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婿恶名在外》 序言 【序言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犹记得大学毕业前,得知小学的两个同学在一起,我内心有多么错愕与震惊,因为我从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发生。 算一算,自小学毕业也将近十年了吧,这些年来办过的同学会屈指可数,参加的人也是寥寥无几,然而就是那场同学会,a男和b女首次参加,闲聊了几句,牵起了他们这段奇妙的缘分。 尽管小时候没什么接触,a男和b女这次却相谈甚欢,又因为两家住得近,吃宵夜、赏夜景,去附近的百货走走逛逛看电影,都变得顺理成章,感情也越发浓厚,因此当b女选择去英国攻读硕士时,a男不但没有阻止,反而大力支持。 两人并没有被远距离打败,经过了小小的磨合之后,反而变得更加恩爱,再加上当时英国发生恐攻,b女的住处距离现场很近,a男得知后匆忙放下手边的工作前去陪她,这段久别重逢的恋情直到今天都还一直持续着。 如同这段奇妙的缘分,香弥的新作《良婿恶名在外》,也是一个久别重逢,进而发展出恋情的故事。 女主角明芸秀因为上错花轿,试图逃跑,就这么巧的翻进了男主角舒长贞的房中躲藏,发现他正是多年前救了她一命、一直被她放在心上的恩人,然而她也是这才知道,外传心狠手辣、连兄弟也不放过的卫国公府二公子正是他。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因为他家那些欲置他于死地的家人与一桩桩糟心事,让他变得冷漠无情,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温柔善良的人,可是她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不管是好的、坏的,本性是不会变的,她相信他内心依然善良美好,不过是家人的逼迫使他不得不硬起来。 而她的相信也在往后一一验证,不管是嫁给他之前,他一边说着毒舌的话,一边以性命相护; 或是嫁给他之后,那对她逐渐绽放的温柔; 抑或是为了替冤死的好兄弟翻盘,所展现的义气,都在在显示他跟传言中的狠辣阴毒不一样。 若不是有当年的救命之恩结下缘分,明芸秀不会因为曾看过舒长贞的好,而愿意相信他、与他结为夫妻,愿意以自己的爱来温暖他被冰封的心,而a男和b女,若不是曾经结下同窗这个浅浅的缘分,后来也不会再遇上,发现彼此的好。 我衷心祝福他们能像明芸秀与舒长贞一样,互信互爱,最终修成正果,有个完满的结局。 楔子 【楔子 大难不死】 位于京城城郊的归雁湖,因风光秀丽,春夏秋三季游人如织,但值此初冬时节,四周花木淍零,冷风侵骨,鲜少人会选在此时出游,然而这时湖面却有一艘船缓缓朝湖心驶去。 「二弟,你快来看,我先前告诉你的那条像龙那么长的大鱼出来了。」船上栏杆边传来一道嗓音。 「在哪?」一名约莫十五岁的少年走到栏杆边上,抬目往湖面四处梭巡。 「就在那儿游着呢,看见没?」旁边那人指着湖面说道。 「没呀,在哪儿?我没瞧见。」少年睁大眼寻找,他穿着一袭湖蓝色绣着青竹的锦袍,还未完全长开的五官精致俊俏,雌雄莫辨。 「你是瞎了不成,那么大条鱼就在那儿,怎么会没看见呢?你再靠近一点,就在那里。」旁边那人骂了句,抬手指向不远处的湖面。 少年身子紧靠在栏杆上,上半身探了出去,想看那条大鱼,但下一瞬,啪嚓一声,他靠着的栏杆忽地断裂,少年没防备,扑通一声,整个人摔进湖里。 他惨叫一声,惊声呼救,「大哥,救命……」 船上迟迟不见有人下水救他,少年不会凫水,在水里载浮载沉,他越是惊慌的挣扎,身子沉得越快。 湖水灌进他的嘴里,让他无法再出声,在整个人沉入湖里那一刹那,他望见载着他来的那艘船越驶越远,没一个人下来救他。 意识到自己被抛下了,他张嘴想喊—— 不、不,别走,回来,快回来救我! 但嘴巴一张开就有无数的湖水涌进口里。 他的身子往湖底沉下去,胸肺胀痛,痛苦得几乎要窒息,然而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拼着最后一口气,奋力摆动着手脚想游上去,可丝毫无用,宛如有谁拽住他的脚,让他无法浮上水面,那憋着的最后一口气几乎要散尽。 他要死了,要死在这座湖里! 临死那一瞬,他不甘的瞪大了眼。 大哥为什么没让人来救他?为什么? 忽地,有一道声音窜进他耳里—— 「你不想死吗?我可以救你。」 是谁?他神智已恍惚,下意识循着声音想找出说话之人。 他耳边继续传来那道声音,「我可以救你离开这座湖,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此时少年的神智已不清,只能在水里拼命点头,一心想离开这座将要溺死他的湖泊。 「你不吭声,只点头,我就当你答应我的条件喽,起——」 随着话落,一道风遽然刮起,将少年从湖底卷起,抛到另一侧的岸上。 「啊,累死我了!」一抹宛如烟雾般的虚影钻进少年胸前戴着的玉坠中。 第一章 【第一章 迷魂换嫁】 时序已入秋,这两日秋老虎来了个回马枪,热得人汗流浃背。 不过中午过后,天气陡变,乌云压顶,不多时便电闪雷鸣,降下倾盆大雨,将一队迎亲队伍给淋了个措手不及。 「快找个地方避雨。」代替堂兄上京城迎娶新嫁娘的秦书平,抬手遮在眼前,挡住过大的雨势,皱着眉头扬声吩咐。 眼看着再赶两天的路就能到涂州,突然降下这场大雨,让当初本就不太情愿代替堂兄前去迎娶的秦书平心情很是不豫。 这一趟来回就要将近二十日,迎亲本该是新郎官的事,轮不到他这个堂弟来做,他怀疑在外人面前向来温文儒雅的堂兄,是嫌这一来一回路途遥远,才会在前去迎亲的前两日故意装作病得下不了床。 因家族里还未娶亲的兄弟只剩下他了,他倒霉的被选上,代替堂兄前去迎娶。 瞟了眼这场瓢泼大雨,他心中暗骂了声晦气,回头羡慕的瞅了眼坐在马车里的新娘子。 他也想钻进马车里躲雨,可马车里坐的不是新娘子,就是喜婆和一众陪嫁的丫鬟、婆子们,再不就是装满了陪嫁之物,他一个大男人哪里好意思爬上马车同那些丫鬟、婆子们坐在一块,与新嫁娘同坐一车更是不可能。 骑在马上的他头上无片瓦可遮雨,还不等随从取来蓑衣为他披上,就已淋得全身湿透了。 所幸被差遣去找避雨之处的小厮很快传回了好消息,「五少爷,前面有处庄园可以让咱们进去暂时避雨。」 闻言,秦书平鞭子一甩,一马当先的往那处庄园疾驰而去。 他一路来到那处庄园门前,正巧看见另一支迎亲队伍先他一步进了庄园。 不过片刻,他们一行队伍也被迎了进去。 「这雨势看来一时半刻不会停,我家主人请诸位安心在此住一宿,待明日雨停再走。」庄园的管事是个约莫二十初头的青年,他身穿一袭灰白色长袍,面容清秀,谈吐斯文,不像一介管事,倒像个饱读诗书的文人。 秦书平抬手一揖,向他道谢,「有劳管事替我多谢你家主人。」 「您客气了。」管事温声说:「我们庄园里有处温泉,主人在东西厢两侧的院子各命人设置一处浴房,区分男女,里头的浴池引了温泉水,待您安置好后,可以前去泡泡温泉,洗去疲累。」 秦书平又谢了声。 管事没再多留,提步离去。 安顿好新娘子一行人,秦书平换下一身湿衣,去往管事所说的那处浴房里泡温泉,里头已有一人,是比他们早到一步的那支迎亲队伍的人。 两人同样是男子,浴池又足够宽敞,也没避讳,便脱去衣物一块泡在浴池里,互道姓名,寒暄几句,在得知彼此都是代替亲人迎亲,并非是新郎后,便闲聊了起来。 「我堂兄迎亲前两日病了,没办法亲自迎娶,所以我才替他进京迎娶新娘子。」 那男人听了后,粗着嗓子大咧咧的说道:「你家堂兄是病了,所以你代替他去迎亲,那你可知道我是为啥代替我哥去迎亲?」 「为何?」 「他奶奶的!」解释前他先啐骂了句,「还不是我大哥,迎娶前还上窑子去找他相好的姑娘,结果同人打了起来,从二楼摔下楼,跌断了腿,被抬回去后,我老娘知道他都要娶亲了还跑去逛窑子,气不打一处来,又将他给打了一顿。」 他爹是武将,他娘也是武将之后,一家子都自小舞刀弄枪,是以说起话来直来直往。 「你大哥成亲前竟然还跑去窑子找姑娘?」秦书平诧异的道,而后好奇的问:「不过怎么不是你爹打他,而是你娘打他?」这在出身书香世家的他看来有些不可思议,女子不都是温婉贤淑,在家相夫教子,怎会如此粗暴? 男人哈哈大笑,「我娘那身武功可比我爹还高,在我家,大事小事基本上都是我娘说了算。」 听完,秦书平了然的笑道:「原来你爹惧内啊。」 「你不知道,我们兄弟打小瞧见我爹惧内的样子,我大哥就说他绝不娶武将家的女儿,哈哈哈,谁知我爹娘给我大哥定下的这门婚事,那新娘子正是武将之后。」说起自家兄长的婚事,他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 听见对方这么揶揄兄长,秦书平也忍不住说自家堂兄几句,「我告诉你,外面的人都说我堂兄文采过人,赞誉他为本朝七秀之一,但他这人毛病可多着呢,在外人面前他装模作样,看着文雅,但在家里他老爱抠脚抠鼻子,那一双脚平时更是臭得能薰死一只猫,还有呀,你大哥爱逛窑子,我堂兄私下里却爱上相公馆找小倌……」 同样代替亲人迎娶的两人,有着几分同病相怜,说着说着,很快便热络的互相抱怨起自家兄长来。 而此时被安置在西厢院落的两位新嫁娘,也先后来到西厢的浴房,准备洗去连日来赶路的疲惫。 两位新娘子互通了姓名,觉得能在途中相遇,颇有为缘,热络地聊了起来。 「我是从饶州要嫁往郑州,这一路走了都快十天了,没想到突然下起大雨,就来到这庄园里避雨。妹妹是打哪来,要嫁往哪去?」泡在温泉里,姜玉樱说完自个儿的事后,开始询问明芸秀。 明芸秀天生上翘的嘴角含着抹笑,脆声回道:「我是从京城要嫁往涂州。」她那鹅蛋脸上镶着一对明亮的圆眼,模样秀美可爱。 「涂州?」听她提起涂州,姜玉樱想起一件事,「我记得本朝七秀之一的大才子秦书恩就是涂州人,去年我随同我娘和兄长去向外祖拜寿时,途经涂州,曾有幸见过他一面。」 明芸秀随口问了句,「那这秦书恩生得什么模样?可像外传那般温文儒雅、风度翩翩?」 姜玉樱那张明艳的脸庞在提及此人时,眸里隐隐流露一抹恋慕,颔首道:「他确实生得芝兰玉树、卓尔不凡,是世间少见才貌双全的美男子。」当时瞧见他的那一眼,把她的心都给勾走了,至今仍念念不忘。 听见她这般盛赞秦书恩,明芸秀倒是想起了八岁那年见过一面的人,那人是她平生所见模样生得最好看的男儿,当年与那人匆匆一别,事后她曾经打探好一阵子,都没能得知他的消息,此后她惦记了好几年,这几年才鲜少再想起他。也不知这秦书恩同那人相比,谁的容貌更加出色。 姜玉樱问道:「对了,妹妹要嫁的是哪家的人?」 明芸秀莞尔回道:「我要嫁的人正是姊姊口中的这位秦书恩秦二公子。」 远在饶州的姜玉樱,没听闻秦书恩要迎娶之事,闻言一愕,震惊道:「你说什么,你要嫁的人就是他!」 「是啊。」明芸秀点点头,「我没见过他,如今听你这么说,传言看来还是有几分可信嘛。」 秦书恩曾来京城几次,可惜她都无缘相见。虽然父兄都说此人模样生得十分端正,但就以往的经验来看,她觉得只要没缺鼻子少眼睛,在爹和大哥他们的眼里,都算是容貌端正,所以她并不怎么相信他们的话。 第二章 如今亲耳听见这萍水相逢的姑娘这般说,她才信了几分。 「你……要嫁的人竟然是他……」这人要嫁的居然是她一见钟情的秦书恩,她怎么能这么幸运!姜玉樱忍不住有些嫉妒起来。 姜玉樱将嫁的是郑州守备之子张泰民,张家是武将之家,她父亲是饶州同知,与张家算门当户对。 当初父母为她议亲时,因她曾见过秦书恩那般温润如玉的公子,她打心眼里不愿意嫁进张家,她想嫁的是秦书恩那种读书人。 可她一个女子,纵使再不想嫁,也违拗不了父母之意,最后只能坐上花轿出嫁。 但她万万想不到,会在千里之外的这处庄园里,巧遇秦书恩即将迎娶的新娘子。 她忍不住暗恨,为何要嫁给秦书恩的人不是她! 姜玉樱先前没怎么细看,此时她方暗自打量着明芸秀,一路从眼睛挑剔到她的身段,觉得她生得既没自己美艳,身段也不如自己这般玲珑婀娜,此刻再也抑不住满心的酸妒,问道:「妹妹能嫁进秦家,想必出身不凡吧?」 明芸秀敏锐的察觉到这姑娘突然对她升起一丝敌意,纳闷的觑了姜玉樱一眼,回道:「我家世也只是一般。」她爹是御史大夫,在王公贵族满地走的京城里,她父亲的地位确实不算太高。 秦、明两家家世相当,秦书恩父亲是涂州刺史,而她父亲是御史大夫,在本朝都是三品官。当年秦书恩的父亲曾当过京官,与她父亲因此结识,两人意气相投,也是因着这一层的关系,才会结为儿女亲家。 姜玉樱也发觉自个儿的语气有些不对,很快歛起那嫉妒之心,脸上重新堆起笑,道:「妹妹过谦了,那秦大人可是涂州刺史,妹妹能嫁到秦家去,必是门当户对,出身相当的官宦之家吧。」。 见她这么想知道,明芸秀也没瞒着,坦白告诉她,「我爹只是个御史大夫罢了。」 「御史大夫可是三品高官,负责监察百官,地位不比寻常官员呢,怪不得你能嫁给秦书恩。」姜玉璎眼里流露一抹艳羡,她爹只是个五品官,三品对她而言确实算是高官了。 不想她一直提家世的事,明芸秀转开话题问她,「那姊姊要嫁的人是谁?」 姜玉樱有些意兴阑珊的说了句,「是郑州守备张将军的长子。」 明芸秀没听说过这人,嘴上说了两句客套话,「姊姊模样生得这么美艳,嫁过去之后,必定能得到夫君的疼爱。」 姜玉樱自嘲道:「我父兄都是习武的粗人,嫁的人家也是个粗人,哪像妹妹这般好命,能嫁给秦公子,妹妹你啊,定是做了八辈子好事,今生才能嫁得这样的如意郎君呢。」 明芸秀不太认同她这话,「习武之人性情多半直率,有话直说,没太多花花肠子,且有一身武艺傍身,万一遇到坏人,还能保护你呢。再说不是有句话叫『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嫁给读书人也未必就如姊姊所想的那般好呢,其他的不说,只怕家中就有一堆的规矩要守。」 她就有一个迂腐顽固的父亲,打小家里有不少规矩要守,而她性子活泼,常突发奇想,对事情往往有自个儿的一番看法,因此从小没少受父亲斥责。 