《重生之祸水皇后》 第一章 皇后之死 南瑟治平七年,冬至。 连着下了几天雪,整座皇宫银装素裹,弥漫着肃杀清冷的气息。 寒梅殿位于皇宫偏远的一隅,从前是先帝某位妃子的宫殿,后来不知犯了什么罪被囚禁在殿中,听说死后过了许多日才被宫人发现,死相可怖,从此寒梅殿就被废弃了。 如今,寒梅殿被作为冷宫拥有了一个暂时的主人——前不久被以毒杀太子罪名废了的姜皇后。 从被废到现在,姜祸水始终表现得很平静。 那天雪下得尤其大,她正准备用午膳,御膳房准备了羊肉汤,羊肉和许多药材炖了很久,闻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汤未入口,皇帝身边的陈公公带着一队侍卫破门而入,行为嚣张,态度却恭敬。 陈公公似乎没想到她正在用膳,表情一怔,才道:“皇后娘娘,您下毒致使太子命悬一线,皇上震怒,下口谕废黜皇后,打入寒梅宫。” 令人意外的是,在听到他的话后,姜皇后仅仅流露出了一瞬间诧异的表情,便点了点头,平静地应了一声。 “……” 四目相对片刻,姜祸水叹了口气,“能让我吃完这顿吗?” 陈公公表情一言难尽,“娘娘不要为难奴才。” 十几个侍卫将她团团围住,虽然没带武器,但那虎视眈眈的气势足够将一室的婢女通通吓跪。 陈公公态度诚恳,姜祸水不想为难他,可是也放不下手上端着的羊肉汤。 须臾,一众听说皇后毒杀太子惹怒皇帝被废发配冷宫的消息后特地跑来围观的嫔妃侍婢看到皇后娘娘,不,是废后姜氏,手上端着一大碗羊肉汤,跟在陈公公身后,周围是十几个侍卫。众目睽睽之下,她端着羊肉汤边走边喝,喝一口汤吃一口肉,吃相并不算优雅。 众人:……皇后怕不是被刺激疯了吧? 不怪众人惊讶,姜祸水的表现一向是标准皇后娘娘的样子。仪容端正,眼神威而不严,笑容恰到好处,一举一动都是上位者的风范和姿态,何时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边走边吃? 昔日里熟悉的、陌生的面孔一一落入了姜祸水的眼中,她避也不避地扫视过去,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没料到她会直视过来,没来得及收回去,意识到后连忙收敛,可姜祸水只看了一眼就转了头。 她们转念一想,今时不同往日,苏贵妃如今正得盛宠,姜家早就被皇上收拾了,姜祸水没了皇上的宠爱,也没了后台,如今更是扣上毒杀太子的罪名被废,她还有机会翻身吗? 绝无可能! 这么想着,各种各样的视线更加肆无忌惮。 姜祸水一路顶着注目随陈公公到达寒梅殿,最后只留下一个婢女给她就走了。 婢女叫叶葵,在她身边待了十年,从她十八岁嫁给夏濯起便跟在她身边了,自从泷儿死后,叶葵是她身边最得力的人,办事稳妥令人放心。 如今,一开始的惊讶之后,她很快便平静下来,一言不发地跟随在姜祸水身边。 殿门的牌匾蒙着厚厚的灰尘,依稀辨出寒梅殿三个字,宫殿极大,只比她的凤栖宫小一些,只是处处透着腐朽的气息,殿前种着的几棵树只剩干枯的树干,落雪压弯枝干,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 见寒梅殿破旧不堪,她低声道:“娘娘稍等,奴婢先进去为您……” 姜祸水打断她,说:“不必了,反正也住不了几天。” 叶葵动作一顿,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 冬至是一年中最漫长的一夜。 每到这天,天还未亮,家家户户的妇女们就起来生火煮汤圆,先敬天祭祖,再全家围坐吃汤圆。 吃汤圆是姜家的习俗,除此以外,也有些人吃馄饨之类的。 所以为了照顾到整个皇宫所有人的需求,这天,刚到丑时,御膳房便亮起了灯,热闹起来。 这几天,姜祸水睡得不安稳,今天更甚。 虽然在平日里她表现的很平静,但夜里入梦,总会梦到她的父亲和母亲失望的脸,梦到姜家上下几千个人因她流离失所,甚至失去性命,梦到被她连累的孟家,还有她最好的朋友……孟溪云。 京城有双姝,城南首富之女姜祸水,城北右相之女孟溪云。 按理说,她们应该是水火不容、争锋相对的关系,但她们却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孟家世代都走文臣之路,到了这一代,右相孟逢却只生了孟溪云一个嫡女和一个庶子,庶子的亲娘身体不好,生了他后就去世了,孟溪云和这位弟弟的关系还算亲厚。 孟溪云在药理医术方面很有天赋,小小年纪就拜了医圣为师。姜祸水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会成为她受到连累的理由。 就在两日前,陈公公告诉她,太子中的毒十分特殊,整个京城只有孟溪云能制得出来,姜祸水当时冷笑了一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紧接着,陈公公说,皇上派的人在找到孟溪云时,她已经服毒自尽了。 啪! 手上握着的毛笔掉下,墨汁粘上她的衣服,她一动不动,像被定住了。 姜祸水只觉浑身冰凉,止不住地颤抖,体内却有一股热气直冲头颅,她眼前发黑,吐出一口血来。 再次醒来时,对上的是叶葵出神的脸。 她叫了两声,叶葵才回过神来。 姜祸水没问她在想什么,平静地让她倒水。 阿荨,欠你的,欠你们的,只能下辈子还了。 惊醒之后再无睡意,收回思绪,姜祸水披上大氅,走到窗边,向外眺望,远远地能见到御膳房的方向灯火通明,想来热闹非凡。 她想了想,才想起来今天是冬至。 夜里天更寒,姜祸水几年前受过重伤的地方隐隐作痛。 寒梅殿位置偏,人烟稀少,她如今又是废后,自然无人问津。吃穿用度上比普通宫女好不了多少,那日来的匆忙,什么多余衣物都没带,大氅还是穿着来的那件。 她想搓搓手暖和一点,最后只能用左手按住颤抖的右手,往大氅里缩了缩,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出神。 病根是为了救夏濯而落下的。 那是她嫁给夏濯成为七皇子妃的第三年,也是下着这样大雪的夜晚。 第二章 皇后之死2 府里突然闯入了刺客,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夏濯的安危,直奔书房而去。 她赶到时,书房里外战局混乱,她握着剑杀进去,见夏濯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来不及多想便冲去为他解围,她的到来缓解了夏濯的压力,但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他们个个训练有素,武功高强,姜祸水从小跟在身为车骑将军的叔父身边习武,自认武功不弱,可赶来路上消耗了不少体力,她身上没多久就挂了彩。 战局混乱,姜祸水一边应付身边的人,一边分神去注意夏濯的处境。 远处突然出现一排弓箭手,身形隐在夜色之中,弦上之箭在月色下折射出冷酷的光,他们瞄准的目标只有一个——夏濯。 姜祸水心口狂跳,甚至来不及出声提醒,肢体下意识做出了反应,冲过去挡在了他的身前。 她的腹部和右臂都中了一箭,还有一箭擦破了脸上的皮肉。 在众人的意料之中,箭上淬了毒。 姜祸水中了箭后便察觉到不对劲,可她浑身无力,仿佛置身于烈火之中燃烧,生生疼晕了过去。 她昏迷了很久,再醒来时,她感觉眼睛被蒙上了。眼前一片黑暗,却并不是因为被蒙上眼睛,而是……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她被告知自己已经失明。 不仅如此,她一身武功半废,还落下了病根,日后天气稍变,便会钻心的疼。 最重要的是,她腹部中的那一箭其实十分凶险,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从今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她当时只以为是办事时不留神留下了隐患而引来了仇家,在孟姜两家相继倒台后她才猛然回味过来。 那些黑衣人,分明是南丰帝在世时暗中培养的一批精英暗卫,只听命于南丰帝一人! 虽然如今眼伤已经痊愈,但碰到刺眼的阳光时她依旧会下意识眯着眼,那段失明的日子在她的记忆中尤为漫长和安宁,现在想来,那也许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她是京城首富姜尚时唯一的嫡女,她的叔叔姜凌是车骑将军。她十五岁那年喜欢上南瑟国的七皇子夏濯,虽然阿爹和阿娘并不赞同他们的婚事,但姜祸水在十八岁如愿嫁给他成为七皇子妃。 她本是京城贵女,艳绝京城,与孟溪云并称冰火双姝,她自小跟着叔叔习武,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却也略知一二,性格开朗,恣意洒脱,从十五岁起提亲的人便踏破门槛,可这样向往自由的人却亲手把自己送入了牢笼。 嫁给夏濯后的日子并不如她想象般如意。 夏濯的生母是个县官的女儿,姿色平平,本是个七品常在,先是生了七皇子被升为楚姬,后来又生了个小公主,先帝有十七个儿子,却只有三个女儿,因此对这个小女儿十分稀罕,赐名和熹,母凭女贵,楚姬成了楚婕妤。 夏濯和和熹都长得极肖其父,但南丰帝并不太喜欢夏濯,连带着皇室其他人也不和他亲厚,所以身为七皇子妃的姜祸水过得并不舒坦,言行举止总是小心翼翼。 她本是世家女圈子的中心,人人都想来接近她,但自从她嫁给夏濯后却渐渐和她疏远了。 她也知道京城的世家们都在背后嘲笑她和她的家人,但那时她一门心思的相信只要他们相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向父亲学习从前不屑的经商手段和笼络人心,借着父亲的人脉亲自出面替夏濯谋略,在二十一岁那年,南丰帝驾崩,传位给七皇子夏濯,她成为了皇后,向所有人证明了自己的眼光。 成了皇帝的夏濯总是很忙,他们相见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便见面,交流的话题也总围绕着政事,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更像他的臣子而非妻子。 但她想,臣子也好妻子也罢,他总归是离不开她的,虽然后宫迎来了越来越多的新人,但他的目光从不会在任何人的身上停留,除了她。 她自欺欺人的梦,在二十三岁那年被打碎了。 那年,后宫迎来了苏怀宁。 左相之女苏怀宁,被封为皇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一入宫便得盛宠,更是一举诞下皇长子。 她看得出来,夏濯很高兴,但他始终记得她为救他生死未卜后醒来的承诺,没有立太子,但在姜祸水以及所有人的眼中,他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和太子有过之无不及。 渐渐地,她能接触到的事情越来越少,姜祸水预感到夏濯在秘密地筹备什么,但她不愿深究。 当她意识到不对劲想阻止时,已是追悔莫及,有心无力。 姜祸水二十六岁那年,夏濯对孟姜两家出手了,一击致命,一箭双雕。 天空乌云密布,雷声轰鸣,大风夹杂着雨打在人的身上像利刃一般,她在殿外跪了一整天,夏濯放过了她的二叔一家。 当时正逢西蛮进犯,来势汹汹,朝中无人请旨应战,卫将军楚客愿意领兵出战,条件是求娶孟溪云。 夏濯应了,孟溪云和她的庶弟得以保命。 然而楚客在新婚当天就被夏濯派去前线,再也没有回来。 孟溪云被楚家人当作克夫的灾星赶回了孟家,遭人冷眼,至死未嫁。 …… 快到辰时,天边才翻起白肚皮。 不知不觉便站了很久,姜祸水回神时手脚都冻麻了。 她正奇怪为何不见叶葵进来叫她,抬眼忽然看见远处有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在朝这儿走近。 她仿佛料到了什么,但呼吸依旧骤然一紧,当那个许久未见的人站在面前时才缓缓平复。 姜祸水笑着看他手中托的酒,出声道:“劳烦皇上亲自跑一趟。” 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夏濯面色平静,叫人窥不见眼底的心绪,声音亦是如此:“夫妻一场,朕——”送你最后一程。 最后几个字在姜祸水果断而迅速的动作中被掐断,夏濯注视着她将毒酒一饮而尽,怔愣片刻。 下一刻,脖颈被冰冷的匕首抵住,他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变脸的姜祸水,被她带着向外走去。 他是一个人来的,身边没有跟着任何人,寒梅殿四周一片寂静,不见人烟,自然不会有人救他。 药效很快发作,姜祸水已是强弩之末。 手肘被外力重袭,猛地一震,手中的匕首脱落,掉在雪中,无声无息。 夏濯被突然出现的叶葵护在身后,看她这个跟了十年的主子的眼神冰冷而陌生。 不对,她的主子从始至终只有此刻她身后的那个人。在她身边不过是监视罢了。 这样的结果在意料之中,可姜祸水依然想发笑。 右臂突然中了一箭,姜祸水没笑出来,她抬头看着天,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十年来满腔爱意,殚精竭虑,付出了一切后得到了什么。 父亲说,冬至要吃汤圆,汤圆寓意为阳光逐渐回来,也代表着家人团圆。 在身中数箭倒下前,夏濯听到她轻声说:“看来我等不到今天那碗汤圆了。” 鲜血染红了她素色的大氅,也染红了一地的雪,像极了她爱的红蔷薇。 不知怎么的,夏濯突然想起来,面前这个面色苍白已无声息的女子曾经鲜衣怒马,引得满城儿郎竞相追逐,她却对他展颜而笑,声音像清脆的风铃:“修竹,我心悦你。” ——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一抹红刺眼极了,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压着,害得他喘不过气,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失去了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从此再也找不回来了。 不,不。 夏濯捏紧了拳头。 他最珍贵的,如今正牢牢握在他的手中。 权力,帝位。 他杀姜祸水这个决定没有错。 夏濯不断地在心中告诉自己。 叶葵站在他身后,注视着出神的男人,手缓缓抬起,正要落在他肩上时,被突然冲来的太监尖锐的声音给打断了。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啦——” 夏濯陡然惊醒,皱着眉,正要张嘴呵斥,跑到他跟前扑通一声跪下的小太监喘了口气,又说道:“北沧国的瑨王带领五十万大军将京城占领了!眼下他已带着上万精兵包围了皇宫!他还说,还说……” 夏濯被他的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祁瑨居然带着五十万士兵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占领了京城,而整个皇宫却无人知晓,连他手下的探子也没有传来任何风声。 前不久对抗西蛮进犯驻守西北的军队传来急报,请求支援,调走了京城大量精兵,如今皇宫所剩的禁卫不过千余人,如何抵挡上万精兵?更别说是五十万大军了。 他登基以来,已经少有这么慌乱的时候了。 如今被打了措手不及,夏濯见小太监吞吞吐吐,更是气恼,恨不得抬脚把他踹翻。 “他还说什么?!” “他说,交出姜皇后,就饶你全尸。” 小太监视死如归般地说了出来,目光怔愣地落在雪地中那具已然断了生息的尸体上。 夏濯气得几次深呼吸,冷笑出声。 “哼,好他个祁瑨!竟然狂妄至此!当初他在南瑟时,我就该派人杀了他!让他回不去北沧!” 他英俊的面容狰狞起来。 叶葵蹙眉,“七爷……” 夏濯置若罔闻,上前几步将姜祸水的尸体抱了起来,一步步走进了寒梅殿。 将姜祸水的尸体轻轻放在床上,他目光温柔,抬手拂过她苍白的面容,喃喃道:“他想要的东西,朕都不会让他如意。朕不要的东西,宁可毁了也不让他得到。” 他轻笑一声,宛如情人间的呢喃:“阿晚,你生前是我的皇后,死后朕也不会让你的尸体落入别的男人手中。” —— 听闻姜皇后被打入冷宫的消息,原本蛰伏在京城五十里以外的祁瑨下令加快进程,日夜不眠地向京城进发,在冬至前夜一举攻占了京城,而后马不停蹄地亲率上万精兵包围皇宫。 他本以为,既然夏濯已将姜祸水废了,那么让夏濯交出她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结果等到的却是姜皇后已故,尸体在寒梅殿中,那向来清冷阴暗的冷宫却烧起了大火。 祁瑨得到消息赶到寒梅殿时,整座宫殿已经成了废墟,里面的一切都被烧成了灰烬。 从此世间再无寒梅殿。 第三章 重获新生1 院子里枣树上的花蕾一个个咧开嘴露出笑容,夏日的艳阳照得叶子绿的发亮,蝉儿叫得正欢,看着是一派宁静祥和。 而屋内却弥漫着截然相反的氛围。 床上躺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看着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此刻昏迷不醒,旁边围了一群人,都忧心忡忡地瞅着。一众下人满脸惧色地跪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再次惹怒了家主。 姜祸水只觉眼皮很重,当她艰难地睁开眼时,首先入眼的便是一张熟悉的脸。 她去世两年的娘亲! 娘亲旁边便是她的父亲姜尚时,还有她的叔父姜凌…… 嗯? 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这里不是阴曹地府吗?叔父怎么也在这里?难道她死后夏濯又把姜家给抄了一遍? 突如其来的哭声打断了姜祸水的思绪。 姜尚时一边让姜母别哭了,一边摸摸姜祸水的脑袋温声道:“阿晚总算是醒了,下次可不能再这么顽皮了。” 头顶上的温度令姜祸水心里泛酸,自从嫁给夏濯后,父亲已极少有这样亲昵的举动,除了教她经商之道和与人周旋,更多时候会露出疲态,看着她无声叹息。 不过父亲在说什么?她顽皮? 回过神来,姜祸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身体似乎缩小了。 “阿娘,” 听到自己的声音后,她被吓得顿住了。 与此同时,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心头划过,她换了个问题,道:“现在的皇帝是谁?” 众人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没答上来。见状,姜祸水有些着急,接着又问了一句:“是南丰帝夏唔” 话没说完,嘴巴被姜尚时迅速捂住。 他正色道:“不可直呼皇上的名讳。” 说完立刻见女儿露出震惊恍惚的表情,姜尚时有些担忧,对跪着的下人道:“去请大夫来看看小姐。” 下人飞快地跑出去了,而姜祸水渐渐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心中有数,但仍然问了一句:“阿娘,我几岁了?” 看着女儿醒来后的一系列异常举动好像摔坏了脑子似的,姜母晃在眼中的泪水差点又流下来,但她怕吓着她的小宝贝,于是忍了忍,抚着她的脸柔声答:“我们阿晚八岁了。” 姜祸水放在被下的手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很疼,但抵不过她心底莫大的惊喜! 老天有眼,竟然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 她现在才八岁,一切都还未发生。 大夫很快来了,为她把过脉又上下检查过后说她已无大碍,身上的皮外伤好好调养是不会留疤痕的。 大夫检查的功夫,姜祸水陷入了回忆之中,直到大夫被送走后,她才想起来这一次她受伤的事情。 这个时候,她的祖母还健在。 祖母生了两个儿子,她的父亲姜尚时从商,排行老大,如今虽还未成为京城首富,但也积累了不少财富,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老二姜凌从武,如今是正四品忠武将军。 父亲和母亲白手起家,十分恩爱,哪怕母亲只生了她一个女儿父亲也从未纳妾。他们时常需要跟随商队四处奔波,所以姜祸水从小是跟着叔父长大的,叔父对她很好,教她习武,但是私下里她的堂姐妹却不喜欢她。 她小时候不明白女孩之间的妒忌心,真心把她们当作年龄相当的小伙伴,所以在堂妹姜倾城邀她一同上山游玩时,即便她贪凉不愿意去,架不住她的撺掇还是答应了。 现在想想,不禁感叹,有些人啊,可能骨子里就是坏的。 她没料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居然会因为嫉妒而精心密谋着去杀人。 上山后,姜倾城带着她甩开了所有下人,最后将她带到悬崖边,趁她不注意从身后轻轻一推,她便掉了下去。 幸亏她命大,挂在了一棵树上,被人给救了回来。 事后她对着姜倾城无辜的脸,以为真的是自己没站稳,把所有话都咽了下去,还对匆忙赶回家的姜父姜母承认是自己贪玩,不关别人的事。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姜祸水出落得更是出类拔萃,姜倾城的妒忌藏不住了,频频对她使些背后的手段想害她出丑。 在姜家被抄家而叔父一家因她而得救后,姜倾城不仅没有感恩之心,反而口出恶言,对她和她的父母冷嘲热讽,落井下石。 这一笔笔账都在姜祸水脑子里记得一清二楚,现在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她会一个个算清的。 思及此,她对着一边满脸担忧的姜倾城微微一笑。 姜倾城到底年纪小,见姜祸水莫名其妙突然对她笑,心底更加惴惴不安,脸上的表情挂不住了。 “阿娘,我好想你!” 她扑入姜母的怀中,脸蛋蹭来蹭去,声音软糯糯的,满是劫后余生的害怕和依赖。 姜母也心疼地抱紧她。 她和姜尚时这些年为了生意极少陪伴在阿晚的身边,这次听说出了这样的事她真是又惊又怕,手上的什么事都顾不得了,只想赶回她的宝贝女儿身边。 忽然间,她听到姜祸水小声嘟囔:“早知道就不答应倾城妹妹去山上了。” 她心口一跳,不动声色道:“阿晚说什么呢,阿娘没听清楚。” 她和姜尚时赶回来时看到受伤昏迷的女儿时差点疯了,问下人们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有姜倾城一个人一口咬定是姜祸水要拉着她上山玩,还故意躲着下人们,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失足跌下悬崖的。 她对自己女儿的秉性很清楚,虽然有点任性,但绝对不是胡闹莽撞的性子。但当时知情人只有姜倾城和昏迷不醒的姜祸水,她又想,这么小的小孩子遇到这样的事应该不会说谎,因此只当作是她女儿任性过头吃了亏,但现在听着……似乎另有隐情? 如果错在阿晚自己,她也就认了。但如果是有心人想害她,那她一定要为阿晚讨回公道! 想到这里,她目光凌厉起来,看了姜倾城一眼,后者脸色煞白,姜母心下已有几分猜测。 “嗯?阿晚没说什么呀。” 姜祸水故意装傻。 第四章 重获新生2 望着女儿天真的小脸,姜母心疼地捏着她的手,温声说:“天气这么热,阿晚不是最怕热了吗?为什么要带着妹妹上山去呢?” “我本不想去的——”姜祸水噘着嘴,露出无奈的表情。 眼看姜祸水就要把她供出来了,姜倾城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下意识出声打断,“等等!” 她这一嗓子突兀而尖锐,众人只觉耳膜微震,吓了一跳,都看向她。 目光齐聚,姜倾城也意识到自己表现的怪异,她立刻垂下眸子,低声道:“伯父伯母,把阿晚姐姐救回来的那个大哥哥被安置在厢房好几天了,姐姐既然醒了,是不是该亲自去向他道谢呀?” 她这话题转的生硬,姜母正要出声批评,却被姜祸水打断了。 姜祸水心中微动,若有所思。 她没记错的话,救她的人是剑圣的弟子长夜。 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悬崖底,还碰巧能救到挂在树上的小女孩的,她前世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当初那个救了她的人,其实是剑圣的弟子,此人武功造诣极高,夏濯本想将他收为己用,但长夜独来独往,行踪不定,夏濯废了许多功夫才将他引出,最后用一件东西与他交易,除掉了最大的劲敌。 看着姜倾城拼命掩饰内心慌张的样子,姜祸水有些好笑。在如今的她眼中,姜倾城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小孩子的笨拙,任何心思都无所遁形,她根本不放在眼里,这次本也没有告状的打算。 切,告状这么幼稚的事情,小孩子才做。 她现在对长夜更感兴趣。 于是姜祸水揪着姜母的袖子笑道:“阿娘,她说的有道理,我要去向恩公道谢!” 姜母本已有了八九分的把握,虽说姜倾城是老二的孩子,她身为伯母不该向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发难,但一想到她的女儿如果不是命大,她们母女俩就从此天人两隔了,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被姜祸水打断,她一股气顿时哽在心口不上不下,她看看姜倾城,又看看姜祸水,在心底摇了摇头,只得摆摆手,随她去了。 心里猜到了母亲的想法,姜祸水只能冲她安抚地笑了笑。 她一只脚刚沾地,忽然感觉人群从外到里缓缓让开了一条路,听到了什么东西有节奏地击打地面的咚咚声,还未来得及想到来人是谁,那人便人未到声先到。 “我的宝贝孙女儿哟~阿晚呐!” 这缓缓拉长的腔调姜祸水只从一个人身上听到过,那就是她的祖母。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姜祸水眼眶发酸,她悄悄低头眨了眨眼,把泪咽回肚子里。 她十五岁那年确定自己喜欢上了夏濯,从未想过遮掩的她坦荡荡地向家人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当时整个姜家的人都不看好她,只有祖母从始至终支持她。 那时祖母说:“我们阿晚是个优秀的好姑娘,眼光也定是顶好的。阿晚是第一次喜欢上一名男子吧?祖母告诉你,千万别听你爹娘那些女孩子要矜持的古板话,喜欢谁一定要让他知道,要对他好,让他看到你的好。无论阿晚做什么,祖母都相信你。” 可是她却辜负了祖母的信任,爱错了人。 她嫁给夏濯时,祖母已经过世了,生前她说,她最大的心愿是看着她的阿晚穿着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嫁衣嫁给心爱的人,可是最后却带着这个遗憾离开了。 姜祸水回过神来时,祖母已经拄着拐杖坐到了她的床边,把她从头到脚仔细端详过后,一脸怒容地瞪着边上站着的姜凌,骂道:“你这个不肖子真是气死我了!” 原本见老母亲过来一脸心疼地看着姜祸水,众人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准备退下了,姜凌做梦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变脸斥责他。 姜凌无辜道:“母亲在说什么?” “哼!” 祖母白了他一眼,说:“你生的好女儿,不好好管教,带着我的宝贝孙女出去却不照顾好她,害得她差点没命,你说是不是你的错?” 众人沉默。 老夫人这心可真是偏得不能再偏了,且不说同是嫡亲的孙女,就说年龄那也是姜倾城更年幼一些,她居然怪妹妹没有照顾好姐姐? 听到开头姜祸水心头跳了一下,还以为祖母是知道了什么,听到后面既无奈又感动。 她算是明白叔父的妻妾儿女们都看她不顺眼的原因了。 姜凌张嘴,还未出声,便被另一人的声音打断。 姜倾城又惊又气,十分委屈地看着她说:“祖母!我也是你的孙女呀!” 她虽没有明面上说明白,但众人都能从她眼中看出怨怪和委屈,就差在脸上写着你偏心三个字了。 但祖母却理直气壮地应:“你是我的孙女不错,可你没有照顾好阿晚害她受伤就是你的不对。” 众人再次沉默,姜倾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姜祸水默默垂眸,轻咳几声掩饰快要藏不住的笑声。 咳咳,不愧是她的亲亲祖母。 顶着母亲的眼神压力,又想到下人们都在看着呢,只能委屈一下小孩子了。 于是姜凌冲躲在边上快哭出来的姜倾城招手:“母亲说的对,快,倾城来和姐姐道歉。” 此话一出,姜倾城瞬间瞪大眼,后退一步,下意识要拒绝。 后退时碰到了桌角,有些疼,姜倾城心中愤懑更甚,却忽然冷静了下来,她余光环顾四周,明白父亲是顾及面子,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和姜祸水道了歉。 她忸怩作态令祖母不太满意,但姜祸水却笑着原谅了她…… 才怪。 她只是不想浪费时间。 …… 众人离开后,祖母拉着姜祸水一阵嘘寒问暖,又命人送来了许多她珍藏的补品,直到倦了才离开。 姜祸水十几年没见到祖母了,自然也有许多话想和她说,但眼下并不是最佳时机,好不容易等祖母回房歇息,她立即想去找长夜。 出门之际,正碰上了进来的母亲,姜祸水叫了声“阿娘”,没成想却被她拉住了。 李氏正色道:“阿晚进来一下,阿娘有话和你说。” 第五章 少年长夜1 阿娘这么严肃的表情,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可是为什么要和她单独说? 姜祸水按捺住焦急的心情回想着前世这个时候发生过什么事,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跟着李氏进去。 两人进去后,李氏确定无人后拴上门,转身蹲下来拉着她的手,放缓表情柔声道:“现在没有人,阿晚和阿娘说实话,之前是不是倾城妹妹叫你出去的?” 原来是这件事。 姜祸水有些无奈,原来阿娘以为她是因为害怕别人听到才打断她的话的,事实上她并没有替姜倾城隐瞒的意思,为了让李氏安心,她点头道:“我当时正在屋子里喝绿豆汤呢,倾城妹妹突然进来和我说在藜山上有好多好多的蔷薇花,要和我一起去看,太热了我不想去,她就不肯走,我就和她一起去了。” 姜府谁不知道姜祸水喜欢红色的蔷薇花? 李氏神色微冷,又问:“那为什么要甩开下人们呢?” “她说有这么多人跟着不好玩,要和他们玩躲猫猫,就拉着我跑了。” 接着姜祸水又说自己是如何跌落悬崖的,李氏越听心越冷。 看着“天真”的女儿,李氏愈发愧疚,这些年她和老爷奔波在外,出于信任把女儿放在姜府,现在想来,纵然祖母叔叔对她疼爱,可同龄人的别有用心依旧防不胜防。 李氏越想越心疼,心下斟酌着用词,半晌才语重心长地开口说:“阿晚,下次可不能这样了。不管是谁要带你出去,都要有大人陪在身边知道吗?就算是弟弟妹妹,姐姐……或者是婶婶,你都不可以随便相信他们。” 姜祸水心道我当然知道啦,但还是没忘记自己现在是个八岁小女孩,所以她眨眨眼,很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李氏凝眉,有些为难道:“因为他们……总归不是你的亲兄弟姐妹。” 这怎么听都像是离间小孩子之间感情的话,显得她一个大人心胸狭隘似的,可这和女儿的安危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李氏担心的是女儿不把她的话听进去,反而会和她置气。 正心中惴惴地琢磨女儿会说什么,她又该怎么解释,出乎意料的是,姜祸水听后并没有生气,而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沉吟片刻咧嘴笑说:“那娘亲再给我生一个亲弟弟妹妹不就好了吗?” 李氏一怔,失笑道:“娘亲年纪大了……” “谁说的?娘亲还是个漂亮的年轻大美人呢!” 李氏十七岁生了姜祸水,现在才二十五岁,一点也不老。 …… 话题就这么被岔过去了,好不容易从李氏那里脱身,姜祸水急匆匆地跑去找长夜。 可惜的是,长夜不知何时早已离开,留下一张字条写着: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这在姜祸水的意料之中。 姜祸水是抱着决心要见到长夜的,但她并不急。 她有办法让长夜来找她。 长夜并不是他的名字,他其实叫独孤稹,是多年前被南瑟灭掉的小邻国的太子殿下,他是皇室仅存的血脉,机缘巧合之下被剑圣收留,养育成人。 他的身世隐藏的很深,当初是由她亲自查出来的。 而夏濯打动长夜,用的是一个镯子。 那个镯子是长夜母亲的遗物,传说会由每一任皇帝赠予心爱之人,但后来在逃亡之中遗失了,经人辗转落到了姜家,成了姜祸水的嫁妆之一。 如今,这个镯子正戴在姜祸水的手上招摇过市。 泷儿实在是想不明白,小姐的伤还没好全,怎么精神气儿这么足偏要出来逛街呢?出来逛街就算了,还偏偏要戴着个这么重的镯子,虽然漂亮吧……但戴在一个八岁小女孩的手上实在奇怪。 镯子是纯银打造的,花纹古典复杂,连着五根银链子,银链子上有五个玉指环,只是这五个指环都比姜祸水的手指大了一圈,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子偷戴大人的首饰。 姜祸水才不管泷儿奇怪的眼神,顶着烈日四处走走逛逛,仿佛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似的买了很多,待察觉到有一道令人如芒在背的视线后,她佯装走不动路了带着泷儿和几个下人去茶楼歇息。 姜祸水和泷儿去了二楼的雅间,留下人们在一楼休息。 在上楼时,姜祸水对泷儿低声道:“一会儿看到什么人,不要声张。” 泷儿觉得小姐自从醒来之后好像变得有些奇怪,总是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时说话一点也不像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有时候又会做些她无法理解的举动,神神秘秘的。 按理说她也算是看着小姐长大的,算是她的半个姐姐了,但当察觉到姜祸水的变化时,她却下意识地选择对夫人隐瞒,而听从小姐的吩咐。 真是太奇怪了。 泷儿一边点头一边想。 …… 在看见雅间里的人后,姜祸水笑了。 泷儿暗暗吃惊,小姐要见的人怎么会是那天救了小姐的公子?! 他们怎么会认识? 虽然脑子里乱糟糟的,但泷儿记着小姐的吩咐,按捺着没出声。 从她们进来开始,长夜第一眼落在了姜祸水的手上,而后才缓缓对上姜祸水笑眯眯的眼。 十六岁的少年身着玄色衣袍,身姿挺拔,腰间背着一把剑,剑鞘朴实无华,姜祸水所料不错的话,那把剑就是独孤家的传家宝剑月弧。 据说这把剑在夜色之中挥动,剑影如同月牙一般皎洁灵动,因此得名。 习武之人向来喜爱神兵利器,姜祸水也不例外,如今这把名剑就在眼前,她实在是有些手痒,想上前握着剑柄将利刃出鞘,好一睹月弧风华。 许是姜祸水的眼神太过炽热,长夜侧了侧身,躲过了她对月弧的视线,出声道:“你在找我?” 姜祸水收回视线,说:“前几日小女不幸跌落悬崖,承蒙公子相救,醒来后本想向公子亲自道谢,不料公子已经离开,小女内心十分苦闷,想找到公子却无从下手,谁曾想,公子今日主动现身,实在令小女惊喜万分。” “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了你?” 第六章 少年长夜2 姜祸水早料到他会这么问,说:“我虽未亲眼见过公子,但公子的飒爽英姿早已通过侍女之口传入耳中,更何况,公子身背宝剑,想认不出来都不行。” 听着自家小姐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泷儿在心底腹诽:府上可没人在小姐面前说过这位公子。 她这一番说辞令长夜一时找不出漏洞,他问:“如今找到了我,你待如何?” 姜祸水笑了笑,没立即回答,而是招呼小厮上好茶好糕点,小厮应后很快下去,不一会儿东西就端上了桌。 她请长夜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倒了两杯茶,吃起了糕点。 混着茶囫囵咽下几块糕点后,她说:“我阿爹阿娘也对公子的救命之恩十分感激,小女能做的仅是请公子吃一顿茶点,但若是公子和我回姜府,那谢礼必然丰厚。公子意下如何?” 长夜思索片刻,缓缓摇头。 “不必,救你纯属偶然,不过顺手罢了,不需要隆重道谢。” 姜祸水并不意外。 她早知道长夜是个将金银财宝视为身外之物的人,当初夏濯许以高官爵位,金银无数,美姬成群,都不曾打动过他。 仿佛刚刚才注意到长夜注视着手镯的目光,姜祸水笑起来,问:“好看吗?” 说着,她举起手腕晃了晃,银链之间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长夜没出声。 姜祸水自顾道:“这是阿父从古息国商人手上花高价买来的,我可喜欢了。” 说这话时,她余光瞥见长夜在听到‘古息国’三个字后,脸色变了几分。 “你知道什么。”长夜拿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刹那间茶香在口腔弥漫开来,带着一丝回甘。 他懒得再装了。 “我知道你想要这个”姜祸水看了眼手上戴着的镯子,目光轻飘飘落在他背着的剑上,笑容如同狐狸一般,“不如,用你的剑来换?” 长夜脸色瞬间冷下来,放下茶杯,站起来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下降了几度,泷儿往姜祸水身边挡了挡,生怕这位公子生气起来把她家小姐揍一顿。 “好啦,我开玩笑的。” 当事人却笑得没心没肺的,按住长夜的手,仰着脑袋冲他眨眼睛,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 “我其实是想拜你为师,和你学武功。”想了想,她补充道:“这次是认真的。” 听了她的话,长夜迟疑片刻,坐回了椅子上,看着她不说话。 “你答应收我为徒,这镯子就是拜师礼。” “你是我师傅,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就不必担心我会说什么对你不利的话啦。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为你提供帮助。” “可是你今天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一直烦你一直烦你一直烦你,烦到你答应为止。” “其实我底子还不错的,天赋也不错,不信你可以试试我。” 姜祸水满脸真诚,说着站起来,摆出应战的架势。 长夜看着站起来都没自己坐着高的小萝卜头,默默无言。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都不会相信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会有这么深沉的心思。 “我的身份,是谁告诉你的?” “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她话语一顿,满脸无辜地看他,“你不会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灭口吧?” 长夜确实做不出这样的事,但很奇怪,这个小女孩似乎很了解他,句句吃准他的脾性。 “我答应你。” …… 目的达成的姜祸水十分开心,打着拜师的名义把长夜软磨硬泡带回了姜府,当着姜府众人的面,敬了他一杯好茶。 即便长夜冷静沉稳,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着接受一个小女孩的拜师茶,白皙的俊脸红了个遍,眼睛盯着手里的茶一动不动。 姜祸水向姜父姜母说明了长夜是她救命恩人的身份,之前姜府不少人见过他,所以姜父姜母没怀疑。 至于拜师之事…… 姜祸水把人带回来后就命人泡好了茶,二话不说就把人给拜了,木已成舟,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呢,他们还能说什么? 命人打扫好厢房,长夜就在姜家住下了。 姜尚时看得出这叫长夜的少年是被迫收他女儿为徒的,见他气度不凡知礼数,又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心下对他生出好感,招待周到。 姜母也待长夜十分客气,请他包容女儿的任性胡闹。 长夜不卑不亢地应了。 姜凌刚回府便听说姜祸水把前几日的救命恩人找到了,还拜他为师学功夫,这听得他心里有点不乐意了。正巧碰见姜祸水换了一身利落的衣服朝厢房兴冲冲跑去,见到他连步子都不停,只挥挥手叫了声“叔叔回来啦~” 姜祸水跑了两步发现自己一动不动,一回头发现领子正被叔叔从后边拎着,她挣扎两下发现无果,只得无奈道:“叔叔你干什么呀?” 姜凌脸黑黑的,“急急忙忙干什么去啊?” “我去找师傅!叔叔你还不知道吧,我刚刚拜了个师傅,就是我的恩公!他的功夫可厉害了!”说完她感觉气氛有点不对,余光瞥见叔父臭臭的脸,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立刻补充道:“当然和叔叔比还是差了一点。” 姜凌面色稍缓,沉声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另找师傅,叔叔教得不好吗?” “阿晚当然愿意和叔叔学啦,可是叔叔身居要职,公务繁忙,哪有空教我呀?就算叔叔愿意在百忙之中抽空,阿晚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小事而占用叔叔宝贵的时间。” 她这一番话说得姜凌心里又暖又甜,乌云密布的脸色瞬间变得阳光明媚,他挥挥手,正要放姜祸水去。旁边不知何时走来的大女儿姜韵宜突然出声道:“是真的不想耽误父亲的时间,还是另有所图呢?我见那长夜公子十分俊俏,以为祸水妹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提前为自己物色夫婿呢。” 姜韵宜如今十四,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但上门提亲的人家都十分普通,最好的不过是京城知县的儿子贾坤,但这贾坤风流成性,獐头鼠目,对她的态度十分敷衍,一看就不是良人。 第七章 少年长夜3 对比之下,这位长夜公子英姿飒爽,器宇轩昂,却成了姜祸水的师傅!怎么不叫人恨得牙痒痒? 真不要脸! 姜韵宜趁姜凌不注意悄悄瞪了她一眼。 姜祸水笑了。 她就知道。 从她领着长夜到姜府起,姜祸水就注意到她这个大堂姐的眼珠子黏在了她师傅的身上,其余几个堂姐妹虽然不如她明显,但看她的眼神藏不住其中的嫉妒。 嫉妒吧嫉妒吧,气死你气死你! 姜祸水用力地瞪大眼,一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模样,用不高不低的稚嫩嗓音好奇道:“表姐在说什么呢?我只是一个小孩子诶!” 姜凌也觉得大女儿不像话,呵斥了她几句,其实无非是让她注意言行,别随便编排妹妹,但不知怎么点燃了姜韵宜的怒火,她瞬间气红了眼,恶狠狠瞪着姜祸水,朝父亲吼:“我才是你女儿!你居然帮她!” 吼完就哭着跑远了,姜祸水对着她的背影暗暗翻了个白眼,对上姜凌怔愣的脸,她轻声说:“叔叔别生气,表姐也许只是心情不好。” 她表现的越懂事,对比之下就显得姜韵宜越无理取闹。 姜凌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说:“阿晚是个好孩子,叔叔替表姐和你道个歉,你不要和她计较,好吗?” 姜祸水仰视着这个高大的男人。他虽从武,但身上戾气却不重,许是没有上过正面战场的缘故,但身为武将,性子终究不算温和,她曾见过姜凌对婶婶以及他的小妾和女儿们大发雷霆,但在她面前却少有的耐心,至少从没真正发火过。 好吧,她知道是自己讨人喜欢。 然而前世在她为叔父一家求得平安后,叔父为何眼睁睁看着她和苏怀宁都得死去活来却从未伸出援手呢? 所有人都说她斗不过苏怀宁是必然的。她生不出孩子,得不到皇上的宠爱,也没有家族撑腰。 她无数次在心底反驳,不是的,姜家没有倒,她的叔父一家还在! 只是于她而言,形同陌路罢了。 她本怀疑是夏濯暗中控制了姜凌,可据她得到的消息,姜凌一家被放出牢后安然无恙,姜凌不久就得到了皇帝的重用,升职为镇国大将军,执掌兵符。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她出神的时间太久,回过神来对上姜凌带笑的双眼。 见她回过神来,姜凌开玩笑道:“发什么呆?不给叔叔面子呀?” 姜祸水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通通甩到脑后。 她冲姜凌做了个龇牙咧嘴的鬼脸,“我只是一个小孩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略略略~” 说着就跑开了。 …… 长夜本以为姜祸水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但他随口提出的要求她却一一照做了,诸如扛着几公斤的沙袋绕着院子跑一百圈,扎一整天的马步之类的,虽然每次照做后她都累得像一滩泥一样,但第二天她依旧准时来找他。 姜祸水当然知道这些要求是长夜故意提出的,她不出声受着,是因为她在等长夜消气,等他的心气儿消了,看到她的诚意后,才会把真才实学教给她。 一想到自己即将学到未来第一大高手的绝世武功,她就兴奋得睡不着觉,满身干劲,每天对着长夜笑嘻嘻的。 姜家众人每天看在眼里,心思各异。 姜父姜母自然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多次劝姜祸水别折腾自己的身体,姜祸水自然是半撒娇着婉拒了他们的好意。 婶婶林氏走过时,则会停下来,大声对身后站着的堂姐妹说:“女儿家最重要的是学好琴棋书画,三从四德,你们的手是用来绣嫁妆的,可别去舞刀弄枪磨出茧子!小心长了再漂亮的脸蛋也没夫家敢要!” 姜祸水心中冷冷一笑,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脆生生道:“婶婶说的太对啦!” 众人略带惊讶地看向她,就见她笑得像个二傻子,嘴里吐出的话却能气死人。 她说:“堂姐妹们可千万别学我,毕竟你们不像我一样长着一张名副其实的脸蛋,以后没夫家要可就遭了呢。” 大约是没想到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自恋的话,众人都被她的厚脸皮震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长夜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祸水立即投来不善的目光,解开手臂上的沙袋丢下跑到他身边,用脏兮兮的手拽着他的胳膊,不满道:“师傅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嗯?” 长夜轻咳一声,掩笑道:“对,你说的很对。” 抬头时,见原本站在不远处的姜二夫人带着众女走了,只留下气冲冲的背影。 而姜祸水也重新拿起了沙袋绑在臂上练习,收起了脸上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他的错觉。 …… 长夜被这小姑娘的毅力震惊到了,也看得出她之前说的话并不是哄他,她的底子确实不错。 于是他琢磨了几天,终于在姜祸水拜师的一个月后,他打算教她些东西。 姜祸水高兴的很,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不过之前那一个月的练习对她而言并不是没有用处的,毕竟这具身体才八岁,比起同龄的女孩算健康,甚至比有些男孩要强壮,但总归是养尊处优出来的,想要学得扎实必须拥有更强健的体魄。 前世她所学的武功大多授自叔父姜凌,她素来贪玩偷懒,很多招式只学了样式却不勤加练习,不过飞镖之类的小武器玩儿的不错,少年时算个京城小霸王。 直到后来接触到了那些她从前看不到的阴暗面,她才察觉学好武功是多么重要。同时她也发现,姜凌教她的武功并不算是上乘的武功,而且并不适合她学习。 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姜凌虽是武将出身,但常年守在京城,他所精通的更多是掌管军卫,至于武艺则注重力量,这恰恰是身为女子的姜祸水所欠缺的。 考虑到她的小身板,长夜建议她先从匕首开始学。 第八章 出商东临1 但姜祸水想了想,前世在嫁给夏濯后,她练的最多的除了飞镖就是匕首了,所以拒绝了。 长夜也没说什么,让她从峨嵋刺开始练,说这也适合女子防身用,姜祸水一口答应了。 长夜先在她面前演练了一遍基本技法。这武器轻巧,长约一尺,两头细而扁平,锐利如尖刀,形如枪头,中间粗,正中有一圆孔,上铆一铁钉,钉子可在孔中灵活转动,串连一套指圆环。 正因形似峨眉,因此得名。 “使用时左右手各执一支,将圆环套于双手的中指上,屈指握紧,可拦、刺、穿、挑、推、铰、扣。” 长夜一边演练一边和她讲解使用峨嵋刺的要诀。 “张手撒放,运用手腕的拌劲和手指的拨动使峨嵋刺在手中快速贴掌转动,可以迷惑对手,同时配合各种步型身法。” 他演练的动作十分优美,虽然峨嵋刺多是女子练习,但这些动作由他做出多了几分利落和力量,并不显得秀气。 一套动作舞得行云流水,完毕后姜祸水鼓掌夸道:“不愧是师傅,真是太厉害了!棒!” 说着向他竖起大拇指。 这一个月来受到姜祸水时不时厚脸皮自夸的耳濡目染,面对这种程度的夸奖,长夜已经能够做到面不改色受着了。 他把峨嵋刺交给姜祸水让她练习。 掌握这门武器对姜祸水而言并不算难,她不出半月便掌握了所有的身法和技巧,闹着长夜和她比试。 不知不觉之中,夏天已经过去了,天气渐渐变凉入了秋。 院子里落了许多枯叶还来不及扫走,两人相对而立,清风拂过衣角,顺便撩了撩鬓角的发丝。 姜祸水手持峨嵋刺,对着对面的男子不满道:“师傅,你怎么只用木棍啊?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这话等你赢……” 长夜还是低估了他这个徒弟的狡猾,众目睽睽之下,不等他说完话,居然就开始进攻了。 姜祸水三两步向长夜逼近,峨嵋刺贴掌而转,看似缓慢实则凌厉,长夜后仰躲过她的攻击,姜祸水又悄无声息地绕到他身后发起进攻,长夜却仿佛背后长了双眼睛似的将手中的长棍往后一挡,接着不退反进,逼得姜祸水节节败退。 长夜的攻击十分绵密,却点到即止,并未让她受伤,可姜祸水却只能被迫防守,毫无反击之力。 这才过了几招就被打败了,那她也太没面子了吧? 姜祸水不肯认输,也学着长夜以攻为守,一边躲过长棍的横扫一边向他刺去,一招被化解她就接下一招,如此下来,姜祸水累的精疲力尽,旁边观战的人也倦了,但长夜看上去却气不喘汗不流。 长棍扫过地面,姜祸水手忙脚乱地闪身躲过,嚷嚷道:“不打了不打了,师傅,我不打了!快停手!” 有了上次的经验,长夜没立即停下动作,先问了句:“真的不打了?” 姜祸水忙点头,“真的!我认输——” 手上却运着峨嵋刺将拦在身前的木棍一挑一扣,另一手穿过长棍直指咽喉,笑着补充道:“才怪!” 长夜一脸“我就知道”看着她。 略略略看不见! 她厚颜无耻地宣布:“我赢了!”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安逸得姜祸水时不时会忘记自己是重生而来,或者恍惚地质疑前世的一切都是她的一场噩梦。 她时常会提醒自己现在的年龄,以免表现的过于成熟引起怀疑,因此每天除了练武看书之外,她时常会像前世一样四处玩闹,但看着和上辈子并无多大差别的时间轨迹,她有时会在心底祈祷着今生不要再遇见一些人。 她不知道自己因何得以重生,也不知道凭着自己的能力能否改变悲惨的命运,不知为何,她心底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仅仅避过喜欢上夏濯似乎并不能改变什么。 第一场雪如约而至,屋内烧着暖炉,姜祸水犯懒不想练武,长夜也没强迫她,时常独自外出一整天,没人知道他去做什么。 每个人都有点秘密,姜祸水无心窥探。 她待在屋子里,坐在桌前看着窗外飘雪,恍惚想起了她临死前的那一幕,突然有点遗憾。 深宫剥夺了她的自由,也不知不觉磨平了她的心性。 那时的她心知自己必死无疑,心如死灰,挟持夏濯那傻透的行为只是为了证明叶葵的心从来不向着她。 朝夕相处了十年的人啊,她用一片真心换来的是毫不留情的一刀。 即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那一刻她感觉到心底燃着的最后一点火花,灭了。 现在想想,当时她在他们的眼里蠢得无可救药了吧? 如果换作现在,她一定会在死前将十年积攒的怨愤通通骂出来,然后告诉夏濯她早就不爱他了,她喜欢的是他这辈子最讨厌的敌国质子祁瑨! 他是皇帝,在她眼里算个屁! 非把他气的七窍生烟不可才行。 姜祸水摇摇头,叹了口气,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后悔她当时的头脑不清,没有在死前膈应膈应夏濯。 无声地问候他祖宗十八代后,姜祸水提起笔,一边回忆一边在纸上记下一些关键的事情和人物。 作为一个商贾之女,她没能耐与皇家抗衡,所以对可能发生的事采取能避则避的心理,但多知道一些事总归是防患于未然。 写着写着,她忽然想起,按照日子,过几天父亲和母亲又要随商队外出了。 这次的商队要运一批丝绸瓷器前往东临国,然后采购东临特有的水果和饰品。 从京城到达东临的国都卢兰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东临的土壤气候特殊,能种植许多别国没有的珍惜水果,但两国之间相距甚远,水果在运输过程中大多腐烂,最后剩下的只是很小一部分,而且还不新鲜。 但在下雪的冬天却能缓解水果的腐烂速度,最大程度地保持水果的水分。 这些珍惜水果在南瑟有市无价,所以这笔生意很大,姜尚时为此筹备了许久,但在前世这笔生意并没有做成,反而损失了一大笔钱财。 她那时候年纪小,知道的并不详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阿娘因此在并不知道自己怀孕的情况下小产了,而且伤了身体,以后都不能再有孕了。 第九章 出商东临2 所以她之前和李氏开玩笑说希望再有一个亲弟弟或者妹妹并不是随口说说的。 她想,当初皇家能够毫不留情地铲除姜家,也许姜家子嗣单薄是他们没有后顾之忧的原因之一。 所以这一次,她想给姜家留一条后路。 …… 屋内。 李氏正吩咐下人要注意及时清扫老夫人和小姐少爷们屋外的积雪,突然见姜祸水的贴身丫鬟泷儿急匆匆跑了过来。 李氏眉心一跳,问:“慌慌张张出什么事了?” 泷儿喘着气,十分焦急地说:“夫人,小姐说她不舒服,您快去看看吧!” 此话一出,李氏也急了,泷儿话音刚落就见她已走出了门口向姜祸水的院子去了。 泷儿想起小姐的嘱咐,连忙追上夫人扶着她走,避免她着急踩着雪摔倒。 走到一半李氏才想起什么似的,让人去找大夫。 姜祸水实在想不出什么旁敲侧击的方法提醒李氏,最后认为让大夫把脉后亲口告诉她才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但用什么借口请大夫就难倒她了。 她倒是想让自己生点病,这样请大夫就顺理成章了。但她现在的体质实在太好,吹了两天冷风连鼻涕都没流,更别说是头疼发热了。 真病做不到,眼看商队出发的时间进了,只能装病了。 “夫人别着急,小心地滑。” 听到由远而近的声音,姜祸水连忙把抹在身上的雪水用帕子小心擦干,身子迅速钻进被窝里,再把擦过的帕子往里面塞,在开门声响起的那一刻闭上眼。 “阿晚,阿娘来看你了。” 进屋后,李氏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女儿露出的一张苍白的脸,心疼的不行。 用手探她的额头,冰凉的温度更是凉到了她的心底。 李氏顿时怒意横生,呵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小姐的!是不是夜里偷懒,让小姐吹了寒风!” 屋内的侍女瞬间跪了一地。 本着不能连累无辜人的原则,姜祸水慢慢睁开眼,装作一副难受的样子咳嗽几声,吸引李氏的注意力。 “咳咳,阿娘来啦。” 她作势要坐起来,李氏当然不让,按着她说:“阿晚别起来,躺着好好休息。阿娘已经让人请大夫了,吃了大夫开的药,很快就不难受了,啊。” 母亲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担忧,温言软语地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她,一只手隔着被子轻轻搭在她的身上,有节奏地轻拍。 姜祸水本是装病的,此刻被这么哄着却突然有些脆弱了起来,好像自己真的是个正在生病难受的小孩子。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小心呵护的感觉了。 习惯了在人前端庄威严、铁齿铜牙,用恰到好处的笑容掩饰内心的苦涩和脆弱,她时刻谨记皇后身份,就连生了病都能从床上爬起来梳妆穿戴整齐,接受嫔妃们的请安。 可此刻却在母亲温和的目光之中,没控制住红了眼角。 李氏不知道她内心的波澜起伏,只以为她是难受极了,想落泪却强忍着的模样令她心疼万分,忍不住催促道:“大夫怎么来的这么慢?!”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脚步声走近。 下人终于领着大夫来到了,和他们一同进来的,还有老夫人和姜尚时等人。 姜祸水的房间不算小,可被这么些人围着就显得有些拥挤了。她没想到自己装个病会闹出这么大阵仗,一时有些囧。 众人给大夫让路,大夫上前为她把脉。 许大夫把着脉,一时无言。 他知晓这是姜府大爷的宝贝嫡女,自然是不敢怠慢,一把年纪了在雪天里赶过来,从下人口中,他猜测这小姑娘是受了寒,可这么一把脉…… 好像没什么事啊。 可见这小姑娘面色苍白,肌肤冰凉,众目睽睽之下,许大夫不敢随意下结论。 姜祸水看出大夫面露难色,于是猛烈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说:“是我不好,贪凉快,在夜里偷偷起来吹了风。大夫,我没什么大碍吧?” 许大夫福至心灵,与她对视两眼就明白了,于是放下手,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道:“小姐的确是受了些寒,小人一会儿写张方子,照着方子抓几副药煎了喝就无大碍了。” 众人松了口气,姜祸水又出声道:“那麻烦大夫给我阿娘也看看吧。” “我见阿娘这几日气色不好,担心阿娘的身体,阿娘就给大夫瞧一瞧吧?” 原来是孩子的一片孝心。 这点小事,李氏当然不会不依,伸出手道:“那就麻烦大夫也给我瞧瞧了。” 许大夫忙道无碍,心里犯着嘀咕。 这小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很快他就明白了,对着姜尚时微笑道:“恭喜老爷,夫人脉如走珠,这是有喜之兆啊!” 姜尚时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老夫人亦是喜上眉梢,自从李氏生了姜祸水之后再无所出,她体谅他们夫妇二人不易,就算姜尚时不愿纳妾她也没说什么,可看着老二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出生,她心底终究是替老大着急的。 万万没想到,孙女儿这么一个“无意”的举动,竟然查出李氏有孕了。 那岂不是说,她有可能再抱上孙子了? 众人喜笑颜开地把大夫送出了门,当然也没忘记给他丰厚的赏银。 不过林氏心里却有点不得劲了。 姜家祖上多从武,早逝的姜老大爷,也就是她的公公姜驰生前本来官居太尉,是个正二品的大官,这可是姜家百年来出过的最大的官了,可他刚上任不到两年却申请解官,跑去经商了。 那个时候林氏并没有嫁给姜凌,因此不知道姜老大爷何故解官,也不知道一向身体身体健朗的公公为何英年早逝。 她只知道,姜老大爷生前对他的两个儿子说,希望他们以后不要涉足官场。 在他死后,他的二儿子还是从了武官。 林氏总觉得,虽然对着亲生儿子老夫人不好说什么,可心底却并不待见姜凌的妻妾儿女们。 这老婆娘的心呐,偏得很。 妯娌之间也存在相互比较。 第十章 出商东临3 妯娌之间也存在相互比较。 虽然同为姜府的正室媳妇儿,但她只是正六品的教坊散官之女,而李氏却是从三品京城盐运使之女。 虽然在身份上她低了李氏一头,但那又如何?她以为现在跟着姜大爷成日四处奔波同甘共苦就能高枕无忧了? 哼,现在不纳妾不过看是她正值年华。 生不出儿子,女儿再伶俐还不是要嫁人的? 待她年老色衰,姜府蒸蒸日上。 到时候,姜尚时会记着夫妻之情,老夫人也会逼着他纳妾。 李氏拿什么和她比? 姜二爷虽然纳了两房妾室,却没生出儿子,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 她儿女双全,一向是自觉高李氏一等的。现在告诉她,八年没动静的肚子,突然有了一月有余的身孕,她怎么能接受? 不过此刻是没有人会顾及林氏的感受的。 在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之中,身为当事人的李氏却并不十分喜悦的模样。 在她身边的姜祸水敏锐察觉了李氏并不高涨的心情,收敛笑意,低声问:“阿娘怎么啦?要给阿晚生弟弟妹妹不开心吗?” 她声音不大,但姜尚时和老夫人离得近,都听到了。 给下人们派下赏赐后,姜尚时稍微冷静下来,观察妻子的神色,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说:“夫人可是担忧商队之事?” 李氏点了点头。 显然不久他们的商队要前往东临并不是秘密。 见此,老夫人语重心长道:“李氏,我知道你和时儿伉俪情深,想陪在他的身边,但现在你既已知晓有了身子,就应安心在府上养胎,不宜奔波。” “媳妇知道。” 于是老夫人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站在正常人的角度考虑,留在姜府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孩子才一月余,尚不稳,又正逢寒冬,稍有不慎就会小产。 可姜祸水知道,这次东临之行并不安全。 上一世生意没做成,据姜尚时说是半途遇上了一大批凶狠的匪寇,软硬不吃,不仅把所有的货物都抢走了,还出手伤人,甚至有人丢了命。那一次回来的人都十分狼狈。 为了她尚未出生的弟弟妹妹和阿娘,她当然可以和父亲祖母一起劝说母亲,但她却不能明知有险却让父亲只身独行。 她父亲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商人而已啊。 可她看得出父亲十分重视这一笔生意,去意坚决,姜祸水又不能跑到他面前说这一趟必会出事千万别去,所以她决定…… 跟着一起去。 …… 翌日。 正准备去和父亲商量随行的姜祸水得知,母亲竟然说服了父亲,让他同意两人同行。 没想到阿娘动作这么快,一晚上的功夫就把阿爹劝服了。 姜祸水真想知道阿娘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正好,省得她找别的借口了。 姜祸水笑了笑。 夫妇俩正在屋内用早膳,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小人儿,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小人儿就一头埋进了李氏怀中,毛茸茸的脑袋拱来拱去。 两人看着撒娇的女儿都笑了。 李氏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道:“阿晚今儿怎么起这么早?喝了药后还难受吗?” 姜祸水没应声,硬挤出两滴眼泪后才抬起头来,瞪着两人。 这可把他们吓了一跳。 “你们是不是又要丢下阿晚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愧疚。 半晌,姜尚时为难道:“夫人,要不你留在府中陪着阿晚……” 嗳?这可不是她的目的! 姜祸水决定再添一把火,哇地一声阻止李氏答应,再顺势坐在地上假哭,任周围的人怎么拉都不起来,像个赖皮猴儿。 “阿晚乖,地上凉,你的病还未好……” “我不起我不起,反正阿晚爹不疼娘不爱,你们都想把阿晚丢在这里不管我呜呜呜。” “胡说!爹娘何时不管你了?” “阿晚每天都找不到爹娘,每天都一个人,堂姐说我是爹娘不疼的孩子,不带我玩儿呜呜呜。” 夫妻俩突然噤声,显然是想到了姜倾城哄姜祸水上山那件事。 姜尚时叹了口气,蹲下身帮她擦眼泪,低声下气地道歉:“好好好,是阿爹的错,好不好?阿晚先起来,哭成大花猫就不美美的了。” 算着时机差不多,姜祸水也装不下去了,顺着胳膊上的力道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哑着嗓子说:“那说好了,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什么?” 姜祸水立刻变脸,一副你拒绝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 见姜尚时想和她讲道理,姜祸水把脸扭向一边。 我不听我不听,休想和小孩子讲道理! 姜尚时转头去看妻子,希望她能帮忙说服女儿。 李氏想了想,点头。 “好,阿晚和我们一起去。” 坠崖的事情发生一次就足以令人后怕了。上一次是坠崖,运气好挂在树枝上只是中暑和受点外伤,但凡事有一就有二,谁知道下一次会发生什么? 婆婆年纪大了,终究是精力有限。二弟公事繁忙,更不可能时时照看阿晚。 至于弟妹…… 李氏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林氏对她的敌意? 更何况,姜倾城就是她的亲生女儿。 李氏想了想,觉得还是把女儿带在身边,放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更令人放心。 …… 说服了姜父姜母,剩下的祖母就不需要姜祸水亲自出马了。 不过眼下她还需要去见一个人。 趁姜父姜母去见祖母了,姜祸水命人备马车,去孟府。 姜府和孟府隔着三条街,孟溪云从小就是不热络的性子,一般孩子都不乐意找她玩,那个时候姜尚时还不是京城首富,姜凌也不是车骑将军,府里堂姐妹暗地里孤立她,所以姜祸水总是隔三差五地偷跑去孟府找孟溪云。 从姜府去孟府的路她简直不能更熟悉了。她最常做的就是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支着脑袋看这一路的风景,倒不是说这风景有多好看,只是看着马车外那热闹的街市,心底的期待仿佛会像鲜花一样怒放。 第十一章 出商东临4 每次到孟府,无论孟溪云在做什么,她都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她上街玩闹,虽然孟溪云脸上不情愿,但从没拒绝过她。 原本姜祸水在孟府的人眼里只是姜府的嫡小姐,后来熟悉了,孟府就成了她第二个家,孟府上下无人不知姜祸水是小姐最好的朋友。 右相孟逢是个笑容和蔼的人,一直都很欢迎她,甚至对于她硬拽着孟溪云上街表示支持。 她问孟逢,“他们都说我刁蛮任性脾气差,孟伯伯不怕我把阿荨带坏吗?或者趁机欺负她?” 孟逢笑着说:“阿荨每天都闷在家中,我真怕她闷出病来,可好说歹说她就是不愿意出去透透气。伯伯还要好好谢谢阿晚呢,阿晚是个好孩子,阿晚不会欺负阿荨,只会保护她。” 他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姜祸水只有十岁,他们后来还说过些什么她已记不清了,只是最后那句话突然印在了她的脑海。 孟溪云小时候生过一场病,差点丢了性命,所幸得医圣相救并收她为徒,不过身子骨看着依旧不太好,小时候有些男孩见她们是女孩就想欺负她们,尤其盯着孟溪云。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孟溪云的时候是在六岁。 姜祸水泥鳅似的甩掉了身后如同苍蝇般烦人的下人们跑到街上,见着什么都觉得新鲜,尤其对着那一串串又大又圆,红通通的冰糖葫芦直流口水。 长这么大,她吃过糖葫芦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她一个小孩子,银钱向来不由自己做主,而祖母觉得街上卖的东西不卫生,不让她吃,因此她唯二吃过的两串糖葫芦,还是叔父偷偷给她买的。 眼下好不容易把天天跟在屁股后头的下人们甩开了,心心念念的冰糖葫芦就在眼前,光是想象着那一口下去酸酸甜甜的滋味,姜祸水便觉得口中的唾液分泌得更多了些。 可是她摸了摸身上,发现自己没有钱。 于是她一步三回头,强行把视线转移到别处。 街上的热闹很快转移了她的注意,姜祸水小小一只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渺小,她本想往不远处那耍杂技的地方走去,却被迎面而来的人流推搡着后退,眼睁睁看着目的地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被挤了出去。 这是个有些不打眼的小巷子。 姜祸水抬头,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小男孩围在一起,心下好奇,于是静悄悄凑近了去看,见被团团围住的是个纤瘦的小女孩,她抱膝坐在地上,俏脸绷得很紧,眸子微垂,紧盯着地面的某处。 “再问你一遍,你给不给我?” 站在正中间的一个男孩出声,他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那个小女孩,看起来是这几个男孩中的头头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姜祸水发现这女孩手上抓着一块玉佩,她父亲从商,从小耳濡目染之下自然识些货,一眼看出这玉价值不菲,再看这小姑娘的穿着,想来也是非富即贵。 不用问也知道,这几个臭小子是见这小姑娘落了单,身边没人,看出这是值钱的东西,动了歪心思。 这几个男孩体格健壮,那熟练的姿态和凶狠的表情都昭示着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做了。 姜祸水当时想,如果换做是她家的几个堂姐,别说是一块玉佩了,就算是让她把全身上下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她们怕是也不会犹豫的。 但这个小姑娘愣是没吭声,眼都不抬,只是握着玉的手收紧了几分。 咦,还挺倔。 姜祸水心想着,不能以貌取人,一边后退几步,把不知道是谁立在墙边的竹竿拿在手中。 孟溪云的态度果不其然激怒了他们,只听他们喊道:“不给也得给!” 作势便要扑上前去动手抢。 还未碰到孟溪云,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怒吼。 “谁他娘的打老子头?!不想活了!” 众人刷刷刷回头,见居然只是个小姑娘,撑着比自己高几个头的竹竿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是你打了我?” 刚才被敲了脑袋的男孩站出来问。 嘿,打的就是你们! 姜祸水没答,咧嘴笑了笑,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倒作一团了。 他们怎么想得到这个看起来还没他们高的小姑娘居然这么能打,此刻看她的表情充满惊恐,有人喊:“快跑!” 想跑?没那么容易! 姜祸水眼疾手快,横着竹竿拦在他们面前,惹得他们怒目圆睁,“你想干什么?” 她做了个手势,笑容甜美。 于是,京城抢劫小分队人生头一次体会到了抢劫无果,不仅被揍得满身伤,最后还口袋空空的感觉。 从叔父那学了几招,第一次学以致用就得以英雄救美,顺便赚到了零食钱的姜祸水心情十分愉快,扔了竹竿,上前扶起孟溪云,顺手帮她拍掉身上的尘土。 “谢谢你。” “不客气!我就是这般助人为乐的女孩!嘿嘿嘿,我叫姜祸水,你也可以叫我姜晚,我家里人喜欢叫我阿晚,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孟溪云,你可以唤我孟荨。” “好啊,阿荨,你喜欢吃糖葫芦吗?我请你吃糖葫芦吧!” “糖葫芦?” “可好吃啦!你没有吃过吗?那真是错过了人间一道美食啊!” “……” …… 虽然孟溪云比她大一些,但在姜祸水心里一直是把她当成需要保护的妹妹的。 可最后呢? 她终究没有保护好她。 …… “小姐,孟府到了。” 泷儿的声音把姜祸水的思绪拉回,她拉着泷儿的手下了车,向孟府走去。 孟府的下人认得她,姜祸水打了个招呼就进去了。 姜祸水一向是直奔孟溪云的院子的,这次也不例外。 然而这一次,却见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院子里,孟溪云正坐在石椅上捣着药材,动作不轻不重,十分有节奏,一双眸子微垂,专注地注视着药臼。 一位玄衣少年撑着脑袋,同样注视着她的动作,时不时会转眸看她一眼,表情懒散而自然。 两人皆是沉默,气氛却十分和谐。若不是药杵捣药发出声音,恐怕会叫人误以为这是一副静态图。 第十二章 出商东临5 泷儿倒是最先惊讶出声,“长夜公子?!” 平静被陡然打破,长夜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们一眼,显然早已知道她们的到来,视线对上姜祸水,微微挑了下眉。 姜祸水突然到访的次数多了,孟溪云也就没什么好惊讶的了,听到声音后抬头,说了声“来了。”便继续捣药了。 姜祸水:“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长夜无声地笑了笑,眼中的神色不言而喻。 孟溪云又道:“没有,我快弄好了,你坐着等等。” 于是姜祸水笑眯眯顶着长夜的目光在孟溪云身边坐下了。 不一会儿孟溪云便拿着药臼进屋了。 上辈子从没听孟溪云说过她认识剑圣的弟子,现在她一走,姜祸水的好奇心就藏不住了,问题一个接一个像炮弹似的抛。 “师傅,难道你每天早出晚归的,都是来阿荨这儿了?那我之前怎么一次都没见过你啊?你怎么会认识阿荨,什么时候认识的,认识多久了啊?你每天来这做什么,像刚才那样看着她捣药?” 问题太多,长夜顿了顿,挑了个简单的回答。 “她是我的师妹。” 师妹? 长夜的师傅是剑圣。 孟溪云的师傅是医圣。 他们居然是师兄妹?! 难道…… 剑圣和医圣是同一个人?! 这个可能性令姜祸水惊讶了一下。 上辈子她为夏濯在幕后筹谋多年,自诩掌握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比如当今武林盟主原是个七品校尉,因为年轻耿直得罪上司被撤了职,平日里得罪的仇家知道后合起伙来追杀他,他被迫躲进深山老林里,有一天突然练成神功一统武林;又比如丞相长史一表人才却有龙阳之癖。 她见过孟溪云的师傅,是个喜欢把胡子编成辫子的怪老头,怎么看都不像民间传说的那位仙风道骨的剑圣。 姜祸水差点就要把“剑圣和医圣是同一个人?”问了出来,突然想起长夜并不知道她知道他是剑圣的弟子,愣神的功夫,姜祸水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拐了个弯,说:“这么说,你也是医圣的弟子了?” 此话一出,长夜微微蹙眉,颇为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没应声。 电石火花间,姜祸水突然福至心灵。 哎呀!她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都能用古息国皇室的镯子引他现身拜师,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剑圣的弟子呢? 不过看他这副看好戏的表情,姜祸水是不会承认自己刚才脑子不清醒的! 她破罐子破摔地装到底,又问:“师傅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是阿荨的师兄,那你也是医圣的徒弟喽?” “……”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姜祸水无视他无语的表情。 此行数月,她这趟的目的是和孟溪云告个别。 怕气氛变得伤感,姜祸水搞怪地眨眼睛:“阿荨不要太想我哟~” 孟溪云露出微笑,点头道:“我不会太想你的。” 姜祸水哈哈大笑,又说:“还有一件事……” 此行会发生什么是未知的,所以她想请长夜同行。 两人“虎视眈眈”地看着长夜,后者竟然出乎意料的好说话,答应了。 三日后,商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这是一支约莫五百人的商队,上百辆车拉着沉重的货物,货车的轮子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痕迹,渐行渐远。 姜尚时请了京城最大最有名的风虎镖局护送他们,估计给了不少钱,派来押镖的人不少。 姜祸水卯时就被人叫醒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撒气似的乱嚎几声后便眯着眼任由她们为她换衣梳妆。 直到上了马车,她整个人还是懵的。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被马车的抖醒的还是因为闻到香味饿醒的,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姜祸水睁开眼便发现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碗粥和一盘精致的点心。 粥是她爱喝的八宝粥,米粒香软可口,许多大颗的红豆又粉又甜,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点心是刚做好的梅花酥,一个个小巧精致,热腾腾微冒着气儿。 姜祸水抓起一个梅花酥往嘴里塞,酥脆的外皮里是梅花的清香,再喝一口粥,简直满足的不行。 …… 吃饱喝足之后,姜祸水掀开车窗的帘子,打量着商队里的人。 马车里坐着姜祸水和李氏,姜尚时骑着马走在前头,长夜则跟在最后头,风虎镖局派来的人分散着走在货车边上,一行人皆精神奕奕,无惧风雪的阻隔。 风虎镖局十分有名,这次派来的几十个人看起来身手都不错,按理说一般的匪寇是不敢来劫的。 虽然天色昏沉沉的不见一丝亮,走在路上还得打着灯,但此时街道已有了不少小贩挑着东西叫卖,两边的店铺也纷纷开张做生意了。 空中飘着细雪,出了京城后,商队前进的速度慢了下来,远离了热闹的街市后,人烟逐渐稀少起来,入眼是白茫茫的风景,落雪无声,十分宁静。 马车摇晃的幅度不大,车内暖烘烘的,吃饱喝足之后,姜祸水撑着眼睛坐了会儿,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醒来后再看,天已经完全亮了,路上一个人也没见着,她问李氏:“阿娘,我们到哪儿啦?” 李氏朝外面望了一眼,说:“还早呢,阿晚饿了么?” 姜祸水摇头。 她只是有些无聊罢了。 坐在马车里实在没什么意思,姜祸水其实很想出去骑马,但不用问也知道爹娘是不会同意的。 就这么吃了睡睡醒吃地过了一天,终于在天色变暗前到达了城镇,找客栈住了下来。 这里是康岳镇,京城附近的一个小镇,算得上富裕,但与京城的繁荣不同。 入了夜,赶了一整天路的人都倦了,早早进入睡梦之中,姜祸水白日里睡了一路,此刻反倒精神得很,翻来覆去睡不着,所幸偷偷溜了出去。 她没叫醒任何人,蹑手蹑脚地穿上外衣后把一头青丝简单扎起,披了件斗篷就出门了。 冰雪挡不住凡间的热闹,走在路上,迎面而来一阵浓郁的香味,睡过了头错过晚饭的姜祸水的肚子不争气地叫唤着。 她摸了摸肚子,走到了一个摊位上坐了下来,不一会儿,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炸酱面便上桌了。 第十三章 出商东临6 一碗炸酱面下肚,吃得她是心满意足,觉得炸酱面简直就是全天下最美味的食物。然而结账时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身上没有钱。 难道她一个未来京城首富的女儿、曾经南瑟的皇后娘娘,有一天居然要沦落到吃霸王餐的地步? 姜祸水一边在心底摇头,一边面不改色地让小二给自己再上几个煎饼和一些烤肉。 啃着煎饼,圆溜溜的眼珠子巡视着周围,突然见到有个身着华服的小男孩独自一人向这边走来,姜祸水忍不住笑了笑。 她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这边。 小男孩看着和她年纪相仿,穿着气度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但却在夜里只身乱逛,简直就是待宰的肥羊啊。 姜祸水笑得愈发甜美。 “小妹妹,你是在叫我吗?” 没等她回答,他又说:“小孩子晚上不能一个人在外面玩的,你的父母呢?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放出来?” 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姜祸水心道你不是也一样,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小哥……哥,我身上没带钱,你可不可以……?” 寒风中,裹着斗篷只露出一张肉嘟嘟脸蛋的小女孩眸中带着期盼,软糯的声音说着小心翼翼的话,男孩只觉自己的形象瞬间高大了起来,铿锵有力地点头说:“当然可以!” 姜祸水笑容真诚,甜甜道:“谢谢小哥哥!” 虽然在她眼里这只是个好骗的小屁孩,但与吃霸王餐丢脸相比,哄小孩显然划算得多。 于是乎,这一夜,两人从街头玩到街尾,到了分别时,小男孩露出依依不舍的模样。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贺兰作止,你叫什么?” 贺兰作止?? 姜祸水一愣。 眼前这个竟然是未来东临国的昌陵王? 她实在难以想象眼前这个陌生人说两句话就跟着走的傻小子成长为舌战群儒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取得南瑟十五城的年轻亲王。 见她半晌不回话,贺兰作止伸手在她面前晃,“喂,我在问你话呢!” 想到当初当着群臣的面,昌陵王只身一人却面无惧色,口若悬河,怼得夏濯话都说不出来,还不得不憋着气割让十五城那又黑又臭的脸,姜祸水便觉得眼前这个小屁孩看起来顺眼多了。 她吐了下舌头,做鬼脸笑道:“才不告诉你!” 又飞速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梳的整齐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没给他生气的机会就转身跑了,红色的斗篷随着她的动作飞扬,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她的身影消失的太快,快得他差点以为这是自己做的一个梦,梦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精灵来去匆匆,未曾留下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不说就不说嘛,跑这么快做什么?连再见都不说一声。” 贺兰作止突然觉得脸蛋有些热,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穿得太多了?” …… 半夜偷溜回房的时候,楼梯口站着个人,姜祸水差点撞在他身上,抬头一看,依稀辨出是个少年的身形。 她思忖着这人竟然在这拦路,显然是早就知道她出去,在这守株待兔的。 心下已确定了几分,她轻声道:“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这等我?” 客栈早早熄了灯,此刻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姜祸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须臾,才听到他说:“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 “听说姜老爷和姜夫人本不打算带你同行,是你一哭二闹不得已才同意的。你父亲既已请了人押镖,以风虎镖局的名声,鲜少有人会不买账来劫镖,你却让我随行。这是何故?” 虽说是疑问,但他的语气却似乎有了自己的猜测。 姜祸水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不过她总不能说她知道他们一定会被打劫吧? 她笑道::“你知道的,我娘有了身孕,这路途奔波辛劳,我实在不能放心,所以……你明白一个好孩子的孝心吧?” 她感叹道:“像我这么懂事孝顺的小女孩可真不多了呢。” 似乎是震惊于在这么正经的对话中她依旧不忘自夸,长夜沉默片刻才出声:“……我总觉得,你知道些什么。” 姜祸水耸耸肩,“这不怪你,谁让我长得可爱又聪明呢?” “……” 对话结束于姜祸水的自夸。 翌日仍是早早启程,前往下一座城镇。 姜祸水仍是在马车中吃了睡,睡醒吃,如此过了一个月,脸上的肉多了一圈。 在此之前,姜祸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胖了这件事,直到泷儿无意间说了一句:“小姐好像胖了点。” 见姜祸水听到后两眼发直,泷儿担心小姐因此生出节食的想法,连忙补充道:“胖点好,小姐看起来更可爱了!” 按理说,小姐才八岁,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没有什么强烈的爱美心,可是有时看见她无意的眼神和举动,泷儿觉得不能完全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来看待。 不过已经晚了。 姜祸水看着铜镜中肥嘟嘟的脸,面无表情地捏了捏上面的肉,心中简直欲哭无泪。 虽然骑马的要求被拒绝了,但在接下来的几天,姜祸水都竭力克制着她的馋劲儿,无论什么美食她都只尝一口,说什么都不肯再吃。 她又不是真正的八岁小孩,难道还克制不住口腹之欲吗? 没多久,姜祸水一手一个烤得脆脆的鸭腿,啃得正香。 内心挣扎不过五天她就放弃抵抗了。 没关系,小孩子长身体需要营养,大不了过了冬她多多锻炼,很快就能瘦回来了。 …… 翌日依然是早早启程,姜祸水上马车时,听到不远处风虎镖局的总镖头对姜尚时说:“姜老爷,今天十有八九要下大雪,碰上封路就麻烦了,倒不如我们休息一天明日再出发?反正再过两日就能到东临了,你何必急于一时。” “魏总镖头说的话姜某明白,但姜某心意已决,我们还是快快启程吧。” 总镖头见劝不动他,无奈叹了口气走开了。 第十四章 出商东临7 姜祸水看了眼天色,天边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和往常的每一个清晨相似,不过确实比昨日要冷一些,她里里外外穿了四五件,都挡不住入骨的寒冷。 其他人可能会以为姜尚时是因为临近东临所以心切,但姜祸水了解她的父亲,他从来都是最沉得住气的稳妥之人,正因如此,他刚才的话才更令她不解。 这一路走来,除了气候和疲倦,他们几乎没遇到什么困难,姜祸水每天都呆在马车里什么都不用做,十分清闲,日子安逸得她都快忘记此行的目的了。如今快要到达东临,她心头陡然笼罩上一层阴云,有些不安。 兴致半程果不其然下起了大雪,商队前行的速度不得已慢了下来,最后大雪封了路,他们不得不停下来。然而方圆十里没有客栈和旅店,他们只能找出帐篷就地安营扎寨,等待雪停。 雪下得急,不一会儿就没过膝盖,太阳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天空阴沉沉的,人们的心情也压抑起来。 商队中有人忍不住抱怨起来,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魏总镖头早就说了今天会下大雪,有人偏不听劝,一意孤行,现在好了吧?大家都困在这荒郊野岭了。” “这没几日就能到东临了,也不知道猴急个啥,想钱想疯了吧?” “嘘,你们都小点声。” “我偏不,他能把我怎么样?” 几人穿着风虎镖局的衣服,围在一起喝着酒,其中一人许是喝高了,声音大了起来,引得本来竖起耳朵偷听的人纷纷侧目。 姜尚时离得不远,装作不知道那边的情况似的往妻女所在的马车走去。 车帘被人从外面掀起,冷风夹杂着细雪便趁机钻了进来,姜祸水被吹得满面,打了个寒颤缩着脑袋,圆溜溜的眸子看着外面站着微笑的姜尚时,忍不住叫了声:“阿爹你干嘛。” 姜尚时笑容在脸上扩大,问:“阿晚没受过这种苦吧?是阿爹太固执了,对不住你和你娘。” 马车外的喧闹她们也听在耳中,姜祸水想了想,站起来作势要下马车。李氏连忙拦着,被姜祸水闪身躲过了,忍不住说:“阿晚别胡闹,外边雪大,天冷。” “阿晚才没胡闹呢,倒是阿娘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你肚子里可是我的弟弟妹妹呀,不能受寒受累的,所以阿娘听话,乖乖呆在马车里别出去,知道吗?” 说完她就跳下了马车,不过没料到才这么一会儿雪就积得这么深了,这一下迎面扑进了雪堆里。 李氏担忧地唤她,姜尚时不但没有伸出援手,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姜祸水飞快地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粘的雪,这时姜尚时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阿晚没事吧?” ……这可真是亲生的。 她没理他,对探头看她的李氏笑道:“阿娘别担心,我没事。”然后瞪了父亲一眼,“阿爹还不快点把帘子放下来,阿娘不能吹冷风的!” 姜尚时本等着女儿骂他几句,谁料到她开口竟然是说这个,愣了一下才放下帘子。 雪依旧在下,虽然是没过了他的膝盖,但对于姜祸水来说却是没过了腰快到胸口了,姜尚时连忙走过去把女儿背起来。 父亲的背温暖宽厚,记忆隔着十几年的光阴在此刻重叠,猛烈撞击着她的胸腔,姜祸水只觉有一股暖流走遍全身,寒冷都减轻了几分,让她有些想落泪。 “阿晚刚才没有生阿爹的气吗?” 姜祸水使劲摇头,想了想又改口道:“生气了,所以要罚阿爹背我久一点!” “好好好,阿晚希望阿爹背多久爹都依你。” 姜尚时背着她边说边走。 “阿爹既然知道今天会下大雪,而且都快到东临了,为什么不听魏总镖头的建议执意出发呢?” 姜尚时没立即回答。 姜祸水用的是好奇疑惑的口吻,她担心姜尚时没听出来误会她这么说设置在责怪他,补充道:“我没有怪阿爹的意思,我知道阿爹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你不是一个会为了早一天到达东临而不顾他人安危的人。” 姜尚时说:“我说不上来,但这心里头总有点不踏实。” 这是直觉。 两人不知不觉便走近了聚在一起聊天的人群中,姜尚时满怀心事没察觉,那些正在说他坏话的人正说得起劲也没注意到两人的靠近,喝了酒,脑子不太清醒,嘴上便把不住门。 “这雪越下越大,我看天黑之前是不会停了,咱们啊,都要露宿野外喽。” “我呸!要不是看他钱给的多,谁乐意听他的?要是天黑之前不停雪,老子就走人不干了!” 姜祸水气得不行,冷笑着回:“要走人现在就走啊,没人拦着你。” 众人看过来,她亦面无惧色,“我爹花钱请你们来是来压镖的,不是来享福的,你们如果觉得自己是大爷,当初何必为了五斗米折腰?有钱就是了不起,不服憋着!” 她在姜尚时背上,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她就是姜尚时的女儿。小姑娘长得可爱秀气,不难看出长大后会是个多么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虽然尚且稚气,但她那双圆溜溜的眸子此刻冷冰冰地看着他们,童稚的嗓音说着毫不客气的话,气焰嚣张却令人无法反驳。 有人不服气被个丫头片子堵得说不出话,说:“你这小丫头胡说八道个啥,你爹请我们来是压镖的,我们收了钱,任务不就是帮他压镖吗?凭什么要露宿荒野?” 仿佛听到了好笑的话一般,姜祸水笑出声,嘲讽的看着说话的人:“这位大叔,你是第一次接任务吗?既然收了钱就要办好事,露宿荒野算什么?再说压镖,你们安逸了一路,现在如果真出现什么人来劫镖,我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保得住我们的安全。” 这毫不掩饰的质疑惹怒了他们。 “我们风虎镖局是京城第一镖局,谁敢惹我们!” 姜祸水暗暗翻了个白眼,敷衍的“哦”了一声。 第十五章 公子王晋1 “我们风虎镖局是京城第一镖局,谁敢惹我们!” 姜祸水暗暗翻了个白眼,敷衍的“哦”了一声。 “你们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别在背后说我阿爹的坏话,不然我会生气的!我要是生气的话……”她用眼神朝不远处的长夜身上示意,“我就让我师傅揍你们哦。” “……” 两人离人群远了些,姜尚时突然感叹道:“阿晚突然长大啦,会照顾阿娘,保护阿爹了。” 他叹了口气,仿佛有无限惆怅。 “阿晚长大了,阿爹不高兴吗?” “高兴!阿晚不管是什么样,阿爹都高兴。只是阿爹更希望阿晚永远做个长不大的孩子,无忧无虑的,被人捧在手心里疼。我们阿晚值得被所有人放在心尖上。” 在她的印象中,爹爹虽然不像大多数父亲一样沉默寡言,不擅长表达,但也并不常把对妻女的爱挂在嘴边,冷不丁听到他这么说,姜祸水觉得好像有一双手在不轻不重的戳她的心窝子。 她用调皮的语气说:“嘻嘻,虽然阿晚人见人爱,但是会真心疼爱阿晚的只有爹娘啊。” “说得对……” 姜祸水一直盯着雪地,听到他突然止声,疑惑地看着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不远处。 那儿有三个人,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孩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另外两人却像是以他为首。 他们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伤口是很明显的刀伤和箭伤,此刻十分狼狈地躲在偏僻的角落,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为首的少年脸色苍白,面容沉静。他的两个下属就直接得多,从看见他们起便流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期盼他们会伸出援手。 如他们所希望的那样,姜祸水扯了扯姜尚时的衣服,皱着脸出声了。 “阿爹……” “怎么了阿晚?” “我们……别理他们,快走吧!” “……好。” 别说是那边不断向他们发射求助视线的人要惊掉下巴,姜尚时也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么“冷血无情”的话。不过他本也做好了如果女儿求情,他也决计不会提供帮助的打算。 他虽然心善,但不是傻子。这几个人一看就是正被人追杀,眼下竟然离他们扎寨的地方这么近,他不赶他们离开已是仁慈,如果帮了他们恐怕会引火烧身。 姜祸水的话正合他意,姜尚时不做多留,装作没感受到背后的视线转身离开。 鬼使神差地,姜祸水回头看了那少年一眼,正对上他晦明难辨的眸子。 姜祸水心头一跳,却见下一秒他向她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不含丝毫温度,甚至令她感到了满满的恶意。 很奇怪,那少年明明长了一张平凡的脸,眼睛却怪好看的,只是看她的眼神很瘆人…… 令她不安。 回到扎寨的地方后,两人都没说遇到那三人的事,姜祸水心事重重地回到了马车上。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前世商队遇到匪寇一事,与刚才遇到的三个人脱不了干系。尤其是刚才回头一眼对上那少年的视线令她更加确认,他不是普通人。 如果匪寇仅仅是在追杀他们三人,又和商队有什么关系呢? 姜祸水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双深沉的眸子,仿佛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匪寇确实与商队无冤无仇,可如果有人恶意引导他们,将目标转移到商队中呢? 那三人虽然衣着朴素,可却十分崭新,那少年腰间甚至挂着精致的香包,而且看他们的眼神十分警惕,恐怕追他们的不是什么匪寇,而是奉命取他们性命的杀手吧? 杀手的宗旨是什么? 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不死不休。 她看得出来,姜尚时常年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识过?自然也看得出来。因此她知道,就算刚才她不说,姜尚时也不会帮他们。 前世会不会就是因为姜尚时做了这样的决定,才遇到了所谓“匪寇”? 他们无冤无仇,仅仅因为姜尚时没有帮他们,他就祸水东引,让数百人为他送命? 想到这里,她纠结地皱起眉头。 这仅仅是她的猜测,如果是后来姜尚时改主意反而帮了他们,才招惹祸端呢? 没多久,姜祸水独自一人回到了刚才的地方,那三人仍在原地,见到她,其余两人皆露出诧异的表情,只有那少年十分平静的坐在原地,调养气息。 姜祸水一步步朝他们走近,少年身旁的两人立即挡在他身前,戒备地看着她。 “有人在追杀你们?” 仿佛没看到他们手中的武器,她仍在靠近。 “你们受了重伤,但是没有药,也没有食物了。” 姜祸水站在他们面前,隔着他们看向少年。 少年终于睁眼看她,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冰冷:“把她抓起来。” 两人没有丝毫迟疑,两下就把姜祸水扣住了。 他们虽然受了伤,但姜祸水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们,因此没挣扎,只是瞪着少年,佯装生气的模样:“喂,我是来和你讲条件的!” 少年笑了下,嗓音沙哑,“我们的确什么也没有,但你送上门来不就有了?” 姜祸水注意到,从始至终,这少年都是坐着与她交流的。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撇嘴,嘲笑道:“你有种站起来说话啊,哼,你站得起来吗?” 话音刚落,便见透过衣衫,少年的双腿有血渗了出来,染红了地上的雪。 “主子!” 其中一人放开她,站到少年身边,二话不说便撕了身上的衣袍为他包扎。 扣着她的人手上的动作重了些,语气有些不友好,“小姑娘,刚才我们已经放过你们了,你又何必回来自寻死路?” 他可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冷漠的小女孩,见到受伤的人第一句话竟然是催促自己的父亲快点离开。 姜祸水翻了个白眼,“切,你们真的会放过我们?恐怕追你们的人离这儿不远了吧?我们这么大的目标,可正好方便你们脱身呢。” 少年这次倒是终于正视她了,处变不惊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 第十六章 公子王晋2 看来真的被她猜对了。 姜祸水心道好险,面上一副从容姿态道:“我帮你们脱险,之后你们立刻离开,别给我们找麻烦。” 沉默片刻,少年说:“好。” …… 马车上,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少年在闭目养神。 其余两人也换了伙计的衣服混在人群中。 而他们换下的衣服,则被姜祸水挂在了老鹰的身上,她摸了摸老鹰身上的羽毛,向几只老鹰吹了声口哨,老鹰在空中盘旋了几下便飞向了与他们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 人群中,金河回想起姜祸水招来老鹰的场景,忍不住撞了下身边的同伴,小声说:“落月,你看到没有,老鹰居然这么听她的话。” 落月默默离他远了些,“你已经感叹几百次了。” “欸你就不觉得好奇嘛,她未免也太不像一个小孩子了吧?” 既能在他们三个陌生人面前冷静应对,又拥有控制鸟类的技能,可她只是个养在富贵人家的小女孩,是从哪里学来的? “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说着,按了下他的伤口。 金河倒吸口气,幽怨地看着她。 对姜尚时等人,姜祸水自然是不能说实话的,只能先斩后奏,处理好换下的衣服后,把换了衣服的三人带到了姜尚时面前,撒娇卖乖,再三保证绝对不会有事,又搬出了长夜,姜尚时也做不出把人赶走的事,无奈只得答应暂时收留他们。 雪停了,姜尚时带着人拿着铁铲去前面开路,只待铲出一条能容几人通过的路,就出发。 在周围找了一圈发现异常,姜祸水回到马车上,刚才李氏说要下去散散心,现在只有少年一个人在闭目养神。 她没打招呼,见过了这么久都没出现什么可疑的人,便放下心来,晃着小脚丫,拿出之前没吃完的小零食吃着。 “你倒是很自信。” 听到声音,转头见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睁眼,目光正落在她手上的零食中。 姜祸水没理他,把手上的零食递过去,“你要不要来点儿?” 他一脸嫌弃地撇开眼,肚子却没骨气地叫了起来。 “嘴硬没用啊,你的身体已经出卖你了。”姜祸水毫不客气的嘲笑。 少年抿嘴。 “真不吃?不吃我就吃完了。”刚说完,她便仰头把东西都倒进了嘴里。 姜祸水当然只是逗逗他而已,见他饿着肚子还假装不想吃的别扭样,她心道了声不和小孩子计较,起身帮他找在马车上多余的干粮。 这一次他没和自己过不去,拿着一张饼慢慢吃着。虽然已经饿极,但却没有狼吞虎咽,举止优雅,速度也不慢。 这吃相,可比她做皇后时还端庄呢。 姜祸水托着下巴看他吃东西,“你叫什么名字啊?” 咽下口中的食物,他说:“王晋。” “啧,真是个普通的名字。”姜祸水在脑子里飞快回想着王晋这号人物,搜寻无果后,又说:“和你的长相一样普通。” 王晋眯眼看她,姜祸水不为所动,见他腰间的香囊实在抢眼,忍不住伸手抓过来。 没想到,他看着病怏怏的样子,还受了伤,动作居然还这么快,瞬间扣住了她的手。姜祸水手腕一翻挣脱开,伸脚不客气地往他伤口上踹,他闷哼一声松开力道。抬眼时,绣着她看不懂花纹的香囊已被她拿在手中把玩。 不过是个香囊,这么宝贝做什么? 香囊是白色的,之前看他身上穿的衣服破旧肮脏,甚至有血迹染指,可这个香囊却一尘不染她就有些好奇了。 姜祸水摩挲着香囊上的花纹,摇摇头。这绣工实在不怎么样,不过料子倒是名贵的好料子。 看来这少年的身份非富即贵。 “这上面绣的是什么?” 王晋瞪着她,冷声道:“是木槿。” 他这么一说,仔细琢磨,到勉强能看得出是木槿花的图案。 她实在看不出这香囊除了花纹绣的丑了些还有什么不同,不过看他虎视眈眈的表情有些不顺眼,姜祸水不想这么快还给他,把玩了一会儿,无意间嗅了嗅。 许是用久了,香味已经很淡了,是带着丝丝辛凉和甘甜的木香混着玫瑰香和果香的味道,十分特别,姜祸水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 她浑身一震,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看着他,“你是南瑟人?!” 眼中飞快闪过暗色,他不动声色地答:“不是。”听到他答案后的女孩失魂落魄的“哦”了一声,他问:“为什么这么问?” 姜祸水随手把香囊扔回给他,“你的香囊……味道很特别,我曾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她嫁给夏濯后,曾为救他瞎了眼,身受重伤,被他送去一个偏僻的庄子上静养。那里没什么人,夏濯兴许是忙忘了,没给她留人手,庄子上只有一个手脚不便的老管家和负责煮饭的婆子。 加上她和她带过去的泷儿和叶葵,一共才五个人。 那庄子很大,但许多屋子无人打扫。那时她身体还未恢复,得知自己武功半废、无法有孕,还成了个瞎子,心灰意冷,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许人跟在她身边,几次轻生都被人阻止了,在她又下定决心求死时,遇到了那个人。 她的眼中不见一丝光明,心也是灰冷黑暗的。 是他让她重燃生机,为她驱散乌云。 那个人的声音是刻意改变过的,他只会在周围无人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庄子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姜祸水只能记得他掌心的温暖和特别的香味。 可后来她寻遍南瑟,都不曾找到过这样的气味。 他就像是她一个人做过的梦,梦醒了就消失了。 听了她的话,王晋没再说什么。 姜祸水不死心,追问:“你真的不是南瑟人?那你是哪国人?要去哪里?为什么被人追杀?” 王晋瞥她一眼,动了动唇正要出声,车帘被人从外掀开,李氏上了马车,他朝她点了下头,继续闭目养神了。 其实李氏本打算装作没看见王晋的,但他既主动打了招呼,她作为长辈自然不能无视,回了个礼。 第十七章 公子王晋3 她自己也纳闷,和这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同处一车竟然会有点喘不过气。 姜祸水在心里咬牙切齿:这小鬼真没礼貌! 她本来打算安排他们主仆三人一起混在伙计队里的,明明没人邀请他,这小子却自来熟地爬上了唯一一辆马车。 要是在她作为皇后的时候,别说是这种有求于人还拽的不行的小鬼,就算是世子公主,敢这么无视长辈,她早就让人拖下去管教了! 看出母亲的不自在,姜祸水打破沉默,“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呀?” 李氏:“不出一刻就可以出发了。”她刮下她的鼻子,温柔地笑道:“阿晚累坏了吧?魏镖头说再走两个时辰就能到最近的客栈了。” 说完她面色突变,急忙捂着嘴下车。 姜祸水吓了一跳,两下跟着跳下去,就见李氏正蹲在地上干呕。她这才想起来这是怀孕的正常反应,只是这一个多月以来李氏的状态一直很平稳,没吐过,她才忘了这回事。 眼下见李氏很难受,她转头爬上车去找水袋,打开后又迟疑地蹙眉。 是凉的。 那边姜尚时也看见这边的动静了,走过来安抚着李氏,等她缓了口气后又从怀里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包山楂、一包乌梅和一包龙须糖,摆在李氏的面前。 姜祸水瞪大双眼,惊呼:“阿爹你什么时候藏了这么多零食?” “出发前特意为你娘准备的,不藏起来早就被你个小馋猫吃完了。” 噘着嘴反驳了句“我才不会呢”,姜祸水把水带递给李氏,“阿娘,这是凉的。” 还没递到她手上,被姜尚时从中隔开,接着他把另一个水袋伸给李氏,温声道:“这里是温水,喝了润润嗓子。” 姜祸水仰头无语望天,决定不自讨没趣了。 回到车上发现,王晋也正靠在边上注视着姜氏夫妇,却仿佛透过他们想起了别的什么人。 她这才突然想起来,眼前这少年其实年龄比她大不了多少,却孤身一人带着两名下属被追杀至此,那他的父母呢? 这人戒心很重,她不能直接问。 想了想,她说:“我们要去东临,你们也去东临吗?” 王晋唔了一声。 “你的家人在那儿?你是东临人?” 王晋转头看着她,没出声,但她看出他脸上写着四个字:与你无关。 “我没有想探听你秘密的意思。” 他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 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把姜祸水气得咬牙切齿,她弯着嘴角,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阿晋哥哥~你可不可以告诉人家,你的香囊是从哪里来的呀?” 说完还冲他抛了个媚眼。 后者仿佛被她恶心到了,打了个哆嗦,有些不自在地答:“是我娘给我的。” 居然是他母亲为他准备的?! 如果他是东临人,那么这香料就是出自东临? 姜祸水还想再问,但王晋已重新闭上眼,一副不想与她交流的姿态。 到达最近的城镇时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许多客栈都住了不少人,他们一行人规模太大,只能分散着住。 姜祸水填饱了肚子,拒绝了和爹娘一起出去走走消食的提议,打着哈欠回房间,刚沾到床上就困的起不来,陷入沉睡了,泷儿想把她叫醒先沐浴更衣再睡,她死活扒着床头撒泼,“啊啊啊我不起,我被封印了!” 这深更半夜的,怕吵醒其他客人打扰人家休息,泷儿只得作罢。 刚到寅时,所有人都进入了彻底的放松睡眠,早早入睡的姜祸水却被噩梦惊醒。 醒来后出了一身冷汗,睁眼想了半天愣是想不起来刚才做了什么梦,不过睡意倒是全都没了。 她只隐约记得梦里有夏濯,想着梦到这人不被吓醒才怪,想象着夏濯就在她面前,姜祸水无声地龇牙咧嘴咒骂着,突然听到了一丝奇怪的响声。 这时候万籁俱寂,因此一丁点儿的声音都会十分突兀,习武之人对于这种动静更是敏感,她心头一跳,不敢大意,连忙竖起耳朵。 她感觉到声音是从房顶,也就是她的头上传来的。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轻轻踩在瓦片上走路,而且不止一个人。 难道她之前的方法失败了,没把追杀的人引开? 可如果那些人没上当,不应该等这么久才出手。这里毕竟是东临的边界城镇,如果动手势必会引起骚乱,如果让她来选,一定会选择在之前的荒郊野岭动手。 或者是他们追到了老鹰发现不对劲去而复返? 姜祸水大脑飞速运转着,但现在的情况容不得她多想。 和她预料的一样,对方先用的是迷香。 她早有防备,屏着呼吸轻闭着眼,手悄悄摸到了放在床边的峨嵋刺,放进被窝里。 感觉到有两个人轻手轻脚地摸了进来,站在她的床边看她。姜祸水不动声色,祈祷着他们发现她不是要找的人就离开。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们大概是出于来都来了不杀白不杀的心态,其中一个对另一个使了个眼色,那人举起匕首就要往她心口捅。 感觉到气氛骤然冷凝,杀意弥漫,姜祸水就知道这一战免不了了。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于是她飞快睁眼,峨嵋刺挑开了黑衣人的匕首。 他们没想到用了迷香,屋子里的人居然会醒着,一见是个小女孩警惕心更是降了又降,因此那刺下来的匕首居然被她轻易挑飞了,远远飞插在了木椅上,木椅受力倒下,发出哐当的声响。 这仿佛是点燃战斗的信号,黑衣人在短暂的惊讶后很快回神,两人前后夹击,与姜祸水斗在一起。 嗬,还正好练练手。 拜师这么久,姜祸水和长夜学了不少东西,但一直都没机会真枪实弹地试试自己的水平,这下正好。 虽然兵器也学了七八种,但以她现在的小身板,姜祸水还是觉得峨嵋刺用着更顺手些,常带在身边。 那被姜祸水踢飞了匕首的黑衣人手上居然还有一把匕首,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这两人是用两把匕首的。 第十八章 姜家有女1 她踢飞匕首的举动似乎刺激到了他们,下手又快又狠,招招冲着她的要害攻来,姜祸水自知力气不敌他们,而峨嵋刺也是暗器,断不会与他们硬碰硬,见他们两人配合虽然默契,但步伐终究因为惊怒而凌乱了些,她沉住气,利用灵巧的身法躲过他们的进攻。 她会在躲避之余绕到其中一人的身后偷袭,但每次都没有成功击中要害,更是激怒了他们,速度更快了起来,进攻也愈加密集。 姜祸水躲过了许多致命攻击,但避免不了受了些伤,密集的攻击使她体力逐渐不支,她借力跃起一脚踩在一个人的脸上,在刀砍过来时又轻飘飘像片叶子似的跳到了远处。 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姜祸水笑了起来,软糯的声音此时却格外讽刺:“你们是哪来的刺客,这身手着实不怎么样呀?连一个八岁的小女孩都打不过。” 说着飞快攻向其中一人,手中的峨嵋刺旋转着,仿佛索命恶鬼的武器,那人闪躲,她围身而转,看准要害咬牙奋力一刺,扎进了那人的脖颈之中,拔出武器时猩红的血喷了她一脸,那人很快断了气息,瞪大的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这是她第一次真枪实弹地取人性命,但姜祸水不敢走神,因为身后之人已经逼近。 眼见同伴在一女童手中丧命,剩下的那个黑衣人怒气暴涨,在他逼近之前已把一把匕首狠狠甩向了姜祸水,她虽然凭直觉闪开,但凌厉的刀刃仍破开了她的衣袖划了重重一刀。 姜祸水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峨嵋刺的用法含有刀、棍、剑之法,刀法讲究紧贴敌身,棍法讲究挪闪蹉转,剑法讲究动作快妙。 刚才对手有两人,力气悬殊又大,她不敢硬打硬进,此时只剩一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姜祸水便不再畏缩,不退反进,反攻为守。 手中旋转的峨嵋刺既是进攻利器,亦是坚不可摧的护盾,无论他想从哪个角度进攻,姜祸水总能首先窥破他的意图,拨开他的匕首,扎向他的皮肉。 不愧是专业的杀手,就算眼见同伴死在眼前,身上受了伤,也没有撤退的打算,反倒是不把她杀死誓不罢休的样子。 姜祸水身上那道很深的伤口在不停淌血,染红了她的衣服,也流失了她的力气。 她动作慢了下来,被黑衣人抓住破绽,冷眼眯起,扣着她的手腕,手中的匕首在窗外撒进来的月华中泛着冷光。 瞳孔猛地放大,哐当一声,是匕首掉在地上的声音。 黑衣人眼珠子缓缓转动,看向了自己手腕上扎着的飞镖。 那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手上的? 他不会知道了。 飞镖没来得及淬毒,但深深地扎进了他手腕上的动脉中,姜祸水甩开他的桎梏,得意地笑了笑,一脚把他踹到远处。 “飞镖才是你姑奶奶的成名技!”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了啪啪的鼓掌声。 长夜双手抱胸倚在门边,不知道看了多久的戏。 姜祸水捂着伤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突然想到什么,皱眉问:“我爹娘他们没事吧?” “受了惊吓晕过去了,没受伤。”说完上下打量着她,补充道:“最狼狈的倒是你。” “怎么说也和我学了几个月,解决两个影阁的末等杀手居然能受重伤?哎……”长夜叹息着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姜祸水不怒反笑,“师傅,我还是个小孩子呢,要求不能这么高知道么?” 嘴上笑嘻嘻的,但心中默默记下了影阁这两个字。 据她所知,影阁是江湖中有名的暗杀组织,分部散布在各国之中,总部在北沧国。 想取王晋性命的人会不会是北沧国的人? 那么王晋又会不会是北沧国人呢? 如果想杀他的人是东临人,他大可请东临的杀手守株待兔,何必让北沧的杀手千里迢迢赶过来? 现在这时候去外面请不到大夫,随行的医师中了迷香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换了间房,姜祸水取了药箱自食其力。 幸好主要的伤在胳膊,处理起来不怎么费力,不过药粉洒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姜祸水眼泪瞬间就冒出来了。 她挽着袖子,一边擦干净血渍给自己上药,一边咬牙切齿地骂:“杀千刀的王晋!” 听说她受了伤坐着临时制成轮椅过来的少年刚进门就听到有人在骂他,只是糯糯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红红冒着泪珠的可怜模样让人生不出气来。 听到轮椅滚动的声音,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那轮椅还是她给他张罗来的呢。 姜祸水没好气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这是祛疤生肌的药膏。” 摊开掌心,是一个小巧圆润的玉盒,看着只比拇指大一点。 她的伤口很深,愈合后难免留疤,女孩子哪有不在乎自己容貌的?况且这一看就是好东西,姜祸水心中暗喜,怒气消了七分,嘴上客气道:“这样不好吧……” 王晋淡笑道:“说来是我不对,忘了告诉你,其实刺客有两批人。” 好啊,她说刺客怎么会这么快追来,原来是另一批人啊! 姜祸水刚熄的火瞬间又冒了起来,也不跟他客气了,伸手就把玉盒拿了过来,说:“这么说我受伤都是因为你,你给我药也是应该的!本来我们说好的,我帮你脱险我们就两不相欠的,现在不能这么算了,你欠我一个人情,日后要还的知不知道?” 王晋煞有介事地点头,说:“报答你可以,你总得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叫姜祸水,孟姜女的姜,红颜祸水的那个祸水。”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介绍自己的,见她一脸骄傲,王晋莫名想笑,“这名字听起来不太吉利。” 姜祸水白他一眼,“你懂什么,一般人想当祸水还当不了呢,我的名字名副其实,一听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可比你的好听多了!” 明智的选择不与她争辩,王晋转移话题道:“可我怎么听你爹娘唤你……阿晚?” 第十九章 姜家有女2 “那是我的小字,你也可以叫我姜晚。”上好药后放下袖子,姜祸水突然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笑了笑,凑到他面前,咫尺的距离令两人呼吸相缠,她的笑容狡黠而顽皮,“还是说……你想唤我阿晚?” 被调戏的少年却没有如想象中的面红耳赤,甚至在她突然靠近时不闪不避,挑眉道:“如你所愿。” 鼻子被他突然捏住,旖旎的氛围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姜祸水恼怒地拍开他的手,退回原地。 王晋朗笑出声,眉眼舒展开来,平庸的五官在刹那间叫人移不开眼。姜祸水这才恍然反应过来,他之前眉眼间总含着一股阴鸷之气,叫人下意识觉得危险,因此时常会忽略他的年龄而心生警惕,现在看来倒真像个少年郎。 不过下一秒这个想法就破裂了。 王晋歪着脑袋,嘴角挂着恶劣的嘲笑:“小孩子好的不学学坏的,想勾引谁?嗯?” 上扬的尾音让人想打他一顿。 姜祸水才不会承认自己撩一个小男孩居然失败了,冷笑道:“你觉得自己哪里值得我勾引?你的美貌?你的钱财?你的地位?” 说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着脑袋说:“像你这种来历不明身无分文的平凡人,我一抓一大把好不好?” “不过呢我也能理解你这种平凡人的心情,如果自我暗示我在勾引你会让你的心里有些安慰,那你就……” 说着说着她都要信以为真了。姜祸水朝他眨了下眼睛,弯着嘴角重重地点了下头并“嗯!”了一声。 王晋强忍着翻白眼的欲望:“哦。” 终于把人气走了,姜祸水心里纳闷。 她记得前世那些风流的世家公子哥,最喜欢拿着把扇子装腔作势地走在路上,见到姑娘时,笑眯眯地凑近说几句撩拨的话,就能把姑娘闹个大红脸,不是任由他们为所欲为就是低着头跑开,怎么换了她就不行呢? 她觉得自己长得比那些自诩潇洒的男人好看多了! 虽然说她现在还小,但正府街上哪户人家的小男孩不是跟在她屁股后边屁颠屁颠的? 看来这人长得普通,审美也不怎么样嘛。 姜祸水得出结论后,心满意足地睡了。 习惯了卯时醒,不用人叫她便自己醒了。 刚一睁眼,正对上父母放大的脸,姜祸水吓了一跳,蹭的一下坐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下牵动了伤口,她倒抽了口气。 李氏连忙按住她,满脸心疼地看着她的伤口,又看了看她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说:“阿娘已经让那三个人离开了。一会让医师进来给你瞧瞧,给伤口换药。等到了东临,定要好好给你补补身子。” 姜祸水自认已经仁至义尽,而他们离开也不出乎她的意料。 她笑着说:“好哇,阿娘别忧心,我武功可厉害了,你别因为我而伤了身体。” …… 回去的途中没再发生什么事,此行于商队而言收获颇丰,姜尚时在商业领域的风头一时无人能及,姜府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每日来送礼巴结的人多不胜数,姜祸水不得不带着他们府上同龄的少爷小姐们在姜府内转悠。 不过态度十分敷衍就是了。 今生因姜祸水免了上辈子的匪寇之灾,姜府更快的进入了众人的眼球,但她悉知这些京城权贵趋炎附势的秉性,并不打算与他们真心交好。 上辈子这样的场面发生在姜祸水十二岁那年,她热络地带着这些世家子游玩,后来也时常与他们交好,可在姜府遇难之时,他们却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姜祸水早就寒了心。 姜府坐北朝南,距今已有百年历史。庭院深深,回廊相绕,回廊绕山缘水,穿过花丛草地,围墙上爬满了碧绿色的藤蔓,藤蔓上开着紫色的小花。中间是天井,整个庭院由廊子贯通。 庭院南边有个采薇湖,湖里养着许多鲤鱼,姜祸水闲着无聊时会坐在湖边的石凳上仍些鱼食下去,看它们嬉闹。 北边是小型演武场,虽然规模不大,但兵器还算齐全。 姜祸水走在前头,带着他们顺着回廊走,有时候会指着某处简略介绍几句,不说话的时候就目视前方走神。 她不热络,倒是有人上赶着热情。 听到有一大波贵客登门拜访,婶婶林氏、叔叔的两个妾室陈氏和王氏一大早就梳妆妥当在门口等着接礼待人了,大老远见着人脸上就笑开了花。而她的堂姐堂弟们当然也不会让她一个人占风头,不请自来地跟在她身后和那些世家子们打成一片。 她有两个堂姐,大堂姐姜韵宜是陈氏的女儿,今年十四。二堂姐姜素迎是王氏的女儿,今年十三。堂妹姜倾城是婶婶林氏的女儿,今年七岁,堂弟姜子昂也是林氏的儿子,今年五岁。 林氏尖酸刻薄,她的儿女倒是小小年纪便练就了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别看姜子昂小小年纪,冲着女孩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喊得可响亮了,看着天真活泼讨人喜欢,谁能想到在没人看到的时候他会抓些蟑螂老鼠偷偷塞在姜祸水的被窝里,看她吓得惊叫后开怀大笑呢? 还是小女孩的时候,父母不在身边,她哭着和叔叔婶婶告状,婶婶自然是不必说,姜凌也不相信一个五岁的小孩子会做这样的事情,何况还有亲姐姐姜倾城在旁边打掩护,所以只是敷衍地说了姜子昂两句就了事了。 她去找祖母,祖母年纪大了,尽管偏心她但也是疼孙子的,只得让她避着他,这样的亏她不知道吃了多少次。 但现在的她什么肮脏东西没见过?毒蛇猛兽她尚且无惧,何况是几只蟑螂老鼠? 姜祸水根本没让那些东西碰到她,捡起来反手就抓着要跑的姜子昂把他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塞在他的衣服里。 看着他惊恐地在她的手中挣扎,姜祸水温柔地笑道:“下次再对我恶作剧,这些东西我就直接塞进你的嘴巴里喽。” 第二十章 姜家有女3 他跑去哭着告状,还把那些肮脏东西当作物证给众人看,在他们用怀疑的眼神看她时,面对婶婶不由分说的怒骂,姜祸水流着泪,好不委屈地说:“这些脏东西阿晚连碰都不敢碰,阿晚亲眼看到这些东西是子昂身边的下人小西鬼鬼祟祟抓的,怎么一转眼就成了我欺负弟弟呢?” 李氏也冷着脸把她护在身后,“弟妹说话要讲证据,我们阿晚乖巧懂事,不像男孩成天不知道去哪混回来脏兮兮一身泥,染了些肮脏东西回府。子不教父之过,你的儿子仗着年纪小胡说八道我一个伯母无权管教,但要欺负我女儿我第一个不同意!” 林氏火冒三丈,气得发抖:“嫂子指桑骂槐的在说谁不干不净呢?!” 李氏说了一大串话后倒还保持冷静,冷哼:“谁身上脏就是谁不干净。” 姜尚时和姜凌彼时都不在府上,老夫人左看看又看看,被吵得脑壳疼,敲着拐杖让她们住嘴,命人把姜子昂带下去清洗干净。 “不过是小孩子在恶作剧,你们大人怎么也跟着胡闹?还有没有一家之母的样子!” 老夫人揉着额头挥挥手让她们退下了。 其他人走了,姜祸水没离开,悄悄走到祖母身后,给她揉着肩膀,又为她按摩穴位舒缓肌肉。 老夫人没睁眼,“那些东西是阿晚扔到子昂身上的吧?” 祖母心里明清着呢,姜祸水也没打算隐瞒,“是他先欺负我的,我只是把他的东西还给他。” 老夫人笑了笑,嗔怪道:“我就知道!你这个小丫头。不过也好,让子昂长长教训,省得以后拎不清招惹是非。” 后来当然也被母亲抓过去问了,姜祸水就把事情如实说了,听到她没被欺负后李氏才松了口气,夸她:“阿晚做得好!谁都不能欺负咱们!” 姜祸水埋在母亲怀里。 不得不说,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实在很温暖,相比前世那个性子骄傲,哪怕吃了亏受委屈,也不愿对父母吐露只言片语的自己,她不仅拥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也明白其实沟通才能真正让父母放心。 小孩儿的情绪哪能逃过大人的眼睛呢?可孩子不愿意开口,大人心里只能干着急。 曾经她为了估计长辈们的面子和情分,对堂姐妹们给她使绊子的事情能忍则忍,不屑计较。可她现在不想受这气了,既然她们喜欢给她戴耍大小姐脾气的帽子,那她就把这名声给坐实了。 姜祸水嘴角无声扬起,回过神来时正听见姜韵宜一副大家闺秀的口吻对其他人说:“你们不必见怪,祸水她的脾气一向如此,不想搭理人的时候就会装作没听见,我们都习惯了。不如就让我带着你们去其他地方逛一逛吧?” 说完忽然觉得静悄悄的,她面对着众人,见他们都看着她的身后,觉得有些奇怪,一转身,正对上姜祸水微笑的脸。 姜祸水微笑着,眼中却带着受伤,“我倒不知自己在堂姐心中是这样的形象。” 不给她狡辩的机会,姜祸水说:“既然堂姐自告奋勇,那妹妹就不在这碍姐姐的眼了。” 说完向他们点了点头,小跑着离开了,留下姜韵宜在原地面对众人狐疑的目光。 与姿色平平的姜韵宜相比,世家公子们当然更喜欢可爱伶俐的姜祸水,现在见她被“逼”走了,想讨好亲近的公子们少爷脾气就上来了,看姜韵宜不顺眼起来。 “你一个庶女,竟然当着伯伯嫡女的面说她坏话,哼,真是不知所谓!” “就是!我们是来看祸水妹妹的,谁要你带路了?” “你还不快点去和她道歉,把她给找回来!” 见男孩子们一个个都维护姜祸水,其余女生就不乐意了。 “是她自己要走的,又没人赶她。” “我看姜韵宜说的没错,姜祸水的脾气大得很,我们可都是朝廷命官的儿女,来姜府是给他们脸面,她还摆起谱来了。” “你们要去找她就自己去吧!” 这些身高还不及成人胸口的小萝卜头,说出的话却腔调十足,双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有人实在受不了,捂着耳朵走远了。 阮袂是这些世家子中年纪最大的,今年十一岁了。她被母亲哄着说来这里会有许多小伙伴和她一起玩,结果莫名其妙就展开了骂战,她被吵得头疼,捂着脑袋挤出人群,想去找母亲,又想到夫人们的聚会不可能这么早结束,想了想,往之前姜祸水说的采薇湖的方向走去了。 采薇湖这会儿没什么人,环境倒是十分雅致。远远瞧见有人在树下林荫处舞剑,她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到近处发现居然是引发骂战的主人公姜祸水。 正要挥手打招呼,忽觉凌厉的剑风横扫而来,她一惊,闪身躲过。 阮袂倒没生气,反而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想不到你功夫不错嘛。” 她这话一出,把姜祸水正要道歉的话堵在嘴边,姜祸水收起剑,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她比姜祸水高一个头,梳着简单的垂鬟,穿着梨黄色的绣花襦裙,眉眼开始伸展出少女的模样,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正神采飞扬地看着她。 不过她并没有印象。 姜祸水迟疑道:“你是……?” 阮袂瞪眼:“你不记得我了?来时我们不都做过自我介绍吗?” 这……人这么多,她又无心与他们交好,当然不会费心去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实话是不会说的,姜祸水尴尬的挠挠头,吐吐舌头说:“人太多了,我记不住嘛。” 阮袂想到自己总被爹娘按着脑袋读书却一问三不知的痛苦,又看了看她这小小的个子,顿时理解的点点头,说:“我叫阮袂,是神武将军阮蛟的女儿。” 姜祸水想起来了。 倒不是因为她是神武将军的女儿,而是因为她在后来成了夏濯的妃子。 她之所以有点印象是因为这姑娘挺特别的,估计不是自愿进宫的,对争宠也没什么兴趣,她的脾气可对不住这名字,出了名的一点就着一根筋,刚入宫的时候还来找她比试武功,不过她以为这是另类的夺得夏濯眼球的手段没搭理她。 第二十一章 姜家有女4 之所以没有立刻想起来,是因为她在后宫待的时间不长。不是出宫了,而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送了命。她听说是得罪了德妃,被找了个由头教训了一顿,后来突然自杀了。 至于是不是自杀,又为什么自杀,就不得而知了。 姜祸水那时听说这个消息,只为又一个年轻的姑娘香消陨命而叹息,不过这样的事情在后宫里实在太多了,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你怎么来这里了?” 阮袂撇嘴,“还不是因为你呀,你一走,他们就吵起来了,乱得像一锅粥。我被吵得头疼,来找个地方清静。” 姜祸水笑笑没接话,“这儿挺安静的,你可以在这里清静。” 阮袂现在可不想清静了,摩拳擦掌活动着筋骨,“你的剑舞的不错,我也练武,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比试比试?” 看来这是两辈子的缘分呢。 两辈子她们见面的第一句话都是比武,既然上辈子没比成,那这一次她就弥补一下遗憾吧。 姜祸水扔了剑,点头说:“比试可以,但既然你没带兵器,我也不用。先说好,点到即止,不然——”她挑眉,“要是不小心伤了你,我可没法和你母亲交待。” 嘿,这小丫头片子还挺嚣张的。 “谁伤了谁还说不准呢!” 话音刚落,两人便缠斗在一起,嘴上说的客气,手上却没省力气。 到最后两人累得气喘吁吁,阮袂压着姜祸水的胳膊反剪在身后,感觉到她收力不再挣扎,得意道:“我赢了!” “你赢个屁!” 姜祸水猛地跳起来磕了一下阮袂的下巴,得到了解放的双手瞬间把阮袂给反压了,整个人跳在她的背上紧紧勾着,任阮袂怎么挣扎都甩不下来。 阮袂摇晃着身子咬牙切齿,“姜祸水你给我下来!” 姜祸水昂着下巴,“你认输我就下来。” “我不——” 脖颈上的双手猛地收紧,阮袂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咳嗽了几声。 老爹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 虽然平时挺瞧不上阮蛟那糟老头子的,但此刻阮袂深以为然,“行了行了,你赢了行了吧?” 确定她不会耍赖,姜祸水才利落的跳了下来,活动着筋骨。 阮袂兴奋道:“看不出来你这么能打,我第一次遇见能打赢我的女孩。” 老爹说得对,人不可貌相,姜祸水看着是个标准的富家大小姐,谁知道这小萝卜头打起架来居然这么拼这么厉害。 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还取得了胜利,姜祸水十分得意,“那当然了,也不看我师父是谁。” 阮袂好奇道:“你师父是谁?” “下次再告诉你。” 身上汗津津的黏糊,姜祸水实在受不了,和阮袂挥手道别后回自己房中换了身衣服,出来时正碰见泷儿。 “小姐,你在这儿啊!夫人正找你呢。” 阿娘找她做什么,想必是姜韵宜他们又跑去告状了吧? 来到正厅,果不其然见着一群人,姜韵宜他们正站在祖母身边一脸委屈,婶婶林氏和陈氏、王氏都在,李氏脸色有些难看。 姜祸水进来后挨个打招呼:“祖母,娘,婶婶。” 祖母笑了下,“阿晚来啦。” 人一到齐,陈氏就推着姜韵宜的胳膊让她说话。 姜韵宜把在庭院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后边重点强调了那些世家公子是怎么说她的,以及随之引发的骂战,当然她说姜祸水坏话那段被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言语之间把所有的错都怪到姜祸水的身上,姜祸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可不是姜韵宜的脑子能想出来的话,那教她的人会是谁呢? 目光从陈氏的身上扫到林氏的身上,最后定格在姜倾城的身上。 正巧对上她的目光,姜祸水笑了下,姜倾城一愣,下意识避过了她的眼神。 那边姜韵宜一边说着一边回想起自己被那些公子哥不留情面数落的画面,流起泪来。 突然有道嘹亮的声音插了进来,将众人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热闹?韵宜哭什么?” 看清来人,老夫人笑了笑,“二郎回来啦。” “母亲。”姜凌点头,“今日无事,便早些回来。” 发觉气氛不对,他问:“发生了什么事?” 陈氏立即哭出声,扑到姜凌身边,抱着他的胳膊抹眼泪:“老爷,你回来的正好。你可要为我们韵宜做主啊。她今天被姜祸水害的,被前来拜访的世家公子们好一顿羞辱!她可是快要及笄的姑娘,名声比命还重要,今后可怎么找一门好亲事啊!” 李氏瞪着她:“她找不到好亲事可不能赖到我们阿晚头上!” 姜凌皱着眉看向姜祸水,“阿晚有什么话要说吗?” 即便女人女儿都在说她不好,但身为丈夫父亲的男人此刻却以叔叔的口吻询问她,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给她一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她本可以如自己所计划的那样,拿出跋扈的姿态,不和那些人讲道理。可当从小疼爱她的叔叔横在中间,并看着她时,姜祸水迟疑了。 垂眸看向姜凌手中的食盒,上面印着她再熟悉不过的图案,她仍是明知故问道:“叔叔手上拿的是什么?” 没料到她会忽然转移话题,姜凌微微一怔,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手中,这才反应过来,说:“回来时路过万寿楼,闻见那儿冒出腾腾香气,想着是刚出笼的点心,就买了点。”他下意识把食盒举到姜祸水面前,笑道:“阿晚不是最喜欢吃万寿楼的点心了吗?” 姜祸水眼神微闪,点头:“阿晚喜欢,谢谢叔叔。” 姜凌正要说和他客气什么,转头瞥见妻女们都表情怪异地看着他,一下子止了声,沉吟片刻察觉出自己举动的不妥,只顾着给姜祸水买点心,忘了他的几个女儿。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嘛,下次补上就是了。 他如是想。 这时见姜祸水上前几步,上一秒平静的脸忽然笑吟吟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姜韵宜。 第二十二章 姜家有女5 “你说我摆架子不搭理客人,可,是谁没得到长辈许可便冲进人群中将我挤开,一副主人做派将我要说的话都抢了去,话都让你说了,我除了闭嘴还能怎么样?你说我在客人面前让你难堪,可我只是听到堂姐在客人面前指责我脾气差劲,我表达我的难过,难道这都不可以吗?你说我引发骂战独自离开,可,是堂姐你亲口说不需要我,你大可带着他们游览姜府的,我不离开难道要厚着脸皮装作没听到吗?” 姜韵宜被堵得哑口无言,“你胡说八道!”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离开的客人都可为我作证。不说他们,二堂姐、倾城妹妹和堂弟当时都在,叔叔大可问问他们。” 姜祸水看着她们,一字一句道:“我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一个小孩子突然发此毒誓,叫厅内众人变了脸色,姜凌呵道:“别胡说!”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对于这些话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姜祸水挑眉,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如果要硬说堂姐因我而找不到人娶要我负责——” “难道是想让我娶了你吗?” 姜韵宜的脸色顿时又青又白,十分精彩。 祖母敲了敲拐杖,嗔怪地瞪着她:“越说越离谱了。” “虽然堂姐和别人说我平日脾气差劲,你们总被我欺负,可表现的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儿呢。”她眼神突然凶狠起来,“你们一个个都把我当成软柿子,随便掉几滴眼泪编几句谎话,就逼着长辈为你们做主,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也是,反正谎话被戳穿你们并不会被责罚,这么低成本的生意,傻子才不做呢。” 她此时已走到姜韵宜的面前,虽然矮了她一头,但气势却把她压得节节败退,瑟瑟发抖。 姜祸水心中冷笑,这点威严都受不住,可比她从前在后宫见到的宫女还要差劲。 在姜韵宜被吓得快要跪下去时,姜祸水猛地后退几步,声音低了下来,“可是我和你们又有什么仇怨,以至于你们想方设法往我身上泼脏水呢?” 不过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眼看局面要控制不住了,姜凌假咳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晶儿还不快把你家小姐扶起来。” 晶儿手忙脚乱地和陈氏搭把手架着颤颤巍巍的姜韵宜。 “这件事是你堂姐做的不对,过后我会让她给你一个满意的道歉。那以后……要是谁欺负了阿晚,阿晚就来告诉叔叔,叔叔给你做主,好不好?” 对上姜凌将近恳求的目光,姜祸水垂眸点头。 …… 算是不打不相识,自从上回和姜祸水切磋过后,阮袂隔三岔五便会来姜府拜访,缠着姜祸水和她比试。 阮家世代从武,神武将军阮蛟生的六个儿子各个都是一把好手,作为阮家唯一的小女儿,阮家众人可都是把阮袂当作珍惜宝贝一般宠着,绝对不和她动手,哪怕被她缠的不行,也只防守不进攻,阮袂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可以和她切磋还不会让着她的小伙伴,下定决心在打赢她一雪前耻之前,都不会停止光临姜府的,李氏倒也很喜欢她,每次来都热情招待她。 送上门给她练手的对象,姜祸水哪有拒绝的道理? 阮袂每天都兴致勃勃、斗志昂扬地来,再鼻青脸肿,垂头丧气地走,第二天愈挫愈勇,再惨败而归。 一来二去,两人还真打出了感情,成了朋友。 和她相处令姜祸水觉得很舒服,之前听说阮袂脾气暴躁,但和她相处下来,姜祸水发现阮袂其实并不会平白无故地冲人发脾气,只是说话坦率,偶尔会爆出些不雅的词汇,笑声如男子般爽朗,许是家里都是习武男子耳濡目染的缘故,她的性子在女子中便显得格格不入。 她待人赤诚热情,却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不会说不合适的话,问不合适的问题,这样单纯通透之人,在后来却落得个在深宫香消玉殒的下场,想想便令人惋惜。 上辈子没什么交集,这辈子既然又遇到了,还有了这样的缘分,姜祸水希望能帮她一把。 当然,并不是每一次阮袂来姜府,姜祸水都会和她比试。她有时候会带着阮袂去孟府找孟溪云,阮袂这样跳脱的性子竟然很喜欢她,第一面就叫上“小美人儿”了。 姜祸水问她为什么不叫她小美人,难道她不漂亮吗? 阮袂笑呵呵地说:“等我什么时候打赢你,我就叫。” 姜祸水假笑:很好,你没有这个机会。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氏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成了姜府上下的重点保护对象。 姜祸水每天都会去看望李氏,偶尔会摸一摸她的肚子,猜测这里面是她的弟弟还是妹妹,不过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她都喜欢。 再过几个月,就会有一个小人儿降生,等它会说话后,会唤她阿姊。 每次去孟府碰到孟溪云那个庶弟满脸依赖地叫阿荨阿姊,她心里别提多羡慕了。 就这样,在一个秋意盎然、和风拂面的午后,在众人的期待下,姜府的小少爷降生了,母子平安,姜府大摆筵席庆贺,姜尚时逢人便要告知自己得了个小公子,又是找算命先生算命又是翻阅古籍,祖母则亲自吩咐着厨房炖补品。 最后终于定下来,姓姜名来,字远航,寄予着全家人的祝福。 刚生出来的时候小孩儿皱巴巴的,嚎着嗓子哭得可大声了,哭累了就睡觉,小脸红扑扑的,在姜祸水看来这可太有意思了。 她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李氏房中看看她这个小弟弟,他如果醒着就逗逗他,没事的时候还会带着泷儿去街上买些小玩意儿给他,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许是认了面熟,小姜来对她这个姐姐也很亲近,见到她会笑咯咯地伸手要抱抱,有时候哭闹着不肯吃东西,连奶娘和李氏这个亲娘都不管用,可姜祸水一来他就乖乖听话了。 第二十三章 姜家有女6 不知不觉便过了三个月,眼看姜来快要满百日了,自然是要办百日宴的,姜府早早就忙活着筹备起来,奶娘家里出了事请了假,李氏还在养身体,于是照顾弟弟的任务自然落到了姜祸水这个亲姐姐的身上。 虽然姜祸水才九岁,但通过每日在手脚上绑着沙袋练武,其实她的力气比成年男子还要大,抱一个小婴儿绰绰有余。不过祖母不放心,让姜韵宜几个堂姐妹也跟着照看姜来,把姜祸水弄得头疼。 她这可不仅仅是要照看弟弟,还要防着这几个人,祖母真是在给她增加难度啊。 说起来,照顾孩子可真是极其费人精力的一件事,她又没什么经验,从前有奶娘在她只是顺便搭把手,没感觉到有什么压力,一旦这担子落到她一个人身上,那可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天气冷了,加上现在外面人人忙的不可开交,姜祸水便不带姜来去外面透气了,陪着他在屋子里玩。 另一屋内,得了吩咐要去帮忙照顾姜来的姜子昂不乐意了。 从前他是整个姜家最小的孩子,还是唯一的男孩子,谁不是把他放在第一位?谁不让着他依着他?现在居然要他去照顾那个小堂弟!凭什么! 姜倾城叫他,姜子昂不肯去,气呼呼道:“娘说的果然没错,那个臭小子一生下来就要抢我的东西,谁都围着他转!要我去照顾他,想得美!” “子昂不喜欢小堂弟吗?” 姜子昂咬牙切齿:“不喜欢!我讨厌死他了!恨不得他立刻消失!” 姜倾城笑了笑,“那就更要和姐姐一起去‘照顾’他了,不接近他,怎么有机会让他消失呢?” 姜子昂猛地抬头,眼放亮光。 …… 姜祸水早早便醒来,照例先去看看姜来,见他还在睡,点了下他的鼻子,想着一时半会他估计不会醒,于是吩咐守在他身边的侍女小清注意关好窗,给小少爷盖好被子,如果小少爷醒来立刻让人去练武场那边通知她。 小清应了是,姜祸水便回房取了剑,想了想,先去厨房吩咐他们把羊奶热着,才去了练武场。 她离开后没多久,姜倾城和姜子昂就来了。见只有小清一个人,姜倾城眼神微闪,“祸水姐姐呢?” 小清:“小姐刚才来过了,见小少爷没醒,就先去练武场了。” 听说姜祸水不在,姜子昂顿时两眼发光,看着那碍眼的侍女,不耐烦地催促道:“你退下吧!” 可是小姐刚才吩咐让她守着小少爷的…… 小清犹豫着没动,姜子昂便扬着下巴瞪她:“你敢不听我的话?!” 看来娘说的一点没错,有了这个小家伙,连下人都敢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姜倾城笑容温婉,解释道:“祖母怕祸水姐姐一个人照顾不好弟弟,特意让我们几个人来帮忙的,索性闲着无事,我们姐弟就来的早了些。过一会儿,大姐和二姐也该到了。” 见小清表情放松下来,她接着说:“哎,你是小清姐姐吧?” 小清惊讶:“倾城小姐记得我?” “当然记得了,我从伯母身边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特别的漂亮。”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哪会不喜欢别人夸奖呢,尤其是来自主子的夸奖,一听这话,小清笑得心花怒放。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姜倾城说:“可是我看你的气色怎么这么差呢?我方才一下子都没认出你。” 小清捂着脸,恨不得立刻找出块镜子照照,“苏兰姑姑病了,夫人命我守了几天夜,说是怕夜里起风,小少爷踢被子什么的,我……” 她说着说着声音便哽咽了,低着脑袋说不出话来。 这时姜倾城的话便如同雪中送炭一般温暖,“本应让你好好休息才是,怎么能还让你守着呢?熬坏了身子可不行,祸水姐姐也太不把人当人看了。没关系,眼下我们来了,你可以去好好休息一下了。” 小清猛地抬头,惊喜道:“真的可以吗?!” 姜倾城点头,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有什么事我担着,不会涉及到你的。” 于是小清欢欢喜喜、火急火燎地去后罩房歇息了,临走前对着姜倾城千恩万谢。 目送她离开,姜子昂递给她一个佩服的眼神:“姐,可真有你的!” 姜倾城笑笑不说话。 …… 这几日长夜教了姜祸水一套剑法,有五十九式,变化繁复,她花了好几天才把所有的招式记住,怕时间一长就忘记了前功尽弃,她一点一滴时间都不想浪费。 最近阮袂不知从哪学来了一套剑法,两人交手时姜祸水竟然差点输了,这愈发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一旦进入练习,姜祸水便会忘却心头所有琐事,完毕后,纵然浑身湿透,却酣畅淋漓。这也是她沉迷于练武的一个原因。 一般她来练武场都会和人打声招呼,所以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有人来打搅她的,刚进行到三分之一,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她,姜祸水停下动作,便看见泷儿站在不远处满脸焦急的看着她,视线对上之后十分激动地挥着手。 姜祸水突然心头一跳,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漫上心头。她小跑过去,不等她开口问发生了什么,泷儿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便跑。 姜祸水不解地扯着她不让她动,问:“怎么这么着急?” 泷儿急得跺脚:“哎呀小姐你快跟我走吧!是小少爷出事啦!” 姜祸水只觉眼前一晃,厉声问:“阿来怎么了?” 泷儿张口正要说明,只见眼前一个身影风一般地擦着她跑走了,望着自家小姐迅速变小的背影,怔愣地把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小少爷他发了高热,大夫已经到了。” 还有,小姐连她最宝贝的红颜剑都忘了带了。 练剑时耗费了她许多力气,听到弟弟出事后她脑子乱糟糟的,从练武场到主房这一段路程她摔了两跤,一次脚底打滑迎面扑在了地上擦破了脸和手脚,一次脚底踩空没稳住重重栽在了地上椎骨生疼。 第二十四章 姜家有女7 她顾不得身上的伤爬起来接着跑,一路上不知惊到了多少下人。 赶到时大夫已经被送走了,屋里只留下了祖母和李氏,还有跪在角落瑟瑟发抖流着泪的小清。 显然她们也被姜祸水此刻的模样给吓到了,身上沾着多处泥渣碎屑,脸上擦破的皮渗着血,她脸色灰沉沉的,正淌着泪,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冲过来的。 她开口,嗓子哑的像几天没喝水似的:“娘,弟弟怎么样了?” 李氏这才如梦初醒,走上前用帕子轻轻擦干她的眼泪,“弟弟没事,幸亏祖母突然想来看看孙子,发现的早,大夫来看过了,也开了药,弟弟喝了药就没事了。阿晚不急,啊。” 她虽然说得轻巧,但姜祸水知道小婴儿生起病来有多致命,从前她在后宫见过死于受寒的孩子多不胜数,因此她才愈发的恐惧和内疚。 那可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弟弟,还没来得及听他唤一声阿姊呢。 听到姜来没事的消息,确定不是祖母和母亲在哄她,她心头悬着的巨石这才落了地,仿佛落入了平静的湖中,瞬间激起了千层浪,她身上松懈下来,才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感受着母亲怀中的温度,她突然像个真正的孩子似的,“哇”地一声抱着李氏哭了起来。 这是这两年来李氏第一次见到女儿落泪。 自从落崖之后,女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虽然还是会笑会闹会和他们撒娇,但却懂事了许多,还总做些不符合年龄的事情,说话也像个大人似的,十分成熟。 因此在看到姜祸水无声淌着泪出现在她眼前时,她恍惚了一下。 眼下抱着女儿,她心软成一片,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虽然姜来没出大事,但小清还是被送走了,临走前她大声嚷嚷着冤枉,求姜倾城给她作证。 然而没人理她,因为祖母到房里时,一个人也没见到,窗户大喇喇敞开着,寒风呼呼往屋里吹,小姜来身上的被子都被撇开,只剩单薄的衣服,正在大哭,而这个本应守在小少爷身边的侍女,却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为了筹备百日宴,所有人都行色匆匆,下人们没有一个能确定地说当时姜倾城有没有去过房内,而小清一个犯了错的丫头说的话,谁会信呢? 不过姜祸水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底。 她们之间的账,又多了一笔。 …… 因这件事的发生,姜祸水等人对于姜来的照顾更加小心翼翼,无论何时,身边至少要有两个清醒的人守着,令有心之人无从下手,所以后来倒没再出什么事,小姜来顺顺利利地长到了六岁,聪颖活泼,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而姜祸水也已经十五岁了,五官长开,生得愈发动人,叫人一眼便移不开视线。因此虽然还未及笄,来提亲的媒人已快要踏破姜家的门槛了。 不过都被李氏以她年纪还小为由拒了。 相比之下姜韵宜和姜素迎这两个年纪比她还大的堂姐就有些尴尬了。 姜素迎还好一些,其实是有不少人来提亲的,但姜素迎不知为何,好说歹说,她死活不愿意嫁。 说来姜素迎的长相和她母亲王氏肖似。 王氏是青楼里卖艺不卖身的头牌歌女,生得一副好嗓子,相貌也是不差的,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之美,一次在路上遇到歹人被路过的姜凌所救,对他一见钟情,温香软玉抱满怀,说不心动是假的,所以两人一拍即合,姜凌花大价钱为她赎了身,娶回府里当小妾。 姜素迎生得小家碧玉,亦传得了母亲的好嗓子。只是她为人怯懦怕生,平日里总有些畏畏缩缩的,走在路上常常垂着眸,极少开口。 不过在婚事一事上,她却出奇的固执,不论是祖母还是父母亲都不能说动她,问她原由,又说不出个好歹。 他们不清楚,姜祸水却知道。 一个向来对长辈言听计从的女孩,何以突然为了婚事忤逆父母?除了心有所属,还能是为什么。 而且这个人姜祸水也知道是谁,是当今的稷亲王夏术。 她不知道这两人是如何有交集的,但在上辈子,姜素迎同样是为了他守身如玉,后来眼看年纪大了父母都逼得紧,她受不了身边人异样的目光,最终才说了出来。 她说她和稷亲王早已有了私情,这辈子除了他终身不嫁,姜凌气得把她关在柴房三天三夜。可放出来后她依然没有改口,誓死不从,王氏跪着向姜凌求情,他们拿她没办法,只能任着她等。 可一直等到她人老珠黄,眼看稷亲王一房又一房小妾抬进抬出,姜素迎始终没等到稷亲王来迎娶她。 前两年长夜就从姜府搬出去了,自己买了座宅子,虽然嘴上说着当了这么多年师父腻了,她也该出师了,不过姜祸水知道他这是在避嫌。他买的宅子离姜府不远,姜祸水还是会时常去做客的。 不过她有点好奇,算着年纪她师父比她大八岁,现在已经二十三了,一般男子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妻妾成群,孩子满屋跑了,可瞧瞧长夜过的是什么生活?成天独来独往,行踪不定,对女子不冷不热,还对送上门的姑娘唯恐避之不及。 不过他与江湖人士的交际好像不错,有时候她和阮袂去做客,会遇到有些她从没见过的江湖人士,对长夜的态度倒是十分尊敬,听说她是长夜的徒弟,连带着对她的态度也不错。 这种师父吃肉她喝汤的事情姜祸水是十分乐意接受的,旁边跟着的阮袂看得有些眼红,嚷嚷着也要拜长夜为师沾光,被长夜一句“你资质不行”给打发了。 这一下戳到了阮袂的痛处,她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这么多年都没赢过姜祸水,于是气呼呼地跳脚,把姜祸水得意的不行。 几天后,阮袂又登门拜访了。 顺着下人的指引一路寻找,终是在池塘边找到了姜祸水。 第二十五章 公主宴会1 放眼望去,整片池塘的荷花开得正好,微风拂过带着荷花和荷叶轻轻摇晃,鼻息间飘过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姜祸水穿着淡粉色的纱裙站在池塘边,亭亭玉立,真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荷花仙子一样美。 阮袂小声嘀咕:“现在想不承认你是个小美人儿都不行了。” 很快就会成大美人了。 她挥挥手喊着姜祸水的名字,姜祸水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把头转回去了。 老爹说得好啊,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于是阮袂一点没介意,小跑着过去。 姜祸水正带着姜来摘莲子,并不想和阮袂比试,阮袂也不气馁,跟在她屁股后面,“来嘛来嘛,这次我带了新武器,给你瞧瞧我的小宝贝。” 阮袂带来的的武器是根软长鞭,不知是用什么什么动物的皮毛制成,甩动之时,鞭身折射出闪光,轻轻甩动便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听得人头皮发麻,不敢想象如果抽到人脆弱的皮肉上会是怎样的场景。 姜祸水往姜来面前挡了挡,怕阮袂这家伙手不小心一甩,打到身上可不好玩儿。 让泷儿把姜来先带走,姜祸水嫌弃地看着还在试图说服她的阮袂,“你一个姑娘家,现在都十八了,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就是打架?” 阮袂捂着耳朵,“不听不听,你现在说话怎么和我爹娘一样啊,念念念烦死了!姑娘就不能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吗?” “你就不能有些姑娘的兴趣爱好吗?” 姑娘的兴趣爱好? 阮袂摇摇头,“成天在家读书写字练琴绣花?饶了我吧姑奶奶!我每天去学堂被夫子拎着做这些已经受够了!” 说起学堂,姜尚时之前倒是想把她和姜倾城等人一样送去学堂学习,不过现在的姜祸水自然是不需要学那些东西的,而且学堂里那些世家子弟她没有交好的打算,最重要的是,那些皇子公主也会在学堂读书,她前世就是在学堂与夏濯相识的,今生既然要斩断孽缘,自然是能避则避,所以也就拒绝了姜尚时的提议,两人各退一步,姜尚时把老师请到府里,顺便教教姜来。 姜祸水随口道:“你在学堂就没交几个朋友?没事约着聚会赏花挺好的。” 阮袂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还真让她给想到了。 “昨天和熹公主确实在学堂邀请我们去她的公主府聚会,我给忘了。正好,一会儿你陪我一起去吧?” 和熹公主? 她前世的小姑子。 她办的聚会免不了请她的哥哥吧? 她怎么能去。 不远处突然听到姜倾城的声音,“祸水姐姐和阮姐姐也要去和熹公主举办的聚会吗?” 转眼看过去,正见她步履娉婷地微笑着走过来,脸上画着恰到好处的妆容,穿着一件粉色的罗衫,绣着几株荷花,下着青色的百褶裙,裙摆绣着大片的荷叶,走起路来衣裙随风轻轻翻动,宛如荷花仙子下凡人间。 阮袂靠近姜祸水,用只有她能听清的音量小声说:“这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你妹妹真有心机。” 姜祸水同样回:“她不是我妹妹。” “对对对,她才不配做姜大美人的妹妹呢,您可是红颜祸水啊。” 姜祸水乐了,“不是说要赢了我才承认我是美人儿吗?” 呀,她给忘了。 阮袂眼珠子左看右看,一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我刚才说什么了吗?我不记得了。” 这时姜倾城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闻言回答道:“阮姐姐刚才说,要邀祸水姐姐和你一起去和熹公主举办的宴会。” “正巧我正要出发,两位姐姐不介意的话,不如和我一道吧?” 阮袂拒绝道:“不用了,我府上的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呢。” 说完拽着姜祸水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姜祸水躲了一下,“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一起去了?要去你自己去,和熹公主请的是你,我去于礼不合。” 姜倾城说:“姐姐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我是姐妹,和熹公主是不会介意的。” 和熹不介意她介意啊! 姜祸水沉默着没说话,直觉姜倾城今天有些不对劲。姜倾城长得不如她,每每一起出现时总会被她盖过风头,姜倾城自己心知肚明,所以出现在众人面前都会尽量避免与她同行,而且和熹人缘极好,她举办的宴会一定会请许多世家贵族的少爷小姐,姜倾城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扩大人脉的好机会。 她可不会天真到以为姜倾城是真心顾念着姐妹之情而要带着她去参加宴会,那么她究竟是为什么这么一反常态? “倾城说得对,你们是姐妹,你是我的侄女儿,一起去参加个宴会,公主不会说什么的。” 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抬头,正看见姜凌也往这边走来。 姜倾城显得很高兴,“父亲!” 姜祸水不易察觉地蹙眉,紧接着打招呼:“叔叔。” 阮袂客气地点头,“姜大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她虽常来姜府,与姜祸水的爹娘,祖母都不甚熟络,常常会开玩笑,可对于姜祸水的这个亲叔叔却有些疏离,许是因为他身为武将吧? 可她的爹爹哥哥都是武将,她却从没有这种感觉。 虽然他在对她笑,可那笑容里总像是含了点别的东西,不如姜尚时等人真诚。她有心和姜祸水提一提,可姜凌对姜祸水这个侄女又是好得没话说,她只能归结于自己敏感了些。 “阿晚不去学堂,和同龄人接触的太少了,趁这次机会去玩一玩也无妨。更何况,我听说孟府的那位千金也会去,还有阮家丫头在你身边,”姜凌笑了下,“阿晚可不像是会怕生的姑娘。” 孟府的千金只有一位,只能是孟溪云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如果还推拒忸怩,岂不是不给叔叔面子? 看来有很多人都盼着她去这宴会呢。 姜祸水心底冷笑。 她可不认为自己去这场宴会是个偶然。 第二十六章 公主宴会2 上辈子因为去了学堂,又受了和熹和夏濯的邀请,去赴宴是顺理成章。可那个时候,孟溪云可没有去。 孟溪云虽然去学堂,但她性子冷淡,和熹对整个学院的学子发起了邀请,并不会要求他们必须赴宴,她又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怎么会主动赴宴?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要亲自问问阿荨了。 看来这场宴会,有可能是鸿门宴呢。 鸿门宴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姜祸水只是有些好奇,在这其中,她的亲堂妹和亲叔叔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这么说她倒是回想起来,这段时间里她经常能听到有些人在她耳边念叨夏濯这个名字,不过都被她自动过滤了,没放在心上。现在仔细想想,似乎叔叔也说过? 她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倒叫人有些捉摸不定起来。姜凌和姜倾城父女俩面面相觑,都看着她。 阮袂也有些摸不清头脑,不过是去参加个平常的宴会,就算是公主举办的,可和熹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姜祸水这家伙胆子大得很,如果说她是因为公主的威严而犹豫,她可不信。 再说就连孟溪云都去了,她还有什么可想的? 回过神来,姜祸水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微笑:“好啊,既然叔叔希望我去,那我就去看看。” 姜凌无声松了口气,笑道:“时候不早了,那阿晚回房去换身衣裳,好好打扮一番?” “难道叔叔觉得阿晚这样不好看吗?”姜祸水十分不解地挑眉。 少女身着淡粉色纱裙,腰间用白色的软烟罗系成一个蝴蝶结,墨色的秀发随意挽起,用一支镂空兰花珠钗固定,素净的脸上未施粉黛,眼中流转的张扬贵气叫人说不出一个不字。 “自然是好看的,只是毕竟是公主举办的宴会,你这样的打扮未免简单了些。” 姜祸水不在意地笑了笑,“不过是同龄人间的普通聚会罢了,不碍事的。” …… 虽然和熹公主才十四岁,但已在宫外拥有自己的公主府了。 这得益于南丰帝的宠爱,他在和熹公主很小的时候就命人开始建和熹公主府,规模极大,几乎和郡王的府邸相差无几了。 对于这个曾经的小姑子,姜祸水是没一点好印象的。 在她没有嫁给夏濯的时候,和熹便“嫂子嫂子”地叫上了,还在外对着众人声称她和夏濯两情相悦,那时候她确实心悦夏濯,大大方方不怕人知道,因此并未阻止,可现在看来,和熹那时的举动简直是在败坏她的名声。 一个未定亲的女子和男子传出绯闻,无论那男子是皇亲贵胄还是世家弟子,众人心底始终是看轻那女子的。更何况,主动站出来不避讳的人是身为女子的她,而不是身为男子的夏濯。 她嫁给夏濯后,受到不少宗亲的刁难,而身为夏濯亲妹妹的和熹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视而不见,有时倒还有些乐见其成。 和阮袂一起到达和熹的公主府,果然见孟府的马车停在门口,看马车的排列数量,已有不少人到了。 姜倾城紧跟着她们到达,如姜祸水所料,她刻意放缓了脚步,并没有与她们同行的打算。 公主府和姜祸水记忆之中的一模一样,恢弘气派。 聚会在湖心花园的大亭子举行,她和阮袂随着领路的侍女走,到达时果然见着许多熟面孔,和熹还没到,少年们大都相识,笑着搭话。少女们则相对含蓄一些,三三两两与相识的好友轻声谈笑,余光时不时偷偷瞥向对面的某个少年郎,笑容娇羞,接着人群会发出起哄声,场面好不热闹。相比之下,孟溪云一个人坐在角落品茶就显得十分冷清了。 孟溪云穿着淡蓝色的罗裙,三千青丝用发带束着,插着根木簪,平静的神情并不因孤身一人而生出波澜,她淡淡地看着嬉闹的人群,宛如置身世外的看客,并不显露一丝羡慕,那些伸着脑袋想看她好戏的人顿觉大失所望。 姜祸水两步上前坐下,笑眯眯地伸手勾着她的肩膀,“面前这么多美味的点心,光喝茶有什么意思?” 阮袂向看过来的人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跟着在姜祸水身边坐下,附和着姜祸水的话,顺便拿了块面前的点心往嘴里塞,“好吃啊!阿荨试试,别光喝茶。” 两人动静不大,却把大多数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目光中有嫉妒、有好奇、有狐疑、有惊艳,有的人见过姜祸水,但有的人并没有和她接触过,大家都是学院的学子,彼此打过照面的都不会面生,更何况是姜祸水这么漂亮的女子,见她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有人按捺不住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紧随其后的姜倾城掀帘子走了进来,笑着答:“这位就是我常与各位提到的堂姐,姜祸水。” 姜倾城还经常和别人提她? 姜祸水起身点了下头,“未得邀请冒昧赴宴,还请各位能见谅。” 众人面面相觑,正主和熹还没到,见谅自然轮不到他们,因此打着哈哈也就过去了。 位子分为面对面的两排,男女相对。姜倾城显然和这里的人熟悉,进来没多久就有人挥手叫她过去落座,是比较靠前的位置,和姜祸水她们离得挺远,姜倾城还让她们几个人也一起过去坐,姜祸水当然是拒绝了。 眼不见心不烦,坐的离她近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姜祸水注意到,除了主位上那个属于和熹的位子是空着的,对面男子的席位头三个也是空无一人。 其中一个想必是留给夏濯的,但还有两个呢? 还有一道目光,姜祸水从进来时就注意到了,一直躲躲闪闪地落在孟溪云的身上。 孟溪云看过去的时候,那人又迅速收回了视线,举杯和同伴对饮。 这人姜祸水认得,是后来的卫将军楚客,在孟家遭难时救了孟溪云和她庶弟一命,却在新婚当夜上马出征,回来时却只剩一副尸骨的人。 第二十七章 公主宴会3 他喜欢阿荨很多年了,但她知道,阿荨并不喜欢他。 平心而论,他在那个时候救了阿荨,姜祸水心底对他是感激的。但他明明知道阿荨不喜欢他却还是向皇上求娶了她的行为,在姜祸水看来是乘人之危。 而且阿荨刚入门就成了寡妇,被楚家人嫌恶驱赶,至死未嫁,并不见得那时的苟活于她而言是幸运。 楚客的目光连阮袂都注意到了,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戳戳姜祸水,用眼神示意:“你看对面那小子在看阿荨。” 姜祸水不置可否,“自古君子爱美人,这有什么奇怪的。” “我觉着他长得还不错,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行。” 说话间,被一群人簇拥着的和熹公主姗姗来迟,绣着大朵牡丹的宫装,宽大裙摆逶迤身后,飞仙鬓上缀着饱满的珍珠,眉间一点朱砂,红唇漾着笑容,随着她莲步轻移,垂及耳边的流苏摇晃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真是公主气派十足。 众人被她雍容的姿态惊到了,都呆呆的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姜祸水却看得有些好笑,果然是和熹的作风,永远要穿着最华丽的衣服,画最精致的妆容,戴最昂贵的首饰,不管这些东西是否适合她的年纪和身处的场合。 阮袂小声嘀咕:“她是不是穿错她母亲的衣服出来了?” 虽然衣服首饰都很漂亮,但未免不太适合一个十四岁的女孩。 姜祸水想了想,楚婕妤的吃穿用度,恐怕远不及她的女儿奢华铺张,于是轻轻摇摇头。 在和熹身边的,正是七皇子夏濯。 与他的妹妹相比,夏濯就简单得多,青袍玉冠,腰间悬着一支玉箫,宛如挺拔的青竹,十分俊朗。 不少少女的目光立即被他吸引。 姜祸水注意到,和熹落座后,最先看的是男席空着的两个位子,露出失望的表情,而后眼神在周围巡视着,似乎在找什么人,最后落到她的身上。 与她对上视线,姜祸水微微一笑。和熹一怔,率先移开了目光,和身边的夏濯说话,而后夏濯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姜祸水转头去看别处,她可一点不想对上夏濯的目光,她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像对上和熹一样不流露出恨意。 同床共枕十年的夫妻,到头来却成了亲手送她上路的刽子手,一腔深情换来阴谋算计,她如何能不恨? 她恨不得立刻冲到这个人面前,用袖中的峨嵋刺狠狠扎入他的脖颈,看他血流而亡。 可她不能,她只能忍。 …… 令人奇怪的是,明明在场多出了个陌生面孔,可和熹落座后并没有说什么,这令那些一门心思看好戏的人大失所望。 和熹公主什么时候转性了? 她不是最讨厌比她漂亮的女孩子了吗? 和熹咳嗽几声,场面逐渐安静下来。她露出满意的表情,开腔道:“今日请大家来,目的是给大家一个机会和本公主一起过寿辰。本公主一向把学院的诸位当成好朋友,当然希望能和所有的好朋友一起过寿辰了,但是呢,你们知道的,父皇疼我,所以每年寿辰总要在宫中举办庆贺,我知道并不是在座的每个人都能收到请帖的,所以特意在寿辰之前办了个宴会与大家同乐。” 她说话的时候下巴会不自觉地扬起,眼中流转着不加掩饰的炫耀和高傲,高高在上的语气仿佛在对众人施以恩赐,静默时看着他们好像在等待他们谢恩。 纵然她贵为公主,身份尊贵,也确如她所言得到皇上的疼爱,可在座的又有几人是布衣平民?哪个人不是前呼后拥吃穿不愁?就算不如她公主高贵,但谁还没点骨气了? 明明是她主动邀请他们前来,眼下他们反倒应该感恩戴德地给她送礼过寿? 和熹说完话后,原本嘈杂的宴会变得更加安静了,人们眼观鼻鼻观心,没人吭声。 轻风拂过盛开的花朵,卷走一片花瓣打着转,没等飞到亭中便落在了湖中,只留余香钻入人们的鼻间,姜祸水一边在心底感叹和熹果然还是如记忆中的不会说话讨人厌,一边慢慢吃着点心喝喝茶,顺便看看这百花盛开的美景。 如果放在前世,这时候必然是姜祸水站出来插科打诨,帮她缓解气氛。不过现在啊,她看热闹还来不及。 面上从容,心里有个小人已经悠哉的晃着腿了。 正神游之际,突然听到周围发出起起伏伏的倒抽声,左手边的阮袂不停用胳膊肘在撞她的腰,她疼的慌,伸手挡回去,抬头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正落入一双漾着浅浅笑意的深瞳之中,那人竟在看她,姜祸水一怔,就见他轻轻点了下头,将视线移开了。 这人…… 这张脸,就算再过百年,她都不会忘记。 北沧国送来的质子祁瑨,才是真正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她两辈子再没见过比他还俊美的人。 在她的印象中,这人总是眼带三分笑,嘴角也噙着笑,五官拆分来是无可挑剔,可组合起来更是神只天成,任何人同他站在一起都会失色。可他的美却不同于女子的美,尽管他总是笑着,可却丝毫不会给人女气之感,甚至不会让人生出欺辱之心,只会下意识的对他尊敬。 祁瑨是当之无愧的绝色。 他刚才看她的眼神是对待陌生人的疏淡有礼,可仅仅如此,也足够让十几岁的少女脸红心跳了。 这个结论……是从她左手边这位少女身上得出的。 阮袂捅姜祸水腰的手收了回去,改成抓她的大腿,其力道之大令人难以容忍,姜祸水掰开她的手,皮笑肉不笑地对她说:“要掐你就掐自己的。” 也不知这人听没听进去,手是没再使劲了,可还搭在姜祸水的腿上不住的晃,脑袋像上了发条的玩偶似的跟着祁瑨转。 和祁瑨一同走进来的,还有武安侯府的小侯爷裴越。 这两人的关系向来很好,只要有祁瑨出现的地方,身边必然能找到裴越。 第二十八章 公主宴会4 姜祸水注意到,祁瑨出现的那一刻,和熹的眼睛就亮了,脸上瞬间就挂上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蹭的站起来,脆生生道:“瑨哥哥,你们怎么才来呀?” 祁瑨淡笑道:“原是按着时辰出发的,途中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折回去取了件东西。” “什么东西呀?” “来公主府上做客,理应送份礼,本已备好了,临行前却忘了带,折回去取费了些时间,公主见谅。” 和熹笑容更加灿烂,“我还以为瑨哥哥今天不打算来了呢,原来瑨哥哥知道熹儿今日是要提前过一次寿辰,特地去取礼物啊,熹儿都没和瑨哥哥说呢。果然知熹儿者莫瑨哥哥也,熹儿好开心。” 一旁一直被忽略的裴越闻言,不客气地嗤笑:“和熹你的脸皮可真是越来越厚了啊,哪有人过两次生辰的?阿瑨都说了只是客气客气送份薄礼,你还得瑟上了。” 和熹瞟了他一眼,又看着祁瑨,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到似的。显然是为了保持形象按捺住了怒气。 不过敢当面让和熹下不来台的人裴越是头一个。 祁瑨和裴越果然落座于前面空着的两个位子。 他们说的话功夫,姜祸水倒是想起来了。 上辈子和熹好像就喜欢祁瑨来着,一直对他穷追不舍,有趣的是,她的皇姐瑞熹公主也喜欢祁瑨,两姐妹为了这个别国质子明争暗斗,在当时都成了人们饭后闲谈的话题了,就连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也喜欢时不时讲讲这两位公主的斗争。 不过到最后这两个人都没成,十年之期一到,祁瑨便起身归国了。 说起这十年之期,姜祸水也是在成为皇后之后才知道这么一段往事。 当年南瑟联合西蛮攻打北沧,得了胜仗后的南丰帝有些得意忘形,面对北沧的降书,竟提出让北沧将他们的太子送来南瑟当质子,十年为期。 这本是国之大耻,南丰帝只是想趁机羞辱一下北沧,料准了北沧不会答应,这样他就有顺理成章的借口不接受北沧的议和,举兵攻入北沧境内,谁知道北沧皇帝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恰好碰上北沧的太子身死,竟立刻封祁瑨为太子送来了南瑟,而西蛮趁机狮子大开口,索要南瑟与西蛮边界十五城,否则便不再相助。 南丰帝当然不能答应,可仅凭南瑟之力如果强行攻打北沧,没有退路的北沧势必要和南瑟拼个鱼死网破,西蛮正好坐收渔翁之利,这更不是南丰帝希望看到的。这下进退不得,南丰帝只能吃了个哑巴亏。 和熹拍拍手,早已准备就绪的歌姬舞姬便井然有序地上前表演起来,和熹一对儿眼珠子恨不得黏在祁瑨的身上,不停地与他说话,脸上带着怀春少女特有的娇羞笑容,阮袂转头对姜祸水抖了抖肩膀,满脸古怪道:“我从来没见和熹对谁这副模样。” 说完转念一想,又若有所思地点头:“不过这位祁公子的确惊为天人,和熹花痴成这样也不奇怪。” 他坐在七皇子身边,那些原本落在夏濯身上的目光瞬间就转到祁瑨的身上了呢。 “听说他七年前就来南瑟了,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 “你说,是不是每个北沧人都如他一样俊美啊?” 姜祸水缓缓摇了摇头。 远赴他国的鸟儿就快要归去了,他来时无声无息,离去也不曾留恋。 虽然这个人总是笑着,可他的内心真的快乐吗? 他在南瑟虽然行动自由,但终究有无形的枷锁在禁锢着他吧。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祁瑨的身上,没料到和他身边的人对了个正着,那人看着她便没移开视线,他不像祁瑨一样对她点头淡笑便轻描淡写地看向别处,也不像楚客一般躲躲闪闪地偷瞄,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你产生一种他眼中只有你一个人,再也容纳不下其他的错觉,忍不住去探究他眼底的深意。 