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来运转》 补牙记 丹菁 长安恶女传总算在此告一段落了,然后接下来的是,丹菁的苦难。 近来季节变换,天气怪得很,日夜温差大到不像话,逼得丹菁只好在中午穿无袖背心,到了晚上,再换穿上长袖长裤…… 这种季节,正是丹菁的一口烂牙最容易发作的时候。 若是对丹菁熟悉点的看倌,必然知道丹菁犯牙疼早就不是新闻了,不过,丹菁今儿个可不是来喊痛的,而是打算破釜沉舟、大义灭亲。 丹菁再也受不了那种彷若在地狱里徘徊的痛苦了,于是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勇敢地敲上了牙医的大门,坐在诊疗椅上,等着医生伯伯替丹菁解除痛苦。 丹菁本来是很勇敢的,是无所畏惧的,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听见牙钻子的声音,随即自脸上滑下两行眼泪…… 呜呜,医生伯伯骗人哪! 他明明告诉丹菁说现在的牙钻子是无声的,不会让人一听到便吓得两腿发软,忍不住夺门而出。但丹菁听见的声音,大概就跟外头的道路工程一样大声,听到这个声音,丹菁的三魂七魄差不多都已经跑光了,直到酸痛的感觉再次从丹菁的牙齿传来,才让丹菁回过神。 呜呜,医生伯伯又骗人了,他说丹菁只要把蛀掉的牙刮一刮就行,根本不会痛,可是丹菁却觉得痛得不得了。就在丹菁差一点撒手人寰,准备以可笑的标题跃上社会版头条时,医生伯伯总算停下了手,但待丹菁稍稍喘了一口气后,残酷的第二回合马上就又到来…… 就这样被虐待了半个小时,结果只补了三颗牙,而且医生伯伯还看着丹菁的牙摇头,说丹菁至少还得来个两三趟,才有办法补完所有的蛀洞,甚至还说丹菁必须到大医院拔除智齿,因为丹菁的智齿全都长偏了,他的器具不足,所以无法替丹菁拔。 谁理你啊!骗人的医生伯伯,装着一张和善的脸,操着再温柔不过的声音,直在丹菁耳边说:「不痛吧?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一定不会痛的,瞧,你现在一点都不觉得痛,对不对?」 他以为他是催眠大师吗?丹菁根本是痛到无力反击了……不过,说真的,补上了心坎上最痛的三个蛀洞,这感觉……还真是不赖。 至于接下来的补洞计划和治疗……丹菁会好生考虑,等丹菁的心理建设到达无坚不摧的地步时,再去找伪善的医生伯伯治疗好了。 好啦!补牙记就在此结束,谢谢各位看倌们花了三分钟的时间看完这一段既冗长又无聊的叙述,丹菁再此谢过,但若是各位能赶紧翻到下一页,那肯定会更好。 前言 安史之乱后数十载,圮坏破败的长安城早已修复,而城外的御道上车行马驶,街市里人群熙来攘往,叫卖声此起彼落,热闹得很。 如此繁华鼎盛的年代里,自然有许多富贾地主四立而起,而今长安城首富,当推城郊的毕府。 毕府的员外毕万贵战乱之前避走江南一带,战乱平息之后,颇有生意手腕的他立刻引进江南手工绣染之技,获利之余再转手经营西域丝业与绣庄,然后将所有绢帛从丝路运往西域,因而得到相当可观的暴利。 他在长安城外建起了花费五年才完工的毕府,里头极尽奢华地布置,各个院落水榭,更是仰山穿水而过,其碧丽辉煌、富丽堂皇绝对不逊于任何名府大院,而他精心设计的楼台阁苑里更是住着「搜括」来的美人,其人数可媲美皇帝老爷的三宫六院。 然而毕万贵虽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其人是靠耍弄心机而谋取暴利,再加上不懂得造桥铺路、造福黎民,遂几年下来,竟无子嗣可传承他庞大的产业,唯有四个出自不同娘胎的女儿承欢。 可这四个女儿却大大的伤透了他的脑筋,直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四个千金的性格古怪,异于常人;虽说早都已经过了及笄出阁之龄,但是却都待字闺中,亦无媒人踏进毕府门槛。 当然,绝不是这四千金生得其貌不扬、丑陋吓人,相反的,她们一个个都出落得貌似洛神、美若天仙,况且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十八般武艺系于一身,然而却不见名门公子们闻风而来。 听说,曾经目睹四千金绝色之姿的人,莫不被她们魅惑众生的容貌给震慑住,但依旧无人胆敢前往毕府提亲,就连城内西街首屈一指的沈媒婆都不敢接下这几桩婚事。 为何呢?在此向各位看倌说分明。 毕招金:大千金,生性刻薄、作风强悍,身为毕府大当家,对于下属实施苛刑严罚,对犯错者更是绝不宽赦,冷酷之性总教人退避三舍,就连做爹的也不得不怕她三分。 毕来银:二千金,其性放浪形骸、惊世骇俗,甚至在其私人院落里养了成群的面首,此事传遍长安城大街小巷,乡亲父老无不大叹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毕纳珍:三千金,生性贪得无厌,锱铢必较,身为绣庄大掌柜,经手的每一文钱皆是斤斤计较,绝不让人占上任何便宜,反倒是她占人便宜多些,能多攒一文钱,都可让她的心情好上一天。 毕进宝:四千金,其性懒散迷糊,躺着便不想起身,坐着就不想走动,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只管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其余诸事皆与她无关,几乎日日足不出户地窝在自个儿的碧罗苑里。 毕府四千金在长安城里无视常礼、有悖女德,却依旧理直气壮的横行无阻,遂被称之为长安恶女,其恶名远播江南。 而为了这四个女儿,毕万贵可是绞尽脑汁要将她们给嫁出去。 去年,他大张旗鼓替这四个女儿抛绣球招亲,然而当日一大早便见乌鸦自屋檐飞掠而过,停在毕府前的石板广场上头,且过了中午之后便开始刮起狂风、下起暴雨,还可听见轰隆隆的雷声,到了晚上,竟然还飘起了雪…… 这要他怎么能服气? 翌日,他起了个大早,差下人手拿长扫帚赶乌鸦,而后再命人在府前搭起了小楼台,上头还不忘盖上锦霞纱,一来防雨兼遮阳,二来还可以防雪兼避风。 然而,他等了一天,从天大亮等到落日时分,乌鸦没来,风未起,雨未下,雷未落,雪未飘,就连人潮也未见…… 石板广场上的彩球招亲登时成了长安城的一大笑话,糗得毕万贵足足两个月不敢踏出毕府,却也无计可施。 事到如今,他是非使出绝招不可了。 横竖要把这四个女儿给嫁出去,他才能重掌大权,否则连纳个侍妾也要等四个女儿点头,岂不窝囊透了? 所以,只要有人愿把他四个女儿娶回去,尽管要他一掷千金,甚至是奉上大笔田产,他也认了,只要能让他自四个女儿的魔爪中解脱,什么事都好商量。 于是,他的脑子便开始活络了起来,日日求神问卜,夜夜寻方探计,只求能把她们送出毕府大门。 毕员外,您就加把劲儿吧! 楔子 大红喜房里,红烛对望,然坐在大红暖炕上头的新嫁娘却没有半点喜色,甚至眉头深锁、泪眼迷蒙。 她不想出阁,压根儿不想出阁,爹明知道她已有意中人,却硬要拆散他们,将她嫁进王爷府…… 嫁进王爷府又如何? 毕府除了无权无官衔之外,有什么地方比不上王爷府? 不过,人有财有势后,莫不想得权,爹的用意,她岂会不懂,但最可恨的是那个已与她私定终身的男人,竟弃她于不顾! 他居然连带她私逃的勇气都没有? 或者该说他对她根本无关情爱,他图的不过是毕府的财势,他不过是想要利用她来享受荣华富贵罢了。 真是可悲?想不到她毕来银居然是恁地悲哀。 自古常听闻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英雄,为何她偏是遇不着?甚至还沦为被人利用的棋子,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给亲手押进花轿…… 「我的娘子……来见见我的朋友,顺便见见公婆……」 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她尚未反应过来,顶上的红头巾便教人给掀了开来,露出一张魅惑众生的绝世美颜。 只见她黛眉挑心、水眸勾情、杏唇揪魂,彷若是从画里头窜进人间,专为惑人魂魄而来的绝艳妖精;而一头如瀑的黑发滑落香肩,一袭大红罗绮衬出她曼妙的身段,倘若说她是妖姬化身为人,相信亦无人会否认。 一时间,抽气声此起彼落,一双双如豺似狼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她,彷若她是块上等肥肉般,吓得她忙往后退,直到退进了暖炕里。 「你……你等不得放肆!」她颤抖地喝道。 这是怎么着?这儿不是新房吗?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尽管要见公婆,也不该是在这当头啊! 「女貌娇娆,谓之尤物,妇容妖魅,实可倾城……」勤王爷李迳喃喃自语的说着,瞧得双眼都发直了。 「爹,可不是吗?今儿个我可以得这美人,真是我的福气。」勤王爷之子李绰笑得嘴都快裂了,因酒醉而迷蒙的双眼登时发亮,为能独占美人而兴奋不已。 「这怎么可以?」李迳虽是瞧得双眼发直,但仍忧心忡忡地道:「此女太过妖娆无俦,神态霸艳而魔,乃为祸国妖姬,今儿个的大婚就……先行搁下,此女留不得。」 「爹,你在说什么?她是我的娘子耶!」李绰骄纵的性子哪受得了兴致被人打断。「好了,你们都出去。」 「绰儿。」 「我不管,她是我的娘子,谁也别想同我抢!」李绰执拗地把李迳和一干友人往外推去。 「放肆,你连爹的话都不听了?」李迳愤怒地拍掉他的手,立即走到暖炕边,擒住一脸恐惧的毕来银往外走。「这个女人留不得,她是祸水,会带来灾祸,我绝不让她留下。」 「爹,难不成你要同我抢娘子?」李绰拔高了音量,连忙追到门外。 李迳闻言为之气结。「你是着魔了不成?」 「你说我如何都无妨,横竖她是我要的女人,谁都不能带走她!」李绰边说边从腰间拔出佩剑。 「李绰!」霎时一阵惊呼声四起。 「孽子,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而对我挥剑?」 「我要她,谁也不能带走她!」话落,他彷佛像着魔似的挥舞着长剑,根本不管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李绰,住手,你住手啊!」 呼叫声、哀号声、金属撞击声及纷乱的脚步声充斥在勤王爷府的夜里,吓得毕来银只能愣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待她回过神,只知道自己已坐上了回头轿…… 第一章 「世上真有如此女子?」 「不瞒你说,我方才同你说的那个女人就是这欢喜楼的掌柜,若是你运气够好的话,待会儿便能见着。」四个男子坐在一个大门敞开的厢房里,说话的男子根本没打算要压低音量,彷佛不怕让人听见似的。 城北柳胡同里,入夜之后人声最为鼎沸的勾栏院,当非欢喜楼莫属。欢喜楼占地广阔,不但内有四座院落,还有座水榭坐落在欢喜楼中央,水榭与院落之间以架在流水之上的小桥相衔,亦可由水榭直接乘船而出,北游迳河、东游灞水。 而四个院落又分成花娘宿和娈童馆,举凡人间荒唐淫乐皆聚于此。 「怎么会?」身着一袭精美华服的公孙辟元惊讶极了。 「辟元,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坐在他对面的男子微摇纸扇道:「毕府可是咱们京城首富,富可敌国,虽说只是寻常百姓,但就连皇帝老子也得要敬毕府三分,遂毕府千金能在天子脚下做这等荒唐事,也没什么了不起,而且毕府四位千金中,除了小千金外,其他三位千金在京城可都是赫赫有名。」 话落,其余两人也跟着点了点头。 「这毕府真有这般了不起?」公孙辟元有些不敢相信。 「你不是京城人,自然不知道。」另一个男子呷了一大口酒后,摇了摇头道:「毕府千金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伤风败俗,她们不但没有女子的柔顺,还学男人当起掌柜,经营众多商行……你到街上去兜个圈,十个铺子里就有五个铺子是向毕府租借的。」 「那有什么了不起?」 想当年,他公孙家尚未落没之前,在钱塘也是望族,街上至少有一半以上的铺子都是他们的,如今毕府不过是占了一半,根本不算什么。 「因为剩下的五个铺子都是毕府自家经营的!」最先开口的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后道:「不知道这世风是怎么转变至此的,说不准这是大唐欲败的先兆啊!」 「这话可不能乱说,会砍头的。」 其余两人忙捂住他的嘴。 「这么了得?」这下公孙辟元全弄明白了。 「更了得的是我方才所说的毕来银。」被捂住嘴的男子拨开另外两人的手,又继续道:「毕府大千金和三千金早已有婚配,那咱们便不提,咱们提这欢喜楼的掌柜毕来银。」 「她又怎么着?」公孙辟元疑惑地看着他。「不过是一个被王爷府踢坐回头轿的女子罢了!」 女人……哼,他可是见多了。 不是他自夸,而是他这一张脸配上他的家世,想要当他正室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即使现在没有了家世,他这张脸亦让不少女人对他趋之若鹜。 说穿了,女人不就是这样吗? 不过就是个女人嘛……他就不信江南的美人会比不上京城的毕府千金。 「这你可就不懂了。」另一个男子收扇正经道:「她可不是其貌不扬,相反的,就是因为她太美太艳,以致让勤王爷之子瞧她瞧得迷了心神,居然对自己的亲爹挥剑!所以,你说这毕来银有多大的本事?若是你瞧见了她,包准你的眼睛会连眨都忘了眨。」 「想诓我,你以为江南没有美人吗?」他冷哼一声。「再美也不过是一张脸,而且她终究是大户千金,就算再放肆、再荒唐,也不可能敢挑逗男人,是不?倘若不敢挑逗男人,就缺了几分骚劲,这样能有多美?」 笑话,不就是个女人,能有多美?自从三年前他在金陵见过花魁盼儿后,就再也没见过比她还教他心动的女人。 「你又忘了我方才说过的话了。」男子轻笑着。 「什么?」 「我说她是欢喜楼的掌柜,而这欢喜楼可不是只有花娘,还有娈童哩,只要一进这欢喜楼,想要什么货色便有什么货色。」 「这又如何?」 可不可以挑重点讲?他都快要喝醉了,待他把话说明白,他大概也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如何?」男子哂笑一声。「一个能以这欢喜楼营生的女子,你说她会有多贤淑,又会有多婉约?说穿了,她其实是个淫妇、是个天生的尤物,只要她眼一挑,不知就迷煞了多少男人,这热闹非凡的欢喜楼中,就有许多人是冲着她来的。」 「真的?」他打从心里不相信。「倘若她真是这样,岂会无人过府提亲?」 得了吧,渲染夸大的美人,他可是瞧多了,早就见怪不怪。 「提亲?谁有胆子敢到毕府提亲?」话落,笑声四起。 「又怎么着?提亲还得要胆子?」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是怕配不上毕府?那倒也是,毕竟依毕府的家世,要嫁进王府也不成问题……对了,她怎会没让人给招进宫里?」 他记得这几年来,宫中年年都有选秀女,既然她没入选,想必姿色也不过是尔尔罢了。 「入宫?倘若真让她入宫,就要祸国殃民了。」话落,笑声再起。 「祸国殃民!难道她会咒术不成?」要不然凭她一个女子要如何祸国,如何殃民? 「你又忘了?」 「如何?」够了,别再卖他关子了。 「说来这也许是大唐的福气,当初王爷府赶在选秀女之前便将她迎娶入府,遂她才没有机会入宫,不然,大唐八成已经亡国了。」男子说完,先是朝门口望了望,再看向公孙辟元。「而且据说她之所以会被赶出王爷府,是因为她是个不祥之人,若是和她交往过密,就算不出事也得要花钱消灾、淌血驱邪。」 「什么意思?」不知道是他醉了,还是他把话说得太绕口,听他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他还是搞不懂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若是想碰她的身子,就得抱着必死的决心。」 「难不成她是鬼魅吗?」公孙辟元忍不住讽刺道。 「就是说她这个女人是天生的淫物,男人若是见着她,不但会让她迷去心神,而且总有一天会死在她的石榴裙下;而且她本就是不祥之人,若是男人碰着她,也会倒大楣的!就像前几年的庄大爷,及前年一个不怕死的外来客,还有当初迎娶她入门的勤王爷之子也在去年死了,你瞧这女人多可怕,竟然可以害死这么多人。」男子顿了一下后又道:「倘若不是如此,毕老爷子都已经对外宣布凡迎娶毕府千金者,不论身分,即可得一笔可观嫁妆,但至今却依旧不见有人敢上门提亲。」 「嫁妆?」 「是啊!去年年底毕府三千金出阁时,那阵仗真是冷清寒伧得可以,不过跟在陪嫁队伍后方的是一大箱珠宝和十车布匹,还有城外的一大片林地……是你没见着,要不然肯定会被吓着。」男子不禁摇了摇头。 「这么多?」真有这种事? 「嗯,街上的人全都瞧见了。」 「嗯……」倘若真是如此,他倒是可以搏上一搏。 反正他上京城来,就是为了要替自己打算打算,若真有这般好的事,他当然得试一试。 「不过,纵使是这样,也没人敢把脑筋动到毕来银身上。」 「是啊,毕竟还是保命比较重要。」 见他们一搭一唱,公孙辟元不禁觉得好笑。「如果真是这样,你们又何必天天窝到这儿来?」 「到此一饱眼福,倒也是人间一大享受,是不?」摇纸扇的男子放声大笑。「咱们只是瞧瞧罢了,又不是要碰她的身子,也不是想要一亲芳泽,这有什么关系呢?」 「对啊!何苦为了一朵牡丹花而死在花下?划不来嘛!江山、美人和性命三者比较起来,自然是性命最重要了。」 公孙辟元表面陪着笑,心底却不停地算计着。若是娶了毕来银后,真能如他们所说的那般得到一笔庞大的嫁妆,那这岂不是老天给他的大好机会? 他们公孙家在江南钱塘一带,原本是相当有名望的大户,但历经战乱加上挥霍无度,就算是有金山银山也禁不住,遂富不过三代这句话正巧应验在身为公孙家第三代的他身上。 但其实真正挥霍无度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那个没用的爹竟把府中的银两丢进了赌坊里,甚至连家业祖产也尽数赔了进去,花得一文不剩…… 最后他只好遣返府里所有的下人,搬出大宅,过着无人伺候、无人打理的生活;而且吃的是薯粥,喝的是薄茶,睡的是薄板床,盖的是破被,没多久连他爹都撒手人寰,独留下他一人。在没办法下,他只好离开钱塘,到京城寻访昔日好友。 他再也受不了那种日子了,他一定得想个办法改善现况,不然倘若再这样下去,他不是先疯掉,就是得下黄泉找老爹相聚了。 不过,总算老天爷还是不忍心放弃他,给他留了一条生路,让他不至于落魄到向好友开口借钱。 要他公孙大少同人开口借银两,倒不如直接教他去死算了。 哼!倘若他可以娶到毕府二千金,不但不需要再为往后的事烦心,而且还能回到以往锦衣玉食、下人成群的日子。 到时他再风风光光地回钱塘,让那些瞧不起他的势利鬼瞧瞧。只要他公孙大少能再次飞黄腾达,他一定要拿大把的铜板砸在他们谄媚逢迎的脸上,非让他们痛得跪地求饶不可!他要让他们知道他公孙大少可是得天赏识的,是他们得罪不起的,要他们往后别再狗眼看人低! 为了要让自己有机会教训他们,他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要成为毕府的女婿,得到那笔可观的嫁妆。