好不容易嫁人了,她委实不希望日后夫家的公爹和婆母,也像自家爹爹那般墨守成规,不知变通。 看着她,再想到自己将嫁之人,姜玉樱心中越发不平,「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才会这般说,这世上有多少女子想要嫁给秦二公子,都求之不得呢。」 「这婚事是父亲所定,我也不知是不是我的福气。」明芸秀算是看出来了,姜玉樱似乎对秦书恩有着异常的好感,所以有几分嫉妒她能嫁给秦书恩。 不过她并不觉得生气,反倒暗自好笑,出嫁半路上与另一个新嫁娘巧遇,结果对方竟对她将嫁的夫君怀着倾慕之意,这也算是一个神奇的经历。 两人再泡了会儿,便各自回房。 刚泡完温泉,明芸秀有些困意,坐在绣墩上让一名丫鬟替她擦着一头湿发,一边打着盹。 就在她快睡着时,另一名丫鬟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喊道:「小姐、小姐,不好了!」 「二兰,你瞎嚷嚷什么?」屋里一名婆子呵斥了声。 二兰神色着急的说道:「邱嬷嬷,我有重要的事要禀告小姐。」 明芸秀张着嘴打了个哈欠,睁开一双圆眼,神色慵懒的睇向二兰,「发生什么事了?」 二兰快步走上前去,急促说道:「小姐,奴婢方才听李子说了件事。」李子是她弟弟,也是此番明芸秀陪嫁的下人之一。 「什么事?」因为困倦,明芸秀眼睛又半眯起来,。 「他本来要与其他人一块去下人浴房那儿冲澡,经过东厢那处浴房时,几枚铜钱从他破掉的暗袋里掉了出来,有两枚滚到浴房墙角边,他去捡铜钱,听见里头秦三少爷和不知道哪位爷在说话,秦三少爷说、说……」 「秦三少爷说了什么?二兰你倒是一口气把话给说完呀,做啥吞吞吐吐的?」在为主子擦头发的一菊听到一半,等不及的催促。 二兰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李子说,他听见秦三少爷同人说,他堂哥常去相公馆找小倌。」 明芸秀眼睛已闭了八分,喃喃问了句,「他堂哥常上相公馆找小倌,关我什么事?」 一旁的邱嬷嬷听见二兰的话,惊诧的提醒她,「小姐,这秦三少爷的堂哥,就是您要嫁的秦二少爷啊!」 「哦,那又怎么样?」明芸秀勉强撑开眼,她实在是太困了,脑子昏昏沉沉。 「怎么样?」一菊神色激动的说道:「秦二少爷竟然上相公馆去找小倌,这可不得了!」 明芸秀眼皮又垂下,点点头附和了句,「嗯,不得了。」 见状,邱嬷嬷皱起眉,问:「小姐,您到底有没有听清楚二兰方才说的话?」 「我困死了,要不等我睡醒再说。」说着,明芸秀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向床榻,将自己摔向床上,两眼一阖,便迳自睡了过去。 婢女和婆子面面相觑,得知这样的事,小姐还睡得着,这也委实心太大了。 一菊想去叫醒主子,邱嬷嬷拦下了她。 「罢了,赶了这么多日,小姐也累坏了,先让小姐睡会儿吧,她方才八成没听清二兰说的话。」她自小照看小姐长大,比起其他婢女还要更加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性,她觉得小姐纵使听清了,多半也仅是一笑置之。 小姐自小脑子里想的事,就与一般姑娘家不太一样。 譬如说,以前请来女夫子教府里的姑娘们三从四德,小姐听了之后,却把人家女夫子给问得哑口无言。 她问,孩子是从女人的肚皮里,经过辛苦怀胎十个月才降生,女人历经九死一生才把孩子给生出来,功劳最大,就连上古传说中造人的女娲都是女的,可以说没有女人,这世上的人就无法繁衍下去,那为何如此伟大的女人,却要屈居男人之下,处处不如男人呢? 她还曾问,为何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不可以三夫四郎呢? 第三章 当时女夫子被她各种奇奇怪怪的提问给折腾得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敷衍的回她说,男子主外,要负责谋生赚钱养妻儿,所以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小姐听完反问,那倘若女人有能力挣钱,养得起夫君和孩子,也能在家里纳个三夫四郎吗? 女夫子最后被她层出不穷的问题给气跑了,小姐因此被老爷责罚了一顿。 就连老爷先前为小姐定下秦家这门亲事,小姐也不太乐意,她曾表示不想嫁给读书人,想嫁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能带她飞檐走壁,快意江湖。 她自然是被老爷又给骂了一顿。 邱嬷嬷替主子盖好被褥,谨慎的看向二兰,问道:「二兰,李子那会儿可听清楚了,那秦三少爷真是这么说他堂哥的?」 「李子一向耳聪目明,这么重要的事他不会听错的。」 「外传这秦二公子才气过人,温润端方,他真会去相公馆那种地方吗?」一菊仍是有些不敢置信。 邱嬷嬷思忖道:「我听说东南这一带的文人,平时除了喜好上青楼狎妓,也有一些人好上相公馆寻欢。」 「都是男人,有什么欢可寻?」一菊纳闷的摇头。 「你没听说过龙阳之癖吗?有些男人就好这口,好男颜不好女色。」二兰说完后,替自家主子担忧起来,「万一秦二少爷真是这样的人,该如何是好?」 邱嬷嬷轻斥了句,「说不定他只是去见识见识,你们先别大惊小怪的。」 二兰再补了句,「可李子说,那秦三少爷说他堂哥一个月里要去好几次呢。」 一个月里要去好几次,这显然没办法再说他只是去见识,邱嬷嬷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待一个时辰后,明芸秀睡醒,就见邱嬷嬷和一菊、二兰都满面愁容。 她莫名其妙的问:「怎么,谁欠你们银子啦,怎么一个个都垮着张脸?」 「小姐,您总算醒了。」一菊连忙走到床榻旁服侍。 「嗯,现在什么时辰啦?」明芸秀下了床榻,见房里已点起烛火,外头漆黑一片,随口问了句。 「酉正一刻。」一菊回了句,拿了件斗篷给她披上,大雨不久前已停了,这秋夜里有几分凉意。 邱嬷嬷斟了杯茶给明芸秀,让她润润嗓。 二兰则将厨房送来的饭菜摆上桌,「小姐,可以用晚饭了,这庄子的厨娘做的饭菜意外的好吃呢,您快尝尝。」适才趁着她还没醒时,她们几个已轮流去用过饭了。 明芸秀正好饿了,坐到桌前,拿起筷子挟了块红烧豆腐,豆腐烧得很入味,让她胃口大开,她端起碗吃了起来。 虽自幼便被教导食不言、寝不语,但明芸秀从来不是个安分的姑娘,她一边吃饭,一边问道:「对了,先前我睡着前,二兰说了什么?」她隐约记得邱嬷嬷和一菊听了之后似乎很吃惊的样子。 二兰看了邱嬷嬷一眼,不知该不该在主子进食时告诉她那事,小姐知道后,也不知会不会吃不下饭? 邱嬷嬷颔首道:「小姐既然问了,你便告诉小姐吧。」 二兰把李子先前听来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她,「李子听见秦三少爷同人说,秦二少爷常去相公馆找小倌,而那位与秦三少爷说话的爷,似乎也是代兄迎娶,他说他大哥在成亲前还跑去逛窑子,与人打架摔断了脚,故而无法前去迎亲,才会由他代兄迎亲。」 明芸秀听完之后一愣,讶异的问:「相公馆里的小倌不都是男子吗?」 「是这样没错。」邱嬷嬷回道。 思及一个可能,明芸秀惊讶的瞠大眼,「难道……我要嫁的夫君竟然是个断袖?」 「也许秦二少爷只是好奇,才会上那儿去玩玩。」为免自家主子过于忧虑,邱嬷嬷安抚了她一句。 「可二兰方才不是说秦二少爷常上相公馆,这就意味着他多半是好这口的。」说到这,明芸秀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倘若他只好男色不喜女色,那我下半辈子岂不是要守活寡啦?」 她偷偷瞒着父亲看了不少话本、杂记与民间传奇故事,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明白男子若有龙阳之癖的话,对女色之事便会提不起兴致来。 纵使成了亲,那妻子多半只是摆着好看,唬唬外人罢了,不会对妻子有过多关注,更别提闺房之事。 她可不想一辈子被关在后院里守着活寡,出嫁前,她还特地看了梅姨娘塞给她的一套秘戏图,观摩学习上头的一些姿势,想着日后兴许能在闺房之中用上,给夫妻之间增添点情趣呢。 万一夫君对她兴致缺缺的话,那些秘戏图上的动作不就白学了!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蹙起眉,爹怕是不知道秦书恩有这癖好,才会让她嫁给他。 她接着想到二兰适才说起,另外那个成亲前跑去逛窑子的,不就是姜姊姊要嫁的人吗? 这都什么事呀,怎么她们要嫁的人,一个好上相公馆,一个爱去逛窑子! 这事也不知要不要告诉姜姊姊,思忖须臾,她觉得还是别说,毕竟这事是李子听来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说不定是秦三少爷与那人闲着无聊,拿自家兄长来说笑罢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厢房里,姜玉樱站在窗边望着窗外那轮明月,心绪紊乱。 自打得知明芸秀将嫁给秦书恩为妻后,她的心就揪着。 她不平的问道:「为何老天如此不公,她能嫁给秦二公子,我却不能?」 当年一眼误终生,那道温润如玉的身影,在她心上烙下重重的一笔,教她这些日子来思之难忘。 她喃喃祈愿,「若是能嫁给秦二公子,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话落,忽然刮来一阵风,风里彷佛隐隐传来一句话—— 「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着魔般的回答,「当然是真的。」说完后,她有些错愕,自己竟错把风声当成了有人在问她话。 她黯然摇头,觉得自个儿八成是想嫁秦书恩想得都要入魔了,才会听错。 翌日一早,两支迎亲队伍各奔东西。 此时庄园里一座阁楼的二楼,身穿灰白长袍的管事站在一名玉树临风的男子身边。 男子身上披着一件白色斗篷,面容彷佛隐在一层薄雾里,看不太真切,只能看见他狭长的琥珀色眸子微垂,似乎正注视着在庄园前分道扬镳、各自远去的两支迎亲队伍。 他微勾的嘴角露出一抹诡异而魅惑的笑容。 年轻的管事见自家主人似乎颇为愉悦,也面露笑意,询问:「主人这回可是有所收获?」 「嗯,是有些收获。」 「咱们在这儿已有三个月,可要再换个地方?」管事请示道。 「也差不多该去别的地方了。」男子回了句,抬手一扬,瞬间大雾弥漫,笼罩住整座庄园。 须臾之后,白雾消散,原本座落在此的庄园竟消失不见,眼前只剩下一片荒野,彷佛那座庄园从来不曾出现过。 已远去的明芸秀等人,自是不知他们离去之后所发生的事。 唯一有所感觉的是坐在马车里的姜玉樱,先前她一直恍恍惚惚,陡然之间心头一悸,神智才猛地清醒过来。 第四章 醒过神后,她震惊的发现,与她同坐在马车里的喜婆和一名陪嫁婆子竟然换了人,变成了跟在明芸秀身边的人马。 「你们不是明妹妹那儿的人吗,怎么会在我的马车里?」她满脸惊疑。 婆子讶异道:「小姐,您这是还没睡醒吗?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我没说胡话,我身边的那些人呢?你们是不是上错马车了,怎么会在我车里?」说完,她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发现外头那些人也眼生得很,并不是张家的迎亲队伍。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她上错马车了?可这些人怎么好像把她当成了明芸秀似的? 喜婆和婆子相觑一眼,一脸莫名其妙,「咱们就坐在秦家的马车里,怎么可能坐错马车。」婆子说着上前朝她额头探了探,有些忧虑的说:「您莫不是病了,怎么净说起奇怪的话来?」 「这真是秦家的马车?」她错愕的问。 「没错。」喜婆回道。 她怎么会坐在秦家的马车里?她紧蹙眉头思索究竟出了什么事,倏忽间记起了昨夜作的一场梦—— 「姜玉樱,你不愿嫁进张家,想嫁给秦书恩是吗?」 梦里,一名男子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一开口便这么问道。 「你是谁?」那男子的容貌隐在朦胧的云雾里,她看不清楚。 「我是梦仙,可为人实现愿望,让人美梦成真。」 闻言,她双眼一亮,不由得脱口而出,「那你能让我嫁给秦二公子吗?」 「自然可以,但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之事,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我将取走你二十年的福运,你可愿意?」 她并不明白二十年的福运意味着什么,听见只要付出,就能如愿以偿,她毫不犹豫的颔首,「我愿意、我愿意,只要能让我嫁给秦二公子,我愿意付出二十年的福运。」 「很好,你将如愿以偿。」言毕,他抬指往她额间一点,便瞬间消失不见。 难道……昨晚的梦竟然是真的? 真有一个梦仙替她实现愿望,让她能嫁给秦书恩? 她又惊又喜,不敢置信的看向马车里的喜婆和婆子,小心翼翼的再次求证道:「这迎亲的马车是要送我到秦家,与秦二公子拜堂是吗?」 那婆子回道:「小姐,您怎么一觉起来整个人都糊涂了,这马车不送您到秦家还能上哪去?秦二公子还等着您过去拜堂成亲呢。」 见婆子和喜婆真将她当成明芸秀,姜玉樱惊异之后,镇定了下来,脸上露出笑容,说道:「瞧我都睡迷糊了。」 她按着胸口,压抑着惊喜之情,期盼着马车能尽快抵达秦家,让她能早日嫁给秦书恩。 另一边,明芸秀也从恍恍惚惚之中清醒过来,她很快便察觉异状,发现自己竟坐上了张家的马车,且离奇的是,这边的人竟然都拿她当成了姜玉樱,不论她怎么解释,她们就是不听,还当她病了,才会整个人错乱的胡言乱语起来。 她觉得这整件事透着古怪,想跳车逃跑,但马车里的喜婆和丫鬟将她强行按住,告了声罪便把她绑起来,让她动弹不得。 