她当初最爱他这样的眼神,热闹的酒席之中,他们遥遥相对,仿佛眼中只有彼此,那份心有灵犀的默契好像他们两个是天生一对,让她无数次确定他就是她命中良人。 可现在他们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竟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他的眼神专注而不轻浮,倒不能说他浪荡,只是此情此景与上辈子的一幕幕重叠,会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自己曾经是个睁眼瞎的傻瓜。 姜祸水心中冷笑,挑眉向他扬唇微笑,如意料中见他怔愣片刻,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心思九曲回肠,一时间没注意有人的接近,忽然感觉身上一凉,身边阮袂的声音仿佛在耳边炸开,“你干什么?!” 办了错事的婢女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她们脚边不住的磕头求饶。 “饶命啊公主,奴婢是无心的!奴婢不是故意的!饶了奴婢吧!” 姜祸水收回心绪,她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夏天闷热本就穿的轻薄了些,眼下全被凉茶浇湿了,还有几片茶叶粘在布料上,衣服都贴在了她的肌肤上,勾勒出微妙的曲线,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对面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有多炙热。 这手是有多抖才能失手成这样啊?这一壶茶都泼在她身上了还能睁着眼睛说她是无心的? 如果不是不合时宜,姜祸水都要笑出声了。 她低着头不出声,犯错的婢女还在磕头,众人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以为她正羞于见人不敢抬头。 凉茶洒在身上被清风吹过,顿时凉飕飕的。 身上突然一热,是有人将一件外袍盖在了她的身上。 呵,正等着你呢。 在看到身上的污迹后她就猜到和熹这场鸿门宴在打什么算盘了,不说提前过生辰这么拙劣别扭的接口有多么可笑了,现在直接泼水这种老掉牙的手段未免太幼稚了一些。 她冷着脸抬头,准备迎接夏濯那张虚伪关切的脸,在看清那人是谁后脑子反倒空白了一秒。 怎么会是祁瑨? 第二十九章 公主宴会5 “湿衣服穿着容易着凉,姑娘去换一身衣服吧。” 祁瑨微笑的看着她的眼睛,虽然姜祸水已经裹上他的外袍,可他的眼睛依旧不曾往下挪动分毫。 离得这般近时,她才发现祁瑨右眼眼角下一个指节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痣,让他在不笑时也平添三分温柔。 他身上有股荷香,披着他外袍的姜祸水身上也染着这香味,虽说男子身上带香会让人觉得女气,但姜祸水觉着还挺好闻的。 姜祸水心中一动,看向上座,正见和熹气急败坏地瞪着夏濯,而夏濯则错愕地看着她和祁瑨,手扣在外袍上定格着一个将脱不脱的动作。 她笑容灿烂,郑重道:“多谢祁公子,公子的衣袍祸水定会洗得干干净净,亲自送到府上。” 祁瑨没接话,那头的和熹便迫不及待地抢先道:“不,不用了!你随下人去我房中换衣裳,把瑨哥哥的外袍留下!”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命人洗好还给瑨哥哥的,不劳姜姑娘了。” 说完见姜祸水坐着没动,示意夏濯道:“我府上的下人招待不周,那哥哥你就代我赔个罪,陪姜姑娘一起去吧。” 一番话完全是命令的口吻,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姜祸水似笑非笑地看着和熹,“公主,七皇子虽然是你的兄长,但毕竟是男子,陪我去更衣不太合适吧?” 和熹尴尬道:“这不是……还有下人吗?” “公主府上的下人……”姜祸水瞥了瞥仍在不住磕头,嗓子已经喊哑了的婢女,漫不经心地笑道:“我可能不敢相信了。万一转头跑出来说我勾引皇子,那我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和熹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古怪,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十分震惊地看着她。 “况且我和公主的身量不同,衣裳想必也不合身。为了不打扰诸位的雅兴,我这就退下了。” 说完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孟溪云和阮袂也起身和众人道别,紧随姜祸水身后。 气氛一时间像被凝固了一般,众人面面相觑,心思九曲回肠。唯有一袭中衣的祁瑨至始至终面色从容,生像是没感觉到席间的火药味似的品着茶。 姜祸水三人沿着原路往门口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位留步。” 是夏濯。 皇子有命,她们又不是耳聋眼瞎,当然不能不停。 虽然夏濯刚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但就凭他是和熹的哥哥,阮袂对他也摆不出好脸色,挡在姜祸水身前道:“七皇子有何吩咐?” 夏濯神色诚恳,“我是特意来向祸水姑娘道歉的。和熹年纪小,被父皇宠着,言语间冲撞了祸水姑娘,还望你不和她计较。” 他的态度令阮袂脸色缓和了许多,她正要说话,身后的人突然出声道:“七皇子如果真心觉得抱歉,那就离我远一些吧。往后见着还是称我为姜姑娘为好。” …… 望着三人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夏濯蹙眉。 是他的错觉么?他总觉得这位首富之女对他有些敌意,不仅因为她刚才说的话不留情面,还有说话时那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是和熹的缘故么? …… 近日长夜碰到了个难缠的人,总像只苍蝇似的烦他,赶都赶不走,如果换做其他人他早就拔剑了,可偏偏这人是他的舅舅,不能动手。 当这个半张脸戴着面具的男人找到他时,长夜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舅舅还活着,而且现在有一批古息遗民跟着他,愿意和他一起复国。 那天他找到长夜的宅子,一进门便拉着他的手说:“稹儿,你是我们古息的太子殿下,由你带领我们,复国指日可待啊!” “舅舅?” 眼前这个人将杨立荣在他印象中的昔日风光面貌截然颠覆,听着他叫出久违,甚至已经有点陌生的称呼,长夜的大脑一片空白。 见他迟迟不应,只是将目光放在他那半张脸的面具上,杨立荣面色微变,缓缓摘下了覆在脸上的面具。 当杨立荣摘下那张狰狞的面具时,长夜看到那曾经被小心保养的皮肤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上面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也有利刃划过的伤口,看起来远比遮掩的面具瘆人。 看着从前最在乎自己容貌的人现在不得不戴着面具,长夜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能活得一命他是十分欣慰的。 “稹儿,你在迟疑什么?我们古息国的子民都在等待你,你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才苟活下来吗?皇宫的大火烧了七天七夜,化成灰我都忘不了,夏烈那个老匹夫要我们古息灭国,还要斩断我们所有血脉,用尽手段折磨我们,可是我们没有出卖你,我们誓死忠于独孤皇室!” 他说的义愤填膺,长夜的眼前仿佛浮现了出逃前躲在皇宫里看见的一幕幕。 他的父皇被人凌迟处死,那两个人手握利刃,一刀一刀片着他的肉,足足片了一千刀,那个从前被刮到一条小缝便夸张的叫来一室御医的男人被禁锢着动弹不得,他在自己的子民前哇哇大叫,血肉模糊,清醒着疼了三天三夜,才终于断气。 而他的母后,那个高贵优雅的女人,却被割去鼻子,去掉膝盖骨,在脸上刻着一辈子也洗不掉的字,被迫在破城的南瑟将士面前跳着古息女子最擅长的舞蹈,在他们生出不轨之心妄图对她做些什么时,她咬破藏在齿间的毒药包,结束了这一生。 他是恨的,恨这些人的残忍暴虐,恨他们在他刚刚记事的年纪,让他被迫承受了鲜血淋漓的记忆,可是在他身边的人很快死去,最后只剩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遇到了师父。陪他逃亡的那些人没有机会教他仇恨,他的母后让他忘记自己的身份做个普通人好好活着,他的师父说万事皆有自己的命数,善恶终有报。 与南瑟相比,古息国实在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国家,但却四处弥漫着奢靡之风,国民成日沉溺于声色享乐之中,没有人在乎天灾和人祸,当野兽的利爪伸向他们的咽喉时,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第三十章 古息遗民 古息被灭是必然的结果,成王败寇,不是南瑟,也会有东临、西蛮、北沧。 长夜说:“舅舅,我不想复仇。” 杨立荣像是听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看着他,“你在说什么?你可是古息国的太子殿下,你忘记你的父皇和母后是怎么死的了吗?你怎么能忘记国仇家恨?!” 长夜没说话,杨立荣却吼了起来,“我们每一天都在仇恨中度过,日日夜夜,只盼着能找到你,可你现在居然说你不想复国!!” 长夜冷静道:“古息国已经不存在了,这里没有什么太子殿下,你也不是什么国舅爷。” “这些都是暂时的,只要我们成功复国,一切都会……” 长夜皱着眉打断他,“不会!人死不能复生,何况从前的古息于南瑟而言不过蜉蝣撼树,现在你带着多少人?成百上千?是经过训练的精锐部队还是秘密培养的暗卫杀手?拿什么复国?” 杨立荣的眼神阴鸷起来,“说了这么多还是不愿意复国,哼,想不到堂堂太子殿下居然是个贪生怕死的孬种!当初你父皇母后看走了眼,救了个白眼狼!” 听到他提到父母,长夜冷了脸。 杨立荣见此又缓和了语气,“稹儿,我知道你拜了剑圣为师,学了一身本领,还有不少江湖上的好友,只要你开口……” “谁告诉你的?” 长夜从未对外说过自己的身世,对于行踪也隐藏得很好,行事低调,如果不是有心人刻意调查,绝对不会暴露。可杨立荣居然找到了他,对于他的事情仿佛也了如指掌。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 杨立荣变了脸色,声音尖锐,“你不是收了个徒弟吗?那个女人是京城首富姜尚时的嫡女,她的叔叔也不是个小官儿,这么好的资源放着不用岂不是浪费?!” 看着他激动的表情,长夜愈发确定杨立荣的背后有人指点,他不欲再与他多言,请他离开。 在这之后,杨立荣每天都登门打扰,打着长夜不答应他就誓不罢休的主意,纠缠不休。 但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长夜软硬不吃,不为所动。 杨立荣阴恻恻道:“你就不怕我去找你那女徒弟?” 想了想姜祸水的本事,还不知道是谁吓唬谁呢?恐怕他这一去会被好一顿收拾。 “你尽管去。” 杨立荣也就是随口说说,想试探这个女徒弟在长夜心中的地位,见他似乎不放在心上,心下有些犯嘀咕。 他远远瞧见过她,那时他不禁感叹这世上真有人如诗中所写: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执素,耳着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他想,成天面对这样的美人,长夜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可听说长夜曾在姜府居住多年,和姜祸水一直保持着师徒朋友的距离,从没传出过流言蜚语,这又叫他迟疑了起来。 如果长夜真的不喜欢她,那他贸然去抓姜祸水,岂不是得不偿失? …… 那天从和熹公主府离开后,披着一件男子外袍回到姜府的姜祸水把李氏惊到了,听说是公主府的婢女不小心把凉茶洒在她身上后,李氏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不过没说什么,吩咐泷儿去叫人准备热水给她沐浴。 在当时的情况,披着祁瑨的衣服当然比接受夏濯的衣服要好得多。毕竟在其他人的眼中,同为“第一次见面”的男子,祁瑨只是个敌国质子,而夏濯却是南瑟的七皇子,就算传出流言蜚语,祁瑨也只是出于礼貌对女子伸出援手,当然她相信以和熹的占有欲,是不会允许祁瑨和她传出什么流言的。 最重要的是,她心中实在反感夏濯反感的不行,如果刚才换作夏濯过来给她披衣服,也许袖中的峨嵋刺已经见血了。 所以不管怎么说,祁瑨算是帮了她。 姜祸水命人将祁瑨的外袍洗好晾干,坐在屋子里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其实在最初她不是没动过将计就计的念头,既然当初夏濯利用了她的感情害得她家破人亡,她不如反客为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正因为尝过这样的苦头,她心中对于利用感情的手段更为不屑,重活一世,她无意为了复仇而引火自焚,更不愿意成为自己所不齿之人,所以在后来夏濯追上来道歉时,她释放了敌意。 现如今,父母安康,祖母健在,她还有了个可爱的弟弟,如非必要,她并不想涉足于那些皇室之中的斗争。 翌日。 照旧在鸡未打鸣时起,天还未亮,姜祸水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拿着红颜剑去练武场晨练。 这把剑是长夜送给她的,剑身由一种特殊的红铁打磨锻造,细而薄,却十分坚硬,上面刻着红颜二字。剑尖锋利,剑柄雕刻着复古的花纹,中间镶嵌着一颗红宝石,剑鞘亦是十分华丽,而且并不像许多剑那般沉重,佩戴在身上看起来气派十足。 长夜告诉她,当这把剑挥舞的速度达到了一定的程度时,能带起红色的流光,为此姜祸水兴致勃勃地试了很久,但至今为止都没成功过。 她让长夜舞给她看,长夜却不肯,非卖着关子让她自己努力。 往常这个时辰到演武场都是空无一人的,这次却见到台上有个人,走近一看,是姜凌正在练刀。 那是一把看着便十分沉的长刀,姜凌时常带在身边。从前在她眼里,叔叔能把这把刀用得得心应手,十分厉害。可现在看时,却发现他挥刀的动作在她眼中变得缓慢了许多,只需一眼,她便能找到多出破绽。 她站在原地没出声,倒是姜凌先发现了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和她打招呼。 “阿晚来了,”姜凌看着她轻便的服装,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长剑上,“有没有兴趣和叔叔比一场?” 他一句话便将姜祸水拉入回忆的漩涡之中。 上辈子姜尚时的商路不像今生这么顺畅,所以当李氏和姜尚时回到京城定居在她身边时,已经是她十五岁的时候了。 第三十一章 互相试探 上辈子姜尚时的商路不像今生这么顺畅,所以当李氏和姜尚时回到京城定居在她身边时,已经是她十五岁的时候了。 在那之前,因为察觉出婶婶和堂姐她们并不喜欢她,所以她常常跟在姜凌的屁股后面,姜凌不论是去巡逻还是去练兵都会带着她,她最喜欢的就是跟着叔叔学武功,姜凌常常会提出和她比试,然后佯装不敌输给她,再以奖励的借口带她去吃好吃的。 而这辈子因为早早拜了长夜为师,心性也不是从前那个害怕孤独依赖着叔叔的小萝卜头了,虽然还会与叔叔玩笑,但比试这两个字似乎已经隔了许久的岁月被蒙了尘,如今乍一提,她有些怀念。 回过神来,她笑道:“好啊!不过我可先说好,就算是叔叔我也不会放水的。” 姜凌开怀大笑,“你这个小丫头可真是嚣张,行,叔叔也不会放水的。” 话音刚落,姜祸水脚尖一提便落到了姜凌的身边,手握在剑柄上,下一秒,长剑出鞘,剑光粼粼。 她一剑挥来带起凌厉的风,姜凌将长刀横在身前格挡,手臂被这力道震了一下,他心中一惊,明白过来她刚才说的不是玩笑话,原本只想逗逗这个小侄女,现在却不由得认真了起来。 她的剑法快而刁钻,胜在出其不意,身法灵活像条泥鳅似的碰也碰不到,姜凌被打得措手不及,不得不被迫防守,当姜祸水终于正面进攻时,姜凌的体力已消耗大半,手中的长刀竟被她轻飘飘地挑落了手,看着近在咫尺的锋利剑尖,姜凌竟感到有些喘不过气。 姜祸水收起剑,弯腰帮他把长刀捡起来递给他,气息平稳,笑嘻嘻道:“叔叔,承让了。” 姜凌敢说,这一场比试他绝对没有放一丁点儿水,而如今他汗如雨下,面前的女孩却巧笑倩兮,这令他感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处于被压制的地位。 姜凌缓了口气,“你等叔叔体力不支才出手,可真是个小滑头。” 如果在几年前,她或许不得不靠这样的投机取胜,但今时不同往日,这几年她并未完全放弃力量的训练,以她现在的力量和速度,完全可以从正面更快更直接地打败他。 可和从前叔叔为了哄她开心故意输给她一样,她不想让叔叔把面子丢得彻底,可是她也同样不喜欢输的感觉。 她并未辩驳,笑着应:“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这可是叔叔你教我的,我的力气没有叔叔大,当然不能硬碰硬啦,还要多谢叔叔让着我,不然我可赢不了。” 姜凌直觉她这话是在安慰他,可一场比试将姜凌的体力耗尽,他大脑一片空白,于是顺着她的话说:“人善智而不善力,你说得对。” 他又以刀撑着地面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想说的话。 “叔叔听说,你昨天从和熹公主府上提前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不合心意的事情发生?” 姜祸水皱着眉似乎在回忆,片刻后恍然大悟地点头,露出嫌弃的表情,“有个笨手笨脚的婢女把茶水泼到了我身上,是叫我有些不痛快。” “那你可见到了七皇子?” 姜祸水昂着脑袋似乎又在回忆,冷不丁问:“叔叔怎么知道七皇子也在?” 姜凌面色一僵,又听她问:“难道是堂妹告诉你的?” 他忙点头,“是是是,是她告诉我的。” 姜祸水“原来如此”地点点头,煞有介事道:“见到了,七皇子凤表龙姿,品貌非凡。” 她说话的时候,姜凌一直留心观察她的表情,见她说到七皇子时虽然嘴上在夸,但口吻一本正经,双目清澄,和他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见她吐了两个词后没了下文,姜凌瞪眼,“没了?” 没了,当然没了啊,说两个词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对着夏濯那张脸还能想到什么好词? 姜祸水眼睛瞪得比他还大,愕然道:“还,还有什么?” 这这这…… 这话叫他怎么说得出口? 姜凌想了半天,才想出个十分委婉的说辞:“你看,七皇子这人吧,我也见过,的确是一表人才。所以你心中对他有没有一点……” 他挤眉弄眼地看着姜祸水,后者没接到他的信号,仿佛很有兴趣似的催他问:“一点什么?” 嗨呀,这丫头怎么就不开窍呢! 姜凌心底急得跳脚,索性破罐子破摔,说:“我听说……京城不少女子都心悦于他,所以你是不是也……” 这回姜祸水就是再想装傻都不行了,她正色答:“叔叔放心,七皇子乃天潢贵胄,阿晚绝不会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 这叫他怎么放心? 姜凌有心纠正她的想法,但见她一脸不为所动,心想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促成的事情,还得慢慢来,于是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出了一身汗,叔叔有事就先走一步了,你练剑吧。” 姜祸水乖巧地点头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他走了两步顿了顿,转身见她站在原地,两人四目相对。 “叔叔还有什么吩咐?” 姜凌干笑两声,“其实阿晚你不必妄自菲薄,就算是皇子那也是配得上的。” “好,我知道了。” 姜祸水没反驳,微笑着目送他似乎稍微松了口气的背影。 …… 练剑的功夫,天不知不觉亮了。 她收剑回院子的路上,正碰到早起拄着拐杖出来散步的老夫人。 姜祸水小跑着过去挽着祖母的胳膊,甜甜地笑道:“祖母起的真早。” 祖母伸手戳了戳她靠过来的脑袋,十分嫌弃的样子,“一身臭汗不要蹭到祖母身上啦。” “哪有!阿晚的汗是香的,不信祖母闻闻?” 说着故意凑到祖母跟前,再一次被无情的推开。 虽然走得慢,但姜祸水一直有意扶着老夫人,她控制着力道,自以为是不明显的,不过还是被老夫人感觉到了。 祖母没让她放开,只是笑着说:“祖母的身体好的很,不至于走在平路上都摔倒的。” 第三十二章 故人重逢1 祖母没让她放开,只是笑着说:“祖母的身体好的很,不至于走在平路上都摔倒的。” 这些日子姜祸水留心观察过,祖母的确所言不虚,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康健,精神头也很好,无论是谁看见都不会想到她会在不久后突然去世。 可在上辈子,祖母就是如她所言,身子在一夜之间变得十分虚弱,走在平地上摔死了。 祖母年纪大了,觉睡得不多,所以一直有早起散步的习惯,她不喜欢有人跟着,总是一个人杵着拐杖在府里走,大家伙觉得在府里不会有什么危险,更何况老夫人身体一向很好,所以也就随她去了。 谁知有一天清晨,当下人们都陆续醒来时却在庭院里发现一个人倒在了地上,走进一探,已经没了气息。 大夫说是她年纪大了筋骨松软,站不稳便摔了,这一摔就没了。 那年姜祸水十五岁。 收回复杂的思绪,姜祸水无赖道:“我就是喜欢挽着祖母,要挽一辈子的!”说着抱得更紧。 祖母心里甜滋滋的,嘴上还是嫌弃道:“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人家本来就是个孩子嘛。” “明年就及笄喽,好嫁人了,还孩子呢。” 祖母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天边升起的太阳,叹了口气。 “说起嫁人,你叔叔家的大姑娘和二姑娘也该找个人家了。哎,你大堂姐是没人可挑,你二堂姐是挑都不想挑,可真愁死我了。” 姜祸水没应声,老夫人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又道:“都察院吴御史家的大儿子我看着不错,前几日御史夫人上门来和我聊过……” 一路上祖母兴致勃勃地自说自话,当察觉身边的人骤然停下时一愣,抬头发现已经到了自己房门前了。 “祖母进去吧,阿晚也要去换身衣裳了。” 老夫人点点头,走了两步回头问:“阿晚觉着吴御史家的大公子配你二堂姐怎么样?” 姜祸水微笑:“祖母说好自然是好的。” 只是姜素迎觉得好不好就不知道了。 目送祖母进了屋内,她才转身准备离开,余光瞥见有人从廊柱后飞快的跑走,她只来得及看见她转身的衣角,是女子的裙摆。 她蹙眉思忖片刻,总觉得那裙摆的花纹有些眼熟,但她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回到院子里换下湿衣服,用早膳后吩咐厨房做几笼精致的点心装好,带着祁瑨的外袍出门了。 外袍她特意命人用荷香熏过,用盒子装好,带着朝泷儿打听到的住址出发。 他住的地方有些偏僻,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两人带着准备好的东西下车。 这儿十分静谧,虽然偏僻了些,但地方不小,南丰帝也不算亏待这位质子。 门前有两个人守着,姜祸水示意后,泷儿微笑着上前塞了几粒碎银到他们手上,道:“我来找祁公子。” 两人上下打量着她们,没拒绝,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笑道:“这位姑娘找祁公子有什么事?不是小的多问,是和熹公主特意交代过……” 想到和熹霸道蛮横的性子,她心下了然,笑着说:“昨日在和熹公主的宴席上承蒙祁公子的帮助,今日特地前来答谢,顺便归还一件东西。” 美人在面前笑语盈盈,又收了人家的东西,想了想,那个说话的人答:“既然是这样,那小的这就去为姑娘传个话,你们稍等。” 说完小跑进去。 没一会儿他小跑了回来,请她们进去。 那人引她们来到前厅,有一名女子早已候在此处,为她们沏好了茶。 “姜姑娘,我家公子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还请见谅。” 那女子站在她面前,微微低着头,语气不卑不亢,姜祸水注意到她沏茶时手上有茧,作为一个习武之人,不难看出这是常年练剑磨出的茧子。 看来她并不是普通的婢女。 姜祸水来了兴趣,“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落月。” “是个好名字。” 她眼珠子一转,“既然祁公子身体不适,那我们就先行告辞了。这里面是他的外袍,我已命人洗净晾干后用熏香熏过,另一个盒子里是一些点心,算是谢礼,你一并收下吧。” 说着把两个木盒子搭在一起,放到了落月的手上。 两个木盒重量不轻,对于姜祸水来说是没什么,但对于泷儿这样没练过武的普通女子就有些吃力了,是以她们两人一人提着一个盒子。 但落月却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姜祸水悄悄伸长了脚横在她即将后退的位置,落月不动声色地垮了过去,她再动,落月便再躲,眨眼间两人便过了几招。 须臾,姜祸水起身带着泷儿离开,临走前笑容灿烂地与她挥手:“再见啦~” 抱着盒子的落月笑容不变,在姜祸水转身时猛地吐出一口气,后退两步坐在椅子上。 …… 回去的路上,姜祸水掀着车帘观察途中的环境,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黑影一晃而过。 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鬼使神差地,对泷儿丢下一句“我有点事你先回去”,就跳下马车朝黑影离去的方向追去。 黑影的速度很快,好几次她差点没追上,追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意识到,这人在往郊外走。 隔着很远的距离,姜祸水依稀看见黑影进了一座宅子。 她慢下脚步,走近了才猛地想起来,这里是稷亲王在郊外的一处宅子,只是听说他并不常来,她与黑影离得远,不能分辨那人是不是稷亲王,可夏术来自己的宅子何必鬼鬼祟祟? 走到门口时,发现外面躺着一具尸体,是被一剑割喉取命的,脸上甚至没有痛苦的表情。 姜祸水愈发确定这人并不是夏术。 门口大喇喇地敞开着,姜祸水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整座宅子看起来空无一人,地上躺着几具尸体,都还有温度。 远处传来兵器相撞发出的铛铛声,她循着声音走过去,发现有两个黑衣人正缠斗在一起。 第三十三章 故人重逢2 他们眨眼之间便过了几十招,姜祸水猫着腰躲在远处的角落,睁大眼睛观察着他们的招式路数,只是她才看清一招下一招便来了,她眼花缭乱,只能确定他们两人势均力敌,且实力在她之上。 不过奇怪的是,两人打的刀光剑影,飞沙走石,身上居然没挂彩。 远远看着,倒真让她看出了些不对劲。 是她的错觉吗?她总觉得这两人的剑法有些相似,也有些眼熟。 两人打着打着,两柄长剑碰撞在一起,两人对峙着互不相让,似乎说了些什么,向两边退开了。 其中一人扯下了面罩,对另一个人说了些什么,两人交流片刻,另外那人目光忽然掠过她所在的方向,转头对他说了些什么,他笑着回了句话,另外那人便转身离开了。 …… 长夜当然是不会答应舅舅复国的荒唐要求的。 有一天孟溪云破天荒地主动来找他,正巧和杨立荣碰上了,那天之后杨立荣一反常态没来找他,一连几天如此。长夜觉得不太对劲,一查才知道舅舅竟然跑去纠缠孟溪云了。 于是两人各退一步,长夜替他来稷亲王在郊外的宅子找一件所谓“复国必要的东西”,杨立荣答应拿到了东西便不缠着他复国。 他来到时正和另一个黑衣人碰上面,两人十分默契地把这里的下人们灭了口,再较量起来。 打了十几招长夜便察觉到异样,这人的剑法竟与他同出一路,他心下有了猜测,有心与他比试,便没有立即戳穿他的身份。 反倒是他先停了手,摘了面罩,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剑圣的另一名弟子。 他从未见过面的师弟。 多年前偶然相遇的少年王晋。 师父生了颗四海为家的心,向来不会安居一隅,常常走南闯北,他很早就听说师父在别国收了个师弟,但一直没见过面,几年前随姜祸水出行东临的一夜遇上杀手,在他赶来之时,他看见这个双腿受伤的少年面色沉静,仅靠一把剑便解决了数人,纹丝不动。 他出手替他解决了剩下的人,王晋也用样看出了他的剑法。 没料到多年之后,他们师兄弟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师兄。” “是你。” “我需要这里的东西。” 长夜挑眉,其实他并不知道这里藏着什么东西,也并非一定要拿到手,只是饶有兴趣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需要呢?” “我更需要。” 虽然很好奇这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但既然他这么想要,长夜也无意与他相争,看了眼不远处躲着的人,“别伤她。” 王晋像是发现了什么乐趣似的笑道:“你很在意她?” “说起来她还是你的恩人,恩将仇报似乎不好。” 王晋一怔,转而漫不经心地笑着反问:“有什么不好?”目光落在远处,他喃喃:“我一向如此。” …… 蒙面的黑衣人很快消失在姜祸水的视线中,那个扯了面罩的黑衣人没再将脸蒙上,转身进了宅子。 姜祸水蹲在原地想了想,决定还是跟进去看看。 她猜这两个人是来这里找什么东西的,只是另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不争了。 说起来夏术也算长寿,上辈子南丰帝病逝,南献帝夏濯登基时,稷亲王夏术还好好地活着。 听说当初先皇最喜爱的儿子就是夏术,一直想把皇位传给他,可不知为何在临终前同时把当今的南丰帝和夏术召入,后来夏术成了稷亲王,这些年倒一直风平浪静,这兄弟俩不曾闹出过什么矛盾。 不过夏濯对这个皇叔却十分忌惮。 按理说夏术这人看着风流倜傥,貌美小妾一个接着一个却始终不娶王妃,流连青楼一掷千金,三天两头不告假也不上朝,群臣们都习以为常,私下里给他盖了个不着调的章,夏濯却从未对他放松过警惕。 也许是因为夏濯生性多疑,但既然他从一开始的接近就是别有用心,当然从未真正对她放心,自然不会把所有的信息都透露给她。姜祸水总觉得夏濯知道些什么关于稷亲王的事,没有告诉她。 而直觉告诉她,答案就是他们正在寻找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跟着,始终隔了十几米的距离,生怕不小心踩着碰着哪里发出声响。 她和这个人来到这座宅子前后一刻钟不到,这些守在宅中的人便被悄无声息地夺了命,姜祸水自认做不到这么干脆利落,如果被他发现,恐怕…… 和姜祸水鬼鬼祟祟的作态不同,这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一间看起来像主卧的房间,连房门都没关。 她寻思着这人为什么要进卧房,以她的经验,大人物藏东西一贯会藏在书房中的密室,不过想归想,脚上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进了房空间可就局限了,被发现的话逃都不一定逃的掉,她背靠在外面墙上等了一会儿,耳朵贴在墙上听里面的动静,听到有沉重东西挪动的声音,片刻后恢复了平静。 并没有翻找的声音,说明这里面的确有密室。 想不到稷亲王还挺不走寻常路的,把宝贝藏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她露出一双眼睛将屋内观察了个大概,连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确定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后才放下心来,走了进去。 房内摆着一张木桌和几张木椅,用的是上等的红木,桌上有一套精致的茶具,周围架子上摆放着看起来就十分贵重的金银瓷器,只是无一例外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想来是守在这里的下人偷懒,许久不曾打扫过了。 这也说明,稷亲王并不常来这里。 这就奇怪了,他如果藏了宝贝在这里,何以这么不上心?既不常来查看,也不曾特意派人把手,只留下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乌合之众。 她心生狐疑,在围着木桌走来走去,试图找到那人刚刚留下的指印。 她刚才听到的声音是木质的重物被人挪动时发出的声音,可她来来回回绕着木桌走了几圈都没发现人指印,于是目光落在了屋内另一件重物上。 第三十四章 故人重逢3 难道密室的机关在木床上? 姜祸水将信将疑地绕着木床查看,果真叫她在床头发现了一个清晰的手掌印,她心中一喜,就着这个掌印一按,床头硬邦邦的一动不动,并未如她想象中的那样打开什么密室的门。 不应该啊,难道是她的力道不够? 姜祸水不信邪,两手一并使力,都快使出吃奶得劲儿了,双脚往后蹬,床都被她挪歪了,然而依旧没有动静。 “噗嗤。” 身后传来少年忍俊不禁的嘲笑。 有人出现在她身后?她竟然没有察觉。 姜祸水心头咯噔一下,一手扣着剑随时准备出鞘,一边转身。 是刚才那个黑衣人。 他没蒙面,是一张平庸而陌生的脸,正抱着剑斜倚在门边,歪着脑袋,笑得漫不经心,眼中闪烁着恶劣的嘲讽。 他怎么会在这里? 电石火花间,姜祸水反应了过来。 这人从一早就发现了她躲在后边,进卧室来根本就不是因为这里藏着宝贝,而是故意引她进来好瓮中捉鳖,手掌印自然也是他故意留下的。 恐怕从她进来开始,这人就一直藏在房间黑暗的死角里看她犯傻呢。 想明白后,姜祸水简直要被自己蠢笑了。 不过他明明有无数次机会从背后偷袭,像对外面躺着的人一样一剑封喉,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小女子能屈能伸,既然暂时他没对她起杀心,那还是快点溜之大吉。 姜祸水抱拳道:“阁下,我对你要找的东西不感兴趣,今日之事也权当做没看到,就此别过。” 抬眸时心头猛地一跳,那人不知何时竟然逼近了她。 姜祸水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那人挑眉,“当做没看到?”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东西?” 姜祸水无言。 “你想知道我在找什么吗?” 姜祸水心道我说想你会告诉我吗,嘴上老实答:“不想。”怕他不信还配合着摇头,眼神诚恳。 那人好似有些失望,随即笑道:“想我也不告诉你。” 姜祸水脑中想着要怎么脱身,突然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正要动作,距离她几步之遥的人却比她更快。 她的大脑刚刚做出反应,手腕已经被人抓着带,心中只来得及感叹高手反应就是快,虚影一晃,眼前的景象便换了一个模样。 下一秒便听到有几个人走了进来,在房内找了找,并未翻动屋内的摆饰,交流一阵后便道:“看来人已经走了,去别处看看。” 手腕依旧被人扣着,这个密室的入口出乎预料地小,只能容纳一个人的身躯,因此两个人便显得拥挤了,少年的身躯不轻不重地压在她身上,鼻间尽是他的气息。 姜祸水却如遭雷劈,动弹不得。 两人靠得如此近,彼此身体的一丁点儿变化都能敏锐的察觉到。所以几乎是在一瞬间,王晋便感觉到身边的女子陡然僵直的身体。 下意识以为她是在反感陌生男子的触碰,王晋双手撑着姜祸水身后的墙往后仰了仰。 倒不是他故意占她便宜,只是这地方实在太小了。 黑衣少年背贴着墙,双手环胸隔在两人之间,微微偏着脑袋,嘴角扬起,眼中闪烁着戏谑的笑,低声道:“你还会害羞吗?” 红衣少女微昂着头注视着他,却仿佛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眸子瞪得像一对儿铜铃,似乎在看他,又好像透过了他在看别人。 被人无视,他也没在意,只是他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懂眼前这人眼中的情绪,像是猝不及防的震惊,也像久别重逢的惊喜,却似乎还包含了许多欲言又止。 这样的眼神让他心头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过了半晌,姜祸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开口,嗓子哑的生像是三天没喝过水,“是你。” 王晋不语。 这两个字,今天是第二次听到了。只是从长夜口中说出,和面前这人说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具体如何他无法用语言描述,只能说她的眼神和语气,让他的心不自觉生起波澜。 鬼使神差地,他突然想起了七年前这个人曾经问过他身上的香囊从何而来,还说在一个人的身上闻到过相同的味道。 当时他嘴上没说,心中是嗤之以鼻的。 这香囊中的香料是那个女人亲自为他调的,她是调香高手,北沧第一人,怎么会有人调出一模一样的味道? 他每隔一个月就会收到她送来的香囊,多年佩戴下来,身上难免会染上相同的味道,但只有距离极近时才会嗅到。 心中一动,果然听到她问:“你身上的味道从何而来?” 她眼含期待,可王晋自知自己不是她找的人,也给不出她心中的答案。 王晋一挑眉,坏笑着凑近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姜祸水一挑眉,手握在剑柄上,刚出鞘便被他反扣住,用力地合上了。 “别忘了,你的小命现在可捏在我的手上,你瞧,”他环顾四周,顺着他的视线,姜祸水这才认真观察了起来,发现这里并不像是为藏东西而挖的密室,倒像是有人挖的一个大坑,除了他们所处的狭窄空间外,再往里就是厚实的沙土了。 姜祸水右手去夺他腰间的剑,刚碰到剑鞘就被牢牢抓住,王晋接着说:“这里的入口从外面看和墙面无异,你说,如果我在这里杀了你,你的家人什么时候会来为你收尸呢?” 话音刚落,姜祸水便感觉他的手掌擒住了她的脖颈,指尖冰凉,在慢慢收力,眼神似笑非笑,似乎想看她如待宰羔羊一般挣扎。 呼吸逐渐艰难起来,少年的嗓音还带着青涩,可越听她越觉得这是她记忆中的那道声音,只是如今这人锁着她的脖颈,用熟悉的声音说着修罗般的话,语调轻柔仿佛是情人间的呢喃:“你的尸体会和这面墙融为一体,你的家人会因此悲伤,你的仇人会为此开怀,到最后……所有人都会忘了你。” 他的声音突然一顿,闷哼了一声松开手,捂着右腰。 第三十五章 故人重逢4 他一手掐她的脖子,一手桎梏着她的右手,在他说话时,姜祸水悄悄抬起握着剑的左手,抓紧未出鞘的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往他腰上捅。 她的力气可不小,他再厉害也是一副肉体身躯,不是钢筋铁骨,得了自由的姜祸水终于得以喘息,只是他竟只是在被击中的一瞬哼了一声,松了手上的力道,令她有些惊讶。 她以为自己会听到他抱着伤口嗷嗷叫的。 姜祸水手中的剑指着他,那人也不闪不避,甚至表情都没变一下。 “这么多年不见,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王晋公子。” 王晋兴昧地看着她,“怎么认出来的?” 学着他刚才欠揍的表情,姜祸水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只是这笑容充满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说完,她一脚踢开看似坚固的入口,转身离开。 …… 姜祸水在回姜府前先去街上的胭脂铺里买了些敷粉擦在脖子上,好歹要遮一遮这一圈紫黑色的勒痕,她擦好之后走出来,竟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姜倾城。 她出门至少带三五个婢女在身边,一是讲究官家嫡女的排场,二是想借着身边婢女的平庸来衬托自己的美貌,在她的印象中,从未见过她独自出门。 姜倾城步子迈得很快,眼神时不时会四处观察,在她扫过来的时候,姜祸水下意识躲了一下,见她独自进了一家首饰铺子。 这家铺子铺面不大,在街上并不起眼,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但姜祸水知道,这间铺子归属夏濯名下,是他收集分布消息、属下会头碰面的一个据点。 姜倾城来这里做什么? 她已经成为夏濯的人了? 姜祸水在附近的一个角落的摊子坐下,等着姜倾城出来。 过了一刻钟,姜倾城出来了,手中拿着几个精致的盒子,笑容灿烂地与身边的人道别。 而送她出来的人…… 是叶葵。 见到她,脑子里便不由自主地涌上临死前对上的那双不带感情的眸子,姜祸水忍不住笑了。 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回到姜府时,众人正在用午膳,见她回来,姜尚时道:“阿晚去哪了,这时候才回来?” 姜祸水面不改色道:“去还东西,回来路上碰到了熟人,追上去和她聊了一会儿,不觉忘了时间。” 姜尚时点点头,李氏说:“阿晚过来用膳吧。” 姜祸水从善如流地坐在了李氏身边,见祖母喜上眉梢,笑容藏都藏不住,问:“有什么喜事让祖母这么开心呀?” “是你二堂姐要有喜事喽,咱们府上多久没办喜事了,祖母能不开心么?” 李氏在旁边解释:“你不在府上的时候,吴御史的夫人带着她的大儿子上门来和素迎提亲了。” 吴御史的大儿子吴奎生刚刚及冠,这个年纪的世家女们聚会之时免不了谈论相仿的男子,她有时会从她们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但不同的是,谈到其他男子,更多会听到她们相互比较谁的容貌更俊美出色,而提到吴奎生时话题则围绕着他的品行举止。 倒不是说此人丑陋到不堪入目,只是和一众俊美的公子比起来,相貌普通、成天身着素裳,动辄谈论经文伦理的吴奎生实在难以令人动心。 不过这人襟怀坦白,涅而不缁,虽然性子刻板了一些,但却德才兼备、存神索至,他后来的成就可比他的御史老爹要高,在她死前已经官至吏部右侍郎。 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和调动,朝堂中人人眼红,作为吏部的二把手,他却克己奉公、两袖清风。 听说苏左相多次想提拔他的亲属,去给吏部尚书送礼,吏部尚书答应后,吩咐下去的命令被吴奎生驳了回来,去找他理论,作为上司的尚书反被他训斥一顿,好说歹说才拦着他没奏给皇帝。 礼自然是被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苏左相在他身上吃了好几次瘪,但又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人一心为民,行事从来没出过差错,官职是靠自己的能力一级一级积累着升上来的,何况夏濯有心压着苏相势力的发展,自然不会动吴奎生。 苏左相一心想给自己的人开后门,吴奎生只想为朝廷挑选真正有能力的人,不接受任何贿赂,一来二去两人便结下了梁子。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姜祸水和这人交集不深,但印象不错。 据说他娶了位夫人,之后再也未曾纳妾,夫妇俩相敬如宾,十分恩爱。 以姜素迎的条件,能嫁给吴奎生,那可是做梦都能笑醒的。 可姜素迎怎么会同意嫁给吴奎生呢? 她偏头去看坐在对面的姜素迎,姜素迎低着头一言不发,黯淡失落的表情一点也没隐藏,生像长辈们热烈讨论的不是她的婚事而是丧礼一般。 姜祸水佯装没看出她沉郁的心情,笑着对她说:“二堂姐,恭喜你呀!我听说这位吴公子人很不错的!” 猝然被点名,姜素迎停下筷子,勉强地笑了一下,只是任谁都看得出来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另一边的姜韵宜不冷不热地笑了笑,看着像是嫉妒又像是幸灾乐祸,“这可是吴公子唯一的可取之处了,素迎妹妹,我见过他,不是我故意贬低,他走在大街上,不睁大眼睛可真不容易找出来,和其他的世家公子站在一起,他是最朴实平凡的一个。” 姜素迎的生母王氏并不在主桌用膳,姜韵宜说了这样令人难堪的话,一时间竟无人为她说话。 祖母不悦地瞪了姜韵宜一眼,看向婶婶林氏,“你这个做主母的,是怎么管教女儿的?!” 林氏心头不服气,这又不是她生的女儿,她为什么要管?! 面上还是低眉顺眼地认错:“是儿媳的不对。” 林氏正要开口教训姜韵宜,旁边的人开口了。 是她的女儿姜倾城。 “大姐怎么能这么说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吴公子的外貌又不是他自己可以决定的,更何况,婚姻之事一向是父母之言媒妁之言,岂非是二姐姐自己做主的?” 第三十六章 少女心事 姜倾城笑容和和气气的。 她和姜素迎关系一般,此刻却站出来为姜素迎说话,姜素迎不由得对她投以感激的眼神。 姜韵宜却对此嗤之以鼻,她最讨厌看见姜倾城踩着她装老好人了,一开口就将炮火转向了姜倾城,冷笑道:“既然你这么看得起那个吴奎生,素迎妹妹又不愿意嫁,干脆你嫁给他好了。” “够了!” 祖母脸色沉了下来,饭也不吃了,“婚事已经定了,良辰吉日也选好了,二姑娘是想嫁也得嫁,不想嫁也得嫁!旁人休要再提!” 说完杵着拐杖要回屋,姜祸水跟着站起来去扶她。 祖母的话一说完,姜素迎脸立刻耷拉下来,眼眶红红的,最后没忍住哭出了声,捂着脸跑回了屋内。 姜倾城也站起来要跟在姜素迎身后去安慰她,被林氏拉住,“倾城,你今儿有些奇怪,怎么老是帮二丫头说话?” 姜倾城笑得意味深长,“娘,我们可是姐妹,姐姐如此伤心,做妹妹的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她余光飞快瞥了一下姜凌和姜尚时的方向,林氏反应过来,松开了手。 这顿饭算是不欢而散,众人脸色都不好看。 姜尚时、李氏和姜凌相继离开后,林氏叫住正要走的姜韵宜。 既然没了忌惮,她就不必掩饰真面孔了,林氏走到姜韵宜的面前,抬起手,甩了她一巴掌。 姜韵宜身后的两个婢女不敢拦,她想抓住林氏落下的手,却反被林氏的婢女给架住,动弹不得,生生挨了一巴掌。 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火辣辣的疼,似乎是不敢置信林氏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她,眼眶漫上泪,流了下来。 “你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给你长点教训,你就不知道嫡庶有别!嫡女说话,轮得到你这个妾生的女儿插嘴?” 林氏想了想,似乎仍觉得不解气,冷哼道:“嘴长得这么碎,怪不得没男人看得上你!” 这一下可切实戳到了姜韵宜的痛脚,她的表情狰狞了起来。 她越愤怒,林氏笑得越灿烂,她用帕子擦着手,说:“你瞪我有什么用?怪就怪你的好堂妹,生得人如其名,哪家儿郎都惦记着她,谁看的到你呢?不说别的,就说她那师父吧,教了她这么多年武功,送她宝剑,搬出去了还在姜府附近买了宅子,你敢说他对姜祸水无情,对你有意吗?” 说完留下气得发抖的姜韵宜在原地,转身离开。 回房的路上,林氏身边的婢女兰香忍不住好奇,问:“夫人刚才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提到了长夜公子?” 林氏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反问:“你觉得他如何?” 兰香说:“长夜公子英姿飒爽,武艺高强,可是这与大小姐有什么关系?” 另一人梅香说:“你真是蠢死了!大小姐喜欢长夜公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兰香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拍林氏的马屁道:“夫人真高明啊!”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她们固然讨厌姜祸水,不喜欢姜韵宜,可与亲自出手相比,利用她们的弱点让她们斗得两败俱伤,才是上上良策。 林氏给了姜韵宜教训,又巧妙地将姜韵宜心中的怨恨转移到姜祸水的身上,自己便只需要坐山观虎斗。 被甩了一巴掌还一通羞辱的姜韵宜气得浑身发抖,跌坐在地上,两个侍女颤颤巍巍地上前扶她,被她奋力甩开,她越想越气,脑中不住回想着林氏走前说的那番话,又想到自己已经二十一岁了,却还是嫁不出去,成天待在府上,被人暗地里笑话,而姜祸水没及笄时便有不尽的优秀儿郎上门提亲,从前好歹还有个姜素迎和她为伴,如今姜素迎也要嫁人了。 眼前闪过长夜的身影,片刻后又回想起无意间听到下人们私下里讨论,说长夜公子至今未娶就是在等姜祸水,一想到这,羞愤和嫉妒便一同涌入心头,再也忽略不了。 她火冒三丈,噌地站起来,猛地转头瞪着站在边上不知所措的婢女,身为仆人竟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子被人欺负袖手旁观,姜韵宜怒极反笑,走到她们面前,“跪下!”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姜韵宜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再看面前这两名正值豆蔻的女孩白皙的肌肤,便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打在她们的脸上,声音清脆响亮,留长的指甲故意刮在脸上,两个婢女知道主子在拿她们撒气,一动也不敢动。 她们低眉顺眼的受着她的气的模样让姜韵宜心头畅快,她一边打,一边将眼前的人想象成姜祸水,心头的怨恨不减反增。 七年前她十四岁,那年夏天有一名黑衣少年带着她昏迷的堂妹来到姜府,那时她躲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榕树后偷偷看,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姜韵宜便喜欢上他了。 他有着同龄京城世家子弟身上没有的沉稳和神秘,他武功高强,是她十四年来见过的最英俊的人,他不慕荣华富贵,不好大喜功,在他留下字条悄悄离开之际,姜韵宜陡然生出挽留的念头,于是她现身了。 见到她,长夜并未露出她想象中的惊艳,她知晓自己相貌平庸,只得藏着心底的失落。 她开口挽留,长夜不卑不亢地拒绝了,虽然他离开了,可那一夜,姜韵宜兴奋得失眠。 这个人来到姜府三天,这是她第一次与他交谈,还是这么近的距离,尽管只有寥寥数语,可已足够在她心中埋下喜欢的种子。 他的声音真好听。 她在夜里辗转难眠,忍不住幻想自己与他能够相谈甚欢的画面,甚至于自己能够成为他心悦的女子。在后来的某一天,这个画面成真了,只是那个女孩不是她,而是姜祸水。 上天似乎总是眷顾这个人,她出生在温馨的家庭,父母恩爱、祖母疼爱、叔父喜爱,小时候长得水灵灵的讨人喜欢,性格活泼会讨人欢心,后来得了个弟弟也不曾分走长辈对她的关心,长大后她愈发出挑,生得倾国倾城,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爱慕她的男子能从城南排到城北,她还有真心相交的朋友,而她姜韵宜,什么都没有。 第三十七章 少女心事2 她生的平庸,没有出挑的文采,性子莽撞冲动,不会说好话讨人欢喜,打扮品味亦是落伍,又不屑于向别人讨教,就连第一次真心喜欢上一个人,都不知该对谁诉说,更是没有机会向他表明心意。 那天,思念了多日的少年竟再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虽然是作为姜祸水的师父,可那一刻,她以为这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缘分。 她总是装作不经意间经过他的院子,看到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便忍不住看着他发呆,有心送些东西给他,又胆怯地不知该用什么借口。 他的眸子像落了终年不化的雪的星星,看府上任何人的目光都是寒凉而疏离的,对她也一样。 最初,对姜祸水,他也是这样的眼神。 她心中是暗喜的,心想这个人果然是不同的,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喜欢的不是表面的耀眼,终有一天他会注意到她,注意到这颗蒙着灰尘藏在角落的珍珠。 可渐渐的她发现,他对姜祸水都态度越来越好,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她看见姜祸水会对他撒娇喊他师父,他会对姜祸水笑容温和,显露出真实的情绪,而对她,却仍然是疏淡有礼的。 一切只是她自欺欺人为自己营造的黄粱一梦。 他送给姜祸水特意命人打造的宝剑,他每日耐心教她武功,愿意为了她像一个镖师一样护送姜家的商队,甚至在搬出姜府后还在不远处买了一座宅子,两人时常便会相见,毫不避讳。 他如今已经二十三岁了,至今未娶,一妾未纳,难道不是在等姜祸水吗?! 思及此,她心头的怒火仿佛被兜头一桶冷水泼来,浇得一干二净,身上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走了,她停下手来,看着自己通红的手掌和两个婢女红肿的脸,愣住了。 林氏说得对,自己这样的女人,长夜怎么会喜欢呢? 她当然知道自己比不过姜祸水,可心头的不甘和委屈是骗不了人的,她只是命不好,不如她会投胎罢了,难道就要因此一辈子败在她的脚下吗? 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两个婢女的脸被打的麻木了,姜韵宜的动作停了一会儿才察觉出来,其中一个婢女大着胆子抬头看她,见她脸色变换不停,时而消沉沮丧时而愤懑不甘,回想起林夫人刚才说的那番话,灵机一动,出声唤道:“小姐别难过,您一点也不比姜祸水差!” 这话击中了姜韵宜的内心,瞬间将她的思绪拉回,转向眼前这个婢女。 “你说什么?” 那婢女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小声道:“小姐,这里人多耳杂,我们不如回到房中,奴婢再为您细细分析。” 她一语点醒梦中人,姜韵宜这才意识到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想到自己居然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挨了巴掌和羞辱,转头便恼羞成怒向自己的婢女撒火,活脱脱一个泼妇作态,狼狈至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带着两个婢女逃也似的回自己房中了。 回到房内,姜韵宜又怒从心起,自己被林氏打懵了脑子不清醒,这两个奴才在她被打的时候不拦着也就算了,明知道她在丢脸居然也不早点提醒,难不成是故意看她笑话?! 姜韵宜的愤怒明晃晃摆在了脸上,刚进入到房内关上门的婢女秋雨乍一看见,吓得两腿发软,险些又跪了下去。另一人胆子比她大得多,也就是刚才提醒了姜韵宜的那个婢女夏蝉。 进屋后,她仿佛没看见姜韵宜愤怒的眼神一般,走到柜子边找到了药箱,任劳任怨地位姜韵宜上药,全然不顾自己红肿着甚至开始渗出血丝的双颊,轻手轻脚地为她上药,在姜韵宜的伤口被药膏刺激到,她疼的叫唤着要骂人的时候,从容不迫地安抚着她。 “小姐,林夫人刚才说的话不无道理,但是你也不可偏听偏信。你至今未嫁除了有姜祸水的原因,但林夫人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作为当家主母却根本不关心你的婚事,说到底是因为你不是她的女儿,今天她让你难堪也是不争的事实。” 她说的话很有道理,让姜韵宜不由得安静了下来,然而一想到姜素迎婚期将近自己却毫无动静,她就心急如焚,什么话都只听得进一半。 心中这么想,嘴上便不由自主说了出来。 “姜素迎都要嫁人了,我要怎么办?!” 夏蝉笑道:“您别急,二小姐嫁了人,却并不是她心中真正想嫁的人。仓促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小姐觉得幸福吗?” 她这么一说,姜韵宜稍微痛快了一些,可姜素迎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她姜韵宜就可以吗? 下意识说出了心里话,夏蝉回答:“您当然可以。” “我怎么可以?”姜韵宜忍不住期待,随即丧气道:“我娘在父亲面前说不上话,除了她,府上根本没人管我,而且这么多年长夜不就是在等姜祸水那个贱人及笄吗?如今她十五了,再过几个月便及笄了,到那时,我还怎么可能有机会?” 夏蝉低声道:“那就在长夜公子提亲之前,让姜祸水嫁给别人。” “老夫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底终究是疼爱孙子孙女的,只要小姐您从现在开始学着讨她老人家欢心,等姜祸水嫁给别人后,您再在老夫人面前撒娇求情,她会想法子成全你的。” 她的话令姜韵宜死气沉沉的心重新鲜活的跳跃起来,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小婢女竟然这么机灵? “你说得对,夏蝉,我以后就靠你了。” 夏蝉笑了笑,没察觉身后站着一直没说话的秋雨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怎么回事,她怎么觉得夏蝉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 另一边,姜祸水扶着老夫人回房,路上,一直憋着气的祖母忍不住叹道:“还是阿晚贴心呐。” “阿晚知道祖母是为二堂姐好,她以后会明白的。” “祖母知道这丫头心里怕是藏了人的,不然以她素来乖巧的性子,断不会这么忤逆我。” 第三十八章 恩施玉露1 不知想到了什么,祖母忍不住叹气,接着说:“可祖母好说歹说,她就是不愿意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大姑娘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可吴御史家的大公子祖母瞧着是个正直的好孩子,御史夫人也和和气气,瞧着是个好相与的,素迎嫁过去不会吃亏。” 老夫人顿了一下,突然哼了一声,“反倒是素迎藏着掖着不肯说的那个男人,来历不明,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孙女为了一个缩头乌龟耗费一生!” 姜祸水心想,一向自诩风流的稷亲王如果知道自己成了祖母口中来历不明、诱骗无知少女的缩头乌龟,不知会作何感想。 说话的功夫,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院子,两人停下脚步,祖母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再过几月阿晚也要及笄了,可切莫学你二堂姐,知道吗?喜欢上谁家儿郎,一定要告诉祖母,祖母很开明的,只要是好孩子,待你好,身份地位不重要,阿晚开心最重要。”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祖母始终没变。 姜祸水压下心头的酸涩,郑重地点头道:“阿晚答应祖母,祖母也要答应阿晚,要健健康康地看着阿晚成亲嫁人,然后抱上曾孙!” 这番话让祖母心里高兴得不行,刚才饭桌上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她笑呵呵道:“好好好,祖母等着抱曾孙。” …… 这头老夫人被姜祸水哄得心头郁闷消散,那边姜素迎却仍然阴云密布,跑回房中锁着门,连王氏都只能在门外站着不得入内。 王氏听着姜素迎的婢女叙述着发生的事情,急得直拍门,生怕女儿在房里面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时候,姜倾城来了。 她向王氏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王氏知道这位嫡三小姐素来高傲,并不像外人看来的平易近人,而如今她心急如焚,并未与她计较。 “素迎姐姐,我是倾城妹妹,开开门吧。” 等了一会儿,里面没动静传来,姜倾城也不急,笑道:“素迎姐姐不想见我不要紧,难道连殿下的话也不愿意听了吗?” 殿下?什么殿下? 王氏看着姜素迎的婢女,两个婢女摇头,三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 出乎意料的是,姜倾城话音刚落,房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姜素迎肿着眼睛满脸泪痕,此刻却全然不顾形象,拉着姜倾城进来,王氏等人想跟进去,被砰的一声关在门外。 房内,刚刚落座,姜素迎便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 “你认识殿下?他有话让你带给我?” 姜倾城慢条斯理地在两人面前摆放杯子,斟上茶,拿起来抿了一口,在姜素迎殷切的目光下笑了笑,“姐姐想问的是哪位殿下?是当今的太子殿下?还是……稷亲王殿下?” 她果然知道! 看着她笑吟吟的脸,姜素迎一个激灵,陡然生出警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倾城手覆在姜素迎紧扣的双手上,拍了拍,“姐姐不必防备我,的确是稷亲王殿下有话让我带给你,”见她表情稍微放松,姜倾城笑意更柔,“我与姐姐是一边的人,怎么会害姐姐呢?” 姜素迎彻底相信了姜倾城,急切问:“他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她心里想的是夏术能来带她离开,或者上门提亲,越快越好。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姜倾城说:“稷亲王知道你心中焦急,他让你稍安勿躁,先假意答应婚事安抚老夫人,随后再听他指示。” 姜素迎难掩失落,“他……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婚期就定在下个月,过几日聘礼便要送到府上来了,稷亲王居然让她耐心等待,假意答应婚事?! 看出了她的抗拒,姜倾城用力捏了捏她发冷的双手,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道:“放心,姐姐,你绝对不会嫁给吴奎生的。” 姜素迎抬头看她,只听姜倾城又说:“只要你听我的。” 她沉默片刻,迟疑地点了点头。 于是,谁也不知道两人在房中说过什么,只见姜素迎将房门打开的那一刻,身上消沉之气顿消,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居然答应不再哭闹,安心准备婚事。 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到底是令众人松了口气,姜府又欢欢喜喜地准备起婚事了。 姜祸水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时间说不上来。 她记得,上辈子姜素迎似乎也答应了婚事,可后来却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没嫁成。 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 姜祸水近来寻着一种茶叶,名为“恩施玉露”,滋味醇和、淡而有味、回味甘甜,据说还有多种滋养身体之效,十分名贵,自己都只尝了一些便忙不迭送去给祖母了。 她喜欢喝茶的习惯还是和祖母养成的,祖母说祖父在世时最喜品茶,尝遍天下各种各样的茶是他的心愿之一,只是还未来得及实现便过世了,从前祖母喝茶是想着替祖父达成心愿,后来渐渐从中琢磨出乐趣,爱上了品茶。 所以姜祸水时常会找一些祖母没喝过的好茶送过去给她品尝。 这茶的味道她挺喜欢的,所以喝的多了一些,于是入夜后她辗转难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后实在精神,便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走到窗边开窗透气。 秋日将近,夏日渐远,夜里的风悄然带着一丝凉意,乍然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吹到,冷的一个哆嗦。 月亮挂在树梢上,清辉透过斑斓树影照在窗台,落在姜祸水的身上。 姜祸水抱着双臂搓了搓,正想转身找件外袍披上,余光察觉到有个黑影在窗口一晃而过,她回头便不见了踪影。 那一刹那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但姜祸水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深更半夜有来历不明的人潜入姜府可不是小事,事关全府人的安危,不容小觑。 她迅速穿上外袍,从窗口一跃而过,跳上房顶,果然见有一个身影灵活的穿行于姜府的房屋之间。 第三十九章 恩施玉露2 那人速度极快,如果不是对姜府地形极为熟悉,恐怕一不留神这人就从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正这么想着,那人在祠堂的位置一钻,居然真的消失了。 姜祸水心头一惊,停在了祠堂的门口。 姜家祠堂供奉着姜家历代的先辈,平时不派人守夜,因此是关着门上锁的,而此刻这门却被人打开了,并且推开了能容一人侧身进入的空间。 她没立刻进去,心下犯了嘀咕。 怎么感觉这一幕特别的熟悉呢? 这人突然溜进了这里,把上了锁的祠堂们撬开,然后留着一个口让她进去,她心想这贼人怎么这么不细心进门居然不知道关上,一边不设防的走了进去,然后那人躲在暗处,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来个瓮中捉鳖。 哼,同样的当她还能上第二次不成? 姜祸水无声笑了笑,抬脚正要踹开门,身后沉寂的风忽然动了起来,她闪身躲过,下意识把手放在腰间拔剑,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追来的及并未带剑,只得赤手空拳与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搏斗起来,庆幸的是那人好像也没带武器,同样是赤手空拳和她对打。 两人来来回回过了十几招,姜祸水便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两人一掌对上,姜祸水被震了一下,头脑发懵,四肢在一瞬间脱了力,回过神来的时候被那人按在墙上。 对上他的眼睛,姜祸水眯了下眼。 “好玩吗?” 话音刚落,就见他笑弯了眼,松了禁锢她的力气。 果然是王晋。 姜祸水松了口气,没好气地瞪着他,这人大晚上不睡觉,跑来她府上和她玩你跑我追的游戏? 什么毛病。 王晋漫不经心地靠在墙上,戏谑道:“你师父教了你这么久,就教出这点水平,你还不如拜我为师算了。” 姜祸水白他一眼,转身就走。 手腕被人拉住,姜祸水停下回头,王晋又立即松手了。 她突然笑了,走到王晋面前,若有所思道:“你总这么捉弄我,觉得很有意思吗?该不会是在趁机占我便宜吧?嗯?” 王晋不语,姜祸水得寸进尺地靠近,“你来找我是因为想我了?多年不见突然重逢发现我美得惊为天人所以对我一见钟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所以夜探姜府只为一睹芳容?” 趁她不注意,王晋正要伸手抓她,这次姜祸水的反应却出奇的快,仿佛一直在暗地注意着他的举动一般躲过了,笑得像偷腥的狐狸似的,“心事被戳穿,恼羞成怒了呀?还是其实又想趁机占我便宜,登徒子真不要脸。” 王晋鲜少地被气笑了,“多年不见,你的脸皮还是一如既往的厚。” 姜祸水不谦虚地接受道:“彼此彼此,多年不见,你的长相还是一如既往的普通。” 他来了兴趣,“你很在意别人的外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意外貌怎么了?当然,我喜欢长得漂亮的人,可也不鄙视长得不漂亮的人,你不必自卑。” “你以为,长得最好看的人是谁?” 姜祸水回的快,张口下意识要说当然是我啊,话到嘴边突然转了个弯咽了下去,想了想回答:“是北沧来的那位质子吧。” “哦?” “你见过他吗?不说别的,整个京城我认第二,敢认第一的人除了他没有别人。” 还挺自信。 王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与她谈论外貌的问题,自己素来最讨厌人在他面前说这些,可听眼前这人眉飞色舞地说话,竟觉得挺有意思的。 “照你这么说,你喜欢他?” 姜祸水从善如流地点头,全然不顾女孩子家的矜持。 她余光一瞥,发现月光下,这人蒙着大半张脸,露出的那双眸子盛着满满的笑意,如同洒落在夜空中的星辰,有些奇怪。 她在夸祁瑨,又不是在夸他,这人瞧着怎么这么高兴? 这么一通折腾,倒让姜祸水生出了困意,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当初我答应过你,要还你一恩。” 他的话让她止步。 姜祸水想了想,隐约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她当时大约是随口一说的吧?这么多年过去,他如果不现身她都快忘了有这么一回事了。 没想到他居然一直惦记着。 只是他今夜特意来找她,就是为了和她说这一句话? 姜祸水站在原地等着他的下文,不料他顿了顿居然转移了话题。 “我刚才在你府上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带你去瞧瞧。” “……” 王晋不由分说便带着她往一个方向去,尽管带着一个人,速度却一点也不比姜祸水单独行动来得慢,这让她不由猜测这人的功力有多深厚。 两人在姜素迎的院子里停下了。 这个时辰,姜素迎的房内居然还亮着灯,里头隐约能看见有人的身影。 两人靠在紧闭着的窗台边的墙上,姜祸水用眼神向王晋询问,王晋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稍安勿躁,片刻后屋内传来姜素迎的声音。 “这是什么?”她询问的口吻听起来小心翼翼的。 屋里还有别人? 她在和谁说话? 姜祸水隔着窗往里看,只能看见有两个人相对而坐,距离太远,她连男女都分不清。 “这是能让你摆脱婚事的东西。” 居然是姜倾城的声音。 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然而更令姜祸水好奇的是她说的能让姜素迎摆脱婚事的“东西”是什么? “这……这是毒药?你让我下毒?!” “好姐姐,小声点。这是稷亲王让我送来的东西,自然是稷亲王让你下毒,姐姐可千万不要冤枉了妹妹啊。” 姜祸水眉心一跳,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安。 前不久她碰见姜倾城从夏濯的铺子里被叶葵送出来,手上提着首饰盒,看起来就像是她去逛了一趟首饰铺子。但叶葵既然是夏濯忠心耿耿的下属,她和姜倾城接触便绝不简单。 姑且当作姜倾城是夏濯的人,那么她如今又怎么会和稷亲王扯上关系? 第四十章 恩施玉露3 以她对夏濯那多疑性子的了解,是决无可能在此时与稷亲王统一战线的,何况稷亲王帮夏濯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稷亲王让姜倾城来给姜素迎送毒药,是要给谁下毒? 上辈子这个时候并没有人中毒,唯一出过的一件大事就是…… 祖母去世! 电石火花间,姜祸水想起了一直没想起来的事情。 上辈子姜素迎同样与吴奎生订了亲,最后之所以没结成,是因为在成亲之前祖母突然去世了,姜府举丧,姜素迎自愿为祖母守丧,待丧期过后姜素迎说什么也不愿意嫁,而她年纪大了,吴御史一家同样看不上她,姜素迎如了愿,却始终没等到那个人。 祖母的死对当时的她打击很大,姜祸水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她浑浑噩噩,记忆也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后来虽然慢慢走了出来,但她潜意识里仍然希望忘记这件事情。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里,夏濯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给了她莫大的安慰,使姜祸水坚定了和他携手的决心。 莫非祖母的死果真不是意外?! 屋内,姜素迎脸色发白,犹豫不决道:“可是下毒……万一被人查出来,我们就完了。” 姜倾城不耐地蹙眉,在姜素迎抬头看她时笑起来,飞快地掩饰下去。 心想被查出来完蛋的只是你姜素迎而已,嘴上说道:“其实这里面的东西本身并不算是毒药,味道清淡不易察觉,接触到空气后三个时辰便会消失,单独饮下并不会有事,只是当与茶混合时便会转化为无药可医的毒药,慢慢地侵蚀她的五脏六腑、肌肤筋骨,就算走在平坦的路上也能把自己跌死,大夫诊治只会以为是老人家身体脆弱,磕磕碰碰便要了命。” 看着她笑意温柔的说着如何谋害自己亲生祖母的性命,风轻云淡地仿佛在谈论明日早膳吃些什么,姜素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然而在屋外偷听的姜祸水却止不住的颤抖,她两手捏成拳,心中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冷静,耳边却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这带着丝丝凉风的夜突然刮起了彻骨凌冽的寒风,冻得她身上的血都要凝固了。 里头姜倾城还在蛊惑着姜素迎,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祖母是中毒而死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稷亲王更不会说,谁会知道呢?” 听到“稷亲王”三个字,姜素迎有些动摇,“可是她毕竟是我们的亲祖母啊。” “亲祖母?”姜倾城声线陡然降温,冷哼一声,“她只是姜祸水的亲祖母而已,我的好姐姐。如果她真是亲祖母,为何眼睁睁看着大姐孤身多年成为别人的笑柄,为何逼着你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如此偏心大伯一家,她算什么亲祖母?如果不是因为她,父亲和大伯早就分家了,我们又何必处处低人一头?” 好啊,原来是打着分家的主意。 “别犹豫了,姐姐,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难道你想嫁给吴御史的大儿子吗?” “我当然不想!只是……” “今天姜祸水刚刚送了一品新茶给祖母,祖母爱不释手,喝了好几壶,吩咐玉莲明日再泡,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呀,姐姐明日做些点心送去给祖母,说上几句好话,祖母一定会吃的。” 姜祸水越听心越凉,终于在姜素迎最后的一个“好”字中,情绪崩溃了。 原来如此,原来她也是害死祖母的帮凶,如果她不给祖母送茶,祖母就未必会喝茶,如果祖母不喝茶,她们就算有那毒药也没有机会害祖母。 姜祸水再也承受不住,蹲下身来,双臂抱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无声流着泪,颤抖不止。 至始至终,王晋面色不变,听着屋里两姐妹商量着谋害自己的亲人,仿佛在听唠家常,只是偶尔想起了什么,会嘲讽一笑。 姜倾城得了姜素迎的承诺,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王晋看了眼兀自沉浸于情绪之中的姜祸水,想了想,蹲下来对她说了句“乖乖在原地等我”,也不管她听没听见,起身跟上了姜倾城。 在他离开后,过了一会儿,姜祸水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抬起头来。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姜祸水心头冷笑,又止不住为祖母感到悲哀。 她一心一意为她的孙女们考虑,她的孙女们不但不领情,还密谋着害她性命好早日分家。 她对姜素迎这个人了解不多,小时候姜韵宜她们暗地里欺负她,姜素迎并没有亲自参与,只是会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在她的印象中她只是个为爱执着的痴儿罢了,甚至对她抱有一丝同情。 她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能为了一个对她如此无情的男人对疼爱自己多年的祖母下毒! 重活一世,姜祸水一直看作是上天对她的恩赐,给她挽回错误的机会,她努力提升自己的本领,维持家庭的和睦,并不想因在这辈子未发生的事而向谁复仇,可如今摆在眼前的事实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她不愿与人为敌,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果她永远抱有防守的心态,便如同站在光明面对四周处于黑暗中的敌人,防不胜防。 这一次是运气好,她发现了前世祖母死的蹊跷,可谁能保证下一次还会有这样的好运呢?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离夏濯远远的,离南瑟皇室中人远远的,就能避免她和她的家人卷入其中,可如今他们的手已经伸向了她的祖母,那她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既然姜素迎这么想嫁给稷亲王,那她圆了她的心愿又何妨? 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受得了。 风流成性的稷亲王夏术,可不像外人眼中的那么温柔体贴。 姜祸水撑着膝盖站起来时,双腿发麻,她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能站稳。 姜素迎在姜倾城离开后不久便熄灯了,此时万籁俱寂,远远地有几盏挂在房前的小油灯照明,夏末树上已没了鸣蝉,只闻风吹动时传来的沙沙响动,天边明月皎洁,它不知道这宁静的夜曾发生过怎样阴暗的密谋,谁的心绪又起起伏伏难以平静。 第四十一章 偷梁换柱1 她等了一会儿,双腿恢复了正常知觉,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失魂落魄地坐在窗前,之前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睡意早被这个惊涛骇浪打得踪影全无,恍恍惚惚地想着刚才王晋似乎让她在原地等他回来。 “说好了在原地等我,姜晚,你不守信用。” 话音刚落,蒙面的黑衣少年便从房顶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她面前,眼中带着责怪。 “你去哪了?” 王晋看着她,似乎欲言又止,沉默片刻说:“没什么。” 他不说,姜祸水也没心思问。 “你打算怎么办?” 姜祸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玉瓶。 王晋看着她掌心那个精致的玉瓶,倒不惊讶,“换出来了?” 姜祸水默认了。 也算是巧合,前几日她为了不被人看出脖子上的痕迹去胭脂铺子买了东西擦,店里的伙计一个劲儿地和她推销他们店里新出的产品,叫什么“琼浆玉液”,说是喝了之后可以容颜永驻,她估摸着也就是特制的糖水本来并不想买,架不住这伙计特别能说,最后买了一瓶。 不过这些天带在身上一直没喝。 她回房前溜进姜素迎房里点了她的睡穴,发现她放在怀里的这个装着毒药的玉瓶竟然和装着“琼浆玉液”的玉瓶有九分相似,索性来了个偷梁换柱,让姜素迎以为自己真的下了毒,免得打草惊蛇。 毕竟还不清楚这东西到底是稷亲王送来的,还是夏濯送来的。 想到今夜如果不是王晋,祖母的事就会像上辈子一般重蹈覆辙,她便止不住地后怕。 姜祸水看着倚在窗边的少年,郑重道:“谢谢你。” 少女哭得通红的眼角挂着泪珠,嗓音带着失水后的干哑,在认真而感激地对他道谢,月亮倒映在她的眼中,亮的不可思议。 他突然不想在此时此刻告诉她自己跟在姜倾城身后看到和听到了什么。 …… 姜祸水本打算彻夜不眠,然而坐在窗前撑了一整夜,终究是在天微亮之时打了个盹,当她从双臂间抬起头来时,阳光早已透过树梢洒在了她的身上,暖洋洋的慰人心间,王晋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如果不是手心握着那只玉瓶,姜祸水恐怕会以为昨夜的一切只是她恍惚间的错梦。 她直起腰摊开被压得发麻的双手活动筋骨,身上盖着的薄被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在地上,她愣了一下,弯腰捡起来。 这自然不可能是她自己盖上的,难不成是王晋给她盖的? 房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是泷儿端着水进来给她梳洗,见她醒了笑着说:“小姐醒啦,怎么不在榻上睡呢?清早我进来时见小姐趴在桌上睡得正熟,担心受凉,给你盖了张被子。” 原来是泷儿给她盖的。 姜祸水失笑地摇摇头,她居然也会有自作多情的时候。 用过早膳后,姜祸水没去练武场练剑,而是去了祖母的屋子,刚到门口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祖母,这是孙女大清早起来特意为您熬的银耳莲子羹,还做了些开胃的点心,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您快尝尝。” 姜祸水走进去,守在边上的芸姑姑率先看见了她,笑着行礼后与老夫人说:“晚姑娘来了。” 芸姑姑是祖母身边的老人了,在祖母嫁给祖父之前便伺候在她身边,终身没嫁,和祖母十分亲近,说是主仆更像是老朋友,所以也是从小看着姜祸水长大的,对待这些孙辈十分和蔼,姜祸水也很喜欢她。 她先是笑着与芸姑姑打了声招呼,才掀开纱帘走进去。 祖母拄着拐杖坐在木椅上,笑眯眯地看着她,姜素迎挨着祖母坐,十分亲昵的模样,手边放着一盅银耳莲子汤,旁边瓷碟上精致摆着颜色鲜艳的小巧点心,模样十分可口。 姜素迎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脸色突变,姜祸水一直留心观察着,没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她对上她的眸子笑了笑,心底的惊慌让姜素迎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一时间难以维持脸上的笑容。 “再过不久便要成亲了,二堂姐没有在房中绣嫁妆,居然来祖母这里了呢。” 姜祸水笑容不变。 “绣嫁妆的事情……不急,不急。”姜素迎心虚的笑了笑,不敢直视姜祸水那洞悉的眼神。 “怎么能不急呢,还是要尽快绣好才行呀,不然别人看了怕是要以为堂姐根本没打算嫁人呢。” 姜素迎的心跳加快,不停的在心底对自己说:别害怕,别害怕,她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会知道的。 重复了几遍后有了底气,稍微平静了一些,她转头拿起手边的银耳莲子汤,试了试温度,递到祖母面前,扬起笑脸道:“祖母,不烫了,您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喝了。” 竟是直接忽略了姜祸水的话。 祖母看了看姜素迎,又看了看姜祸水,有些摸不着头脑。 二姑娘前段时间突然想通了,答应了婚事,对她也亲近起来,她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只是这大早上送来亲手熬的莲子汤还是第一次,阿晚就更奇怪了,她一向不是喜欢找茬的性子,和二姑娘从前也没闹过嫌隙,怎么今儿个奔这儿来,一开口就夹炮带枪的? 只是莲子汤都到了面前,即将出嫁的孙女的一片孝心,她这个做祖母的自然不会拒绝,笑着应了声好便接了过去,低头尝了一口。 味道无功无过,十分平常。 祖母自然是不会说实话的,尝了一口后佯装十分惊喜的模样,笑眯眯地夸姜素迎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将来嫁到吴家定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媳妇,能讨丈夫和婆家的喜爱。 出得厅堂下得厨房这八个字在刹那间戳到了姜祸水的回忆,她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后面色如常,“从前都不知道堂姐竟有一手好厨艺呢。” 祖母悄悄对她使眼色。 眼看祖母把羹汤喝了下去,姜素迎心头悬着的石头落了地,说话的语调都轻快了许多,“妹妹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姜祸水的笑容更加灿烂。 “既然妹妹来了,那我就不多留了……”说着姜素迎站起身要为她让座。 第四十二章 偷梁换柱2 “不急,”她闪身挡在姜素迎的面前,笑得高深莫测,“妹妹近来得了一品茶,名曰‘恩施玉露’,不知道堂姐有没有兴趣尝一尝再走?” 她提这一茬,祖母就想起来了,吩咐玉莲去把茶泡起来,挽留道:“二姑娘就留下喝口茶再走吧。” 玉莲是个手脚利落的丫头,人长得也伶俐,几个月前刚被买来府里伺候老夫人,很快就得了她的欢心,一直留在身边。 几句话的功夫,玉莲已经把茶泡好了,为她们三人各自斟了一杯。 姜素迎其实并不想留下来,她是知道刚才祖母喝下的莲子汤里掺了什么的,也知道祖母喝了茶后会发生什么。虽然事已至此,但要她眼睁睁看着祖母在她面前出事,心里还是过不去那道坎,何况如果药效发作的快,在她离开之前便出了事,众人怀疑到她头上怎么办? 可是私心里她又有些不放心,毕竟药是姜倾城给她的,作用也是她空口无凭告诉她的,姜素迎并没有亲眼见过,从前也从未听过这种药,如果姜倾城是骗她的,那她不就功亏一篑,只能嫁给吴奎生了吗? 心里藏着事,姜素迎握着茶杯久久未动。 “堂姐怎么不喝?莫不是这茶入不得堂姐的眼?” 她回过神时,正瞟见祖母把一整杯茶都喝了下去,对上姜祸水似笑非笑的目光,呼吸一滞。 “堂姐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姜祸水一而再再而三的探究令姜素迎有些招架不住,那亲眼看到药效发挥的念头跑得无影无踪,反正祖母已经喝了茶,姜倾城可能会骗她,稷亲王一定不会的。 姜素迎维持着勉强的镇定起身告辞。 她现在是一刻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 姜素迎离开后,祖母放下茶杯。 “阿晚今天来找祖母,可不仅是来喝茶的吧?” 姜祸水坐在姜素迎刚才的位置上,拿起她做的点心尝了尝,微微蹙眉,煞有介事地摇摇头,“味道可真不怎么样,改日我做比这好吃百倍的点心给祖母尝尝。” 祖母不理她,又问:“二姑娘怎的让你不痛快啦?” “祖母多心了,没有的事。” 祖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如果她有哪里得罪你了,看在祖母的面子上,稍微忍一忍。毕竟快到她大喜的日子了,虽然她应了这门婚事,但祖母明白她心底终究是不甘愿的,这算是祖母对不住她。” 这番话令姜祸水陷入沉默。 良久,她目光流转,看向了正在为祖母添茶的玉莲,想到了昨夜姜倾城的那句“今天姜祸水刚刚送了一品新茶给祖母,祖母爱不释手,喝了好几壶,吩咐玉莲明日再泡”,突然笑了笑,说:“倒没什么事,只是突然发现这个小丫头生得水灵,甚合我心。” 突然被点名的玉莲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抖了抖,手上端着的茶壶歪了一下,洒出几滴茶水,索性并未烫到人,只是撒在了地上,留下了一小滩水渍,然而玉莲却没察觉,仓促抬头。 虽说老夫人挺喜欢这个丫头的,但既然宝贝孙女开口要人了,她断没有拒绝的道理,点头道:“那就让玉莲跟着伺候你吧,你身边只有泷儿一人确实不够。” 姜祸水嬉皮笑脸:“那就多谢祖母啦。” 祖母摆摆手,姜祸水便要起身离开。 临走前,她对老夫人身旁的芸姑姑使了个眼色,意有所指道:“芸姑姑,往后祖母的饮食,还望您多留心一些。” 说完便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玉莲离开了。 祖母失笑地摇摇头,“孩子长大了,老人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芸姑姑笑着说:“晚姑娘是关心您的身体。” …… 在佳丽三千的后宫生存多年,姜祸水明白一件事,人生最可怕的并不是求而不得,也不是得到了之后失去,而是得到之后发现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而自己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只能深陷其中,这种翻天覆地的反差和绝望,有时候可以把一个人逼疯。 上辈子姜素迎一生都沉浸在对稷亲王的向往和幻想之中,始终坚信稷亲王对她有情,终有一日会迎她进门,却终日受人冷眼和嘲讽直至终老,这样的结局令人同情和唏嘘,人们会将这样痴情的女子染上凄美的色彩加以传述,想象着她的心上人终有一日记起这位佳人而终身怀念。 可如果在她得偿所愿后却遭遇不幸,那就只能说是她咎由自取了。 姜素迎,是你咎由自取。 踏上前往孟府的马车,姜祸水无声地说。 也许人总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才会对摆在自己眼前的东西不屑一顾,夏术是无数京城女子的梦中情人,英俊多情;吴奎生是时常一副迂腐书生打扮的御史长子,刚直平庸,两者放在任何人的面前比较,都会选择前者。 不怪世人庸俗。 夏术在先帝在时身为先帝最喜爱的皇子,是许多皇位竞争者的眼中钉肉中刺,百密一疏,中了人的暗算,重伤后醒来,突然性情大变,十分暴躁,先帝请来一位能人为他医治,几日后夏术便恢复如常,在众人眼中,他只是变得更加风流多情,流连花丛,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落下了隐疾,变得十分嗜血,只是他隐藏得极好,连府里的下人也没察觉出不对劲,只是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人销声匿迹,都被稷亲王遮掩住了。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无法留下子嗣。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稷亲王小妾一个接一个地抬进府,王府却始终未有所出的原因。 稷亲王府的女人向来有进无出,姜祸水想不通为什么她们会有勇气一直前赴后继的争破头抢着成为其中一员,也许这就是权势与容貌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 这趟去孟府,是希望孟溪云能帮她炼制一种药。 虽然在外人眼中夏术与常人无异,但这是他用自身意志力抑制的结果,除此以外,纵。情纵。欲同样可以缓解骨子里的焦躁和暴虐,这也是他留恋青楼的一个原因。 第四十三章 鹤宜承日1 然而在每月十五,他体内的戾气便会离奇暴涨,就连杀人也难以完全抑制,他的身体会如同被千蚁万虫不断啃食一般疼痛难忍,令他几欲发疯,夏术忍受多年,始终没有放弃寻找能够医治这种怪病的名医,当然这是在私下里寻找,不能放在明面上。 他也曾偷偷找过孟溪云,但孟溪云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她的师父医圣倒是有可能会医治,只是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人能找得到他。 其实孟溪云并非无法医治,根治可能不行,但尽可能地抑制缓解痛苦却是可以做到的。 至于她为什么没有告诉夏术…… 实不相瞒,是因为孟溪云觉得炼制起来太过繁复,而夏术只是问了有无方法根治,所以她没有主动告诉他。 姜祸水托她炼制的便是这种药,但又不完全相同。 这药可以短时间内抑制夏术的戾气,但药效过后反而会变本加厉地激发他的暴戾,使用一次不会被察觉,但会逐渐使人产生依赖,经年累月之后便会彻底把人逼疯。 姜素迎与吴奎生的婚期定在九月十五。 夏术如此迫切地寻找神医,如果姜素迎带着这样的药出现在他面前,夏术会作何感想呢? 是会感叹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是觉得自己有眼不识明珠? 面对一个一心爱慕自己的女子,多情如夏术,定会把姜素迎迎娶进府吧? 眼看八月十五就要到来,每逢中秋,皇帝都会举办宴会,与嫔妃皇子公主一齐召集群臣携带家眷同乐,这可不是一个现成的让姜素迎出头的机会吗? 当然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做一些必要的铺垫。 …… 回府时路过之前那间卖“琼浆玉液”的胭脂铺子,姜祸水心神一动,让车夫在店前停了下来。 在门口负责揽客的伙计见到这辆装潢不俗的马车停在自己眼前,眼珠子瞪直了,不用人招呼便笑容狗腿地凑上前,眼巴巴等着车上的人下来。 姜祸水掀起车帘一角,入眼便见这伙计灿烂的笑容,巧了,竟是那日死乞白赖只差扒着她大腿求她买“琼浆玉液”的那个伙计,姜祸水对他印象很深刻,这小伙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身量不高,却生了张笑脸,长了张舌灿莲花的嘴,是很容易便取得人喜爱和信任的模样,怪不得掌柜会让他负责招揽客人。 那伙计显然也记得她,见到她,笑容热情了几分,主动弯着腰要扶她下车,泷儿蹙着眉正要呵斥他没规矩,被姜祸水示意噤声。 虽然伙计在伸出手前已在衣服上擦了擦,可仍有一些汗渍和尘灰,姜祸水好像没看见似的,淡笑着搭上他的手下了车。 伙计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抬眼时笑容多了些真诚,陪着姜祸水边走边说:“小的记得姑娘,是个人美心善的好人,不知道姑娘还记不记得小的,那日掌柜刚刚将琼浆玉液摆出来,给小的们下了死命令,一人若卖不出一瓶,这一月的工钱就都没了,多亏了姑娘心善,否则小的一家老小都要挨饿了。” 这伙计说话时絮絮叨叨像在和人唠家常,语调轻快活泼却不失尊敬,言语间满含感激。 说起来也算缘分,若不是那日他极力推荐,她也不会买那瓶“琼浆玉液”,昨夜将那瓶毒药换出来就无法做到不打草惊蛇。 因此真要说感谢,还不知道该谁谢谁呢。 不过姜祸水向来脸皮厚,可以面不改色地应了这伙计的谢。 说话间两人便走到了铺子里,两人边走边看,他和姜祸水见过的伙计有些不同,并不会上来就拿着东西一股脑让她买,而是留心观察着她的眼神,每当姜祸水目光落在某处,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眼,他也会停下来走过去,把她看的东西拿过来,仔仔细细地为她介绍,还为她分析着是否适合她,与什么一起搭配会更好。 他口若悬河,绕是姜祸水一开始并没有购置的打算,一颗心也被他说得蠢蠢欲动。 好在关键时刻她记起自己的目的并不是买这些胭脂水粉,淡笑着婉拒了,见他还在认真的说:“这口脂是以蝴蝶兰制成的,可不是普通的蝴蝶兰,而是经过特殊培植散发香味的蝴蝶兰,姑娘可以闻一闻。除了这种淡红色,还有一种紫红色,姑娘肤白胜雪,小的以为这淡红色更适合姑娘,不信姑娘可以试一试。” 她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伙计一怔,反应极快地回答:“小的叫王鹤,”顿了一下,补充:“是丹顶宜承日,霜翎不染泥的鹤。” 姜祸水点头,称赞道:“是个好名字。” 被如画如仙的姑娘夸奖,王鹤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着说:“我是家中独子,虽然爹娘不识几个字,但对我寄予厚望,我刚出生便请村里的先生为我取名,送我去学堂读书,可惜做儿子的不中用,书没读成,在这里做个小伙计,只能尽力让二老温饱,过不上好日子。” 他对客人一向嬉皮笑脸,说话讨巧,许是见到冷漠刻薄的贵客多了,乍一遇见这一位,瞧着外头的马车和她的穿着打扮、容貌气度,便知晓是为娇生惯养的贵小姐,可她不仅出手阔绰解了他的急,还不曾对他露出过不耐和嫌弃的神色,令他不由自主多说了几句。 意识到自己失言,王鹤耷拉着脑袋,身旁客人的沉默令他不由得惴惴起来,暗骂自己怎么会管不住嘴,客人哪里关心他一个小伙计的私事,这下说出来恐怕要扫了客人的兴致了。 在姜祸水眼中,面庞稚嫩的王鹤就像她的弟弟一样,他说起这番话时虽然是笑着的,眼神却藏不住失落,她从未安慰过这样的人,一时间沉默了下去。 见他耷拉着脑袋露出懊恼惶恐的表情,不用猜都知道此刻他心中在想什么,姜祸水有些想笑,但没笑出来,她心念微动,刚才在马车上思索的困惑突然得到了解答,笑着说:“我给你念一首诗吧。” 第四十四章 鹤宜承日2 “云间有数鹤,抚翼意无违。晓日东田去,烟霄北渚归。欢呼良自适,罗列好相依。远集长江静,高翔众鸟稀。岂烦仙子驭,何畏野人机。却念乘轩者,拘留不得飞。”(张九龄《羡鹤》) 王鹤读书不多,但听到“鹤”这个字眼,依稀能猜到这是一首赞扬鹤的诗,他一边听一边想着,这位客人为什么要为他念这首诗呢?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出脑海。 莫非是因他刚才的话在安慰他? 可他何德何能,让这位尊贵的客人听了他一番冒失的话后不仅没有甩袖离开,还温声细语地念了一首诗安慰他呢? 少年人呆楞楞的,令姜祸水怀疑他是否听到了自己的话,她笑了笑,说:“我相信你终有一日可以像鹤一样自由自在,只是在这之前,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几乎在她话音刚落,便听到王鹤毫不犹豫地答:“愿意!” 语调铿锵,表情决绝。 好似自己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下一秒他也会眼睛不眨地去做。 果然还是个少年人的心性啊。 姜祸水忍不住笑了,“我都还没说做什么呢,你就答应那么快。” 王鹤被她一笑弄得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姑娘心善,总不会害了我的。” 进店许久,周围这么多双眼睛顶着,自然是不能空手而归的,姜祸水买了几瓶“琼浆玉液”,低声对他交代了一番后,方才离开。 坐在回府马车上,姜祸水出了神,脑子里回荡着王鹤说那句话时诚恳而真挚的神情,有些迷茫。 她是个心善的好人吗? 上辈子,在夏濯登基为帝前,她暗中为他铲除了无数异己,光是她亲手杀过的人便是连她自己也数不清了。 他登基后,她先是为了帮他巩固政权而将包藏反心的臣子斩草除根,后是为了在尔虞我诈的后宫站稳脚跟而明面暗里夺了不少女子的性命 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怎么会是个心善的好人呢? 姜祸水看着自己的双手出神。 由于手上常握刀剑练武,因此不像寻常闺中女子一般手如柔夷、细润光滑,反倒生得秀窄修长,流畅的线条蕴含着力量,指如葱根,带着薄薄的茧。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姜祸水微微一怔,身边泷儿投来关切的目光,从上马车开始小姐的表情就有些不对劲,但是怎么个不对劲法她却说不上来,看着她只是在盯着自己的手走神,可直觉告诉泷儿并没有这么简单。 泷儿轻声说:“小姐,咱们到了。” 姜祸水好像回过神来了,点头,低低应了一声,掀开车帘走了下去。 一只脚抬起,刚跨进门中,从远处有个小人儿突然冲了过来,抱着她的腿,仰头脆生生地叫她:“阿姊回来啦!” 这个六岁的小人儿是她的亲弟弟,姜来。 “阿姊,我背熟《三字经》了,我是不是特别厉害?” 姜祸水笑出声,蹲下来捏了捏他的鼻子,夸赞道:“我们阿来最棒了!真厉害!” 得了阿姊的夸奖,姜来不无得意,放开抱着姜祸水的手后退几步,正襟站着,昂首挺胸,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地开始背诵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 听着这朗朗的诵书声,看着乖巧可爱的弟弟,笼罩在姜祸水心头的阴云顷刻间化为乌有,她释然了。 上辈子是她识人不清,做了许多违背本心的事情,她追悔莫及,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承认,就算这辈子能重新来过,那些伴随着怨念的鲜血早已黏附在她的手中洗刷不掉了,她做不到自欺欺人。 其实世人心中的善与恶与她何干?她何必执着于别人眼中的她? 若能守护好她的家人,做个恶人又何妨? …… 陪姜来玩了一会,姜祸水去了姜素迎的院中。 她没让泷儿跟着,姜素迎的房门敞开着,跟在她身边的两个婢女不知被她遣去了何处,眼下只见她一个人坐在茶室的桌椅前,桌上散发着喷喷香气的饭菜一口也没动过。 姜祸水踱步进去。 “堂姐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姜素迎吓了一跳,她浑身颤抖了一下,噌的站了起来,碰到了椅子,椅子倒在地上“哐当”一响,姜祸水看见她又被吓得瑟缩了一瞬,嘴角牵出一抹冷笑。 虽然胆子这么小,却有不知哪来的勇气下毒杀人。 “让我猜猜,堂姐刚才在想什么。” 姜祸水反手关上门,上了锁,一步步向姜素迎走去,笑容温柔得瘆人。 “你是不是在想,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从看清来人是姜祸水开始,姜素迎就控制不住地心虚,除了第一眼之外便再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把目光落在她身后上了锁的门上,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止,关上的门阻隔了外界照进来的光,昏暗的环境令她紧张加倍,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 她如同等待审判的罪犯,祈祷着面前这个人不要听到她的心声,可天不遂人愿,听到她陡然转冷,如同淬着冰一般的声音,虽然是疑惑的话却说出了肃杀的味道,姜素迎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 姜素迎猛然抬头,对上一双讥诮的眸子。 她记得,从前,这位堂妹是个害怕孤独,无论在哪都需要人陪伴的小女孩,她虽然聪明机灵,但看着她们这些堂姐妹时目光澄澈,里面只看得见信任和依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了呢? 大约是八岁的时候吧,从那场坠崖“意外”后,她睁开眼睛开始,姜素迎便隐约觉得这个小堂妹有些不一样了。 那场人为的意外,她是知情的。 她是庶女,家中主母彪悍刻薄,她和母亲没少被欺负,所以很早的时候她就学会了隐忍。每当她们趁没人看见欺负姜祸水的时候,她会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她知道人的报复心有多强,所以不会亲自动手,只消眼睁睁看着曾经自己的位置有了取代者,心里便会生出莫名的快。意。 第四十五章 威逼利诱1 她从父亲那里分到的爱不多,因为不抱期待,所以对姜祸水的嫉妒并不像姜倾城那么浓烈。 她从未想过真正与姜祸水为敌。 毕竟她们只是堂姐妹,不同父不同母,如今住在一起只是因为老夫人尚在,等到祖母死后迟早会分家的,她们利益的牵扯不像同父不同母的姐妹那样深。 回想起这些年,姜素迎心头浮现的第一张姜祸水的面孔竟是笑意吟吟的。 似乎她留给众人的印象便是如此,所以此刻见到姜祸水这副讥诮的面孔时,她居然觉得很陌生。 姜祸水的眼尾细长,微微上翘,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含着笑意时会带着三分妩媚,而在不笑的时候注视着你,会不禁心头一凛,被她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所折服。 一个熟悉的小巧的白玉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姜素迎僵直了身体,惊疑不定。 这个瓶子怎么会在她手里?! 明明她已经…… “明明已经被销毁了,怎么会完好无损地回到我的手上?” 面前的女子仿佛能听到她的心声,一字不差地将她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下一秒,她的举动令姜素迎膝盖发软,重重跌回了椅子上,撞得她生疼,她却完全没察觉到,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个从容不迫的女子。 她居然把瓶子里的“毒药”仰头喝了个精光,末了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起喝了进去。 疯了不成?! 姜祸水伸手揩去嘴角的水渍,坐在她对面,一手轻托额角,似笑非笑地欣赏着她惊慌失色的脸,紧接着像变戏法似的在桌上一瓶接一瓶地摆上一模一样的“毒药”,满意的看到她僵硬后裂开宛如调色盘一般的脸。 “这里面装的根本不是毒药,姜倾城骗了你,明白了吗?你和姜倾城有嫡庶之别,居然天真到相信她会冒大义灭亲之险帮你,可真是愚不可及。她随口撺掇你几句,你就鬼迷心窍给自己的亲祖母下毒,可曾想过,一旦祖母去世,以婶婶那强势的性子,以你母亲一心想着叔父不愿生事的态度,还有谁会为你做主?呵,你的好嫡妹?你不清楚她是个什么人?她会眼睁睁看着你如愿以偿嫁入王府?” 她一句接着一句含着利剑的质问刺得姜素迎面色苍白,唇色全无,她动了动唇,张口说不出一句话,眼中闪烁不定,最后抱头哭了起来,“那我能怎么办,他们都逼着我嫁,我只想安安分分守在原地等他,他们不给我这个机会,一直在逼我……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怎么敢对祖母下毒?!” 姜祸水看着女子哭得凄惨,心中却再生不起一丝对她的同情,冷笑着看她落泪抱怨,只是不知这泪水含着几分悔恨。 “够了!” 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她有消停之势,姜祸水不耐地喝止了她,气势十足的一道喝令姜素迎心头一震,生出了敬畏之心,下意识屏着呼吸,嗓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着,半点响也发不出。 “姜素迎,我来这里不是听你抱怨哭诉的,说实话,当我知道你们妄图毒杀祖母时,恨不得立刻让你们生不如死。” 姜祸水停顿了一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笑了笑,落在姜素迎的眼中便阴森极了。 “你听说过南瑟皇室有一种剥皮之刑吗?” 姜素迎瞳孔猛缩,光是听到“剥皮”这两个字,就足以令人毛骨悚然了,谁想去了解这种刑罚。 她哆嗦了一下,肩膀连带着脑袋摇晃,姜祸水便自动认为她在摇头了,挑眉说:“没有听过么?那就让我与你详细说一说。” 姜祸水又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诡异而阴森。 “剥皮之刑,由脊椎下刀,一刀把背部皮肤分为两半。”一边说着,她的手摸到了腰间的剑柄,只闻“叮”清脆的一声,剑出鞘了。 剑锋凌厉的光泽看得姜素迎头皮发麻,偏偏姜祸水还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她身边。 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她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动着,仿佛眼前有一个无形受刑的人一般。 姜素迎以为自己要与阎王见面了,没料到只是虚惊一场,生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姜祸水还在轻声说:“慢慢用刀分开皮肤和肌肉,像蝴蝶展翅一样撕开。” 手上的动作果真慢了下来,顺着她的动作,姜素迎好像真切地看到了一个正在受剥皮之刑的人。 随着她收剑入鞘,双手做了个缓缓撕裂的动作,姜素迎突然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起来。 她突然和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是想把她…… 姜祸水丝毫没有感受到面前的人被她刚才那一番惊世骇俗的描述吓得浑身发抖,思忖片刻,又说:“啊,我差点忘了。还有另外一种方式。” 四目相对,姜祸水笑着说:“用这种方法剥出来的皮会更加完整呢。” 无视正在摇头的女人的意愿,姜祸水继续说:“把人埋在土里,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头顶用力划个十字,把头皮拉开以后,向里面灌重水。重水会把肌肉与皮肤拉扯开,埋在土里的人会痛的不停扭动,又无法挣脱。最后,身体会从那个口中光溜溜的跳出来,只剩下一张皮留在土里。” 她并不是毫无感情的平铺直叙,而是抑扬顿挫地还原着这一幕幕存在于她记忆中的残酷景象,看着姜素迎抖得像在筛糠似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晕厥过去,姜祸水知道时机已到,淡淡的做了结尾。 “皮会被制成两面鼓,挂在街门口。” 这只是皇室中秘密处理一些人用的残酷手段之一,上至朝廷重臣,下至无辜宫人,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体验这些不可宣之于人的酷刑的“幸运儿”,在宫中这么多年,她亲眼见过的实在是太多了,有一段日子在午夜梦回都是行刑的一幕幕,每每回想都会冷汗滑脊,无法入眠。 如今为了吓唬姜素迎翻起这些回忆,姜祸水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第四十六章 威逼利诱2 “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体验一下生不如死的剥皮酷刑,放心,我会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谁也不会知道。” 屋外突然刮起了一阵风,窗户似乎没关严实,被缓缓吹开,伴随着“嘎吱”的声响,同时外头的光线照了进来,打在姜祸水笑眯眯的半张脸上,着实瘆人。 面对着她露出的自以为“善解人意”的笑容,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姜素迎,她真的做得出来。 姜素迎知道她现在的武功很高,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根本就毫无还击之力,何况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她连呼喊求救的念头都不敢生出。 姜素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跪着爬到姜祸水的脚边,不住的磕着响头,嘴上哆哆嗦嗦念道:“求求你饶了我,饶了我,你让我做什么都愿意,求求你了……” 姜祸水后退一步,问:“什么都愿意做么?” “对对对,什么都可以!只要你饶了我……” 肩膀上突然有一股力将她扶起,姜素迎惶恐的抬头,一眼撞入一双带笑的漂亮的眼睛。 “只要堂姐配合我,我是非常愿意帮堂姐实现心愿的。你不是很想嫁给稷亲王吗?只要照我说的做,你很快就是他的人了。” 姜素迎目光闪烁,不明白她怎么能做到变脸如翻书一般迅速。 可内心深处对于生不如死的恐惧,面对她蛊惑的笑容,和极具诱惑力的条件,姜素迎妥协了。 目的达成,姜祸水也就不打算吓唬她了,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正要坐下,余光瞥见门外有个身影,躲在边上,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她居然没注意到。 危险的光芒一闪而过,姜祸水转身,静悄悄走到门口,迅速利落的解锁开门,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一气呵成,门外的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离开,反倒被突然开门的姜祸水吓了一跳,怔在原地。 四目相对,心思各异。 是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 只是她一时间叫不上名字。 姜祸水眯眼,思忖了一会儿,想起来了。 “你叫夏蝉?” 夏蝉的反应很迅速,垂眸应道:“是,奴婢夏蝉。” 果真是姜韵宜身边的婢女。 “你来这里做什么?” 方才对视时,她的眼神令姜祸水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从前也不是没见过夏蝉,但这种感觉是第一次有。 夏蝉没犹豫,答:“我家小姐听说二小姐今天做了点心送给老夫人,老夫人吃了后赞不绝口,特意命奴婢来向二小姐请教做法,说是也想学着做给老夫人吃。” 姜祸水不知道信没信,似笑非笑问了句:“是吗?” 脑中有个想法一闪而过,她一边走近夏蝉,嘴上说着“大堂姐怎么突然对做点心有兴趣了?她不是一向看不上讨好长辈这一套吗?”,一边手要探到夏蝉的脸上。 在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夏蝉迅速后退了一步,脑袋垂得更低,姜祸水注意到,她站的位置十分巧妙,既站到了姜祸水不能轻易触碰到的位置,从视觉上看又不会显得防备疏远,而是恭敬有度。 虽然在外人看来她的动作像是随意做出,但姜祸水知道自己的速度并不慢,可这个人却面不改色地躲了过去。 绝对不是巧合。 心下惊讶之余,猜忌更深。 她正要更进一步试探,突然姜韵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要对夏蝉做什么?!” 来的真巧。 姜祸水不得已放弃了对夏蝉的试探,转身之际,没注意到夏蝉悄悄松了口气。 “大堂姐怎么来了?” 面对姜祸水,姜韵宜下意识就想张口攻击,话到嘴边收到姜祸水身后夏蝉的眼神,突然想起来之前夏蝉交待的暂时和姜祸水打好关系,不能弄得太僵,于是硬生生把夹枪待棒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换了缓和的语气道:“我来找我的婢女。” 说完看向夏蝉,示意她过来。 夏蝉走到了姜韵宜的身后,低眉顺眼。 “哦?不是大堂姐说想和二堂姐学做点心,好孝敬祖母吗?”姜祸水来了兴趣。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和姜素迎学做点心了? 姜韵宜皱眉正要否认,身后的夏蝉适时出声:“小姐,奴婢还未来得及向二小姐请教做法。” 于是她反应了过来,点头称是,目光在周围看了一圈,发现说了半天居然没看到姜素迎的人影,好奇道:“二妹人呢?不在屋子里吗?” 说着就要绕过姜祸水走进去。 姜祸水抬步将入口挡了个严实,面对姜韵宜的不满,笑意从容道:“二堂姐现在身体不适,大堂姐想找她请教的话,还是改日吧。” 本来她就是来找人的,现在人找到了,她对姜素迎的情况并不是很在意。不过既然姜祸水不让她进去,她还偏不想顺着她的意。 姜韵宜脸上挂起一眼便能看穿的虚假关切,“身体不舒服要请大夫的呀,她可是要出嫁的人,身子很重要。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姐姐,妹妹生病,做姐姐的自然要看一眼。” 姜祸水不为所动,脸上是不变的笑容,“小毛病而已,如果二堂姐需要叫大夫,我自然会让人去请,不劳烦大堂姐了。” 姜韵宜还不放弃,正要说话就被姜祸水中途截断了。 “大堂姐也是不小的人了,应该听得出二堂姐不愿意看见你的言外之意吧?” 姜素迎想不想见她的言外之意姜韵宜是没感受到,但姜祸水脸上明晃晃写着:识相的就快滚,姜韵宜算是看出来了。 脾气本就不算好的人很快就被惹怒了,姜韵宜竖起眉毛,伸出的手指即将指上姜祸水的鼻子,后者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 眼看气氛要剑拔弩张起来,夏蝉上前一步阻止道:“小姐,既然二小姐身体不适,我们便不急于一时,下次再来请教也不迟。” 主仆二人眼神交流,得了台阶,姜韵宜见好就收,冷哼了一声,带着夏蝉甩袖离开。 看着二人的背影,姜祸水若有所思。 第四十七章 妙手回春1 姜韵宜好像很听她这个叫夏蝉的婢女的话嘛。 在她的印象中,冲动的姜韵宜面对她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么轻易善罢甘休过。 …… 合上门转身,几人说话的功夫,躲在房里的姜素迎稍微喘了口气,平静了一些。 姜祸水在她的身边,即便只是淡笑不语,但身上那威压和气势却给了她十足的压迫力,就连在父亲身上,她都没感受到过这么恐怖的气场,那种万人之上的气势甚至令她在刹那间忘记了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恍惚间还以为站在她面前的是个生杀予夺,发号施令的上位者,如若她不顺着她的心意,自己随时会如同蝼蚁一般被碾死。 “她们走了,二堂姐不必紧张。” 姜素迎很想说,她们走了其实我更紧张。 但面对姜祸水的笑脸,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顺着她的话胡乱的点头。 与她低声交代了几句,姜祸水离开了。 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远远的便听到阮袂熟悉的爽朗笑声,心绪豁然开朗了一些,她加快了步伐。 阮袂率先发现了她,打招呼道:“你去哪儿了,我等你半天了!” “处理点事。” 阮袂点点头,没继续问是什么事。 姜祸水心念微动,忽然笑了笑,“你来的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稀罕了,姜大小姐还有有事要她帮忙的时候。 …… 那日阮袂在姜府待了不久便离开了,与此同时,一个不小的传闻在市井之中迅速传开,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医圣除了孟相家的大小姐外,还收了一位关门弟子。 这个消息令人们沸腾了。 传闻那医圣有活死人、医白骨之能,若说这世上有一人能和阎王爷抢东西,那就是这位医圣。 只可惜,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多数人都只听过他的传说,要想见上一面却比登天还难,这令许多重病缠身无药可医的人头疼不已。 好不容易听说他收了个关门弟子,却偏偏是丞相养在深闺的千金。 右相孟逢身居高位,深得民心,而丞相府更是守卫森严,试问谁有胆去强迫这被右相捧在手心的宝贝女儿呢? 不过,医圣的关门弟子这个诱惑力显然不小,虽说他们不能强行向孟溪云求医,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医者仁心”,更何况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 姑娘家的心肠总是软的。 于是在孟溪云医圣关门弟子身份被公布的头段时间,总有些人抱着侥幸蹲守在孟府附近,盘算着在孟溪云出门后拦下她,他们想着,只要他们苦苦哀求,演上一段苦肉计,不怕她不出手。 这些人眼巴巴地等着,就这样过了三天。 又三天…… 一个月过去了。 他们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这位小姐根本就不出门。 后来久而久之,这些人也就放弃了,并且民间流传着孟家小姐从不行医的传闻,打消了越来越多不远万里闻名来求医的人的念头。 孟逢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不过他倒是乐见其成,没有阻止。 外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孟溪云是不知道的,她仅仅只是觉得出门一趟太过麻烦,如无必要不必出去折腾,反正平日里需要用的东西自有负责采买的下人带给她,很多时候她都沉浸在医书和药理的世界里。 “哎你听说了吗?原来那个传说中的医圣不仅收了一个弟子!” “什么?医圣还有除了孟家小姐之外的弟子?!” “你居然不知道?” 在谈话的两人不远处,坐着一名玄袍青年,他无声品着茶,抬眼去看窗外的风景。 长夜最近几天已经听过很多人谈论类似的内容了,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正苦思冥想着会是谁把事情透露出去的,听到他们后来的谈话后就放下心来了。 那边饭桌上的谈话还在继续。 只见引出话题那人凑近了同伴,手掩着嘴,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道:“我也是听我们家那口子说的,原来姜家二爷的二姑娘也是医圣的关门弟子!” “啥?!你家那口子是怎么知道的!” “嘘!小声点!” 男人接着说:“是隔壁李大婶儿告诉我家那口子的,你可别声张啊。” “……” …… 几日后,借着出门买首饰的由头,姜祸水和来府上找她的阮袂带着姜素迎出门了。 三人带着十几个下人,同乘一辆马车,端的是十足的富家派头,马车上挂着姜家特有的标志,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是谁似的。 阮袂不知道姜素迎下毒的事,姜祸水只交代了需要她帮忙配合着一个伙计演一场戏,之后到处宣扬,让越多人知道越好,最好闹到人尽皆知。 别的事情她可能不擅长,但凭着她那大嗓门儿和与街上千家万户的关系,宣扬什么事儿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想到一会儿会发生的事,马车上的阮袂就有些坐不住了,脚尖抑制不住兴奋地点着地,眉眼间藏不住兴奋,眼珠子左瞅瞅右看看,姜祸水想如果不是车内空间有限,她怕是能站起来跳个舞缓解兴奋。 姜祸水不耐地瞪了她一眼,阮袂这才稍微安分了一些。 从上马车开始,姜素迎便心里打鼓,脑子里胡思乱想,双手紧紧握成拳,指尖陷入手心中,眼神直勾勾盯着对面的阮袂,半天也不带眨一下。 她看得阮袂心里发毛,阮袂慢吞吞地往旁边挪了挪,姜素迎眼神动都没动一下。 马车停了下来,阮袂率先掀车帘跳了下去,姜祸水也起身作势要下车,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停顿一瞬,回头看了眼仍正襟危坐神游的人,出声道:“二堂姐,咱们到了。” 姜素迎不知听没听到,总之是动也没动一下,保持着上车时便没变过的动作,像是一座凝固的雕塑。 “姜素迎堂姐!” 姜祸水微微拔高的声音在姜素迎耳边炸开,她瞳孔微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回过神来。 第四十八章 妙手回春2 “我们到了,下去吧。” 说完,仿佛没看见她迟疑的眼神一般,姜祸水径自下了车。 姜素迎忧心忡忡地跟着下去,怀中的药丸像一个个火球似的灼人。 三人先是随意地逛了逛,当然买起东西来也不含糊,没多久十几个下人手上就都提了东西,三位大小姐却还兴致勃勃地继续往前走。 大抵是女子的天性,即便家中有用不完的衣服首饰、胭脂水粉,但一旦走到街上,看见林立的一件件铺子,脚步便不由自主迈了进去,看见架子上摆放的东西就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想要摸一摸,试一试,再买上几件带回家中。 即便是阮袂这有着男子般爽朗性格的女孩也不能幸免,她一开始挽着姜祸水的手,后面便像脱了僵的野马似的冲到了前面,左看看右瞧瞧,姜祸水猜,她大概已经忘记她们今天出门的初衷了。 看着阮袂如此放松,身边的姜祸水也收敛了之前在她面前那咄咄逼人的气场,与阮袂谈笑甚欢,如同真正的十五岁的少女一般,姜素迎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事,这还是头一回,心里七上八下的,一路上就没喘过一口匀气儿,眼下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看着阮袂兴奋得两眼冒光,不停地买东西,她跟着也有些心动。 为了婚事,她与家中已经暗中闹了很久的矛盾了,平常没事便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活生生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算算日子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出门好好地给自己买点东西了。 虽然府上每月都会给她们发东西,不愁吃穿用度,但终归是自己亲自买来的更用得称心。 “别太紧张,今日的确是出来买首饰的,二堂姐放宽心去挑吧。” 姜素迎偏头看了她一眼,十五岁的妙龄少女稚气未脱,还未完全张开,说话时微垂着眸子,睫毛如同展翅的蝴蝶,遮住了眼中的神色,嘴角含着淡笑,尽管只是未施粉黛的侧颜,也已美得叫她一个女子惊艳。 耀眼光日下,少女忽然偏头掠她一眼,笑了笑,又转头目视前方。 那笑容看着甚是无害,只一眼便能叫人卸下心防。 她想,换做是谁,也无法将停留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令人心生警惕的姜祸水与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吧。 假以时日,她必定会如她的名字一般,是个红颜祸水。 这样的女子,未来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子呢? 一抹明黄的身影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姜素迎有些心惊,暗道自己竟敢想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真是嫌活的太长了。 前头正在挑衣服的阮袂突然想到什么,向正朝她走来的姜祸水挥挥手,说:“说好了啊,今天的费用由姜祸水姑娘承担!” 姜祸水无奈的笑着,“好好好,谁让我是你大哥呢,做大哥的罩着小弟是应该的。” “切,你年纪比我还小,还妄想做我大哥。”阮袂嗤笑,忽然灵机一动,放下手中的裙子凑近她,笑得贼兮兮的,“你想当我大哥是不可能的,但是嘛……当我大嫂还是有机会的。” “……” 姜祸水不理她,阮袂也不气馁,反而像是发现了新目标似的,连衣服也不急着挑了,煞有介事地说:“真的!不骗你啊。我的大哥还没成亲呢。如果你不想当我大嫂,那还可以当我二嫂,三嫂,反正我的哥哥们都没成亲,你喜欢哪个我都是极欢喜的!别看他们都是武将,成天舞刀弄枪的,但是他们对待自己的妻子,一定是非常好的!” 她这么热情,姜祸水都不忍心拒绝她,咳了一声,委婉道:“你的哥哥们……不一定看得上我,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如夏日汩汩山泉,十分悦耳。 姜祸水正琢磨着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未等转身,便听到阮袂惊讶的轻呼:“祁公子?!” “没看见还有本公主吗?!” 转身,见头戴玉冠,身着淡蓝锦袍的祁瑨和穿着同色绣着繁复花纹的纱裙的和熹公主并肩而立,正向她们看来,祁瑨眉目含笑,和熹瞪着她们眼神不满。 阮袂小声嘀咕:“你看他们穿着同色的衣服,你说他们是不是……” 姜祸水挑眉,忽然弯唇笑了,对着不远处的两人说:“两位瞧着甚是登对。” 阮袂瞪大了眼,心中不服气地反驳:登对个鬼哦! 她眼神真挚,语气诚恳,和熹闻言心情顿时愉悦起来,原本因祁瑨为她们而笑心中生出的怒火消弭,连带着将不久前在她公主府上两人间的龃龉抛之脑后,一向看貌美女子不顺眼的公主殿下仿佛找到了共情的知音,发自内心的了解到为何这么多男子上姜府求亲,原来并不全是因为他们的肤浅。 姜祸水还挺有眼光的嘛。 她今日好不容易支走了裴越那个烦人的跟屁虫,软磨硬泡下,祁瑨才答应了陪她上街买东西,去他府上前特意穿的是祁瑨常穿的白袍,谁知到了后却发现他一反常态换上了蓝袍,害得她火急火燎赶回去换了一身,祁瑨看到后却不发一言,让她很是失落。 如今来了个说中她心意的人,和熹怎么看她是怎么顺眼,甜蜜的笑容叫人一眼便能看穿,下意识仰头去看她身边的男子,他眸色深邃了几分,笑容不变,宛若未觉。 和熹心里堵了一下。 这个人总是这样,无论她如何主动,外头传出怎样的流言蜚语,他始终不为所动,不否认,也不承认,没有任何的表示。 她时常会产生一种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想放弃却不甘心离开身边的柔软,于是越陷越深。 边上姜祸水将两人神色的变化尽收眼底,祁瑨那万年不变的笑容她暂时没看出来,只是和熹那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性子可真叫人不用费脑筋啊。 她当然不是真心恭维这两人,只是一出好戏总归需要演给有分量的人看,原本姜祸水还担心民间的口碑或许无法短时间内传入宫中,但如果看客中有一位深受皇帝宠爱的公主殿下,就大大不同了。 第四十九章 妙手回春3 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感觉可真不错。 “哈哈,真巧啊和熹公主,祁公子,你们也来买东西?” 阮袂与和熹在同一学院念书,彼此打过不少照面,此时显然不能装作不认识,尴尬的笑了笑,问了句十分明显的废话。 和熹回过神,顺势下台阶,说:“对,你们也是?” 好嘛,又是一句废话。 默默腹诽一句,阮袂袖子下的手偷偷掐了姜祸水一下。 她可不想没完没了地废话下去! 姜祸水笑道:“家姐婚期将近,我陪她出来买些东西。” “哦?你还有姐姐?”和熹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家中叔父的女儿,我的二堂姐。” 这时一直在姜祸水身后装透明人的姜素迎显然不能继续装死了,站出来向和熹行礼问好。 “素迎见过和熹公主,”她顿了顿,身为胆小怕生的庶女,她不曾在京城贵圈中混迹,也没有资格在学院进学,因此不知晓祁瑨身份,不过她想既然与和熹公主一同出现的定然不是一般人,于是与阮袂一样说道:“见过祁公子。” 和熹打量了她几眼,发现她的相貌只能算是小家碧玉,与姜祸水实在相差甚远,也就失了兴趣,淡淡地点了头,连最初过问与她定亲之人是谁的念头都打消了。 不过她心念一动,发现姜祸水今日的打扮十分不俗,看似是随意的打扮,但留心观察却看得出暗藏玄机,和熹想着她既然能让这么多男子念念不忘,果然是有些过人之处,又想到她无意间听到那些表面上讨好她的世家女背地里嘲笑她不会穿衣打扮,眼光粗俗,她想也许这就是祁瑨始终对她没有回应的原因。 和熹有心想让身边的人对自己另眼相看,眼下就有现成的老师,她计上心头,说:“相遇即是缘分,我们既然在同一家店相遇,就说明是老天想让我们同行。”她自觉这番话说的天衣无缝,得意地对身边的男子问:“你说我说的对吗?瑨哥哥。” 祁瑨淡笑,“公主说的对。” 得了肯定的和熹笑得更加开心。 阮袂暗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嗯……那什么上,忍不住腹诽原来传言不虚,祁公子竟然真的是这样的人,另一边又想反驳,这里是京城最大的成衣铺子,在这里相遇都能算上天的缘分的话,恐怕她们和整个京城的女子都有缘分了。 不知怎么的,姜祸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几分敷衍暗嘲的意味,可看着他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她又觉得这可能是自己的想法,产生了错觉。 “既然我们这么有缘,那本公主和瑨哥哥就勉为其难地和你们同行吧。” 和熹扬起下巴,摆出高傲的表情。 什么?! 和她一起有什么意思? 谁稀罕她勉为其难了? 阮袂瞪眼,下意识要开口拒绝,肩膀被人按住,随后听到姜祸水平静的声音:“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祁瑨眸色微深,沉默不语。 公主殿下的排场果然很大,光是下人就带了几乎百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买东西。 每当姜祸水多看了什么一眼,或是随口夸了一句还不错,亦或者拿在手上端详了几眼,和熹便对身后的下人使眼色,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原本姜祸水还不知道和熹在打什么算盘,见此情况倒是清楚了,前后联系便把和熹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算不算是…… 无巧不成书? 从前这个小姑子和姜倾城一个做派,吃穿用度总会故意避着和她这个嫂嫂一样,对外说是看不上她的眼光,当时姜祸水还一度当真,以为自己的穿着有什么问题呢。 现在看来,有问题的是她自己嘛。 算着与王鹤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一行人在姜祸水的有意引导下,不知不觉走近了那间名为“行云斋”的胭脂铺子。 姜祸水状似无意地扭头,指向“行云斋”的门匾,说:“那间铺子看起来不错,我们去看看吧。” 一路上姜祸水不知道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了,和熹等人不觉有异,几人走了进去,一群下人候在门口。 姜祸水向身边的姜素迎和阮袂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 几人非富即贵的穿着气度,“行云斋”的掌柜早就被店里的伙计找来,正伸着脖子眼巴巴看着他们,眼中焕发的光彩令人毫不犹豫的相信,他们在掌柜眼里就是几个鼓囊囊的钱袋子。 掌柜脸上堆满了笑容,亲自来到他们身边,点头哈腰:“公主殿下的到来令小店蓬荜生辉,不知几位贵客想买点什么,小人乐意为公主服务。” 他猜出了和熹的身份,众人并不惊讶。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一人一句“公主殿下”喊着,寻常富贵人家出门怎么可能有上百人随行呢?何况这其中还有不少侍卫。 掌柜的亲自上前服务,旁边的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站在原地不动。 目光从一行伙计中扫过,与人群中的王鹤交流一瞬,姜祸水示意他稍安勿躁。 和熹宫里宫外见过不少如掌柜一般的人,她素来喜欢被人追捧,倒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什么,只是余光发现姜祸水进来后居然好整以暇地坐下休息了,从头到尾只笑眯眯地看着她和掌柜。 她可不缺人为她做事,可是她缺人教她打扮啊! 高傲如和熹,从来都是高人一等的,她私心里连她的生母楚婕妤都不屑于请教。 和熹暗暗心急,忍不住问:“姜祸水,你不是说觉得这里不错吗?怎么进来反而坐着不动了?” “公主不必在意我,既然掌柜有心为公主指引服务,我正好有些疲了,落得清闲自在。” 她这是将和熹的心思搬上了面上,可和熹却一心想着模仿姜祸水的穿用并未听出来,反而十分心急。 “掌柜的怎能和你相比?”她摆摆手,像驱逐动物似的让掌柜离开,“你走开,本公主不需要你,让那群伙计来帮我们拿东西就好。” 第五十章 妙手回春4 受到嫌弃的掌柜不知所措地退下了,对身后等待多时的伙计使眼色,伙计得令,脸上立即堆砌起与掌柜并无二致的笑容。 王鹤手脚灵活,先众人一步抢到了和熹身边的好位置。 姜祸水此时也走到了他们身后。 王鹤拿起手边的一个盒子打开,说:“公主,这是金碧莲花链,由上好的翡翠雕刻成莲花的形状,再镶嵌于上好的黄金之中,工序复杂,对于技艺的要求也十分的高,在这条成品的背后,也许藏着数不清的失败品,这更说明了这条金碧莲花链的珍贵。公主得以遇上,正说明是不可多得的缘分呐!相信小的,公主,您是最适合这金碧莲花链的人,只有您尊贵的身份才配戴上它!” 这玉镶金瞧着确实尊贵,但由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佩戴未免老气了许多,只是和熹倒一向喜欢这些,而王鹤这一番声情并茂的推荐,听得姜祸水都差点忍不住想当众夸奖他,再看和熹的表情,显然这金碧莲花链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姜祸水适时补充了一句:“公主,我也觉得这金碧莲花链十分适合你。” 之前逛了这么多间铺子,和熹都是凭着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的心态,将姜祸水可能喜欢的东西买了个遍,但其实这其中有许多东西她都觉着不够华丽,而眼前这条项链在第一眼就令她满意,何况这还是姜祸水头一次直言说适合她,和熹心情大悦,“买了!” 和熹一脸的求夸奖,问祁瑨:“瑨哥哥,你觉得这条项链好看吗?” “……公主开心就好。” 这是什么回答? 和熹本以为会得到他欣赏的目光,谁知只听得这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不由心想瑨哥哥果然不能用一般男人的心思去猜度。 姜祸水多看了他一眼。 和熹眼光俗气,这位祁公子却不至于如此,他既然眼睁睁看着他们哄骗和熹却不出声提醒? 未来得及收回视线,祁瑨忽然对上她的目光,笑了笑。 姜祸水陡然生出一种被看穿的感觉,扭头不再看他。 王鹤又向和熹推荐了几件昂贵奢华的首饰,诸如金柳挂钗花冠,鎏金穿花戏珠步摇,金镶红宝石耳坠此类,件件深得和熹的心,加之姜祸水在旁边煽风点火,生意便一笔笔做成了。 掌柜在旁边乐得找不着北。 和熹一边听他介绍着手中的喜鹊登梅簪,心想这小伙计可真厉害,为她挑的东西竟然都能得到姜祸水的青睐,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王鹤倒在了地上正打着滚,手中的簪子掉在了地上。 “他怎么了?” 和熹惊到了,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瞪大了眼。 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倒在地上打滚了? “掌柜,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发病了?” 姜祸水一把将扑过来抢救簪子的掌柜提起来,眯着眼睛问。 “没,没没没听说过啊,小的也是第一次见!” 掌柜受到了惊吓,话都说不利索了。 地上的王鹤叫声凄厉,不停打滚,手想抓住掌柜的裤腿,被他一个激灵甩开了,胳膊中了一脚,倒向了另一边。 姜祸水眸色微沉,眯了一下。 “你会医术?!” 周围发出惊呼,是姜素迎正蹲在王鹤的身边为他诊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平静了许多,不再疯狂翻滚,只是口中仍发出痛楚的嚎叫。 姜素迎从怀中掏出玉瓶,往手中倒了一颗,喂进了他的嘴里,阮袂不知从何出找来了碗打到水,递给姜素迎。 她接过后喂了下去。 吃了药喝了水的王鹤突然昏厥了过去。 众人一惊,难不成他已经死了?! “你给他吃了什么?他是不是被你毒死了?!”人群中有人突然叫道。 站起身还未来得及整理衣裙,听到这一串质问,姜素迎脸上的表情差点没挂住,正要矢口否认,便听得姜祸水不耐道:“想知道他死没死还不简单?” 说完走近王鹤,伸手在他鼻息间一探,在众人眼巴巴的目光下,说:“气息平缓,应当是无事了。” 姜素迎暗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扑通扑通的心脏狂跳,装模作样地将手搭在王鹤的脉搏上的,一副认真把脉的样子,片刻后接腔道:“对,他吃了我的药,已经没有大碍了。” 四周一片安静,铺子里的客人们和围在外头看热闹的路人还未从惊吓当中回过神来。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哎呀呀!姜二小姐!你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真是令我叹为观止!堪称妙手回春、药到病除的扁鹊再世!如此怪病你居然只用了不到一刻钟就治好了,看来平日是真人不露相啊!谁娶了你那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要不是你已定婚约,我定要求你考虑考虑我的哥哥们,让你当我的嫂嫂!” 看着一张张震惊又僵硬的面孔,姜祸水无声往旁边挪了挪,站到离阮袂远一些的地方,一副我不认识她的表情。 虽然知道这是在演戏,但阮袂浮夸的吹捧还是让人难以招架,姜素迎差点绷不住脸上胸有成竹的平静,假咳一声,说:“咳咳,还是先将这位小伙计送去医馆,仔细检查一番才好。” 话音刚落,地上躺尸状的王鹤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便呻。吟着睁开眼,等了一会儿发现没人来扶他,只能无奈地双手撑地,佯装十分艰难吃力地坐了起来,满脸疑惑地仰头看缩在角落的掌柜,“掌柜,这是怎么了?怎么有这么多人?我怎么躺在地上?” 掌柜慢慢走到姜祸水身后,冒出一个脑袋看着他,“你问我,我还想问你!王鹤,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有病怎么不早说?刚才突然发作,差点把店里的簪子给摔了,你知道这有多贵吗?十个你也赔不起!” 不愧是做掌柜的,无论发生了任何事都能第一时间想到利益。 姜祸水心想,自己那身为京城首富的老爹恐怕都不如这一店掌柜贪财 第五十一章 妙手回春5 姜祸水心想,自己那身为京城首富的老爹恐怕都不如这一店掌柜贪财,自家伙计出了事,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请大夫而是去接下从他手中掉下来的宝贵簪子,甚至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 伙计醒来第一句话不是关心他的身体如何,而是出言训斥。 可真是毫无人情。 王鹤仿佛早已习惯了一般,笑得没心没肺的,三两下自己爬起来,给掌柜点头哈腰地赔不是。 从阮袂“添油加醋”的描述中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王鹤便感激涕零地对姜素迎道谢,与阮袂一起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赛过人间活菩萨,直把人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姜祸水还是低估了阮袂和王鹤两人传播流言的速度。 不出两个时辰,当姜祸水等人与和熹和祁瑨道别回府时,迎面便看到守在门口的管家笑意慈祥的脸,招呼着下人们把买回来的东西送进府里,笑着对姜素迎道:“从未听说素迎小姐习得医术,今日从街坊邻里听说,还以为是老仆年纪大了,耳朵不灵光,听错了。” 姜素迎愣了一下,没接上话。 “管家伯伯这就不懂了吧,二堂姐这叫真人不露相。”姜祸水笑着替她答了。 管家但笑不语,片刻后说:“两位小姐回得赶巧,宫里前来传信的公公前脚刚走,老仆一转头就瞅见咱们姜府的马车,特意留在这儿等一等。” “宫里来人传什么信?” “这不是八月十五快到了,圣上为表君臣同乐,年年都会邀臣子携家眷进宫一同赴宴赏月。从前都只请二爷和二夫人进宫,今年却还请了大爷和大夫人,还有各位小姐……” 姜祸水蹙眉,把人都叫了出去,岂不是留祖母孤孤单单一人在府中? 不久前才出了下毒的事情,姜祸水怎么放心把祖母一个人留在府中? 且不说这个,单是让祖母在本该一家团圆的中秋之夜独自对月无言,她就不忍心。 姜祸水说:“我就不去了罢,留在府中陪着祖母。” 管家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会心一笑,说:“那可不成。皇后娘娘金口玉言,说祸水小姐须得进宫让她好好瞧一瞧。” 皇后亲口说要见她? 姜祸水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表现值得引起皇后娘娘的注意。 不过既然皇后有命,她好像不得不从。 晴空朗朗,云朵团团宛如绣在绸缎上的精致花纹,姜祸水抬头舒了口气。 皇后啊…… 真是个熟悉又陌生的称谓。 …… 得知儿孙媳妇都要与各官眷们一同进宫面圣,老夫人倒是笑呵呵的没表现出失落,还叫来了裁缝给她们量身,一人做一身新衣裳。 挑布料的时候,姜倾城佯作无意间问姜素迎,“听闻前几日姐姐在一间胭脂铺救了一个小伙计的命,坊间传言姐姐的医术是扁鹊再世,”顿了一下,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妹妹倒不知道,姐姐是何时习得如此高超的医术?” 姜素迎手中翻看比划的动作不停,不冷不热地刺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莫不是我做什么都需要向你禀报?” 如果放在从前,她当然不敢用这样的语气和姜倾城说话。可如今姜素迎只要一想到她居然用稷亲王做借口欺骗她,害得她被姜祸水抓到了把柄,就气不打一处来,之前她默不作声也就罢了,现在居然用兴师问罪的口吻质疑她,这让她怎么忍? 姜倾城原本存的是打探之心,没料到素来任由她揉搓的姜素迎居然这样张口刺她,这些日子一直压在心头的火噌地冒了上来。 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答应了她却悄悄反悔不给老太太下药就算了,现在居然敢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当真是以为自己搭上了姜祸水就有底气了?! “当然不是了,姐姐说的什么话。妹妹只是有些好奇,姐姐从未习过医术,怎么可能会治什么怪病呢?妹妹只怕是外面的人以讹传讹,乱说一通,到时候叫人误会了。” 姜素迎冷笑,“谁说我不会医术?外头所传不假,只是妹妹一口一个为姐姐好,姐姐可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 两人之间汹涌的暗流尽数落入了不远处姜祸水的眼中,她挑好了料子交给裁缝,全然不在意地转身离开。 建立在短暂而虚假的情谊之上的关系就是如此脆弱,看似长成了坚不可摧的大树,其实在看不见的土壤之下,树根细而短,有心人伸手轻轻一推,就轰然倒塌了。 说来这一次那个叫王鹤的小伙计还真是帮了不少忙呢。 …… 王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张大了嘴巴,一双本就不小的眼珠子瞪如铜铃,看得身边的阮袂都替他着急,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还是保持着这个动作,伸手拍他的肩膀,“你小子乐傻了吧?这种好事当然要立刻答应啦!不然我们走了你就没有机会了!” 王鹤差点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掀翻,倒也回过神来了,迟疑地挠了挠头,“姜姑娘,我就是一个小伙计,您如果是因为我帮了您这个小忙而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做的话,大可不必,是我自己愿意帮助您的。京城的三家商铺……我一个小伙计怎么能够管好呢?” 看这小伙计自卑得脑袋都快耷拉到地下了,姜祸水笑道,“如果我说,并不仅是因为想要感谢你,而是真心认为你可以做好,以后还想把剩余的二十间铺子都交给你帮我打理,你愿不愿意呢?正是因为知道你现在能力不够,我才只把三家商铺交给你的,有谁是天生就会做这些事情的呢?我会让父亲派有经验的掌柜教你,你也可以来问我,你有悟性,有毅力和恒心,不怕学不会。” 王鹤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光,试探道:“你说真的?!” 激动得连敬语都忘了用。 得到她肯定的眼神之后,王鹤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那那那那那我,我我,我一定会,会尽全力,不辜负您的期待!” “好。” 第五十二章 事与愿违1 看着他感激澎湃的眼神,姜祸水忍不住跟着笑了笑,伸手搭在这个和自己身高相差无几的少年肩上,轻轻拍了拍。 王鹤一怔,身体陡然僵硬了一瞬,下一秒,脸色爆红起来。 见此,姜祸水笑得更欢。 此时的姜祸水并不知道,她今日这一个无意的举动,带给了眼前这个青涩的小伙计翻天覆地的变化,更不会想到,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她说相信他,也仅仅是想让这个不自信的少年得到一些肯定而已。 …… 这天姜倾城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提出要去踏青,而且极力邀请姜府众人一起去,说什么秋高气爽天气甚好不去郊外游玩一番可真是浪费,姜祸水会信她这些话才有鬼。 事出反常必有妖。 姜祸水可不管她那套“大家都去了你怎么好意思不去”的说辞,任她喉咙说干巍然不动说不去就是不去。 她是打定主意谁来说什么都不管用的,她才不会傻到明知道面前有个坑还往里面跳。 结果她千算万算,算到了姜倾城的从众心理暗示算到了叔父的激将法却没算到姜来会站出来说想去。 小家伙拿着前不久才学会和她一起做好的风筝,昂着脑袋,小手扯着她的裙摆摇啊摇,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充满期待地对她说:“阿姊阿姊,我想和阿姊一起去郊外放风筝,阿姊就陪我一起去嘛。” 姜祸水说不出一个不字,只能暗骂姜倾城实在心机得很。 于是最后姜祸水带着姜来坐上了前去踏青的马车,姜父和姜母忙得很,出发前叮嘱她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姜祸水笑着让他们放心。 说实话现在的天气确实很好,熬过了夏日的烈阳,秋天的风十分凉爽。马车在郊外停下时,姜祸水发现那儿停了不少的马车,放眼能看到许多世家小姐或少爷成群结队,或吟诗作对,或对酒当歌,当然也有不少人在放纸鸢。 姜来平时都在书院上学,或者在府里和夫子读书,许久未得出门玩耍,如今乍然到了郊外,见到广阔的天地,闻着清新的空气,兴奋地欢呼起来,跳下马车后便迫不及待地催促姜祸水带他放风筝。 姜祸水自然是顺着他的意,把线放长,牵着纸鸢慢慢跑起来,风筝很快就被放起来,一只彩蝶模样的纸鸢越飞越高,慢慢便超过了许多在天上的风筝,引来了不少注目。 姜来高兴地拍手,“阿姊好棒啊!飞得好高!” 姜祸水看他跃跃欲试的模样觉得好笑,招招手叫他过来,便把线缠在他的手上,教他放风筝的窍门。 另一边,姜子昂见他们的风筝这么快就放了起来,也不甘示弱地让姜倾城帮他放风筝。 姜倾城哪里会放风筝?何况她没打算来这里跑跑跳跳,所以穿着的是颇为繁复的衣裙,走起路来步步生莲,十分优雅,但放风筝却是不方便的。 姜子昂只能自己放,但他也并不常玩,加上此时的风不大,所以他扯着纸鸢拼命跑了好半天也没放起来,老鹰模样的纸鸢掉在地上像只斗败的公鸡。 转头见那边姐弟俩其乐融融,自己的姐姐却只顾着保持优雅吸引那些公子哥的注意力,风筝放了半天都飞不起来还累得气喘吁吁,姜子昂心里十分不平衡,跑去马车上拿出了自己的弹弓,趁他们玩的开心的时候,瞄准天上那高高的彩蝶打了过去。 纸鸢飞得高,以姜子昂的力气自然是够不着的,不过这样一来就被姜祸水发现了。 环顾四周,很容易便看到了姜子昂以及他手上未来得及藏好的弹弓。 哼,这熊孩子可真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姜祸水留了个心眼儿,注意着姜子昂的举动。 姜子昂没发现自己的举动被尽收眼底,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把姜来的纸鸢打下来,气得跳脚。 早在树荫下把糕点之类的东西摆放好的下人远远瞧见少爷扯着放不起来的风筝正气呼呼的,想起夫人交待要照顾好少爷,于是走过去帮他把风筝放了起来。 姜子昂十分高兴,不等下人反应就跳起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线,嘴上的话听不出半分感谢:“谁让你多管闲事了?本少爷自己也能放起来。” 见下人无言瞧着他,姜子昂不耐烦地抬脚踹他,“滚开,你挡着本少爷放风筝了。” 话音刚落,姜子昂突然感觉手上一轻。 抬头一看,居然是线断了,风筝脱离了线的束缚顺着风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姜子昂满脸惊慌,被踹了一脚的下人心中正憋着气呢,见此幸灾乐祸地说:“呀,少爷,您的纸鸢飞得好高啊!” 姜子昂气的跳脚,指着他的鼻子道:“狗奴才!快去给本少爷把纸鸢弄回来!” 下人敷衍地应了一声,慢悠悠地追着纸鸢的方向去了。 他的纸鸢自然是姜祸水弄断的,不过这么没脑子的家伙只顾着惦记他的纸鸢,根本没多想。 姜子昂眼巴巴地等了好一会儿,谁知道那该死的狗奴才居然一去不复返,不晓得是不是偷懒去了。 没了纸鸢,他耷拉着脑袋走到树荫下,连手都没擦,抓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 姜倾城十分嫌弃他这个蠢笨冲动的弟弟,冷淡道:“你的风筝是被姜祸水弄断的,我亲眼瞧见了。” 什么?! 姜子昂顿时暴跳如雷,二话不说跑过去推了正在放风筝的姜来一把,还想把他手上的风筝给抢过来。 姜祸水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单手拎起他的后衣领就给扔一边儿去了。 姜子昂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不敢和姜祸水硬碰硬,但一直在旁边喋喋不休,嚷嚷个不停。 被他这么一打扰,任谁都提不起兴趣再玩,算着也放了好一会儿,姜来玩累了,姜祸水收了风筝,带着姜来去树荫下休息。 她仅仅是这么随意地靠在树边,原本停留在姜倾城身上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转移到姜祸水的身上了。 姜倾城手上的力气加大了些,那原本精巧完好的点心就在她的手上成了碎渣,掉到了姜倾城的身上,惊得她变了脸色,连忙站起来拍落。 第五十三章 事与愿违2 “堂妹可要小心些。” 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姜倾城抿紧唇,须臾挤出一抹看似温柔的笑意,“多谢姐姐关心。” 姜祸水正琢磨着她这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没想到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看着面前面如冠玉的少年,又瞥了眼站在他身后低眉顺眼拿着刚才被姜祸水弄断的老鹰纸鸢的下人,姜祸水牵起假笑,“可真巧了,在这也能碰上七皇子。” “巧”字被她咬得格外重。 听着她暗含锋芒的问候,面对她牵强的假笑,夏濯面不改色地作揖道:“修竹见过几位姑娘。” 他目光落在姜祸水身边的小男孩身上,眸光一闪,笑道:“这位就是姜小公子吧?长得真可爱。” 夫子从小教导他: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因此见夏濯作揖,姜来想起夫子的教导,也有模有样地回了礼,脆生生道:“多谢七皇子的夸奖。” 夏濯眼底的笑意多了几分。 姜倾城施施然回礼,面上带着几分娇羞,柔声道:“七皇子怎么会孤身一人在此?” “秋色宜人,金桂飘香,如此好天气正适合秋游踏青,修竹有心寻几位好友同行,却吃了闭门羹,又不愿浪费了这美景宅在家中,不得已独自一人前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措词。 姜祸水看他那副假惺惺的模样,心头冷笑,不客气地讽刺:“看来七皇子的人缘实在不怎么样。” 虽然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暗地里没少听些数落他的话,但明面上这么不给面子的嘲讽夏濯还是头一回见到,愕然的同时神色僵了僵。 姜倾城瞪了她一眼,正要开口替夏濯缓解尴尬,就听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接着说:“谁知正好见一个人在树下望着被挂在上头的风筝,我见他为难便出手帮他取了下来,询问过后才知竟是姜少爷的纸鸢,想来碰到几位委实算是缘分。” 呵,如果这都算是缘分的话,那这里这么多人个个都与他夏濯缘分不浅。 原来七皇子口中的缘分居然这么廉价。 女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鬼使神差地令夏濯联想到街边耍猴儿戏的看客,他蹙眉,心里犯了嘀咕,索性不绕弯子了,笑着说:“不知可否让修竹同几位同行?” “当然……” 姜倾城正要笑着应下。 “不行!” 有人拔高声音将她未说完的话堵在喉间。 “七皇子莫不是在说笑?” 姜祸水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枉你读了多年的圣贤书,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这里,”她顿了顿,伸手指了指,“一,二,三,四,四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你觉得你一名男子坐在这里合适吗?” 姜来点点头,“阿姊说的对!” 这话听起来再正经不过了,只是从姜祸水的口中说出来就显得没什么信服力了。 姜倾城很想反驳她,那她从外边带了个陌生男子回府一住就是许多年又算什么? “那好吧,既然姜姑娘不太欢迎我,”夏濯似乎十分受伤,敛了眸子道:“那修竹就不叨扰了。” “不过我准备了些东西来,不仔细带多了些,原本是想与几位共享的,现下便直接留给你们好了。” 话音刚落,有下人提着几个食盒上前。 食盒打开,香气四溢。 姜祸水闻那味道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好嘛,连她喜欢吃的东西都打听到了? 姜祸水最喜欢吃万寿楼的鲜花饼和枣糕,还有城北鼓巷的蟹黄蒸包。 不过城北鼓巷实在太远了些,姜祸水自己犯懒,也不好总叫人替她跑那么远去买一笼蟹黄蒸包,所以并不常吃到。 现下打开小蒸笼,里面躺着三个小巧精致的小包子,皮薄馅儿多,一眼便能看到里头裹着满满汁水的肉馅儿,难得的是还在冒着热气,诱人的很。 除此以外,夏濯还准备了糖油饼。 这是姜来的最爱,小孩儿一见到眼睛就忍不住放光了,碍于姐姐还在边上没吭声,按捺着没动。 “无功不受禄,七皇子还是把东西收回去吧。” 如果是曾经十五岁的姜祸水,可能会禁不住口腹之欲而接受这些东西,但现在在夏濯面前的是浮沉后宫多年的姜皇后,是被他算计利用后家破人亡的姜祸水。 这些讨好小女孩的手段对她已经不起作用了。 接二连三遭到拒绝,夏濯倒是很能忍,还能挤出笑容,厚着脸皮说:“姜姑娘不稀罕,可其他人未必不愿接受修竹的一番心意。” 说着,他拿起糖油饼,在姜来眼巴巴的注视下递给了他。 小家伙眨眨眼,看看近在咫尺的糖油饼,又看看身边不为所动的阿姊,忍痛道:“多谢七皇子好意,但阿姊说的对,无功不受禄,七皇子还是自己品尝吧。” “真的不想吃吗?”夏濯不相信这姐弟两都软硬不吃,不死心地问。 “想!”姜来诚实的回答。 他仰头去看姜祸水,笑嘻嘻地撒娇道:“阿姊会买给我吃的,对吧?” 嘿,这小机灵鬼。 姜祸水乐了,揉揉他的脑袋,“当然!”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夏濯的极限了,只是这些东西他本就是特意为了迎合姜祸水的心意而准备的,既然放下了就断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他敛了神色,淡笑道:“既然如此,修竹就不再勉强,告辞。” 他转身欲走,却被姜祸水叫住。 心底生出了莫名的期待,夏濯停下步子,没有转身,“何事?” “七皇子好像忘了什么,”身后少女的声音像是好意提醒,却让夏濯难堪至极。 “乱扔垃圾可不好哦。” …… 目送夏濯狼狈离开的身影,姜祸水不用看都知道他的脸色定是黑如锅底,这么想着心情就愉快多了,姜祸水小声哼起了小曲儿。 “阿姊是不是不喜欢七皇子呀?”小家伙凑到她耳边小声地问。 姜祸水没否认:“特别讨厌。” 姜来也没问为什么,而是毫不犹豫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阿姊讨厌他,那我就和阿姊一起讨厌他!” 第五十四章 打草惊蛇 一听这话,姜祸水心里甭提多甜了。 她的好弟弟呀,可真没白疼。 姜祸水挠了挠他的下巴,“真乖。” …… 今日在郊外的人不少,夏濯虽不受宠,但总归是个皇子,而且有一副不错的相貌,一举一动自然有人关注着。 不知道是谁说漏了嘴,京城不久便传出七皇子夏濯追求姜府首富的掌上明珠被拒绝的消息。 因此走在街上,总有百姓复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而相比之下,书院里那些贵族子弟就不客气得多了,拿他来揶揄打趣的不在少数,当然嘲讽者也是有的。 夏濯连无视的权力都没有,只能作毫不在意地笑着受了这些,袖中的手却紧握成拳。 回想起那天姜祸水的态度,夏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她独独拒他于千里之外? 有人安慰他。 “修竹,你也别太气馁,要想想那可不是一般女子,那可是全京城最漂亮的大美人儿啊,心高气傲也正常。” 另一个人说:“也未必是心高气傲,我听说她们女孩有个毛病,越喜欢谁就越表现得讨厌谁,嘴上说不要其实是要,这就叫什么?口是心非!” 夏濯心中一动,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浮出水面。 难道如他所言,姜祸水对他表现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居然是因为喜欢他?!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原因,毕竟他从未得罪过她,哪有人会毫无理由地突然厌恶一个人呢? 解释起来只有可能是她在害羞,在欲拒还迎。 想通之后,夏濯心情好了很多。 …… 等了几日,都不见姜府传来消息,夏濯心中生疑,决定亲自去看看情况。 他明明交代铺子里的人把那能使人筋骨腐朽的奇毒交给姜倾城,这药来的不容易,数量稀少,万万不可被浪费了。 他是一点也不担心被人发现端倪的。他比谁都清楚这种毒的特性。 一路上夏濯思虑重重,在脑中列举了很多种可能。 在踏入那间被他作为情报据点之一的小店铺前,夏濯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见姜祸水。 “姜姑娘?” 听到身后熟悉的嗓音,姜祸水笑了下。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冤家路窄。 不过这里本就是他的地盘,碰见也不奇怪。 她转身戏谑道:“七皇子什么时候对首饰也感兴趣了?” 夏濯噎了一下,“我……” 掌柜的连忙道:“瞧姑娘说的话,男子来买首饰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想送给心爱的姑娘了。” 他顺势点头。 忽然想起姜祸水喜欢他这个推断,不知道听了这番话会是个什么反应,他留心观察她的神色,只见姜祸水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这样啊。” 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紧张和羞赧。 夏濯心微微沉了沉,随后安慰自己: 没关系,兴许是她掩饰的太好了。 掌柜的见自家主子亲自来了,知晓是有要事,但现下有外人在场自然不方便说,他问:“姑娘想买点什么?” 姜祸水原本来这只是想来找找线索,但夏濯的出现令她改变了主意。 她突然想打草惊蛇了。 从怀中拿出之前从姜素迎房里换来的小瓶子放在掌柜的面前,像是没觉察他微变的脸色一般笑眯眯地说:“我这趟是来替堂妹还个东西的,想必掌柜对这个瓶子不陌生吧?” 这是从他店里出去的,得了主子亲口交代,在姜祸水拿出来的那一刻掌柜的就认出来了。 但是他存了分警惕,做生意的最怕被诈,因此佯作不解地拿起瓶子仔细观察,手不经意地摸索着瓶身,在摸到那个特有的暗纹之后就知道没跑了,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夏濯。 这一切被姜祸水尽收眼底。 “这的确是我们店里的东西,可姑娘面生得很,不知是从何而来?” “掌柜好记性,连店里哪位客人买没买过东西都知道。”姜祸水笑了笑,说着看似夸奖实则讽刺的话,“这是前几日我家堂妹在这买的东西,她回去之后说这东西一点用都没有,这不,托我来还给你。” 掌柜哪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听她说没用,顿时惊得抬了头,哑口:“这……” “这什么这?东西都在这里了难不成你还想抵赖?还不快点把钱退给我,我可赶时间的。” 夏濯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姜祸水和掌柜僵持了会儿,他才出声道:“姜姑娘说的对,既然东西不好用,自然该退钱的。” 于是姜祸水带着白来的钱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掌柜的收回目光,不敢去看夏濯的脸色。 良久,夏濯叹息一声,好像十分遗憾似的说了一句:“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 如果说在这之前姜祸水有五分疑虑,那么在出了店铺之后就已经完全打消了。 给祖母下的毒是夏濯给的,只不过他不知从哪打听到姜素迎和稷亲王那点事儿,刚好利用了一下。 得了结果,姜祸水说不上开心。 夏濯只是个外人,而且骨子里自私得很,他做出损人利己的事并不奇怪,她总会想法子报复回去。 但姜素迎和姜倾城却是祖母的亲孙女,为了一己私欲竟能把胳膊肘往外拐到了这样的程度? 姜祸水寒了心。 她本念着叔父的情分,想着虽然演不出兄友弟恭,但至少可以互不相干,维持表面的和平。 现在看来…… 姜祸水冷笑出声。 有些人不配。 她忽有所感,转头望了望某个方向,但看过去的时候空无一人。 …… 另一边。 祁瑨的府邸。 静谧的室内,战况激烈的棋局前,白袍少年独自对弈,窗边传来动静,有人轻手轻脚地落了地,走到他身边行礼。 他头也没抬,手上的动作不停。 “你什么时候养成了有门不走偏爱翻窗的毛病?” 金河挠了挠头,小声嘀咕道:“还不是和殿下你学的嘛。” “嗯?” 金河正色道:“姜大小姐方才把东西当着七皇子的面还回去了。” “嗯。” 金河想不通,姜祸水完全不必这么做,为什么要打草惊蛇呢? 他不自觉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执棋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祁瑨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吓他啊。”好叫他歇了某些不切实际的心思。 “……” 金河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像他想不通为什么殿下要让他鬼鬼祟祟地跟着姜大小姐一样。 第五十五章 中秋之宴1 转眼便至中秋夜,前往皇宫赴宴的一行人换上了新衣,梳洗得当后便坐上了马车。 一行四辆马车,姜尚时夫妇一辆在前,姜凌夫妇在次,接着是姜韵宜、姜素迎和姜倾城还有姜子昂同乘一辆马车,最后姜祸水和弟弟姜来同乘一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森严的宫门前停了下来,下人得了请帖,上前递交给宫门前的守卫,守卫核验过之后再呈递给宫里派出来迎接客人的宫女太监过目。 姜祸水等了一会儿没见什么动静,心知这样一场盛大的宴会必然宴请了不少的人,平日里外人入宫的核查程序本就繁复,如今只会更加严苛,也不知要等多久了。 她掀开车窗的帘子,见周围停了不少马车,等待核查的队伍排得很长。 正欲放下帘子时,却意外对上一双漂亮的眼睛。 后者从容地点头对她微微一笑,姜祸水愣了一下,尚未来得及回应,就见和熹公主的马车横叉在两辆马车之间,只听到她喜悦的声音:“瑨哥哥!原来你早就到了呀,怎么不等等我呢?” 祁瑨说了什么她没听清,不过她是知晓和熹这霸道缠人的性子的,被她看上…… 姜祸水想了想,似乎上辈子这两人并没有在一起。 南丰帝驾崩后,留下了传位于七皇子夏濯的圣旨,那时太子健在,且太子的母族慕容氏的势力占据半个朝堂,这样的结果自然是不能服众的。 夏濯身后虽有孟姜两家的支持,但手上并无兵权,后来和稷亲王合作,又将自己的亲妹妹下嫁给当时追随慕容氏的一员猛将将他拉拢,耗了好些精力才将太子余党清除干净。 至于把和熹嫁给那位将军这个主意是谁出的…… 回想起昔日嚣张蛮横的小公主那不堪折辱充满恨意的眼神,姜祸水无声笑了。 自然是她出的好主意。 此女在她嫁给夏濯后,便将姜家的一切视为她的囊中之物,常常带着一群贵胄子弟去姜家名下的商铺肆意掠夺,行径如同街头抢匪。 这还不算,他们对她的父母更是轻蔑羞辱,称他们不过是满身铜臭味的贱民,别以为女儿嫁给了皇子就能和皇家攀上关系飞上枝头做凤凰。 姜父和姜母被气得不行,女儿嫁进皇家本就不能常常见到,不知道她过得怎样,如今瞧着小姑子的态度这么恶劣,指不定女儿受了多少委屈。 可是民不与官斗,更何况官都让这个受宠的小公主三分。 所以每当和熹来找茬时,他们都吩咐下人让她三分。 不是怕她,是怕她回去欺负他们的女儿。 姜祸水知道后彻底炸了。 羞辱她可以,欺负她的亲人却不行! 然而姜祸水每每就这样的事去找她理论,得到的永远只是夏濯几句无关痛痒的训斥,和熹对这个哥哥的话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她想亲自教训和熹,却被夏濯拦住了。 看着夏濯眼中的无奈,姜祸水恨得牙痒。 那时她以为夏濯的不作为是无奈之举,后来回想才发现,焉知这不是纵容? 因为不爱,所以不在乎,所以可以任由妹妹去欺负她的家人。 不过想来夏濯这人骨子里对谁都没多重的感情,不然当初她提议把和熹嫁给那一身蛮肉,听说发起火来会殴打女人的将军时,他为何连犹豫都不曾有便同意了? …… 出门前天边晚霞夺目,姹紫嫣红,等到有人提着灯笼请他们下马车步行入宫时,天空早就黑沉一片,繁星如细碎的沙子洒落在无边的夜幕中。 领路的是几名宫女,见了他们话不多说,许是等待了一下午也十分疲倦,除叮嘱他们小心些走路,莫要磕着绊着外,一路上十分沉默。 姜韵宜是第一次进宫,从得知被宴请的消息时既兴奋又忐忑,如今虽然眉眼带了倦意却还保持着那股好奇劲儿,又不知自己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好几次欲言又止,见领路的宫女没有多说的意思,最终按捺住了心底的兴奋。 与她相比,姜素迎则安静许多,低眉顺眼地瞧着脚下的路,抿着唇,藏在袖中的手捏成了拳,紧紧握着方能缓解自己夙愿成真的紧张。 姜祸水告诉她,机会就在今晚,如果不能把握住也许就再也不会有了。 她将信将疑,又充满期待,左思右想,忍不住抬头去看不远处那抹身影,恨不得冲上去再问她一句是不是真的可以让她嫁给稷亲王,为了这一天,她等待了太久了。 她心事重重,以至于完全没有精力去关注这初次见到的、令许多百姓心驰神往的皇宫。 其实姜倾城也十分激动,一双眼睛总忍不住往那一座座华丽的宫殿上流连,可是余光瞥见姜祸水那副波澜不惊的从容姿态,她心里暗想姜祸水可真会装模作样,另一边却拼命按捺住好奇心,不愿让人觉得她没有见过世面,更不愿被姜祸水比了去。 走在她身边的姜子昂就没有想那么多了,见到什么都好奇,左瞧瞧右看看,不时扯着父亲的衣袖问东问西,姜凌被问的烦了,低声喝斥,他才被吓得闭了嘴。 这皇宫的布局陈设一如上辈子她生活过得那样,她为了夏濯被这冷冰冰的皇宫禁锢了将近十年,回忆中心酸苦涩总是多过欢乐,而今这些与记忆别无二致的景物再次出现在眼前,姜祸水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 宴会在一片极为宽敞空旷的露天庭院举行,他们到的时候,在做已经有不少人了。 最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姜尚时夫妇,在场没有人不认识这位富可敌国的巨贾,头一回见他携着家眷在这种场合出现,惊讶之余也热情的向他们打着招呼。 虽说南瑟不施行抑商政。策,但官家人向来自诩高人一等,骨子里瞧不上商人那一身同臭味儿,不过姜尚时这位巨贾可不一样,他五官周正,气质儒雅,虽着华服却无过多配饰,实在低调得很,面上带着谦和的笑。 第五十六章 中秋之宴2 因此若是仅看他的外貌气度,决计不会令人联想到富可敌国的巨商,反倒像是文蕴深厚的世家家主。 最重要的是,这位巨贾的商铺遍布四国,人脉圈之广泛可想而知。 谁不想和这样一位巨商搭上关系呢? 在场的男人们一边打量着他,一边笑着搭话,心思各异。 