所以毕来银这个女人,他是要定了。 管她是魔物还是妖精,管他会不会因此而惨遭横祸,横竖他现在根本没有什么银两,若是得不到她,他也甭活了。 「辟元,你在想什么?」摇扇的男子歛眼瞅着他。「你可别说你打算要与毕府二千金一较高下。」 「不成吗?」公孙辟元笑得很是猖狂。 「我们同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怕你会起歹念,才刻意先告知你一声,省得你到时候被她那一双媚眼给勾走了魂魄,哪知你连人都还没见着,就起了邪心。」 「什么邪心?」他可不这么认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有什么不对?况且我还未遇过得不到手的女人呢。」 就连金陵花魁盼儿都让他给收服了,区区一个毕府千金又算什么? 对他来说,收服女人就只要有一张甜嘴,再加上他那张举世无双的俊脸,还怕不会手到擒来?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知道你对女人向来有一套,不管是千金闺女,抑或是花楼姑娘,没有你收服不了的,但这毕来银可不是等闲之辈,千万不能等闲视之,而且她还在自己的院落里养了一群……」 「哦,银儿倒不知道柳公子是这般看待银儿的,真是教银儿伤心。」 突然,一个娇软圆润的声音破空而至,公孙辟元一回头,便见着了毕来银那张魅惑众生的倾国容颜。 美,真是美得教人屏息,美得让人舍不得眨眼,就怕一眨眼,这彷若天仙般的美人儿就会消失在他眼前。 她黛眉微挑、水眸低歛、杏唇浅弯……那样精致的五官加上白皙泛红的容颜,还有一头懒人梳,让几绺长发落至她的香肩及酥胸,真是美得教人怦然心动。 而且她那一身大胆的低胸缥纱大襦衣,展现一大片呼之欲出的雪白酥胸,镂纱的石榴裙更是在她莲步轻移的摇曳间,若有似无地让人瞥见她姣美的玉腿,还有那教他手心直发痒的雪脂凝肤…… 她岂止是祸国淫妇、倾城妖姬?她根本就是个天生尤物,彷若是应了全天下男人的奢求而生的绝世美人! 金陵花魁盼儿同她相比,霎时从云端跌落人间,化为一堆泥。 而他更是在刹那间失了神,甚至连魂魄也被她勾了去,只能瞧得双眼发直,就算明知这般举动太失礼,会灭了自己的威风,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彷佛像着魔了似的。 他的魂魄被摄进了她那双勾魂的瞳眸里,再也无法自她那双美眸中逃出,更抑制不了心中想要亲近她的欲望。 他可是江南第一美男子,怎会在与她四目对上的当头占了下风…… 第二章 「这位公子……」毕来银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地瞧向公孙辟元,顿时觉得他像极了某个人。 她仍是笑容满面,然笑意却不达眸底。 她刻意睐向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睇着他俊美的脸孔,然后在他身上发现了一股公子哥儿才有的嚣狂气味……瞬即转开了眼。 他不是他,他不是当年那个将她推上轿子的男人。 「掌柜的,他是我们的好兄弟,打江南来京城一游的,所以我便将他带到这儿来了。」摇扇的男子忙说道:「今儿个我们兄弟可真是有幸,居然能让掌柜的来亲自招待。」 「倘若银儿再不来的话,可真不知道要让诸位爷给说成什么样子了。」毕来银的嗓音如珠玉滑润又轻柔若铃,且带了一种教人迷醉的魔力。 「那儿的话,那些不过是随口聊聊,没其他意思。」另一个男子也开口了,但他仍舍不得移开眼。 移开了嫌可惜呢,毕竟可不是天天都能见着她的。 「是吗?银儿方才所听的可不是这般哩。」毕来银纤手捻巾和三人说笑着,没再瞧公孙辟元一眼,彷佛当他不存在似的。 公孙辟元微微稳住了心神,倏地发现她没再瞧上他一眼。 这是怎么着? 有长眼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四人,就属他最为出众,不论是身形、衣着、脸蛋,他都是上上之选!她的眼睛是有问题不成,居然只瞟了他一眼便再也不理他了。 「对了,掌柜的今儿个怎会到欢喜楼来?」另一个男子又问道。 「爷不爱瞧见银儿吗?」她柳眉微拧,娇嗔道。 「岂会?我们可是盼着能天天都见上你一回呢!倒是你多日才来一趟,有时连个把月都不能见上你一面。」持扇的男子往他头上敲了一记,忙讨好道。 「那是因为春暖花开,遂三天后欢喜楼要乘花舫游河,还望各位爷们能够赏光。」 毕来银笑得极为娇媚。 「哦,那我们一定会到的。」 听见这消息,在场三个男子全都乐得很,只差没站起身来手足舞蹈,唯有公孙辟元始终臭着一张俊脸。 「那么,银儿会在欢喜楼前恭候各位爷们大驾。」 她微微弯身,向三人点头示意,随即便往门外而去,彷若把公孙辟元给忘了,临走前连再瞟他一眼都没有。 这女人……居然让他吃上这么大的排头? 他是什么时候招惹到她了吗? 「辟元,这一回花舫游河,你可得一块来,因为届时一整天都可以瞧见毕来银的身影,还可以听她弹琴唱曲。你知道吗?她的琴艺可是一绝,而且光听她的嗓音便知她的歌喉极佳,毕竟是出身大户,一般女子会的,她更是能更上层楼,教人惊艳。」持扇的男子说得口沫横飞,但却突然发觉公孙辟元的脸色有异。 「怎么了?」 「那娘儿们的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吗?」他闷声道。 打从他出娘胎至今,一直都是让人疼惜的宝,如今却被一个女人漠视,这可让他闷透了。 他不否认她的确是美得惊人,但也犯不着如此吧? 而且她彷佛是针对他而来的,由头至尾她只瞧了他一眼,然后就当他不存在似的,还当着他的面和别人谈笑风生,这要他如何不气? 「此话怎讲?」 「你们没瞧见她从头到尾都没瞧我一眼吗?」见他们摇头,他不禁为之气结。「是啊,我怎比得上天仙?」 他们光是盯着她瞧都嫌时间太短了,哪有空理他? 「话不是这么说的,实在是机会难得啊。」其中一个男子笑道。 「哼!终究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居然敢如此漠视他的存在……这女人,他非得要好好地整治她不可,他定要让她学会男人是天的道理。 「你可别把歪脑筋动到她身上,没用的。」 「我说了,她终究是个女人,而女人就是得要有男人疼惜,我就不信她都不需要男人的慰藉。」对女人,可不是他自夸,只要他肯出手,没有不手到擒来的。 到时候…… 等他拿到她的嫁妆后,就轮到他彻底地漠视她的存在,让她也尝尝被人漠视的滋味。 「她是挺需要男人的,要不然怎会被称为京城第一淫妇?」听他口出狂言,三人不禁失笑。「咱们方才定是没同你说到这点。」 「什么意思?」 淫妇? 他不是没见过淫妇,但能够被封为京城第一淫妇,甚至还不会惹人厌的,大概只有她了。 「她在自家院落里养了许多的面首。」 「嗄?」面首? 「这件事可是人人皆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而且她还在城外置了一间李桃白面首苑,专门让官夫人挑选。」他说得理所当然,压根儿不睬他已吓得目瞪口呆。「这早就不算什么了,在京城里什么光怪陆离的事没发生过,说难听点,当牙贩子带人到她那儿时,有些她自己瞧上眼的,还会直接带回家,等她腻了再丢回面首苑。」 怎么会有如此荒诞的事? 公孙辟元简直不敢相信。在大唐如此开放的风气之下,豢养面首在大户之间确实是不算什么,但她一养便养了一群,甚至还开业营生…… 太荒唐了!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辟元,你的皮相确实不俗,要同宋玉、潘安并驾齐驱,也不为过,但你可要知道,毕来银院落里的面首是从各地而来的,所以什么样的男人她没见过?」持扇男子摇了摇头。「况且沾上她是不会有好事的,你千万要听我的劝,不然到时候,你定会落得悲惨的下场。」 公孙辟元挑高浓眉,瞪大双眼。 或许她真是个不祥之人,或许她真是个yin荡女子,但她确实也是个教他心动的女人,况且只要一想起迎娶了她,便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陪嫁品,他就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 他要定她了,管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他都要定她了! 翌日,公孙辟元起了个大早,笨拙地换上一套华美衣衫、一件藏青色的半臂,然后再笨手笨脚地将一头长发绾好,系上穗绳,嵌上银环,最后他睇着镜中的俊美脸孔,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快步走下楼。 「爷,你要用早膳吗?热腾腾的包子才刚出炉哩。」 一见他自二楼客房下来,店小二立即凑上前去,露出满脸笑意,就等着他的差唤。 「成,先来一笼包子,再来些小菜。」 到京城以来,为了要替往后的日子打算,他根本不敢在客栈里用膳,宁可把剩余不多的银两花用在客房上,然后随意到外头找些简单的热食裹腹。不过,今儿个可不同了,他就快成为毕府的女婿,自然犯不着再小家子气地连吃点热食都要先估算老半天。 「马上来。」店小二眉开眼笑地回道。 公孙辟元找了个近大门的位子坐下,一双大眼直睐向外头繁华的街景。 近来天气暖和多了,街上的小贩也多了不少,各式南北货物齐全,只消到街上逛上一圈,不怕找不着。 待会儿他也要到街上探探,瞧瞧是否真如他的好友所言,几乎整条街的铺子都是毕府名下的屋舍。 如此财大气粗的阔样,他确实是极想好好地见识一番。 突然,他瞥见一抹诱人的倩影,他微眯起眼,目光追逐着那抹快要消失在人群中的倩影。 「爷,包子上桌了,小菜待会儿便到。」店小二送上一笼热腾腾的包子,却见他直盯着门外,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然后他就像看到什么似的,忙冲上前将大门关上。 「喂,你们今儿个不做生意啦?」公孙辟元不悦地喊道。 搞什么东西? 难道他没看见他正盯着门外瞧吗?居然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难不成他是瞧不起他? 还是他身上有哪个地方没弄好? 啧,他就知道自己不能没有下人伺候,他一个人是办不成事的。公孙辟元以为自己的衣衫有哪里不整,才会让店小二如此对待。然他低头瞅着自身的装扮好半晌,仍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难不成是店小二练了一双透视眼,瞧得出他香荷里头没几两银? 不可能啊,倘若他真如此了得,早该上宫里去了,岂会在这儿当差? 啐! 好歹他也是出身名门的大少,他不过是个店小二,怎能如此狗眼看人低,如此不留颜面? 「爷,你是外来客,自然是有所不知。」店小二趴在门上,微开了一点缝,再由缝里偷觑着门外的街景,彷若正在严密观察什么似的。「这门不能不关啊,不关会出事的。」 「会出什么事?」 笑话,难道会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抢吗? 「唉,不知您方才有无见到一抹极为秀丽的倩影?」店小二叹了口气,神情极为无奈。 公孙辟元沉默了半晌后道:「瞧见了。」 瞧见了又如何,不就是毕来银吗? 她又怎么着? 可别同他说,她有一身好武功,只要有人多瞧她一眼,她便会挖人眼睛;或者是有人听见她的嗓音,她便会削人双耳。 不过是个女人,搞得像是防盗贼、鬼怪似的,真是大惊小怪。 「她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淫妇,而且她是个不祥之人,倘若接近她的话,不是惨遭横祸,就是会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店小二愈说愈无奈。「倘若我不把门关上,让她上门来买热食,那我岂不是要倒霉了?这拖累了我事小,拖累了客栈的营运可就不好。」 「无稽之谈。」怎么把她说得像鬼怪一样? 公孙辟元只是冷哼一声,压根儿不相信他。他拿了个包子尝上一口,随即推开店小二走上前,微打开门板睇着街上热闹的景致,再从中寻找那抹教他魂牵梦萦的倩影。 瞧,她那婀娜多姿的身段,笑容可掬的绝艳容颜,这般美人,怎会有如此可怕的传闻? 「爷,你可别不信邪!」见他微开了门,店小二立即冲上前去把门板给合上,就像怕有什么毒气会渗进客栈里头。 「我就是不信邪。」公孙辟元一把将他推开。 她可是他未来的依靠,而且她也将成为他的妻子,他怎能放任她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若是说她是山上的妖精化成人形,他亦会相信,毕竟他实在很难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冶艳妖娆的美人? 但就算是那样又如何?横竖不娶她,他就得死;既是要死,他当然要求个好死,至少死后还有棺可躺,有椁可盖。 「爷,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甭再瞧她了,再瞧的话,你也会有事的。」店小二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再次把门合上,但却不小心夹到了公孙辟元拿着包子的那只手,疼得他当场蹲下身,一动也不动。 「爷?」店小二见状连忙到柜上取药。「瞧,见血了,是不?她真是个不祥之人,好多人都说她是杨贵妃转世,是来灭唐的。」 「我听你在放屁!」公孙辟元虽痛得龇牙咧嘴,但仍忍痛骂道:「明明是你夹伤我的,你还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你有没有搞错,冤枉人也不是这样的,还是她同你有仇?」 他是睁眼说瞎话不成?明明就是他夹伤了他,他居然还怪到毕来银头上,真是可笑! 「爷,我知道这事是我不对,但……」店小二瞧他脸色铁青,不禁又放轻了正在替他上药的手劲。「这京城里发生了很多事,许多血案都与她有关,所以光是回头轿她就不知道坐上几回了,而且她出阁之户铁定会发生血案,若不是兄弟相残,便是子弑父、弑母……这多可怕啊。」 「那不过是传闻,瞧你说得跟真的一样。」 这是什么浑话,说得他的心都开始发麻了。啐,就算是发麻,他还是要娶她,反正再惨也不过是赔上一条命罢了。 况且,那不过是传闻,根本不能尽信。 「是真的,这不是传闻,大伙儿都知道这件事的。」店小二见他露出一脸不信的表情,又道:「就像这几日,她替她妹子守在布铺子里头,街上便有许多人打架闹事,搞得头破血流,你说,事情真有这般巧合吗?她以往甚少上街,街坊倒也相安无事,然她这几日常来,便搞得整条街不得安宁。这若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是不?」 「她在街上的铺子里?」他才不管店小二到底数落了些什么,他只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在哪?」 「就在后头的胡同里,爷,你问这作啥?」店小二迅速地替他扎上干净的布巾,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说呢?」 公孙辟元没好气地看着他。 他可不想成为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的话题,至少不是现下。 第三章 是这儿吗? 公孙辟元在街上来回走着,一直搞不清楚店小二所说的到底是哪一间铺子。 这儿的铺子都极为相似,光是布铺子便有三、四家,就不知道毕府的布铺子到底是哪一家?早知道会这样,他方才就该先问清楚,也不用像个傻子似的在街上乱找乱窜。 可是倘若他随意找个人问,岂不是会让人发现他的打算? 为了不让他人知晓他的打算,他是铁定不能在街上胡乱问人,那么倒不如再回客栈向店小二问个明白。 公孙辟元暗自思量了一会儿,猛地转身欲回客栈,但却不偏不倚地撞着了人,他定神一看,却让跌坐在地上的美人儿给吓着了。 是她! 真不知道是不是他和她之间太有缘分了,要不他怎会一转身便瞧见了她?不过糟糕的是,他竟把她给撞倒了。 「你瞧什么瞧,把人给撞着了,没声道歉就罢,你还拿着一双眼猛瞧!」毕纳珍宛若泼妇骂街一般地朝着公孙辟元开骂。 「我……真是对不住。」 他先是一愣,随即便道了声抱歉,伸手想要拉起毕来银,却惹得她身旁的毕纳珍更加大声地咆哮。 「你的手过来作啥?敢吃我二姐的豆腐,你信不信我会差人把你的双手给折了!」毕纳珍见他肆无忌惮地把手伸了过来,立即拉高音量。 「我……」公孙辟元只觉得自己是百口莫辩。 亏他还在心里赞叹这女子长相不俗,想不到她居然是个刁蛮泼妇,就算她是毕来银的妹子,也犯不着叫嚣成这样啊! 她这岂不是存心要他难堪? 而且他不过是想牵她一把,难道这样也得落个登徒子的恶名吗? 她是长得极美,但他也不俗;他确实是极想要她的人和她陪嫁过来的田地和珍宝,但这可不代表他就是个登徒子,也不代表他会为了得到她而做出下流的事。 除非是她得罪他,他才会这么做。 而现下,她已经得罪他了,尽管真正得罪他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她妹子,不过她们是姐妹,那这笔帐当然得算到她头上。 「珍儿,别滋事。」毕来银仅是轻睐他一眼,随即便牵着毕纳珍的手走进他身后的铺子里,俨然当他不存在。 公孙辟元难以置信地看着毕来银从他身边经过,本来是一肚子火,然一嗅到她身上飘送过来的香气,体内却升起另一股火,烧得他又麻又难受。 啊……这女人八成是魔,要不怎会光是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就让他心猿意马,几乎快把持不住自己? 他承认自己已经许久未碰女色,但他可不是个急色鬼,应该不会只是见着个女人,就惹出一身欲火的,是不? 但他光是嗅着她身上那股醉人的香气,便令他极想将她拥入怀里,想拥紧她那彷若无骨的纤柔娇躯,想要轻抚她那似玉赛雪的雪脂凝肤。 她是极艳极媚,但他也不该如此不济…… 怪了,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八字都还没一撇,他应该要先接近她,先博得她的好感,这样才能让事情进行得顺遂些,所以他根本没有闲暇在这里胡思乱想! 「掌柜……」 「你要买布吗?」毕纳珍一见他踏进铺子里,立即站到毕来银的身前。「这儿是我当事,我才是这儿的掌柜,若你要买布就直接同我说,若是没打算要买布,就请离开!」 「我……」这女人说话一定要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吗?「我要买布。」 如果买布可以让他接近毕来银一点,那么买一匹无用的布倒也不打紧,省得这聒噪的女人老是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好,请这边走。」见他应允,毕纳珍便领着他往里头走。「我们浪涛布庄的布匹都是从江南运来的,匹匹皆是上品,客倌你若是识货,便知晓我没有诓人。」 这男子有问题。 