「三姑娘会不会是中邪了,否则怎么会把自个儿当成那位明姑娘呢?」喜婆忧心忡忡地说道。 她才没有中邪,中邪的是她们! 明芸秀想对外求救,但因她适才大声嚷嚷,喜婆拿绢帕堵住了她的嘴,免得她再乱叫出声,惊动到其他人。 「要不晚点咱们在下个城镇落脚时,找个大夫瞧瞧?」一名丫鬟说道。 喜婆思忖道:「我看三姑娘神智不清,找大夫怕是没用,得找个道士来驱邪才成。」 明芸秀「唔唔唔」的挣扎着想说话,却丝毫无用。 「这好端端的,三姑娘怎么会突然中邪呢?」丫鬟纳闷的道。 这也正是明芸秀心头的疑惑,怎么马车里的人全都中邪了,错把她当成了姜玉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努力回想,只记得今晨起来洗漱后,用了早膳,然后……她记得自个儿被扶上了马车,再然后……等她恢复意识,就坐在张家的马车里了。 她心念电闪,思及一个可能,莫非是姜玉樱钟情于秦书恩,想嫁给他,于是暗中使了什么手段,将她们两人调换了? 这马车里的丫鬟和喜婆应该是都被她给收买了,故意把她当成姜玉樱,想强押着她代替姜玉樱嫁到张家去。 等等,倘若如此,姜玉樱此时不就坐在秦家的马车里?若是这样,邱嬷嬷还有一菊、二兰不可能没发现主子被调包。 按理,她们发觉此事,应该会追过来换回新娘子才是,可怎么走了这么久都没什么动静?是邱嬷嬷她们尚未察觉这事,或是正在后头追着,只是还没追上来? 她再想到一个可能,抑或者,就连邱嬷嬷她们都被姜玉樱给收买了? 下一瞬,明芸秀便否决这念头,其他的丫鬟不说,邱嬷嬷自小看着她长大,不可能会轻易被人收买,再说,若真如此,日后她娘家人来探望时,她们要如何对她娘家人交代这事? 邱嬷嬷她们绝不会做出如此糊涂之事,也许她们正在追来的路上。 这么一想,明芸秀稍稍放下心来,不再挣扎,耐心等待。 可一直等到快日落时分,都不见秦家那边的人追过来,她无法再安心等下去。 不久,迎亲队伍进了城,找了处客栈准备暂过一宿。 明芸秀头上罩着块喜帕,遮住她的脸,身上也披着斗篷,掩住她被反绑着的双手。 被扶着进了一间客房后,她听见喜婆真要去寻道士来给她驱邪,萌生了一线希望,心忖等那道士请来,再伺机向他求救。 少顷,明芸秀又纳闷起来,她仔细观察过喜婆和那些陪嫁下人的神情,她们的反应不像作伪,彷佛真的毫不知情。 她如坠迷雾之中,对眼前这离奇的一切大感迷惑。 不久,喜婆让人找的道士来了。 明芸秀头上的喜帕已被拿下,但下人们担心她又叫嚷起来,堵在她嘴上的绢帕仍未取下。 那道士进来,朝她看去一眼,便捋着胡子表示,「她这是被邪气侵染,一时迷了心窍,才会误认自个儿是别人。」 「道长,那该如何是好?」一名丫鬟着急的询问。 那道士慢条斯理的从衣袖里掏出几张符纸,一脸高深莫测的说道:「我这儿有几张驱邪符,你们晚点化成灰给她喝下去,连喝三日便能驱走邪气。」 明芸秀一听他这话,就知这道士八成一点道行都没有,全在胡说八道,偏生她的嘴被塞住了,不能开口,只能用一双眼忿忿的瞋瞪着对方,予以谴责。 那道士被她瞪得不悦,喝斥了声,「瞪啥?你这姑娘莫要不识好歹,贫道可是在救你!」 救你个鬼啊!明芸秀心里愤怒的回道。 看见这道士如此不可靠,她不得不掐了向对方求救的心思,改为另想他法。 【第二章 故人重逢变了样】 黎明前是最黑暗,也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 然而,当有人悄然爬窗潜进舒长贞所住的客房时,素来浅眠的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第五章 他脸上露出一抹讥笑,竟然派人来暗杀他。 他取出搁在枕下的一柄匕首,准备待对方靠近时,一举击杀。 这七、八年来他可不是白过的,他请舅舅传授武艺,已非昔日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他没叫醒睡在隔壁客房的随从,打算自己解决这名刺客,然而就在他屏息等候来人出手时,却发现那人迟迟没有行动。 舒长贞很快从那沉重的呼息声里,听出来人并非习武之人,且幽暗里,他隐隐闻到一缕香味,那通常是姑娘家用香料薰染衣物留下的香气。 他忖思,莫非潜入他房里的是一名姑娘? 再候了几息,见对方仍是窝在窗边,未上前一步,他悄无声息的下榻,冷不防擒住来人。 咽喉被人猛然掐住,明芸秀惊恐地张口要大叫出声,但声音全都被锁回咽喉里,只能勉强发出「唔唔啊啊」的声音。 这人是要掐死她吗?她骇得三魂七魄都要散了。 擒住了人,舒长贞点亮桌上的烛火,瞬间一室通明,他望向来人,果然是一个姑娘。 因房里遽然亮堂起来,明芸秀双眼微微眯了眯,而后便瞪着一双眼看着他。 「姑娘是何人?为何半夜潜入我房里?」他冷声质问,微微松开手,让她能回话。 明芸秀眨了眨眼,下一瞬惊喜的脱口而出,「你是苏大哥?天啊,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你!」 舒长贞见这姑娘竟似认得他,然而他对她并无半点印象,沉着脸诘问道:「姑娘究竟是何人?半夜闯进我房里,所为何事?」 明芸秀双眸盯着那张俊秀绝伦的脸庞,问道:「苏大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舒长贞再瞟她一眼,确认自己并未见过她,冷笑道:「我与姑娘素未谋面。」 她失望的叹息一声,「看来你真的忘了,咱们七、八年前曾见过一面。」 他已失了耐性,「我不记得有此事,姑娘莫要乱认人。说,你为何潜进我房里?再不从实招来,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见他真不记得她了,明芸秀提醒他,「大约七、八年前,那年我随家人去常净寺礼佛,傍晚时分,我瞒着家里人自个儿跑到后山玩,后来迷路了,我急着找路回去时,不小心摔下山崖,幸好落在山壁间一段横生的树杈上头,才没摔下崖底。」 说着那年的事,她唇边漾着怀念的笑,「当时我吓坏了,惊慌的喊着救命,你听见了,跑过来要救我,但山顶和那树杈之间有段距离,你下不来,找来藤蔓让我抓着爬上去,可我脚受伤了动不了,你便把藤蔓绑在一株大树上,爬下来背着我上去,然后一路背我回到常净寺,还不停的哄着受到惊吓的我。」 说到这,她厚颜再补上一句,「那年我穿着一袭粉紫色的衣裙,梳着辫子,模样十分可爱,人见人夸,你可还记得?」 听她一提,舒长贞略一沉吟,隐约忆起似乎有这事。 「原来你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事隔七、八年,当年的小丫头已摇身一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那年他之所以会独自出现在山上,是因他那「好大哥」带他上山打猎,而后不着痕迹的抛下他,又暗中支开他的随从,使他落单,最后他只得只身下山。 当年的他,天真愚蠢得可憎又可笑。 见他终于想起来,她迭声道:「是啊是啊,就是我,你看我都长这么大了!」他乡异地与故人重逢,明芸秀翘起的嘴角露出欢快的笑意。 那年的他约莫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隔这么久,她之所以还认得他,是因为他那张阴柔俊秀,犹胜女子三分的面容。 这样一张出色的脸庞,任谁见过一面都难以忘记。 当时尚年幼的她,只听说他姓苏,一路上甜甜的喊他苏大哥,也不知他的名字,在他离开后,她才想起来这事,但再想问已找不到人了。 想不到时隔多年,竟这般碰巧在此相见。 记起两人确实曾在多年前见过,他松手放开了她,「我听说明姑娘要出嫁了,怎么会在这,还半夜偷偷摸摸的潜进我房里?」 当年送她回去时,他知晓了她的身分。而先前离京前,他曾听人说起御史大夫明熹德的女儿,将要嫁给涂州秦家的次子秦书恩的事。 她的出阁之日他不知道,不过再怎么样,她一个即将嫁人的新嫁娘,都不该出现在他房里才是。 明芸秀早已换下嫁裳,此时身上穿着的是她不久从一个丫鬟那儿偷偷顺来的一袭粉色衣裙,她试着向他解释前因后果,「苏大哥,事情是这样的,我原本要嫁往位于涂州的秦家,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竟出了差错。前天我和来自饶州、准备嫁往郑州张家的姜姑娘碰巧因为避雨,在一处庄园暂留一夜,没想到第二天出发之后,我发现自个儿竟然上错了马车,坐在张家的马车里。」 舒长贞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是你太糊涂,还是那些下人全都喝醉了?」新娘子上错马车,这也太荒唐了。 「问题就出在这,我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上马车的,整个人一直昏昏沉沉的。离奇的是,待我清醒过来后,马车里那几个姜姑娘的陪嫁丫鬟竟然把我当成是她们的主子,任我说破嘴,她们都不信,还当我中邪了。今晚在这客栈落脚之后,她们还找来道士要给我驱邪呢,谁想那道士压根就是个骗吃骗喝的神棍,居然要我喝符水来驱邪。」 听她说到这,舒长贞若有所思的打量她几眼,她身上穿着一袭粉色衣裙,肩上披着一件驼色斗篷,一头鸦羽色长发只随意用一支簪子挽起来,素着一张脸,脸上流露出疑惑和忿忿不平的神情。 依她方才所说,这事确实有些离奇,然而此事与他无关,他只在意一件事,「那你为何闯进我房里?」 明芸秀解释道:「这事如此诡异,我若不逃,说不定真要被强行押着嫁往张家去,那还得了。为了找机会逃走,今晚我一直忍着没睡,直到看守我的丫鬟撑不住睡着了,我才偷偷溜出来。可三更半夜的,外头城门还没开,我便盘算着先找个地方躲着,等天一亮再伺机逃出去。 「我正要去寻找藏身之处时,没想到喜婆刚好夜起要去茅房,我怕与她撞个正着,一时情急,才爬窗潜进这房里。没想到苏大哥你就住在这处客房里,半夜惊扰了你,真是对不住。」说毕,她朝他福了个身道歉。 「听来这事确实有几分古怪,你坐上张家的马车里,那么另一位姑娘不就上了秦家的马车,难道那边也未发觉不对劲,没派人前来追回你吗?」舒长贞提出疑问。 「可不是,我本以为他们应会察觉到此事,可我等了一整天,都迟迟不见他们追来,也不知是不是那姜姑娘用什么手段蒙骗了他们。」 她怀疑这一切极可能是姜玉樱暗中搞的鬼,姜玉樱倾慕秦书恩,嫉妒她能嫁给他,故而设下此计,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两人调包,准备代她嫁进秦家,而让她嫁到张家去。 第六章 听她叙述完事情的经过,舒长贞毫不留情的撵人,「既然你是无意间闯进来,此事我也不追究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未免让人非议,还请姑娘尽速离开。」 明芸秀不敢相信他居然如此无情,「我都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要赶我走?」依她先前所想,听完她这般遭遇,他不是该仗义相助,替她想办法吗,怎么一开口竟是要赶她走? 「这是姑娘的事,与舒某无关。」 他冷酷的话如同这秋夜里的寒风,冻得明芸秀哆嗦了下。 她抬目,怔忡地望着他脸上冷漠的神情,与当年帮助她的温润少年简直判若两人,这些年来,他身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揣着这样的疑惑,她试着商量道:「你能不能让我暂时在这里躲一躲?」 他无情的拒绝,「不能。」 「拜托你让我躲几个时辰就好,若是被姜家和张家那些人抓住,他们真会不由分说的把我强行带到张家去。」她不死心的软语央求。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舒长贞在床榻上坐下,勾起的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你要怎么样才肯帮我?」注视着他脸上那让人心惊的神情,明芸秀心中的疑窦加深了几分。 那年他背着她下山时,一路不停的好言安抚着惶然不安的她,那时他的眼神温暖,语气柔和,而眼前这人的眼神却透着一抹无情,彷佛旁人的死活都与他无关。 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这般? 他反问她,「我们非亲非故,我为何要帮你?帮你于我有何好处?」 好处?明芸秀一愣之后,说道:「要不你送我回京,我让我爹给你一笔银子可好?」她委实想不出能拿出什么好处给他,只能给他银子,权当是报酬。 「银子?」舒长贞阴沉一笑,「丫头,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何人?」竟妄想拿钱来买通他。 她摇头,「我只知你姓苏。」当年只有一面之缘,他是什么来历她并不知道。 「京城里有几户人家姓舒?」他提醒她。 被他一问,明芸秀飞快寻思,「我想想,我记得太傅姓苏,大理寺卿姓苏,工部左员外郎姓苏,啊,对了,还有忠义侯也姓苏。」说到这,她惊讶的看向他,「难不成你是忠义侯家的公子?」 但她记得忠义侯前几年才袭爵,家中的公子年纪最长的不过十一、二岁左右,莫非他是忠义侯的庶兄弟? 见她弄错了自己的姓氏,舒长贞玩味的抬指在腿上轻敲着,提示她,「我不姓那个苏。」 「你不姓这个苏,那还能有哪个苏?」明芸秀有些不忿,以为他是在耍她,「难道你当年骗了我,你压根就不姓苏?」怪不得当年从常净寺回来后,她打听了好一阵子,都没打听到京城里有哪户姓苏的人家有他这样的公子。 她气愤的神情似是取悦了舒长贞,他唇边逸出一抹笑意,「我确确实实姓舒,并未骗你,只不过此苏非彼舒。」 「什么此苏非彼苏,那究竟是哪个苏?」明芸秀说着,忽地心念一动,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莫非你说的是卫国公家的舒?」 