而女人们就肤浅得多,她们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姜尚时对妻子李氏的呵护上。 早就听闻这南瑟的首富和妻子成婚十几载却恩爱如初,在几年前小公子没有出生之时都不曾动过纳妾的念头,至今唯有她一妻,这简直闻所未闻,她们当然是不信的。 而如今却亲眼见着两人如此亲昵,再看姜大老爷这般俊美,反观自家老爷那早就不小的肚子和家中数不清的莺莺燕燕,心底不禁泛起了酸溜溜的嘀咕。 接着出现的是姜凌夫妇,身为同僚断然没有不识的道理。 姜凌虽是武将,但为人较为圆滑,不像大多数武将一样五大三粗,一言不合便动手动脚,因此和众官关系不错,甫一到来便领着夫人主动向同僚们打着招呼。 见过了姜尚时夫妻,再见姜凌夫妇,众人面上不显,但心底却平衡了许多,男人们都是人精,倒是不动声色,只是夫人们对着林氏没怎么掩饰,林氏看在眼里,哪能想不明白? 她自然知道这不是耍性子的时候,于是当做没看出来,笑意盈盈的附和着夫君的话。 随后出现的姜家子女们很快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 流彩暗花云锦裙将她的腰身修饰得恰到好处,裙摆翻动间能变幻出不同的花纹,飞仙鬓令她瞧上去少了一丝稚气,多了一分成熟妩媚,披着暗红色的织锦斗篷更衬得她肤白如雪,淡抹妆容便能轻易夺去在场众人的目光。 面对一双双热切目光,姜祸水面色从容,手上的动作收紧几分,把弟弟牵着。 姜来的相貌也是不差的,眼下虽没长开,但五官瞧着粉雕玉琢,十分秀气,胖嘟嘟的像个玉娃娃,讨喜得很。 于是众人的视线不自觉地跟随着这姐弟俩移动,以至于忽略了两人身后的姜倾城等人。 几个时辰的精心打扮却被人轻易抹去,姜倾城看着不远处姜祸水的背影,暗暗咬牙。 弟弟姜子昂走了几步见身边没了人,回头看到姐姐站在原地不动,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唤了她好几声才有反应。 “阿姊在想什么?” 姜倾城收敛情绪,笑道:“没什么,走吧。” 她早晚要把姜祸水踩在脚下,把她拥有的一切抢过来。 如果抢不来…… 姜倾城无声勾唇,心头冷笑。 那就彻底毁掉。 …… 眼下诸多席位尚且空缺,最前方的主位空无一人,相识的大人们互相敬着酒,小姐夫人们轻声谈笑,相熟的少爷公子们勾搭着肩背,气氛还算热闹。 负责招待的宫女把他们领向安排好的位置走去。 姜家的位子居然被安排得挺靠前的,姜祸水大致扫过一眼,发现他们左右都是三品以上的朝廷命官,她父亲一介商贾,叔父官居四品,这样的安排明眼人都知道是被特意吩咐过的。 姜尚时和官场上不少人打过照面,对这些高官权贵的面孔自然不陌生。显然,他也发现了这一点,面色微怔,步子顿了一下。 他一停,身后跟着的姜凌等人自然也停了下来。 一行人目标本就不小,何况在场众人都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这一举动立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见姜尚时目露犹豫,姜凌出声道:“大哥,可是有何不妥?” 闻言,姜祸水抬眸看了他一眼。 姜尚时沉吟片刻,道:“这位子安排的……是否有些不妥?” 宫女欠了欠身,从容不迫答:“回大人,位子是皇上特意吩咐安排的靠前些的,大人可是觉得需再往前挪一挪?” 姜尚时眉心一跳,心下犯起了嘀咕,面上露出些微惶恐之色,受宠若惊道:“不敢不敢,既是皇上吩咐,草民照做便是。” 宫女又欠了欠身,后退一步,对姜尚时做了个“请”的动作。 后者淡淡一笑,却没立即坐下,而是侧首对身后的姜凌道:“虽是皇上抬爱,但姜某终究一介平民,而姜大人却是朝廷命官,姜大人理应先请。” 说罢,不容他人置喙,带着妻子李氏往旁边让了让。 “这……大哥,你是我大哥,我怎么能坐在你前面呢?”姜凌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面露难色。 “是啊姜老爷,父皇早前就说过,今日这场宴会,重在众人同乐,君臣欢聚,不必拘礼的。”夏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的对面,笑看着他们。 姜尚时闻声看去,遥遥向夏濯行了个礼,面不改色地对姜凌点头:“七皇子说得是,既不拘礼,那便同样不拘于兄弟之礼,你且坐下吧。” “……” 这么一说好像没什么不对,姜凌犹豫片刻,寻思着一直僵在这也不是个事儿,他一时间不明白姜尚时此举用意何在,满腹狐疑地落了座。 夏濯本意是劝姜尚时放下戒心,谁知反而被他四两拨千斤地利用了,一时无言,眼睁睁看着姜家一行人落了座,正要收回目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一对儿嬉闹的姐弟。 少女左手撑着额,右手拿着模样精致的点心吸引小男孩的注意力,佯作要喂给他,等他傻乎乎张嘴等着姐姐投喂的时候却反手把点心塞进了自己口中。 小男孩意识到自己被骗,小脸蛋气鼓鼓的,少女轻笑出声,毫无捉弄人后的愧疚之心,伸手捏着那张气鼓鼓的小脸上秀气的鼻子,看他噘着嘴瞪她,姜祸水更加开怀,肩膀抖动。 姜来对于这个时常爱捉弄他的幼稚姐姐非常无奈。 十五岁的少女出落亭亭,一颦一笑间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开怀时眸中盛着的笑意如同艳阳撒在湖面上的波光,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眉目流转间无形便带着点勾人的媚意。 第五十七章 花前月下1 美而不自知更令人心动。 夏濯呼吸微窒,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身边已陆陆续续落座了不少人,而被那少女所吸引的,远不止他一人。 其中,他的皇叔夏术和太子夏誉的目光尤为炽热。 夏濯眸光一暗,心头无端有些不悦。 他抬眸再去看那少女所在的位置时,发现她不知了去向。 …… 而此时夏濯心心念念的人,诌了个由头说想去方便一下,得了姜母的叮嘱便溜到了御膳房。 御膳房灯火通明,人进人出十分拥挤,姜祸水躲在暗处猫着腰观察了一会儿,拦下了一名负责送酒的宫女。 姜祸水突然出现,把那宫女吓了一跳,险些打翻手上端着的酒壶,正要抱怨,一抬头脸上却瞬间阴转晴,笑着行礼道:“祁公子,你怎么在这里呀?” 从这宫女抬头姜祸水就发觉她目光的方向不太对,居然越过了她一个大活人去看她身后,听她叫祁公子,便知道缘由了。 能出入皇宫,连宫里的下人都对他如此熟悉,被称作祁公子的,就只有北沧的质子祁瑨了。 他是从何时出现的? 她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察觉到。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趁着宫女在对祁瑨犯花痴,姜祸水飞快打开面前的酒壶盖子,把早已准备好的粉末撒了进去,在宫女发现之前悄无声息地盖回去。 这一系列动作姜祸水做的很快,几乎只在眨眼之间,而且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面前这个哈喇子都快流出来的宫女一点儿都没察觉到手上的酒被人明目张胆地动了手脚。 过了一会儿那宫女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人,看清她的容貌后忍不住皱眉,问:“你是谁?” 姜祸水搬出方才临时想好的说辞,露出一个自以为单纯无害的微笑,“请问茅厕在哪?我第一次进宫,迷路了。” 祁瑨忍不住低头,极为短暂地笑了一下,上前道:“姜小姐如不介意,祁某愿为引路。” 姜祸水没拒绝,点头道:“那就多谢了。” 两人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好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后,姜祸水不经意地问:“祁公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在祁瑨出声前,她紧接着说了句:“你可别告诉我你也是迷路了,据我所知,祁公子时常与和熹公主出入皇宫。” 身边之人轻声笑了笑,戏谑道:“姜小姐倒是对祁某十分关注呢。” “……” 没得到回应,过了一会儿,祁瑨幽幽叹了口气,“我出来透透气。” 他语气中的无奈令姜祸水联想到那时时刻刻恨不得黏在他身上的和熹,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只不过…… 出来散心居然这么巧,刚好跟在她身后? 谁去御膳房散心? 姜祸水才不信。 不过她没追问,忽然感觉身边之人没了动静,回神一看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停下了步子,在她身后几步静静伫立着,笑容平和地看着她。 姜祸水挑了下眉,正要问他怎么突然停下,就见他缓缓抬头,凝视着天空,目光悠远绵长。 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的是那一轮金灿灿的圆月,高高挂在天边,星子散落在离它很远的地方,看起来耀眼又孤独。 八月十五,本该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 而眼前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却孤身一人居住在远离故国的地方,只能抬头仰望那世间唯一的月满月慰藉寂寥。 少年身姿颀长,月白的袍子有些宽松,清风拂过之时,墨发随风飘动,惯来带笑的脸收敛了所有的表情,显得有些淡漠,当天上孤傲的月映入他眼瞳时,眼前的人宛如下凡的仙人,下一秒就要飞升。 虽说她这具身体才十五岁,但上辈子终究是活过了二十八年的人,上辈子对于这位被北沧送来的质子,她便时常觉得有些怜惜,如今他实实在在站在她的面前,流露出脆弱而迷茫的神色,眼角的痣宛若实质,像随时会顺着面颊滑落的泪珠。 姜祸水说不上心头的感觉,似乎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消去他心头的阴霾,展露笑颜。 姜祸水走近他的时候,心头还有些开玩笑的念头,想着原来古书上记载的君王为搏美人一笑不顾一切的事情倒也不是夸张。 …… “祁公子是在思念你的家人吗?” 祁瑨怔了怔,反问:“思念家人?” 姜祸水点头,笑着说:“虽身处异国,但你的家人一定此刻也与你看着同一轮明月,正在思念着你,盼望着能同你团聚的日子。” 会有人思念他吗? 不会的。 祁瑨摇了摇头,蹙眉不语。 姜祸水没想到听完自己一番话,面前的人反倒更加不愉快,顿了顿,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月饼,放在祁瑨的手上。 这是她刚才离开宴会前顺手拿的,还未来得及吃。 姜祸水想,她似乎可以明白他刚才摇头意味着什么。 虎毒尚且不食子,北沧国的皇室为了保全自己却可以毫不犹豫地推出自己的亲生骨肉,看来皇室中人骨子里流着的血是同样无情。 她能明白,因为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见过了太多阴谋算计,但是对于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而言,或许不明白才是更好的吧。 什么都不知道,一心期待着父皇有一天会来接他回家,相信在自己的国家始终有人惦记思念着他,如此,在孤立无援的异国他乡,才有坚持下去的动力吧? “如果觉得心里苦的话,就吃点甜的吧。” 姜祸水抬头看着这比她要高上许多的少年,如同长辈一般笑着宽慰道:“甜食可以让人心情变好哦。” 见他还在发呆,姜祸水催促道:“快吃啊,别发呆,难不成你还怕我在里面下毒啊?” 须臾,甜甜的果香在唇齿间肆意蔓延。 耳边,是女孩在询问他月饼的味道如何。 其实祁瑨并不爱吃甜食,月饼于他而言实在太过甜腻了。 不过他点了点头,说:“尚可。” 第五十八章 花前月下2 姜祸水说:“一般吧,其实我做的比这好吃多了。”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你应该尝过吧?我之前去你府上送过,只是那时你不在。” “……”祁瑨回想起那盒被检查无毒过后,就被他随手赏给金河的糕点。 以及金河吃过之后念念不忘了好几天,他对此十分不屑的态度。 祁瑨面色不变,“尝过了,十分美味,姜小姐手艺很好。” 姜祸水不疑有他地接受了他的夸奖,笑道:“有眼光!”想了想又接道:“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尝尝我的手艺。” “一般人可没有这个机会。” 祁瑨笑了,与平常在众人面前温和如面具一般的笑不同,精致隽雅的五官舒展开来,笑意直达眼底。 绕是姜祸水每日照着镜子自诩对一切美貌都免疫,仍是不禁呆了呆。 恍惚间似乎听到了极低的声音说:“今日,是我的生辰。” …… “你站在此处不要动,我稍后就来。” 姜祸水丢下这么一句话,也不管祁瑨有没有答应,脚底抹油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而祁瑨居然鬼使神差地真站在这儿等了将近一刻钟。 他望着女孩离去时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可是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一般,眼中的神采忽然亮了起来。 下一秒,方才跑走的人去而复返,双手背在身后,一步步向他走来,秋夜的风有些凉,她的笑容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明媚。 此时此刻,祁瑨心中忽然升起莫名的期待来。 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正式庆祝过自己的生辰,因为皇室中人向来惜命,生怕泄露了八字这些信息被有心人行巫蛊之术,所以他的奶娘从小就告诉他,绝对不能告诉别人自己真正的生辰,他记着奶娘的嘱咐,所以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生辰,久而久之就连他最亲近的人都忘了,只有他自己记得。 幸好,这一天比较特殊,是八月十五,所以他小时候会沾沾自喜地欺骗自己,所有人都在为他庆生。 来到南瑟后他却突然觉得这样自欺欺人没什么意思了,对外随口胡诌了一个日子称是自己的生辰。 说来可笑,在北沧时没有人惦记他的生辰,来南瑟后反而有人乐于为他张罗着这个随口说出来的日子。 从前他觉得,如果自己的生辰不能庆祝,而且无人知晓,那真是太令人难过了。 在看到和熹带着一群人为一个毫无意义的日子庆祝时,祁瑨以为自己是开心的。 他甚至想过,要不,就把生辰改到这一天吧。 他问自己,真正的生辰是哪一天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愿意为他庆祝,不是吗? 真正的生辰是哪一天,有没有一个人惦记着,他根本不在乎。 过去太久了,久到他已经记不起究竟哪一天才是他的生辰了。 但是当他抬头去看夜幕中那独一无二的金圆盘时,他忽然想起来了。 有一个声音告诉他。 不是的。 这一天是独一无二的,月亮只在这一天格外圆满,格外的亮。 他依旧渴望在这一天能有人对他说一句生辰快乐。 ……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要告诉她今天是他的生辰,月饼甜腻的果香萦绕在唇舌久久不散,少女关切的眼神不带有任何私欲,他心头突然就生出了一股冲动,话到了嘴边便刹不住车,但脱口而出之时却陡然心惊,失了底气。 他原已做好听到她说自己没听清的准备,然后他会云淡风轻地一笑,将心底那莫名的隐秘的期待悄悄藏起来。 可是她突然离开,又去而复返,站在他的面前,神秘地让他闭上眼睛,他感觉头上多了些什么,空气中突然散发出阵阵花香。 姜祸水垫脚,举起手上的花环轻轻放在祁瑨的头上,大小正好,看来她的眼神还挺好。 “时间仓促,编了个花环就当作礼物吧。” 靠近的时候,她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但很快就被掩盖在浓烈的花香之中,叫人无迹可寻。 是错觉吧? 姜祸水后退几步欣赏了一会儿,满意地点头,称赞道:“娇花配美人,甚好!” 向来厌恶被他人评价容貌的公子祁瑨,在十六岁生辰的这一天,第一次没有对被称作“美人”这件事感到反感。 他望着这无边夜色,忽然觉得夜里刺骨的风,并不像方才那般叫人难以忍受,而树梢上看似孤独而冷漠的月亮,身边其实围绕着微弱的星光。 …… 即将到达庭院之时,两人停了下来,姜祸水说:“我先过去了。” 祁瑨没吭声,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叫住了她。 姜祸水回头,这里是个偏僻的角落,没有灯笼挂着,漆黑叫她看不清身后那人的脸,只听他淡笑着说:“不知道姜姑娘可曾听闻,稷亲王在宫内只饮一种名为冰魄的酒,此酒是由许多特殊的珍贵材料酿制而成,故而容器与普通的酒壶有所不同。” 姜祸水脑中警铃大作。 他居然知道她刚才拦下那宫女时给稷亲王下了药! 她的确是因为那宫女端着的酒壶特殊才拦下了她,上辈子她为后时便注意到夏术在每月十五的前几天必然进宫,一开始以为他进宫是有事需要与夏濯商议,后来却发现他并没有去找夏濯,也没有找其他人,而是为了饮酒。 从来没听过稷亲王夏术是个酒鬼,特意进宫只是为了饮酒?以他的身份和本事,想喝什么酒没有? 姜祸水当时起了疑心,只当做是他掩人耳目放出来的消息,直到一次无意中经过一个亭子,远远便闻到了浓烈的药香混合着酒香,走近一看,原来是婢女笨手笨脚打翻了一壶酒,惹得一向在人前极有风度的稷亲王大发雷霆。 当那背对着她的人转过身来时,姜祸水被那双腥红的眼惊到了。 后来她留心调查,却始终无果,显然是有人不希望这件事被她知道,但姜祸水隐约能猜到那酒的作用可能与他暴戾的异常有关。 虽然没查到前因后果,但姜祸水记住了当时被打翻在地的酒壶的模样。 与宫中常用的酒壶不同。 第五十九章 中秋之宴3 他明明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可以选择把这件事告诉稷亲王,或者是皇上,或者可以来威胁她,无论怎么做,总归是能打她一个措手不及的——显然他这一路上都做得很好,如果不是临别之际他突然叫住她说了这一番话,以姜祸水对自己身手的自信,是决计不会相信她的小动作都被祁瑨看到了的。 可他说得如此坦然,反而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算是警告还是提醒? 姜祸水没说话,加快了脚步离开了。 于是她并没有看到,身后那少年眼中含着顽劣的笑。 …… 姜祸水先祁瑨一步回到了庭院,刚落座不久,周围嘈杂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时间像被人静止了一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一个人的身上。 是祁瑨。 京城无人不知这位北沧送来的质子容色动人,初入南瑟时不足十岁便引得不少人心骚-动,随着年岁的增长,出落得更加俊逸,他瞧着像是扶风弱柳,其实却是带刺的荆棘,不仅拒人于千里之外,还生着看不见的刺,现在更是被皇上的心尖宠看上了,顿时消了不少人的念头。 他平常穿着十分低调,身上极少出现色调鲜艳的东西,此刻冷不丁戴着一个花环,带笑的眉眼在娇花的衬托下更加动人,于是某些不为人知的阴暗心思,像是开了闸的水,难以克制的显露出来,融在火热的目光里,紧紧黏在祁瑨的身上。 似乎有人张口想说些什么,但紧接着听到太监尖锐的嗓音喊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反应过来,稀稀拉拉起身行礼。 往日里一派威严的南丰帝努力作出和蔼的姿态,笑着让他们平身,携着皇后娘娘落座后,一挥手道:“今日是中秋团圆日,朕邀请各位爱卿来陪朕和皇后一同赏月,不知诸位心中可有怨言啊?哈哈哈。” 姜祸水惦记着在家中孤孤单单的祖母,闻言飞快瞥了他一眼,实在看不下去那副虚伪的嘴脸,很快移开目光。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在场众人心里明镜儿似的,虽然不知圣上在打什么算盘,但显然不会像他口中说的那样是单纯想同他们赏月,只是面上很快应答道:“能同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同度中秋,是臣等的荣幸。” 姜祸水心中啧了一声。 正主已经到场,很快就有曲乐声响起,随后有舞姬出现,摆动着妖娆的身姿。 大殿歌舞升平,很快叫人放松下来,南丰帝除了刚开始突然问这一句后便没再说话,姜祸水托腮瞧着眼前的莺莺燕燕,实在无聊的很。 目光不经意间对上对面坐着的人,发现那人却是夏濯。 夏濯没料到她会突然看过来,愣了一下,下意识将手上的酒杯对她遥遥一举,没等他饮下,她却陡然转移了视线。 谁曾想,一撇头又对上了太子。 太子见美人注目,立即摆出了一个自认为英俊非常的姿势,笑眯眯地瞧着她。 “……” “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京城首富姜老爷了吧?”南丰帝像是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姜家众人似的,目光落在姜尚时身上,不等他回答,又落在姜祸水的身上,眯了下眼,眼中暗芒转瞬即逝。 “你的女儿倒是生得貌美,”顿了下,想掩饰什么似的,瞧着她身边的小男孩,补充了一句:“儿子也很可爱。” 突然被点名时,姜尚时心头震了震,正要起身回他“姜某担不起大名鼎鼎和京城首富这八个字”,却发现他意不在此,大着胆子抬头,顺着圣上的视线望去,果不出所料地落在了自家女儿身上。 心沉了沉,他只得道:“多谢陛下夸奖。” 下一秒,仿佛印证他心底猜测,又听圣上道:“可及笄了?有婚配否?” 姜尚时手心冒汗,“尚未及笄……并无婚配。” “哦?姜大小姐尚未婚配?” 南丰帝会问这些话在姜祸水意料之中,因此虽身为被询问对象,但她并不觉得十分紧张,反而端坐着淡笑,直直迎上南丰帝打量的目光,毫不畏惧的眼神令南丰帝暗暗蹙眉。 而这突兀插。入的声音则令南丰帝蹙眉更甚。 众人正屏息等着皇上的下文,冷不防听到稷亲王出声,不由朝他看去。 “皇兄,实不相瞒,臣弟对姜大小姐一见钟情。本以为这般貌美的姑娘定是早有婚配,你知道的,臣弟断然做不出夺人所好之事,欲将这份喜爱藏于心头,不想却听闻姜大小姐没有婚配,心下喜不自胜,不禁脱口而出。”仿佛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一般,他那双含情的桃花眼落在姜祸水的身上,而后笑着道:“不知皇兄可愿意为臣弟和姜大小姐赐婚?” 此话一出,惊了不少人。 姜素迎脸色巨变,万万没想到这一出,猛的抬头去,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那个对她许诺倾心,要迎她进门的人,此刻竟然在深情款款地向自己的堂妹求亲? 且不说他深知自己这皇弟的嗜色本性,就算他不知道,这姜尚时的千金也是不能够嫁给夏术的。 只是夏术这一插话,南丰帝原本准备的说辞便堵在了嘴边,瞪了他一眼,教训道:“姜姑娘尚未及笄,休得胡闹!” 得了训,又被拒绝,夏术颇有些惋惜,不再多言。 众人下意识去看那从头到尾没开过口的被求亲对象。 却见她背脊挺直,端坐如同入定,笑容恰到好处,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一样。 …… 场面静默片刻,便再度热闹起来,此时一直没开口的皇后突然出声了。 “不知哪位是姜素迎?” 咦,又是姜家的人? 众人颇觉惊奇,齐刷刷看了过去。 姜素迎被点名,下意识抖了抖,暗自掐了手心一把才稳下心神,站起身上前行礼。 “臣女姜素迎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皇后微笑着点了点头,端详了一会儿,才说:“长得还算标致。” 第六十章 中秋之宴4 沉吟片刻,她像是平常唠嗑似的笑着说:“听说姜小姐前不久在一家胭脂铺子里救了个小伙计一命,当时那小伙计浑身抽搐不止,古怪得很,姜小姐上去扎了几针他就生龙活虎地醒过来了。” 南丰帝挑眉,“真有这么回事儿?” “可不是嘛,和熹和祁瑨殿下可亲眼所见。” 听到皇后脱口而出“祁瑨殿下”四个字,南丰帝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微微蹙眉。 “和熹,姜小姐医术果真这般神奇?” 得了圣上发问,和熹不见动弹,只微微直了直腰,笑着说:“嗯!瑨哥哥陪熹儿逛街,恰好碰上了!” 她这般举动失了礼,南丰帝却没见半点不高兴,嗔怪地笑着道:“你成天就知道出去玩儿,不好好在书院念书。” 和熹撒娇似的笑,“父皇错怪人家了,熹儿念书可用功了。” 都说和熹公主受宠,如今亲眼所见,果然不虚。 眼看父女俩把话题带偏了,皇后暗暗咬了咬牙,提高音量道:“听说你也是医圣的关门弟子,此事当真?” 此前她得过姜祸水的交待,知晓这次宴会必然有人会问她这件事,因为她照着交待的话回:“素迎医术不精,不敢以医圣弟子的身份自居。” 这话听得含糊,皇后也不是个好糊弄的,转而点了孟溪云的名,问她与姜素迎是不是同门师姐妹。 孟溪云答得干脆:“师父做事从不向他人交待,顺心而为。” 虽然这两人都没把话说明白,但众人却隐约觉得把什么都说明白了,于是看姜素迎的目光带了点别的意味。 夏术眸光微闪,目光在姜素迎和皇后之间游移,若有所思。 “本宫听闻你今年十七了,还未嫁人,家里给你定的亲都被你给拒了。可有此事?” 这些事倒不是秘密,姜素迎眨眨眼,低声应:“确有此事。” “可是有了心上人?” “……是。” “那你这心上人,可在这里?” “……” 皇后显然是有备而来,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问得姜素迎险些喘不过气来。 面对这个问题,她迟疑了。 虽然对于这些争名逐利的事情她不了解,但在不知道皇后意欲何为的情况下,她不敢应。 和不能嫁给夏术相比,她更怕会害了他。 姜素迎忍不住撇头去偷偷瞧了眼落座于皇上右侧第一个位置——那是稷亲王的位子。 可那个人却没有看她,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高座上的皇后。 姜素迎失落地收回目光。 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并不起眼,殊不知此刻有上百双眼睛盯着她,于是不用她再说什么,大家对于她心上人是谁这件事,都心知肚明了。 姜凌没想到自家女儿死活不愿意嫁,竟是把心落在了这个情场浪子的身上! 可这个男人前不久才刚向皇上请求赐婚姜祸水。 即便对于儿女情长不敏感如姜凌也能明显感觉到,这稷亲王分明对姜素迎无意! 皇后不出所料地笑了笑,转而对南丰帝道:“皇上可瞧见了?” 姜凌养在深闺的二女儿居然对他的皇弟情根深种,这事儿南丰帝也是在刚刚才得知。在证实了姜素迎是医圣的弟子之后,他心中的小算盘就打了起来,谁知他刚想睡觉身边的皇后就送来枕头…… 南丰帝直觉有些不对劲。 这似乎有些过于顺利了。 “皇后的意思是?” 皇后笑容灿烂,“刚才皇上拒了皇弟求娶祸水姑娘,不知道这回可愿意当一回月老,成全这对儿有情人?” 南丰帝看向下方跪着的女子,“你可愿嫁给稷亲王?” 声音不辨喜怒。 姜素迎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姜祸水的话,垂下的眸子叫人无法看出其中的挣扎,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昂首答:“臣女不愿!” “哦?为何?” 这倒是出乎了南丰帝的预料。 “如皇后所见,臣女的确心悦稷亲王,可皇上也瞧见了,他刚才在向皇上求娶臣女的堂妹。”说着,姜素迎咬了咬下唇,眼眶通红,似乎十分难堪,接着道:“臣女不愿成为次要的选择,如果不是稷亲王亲口求娶,还请皇上, 收回好意,” 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不要给臣女赐婚。” 南瑟民风虽不算封建,但也鲜少有女子向男子当众示爱的先例,而且是在那男子向另一名女子求亲失败之后。 众人也算开了眼界。 男子看姜素迎的眼神带了点怜惜和钦佩,有些女子则流露出不齿嫌恶的神色。 虽说稷亲王风流才子的名声整个京城无人不知,但也没法掩盖他那副好皮相的魅力,将近不惑之年却风采不减,不知是多少女人的梦中情人。 姜素迎这番话说出来,恐怕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有男子上门向她提亲了,除了稷亲王。 但是今日之前他不曾登门,如今听了这半威胁的话就会向她提亲吗? 皇后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其实并不在姜祸水的预料之中,不过这对于她的计划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只是姜素迎这一番拒绝却令她有些讶异,仔细想想也就明白她的想法了。 她倒是聪明了一回。 为了避免连累夏术,居然有勇气狠心拒绝皇上的赐婚。 那可是她上辈子终生未得圆满的夙愿啊。 姜祸水颇有些感慨。 随后听到南丰帝大笑起来,打趣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会拒绝皇弟,今儿个可让朕开了眼界!” 说到这众人便不约而同想到了几年前的一个传闻。 据说几年前稷亲王领命去攻打附近的叛变蜀国时,碰到了一名守城的女将军,那女子骁勇善战,悍勇无比,仅凭一人便将南瑟数百儿郎斩于马下,一双弯刀挥舞起来如同地狱罗刹女,那城池久攻不下,就在众人以为双方即将展开一场持久的消耗战时,夏术身着银甲骑着战马位于众军之首,那女将军一见着他,便无条件打开了城门投降了。 此事不知被谁传回了南瑟,在当时掀起了一阵讨论的热潮。 第六十一章 中秋之宴5 此事不知被谁传回了南瑟,在当时掀起了一阵讨论的热潮。 而夏术本人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久而久之,又有很多新鲜事占据了话题的中心。 姜祸水对这件事也略有耳闻。 平心而论,夏术确实长得十分俊美,而且十分注重身材的管理,又是出了名的情场老手,虽说这么多年了从没立过稷亲王妃,甚至连侧妃也少的可怜,但仍有无数女子前赴后继地愿意送上门为妾为婢。 如果不是知道这人骨子里的嗜血暴戾,姜祸水恐怕也会动心…… 才怪。 夏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姜姑娘拒绝了你,不知皇弟可有什么要说的啊?” 南丰帝似乎来劲儿了,许是鲜少见到夏术在女子身上吃瘪,非要听他说些什么。 夏术从容笑道:“皇兄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人家不愿嫁我,皇弟总不好强人所难。” “哦?可是这姜姑娘方才那话的意思里……” “素迎!” 南丰帝话没说完,眼睁睁看着原本跪在下头的姜素迎猛的站起身,转头跑了出去,有人想拦却没拦住。 姜凌脸色有些难看,南丰帝清咳一声,吩咐道:“来人,去把姜小姐找回来。” 皇后也跟着道:“找仔细些,姜小姐在宫中人生地不熟,别想不开出了什么事。”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都默不作声。 皇后又道:“这事儿怪本宫,也不知怎么的就谈到这上面来了,惹了姜小姐难过,姜大人可千万别因此与皇上生出嫌隙呀,要怪就怪本宫好了。” 姜凌心中纵容有再多不满,此时也绝不能宣之于口,连忙说:“不敢不敢。” 姜祸水默不作声地喝了口茶,瞧着皇后眼底那得意的神色。 回来禀报的下人都说没有找到人,皇上的脸色有些难看,难不成一个第一次进宫的人还能找个地方藏起来不成? 他沉声道:“继续找!” 夏术若无其事地饮着酒,看上去对这位不久前对他示爱又拒绝了赐婚的女人毫不关心,这让众人开始同情起姜素迎来。 夏术突然猛地放下酒杯,脸色微变。 南丰帝离得近,发觉有些不对劲,出声问:“怎么了?” 身体隐约有些不对劲,身为男人自然知道是什么问题,但却不太好宣之于口,况且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中了招。 是面前这些点心,水果,还是…… 夏术目光落在已经见底的酒壶里。 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夏术眯了下眼,哼笑出声,瞥了眼上座的南丰帝,又看了眼他身边的皇后,起身拱手道:“臣弟不胜酒力,先行告辞了。” 姜祸水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动作,盯着他的脚步默数。 一,二,三,四,五…… 夏术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去,幸而身后的宫人及时搀扶住了他,才不至于狼狈跌倒。 孟溪云抬头看了他一眼。 原来阿晚找她要那东西是用在了稷亲王的身上。 南丰帝皱着眉,挥手道:“怎么醉成这样,先把稷亲王扶去偏殿休息。” 得了皇命,几个下人很快把夏术带去他在宫内常住的一间房内安置。 …… 姜祸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庭院,在场众人各怀心思,竟没有发现。 祁瑨默默收回了注视姜祸水离开的背影。 身边之人本是户部侍郎之子,但迫于和熹的威胁早早就换了位置,所以此刻坐在祁瑨身边的是和熹。 平心而论,她觉得瑨哥哥戴上花环是极好看的,但她可不乐意这么好看的瑨哥哥被这么多人如狼似虎地盯着,好像要把他拆吞入腹一般。 她心不在焉地盯着祁瑨头上的花环,连周围发生了什么都没留心,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 “瑨哥哥,你头上的花环是哪里来的?好漂亮呀!我好喜欢,给我戴戴!” 和熹这么说的意图是希望祁瑨把头上戴着的花环送给她,因为她知道,祁瑨的任何东西,只要她拿了之后,他就会直接送给他了,这不过是一个廉价的花环罢了,自然不会例外。 说着,和熹直起身,伸手要把他头上的花环取下来。 她向来如此,喜欢什么东西便不问自取了——反正问了之后结果也一样。 而祁瑨也从未与她计较过什么,这让和熹产生了一种被祁瑨纵容宠爱着的错觉。 但这一次,她伸向花环的手却被扣在了半空,少年力道不轻不重,却恰好能使她动弹不得,他仍在微笑着,和熹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冷。 他说:“公主,我不喜欢别人擅自碰我的东西。” 祁瑨刚才同他说想出去走一走透气,裴越没想太多,以为他实在受不了和熹那个烦人精想出去躲一会儿,谁知道出去一趟回来头上就多了这么个引人注目的玩意儿。 现在更加反常,居然对和熹说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 那从前被和熹从他府上顺走的那些字画瓷器都是什么?连一个花环都比不上? 那都是银子啊我的好兄弟!!! 裴越打量的眼神落在身边好友的身上,小声地试探道:“你心情很好?” 祁瑨撇开和熹的手,完全不顾及被他骤然转变的态度吓到了的小公主,偏头笑了笑,“尚可。”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这两个字被和熹听了个清楚,她公主脾气瞬间上来了,蹭的站起来,一步步踏回她原本的位置上。 裴越怀疑她现在气到想把地面踏碎。 那原本和和熹换了位子的户部侍郎之子正和身边的人聊的开心,冷不丁转头看见有个人凶神恶煞地站在他身后,顿时吓得手都抖了,不用她开口就十分自觉麻溜地滚回了原本的位子上。 从前祁瑨对和熹一直不冷不热,温和有礼……好吧,其实他见祁瑨几乎对每个人都是这个态度,但他自认正常人是受不了和熹那种臭脾气的缠人精的,所以他琢磨着祁瑨可能是像很多人一样碍于和熹受宠公主的身份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 这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不顾及地惹怒和熹,裴越颇有种吾儿初长成的感慨,同时有些好奇。 第六十二章 中秋之宴6 “从前可没听说你有编花环这么一个手艺?” “乃他人所赠。” “哦?是谁?” 裴越来了兴趣,追问道:“不会是个姑娘吧?” 祁瑨看他一眼,“你管的有点宽。” 这下裴越确定了七八分,乐了,“哟,还真是姑娘啊?是谁家姑娘这么倒霉,被你看上了?这要是被和熹那个臭丫头知道,恐怕要翻了天。” 身旁瑟瑟发抖的户部侍郎之子:“……”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之后任由裴越再如何追问,祁瑨也不搭理他了。 这让提心吊胆的户部侍郎之子悄悄松了口气。 他还年轻还没有娶媳妇儿呢他可不想死。 …… 姜素迎表现得不堪羞辱伤心欲绝地跑出去,实在是怕在圣上面前露了馅儿被治欺君之罪,她一个养在闺阁的庶女,这辈子做得最不合规矩的事情就是爱上了稷亲王夏术,在此之前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这般逼问,心中羞愤难当,脑子一热就冲出去了。 跑了一段路后她便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此时才猛地想起姜祸水与她的约定,往她事前交代的地方走去。 她对皇宫并不熟悉,只能凭着感觉按照姜祸水描述的方向走。 她前脚刚到,后脚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姜素迎吓得一抖,下意识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在黑暗中壮着胆子露出半张脸去瞧来人,居然是被两个下人搀扶住的稷亲王! 姜素迎心头狂跳,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夏术被下人扶着进去了,不一会儿两个小太监就开门走了出来,其中一人把门关上后,另一个人有些犹豫,“我们就这么走了,皇上知道会不会怪罪我们啊?” “嗐,亲王不过就是醉了,你没见他睡得挺香的嘛?那用得着人伺候?” “说的也是!” “咱们快回去,今儿个来了不少贵人,说不定还能赶上捞点儿好处。” 两人说着越走越远,直到姜素迎已经完全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时,才重重地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还不笨嘛,知道藏起来。”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吓得姜素迎一个激灵。 “这么心虚?”姜祸水微笑地看着她。 “你,你让我在这里等你,是想做什么?” 姜祸水指了指刚才下人扶着夏术进去的那间房,“知道什么叫生米煮成熟饭吗?” 其实就算她不说,姜素迎隐约也猜到了她想让她怎么做,只是亲耳听到时,仍是忍不住涨红了脸。 “我,我怎么能……” 姜祸水从来不是个忸怩的人,看着面前的女子羞赧的模样,她心头冷笑。 一个为了给自己情郎守身如玉能狠下心给自己的亲祖母下毒的女人,现在在她面前装什么害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姜祸水逐渐失去了耐心,她收敛笑容,淡淡道:“二堂姐,容我提醒你一句,你的婚期已经不远了。” 姜素迎通红的脸顿时白了一下。 是,这些日子的期待让她差点忘记自己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里面那个人是她心心念念厮守一生的人,而她的面前只有一条路,她别无选择。 可是她还是迈不动步子,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欲言又止。 姜祸水说:“进去吧。” 这三个字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推动着她的脚步。 姜素迎定了心,推门走了进去。 转身关门时,发现原本姜祸水站着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姜素迎十分紧张,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屋子里没有点灯,唯有打开的窗外洒进月光,让姜素迎能看清躺在床上那英俊男子的脸。 他闭着眼,眉头深深地皱着,呼吸粗重,似乎在压抑着什么痛苦,听到木门开关声音的动静,睫毛动了动,好像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 姜素迎鬼使神差地慌乱起来,几乎是跑过去猛地把窗户关上,随着随后一丝月光被拒之窗外,此刻屋内已经一片黑暗。 静悄悄又漆黑一片,姜素迎只听得到夏术沉重的呼吸以及自己凌乱的心跳。 屋子里弥漫着丝丝酒香,熏红了少女的脸。 她凭着感觉走到了夏术的床边,伸手想要抚摸他的脸,刚触碰到他,手就被用力地扣住。 夏术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谁?!” 其实此刻他的脑子十分混沌,做出这个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警惕,而说出那个字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十分艰难。 他知道身边的人是个女子,那独属于少女的馨香不断的往他脑子里蹿,抓着的手软绵绵的像没有骨头,夏术感觉自己像是要爆炸了,完全忍不了。 见她半晌没吭声,夏术冷笑出声。 不管是什么目的,既然已经送上门来了,他断然没有折磨自己的道理。 手用力一扯,女子低呼一声便不受控制地跌到了他的身上,一个翻身,两人的位置便颠倒了过来。 ******* 黑暗中,察觉到她已经受不了了,理智已经逐渐回笼的男人冷冷地勾起嘴角,分外无情。 …… 从姜素迎跑出去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时辰了,回来禀报的下人一个接着一个,却都说没有找到。 姜凌眼皮一直在跳,有些不安。 此时突然见到一个下人神色古怪、支支吾吾地说找到人了,姜凌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愈加不安起来。 南丰帝觉得很奇怪,但显然不会往那方面去思考,反而以为是姜素迎出了什么事,催促道:“既然已经找到了姜二小姐,为何不将她带回来?” 宫女满脸通红,仍旧难以启齿地回:“姜二小姐现在……不方便来面圣。” 难不成是受了伤?!而且还严重到行动不便了! 南丰帝皱眉,正要说既然受了伤就赶快宣太医前去医治,此时从宴会开始就没吭声的姜倾城突然开口了。 “既然二姐姐不方便来见我们,那你就带我们去见她好了。” 说完给身边的林氏使了个眼色。 同样是女人,姜倾城都看出那宫女的表情意味着什么,林氏自然也想到了。 第六十三章 中秋之宴7 想到这个青楼女子生的女儿居然有胆子顶撞她的女儿,本就对陈氏不喜的林氏当然见得不得她好,如今她竟敢在皇宫做出这等不知羞耻的事情,那就休怪被人发现颜面扫地了! 虽然不知道和她行此等苟且之事的男人是谁,但总归也是个不知轻重、上不得台面的家伙罢了,说不定只是个看门的侍卫。 哼,果然是妓-女生的女儿,没眼光就算了,还不识好歹。 原本老夫人给姜素迎定亲的吴御史之子虽说貌不惊人,但胜在有才华,而且人瞧着也老实,好歹是个官儿,人家愿意娶她当正房夫人那还是看在姜府的面子上,那个死丫头倒好,先前死活不愿意嫁就算了,好不容易安分了今儿个又在圣上面前出了幺蛾子。 最过分的莫过于拒绝了圣上给她和稷亲王赐婚了。 林氏在一边听得心头酸水翻江倒海。 如果说对于她和吴御史之子的婚事她只是有些眼红,那拒绝了稷亲王真让人火冒三丈了。 因为她对自己的女儿十分自信,她相信以姜倾城的相貌和本事,以后一定能嫁给比吴奎生更高的官。 但纵然官阶再高,这南瑟只有一个稷亲王。 高官再高也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做事,所谓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抄家掉脑袋,但稷亲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两人的情谊十分深厚。 多少人挤破了脑袋只为当他的侍妾? 她姜素迎一个庶女有什么资格拒绝? 还厚颜无耻当众要求稷亲王上门向她提亲,怎么不美死她呢?! 合着之前死活不肯嫁是奔着稷亲王去了,怪不得呢。 不过现在好了,出了这档子事儿,吴奎生她是嫁不成了,稷亲王她也再不能肖想。 得了女儿的眼色,林氏看出姜凌也很着急,帮腔道:“妾身觉得倾城说的有道理,到底是如何不方便,咱们总归是要去亲眼瞧一瞧的,毕竟是咱们姜府的姑娘。” “好!你现在就带我们去找姜二姑娘!” 南丰帝看着她们一唱一和,直接下了命令。 那宫女脸色刷的白了一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哆嗦着道:“奴婢……奴婢不敢。” 姜倾城和林氏的小动作没有逃过高座上皇后娘娘的眼睛,她稍微思忖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极快地笑了一下,故意问:“你倒是说说,姜二姑娘到底身在何处?” 从没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的宫女都快哭了,瑟瑟发抖地说:“姜二姑娘……她,她在稷亲王房内!” 众人哗然—— 宫女生怕小命交待在这里,话说出口就如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出来了。 “就躺在稷亲王的塌上!” 原本只是有些联想,闻言,众人脑中的画面顿时丰富起来,唏嘘声更大。 这个结果完全出乎姜倾城和林氏的意料,二人皆是变了脸色。 皇后虽然有些意外,但这样的结果显然十分合她的心意,如果不是为了维持皇后的姿态,恐怕她早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与之相反的是南丰帝。 他惊得直接站了起来,呵道:“大胆!” 宫女瑟瑟发抖地开始磕头,“皇上恕罪,皇上饶命,奴婢说的全是实话,不敢虚言……” 南丰帝胸口剧烈起伏,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算计到夏术的头上,怀疑警惕的目光逡巡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似乎想从中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众人心思各异,他一时之间觉得每个人都变得可疑起来。 但是眼下显然不是寻找凶手的最佳时机,他看向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的姜凌身上,叹了口气,吩咐下人带着姜家的人前去稷亲王所在的房间。 而除了姜家的人之外的任何人,都必须留在这儿,以配合调查刺客为由头,哪都不能去。 众人也不知道是哪门子来的刺客,不过眼下圣上在气头上,不管说什么他们只管照做就是了。 少女在听到姜倾城提出要去找姜素迎时,没忍住弯了嘴角,掩饰性的往嘴里塞满了糕点,鼓着的腮帮子在宫女说出姜素迎和稷亲王在一起之后瞬间忘记了咀嚼,与众人一样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一双凤眸里满满是不敢置信。 这一系列小表情无一遗漏都落在了祁瑨的眼中。 祁瑨笑了笑,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她做的小动作,他恐怕也要被她神乎其神的表演给骗了过去。 …… 一行人跟着下人到达偏殿,稷亲王的房门外。 姜凌一路上都处于混沌的状态,下意识便要伸手推门。 “叔叔!” 手碰到门正要使力那一刻,身后的声音拉回了他几分理智。 姜祸水好心提醒道:“里面是稷亲王。” 她这一说,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 回过神来的姜凌不由得十分庆幸自己动作慢了一步。 他光顾着想来抓奸,却忘了更重要的一点。 这里面可是南瑟的亲王殿下,是陛下的亲弟弟。 能随便让他一个四品官员闯进去抓? 好像皇上只是给了下人带他们来的命令吧? 姜凌暗道好险,请带路的下人为他们开门。 下人只得上前敲门询问。 不出所料地无人应答,下人硬着头皮道:“殿下,您不出声,那小的就进来了?” “进来吧。” 屋内传来夏术的声音。 下人如蒙大赦,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对姜凌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凌扯着不情不愿的林氏硬着头皮进去了。 此时屋内已点上了灯,姜凌入眼便被床上那白花花的肉体惊得闭眼后退。 就这一眼也叫人猜得出发生过什么。 只是这稷亲王倒是穿的整整齐齐,正懒洋洋地倚在床头,身上随意搭着被子。 可是他的女儿却寸缕未着,蜷缩在角落昏迷不醒。 姜凌那惊怒的表情仿佛提醒了夏术,他睨了身边之人一眼,随手把身上搭着的被子拂在她的身上,那副轻慢的态度看得人牙根发痒。 姜祸水站在门口看得暗暗摇头,虽说她一点儿也不同情姜素迎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但好歹刚刚才和人家那个过,现在当着人全家的面就这副嚣张的态度?? 第六十四章 少女殷萝1 啧啧,稷亲王果然了不起! 想想上辈子姜素迎为了他守身如玉一辈子,忍受的流言蜚语,简直就是个笑话。 这姜素迎看男人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呢。 姜祸水笑容顿了顿,突然想起来自己上辈子的眼光似乎也不怎么样…… 这头她看热闹似的胡思乱想,另一边稷亲王和姜凌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开始赶人了,传递的意思无非是我的确睡了你的女儿但那是她主动送上门来的你想要什么说法就去找皇上要去我累了我要歇着了你们走的时候别忘了把人带走。 找宫女给她穿上衣服,姜凌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姜素迎走了,一张老脸被丢了个彻底,恨不得当场把这个昏迷不醒的女儿给掐死。 他们几乎是前脚带着姜素迎出了偏殿,后脚皇上的口谕就传来了,特许他们带姜素迎先行回府。 出了这档子事儿,他们也没心思再待下去了,姜家等人匆匆便回了府。 …… 太子府上。 出了姜府上二爷家的二姑娘那档子事儿,皇帝以调查刺客的名义把所有人都留在了宴会上,挨个排查。 众人为了洗脱嫌疑倒是很配合。 太子却一直显得心不在焉,一路上没吭一声,回到府上之后,见着前来迎接的周杨,也只是瞥他一眼便走了进去。 周杨察觉出太子的不对劲,试探着问:“殿下有心事?可是宴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回应。 抬头去注视面前的男子,却见他目光停留在不远处一盏跳跃的烛台上,眼神忽明忽暗。 “殿下?” 周杨早已得知宴会上发生的事,且早在腹中想好应对太子的说辞,谁知他等了又等,却始终没听到太子开口。 这很不对劲。 在太子身边待了这么久,他对于太子的情绪多少了解一些,眼下的表情…… 显然是有了烦心事。 周杨沉吟道:“殿下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在下也好为您分忧。” “唉……” 太子叹了口气,终于正眼瞧他。 “孤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原来如此。 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 果然是个胸无大志、不思进取,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太子殿下,若不是有个权势滔天的母族撑着,早就不知道被废多少回了。 周杨忍不住在心中鄙夷,面上却还得作关切道:“原来是这样。太子殿下喜欢谁,哪里需要烦恼?只需娶回府中便是。” 话音刚落,周杨生平第一次收到了他所看不起的草包太子的鄙夷。 如今太子府上除了一位太子妃三位侧妃之外,还有数不清的侍妾,太子殿下在这方面一向是行动派,从没见他为此犹豫烦躁过。 周杨心中一动,“不知太子倾心的是谁家的姑娘?” 问这话时他忍不住猜测着:该不会太子胆大包天,看上的是他父皇的女人吧…… 那可就有好戏瞧了。 周杨有些幸灾乐祸地想。 “是京城首富的女儿。” 周杨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失声道:“太子说的是谁?!” “……” 完全不知道周杨内心复杂的内心戏,太子奇怪地看他几眼,又说了一遍。 “姜祸水。” ……这回周杨确定自己没有幻听了。 这可如何是好,太子殿下喜欢谁不好,居然看上了七皇子图谋的对象。 他稳了稳心绪,问:“那么太子殿下在烦恼什么呢?据在下所知,姜姑娘并未婚配。” “孤发现父皇和皇叔都对她很感兴趣……哦,还有七皇弟,孤见着他也偷瞄了祸水好几眼。” 沉浸在烦恼之中的太子殿下没有察觉到周杨的心惊肉跳。 “可是孤真的好喜欢她。” 倾诉后仍然无法令烦恼消减,太子殿下带着万千愁绪陷入熟睡,梦中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人,像下凡的仙女一样。 而另一边的周杨却彻夜难眠。 …… 圣上动作倒是快,翌日圣旨就颁了下来,封姜素迎为稷亲王侧妃,择日完婚,还赏赐了许多金银财宝。 稷亲王的身份何其尊贵,姜素迎一个庶女居然成了他的侧妃,陈氏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笑得合不拢嘴。 王氏心里不是滋味。 她们同为妾室,她的韵宜还比姜素迎年长几岁,怎么就让她碰上了这等好事? 女儿这等高嫁,这陈氏也母凭女贵起来,平日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生了主母不快,如今腰杆挺得直了,说话也有底气了。 现在她岂不是最惨的了? 既没有主母的管家实权,也不得老爷宠爱,如今女儿的年纪是全府最大的却无人上门提亲。 回到房内,王氏越想心里越不痛快,忍不住数落起姜韵宜。 姜韵宜本就对姜素迎嫉妒的很,挨了一顿数落愈发烦躁,回房内撒起了火。 把看见的能摔得东西都摔了,还是不解气,见此,婢女夏蝉上前安慰道:“姑娘别气坏了身子,成了亲王侧妃又如何,不过是借着见不得人的手段罢了,嫁过去以后也是得不到善待的。” “你别拿这些话糊弄我!”姜韵宜什么都听不进去,“姜府四个姑娘,数我最年长,现在就只有我嫁不出去!” 难不成她真的要嫁给京城县令那个好色无能的儿子吗?! 如今眼见同为庶女的姜素迎一跃成了亲王侧妃,她怎么甘心? “姑娘稍安勿躁。姑娘可还记得昨日在宴上,稷亲王曾向皇上求娶晚姑娘?” 姜韵宜怎么可能忘记,她当时都要嫉妒死了。 一说到这个,姜韵宜更加烦躁,瞪着她:“你想告诉我她有多受人喜欢吗?” “不,奴婢想说的是,您昨晚只知稷亲王对晚姑娘有兴趣,但却不知道……”夏蝉故意顿了一下,吊起了姜韵宜的胃口,悠悠道:“太子殿下也喜欢她。” “什么?!”姜韵宜声音陡然尖锐。 “奴婢今儿个恰好碰上来宣旨的公公,他晓得奴婢是姜府的丫鬟,特意为太子殿下向奴婢打听晚姑娘的喜好行踪呢。” “这些男人都瞎了眼吗?只看得见一张狐媚的脸?!” 第六十五章 少女殷萝2 姜韵宜怒火中烧正和了夏蝉的意,她眼中闪过得逞的笑意,嘴上安抚道:“姑娘别生气,这可是个好机会呀。” “太子想要晚姑娘,咱们正好帮他一把,这样既达到了让晚姑娘嫁出去的目的,又向太子卖个了好,让他欠您一个人情。可不正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儿吗?” 听了她“循循善诱”的分析,姜韵宜逐渐冷静了下来,可是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她姜祸水凭什么就能嫁给太子殿下?太子是谁,是将来的南瑟之主啊! 万一她把太子迷昏了头,成了太子妃,那以后岂不是皇后?那她可就要一辈子看她脸色了。 夏蝉把姜韵宜的心思尽收眼底,心下暗骂,面上还得继续劝。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所以他的后院永远都会有美人进进出出,哪里会对哪个姑娘动真心?都不过是新鲜劲儿罢了,美人终有迟暮的一天。再说了,太子殿下若要一个人,容得那人有拒绝的权力吗?” 这番话听的姜韵宜心里头舒坦了许多,但很快她就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可是我要怎么让太子知道我愿意帮他呢?” 见她松了口,夏蝉笑了。 “这个就交给奴婢吧。” …… 南丰帝这么干脆地给姜素迎和夏术赐婚,姜祸水是不意外的。 诚然他是个多疑的帝王,但送上门的好处他是绝不会拒绝的。 谁能抵挡医圣入门弟子这么大的诱惑呢? 有了圣上的赐婚,吴奎生和姜素迎的婚约自然就做不得数了。 中秋儿孙都不在府上,老夫人早早就入睡了,对昨夜发生的事情知晓不多,宣旨的公公一早就登门,直到陈氏欢天喜地地笑出声来,老夫人还处于迷茫的状态。 了解了事情始末,老夫人心情五味杂陈,对于吴御史的夫人亲自来换回庚帖这件事更是十分愧疚。 老人家有心找姜素迎聊一聊,但姜素迎不久前才给她下过毒,心虚得很,哪里敢见她,几次都找由头推脱过去了,老夫人以为她对稷亲王一往情深,铁了心要嫁,不肯见她是担心她要棒打鸳鸯,不死心地好说歹说,但姜素迎死活不愿意见她,眼看她没几天就要进门了,老夫人索性放弃了。 …… 这么些年,一个接一个的侍妾进了稷亲王府,但侧妃还是头一个。 虽说这侧妃之位来得不太光彩,但好歹是个四品将军的女儿,因此这场婚礼办的颇为盛大,姜府上下热闹了一阵子。 婚礼过后,姜府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不过不知道是被姜素迎这事儿吓到了还是怎么的,姜父和姜母突然对姜祸水看得紧了些,不让她频繁出府不说,还时不时拎着她去小黑屋谈心,今天说她年纪还小不必着急婚事爹娘养得起你,明天说江湖险恶那些偷偷摸摸接近她的人都是不坏好心千万不要搭理,后天千叮咛万嘱咐如果有什么心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们不要瞒着更不能憋在心里,姜祸水又是无奈又是感动,每次都答应的好好的。 这天姜祸水练完剑回房的路上,见到陈氏正在教训婢女,姿态是姜祸水过去从未见过的趾高气昂。她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女人难道真的以为姜素迎过段时间就有能力把她接到稷亲王府上享福了? 一旦被南丰帝和稷亲王知道姜素迎所谓医圣弟子的身份都是噱头,不知道她能否承受他们被欺骗后的怒火呢? 到时候她自身难保,哪还记得这个妄想靠女儿一步登天的母亲? 姜祸水收回目光,余光瞥见一个身影,觉得有些眼熟,把擦汗的帕子递给身边的泷儿,随口问:“那个人是谁?” 泷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了笑,“姑娘忘啦,这是你从老夫人那儿讨来的人,叫玉莲。” 姜祸水眯着眼看着玉莲有些鬼鬼祟祟的背影,笑了笑,从泷儿手上抓过剑,落下一句:“和爹娘说一声,我出去一趟。” “哎……” 泷儿看着自家小姐矫健的背影越跑越远,想说的话都被堵在嘴边,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 泷儿的提醒叫姜祸水想起来了,当初她见着这婢女的第一眼就觉得她不是个安分老实的,像藏着一肚子坏水,随口向祖母讨来放在身边,不过这段时间不常见到她,差点忘了。 眼下见她鬼鬼祟祟地出府,姜祸水心中一动,起了跟在她身后看她要去做什么的心思。 她跟出来的时候,玉莲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路了,步子一直没停,个子不大走的倒是很快,姜祸水不得已加快速度追上去。 谁知玉莲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姜祸水加速,她也加速,最后索性跑了起来,经过混乱的集市时,一头钻了进去。 姜祸水稍微犹豫了一会儿的功夫,再进去时,已经不见了玉莲的踪影。 “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别碰我!” 前方聚集了不少人,人群中传来少女尖锐的呼喊。 姜祸水本不打算凑热闹接着找玉莲,但是听到这声音总觉得有些耳熟,脚步一拐就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了。 没想到这里人还挺多的,看来挤进去是不太现实了。 姜祸水观察了一会儿,垫脚跳上了不远处的一棵杨树,几个接力蹬踢站在最高处的树干上,顺势翘着脚坐在上面。 这里视野极好,一眼就看见人群中一名女子正和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对峙着。 女子的一身穿着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围腰、苗绣、银饰、蜡染……居然是一身苗疆女子的打扮。 待看清女子的脸时,姜祸水笑了。 居然是她! 其中一人伸手要抓她的胳膊,女子咿咿呀呀地嚷嚷着救命啊非礼啊,看似毫无章法的躲避却总能恰好躲过壮汉的咸猪手,如同泥鳅似的,任他怎么抓都抓不到。 姜祸水看得出她是故意逗着那几个人玩儿,但周围的围观群众大都是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只觉得这男人怎么笨手笨脚的,连个弱女子都抓不住。 第六十六章 少女殷萝3 以她的本事,真的不愿与之纠缠,这几个壮汉早就被毒倒在地了。 呵,这妮子戏瘾又上来了? 现在这出戏是英雄救美? 不过周围这些人瞧着倒像是看戏的。 姜祸水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子自导自演,颇觉得有趣,目光越过女子追溯到了上辈子。 苗疆少女殷萝,擅禽语,驭毒物,通晓巫蛊之术,说起来,她的禽语还是和殷萝学来的。 苗疆是个独立于四国之外的地方,不受四国君主的管辖,也从不允许外人进入,据说那里遍地都是毒物,外人靠近稍有不慎就会中毒而亡,殷萝是姜祸水见到的第一个苗疆人。 从前听说苗疆人阴狠毒辣,冷血无情,但殷萝的出现打破了姜祸水的认知。 虽然性格有些古怪,时常做出些常人不能理解的举动,但姜祸水从未见过她滥杀无辜。 苗疆一向避世,不轻易出现在世人面前,姜祸水不知道殷萝为什么要替夏濯做事,但她猜测也许是有求于他。 上辈子嫁给夏濯之后,殷萝算是她所剩不多的朋友之一,可是在她二十一岁的那年,也就是夏濯刚刚登基之后不久,殷萝在她桌上留下了三个字就销声匿迹了。 “我走啦。” 姜祸水曾向夏濯旁敲侧击过殷萝的踪迹,但他却讳莫如深,闭口不提。 …… 眼前忽然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负手站在姜祸水所在杨树对面的酒楼之中,他的注意力被下方殷萝折腾出来的动静所吸引,而姜祸水的身形被树叶掩盖住,因此并未被他看到。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布衣先生模样的男人,那张脸姜祸水也记得。 是夏濯安排在太子身边的眼睛、被太子视作心腹的幕僚——周杨。 那人就是夏濯。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思忖片刻,有一个强烈的直觉涌上心头。 难不成,这时候殷萝还不认识夏濯? 殷萝平日里最爱收集民间写的话本,总是没日没夜地抱着看,深陷其中俊男美女的爱情不能自拔。 “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一个愿意娶我的男人啊?” 这是过去常常听殷萝在她耳边念叨的一句话,每每听到她都会戏称殷萝是个恨嫁女,但此时看着殷萝演的戏,再看看夏濯…… 难道夏濯就是靠这么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认识上了殷萝? 姜祸水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毕竟能碰上一个愿意装瞎配合戏精演戏的人不容易啊。 …… 既然殷萝还没有发展成夏濯背后的势力,那姜祸水当然要从中截胡。 打定了主意,姜祸水随手折下一根树枝直朝夏濯面门射去,这一下用了十分力,一点儿情都不留,打着就算不戳死他也要让他放点血的主意。 趁夏濯闪避的时间,姜祸水向着人群中心一跃而下,如同天神降临一般将殷萝护在身后,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上去就是一顿潇洒无比的拳打脚踢,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而后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义正言辞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真是岂有此理!” 壮汉鼻青脸肿地站起来,扯着嗓子道:“你讲不讲道理啊,明明是她拿了我的东西不给钱!!” 另外几个人附和道:“是啊是啊,她也拿了我家东西没给钱……” 面对一众控诉的目光,姜祸水沉默了一下,转头去看殷萝。 殷萝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想解释来着,但是你没给我机会嘛……” “废话少说!你拿了东西不给钱,现在还让人打了我们,今儿个不赔银子休想离开!” 殷萝哭唧唧脸,委屈巴巴:“我没有钱……” 姜祸水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掂量了一下,挑眉道:“这些够吗?” 几个壮汉两眼发光,收下银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 从他手下许多能力出众却怀才不遇的幕僚就能看得出,夏濯看人的眼光还是颇为毒辣的。 他今日约了周杨见一面,除了听他汇报太子这段时间的动作之外,还有些事情需要交代给他,只是还没谈几句便被楼下闹出的大动静给打断了。 他帐下幕僚虽多,但还从未见过苗疆人。 夏濯观察了好一会儿,正打算对那名苗疆女子英雄救美,不防不知从哪飞来暗器,蕴含的杀气扑面而来,令人心惊肉跳。 他险些被伤及要害,幸而他反应算及时,身边的周杨也适时推了他一把。 但终究是伤到了胳膊。 低头一看,那所谓暗器竟只是一支随手折下的树枝,上面还带着新冒的几片小叶芽。 鲜血迅速染红了青色的衣衫,夏濯捂着伤口皱眉,凭直觉向暗器投射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一跃而下,施施然落到了人群的中央。 他毫不怀疑那树枝是直逼他性命而来。 若在此之前他心中仍存了一分怜惜之意,那么在经历了与死神擦肩的关头后,则消逝殆尽了。 见英雄救美的打算落了空,他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周杨迟疑地看着他的伤,“殿下……” 虽然只伤及皮肉,但不及时医治真的不会疼吗? 夏濯却像是没察觉到似的,冷笑了一声,“那日回去之后,太子不是对姜祸水念念不忘吗?” 周杨心咯噔一下,“殿下的意思是……” “他想要,那我们就如他所愿。” 面色狰狞了一下,他按着流血不止的伤口,“就不知道,他能不能消受美人恩了?” …… 瞧着那几个追债的人终于被打发走了,殷萝松了口气,眸子一转,满脸崇拜地拉着姜祸水的胳膊,“小姐姐小姐姐,你好厉害呀,你叫什么名字呀?” 姜祸水没理她,抬头去看夏濯原本所在的位置,此刻已经空无一人。 殷萝毫不气馁,笑嘻嘻道:“小姐姐你人美心善,可不可以请我吃点东西啊?我都饿了好几天了,饿得肚子都不会叫了……” 推开她凑近来噘着嘴卖萌的脸,姜祸水把她带去附近的酒楼,给她点了一大桌子的菜。 殷萝大快朵颐,姜祸水趁机套她的话。 第六十七章 少女殷萝4 殷萝大快朵颐,姜祸水趁机套她的话。 知道她来自苗疆的某个部落,从苗疆一路向南走,就来到了南瑟。 “你离开苗疆来这里做什么?” 殷萝抬头笑了一下,“我来给自己找夫君呀!” ……这倒像是她认识的殷萝说得出口的话。 只是…… “苗疆没有男人吗?”姜祸水可不相信。 殷萝摇头,露出有些嫌弃的表情,“那不一样。” 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法,殷萝说不出个所以然。 酒饱饭足后,殷萝带着她的小包袱,十分愉快地跟着这个出手阔绰人美心善的小姐姐回家了。 回府之后发现玉莲早就回到府上了。 姜祸水有心试探她一二,但殷萝初来乍到对什么都好奇,缠着她说个不停。 姜祸水有点无奈,过去怎么从没发现她这般聒噪? 不过既然人在府上,总归是跑不了的。 好不容易让殷萝消停了一会儿,另一个活宝又找上门来了。 “是什么让阮大小姐登门拜访啊?” 阮袂轻车熟路地无视了她的眼神洗礼,笑嘻嘻地从桌上摆放整齐的果篮里拿了一个大苹果,毫无形象的啃了一大口,点头含糊道:“嗯很甜!” “当然是你姜大美人儿在集市上英雄救美的光荣事迹啦!” 飞速啃完了果子,把果壳一丢,阮袂探头探脑地四处打量,贼兮兮地笑道:“听说是个漂亮的小美人儿,跟着你回来了。在哪儿呢?” 这才多久就传到阮袂耳朵里了? 殷萝方才被她打发着和泷儿一起去挑选以后住在府上需要用到的东西了,现在不在这里。 姜祸水眨眼,“难道我还不够漂亮吗?” 阮袂嫌弃地摆摆手,“看腻了看腻了,我听说那个小美人儿是苗疆人,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苗疆人呢,怎么样,与我们南瑟人可有什么不同?” 姜祸水认真地想了想,正色道:“她长着鱼的眼睛,鹰的鼻子,青蛙的嘴巴,兔子的耳朵,马一样的脖颈,哦对了,头上还有一对儿犄角呢。” ??? “你在逗我呢?” 姜祸水微笑,“对。” “你还有别的事要说吗?没事就请回吧。” 姜祸水微笑着下逐客令。 阮袂扒拉着姜祸水的袖子甩来甩去,“姜祸水你变了,你变得冷酷无情了,你怎么忍心赶走千里迢迢来看望你的好朋友。” 姜祸水笑容不变:“哦,不是说看腻了吗?” “……” 言归正传,阮袂这趟除了想来瞧瞧传说中的苗疆美人,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秋猎即将要开始了。 这是南瑟皇族的传统,每年都会举行秋猎,由皇帝带领一干皇子公主和大臣浩浩荡荡地前往皇家猎场进行为期半个月的狩猎大会,同时还会对皇子公主以及世子小姐等皇亲贵族的功课进行考核。 上辈子姜祸水听说夏濯会去后死乞白赖地让叔叔带她一起去,然后…… 在那发生了和夏濯的定情之吻。 姜祸水打了个寒战,赶紧停止这可怕的回想。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阮袂兴奋地两眼放光,“咱们正好可以比试比试箭术啊。” 她哼哼道:“虽然在剑术上我暂时不能打败你,但是论箭术你却未必比我厉害,到时候我们就以谁打的猎物更多更凶猛为标准,好好地比一比。” 姜祸水无动于衷,“可我并不想去。” “我们阿晚何时变得这般胆小怕输了?” 还没见着姜凌的人,倒先听到他的声音了。 “叔叔。”姜祸水打了个招呼,“我听说要在那里露营半月之久,郊外的蚊虫蚁兽本就多,阿晚可不想去受那份罪。” 她嫌弃的表情仿佛是个难以忍受露营的环境的娇惯小姐,一旁的阮袂忍不住想开口嘲讽她,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姜凌没察觉什么不对劲,叹了口气道:“这次恐怕阿晚不想去也由不得你了。” 姜祸水在集市那一出英雄救美不知怎么的传到了圣上的耳边,引起了他的兴趣,非要亲眼见试一下姜祸水的本事,命她务必一同前往秋猎。 姜祸水脸色微变,显露出几分不情不愿来,倒没叫人觉得有什么不对,阮袂自是高高兴兴地走了,扬言要在秋猎之前好好练习箭术,到时候和她一较高下。 姜凌道:“这次你堂姐和堂妹也会同去,一路上正好有个伴儿,”见姜祸水仍旧兴致缺缺的模样,他又说:“在秋猎上能见着不少儿郎的飒爽英姿,阿晚也快及笄了,正好趁这个机会给自己相看相看合意的夫婿。” 按理说,女子听到这番话早该羞红了脸,但姜祸水早就不是十五岁的怀春少女了,挑眉思索了一会,“其实我觉得我师父就挺不错的,模样俊俏,武功高强,是不错的人选,叔叔以为呢?” 这…… 姜凌没料到她突然提到了长夜。 平心而论,姜祸水所言不虚。 那叫长夜的青年长得俊美,且武功远在他之上,能在京城挥挥手就买下一座大宅子,想必是十分富裕的,最重要的是他是姜祸水的救命恩人,两人现在又是师徒关系…… 想到无意间听下人们猜测长夜至今未娶的原因,姜凌心头有些凝重。 “叔叔觉得……阿晚可以再好好考虑清楚,毕竟这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哪能三言两语就做了决定呢?” 目光在矮木丛后露出的裙角上顿了一下,姜祸水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微笑道:“叔叔所言极是。” …… 回到房中的姜韵宜心跳得很快。 她本来只是经过,恰好碰见父亲与姜祸水的谈话,鬼使神差地就躲起来偷听了。原本是挺紧张的,害怕被发现之后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做贼似的举动,谁知道却听到姜祸水说要考虑嫁给长夜! 她果然打着这样的主意! 姜韵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频繁向窗外张望,刚瞅见夏蝉的身影,立即揪着她的衣袖晃个不停,“怎么办怎么办,我刚才听到姜祸水说想嫁给长夜!!” 夏蝉低头看她把她的衣袖扯出的皱褶,蹙眉,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来,淡笑道:“姑娘不必着急,奴婢这趟回来就是给姑娘带来好消息的。” 第六十八章 轩辕猎场1 “太子殿下已经答应了,这次秋猎恰恰是天时地利的好机会,到时候我们……” 夏蝉附在姜韵宜耳边低语。 听了她的话,姜韵宜脸上逐渐浮现起笑意。 …… 前往皇家猎场的前一夜,姜祸水正准备脱了外袍熄灯睡下,衣衫半褪时突然感觉到身后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寻思着,胆敢夜探女子闺阁,出入姜府如无人之地的登徒子,除了王晋也没别人了。 姜祸水迅速拢好衣服,没好气地转身,“您大半夜地光临贵府,又有何贵干呐?” 如果不是念在他救了她祖母一命的份上,姜祸水二话不说就把他轰出去了。 王晋似乎有些疑惑,“你好像很不欢迎我?” 姜祸水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我脑子有病才会欢迎一个夜闯女子闺阁的登徒子。” “哦?那登徒子夜闯女子闺阁都做些什么?” 姜祸水实在没兴趣和他探讨这个问题,把他往窗口的方向推,“没什么事就快走,我困得很。” 谁料到他突然反手扣着她的手腕转身往后一推。 背抵着墙,姜祸水怒极反笑,掐着嗓子道:“人家还是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呢,你想对人家做什么?” “你说呢?登徒子这时候该做什么?” 王晋似笑非笑地靠近她,她手上那点儿挣扎的力道被他轻松化解。 姜祸水眨眨眼,无辜道:“登徒子?这里哪来的登徒子?晋哥哥可是坐怀不乱、高节迈俗的正人君子,才不是龌龊无耻、恃强凌弱的登徒子呢,深夜来访一定是有要事的对吧?” 这是拐着玩儿骂他呢。 王晋丝毫不见怒容,笑着道:“原来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如此伟岸?” 姜祸水:呵呵。 “有话好好说,能不能先松开我。”姜祸水硬生生挤出两滴泪来,挂在眼睫上,委屈道:“你弄疼人家了。” 王晋不为所动,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煞有介事地问:“哪里疼?” 虽然说姜祸水不像其他养在深闺的娇小姐一样文弱,但被用力扣着手腕感觉像个犯人似的很不舒服,她瞪着面前的少年,说出口的话却很软,“心疼。” 王晋愣了楞,见她咬着唇,好像十分委屈的模样,心忽然就软了一下,手上微微松了力道,下一秒,面前方才还委屈巴巴的人迅速地将他反桎梏起来,生怕他反抗,力气大得出奇。 他倒没反抗,一双眸子静静注视着她。 那一刹那,有些东西在脑海中转瞬即逝,姜祸水忽然觉得他的眼睛有些熟悉。 她心生好奇,想凑近去看得仔细一些。 “为什么要帮姜素迎?”他突然问。 思绪被打断,姜祸水下意识回答:“和你有什么关系?” 沉默了一会儿,他没再追问。 “此行秋猎,提防身边的人。” 他这么说一定是有原因的,姜祸水暗暗记下了这句话,笑了笑,“你知道的倒是很多。”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当初在东临遇见他,如今又出现在南瑟,而且对京城的事情好似了如指掌,行踪不定的。 “你是特意来提醒我的啊?” 见他沉默,姜祸水又笑了,“还不承认你喜欢我呢?不喜欢我这么关心我做什么?” “……” “可惜了,你的长相实在是不符合我的要求,就算你喜欢我,我也不会接受你的。” 不止一次地听她在他面前提到长相这个字眼,王晋本不打算搭理,听她自言自语自我陶醉,冷不丁想到了什么,他嘴角浮现一抹微笑,挑眉:“夏濯的长相也不符合你的要求?” “突然提他做什么?吃醋啦?”姜祸水眨眨眼,微笑着对他小声说:“我见着他就恶心,还不如你这张脸看着顺眼呢。” 这话听不出是褒是贬,王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没有错过她在听到夏濯的名字后眼底生出的恨意。 …… 一年一度的皇家秋猎在许多人的期待中到来,陛下出行排面自然不小,成百上千人的队伍,场面看上去尤为壮观。 今早出发的时候,一向对姜祸水没什么好脸色的姜韵宜居然主动来挨着她坐,真是奇怪得很。 本来她也没在意,昨晚王晋的提醒却浮上心头,她留了个心眼。 接下来姜韵宜过分的殷勤连姜倾城都注意到了,她冷眼瞧着姜韵宜一会儿问她饿不饿,一会儿问她渴不渴,忍不住开口道:“大姐姐今儿个心情挺好?” 姜韵宜对上她古怪的眼神,为姜祸水端茶的动作僵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的兴奋表现得过于明显,掩饰般地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不留神呛住了,连着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姜祸水笑了笑,掀开车窗的小帘子往外看了看,太子骑着马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转头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 她默默放下帘子。 马车内三人面面相觑,气氛实在尴尬得很,外头太子殿下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个劲儿得朝她笑,渗人得很,趁着队伍停下休整的空隙,姜祸水跑上了孟府的马车。 一上去,见到阮袂也在这里。 阮袂一脸“我就知道你会过来”的表情,“你可算来了,我刚才还和阿荨打赌你能坚持多久。” “所以你输了,别忘了帮我采药。” 阮袂摆摆手,十分干脆:“知道了,我看起来像愿赌不服输的人吗?” 敢情是闲着没事干拿她消遣啊? 姜祸水哭笑不得。 …… 临近傍晚的时候,队伍到达了传说中的轩辕猎场。 虽说是座猎场,但面积却堪比一座小皇宫了,东面建立着一座三层建筑,叫轩辕殿,从外面看着或许有些平平无奇,但走了进去却会令人不由自主地惊叹出声,这里头的面积竟相当于半座城池,每一处的装恒都极尽奢华,分布着数不清的房间,外头以高耸的城墙将西面的野生狩猎场隔开。 有不少人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进来后的第一眼,眼中的惊艳便藏都藏不住。 …… 第六十九章 轩辕猎场2 这也不怪他们表现得没见过世面,毕竟这轩辕猎场一年也就开放这么一两次,平时都有人在外头守卫巡逻,而且不是谁都有这个荣幸随圣上前来的。 在不少人的眼中,他们这趟已经做好了在荒野露宿的准备了。 所以姜祸水虽然早知轩辕猎场的居住条件完全不比姜府差,但她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以荒郊野外条件差来搪塞叔父。 轩辕殿可供居住的卧房根据方位大致分为四部分,分别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命名,皇帝皇后以及嫔妃,皇子和公主等人住在青龙方位,大部分下人则住在玄武方位,其余随行的臣子及其男姓家眷住在白虎方位,女子则住在朱雀方位。 姜祸水跟着下人的指引前去自己的房间,本欲与孟溪云和阮袂同行,没多久却发现她们被引去与她离得很远的房间,起码隔了二十几间,而她的左右是姜倾城和姜韵宜。 可真是令人十分不愉快的分配呢。 姜祸水扯了扯嘴角,也懒得计较,带着泷儿和玉莲进去了。 自从那日想起玉莲这号人物,发现她行踪诡异自己却跟丢了之后,姜祸水留心观察了她好几天,却发现她从那以后就一直安安分分的,哪儿也不去,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她故意试探她武功的深浅给她挖坑,玉莲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似的踩了进去,每次都狼狈得很。 这次秋猎长达半月,同行的人除了她们几个人外还有叔父,姜来和她爹娘、祖母都在府上,如果有心人想里应外合做些什么,简直防不胜防。 与其在家中留个隐患,还不如把她带在身边,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安心。 从京城到轩辕猎场的路并不平坦,姜祸水在马车上被颠的头有些晕,身上也出了不少汗,黏糊糊得难受极了,进了房后匆匆吃了些干粮,沐浴之后对泷儿和玉莲说自己要睡下了,打发她们出去。 当然,在陌生的地方,她怎么可能放下戒心入睡? 红颜剑就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虽然呵欠连天,但姜祸水还是撑着眼皮逼着自己清醒了半宿,最后实在熬不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好在一觉醒来也没发生什么。 被伺候着洗漱穿戴过后,姜祸水刚用过饭点便听到一阵低沉浑厚的号角声,伴随着如雷巨响、十分有节奏的鼓点。 她知道这是秋猎时特有的集合令,因此带着婢女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恰好碰上左侧房间的人也走了出来,与她的从容不迫相比,姜韵宜显得慌忙许多,头发有些凌乱,衣裙上有尚未抚平的褶皱,手上还抓着用油纸包着的点心在吃。 姜韵宜和她打了个照面也是一愣,下意识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行头,似乎在下一秒即将迸发出某种情绪,而跟在她身后出来的婢女及时拉了她一把,姜韵宜如梦初醒一般收敛了起来,对她笑着问:“晚妹妹早啊,你吃过早点了吗?一定还没来得及吃吧?来,我分你一些。” 侧身闪避过她递来早点的手,姜祸水似笑非笑地说:“不用,我已经吃过了,堂姐自己留着吃吧,别饿着肚子。” 目送她远去的娉婷背影,姜韵宜伪装的笑消失的无影无踪,咬牙切齿地像是能把她的背影盯出一个洞来。 姜祸水到达狩猎场时,有不少人已经骑上了骏马,脸上尽是跃跃欲试的神色,而年近五旬的南丰帝也是难得的意气风发,笑容满面。 而随行的女眷则摆放了许多瓜果茶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笑着聊天。 姜祸水一眼看去,发现姜素迎也在其中,身边站着的人正是皇后,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时不时会笑起来,看来姜素迎嫁过去之后过得并不算差。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都快过去一个月了,还不见派人来接她眼巴巴盼着享福的母亲。 察觉有人在看她,姜祸水目光一转,捕捉到了夏濯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而另一边,则是直接对她目光洗礼的太子殿下。 见她看过来,立刻做了个潇洒的翻身上马动作,笑得十分灿烂。 “……” 她飞快地转移了视线,实在不想辣自己的眼睛,幸而南丰帝很快开口,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吧?规矩不变,以猎物的凶猛程度为先,其次看谁猎到的多!可清楚了?” 众人齐声应:“清楚了!” 紧接着就是大家十分熟悉的皇子间表面兄友弟恭实则暗藏冷箭的言语较量,南丰帝笑得十分慈祥,好像没察觉到身边的汹涌的暗潮似的。 姜祸水嗤了一声,她可不信这老狐狸什么都不知道。 此刻南丰帝又出声了。 他锐利的眼神透过人群落在后头静立的少年身上,笑容带着压迫感:“祁质子,不知你可有兴趣来一逐魁首啊?” 冷不防被点名,祁瑨瞬间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 少年牵着一匹白马长身玉立,白袍随风而动。 他压根没穿狩猎的行服。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吭声。 圣上分明是起了刁难之意。 众人都以为祁瑨会委婉拒绝,就连姜祸水也没有想到…… 祁瑨居然答应了。 他温和地笑着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姜祸水拧了拧眉头。 他瞧着弱不禁风的样子,身上一件防御的装备也没穿,真进去了……不会成了野兽的腹中餐吧? 南丰帝显然也没料到这个结果,微楞片刻,点头。 “好。” …… 在阮袂全副武装出现在她面前、要她和她一同进去的时候,姜祸水才想起来这家伙说过要和她在箭术上一较高下来着。 她本就没有答应她,此刻不进去自然不算违约。 只是…… 望着远处那抹越来越小的白色身影,姜祸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身处猎场之中,再原路返回显然不可能。 低头瞧了瞧自己这同样没有防备的行头,姜祸水心中啧了一声。 第七十章 轩辕猎场3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阮袂早就骑着马儿不知跑到哪儿去找猎物去了,四下一片寂静,只偶尔会听到林中鸟儿扑闪翅膀的声音。 虽说对争夺魁首得皇上御赐的黄马褂没什么兴趣,不过她思忖着既然都进来了,空手而归未免有些说不过去,索性遛马似的在外围转一圈,顺便打些野兔之类的东西,等时间差不多就出去了。 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随便遛遛马都能碰上作弊现场。 看着太子得意洋洋地从一个人手上接过奄奄一息的猎物,姜祸水摇摇头,骑着马朝反方向走去。 说来奇怪,按理说在猎场外围,兔子小鹿这些动物应该不难找,凶猛的野兽一般都在深处,可姜祸水算着时间都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了,除了最开始撞见了太子不劳而获之外,居然没见过其他活物。 静谧的树林忽然起了风,姜祸水身下的小黑马不安地鸣叫了几声,有些烦躁的动了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血腥味。 “唔……” 她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的闷哼。 来不及思考,前方一匹白马正朝着她横冲直撞地跑来,伴随着惊恐的嘶鸣,这声音感染了姜祸水骑着的小黑马,它仰了仰蹄子,似乎也想随之狂奔,姜祸水眼疾手快地勒紧了缰绳,摸了摸它以示安抚。 她认出这是祁瑨进来时骑的马。 而此刻马上却没有人。 稍作联想便能猜到祁瑨此刻的处境,想必十分凶险。 也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 回想起不久前南丰帝异常的举动,以南丰帝那苍蝇小的心眼儿,姜祸水一点也不怀疑南丰帝想置祁瑨于死地的心。 可是祁瑨和她又没什么关系,他们非亲非故,连朋友都算不上吧?况且他手上还有她给稷亲王下药的把柄,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抖出去……现在有人替她解决这个麻烦,她感激还来不及。 救他? 回过神来的时候,小黑马已经在她的指挥下朝白马跑来的方向跑去了。 青丝在狂风中被吹得狂舞,一如姜祸水凌乱的心。 ……她在干什么啊??!! 她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还是怎样居然单枪匹马来英雄救美?? 然而当她看到不远处一人一兽对峙的画面时,姜祸水赶来前一路上想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体型庞大的白虎便转头注视着她,张口露出锋利的獠牙,目光锐利,充满了杀气。 祁瑨也没想到等来的居然是姜祸水,从容的表情龟裂出的一丝惊愕,“你……” 他的话没有机会说完,饿了好几天的大型猫科动物一刻也不想等,只想立刻饱餐一顿,恶狠狠地吼了一声便扑向了离它最近的少年。 姜祸水看见少年满脸惊慌地从身后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来,结果还没来得及搭在弓上,白虎就到他跟前了,差点把他按在爪下。 祁瑨险些丧命在虎爪之下,为了躲避猛虎的追击四处逃窜,形容狼狈,背后箭筒的箭掉得差不多了。 她摇了摇头,还以为他在生死攸关会被激发出什么潜能呢,结果反倒像把他的智商给激走了,这时候还想着用箭,难道老虎会等着他搭弓上箭,瞄好准头吗? 姜祸水反手抽出三支箭搭在弓上,将弦拉满,瞄准白虎的脑袋射去。 她行云流水的动作比祁瑨不知快上多少,在白虎被射中后暴怒转身向她跑来时,姜祸水又拉满了三支箭,瞄准了白虎的眼睛。 这次居然被它挥爪躲了过去,森林之王的威压令小黑马惊恐不已,不受控制地颠簸起来,姜祸水不得不跃下马,此刻十分庆幸没有把她的红颜剑给落下,反手拔剑出鞘,顺势借力跳到了白虎的背上,一手揪着它的皮毛,另一手将剑倒转,正欲落剑,白虎却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上跳下窜疯狂地扭动,好像不把她摔下来誓不罢休。 姜祸水被它颠的体内翻江倒海,十分想吐,青天白日地眼前却好像有很多星星在晃,像要散架似的差点连握剑的力道都没了。 她咬了咬牙,正想一不做二不休抓瞎刺下去,下一秒手背传来的痛意令她下意识收了力道。 还好她收手及时,否则现在她的手掌就该被刺穿了。 然而鲜血仍然刺激了白虎,它大吼着挣扎得更加厉害,姜祸水手脱了力,被它甩了下来,强烈的求生欲使姜祸水保持清醒,她将手中的剑倒插在地上,稳住了身体。 身上的疼痛令白虎愤怒不已,见这个人类终于被它甩了下来,顿时逼近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它的动作就此定格。 姜祸水再次庆幸自己有备无患地带了几包毒药。 这药粉用在普通人身上,吸入一丁点儿就会顷刻暴毙,而姜祸水往它口中撒了一整包。 她没有给动物试过,一开始心里也没底,但当时情况危急,她除此以外想不到什么办法了。 幸好,就算是森林之王,也不能免疫剧毒。 姜祸水吁了口气。 …… 见白虎倒下,本打算做些什么的祁瑨收回了手,换上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趔趄着走过去搀扶起姜祸水,感激道:“姜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祁某……” 刚捡回一条小命,姜祸水瞬间起了开玩笑的心思,笑着看他:“以身相许?” 祁瑨一怔,还未说什么,就听姜祸水笑出了声。 他明白她这只是句玩笑话。 —— 当南丰帝看到他命人给祁瑨准备的大礼此刻变成了一具尸体被两人拖着来到他面前时,脸色不可谓不精彩。 他们出来的晚了些,正听到有人在争论到底是太子应该夺得魁首还是三皇子更胜一筹,双方争论不休,不知道是谁率先发现了他们,准确来说,是发现他们拖着的白虎,顿时吓得惊叫起来。 听到白虎已死,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太子殿下打到的猎物虽然不是凶狠的猛兽,但胜在数量多,种类也多,但三皇子却猎到了一头体型庞大的野猪,两颗长而弯的獠牙即便此刻已经是具尸体,瞧着也甚是吓人。 第七十一章 轩辕猎场4 但两者和他们身后的白虎一比,就相形见绌,高下立分了。 听闻这森林之王居然仅凭他们二人之力击杀,众人纷纷流露出质疑。 祁瑨本想开口解释说白虎是靠姜祸水一个人杀死的,但被她拦住了,“确实是我们二人合力击杀的。” 姜祸水装模作样地冲南丰帝笑了笑,开始胡说八道:“当时突然从林中冲出一只白虎扑向民女,那血盆大口吓人得很,差点一口把民女给吞了,这时祁公子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突然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弓上箭,这才救民女于水火之中。” 她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如果南丰帝方才没有听到探子的消息,恐怕也要和旁人一样信了。 他本意是想借此除掉祁瑨这个碍眼的家伙,再不济也能将他重伤,让他可以大肆羞辱一番,谁知姜祸水突然蹿了出来,还把他暗中命人驯养的白虎给杀了。 想到这里,南丰帝心痛的不能自已。 这白虎可百年难得一遇啊,失去了这一只还不知道去哪里能再找一只呢。 越想越气愤,他恨不得把这两个人立刻拖出去砍头!! 南丰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的时候,正听到姜祸水兴致勃勃地与众人商讨着如何处理白虎的尸体。 “白虎百年难得一见,而且还是这么大一只,不如我们把它的皮给剥下来做一件大氅吧?” “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虎肉呢,不如我们尝一尝?” “此举甚好,我同意!” 见他们三言两语便做了决定,简直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南丰帝气得又差点背过去,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拉回众人的注意力。 于是众人见陛下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说:“既然这白虎是被姜姑娘和祁质子共同降服,那么这次秋猎的魁首便由你们二人并列。” 姜祸水见南丰帝那臭到不行的脸,心里乐开了花,还十分欠揍地添上一把火,谦虚道:“不不不,祁公子是小女的救命恩人,这次魁首理应由他独得。” 南丰帝面色一寒,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姜祸水却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正色道:“皇上不必再说,民女心意已决!” “……” 谁也不曾想到,这一次的秋猎,居然是这被这位临时被陛下赶进去的北沧质子得到了,看着祁瑨身上披着的黄马褂,众人面面相觑。 这算不算是陛下打了自己的脸? …… 这次秋猎收获颇丰,晚上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篝火大会,因为白日里把夏烈那个臭老头气的半死,姜祸水十分有成就感,心情愉快,尽情的吃肉喝酒,谁来敬都没回拒。 姜祸水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挺有自信的。 阮袂之前嚷嚷着要和她在箭术上一决高下,结果连只兔子也没带回来,她也不觉得气馁,反而见姜祸水带回了白虎夺得魁首,十分与有荣焉,喝的不亦乐乎。 姜祸水怀疑她就是在给自己喝酒找借口。 周围不知道放着几个空坛子了,总之到最后,人倒了一大片,阮袂喝多了竟开始唱起了歌,只是那嗓子唱歌实在不怎么悦耳,吵得姜祸水脑壳疼,她随手抄起一个东西扔过去,不过眼前重重叠叠地有好几个阮袂,她也不知道把东西扔到哪儿去了,只知道阮袂的歌声还没停。 过了一会儿居然有人跟着阮袂一起唱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各唱各的,手拉着手倒是十分愉快。 姜祸水晃了晃脑袋,一拍桌子,“闭嘴!” 自然是没人听的。 她扶着桌子站起来,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着,想抓住些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抓到,脚下被空坛子绊了一下。 以她平时的身手自然不至于被绊倒,只是她好像有些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也不知是不是这酒的后劲上来了,姜祸水站起来总觉得头重脚轻,明知道应该要避开站稳,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眼前天旋地转,姜祸水晕乎乎地闭了眼。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倒是身子悬空了起来,原本觉得有些冷,现在那吹个不停的冷风突然像被什么挡住了似的,她闻到了一股子荷香,似乎还带着一些药香…… 祁瑨低头,看着怀里乖乖蜷成一团的少女,忍不住笑了。 收了收手上的力道,祁瑨抱着她,用宽大的衣袍裹着她,为她挡着夜里凌冽的风,看也没看席上倒成一片的人,转身进了轩辕殿。 走回去的路上,方才好像睡着了似的的人儿突然转醒,不老实起来。 她眯着醉眼朦胧的眼,双手抱着他的腰,笑得像街边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仰头凑近了他,在他的耳边轻声道:“这是谁家的公子呀?长得可真俊!要不要从了本姑娘,我给你摘天上的星星。” 说话时的气息呼在耳边,有些痒,心尖颤了一下,祁瑨低低笑了两声,配合道:“可是我想要月亮怎么办?” 她答得毫不犹豫:“那就摘月亮!” 凝视着少女从未见过的娇憨模样,祁瑨的笑容温柔的不可思议。 “晚晚这么厉害呀。” 这两个字说出口时,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底生出了某些隐秘的情愫。 这个称呼,他从未听有人叫过,他知道这两个字带着特别的亲密,脱口而出的时候,却好像已经叫过了很多次一样自然。 他乱七八糟的心思姜祸水是感受不到的,听有人叫她这个从未听过的称呼,她也只是歪了歪脑袋,伸手戳他的脸,教训道:“大胆!谁许你这么称呼本宫的!” 本宫? 祁瑨挑眉,这丫头发酒疯还把自己当皇后了? 今夜轩辕殿的守卫都被特赦不用值班,所以一路上都没碰上什么人,否则叫人看见向来拒女子于千里之外,待人以君子之礼的祁瑨抱着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恐怕眼球都要惊掉了。 到了姜祸水的房间,祁瑨打开门走了进去,走到她的床边,弯腰俯身松手,正想把她放下来,姜祸水却死死扒着他的腰不放。 第七十二章 校考大会1 他嗓子有些哑,“听话,松手。” “我不,我就不!” 她死死挣扎。 姜祸水半个身子沾着床,眼看着就要被无情摆脱,她突然松了手上的力道。 在祁瑨要直起身的时候,那双不安分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他的腰后,用力一扯,两人便直直跌了下去。 姜祸水一个翻身把人压在下头,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你竟敢违抗本宫的命令!本宫要罚你——” 祁瑨气定神闲地等待着她的宣判。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表情突然凝固了一下,“我不能罚你了。” “为什么?” 上一秒还生龙活虎的,下一秒却突然失了神气,她丧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我现在已经不是皇后了,只是个被废的皇后。” 祁瑨第一次见有人喝醉了把自己当做废后的,虽然她看起来很可怜,但他却忍不住想笑。 姜祸水的悲伤只持续了两句话的功夫,她撑着下巴趴在祁瑨身上,自言自语:“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既然我时日无多,死前何不让自己快活快活?” 说完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露出兴奋的表情,“还能给夏濯戴绿帽,可真是一箭双雕啊!” 话音刚落,那双扶在她腰背上的手突然毫无预兆地收紧。 祁瑨眯着眼,笑容危险地问她:“你刚才说谁?” 姜祸水只觉得突然有些冷,没觉察出面前人笑容中的危险,以为他听到皇帝的名讳后害怕了,安慰道:“别害怕,夏濯那狗皇帝要杀你,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我……” 祁瑨打断她,凉凉道:“娘娘想做夏濯的皇后?” 姜祸水脑子没转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突然从不让夏濯那个狗皇帝杀他转变成她想做夏濯的皇后,脑袋卡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抗拒地摇摇头,“不想,我不想做皇后,我再也不想了……” 祁瑨还想说些什么,眼前的人却闭了眼,失了气力一般把脑袋靠在他身上,呼吸均匀而规律。 仔细去看,还会发现她眼角带着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滑了下去,留下一串泪痕。 被她三言两语而挑起的怒火尚未发泄,始作俑者却歪着脑袋在他身上睡得香甜,祁瑨哭笑不得,吁了口气,起身将她放在床上。 他站在床边凝视着她眼角的泪,手动了动,似乎想为她拭去,手抬到半空又顿住了,缓缓收回。 既然成为了皇后,为什么要哭? 祁瑨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白皙娇嫩的肌肤多了一道狰狞的伤疤,也许是因为伤口不大不太在意,也可能是她忘记了,竟然没有处理包扎,鲜红色的痂有些裂开了,正慢慢渗着鲜血和脓液。 这一指长的疤痕如果在他身上,祁瑨一眼也不会多瞧,但此刻看着她手上的伤,却觉得刺眼得很。 找到药箱存放的位置,他先用清水沾湿手帕给她擦拭干净,再将药粉撒在伤口上。 姜祸水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想翻身,但手被人拉着,没翻成功,下意识拧了拧眉头。 给她包扎好伤口后,将薄被盖在她的身上,祁瑨转身离开。 …… 翌日醒来后姜祸水头疼得厉害,昨晚发生了什么是一点也不记得了,她的记忆只停留在篝火大会上阮袂扯着破锣嗓子唱不停的歌声,醒来却发现自己回到了房间睡在床上还盖着被子,最重要的是手背上的伤口还被人包扎好了。 她问两个侍女,她们都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你是自己走回去的!”阮袂十分肯定地说。 “你亲眼瞧见的?” 姜祸水不太相信,她记得昨夜阮袂醉的比她还厉害。 “当然啦!” 看她一脸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的表情,姜祸水想了想,就算真是自己潜意识走回了房间,也不能在醉酒的情况下给自己处理好伤口还包扎上的。 不过她实在没有印象了,只得作罢。 兴许哪天她会突然想起来也说不准呢? …… 秋猎过后就是课业考校,其实说白了就是另一种让青年才俊、才女佳人展示自己的方式。 正因如此,许多适龄男女提前准备了很久,就为了这一刻能博得更多的眼球,一为求得一段好姻缘,二为在圣上面前一展风采。 考校分为三轮,第一轮为随机命题,其中有文有武,男女混合,每个人都需要参加。 第二轮则是展示自己擅长的才艺,可以选择不参加,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奔着第二轮来的,所以基本上是没有人不参加的。 第三轮是擂台赛,分文擂和武擂,文擂的评审标准是几个评委评分的均值,谁高谁就是最后的获胜者,而武擂则简单粗暴得多,打就完事儿了,最后站在擂台上的人是谁谁就是获胜者。 这天,姜祸水起的晚了些,来到考校现场的时候,位置已经被占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了最后头的几个位置。 这不奇怪,谁不想靠得离圣上近一些,好得到多一些注意呢? 巧的是,姜祸水旁边的人居然是祁瑨。 落座的时候,迎着和熹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姜祸水笑着向他打了个招呼。 同时心下犯了嘀咕,平时这些女孩子们都是争先恐后和祁瑨挨着坐的,怎么今儿个居然空出了两个位子? 难道是因为秋猎时他得了魁首惹得南丰帝不快,她们怕离祁瑨太近被殃及池鱼?其他人就算了,和熹不至于如此吧? 如果这些话被那些个少女听到,恐怕要气的吐血。 她们明明是被祁瑨赶走的!!! 和熹被母妃按着脑袋坐在身边,见姜祸水坐在祁瑨身边还对他笑的时候,手上的帕子都要被她撕烂了。 都怪她,把白虎给杀了,害得父皇讨厌瑨哥哥,母妃才不允许她靠近瑨哥哥的! …… 参加考校的少年们默默祈祷着不要抽到自己不擅长的命题。 阮袂双手合十,一直念念有词:“不要让我抽到琴棋书画啊拜托拜托,老爹保佑老爹保佑。” 第七十三章 校考大会2 与一干跃跃欲试的少年少女相比,姜祸水就平静得多,她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等着负责发第一轮随机命题的人走到她这边,过了会儿觉得右手边的阮袂一直叨叨叨太烦人了,换了只手把脸转向左边。 嗯…… 美人看着就是赏心悦目。 姜祸水发着呆回想上辈子这次秋猎的情景。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辈子夺了魁首的是夏濯,他的猎物正是三皇子的那头有着锋利大獠牙的野山猪,他们走到了森林深处才碰到它,那野猪刚产下幼崽,凶悍无比,当时只有夏濯和姜祸水两个人,她上辈子练功不勤,虽然准头不错但拉不满弦,动作也不够利落迅速,伤到了野猪却没造成致命伤,反倒激起了野猪的狂性。两人为了降服它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身上挂了很多彩。 伤在身上,甜在心里。 少年人总是容易在并肩作战中暗许芳心,十五岁的姜祸水一颗心从此就牢牢系在夏濯的身上了,两人共同得了魁首,成双成对,她当时以为遇到了可许终身的良人。 那时在这场校考上,她自然是坐在了夏濯的身边。 而现在…… 姜祸水下意识往夏濯的方向看了过去,若有所思。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重生带来了变数,这头野猪居然成了三皇子的猎物。 看来没有她的帮助,夏濯也不过如此嘛。 看清他身边的人之后,姜祸水挑了挑眉,忍不住嘲讽地勾了勾唇。 这么久没听到过她的消息,如果不是乍然看见这张脸,姜祸水恐怕都要忘记她了。 左相千金苏怀宁。 看来夏濯终于意识到她攻略不下来,转移目标了。 叫她怎么说呢,夏濯不靠女人是不是混不下去啊? 不过也很难说,也许这才是他放在心尖儿上护着的人呢,毕竟上辈子藏了这么多年,等皇位完全坐稳,所有隐患铲除干净之后,夏濯才把她接进了宫。 “姜祸水你发什么呆啊!” 姜祸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直到胳膊被人拧了一把才回过神来,正对上祁瑨幽深的眸子,她一愣,未来得及深想,面前的公公把装着各种考题的罐子恭敬地递在她面前,原来是轮到她抽题了。 姜祸水心不在焉地伸手进去拿了张纸条打开。 张开纸条,里面只有一个大字:舞。 旁边迫不及待地凑过来一个脑袋,“我看看你的题目是什么。” 看清之后她顿时幸灾乐祸,“你会跳舞吗?” 阮袂从没见她跳过舞。 姜祸水不答反问:“你的题目是什么?” 阮袂早就在这等着她了,听她发问,立即张开自己的纸条给她看。 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字:刀。 看来她运气还不错,没抽到她最害怕的琴棋书画,不然第一轮就丢了人,恐怕她爹会把她的脑袋揍开花。 姜祸水想了下,上辈子她抽到的好像也是舞,这一次倒没什么变化。 看完了右手边的,姜祸水下意识转头去问左边的人,“祁公子的题是什么?” 不用回答,她低头就看到那张摊开的纸。 是琴。 “姜姑娘方才走神在想谁?” 姜祸水一愣,抬眸看他,有些诧异。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人而不是事? 只见他冷不丁提了这个问题之后便撇过头去不看她了,唇角微微下压,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悦。 这人莫名其妙不高兴了? 姜祸水觉得很稀奇。 不过告诉他也没什么,姜祸水道:“我在想苏丞相之女。” 祁瑨转头看她。 姜祸水以为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哪位,冲他扬了扬下巴,眼神示意,补充道:“就是坐在七皇子旁边的那个。” 祁瑨不动声色问:“看她做什么?” “她可是京城第一才女,貌美多才,你瞅瞅在座多少男子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我怎么就看不得?” 姜祸水觉得他的反应很奇怪,她以为祁瑨这样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君子会很欣赏苏怀宁这样的姑娘呢。 你怎么没看见有多少目光落在你身上呢? 祁瑨无声反驳。 不过笑容却是不由自主扬了起来,他说:“在祁某看来,不过如此。” 啧,虽说他长得好看吧,有埋汰别人的权力,但即便她不愿意承认,苏怀宁的容貌在京城也是胜过多数人的,一颦一笑如同盛放的牡丹花,高贵又端庄,美得一身书卷气,一眼便叫人想起腹有诗书气自华,怎么到了他眼里竟不过尔尔? 姜祸水来了兴趣,“那么在祁公子看来,谁能入您的法眼呐?” 她这句话带着揶揄的口吻,显然并不相信他刚才对苏怀宁的评价,有心打趣他。 怎料他突然转头注视着她,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 “你。” 不得不承认,被这样清隽绝色的男子认真注视着,哪怕只有一瞬间,也会产生窒息的感觉。 姜祸水心跳霎时漏了一拍,顿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知道祁瑨的意思是夸她长得比苏怀宁好看,不过他的表情差点让她误以为这是在示爱呢…… 小心脏都跳得不受控制了。 姜祸水暗自摇了摇头,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得到了大美人的肯定,姜祸水非常开心,而以贬低她讨厌的人得到的肯定,那愉悦绝对是翻了倍的。 姜祸水笑弯了眼,“你真有眼光!” 裴越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竖着耳朵,一双眸子不住地往旁边斜瞟,好几次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见好友这些反常的举动,忍不住笑出了声。 引得两人都看向他,裴越耸了耸肩,“不好意思,没忍住。” 姜祸水扬眉,似笑非笑道:“小侯爷觉得祁公子夸我这件事很好笑吗?” 虽说这姑娘看上去笑吟吟的好脾气的样子,但他身边这位就是闷声挖大坑的笑面虎,在他看来,这姜姑娘也不是个善茬,哪里敢招惹? 裴越忙道:“不敢不敢,姜小姐的美貌毋庸置疑。” 见姜祸水没再搭理他,裴越微微朝祁瑨靠近了一些,小声问:“上回那花环,就是她送的吧?” 第七十四章 校考大会3 这虽是问句,但裴越心中已经确定了。 “嗯。”祁瑨淡淡应了声。 啧啧啧,没想到这一向清心寡欲的祁瑨公子也有动凡心的一天。 说来裴越也有些感慨。 本来和熹和瑞熹两姐妹都喜欢他,刚开始为他争得不可开交,两人之间的火药味隔着百米都浓的不行,旁人稍有不慎就会被殃及,说是修罗场也不为过,和熹仗着圣上的宠爱从小就养成了霸道蛮横的性子,瑞熹是个温吞的,哪里斗得过和熹? 当时好多人都在猜祁瑨会选择和熹公主还是瑞熹公主。 结果两人斗了好几年,最后和熹撺掇圣上把瑞熹送到塞外去和亲了。 人们又在猜测祁瑨会不会为了留下瑞熹而向圣上提亲。 结果很令人失望,祁瑨什么都没做。 据说瑞熹临走前曾来找过祁瑨,跪在他府门前苦苦哀求,但和熹命人守在门前,说什么都不放她进去,瑞熹跪了一夜,祁瑨明知她就在外面,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 裴越问他是怎么做到这么绝情的,祁瑨却对他这个问题有些困惑似的,说:“我对她无意,很早就告诉过她了。既然不会有后来,为何要见她?给她希望,让她一辈子抱着个念想?” 瑞熹的生母位份不高,生了她没多久就病逝了,她养在一名妃子的名下,但那妃子也不是个受宠的,她虽贵为公主,但性格却谨小慎微,沉默寡言,为了祁瑨敢与和熹争锋相对,也许是这辈子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了。 裴越这个外人看得都有些动容,不明白对着这么个小姑娘来表明心意,他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拒绝的。 而且明知道瑞熹被和熹整得很惨,他却从未出手相助过,甚至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为她说过。 以他在和熹心目中的地位,也许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瑞熹少吃很多苦头。 裴越问他:“你将事情做到这般绝情的地步,不怕有朝一日,瑞熹会恨你吗?”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反问他:“难道恨我的人很少?” 南瑟的皇室恨他,恨他成为南瑟扩大疆域的绊脚石;男子恨他,恨他生的俊美偷了女子的心;女子恨他,恨他待每个人以君子之礼,看似多情是无情。 见他沉默下去,祁瑨又问:“难道我见她一面,她就不会恨我?” 裴越下意识想反驳,怎么会恨你呢? 看着祁瑨唇边淡薄的笑,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出口。 当时他脑子里似乎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但下一秒祁瑨说出口的话,令他寒了心,当下便夺门而出,来不及去深想。 他站在窗边,仰头看空中竞相追逐的鸟儿,明明是十几岁的少年,看上去却无比寂寥,说出的话也无情的很。 “他人的死活,说到底,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当时裴越愤怒极了,他想不到自己视为挚友的人骨子里居然这么冷血,他脑子一热,质问的话脱口而出。 “那我呢?” 话音落下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祁瑨看他一眼,裴越还未来得及看清他那一眼意味着什么,便听他淡淡开口道:“若有一日你我刀剑相向……” 不久前才见识到这家伙的冷酷无情,裴越下意识不想听到他的回答,他怕自己被气到控制不住拔刀把他砍死。 于是裴越夺门而出,没有听到那后半句话。 回忆到这里,裴越顿了一下,发觉自己思绪飘得有些远了。 瑞熹远嫁,人们以为这是祁瑨的选择。 没有挽留,便意味着他选择了和熹。 但奇怪的是,瑞熹的离开并没有令和熹与祁瑨的关系更进一步,和熹还是如从前一样黏着他,有祁瑨出现的地方,十有八九能找到和熹的身影,和熹也不允许任何可能威胁到她的女子接近祁瑨,在众人看来,这一切都是祁瑨默许的。 但裴越知道不是,但他不知道为什么祁瑨明明不喜欢和熹,又容许她做这些让人误会的举动。 他问祁瑨:“你为什么不像拒绝瑞熹一样直接拒绝和熹?” “她并没有问我。” 是了,和熹从喜欢上祁瑨开始,就把他当做了自己的所有物,所以她从来都没有问过祁瑨,喜不喜欢自己。 对于祁瑨而言,她没有问,他也没必要说。 至于她做什么,别人怎么想,他都不在乎。 …… 后来有一天他回想起祁瑨当时问他的那句“难道我去见她一面,她就不会恨我了?”时,突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的欲望总是不能满足的。 如果祁瑨当时见了她一面,于瑞熹而言就是在给她希望,可祁瑨什么都不会为她做,就好像让她种下一颗永远不会发芽的种子,耗尽人所有的心血,最后剩下的只是贫瘠的沙土。 尝过一点甜头的人,就再也不愿意吃苦了,可他当时被对瑞熹的怜悯冲昏了头,竟没想明白这一点。 想明白之后,裴越又觉得祁瑨这个人在感情方面实在冷静得可怕,这么多年,铁杵都磨成针了,祁瑨的心却不会动摇。 说是铁石心肠也不为过。 他实在想不出祁瑨喜欢上一个人的模样。 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他亲眼见到了。 裴越想不通,据他所知,祁瑨和这姜家大小姐见面的次数不过寥寥,怎么就能喜欢上了呢? 想了想,裴越揶揄道:“原来我们的祁大公子这么好追,只需要一个花环就能把人拿下了。” 祁瑨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不搭理他了。 唉,还是有点替瑞熹不平,人小姑娘在他后头默默守候了这么多年,居然败给了一个相识不过几月的…… 想到姜祸水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又想了想每天上姜府提亲的队伍,裴越的怜悯之心败下阵来。 确实输得明明白白。 不过转念一下,和熹那个臭丫头不也是在祁瑨面前蹦跶了这么多年?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捞不着。 裴越抬眸去看坐在和熹那张气鼓鼓的脸,顿时释然了,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第七十五章 校考大会4 裴越神游天外的功夫,展示的人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收回神思的时候,正碰上上一个结束,下一个即将登场。 上场的人是苏怀宁,她换上了长袖紧身的舞服,款款走上台。 就在她示意伴乐可以奏响时,高座上的人突然出声制止:“慢!” “朕觉得这样一个个展示没什么意思,舞蹈还是多些人一起跳更好一些。”南丰帝转头问皇后,“皇后觉得呢?” 被提问的皇后愣了一会儿,不晓得皇上在打什么算盘,片刻后才附和道:“皇上说的是,臣妾也这么认为。” 她话虽这么说,但皇后刚才片刻的愕然早已被台下之人尽收眼底。 姜祸水摩挲着手上的纸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南丰帝满意地笑了笑,道:“既然皇后也有此意,那就请台下抽到舞的人都一起上台比一比吧。” 话音刚落,台下便掀起了一场小风波。 谁不知道京城贵女中就属苏相的千金苏怀宁舞蹈一绝,圣上让她们一起上台,岂不是把她们当做衬托鲜花的绿叶吗?这哪里是叫她们比试,明明是叫她们上去伴舞! 就如阮袂所言,其实姜祸水并不擅长舞蹈。 见抽到了舞的人纷纷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去换了身衣裳,其中居然还有一名男子,姜祸水忍不住笑出了声。 阮袂满脸紧张,听她还笑得出来,觉得这家伙可真是没心没肺,戳她道:“你还笑得出来,你抽到的也是舞啊!” 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她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听到了。 “你看那群人,居然有男子抽到了舞,哈哈,你看他的表情,他跟过去做什么?难不成真的想换上女装?”姜祸水像被人点了笑穴似的停不下来。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是有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跟在前去换舞服的女子队伍里,脸臭得像黑煤球似的。 不由自主地顺着姜祸水说的话想象了一些他穿着女子的舞服的模样,阮袂脸抽了抽,险些也笑出来,幸好她反应过来现在不是笑的时候,拍了拍不受控制的脸,让姜祸水冷静一下,问她怎么办。 “皇上有令,民女岂敢不从?”姜祸水看起来像是破罐子破摔。 阮袂忍不住抱怨道:“这陛下也真是奇怪,想一出是一出。” 姜祸水抬头看了台上的男人一眼,正好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笑容,摇了摇头,没接声。 他可不是想一出是一出,他想的每一出都是冲着整她来的。 祁瑨转头向远处等候的金河招了招手,金河小跑过来,他附在耳边吩咐了一句,金河露出奇怪的表情,转身小跑离开了。 裴越问:“你让他去做什么?” “拿件东西。” 这时候让人去拿什么东西? 裴越刚才也瞧见了,那姜大小姐抽中的也是舞,而当然也知道苏怀宁的舞技是京城一绝,尤其是她一会儿准备跳的长袖折腰舞,见过的人都说腰肢纤细,体态婀娜,飘若浮云,见之难忘。 怕是任何人与她共舞,都只能沦为陪衬吧? …… 姜倾城抽到的是画,在这之前就已经展示过了,表现的还不错,分数偏高,现下悠闲地坐在席位上,看那些抽到了舞的女子哭丧着脸,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面上十分关切地与身边的女子说:“听说苏姐姐的舞十分出色,那其他人和她共舞,分数岂不是更低了?好可惜啊。” 说话的功夫,刚才去换舞服的人已经陆续回来了。 那混迹在女子中的男子还是穿着刚才的衣服回来了,想必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手上拎着两条长绫,满脸不自然。 姜祸水觉得这人也太逗了,刚刚止住了的笑又不受控制地跑了出来,碍于不能太张扬,忍笑的肩膀抖个不停,一边的阮袂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祁瑨看了眼那令姜祸水不断发笑的男子一眼,发现居然是个三大五粗的黑壮汉,想到了什么似的,眯了下眼。 就在苏怀宁再次示意伴乐可以开始的时候,台上的人又出声了。 “慢!” 还有完没完?! 台上的女子都默契地站得离苏怀宁远了些,殊不知这样反而让她成了中心。 每个人擅长的舞蹈不同,但既然苏怀宁要跳长袖折腰舞,她们不得已也只能选择跳这个。这些世家女本来就一个不情二个不愿,见圣上还有话要说,不由得生出怨念。 “台上的人就是所有抽到舞的人了吗?还有没有人藏在下面没露头啊?” 靠! 阮袂本以为就这么蒙混过去了,谁知道圣上突然来这么一句。 他是她们肚子里的蛔虫吧? 姜祸水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纸条,眼带嘲笑地看了眼直勾勾盯着她的南丰帝,不顾阮袂的拉扯,慢慢站了起来。 全场哗然—— 居然还真有人没出来! 这个人还是姜祸水! 等等! 她拿着剑是想要干什么?! 不会是不会跳舞被逼急了要杀人吧?! 在众人的注视下,姜祸水气定神闲地走到了台上,站到了离苏怀宁最近的地方—— 这还真不是她故意的,但凡能离苏怀宁远一些的位置,都已经被先上来的人抢先占了。 她站在台上的那一刻,金河抱着一把琴赶到了祁瑨的身后。 …… 姜祸水没有去换舞服,穿着一身绛红色的细纹罗裙便施施然提剑走了上去,众人一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过了会儿忽然福至心灵。 她难道想跳剑舞?! 可是所有人都换上了长袖折腰舞的舞裙,乐师怎么可能为她独奏一曲? 在场之人多是官宦贵族或者皇亲宗室,对于乐理多少了解一点,平时也没少欣赏歌舞,怎么不明白长袖折腰舞和剑舞乐曲的差别有多大? 想到这一点,他们的目光便精彩纷呈起来,有人担忧有人怜惜,当然更多的是在看好戏。 姜倾城在看到姜祸水站起来的那一刻,嘴边的笑意便按捺不住了,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恶意笑容,连自己温柔贴心的人设都忘了维护。 第七十六章 校考大会5 姜倾城在看到姜祸水站起来的那一刻,嘴边的笑意便按捺不住了,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恶意笑容,连自己温柔贴心的人设都忘了维护,她身边的人见她明知道自己堂姐要出丑还笑得出来,回想起她刚才说的话,神色有些古怪。 在确定台上的已是所有的抽到舞的人后,南丰帝终于允许乐师开始奏乐。 台上的女子们随着音乐跳起了舞。 在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她们还带了些小心思,虽说同是长袖折腰舞,但她们的水平参差不齐,虽说共舞之事木已成舟,但总归能借着比自己差的人衬托自己,于是每个人都卖力地跳着舞,跳着跳着她们就发现,伴乐并不是跟随着她们的动作而奏的,而是台中间的那个人——苏怀宁。 而她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努力跟随苏怀宁的节奏。 不得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后,她们只得如东施效颦一般模仿苏怀宁的一举一动,可是紧接着又发现伴乐的节奏好像有些凌乱。 当她们借着舞步面相觑的时候,对方眼中的惊讶传递了一个讯号—— 她们没有听错。 起初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的女子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下人的举动,更没有发现轻快柔和的伴乐之中混入了其他的琴音。 在伴乐响起的时候,姜祸水没有动,她闭着眼在脑中勾勒剑舞的一招一式,虽然已尽力封闭听觉以减少伴乐所带来的影响,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这个时候,一道微弱的琴音传入了她的耳内。 当时的情况并不容得她去思考,姜祸水睁开眼的瞬间,凌厉的肃杀从眼中一闪而过,手中的红颜剑随之出鞘,身体随着暗含战意的琴声舞动。 宝剑削铁如泥,在姜祸水的手中出送自如,带起阵阵剑风,她的步伐似乎没什么规律,所到之处吓得正在跳舞的女子不得不惊骇退让,而她却肆意嚣张地逼近,腰身旋转时长剑送出去,回来时顺来了几条轻纱长绫,这看似碍手碍脚的长纱却好像生了灵性一般围绕着姜祸水的身姿舞动,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起风了,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吹拂而过的时候,令人不知不觉打了个寒噤,在他们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姜祸水腾空高跃,竟仅凭脚尖不断踏着轻纱旋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众人渐渐看不清她的身影,只看得到外头的轻纱变成了含苞待放的一朵花,将她围绕其中。 秋风不知从何处带来了花瓣,慢慢地从空中落到了台上。 他们以为这一幕已经很美了。 原来比那巨大的花朵盛放时更美的,是花里的人。 当一身红衣的美人带着笑,那双泛着涟漪的凤眸流转时,你会渴望得到她一个不经意的注目,你的耳边只听得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甚至甘愿为此奉上一切。 太子满脸痴迷,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夏濯收紧了衣袖下的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台上那道红色的身影。 祁瑨眸色幽深,唇边的笑似乎风轻云淡,但若有极通音律之人仔细去听他的琴音,会发现弹错了好几个音。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瞧着她,而姜祸水扫了一圈之后,目光落到了那正在抚琴的白衣男子身上,展颜一笑,轻轻落在地上。 红裙剑舞,白袍抚琴。 他们相视一笑。 这样壮观惊艳的一幕,在后来成了京城的传说。 和熹回过神来,发现为姜祸水弹琴的居然是她的瑨哥哥,急得跳脚,蹭地站起来就要不顾一切往台上冲。 但还未来得及迈步,就被人牢牢控制住了。 这是第一次,她从这个如谦谦君子一般的哥哥眼中看到彻骨的寒意。 然而只一眼,便收回了。 “坐下。”夏濯的目光又落到台上,口吻却不容置喙。 和熹被吓到了,竟然下意识听话坐了回去。 …… 渐渐地,台上只剩下苏怀宁还在舞动着。 姜祸水笑了,眼波流转,泛起丝丝涟漪,随着琴声逐渐高昂,她唇畔带笑,剑风更加凌厉,直直逼近了正在甩动长袖的苏怀宁。 于是他们眼睁睁看着姜祸水逼近苏怀宁,而苏怀宁为了躲避她的剑锋,不得已甩着长袖往旁边移动,而这厮反而得寸进尺,她退一步,她便紧跟一步,仿佛猫儿逗鼠一般,长剑总是堪堪擦过她的发梢,未伤分毫,却令她渐渐花容失色,再不复从容。 这是苏怀宁跳过的最为煎熬的一舞。 那些本该为她惊艳的目光全然被面前这个笑意盈盈的女人夺走,而她不知收敛,得寸进尺,步步紧逼,要将她最后一点脸皮都扯下扔在地上踩碎。 面对削铁如泥的宝剑,苏怀宁满心恐惧,但天之骄女的自尊不允许她缴械投降,她只能硬着头皮,忍着落荒而逃的念头,把这无人欣赏的一舞跳完。 知书达理如苏怀宁,左相之女苏怀宁,从来都是被身边的人捧着让着,谁敢做这些害她颜面尽失的事情? 她怒而抬眸,瞪着负剑而立的姜祸水,没想到她全然没有方才故意针对的锐利锋芒,冲她笑得灿烂。 如果不是亲身感受到那满满的恶意,对着这张脸,苏怀宁决计想不到是她让她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 这女人怎么这么能装! 苏怀宁呼吸不稳,胸口剧烈起伏,但想到台下这么多双眼睛在瞧着,瞬间清醒过来,抿着唇向圣上行礼。 如果此时南丰帝理智尚存,他应该站起来竖眉冲姜祸水大喝一声:“大胆!” 但他注视着台上仿佛步步生莲的女子,脑子里只有一个与在场众人相同的念头。 今有佳人姜祸水,一舞剑器动四方。 …… 一舞终了,乐师们都重重吁了口气,抬袖擦了擦趟在额角的冷汗,偷偷抬眼去看那微笑着抚琴的俊美男子。 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能把这一曲完整地奏出有多么不易。 祁瑨的琴声初听时仿佛微不足道,但渐渐地令他们感到力不从心,好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控制着他们的身体,压迫在他们的头顶,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改变了曲调,朝这琴声看齐。 第七十七章 校考大会6 祁瑨的琴声初听时仿佛微不足道,但渐渐地令他们感到力不从心,好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控制着他们的身体,压迫在他们的头顶,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改变了曲调,朝这琴声看齐。 姜祸水回到自己的座位后,阮袂兴奋地直鼓掌,“你真是太棒了!美得跟天仙似的,那些男子看你的眼神都直了!”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假装谦虚:“还行,勉勉强强。” 呸! 原本一腔夸奖她的话,结果见她这么虚伪,阮袂就忍不住啐了她一口,过了会儿又扯着她的袖子问她觉得这回会不会得第一。 会不会得第一姜祸水不知道,但眼下有个人她不得不谢。 那把琴还未收起来,正静静摆在祁瑨面前,姜祸水目光先落到了琴上,须臾又转到祁瑨脸上,思忖着措辞,开口道:“祁公子,多谢你了。” 祁瑨嘴角刚露出一个上翘的弧度,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上头的南丰帝发声质问。 “祁质子,朕不知你何时成了乐师?” 姜祸水拧眉,觉得夏烈这装模作样的小心眼儿老头真是讨人厌得很,一口一个质子,不知想彰显什么。 祁瑨倒习惯了圣上刻薄的嘴脸,佯作看不出他的刁难,淡笑道:“既然圣上可以要求水平参差不齐的女子一齐跳舞,在下以为,琴舞共同展示也没什么不可以。” “混账!你也配同朕相提并论?” 南丰帝勃然大怒,一掌拍在面前的木桌上,将木桌拍得四分五裂,轰然倒塌。 啧,可真是威风啊。 姜祸水本就对他的恶意针对屯着一肚子火,见状笑出了声,“陛下的要求,吾等都照做了,不知您还有何不满?”她顿了顿,笑得更加灿烂,“今儿个本是大家高高兴兴的日子,端的是展示自己的名头,陛下这一出接一出的,难不成是壮心不已,也想展示一二?” 没人接声,她有些疑惑似的,“总不会是想破坏大家的好心情,让今天的校考进行不下去吧?” 少女的话如同助燃剂,点燃了方才沦为陪衬的女子心中的怒火,其中不乏朝廷重臣的女儿,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但自家子女失了面子,他们心中自然不悦,眼下有人站了出来,他们仗着人多势众,纷纷向台上小题大做的君王投去不赞同的目光。 这些目光如同一把把冷箭,刺得南丰帝浑身僵硬,像把他定在了高椅之上一般,叫他动弹不得。 姜祸水的话如同一桶冷水,将他从头到尾浇得彻底。 南丰帝被当众顶撞,失了面子,暗中咬牙切齿,但他也是个老狐狸了,知道寡不敌众,眼下不是发威的时候,于是他轻咳一声,尴尬地笑着:“朕不过是开个小玩笑罢了,众爱卿别当真。” 姜祸水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嗤笑道:“陛下金口玉言,民女可不敢不当真。” 南丰帝面色微沉。 姜凌出声劝道:“阿晚少说两句。”又出列向南丰帝赔罪,“下官管教侄女不严,还请陛下恕罪!” “罢了,未免坏了大家的兴致,朕就不追究了。” 有人出来打圆场给了台阶,南丰帝脸色缓和了许多,顺着他的话给自己台阶下。 姜祸水落座的时候,阮袂给了她一个佩服的眼神。 …… 这一轮所有抽到了舞的人都一起展示,而结果也显而易见,按理说分数该很好评,但负责打分的人是皇家书院的几位资历极高的先生,此刻似乎有了分歧,在争论着什么,叫众人干等了好一会儿。 而最后的出的结果也很出乎意料。 苏怀宁以一分之差胜了姜祸水。 全场哗然—— 明眼人都看得出姜祸水该取得胜利,苏怀宁虽然到最后一刻仍未放弃,但她跳的…… 好吧,他们没注意看。 但这偏颇也太过于明显了些。 几位打分的先生也知道这行为明显了些,但一来苏怀宁是他们学院的招牌尖子生,而姜祸水却连他们学院的学生都不是,如果判苏怀宁输了,岂不是自砸招牌么?二来陛下有令,他们也不敢不从啊。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还是希望把表面功夫做好,不落下话柄。 其中一人走出来,说:“不知诸位对于这个结果可有异议?如果有人提出异议,我等可以将评分的细则详尽道出。” 这是要逼人心服口服啊。 众人面面相觑,目光聚集在那气定神闲,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人身上。 阮袂见平日里在书院备受尊敬的先生居然做出这般颠倒黑白的事情,气愤不已,闻言急忙晃姜祸水的胳膊。 姜祸水纹丝不动。 等了一会儿,下面鸦雀无声,那说话的先生面上挂不住,尴尬不已,顶着圣上的注视,他硬着头皮,直白问道:“姜祸水可有异议?” 呵,还直接点名道姓了。 姜祸水站起身,这会儿倒恭敬得很,先行了礼,再回道:“回先生,没有异议。” 这…… 南丰帝还以为她回过了神,知晓怕字怎么写,收敛了,正得意地预备宣布结果,就见姜祸水抬眸,笑眯眯道:“既然是几位先生评出来的分,自然是极为公正,不掺杂水分的。民女相信先生给苏小姐多评一分,定是发现了她舞蹈时别人没有看到的过人之处,而不是因为民女不是贵院的学生,贵院怕砸了招牌。” 她这番话不可谓不诛心,只见听了她的话后,几位正襟危坐的老先生都齐齐变了脸色,南丰帝的表情也沉了下来。 姜凌暗中皱眉,不明白这个素日里总是笑吟吟的侄女怎么今儿个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打陛下的脸。 姜祸水说完话就落座了,全然不在意听了她话的人是个什么感受。 对于这个曾经的公公,她两辈子都厌恶透顶。 南丰帝是她所见过的疑心最重、手段最卑劣、气量最小的君王。 他不喜与他最肖似的七皇子夏濯,对他满腹猜忌,但也害怕皇后的母族慕容氏在朝堂一家独大,只手遮天,他明白这个儿子与他同样心狠手辣,甚至比他更甚,所以借他的手与慕容氏抗衡。 第七十八章 校考大会7 南丰帝是她所见过的疑心最重、手段最卑劣、气量最小的君王。 他不喜与他最肖似的七皇子夏濯,对他满腹猜忌,但也害怕皇后的母族慕容氏在朝堂一家独大,只手遮天,他明白这个儿子与他同样心狠手辣,甚至比他更甚,所以借他的手与慕容氏抗衡。 他眼红姜家富可敌国的财产,选择与这个娶了首富之女的儿子联合,却不甘心让这个不喜了一辈子的儿子登上帝位,驾崩前在明面上留下的遗诏写着立夏濯为新帝,暗中却命培养多年的暗卫全军出动取他性命,后来他们还发现,其实南丰帝还留有另一道遗诏,上面赫然写着立三皇子为新帝,且即刻击杀七皇子及其府上所有家眷幕僚。 卸磨杀驴这四个字,在南丰帝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虎毒尚不食子,皇家却无亲情。 姜祸水对南丰帝的恨意并不少于夏濯。 她还没做什么,这个老匹夫就迫不及待送上门来,这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见这装模作样的一国之君气的七窍生烟却无法发作,姜祸水心里痛快极了。 心情舒畅之际,连食欲都涨了许多。 姜祸水瞧着面前摆放的几碟烤肉,肥瘦相间,微微有些焦,上头撒上了各种香料,只是放的时间有些长了,此刻已经凉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人吃,自然是为了维持形象,不能吃这等油腻不雅的食物。 看着在座那些连点心都不敢多吃几口的女子,姜祸水叹了口气,命人取了双筷子来,本着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决定独自把这些东西消灭干净。 连皇帝都怼过了,她还在乎什么形象? 况且她可不傻,这里这么多人,这场校考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不多吃点东西难道要饿着肚子干看? 她默不作声吃着肉,不知不觉便吸引了旁人的注目。 阮袂早就馋了,但记着此前阿娘的千叮万嘱,没敢动面前的肉,见姜祸水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一碟,拿起了第二个盘子,按捺不住了,让姜祸水给她留点儿。 姜祸水二话不说把手上的碟子给她,目光搜寻着桌上其它好吃的。 反正摆在那儿也没人吃,还不如进她的肚子里。 眼前一晃,姜祸水的面前多了许多食物,有烤肉,点心,果盘,还有清酒。 她笑了一下,“谢谢你啦。” 祁瑨也笑了,温声道:“是祁某要多谢姜小姐解围。” 解围? 姜祸水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困惑地重复这两个字。 片刻后才知道他指的是她在南丰帝向他发难时为他出头的事情。 虽说姜祸水脸皮厚,但这道谢还是令她受之赧然。 毕竟说到底,祁瑨是因为帮她才被南丰帝寻到由头发难,而她当时也不过是借题发挥,故意下南丰帝面子,私心里是想看南丰帝吃瘪的样子给自己出口恶气,并未想那么多。 姜祸水笑而不语,一股脑地吃着东西,冷不丁感觉有道炙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顿了一下,抬眸看过去。 她知道有很多人在看她,但这目光实在令人不太舒服。 居然是方才唯一抽到了舞的那个男子。 原本只是觉得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混在女子中跳舞十分滑稽,但未曾注意那人的身份,这会儿看过去倒突然想起来了。 是云麾将军的大儿子赵达。 能想起这个人可不是因为什么好印象,而是前段时间经常见到他来姜府,一开始姜祸水没多想,毕竟姜父生意上来往的人很多,碰到什么人都不奇怪,直到有一次直面碰上被他拦下后才知道,这家伙居然是来向她提亲的! 姜祸水与他素未谋面,他凭什么以为自己会答应?当时就一口回绝了,过后也没放在心上。 此时对上他火辣辣的眼神,姜祸水的食欲都没了,冷然收回视线。 阮袂也注意到了,小声问她:“那个人为什么一直盯着你啊?笑得怪瘆人的。” “我的爱慕者……”姜祸水觉得这几个字真是难以启齿,“前段时间跑来向我提亲。” 祁瑨眼中的笑容淡了几分。 …… 好不容易挨过了校考的第二轮,姜祸水肚子里的食物都消化的差不多了。 太阳渐渐西沉,从大清早便开始坐在这儿,一连好几个时辰,姜祸水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对劲,屁股隐隐作痛,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剥着橘子往嘴里塞,时不时打个哈欠,在心中祈祷这场校考大会快点结束。 看那些神采奕奕的少年郎们,姜祸水此时此刻终于有了种自己与他们不是同龄人的感觉。 虽然身体还是十五岁,但精气神儿到底不同,对这些经历过数次的场面早已失去了新鲜劲儿,耳边嘈杂的热议在她看来是无比聒噪。 唯有武斗能让她稍微提起点兴趣,眯着眼睛去分析对打的两个人攻守的优劣,找他们的破绽,偶尔和阮袂打赌谁会获胜。 正神游天外的时候,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粗犷的大嗓门,吓得姜祸水小心脏抖了抖,撑着下巴的手倒了下去,她不得不直起腰来端正姿态。 那发声之人居然是赵达,也不知道他在显摆什么,明明轻功不怎么样,偏偏不走阶梯,差点被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他以为没人看出这个失误,站定之后,睥睨着台下的人,抬着下巴大声宣布,自己要找人挑战弓箭。 不等有人应战,他便迫不及待地遥遥指着姜祸水那个方向,一脸倨傲,“我要挑战你!你敢应战吗?” 姜祸水愣了一下,乐了。 是她误会了什么吗?合着这家伙刚才盯着她看了半天其实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想挑战她?? 还是比弓箭?! 谁给他的自信? 姜祸水来了精神,双手撑着面前的桌子便站了起来。 结果周围的人满脸疑惑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站起来。 难不成他们觉得她不敢应战? 很快她发现不对劲,因为她左手边的人居然也站了起来。 而后便听闻台上赵达大喊道:“祁瑨,我要和你比!” 好家伙,原来是她误会了。 第七十九章 校考大会8 姜祸水心中尴尬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这种情况下干巴巴地坐回去反而更加尴尬,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盯着看了,索性厚着脸皮面不改色地笑了一下,摆出一副“我知道他要挑战的人是祁瑨”的表情,十分豪迈地制止了祁瑨要离席上前的举动,在他话出口之前抢先道:“我来和他比。” 见他迟疑,姜祸水豪气万丈,“他这个大块头肯定是看你瘦瘦弱弱的好欺负,想让你丢脸,放心,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祁瑨怔楞,微微蹙眉,“其实我想……” 姜祸水生怕他不同意,挑眉质问:“难道你不信我?” “自然不是……” “那就好,”姜祸水点头,忽然又笑了笑,朝他挤眉弄眼,“就当做是答谢你为我抚琴之恩,赢了算你的。” 话音刚落,便见她飞身上台,稳当当站在赵达的面前。 “我来和你比,说吧,怎么个比法?” 美人在前,赵达眼前发亮,但他看祁瑨那个长得娘唧唧的小子不顺眼得很,本意是想让他出丑的,于是皱着眉说:“我不是要和你比。” “你莫不是怕了?”姜祸水挑衅地扬眉,笑眯眯道:“想和他比可以,先赢过我。” 这是铁了心要维护他了。 众人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暧昧的目光流连在台上的红衣女子和台下那白衣质子的身上。 夏濯目光冷凝。 和熹则沉不住气了,什么时候轮到姜祸水为她的瑨哥哥出头了?! 她气不过,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连弓的弦都拉不开,做不到上台替祁瑨比试,只能干瞪眼,余光瞥见夏濯眼都不眨地看着台上,忍不住打了他一巴掌,埋怨道:“你在搞什么?不是说要让她当我嫂子吗?可她现在要抢我的瑨哥哥!” 后面的话在夏濯冷冷的警告中越变越低,她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南丰帝的脸色比锅底还黑,皇后倒是乐见其成,拼命忍着笑意。 台上。 赵达见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居然为祁瑨出头,一边在心底唾弃祁瑨是个躲在女人背后的缩头乌龟,一边暗暗打量面前女子玲珑的身段,心里生出了某些龌龊的心思。 不知脑子里想到了什么画面,他低低地笑出了声。 “好,我和你比,但你可别仗着自己是女人耍赖啊!”赵达色眯眯地笑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不然……” 这人话怎么这么多? 姜祸水打断他,“你想怎么比?” “公平起见,怎么比由你定,赌注由我定,如何?” 姜祸水点头,“可以,先说说你想赌什么。” 赵达的笑容势在必得,“谁输了,谁一件不剩!” 在场不少人下意识皱眉,当然也有人兴奋起来。 这可是京城第一美人,一件不剩意味着什么? 姜倾城和姜韵宜都不约而同地期待起来。 这赌上的可是一个未出阁女子的清白。 姜祸水倒是没有如人们预料的那般露出羞恼难堪的神情,反而像是早有预料一样,淡定的点头。 竟是应了。 脸面和名节孰轻孰重还拎不清? 有人摇头叹息。 众人以为,她只是骑虎难下,不想丢了脸面在装模作样,显然赵达也是这么认为的,眼中跳跃着兴奋的笑容。 在所有人都在看热闹的时候,倒还有人站出来。 “阿晚别胡闹了,快下来!”姜凌急得跳脚。 赵达可不给她反悔的机会,催促道:“你想怎么个比法?” 姜祸水给了叔父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目光落在赵达的身上,“急什么?你的条件我答应了,但我要加一点,你若输了,还得学三声狗叫。” 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你敢不敢?” 她无所畏惧的目光令赵达在一瞬间生出退意,但想到自己练箭多年,而眼前这个女子就算会些武功,顶多是花拳绣腿,于箭术上却断然是胜不过他的,这点莫名的胆怯便烟消云散,他梗着脖子说:“有何不敢!” “我们就比五箭,谁中的多算谁赢。” 原本见她自信满满,赵达还以为她会提出什么刁钻的比法,结果她说的比法不过是以飞禽为靶。 这是很常见的比法。 赵达彻底放下心来,兴高采烈地答应了,看姜祸水的目光更为赤裸,仿佛已经见到了胜利的曙光。 姜祸水让他先来,赵达也没多想,只当她还未做好输的准备,拿起桌上的弓箭,一把将弦拉满,等待下人将飞禽放出。 这样的距离于他而言简直是小意思,赵达闭着眼睛都能射中。 下一秒,他眼睁睁看着即将中箭的猎物陡然展翅加速,逃离了箭下。 赵达瞪大了眼,台下众人面面相觑。 听说云麾将军弦无虚发,百发百中,怎么他的儿子第一箭就落空了? “嘁,你这准头看来不怎么样呢。”姜祸水毫不客气地嘲讽。 赵达咬牙,他明明已经瞄准了,怎么会…… 这一定只是意外! 他深吸口气稳住心绪,又搭了一箭上弓,拉弦,瞄准,松手。 于是众人又见到刚才的一幕重演。 姜祸水不客气地嗤笑出声。 赵达恼羞成怒,偏不信邪,誓要找回面子,于是将剩余的三支箭一齐搭弓。 姜祸水好心提醒道:“这次若是再偏了,你可就输了呀。” 他冷哼一声,但却谨慎不少,瞄了很久,恰好有三只灰色的鸟离得很近,他心想天助我也,确保这次一定万无一失之后,才倏然松手,使箭离弦。 眼看着三支箭要射中那三只鸟,它们却像是受到了提示似的堪堪躲了过去,势如破竹的箭矢只射落了几片羽毛,在半空中悠然飘零。 赵达心想真是见了鬼了,怎么这些鸟儿比他以前猎过的要聪明,反应也更迅速? 赵大公子从没受过这样的羞辱,但他也并未因此萌生出自己会输的念头,只以为他们即将打为平手,为错失了一饱眼福的机会而遗憾。 毕竟连他都猎不下来的鸟,姜祸水怎么可能做到? 第八十章 校考大会9 毕竟连他都打不下来的猎物,姜祸水怎么可能做到? 在场众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他们险些惊掉了下巴。 姜祸水拉弓瞄准射箭的动作干脆利落,一支箭射出去,紧接着就射出第二支箭,中间几乎没有停顿,好像根本不在意到底有没有射中猎物,只是随意打着玩儿的,赵达甚至发现她每一次连弦都没有拉满…… 可是每一支箭射出去,便有飞禽中箭惊叫掉落,如此往复,箭无虚发。 看着眼前被下人捡回来的五只奄奄一息的飞禽,赵达想到先前自己定下的赌约,只觉得头皮都炸了,他暴跳如雷,颤抖的手指着姜祸水,大吼道:“这怎么可能?!一定是你耍炸了对不对!” 怪不得她答应的这么轻松,原来早就准备好了要炸他! 赵达急中生智,一口咬定她在耍诈,不承认这次赌约,说着便扔下手中的弓箭往台下走。 他以为自己很聪明,姜祸水哪能看不出他打的是什么算盘?这哪里是看出她在耍诈,分明是想耍赖嘛。 姜祸水疾步上前,持着弓箭的那只手拦在他面前,抬眸笑看着他,“你觉得我使诈,倒是说说我做了什么,好叫人去核实,再下定论。” 她顿了顿,挑眉,“愿赌服输,赵公子着急忙慌地下台,不会是输不起吧?” 赵达心中觉得不对劲,但说不上来,眼下被姜祸水拦着,他被问得哽住,想到自己一个堂堂男子汉居然要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赤身露体,这比输给一个女子还让他颜面尽失,心慌意乱之下更是什么都顾不上,下意识质问道:“你如果没有使诈,为什么你能射中,我却射不中?” “唔……”姜祸水沉吟片刻,眨巴着眼睛笑道:“许是你长得太丑,把它们吓到了?” 这,这算什么理由?! 赵达觉得她的话简直不可理喻,气得不行,“你胡说八道!本少爷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器宇轩昂,哪里丑了?!” 噗嗤。 这回可不仅是姜祸水笑出声,他一本正经地扯着嗓子喊出这些话,在座的人只要没有聋都听到了,有人含蓄只是一笑置之,有人则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阮袂笑得直不起腰,趴在桌上捶着桌子,另一边的阮蛟见女儿这般全无形象,想到夫人临行前的叮嘱,头疼不已。 另一边的云麾将军只觉得老脸都被这个儿子给丢尽了,平时家中妻子疼爱儿子,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他一顿猛夸,他本以为是无伤大雅,没太在意,这才养成了儿子这般没有自知之明的性子,谁知居然丢人丢到了圣上面前。 这姜家大小姐有没有耍诈他不知道,但他有种预感,再让赵达说下去,他以后就无颜在朝堂立足了。 姜凌的位置就在他不远处,虽说姜凌的官阶比他低,但云麾将军现在也顾不得摆架子了,趁着没人注意,他凑近姜凌,言语诚恳地表示希望他能让姜祸水得饶人处且饶人。 姜凌面对这比他官高一级的将军,心情十分微妙,印象中他由于一手神乎其神的箭术,有些恃才傲物,相比他愿意放下架子和众人交好,他则对此不屑一顾,眼下却这样低声下气地恳求他……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是不大情愿的。 方才赵达那句“谁输了谁一件不剩”着实令他震怒,这人可好,自己儿子说混账话的时候不见吭声,现在输了倒好意思来和他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姜凌一时沉默,云麾将军没什么耐心,冷声道:“姜凌,难道你想看我笑话?不会是小孩子之间的一场小比试,何至于闹到这么严重?” 若不是这人官压一头,哪里有底气和他这么说话? 姜凌暗恼,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沉吟片刻,点头,“好,我去说说。” 见他猛松一口气,姜凌又道:“不过我侄女的性子您也瞧见了,她不一定愿意听我的。” 云麾将军皱起眉头,“你是她的长辈,你说的话她怎敢忤逆?” 姜凌假装没听到他的话,正欲上前说话,却不知方才他和云麾将军交谈的功夫台上发生了什么,只见赵达拨开她的手想离开,而姜祸水毫不犹豫拎着他的领子用力一拽,在赵达转身反抗的时候反手就是一个过肩摔。 一个窈窕少女轻轻松松就把一个八尺大汉摔在地上,这画面感实在太过震撼。 赵达疼得龇牙咧嘴,嘴里骂骂咧咧说她偷袭,双手撑地正想爬起来,冷不防一只脚踩在他的背后,她带笑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人家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偷袭怎么了?谁让你找打呢?” “说好了谁输谁就一件不剩的,你既拿不出我耍诈的证据,就该按照约定。” 姜祸水松脚,干脆道:“脱!” “……” 姜凌一看,这还得了? 好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让一个大老爷们脱衣服居然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像话吗? 此刻不用回头都知道,云麾将军的脸定然比浓稠的墨水还黑。 姜凌琢磨着赢也赢了打也打了,阿晚该解气了吧?于是上前出声道:“阿晚,点到为止!” 姜祸水弯腰提起赵达的动作一顿,转头见叔叔在台下疯狂使眼色,抬眸撞见不远处那黑着脸的将军,叹了口气。 算了,就当给叔叔个面子。 她踢了踢赵达的胳膊,道:“滚吧。” 得了话,赵达屁滚尿流地爬起来,三步并两步地跑下台阶,冲回自己的位置上。 云麾将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 姜祸水回头,发现不知何时,下人居然自作主张把她猎来的五只飞禽身上的箭矢给拔了,淌了不少血出来,羽毛都被染成红色了。 她眉心一皱,也顾不上其他,跑过去从他们手中抢过猎物,对南丰帝道:“陛下,既然这是我的猎物,是否该归我所有?” 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几只鸟儿,又不是什么稀罕物,给她也没什么损失,南丰帝十分干脆地挥挥手,姜祸水便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们回到座位上。 第八十一章 九月十五1 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几只鸟儿,又不是什么稀罕物,给她也没什么损失,南丰帝十分干脆地挥挥手,姜祸水便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们回到座位上。 远远地看见她低头冲怀里的几只猎物念念有词,离得近了,祁瑨才听清她竟在不断道歉。 “对不起哦,我应该再小心些的。” 她这模样看起来像在自言自语,祁瑨心中一动,像有羽毛轻轻挠过一样,软了软。 她吩咐下人去取止血疗伤的药,手摁着汩汩流血的伤口,但终究只有一双手,按不过来,于是不管身边的人同不同意,便把两只鸟儿放在阮袂的怀里,让她帮忙。 阮袂嘴上骂骂咧咧地抱怨,但手上的动作却轻得很,低头看那它们奄奄一息的样子,下意识蹙起眉。 “想给它们疗伤?”头顶传来孟溪云清冷的嗓音。 姜祸水猛地抬头,看见她手上提着的小竹篮里装着的瓶瓶罐罐,惊喜道:“阿荨!差点儿忘了你是个大夫呢!” 孟溪云从善如流地点头,应声道:“本大夫第一次给鸟疗伤。” 姜祸水笑道:“都是生命嘛,嘿嘿。” “……” 孟溪云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不慢,查看过伤势之后,孟溪云简单清理了一下伤口,抬头对姜祸水吩咐一声“抓紧些”,便将药膏抹在上头,然后包扎起来。 过程中姜祸水时不时轻声对怀里不住挣扎的鸟儿说:“忍一忍啊,治好了伤就不疼了。” 阮袂奇怪道:“你说话它们也听不懂啊,废那口舌做什么?” 其实当她知道姜祸水向圣上讨要这些猎物居然是要给它们疗伤时,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了。 他们这趟可是秋猎,谁见过自己打伤了猎物回头还给它们上药包扎的? 姜祸水懒得解释,“你管我呢。” 若不是它们配合,她还真不一定能赢得了赵达那个四肢发达的家伙。 这些飞禽体格不大,伤口处理起来也快,只是这些动作到底闹出了动静,惹得旁观,赵达安生了一会儿,见此忍不住跳脚,指着她们对云麾将军道:“爹!你看她们在做什么!我说的没错,她们果然在使诈!不然好端端的为何给禽兽疗伤!” 他这大嗓门引来不少人的侧目,云麾将军恨不得一棒子把这臭小子给敲晕,呵斥道:“你给老子闭嘴!” 赵达不服气,云麾将军做事要揍他,他才努努嘴,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只是身上的骨头连着肉哪哪儿都觉得是疼的,他龇牙咧嘴地瞪着她们,对上祁瑨的目光,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嘀咕道:“只敢躲在女人身后的小白脸儿!看什么看!” 云麾将军没听清他在嘀咕些什么,以为他不服管教在背地里骂他,横眉竖眼地敲他的脑袋,“臭小子是不是在骂你老子?!” “爹,我哪敢啊!”赵达很冤枉,并自动把这笔账记在了祁瑨的头上。 …… 鸟儿流出的血粘在衣裙上,索性在这待着没什么意思,姜祸水弄个了篮子,在里头铺上几层柔软的绸布,把五只鸟儿都放进去,提上篮子要回房换衣服。 阮袂和孟溪云自然是与她一道的。 只是起身的时候,坐在她身边的人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姜祸水回头,见他神色诚恳而认真地问:“你帮了我,我该怎么报答你呢?” 她一怔,下意识要答,本就说好了是答谢你的抚琴之恩,不需要报答的。 可当她注视着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时,上辈子的记忆忽然在此刻重叠起来。 她突然记起,其实上辈子在这场秋猎中,她的确是坐在夏濯身边没错,但另一边却同样是这位北沧国的质子。 彼时她已心悦夏濯,十五岁的少女昨夜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身着华丽的宫装却躺在冰冷的雪地里,汩汩鲜血从她身上淌出,她失去了生息,最后却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最后眼前一黑,惊醒了过来,翌日在考校会上也情绪恹恹。 那时似乎也有个不知所谓的讨厌鬼来向祁瑨找茬,那时她厌世嫉俗,以锄强扶弱为己任,更是见不得美人受恶霸的欺负,何况她昨夜没睡好,那讨厌鬼嚣张的气焰让她心里头不舒服极了,于是雄赳赳气昂昂地一拍桌,便不顾祁瑨的意愿替他比试,把那讨厌鬼好好教训了一顿。 舒展了一通筋骨,姜祸水心情舒畅了一些,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之上,有不少人前来对她奉承,半晌才消停。 她记得,当时的祁瑨也是如此,在一个没人注意的时机,诚挚而认真地问她:“我该怎么报答你?” 当时的姜祸水摆了摆手,“你就当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好了。” 祁瑨没说话。 过了会儿,姜祸水又想起了昨夜那个梦,梦里她心中的悲凉和不甘是那么的深切,以至于能让她铭记至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但姜祸水心里发堵,有些不安。 她见祁瑨仍在瞧着她,似乎她不说些要求就不收回目光,有些执拗。 心中一动,姜祸水忧虑地叹了口气,“如果有一天我曝尸在外,还望有个人能替我收尸。” 少年眼神微闪,须臾郑重点头,“我记下了。” 如今她已知晓,上辈子少年时做的那个荒诞的梦,原来是对未来结局的预示和警告。 有趣的是,这辈子她并没有做那个梦,也不知这是否说明上辈子的覆辙不会重演。 回过神来的时候,姜祸水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如上辈子那样,对眼前的少年说道:“若有一天我身死神灭,还望你能替我收尸。” 只是上辈子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困扰和一些对未知的恐惧,而此刻谈论到或许有一天自己会身死时,却十分平静,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甚好。 而他怔楞片刻,眼神微闪,动了动唇,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又咽了下去,如记忆中的那般点头,轻声道:“我记下了。” 【4.28】在第二章增加了大概一千字的内容,涉及之后的剧情,与这一章的内容略有呼应,原本打算在后面写的,想了下还是先提了一下。小可爱可以回头去看一看噢~ 第八十二章 九月十五2 姜祸水离开后一直到校考结束也没再回来,于是她不知道在散场之后赵达鬼鬼祟祟地跟在祁瑨身后,想趁着他身边无人将他好好教训一顿出口恶气。 祁瑨支走了身边的人,独自一人走进了密林之中,正好给了赵达可乘之机。 结果他跟着跟着就跟丢了,连什么时候被人从身后击晕过去也不清楚,醒来的时候是被人在密林里发现的,身上未增新伤,只是双手手筋被人以内力生生震断,太医诊断不仅从此再也无法提弓射箭,连寻常重物都轻易拿不起来了。 这于赵达来说简直比死还难受,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但疯了似的一口咬定是祁瑨暗算了他,让他父亲杀了祁瑨为他报仇。 云麾将军是没有权利也没那个胆子在圣上面前僭越杀人的,何况对方还是北沧国送来的质子,不是可以随意打杀的下人。 何况他看祁瑨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连和赵达比试都不敢,怎么可能是害他的凶手? 八成是他那傻儿子招惹了什么人,被寻着机会寻仇报复了。 而他去找祁瑨对峙,自然是无果的。 但好歹是亲儿子,他作为父亲怎么说也要为他讨个公道。 轩辕猎场是半封闭状态的,凶手极有可能就在他们之中。 猎场之中四处都有南丰帝的耳目,在他看来,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逃过他的眼睛。 当初祁瑨遇到白虎,姜祸水循迹前往相助,她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杀了白虎,这一切都被南丰帝埋伏在暗处的暗卫尽收眼底。 而今赵达被人挑断手筋这么大一件事,居然叫人无迹可寻?! 南丰帝听着接二连三前来禀报,脸色阴沉。 没有线索。 没有见到可疑人。 这段时间接连发生的事情叫南丰帝心里不痛快极了,听到下一个前来禀报的人口中与之前别无二致的答案,他奋力摔落了手中贵重的茶盏。 陶瓷落地即碎,四分五裂。 南丰帝犹不解气,怒骂:“难不成是他自己把手筋给震断了不成?!” “废物!滚出去!” 居然有人胆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下手,还让他的人无迹可寻。 南丰帝忽然不寒而栗。 他突然环顾四周,眼神警惕,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中窥视着他,叫他坐立不安。 是谁,会是谁? 是谁有不露声色在天子眼前耍手段的能耐?! 南丰帝的脑海里浮现出一道清隽挺立的身影。 夏濯。 会是他吗? 南丰帝眯起眼,陷入了沉思。 …… 姜祸水后来从阮袂口中得知了赵达手筋被人震断的事情,虽然有些意外,但并未感到同情。 这样恃强凌弱,卑鄙龌龊之徒,若不是的戴了顶将军之子的帽子,与市井无赖何异? 他这样的可比街头那些无赖还可怕的多,毕竟这是个有背景还很凶悍的恶霸,寻常人家被欺负了,打不过,还告不了,可不是只能哑巴吃黄连? 至于赵达一口咬定这件事是祁瑨干的,姜祸水迟疑了片刻,觉得这更像是赵达看祁瑨不顺眼,想找个人当出气筒,故意往他身上泼脏水。 姜祸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对于临行前夜王晋特意来提醒她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这些日子都留心着身边人的举动,尤其注意着玉莲和姜韵宜。 可是玉莲自打来了这一直规矩得很,泷儿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叫她往东绝对不往西,姜韵宜除了不停地对她献殷勤外也没什么奇怪的。 姜韵宜无非是强行对她吹捧一番,不然就是各种嘘寒问暖,时不时送来一些吃的,姜祸水发现也没什么异常,都是普通的食物。 她把装着五只鸟儿的竹篮放在房内,细心照料,打算等它们身上的伤好了之后就放它们回归山林。 太阳西沉,晚霞占了半边天,姜祸水站在窗台仰望外头的景色。 这里的天空与京城是不同的。 叩叩叩—— 姜祸水以为是泷儿送来今晚的饭菜,头也没回便说:“进来吧。” 门并未落锁,外头的人得了应允便进来了。 她回过头,却发现进来的人是姜韵宜。 下意识蹙了下眉,而后收敛,转笑道:“堂姐怎么来了?” 说话间,她目光落在桌上多出来的那碗东西上,眼神疑惑。 “这是厨房刚做出来的甜羹,可没有多少,我好不容易抢到了,特意端来给你尝尝。” 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此时姜韵宜的表现已经自然了许多,话说的利索,眼神关切,若不是姜祸水心里有数,恐怕要误以为她们堂姐妹关系好得不得了呢。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送东西过来了,姜祸水从善如流地点头,微笑着说:“堂姐费心了。” 姜韵宜却没像之前那样送了东西就离开,而是催促道:“快喝呀,这甜羹可好喝了,凉了味道就变了。” 她双手下意识揪紧了帕子,眼巴巴地盯着她。 姜祸水直觉不对,笑容一滞,须臾点头,“说的是。” 在姜韵宜望眼欲穿的注视下,姜祸水端起碗,用调羹舀了一勺抿进唇中咽下,突然皱着眉放下。 姜韵宜紧张道:“怎么了?” “太烫了。” 姜祸水道:“先放在这里凉一凉,我一会儿再喝吧。” 既已亲眼见着她饮下,喝多少便不重要了。 姜韵宜悄悄吁了口气,一抬头对上姜祸水探究的笑容,无端生出了种被看穿的局促感,讪讪道:“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姜祸水点头。 房门关上后,姜祸水点了个穴位,吐出方才饮下的东西。 虽然她之前送过来的东西都没问题,但姜祸水没有放松警惕,仍旧以银针试探,不过这一次银针仍然没有动静。 姜祸水眼睛都不眨,转身把那碗冒着热气的甜羹倒进了盆栽里。 正要转身把碗放回桌上,突然听到门口又传来了动静。 看清来人,姜祸水挑眉,“泷儿呢?怎么是你来送晚饭?” 玉莲一边将餐盘里的饭菜布在桌上,一边回话:“泷儿姐姐身体不舒服,让奴婢来给小姐送饭。” 第八十三章 九月十五3 感觉身后传来的劲风,那段不停被试探的记忆便涌上心头,玉莲下意识屏住呼吸,按捺住躲避还击的念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转身,发现姜祸水站在身后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结果绊到了椅子,差点跌倒。 姜祸水扣着她的手掌扶她起身,淡笑道:“小心些。” “谢,谢谢小姐。” 玉莲一副受惊的模样挣开姜祸水的手,低头小声道谢。 “你的手上怎么会有茧?” 姜祸水似乎不经意间发问。 玉莲手指收紧,片刻后回答:“奴婢小时候在农村里生活,经常要干农活,时间久了就长茧子了。” 说谎。 姜祸水方才一碰就感觉到了,这绝对不是常年农作之人的手。 她突然生了好奇心,追问道:“是哪个村?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奴婢……记不得了,奴婢小时候被人拐卖,已经不记得自己从前住在哪里了。” 鲜少有人家买了丫鬟还刨根问底的,玉莲对于她突如其来的问题毫无准备,额头开始冒冷汗。 姜祸水点点头,没戳穿她自相矛盾的回答,把手中的碗递给她,“来得正好,把这个拿去还给大堂姐吧。” 玉莲接了碗出去了。 …… 姜祸水没动玉莲送来的饭菜,从包袱里摸出之前没吃完的点心合着水填饱肚子。 听到由远而近传来的脚步声,姜祸水拿不准是谁,坐到桌上用筷子搅了搅面前的饭菜,然后随手把筷子一扔,闭着眼睛装作昏迷的样子趴在桌上。 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有人走近了她。 “小姐,小姐。” 玉莲一边轻声叫着她,一边推搡着她的胳膊。 而趴在桌上的人自然是不会给她任何回应的。 “小姐睡着了吗?” 确定姜祸水确实已经昏迷了,玉莲放下心来,趁着这次难得的好机会,伸手在她腰上重重拧了一把。 “……”草,痛死了。 不愧是练过的,手劲儿大得很。 姜祸水知道玉莲以为她昏迷了,在报复她前段日子换着法子折腾她呢。 玉莲端详着面前这仅仅是随意趴在桌上都美得如同一幅画卷似的女子,喃喃:“可惜了,不能碰你这张脸。” 话音刚落,方才被拧过的地方又被她狠狠拧了一下。 “……” 没完没了了是吧? 但凡换个定力差点的人,早就跳起来嗷嗷叫了,但姜祸水仍想知道她们到底想做什么,因此按捺着耐心,忍住想把玉莲这丫头的头给打爆的冲动,不动声色。 许是看时辰差不多了,玉莲没再折腾她,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后,她听到了好几个不同的脚步声,纷纷往她屋内来。 姜祸水被人装进了黑色的麻袋套子里,整个抬了起来,一路上安静的可怕,当她被这七拐八转绕的头晕,差点忍不住吐出来时,终于停了下来。 身上的套子被取走,她被放在了床上,须臾,有人撬开她的嘴,喂她吃了一颗药丸。 屋子里燃着某种香料,姜祸水一闻,便知道他们给她塞的是什么药丸了。 执掌后宫这么多年,姜祸水可谓是什么玩意儿都见过了,这不过是妃子们在侍寝的时候都会点的助兴的香罢了。 而给她吃的,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 感觉送她来的人都走远之后,姜祸水猛然睁开眼,吐出口中的药丸,无声冷笑。 屋内一片漆黑,唯有燃着的香发出微弱的光。 姜祸水看不清屋内的陈设,不知道是谁的屋子。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打开屋内的窗,跳了出去。 好在方向感不错,凭着脑子里的印象掠到了姜韵宜的房外,也就知道刚才那间屋子位于东面,属青龙,那么住在那里的人只可能是…… 姜祸水的第一个念头是夏濯。 但又觉得不是他。 姜韵宜的窗子没关严实,姜祸水原本打算直接进去,却在听到屋内的谈话声后停住了脚步。 “你说,这睡过一夜,太子殿下会不会鬼迷心窍,立她当太子妃啊?” “在奴婢看来,绝无可能。” 后来两人还说了什么姜祸水没留心听。 太子? 回想到这段时间太子频繁对她搔首弄姿,姜祸水觉得有些荒唐。 太子和姜韵宜勾结到了一起? 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到姜韵宜让夏蝉出去的声音,而后姜韵宜便盖着被子,安然入睡了。 好啊,算计了她还睡得心安理得。 姜祸水腰两侧此时还隐隐作痛,心口仿佛烧起了一团火,她轻手轻脚跳了进去,眼疾手快地点了姜韵宜的穴位,把药丸往她口中一塞,正要把她扛起来,突然听到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紧接着,凌厉的劲风从身后传来。 姜祸水不得不暂时放下姜韵宜,闪身与她对打起来。 夏蝉的脸色冰冷,眼中布满杀气,招招直取她的要害。 姜祸水越打越心惊,倒不是因为她抵挡不住夏蝉的进攻,而是因为夏蝉的一招一式、包括她的眼神,都让姜祸水无比熟悉,一个名字在她口中呼之欲出。 “叶葵!” “夏蝉”的表情一顿,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把银光锃亮的匕首。 她一脚正好踢在姜祸水的腰腹伤处,姜祸水动作迟缓下来,而叶葵则毫不犹豫地刺了过来,她虽躲过了致命处,但腰仍旧被划了一道,伤上加伤。 这时候姜祸水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把佩剑带在身边,以至于现在连防身的武器都没有。 