方才二姐瞧见他时,居然当他不存在……这不是二姐的性子,依二姐的性子,见到这长相不俗的男人,她定会多瞧几眼,甚至问他愿不愿意服侍她才是,不该不理会他。 而且这男子也挺怪的,方才听他唤了一声掌柜,这表示他八成是在欢喜楼见过二姐,如今是来这铺子一探的。 他定是外乡客,只有京城以外的男人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接近二姐,甚至还想要牵上二姐的手;只要是京里的男人,绝对不会有人笨得想要碰上二姐的身子,而他……不管他接近二姐的意图是什么,既然二姐不想见他,他就别奢望她会给他好脸色瞧。 「确实是上等布匹,这罗织锦确实是只有江南才有。」公孙辟元取出一匹布,微眯起眼睛端详着。 虽说他没做过布庄的生意,但以往为了要讨女人的欢心,因而买了不少布匹,久而久之,倒也略识一二。 「哦,你倒是好眼力。」毕纳珍微愕,回眸看着坐在贵妃椅上的毕来银,见她没反应,又道:「既然你识货,那么一匹布卖你五两银子,你该是觉得自个儿捡到便宜了,是不?」 「五两银子?」她是抢钱不成? 他寻到这铺子来,为的可不是要买布,而是要同毕来银说几句话,况且这匹布的价钱也未免太贵了些? 其实五两银子不算太多,若是以往,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现下可不同了,他将所有家当,甚至是几件精美的衣衫给变卖之后,剩下的银两已不多,若是再砸下五两银子,又得不到毕来银的青睐,那他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或者干脆跳河找老爹去? 不过,依他的条件,岂有可能不得她的青睐?就算真不得她的青睐,他也有办法非要她从他不可。 况且,他占尽了地利与人和,岂会有不成功的道理? 放眼整个京城,上至皇帝老子,下至贩夫走卒都无人敢对她示爱,尽管她豢养了一大批的面首又如何?那不过是游戏罢了,她终究还是需要一个男人来好生地疼爱她、怜惜她,是不? 当然了,只要她能待他好些,别老是当他像不存在一样,他自是不会亏待她的,尽管她的身子早已不清白……对了,她的身子早已不清白,若是迎娶这种女子为妻,这……不管了,总比饿死或是投水送死来得好吧。 若是花上五两银子,能让她对他多点好感,这五两银子……他花了! 「你到底要不要买,倒是回答一声啊,别一直杵在这儿,谁晓得?」毕纳珍不耐烦地催促着他。 「替我包上。」公孙辟元心疼不已地自香荷里掏出五两银子。 倘若是以往,他光是进花楼随随便便打赏就多过五两银子,尽管是一夜掷千金,他也不为所动,但如今他却为了五两银子而心疼不已。 他非要把毕来银弄到手不可,他再也不想过这种日子了。 瞧他一眼吧,再多瞧他几眼吧,他可是花了五两银子啊! 毕纳珍迅速地帮他包好布匹,而坐在贵妃椅上的毕来银自始至终都未瞧他一眼,只是迳自合上双眼假寐。 一个女人嚣张到这种地步也该适可而止了吧! 她不是yin荡得很,她不是养了一大群面首吗?他就不信凭他这一张脸会得不到她的青睐,可是为何她就是不愿瞧他一眼? 毕纳珍将包好的布匹递给他。「还要什么?」 「嗄?」接过布匹,他依旧是一脸傻愣。 「客倌,还要买什么布匹吗?」毕纳珍不耐地道:「我们这儿还有上等的丝罗,还有……」 「不用了。」他连忙阻止她。 再买? 再买下去,他肯定连仅剩的几套衣服都要拿去典当了。 「那还不快走?」 公孙辟元挑起眉,压抑着一肚子的怒气。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不过是落魄了一点,她犯得着这般整治他吗? 倘若不是他另有所图,她以为他会忍受她吗? 「银儿姑娘,咱们后天花舫见。」临走前,他还是决意同她打声招呼,就算她依旧不睬他也无所谓,反正只要她听见了便成,要不他这五两银子岂不是等于白花了。 话落,见毕来银依旧不为所动,公孙辟元略微失望地踏出铺子,然就在他转身离去的刹那,她却睁开眼看着他颀长的身影。 「二姐,他同你有什么过节吗?」见他离开,毕纳珍缓缓地坐到她的身旁。 「我不识得他。」毕来银淡漠地道。 毕纳珍挑高了眉,笑得有点诡异。「二姐,你这般回我的话,我就更加肯定你同他之间定是发生过什么事了,要不然你犯不着急着想撇清关系。」 「我连他叫啥都不晓得,我们能有什么关系?」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毕纳珍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二姐,他是不是长得很像咱们府内以往的一个长工?咱们以往受尽下人欺负,遂你一见着他,便觉得厌恶,是不?」 毕来银的身形一僵,但她随即勾唇轻笑。「还是珍儿好眼力,居然猜得不偏不倚。」 确实是如珍儿所说的那般,她是受了那人的欺负和背叛,所以那和他有些相似的倒霉男子,教她一看便觉得厌恶;不过,他们相似的似乎不只是一张皮相,就连心底打的盘算都一样,他们图的不过是她的脸和家产罢了。 后天的花舫游河,她可是期待得很,她一定要乘机好好地整治他,让他知难而退,别再到她跟前惹她心烦。 见鬼了,现下这是佛陀祭典还是天子出巡? 公孙辟元挤在人满为患的欢喜楼里,惊讶于一场花舫会竟会引来如此多的人潮,难不成大伙儿都是冲着毕来银来的? 那怎么成? 为了要接近她,他前天已经花了五两银子买一匹布,然后又为了今儿个的花舫会,特地拿一套衣衫去典当了一点银两花用,倘若他得不到她的话,那他岂不是亏大了? 不成,他得要赶紧上花舫,最好是能坐在前几艘,这样才可以接近她一点,要不他为了上花舫所花的三两银子岂不是要白费了? 虽然他是这般打算,但天却不从人愿。 只见一群黑压压的人直往欢喜楼里头的河畔而去,但他愈是要往前,就偏愈被人潮往后推,然后就像被推散的浪花一般,愈退愈远,甚至已经快要被人给推到最后头…… 「搞什么东西?」见花舫一艘艘地离岸,他禁不住怒火中烧。 他今天起了个大早,特意将自己给打扮得干净俐落,结果却被一群只会附庸风雅的好色之徒给糟蹋了,而且更可恨的是,眼看花舫已经所剩无多,他真怀疑剩下的花舫是否能搭得下岸上的这么多人。 没多久,只听见一干男子在岸边唤道:「已无花舫,各位客倌明儿个请早,要不自行到城门外头搭船相会亦可。」 这是怎么着?根本是摆明吞了他的银两嘛! 这种手段会不会太卑劣了? 难不成毕府可以富过三代,靠的便是偷抢拐骗的伎俩?倘若真是如此,无怪乎毕府可以在京城这繁华之地屹立不摇了。 瞧瞧,尚未搭上花舫的蠢蛋还有多少,他随意数数便有三、四十人,一个人要缴上三两银子,不过是半个时辰,她便可以骗上一百多两银子,而且搭上花舫那些还没算哩,难怪她会富可敌国! 混帐东西!简直是气死他了,怎么好似来到京城之后,他便一直诸事不顺?他是不是该去庙里改改运? 公孙辟元恼怒地退到角落,恨恨地盯着一群群打算到城外搭船的人,心里虽是嘲笑着他们的行径,但却又暗恼自己以往就是这种傻样,一夜掷千金亦面不改色,他过去怎会蠢得把大笔银两撒在这种地方? 除了恼怒,他还有一肚子的闷气,所以只能倚在拱门边思忖着往后还能用什么办法接近毕来银。 早知道会遇上这种情况,他就不会狠下心花那三两银子…… 天晓得这三两银子在他的生活极为贫乏时,可以让他吃上几顿好的?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更痛了! 但若是花了三两银子,说不准这欢喜楼将来便会是他的。 瞧,这府邸简直是大得慑人,甚至还引进护城河,可以随着河流蜿蜒出楼,直通到城外的灞水。 而且亦有其他天然小支流横贯其中,形成水榭处处,让欢喜楼更像一座建构在水面上的楼台。 这若是他的,别说吃的,光是…… 有香气,而这香得直教他饥肠辘辘的气味好像是从另一边传来的。 为了花这三两银子,他今儿个没用早膳,就一路往欢喜楼直奔而来,想不到没搭上花舫,倒是让他嗅到了令人垂涎三尺的饭菜香。 对了,那三两银子肯定是讨不回来了,而他也没那张脸去向她要回那三两银子,既然这样,他当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讨顿像样的早膳。 香气从这儿传来,表示欢喜楼的庖厨必定是在这儿…… 第四章 「六郎,花舫都离岸了?」 欢喜楼东苑一处亭子里,只见四面环河,而亭子四周皆有帷幔飘扬。 毕来银半躺卧在铺着软榻的石几上,檀发慵懒地滑落几绺,罗衫微启,露出大半雪脂凝肤,而榴裙则飘上她姣美的大腿,放任暖风轻扬她纤薄的衣衫,在风中展露出若隐若现的曼妙体态。 一旁有四、五个面貌清秀的男子伺候着她,有的揉着她的腿、有的轻按她的肩、有的正为她挽发,看似优闲却又夹杂着几分暧昧。 然她却一点也不在意,只是迳自放任暧昧的气息在春风中吹送,压根儿不觉得自个儿的行径太过荒诞。 「都已离岸,连没坐上花舫的人也已经离开了。」被唤为六郎的男子拿起银匙,舀上鲍肉粥送进她微启的杏唇。 轻咀几口,粉嫩丁香小舌微舔过唇,她又缓缓地开口道:「那你可有见着我要你注意的人?」 「见着了。」六郎又舀了一匙。 「结果呢?」她彷似漫不经心地问起,然水眸却瞟得极远,直睐着亭子栅栏边的翠绿河面。 「他没上花舫。」他恭敬地回道,注意着她的每个表情。 「为何?」她不形于色地问道:「他不是已经缴了三两银子,怎会没上花舫?」 这么一来,岂不是不好玩了吗? 她太清楚他的企图,遂她原本是打算先诱他上花舫,再让他得知她不在花舫上,怎料他居然没上花舫。 难道他看穿了她的计谋? 不可能的,他不是聪颖之辈,而且他的眸底是毫不掩饰的欲念,不只是对她的人,更是对她的身子和身分,或者他还贪求她的嫁妆。 那种男人太容易懂了。 不过,会接近她的男人,不都是为此而来? 就连她身旁的面首们,岂不都是如此?不过是为了贪图一个财字罢了。 「今年的花舫会有太多人争相上花舫,结果花舫准备得不够,约有三、四十人上不了花舫,不过我有差人通报那些人,要他们到城外搭船,再到河上相会。」六郎淡淡地解释道。 「是吗?」 那是她失算了。不过,倘若就此避不见面,似乎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让她免于再被他叨扰。 尤其是他那一张脸实在是太酷似那个她连名字都记不得的男子,他们唯有那双眼不同。他的眼既深邃又澄澈,彷佛把意图都淌在眸底,压根儿不怕她发现似的,且他意气风发得近乎狂妄,这一点倒是少见。 倘若他别那么酷似那个男子,或许她对他还会有一点兴趣,只可惜老天却这样决定他和她之间的缘分。 她已十分习惯于现今的生活,倘若就这样过一辈子,她也不觉得有何不好,只希望他别再节外生枝地打扰她。 「银儿,你似乎挺在意他。」六郎见她合眼不语,索性将手中的鲍肉粥搁到石案上头。 「你怎会这么想?」毕来银抬眼睐着他,笑得风情万种。 她在意?换个方式想的话,她似乎是真的挺在意他的,只不过她在意的是该如何把他赶走。 「你不是差人去探他的底子?」 「那又如何?」怪了,她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他置喙了?她想要怎么做,难道还得经过他的同意? 「你以往不曾这般在意过任何男人。」当然也包括他在内。 「六郎,你踰矩了。」她歛笑淡道。 「六郎知错了。」六郎闻言立即为她端上一杯茶,必恭必敬地凑到她的唇边。「喝口汾西冬茶吧。」 毕来银挑眉睐着他,却不愿喝茶。 「六郎以后不会再过问小姐的事,请小姐喝下六郎的谢罪之茶。」见她仅是冷眼以待,六郎更加放低了姿态。 「放下吧,我要尝颗梅子。」沉默了半晌,她才淡淡地开口。 她向来不喜他人过问她的私事,尤其是一些她连回想都不愿再回想的事,尽管是姐妹们,她也不愿细说,更何况是她豢养的面首。 既是豢养,就是意指让她打发闲暇时间的人罢了,有何资格过问她的私事? 「是。」六郎立即将梅子端了过来,拣了一颗,轻柔地凑至她的唇边。 毕来银轻启杏唇咬了一小口梅子,酸甜滋味一入口,她微拧起眉,歛下浓密如扇的长睫,细细品尝着。 「今儿个的梅子是汴州运来的,交由厨子腌制,听说气味不俗,就不晓得小姐觉得如何。」见她总算愿意尝他亲手递上的食物,六郎一张清秀如画的俊脸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不错。」 她慵懒得像是一只猫,半斜躺着趴下,双腿轻轻地踢踏着,一身雪纺白的襦衫随着她的移动,更加往上飘扬;而她一身赛雪的肌肤则在轻若羽丝的襦衣下若隐若现。 这时,循着气味一路走到东苑,然后躲在拱门边瞧了好半晌的公孙辟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情景。 天啊!这女人难不成把自己当成大周皇后了? 虽然他是听不见她到底在同那几个面貌姣好的男子说什么,但瞧他们细腻轻柔的举动,还有她一会儿露笑,一会儿歛笑之后,所有男子紧张的神色,他便已经清楚地知道她和这群人之间的关系。 啧,原本是打算来吃一顿的,孰知香气竟然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可是她不是要上花舫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这儿还不打紧,可恨的是,她竟要四、五个面首伺候她! 就算大唐的风气极为开放,但也没开放到这种地步吧?光天化日之下,而且又是在外头的亭子里,看看她这是什么样子,一身暴露的袒胸大襦衫、一头未绾的长发,还有那不知检点的动作,她知不知道她这样乱动身子,全身都要让那群面首给瞧光了? 真是气死他了,明明是大户千金,为何行径如此伤风败俗?先前没亲眼见着时,他还以为这些不过都是夸大不实的传言,想不到事实竟是恁地可怕,然而除了震惊之外,他心里还有一股怒气。 根本不关他的事,他气什么?简直是莫名其妙! 他饿得快要晕了,结果她大小姐居然在这儿优闲地用膳,甚至还找了那么多面首伺候,亏她还敢说办什么花舫会,结果她居然没有搭上花舫,这简直就是骗人钱财嘛! 这手段实在是太卑劣,卑劣得教他唾弃,教他直想要转身就走,但是……他实在是饿得走不动了。 而且,倘若他不委曲求全的话,他岂不是真的要饿死在京城? 罢了、罢了!管她到底是怎样的女人,横竖先接近她,想办法迷死她,再将她迎娶过门就对了。 只是……他现下到底该怎么接近她才好? 要是他现在大剌剌地踏进这拱门里,不知道她会不会让人把他赶出去? 应该不至于,好歹他也算是欢喜楼的客人,再怎么说,她也不至于将他赶出去才是。 所以他应该要大大方方…… 「你是谁?」 正当公孙辟元决定要踏出右脚时,身旁突然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教他吓得立即侧头探去,但还没见着人,便让人给揪起了衣襟。 哇,这大块头是谁啊? 虽说北方人比南方人高壮,但他的身形也未免太过高壮了吧!而且他这样子拎着他……真是丢脸死了。 「放我下来!」 他真是可怜,居然让人欺负到这种地步。 他这样抓着他,那躺在亭子里的毕来银岂不是瞧得一清二楚?他原本是打算要斯文有礼地踏进拱门,让她瞧瞧江南男儿的温文儒雅,如今被人揪成这模样,根本就像乾死在岸边的死鱼一般。 真丢脸! 「你到底是谁?」大块头沉声问道。 「我……」可恶,非得要他这般丢脸吗?别逼他口出秽语,好歹他以往也是个大户少爷,口出秽言可是有损他的身分,但若是他再抓着他不放的话,那他可就顾不得身分了。「我是欢喜楼的客人,欢喜楼向来都是这样招呼客人的吗?」 他数到三,最好快点放开他,要不然等他发火了,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哩。 一…… 「欢喜楼的客人定知道,东苑若无掌柜的允许是不得进入的。」大块头将公孙辟元抓得死紧,完全没有半点松手的迹象。 「我又不是京城人,哪知道那些规矩,而且也没人同我提起,你不把事情给问清楚便这样揪着我,难道你不觉得失礼吗?」真是的,粗人就是粗人,只会挥动双手,难道就不能说点道理吗? 别看他一副纤细文弱的模样,其实他的力气也不小,只不过是现在饿到无力罢了,不然他早就出手了,哪能放任他这样欺他? 不过,饿归饿,他的忍耐还是有限度的,要是他再不放手,他可就真的要……二…… 「即使是外来客,在踏进欢喜楼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提起;况且今儿个客倌们都搭花舫游河去了,你居然没上花舫而在此地闲晃,你分明是蓄意闯入!」他根本不相信公孙辟元的解释。 「喂!」有没有搞错、讲不讲道理啊?「花舫都满了,就算我想搭也搭不了,难道这也要怪我?」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确实也真的是没有人向他提起过,他怎么可以在这当头拿他问罪? 况且,他现下敢对天发誓,他所说的话全都是真的;除了蓄意闯入这罪名他反驳不了外,其他的他都会抗争到底。 不过……蓄意闯入这罪名,他就算反驳不了,也会打死不承认。 他若是在这当头认了,岂不是表示他一切都招了?这么一来,他的计划都将化为泡影了。 他怎能让这个大块头坏了他的好事? 而且他到现在依旧不肯放手,那就别怪他……三…… 公孙辟元抬起无力的拳头,就在他快要打在大块头脸上时,却听到一个柔润如滑玉的嗓音响起:「明生,放开他。」 公孙辟元的拳头及时收起。算他运气好,倘若不是他主子开口了,他可真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是。」大块头立即松手。 公孙辟元双脚一踏地,立刻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但他却没移动半步,反倒是公孙辟元险些狼狈地摔倒在地。他抬眼瞪他,却发觉他的神色暴戾,骇得他只好佯咳一声,低头微掸着有些发皱的袍子。 「你为何会在这儿?」毕来银依旧半躺卧在榻上,但神情却不若方才的自在,甚至还多了一抹恼色。 他为何会在这儿? 他不是该走了吗?她侧眼睐着六郎。 六郎立即道:「掌柜的,我去将他赶走。」 听他这么说,她只是不悦地摇摇手,眯起双眸看着直往亭子走来的公孙辟元。 「在下公孙辟元,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掌柜的多加包涵。」公孙辟元知道自己嘴上的笑有点僵,但没关系,反正他长得俊,随便笑笑都好看;他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也没关系,反正他长得俏,只要他别同她身旁的几个小白脸比便成。 啧,走近一看,他们果真是个个不俗,她这毕府千金可真是好福气啊!不过,他更是不俗,倘若能与她共结连理,倒也算是一桩美事,包准生下的娃儿是男的俊、女的俏。 像她如此慵懒的卧姿,这天底下大概没有多少男人能够抵挡得了! 说什么接近她的男人便会发生不测,假设真是如此,那她身旁的这些小白脸就不知道要死上多少次了。 管她淫不淫、祥不祥,横竖先把她给吃下肚再说。姑且不论她的万贯家产,光是她这天仙般的无俦美颜及诱人体态,就教他心痒难耐,口水都快淌出口了,哪还有时间想其他问题? 「既知是冒犯,还不快走?」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原以为他没上花舫,又是个外来客,要见着他的机会应该是不会太多了,没想到他居然厚颜无耻地闯进东苑,该不会是老天要她好生整治他一番,让他这不可一世的纨▼子弟知晓天地有多宽阔。 