见她总算是猜到了,舒长贞颔首。 明芸秀将卫国公府里的人从上到下飞快想了一遍,很快便想到一人能与他对上,「你、你该不会是舒家二公子舒长贞吧?」 当年他说他姓舒,行二,她直觉以为是苏,因为那时舒府二公子的名声在京城不显,他爹和继母鲜少让他在人前露面,京城泰半的人只会提到舒家大公子舒长钧和小公子舒长钰,少有人提及还有一位二公子舒长贞。 舒长贞开始为人所知,是自那年他差点在归雁湖溺死之后。 说起这卫国公府,那简直是一言难尽,各种流言蜚语都有,可以说是京城里名声最臭的家族。 外传这位国公府二公子心狠手辣,对府里下人十分粗暴,稍有不合意之处便虐打下人出气,就连对自家兄弟也毫不手软,据说当年他曾凶狠的一口咬掉他大哥一块肉下来,还传出他为了争夺世子之位,忤逆父亲,不敬继母,辱骂兄弟。 不过也有传闻,说舒长贞之所以这般,乃是因为舒长钧当年故意将他骗往归雁湖,狠心地推他下湖想溺死他,多亏他命大,自个儿从湖里游上岸,捡回一条命,回去后才颠狂地咬掉舒长钧一块肉。 舒长贞是卫国公元配妻子所出,是府里唯一的嫡子,但在他六岁那年,他娘一死,他爹当即将侧室扶正,让庶长子变成了嫡长子。 卫国公甚至还想请封这位嫡长子为世子,但舒长贞的舅舅是当朝一品的虎威大将军,军功无数,皇上碍于他,驳回了卫国公的请封。 也不知何故,卫国公偏不肯请封次子舒长贞为世子,以至到如今,卫国公府的世子人选仍迟迟未定。 还有传言暗指,卫国公因宠爱侧室,以致宠妾灭妻,舒长贞的娘亲就是被那侧室给暗中害死,而在他娘亲死后,卫国公与继室更是狠毒的苛待这位元配所生的儿子,为了世子之位,屡屡欲置他于死地,以至于原本性情温良柔善的舒长贞,活生生被逼得变成残忍狠毒之人。 前一阵子她还听说卫国公府三公子舒长钰染指了父亲的一名小妾,而卫国公夫人则与长子同睡一榻,卫国公府里种种淫乱不堪的传言,不时在京城里流传。 舒长贞坦承不讳,「没错。」瞥见她脸上那复杂难言的表情,心知她多半是想到京城里关于卫国公府的各种流言,他讽笑了声,「怎么,知道我是舒家的人,你很不耻?」 「没这回事,我只是一时没想到你是舒家的二公子。」明芸秀依稀想起,似乎在他送她下山后没几个月,就传出了舒家二公子因溺水而性情大变的传闻来。 她亲眼见过当年他那善良的性情,因此私心里不由得偏向他,相信他之所以变了个人,都是由于当年那椿变故。 明明贵为卫国公家嫡子,却遭到亲生父亲如此漠视,还受到继母与兄弟逼迫陷害,差点丧命,好好的一个人才给逼成了这般。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为他的遭遇心疼起来。 她那怜悯同情的眼神,让舒长贞脸色一沉,不再与她多言,下了逐客令,「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快滚!」 明芸秀不肯走,看着他,说道:「我不怕你,我知道你的本性并非像外面的人说的那般残忍狠毒,外头那些传言全都是乱传,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舒长贞宛如听见了什么可笑之事,低笑出声,「你错了,外头那些传言并没有说错,我确实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不,你不是这样的人。」停留在她记忆深处的是那个性情温柔的他,她坚信他所做的一切,全是被那些绝情狠毒的亲人给逼出来的。 舒长贞斜勾着嘴角,俊秀的脸庞笑得阴邪,「只因我当年曾帮过你,你就认为我是个好人?啧啧,你还真是天真,怪不得会蠢得被人给算计了。」他走上前,伸指抬起她的下颚,眼神轻佻肆意的打量着她的面容,「你若是不想走,长夜漫漫,我倒不介意找些事来做,嗯?」 第七章 话落,不待她出声,他便粗暴地拽过她,将她摔向床榻。 背脊撞向床榻,传来一阵疼痛,明芸秀闷哼一声,惊恐的瞪大眼,「你想做什么!」 他俯下身,手臂撑在她身子两侧,不怀好意的睨着她,「深夜时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说我想做什么?何况这可是你自个儿送上门来的。」 「你、你……走开,不许碰我!」她被他那邪气的神情给吓住了,抖着唇,有些语不成调。 「现在知道害怕了,方才让你走,你怎么不走?」他微微眯起眼,抬指在她柔嫩的脸庞上轻轻滑动着。 他靠得太近,明芸秀紧张得胸口咚咚咚宛如在擂鼓,「我、我以为你……」 「我怎么样?」他的手抚上了她的咽喉。 他的指尖透着一股冰冷,她浑身不住轻颤着,却还是强力抑住心下的惊恐,抬眸迎上他那双幽深的眸子,忽地一怔。 他的眸底没有丝毫欲望或邪念,只有一片冷漠,她当即醒悟过来,这个人是在吓唬她。 她的心逐渐镇定下来,朝他说道:「你就算心狠手辣,也绝不会做出玷辱女子之事。」 闻言,舒长贞发笑,「我该多谢你如此高估我的品性吗?」 「我没高估你,我相信你确实不屑做出这种事来。」她直视他的双眼,接着再说了句,「你若真想这么做,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他冷哼,「是你这模样长得太丑,让我迟迟下不了手。」 她长得丑?他的眼睛是瞎了吗,她纵使称不上倾国倾城,也不至于到丑吧!她磨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真是抱歉,我长得太丑,污了你的眼睛。」 「你知道就好,滚吧。」舒长贞站直身子,掸了掸衣袖。 瞥见他那一脸嫌弃的表情,明芸秀一时气不过,鬼使神差的一把勾下他的颈子,彷佛想要泄愤似的,凶猛的堵住他的嘴。 舒长贞猝不及防,呆住了。 明芸秀在一息之后回过神来,被自个儿的举动给吓坏了。 她僵着脸离开他的唇瓣,整个人就宛如跳进油锅里,全身热烫得惊人。 天哪,她刚才做了什么?她是忽然着魔中邪了吗,怎么会做出这样没羞臊的事来? 竟然强吻了一个男人,简直是羞死人了! 「你方才对我做了什么!」 听见那满含怒气的质问,她跳了起来,结结巴巴的想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刚才、刚才……我八成是被什么脏东西给迷了心,才会做出那种事来,你你你莫怪,就当、当是被狗咬了吧,别同我计较。」 舒长贞满脸阴戾之色,「倘若有哪只不长眼的狗胆敢咬我,我早一巴掌拍死它。」 明芸秀被他脸上的神情和阴森的语气给吓得结巴起来,「我我我我也不知方才怎么就像魇住了似的,不受控制的做出那种事来。」 「你一会儿被脏东西给迷了心,一会被魇住了,看来你身上的邪气不小啊,恐怕吞下一百张驱邪符都不够。」 他凉飕飕的话让她背脊也跟着凉了起来,她欲哭无泪,万分后悔,今晚千不该万不该躲进他房里来。 「那、那你想怎么样嘛?」她豁出去问道,亲都亲了,他总不致于狠到因此杀了她吧? 舒长贞不发一语,抬起她的脸再仔细端详须臾,而后得出一个结论,「仔细再看,倒也不是太丑,还有几分可爱之处。」 明芸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长得丑到有几分可爱,她该感谢他对她容貌的评价进步了几分吗? 就在这时,她耳边忽然传来一句话—— 「卖进青楼应当还能换些银子。」 她大怒,「你还有没有人性!」 「你闯进我房里,扰我清梦,还敢轻薄我,我没杀了你已是大发慈悲。」舒长贞慢条斯理地说道,脸上那笑温和得让人发毛。 「……我走。」明芸秀发现此时的他已不是她能招惹的了,不敢再待下去,准备离开。 但这时舒长贞却改变了心意,「你以为我这儿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你刚才说过让我走的。」她都要走了还不成吗,他到底想怎么样? 「适才让你走你不走,现在想走来不及了。」他忽然想到她身为御史大夫的女儿,这身分或许能拿来利用一番。 看着眼前那张让人惊叹的俊颜,露出阴冷表情,明芸秀心里害怕起来,「你不会真想杀了我,或是把我卖了吧?」 舒长贞没来由的忽然问了句,「你本来是要嫁往秦家,方才为何让我送你回京?」 明芸秀想了想,坦白说出自己的顾虑,「算算路程,明日迎亲队就将抵达秦家,我现在追过去,只怕也来不及阻止姜姑娘与秦二公子拜堂成亲。」 舒长贞了然的接腔道:「所以你想直接返京,让你父亲来处理这事?」 明芸秀颔首,「没错,我赶过去时,他们恐怕都洞房了,木已成舟,来不及挽回。」不过她之所以做出这种决定,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便是李子先前听见的那番话——这位秦二公子爱上相公馆。 她不想嫁给一个喜欢找小倌寻欢的夫君,既然姜玉樱想嫁,干脆成全姜玉樱算了。 舒长贞玩味的问:「听你之意,莫非你是没打算再嫁入秦家了?」 她摇头,「发生这种事,这婚事八成是不成了。」倘若秦书恩届时真与姜玉樱洞房了,那么总不能再把人给撵出去吧,要她与姜玉樱共事一夫,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舒长贞沉思片刻,唇边滑过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这事虽然错不在你,但你若这么回去,于你名节也有损。」 明芸秀知道他不是在危言耸听吓唬她,这件事她虽然是受害者,但身为女子就是吃亏,有些人会认为遇上这种倒霉事是她的不对,那些人才不会去分什么是非对错,不过,纵使如此,那又如何? 她不以为然的回他一句,「我才不在乎什么名节。」她打小就不是那种贤良淑德,把三从四德奉为圭臬的姑娘。 她约莫十一、二岁时,听父亲说了句话叫「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她当即不认同的反驳父亲,「爹,是饿死事大,失节事小。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还要名节做什么?前人不是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要活着才能保留住一线希望不是吗?」 这话让明熹德气得痛骂她,「你胡说八道什么,人死留名、虎死留皮,名节是比生死更重要之物,为了苟活而置名节于不顾,与畜牲何异!」 舒长贞不知她是不是对名节之事真的那么不当一回事,冷笑道:「人言可畏,你真不在乎?」 「人言是可畏,但只要你不惧人言,没将它当一回事,它就伤不了你,要是在乎,你就输了。」话匣子一开,明芸秀忍不住说出心里的想法,「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咱们活于世间,不是为了活在别人的闲言碎语里,只因为别人中伤的话就痛苦不堪、抱头痛哭,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这世界之大、天地之广,若此处容不下我,大不了到别处就是,我还有山川大泽可去,只要有心,这世上总会有容人之处。」 第八章 听她这番话说得豁达,倒让舒长贞有几分意外,他再问:「你不在乎,你父亲呢,他也不在乎吗?」 听他提起爹,明芸秀无奈一叹,「我爹呀……要是我名节毁了,他要不将我撵出家门,要不干脆拿条白绫给我,让我一死了之,自尽谢罪。」 她是真不在意所谓的名节,但架不住她爹在意。她还不想弄得父女反目,所以得想想该怎么应付父亲。 万幸的是,父亲虽是个老顽固,但还不至于是非不分。这事明摆着她是个受害者,父亲若不替她讨公道,也会被人非议。 「既如此,我倒是有个提议。」舒长贞勾唇而笑。 「什么提议?」他的笑让她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眼的感觉。 「你若不想嫁给秦书恩的话,有个人选你可以考虑。」舒长贞注视着她,徐徐说道。 「是谁?」她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给她作起媒来了。 「看在咱们昔日曾有过一面之缘,今日你我又有了肌肤之亲……」 听到这里她吓了一跳,惊道:「等等,咱们何时有过肌肤之亲?」这事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你方才轻薄于我的事,这么快就忘了?」他长眉一挑,看向她的眼神透着些许指责。 明芸秀瞠大眼,她方才鬼迷心窍吻了他的事,就是他说的肌肤之亲? 「你对我做出这种无耻之事,若让你爹知道的话……」 明芸秀抖了下,她爹八成会把她给打死。 「所以你到底想怎么样?」她不以为意的说了句,「难道你要我向你负责?」 他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话,「我的清白毁于你手,你不该负责吗?」 明芸秀不敢相信他竟会说出这种话来,她忽然间有种错乱的感觉,她彷佛摇身变成一个登徒子,无耻的非礼了一个「弱女子」,现在这位「弱女子」正泫然欲泣的指控她…… 她一时傻了,呆愣愣的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娶你?」他要给她作的媒就是他自己? 舒长贞纠正她,「我是男子,你是女子,自然是我娶你。」 「你要娶我!」明芸秀那双圆眼瞪到了极限,满是惊愕,不敢置信,「你真打算要娶我?不是在捉弄我?」她没看出来他对她有半分意思,就在不久前,他还一副冷酷的模样,怎么忽然之间,竟与她谈婚论嫁来了? 他冷哼,「我还不至于闲到拿这事来捉弄你。」 「那是为什么?」她丝毫不相信只是因为她「轻薄」了他,他便要她负责的这种瞎扯的理由。 舒长贞有些遗憾她没那么蠢笨好耍弄,走到桌前斟了杯已冷掉的茶水,呷了几口后,才看向她,不疾不徐道:「我牺牲自己来娶你,确实是有一个条件。」 牺牲?这种话他怎么说得出口!她没好气的问:「什么条件?」 「你没听过传闻吗?舒二公子钟情飞烟楼的一位听雨姑娘。」 