不过姜祸水是个擅长给自己创造契机的人,自己没有,那去抢对面的不就好了? 伤口的疼痛、鲜血的腥味、熟悉的眼神,在此刻深深刺激了姜祸水的恨意,燃起了她的斗志。 必须速战速决。 姜祸水发了狠,好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一般,速度和力量比之前两倍不止,劈手夺过那把匕首,在叶葵震惊到颤抖的瞳孔中,狠狠扎向她的胸口。 撕下她脸上的人皮面具,姜祸水眼睁睁看着那个上辈子陪伴了自己十年光阴,却在最后一刻背叛了她的女人断了生息,临死前瞳孔怒瞪,好像十分不甘。 第八十四章 九月十五4 姜祸水忍不住想,她前世死的时候,是否也是怨恨不甘,死得这么难看呢? 结束了。 她无声对自己说。 秋风卷起的落叶,此时终归于尘土。 姜祸水没有拔出匕首,把姜韵宜扛在肩上,带到了太子的房内,放在床上。 也不知道太子在磨蹭些什么,这会儿过去了,房里还是和姜祸水离开前别无二致,并没有人发现姜祸水离开过,又带这个人折了回来。 伤口没有包扎,淌了不少血,扛着这么个不轻的人一路回来,姜祸水折腾出一身冷汗。 所幸屋内香料味道很重,掩盖住了姜祸水身上的血腥味。 她没急着离开,解开了姜韵宜的穴道后,靠在床头喘着气。 过了半晌屋外终于传来动静,姜祸水就地一滚,躲到了床下。 听到火折子点燃的动静,姜祸水连忙道:“别点灯。” 话说出口,姜祸水才惊觉自己嗓子居然沙哑成这样,好在太子并未起疑,也听她的没点灯,下一秒,她感到头顶一阵猛晃。 原来是太子扑到了床上。 “祸水,美人儿,听你的,都听你的,你说不点灯,孤就不点。” “你知不知道,孤想你好久了。” 太子一边向“姜祸水”诉说衷肠,一边迫不及待地解她的衣裳,但眼睛看不见始终不方便,他一急,直接撕开了。 空气中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 姜祸水忍着恶寒翻了个白眼。 过了这么久,那药丸也终于起效了,女人发出猫儿一般的嘤咛,同样缠在男人的身上,急不可待地想要更多。 黑暗中,得到如此热切回应的太子又惊又喜。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急,别急,孤这就给你。” 后面的动静姜祸水没心情再听下去,她蹑手蹑脚地爬到了窗口,本想折回自己的房内,但实在没力气了,攀在窗沿的手一软,差点跌落。 她脑子有些乱,迷迷糊糊地想,也不知道是因为一开始含了那药丸一会儿,还是因为刚才在太子屋内待的时间有些长,吸入了那香的缘故。 总之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落入了不知道是谁的房内了。 姜祸水安慰着自己,都这个时辰了,一般人都该睡熟了吧?她悄悄借个地休息片刻缓口气,等恢复力气再走也…… “你是……” 身后传来的声音打破姜祸水的幻想。 她猝然转身,却撞入了男子的怀中。 如果放在平常,她定然要警惕这奇快的速度,然而眼下却有另一件事分去了她所有的心神。 带着丝丝辛凉和甘甜的木香混着玫瑰香和果香,是她所闻到过的最特别的味道。 是她两辈子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并深信只能从那个人身上闻到的,她刻在骨子里的味道。 姜祸水头皮发麻。 祁瑨身上怎么会有这个味道? 不是只有王晋身上会带有这种味道吗? 姜祸水一时间竟忘记了挣扎。 一只冰冷的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姜祸水撞入了那双黝黑的眸子,只是此刻他的眼中不带丝毫笑意,布满了红血丝,竟叫她感到陌生。 祁瑨一手扣着她的腰,低头看着她,微微蹙眉,眼底挣扎,手上的动作不由得越收越紧,姜祸水痛得低呼,低头去看自己不断渗血的伤口,眼下已有血粘在了祁瑨的白袍上。 鲜艳的颜色和鼻腔内血液的味道令祁瑨瞳孔猛缩,方才尚有几分清明的眸子陡然浑浊起来,而姜祸水回过神来,挣扎着要推开他。 她没想到,这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力气居然这般大,姜祸水一把竟没推开。 “你……”她正想让祁瑨松手,冷不丁撞见他变换的脸色,心下觉得古怪,“你怎么了?” 祁瑨猛地推开了她,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姜祸水捂着伤口,思忖着自己是该去关心关心他还是快点溜之大吉。 算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溜吧。 未曾想,姜祸水一只脚刚攀上窗沿,身后就伸出一只手扣着她的腰,一把将她甩了回去。 没错,是甩。 四仰八叉跌坐在地上的姜祸水气得头顶冒烟,瞪着这个奇奇怪怪的家伙。 有病啊?! 看清他不断扭曲的俊脸,姜祸水心想,这可能还真是有病…… 他看她的眼神冰冷又陌生,甚至带着杀气。 等等,杀气?! 姜祸水一个激灵,也顾不得身上力气所剩不多伤口痛的她想满地打滚了。 人的求生欲是很强的。 当他眨眼间便站在她面前时,姜祸水不知道是因为她受伤动作变迟钝了还是脑子不太清醒。 而当祁瑨的手伸向她的脖子时,姜祸水已经没心思去想这个问题了。 被掐着脖子按在墙上的姜祸水面如死灰。 祁瑨好像总能看破她下一招的攻势,从而将她钳制,力气还大的吓人。 是碰巧吗?! 她信个鬼啊!! 姜祸水此刻一点也不怀疑祁瑨想掐死她的决心,看着他眼中跳跃的兴奋,无力挣扎眼前发白好像已经看到极乐世界的姜祸水迷迷糊糊地觉得这样的眼神有些眼熟…… 然而擒着她的力道却突然放松了。 姜祸水这回可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死一线间。 她大口喘着气,肺有些疼。 不对,她现在哪哪儿都是疼的,五脏六腑都要炸了。 “抱歉……”祁瑨双手撑在她两侧,垂着眸子,睫毛簌簌扑闪,低声道。 “我……控制不住。”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无助。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姜祸水还未来得及将它抓住,便被唇上的温度剥夺了所有感官。 只能感觉得到唇上的触感很软,很冰。 少年正定定瞧着她。 他的眼似蒙着一层雾,时而清明时而朦胧,像漩涡似的要将人的心魄摄去,右眼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愈显生动,眼尾由于隐忍而染上薄红。 姜祸水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没有感受到她挣扎的少年似乎颇为满意,将她桎梏在怀里,一手绕到身后扣着她的脑袋,发了狠地亲她。 第八十五章 九月十五5 他似乎一直没有放弃内心的挣扎,亲她的时候不停在她耳边说着抱歉,对不住之类的话,按姜祸水的脾气本该将他臭骂一顿再连扇几百个耳光,可听他不停哑着嗓子在她耳边道歉,居然心生不忍起来,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哑着嗓子附在她耳边说话,声线不复往日的温和。 …… 【此处被系统自动和谐删减了】 真是疯了。 姜祸水清醒了不少。 这?! 姜祸水本不该如此纵容着他的,但她失了血,方才又与他打斗一番,力气已经所剩无几,而被少年身上的气息包裹着。 事实上在祁瑨怀里。 不巧碰到了她的伤口,姜祸水下意识哼了一声,倒抽一口气。 姜祸水躲开那不断亲昵着她颈侧的脑袋,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推拒着他,“祁瑨,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纵然上辈子已为人妇不像真正未出阁的少女一般羞涩保守,但她也不愿不明不白地在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 祁瑨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眼神几经挣扎,但始终抱着她不愿松手,抱着她的力道时松时紧,昭示了他内心的矛盾。 这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执拗令姜祸水十分头疼。 她暗道倒霉,眼下这情况却只能低声下气。 “乖,你先放开我好不好,让我把伤口包扎一下。” 见他拧着眉一动不动,姜祸水捏着嗓子哄道,“我伤口好疼,血要流干了。” 闻言低头,目光在触及那鲜红的血液后扭曲起来,手放在那渗血的伤口抹了一把,如冰如玉般白皙的手如同被泼上红墨的白纸,又如一座被污染的白玉雕塑,带着某种充满破坏力的性感。 姜祸水咽了下口水,睁大眼睛看着他。 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眼中有亮光一闪而过。 “……” 姜祸水想抽自己一大嘴巴子,作什么死提伤口的事。 回想到他,姜祸水觉得真要让他碰她的伤口,身上的血怕是要被吸干了。 眼见祁瑨眸中流露出对鲜血几近疯狂的渴望,姜祸水打了个寒噤。 这莫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吧? 而此时祁瑨的全副身心都被她腰上淌着血的伤口吸引了,那汩汩而流的新鲜血液令他喉头发紧,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弯腰凑过去。 他毫无防备,正好给了姜祸水可乘之机。 姜祸水眼疾手快地朝他后颈劈了过去,祁瑨应声而倒。 他倒在地上,双眸禁闭,脸色苍白近透明,唇瓣上的鲜血未拭,如雪里一点红梅,如画似的眉深深揪着,看起来无比脆弱。 姜祸水俯视着他,心想她现在更脆弱,于是毫无怜惜之情地绕过他的身体,在房内翻找药箱,给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上点药包扎好之后,连把东西收拾回去的力气都没有,再也坚持不住地倒在了地上,她感觉浑身都是麻的,连手指都不想动弹,只想如同死鱼一般地趴着。 姜祸水眯着眼开始胡思乱想。 那药丸的作用还真是强,她就含了一小会儿,药效到现在还没褪,那吃了一整颗的姜韵宜岂不是?也不知道太子受不受得了。 深秋夜凉,这地板躺着还挺舒服的。 姜祸水如是想着,下一秒却打了个喷嚏。 “……” 在绝对不能睡着的反复自我提醒中,姜祸水眼皮子一合,失去了意识。 …… 意识回笼的那一刻,姜祸水惊坐起来,发现她竟身处在自己的房间内。 而她穿的衣裳也不是坐夜穿的那身,身上那冷汗混着血渍所带来的黏腻感消失殆尽,十分清爽,她下意识摸了把腰上的伤口,感觉手感不对,低头一看,果然不是她那随意包扎的样子,显然有人为她重新上药包扎过了。 她昨晚困的支不起眼,隐约记得是睡在了祁瑨的房内,那把她送回来还做了这些的人…… 脑子嗡嗡作响,腰也酸痛得不行,姜祸水哀嚎一声又躺了回去。 “小姐!您怎么了?!” 泷儿捧着打来热水的脸盆和面巾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本以为这大清早的自家姑娘可能还没醒,所以没敲门直接进来了,正好看到姜祸水哀嚎着倒回去的一幕,惊得不行,疾步上前。 姜祸水瞧着泷儿担忧的神色,心中一暖,又想到昨晚发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惹得她头疼脑乱,恨不得闷头睡过去,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于是一股脑咽了回去,幽怨地叹了口气。 泷儿放下手上的东西,见自家小姐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焦急。 她跟着姑娘这么多年,何曾见过她这副愁绪万千的表情,她不明白自己只是一晚没见着她,姑娘怎么突然变得心事重重了?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姑娘看起来也不打算说,这可把她难倒了。 泷儿比她年长几岁,性子也沉稳,姜祸水鲜少见她如此心慌无措,竟生出了逗弄的心思,噘着嘴撒娇道:“泷儿,我好难受。” 这倒不是假话,之前被玉莲拧了两下的地方姜祸水估摸着都青紫了 第八十六章 历历在目1 这倒不是假话,之前被玉莲拧了两下的地方姜祸水估摸着都青紫了,伤口好死不死也在那里,这一层叠一层,昨晚她咬着牙忍过去了,睡一觉醒来放松之后那疼痛便清晰无比,叫她难以忽视。 想到玉莲,姜祸水磨了磨牙。 “玉莲呢?” 泷儿见她眼中痛楚的神色不似作伪,还未来得及心疼,便接到了她这个问题,下意识回答:“她还未醒。” 好哇,这一个两个算计了她之后倒睡得香甜。 姜祸水身体不舒服,脾气噌噌噌上来了,冷哼道:“主人都醒了,丫鬟还在睡,这是个什么道理?!” 泷儿沉默片刻,抬头望了望窗外阴沉的天色,很想说,其实这天还没亮呢。 但大小姐发起脾气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何况玉莲那个丫头还不值得令她和姑娘顶嘴,泷儿沉吟片刻,试探道:“奴婢这就去叫她过来?” 姜祸水想了想,觉得收拾玉莲眼下不是首要的,她下意识欲摆手,胳膊肘支起来才感觉手臂的肌肉也酸胀得很,甫一抬起来便无力地垂下去了。 “不用了。”让她多喘几口气。 姜祸水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泷儿觉察出来,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姜祸水可怜兮兮地说:“全身都不舒服。” 泷儿一听她这虚弱的声音,见她眼角闪烁的泪光,心都要碎了,“那奴婢去给你请个太医来看看吧。” 说完转身就跑出去了。 姜祸水拒绝的话都未来得及说出口,想拦着她的手也没伸出去,眼睁睁望着那小丫头不见了踪影,目瞪口呆地发出一声:“哎。”她戏还没演完呢。 ??? 泷儿的动作什么时候这么快了?难道背着她偷偷习武了? …… 落月得了主子的令前来探望姜家那位大小姐。 她本无意偷听,但走到门口发现门没关,里头的人在说话,职业病发作,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正巧听到殿下让她看望的那位正在撒娇,那娇脆的嗓子可怜巴巴地撒娇,落月都险些受不住,于是突然能感受到殿下为何对她上心了。 咳,殿下……毕竟也是人,还是个男子。 泷儿急匆匆跑出来的时候,落月莫名心虚,下意识躲了起来,而那小丫头急着去找太医,也没看见她。 反应过来自己没什么好心虚的落月摸了摸鼻子,走到门口,抬手敲了敲敞开的门,低眉顺眼道:“姜姑娘,奴婢是殿……祁公子派来的。” 听到祁瑨的名字,脑海里竟冒出了昨夜被那少年吻住的画面,心脏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她清清嗓子,“进来吧。” 姜祸水记得落月,这个眉眼间带着英气的女子,她没出声,疑惑地看着落月。 落月行了礼,道:“祁公子命奴婢来看望姑娘,”她抬眸,目光落在姜祸水的腰上,“姑娘的伤需要勤换药,这段日子不可碰水,待伤口好的差不多后,每日涂抹这药膏,不出七日便能消除印记。” 说完,她在桌上放了一个瓷瓶。 姜祸水琢磨着用词,迟疑道:“昨晚送我回来的人是……?” 落月笑着答:“是奴婢送您回来的,衣裳是奴婢换的,伤口也是奴婢处理的,姑娘大可放心。” 姜祸水松了口气。 见她神色坦然,约莫是不清楚昨夜她和祁瑨之间发生的事,姜祸水不由得放松了许多,笑道:“那真是多谢你了。” 落月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有些微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姜祸水笑容僵了一下。 “公子让奴婢带了一句话,”落月停顿了一下,回想起殿下吩咐时满面春风的模样,斟酌着措辞,“公子说,昨夜虽难以自持,但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定会对姑娘负责的。” “……”神他妈历历在目。 对上落月暧昧的眼神,姜祸水脸都烧红了,咬牙道,“你回去告诉他,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不需要他负责。” 落月感到讶异,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姜祸水倏然闭上眼,将被子蒙过头顶,闷闷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我累了,想休息了,你走吧。” 落月站了片刻,回去复命了。 薄被里,姜祸水脸上热度未消,她思忖着自己上辈子好歹活了二十八年,该经历的事都经历过了,如今怎么能因为被个十六岁的孩子亲了一口而脸红心跳呢? 真是不像话。 姜祸水把其中缘由归咎于祁瑨那张矜贵卓绝的脸,食色性也,古人诚不欺我。 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档子事儿,姜祸水将心思绕到了姜韵宜和太子的事上。 想到这里姜祸水感觉奇怪,她昨夜杀了夏蝉,不,应该说是由叶葵伪装的夏蝉,真正的夏蝉怕是早就死了,她当时并未来得及处理尸体,怎么这个时辰还没听到动静? 还有昨夜被她偷梁换柱送到太子房内姜韵宜,眼下两人还未睡醒?怕是昨夜累得狠了。 姜祸水冷笑。 姜韵宜这个人她还不清楚?凭她的本事,是绝无可能找上太子的,而太子那个蠢货,也不可能想到和姜韵宜联手走迂回路线。 夏蝉是姜韵宜的婢女,叶葵是夏濯的人,那玉莲自然也是夏濯的人。 这出计十有八九是夏濯的主意。 令叶葵伪装成姜韵宜的婢女,引她与太子联手,想让她失身于太子,一来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不会安安分分地嫁进太子府,势必会伺机报复,搅得太子府不得安宁。 二来姜祸水的婚事不仅代表着她自己,也代表了姜家,代表了姜家富可敌国的财产和广大的人脉圈,南丰帝本就对皇后的母族慕容氏十分忌惮,绝对不会容许太子娶姜祸水扩大慕容氏的势力,反而会对太子之心起疑,说不定就下定决心除掉太子了。 夏濯只需要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但是他可能没听过一句话。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夏濯敢把事情做的这么绝,不让他尝尝阴沟里翻船的滋味她就不叫姜祸水! …… 第八十七章 历历在目2 另一边。 落月垂首,恭敬地立于少年身后,向他转达姜祸水的话。 少年淡笑听完后,缓缓说了一句:“不需要我负责啊?” 殿下的喜怒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了,落月也分辨不出他这句话想表达什么意思,在她看来,殿下屈尊降贵让她向姜姑娘表达愿意负责的意思,虽然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十分郑重,可按殿下那轻易不主动的性子,这多少带着真心。 正常人被拒绝了,怎么说也该有些失落吧? “有点遗憾呢。” 落月抬眸,只见少年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唇角,笑得高深莫测。 她有些出神,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昨夜送姜姑娘回房时那殷红微肿的唇。 “人都处理掉了吗?” 祁瑨话锋一转,笑容冷了下来。 落月早已习惯他思维的跳跃,答道:“尸体和匕首都处理掉了,痕迹也抹除了。” 说完便沉默下来,等待着殿下的下一步指令。 南瑟太子与姜姑娘的堂姐合谋意图毁了她的清白,将生米煮成熟饭,使出这等卑劣的手段,殿下想必会做些什么吧? 然而她等了好一会儿,等来的是一句“下去吧。” 落月一怔,慢了半拍才应声退下。 …… 泷儿着急忙慌地跑去请太医时,太医还以为这姜大小姐生了什么重病,半点不敢耽搁,结果见到了人把过脉之后发现只是气血亏损,并无大碍。 太医没好气道:“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喝几副调养气血的药便好了。” 说完一拱手,提着药箱就要离开。 泷儿觉得他的态度敷衍,根本就没有用心给自家小姐看诊,一咬牙,扯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你想做什么?!”那太医横眉瞪眼,对于这个没大没小的丫鬟十分不满。 “你……”泷儿见这堂堂御医态度居然这般恶劣,一时气结。 姜祸水没对太医言明自己腰上的伤,只让他把了脉,否则若叶葵的尸体被人发现,那她就逃不了嫌疑了。 明白泷儿关心则乱,她好笑道:“泷儿不得无礼。” 泷儿看了她一眼,又瞪了那御医一眼,不甘不愿地松了手。 “我这侍女也是担心我,唐突了您,还请见谅。” 她这一句敬语便令太医的气消了一半,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姑娘好生养着,下官告辞。” 姜祸水嗯了一声。 …… 送走了太医,这才猛地想起她清早打来的热水早就凉了,幸好方才隔着一层帐幔,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失了形象,泷儿稍微松了口气,暗自提醒自己下次可不能再这么冒失了,上前端起桌上的盆,对姜祸水道:“小姐,水凉了,奴婢再去打些热水来。” 姜祸水点头,“去吧,”想了想,加了一句:“回来的时候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趣事儿。” 她不好说得太过明显。 索性泷儿也没多想,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姜祸水百无聊赖地等着,躺得浑身都酸了,想翻身活动活动换个姿势又碍于疼痛不敢动,思忖着原来什么都不做净在床上也不见得是轻松的事儿,何况她本就不是能安分坐得住的性子,就更觉得折磨,心中对玉莲、太子和姜韵宜的怨气便更重了。 其实这其中也有祁瑨那小子的一份功劳。 姜祸水愣了一下,赶忙把这个名字从脑中剔除。 …… 没料到,先等到的人不是泷儿,而是玉莲。 她看起来好像刚睡醒,眼角残留着未擦干净的泪水,心情愉悦而放松,当然,那是在见到床上躺着的人之前。 看清那人确实是姜祸水之后,玉莲瞳孔收缩,一时忘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不过一夜不见,看到我这么惊讶?”姜祸水笑眯眯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玉莲下意识问。 她明明……她明明亲眼看着姜祸水被人送去了…… “玉莲!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身后传来泷儿的声音,吓了玉莲一跳,她哆嗦了一下猛地回头,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也把泷儿吓了一跳。 泷儿抱紧了装着热水的盆,狐疑道:“这里是小姐的房间,小姐不在自己自己的房间该在哪里?” 将手中的盆放下,她严肃地看着这没规没矩的婢女,教训道:“你身为丫鬟,起得比主子晚就算了,醒来见到主子的第一句话既不是问好也不是请安,更没想着伺候主子,居然还质问主子!玉莲,你真是太不像话了!” 泷儿素日做事待人沉稳温和,几乎没有发过脾气,陡然见她发威,姜祸水觉得…… 还挺可爱的。 姜祸水笑眯眯地附和道:“这样不是礼数的丫鬟,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卖到窑子里去吧?” 玉莲脸色发白,膝盖一软,便跪在了地上,那清脆的声响姜祸水听了都觉得疼。 “姑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说着还磕起头来,企图以苦肉计博得姜祸水的怜悯。 可惜姜祸水这人同情心本就不多,何况对于玉莲,她没亲自下来按着她的脑袋磕得更用力些那都是因为身体不允许。 姜祸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既没说饶了她,也没让她起来,而是让泷儿帮自己洗漱。 玉莲动作顿了一下,可姜祸水不出声,她也不敢停,额头都红肿了一片。 如果泷儿没有亲耳听到玉莲厉声质问姜祸水,恐怕会心软替她求情,但她是无条件站在自家姑娘那边的,知晓她做事有自己的章法,绝不是表现出来的刁蛮不讲理,而姑娘不说她也不会问,因此抿着唇不再看玉莲,将毛巾放在热水中完全浸湿拧干,替姜祸水擦拭。 见她眉宇轻拢不散,泷儿的动作一再放轻,绞尽脑汁地想说些什么,还真叫她想起来了。 “姑娘猜我回来路上听说了什么?” 姜祸水心中微动,摆出好奇的表情,“我猜不到诶。” 泷儿笑了笑,道:“我料您也是猜不到。” “是什么事儿啊?”姜祸水催促道。 她心下有了眉目,面上不露声色。 第八十八章 历历在目3 她心下有了眉目,面上不露声色。 泷儿没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转身去将房门关严实,确定没有人在附近偷听,才踱步回到她床边,小声道:“昨夜,韵宜小姐居然和太子殿下滚到了一起。” 虽然已经听说过了,但再转述出口时仍然感到惊讶和莫名的兴奋。 姜祸水注意到,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玉莲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过来。 “哦?怎么滚呐?”姜祸水装作没看出她的异常,贼兮兮地瞧着泷儿那八卦的表情,揶揄道:“是在床上,赤身果体地滚吗?嗯?” 泷儿原本只是觉得这个消息太过劲爆,没往深处联想,见她笑得暧昧,小脸瞬间布满红晕,又倏然想起自家小姐还是个未及笄的姑娘呢,她怎么就一时忘了形呢? 暗道罪过,泷儿清咳一声,正色道:“总之,作为待字闺中的女子,这么不明不白的在陌生男子身上失了清白,名声就坏了。” 见她故作镇静,姜祸水没再逗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拧了下眉头,问:“叔叔怎么样了?” 泷儿道:“听说二爷气得差点当场把韵宜小姐打死,太子殿下更加过分,居然说他不愿意娶韵宜小姐!”她压低嗓子道:“怪不得都说男人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看来连太子都不能幸免呢。” 姜祸水觉得好笑。 她已经能想象到太子睁眼见到姜韵宜时满脸惊骇,以他的脑子,估计会觉得姜韵宜假借联手之名其实就是为了爬上他的床,太子虽然狂妄自大,但毕竟是南丰帝的儿子,骨子里终究有些东西是相似的,他多疑,而且十分厌恶被人算计。 所以他不愿意娶姜韵宜是有原因的。 不过众目睽睽,这么多人都知道昨夜姜韵宜在太子床上失了清白,他就算不想娶,南丰帝也会逼着她娶的。 姜祸水对外告知身体不适,不便见人,没想到还会有人来看望她。 是姜素迎。 乍一进门,姜素迎被跪在门口不住磕头的玉莲吓了一跳,见她额头青紫一片,也不知道磕了多久,正满脸哀求地看着她。 姜素迎心生怜悯,如果放在从前,她见到这一幕定是要有多远就躲多远的,省得惹祸上身,但今时不同往日,她顿时心生身为上位者的自觉,问道:“堂妹,这小丫鬟犯了什么错?至于罚得这么重么?不若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她吧。” 如今的姜素迎与从前大有不同,从前她脸蛋瘦削,秀丽清雅,如今却丰盈了不少,上好的绸缎裙袄裹身,艳施粉黛,绛紫色的长裙绣着大朵的花纹,珠围翠绕,富贵风情,若不是她开口那一句“堂妹”,姜祸水还误以为这是哪位夫人来访了。 她带来了不少好东西。 姜祸水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没应她的求情,不动声色地笑道:“看起来堂姐过得很不错。” 姜韵宜不知想到了什么,羞红了脸,“这都要感谢堂妹的成全。” 玉莲听姜祸水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姜素迎求情的话略了过去,面色发白。 忍不住抬头偷瞟她一眼,正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神。 莫不是要让她起来了?! 玉莲心中一喜,下一秒,听到她漫不经心地下令:“跪去边上些,没见挡在门口碍路了?” 空气静默了一瞬。 姜素迎知晓这是不允她求情的意思,索性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她心中虽然有些恼姜祸水连这点面子都不卖,但还是忍了。 监督着玉莲颤抖着双腿挪去了角落,继续磕着头,姜祸水收回目光,微微挑了下眉,继续刚才的对话:“堂姐的话我不太明白。” 许是人逢喜事,姜素迎确实对她心怀感激,又或许是她急于倾诉,于是一股脑把什么话都说了。 当她提到昨夜是十五时,姜祸水心中一动,眼前突然出现祁瑨那双微红失控的眸子,后知后觉地想着,这症状似乎与稷亲王颇为相似。 莫非他也身中奇毒? 可从前从未听闻北沧质子杀人嗜血、纵情-***。 姜素迎后来说了很多,姜祸水却没心思再听,无非是说在她拿出缓解症状的药给稷亲王服下确定有效之后,稷亲王如何变本加厉地宠爱她对她好。 心中想着事,便觉得耳边的声音聒噪得很,她起了逐客的心思,嘴角牵起客套的笑容,“得知稷亲王待堂姐好,那我就放心了。说了这么久,我有些累了,就不送堂姐了。” 姜素迎正说到兴头上,冷不防被打断,愣了一下,下意识道:“我进来还不到一刻钟。” 姜祸水对旁边的泷儿使眼色,泷儿会意,上前道:“娘娘请。” 她如今是亲王侧妃,自然该称为娘娘。 逐客令都下了,姜素迎也不好赖在这里,有些气闷地离开了。 …… 姜祸水在床上躺大半天,直到日上三竿才放玉莲离开,当时她的神志约莫不太清醒了,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听到她的话后如蒙大赦地离开了。 至于为什么就这么放她走…… 因为她饿了。 吃饭总不能躺在床上等人伺候,姜祸水撑着床坐起来,泷儿搀扶着她,此时才知道原来她腰上负了伤。 当看到她白皙腰上的青紫掐痕和包扎着的伤口,泷儿惊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捂着自己的嘴,红了眼眶。 难怪她一直躺着不肯动。 她们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大小姐,整个上午都忍着这样的疼没吭声啊。 “是……是谁?!”半晌,泷儿才颤抖着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见姜祸水静静瞧着她,泷儿福至心灵,“是玉莲?!” 她竟然敢——! “差不多吧。” 姜祸水告诉泷儿,倒不是为了让她伤心难过,或者去替她讨回公道,只是这伤终究纸包不住火,瞒得住外人却瞒不住身边的人,与其等她发现不如她主动告知。 自己的仇嘛,当然要亲手报才有意思。 “不可以让别人知道哦。”姜祸水笑道。 …… 姜祸水等了一整天,却始终没有等到任何关于夏蝉的动静。 第八十九章 颜面尽失 …… 姜祸水等了一整天,却始终没有等到任何关于夏蝉的动静,她心下存疑,旁敲侧击地问泷儿还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可泷儿摇摇头说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了? 翌日,姜祸水习惯性地早醒了。 刚睁眼,便明显感觉到身子比昨日轻盈了不少,身上的酸软褪去不少,腰上的伤口隐隐有愈合的趋势。 看来涂了祁瑨给的药,加之躺了一天的效果还是不错的,想到今儿个终于不用再像块木头似的杵在房里,姜祸水舒展着四肢,心情愉悦。 泷儿伺候着她更衣洗漱的时候动作小心翼翼,像对待瓷娃娃似的,对于她要出门活动的决定忧心忡忡,无数次想说服她打消这个念头。 姜祸水好笑道:“我已经好多啦。”她按着泷儿的肩膀,挑眉道:“别哭丧着脸,说好的不能被人发现呢?” 泷儿心不在焉地点头,仍不放弃劝说她,“姑娘,不如你再休息一天……” 好吧,劝说无效。 姜祸水无奈地捂着脑袋,开始耍无赖:“我不听我不听……” 虽说姑娘不肯听话,但泷儿还是任劳任怨地给她在镜前梳着发,给她挽着鬓,看着少女略施粉黛便精致万分的脸,由衷感叹道:“姑娘可真漂亮。” 面对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总觉得她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怎么会有人舍得对她下那样的狠手呢? …… 自从昨日玉莲离开后便再没敢出现在姜祸水面前,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姜祸水漫不经心地绕着发尾,慢悠悠走到了姜韵宜的房门前,抬手敲了敲。 还未出声,房门便被人从里头打开,正对上太子那张略带烦躁的脸。 姜祸水笑眯眯道:“见过太子殿下,未曾料到是太子殿下屈尊给民女开门,这厢失礼了。” 话虽说着,膝盖却纹丝不动。 而太子一见到她便挪不开眼,哪里会关心这些,讪讪道:“祸水姑娘请进。” 她不客气地绕过太子走了进去。 姜凌居然也在。 姜祸水挑眉,打了个招呼,半是调侃地笑道:“这是聚在这开什么会呢?” “还能是什么会,还不是……” 姜凌愁眉不展,下意识顺着她的话接了过去。 不过还没说完,那一直缩在床脚的姜韵宜却像吃了炸药一样跳起来打断了他,指着姜祸水的鼻子,面容狰狞,“是你!” “一定是你搞的鬼!!”她猛地跳下来,扑到姜祸水面前,扑腾着手要打她。 然而还未近身,原本站在后头的太子便冲到了姜祸水面前,一把推开了扑过来的人,而姜祸水纹丝未动,俯视着狼狈栽在地上的女人,看着她眼底的怨恨,微微一笑。 她分明连姜祸水的一片衣角也没沾到,太子却紧张兮兮地转身问:“祸水你没事吧?” 姜祸水后退两步,躲过太子伸过来的手,疏离道:“多谢关心,我很好。” 太子目光黯了一瞬,随后余光触及到姜韵宜怒目而视的阴狠眼神,眼中有阴鸷一闪而过。 太子还在这看着呢,姜韵宜就撒泼胡来,姜凌颜面尽失,抓着女儿不让她撒泼。 原本想约太子来好好谈谈,让姜韵宜好好表现令太子对她改观,这样也好化干戈为玉帛,日后嫁过去也不至于难过,如今这么一出,太子又不是傻子,姜韵宜这悍妇形象怕是落实了,姜凌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这个口了。 见太子对姜祸水的态度与对自己女儿的态度如此落差,姜凌心生烦躁:“阿晚来有什么事吗?” 姜祸水垂眸道:“我听说了堂姐的事,特意来看看她,但既然堂姐这么不欢迎我,我就先走了。” 她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 姜韵宜朝她的背影吼道:“滚!” 姜祸水这话听得在场两个男人都不是滋味,明明她是好心来看望堂姐,自己居然把气撒到侄女身上,而姜韵宜的态度还这般恶劣,姜凌皱眉,忍不住呵斥道:“够了!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 姜韵宜扯着他的衣袖,“爹!都是她害了我!是她!如果不是她,我怎么会失身给太子?!原本应该是……” 太子一听她要把事情抖出来,立即冷哼一声打断她,“姜韵宜,你看不上孤,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模样?”顾忌着姜凌还在,他压低了声音,嘀咕道:“不过是个没人要的老女人罢了!” 果然,他这话严重刺激到了姜韵宜,她被转移了注意力,大声哭了起来。 而太子早就转身追着姜祸水而去了。 姜凌叹了口气。 …… 姜祸水走的不快。 一来她身上的伤不允许她大幅度动作,二来是她刻意放慢了脚步,在等身后的人追过来。 太子急匆匆追出来,见到佳人未走远,顿时喜出望外,小跑着跟上去,下意识喊道:“祸水姑娘!” 姜祸水白了个白眼,没纠正他的称呼,淡笑着转身看他,“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对上那双狭长的凤眸,太子一下涨红了脸,脑子一片空白。 这是他第一次离姜祸水这么近。 于是这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似的,痴痴望着姜祸水傻笑。 真好看呐,美目顾盼,肤若凝脂,体态婀娜,声音也和黄鹂似的清脆好听。 他不吭声,姜祸水也没催促,轻笑一声,转身往前走。 太子殿下就在几步之遥的后头跟着。 走到了僻静处的小花园,姜祸水突然转身,瞪了他一眼,“太子殿下一直跟着民女做什么?” 她这一眼似嗔似怒,瞪得太子心驰神荡,只觉她这句话比京城最优秀的琴师奏出的乐曲还动听,一时失了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想自己应该理直气壮地说“孤喜欢你,你跟了孤吧”,但他前夜才与她堂姐抵死缠绵,也许不久便要迎娶她的堂姐,他纵使脸皮再厚,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唐突佳人。 太子绞尽脑汁地找话题,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孤听说你拒绝了修竹?” 第九十章 表里不一 太子绞尽脑汁地找话题,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孤听说你拒绝了修竹?” 话刚说出来他就想给自己一嘴巴子,这事儿都过去一月有余,他在她面前提另一个男子做什么?而且这人还是他的弟弟。 姜祸水脸上露出愕然的表情,心中却忍不住发笑。 她正愁该怎么不显山不露水地将话题引到夏濯身上,太子倒好,自己提出来了。 “孤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可以……” 担心这个话题对于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而言太过尖锐,太子连忙补救。 姜祸水笑了笑,眨眨眼,“太子殿下是来向民女为七皇子讨个说法吗?” 半是玩笑的话配上调皮的表情,令太子卸下了心防,他也忍不住笑道:“不是,孤只是很好奇你为何不喜欢他?” 据他所知,修竹在京城少女中还是很受欢迎的。 “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你可不能说出去哦。” 她神秘兮兮的语气勾起了太子的好奇心,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好,孤保证谁也不说。” “他这个人呐,表里不一!” 太子一愣,他没料到姜祸水说的理由是这个。 看出了他的狐疑,姜祸水一脸真诚地说:“我阿爹说了,不能嫁给太有城府的男人,不然被卖了都还傻兮兮帮他数钱呢。” 夏濯一向与太子交好,端的是两袖清风不争不抢,在众人眼里便人如其名,清峻不阿,四季常青,不图华丽的虚名,从不在父皇面前出头争功,如今面前这个少女却满脸认真地说他心有城府? 历来扮猪吃老虎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太子此前并未对他起疑,但经姜祸水这无意提了一句,顿时心头警铃大作,试探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我阿爹说的不对么?”姜祸水满脸不解。 太子一愣,才反应过来她上一句话是她阿爹对她的教诲,而自己没注意听,于是他心中对姜祸水的警惕降了七分,讪讪笑道:“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说修竹他……表里不一?” “哦,你说这个啊。”姜祸水恍然大悟,又说:“这不是一件很明显的事情吗?” 姜祸水说了数月前和熹邀请他们去她的府邸为她提前庆生时事情,又提到了中秋前在郊外的那件事,太子听得满头雾水,不明白这怎么和表里不一扯上关系了。 姜祸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道:“他不是一向自诩君子吗?你见过哪个君子追着第一次见面的女子不称呼姓氏直呼名字的?还有,我的口味只有府内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听她说前一句话的时候,太子便想起来自己方才也是这么喊的,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而听到后半句时陡然意识到,确实不对劲。 姜祸水愤愤道:“太子殿下,你说说,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这可真把他给难倒了,他倒是试过打听,但没打听到。 修竹不会不清楚姜祸水是什么身份,他看起来不像是会为了美色昏头的人,难道他…… 姜祸水被无视了,十分不满,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太子殿下在走神吗?” 太子回过神,见她怒目圆睁,颇为生气地瞧着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孤……孤不知道。” “那不就得了!你看,你是太子殿下,你都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难道七皇子比您还厉害不成?” 太子一凛,先前只当在听小姑娘逗趣儿,眼下却认真起来。 “还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太子一听,顿时正色以待。 “他去逛首饰铺子!” “……” “一个大男人,去首饰铺子买首饰,如果不是要送给姑娘,那就是要自己偷偷收藏!” 太子认同地点点头。 “如果他是要送给姑娘,说明他这个人表面正人君子,其实是个四处留情的浪子!这还不能说明他表里不一吗?”姜祸水又道:“如果他其实是想自己偷偷收藏,那他这个癖好可真是……”姜祸水嫌弃地撇了撇嘴,“可真是别致得很呐。” 不得不承认他居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并深以为然地附和道:“孤从前倒是没发现修竹竟然是这样的人。” 姜祸水有些无语,这太子也太容易相信她了吧?连质疑都不问一句的吗?好歹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呢。 虽然太子这个蠢货不太配合,但这出戏还是要继续唱下去的。 姜祸水话锋一转,说:“不过兴许他不是去买首饰的。” “那他去干什么?”太子问。 ……太子殿下请你发散思维独立思考! 姜祸水腹诽了一句,还是说:“也许那家铺子是他的呢。” 哦? 太子若有所思,“孤倒没听说过修竹有一间首饰铺子。” 姜祸水提醒道:“殿下回京城后可以可以查一查。” 太子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暗暗记下了姜祸水说的地址。 听她扯了半天,原来是这么点儿事,太子还未来得及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松了口气,过了会儿,又听姜祸水说:“我告诉你,你们以为他真是个两袖清风,闲云野鹤的人呐?那就太天真了!他都是在演戏骗你们,他是皇子,哪个皇子不想当皇帝啊?” 她这话简直大逆不道,音量也没想着收敛,而太子殿下想到的却是担心隔墙有耳,被有心人听到了给姜祸水招来祸患,下意识要伸手捂着她的嘴。 姜祸水吓得噤声,后退一步,“你……” 太子做了个嘘的手势。 姜祸水恍然大悟地捂住嘴,只露出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半晌,观察到太子没有发怒的迹象,她才松了口气,将手放下。 “民女一时口无遮拦,太子殿下您不会……?” 她越是表现得懊恼后怕,太子便越相信她的话,其实她说的是事实,皇室每个人都心照不宣,面上却没人敢在台面上说。 太子心软了几分,柔声道:“不会。” 第九十一章 白衣先生 “你接着说,小声些就行。” 姜祸水迟疑地摇头,“民女还是不说了。” “不行,孤命令你,把知道的都告诉孤!” 此时太子已经对她信了九分。 姜祸水胆怯地瞅了他一眼,“那……那民女就斗胆说了?” 太子点头。 “民女听说他府上时常出入各种客人,那些人其实都是他手下的幕僚!” 太子心下骇然。 他只知修竹爱好宽泛,喜好结交朋友,时常在府上设宴招待,谈到兴时,留宿几日也不见怪,却没想到这一层可能。 姜祸水停顿了一下,抬眸看他,试探道:“太子应该知道的吧?” 他一愣,下意识道:“孤如何会知道?” “啊,太子怎么会不知道呢?民女明明看到……” 姜祸水眼神闪烁,忽然没了声。 太子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追问道:“看到什么?!” “民女看到……” “看到……” 姜祸水支支吾吾,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似乎破罐子破摔了,眼一闭,说:“民女秋猎前不久看到七皇子和您府上一位布衣先生在一间茶楼见面!” 他府上的布衣先生…… 姜祸水没有明说,但太子殿下却心知肚明。 他府上的布衣先生唯有一人。 他的心腹。 周杨。 …… 太子一颗心不住下沉,脸色阴沉。 姜祸水像被吓到了一样,不敢吭声。 两人沉默良久。 此时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候,好在头顶有树荫遮蔽,习习凉风顺着袖口钻了进去,突然叫人生出彻骨寒意。 “皇兄?” 不远处突然传来的声音仿佛某种信号,将太子惊醒了,他倏然睁开眼,望见正淡笑着往这边走来的夏濯。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从前见到他如此笑着唤他皇兄只觉信赖,此刻却突然觉得他的笑容透着虚伪,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生反感,太子下意识蹙眉。 夏濯敏锐地察觉到太子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不着痕迹地瞥了旁边站着的姜祸水一眼,笑着问:“皇兄和姜姑娘什么时候有了这般好交情,身为皇弟的我都不知晓呢。” 太子看他一眼,正要说些什么,身旁的姜祸水率先笑着替他答了:“民女与太子殿下没什么交情,不过是碰巧遇到,打个招呼罢了。” 他顺势点了点头,临走前想起什么似的,不放心地叮嘱她:“今日说的事情,半句都不能向别人透露。” 姜祸水笑眯眯地点头,“放心吧太子殿下,民女一定守口如瓶!” 她这句话可没想着放低音量,夏濯不是聋子,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眸光微暗。 姜祸水说完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压低声音,懊恼地捂着嘴,满脸无辜地盯着太子。 经历过先前的事,太子却没对她起疑,只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恋恋不舍地与夏濯一同离开了。 望着两人的背影,姜祸水无声勾着唇。 …… 太子心不在焉地走在夏濯身侧,半晌才反应过来问他:“你来找孤有什么事?” 夏濯笑着道:“皇兄难道忘了之前答应过要与弟弟比试箭术吗?” 他答应过吗? 太子下意识蹙眉想了一会儿,仍是未从记忆中搜寻到与夏濯约定过的痕迹,想必是他什么时候随口答应了吧? “最近事儿有点多,皇兄差点给忙忘了,”太子打着太极,抬头看那艳阳高照的天,“这个时辰太阳毒了些,孤看还是过会儿再说吧。” 夏濯笑着应道:“都听皇兄的。” 他观察着太子的脸色,斟酌了一会儿,开口道:“皇兄,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身旁的人垂着眸也不知在想什么,没吱声。 “皇兄!” 胳膊突然被人用力拉扯向一边,太子总算回过神来,抬眼看他,剑眉深拧,眼底有火光在冒,仿佛下一秒就要向他喷发出来。 夏濯抿着唇,松开了手,指了指他脚边的石头,关切道:“皇兄走路可要看路啊。” 如若方才没有夏濯拉他那一下,太子现在恐怕已经狼狈地被绊倒在地了。 太子吁了口气,火气熄下来,随口说:“多谢皇弟了。” 夏濯淡笑不语,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说:“若是旁人对你说了些什么,皇兄需得谨慎些,不可轻信才好。”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房门口,闻言,太子猝然抬眸,直勾勾盯着他的双眼,似乎想通过他的眼睛望进他的心底,然而他看得再久,终究只看得见那浮于表面的关切。 他收回视线,转身前落下一句:“修竹,孤希望你是真心关心孤的。” …… 独自走回房的路上,她碰到了正准备去给祁瑨送饭的落月。 她心中一动,主动打招呼道:“你们家公子这么迟才吃午饭呀?” 落月一怔,向她行了个礼,见她体态从容,说:“看来姜姑娘恢复得不错。” 姜祸水笑了笑,顺口又多谢了她送来的药,两人并着肩走,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我有点事儿想和你打听。” 落月没感到意外,问:“什么?” “那天,是你们公子让你送我回房的?” 落月点头。 “那他还让你做了别的事吗?比如,处理点东西?” 落月想起殿下的交代,缓缓摇头,“没有。” 姜祸水拧眉,有些不信,又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直觉,见她神情不似作伪,暂时作罢。 她又问:“你们家公子是不是中了什么毒?” 落月停下了步子,提醒道:“姜姑娘,您房间的方向在那边。” “姑娘若对公子的事好奇,不妨亲口问他。”她眼里带了些歉意,“公子的事,奴婢不便多言。” 见她为难,姜祸水没再追问,笑着点点头便回房了。 …… 纵使姜韵宜再不甘愿,木已成舟,奉圣上的旨意,回京之后太子不日便将姜韵宜迎过府,封为良娣。 而众人也发现,稷亲王对姜侧妃的态度比之前要温存许多,心里猜测着这位有可能被扶正,对她的态度也殷切起来,令姜素迎心头大悦。 …… 第九十二章 煽风点火1 太子心里惦记着夏濯的事,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去查姜祸水说的那件首饰铺子。 这件事是他亲自交待手下的人去办的,他特意嘱咐不能让周杨知晓,手下虽然很奇怪太子为何不让心腹知晓,但也没多想,得了令就去查了。 结果令太子大吃一惊。 那间铺子表面上是卖首饰的,其实是一个搜集情报的据点,一天有成千上百条消息经过这个情报点的手,其信息荷载量可想而知。 而据手下潜伏多日的观察发现,夏濯本人并不常出现,但店里时常会有小厮出门送东西,跟着那些小厮,最后找到了七皇子的府邸。 太子听着手下人的汇报,手脚发凉,接憧而至的是被欺骗的怒火。 他咬牙切齿,吩咐道:“去查,查周杨和夏濯在何时何地见过面,多久才离开。” 手下一愣。 太子眼下看什么都觉得碍眼,见他们像呆头鹅似的不动弹,挥袖吼道:“还不快滚!” “是。”手下不敢迟疑,纷纷离开。 迎面碰上正要进去的周杨,他们眼神忍不住往他身上瞟,面色古怪得很。 周杨心生疑惑,不动声色地走到太子面前,温声道:“不知太子因何事烦恼?” 每当太子遇到什么烦心事的时候,周杨总是第一个发现的,他也总会用这样温和的嗓音问他发生了什么,这次也一样,太子看着他的眸子,下意识便要将话脱口而出。 意识到不能打草惊蛇,他抿着唇,将话收了回去,眼神微闪,道:“没什么,不过是姜韵宜那贱人又在后院作妖,孤心里烦得很。” 周杨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对于他的一言一行,每个小动作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如何看不出他在说谎? 太子对他向来坦诚,从未说过谎,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对他隐瞒? 周杨敛了眸子,淡笑道:“不过是一个小小良娣,殿下若不喜欢,整治她的法子数不胜数,不必为此大动肝火。” 这副从容镇定的模样令太子心里不太舒服,他冷笑了一声,说:“先生不是不知道,孤最厌恶被人算计欺骗了,那个女人假意向孤投诚,却没有信守承诺,她该死。”他掀起眼帘,目光直直射入周杨眼底,眼神阴鸷,“所有背叛孤的人,孤都会让他们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那如同猎豹盯上猎物的眼神令周杨心惊了一瞬。 他尚未发觉自己背后起了一身薄汗,同样直视着他,笑容不变地应道:“既然她碍了太子的眼,那便让她消失好了。” 太子突然收回视线,转而笑出声,“先生想让她死?” 对于他突然抛过来的质问,周杨有些猝不及防,不得不硬着头皮答:“是。” “先生啊,”他突然伸手,拍了拍周杨的肩膀,感觉到掌下的身躯微微颤了一瞬,他挑眉问:“先生很紧张么?” 周杨无声吁了口气,平稳着气息,笑道:“太子是未来的九五之尊,周杨不是紧张,是敬畏。” 太子也不知道信没信,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道:“孤以为先生是最了解孤的人。” 他眉心一跳,“殿下……” “算计过孤的人,孤怎么能让她轻易死了呢?”他冷着脸,转过身,“孤会让背叛孤的人知道,背叛孤是他们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话音刚落,太子便绕过他出了门。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周杨才彻底松了口气,惊觉竟出了一身冷汗。 他目光幽深,陷入沉思。 太子此行秋猎回京之后,就变得有些古怪,不仅至今未传召过他,似乎还背着他在调查些什么,甚至今日这番话,也如同在敲打他,提醒些什么。 难道他依旧开始起疑了? 是谁提醒了他? …… 姜祸水没料到会在酒楼碰到太子,彼时她正与孟溪云、阮袂、殷萝三人在大快朵颐,足足半月没尝到京城第一酒楼的美食,姜祸水馋了好久。 当他独自一人出现在酒楼时,姜祸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太子素日并不低调,每每出现必然前呼后拥,排场很大,因此认得他的人不少,掌柜更是脚底抹油地跑到他面前,仰望着这尊大佛,讪笑道:“太子殿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想吃些什么?” 这大堂里人很多,太子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那鲜艳的一桌,坐着四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他没搭理掌柜,径自走到姜祸水面前,指着她们这桌说:“孤要在这里吃。” 姜祸水抽了抽嘴角。 “这……”掌柜露出为难的表情。 阮袂咽下口中的肘子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太子殿下,这不太好吧。” 孟云霞抿着唇,没出声,但用眼神表示赞同。 姜祸水也跟着点点头。 太子满脸不悦。 “你是太子呀?”殷萝仿佛发现了新奇事物一般看着他,见他点头之后,笑着拍手道:“好呀好呀,我还没和太子一起吃过饭呢。” “……”其余三人无言看着她。 总算有人乐意欢迎他,太子脸色稍霁,作势要坐在姜祸水身边。 姜祸水噌地一下站起来,给太子让位,笑眯眯道:“太子殿下请坐,民女吃饱了,就不作陪了。” 阮袂颇为不舍得放下筷子,眼神在肘子上流连,“那臣女也吃饱了,太子殿下自便。” 孟溪云就直接多了,落下一句“臣女告退”,二话不说便往门口走。 “哎,你们怎么都走啦?”殷萝试图挽留。 旁边的掌柜简直不敢看太子的脸色,暗道倒霉,斗着胆子上前问:“小民再去给您添几个菜?” “滚!” …… 与两人道别之后,姜祸水没走回府,而是拐进了附近的一间茶楼,上了二楼的独立隔间。 点了些糕点摆着,姜祸水慢吞吞喝着茶。 不一会儿,小二领着太子走了进来。 “退下吧。”太子沉着脸吩咐。 姜祸水抬头,半点不意外地笑了笑,请他坐下。 “太子殿下找民女有什么事吗?” 第九十三章 煽风点火2 她目光清澈剔透,映着他阴沉的脸,太子接二连三听了手下人的汇报心里发堵,从前有任何事都会向周杨倾诉,如今才发现身边竟再没有值得信赖之人,他走出东宫,竟下意识想找姜祸水。 谁知在她这里也碰了壁,堂堂太子殿下在哪里不是受人追捧的,何曾受过这种嫌弃? 他心里憋了火,可当姜祸水坐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哪里忍心对她发火? 太子殿下硬是把火憋了回去,缓和了脸色,换上一副凝重的表情,道:“你说的那间铺子,孤去查过了。” 姜祸水眨眨眼,一副听不懂的表情,“什么铺子?” “就是你说的碰到修竹的那间首饰铺子!”太子瞪大了眼,一脸“你居然忘记了你怎么可以忘记”的表情。 姜祸水前两日上街的时候无意间见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埋伏在那间铺子附近观察,便猜测是太子有所动作了,心想他虽然蠢了点,但手下人办事的效率不赖,查得不算慢,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说:“啊,原来是那间铺子啊!怎么了?” 太子神色冷凝,“那间铺子是老七用来收集情报的据点。” 姜祸水惊讶地差点站起来,一脸无措:“啊?七皇子他居然……” 太子点点头,“若不是你无意间的提醒,孤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那是你蠢啊你怪谁! 明明是很凝重的氛围,姜祸水却莫名想笑。 看来太子这蠢货是把她当成他的同伙了啊,刚查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地来和她分享。 “那殿下接下来想怎么做?” “孤已经让人去查了周先生。”他眼中浮现杀意,“如果他真的背叛了孤,孤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人家可没有背叛你,人家从一开始就是夏濯安排在你身边的间谍哦。 姜祸水在心里腹诽。 不过到了这一步,她的目的也就基本上达成了。 让太子与夏濯之间生出嫌隙,令太子对周杨起疑着手调查,一旦查到周杨与夏濯之间有来往,以太子的性子,定然不会留着周杨的性命,如此一来,既然太子失去了心腹,又砍掉了夏濯重要的左右手。 她一点也不担心太子会查不到周杨和夏濯之间的来往。 就算从前他们隐藏的再好,以太子这沉不住气的样子,肯定在来见她前已经见过周杨了。 一个憎恨背叛的主子面对一个极有可能已经背叛他的下属,心情能平静吗? 一个心绪不定的人会做什么? 什么都可能。 察觉到棋子逐渐不受控制,周杨会无动于衷吗? 他必然会知会夏濯。 至于是碰面还是书信,都不重要。 只要他们传递了信息,太子手下的人总归不是酒囊饭袋。 想到即将发生的事,姜祸水有些兴奋。 在她心里,周杨也不是个无辜之人。 作为夏濯最信赖的幕僚,他足智多谋不假,否则上辈子也不会潜伏在太子身边,直到太子身死都不曾知晓捅了他致命一刀的是他最亲近的人。 但他却偏偏听命于夏濯,上辈子夏濯登基后拜了官,与左相联手拼命打压右相,最后取代了他的位置。 焉知他在对付孟姜两家中出了多少力?! 周杨死不足惜。 “祸水……”太子突然想抓着她的手。 姜祸水眼疾手快地躲了过去,眸光流转,突然问道:“不知道我堂姐在太子府上可好?” 蓦然间想起他前不久才迎了她堂姐过门,太子目光微黯,瞧着面前明眸皓齿的少女,愈发觉得她那堂姐粗鄙平庸。 姜韵宜那个女人自从进了太子府就没消停过,他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能惹事的女人,三天两头和后院里的其他女人闹矛盾,他要不是看在姜家的面上,早就处罚她了。 太子以为姜祸水这么一问是在关心堂姐,不忍心将真相告诉她,沉吟片刻,含糊道:“她在太子府……挺好的。” 姜祸水挑眉,“太子不必瞒我,她是什么性子,我清楚得很。” 太子一怔。 姜祸水微笑道:“她没少给太子添麻烦吧?”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太子的话匣子,他叹了口气,便开始向姜祸水大吐苦水,逐一数落起姜韵宜在太子府的种种劣迹。 姜祸水听得想笑。 姜韵宜这招人厌的性格真是到哪都不知收敛,才嫁进太子府没多久,居然几乎把整个太子府的女人都得罪了个遍,也是个人才。 太子说了半晌觉得口干,停下来喝茶润润嗓子,抬眸见姜祸水若有所思的模样,惊觉失言,竟然在美人面前说她亲堂姐的不是,太子懊恼不已,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 于是在姜祸水问“太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之后,他连忙摇头,讨好地笑道:“祸水你放心,虽然你堂姐不怎么样,但是看在你的份儿上,孤不会跟她一般计较的。” 啧,怎么能不计较呢? 这可不是姜祸水想看到的。 姜祸水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太子殿下的胸襟真是令民女佩服,阿爹从小也教育我要以德报怨,所以尽管堂姐们小时候总是欺负我,但我也告诉自己不要和她们计较。” 话虽说得大义凛然,但凤眸却潋滟着水光,似乎回想起了小时候被堂姐欺负的日子,难过起来。 她越是表现得轻描淡写,太子便越是愤怒,他猛地站起来,“姜韵宜居然欺负你?!真是岂有此理!孤从前待她真是太宽容了,早知如此,孤就该给她点颜色瞧瞧!” 姜祸水微微睁大眼,樱唇轻启,欲言又止。 太子却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摆手制止,大义凛然道:“不必为她求情,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那种女人欺负!孤定要为你讨回公道!” 姜祸水便收回了受伤的表情,眼神崇拜,“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 不用给她面子,尽情地折磨姜韵宜吧。 美人崇拜的眼神很是受用,太子自豪之情油然而生,他目光落在姜祸水握着茶杯的手上,线条柔和,肌肤白皙,是一双极好看的手。 第九十四章 第一场雨 太子心下微动,手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 眼看即将就要碰到的时候,太子脸上的笑容都抑制不住了。 姜祸水倏然撤回手,笑眯眯地站起来,“太子殿下,天色不早了,我阿娘喊我回家吃饭呢,再见啦。” 她挥挥手,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她不是刚才吃饱吗?! 太子的手僵在原地,笑容僵硬,目光落在那壶冒着热气的茶上,心头烦躁。 …… 摆脱了太子,姜祸水哼着小曲儿回到了姜府,迎面碰上姜凌,她随口打了个招呼。 “叔父今日散衙好早呀。” 姜凌却不像往常一样冲她笑呵呵的,在她要走过去的时候抬手拦住了她,嗓音沙哑。 “阿晚,叔叔想和你聊聊。”姜凌的眼中布满血丝。 心里咯噔一下,姜祸水有种不好的预感。 姜凌找了间空着的客房,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通过窗棂洒进来的是屋内唯一的光亮,姜祸水按捺住心底的不安,坐在了椅子上,随手拿起桌上摆着的茶壶,想喝杯水定定神,倾斜着将壶口对着杯子倒了半天,姜祸水才后知后觉这里头没有水。 “叔叔想聊什么?突然这么正式,叫阿晚有些不习惯了。” 姜凌越不开口,她心里越发憷。 沉默半晌,姜凌才开口,嗓子如同被车轮碾压过似的,嘶哑难听。 “素迎和韵宜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耳边如同炸起平地惊雷。 姜祸水做的事,自问是问心无愧的,毕竟是她们先来招惹她的,不怪她把事情做绝,所以她不惮于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然而面对从小疼爱自己的亲叔叔,她…… 开不了口。 “你说话啊!你告诉我,害得你大堂姐和二堂姐失去清白的人不是你!”姜凌拔高音量。 姜祸水当然可以矢口否认,只要没有将证据摆在她面前,她说不是她,没有人可以按着她的头认。 但让她对姜凌说谎…… 她也做不到。 良久,姜祸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是我。” 姜凌的情绪仿佛在她说出这两个字之后瞬间崩溃,他抓着姜祸水的胳膊,朝她吼道:“为什么?!她们是你的姐姐,是我的女儿!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姜祸水闭着眼,没有挣扎,也不敢去看姜凌痛心疾首撕心裂肺的模样,更不敢直视他失望的眼神。 姜祸水曾经不是没有想象过有朝一日她做的事被叔父知晓,出现如今被厉声质问的局面。 按照她的设想,她本该桩桩件件把姜素迎和姜韵宜做的事情告诉姜凌,让他明白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德行,她们自己种下的因结出了这样的果,她姜祸水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她是谁? 她是姜祸水。 是敢挥剑斩白虎,在众人面前让苏怀宁颜面尽失,智斗重臣之子赵达,怼得南丰帝哑口无言的姜祸水,是三言两语挑破夏濯多年伪装,不费一兵一卒借太子之手除掉夏濯左膀右臂的姜祸水。 她居然会感到害怕。 怕从小疼爱自己更甚亲生子女的叔父从此对她冷眼以对。 轰隆隆—— 南瑟今年秋日晴朗多时,在此刻陡然迎来了第一场雨,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雷鸣,上一秒万里无云的天,下一秒便乌云密布,阴沉沉的天夹杂着刺眼的电闪,倾盆大雨眨眼便洒了下来,砸在屋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生生砸在人的脑门上。 风夹杂着雨顺着敞开的窗口飘了进来,秋雨冰冷,不及姜祸水心寒。 有猛烈的劲风袭来,姜祸水的手下意识动了动,而后抬眼看了姜凌一眼,放了下去。 下一秒。 啪—— 清脆的一巴掌落在她脸上。 与此同时,有人破门而入,如同破晓的光,照亮了一室黑暗,不由分说将她护在身后,手上的拐杖指着她对面的人,怒骂道:“你这个臭小子在干什么?!怎么能打我家宝贝阿晚!!” 是祖母。 “娘?”姜凌被老夫人一棍子打得有些懵。 老夫人满脸愤怒地瞪着他,“你还知道我是你娘?你老娘我还没死呢!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谁也别想欺负我的宝贝孙女儿!” 姜凌闻声竖眉,“难道素迎和韵宜就不是您的孙女儿了?!” 这关她们俩什么事? 老夫人眨了眨眼,没搭理他这句话,“亏得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欺负家里小辈,真是不知羞。” 说完不顾姜凌变幻莫测的表情,拉着姜祸水的手就走。 姜祸水任由老夫人牵着走到她房内,只这么一会儿工夫,方才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的地方竟肿了起来,布在她白嫩的脸上瞧着十分瘆人。 芸姑姑吓了一跳,连忙命人取药箱过来,想了想又觉得先让人去取冰更靠谱些,少见的手忙脚乱起来。 她可第一次见着他们府上这位千娇百媚、聪明伶俐还嘴甜的小姑娘被人打了,还是打了脸,瞧这脸肿的,怕是一点儿力道也没留。 谁敢打她?! 芸姑姑又是心疼又是好奇,但见老夫人和姜祸水脸色都怪怪的,她只吩咐下人去准备东西,没敢开口问。 老夫人让人给她冰敷了脸,等肿消了一些后才上药。 半晌,才听老夫人开口问:“说吧,你做了什么,让你叔叔生这么大的气?” 芸姑姑暗暗心惊。 听老夫人这话…… 是二爷打的? 可整个姜府谁不知道,二爷疼姑娘超过自个儿的孩子,小时候她多淘气,二爷都不舍得说一句重话,今儿个居然打了她! 姜祸水抿着唇,她既不想让祖母知道自己算计了堂姐,也不愿让祖母知道她的亲孙女儿一个想下毒杀了她,一个和外人联手玷污堂妹清白。 她说不出口。 “说话!” 老夫人显然动怒了,口吻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拄着拐杖用力敲了敲地面。 姜祸水透过帘子望着外头的瓢泼大雨,脸色苍白如纸,唇上不见一丝血色,隐隐有些发青。 像个琉璃娃娃似的。 第九十五章 问心无愧 虽然芸姑姑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更见不得姜祸水这副模样,忍不住劝道:“老夫人别着急,兴许姑娘有苦衷,您别逼她。” 阿晚是她从小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她何曾忍心? 老夫人败下阵来,握着她的手,才惊觉她的手比方才更凉,心疼更甚,她好言好语地说:“阿晚呐,到底怎么了?你不说话,祖母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为你讨回公道啊?” 见姜祸水看过来,祖母的声音都带上了哽咽,如果此时递上一方手帕,她立即能挤出两滴眼泪来博得孙女同情,“阿晚你别不说话,祖母心疼。” 祖母见不得她受委屈,姜祸水又见得祖母为她忧心了? 姜祸水牵了牵嘴角,想冲她笑,不料牵动了脸上的伤,顿时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那沉重的氛围顿时就被打破了。 祖母脸抽了抽,似乎想笑,但忍住了。 芸姑姑看出姜祸水在逗她们,扑哧一声笑出来。 姜祸水安慰道:“祖母,您别担心,也不必为我做什么,阿晚没事,叔叔这一巴掌我受得住。” 姜祸水眼神坚定,“巴掌我受了,但我没做错任何事,”她反握住祖母的手,认真道:“阿晚做的每一件事都无愧于心,绝不后悔。” 老夫人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憋出一句:“祖母相信你。” 这五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于姜祸水而言,足够了。 她笑弯了眼,“祖母可记着了今天这句话。” 说完就站起来,四平八稳地走回了自己的房内,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能动摇她的心绪。 老夫人感慨道:“阿晚长大了。” …… 那日一别,美人含泪的眸子便在太子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加之与美人亲近不成,他心头躁郁更甚。 自从回京城以来,太子一颗心都系在姜祸水身上,因此已经很久没有光顾他的后院了。 没想起来的时候还好,眼下突然惦记了起来,体内陡然生出了一团火,急于浇灭,他加快了步伐,往后院走去。 太子下意识便向兰月殿的方向走去。 兰月殿住着的是他最宠爱的邱良娣,性格柔软,小鸟依人,在房事上与他最为合拍。 光是回想起那销-魂的滋味,太子脚下的步子便越迈越大,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兰月殿。 快到兰月殿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道尖锐的声音。 “邱樱兰你装什么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和我穿一样的衣服想害我出丑!” 太子皱着眉,顺着声音看过去,果然是姜韵宜那个泼妇。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姜韵宜说完之后,邱良娣正想回她,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姜韵宜没发觉太子的靠近,见邱樱兰一副柔弱可欺的样子,居然不搭理她,忍不住伸手推搡了一把。 她明明没怎么用力,邱樱兰却被推倒在地,眼泪汪汪地冲着她身后喊:“太子殿下。” 什么太子殿…… 太子?! 姜韵宜猛地转头,对上太子铁青的脸,心里咯噔一声。 她解释道:“我没用力推她。” 太子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哪里会听她解释,上前将邱良娣扶起,邱良娣顺势倒在太子怀中,小声抽泣着。 “来人!”太子厉声喊,“把姜良娣扔出兰月殿!”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罚半年月例!” 姜韵宜对于太子连发生了什么都不问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处罚她表示非常不满,忍不住骂道:“我什么都没做,你凭什么罚我?你以为自己是皇帝吗?你这样的人当了皇帝也是昏君!” 这话真是大不敬! 太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掌嘴,一百下,一下都不能少。” 邱良娣低着头,掩饰着眼中幸灾乐祸的笑容。 …… 太子得到消息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当手下的人犹豫着将从太子府截下的信鸽送到他手中时,简直不敢直视他阴鸷的眼神。 信鸽腿上绑着一个小竹筒,里面塞着一张小纸条,上面的字迹是太子再熟悉不过的笔墨,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太子恐生变故,望见面一叙。 他冷笑一声,下令捉拿周杨。 —— 当素日对他恭敬有加的守卫闯入他房内,以利刃相对,杀气腾腾,一如他无数次见过的那样——只不过从前他是作为作壁上观的看客,如今成了身陷囫囵的猎物。 抬头望着从外面一步步走来的太子殿下,目光在触及他手上捏着的纸条时,闪烁了一下,明白过来后,放下了手中的笔。 …… 好不容易停下的雨,入夜后又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虽不如白日里那般声势浩大,但雨点细细密密落下的声音,让姜祸水心乱如麻。 雨点打在窗台,不一会儿便浸湿了姜祸水没留心收好的书,桌面上的烛台被风吹动着摇曳,火光渐暗,好像下一秒就要熄灭了似的。 虽然白日里对祖母说话的时候信誓旦旦的,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其实姜祸水真的伤了心。 她长这么大从没被人裹过巴掌,就算是上辈子她为夏濯奔波筹谋受了不少人的气,也没人有那个胆子和本事打她巴掌。 也许姜凌是气极了,情绪上来了谁也控制不住,她又不解释缘由,身为父亲理应愤怒的啊。 道理她都懂,但就是说服不了自己不在意。 明明在叔父质问她的时候,姜祸水可以为自己辩解的,但心里头却像憋着股气,说不上来原因,总之就是不愿意直白地为自己辩驳,却渴望他愿意站在她这边,像祖母一样说相信她。 雨幕中,玄衣少年与夜色融为一体,像一道影子似的穿梭其中,顷刻间出现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姜祸水正欲关窗的动作。 姜祸水松了手,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王晋凝视着她红肿的半边脸,眸光陡然转深,下一刻嘴角挂上嘲笑,不无戏谑地说:“听说你被揍了,特意赶来欣赏美人落泪的,”他顿了顿,好似真的在向她提问,“我是来早了还是来晚了?” 第九十六章 梨花带雨 王晋凝视着她红肿的半边脸,眸光陡然转深,下一刻嘴角挂上嘲笑,不无戏谑地说:“听说你被揍了,特意赶来欣赏美人落泪的,”他顿了顿,好似真的在向她提问,“我是来早了还是来晚了?” 姜祸水没心情和他开玩笑,木着脸不吱声,一手将他往后推,一手拉过窗要重新关上。 “脾气这么大呀?”王晋不恼,笑眯眯地阻止了她的动作,纵身跃进屋中,替她将窗给关上了。 见着他,姜祸水脾气不减反增,劈手落在他身上,被他轻描淡写地扣住。 挣扎无果,姜祸水恼怒得很,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很闲吗?!” “唔,也不是很闲。”王晋嘴上应着,松开了她的手,转而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椅子上,从怀中掏出药瓶,半流体的药膏倒在另一支手上,擦在姜祸水脸上。 他指腹有薄茧,蘸着药膏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涂抹,引起微微的颤栗,姜祸水下意识的蜷缩了一下手指,偏头想躲开,却撞在他怀中,恰好被他桎梏着脑袋,动弹不得。 虽然理智上知道他给她擦的是治伤的药膏,但为了掩饰心里泛起的涟漪,嘴上不饶人道:“你给我抹的是什么鬼东西?!” “毒药,烂脸的,怕不怕?” 怕你个鬼! 姜祸水自以为凶狠地瞪着他,却发现不管她眼神多可怕,这家伙总是一脸温柔地笑着看她。 吃错药了? 药膏涂在脸上冰冰凉凉的,一点也不刺激,很舒服,姜祸水心头的躁郁奇异地消除了许多,不知是因为这药膏还是因为给她涂药膏的人。 火气消了,姜祸水冷静多了,回想起他方才说的话,显然是知道姜祸水脸上的伤是被谁打的。 她不由得好奇,“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王晋挑眉,“因为我有八百双眼睛,想看到哪里就看到哪里,羡慕吗?” 扯! 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他身上长着八百双眼睛的样子,姜祸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捏着腔调说:“我好好羡慕啊~” 她觉得这人今天真奇怪,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好像三言两语就让她心情好上不少。 姜祸水这时才注意到,他并没有撑伞来,外头下着雨,他身上却半点也没有湿。 这是怎么做到的? 姜祸水问了出来。 “想知道?” 她点点头。 “喊声师父我就告诉你。” 切。 姜祸水是个有骨气的人,才不会让这家伙占她便宜,她撇头,“一女不认二师,你不说就算了。” 王晋挑了下眉,真就没再说下去。 “挨打了,气不气?” 他突然问。 姜祸水一怔,敛了眸,低声说:“气,但这是我该受的。” 这话怎么说的这么憋屈呢? 总觉得心不甘情不愿的。 头上挨了一个暴栗,姜祸水下意识捂着脑袋,怒火中烧地瞪着他,眼中还带着些委屈。 王晋看得分明。 那眼神好像在说,为什么你也打我?! 王晋却毫无道歉的念头,反问:“你凭什么该受?” 姜祸水觉得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明明挨打的是她,为什么他看起来比她还生气的样子? “他是我叔叔!” 王晋冷笑,“叔叔就能扇你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 “他知道我算计姜素迎和姜韵宜的事了……”姜祸水突然噤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抬眸去观察王晋的神色,却发现他一点儿也不意外,十分平静。 姜祸水眉心一跳。 “那你知道是谁告诉他的吗?” 是谁? 姜祸水还没有来得及想这个问题。 “是夏濯。” 轰隆隆—— 耳边炸起了惊雷之声,姜祸水一时间竟分辨不出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窗外响起的声音。 王晋却嫌她的震惊不够多似的,又说:“其实之前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姜祸水心底的不安在这一刻化为实质,侵蚀了双眼,只觉恍惚间又回到了上辈子那段双目失明的时光,眼前一片黑暗。 “你堂姐给老夫人下毒的事,你叔叔是知情的。” 这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叔叔怎么会任由堂姐毒害自己的亲生母亲呢? 这不可能! 内心深处似乎有个小人在尖叫着为姜凌辩驳,可姜祸水潜意识里,明白王晋没有说谎。 为什么啊? 姜祸水忽然觉得很茫然,她睁开眼,望着微弱烛光映照下王晋那张平凡的脸,和那双与五官不符的眼睛,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 她听到心底有个角落的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 她的眼泪是他始料未及的。 王晋在某个瞬间慌了神,反思着自己是不是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她,接下来那句“现在还觉得自己该挨打吗”哽在喉间,没说出来。 好在他很快镇定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放在她的手上。 手帕是单调的白色,没有任何花纹,料子摸起来却不普通。 姜祸水一点也没犹豫,反手将手帕丢了回去,砸在王晋的脸上。 王晋拽下手帕,手上的动作迟疑了一瞬,离她近了些,微微俯身想达到与她齐平,但他个子太高,即便弯下腰还是比坐在椅子上的她要高,于是无声叹了口气,蹲了下来,抬手轻轻替她拭去眼泪。 她没有推开他,哭得无声无息,泪珠簌簌落下,像风吹过一片花圃扫落的花瓣,浓密而翘起的睫毛上有泪珠挂着悬而未落,如同沾了水的蝴蝶,在缓缓挥动着翅膀。 虽未哭出声,但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眼前这人儿哭起来梨花带雨,半点不显丑态,既让人想将她拥入怀中呵护,又叫人忍不住欣赏她落泪时的样子。 矛盾极了。 王晋一边为她擦着泪,一边心不在焉地想。 他动作猛地僵住,因为姜祸水接下来的动作—— 她抱住了他,双手环着他的脖颈,下巴放在他肩膀上。 发丝扫过他的脸颊,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想抬手拂开,又有些舍不得。靠得如此近,他能闻到她发间有淡淡的花香,分明不是浓烈的味道,这一刻却像将他熏到了似的,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让她身上的香味有沁入更深的机会。 第九十七章 蜻蜓点水 发丝扫过他的脸颊,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想抬手拂开,又有些舍不得。靠得如此近,他能闻到她发间有淡淡的花香,分明不是浓烈的味道,这一刻却像将他熏到了似的,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让她身上的香味有沁入更深的机会。 王晋维持着下蹲的动作,双手悬空地僵住,然而那抱着他的人却仍不满意,哑着嗓子问:“你怎么不抱我?” 鼻音很重,听起来像撒娇。 他有心调笑她两句,而事实上双手不受控制地落到她背后,轻轻拍了拍。 想不到这人看着不太正经,这时候却很正人君子嘛。 姜祸水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些想笑,她心中一动,手摸索着探到他的脸上。 王晋迅速扣住她的手腕,没给她碰到脸的机会,并先发制人,似笑非笑地问:“想亲我?” “……” 姜祸水猛地推开了他,不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眯着眼,“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 那只偷袭未果的手还被他抓在手里,少年掌心温热,面对她的质问笑得从容,反问:“你觉得我是谁?” “你是……” 剩余的话在少年猛然放大的脸中尽数咽下,唇上的触感如同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 姜祸水满脸震惊地看着他猝不及防亲了她一口之后笑着跳到窗外,斜倚着睨她一眼,口吻中尽显大度:“下次想亲我的时候,提前说一声,让我来,不用这么主动。”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落下这么欠打的一句话之后,少年转身离去,玄衣与夜色相融,直到姜祸水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 她本以为这夜自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合衣躺在床上的时候,闭上眼,王晋的脸跃然脑海,明明是一张貌不惊人的脸,笑起来的时候为什么会让人移不开眼呢? 心情莫名其妙地平静下来,入睡前,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是—— 真可惜,王晋只亲了一下,她都没来得及对比。 …… 喀嚓—— 院子里那棵一人合抱的桂树被一道霹雳惊雷给劈倒了,暴雨倾泻,这么大的动静惊醒了刚刚入睡的姜祸水。 天气陡然转变,姜祸水腹部和右手尚未痊愈的伤口隐隐作痛,她额角渗出冷汗,咬着唇忍耐着这磨人的痛意,却再也睡不着了。 眼前是一片她尚未熟悉的黑暗,没听到任何动静,想必被惊醒的唯有她一人罢了。 姜祸水默不作声地坐起来,摸索着外袍穿上,忍着痛意下了床,一步步往外走去。 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身上,很快将她身上的衣衫打湿,姜祸水打着寒颤,却没有一点回头的意思。 她武功半废,再也无法有孕,现在还是个瞎子,活在世上只是个给别人增添麻烦的累赘。 所有锋利的东西都被夏濯命人收好,连她的发簪也一个不剩,可是一个人如果一心求死,手段何止一种? 女子披头散发,身着红衣,脸色苍白如纸,在雨中瑟瑟发抖,孱弱如池中浮萍,明明腹上有伤,却倔强地挺直背脊。 少年站在她离开时的屋檐之下,无声冷嗤。 又看不到有没有人在看她,还这么骄傲做什么呢。 要找死,就让她死好了。 心中这么想的,手上却将伞撑开,疾步跟了上去,走在她身侧,大半伞面都撑在她头顶。 方才还疾厉袭来的冰雨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头顶响起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姜祸水停下脚步,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泷儿?” 没人应。 “叶葵?” “王婶?” “吴伯?” 将她能想到的所有庄子里的人都叫了个遍,却始终没得到那人一声应答,姜祸水突然觉得不对劲。 双目失明后,她的听力比之前敏锐很多,有人从她身后走来,还打着伞,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修竹?”她试探地问。 少年再也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用改变过后的嗓音说:“他可没你想象中的在乎你。” 至少不会冒着雨夜来寻你。 这是她从未听过的陌生的声音,姜祸水心生警惕,想与他离开距离。 少年看出她的想法,嘲讽道:“你怕什么?不是一心求死么?” 不知道怎么回事,姜祸水一听他说这话就忍不住回嘴:“知道你还管我做什么?” “呵,我当南瑟首富之女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结果是个受到点挫折就要死要活的女人。” 被踩到了痛脚,姜祸水情绪激动地反问:“这是一点挫折吗?!” “我的右手,废了!” 少年打断她的话,不以为然,“右手废了又怎么样?你不是还有左手吗?” 姜祸水心一跳,结巴了一下,“我,我眼睛也瞎了。” “又不是治不好,你的好朋友不是医圣的徒弟吗?怎么,她竟如此无能?” 姜祸水下意识反驳:“你不许说她!” “我以后都无法有孕了。” 少年疑惑道:“你这么喜欢孩子?” 姜祸水一怔,“这倒不是……” “喜欢孩子就一定要自己生?天下这么多孩子失去了父母,你若想养,有的是。还是说……” 他话锋一转,变得锐利起来,“你也和后院女子一样,要靠孩子争宠,以为能靠孩子绑住男人的心?” 姜祸水摇了摇头,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 “那你在想什么?” 面对他跑出的问题,姜祸水茫然了一下。 为什么在她看来每一个无解的难题,到了他口中就变得无足轻重了?而她却无法反驳。 愣了半天,姜祸水才憋出了一句:“我这么无能的人,活着也是个累赘。” “有人说你是累赘了?谁说的?夏濯?他嫌弃你了?” 姜祸水摇头,没有人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但她有自知之明。 “原本可能没人觉得你是累赘,现在恐怕有了。”少年冷笑,“你借着自我唾弃的由头作践自己,到时候伤病加重,可不连累费心照顾你的人了?” 姜祸水皱眉,“我没有!” 风势大了起来,一柄小小的伞显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第九十八章 前尘旧梦1 风势大了起来,一柄小小的伞显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了,风卷着雨泼到姜祸水身上,刺骨的冷像钻进了骨头里似的,姜祸水牙齿都打着颤。 她听到少年又冷哼了一声,骂了句:“你是我见过最蠢的女人!” 姜祸水话都说不利索了,但仍不愿落下风,回道:“你,你才蠢!你是全……全天下最,最蠢的人!” 话音刚落,身上稍暖,姜祸水下意识揪了揪,防止滑落,摸得出是一件外袍,少年将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是已婚女子,按理说深夜与一个陌生男子说了半天的话已是不妥,如今披着他的外袍更加说不过去。 何况她本一心求死,现在她却…… 突然不想死了。 “是,我蠢,你不蠢。” 少年将手中的伞完全罩在她的头顶,冷眼道:“你不蠢你现在求死,你不蠢你为他人做嫁衣,你不蠢你把自己的家人抛在脑后,你不蠢你把自己的男人拱手相让!”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心底忽然冒出些酸气儿,他忽略那一瞬间的不舒服,只当自己恨铁不成钢,接着说:“你也不想想这一身伤是拜谁所赐。你为夏濯做了这么多,受了这么多,你还没扬眉吐气,眼看夏濯就要当皇帝了,你甘心现在就死了?让那些什么都不需要做的人享福?” 她当然不甘心! 姜祸水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觉得难受极了。 原本一心求死时没想那么多,如今被人挑开挑破了这么问她,姜祸水不得不承认…… 她的确很蠢。 …… 淋了雨,伤口感染。 姜祸水第二天果真应了少年的话,病情加重了,浑身像火炉似的发烫,整个人昏昏沉沉,眼皮如同千斤重,任凭她怎么努力都睁不开,嘴里不住地说胡话。 一会儿叫爹爹娘亲,一会儿喊祖母,一会儿叫阿荨,一会儿喃喃修竹,身上的热度无论如何都消不下去。 煎的药一大碗只喂下去了两小口,其余都撒了,一碗撒了泷儿便坚持不懈地煎第二碗,第三碗,一边流着泪一边煎,好不容易喂她喝了半碗药的量,也没见有什么气色。 请了好几个大夫来,他们无一不是摇头,拱手说他们无能。 余毒未清,淋雨受风,感了风寒,还刺激了伤口,加重旧伤,加上这些日子几乎不曾吃过东西,身子骨弱,他们可不敢胡乱开药,只能写下去风寒的方子,匆匆离开。 泷儿泣不成声,拉着姜祸水的手不停呼唤着她,过了会儿,她想起了什么,猛地冲到叶葵的面前,扯着她的衣袖,语无伦次道:“你带我去见七皇子,让七皇子去请御医,普通大夫不可以,御医一定行的,我们去找七皇子……” 姜祸水有片刻的清醒,只听耳边嗡嗡作响,有人在哭,有人在握着她的手,可是她的手好冰,为什么会这么冰…… 叶葵任由泷儿扯她的衣袖,纹丝不动,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眼中神色复杂。 她抿了抿唇,“七爷正在与稷亲王商谈要事,不得打扰。” 姜祸水迷迷糊糊地听着,似乎隐隐约约有些印象,夏濯预备与稷亲王达成合作,以顺利登基。 当时这主意还是她出的呢。 泷儿可管不了那么多,一听她这话就崩溃了,吼道:“我们家姑娘就要不行了!!” 见叶葵不近人情的模样,她脱力地跌坐到地上,低声哭着说:“如果老爷和夫人知道姑娘变成这样,一定会心疼死了,他们才舍不得……” 偏偏夏濯下令封锁了消息,根本没有人知道姜祸水受了重伤被送到这里疗养的事情。 泷儿猛地站起来,“我要出去,我要去找老爷和夫人!” 她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而叶葵轻而易举地将她拦住了。 泷儿眼睛都红了,盯着她:“你想将我们姑娘逼死不成?!” 叶葵垂眼,“我没有这个想法,我只是听从七爷的命令。” 泷儿根本打不过她,闻言,像破罐子破摔似的,后退几步,冷笑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说的好听,装得衷心,叶葵,你可真是七皇子手下的一条好狗啊!一条妄想爬上主人床的好狗!” 叶葵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她,眼中弥漫出浓烈的杀机,下一秒,手已经掐上了泷儿的脖颈,寸寸收紧。 旁边瑟瑟发抖的王婶和吴伯看不下去了,王婶出声劝道:“叶姑娘手下留情吧,泷儿姑娘只是护主心切,急坏了。” 叶葵瞥了他们一眼,冷冷松手。 泷儿平日里惜命得很,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这会儿姜祸水危在旦夕,她寒了心,什么都顾不得,只想骂个痛快:“呸!你不就是恼羞成怒,怕我死了不知道怎么和你的七爷交代吗?!” 叶葵眉头一拧,“你……” 她作势要拔剑,王婶一看,这还得了?连忙上前拦着她,吴伯则拄着拐杖去劝泷儿少说两句。 泷儿揪着吴伯的衣角,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跪下来,哭着说:“求求您了,让我出去吧,我不能看着姑娘年纪轻轻就这么没了呀……” 吴伯满脸为难地转头,望着叶葵冰冷的脸色,王婶也忍不住替她哀求起来。 然而叶葵始终不为所动,望着床上气息减弱的女子就像在看一具冰冷的尸体。 泷儿只得不停地给姜祸水喂药,敷热毛巾,一刻也不停。 但后来一点药也喂不进去了,身上的热不见褪,嘴唇干裂得不像话。 泷儿眼泪流了一天,从早忙到晚,连水都没喝过几口,哭过了也闹过了,嗓子干哑到发不出声音,但姜祸水仍然不见好转,她守在姜祸水的身边,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叶葵走到她身边,垂眸看了一会儿,还是半扶着将泷儿送回了房内休息,回到姜祸水的床边,她神色复杂,半晌后才转身,离开了庄子。 在她离开后,少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人,那人满脸纠结,欲言又止 第九十九章 前尘旧梦2 他身后跟着一个人,那人满脸纠结,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主子,你真的要把这九转金丹给她吃了吗?您也只有这一颗,是皇……您母亲为您求来保命的。” …… 姜祸水隐约觉察出自己又梦到了上辈子的事,只不过这一次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她能看清和听到一些上辈子不曾知晓的事情。 更像是以局外人的目光在看这一切。 看到泷儿为了她哭得撕心裂肺,满眼绝望,她心中暖暖的,也很心疼。 而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少年的脸,正是王晋的模样,只是更加成熟了些,棱角分明。 虽然之前已经得到证实,但亲眼看见,她心头还是不禁一跳。 但她却看不清王晋身后之人的脸,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不过这个人称他为主子,莫不是…… 姜祸水突然想起了第一次遇见王晋时他身边的两个下属。 姜祸水心中带着疑惑,当听到那人说王晋要把保命的九转金丹给她吃的时候,心中有个念头直蹿出来,前尘有些被她忽略的事忽然与眼前的一幕重叠起来。 当时她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病就好了,泷儿喜出望外,而不久之后,叶葵便带来了夏濯和御医,但显然她当时已经用不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到底严重到了什么地步,听泷儿说她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时,也就信了。 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姜祸水怔愣地想,莫非是他救了她? 仿佛在证实她的猜测一般,下一刻,她看到少年走到她床边,捏着她的下颚稍微用力,毫不犹豫地将手上的药丸扔进了她嘴里。 姜祸水连皱成一团,喉头滚动,像是要将东西吐出来。 少年眼疾手快地合上了她的嘴,威胁道:“不许吐出来!” 姜祸水反着胃,不能吐出来,难受得不行,“唔,苦。” 少年没好气道:“救了你的小命,吃点苦怎么了?” 说完转头去问跟在他身后的人,“有糖吗?” “……没有。” 少年的口吻不容置喙:“去找。” “……” 于是姜祸水看着成年模样的王晋将下属找来的糖融在热水里,一勺又一勺地喂她喝了下去,直到她眉头渐渐舒展,探着她额头的热度消退,半夜才离开。 她心里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紧接着她看到的一切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一睁眼瞧见了泷儿喜极而泣的小脸,而后一转眸是夏濯满脸担忧的表情,御医给她诊过脉后说她已无大碍,所有人都是松了口气的神色。 她看到多日未见夏濯的自己抱着夏濯,说再也不会寻短见了。 并没有人知道,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奇迹,只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有个同她素昧平生的少年,将仅有的一颗九转金丹给了她。 那少年说话的口吻恶劣气人,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 可是她何德何能? 他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 这个问题,也许她永远也不会得到答案了。 姜祸水回想着,她记忆中第二次碰见王晋时,发生了什么。 在她的印象中,王晋是为她拨云见月,让她重拾生机的人,她的内心对他充满感激,第二次碰见王晋时,他受了伤。 彼时她虽已积极配合治疗,但眼睛尚未复明,她嗅到了血液的腥味,只知晓他受了伤,却不知道他伤到了何种程度,而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伤得并不严重,姜祸水按照他的提示为他处理了伤口。 她一边为他处理伤口,一边问:“你怎么受伤了?” 王晋扯着嘴角,漫不经心道:“取东西的时候中计了。” 天未亮的时候,他便离开了。 当时的姜祸水并不知道王晋伤势如何,但身为旁观者的她却看得分明。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几十个,血染了全身,几乎叫人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流血最多的是他腿上的伤,和她说话的时候冷汗湿透了衣衫,可他却没喊一声痛,自然地与她交谈。 这么多伤,流了这么多血,她看着都疼。 望着他趔趄离去的背影,姜祸水心里五味杂陈。 仿佛听到耳边有个声音在说,如果他吃了那颗九转金丹,伤会好的很快。 如果他知道自己会受重伤,还会将这颗药给她吗? 他离开后,夏濯大清早便来了庄子,脸色阴沉,姜祸水看不见,却感受得到他心情不好。 姜祸水问他怎么了,夏濯沉默半晌,说没事,于是她便不再问了。 夏濯转而问了她身体恢复得如何,眼神在周围四处打量,心不在焉地与她聊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姜祸水心中生疑。 他在找什么? 他可疑的行为令姜祸水不由得联想到了王晋,她思忖着,难道是王晋拿了他的什么东西,得手了,才受了这一身伤? 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可能,她想跟随夏濯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但眼前一转,跳跃到了她眼睛即将复明的前几日。 月朗星稀,和风徐徐,庄子里的人都陷入了熟睡之中。 姜祸水坐在屋顶,明明看不见,却莫名的感到安心,她说:“修竹说,我的眼睛就快好了,到时候我就能看见你了。” 少年看着她,眼眸比天上的月更夺目,薄唇微掀,问:“为什么想看见我?” 姜祸水对于他这个问题很没意思,撇嘴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看见就是想看见!” “所以你到时候一定要记得来!” 少年抿着唇,仰头去望着天上闪闪发亮的织女星,没有应答。 而沉浸在即将复明的喜悦之中的姜祸水并没有发现身边少年的异样,但已经经历过的她却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 姜祸水睁开眼的时候,被耀眼的光刺了刺,闭上眼缓和了一会儿,才惊觉已日上三竿,她眼睛又干又痛,还有些肿胀的感觉。 她摸了摸脸,有些惊讶。 昨天脸上的肿已经完全消下去了,只剩下一点浅浅的痕迹。 第一百章 妇人之仁 泷儿进来伺候她洗漱之后,又将早膳送了过来,是银耳莲子羹,温热的,饮起来口感极好。 “姑娘多喝些,不够厨房里还有。” 姜祸水动作顿了一下,现在这时候都快到吃午膳的时候了,就算还有银耳莲子羹也不可能温得刚刚好,既不烫嘴也不冷稠,显然是一直有人用小火蕴热,且守在炉子前的。 不期而然地想起了昨夜梦中见到泷儿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她心里忽然有些愧疚。 泷儿从小便跟在她身边,稳重识体,总是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上辈子却为了她终身未嫁,最后还因她而死。 相比之下,她对泷儿的关心实在太少了。 想了想,姜祸水放下手中的碗,一碗银耳莲子羹已经喝完了。 见姜祸水眼巴巴瞧着她,泷儿以为她还想再喝一碗,正要收拾起空碗再去厨房盛,却被姜祸水阻止了动作。 泷儿疑惑地看着她。 “泷儿,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吧?” 泷儿一愣,猛地反应过来,脸色微变,“姑娘是觉得奴婢哪里做的不好吗?” 姜祸水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别多想,你很好。” 沉吟片刻,她说:“只是姑娘家或许大多都希望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吧?你也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如果你想,我可以让阿娘把卖身契还给你,再给你一笔钱……” 话未说完,泷儿突然跪了下来,姜祸水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她,但泷儿不愿起来,语气坚定道:“姑娘,跟了您这么多年,奴婢早就把您当成了亲妹妹,奴婢不在乎那一张卖身契,也不在乎钱财,奴婢只想一直陪在您身边……” 姜祸水静静听着,心里感动,她知道泷儿说的句句肺腑,绝无虚言。 诚然,泷儿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在生活上一直将她照顾得很好,这么多年了,她也习惯了泷儿的陪伴,她私心里何尝不希望一直被她照顾着呢? 但为了她的私心,再耽误泷儿一辈子,姜祸水做不出这种事。 “难道这么多年,你不曾心悦哪个男子?”姜祸水一挑眉,故作惊恐地与她拉开距离,“莫不是喜欢我?” 泷儿方才满腔热诚地表真情,这会儿却哭笑不得,“胡说什么呢?” “奴婢……心里有人的。”大抵提到心上人,世间女子脸上羞赧的绯红总是如出一辙,泷儿也不例外。 姜祸水顿时生出了好奇心,她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料到还真有? 她居然没有发现。 “是谁呀是谁呀?” 她笑嘻嘻的凑了过去,一脸八卦。 泷儿轻轻推开了她,正色道:“总之,在亲眼看见姑娘您嫁出去之前,奴婢是绝对不会离开您的。” 没料到她一直没提这事儿是打的这个主意,姜祸水一怔,半开玩笑道:“那你可能这辈子都嫁不出去喽,”她摇了摇头,满脸遗憾:“我有罪,害这世上多了一对儿难成眷属的痴男怨女。” 泷儿只当她在调侃,并不当真,嗔了她一眼。 …… 如果她记得没错,今日是叔父休沐。 想到昨日他那副激动的神色,姜祸水敛了眸。 她暂时还不想和他起冲突,吃过了东西后就打算出门了。 虽然她不觉得王晋有欺骗她的必要,但在姜祸水没有亲自求证前,她是不会断然给自己的亲叔叔盖章的。 然而老天却像故意刁难她似的,临了出门,没走几步便感觉要有豆大的雨珠打在她头顶,姜祸水连忙用手遮着头,小跑着原路返回。 结果没跑一会儿就见到泷儿撑着伞来接她。 姜祸水接过她递来的伞,笑着说:“泷儿真贴心呢。”末了又补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子这么有福气,将来能娶到你。” 泷儿笑开了花,好不容易收敛了下来,“姑娘可别打趣我了。” 姜祸水打开伞,笑着挥了挥手,走入雨中。 …… 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走过来,姜祸水收了伞,找了间茶楼雅间坐下了。 由于是雨天,茶楼冷清了不少,连平日里总爱说书的先生都没来。 她撑着下巴看外头烟雨朦胧的街景,行人稀疏,埋头行色匆匆地赶着路,不一会儿便见到太子一身张扬的华服停在了茶楼外,受伞走了进来。 姜祸水有些无语。 夏誉这人真是没脑子得很,天天穿的像花孔雀似的生怕别人认不出他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也不知道分场合。 在心底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一遍,等太子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姜祸水险些不留神朝他翻白眼。 太子:“……”他怎么觉得美人儿刚才想冲他翻白眼,一定是错觉吧,他这么英俊尊贵,天底下哪个女人敢对他翻白眼。 不过祸水要真的对他翻白眼,那一定是他哪里做的不好。 对于太子这种脑子不会绕弯的人,姜祸水懒得绕弯子,直接问:“太子殿下有什么事吗?” 太子也没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姜祸水见着他连礼都懒得行了,听她问,便下意识答道:“周先……周杨他果真背叛了孤,孤亲眼看到了他向修竹传的信息。” 说完,他摊开了手掌,将那张纸条给姜祸水看。 这不出她所料,姜祸水只随意瞟了一眼,点头:“哦,所以呢?” “孤命人将周杨抓了起来,但他什么都不说,孤想杀了他,但是……”他脸上现出挣扎之色,眼神有些茫然。 姜祸水勾唇,“既然是个不愿开口的无用之人,杀了便杀了呀,太子在犹豫什么呢?” “孤……他毕竟跟随了孤好些年……”太子神色稍有松动,仍迟疑着。 姜祸水也不急,微笑道:“太子念着旧情,下不了手?” 他点头。 “那么太子来找我,想听我说些什么呢?”姜祸水托腮想了想,“难道太子以为我会妇人之仁地劝你放了他?” 太子抬眸。 “真滑稽!”姜祸水笑出了声。 “我只问太子,可曾听过一句话。” 第一百零一章 斩草除根 “我只问太子,可曾听过一句话。” 对上他怔楞的眼神,姜祸水的笑容带着锐利的锋芒。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话音刚落,珠帘猛地抖动了一瞬,姜祸水转头,认出了那熟悉的身影。 发现被偷听了,她也不急,笑了笑,站起来对太子说道:“小丑背叛当歼夷,望太子莫因妇人之仁放虎归山,民女言尽于此,这就告辞了。” 说完就离开了。 太子只看得清一道虚影在他面前晃了过去,下一刻,刚才还在说话的人已经越窗而出,伞在落地的那一刻撑开,太子才看清那伞的全貌。 是一柄素色的伞,伞面的边缘却缀着鲜艳的红蔷薇,那图案逼真极了,雨滴落在上头都像缀着花瓣的露珠,太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姜祸水八方不动地笑着,眼神直直望着某个方向。 那偷听的宵小她一眼便认出来了。 是玉莲。 上回被她狡猾逃脱了,这回可没这么好的运气。 姜祸水疾步跟了上去,不打算和她玩猫捉耗子的游戏,来到她身后,抬手抓她的后衣领。 玉莲矮了腰躲过,抽出手中的长剑回身反击。 姜祸水单手将伞转了一圈,喷了不少雨水在玉莲身上,雨水溅进眼睛里,令她动作迟缓了一瞬。 姜祸水左手探到身后,抽出了背着的剑,与玉莲缠斗起来。 玉莲最擅长的兵器便是长剑,此刻利器在手,见她这种情况下还不愿丢了手中的伞,竟然敢左手持剑与她对峙,不由得暗嘲,不愧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淋不得雨,也自信过了头! 玉莲知道姜祸水对于自己的剑术十分自信,平心而论,如果她现在换了右手持剑,恐怕她会忌惮三分。 但若自负轻敌,就是自寻死路! 玉莲眼中杀机弥漫。 她在回京城前便发现叶葵不见踪影,本以为是七爷把她召了回去,结果七爷反倒向她询问叶葵的去向。 联想到她们算计姜祸水却反倒被她阴了一把的事,玉莲猜测,叶葵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了。 但这话她怎么敢和七爷直说? 叶葵与她不同,她只是个普通的探子,叶葵却是七爷培养的心腹,若是叶葵出了什么事而她却好端端活着,岂不是招人恨? 玉莲将这个猜测烂到了肚子里,暗搓搓地盘算着找个机会在七爷面前立一个大功,到时候就可以将功折罪,说不定她还会得到重用。 老天眷顾,这次可让她撞到了姜祸水和太子密谋。 谁知道临门一脚被发现了。 玉莲暗道倒霉,索性身份被彻底揭穿,她只得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姜祸水。 本以为姜祸水左手持剑是自负轻敌,她不下十招便能将她拿下,但眼看两人过了快三十招了,姜祸水却越打越兴奋是怎么回事?! 玉莲觉得不对劲,心一慌,便露出了破绽,姜祸水哪会放过? 下一刻,锋利的剑刃横在她脖颈前。 玉莲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你居然会左手使剑!” 这还是在上辈子右手姜祸水笑了笑,“很久没有试过了,手生得很。” 这话听的玉莲几欲吐血,奈何技不如人,她只得缴械投降,视死如归地闭着眼。 然而等了半晌却没见姜祸水有动作,玉莲睁开眼,正对上她带笑的眼,眼尾微微上翘,瞧着不怀好意。 玉莲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巴被沾着雨水的冰冷剑尖挑起,姜祸水若有所思地问:“夏濯是不是在等着你传消息回去给他呢?” 玉莲抿着唇不吭声。 “想活命吗?” 玉莲猝然睁眼,对上她势在必得的笑容之后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情绪,撇过头去。 但这个举动显然是欲盖弥彰了。 姜祸水微笑道:“按我说的去做,我就放了你。” 居然想策反她?! 玉莲皱眉,“你休……” 趁她张嘴的功夫,姜祸水眼疾手快地将悄悄藏在手上的药丸扔了进去。 玉莲没防备,慌忙闭嘴想将东西吐出来,但这药丸却古怪得很,入口即化,只觉舌尖划开一股淡淡的苦味。 她惊慌失措,“你给我吃了什么?!” 姜祸水一副“你在问什么废话”的表情,笑着道:“当然是毒药啦。” 玉莲满脸惊恐。 “这是殷萝新研制出来的药丸,据说中毒之后一个时辰内就会腹痛腹胀,吐泻不止,而且无法根除,只能靠每天一粒特制的解毒丸缓解。”姜祸水善解人意地解释道:“放心,死不了人。” 这简直比死还令人难受! 听她描述着,玉莲便觉得肚子隐隐不舒服起来。 玉莲光是想象每天经历在腹痛和吐泻之中,便觉得头皮发麻,看眼前笑容明媚的女子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丧心病狂的恶魔。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姜祸水挑眉,“如果你乖乖答应我,我又何必用强迫人的手段呢?其实你应该感谢我。” 感谢她给她下毒吗?! 玉莲满脸愤恨地瞪着她。 “你不肯按我说的做,无非是害怕夏濯知道你背叛了他之后惩罚你,对么?” 夏濯对待叛徒的手段,确实让人生不如死。 她这话显然戳到了玉莲的内心,她表情微变,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你按我说的做,他不仅不会发现你背叛了他,还有可能会重用你。” 玉莲眼神闪烁,显然是心动了。 “所以,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命呢?” 姜祸水收回手中的剑,好意提醒,“时间可不等人。” 玉莲咬了咬牙,“我答应你!” …… 这趟出门其实没多久,姜祸水和玉莲回到姜府的时候,正赶上了午饭的点,祖母招呼着她过去吃饭。 其实自从姜素迎和姜韵宜都嫁出去之后,姜家众人已经很少聚在一起同桌吃饭了,这还是第一次不逢节突然聚在一起,姜祸水收了伞交给玉莲放好,笑着走过去,仿佛没看到姜凌那张略显阴沉的脸一般坐到了祖母和李氏中间,随口道:“今儿个是什么稀罕日子,突然聚在一起吃饭啊?” 第一百零二章 扮猪吃虎 这些日子李氏和姜尚时都在外头忙着,今日清早才回到府上,还没来得及歇口气便听说昨天姜凌把他们闺女给打了,吓了一跳,有心找姜凌问问,却吃了闭门羹。 他们转头想看看闺女如何,结果从泷儿口中得知她刚醒不久就出去了。 眼下见她笑吟吟的,倒不像受了委屈的模样,反倒是姜凌这个做叔叔的,黑着脸怪吓人。 李氏心里犯着嘀咕,留心观察女儿的神色,答道:“是你祖母想着大家伙好久没聚过了,想一起吃吃饭,谈谈心。” 姜祸水点点头,瞧了祖母一眼,猜到祖母意在为她与叔父和解。 但现在…… 还不是时候。 姜凌把姜祸水给打了,最高兴的莫过于林氏和姜倾城了。 林氏不知道缘由,但她早就对自己的丈夫放着亲生孩子不疼偏偏宠着大哥家的闺女不乐意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拍手叫好,巴不得他们永远都别和解。 姜倾城却是知道内幕的,也猜到祖母这顿饭的用意。 不免在心里埋怨祖母的偏心,无论夏濯说的话是否属实,姜倾城都当这是真的,她心底也不希望父亲与姜祸水和解。 她眼珠子转了转,故意环顾了饭桌一圈之后,叹了口气,柔柔地开口道:“唉,从前大家坐在这饭桌前,总觉得挤了一些,如今却突然觉得冷清不少。” “也不知道韵宜姐姐和素迎姐姐现在过得好不好,”姜倾城露出关切的神情,“还有陈姨娘,不知道她被素迎姐姐接到稷亲王府,适不适应。” 秋猎结束后,乍回京城,姜素迎便迫不及待地派人来接走了陈氏,数数日子,也过了小半个月了。 王氏听得心里不得劲,姜素迎嫁给了稷亲王就知道把陈氏接过去享福,她那个白眼狼女儿好说歹说和她发脾气就算了,嫁到太子府这么些日子没想着把她接过去,居然也没送点好东西孝敬她,王氏觉得自己失尽了颜面。 眼下听姜倾城提起,王氏被踩到痛脚,顿时觉得嘴里的饭菜没了味道,头上冒着火,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呛道:“她们嫁过去是高攀,日子过得能比咱们差?四姑娘还是别杞人忧天了。” 啪—— 姜凌突然用力放下了筷子,将王氏吓得噤声。 “吃你的饭,不想吃就把嘴缝上!” 被他猝不及防凶了一通,王氏没了胃口,泪水在眼眶打转,但终究害怕姜凌说到做到把她的嘴给缝上,忍气吞声地往嘴里送饭,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饭桌上的氛围顿时冷凝起来,众人都默不作声地夹着饭菜往自己嘴里送,一时间只听得到碗筷碰撞发出的声响。 老夫人见姜凌这模样便知道这顿饭和解是不可能的了,心里发堵,一口饭在嘴里嚼了又嚼,就是咽不下去。 姜凌发脾气,林氏也发憷,匆匆吃完饭后就拉着姜子昂走了。 姜倾城成功点燃了姜凌的怒火,心满意足地填饱了肚子,也跟着离开了。 姜尚时夫妇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姜祸水倒不是个爱受气的性子,她昨天才被甩了一巴掌,心里边的气还没消呢,现在姜凌又给她脸色看,如果不是为了陪着祖母,她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按理说姜凌心情不好,姜祸水在这儿坐着是碍他的眼,他早就该离开了,但他磨磨蹭蹭地一直没动,姜祸水就猜到他有话要说。 姜尚时夫妇放下筷子,与老夫人说了一声也双双离开了,李氏临走前向姜祸水使了个眼色,姜祸水点头笑了笑。 饭桌上只剩下姜祸水、姜凌和老夫人三人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姜凌终于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娘,我有话想和阿晚说。” 老夫人头都没抬一下,剔着碗里的鱼,淡淡道:“有什么话,当着我这个老太婆的面不能说?” 又是一阵沉默。 姜凌咬了下牙,抬眼看向姜祸水,“你今日出门,去见了谁?” 这质问的语气听得老夫人皱眉。 姜祸水眯着眼笑了下,语气也不善起来,“怎么,阿晚的行踪没轮到爹娘祖母过问,倒需要向叔父报备了?” 夹枪带棒的语气顿时激怒了姜凌,他猛地一拍桌,站了起来,“你是不是去见了太子!” 他一掌将桌上的碗碟都震动起来,嗓门之大将周围伺候着的下人吓了一跳,老夫人也瑟缩了一下。 桌下,姜祸水牵着祖母的手,将掌心的温度传给她,八方不动地笑着。 这样的声势,还吓不到她。 她还是那句话,“阿晚去见谁,是阿晚的自由。” 话锋一转,她直勾勾盯着姜凌,目光如炬,像要照到他心底。 “倒是叔父,似乎对阿晚的行踪了如指掌,难道派了人跟踪我?”她顿了顿,又说:“还是有什么人告诉你了?” “放肆!” 姜凌也不知道被点燃了哪根筋,像炮仗似的,两步走到姜祸水的身边,扬手要打她。 老夫人惊得不行,猛地站起来要拦着,被气头上的姜凌随手推到一边。 练武之人力道没轻没重,老夫人年纪又大了,差点被他这一掌掀翻,好在后退几步被芸姑姑及时扶住了。 姜祸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在姜凌再次抬手作势要扇她耳光的时候,率先抬手扣住了他的手肘,五指收紧。 姜祸水面无表情,姜凌却痛的面目狰狞,只觉得抓着他的不是纤纤玉手,而是坚硬的铁钳,叫他挣脱不开。 祖母在旁边担忧地唤道:“阿晚!” 姜祸水眼神一闪,松开了他。 “昨日那一巴掌,阿晚看在叔父疼了我这么多年的份上,就不计较了,但若是打上瘾了得寸进尺……”姜祸水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一下手腕,“阿晚可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说完,不顾姜凌难看到极致的脸色,扶着老夫人离开了。 …… 按照姜祸水的指示,时隔多日,她终于给夏濯回复了消息。 纸条里写着,太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扮猪吃虎 第一百零三章 太子求娶 按照姜祸水的指示,时隔多日,她终于给夏濯回复了消息。 纸条里写着,太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扮猪吃虎,实则早已和稷亲王暗中联手,如今周杨已经落入了太子手中,叶葵的失踪也是稷亲王手下的人干的,而姜祸水一切所作所为都是太子和稷亲王授意的。 当收到消息的时候,看到前面他尚且将信将疑,但当看到最后一句话时,夏濯第一直觉便是玉莲被策反了。 脑海中浮现起姜祸水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她会甘心成为别人手中的剑? 他不信! 夏濯冷笑,正欲将手中的纸条放入烛火中,外头负责接收消息的下属又带着信封走了进来。 他停下动作,沉声问:“谁的消息?” 下属恭敬递上,回:“回七爷,是叶葵姑娘。” 夏濯愣了一下,打开信封,上头赫然是叶葵的字迹,连暗号都分毫不差。 这个特殊的暗号知晓的人并不多,夏濯不疑有他,浏览起信上的内容来,他看得很快,简短的几行字很快就被看完了。 看完后夏濯微微蹙眉,又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没有问题。 字迹虽然略显凌乱,但确实是叶葵的字,而暗号也没有问题,但是…… 夏濯将玉莲送来的纸条和这封信放在了一起,反复看了好几遍。 但他刚刚才下了玉莲被姜祸水策反的定论,失踪多日的叶葵就送来了信,这未免…… 太巧了点。 玉莲有可能被策反,但夏濯对叶葵的衷心毫无质疑。 叶葵信上写她在九月十五当晚被稷亲王派来的人追杀,她如今正在躲避他们的追捕,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机会给他传信,告诉他她暂时无法现身。 既然在被追杀,字迹凌乱一些就不足为奇了。 似乎是写的匆忙,她并未写得很详细,没有写到稷亲王为什么突然追杀她,也没有写她如今身在何处,情况如何。 只是这样一来,的确与玉莲的说辞对上了。 夏濯若有所思,忽然回想起九月十五那夜过后,他一早出门时见到了稷亲王春风得意的笑容。 不过当时他急于知晓昨夜发生了什么导致失手,并没有多想。 手掌收紧,两张纸被捏成了团,夏濯目光幽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他自小就明白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潜伏在黄雀之后的猎人,如今看来…… 想到了近日来太子的种种异常,还有落入他手中生死未卜的周杨,夏濯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七爷!” 沉浸在思绪中被人打断,夏濯有些不悦,蹙眉看向来人,沉声道:“怎么了?” 禀报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沉痛,缓缓说:“太子他动手了。” 心中微沉,只听那人又说:“周先生死了。” 呼吸一窒,在听到周杨死讯的那一刻,夏濯脑子有一瞬间的发懵,眼前黑沉。 他以为自己了解夏誉,夏誉看起来好像狂傲自负,不容许背叛,其实骨子里是个很念旧情的人,所以在听到周杨被他囚禁的时候才没有急于一时前去营救,甚至猜测夏誉会不会放了他…… 然而太子这次却如此迅速而果断地杀了周杨,叫他始料未及。 夏濯自诩执棋之人,能将一切把握于股掌之间,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心慌意乱的滋味。 似乎有些人和事,在他不曾发觉的时候,脱离了掌控。 然而在属下面前,他是万万不能露怯的。 夏濯深吸了口气,沉声问:“可曾见到了周先生的尸首?”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底还是抱有某种隐秘的期待的,希望这一切都是太子演给外人看的局。 但手下的人的回答打碎了他最后的希望。 “见到了,太子他直接把周先生的尸首……丢在了焚尸岗。”连一副棺材都没有准备。 夏濯闭上了眼,“你先下去吧。” 手下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有话想说,见此顿了顿,拱手退下了。 空旷的殿内只剩余他一个人。 夏濯背脊挺得很直,宽大的袖袍下,手却在微微颤抖着,仿佛身处冰天雪地之中,只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 太子…… 一直在扮猪吃虎,而他却一直没有发觉么? 周杨是众多幕僚之中,他最信任的人,也是最有谋略的人,因此他才放心将他派到太子的身边。 他没有发现太子在藏拙,难道连常伴他身侧的周杨也没有察觉到么? 皇叔一向是站在父皇那边的,这么多年也从未表现出对皇位的兴趣,究竟是何时与太子联合起来的? 十七岁的少年,在倏然间失去了左膀右臂,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便如置身于一张无形的网中,令他越陷越深,却无从逃脱。 夏濯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日暮时分,和熹来找他,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和熹皱着眉,对于他一副受惊的模样十分不解,问:“你怎么了?” 他下意识摇了摇头,过了会儿才突然想起自己这个亲妹妹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番来找他,应该是有事要说。 只是他如今头脑一团糟,有很多事情掺杂在一起,他理不出头绪,只觉身心疲惫,并不觉得和熹会说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揉了揉眉心,颇不耐烦地问:“你来做什么?” 他口气中的不耐烦叫和熹感觉到了,小公主脾气顿时上来了,扬声道:“你这是什么口气?不欢迎我?!” 夏濯更觉头疼,深吸了口气,稳定着情绪,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起来,说:“没有,只是有些累了。” 低声下气的口吻听得和熹心里舒服了些,她扬着下巴哼了一声,才说道:“我今日去找父皇的时候,见到了太子。” 夏濯眉心一跳,抬起头来。 “我当时觉得不对劲,就没进去,躲在门后边听,你知道太子找父皇做什么吗?” 和熹卖起了关子,眼中半是喜悦半是不甘。 “做什么?”夏濯不动声色地问。 “他求父皇赐婚,”和熹说,“他要娶姜祸水当太子妃!” 轰—— 夏濯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股浓重的窒息感袭来 第一百零四章 齐人之福 夏濯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股浓重的窒息感袭来,根本不给他思考的余地。 他只觉得不对劲,很不舒服,像原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去一般,胸腔肺腑充盈着酸涩的妒意,这样的滋味,比他决定将姜祸水送上太子的床更加强烈。 耳边像被一团棉花堵上了一样,以至于和熹后来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他都没听清。 和熹没发觉夏濯的异样,自顾自地说着话。 “这样一来,她不就成了我的嫂子了吗?哼,便宜她了!” “不过也好,她成了我皇嫂,就不能再勾搭我的瑨哥哥了。” …… 同样的消息,祁瑨比夏濯更早知道。 彼时,少年正执笔挥毫,在宣纸上练着字,听金河传来这个消息,手只停顿了一瞬,便继续完成了大字上的最后一捺。 他看着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的金河,反倒好笑,落月在边上瞧着,忍不住取笑道:“殿下都不急,你个太监急什么?” 金河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才是太监!你全家都是太监!” 余光瞥见祁瑨在笑,金河觉得他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太子要娶姜姑娘又不关他的事,他急什么急? 殿下倒好,还笑得出来。 金河心里不平衡,忍不住道:“殿下,您就一点都不急吗?虽说南瑟太子论相貌品行头脑都不如您,但这些日子姜姑娘与他频繁碰面,这孤男寡女的,难免会产生感情。” 祁瑨眸光暗了暗,须臾,轻笑了一声,“她嫁给谁,与我何干?” 此话一出,金河与落月都呆了一瞬。 …… 话说回来,今日太子贸然去向南丰帝求娶姜祸水的事儿,还是她亲口要求的。 借着太子的手除掉了周杨之后,姜祸水这个没心没肺的转头就翻脸不认人,走在路上碰见装作不认识,不仅连个招呼都不打,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被他拦下来就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就差在头顶写着:我们很熟吗你哪位? 太子不知道自己成了用完就扔的工具人,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恼了佳人,苦思冥想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奈何姜祸水就是不搭理他,这可把他难受坏了,成日抓心挠肝,想尽了法子想见姜祸水一面,又是让人送珍贵珠宝又是在姜府附近买宅子,打定了主意要缠着她。 俗话说得好,好女怕缠郎嘛。 姜祸水的确被他缠得烦了,本来想看在这家伙脑子不好使但好歹帮她除了周杨的面子上不和他计较秋猎的事情了,毕竟她最后没吃亏,反倒让姜韵宜栽进了自己的坑里,谁料太子这厮无耻得很,明目张胆地做些惹人联想的举动,把她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的名声都给玷污了。 这她能忍?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被太子送的情诗恶心到之后,姜祸水意识到她还是不能太善良了,太子这种人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姜祸水能想到最凉快的地方,就是废太子的封地。 …… 参天古木上,姜祸水晃着腿儿坐在树干上,低头看着树下仰头望她的男子,笑靥如花,手上拿着一枝刚折下的海棠,随意摆弄着,半晌,才漫不经心地开口:“太子你说喜欢我?” 太子十分激动,连连点头,“是!孤喜欢你!孤……” 姜祸水拧着眉,“我不信!” “真的!孤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孤不骗你!你让孤怎么证明,你才能相信?!” 姜祸水注视着他焦急的神色,他的眼神诚恳而认真,仿佛只容得下她一个人,好像姜祸水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会眼都不眨地去做。 她笑了笑,摘了一朵海棠花,随手一捏,便将它揉碎在掌心。 姜祸水挥手将碎花瓣撒了下去,对太子说:“让我相信你很简单,你现在就去求皇上赐婚,娶我当太子妃,如果他答应你,我无话可说。” 太子一喜,“就这么简单?!” 简单? 姜祸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挑衅道:“太子敢去吗?” “这有何不敢?!你等着,孤不日便迎你进门!” 话音刚落,太子便亟不可待地离开了,连背影都透着雀跃。 姜祸水朝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 再见了,不,是再也不见了。 …… 养心殿内。 南丰帝俯视着垂头跪立的太子,脸色难看。 “你说,你想娶姜祸水当太子妃?” 太子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为何?” 太子抬头,铿锵有力地回答:“儿臣喜欢她!只想娶她当太子妃!” 南丰帝在殿内踱步,打量着这个儿子,半晌,试探道:“可是朕已经为你相看好了太子妃的人选,是苏左相的千金,苏怀宁。” 苏怀宁? 太子一怔,片刻后,“儿臣只想娶姜祸水!” 他一瞬间的迟疑被南丰帝尽收眼底。 南丰帝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沉声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没得到准信,太子怎么可能安心? 他本来以为只要他开了口,父皇一定会爽快的同意的,谁知道他跪了半天,被问了一通之后,南丰帝就把他谴回去了。 太子站了起来,不依不饶地问:“那父皇,您同意了吗?” 南丰帝不耐烦地蹙眉。 边上伺候的公公得了眼色,上前讪笑道:“太子殿下,请吧。” 太子不甘心这一趟白来了,还想再说什么,但南丰帝已经背过身去了,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太子突然福至心灵。 难道是因为他说不娶苏怀宁,父皇生气了,所以不打算给他和姜祸水赐婚?! 自觉猜测到了圣意,太子临走前,恭敬道:“只要父皇同意给儿臣与姜祸水赐婚,儿臣愿意娶苏怀宁。” 这么说,父皇该同意了吧。 太子被公公半拽着离开了。 南丰帝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反手砸了太子送来的青瓷宝瓶,吓得宫人们齐齐下跪。 “好你个太子,想娶首富之女,还想享齐人之福!真当朕怕了慕容氏,不敢废了你不成?!” 第一百零五章 与我何干 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权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这一天,养心殿当差的宫人们明白了圣心难以揣摩的道理。 晌午时分圣上听说太子殿下求娶姜首富之女时还怒摔东西,大发雷霆,不久后有人送来了几封信,圣上看过之后却喜笑颜开,如沐春风起来。 说是寒冬陡转春日也不为过。 陛下的笑声令众人小心肝儿发颤。 这几封信对于南丰帝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他正愁着如果废了太子慕容氏闹起来该如何收场,就有人送来写着慕容氏这些年私底下做过的见不得人的勾当的信,信上的内容事无巨细,证据充足。 南丰帝敢保证,只要拿出这些证据,定能清扫慕容氏一族的大半势力。 但是这些证据他命人在暗中搜查了很久,都没有查到蛛丝马迹。 南丰帝陷入沉思。 那么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 居然这么及时…… 他突然想起了秋猎时被人废了双臂的云麾将军的大公子。 下手之人他至今没有查到。 南丰帝有种强烈的直觉,这次送信的人和猎场下手的人是同一个。 这些证据如此齐全,显然不是一朝一夕之间能凑到的,说明幕后之人已经潜伏许久,如今突然将东西奉上,南丰帝可不认为是在向他示好。 他意欲何为? —— “皇上,七皇子求见!” 南丰帝目光一闪,收好了信封,“让他进来。” 看着这个从性格到相貌都与他极为肖似的儿子一步步走进来,对于幕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他已有计较。 自从那日姜韵宜去兰月殿找茬被太子掌嘴一百之后,东宫众人渐渐发现太子对姜韵宜的态度与从前十分不同。 从前姜韵宜就算顶撞了东宫目前位分最大的潘侧妃,被太子知晓也只会罚她禁闭或者几个月的月例,但如今姜韵宜只是衣着服饰,或者仪态言语稍微有些不得体,太子便揪着不放,使劲儿罚她。 倒像故意在挑她的刺,折腾她似的。 众人心里猜测这姜良娣怕是惹恼了太子。 原本见太子对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他们尚且对姜良娣忌惮几分,不敢失了恭敬,但自从有一次太子发现御用监发给姜韵宜的东西缺了却没什么表示之后,他们的心思就活络了。 姜韵宜入东宫不久,是个新人,却不识时务,自以为是,整个东宫里的人都对她厌恶极了,这回连太子都表示不插手了,那他们还顾忌什么? 在东宫里生存的人,无论婢女太监,还是良娣侧妃,都不是省油的灯,平时他们明争暗斗,总归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但姜韵宜却打破了这样的平静,让他们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 于是姜韵宜在东宫的日子愈发难过。 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等着她,姜韵宜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精神衰弱了。 但她去找太子,太子却根本不搭理她,任凭她怎么哭闹都没有用。 这偌大的东宫如同一个牢笼,将她困在其中,她每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生活没有丝毫期盼,唯有心底那一束微弱的光,支撑着她活下去。 午夜梦回时,她总是想起那个背着剑的玄衣青年,梦想着他如同话本中英雄救美的剑客一般,冲破一切障碍来到她的面前,单膝下跪,握着她的手,对她说一句:“我来晚了。” 梦醒之后,是无止尽的折辱。 姜韵宜恨,这一切都是姜祸水造成的。 她想,如果当初嫁给太子的是姜祸水,那么如今她遭遇的一切,就都是姜祸水来承受了。 …… 结果姜韵宜没等来她的盖世英雄,倒先等来了太子向陛下请求赐婚的消息。 这些日子被欺怕了,路过凉亭水榭时,瞅见潘侧妃和邱良娣等人围坐着打叶子牌聊天,姜韵宜下意识加快了步伐。 却听到了太子想娶姜祸水当太子妃的消息—— “潘姐姐,太子进宫真的是为了娶姜首富的千金吗?” “京城第一美人?” “咱们府里不也有个姓姜的吗?” “那能一样吗?太子这回要娶的,是太子妃!” 步子顿了顿,袖下的手,寸寸收紧,姜韵宜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脑海中却反复循环着这个消息。 太子居然真的想娶姜祸水当太子妃! 凭什么?! 眼前浮现起姜祸水似笑非笑的脸,姜韵宜转念一想,如果她真的当了太子妃,东宫里的这些女人也会像对待她一样折磨姜祸水的吧…… 这么想着,她心底居然有些期待了。 …… 当祁瑨说出“她嫁给谁,与我何干”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风轻云淡的表情,让金河与落月差点就信了。 直到他们见到祁瑨开始给自己倒酒—— 一杯接一杯,像喝茶似的灌。 金河挨着落月站,小声问:“殿下上次这么喝酒是什么时候?” 落月抬手挡着他的靠近,想了想,“殿下从未这么喝过酒。” 祁瑨不是嗜酒之人,而且他的酒量…… 很一般。 两人像是想到了一处,对视一眼,又齐齐将目光落到了仍在为自己斟酒的少年身上。 少年宽大的白袍曳地,青丝以玉冠半束,白皙的肌肤微微透着薄红,眼睫半敛,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执着玉杯送到唇边,他似乎已经醉了,斟满的一杯酒也不知有多少是饮进口中,只见清透的酒水顺着唇角细细往下淌,打湿了衣襟。 须臾,酒壶空了,他才放下手中的玉杯,沉声道:“你们下去吧。” 金河与落月是实打实看着自家殿下喝了一壶酒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 殿下居然没醉?! 下一秒,方才还四平八稳的少年头一歪,趴在了桌上。 金河果不其然地点了点头,上前唤了几声,自然是得不到回应的。 落月拿来了厚厚的大氅,盖在他的身上。 两人离开后,祁瑨倏然睁开了眼。 —— 两人离开祁瑨的房间没多久,金河突然想起桌上那么多空酒壶还未收拾,和落月说了一声之后,他折了回去。 第一百零六章 玩弄人心 两人离开祁瑨的房间没多久,金河突然想起桌上那么多空酒壶还未收拾,和落月说了一声之后,他折了回去。 静谧的室内,方才还喝醉趴在桌上熟睡的少年不知所踪,唯有敞开的窗户,昭示着他的行踪。 金河无奈的摇了摇头。 殿下还好意思问他翻窗的习惯是怎么来的,当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手下啊。 …… 夜已经深了,姜祸水打着哈欠从祖母房内回到自己的房间,室内漆黑,先前见泷儿困极了她便让她去先睡了,因此没有点灯。 她也累了,不准备点灯了。 姜祸水困得意识模糊,连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味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直到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正准备躺上去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劲。 黑暗中,突然出现的声响把她吓了一跳。 少年浑身酒气,斜倚在她床头,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注视着她。 “听说你让太子去求皇上赐婚。” 姜祸水睡意顿时被吓走了七分,猛地弹起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没搭理他的话,快要睡着的时候被人突然这么一吓,她没有一巴掌扇过去绝对算脾气好了。 姜祸水转身去找火折子点灯。 结果被人拦腰拉了回来。 感受到腰上有力的手臂,以及被拖回去的无力感。 这一幕有些熟悉。 不同的是这次撞入的是少年的怀里。 姜祸水差点被他身上浓重的酒味呛到。 这家伙是不是泡在酒坛子里了? 一颗心有些不规律地跳了起来,姜祸水下意识拧着眉,掩饰着莫名的心慌。 “你喝醉了?” 一面试图摆脱他的控制,姜祸水在心里想着,看来还是该叫府里增添些守卫,总让这家伙悄无声息地潜进来,还是挺没面子的。 分明是一片漆黑,少年却准确地擒住了姜祸水不安分的双手,剑眉微蹙,暗哑的嗓音听起似乎有些幽怨。 “你不该对我负责吗?” 姜祸水挣扎的双手停了一瞬,“负什么责?” 王晋没出声,姜祸水却感觉到腰上的手臂越收越紧。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愤怒。 “亲都亲过了,你居然不想负责!” 姜祸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他一个男子居然叫她负责?! 肩窝处一重,是少年将下巴搁在了上头。 姜祸水浑身如同有电流击过,一个哆嗦,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抖了抖肩膀,想把他的脑袋给晃下去。 她有点抓狂。 好痒啊啊啊啊啊。 而王晋显然听不到她的心声,含糊着嘟囔了一句,脑袋动了动,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倒像是把她的肩膀当成枕头了。 “头好晕,让我靠靠。” 姜祸水可不惯着撒酒疯的人,冷笑一声,不管不顾地跳了起来。 她动个不停,王晋自然不能再把她当枕头靠着,他抬起头,站直了腰,声音听起来还挺委屈的。 “你干什么?” 姜祸水冷声道:“把我给松开。” “不。” 他像是使起了性子。 姜祸水没了耐心,“别在我面前发酒疯,我不吃这一套!” 少年动作僵了僵,仿佛被这句话抽走了浑身气力,猝然松开了对姜祸水的桎梏。 姜祸水活动着手腕,转身去找火折子,却听到他突然出声。 “整太子的方法有很多,你若觉得他烦,可以向我开口,”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为什么要让太子以为你喜欢他呢?” 姜祸水一怔,没料到他会说这番话。 她独立惯了,无论大小事都习惯了自己拿主意,上辈子成了皇后,在深宫之中如履薄冰,身边可信赖之人少之又少,而知道的太多,又会给他人带来杀身之祸,久而久之,她便不会向人解释自己的行为了。 这辈子她亦认为自己能将事情做好,不必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就连阿爹阿娘,和祖母都不知道她成天去了哪里,在做什么。 让太子去向南丰帝求赐婚,是最不费力也最能引起皇帝疑心的方法,南丰帝忌惮慕容氏多年,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废太子。 既然南丰帝不下决心,姜祸水就帮他一把。 母族权势滔天的太子殿下,居然还想娶南瑟富可敌国的商贾之女,究竟意欲何为呢? 姜祸水朱唇轻启,想简单和他解释几句,“我……” 少年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几乎是在她出声的同时开口道:“你一惯这样玩弄人心吗?” 姜祸水呼吸一滞,方才胸腔之中涌现的温热在瞬间冷却下去,解释的话也哽在了喉间,生生咽了下去。 她冷笑了一声,“是啊!” 周围没了声音。 姜祸水轻笑了一声,凤眸潋滟,抬手勾了勾他的下巴,尾音上翘,“长了这么一张脸,不将男人的心玩弄在股掌之间,岂不可惜了吗?” 少年眸色转深,姜祸水没发现,逼近了他,“所以呢,晋哥哥听说太子要娶我,便借酒消愁,火急火燎地跑来,像个怨妇似的质问我,是觉得自己的心被我玩弄了么?” 少女的手,从下巴缓缓下滑,触到喉间凸起的喉结时停了一瞬,有意无意地绕着打了个圈。 咕咚。 吞咽的声音,伴随着喉结的上下滚动。 姜祸水无声笑了笑。 还是嫩了点。 不安分的手还欲向下,被猛地抓住了。 少年的手冰凉,呼吸却比平常重了几分,喷出的气息也是火热的酒味。 他嗓音低哑,“恕我言错。” 姜祸水挑眉,心头笼上的阴云消散了一些,仍不想轻易放过他,“哪错了?” 他却不答,半晌才出声。 “你亲了我,便该对我负责。” 姜祸水有些无语。 他好像对于这件事十分执着。 但…… 到底是谁亲了谁啊?! 明明是他趁她不注意占她便宜啊! 姜祸水气笑了,“我就不负责!你不是说了嘛,我喜欢玩弄人心,我最擅长的就是吃后不认账啊!” “……” 居然用他的话来堵他。 到最后,少年憋出一句无力的控诉:“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第一百零七章 铁证如山 见他终于无话可说,姜祸水露出胜利的笑容,心情陡然放松了不少,困意又涌了上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动了赶人的念头:“你困不困啊?快回家睡大觉吧。” “你睡吧。”少年往窗台的方向走去。 姜祸水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喊道:“祁瑨!” 他脚步停滞,“我不是祁瑨。” 姜祸水深吸了口气,“好,就当作你不是。”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姜祸水的脑海中回想起之前的梦,“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如果是为了报答多年前的救命之恩,早在你救了我祖母一命的时候就已经还清了,而且,就算没有我,你们当时也未必不能逃脱。” 姜祸水凝视着他,像在问面前的人,又像在透过他,问上辈子的那个人,“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 —— 王晋最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身影在窗台一掠,便离开了。 姜祸水满腹心事地睡着了。 少女呼吸匀称,轻轻闭着眼,睫毛在眼窝处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整个人裹在被窝里,只露出了鼻子以上的部位,阖上那双凌厉带笑的凤眸,姜祸水的睡颜竟生出了几分文静乖巧的意味。 先前离开的人去而复返,站在她的床边注视着她,眸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 诚如她所言,他早已不欠她什么了,三番五次借着给她送消息的由头来找她,似乎只是为了能与她多相处一会儿。 俯身为她拂去额前凌乱的发丝,祁瑨无声笑了笑。 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 翌日。 公鸡昂扬头颅打着长鸣,唤醒了睡梦中的人。 当劳作的农民扛着农具下田耕作的时候,远在京城的金銮殿内,正揭开了一场不见刀刃的血雨腥风。 南丰帝筹备多年,不鸣则已,动辄血雨腥风,一夕之间,慕容氏在朝中的势力,上至殿阁大学士,下至兵马司副指挥,无一不在南丰帝的清扫名单之内,有朝臣欲为他们求情,南丰帝则摔下一打沉甸甸的证据,有人斗胆上前翻看,脸色巨变,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 就算铁证如山,他们也不能认啊。 慕容氏一行人不停哭喊着冤枉,但心里明白圣上欲将他们除之而后快的念头存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明镜似的,被南丰帝揪了尾巴,这回怕是在劫难逃了。 多数人面如死灰,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但仍有人不愿放弃挣扎。 殿阁大学士慕容奇好不容易爬到了现在的位置,当然不想就此放弃,他将希望寄托在左相的身上,期盼自己这位昔日好友能开口为自己求求情。 然而苏左相却目不斜视,一个余光也没给他。 慕容奇一颗心不住下沉。 众人万万没想到,最后敢于站出来为他们说话的,是一向与他们不对付的右相孟逢。 孟逢面色凝重,出列恭敬道:“陛下请三思。” 南丰帝眼神一闪,眯着眸子打量着他,“爱卿要为这**佞之臣求情?”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孟逢的身上,慕容氏等人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而后又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眼巴巴盯着他,感动得差点落泪。 苏左相幸灾乐祸地冷眼旁观。 顶着南丰帝施压的目光,孟逢面不改色,“臣非私为请,但觉忽去许多朝贵,当令朝堂空下,今无其人时补,则多事积无人处,致乱,恐与外间。” 听着大义凛然,像完全是为了他考虑一样。 南丰帝心中冷笑,知晓孟逢此人最擅长说道这些,也不和他争辩,只问:“那爱卿以为,这些滥用职权,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的混账,就该这么放了?!” “陛下可小惩大诫,以示正听。诚欲罚之,亦当徐徐图之,等得代之者,不然恐致朝荡,民心不安。” 南丰帝怒极反笑,他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能把慕容家这些人一举击溃,孟逢这老不死的却偏偏搬这些大道理压在他头上,嘴上说是为了朝堂为了百姓,心里怕是为了给慕容氏这些人拖延喘息的时间吧? 但孟逢一站出来,不少于孟逢交好的朝臣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纷纷出言附和,这时候如果他一意孤行,偏要处置了这些人,恐怕会落得个昏庸无道的名头,也会寒了其他臣子的心。 他暗自磨了磨牙,挤出笑容,道:“好!孟爱卿可真是忠心耿耿,思虑周全。就依你所言,命他们将贪赃的钱财尽数充公,罚一年俸禄,留待观察。” 孟逢拱手,“陛下圣明。” 慕容氏等人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吓得浑身冷汗,如今捡回了一条小命,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听龙椅上的男人话锋一转。 “不过……” 他们的心又提了起来。 “朕思之久矣,以太子不宜复为位,决废太子,改封誉王,即日起前往西南誉州,诸位可有异议?” 居然要废太子! 太子昨日回府便满心欢喜地等待父皇赐婚的圣旨,谁知等了一天也没结果,今儿个上朝南丰帝就丢来个重磅炸弹,差点把他的母族的亲戚都给削官砍头,好不容易靠着孟右相出言相劝保住了,这祸事就转到他头上了。 太子吓得腿都软了,跌跌撞撞地出来,跪在地上,“父皇,儿臣做错了什么?您为何要废了我?!” 南丰帝皱着眉,颇为厌烦地扔了一打奏章在他面前,冷哼:“你看看你做了多少好事!还有脸问!” 与慕容家这些做事滴水不漏的老狐狸不同,太子自小被皇后娇惯着长大,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他的错处那是一抓一大把,虽然都不是什么致命的错处,但积少成多,再说他平日也没个储君的样子,南丰帝要废他,那还真令人没话说。 孟逢看了眼跌坐在地的太子,叹了口气,没再出声。 慕容氏等人好不容易暂时捡回小命,把柄还捏在南丰帝手上呢,哪里敢吱声,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孟逢的身上。 第一百零八章 回天乏术 慕容氏等人好不容易暂时捡回小命,把柄还捏在南丰帝手上呢,哪里敢吱声,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孟逢的身上。 见他没动静,就知道回天乏术了。 …… 从昨天听说太子向皇上求赐婚开始,姜韵宜就盼着宫里传来消息,谁知道赐婚的消息没盼来,反而盼来了太子被废的消息。 这对于东宫众人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消息刚一传来,院内便爆发了一阵接一阵的哭闹声。 姜韵宜失魂落魄地坐在房内,久久无法回神。 太子好端端的怎么会被废了呢…… 姜韵宜嫁给太子虽然不情不愿,但心里安慰自己好歹是未来储君,将来就是一国之君,她成了他的良娣,等他登基之后她就是娘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谁曾想太子竟会被废?! —— 与此同时,姜祸水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相比太子被废,姜祸水对于南丰帝居然掌握了慕容氏的罪证更加惊讶。 慕容氏这些老滑头做事向来干净,要想揪到他们的尾巴可不容易。 上辈子夏濯登基最大的阻力就是朝中这股来自慕容一家的势力,他们为了将其铲除废了不少气,和他们耗了很多年,才搜集齐全他们的罪证,将他们扳倒。 按理说,南丰帝手上不该有他们的罪证的。 对于孟逢为他们求情,姜祸水并不感到惊讶。 孟伯伯就是这样对事不对人的人,一心想着黎明百姓,为朝廷考虑,可惜夏氏皇族一个个的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眼里容不得沙子,一门心思要将忠臣逼死。 …… 陛下在金銮殿之上的口谕是命太子即日起便收拾东西赶往誉州,皇后得知消息后如遭雷击,但还是强自镇定了下来,命宫人为她整理妆容,换上了一身素淡的裙装,朝着养心殿走去。 在养心殿,皇后苦苦哀求,南丰帝却铁了心要废太子,她跪在地上,泪眼婆娑,抽泣着问:“陛下,誉儿纵然是我慕容歌的孩子,可他也是陛下的骨肉啊,你就这么狠心急着把他赶到穷苦之地受难吗?” 南丰帝冷哼一声,甩袖而坐,“若他没有动不该动的心思,朕当然不会急着废了他。” 皇后啼哭的声音滞了滞,显然也想到了太子前几日贸然进宫求娶姜祸水的事情。 是她的错,把太子惯坏了,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提前和她商量过,就冒冒失失踩了陛下的底线。 望着金椅之上与自己做了多年夫妻的男人那冷酷的模样,皇后心如死灰地垂下眸,眼中闪过一抹恨意。 再抬头时,她仍是流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态,求陛下宽限几日,容他们母子好好告个别。 南丰帝看着从前高傲威严的结发妻子少有的脆弱服软,心生快意,大发慈悲地答应了她。 于是皇后娘娘放下尊严苦苦哀求九五之尊,终于唤得南丰帝心中的父爱,得以宽限太子几日时间收拾,不必即日离开京城。 这也给了东宫众人一个接受现实的缓冲期。 太子这几日精神恍恍惚惚,来与他告别的人很多,母后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嘱咐了很多,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敷衍地应和着。 众人以为是因为他无法接受这样的骤变。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觉得心里面好像空了一块。 好奇怪,太子时常会陷入迷茫。 他被废了,从云端跌入泥潭,但是这并不是最让他感到难过的,最让他遗憾的是自己失约了。 他当初信誓旦旦地向姜祸水承诺自己会让父皇同意赐婚,让她成为他的太子妃的,可是一朝风云变幻,他不仅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还要离她越来越远了。 这么多人来同他告别,但都不是他心里想见的那个人。 太子心情很矛盾,他既觉得无颜面对佳人,但又渴望临行前她能来送送他。 毕竟经此一别,也许便是永别了。 —— 可惜他的愿望最后也没有实现。 太子做梦也想不到,启程前唯一来送自己的人,居然是他从小就看不起的北沧质子祁瑨。 太子心情复杂,十分感慨地说:“孤没想到,最后来送孤的人会是你。” 祁瑨但笑不语。 太子似乎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喃喃自语道:“想起来孤小时候还总是欺负你,觉得一个小男孩生的这么漂亮,像个女孩儿似的,欺负你你也不哭……” 这话像是触到了祁瑨并不美好的回忆,他眼中的笑意淡了几分。 太子向前张望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车夫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出声催他启程。 太子失落地叹了口气。 她一定对他失望透顶了,再也不愿见他了吧,竟连最后一面都不来见。 他转过身,抬脚上车,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了顿,折回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玄金手令,塞到祁瑨手中,央求道:“麻烦你将这个送给姜祸水。” 祁瑨目光一闪,状似不解,“这是……?” “眼看她的生辰快到了,那也是她及笄的日子。孤原想为她准备一个很大的惊喜,让她终生难忘的,”太子苦笑了一声,“可惜孤已经没有机会了。” 祁瑨沉默。 “这是可以号令孤在暗中培养多年的麒麟卫的手令。誉州距京城遥远,他们的家人都在京城,孤让他们留在京城好好过日子。见此手令如同见孤,孤如今一无所有,只能把这个留给她,希望能在有朝一日护她周全。” 东宫人多,需要带走的东西也不少,长长一排马车停在太子府前,太子乘坐的马车在最前头,正对着太子府的大门。 姜韵宜坐在后头的马车,与太子隔了好几辆,众人一早就收拾好了,坐在马车里就等太子一声令下启程。 结果等了半天都没见马车挪动,姜韵宜突然想起来她有一件嫁妆忘了收拾进行李中,急匆匆地跳下马车要回府去拿,正好听见太子发自肺腑的这番话。 眼尖地瞥见在祁瑨手上的手令,姜韵宜积攒多日的怨气顿时喷发了,她头脑一热,竟忘了自己的目的,直直地朝两人走去,伸手要抢手令。 第一百零九章 狼狈不堪 眼尖地瞥见在祁瑨手上的手令,姜韵宜积攒多日的怨气顿时喷发了,她头脑一热,竟忘了自己的目的,直直地朝两人走去,伸手要抢手令。 太子眼疾手快地将她推开,怒瞪着她:“你想干什么?!” 姜韵宜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完全顾不上眼前的人是什么身份,嗓音尖锐地吼道:“你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惦记着姜祸水那个贱人!你有今天这一步都是她害的!” 是的,这几天姜韵宜一直对于南丰帝突然废太子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她思前想后,只能想到太子向圣上求赐婚这件事有异常。 一定是因为她,陛下才突然废太子的! 她误打误撞倒是猜到了真相。 祁瑨不动声色地看向太子。 太子心底早就厌恶透了这个女人,见她这个时候还想着污蔑自己的堂妹,更是烦躁,俯视着狼狈跌坐在地上的女人,冷哼了一声,抬眼对祁瑨说了句“一定要亲手交给她,多谢了。”便转身上了车,下令道:“启程——” 车夫早就等不及了,得了令,奋力甩着马鞭,马匹齐驱并驾,扬长而去。 祁瑨往旁边让了几步,而愣愣跌坐在地上的姜韵宜则闪避不及,吃了一嘴的尘土。 他淡笑着地提醒道:“再不追就赶不上了。” 姜韵宜回过神来,也顾不得那件没收拾上的嫁妆了,爬起来,连身上的灰都没有拍落,拔腿就追。 于是街上便出现了这么一个场景。 一个披头散发,身上乱糟糟的女人追在前太子的车队后边追边喊,有人认出了这是姜府的大姑娘,纷纷猜测着发生了什么。 姜韵宜这辈子都没跑的这么快过,只觉得这双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只紧紧盯着前面的马车,生怕她一个不留神马车就消失在她眼前了。 她嗓子都喊哑了,马车都没有停下来。 嘭—— 姜韵宜眼前一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看清扶起自己的人是谁之后,她险些落下泪来。 那一刻,她以为是天神听到了她日日夜夜的祈祷,想让她得偿所愿。 一出声,便是哽咽的哭腔。 “长夜!” 望着那张日思夜想的容颜,她心中一热,下意识便想埋头钻入他怀中。 长夜皱着眉,对于这个撞了他不仅没有道歉还喊了他名字想钻到他怀里的女人感到十分陌生,他阻挡了她的亲近,眼神警惕,“你是谁?” 这三个字,如同冰冷的水,将姜韵宜从头浇到脚。 她清醒了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如今是副什么模样。 蓬头垢面,狼狈不堪,难怪长夜认不出她来。 她用袖子擦了把脸,“我是姜韵宜!” 长夜沉默了几秒,才将眼前这张脸与姜祸水的那个堂姐重合起来。 “你——”长夜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词来形容眼前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 他们不过是点头之交,眼下这尴尬的场面,他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长夜依稀记得她嫁给了太子,不,是废太子,如今是誉王。 思及此,长夜下意识转头,往方才车队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虽然没注意到车上的标记,但此时出现在京城这么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队,除了前往誉州的废太子一行人,也没有别人了。 长夜收回视线,望着眼前正无地自容咬着唇的女人,问:“你需要帮助吗?” 姜韵宜顿时如闻天籁,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师兄?” 姜韵宜看到,在长夜抬头看着那声音的主人时,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那样的眼神像一颗巨大的石头一样砸在了她的心里,激起千层浪花。 姜韵宜按捺不住地转头,想看看是谁能得到他这样温柔的眼神。 第一眼,便僵住了。 孟溪云。 怎么会是她…… 不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长夜便撇下她朝孟溪云走了过去,十分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装药材的篮子,自己提着。 孟溪云觉得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有些眼熟,下意识多看了几眼,认出这是姜祸水的大堂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长夜问:“东西都买够了?” 她点头。 顺着她的视线,长夜想起方才出于礼貌询问了姜韵宜是否需要帮助,既然孟溪云已经买好了东西,他们便准备离开了。 虽然在姜府住的时候,他看得出姜祸水的这几个堂姐妹心肠不怎么样,但好歹相识一场,见死不救有悖于他从小的教养。 于是长夜上前,给了她一锭银子,寻思着身为女子被丈夫抛在车后似乎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不便直言,只说:“买匹马。” 说完,将沉甸甸的银子往她手中一放,便带着孟溪云离开了。 姜韵宜如同石像一般站在原地,望着那对只看背影便觉得般配的人儿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那一刻,她明白了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 —— 她是该庆幸,自己看人的眼光到底好了那么一回,还是该悲哀,那人千好万好,却终究不属于她呢? 诚然他秉性正直,见到这么落魄狼狈的她,既没有冷眼旁观,也没有肆意嘲弄,而是给了她银钱,让她去买一匹马,去追逐那将她抛在身后的男人。 可姜韵宜却宁愿自己没有撞到他。 这样,就不会看到他对另一个女人温柔以待,姿态亲昵。 她就能永远活在自欺欺人的梦里。 其实她刚才想对他说,你带我走吧,去哪里都好,只要跟在你身边就可以了。 然而她没有机会说出口。 幸好没有说,不然该多丢脸啊?长夜会感到很为难吧? 姜韵宜低下头,看着方才长夜放在她手上的银锭,被她满手的泥灰沾染上后,便失去了原本银润的光泽,只一眼就叫人心生嫌弃,恨不得即刻丢弃。 就像她一样。 姜韵宜深吸了口气,咽下了满腹苦涩,按照长夜的提醒,找附近一户人家买了一匹马,在好心人的帮助下顺利上马离去。 第一百一十章 痴人做梦 姜韵宜深吸了口气,咽下了满腹苦涩,按照长夜的提醒,找附近一户人家买了一匹马,在好心人的帮助下顺利上马离去。 庆幸的是太子未将事情做绝,姜韵宜策马赶到郊外的时候,便瞧见车队停在了那里。 装作没看到夏誉嫌弃的眼神,她上了马车。 其实早在秋猎时她阴差阳错与太子缠绵的那一夜,那个如苍松挺拔的身影,就再也不是她可以肖想的人了。 是她不甘心,一直在痴人做梦。 …… 没了太子这个跟屁虫成天烦她,姜祸水乐得自在,每天练练剑看看书,偶尔和阮袂几个人约着聚一聚,不过她总觉得自己把什么东西给忘了,直到被姜父提醒,才想起来她之前把自己名下的几间商铺交给了那个叫王鹤的小伙计管理了。 姜尚时说:“这个小伙子把你那几间铺子打理的很不错,你找时间可以去看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带着欣赏,看姜祸水这个亲闺女的眼神倒像看甩手掌柜一样有些嫌弃。 好吧,的确是甩手掌柜。 索性没什么事,姜祸水隔日就去了。 乍一见到他,姜祸水差点认不出来了。 在她印象中,王鹤的个头和她一般高,如今却比她还高一个头了,那张带着喜感的娃娃脸也分明出棱角,无论是穿着还是气度都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王鹤倒是一眼就把她给认出来了,满脸惊喜地领着她四处观看。 姜祸水随手翻看着这几个月的账本,发现在他手下的铺子利润都翻了三四倍,证明姜父所言不虚。 她有些惊讶,夸道:“可以啊小鹤儿,姐姐没看错你!” 王鹤笑容腼腆,眼中闪烁着欣喜,谦虚道:“都是姜老爷教得好,大家也很照顾我,我还需要再努力……” 他们走过的地方,铺子里的小厮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尊敬,姜祸水尽收眼底,知道他谦虚了,也不戳破,只笑了笑,“你做得很好。” 王鹤顿时满脸通红,不敢直视那双带笑的眸子,在她转身走向别处时,又忍不住追随着她的身影。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半臂之遥的身后,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姜小姐,听说……” 姜祸水突然转头,一张青面獠牙的脸撞入他眼中,王鹤毫无心理准备,瞳孔猛缩,骇得惊叫一声,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而后便听到面具后传来清脆的笑声,一只白皙的手拿下了面具,露出她笑靥如花的脸。 见他捂着胸口久久无法回神的样子,姜祸水挑眉,“有这么吓人吗?” “……”他吁了口气。 姜祸水又将面具戴了回去,朝他走了几步,王鹤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想到她是谁后又停住了步子,咽着口水。 她也不逗他了,问了句:“这面具我拿了,没意见吧?” 王鹤连忙说:“姜小姐说的是什么话,整间铺子都是您的,您想拿什么都可以。” 姜祸水点点头,便往外走,王鹤正拱手恭送她离开,一抬头却见她冷不丁折了回来,摘下面具对他说:“以后叫我东家吧。” 王鹤一愣,点头,唤道:“是,东家。” —— 等姜祸水走远后,王鹤才猛地想起来他刚才的问题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 出了铺子的姜祸水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戴着面具走在街上,突然发现屋顶上有个身影一晃而过,她心中一动,觉得有些眼熟,抬脚跟了上去。 这人的轻功极好,掠过房顶的速度极快,姜祸水险些跟不上,却也不敢跟得太紧,过了会看着那人前进的方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不是夏濯的府邸吗? 难不成她刚好碰到了夏濯的手下? 他手下居然有轻功这么好的人? 但过了会儿她又觉得有点不对。 姜祸水看到这个人并没有进七皇子府,而是伏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吹了声口哨,不久便有一只白鸽飞过去停在他掌心,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条,卷起来塞进了白鸽脚上绑着的小竹筒里,手微微一抬,白鸽便飞进了七皇子府。 既然都来到了这里,为什么不直接进去禀报,而是多此一举? 姜祸水带着不解,跟上了他。 却见他原本正欲往某个方向而去,像察觉到什么似的顿了顿,反而折了个方向,落入人流中,往集市上人多的地方走。 姜祸水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发现了她,但不愿就此放弃,因此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过了会儿眼前的人突然消失在人群中,姜祸水暗道不好,身后有劲风袭来,她猫着腰躲了过去,转头一掌劈下去,落了个空,那人偷袭一招没成功,居然直接逃了,姜祸水追了上去。 到了郊外,逐渐消失的嘈杂声令姜祸水回过神来,她意识到自己似乎是中计了。 凌厉的剑风从身后传来,姜祸水反手抽出红颜剑格挡,两柄利刃相碰,激发出剑花,震得手腕微微发麻。 然而在看见她手上的剑后,那股杀意在瞬间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略带疑惑的声音。 “姜姑娘,怎么是您呀?”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姜祸水僵了一下。 何其熟悉的声音,与那夜梦中王晋身后的人别无二致。 姜祸水猛地抬起头,那张未取下的青面獠牙的面具正对上他的脸,那人脸色微变,下意识“啊——”地叫了一声,后退一步。 居然是和王鹤如此相似的反应。 姜祸水莫名想笑,抬手取下面具。 “你认识我?” 这是一张陌生年轻的脸,他正咧嘴朝她笑着,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虎牙。 金河奉殿下之命去送东西,半途察觉身后跟这个小贼,正担心事情败露,欲将其除之灭口,谁知道居然是姜祸水,下意识便出声发问。 结果她居然不记得他了。 金河颇为受伤,“您不记得小的了啊?小的是祁公子身边的人。” 祁瑨身边的人? 姜祸水眯眼想了会儿,隐约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个人,而后笑着道:“原来是你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有夫之妇 姜祸水眯眼想了会儿,隐约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个人,而后笑着道:“原来是你啊。” 金河仍心有余悸,“姜姑娘您没事戴着个这么吓人的面具做什么啊?小的差点没认出你来。” “想不到你武功很不赖嘛。”她挑了挑眉,不经意道。 被夸奖了,金河有些得意,“那当然啦,不过,”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差点忘形说漏嘴,有些懊恼。 姜祸水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不过还行,不学好武功怎么保护公子嘛,哈哈。”金河转着眼睛,摸了摸鼻子。 姜祸水双手环胸,微笑道:“哦,那你不跟在你们公子身边保护他,鬼鬼祟祟跑到七皇子的府邸给他送什么信?” !! 金河双目圆睁,看着这笑眯眯的小姑娘。 她果然看到了! 被殿下知道会不会怪他办事不力,把他打死啊? 本着打死不能承认的原则,金河尬笑道:“送什么信?姜姑娘你在说什么啊?哈哈,小的听不懂诶。” 