「呃……」他脸一垮,随即努力地再扬起一抹笑。「掌柜的正在用膳,不知在下能否有这荣幸与掌柜的一同用膳?」 虽然早就猜着她对他不会有好脸色,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她?可他记得她头一次见着他时,便对他冷淡得紧,真是奇怪,她不是喜好男色吗? 他可是上上之选耶,她怎么可能会不对他动心? 就算不动心,至少也会想将他网罗进她的后宫才是啊! 不管了,先把这些问题暂且抛到一旁,赶紧喂饱肚子才重要。 毕来银不着痕迹地将衣衫给拉拢,不让一丝春光跑进他的眸底,冷漠地道:「想同我一道用膳,得是我的面首才成,你是吗?」 好歹他也是个少爷,他受得起这屈辱吗? 第五章 面首? 公孙辟元瞪大双眼盯着眼前慵懒绝艳的毕来银,不敢相信她竟说出了这种话;一个女人无德已是悲哀,想不到她还败德……不过话说回来,这就表示她对他有点意思了,是不? 不过她竟说得出这种话,真是失行败德得彻底。 他好歹也曾经是大户少爷,要他当面首低声下气地去伺候她,这种事他怎么受得住? 不过,他现下确实是已经无路可退了,再退的话,大概就要退到黄泉路上去了。如果他咬牙忍耐,说不准还可以过一阵子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且还有机会让她对他动情,如此说来,这亦是另一种接近她的妙策。 是啊,他怎会没想到? 他先前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能接近她,倒没想到既然她好男色,总有一天会把双眼搁到他身上。 他这江南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既是如此,他何不大方接受? 公孙辟元开心地坐到她的身旁,大方地拿起鲍肉粥,舀了一口入腹,感动得几乎快要落泪。 老天,他已经有多久没尝过这般美味的珍馐了? 虽说是有点冷了,但他尝得出这是富贵的气味……只要得到她,他便可以得到她那可观的嫁妆,如此惊人的利润,他为何不勇往直前? 只有京城这群蠢人才会听信谣言不敢接近她,只敢拿她当神、当魔观望。 他可不要供神、供魔,他要的是个可以服侍他的美娇娘,虽说她的性子极冷,又待他不善,但无妨,只要可以得到她,届时他要多少妻妾便有多少妻妾。 娶她,多少是会影响到他的名望,但是他连眼前都过不了了,哪管得了往后的名望如何。 现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说不准届时他拿出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她还会被他给驯服呢! 「公孙公子,难不成你真想当我的面首?」见他大方地拿起她方才尝了两口的鲍肉粥享用,她不禁有点错愕。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不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要暴跳如雷才是,要不至少也该拂袖而去,怎么反倒坐在她身旁享用起她尝过的鲍肉粥? 她不相信一个大户少爷的度量有这般宽广,这其中必定有诈,看来她特地差人去打探他的消息,倒是做对了。 「能与掌柜的朝夕相处,可是在下梦寐以求的,倘若掌柜的不嫌弃在下,在下定是会好生地伺候掌柜的。」不是他自夸,他这一张嘴一向甜得很,不然怎会有一干姐姐们疼他疼得紧? 「此话当真?」她不解极了。 一个堂堂的大户少爷当面首可不是一件风光的事,他竟会如此屈就,实在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就等掌柜的抬爱。」他又舀了一口鲍肉粥,假装斯文不疾不徐地尝用。 毕来银愣愣地睐着他半晌,蓦然轻笑出声。 好,要是他真是这般打算的话,她何不成全他? 不管他到底是贪图她什么,人也好,财也罢,反正她都会让他一无所有地离开长安城。 天子之器必有金玉之饰,饮食之肴必有八珍之味……虽说他公孙辟元并非天之骄子,但好歹也是个大户少爷,尽管在他爹败光家产之后,处境极为落魄,但他还不曾落魄到须食薯叶为生。 公孙辟元歛下双眼盯着手中以莲叶包裹着的薯叶,不敢相信这会是他踏进欢喜楼的第一顿膳食。 今儿个上午,他像个下人似的不停地修剪东苑的花草树木,这么大的一个院落,居然只有他一个人打理,更教他恼怒的是,其他人都和毕来银一起窝在亭子里看着他一个人挥汗如雨地拼命工作。 他这不是在作践自己吗? 面首做的岂是这种工作? 倘若她真把他当面首的话,他该是要同他们一般优雅地坐在她身边伺候她,怎会在这儿当起下人? 他不是下人!他不是为了一顿薯叶大餐而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的! 他不要吃薯叶,他的肚子饿了,他要吃一顿好料理,就算不像早膳那般精致,但至少也不该是薯叶。 「愣什么?赶紧用完膳,还有一堆活儿要干呢。」六郎走到他身旁。 公孙辟元抬眼瞅着他,再悄悄地以眼角余光瞥着窝在亭子暖榻上头的毕来银。 她以为她是武后再世吗?居然放任成群的面首将她团团围住,让他的心嫉妒得紧。 不,不是嫉妒,是恼怒得很。 一个女人没个女人的样子,要放肆也该回自己的院落,至少也要待在没人瞧得见的地方,但她竟光明正大地在这亭子里……若是只有她一个人,他倒还觉得景色怡人、秀色如画,然多了几个碍眼的小白脸,他就觉得一肚子火,尤其是当他必须像个下人似的干活时,他更是觉得不舒服到了极点。 她这根本是在整他,是不? 他不是绝顶聪明,但也绝对不蠢,不至于蠢到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 「瞧什么?还不赶紧吃?」六郎见他把视线飘远,立即伸手硬是将他的头给转了回来。 公孙辟元怒瞪着他,心里的一股火烧得可旺了。 那一群长得清秀俊美的小白脸,全都教他厌恶,尤其这个家伙更是教他厌恶到了极点,因为他老是黏在毕来银的身边,而且还黏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当面首可以当得这般不可一世的,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他了。 倘若不是为了钱财,倘若不是已被逼到无路可退,他是绝对不会当她的面首的……唉,通常都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才会选择此道的,是不? 就像那些被卖入勾栏院的花娘一样。 呜呜,想他以往在钱塘可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公孙大少,如今却沦落到成为伺候女人的面首,不,说是下人还贴切一些。 罢了,为了得到她的钱财,就算她怎么糟蹋他也无所谓,只要到了今儿个晚上,他就要让她知道,他公孙辟元可不是会任人宰割的。 公孙辟元狠狠地咬了一口薯叶,原本是想要努力地将之吞下腹,可是这薯叶实在是…… 「这是怎么着?」毕来银圆润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他连忙把薯叶努力地咬碎,一点点,一点点努力地吞下腹去。「不过是用顿膳食,怎会费了这么多时间?你该不会是想要偷懒吧?」 他抬眼哀怨地睐着她。「不敢。」呜,他们吃山珍海味,他却得要啃又老又难吃的薯叶,她会不会太偏心了点? 「待会儿你把这东苑好生整理一番,别忘了前院也要洒扫。」见他真的吞下薯叶,毕来银只觉得更加疑惑。 那薯叶可是她特地差厨子为他准备的,目的只是为了要让他知难而退,为何他非但没动怒,反而还真的吞下那些难以咽下的薯叶? 难道他是个被钱财逼得走投无路的破落户? 虽说他的穿着打扮皆是大户少爷的行头,但在这世代里,要败坏祖上累积下来的家产,倒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或许真是这么一回事…… 「掌柜的,为何这差事会要我去做?这应该是下人做的,不是吗?」他恼归恼,但在她面前,还是极其可能地扮温驯。 「可不是?」她笑得极媚,寓意深远地道。 嗄?他愣愣地看着她,她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是下人?她会不会欺人太甚了?他以往再怎么狂,也没这般欺人过,她不过是个女人,居然胆敢比男人还要狂妄、还要放肆? 「去干活吧,明儿个上花舫,还有许多事要忙呢。」她说完,立刻拂袖而去。 公孙辟元愣在原地看着她领着一群仰她鼻息而生的小白脸扬长而去,再缓缓地歛眼瞅着自己手上的薯叶。 居然这般糟蹋他!她最好求神拜佛,希冀她永远都不会为他动情,要不然的话,他绝对会让她知道受尽欺凌是怎生的滋味! 既累又丢脸。 若不是为了争一口气,他真想直接从花舫跳下去,下黄泉见老爹。但他都已经为了她吞下那难吃的薯叶,甚至还把大半的东苑整理完毕,要是没从她身上得到半点好处,要他怎么死得瞑目? 昨儿个夜里,他再次吞下那教他欲呕的薯叶,然后拖着酸痛不已的身子四处寻找她的闺房。然寻了一夜,寻到天都亮了,他还是没找着,所以第一步计划宣告失败,他只能将希望放在今儿个夜里。 但是他现在疲惫得都快睁不开眼了,而且眼前又有一群人影窜动,他实在已经没有余力去思忖下一步的计划。 再说,他如今可是站在花舫的甲板上,负责让一群愚蠢的人上花舫哩! 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想什么,昨天明明就已经吃过一次闷亏了,为何今天还有那么多人来挤花舫? 他该不该好心地去提醒他们,要他们别让她给骗了? 算了,反正不关他的事,而且今天毕来银也依约上了花舫,恐怕已经踏上花舫的这一群人,是死也不会下船的。 况且,他现下只想好好地睡一觉,顺便让自己忘了当他的身分变成毕来银的面首,又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时,那种感觉到底有多丢脸…… 坐在船舱里的毕来银见他双眼无神得好似已经快合上,便对他招了招手。「辟元,怎么杵在那儿,还不赶紧过来?」 公孙辟元闻言打起精神往舱里探去,可他的双眼却直视着甲板,努力地将身旁的窃窃私语抛诸脑后,以免他一时沉不住气,坏了自己的大事。 只要等她落入他的手中,到时候…… 「你在笑什么?还不快扶我起身?」她厉声打断他的绮想。 他猛然回神,见她笑得绝艳无俦,不禁佩服起她伪装的功力。她的声音明明冷淡得很,冷得都窜进他的骨子里了,居然还能笑得这般绝艳。 「是。」但又如何? 至少他现下可以扶她起身了,况且,这些不知内情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她新豢养的面首;说不准他们还会以为她结了新欢,而那个新欢就是他…… 可不是吗? 他为何要畏首畏尾来着?这些人根本就不知情,说不定他们现下都羡慕死他了。 嘿嘿,他是不知道她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居然会唤他扶她起身,不过这之于他,也许是好事一桩! 瞧,他们个个掩嘴窃窃私语,一脸不敢置信…… 公孙辟元抬头挺胸,扶着毕来银起身,再跟着她缓缓地穿越站在甲板上的人群,步向船头。 「茶。」她柔声道。 他闻言,先是偷偷地来回观望附近是否有人听见她命令他的声响,见无人发现,他才又走回舱里,自六郎手中取过一杯甫泡好的冬茶。 「真是辟元!」 一个吓死人不偿命的鬼叫声突然在他走回船头的路上响起,吓得他险些摔落手中的玉瓷杯。 「咦?」他一抬眼,脸都快要绿了。 这不是柳兄他们吗?花舫明明有那么多艘,为何他们不上其他花舫,偏偏上了这艘? 「辟元,咱们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做。」持扇男子不解地叹了口气。 「什么?」他心一颤,彷若连手里的杯子都快要拿不住。 「你怎会愿意蒙她宠幸,当她的面首?」另一个人开口问道,嗓门之大让花舫上所有的人在刹那间把视线全都摆在公孙辟元的身上。 公孙辟元闪也不是,躲也没路,只能装装门面,低声吼道:「谁说的?」 只要他打死不承认,他们又能拿他如何? 他们定是见他贴近毕来银,才会眼红地胡乱瞎猜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只要他不承认,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他。」三人不约而同地指向不知何时走到毕来银身边的六郎。 「嗄?」他顺着他们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六郎笑得极为狡黠,随即一股怒火在他的体内爆开,让他再也抑制不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压根儿没察觉杯子里的茶已烫伤了他的手。 「你这个混蛋!」 他吼了一声,软弱无力的拳头也立即打在六郎俊美的脸上,打得他狼狈地跌坐在地。 混帐东西,别以为他不会动怒,别以为他不会动手,他只是不喜欢罢了!而且他岂会不知道他的用心?他就是要阻扰他靠近她,就是蓄意要让他难堪,是不? 很好,新仇旧恨并在一块儿算,加上他也觉得他挺碍眼的,不如再多打个两拳,让自己郁闷许久的心情得以纾解。 「放肆,你在做什么?」见他的拳头再起,毕来银立即挡在两人中间。 这是怎么着?这男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软弱的公子哥儿吗?谁都看得出来他顶多只会虚张声势罢了,但现下怎么会突然动起手来? 「我在打人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大声吼着。 如今都已经东窗事发了,若是还要再隐瞒事实的话,那就太愚蠢了,但为了解一口闷气,他真想再赏他个几拳,要不然这股气再继续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被闷死的。 「混帐!这是什么地方,哪能由得你撒野!」毕来银也动怒了,她潋灩剔亮的美眸在阳光底下显得有点慑人。 倘若他真是贪图她什么,就该要知道若是惹得她不开心的话,他就不会再有机会留在她身边,而她也可以藉这个理由将他赶走,但……结果他居然只是个被惯坏的公子哥儿,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地拂袖而去,相反的居然还打了六郎一拳! 「我……」他先是一愣,猛然发觉自己坏了大事,但不一会儿他又想,既然木已成舟,眼看他就快要一无所有,又见她居然挡在六郎面前……他这一口气更是吞不下。 「我什么我,你给我下去!」毕来银毫不留情面地斥道,直到察觉围观的众人莫不面面相觑,她才发现自个儿的失态。 都是他,居然让她如此失态,自欢喜楼开门做生意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如此盛怒。 「我偏不!」说走就走,那他不是没面子到家了吗? 更何况,这花舫早已离岸,她要他怎么下去? 跳河吗?她未免也太狠了,他不过是打了他一拳,犯不着要他去死吧! 「下去!」见他硬是不下去,毕来银使了个眼色,其余跟着上花舫的面首立即冲上前来,眼看就要将他拿下。 公孙辟元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狠心地对他,索性把心一横,敏捷地冲上前去,架起站在她身后的六郎,作势要拉着他一起跳下花舫。 「你住手!要是你再胡闹下去,可别怪我无情!」他的动作让毕来银猝不及防,只能放声威吓,希望能有些效果。 他到底是怎么了?他为何老是没照她的计划走,甚至还反其道而行?难道是她猜不透他的想法?不可能,她在欢喜楼这么多年,岂会连一个男人都看不透? 「你这样对我还不够无情吗?」他反问。 要不然,她还要怎么做才算无情?真是够了,他好歹也是个大户少爷,一直靠着一身傲骨过活,倘若连最后一丝尊严都保不住,那他也干脆别活了。 「你住手,他不会泅水!」见他真要把六郎拉下花舫,她连忙伸手拉着他。 「那你以为我就会吗?」他怒瞪着她。 她就只顾着六郎?六郎、六郎,倘若她对他真是这般有情,何不下嫁他算了?反正她伤风败俗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就算再多上一桩,顶多也只是让京城百姓多个茶余饭后的话题罢了。 「反正你放手就是了!」毕来银懒得理他,只是用力地往他手臂咬下去。 公孙辟元没料到她居然会为了六郎而动口咬他,痛得他立即松开箝制六郎的手,然一不小心却让自己失去平衡,在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后,却发觉身旁有一股力量直把他往下压。 混帐六郎,他居然想置他于死地! 完了,他不会泅水啊……爹,儿子来陪您了…… 第六章 毕府 毕来银呆坐在渡廊上,潋灩的水眸直睐向渡廊底下的澄澈河水映照出她愁眉深锁的模样。 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不该救他的,她可以不救他的,但为何她偏是救了他? 难道说,她对当年伤她的男人仍有一丝爱恋,遂她才无法真的狠下心见他沉入河底? 怎么可能? 虽然他们是有几分相似,但在性情方面,他们却是截然不同的。他虽然自诩为面首,对她的吩咐也不敢拂逆,但他眸底却始终不掩其傲骨,不管他的目的为何,他的能屈能伸确实是让她欣赏。 可是她不懂,她要六郎揭发他是她面首的事,怎会惹得他如此盛怒? 他是有些公子哥儿的脾气,但她对他的糟蹋,他应该会感到更难堪才是,然他却没对她发怒,反而把怒气发泄在六郎身上……这真是教她意外。 他确实是非常与众不同,明知道她在京城的传言甚嚣尘上,居然还毫不在意地接近她,甚至自愿当她的面首……这事儿可真要等到替她打探消息的人回报,她才会知道他到底是执着在何处。 不过,他若是为了钱财,就不该笨得和六郎起冲突,甚至还打算置六郎于死地…… 「银儿,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居然连我站在你身旁那么久,你都没发觉?」 毕来银微微一震,抬眼睐着站在她身旁的女子,勉为其难地笑道:「大姐。」大姐说的是,她居然连大姐走到身旁都没察觉。 「我听说你救了个人回来。」毕招金在她身旁坐下。 「嗯。」 「他是谁?」 「嗄?」她先是一愣,随即笑看着她。「大姐为何这么问?」 「不是吗?」毕招金也露出微笑。「谁都不懂你,可你偏是骗不了我,也无法在我面前装蒜,是不?银儿,有些话若是说白了,就没意思了。」 「大姐,你是在同我暗示些什么吗?」 「银儿,你或许瞒得过别人,但你瞒不了我,因为只有我最懂你厌恶男人,甚至是憎恨男人。你在院落里养了一群面首,不过是想要气爹,想要让他知晓男人做得出来的事,女人也一样做得到罢了!而养面首,不过是你糟蹋男人的一种方式,但如今你却救了个人回来,而且还是男人,银儿……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不识得他。」 