听他一提,明芸秀想起这传言,说当年十五、六岁的舒长贞对听雨姑娘一见钟情,本想将听雨姑娘娶回府里,但这样一位风尘女子,卫国公府自然不可能让她进门。 于是他不惜砸下大笔银子包下她,将她养在飞烟楼里,平时这位听雨姑娘无须接客,只须见他一人。 几年前,舒长钰曾找上飞烟楼,要见听雨姑娘,结果舒长贞冲冠一怒,将他弟弟给痛打了一顿,打得舒长钰三个月下不了床。 这些传闻明芸秀也不知是真是假,疑惑的看向他,问道:「你当真钟情于那位听雨姑娘?」 他没回答她,只说道:「我娶你唯一的条件就是,嫁给我后,你以我正妻的名义,将听雨以侍妾的身分给抬进府里。」 听见他提的要求,明芸秀十分错愕,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他娶她只是为了要迎他那心尖上的姑娘回府,给那姑娘一个名分? 那她算什么?顶着他妻子的名义,在府里冷眼看着他们两人恩恩爱爱、卿卿我我? 这也未免太荒谬了! 「你无须这么快回答我,从这里回京尚须八、九天的路程,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 「若是我没答应呢?」明芸秀试探的问。 「你若不答应,三天后……咱们就分道扬镳,各走各的。」 舒长贞笑得很和气,但那句话里的寒意却让明芸秀背后一冷。 接着,舒长贞丢下一句话,「你就暂时留在我房里过一夜。」说完,他拿了件斗篷披上,推门而出。 明芸秀愣愣的看着被他阖上的房门,有些意外他竟会将房间让给她,这点倒还算是个君子。 为了伺机逃跑,她一整晚都没睡,此时眼皮有些撑不住,走向床榻,倒头就睡,至于他所提的事,横竖还有三天,等睡醒再来考虑也不迟。 【第三章 嫁与不嫁的抉择】 深蓝色的苍穹上悬着一弯弦月,舒长贞提步走向客房前的一处小院子,低低喊了声,「子望。」 一抹虚影从他挂在胸前的玉坠里飘了出来。 「长贞,你真打算借那姑娘的手将听雨娶回府里?」 「舒长钰不时上飞烟楼纠缠她,为免万一,干脆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来得安全些,等听雨进门后,过阵子我再想办法安排她出京。」 如今京城里的人都知古听雨是他的人,卫国公府里的那些伤人不了他,便想找她撒气,想借着伤害她来间接伤他,虽然都被他派去保护古听雨的人给挡下,但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若非顾及雷子望,不忍让他们分隔两地,他一早就暗中将人给送得远远的。 说完,舒长贞看向雷子望,再解释了几句,「我送走她,你别舍不得,这么做也是为了她的安全,顶多往后你想见她时,我再带你去见她。」 雷子望幽幽回了句,「我是舍不得,但我知轻重,万事都当以她的安危为重,只是让她以小妾的身分进门未免委屈了她,她当年可是古尚书的千金。」 舒长贞无情的提醒他,「那都是当年的事了,她如今只不过是名青搂女子,就算我肯,我爹和继母也绝不可能让我以正妻的身分迎娶她进门。」 古家当年因牵涉进二皇子之死的案子,男丁全被斩首,女眷因太后看在与古老夫人曾是幼时玩伴的分上,向皇上求情,饶了古家女眷一死。虽侥幸逃过死劫,但没了依仗,又被抄家,她们连栖身之所都没有,古听雨的母亲很快便病死。她母亲尸骨未寒,她就被一个姨娘偷偷卖进青楼,那姨娘拿了银子逃离京城,而古听雨从此不幸沦落风尘。 想到古家还有自家的遭遇,雷子望默然许久。 舒长贞见状,淡淡说了句,「子望,我答应过你,你们雷家的冤屈我会替你平反,但已死的人、已被灭的家族,是不可能再恢复的。」 当年他摔进归雁湖里,差点溺死时,是雷子望救了他一命。为报救命之恩,他答应替雷子望申冤平反,以及帮忙照顾其未婚妻古听雨。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雷子望当初为了救他差点散尽魂力,他因此能看见雷子望的魂魄。 第九章 雷子望苦笑自嘲,「是啊,他们都死了,去了轮回之路,只有我因为挂念听雨,执念太深,而遗留在人世不肯离开,我守在听雨身边这么多年,她却看不见我、听不见我,日日相见不得见……真是何苦来哉!」 十年前,雷家同样牵涉进那桩大案里,雷家不像古家那么幸运有太后求情,被满门抄斩,没留下一个人。 雷子望被砍头的那日,原是他要与古听雨成亲之日,喜事变成了凶事,他从此与古听雨阴阳两隔。 初为鬼魂的他忘了生前之事,一直浑浑噩噩的在人世间飘荡,没人能看见他、听见他,直到那日他遇见一名道士,那道士追着他,要超度他去往幽冥轮回转世,他才猛然想起生前的一切,不肯就范,逃走时来到归雁湖,目睹了舒长贞被舒长钧推进湖里。 深知濒死之人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他伸出援手,只为托舒长贞帮忙寻未婚妻。 为救舒长贞,他三魂七魄差点散尽,幸好舒长贞胸前那枚玉坠正好是一块养魂玉,他进入玉坠里休养一个月,魂体才复原。 之后在舒长贞的帮助下,他终于找到了未婚妻。 舒长贞没安慰他,反而直言说道:「你与听雨姑娘今生已不可能,不如早早去投胎转世,或许来世你们还能再续前缘。」相伴十年,又有昔年的救命之恩,他视雷子望为挚友,委实不愿再见雷子望一片痴心的守候着古听雨。 「不看见我雷家沉冤得雪,我是不会离开的。」雷子望俊朗的脸上一扫凄苦之色,满是执着,接着他看向舒长贞,质疑道:「长贞,你想娶那姑娘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她爹是明熹德。」舒长贞只提了这一句。 「难道你是想拉拢他站到六殿下这边?明熹德性情耿直,从不与人结党营私,我记得先前他儿子与五殿下略有往来,就被他狠狠责罚了一顿。他连儿子都不买账,纵使你真成了他的女婿,只怕也笼络不来他,何况他还曾参过六殿下几次。」几个皇子都曾被明熹德先后参过,但其中要属六皇子最多,明熹德似乎最不喜六皇子。 舒长贞眉首一挑,「谁说我要拉拢他?」 「可你方才不是说……」 舒长贞打断他的话,「她爹是明熹德,而她娘生前则是明德长公主的手帕交,明德长公主还认了明芸秀为义女,据说明德长公主对这位义女颇为疼爱……」 他话未说完,雷子望便知晓了他的用意,接腔说道:「我明白了,明德长公主是皇上最宠信的妹妹,你若娶了明姑娘,那么借着她就能与明德长公主攀上关系,对平反我们雷家的事也许会有所帮助。」 舒长贞颔首,「正好我继母先前又想给我安排婚事,求娶她也可说是一举两得。」这些年来继母替他安排了几次婚事,对方不是脾气暴躁,便是性情淫乱,甚至还有与人私奔后被找回来的姑娘,哪家的闺女品性不堪,继母便专找哪家。 但他又岂会让继母如愿,每次议亲快成了时,他便亲自上门砸了那桩婚事。 名声,他早已不在乎,若不能过得舒心如意,名声要来何用?何况要对付舒家那些人,就得把名声放到地上狠狠践踏,这几年下来,舒家的名声早已臭不可闻。 雷子望想了想,提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但明大人肯把自家闺女嫁给你吗?」这些年来舒长贞为了与舒家那些人相斗,搞得声名狼藉,没有哪户好人家愿意把自家的闺女嫁给他。 「这事我自有办法。」只要明芸秀点头答应,这事便不难。 天未亮,姜家的丫鬟发现主子竟然失踪了,与张家的人顿时乱成一团,忙着四处找人。 舒长贞派随从去买来男装,要明芸秀换上,让她扮成小厮,混在他那几个随从里,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出客栈,往京城而去。 为避嫌,舒长贞将马车让给明芸秀,自己与几个随从骑马而行。 独自坐在车里的明芸秀庆幸的想着,幸好遇上了舒长贞,否则她如今身无分文,要回京城恐怕要费一番周折。 思及他昨天提的要求,她托着腮,思量着要不要答应他。 她想起不知打哪听来的一件事,说是有一年,卫国公夫人给舒长贞定了门亲事,舒长贞与那位站娘在一处酒楼里巧遇,他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拿了杯热茶朝她泼去。 那姑娘当即暴跳如雷,抄起一把凳子,满酒搂的要追打舒长贞,几乎把整座酒楼给砸烂了,都没伤着他。 最后舒长贞拿着一把刀贴在她颈侧,残暴的对她说道:「我这人没什么嗑好,就是爱剐人,成亲那日,我会把你绑在床上,一刀一刀剐了你,不过你别担心,我不会杀死你,再怎么说你都是我妻子,我会留着你的命,每隔几日剐个几刀来乐一乐……」 这番话和那把架在她颈子上的刀,把那姑娘给吓得几乎要厥过去。回去后,她大闹着怎么也不肯嫁给他,这桩婚事最后不了了之,没能结成。 明芸秀心忖着,这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那么……他多半是不想娶那姑娘,才那般吓她吧。 还有他迷恋听雨姑娘的事迹,她也听说不少,让她印象最深的是,据说那听雨姑娘十分喜爱茶花,有一年她生辰,他买来城里所有的茶花送给她,那些茶花堆满飞烟楼,甚至连飞烟楼所在的大街都摆满了,还因此引来无数粉蝶,蔚为奇观。 他对旁人狠心绝情,但对钟情之人,却呵宠备至。 可惜他倾慕之人不是她,要嫁给他,还不如嫁给秦书恩呢。 念及此,明芸秀心中已暗自有了决定,不过她暂时还不能告诉他,他说过若是她拒绝,便要与她分道扬镳各走各的,届时他八成不会好心的借她盘缠,她得趁着这两日,想办法赶紧弄些银子才成。 主意已定,她接着思索要怎么想办法筹措回京的盘缠。 她抚摸着戴在手腕上的一只缠金镯子,昨晩就寝时,姜家的丫鬟将她身上的首饰都给卸下,她半夜逃跑时太匆忙,忘了拿些钱和首饰,如今身上仅有这只镯子。 这只镯子是娘留给她的遗物,她一直戴在身上留个念想,如今身无长物,也只能先拿去当了,以解眼前燃眉之急。 盘缠有了着落,明芸秀放下心中大石,这时马车忽然停下来。 「走了大半天,下来歇会儿,待喂完马儿后再上路。」舒长贞打开车门,对她说了声。 「哦。」她应了声,下了马车。 旁边是一处茶棚,她与舒长贞同坐一桌,其他几名随从坐在另一桌,一个伙计过来牵他们的马儿去喂草料和水。 「哎,你说姜家的人找不到我,最后要怎么向张家交代?」明芸秀此时心下轻松,与舒长贞闲聊了几句。 舒长贞瞥她一眼,问道:「张家的新娘子跑去秦家,自然是找秦家的人要,关你何事?」 他这回答正合她心意,明芸秀笑道:「没错,这事本就与我无关,不过我猜那姜姑娘定不会愿意回张家。」 第十章 她呷了口茶,见他心情似乎不坏,趁机向他求证一件事,「对了,舒大哥,我以前曾听人说,你在客栈里遇上正在与你议亲的姑娘,结果你无故泼了她一杯热茶,可有这事?」 看在日后两人可能结亲的分上,舒长贞替她解了这疑惑,「确有此事,不过我并非无故泼她热茶,而是她那张嘴太臭,想让她把嘴巴洗干净。」 没想到他会亲口承认这事,明芸秀有些讶异,接着想到他说那姑娘嘴臭,八成是对方说了什么让他听了不高兴的话,她难掩好奇的问了句,「那姑娘可是说了什么?」 「你想知道?」舒长贞抬眸似笑非笑的睨着她。 思及现在的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温润无害的舒大哥,她很识时务的表示,「你若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你也无妨。」舒长贞轻描淡写的说:「当时那丑女见着我,说我长得像娘儿们。」 闻言,明芸秀静默了数息,而后干笑了几声,「呵呵,那姑娘真是……」她话未说完,猛然之间,有数名黑衣人窜进茶棚里,不由分说地持剑朝他们这桌杀过来。 她吓了一跳,下一瞬便发现那四名黑衣人袭击的目标是舒长贞。 舒长贞的几名随从飞快拔刀迎敌。 她惊怕的揪着衣裙,想要躲,但看见舒长贞安然的端坐在桌前,神态从容地继续饮茶,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跑去哪,只能同他继续坐着。 茶棚里其他客人都被这变故给吓得逃走了,店主人也慌张的躲到里头去。 就在她犹豫不定之时,技高一筹的随从已将两名黑衣人斩杀,并抓住了两人,不过其中一人趁机服下毒药自尽,剩下一人来不及服毒便被卸了下巴。 几名随从将唯一活着的杀手押到舒长贞面前,请示道:「二公子,这名刺客要怎么处置?」 明芸秀看向舒长贞,见他脸上带笑,说出的话却无比残暴。 「拖下去审问,是谁指使他们来刺杀我,他若不说,就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剁了,再不说,就把他那身皮给活剥下来。」 这几名随从是他从舅舅虎威大将军那儿要来的人手,身手自是不凡,杀手纵使再多来几个,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是。」那名随从应了声,领着另外两名随从将人押了出去,要去刑求拷问。 她惊愕的看向舒长贞,「你真要让人剁了那人的手,活剥了他的皮?」 舒长贞眉头微挑,笑得阴冷,「怎么,你想替那杀手求情?」 她被他那毫无温度的冷戾眼神看得心头一颤,咽了口唾沫澄清,「我不是想替他求情,他来刺杀你不成,失败被擒,你纵使杀了他也不为过,可何必这么折磨人呢。」 话才刚说完,她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冷笑,「对付这些亡命杀手,若不使出一些手段来,是撬不开他们的嘴的,不过你放心,剁不了三根手指头他就会招了。」彷佛想向她证实什么,他开口数数,「一、二……」只数到二,随从就回来禀告。 「二公子,他招了,不过他并不知买凶之人是谁,只说他们是风雨楼的杀手,日前有人去风雨楼付钱,要买二公子的命。」 对于这回答,舒长贞并不意外,颔首说道:「送他上路吧。」 随从应了声,过去一刀了结了对方,之后几名随从将四名杀手的尸首拖走。 从未经历过这种事的明芸秀脸色发白,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亲眼目睹舒长贞的冷酷残忍,她把留在记忆里的那位温良腼腆的少年彻底从心头抹去,当年那位舒大哥……再也回不来了。 