他说着,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就要开溜。 姜祸水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哪能让他跑了,上前提着他的衣领,微笑道:“话还没说完呢,你想去哪啊?” 金河挣扎无果,欲哭无泪,被她扔到了树下。 “说吧,你给夏濯送的信上写了什么?” 金河摇头不吭声。 “是你家公子写了,让你送的?” 金河还是摇头不吭声。 他不配合,姜祸水也不急,围着他转了一圈,忽然恍然大悟地说:“哦——我知道了!” 金河抬头看她。 “你其实是夏濯派到祁瑨身边的细作!” “……” 金河瞠目结舌,在某一刹那想反驳,但又怕话说出口被她套了去,于是撇了撇嘴,不打算搭理。 但姜祸水却认定了这个事实,就此开始对他进行伦理道德上的教育,“你们公子对你是有多不好啊?你居然做出这种卖主求荣的勾当,这要是让他知道了,那心恐怕都凉透了,你给夏濯传递消息的时候良心不会痛吗?” 金河听不下去了,“我才没有!!” 姜祸水义愤填膺地指着他的鼻子,“你有!你就是有!你忘恩负义,你吃里扒外,你禽兽不如!” 金河有心与她争辩,但脑海中殿下的交待萦绕耳边,他总不能为了向姜姑娘证明自己的清白把殿下的暴露了吧? 他有些丧气地耷拉着眼睛,想了想还是气不过,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大有一副“不理你了”的样子。 他越是守口如瓶,越是证明祁瑨藏着秘密。 姜祸水心中隐约有了猜测,见从金河口中问不出什么,也不为难他,摆了摆手让他走了。 …… 另一边。 七皇子府内。 这是自失去叶葵踪迹后收到的第二封信。 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夏濯信了上面写的太子一直在扮猪吃虎的说辞,但是紧接着他被姜祸水三言两语挑拨便莽撞地向南丰帝求赐婚这事儿一出,随着废太子被贬谪誉州,他心底那叶葵被策反的猜测又冒出了头。 结果今天收到的这封信上写着。 太子是故意激怒圣上的,被发配誉州是他在将计就计,他想转移阵地养精蓄锐,蛰伏着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度归来。 而且他还把号令麒麟卫的玄金手令交给了姜祸水代为保管。 看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夏濯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若真是这样,那他从前就真的太过小瞧这位皇兄了。 …… 如今已是秋末,花圃里娇艳盛开的话花朵大都谢了,枯枝落了一地,少年拿着剪子细心地剪去枯丛中所剩不多的鲜花。 金河垂着脑袋站在他身后,闷闷道:“殿下,您罚我吧,是我不留神被姜姑娘跟上了,叫她起了疑心。” 祁瑨剪下一枝带叶的海棠,递给他。 金河没接,抬起头,眼中带着不解,“殿下?” 祁瑨用手上的海棠枝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道:“罚过了,安心了吧?” 这算什么嘛。 金河嘟囔了一句,但见他确实没有生气的迹象,松了口气,接过那枝海棠,不用他吩咐,便嬉皮笑脸地说:“我去找个漂亮的瓶子装上水给您插上。” 凝视着金河轻快的背影,祁瑨摇了摇头,想到了什么似的,从袖中拿出太子托他交给姜祸水的玄金手令,若有所思地看着满地落叶。 …… 过了今晚子时,便是姜祸水十六岁生辰了。 这段日子她过得尤为悠闲,身心放松,彻夜无梦,一觉到天明。 然而今夜似乎有些不同。 —— 夜深人静,庄子里的人都进入了梦乡。 静谧的小院里,熟悉的声音响起。 姜祸水记得,这是跟在王晋身后那人的声音。 也许也是…… 祁瑨身边之人的声音。 “殿下,既然东西已经到手了,您为何还留在这里?” 当听到殿下两个字的时候,心中的问题便自动有了答案,姜祸水呼吸一窒,说不出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 王晋没说话。 “殿下,您不会真的喜欢上姜姑娘了吧?她可是……” 这一次,他的话没有说完。 王晋陡然出声,打断了他。 “是又如何?” 轻飘飘的四个字,像是随口说出,却如同千斤顶一般,猛地将姜祸水砸得头晕眼花。 “殿下,您怎么能……” 姜祸水想说的话一如金河。 是啊,他怎么能? 怎么能喜欢她呢? 她可是有夫之妇啊! 后来的声音她再也听不真切了,当姜祸水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的时候,漆黑的房间让她在瞬间陷入了茫然。 姜祸水捂着心口,蹙眉。 她做噩梦了吗? 梦到了什么? 为何心这么慌? 她努力回想着刚才做梦的细节,却只回忆得起她当时窒息般的心慌,梦的内容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姜祸水躺回枕上,闭着眼,呼吸逐渐平缓,又进入了梦乡。 只是这回一直到她醒来,都没有再做任何梦了。 —— 十月初九,是姜家首富千金的生辰,亦是她及笄的日子。 这场生辰宴姜家在半个月前着手准备了,作为主人公,姜祸水也没能闲着,大清早便被叫醒,各种折腾,好不容易等到行了及笄之礼后才能喘口气。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及笄生辰 十月初九,是姜家首富千金的生辰,亦是她及笄的日子。 这场生辰宴姜家在半个月前着手准备了,作为主人公,姜祸水也没能闲着,大清早便被叫醒,各种折腾,好不容易等到行了及笄之礼后才能喘口气。 这场宴会办得十分盛大,酒肉飘香,高朋满座,宴席摆了将近百桌,整个姜府放眼望去都是人,姜父还叫来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更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想着毕竟是自己的生辰,父亲操办得如此有排面,她总该上心一些,姜祸水一开始还有心配合着长辈们迎接宾客,后来敬酒的、献殷勤的,送礼的人实在太多,居然连说媒的都找到她这来了,姜祸水有些头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安静片刻。 但她长着这么张吸人眼球的脸,又是这生辰宴的主角,无论走到哪都能被人逮着唠两句,说着说着就给她敬酒。 自从上回在秋猎时醉过,姜祸水对于自己的酒量有几斤几两有了清楚的认知,能推的都尽量推了,但总归有许多还是推不掉。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了整整一天。 躲在房里休息的姜祸水看着天都黑了,外头动静还没消停。 但外面这么吵,她干躺着睡不着也难受。 姜祸水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之前顺来的面具上,心中一动。 —— 李氏听说女儿躲到了房间里,特意去找她,走到了房门外,正准备敲门,门就从里头打开了,迎面对上一张青面獠牙的脸,顿时吓得脸色大变,差点被裙摆绊倒。 姜祸水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抬手推了推面具,露出大半张脸,笑道:“阿娘,是我。” 李氏猛地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嗔怪道:“突然戴着这么个瘆人的面具,差点把你阿娘吓死。” “阿娘怎么来找我啦?是不是外面那些人要离开了?” 李氏摇了摇头,忽然凝视着她的容颜,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露出暧昧的笑容,“阿晚长大了,该考虑婚事了。” 不明白阿娘为什么突然无厘头地抛出这么一句话,姜祸水眨眨眼。 李氏笑道:“王鹤那孩子给你准备了份惊喜,阿娘是特意来叫你去收的。” 姜祸水挑眉,“礼物放着就好了,不急着现在看吧?” 李氏神神秘秘地笑道:“可不是一般的礼物呢。” 正说着话,有丫鬟来催李氏了,她应了一声,嘱咐她一定要出来看,便匆匆离开了。 —— 姜祸水当然没有乖乖听话,等李氏走远之后,重新戴好面具,提着一盏灯笼往采薇湖走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这里没点几盏灯,宾客大都聚集在灯火通明的宅院那边,因此这里根本没有人。 采薇湖边建着个秋千,已经有些年头了,是小时候姜祸水闹着让姜凌亲手建的,姜祸水还记得当时府里几个孩子总是一早醒来,急匆匆吃了早饭,便撒着丫子跑过来抢这个秋千玩。 由于她自小身子骨就强健,所以跑的也快,大多时候这秋千都是被她霸占着,一玩就是大半天,直到肚子打鼓才肯离开。 回想起当时姜韵宜等人那副嫉妒得牙痒痒的样子,姜祸水忍不住笑了。 她这么霸道,招人恨好像一点也不冤。 她抢到了秋千,但只有一个人,小时候腿不够长,坐上秋千就够不到地了,又没人愿意帮她推,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是干坐在上头,感受着微乎其微的摇晃,只有屈指可数的次数,是祖母,或者叔父在后头帮她推。 这么想来,其实她享受的并不是荡秋千的感觉,而是跑赢了其他人胜利后的自豪感。 姜祸水走到秋千旁,将灯笼放在地上,坐了上去,却没有蹬脚,微微出神。 —— 祁瑨打着灯笼找了半天,远远瞧见这僻静之地闪着光,循着找过来,见到的便是少女偏着头靠在吊着秋千的绳索上的背影,脚下一盏微弱的光,看起来倒像有些落寞。 脚下踩到枯枝发出“嘎吱”一声,姜祸水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祁瑨走到她身后,正要出声,方才听到声响都没动静的人倏然转身,顶着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在他手上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恐怖。 祁瑨非但没有如她预料中的那样被吓到,反而轻笑了一声,揶揄道:“你的口味真是独特。” “……” 面具下,姜祸水挑了下眉,“你是第一个没有被吓到的,祁公子好胆色。” 祁瑨面不改色地应道:“过奖。” 沉默了一会儿,见她坐在秋千上发呆,他想了想,说:“需要我帮你推吗?” 她一愣,忽然笑了声,隔着面具也能看到她眉眼弯弯,“好啊。” 起初他尚且控制着力道,轻轻推着,直到姜祸水埋怨他是不是没吃饱,这才加大了力道。 秋千大幅度地摇摆着,上头坐着的少女裙摆飞扬,青丝在风中飘拂着。 虽然没有听到她愉悦的笑声,但祁瑨莫名能感觉到,她的心情十分畅快。 半晌,秋千才停了下来。 姜祸水吁了口气,平稳着气息,耳边呼啸的风声销声匿迹,她额头微微沁出了汗。 秋千高高甩起,又迅速落下,这可以说是姜祸水这么多年来玩的最尽兴最痛快的一次。 心里头蒙着的郁气仿佛随之消散了。 她突然生出了想找人说说话的念头,姜祸水说:“你知道这个秋千建了多久了吗?” 没等他回答,她便自顾道:“快十年了。” 与其说在和祁瑨说话,倒不如说她在找一个人倾诉。 姜祸水笑了笑,“是我叔父建的。” 又问:“是不是很牢固?” “其实小时候我特别希望,每当我想荡秋千时,都能有人在身后帮我推……” 她幽幽叹息一声,耷拉着脑袋,不再说话了。 身后的少年注视着她失落的身影,轻声道:“我从来没有玩过秋千。” 姜祸水猛地回头,面具后一双眸子惊愕地看着他。 少年微笑着,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三个问题1 身后的少年注视着她失落的身影,轻声道:“我从来没有玩过秋千。” 姜祸水猛地回头,面具后一双眸子惊愕地看着他。 少年微笑着,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然而如果真的不在意,又怎么会记在心里呢? 心里无端刺了一瞬,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不至于留下鲜血淋漓的伤口,但那一下的感觉总叫人难以忽视。 “你……” 她有心说些什么安慰,少年却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 —— 姜祸水的注意力被他手上提着的灯笼给吸引了。 乍一看好像是一盏红灯笼,但仔细看来却发现与寻常灯笼有些不同。 姜祸水问:“你的灯笼好像比我的亮?” 闻言,祁瑨不置可否,将手中的灯笼往她面前一伸。 姜祸水接了过去,入手丝滑,且没有感到一丝灼热。 灯笼罩子居然是由薄薄的红绸做的。 姜祸水凑近去看,才发现里头亮着的不是火光,而是成千上万只飞舞的萤火虫。 她有些惊喜。 “你是在哪里抓到这么多萤火虫的?” 现在可不是盛夏。 祁瑨笑而不语,须臾,出声道:“喜欢便送给你了。” 姜祸水随口道了声谢,过了会儿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问:“这不会就是你送的生辰礼物吧?” 她本是随口这么一问,谁知身后那人居然没声了。 姜祸水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般,戏谑道:“想不到祁公子这么小气啊?!” 其实她倒不在意多一件或者少一件礼物,只是这一天见多了奇珍异宝,险些闪瞎她的眼,眼下突然收到这么一份“寒碜”的礼物,觉得有些惊奇,免不了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她肚子里憋着坏水,突然用力将那层薄薄的红绸一撕。 随着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数不清的萤火虫顿时挣脱束缚,争先恐后地飞了出来。 这样的画面堪比落英缤纷,煞是唯美。 姜祸水遗憾地叹了口气,“怎么办呢,祁公子刚送的礼物就没了。” “……” 身后的人依旧没出声,姜祸水也摸不清他是不是生气了,想着自己这玩笑是不是开过了,她转头,正想解释她其实不是故意羞辱他,只是觉得萤火虫的寿命本就短暂,不应被困在罅隙之地白耗光阴,本就存了放生的心思,只不过顺道开他一句玩笑。 但却见他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令牌模样的东西。 难道真的有别的礼物啊?! 姜祸水眨眨眼,见他将东西递给她,下意识接了过来。 祁瑨走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这个令牌能号令麒麟卫。” 姜祸水手一顿。 麒麟卫? 这她倒没听说过,不过既然名字这么霸气,应该挺厉害的吧? 她没多想,收了起来,“谢……” 话没说完,面前的少年再度出声,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麒麟卫是夏誉暗中培养在京城的护卫队,令牌也是他给你的。” 姜祸水一怔。 没想到夏誉这蠢货还挺有情有义的,人都被贬到誉州了还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她,如果他知道是她存心害他被废的,恐怕会气死吧? 姜祸水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 祁瑨凝视着她,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见她眼神微闪,嘴角扯了扯,又放了下去。 他微抿着唇。 气氛无端有些冷。 姜祸水轻咳一声,才反应过来,既然这是夏誉送她的,那就不是祁瑨准备的礼物了。 她说道:“这既然是夏……誉王送的,那我就在这里谢过他了。” 祁瑨面无表情地掀了掀嘴角。 姜祸水敏锐地察觉到他兴致不高,思忖片刻,猜测也许是因为她方才把他送的灯笼给毁了,在生闷气呢。 也是,这么多萤火虫,找起来也很不容易吧? 姜祸水陡然生出了愧疚之心,“其实刚才我不是故意羞辱你,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我本来就想将这些萤火虫放飞的。” 祁瑨还是没应声。 “我知道这时候萤火虫不好找,何况还是这么多只,你的心意我领了,如果你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的话,我向你道歉,你若还是不解气……打我骂我都可以,我不还手也不还嘴。” 她少有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 沉默片刻,面前的人突然笑出了声。 脑袋被揉了揉,他嗓音温柔,“我没有生气。” 姜祸水一怔,“那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祁瑨微笑,“我是在想,该送你些什么。不过我思前想后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这样吧,你向我提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做到,什么都可以。” 她以为是自己的话带给他误解,连忙道:“不用不用,我之前是开玩笑的,你已经送给我一盏灯笼了。” 祁瑨挑眉,“真的不用?” 在姜祸水忙不迭点头时,祁瑨又笑着道:“你可能误会了。” 她一愣。 只听他说:“那盏灯笼并不是我送你的生辰礼,只是我随手做着用的,见你喜欢,就送你了。”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祁瑨收起笑意,认真看着她,“真的不用吗?” 萤火虫仿佛也像人一样,喜爱美丽的事物,竟纷纷徘徊在祁瑨身边。 周围很暗,唯有他那双眸子,灿若星辰。 姜祸水心中陡然生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心跳加快了几分,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口水,见他眸光似乎暗了一些,姜祸水猝不及防地撇开眼。 她平复着呼吸,“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祁瑨站直身体,“对。” “我要你诚实回答我三个问题,绝对不能说谎。” 姜祸水直勾勾地盯着他。 仿佛预示到了什么,祁瑨眸色愈深,迟疑了片刻,缓缓答道:“好。” 她心跳更快,正要开口,忽然刮起了风,她冷得哆嗦了一下。 祁瑨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她身上。 一股混合着木香、玫瑰香和果香的味道顿时裹满全身。 姜祸水双手收紧。 开口,才发现嗓子有些干哑。 “你是不是王晋?” 说完,她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祁瑨脸上,生怕错过他任何心虚撒谎的表情。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骗她的打算,只深深看了她一眼,在她眼巴巴的注视下,点头。 “是我。”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三个问题2 轰—— 即便此前有无数个熟悉的瞬间令她确信,但都不如此时亲耳听到他承认来得震撼,她手脚由于紧张而变得冰凉,心里头却热乎乎的。 “你是不是一直在暗中帮我?” 给她传递消息,事前特意提醒,甚至也许就连叶葵那失踪的尸体也是他…… 承认了第一件事,这第二个问题就显得没那么难回答了。 祁瑨从顺如流地点头。 姜祸水却一时噤了声,垂眸看着脚下的灯笼,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抬起头,说出了心中的第三个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我?” 嘭—— 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刹那,一声巨响传来,漆黑的夜空瞬间绽放出绚烂的烟花,姜祸水下意识抬头看去。 那是她此生见过的,最大、最特别的烟花。 烟花一共响了十一声,每一次的图案都是一个字,合在一起组成了一句话。 祝姜晚岁岁平安事事如愿。 祁瑨也随着她抬起头的动作,看到了以烟花的形式来表达的祝福。 他眸光幽深,似乎想到了什么,见面前的少女激动得站了起来却不自知的模样,有些不满,心里头酸溜溜的。 他拧着眉,轻咳一声,可姜祸水还沉浸在这场特殊而盛大的烟花之中,久久无法回神,并没有听到他的动静。 不得已,他出声道:“姜晚!” “嗯?” 这回她倒是听到了,下意识应了一声后转眼看向他,眼神迷茫。 那眼神好像在问他“你叫我做什么?” 但凡祁瑨脾气差一些,早该气急败坏地甩袖离开了。 他被她这一眼噎得不轻,半晌,才提醒道:“你刚才说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我没听清。” “啊,最后一个问题——”姜祸水顿时如梦初醒,但被这么一打断,对上他那双翦水秋瞳,那句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最后一个问题我还没想好,不如留作下次,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再……” 姜祸水心虚气短地将眼神瞥向别处,试图跳过这个话题。 “可是我明明听到你说了,”祁瑨状似不解,“你难道不是问了我,是不是喜欢你么?” “……” 没想到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比姜祸水自己说出来还令人脸红心跳。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他挑明了,姜祸水总不好像缩头乌龟似的不承认,她咽了下口水,心跳如同擂鼓,咚咚咚震个不停,“那,你……喜欢我吗?” 她想,这个问题实在太暧昧了些。 好像在暗示什么似的。 面前之人没了声音。 姜祸水感觉到空气中的暧昧逐渐转变为尴尬。 她的心往下沉了沉,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问这个问题了。 就在她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绞尽脑汁在肚子里搜刮着能改变当下氛围的话题时,祁瑨终于出声了。 “是!”这一个字掷地有声,停顿了一下,他靠得近了一些,微微俯身,达到与姜祸水平视的高度,眼神一如常常在夜半出没姜府的少年,挑着眉,“又如何?” 耀月当空,星子如棋。 现实与梦境突然重叠,昨夜那个叫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梦,如今清晰的跃入她的脑海之中。 姜祸水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那个在庄子里轻描淡写地向属下承认恋慕之心的王晋,还是向她坦诚心意的北沧质子祁瑨。 她眼中泛起涟漪,像是泪花,又好像不是,不由自主地伸手碰到他的脸,喃喃道:“你怎么能喜欢我呢?” 像是在对他说话,更像是在面对上辈子那段她不曾知晓的心意。 祁瑨不知她此刻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听她问这一句,轻轻笑了声,反问道:“男未婚女未嫁,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呢?” 他的声音很低,却猛地将姜祸水从幻境中拉了回来。 她回过神,收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出去的手,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祁瑨眸光一暗,袖中的手动了动,差点便没控制住将她拉回来。 “……我知道了,”姜祸水突然词穷,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神闪烁,不敢去看他灼灼的眼,“这天色也不早了,烟花也看了,你也该回去了。” —— 祁瑨沉默着看了她半晌,一步步逼近了她。 直到两人咫尺之距,姜祸水退无可退地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下巴被微微挑起,脖颈纤细,线条流畅,凤眸中藏着些慌乱,却强装镇定地与他对视。 祁瑨眼中极快地划过一丝笑意,姜祸水并没有捕捉到。 她一门心思放在两人之间的距离上。 太近了。 在他戴着王晋那张脸,她还未知晓他身份的时候,两人并不是没有靠得这么近过,但都不如这一次来得令她心悸。 这张脸叫人没有半点抵抗力。 少年剑眉入鬓,眸若桃瓣,鼻正唇薄,嘴角弯着弧度,他的棱角并不锋利,看人时好似温柔多情,细看又觉得像一副假面,看不见底。 他抬手缓缓摘下了那青面獠牙的面具,露出她的脸来,微蹙着眉,说道:“这不公平,姜晚。”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竟没阻止他的动作,迟钝地问:“……什么?”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他说,“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她该说什么? 姜祸水视线错开他如寒星般的眸子,缓缓往下移,落在他湛蓝的锦袍上,上头用银线绣着木槿花纹底,更显他肤白如霜,银色腰封上是繁复的花纹,长身玉立,风姿绰约。 姜祸水打量着他,下意识回:“嗯……你今日穿的这身衣袍,挺好看的。” 他勾唇,偏要逗她,“是衣袍好看,还是人好看?” “……都好看。” 祁瑨仍不满意,挑了下眉还想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如果姜祸水还没意识到他想干什么,那她真是白活了那么多年了。 姜祸水眨了眨眼,将被他摘下的面具抢过来,猛地套在他的脸上,如愿看到他面具后愕然无辜的眼神。 终于扳回一城,姜祸水得意地笑了笑,凑近他耳边轻声说了句:“当然,还是人最好看。”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口是心非 终于扳回一城,姜祸水得意地笑了笑,凑近他耳边轻声说了句:“当然,还是人最好看。” 说完便飞快地后撤了好几步,捡起秋千旁的灯笼。 “阿姊!” 身后有个响亮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吓得姜祸水一个激灵,猛地转身,见是姜来这个小萝卜头。 她吁了口气,忍不住想敲他的脑袋,“吓死你阿姊了!” 姜来捂着脑袋,有些委屈,“阿娘让我来找你,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儿的,让我问你有没有看到王鹤哥哥为你准备的惊喜。” 祁瑨抬手摘下面具。 “什么惊喜?”她问。 姜来疑惑道:“咦,阿姊应该看到了呀,刚才那场烟花可是王鹤哥哥特意找京城里手艺最好的工匠们准备了好久的,阿姊没看到就可惜了。” 原来那场烟花是王鹤为她准备的。 姜祸水有些惊讶。 “我看到了。” 姜来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眼珠子贼兮兮地一转,咧嘴笑了笑,指着祁瑨,问:“阿姊,这位漂亮哥哥是谁呀?” 姜祸水一愣,正要替他介绍,这小萝卜头却像是已经猜到了似的,抢先道:“阿姊是不是喜欢他呀?” 说完脑门又挨了顿敲,被姐姐训道:“胡说些什么?!” 一连被敲了两下,姜来瘪着嘴躲到祁瑨身后,哼道:“那就是这位哥哥喜欢阿姊!” 见姜祸水扬眉,他仗着姜祸水打不到他,吐着舌头,“阿姊别想狡辩,我刚才可什么都看到,什么都听到了!” 啧,这小屁孩居然学会偷听了? 姜祸水提着灯笼走过去,作势要揍他。 祁瑨连忙抬手拦着。 这小家伙有趣的很,说话也中听,他这么正直的人怎么能让说实话的好孩子挨打呢? 姜祸水瞪着他,眼中带着威胁。 见阿姊被祁瑨拦着,姜来从祁瑨身后探出脑袋,笑得像只小狐狸,揪着他的衣袖让他矮着身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阿姊她口是心非,哥哥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她一定是喜欢你的。” 祁瑨忍不住笑了,“你就这么肯定啊?” 姜来用力地点头,强调道:“那当然!因为我也很喜欢哥哥啊!” “……” 姜祸水满脸黑线地看着面前一大一小说“悄悄话”的两人。 这音量是生怕她听不见吧?! —— 目送祁瑨心情愉悦的背影离开,姜祸水手一动,在姜来想开溜前揪住他的衣领,看着小萝卜头在她手下蹬着腿挣扎卖可怜,不为所动。 姜祸水皮笑肉不笑,“谁教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男当婚女当嫁,阿姊不用避讳这些事情,若是因为难以启齿而不承认恋慕之情,就更不必要了。”姜来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正色道。 姜祸水一愣,又见他嘴角上翘,笑眯眯的样子竟与她十分相似,“更何况,食色性也,那位哥哥长得这么好看,阿姊会喜欢他一点也不奇怪呀。” 姜祸水哭笑不得,松开他的衣领,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忽然想起自己方才也被祁瑨这么摸了头,动作顿了顿,收了回来。 “为什么他长得好看,阿姊就得喜欢他啦?”姜祸水觉得姜来这话说得很没道理,想了想,有些不服道:“阿姊长得也好看啊!” “我觉得哥哥更好看一点。”姜来埋着头小声嘀咕。 嗯? 姜祸水眯着眼,捏了捏他的耳朵,“阿来刚才说什么,阿姊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姜来笑着摇了摇头,“我说,我以为阿姊之前说不喜欢七皇子,是因为他长得不够好看呢!” 这话姜祸水不知道该怎么接。 说不是吧,她接下来该怎么解释自己不喜欢夏濯的理由?总不能说这狗男人上辈子欺骗了她的感情害得她家破人亡吧?还是说她知道他一肚子坏水接近他们不怀好意? 拿不出证据,恐怕会被当成癔症。 说是呢,又显得她在承认自己以貌取人,还变相承认自己看上了祁瑨那张脸。 姜祸水脸色微沉,故作严肃,“咱们不讨论这个话题了。” 到底是个小孩子,见姐姐翻脸,姜来就噤声了,收敛起嬉皮笑脸,亦步亦趋地跟在打着灯笼的姜祸水身后。 怕他跟不上或是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姜祸水放慢了脚步。 身后那小家伙却只盯着路面,看着姜祸水往前迈的脚跟,一步步跟着,像是不服气,小声嘟囔着:“明明就是喜欢漂亮哥哥嘛,不然笑得这么灿烂做什么?” 一个不留神,脑袋撞在了姜祸水的身上,他错愕地抬起头,后退了一步。 背对着他,姜来看不到姜祸水眼中的神色。 他迟疑地问:“阿姊……怎么了?” 该不会是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了吧? 可是他明明说的很小声啊。 姜祸水轻咳一声,“没什么,快走吧,留心看路。” 姜来郁闷地“哦”了一声。 —— 这时候宾客差不多都被送走了,只有下人们在忙活着收拾残局。 远远看见姐弟俩的身影,李氏便忍不住嗔怪了一声,“这来的可巧,王鹤那孩子前脚刚走。” 回想起他临走前那眼巴巴又失落的模样,李氏都有些心疼了。 等他们走近时,看清两人脸上的表情,李氏心中一动,好奇道:“发生了什么事,阿晚看起来很高兴?” 这姐弟俩明明走在一块,表情却南辕北辙的。 一个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笑意,另一个垂头丧气好像郁闷到不行。 再次被人提及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姜祸水心头一跳,对上母亲探究的眼神,无端心虚起来,给了姜来一个半带威胁的眼神,她笑着道:“生辰嘛,心情当然好啦。” 提到这个,李氏又想起了挖空心思准备惊喜却连女儿一面也没见着的小伙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王鹤那孩子为了这场烟火可是煞费苦心,你倒好,连人家的面都没见。” 她是过来人,那孩子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那点心思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说实话,这孩子吃苦耐劳,又机灵有天赋,最重要的是有孝心,瞧着是个老实的,长得干干净净讨人喜欢,如果阿晚有意,她是十分愿意撮合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必害羞 说实话,这孩子吃苦耐劳,又机灵有天赋,最重要的是有孝心,瞧着是个老实的,长得干干净净讨人喜欢,如果阿晚有意,她是十分愿意撮合的。 他们夫妻劳碌奔波小半生,挣得万贯家财,可以供他们的儿女挥霍几辈子了,所以他们从来没打过让姜祸水高攀嫁给权贵的心思,只希望她能嫁给一个真心待她,她也真心喜欢的人,不求权势滔天,最好是个平凡踏实的,这样以后她在夫家受了委屈,他们夫妻还能为她撑腰。 姜祸水自然是看不出李氏心里在想什么,听她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又不知道阿娘说的惊喜指的是烟火,而且还是王鹤那个小伙计特意为她准备的。 在她心里一直把王鹤当成弟弟,因此收到这份礼物,她心里十分感动,听说他等了她很久,感觉还挺过意不去的。 不过在她看来,王鹤之所以这么用心送她这份礼,是因为感恩她的知遇之恩,并没有往男女之情那方面想过,因此挥了挥手,说了句“改日见到他,我再好好向他道谢。”便回房了。 姜来将阿姊这急匆匆的背影看作落荒而逃。 “阿来,你去找阿姊时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是见到了什么人?”李氏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想到今日姜府大开,什么人都有可能混进来,不由紧张起来。 姜来回想起刚才姜祸水警告的眼神,有些纠结。 他到底是说呢?还是不说呢? 阿姊不让他说,要是现在说了,阿娘不喜欢漂亮哥哥怎么办? 姜来福至心灵。 阿娘急着找阿姊,是不是因为她想让王鹤哥哥和阿姊在一起啊? 可是…… 王鹤哥哥虽然很好,会送他有趣的小玩意,但是他长得不够好看呀…… 于是姜来打定主意,下次见到漂亮哥哥,要问他愿不愿意送他好吃的好玩的,如果他愿意的话,那他就站在漂亮哥哥这边,如果不愿意…… 哼,那他就在阿姊面前说他的坏话! 还是等到下次再说吧。 姜来摇了摇头,满脸无辜:“没有呀!” 李氏还是不太信,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 他重重点头,笃定道:“真的没有呀!” 李氏没有再问,有些纳闷地喃喃:“怪了……” 背过身去时,姜来吐了吐舌头。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偶话之诬可见释之,阿娘不会怪他的吧? …… 原本在姜母等人面前,姜祸水的步子尚且迈得从容,不过是看起来急了些,后来眼看到了房前,便是拔腿冲了进去,嘭地一声关上门。 姜倾城看着紧闭的门扉,回想起不久前见到的一幕,目光讳莫如深。 而一门之隔内的姜祸水并不知道外面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神在看着她,她藏不住眉梢的笑意,压不下那莫名的雀跃,对上周围探究的眼神说不上来的心慌,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脸是烫的。 房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姜祸水背靠着门,没急着去找火折子点灯,回想起出门前自己是戴着面具的,手下意识往脸上探了探,却感受到了灼人的热度。 她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面具似乎被她戴在了祁瑨脸上…… 这个意识让她呼吸微窒。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九分把握,但听他这么干脆地承认了,姜祸水还是有些不真实感,像做梦似的。 王晋王晋,合在一起可不就是一个瑨字吗? —— 夜半。 清风吹过纱帘。 睡梦中的姜祸水似有所感,拧着眉心,猛地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察觉房内的气息有些不对劲,姜祸水撇头,隔着朦胧的纱帘,一个人影正斜倚在床头看着她。 她眉心一跳,顿时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你怎么来了?” 帘幕被撩开,床头亮起了一盏灯,映出了王晋的脸。 看清这张脸后之后,姜祸水脸色微变。 王晋忍不住笑了,“看到这张脸这么失望?” “……”此时此刻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更喜欢看到祁瑨那张脸。 不过他说出这句话就说明她记忆中的一切并不是错觉。 姜祸水不知不觉在心底松了口气。 “你没走?” “回去后想了想,怕你不够相信,误以为自己得了癔症,所以来了。” 说着,他十分不见外地坐到了床上。 姜祸水瞪着眼,咬牙踹了他一脚,“放肆!” 这一脚可没留半分情面,祁瑨淡淡一笑,闪身躲了过去,坐到了床角姜祸水伸脚刚好够不到的地方,抬眸看她,勾唇,“亲都亲过了,不必害羞。” 姜祸水脸一烧,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里衣,恨不得跳起来揍他。 当王晋和祁瑨这两个人重合起来,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某些认知傻得可笑。 她居然觉得祁瑨看起来弱不禁风!!! 这厮可真是太能装了,前后两辈子,如今如果不是他频繁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根本不会将他与王晋那样的人联系到一起。 心里突然有个想法冒了出来。 他这么深沉的心思,若诚心隐瞒,何以被她发现这么多破绽? 为什么她能这么顺利的揭穿他的身份? 他为什么这么爽快地承认? 如果将一切解释为祁瑨有意让她发现身份,似乎就说得通了…… 想到这里,姜祸水看祁瑨的眼神有些复杂。 怎么说呢,莫名有种自己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感觉,挺不舒服的。 祁瑨敏锐的察觉到面前少女眼神的变化,心中一动,面上笑了笑,“怎么这么看着我?” 姜祸水皮笑肉不笑,“你好看啊。” 他一愣,像是收到了她的“暗示”一般,勾唇,手在脸上摸索片刻。 于是姜祸水看到一张平凡的脸转眼间成了一张精致隽逸的脸。 虽然已经做过了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个过程,心里仍是忍不住猛地跳了一下。 易容之术她早有见识,夏濯手下幕僚便有人精于此道,叶葵易容成夏蝉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但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小时候弄了张面具,长大后居然照着这张面具做了另一张成年版的面具。 第一百一十七章 肆无忌惮 但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小时候弄了张面具,长大后居然照着这张面具做了另一张成年版的面具。 而且还很逼真。 所以她最初才没怀疑过这是一张假面。 祁瑨挑眉,“好看吗?” 姜祸水移开眼,轻咳一声,“就那样吧,又不是第一次见。” 少年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是么?可是我记得有人和我说过,她觉得长得最好看的人是北沧来的那位质子,她在京城认第二,只有那位质子敢认第一呢。” 姜祸水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显然也回想起她当着本人的面称赞他的事儿了。 偏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问她:“我记得没错吧?姜大小姐。” “……” 这人承认了身份后,在她面前倒像是彻底撕破了那层温润如玉的面孔,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姜祸水不想和他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当时秋猎……” 她本意是想问九月十五那夜,叶葵的尸体是不是他处理掉的,但提到秋猎这两个字,祁瑨的脸色变复杂起来,不等她说完,便笑着道:“秋猎?你想说自己喝醉那夜是谁送你回房的?” 姜祸水根本没想起来这茬,冷不丁听他说起来,脸色微变,“是你送我回去的?” “呵,”祁瑨笑容暧昧起来,“那晚某人抱着我的腰死活不撒手,让我从了她,说要给我摘天上的星星月亮,还说……” 姜祸水心如死灰,“还说什么?” 祁瑨笑容无端有些冷,“还说想当夏濯的皇后!” 姜祸水顿时一个激灵坐直起来,反驳:“你胡说八道!” 此时她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生怕酒后还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顿了顿,忍不住问:“我还说了什么?” 祁瑨眸光一闪,“你觉得呢?” 她居然提到了夏濯和皇后,还能说出什么来,可真是不确定。 姜祸水惴惴不安地想了一会儿,对于那晚的记忆仍是一片空白。 对上他探究的眼神,姜祸水心神一动。 这厮是不是在诈她?! 她定了定神,镇定道:“我心胸坦荡得很,能说什么?” 祁瑨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 这个话题暂且告一段落。 姜祸水扯回正题,问他:“九月十五那晚,姜韵宜房中的尸体,是你处理掉的,对吗?” “是。” 祁瑨对此倒是没隐瞒,很干脆地承认了。 听她提到九月十五那晚,祁瑨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比如那夜他遣走金河与落月后,带着伤突然闯进他房中的姑娘,还有那如同啃咬般的吻,虽说回想起来只有血腥的滋味,但那柔软的触感却让人午夜梦回时想念不已—— 不仅是唇,还有抱在怀中的感觉。 他本以为,将那特调的香包戴在身上,能够抑制体内的煞气,谁知道她突然出现,还带来了诱发他欲-念的血腥气。 好在结果不坏。 祁瑨静静注视着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眸中的旖旎却叫姜祸水顿时想起九月十五那晚还发生了一些别的事—— 和面前这个少年。 姜祸水有些赧然,有心问他他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或者中了毒,但他愈发炽热的目光让她有些说不出口。 只想让他赶快离开。 而祁瑨也真的离开了。 毕竟他也不确定再待下去会发生什么。 …… 昨夜祁瑨离开之后,姜祸水不久便被困意席卷,倒头睡得香甜。 而离开姜府的少年却独自在窗前,摩挲着手中青面獠牙的面具,直到天明。 翌日。 姜祸水醒来后想起昨夜和祁瑨的交谈,突然意识到这月十五快到了,估摸着之前交给姜素迎的药该用得差不多了,所以今儿个她打算去趟孟府。 如今姜祸水在孟府—— 准确来说是在孟溪云身边见到她的好师父已经一点也不惊讶了。 长夜对阿荨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以姜祸水对好友多年的了解,这两人八成是郎有情妾有意,就看什么时候提亲了。 眼看阿荨也快十七岁了,她师父更是直奔二十四岁,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姜祸水真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想到这,姜祸水忍不住当着两人的面调侃了一句,“师父,你准备什么时候向我们阿荨提亲啊?” 孟溪云捣药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他。 平静的眼底藏着隐隐的期待。 长夜却微微变了脸色,躲开了孟溪云的眼神,在原地僵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孟溪云垂下眼,仿佛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只是捣药的声音失了节奏,动作透露出几分心不在焉。 姜祸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提醒道:“阿荨,这味药的量放多了吧?” 孟溪云一怔,看了一眼手上抓了一把的药草,低低应了声,“是。” 于是随手将药草扔回去,只取了一撮放进去。 —— 从孟府出来的时候,她注意到有个躲在角落的身影,但见到她的马车后便躲远了。 姜祸水觉得那人的身影有些眼熟,但他跑的太快,她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 …… 将新制成的药交给姜素迎时,姜祸水发现一段时间不见,她竟又丰腴了不少,半点看不出从前那小家碧玉的影子了。 陈氏似乎过得也很不错。 姜素迎对她千恩万谢,姜祸水只是淡笑着,连敷衍的话都不屑于说。 她却像是感慨万千,自顾自地说到了当初姜倾城骗她给祖母下毒的事,说还好没有得手,否则她会受到良心的谴责日夜难眠的。 瞧瞧,过上了好日子,连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本事都无师自通了。 姜祸水像吃了隔夜饭一样倒胃口,有心膈应她两句,打断她的自我感动,笑眯眯地问:“听说稷亲王府上姬妾众多,不知堂姐可还适应?” 闻言,姜素迎眼中飞快划过一抹不悦,而后又转笑道:“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王爷未曾将她们放在眼里。” 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合着把你放在眼里了? 姜祸水腹诽。 “既如此,那我就祝你荣宠不衰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兴师问罪 她不想再和姜素迎废话下去,正欲转身离开,身后却陡然传来几道脚步声,不一会儿便停在了她们身后。 姜素迎坐姿的方向一抬头便能看见来人,而姜祸水恰恰相反,是背对着的。 不过见她抬头时眼底的惊慌,姜祸水便猜到来人是谁了。 心里骂了句倒霉,面上不动声色地笑着起身行礼。 “民女见过稷亲王。” 夏术看着姿态恭敬的女子,笑得意味不明,若有所指,“姜大小姐何时光临我稷亲王府,守卫竟丝毫不知。” 姜祸水并不是从稷亲王府大门进来的,而是偷偷翻墙进来的,守卫知道就糟糕了。 心中知晓稷亲王这会儿是兴师问罪来了,姜祸水也没表现出心虚来,闻言,惊讶地睁大了眼,“守卫竟连民女一个大活人都未瞧见?莫不是眼盲吧?” 她诚恳地建议道:“看来稷亲王府的守卫该换上一批了。” 夏术不怒反笑,看着这伶牙俐齿的女子,“不知姜大小姐光顾王府,有何贵干?” “没什么事,只是路过王府,突然有些想念堂姐,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所以顺便来看看她,若不是王爷出现,民女这就准备离开了。” 说完,她转头去看那吓得尚未回神的姜素迎,笑得满脸亲切,“看到堂姐在王府过得不错,民女心中甚是欣慰。” 她一边说着,脚步悄悄往门口挪动。 夏术身形一动,直接挡在了她面前,“姜大小姐想往哪儿去?” 姜祸水警惕地后退一步,抬眸看他,“怎么?王爷难道想私自扣人?” “私闯王府,本王在自己王府抓贼,并没有什么不对。” 说完,随着夏术一声令下,围在外头的侍卫纷纷涌了进来,将姜祸水困在中间。 姜祸水的手握在红颜剑上,看着夏术那深不见底的笑眼,顿时不寒而栗。 是她大意了。 其实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对夏术这个人的了解都不多,许多合作与交涉,都是夏濯出面的,她所知道的,不过是这个人身中奇毒,每月都会发作罢了。 她打听到夏术今日会进宫同圣上商讨即将到来的四国会面事宜,因此才放心地进来,谁知道被他摆了一道。 可算是阴沟里翻船了。 —— 夏术笑容不变,做了个手势,平静道:“拿下。” 姜祸水剑已出鞘,警惕地环顾四周,提防着有人偷袭。 脑子里飞快运转着,思考夏术为什么会突然向她表现出敌意。 仅仅是因为发现她擅闯王府? 不可能! 难道是姜素迎出卖了她?! 姜祸水抬眼去看姜素迎的方向,却见她瑟瑟发抖地躲到了角落,满脸惊恐和迷茫。 她否定了这个可能。 不像。 姜素迎要靠她得到抑制夏术病情的药,以此得到夏术的恩宠,隐瞒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告诉稷亲王真相?! 又或者是……夏术发现了药的问题,暗中命人调查,发现了是她在背后动手脚? “慢着!”眼看他们要动手了,姜祸水急急道。 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愿意亲自动手。 还是在没弄清楚情况的前提下。 然而侍卫可不听她的话,见稷亲王毫无表示,便要架刀将她拿下。 “王爷!” 门外突然有人闯了进来,附在夏术耳边说了几句话,他面色微变,抬头看了眼已经和侍卫们打起来的女子,呵止道:“停手。” 于是姜祸水莫名其妙地被夏术拦在府中和侍卫打了一架,没过一会儿又莫名其妙被他以“误会”为由给放了。 这中间,夏术听了下人来报,也不知和他说了什么,夏术急匆匆地呵止了侍卫后离开了一会儿,姜祸水估计他是去见什么人,片刻后回来,心情看起来像不错的样子,笑眯眯地说今日发生的事都是误会一场,就让她离开了。 姜祸水一头雾水地从姜素迎房中离开,直到在稷亲王府门口见到了祁瑨—— 少年身着月牙白袍,戴着那个她“送”出去的獠牙面具,今日的风尤为大,刮得他衣袂袍角翻飞不停,即便她已经知道他并不是扶风弱柳,但这样瞧着,仍忍不住生出一种他下一秒就会被风刮走的错觉。 然而他身形屹然不动,坚定地站在门前等着她,透过面具,她似乎看见那双翦水秋瞳中,映着她的身影。 姜祸水冲他挥了挥手,他便笑弯了眼。 那一泓秋水陡然像受到了撞击一般,颤抖了一下。 心软了软。 脚下步子在不知不觉中加快,她走到祁瑨面前,明知故问道:“在等我?” 祁瑨微微点头,上下打量着她,“没受伤吧?” 姜祸水挑眉,“那群侍卫三脚猫的功夫,只能仗着人多将我困住,伤我是不可能的。” 也许她并没有意识到,她说话时微昂扬着下巴,翘起的嘴角,像个讨夸的小孩儿。 祁瑨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真棒。” 这个姿势过于亲昵了。 姜祸水下意识拧了下眉,瞪了他一眼。 祁瑨只当没看见。 两人并肩离开稷亲王府,身后,夏术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神复杂。 路上,姜祸水回想着夏术毫无征兆的举动,仍百思不得其解。 “你说,夏术为什么会突然针对我呢?我和他无冤无仇,说起来,他还算是我堂姐夫,虽然年纪大得快能当我爹了……” 说着说着把自己恶寒了一下。 不知想到了什么,祁瑨面色有片刻的僵硬,须臾,才轻声道:“是夏濯。” 姜祸水并未发现他的异常,听他说出这个名字时,一怔。 这回不用祁瑨作过多解释,任何对她不利的事只要和夏濯这个名字挂钩,就都能说得通了。 她惊讶的是,这次夏濯居然这么快就和稷亲王联手了。 上辈子两人联手,是在南丰帝驾崩之后的事了。 难道是因为她改变了一些事,间接推动了历史的轨迹? 可是细想又觉得不太对。 夏濯如今失去了周杨,原太子被废,东宫之位悬空,十几个皇子如狼似虎,都盯着这块肥肉,但圣上健在,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怒火中烧 夏濯如今失去了周杨,原太子被废,东宫之位悬空,十几个皇子如狼似虎,都盯着这块肥肉,但圣上健在,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太子虽然被废,但由于右相孟逢求情,母族慕容氏在朝中尚在,而且皇后还好端端坐着后宫之主的位子。 而后宫最得圣宠的向贵妃所生的三皇子是皇位竞争的有力人选,如今最得朝臣拥戴。 夏濯一个不受器重的闲散皇子,有什么筹码能打动稷亲王与他合作? 不过话说回来…… 姜祸水转头去看他,“你见了稷亲王后说了什么,让他改变主意?” 祁瑨掀唇,正要说些什么,身后却冷不防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 “瑨哥哥!” 两人回首,不远处站着夏濯和和熹兄妹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众下人。 此刻和熹正满脸不高兴地瞪着他们。 准确来说,是瞪着姜祸水。 夏濯则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抿着唇。 和熹小跑到两人面前,见两人竟然挨得这样近,衣袍都碰到一起了,愤怒地哼了一声,抬手想将姜祸水推开。 而姜祸水前脚被她哥哥算计,后脚这两人就出现在她面前,她正愁没地撒火呢,和熹就送上门来。 和熹这点力气根本不够她瞧,姜祸水轻蔑地笑了声,反手抓住她的胳膊,手掌收紧,看她疼得龇牙咧嘴,微笑道:“公主殿下贵为公主,难道连基本的教养也没有?倒不知您的兄长都教了您什么。” “大胆!竟敢捏本公主的手?!快放开!” 即便被钳制,和熹跋扈本性不改,反倒尖叫着命令她,眼中的倨傲好像以为姜祸水会被她吓到。 姜祸水微笑,“遵命。” 看似松了手,和熹却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将她往前推搡,她挣扎着,却根本控制不稳自己的身体,于是路人们都看见这位无法无天的小公主形容狼狈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疼得面目狰狞。 “看来公主殿下的体格不怎么样呢,战都站不稳。”姜祸水幸灾乐祸,瞥了眼夏濯身后的下人们,“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扶你们家公主站好啊。” 下人们面面相觑,连忙上前将和熹扶起来。 只是落入和熹眼中,就像是她的下人听从姜祸水的命令一般。 她肺都气炸了,一巴掌甩在最近一个下人脸上,冲身后的下人们吼道:“你们这群废物!还不快去把她给本公主抓起来!” 下人挨了打,不仅不敢反抗,反而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给和熹磕头,小声讨饶,其余的人听了命令,纷纷冲上前去,将两人围起来。 姜祸水气笑了,今儿个怎么一个两个都想来抓她呢? 从这些下人战战兢兢的态度,多少能看出和熹平日里对待他们有多狠,夏濯早知这个妹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暗地里没少磋磨下人,那他们撒气,不当人看。 如果是在府中,看到这一幕,他大概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因为这和她其他时候的作为相比,已经收敛了太多了。 但眼下却是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中有不少人已经认出了他们,看他们的眼神带着疑惑、批评、畏惧、不满,总之都是对他们不利的,夏濯心想如果不是碍于他们身份尊贵,恐怕这些百姓早就对他们指指点点了。 夏濯皱着眉,拉着和熹的衣袖,出声提醒道:“和熹,现在是在大街上,不得胡闹!” 如果放在平常,她大概会保留几分理智,留意到周围人的眼神,但这次她却是亲眼撞见了狐狸精“勾引”她的瑨哥哥,而且这个狐狸精还嚣张地和她动手,讽刺她没有教养,简直把和熹的雷全都给踩爆了,她怒火中烧,什么也顾不上,眼里只能看见被下人们团团围住的姜祸水,心中的念头全都是—— 撕烂她的脸! 和熹理智全无地甩开夏濯的手,头也不回,恶狠狠地道:“滚!” 夏濯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和熹手下的这些人都只会些三脚猫功夫,而且手上连武器都没有,姜祸水应付起来根本不成问题,连身后的剑都不必出鞘。 在打斗的过程中,下人们谨记着不能伤到公主殿下的心上人祁公子,因此愈发束手束脚,而祁瑨则全程围观,无所畏惧地站在人群中,充当着一个漂亮的花瓶。 片刻后,和熹带来的十几个下人都被姜祸水撂倒在地捂着伤口哀嚎。 姜祸水随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余光瞥见如同看客一般淡笑着的祁瑨,磨了磨牙。 这厮惹来的桃花,自己倒是悠闲得很,都祸害在她身上了。 和熹见十几个人居然被姜祸水轻松撂倒,气得差点背过去,抬脚踹了踹最近的一个躺在地上的人,愤愤道:“一群废物!别躺在地上装死!快给本公主起来!” 百姓们眼中的不满愈发浓烈。 夏濯心中暗道不妙,上前几步,将倒地的下人扶了起来。 被扶起来的下人顿时受宠若惊地看着他。 夏濯将下人们一个个都扶了起来,察觉百姓不满的情绪散了一些,稍微松了口气,转头对瞪着他的和熹沉声道:“和熹,适可而止。” 见和熹还欲说些什么,他面色顿时冷了下来,不容置喙地扯着她的手,走到祁瑨和姜祸水面前,眼神诚恳地道歉:“和熹年纪尚小,被父皇宠惯了,做事不知轻重,还望两位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她这一次。” 这话听起来是在替和熹道歉,但字字句句都在替她掩护,还将她的所作所为都怪在南丰帝的头上,言下之意就是你们如果不原谅就去找圣上理论吧。 姜祸水笑吟吟的,眼神嘲讽。 倒不知夏濯这番话是说给他们俩听的,还是说给周围的百姓听的? “都说三岁看老,公主殿下现在不止三岁了吧?公主对待下人如此残酷,见到街上行人更是不分青红皂白上前动手,岂能轻易用年纪尚小四个字含糊过去?是将大家当成傻子吗?民女倒想向七皇子请教,多少岁才该算年纪不小呢?” 第一百二十章 息事宁人 围观百姓忍不住点头附和。 夏濯一噎,又道:“可是姜小姐如今毫发无损,修竹以为就此息事宁人最为妥帖。” 好一个息事宁人。 姜祸水笑容愈发灿烂,“民女以为息事宁人的法子是也让十几个人围着她打一顿,如果她也能毫发无损,民女自然无话可说。” 夏濯拧眉,“和熹不会武功,怎么能和姜姑娘比呢?这个要求太难为人了些。” 两人说话的功夫,一旁的祁瑨随手捡了几粒小石头藏在袖中,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们争辩。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让夏濯代替和熹与姜祸水过招,两人都不能使用武器。 姜祸水笑着应了声好,“那民女就得罪了。” 夏濯点头,正要摆出应战的起势,对面的人却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飞身掠起,直冲他门面而来。 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忙摆出抵挡的姿势。 姜祸水出手快而准,专门朝一些不引人注意但是被打却很疼的部位出手,至于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却几乎没怎么受伤。 于是众人只见夏濯被姜祸水奇快的攻击打得脸色大变,节节败退。 虽然知道她武功不错,但夏濯本以为她只是为了争一口气,比试不过是做做样子,没料到她居然真的敢当众殴打皇子。 身上被打的地方隐隐作痛,他皱着眉,起初还顾忌着她是女子,内心深处总有种莫名不想和她动手的念头,所以攻势有所收敛,然而姜祸水眼底的冷漠却令他瞬间回想起秋猎前偶遇那名苗疆女子时,那根带着杀气向他袭来的树枝。 心中的恼恨一闪而过,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变得狠戾起来。 就在夏濯想将姜祸水踢过来的腿钳制时,他左腿的膝盖莫名刺痛了一瞬,动作变得迟缓起来。 姜祸水趁机一脚踹在他左肩上。 “啊——” 一直默默站在后头的和熹突然尖叫起来,夏濯猝然回头,见到的便是她脸上突然多出来的几道伤口,正在往外渗着血。 他猛地想到方才那阵刺痛的古怪,警惕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淡笑着的祁瑨身上。 祁瑨不闪不避地对上他审视的目光,淡笑道:“七皇子再不送和熹公主找大夫,恐怕要在脸上留疤了。” 夏濯收回目光,向姜祸水拱了拱手,“修竹先告辞了。” 姜祸水点头。 —— 等夏濯一行人走远之后,姜祸水才转头看了眼那神神在在站着的少年,挑眉,“辣手摧花啊!” 方才两人打斗的时候,夏濯并没有看到有东西打到了他的膝盖,姜祸水却瞧得清清楚楚,是一粒小石子。 她方向正对着和熹,也是眼睁睁看着几粒小石子飞速地被人弹在和熹脸上的。 就连和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脸上传来痛意,流出血,才震惊而恐慌地尖叫出来。 祁瑨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从前没什么感觉,现在却总觉得夏濯那小子碍眼得很。 …… 看过大夫之后,确定脸上不会留疤,和熹才彻底松了口气。 从惊吓中回过神后,她脾气又上来了,但脸上的伤口正包扎着,不能过于用力,于是只能摔东西泄愤。 乒乒乓乓的碎裂声中,满屋子下人瑟瑟发抖,大夫提着药箱赶紧开溜。 东西摔了一地,心火仍然难消,她噌地一下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走去。 夏濯在她身后,沉声问:“你要去哪?” “姜祸水一个小小贱商的女儿,仗着一张妖媚的脸,居然敢勾引我的瑨哥哥!还当街殴打当朝公主和皇子,我要去和父皇告状,让他下旨杀了她!”和熹眼神如同阴狠的毒蛇,一字一句地从齿间蹦了出来,“我要先刮花她的脸,在上面烙下疤痕,游街示众,让她生不如死!再将她五马分尸,把她那张脸挂在城墙示众!告诉他们这就是和我和熹作对的下场!” 下人们听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尤其是丫鬟,恨不得立刻找个麻袋把自己的脸罩住。 夏濯皱着眉,心里头像被什么刮了一下,让他下意识想张嘴呵斥,他袖中的手握拳,才按捺住了方才一瞬间涌现的想冲上去扇她一巴掌的冲动。 目光扫过殿内跪了一地的下人,他眸光微闪,“你们先下去吧。” 下人们如蒙大赦,头也不回地撤了。 和熹说完正要继续往外走,却再次被夏濯叫住了。 “你烦不烦?”和熹回头,不耐地瞪了他一眼,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锐利,“你难道想阻止我?你也被那个贱人勾了魂了?” 夏濯面不改色地笑了笑,“和熹,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该做向父皇告状这么幼稚的事情了。” 和熹审视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濯从容地坐回椅子上,为自己斟了一杯茶,饮了一口,才道:“皇兄今天就给你上一课。” “报复一个人,想让他痛苦的最好的方法,不是让他死,而是要一件一件摧毁他在乎的东西,让他亲眼看着却无能为力,到时候……” 夏濯话没说完,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到时候,无论他想让她怎么做,她都只能乖乖听话。 和熹没察觉到夏濯的心思,只在听了他的话后露出兴奋认同的表情,接着说:“到时候就能让她生不如死,比死还难受!” 夏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很聪明。” “可是我们要怎么做呢?” 和熹跃跃欲试地问他。 夏濯不急不缓地饮了口茶,“你需要做的很简单。” 他招了招手,和熹附耳去听,片刻后,眼中闪烁着激动的笑意,抬眸点了点头。 …… 姜祸水没想到,那日将和熹教训过一顿之后,她居然没有整出什么幺蛾子。 以她对和熹的了解,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转头就该带着那张脸跑进皇宫找南丰帝告状,让南丰帝为她做主了。 可是并没有,而且第二天和熹就带着下人上街游荡了,脸上的纱布未除,心情看起来却很不错。 第一百二十一章 长夜入狱 远远瞧见和熹以及她身边的白袍少年,姜祸水深吸口气,眯了下眼。 她想当作没看到直接转头离开,和熹却偏不如她的意,扯着嗓子喊她的名字。 姜祸水顿时就不想走了。 被打的又不是她,脸上受伤的也不是她,她坦坦荡荡漂漂亮亮一个人,凭什么躲着和熹? 又没什么好心虚的。 和熹和祁瑨来到姜祸水面前,祁瑨目光落在姜祸水脸上,她却微偏过头错开了,装作没看到,不认识他似的。 和熹十分得意地扯着祁瑨的衣角,扬声道:“好久不见啊,姜大小姐。” 祁瑨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 姜祸水只当没看到两人的小动作,笑眯眯地看着她,“公主小小年纪就如此健忘?我们昨日才见过。” 她以为听了这话和熹该暴跳如雷,然而没有,和熹神色僵硬了一瞬后,便再次笑了起来,眼中充满挑衅。 “姜大小姐出门居然孤身一人,瞧着甚是可怜呢,不像我,有瑨哥哥陪着。”和熹笑容满面地抬头看了祁瑨一眼。 后者却只将目光落在面前的女子身上。 和熹眼中闪过一抹阴鸷,紧紧盯着姜祸水的瞳孔,企图从她眼中看到一丝失落或者痛心。 结果让她失望了,姜祸水不但没有表现出难过,反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公主,只有无法自理的小孩子才需要时刻有人跟着。” 和熹面色一僵,回想起昨日不愉快的场面,咬了咬牙。 “姜晚?” 身后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姜祸水回头,见居然是失踪了好几日的长夜,顿时有些惊喜,“师父?!” 长夜仍旧是一身黑衣,背上背着月弧剑,面无表情地走到姜祸水身边,“你在做什么?” 他本是路过,偶然瞥见他们,见姜祸水孤零零一个人,对面却是十几二十个,瞧着悬殊甚大,此时他突然记起自己身上还担着姜祸水一个师父的名头,弃之不顾总归不好,于是便出声叫了她。 突然出现的俊美男子令和熹眼神一亮。 他看起来像个江湖高手,背上的宝剑十分特别,身上冷峻的气质是她从未见过的,最难得的是容貌竟如此出色。 和熹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不耐地皱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姜祸水喊他什么,突然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你就是她的师父?!” 长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搭理。 姜祸水却感觉她的表现不太正常,问:“公主认识我师父?” “不,不认识。” 和熹矢口否认,看着长夜的眼神却充满惋惜。 ——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和熹眼中闪过一丝妒恨。 …… 突如其来的变数令姜祸水始料未及。 她前脚回府不久,后脚泷儿便送来了长夜被捕入狱的消息。 据说是朝廷禁卫军前来以亡国余孽的罪名将他缉捕的,当姜祸水收到消息赶去长夜府上的时候,他已经被禁卫军直接押进皇宫地牢里了。 上辈子根本没发生这件事,姜祸水事前没有感受到任何征兆,她茫然地坐在长夜府门前,陷入沉思。 知道长夜身份的人很少,而且他行事低调,怎么会突然被南丰帝注意到,还确定了他的身份呢? 姜祸水隐隐有种直觉,长夜入狱或许与她有关。 她倚在冰冷的石柱旁,闭上眼,如今已是深秋,她穿的并不算多,此刻却感觉唯有这不近人情的温度能让她的头脑变得清醒。 有人将什么东西盖在了她的身上,姜祸水眼睫微动,竟下意识想到了祁瑨。 或许祁瑨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姜祸水陡然心惊。 她似乎太过信任这个人了,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依赖他起来。 可事实上,他好像什么都知道,自己却对他知之甚少。 将信任托付给一个不了解的人,太危险了。 姜祸水打了个寒颤。 “阿晚。” 沉静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姜祸水一怔,睁开眼,见到的是肃然而立的孟溪云,她撑着油纸伞站在姜祸水的面前,垂眼注视着她。 天边不知何时飘起了毛毛细雨,被风刮着吹到她身上,打湿了衣衫,怪不得她方才觉得这么冷。 孟溪云眼中带着担忧,“你还好吗?” 姜祸水摇了摇头,见她穿得单薄,连忙起身将身上的外袍披到她身上,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忍不住说道:“又不是不清楚自己怕冷,身子骨弱,这么冷的天,就该抱着暖炉窝在房里,跑出来做什么?”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明白她是为了什么而来。 孟溪云抿着唇,正想说些什么,张嘴却率先咳嗽了出来。 姜祸水连忙带着她往马车里送,边走边说道:“放心,我一定把长夜救出来,不会让他出事的。” 临别前,孟溪云拉住了她的手,“万事小心。” 姜祸水点了点头。 …… 回府后,从下人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长夜的事众人已经知道了。 一个本该在灭国时殉亡的皇族太子,却隐姓埋名地生活在天子脚下,住在他们府上多年,眼下他身份暴露被捕,焉知陛下不会殃及鱼池,将他们视作匿藏反贼的同党? 想到这里,下人们看最初将长夜领进府的姜祸水的眼神忍不住带着审视和埋怨。 姜祸水没在意这些目光,问泷儿:“叔叔回府了吗?” 泷儿一愣,姑娘自从那次在饭桌上与二爷不欢而散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说过话了,就连姑娘及笄生辰,也没缓和他们的关系,眼下姑娘突然问起二爷的行踪,难免叫她意外。 不过联想到长夜公子的事,便明白了。 泷儿回道:“二爷刚回府,眼下兴许在书房里。” 姜祸水点了点头,抬脚便往书房走去。 —— 到了门外,她抬手,有些迟疑地敲了两下。 “谁?” 房内传来姜凌的声音。 “叔叔,是我。” 沉默片刻,才听到他说:“进来吧。” 姜祸水推门而入。 姜凌率先出声,“为了长夜的事而来?” 他坐在书案前,抬眼朝她看来,眼中带着询问,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第一百二十二章 红霜之毒 曾几何时,她会想到自己竟与叔父疏离至此? 姜祸水深吸了口气,点头。 即便此举带着几分不情不愿,但她想,姜凌统领京城守卫,对于长夜之事的细则,多少比她清楚。 可是他们的关系闹得这么僵,她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告诉她…… 果不其然,姜凌冷哼了一声,嘲讽道:“没事的时候当我是透明人,有事就来找我了?” 姜祸水不吱声。 “你老实说,你当初将长夜……独孤稹带回姜府的时候,知不知道他的身份?” 其实姜祸水不回答姜凌也猜得到。 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她当时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女孩罢了。 思忖片刻,姜凌正要继续说,姜祸水却问:“难道陛下要揪着这件事抄我们姜家不成?” 姜凌一愣,“这倒没有。” 姜祸水松了口气。 见她没什么话想说,姜凌道:“是和熹公主,她碰巧找到了当初古息国侥幸活下来的国舅爷,那个人在圣上面前当堂承认他们的太子殿下还活着,还提供了他的画像和住址,陛下大怒,立即下令将他缉捕。” 和熹?! 她的脑子什么时候会想到这些事了? 姜祸水眯着眼,突然回想起和熹见到长夜时那惊讶惋惜的表情。 怪不得她当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怪不得被她羞辱过后第二天还有心情上街闲逛,原来在背地里憋着暗招,早就预备对她身边的人下手了。 呵,国舅,什么狗屁国舅?! 她怎么不知道古息还有什么国舅苟活?! 姜祸水问:“圣上核查过那个自称国舅的人的身份了吗?” 她笃定南丰帝这么急着将长夜抓走,一定还没有来得及验明那个人的身份,说不定可以以此…… 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姜凌说:“长夜亲口承认那个人是他的舅舅,对自己的身份也供认不讳。” “……” 长夜脑子被驴踢了? 观察着她的表情,姜凌皱眉,提醒道:“你难道想救他?别白费功夫了,如果他只是个普通遗民倒没什么,偏偏是太子,以陛下的脾气,是绝无可能放人的。” 这番话,如今的姜凌能说出口,已经念在他们叔侄一场的情分上了。 但凡姜祸水识趣一些,就该顺着叔父的阶梯往下走,两人的关系便能缓和许多。 姜凌知道自己这个侄女是聪明人。 他笃定,自己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她该见好就收的。 虽然她同样是个重情义的人,但在他看来,她与长夜这个师父纵然有再深的情谊,也决计不会到枉顾整个姜家的份上,去救一个毫无干系的外人。 何况他并不认为姜祸水对长夜的情谊有多深。 起初他以为姜祸水与长夜之间存着些男女之情,为此长夜还将府邸买在姜家附近,可这么久了,也没见什么动静,她反倒和北沧那个质子走的近了,而长夜几乎没有主动找过姜祸水。 姜凌认为,两人久不联系,感情早就淡了。 知道圣上不会放人这个事实,放弃亦是无奈之举。 姜凌眼巴巴等着姜祸水应和他的话。 然而姜祸水只是牵了牵嘴角,勉强笑了一下,恭敬地向他鞠了个躬,平静道:“多谢叔父将这些告诉阿晚,阿晚还有事,先告辞了。” “这……”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姜祸水面不改色,转身离开了。 …… 从姜凌房中出来后,姜祸水又命人备车,马不停蹄地赶去孟府。 上马车前,泷儿在身后急急叫住了她。 姜祸水回头,便见泷儿将她的斗篷拿在手中,疾步走过来披在她身上,仔仔细细地将扣子给扣好。 过了会儿又命人把熬好的姜汤端过来让她喝下,看着她乖乖喝下,嘴里念叨着:“姑娘长大了愈发不会照顾自己的身子了,从外头淋了雨回来连身衣裳都没换就跑去找二爷,从书房出来又要出门,外头还下着雨呢,也不知道带把伞,老爷夫人知道了该怪奴婢没照顾好您了。” 说完,将手上的伞往她怀里一塞,见她呆呆看着自己,笑道:“知道姑娘心里着急,快去吧。” 姜祸水深吸了口气,咽下了眼中翻涌上来的热意,勾唇笑了笑,轻声吩咐道:“好,你也快回去吧,自己都没撑伞,就顾着说我。” —— 守门的下人许是被特意吩咐过,这次连通报都省了,见是她,便直接让她进去了。 姜祸水径直走到孟溪云的院子里。 见到孟逢也在,她稍微有些惊讶,“孟伯伯。” 孟逢微微点头,素日里眼中常带着的和蔼笑意如今化作愁绪,“你也是为了独孤稹的事来的吧?” 姜祸水心中咯噔一声,点头。 孟逢凝眸看着她,又看了看强作镇定的女儿,欲言又止,缓缓叹了口气。 “圣上下令,三日后处斩,求情者以同谋论处。” 孟逢沉重的嗓音于两人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 孟溪云转身回了房中。 姜祸水皱着眉,不解道:“孟伯伯,就算师父他是亡国遗族,但古息已灭,就算他是皇太子又如何?难道陛下这点容人之量也没有?” “那个叫杨立荣的人不仅指证了他的身份,还提供了他有谋逆复国之心的证据。陛下顺着他给的线索找到了一批古息遗民,那批古息遗民口口声声说他们的太子殿下会带领他们复国,他们愿意誓死追随太子……” 后来孟逢还说了什么,姜祸水没怎么听清。 当她听到“杨立荣”这三个字的时候,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块布,令她头脑晕眩了一瞬。 哪个杨立荣? 姜祸水两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在她印象中,杨立荣是个毁了半张脸的中年男子,是差点害死她阿爹的毒贩子! 电石火花间,她猛地想起前段时间从孟府出来后撞见的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当时只觉得有些熟悉,眼下提到了杨立荣,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却瞬间与记忆中的人重合起来。 就是他! 上辈子这个人混入了阿爹的商队中,在几船货物中藏了大量的能让人上瘾的红霜之毒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想得美1 上辈子这个人混入了阿爹的商队中,在几船货物中藏了大量的能让人上瘾的红霜之毒,这玩意儿是被各国命令禁止制成的,何况是这么大批量的运输销售,当场就被海关给连人带货给扣了下来。 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查出是杨立荣这个毒贩子搞的鬼,虽免了一场杀身之祸,但姜尚时一把年纪在牢里待了半个月,被磋磨地瘦了二十几斤,出来时险些不成人形了,姜家也为此废去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家产。 上辈子杨立荣落到了她的手中,她最熟悉不过这个小人阴险的嘴脸了。 听孟逢描述的杨立荣的外貌,显然就是他无疑了。 上辈子将杨立荣处理掉后,她便没有深入追查了,她以为杨立荣只是个普通的毒贩子,至多不过是背后能查出一个暗中以此为利的团伙,如今看来却不太对。 和熹除了吃喝玩乐穿着打扮发脾气,别的能耐都没有,她会搭理一个相貌丑陋的陌生人? 和熹会“碰巧”遇到杨立荣,还“碰巧”知道他古息国国舅这个身份? 杨立荣又不是傻子,会随便把可能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的身份到处说? 谁告诉她这一切没有人在幕后做推手,姜祸水立刻跳起来把他的脑袋给拧下来。 …… 长夜三日后就要处斩,留给姜祸水的时间并不多。 孟逢曾试图去接触过那批古息遗民,试探他们的口风,但他们每个人的态度都非常坚决,信誓旦旦地说的确是太子殿下承诺带领他们复国,他们誓死效忠太子,绝对不会背叛他。 也就是说,这条路也许行不通了。 姜祸水猜想幕后之人是夏濯,除了他,她想不到别人会做出这么阴险的事情。 即便知道是他,但姜祸水却没有证据。因为找到杨立荣的是和熹,长夜也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一切看起来都和夏濯毫无关系。 这一整天,她陷入了一种难言的焦躁之中,面对美味没有食欲,也不想开口和人交谈,就连姜来找她也被拒之门外。 入夜。 早早宽衣躺在床上的姜祸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不停地掠过很多事情很多画面,有上辈子经历过的也有这辈子经历过的,一会儿琢磨着要怎么救出长夜,一会儿又想着等她抓到杨立荣要怎么教训他,而后又丧气地想着,她连杨立荣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或许在夏濯府中?还是在皇宫里? 他真的是古息国的国舅?如果真的是,那他不也算是皇亲国戚吗,为什么只把长夜抓进牢里放着杨立荣那个阴魂不散的小人逍遥快活?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长夜的行为她也看不懂,就算杨立荣说自己是他舅舅,那又怎样?当时只要在南丰帝面前打死不认,杨立荣一个可疑分子说的话又有多少可信度? 承认自己的身份就罢了,为什么连想谋反复国这种莫须有的事也认了? 这不像他的作风。 姜祸水越想越精神,她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太对,时间越是紧迫,她越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这样陷入焦虑的情绪中百害无利。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越是想将这些事从脑海中摒除,他们越是扎根得牢实。 姜祸水叹了口气,放弃抵抗般地睁开眼,望着头顶的纱帐,白日里和熹与祁瑨并肩而立站在她对立面的场景突然占据了她的脑海。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蛰了一下,坐了起来,泄愤一般用力掀开纱帐,光着一双莹白小巧的玉足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自然是凉的,而且泡的久了,很苦,很涩。 姜祸水猛地拧起眉,用力放下手中的瓷杯,陶瓷与木桌相碰,发出一声响,茶水溅在了她的手上,她瞅都没瞅一眼。 又凉又苦的茶下肚,让人感觉不舒服极了。 不仅没有将她肚子里的火浇灭,反而让它变得越来越旺了。 “呵。” 望着紧闭的窗户,姜祸水扯了扯嘴角,兀自发出一声冷笑。 她深吸了口气,又吐纳出来,想借此将体内的郁气排出,然而如此重复了三四次,好像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姜祸水站了起来,慢慢朝窗户走去,想将窗户打开透透气。 “叩,叩,叩。” 没等她走到,窗外陡然响起了轻轻敲击的声音,这突兀的声响吓了她一跳,她下意识后退一步,险些失声叫了出来。 万幸她眼见看出了窗外映着一个人的轮廓,知道不是鬼怪在作祟。 很奇怪,她上辈子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不信这些神鬼之说,但经历了自己重活一世的事情后,却不知不觉相信了。 好似变得胆小了些。 她抿着唇,心中隐约猜测着外头站着的人是祁瑨,但很快又想到自己与他的关系太过亲近了些,生怕对他生出依赖的心思,于是按捺着早已不安分的心跳,手握成拳,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她瞪大眸子紧紧盯着窗外的身影,判断出多半是个男子,在心底对自己说: 祁瑨那家伙什么时候会这么礼貌,进来前还知道敲“门”了? 不是他吧…… 姜祸水垂下眼,极力忽略心头的失落。 泡久了的凉茶后劲可真大啊。 她想。 方才滑过喉咙的苦涩似乎又翻涌上来了呢。 窗外之人敲了三下后静默片刻,似乎在等待里面的人为他开窗。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便见他动了。 要离开了吗? 姜祸水想。 下一秒—— “姜晚,开窗。”祁瑨的嗓音有些沉,口吻却很笃定,“我知道你没睡。” 姜祸水僵在原地,手脚的温度迅速降低,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须臾,祁瑨像是没了耐心,又像是无奈地威胁道:“你不开,我可就破窗而入了。” 话音落地,姜祸水总算回过了神,走到窗边,正要开窗,动作却猛地一顿,收了回去。 外头,祁瑨只见隐约有个人影越走越近,到了窗边,看那动作眼看就要给他开窗了,却在临门一脚收了回去,顿时愣住。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想得美2 外头,祁瑨只见隐约有个人影越走越近,到了窗边,看那动作眼看就要给他开窗了,却在临门一脚收了回去,顿时愣住。 姜祸水临时想起她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不自然,于是收回手使劲揉了把脸,做出几个搞怪的动作,确定不会被他看出异常之后,才重新打开了窗,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着他。 见他作势要翻进来,姜祸水往窗前一挡,整个人拦在他面前。 她口吻疏离,“祁公子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祁瑨身形顿住,绷着脸沉默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直将她看的心里发虚,却忽然缓缓笑开,悦耳的嗓音藏着笑意,“生气了啊?” 他笃定的口吻令姜祸水僵了僵。 姜祸水眉头挑的很高,一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表情,“好端端的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话音刚落,少年已趁着她心防松懈的瞬间翻进了屋里,并且将窗给关上了。 “夜里凉,怎么不多穿点?” 说着,他转身去将挂在床头的外袍取来,无比熟捻地披在她身上,余光瞥见一双白皙的脚丫子踩在地上,下意识蹙眉,“去把鞋穿上。” 姜祸水这才回过神,见他这一系列自然的举动,心里微动,而后又想到他这么熟练,指不定是常常对着和熹或者别的女子如此体贴,便故意和他唱反调,拍开他的手,“我凭什么听你的?” 她这一巴掌可不轻,祁瑨并没有躲,结结实实挨了,很快便见他手背上浮起一层红。 姜祸水手一顿,将道歉的话咽了回去,等着他生气离开。 可令她意外的是,祁瑨脸上不见一丝怒容,反倒像是很高兴的样子,朝她眨着眼,说:“我错了。” 姜祸水一愣。 少年趁着她松楞的罅隙,拉着她双手微微用力,引着她往前走,踩在他干净的靴面上。 他眉眼温柔,低声哄着:“我以后都不理她了,好不好?” 这个“她”指的是谁,他虽然没有明说,两人心里都明白。 少年掌心干燥而温热,将她的手裹着,脚下是柔软的靴面,他精致隽逸的脸近在咫尺,温柔地注视着她。 姜祸水张口,想说“你想理谁都和我没关系”,而话到嘴边却成了,“我才不在乎!” 虽然是一个意思,但听到自己的声音时,姜祸水不用照镜子都能猜到此刻脸上口是心非的表情。 果不其然,祁瑨脸上的笑意更深。 “咕噜噜——” 静谧的室内,响起了突兀的声音。 姜祸水顿时红了脸,有些尴尬地想挣开祁瑨的手往后退。 她没什么胃口,晚饭基本上没吃,之前心烦意乱地根本没留意到肚子饿不饿,谁知道眼下当着祁瑨的面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丢脸丢大发了。 祁瑨手上稍微用力,将姜祸水那点力道化于无形,忽然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猛地腾空失重,姜祸水低呼了一声,双手下意识寻找着可以攀附的东西,于是便搂住了祁瑨的脖子。 祁瑨轻笑了一声,将她放在床上。 姜祸水落了地,张口就要骂,却见少年抓着她的脚,俯身给她穿起了鞋袜。 挣扎无果,只能忍着脚心传来的痒意。 少年的动作很轻,既让她无法挣脱,又不会让她感到疼痛。 姜祸水低头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忽然道:“你知不知道,看了一个姑娘的脚,是要对她负责的?” 少年动作不停,给她套上了最后一只靴子,没有立即站起身,微仰着头朝她笑道:“你的意思是,想嫁给我?” 祁瑨身着玄衣,更衬得他肤白墨眸,那双眸子在夜色中似乎更亮一些,眼底细碎的笑不知道藏着几分认真。 姜祸水勾唇,狭长的凤眸映着少年的身影,潋滟着波纹,忽然凑近了他,两人鼻尖只差毫厘。 她朱唇轻启,缓缓吐出几个字:“你想得美。” 成功的看到他眼底笑意一滞,姜祸水得逞般地起身,双手环胸,睥睨着他,“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你得排队的。” 说完目光落在祁瑨从怀中掏出来那一包点心上,肚子非常没有义气地出卖了她,咕噜噜叫得欢快。 姜祸水十分有骨气地没开口。 祁瑨晃了晃手中的点心,递到她面前,揶揄道:“现在能不能让我插个队?” “……” 肚子饿的实在受不了,姜祸水忍了忍,咬着牙接了过来。 甜而不腻的枣糕入口即化,刚好一口一个。 姜祸水眼前一亮,一连吃了好几个,“这是哪里买的?” “我做的。” 姜祸水咀嚼的动作一顿,有些惊讶,“你还会做糕点啊?” 祁瑨但笑不语。 —— 见她吃的差不多了,祁瑨慢悠悠地开口:“夏濯是冲着你来的。” 姜祸水点头,“我知道。” “夏烈的态度很坚决,不给任何人求情的机会,时间紧迫,令他改变主意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 姜祸水蹙眉,“古息国的那些遗民……” “呵,”祁瑨轻笑了一声,“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所谓的太子殿下,那个国舅说什么,他们自然就信什么了。” 姜祸水心中一动。 如果让一个遗民见到长夜,说不定…… 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仿佛能透过她的表情知道她在打着什么算盘,说道:“以夏濯的本事,找个身量相仿,擅长口技的人并不难,只要让他戴上人皮面具,那些百姓是分不出真假的。而夏濯既然敢用那个人,必然笃定他的忠诚,亦或者早已灭口。” 也是。 姜祸水又泄了气。 不久前才消失的烦躁又笼上了心头。 发顶被人揉了揉,姜祸水抬头看着他,刚想将他的手拍开,祁瑨已经收了手。 “别担心,交给我就好了。” 他的目光从容,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可是连他自己都说了,南丰帝是不会放人的。 姜祸水眨了眨眼,很想回他一句“我怎么相信你”,然而倦意很快涌上心头,她这才察觉到祁瑨身上散发的淡淡的香味不同寻常。 陷入黑暗前,她听到耳边是祁瑨的声音。 “安心睡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头皮发麻 姜祸水房间的窗外种着一片竹林,竹林隔着姜倾城的房间。 自从在姜祸水生辰那日见到祁瑨与姜祸水在采薇湖边私会后,姜倾城便将这件事压在了心底,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告诉夏濯,或者是姜尚时夫妇。 如今她准备趁今夜与夏濯见面时将这件事告诉他。 她偷偷溜出府去与夏濯约好碰面的那条路需要穿过那片竹林。 一般她经过的时候动作都会小心而迅速,由于心虚并不敢往那扇正对着的窗上看。 而这次姜倾城却鬼使神差地往那边瞥了一眼,意外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站在姜祸水的窗外。 姜倾城下意识停下了脚步,不敢置信地看着远处的一幕。 见到他敲窗的动作,姜倾城悄悄地往密集的方向藏了藏,伸出半个脑袋观察着。 她看到姜祸水开了窗,祁瑨身手利落地跳了进去,不久窗就被关上了。 短暂的一幕却丝毫没有减少她内心的震惊,姜倾城怔愣地坐在原地,出了很久的神。 她果然没有猜错,姜祸水和祁瑨两个人已经私相授受,暗通款曲了…… 可是她没有料到姜祸水居然大胆到敢让祁瑨直接到她的房间来私-会的地步。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他们在做什么? 姜倾城红了脸。 那北沧质子素日里总是一副疏离有礼的君子做派,可是也没有逃过世俗男人的眼光,他瞧着好像有些弱不禁风的,但是方才她那一瞥,分明见到他身手利落,那支撑着身体跃过窗台的手臂,和那双修长有力的腿…… 脑海中浮现出那张隽秀绝逸的脸,想象着他笑着将女子拥入怀中,低头去吻,两人半推半就地倒在床上…… 羞赧与嫉妒一齐涌上心头。 姜倾城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在不觉中将手边的竹子刮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她吁了口气,更加坚定了要把这件事告诉夏濯的决心。 寻思着一时半会这扇窗是不会打开的了,姜倾城按捺着想凑到窗边听墙角的好奇心,提起裙角往与夏濯约好的地方走去。 …… 咯吱—— 窗户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身影跃了出来,没等姜倾城看清里面的情形,就被祁瑨给关上了。 姜倾城惊得后退,对上少年带笑的眉眼。 见到她,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随口问道:“这么晚了,姜小姐要去哪里?” 他笑容温和,姜倾城却直觉从中嗅到了不对劲。 她不说话,祁瑨也不恼,沉吟片刻,恍然大悟般地问道:“今天是你和夏濯约好传递消息的日子?” !! 姜倾城头皮发麻。 这件事连她的父亲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姜小姐应该知道,见到了夏濯后,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吧?”祁瑨对于她惊恐的表情置若罔闻,“既然我有办法知道你们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那么你猜,我能不能悄无声息地抹杀一个人呢?” 他看起来仿佛在向她询问今日天气如何,姜倾城却觉得浑身发凉,脖颈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姜倾城跌坐在地上。 …… 睡了一觉之后,翌日醒来精神头好上不少。 虽然祁瑨说得信誓旦旦,仿佛胸有成竹,但姜祸水无法完全相信他。 她必须做些什么。 姜祸水从孟逢口中打听到那批遗民被安置在城西的几间破庙里,于是和阮袂、孟溪云约好,三人一同去瞧一瞧。 即便孟逢和祁瑨都盖了章,说在这批遗民身上找不到突破口,但不亲眼见到,没有亲自试一试,她是不会死心的。 清早,姜祸水还在匆匆忙忙吃着早饭的时候,泷儿便来告诉她孟府的马车在外头侯着了。 姜祸水随手抓了两个包子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衣角被一只小手扯住了,姜祸水低头,见姜来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随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姜祸水说:“阿来乖啊,阿姊有点事,没法陪你玩了。” 说完便匆匆离开。 —— 去城西那几间破庙的路并不平坦,马车在崎岖的路上颠簸不停,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停了下来。 姜祸水和阮袂两个习武之人都感觉头有些晕,再看孟溪云,脸都白了,却一直抿着唇没吭声。 阮袂率先跳下了马车,姜祸水在后头搀扶着孟溪云。 眼前的景象令阮袂目瞪口呆。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破旧的庙宇。 看起来已经废弃了很久,墙面黑青斑驳,大门破了好几个大洞,到处都是茂盛生长的杂草,比人还要高。 实在难以想象有人住在这里。 姜祸水也没想到自己削铁如泥的宝剑有一天会用来割杂草。 好不容易开辟出一条路走进去,三人身上都有些狼狈。 穿过了草丛,她们发现庙里还真住着人。 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穿着破旧的衣服,面色蜡黄,目光浑浊。 有人在井边打水,有人抓着窝窝头在啃,乍一见到三个衣着光鲜的陌生女子出现,纷纷露出警惕的目光。 其中一位看起来还算健壮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打量着她们,“你们也是来打听太子殿下的事情的?” 姜祸水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人就自顾道:“请离开吧,我们是不会出卖太子殿下的!” “……” 他掷地有声,眼中迸发着忠诚的光芒。 周围其他人对她们虎视眈眈,眼中带着不欢迎。 姜祸水冷笑,“你们的太子殿下已经被你们送进大牢里了,过两天就要处斩了!” 为首之人一点也不意外,“你这种话此前已经有很多人说过了,我们古息国太子殿下是被鹰神认定的神子,自有鹰神护佑,无论如何都会化险为夷的,你们休想借此动摇我们复国的决心!” 他话音刚落,其余人齐声附和:“鹰神佑我古息,古息生生不息——” 这些人的眼神麻木而浑浊,在念着这句话的时候却仿佛在刹那间焕发出生机,而后很快归于平静。 姜祸水总算知道古息为什么会被灭国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飞来横祸 姜祸水总算知道古息为什么会被灭国了。 从前是在书上看过关于古息国的记载,说古息举国信奉所谓的鹰神,家家户户都供奉着鹰头人身的神像,皇室最为夸张,每年都会兴建新的寺庙,将大量的金锭融化用来锻造纯黄金的神像。 他们无论碰到什么事,都不会想着法子去解决,也不会追根溯源,而是将希望寄于鹰神显灵,等待着事情自然解决。 在他们眼中,受到鹰神护佑的人总能逢凶化吉,一生都不用发愁。 如果收成好,就是鹰神收到了他们的祈祷而降恩,如果碰到了洪水地震这些天灾,就是他们惹怒了鹰神,鹰神在惩罚他们,应该举办大型的祭祀,才能让鹰神息怒。 而祭品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童男童女。 当时看到其中详细的描述时,姜祸水为此恶寒了一阵。 如今却是亲眼见到了这些百姓的愚昧。 阮袂觉得他们的想法简直不可理喻,明明长着一颗看起来和她们一样的脑袋,里面装的东西却好像是浆糊啊? 她撸起袖子上前两步,张口就想和他们好好理论理论,让他们将脑子里的浆糊清一清。 姜祸水却抬手拦住了她。 阮袂不解地看着她。 这是他们深入骨子里的迂腐观念,所谓的鹰神亦是跟随了他们几十年的信仰,在一朝一夕之间根本没有办法扭转。 就算你按着他们的脑袋和他们说,不会的,被鹰神保佑的人是不会逢凶化吉的,他们恐怕也只会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你。 姜祸水此时明白了为何祁瑨和孟逢都斩钉截铁地说这条路行不通了。 他们并不是输给了夏濯,杨立荣,或者任何一个人。 而是败给了这些人的愚昧。 看来她们这一趟注定是白费功夫了,与其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趁早离开,回去想别的办法。 显然孟溪云和她想到一处去了,和她对视一眼,转身便往来时的那条路走。 姜祸水拉着不明所以的阮袂,正准备跟在她身后,却见她一步步后退到了她身边。 在她的面前,是一脸奸笑的带着半张面具的中年男子—— 杨立荣! 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们进来的那条路上,手上还带着一柄长长的弯刀,冷刃正指着她们的鼻子。 姜祸水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然而没等她有动作,杨立荣却先出声了。 中年男子不住打量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笑意,一双眼睛眯成了缝,阮袂瞧着,被油腻得做了个干呕的动作。 杨立荣也不恼,反而笑眯眯的,下一秒眼神一变,看向周围的古息遗民,命令道:“愣着干什么,把她们三个,都给我抓起来!” 杨立荣的眼神在孟溪云和姜祸水身上流连,心里直痒痒。 他的运气真是太好了,绝对是鹰神庇佑,知道他杨立荣许久没有感受过温柔乡,一下子给他送来了三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 天知道他肖想这两人多久了!! 听了他的话,古息遗民们并没有立即动作,迟疑地看着他们的国舅,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下这个命令。 杨立荣见他们不听命令,表情瞬间变得凶狠起来,颐指气使地指着她们三人,说:“这是供奉给鹰神的祭品!” 古息遗民们仍有些疑惑,“可是祭品一向不都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童男童女吗?” 然而杨立荣却不想再多做解释,不耐烦地皱着眉呵斥道:“少说废话!是你接收到鹰神的旨意还是神子接收到?难道你在质疑神子传达的旨意吗?!” “不敢。” 见他发怒,遗民们神色惶惶,互相对视一眼,朝着姜祸水三人围了过来。 姜祸水在阮袂耳边低声道:“你护好阿荨,拖住他们,我去抓杨立荣。” 阮袂点了点头,闪身站在孟溪云身边,警惕着对她说:“阿荨跟紧我,当心些。” 她目光落在不远处摆着的竹竿,思忖着该怎么拿到武器。 话音刚落,就见孟溪云一翻袖,手中出现了一把银针,对着那些扑上来的人甩了过去。 咻咻咻—— 银针细微,以转瞬即逝的速度在空中划过,只见孟溪云将银针甩出去的动作,眨眼间,那些人就倒在了地上,痛苦的低叫着。 阮袂目瞪口呆。 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阿……阿荨,你好厉害。”她由衷的赞叹。 与此同时,姜祸水已经将杨立荣给制服住了,将他双手反剪,阮袂跑去找了根麻绳,把他的双手给绑了起来。 姜祸水押着他往外走,果不其然,等候在外头的车夫已经遭了杨立荣的毒手,孟溪云去探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没有气息了。 阮袂泄愤般地踹了他一脚。 车夫在孟家待了很多年了,如今因为她们的缘故而遭到飞来横祸,孟溪云心里不太好受。 不仅如此,马车的四个车轮也都被人给卸了,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干的。 阮袂又踹了他一脚。 姜祸水用剑指着杨立荣,“你,让他们把车轮装上。” 被钳制住了,杨立荣并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笑得像个无赖,像是笃定了她们不敢杀他。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姜祸水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笑。 杨立荣被她那一笑晃了眼,只觉心驰神荡,直到下一秒,左臂上传来剧烈的疼痛。 竟是被一剑砍下了手臂。 “啊啊啊——” 杨立荣撕心裂肺地嚎叫了起来,倒在地上挣扎不止。 一剑挥下去的时候,姜祸水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血滴溅在她的眼角下,也弄脏了她的衣裳。 见到他痛苦挣扎,她面不改色地闪身躲开了,避免身上沾到更多他的血渍。 “再不乖乖听话,就把你的右手也砍下来哦。” 姜祸水笑容灿烂,狭长的眼眸弯弯,眼角溅上的血滴如同一颗红痣,平添了几分妩媚和妖冶,在杨立荣看来,眼前这个女子简直是地狱里的罗刹女。 他疼得险些晕过去。 鲜血流了满地,却没有人想为他止血。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将计就计 边上的孟溪云微微撇开了眸,脸上没有一丝怜悯。 阮袂虽然惊讶于姜祸水利落干脆的姿态,然而看着杨立荣痛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死过去的样子,却只觉痛快。 与无辜丧命的车夫伯伯相比,斩掉他一只手臂已经是很轻了。 …… 最终杨立荣还是败给了断臂的恐惧,指使着古息遗民帮他们把车轮给装了回去,被姜祸水毫不留情地扔上了马车。 阮袂帮着孟溪云把车夫的尸体也抬了上去。 杨立荣见她们居然把这老车夫的尸体一起抬了上来,张嘴就骂了声晦气。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孟溪云闻言抬眸,冷冷剜了他一眼,往他嘴里塞了一粒黑乎乎的药丸,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吞了下去。 这片刻的功夫,孟溪云不断刷新了阮袂对她的认知。 “咳咳咳,呸,你给我吃了什么?” 杨立荣干呕着想把东西吐出来,被姜祸水掐着脖子阻止了。 在被砍断了手臂,又被迫吃下来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的药丸后,杨立荣总算慌了神,知道面前这几个女人不能小瞧,不能用他从前见识到的心软懦弱的妇人的眼光来看待。 他在古息灭国的劫难中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小命,可不想交代在几个女人的手里。 孟溪云自然是半句话都不想和他说的。 姜祸水倒是眼疾手快地看出了孟溪云喂给他的是什么,本着不痛死他不毒死他也要先吓死他的原则,她笑着解释道:“是我们阿荨独家秘制的毒药哦,吃了之后三天之内没有服用解药,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杨立荣从没听过这种毒药,看她笑眯眯的,只觉她在吓唬他,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姜祸水没有和他争辩,眼中尽是看好戏的表情。 她不急着说服他,杨立荣心中反倒惴惴难安起来。 不会是真的吧? —— 马车停在了孟府。 姜祸水毫不客气地将杨立荣一脚踹下了马车,后头阮袂帮孟溪云把车夫的尸体搬了下来。 等候在府门前的孟府管家见这阵仗,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 确定几个姑娘都没有手上,这才松了口气。 将杨立荣交给孟府的守卫,交待他们一定要严加看管,姜祸水跟着孟溪云和阮袂进了孟府。 其实孟溪云在马车上给杨立荣喂毒药并不单纯是出于愤怒。 姜祸水知道她不是冲动的人。 显然她们两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杨立荣是个惜命而狡猾的人,她们希望杨立荣向南丰帝作证,说长夜未曾想谋反,一切都是幕后另有其人在一手安排,而杨立荣也许现在没有想到,回过神后未必不能想明白。 长夜时间有限,如果他打定主意要一直拖到处斩,情况就很不妙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杨立荣的寿命缩短到和长夜处斩的日期相同。 这药效孟溪云比谁都清楚,现在看起来是没什么,但过了今晚,杨立荣的身体就会开始有反应了。 姜祸水笃定,杨立荣撑不过十二个时辰就会求着她们带他去见南丰帝的,恐怕就算是让他把所有罪都认下来,他也不敢拒绝。 阮袂听完两人的计划,恍然大悟。 “原来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一开始姜祸水确实想从那些古息遗民身上找突破口,但很快她意识到了不可行,正当泄气的时候,杨立荣送上门来,姜祸水灵机一动,打算来一出将计就计。 …… 姜祸水回府的时候,正碰上了管家。 她回想起今日出门前被她敷衍打发了的小家伙,便随口问了一句,“管家,阿来呢?” 管家正在指挥下人们把姜尚时晒在外头的书搬回书房内,听到她询问,停下来想了想,说:“今儿个您出去不久,小少爷就和姜子昂少爷一起出去玩儿了。” 姜祸水下意识蹙眉。 姜来什么时候和姜子昂玩到一起了? 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她面色不虞,管家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姜祸水摇了摇头,转身回了房间。 “啊对了!” 管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她。 “一位祁公子一刻钟前来找过您,知道您不在,也没多留,托我告诉您,找个时间去他府上喝杯茶。” 祁公子?祁瑨? 姜祸水挑眉。 管家突然朝她挤眉弄眼地笑了笑,“那位祁公子可真是相貌出尘,气度非凡呐!” “……” —— 这还是祁瑨第一次光明正大地上姜府找她,正好姜祸水也想和他聊一聊杨立荣的事情,于是回房换下溅上了血渍的衣裳,便上马车前往祁瑨的府邸。 落月引着她来到祁瑨的书房中后便躬身退下去了。 白袍少年站在书案前执笔挥毫,听到动静头也没抬,勾着唇笑道:“来的比我想象中快,看来你十分渴望见到我呢。” 姜祸水没搭理他,本以为他在练字,走近去看,才发现是在作画。 他动作娴熟而流畅,落笔几乎没有停顿过,说明他对于心中所要画的东西十分熟悉。 姜祸水凑近了些去看,一眼就愣住了。 虽然只初初画了个轮廓,但姜祸水一眼便认出了这是秋猎时校考大会所搭建的擂台。 而且是比武的擂台。 仿佛猜到了他要画的是什么,姜祸水凝神注视着。 很快,纸上出现了一个身着绛紫衣裙正在执弓射箭的女子。 她虽没有身着劲装,那动作和神态却比男子还要英姿飒爽,眉眼间流转着从容自信的笑意,唇角微微勾勒。 姜祸水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是这样的,但透过这幅画,却仿佛感受到了当时的心境。 而令她惊讶的是,距离擂台这么远的祁瑨,居然能将她脸上的每一份神态都捕捉到了,还记得如此清晰。 “你画的真好!”姜祸水由衷惊叹。 祁瑨眼中闪过笑意,却微微蹙眉,语气不甚满意,“还不够好。” 他对上姜祸水的眼,认真道:“在我心中,画中人如艳阳般绚烂夺目,我描摹不出她万分之一的耀眼。”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居心不良 这种听起来毫无营养的恭维话姜祸水两辈子听得耳朵都长茧了,但是眼前的少年目光澄澈,在他眼底,能看到她自己的身影,平心而论,没有人能抵抗这样看似委婉又无比赤城的心意。 姜祸水掐了一把袖下的手,轻咳一声,与他拉开距离,错开他的目光,转移话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祁瑨眸光微黯,片刻后笑了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和她谈起了长夜的事。 “杨立荣是不是被你们抓进了府里?” 姜祸水点头,“你消息还挺快。” 祁瑨微微叹了口气。 他明明都告诉她了,他会帮她的,她不必白费力气,怎么就不听呢? “别忙了。”对上姜祸水质疑的目光,祁瑨说:“都是徒劳。” 他放下画笔,正要向她详细分析这件事不可行的缘由,姜祸水却突然变了脸,“祁瑨,你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你连我的计划都没有听,凭什么就否定我?你以为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她目光微转,落在窗边摆放的棋盘上,勾唇,“还是你觉得自己事事都了如指掌,能将天下当做棋局任你操控?” 祁瑨一怔,垂眸,“我从未有这种想法。” 面对姜祸水突如其来的发难,祁瑨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与她争执。 经过观察,他发现姜祸水这个人,越是愤怒的时候,就笑得越灿烂。 少年低眉顺眼,除了这句话后不再与她争辩,模样瞧着有些可怜,姜祸水在一瞬间有些愧疚,但想到自己接二连三被他不由分说地否定,又狠了心。 “祁瑨,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当盟友的。” 姜祸水转过身,“但是现在看来,并不合适。” 说完,她转身离开,背影看起来决绝又无情。 祁瑨回首望着画中女子带笑的眉眼,神情有片刻的松楞。 不合适? …… 马车停在姜府门前,当姜祸水掀开车帘下来时,正碰上勾肩搭背回来的姜来和姜子昂。 姜来见到她,欣喜地朝她招手,“阿姊!” 姜子昂则收敛了笑意,没有出声向她打招呼,目光惴惴。 堂兄弟俩谈笑甚欢的一幕落在姜祸水眼中,刺眼极了。 她没笑,面无表情地喊他:“姜来,你过来。” 姜来一愣,不明所以地拉着姜子昂走到她面前。 “阿姊,你怎么了?”他仰头问。 姜祸水抿着唇,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 姜子昂犹如被她的目光烫到了一般,猛地抖落他的手。 “跟我走。”她吩咐道。 虽然堂兄甩开了他的手让他有些失落,但眼下看来阿姊似乎更不开心,所以姜来乖乖地点点头,向姜子昂说了句“子昂哥哥,我先和阿姊进去啦。”才跟上了姜祸水的步伐。 背对着他们,姜祸水眼神更冷。 姜子昂勉强地朝他笑了笑,目送姐弟俩的背影。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姜子昂才吁了口气,原形毕露般冷哼一声,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 路上。 姜祸水沉默半晌,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和姜子昂关系这么好了?” “嗯……平日里阿姊总是有事出去,我觉得好无聊,堂兄就带着我一起玩儿了。”姜来并没有发现姜祸水降至冰点的情绪,反而兴致勃勃地向她细数姜子昂带着他去了哪里玩,吃了什么好吃的。 姜祸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冷声打断他,“就一点好吃的好玩的就把你收买了?你知不知道……” 她猛地噤声,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他差点要了襁褓中的你的命啊。 姜来听她口吻严厉,好像在斥责他似的,有些委屈,“可是我没有小伙伴,阿姊你又不陪我玩,再说了,堂兄他人挺好的啊……” 如果此时给姜祸水一块布,她立刻塞进姜来的嘴里。 姜祸水不想再和他多说,停下步子,低头看他,“以后不许和姜子昂来往了,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会把你带坏的。” 然而这次,一向对她说的话言听计从的弟弟却忤逆了她。 “阿姊,你怎么能这么说堂兄呢?我,我觉得他很好,他带着我玩,长见识,你不许再说他了,不然我就要生气了!” 姜祸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的一字一句都像是重锤敲击在她脆弱的心脏上,她眼前一黑,差点跌倒。 姜来吓了一跳,慌忙去扶她。 —— 姜祸水被半扶着回到房间内,躺在榻上,姜来满脸不安地守在床边。 以她素日的脾气,就算姜来是她从小疼到大的亲弟弟,说出这种吃里扒外的话,她恐怕会冷笑着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可是当亲耳听到自己血浓于水的弟弟维护一个居心不良的小人,为此对她说出争锋相对的话,姜祸水只感到了痛心。 喉头和眼眶的泪意不受控制地齐齐涌上来,姜祸水隐忍着,却没忍住。 “姜来,你是我的亲弟弟,却为了一个外人……” 姜祸水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阿姊哭。 姜来顿时手忙脚乱起来,找手帕给她擦眼泪,嘴里连连说:“阿姊,是我错了,我做错了,我以后都不和堂兄来往了,你别哭,别哭……” 姜祸水没有躲开他的动作,任他给她擦眼泪,哑着嗓子趁机道:“你要说到做到,以后都不要搭理姜子昂,也不要搭理姜倾城,他们姐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个时候,自然是阿姊说什么他应什么,姜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和堂姐堂兄相比,显然是他的亲阿姊分量更重。 “好好,我一定说到做到,以后见到他们连招呼也不打!” 姜祸水撇了撇嘴,“这还差不多。” 望着头顶的幔帐,姜祸水有些出神。 她这是魔障了吗,方才透过阿来道歉的态度,居然想到了祁瑨…… 她对祁瑨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差……? 好歹他帮了她这么多次呢。 啧,谁让他不听她把话说完就否定她,好像她怎么做都是错的一般。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很过分。 严重打击了她的自信。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亏本买卖 …… 翌日。 姜祸水早早醒来后,吃了早饭就命人备车前往孟府了。 马车上,姜祸水抬手揉了揉眉心,闭着眼靠在马车上。 不知何故,今早一醒右眼便直突突跳个不停。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她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里的不安。 也不知道昨日姜祸水和姜来说过了什么,无论姜子昂怎么诱惑他,姜来说什么都不搭理他,也不肯跟他出门去了。 姜子昂有些纳闷,转头去找姜倾城。 “我好说歹说,那臭小子就是不肯和我一起出去。” 姜子昂什么时候回想起姜来对他爱答不理的模样,气得咬牙切齿。 姜倾城冷笑着嘲讽道:“姜祸水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她说一那个怂包弟弟敢说二吗?” 她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但并不特别意外。 如果说姜祸水亲眼撞见姜来跟姜子昂出去玩还毫无表示,那才是奇了怪了。 姜倾城想到关键的事,问:“我让你给他吃的东西,你给了吗?” 听她提到这事儿,姜子昂顿时得意地笑了起来。 “那是当然,那小傻子还以为是糖霜,抱着糖油饼吃的可香了。” 姜倾城松了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既然他已经吃过了,那就没关系了,接下来,咱们只要等着看好戏就行了。” —— 孟府。 姜祸水人到的时候,杨立荣正在和孟溪云对峙着,孟溪云身边有好几个守卫护着,杨立荣根本近身不得,只能干瞪眼。 “哟,这是哪来的疯子?瞧着怪磕碜的。” 姜祸水一进门便瞧见一个披头散发流着鼻血还没了左臂的人正试图靠近孟溪云,顿时不客气地出声嘲笑。 见到她,杨立荣双目猩红地扑了过来。 姜祸水还没动手,他便被脚下的石头给绊倒了,摔得十分狼狈。 “噗,你没吃饭?” 看着杨立荣虚弱得爬不起来,索性躺在地上的样子,姜祸水毫无同情心地嘲笑着。 “呸,我才不吃你们给的东西,你们这些恶毒的臭娘们,休想在食物里加东西蒙我!我才不会被你们忽悠!” 姜祸水抱着双臂俯视着他,如同看小丑似的听他自言自语。 她算是听明白了,阿荨给他吃的毒药药效发作了,杨立荣开始流鼻血了,但是他还是不相信这世上有这种毒药,觉得她们在诈他,偷偷在他的食物里加了东西让他流鼻血,给他造成自己会七窍流血的错觉,好骗他在南丰帝面前改口。 能把事情拐上七八个弯想成这样也不愿意面对自己身中剧毒的事实,估计他现在还以为自个儿挺聪明的,心底正在为识破了她们的“奸计”而沾沾自喜,姜祸水真是佩服他的想象力。 “你愿意自欺欺人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你大可不吃不喝试试过了今夜情况会不会恶化。” 姜祸水笑着道:“听说你是我师父的舅舅啊?那岂不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也好,他小命不保,黄泉路上有你作伴,他也不算孤独。” 说完她便走进凉亭内坐下,任由杨立荣躺在地上装死。 “不过我有些好奇,夏濯许你什么?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是成群结队的美人?”姜祸水思忖片刻,自问自答道:“应该都有,不然也不能让你昧着良心出卖自己的亲侄子。” 听到这句话,一直没吭声的杨立荣突然抬起头,恶狠狠道:“他身为古息国的太子,我们好不容易保住了他一条命,让他逃出来,他学了一身本领,却不愿意报仇,他该死!” 姜祸水嗤笑一声,正要呛他,旁边的孟溪云陡然出声:“你不也没死?” 孟溪云紧接着说:“既然你没死,你为什么不复仇,而要求他去做?” 她俏脸绷得很紧,看起来似乎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仍旧冷清清的,但姜祸水能感受到她情绪的波动,是十分剧烈的。 阿荨很愤怒。 姜祸水鲜少见她说出这么锋利刺耳的话。 杨立荣一噎,半晌没说出话来,过了会儿又道:“我若是有他一半的本事和人脉,当然会自己复仇!” 这种马后炮是最招人厌的。 姜祸水冷笑,“我看你本事大得很,一般人可不敢和灭国元凶谋皮。” 夏濯是南瑟七皇子,他受夏濯的指使出卖长夜,与卖国贼子何异? 不过是贪图荣华富贵罢了,却要摆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好掩饰自己肮脏的念头。 杨立荣绝食的举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撑不了多久。 —— 从孟府出来,正要上马车的时候,姜祸水瞥见角落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她心中一跳,走过去,那人却转身就跑。 姜祸水让车夫驾车先回府,便追了上去。 那人的身影在一间茶馆中消失了,姜祸水走了进去,见到一个熟悉的人。 夏濯。 他看着她,嘴角牵起淡笑,“姜姑娘,好久不见。” 姜祸水没靠近他。 这种情况下,她如果还没意识到是夏濯故意引她来的,就太蠢了。 谁知道他身边设下了什么陷阱等着她,姜祸水敷衍地笑了笑,抬脚往后退,在心里暗道她以后可不能仗着自信见着可疑的人就追了。 “你这么怕我?”夏濯微挑了下眉,见她还在往外走,眉眼顿时一沉,威胁道:“如果你想救独孤稹,就过来和我谈一谈。” 姜祸水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打量着他。 夏濯缓和了语气,“我没有设埋伏,你放心。” 姜祸水心想我信你才有鬼,抱着剑没动,“你想谈什么就谈吧。” 见她不愿意走过来,夏濯静默须臾,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在她面前不足一尺的地方站定,夏濯垂眸,沉声道:“我可以帮你救长夜,保证他平安无事。” 姜祸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条件呢?” 他缓缓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有条件?” 姜祸水目带讥诮,“你会做亏本的买卖?” “你好像很了解我。”夏濯若有所思,眼中带着探究,“我和你结过仇怨吗?” 第一百三十章 注定结怨 “你好像很了解我。”夏濯若有所思,眼中带着探究,“我和你结过仇怨吗?” 当然结过,而且是血海深仇。 姜祸水深深地盯着他,看着眼前不足双十年纪的夏濯,勾唇,“七皇子可能不知道,有些人生来就注定会结怨,我和你也许就是这样吧。” 最初她也曾经试图说服自己,将两辈子的事情分隔开,毕竟上辈子的事情在这辈子并没有发生过,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夏濯和南瑟皇室这些人总是盯着他们姜家不放,将他们家的财产看作囊中之物,蠢蠢欲动,玩弄手段。 姜祸水恨透了这样卑劣的强取豪夺。 夏濯微微蹙眉,面前女子是眼神好像是在看他,又无端让他觉得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人,这感觉真是叫人不悦极了。 姜祸水的话听起来似乎意有所指,夏濯思忖片刻,忽然笑道:“我曾经听人说过,不是冤家不聚头,也许上辈子我和你是一对有情人呢?” 她一哽,没否认,“也许是同床异梦,梦里都在琢磨着算计对方的人。” 夏濯眸光微暗。 被勾起了不好的记忆,姜祸水有些不耐烦起来,见他越靠越近,抬手推了他一把,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眼角上挑,带着点妩媚,“说话就说话,七皇子靠这么近做什么?” 夏濯猝不及防被她推了一把,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却没有恼,微眯着眼笑起来,眼神变得有些暧昧,“如果我的条件就是你呢。” 哈?? 她没有听错吧?? 姜祸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夏濯的脑子没有被驴踢吧? 难道她的敌意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他还没有放弃通过娶她得到姜家财产的手段? 也许是她的震惊表现得过于明显,夏濯仿佛从她的眼中读出了她此时的想法,沉吟片刻,说道:“我不需要你嫁给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姜祸水略一思索,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你想让我给你当暖床丫头?还是随叫随到的那种?你想得美!” “在你心中我就这么龌龊?”夏濯皱眉。 “对啊。”姜祸水毫不犹豫地回答。 夏濯面色顿时一沉,变得难看极了。 看着他古怪的表情,姜祸水陷入思考,脑海中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冒了出来,她的表情有些惊悚,“夏濯,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这是什么表情? 他就这么令她难以忍受? 夏濯心里一堵,下意识否认:“不是。” “哦,那真是太遗憾了。” 他如果真的爱上她了,她可能会考虑狠狠利用他的感情让他也尝一尝痛彻心扉的滋味。 不过转念一下,夏濯这么冷漠自私的人,就算承认喜欢她,她也不会相信。 半晌,夏濯抬眸看她,平静地问:“你愿意吗?” 然而心却不自主地提了起来,带着期待。 姜祸水觉得她从前真是低估了夏濯的脸皮,答案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他也厚着脸皮问的出口。 “当然不愿意,你在想什么?当我是傻瓜?” 她留下来和夏濯废话真是浪费时间。 姜祸水转身就走。 身后,夏濯的面容有些扭曲,而姜祸水只能听出他声音中带着的不甘。 “你会后悔的!” —— 走出茶馆,没走几步便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着。 姜祸水下意识当做是夏濯的人,本就被他开出的条件恶心的不行,顿时有些不耐地转头。 “有完没……” 看清身后之人是身着白袍的祁瑨后,未说完的话便咽了回去。 姜祸水闷不吭声,转头就走,脚下的动作越走越快。 可是她走得快,身后之人也加快步伐。 姜祸水咬了咬牙,索性运起轻功,速度顿时快了不少。 她料定在众目睽睽之下祁瑨不会暴露武功,而祁瑨也确实没有追过来。 回头望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少年,姜祸水讽刺的勾了勾唇。 —— 到达姜府门前,前脚刚走进去,姜祸水便敏锐地察觉到府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她心中无端一跳,有些不安起来。 “你,”她随手指着路过的一个丫鬟,一时间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府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丫鬟被她喊了一声,顿时受惊一般抖了抖。 姜祸水拧眉。 她不过就出门一趟的功夫,似乎都不到两个时辰,能出什么事? 该不会是祖母出了什么事吧? 姜祸水眉心一跳。 “是,是小少爷他……” 丫鬟支支吾吾的话让姜祸水急躁起来,她下意识抬手抓紧了丫鬟的胳膊,沉声问:“你说阿来出事了?!他在哪里?!” 她心中着急,手上的力道便失了分寸,丫鬟痛的脸色一白,嘴皮子倒是利索了,“小少爷正在老爷和夫人的房间!” 话音刚落,姜祸水便松开她往姜尚时和李氏的房间跑去了。 —— 姜祸水径直冲了进去,直奔房内。 里头居然围了不少人,李氏、姜尚时、老夫人、姜凌、林氏、姜子昂和姜倾城都在。 她来不及多想,直接问:“娘,阿来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床上背过身躺着的男孩转了过来,看着她,哑着嗓子,“阿姊,我难受——” 看清他发黑的一双眼眶,姜祸水脑子里轰的一声,有些晕。 怎么会…… 她眼花了吧? 她刚才怎么会从阿来的脸上看到了身中红霜之毒的的症状? “啊啊啊,阿娘,我好难受——” 姜来突然嘶吼起来,双手拼命掐着自己的脖子,面容狰狞。 她从来没有在弟弟身上看到这么恐怖的表情。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而后回过神来似的走到床边,和李氏一起阻止他自残的动作。 八岁的小男孩力气也不小了,毒性发作起来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仿佛要把自己的脖子才罢休,指甲陷入肉里,刮破了皮肤。 她注意到他手背上布满了条条血痕,瞧着很是触目惊心,想必在她回来之前已经毒性已经发作过好几次了。 几人按住了他的手,他便抬脚踹,李氏被他踢了好几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杀人放火 姜祸水潜入姜子昂和姜倾城的房间都仔仔细细地搜过了,但是并没有找到藏着的毒药。 这并不出乎她的预料。 姜子昂固然是个二愣子,他的好姐姐却是个细心敏锐的人,应该早早就吩咐他把剩余的东西都处理掉了。 虽然方才在房中她表现得胸有成竹,但是…… 姜祸水其实并没有把握能找到证据证明红霜之毒是姜子昂下的。 除非等姜来清醒后找两人来一一对峙。 坐在房顶,双手撑着瓦砖,姜祸水幽幽地叹了口气。 电石火花间,回想起夏濯不久前在她身后说的那句“你会后悔的”,此刻她隐约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了。 要不怎么说他阴险呢,总能挑中她的软肋来拿捏。 家人,朋友。 长夜还在牢里,南丰帝下了严令不许探视,几天过去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皇宫里的地牢什么环境她比谁都清楚,阴暗,潮湿,肮脏,罪恶,不是一般人能熬得住的地方,在那里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红霜毒性猛烈,姜来只是个孩子,连八尺大汉都受不住的煎熬,他脆弱的身子骨能不能挺得过来还是个未知数。 眼前闪过夏濯说让她陪在他身边时那双看似深情的眸子,姜祸水嘲讽地冷笑了一声,眼中闪烁着浓烈的恨意。 从来没有一刻,她清晰的感觉到,想亲手杀了夏濯。 先是借姜倾城的手唆使姜素迎给祖母下毒,又让和熹出面找到杨立荣害长夜入狱,现在姜子昂给姜来下红霜的事情,说和夏濯没有半点关系,姜祸水才不信。 她猛地站了起来,摸出怀中那个玄金令牌,握在掌心摩挲了一下上面的纹路。 —— 当夜。 更深露重,杀人放火天。 七皇子府周围隐藏的守卫猝不及防地被一把冰冷而锋利的匕首横在了脖颈动脉,喘息之间,连呼声都未来得及说出,眼前一黑,鲜血喷溅而出,彻底结束了他们短暂的一生。 姜祸水神色冰冷地看着这么多人在顷刻之间毙命,抬起脚步,往夏濯房中走去。 身着夜行衣的女子与浓重夜色融为一体,体态轻盈,落地无声。 当她站在床边举起手上匕首的时候,睡梦中的男子似有所感,眼睫颤抖,猛地惊醒,惶惶然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他看到蒙着面罩的黑衣人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眼,发现他醒来,微微弯了弯眼,像是在笑。 眼波流转,潋滟着媚意风华。 他晃了神,下意识觉得这双眼睛好熟悉,心底有个名字呼之欲出。 然而对方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眼神变换的一瞬,匕首朝他的心口扎来。 夏濯想起身反抗,动作的一刹那却惊觉浑身酸软无力,运不上来半点力气。 他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她见他醒来也不惊慌的原因。 是有恃无恐。 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印象,是她拉下面罩,露出一张媚意横生,冰冷肃杀的俏脸。 红唇张张合合,似乎在对他说什么。 夏濯努力辨认,猜测着,也许是在说—— 永别了。 她想要他的命。 在他数次踩到她的底线之后,姜祸水终于忍无可忍地出手了。 那一刀下去的时候,姜祸水的手没有抖,更没有一丝犹豫。 如果他死能够换来她身边的人平安无虞,哪怕她第二天就会被官府的人以谋杀皇子的罪名缉捕斩首,她也认了。 当火势蔓延到了屋内,姜祸水感受到了灼意后,她听到有人正在往夏濯屋内赶来的脚步声,听到吵吵嚷嚷灭火的声音,听到了麒麟卫给她的信号声。 来不及去确定他还有没有气,姜祸水跳窗离开。 …… 翌日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泷儿从外面带来了消息,说昨夜不知道是什么人闯进了七皇子府暗杀七皇子,杀了不少人,临走前还放了一把火。 泷儿一边说一边唏嘘不停,感慨着七皇子府一夜之间形同废墟。 姜祸水吃着东西,打断她,“那七皇子呢?” “据说侍卫赶到的时候,七皇子胸口中了一刀,是重伤呢,鲜血流了满床,当时就把他们吓死了。” 姜祸水皱眉,从前怎么没发现泷儿讲话抓不到重点。 “我的意思是,他死了吗?” 她直白地问了出来,一点没避讳。 泷儿大骇,伸手去捂她的嘴,小声道:“不知道,据说被送进宫里了,陛下正命人调查,务必要抓到凶手呢。” 没有听到夏濯去世的消息,姜祸水失望的垂下眼,对泷儿接下来说的话提不起兴趣了。 —— “姑娘!姑娘!” 耳边响起泷儿的声音。 姜祸水回过神,抬眼,“怎么了?” 方才在想姜来和长夜的事情,一不留神久了些。 “祁公子来了,就在小少爷房内呢!” 姜祸水挑眉,“哪位祁……祁瑨?” 泷儿点点头。 —— 姜祸水赶到姜来房间的时候,祁瑨正和姜父姜母在笑着谈话。 李氏抓着祁瑨的手,眼中充满感激,“一切就拜托祁公子了!” 她觉得眼前这一幕说不出来的奇怪,喊了声,“阿爹,阿娘!” 屋内众人都朝她看去。 李氏笑着道:“是阿晚来了啊,正好,快来谢过祁公子。” 姜祸水一脸茫然地走过去,“谢什么?” “阿来有救了!祁公子听说阿来中了红霜之毒,特地上门一趟,说他曾经中过此毒,有治疗的经验,要将阿来接到他府上治疗!” 李氏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姜祸水一愣,有些不信,“真的?” 他看起来不像中过红霜之毒的模样。 “嗯。”祁瑨的眼神没有闪躲,任她打量。 “你能保证治好阿来吗?” 平心而论,人家是来施以援手的,作为受人恩惠的一方,她不该表现得这么不知好歹。 但是看着那张温和平静的脸,那副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的态度,姜祸水心里头的邪火就忍不住上窜。 李氏看不过去了,斥责了她一声。 “阿晚,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转头向祁瑨赔礼,“祁公子见谅,阿晚和阿来自小感情就好,关心则乱,说话不太中听。”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不信我 “祁公子见谅,阿晚和阿来自小感情就好,关心则乱,说话不太中听。” 祁瑨淡笑道:“无妨。姜姑娘对祁某有救命之恩,报答是应当的。” 姜祸水暗想这人真能装。 见他如此温和有礼,李氏内心对他的好感更是噌噌噌往上涨。 看了眼乖乖坐在边上眼巴巴瞧着她的姜来,李氏心中充满不舍,但为了戒掉这红霜之瘾,这一时的分离之苦,她能受得了。 理智上说服了自己,当将儿子抱在怀中的时候,眼泪仍然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阿来到了祁瑨哥哥府上一定要乖乖听话,不要给他添麻烦,早点戒掉红霜之毒,阿娘阿爹阿姊和祖母都在家里等着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回来,知道了吗?” 姜来被她的情绪感染,也簌簌滚下泪珠,哽咽道:“阿来一定会听漂亮哥哥的话,阿娘不要哭。” 母子二人相拥而泣的一幕让姜祸水心里发堵,她深吸了口气撇开眼,转头便看见旁边的少年神色怔楞地看着他们,眼底的神色像是羡慕,又像是茫然,而后静静地垂下眼,眼睫时而扑闪,落下一小片阴影,薄唇微抿着,肤色在阳光下透着苍白。 姜祸水在他身上看到了落寞。 冷不丁想到他的经历,看到母子情深的画面许是触到了他的伤心事吧? 袖下的手不知不觉收紧。 半晌后,李氏总算舍得将姜来松开,反应过来屋内还有外人,有些歉意地朝祁瑨笑了笑。 祁瑨倒是表现得不在意。 李氏道:“时候不早了,阿来这就跟祁瑨哥哥回府吧。” 姜祸水出声道:“我也跟着去吧,就当送送阿来。” 李氏一愣,她倒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阿来毕竟还小,许多生活上的事情还不怎么会打理,但是去别人府上做客,带着一群下人也不是个事儿,姜祸水作为亲姐姐,跟着过去帮帮他也好。 不过只她觉得好可不行。 李氏询问的目光落在祁瑨身上。 祁瑨抬眸笑了笑,温声道:“自然是极好的。” 李氏松了口气,“那就多谢祁公子了。” —— 马车上。 宽敞的空间,容纳三人绰绰有余。 姜来觉得阿姊和漂亮哥哥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但他说不上来。 姜祸水和祁瑨两人分别坐在两侧,姜来挨在阿姊身边坐着。 除了一开始姜来和祁瑨聊过几句后,马车内就陷入了一片沉默。 阿姊看左看右看他就是不看漂亮哥哥,漂亮哥哥却直直地盯着阿姊,只看不说话。 明明很平静,姜来却莫名觉得有点窒息。 黑白分明的眸子瞧了祁瑨一眼,又怯生生地看了看阿姊。 怎么办…… 他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可是要说些什么呢? 姜来纠结了一会儿,犹豫地开口:“阿姊……” 姜祸水转头看他,“怎么了?” “你是不是在生气啊?” 姜祸水挑了下眉,不明白他从哪里看出她在生气的,正要摇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变,正色道:“对!阿姊就是在生气!生你的气!” 姜来:……? “阿姊是不是和你说姜子昂不是什么好东西了,你不听话,跟他出去玩,还吃了他给的东西!” 见他满脸无辜,姜祸水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脸上的肉肉,“坏家伙的东西不能随随便便吃的知不知道?!” 姜来委屈巴巴地噘着嘴,“阿姊我错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下次不敢了!” 姜祸水轻哼了一声松开手。 “你好好想想,那天出去他让你吃了什么?” 姜来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开始数。 “糖葫芦,糖油饼,糖炒栗子,糖人儿……” 他数了十几样还没停,姜祸水恨铁不成钢般敲了敲他的脑袋。 姜来不明白好端端的阿姊为什么又敲他,捂着脑袋表示不满。 祁瑨默不作声地看着姐弟俩一来一往,无声地笑着,目光望着他们,有些出神。 …… 安顿好姜来之后,其实姜祸水很想装作没看到身后的祁瑨一走了之,但是想想这么做似乎有些不道德,于是摆出一副客气的嘴脸朝他笑了笑,“既然阿来送到了,小女就先告辞了。祁公子,再会。” 祁瑨扣着她的手臂不让她离开,眸光幽幽,“你就这么走了?” “男女授受不亲,祁公子请自重。” 姜祸水扭着胳膊挣扎,却没摆脱,眼中带了些怒意瞪着他。 “你用了麒麟卫。”祁瑨口吻笃定。 姜祸水笑了声,“那是誉王殿下送给我的东西,我用不得?” 对于她尖锐的语气感到不适,祁瑨下意识蹙了眉,轻声道:“你太冒险了,如果他没有死,很快就能查到你的头上。” 他总是这样,无论她做什么都能很快知道,然后跑来对她的举动评头论足。 姜祸水好不容易熄下去的火突然冒了出来,冷笑道:“不用他查!他已经看到我的脸了!那一刀正中心口,如果这样他都没死,说明我命该绝,用不着您费心!” 祁瑨面色一变。 姜祸水又道:“倒是您,不是下棋高手吗?怎么会发生阿来被下毒的事情?还是说您明明知道,但是并没有阻止?!” 祁瑨脸色一白,松开了她的手。 “你不信我?” 不仅不信,还在怀疑他。 姜祸水也不知道自己盛怒之下居然会脱口而出这些话,也许这就是这些天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想法。 祁瑨不是料事如神吗?为什么这次却没有算到夏濯会对阿来下手呢? 会不会是他明明知道了,却没有出手阻止呢? 然而当他轻声问她“你不信我?”时,姜祸水已经隐约有些后悔了。 她不信他吗? 好像并不是。 但是姜来出了事,怪他吗? 也是怪的。 不仅怪他,更怪自己。 其实祁瑨就算知道,又有什么义务出手,亦或是告知她呢? 她不过是不愿意独自扛起这份责怪,私心里想拉着一个人陪着她一起不好受罢了。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偏偏是祁瑨呢? 姜祸水吁了口气,沉默片刻,终于是道:“抱歉,我不该这么质疑你。” 第一百三十三章 感激不尽 她郑重地鞠了个躬,起身后正色道:“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发泄到了你的身上,你本不用承受的。你帮过我很多,还愿意出手帮阿来治病,我感激不尽。我代表我们姜家向你承诺,今后你有任何需要,只要我们做得到,都会倾力相助。” 顿了顿,姜祸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认真地说:“包括有朝一日你想登上帝位,我也会帮你。” 她这番话是发自肺腑,同时也是她两辈子以来许过的最重的承诺。 祁瑨不止一次救过她的亲人,也帮过她,但仔细想想,除了多年前在那场雪中救过他们一次外,她并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她不是个只知索取不知回报的人。 —— 祁瑨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倾力相助? 多么诱人的条件啊。 这代表的不仅仅是富可敌国的财产,还有覆盖四国的人际网。 就算是放在一国之主的面前,也该动心了吧? 可听着她先是道歉又是鞠躬,最后摆出一副知恩图报的姿态,好像要与他划清界限一般,祁瑨心里就像是堵上了一块接一块的石头,密不透风,要将他压垮。 向来古井无波的情绪突然掀起了惊涛骇浪,祁瑨维持着最后一丝平静,无声地掀起唇角,反问她:“你以为我图的是这个吗?” 他目光陡然间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我想要的东西,我想尽方法,用尽手段也会得到。” 仿佛在她面前撕下了最后一层伪装,祁瑨上前一步,“但绝对不需要一个女子因为感激而为我卖命。” 他本想说“不需要一个女子为他卖命”,但脱口而出前突然想起她质问他是不是瞧不起她,于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加上几个字。 从他的眼中,姜祸水清楚地看出他想表达的意思。 但是她给不了。 姜祸水撇开眼,“你想要的,原谅我做不到。” 她亲眼看到他眼底的光寂灭了一瞬。 心脏瑟缩了一下。 祁瑨自嘲地后退一步,再抬眸时,眼底恢复了平静,“是我不好,这两天忙于安排……疏忽了,让你弟弟着了道。” 他淡淡地笑了笑,“你放心,红霜之毒我知道该怎么应付,不会让他出事的。” 姜祸水从来没见他笑得这么难看过。 猛地回想起李氏说祁瑨也中过这毒,她一时哑然,“你真的……” 又想到这到底是他并不美好的过去,她不该刨根问底,于是闭上嘴。 祁瑨微微笑了笑,云淡风轻地道:“身为长子,免不了受人暗算。” 这意思就是,他是在北沧的时候中了毒。 可是他作为质子被送来南瑟的时候才不过九岁。 姜祸水心里突然难受起来。 “抱歉。”她忍不住又出声道歉。 祁瑨极快的拧眉,“如果真的觉得抱歉,以后就不要对我说这两个字了。” 他微笑,“我不喜欢听。” 实在是听过太多人对他说这两个字了。 每一次都唤起他不好的记忆。 姜祸水眨了眨眼,“好。” 祁瑨敏锐地从她眼中捕捉到了名为怜惜的情绪。 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他眼中闪过一丝雀跃,嘴角飞快地翘起,在姜祸水看过来的时候又迅速放下。 祁瑨幽幽地叹了口气,状似不经意般地开口道:“小时候,父皇喝醉了酒见到我,会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然后用鞭子狠狠地抽我,每次都要等我疼晕又醒来很多次,才甘心扔下沾满血的鞭子。” 姜祸水僵住。 “然后等他醒来,就会对我说‘抱歉’。” 祁瑨轻笑了一声,“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下次不会了。所以到了下一次,他见到我,还是会打我,醒来后又说‘抱歉’。” 是有怎样的仇恨,才会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打到皮开肉绽? 姜祸水想象不到,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经历过这些。 这么风华绝代的少年,小时候定然也是个漂亮的小小人儿,捧在手心里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打呢? “母后每次见到被打的苟延残喘的我,第一句话不是问我疼不疼,也不是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父皇不开心。” “她只会抱着我落泪,不停地对我道歉。” 姜祸水一愣,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当时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祁瑨也如她一样露出困惑的表情。 “现在我知道了。” “她这辈子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就是生下了我。” 姜祸水见他灰败无光的双眼,心一紧,下意识反驳:“胡说!” 一个母亲生下自己的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祁瑨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既没有和她争辩,也没有认同,又缓缓道:“很多人问过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喜欢和熹?” 其实这个问题姜祸水也很想知道。 纵然和熹秉性恶劣,但在众人看来,她对祁瑨是没话说的,在他面前简直百依百顺,将自己所有利爪都收了起来,甘心当一7只温顺的猫咪。 都说好女怕缠郎,反过来也应当行得通。 这么多年了,百炼钢也该化为绕指柔吧? “我刚来南瑟的时候腿脚不便,不得不依靠轮椅出行。” 这姜祸水是记得的,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看得出他腿伤严重。 “南瑟的皇亲贵族并不欢迎我。” 姜祸水暗暗点头,这是自然。 虽然是南丰帝一时得意忘形被钻了空子,导致不得不与北沧签和书,但南瑟这些贵族到底失去了数不清的利益,这些人不敢找南丰帝的茬,怪不到远在北沧的皇帝,自然只能找他儿子的不痛快。 人惯会找软柿子捏。 “每次碰面,和熹以及她带着的那群贵族子弟,就会放肆嘲笑我的容貌秀丽如女子,腿脚不便像个残疾人。”顿了顿,他继续道:“还经常在我的轮椅上动手脚,让我在众人面前狼狈跌倒。” 这些确实是和熹会干出来的事。 但是姜祸水没想到祁瑨也曾惨遭她的毒手。 听他描述的只言片语,姜祸水便能想象出当时的祁瑨有多么可怜无助,无可奈何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风轻云淡 …… 祁瑨讥诮地笑了一声。 “后来不知从哪天起,她换了一副面孔,叫的好亲昵,将我身边的人都驱散,仿佛这样便能让我的眼中只容得下她一个人。” 姜祸水回想了一下和熹那霸道的作风,将自己带入祁瑨时,猛然发现,如果换作是她,不仅不会喜欢和熹,恐怕还恨不得她当场去世。 不喜欢的时候便肆意欺凌,转头说喜欢便希望对方既往不咎,因为她做的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而感动,这是在对待玩物吗? “你……” 姜祸水很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但话到嘴边却发觉,任何话语都苍白。 难道要让祁瑨不要介意,放下过往,既往不咎? 还是狠狠将伤害过他的人都骂一顿? 伤害已经造成了,做这些都是徒劳。 少年笑得风轻云淡,嘴角却不受控制地耷拉着,眼神低落,像极了姜来委屈巴巴求安慰的模样。 姜祸水心中微动,踮起脚,想像安慰姜来一样揉一揉他的脑袋。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当下她就是想这么做。 手落在他发间,触感出乎意料地好,又软又滑,姜祸水忍不住停留了一会儿,手顺着长发从上捋到下。 祁瑨僵住身子,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和触感,心底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让他情不自禁地窃喜,唇角控制不住地上翘。 当被少年揽过来的长臂抱进怀中的时候,姜祸水还保持着颇为费劲的踮脚动作,愣愣地看着前方。 察觉到她抗拒的动作,祁瑨屏着呼吸,闷声道:“我想抱抱你,一会儿就好。” 可怜兮兮的声音顿时让姜祸水失了全身的力气。 她迟疑地拍了拍他的背,还是松了口,“就抱一会儿啊。” “嗯。” 得了应允,祁瑨抱得更紧,眉眼舒展,笑得像偷到糖果的小孩。 过了不知道多久,姜祸水觉得她的腿有点儿酸,可祁瑨还没放开,她看不见祁瑨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感觉好点没有,轻咳一声正想开口,余光瞥见门口有个小身影,她定睛一看。 姐弟俩大眼瞪小眼。 姜来捂着嘴,笑得贼兮兮的。偷看被发现后,顿时捂着眼睛转头跑走了。 ……你回来!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姜祸水生无可恋。 这回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挣扎了一下,祁瑨很快松开了她,垂眸看着她,笑容如沾了露珠的花瓣一样干净,“谢谢你,阿晚。”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个美人。 纵然有些气闷,对上这双星眸,再多的气都发不出来。 姜祸水叹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听出他方才对她的称呼,愣住了。 “你叫我什么?!” 祁瑨眨了眨眼,无辜道:“什么?” “谁许你这么叫的?”姜祸水瞪着他。 祁瑨眸光黯了一下,抿了抿唇,低低道:“抱歉,我以后不这么叫了。” 前不久才听他叙说过小时候关于“抱歉”这两个字的悲惨经历,如今姜祸水对这两个字尤为敏感,尤其是当它们从祁瑨的口中用失落黯然的语气吐出来时。 姜祸水心忽的软了,“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意思是可以这么叫?”祁瑨猝然抬眸,眼中迸发出亮光。 不管叫什么都只是个称呼罢了,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呢? 姜祸水如是想着,便点头,“你如果想这么叫就叫吧。” “好。” 薄唇翕合,落下这个字后,又忍不住勾了起来。 见他因为这么件小事喜悦得忘了掩饰,姜祸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像是成就感,又像是某种她不愿深想的情愫。 总之并不差。 —— 从祁瑨的府邸出来后,姜祸水直奔孟府。 不足十个时辰不见,杨立荣已经从流鼻血演变成五窍都开始流血了,仅剩一双眼睛还能看清东西。 见到杨立荣的时候,他正跪在地上向孟溪云不住磕头,求她给他解药。 姜祸水冷笑,现在知道怕死了,昨儿个不还是挺横吗? 这回不用她们多说,杨立荣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求她们带他去见南丰帝了。 走正当程序从宫门进去要经过重重查验,恐怕来不及,姜祸水拎着杨立荣决定先行一步,孟逢带着孟溪云随后赶到,刑场那边则让麒麟卫先拦着。 —— 皇宫侍卫巡逻有一定的规律,姜祸水深谙其道,带着杨立荣顺利躲过守卫来到了养心殿外。 巡逻的侍卫他们能躲过,但守在殿前的侍卫却避无可避。 侍卫将两人拦在殿外,警惕地打量着他们,“什么人?!” 姜祸水笑了笑,“民女姜祸水,有要事求见陛下,劳烦这位大哥代为通传一下。” 那侍卫被她一笑晃了神,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进殿内站在了南丰帝的面前。 南丰帝坐在案前,抬头看他,“何事?” 侍卫硬着头皮,拱手道:“禀陛下,殿外有一个自称姜祸水的女子带着一个男人求见。” 哦? 总算来了。 说实话,她过了这么多日没来,南丰帝差点以为她并不在意这个师父。 偏偏她在处斩前一刻出现了,这令他有些意外。 南丰帝沉声道:“让他们进来。” 他倒要看看她想玩什么花样。 侍卫应了声是,走出去请姜祸水两人进去。 杨立荣见到南丰帝的第一眼,便自发跪了下去,痛哭流涕喊了一声:“陛下!冤枉啊!” 南丰帝皱着眉,嫌恶地瞪着他,“你是何人?” 杨立荣抹了把脏兮兮的脸,勉强露出面貌来,“陛下,是我,杨立荣!独孤稹的舅舅!” “哦,是你啊。” 南丰帝想起来了。 “是我!陛下,我那侄儿是无辜的,他从未有过谋反之心,从前是我误会他了,求陛下网开一面,刀下留人啊!” 他喊得声嘶力竭,仿佛真的感到悔恨一般。 姜祸水在边上有点想给他鼓掌。 南丰帝眯着眼打量着他,高深莫测道:“你说他没有谋反之心,不想复国?” “千真万确!一切都是有心人在陷害他!” 第一百三十五章 白费功夫 杨立荣猛地点头,正要把编好的故事絮絮道来,却见案前之人脸色巨变,突然将桌上的砚台摔在他身上,怒喝道:“胡言乱语!你们以为朕好糊弄不成?想用骗三岁小孩的故事蒙骗朕?!你们可知道这是欺君!” 杨立荣硬生生被砚台砸在了身上,他中的毒会表现出七窍流血,而五脏六腑同时也会被慢慢侵蚀,别看他现在看起来颇为肥硕,其实早已外强中干,体态虚弱的不行,挨了这一下,痛的整张脸都抽搐起来。 但是天子震怒,威严不容小觑,他胆战心惊,生怕下一秒就被勒令拉出去砍头,就算痛死也不敢吭声。 姜祸水微微蹙眉,眸色转冷,心下有了计量。 “你告诉朕,是不是她抓了你,用了什么手段胁迫你这么说的?” 南丰帝眸光一转,伸手指着姜祸水,看杨立荣的眼神诡谲莫测。 杨立荣也算是个老油条了,对上这样的目光,仍不由胆寒,哆嗦了一下,下意识顺着他的手看向姜祸水。 姜祸水微笑着看他。 眼底有隐隐的威胁。 “不,不是……”杨立荣狠了狠心,毕竟南丰帝会不会砍了他他不知道,自个儿的小命却实实在在捏在这婆娘手里。 就算他出卖了姜祸水,南丰帝也未必会放过他,但这样一来,他的毒就真的解不了了。 “哦?”南丰帝脸色一沉,“你现在的状态,难道不是中毒了?” 杨立荣低着头,南丰帝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如果朕说能命人替你解了毒,你还坚持否认吗?”他威逼利诱,“你可要考虑清楚,朕不会再问第二遍。” 杨立荣心中狠狠一颤,天平又开始动摇了。 边上从进来后便没吭声的姜祸水突然笑出了声。 两人朝她看去。 “你笑什么?”南丰帝语气不善。 姜祸水勾唇,“陛下做事可真是拐弯抹角,让民女猜的好辛苦。”顿了顿,她随意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杨立荣,眼神像在看一堆无用的垃圾,“陛下既然早已想好条件,何必要害民女白费这么多功夫呢?” 南丰帝面色一滞,诚然他早有盘算,但在他的计划中,这是由他亲口提出的,而不是被姜祸水掌握了主动权。 同样的,他不明白是自己方才的什么举动被姜祸水看穿了心思。 心中惊疑不定,面上还是要装作镇定,南丰帝兀自笑了两声,目光倏然锐利,打量她的眼神仿佛在看囊中猎物,“那么姜大小姐愿不愿意答应这个条件呢?” 虽然是在征询她的回答,但他心里清楚,既然姜祸水站在了这里,就说明了她一定会答应的。 这个老狐狸在打什么主意,姜祸水多半是猜到了。 她忍住恶寒,淡淡地笑了笑,“那要看陛下的条件是什么了。” “入宫为妃。” 闻言,杨立荣猛地抬头,去看案前那一身明黄龙袍的中年男子,眼中流露出惊诧。 过了会儿又觉得这似乎是人之常情,收回了目光,只是眼中带着些惋惜。 可惜了,一朵千娇百媚的花儿要插在……上。 姜祸水一点也不意外他会提出这个条件。 说来好笑,不久前他的儿子许诺帮她救出长夜,提出的条件也是这个,现在换了老子也一个德行。 是不是在这些男人眼中,女子能作为交换的筹码只有自己的身子? 哦对了,她还有姜家的家产。 想到这,姜祸水低头笑了声。 南丰帝皱眉,“你笑什么?” 姜祸水抬眸,不无讥诮,“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不久前也有个人向我求亲来着,只不过他现在已经被陛下发配到誉州去了。” 她这话的指向如此明确,南丰帝立即便想到了那个混账儿子,看见姜祸水眼中的嘲讽,他脸色一青。 没等他发难,姜祸水话锋一转,说道:“陛下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一个朋友做这么大的牺牲?” 凭什么? 南丰帝流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就凭你现在出现在这里。” 姜祸水没接声。 他又道,“何况入宫为妃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机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金银绸缎任你挑选,怎么能说是牺牲?” 这是把她当傻子哄呢。 她不用进宫也能享受荣华富贵,还乐得逍遥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进宫?伺候你这又老又丑还恶心人的老头? 做梦呢? 姜祸水仍旧没吱声,落在南丰帝身上的目光嘲讽而讥诮,仿佛在看一个自卖自夸的小丑。 南丰帝心一沉,有些恼了,扬声道:“来人!” 杨立荣顿时一个激灵,悄悄往角落挪了挪。 不会是要叫人来把他拖出去砍了吧? 守在殿外的侍卫很快进来,恭敬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问一问,押送独孤稹的囚车到哪了?” “是!” 侍卫应声离开。 南丰帝对上姜祸水冷冰冰的目光,颇有扳回一城的得意,忍不住出声挑衅道:“姜大小姐考虑好了吗?朕可以等,你的好师父可不知道等不等得了。” 那副小人口吻听得人牙痒痒。 杨立荣竖起耳朵。 片刻后,终于听到她开口,“换一个条件,我给你姜家三分之一的家产。” 杨立荣瞪大眼,不敢相信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姜家三分之一的家产?! 谁也说不清姜家的家产有多少,有人猜测比四国的国库加起来还要多,也有人说没有这么夸张,也许是一个国家的国库那么多吧。 不管怎么说,至少抵得上南瑟的国库了。 也就是说,姜祸水愿意用三分之一的国库来换长夜一条人命。 杨立荣手脚都激动得颤抖起来。 然而南丰帝只是迟疑了一瞬,便拒绝了,“不行!” 姜祸水冷笑着勾唇,“陛下可不要贪得无厌才好。” 就是就是。 杨立荣在心底附和。 南丰帝笑了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方才那跑出去的侍卫突然在殿外求见。 “进来。”他不得不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侍卫走了进来,恭敬地行过礼。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春秋美梦 “可问清楚了?” 他回:“问清楚了。” 南丰帝得意的瞥了眼姜祸水冰冷的神色,问:“如何?” 侍卫垂着眸,恭敬地回答:“回陛下,独孤稹已行刑完毕,人头也已按照陛下的旨意悬挂在城墙之上。” 南丰帝面色猛地一僵,“你,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他只觉面前一股风挂过去,方才还站在他不远处的女子已经冲到了那回话侍卫的面前,伸手拎着他的领子,厉声道:“你刚才说什么?!” 侍卫被她冷厉的眸子吓了一跳,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弹。 姜祸水瞪着他看了一会儿,猝然松了手上的力道,回首看了案前的男人一眼,下一秒,手落在背后的剑柄上。 南丰帝面色一白,惊喝道:“你想做什么?!” 那侍卫这回倒是反应快,连忙喊了一声:“护驾——” 刹那间,殿外涌进了数十名侍卫,将姜祸水团团围住。 南丰帝被他们护在身后,看姜祸水的目光顿时有了底气。 姜祸水觉得好笑,而后真的笑出了声,像是停不下来似的。 她不会是被长夜的死给刺激疯了吧? 南丰帝皱眉。 “既然他已经死了,陛下的条件自然就不做数了。” 姜祸水停下了笑声,凤眸狠厉地逡巡着包围她的人。 被她目光扫过的人都是脖颈一凉,更加警惕,仿佛姜祸水下一秒就会化作猛兽向他们发动进攻。 她却忽然松开了握在剑柄上的手,放弃了拔剑的姿势,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民女告辞,祝陛下做个春秋美梦。” 南丰帝尚未想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姜祸水已径直朝殿门走了过去,所到之处,侍卫下意识为她让开了路。 杨立荣眼巴巴望着红衣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养心殿,简直欲哭无泪。 …… 姜祸水回到姜府后,下人们纷纷投来关切同情的目光。 她置若罔闻,直接回了房内,将自己关了起来,谁也不见,不吃也不喝,不少人偷偷摸摸趴在门上想听听里头的动静,但里头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到。 入了夜,连灯也没有亮起来。 下人们担忧地想,小姐不会晕倒在房中了吧? 这可不得了,有人急急忙忙地去通知老爷夫人老夫人。 于是姜尚时,李氏和老夫人都来到了门前劝她,让她开门。 里头传来姜祸水低低的声音,“阿晚没事,你们都离开吧。” 听到她的声音,起码确定她还是清醒的。 这令他们松了口气。 可是听说她今儿个回来后就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现在说没事,老夫人哪能信啊? 她不肯离开,拄着拐杖苦口婆心地劝道:“阿晚,乖孙女儿,你不吃东西哪能行啊?饿坏了怎么办?快开开门,祖母让人给你做烧鸡烧排骨好不好哇?” 门内。 桌上水壶里的水已经被喝完了。 姜祸水坐在地上,肚子咕噜噜响个不停,听门外祖母充满诱惑力的话,更加受不了,差点就松口答应了。 可是她咬了咬牙,还是狠心拒绝了。 “不了,祖母,我没胃口,想睡下了。” 听着屋内孙女虚弱的声音,老夫人急得团团转。 大抵明白发生了这种事,女儿的心里会很难过,李氏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她想了想,握着老夫人的手劝道:“娘,现在天色也晚了,既然阿晚累了,就让她歇着吧。” 老夫人仍有些不甘心。 李氏又道:“咱们明日再来劝她,今日就算了吧。” 一边说着一边给相公使眼色。 姜尚时会意,也点头,沉声道:“娘,咱们先回去吧,您也该休息了。” 老夫人就这么不甘不愿的被夫妻两搀扶回了屋。 听到脚步声走远的消息,姜祸水松了口气。 …… 夜半。 饿得眼冒金星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姜祸水起身,穿戴好了衣物走到窗边,轻手轻脚地开了窗,企图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吃的剩下。 眼前冷不丁冒出一个人影,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在姜祸水震惊的目光下跳进了她的屋内。 然而她的注意力完全被他怀中冒着热腾腾白气的烤鸡香味给吸引了。 祁瑨笑了,故意将手上层层包裹的烤鸡从右手换到了左手,果不其然地看到她那双眼珠子跟着他的动作移动。 “想吃吗?”他的表情就像路边诱拐孩子的坏蛋。 姜祸水下意识点点头,反应过来后朝他靠近,跳起来就要抢。 “快给我!” 然而少年的身量比她高出许多,祁瑨诚心不让她够到,姜祸水还真抢不到。 姜祸水没力气了,气结地瞪着他。 祁瑨笑眯眯的欣赏她气急败坏的表情。 她倒是很想有骨气地对他说一句“不给就不给,我才不稀罕”,但肚子它不允许。 一天没吃东西了,真的好饿! 看得见吃不着的滋味叫人抓心挠肺,姜祸水实在受不了那诱人的香味,咬着唇,委屈巴巴地撒娇,“瑨哥哥,人家真的很饿,你把烤鸡给我吃好不好?” 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自以为很有说服力的话,“凉了就不好吃了。” 祁瑨一怔,须臾勾唇笑了,“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声。” 姜祸水撇了撇嘴,偏不想如他的意,哼声道:“还说喜欢我,连一只烤鸡都不舍得给我吃,骗子!唔……” 后面的话被香喷喷的鸡腿堵回了肚子里。 姜祸水抱着突如其来的幸福,大口啃着肉。 三两下就把一个大鸡腿给解决了,姜祸水抬眸,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皓齿,甜甜地唤道:“瑨哥哥!” 于是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剩下的肉。 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相,想必是饿狠了。 祁瑨在她手边放下一个装满的水囊。 —— 姜祸水解决完了一整只烤鸡,抓起水囊打开塞子仰头猛喝了几口,打了个满足的嗝。 这副全然不顾形象的姿态,祁瑨看得有滋有味,嘴角的笑就没收敛过。 “吃饱了?” “嗯……” 姜祸水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在祁瑨面前早就不剩多少的形象,有些不好意思。 第一百三十七章 演得不错 姜祸水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在祁瑨面前早就不剩多少的形象,有些不好意思。 “演得不错。”祁瑨笑着夸道。 听他主动提到这一茬,姜祸水皮笑肉不笑,“谢谢您的夸奖啊。” 他可真看得起她,一点风声也不透露。 这回祁瑨还真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猜到的?” 为了不被南丰帝等人觉察出端倪,他特意嘱咐长夜这件事连孟溪云都不能告知,而他更是没有向姜祸水透露过半点细则。 姜祸水眨了眨眼,“我没有猜到啊。” 祁瑨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只是相信你而已呢。”她满脸无辜地笑着,眼中充满信赖。 即便明白她在胡说八道,祁瑨呼吸不免一窒。 南丰帝知道长夜和姜祸水的关系,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料到南丰帝不会轻易放过长夜。 那老匹夫觊觎姜家家产已久,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个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所以他早早着手准备来一手偷梁换柱。 但暗处有数不清的眼睛在关注着这件事,为了避免众人起疑,他并没有把这个计划告诉姜祸水,不过到底不忍见她耗费太多心神在这件事上,出言提醒了,没想到反而适得其反,惹得她生气。 祁瑨叹了口气。 “我师父现在在哪?” “暂住在我府上。” 姜祸水点了点头,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问:“那他……身体还好吗?” 毕竟在地牢里待了好几天,吃的住的想必都不会好,而且不知道他有没有受刑。 负责看守地牢的那些人常年待在阴暗的地方,和形形色色的犯人们接触,心里多少有些扭曲,即便没有得到命令,也会偷偷对一些犯人用刑泄愤。 她眼中的担忧毫不掩饰。 祁瑨抿了抿唇,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她眼巴巴看着他,他又没法拒绝。 “他好得很。” 不知道是不是姜祸水的错觉,她觉得祁瑨说这四个字时听起来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 今日之后,世间再无太子独孤稹,也没有剑客长夜,存活于世的唯有右相府上千金孟溪云身边的一个贴身护卫。 …… 姜祸水为了长夜的“死”消沉了好一阵子,虽然不像第一天似的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人,但面色苍白,目光消沉,毫无食欲,老夫人和李氏为此发愁不已。 而在众人眼中伤心欲绝的姜大小姐,每天晚上抱着祁瑨送来的美食啃得不亦说乎。 —— 这头长夜是没什么事了,另一头姜祸水却猛然回想起一个人。 杨立荣。 她当时将这小人带到南丰帝面前对峙,而他并没有成功说服夏烈那个老狐狸,最后猝然听说长夜已死的消息,她震怒之下,便将这个人给忘了个干净。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南丰帝的手中,还是被随后进宫的阿荨和右相带了出来。 她倒是不关心杨立荣的生死,只是想着以他见风使舵的个性,说不准会在夏烈面前说些什么来保命。 很快,祁瑨带来的消息打消了她这点顾虑。 那天姜祸水离开皇宫后,杨立荣便趁着南丰帝不注意,溜出了宫。 他先是直奔最近的医馆,但是寻常的大夫哪里会解这种毒?而且看起来他中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怕是再大的神通也回天乏术了。 于是杨立荣只能趔趔趄趄跑去右相府。 从皇宫到他去的医馆,再转去右相府,是很长一段路途。 然而当他赶到右相府时,府前的守卫说什么也不放他进去,并且告诉他右相和小姐都进宫去了,还没有回来。 杨立荣如遭雷击,绝望大嚎。 血泪从他眼中缓缓流出。 他彻底站立不住,倒在了地上,真如此前姜祸水所言,七窍流血。 眼前是一片红色与黑色光影的交叠,杨立荣恍恍惚惚,似乎看到了自己那个已经“死去”的侄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杨立荣想着,这是报应吧。 他为了荣华富贵,和外人联手,害死了他姐姐唯一的孩子,如今他们都来向他索命了。 可是他又有什么错? 他只是不想再过着如过街老鼠一般躲躲藏藏的日子而已,他只是想让自己过得舒坦一点而已。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杨立荣带着浓浓的不甘咽了气,双眼怒瞪,配上那流着血狰狞的五官,看起来十分瘆人。 长夜易了容,平静的看着自己的亲舅舅死前最后的挣扎,最后断气。 他带走了杨立荣的尸体,给他备了副棺材,先是请来道士超度,而后才下葬。 这一系列行为都很低调,所幸并未引起南丰帝的注意。 —— 听他说完,姜祸水心中没感到快意,也没有同情。 她只是有些可惜没有亲眼看着这个小人去世。 —— 姜祸水在府中足不出户,日渐消瘦的消息传到了南丰帝耳中,令他渐渐放下了疑心,他慢慢撤回了派出去暗中调查的下属。 这些日子南丰帝变得苍老了不少,接憧而至的事情让他不胜其扰。 先是秋猎伤了云麾将军之子的人至今没有找到,云麾将军不死心总接二连三地上帖子来询问,话里话外竟是质疑他包庇凶手的意思。 二是太子被废,他明显能感觉到其余的十六个皇子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现在身体大不如前,心里总是隐隐不安。 三是独孤稹斩首之事,他明明已经下令没有他的命令不得行刑,可那天行刑之人斩钉截铁地说收到了他的信号,愿意以项上人头担保。 四是七皇子被不知是什么人夜里潜入府中重伤,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仍然昏迷不醒,而且七皇子府被那把火烧的不成样子,显然是住不了人了,如今只能暂住在宫中,但总归不是长远之计,还是得把七皇子府重新建起来。 唉,凶手凶手没抓到,银两银两是一笔又一笔从国库拨出去了。 南丰帝看着面前的奏章叹了口气。 定睛一看,他脑门又隐隐约约开始作痛。 一年一度的四国聚会就要到了,今年轮到南瑟主办,又是一笔免不了的支出。 第一百三十八章 满面春风 时光飞逝,铺天盖地的雪花簌簌落下,将原本满地金黄彻底掩盖,凌冽的寒气袭来。 