毕来银挑起眉,柔媚地笑着,「大姐,既然你懂我,你该是知道我向来喜爱俊美的男人,而我所救的男人身段昂藏、皮相不俗,救了他之后,将他带回府里,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了,是不?」 「就这样?」她实在是不相信。 「大姐,或许我真是想要糟蹋男人,但糟蹋归糟蹋,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在我面前断气,那我可是做不到的。」毕来银不着痕迹地闪躲着她的视线,轻盈地起身,走上与渡廊相衔接的拱桥。「就像当初,我同姐夫亦是素不相识,但我瞧上了他的脸,遂我还是可以要你留下他。这是一样的道理。」 她真佩服自个儿竟能睁眼说瞎话,而且还说得理直气壮。 她养面首,是为了要糟蹋男人;开勾栏院、娈童馆,甚至是面首馆,全都是为了报复爹当初硬逼她出嫁,遂她才故意丑化毕府,让毕府的名声愈来愈差,但实际上,她并非真的不在意自个儿在外的评价。 她虽然在乎,但却又不愿就此放过她爹。 她爹的为富不仁,在京城早就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了,所以倘若她不这么做的话,又怎能让他觉得难堪? 要让他觉得生不如死,甚至没脸踏出毕府,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他觉得丢脸,然后再伺机将他藏在私院里的重要权状抢过来,让她们四个姐妹平分。 一旦把他困在府中,他便再也无法掌握他旗下的所有产业,而他的家产就会让她们一并接收。 京城的人对毕府有诸多猜测,不管是道谁的是非,也不管说的到底是对是错,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毕府老爷之所以不再踏出毕府,甚至不再插手铺子的营运,皆是她一手造成的。 淫妇是个臭名,不祥的淫妇更是让她在外面的风评雪上加霜,但一切都无所谓了,只要能够让她爹难堪,就算要她这样在毕府过一辈子,她也觉得很值得。 她不会把毕府所有的一切还给他的,只要她不出阁,他就注定得老死在毕府里。 「但是我所知道的却不是这么一回事。」毕招金自怀中取出一块白绢,缓步走到她身边。「银儿,你会特地差人去打探这个人的底细,那必定是因为你在乎,然你为什么会在乎呢?我可是好奇得很,遂瞧了白绢上头的内容,也同你那群面首打探了一些消息,再顺便到你房里去偷瞧他,突然发觉他十分酷似当年那个欲与你一同私逃的……」 「大姐!」等不及她把话说完,毕来银便先行打断她的话。 毕招金见她神色微愠,不禁有些意外地挑起眉头,但也识相地换了个话题。「你要怎么做,我是管不着,但只要你觉得好便好,我绝不会过问,只是希望你别在糟蹋他人之际,也一并糟蹋了自个儿。」 当年银儿提议要将爹困在府中时,她诧异不已,不懂她对爹的恨意为何会如此之深,甚至不惜败坏自个儿的名声。但这些年来,她有点懂了。 毕来银闻言,缓缓地歛下长睫,睐着白绢上头的字体,愈是瞧,眉头锁得愈紧,甚至愤而将白绢丢入河面。 混帐!他果真是个败家子,他接近她不过是贪图她的嫁妆罢了。 「银儿?」毕招金诧异极了。 「我没事。」待喘了口气后,她狐媚地勾起一抹笑,彷佛打从心底不在意。「我去瞧那个人醒来了没。」 早就知道、猜到的事,为何会在真相大白之际,将她的心揪得如此疼? 她非要把他赶出这儿不可,她绝对不会再对他心软! 心软?她曾对他心软过吗?啊!或许她该眼睁睁地看着他沉入河底,不该因为一时心软而跃下河将他救起…… 「银儿,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会如此恨爹,现在,我知道答案了。」毕招金正经地看着她。 「哪有什么答案?不过就是我恨他罢了。」能有什么答案? 「那是因为你恨爹不让你和那个长工共缔姻缘,更恨那个长工居然在最后一刻毁约,甚至将你押上花轿……」毕招金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脸上的每个表情。「你之所以恨爹入骨,是因为他无所不用其极地拆散你和那个长工,更是因为你爱那长工极深,遂你才无法忍受爹为了得权而将你嫁入王府。」 「确实是如此……」她沉吟着。「然,这算什么答案?」 她不懂大姐特地同她说这些话的用意在哪里,恨就是恨,尤其是在他将她伤得体无完肤之后,她没有道理不恨他。 「答案是,你根本不恨当初那个弃你而去的长工,所以你把所有的恨意都算在爹的身上。」见她又要发问,她索性把话说白。「你千万别把公孙辟元当成那个长工,而再次爱上他。」 高傲如她,倘若不是因为爹当年从中作梗,让她痛失所爱,让她在王爷府里引起纷乱而坐了回头轿,她又怎会如此不择手段地报复爹,甚至不惜赔上清誉? 「怎么可能?」毕来银先是一愣,随即放声笑道:「大姐既已打探过他的消息,就该知道我对他根本是视若无睹,尽管他自愿当面首,我亦是竭尽所能地糟蹋他,且他这一次会落水,更是因为恼羞成怒所致,大姐你说,这样我会爱上他吗?他不过是个贪图咱们家业的男人罢了。」 「但你恨他极深,会不会是你的移情?恨与爱不是一体两面来着?」毕招金点出了她的担忧。 她只是希望她能想清楚,她依旧会尊重她的选择。 「怎么可能?」她笑着。「我那么恨他,怎么可能还爱着他?倘若不是因为他畏惧爹,我今儿个又怎会落个淫妇之名!」 如果可以再见他一面,她所要做的报复,绝对不只这些。 「既是如此,公孙辟元和他如此相似,你就该让公孙辟元沉入河底,然你却亲自跃入河中将他救起,银儿,你所说的和你所做的实在是相差甚远。」 「不一样,他不是那个男人,我岂能把恨意发泄在他身上?」恩怨情仇,她是绝对不会搞混的。 「你既知不一样,你之前却极尽所能地折磨他、糟蹋他,在众人面前践踏他的尊严,这岂不是代表着你恨他?」 「嗄?」 「因为你恨着那个人,所以你把公孙辟元当成是他,进而报复他,但是相对的,你的心依旧有依恋,遂你才无法狠心见他沉入河底!倘若你真不是因为把公孙辟元当成他,你又怎会将他救起,甚至把他带回你的院落,你的房里,甚至你的暖炕上头?银儿,这不是你会做的事。」毕招金针针见血,不偏不倚地扎进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银儿,你这是自相矛盾哪,为何你一点也没有发觉?你把他当成那个人在恨,但在紧要关头,你却又很明白他不是他!」 闻言,毕来银愣在原地,水眸直睐向毕招金,抿紧了杏唇,说不出半句可以反驳的话。 是的,尽管外貌相似,但他们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倘若今儿个她遇着的是那个人,她一定可以狠下心来,但因为公孙辟元终究不是他,遂她才会无法对他狠下心肠。 但那也是因为他的性情与他大相迳庭,她才能打一开始便认清楚他不是他,后来是他缠上她,她才会刻意地想要让他难堪,不过她对他是没有半点恨意的,倘若真是有恨,她绝对会见死不救。 那么她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情感? 「看来,你已经搞清楚了,那我也不再多说,你去瞧瞧他醒了没有。」毕招金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她搞清楚了? 毕来银抬眼睐着她远去的背影,再歛眼瞅着已沉入河底的白绢。她确实是搞清楚她该怎么做了。 水……冰冷的水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从他的鼻、他的口,不断地猛灌而入,让他吸不了气也吐不了气,一口气就这样哽在胸口上,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那种感觉就彷佛像是见着了她袒护六郎,让他快要灭顶的感觉…… 是啊,得不到她,他等于是要灭顶了。 他应该要忍下来的,只要他死命地忍下那一口气,待他抱得美人归时,再算帐也不迟,是不? 可他偏是忍不住啊! 明知道要忍,可他就是忍不下,他就是受不了六郎老是巴在她身边的那个模样,直让他想要再狠狠地送他两拳,可惜他全身都动不了,只觉得水不断地灌了进来,彷若连胸口哽着的那一口气都要被水给吞噬了。 蓦地,一抹倩影由远而近地靠了过来,在阒暗的河底拉住他不断往下沉的身子,缓缓地贴近他。 他用尽最后一分力气睁开眼,想要瞧清楚那人是谁,没想到却见洛神天仙亲上了他的唇,一股温暖的气传入他的口中,打散了他哽在胸口上的那一股气,教他诧异不已。 天仙!酷似毕来银的天仙! 就说他的运气好,尽管是临死前,也得已见着这貌如洛神的天仙,甚至还可以一亲芳泽…… 对了,他都还没来得及对毕来银下手哩,罢了,眼前有个貌似她的天仙,倒也可以勉强凑合。 其实就这样命丧河底也没什么不好,倘若他这样就气绝身亡,那就代表是他命该绝,犯不着强求,是不?不过就是冷了点……对了,他眼前不就有个天仙吗? 向她借点温暖,她应该不会拒绝才是。 他扑上前去,死命地拥紧她,企图从她身上探取一丝温暖,然两人毫无缝隙般紧贴着的身躯,竟真让他觉得有丝温暖。突然,他看见她那双大大的眸子正盯着他,眸中有怒意、恼意,好像还有一点点依依不舍…… 奇怪,她会依依不舍吗? 他爱极了她这个眼神,瞧起来可真像是毕来银在对他依依不舍,其实他也是万般不舍,但不知是不是方才喝了太多河水,还是昨儿个没睡好,他只觉得困极了,只好万般不舍地合上与她对望的眼,沉沉地跌入梦中。 临死前可以再见貌似她的天仙,足矣,能如此轻松地赴黄泉,他不禁觉得老天对他果真是厚爱的。 毕来银站在炕边歛眼瞅着他,很仔细地睐着他的五官。可奇怪的是,她愈是瞧,愈觉得他和那个人并不是那么的相像,如果硬要说像的话,大概就是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吧! 对于美色、钱财,任何一个男人都是一样的,倘若能得美人,又可以得到钱财,有哪一个男人愿意舍弃? 然,她是个不祥之人,又有谁愿意做个风流鬼? 他该是知道的,但他为了钱财,还是不顾一切地接近她,八成是因为他曾是大户少爷,所以受不住落魄至此,才会决定孤注一掷吧。 反正不管成不成,他这身傲骨都拉不下脸,既然终究是要一死,所以他才会无所畏惧地朝她飞奔而来;更是因为一身傲骨,在花舫上,他才会气得对六郎出手。如果这么解释,一切都说得通了。 终究……美人还是敌不过权势与地位,能为美人弃江山的男人少之又少,她这辈子是注定无缘遇见像姐夫那般的痴情男人。 一思及此,她蓦然锁眉,不解自个儿为何会有这种念头。随后她眯起水眸瞅着睡得极为香甜的公孙辟元,不禁使尽全力地在他脸上掐了一把,让他痛得跳起身。 「谁啊?谁不知死活地掐本大爷?」他一起身便破口大骂,但一见到毕来银,却傻愣了起来,半晌后才道:「洛神?」 毕来银粉颊微晕,一巴掌打上他傻愣的脸。「你还没睡醒啊?」 挨了她一巴掌,让他痛得龇牙咧嘴,本想要开口再骂一回,却猛然想起——「掌柜的?我怎么会在这里?」 哎呀!原来那是一场梦,他怎会把她当成洛神? 他确定她是妖魔化身,她根本不配成为天仙之辈,要不然她不会那般狠心,在花舫上让他出糗便罢,还为了六郎那个小白脸咬他,甚至现下还掐他、赏他巴掌……他一定是睡胡涂了,才会把她当成是梦中的洛神。 「你让人给捞了起来,这儿是毕府,因为这儿较近,遂我便差人把你给运来这儿!」她别过脸,不想看他那张教她厌恶的脸。 真是个油嘴滑舌的登徒子,居然敢调戏她……她知道他是睡胡涂了,但他喊得那么真诚,真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决定了,冲着他这一张惹她嫌恶的脸,冲着他是为了钱财接近她,她一定要再好好地教训他一顿。 横竖她原本就是打算要教训他一顿的,而现下她更是打算让他知晓世态炎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苦,顺便整治整治他那一身无用的傲骨。 「你救了我?」他愣愣地道。 「你说呢?」 「不是。」他才不相信她会救他,她又不是他梦中的洛神。 「那不就得了,还坐在炕床上作啥,还不赶紧起身?我待会儿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若是你耽误了我的时间,可就有你瞧的。」 听他一口否认她救他,让她不禁又是一肚子火。 这是怎么着?她怎会这么轻易就动怒? 「要去哪?」他浑身酸痛得很,该不会又要派什么苦差事给他吧?「六郎呢?」 「他在房里憩着,待会儿你同我到李桃白胡同的面首馆去。」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动作快些,还杵在那儿作啥?」 「六郎憩着,你却要我陪你出门?」虽说这是接近她的好机会,但她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吧?落水的人是他耶! 「你还敢说,你砸了我的花舫会,我还没和你算帐,你倒是跟我讨价还价起来了?」她眯起双眸看着他那张傲气犹存的俊脸。「若你不想去,也成,待会儿自动离开毕府,若是让我回来时还见着你,我便叫人把你给轰出去!」 「咦?」见她起身,他忙不迭地也跟着起身,但却发现自己赤裸着身子,不禁羞赧地喊道:「我的衣裳呢?」 总不会要他光着身子出去吧? 不对,到底是谁脱了他的衣服? 喂—— 第七章 「他可是打南诏来的,五官较为深刻,和咱们汉人有些不同,但脸蛋却十分漂亮,发色也比咱们淡了许多。」 毕来银指着身旁的一个貌美男子微勾唇浅笑道。 「是吗?那岂不是会让人想入非非?」 「就是说……」 「呵呵呵……」 雕龙画凤的大厅里头,坐了四、五个女子,仪态皆极为优雅,若不是官夫人,便是大户千金,但听她们的谈吐,却又yinhui得不堪入耳,直让站在毕来银身后的公孙辟元摇头叹息。 唉,现下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今天只吃了一顿早膳,自落水被带回毕府至今,都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肚子快饿扁了,但她却依旧和她们谈笑风生,压根儿当他不存在。 而且她们的对话实在是……他真不敢相信女子居然会有这般神态,实在是教他大开眼界哪! 更可怕的是,那群女人还上上下下地瞧着他,好似在评估什么一样。 千万别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他会受不了的。 因为对象是毕来银,所以他才会愿意委曲求全,如果换成是她们,索性一刀杀了他,让他到地府同老爹团聚算了。 不过,说来也真是奇怪,她开了勾栏院,照道理说,这些女人应该会厌恶她才是,为何还能同她笑得这般亲密?她们该要骂她是狐狸精,要不然便是骂她不知羞耻才对,怎么至今,他都还没见到这阵仗,相反的,她们似乎相处得极为融洽,还一同谈及貌美的面首,她们那种表情和上勾栏院的男人根本没两样。 为何会这样?真是怪异极了。 「那么你身后的那一个,是不是今儿个在花舫会上闹事,让你跃入河中救起的那一个?」 公孙辟元正专注地思忖着,却突然听见有人这般说。 「是啊……」毕来银浑身一震,答得极不愿意。 「能够让你跳下花舫救他,他肯定是你的最爱了,是不?」另一位官夫人笑谑道:「听说你拉着他上岸时,一身白衣都湿透了,害得你那曼妙的身躯都让人给瞧光了,是不?」 什么?公孙辟元瞪大了眼。 他什么都没瞧见,她却被人给瞧光了……天啊!他亏大了,怎么会这样?他懊恼地回想着当时的情况,却蓦然想起那位官夫人方才提起她身着一袭白衣,就像他梦里的洛神……难道是她? 等等,方才那位官夫人说了什么? 最爱?是指她对他吗?嗯,好似真有这么一回事,要不她何必救他呢?她总算是对他动情了!就说嘛,少有女人拒绝得了他的,就算是美若天仙、艳若妖精的她,亦难逃他的手掌心。 瞧,她没反驳哩,这表示她默认了。 「有啥法子?瞧光了又如何?反正瞧得见摸不着,更是不敢碰,光是用看的有什么用?」毕来银不以为意地道。 最爱?真是可笑。 她们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横竖她自个儿心里明白就好。 「嗯,你说的可妙了,我们还以为你会为此而消寂一阵子,也以为今儿个来这儿铁定遇不着你,没想到你还是来了。」官夫人们交头接耳地道,对她的洒脱颇感意外。 「打一个月前便定好了日子,我怎能让这等小事误了咱们的约?」毕来银轻声道,瞬即站起身。「人待会儿便会来了,你们好生挑选,若是瞧见喜爱的,同帐房说一声即可,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甭招待了,我们懂得招呼自个儿。」 毕来银含笑睐着她们,微微欠身,便领着公孙辟元离开。 「吓死人了!」一踏出面首馆,公孙辟元双肩一垂,彷佛松了一口气。 「怎么着?」 「我方才要出来时,被人给掐了臀。」他扁起嘴,一脸哀怨的模样。「我从来不知道女人是这样的,她们到底是什么身分?看起来明明就是威仪万千,怎么一开口竟是那般yinhui,甚至还对我毛手毛脚。」 他觉得自己就像勾栏院的花娘,非但不能反抗,甚至还得要强颜欢笑……他真同情那些卖笑还卖身的花娘。 京城的纸醉金迷、放浪形骸,果真是名不虚传,而这之中,又以毕来银为女中之最。 「那没什么。」她淡淡地道。 她快步往前走,一刻也不停留,美眸直视着前方,无视于身旁走过的人,只是一迳地快步走着。 「这还叫没什么?我一个大男人居然让女人给……」他是有苦难言哪。 「勾栏院的花娘不也是一样,只不过是角色互换罢了。」她浅笑道,笑里有一抹轻蔑。「你别以为只有男人才有情欲,别以为只有男人才能花天酒地,你想想,这些官夫人一天要打理多少事情,倘若没个消遣,人生岂不是很无趣?况且她们有的是寡妇,有的则是年老色衰,过着宛若寡妇般的生活,你知道那种日复一日的生活有多痛苦?」 见她侧眼睐着他,他无言以对,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又不是女人,他哪知道一整天窝在房里是什么滋味? 「你当然不会明白,因为你是男人,因为你知道如何找乐子,但相对的,女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想找个伴,不过就端看自个儿敢不敢要罢了。」她笑得极为高傲,但当她耳尖地听见旁人的窃窃私语时,凝在她嘴边的笑意蓦然冻结。 「哇!怎会如此?女人本来就该相夫教子、持家顾内,怎能这般……」他不敢置信地喊着,发觉她的眸光似乎飘得更远了,好像在逃避什么似的。 「听说就是她……」 「是啊,听说她从河面上岸时,身着一袭白衣,几乎让人瞧光了她的同体。」 「天啊,简直是荒唐!」 「可不是?但她却像是个没事的人一样,还差人将她救起的男人给送走,说不准那不过是她准备的节目,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落水,要不她何必亲自跃河救人?」 「说得是,花舫上头那么多人,岂轮得到她?」 「可不是?」 「可惜的是,我居然没瞧见……」 「你不怕死啊,天晓得若是瞧见她这种不祥女人的同体,会发生什么意外?你该不会把先前王爷府的事给忘了吧?」 