「明姑娘,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莫不是那几个杀手吓着你了?」舒长贞恶意的明知故问,他没打算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残忍,因为倘若日后她真嫁给了他,她该认清自己所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她僵硬的点了点头,不发一语的先上了马车。进车里,她再也忍不住两手紧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除了娘和奶奶,她活到十六岁,没再经历过什么生死,今天竟一口气看见四个人死在她跟前,她一时之间心中惊惶。 她不是不明白,这四人是杀手,前来刺杀舒长贞,他们若不死,死的就是舒长贞和他身边的人,说不定就连她也会遭到牵连。 可亲眼目睹这场血腥杀戮,她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承受。 不久,舒长贞进来,递了一壶酒给她。 她接过酒壶,抬眸看向他。 他面无表情的说了句,「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残忍,可若我不够残忍,我也活不到现在。」说完,便下了马车。 马车缓缓往前走,明芸秀犹豫一瞬,打开酒壶,仰起脸灌了几口酒,酒液滑下咽喉,暖了肠胃,让她惊惧的心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掀起车帘一角,瞟向外头骑在马背上的舒长贞,他那张俊秀的脸上嘴角微勾,彷佛在嘲笑着谁,透着一抹讥讽。 她回想起他先前在茶棚里那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模样,也不知他究竟是经历了多少这种事,才能够如此淡定的看待生死,不把人命当回事。 虽然有些心疼他,不过她更加打定主意,绝不会嫁给他,之后就与他各走各的。 因此接下来两天,每次歇脚时,只要是在城里,明芸秀都会暗中留意是否有当铺,想当了自己的手镯。 终于在第二天日落时分,让她找到了一间当铺,她悄悄从他们落脚的客栈里溜了出去。 明芸秀离开不久,便有一名随从来到舒长贞房里,向他禀告,「公子,明姑娘进了城里的一处当铺。」 那随从丝毫没有察觉,此时坐在房里的除了自家主子,还有另一人,呃……另一鬼、 舒长贞颔首表示知道了,挥手让随从退下,而后看向坐在桌旁的雷子望,「这两天我瞥见她不时摸着手腕上的那只缠金玉镯,看来她是打算当了那只手镯。」 雷子望正在嗅着刚沏好的那壶茶,成了鬼魂,他无法吃喝,不过至少还能闻闻味道。 听见舒长贞的话,他没多想随口问道:「她做啥要当手镯?这一路上吃喝又用不着她付钱,难道她不好意思白花你的银子,所以才想当了手镯付你钱?」 舒长贞低笑了声,「她约莫是想筹之后自己回京城的盘缠。」 雷子望诧异的看向他,「你的意思是……她没打算答应你的求亲?」 「她会答应的。」舒长贞斟了杯茶,脸上的笑透着一抹从容与自信。 从当铺岀来,明芸秀将得来的五十两银子收进衣袖里。为了便于携带,其中四十两她分别换成四张十两的银票,另十两则换成碎银。 走回客栈的路上,她心忖等回京后再拿钱让人来赎回那只手镯,接着便寻思回客栈后,要怎么拒绝舒长贞那日所提的婚事。 这两天他一直待她彬彬有礼,但她可没忘记他那天对付那些杀手时的残酷,万一惹得他不高兴,他会不会让人把她给杀了? 明芸秀不停的琢磨着要怎么说才不会得罪舒长贞,直到回到客栈都还没想好。 第十一章 她住的客房在舒长贞的房间隔壁,经过他房间时,她发现他的房门未关上,于是她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想悄悄溜回去,才走了两步,就听见房里传来舒长贞的声音—— 「明姑娘,秦家那边传来消息了,你可想知道?」 明芸秀脚步一顿,迟疑了一瞬,走进舒长贞房里。 发现房里除了他,还有一名没见过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看来约莫二十岁左右,有着一张白净的脸庞,未语先笑,「这位就是明大人的千金明姑娘吧。」 她颔首,「不知这位公子是?」 「小生叫言松,明姑娘这厢有礼了。」他十分有礼的抬手一揖。 舒长贞横了言松一眼,「别废话,把秦家的消息告诉明姑娘。」 明芸秀敏锐的察觉到,这叫言松的人带来的似乎不是什么好消息。 见她眉头蹙起,言松笑吟吟说道:「哎,明姑娘用不着担心,这事说起来也算是个好消息。」他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那日秦家迎亲队的人彷佛全都中了邪似的,将一位姜姑娘给送进了秦家,与秦书恩拜了堂进了洞房,直到第二天,明姑娘那些陪嫁的下人才彷佛大梦初醒似的醒过神来,发现自家主子被人调包了。」 说到这里,他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继续道:「这么离奇的事,自然让秦家的人大为震惊,秦家人审问那位冒牌新娘子,那位新娘子只委屈的哭诉说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诡异的是喜婆和一干陪嫁下人竟然都没人发现新娘子换了人,由于所有人的口供都一致,最后秦家只能当这些下人全都中了邪。」 听到这里,明芸秀十分讶异,「嬷嬷和一菊、二兰她们也不知道新娘子被调包的事?」 言松摇头,「不知道,发现自家主子不见,你那些陪嫁的下人都要急疯了。」 明芸秀略一沉吟,紧接着再问:「那后来呢?新娘子换了人,秦家打算怎么处理这事?」 「说来约莫是这新娘子在洞房时很得秦书恩欢心,他竟决定将错就错,认下这门亲事。不过嘛,」言松笑睨明芸秀,「秦家人显然没打算放弃明姑娘,他们分析你应当是坐上了张家的马车,所以派人快马加鞭抄了条近路,赶往郑州张家,想将明姑娘带回秦家与秦书恩拜堂成亲。」 这些事虽然不是他亲眼看见,却是他找上秦家的管家把这事给问了个清清楚楚。因为这事委实透着蹊跷,他创根问底,丁点细节都没放过,所以说起来活像当时他就在秦家,亲自目睹了这一切似的。 听见秦家的人竟还想娶她过门,明芸秀紧皱着眉头,有些不忿,「岂有此理,他们秦家都认下了姜姑娘,怎么还能再迎娶我。」 「这一夫二妻也不是没有的事,不过若是明姑娘你像姜姑娘那样,胡里胡涂的同张家少爷拜堂洞房了,他们便不会再接回你。」毕竟一切的前提是,她还未与张家少爷洞房。 言松意有所指的接着说:「如今你并未嫁去张家,若是让秦家的人知道这事,应当会再派花轿来迎你过门。」 明芸秀着恼道:「他们休想,我才不与姜姑娘共事一夫!」 言松凉凉的说了一句,「你们有婚约,可容不得你不嫁。」 「秦书恩都另娶他人为妻了,凭什么让我再嫁?」明芸秀满脸不平。 一直没开口的舒长贞这时出声了,一针见血道:「这事错不在秦家,倘若你爹知道原委,应当也不会怪罪秦家,会安排你再次出嫁。」 她磨着牙,依父亲的性子,还真可能如他所说这般,因为对男人而言,三妻四妾压根不算什么。 明芸秀在房里烦躁的来回踱步,着急的思索着有什么办法能说服爹,让他取消这门婚事。 当她在房里转了三圈后,舒长贞不疾不徐的道:「事到如今,你若真不想嫁入秦秦家,只有一条路可走。」 闻言,明芸秀抬眸望向他。 「你忘了我先前所提的事吗?」舒长贞提醒她,接着慢条斯理的说了句,「不过你若真不想嫁给我也无妨,我不会勉强你。」 「我……」明芸秀看着他,心里很挣扎,摆在她眼前的两条路都是烂路,选哪一条她都不情愿。 但若是只能从中选一条来走……嫁到秦家,要与姜玉樱共事一夫,她们两人都是秦书恩明媒正娶,所以都是正妻,这么一想,她便忍不住觉得恶心。 而嫁给舒长贞,得替他把养在外头的心上人给娶回府里,不过对方是以小妾的身分进门。 她没见过秦书恩,对他没一丝感情,至于舒长贞,多年前曾见过,还为此惦记了他许久,但事隔多年,他已变了个人…… 见她沉默许久,舒长贞也没逼她,径自说道:「罢了,明天我们就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说着,他取出一袋银子递到她手上,「这些给你当盘缠,不是我不愿护着你回京,而是你若不愿意嫁给我,与我一同回京,难免惹来言闲语,我会另外安排两个人护送你。」 明芸秀愣怔的看着手上的那袋银子,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她的名节考虑,她一时之间有些感动,冲动之下脱口而出,「我愿意嫁给你。」 雷子望从舒长贞胸前的那枚玉坠飘了出来,有些怜悯望着明芸秀。 这姑娘真是单纯,长贞一袋银子和几句话就把她给骗了,心软的答应要嫁给他。 卫国公府那种吃人的地方,也不知这明芸秀嫁进去,能不能应付得了。 【第四章 坠山坡舍身相护】 「明姑娘,你说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你和姜家姑娘会上错马车?要说有人下药将你们两人调包,可你身边那些陪嫁的下人不可能没发现呀;要说她们都被人收买了,似乎也不像,他们更像是真的中邪……你说这世上真有什么邪祟吗,竟然能使人迷了心窍?明姑娘……」 言松骑着马,嘴巴张阖,不停的在明芸秀的马车边上念叨个没完没了。 明芸秀被他吵得想睡一觉都不得清静。 昨天脱口答应了舒长贞那桩婚事后,她一整晚都后悔得睡不着。 她懊恼自己怎么一时没有忍住,答应了他。 可话都说岀去了,想后悔也来不及,再说她也确实不想嫁给秦书恩,虽然同样不想嫁给舒长贞,不过嫁到舒家去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离她娘家近,她想回去探望家人很方便。 而且舒长贞还有一个别人难以企及的优点,便是秀色可餐,他那张俊秀绝伦的脸,看着至少赏心悦目。 她没搭理言松,但在他独自一人又说了半个时辰之后,她实在是受不了,掀起车帘朝他说:「言公子,你讲这么久,不渴吗?」 言松笑呵呵回道:「你不说我倒不觉得,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渴了。对了明姑娘,你马车里有茶水吗?劳烦倒一杯给我润润嗓。」 她瞪了他一眼,心想着早知道就不问了,回头倒了杯茶水递过去,之后直接了当说道:「言公子,拜托你歇息下,我困了,想睡会儿。」 第十二章 言松接过茶,一口气喝光把杯子递回去给她时,笑咪咪应道:「好好,我不说了。不过坐马车就是好呀,想睡就能睡,哪像我们骑马,连打个盹都不行,万一不小心摔下马,轻则受伤,重则连命都给摔没了。以前京城里有位大臣的儿子,就是从马背上摔下去,把小命给摔丢的,还有那个谁谁也是……」 听他又唠叨起来,明芸秀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向在不远处的舒长贞求助,「你能不能让他闭嘴?」 舒长贞闻言,还未开口,言松便叫嚷起来:「不能!当初我答应替他卖命十年时说过,我这人就是爱说话,谁都不能叫我闭嘴。」 舒长贞瞟了明芸秀一眼,见她脸上露出倦容,觑向言松,商量道:「这样吧,你若暂时闭嘴,你想要的那样东西,我帮你弄到手如何?」 「当真?」言松眼睛一亮。 舒长贞颔首。 几年前他凑巧遇上言松,替言松解决一件难事,换得言松替他效命十年。 言松轻功奇高,来去无影,让他办的事皆能完成,唯一的缺点就是话痨,这点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所以在答应替舒长贞做事时就事先挑明了说,他想说话时,谁也不能阻止。 言松一口答应,「好吧,横竖我今天说的也够多了。」他终于闭上了嘴。 耳边总算清静下来,明芸秀阖上眼,睡着前隐隐约约听见外头好像下雨了,那雨滴声似乎越来越大,叮叮咚咚的在车顶上,伴随着这声音,她酣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股巨大的声响给吵醒,还来不及查看发生什么事,整个人便在车子里翻滚起来。 她失声尖叫,接着发现不是她在滚,是马车在翻滚,她惊骇地想抓住什么东西来稳住身子,但什么都抓不住,整个人在马车里摔来撞去,撞得她都快昏厥过去。 忽然间,马车停下了,就在这时,有人跳了进来,明芸秀抬眼望去,看见进来的是舒长贞,她张嘴想问他岀了什么事,但这时马车又剧烈的往下滚。 她被他一把抱住,张开的嘴只能发出尖叫声。 好几息后,马车终再次停了下来。 她惊魂未定,胸口急遽的鼓动着,气息急促,一时之间开不了口,只是睁着一双迷茫的圆眼,看着趴在她上方的舒长贞。 舒长贞安抚的朝她说了句:「莫怕,没事了。」 须臾后,定了定神,她才出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简单解释,「不久前我们进了昭平县地界,这里下着太雨,我们经过虎阳山时,旁边的山壁上忽然崩落大片泥石,马车闪避不及,被一颗巨石撞观,摔落一旁的边坡。」 翻落的马车卡在山坡间的一块大石上,他来救她,但才刚进马车,约莫是上头那些泥石又落下来,将马车再撞翻。 明白是怎么回事后,见马车没再有动静,看来暂时是安全的,明芸秀圾他推搡了下,催促道:「你快起来,我们赶紧逃出去。」他整个人趴在她身前,虽然身子并未压在她身上,但他两手撑在她身侧,靠得太近,让她有些羞臊。 他摇头,「我起不来,我们暂时也逃不出去。」 「为什么?」她不明所以的问。 「马车大约是被那些泥石给覆住了。」此时的他动弹不得,连转身都没办法。 闻言,明芸秀连忙抬目看向四周,昏暗中看不清楚周遭的情形,只能依稀看出马车被压挤得变形,他们容身的这个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刚好顶住车顶,撑起了一方小的空间。 