转眼便到了冬天。 十一月初七,冬至。 这段日子姜祸水常常去祁瑨府上做客,主要是为了看望小姜来,但每回都被祁瑨留的久了些。 金河最近也感到十分纳闷,都说君子远庖厨,殿下却总是爱往厨房里跑,变着法子做好吃的,那香味勾得他垂涎欲滴,食指大动。 但他没有吃的份。 这些食物都进了姜家那个大小姐的肚子里。 每回她来看望姜家那位小公子,殿下就会做一桌子好吃的请她一起吃,如果没有赶上饭点,则留她吃糕点品好茶,两人待在一起也不知道聊了什么,总之姜大小姐离开时满脸悲伤加同情,转头一看自家殿下,上一秒还失落难过,下一秒就满面春风。 金河觉得好奇不已,有一回趁着落月被殿下派出去办事不在府中,姜大小姐又来了,他壮着狗胆躲在门外偷听。 于是他听到—— “尝尝这山楂糕,我亲手做的。” 这句听起来还挺正常的。 “不错,酸甜正好。” 这句也很正常。 祁瑨幽幽叹了口气,“母后怀我弟弟的时候爱吃酸,但她牙口又不算好,我便向御厨学着做山楂糕,想做出柔软不失嚼劲,又不至于过酸过甜的山楂糕,学了很久终于做出来了,连御厨都夸我做得很好。” 姜祸水一愣,下意识问:“然后呢?你母后一定感到很欣慰吧?” 祁瑨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低低道:“她没有吃到。”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做好山楂糕的那天就迫不及待地端着往母后的寝宫走去,想让她尝一尝,但是那天父皇正好在。” 他垂下眸子,眨了眨眼,姜祸水只看到他如同小扇一般的长睫扑簌,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听说这是我亲手做的东西,立刻将它打翻在地,厉声呵斥了我,说我没有身为皇子的体统,做出来的东西也不干不净,不可以给母后吃,不然会害了肚子里的孩子,还让以后宫里的人都不能吃我做的东西。” 姜祸水心中一酸,伸手抓了好几块山楂糕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笑着道,“他们没有吃到你做的东西是他们没有福气,嗯,这山楂糕做的真的很好吃,既能开胃也能解腻。” 祁瑨微微抬眸,闷闷说了句“吃得太多还是会牙酸的。” 姜祸水勾唇,凑近了点,拿起一块放到他唇边,“你自己也尝尝。” 祁瑨一怔,定定看着她。 就在姜祸水以为他不愿意吃,正要收手的时候,他慢慢张嘴,将她手中那块小小的山楂糕含住了,慢吞吞衔在唇边,吃了进去。 温软的唇瓣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指尖,姜祸水颤了颤,心中划过一抹奇怪的感觉。 再看祁瑨时,他仍是一脸无辜。 兴许是她多想了吧? 祁瑨无声咀嚼着嘴里的山楂糕,眉眼却没有舒展,过了会儿,开口道:“当时母后听到父皇下了那样的命令,一句话也没有说。不仅如此,在父皇走后她还说,让我不要忤逆父皇的意思,父皇让我不要做这些,我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他看着姜祸水,眼中似乎有些茫然,“这是浪费时间吗?” 姜祸水心里酸胀难忍,强忍着摇了摇头。 “你很好。” 姜祸水主动凑了过去,抱住了被难过包围着的少年。 祁瑨眼中蔓延出得逞般的欢喜,声音听起来还是闷闷的,“嗯。” —— 门外。 听完全程的金河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殿下为了抱得美人归可真是…… 无所不用其极。 都不惜自揭伤口,用起了从前不屑的苦肉计了。 虽然他从小长得秀气,但性子却倔强隐忍,不管多痛都不会吭声,更不会和人诉苦。 此时此刻,金河觉得他对殿下的认知存在一些误解。 诚然殿下说的事情都是真的,但他十多年来从没听到殿下用这种可怜兮兮的语气说话过。 从、来、没、有! 金河的内心世界正在一步步崩塌瓦解,有个小人在无限吐槽。 这时,突然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金河一个激灵,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转身捂住了身后之人的嘴。 两人大眼瞪小眼。 落月目光不善地看着他,但并没有如平常一样和他交起手来,瞥了眼紧闭的房门,再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简直在说,你是不是皮痒了? 金河做贼心虚,即便落月并没有挣扎的迹象,但保不准是在等他放松警惕,因此根本不敢松手,捂着她的嘴往别处走,走了好一会儿,确定不会被发现后才松开了手。 落月嫌弃地抹了把嘴巴。 手心都是汗,脏死了!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金河拍拍胸脯,仍心有余悸,没有从身后突然出现人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你鬼鬼祟祟躲在殿下房门偷听做什么?” 落月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审视。 金河拍胸脯的动作一僵,脸上挂上了讪笑,谄媚地拉了拉落月的胳膊,道:“落月姐姐,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殿下啊,不然我就死定了。” 落月不客气地拂开他的爪子,“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偷听。” “我,我就是有点好奇殿下每次和姜姑娘在房中聊些什么,就听了一下。” 他闪烁的目光明显是在心虚。 落月挑眉,“哦?那你听到了什么?” 这…… 金河有些犹豫。 他如果说出来,殿下英明神武的形象在两个下属心中岂不是双双崩塌了? 可是他如果不说…… 落月看出他的犹豫,适时威胁道:“不告诉我,我现在就去告诉殿下了。” “别别别!”金河急忙道。 落月用眼示意他说。 金河内心挣扎,“落月姐姐,这事关殿下的颜面,你就别打听了吧……” 他眨巴眨巴眼睛,企图能打消落月刨根问底的念头。 落月可不吃他这一套,“你只有两个选择,说我就不告诉殿下,不说我就告诉殿下。” 第一百三十九章 喜欢的人 见金河像个小女孩似的扭扭捏捏,支支吾吾,她不耐地拧眉,“你能不能干脆点,磨磨蹭蹭是不是爷们儿?” “……” 金河眼一闭,心一狠,咬咬牙把刚才听到的都告诉落月了。 说完,他睁开了一只眼睛去瞄落月的表情,此前已经做好了看到落月平静表情崩塌四裂的准备了,甚至连安慰她的话都在肚子里打好了草稿。 结果落月表情一点没变,有些奇怪地问了句:“就这样?” 金河迟疑地点了点头,怀疑是不是自己方才表达的不够清楚。 “你真的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落月点头,“不就是殿下为了博取姜姑娘的怜惜用苦肉计么?” 是啊! 他表达的很清楚啊! 金河怀疑落月是不是太过震惊了没回过神来。 “你难道不觉得很惊讶吗?殿下在咱们面前从来都不提这些的!” 他此时十分渴望找到一个和他一起感慨一起震惊吐槽的小伙伴,正努力地引导着落月。 闻言,落月嫌弃的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自己是姜姑娘?殿下为什么要和你提这些?博取你的怜惜?” 金河:“……你居然对我翻白眼!你为什么要对我翻白眼!” 落月不搭理他,转身离开。 金河有些不甘心,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念念叨叨:“你刚才侮辱我了,你得给我道歉,快给我道歉,不然我以后都不搭理你了。” 落月脚步越来越快。 “你为什么不觉得惊讶啊,难道殿下为了让姜姑娘同情他,就可以放下原则做这些从前不屑的事情吗?为什么啊……” 金河仿佛是真的想不明白。 落月叹了口气,猛地停下了脚步,身后的人一时不察,撞在了她身上。 见她差点被撞倒,金河猛地回过神来,伸手将她拉了回来,不料力道大了些,竟让她撞入了怀中。 金河顿时慌了手脚,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局促,急忙拉开了距离,磕磕绊绊地道歉,“对,对不起啊,落月,落月姐姐,我没控制好力道。” 落月吁了口气,平静的笑了笑,摇头说没事。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殿下愿意为了姜姑娘做从前不愿意做的事情吗?”落月说,“也许是因为殿下真的很喜欢她吧。” 见他茫然,落月微微一笑,“等有一天你遇到喜欢的人就明白了。” ——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金河的手落在心口,喃喃道:“喜欢的人?” …… 不知道祁瑨是怎么帮姜来治疗的,但每次姜祸水来看他,他的情况都有所好转,身上已经很少见到新添的伤口了。 姜祸水有些好奇,但她问祁瑨,祁瑨不愿意告诉他。 转头去问姜来,小家伙也对此讳莫如深,含糊其辞。 直到有一回姜祸水比约定的时辰早来了一个时辰,溜到了厨房。 见到了祁瑨正在处理一条鱼,手法娴熟地开膛破肚,取出内脏,然后放在水中清洗。 这个天的水很冰很凉,冻得他的指尖发白。 姜祸水看到他挽起的衣袖,两条手臂上布满了新旧的伤口,一看就知道是指甲的抓痕。 她立刻便联想到姜来那自从来到祁瑨府上后便没有再新增的伤口。 一直就觉得有些奇怪,即便再有效的法子,也不可能立刻有这么大的成效,让身中红霜之毒的人一次也不发作,或者在发作的时候不自残。 原来是他让受伤的人变成了自己。 心中不是不震撼的。 他仅仅答应了他们家会尽力帮他治疗,帮他戒了红霜之毒,但并没有承诺不会让姜来添新伤。 姜祸水知道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因此从没向他提过这么不合理的要求。 他完全不必这么做的。 姜祸水深吸了口气。 祁瑨听到细微的动静,有些疑惑地转头,便对上一双微红的眸子。 他一愣,下意识放下手上的衣袖。 “别藏了,我都看到了。” 一开口,才发现带着鼻音。 姜祸水走到他面前,抓起了他的胳膊,“你是傻瓜吗?谁要求你做这样的牺牲了?” 白皙的手臂上布满了细细的抓痕,有的结痂了,有的没有,看起来十分可怖。 泪珠顺着眼角滑了下来,祁瑨下意识想抬手替她拭去,但很快想起手上刚刚抓过鱼还未来得及清洗…… 又放了下去。 他无声笑了笑,“没有人要求,是我自己愿意的,阿晚别哭。” 姜祸水很想抓着他的衣襟质问他:“难道你不会痛吗?!” 但对上那双如同落了秋水般的瞳眸,她软了嗓音。 祁瑨嗓音温和,如同山岩中的汩汩清泉,“痛,但是我受得住。因为知道痛,才不想阿晚的弟弟像我一样承受。” 姜祸水抿唇,只是仰头看着他,眼中水波潋滟。 祁瑨心一动,微微低头,额头和她的碰了碰,唇边扬起笑容,“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其实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让你心疼我。” 姜祸水极慢地眨了眨眼,“我知道。” 祁瑨一怔,半晌后,眼中带着半真半假的顽劣笑容,“阿晚心疼了吗?” “心疼。” 她如此坦诚地承认了,反倒让祁瑨感觉无所适从起来。 “所以不要再做这些伤害自己的事了,阿瑨。” 从未听她这么唤过自己,祁瑨僵了僵,一颗心变得热乎乎的,藏不住的雀跃从唇角溢了出来。 姜祸水忽然用力地抱住了,“就算是作为朋友,我也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 祁瑨嘴角突然垂了下去,心中的温度慢慢冷却。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轻声道:“好。” 姜祸水何尝察觉不出他情绪的起落? 方才倚在门边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时,她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姜祸水松开手,抬头对上他看似平静的眸子,“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祁瑨愣住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他理解的意思吗? 他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动了动唇,想问上一问,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姜祸水看出了他眼中的踌躇,微笑道:“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第一百四十章 不敢置信 姜祸水看出了他眼中的踌躇,微笑道:“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说完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便微低着头跑开了。 祁瑨仿佛做梦一般,内心充满了不敢置信。 —— 金河和落月发现殿下今天的脾气出奇的好,脸上的笑容一直都没有收敛过。 两人奇怪的面面相觑。 眼看四国聚会将近,北沧十有八九会派那位过来。 什么事儿能让殿下开心成这样? 难道是……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看着殿下满面春风的模样,金河不由得感慨道:“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落月瞥了他一眼,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 宫里对这场四国聚会十分看重,早早便开始筹备,宫人们每天忙的昏天黑地。 眼看冬至将至,对这场空前盛宴,众人既紧张又期待。 姜祸水看着被送到她手中写着她大名的请帖,有些惊讶。 她和南丰帝已经撕破脸皮了,他为了撑场面居然还邀请她过去。 不怕她搞破坏吗? 不过这样也好,她本来就有参加的打算,南丰帝将请帖送来,倒省得她自己想法子。 除了她以外,姜尚时夫妇和姜倾城也收到了请帖。 而姜凌作为武将,在宴会当天需要维持皇宫的秩序,防止有心人趁机发难。 —— 这天,姜祸水盛装打扮着上了马车,前往皇宫。 看着她盛装打扮过后愈发叫人移不开眼的绝艳风采,姜倾城妒恨地揪紧了披风,也跟着上了同一辆马车。 一路上姜祸水心中有事,倒没想搭理姜倾城。 姜倾城忍不住打量着她,在心中比较起了两人的穿着,从衣裙的颜色质地到发型头饰,再到首饰和披风。 似乎并没有差多少,可是为什么穿在她身上就格外衬她?! 姜倾城心里不平衡,见她白里透红的肌肤,只需要抹一层薄薄的脂粉便足够,唇瓣不点而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边挂着淡笑。 她忍不住开口,柔声问:“堂姐的心情似乎很好?” 姜祸水挑眉,随口道:“尚可。” 脑海中浮现起那晚玄衣少年漫不经心威胁她的话,姜倾城咬了咬牙。 她用手帕掩着唇,似乎在偷笑,装作不经意间问道:“看堂姐眉眼含春,莫不是在想哪家公子?” 姜祸水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她别有深意的表情,不客气道:“这和堂妹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姜倾城面色一僵,暗暗揪紧了衣角,缓和面色,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看向窗外。 …… 清华殿是整个皇宫最宽敞的宫殿,素日里并不轻易开启,这次的宴会正在这里举行。 宫殿金顶红门,飞檐上盘桓着两条苍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仿佛一眨眼就会腾挪飞跃,化出真身,让人心生庄重之感。 大殿四周古树成荫,红墙金瓦,再向外,是一圈人工挖掘的池水,清澈无比,里面游鱼窜动,月光洒在池面上,如同细碎的金粉,正熠熠生辉。 大老远便能听到鸣钟击磬,有悠扬的乐声传来,眼前仿佛出现了殿内歌舞升平的场景。 姜祸水随着宫人的引到落座。 台基上点起了檀香,整座宫殿烟雾缭绕,宛如仙境。 尊贵的客人还未到来,金漆雕龙的宝座上亦是空无一人。 姜祸水目光搜寻着那抹白色的身影,目光流转,与正从外头走进来的陌生面孔对了个正着。 那是一张充满异域风情的面孔,落在殿内的碧绿色瞳眸带着似有若无的讥诮笑容,在看到她时明显目光一亮。 这张特别的脸姜祸水只片刻便回想了起来。 回想起这位的品行作风,对于这直接赤果的视线,姜祸水感到一阵厌恶。 姜祸水微微蹙眉,正要恶狠狠剜他一眼,却发现有一抹身影拦在了两人之间,将那人看过来的视线挡了个严实。 她一愣,抬眸一看,忍不住挑了下眉。 真是巧了。 面对一张张前世见过的面孔,姜祸水一瞬间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双碧绿色眸子的主人是西蛮此次派来的使臣之一,西蛮太子拓跋盛,此人风流之名在外,比夏术更甚。 西蛮民风比较开放,于男女之事上亦是如此,有时候走在街上陌生男女看对了眼,也能勾勾手相携走向客栈,而拓跋盛这人虽然长得人模人样,但妻妾无数,且在房事上有些特殊的癖好,暴力而血腥,被他玩死的女人数不胜数。 如果和上辈子一样,那么此次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妹妹拓跋楚。 说起来,拓跋楚这姑娘与和熹的性格倒十分相似,不过作风要更加直接泼辣一些,干的净是和她哥哥一个作风的事,据说在她的公主府上养了不少面首,大都是在街上看到了俊秀合心意的,便直接掳进府中。 而这位不知为何上前替她挡下了拓跋盛注视的男子,是东临国派来的皇子上官作止。他的哥哥上官莫止是东临太子,他和他的哥哥是孪生兄弟。 由于上官莫止这人是个万年不变的冰块脸,所到之处仿佛有无形的寒气蔓延开来,因此虽然这兄弟俩长得一模一样,但并不难辨认。 姜祸水抬眸,见到这位未来的昌陵王身着湖蓝锦袍,手上抓着一把折扇半遮着脸,露出一双带着惊喜笑意的狐狸似的眸子,正在看着她。 她觉得这目光有些奇怪,但对方总归是帮了她,姜祸水客气地对他微笑。 上官作止忽然拧了下眉,作势要向她走过来,眼中欲言又止。 不过最终姜祸水也不知道他想走过来要说什么,因为不久后出现在他身边的墨袍男子很快伸手制止了他,给了使了个眼色,上官作止顿时收敛了,耷拉着嘴角有些不开心似的,但还是听话的跟着他落座了。 那墨袍男子长着一张和上官作止一模一样的面孔。 这对孪生子的出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当然也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了充满风情,阴柔俊美的拓跋盛身上。 片刻后,有个女孩走了进来,目光逡巡一会儿后走到了拓跋盛的身边,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拓跋楚听了他的话后也把目光向姜祸水投来,眼中的神色也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四国相聚1 片刻后,有个女孩走了进来,目光逡巡一会儿后走到了拓跋盛的身边,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拓跋楚听了他的话后也把目光向姜祸水投来,眼中的神色也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 没等姜祸水看清,她的目光就随着拓跋盛的话转向了另一边静静坐着的孟溪云身上。 姜祸水也看了过去,顺势看了眼身着玄衣默默站在孟溪云身后的男子。 不知是不是身为女子的敏锐,她看到拓跋楚竟也多看了长夜一眼。 拓跋楚收回目光,兴昧地笑了笑。 真有意思。 不久后,南丰帝带着皇后也到了。 随着太监高亢而尖锐的一声,原本喧嚣的大殿霎时安静了下去,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向徐徐走来的帝后行礼问候。 南丰帝穿着新制的龙袍,笑得意气风发,显然对于这样的排场十分受用。 皇后姿态端庄地走在他身侧,嘴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她的这副姿态总会令姜祸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上辈子自己为了夏濯按捺着性子委曲求全,力求端庄的模样。 姜祸水无声叹了口气。 南丰帝缓缓走到了最上头的龙椅之上坐下,大手一挥,让众人落了座。 接下来自然是姜祸水熟烂于心的各国使臣之间送礼寒暄,互相吹捧,再回归自夸本国的环节。 姜祸水百无聊赖地听着。 阮袂坐在她旁边,倒是对什么东西都感觉新鲜好奇,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问:“咦,你有没有发现,还少了一个国家的使臣啊。” 不用她说,姜祸水早就发现了。 几乎是在阮袂话音刚落,首座的南丰帝显然也发现了这件事,发声道:“怎么不见北沧的使者?” 众人面面相觑。 别国使者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南瑟和北沧的关系,说来可有些尴尬。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下一秒,目光纷纷聚集在祁瑨的身上。 据说这次北沧派来的是新立的太子殿下,可这位当初是被封为太子作为质子被送来南瑟的,如今十年之期未满,质子仍然健在,北沧居然另立了新太子,也不知道是想打谁的脸。 被各种各样的目光瞧着,白袍少年低眉顺眼,神色平静,在听到北沧这两个字时眼神甚至没有生出一丝波澜,仿佛这两个字与他毫无关系。 南丰帝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几乎是在他刚问出口后,大殿外出现了两道身影。 正是北沧派来的太子殿下和公主。 身着华服的太子上前行了个礼,正色道:“北沧祁颂来迟,见过陛下。” 矮了他一头的公主也欠了欠身,温声道:“北沧祁风亭来迟,见过陛下。” 座上南瑟之主脸色莫测,一时间没有出声。 祁风亭抬眸,微笑道:“陛下见谅,风亭与哥哥其实早已到达宫门外,只是先是不懂事的宫人拦下耽搁了时间,后是领路的宫人带着我们绕了远路,故来迟了一些。” 这番话的信息量着实大了些,众人面面相觑。 南丰帝的面色微不可闻的地变了,紧紧盯着那看起来不过十几岁,却不卑不亢,面无惧色的小姑娘。 她眨了眨眼,温声道:“当然,风亭绝对没有质疑陛下或者宫人总体办事能力和效率的意思,毕竟百密难免一疏,何况如此盛大的宴会,有这么一两个不懂事、迷迷糊糊的宫人不足为奇,”她轻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十分有趣,“只不过恰好都被风亭与哥哥碰到了,我们的运气可真不怎么样呢。” 祁风亭这番话可谓是字字珠心。 明面上说着没有质疑南丰帝和宫人们,但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他们迟来是有人在背后暗箱操作的意味,偏偏她一个小女孩用这般俏皮温和的语气徐徐道来,并未说一句厉声指责,叫人有气也无处发。 姜祸水微微一笑,忍不住对这小姑娘感到刮目相看。 笑了一下,她下意识往祁瑨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也正弯着唇在看祁风亭,察觉到姜祸水的目光后,他唇边笑意加深。 南丰帝听祁风亭说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轻咳一声,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于是沉声道:“虽然风亭公主和祁太子大度,但总归是宫内的下人做错了事,照律该罚,两位放心,朕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祁风亭微笑,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但总归是欠了欠身,与祁颂一同回道:“多谢陛下。” 两人在下人的引导下落了座。 正好在祁瑨的身边。 祁风亭挨着祁瑨,左手边是祁颂,右手边是祁瑨。 众人的余光止不住地往三人身边瞟。 祁颂木着脸落座,看也没看祁瑨一眼,甚至将头转向另一边,其态度不言而喻。 众人心里犯起了嘀咕,看戏的欲望更加浓烈,纷纷将目光放在另一位身上。 听说这三位一母同胞,这亲弟弟看起来却不太待见这位哥哥啊。 不知道妹妹会是什么态度呢? 祁风亭甫一落座,便转头朝祁瑨笑着唤道:“皇兄安好。” 许是早已做好了受到冷眼的心理准备,因此祁颂对他甩脸,他并没有感到十分难堪和失落。 他离开北沧来到南瑟时,祁风亭才五岁,小姑娘从小就安安静静的不粘人,母后生了她之后身体就大不如前,许是因此,她只喜欢待在身体不太好的母后身边。 他离开那天,祁风亭静静说了句“皇兄珍重”,她的眼中没有不舍也没有恐惧,他只看到了那宛如悲悯的温和笑容。 也不知怎么的就记了这么多年。 当初在北沧,他和祁颂的关系还称得上亲厚,如今重逢却冷眼相对,而这个从小不怎么亲近的妹妹却笑着向他问好。 还是一如多年前的笑容,还是四个字。 祁瑨愣了一下,而后缓缓笑了笑,“风亭长大了。” 如今也十三岁,出落成少女的模样了。 祁风亭还未说什么,另一边的祁颂从鼻腔中冷哼了一声。 她完全没在意二哥的阴阳怪气,笑道:“皇兄不用和他一般计较。” 第一百四十二章 四国相聚2 祁风亭还未说什么,另一边的祁颂从鼻腔中冷哼了一声。 她完全没在意二哥的阴阳怪气,笑道:“皇兄不用和他一般计较。” “祁风亭,你是谁的妹妹?” 祁颂瞪了她一眼。 “我是你们的妹妹。” 祁风亭眨了眨眼。 祁颂气得又冷哼了一声,小声嘀咕“谁和他‘们’”。 祁风亭没搭理生闷气的祁颂,与祁瑨小声说着话。 “母后一直在思念你,皇兄。” 祁瑨笑意淡了几分。 见状,祁风亭无声吁了口气,换了个话题。 “二皇兄已经娶了正妻,皇兄娶妻了吗?” 她刻意没有用“太子妃”这个字眼,怕祁瑨心里不舒服。 事实上祁瑨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所谓太子的称号。 听了她的话,倒是对于祁颂这么早成家感到有些惊讶,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祁瑨笑着看向姜祸水的方向,“还没有。” 祁风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落在了姜祸水的身上,笑道:“皇兄的眼光很好,嫂嫂好漂亮。” 边上的祁颂面上装作不在意,实则悄悄竖起了耳朵在偷听,闻言也看向了姜祸水的方向,但目光却定格在了她身侧,微微一滞,倏然收了回去,连被祁风亭叫做“嫂嫂”女孩的面都没来得及看清,之后也不再往那边瞧。 祁瑨察觉到他的异样,若有所思地往阮袂的方向看了看。 —— 姜祸水敏锐地发现,自从祁颂和祁风亭出现后,阮袂的举止有些怪异。 第一眼先是嘀咕了句“这个人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又说“居然是他”。 而后便陷入了沉默。 这与她不久前活泼的状态形成了截然的反差。 就在她琢磨着阮袂口中的“他”是祁颂还是祁风亭时,她听到了阮袂低声自语:“原来他娶妻了。” 习武之人耳力过人,祁风亭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也并没有刻意压低,因此姜祸水并不难听到她说祁颂已经娶妻。 于是姜祸水确定了,阮袂口中的“他”是指祁颂。 可是祁颂一直都在北沧,阮袂在南瑟,他们什么时候见过面?又是怎么认识的? 姜祸水陷入了沉思。 阮袂今年也十八岁了,据她所知,前两年上阮府提亲的人并不算少,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她拒绝,如今坚持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姜祸水本以为阮袂是个自由惯了的人,不想被拘束,所以才一直拒绝成婚,但如今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 鼓乐齐鸣,轻歌曼舞。 觥筹交错,酒席过半时,众人眉眼间皆有些醉意。 龙椅之上的男人忽然出声询问,“其实朕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心存疑惑,希望祁太子能替朕解惑。” 姜祸水露出了然的神色。 众人的目光陆陆续续地落在祁颂的身上。 只见他一只手撑着额角,眼眸半合,仿佛微醺,并未察觉到南丰帝言语中的陷阱,顺势应声。 “陛下想问什么?” 南丰帝得逞般地笑了一下,目光投向祁瑨,继而微转,状似疑惑,“朕记得,祁质子当初是以太子的身份来我南瑟为质,正所谓一国不容二主,太子身为储君,自然也是这个道理,那么如今祁质子健在,祁太子又是怎么成了太子呢?”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眯着眼,“莫不是北沧帝当初随便找了个人骗朕说是太子,待朕兵马一撤,便不承认了?” 语气中暗藏锋芒。 “哈,”祁颂仰头饮了杯酒,动作十分潇洒利落,一点也没受到南丰帝刻意散发出来的威压影响,极快的笑了一声。 南丰帝尚未来得及琢磨他这一笑意味着什么,便听祁颂又出声了。 “陛下是糊涂了,”他咧嘴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张狂,“太子可以被立,自然也可以被废。一个太子被废了,自然该立新的太子,不是吗?” 祁颂把玩着手上的杯盏,状似不经意间又加了一句,“陛下应该深谙这个道理,毕竟我听说,贵国的太子,哦不,是前太子才刚刚被废不久,好像是……贬往誉州了?” 殿内逐渐安静了下来。 众人都看着这位北沧的新太子如初生牛犊,毫不客气地嘲讽着上首这位执政数十载的皇帝。 冷不丁被他抓着这个把柄,南丰帝一噎。 半晌,他干笑了两声,“纵然被废,也该有个原因,不知道祁质子做错了什么被废?” 祁颂挑眉,似乎有些不解,“被废一定要有个原因吗?” 南丰帝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祁颂抬眸,仿佛真心实意想向他讨教一番似的,问道:“那我倒有些好奇了,不知道贵国誉王殿下做错了什么,才至于被陛下贬谪?” 这…… 众人被祁颂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操作震惊了一瞬。 毕竟当堂向圣上询问太子被废的由头,无异于摸虎头逆龙鳞,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何况这到底是皇家密事,是父子间的私事,是朝堂机密。 怎么方便告知一个外人? 在座还有这么多外人。 诶,那这么说,陛下向祁颂询问这个问题,不也是在询问别人家的隐私吗? 众人如是想到。 南丰帝也没料到他竟然会直接问,面色僵硬了一下。 他迟疑地思考了片刻,才说道:“誉王品行有失,不宜再任太子。” 这话说得含糊,简直和没说一个样。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再不喜,也不希望在这么多外人面前让他颜面尽失。 据他所知,这两兄弟多年来没有通过一封书信。 本以为这两兄弟多年未见,两人之间即便是一母同胞,在北沧帝前后立了两人为太子后,心中必然已经生出嫌隙。 如今看来,祁颂面上冷然,却摆出了维护这个哥哥的架势。 他这么想着,心下已经有了不管祁颂说什么,都尽快结束这个话题的打算了。 “哦,原来如此,”祁颂点了点头,没再追问誉王究竟是如何品行有失,而是若有所思地说:“那我们北沧不一样。” 南丰帝一愣。 第一百四十三章 四国相聚3 “父皇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只是单纯的因为不喜欢他,不想让他当太子而已。” 祁颂笑了笑,好像没察觉到周围惊骇的目光,补了一句,“不要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仅不喜欢,还十分厌恶。” 祁风亭拧着眉,满脸不赞同地看着祁颂,“皇兄,你失言了。” 祁颂撇头,全当没听到她的声音。 此话一出,酒席众人都看出了两兄弟之间的汹涌暗潮。 此前猜测两人关系不睦,但终究只是空穴来风,没有实质证据。 这下好了,正主直接把证据摆出来了。 众人眼中看好戏的欲望更浓,不约而同地落在祁瑨的身上。 阮袂忍不住蹙眉,有些疑惑地喃喃:“他在做什么?” 姜祸水暗骂了句,“小兔崽子!” 她就该趁着夏烈那个老匹夫没开口前,就给这小兔崽子喂哑药,让他开不了口说这些混账话才好。 回想起祁瑨与她说过的关于在北沧的经历,从他的言语和眼神中,她能感觉到祁瑨心中是在乎这个亲弟弟的。 可是这小兔崽子倒好,一门心思想着羞辱他哥。 姜祸水几乎是下意识将目光落在祁瑨的身上,后者垂下眸,嘴角的弧度敛了下去。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的,姜祸水差点按捺不住自己,猛地站起来。 而有个人比她更快,也更不犹豫。 和熹挣开了母亲的钳制,噌地一下站起来,跑到祁颂的面前,伸手指着他,娇声呵斥道:“你凭什么说我瑨哥哥!你抢了他的太子之位,态度还这么嚣张,真是没有教养!” 众人没有看到,在和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祁瑨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冷意。 被人指着鼻子,祁颂也不恼怒,嗤笑一声,懒洋洋地抬眼,“堂堂公主,用手指着客人的鼻子,是谁更没教养啊?” 这就是在指桑骂槐了。 南丰帝沉声呵斥:“和熹,不得无礼。” “你就是和熹?那个痴心爱慕祁瑨的跟屁虫?”祁颂恍然大悟,忽然露出虚心求教的表情,“你看上他哪里啊?那张脸吗?” 这个人年纪不大,心思却诡谲莫测,说变脸就变脸,和熹被他快速的转变惊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而她不说话,祁颂就当做她是默认了。 “哈,”祁颂又笑了一声,眼中满是恶劣讥诮的笑容,“这么多年了,果然还是只能靠那张蛊惑人心的脸博取女人的好感。” 他没有点名道姓,一字一句却比刀子更能诛心。 姜祸水袖下的手捏紧。 从来没有这一刻如此真切的感觉到某个人的嘴脸是这么欠打。 显然南丰帝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过这是他所乐见其成的,因此并没有出声制止的打算。 祁颂可是客人,轮不到他制止,对吧? 首位上的人没出声,其余人自然更加不会傻到当出头鸟。 拓跋盛和拓跋楚两兄妹兴致盎然地看着这出兄弟争锋相对的戏码。 “咳。” 一片沉寂的大殿,响起了一声突兀的轻咳。 众人下意识循声望去,目光落在上官作止的身上。 见到所有人都在看他,上官作止笑眯眯地甩开了折扇,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慢悠悠道:“那个,其实我就是觉得,长得好看也是一个人的本事,如果可以,本皇子也很愿意长成祁公子那样呢。” 他手肘捅了捅身侧的上官莫止,笑着使了个眼色,“哥,你说是不是?” 上官莫止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爱多管闲事的弟弟,木然地点了点头。 “呵,”姜祸水一腔怒火在上官作止一席话中化作笑意,忍俊不禁,弯着眼瞧着他,“这位殿下可真是个洒脱通透之人。” 她的本意只是借机讽刺一下那些总借着祁瑨容貌酸里酸气的人,谁料上官作止居然在她三言两语的夸奖中倏然红了脸,不自在地噤了声,目光飘忽地看向别处。 祁瑨仿佛不经意间抬眸看了他一眼。 拓跋楚忽然无声勾唇,转脸看向拓跋盛,笑道:“他好有趣,我喜欢!” 这句话从拓跋楚口中说出来时,拓跋盛已经司空见惯了。 不过这个可不是西蛮那些普普通通的男子,能被她挥挥手扛回府上。 拓跋盛看了眼神色冰冷的上官莫止,心中一凛,低声道:“你可别乱来。” 那位可不是个善茬。 “放心吧阿兄,我有分寸的!” 拓跋楚笑了笑,望着上官作止的眼神中带着势在必得的侵略性。 上官作止余光看到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盯着自己,如同跗骨之俎一般难以摆脱,下意识看过去,正对上那位西蛮公主毫不掩饰爱意的眼神。 他心下打了个寒噤,面上不动声色地回以礼貌一笑。 得到回应的拓跋楚错把这样的目光当做对她爱意的接受,十分惊喜地对拓跋盛说:“他也喜欢我!” 拓跋盛迟疑地看了早已收回目光的上官作止一眼。 是……吗? —— 殿内的沉默被上官作止半是玩笑的话打破,又恢复了热闹。 南丰帝意味深长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带着不易察觉的打量和算计。 正要收回目光时,那一直低头饮茶的风亭公主突然抬头,和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分明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却仿佛一眼洞悉了他内心盘算的一切,以平和慈悲的姿态注视着,宛如在看逆舟行者做徒劳之功。 南丰帝心中一跳,再去看时,却发现她已经偏头去和祁颂说话了。 变故,就在刹那之间出现。 从进入清华殿起,姜祸水就隐约有些心神不定,心绪不稳,总感觉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因此对于殿内之人交谈举止更加留心一些。 当她看到一个背影略显僵硬的侍女走到祁瑨那边,弯腰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时,眼前感受到烛光照在匕首上反射的银光时,动作便比脑子更快一步地做出了反应。 手中的杯盏正中那侍女的后脑勺。 哐当,清脆的陶瓷落地碎裂的声音——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四国相聚4 哐当,清脆的陶瓷落地碎裂的声音—— 殿内突然涌现出一群身着宫人服装,却手持武器的武士,将众人团团围住。 多亏了姜祸水从身后袭击了那一下,打断了那侍女的动作,让祁风亭逃过一劫。 祁颂反应迅速地将祁风亭护在身后。 这样的变故是南丰帝始料未及的。 他面色巨变,出声喊道:“来人,护驾——” 然而殿外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侍卫进来。 南丰帝心凉了个透,却不得不保持着镇定,试图拖延一些时间,“你们是什么人?” 自然是没有人搭理他的。 姜祸水心中暗骂。 进宫前他们都被仔仔细细搜过身,不得携带任何兵器,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人只能赤手空拳和这些刺客对峙。 刚才那个试图对祁风亭下手的宫女见一招落了空,居然还不甘心,冷着脸露出了一臂长的匕首,劈头朝她砍去。 祁颂一手将祁风亭护在身后,抬脚要将她踹开。 他出腿速度奇快,这宫女的反应居然也不慢,躲开了他的脚,作势要向他的颈部劈去。 祁颂皱眉,脑子里还在思忖对策,身体猛地被人推了一把,便躲了过去。 他抬眸看去,发现推他的人是祁瑨。 切,谁要他出手帮忙。 他冷笑了一声。 而眼下的局面并不允许他走神。 祁颂分神的功夫,场面便发生了瞬息万变。 方才向他出手的宫女正和阮袂打斗在一起。 阮袂手上抓着根长鞭,长鞭在她的手上看似十分灵活,张弛有度,但落在祁颂眼中却是漏洞百出,他叹了口气。 而那宫女和她交手片刻便同样看出她的不足,目光一闪,抓住阮袂暴露在她眼前的破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她的心口。 祁颂心头一紧,根本来不及多想,便冲了过去打破宫女的攻势。 阮袂见他过来,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不要命了?还敢发呆!” 祁颂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顺势握住她抓着鞭子的右手挥起了那黑色的长鞭,抵挡着宫女凌厉的攻势。 此刻长鞭虽仍在阮袂的手上,但却发生了明显的不同。 他挥动的每一下都能准确落到宫女的身上,仿佛提前预知了她的身位,转守为攻,打得她节节败退。 哐当—— 长鞭啪地一下落在那宫女的手上,将她手上的匕首击落。 阮袂心中一喜,下意识便扑过去要抢先一步把匕首夺过来。 祁颂根本来不及阻止,便见到阮袂毫无防备地将后背暴露在了那宫女的眼下。 下一秒,那宫女手中出现了另一把匕首。 她冷笑一声,就要扎在阮袂的后颈。 —— 阮袂猛地被扑过来的祁颂抱住,那陌生的气息和温暖的怀抱令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直到她感觉到祁颂身体的僵硬,以及传来的血液的腥味。 当背上的少年艰难地闭上眼从她身上软软的滑下去时,阮袂险些以为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停止了。 当即眼眶一热,接住了他的身子。 宫女被她猝不及防抬起的眸子中浓烈的恨意和杀意骇住,动作有一瞬间的迟疑。 而后胸口一痛,她缓缓低头,看到那从她手上落下去的匕首已经穿透了她的胸口。 刷——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匕首便被阮袂猛地抽出。 噗嗤—— 又是利刃入肉的声音。 当朝廷的禁卫军终于姗姗来迟,将残余的刺客制服时,姜祸水目光逡巡,找到了阮袂的身影。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阮袂一刀又一刀往那个早已断了气息的女刺客身上扎去。 而后目光落在倒在不远处的祁颂身上,下意识蹙眉,看了身边的祁瑨一眼。 祁瑨面色平静,叫人看不出一丝着急。 然而赶到祁颂身边的动作却十分迅速,姜祸水牵着祁风亭过去时,祁瑨已经手法娴熟地点了他身上的多处穴道,为他止了血。 感觉到小姑娘的手凉的吓人,姜祸水轻声对她说:“你二哥不会有事的。” 她用力地握了握祁风亭的手,希望能给这个小姑娘一些力量。 祁风亭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但仍然坚定地牵着唇角,苍白的笑了笑,“我知道,二皇兄他没有伤到要害,大皇兄止血很及时。” 她目光落在那宛如魔障的阮袂身上,示意道:“嫂嫂去看看您的朋友吧。” 姜祸水心中也惦记着呢,确认祁风亭情绪还算稳定,放下心来,也没留心计较她的称谓,放开她的手往阮袂身边赶去。 劈手夺下了她的匕首,在阮袂伸手要抢的时候,姜祸水提高了声音,喊她的名字。 “阮袂,你知道我是谁吗?看清楚!” 阮袂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停下了抢夺的动作,迟疑道:“……阿晚?” “是我。”姜祸水轻声道,“祁颂还活着。” 听到“祁颂”这两个字后,她脸上僵硬的肌肉瞬间松弛了下来,拉垮着脸,猛地抱住了姜祸水,哽咽道:“呜呜,我吓死了。” 姜祸水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背。 —— 刺客们被姗姗来迟的禁卫军拿下,众人的心放了下来。 当时场面极其混乱,人人自危,尖叫声和哭闹声不绝于耳,紧张和恐惧占据了每个人的心弦,因此并没有什么人留意到祁颂是如何受伤的。 现在安全了,人们才注意到这位北沧的太子殿下被人从后头刺穿了腹部,早就昏死了过去。 南丰帝立即从惊吓中回过神,沉声命宫人用担架把祁颂抬进内殿,让御医跟着过去,下了死命令,务必保证祁颂性命无忧。 阮袂眼睁睁看着昏迷不醒的祁颂被宫人抬走,离她越来越远。 她有心想跟上去,但抬脚的瞬间却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停住了,咬了下唇。 而这一迟疑的功夫,祁颂已经被众人簇拥着送远,直到她再也看不清他的身影。 姜祸水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暗暗捏了捏她的手,惊觉她的手比方才祁风亭的手还要冰,侧目看了她一眼。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 于是低声附在她耳边说,“刚才我让阿荨也跟着过去了,放心。” 第一百四十五章 四国相聚5 于是低声附在她耳边说,“刚才我让阿荨也跟着过去了,放心。” 纵然信不过御医,也总该相信孟溪云。 阮袂垂眸,点了点头。 然而手上的温度却一如既往的冰,想来一时半会是回不过温了。 姜祸水看了眼仍旧站在方才祁颂倒地方向一动不动的祁瑨一眼。 他侧着脸,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薄唇微微抿着,背脊挺立如松,似乎完全没有在担忧那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落在众人眼中,不免唏嘘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果然破裂,而祁瑨身为亲哥哥,也委实冷血狠心,亲弟弟生死未卜,他居然无动于衷。 姜祸水听着身边的人小声嘀咕,在心中替他反驳。 她分明看到他的面色比素日里白上了几分,如霜如雪,苍白的找不出一丝血色。 姜祸水动了动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怎么办,好想抱抱他。 从祁颂出现的那一刻就想了。 —— 诚然他不喜欢这个牙尖嘴利不给他面子的小子,但人在他南瑟出了事,还是在皇宫宴会之中,传出去就是他夏烈无能,是他居心叵测。 前太子尚且在南瑟当人质,现太子刚来就被刺客暗算身受重伤。 南丰帝脸色黑的能滴出墨来。 这必然是有人想陷他于不义。 他怒喝道:“今天负责宫内巡逻守卫的人是谁?!” 嘈杂的人群霎时在他这一嗓子之后安静了下去,整座清华殿此刻变得鸦雀无声。 人群中,拓跋盛和拓跋楚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不远处,姜祸水瞥了他们一眼。 早在发现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下令往回赶时,姜凌就预感到大事不妙了,眼下见圣上发怒,顿时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地出列,“回陛下,是臣。” 没等南丰帝说话,他便自发跪了下去,“臣办事不力,中了刺客的奸计,救驾来迟,求陛下降罪!” 他在心中祈祷着南丰帝能看在他主动认罪的份上从轻发落,可南丰帝这回在三国代表前丢了这么大一个人,早就气疯了,闻言冷笑了一声,“你的确办事不力,不仅中了计,还让居心不轨的刺客混进了宫里,朕三番五次嘱咐要严格盘查,任何地方都要巡逻,犄角旮旯都不能放过,朕看你根本就没有把朕的话放在心上!” 姜凌心凉了半截,头上开始冒冷汗,伏在地上不停地请罪。 姜祸水皱着眉,忍不住开口道:“陛下,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幕后凶手,凶手能在重重排查中安插这么多刺客潜伏在皇宫,此刻极有可能就站在我们中间。” 她这话就意有所指了。 拓跋楚目光一闪,看了她一眼。 然而南丰帝见到这番话是从姜祸水口中说出的,哪怕心中本就存有同样的想法,在听到她这么说之后那念头也瞬间打消了。 他当即怒喝一声,“大胆!朕说话的时候轮得到你插嘴吗?!” 他目光如剑,直直指向姜祸水的方向。 而姜祸水只觉得他身为一国之主,却不分轻重,在这里摆架子的行为十分幼稚,自然也没有被他看似吓人的气势唬到。 她不吭声,众人便以为她害怕了,不少人心中幸灾乐祸起来。 姜祸水本人尚未出声,却有人见不得她受气。 上官作止摇了摇折扇,仍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陛下,我觉得这位姑娘说的很有道理。我听说陛下一向赏罚分明,虽说这位将军犯了错,但好在及时赶到,也算救驾有功,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 南丰帝面色依旧难看。 只听上官作止话锋一转,“只不过……罚还是要罚的,不过不急于一时嘛。我发现这些刺客手上虽然拿着剑,但用剑的手法并不熟练,看起来倒像是把剑当成大刀在用,”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往拓跋盛和拓跋楚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我倒是听说西蛮武士习惯用刀。” 发生了这么一场事关生死的变故,所有人都心有余悸,而他却仍然保持着冷静,用调笑的语气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将众人的思绪引导着向他的思路走。 他们的心情逐渐变得凝重,怀疑的眼神游移在来自西蛮的使臣身上。 南丰帝也沉着脸看向他们。 不过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很快意识到自己差点被一个毛头小子牵着鼻子走,于是轻咳了一声,出声道:“上官公子的话有些道理,但毕竟没有证据。” 上官作止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相信以陛下的本事,很快就能查出真相,我也只是说出自己的猜想罢了。” “看来上官公子对我们西蛮的印象不太好呢,真叫人伤心。” 上官作止下意识寻声看去,正对上拓跋楚故作委屈的脸,见他看过来,便向他抛了个媚眼,笑得魅惑。 “……” 他面色微僵,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地收回目光。 拓跋楚笑得更加灿烂。 早就听说西蛮女子热情直接,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这西蛮公主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东临的皇子暗送秋波,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南丰帝眸光微闪。 …… 由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众人都有些胆战心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暗处跳出另一批刺客,于是这场宴会自然不欢而散。 阮袂满腹心事,一句话也没说便乘着自家马车回府了。 目送她离开,姜祸水放慢脚步,绕到人群之后,走到祁瑨身边。 “你还好吧?” “我没事。” 姜祸水露出怀疑的眼神,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 祁瑨有些想笑。 是不是前些日子他苦肉计使过了头,让她产生了一种他内心十分脆弱的错觉? 他正要说些什么,身后冷不丁冒出了个声音。 “姜……”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姜祸水回头,发现叫她的人是上官作止。 上官莫止就站在他身边。 分明是九成相似的脸,但只一眼便叫人分辨出这两兄弟了。 姜祸水看得出来,这两人的关系是很好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来晚了 姜祸水看得出来,这两人的关系是很好的。 不过她对于上官作止的行为感到有些疑惑。 他们素昧平生,并没有什么交集,他为什么要帮她说话? 现在看起来,他好像还认识她? 姜祸水礼貌地微笑,“上官公子有什么事吗?” 上官作止微微蹙眉,眼中带着些受伤,口吻也有些委屈,“你不记得我了吗?” ?? 姜祸水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边上默不作声的祁瑨看了他一眼,出于某种直觉,他心中警铃大作。 因为上官作止的出现,祁瑨打消了开口向姜祸水解释的念头,转而轻咳了一声,低声对姜祸水道:“我有些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休息了,你们聊吧。” 他说完,不给姜祸水反应的时间便往前走,然而没走几步,身子便轻微的晃了一下。 虽然他很快就稳住了,看起来像没事人似的,但姜祸水既然已经看到了,哪里能放心让他一个人回去? 于是她冲上官作止歉意地笑了笑,“上官公子,十分抱歉,我现在有些事,你有什么话我们下次再说吧。” 还有下次? 祁瑨走得更快。 见状,姜祸水不得不快步跟上去,小跑到他身边伸手搀扶着他。 祁瑨顺势将半个身子的力道倚在她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 身后,两人看着不远处相互依偎的身影,陷入了沉默。 半晌,上官莫止转头看了他一眼,直白道:“你来晚了。” 上官作止无奈地笑了笑,“哥说话还是这么直接。” 上官莫止不置可否地保持沉默。 过了会儿,上官作止叹了口气,又笑道:“只要她还未成婚,我就还有机会,对吧?” 理论上是没错。 不过…… 上官莫止回想起宴会上无意间看到姜祸水看向祁瑨的目光,总觉得自己这弟弟希望渺茫。 —— 姜祸水扶着祁瑨快走到宫门口时,身上的力道陡然消失了。 祁瑨又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平和笑容,当着众人的面向她道别。 她在心中暗骂这家伙可真是个戏精。 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你真的没关系?” 他摇了摇头。 错身之际,却用只有她一人能听到的声音,揶揄道:“难道你想现在随我回府?” 好吧,听他在这时候还有心情调侃她,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 姜祸水转身上了姜家的马车,对上姜倾城复杂的表情。 看她欲言又止,她以为姜倾城会开口说些什么,然而一直等到马车停在姜府门前,姜倾城也没说什么。 …… 翌日。 昨夜的事一直压在她的心头,姜祸水准备去找阮袂探探口风,顺便去看看祁颂的伤势如何。 谁知道临出门被李氏拦下了。 房内,李氏望着出落得愈发娇媚动人的女儿,心情微妙。 姜祸水等了片刻也不见她开口,有些不解,“阿娘,出了什么事吗?” 李氏叹了口气,“阿晚,你老实告诉娘,你总往祁公子府上跑,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也怪她疏忽了,之前只当祁瑨是恩人,而且这少年气度矜贵平和,没有大多数世家贵族公子哥身上的骄纵和盛气凌人,最重要的是长了张精致绝尘的脸,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欢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氏放下了外出时对女儿的牵挂,甚至于对小儿子也没有那么担忧。 不是因为不在乎,恰恰是姜祸水表现出来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和冷静,让她十分放心。 这也让她下意识忽略了,阿晚再如何成熟懂事,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之前从没见她表现出与什么男子亲近过,而且李氏和姜尚时都不急着把姑娘嫁出去,也就没张罗定亲的事。 李氏甚至想过撮合王鹤和姜祸水。 当时听姜祸水说要去祁瑨府上看姜来,李氏念着阿姊挂念弟弟的心情没拦着,料想祁公子是个正人君子,而且以她女儿的伸手,如果她不愿意,应该没有人能强迫她。 是了,可如果姜祸水愿意呢? 男未婚女未嫁,这样频繁地碰面,难免会摩擦出一些情愫。 诚然祁瑨这孩子她也很喜欢,但若说要让她把女儿嫁给他,李氏心底是不太乐意的。 他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 他是被家族送来南瑟的质子,是北沧人。 而且现在看来,他在北沧的地位也十分尴尬,想必北沧皇室内部不太平静。 即便祁瑨现在不是北沧的太子,但他总有一天要回北沧。 平民百姓人家尚且难以保证不会三妻四妾,祁瑨一个皇室子弟更加身不由己。 阿晚嫁给他,可想而知会受到多少委屈。 原本没想过这些,但自从昨日见到这两人并肩从宫内走出来后,这个念头便冒出了头,她一夜都没睡好,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李氏一开始没想这么早问姜祸水的,但见到她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出门,便忍不住叫住了她。 姜祸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了一下,一时间没答上来。 见状,李氏以为是自己戳破了女儿的心事,让她不好意思了。 她语重心长:“阿晚,阿娘知道祁公子一表人才,品貌端正,可是你们二人实在不太合适,他是皇室中人,而且昨晚你也看到了,他与北沧太子的关系不和睦,他身在南瑟,无权无势,瞧着也不是个身强体壮的,必然护不住你。” 听到前面的时候姜祸水心中还颇为认同,认真思考,但到后头就实在忍不住了,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 祁瑨文弱可欺的公子形象可谓是深入人心啊,不知道他听到阿娘嫌弃他无权无势还不能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姜祸水想象了一下祁瑨无奈中带着委屈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 这边李氏在苦口婆心地细数嫁给祁瑨的坏处,一抬眸却见女儿神游天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满脸笑意,心一沉,“阿晚,你有没有在听阿娘说话啊?” 姜祸水回过神,点头,“阿娘说的我都知道啊。” 知道就好,说明还是听得进劝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波澜不惊 姜祸水回过神,点头,“阿娘说的我都知道啊。” 知道就好,说明还是听得进劝的。 李氏心下稍宽,正想再接再厉,彻底打消她的念头,却见姜祸水突然站了起来。 “阿娘,我还有事要去阮府一趟,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吧。” 说完不给李氏拒绝的机会,一溜烟跑远了。 李氏怔愣着看她跑远,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 得,合着她刚才那么多话都白说了,这丫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 姜祸水到阮府时,被告知阮袂并不在府上。 于是姜祸水转头去了祁瑨的府上。 南丰帝本来在皇宫为三国来使准备了居住的宫殿,但是祁风亭提出要住在祁瑨的府上,祁颂和祁瑨都没意见,南丰帝也就同意了。 所以此时祁颂正在祁瑨府上治疗,阮袂十有八九在那里。 —— “阿姊!” 姜祸水甫一走进去,还未来得及看清楚,眼前一花,有个小家伙便欢呼着朝她扑了过来。 听声音,姜祸水下意识伸手接住了他,很快把他放下去,打量了几眼,忍不住道:“阿来,几日不见,你愈发圆润了啊。” “才没有呢。”姜来转过头去,死不承认。 姜祸水戳了戳他脸颊上的肉,笑着道:“我看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阿娘说她想你了,不如一会儿就跟我回去?” 姜来皱着脸,纠结起来,支支吾吾地说:“可是我……我还没好全呢,再过段时间吧。” 他讨好的晃了晃姜祸水的手。 这小子,才来祁瑨府上多久啊?就不想回家了。 姜祸水戳了戳他的脑袋,正要说话。 身后传来祁风亭的声音。 “嫂嫂?” 姜祸水转身,见祁风亭向她走来,微笑道:“嫂嫂是来找您的朋友的吗?” “你叫我什么?”姜祸水此时注意到了这个称呼,挑眉。 祁风亭面不改色,“嫂嫂。”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叫。” 姜祸水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暂时还不是,以后总会是的。”祁风亭倒是没纠结,见她神色抗拒,改口道:“如若您现在无法接受,我唤您姜姐姐也是可以的。” 姜祸水面色稍缓。 “阿姊在害羞吗?”姜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姜祸水回以一笑,“我待会儿就带你回家。” 方才还笑得像个小狐狸似的男孩顿时脸色大变,讨好的抱着她撒娇。 “阿姊我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看着姐弟俩嬉闹的样子,祁风亭抿唇一笑。 姜祸水觉得祁瑨和祁风亭的性子真的很像,都是一样的不露声色,波澜不惊,连笑容都是无声的。 —— 随着祁风亭的引到,姜祸水找到了守在祁颂床边的阮袂。 这个从小与几个哥哥混在一起,性格大大咧咧,笑声爽朗,明眸如同灿阳的姑娘,在祁颂这个人出现在她面前开始,就变得沉默,黯然,忧心忡忡。 姜祸水深吸了口气,走到阮袂的身边,沉声道:“我有话和你说。” 阮袂怔愣着对空气出神,姜祸水突如其来的声音竟将她吓了一跳。 隔壁的偏房。 姜祸水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心头凝重,“现在能不能说说,你和祁颂是怎么回事?” 当了这么多年朋友,姜祸水是个多敏锐的人,阮袂再清楚不过了,所以她对于姜祸水会看出她的心思一点也不意外。 阮袂咬了咬唇,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姜祸水皱着眉,“所以?你也知道他已经娶妻了,难道你要当他的小妾?” 这话就有些不客气了。 阮袂脸上一僵,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难堪,撇嘴闷声道:“我是不会当任何人的小妾的。” 听到她这么说,姜祸水陡然松了口气。 “既然不打算当他的小妾,”姜祸水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不忍,但仍是道:“你应该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阮袂想了想,十分坚定地拒绝了。 “这事一码归一码。” “我喜欢他这事不假,不愿为妾也不假,但他是因我才身受重伤的。”阮袂目光坦荡,“我家老爹从小就教育我,做人要知恩图报,如果我因为喜欢他又不能嫁给他就跑回家藏起来,那不就成了忘恩负义之徒了?” 姜祸水打量着她,眼神锐利,“你真的是因为想报恩才守在这里的吗?” 阮袂摇了摇头,坦白道:“还因为我喜欢他啊,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想离他更近一些吗?” “……” 她这般坦诚,姜祸水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本以为阮袂会被男女情爱蒙蔽了双眼,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但现在看来,她看的挺透彻,承认的也很干脆,似乎并不需要她操心。 姜祸水叹了口气,真心希望这是她多管闲事了。 “既然你自己都想清楚了,那我就不干涉你的决定了。” —— 姜祸水再次走进祁颂的房间时,发现祁瑨也在。 不知何时祁颂已经醒了,正艰难地挪着自己的上半身,似乎是想坐起来。 然而仅仅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对于此时的祁颂来说都无比艰难,姜祸水见他疼得满头冷汗,连衣衫的颜色都被汗水染深了。 而屋内身为亲哥哥的祁瑨却面不改色,冷眼旁观。 祁颂这家伙也倔得很,牙根都打颤了硬是不向他求助。 姜祸水倒是不觉得这小兔崽子可怜。 想到昨夜宴会上他这张讨人嫌的嘴,姜祸水甚至想幸灾乐祸。 本着不能把他揍死也要让他气的肝疼的原则,姜祸水笑了一声,“哟,尊贵的太子殿下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闻言,祁颂停下动作,抬眸瞪了她一眼。 这是祁颂第一次正眼看这个被祁风亭称作嫂嫂的女人。 生得是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只是脸上的笑实在刺眼得很,好好的嗓子偏要用来说讨人厌的话。 如果不是伤口痛得厉害,他现在提不起力气,他绝对会“呸”一声。 怪不得祁瑨会看上她,长着一副蛇蝎心肠,一肚子坏水! 第一百四十八章 怒火中烧 祁颂废了好大功夫,好不容易将脑袋倚在了床头,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嘴里便猝不及防被人塞进了一个勺子。 浓浓的苦涩药味在口腔蔓延开,祁颂皱着眉,奋力挥开了祁瑨的手,怒喝道:“你干什么?!” 祁瑨纹丝不动,收回手,将勺子放回碗中,淡淡道:“喂药。” “滚,我不需要你喂!” 祁瑨不咸不淡地瞥了眼他用力之后正打颤个不停的双臂,微微挑眉,“你能自己喝?” 分明是平淡的语气,但祁颂却从中品出了嘲讽。 他咬牙切齿,然而祁瑨说的是事实,他无法反驳,只能说:“让别人来!” “别人?”祁瑨似笑非笑,“风亭在厨房里帮你看着药炉的火候,府上还有个五岁小儿,你的意思是让阮姑娘来给你喂药?” 听到他提“阮姑娘”时,祁颂面色微变,被他噎住了。 姜祸水笑了声,觉得听祁瑨呛人还挺有意思的,帮腔道:“也许是在暗示我给他喂呢。” 见这两人一唱一和地嘲笑他,祁颂的表情就像吃了隔夜饭似的难看。 他闭了闭眼,放弃抵抗一般向祁瑨道:“快喂,喂完就滚!” 姜祸水哼了一声,“什么脾气,谁惯你?” 她上前两步拉起祁瑨的手,另一手把药碗拿了过来放在了桌上,“瑨哥哥我们走,不伺候这位爷,谁爱伺候谁伺候!” 说完就拉着祁瑨走了出去,反手关上了房门。 祁颂震惊于女人说变就变的态度,目光落在桌上装着药的瓷碗上。 —— 就在他琢磨着是不喝药躺回去还是自力更生走到桌边喝药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祁颂立刻缩回了伸出去的手,心中猜测着会是祁瑨和那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回心转意还是风亭进来了,按捺着好奇心,假装目光不经意间往门口望去。 正好对上了阮袂黑白分明的眸子。 他浑身一僵,顿时忘了将目光收回来。 还是阮袂率先回神,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走过来,看见桌上放着的药碗,出声询问:“需要喝药吗?” 不等祁颂回答,她便拿起药碗走到床边,十分自然地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 祁颂皱着眉避开了她的动作,“不用。” 阮袂动作一顿,须臾笑了笑,“受伤了不喝药怎么行?” “我说了不用你唔。” 祁颂话未说完,便被勺子堵住了嘴。 他眉头深拧,正要发怒,然而紧接着第二勺就塞了进来。 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喂完了一碗药,阮袂无视他怒火中烧的眼神,满意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真乖。” 此时的祁颂就如同被人摸了屁股后炸毛的小兽,那凶狠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咬断她的脖子,然而配上这一副虚弱的身体,落在阮袂眼中却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 不过到底是照顾着他的自尊心,阮袂的动作转瞬即逝,不给祁颂酝酿怒气的机会。 阮袂端着药碗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祁颂微抿着唇。 过了一会儿又见她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上面摆着几个瓶瓶罐罐,旁边还铺着几卷干净的纱布。 仿佛预料到了什么,祁颂眉心一跳。 阮袂将木盘放在桌上,转头对他淡淡道:“换药了。” 说完她便转身,微附身打开一个个瓶罐的塞子,动作十分娴熟。 祁颂深吸了口气,仍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你给我换?” “对啊。” 听着她无比自然干脆的回答,祁颂微震,半晌才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是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 他话未说完,阮袂突然头也不回地冒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未出阁的女子?” “……” 祁颂沉默,阮袂也没追问,顿了顿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患者无男女。虽然我不是大夫,但我的阿爹和几个哥哥都是武将,身上经常添新伤,在哥哥们没娶妻前一直是我和阿娘给他们擦药包扎的,所以你大可放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 祁颂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移动,见她突然走了过来,一时间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直到腹上一痛,才猛地回过神来。 原来阮袂正在拆他的纱布。 只是这动作着实粗鲁了些,仿佛在泄愤似的,不见半点儿温柔,倒像是在扯着这一圈圈的纱布。 祁颂猝不及防被勒得一痛,忍不住“嘶”了一声,发出痛呼。 阮袂动作一顿,眸光微闪,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祁颂剑眉深拧,看起来要发怒,眸中暗藏冷箭,须臾却像是碰到了灼灼烈日,倏然间消融了一干二净,只是口吻依旧不太好,“好歹我也算是你半个师父吧?你态度怎么这么差?” 即便在心中无数次对自己说要克制住情绪,但阮袂从来不是个足够理智的人,能心平气和地喂他喝药给他换药已经是她自认能做到的极限了。 在给他拆纱布时到底没按捺住脾气,手上的力道重了些,她有心道歉,但莫名说不出口。 好像说出来就会矮了他一头似的。 谁知祁颂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阮袂陡然间像被点燃了似的直起身,睥睨着他苍白的脸,哼笑道:“我可不敢称堂堂北沧太子殿下一声师父,毕竟当初我连您姓甚名谁一概不知。” 没等祁颂开口,她便自顾着点了点头,“不过也是,咱们萍水相逢,您本就没有必要向我交待这些,多年不见,您能记得我,我就该庆幸不已了。” 听她谈起之前的事,祁颂愣住,“我当时并不是太子……” 阮袂加大音量,打断他:“对,您当时不是太子,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北沧皇子,我呢,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南瑟武将的女儿,我算哪根葱啊?” “……” 祁颂是个很敏锐的人,若说一开始没察觉到,如今这室内蔓延的火药味,却已经不容人忽视了。 阮袂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道:“说起来,我还未来得及恭喜您取得太子妃呢。”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星火燎原 “她是个怎样的人?” 没等祁颂回答,她缓缓垂下眸,目光落在他正在渗血的伤口上,眼中闪过一抹愧疚,声音低低的,“一定是个温柔贴心的女子,起码不像我,粗鲁笨拙,给人换个药都被嫌弃。” 祁颂不喜欢听到她用这种语气说自暴自弃的话,心里像堵上了什么似的很不舒服。 他有心安慰几句,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他这张嘴,已经很久没安慰过什么人了。 沉默片刻,祁颂硬邦邦地蹦出一句:“你知道就好。” 说完他便立即住了嘴,抬眸去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然而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因为阮袂在他看过来前便转身去拿药了。 祁颂再去看时,她已经收拾好脸上的表情了,此刻看起来很平静。 阮袂默不作声给他处理伤口,这回动作轻柔了很多,眼底藏着些小心翼翼,目光只凝在他的伤口处,在他被药膏刺激的下意识哼唧了几声后还出声安慰他稍微忍一忍,然后将动作放得更轻。 祁颂心中莫名有些懊恼,目光落在她平静的脸上,悻悻开口:“我刚才……”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脑子抽了什么风,说完就意识到不对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阮袂瞥了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一眼,没什么波澜地应道:“你刚才说的没错,我手上的力道确实没轻没重,不像一般的闺阁女子,让你吃了些苦,抱歉了。” 祁颂到了嘴边的话被她噎了回去。 过了会儿她又勾唇,有些促狭道:“不过我阿爹和哥哥们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子,我倒是从没听过他们喊疼。” “……” 她这是什么意思?说他不是硬汉一点疼就娘们唧唧嚎呗? 这是一点疼吗? 他是为了哪个学武不精的蠢货才受了伤? 祁颂瞬间冷了脸,打消了和她解释的念头。 …… 祁瑨顺从地由着姜祸水将他牵走。 即便早在她有所动作前,他便听到了阮袂走近的脚步声,但姜祸水主动上前牵着他的手,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在心底雀跃。 面上不动声色地跟着她越走越远,直到回首也瞧不见祁颂那间屋子,祁瑨在心底默默地想,她该松开了吧。 然而他等了又等,掌心温软的触感一直都在。 祁瑨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确实是两只交握的手,不是他的错觉。 姜祸水注意到他的动作,问:“怎么了?” 祁瑨缓缓摇头,微笑道:“没什么。怎么突然将我拉出来了?” 手上的力道一松,他也跟着一愣。 姜祸水没觉察到他那点儿细微的情绪变化,松开手将身上的大氅收紧了些,双手缩进了衣袖中,摩挲着取暖。 这天越来越冷了。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不乐意伺候那小兔崽子!” 这是其中一个理由,私心里她也想让阮袂和祁颂多一些相处的机会。 祁瑨看了她一眼,没戳穿。 姜祸水:“如果不是看在他救了阮袂的份上,就冲他昨晚对你出言不逊这件事,我早就趁他病要他命,狠狠揍他一顿了。” 祁瑨眉间积攒的郁气陡然一消,忍不住勾唇,“是么?” 她点头,笑了笑,“不过刚才听你怼得他哑口无言,还挺解气的。” 祁瑨也跟着笑了。 —— 空中落下了一片白絮,祁瑨下意识伸手接住,垂眸看去,发现是一片雪花,落在他掌心后很快便融成了一小摊冰水,顺着指缝溜走。 不一会儿,天上便簌簌落下了大大小小的雪花,入眼是满目的白。 姜祸水兴奋起来,伸手去接落下的雪花,转头冲他笑,“下雪了!” 在冬至后第一天,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只不过是一场雪罢了,在南瑟这么多年,他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看过无数场雪,早就对此不稀罕了。 然而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他不是孤身一人坐在窗前,他身边有个姑娘,与他一同站在雪中。 本是寒冷的冬日,那姑娘扬唇朝他一笑,眨眼间,便如同春日暖阳照耀,再一眨眼,又仿佛见到了遍野山花开在眼前。 祁瑨心里有些热,笑着点头。 雪越下越大,姜祸水却半点进屋躲避的意思都没有,一直在往前走。 祁瑨也没出声催促,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目光只注视着她一个人。 耳边是雪落下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叫人难以用言语形容,但听到时会莫名使人的心感到宁静。 祁瑨稍微有些出神。 前方一直慢悠悠走着的少女突然“哎哟”轻呼了一声,身影没入白茫茫的雪中。 祁瑨心中一跳,回过神来,怕是她一不留神崴了脚,赶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赶到她身边,尚未站定,祁瑨出声询问,“怎么了?” 姜祸水倒在地上,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脚扭到了。” 果然如此。 祁瑨没多想,弯腰要将她扶起来。 没看到她快速弯起的嘴角,以及眼中闪烁着的狡黠笑意。 于是祁瑨一个不留神,不但没扶起她,反而被她借力掀倒在地。 姜祸水一个翻身压在了他身上,笑容有些得意。 祁瑨无奈,“胡闹什么呢?雪地里很凉。” 嘴上这么说,却一点挣扎的动作也不见,反倒抬手给她拂去发上的雪花,替她拢好大氅。 “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姜祸水的手落在他脸上,描摹着他精致的五官。 “什么?” 祁瑨喉咙一连攒动了好几下,目光有些深。 姜祸水凑的更近了,凤眸泛着微波,眼尾上挑,笑得勾人。 “我想亲你,从昨晚开始就想了。” 说完,便低头压了上去。 祁瑨脑子里轰然一声,手扣着她的腰,下意识要翻身,反客为主。 但旋即想到这里是雪地,地上冷得很,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转为收紧手上的力道,手轻轻落在她后脑勺。 本意只是轻轻一触,就像之前他还是王晋时那样,可一经触碰,便是星火燎原,姜祸水脑子一空,什么都忘了。 第一百五十章 心生疑云 本意只是轻轻一触,就像之前他还是王晋时那样,可一经触碰,便是星火燎原,姜祸水脑子一空,什么都忘了。 占据着被动的地位,祁瑨半眯着眼看着专注的少女。 她娴熟的吻-技和绵长规律的换气节奏,都让他心生疑云。 心中隐隐约约有某种猜测,但潜意识里仍然不愿意相信,他微拧着眉,胸腔像是被打翻了的调味料,简直五味杂陈。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她——在两人都意识清醒,并且心甘情愿的情况下。 他无论如何也没法不心动。 祁瑨气息重了些,在她换不过气作势要抽身时,扣在她后脑的力道陡然加重,一直温柔地回应她的祁瑨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极具侵略性,缠着她不让她离开。 姜祸水只觉得胸腔里憋闷地快要爆炸了,不适地推搡着他。 祁瑨松开力道,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润泽过后的唇看起来饱满殷红,微微上挑的眼尾泛着淡淡的红,眸光如盈盈水波,她正气息不稳地瞪着他,不明白他突然发什么疯。 祁瑨的手还落在她发顶,缓缓地顺着她的发,掌心的温度让她感觉挺舒服的。 姜祸水哼了一声,狠心拨开他的手,撑着他站起来就要走。 结果没走几步,一不留神踩空了一脚,于是十分没有气势地崴了脚,差点跌在地上。 祁瑨眼疾手快地接住她的身子,顺势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用大氅裹着,为她挡着飘落的风雪。 姜祸水对此颇为气恼,但到底没有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反正有人乐意出力,她乐得自在,便没有挣扎,反倒往他怀里缩了缩。 没想到,她个子不矮,该长的地方也没缺,抱起来却比预料中要轻,祁瑨几乎没怎么费力。 他回想着上次抱她的力道,轻笑了一声,故意说:“重了。” 腰上被人拧了一把。 姜祸水咬牙切齿,“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祁瑨惋惜地叹了口气,“真话总是不被人所接受。” “那你放我下来!” 祁瑨猛地停下步子,作势要松手。 姜祸水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会当真,连忙搂紧了他的脖颈,“你敢松手,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祁瑨当然只是吓唬她,见她“气势汹汹”地威胁起来,忍不住笑出声,抱着她继续走。 —— 姜府对于这位突如其来的贵客感到茫然。 李氏听说东临的六皇子来找她家闺女,十分惊讶。 阿晚什么时候认识了东临国的六皇子了? 姜祸水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与母亲面面相觑。 看到那正襟危坐,正与老夫人相谈甚欢的上官作止后,姜祸水才陡然想起冬至那夜的宴会后被他喊住的事。 他当时似乎有话要和她说来着? 姜祸水若有所思地走过去,“上官公子。” 又看了眼老夫人,“祖母。” 老夫人眼中满是笑意,抬眼看着她,“阿晚来啦,快坐。” 也不知她来之前这两人聊了些什么,祖母瞧着十分欢喜的模样。 姜祸水问:“不知上官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上官作止还未说话,祖母便哎了一声,“叫什么上官公子,怪生分的,叫阿止就好了嘛。” ……他们很熟吗? 姜祸水质询的目光落在祖母的身上。 在上官作止和祖母一句接着一句的提醒中,姜祸水总算从记忆中找出那么点印象。 八岁那年随着姜父姜母出商东临,她的确见过他。 但她记得自己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身份,而且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转头就忘了,谁能料到上官作止居然一直惦记着她。 难不成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她了? 姜祸水觉得她现在的模样和八年前相比,变化还是挺大的。 一个萍水过客,他至于记得这么久? 姜祸水感到不可置信。 “所以你来找我……”姜祸水想了想,恍然大悟,“是来讨债的?” 堂堂一国皇子,不至于小气到为了几十文钱而计较这么多年吧? 姜祸水心下犯了嘀咕。 但转念一想,这事儿还真说不好,毕竟有句话怎么说的,越有钱的人越抠门。 虽然不见得所有人都这样,但总归话出有因。 上官作止嘴上的笑僵了僵,“当然不是。” 他心中也纳闷。 他看起来像是斤斤计较的人? 上官作止沉吟片刻,“我只是想着,咱们好歹算是朋友,此番在南瑟得以相逢,便是天赐的缘分,理应来见见你,和你正式认识一下。” 姜祸水没想到自己当初赖着人讹了点吃的,反倒被他当成了朋友,心中啧啧称奇,又琢磨着如今他哥哥尚未登基,上官作止便还不是昌陵王,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何况还是未来不容小觑的一国亲王。 打定了主意,姜祸水笑着点头,“好呀。” 上官作止悄悄松了口气。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门外有人走了进来,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咦,怎么这么多人?难道提前知道人家今天回来,在迎接人家吗?” 姜祸水抬眸,发现居然是失踪了许久不知去向的殷萝。 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姿势,她抬手掩着嘴角,一副矜持作态,笑得满脸娇羞,“哎呀,人家都不好意思啦。” 上官作止觉得这个女子有些眼熟。 殷萝走进来,第一眼便落在了他身上,四目相对,她眨了眨眼,惊喜道:“小作子!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呀!” 这个称呼令上官作止嘴角抽搐。 他无声叹了口气,算是想起来这姑娘是谁了。 李氏刚从自家闺女认识东临国六皇子的认知中回过神来,以她的眼力,不难看出这位上官公子嘴上说着做朋友,心里却在打着做夫妻的算盘。 这一个北沧的前太子还没解决,又来了个东临的六皇子,李氏心里愁的很。 见殷萝居然敢这么称呼贵客,李氏吓了一跳,生怕他生气,连忙呵斥道:“阿萝别瞎叫,这位是东临的六皇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 哭笑不得 殷萝点了点头,看向上官作止,“原来你是皇子啊。” 知道了他的身份,殷萝的态度却完全没有转变,迈着小碎步走到他身边,丝毫不见外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眨巴着眼睛,笑嘻嘻地说:“你居然不远万里跑来这里找人家,人家好感动。” 上官作止默默与她拉开距离,轻咳一声,尴尬道:“我不是来找你的,也不知道你住在这里。” “是嘛?”殷萝挠了挠头,迟疑了一瞬又笑道:“凤姐姐说了,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所以你说不是,意思就是是,你别想骗我!” “……” 这是从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话。 上官作止觉得脑壳有点疼。 原本还想借此与姜祸水多说些话,多相处些时间,谁知道突然冒出了个殷萝。 这姑娘脑子里的想法异于常人,上官作止深有感触,已经不试图与她讲通道理了。 他起身拱手,“在下突然想起有要事需要处理,这便先告辞了。” 抬眸望着姜祸水的眼中带着点依依不舍,可惜姜祸水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客气地笑着回了个礼,便目送他离开了。 上官作止有些失落,又无可奈何。 —— 送走了上官作止,姜祸水打量着风尘仆仆归来的殷萝,问:“你前些日子突然一声不响地离开,是去了何处?” 如果不是看到了她留下的极具她风格的字条,姜祸水差点以为她被什么给劫走了。 然而她也只是说了有些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并没有说明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殷萝对此并不太在意,笑眯眯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去,又嫌杯子太小了一杯杯倒起来太慢,索性直接对着壶嘴大饮起来。 幸好这里面的茶水是温的,不然非得烫伤。 解了渴后,殷萝长吁口气,“渴死我了。” 姜祸水没好气道:“方才怎么不见你说渴?” 殷萝眼珠子一转,半点不心虚地笑道:“我一见到小作子,就忘记了嘛!” 听到她提起上官作止,姜祸水也好奇了,“你怎么认识他了?” 殷萝对此毫无隐瞒,把自己离开这段时间经历的事都一件件告诉了姜祸水。 然而她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殷萝事无巨细,绘声绘色地向她叙说着,先是说了她打听到东临那座常年寒冰不化的雪衡山上有一种名为血葵的稀罕之物,只在特定的时间开放,而且很快就会凋谢,血葵开放的时候会吸引来一种特别的蛊虫,她正好需要这种蛊虫,所以就打算前往雪衡山。 由于从南瑟前往东临的雪衡山路途遥远,即便她轻功不错也需要提前出发,不然就错过血葵开放的时间了,因此她打定主意后当晚便出发了。 紧接着她又开始说她在途中认识的人和遇到的事,她离开南瑟到达东临之后,身上的盘缠用完了,被人哄骗着卖到了青楼里。 她清醒之后当然不从,放倒了想靠近她的客人,那青楼的老鸨气得发抖,想让人强行把她拿下,幸好青楼的花魁凤蝶姑娘为她求情,保下了她。 虽然殷萝自觉并不需要这个凤蝶姐姐相助,她挥挥手就能把靠近她的人都毒倒,但是最后出于好奇和新鲜,她暂时留在了青楼里,与这个凤蝶成了好朋友,在她的耳濡目染之下知道了很多“学问”,差点忘了自己来东临的目的。 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地后,殷萝依依不舍地与凤蝶道别,前往了雪衡山。 然而她的运气并不怎么好。 东临的国都卢兰背靠雪衡山,因此卢兰的气候一向比周围的城镇要偏冷一些。 当殷萝长途跋涉到达距离卢兰一墙之隔的江州时,无意间听说前段日子皇宫里出了刺客,伤了皇贵妃,也惊扰了太后,因此皇上大为震怒,派出了许多禁军进行搜查,还发出了巨额悬赏张贴在各处。 起初她不以为然,只当个趣事儿听听便罢,毕竟她是来采药取蛊的,那东临皇宫内出了刺客与她何干? 她万万没想到,那东临皇帝想要抓到刺客的心竟然这么坚决,居然将整个卢兰的所有出入关口全部戒严,想要通行必须出示一张叫什么本地居民证明的东西,如果被发现是外地来的就会被格外关注,倘若是东临之外的国民就更不要说了,势必会被“请”去进行各种盘问调查,直到彻底洗清是刺客的嫌疑才可离开。 而殷萝并非哪一国人,自然是什么证明也拿不出来。 她并未问清楚情况便贸然走了过去,被拦下后又一问三不知,当下就引起了守城卫的注意,作势要将她“请”去调查。 殷萝见他们态度强硬,半点也不客气,差点便要与他们动起手来。 这时上官作止恰好路过,见到这么一群五大三粗的士兵居然气势汹汹地围着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思忖片刻,便出手替她解了围。 当然上官作止带走了殷萝之后,多方试探过她,确定这人不是刺客后,才放心让她离开。 结果他让殷萝离开,她反倒不乐意了,成天缠着他,像小跟班似的跟着他,但总爱唤他“小作子”,他觉得这称呼听起来像个小公公似的,让她改口,但无论他怎么纠正,殷萝都不肯改。 不仅如此,这姑娘还有好奇心得紧,他去哪都要跟着,见到什么不懂的都要问,有时候听他与人交谈,还会在间隙插嘴问几句。 上官作止对待女子向来君子,不好冷脸赶她走,她提问的时候,出于礼貌更是有问必答。 这么过了一段时日,上官作止发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在兄长单刀直入的询问之后,他总算知道缘由了。 合着这些人以为殷萝是他喜欢的人了! 怪不得从前见到他总会双目含春满脸娇羞的姑娘们最近看到他,不但装作视而不见,还会流露出失望透顶,痛心疾首的表情。 上官作止简直哭笑不得。 想明白后,他便打定主意,这回无论如何也要让殷萝离开了。 然而当他去找殷萝时,只看到了她留下的道别的只言片语。 没有说她去了哪里。 当然,上官作止想,他也并不关心。。 那一刻,他感觉松了口气。 第一百五十二章 替罪羔羊 事关本国颜面,这一回调查南丰帝变得格外细心和敏锐,那日宴席上上官作止看似无意的提醒被他记在了心里,因此他便格外留心西蛮使者的动向。 被抓紧牢中的刺客不久后便纷纷服毒自尽,手下的人阻拦不及,无一活口。 然而验尸的仵作在观察过他们的尸体之后不难发现,这批刺客无论是身材还是外貌,都与南瑟人大为不同,经过仔细的比对后,仵作们才终于斗着胆子将结论呈给南丰帝。 这些刺客无一例外都是西蛮人! 这几日拓跋楚感觉很不自在,走到哪里都感觉在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让她连去找东临那位六皇子调戏几句的兴趣都提不起来。 直到某一天拓跋胜告诉她,事情败露了。 其实早在上官作止在当场提出质疑时,拓跋楚就料到有这一天了,因此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有感到十分震惊。 她逗弄着金丝笼中的鸟儿,笑着道:“哥哥这么惊慌做什么?替罪羊,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 此行前来南瑟的除了拓跋楚和拓跋胜外,还有西蛮的黎郡王,此人手握重兵,骁勇善战,但是却刚愎自用,眼高于顶,父皇早就对他怀有极深的忌惮,一直觉得黎郡王总有一天会起兵造反,将他的地位取而代之,因此临行前便将他们兄妹二人召去密谈,言行中透露出如果有机会便将黎郡王铲除的意思。 眼下,这机会不就来了么。 拓跋楚瞥了他一眼,提醒道:“哥哥身为太子,还需要更沉稳一些呢。” 一会儿的功夫,拓跋胜显然与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定了定神镇静下来,看她还在兴致勃勃地逗鸟,忍不住说:“如果你不是女子,哥哥可真要对你忌惮几分。” 拓跋楚笑了两声,开始赶人,“没什么事就走吧。” 拓跋胜站了会儿便离开了。 …… 当姜祸水听说南丰帝下令将西蛮来的黎郡王给抓起来时,愣了一下。 这个人她是有所耳闻的,战场上有名的杀神,在西蛮征战多年,少有败绩,可以说,西蛮有如今鼎立四国的地位,一大半功劳都在他的身上。 不过这个人的性格缺陷也很明显,刚愎自用,心高气傲。 听说他带兵出征,时常不听从西蛮王的指令,还口口声声说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在西蛮王多次明示暗示他交出兵权时,都表示了拒绝。 任何一个稍微有点野心的君王,都无法长久地忍耐黎郡王这样的人。 但既然这么多年都忍受过来了,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手了? 姜祸水想不通。 要知道在此时,西蛮失去了黎郡王,就相当于猛虎拔掉了利齿,碰上稍微凶猛的野兽,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难不成他们以为,借南瑟之手除掉黎郡王,夺过他手中的兵权,能够找到一个比他更擅用兵的将领吗? 姜祸水摇了摇头。 无论他人作何感想,南丰帝都在黎郡王的住处搜到了证据,正所谓证据确凿,就算你是别国的将军又如何?在本国的重要宴会上指挥刺客暗杀,简直居心叵测! 而拓跋兄妹适时跳出来“大义灭亲”,更是令黎郡王陷入了无可转圜的必死境地。 任凭他如何否认,都无济于事。 这件事也算是告一段落。 不久,三国派来的使者便启程回国了。 望着前来送行的殷萝……身边的姜祸水,上官作止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他上马车的动作一顿,下一秒已经出现在了姜祸水的面前。 姜祸水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后领便被人拉了一下,她不得已后退了几步,接着一个身着白袍的少年挡在她的面前,背对着她,与上官作止大眼瞪小眼。 “祁公子。”上官作止礼貌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这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祁瑨面不改色地微笑道:“上官公子,他们都在等你。” 他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不远处正在看向这边的一行人。 上官作止很想不顾仪态地向他翻一个白眼。 他无视挡在面前的人,向姜祸水看去,那眼神无端叫人觉得有些可怜。 姜祸水不是愚钝木讷之人,这些日子的相处,足以让她感受到上官作止对她的心意。 但是她不明白上官作止对她的这份情谊从何处来,也无法报以同样深重的情感。 于是她只能装作没有看出他眼中的深意,颔首道:“一路保重。” 简单的四个字,向上官作止传达了她的态度。 他的面色都一刹那陡然白了一瞬,快速收回了目光,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动了动唇,想在临别前笑着与她多说几句话,毕竟两国相距遥远,今日一别,也许这辈子都没有缘分再见了。 然而还未等他组织好语言,便猝不及防被人抱了个满怀,耳边是少女天真带笑的嗓音,“小作子不要太想念人家啦,有机会人家一定会去东临找你玩儿的哒!” 也不知道怎么的,从前在东临听到只觉聒噪不胜其扰的嗓音,在此刻却令他稍感安慰,心中并没有涌现反感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听得多了,慢慢习惯了吧。 上官作止心中一动,正要动作,忽然感觉胸膛处碰到了两团软乎乎的东西,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正要落在她背后的双手僵在半空,他哑着嗓子说:“殷,殷萝,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不要!人家还没有抱够呐!” 殷萝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反而抱得更紧了些。 姜祸水看出了上官作止的尴尬,忍着笑出声:“阿萝再不松手,队伍都要出发了。”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在上官作止欲落荒而逃时揪着他的衣角,“你回去之后,不会把人家给忘了吧?” 上官作止只想赶快离开,毫不犹豫地应道:“不会。” “那就好。” 殷萝这才满意,彻底放了手。 上官作止深深地看了姜祸水一眼,转身离开。。 …… 第一百五十三章 瘟疫爆发1 上官作止深深地看了姜祸水一眼,转身离开。 …… 另一边。 前往北沧的车队也没有走。 祁瑨与祁风亭交流了几句后,抬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他的身影了。 祁风亭往上官作止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了然,微笑着上了马车。 马车内,祁颂早已等候多时。 他本想骑马,但考虑到他的伤还未好,祁风亭便要求他同乘马车。 “皇兄,可否启程?” 见他从老早开始便心不在焉地张望,祁风亭暗自发笑,故意问他。 队伍已经等待将近一个时辰了。 可是他想等的人并没有来。 如今听她发问,祁颂瞪着眼,半晌不吭声。 “皇兄是在等阮袂姐姐吗?” 祁颂眉头一皱,下意识反驳:“谁说我在等她!” 顿了顿,又发觉他像在欲盖弥彰,祁颂补充了一句,“我以为你和他还有话没说完。” 祁风亭也不戳穿,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而后说:“没关系,如果皇兄不需要等什么人的话,我们就可以启程了。” 祁颂眨了下眼,垂眸,却没有出声制止。 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 祁颂最终也没有在临别前见到阮袂。 —— 拓跋楚目光在这些依依惜别的人身上逡巡而过,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看好戏一般的冷笑。 这些天真的南瑟人,他们以为,送走了他们就可以松一口气了吗? 等待他们的,可是她精心准备的好礼呢。 …… 南丰帝确实是这么想的。 送走了三国来使,他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虽然在宴会上出了点差池,但好在后来没出什么岔子,而且还顺势除掉了西蛮于他们最大的劲敌黎郡王,这样看起来还是他赚到了。 好不容易得以清闲片刻的南丰帝忽然想起了失职的姜凌,但转念一想,便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作为一个开明仁厚君主,南丰帝自认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 这场瘟疫爆发得十分突然,又来势汹汹。 先是从西南禹江镇首先发现有人染上了怪病,第一个被人发现的是一个在集市杀鱼的男人,因为他姓俞,大家都叫他老俞。 老俞一天夜里醒来,觉得身上奇痒无比,掀开衣袖一看,见到他手臂上和手背上都长满了鱼鳞,他当时就吓晕了过去。 本来以为自己在做梦,结果第二天醒来一看,那鱼鳞居然还在! 不仅如此,还越来越多了。 老俞惊慌失措地跑去医馆,这一看,也吓坏了众人。 大夫满脸变色,拼命挣脱开老俞的手让他离他远点。 整个禹江镇无人能医,而且看不出这是什么怪病。 老俞发现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奇怪,总是很容易渴,每天都需要喝很多水,否则就喘不上气, 而且愈发使不上劲,有一天拿起菜刀,差点失手砸到自己的脚。 于是他再也不去集市上杀鱼了。 大家都说这是因为他得罪了海神,一时间没人敢吃鱼了。 没多久老俞就死了,老俞素日里和乡亲们交情不错,也没子嗣,大家看他可怜,便筹钱给他买了口棺材安葬了。 然而这个怪病并没有随着老俞的去世而消失。 不久后便陆续有人发现自己身上也出现了这些症状,而且越来越多。 他们以为是老俞死不瞑目,阴魂不散,纷纷去他的墓地上给他上香求情,说这怪病他们也无能为力,并不是故意见死不救,希望他能放过他们。 可是没有用,得了怪病的人仍旧越来越多。 后来他们发现,原来这怪病是会人传人的。 可是当他们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瘟疫已经从禹江镇扩散了最近的誉州,而后迅速向四周边镇蔓延,直到连京城都有人出现了这个症状。 当南丰帝收到一直被下面的人压着的折子时,已经是瘟疫肆虐,再也无法掩盖的地步了。 彼时,折子上写着,身在誉州的誉王殿下,也不幸染上了这种病,目前还找不到任何医治的法子。 南丰帝痛心疾首,皇后夜不能寐,成日以泪洗面。 如果不是圣上当即下令全城戒严,不许流民涌入京城,也不许京城中的人出去,皇后绝对会不顾一切地赶到她的儿子身边。 那可是她唯一的儿子啊! 如今生死未卜,身为母亲却连他一面都见不到。 皇后从未有一刻如此深切地感觉到心中对南丰帝的怨念和恨意。 由于禹江镇离京城较远,因此如今京城尚且算是比较安全,发病的几个人都被及时带走隔离了。 姜祸水十分确定,这场瘟疫在上辈子并没有发生过。 因此对于这从未见过的诡异怪病,她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姜来在彻底痊愈之后,被送回到了姜府。 听说这病会人传人,大家都变得人人自危,不再出府,一时之间,竟发生了难得一见的万人空巷之景。 然而却没有人有心情去在意。 阴云笼罩了整个南瑟。 姜凌奉命领兵把守自西南如京城的城门,不让外来的流民有机会溜进来。 南丰帝下的是死命令,绝对绝对不能让流民再进来了。 可是对外却忘了进行安抚,因此在百姓的眼中,便以为是当今圣上放弃了他们,京中权贵贪生怕死,躲在整个南瑟唯一的净土中不肯让他们进去。 他们从遥远偏僻的边镇千里迢迢赶到京城,就是为了寻求陛下的庇佑,可是如今陛下却将他们拒之门外,这怎么可以? 于是他们完全听不进去守城士兵的劝谏,不要命似的撞击紧闭的城门。 士兵们与他们讲不通道理,只能咬牙死守。 就这样过了几日,便没再见到守在城外的流民们有什么动静了。 姜凌以为他们终于放弃了,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发现有人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爬了进来。 城门被同心协力的流民们撞开了。 看着这群不要命似的百姓冲进京城,姜凌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形势在瞬间变得更加严峻。 至此,京城作为南瑟唯一一块净土,也沦陷了。。 —— 第一百五十四章 瘟疫爆发2 姜凌以为自己接连失职已经是最糟的了,然而等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府中时,却被告知他的小儿子姜子昂染上了这怪病,手上已经开始长鱼鳞了。 姜凌头皮发麻,三步并两步赶到姜子昂房中。 姜祸水面色冷凝地看着被林氏护在身后的姜子昂,“婶婶,麻烦你让开。” “你休想!你别想把我的儿子赶出去!”林氏寸步不让。 说着,她余光往姜凌赶来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个小动作并没有被姜祸水发现,听着林氏说完,她冷笑了一声,十分不客气地说:“婶婶放心,您作为一直与姜子昂亲密接触的人,极有可能已经感染了瘟疫,只是暂时没有发病而已。” 她停顿了一下。 闻言,林氏面色刷的一下白了下去,竟下意识闪了闪身,想摆脱开姜子昂牵着她的手。 “娘!” 姜子昂喊了她一声,目光中带着点不可置信。 意识到自己躲避的举动,林氏僵了僵,片刻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扬声道:“姜祸水你别想离间我们母子!你以为你搬出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眼看姜凌越走越近,林氏心中多了些底气。 她哼了一声,“你一直觉得姜来之前中毒的事是我们子昂做的,心里记着仇,现在找着机会就伺机报复!想把我们母子都赶出姜府!” 林氏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顿时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小小年纪,却心思歹毒,你现在要把我们赶出去,就是想让我们出去送死!你——” 她伸手指着姜祸水的鼻子,嗓音尖锐,“你想害死我们!” 身后,老夫人、姜尚时、李氏都站在姜祸水的身后。 见林氏泼妇似的无理取闹,老夫人皱着眉。 从前就一直觉得林氏这人眼界狭窄,小肚鸡肠,成天计较着鸡毛蒜皮的事儿,这也就罢了,为了府内和睦,不让自己当个坏婆婆,她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她还这么拎不清! 姜子昂是她的孙子,难道她会希望他送命吗? 姜祸水也觉得林氏这一番自圆其说的话是在无理取闹,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差点被逗笑了。 她明明说的是让他们去京城内被特意划分出来的隔离区,和其他染上病的人一齐接受诊治,怎么到了林氏口中,她就成了要把他们扫地出门的蛇蝎心肠了? 难道对府上染病的人视而不见,任由他接触别人,把病染到别人身上就是慈悲心肠? 那头,林氏还在说个不停。 “子昂一直都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好端端的怎么会染上病呢?一定是你,是你对他怀恨在心,故意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害他染上的,一定是你!” 姜祸水冷笑了一声。 她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她心里不清楚? 可以说,姜子昂养成这种无法无天,不听管教,自以为是的性格,与林氏毫无原则的偏袒和宠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边姜祸水还没说什么,那边林氏便将自己给说服了,自顾自地愤怒起来,张牙舞爪地便向姜祸水冲了过来,嘴里嚷嚷着:“我跟你拼了!” 姜祸水哪里会搭理她的撒泼,长剑出鞘,直指她的眉心,目光冷厉如剑,似笑非笑,“婶婶最好冷静一些,毕竟刀剑无眼,伤了你可就不好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再靠近,我就不客气了。 “放肆!” 身后传来姜凌威严的声音。 姜祸水眸光微闪,迟疑一瞬,仍是喊道:“叔叔。” 姜凌看着她手中尚未放下的长剑,“用剑指着长辈,阿晚,你愈发无礼了。” 说着,他用眼神示意她将剑放下。 然而姜祸水纹丝未动,无声地勾起唇,“叔叔该听到的不是都听到了吗?阿晚竟不知,您何时成了个是非不分之人。” 她这番话在姜凌听起来,简直是阴阳怪气。 原本西南门失守心中就烦躁,回府听说自个儿唯一的儿子染了这不治之症,更是三魂去了七魄,目睹了妻儿被人“欺压逼迫”,如今还被侄女不阴不阳地质疑品德,姜凌顿时像被戳中了脑子里的某根筋,怒气横生,大喝道:“你这是什么语气!” 察觉到场面即将要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姜尚时站了出来,保持着冷静,沉声说:“阿凌,其实是子昂他染上了病,我们想让他去……” 结果他没开口还好,一开口,姜凌听到了他的声音,看着他“伪善”的面孔,怒气反而倍增,高声打断他,“够了!” 姜尚时愣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而姜凌却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如今的嘴脸看起来简直面目可憎,令他烦躁无比,“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的儿子染了病,所以活该被丢出去送死!你儿子的命就金贵!” 姜凌红了眼,“城门没守住,你知道回来这一路,百姓都是怎么看我,怎么说我,又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你是大富商,是大善人!碰上了天灾你慷慨解囊,又是送钱又是送东西的,百姓都恨不得把你当成菩萨一样供着!我姜凌就是姜家的耻辱,不听父训偏要从武,高不成低不就,和你一比就是犄角旮旯的一堆臭杂草!” 从未见过他这副颓废疯狂,歇斯底里的模样,姜尚时有些惊讶。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存在,自己做的自认为是对的事情,对于这个弟弟而言都是负担。 也从来没有想过,姜凌心中对他居然有这么深的怨念。 早在姜凌表现出烦躁的情绪时,老夫人便似有所感,眼泪不知觉地流了下来,看着这个二儿子倾诉着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藏在心中没有说出来的话,眼中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李氏和姜尚时也被姜凌倾泻而出的悲伤和愤懑所感染。 此时此刻,姜祸水突然发现她反而成了最冷静的那个人。。 也许是早就熬过了最大的失望,因此在听姜凌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时,心中居然生不出半点触动,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嘲讽和荒诞。 第一百五十五章 瘟疫爆发3 这话听起来简直毫无道理。 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居然也无法避免产生攀比和嫉妒的心理。 仅仅是因为哥哥比弟弟优秀,做了好事,得到了好名声,而弟弟觉得自己不如哥哥,甚至怪哥哥做了好事害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被众人放在一起比较,所以就把所有的错都怪在哥哥的头上? 她的叔父怎么会有这么扭曲的想法? 姜祸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祁瑨。 眼看着气氛被渲染得浓烈,看见林氏身后躲着的姜子昂贼头探脑的看着他们,眼中的蠢蠢欲动令姜祸水心生警惕。 姜祸水陡然出声,打破了一片沉默。 她脸上带着笑,嗓音却是清脆的冷,“所以这就是叔父意图弑母的理由吗?” 咚—— 一石激起千层浪。 方才还沉浸在悲伤中的众人猛地被她这一句话给惊醒了。 姜凌圆睁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不敢置信。 仿佛在问她,你怎么会知道的? 他的反应落在了其余人的眼中,更是激起了滔天巨浪。 老夫人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了。 姜尚时心中骇然,“阿凌,阿晚说的是真的吗?你居然想……” “不。”姜凌下意识摇头。 即便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将心中的怨念说了出来,但姜凌却始终记得弑母是天下大忌,无论是什么理由都说不通,不能被原谅的。 因此他不敢承认。 他敢做不敢承认的胆怯模样令姜祸水心生反感,忍不住说:“你敢说,当初姜素迎为了不嫁给吴奎生,被姜倾城怂恿着给祖母下毒的事情,你是不知情的吗?” 那一刹那,对上那双凌厉的凤眸,姜凌所有辩驳的话都堵在了喉间,吐不出一个字。 此时此刻,沉默就是最鲜明的答案。 老夫人一下子站立不住往后倒去,芸姑姑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才不至于让她跌倒在地。 姜尚时深吸了口气,望着姜凌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从未了解过的陌生人。 他嗓音中难掩疲惫,“你到底想怎么样?” 姜凌的嗓子也已经完全哑了,呐呐道:“分家吧。” 话音刚落,眼前一花,低头便看见姜子昂倒在了自己的脚边。 是被姜祸水一脚踹过来的。 “子昂,子昂,你没事吧?” 林氏顿时如梦初醒,跑到姜子昂身边将他扶起来,神情紧张地为他查看身体。 姜祸水眼神冷漠。 这臭小子刚才趁着大家没注意,居然扑过来。 他又不是不知道这瘟疫是人传人的,而且目前无药可治,那么打的是什么算盘可想而知。 无非是觉得自己活不成了,想拉人给他垫背。 因此那一脚她半点力气也没省,差点直接送他上天。 对上林氏愤恨的眼神,她无所畏惧,甚至冷笑着刺激还剩半口气的姜子昂,“你染了病,躲你最远的可是你的亲阿姊。” 闻言,众人都愣住了。 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来似乎从他们聚集在这里开始,就没见过姜倾城的身影。 她的话果真刺激到了苟延残喘的姜子昂,尤其是在他回想起前段时间姜来中红霜之毒后在祁瑨府上治疗,姜祸水几乎是每天都准备好东西去看望他。 虽然嘴上不说,但同样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他心里面怎么可能不羡慕? 如今被姜祸水提了出来,姜子昂目光一闪,转着眼珠子逡巡着周围,企图在一张张面孔中找到姜倾城的脸。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没有。 姜子昂喘着气,有些激动,红着眼眶问林氏,“娘,阿姊呢?她在哪里?” 林氏连忙安抚着他的情绪,“子昂别着急,娘这就给你找阿姊来,别着急啊。” 说完,她抬头去看姜凌,眼中充满恳求。 姜凌无奈地叹了口气,让下人去找姜倾城。 早在听说姜子昂染了病后,姜倾城就找了间房躲了起来,恨不得所有人都记不起来她才好。 姜倾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可是无药可救的瘟疫啊,谁不惜命?再说了,她过去能做什么? 要是不小心被姜子昂传染了,她就完了! 可以说,姜倾城是整个姜府最希望赶快把姜子昂送走的人。 因此在下人找到她,请她过去之后,姜倾城说什么也不肯过去。 下人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如实禀告。 在场众人陷入沉默,姜祸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目带嘲讽地俯视着躺在林氏怀中的姜子昂。 姜子昂气得不行,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 姜凌的动作倒是迅速,说了分家便真的带着东西离开了姜府。 姜府这座宅子是姜家祖传的老宅,姜凌拖家带口主动搬了出去,也就相当于把这座宅子默认让给了姜尚时。 老夫人在见到姜凌真的准备分家,也急晕了过去。 事发突然,姜尚时准备不及,暂且将名下在京城的几座宅子的地契给了姜凌,此外还给他送了不少东西。 姜凌最初说是不用,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接受了。 他们走后,姜府突然变得空旷了不少。 然而眼下严峻的形式并不容许他们将时间放在失落茫然上。 姜子昂在姜府接触过的没有带走的东西都被下人们烧了个干净,整个姜府里里外外都被清理了个干净,过后还都用熏香处理过一遍。 这才稍微令人安心了一些。 府上的食物和日常用品尚且有些库存,但架不住人多,过了不足半月便耗尽了。 因此不得不出府补充。 姜祸水在府中闷了好长一段时间,刚好借着这次出府采购的机会透口气。 这段时间她一直处于消息闭塞的状态,不知道外头的情况如何。 当她亲眼看到府外萧条凌乱的场面时,心中着实被震撼住了。 街角一群衣着破烂的人围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吃着什么东西,姜祸水出于好奇,伸着脑袋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一眼便彻底愣在原地。 他们围着的居然是一具风干的尸体,每个人都眼冒精光地抠着骨架上长出来的青苔往嘴里塞。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为你而来 甚至于为了头颅部位的青苔大打出手起来。 姜祸水问管家,“他们为什么要吃尸体上长出来的苔藓?” 难道已经饿到了这个地步吗? 瘟疫传入京城不足二十日,百姓怎么会沦落到没有东西吃,要吃尸骨上的苔藓的地步? 管家似乎有些不忍直视那样的场面,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叹气道:“姑娘有所不知,不知道是谁传出来,说吃了人尸骨上长出来的苔藓,就可以治好这种怪病,尤其是颅骨上的苔藓,效果最好。” 姜祸水倒抽了口气。 如果放在从前,听到这番话,她一定会嗤笑出声,觉得会信这么荒唐离谱的话的人不是傻子也是个二愣子,可亲眼见到了这么疯狂的举动,她却笑不出来。 管家又说:“不但有人吃这种苔藓,还有人说吃黏土可以防止染上这瘟疫,信的人还不少,很多人都抢着吃。” 这是姜祸水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这场如同浩劫一般的瘟疫给南瑟带来的重大打击。 曾经身为南瑟的皇后,代表的不仅仅是夏濯的妻子,更是一国之母。 她一直以皇后的准则要求着自己,不允许自己出现纰漏,即便内心不胜其烦,厌恶这些刻板的教条俗礼,但心中对于百姓的那份感情却不是掺假的,也无法轻易磨灭。 姜祸水心里有些难受。 “阿晚?” 恍恍惚惚之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姜祸水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 姜祸水猛地抬头,见到了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孟溪云。 还有她身后的易了容的玄衣男子。 她眉心一跳,快步走过去,在即将走到她身边时停下了步子,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你怎么出来了?” 姜祸水看到了正在忙活着的孟府管家,猜到他们也一样是出府采购的。 她忍不住皱眉,“你体质弱,采购这些事情不必亲自出府的。” 说完,却见孟溪云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缓缓勾勒出笑容。 姜祸水一愣,莫名有些不安。 “阿晚,”孟溪云轻声唤她,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和从容,“我已经向陛下请旨,前往隔离的区域为染了病的百姓进行医治,如果再找不到办法,我会前往最开始出现瘟疫的地方,寻找瘟疫的源头。” 姜祸水看得出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陛下已经同意了。” “学医多年,总算有机会让我施展本领了,也算不负师父的期望。” 她都把话 说到这个份上了,此时姜祸水再劝说也没什么意义。 “好,阿荨做的任何决定,我都尊重。” 姜祸水眼角含了泪,深吸一口气憋回去,她抱了抱孟溪云,“一定要万事小心,保护好自己!” 孟溪云回抱着她,微笑道:“嗯,你也保重。” 两人过了很久才分别,彼此眼中都含有不舍。 毕竟谁也算不出,这一别会不会是永别。 姜祸水抬眸,目光落在玄衣男子的身上,郑重道:“师父,照顾好阿荨。” 长夜沉默地点了点头。 …… 此时负责采买的下人们已经把东西买齐了,管家站在不远处望着她,见她走过来,问:“咱们这就回府了?” 货物装了好几车,足够用很久了。 下次再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这场瘟疫何时终结,外头又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数。 姜祸水心念一动,对管家说:“伯伯,我突然有些事需要做,您先带着他们把东西运回去吧。” 管家一愣,正要说些什么,姜祸水却不由分说地转过他的身子,轻轻推着他往前走,边走边说道:“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一不留神的功夫,方才还在身后说话的姑娘就跑远了。 管家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下人们将货物运回了姜府。 …… 姜祸水怎么也没想到,来到祁瑨府上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夏濯。 分明还是那张脸,姜祸水却隐隐有种直觉,眼前的夏濯有些不一样了。 他的眼神……深得她看不到底。 被他拦在面前,姜祸水倏然止住步子,心生警惕。 夏濯这小子可真是命大,正中心口的一刀居然没要了他的命,看来她的运气是背到家了。 可是夏濯分明知道那夜闯进七皇子府的人是她,给了他致命一刀的人也是她,醒来后为什么不声不响地跑来找祁瑨? 他和祁瑨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交情吗? 思绪九曲回肠,面上挂着笑容,“七皇子,好久不见。” 她琢磨着可能这么长的一觉把夏濯的脑子给睡坏了也说不定,可能他根本不记得当初捅了他一刀的人是她。 所以挑了句最不会出错的话率先开口。 闻言,夏濯眸色转深,紧紧地盯着她,半晌才哑着嗓子,说:“好久不见。” “阿晚。” 听着这熟悉而陌生的腔调,姜祸水头皮都炸了。 “七皇子?” 夏濯身后传来祁瑨清冷如玉的声音。 祁瑨走到了夏濯面前,无视了他刻意的阻隔,径直撞开了他的肩膀,走到姜祸水的身边,袖下的手将她的牵起。 她指尖冰凉的温度令祁瑨下意识蹙眉,望着夏濯的目光带着不善。 “七皇子光临祁某的府邸,有何贵干?” 夏濯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底快速划过一抹阴霾。 “我不是来找你的。” 他一醒来便着人打听姜祸水的行踪,听到手下的汇报后便猜到了她的去向,直接上马往这里赶来,恰好先姜祸水一步到达。 夏濯觉得那两只好看的手相牵的画面极了,沉沉双眸落在垂着眼的姜祸水身上,嗓音低沉,含着某种慨叹一般,“阿晚,我为你而来。” 他说完,祁瑨明显感觉到掌心的手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祁瑨将她的手收紧,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凝重。 尤其是看到夏濯那种他从未见过的深沉目光,以及落在姜祸水身上那带着势在必得的炙热视线。 都令他非常的不安。 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的行为就像护食的动物一般,心中充满对正在虎视眈眈的对手的敌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颜如舜华 夏濯对他锐利的目光视若无睹,像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一朵娇艳的蔷薇花,轻捏在掌心,向姜祸水面前伸了伸。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用什么法子弄来了蔷薇。 不过眼下姜祸水无心思考。 看到他这个举动,姜祸水倏然抬眸,撞入他幽深的眸底,上辈子与他相处的记忆脆片便一一闪过,而后再次落下。 她开口,嗓音沙哑,“你是……” 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南献帝? 如今还没有南献帝。 夏濯眼底笑容愈深,点头,“是朕,朕回来了。” 祁瑨抬眸,的闪过某些情绪。 他自称,朕? 望着面前女子纵然脸色苍白,仍不减风华,反而愈显唇红眸深,他心中一动,刹那间抑制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念头。 夏濯眉眼深情,上前一步,“阿晚……” 看他那副表情,姜祸水不用听就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必然是要向她诉衷情了。 从最初的震惊之中回过神,姜祸水冷静了下来。 看着他接近,姜祸水不退反进,笑着打断他,“你想说,你突然发现自己爱上我了,爱得不可自拔,痛不欲生?所以随我而去,出现在了这里?” 夏濯表情忽然僵了一下。 祁瑨注意到夏濯极快地朝他看了一眼。 姜祸水也发现了他的迟疑,嘲讽地嗤笑出声,“不好意思啊七皇子,民女有点自以为是了。” 那笑容里多少藏着点自嘲的意味。 夏濯也不知为何,看得心一慌,“不是的,阿晚,朕,我是真的发现我爱上你了。” 他毫不犹豫地说:“这辈子,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求一个你。” 祁瑨心想:那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得到了。 这会儿姜祸水倒是和他很默契,几乎是在他心中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便听到她笑着开口:“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她勾着唇,“原本还觉得,欺负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弟弟,心中有那么一点点良心不安。现在看来,祸害遗千年这句话可真不假,那一刀没让你送命,反倒把你给弄来了。” “回来的正好,夏濯,”姜祸水眼底没有丝毫笑意,一字一顿,“好久不见。” 夏濯皱着眉,还想说些什么,然而一直杵在姜祸水身边祁瑨已经失了耐性,连嘴角那温和的弧度都拉了下去,“金河,送客。” 话音刚落,金河便不知从哪个角落蹦了出来,笑着请夏濯离开。 夏濯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来的匆忙身边也没跟着人,思忖片刻,他暗自磨了磨牙,向姜祸水说了句:“离他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便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姜祸水对于夏濯对祁瑨的敌意有些好奇。 在她的印象中,祁瑨在南瑟待满十年,便回北沧了,夏濯虽然厌恶祁瑨,也仅仅是觉得不喜他长着那张风华绝代的脸,抢了他的风头罢了,她从未见过夏濯对他表露出警惕,更逞论直言祁瑨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难不成是祁瑨什么时候不留心,在他面前暴露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原本站在她身边的人早已走进了府内,只给她留下一个背影。 姜祸水莫名想笑,跟着走了进去。 径直跟着他走进了书房,金河十分有眼力劲儿地关上了门。 祁瑨坐在书案前,明知她跟了进来,却一个眼神也没给她,随手拿起案上一本书就看了起来,似乎很投入认真的样子。 分明是一脸平静,但莫名叫人胆寒。 姜祸水沉默了一会儿,仍等不到他开口,索性走到他身边,弯腰去看他面前摊开的书。 察觉到她在靠近,祁瑨微抿着唇,不为所动。 耳边是她忍俊不禁的轻笑,“瑨哥哥,想不到你这么厉害,倒着的书也读得津津有味。” 祁瑨呼吸一滞,回过神来,才发现他随手翻开的书是倒过来的。 姜祸水说话时,气声仿佛就拂在他耳畔,让人感觉痒痒的。 他无声深吸了口气,反手合上书便要站起来,与她拉开距离。 姜祸水地制止了他的动作,双手按在他肩上,即便被闷不吭声冷落了半天,仍然笑吟吟的,心情很好似的。 见到夏濯醒过来,这么高兴? 祁瑨目光一沉,心里堵得慌。 看着夏濯和姜祸水两人做着他看不懂的互动,说着他听不明白的话,仿佛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局外人,即便横亘在他们之间,也不配拥有姓名。 祁瑨心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脱离掌控的恐慌。 让他如今面对姜祸水,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瑨哥哥。” 姜祸水唤了一声,不期而然地想到了一直以来和熹都是这么喊他的,莫名反感了一下,拧着眉。 祁瑨没吱声。 “祁瑨。” 姜祸水心中暗暗摇头,这么喊似乎生疏了些。 祁瑨见她一连唤了两声,停顿了片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在记忆中搜寻了好一会儿,姜祸水终于回想起来祁瑨的字是什么。 她勾唇,温温柔柔地叫他,“舜华。” 话音刚落,便感觉到掌下的身体变得十分僵硬。 姜祸水有些不解。 她之所以废了一会儿功夫才想起来祁瑨的字是什么,不是因为她对祁瑨不上心,而是这两个字她几乎从未听到过任何人称呼祁瑨,方才喊出来的时候,她也不太确定。 将疑惑压在心底,姜祸水寻思着找个机会再问,“我以后都这么唤你,好不好?” 祁瑨倏然抬眸看向她,刹那间,姜祸水竟从他眼底看到了冷瑞的锋芒。 她一愣,下意识开口,“怎么了?” 祁瑨闭上眼,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动了动唇,“……这个名字不好听。” 姜祸水一顿,笑道,“可是我觉得很好听啊,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她手落在他眉眼间,神情缱绻,“舜华哥哥人如其名,比木槿还美上七分。” 祁瑨垂着眸,睫毛轻颤,“我的名,我的字,都是母后取的。”。 “是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你还有我 “……这个名字不好听。” 姜祸水一顿,笑道,“可是我觉得很好听啊,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她手落在他眉眼间,神情缱绻,“舜华哥哥人如其名,比木槿还美上七分。” 祁瑨垂着眸,睫毛轻颤,“我的名,我的字,都是母后取的。” “是吗?” 姜祸水仿佛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有些惊讶地笑了笑,“瑨是美玉,舜华是木槿,都是纯洁美好的事物。” 她轻轻捧着他的脸,将他眼底的低落和质疑一览无余。 “也许你的母后她……”其实姜祸水也不太确定,但仍用笃定的口吻,说:“她是很爱你的。” 如果不爱这个孩子,为什么要为他取寓意这么美好的名字呢? 可如果爱这个孩子,为什么这个孩子感受不到,甚至陷入自我怀疑中呢? “不是的,”祁瑨下意识轻蹙起眉,反驳她的话。 他将近执拗地说着:“她一点也不喜欢我,所以才取女气的名字,让身边的人以此嘲笑我,捉弄我。” 眼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像浓墨似的。 见他陷入了某种偏执的念头中,姜祸水觉得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你是不是傻子?”姜祸水尽量用轻松的口吻与他说话。 “你母亲为你取名时,并不知道你会长得这么好看,怎么知道他们会借此来嘲笑你呢?再说了,我一点也不觉得,祁瑨,祁舜华,是女气的名字!”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掷地有声。 祁瑨倏然抬眸,撞入她温柔且坚定的目光中,瞳孔颤抖了一下。 “哥哥,”她慢慢向他靠近,轻轻唤了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落在他耳畔,就像化作了一只柔荑小手,撩拨着他的心弦。 将他伸出来的刺一一软化,让他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此时祁瑨已然将不久前堵在心里头的那块名为“夏濯”的臭石头弃之脑后。 她说:“你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他们借你的名字嘲笑你,是他们见识浅薄,心胸狭窄,他们嫉妒你,所以恶言相向,但这并不代表你的母亲不爱你。” “退一万步说,即便你的母亲不爱你,你还有我。” 在祁瑨的印象中,姜祸水这双狭长的凤眸,最常出现的是没有情绪起伏的假笑,或者怒到极致的冷笑,但此时此刻她注视着他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明亮。 就像他夜不能寐时透过窗外眺望夜空时,闪烁着的围绕在月亮周围的星星。 也许以肉眼去看并不耀眼,但它们始终坚定地发着光,昭示着它们的存在,不容许人们忽略。 她在对他说:“你还有我。” 她还说:“无论这个世界有多苛责,我都只偏爱你。” 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忽然暗了下去,姜祸水便看不清他的神色了。 只是他猛地将她抱入怀中,叹息一般地说了一句:“幸好还有一个你。” 她的心便软的一塌糊涂,险些忍不住流泪的冲动。 也不知道保持着这个动作过了多久,久到姜祸水身体都僵了。 祁瑨在她的挣扎下松开了力道。 似乎是风将云吹走了,窗外再次洒进了光,落在祁瑨脸上。 姜祸水看到他明灭不定的眸忽然一沉,扣着她的腰,说:“你和夏濯又在打什么哑谜?我记得他刚才自称朕。” 他忽然勾起唇角,“我若没有记错,你说过要当夏濯的皇后。” 万万没想到,前脚抚慰过他受伤的心灵,后脚他就翻脸和她算账了。 姜祸水哭笑不得,再次听他提及醉后失言的事,更是懊恼不已。 酒这东西可真是害人不浅呐。 她叹了口气,“实话告诉你吧。” 祁瑨下意识屏住呼吸。 沉默了好一会儿,在祁瑨灼灼目光的催促下,姜祸水总算开口:“我的确喜欢过夏濯。” 说完,陡然轻松了不少。 其实在祁瑨面前承认自己喜欢过夏濯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 就像她刚才说的那样,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她喜欢夏濯,是她看走了眼。 但归根究底,是夏濯不好。 他不怀好意地接近她,利用她,践踏她的感情,陷害她的家人和朋友。 可最初,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啊。 姜祸水眼角微红,轻声说:“他欺骗我的感情,害得我好苦。” 她缓了缓,又说:“其实我是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 祁瑨扣着她腰的手无意识收紧了几分,专注地看着她,生怕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 内心却在翻江倒海。 她被夏濯伤害过,她是一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 这就是她一再不愿意相信他、接受他的理由吗? 所以呢? 祁瑨没有再深想下去。 姜祸水忽然笑着看向他,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惴惴。 她眨了眨眼,极慢地说:“但如果是你。” 祁瑨眼巴巴盯着她。 “再被咬一次我也认了。” 她说完,静静等了一会儿。 半晌,少年才回过神来。 纵然内心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显得苍白,祁瑨闷声琢磨了好一会儿,最后憋出一句:“谢谢你。” “……”就这? 姜祸水无言。 她算是发现了,祁瑨这家伙,平日里忽悠人说的话是一套一套的,但真到了吐露真情时,他就词穷了。 也许他也觉得这干巴巴的三个字不太合适,想了想,他目光落在窗外,片刻后又收了回来,认真且诚挚地看着她。 “等到这场瘟疫彻底消失,我就去姜府向你提亲。”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求亲承诺,姜祸水根本来不及反应,愣愣地看着他。 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察觉笑容早已趁她不注意时爬上了面容。 方才坦白时,她手心出了一层汗。 然而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姜祸水突然平静了下来。 窗外风雪交加,屋内暖意升腾。 心里也像灌入了温水,流遍她的四肢百骸。 姜祸水点头,说:“好。” 得了应允,祁瑨总算松了口气。。 彼时他们并没有预料到,这场瘟疫竟会持续将近两年之久。 第一百五十九章 血浓于水1 姜祸水回到姜府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懵,腰被锢得太久了有些疼,腿也有些使不上劲,嘴被啃得又疼又肿。 去到祁瑨府上的时候是正午,回姜府的时候却已经是傍晚了。 纵然人前装得像喜怒不形于色的笑面虎,到底是个少年人,温香软玉按捺不住情动,奈何经验贫乏,姜祸水数次想占据主导地位,引导他放慢节奏,祁瑨却反而扣住她的手,将她按得更紧,完全不听她的话,仅凭一腔本能发了狠得亲她。 仿佛在发泄着某种情绪。 姜祸水只当他在为刚确定感情就要无定期分别而感到不舍,挣扎无果,只能由着他。 殊不知此时刚刚恢复冷静的祁瑨心情复杂。 他自诩掌握了姜祸水和夏濯的一举一动,将夏濯的面目直白地袒露在姜祸水的面前,原本信誓旦旦地认为,夏濯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姜祸水对夏濯生出了别样的情愫,而他全然没有察觉? 回想起面对夏濯时姜祸水那一瞬间的震惊和瑟缩,祁瑨心头仿佛在电石火花间闪过了某种猜测,但转瞬即逝,快得来不及捕捉。 祁瑨抿着唇,心绪难以平静。 眼前浮现起方才少女伏在他怀中被他亲得浑身发软,眼尾发红,一双媚眼毫无威慑力地瞪着他的模样,祁瑨喉间滚动了几下,吁了口气,情不自禁哂笑出声。 …… 姜祸水一只脚刚刚踏入府门,兜头便被一块布给罩住了。 她刚想反击,便听到了泷儿的声音,于是放弃了挣扎,任由丫鬟们将她蒙着脑袋带入房中。 她身上的衣服全都被剥了下来,连同罩着她的那块布,全都被扔进了火盆中烧的一干二净。 姜府众人无一例外,每当外出回府,必然要将身上的衣物尽数烧尽,避免不留心粘上了瘟疫带入府中,染给别人。 这是李氏提出的主意。 随后的日子,但凡出门,无论男女,每个人都会戴着面纱蒙着脸,有些人还会用布包裹着脑袋,只露出一双眼睛。 姜祸水足不出户,每隔一段时间也能听到下人从外头带来的消息。 听说有了左相千金的帮助,瘟疫的扩散得到了极大程度的缓解。 听说七皇子出面劝说安抚城外的流民,还自掏腰包给他们发放粮食,让他们都不再焦虑,急于进京。 听说最早感染瘟疫的百姓都死了,其中包括誉王殿下,还有他的侧妃姜韵宜,誉州如今人心涣散,朝廷不得不派出官员前往主导大局。 听说在朝中无人愿意站出来的时候,重伤未愈的七皇子一马当先,愿意前往誉州安抚民心。 听说当今皇后娘娘在收到誉王薨逝的消息后彻底崩溃,成日跑到南丰帝的面前哭闹,被谴回殿后便谩骂不止。 听说…… 姜祸水托着下巴看着外头逐渐消融的落雪,消化着这短短几十天内发生的事情。 忽然听到外头有动静,姜祸水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自从分家之后,姜府便锁上了府门,不再见客了,乍然听到从外头传来的动静,她有些好奇。 见到姜凌的第一眼,姜祸水险些没认出来。 比起分别时,姜凌瘦了很多,从前的便服如今穿在身上看起来有些宽大了,两颊凹陷下去,胡子拉渣,发髻也梳理得十分随意。 他浑浊的目光在触及到姜祸水之后,突然精神了起来,怒目圆睁,仿佛要喷火似的,猛地朝她冲过来。 下人们不知道该不该拦,犹犹豫豫地看着。 他手要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姜祸水闪身避开了。 面对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姜祸水感到不悦。 然而她责问的话尚未出口,姜凌却率先开口了。 “姜祸水!你好生狠毒!” 对于叔父恶人先告状的态度,姜祸水不怒反笑,抬眸看着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姜凌咬牙切齿,“前两日,子昂死了!你敢说你毫不知情?!”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姜祸水回想起之前被打断的思绪。 听说姜子昂没有熬过去,死在了寒冷的冬夜。 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是她害姜子昂染上这瘟疫的吗? “他死了与我何干?” 姜子昂是他唯一的儿子,因为他的儿子死了,所以就跑来找她泄愤? 这是什么道理。 “我去找了孟溪云很多次,想求她去给子昂治病,但每次都见不到她的面。” 姜祸水心想,我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的面了。 姜凌话锋一转,“我听说,在她请旨进隔离区前,你们见过一面。” “所以你觉得,是我提前告诉她,不要给姜子昂治病?” 姜祸水似笑非笑地接过话。 只觉离谱。 “难道不是吗?”姜凌反问。 她这个叔叔,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姜祸水眼含讥诮,“您太看得起姜子昂了,他值得我放在心上,特意向阿荨交待一番?” 她如果想取他性命,不知道有多少机会摆在面前,哪里需要绕那么大一个弯? 不过处于极度愤怒中的姜凌显然是听不进去的。 见她羞辱他死去的儿子,姜凌的愤怒到达了顶点。 原本挺姜倾城和林氏说是姜祸水害死了子昂,他还不敢置信,想着毕竟是堂姊弟,应该不至于做到这一步。 如今现实就摆在眼前。 他被一连贬了几级的官,成了朝中笑柄,受尽百姓奚落冷眼。 不久前大女儿死了。 现在连唯一的儿子都死了。 姜祸水眼中浮现一抹不忍,望着这张相隔几月不见却憔悴得衰老了十岁的中年人,无声叹了口气,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凌儿!” 老夫人拄着拐杖从远处走来,人还没到,声音便先传来了。 姜凌浑身一颤,羞愧之情涌上心头,他无颜面见母亲,撇过头,快速跑着离开了。 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姜祸水心情复杂。 “他怎么转头就跑了!唉……” 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当她听说她的亲孙女在她的茶水中下毒,而她的亲儿子不但知情,还默许了时,心里是真切感到痛苦和失望的。 第一百六十章 血浓于水2 当她听说她的亲孙女在她的茶水中下毒,而她的亲儿子不但知情,还默许了时,心里是真切感到痛苦和失望的。 可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生骨肉。 也许是一只脚迈进了棺材里了,上了年纪后心肠变软不少。 过了一段时间,她心里的难受反倒淡了,夜深人静时,她脑子里总是回想起关于两个儿子的事,而后便对二儿子生出心疼和愧疚之情来,这些日子心里头也总是惦记着他,想着和他好好谈谈心,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因此听下人说姜凌闯了进来,老夫人抄起拐杖就赶过来了,生怕晚了一时半刻人就走了。 可惜最后还是只见到了他的背影。 留意到祖母的失落,姜祸水抬手拍了拍她的背,扶着她走回房中。 虽然祖母没有说,但她隐约能察觉到祖母的心绪。 诚然见到从前亲密的叔叔成了如今这幅样子,她心情复杂,但扪心自问,姜祸水没有办法原谅他。 也许是她没有做过母亲的缘故吧。 姜祸水无声吁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祁瑨。 掐指一算,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两月有余。 寒冷的冬天悄悄离去,初春冒出了头。 即便孟溪云的加入使瘟疫扩散的速度减慢,但每日仍然有很多人在感染,在发病,在死去。 尸骨成山,言语的安抚在生死关头变得苍白无力,听从外面回来的下人说,越来越多的人抢着吃尸骨上长出的苔藓。 普通的药物只能暂时缓解发病的速度,过了这一段时间,瘟疫反而愈演愈烈,甚至连一开始颇有效用的药物也失去了效果。 而且如今就连猫狗染上了这种病后也会出现长鱼鳞的症状。 眼前似乎是没有尽头的黑洞,姜祸水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何时是个尽头。 回想起临别前祁瑨对她说的话,姜祸水竟神游天外地想了想他们以后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都说女儿像爹,儿子像娘,以她和祁瑨的容貌,无论生儿生女都一定会是个美人胚子吧? 从前见到后宫中的嫔妃得知自己有孕后,总是摸着肚子傻笑,满脸憧憬和期待,她只当她们心中期盼着生下龙种可以母凭子贵。 可是现在一想到以后会有一个粉嫩嫩的小孩子在她怀中,糯糯地唤她娘亲,姜祸水便不由自主地愉悦起来。 “阿晚,在想什么呢?” 祖母的声音将姜祸水拉回现实。 分明还未定亲,居然想到未来和他生儿育女了,真是离谱。 姜祸水心中腹诽,摇了摇头,“没什么。” 少女笑脸含春,哪里藏得住? 老夫人一眼便看出来了,只是她眼下心里乱的很,没心情与孙女说这些。 不过在姜祸水将她送回屋中,准备离开时,老夫人还是忍不住叫住了她。 “怎么了?”姜祸水不解地回头。 老夫人欲言又止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开了口:“阿晚老实说,是不是有了心仪的男子啦?” 姜祸水一愣,既然被看出来了,倒没否认,笑着点头,坦坦荡荡地承认道:“是祁瑨。” 老夫人嘴里念叨了两遍这个名字,心中有些惊讶。 “是北沧国送来的那个质子,祁瑨?” 她点头。 老夫人下意识皱了下眉。 她只遥遥瞧过这少年一眼,生的惊为天人,绝对是她生平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关于他的传闻也听过一些。 最重要的是他救了姜来,是他们姜家的恩人。 可他的身份实在特殊了点。 思忖了好一会儿,祖母沉吟道:“待瘟疫过后,请他来府上吃吃饭吧。” 末了又补上一句,“好歹是咱们姜家的恩人,当初他帮忙不言谢,我们却不能真的白白承了他人的恩。” 祖母没有像阿娘一样一口否决,姜祸水就宽心不少。 她笑着点头,应道:“阿晚就知道祖母最好了。” …… 得知孟溪云决定前往禹江镇时,孟府的马车已经驶离京城。 姜祸水只能在心中祈祷阿荨能够平安归来。 另一边。 自从夏濯到达了誉州后,很快就安抚好了惊慌失措的百姓们,让誉州渐渐恢复秩序,井井有条地应对起瘟疫来。 上辈子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该有的手段和魄力还是有的。 夏濯很快收拢了民心。 姜祸水对此并不惊讶,既然夏濯能豁出命去相搏,必然是有所算计的。 这个人总是能千方百计地达到目的。 对于他当初在祁瑨府前对她说的一大堆感人肺腑的表白,姜祸水全当自己听了一通屁话。 —— 孟溪云在禹江镇一待就是将近一年,京城的树绿了又白,转眼间又过了一年。 今年的冬天似乎尤为漫长。 不过与去年相似,新的一年众人仍旧十分自觉地闭门不出,顶多在自家门前换上新的对联,点燃一串鞭炮,给这漫漫冬雪染上几分鲜艳的红。 姜祸水每天都提心吊胆地关注着从禹江镇传入京中的消息,生怕哪天就收到了噩耗。 所幸从禹江镇传来的一直是好消息。 虽然进展缓慢,但终于是让她找到了瘟疫出现的根源,也由此研制出了治疗和预防的药物。 姜祸水得到最新的消息是,孟溪云已经启程回京了。 禹江镇作为瘟疫出现的根源地,这里感染的人数最多,感染的程度也最深。 而经过孟溪云以及后来前往的御医们的努力,禹江镇所有感染瘟疫的人,都被治愈了。 这个消息令所有人都大为振奋。 对于好友的归来,姜祸水翘首以盼。 姜祸水发现,在她望眼欲穿、忧心忡忡之时,身边有个人也在悄悄地关注着从禹江镇传来的消息。 是泷儿。 她留了个心眼,有一次收到阿荨寄来的书信时,故意在泷儿面前打开,果不其然发现一双偷看的眼睛。 在她的再三逼问之下,姜祸水总算知道那个被泷儿放在心上的人是谁。。 可以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人居然就是当初在轩辕猎场泷儿为她请来的御医。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亲王殿下 可以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人居然就是当初在轩辕猎场泷儿为她请来的御医。 当时两人还闹了不愉快,姜祸水一直以为他们互相不待见呢。 谁料居然趁她不注意,勾搭在了一起。 听说这人是最早从京城前往禹江镇支援的一批人,而且是自愿请旨的。 姜祸水由衷的钦佩。 …… 北沧皇宫内。 富丽堂皇的宫殿内,案前的年轻帝王微眯着眼,打量着手中的密信。 半晌,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乜了身后看似恭敬地站着的太监一眼,“梁公公,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被点了名,梁公公谄媚地笑道:“以老奴看来,他这是在向陛下您示好。” 祁颂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反驳,若有所思地摸索着这封来自南瑟的信纸,“那梁公公觉得,这请求,朕允是不允?” 梁公公眼珠子一转,突然惶恐地低下头,“老奴不敢妄自揣度圣意。” 祁颂微拧眉。 片刻后又露出笑容,“用一个亲王的头衔换北沧版图扩大一倍,这笔买卖只赚不亏。” 梁公公适时拍马屁,“陛下英明!先帝泉下有知,一定甚是欣慰!哦不,还有先先帝,先先先帝,先先先先帝,先……” 祁颂打断他,“行了,别拍马屁了。” 不过看他脸上的神色,显然这马屁对他十分受用。 梁公公闭上嘴,仍是谄媚地笑着。 —— 不久,一封来自北沧的圣旨便传入了南瑟的皇宫。 南丰帝看着圣旨上的内容,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祁瑨收到了进宫的传召。 他早就收到了祁颂的回信,因此并不惊讶,跟着前来传召的公公上了马车进宫。 很快,北沧的质子被封为北沧瑨亲王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朝中众说纷纭,百姓议论纷纷。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姜祸水也愣了一下。 几个月前,北沧帝驾崩,身为太子的祁颂名正言顺地继位,成了当今的北沧帝。 祁颂怎么会千里迢迢地送来一封封祁瑨为瑨亲王的圣旨? 这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姜祸水隐约觉得这事不简单。 眼看瘟疫之灾即将平息,听到这个消息,她脑子里便突然冒出了祁瑨说要在瘟疫过后上门提亲的事。 也许是她自恋了些,竟下意识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与此同时。 南瑟皇宫内,养心殿。 南丰帝看着面前已然成长得挺拔俊逸的男子,看着他从容淡笑着接过公公呈来的圣旨,不卑不亢地谢恩,眼前恍惚间浮现出他刚刚来到南瑟时的场景。 那时还是个九岁的小少年,身边的随从大都死在了途中,身边只剩下两个手下,他双腿受了重伤,坐在轮椅上,抬眸的瞬间,目光如同幼狼般锐利,让他心中一跳。 可是不久他却沉寂了下去,让他渐渐卸下心房,放松警惕。 他那时只看到了他满身的狼狈,却忘了一个九岁的孩子居然从重重杀手的阻隔下逃生,活着来到了南瑟,本身就不容小觑。 眼看十年之期将近,祁瑨不但没有如他最初所愿被磋磨,被压折背脊,还让那个与他不和的弟弟千里迢迢送来了册封的圣旨,摇身一变成了瑨亲王。 南丰帝心里突然有些凉。 可是他年纪大了,这几年接连发生的事让他心力交瘁,纵然他有心做点什么,查点什么,也是有心无力了。 这个在皇位上坐了几十年的帝王,在垂暮濒死前仿佛窥见了什么,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南丰帝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祁瑨颔首,面不改色地转身离开。 谁知在出宫的路上被人给拦住了。 是和熹。 她仍旧不改庸俗的品味,穿着红裙,系着翠绿色的斗篷,头上戴满首饰,出现在他面前。 和熹像是跑来的,气息不太稳,笑着对他说:“瑨哥哥,恭喜你当上了瑨亲王。” 祁瑨淡淡地点头,客气道:“多谢公主。” 和熹忸怩了一会儿,没等到祁瑨再说话,只得自己开了口,“瑨哥哥,我再过几个月,就及笄了。” 她眼中明晃晃的期待完全不加掩饰。 然而祁瑨只是微挑了下眉,“那又如何呢?” 和熹没看出他笑容中的嘲讽,以为祁瑨没有领会到她的暗示,红着脸,正想着要如何暗示得明显一些,却听他说:“公主,没事的话麻烦让一让,在下还有要事。” 他说着便绕过了她,往前走去。 和熹不得不跟在他后头,不甘心地追问:“你有什么要事?” “提亲。” 他头也不回,嗓音中含着笑意。 这两个字如同巨锤,兜头砸得和熹晕头转向,她忍着尖叫怒骂的冲动,伸手拉他的衣袖。 祁瑨停下步子,眉宇间染上点不耐,拂开了她的手。 和熹颤抖着声音,问:“向谁提亲?” 想到了那许久未见的女子,祁瑨眉梢便染上了春意,淡笑道:“自然是我心仪的姑娘。” 电石火花间,和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是不是姜祸水?!” 祁瑨点头。 和熹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嫉妒,厉声道:“我不许!” 她目光如剑,骨子里的跋扈不再压抑,“瑨哥哥,你明知道我喜欢你的,你以为我会容许你娶别的女人吗?!” 轰隆—— 晴空陡然响起了一阵雷声。 祁瑨淡笑,瞧着还是一副从容的君子姿态,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中听。 “公主,真的把自己当回事了呢。” “我祁瑨想娶谁,你和熹说了不算,就连你父皇说了也不算。” “你做的那些事,我不搭理,是因为你不值得我放在眼里。” 祁瑨目光掠过她的脖颈动脉,话锋一转,“但你再在背地里动手脚,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他错身离开。 和熹僵在原地,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不明白,她的瑨哥哥为什么会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她说出这些话。 一定是姜祸水这个狐狸精和他说了什么,一定是! 和熹完全没有把祁瑨最后的警告放在心上,嫉妒充斥了她的大脑。 除了她,谁也别想嫁给瑨哥哥! ……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上元灯节1 祁瑨径直回了府,不料有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一年多没有见了,乍然看到院子中端坐的姑娘,他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她走过来,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垫脚在他眉心落下一吻,祁瑨才找到了真实感。 难得见到他这副样子,姜祸水感到好笑,问:“想我吗?” “很想,特别想。” 话音刚落,祁瑨便以切实行动向她证明自己有多想。 半晌,姜祸水被他抱着放在桌上,俯身继续亲。 好在最后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姜祸水险些溺毙在他的热情之中,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余光瞥见他随手放在桌上的圣旨,问:“祁颂怎么突然封你为亲王了?” “不是突然,是我向他求的。” 姜祸水一愣。 祁瑨笑着说:“要娶南瑟第一美人,自然该有个身份。” 原来真的是为了她。 姜祸水心中一动,问:“条件呢?” 既然是祁瑨向他求的,就说明这是一场交易,祁颂许给他亲王的身份,那么作为交换,祁瑨答应了他什么? 祁瑨笑容收敛,忽然不说话了。 “怎么了?” 轰隆—— 与方才的晴空霹雳不同,这回还刮起了风,很快头顶便被乌云笼罩,天色就暗了下去。 祁瑨站起来,牵着她往房内走去。 姜祸水也不催,静静等着他开口。 沉吟片刻,祁瑨说:“条件是,我替他出征,打下南瑟。” 说完,他快速垂下眸子,一时间不敢去看身边人的脸色。 纵然在他心中推测,姜祸水对当今南瑟皇室厌恶透顶,可南瑟终究是她的国家,他当着她的面说这话,她会作何反应? 姜祸水沉默的时候,祁瑨内心难得生起了几分惴惴不安。 身边的少女突然笑了一声。 他抬眸看去,见她笑容明媚,眼中半点看不出不悦。 姜祸水歪了歪头,半认真地问他:“如果我说,听到你要攻打南瑟,我心里特别高兴,会不会显得很没良心?” 祁瑨一愣。 姜祸水生怕他不信,“我说的是真的,祁瑨,你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我比任何人都渴望,夏氏皇族的覆灭。”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会与你并肩作战的。” 默默地看她好一会儿,祁瑨总算确定姜祸水不是在开玩笑。 祁瑨忽然笑了,牵着她往府内的花园走去。 姜祸水刚开始不明所以,直到她在花丛中看到了一个秋千。 她十分确定,从前这里是没有秋千的。 祁瑨手上的力道收紧了几分。 “有位姑娘曾和我说过,希望在她想荡秋千时,能有一个人在她身后。” “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为这位姑娘推一辈子秋千?” 姜祸水没想到自己这么久之前和他说过的话,居然被他记在了心上。 这种感觉很奇妙,分明她当时只是一时情绪涌上心头,说过的话一觉醒来就忘了,可是有一个人,却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如温润清泉般清朗的嗓音,轻易勾起了她尘封的记忆。 清风朗月的夜,飞舞的萤火虫。 那是祁瑨向她承认身份的夜晚,也是承认他心意的夜晚。 对于其他人而言,似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稍显热闹的夜。 可姜祸水至今仍能清晰地回想起那夜点点滴滴的细节。 也想起了那个被她遗忘的,前世的梦。 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上辈子有所牵连的人,这辈子在冥冥之中终于走到了一起。 上辈子那个与她萍水相逢的少年,在淋漓的雨夜唤回了她求生的意志,在她重伤不愈时毫不迟疑地将救命的药给了她,却在她面前绝口不提。 这辈子阴差阳错,她对他有过一命之恩,可是与他为她做的一切相比,情谊的天平早已失衡。 就连姜祸水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面前这个人的。 或许是在知道他找着各种借口翻进她屋内起,或许是在猜测到他面具下那张风华绝代的面容起,或许是在他拐弯抹角地冒着雨来安慰她起,或许是在他每夜给她送来好吃的时候起…… 或许还要更早。 早在上辈子与他在庄子里相处的短暂时光,在进入深宫的那几年,成了她绝口不提的隐秘过往。 没有人知道,她也始终没有忘却。 时至今日,终是应了祁瑨那句“男未婚女未嫁”,她可以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对他的心意。 她笑着吻上他的唇。 “祁瑨,我爱你。” 祁瑨不再犹豫,手落在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 这是姜祸水与祁瑨一起过的第一个上元节。 在小家伙的帮助下,姜祸水成功从姜府溜了出来。 到达两人约定的地方时,远远便瞧见他脸上戴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衣袂随风浮动,月光倾泻在他身上,万家灯火,热闹喧嚣中,他如同落入凡尘的谪仙。 姜祸水笑着走到他面前,也不问他为什么要戴着这个面具,抬了抬下巴,眼中跳跃着兴奋的笑意,“走吧。” 祁瑨微点了点头,下意识想伸手牵过,但她并未察觉,率先向热闹的人群中走了过去。 他无声吁了口气,跟了上去。 今夜京城格外热闹,姜祸水走了一会儿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担心人流将他们冲散,便停了下来,回头看他。 祁瑨走到她身边,微垂了下眸,袖下的手终于是牵上了。 他收紧手掌,像是生怕她跑了似的。 姜祸水一怔,探寻的目光落在他的面具上。 捕捉到他闪烁移开的视线时,忍不住笑了一声。 感受到她眼中的戏谑,祁瑨紧了紧下巴。 面具遮住了他上半张脸,露出他淡红的薄唇,以及棱角分明却并不显得凌厉的下颚线。 他肌肤在月光下如同被镀上了一层莹白的光,哪怕敛上了那双耀眼夺目的眸子,也丝毫不减魅力,反而散发着禁=欲的气质,诱惑着她踮起脚一亲香泽。 姜祸水咽了咽口水,在对上他不解的目光后,轻咳一声,说:“我也要去买个面具戴着,才和你相配。”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上元灯节2 说完便牵着祁瑨随意找了家店铺走去。 没想到正好走到了自家的铺子。 见到熟悉的面孔,姜祸水心道真是巧了,倒没想着遮掩,笑着与王鹤打招呼。 王鹤恍惚的目光落在与她并肩而立的男子身上,而后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定格一瞬。 直到姜祸水第二次喊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 王鹤按捺住起伏难平的心绪,静静喊了声:“姜老板。” 祁瑨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 姜祸水一眼就看中了个笑眼狐狸的面具,觉得这个面具十分符合她的名字。 两人穿行在人流中,偶尔有人要撞到她,都会被祁瑨不动声色地挡开。 听卖花灯的小贩说,刚到子时,千冠河边会有人放烟花,万雀楼的头牌舞姬铃兰仙子还会乘着画舫,在河上起舞,据说今年有一名江南来的富商为了这位铃兰仙子一掷千金,不仅命无数工匠打造了一支豪华画舫,还包下了最大的烟花制厂,为她准备了史无前例的盛大烟花,京城一大半的游人都会被吸引过去观看。 姜祸水听后觉得甚是新奇,算着时间,买了盏琉璃花灯,刚过亥时就牵着祁瑨往千冠河边走去,想着一定要占一个最好的位置。 祁瑨哂笑。 从卖花灯的小摊走到千冠河,需要穿过两条街,再走过一道仙鹤桥。 谁知有这么个打算的人不止她一个。 通往千冠河的路无端变得拥挤起来,姜祸水一只手拎着花灯,另一只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在吃着,两人猝不及防地被汹涌的人潮给冲散了。 眨眼的功夫,姜祸水站稳步子一抬头,逡巡四周,哪里还有祁瑨的身影? 姜祸水眨了眨眼,有些回不过神。 她咬了个糖葫芦在嘴里嚼着,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不急不缓地往千冠河的方向走去。 —— 姜祸水独自一人走了两条街,手上的糖葫芦早就吃完了。 站在仙鹤桥下,发现身边走过的人无一不是相互依偎的年轻男女,原本无波无澜的内心突然冒出了点酸酸的怨念。 姜祸水撇了撇嘴。 她本来也有的,都怪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疯子把她的舜华哥哥给带走了。 姜祸水不情不愿地踏上仙鹤桥。 站在桥的最高处向桥的尽头看去,忽然发现有一抹孤零零的白色背影停驻不动。 身边行人成双成对,摩肩擦踵,斑驳的灯笼烛光零零落落照在他身上。 姜祸水的心忽然安定了下去。 那一刻,她脑子里浮现出一句话。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祁瑨于她而言,就是寻寻觅觅后豁然开朗、拨云见雾的终点。 —— 两人站在千冠河边,姜祸水找人借了张纸条,在上面写了句话,放在花灯中,而后将手上的花灯点燃,放在流淌的河水之中。 看着花灯顺着河流越飘越远,姜祸水将不久前内心的起伏告诉了祁瑨。 本以为他听到这一番话后会感动得将她抱入怀中,然而出乎意料的,身边的人陷入了沉默。 半晌,才听他说话。 姜祸水转身,正对着他。 “你对我而言,”祁瑨微笑着说:“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 后来,姜祸水看到了那传说中的豪华画舫,也享受了一场绚烂的烟花漫天的视觉盛宴,一睹了万雀楼的铃兰仙子曼妙蹁跹的舞姿,可是却全然没有了最初的期待和兴奋。 她转头,凝视着身边男子的容颜。 似乎有所感应,在她砖头的那一刻,祁瑨也转头看着她。 两人面面相觑,祁瑨率先勾唇,无声笑了起来。 那一刻,她心想,什么豪华画舫、满天烟花、铃兰仙子都不过如此。 世间绝色之最,就在自己的面前。 …… 翌日。 姜祸水是被泷儿叫醒的。 经过提醒,才发现她居然睡到了这个时候,姜祸水揉了揉眼睛起身,察觉到泷儿今日似乎异常兴奋,随口问了一句。 她话音刚落,泷儿便迫不及待地说:“祁公子来向您提亲啦!” 姜祸水一愣,“你说什么?” 泷儿说完又自顾自地改口,笑着道:“哦不对,应该说是北沧的瑨亲王殿下,带着聘礼来向咱们南瑟第一美人提亲啦!” 可以看得出她真的很高兴,平日里泷儿从来不会做出这般不沉稳的姿态。 昨夜他眉眼含情地向她表白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但却半点风声没有向她透露。 一觉醒来就收到“惊喜”的姜祸水一时间没回过神。 当她彻底清醒时,已经被泷儿按着梳洗打扮过,就差喂她吃东西了。 此时姜祸水脑子有些乱。 其实听到泷儿说祁瑨来提亲了,理智上姜祸水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他本就说过,等到瘟疫平息过后就会来向她提亲,她心里有数。 但亲耳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姜祸水仍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莫名还有些不好意思,有些期待。 她心道自己又不是第一次成亲了,上辈子夏濯来提亲时她也没太紧张……等等,上辈子夏濯提亲时她是什么心情来着? 姜祸水突然想不起来了。 过了会儿她又突然想起来,今儿个阿爹阿娘和祖母都在府上,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为难祁瑨。 祖母那边她倒是不怎么担心,但是阿娘此前的态度一直不赞同,而阿爹……她还没有探过阿爹的口风,也不知道阿爹是个什么态度。 姜祸水琢磨了一会儿,实在是坐不住了,面对一桌子冒着热气的美食也毫无胃口。 她猛地站了起来,“我出去看看。” 说完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泷儿没拦着,笑着目送她。 虽然姜祸水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与祁瑨的事,但她们二人相处了这么多年,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冥冥之中似乎也存在某种直觉感应,因此在得知祁瑨上门提亲时,她并不感到十分惊讶,反而萌生出“终于来了”的念头。 回想起某人充满怨念的表情,泷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回总算能如他的意了。。 ……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上门提亲 当姜祸水一步并作两步赶到正堂时,见到的是祁瑨与她的家人其乐融融地一同用膳的画面。 她猛地刹住车,怀疑自己看错了。 然而当她目光一转,落在旁边堆在一起的一个个红色大箱子时,则迟疑地后退了一步。 ……她是不是还没睡醒? 这一眼看过去,姜祸水保守估计,至少有五六十箱。 祁瑨哪来的这么多钱? 姜祸水十分怀疑这些箱子里头装的都是石头。 上辈子夏濯向她提亲这件事她至今还是有些印象的,至少聘礼,她记得当时是下了三十二箱。 对于一个并不受宠、且没有手握重权的母族,自身在朝堂上没有担任要职的皇子而言,三十二箱是夏濯能拿出的最多的聘礼了。 她听说从前南丰帝迎娶皇后也不过六十六箱聘礼。 扪心自问,姜祸水对于聘礼的多少并不是很在意,毕竟她爹可是南瑟首富,最不缺的就是钱。 就算祁颂封祁瑨一个亲王之位,如今在南瑟也不过是一个空头名号罢了。 他是质子,在南瑟受制多年,能维持自身体面已是不易,姜祸水并不指望他会拿出多少聘礼。 姜祸水也不是故意想怀疑祁瑨,可是让她相信这些箱子里都是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着实有些困难。 而且现在这个局面是怎么回事? 祁瑨已经凭自己一个人把她一家人都拿下了? 才过了多久? 她亲爱的家人们敢不敢坚持的久一点? 姜祸水僵在原地,思忖着现在溜回房中会不会是最好的选择。 在她内心纠结腹诽的时候,姜来眼尖发现了她,张嘴就喊了出来,“阿姊!你来啦!” “……”姜祸水很想扔点什么把他的嘴堵住。 不过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再开溜显然不现实。 李氏回头,笑着招手,“阿晚快来,正要让人去叫你呢。” 姜祸水心想,我看你们挺开心的,不像是想起有她这么一个人的样子。 姜来本来是坐在祁瑨身边的,见她走过来,便自觉地跑到李氏身边坐好,眼巴巴瞅着她,指着方才自己的座位,期待地说:“阿姊坐这里!” “……” 这表情是等着她夸他呢? 姜祸水决定无视。 众目睽睽之下,姜祸水硬着头皮坐到了祁瑨身边。 甫一落座,放在身侧的手就被桌下的手悄悄牵住了。 他掌心温度灼热,姜祸水头皮一麻,下意识要甩开。 可他却加重了力道,牢牢抓着不肯放开,姜祸水的动作不好过于明显,也就由着他牵。 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瞪了他一眼。 祁瑨不为所动地微笑。 见她落座后,祖母便笑眯眯地开口了。 “阿晚,阿瑨是来向你提亲的,你应该知道了吧?你们二人的事,阿瑨也都告诉我们了。” 老夫人说完,李氏便接腔道:“我们觉得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嫁人了,阿瑨这孩子很优秀,和你也般配……” “……”这就叫的这么亲切了? 姜祸水眼珠子一转,笑着说:“我觉得还需要考虑一下。” 众人一愣,纷纷停下交流,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祁瑨偏头瞥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勾唇,桌下的手挠了挠她的掌心,她想躲,他就缠上去。 姜祸水暗暗咬牙,想反手抓住他不安分的手,但这厮动作灵活的很,像逗小动物似的就是不让她得逞。 两人在桌下玩你追我赶的游戏,初时还没人注意到,过了会儿大家面面相觑,都反应了过来。 老夫人和李氏提着的心又放了下去。 看着这两人亲昵地相处,老夫人开怀笑了起来。 李氏也忍不住笑起来。 说来也怪,从前见到祁瑨,只是单纯欣赏他的外貌和周全的礼数,今日见他上门提亲,从听了他一番保证到最后他们一致同意了婚事之后,李氏越看祁瑨越顺眼,怎么看两人都觉得般配。 唯独姜尚时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养了十七年的闺女眼看着就要成别人家的白菜了,还是自己亲口同意了的,换谁心里面好受? 