「不仅那一桩,听说她还有四、五次秘密出阁,而且每次都在对方府中掀起轩然大波,然后再让人送上回头轿……但那个跟在她身后的男人到底是谁?是张没见过的生面孔哩。」 「八成又是打哪找来的面首吧!能够当街带面首出门的,也只有她毕府二千金做得出来。」 「说的是,哈哈哈……」 街上的人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有一股火在他的体内烧得又旺又烈,烧得他的胸口有点痛,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觉得有点想哭,见鬼了!爹死时,他也不曾想哭哩,现下怎会没来由地想落泪? 抬眼睐着她刷白的小脸,胸口的疼痛又更剧烈了,痛得教他……举步向前,一把将她给搂在怀里。 「你?」她愣在原地,水眸圆瞠。 「嘘……」他先在她耳边轻嘘了一声,随即又道:「娘子,咱们待会儿要上哪个馆子用膳?还是索性回府?」 「你在胡说什么?」她想挣脱他的手,却怎么也挣不开。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满口胡言乱语,甚至还肆无忌惮地将她搂得死紧?这儿可是大街,难道他以为是府里吗? 就算是在府里,她也不准他这么做! 「还害羞?昨儿个我不是到府上下聘了吗?咱们都快成为夫妻了,你还害羞什么?」他愈说愈大声,好似要让所有人都听见一样。「谢谢你为了救我而跃下河里,往后我这一条命就是你的了,你要怎么着便怎么着,我全听你的吩咐,你就别再因为别人的闲言闲语而害臊了。」 那群混帐东西,只敢在别人背后嚼舌根,却没胆子走到前面来,真是气死他了! 伤害一个姑娘家真的有那么好玩吗?就算她真是如此,也轮不到他们来置喙! 「你……」她一愣,总算是明白了他的用意,一股暖流在她放松的瞬间,毫无预警地窜进她的心坎里。 天不怎么冷,加上方才走了一段路,其实她已经觉得有点热了,但他这般放肆地抱着她,她不但不觉得热,反倒觉得很温暖……这到底是怎么着? 「过去都过去了,重要的是咱们的将来,我会好生疼惜你,不会在乎别人的闲言闲语,所以……你也别把那些浑话放在心上。」他的语调虽然没有改变,但却多了一分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柔情。 别问他到底是哪根筋出问题了,反正他一瞧见苍白不知所措的她,就只想要紧紧地抱住她,他自己也不懂为什么? 而且抱着她的感觉,也挺不错的。 他是在帮她,因为她救了他……虽说他是因她而被推下花舫的。 要在街坊流传她老掉牙的故事,倒不如换出戏码,例如一个……外来的男人在街上对她求爱,相信这一出新戏码应该可以暂时挡下那些闲言闲语才是。 「你、你在说什么?」她赧然地歛下眼。 就算是想帮她解围,他也不该这么做的,他这么做,反而会造出更多的蜚短流长的。 听,他们不是又在说了吗? 「我说……」公孙辟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挺起胸膛放声对着四周喊道:「银儿,我、爱、你!今生今世,再无一个男人可以像我这般爱你!」 他如同睥睨天下般地傲视众人,满足地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说啊,再说嘛,他都已经把话给说得这般明白了,有本事他们再说嘛。 毕来银闻言,浑身一颤,呆愣了好半晌,直到耳边的窃窃私语愈来愈大声,而他搂着她的手劲愈来愈紧,她才猛然回神。 「放肆,你说的是什么话来着?什么爱不爱的?」她羞红了脸,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只不过是个破败户,你接近我,不过是为了我的嫁妆罢了,是不?」 他在说什么疯话,他根本就是觊觎她的嫁妆才刻意接近她的,亏他居然能把情爱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难道他当她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吗? 他太小看她了,她不会如此不济,也不会被一个男人的三言两语给迷得团团转。 「咦?」他张目结舌地看着她。 她怎会知道这件事?是谁同她说的? 不对,他来到京城之后,从未对人说过这件事,所以她是不可能会知道的,况且他家的产业又不是他败光的,怎能把这件事算到他头上? 「你还想否认?」她恼羞成怒地吼着。 她不敢抬眼,只能用双手环抱住自个儿颤抖得彷若快要站不住脚的身子。 「呃……」他好像否认不得,但她犯得着在这当头把事情掀开来说吗?居然连一点薄面都不留给他,倘若不是她,他早就翻脸了。 「我不准你再踏进毕府!」她转身便跑。 她真不知道自个儿往后要怎么面对街上那些无情的蜚短流长了,这全都是他的错,全都是他害的! 「什么?」该生气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吧!但为何发怒撂下狠话的人却是她? 「我又做错什么事了?该生气的人是我耶!」 见他快步跟在身旁,她羞愤地甩了他一个巴掌。「你凭什么生气?难不成你忘了你的身分了?」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孙辟元捂着发麻的脸跟上毕来银。「我帮了你,还要挨你的巴掌?我好歹也是大户少爷,你却把我在钱塘的糗事在大街上全都说了出来,我都还没动怒,你倒是先打赏了?」 「没人要你帮我,你为什么要帮我?」见他的脚程不减,她倒是跑得有点喘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别再靠近她了……她已经许久不曾活动筋骨,加上今儿个跳水救他时,好像稍稍染上了风寒,要是他再追着她跑,她真的不知道还能撑多远。 「我在打什么主意?哈!」他没好气地仰天大笑一声。「我是因为你跃入河中救我,想你这京城第一淫姬荡妇,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人性的,遂我听见那不入流的闲言闲语,才会想要帮你,你不感激我就算了,反倒还骂我、打我,这世上可还有王法?」 他是好心耶,难得的好心耶,怎知她这么不知好歹? 「毕府是无王法之地,要是你待不住,大可走人,我是绝对不会挽留的!」听他吼她,她索性停下脚步。反正她早就已经臭名远播了,所以就算再加上一桩,亦无所谓。 「你对我难道没有半点情感?」他愣愣地道。 不是如此吗?他还以为她已经对他动心了呢,遂他才会不计前嫌地维护她的声誉,没想到……是他想岔了吗? 怎么可能?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呢! 「情感?」她也跟着一愣。 「可不是?要不然你为何要救我?」他就是不让她有机会闪躲。「你可以不用救我,甚至看我沉尸河底也无妨,是不?」 「那是因为你是从我花舫上掉下河的,总不能要我为你背个罪名吧!」不要再问了,连她都不明白她怎么会跳下河去救他?总之待她回过神后,她就已经在河底了。 「谁要你背个罪名来着?就算要救人,也犯不着由你这个掌柜的来救我吧?花舫上明明就有那么多人!」他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他就不信她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她若是不肯承认的话,那岂不是等于他是一厢情愿?那他岂不是更糗了? 「六郎不会泅水!」 「那其他人呢?」没提起六郎还好,一提起他,他又是一肚子火。「你开口闭口都是他,难道花舫上头没有其他人了吗?他们全都死光了不成,难道就没有半个人能够跳下河救我吗?」 别提那个六郎,他都还没有跟他算帐,倘若让他遇着他,他非要将他押到河边推下去不可,他要让他尝尝快要被灭顶的滋味有多难受! 「我是主事人,我总不能要客倌代为救人吧!」 别再问她了…… 她回答的同时又见着旁人在窃窃私语,不禁拎着裙摆欲往前跑,她这个模样压根儿没有以往的冷静沉稳及端庄娉婷的仪态,彷若身后有恶鬼在追逐她似的,逼得她不得不拔腿往前跑。 但跑没几步,她的双腿一软,眼看就要在众人的哗然声中跌倒在地,突然一双大掌自她腰上环过,将她往上提起。 「你跑这么快作啥?」公孙辟元见她小脸苍白,不禁叹了一口气。「我是鬼怪吗?你犯得着为了逃开我,而跑得这么急吗?倘若不是我眼明手快,你这张美颜可就要撞上地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可是会心疼的……把话说在前头,他心疼的是她那张绝色无俦的倾城美颜,而不是她这个心肠恶毒的女人。 「撞上了又与你何干?」她觉得全身瘫软,连眼睛都快要合上了。 「哎呀,你好歹也说个谢字嘛!」 等了好半晌,一直等不到她与他针锋相对的话语,他疑惑地将她的身子贴在他身上,顿时感受到她全身冰冷得好似置身河底,身上还冒出淡淡的冷汗,吓得他连忙拍着她冰冷的脸颊,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大掌用力地拍在她的雪颜上,也不管会不会留下印子,只是努力地想将她唤醒。 「喂,你醒醒啊!」 别吓他啊,他什么事都没做……而且他的肚子好饿啊…… 第八章 毕来银所住的碧玲珑里头,香炉环排,香气弥漫,地上铺满了毛毡,炕床周边亦垂放着霞幔。 而毕来银正在暖帐里头斜躺着。 「小姐,用膳了。」 六郎端着晚膳踏进房里,随即又将门合上,轻缓地走到炕床边,将霞幔系在两旁的床柱上。 毕来银彷若没听见似的,只是一迳地思忖着。 那一日,她为何会惊慌失措,甚至荒唐地在大街上跑呢? 情感? 她对他怎会有什么情感?她不欺凌他,他就该要感到万幸了,是不?除此之外,她对他还会有什么情感? 没有。 救他只是因为她知道是六郎借力使力将他推下花舫,遂她当然得救,而且是一定要救,因此她根本没有多想,就直接跳下了花舫,待她回神时,她已经拉着他,甚至渡了一口气到他的嘴里。 他的唇,不像外表瞧起来那般轻薄,反倒是柔软得很……她以往从来不知道男人的唇是这般柔软的…… 不自觉的,她伸手轻抚着她的唇,又回想起那一日他拥着她时,他看起来纤瘦颀长的身子,竟会有那般厚实的胸膛,甚至他只要双手一摊,就可以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让她怎么挣也挣不开。 他不若外表看起来那般文弱,更不像个出身大户的公子哥儿,就算被她当众揭了底细,他也没发怒…… 真是怪人。 倘若他真是贪图她的钱财,那他就该知道他不该同六郎起冲突,也不该搞砸了她的花舫会,但他却沉不住气地动怒了,甚至还打了六郎一拳……他应该知道他这么做的下场,也该知道她极有可能将他驱离她身边,但他还是动手打了六郎。 或许,是因为他还有一身傲气。 但那一日她在街上揭露他的底细,还打了他一巴掌,他却没有动怒,真不晓得那时他的一身傲气又跑到哪去了? 或者他的傲气不过是伺机而动罢了。 可是那一日,他还在大街上与她搂搂抱抱,甚至无耻求爱,还荒唐地说她与他之间是有婚约的……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要帮她,要报答她救了他…… 这么看来,他虽是个纨绔子弟,但对于有恩报恩的侠义之道,倒还识得一些。 或许他并非只是个沉溺于花天酒地、挥金如土的败家子,不过敢在大街上如此放浪形骸,八成也只有他这等习于玩乐的公子哥儿才做得出来。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愈是接近他,她就愈不了解他,但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和那个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虽说一样是为了钱财,但至少他是明着来的,不像那个人只敢在暗地里背叛她……况且除了钱财,他还知道报恩,先不论这是否是他为了讨好她的伪善,总之他那么做,她并不觉得讨厌……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够接受他为了她的嫁妆而来的动机。 大姐先前刻意对她说了那些话,是不是想告诉她什么呢? 「银儿,用膳了。」六郎见她想得出神,只好出声再唤。 毕来银猛然回神,抬眼便见六郎直盯着她的脸,她才想起她的手指还搁在唇上,连忙欲盖弥彰地收回手,再躺回暖炕上。 「不用了,我不饿。」她淡淡的道。 她到底是怎么了? 这几日来,她一沾上暖炕之后,便会满脑子不断地数落着他的不是,然后再找些理由证明他的好……她居然出神到连六郎踏进她房里都不晓得。 「银儿若是不用膳,待会儿要如何服药?」六郎的双眼直盯着她微晕的粉颊。 「谁准你唤我的闺名来着?又是谁准许你入内服侍我的?」不知怎地,她突地爬起身,对着他便是一阵斥骂。「六郎,你真是愈来愈不像话了。」 也不知怎地,自从她发觉公孙辟元是被他推下花舫的之后,她便对他有些厌恶。先不论她和公孙辟元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算他真是有意图而来,他也犯不着为她出气,甚至残忍得想要置他于死地。 她再怎么痛恨一个人,也不会想要取对方的性命,就算是她最痛恨的爹,她也不至于这么做。 所以六郎的作法,真是让她不悦极了。 「二小姐,六郎知错了。」六郎连忙伏身跪在炕前。「但还是请二小姐先用膳,再赶紧服药吧,要不,二小姐受寒的身子骨是恢复不了的。」 她瞥了他一眼,冷漠地道:「把膳食拿过来。」 六郎闻言,立即将膳食端上,大手还不经意地碰上她纤嫩的葱指。 毕来银抬眼睐着他,感觉到自他指间传过来的温暖,一时之间竟没有抽回手,甚至还缓缓地开口道:「六郎,你抱着我。」 「嗄?」六郎傻愣地看着她。 「快点。」 她想要知道到底有什么不同,想知道六郎拥着她的感觉,是否会和公孙辟元抱着她的感觉一样。 「是。」六郎受宠若惊地趋近她,大手轻轻地环抱住她纤细曼妙的身躯。 毕来银缓缓地合上眼,任他将她抱在怀里。 怪了,怎么一点都不暖?他们两人的身形差不多,但六郎却不若公孙辟元结实,甚至在她身体如此虚弱之时,亦无法让她感觉到半点温暖……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砰的一声,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毕来银一抬眼便看见公孙辟元一脸狂怒地站在大门前,他铁青着脸,配上一头乱发,彷似鬼怪般地慑人。 「谁准你进来的?」她低斥道。 全都是因为他,倘若不是因为他,她不会在此时还得窝在炕床上头。 「我……」他力拔山河的气概在她的一声低斥之下,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他又开口骂道:「先不管那些,重要的是你和他这样搂搂抱抱,成什么体统!」 敢说他?他都还没问她哩。 那一日,他将她抱回毕府之后,他便让人给驱逐到院落一隅,而待她醒来之后,他抱着担忧的心前来探望,却让她无情地赶了出去……这几日,他一直守在她房外,但她却始终不愿见他。 可是她却让六郎进房服侍……有私心也不能这么偏袒吧,他们都是她豢养的面首,她却不要他…… 呜呜,就算她发现了他的意图,她也不能这样对他啊!更何况,她既然清楚他的处境,便该知道若是现在赶他出去,就等于是要他去送死,是不?而且是他抱着她回毕府的,她至少应该要感激他一下吧。 况且,她和六郎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干些什么事,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原本以为她受了风寒,应是不会做出什么违悖礼节的事,孰知她居然大剌剌地抱上六郎! 「与你何干?」毕来银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却连忙放开了手,心中还有种被人捉奸在床的难堪和羞愧。「我不是差人将你赶出院落吗?你为何还会在这里?」 怪了,这是她的院落,她的闺房,她爱怎么着便怎么着,他管得着嘛? 「你!」可恶!好个驴肝肺,早知道他就不要理她,让她昏死在大街上算了!「好歹也是我背你回来的,也算是我救了你一命,你居然这般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早就知道这世上已无天理了,但却没想到她居然可以蛮不讲理到这种地步。 「你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而染上风寒的?」毕来银也跟着吼道,全然没有半点原本的娴淑仪态。 她一直以为他已经离开毕府了,想不到他居然还在…… 这是什么感觉,好似动怒了,又好似松了一口气,又好似……有那么一点点欣喜,只是他进来的时间不对,令她有点难堪。 「我……」他一时为之语塞。「那咱们算是扯平了。」 啧,先前不是说她是身不由己的吗?不是一点也不想接受他的报恩吗?那她何必又在这当头提起。 「好,既是扯平了,那你就给我滚出毕府,给我滚远一点!」她因为吼得过猛,喉头又痛了起来,然后全身无力地往后跌坐在暖炕上头。 「你没事吧?」公孙辟元向前一步,随即感觉到有东西朝他的颜面飞来,吓得他连退数步,定睛一瞧,才发觉是一个发栉。 「出去!」他才拾起发栉,便听见她沙哑的吼声,他扁了扁嘴,为了顾及她发痛的喉头,他只好甩头便走。 「银儿,他已经出去了。」六郎见她仍是发狂得很,连忙抱住她的身子。 毕来银无力地推开他,又大吼道:「你也给我出去!」气死她了,她快要气死了……她怎会变成这样子? 尽管她被人称为淫姬荡妇,但她仍是自持得很,姑娘家该有的端庄婉约,她一点也没忘,但如今却让他瞧见了她荒唐的光景,直教她又羞又恼,气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月夜风高的晚上,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躲在毕来银房外的桥墩后,黑白分明的大眼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房里。 倏地,大门大开,六郎端了个盆子出来,他不禁屏住呼吸,少顷才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自桥墩后跳了出来。 很好,该死的六郎总算是出来了,他就不信他会守在里头一夜。 听说这几日,她的脾气大得很,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踏进她房里,没有一个能久留的,这状况,好像是从那一天他被赶出来之后才引起的连坐处分。 不过,她以为她赶他走,他就一定得走吗? 她错了!他可不是那么容易能打发走的。倘若他要放弃,老早就该放弃了,至少在她揭穿他的底细时,他就该赶紧走人了。 但是,危机或许会是转机。 既然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他的动作自然得快一些,最好是趁着她身体虚弱时,一鼓作气地将她拿下。 