她正想开口,忽然感觉到有什么液体不停的滴到脸上,她抬手一摸,因马车里昏暗不明,她看不清楚,将手指抬至鼻间,闻到一股腥甜味,她惊讶的发现,滴到她脸上的竟然是血。 「你流血了?」 「大约是方才撞伤了。」他手臂撑在她两侧,两条腿跨在她身侧,拱起的背痛得几乎要麻木,后脑杓约莫是在方才闯进来救她时撞伤的,血顺着伤口流淌而下。 他瞥向挂在胸前的玉坠,低声说了句,「子望,劳你去外头看看情况。」 「好,你等等。」雷子望从玉坠里飘了出来,穿过马车离开。 明芸秀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问了声,「你刚刚说什么??她怎么觉得他好似不是在同她说话,但这里只有他们俩,他不是跟她说话,还能跟谁说话? 舒长贞随口回了句,「我是说现在外头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明芸秀抬眸望着幽暗的四周,惶然道:「你说,我们还出得去吗?」 「言松他们在外头,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只要他们能撑到外头的人将那些泥石清走,他们就能获救。 闻言,她惊恐的心绪稍稍定了下来,「你……那时为什么要跳进来救我?」他先前不在马车里,若他没进来的话,也就用不着跟她一块被困在这里了。 他似笑非笑的回答了句,「你都答应要嫁给我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我们又还没成亲,你可以不用管我的。」嘴上虽这么说,但此时若是只有她一人,她恐怕会吓得半死,有他陪着,那种惊恐不由得少了几分,另外还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沙哑的低笑,「若是早知会这般,我也就不会冒险进来救你了。」瞥见马车被撞下山坡的那瞬,他什么都没想,不假思索的便跳下马,滑下山坡冲进这辆马车里,想将她给救出来。 明芸秀被他的话给气笑了,「亏我还为了你不顾危险,闯进马车里来救我的事,感动得热泪盈眶呢。」 她的话取悦了他,舒长贞喉中滚出笑声,「那我再重头说一次吧,为了你,就算再危险我也不怕。」 「来不及了!」她嗔骂了声,心里却不知怎地也觉得好笑起来,天生就上翘的嘴角压抑不住的泄出笑声,接着感觉到脸上又淌下几滴血,她连忙从衣襟里掏出一条手绢,问他,「你伤到哪里?」 「后脑杓那儿。」 她抬手往他后脑杓摸去,隐约摸到一个伤处,拿着手绢按住,想为他止血。 「是不是很疼?」 「这点伤不算什么。」若非这几年经过舅舅的锻炼,身强体健,换成以前的他,可能真撑不住了。 听见他满不在乎的语气,彷佛连自己的生死都不怎么在意,她忍不住心疼了起来,他流了那么多血,怎会么不疼呢? 「对不起,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弄成这般。」她那时若没睡得太沉,说不得还能及时跳出马车,也不会连累了他。 「这些泥石莫不是你让人弄的?」他狐疑道。 「当然不是!」他在想什么呀,竟然怀疑她。 他反问:「所以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明芸秀一愣之后明白过来,他这是在用他的方式安慰她,心里一暖,努力睁着眼想看清他此时的表情,虽然看不见,但心口有一个地方逐渐柔软。 多年前那个在山上救了她的少年彷佛又回来了,她心忖即使他变得再心狠手辣,但心底深处仍是保留着一抹良善的本性。 想了想,她郑重给了他一个承诺,「若是能活着回去,我一定替你把那位听雨姑娘给娶回去。」 第十三章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可是说完后,怎么感觉心头有些发酸? 舒长贞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没答腔,须臾后说了句,「你若嫁我,我会护你平安。」接着再道:「我衣袖的暗袋里放了只镯子,你帮我拿出来。」 「镯子?好。」虽然很纳闷他怎么会在这时候要她拿什么镯子,明芸秀还是伸手到他衣袖的暗袋里掏了掏,取出了一只镯子,如今她只能靠双手来感觉,上头的纹路很熟悉,她诧异道:「这不是我先前拿去当了的那只镯子吗,怎么会在你这儿?」 「我让人你赎回来了,本来是想当成聘礼送还给你,现在我们被困在这里,不如就先还给你了。」 她心里一惊,「你的意思是我们出不去了?」 「言松他们应当已在外头挖开那些泥石,我们很快就能出去的。」 「那你为何要在这时把镯子给我?」 「拿回这镯子你不高兴吗?」他反问。 「当然高兴。」说完,她一怔,难道他是为了让她高兴,所以才把镯子先还给她? 舒长贞有些撑不住,手臂下沉了一些,两人的气息近得缠绕着彼此。 幸好昏暗中看不清对方的眼神,但彼此的体温却透过身上穿着的衣裳隐隐传递了过来, 明芸秀觉得躁热了起来,连心跳都抑制不住的急促了些。 一时之间谁都没出声,静默让气氛有些尴尬,明芸秀觉得难耐,随便寻了个话题,问道:「你相信这世上有邪祟吗?」说着,她小心把镯子套回手腕上。 「为何这么问?」舒长贞呼吸逐渐沉重起来,默默将脸移往她左边的颈侧。 「自打那日,我到那庄园避雨后,一切就全都不对劲了,你不觉得这事很古怪吗,就像冥冥之中有谁施了什么法,迷惑了众人似的。」 这事确实很不对劲,但他先前因事不关己,并未细想,也不想多管,如今与她被困在这里,暂时无法离开,便仔细把这事梳理了一遍,而后他得出个结论,「那背地里暗中安排这一切的人,似乎是为了让姜姑娘嫁给秦书恩。」 听见他的话,明芸秀猛点头,「我就说嘛,这一切一定与那位姜姑娘脱不了关系,她八成是收买了哪位高人,预谋设计了这一切。」忿忿不平的说到这里,她疑惑道,「也不对啊,我是因为遇上大雨,才会凑巧去那处庄园避雨,她也是直到那时才知我要嫁的是她心仪的秦二公子。」所以事先预谋是不太可能的。 说着话时,感觉到他吐岀的气息不时拂在颈侧,那微微的麻痒逐渐蔓延到她整个身子,她忍不住扭动了下娇躯。 舒长贞低喝了声,「别乱蹭。」两人靠得如此近,她身上的幽香充斥在他翼间,已隐隐蛊惑着他,她又磨蹭着他,让他身上的邪火更旺盛了几分。 明芸秀羞窘回道:「我有点痒,好像有蚂蚁在咬我。」 「在哪?我帮你吹走。」 「不、不用了,好像走了。」说完,她没忍住再补了句,「哎,你能不能把脸移个方向?」 「做什么?」 她羞赧了一下,终于还是老实说了,「你吐出的气弄得我很痒。」 默然一瞬,舒长贞把脸转回去,直视着她。 昏暗中,明芸秀迎上他黑幽幽的眼眸,心微微一颤,连忙重提适才的话题,来缓和那抹尴尬和悸动,「那个……你说这么短的时间里,姜姑娘要上哪去找高人来安排这一切?」胸腔里的鼓动声,大得让她面红耳赤。 「说不定她身边正好就有这样的高人。」他身边都跟着一只鬼了,对世上还有其他的鬼神或是奇人异士,他毫不怀疑。 「嗯,也不是没这可能。我都没看岀她是这么阴险的人,为了嫁给秦二公子,竟然这么算计我,想让我代嫁她嫁到张家去,实在是可恶。」她骂了声。 「她若真是因为心悦秦书恩而嫁给他,只怕日后也得不到什么好。」 她不明所以,「你这是什么意思?先前言公子不是说她是因讨得了秦二公子的欢心,才被秦家留下的吗?」 「秦书恩身边的小厮都是他的房里人。」他委婉的暗示她,这事是言松告诉他的。 虽然早就听李子说过这事,如今听舒长贞亲口证实,还是让明芸秀吃惊地瞪大眼,「你的意思是……他当真好男色,还养在了身边?」别人是有通房丫头,他则是有通房小厮。 「嗯。」舒长贞淡应了声,接着吐出一句,「失礼了。」失血过多,让他晕眩得无法再撑住,整个人覆在她身上。 明芸秀身子顿时一重,被遽然压下来的重量给压得一时有些顺不过气来,想到他刚才流了不少血,她神色大变,「你怎么样了?」 「还死不了。」他嘶哑的说了声。 这时雷子望穿过马车飘了回来,告诉他外头的情形,「长贞,泥石淹没了这辆马车,言松他们在外头挖,但那些泥石实在太多,因此一时之间找不到马车的位置,他们又看不见我,我也没办法告诉他们。」 听见雷子望的话,舒长贞朝明芸秀说道:「压在上头的泥石太多,言松他们可能一时找不到我们,你想办法发出声音,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哪。」适才一直强撑着,此时的他实在已无多余的力气叫喊了。 「发出声音?那我用喊的好了。」说着,明芸秀深吸一口气,张嘴大喊,「救命,救命啊!我们在这儿……」 她清亮的叫声回荡在他耳边,震得他一阵耳鸣,他低斥了句,「你小声点。」 「我叫太小声,万一他们听不见怎么办?要不我帮你堵着耳朵。」说着,她伸出手分别掩住他的两耳,然后吸饱一口气,高声不停喊道:「救命啊、救命啊……外头的人听见没有?我们在这儿……」 她温热的掌心覆住他的耳朵,他幽暗的双眸沉沉的凝视着努力叫喊的她。 当初想娶她不过是想利用她的身分,然而相处这几日,他发现她的性情豁达,所思所想有别于一般姑娘,也许因此让他不知不觉间对她有了几分欣赏,所以当时在惊见马车被滚落的巨石给撞翻时,他连考虑都不曾,便跳进马车里想救她。 不过,他并不后悔,若重来一次,他仍会冒险救她。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叫声让外头的人听见了,车顶开始微微震动。 坐在马车里,明芸秀掀起车帘觑望着前头的另一辆马车,那里面坐着受伤未愈的舒长贞。 五天前,随从们挖开了覆住马车的泥石,终于将他们从马车里给救了出来。 似是知道他们获救了,舒长贞这才放心的昏过去。 也是直到那时,她才知道他身上的伤不只后脑杓那处,还有背脊处,衣服都被鲜血给浸透了,而当时他竟然撑了那么久,连吭一声都没有。 后来他持续昏迷,她一直守在他床榻边,看到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不知怎地流下了泪来。 她捂着嘴哭着说:「你终于醒了!」 「我又没死,你哭什么?」他皱着眉头,嘶哑的道。 「你伤成那样,一身的血,差点把我吓死了!」她赶紧端来药要喂他,「我扶你起来,你快把药喝了。」 第十四章 他倚着靠枕,瞥了她一眼,神色倦怠的驳了句,「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不像要被吓死的样子。」 「是差点,差点的意思你懂不懂?」她吹凉药汁喂进他嘴里,「你伤得那么重,那时候怎么不跟我说?」 他反问,「说了难不成你能马上治好我,或者能施法把我们变出去?」 她被他的话给恼得很想把汤药直接灌进他嘴里。 见她噘着嘴不再搭理他,舒长贞眼里滑过一丝笑意,问:「我昏迷多久了?」 她开口回了句,「一天一夜了。」 「我竟昏迷了一天。」舒长贞随即唤来随从,交代他们准备准备,稍晚启程返京。 听见他不顾自己的伤,急着要赶回京城,明芸秀情急之下张口骂道:「你想死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伤得有多重,至少也得休养十天半个月。」 「我还有要事得办,没时间在这里耽搁了。」 她板着张脸,怒责道:「再重要的事也比不过你的命重要。好不容易咱们死里逃生,你非得把自己给折腾死吗?若是连命都没了,你有再重要的事也办不成。」 她说完,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那复杂难辨的眼神把她给看得心里发毛。 想到自己刚才一时没忍住竟骂了他,她连忙好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事有轻重缓急,再重要的事,也要等你养好伤再说,还是你差个人去替你办了?」 目光深沉的注视她须臾,舒长贞忽然扬唇而笑,「你说的没错,若是连命都没了,什么事都办不成了,那就休息几天再走吧。」 见他没怪她,她悄悄松了口气。 喂他喝完药,她离开他房里,遇上在门外的言松。 见她出来,他一脸佩服的朝她拱手,「明姑娘胆子可真大,居然骂二公子,还把他给骂得改变了主意。」这几年跟着舒长贞,他很清楚舒长贞手段残酷,心性狠毒,决定的事绝不轻易更改,对于得罪他的人更不会轻饶。 对他的佩服,明芸秀可没敢收下,「我哪敢骂他,我只是担心他的身子,所以说话难免大声了些。」 而后休养几天,他稍稍好了些,便让人买了两辆马车来,为了避嫌,他与她分别乘坐一辆,启程回京。 明芸秀摸着戴在手腕上那只母亲留给她缠金玉镯,思绪飘回他们被困在马车里的那时,当时他对她说了句—— 「你若嫁我,我会护你平安。」 平安?也对,他把心都给了那位听雨姑娘,没其他可以给她的了,能护她平安,只是他唯一能给的吧。 不知怎地,她忽然间有些委屈起来,当初答应嫁给他时是迫于情势,没想太多,如今……她起了一丝妄念,她贪心的想要些什么。 可是,她想要的东西,他已给了别人。 【第五章 上门求娶】 秦家误娶姜玉樱之事,一日之间就在京城散播开来,茶楼酒肆里不少人在议论着明秦张姜四家的婚事。 「你们说说,这样一来,这张家当不是亏大了,他们家的新娘子竟然成了秦家的人,明家姑娘跑了,他们连个顶替的新娘子都没能捞到。」 「要我说,既然秦家得了张家的新娘子,那明家姑娘合该嫁往张家去才是。」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明家与秦家的婚事是门当户对,明姑娘的父亲可是御史大夫明熹德,而张家不过是五品的郑州守备,明姑娘嫁到张家去岂不委屈了她。」 「这整件事里得了最大便宜的就是姜家的姑娘了,秦家居然认下了她这个媳妇,她这也算是高攀了,尤其她嫁的还是本朝七秀之一的大才子秦书恩,可不把她给乐死了。」 「她是乐死了,但明姑娘怕是要死了,好好的一个夫婿,就这么被人给强占了去。」 「那张家也倒霉,好好的新娘子竟然便宜了秦家……」 「秦家认下了张家的新娘子,总要给张家一个说法吧?」 