说实话,如果不是亲娘和亲娘子还有亲儿子在耳边不停地替他说好话,即便祁瑨签了誓书,姜尚时也是不会轻易松口的。 姜尚时从商这么多年,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憋屈的滋味了。 他深吸了口气,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祁瑨终于不逗她了,姜祸水也忘了自己最开始想说什么了。 —— 姜尚时正想说些什么,不过话还未说出口,就被通报的小厮打断了。 “老爷,孟右相来了!” 孟逢? 姜祸水心中一动,竖起耳朵。 孟伯伯虽然与阿爹交情不错,但由于身居高位,不得不避嫌,如非有要紧事,他应该不会亲自登门拜访的。 显然姜尚时也是这么想的,轻松的表情收敛起来,他站起来,沉声道:“请他进来。” 不久,小厮领着孟逢走了进来。 他显然是刚一下朝就直接赶过来了,连朝服都没有换。 孟逢神色有些凝重,见到姜尚时的第一眼就要开口,然而余光瞥见不在他预料之中出现在这里的祁瑨,顿了一顿。 两人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意会。 姜尚时说:“我们去书房谈。” —— 时光追溯,回到今日早朝。 孟逢本以为,今日是个与平常无异的早朝,直到话题不知何时转到了这次瘟疫之上。 原本是在歌颂此次天灾得以平息是陛下的诚意打动了上天,紧接着众臣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吹嘘起南丰帝对南瑟百姓的恩德。 孟逢一向不会说这些昧着良心的话,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沉默。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即便他保持沉默,依旧有人提到了他。 “说起来,这次瘟疫还是多亏了右相的千金呐!” “是啊,不愧是医圣之徒,名不虚传!” 眼看着吹捧之声愈盛,龙椅上的男人面色已然不虞,孟逢不为所动地沉声说:“这是每一位南瑟子民该做的,臣之女担不起这么高的夸赞。”。 于是周围的声音渐渐降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倒打一耙 过了会儿,户部尚书站出来,说到这次瘟疫虽然已经平息,但由于灾情泛滥多时,耗费了许多人力和钱财,如今国库空虚。 谈到这个话题,朝堂上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瞬间消失。 半晌,有人漫不经心地开口,“这还不简单,今年的赋税多加一成就好了。” 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招恨的话的人,除了稷亲王夏术也没有别人了。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随口说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 孟逢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 向百姓伸手,是下下策。 无论稷亲王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必须站出来。 不过没等他出列,高座上的男人就出声否决了。 户部尚书见陛下表态,连忙说:“禀陛下,艽南、苘阳一带不久前发了突发地动,加上之前干旱,百姓颗粒无收,流离失所,如今万万不能让他们雪上加霜了啊。” 群臣纷纷点头附和。 孟逢放下心来。 面对周围人时不时投来的带着谴责的目光,夏术不为所动,顿了顿,好整以暇地道:“可尚书大人也说了,现在国库亏空,地方百姓又碰上了天灾,必然要向朝廷请旨赈灾,国库拨不出钱,该怎么办?” 说来说去又绕回了这个问题,方才的声音又消失了,再度陷入沉默。 孟逢也陷入深思。 过了会儿,有人突然出声,“臣有个想法。” 众人将目光落在前头苏左相的身上,倒觉得稀奇。 众人皆知,南瑟虽有左右相,但左相历来有名无实,空有好听的名号,手上却没有实权。 这位苏左相素来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唯有被点到名才会开口。 眼下无人发声之际突然听他开口,众人恍然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虽然手无实权,但该享受的待遇仍不少。 南丰帝目光一闪,露出惊喜的眼神,期待道:“哦?苏爱卿请讲。” 苏左相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悠悠道:“臣以为,可以命姜老爷捐出半数家产,充进国库。”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口中的“姜老爷”指的是谁,不用说也知道。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听来比方才稷亲王说加重赋税还要轻松自然。 真是荒唐! 他们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苏左相。 谁会愿意把自己的家产捐出来充公啊? 南丰帝沉吟不语,打量的目光逡巡过每个人的脸,未曾置喙,倒是定格在神色凝重的孟逢身上,说:“孟爱卿以为,苏爱卿的提议如何?” 孟逢出列,拱手道:“臣以为不妥。” 他话音刚落,就听苏左相哼了一声,“姜老爷富可敌国,作为南瑟子民,在国之危难之际更应该伸出援手,这话右相可是刚说出口,怎么在令千金身上使得,换到姜家就不使得了?” 这副刻薄刁钻的嘴脸真叫孟逢大开眼界,他也冒了火,目光如炬,“吾女为国为民惜险,奉献医术,皆为立之自也上。而言责人以产捐出,何不自先把家产捐出?” 孟逢虽身居高位,但为人处世向来低调谦和,乍然从他口中听到锋利的言语,其他人都感到有些惊讶。 他这番掷地有声的嘲讽让不少听了苏左相的话后有心认同的人羞愧地低下头。 而苏左相却只是一愣,没有如众人预料一般自愧弗如,反倒像是证实了什么似的,不怀好意地瞧着孟逢,“臣不过是说出自己的提议罢了,右相这么急着跳脚做什么?”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难不成果真如外界所言,右相与姜老爷私交甚好?那就怪不得了。” 对于苏左相倒打一耙的行为,孟逢十分不屑。 此人心术不正,他心里早就有数了。 但凡他能把与人逞口舌之快的功夫放一半在百姓身上,孟逢都不至于瞧不起他。 左右相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眼看着两人间无形的硝烟愈发浓烈,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插嘴。 —— 一直到早朝散了,这件事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南丰帝挥挥手说累了,不顾其他人的挽留起身离开。 孟逢心里面清楚,苏左相敢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八成是背后有人撑腰。 而从南丰帝的态度来看,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孟逢才更加忧虑。 …… 另一边,姜尚时和孟逢起身离开不久,顶着祖母和李氏热情的目光,姜祸水和祁瑨找了个由头开溜了。 她想知道阿爹和孟伯伯在谈什么,下意识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身边的人拉住了她,“去哪?” 姜祸水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结果没甩开,只能改为反牵着他的手,“书房。” 祁瑨站在原地没动,微笑道:“想知道右相和……岳父在谈什么?” 一句话成功让姜祸水停下脚步。 她回过头,笑着抬手在他脸上揩了把油,像个流氓似的,“还没成婚呢,就叫上岳父了?” “原来舜华哥哥这么迫不及待当我们姜家女婿呀?” 自从她知道他抗拒别人叫他的字的原因之后,就特别喜欢这么叫他。 也许是她之前的那番话起了作用,每回听她翘着嘴角这么唤他,祁瑨非但不觉得反感,反而心里头有些异样,特别的想…… 亲她。 祁瑨长手一捞,便将她搂入怀中,垂眸,眼看着就要压下来。 相处这么久,他这样的眼神代表了什么,姜祸水再清楚不过。 眼尖地瞥见躲在假山后的一个个脑袋,姜祸水心一跳,连忙往后躲了躲,推开了他。 祁瑨眼中闪过不虞,注意到她的视线,不用回头也知道藏着什么人。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佳人在怀,却亲不到。 其实后来想了想,祁瑨发现他不是不反感别人叫他的字,他只是不反感并且只愿意姜祸水一个人这么叫他罢了。 他从皇宫领圣旨回府的那天碰到了和熹,在他将话说的很明白之后,她仍不死心,跑到府上去找他。 打着拜访的名义,碍于身份,祁瑨不好将人拒之门外。 第一百六十六章 拜会因元 也不知道那天和熹抽了什么风,居然没有称他为“瑨哥哥”,而是直呼他的字。 祁瑨当时便感觉一阵恶寒,没控制住冷下脸,命金河和落月将她“请”走。 自那以后,和熹就没有再来过了。 他本以为和熹知难而退了—— 直到他收到和熹重金聘请了影阁的杀手去刺杀姜祸水的消息。 而且要求是,先奸后杀。 她倒是舍得,请了影阁顶尖的杀手,还一次请了十个人。 如果祁瑨不是如今影阁的掌权人,那么事情恐怕会有些棘手。 然而影阁上下谁不知道主上和姜姑娘的关系?在收到订单的第一时间就上报给祁瑨了。 出乎意料的,祁瑨让他们把钱给收了。 按理说,影阁做生意一向是先收一半,事成之后再收另一半。 但和熹不太清楚影阁的规矩,手下按照祁瑨的说辞对和熹一忽悠,就把钱一次性给收了。 可是这钱虽收了,手下们心里头惴惴不安,迟迟不敢下手。 有人斗胆问他:“主上,属下们真的要对姜姑娘……下手?” 祁瑨闻言,露出微笑,“你可以试试。” 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有人迟疑地问:“主上,那钱……” 既然这买卖做不成,为什么让他们收钱呢? 祁瑨挑眉,漫不经心地反问:“白来的钱为什么不要?” 边上的金河默默地想,殿下这是在惦记这些年来被和熹顺走的东西呢。 手下们面面相觑,似懂非懂地离开了。 —— 有人找到了金河和落月,问他们主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光收钱不办事?这不是破了影阁的规矩嘛? 落月微抿唇,提醒道:“殿下就是影阁的规矩。” 手下们精神一震。 他们继续虚心请教:“那我们具体该怎么做?” 见他们这么不上道,金河白了一眼,正要说话,就听见落月说:“杀了和熹。” 金河惊悚的看了她一眼,“不是吧落月姐姐,好歹是南丰帝最宠爱的公主,直接在京城杀了不好吧?” 虽然影阁处理过不少各国的权贵,但到底在京城,直接杀了一个公主很容易惹祸上身。 落月一直是很冷静的,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她眨了眨眼,见他们都呆愣地看着她,失笑:“我开玩笑的。” ……呵呵,这笑话有点冷。 不过这话他们只敢在心里头说说。 其余人将目光落在金河身上。 金河:“这还不简单,把和熹绑了,找个偏僻的村庄一扔。” “……” —— 不久后,皇宫内便传出了和熹公主失踪的消息。 彼时姜祸水正在祁瑨府上,喝着他沏的茶。 原本还等着和熹听说祁瑨来姜府提亲的消息后来找茬,没想到她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失踪了。 姜祸水睇了眼对面面不改色的男子,笑道:“你说巧不巧。” 祁瑨抬眸,半点没遮掩,“是我做的。” 她眨眨眼,“舜华哥哥这么相信我啊?你知不知道外头的悬赏有多高?我转头就把你出卖了你是不是还会替我数钱?” “你舍得吗?” 姜祸水吃了口点心,“那当然——” 她眼珠子一转,故意停顿了一下,见祁瑨手上动作微滞,得逞般地笑道:“是不舍得啦!” 两人的婚期定在下个月。 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孟溪云和阮袂特意从府上赶来向她求证这件事的真伪。 孟溪云对于两人的事多少能察觉到一些,但阮袂神经比较粗,即便之前祁颂受了伤在祁瑨府上住着,她见到姜祸水常常来,也只以为她是来看姜来的。 在阮袂心中,姜祸水和祁瑨的关系顶多是施恩者与受惠人的关系,直到她听说祁瑨带着几十箱聘礼上姜府向姜祸水提亲,而姜祸水还答应了。 自诩是姜祸水好朋友的阮袂心情很复杂,“说好了一起逍遥快活,你却背着我们定了亲。” 桌上,殷萝吃着丫鬟送上来的果盘,点头附和:“你怎么能这样!” 姜祸水失笑,“我什么时候和你说好了?” 殷萝又往嘴里塞了把坚果,嘎嘣嘎嘣地嚼着,抬头看向阮袂,“对啊,她什么时候和你说好了?” 阮袂忿忿不平。 孟溪云倒是很干脆地恭喜她了。 正说着话,李氏突然走了过来,见到她们,笑道:“哎,几个姑娘都在呐。” 阮袂和孟溪云向她问好。 李氏笑着点点头,“来得正好。” —— 老夫人听说城东有座寺庙特别灵验,尤其是关于姻缘,想着姜祸水下个月就成婚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去拜一拜。 不过听说上那因元寺需要步行九百九十九层台阶,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便让李氏代劳了。 今儿个天气不错,又正好碰上几个年龄适宜还未婚配的姑娘聚在一块儿,李氏便让她们收拾一下一同出发,也好做个伴。 殷萝原本听到要爬近千层台阶是拒绝的,但后来听说可以求姻缘,而且很灵验,又高高兴兴地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阮袂直接打退堂鼓,后退两步,讪笑道:“我突然想起来……” 李氏直接拦住了她,淡笑:“你娘听说我们要去,特意嘱咐我捎上你。” “可是阿荨她身子骨弱,恐怕不能……” 阮袂眼珠子一转,给身边的孟溪云使眼色。 孟溪云会意,正色道:“我去。” “……” 李氏笑着一拍手,“好!” —— 因元寺坐落于东篱山第一个弯,并不算特别高。 然而九百九十九层台阶对于李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而言还是困难了些,爬到一半,后半程几乎是在姜祸水和阮袂的搀扶下才上去的。 孟溪云倒是全程面不改色,虽然留了不少汗,但并没有露出难受的神色。 看来在禹江镇的那段时间,不但让她的医术有所长进,连身子骨也变好不少。 姜祸水放下心来,同时感到欣慰。 与她们不同,殷萝轻松得很,下了马车后上蹿下跳,噌噌噌就上了几十个台阶,回头见她们没跟上来,还抱怨她们走得太慢了,噌噌噌地跑回她们身边催促她们走快些。 第一百六十七章 所谓教养 与她们不同,殷萝轻松得很,下了马车后上蹿下跳,噌噌噌就上了几十个台阶,回头见她们没跟上来,还抱怨她们走得太慢了,噌噌噌地跑回她们身边催促她们走快些。 因元寺口碑好,名声也响亮,香客只多不少,周围有不少人也在艰难地蹒跚爬着台阶,相比之下,殷萝的行为就有点招人厌了。 距离姜祸水一行人不远处,有个丫鬟打扮的人忍不住说道:“大庭广众之下大呼小叫,真是没教养!” 姜祸水挑了下眉,循声望去,见到了个戴着面纱的姑娘,刚才出声的人正是她的丫鬟。 虽然她戴着面纱,但姜祸水还是认出,这是苏怀宁。 回想起她父亲在朝堂上那番无耻言论,即便最后没得逞,但还是让姜祸水感觉心里头挺不舒服的。 她本来就不喜欢苏怀宁这种故作端庄的白莲花,原本没碰上就算了,她的丫鬟居然还敢口出狂言。 姜祸水眯了下眼,哼笑道:“不知道喜欢对他人评头论足的人有几分教养?” 苏怀宁很早就发现了姜祸水等人。 毕竟她们既没有对外貌进行遮掩,也没有隐瞒身份,人群之中,一眼就能注意到她们。 苏怀宁之前秋猎被姜祸水抢了风头,驳了颜面,她便一直耿耿于怀,有心在下一次找回场子,不巧碰上瘟疫,取消了秋猎。 这两年,她时常能听人谈论起秋猎时姜祸水的风采。 每回听到,苏怀宁都感觉像是一个个耳光打在她脸上,让她从脸到心都火辣辣的难受。 夏濯自从被刺醒来后对她的态度就变得冷淡了不少,拒了她很多次邀约,转头她就听说夏濯在向姜祸水献殷勤。 苏怀宁心高气傲,哪能受得了一次次被这个女人比下去? 因此在身边丫鬟出声讽刺殷萝时,她才没有制止。 只是她没想到姜祸水居然会直接讽刺回来。 苏怀宁不想暴露身份,在丫鬟要回呛时拦住了她,吩咐:“去向那位姑娘道个歉。” 丫鬟心有不甘,“小姐……” 苏怀宁目光冷然,“别让我说第二次。” 她是苏左相府的千金,绝对不能允许像个泼妇一样和人争执的事发生。 苏怀宁闭了闭眼。 如果只有姜祸水也就罢了,偏偏孟溪云也在。 同为相府的千金,她时常被人拉出来与孟溪云比较。 虽然不知道孟溪云是什么个想法,但苏怀宁从小就和她暗暗较着劲。 她想,孟溪云长得比她好又怎么样?还不是个病秧子,泡在药罐子里,不敢出门见人? 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舞技一绝,除了外貌,孟溪云哪点比得上她? 苏怀宁一直等着有一天,右相府传出孟溪云病逝的消息。 谁知道她不仅没等到,还眼睁睁看着她出落得愈发出色,不但身体大有好转,还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拯救了南瑟,成了百姓们眼中的活菩萨。 即便从未有过交集,可在孟溪云面前,苏怀宁永远感到抬不起头。 —— 丫鬟不情不愿地向殷萝道了歉,其实殷萝之前并没有听见她的话,此时茫然地看着她。 她不出声,丫鬟以为她想刁难,咬牙切齿地瞪着殷萝,“我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虽然不知道这个小丫鬟为什么会跑来和她说了一大堆,但是殷萝感受到了她眼中的恶意。 她与姜祸水对视了一眼,而后咧嘴笑起来,抬手拍了拍丫鬟的肩膀,“人家原谅你啦。” 一只细如发丝的小虫子顺着她的掌心钻入了丫鬟的体内。 这还差不多。 丫鬟毫无察觉地哼了一声,转身回到苏怀宁身边。 苏怀宁带着丫鬟加快了步伐往前走去,与姜祸水一行人拉开了距离。 一直到回头看不见她们的身影,苏怀宁才放缓步子,松了口气。 丫鬟心里头憋着气,忍了一路,实在忍不住,出声:“小姐,您为什么让我去向她们道歉?明明是她们大声喧哗在先,我说的是事实。” 面纱下,苏怀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到底谁是小姐?她一个丫鬟,只管听吩咐就是了,哪来的底气质问她? 她做事情需要向一个丫鬟解释? 苏怀宁心里也有气,但为了形象按捺着没发,眼下被一个丫鬟质问,便不耐烦起来,冷声说:“菡萏,我平时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 丫鬟正要说些什么,张口却突然“哎呦”叫了出来。 苏怀宁一愣。 不等她发问,丫鬟接下来的举动令她大跌眼球。 她一边说着“怎么突然这么痒啊”,一边将手伸进衣衫中旁若无人地挠着,路过的行人不乏男子,见此纷纷侧目,露出惊异的目光。 隔着一层面纱,苏怀宁都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离这丫鬟五丈远。 本以为她挠了一会儿就该知道羞耻,消停下来了,谁知她挠了这里挠那里,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苏怀宁根本不敢面对周围人打量的眼神,忍不住呵斥道:“你在做什么?!快把手放下!” “小姐,小姐救命!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痒。” 丫鬟挠破了皮,她又不是瞎,自然看到了身边的人在对她指指点点,可是她根本忍不住,那种痒和平日里蚊虫的叮咬不同,像是深入骨髓一般的滋味,如果不是顾忌着现在还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她早就躺在地上打滚了。 她又疼又痒,求救的目光落在苏怀宁身上,伸手向她抓去。 苏怀宁面色一白,后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不让她有机会碰到她。 “你,你是不是被什么虫子咬了。” 山上有许多叫不出名的虫兽,也许有些虫以肉眼看不见,在她不留神的时候咬了她。 万一会传染怎么办? 这瘟疫带来的怪病在每个人心中留有余悸。 听她这么说,丫鬟也不确定起来。 身边有人听到了,原本离得近的人纷纷避两人如蛇蝎。 苏怀宁何时受过这种待遇?? 她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第一百六十八章 所谓教养2 其实她也很害怕,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她的丫鬟,再说了,刚才她说的话也只是猜测,如果不是呢? 正当她不知所措地僵站在原地时,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 姜祸水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走过来笑着调侃:“哟,这是谁啊?让我瞧瞧。” 而后露出惊讶的表情,“呀,这不是刚才那个喜欢说别人没教养的丫鬟吗?” 她啧啧上下打量着这丫鬟不停抓痒的狼狈模样,仿佛没看到她痛苦狰狞的表情似的,似笑非笑道:“大庭广众之下衣衫不整地抓痒,可真是有教养的表现呢。” 苏怀宁像被人甩了一巴掌似的,总觉得姜祸水这话是在指桑骂槐。 “让人家看看,让人家看看。” 身后,殷萝窜上来,走到丫鬟的面前,仿佛不经意般抬手在她身上一拍,而后便跑回了姜祸水身后,说:“没意思,咱们还是继续爬台阶吧。” 殷萝噘着嘴,揉了揉肚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们,“人家饿了啦。” 姜祸水点了点头,一行人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看苏怀宁一眼。 —— 来到因元寺,李氏感觉自己去了半条命。 她喘着气,看见几步之遥的林荫下有几张石凳,此刻正好有一张是空着的,也不知道从哪生出的力气,抬脚快步走了过去,然后坐在石凳上,松了口气。 见几个姑娘都围在她身边看着她,李氏摆了摆手,说:“你们先进去吧,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反正她这趟的目的只是将这几个姑娘带过来,不是为自己求神拜佛。 她话音刚落,殷萝便欢呼一声,转头冲进了人群之中,姜祸水来不及阻拦,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转眼就消失在人群中。 姜祸水想了想,对阮袂和孟溪云说:“你们先去吧,我在这里陪陪阿娘。” 李氏却不领情,没好气道:“都是快成婚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黏着娘?放心吧,娘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哪里都不去,丢不了。” 见她坚持,阮袂也帮着劝。 姜祸水没办法,只能说会快去快回,与阮袂和孟溪云一起往佛堂中走去。 因元寺的名气在京城很响亮,但姜祸水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许是寒冬刚过,气候渐暖的缘故,分明不是特殊的日子,来这里上香的人依旧很多,她们三人等了好一会儿,站得腿都酸了,才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位。 姜祸水下意识回头去看好友,阮袂冲她挥挥手,说即将成婚的人是她,快抓紧机会不要耽误了又被人抢先。 她只得点了点头,上前拿了炷香点燃。 此前并未将李氏所说的灵验与否放在心上,许是檀香让人的心脾都沉寂下来的缘故,抬首看着面前高大的观音像,与那双慈悲温和的眸子对上时,她竟也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敬畏来。 都说拜佛的人心要虔诚,姜祸水深深凝视着手上燃烧着飘出白烟的香,缓缓跪在蒲团上,闭上双眼。 那短暂的片刻,在双目不可视的情况下仿佛被无限拉长,姜祸水宛如陷进一团白茫茫的云雾之中,耳边一切杂音都被摒除,过了一会儿,祁瑨的面容悄然浮现。 她心中一动,倏然睁开眼,刹那间竟分不清幻境与现实。 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似有所感,在将手上的香插在香炉中前,她想,如果真要许什么愿,那就让她和祁瑨携手白头吧。 —— 出来后,姜祸水到底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在林荫处等待,她向尚在等待的阮袂和孟溪云说了一声,便往来时的路折返。 然而当她走到原本李氏坐着休息的石凳处时,却看到那里坐着的人不是李氏,而是一张她全然陌生的面孔。 姜祸水心有些慌,环顾四周,到处都是人,但并没有发现李氏。 她走过去问坐在那里的人,那人只是摇摇头,什么都不知道。 见她焦急,那人建议道:“因元寺很大,姑娘可以去别处找一找。” 姜祸水道了声谢。 可是她从未来过这里,只能漫无目的地寻找,这儿人山人海,无异于大海捞针。 姜祸水一边往李氏可能去的地方走,一边在心里安抚着自己,让她保持冷静。 很可能是李氏休息够了,坐着无聊,所以决定到这里有名的景点观赏一番。 因元寺有几个十分具有特色、名气甚高的景点。 姜祸水猜测,李氏可能会喜欢安静一些,文雅一些的景点,便往人比较少的桃林走去。 如今正值冬末,如果是在三四月份,桃花盛开的季节,这片桃林估计会人满为患,不过现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看头,桃枝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朵半开不开的花骨朵儿。 姜祸水找人心切,因此在听说这里有一片有名的桃林后想也不想便优先选择来这里找人,当她走到这片桃林前才猛地想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停下步子,见周围人流稀疏,猜测李氏应该不会在这里,便打消了走进去找人的念头。 在她转身之际,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这位姑娘有没有兴趣算一卦呀!” 姜祸水下意识回头,发现不远处,树下坐了个摆着小摊的道士,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刚才听到他从身后叫她的声音,姜祸水还以为他是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青年人,然而转头看见的却是一副沧桑的容颜。 这人身上的道袍旧的有些发白,拂尘上的须看起来好像掉了将近一半,右耳上挂着个琉璃镜,笑起来时眼角有明显的细纹,头上的发半银半白,留着山羊胡,看起来像是饱经风霜、穷得叮当响的模样。 她觉得好笑,哪有道士跑来寺庙找生意的? 姜祸水只觉得这是个手段不高明的江湖骗子,站在原地没动,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只是礼貌地拒绝了,“多谢您,不过我不需要。” 他却没轻易放弃,“算算嘛,贫道不收姑娘的钱。”。 姜祸水心想你都这么穷了,还免费帮人算,图什么? 第一百六十九章 气运相连 “算算嘛,贫道不收姑娘的钱。” 姜祸水心想你都这么穷了,还免费帮人算,图什么? 她心里头惦记着找母亲,再次拒绝了他。 他叹了口气,小声嘀咕着:“唉,小姑娘真不上道。” 他突然道:“姑娘是不是在找你母亲?” 姜祸水原本都准备离开了,听到这句话又折了回来,眼中带了些警惕,“你怎么知道?” 他高深莫测道:“如果你肯让我算一卦,我就告诉你她在哪里。” 姜祸水下意识拧了下眉,有些不耐烦了,但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点头答应了。 “那么请问道长想帮我算什么?” 姜祸水在他对面放着的小木椅上坐下,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这人见她答应之后,到不急着给她算卦了,沉吟不语地盯着她观察了一会儿,“姑娘眉宇间桃花正盛,看来是遇到了情投意合之人,而且婚期将近了。” 姜祸水没什么反应。 不是她吹嘘,但凡在京城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看到她这张脸,都能将她的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况且她与祁瑨的婚约不久前对外宣布了,知道的人不少。 这道士这么说,她一点也不惊讶。 见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闭嘴了,姜祸水似笑非笑,问:“道长拦下我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看来姑娘并不相信贫道,不过没关系。”他笑了笑,被她暗暗嘲讽仍是好脾气的模样,说:“如果贫道没看过,其实这并不是姑娘第一次成婚,对吧?” 姜祸水心猛地一跳,却不知道他是不是故弄玄虚随口说了这句话来诈她,面上不动声色地笑道:“道长何出此言?” 他继续说:“姑娘出生于商贾之家,聪明伶俐、相貌出众、爹娘疼爱,可以说是得天独厚的优势,更难得的是生来就有凤格,是令无数人眼红的富贵命。” 姜祸水抿着唇。 他摇头叹了口气,“可惜姑娘上辈子碰到的是条短命的假龙,生生耗光了自己的气运,害得身边的亲人和朋友都不得善终。” 在听到“凤格”“上辈子”这些敏感的字眼时,姜祸水心中激跳不止,隐约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甚至于真相就在眼前,重生以来一直埋在心底最深处的困惑终于随着他的话浮出水面。 姜祸水深吸了口气,按捺着紧张的心情,顺着他的话问:“什么意思?” 他仍旧是不急不慢的模样,仿佛感受不到她眼底的催促,转身掏出了个布袋。 这布袋的料子瞧着也是十分老旧,而且有几个补丁。 他打开布袋,翻翻找找,终于在姜祸水不耐烦到极点之前,从里面掏出了个玉扳指。 是个通体血红的血玉,被打磨的十分圆润,姜祸水从未见过红得如此匀称和浓郁的血玉,一时哑然地看着他。 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值钱的宝贝。 既然他有这玩意儿,为什么看起来会这么穷? 许是她眼中的疑惑太过明显,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下一秒,他把这玉扳指放在她的掌心,“这是你的。” 姜祸水挑眉。 她十分确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血玉扳指。 他说:“这是祁瑨给你的。” 姜祸水打量的目光一僵,“你说什么?” 他还遇见过祁瑨? 他微笑着补充道:“准确来说,这是上辈子的瑨亲王,托我交给你的。” 姜祸水一愣。 “姑娘心中是否一直有一个疑惑,你为什么会重生?” 她点头。 “其实你的气运早在上辈子行差踏错时耗尽了,本该就此结束这一生的。如果说夏濯是一条短命的假龙,那么祁瑨就是那天煞真龙,他的命格生来就很硬,而你,正是借着他天煞真龙的气运得以重活一世,扭转命格。” “也就是说,其实早在你重生的那一刻,你们两个人的命运就牵连在了一起,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再次提及这件事,他脑海中仍然能清晰浮现起当时男子向他请求的情景。 他当时内心的惊讶,与现在姜祸水并无二致。 气运对于一个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他活了千百年,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即便是血浓于水的骨肉,有时候也未必情愿将自己的气运分出去,何况是非亲非故的一段露水姻缘? 况且气运相连并不是儿戏,而是一场事关命运的赌注。 在双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就见过许多命运相连最后却刀剑相向,成为死敌的人。 也许上辈子是生死相随的神仙眷侣,在共享了气运之后,到了下一世却全然断了联系,成为毫不相干的陌路人,但如若一方身死,另一方也难以苟活。 但是即便听他说了这些话,那个男人还是态度坚决地同意了。 过了很久,姜祸水才从震撼之中回过神来。 “现在的他知道这些吗?” “不知道。” 袖下的手在不知不觉地颤抖着,姜祸水迟疑地问:“他……是自愿的吗?” “当然。” 也就是说,如果这辈子她没有遇到祁瑨,没有爱上他,两人就此陌路,当她不慎遇害,祁瑨也会在她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失去生命? 姜祸水心中骇然,在后怕的同时,感到无比庆幸。 幸好他们相遇了,幸好她没有在全然不知情的时候辜负了他的情谊。 那道士见她浑身发颤不止,以为她在害怕,出声安抚道:“别担心,姜姑娘。” “你们这一世的红线紧紧相连,是一段不可多得的美满姻缘。” 姜祸水一怔,后知后觉地道谢:“多谢道长。” 他轻轻摇头,微笑着说:“答应他的事情贫道已经做到了,姑娘请回吧,你的母亲就在你来时的地方等着你。” 姜祸水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他刚才答应过会告诉她李氏在哪里。 他的意思是,阿娘现在就在林荫下的石凳那儿?? 她抬眸,眼前却陡然间空无一人,哪里还有方才的道士和小摊? 第一百七十章 凤冠霞帔 如若不是掌心还握着那个血玉扳指,姜祸水都要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时她的错觉。 —— 走回去的路上,果然远远便瞧见林荫下李氏的身影,还有殷萝她们也在等着她。 殷萝率先发现了她的身影,正笑着向她挥手,其他人也顺势看过来。 姜祸水加快步子走过去。 “阿晚跑到哪里去了,我们等了你好久。” 姜祸水隐瞒了刚才遇到道士的事,只说自己去桃林那边找李氏了。 “阿娘不是说好在原地等我们吗?” 李氏无奈地笑了笑,“是啊,可是阿萝突然跑过来找我……” 殷萝点头如捣蒜,抢着说:“那边有一个鲤鱼池,还有一个石头雕成的鲤鱼,他们说如果用铜钱投进了石鲤鱼的嘴,许的愿望就能成真,可好玩啦!” 姜祸水摇了摇头,对于殷萝好玩好动的性子颇为无奈。 —— 姜祸水找了根红绳把这个玉扳指穿起来戴在脖子上。 临近婚期,有一天老夫人突然神神秘秘地让姜祸水去她房中,然后塞给她一个盒子。 她不明所以地打开,发现里面装着一对儿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 老夫人笑眯眯地说:“祖母的嫁妆这么多年都用的差不多了,唯独这对儿镯子一直没舍得戴,今儿个祖母就把它给你了。” 姜祸水摇摇头,既然这是祖母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嫁妆,她就更加不能收了。 “拿着!”祖母却很坚持,不给她推拒的机会。 索性让来让去没什么意思,姜祸水接住了。 祖母瞧着很是满意,转眼又有些感慨地看着她,“阿晚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啊,祖母现在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仿佛在昨天一般。” “以后就要嫁到别人家当媳妇儿了,虽然阿瑨现在看着是个好孩子,但一想到要和阿晚分开,祖母这心里头就突然不是滋味儿起来。” 祖母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 见从小疼她的祖母难过,姜祸水心情也不好。 过了会儿祖母突然提起了精神,说:“其实我晓得你爹娘之前的打算,他们深知权贵之家生存不易,所以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让你高嫁。” 她声音降低了许多,神秘兮兮地道:“我还知道你娘之前对王鹤那孩子挺满意的,寻思着撮合你俩呐。” 姜祸水失笑。 “虽然阿瑨立下了誓言,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上面不但签了字还按了手印,但祖母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毕竟这些人手握权势,很有可能会翻脸不认账。” 姜祸水一愣,“什么誓言?” 她怎么从未听祁瑨向她提起过。 祖母倒有些奇怪,没想到她居然不知道,不过也仅仅是停顿了一瞬,便告诉了她。 “你以为你爹娘为什么能这么爽快地同意你们的婚事啊?是因为他上来加立下了毒誓,不是动动嘴皮子的那种誓言,而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那种,说这辈子无论站到什么样的位置,身心都只会完完全全属于你一个人,会爱你、宠你、珍惜你、尊重你……总之写了一大堆,最后又是签字又是按手印,你爹才愿意松口的。” 姜祸水听得心里五味杂陈,又莫名想笑。 这些誓言祁瑨从未当着她的面说过,姜祸水清楚他的身份带来的身不由己,也从未想过甚至要求过他这辈子只能拥有她一个女人。 决定将心交付给一个人,嫁给他,本就是一场风险极大的赌博。 姜祸水上辈子没有赢。 也不知道这辈子会不会赢。 选择嫁给祁瑨,是对他的妥协,也是对自己内心的妥协。 生在这样的时代,一生一世一双人似乎是十分奢侈的事情,姜祸水活了这么多年,仅仅在她爹娘身上见到过。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羡慕,不盼望。 无论最终祁瑨是否能够遵守誓言,在他有过这个念头时,便已经是难得。 回房的路上,姜祸水的手落在脖子上挂着的玉扳指上。 突然就有些想念他了。 …… 二月卄七,春水初生,春林初盛。 在春分的这一天,姜家首富的千金、南瑟国第一美人,嫁给了北沧十年前送来南瑟的质子、如今的瑨亲王殿下。 这一天,红妆十里、锣鼓喧天,作为姜尚时捧在手掌心的女儿,姜祸水出嫁时的嫁妆多得惊人。 身着凤冠霞帔的姑娘迎着京城不知道多少双艳羡的目光,甫一被弟弟牵着走出府门,刚要走上花轿,不远处忽然传来震天的锣鼓唢呐喧嚣之声,众人定睛一看,发现竟是本该等在自家府上的新郎官骑着骏马来接新娘了。 周围百姓喧哗唏嘘的声音根本藏不了,激动的声音时不时伴随着女子羡慕嫉妒的尖叫传入姜祸水耳中。 听说祁瑨居然直接来姜府接她,姜祸水从一大早被人叫醒梳洗打扮,听着祖母爹娘不舍的叮咛,到如今即将步入花轿的心情,陡然生出起伏。 她本以为自己会保持着从容平稳的心境一直到入洞房,甚至在心里头思忖着她好歹是个有经验的,祁瑨却干干净净白纸一张,到时候她该如何引导着他,又不至于让他尴尬呢。 然而祁瑨的到来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就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泊的石子,在她心间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姜祸水袖下的手紧了紧。 说实话,她已经半个月没见过祁瑨了。 南瑟有个自古传下来的习俗,成婚前的半个月,新娘和新郎不能见面,否则这段姻缘就不得圆满。 祁瑨当时听到李氏这么说之后,微蹙眉了一瞬,而后答应了下来。 只不过姜祸水听出了他的不情愿。 她当时觉得好笑,并且不相信祁瑨真的能忍住半个月不见面。 不过她一连熬了好几个通宵,除了把自己熬出黑眼圈,面容憔悴外,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的男子。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遵守了约定,忍着半个月没来找过她。。 还未等她想明白如今这个局面该作何反应,身边矮了她一头的小家伙突然窜进了人群中,站在了李氏的身边。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我好想你 手被另一只比姜来大了一圈的的手掌包裹在掌心,相比她由于紧张而微发冷的指尖,祁瑨掌心的温度有些灼人。 仿佛在她心上也烫了一下,姜祸水手上一颤。 手上的力道收紧了些,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局促,他以无声的温柔缓解她的紧张。 祁瑨从马上一跃而下,信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面前盖着红盖头,姜祸水只能面前看出他的轮廓。 然而旁人却瞧得一清二楚。 身形颀长挺拔的男子头束玉冠,身着华贵喜服,在马上一跃而下的利落身姿,飒爽无比。 眉眼如画的贵公子一举一动都撩拨了数不清的少女心扉,可他满心满眼都只有面前的女子,眉梢的喜色根本掩饰不住。 他牵引着她,引着她一步步走向花轿。 突然,他附在耳边,极快地说了句:“晚晚,好想你。” 他嗓音一如既往的动听,许是之前没开口说过话,突然开了嗓,嗓音含着哑。 落入耳中偏偏性感得很。 这动作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几乎没有被人注意到,姜祸水耳朵却瞬间染上了一层绯红。 分明是几步之遥的花轿,在他的牵引下却仿佛被拉得很长。 好不容易在花轿中落座,姜祸水陡然松了口气。 新郎翻身上了马,春风得意地领着心爱的姑娘回府拜堂了。 祁瑨目光状似无意之中逡巡了一圈,而后收回视线,笑着宣布起轿回府。 人群中。 夏濯望着一席嫁衣的姜祸水上了花轿,不甘和愤怒充斥着他的胸腔。 他脑海中回想起悄无声息将他府中暗卫都解决掉后堂而皇之出现在他面前的祁瑨—— 这个寄人篱下隐忍多年的质子祁瑨。 料谁也想不到,在未来的某一日,他回到北沧之后,会带领千军万马挥师南瑟,铁骑踏破南瑟皇城的宫殿大门,一手覆灭这延续了百年的夏氏皇朝,让南瑟从此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成为史书中轻飘飘的一页。 而他夏濯,也因他成了南瑟的最后一任皇帝,屈辱的亡国之君。 而重活一世,他才终于从这个人口中得知,原来上辈子他费尽功夫得来却在一夕之间被刺客盗走从此无影无踪的东西,落入到了祁瑨的手中。 夏濯认为,重活一世,是老天给他的机会。 他要借此一统四国,重新夺回姜祸水的心。 本以为姜祸水同样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已经是唯一脱离他掌控的事情了,但夏濯心想,阿晚上辈子爱他到了骨子里,即便重活一世也定然刻骨铭心,只要他费一番功夫,就可以与她重修于好。 他自诩拥有两辈子的记忆,是祁瑨比不了的优势。 自从醒来后知道姜祸水拥有前世的记忆,她的一切行为都有了缘由—— 无论是帮助太子除掉周杨,还是无端对他反感厌恶。 诚然如姜祸水所盘算的那般,周杨是他的左膀右臂,失去了他,以及太子对他的信任,对于夏濯而言是致命一击。 可是这并非是死局。 这场瘟疫就是上天赐给他的转机。 京城流民惶惶,誉州百姓不安,所有人都畏缩不前,只有他愿意豁出命去搏一搏。 这很容易就得到了民心。 夏濯赌对了。 好不容易让誉州恢复了最初的繁荣,还未等他进行下一步的行动,就收到了祁瑨被封为瑨亲王的消息。 这件事与他上辈子的记忆有所出入,夏濯心中生疑,命人时刻紧盯动向,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向他汇报。 也不知道是不是手下人的传达有问题,在他再次收到有关消息时,距离祁瑨和姜祸水的婚期居然只有半个月了! 派去刺杀祁瑨的杀手都有去无回,呈给南丰帝的密信所去无踪。 夏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片刻不曾喘息,便要登门拜访,可人走到半路,就被拦下了。 他连姜府的门都进不去。 而拦下他的人,不是祁瑨,而是他的父皇。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夏濯才知道,原来藏在稷亲王郊外那个庄子的令牌落入了祁瑨的手中。 如今这个令牌成了一把锋利的武器,横亘在夏氏皇朝与姜府之间。 任何妄图破坏这门亲事的人,都会成为铁骑下的齑粉。 其实在很久以前,并没有东临、南瑟、北沧、西蛮四个大国,国与国之间十分零碎和分裂,这片大陆存在成千上百的国家。 直到四国的开国先祖过关斩将,统一了无数个小国,才有了如今的四国。 当初这四个首领为了维持着来之不易的和平和安定,约法三章,互不干涉,为此共同组建了一支凶悍英勇的铁骑,虽只有百余人,却能以一当百,在当时可以说是令人闻风丧胆。 由于这支铁骑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为避免有人徇私,他们宣布这支铁骑不听命于任何一国,唯有集齐四个令牌,才能号令他们。 四个令牌分别由四国的首领掌握。 只是后来这些事随着朝代的更替不断消磨,四个令牌也许久不曾面世,世人只将这个故事当成传说,更是没有人见过这支铁骑的踪迹。 况且在他们看来,即便曾经真的存在过这支铁骑,过了上百年,他们也早已死去。 可是夏濯知道这并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因为他曾拥有过其中一个令牌,甚至一直在暗中打听其他三个令牌的下落。 万万没想到,祁瑨居然集齐了这四个令牌,而且找到了这支铁骑—— 在所有人都不曾察觉的情况下。 他不知道祁瑨对南丰帝说了什么,以至于南丰帝变得怯懦畏惧,甚至威胁他如果敢动手脚就杀了他。 眼睁睁看着迎亲的队伍渐行渐远,周围热闹的声音与他格格不入,夏濯心里空落落的。 上辈子眼睁睁看着姜祸水了无生息,一直到临死前,他脑中回荡着的都是关于这个姑娘的点点滴滴。 正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猛地醒悟过来,原来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他的心已经被她占据得满满当当。。 可是他最厌恶被情绪支配的感觉,权欲不允许他心中怀有儿女私情,他必须足够狠心,才能稳稳地站在最高的地方。 第一百七十二章 轻纱帷帐 可是他最厌恶被情绪支配的感觉,权欲不允许他心中怀有儿女私情,他必须足够狠心,才能稳稳地站在最高的地方。 所以总是在心软的时候下意识忽视了内心的声音,一次次冷了她的心。 夏濯后悔了。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关心他的心情了。 …… 已从稚嫩少年蜕变为成熟青年的王鹤同样站在人群中仰望着今日全南瑟最漂亮的姑娘在夫君的牵引下一步步走上花轿。 与第一次碰见姜祸水时那简朴卑微的姿态不同,如今的他在京城已经算得上名号颇响的富商了,姜祸水名下的商铺在他手上发展得风生水起,规模扩大了两倍不止。 想和他做上生意的人能排上两条街。 他让爹娘过上了舒适富足的生活。 从前对他不屑轻慢的人如今谗言献媚。 如果当初他没有遇到这个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姑娘,这一切便永远只存在于幻想之中。 他将这个姑娘奉为神祗,只要她一句话,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年少时曾存在过幻想,渴望能得到她的眼神,希望自己可以成为站在她身边的人。 后来世事变迁,才逐渐明白,有些人,只要远远地望着她的身影,就是莫大的满足,如若不能看着,只要知道她安康幸福,也能感到欣慰。 …… 完成了拜堂的一系列仪式后,新娘被送入了洞房。 趁着眼下无人,姜祸水掀开盖头,迫不及待地吃着祁瑨为她准备的食物。 天蒙蒙亮就被叫醒,紧接着就是各种梳妆打扮,姜祸水肚子里几乎就是空的,忍到现在,早就开始叫了。 还好祁瑨有所预料,早早命人准备了东西给她填肚子。 如今天色还早,填饱了肚子,姜祸水便有些昏昏欲睡。 她昨夜睡得晚,今儿个又起得早,吃饱喝足之后,困意便涌上心头。 她脑袋一点一点的,泷儿瞧着十分不忍,但还是提醒道:“姑娘,不能睡。” “嗯?”姜祸水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迷茫地抬起头,强睁着眼睛看着她。 泷儿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她心一跳,连忙走到姜祸水面前,扯过盖头帮她盖好,让她坐端正。 姜祸水懒得动弹,任由她摆弄。 守在门外的婢女齐声道:“见过亲王。” “嗯。” 嘎吱—— 房门打开,身着喜服的祁瑨走了进来,看了泷儿一眼,“你先出去吧。” 泷儿应声离开,临走前有些不放心地瞟了眼看似坐的端正的姜祸水。 房门被重新关上。 祁瑨目光落在端坐在床上的女子身上,情不自禁露出微笑,上前几步拿起放在桌上的喜秤挑开盖头。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在看到画着精致妆容,凤冠霞帔的姑娘时,仍是不免呼吸一窒,久久无法回神。 虽然见过多次她穿红衣的模样,但她穿嫁衣的样子别有一番风姿。 听到祁瑨的声音,姜祸水也提起了精神,在他掀盖头时,心中难得生出了几分局促紧张,还有期待。 她抬起头,在看清祁瑨这一身衣着打扮时,也不禁眼前一亮。 平日里他多穿白袍,时而清冷出尘、时而温润如玉,偶尔会穿蓝袍,看起来像谦谦贵公子。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穿红袍的样子。 着实将她惊艳到了。 眉眼是一如既往的精致,红色衬得他肤更白,深邃的眸底映着她的身影,身形颀长,腰上绣着繁复花纹的腰封让人很有扯下来的…… 咳,她想到哪里去了。 祁瑨发现她目光落在他腰上,而后耳朵倏然红了起来。 稍微一想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不由得轻哂。 听到他的笑声,姜祸水耳朵更红。 真可爱。 祁瑨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 姜祸水抬眸瞪了他一眼,想拍开他的手。 只是这一眼含娇带羞,半点威慑力也没有,伸出去的手也被祁瑨反握在掌心里包裹着。 姜祸水心跳的厉害。 四目相对,仿佛有火花迸溅。 不知道是谁先向对方靠近,在回过神来时,唇瓣已严丝无缝地紧贴在了一起。 半晌,祁瑨松开了她。 她目光变得湿润,直勾勾看过来时,祁瑨差点没忍住又亲上去。 他开口,嗓音变得干哑,“困了就先睡吧。” 这时候门外已经有人催促,祁瑨站起身,衣袖却被人扯住了。 姜祸水看着他,眼底有些不满,“我今天好不好看?” 祁瑨轻哂,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娘子是南瑟最美的姑娘,今日更是格外迷人。” 他的唇不知什么时候探到她耳畔,痒痒的,姜祸水忍不住瑟缩着躲他。 “怎么办,突然不想走了。” 他的手落在她腰侧,轻笑道。 “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你,想把你藏起来,只让我一个人看。” 姜祸水抓住他作怪的手,“你这还没喝酒呢就开始胡言乱语了,快去吧,外头很多人可都等着你呢。” 祁瑨不情不愿地被她推了出去。 祁瑨离开后,困意又占据了她的大脑,姜祸水没多久就睡着了。 —— 夜幕降临,门扉隔绝了所有的嘈杂。 进门时带来了满身的酒气,他动作很轻,但还是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湿润的眸子落到他身上,祁瑨的心便软得一塌糊涂。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睡的,居然能保持着发饰不散。 祁瑨让人把饭菜端进来。 “饿了吧,来吃饭。” 姜祸水回过神来,起身穿上靴子走到桌边坐下吃饭,祁瑨陪着她一同用膳。 说是用膳,却一直是姜祸水在吃,祁瑨一会儿给她剥虾,一会儿给她挑刺,不然就是给她夹菜,弄的姜祸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让他吃自己的不用这么照顾她。 “没关系。”他笑得意味深长。 吃饱了饭后,祁瑨拿起桌上摆着的酒壶往两个空酒杯中倒上酒。 两人喝了合卺酒。 此时姜祸水还没意识到祁瑨眼中的深意。 直到他微笑着说:“娘子既已吃饱喝足,是不是该轮到我了呢?” 姜祸水一愣。 ——。 轻纱帷帐下,是无边春色。 第一百七十三章 梦回身死 夜半,新房内的灯火终于彻底熄灭,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也随之寂灭,夜幕终归宁静。 负责守夜的下人们悄悄松了口气。 姜祸水累的眼睛都睁不开,只稍微挣扎了几秒就陷入了沉睡。 身侧,祁瑨目光却落在她脖颈上系着的红绳上。 准确来说,是红绳上挂着的血玉扳指。 祁瑨微拧着眉思索了片刻,披上外衫翻身下床,从墙面上隐藏的暗格中拿出一个小锦盒,打开之后,锦盒中赫然放着一枚与姜祸水脖颈上一模一样的血玉扳指。 他将玉扳指拿出来,走回床边,将两个玉扳指对比着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仍然看不出有半点不同。 甚至连内圈中暗刻的极小的花纹都一模一样。 祁瑨若有所思地看着沉睡中的姜祸水。 颜色这么纯粹的血玉并不多见,何况还是做成了玉扳指的样子。 这个玉扳指是他权力的象征,如同誉王当初送给姜祸水可以调令麒麟卫的手令一样,见到这个玉扳指就如同见到他本人。 可以调遣他手下的每一个人,包括影阁的人,也包括那支铁血军团。 他本想在新婚之后找个机会把这个玉扳指送给她的,没想到会在她身上看到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玉扳指。 回想起之前手下人的汇报,祁瑨微眯着眸,心中默念了几个字。 因元寺。 —— 姜祸水本以为自己睁开眼看到的会是新房中床的幔顶,没想到会回到上辈子身死时躺着的雪地上。 那一瞬间,冰雪仿佛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姜祸水吓得心都凉了。 难道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虚妄的梦? 她没有死? 感受着身体闭着眼躺在雪地中不能动弹,却能够看得到和听见周围的一切,姜祸水只觉得非常诡异。 耳边只有飘雪簌簌的细微声音,夏濯和叶葵都没吭声。 姜祸水心里急得不行。 她到底死没死啊?! 明明她已经重生回八岁,改变了一切了。 为什么偏偏在新婚之夜回到了原点? 她感到有些崩溃。 夏濯目光诡谲地看着她的“尸体”,让姜祸水头皮发麻。 直到远处有个小太监撒着丫子,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打破了宁静。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啦——” “北沧国的瑨王带领着五十万大军将京城攻占了!眼下他已带着上万精兵包围了皇宫!他还说,还说……” 姜祸水心中一动。 北沧国的瑨王……岂不是祁瑨? 稍微冷静了一些,姜祸水回想起这个时候,身为质子的祁瑨确实已经回到了北沧国。 那她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祁瑨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不由自主地期待起来。 见这小太监吞吞吐吐,姜祸水也忍不住心急了。 “他还说什么?!” “他说,交出姜皇后,就饶你全尸。” 姜祸水一愣,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可惜她现在跳不起来。 激动高兴之后,姜祸水的心情突然五味杂陈起来。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很多时候一念之差,错过的就是一辈子。 在这个时候姜祸水才知道,原来祁瑨在她身死的这一天攻城了。 如果当初她态度不那么决绝,稍微拖延一下时间,不主动饮下毒药,不激怒叶葵和隐藏在暗处的守卫,是不是就能活着见到祁瑨了? 是不是就能知道他多年来隐藏在心底对她的情谊了? 那么现在…… 姜祸水眼巴巴地瞧着夏濯,等着他开口。 既然她现在已经是“尸体”一具,没有价值了,夏濯该放过她了吧? 如果他愿意松口,姜祸水决定原谅他一刻钟。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夏濯拒绝了。 姜祸水气炸了。 更气的是她被夏濯抱了起来,还没办法反抗。 他抚摸着她面颊的手让姜祸水恨不得一刀砍下。 “他想要的东西,朕都不会让他如愿。朕不要的东西,宁可毁了也不让他得到。” “阿晚,你生前是我的皇后,死后朕也不会让你的尸体落入别的男人手中。” 躺在冷硬的床板上,她只能望着夏濯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 哐当—— 随着殿门被人从外面重重关上的声音落下。 姜祸水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而随后蔓延到她身边的火焰证实了她的预感。 姜祸水心中骂骂咧咧,把夏濯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可哪怕她心中再张扬舞爪,这具身体仍旧不受她支配。 火焰吞噬了整座寒梅殿,姜祸水满心绝望地闭上眼。 想象中的焚身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姜祸水试探性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寒梅殿外,如同旁观者一般看着这座冷宫成为废墟。 此时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形状,心中便隐约有了猜测。 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姜祸水目光落在骏马之上,那身着银甲的青年将军之上。 这是姜祸水第一次见到祁瑨身穿铠甲的模样,也是时隔多年第一次见到上辈子的祁瑨。 熟悉的容颜,陌生的神情。 他身上的冷漠和肃杀是姜祸水从未在祁舜华身上感受到过的。 姜祸水心情十分微妙,怀着试探的心情走到他身边转了一圈,见他眼珠子都不带动,就知道他却是看不到自己了。 祁瑨木然地望着已成为废墟的宫殿。 须臾,他突然冲了进去。 姜祸水下意识想拦着他。 可身体却穿了过去。 她无奈,只能跟过去。 祁瑨目光茫然地翻翻找找,姜祸水不知道他在找什么,这里的一切都已经被烧成灰烬了。 就连她自己都找不到那被烧成灰的尸体在哪里。 只是看到他颓然地坐在地上,明明没有流一滴泪,姜祸水却感觉心里很难受。 她抬起手,想摸一摸他的脸,帮他擦一擦脸上沾着的灰。 不出所料还是穿了过去。 可这一次,祁瑨似有所感地抬眸,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姜祸水心中一跳,以为他能够看到她了。 可祁瑨的目光只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就转向别的地方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旋地转 姜祸水叹了口气。 眼前突然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已经身处大臣们每日早朝的宫殿内了。 此刻宫殿内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夏濯站在重重包围之中,姜祸水看得出他在强装镇定。 夏濯瞳孔颤抖,生平第一次这么绝望。 很快,士兵们让开了一条路,祁瑨走到了夏濯的面前。 素日里带笑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手中的剑直指夏濯的咽喉。 看到他之后,夏濯突然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冷笑了一声。 他上下打量着祁瑨,目光落在他身上沾染的灰渍上,猜到他已经去过寒梅殿,像是终于找到了能扳回一城的突破口一般,肆无忌惮地嘲讽道:“生前你得不到她的人和心,死后你也得不到她的尸体!祁瑨,你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有什么意义?你的父母兄弟都不在意你的生死,你喜欢的人一心向着我,你攻下了南瑟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会落入你那个昏庸的皇帝弟弟手上?你永远只能当他手下的一条狗!” 祁瑨垂眸,双睫颤了颤,肤色是冷然的白,看上去仿佛脆弱的不堪一击。 他没有辩驳,夏濯自知踩到了他的痛处,非但没想着收敛,甚至还要再狠狠地碾上几脚。 “祁瑨,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多龌龊的东西?当初在南瑟时,你的目光就总是会无意地落在她的身上,哈,可惜啊,朕的皇后根本不屑一顾!” 姜祸水下意识摇头。 不是的,她并不知道,她从来没有发现…… 夏濯十分得意,当着一众士兵的面,大声宣布:“堂堂北沧瑨王,不过是个肖想别人妻子,求而不得的可怜虫罢了!” 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人想上前,祁瑨却抬起一只手制止了。 姜祸水紧紧盯着祁瑨手中的剑,恨不得上前推一把,好让夏濯闭上这张讨人厌的嘴。 这个念头在心中划过后,祁瑨突然抬起了眸子,无声勾起一抹笑。 他眉梢微挑,“说完了?” 夏濯伸手指着他,“你……” 话未说完,化作了不受控制的惨叫。 手上削铁如泥的宝剑在眨眼间削下了他伸出的手指。 夏濯的痛呼没有持续多久。 随着他一整只手臂被削下来,又发出了新一轮的惨叫。 此时姜祸水才知道,原来刚才祁瑨让小太监传来的话,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没有想着给夏濯留全尸,而是一点点折磨着他,将他的手指削下来,又将他的手臂削下来,接着又轮到双腿…… 祁瑨的神情木然而冰冷,做这些动作,既没有让他感到快意,也没有让他心生不忍。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夏濯痛苦挣扎,冷冷地吩咐士兵将他按住。 姜祸水以为当她亲眼看着夏濯受折磨时会感到很开心,可是相比之下,看到这全然陌生的祁瑨,她感到的只有窒息。 心中唯一的念头是想抱抱他,告诉他,不是的,夏濯说的都不是真的,有人在乎你,你还有我。 —— 眼前又是一阵晕眩,再睁眼时,是在一片荒芜的墓地。 祁瑨换下了身上的盔甲,仍旧穿着她熟悉的白袍,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他背对着她,凝视着面前的墓碑。 姜祸水走过去,发现这是祁瑨为她立的墓。 墓碑上没有写着是某个人的妻子,而是简简单单的姜祸水之墓五个字。 她不知道祁瑨在这里站了多久,在她以为祁瑨会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站到离开时,祁瑨开口了。 “之前答应过你,会为你收尸的。” 他的声音很轻,在寒风中仿佛一吹就散。 “本以为是一件简单的事,没想到却没有做到。” 他极慢地眨了眨眼,目光微微有些出神,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眼底竟有些温柔。 他喃喃道:“怎么办呢,好像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静默了一会儿,只有呼啸的寒风在回应。 他忽然沉声,唤道:“姜晚。” 姜祸水一愣,抬眸,却发现他并没有在看她,还是在看着面前的墓碑。 祁瑨问:“你听到了吗?” 姜祸水心想,我听到了。 片刻后又听到他自顾说:“这辈子我没有完成对你的承诺,所以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姜祸水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始终把当初她随口一提的要求记在心头。 她很想说,其实你早就不欠我什么人情了,要说欠也是我欠你的。 不过祁瑨显然听不到她的心声,仍在说:“你下辈子一定要记得找我讨。” 他微笑道:“我把自己还给你。” 不是真的想还你人情,只是想找这个借口,好在来生遇见你。 —— 两人折腾到半夜才消停,导致第二天姜祸水挣扎着醒来时,伺候她的婢女看她时脸上总是飘着红云,促狭的目光让姜祸水感到有些尴尬。 当罪魁祸首与她一同用膳时,姜祸水想着自己酸痛的腰,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呵,亏她还担心这家伙没有经验,琢磨着循序渐进地给他上一课,谁知他暗地里不知道偷偷做了多少功课,见她受得住,竟变着法子换姿势。 祁瑨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笑,被她瞪了也不心虚,不过手上的动作倒是很麻利,姜祸水只需要用筷子把碗中的食物夹进嘴里就可以了。 姜祸水冷不丁回想起昨夜的梦,突然就没了胃口。 她抬眸看着祁瑨。 祁瑨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她深吸了口气,很想说些什么,可是转念一想,这都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事情了,对于现在的祁瑨而言是子虚乌有的事,而且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姜祸水摇了摇头。 见她明明欲言又止,却没说出口,祁瑨拧眉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靠近她,小声问:“是不是那里不舒服?” 姜祸水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迟疑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于是满腔的郁闷都化作了羞愤,她咬牙切齿:“不是!” 祁瑨有些不信,收到她警告的眼神之后还是住了嘴。 第一百七十五章 毫无关系 等姜祸水吃的差不多后,祁瑨命人将东西撤下去。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睇了他一眼,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走一走消消食。 祁瑨自然无有不应。 不过在姜祸水自发挽上他的手臂时,祁瑨忍不住打量了几眼,总觉得她今日的情绪有些奇怪。 两人的容貌无疑都是万里挑一的,尤其是昨日那场盛大的婚礼让京城中不少人至今回味,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到这对璧人携手出现在街上,因此两人一路上收到了不少注目。 祁瑨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提议道:“我们买个面具戴上?” 姜祸水用看穿一切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拒绝道:“你想戴的话就自己戴着吧。” 瘟疫好不容易过去,之前用面纱裹了大半年,好不容易能肆无忌惮地走在街上呼吸新鲜空气,她才不想戴面具呢。 祁瑨嘴角耷拉了一下。 姜祸水忍不住笑出声,余光见他趁着她转头时用不善的目光看着行人,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舜华哥哥怎么这么小气啊,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晚晚,”他轻声唤她的名字。 姜祸水一听到这两个字,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冒出昨夜这人压着她折腾时一声声呢喃着这两个字的声音和画面,耳朵一热,噤了声。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满,“我是你的夫君。” 姜祸水弯唇,半分迟疑也没有,脆生生地叫他:“夫君!” 祁瑨一噎,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身边几个成群结队提着菜篮子的大婶走过去,说话声音大而不自知,嗓门大得隔着两条街都能听到。 “我今儿个买菜的时候,听卖鱼的王大婶说,之前失踪的和熹公主被找回来了!” “你今天才知道呀?我昨天就听说了,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竟然被扔到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的水头村去了。” “听说圣上派去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猪圈里和畜生抢东西吃呢。说起来也是她活该,肯定是她平日里太嚣张跋扈,总欺负咱们老百姓,正义的大侠看不过去了,出手帮咱们教训她呢。” “说得对,别看黄榜上悬赏一千两银子,这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好事,就算换成一千两金子我也不会出卖大侠!” “嘘,小声点,不要脑袋了。” 姜祸水笑着瞧了祁瑨,调侃道:“大侠,感不感动呀?” 祁瑨面不改色地微笑,摸了摸她的脑袋,“娘子在说什么,为夫听不懂。” 她也不戳穿。 —— 两人逛累了,找了家酒楼吃午饭。 吃饭前,姜祸水突然道:“你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吧。” 早就注意到他目光一直在打量她了,偏偏等了一路他都没开口。 祁瑨动了动唇。 姜祸水直勾勾盯着他,“别告诉我你没有话要说。” 祁瑨与她对视片刻,无声叹了口气。 他从怀中掏出血玉扳指。 姜祸水下意识低头,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那枚玉扳指后,了然地将挂在脖颈上的红线取下来。 “因为这个?” 见她如此坦然干脆,祁瑨便直接点头,“嗯。” 随即陷入沉思。 她见到这个和她的一模一样的玉扳指,似乎并不惊讶…… 又是一片沉默。 祁瑨看了她一眼,还是开口问道:“这个玉扳指……你从哪里得来的?” 既然上辈子祁瑨特意让在因元寺碰见的道士把这个玉扳指交给她,就说明这个玉扳指不普通。 姜祸水也不知道该怎么向祁瑨解释自己会有这个扳指。 她迟疑了片刻,抬眸看他,“如果我说这是你送给我的,你相信吗?” 祁瑨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她。 透过他的目光,姜祸水仿佛读懂了他眼中的意味。 也是。这么匪夷所思的话,换作她她也不会信的。 如果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换做其他人,姜祸水恐怕只撂下一句“爱信不信”就甩袖离开了。 但祁瑨不一样。 她知道祁瑨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也知道他对她的说辞将信将疑。 姜祸水不希望与他生出嫌隙,可人死而复生,还牵扯到了上辈子的纠葛,这些事情不是一般人会接受的。 她叹了口气。 “祁瑨,你相信已经死去的人会重获新生吗?” 四目相对,祁瑨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同寻常的认真和紧张。 到了嘴边的话突然硬生生拐了个弯,祁瑨将她放在桌上的手握在手中,温声道:“我信你。” 只要是你说的话,我就相信。 掌心的温度给了姜祸水莫大的勇气,她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 “你是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时候与夏濯有过情感的纠葛?” 祁瑨目光一凝。 “这都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事情……” 姜祸水尽量用简练的语言向祁瑨叙述上辈子的事情,饶是这样,也断断续续说了几个时辰。 临近傍晚,窗外天幕是瑰丽的霞云。 祁瑨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听着这一段属于姜祸水的、与他所知晓的全然陌生的人生轨迹,听着她说自己嫁给夏濯,成为他的妻子,为他筹谋,听她说自己在深宫之中受尽委屈,听她说亲人朋友因她而死她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一直到最后,她鲜活的生命也断送在了那个男人手中。 祁瑨垂着眸,叫姜祸水看不见他眼底冷然的杀意。 他好像在听故事,却是她真实经历过的人生。 一个与他无关的人生。 只是在故事的结局,循到了他细微末节的出现。 姜祸水说完觉得口干,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口茶润嗓子,抬眸看了祁瑨一眼,见他垂眸不语。 心情没来由地惴惴起来。 他……会相信吗? 姜祸水被他握在掌心的手动了动,“祁瑨?” 祁瑨如梦初醒地抬起头,下意识向她微笑。 但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姜祸水心一沉,“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信你。” 祁瑨脸色有些苍白,自嘲一般,“我只是有些嫉妒……”。 他喃喃:“原来在上辈子,你的人生与我毫无关系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 独守空闺 “原来在上辈子,你的人生与我毫无关系啊。” 姜祸水挑眉,不明白他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怎么会是毫无关系? 她记得自己刚才明明说到了当初在庄子的事,以及后来她是因他才得以重生的事。 这是选择性忽略? 姜祸水正要说些什么反驳他,祁瑨却完全没听进去,自顾地笑了笑,“没关系,上辈子的事情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才是你的夫君,不是吗?” 咦,他自己想通了? 姜祸水点点头,正要附和,他却转头正视着她,说:“晚晚,我原谅你。” ……? 我做错了什么需要你原谅? 祁瑨倒是没有给她解释的打算,一顿饭没吃几口,此时也完全没了胃口,连最初提到这个话题的目的也在此刻抛之脑后了。 他起身离开,头也不回。 姜祸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明显不虞的背影,无奈地跟上他的步伐。 他率先出了酒楼的门,走得很快,姜祸水不得已也加快脚步。 却在即将走出大门时被小厮拦了下来。 小厮讪讪地笑着,无视她带着怒气的目光,“姜姑娘,这个饭钱……” 她恍然大悟,从钱袋中几张银票塞进他手中,不等他说话就跑了出去。 小厮两眼放光地揣着手上的银票。 姜祸水追出去的时候,祁瑨早就不知所踪了。 站在人潮人海的大街上,姜祸水总算是从他刚才说的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中回味过来。 顿时气笑了。 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这男人这么爱吃醋呢? 都说了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他还能把这笔账算在她头上?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怪他上辈子一直藏着掖着不表明身份,什么都不告诉她? 凭着祁瑨这样的条件,即便上辈子她先遇到了夏濯,也未必不会喜欢上他。 姜祸水打道回府,刚进大门就见金河揉着鼻子从书房走出来。 金河听到动静,抬起头,见是她后奇怪的问:“姜……哦不对,现在应该称您为王妃了,王妃不是和殿下一起出门的吗?怎么殿下先回来了?” 说完他眼珠子一转,小声地说:“而且殿下的心情现在非常糟糕。” 他刚才去汇报夏濯近日的举动,简直从头冻到脚,殿下那眼神像是恨不得把他弄死。 金河打了个寒战。 “你刚才去和他说什么了?” “和以前一样,汇报七皇子的行踪啊。” 姜祸水了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同情的目光,想到这似乎是自己惹出来的,难得生出了一点愧疚的心理,好意提醒道:“最近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提到关于夏濯的任何事情。” 金河茫然地点点头。 —— 府上的人都知道,殿下和王妃成婚的第二天便闹了不和。 两人自从外出一趟回来后,就一句话也没说过,碰面也是十分冷漠地擦肩而过,或者掉头就走。 其实具体些应该是说,殿下在单方面与王妃闹不和。 下人们见殿下素日里春风和煦的脸如同凛冽冰原,而王妃看起来却没受到什么影响,下人们问好仍旧是笑眯眯地点头,听说殿下不吃饭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还命人热好饭菜亲自端着在门外请他。 下人们原本听说姜祸水嫁给他们俊美的男主人,还觉得是姜祸水上辈子修来了福分。 谁知道不过过了一夜,殿下居然翻脸不认人了,不但给王妃甩脸色,还将她拒之门外,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眼下他们倒是觉得自家殿下是修了八辈子福分才娶到这么好的姑娘,人美心善好相处,温柔体贴还有钱。 反观他们殿下呢—— 不但晚饭不在一起吃,入夜,殿下便直接宿在书房,让新婚妻子独守空闺。 下人们恨铁不成钢地叹气,唉,真是太不像话了! 如果姜祸水听到这些人私下里都是这么议论她和祁瑨的,估计会笑出声。 其实后来她仔细想了想,发现她可以理解祁瑨的心情。 她之所以没有感受过落差,是因为她知道前后两辈子祁瑨喜欢的人都是她,可是对于祁瑨而言,她上辈子却嫁给了别人。 换位思考,如果她知道祁瑨上辈子娶了别人,虽然理智上知道这是无法计较的事情,但心里面还是会下意识地感到不舒服的吧? 而且这似乎是他们相识以来,祁瑨第一次对她耍脾气,姜祸水感觉还挺新鲜的,即便吃了闭门羹也没感到生气。 不过生气归生气,不吃饭算怎么回事?拿自己的身体报复她? —— 一室黑暗,屋外的风吹动着窗纱。 床上的人呼吸匀称,似乎已经睡熟。 有人翻窗而入,不声不响地站在床边。 书房的床板又冷又硬,祁瑨在上面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忍不住想看看她在做什么。 本以为她会焦急得睡不着,事实上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她倒好,睡得很香。 祁瑨有些不平衡。 “呜……” 床上的人突然发出轻微的抽泣声。 祁瑨一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当他点灯,烛光让他能够看清她的脸时,却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两道泪痕。 她咬着唇,轻蹙着眉,在小声地抽泣着。 做噩梦了? 梦到了什么哭成这样? 不期而然地想到了她今天和他说的所谓上辈子发生的事,祁瑨心里一堵。 不会是梦到了那些事吧? 祁瑨想转身就走,但双脚却像生了根似的不动弹。 半晌,他无声吁了口气,俯身为她拭去脸上的清泪。 指下的肌肤细腻冰凉,而他手上的温度灼灼。 睡梦中的人感受到热度,无意识地用脸蹭了蹭,像撒娇的猫儿似的。 祁瑨心中还是忿忿,他前脚还把人拒之门外说什么都不搭理呢,这后脚就偷偷摸摸翻自己房间的窗进来给人擦眼泪算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捏了捏她脸上的肉。 到底不舍得用力。 姜祸水似乎一直陷在噩梦之中,不停地流着泪,刚刚擦走又会有新的眼泪冒出来。。 他始终不厌其烦地帮她擦着眼泪,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离开。 第一百七十七章 妻妾成群 翌日醒来后,姜祸水两只眼睛都是肿的,泷儿用鸡蛋和热毛巾帮她敷着消肿,以为她是受了祁瑨的气难受得在夜里偷偷落泪,心疼得不得了。 她心想着回头一定要让老爷和夫人知道瑨亲王是个心口不一的人,求亲的时候说得信誓旦旦的,这才刚成亲就给他们家姑娘甩脸色了,真是太过分了。 心里想着,虽然她不愿在姜祸水面前提起惹她再伤心,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埋怨了几句。 姜祸水和她打小一块儿长大,哪能看不出她心里头在想什么,怕她误会了在爹娘面前乱说,解释道:“我这眼睛是做噩梦哭肿的,你可别多想。” 屋外,拿来了消肿药膏的祁瑨无意间听到了这句话,步子一顿,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 他想听听她昨晚做了什么噩梦。 不过屋内两人的对话并未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 泷儿闻言,敷衍地应了一声“哦”,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不信的。 姜祸水睁开一只眼瞄她一眼,看出她明摆着在敷衍她,失笑着反问道:“你觉得我是那种,心里难过会在别人面前装作无所谓不在乎,然后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的人吗?” 泷儿心想难道你不是吗,面上摇头,“不是不是,我们家姑娘是外柔内刚,不会偷偷哭鼻子的。”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在哄小孩儿? 姜祸水不乐意,抓住泷儿要往她脸上敷热毛巾的手,正色道:“反正你不许去告诉爹娘祁瑨的事情,知道了吗?” 祁瑨怔楞。 泷儿不明白,“姑娘你未免太向着他了,即便是亲王又怎样,当初来提亲他可是向老爷夫人保证会把你捧在手心里的,这才几天?他竟然给你看脸色!这还是在南瑟,将来到了北沧,老爷夫人远水不解近火,该怎么办呀?” 这番话让姜祸水感到动容,她知道泷儿完全是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考虑。 姜祸水笑起来,眼中是泷儿看不懂的神色。 “可是我不需要他把我捧在手心里呀。” 泷儿皱眉,疑惑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见她温柔地看着她,认真地说:“我想把他捧在手心里,想对他好,让他开心,让他知道这世上有人爱他。” 既然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泷儿作为一个外人哪好说什么?只能摇摇头,感慨着祁瑨不知道给她家姑娘下了什么蛊。 眼见泷儿愁眉苦脸的模样,姜祸水调笑:“哎呀泷儿你不懂,其实偶尔的小矛盾是夫妻间的情=趣,有助于增进夫妻间的感情。” 说到这她突然想起来了,贼兮兮地瞧着泷儿,“我记得有人和我说过,等我成亲之后她就可以——” 后面的话被泷儿捂了回去。 等她松开手后,姜祸水瞪大双眼,“好啊你泷儿,胆子越来越大了。” 说着她就伸手去挠泷儿的痒痒肉。 两人闹作一团,并未发现门外站着的人。 姜祸水并不知道自己对泷儿说的话带给祁瑨多大的震撼。 当时他以为自己的心脏要从胸腔跳出来了,险些喘不上气,生平第一次感受过这种浑身暖洋洋,兴奋激动得想立即跳起来欢呼的感觉。 姜祸水与泷儿闹了一会儿,见脸上的肿消得差不多了,便准备去找祁瑨。 泷儿听到后一愣,“不吃早饭了?” 姜祸水眨了眨眼,笑道:“去找夫君一起吃!” “……” 巧了,她刚踏出房门,还没想到要去哪里找人,金河这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嬉皮笑脸地告诉她:“殿下正在书房呢,他还没吃早饭!” 泷儿狐疑地打量着他。 金河眼神乱瞟。 姜祸水笑了笑,从善如流地点头,便往书房去了。 金河悄悄吁了口气,向泷儿挥挥手,“那我就先走啦,泷儿姐姐。” 说完就一溜烟不见人影了。 “……”这要不是特意过来通风报信的打死她都不信! —— 书房内。 青年白衣胜雪,端坐在案前,窗外的光落在书案前,打在他半张脸上,如同光与影的交织。 他眉眼低垂,似乎专注着看书,听到开门的动静,连眼角都不曾挪动半分。 姜祸水笑眯眯的,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伪装:“奇怪,昨儿个这门还被人从里头拴上了,现在居然一推就开了诶。” 祁瑨睫毛微颤。 姜祸水走到他身旁,若无其事地笑着问他:“饿不饿呀,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用早膳?” 他翻页的动作迟疑了一瞬,忍住了脱口而出的那个“好”字,抿唇没吭声。 姜祸水按住他继续翻页的手,见他目光还是死死盯着纸面,仿佛她脸上长虫似的,气得笑容更加灿烂。 她眼珠子一转,突然说:“我饿了,你不去的话我就自己去啦。” 骗子,刚才还说想对他好的,一点耐心也没有。 她说走就真的走了,随着房门嘎吱一下被人从外面关上的声音,祁瑨微微抬起头。 他起身走到门边,刚打开门,迎面便贴上来一张脸。 姜祸水准确无误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如预料中那样见到他露出愕然松楞的神情,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双手勾在他脖颈后,整个人像是吊在他身上似的。 祁瑨下意识双手托着她。 姜祸水满意地笑了笑,趁他没回过神,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舜华哥哥,你还生气吗?” “……” 他不说话,姜祸水就又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亲完就问他还气不气。 他一直不说话,姜祸水非要亲到他愿意开口为止。 终于,在不知道问了多少遍后,他哑着嗓子说:“不气了。” 姜祸水瞬间松开他,改为牵着他的手,高兴道:“那我们去用早膳吧。” 祁瑨微点了点头。 谁知走在路上,姜祸水突然发难。 “舜华哥哥,你上辈子有没有娶妻啊?” 祁瑨不说话。 他怎么知道自己上辈子有没有娶妻。 姜祸水自顾道:“以你的身份,在那个年纪肯定已经妻妾成群了,哼!” 说着说着,她突然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独自往前走去。。 “……” 第一百七十八章 流泪不止 姜祸水发现,自从新婚之后,她每夜都会梦到祁瑨。 她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祁瑨从出生之后经历的点点滴滴,看他从小受到父亲的冷眼、看着母亲的愧疚、忍耐同龄人的欺凌,看他如同小兽躲在无人的角落舔舐伤口,看他眼底的光起起落落,熄灭又燃起,变得越来越黯淡,最后成长为喜悲难辨,总以微笑示人的模样。 从前听他言语间叙述过小时候的经历,即便只是概括性的寥寥数语,她听的时候都感到心疼怜惜,如今真切亲眼地目睹这一切,才知道他当时和她说的话有多么克制。 小小的人儿本该被父母捧在手心,却早早学会了小心翼翼、察言观色。 姜祸水好想伸手去扶起他,抱抱他,把他带在自己的身边。 她想,如果她可以更早地遇见祁瑨,一定不会让他经受这些。 然而她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在梦中,姜祸水流泪不止。 祁瑨逐渐发觉不对劲,如果说偶尔一两次做噩梦他还能理解,可是姜祸水每晚都在流泪。 他试着叫醒过她,可是姜祸水完全没有反应。 他试图问她梦到了什么,姜祸水只是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不过他发现,姜祸水每天早晨醒来之后,就会格外粘人一些,对他也格外温柔。 虽然这让他有些开心,但祁瑨还是试了很多方法,希望能让她在晚上睡个好觉。 安神香,助眠药草做的枕头这些东西都一一尝试过了,完全不起作用。 就在他苦恼着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时,突然从某一天起,姜祸水晚上不再流泪了。 祁瑨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天,确定她不会再做噩梦之后,总算是松了口气。 —— 不知不觉又快到这个月十五了。 以往这个时候,从北沧送来的药囊已经到祁瑨的手中了,现在他却还没有收到。 祁瑨吩咐金河去查一查。 金河闻言,吞吞吐吐地站在原地不动。 祁瑨看出不对,抬眸看他,“怎么了?” “殿下,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他挠了挠头。 祁瑨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沉声道:“说。” “太后娘娘她病了……听说还挺重的,已经卧床休养很长一段时间了……” 可是殿下总是对太后的消息漠不关心甚至是有点抗拒的模样,手下的人纠结了很久,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向他汇报。 金河惴惴不安地望着他。 祁瑨听他说完后,没什么表示,平静说了声“知道了,下去吧”,便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姜祸水坐在他身边看着他。 原来他时常佩戴在身上的香囊真的是他母亲为他做的,看起来似乎是每个月中旬都会定时做好派人送到他手上。 既然祁瑨特意问到了,这自然不会是寻常的香囊,况且普通的香囊何须千里迢迢送过来? 姜祸水有心问一问,不过见他神色不太对劲,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祁瑨忽然说:“今明两夜我睡客房。” 她一愣,“为什么?” 祁瑨神色复杂地看向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告诉她了。 原来他生来就身怀奇毒,每逢十五就会失去理智,变得嗜血暴戾,小的时候并不知道,因为他母亲的家族世代学医,而且他母亲还是个调香高手,一直不动声色地用特调的熏香平衡着他的情绪。 直到他亲耳听到母亲向父亲提议将他作为质子送去南瑟,不过九岁的少年当时就气血上涌,失去了控制,手提宝剑,双眼发红地将那些试图控制住他的人斩杀,鲜血将北沧皇宫的宫殿染红。 从那时起,祁瑨便知道自己体质特殊。 可他当时一直不明白,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为什么祁颂与他不一样? 姜祸水想起了之前秋猎时,他失控的模样。 不过与此同时,她想到的还有稷亲王夏术。 祁瑨描述的症状与夏术实在是太像了,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姜祸水陷入了沉默。 她记得上辈子夏术一直活得好好的,每月定时进宫只是在前两年,后来便没有再来了。 难道他找到了方法解毒? —— 虽然祁瑨让她不要担心,只要熬过这两夜就好了,但姜祸水怎么可能真的放心? 金河等人都被他遣走了。 入夜,她独自一人坐在祁瑨所在的客房门口。 屋内早早熄了灯,一片安静。 姜祸水百无聊赖地托着脸看天边月盘,数着星星。 就在她以为今夜会平静地过去时,屋内传出了动静。 一阵激烈的噼里啪啦器物碎裂的声音,伴随着男人压抑的暴躁的嘶吼。 姜祸水当时瞌睡就去了大半,猛地站起来,站在门外往里面看,“祁瑨,你还好吗?” 里头静默了一瞬,她只能隐约听到祁瑨沙哑的声音,在让她离开。 姜祸水当然不肯走,还在追问:“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祁瑨没吱声,紧接着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声音,姜祸水听到他似乎闷哼了一声,心一跳,可他从里面将门拴上了,她从外面推不开。 姜祸水将目光落在窗口。 片刻后,姜祸水站在一片狼藉的屋内,望着正要拔剑的男人。 姜祸水眉心突突直跳,想也不想地上前打落他手上的剑,不料被他反剪双手扣在怀中。 “你……” 他像是在紧咬牙关,才蹦出一个字,手上的力道猛地收紧,暴出青筋,仿佛在忍耐着极大的折磨。 姜祸水被他的力道收得险些喘不过气。 她挣扎了一下,轻声道:“先松开我好不好?” 祁瑨迟疑了一瞬,幽深的眸几经挣扎,终于松开了力道。 “走。”他用仅剩的理智让她离开。 姜祸水没动,转身踮脚,双手勾着他的脖颈,贴了上去。 一经触碰,便是星火燎原。 祁瑨眉眼一凛,手扣着她的腰,几步将她压在墙上。 他手上的力道没轻没重,姜祸水背脊撞得生疼,下意识拧了下眉,反而用更加温柔的力道安抚着他的情绪。。 这样似乎真的起到了一点作用,姜祸水能感到他的动作不再那么暴躁。 第一百七十九章 气势汹汹 他手上的力道没轻没重,姜祸水背脊撞得生疼,下意识拧了下眉,反而用更加温柔的力道安抚着他的情绪。 这样似乎真的起到了一点作用,姜祸水能感到他的动作不再那么暴躁。 她心中一喜,下一秒,嘴唇就被咬破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熟悉。 虽然姜祸水已经尽力引导着他放松,但与平日里的祁瑨还是多有不同。 他完全失去了耐心,衣裳一时扯不开,便迫不及待用上了蛮力,姜祸水连阻止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上的衣服在他手上变得稀碎,见他似乎就要着这个姿势进去,姜祸水连忙推了一把,小心避开地上的碎片往床的方向走。 快到时,他从身后将她扑到在床面上,兜头吻过来,逐渐向下,倒没忘了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给褪去。 姜祸水被他亲得开始有了感觉,哼唧一声。 祁瑨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大,姜祸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直入正题了。 她疼得拧了下眉。 祁瑨却没发现她的不适,自顾动了起来。 —— 翌日醒来,祁瑨对上一张熟睡的容颜,恍惚间没回过神来。 他沉默地望着帐顶,过了会儿,记忆总算是全都回笼了。 片刻后,姜祸水也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翻了个身。 祁瑨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小声问她疼不疼。 “……” 姜祸水瞬间清醒了过来,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哼声道:“下次还是让你自生自灭吧!” 话是这么说,但祁瑨尝到了甜头,哪会由着她说不来就不来,跟在她身边软磨硬泡,好言好语地保证今夜一定会控制住自己,不会像昨晚那样不温柔。 见姜祸水还是不松口,祁瑨搬出了杀手锏。 “其实如果你昨夜没来,今日我身上新添几道伤口是免不了的。” 姜祸水想起他身上遍布的大大小小的伤痕,又想起昨夜翻窗进去时正巧见他在拔剑,思绪一时有些飘忽。 祁瑨叹了口气,“罢了,女人的承诺都是不可信的,我就自生自灭好了。” 姜祸水面露纠结。 不远处,金河趴在屋顶瞅着那边,没眼看一般地转头,对身边的人说:“殿下又在使苦肉计了。” 落月把他手上抓着的还没来得及吃的果子抢了过来,啃了一口,“让殿下知道你又在背后编排他,小心被发配到锻器门。” 锻器门是影阁下的一个分支,专门锻造各种各样的兵器,工作环境炎热潮湿,干的活还辛苦,被发配过去半个月,就能从嫩白小生变成黑壮汉。 金河想象了一下自己变成五大三粗的黑汉模样,打了个寒战,讪笑道:“落月姐姐不会和殿下告状的,对吧?” “会。”落月回答得毫不犹豫。 她的神情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金河闻言哭丧着脸,“好姐姐,你可别吓唬我了。” 落月微微一笑,“你前不久是不是得了个琥珀石,里头有只蝴蝶?” 金河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 他明明藏得很严实,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呢。 落月这人生平唯一的爱好就是收集奇形怪状的漂亮石头,他们搭档这么多年,金河哪能不知道? 正因如此,他才要藏着掖着。 见他脸色都变了,落月面色一僵,微蹙眉,“你不舍得?” 金河为难道:“这……这不是有人下个月过生辰嘛,我想把这个送给她当贺礼的。” 落月回想起这段时间他总是偷偷摸摸地跑去风月小筑找那个秦姑娘,又想起无意间听人提过下个月是秦姑娘十八岁生辰,反应过来,“送给秦姑娘?” 金河一愣,眼神有些疑惑,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秦姑娘?” 果然是要送给她的。 落月心里一堵,眼神沉了沉,“我做事需要向你汇报?” 说完,没等金河说话就走了。 金河看着她三两步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方才她留下的还剩下半个的果子上,纳闷地嘀咕:“藏得这么严实还能被发现,这下又要重新准备了。” …… 另一边,在祁瑨软硬兼施的攻略下,姜祸水总算是缴械投降,同意了。 祁瑨得逞般地笑了起来。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多久,两人隐约听到有不同寻常的动静。 很快,下人赶忙来禀报,说稷亲王带兵闯了进来。 姜祸水一愣。 夏术、带兵、闯进来了? 祁瑨神色收敛。 下人前脚刚说完,后脚夏术已经带兵出现在两人面前。 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姜祸水隐约猜到了他的来意。 看来布了这么久的局终于起作用了。 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向他打招呼,“稷亲王,好久不见啊。” 夏术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无视了她的插科打诨,沉声下令:“把她给我拿下!” 手中的剑,直指姜祸水的面门,要拿下谁不言而喻。 祁瑨挡在姜祸水面前,脸色也不好看,目光逡巡过一众士兵,压迫感十足。 “我看谁敢动她。” 士兵们迟疑地看着夏术。 府中的守卫闻言纷纷亮出了兵器,将夏术等人包围。 夏术眸光冷然,直勾勾看着他,“让开。” 见祁瑨不动,他冷笑一声,语出惊人,“怎么,你要为了她与你的父亲为敌?” 姜祸水脑子有一瞬间是空白的,她下意识去看祁瑨,却见他表现得很平静,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 他刚才说什么? 夏术怎么会是祁瑨的父亲? 祁瑨油盐不进的态度让夏术头疼,他耐着性子,说:“她指使她的堂姐给我下毒,今天我一定要把她带走,祁瑨,如果你还认我这个父亲,就让开!” 姜祸水回过神来,剑拔弩张的气氛下,笑出了声,“王爷,凡是都要讲究证据的,你可不能单凭我堂姐几句话就上门抓人啊。” “我与堂姐已经许久不曾见面,更逞论见到王爷了,怎么会给王爷你下毒呢?” “不知道王爷中的是什么毒,瞧着这么生龙活虎、底气十足?” 在她打量的目光下,夏术将目光落在自始至终都以漠视的姿态对待他的,他唯一的亲儿子祁瑨身上,怒极反笑,在某一刻体内的血气涌上了头颅,眼前一黑,猝不及防地喷出了一口血,昏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章 过往身世 夏术被他手下的人抬走了。 他的到来像是一场转瞬即逝的闹剧,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直到他的人都从府中离开,姜祸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只记得,夏术刚才说他是祁瑨父亲的时候,祁瑨并没有否认。 也就是说,夏术真的是祁瑨的父亲? 那他在北沧的父母又是谁? 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姜祸水在脑海中将两人放在一起对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他们真的有很多相似之处。 就连他们同样身中奇毒都能得到很好的解释。 姜祸水此时此刻的心情颇为复杂。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给夫君的亲生父亲下了毒,祁瑨知道了,心里该怎么想? 从祁瑨口中,姜祸水得知了他的身世。 当今北沧的皇后,也就是祁瑨的生身母亲,出身于御医世家,他们家族世代入宫为医,按理说以他母亲的身份,是担不起皇后之位的,偏偏当时身为太子的北沧皇帝就是喜欢她,非她不娶,折腾了很久,最终还是娶她为正室了。 北沧帝很爱她,直到有一天,她被一个神秘男子掳走,皇宫的禁卫军搜寻了七天七夜都没有找到她,就在所有人以为她已然丧命时,她被送了回来。 掳走她的人就是夏术。 夏术当时已经意识到自己身中奇毒,南瑟无人能医治他,他便独自行动,四处寻医,顺便寻找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医圣。 他听说她是医圣的徒弟,医术了得,比她身为御医之首的父亲还略胜一筹,便出手掳走了她,希望她能替他医治。 那时候的夏术还是个风流潇洒的俊美青年,武功高强,贵气翩翩,勾勾手指便能轻易迷倒一片少女。 彼时祁瑨的母亲嫁给丈夫不久,两人新婚燕尔,她对这个对自己一往情深的丈夫并没有产生多深厚的感情。 于是一切发展得似乎顺理成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况且夏术此人风流成性,干柴烈火,自然就没有把持住。 可惜的是,他的母亲也对这种奇毒束手无策。 于是七天后,夏术送还了北沧的新后,潇潇洒洒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七天里,一个小生命悄然孕育而生。 回到皇宫的新后惴惴不安,面对一双双探究的目光羞愧地抬不起头,甚至想过一死了之。 可是北沧皇帝给予了她莫大的包容和温柔,不允许任何人在明里暗里议论这件事,对她是万分的信任和耐心。 然而她问心有愧,不敢接受这份深厚的情谊,可是她也无法拒绝。 微妙的平衡在某一天被悄然打破。 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而且隐约察觉到这是夏术的孩子,所以设法瞒过了北沧帝,但是北沧帝看着这孩子愈发出色的容貌,起了疑心。 后宫妃子愈来愈多,北沧帝这份疑心被埋在心里,渐渐冷落了她。 她并不感到失落,反而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纵然暂时失去了皇帝的宠爱,还是有人将她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谁让她占了自己不该占的位子呢? 纸终究包不住火,这孩子不是北沧帝亲骨肉的事被当时正得宠的一个贵妃知道了,那贵妃嚣张跋扈,早就觊觎皇后之位,如今抓到了这个把柄,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跑到北沧帝的面前,揭穿了她的“真面目”。 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孩子,北沧帝大怒,决定处死这个孽种。 到底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养育了多年,叫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处死,简直比让她自己受刑还痛苦。 恰逢她此时又有了身孕,这个柔弱无依的女子跪在地上拼命求他,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留这无辜的孩子一命。 到底是心爱的女人,又怀着自己的孩子。 念及当初是他没有保护好她才让人将她掳走,北沧帝心软同意了,但是对待祁瑨的态度十分冷淡。 而那个告状的贵妃,则永远闭上了嘴。 —— 这听起来并不是多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却包含了几个人悲哀的一生。 作为旁观者,在北沧帝、北沧皇后、夏术三人间,姜祸水并不觉得有谁是完全无辜的。 北沧帝一厢情愿娶了一个母族势微的女子为后,却没有能力拦住一个闯入皇宫掳人的刺客,并且没有及时把人救回来,让她有机会与刺客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是他无能。 北沧皇后听从家族的命令接受了这桩婚事,却没有在诱惑面前守住自己的道德底线,失了身也失了心,抱着一己私心生下了孩子,却没有让他感受到爱,是她自私。 夏术最为离谱,求医不走寻常路,不顾她人名节掳走别人的妻子不说,事后拍拍屁股走人,这么多年倒是活得潇洒快活,恐怕早就将这么多年前的风流债抛之脑后了,冷血又无情。 可是这些成人的错误,却通通让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承担,未免太不公平了! 她的祁瑨何其无辜? 见她义愤填膺的模样,祁瑨哂笑出声。 这些事他很早就知道了,这么多年,再谈起时也已感到麻木,不过如果能让她多心疼他一些,倒也无妨。 他的目的在今夜十分顺利地达成了。 翌日醒来,祁瑨神清气爽,满面春风。 姜祸水裹着被子滚到里头,连脑袋也不露出来,无论祁瑨说什么都不搭理。 祁瑨无奈,也就由着她了。 姜祸水迷迷糊糊便又睡了过去,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 按理说以夏术的情况,这辈子已经不指望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了,索性他对子嗣并不算特别看重,也就放宽了心。 所以当有一天,有个少年来到他面前,平静地告诉他自己是他的孩子时,夏术以为自己在做梦,如果不是这个人是祁瑨,他恐怕会以为这个人是怀有目的想接近他—— 可事实上,在向他坦诚,并且证实了自己的身份之后,祁瑨从未表现出对于父爱的渴望,也并未如他所愿喊一声父亲。 第一百八十一章 你爱我吗 当日夏术在祁瑨府上昏迷过去,被手下的人抬回王府,过了很久才醒过来。 他醒来后也不吱声不动弹,悄无声息地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下人敲门请他用膳,夏术才有了反应。 诺大的饭桌,只有夏术一个人在用膳。 许是知晓他心情不好,旁边的下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出多余的动响声,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一时间只听碗筷偶然碰撞的清脆声音。 之前从未觉得一个人吃饭孤独,今日夏术莫名感到自己孤零零的,还挺可怜的。 他冷下脸,突然没了胃口,啪的一下放下筷子,冷声问:“那个贱人在哪?” 下人战战兢兢地回:“禀王爷,姜侧妃她一直被关在房中。” “哼。”夏术冷笑了一声。 夏术这辈子头一回被人算计到这个地步,而且还是被一向瞧不上眼的愚蠢的女人。 他眼底闪过阴鸷。 到底是从哪来的自信,敢对他下手? —— 姜素迎被软禁在自己的房间内,从昨夜到现在一个人也没见过,贴身婢女不知所踪,也没有人给她送饭。 她舒坦日子过惯了,起初还不相信夏术会如此狠心的对她,于是闹喊了好一会儿,可一直到她嗓子开始冒烟都没人搭理她。 姜素迎感觉自己像是与世隔绝一般,听不到任何动静。 其实在几个月前她就逐渐发觉夏术的情绪不太对劲,有时候在说着话会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似乎药物能让他保持冷静的时间越来越短,而且不仅仅是在十五,有时候他会突然要求她把药给他,甚至询问她药物的方子。 她哪里说得出什么方子,当时心慌得不行,胡乱糊弄过去了。 姜素迎抱着侥幸的心理一直安慰着自己不会发生什么的,直到昨晚他服用了药物后不但没有恢复平静,反而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杀了不少下人,要不是姜素迎跑得快,恐怕也要丧命在他手上。 回想起他恶魔附身一般恐怖的场景,姜素迎打了个哆嗦。 当时她三魂被吓走了两魂,面对夏术的质问脑子一片空白,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出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素迎想破脑袋也不明白。 明明过了一年多了,药效一直是稳定的,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难道是姜祸水骗了她吗?可是不应该啊,姜祸水如果骗了她,一开始为什么要帮她?又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动手脚? 虽然他是在昨夜吃了药之后出现了状况,这也不能证明是她给的药有问题,不是吗? 也有可能是他的仇家趁着他没有防备给他下了毒,只是刚好赶上昨夜毒发了而已。 一定是个误会! 正在姜素迎战战兢兢地自我安慰时,一直紧闭的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姜素迎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夏术扑了过去,想要如从前一样扑进他怀中,对他撒娇。 而她也确实扑进了他的怀中。 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他推开的姜素迎心中一喜,以为夏术像她一样想明白了,意识到这是一个误会,正想向他撒娇诉苦,不料一抬头却发现抱着她的人并不是夏术。 面对一张陌生的男人的脸,姜素迎顿时脸色大变,没控制住尖叫了一声,猛地推开了他。 姜素迎抬头,发现夏术就站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愕然,“王爷?” 他居然眼睁睁看着她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也无动于衷?! “迎迎,”对上她错愕的目光,夏术诡谲莫测地笑了笑,“你爱我吗?” 姜素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忙不迭点头,“我爱你!王爷,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对你的心吗?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我是绝对没有害你的心的!” 夏术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垂眸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道:“既然你为什么都愿意为我做,那就替我好好伺候这几位兄弟吧。” 姜素迎闻言,脸色骤然间变得惨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夏术对她的绝望置若罔闻,浅笑一如从前宠爱她那时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如彻骨寒冬。 “如果你敢反抗,没有让这几位兄弟尽兴,本王可是会生气的。” 他抬眸,直勾勾望进她心底,“到时候迎迎可能会生不如死呢。” 说完,他朝身后站着的十几个壮汉使了个眼色,手下会意,投射在姜素迎身上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 紧接着,他们便呈包围式向姜素迎靠近。 姜素迎瞳孔猛缩,眼见夏术要转身离开,什么都顾不上了,慌忙喊他的名字。 听到她的声音,夏术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过了身,无动于衷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猎物濒死前最后的挣扎。 姜素迎发现他停下了脚步,心底存着最后一点希冀,她不相信这个男人会舍得这样对她。 毕竟他们曾经是那么地相爱,他如果对她全然无情,为什么会纵容她这么久?为什么会给予她宠爱? 她泪眼婆娑,企图唤起他内心的怜惜。 “夏术,你……” 这是她为数不多直呼他名字的时候。 可是目光在触及那双深情的眸子此时平静无波,甚至隐隐透露出看戏的神色时,姜素迎内心咯噔一声,原本想说的话突然想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说不出口。 鬼使神差地,她脱口而出:“你爱我吗?” 夏术眉梢微挑,似乎对于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感到些微讶异,眼中忽然弥漫笑意,只是瞧着多少带着嘲讽的意味。 姜素迎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执着于这个答案。 少女时便对这个人芳心暗许,她原本信誓旦旦两个人是两情相悦,可是他迟迟没有音信,不见来提亲,一直到在宴会上他对于她成婚表露出不情愿的态度,无一不让姜素迎心生迟疑。 她再愚蠢,到底没有失去女人的天性。 第一百八十二章 浴血之蛊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已经爱他爱得不能自拔了呀,除了他,她什么都不想要。 如愿嫁给夏术后,凭着从姜祸水那里拿来的药,她得到了夏术独一无二的恩宠,让所有人眼红艳羡。 当那双深情的眼眸注视着你时,你很难不会产生他钟情于你的错觉。 何况姜素迎爱他,所以她总是在心里告诉自己,夏术也是爱她的。 哪怕她从来没有听他亲口对她说过这个字。 哪怕她潜意识里根本不敢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或许是人在面临绝境时总会生出无限的勇气吧,驱使着她将这个一直藏在心底的问题脱口而出。 在她说出这几个字后,空气仿佛静默了一瞬,逼近她的手下不知何时也停下了动作,满脸诡异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疯了不成? 从来没有女人敢问稷亲王这个问题! 他们王爷这辈子会爱哪一个人吗? 手下们面面相觑,突然觉得这事儿说不好。毕竟稷亲王府女人成百上千,这个女人却独得了最长时间的恩宠。 万一呢?谁说浪子不能回头? 虽然说这浪子年纪不小了,但胜在长得好啊! 看似漫长的沉默,其实不过眨眼之间。 爱不爱,重要吗? 夏术不太理解女人的想法。 不过他也并不打算在此时深思,毫不迟疑地温声道:“爱啊。” 迷恋肉=体,谁说不能是爱呢?他爱这后院所有的女人。 姜素迎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楞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心底涌现出狂喜。 手下们显然也没料到自家王爷会这么坦然地承认了,一时间感到有些茫然。 夏术疑惑地看着面露喜色的姜素迎,又看了看石化在原地的手下们,问:“你们愣着干什么?把我的命令当成耳旁风?” 啊? 手下们真想大喊冤枉。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素迎面色僵硬,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似的,看着夏术,“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刚才不是说你爱我吗?” 夏术点点头,不置可否。 “那又如何?”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讥诮地笑了笑,“这天下的美人,本王哪个不爱?你该不会以为这代表本王不会和你计较了吧?” 这话让手下们如梦初醒。 这才是他们熟悉的王爷的行事作风嘛…… 此时他们看姜素迎的目光带了点同情。 从天堂到地狱,也不过转瞬之间罢了。 他们眼中的同情和嘲笑让姜素迎感到无比难堪,她难以接受地后退两步,不住地摇着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夏术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的背影。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也不过如此。 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男人们,姜素迎放弃了挣扎的念头,绝望地闭上了眼。 —— 那边姜素迎在经历炼狱,另一边却是迥然不同的场景。 听说了稷亲王带兵闯进了他们府中,想要强行带走姜祸水的事情,阮袂、孟溪云和殷萝担心的不行,第二天一早就登门拜访了。 话说回来,这也是自姜祸水成婚之后,四人第一次碰面。 结果她们到了之后被告知姜祸水还没起床。 知道姜祸水毫发无伤后,她们彻底放下心来。 阮袂吃着下人送来的点心,啧啧摇着头,“我早就看出来了,姜晚就是个重色轻友的人。” 姜祸水一觉醒来就被告知好友来访,等她洗漱过后过来,便听到阮袂这么说。 她笑了声,坦然地承认了,“看不出来你眼神挺不错嘛。” 几人回头。 殷萝眼睛一亮,凑到她身边,“你变得更好看了诶!” 她本就美艳张扬,半月不见,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愈发叫人移不开眼。 阮袂揶揄道:“成了亲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啊。” 孟溪云不语,显然也知道缘故,脸色微微一红。 姜祸水倒是厚着脸皮,笑着与她们插科打诨,将话题绕到了她们的来意。 听说她们担心她的安危特意来这一趟,姜祸水还挺感动了,而且也许就没见到她们了,不知不觉就聊了起来。 听说祁瑨的身世后,几人都有些唏嘘。 但有个人的关注点却并不在此。 殷萝听她谈到了祁瑨身中奇毒在发病时的症状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姜祸水注意到了,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她是个用毒高手,兴许知道这毒该怎么解,便出声询问。 殷萝眨了眨眼,纠结地拧了下眉,“我觉得他并没有中毒。” 她接着说:“世上仅有很少的几种毒可以由父传子,但都不是你说的那些症状。” 其实这个疑惑姜祸水也曾有过,但她到底不善此道,不敢下定论。 不过殷萝却很肯定,“他是中了蛊。” “苗疆有种蛊虫,名为浴血,这种蛊虫极难炼制,生命非常顽强,每逢一段时间就会苏醒,非见血不会沉睡,而且中了这种蛊的人活不过四十岁。” 四十岁…… 姜祸水突然想到,夏术似乎就快到四十岁了。 她下意识转头看了眼祁瑨,却见他也正在看着她。 她深吸了口气,“有办法解吗?” 殷萝眨眨眼,笑道:“换作别人可能不行,我就不一样啦!” 道殷萝兴奋地说:“世上任何蛊虫都无法抵御血葵的吸引,浴血之蛊也不例外,而且我之前去找血葵时顺便找到了浴血之蛊的克星,蚀骨之蛊,到时候用血葵的气味把浴血之蛊引出来,再让蚀骨之蛊……嗷呜,把它一口吃掉,它就不能再回去啦!” 听她说得似乎很简单的样子,姜祸水升起了希望。 随即又见殷萝叹了口气,有些惋惜,“本来是想留给我自己用的,可惜……” 她顿了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没再说下去。 姜祸水一愣,兴奋劲儿敛了敛,“你……” 她怎么了? 殷萝看出她眼中的担忧,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不是特别要紧的事,大不了我下次再找就好了嘛!” “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帮你们的。” …… 虽然之前听殷萝说得轻松,真到了实践的时候,姜祸水才知道并不简单。 第一百八十三章 蚀骨之蛊 这蛊虫伴血肉而生,在人体内繁殖,而祁瑨更是在尚未出生时便被寄生,这浴血之蛊几乎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如今要强行剥离,势必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 殷萝此前虽然见识过这种蛊虫,替人解蛊却是头一遭,问她会发生什么,她只能摇摇头。 解蛊一月两次,持续半年,就能彻底将体内的蛊虫清除干净。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当看到殷萝一刀刀往祁瑨身上开口子,汩汩鲜血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流时,她心肝还是颤了颤,移开了眼。 祁瑨却哼都没哼一声,纹丝不动地等待着殷萝的下一步动作。 等鲜血在祁瑨身边形成了一个小水坑,殷萝才拿出了放置在锦盒中的血葵,摘下了一片巴掌大的花瓣,手掌收紧,碾成了粉末洒在地上的血中。 片刻后又见她拿出之前随手从外面摘下的叶子,放在唇边,吹奏了一首古怪的曲子。 不多时,姜祸水听到了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一只只浑身通红的虫子从他体内爬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地上那摊血渍中。 密密麻麻的虫子遍布在地上,姜祸水瞧着只觉得头皮发麻,见还有源源不断的虫子从伤口中爬出来,像是山涧流水、无穷无尽似的,不敢相信他的体内居然藏着这么多蛊虫。 怪不得在发作时会这么痛苦。 眼看着从伤口中爬出来的蛊虫越来越少,此时有一些最先出来的蛊虫饮足了血,已经准备回归巢穴了。 殷萝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完不像素日里那个调皮爱撒娇的小女孩,冷厉地吼了一声:“走!” 祁瑨半点不拖泥带水,她话音刚落,便已经退到了几丈之远。 原路返回的蛊虫发现宿主不见了踪影,循着血液的味道便追着祁瑨而去,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姜祸水下意识要上前拦截,抬脚踩下去,那蛊虫却像是生了灵智一般,巧妙地躲过了她的动作,直奔祁瑨而去。 姜祸水从未感到自己的动作如此笨拙。 与速度奇快的浴血之蛊相比,她就像个笨重的庞然大物。 殷萝哼了一声,“想回去,门儿都没有!” 她手掌一翻,一只拇指大的黑色蛊虫便出现在她手心上。 闻到了久闻的美食的味道,蚀骨蛊头上的两只触角兴奋得直摇晃。 殷萝指尖点了点它的脑袋,像在对待一个小朋友似的,“去吧。” 只见蚀骨蛊跳了下去,下一刻,居然生出了翅膀,飞在了半空,速度比浴血蛊更快。 姜祸水只看见了一道黑色的残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原本气势汹汹、直奔宿主的浴血蛊在察觉到蚀骨蛊的气息之后,顿时如临大敌,吓得抱头鼠窜,居然硬生生拐了个弯,放弃了祁瑨,往别处跑去。 不知道怎么的,姜祸水觉得这画面看起来像极了老鹰抓小鸡,有点滑稽。 另一边,祁瑨看到的比姜祸水要清楚得多。 蚀骨蛊果然凶残。 虽然浴血蛊四散逃跑,蚀骨蛊追上它们却没有耗费太多功夫,而且在追上之后,直接张开大口,把它们给吞入腹中。 麻雀虽小五脏俱,这一只小小的蛊虫却有一口锋利齐的钢牙,方才雄赳赳气昂昂的浴血蛊在它口中完没有反抗的余地,它将地上所有的浴血蛊都吃了个干净,身形却没有多少变化。 蚀骨蛊飞回了殷萝的手上,触角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指尖。 殷萝笑着夸了句,“小黑真棒!” “……” 小黑??! 第一次治疗暂时告一段落,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后,殷萝拍拍手,与他们道别,“好了,人家就先走了,你给他包扎一下吧。” 姜祸水点了点头。 殷萝走了几步又猛地停下了脚步,折了回来。 “怎么了?”姜祸水以为她有什么事忘了交代,连忙问。 殷萝眨了眨眼,笑眯眯道:“有件重要的事情差点忘了说,血葵和我刚才吹的曲子会让他体内的浴血之蛊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一时半会儿可能消停不了。” “那他会很痛苦吗?!” 姜祸水下意识去观察祁瑨的脸色。 殷萝坦然地点点头,“会呀。” 她接着说:“最重要的是,蛊虫会激化他内心的欲=望,如果得不到满足的话,就会特别特别的痛苦哦。” 姜祸水一愣,“什么?” ……是她想的那样吗? 见她迟疑地看着她,殷萝捂着脸,佯作害羞的模样,脆生生道:“哎呀你好笨哦,就是男人对女人的欲==望呀!” 咳咳。 边上的金河默默背过了身,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 送走了殷萝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姜祸水在房中为他上药包扎,脑子里还回荡着方才殷萝说的话,脑袋嗡嗡的。 耳边突然有些痒痒的,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在舔=舐她的耳垂,姜祸水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推了一把,却正好按在他伤口上,听到他的闷哼声,姜祸水有些愧疚。 祁瑨轻声说:“没关系。” 说着,双手不安分地解开了她的腰带。 他的体温异常的高,烫的姜祸水心尖一颤,又想起了殷萝不久前说的话。 姜祸水内心纠结,总觉得白日宣=淫有些不好。 然而一抬眸,对上他克制的双眸,看出他的隐忍和委屈,姜祸水心一软,双手便不受控制地勾上了他的脖颈。 得逞后,在她没有察觉到的时刻,祁瑨低低笑了声。 床帐轻轻晃荡,帷帐被随手一勾,便放了下来,遮住了这无边的春色。 过了会儿,有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随着床头突然剧烈起来的摇晃,那只手像是难以抑制一般,五指猛地张开。 伴随着破碎的低哼。 下一刻,另一只与她截然不同的手伸了出来,与她五指相扣,将她带回了帷帐之中,叫外人探不出里面半分旖旎。 落月早有预料,面不改色地将门紧紧关上。。 转头瞥见不远处满脸通红的少年,她笑着勾了下唇,“你……” 第一百八十四章 金河落月1 金河吓了一跳,头发差点竖起来,见她要说话,连忙掩着嘴,“嘘!” 下一秒,耳朵被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提了起来。 落月看着他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吱声的模样,觉得好笑,“最近你的胆子是愈发的大了,嗯?” 金河苦着脸,无声地做了个嘴型:“我错了。” 落月松开手。 两人往外走去。 府内有暗卫轮流守卫,所以并不需要他们时时刻刻守在殿下身边,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他们相识了多年,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从前甚至是形影不离,只是最近这段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金河似乎有意在避开她,反倒是一有时间就往青楼里钻。 落月猜想他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但他这番举动还是让她心里不舒服,于是找到机会,有意试探他几句。 落月沉吟片刻,装作无意间想起了什么,问:“听说昨日是秦姑娘的生辰,你那贺礼……已经送给她了吧?” 等了会儿没听到身边人的应答,她转头瞥了他一眼,发现他居然在走神。 落月隐隐有些不悦,但按捺着性子没表露出来,只是喊了他几声。 金河回过神来,茫然地问她怎么了。 落月耐着性子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贺礼……贺礼当然送了啊。” 他仍然有些心不在焉的,眼神胡乱地瞟,回答听起来也像是在敷衍。 落月只要一想到自己惦记了好几天的漂亮石头被这个臭小子送给了别的姑娘,就忍不住有些气闷,又发觉他对待她的态度愈发漫不经心,定然是不耐烦了,许是与她相处久了,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忘了。 他与风月小筑的那个秦姑娘相处,定然与她不同。 落月丧气地垂下眸,突然没了继续试探的念头。 正巧这时候有下人找了过来,对落月说:“落月姑娘,裴小侯爷来找您了。” 武安侯府的小侯爷? 落月什么时候与他相识了? 方才还神游天外的金河突然竖起了耳朵,眼珠子不住地往旁边瞟,闪烁个不停。 落月却平静地点了点头,“请他进来了吗?” 前来禀报的丫鬟看起来有些为难,“他说就在门外等您。” 什么?居然直接邀约了? 金河瞪大双眼,这下彻底按捺不住了,转头直勾勾地看着落月,等着她让丫鬟去回绝裴越。 落月正好心中烦闷,想趁这个机会出去透透气,何况人家小侯爷都屈尊降贵直接上门了,她总不好让人等太久。 她没留意到身边少年的注目,点点头便往府门走去。 金河见自己居然被无视了个彻底,终于忍不住出声叫住了她。 “喂!” 这一嗓子听起来更加无礼,落月暗暗咬牙,很想装作没听到。 但是理智让她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他一眼,“怎么?” 金河见她坦然不心虚的态度,简直气得不行,明知故问道:“你要去哪里啊?” 落月以为他刚才又在走神,无奈地说:“裴小侯爷找我。” 他默默切了一声,心道我当然知道了,语气不善,“你什么时候和裴小侯爷这么熟悉了啊?我一点也不知道。” 当然是在你成天往风月小筑跑的时候啊。 这话落月没说,淡淡解释:“之前有个任务,他出手帮了我。” 金河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见落月询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在说“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去和裴小侯爷约会了”,忍着内心的不快,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之前秦姑娘教他的招数,于是厚着脸皮问:“反正我闲着没事儿,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 落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有些琢磨不透这小子的想法了。 —— 裴越看着与落月一同出现在他面前的金河,沉默了一瞬。 金河装作没看出他眼底的不善,咧嘴笑了笑,欢快道:“裴小侯爷该不会不欢迎我和你们一道吧?” 裴越略僵硬地摇了摇头,笑道:“当然不会。” 路上,金河强行站在两人中间,无视了裴越那双恨不得喷火把他烧成灰的眸子,心想还好这趟他跟过来了,一边若无其事地挑起话题。 “小侯爷是怎么和我家落月姐姐成为朋友的啊?” 说起这事儿,其实不过是落月在做任务时恰好碰到了裴越,裴越当时认出她是祁瑨身边的侍女,就给她寻了个方便,完是举手之劳。 后来又碰巧遇见,偶然间聊了几句,发现他们意外的志趣相投,一来二去,裴越就有些上了心。 他一向不喜欢那些莺莺燕燕动辄哭闹撒娇的矫揉造作女子,偏爱成熟懂事性情温和的姑娘,加上落月武功高强,遇到危险不但不需要他分神保护,或许还能帮帮他。 最重要的是,两个人有个同样的爱好,就是收集漂亮的石头。 听说落月对赌石颇有了解,裴越这趟便是约她一起去碰碰运气的。 不过裴越才不打算把他和落月的交集一五一十交待给这个不识趣的小子,见他眼巴巴看过来,只是神神秘秘地笑了笑,“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金河:“……”放屁吧! 他暗暗翻了个白眼,转头去问落月他们这是要去干什么。 落月倒是没有像裴越那样故作神秘,告诉他他们现在要去京城最大的赌石庄。 赌石庄一向很热闹,三人刚走进去就感受到了鼎沸的人声。 负责待客的伙计眼尖认出了裴越,顿时眼前一亮,殷勤地将他们领了进去,又是问他们想吃点喝点什么,又是打探他们此行的目的。 裴越对此很是受用,三人跟在他身后,听着他介绍今日新进的一批原石。 正所谓一刀穷一刀富,说的就是赌石的高风险。 没有经过加工的翡翠原石称为“毛料”,也称为“石头”,满绿的毛料称为“色货”,绿色不均匀的毛料称为“花牌料”,无高翠的大块毛料称为“砖头料”。 赌石一旦出售,无论赚还是赔,一律不退。。 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没有入手的意向,最好不要询问价钱,而且只能加价不允许砍价。 第一百八十五章 金河落月2 赌石一旦出售,无论赚还是赔,一律不退。 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没有入手的意向,最好不要询问价钱,而且只能加价不允许砍价。 正在听伙计给他们科普这赌石的规矩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哟,这块石头我要了!谁也别抢!” “凭什么?明明是本大爷先看到的!” “我出双倍的价钱!” “怎么滴,你想和本大爷动手?” 伙计伸着脑袋张望了一眼,露出发愁的表情,裴越看出他的为难,摆摆手,“你先过去看看吧,我们随便看看。” 伙计道了声谢,小跑着过去了。 裴越转头看了落月一眼,淡笑着询问:“我们也过去看看?” 落月还未来得及答应,金河突然蹿了过来,挡在两人中间,若无其事地笑道:“好啊!” “……” 两人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骂战中两人,原来引发争执的是一块巴掌大的毛料,这块料露出了个指甲大的口子,居然是少见的纯粹翠绿色,看起来质感极好。 保不齐这就是一块难得一见的水头好的玻璃种翡翠,再不济也是冰种。 真有一整块巴掌大的话,那铁定血赚啊!就算只有一半,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怪不得这两个人能眼睛都不眨地打价格战。 眼看着开价飙到了上万两,旁边老板的脸色已经由左右为难变成了狂喜不止,笑眯眯地咧着嘴,露出一嘴金牙。 周围起哄的人越来越多,都催促着双方把价格往上抬,等着看这块料花落谁家。 裴越听着这闹哄哄的声音,莫名有些跃跃欲试,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老板手上的料,若有所思。 落月只觉得这氛围格外的吵,见这群人一个劲儿在起哄,中间那两个人整的面红耳赤,觉得没意思,捂着耳朵转头,想对其他两人说离开,一抬头就看到裴越那毫不掩饰的眼神。 只需要稍微思考便能察觉到他的意图,落月拧了下眉,喊了声:“裴小侯爷?” 这微不足道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人群中。 落月提高声音,凑近了些,又喊了几声,不知道是不是裴越看得太过于专注了,还是她声音太小,总之裴越还是没什么反应。 不得已,落月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裴越居然还一无所觉。 这要是被小偷混了进来,裴越怕是被偷得半分不剩都没发现。 她无声吁了口气。 此时价格已经被抬到了十万两。 见裴越深吸了口气,动了动唇,似乎即将开口喊价,她眉心一跳,也顾不得礼仪尊卑,伸手拽着他便往外走。 裴越一时不察,只感觉垂在身侧的手掌被一只带着薄茧的纤细有力的手牵着,等他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被落月带着出了赌石庄。 身后,金河发现落月居然把他给忘了个彻底,垂眸撇了撇嘴。 庄子外,落月动作迅速地松了手,利落地道了歉。 “很抱歉小侯爷,当时我喊了你很久,但是你并没有听见,我一时情急才动了手,冒昧了。” 在掌心的手脱离时,裴越下意识收了收手心,虚虚握了握。 他怎么可能会生气,他高兴还来不及。 裴越笑着摇头,片刻后想了想,疑惑道:“你为什么要拉我出来?” 顿了顿,对上她的目光,他福至心灵,“难道那块原石有问题?” 落月点了点头。 这是卖赌石的人常用的手法,露出有料的一角造成这块原石非常值钱、这里面会有很多料,或者这块料非常完整的错觉,但其实大多是情况下,你看到的其实就已经是全部了。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这个手段,但有时候东西就摆在眼前,有些人总会抱有侥幸的想法,想着保不齐这一次就会赚呢?错过了后悔都来不及! 按照刚才那两个人抬到的价码,铁定会赔的血本无归。 不过有时候可能会混入庄家自己的人在其中,至少她可以肯定,那些起哄的人里面少不了庄家的人。 裴越眉眼带笑地看着她一本正经地向他讲述着,末了恍然大悟般地点头,顺势道:“看来这次如果没有落月姑娘,我就要吃个大亏了,所以我必须要好好地感谢你。” 落月觉得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自然是拒绝了。 但裴越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容拒绝地瞧着她,“正好晌午了,你肚子也饿了吧?不过是吃顿饭,你要是拒绝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啊。” 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落月再拒绝就显得刻意了。 她点了点头。 身后姗姗来迟的金河正好瞧见她点头同意了裴越的邀约,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深吸了好几口气,心里头还是酸溜溜的。 落月此时倏然发现身边少了个人,抬头就见他正站在不远处阴晴不定地看着她,明白他见她忽略了他有点不高兴了,怎么说都是她理亏,于是沉吟片刻,走过去问他饿不饿。 刚才只是感觉生气,眼下这人就站在他面前,带着点愧疚问他饿不饿,金河突然就有点委屈,头一扭,“我不饿。” 等了会儿不见她接话,金河又说:“我想回府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落月迟疑了一下,“不了,我答应小侯爷……” 金河脸色顿时黑了下去,冷哼一声,不等她说完,转身就走。 …… 酒楼的雅间内,落月一直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在某些时候,裴越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其实在一路上三人同行时他就隐约感觉到了些什么,此时落月的举动不过是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想而已。 他体贴地将她手边的茶杯拿了过来,将里面早已放凉的茶水倒出,换了温热的茶进去,重新放回她手边,随意地问:“你在担心金河小弟?” 落月一怔,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 不过也没隐瞒,“嗯”。 诚然裴越私心里很欣赏落月这位姑娘,但他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况且在他看来,这两人分明是两情相悦的模样。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裴越觉得作为朋友,他应该提醒一下。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以下犯上 裴越笑了声,突然叫她:“落月。” 她回过神来,见他突然认真,下意识正色道:“怎么了?” “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挺喜欢你的,所以想问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落月没料到他居然会这么直接,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挺直了背脊,斟酌了一会儿,郑重道:“落月何德何能能承蒙小侯爷的欣赏,在落月心目中,小侯爷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裴越挑眉,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的举动,笑吟吟的眼中带着洞察一切的了然,望进她眼底,“不必吹嘘我,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 仿佛看出她迟疑的缘故,他失笑着补充道:“我还没有喜欢到非你不可的地步,只是你刚好是我喜欢姑娘的类型,即便成不了眷侣,咱们还是朋友嘛。” 落月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在他鼓励的目光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小侯爷,我喜欢……年纪比我小的。” 裴越了然地点了点头。 “是金河小弟吧?” 落月缓缓点头。 裴越笑道:“我看他也挺喜欢你的。” 金河喜欢她? 恐怕是小侯爷误会了。 这小子一口一个落月姐姐,也许在心底一直把她当成姐姐。 “你不相信?” 落月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这段时间金河忽冷忽热的态度着实让她有些伤心,如今裴越突然挑起了这个话题,她有心倾诉几句,又觉得她与裴越不过是普通朋友,关系不至于到了可以交心的地步。 显然裴越看出了她的顾虑,他本无意探听姑娘家的隐私,见她为难,出声道:“如果你不愿意说,那就罢了,只是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几乎没出错过。” 落月不以为意地腹诽,那你这回可真是看走眼了。 不过裴越选择不追问,也让她松了口气。 —— 金河独自一人回了府,连午饭都没吃,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眼巴巴等着。 守卫与他相熟,见此调侃,“金河兄弟这是来替我俩守门啊?” 金河摆了摆手,没心和他插科打诨。 这可稀罕了,守卫两人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他从晌午坐到了日暮,眼看着天都要黑了,换岗的人都快来了,他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那。 “不会是睡着了吧?” 话音刚落,就见他猛地站了起来,气咻咻地瞪着面前的人。 落月老远便看见有个人坐在门口,走近一看发现是金河那小子,奇怪地走过去,还未开口便见他对她怒目而视。 “你和武安侯府那个小侯爷有什么话需要说这么久,没看见天都黑了吗!” 话音刚落,又听到他自嘲地冷笑了一声,“算了吧,反正我就是个累赘,碍着您和裴小侯爷独处了吧?我走了你是不是挺高兴的啊?!” 他这嗓子不小,顿时引得守卫两人,以及前来换岗的两人都疑惑地看了过来。 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落月下意识蹙了下眉,“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金河冷不丁被她训斥,更是火冒三丈,“是是是,我不成体统,我走还不行了?!” 说完他就转身往回走。 落月只觉得这小子近来脾气愈发大了,脾气来的简直是莫名其妙。 不过他素日里一贯是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型,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这么失态,即便是作为朋友,她也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于是落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最后进了金河的屋子,习惯性地带上了门。 此时日落西山,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月上梢头,正是白天与黑夜交际的时刻,关上了门,房中便一片灰暗。 金河背对着她,阴阳怪气地问:“你跟着我干什么?你别给我道歉,我才不原谅你。” 落月觉得这话真是无厘头,她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向他道歉? 她耐着性子,“我不是来道歉的。” 金河一听她这话,刚平息下去的火花又高涨了起来,转身走到她面前,用力推着她往外走,嘴上恶狠狠道:“走走走,我不想看到你。” 落月被迫往后退了几步,背抵在门上,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出言不逊给激怒了,冷声道:“你最近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或许是光线的灰暗助长了金河嚣张的气焰,他胸腔内莫名燃着股邪火,闻言冷嗤,“没大没小?” 他逼近了她,几乎是压在她身上,手捧着她的脸,凑在她耳边,如同喃喃似的说:“我是想以下犯上。” 他亲昵的触碰让落月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瞳孔收缩,“你……” 怎么突然感觉他变得好陌生…… 内心深处有个不敢置信的念头冒了出来。 唇瓣上柔软而湿=润的触感令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 南丰帝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按照姜祸水上辈子的记忆,他没几年好活了。 皇子们也已逐渐成长起来,各自在暗地里培养了大大小小的势力,在朝中拥有了一批拥簇者,朝堂之上暗潮汹涌。 其中,以三皇子和七皇子的拥簇者最多。 除了前太子的母族上官氏,就属三皇子的母族在朝中的势力最盛,从前双方有来有往地尚且能达到平衡,而自从夏誉身死,帝后彻底撕破了脸皮后,就让他们寻到了可乘之机,逐渐壮大了势力。 南丰帝好不容易才除掉了上官氏这根心头刺,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又出现一股威胁他夏氏皇族的外戚势力,而这个时候,夏濯先是安抚乱民,又在誉州收拢民心,向世人展现了他的能力,理所当然地被扶植成为天平的另一端。 但是论朝中势力,还是三皇子道高一丈。 上官氏自从夏誉身死后便保持中立,夏濯一直打着拉拢他们的主意,但他们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似的,突然变得格外谨慎,软硬不吃,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站队,让他一时间也无可奈何,只能暂时沉住气被压一头。 南丰帝虽然向他表露了可以一争皇位的态度,却始终有些捉摸不定,在朝堂上冷眼看着他被三皇子一派打压,从不帮腔。 第一百八十七章 治本之法 南丰帝虽然向他表露了可以一争皇位的态度,却始终有些捉摸不定,在朝堂上冷眼看着他被三皇子一派打压,从不帮腔。他身体越来越不好,两人的生母轮流在他身边照料,也没打探出什么来。 而此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让他看到了转机。 三皇子的生母,一直承蒙盛宠的贵妃娘娘,突然薨了,太医说是积劳而亡,但明眼人都知道这背后事有蹊跷。 她的死给南丰帝带来了致命打击,他仿佛在一瞬之间苍老了十岁,成日神情恹恹,对什么事都兴致缺缺。 没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又感觉出陛下时日无多,楚婕妤便更加尽心尽力地陪伴在他身边,于是这些日子众臣都察觉到陛下对七皇子的态度似乎有所偏袒。 三皇子一派当然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两派的争斗变得更加激烈。 …… 这些消息入了姜祸水的耳中,倒没引起她多大的反应。 夏濯确实有些能耐,让他找到一丁点儿机会就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哪怕她之前给他使了这么多绊子也没有把他打垮。 或许是三皇子也感受到了夏濯那股不寻常的韧性,哪怕暂时占据了上风,潜意识却感受到了威胁,这段日子居然给姜家送了不少礼,也送了一部分来祁瑨府上,许是希望讨好她,让她帮忙说些好话。 不知道是谁教他走这么一步棋的。 不过她也没打算出手帮三皇子,一来姜家一直是南丰帝的眼中钉,是块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却吃不到的肥肉,自从她嫁给祁瑨后,他手下的人怕是盯得更紧了,二来无论是三皇子还是七皇子,他们都姓夏,上辈子她和这人打过交道,也是个过河拆桥的白眼狼。 南丰帝现在看起来或许萎靡不振,谁知道这老狐狸暗地里在盘算什么? 姜祸水眯了眯眼,手指规律地扣着石桌,眸中明灭不定。 —— 还有一件事,是她回姜家后,阿爹私下里告诉她的。 说是姜素迎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惹怒了稷亲王,他居然把她连同她的母亲都给关了起来,任何想探听消息的人都空手而归。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叔父,姜凌,在前几天夜里居然潜进了姜府,想偷账本,正巧撞见了起夜的老夫人,惊醒了众人。 姜祸水倏然皱眉,“祖母怎么样?” 姜尚时示意她稍安勿躁,对她说老夫人没事,姜凌被发现之后原本像是想挟持老夫人,但动作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扔下账本就逃走了,现在人不知所踪。 说到这里,姜尚时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他的精神看起来不太正常。” 其实稍微想一想,也能猜到他来偷账本的目的。 账本是多重要的东西?如果落到了居心不良的人手中,对于一个商贾而言绝对是致命打击。 加上姜凌与夏濯一直关系密切,很可能这件事是他授意。 姜祸水眸光有些冷。 “府中确实该加强戒备了。” 姜尚时点了点头,“祁瑨知道后立即派来了一批人,一直在暗中守卫。” 说到这里,他忽然皱了下眉,露出疑惑和隐忧,看着姜祸水,“可他不是北沧的质子吗?哪里来的这么多厉害的手下?” 姜祸水知道阿爹背后的暗示,他想提醒她,祁瑨此人似乎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样无害。 看来那日夏术闯进祁瑨府上说的话后来并没有被人传出来。 姜祸水笑了笑,其实有些话也到了要说的时候了。 “阿爹,他确实不像外人眼中看到的那样软弱可欺。” 望着女儿眼底的神色,姜尚时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面色一凛。 “这么多年了,您不会不知道,夏烈那些人一直将我们姜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试图把我们处之而后快,然后一举吞并姜家的财产。” 姜尚时抿了抿唇,第一次没有纠正女儿以下犯上的称呼。 他是个敏锐的商人,即便有一颗宽厚谦和的心,也并不代表他愚蠢麻木。 这些事情他心里一直有数。 然而权掌握在圣上的手中,他能做的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退步忍让,企图打消他们的念头。 可是他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比谁都明白,人性的贪婪哪里是这么容易打消的呢? 他无声叹了口气。 “树欲静而风不止,一昧的忍让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欺压,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继续忍耐?” 姜尚时凝眸,猛地抬眸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她笑了一声,毫不掩饰眼中的锋芒,“历来都有江山改朝换代,我们何不做这个人?” 姜尚时头皮发麻,重重咳嗽了一声,瞪着她,呵斥道:“阿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姜祸水知道对于仁和爱民的父亲来说,她这番大不敬的话让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可这就是她真实的打算,也是治本的唯一方法。 难道要让她等着下一个统治者登基,成日烧香拜佛祈祷这是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明智君主?万一不是该怎么办? 没有自保能力的肥羊谁不想宰? 何况以眼下的形势,储君人选就在三皇子和夏濯之间诞生无疑了。这两个人哪个是省油的灯? 姜祸水无所畏惧地看着父亲,“难道阿爹不知道,皇家已经帮着左相在打压孟伯伯了吗?” 随着南瑟与北沧签订的十年盟约将近,南丰帝正在暗中着手安排,想和西蛮再次联手,可这十年来南瑟一直没有出现出色的将才,而北沧经过十年的休养,如今不知深浅,加上北沧地势易守难攻,而西蛮人狡诈悍勇,之前四国聚会时还出现过刺客潜进来刺杀的事情,可见其居心叵测。 南瑟地处西蛮与北沧之间,如若西蛮突然反水,转而去与北沧联手,形成前后包围夹击的形式,那南瑟就成了瓮中之鳖。 孟逢考虑得很周全,可这回南丰帝却像是铁了心似的,偏要和他作对,无论他怎么劝都不肯打消这个主意。。 双方已经争执了很久,至今朝堂上还是僵持的态度。 第一百八十八章 昏庸之主 双方已经争执了很久,至今朝堂上还是僵持的态度。 原本有不少朝臣听了孟逢的话都觉得很有道理,站在他那边帮他说话,可过了一段时间猛地醒悟过来,知道圣上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就是想打压右相,也不知南丰帝背地里使了什么手段,一夕之间,那些原本站在孟逢那边的大臣纷纷倒戈,站在了左相那边。 只有几个与孟逢相交甚好,性情刚正的人为他说话。 孟逢之所以能够与他们僵持这么久,得益于上官氏的帮助。 说来也怪,原本上官氏一组与左相交情不错,在朝堂上一向与孟逢针锋相对,在经历了太子被废、孟逢为他们求过情的事情后,他们的态度就形成了两极反转的变化,拒绝了左相任何形式的交好,平日里见到孟逢反倒笑语盈盈地打招呼。 这回更是直接不顾南丰帝的威胁,站在了孟逢那边,和左相一派对着刚。 这可把南丰帝气得脸红鼻子青,连带着这些日子精神都好了不少。 但任谁都知道,这样的局面只是暂时的。 如今很多重要的奏折都被直接呈给南丰帝,越过了孟逢的手,不用说也知道是南丰帝在背后授意。 孟逢的权力在慢慢被架空。 姜尚时沉默了下来,对上女儿将近咄咄逼人的目光,又叹了口气。 姜祸水放缓了语气,“况且阿爹也听说了吧?他们已经预备增收赋税填充国库,为什么呢?因为南丰帝感知自己时日无多,想为自己建一座高耸入云的极乐观,在他死后可以顺势登上极乐境界,免收炼狱之苦。”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声,“呵,可笑!” “手上沾了这么多血的人,死后居然还怕受折磨。” 姜尚时最见不得的就是百姓受苦,闻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妥协一般说:“可是你孟伯伯一辈子忠君爱国,只怕不会如我一般好说服。” 姜祸水笑了起来。 —— 出乎意料的,孟逢的态度居然不像姜祸水想象中那样强硬。 她原本都都做好了如果三寸不烂之舌还没有说通孟逢就要把孟溪云给请出来加入战场了,可孟逢在听说她的来意后并未表现出抗拒,静静听她说完之后,欣然同意了。 姜祸水愣了一下,以为孟逢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孟伯伯,你知道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孟逢笑呵呵的,这段时间在朝堂上激烈的争执让他整个人瘦削了不少,可眼下瞧着精神却很矍铄,神神在在地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点头。 似乎明白她惊讶背后的缘故,他挑了下眉,“你爹和你怎么说我的?老顽固?” 姜祸水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跟着笑道:“那倒没有。” “我孟逢忠诚不假,但并不是毫无原则的愚忠,原本陛下看我不顺眼针对我也就罢了,现在偏要为了建极乐观加重赋税。” 他平和的表情在谈到这件事时顿了顿,变得有些忿忿,挣扎了一会儿才将那些粗鄙之语咽了下去,轻飘飘地说:“这昏庸之主,不忠也罢。” 姜祸水没想到孟逢想得这么通透,说话比她还大胆,不禁瞪了瞪眼,试探道:“可我的意思是,可能以后南瑟国就不复存在了。” 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将南瑟异姓。 孟逢放下茶盏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末了叹息一声,“只要百姓过得好,是哪国人重要么?” 话虽这么说,但作为一个在南瑟生活了几十年人,一位为南瑟兢兢业业了几十年的一国宰相而言,能说出这句话,说明已经走投无路,束手无策了吧? 看似身居雅室,安然无虞,却时时刻刻面对君主的猜忌和打击,说话做事小心谨慎,这样还始终保持一颗赤诚之心,一心为民。 姜祸水郑重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 继姜家嫁女之后,府上又迎来了一件喜事。 是泷儿那位心上人上门提亲了。 按理说泷儿如今跟随姜祸水到了祁瑨府上,应该上祁瑨府上提亲的,但泷儿从小在姜府长大,李氏拿她当半个女儿了,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让泷儿从姜家嫁出去为好,而且婚礼就按照嫁女儿的规格办。 泷儿的心上人叫陈熠,是个在医理上天赋绝佳的人,医术了得,加上模样周正会说话,很得上司欢心,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从二品院使了。 可这样天赋卓绝的人,在仕途大好,蒸蒸日上的时候居然说辞官就辞官,任其他人好说歹说都死活不听。 按理说他这样的人才,做出这样看起来像是头脑发热使性子的决定,上面怎么可能舍得放人,盘算着先压一压,等过了一阵说不准他突然就改变主意了呢? 可他们想得到,陈熠自然也能想到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当时就搬出了他之前瘟疫时前往禹江镇的事情,说自己身体大不如前,无心留在皇宫,只想出宫去静心调养(娶妻生子)。 要说禹江镇这事儿吧,谁也不能否认陈熠那份功劳,何况当时他回来后没有要任何赏赐,陛下赏下来的东西最后都被太医院的诸位平分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熠去意已决,上面的人再不同意就显得刻薄刁难了。 于是陈熠带着他这么多年攒下来的积蓄出宫买了座小宅子,迫不及待地上门提亲了。 要说陈熠是为了调养身体提前辞官,姜祸水当然是不信的。 看着泷儿满脸幸福的笑容,姜祸水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 李氏等人已经把过关了,都说陈熠这人很不错,她也放下心来,兴致勃勃地筹备起泷儿的婚礼来。 这还是她头一次给人准备婚礼,还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姐,自然是尽心尽力。 这场婚礼办得十分隆重,让不少人心生疑惑。 不是说姜家只有一位千金大小姐吗?这又是谁的婚礼?? 在听说是大小姐身边的一个丫鬟后,不少人都眼红羡慕起来,没想到姜家对一个丫鬟也如此厚待。 第一百八十九章 怀有身孕 泷儿的婚事有了着落,也算了却了姜祸水一桩心事。 眼看着秋来冬近,祁瑨体内的浴血之蛊也清除得差不多了,最近这几次发作显然清醒了许多,基本上可以控制住自己的行为了。 对此祁瑨反倒像是有些遗憾似的,姜祸水回想起自从解蛊以来他总是以此为借口折腾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秋风刮走了落叶,今年的秋天似乎格外短暂,姜祸水感觉身上的衣裳不知不觉便变厚了,穿的也越来越多了。 日子一天天过得越来越快,再过不久便是南瑟与北沧十年盟约到期的时候,这意味着北沧送来的质子祁瑨即将回到自己的祖国。 而身为他妻子的姜祸水,自然要随他一起去向北沧。 想到要离开阿爹阿娘,祖母和弟弟,还有朋友,姜祸水心中便陡然间生出了怅然,望着屋内烧起来的炉火,幽幽叹了口气。 天气越来越了冷了,姜祸水有些畏寒,没人在她耳边督促,性子愈发懒散了,懒洋洋窝在房中不动弹。 祁瑨这段日子似乎格外忙碌,手上总有处理不完的事情,但是见她情绪低落,也不放心,命人把东西搬进卧房处理,陪在她身边。 听到她的动静,不知道是这段日子叹的多少次气,祁瑨抬头瞥了她一眼。 姜祸水看起来恹恹的,明明早睡晚起,刚吃了点东西,现在却仍然没什么精神,眼角耷拉着,没发现他的视线。 祁瑨走到她身边,伸手揉了把她的脑袋,嗓音温和,“是不是无聊了?” 姜祸水打了个哈欠,点头。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近总感觉睡不够似的,不仅懒洋洋的不想动,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胃口都变得有些奇怪。 她一向是比较喜欢味道重的卤菜和甜食的,但是前段时间她看到卤蹄筋居然没什么胃口,而且闻到糖醋肉的味道居然觉得油腻想吐。 反倒是莫名其妙想吃杨梅。 姜祸水眨了眨眼,缓慢地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记不起自己原本想说什么了。 她张口,“我想吃酸梅。” 祁瑨微顿,命人将一直备好的酸梅端了进来,信手拈了一颗放在她唇边。 姜祸水微张嘴咬了进去,面不改色地咀嚼起来,突然问:“我是不是有孕了?” 见她吃完,祁瑨自然地伸手放在她嘴边,等她吐了核,又给她喂了一颗酸梅,才平静地说:“那请大夫来看看吧。” 姜祸水吧唧吧唧嚼着酸梅,想了想,“请阿荨来看看吧,我有些日子没见她了。” “嗯。” 祁瑨这冷淡的态度让姜祸水有些不满,她皱了下眉,突然坐直了起来,离祁瑨远了些,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你怎么这么冷淡?难道我有孕了你不开心吗?” 他一时凝噎,姜祸水见他答不上来,顿时急了,晃着他的胳膊追问。 祁瑨搂着她的腰,手掌覆在她平坦的腰腹上,莞尔道:“小姑娘想什么呢?我怎么会不开心?” 姜祸水有些不信,“那你怎么这么冷静,这么冷淡?” “我……” 他垂眸,“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我没有做好准备,担心你也……” 黯然的表情几乎是立刻便勾起了姜祸水的记忆,想起他并不愉快的童年,姜祸水心一软,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别怕,有我在呢。” 姜祸水靠着他的肩膀,露出向往的神色,微笑道:“如果真的有了孩子,我们就生下来,谁说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呢?兴许这孩子就是给他的爹娘带来好运的乖宝宝呢。” “我从来没有当过母亲,感觉还挺奇妙的。” “祁瑨,我不害怕,你也别害怕,你这么好,将来一定会是个很好很好的爹爹。”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唇边自然地挂上了笑容,温柔的不可思议。 在祁瑨眼中,此时的姜祸水如同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不知不觉地软化了他心中担忧抗拒的尖锐的刺。 他低低应了一声,过了会儿又忍不住问:“我很好么?” “当然!” 姜祸水煞有介事地点头,“你是最好的!” —— 过了晌午,祁瑨还真命人把孟溪云给请了过来,她身边一如既往跟着影子一样的长夜,姜祸水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伸手给孟溪云把脉。 结果并不出乎意料,脉如走珠,的确是喜脉。 孟溪云勾唇,发自内心地道了声恭喜。 之后孟溪云给她留了张方子,说是补胎的药,不过按照她的底子,其实喝不喝药并不是必要的,只不过在头三个月要格外注意一些。 姜祸水点了点头,看起来像是认认真真地听了,转头却对不远处的落月说:“回头把这些话都一五一十转告给你们殿下啊。” 落月失笑地点头。 “咦,”姜祸水突然发现了什么,笑了声,“金河那臭小子今儿个怎么不跟在你身边啦?是不是昨夜折腾的太狠,被你赶跑了?” 这,王妃怎么知道的?! 落月平静的脸上出现裂痕,脸上飘来可疑的红晕。 随口调戏过落月,姜祸水带笑的眸子落到孟溪云身上,目光在她和身后的长夜身上游移。 孟溪云眉心一跳,起身告辞,“我先走了。” 姜祸水扣着她的手,“阿荨,别急着走啊。” 手被她抓着,孟溪云不得已回过身,重新坐在了她身边。 “再过不久我们就要去北沧了。” 孟溪云微抿着唇,“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她微挑了下眉,眼中带着惊讶,“为什么?” “稷亲王知道是我把药给了姜素迎,必然能顺藤摸瓜知道这药是你炼的,我担心他会趁我不在为难你,而且他身上的蛊没有解,很可能会狗急跳墙,把你抓去给他解毒。” 孟溪云的表情有些松楞。 “而且你也知道,南瑟与北沧必有一仗,南瑟容不下孟伯伯,你作为他的女儿,必然会受到不少暗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在他身边,不仅不会成为助力,还可能被有心人利用。” 第一百九十章 深夜谈心 “所以……” 话未说完,就见她点了点头,“我跟你去。” 姜祸水松了口气,阿荨真不愧是孟伯伯的女儿,两人平日里瞧着像是固执死板的人,但遇到了事情却比谁都通透。 说完了正事,姜祸水飞快地往长夜的方向看了一眼,朝她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问:“你和我师父现在是什么情况?” 孟溪云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眼不远处像守护神似的站着的长夜,四目相对,他眼眸深邃而平静,收回目光,无声吁了口气,摇了摇头。 姜祸水见她不想再说,也不追问,只是她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 夜里把确实有孕的消息告诉了祁瑨,他仍然是平静地应了一声,姜祸水心下诧异,觉得这家伙的心性真是强大,头一回当爹居然这么淡然。 她就不一样了,从孟溪云和长夜离开后,才后知后觉地兴奋起来,一直持续到半夜都没有困意。 不过她知道祁瑨这段时间忙碌,白天几乎没有合过眼,所以晚上非常需要休息,而他向来是个敏锐的人,如果察觉到她没有睡的话,就会一直等到她睡熟才放心睡着。 于是姜祸水按捺着兴奋劲儿,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达到平缓和规律的节奏。 她感觉身边的人微起身,凑近她,“晚晚。” 喊什么? 姜祸水忍着挑眉睁眼的冲动,在心里催促着他快点睡着。 见她没有回应,祁瑨似乎以为她已经睡熟了,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重新躺回去。 被子被微微掀开,一直宽大灼热的手掌隔着里衣覆盖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紧接着他整个人都凑过来,把她搂进了怀里。 祁瑨的胸膛就在她耳边,姜祸水能听到心脏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在激烈的跳动着的声音。 好啊,合着之前的冷静淡定都是装出来的。 这激动的心跳声可不会骗人。 “在遇到你以前,我从未想过这辈子能与一个人携手,会产生与她白头的心愿。” “在意识到对你的心意后,也不敢奢望你会喜欢我。你聪明美丽,肆意张扬,坚韧不拔,众星捧月,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为你而生,而我卑微如尘,是个不被期盼诞生在这世上的生命,我……” 他声音似乎是哽了一下,没再接着说下去。 停顿了片刻,又听到他说:“虽然我从未感受过来自父亲的关怀,但等我们的孩子出生后,我会教他读书识字,琴棋书画,骑射兵法,剑术医理……” 姜祸水原本不动声色地听他自言自语,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在心中反驳他轻视自己的话,然而在听到后面又莫名想笑,心想肚子里这未出生的孩子可真是太可怜了,早早就被爹爹安排了这么多东西要学习。 如果不是听他背书一样细数,姜祸水还真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多东西。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他不会的吗?! 还好她不是祁瑨的闺女。 听他数个不停,姜祸水实在忍不住了,将手覆盖在他放在她小腹上的那只手上,打断他,“万一是个闺女怎么办?” 祁瑨没料到她突然出声,愣了一下,下意识问:“吵醒你了?” “没有,我睡不着,怕打扰你休息,就没敢睁眼。” 谁知道正好撞见这家伙趁她睡着偷偷摸摸对她说这些话。 祁瑨难得羞赧了一下,没吱声。 姜祸水故意逗他,伸手戳了戳他的脸,“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万一是个闺女怎么办?也得学这么多东西?” 祁瑨任由她不安分的小手在他脸上作乱,闻言居然认真地考虑起来,沉吟片刻,说:“如果是闺女,其他的都可以不学,但是武功必须要学。” 哈?? 姜祸水惊讶地瞪了瞪眼。 她还以为祁瑨会说,我祁瑨的女儿只需要被捧在手心里宠着就足够了,什么都不需要学! 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不按常理出牌,居然要求女儿练武。 她有些好奇,“为什么?” “虽然是我们的孩子,但我们毕竟不能无时无刻守在她身边,护卫也有疏漏的时候,只有自己学好了武功,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才有自保的能力。”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姜祸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又问:“那儿子为什么要学这么多?” 这还没出生呢,一碗水就端不平了? 姜祸水开始替儿子抱不平。 祁瑨刮了刮她皱起来的鼻子,轻笑,“不多学几门技能,怎么骗到小姑娘?” 她脸一红,哼了一声。 这夜两人不知不觉聊了很多,可以说是这段日子以来说的最多的话了,姜祸水还提到了让她纳闷的长夜那琢磨不透的态度。 这件事已经困扰了她很长一段时间了,如果说在长夜的身份没有暴露之前,他不向阿荨提亲,是担心自己的身份给右相府引来麻烦,那么在身份暴露之后,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南丰帝的疑心也已经被打消了,他还在犹豫什么? 姜祸水想到一种可能,“难道是我们误会了,其实师父他并不喜欢阿荨?” 只不过碍于师兄妹的颜面不好直说? 同样身为男人,且经历都有那么点相似,祁瑨倒是能够理解他这位师兄的想法。 