合上笑得太开的嘴,他蹑手蹑脚地往房门走去,像个偷儿一样无声窜进里头。 一步接一步直到走到暖炕边,歛眼瞅着床幔里头的她,发觉她好似已经熟睡,便轻轻掀开床幔。 哇……他在心里暗赞了声。 熟睡中的她,任由一头乌木般的长发掩住细致的倾城美颜,浓密如扇的长睫微微眨动,彷若睡得极不安稳,而粉嫩的杏唇更是紧紧地抿成一直线,就连眉头似乎亦是深锁着…… 怎么着?怎么好似连睡着了都不见她开怀? 她是常笑之人,但她的笑意却从不达眼里,总是淡淡地凝在唇角,纯粹只是虚应罢了,压根儿不像打从心底发笑。倘若她真能粲笑出声,不晓得这一张容颜,将会美得多么惊心动魄。 然,他至今还未见过呢……她明明是个美人胚子,撇开她的世俗道德观不谈,她的举止雍容、谈吐得宜,倘若是成为富贵人家的当家主母亦不为过,但她为何偏是养了一群面首来糟蹋自己呢? 这么一个教人心怜的美人,却这般糟蹋自己,也一并糟蹋了他。真不懂她为何偏偏不喜欢他,难道是他的模样不够讨喜吗? 放眼京城,要找出像他这般俊美的男子,可是少之又少,她若是嫌弃他,可就是她不识货了,但是她真的是不识货,居然还拿发栉丢他、赶他……就算他公孙辟元是破败户,但也不该落魄至此,是不? 可他就是生不了她的气……唉,难道是他贪图她的美颜,遂才会对她生不了气?他未免太不济了吧,竟如此窝囊。 唉,他到底是怎么了?自他知道她是救他的洛神后,他就对她生不了气……他向来是狂傲不羁了点,但待人接物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可他若是不接近她的话,如何取得她那庞大的嫁妆?若是得不到她的嫁妆,他岂不是死路一条? 更糟糕的是,每次一见六郎踏进她的闺房,他就怒不可遏,气得直想要痛扁他一顿,气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只知道胸口那股闷气,几乎快要把他给憋死了。 「呜呜……」 细微的申吟声突起,陷入沉思的公孙辟元忙不迭地退后几步,瞪大眼注视着她的反应,以为她醒了,孰知她不过是在作梦罢了。 作梦了吗?他猜想着,又走回炕边,歛眼瞅着她滑落香腮的泪。 怎么掉泪了?他诧异不已地睐着她滑落的泪,探出指尖轻抹去那温热的泪水。 怎么连在梦中也会掉泪?她是梦见什么了? 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趁着夜色而来,他的意图是再明显不过了,况且要拥她这绝世美人入眠,他一点也不难受,但此时此刻,他却让她的泪给震慑住了。 只要得到她,他就可以得到挥之不尽、取之不竭的财富,又可以回去过以往那般挥金如土的生活,也不用怕有人侮辱他,不用再食粗茶淡饭,不用再睡破炕旧床。反正她是个淫妇,根本不在意身子让人瞧光了,甚至府中还养了一大群的面首,她早就无清白可言,尽管他真是强占她,她应该也不会有何反应才是。这么好的机会,他没道理放弃的,是不? 然而没见她开怀笑过,亦没见过她掉泪,如今她却在睡梦中,在他的面前,哭得毫无防备,倘若他真是对她下手,岂不是丧心病狂了? 他是这种人吗? 但他也不是君子啊,尤其是攸关自己的死活时,他都可以化成厉鬼了,更何况只是个小小的采花贼……可她苍白的小脸上没有半点生气,甚至还不断地滑落剔亮的泪珠,要他如何忍心? 瞧她落泪的模样,直教他好生怜惜,想要将她给拥入怀里…… 第九章 公孙辟元不自觉地缓缓伏下身子,大手捞过毕来银纤瘦的肩头,轻拍着她的背,然后爬上她的炕床,就这样侧身与她相对。 她到底是梦见什么,为何会掉泪? 突然,一颗剔亮如珍珠般的泪水滑过她鼻间,落在粉嫩的唇瓣上……不知怎地,这景致彷若揪住了他的心,教他的心一紧,像是让人给紧紧缠住一般地难受,他情难自遏地向前,吻去那颗剔亮的泪,忘我地摩挲着她柔嫩如花瓣的唇…… 「你在做什么?」 沙哑的娇喝声一起,将他的心智一口气全给唤了回来,也让他一不小心便跌落炕下,痛得他欲哭无泪。 毕来银迅速地坐起身子,拉紧衣襟,直瞪着跌落炕下的他。 这是怎么着?他为何会在她的暖炕上,甚至还无耻地亲吻她?她以手轻触着自己的唇瓣,却发觉唇边淌着冰凉的泪痕……她哭了,她居然哭了?他瞧见了吗? 「我见你掉泪,好心地想要安慰你,你居然这样对我?」这女人……就知道他不该对她心软,不该为了那几颗廉价的泪珠而放弃大好机会。 「你这个混帐,谁准你进我的房里的?」见他爬起身,她连忙又往炕床里头退,甚至还放声大喊:「来人啊!来人……」 话未完,便让他给捂住了嘴。她瞠圆美眸瞪着他,不敢置信他竟会是这等荒淫之辈,居然趁着三更半夜跑进她的房里!她怎会以为他这个人还算是个人呢?他打她的主意,她是早就知道的,怎会对他失了戒心? 「你别乱喊,我又没有对你怎样。」他可不想被一群面首给活活打死,他身体是挺壮的,对上一两个,或许还可以死里逃生,但要是所有人一起上,那岂不是要他赴黄泉去了吗? 「你无耻地亲吻我,还说没有对我怎样?」小人!他是个无耻的小人,居然还想脱罪。「我非要把你赶出去不可!」 「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他也是情难自禁,谁教她要掉泪来着? 虽说他今晚潜入她房里,动机自然是不单纯,但他根本还没正式动手,她怎能随便给他搪塞个罪名! 「我说错了吗?」她冷哼一声,冷淡的语气和脸上的泪痕完全不搭轧。「你三更半夜闯进我的房里到底有何用意,咱们都心知肚明,而且如今你亲吻了我,还想狡辩什么?」 公孙辟元睐着她,开始怀疑方才见到的她是幻觉,要不这差异未免也太大了,直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骗了。 不过,她都已经定了他的罪,那么他做与不做似乎都没啥差别,既然如此他当然是…… 「你要做什么?」见他放肆地亲吻上她雪白的颈项,她死命地推着他,心底一片惊慌,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如你所愿!」他抬眼冷声道。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倘若他不做的话,岂不是太委屈她这个大美人?反正都已经被定了罪,他豁出去了。 「公孙辟元!」毕来银放声喝道,然他轻吻在颈项上的湿热却漾成一片酥麻,教她惊羞不已。 「哇,这可是二小姐头一次唤我的名字哩,我还真得感谢二小姐居然记得我的名字!」他是真的生气了……放肆的大手自她的雪肩往下来到不盈一握的柳腰,继而扯下她松绑着的束带,展露出她一身无瑕完美的玉肌。 「你住手,倘若你再……」惊慌之余,她探手摸进炕床内部,取出一把防身用的匕首;这是她为了以防万一所备,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我让二小姐不满意吗?」公孙辟元冷哼一声,扯下藕色的抹胸,轻触她微颤的蓓蕾。「放心吧,我既是二小姐的面首,自然会尽力让二小姐满意的。」 可不是?她这身子早就不知道让多少男人碰过了,如今她却执意在他面前扮清高,就是不愿让他碰她,为何?他自诩并不比其他面首差,但她为何就是瞧不上他? 「啊……」一道疾雷自他的指尖如电似火地窜进她的肌肤里,而他的唇更是恣意地落在她的颈项,直往她胸前而去,她又羞又慌、又恼又惊,握着匕首的手冷不防地自他臂上划下—— 公孙辟元一愣,先是停住手,再缓缓地侧眼睐向自己的手臂,然后用另一只手轻触着微麻的手臂,却发觉手上有一股湿意。 「血!」他仰天吼着。 不会吧!他抬眼看着她手上那把沾染血迹的匕首……他和她之间有这么大的仇恨,可以让她执匕首伤他? 「你……」毕来银睇着滴滴淌落在炕上的鲜血,握着匕首的手颤抖得几乎快握不住,就连说起话来也有些结巴。「你……没事吧?」 公孙辟元垮着苍白的脸。 「怎么会没事?都流血了,当然有事……啊——」话未完,他又凄厉地叫了一声。 他低头瞅着正插在他油靴上头的匕首,再缓缓地抬眼看着仓皇失措的她。「这是哪家铁匠打的匕首啊?怎么会这么利!」匕首自她颤抖不已的手中落下,不偏不倚地插在他套着油靴的脚上。 就算恨他极深,就算他唐突了她,她也犯不着要他以死相抵吧?他可以道歉的……再等他一下嘛,他不过是想要吓吓她而已…… 「没良心的人,最毒妇人心,我命苦呀……」 碧玲珑的一间厢房里,传来公孙辟元有气无力地叫骂声。只见他躺在炕床上,两眼无神地盯着梁柱发呆,哀恸自己被伤成这般模样,而伤他的人却至今未来探望。 五天了耶!他日盼夜等,以为她说不准会因为内疚,又不敢太过光明正大地前来探视,所以会选在夜里来的,想不到一连五夜,他连她的魂魄都没见着。 他知道她病了,但她都可以用匕首伤他,她的气力也该要好上七八成了,是不?怎么却盼不到她来?真是绝情! 本以为她派人将他遣至偏房养伤,是因为她对他有点内疚,说不准也早就已经原谅了他的卤莽,孰知…… 唉,说来窝囊,他若是有骨气的话,早该离开了,怎会窝在这儿不走? 呜呜,他不走,是因为他无处可去嘛!想不到他公孙辟元也会有如此落魄的时候,想来真是悲哀…… 正在暗自为自己的境遇悲伤时,他却耳尖地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又自窗边见着一抹纤细的身影,他忙不迭地咳了几声,又开始申吟。 「哎哟!疼哪,好疼啊……」她来了,是不? 就说她一定会来的,只要她是人,就一定会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内疚,毕竟是她伤了他嘛! 「甭鬼叫了,我又不是二姐。」毕纳珍端着药进房,没好气地打断他。「你还不死心啊,二姐不会来见你的,她还说只要你的伤一好,麻烦你放聪明点赶紧离开,要不然……」 「叫她直接砍死我算了。」公孙辟元没好气地吼着。 她一定是鬼,像她那般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是世俗之人?像她如此绝情寡义之辈怎能称得上是人! 「啧,你要害我二姐被关进地牢吗?」毕纳珍不悦地睐着他,顺手把药递了过去。 「她可以假他人之手啊。」他接过药汁,睇着药汁中所浮现的苍白脸孔。「不过,大概也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吧,我听说只要是接近她的男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倘若有碰触过她的,大概都会死于非命,那我就等着吧,说不准不出两天,我就要下黄泉了。」 瞧,他都静养五天了,脸色居然还苍白得像个鬼。反正打一开始接近她,他就抱着必死的决心了,他怕疼,要他自我了断,他是万万做不到的,如果有人助他一臂之力,那他定会万分感激。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要他低声下气去求人,或者卸下一身华服去干活儿养自己,那他宁可去死。 「你在胡说什么?那不过是传闻罢了。」毕纳珍摇了摇头,没想到他居然笨到这种地步。「倘若接近我二姐的男人都会死于非命的话,她养的那一群面首早不知道要死几百遍了。」 公孙辟元啜了一口药汁再抬头看着她。对了,他怎会忘了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 「但我听说她是个不祥之人,像她不知道已经出阁几次了,却每次都让人差了回头轿,而且对方都发生了血光之灾。」这总是事实了吧! 毕纳珍翻了个白眼。「那是大宅院的通病,只要一见着美人,就算手足也会因眼红而争夺,何况我二姐又是一个绝世美人?」她为什么要同他解释这些啊? 「是这样吗?」这倒是和传闻有点不同。「但她确实是个不知洁身自爱的女人,是众人口中的淫妇,这可错不了了吧?」 哼,他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又恼又气,把他的心给折腾得难受极了。 「你懂什么?你再胡说,我就要人把你的嘴给缝上!」 「是真的啊,她养了一群面首是众人皆知的,何况我也曾经是啊……」他愈说愈觉得委屈,顿时觉得自己连当个面首的本事都没有。 「你给本小姐听着,二姐会这么做是有她的用意的,别人我管不着,但我不准你这么说我二姐!」毕纳珍恶狠狠地凑近他,纤手按在他的伤口上头,警告他别再胡乱说话。 「能有什么用意啊?淫妇就是淫妇,啊——」 他的伤啊! 「我告诉你,我二姐如今会变成这样,全都是我爹一手造成的,只因他当初硬是把我二姐和她的心上人给拆散,甚至在二姐被遣回府后,还不断地想利用二姐作为筹码而再三将她嫁出府,再让她坐回头轿回来。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名节,你当我二姐会不懂吗?她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要败坏门风,让我爹无颜踏出门,再继而夺取我爹手中的产业!」 「嗄?」 公孙辟元听得一头雾水,似懂非懂,方要再问个明白,却见毕纳珍冷哼一声道:「我二姐会特别讨厌你,只能算你运气差,谁要你长得像当年背叛她的那个男人呢?遂你还是别打我二姐的主意,因为她是不可能会下嫁于你的,你最好是赶紧死心离开。」 「你说的是她以前的心上人?」他恍然大悟。 「他说好要同我二姐私逃,却在我爹的利诱之下背叛了我二姐,甚至还强押她坐上花轿。」话落,她突然觉得自己说太多了,居然把大姐告诉她的事都给说了出来。「问那么多作啥?横竖我二姐是不可能会嫁给你的,你赶紧把药汁喝完,我要回去休息了。」 真是的,她没事同他说那么多作啥? 公孙辟元倏地反抓住她的手,「你二姐人呢?」 「你问这作啥?」 「我要同她理论!」干他屁事啊,背叛她的人又不是他! 毕纳珍端详了他半晌,心里不禁暗叹了一声。 该不会真的让大姐猜中了吧?早知道她就别那么大嘴巴…… 拖着未愈的脚伤,端着一只仍隐隐作痛的手,公孙辟元快步往欢喜楼狂奔而去。 就说嘛,他公孙辟元貌似潘安,彷若天神再世,怎么可能会有女人对他不理不睬? 这其中果真有问题,而他现下就要把事情说明白。 一跑进欢喜楼的大厅,他左观右探,就是没见着毕来银,急得他宛若热锅上的蚂蚁,才想找人问她在何处,就眼尖地瞧见他的好友。 「柳兄,你可知道掌柜的在何处?」他走上前问道。 男子回头睇着他,见他一脸苍白,再见他拐着腿、端着膀子,诧异地问道:「哎呀,你那一天才落水,怎么今儿个又伤成这样了?我不是同你说过她接近不得,你就是不听我的话,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柳兄……我是在问你掌柜的在哪?」他正急着呢,能不能别说那么多废话。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找她?」他摇了摇头。「听我的劝,别再接近她了,赶紧回钱塘去吧。」 「柳兄!我是问你掌柜的在哪?」公孙辟元火了。 他没见到他急得脑门都快冒烟了吗?他一路从毕府奔到这里,跑了三、四里路,跑得他浑身痛得都快站不住脚了,他就不能行行好,听清楚他在问什么吗? 那男子一愣,指着二楼。「她在二楼,你瞧见哪个穿得最养眼的,就是她了,不过啊,你……喂,我的话还没说完耶。」 不等他说完,公孙辟元又往二楼奔去,压根儿不管自己的脚伤未愈,只是急着想要同她把话给说明白,但到底是要说明白什么?其实他也还未有头绪,五天没见着她了,他现在只想见她一面。 他左弯右拐,一路撞倒了两个茶僮、三个花娘,还有一个客人,但他来不及道歉,又急着在人群中寻找毕来银的倩影。 突然,他瞧见了一个身着一袭银月白的镂空纱衫背影,没来由的,他的火气直往上升,烧得他又烫又怒。 公孙辟元大步向前,似乎忘了自己的脚伤,一把将那银月白的身子狠狠地抱在怀里,闷声喊道:「银儿,我不准你穿这衣裳!」 混帐,她这打扮只有他能看,他不准别的男人看见她那身如白玉般的凝肌! 被他抱住的姑娘微侧过脸来看着他。「客倌……」 他一愣,抬起埋在她颈窝的脸,惊觉他抱错了人,连忙放手,却见毕来银站在一旁,不发一语地斜睨着他。 「银儿!」他急忙唤道。 毕来银的粉脸微怒,然她只是瞧了他一眼,随即领着一干花娘准备下二楼,完全当他不存在。 公孙辟元哪里受得了她的这般对待?立即大步向前,用力地将她打横抱在怀里,然后冲下二楼,直往东苑奔去。 他要讨回公道,他一定要争回一口气,还要得个美人归! 他决定了! 第十章 一踏进东苑的院落里,公孙辟元精疲力尽地将毕来银放在床榻上,迳自站在一旁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天啊!他这辈子还没这样跑过,现下他就好似心快要自胸口跳出来一般的难受,不过再怎么难受,也没有她刻意视而不见来得教他伤心。 他总算明白了,总算知道原因了。 「放肆!你胆敢对我这般无礼。」毕来银不解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一被他放下,便开口对他大骂:「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样将我带到东苑,难不成你是想趁四下无人,又要对我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 她浑身颤抖不已,吼得那么大声,不过是虚张声势。 她的心跳得又急又快,彷佛就快要跳出来了,她只好紧抓着床柱,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为什么会突然跑到欢喜楼,又将她抱到这儿……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身上的伤不是还没好吗? 一想到他身上的伤,她歛眼瞅着他的手,惊觉他的臂膀居然在淌血,吓得她不自觉地惊呼出声:「血!」 公孙辟元一愣,往自己受伤的臂膀看去,果真见血水缓缓地淌落,然后他移开靴子,又见地上留下了一只血印。 「你要不要紧?」毕来银急忙跑近他身边,以手巾压住他的伤口。「你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加上手伤和脚伤,居然还抱着我一路跑到东苑,你是傻子吗?」 他是打算让她内疚吗?她不会内疚的,反正都是他自找的,不关她的事。 「我是傻子?」他自嘲地问,推开她的手。「还不都是托你的鸿福,谁要你穿得这么暴露在欢喜楼晃着?你还要不要脸啊?」 痛死他了!痛得他都快要站不住脚了,倘若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笨得一路从毕府跑到欢喜楼,再抱着她狂奔入东苑……他也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但他有很多话想要问她,实在是等不及了。 「这是什么蠢话,我向来都是这样装扮的。」这不是问题所在吧,现在重要的是他的伤。「罢了,我先找找有没有什么可以止血的药。」 见她离开,他大手一捞,又将她捞进怀里。「什么叫作你向来都是这样装扮的?瞧你这一身装扮,哪里像是个老鸨,你这模样简直比金陵的花娘还要教人血脉偾张,还要容易引人遐想!」 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没错。 