听到姜祸水的猜测,他莞尔一笑,“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 祁瑨思忖了片刻,卖了个关子,没告诉她。 姜祸水一听他不肯说,急得跳脚,软硬兼施也没撬开他的嘴,气得抬脚踹他,威胁他如果不说的话以后就别想和她睡一屋了。 以她的脾气,如果真的下了决心,还真做得出来。 祁瑨最后还是妥协了。 存在于孟溪云和长夜之间最大的阻碍,仍旧是身份。 长夜虽然得以戴上假面,暂时摆脱了通缉,但如今的他于世人而言,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侍卫,而孟溪云却是相府的千金,无论怎么看,两人都不相配。 姜祸水不明白,“可是阿荨不在乎这些,如果她真心喜欢,孟伯伯也不会阻止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速之客 姜祸水不明白,“可是阿荨不在乎这些,如果她真心喜欢,孟伯伯也不会阻止的。” “对,可是长夜在乎,他想给喜欢的姑娘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不希望因为自己而害她被别人看轻,嘲笑。” 对上他郑重的目光,姜祸水心一跳,胡乱点了下头,笑道:“原来你们男人也会想这么多啊?” 祁瑨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额头,“不早了,睡吧。” 缱绻的嗓音如同最有效的催眠曲,姜祸水不知不觉打了个哈欠,倦意上涌,眼皮变得沉重,一张一合,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 不知不觉便到了离别的日子。 祁瑨身上的浴血之蛊在殷萝的帮助下,已经彻底被清除干净了。 姜祸水怀有身孕不足三个月,还没有显怀,小腹仍旧一片平坦,孕吐的反应也不经常出现,只是特别喜欢吃酸的东西,这些日子以来,她的膳食全都是祁瑨配合着她的口味单独为她做的。 有孕的消息被祁瑨特意瞒了下来,姜祸水也只是悄悄告诉了家人和朋友,嘱咐他们不要声张。 眼看着就要去北沧了,这路途遥远,还冰天雪地的,偏偏这时候赶上了,一家人着急的不行,商量着要不要等一等,等到孩子出生再启程,那时候气候也暖和,她也能少受些罪。 这个主意祁瑨也问过她的意见,但姜祸水拒绝了。 身为被众人担忧的对象,姜祸水倒是反过来安慰他们,说孩子特别乖,几乎没怎么折腾,她感觉很不错,何况此行有孟溪云陪在身边,医圣的徒弟你们还信不过? 她下定决心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但眼看着离开南瑟的日子越来越近,姜祸水莫名感到心神不宁起来,右眼总是跳个不停。 她把心中的担忧告诉祁瑨,他只是淡笑着替她揉穴,说是她这段日子精神紧绷,紧张过度了。 姜祸水姑且相信这个说法,说服自己放下心来。 虽然祁瑨说祁颂已经答应过他,如果那日南瑟发难,北沧会派兵前来增援,但姜祸水还是夜夜做噩梦,醒来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如此煎熬地等待着,约定启程的日子终于到来。 自从姜祸水嫁给祁瑨以来,夏濯便再也没了动静,她猜想他定然是在忙着和三皇子斗得你死我活,而且祁瑨时不时见他占了上风还会在背地里推三皇子一把,让夏濯得意不了多久,所以不用想也知道夏濯这些日子过得艰难。 有一回上街她远远瞧见过夏濯一眼,他比印象中瘦削了很多,眉眼间藏不住的疲倦和冷厉,原本存在表面的温润已经再也瞧不见踪影。 姜祸水啧啧感叹,心中幸灾乐祸,巴不得他更惨。 结果千算万算,她都没想到,南丰帝居然会在他们准备回北沧的这天突然驾崩了, 简直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事情了。 就在他们即将出城门时,夏濯居然亲自率兵将他们给拦了下来,不由分说扣走了。 姜祸水当时脑袋一片凌乱,只见他嘴巴翕翕合合,完全不记得他说了什么,又是以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不让他们走。 只是当时她下意识去寻找祁瑨的身影,在见到他朝她走过来时,总算安心了不少。 她指尖一片冰凉,抓着祁瑨的衣袖,“你不是说祁颂答应你,如有变故就会派人增援的吗?我们现在怎么办?” 她心慌意乱,一时间居然没发觉他脸色有些不对劲。 祁瑨反握着她的手,沉声道:“他突然反悔了。” 姜祸水险些当场骂出声,“为什么?!” 这臭小子以为自己在耍儿戏吗?! 什么狗皇帝,说好的金口玉言,君无戏言呢?! 祁瑨抿着唇没回答,垂眸沉默了一会儿,“稍安勿躁,我们先听他们的。” 顺着他的目光,姜祸水看到了正一脸挑衅看过来的夏濯。 她恨得咬牙切齿,冷冷地撇开脸,不想多看一眼。 祁瑨平静地笑了笑。 后来到达北沧,姜祸水才知道,原来那天祁颂突然反悔,是因为他的母亲去世了。 而祁颂把他母亲的死,怪在了祁瑨的头上,认为是祁瑨的归来带来了不幸,害死了他的母亲。 —— 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拿到了兵权,一时之间竟然召集了这么多士兵,但由于夏濯那边人多势众,一行人不得不暂时妥协,回到了府中。 他们前脚刚到府,夏濯后脚就跟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众气势汹汹的士兵,守卫根本无法阻拦,任由他们闯了进来。 他幽深黑沉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姜祸水,笑着唤她,“阿晚,好久不见。” 姜祸水按捺着怒气,笑眯眯地看着他,正想说些什么嘲笑他,突然一阵反胃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脸色微变,捂着嘴呕吐起来,把早上起来吃的东西全都给吐了个干净,还在不停地干呕。 夏濯脸色都变了,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目光变得锐利,如鹰隼般盯着她平坦的小腹,“你怀孕了?!” 姜祸水吐得昏天黑地的脑子当时就拉响了警报,面上不动声色,等那阵恶心的感觉下去之后,结果落月递过来的温水漱口,才抬眸看向他。 她似笑非笑地嘲讽,“还不明白吗?我是看见你感到恶心,才忍不住吐了出来。” 夏濯脸黑了一瞬,须臾又缓和了过来,狐疑的目光逡巡而过,哼笑道:“最好是这样。” 这副居高临下自以为是的口吻听得姜祸水心头烦躁,她强忍着把夏濯砍上几刀泄愤的冲动,“没什么事您可以滚了吗?您在这我恶心的吃不下东西。” 夏濯却像个狗皮膏药似的,听到她这么刺他都不肯走,目光看起来无限温柔,“阿晚,你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姜祸水头皮都炸了,赶紧转头看着祁瑨净化眼球,顺便撒个娇,“夫君,你看这个人好讨厌哦。” 夏濯当时脸就黑了,上前几步伸手想拉她。。 祁瑨起身拦在两人面前,看似有礼地微笑道:“七皇子,这里没有人欢迎你,请回吧。” 第一百九十二章 咄咄逼人 手上却猛地钳制住了他的胳膊。 祁瑨这个人看起来仍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手上也不像十分用力,可夏濯就是疼得脸色都变了,嘴唇颤了颤。 姜祸水乐了,在边上拍着手煽风点火,“夫君真厉害!” 夏濯目光倏然化作利剑朝她射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作实质将她刺穿。 他越是生气,姜祸水就越是解气。 她随手捻了块糕点扔进嘴里,笑眯眯地看着他满头冷汗的,“哟,七皇子这是什么眼神儿啊?怎么,还听不得实话了,这里本就没有人欢迎你,好狗都知道不挡道,您这听不懂人话?” 看着她对他的生死满不在乎的样子,夏濯心都凉了。 甩开祁瑨的钳制,他后退了几步,站在自认为安全的距离,抬眼看向姜祸水,心有不甘,“阿晚,我们夫妻一场,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丝情分了?” 说这话的时候,见姜祸水并未反驳,他余光往祁瑨的方向看去,企图从他脸上窥出惊怒的神色。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他仍旧是那副从容的模样,看他的眼神和姜祸水如出一辙—— 看戏似的。 这个认知让他极为不舒坦。 夏濯的目光变得咄咄逼人了些,他本以为,这样令人误解的话至少会让他从姜祸水眼中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闪躲。 只要他能从中寻到闪躲的痕迹,就说明她在心虚,就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他的位置的,就说明他还有机会。 姜祸水看着他眼中的期待,莫名好笑,点了下头,反问道:“我问心无愧,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你凭什么站在这里质问我?” 在她清澈的眸底,夏濯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姿态。 还看到了上辈子他为了登上帝王宝座巩固专制地位对她不择手段的斑斑劣迹。 在某个瞬间,夏濯竟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此时此刻,在面对夏濯回忆起上辈子那些不好的事情时,姜祸水心态异常平和,甚至隐约带着点笑意,像在讥诮他痴人说梦。 “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难道不清楚?竟然有脸问我对你有没有情分,呵,如果真的有,那也是希望你早日灭亡的迫切心愿。” 对上他僵硬闪避的目光,姜祸水极慢地说道:“夏濯,我现在对你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是单纯的厌恶,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顿了顿,她说:“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夏濯的面色在她一句接一句的话中变得惨白。 他的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姜祸水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她真的已经爱上祁瑨,再也不会回头了,她从前对他尚且存有恨意,如今却只是把他当成讨人厌的陌生人。 另一个声音则说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他还有机会,只要他坚持不放弃,姜祸水一定会重新爱上他,到时候他再放下身段对她弥补,好好对待她和她的家人,一切都来得及,毕竟再怎么说,他做的事都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事情了,这辈子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吗?何况他都没有嫌弃她嫁过人,她又为什么不能放下心中的芥蒂,原谅他呢? 对,对。 上辈子,姜祸水嫁给了他。 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接受一个女人曾经嫁给别的男人吧? 但是如果这个女人是姜祸水,他可以选择接受,毕竟是他有错在先。 可是祁瑨这么骄傲的男人,怎么可能不介意呢? 他现在心里一定已经掀起惊涛骇浪了。 哼,这个人惯来会装腔作势! 夏濯自觉已经猜透了祁瑨的想法,脸色在瞬间由阴转晴。 他万万没有想过,姜祸水会把自己重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祁瑨。 毕竟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谁会相信呢?恐怕只会被人当作失心疯吧? 这么想着,夏濯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 姜祸水惊奇地看着夏濯堪比翻书还快的变脸速度,对于他这沉默的一刻钟脑海中到底出现了什么奇怪的想法而感到好奇。 于是她看到夏濯看向祁瑨,仍旧不怕死地挑衅,“祁瑨,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我不得不告诉你,阿晚曾经是我的妻子。” 他强调,“是明媒正娶、有过夫妻之实的妻子。” 说完,他死死盯着祁瑨,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结果再次令他失望了。 祁瑨只是不痛不痒地点了点头,问了句:“哦,是么?” 平淡的口吻就像听到他说今儿个天气不错一样。 夏濯惊讶地瞪了瞪眼,忍不住想重复一遍,“我方才说……” 祁瑨倏然皱眉,打断他,“你不必再说一遍,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等夏濯接着说话,他便自顾走向了姜祸水,微笑道:“你自己也说了,是‘曾经’而不是如今,曾经她识人不清,误把鱼目当珍珠,遇到不会珍惜的蠢货,让她吃了点亏,也算长个教训。” 哎,这话她可就不爱听了。 姜祸水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祁瑨抓住她的手,莞尔道:“但是我原谅她了。” “就算她曾经喜欢过人渣,被辜负过,那都不是她的错,世俗或许会以异样的眼光看待这样的姑娘,可我不在乎,而且很心疼。” 说完,当着众人的面,他俯身在她额上落下郑重一吻。 姜祸水眼眶莫名有些热,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亲他一口。 他怎么这么好啊。 看着那双如盈盈秋水的眸子,姜祸水脑子一热,脱口而出:“祁瑨,我今晚就找一棵最高的树,爬上去给你摘星星。” 祁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了下她的鼻子,配合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想要月亮,不想要星星。” 这傻乎乎的话她刚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谁料到祁瑨居然还配合她,本来觉得这样的对话听起来怪蠢的,然而看着他发自内心的笑容,姜祸水突然觉得,还挺甜的。 ——。 在姜祸水回过神来的时候,夏濯早就不见了人影。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夜色正浓 据金河说,他临走前恶狠狠地放了话,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们离开南瑟的。 姜祸水为此还担忧了一会儿,谁知入夜,她睡的正香时突然被身边的人叫醒。 祁瑨神神秘秘地带着她从屋内的密道出了府,姜祸水迷迷糊糊地跟着他走,对于此行的终点一头雾水。 然而当她看到站在面前的夏术时,惊得瞌睡虫都飞了。 祁瑨带她来见夏术做什么? 如今的夏术变得憔悴了许多,看起来像是十天半个月没睡过好觉似的,眼神浑浊。 姜祸水几乎是下意识想转身逃走。 祁瑨拉着她的手,扶住她的身子,轻声安抚,“别害怕。” 出于对祁瑨的信任,姜祸水站在原地没动。 夏术深深凝视着祁瑨,看起来欲言又止,率先出声打破平静。 他嗓音沙哑,视线落在姜祸水的小腹上,“她真的怀孕了?” 对于这位血缘上的公公,姜祸水可没什么好脾气,“不劳您费心!” 夏术淡淡笑了几声,也不知道是被她的态度气笑了还是实在没精力和她计较,“好歹是我的孙子。” 闻言,姜祸水露出警惕的目光。 “好了,我今夜就安排你们出城。” 祁瑨自始至终没和他说一句话,只是点了点头,带着她往外走去。 这里是稷亲王在郊外的一处别院,随着他走出来之后,姜祸水看到这里停着几辆马车,定睛一看,马车里装的东西分明是他们白日里的行李。 按理说这些东西此时应该还在祁瑨府内停着的那几辆马车中的。 看到这些,姜祸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合着祁瑨早就料到今日出城不会顺利,甚至连祁颂突如其来的变卦都算到了? 祁瑨扶着姜祸水上马车。 姜祸水没动,“阿荨呢?”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其中一辆马车上亮着一抹微弱的光,车上的人正掀开车帘在向她招手。 居然是阮袂。 姜祸水一愣,走了过去,发现马车内还坐着孟溪云和殷萝。 她看着阮袂,“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北沧嘛。” 没等她说话,阮袂紧接着保证道:“我已经和我爹娘打过招呼的!妹夫也答应了,你可不能现在赶我走!” 姜祸水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她坐稳之后,队伍便朝着与白日里截然不同的方向悄然启程了。 既然是瞒着夏濯偷偷出城,自然不能走官道。 在上马之前,祁瑨若有所感,回首望去,见夏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默默地注视着他。 夜色正浓,天边的黑云遮住了明月的光,祁瑨看不清这个一夕之间陡然沧桑的中年男子脸上的神色,只是在策马出发前隐约明白,这一别,就是永恒。 车队一直行驶了很长一段路,祁瑨没再回头,却也知道有人在他们走过的路上为他们平扫车轮碾压而过的痕迹。 …… 他们连夜驱车赶路,小道虽不比官道平坦,却胜在快捷,一连过了七日,车夫告诉他们,如今车队已经驶出南瑟境内。 也不知道祁瑨在背后做了什么,他们这一路居然没有听到任何缉捕的风声,也没有发现身后有追兵。 只是夏术居然会出手帮他们,这出乎了姜祸水的意料。 那日一见,姜祸水对他满心警惕,生怕他伺机报复,但也发现他的状态不好,比起两年前的意气风流,如今瞧着憔悴了许多,倒有些外强中干的意味。 其实说起来,这辈子夏术这人并没有对她造成过什么伤害,除了那次她偷溜进稷亲王府被他抓了个正着,差点被关进牢里之外,他们并没有起过什么冲突,如果要算到上辈子,姜祸水印象中,他也没有真正出手做些什么,所谓他是夏濯的帮凶,帮他陷害了孟姜两家,也是她主观的猜测。 姜祸水想,他们两人之所以没有起冲突,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不存在正面的利益冲突,而夏术此人对于权势的渴望并不像他的兄长和侄儿们那么强烈,只在乎自己过得快活,其他人和事都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眼看他大限将至,许是怀有身孕,人心都变得柔软了些,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画面,姜祸水竟莫名有些怜悯他。 不过很可惜,解蛊所必须的血葵在替祁瑨解蛊的时候用完了,而等到血葵下一次开放的时候,不知道会是何年何月了。 至少夏术是等不到了。 一路上,姜祸水还看见了不少农民干旱的田地,颗粒无收。 又过了七日,车队进入了北沧境内。 在入关时没有受到阻拦,顾念着已经在马车上连续赶了很久的路,舟车劳顿,众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而如今在北沧则不需要担忧夏濯的人追过来,于是祁瑨命人先找个客栈安顿下来。 一连吃了半个月的干粮,姜祸水下马车的次数屈指可数,听说可以在客栈休息后,众人都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祁瑨一直陪在姜祸水身边,如今进了北沧境内,也不见他急着联系祁颂等人,姜祸水心下存疑。 如今祁颂登基不久,朝中想必不太平。 舒舒服服地用热水沐浴,躺在浴桶中,姜祸水差点睡着了。 还好祁瑨掐着时间进来叫醒了她。 这些日子以来姜祸水几乎没有犯恶心,在阮袂嚷嚷着吃干粮快吃吐了的时候,姜祸水没什么特别反感的感觉,仍旧一日三餐按时吃着干粮。 当时她还心想肚子里这宝宝可真是乖巧懂事。 谁知等她放松了下来之后,面对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时,胃里却开始犯了酸水。 姜祸水心中暗骂,可呕吐之后,再面对这一桌子饭菜,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了。 祁瑨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见她又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莞尔轻笑,想了想,问:“想出去逛一逛吗?” 闻言,姜祸水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并且当下就拽着他的胳膊要往外走,生怕他出尔反尔。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天造地设 北沧的冬夜似乎比南瑟要冷一些,临出门前祁瑨十分不放心地迫她添了许多件衣裳,当时姜祸水还嫌弃累赘不乐意,谁知真到了外头,却被冻得一个激灵。 姜祸水连忙把塞回祁瑨手中的小暖炉抢过来塞进怀中。 本以为这样寒冷的天气,街上会很冷清,谁知居然挺热闹的,还能看到不少耍杂技的小摊在卖力地表演。 算算日子才知道,今天是初八,过腊八节,家家户户都会做腊八粥,祭祀祖先,合家团聚。 两人相貌与气度都是一绝,并肩而立走在烟火气十足的闹市之中,引得不少人侧目。 看着街上出来逛夜市的人们,其中不乏祖孙三代齐全的人家走在一起,大人们看着小孩儿又笑又闹,老人们不顾大人的阻拦纵容着给孙子孙女买这买那,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一幕让她在此时此刻突然很想念她远在南瑟的家人们。 姜祸水眼眶忽然有些热,站着不动,脑袋靠在他肩膀上,眼睛盯着不远处一家卖腊八粥的摊子,轻声道:“我想吃那个。” 祁瑨温声说:“好。” 两人走到小摊的空位上,老板娘殷勤地过来问他们要几碗。 祁瑨说:“一碗。” 而后目光在其他小摊上逡巡,又问姜祸水想不想吃酸梅开胃。 他一说,姜祸水便有些馋了,眼巴巴地点了点头。 祁瑨摸了摸她的脑袋,让她坐在这里等一会儿,便起身往人群中去了。 姜祸水托着下巴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人纤尘不染的白袍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夜市显得格格不入。 老板娘这小摊的客人不多,很快便把她点的一碗腊八粥端了过来,索性闲来无事,竟不问姜祸水的意见,自然地坐在了她对面,刚一坐下就殷切地问:“咋样,吃得惯吗?” 姜祸水一愣,点头,“好吃。” 顿了顿,又笑眯眯地补充了句,“不过还是我娘做的更好吃。” 老板娘听她这么说,也没露出不悦,仍满脸喜爱地看着她,“小姑娘生得可真标志,漂亮!俺家那小妞儿要是有你一半好看,俺就欢喜了。” 姜祸水笑了笑。 “你夫君生得也俊,你们两人可是俺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俺老早就注意到你们俩了,站在一起哟……那叫一个天……什么词儿来着?” 老板娘说到一半突然卡壳,拍着脑袋。 姜祸水顺口问:“天造地设?”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儿!” 老板娘一拍大腿。 姜祸水觉得这大姨说话可真有意思,忍不住又笑了,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今儿个既然是腊八,婶儿怎么不在家里和家人团聚啊?” “嗐,这不是过年了,想着多挣些钱给俺家两个小鬼多买件衣裳嘛。” 没等她接着问,老板娘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说了起来,“孩子他爹不是个东西,二娃出生不足满月就扔下俺们孤儿寡母带着钱和狐狸精跑了,要说当年,俺可是村里一枝花,俺爹是一村之长,上门求亲的人可是能从村头排到村尾的。” 说到这里,老板娘叹了口气,“俺当时脑子被猪油蒙了,一个也看不上,偏偏喜欢那考了八九年都没考出个名堂的穷酸汉,一门心思非他不嫁,结果丈夫跑了,钱也没了,害得俺爹被村里人嘲笑,气死个人。” 姜祸水没成想说到伤心事,正寻思着该怎么安慰安慰她,却见她看起来倒不怎么难过,没等她想出该说些什么,话锋一转,“所以说啊,嫁人还是要找个疼自己的,喜欢自己的,就像你夫君那样。” 老板娘煞有介事地对她说:“这男人啊,如果在成亲前都不愿意对你好,那就别指望他以后会珍惜你了。” 姜祸水配合地点了点头。 老板娘说着满脸羡慕地看着她,“小姑娘长得真美,招人疼,命也好,嫁了个好夫婿。” 她打量了几眼,忽然问:“孩子几个月了?” 姜祸水睁大眼,“您怎么知道?” 老板娘一副过来人的口吻,笑着说:“俺好歹是怀过两个娃娃的人,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姜祸水老老实实告诉她,“一个多月了。” 老板娘一听,又絮絮叨叨和她交代了很多怀孕是需要注意的事项,还告诉了她好几个保胎的土方子,说是一般人都不知道的。 毕竟这是大姨的一番好意,姜祸水认真地听着。 这时小摊上来了客人,正在喊老板,老板娘只得暂时暂时终止了话题。 不久祁瑨回来了,除了酸梅还买了不少东西回来,各式各样都有。 怪不得去了这么久。 刚才和老板娘聊着天,一碗腊八粥不知不觉便见了底。 姜祸水挑了颗酸梅放进嘴里咀嚼着,酸劲儿很足。 她眼珠子一转,玩心大起,计上心头,伸手把一碗豆花挪到面前,舀了一勺尝了尝,而后又舀了一勺递到祁瑨唇边,“啊——” 祁瑨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听话地张开嘴。 姜祸水飞快地把手一缩,将另一只手上的酸梅放进了他的嘴里。 见他被酸得拧着眉,姜祸水得意地笑了起来。 仗着他不生气,姜祸水满脸无辜地问:“还要吗?” 祁瑨无奈,出其不意地往她嘴里塞了串东西。 被偷袭了,姜祸水本要发怒,然而把嘴里的东西拿下来之后,发现是糖葫芦,又高兴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糖葫芦啊?” 原本一碗腊八粥下肚,姜祸水已经五六分饱了,吃了酸梅和糖葫芦之后突然胃口大开,把祁瑨买的东西几乎都尝了个遍。 看着几乎都被吃过几口却没有吃完的食物,姜祸水苦恼地皱了下眉,“怎么办?要浪费了呀。” “哎,不浪费不浪费!” 身后突然传来了老板娘的声音。 她走到姜祸水身边,双眼发亮地看着桌上摆着的一大堆食物,“你们如果吃不下的话,可不可以把这些留给俺?”。 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俺想带回去给俺家那两个娃娃尝尝。”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不谋而合 姜祸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祁瑨瞥了她一眼,笑道:“老板娘误会了,我娘子吃剩的东西,我会解决掉的。” 闻言,老板娘失落的垂下了头。 姜祸水正要说些什么,就见祁瑨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老板娘手上,“这是这碗腊八粥的钱,多出来的给您的孩子买点好吃的吧。” 祁瑨的想法居然与她不谋而合。 她忍不住笑了下。 这锭银子都足够把她整个小摊给买下来了,老板娘哪里能收,连忙推拒。 “这,这多多了,俺不能收。” 最后在姜祸水软硬兼施的劝说下,老板娘才千恩万谢地收下了这钱,并且发誓将来一定会让她的两个孩子报答他们。 姜祸水不愿因为这笔钱让这位大姨感到良心不安,笑眯眯地点了下头,“好啊,那你可要记住了,我叫姜祸水,孟姜女的姜,红颜祸水的那个祸水。” 这熟悉的自我介绍在霎那间令祁瑨回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老板娘郑重地点头,“俺记住了!绝对不会忘!” 此时此刻,她并没有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对男女是什么人,只以为这是一对相貌非凡出手大方的寻常夫妇。 直到后来的某一日,新帝登基,从相熟的街坊邻居口中听说,新后名叫姜祸水,才恍然大悟。 而姜祸水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也并不是想让她的子女长大后报答她。 人海茫茫,一面之缘已是不易,临别之际,谁能保证一定会重逢? 临走前,姜祸水对老板娘说:“你的孩子长大后最需要报答的人并不是我,而是生他们养他们的母亲。” 转身之际,老板娘似乎红了眼眶。 —— 车队在客栈修整了两日,才再次启程。 这两天里,祁瑨寸步不离地跟着姜祸水,简直要和她变成连体婴了,让她哭笑不得。 可赶也赶不走,姜祸水无奈,只能由着他了。 当然,对于即将面临的境况,祁瑨也没对他隐瞒。 这北沧的朝堂,果然不太平。 要说当初祁颂这太子之位,本就定的儿戏。 按理说祁瑨占嫡又占长,被赐封为太子是合情合理,原本北沧帝一意孤行,立了贵妃的儿子当太子本就理亏。 结果祁瑨这太子不曾风光,就被送去南瑟为质子,无论怎么说都是为了北沧而牺牲,但北沧帝把自己亲儿子送入虎口后却半点没有感到心虚和愧疚,反而在人前人后动辄斥骂嘲讽他,总是反复在众人面前提起祁瑨在离开北沧那日发了疯一般杀的人,说他性情残暴,担不起太子之位。 众人听在耳里,似乎陛下对于太子之位被祁瑨占了心有不甘,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种祁瑨得了这太子之位是他占了便宜的意味。 素日里温柔的皇后为此和他发生过不止一次争执,然而北沧帝不改其行,反而变本加厉,活像个怨妇。 日子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南瑟倒是信守盟约,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出兵攻打北沧。 谁知有一天,一向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北沧帝突然主动提出要立太子。 众臣骇然。 立太子? 立什么太子? 立谁为太子? 他当时也就是在退朝临了提了一嘴,并未对此做解释,后来也没加他提过要怎么个立法,因此原本心思活络的人都歇了心思,当做是陛下喝多了说的胡言乱语。 直到某一天,祁颂被立为新太子的圣旨直接当堂宣布。 众臣自然是不敢质问圣上的,只敢悄悄去打听祁颂这段日子到底做了什么,让圣上突然立他为太子。 要知道,祁瑨可是和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啊。 而且帝后不和多年,十吵九争都是为了祁瑨,二话不说废了祁瑨改立祁颂能是皇后的意思? 这还真不好说。 结果这一查,发现祁颂并没有做过任何特殊的举动,就连皇后那儿,也不过是每日去请个安,待不到一刻钟就离开了。 只有一件事,就是祁颂在皇后为了挑选的一众家室优渥、相貌一绝的世家女子中,挑了个最不打眼的,那姑娘是大理寺评事黄帧的义女。 祁颂当时虽然只是个皇子,在朝中没有任职,成天做些招猫逗狗的事,但他是皇后的嫡子,而且长相隽逸,与北沧帝年轻时有七分相似,颇得圣心,多少世家希望能攀上这门亲事呐? 单凭他那张脸,皇城就有无数少女趋之若鹜。 谁也想不到他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个姑娘,偏偏还一意孤行,谁说都不好使,非她不娶。 论家室,那黄帧小小七品大理寺评事,更别说这姑娘不是她的亲闺女了,说好听点是义女,说难听点就是来历不明。 论相貌,皇城比她貌美有才的美人一抓一大把,她这相貌只能算是小家碧玉的病美人。 没错,当今皇后是个病秧子,听说是打小身子骨就弱,三天两头就染了风寒,吃了多少补药都无济于事,瞧着像是风一吹就倒了似的。 话说回来,听到探子传回消息的众臣心里都犯了嘀咕。 难不成是因为祁颂娶了个家室普通的姑娘,所以就决定立他为太子了? 如果当事人祁颂听到他们的心声,定然会嗤笑一声,告诉他们,没错,就是这个原因。 但众臣几乎是立即否定了这个可能。 他们想,一定是这来历不明的姑娘,其实有着不为人知的惊人身世,而祁颂慧眼识珠,抢占了先机。 于是他们查啊查,却怎么都没查到什么特殊的消息,最后问到了黄帧那儿,黄帧也只摇头说不清楚。 众臣毫不气馁,只以为她藏得越深,就越说明她身份不一般。 姜祸水听到这里,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象了一下那画面,莫名感觉有些滑稽,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过她也有些好奇,追问道:“然后呢?那个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啊?” 祁瑨意味深长地笑笑,“她和你师父是旧相识。” ……和长夜是旧相识?? 姜祸水睁大眼,“她是古息国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事不关己 “不止。” 祁瑨点了点头,又说:“她还是师兄的未婚妻。” 姜祸水深吸了口气。 “那……我师父他知道吗?” 祁瑨缓缓摇了摇头。 姜祸水挑眉,“你不打算告诉他?” “他们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了。” 祁瑨这副事不关己的口吻听起来可真欠打。 不过姜祸水也不想掺和别人的感情之事,听他这么说,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 听完了八卦,祁瑨便开始和她说正事了。 朝堂之上,向来以文武分派别,北沧也一样。 如今朝堂上分为两派,分别以丞相苏志徽和镇国大将军汪琢为首。 姜祸水小声嘟囔了句:“又是姓苏的丞相啊……” 以苏志徽为首的文臣一派在祁颂登基不久就决定一心扶持新帝,这些人之间的利益盘根错节,其中不少人将自家的女儿送入宫中为妃为嫔,祁颂来者不拒,他们乐意送他照单全收,而且雨露均沾,每夜都换着人留宿。 于是大臣们也不知道是收到了怎样的暗示,原本对他的帝位有所质疑的人竟纷纷转而支持他,苏志徽等人更是尽心尽力地辅佐他,对于这年轻帝王游手好闲不作为的种种劣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极其纵容。 姜祸水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把皇帝做成这样,不由惊叹。 虽然这些支持祁颂的大臣之间偶有摩擦和暗斗,但对外却是出奇的一致,他们内心已经认定了祁颂,对于这位从南瑟为质归来的前太子,如今的瑨亲王便警惕起来,生怕他抢了祁颂的帝位。 而以汪琢为首的武将一派则一直妄图自立为王,他们大多战功赫赫,又手握兵权,早在先帝在世时就蠢蠢欲动,如今新帝刚刚登基,尚且稚嫩,又没有诞下子嗣,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对于祁瑨回北沧这件事,他们是乐见其成的,甚至迫切地希望他们兄弟俩斗起来,这样才好趁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坐享渔翁之利。 最矛盾的就是苏志徽一派了,一方面他们不想亲近祁瑨,对他多加提防,但另一方面他们又不希望祁瑨站在汪琢一派与他们为敌。 姜祸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戏谑道:“殿下意下如何,有没有兴趣造个反?” 祁瑨还真摩挲着下巴,佯作认真考虑的模样。 过了会儿,他轻笑着问:“你想当皇后?” 闻言,姜祸水脸色微变,摇摇头,“一点也不想。” 多少人渴望的地位,她却不屑一顾。 她这避之不及的态度让祁瑨忍俊不禁,他莞尔,“正好,我对那个位子也没有兴趣。” 两人一拍即合,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 当姜祸水来到祁颂为祁瑨准备的亲王府时,被这破旧穷酸的府邸给惊到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人们把行李一件件往府里搬,从她身边经过。 她站在门口一直没动,祁瑨也不催促,静静陪着她,眼中不悲不喜,仿佛早就料到这样的场面了。 姜祸水磨了磨牙,忍了又忍,才将破口大骂的欲望压了下去。 然而她忍了下来,有人却没掩饰住。 阮袂跳下马车,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抬头望着门口牌匾上瑨亲王府四个大字,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问了句:“是北沧太穷还是祁颂太抠搜?” 姜祸水不冷不热地笑了两声,转头看她,“你说呢?” “啧啧,”阮袂会意,张口骂道:“那小子可真不是个东西!” 话音刚路,身后传来少年磁性的嗓音。 “你们在说什么?!” 即便这声音与记忆中有所出入,但阮袂还是下意识听出这是祁颂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在背后骂人被当场抓包的心虚感漫上心头。 她缓缓转身,锦袍少年如玉面容便跃然眼前,比之两年前,他身量拔高了许多,五官彻底长开了,剑眉凤目,鼻正唇薄,此刻看起来虽然在笑,却不禁令人心头一冷。 阮袂在刹那间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已经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了。 是离她愈发遥远、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了。 她收敛神色。 祁颂目光飞快在她身上掠过,触及她收敛的神色时顿了顿,下意识抿了下唇,本就刻薄的表情更是添上几分不耐烦,看起来脾气差到了极点,像是下一秒就会勃然大怒。 就连姜祸水也感觉这小子两年不见,变得冷酷陌生了许多,下意识噤声。 于是一时之间竟然无人搭理祁颂方才的话。 祁颂眼神逐渐阴鸷,眼看着就要发怒。 身边的公公见状,连忙抢先开口,尖着嗓子呵斥道:“大胆!见到陛下还不下跪行礼!陛下提问你们这些刁民竟敢不答?!” 梁公公记得刚才最后说话的人是阮袂,最后一句话完全是紧盯着她说出口的,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势嚣张的不得了。 祁颂下意识拧眉,瞥了他一眼,动唇之际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了。 “刁民?” 祁瑨轻笑着反问了一句。 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眸子,梁公公莫名胆怯了一下。 祁瑨向祁颂行了君臣之礼,其他人见状,也跟着行礼。 起身之后,祁瑨突然发问:“梁公公,本王是刁民,你又是什么?” 他好似真诚在向梁公公请教,言语间的压迫却令梁公公冷汗直流。 梁公公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佯作害怕地后退了一步,躲在祁颂身后,“陛下,您看这……” 祁颂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掀唇笑了下,眼中是十足的挑衅,直勾勾望着祁瑨,“梁公公说的没错,见了朕不行礼,听到朕提问不回答,不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就是不识礼数的刁民。” 两年不见,这小子嘴皮子功夫见长啊。 姜祸水在心中啧啧感叹了一声。。 自从见到这比从前祁瑨在南瑟住的府邸大不了多少,却处处透着老旧的所谓的亲王府,姜祸水心头便憋着一股气,正愁没处发,就见他找上门来对他们一通羞辱,气得头上都要冒烟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臂之遥 心中愈是生气,面上笑容愈是灿烂,“如若我们是刁民,那么您又是什么人?刁民的弟弟?小刁民?” 祁颂脸色一变,不等他开口,方才畏畏缩缩躲在他身后的梁公公就忙不迭跳了出来,伸手指着她,掐着一把尖锐的嗓子呵斥道:“大胆!竟敢辱骂圣上!来人,给我把她——” 话未说完,没有得到呼应的梁公公停顿了一下,伸着脑袋往身后望了一眼,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这趟出门算是私下出宫,身边并未带着那些士兵。 他僵住了,回首与姜祸水四目相对,见她缓缓勾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长。 她朝身边的阮袂使了个眼色,两人这么多年的交情,彼此的默契不需多言。 阮袂飞身掠起,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从祁瑨身边落到了梁公公的身后,嘿嘿笑了一声,伸手提起他的后衣领。 就在她起身之际,身旁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速度快如闪电,这么近的距离,阮袂竟然没有察觉到他是何时出手的。 他出手的动作又快又狠,阮袂下意识深深拧了下眉,等待着手上即将传来的疼痛,就连姜祸水也预备动手。 只是刚迈出一步,就被祁瑨按住了肩膀。 姜祸水抬头去看他,却见他从容不迫地朝她笑了笑,递了个让她稍安勿躁的眼神。 祁颂的手钳着她提着梁公公衣领的胳膊,却并没有用狠劲儿逼她吃痛松手,恰到好处的力道让她无法摆脱,薄唇吐出两个字,“松手。” 两人仅有一臂之遥的距离,近到阮袂能嗅到他身上的龙涎香。 年轻帝王棱角尚且能够循到青涩的痕迹,然而除此以外,无论是身上的气息还是行事作风,都变得无比陌生。 兴许是习惯了身为上位者发号施令,说话时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带来的威压让阮袂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跳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陡然间失了规律般狂跳起来。 见她不听,祁颂俊朗眉宇间隐约带着点不耐,又沉声重复了一遍。 说完,深邃黑眸看了过来,眼底似乎带了点如果她再不松手就不客气了的意味。 说实话,阮袂有点怵,但彼时也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顶撞的话就脱口而出了。 “我不松!” 话音刚落,祁颂瞳孔微张,似乎没料到她胆敢顶嘴,怔住了。 阮袂很快回过神来,雄赳赳气昂昂说完那三个字后立马就后悔了,气势泄了大半,赶在祁颂发怒之前,连忙补充道:“那要不,我们一起松?” 她以为他在和她玩过家家?还有商有量的? 祁颂差点被气笑了,对上她忽闪忽闪心虚又恳切的目光,居然鬼使神差地说:“好。” 像老母鸡似的被人拎着后衣领的梁公公没想到,这年轻帝王都亲自出手了,两人还能磨叽这么久,更没想到他耐着性子等了好半天居然等来了他神来一句“好”,当时被勒的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梁公公蹬着腿开始挣扎,企图唤醒自家陛下给迷惑的理智,“陛下,救救老奴……” 他这一嗓子有没有把祁颂的理智唤回来不知道,倒是引起了阮袂的注意。 阮袂下意识去观察祁颂的神色,虽然看不出什么,却也没看梁公公一眼。 于是她也装作没听到一般,眨了眨眼,讪讪地对祁颂说:“那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松手。” 还数一二三,幼不幼稚。 祁颂心下暗嗤,面上还是淡淡地点头,“好。” 仿佛被遗忘了的梁公公心如死灰。 “一。” “二。” 阮袂像是故意磨着梁公公似的,每个字的音都拖得很长。 见梁公公已经开始翻白眼,她忍着笑意,数了最后一个数:“三。” 祁颂果真守约松了手,见状,阮袂地提劲儿起身,手松开的间隙,抬脚狠狠踹上梁公公的屁=股,随着梁公公尖细的嗓子哇哇大叫,他飞向了姜祸水那边,被她用脚定住身形。 人质到手,阮袂抬脚就要开溜。 不过祁颂武功在她之上,虽然没防备被她得了手,但反应很快,抬手就扣住了她的肩膀,其力道比方才要狠厉得多,许是遭了算计动气了。 笑话,在眼皮子底下被劫走了人,那不是活生生打他脸吗?换谁不生气? 他近身之际,阮袂出其不意地回身,趁他松楞的片刻猛地拍了一掌在他胸口,脚底抹油地溜回姜祸水身边。 祁颂捂着胸口,脸色难看得吓人。 阮袂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不过头一回让他在她手下吃了亏,换句话说就是她打赢了他呀,这个认知又让她心底忍不住暗爽起来。 姜祸水笑眯眯地欣赏着祁颂气急败坏的模样,脚上狠狠踩着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让他趴在地上挣扎不得。 祁颂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暴躁的想要杀人,瞪着姜祸水那张笑脸,冷声问:“你们想做什么?” “啧,看来陛下对这狗奴才十分看重啊。” 主动权掌握在她的手上,姜祸水就显得不紧不慢了,俯视着在她脚下面目狰狞的梁公公,嘴角噙着冷笑。 听到这话,即便身上疼痛,梁公公心中还是忍不住得意起来。 祁颂抿着唇不吱声。 “想领回这老东西,很简单,给我们换一座府邸。” 末了,未免再次被祁颂钻空子,她补充道:“陛下聪慧过人,熟知礼数,应该知道亲王府邸的面积和环境是怎样的吧?” 说着,她脚下用力一踩,方才挣扎着与地面拉开一段距离的梁公公顿时四仰八叉地趴了回去。 梁公公疼得龇牙咧嘴,姜祸水面不改色。 她微笑道:“在陛下准备好府邸之前,就委屈梁公公在这‘刁民’住的房子里‘住下’了。” 原来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就是为了换房子。。 祁颂看着默不作声站在姜祸水身边的祁瑨,讽刺地笑出声,语气不无恶毒地嘲讽:“两年不见,回了北沧还是不改要女人为你出头的本性。”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于心不安 祁瑨眉开眼笑地温声道:“陛下过誉,臣甚是欣慰。” 没想到两年不见,他这位皇兄的脸皮竟比之从前厚上不少,这番话非但没刺到他,他瞧着反倒是欣然接受的模样。 祁颂对此很是不屑一顾。 祁瑨的话显然对于姜祸水很是受用,她扬唇笑起来,挑眉,“我疼自家夫君,为自家夫君出头,他求之不得,我甘之如饴,这叫恩爱。” 说着上下打量着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陛下后宫三千,据说要雨露均沾,兴许是不能明白这种感受的,自然也没有哪个女子会为陛下出头呢。” 祁颂嘴角都快拉到地下了,黑着脸冷哼,“我才不稀罕!” 如果他在丢下这句话之后,没有逃也似的转身离开,或许会更有可信度一些。 姜祸水乐不可支,冲着他的背影喊:“陛下回宫路上切勿当心,别又碰上仇家,被人劫走才好!” 年轻帝王背影一顿,下一秒,加快脚步远离众人的视线。 —— 姜祸水没说最后那句话还好,一说,反倒是提醒了她,阮袂望着祁颂孤零零离开的背影,有些放心不下了。 即便是在位数十年的帝王出行,尚且小心谨慎,生怕从哪个不知名的角落突然跳出一窝蜂杀手,这小子倒好,身边就带着个除了拖后腿拉仇恨值外一无是处的老太监。 而且她刚才那一掌……在情急之下,也没想着收回力道,阮袂没料到祁颂半点没防备,竟硬生生挨了一掌。 她的手劲儿本就比多数女子要大,又运了气,受了她一掌想必不太好受。 阮袂心下难安,几乎是立刻便要跟上去。 姜祸水拉着她的手,洞悉一切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你上哪去?” 阮袂没隐瞒,直言道:“他受了伤,我不太放心。” “傻姑娘,你不会真以为他就带着那老东西吧?” 她一怔。 姜祸水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你脑子秀逗了?像他这样的人,即便身边没有士兵,少不了暗处跟着暗卫,怎么可能真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说完,也不再关注她的动向,喊金河过来把梁公公“请”进府,和祁瑨携手走了进去。 —— 忙了一会儿,姜祸水想起阮袂,回头寻找她的行踪时,却发现孟溪云随身的行李中少了一瓶丹药,而阮袂则不知所踪。 姜祸水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 …… 虽明白姜祸水说的话不无道理,但不亲眼看着他回到宫中,阮袂还是无法彻底安心。 她告诉自己这是因为祁颂因她负伤,她只求个心安,几乎是在跟着众人进府不久,后脚就从孟溪云的行李中摸走了一瓶丹药,骑了匹马往祁颂离开的方向赶。 她快马加鞭,簌簌冷风刮在身上,把她的脸都冻僵了。 过了将近一刻钟,终于瞥见祁颂趔趄的身影,正一步步走在路边,既没有骑马也没有乘车。 阮袂心中一紧,没有多想,当即下马小跑过去。 祁颂耳力过人,五里外便发觉有人策马朝他的方向过来了,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心生警惕,谁知等来的居然是阮袂。 她来干什么? 祁颂微垂着眸,假装没察觉她在靠近。 阮袂走到他身边,见他的手仍死死捂着被她击中那处,心中更为愧疚。 于是声音中便藏不住担忧,毫无底气地问:“祁颂,你还好吧?” 她嗓子无比沙哑,祁颂手微一颤,闻言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其实这点伤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否则这会儿功夫他也不会慢悠悠走在路上,别看他步伐趔趄,但速度着实不慢。 而这不到一刻钟,她居然追了上来。 从她苍白的唇色就能看出这一路上顶着多大的寒风。 方才他听那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也急促得很。 她在担心? 祁颂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儿似的,掀唇一笑,很快又敛了下来,恢复了冷漠的表情。 真可笑,明明是她自己做的好事,转脸又一副无辜模样赶过来,是觉得良心不安? 他讥诮的笑落在阮袂眼中,令她心堵得厉害。 阮袂咬了下唇,也不计较,从怀中掏出瓷瓶,递给他,“这药对你的伤有奇效。” 祁颂似笑非笑地瞥了她掌心的药瓶一眼,没搭理,更没伸手接过。 三番四次被无视,阮袂耐着性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打伤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但是受了伤就要尽快治疗,拖不得,快吃药吧,别闹脾气好不好?” 切,这道理还用得着她说? 他早就服药了。 不过这话他不打算和她说。 凭什么要告诉她? 况且,她哪只眼睛看出来他在闹脾气了?把他当小孩子哄? 祁颂冷笑一声,冷不防呛了口气,咳嗽了声。 他掩着唇,即便服了药,到底无法立即痊愈,因此这一咳便牵动了伤处,疼得他皱了下眉。 见他非但没有停下步子,反而倔强地越走越快,阮袂也急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既然他软的不吃,那就别怪她来硬的了。 阮袂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祁颂果不其然被她拽住了,不得已停下步子。 只是不等她开口,祁颂便厌恶似的冷下脸,沉声说:“滚开。” 阮袂心一刺,忍了忍,才按捺住甩袖离开的欲望。 她松开手,“你吃了药,我自然会走。” 他垂下眸没吱声。 “无论出于什么缘故,到底是我伤了你,就这么放你一个人,我于心不安。” 祁颂静了静,抬眸看她,突然问:“你就不怕我把你绑了换回梁公公?” 没料到他会猝不及防这么问,阮袂愣住了,半晌缓缓地疑惑出声:“……啊?” “嗤。” 祁颂一看她这副惊讶的表情就知道她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嗤了一声,撇过头去。 听她这话的意思,似乎只要他把这瓶药接了过来,就能彻底摆脱她的纠缠了。 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祁颂没有这么做。 只是看她绞尽脑汁地想着法子劝他吃药的样子,觉得有趣得紧。 第一百九十九章 虎了吧唧 他的打岔只令阮袂安静了一会儿,回味过来之后,自顾着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我当时听阿晚说你孤零零一个人回宫,可能会遇到危险,放不下心,所以就赶过来了,没有想那么多。” 阮袂望着青年单薄的身形,从侧面可以看到这张俊俏的侧颜,肤色是冷然是苍白,唇色殷红,鼻梁高而挺,剑眉星眸,分明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模样,偏生从正面瞧时,总会显得有些刻薄。 阮袂有些出神的想,许是从正面能清楚直视他眼中阴冷不耐意味的缘故。 但仍旧不可否认,是特别好看的。 就是瘦了点,不是说皇帝每天吃着山珍海味吗?怎么每回见他,似乎总比印象中要瘦很多呢? 看他现在这副羸弱的模样,阮袂觉得自己可以一个打十个。 心里这么想着,竟不自觉脱口而出,“况且就你现在这样子,咱俩谁绑谁还真说不定呢。” 祁颂步子一滞,狭长凤眸乜了她一眼,忍俊不禁一般哼笑一声,“就你?” 等着刚才那阵因为咳嗽而引起的闷痛缓过去后,祁颂像是放松了一些,漫不经心地说:“别说受你一掌,就算是再受十掌,把你给绑了也绰绰有余。” 说完,他突然停了下来,在她面前虚晃一招,作势要擒她双臂。 阮袂还真摸不准这小子的脾气,见他说动手居然真的就动起手来,心头猛跳,下意识防备起来。 而在她看来,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于是她没多想,凭着身体的本能做出反擒的动作。 其实刚才祁颂那出其不意的一招快攻,阮袂便察觉到他方才说的话不是吹嘘,已经做好了准备被他擒住,正闭着眼默念对不住阿晚,要把好不容易到手的人质送回去了,大宅子也换不到了。 谁知等她睁眼时,居然真把祁颂给擒住了。 阮袂顿时惊喜起来。 莫不是她这段日子功力更上一层楼了? 她得意地笑了起来。 祁颂本就是逗逗她,谁知道她虎了吧唧闭着眼睛就抓了过来,一时不察被她给制住了。 但若有心挣脱,这对祁颂而言并不困难。 见她得意,祁颂便懒得挣扎,且看她接下来想怎么做。 阮袂显然是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见人已经落在她的手上又放弃了挣扎,便忍不住奸笑连连,一只手像街头流氓似的挑起他的下巴,咧嘴笑道:“嘿嘿,小样儿,还不是被我给抓住了?” 这傻乎乎的样子简直没眼看,祁颂忍着笑,眨了眨眼,满脸无辜:“你想怎样?” 嗯……她想怎样? 阮袂此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毕竟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祁颂会被她擒在手里挣脱不得。 乍然听他这么一说,阮袂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这家伙心里在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祁颂沉默片刻,眉梢一挑,正要说什么,阮袂却眼疾手快地伸手捂上他的嘴,凶巴巴地威胁:“你闭嘴!让我好好想想!” 掌心不留神触碰到了柔软的唇瓣,阮袂顿时如同碰到烫手山芋一般将手撤了回来。 祁颂垂眸不语。 过了一刻钟,阮袂还是没出声。 要说她这简单粗暴的脑子,对于招惹了她的人,动辄就是一顿胖揍,从不会费心去想一些折磨人或者逗趣儿的点子,而交了姜祸水这个朋友之后,大多数需要动脑子的事情,就更不需要她自己想了。 因此这可真叫她犯难。 如若不是还需要手上控制着祁颂,阮袂真想抓耳挠腮。 沉吟片刻,她下定决心似的,凑近了些,笑了下,“要不你,先叫我声好姐姐听听?” 这还是她从殷萝那儿学来的,说是她的凤姐姐告诉她的,青楼里不乏一些年纪轻轻的公子去寻新鲜,而且有些癖好,就爱喊姑娘好姐姐。 正好她年纪比祁颂大上几岁,让祁颂喊她一声姐姐似乎也不亏。 谁知听到她的要求后,青年的脸顿时冷了下来,黑得仿佛能滴出墨来,一字一句像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阮袂,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 冷得能掉出冰渣子的话冻得阮袂小心脏一个哆嗦。 差一点就要松了手。 但转念一想,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趁着他受伤能欺负欺负他,要是过了这个村岂不是没了这个店了? 这么想着,阮袂又硬气起来,哼声道:“我本就比你年长,你喊我一声姐姐能怎样?” 呵,可真不怎么样。 祁颂眯了眯眼,打量着她眼巴巴的目光,倏然问:“你真想听?” 阮袂一听,哎,好像有戏,连忙点头。 双眼顿时发光。 —— 哗啦啦—— 倾盆大雨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 在两人察觉过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被淋了个半湿。 紧接着,阮袂察觉出这雨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她的身上,砸得她生疼。 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个小冰块。 这场雨居然夹杂着冰雹。 眼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躲雨的地方,冬日里连大树都是光秃秃了。 被雨夹杂着冰兜头一砸,阮袂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对祁颂的桎梏。 她目光在周围逡巡过后,发现她骑来的马匹不知在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最后目光落在了衣着单薄的祁颂身上。 想了想,她一咬牙,将身上遮风用的斗篷脱了下来,张臂一翻,便让斗篷暂时充当了伞,罩在头顶。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夹杂着冰是祁颂始料未及的,望着这怪异的天象,他皱了下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另一边,阮袂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他主动走过来,顿时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见他还在发呆,径直朝他靠过去,用斗篷遮住了两人的头顶。 一片阴影笼罩上头,祁颂一怔,阮袂凶巴巴瞪着他,嘴里念念有词,但雨声太大,伴随着冰块砸在斗篷上的声音,噼里啪啦,纵然他耳力过人,也不太听得清她在说什么。 不过看这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也能猜到不是什么好话。 第两百章 陷入无言 祁颂不得不竖起耳朵,步子往她身边挪近了一些,正巧听到她说:“跑去找个能遮雨的地儿,雨太大了,你身子受不了。” 他此时很想反驳他的体质并没有弱到这个地步,不至于淋点雨就受不住,然而阮袂说完,并没有听他辩驳的打算,动身跑了起来。 阮袂抬脚,转头发现身边的人没动,反而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她顿时莫名其妙,问:“你干嘛?!” 虽然听不见她的声音,但祁颂从她的唇形中读懂了她的意思。 他走到她身边,微俯下身,柔软的唇便贴在她耳边,带着丝丝沙哑的嗓音如同蛊惑,又像是疑惑般,问:“你不想听了?” 阮袂略不自在地往后撤了撤,睁大双眼看着他,像在看什么神奇生物似的,“我真想把你的脑子撬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 这时两人离得近,因此这番带着震惊和无语的话传入了祁颂耳中。 他顿时像被点中了笑穴一般,哈哈大笑起来,没笑几声又呛入了雨水,皱着脸咳嗽起来。 阮袂叹了口气,不知道他突然抽了什么风,只是站在原地没再催促,即便她手举到酸的不行,披风灌了水变得重了许多,此刻已经全都湿透了,并不能完全张开,她便将斗篷举到祁颂一个人头顶。 祁颂静静看着她的动作,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被一个对他毫无所求的人无条件纵容的滋味。 不,说不定呢,或许她怀有某种目的,只是他现在还没猜到。 不过,管他呢,只要他不知道,就当她没有吧。 祁颂脑海中,不期而然地想到了不久前姜祸水炫耀似的说的那番话。 哼,谁说不会有女子为他出头? —— 最终,祁颂跟着阮袂,两人像在雨中狂奔的傻子似的,往宛如没有止境的前路奔跑着,终于见到了一座客栈。 在狂奔的这一路上,祁颂无数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脑子抽风走不见人烟的偏路,不过在得知他们订到了仅剩的最后一间房间后,两人对视一眼,不禁露出了幸运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不过祁颂只笑了一瞬,就猛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收敛起了笑容,将目光转向别处。 阮袂没多想,觉得他突如其来的变脸就像这场雨一样莫名其妙。 同他们一眼,客栈内大多数人都是被这场雨困在了这里,不过站在人群中,他们二人显然还是狼狈得显眼。 问店小二要了两身衣裳,两人往二楼的房间走去,路上阮袂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一楼嘈杂的人群之中,有几个锦衣玉袍的男人从他们出现起,目光就落在了他们身上,打量个不停,似乎在确定什么。 —— 见阮袂抖得厉害,祁颂往屋内的木椅上一坐,倒没嫌弃这屋子简陋,过了会儿小二将热水送了上来,他挥挥手,大发慈悲地让她先去沐浴。 这时候阮袂也不跟他客气,带着衣服就迫不及待过去了,那副毫不设防的模样令祁颂忍不住皱眉。 见她将帘子拉上后,祁颂背过身去,迅速将身上湿透的衣服脱了下来,坐在刚刚点燃不久的火炉旁边烤着。 在冰雨之中狂奔尚且没发觉,这会儿缓过神来,不适的感觉便一股脑涌了上来。 祁颂深拧着眉,抬手揉着额角。 他手脚一片冰冷,额头摸起来却滚烫得很,看来情况不太妙。 凭着仅剩的理智,祁颂穿上了那套并不算合身的衣裳,捂着阵阵作痛的胸口走到门口将小二召了过来,先是给了他足够的银钱。 小二见到这笔不小的钱财顿时双眼发亮,问他有什么需要。 “给我送一壶热水,两碗姜汤上来,还有一些吃的,最好是热食。” 祁颂嗓子已经完全沙哑了,眼前小二的脸在他眼中出现了好几个重影,他半眯着眼,强撑着问:“有没有治风寒的药?” “有有有,公子等着,小的这句去给你拿来!” 说完小二就屁颠屁颠地转身下楼。 祁颂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脑袋疼得仿佛要炸开,嘭地一声关上门,背抵着墙滑了下去,合上了眸子。 —— 诚然在淋了冰雨之后,这来之不易的热水浴显得尤为珍贵,但阮袂惦记着受了伤的祁颂,进来时匆匆一瞥,她发现祁颂脸色似乎比之前更难看了几分,因此不敢耽搁,囫囵洗了之后,匆匆擦干身子,便手忙脚乱地穿上了衣裳。 谁知一掀开帘子,见到的就是祁颂昏坐在门边的墙上,而门外有人在叩击个不停,伴随着小二催促开门的声音。 当时她吓了一跳,飞快跑到祁颂身边蹲下,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这才猛地松了口气,当下便将他扶了起来,将他的手绕在她脖颈上,支撑着他身体的重量站起来,去给门外的小二开门。 见到这画面的小二似乎惊了一下,脸上的不耐僵住了,和阮袂大眼瞪小眼。 阮袂目光落在木盘上,想了想,侧着身子,吩咐道:“把东西送进来吧。” “啊?” 小二一愣,须臾回过神来,“哦是是是。” 于是手脚麻利地把东西往房内一送,没敢多看,正要离开时,阮袂叫住了他,“再送一桶热水进来。” 小二应了是,并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他离开后,阮袂顺势将门关上。 她试着叫醒祁颂,但他半点反应也没有,显然等他醒来自己去沐浴是不太可能了。 阮袂将祁颂放在屋内唯一的一张床上,扯过不算厚重的棉被盖在他身上,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 一片滚烫。 阮袂早有预料,无奈地叹了口气。 等小二将热水送了进来再离开,阮袂用毛巾浸湿热水再拧干,先是擦了擦他的脸和脖颈,目光再往下时,迟疑地顿住了。 方才祁颂穿衣裳时神志便不太清明,此刻阮袂看着他白皙肌肤上泛起了薄红,目光落在他脖颈往下,精致的锁骨,以及一小片白皙的胸膛之上,陷入无言。 第二百零一章 有蜜饯吗 方才祁颂穿衣裳时神志便不太清明,此刻阮袂看着他白皙肌肤上泛起了薄红,目光落在他脖颈往下,精致的锁骨,以及一小片白皙的胸膛之上,陷入无言。 独自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羞涩,阮袂手上一边开始扒拉衣服,嘴上嘀嘀咕咕不知道是真这么想还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长这么瘦,估计看到的都是排骨吧,还不如我几个哥哥有看头,我有啥好不好意思的?” 就这么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解开了他的腰带。 当看到布料之下掩盖的肉体在眼前横陈,阮袂顿时双眼发直,十分没有骨气地咽了咽口水。 咳咳,其实也不是没看头的…… 或许是屋内烧着的暖炉太旺了,阮袂不用伸手摸都知道自己整张脸是烫的,就差头上冒烟了。 幸好祁颂烧的挺严重的,阮袂给他擦完了上半身,也不见他眼皮眨一下,就连将他翻过身为他擦背,这小子也睡得沉,毫无动静。 除了一开始有些害羞,之后见他不会醒,阮袂就毫无心理负担了,动作越来越流利。 但是当擦完了上半身后,阮袂又迟疑起来。 此时屋外天际突然闪烁,紧接着猛地传来一声霹雳惊雷,其声势之浩大仿佛要毁天灭地一般,不知是不是错觉,阮袂感觉脚下的地面都晃动了一下。 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往窗外看去,正看见桌上放着的木盘里有两碗姜汤。 被店小二端进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似乎凉了许多。 阮袂拉过棉被给祁颂盖上,起身去把一碗姜汤端起来,闭着眼,一仰头便一口气全给喝了个干净。 现在摸起来尚且算烫手,如果再放一会儿,估计就凉了。 阮袂把另一碗端起来,走到床边。 她伸手拍了拍祁颂的脸,温度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对于她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反应。 “祁颂,祁颂,醒醒。” 阮袂看了看姜汤,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祁颂,一咬牙,掐住了祁颂的人中。 这方法居然奏效,祁颂眉头蹙起,眼睫扇动。 她心中一喜,等着他睁眼。 谁知他只是随手抬起,朝她掐着他人中的手挥了挥,唇瓣翕合,阮袂俯下身凑近才听到他用气音说的话,“滚。” “……” 阮袂面无表情,趁机掐着他的嘴,直接把姜汤给他灌了下去。 “咳,狗奴才,想呛死朕么……” 祁颂皱着眉咳嗽起来,俊俏的脸上布满痛苦,半睁开眼,张口就骂。 见他终于清醒,阮袂笑了笑,也不计较他骂人的事,先是扶着他慢慢起身,确定他坐稳之后,转身去把饭碗端了过来。 她舀起一勺米饭,递到祁颂嘴边,“你现在空着肚子不能喝药,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这药也要趁热喝。” 祁颂拧着眉,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快速地眨动眼睛,像是在强迫自己清醒。 他没张口,反而满脸嫌弃地往后躲了躲,“这么干的饭怎么吃?” 阮袂一怔,心想也是,于是起身说:“那你先吃点菜,我一会儿让小二送点粥或者稀饭上来。” 说着,便用筷子给他夹了青菜递到他嘴边。 祁颂还是不吃,紧咬牙关就是不张口。 阮袂手举得累了,有些不耐烦,声音大了些,“张口!” 这一吼,祁颂瞬间红了眼眶。 阮袂惊呆了。 “你凶我!你居然凶我!” 祁颂瞪着她,委屈巴巴地控诉。 阮袂觉得这模样一点不像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反倒像个生病需要人哄的娇气少爷。 眼看那双眸子里就要落泪,阮袂顿时心软,好声好气地问:“那你为什么不乖乖吃饭?” “我要吃肉。” 他眼巴巴地瞧着桌上那盘烤鸭,一副馋的不行的样子。 阮袂犹豫了一下,“这太油腻了,你先吃点清淡的喝了药,再……”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吃肉!你不让我吃肉我就不吃饭,也不喝药!” 他使起了性子,两个腮帮子气鼓鼓的。 阮袂莫名想笑,她从未见过祁颂像个熊孩子似的耍赖模样,感觉又稀奇又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鼓起来的腮帮子。 她转身去端桌上的桌上的烤鸭,并未发现面前的人因为她的动作而瞬间僵硬的神色。 然而在她走过来时,祁颂已经恢复了自如。 “只能吃一点哦,不能吃太多,不然肚肚会痛的。” 阮袂不自觉便用上了在家中和几个小侄子小侄女说话的口吻。 祁颂没应,地把最大的鸭腿抓过来,张嘴就啃。 这烤鸭确实油腻,他吃的满嘴油,阮袂用帕子给他擦嘴,好笑道:“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祁颂看起来像是在专注地解决着手上的食物,吃了好几口,突然头也不抬地问:“我身上的衣服是不是你脱的?” 见他突然正经起来,阮袂愣了一下,莫名有些心虚,自觉地解释道:“是我,当时怎么叫你都不醒,我就擅作主张给你擦了身子,”顿了顿,她补充说:“不过你放心,我只擦了上半身。” “噢。”他含糊应了一声。 他没再说什么,阮袂悄悄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心虚的,于是起身去端药,“快喝药吧,凉了效果就不好了。” 她把药碗递给祁颂,祁颂没接,眨了眨眼,“有蜜饯吗?” ……? 你一个大男人喝药还要吃蜜饯? 阮袂:“没有。” 祁颂撇了撇嘴,“没有蜜饯朕不喝。” 下一秒,一直冰凉的手覆在额头上。 灼热的肌肤触碰到冰凉的手背,顿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舒服,可惜她很快就收回了手。 祁颂抿了下唇。 “还烧得很厉害,别说胡话了,是男人就喝了。” 他动了动唇,抬眸看她,清澈的眸底尽是委屈,企图打动她。 阮袂不为所动。 须臾,祁颂无声吁了口气,耷拉着肩膀,低低道:“好吧,那我要你喂我。” “行。”。 见他不再闹脾气,阮袂松了口气。 第二百零二章 陪我回去 祁颂吃了东西,喝过药之后不久就睡着了。 伺候了这祖宗之后,阮袂也累得不行,随便吃了几口东西就坐在床边守着他,不知什么时候眼皮越来越沉,最后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轰隆隆—— 阮袂是被雷声惊醒的。 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屋内已经彻底黑了,一丝光亮也没有,只能感受到外头滂沱大雨还在下个不停,听起来并没有减小。 她也猜不准现在是什么时辰。 耳边是青年规律的呼吸声。 过了会儿,阮袂彻底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到了床上,此刻祁颂一条手臂还搭在她腰上。 这张床并不大,容纳他们两个成年人便显得更狭窄了。 她深吸了口气,抬手把腰上的胳膊拨下去。 青年还在熟睡,阮袂很轻松就把手挪走了。 她正要掀开棉被起身,不远处略显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的夜。 一股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停下了动作。 脚步声仿佛在他们这间屋子外停了下来。 叩叩叩—— 不久,传来了试探性的敲门声,这力道和节奏都与白日里小二的敲门声截然不同。 阮袂竖起耳朵确定了一下,发现确实是在敲他们的门。 是谁? 外面的人只是敲门,却没有出声。 阮袂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此时该不该出声。 叩叩叩叩叩—— 这回敲门的力道变得更大。 门外,几人小声商量着:“没动静,里面的人估计已经睡着了。” “确定里面的人是祁颂?” “绝对是他,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身边居然只带着个女人,真是天助我也。” “那还等什么?咱们直接冲进去!” 这几人的对话自然落入了阮袂耳中,听到他们说要闯进来,连忙摸索着自己的佩剑。 结果佩剑没摸到,倒碰到了青年温热的手掌。 她一愣,眼下这情况也容不得她羞涩,一边找着佩剑要起身,一边着急地推着祁颂,企图把他叫醒。 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内心疯狂叫嚣,阮袂终于摸到了佩剑,正要起身,身边的人突然抬着一条胳膊圈住了她的腰。 阮袂以为他还没睡醒,顿时恨铁不成钢地扒拉着他。 仇人都杀到门外了,你还睡得像死猪似的!! 真不知道这皇帝是怎么当的。 谁知这回居然没拂开,圈在腰上的手反而收紧了些。 “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撞。” 听到门外的动静,阮袂急得都快哭了,一边扒着他的手,一边小声喊:“祁颂……” 快醒醒啊啊啊!!! 腰上的手动了动,他忽然凑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再睡会儿。” 他说完之后,阮袂便停下了挣扎。 “你什么时候醒了?外面的人……” 阮袂的话没机会说完,因为她听到了耳边传来的规律的呼吸声。 这不禁让她开始怀疑,祁颂刚才是不是在说梦话。 于是阮袂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惴惴不安地攥着佩剑,等着他们破门而入。 可是门外的动静突然消失了。 她屏着呼吸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有人闯进来,最后也不知是不是被身边沉沉的呼吸声给感染了,困意席卷心头,阮袂抱着剑睡了过去。 在她睡着后,黑暗中,祁颂倏然睁开眼,往身边的人注视了一眼,手上收紧了些,再次闭上了眼。 翌日,阮袂醒来时,回想起昨夜那惊险的一幕,不由得怀疑这是自己的一场梦。 而她确实抱着剑,躺在祁颂身边。 ! 阮袂猛地转头去看身侧,青年还在熟睡。 她头皮都要炸了,甩开祁颂放在腰上的手起身,梳理了一下头发,整理好衣服后,拿上剑走到门边。 刚打开门,便与几双眼睛大眼瞪小眼。 阮袂被吓了一跳,后退两步,见这些人身着整齐的黑衣,下意识以为他们就是昨夜要撞门闯进来的人,正要拔剑出鞘。 为首一人似乎看出她对他们误解,率先开口说:“姑娘别误会,我们是陛下的暗卫,昨夜那些人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见她将信将疑,他索性亮出了暗卫专属的令牌。 阮袂没见过这玩意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听这人的声音与昨夜说话的几个人声音都不太像,便信了几分。 她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那人又问:“陛下可好?” 阮袂刚睁眼发现自己与祁颂躺在一起,三魂去了七魄,根本没来得及想别的,闻言迟疑了一下,“应该……还活着。” 那人面色一变,直接越过她走了进去,其他人见他进去,纷纷也跟着进去。 不得已,阮袂只得关上门,也折了回去。 暗卫们刚走进去不久,便齐刷刷跪在祁颂床边,“属下救驾来迟,请陛下赎罪!” 这中气十足的嗓子,睡得再死也该被惊醒了。 阮袂站在边上感觉有些手足无措。 “唔……” 祁颂果然醒了,冲为首之人招了招手,暗卫首领立即过去,俯身听他小声说着话。 片刻后,暗卫抬头,朝阮袂看来。 阮袂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不怪她胆小,实在是这暗卫大哥身上杀气太重,那戾气满满的眼神好像下一秒就会把她喀嚓一下解决掉似的。 祁颂说话的声音太小了,她没听清,不确定他是不是告诉暗卫自己之前打了他一掌的事情,要让暗卫替他报仇。 见她露出惊慌的表情,暗卫有些疑惑,“这位姑娘,陛下让你过来。” 阮袂迟疑地指了指自己,“我?” 他点点头,同时朝身后的其他人眼神示意,于是其他暗卫都跟着他有序离开。 阮袂刚走到他床边,就被他一把伸手抓住了手掌。 力道有些大,像是怕她挣脱一样。 他闭着眼,察觉到她没有挣脱的意图后,放松了一些,拇指摩挲着她的虎口,“陪我,陪我一起回去。” 阮袂一怔。 回去?回皇宫? 她心生抗拒,想撤回手,但祁颂却牢牢抓着不让她得逞。 祁颂缓缓睁开眼,注视着她,瞧着有些可怜的意味。 “好姐姐,陪我回去好不好?” 第二百零三章 狐假虎威 得知阮袂一夜未归,姜祸水有些担心,但祁瑨一直让她安心。 自己的好友是个什么性子,她心里头明镜儿似的,哪能说放心就放心? 阮袂说话直接容易得罪人,又有些冲动倔强,从前在南瑟,京城众人会卖神武将军以及阮袂几个哥哥面子不和她一般见识,但在北沧就不一样了。 这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冲撞到了什么人怎么办? 姜祸水晃着祁瑨的胳膊不许他卖关子。 祁瑨面对她的软磨硬泡一向是没办法的,只得告诉她,祁颂带着阮袂进宫了。 当然,关于昨夜那场雨,为了避免她过于担忧,祁瑨选择性忽略了。 姜祸水闻言睁大了眼,“阮袂跟祁颂进宫了?她是自愿的?!” 阮袂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 当年在南瑟时,祁瑨便看出她似乎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弟弟,尤其不希望她的好朋友与祁颂交往过深。 见她流露出如此惊愕的神色,祁瑨莞尔笑笑,伸手替她拢了拢衣襟,随口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祁颂此人,心思诡谲,善恶难测,最重要的一点,他是皇帝。” 姜祸水惆怅地叹了口气,“况且他不是对皇后一往情深吗?旁人再掺和进去,岂不是横插一脚?” 祁瑨轻笑了一声,“那可未必。” 不过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抚着她垂在脑后的长发,温声问:“饿了吗?” 姜祸水摇摇头,距离早膳才过了不足两个时辰,她一点也不饿。 祁瑨沉吟片刻,问:“没胃口么……要不吃点山楂糕?” “……” 舜华哥哥自从她有孕以来似乎寻到了一个新乐趣,就是变着法子给她投喂,这才过了多久,姜祸水的脸已经肉眼可见地圆润了一圈了。 然而每每向祁瑨抱怨这事儿,他都会十分温柔地注视着她,说着她很瘦,长点儿肉更好看这样的鬼话。 姜祸水嘴上说一个字也不信,但听了后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她嘴上嚷嚷不吃不吃,偏偏祁瑨手艺太好,无论做什么,总能恰到好处地合乎她的口味,让她吃了一点就停不下来。 加上听了他满嘴的甜言蜜语,胃口更是好上了许多。 知道争辩无果,姜祸水聪明地没有选择与他纠结在这件事上,而是转移了话题。 “舜华哥哥,你既然已经回了北沧,又身为亲王,难道没有什么事需要你处理吗?” 这样寸步不离地陪着她真的好吗?! 祁瑨微微一笑,“事情自然是有的,晚些处理便是,陪着你最重要。” “何况现在朝中那些人,并不希望见到我呢。” 姜祸水笑了笑,“他们越是不想见,不是越应该跑到他们眼前晃悠,恶心他们吗?” 祁瑨瞥了她一眼,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 祁瑨翌日就早起上朝去了,彼时姜祸水还在熟睡。 醒来后听说祁瑨去上朝了不在府上,姜祸水莫名有些兴奋起来,吃了早膳之后就跑去找孟溪云和殷萝,要和她们一起上街逛逛。 虽然祁瑨也愿意陪她,但和小姐妹一起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况且算算日子,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块玩了。 孟溪云对此欣然同意了,结果两人去殷萝屋中找人时,只看到了她留下的字条。 由于有过前车之鉴,姜祸水交待过她,下回再要独自一个人跑去什么地方,至少要在留下的字条上说一声。 殷萝当时看着左耳进右耳出,但现在看来显然是记在了心里,在留下的纸条里写了自己去东临了。 孟溪云有些疑惑,“她去东临做什么?” 其实在得知她跑到东临去之后,姜祸水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她去找上官作止了,而后又觉得自己这念头来得莫名其妙。 殷萝这丫头本就好玩胆大,她记得之前殷萝说过需要血葵,而血葵就只存在于东临,如今正值寒冬,许是她又从哪里听说了血葵即将绽放,就赶过去了。 北沧离东临不远,乘马车快则三日慢则七日,以殷萝的脚程,应该会很快。 简单向孟溪云解释了几句,两人便出门了。 出府门前两人还颇为苦恼地商量着要去哪里,而上了街,无需多言,两人便十分默契地往衣裳铺子奔去了。 姜祸水都快想不起来自己上次添置衣裳是什么时候了。 随便找了一名女子问,便打听到这里最大的成衣铺的地址。 两人兴致勃勃地试着衣裳,姜祸水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发现了一套搭配得颇得她眼缘的衣裙,上身是翠烟衫,下身是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搭配淡蓝色翠水薄烟纱,放在一起十分和谐。 只是如今天冷,放在外头的衣服大多是以厚重暖和为主,以及披风和大氅之类的,所以这类薄裙便被放置在不起眼的角落了。 她被吸引了注意,放下手中的披风往那边走去。 正要伸手触碰,身旁陡然伸出另一只手横插过来,不但将她的手奋力拍开,还将她看上的衣裙拿走了。 姜祸水心生不悦,转头看向那人,却见只是个丫鬟打扮的女子。 那丫鬟打了人,还抢了东西,不但看也没看她一眼,反而献宝似的将那身衣裳递给一个富家小姐打扮的姑娘,殷勤道:“小姐,奴婢老远就一眼看到了这身衣裳,觉得与你特别相配,你快拿去试试吧?” 姜祸水不怒反笑,但见被称作小姐的姑娘瞧着温温柔柔的,也不好莫名发难,决定先和她讲道理。 于是她以手掩唇,轻咳了两声,见她们主仆二人看了过来,看向那位小姐说:“这位姑娘,这套衣裙是我先看到的……” 她话未说完,便见那丫鬟看她的眼神不无恶意,打断她说:“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叫你先看到的?明明是我先看到,而且先拿到手上的!” 姜祸水勾唇,挑了下眉。。 还未说什么,那丫鬟眼珠子一转,竟搬出了自家名号,往自家小姐身边一站,狐假虎威道:“你知道这位是谁吗?!她可是镇北将军府的二小姐!” 第二百零四章 殿下千岁 还未说什么,那丫鬟眼珠子一转,竟搬出了自家名号,往自家小姐身边一站,狐假虎威道:“你知道这位是谁吗?!她可是镇北将军府的二小姐!” 说完扬着下巴,一副“这回你该害怕了吧”的表情。 姜祸水点了点头,配合道:“哦,原来是镇北将军府的二小姐啊。” 这时,被丫鬟称作小姐的女子开口了,微咬着唇,看着怯生生的,望着丫鬟手中那套衣衫的目光分明十分喜爱,但却表现得知书达礼,柔声说:“小薇不得无礼。”说完见丫鬟流露出不满的神色,显得有些委屈的样子,抬眸瞧了姜祸水一眼,又飞快收回了视线,“既然这位姑娘说衣裳是她先看见的,那就将这衣裳给她吧。”姜祸水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明明她话都没机会说完,但落在众人眼中,便总觉得是这位长得过分明艳美丽的姑娘在欺负这位柔柔弱弱的姑娘,于是被争执之声吸引来的围观者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望着姜祸水的目光则带着一丝谴责。 众目睽睽之下,汪清表现得更加害羞,几乎要将脸缩进脖子里了。 姜祸水瞥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 人群中,听到动静过来的孟溪云看起来正要站出来,姜祸水冲她使了个眼色,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动。 嘴上说着让丫鬟把衣裳给她,丫鬟却仍旧紧紧攥着那套衣衫不肯松手。 姜祸水笑了笑,“你没听见你们家小姐让你把衣服给我吗?” 丫鬟不服气地瞪着她,又眼巴巴地喊他们家小姐。 汪清本打着欲擒故纵的算盘,想用示弱的方式博取众人同情,这样姜祸水迫于压力便不得不故作大度把衣服让给她了,谁知这女人的脸皮比她想象中要厚。 她内心咬牙切齿,面上继续装作胆小怕事的模样,被丫鬟喊了几声,便颤抖起来,像是害怕极了。 姜祸水看她演得起劲,莫名想笑。 这时,人群中有人出声了。 “我觉得这套衣裳更加衬汪清姑娘,这位姑娘,你长得太过明艳,这般素淡的颜色怕是不适合你吧。” 这人话音刚落,就见汪清突然抬头往说话那人的方向看去,眼角含泪,带着怯怯笑意地喊了一声:“苏玥姐姐!” 姓苏? 姜祸水也转头看过去,看清那人的脸后,忍不住挑了下眉。 还真是巧了,同样姓苏,这个叫苏玥的女子虽然相貌与苏怀宁不同,但那周身书卷之气还真是如出一辙。 她腹诽了一句,这个苏玥该不会就是苏志徽的女儿吧? 这么一想,还真有可能。 有这位苏玥姑娘带头,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来,无一不是劝姜祸水把衣服让给汪清。 笑话,谁不认识苏相和汪大将军的千金? 整个北沧谁不想巴结这两位的父亲? 至于这位长得天仙似的姑娘,空有容貌,却眼不识珠,竟然为了一件不值钱的衣裳和两位千金小姐起争执,可真是不知所谓。 在场有不少男子叹息摇头,看姜祸水的眼中尽是可惜。 原本姜祸水倒不是非要这套衣服不可,如果她们能好好说话,她不介意买下来送给她,但苏玥这带着压迫性的口吻着实让她有点不爽。 至于汪清这朵小白莲的手段,在她眼里更是微不足道的小伎俩。 “这商铺里的东西,向来只看买家出不出得起价钱,什么时候要看买家与商品匹不匹配了?我有钱,我乐意,就算把整间铺子买下来都可以。” 苏玥一噎。 “况且这衣服衬谁,是你说了算?衣裳不衬,人就不能穿了?” 姜祸水打量了她几眼,目光落在她手上拿的衣服上,意味不明地嗤笑道:“照这个说法,你身上还穿着衣裳做什么?我看集市里用来盖肉的布挺适合你的。” 她向来是看不惯这些贵女那副高高在上,指指点点的模样,说到底,不过是会投胎一些,生在了富贵人家,哪来的脸对别人说三道四? 苏玥身为相府千金,从小到大都是被众人捧着的,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偏偏她饱读诗书,没人教过她怎么怼人,面对姜祸水这看似委婉实则直白的嘲讽,除了气得脸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他人从未见过说话如此大胆的女子,居然连相府的千金都敢得罪,纷纷噤声。 那丫鬟眼珠子一转,又说话了,“喂,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苏玥姑娘可是苏相的千金!就凭你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竟敢讽刺当朝宰相的女儿!” 哦,竟然真的是苏志徽的女儿。 真不知道是什么缘分。 听到那丫鬟替她说话,苏玥脸色稍缓。 是了,一定是这没见识的女人不知道她的身份,才敢这么和她说话,现在知道了,该道歉了吧? 其他人似乎也是这么想的,纷纷安静了下来。 姜祸水笑眯眯的,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从人群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王妃。” 她一怔。 接着就见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路,身穿朝服的祁瑨缓缓向她走了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祁瑨穿朝服的模样。 玄色朝服以金线缝上了繁复的花纹,宽大的朝服用腰带束着,勾勒出劲腰的线条,头顶官帽,瞧着板正端庄,又十分威严,别有一番风情。 祁瑨眉眼柔和地望着她,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以绝对的拥护姿态在她身边站定。 姜祸水眨了眨眼,“你怎么来了?” 祁瑨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下朝回府没见到你,听说来了这里,就找过来了。” 虽然祁瑨回北沧不久,但人群中不乏认识他的人,见他对姜祸水如此亲昵,又联想起刚才那声“王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有人失声喊:“瑨亲王……” 苏玥见到祁瑨出现的那一刻,眼前一亮,听到瑨亲王这三个字后,却微变了脸色。 汪清眼中暗芒在触及祁瑨那张风华绝代的脸时,也极快地闪烁了一下,不再装透明人,主动走到他跟前行礼,柔声道:“小女汪清见过瑨亲王,殿下千岁。” 第两百零五章 心有余悸 方才瞧见他一直笑吟吟的,十分温柔的模样,想必对她也会以礼相待吧。 汪清如是想着,满心期待的等着这位俊美的亲王扶起她,再不济对她道上一声“不必多礼”也是极好的。 然而祁瑨却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她,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神牢牢附在姜祸水身上。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自然不能装作不识得他的身份,纷纷行礼。 不管当今天子对这位兄长是个什么态度,亲王的身份是实打实摆在这里的。 汪清被无视了个彻底,脸上有些挂不住,咬了咬唇。 众人只见方才还神色柔和的俊美亲王抬眸,堪称神速地完成了变脸,神情森冷骇人,抿着唇不说话,目光逡巡过每个人的脸,被注视过的人心底止不住发毛。 苏玥有些犯怵,起初见到他那张俊美的脸和那身出尘气度而升起的旖旎心思被吓退了大半,心虚地垂下眸,不敢直视那双好看的眸子。 半晌,在姜祸水抬眸瞧他时,祁瑨迅速收敛神色,淡淡道:“免礼。” 众人悄悄松了口气,有几个大胆的人注意到祁瑨变脸的契机,不由得打量起了这位王妃。 谁知才看了几眼,就被不知道怎么察觉到的祁瑨抓了个正着,眼看他眼底寒霜渐漫,他们连忙垂下了眸子,心有余悸。 虽然前脚来到这成衣铺,后脚便走了进来,并没有亲眼看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但以他的眼力,一瞧便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目光落在仍然被丫鬟攥在手上的衣裳,转头去看躲在边上早就傻眼了的掌柜,沉声道:“这件衣裳,还有多少?” 掌柜连忙拖着打着哆嗦的腿跑到他跟前,并且招呼着同样惊呆了的店小二去查这件衣裳仓库里还剩多少。 姜祸水眨了眨眼,倒是反应了过来,笑眯眯地看着掌柜,“合着这衣裳不止有一件呐?那掌柜的见我们为这一件衣裳争执一直不出声,搁在边上看戏呢?” 瑨王妃分明是笑着的,被她那笑吟吟的眸子一扫,掌柜却背脊一麻,只觉论起骇人程度,这夫妻俩谁也不比谁差。 掌柜脸色刷的一吓就白了,差点给跪下来,哭丧着脸,“王妃恕罪,小的做生意的,哪里敢看客人的戏,实在是方才没有想起这一茬。” 说着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都怪小的脑子笨,没转过弯来,耽误了几位贵客的时间!”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麻利地从仓库中清点完毕,半点不敢耽搁地跑过来,说:“库里还有十二件这样的衣裳。” 掌柜抬眼去看祁瑨,讪笑道:“王爷,您看……” 祁瑨眼都没抬,“全都买了。”顿了顿,往丫鬟手上攥的那件睇了眼,“包括那件。” 掌柜还未来得及庆幸,闻言顿时流露出为难的神色。 左边是镇北大将军的二小姐,右边是刚回北沧的亲王和亲王妃。 他心下有了计较,一咬牙,抬眼去看汪清,目光恳切道:“二小姐……” 汪清本想吸引祁瑨的注意却被无视了个彻底,如今他还要为自己的王妃从她手里抢她喜欢的衣裳,心中难堪的不行,但为了维持在众人心目中柔弱可欺的二小姐形象,面上却只得佯作委屈的模样,咬了咬唇,怯怯抬眸看了祁瑨一眼,柔声道:“既然是王爷想要,清儿只能忍痛割爱了。” 谁知祁瑨看也没看她一眼,正小声地不知在和姜祸水说着什么,看起来温柔的不行。 汪清心里酸的不行,手中的手帕都要被搅烂了。 掌柜自然是对她千恩万谢,命小二把衣裳都打包好,还殷勤地问姜祸水:“王妃,需不需要直接送到瑨亲王府?” 姜祸水看起来像在纠结,眨眨眼看向他,“我突然不喜欢这衣裳的款式了。” 掌柜的没料到这一茬,笑容僵在嘴角。 苏玥头一回见到这么恃宠而骄的女子,纵然她生得貌美,可她身边的人可是万人之上的亲王殿下啊,耐着性子宠一宠也就罢了,会容得她胡闹? 她心中冷笑一声,等着这俊美亲王翻脸。 祁瑨牵着她的手,发现她小手有些凉,微微蹙眉。 落在有心之人眼底,就变了个味,以为这是他翻脸的前兆。 于是不少人露出看好戏的眼神。 可下一秒,祁瑨只是风轻云淡地吩咐:“那就劳烦掌柜把衣裳都毁了吧。” 对上掌柜惊愕的目光,他淡淡道:“帐都算在本王头上。” 说完不顾周围形形色色的目光,笑着问姜祸水,“想买什么样的,我陪你挑挑看?” 姜祸水莫名想笑,撇嘴,“你一个大男人,在女子衣裳里晃荡像什么话,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挑呢。” 这口吻分明是在嫌弃他。 祁瑨无奈一笑,“那我们回去?” 姜祸水摇摇头,想了想,“我给你挑吧?” “好。” 于是两人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走出了这间成衣铺。 姜祸水这趟出门,一件衣裳也没给自己买,反倒是为祁瑨买了不少,瞧着还挺有兴致的。 回到王府时都过了晌午了。 祁瑨回房把一路买的东西放好,姜祸水便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中,祁瑨把东西放好,姜祸水甫一进门便转身把门给拴上了。 而后猛地蹿到祁瑨背后,作势要偷袭。 不料他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猝然转过了身,于是姜祸水便扑进了他怀里。 祁瑨就站在床边,她这一扑,祁瑨便顺势坐在了床上,牢牢托着她。 他身上的朝服至今没来得及换下,方才两人一路不知收到了多少注目。 姜祸水双手搂着他后颈,目光潋滟,落在他如玉面庞上,不经意间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 祁瑨目光一深。 她咧嘴一笑,凑近了些,“夫君,你穿朝服的模样,可真是太好看了。” “我看到的第一眼,就很想亲你。” 说完,红唇便压了上去。。 祁瑨将她放在腿上,一手搂着腰,一手放在后颈,两人亲得难舍难分。 第二百零六章 有本启奏 祁瑨的吻不住地往下移,又在她眉眼唇瓣辗转,时而吮咬,时而轻啄,姜祸水目光愈发湿润,双手探在他腰间。 祁瑨眼睫一颤,地制止了她下一步的动作,对上她不满的质询,深吸了口气,在她白皙额头落下一吻,嗓子已经哑的不行,姜祸水分明感受到他亟需疏解的那处正膈着她。 可他却十分坚定地看着她,沉哑的嗓音像一把小钩子似的撩着她的耳膜,“不可以。” 她不甘心,又伸手去挠他。 这回祁瑨却没由着她,抓着她不安分的手,艰难地咽了口气,头埋在她肩窝处,微微偏头,不轻不重地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叹息一般道:“乖一点,别闹。” 姜祸水哆嗦了一下,终于不再闹腾他。 过了会儿等着他情绪平息了下去,就静静听他说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 —— 这是祁瑨第一次走进这座陌生的宫殿,他身着崭新的朝服,与其他朝臣一同向龙椅之上的年轻帝王行礼。 不出所料的,祁颂从一开始就盯着他不放,笑得十分恶劣。 “瑨亲王在南瑟为质十年,光荣归来,大家还不掌声欢迎!” 众臣面面相觑,在祁颂阴鸷警告的目光下,只得捧场地鼓起掌来,笑容勉强。 祁瑨不动声色地等着他继续说。 待掌声平息,果然又听他说:“算起来,瑨亲王在南瑟待的时间可比北沧还要久,更是娶了个南瑟女子为妻,朕若是你,怕是要时常分不清自己是南瑟人还是北沧人了。” 这话一出,其他人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心中都生出了怀疑的种子。 祁瑨倒是很冷静,微笑道:“陛下说笑了,臣自然是北沧人。” “哦?是么?” 祁颂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倒是没再揪着这件事不放,懒洋洋地支着下巴,“还是那句话,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紧接着又打了个哈欠,倦懒之意毫不遮掩。 这时,镇国大将军汪琢站了出来,“皇上,臣有本启奏。” 祁颂半眯着眼,“说。” “臣收到消息,南瑟那边似乎已经准备派人前往西蛮和东临,说服他们联手,意图对我北沧发起进攻,一旦三国联手,我们定然无力抵抗,所以臣以为,我们应该趁着南瑟那边还未动手,先发制人。” 他说完,静静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龙椅之上的人传来动静,不由得抬眸看去。 却见他双目紧闭,俨然一副睡着的表情。 汪琢抿了抿唇,向边上的梁公公递了个眼神。 梁公公会意,连忙上前小声地叫祁颂。 “皇上,皇上醒醒,大将军在和您上奏呢。” 祁颂睫毛颤动,倏然睁开眼,拧着眉正要发怒,目光瞥见下面整整齐齐站着的众臣,像是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轻咳了一声。 他不慌不忙地看向苏志徽,“丞相,对于大将军说的事,你怎么看?” 众人非常怀疑他是因为根本没听到大将军说了什么,才点丞相的。 第二百零七章 无本退朝 众人非常怀疑他是因为根本没听到大将军说了什么,才点丞相的。 苏志徽出列,看了汪琢一眼,才说:“臣有异议。” “臣听说南瑟登基的新帝仁政爱民,不但没有为难他的兄弟姊妹,反而对他们多有优待,这说明他并不是个好战的人,如今登基不久,他的精力应该会放在本国之内,不应会想着攻打我国。” “因此臣以为,我们不但不应该主动挑起战争,还应该给南瑟送去新帝登基的贺礼,以示北沧与南瑟交好的决心。” 汪琢顿时冷哼了一声,苏志徽乜了他一眼,也跟着不甘示弱地哼声道:“臣倒想向大将军请教,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我也想知道丞相是从哪里听说的空穴来风!”汪琢不客气地呛声。 说完不给苏志徽反驳的机会,再次对祁颂说:“如今南瑟新帝刚刚登基,朝内局势必然一片混乱,新帝需要分神应对内忧,这不正是我们出兵攻打的最好时间吗?我们此时出兵,可以打得他措手不及!” 双方陷入争执,你一言我一语,听起来谁都有谁的道理。 祁颂脑壳隐隐作痛,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嗓子,“闭嘴!”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 缓了一会儿,祁颂总算冷静了下来,眼珠子一转,把目光落在一直默不作声的祁瑨身上。 他笑了笑,“瑨亲王,你怎么看?” 众人目光纷纷聚集在他身上。 祁瑨微笑,仿佛没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视线,温声道:“臣觉得……” 苏志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汪琢眼巴巴地瞧着。 祁颂似笑非笑地眯着眼。 “苏丞相和大将军说的都很有道理,具体该如何决断,还是应以陛下的想法为主。” 竟是又把皮球踢回了祁颂手上。 他倒是不意外,手一放,笑道:“好!” 说着站起来,“这件事朕会好好考虑的,今日就先说到这,众爱卿先回去吧,朕也乏了。” 随着梁公公一声“退朝——” 祁颂径自离开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只得无奈地转身回府。 —— 祁颂往外走,梁公公连忙跟在他身后,问:“皇上,咱们去哪?” 琢磨了一下,他又说:“听说丽贵人近来学会了做姜奶,这天寒地冻的,喝碗姜奶暖暖身子也好,不如……” 他停下步子,想了想,瞥了他一眼,像是在疑惑,“丽贵人?” 梁公公连忙解答:“就是镇国大将军的大女儿。” 祁颂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那咱们这就摆驾春蝶宫?” 梁公公眼中有喜色一闪而过。 祁颂抬手,“不。” 他目光不知在眺望何处,过了会儿忽然朝梁公公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梁公公,你该知道朕最讨厌什么的吧?” 这一笑吓得梁公公冷汗直流,他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陛下明鉴,老奴对陛下绝无二心!” 祁颂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起来吧。”。 “这天越来越冷了……”他喃喃自语,说“听说皇后的病愈发严重了,去看看她吧。” 第二百零八章 捉摸不透 梁公公哪里敢再多嘴,连忙点头,“是。” 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梁公公悄悄抬手,衣袖在额上一抹,吐出一口浊气。 他也算是见证了这个少年一步步从皇子成长到皇帝的,原本以为自己对他的秉性脾气了如指掌,但随着他年岁愈长,明明祁颂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却变得越来越难以掌控了。 这个年轻帝王的性子愈发叫人琢磨不透了。 在他面前,梁公公时常胆战心惊,竟恍惚间在他身上看到了先帝的影子。 —— 从寒天冻地步入皇后居住的凤鸾殿,温度骤然上升,即便褪下了身上披着的大氅,祁颂仍然很快出了一身汗。 他径直走到皇后居住的那间屋子,守在屋外的婢女向她行礼,说是皇后娘娘早晨醒了,用过膳不久后就又睡下了,这会儿还没醒呢。 祁颂来去后宫嫔妃的宫殿早已习惯了无阻,点了点头,下意识想抬手去推门。 但手放在门上的那一刻,刹那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动作,他将手收了回来,想了想,对守在门口的婢女说:“你们进去看看皇后醒了没。” 凤鸾殿的婢女对于皇上对皇后娘娘这份疏离感到奇怪,但也不敢多问,欠了欠身应是后,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过了会儿,其中一个宫女走了出来对他说:“皇上,娘娘醒了,请您进去。” 祁颂点了点头,踱步进去。 她一直睡得很浅,早在听到祁颂声音的那一刻就醒了过来。 林蔻在宫女的搀扶下坐起身,披上了厚厚的狐裘大氅,才让人去请祁颂进来。 进了屋内,祁颂明显感觉到屋内温度更高了些,额头上冒出了许多汗,没等他抬手去擦,便滚了下来,有些较大的汗珠砸在了地上,消失在了地上铺着的羊绒地毯中。 见林蔻作势要起身行礼,祁颂抬手,出声制止了她。 她道了声谢,在宫女的搀扶下又倚回了床头。 他走到林蔻床边,目光在她床边空余的位置一扫,而后命人搬来了一张椅子,他便坐在了椅子上。 “皇上国事繁忙,怎么突然想起来看臣妾了?” 这么一句不算冗长的话,林蔻也说得断断续续,期间咳嗽了好几声。 其中有一次比较剧烈,她抬手用帕子捂着嘴。 祁颂视线落在她手帕上的血渍上,神色微动,倒是真切地关怀起来,“你的病怎么越来越严重了,不请太医来看看?” 林蔻把染血的帕子交给宫女,让她拿去处理,唇上几乎没什么血色,脸色也憔悴得很,但见他面露忧色,还是勉强地牵起嘴角,“请过了,还是老样子,多活一天是一天吧,总归是没救的了。” 说完见他神色不虞,忍不住揶揄道:“臣妾早些去了也好,免得碍眼又碍路,皇上也好改立其他适合的女子为后。” 祁颂责怪地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你明知道朕最讨厌麻烦了。” 想了想,他又说,“林蔻,你也别自暴自弃,这偌大的北沧,朕不信没有人能够医好你,太医治不好,朕就发布皇榜遍寻高手,再不然,朕竭尽所能也要替你找一找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医圣。” 说是这么说,但都找了这么久了,试过这么多人,林蔻对于自己的情况心知肚明,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不过听祁颂这么说,她还是很欣慰很感动的,于是便没有戳穿,点点头。 “咳咳咳。” 结果没多久她又咳嗽了起来,持续了很久,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看起来十分痛苦。 祁颂瞧着也感到很不忍,更加坚定了要替她把这不治之症治好的决心。 前脚才在嘴上答应着,后脚林蔻就忍不住丧气,疲倦地闭了闭眼,有气无力道:“其实就算现在死去,我也没什么可牵挂的,我的亲人、朋友,还有……他,都不在了。” 病弱之人总是多愁善感一些,何况林蔻常年身卧病榻,心头郁闷更是难以纾解,说到这,眼角沁出泪来,哽咽道:“我时常在想,拖着这么一副病体,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祁颂并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女人,于是抿着唇沉默下来。 好在林蔻早已习惯了,很快收拾好情绪,勉力朝他笑了笑,轻声说:“让皇上见笑了。” 祁颂摇头,掩唇轻咳了一声,视线在屋内四处逡巡,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个……她不在这里吗?” 林蔻本还纳闷祁颂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往她这里跑呢,听他这副装模作样的口吻便明白了过来,无声笑了起来,打趣道:“她?皇上是指前几日带回来的那位说是陪我解闷的阮姑娘吗?” 林蔻的眼神仿佛看透一切,让祁颂有些尴尬,含糊道:“嗯……” “阮姑娘性格活泼,嫌这儿太无趣,在殿中待不住,说要出去透透气,臣妾也不好拦着,皇上若是想找她,这便去吧,臣妾也有些乏了,想再眯一会儿。” 祁颂点头,立即起身说:“那朕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转过头,像是在辩驳什么似的,“朕回御书房了。” 林蔻无声笑了笑,也不戳穿,“好。” 又吩咐守在身边的宫女,“喜儿,送皇上出殿门。” 被称作喜儿的宫女欠了欠身,与祁颂一道出了屋门,临走前动作轻柔地带上了门。 路上。 祁颂随口问了几句林蔻最近的情况,喜儿的回答不出他所料,说着还偷偷抹起了泪,小声说,“找不到医圣,哪怕能寻到一位他的亲传弟子,娘娘的病或许还有救。” 他若有所思,忽然想起前不久探子来报,说是南瑟那位孟右相的女儿此次也随祁瑨一同来到了北沧。 她不就是医圣的亲传弟子吗? 据说之前南瑟那场奇怪的瘟疫之灾就是她化解的。 那么棘手的瘟疫她都有办法,医治林蔻的病应该不在话下吧? 第二百零九章 弄巧成拙 出了凤鸾殿,祁颂漫无目的地寻找着阮袂的身影,却迟迟不见她的踪迹。 这天寒地冻的,即便身上披着大氅依然冷得很,祁颂逐渐失了耐心,不知不觉便往御书房走去了。 谁知在回御书房的路上,却听到了争执之声,仔细一听似乎还伴随着冰刃相撞的声音。 他眉梢微动,胆敢在后宫舞刀弄枪的,除了那个脾气爆得不行的姑娘,他再想不出别人了。 嘴角不由得带上笑意,循着声音走去,最终在一座宫殿外停了下来。 祁颂抬头,看着牌匾上大大的春蝶宫三个字,惊奇地挑了下眉,偏头朝身后的梁公公笑了笑,高深莫测道,“你说是不是巧了。” 梁公公摸不准他这笑容中藏着怎样的情绪,只得笑着说:“整个北沧都是属于皇上的,皇上出现在哪里都是理所应当。” 祁颂嗤笑一声,骂道:“净会拍马屁。” 但眼中却闪烁着愉悦的笑容。 梁公公悄悄松了口气 —— 这春蝶宫外竟没有人守着,祁颂和梁公公畅通无阻的走了进去,刚走入院子,便见一个女子正在和两名侍卫交手,双方势均力敌,那女子还隐约占了上风。 边上,丽贵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打斗,见两个大男人居然这么久还未将一个女子拿下,忿忿地揪着手上的帕子。 胳膊忽然被人捅了捅,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结果再次被人用力地晃了晃。 她拧着眉,正要张口呵斥,却见贴身丫鬟正在向她拼命使眼色,汪丽一愣,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正好瞧见了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她心中一喜,连面前的战况都顾不得了,连忙吩咐宫女去将凉了的姜奶热起来。 “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头发乱不乱,衣裳乱不乱?” 汪丽满脸焦急地小声问贴身丫鬟,恨不得立即进屋照照镜子。 “不乱不乱,娘娘美得很,待会儿皇上喝了您亲手准备的姜奶,会更加喜爱娘娘的。” 丽贵人面上娇羞,小声埋怨道:“梁公公不是说皇上去皇后那儿了嘛,来这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贴身丫鬟笑道,“皇后的身子娘娘还不知道?无论如何,皇上终究是来了娘娘这,娘娘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丽贵人一想也是,便欢欢喜喜地迈着小碎步往祁颂那儿去了。 还没等她走近,她忽然瞧见祁颂停下了步子,弯腰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不知是对自己准头自信还是如何,并未瞄准,抬手便朝正在打斗的三人掷了过去。 眨眼间,只听一声惨叫,阮袂手中的剑便哐当一下被打掉了。 见状,两个侍卫抓住时机,上前制住了她。 祁颂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而后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阮袂肺都要气炸了,转头四处看,“谁?!谁在偷袭?!” 看到边上刚刚收回手的祁颂,以及正满脸得意冲她笑的丽贵人,阮袂气得头上冒烟,连小贱人那副小人嘴脸都顾不上了,张口就骂祁颂,“小混蛋!你趁人之危,背后偷袭,枉为君子!” 她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除了祁颂皆变了脸色,梁公公本就与她结了仇,见状直接呵斥起来:“大胆!竟敢辱骂圣上,不要命了?!” 阮袂看这老东西不顺眼极了,直接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呸!” 这下,梁公公也要气到冒烟了。 祁颂掀起嘴角,笑得十分恶劣,对于自己的行为也没解释,像是默认了。 丽贵人施施然走到他身边,向他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祁颂随意打量了她几眼,淡淡道:“免礼。” 过了会儿,祁颂坐在铺着柔软垫子的椅子上,喝着温度刚刚好的姜奶,看着被侍卫压在跟前恨得咬牙切齿的阮袂,美人就坐在身边伺候,瞧着十分惬意的模样。 祁颂:“说说,你做了什么?” 阮袂双手被人擒着不得动弹,像审犯人似的被祁颂看着,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恶狠狠瞪着这个害自己落败的凶手,咬着牙,“我什么都没有做!” 旁边的丽贵人眼珠子一转,委屈道:“皇上,你别听她狡辩,她偷了我的玉镯,就是前不久您赏赐给我的那枚!臣妾在她身上搜到了镯子,人赃并获,她还不承认,可真不要脸。” 祁颂早就不记得自己赏赐给她过什么玉镯,面上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哦?偷了东西,那就要赔。” 阮袂嘴角抽搐,忍不住又张口骂了起来,“祁颂你要不要脸?!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抠搜又阴险的皇帝!” 丽贵人脸色一沉,看向擒着她的侍卫,“你们是聋了吗?竟然任由这个女人辱骂皇上?还不快堵上她的嘴!” 祁颂垂眸,眼底阴鸷一闪而过。 抬眸时,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模样,摩挲着下巴,“唔……” 他转头去看丽贵人,笑眯眯地问:“以爱妃来看,该赔多少钱才对?” 丽贵人面露喜色,正想说“既然是皇上御赐,自然是无价之宝”,就见他把头一转,自顾着拍板决定了,“那就一百两吧。” 阮袂闻言睁大了眼,不服道:“你是奸商吗?这破镯子哪里值一百两?!” 但想了想,她又改口说:“给你一百两可以,你让他们把我放了,我回去拿给你。” 祁颂挑眉,“回哪?” 阮袂不假思索地回答:“自然是瑨亲王府。” “那不行,万一你跑了不认账怎么办?” 祁颂想也不想直接拒绝,笑眯眯道:“我不相信你,所以你得留在这儿,直到赚够了一百两才能离开。” 停顿了一下,向梁公公抬手示意了一下,“传话出去,整个皇宫谁也不许借她银子。” 梁公公简直求之不得,喜笑颜开地去传话了。 阮袂气笑了,“你这是几个意思?想让我把命赔给你是不是啊?” 祁颂伸出手指摇了摇,“当然不是。” “你就去当个普通宫女吧。” “哦,忘了告诉你,普通宫女的月例是四两银子,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许你五两吧。” 第二百一十章 好生无情 一个月五两,她要在皇宫待上将近两年才能还清。 阮袂皮笑肉不笑:“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啊!” 祁颂厚颜无耻地应了:“不客气。” 这时祁颂已经喝完了第二碗姜奶,懒洋洋支着下巴看她不服气的眼神,掀唇笑道:“想不干活也可以。” 阮袂抬头,狐疑道:“你想怎样?” 故弄玄虚地等了好一会儿,等到阮袂耐心消耗殆尽,祁颂才扬唇,吐出两个字:“求、我。” 阮袂学着他的样子,冷笑着,“你、做、梦。” —— 就这样,阮袂莫名其妙坐起了宫女的事,每日起早贪黑地…… 扫地。 也不知道给她安排差事的人是怎么想的,别的宫女要给主子端茶倒水这些事都不需要她做,这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她这暴脾气,要是让她去伺候丽贵人那样的人,她估计没等还清银子,就会气绝身亡了。 由于现在正值严寒,阮袂的主要工作就是清扫积雪,不过听说这活一般是分配给太监的,因为太监的力气会比较大。 好在阮袂别的没有,一身蛮力倒是勉强算得上优势。 听到喜儿这么说,阮袂一边扫着雪,一边自嘲地笑了笑,“那你以后就叫我小阮子吧,或者阮公公也可以。” 喜儿被她逗笑了,过了会儿又说:“娘娘让我告诉你,你也别难过,估计皇上就是想逗你玩而已,不会真让你扫这么久的。” 阮袂想起祁颂那副欠揍的嘴脸就头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喜儿妹妹,你可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了。” 喜儿嘴上说着不提了不提了,结果聊了没几句,又不自居地提起来,“听说那位丽贵人被罚了一年的例银,还要被关三个月禁闭。” 阮袂先是笑着说了声痛快,又迫不及待地问:“她一年的例银是多少啊?” 喜儿想了想,不确定道:“大概有三百两吧?” 听到这个数字,阮袂眼都直了,嚎了一声,“要是这钱给我该有多好啊!” 喜儿又笑了,嗔道:“哎呀你怎么说到钱上了,不是该问我她为什么被罚吗?” 阮袂心中惦记着那笔不翼而飞的钱,肉痛着,对于丽贵人为什么被罚倒是不怎么感兴趣,随口问:“哦,那她为什么被罚啊?” 喜儿神神秘秘地,小声对她说:“我听说是因为那日皇上喝了她制作的姜奶,回去后上吐下泻,勃然大怒,丽贵人去求饶,非但没让皇上心软,反而挨了板子呢。” 阮袂来了精神,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如果不是手上还握着把铁铲,简直想仰天大笑。 “这就是报应啊!谁让他整我,这不就遭天谴了?” 喜儿将手放在唇边,让她小声一点。 阮袂笑够了才停下来。 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阮袂感觉自己这一天都有干劲了。 —— 另一边。 自从那日祁瑨在街上露面后,瑨亲王府便总有人上门拜访,或者送礼过来。 其中还有不少是针对女子的喜好送来的,不用想也知道是送给姜祸水的。 毕竟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当时瑨亲王对王妃的维护之意,别说后来路人还看到了他们二人携手逛街,买的东西都提在祁瑨手中。 祁瑨不在府中,下人们见了礼,正为难地不知道该不该收,派人请示了姜祸水。 姜祸水笑了,直接吩咐下人,无论是谁送来的礼,只要没提要求,他们都照收不误。 能送来东西的人非富即贵,送上门的好东西岂有不收的道理? 羊毛出在羊身上,姜祸水估摸着,这些东西对于送礼的人来说就是九牛一毛,背地里,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呢。 所以这些东西她收得毫无心理负担,转头就把能变卖的都换成了银子,买了实用的东西送给灾民。 除此以外,上门拜访的人也不少。 那些朝臣也就罢了,他们主要是想与祁瑨结交,加上从旁人口中听说了瑨亲王有多不乐意别人看他的王妃,因此即便瑨亲王妃美貌动人,他们这些人见了姜祸水也不敢多瞧,匆匆说了几句就告辞了。 比较烦人的是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不知从哪打听到祁瑨在府上,总是趁这个时候上门拜访,打扰二人清闲。 那一个个黏在祁瑨身上了,姜祸水面上笑语吟吟地招待着,心中酸得酸梅都吃不下了。 好在祁瑨比她还不待见这些烦人精,忍了一两回没发作,发现这些人仿佛收到了某种错误的信号,非但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三天两头掐着时间上门。 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目光森寒地看着这一个个仿佛不怕冷似的,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笑容染上杀意,“诸位是要自己滚,还是本王送你们滚?” 吓得这些姑娘脸色都白了,僵在原地。 见她们不动,祁瑨直接站了起来。 回过神来,见祁瑨朝她们靠近,那在瑨王妃面前如沐春风的气质在起身的刹那活生生转变成了地狱修罗,那毫不掩饰的厌恶令她们心底发毛,彻骨寒意攀上她们四肢百骸。 她们顿时一个激灵,顾不得淑女仪态,一溜烟跑走了。 见他反应这么激烈,她心里头那点不痛快反而烟消云散了。 姜祸水被逗乐了,咯咯笑个不停,嗔怪道:“你好凶啊。” 等祁瑨收敛了那身骇人戾气,重新坐在她身边,伸手把她抱入怀中的时候,姜祸水眼珠子一转,伸手抵在他胸前,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伸手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了泪珠,泫然欲泣地瞧着他,哭唧唧道:“王爷好生无情。” 祁瑨忍不住笑了,抓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口。 姜祸水大惊失色地挣扎起来,“王爷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可以亲人家,太坏了!” 她扭动着身子,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快放开我。” 祁瑨眼中笑意愈深,出其不意地松开了手。。 这回姜祸水又不乐意了,瞪着他,“你还真松手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你是我的 祁瑨眼中笑意愈深,出其不意地松开了手。 这回姜祸水又不乐意了,瞪着他,“你还真松手了?” “不是你让我放开的?”祁瑨满脸无辜。 即便知道两人只是在开玩笑,但这话莫名在她心上戳了一下,姜祸水不知不觉便敛了笑容,垂下眸。 见了没了开玩笑的心思,祁瑨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面前俊美如画的脸忽然贴了过来,温热的气息似乎有些灼人,姜祸水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推。 而他的手掌却不知何时捏住了她的后颈,带着不容许她退却的力道。 姜祸水愣住了。 祁瑨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他身上的温度通过皮肤传递进她体内。 高挺的鼻梁碰了碰她的,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错愕的模样。 “晚晚,我不会放开你的。” 他手掌穿过披风,隔着衣裳抚在她脊背上,轻缓地摩挲着,嗓音低沉,宛若呢喃。 “就算以后有一天你让我放开你的手,我也不会放的。” 手上的力道微收,姜祸水被他带着抱入了怀里。 祁瑨下颚枕在她颈窝,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定格在她白皙小巧的耳垂上,逐渐变得幽深。 “你是我的。” 话音刚落,便见她耳朵染上绯红。 祁瑨闷声笑了起来。 姜祸水恼羞成怒,想伸手推开他,但祁瑨牢牢收着双臂,说什么都不肯放开。 —— 那日,拍板决定让阮袂用苦力还债后,祁颂顶着阮袂愤恨到想冲上来把她给手撕了的目光,笑意盈盈地离开了春蝶宫。 临走前,丽贵人还分外喜悦地将他送了一程,娇声软语地对他说:“以后陛下想喝姜奶,随时都可以来找臣妾,臣妾还会努力学习做更多的美食,到时候希望陛下不要嫌弃。” 祁颂淡笑着点头,回想起方才下肚的姜奶的口味,并不觉得比御膳房做出来的口感要好,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自信。 下一秒又恍惚间想起来,似乎是他给的,他刚才在阮袂面前为了表现自己多舒畅,好像是随口夸了几句。 算了,管他的。 余光瞥见丽贵人似乎朝梁公公使了个眼色,虽然梁公公很快收敛,但很不巧,被他看到了。 转身之际,祁颂脸上的笑便猛然间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提醒的话,他没有兴趣再说一遍。 刚回到养心殿,往龙床上一躺,祁颂开口道:“宣太医。” 梁公公一愣,快速打量了他几眼,也没看出他哪里不对劲,迟疑了一下,“皇上可是哪里不舒服?” 祁颂把玩着纸扇的动作突然间停住,他缓缓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梁公公,“怎么?难不成梁公公兼职太医?” 梁公公没料到自己这么一句话哪里触到了天子逆鳞,连忙下跪认错,并且吩咐人去请太医。 听说天子身体不适,太医自然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养心殿。 梁公公留了个心眼,不吱声站在边上。 祁颂像是没看到似的,伸手给太医把脉。 太医不敢怠慢,仔仔细细地为他诊脉,过了一会儿,露出疑惑的表情。 祁颂忽然笑了笑,“高太医,朕刚才喝了丽贵人做的姜奶,现在肚子特别不舒服,总觉得里头咕噜噜翻滚着在冒泡,而且感觉恶心。” 高太医茫然地与年轻帝王对视了几眼,忽然福至心灵。 连他都明白了,边上的梁公公哪能不知道祁颂是什么意思? 他抬手摸了摸额角不停冒出来的汗,心底却冷得很。 —— 不久,便传出圣上喝了丽贵人做的不干净的东西上吐下泻的消息。 天子大怒,扬言要严惩丽贵人。 其父镇北大将军出面求情,这才免了杀身之祸,但一顿罚是免不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丽贵人却还没弄清楚情况,只说自己做的姜奶绝对是干净没问题的,说自己是冤枉的,不顾下人的阻拦冲到养心殿内,求祁颂明察。 守门的侍卫正要将她带走,里头却传来了祁颂的声音。 “让她进来。” 丽贵人心中一喜,以为这是祁颂要给她机会为自己证明清白,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屋内不知为何拉上了帘子,也不曾点灯,一片黑漆漆的。 丽贵人有些害怕,“皇上,皇上你在哪?” 身后,有一只手掌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丽贵人吓得一个哆嗦,险些失声尖叫起来。 “爱妃胆子怎么这么小?” 直到传来祁颂嗤笑的声音。 她松了口气,嗔怒道:“皇上吓死臣妾了。” 祁颂走到床边,点起了一盏灯。 烛光在他的面前摇曳,这是屋内唯一的光亮,照在祁颂俊美的脸庞上,莫名有些阴森。 丽贵人心猛地一抖。 “来找朕有何时?” 他微抬起眸,漫不经心地瞧了她一眼。 见他并未如传闻中那般大发雷霆,丽贵人心下一松,“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为您做的姜奶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祁颂挑了下眉,“朕知道。” 丽贵人怔住了,喃喃道:“那您……” 他忽然正色道:“丽贵人,你不是第一天进宫,宫里的手段你比谁都清楚。” “所以你是不是无辜的,是不是真的动了手脚,东西是不是真的干净,重要吗?” 丽贵人呼吸一窒,望着青年的眼神陌生又困惑。 祁颂偏头,掀唇笑了,语调仍是懒洋洋的,“只要朕说它不干净,那它就干净不了。” 丽贵人颤抖起来,哑声问:“为什么?” 祁颂笑容瞬间定格在脸上,下一秒,变得阴鸷起来。 “谁允许你去招惹她的?” 这个“她”指的是谁? 望着年轻帝王眼中森寒杀意,丽贵人跌坐在地,突然想起了那日在春蝶宫发生的事。 她想起,祁颂弯腰捡起石子的时候,阮袂正在两名侍卫的夹击之下渐渐处于下风。 还想起,这个在朝臣嫔妃面前阴晴不定的年轻帝王,明明被阮袂骂了不知道多少句,却一点也不恼,反而笑得十分开心。。 从始至终,受到偏袒的那个人,都不是看似得意的她啊……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不治之症 自从那日听喜儿无意间提了一句,祁颂便留意起孟溪云的行踪。 根据打听来的消息,他知道孟溪云在南瑟也很少出手救人,而且她并非北沧子民,倘若他一道圣旨降到瑨亲王府,恐怕会惹得她不快,届时即便勉强逼迫她出手,她也不会尽心尽力。 于是祁颂打算亲自去和她谈谈。 但出于对祁瑨夫妇俩的抗拒,他并不想进瑨亲王府见人。 可是他等了将近一个月,眼看着天气都变暖和了,他都没听说孟溪云出门的消息。 早就听闻孟溪云不常出门,但没料到这么能宅。 好在祁颂听说孟溪云虽然不常出门,但却很重友情。 后来他倒是想到了个好主意,以阮袂的名义约她进宫。 这方法还真成功了。 —— 其实就算不找祁瑨求证,姜祸水也猜到这是祁颂在打算盘。 出于私心,她并不希望孟溪云和长夜见到那个所谓的“未婚妻”皇后,所以找了个日子,她支开了长夜,委婉地表示了虽然她已经答应进宫,但如果现在反悔的话也是可以的。 孟溪云何其敏锐?从她闪躲的眼神和吞吞吐吐的态度中,发觉了不对劲。 她思忖了片刻,直接问道:“阿晚,你不希望我进宫,为什么?” 姜祸水一时间没答上来。 过了会儿,才说:“不瞒你说,我猜约你进宫并不是阮袂的意思,兴许她根本就被蒙在鼓里。” 她眯了下眼,极力克制着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念头,“祁颂的皇后自小体弱,多年来缠绵病榻,据说患了不治之症,看过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而他知道你的身份,恐怕打的是让你出手医治的算盘。” 孟溪云点了点头,想让她出手治病的人数不胜数,这并不足以让她讶异。 见她仍然欲言又止的模样,孟溪云想了想,试探着问:“难道……这个皇后和你有仇,你不希望我救她?” 姜祸水摇摇头。 如果真的有仇倒好了,这样她就能理直气壮地说让阿荨不要出手。 可偏偏她们素昧平生,除了长夜未婚妻这个身份,似乎可以称得上是个无辜的人。 为了一己私欲罔顾一条人命,这样的决定姜祸水做不出来。 但在孟溪云和长夜二人相伴这么多年时,都没等来长夜下定决心,如今再插入一个不定数未婚妻,姜祸水便忍不住担忧起来。 如果很不巧,那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对长夜还有情谊,这对阿荨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亲手救了情敌,为自己增加阻碍。 姜祸水光是想象便感觉脑袋隐隐作痛,看着好友疑惑不解的眼神,忍不住叹了口气,委婉地暗示道:“如果她的病十分棘手……听天由命或许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其实孟溪云不太乐意听到这样的话,她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很有自信的,从来没有病人还没见就打退堂鼓的先例。 不过她也知道姜祸水对她说这番话没有恶意,所以不再追问,点点头,“我知道了。” —— 翌日一早,孟溪云便乘上了祁颂派来接人的马车。 长夜自然是要随行的。 对此姜祸水做过努力,想着不能劝服孟溪云,至少可以阻止长夜和皇后碰面。 但长夜显然更加敏锐,她只开了个口,他便察觉到她话中有话,不停追问她为什么不希望他进宫,是不是怕他发现什么。 所以姜祸水不负众望地失败了。 临行前,经过再三思考,她还是语重心长地对长夜说:“师父,不管到时候你见到了什么人,希望你能站在阿荨身边。” 长夜微蹙了下眉,狐疑道:“你到底知道什么?” 姜祸水摆摆手,“没什么。” 心底叹着气,只能默默祈祷皇后忘了独孤稹这号人,认不出长夜这张假面了。 —— 不过很快,姜祸水的愿望就都落空了。 祁颂见了孟溪云,十分坦荡地承认了是自己想请她进宫,阮袂并不知道这件事,并且说了自己的目的,承诺只要治好了皇后,无论她有什么要求,他都会竭尽所能做到。 由于来之前有了心理准备,孟溪云并未表现得很惊讶。 只是惦记着将近一个月没见过面的好友,她说:“我想先见见阮袂。” 祁颂淡淡一笑,“当然可以。” 他冲梁公公使了个眼神,吩咐道:“带孟姑娘去凤鸾殿。” 见她蹙眉,他解释道:“阮袂如今就住在那里。” 孟溪云点了下头。 祁颂目光忽然落在她身后的长夜身上,眯着眸子打量起来,笑着问:“孟姑娘,这位是你的贴身侍卫?” 孟溪云一怔,下意识挡了下他的视线,面不改色道:“是。” 祁颂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喃喃:“有点眼熟。” 孟溪云看了梁公公一眼,示意道:“劳烦带路吧。” 得了祁颂首肯,梁公公带着两人往凤鸾殿走去。 —— 突然见到熟悉的面孔,阮袂呆住了,激动得说不出话,把孟溪云抱了个满怀。 这些日子干着活,阮袂臂力好了不少,这会儿激动起来忘了控制力道,勒的孟溪云差点喘不上气。 长夜拧眉,忍不住上前几步,拎着阮袂的后衣领,把她从孟溪云身上扒了下来。 后知后觉的阮袂抱歉地道着歉。 孟溪云摇头。 久别重逢,阮袂满腹牢骚顿时找到了个发泄口,拉着孟溪云自顾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灵机一动,说:“我带你们去见见皇后吧,这段时间她对我特别关照,帮了我好多,人特别好!” 孟溪云点头。 她对这位让阿晚讳莫如深的皇后娘娘着实好奇,原本以为或许是她行事作风不讨人喜欢,但从阮袂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这位皇后的。 正巧这时候皇后是醒着的,宫女进去通传,皇后不一会儿就让他们进去了。 长夜正要跟进去,喜儿一皱眉,拦了下来。 “抱歉,这位公子,你是男子,不方便进皇后的房间。”。 长夜一怔,反应过来自己疏漏了,理解地点了下头,便站在了门外,像一尊门神似的守着。 第二百一十三章 乍暖还寒 过了乍暖还寒时候,这几日的气候暖和而不过分闷热,偶尔会有阵阵微风吹过。 孟溪云终于见到了皇后。 在此之前她想象过很多种画面,在她的印象中,皇后娘娘是手染丹蔻,仪态端庄,雍容华贵又尽显威严的,但面前这个身形单薄,脸上泛着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笑容温婉的女子显然与她印象中皇后娘娘的形象吻合不上。 林蔻此前便常常听到阮袂提到自己在南瑟交好的几个小伙伴,如今终于得以亲眼见到她口中的医圣亲传弟子,心底升起了一丝好奇。 在孟溪云隔着珠帘向她行礼时,那清冷的嗓音如冷泉抨击珠玉一般,格外的悦耳,更是让她期待起来。 而当宫女撩起珠帘,她看清了珠帘后这张脸时,则情不自禁地走了下神。 实在是太精致了。 林蔻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精致的脸,更特别的是那身清冷出尘的气质,仅仅是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便宛如下凡仙女,透着不容亵渎的意味。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看着她,喃喃道:“你是……是仙女吗?” 听到她的话,“仙女”也怔了怔,而后挽起浅浅的一个笑容,说:“回娘娘,民女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旁边的阮袂见状,看了看孟溪云,又看了看呆住了久久无法回神的林蔻,噗嗤一声笑出来,打破了一室宁静。 她眨了眨眼,笑着对林蔻说,“娘娘,这位仙女就是阿荨。” 林蔻此时也回过了神,对于自己的失态有些窘迫,好在孟溪云并不在意,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 她看向孟溪云,正要说些什么,面色却猛地一变,很快抬手用帕子捂着唇,剧烈地咳嗽起来。 孟溪云神色凝重,上前几步走到林蔻床边,仔细观察了起来。 从表现来看,她总结道:“形体消瘦、精神疲惫、肢体倦怠、动则易出汗。” 林蔻停下了咳嗽,茫然地看着她。 孟溪云伸出手,“我为你把脉。” 这些年来林蔻见过很多大夫,因此对于把脉并不抗拒,又想起这位姑娘是医圣的徒弟,便了然地将手递了过去。 孟溪云为了把脉过后,没说什么,又让她伸出舌头。 林蔻一一照做了。 “舌质红、苔薄少。” 此时孟溪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问道:“你是不是常常感到心口烦闷,口渴喜饮?” 林蔻想也不想,点头。 孟溪云极快地笑了下,“那就没错了,你这是气阴损耗的肺痨之症。” 林蔻早就知道自己这是肺痨之症,但孟溪云说的却比之前那些大夫说的更详细。 看着她成竹在胸的眼神,再想到自己早已被认定为命不久矣的结局,林蔻的心不由得跳了一下,像是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头被人投放进了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激起了圈圈晕纹。 如同死灰复燃一般,她仿佛能在这个姑娘眼中看到希望。 也许,这个天仙似的姑娘,真的是上天派来救她的呢? 林蔻按捺着激动,试探地抬眸看她,“这病……能治好吗?” 闻言,孟溪云微挑眉,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似的,“当然。” ! 林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实在是绝望了太久,经历过太多次升起希望后又感到失望,她已经不太敢轻易相信了。 “可是我看过很多大夫和太医,他们都说肺痨是不治之症,法子我也试了不知道多少种了,都没有起色。” 林蔻的情绪十分低落。 孟溪云想了想,轻笑着道:“那是他们无能。” 这般自信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似乎变得理所当然了。 孟溪云向林蔻表明来意。 闻言,阮袂连忙向林蔻证明自己这位好友的能力,“娘娘,阿荨的医术真的特别好,我就没见过有什么病在她这里是不可能的。当初南瑟那场浩浩荡荡的瘟疫您听说过吧?就是她找到化解治愈的法子的!连那种从来没人见过的怪病她都有能耐治好,何况是小小肺痨呢?” 林蔻听完她这番话,心神激荡,忍不住抬眸看向孟溪云。 孟溪云向来不是自傲的人,如今只是确定了她的病,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还需要进一步查看,因此没有把话说满。 想了想,她只说:“只要娘娘全力配合,民女一定竭尽全力。” 末了,到底没忍住,补充了一句:“虽然现在不能保证一定痊愈,但七成把握,民女还是有的。” 不知何时,林蔻眼眶发热,郑重地点头,“那就拜托孟姑娘了。” —— 后来孟溪云又向她询问了一些关于肺痨的情况,林蔻果然十分配合地回答了。 阮袂百无聊赖地听着,以她好动的性子根本不能在椅子上坐稳,不一会儿就站了起来,在屋内四处走走逛逛。 她站在窗边朝外张望了几眼,回过头见两人没再继续交流,知道他们这是暂时聊完了,眼珠子一转,提议道:“你们看,今儿个天气很好,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说完,她眼巴巴地看着林蔻。 孟溪云想了想,也说:“今日天气确实不错,娘娘该多出门走走。”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林蔻婉拒的话便堵在了唇边。 “好。” —— 长夜见三人走出来时,目光下意识地先落在孟溪云身上,正巧,她也在看他。 一触而过的对视,便让他心软了软。 然而目光一转,在看清她身边的女子后,长夜面色忽地变了一下。 孟溪云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愣了一下。 此时,林蔻也注意到了站在门口侍卫打扮的长夜。 那是一张寡淡木然的脸,似乎与她府中其他侍卫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触及他深邃的眸子,林蔻心中莫名跳了一下,一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这直觉使她停下了脚步。 她转头去问喜儿,“他是谁?” 两人神色的变化并未躲过孟溪云的眼睛。 她心里堵了一下,连自己也说不上理由。。 在喜儿开口前,她出声道:“他是我的贴身侍卫。” 第二百一十四章 青梅竹马 “贴身侍卫?”林蔻茫然地眨了眨眼,而后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后林蔻便与两人一起在殿中散步。 凤鸾殿的面积很大,三人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湖边。 湖上有崎岖弯折的廊道,通往湖心的凉亭。 湖水清澈见底,低头便能轻易看到湖中游鱼在嬉戏,如若随手洒下一把鱼食,能吸引来一群不同品种的鱼类争夺抢食。 只是三人行除了阮袂,其余两人似乎都心事重重。 她试着找两人说话,可没几句就被敷衍了,因此在凉亭休息的时候,阮袂决定不再自讨没趣,自己从石桌上抓了一把鱼食往下面撒,逗着鱼儿。 鱼儿夺食的画面还挺有意思,阮袂不知不觉被吸引了注意力,撑着下巴看着它们发呆。 扑通—— 就连身后传来的一声仿佛重物落水的声音,也没能引起她的注意。 直到身后传来喜儿惊讶到破音的尖叫声,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娘娘!天呐!快来人啊!皇后娘娘落水了——” 这好端端的,周围都有栏杆挡着,娘娘是怎么落水的?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 然而当时情况紧急,她并没有机会深思。 她是除了阿荨之外距离皇后落水位置最近的人,也是在场唯一会武功的人,因此在回过神之后,她当即冲过去,一手撑着栏杆,一只脚都迈出去了。 却在下一刻,有人从身后用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进一步的动作。 紧接着,阮袂的动作就定格住了,干脆利落地翻了回去。 因为有人先她一步把落水的皇后捞起来了。 长夜一直与三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看见皇后落水之后,完全没有一秒钟的犹豫便以最快的速度飞身而去,脚尖点在湖面上,连鞋面都没有沾湿。 皇后惊魂未定地靠在他怀中。 长夜抬眸,正对上孟溪云平静的目光。 似乎是与平常没有任何区别的眼神,但长夜在一刹那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动了动手,想将怀中的人交给喜儿。 但也不知是不是她受了惊的缘故,林蔻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一旦他动手去推,她便抱得更紧。 林蔻仰头看着他紧绷的眼神,苍白面颊忽然松楞下来,没有血色的唇勾起一抹笑容,她抬起手,似乎想要抚摸长夜的脸,声音轻得仿佛能随风而逝,“太子哥哥,真的是你。” 她的语气无比肯定。 长夜本要避开她的动作,但她的话仿佛点了他的穴道一般,让他在瞬间忘了动弹。 于是林蔻的手顺利地碰到了他的脸。 林蔻笑得很温柔,“这不是你真正的容貌,对不对?” 她的指尖隔着一层人皮面具在他脸上摩挲。 触碰让长夜猛地回过神,他拧了下眉,抬手将她的手攥住移开,喉间滚动了一下,沉声道:“皇后娘娘请自重。” 这个称呼让林蔻眼神黯了一瞬,而后便亮了起来。 “你是在介意我的身份吗?太子哥哥,我与皇上什么都没有,我们只是单纯的朋友而已。” 边上,目睹了两人互动的阮袂目瞪口呆。 这……这是什么情况?? 她看了看亲密的两人,又看了看身边一言不发的好友,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了。 听了林蔻的话,长夜短暂地愣了一下。 虽然在第一眼便怀疑了她的身份,但却是在刚才听到林蔻称呼他的时候,才确定了她的身份。 即便如此,他也无意主动与她提及这件事。 一来,古息已灭,她现在过得很好,就已经足够了。 二来,她现在是一国之后,长夜记得两人自小定下过婚约,如果他贸然与她相认,可能会给她带来麻烦。 最重要的是,无论她是否为人妇,这份婚约是绝对不会履行的。 不过既然她已经认出了他,长夜再矢口否认也不好。 “娘娘。” 林蔻皱眉打断了他的话,“别这么叫我。” 长夜顿了顿,改口道:“林蔻。” 林蔻不满地咬了咬唇,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长夜并没有给她机会。 这个事实,他承认起来十分坦然,“古息已灭,这世上早就没有什么太子哥哥了。” 他目光郑重,林蔻莫名预料到他接下来会说些她不想听的话了,心中一急,不想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喜儿连忙为她披上衣裳,虽然对眼下的情况一头雾水,但却惦记着她的身体,“娘娘,先回去换身衣裳吧?” 林蔻没动,眼神将近固执地盯着长夜,咳嗽却像作对似的忍也忍不住。 喜儿求助的目光落在孟溪云身上。 孟溪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无法昧着医者本能,上前几步,仿佛有意无意地隔开两人的距离,对林蔻说:“娘娘,你的身子受不得凉,还请去换身衣裳。” 末了,补充道:“最好用热水沐浴一下。” 对上孟溪云,林蔻的态度便软化了许多,咳嗽了几声,停顿的间隙,似乎有话要说,但孟溪云在看到她唇边溢出的血时,眼神变得凝重了许多,她抬手在林蔻额头上试了下温度,打断道:“有什么话之后再说,现在先去休息。” 说完,在阮袂和喜儿的搀扶下,林蔻被半强迫地带走了。 在场众人,谁都没有问林蔻为什么会掉入湖中。 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孟溪云转身看了长夜一眼,在那瞬间他以为她会开口说些什么。 但拧了下眉,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长夜直觉她心情不好,思忖了一会儿,他的手试探性地碰了碰她的手。 察觉到她并未躲开,长夜不知为何,竟莫名松了口气,牵着她的手走到凉亭石椅上坐下,斟酌着措辞。 “林蔻是我的故人,我们自小相识。” 从他们方才的对话和神态中,孟溪云已经猜到了,因此只是默默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长夜沉声道:“我们出生时便定了娃娃亲。” 纵然再冷静,他的这句话还是惊到了孟溪云。 她面色变了变。。 长夜先一步握紧她的手,不让她有机会抽回去。 第二百一十五章 男女之情 “我不知道她还活着,一直以为这婚约就算作废了,所以才没有和你提过。” 孟溪云感觉脑子一片空白,听到这话,下意识想呛声,但最后的理智让她按捺住了冲动,紧抿着唇不吱声。 然而她诡异的沉默却更令长夜心慌。 他下意识双手握着她的手,郑重道:“阿荨,我向你发誓,我对她绝对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也绝对不会娶她的。” “是吗?”她突然蹦出了这两个字。 此时此刻,她脑海中不停回放着长夜飞身去救林蔻的画面。 理智告诉她,长夜性情正直,古道热肠,即便是一个陌生人落水,他也会出手相助,更何况林蔻还是他的旧识,是娃娃亲,是青梅竹马呢? 可另一个更为响亮的声音,在说,他当时该有多心急呀?急到连最基本的观察都忘了,连已经动身救人的阮袂都没有发现,甚至在那么远的地方,却比这么近的阮袂动作还快。 这两个念头仿佛在她的脑中进行激烈的交战,吵得孟溪云头都疼了。 长夜见她神色不对,下意识抬起手,“怎么了?” 却被她避开了。 “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孟溪云吐出一口气,看起来似乎真的很疲惫,想了想,她抬眸看着长夜,“我要回瑨亲王府,你要陪我一起回去,还是留在这里……” 长夜几乎没有犹豫,“我和你一起回去。” 她眼神恍惚了一瞬,像是想到了什么,竟认真地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吗?” 在长夜回答之前,孟溪云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你可能不知道,她生了很严重的病,身体十分虚弱,寻常的风寒便可能要了她的命……” 长夜凝眸深深注视着她,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忽然莞尔笑了出来。 孟溪云的话顿时停止,不满地问他:“你认为我在开玩笑吗?” “我知道,我都听到了。” 长夜嗓音柔和,见她明明很生气,却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的模样,没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手感居然出乎意料的柔软,和她冷冰冰的神情大相径庭。 孟溪云怔住了。 她一时气急,倒是忘了他耳力有多好。 连他的动作都没注意,“那你还……” 长夜却没接着解释的打算,牵着她的手起身,“嗯?不是累了?我们回去。” 孟溪云任由他牵着,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眼中的冷意已经消失了大半。 他们并没有去向林蔻道别,只是和宫人交代了一声,让她代为通传,便出了凤鸾殿。 孟溪云想了想,忽然露出忧虑的眼神,“我觉得她对你似乎……并非无情。如果她提起婚约,以身体的健康逼迫你娶她,怎么办?” 长夜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见她真的在认真考虑着这件事,忍不住又笑了。 “阿荨真可爱。” 他抬起手,又捏了捏她的脸。 这回孟溪云感觉到了,顿时耳根子烧得通红,眼神变得闪躲起来。 “若连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如何指望他人珍惜?” 这话倒是说到她心坎上了。 不怪她胡思乱想,实在是她听过见过不少女子为了挽回丈夫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以自己的身体健康为筹码。 身为医者,她打心眼里不赞同这样的做法。 于是在短时间内升起的种种忧虑,又在长夜的话中变得无足轻重。 心情重新变得轻快起来。 在马车上,长夜却突然与她谈论起当今局势。 她对于这些事一向不感兴趣,从前父亲也很少在她面前提起朝中之事,因此眼下陡然听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孟溪云一头雾水。 看着她就差在脸上写着: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长夜停了下来,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索性直接说:“南瑟与北沧之间必有一场恶战,而且就在不久。我已经与祁瑨谈过了,他会说服祁颂,先去东临与他们达成合作,再向南瑟发起进攻。到时候,我会和他一起上战场。” 听到最后一句话,孟溪云眼睫一颤。 似乎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最终她什么都没多说,只是笑了笑,看着他,“我等你。” —— 不久,祁瑨便进宫去面圣了。 也不知祁瑨找祁颂谈了些什么,总之最后他是同意了这个主意,并且在第二天早朝就宣布了。 “朕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先发制人,派使臣前往东临谈判,与东临达成合作。” 话音刚落,朝堂之上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唏嘘声,众臣没想到一向当撒手皇帝的祁颂这回不但没有接受大将军的建议,也没有听从丞相的提议。 此刻两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祁颂仍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宣布了这个决定后,往龙椅上一靠,不等他们问,便再次宣布了这次前往东临的使臣人选。 竟是瑨亲王祁瑨! 众人大惊,纷纷向祁瑨投以注目。 祁瑨微笑着出列,“臣领旨。” 与汪琢相比,苏志徽的脸色更加难看。 早在听到祁颂宣布这个决定的时候,他的脸色就不好,但尚且按捺住了。直到祁颂宣布使臣是祁瑨后,愤怒和失望仿佛抵达了顶峰,他脸色彻底沉了下去,黑如锅底,一句话也没说,直接甩袖离开了殿中。 丞相一派的人纷纷出言挽留,苏志徽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 但却始终没有听到龙椅之上的年轻帝王出声挽留。 苏志徽暗暗咬了咬牙,余光瞥见死对头汪琢那嘲笑满满的目光,更是感到无地自容,重重哼了一声,加快脚步离开了。 祁颂半眯着眼,像是没发现跟前的人不告而别似的,忽然笑眯眯地看着正幸灾乐祸的汪琢。 对上他的眸子,汪琢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此行福祸难测,变数颇多,瑨亲王身份尊贵,需要有人护他周全。” “朕看汪将军是随行的不二人选,就由你亲自护送瑨亲王去东临吧,记着,亲王若少了一根汗毛,朕唯你是问。” “汪将军,没有异议吧?好,就这么决定了!退朝!” 这几句话,直接让已经在心底盘算给祁瑨去东临途中使绊子的汪琢愣在原地。 第二百一十六章 亲力亲为 早在进宫说服祁颂之前,祁瑨就已经命人开始收拾东西了,因此今日下朝回府之后,只需要将剩余的一些东西收拾好就随时可以出发了。 姜祸水站在边上看着管家指挥下人把行李搬上车,转头眼巴巴看着祁瑨。 “我想和你一起去。” “好。” 姜祸水准备了满肚子的理由来说服他,结果没等她张口,就听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她愣了一下,反而露出质疑的眼神,“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祁瑨莞尔,“骗你做什么?” 他示意她去看下人搬的东西,见她仍不明白,笑着反问:“你以为我的东西需要收拾这么久?” 难道下人收拾的都是为她准备的东西? 姜祸水福至心灵,随即为自己身在府中却连这都没发现而感到懊恼。 “我舍不得你。” 他抱着已经显怀,肚子微微隆起的姜祸水,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姜祸水心软的一塌糊涂。 —— 临别之际,姜祸水与孟溪云难舍难分。 那日孟溪云回亲王府的路上,便想明白姜祸水为什么不希望她进宫的缘故了,后来果然见她眼中藏着担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孟溪云主动与她提起了这件事,言简意赅地告诉她在皇宫发生的事。 说实话,她师父的态度出乎了姜祸水的预料。 以前一直以为他沉默寡言,定然不会哄女孩子,而且以他重情重义的性格,指不定会对这娃娃亲多纠结呢,谁想到他居然斩钉截铁地向阿荨许下承诺。 姜祸水放心不少。 后来听孟溪云说会力为林蔻治病,姜祸水也是赞同的。 —— 从北沧都城出发,马车行驶得稳稳当当,半点不急,用了整整五日便到达了东临卢兰。 一开始,汪琢见到姜祸水的时候,显得十分茫然,不明白这里怎么会出现一个女人,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女人。 后来知道祁瑨作为使臣前往东临居然还带着王妃,脸顿时拉了下来,一路上都是臭的。 尤其是在他命令车队加快速度,祁瑨偏偏和他作对似的,命令车队放慢速度的时候。 不过这一路见这位俊美亲王对王妃那呵护备至,事事亲力亲为的样子,汪琢面上不显,心中打起了算盘。 有了汪琢率兵护卫,这一路上相安无事。 东临早已收到了消息,因此一行人进入卢兰并未受到阻拦。 甚至于他们前脚才想找个客栈落脚,后脚就被皇宫里派来的人迎了进去。 汪琢有些惊讶。 北沧和东临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其实姜祸水对于东临的热情也感到有些疑惑。 询问过后,得知是昌陵王的吩咐。 纵然她认识上官作止,但她认为他们的交情并没有深厚到这个地步。 他对他们的到来,似乎过于热情了一些。 —— 时隔多年再见,上官作止看着被祁瑨护在身边的女子,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上,内心可谓是五味杂陈。 姜祸水仿佛没看出他眼中的复杂,与他寒暄了几句,态度一如他们在南瑟道别时那样,礼貌却不失恭敬。 只是当初那个风度翩翩的东临六皇子,已经成长为手握重权的昌陵王了。 他的容貌几乎没怎么变,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如今深不可测,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见到她有孕后的失态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上官作止很快收敛心绪,淡笑着如同故友那般寒暄。 姜祸水记得,她与祁瑨大婚那日,收到过一份来自东临的贺礼。 两人寒暄,更多的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趣事,对于这些年经历的血雨腥风,都默契地闭口不提。 姜祸水回想着上辈子得知的关于昌陵王的记忆,仿佛不经意间问了一句,“你已经娶妻了吧?” 如果她没有记错,上官作止现在应该是娶了…… “我现在一心辅佐皇兄,没有考虑娶妻的事。” 上官作止回答得很干脆。 姜祸水沉默了一下,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见过殷萝吗?她来东临了。” 上官作止面色瞬间僵了一下,“没有。” 姜祸水也不知在想什么,并未发觉他神色的异样,听到他否认,只是点了点头。 —— 在东临住了将近半个月,一行人便准备启程回北沧了。 与东临的合作出乎意料的顺利,东临答应在北沧攻打南瑟时不出手,必要的时候还愿意帮北沧一把。 但有件事姜祸水感觉有些奇怪,照理说他们来东临的阵仗这么大,殷萝如果在东临,不应该没有收到消息,原本以为是她所在的地方比较远,虽然收到了消息却来不及赶到,为此她刻意多留了些时日,但并没有等到她。 而上官作止似乎特别忙,除了头几日与她见过面之后,之后就再也没和他们碰过面了,合作的事宜都是其他大臣或者上官莫止亲自与他们交谈。 本来也没把这当一回事。 但当她言明想拜托上官作止帮她找一找殷萝的下落时,上官作止居然让下人一口拒绝了,连她的面都没有见。 姜祸水直觉不对,终于在一次下朝的时间逮到了他,问他为什么避而不见。 上官作止看起来有些烦躁,那一瞬间姜祸水甚至以为他要和她动手。 只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 马车停在了瑨亲王府门前。 “阿姊!” 还没下马车,姜祸水便听到了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她扶着马车的手猛地一颤,转头去看祁瑨。 “你听到了吗?” 祁瑨笑着点头,神色半点不见惊讶。 姜祸水福至心灵,手揪着他的衣袖,“真的是阿来的声音?那我阿爹阿娘还有祖母……” 话未说完,车帘便被人从外面拉开。 姜祸水抬眸便看见姜来一脸不满地看着他们,“阿姊,姐夫,你们在马车上干什么啊?” 她笑了起来,看着这许久不见的弟弟,起身下马车。 姜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姜祸水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又抱了抱他,“阿来,阿姊好想你!” “阿晚。”。 身后传来祖母带笑的嗓音。 第二百一十七章 你在叫我 姜祸水转身,便看见爹娘和祖母站在不远处正笑着看她,在他们身边,是孟伯伯和阿荨,还有阿荨的弟弟。 她眼眶莫名有点热。 来到北沧的这些日子,她面上一派从容,但心中一直担忧着南瑟的情况。 虽然每隔几日便能收到探子的消息,但想到夏濯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手段,不亲眼看见她的家人们安好,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彻底放心的。 何况还是在大战将至的时候,她更担心夏濯会狗急跳墙。 这些隐忧她不曾对任何人说过,姜祸水万万没想到祁瑨会安排得如此周。 稍作休整之后,姜祸水与姜家众人一起聊着天,祁瑨则回宫复命去了。 从他们口中,姜祸水得知,夏濯登基不久,便封苏怀宁为后了,而且很快苏怀宁便怀有身孕,而和熹这个亲妹妹,却被他作为拉拢人心的物品一般,送给了一位悍勇的将军,就是和熹上辈子下嫁的那位将军。楚婕妤,也就是太后,得知这件事后跑到夏濯面前又哭又闹,最后反而被他关了起来。 姜祸水心中唏嘘,对于和熹两辈子都不曾逃离那个将军的手掌心,不得不同情。 夏濯登基之后便扶持左相一派的势力,逼得孟逢辞官告老,原本他还派了人想暗中将他掌控起来,但祁瑨手下的人一直盯着他的动作,没让他得逞。 还有一件事,就是之前来姜家偷账本没有得逞后失踪的姜凌,居然突然现身,跑到衙门自首了。 姜倾城如今是父亲进了牢里,母亲彻底疯了,家产也所剩无几,从前与她交好的世家贵女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而原先的追求者也对她避之不及,好几次将她拒之门外。 听说她求到了夏濯那边,也不知她与夏濯说了什么,他竟然不久就下旨封她为美人了。 而在她与祁瑨到达东临前,南瑟便已与西蛮达成了合作,签订了盟约,据说是许了不少好处给西蛮,西蛮才答应合作的。 她对此倒没感到遗憾,西蛮人狡诈诡变,最不实诚,换做是她,哪怕西蛮反过来许给她好处,她也不放心把自己的后背交给这样的同伴。 好在北沧占了地理优势,距东临比南瑟要近得多,所以当他们与东临达成合作之后,南瑟再去,便只能无功而返了。 —— 时间过得很快,得知有孕消息仿佛还在昨天,转眼就到了临盆的日子。 这一日,姜祸水仍旧听从医嘱在府中散着步,突然感到一阵奇异的下坠感,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十分冷静地让人去叫早就请进府中的产婆,独自慢悠悠地往产房走去。 的确是挺疼的,但尚且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得到消息的祁瑨第一时间赶回了府中,入耳便是产房中女子压抑的嘶吼,以及产婆的鼓励和催促。 他一颗心高高悬起,像是有无形的手勒住咽喉,一向冷静从容的人此刻坐立难安,用尽身的力气才勉强克制住冲进去的念头。 但当听到她小声呜咽着叫他名字时,祁瑨再也控制不住,不顾其他人的阻拦,推门便闯了进去。 屋内满满的血腥味,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下人送出去,祁瑨先前只知女人生产凶险,但亲眼看见这么多血从她身上流出,眼前便是一黑,难掩的自责涌上心头。 产婆见他进来,又惊又惧,想将他赶出去,但碍于他的身份又胆怯地止了声。 祁瑨可不关心他们在想什么,走到床边握着姜祸水的手,见她满脸疲倦,身上布满了汗水,心疼地不行,见产婆愣在原地,目光顿时变得骇人,冷声呵斥:“你还愣着做什么?” 产婆打了个哆嗦,猛地回过神,连忙跪到床边,继续接生。 姜祸水小口喘着气,眼前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雾,神智似乎也变得不太清明,直到听到祁瑨的声音,才有了些反应,勉强睁开眼,想看清他的脸。 “你怎么进来了……” 祁瑨温声说:“我听到你在叫我。” 姜祸水莫名委屈了起来,眼眶一热,“我没想到生孩子会这么疼。” 祁瑨吻了吻她的手背,“是我不好,以后都不生了,以后都不让你疼了。” 她眼睫颤抖,昏昏沉沉地,“真的吗?万一这是个女儿怎么办……你的家业……” “女儿也可以继承家业,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好,都是我们的孩子。” 姜祸水突然满脸痛苦地皱起了眉。 紧接着,是产婆焦急催促的声音,“王妃,用力些,加把劲儿,孩子就快出来了!” 在这紧要关头,姜祸水突然睁眼看他,“祁瑨,你可不可以,叫我宝贝。” 祁瑨一怔。 他愣神的刹那,恍惚间听到孩子嘹亮的啼哭声,耳边似乎是产婆在恭喜他,说生的是个白白胖胖的小世子。 这些声音都随着面前这个人闭上的双眼变得越来越远。 在某个瞬间,祁瑨听不到、也感受不到心脏在跳动,定格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伸出手,探着她的脉搏。 在有力地跳动着。 祁瑨松了口气,却在下一秒毫无预兆地落下泪来。 产婆方才还欢天喜地地道贺,冷不防见这年轻亲王哭了起来,吓了一跳,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去探王妃的呼吸,发现人还活着,才为这一场虚惊松了口气。 她把孩子交给下人,出门去给外头守着的一群人报平安报喜,在他们想进去时却下意识拦了下来。 不过显然没有拦住,后来进去的众人,便看见这向来从容淡定的瑨亲王,伏在姜祸水的床边,簌簌落着泪珠,却掀唇不停笑着喊这个睡梦中的人宝贝。 —— 三个月后,北沧正式向南瑟发起了进攻,瑨亲王挂帅,带领百万强兵,以绝对的优势取得了胜利。 其间西蛮趁北沧倾巢而出,派人潜入都城,意图擒走圣上为人质,谁知那传闻中的铁血军团竟未出征,而是被祁瑨留了下来守城,于是意图不轨的人都被一律绞杀。 第二百一十八章 全文结局 三个月后,北沧正式向南瑟发起了进攻,瑨亲王挂帅,带领百万强兵,以绝对的优势取得了胜利。 其间西蛮趁北沧倾巢而出,派人潜入都城,意图擒走圣上为人质,谁知那传闻中的铁血军团竟未出征,而是被祁瑨留了下来守城,于是意图不轨的人都被一律绞杀。 在这三个月中,发生了一件震撼北沧的事。 镇北大将军汪琢家中有件丑闻,那就是他生了七个女儿,却始终不曾生下一个儿子,这件事一直是他的心头大病,眼看着他年纪越来越大,更是为此发愁。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青年出现在了将军府,生成自己是镇北大将军的儿子。 经过验证,还真是。 汪琢年轻时十分风流,在很多地方留过情,多到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这个青年正是一位乐坊女子所生。 他自称宋景昀,在认祖归宗之后也坚持没有改姓。 宋景昀生得天人之姿,俊美无俦,而且在领兵议政等方面展现了过人的天赋,很快就被汪琢视为继承人,悉心栽培。 他用最快的速度从父亲手中夺得了权力,在汪琢发觉的时候,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架空了父亲,成为将军府上掌握实权的人。 不久,向来身体强健的汪琢在某一夜突然暴毙,紧接着,他的所有妻妾和女儿都被关押。 大战前夕,宋景昀主动找到了祁瑨和祁颂,说他以及手下的所有士兵都可以听候差遣,只有一个条件。 祁瑨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条件?” 宋景昀捻着腰上挂着的平安结,笑容柔和,“我只要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祁风亭。 兄弟俩都齐齐变了脸色。 祁瑨微笑:“你心里清楚,没有你的帮助,这场仗也能赢。” 这是变相的拒绝了。 后来,这个条件,是祁风亭亲自答应的。 —— 出征前,姜祸水前夜依依不舍地与祁瑨纠缠着,翌日等军队出发不久,便乔装偷偷跟了上去。 她本以为混在士兵之中不会被人发现,谁知祁瑨的消息这么灵通,第二日一早,便亲自来兵营中逮人了。 祁瑨要送她回去,姜祸水当然不肯,缠着他软硬兼施,最终无法,只好把她带在身边。 这是姜祸水第一次见到祁瑨身着盔甲,在马上作战的样子。 任何人都近身不得,甚至于除了他手中的长剑,他身上没有沾染一丝一毫的鲜血,敌方在开战前嚣张跋扈的将领,在他手上过不到十招就毙命落马了。 头盔之中,那张俊美的脸淡漠得让人怀疑这不是战场,取人性命只在顷刻之间,那双寒潭般的眸子不起丝毫波澜。 玉面修罗。 这是众人在心中给他的称呼。 军中不少人原本对他还有些不服气,见此不但心服口服,更是打心眼里对他畏惧。 这是属于祁瑨的,她从未见过的一面。 与其他人不同,姜祸水觉得这样的一面特别有魅力。 无论是他指挥作战时利落取人性命的样子,还是在营帐中与其他人商量计谋时认真的姿态,都让她喜欢得不得了。 战争结束的很快,仅仅用了三个月,南瑟与西蛮便节节败落,彻底败了。 班师回朝后,迎来的却是一道圣旨。 传位诏书。 而祁颂早在他们回到都城的前一日,就脚底抹油地溜了。 姜祸水一头雾水。 据孟溪云说,是祁颂把事情做的太过分,彻底惹怒了阮袂,她一气之下就跑了,一直都没回来,祁颂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等他们回来,连面都等不及见一面,留下一道传位诏书和一封信交待,就找人去了。 看着手中的圣旨,祁瑨笑得有些无奈。 他牵起姜祸水的手,看着她的眼,“晚晚,委屈一下,做我的皇后吧。” 他始终记得她说过很多次,不想当皇后,他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抗拒。 因此这句话在脱口而出时,祁瑨心底的忐忑,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如果她不愿意,那这皇帝……谁爱当谁当去吧。 姜祸水的沉默令他的心沉了又沉。 祁瑨握着她的手不自觉紧了些。 他牵了牵嘴角,“没关系,我们不勉强……” 看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姜祸水实在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踮起脚,在他唇边印了一下,淡笑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做你的皇后吧。” —— 正文完 —— 我愿为公主裙下之臣,只要你永远看着我就好。 宋景昀出生在一个小乐坊中。 母亲宋芸为了避免别人发现他是男孩子,从小就给他穿女子的衣服,打扮成小姑娘的样子。 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伪装的也很好,多年来除了母亲,没有人知道他是男孩子。 十五岁那年,母亲去世了。 遵照她去世前的嘱托,他带着母亲的尸体,正要前往镇北将军府,去找他那所谓的父亲。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忽然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朝他的方向驶来,行人纷纷避让,宋景昀像是愣住了一般,望着那辆马车,准确来说,是望着从车帘中露出的那张俏丽的小脸。 他听到有人说,马车里坐着的是永宁公主,皇后娘娘的女儿。 是整个北沧最善良慈悲的姑娘。 宋景昀缓缓垂眸,无声笑了起来。 他改变了主意,带着母亲已然凉透尸体,跪在了路边,手上立着一块卖身葬母的牌子。 身穿女子白色丧裙,长发飘飘的少年,凭着那张精致到雌雄莫辨的脸,吸引了一群流氓。 他们像是狼看到了鲜肉一般围了过来,脸上挂着油腻的笑容,伸手想碰他。 宋景昀一动不动地垂着头,长发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 在咸猪手即将碰到他的时候,宋景昀倏然抬眸看着他们,笑得诡谲而森寒。 几个流氓莫名胆寒,僵在了原地。 少年薄唇轻启,嗓音沙哑,吐出一个字:“滚。” 看着他缓缓勾勒起的带着杀意的笑容,几个流氓落荒而逃。 宋景昀收敛起表情,又恢复了无辜的样子。 不出所料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那位善良尊贵的公主,迈着步子走到了他的面前,停了下来,而后蹲了下来,微仰着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宋景昀。 宋景昀静静接受着她的打量。 祁风亭轻笑着,向他伸出了手,一只小巧白皙的手,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 她的声音与他从前听过的所有女子的声音都不一样,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帮你安葬好母亲,你和我走,好吗?” 宋景昀在想,他现在是不是应该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向她磕头谢恩。 没等他做出反应,宋景昀忽然僵住了,瞳孔收缩,雌雄难辨的脸上难掩震惊。 祁风亭唤他:“小哥哥。” 新书已发 http://.biquxs.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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