「有什么好遐想的?」毕来银先是羞怯地歛下眼,然后又突然想起他方才在欢喜楼抱着别的女人。「哼!或者该说你对任何女人都有遐想的,是不?方才你不就抱着一个花娘大叫着不准她再穿那衣裳?」 这一点,她可是没冤枉他。 「不是这样的,是柳兄同我说,穿得最为养眼的那一个就是你。」他哪知道会认错人?他是太着急了嘛! 「你的意思是说,那花娘穿得比我还要养眼,是不?」她皮笑肉不笑地冷哼道。 哼!他方才的一举一动,她都没有看漏,甚至是他的话,她也没有听漏。 虽然她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但……她并不厌恶他这般的举动,其实真正教她恼怒的,是他抱错了人。 「这是什么话?」他将她搂得更紧,彷若真忘了他身上的伤。「那是因为我踏进欢喜楼之后,我的心始终只想着你,遂我才没注意其他花娘亦作如此打扮,那么我认错人,倒也是无可厚非,是不?」 他根本没认真瞧过那些花娘,天晓得她们到底是什么模样? 毕来银歛下眼,不着痕迹地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然却又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将他推开。 「那不关我的事,你犯不着对我解释。」她恼怒地看着他。 这是怎么着?她就这样窝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解释,就像他们两人在打情骂俏似的,更荒唐的是,她居然不觉得讨厌……就算她对他心怀歉疚,也不该有这种反应啊! 况且,这症状彷佛在她尚未伤他之前便已有了。 「对了。」她不提,他都忘了他的目的了。 「怎么了?」 毕来银走到木柜前,从里头取出金创药丢到他面前,故意不睬他的伤口,不去看那教她心疼的血迹。 一连五天,她都可以狠下心不去探视他了,更何况是现下? 「我……」他该怎么说呢?「我知道所有的事了。」 反正他就是一个不善言词的人,与其迂回到让自己唾弃,倒不如一针见血,至少会痛快些。 「嗄?」她不解地抬眼睐着他。「你在说什么?该不会是我要赶你出府里,遂你想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下三滥手段想让我心软,将你留在府里,好让你有机会再轻薄我?不成的,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的。」 她可没忘记那一日他的举动恁地猖狂,甚至还混帐至极,虽说她伤了他,但那也是他自找的。 「啧!」公孙辟元翻了个白眼,忍下一肚子怒气。「我又不是要同你说这件事,你犯得着在这当头提起吗?」 就说她没度量!不过,这倒符合毕纳珍所说的,她并不是天生的淫妇。 「我说错了吗?」她冷哼一声,别过头不愿看他尚在淌血的伤口。「你也承认了,不是吗?」 她不是把金创药给他了吗?不论他有什么天大的事要说,总得先把药给抹上,不然,他若是因此而发生了什么意外,那岂不是她的罪过。 「我承认什么来着?」他疑惑地睨着她。 他今儿个明明不是要同她谈这话题,为何她偏不让他把话给说清楚? 她怎么老是这么容易惹他发火? 「你接近我,不就是为了要拐我出嫁,为了得到我的嫁妆?」她啐道。 先前在大街上他们不就把这件事说明白了吗?如今再说一次,难道不会嫌太多此一举吗? 还有他到底要不要先止血啊? 「我……」她非要这么说吗?「我承认,我确实是为了你的嫁妆而来,但我又不是只想要你的嫁妆,我还想要你的人、你的心,而且我还要让你知道,我是可以让你依靠的!」 他才不是那种卑劣的小人,他可以允诺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至少可以让她往后再也不用抛头露面,不必再用不入流的招术控制她爹! 「啧,你想要,就可以得到吗?」她冷冷地笑道:「我不会依靠男人,我可以靠我自己,多了你这么一个不事生产的人,只是多了个累赘。」 想不到他居然睁眼说瞎话,她不是无知的女人,她不会再相信他的片面之词,也不想再蠢得把自己赔上。 「什么累赘?」他怒吼一声,举起受伤的手臂。「瞧,我的肩这么宽,我的臂膀这么壮,我可以承载多少东西,你知道吗?」 「我用不着你的臂膀来承载东西,便可以日入百金。」她讽刺地道。 「你还敢说!」说到这件事,他更为光火。「瞧瞧你这身装扮!你明明是个举止极为优雅的大家闺秀,何苦为了你爹而把自己搞成这样?你知不知道瞧见你穿成这模样站在众人面前,我的胸口就像是被火烧了一般,气得我不得不把你抱离欢喜楼!」 就是说嘛,瞧瞧她这身镂空的袒胸大襦衣……虽说春至已到,但她也犯不着急着把春装给穿出来啊! 「哼!我爱怎么穿便怎么穿,你管得着吗?」她怒斥道:「又是谁同你说这些事情的?罢了,反正我也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告诉你的,但我打算怎么做便怎么做,谁都无法干涉我。」 他到底在气什么?就算她真被人给瞧光了,也不干他的事! 「我当然管得着!」他怒喝一声。 若不是手伤太重,他会考虑用双手掐死她。 「你凭什么?」她挑衅道,见他说不出话,她不由自主地勾唇浅笑。「你该不会吃味了吧?」 公孙辟元一愣,眨了眨大眼,思忖着她所说的话…… 是啊,还真有那么一点像哩! 「金创药在一旁,你抹好药、裹上伤口就走,别待在这儿扰了我的心情!」见他傻愣愣地呆站着,压根儿没打算要止血,她在临走前忍不住提醒他。 她原本是有那么一点期待的,孰知他……唉!她期待什么呢?早就知道的答案,居然还蠢得去期待。 毕来银正要踏出房门,却觉得身子被他给捞了进去,甚至连门也一并关上,她转身才想要再怒斥他一顿,怎料才张口,他便吻上了她的唇,惊得她瞪大眼,不知该如何以对。 「你说的对,我确实是在吃味。」他低嗄地道,轻啄着她白嫩的颈项。「我吃味得快要发狂了!」 她若是不提,他还真不知道这是吃味的感觉,毕竟他以往根本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你在胡说什么?放开我……」毕来银用力挣扎着,却不小心抓着他手臂上的伤口,见他疼得脸色发白,不禁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尽管疼得冷汗直流,他依旧笑着。「其实你挺关心我的,是不?你并不像你外表那般无情,要不然你不会跃下河面,只为了救我这个意图明显的男人,你也不会要三小姐督促我喝药汁,更不会差大夫准备上等的药替我敷上……千万别说你是因为我像当初那个背叛你的男人,你才不忍心,因为若我真那么像他的话,你该是会见死不救的,但你不但救了我,还帮了我,所以你明白我并不是他。那你对我这般关心,又是为了什么?」 说爱他吧,他会紧紧地抱住她,他可以成为她的保护者,可以让她一辈子无后顾之忧。 唯有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他的心才能平静下来。 一个男人如此对一个女人乞爱,说有多窝囊便有多窝囊,但反正自他遇着她后,一直都很窝囊,就算再添上一桩也无妨。 毕来银瞪大眼,不知所措地睐着他,几番欲启唇,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不知道她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情感,但他却是头一个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如此踰矩,却没让她发怒的人……这是情爱吗? 不是,绝对不是! 「放手,你太放肆了!」她怒喝一声,试图掩饰她颤抖不已的双腿。 「不放,我就是不放!我警告你,我可不准你把我当成那个人,我可不是他!倘若是我的话,疼你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背叛你,若不是这样我又何须在大街上对你示爱?虽说那时我只是想帮你,但后来想了想,我从未帮人帮到如此地步。因为是你,我才会愿意这么做;而你,是不是也因对象是我,才会义无反顾地跃河救我?」 是吧?一定是这样的! 毕来银左右闪躲着,却依旧逃不开公孙辟元的箝制,只好骂道:「你甭想骗我,你满嘴甜言蜜语,不过是想迎娶我以得到我的嫁妆,好让你往后过着衣食无虑的生活。你这个破败户,不过是因为败家之后,受不住苦日子,遂想找座银山依靠罢了,甭说得满嘴情爱!」 她又不是傻子!她才不会傻得再掉进陷阱。 而且到底是谁把这些事告诉他的? 不用多想,一定是大姐,因为这些事情应该只有大姐知道才对。 大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你!」听她这么说,公孙辟元不禁光火。「你可知道一个男人要说出这些教人背脊发麻的话,需要多少勇气,又要抛弃多少尊严?你居然说我是在编造甜言蜜语……倘若我真编造得出来,就不用说得这般面红耳赤了!你别以为脸红都是可以装出来的,我流了很多血耶!」 倘若他不是因为血尽而死,八成也会气怒而亡! 她定睛一瞧,登时发觉他一张俊脸红似火……他还在淌血,方才明明白着一张脸,现在却…… 但那又如何? 「那你是为了我的嫁妆而来的,这一点我可没冤枉你吧?」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那又如何? 他根本就是存心不良,居心叵测。 「我……当然,我刚开始接近你时,确实是有这般打算,但人总是会日久生情的,是不?况且你待我又不算太差,那一日瞧见了你的泪,我的心不知怎地竟紧窒得很,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直到方才在欢喜楼见着你时,我才发觉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狂了,所以一见其他男人把眼睛盯在你身上,我就……」倘若不是他有伤在身的话,他说不定会动手打人。 毕来银见他炯炯有神的眸子直盯着她,受伤的手紧抓住她,令她益发想逃。 「我不知道,我的头好疼啊!」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再逼她了! 「怎么会疼?你的病不是已经好了吗?」听她喊头疼,他忙拉着她往暖炕走去。「一定是因为你又穿这么薄的衣衫!」 然他一转身,她便眼尖地看到他的背上插着一枝吹箭,「你的背上怎么会插了一枝吹箭?」 「嗄?吹箭?」公孙辟元一愣,想要伸手往后探,却发觉他的手臂根本抬不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哪个混蛋家伙趁人不备? 「疼吗?」她惊慌失措地睐着他,发觉他的脸色发黑。「你的脸怎么发黑了?」 「是吗?我不觉得疼,只觉得背脊发麻……一会儿发烫,一会儿发冻,我想我应该是……中毒了……」倏地,他颀长的身子往前一倒,不偏不倚地倒在她的怀里。 难不成他方才觉得背脊发麻,是因为他已遭毒手了? 完了,他不会真的就这样驾鹤西归吧?倘若他走了,谁来保护她?不对,他连碰都还没碰着她,要他这样赴黄泉,他会死不瞑目啊! 毕来银愣愣地呆坐在地上,纤手摸着他发烫的背,抬头想要喊救命,却见一抹影子自门口掠过,尽管隔着门板,但透过纸窗她还是清楚地看见那抹影子是——六郎! 尾声 「好些了吗?」 「死不了……」毕来银的暖炕上头躺着一脸苍白的公孙辟元,他无力地抬眼睐着细心照顾他数日的她。「听说,是六郎干的。」 毕来银拿下搁在他额上的湿手巾,浸水微拧乾之后,又放回他额上。「我已经将他赶出毕府了。」 「就知道他不安好心……」不过,他运好命大,连阎王都不愿收他。「只是没想到,连那些说你不祥的传言,还有只要靠近你便会有血光之灾的话,原来都是他假造出来的……」 从他第一眼见着六郎时,他就知道他不是良善之辈,如今证实他的眼力确实不差,不过他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但只要想到往后再也不会见着他,就算要他再挨个两、三箭都无妨。 「我总算明白,为何每一个接近我的男人都会有一些古怪的下场了。」她轻叹道:「六郎跟在我身边多年,我却一点也没发觉他对我有这般心思,我还以为他是真的对我忠诚哩。」 「那是因为你从未认真地注视过他。」他咧嘴笑道:「但是我就不同了,你打一开始便发现了我的意图,那就是表示你打一开始便很在意我了,是不?」 可不是吗?这可容不得她再否认了。 毕来银没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喂,你可别不说话,我的意图你可是清楚得很,别给我在这当头装蒜,也别以为你闷不吭声,我就会如你所愿地不再提起。」见她只是笑而不答,他使尽了全力想坐起身子。 见他坐起身,她连忙将他扶好。「你身上的伤未好,乖乖躺着不就得了?」要是待会儿又伤着了怎么办? 「我要是再乖乖躺着,怕有人当我死了,硬是要把那件事给忘了。」 「什么事?」她仍装作不知道。 「我要提亲!」公孙辟元义正辞严地道。 说他笨,他还真是不太聪明哩,要不然他怎会忘了,毕老爷子只盼有人上门提亲,根本不管对方的身分高低。 毕来银凝睇着他半晌,又缓缓地歛下眼。「你若是敢上门提亲,我就咬舌自尽。」 「嗄?」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不会吧!你明明对我有意,这几天来,你不眠不休地照顾我,见我情况不佳,还担忧得眉头深锁;见我病情好转,才又笑逐颜开,你可别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哪有那么多幻觉,他亲眼所见,还错得了吗? 「那是因为你因我而伤,我自然得要照顾你。」她别过眼,不改初衷地说。 她怎能答应?一旦答应了,就等于是让爹能再度到外头走动,说不准姐妹们手上的大权又会被他给夺回去,那她这几年来所受的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狗屁不通!」公孙辟元气得大喝一声,突觉眼前一片昏黑,险些跌下炕床。「我告诉你,你千万别又把我当成那个背叛你的人,因为那个人不是我,你可别把他的帐算在我头上!还有,你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你们姐妹手上的产业会让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夺回去,因为你的姐妹都有夫婿可帮她们,况且,你以为一个宛若风中残烛的老头子还能活几年?」 闻言,毕来银这才蓦然惊觉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她们的身边都有可以照顾她们的人,就算爹真要强夺,也不见得夺得过! 她怎会没想到这一点? 「你别又低着头不说话,别以为你不回答,我就拿你没办法,横竖我在你这儿受了这么多伤,你别以为轻轻松松就可以赶我走。」实际上,他气虚得很,光是说话就得用上八分力,可他又怕不乘机把话说清楚,她又会胡思乱想。 「你何必强要娶我呢?我不出阁啊。」她恼道:「就算外面大部分的传言都是六郎引起的,但我嫁入之府皆纷争不断,这事可不是六郎做得了主的,更何况我那时还没遇上六郎哩,这样的我,你敢要?」 他是傻子吗?因为她的关系,他先是落河,又伤了手脚,然后中了毒箭……他以为他有几条命可以玩? 「拜托,我孤家寡人一个,既无手足,老爹又在年前便驾鹤西归了,谁能同我争你?」他早就知道那些事情的起因在于她太美,美得让人不禁为她滋扰生事。 「那你不怕有人笑你娶了个淫妇?」她又道。 她可不认为他的度量有大到可以容忍这一切。 「你淫吗?」他哼道:「我还没见过哩,就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拜见。你不过是穿得凉了点、少了点、养眼了点……不过,你日后最好还是别这么穿了,省得我天天想挖人的眼睛;还有,你最好把所有的面首都给撤了,这样不就等于是从良了。唉!别管外头的人怎么说,要娶你的人是我,又不是他们,你管他们说得天花乱坠、嘴巴长疮来着?」 他哪有闲工夫去理别人?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就等她点头了。 毕来银长睫微歛,思忖了半晌之后又道:「面首是撤不得的,我向来喜爱抓拿,又惯了男人的力道,一般奴婢做不来的。」 「我来!」笑话,自己的娘子,他不自己伺候,难不成真要让人来吃她的豆腐?「把面首都给撤了,他们能做的事,我也都能做到。」 笑话,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毕来银掩嘴偷笑着。「可是我还需要一人替我捶肩,一人替我揉脚,一人替我扇凉,一人喂我膳食……你成吗?」 公孙辟元微眯起眼,咬牙道:「成,我当然成,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这有什么困难的?不过都是些小事。 毕来银闻言娇媚地笑着,醉人的美颜倾城倾国,潋灩诱人的水眸直睇着他,然却始终不发一语。 公孙辟元被她这突来的一笑震得乱了心神。「你别光只是笑,你还没告诉我,你决定得怎样了?」 天啊!如此美颜,从今以后,就只属于他一人了。 「我还在想。」她笑道。她该要怎么戏弄他呢?她见着他这张脸,总觉得要是不好生报复一番,有些对不起自个儿! 「甭想了,等我复元,咱们就成亲。」他可不是为了大笔家产,而是为了能早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将她拥入怀里。「你别光只是笑,若是你再不答声,我就当你是女人家脸皮薄,默认了。」 一定是这样的。 毕来银依旧只是噙笑睐着他,瞧得他胸口发烫,瞧得他心生邪念。 半晌,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道:「这样吧,倘若你答应我,那你就亲我一下,亲哪里都可以,只要你亲我一下。」 他承认他的动机是有点不单纯,但是……谁要她这样盯着他瞧? 毕来银的眉头微挑,水眸转了一圈,突然露出一抹贼笑。 她缓缓地俯身,水嫩的唇自他的额轻轻地往下掠,刷过他的浓眉,再挑逗地掠过他挺直的鼻,继而在他唇上若有似无地轻点了下,然后来到他刚毅的下巴,拂过他初生的胡髭,一路临空滑至他结实的胸膛…… 「你在作啥?」他有些惊慌地喊道。 他只是要她亲他一下,她为何偏是不亲,还一路往下?这种感觉……很暧昧的,暧昧得让他有点燥热难安。 「你说呢?」她笑得魅惑众生。 公孙辟元歛眼瞅着她,却见她似乎没打算要停在他的胸膛,还一路往下去…… 「别玩了!」她定是在玩他! 「你不要我亲?」她佯装诧异地道。 「不是!」他怎会不要她亲,而是…… 「那我亲了。」她轻笑出声,缓缓地俯下唇…… 「不要啊——」至少要等他身体养壮了再来嘛!是谁说她扮yin荡只是为了丢她爹的脸?是谁诓他的? 她根本是个不折不扣的淫姬荡妇,居然趁着他病体未愈,使出这般凶狠的手段,教他不得不……认了。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