「这事可真是离奇,要说这两家的新娘子糊里胡涂上错马车也就算了,怎么连陪嫁的下人都没认出来呢?」 「我看会不会是撞了什么邪啦?」 与京城里聊得兴高采烈的百姓们不同,明熹德可高兴不起来。 今日正逢休沐日,他刚从侍妾梅氏那里得知这消息,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老爷,您说怎么会这样呢,出了这种事,这孩子也不知吃了多少苦,这会儿人也不知在哪,一点音讯都没有,这可真是让人急死了,老爷,您快派些人去找找,咱们可不能让她流落在外头!」 这梅氏是明芸秀的母亲姚氏的陪嫁丫鬟,后来因姚氏怀了长子明侑远,而作主替丈夫将梅氏给纳为侍妾。 梅氏在成为明熹德的小妾后,先后为他生下两个女儿,明芸湘和明芸昭。 明熹德除了正妻姚氏,身边只有梅氏一个小妾,姚氏在明芸秀十岁那年病逝,她在过世前已病了数年,因此明芸秀幼时几乎都是梅氏在照顾。 梅氏与姚氏情同姊妹,又得她提携嫁给了明嘉德为妾,对姚氏心存感激,因此照顾明芸秀比照顾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尽心,两人的感情亲如母女。 自打得知嫁到秦家的不是明芸秀后,梅氏便着急得恨不得亲自带人出去寻她。 明熹德震怒道:「这好端端的,芸秀怎么会上错马车?且邱嬷嬷她们怎么会没发现这事,还让秦书恩与别的女子拜堂?这简直太荒唐了!」 「听说邱嬷嬷他们全像中了邪似的,压根就没认出马车上的人不是芸秀,我这会儿只担心芸秀的下落,听说她半途逃走了,也不知去了哪儿?她一个姑娘家只身在外,万一遇上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从外面回来的明侑远正巧走进来,听见她的话,好言安抚道:「梅姨娘,您别着急,我刚已派人沿着回京的路去找妹妹了。芸秀向来机伶,她逃走后定然会想办法回京,这会儿说不定已快到京城了。」妹妹的事,他不久前也听说了,得知消息就先遣人去寻妹妹。 他接着看向父亲,「爹,发生这种事,咱们得派人去回秦家讨要个说法,妹妹出阁时坐的可是秦家来迎娶的马车,他们竟然将妹妹给弄丢,还浑然不知,直到洞房后才发现,这也太离谱了!」 明侑远面容英俊,与明芸秀都肖似生母姚氏。他在两年前二十一岁时中了进士,如今在户部当值。 明熹德紧皱着眉头,颔首道:「这件事我自会向秦家讨要个公道,当务之急是先把你妹妹给找回来,你再多派些人手去找人。」 他心里也很担心女儿,好好一桩喜事,如今弄成这样,还害得女儿下落不明,若非他有公务在身,他定会亲自上秦家问罪。 两日后,掌灯时分。 明府门前停了两辆马车,门房瞧见从马车上下来的其中一人竟然是自家大小姐时,惊喜的叫了声,连忙往屋里报喜讯去了。 明芸秀见状,笑着领舒长贞走进府里。 两人来到厅里不久,接到消息的明熹德与明侑远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看见亲人,想到这一路所遭遇的波折,明芸秀忍不住委屈的红了眼,张口喊道:「爹、大哥,我回来了。」 第十五章 「芸秀!」明侑远与妹妹是一母所出,自幼感情深厚,见到她,立即欣喜的快步上前,「我就知道你会回来,这段时日在外头受了不少委屈吧?你放心,这件事大哥会替你作主,不会让你白白吃了这亏的,秦家要是不给咱们个说法,我就率人打上门去。」 明熹德正为女儿平安归来而欣慰,忽然听见儿子最后一句话,顿时横眉竖眼的喝斥道:「侑远,你瞎说什么呢!」 「爹,这事不管怎么样,秦家都有错,咱们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芸秀受这委屈而不管。」 「这是自然,但咱们得先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完这句,明熹德看向女儿,正想向她问明原委,忽地发现厅里多了一个人,他朝对方望去,这一看吃了一惊,「舒长贞,你怎么会在这儿?」 见状,明芸秀连忙开口解释,「是舒大哥送我回来的,当初也是多亏舒大哥,我才能避开张姜两家的人,否则这会儿只怕我已被他们抓着,顶替姜姑娘嫁到张家去了。」 明侑远诧异道:「是舒二公子帮了你?」 「没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觑了眼舒长贞,明侑远好奇的追问。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明芸秀从在那座庄园避雨之时开始说起,一直说到她为逃走,偷偷潜进舒长贞房里躲藏的事,「后来舒大哥得知我的遭遇,他正好要回京,便送我一块回来。」 听完事情的原委,明熹德当即朝长贞拱手郑重致谢,「多谢舒二公子解了小女之危,还护送小女回来,此恩日后明某有机会定当报答。」 卫国公府声名狼藉,一家人皆行事荒唐,他为此还参过卫国公,连带的也不喜卫国公家的人,但看在舒长贞对女儿有恩的分上,他不再直呼其名,改口尊称一声舒二公子。 明侑远对舒长贞倒是没什么成见,舒长贞的传闻他也有所耳闻。 据闻是舒长钧蓄意谋害舒长贞,为着这事,虎威大将军姚是岑还亲自上门过问此事,但舒晟夫妇与舒长钧皆一口咬定是那船的栏杆忽然断裂,才让舒长贞不慎摔下湖里。 舒长钧还说当时他是担心船会撞到落水的弟弟,因此让船工先将船开远一些,再让人下去救他。 这话听来实在可笑得很,弟弟落水,他不先让人下去救人,反而把船开走,这种鬼话也亏得舒晟居然相信,不过他自幼偏坦长子,所以偏信长子所言也不奇怪。 做父亲的如此偏心,也怪不得后来舒长贞心寒,整个人变了个样。 也是因此,对舒长贞后来所为之事,明侑远多少能理解,所以若是在京城里偶遇,多少也会客套的寒喧几句。 此时知舒长贞帮了妹妹大忙,明侑远郑重的抬手一揖,向他道了声谢,「多谢舒二公子把我妹妹平安送回来,算我欠你一次,你以后若有什么事,但凡是我能做到的,尽管开口。」说完,他再补上一句,「不过若是我办不到的,那我也无能为力。」 舒长贞也一揖,回了明氏父子的礼,这才不疾不徐说道:「这次我也是无意中遇上明姑娘,得知明姑娘的遭遇,这才施以援手,只是没想到回来时遇上了一件事,让我对两位实在难以启齿,」说着,他俊秀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歉疚之色。 他这般温文有礼的模样,让明芸秀忍不住朝他瞟去几眼,接着想到什么,她脸色一变,连忙将他拽到一旁,低声质问:「你有什么难以启齿不能说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他想说的该不会是那次她鬼迷心窍,亲了他的事吧? 见女儿拉着舒长贞嘀嘀咕咕的也不知说什么,明熹德皱眉喝道:「芸秀,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 舒长贞没理会明芸秀的话,抬起脸来,一脸迟疑,似是在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来。 见他这般神情,明熹德沉下脸道:「有话就说,为何吞吞吐吐的?」 舒长贞一脸为难道:「这事涉及明姑娘的闺誉,我不知当不当说。」 闺誉?芸秀眼皮一跳,他竟真想当着她爹的面说那件事? 她情急的想阻止他,「舒二公子,你帮了我,还一路送我回来,我很感激,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可得拿捏好分寸。」要是真让爹知道她亲了他的事,她非被爹给打死不可。 舒长贞摆出一脸端方的模样,肃声说道:「明姑娘,这件事虽然只有你知我知,倘若不说,也许能瞒得了人,但欺不了天地。」 听他这么说,彷佛真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明熹德更是非得弄个明白不可,板起脸来呵斥女儿,「芸秀,你给我站到一边去,让他说。」 明侑远见状,担心真与妹妹的闺誉有关,连忙挥手让在厅里候着的管家和下人全都出去。 明芸秀在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心里把舒长贞给骂死了,这人突然摆出一副正直的嘴脸来,是存心想害死她吗? 她拼命在一旁用眼神狠狠的谴责他,舒长贞却视若无睹,启口道:「明大人、侑远兄,事情是这样,那一日我们返京的途中,行经虎阳山时遇上了大雨,一旁的山壁上突然滚落无数泥石,撞翻了明姑娘所坐的马车……」 听到这里,明侑远急忙望向自家妹妹,「芸秀可有伤着?」 见舒长贞要说的原来是这件事,明芸秀眨了眨瞪得发酸的眼睛,轻吐了口气,摇头表示,「我没事。」 舒长贞似笑非笑的瞟明芸秀一眼,而后继续说道:「我见情势危急,冒险翻进了马车里,想救出明姑娘,却来不及了,那些落下的泥石汹涌的淹没了马车,我和明姑娘因此被困在马车里出不来。马车被大量的泥石给压垮,车内挤得无处容身,我不得已只好抱着明姑娘躺在一块,等候我的随从挖开泥石将我和明姑娘给救出去。」 听完事情的经过,明熹德面沉如水,一时之间沉默着没有出声。 按理,舒长贞也算救了女儿,但两人却因此抱在一块,这已逾越了男女分际。 但若让他谴责舒长贞轻薄了女儿,他又开不了口,他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当时情势危急,舒长贞能不顾自身安危去救女儿已是不易,后来被困在马车里,更是被形势所迫。 可若要他将此事轻轻揭过,当什么都没发生,以他的禀性是决计无法如此自欺欺人的。 明侑远也拢起了眉头,他并不像父亲那般耿直,很快便明白过来,舒长贞特意向他们提这件事,只怕另有所图。 「多谢舒二公子奋不顾身救了芸秀,虽然因此有些逾矩,但那也是逼不得已,此事不如……」他想把此事带过,但舒长贞可不想让他如愿。 舒长贞特意派人回来散布那些消息,为的就是让明家先知晓明芸秀与秦家的婚事出了差错,而后再亲自前来,把他和明芸秀的事给落实了,让明家除了把她嫁给他之外,别无选择。 舒长贞开口前含情脉脉的凝视着明芸秀,彷佛在看此生挚爱之人。 那深情的眼神把明芸秀看得鸡皮疙瘩爬满手臂,她嘴角微微一抽,顿时明白过来舒长贞刚才说那番话的用意了。 第十六章 她是曾答应嫁给他,但她能不能顺利嫁他,关键在她爹那儿,他这是想让爹同意他们的婚事,所以这会儿才会在爹和大哥跟前表露出对她情深意重的模样。 她的心情复杂难言,为了求娶她,他不惜装出这副模样来,但天知道,她多希望此时的他不是装的,而是出自真心实意。 舒长贞接着看向明熹徳与明侑远,躬身一揖,「明大人、侑远兄,不瞒两位,经过此次,我与明姑娘于患难之中生了情,小侄不才,想向明大人求娶明姑娘为妻,还望明大人成全我俩。」 明熹德万万没料到舒长贞竟然会向他求娶女儿,一时之间愣住了。 明侑远一怔之后,目光锐利的瞪他一眼,接着睇向自家妹妹求证,「芸秀,他说的可是真的,你与他因此而两情相悦?」 明侑远这么一问,明熹德与舒长贞同时朝她看过来,明芸秀紧张的抿了抿唇,「我……」她可不认为舒长贞心悦于她,她不想欺骗爹和大哥,又碍于先前已亲口答应舒长贞要嫁给他之事,倒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他……说的都是真的。」丢下这句话后,她赧然的掩着脸,佯作娇羞的跑了出去。至于舒长贞要怎么说服父亲将她嫁给他,那便是他的事了,她没当着爹和大哥的面戳穿他的谎言,已是仁至义尽。 「这舒长贞对父母不孝,殴打兄弟,凌虐下人,生性残暴,你怎么能给这样的人?」 「听说他还迷恋一个青楼姑娘,非她不娶,所以才会直到现在都还没成亲,他突然说要娶你,说不定没安什么好心眼。」 「可不是,你可别被他给骗了,先前卫国公府几次为他定了亲事,那几户人家最后都被他给整得凄惨,吓得退了亲,这样的人你怎么能嫁?」 听说明芸秀回来了,梅氏欢喜的领着两个女儿过来她住的小院看她,才叙了几句话,就听她说起舒长贞要娶她的事,母女三人着急地你一言我一语的劝着。 明芸秀慢条斯理的喝着热茶,因嘴角上翘,不笑也带着微微的笑意,待她们三人连番说完后,才温声回了句,「姨娘、妹妹,你们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你知道还想嫁给他!」梅氏脸上透着一抹焦急。 明芸秀无奈的叹了口气,老实告诉打小疼爱她的姨娘,「不是我想嫁给他,是他想娶我。」 明芸湘惊讶的瞪大眼,「大姊,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三姊妹里她年纪最小,模样生得娇美可人,今年才十四岁,向来心直口快,藏不住话。 明芸秀抬手敲了下小妹的脑袋,笑嗔道:「你这小丫头瞧不起你大姊啊,我虽然称不上绝色,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他倾慕我想娶我有什么不可能?」说完,她刻意抬起下巴,摆出一脸冷傲的模样。 明芸湘揉着脑门,很不赏脸的泼了她一盆冷水,「可我听人家说,那位听雨姑娘才色双全,清丽绝俗,那性子还柔得像水似的。」 已十五岁的明芸昭性子沉稳,清丽的面容总是十分淡然,不像大姊与小妹常带着笑意,思忖后道:「他会不会是存欺骗大姊的感情,想诓你嫁给他?」 「他欺骗大姊的感情,对他有什么好处?」明芸湘纳闷的提出疑问。 「听说舒长贞这人脾气阴晴不定,也许他一时来了兴致,才想骗大姊来取乐。」明芸昭臆测道:「也或许他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 明芸秀看着自家二妹,暗自称赞了声,还真让芸昭给猜对了,他娶她确实是另有目的,是想让她替他把那心尖上的人给娶进国公府,但这种事她没打算告诉家人,省得她们替她担忧。 这时,送走舒长贞的明侑远走进来,来到门前正好听见明芸昭的话,他跨进门坎,说道:「现下的问题已不是舒长贞是不是虚情假意欺骗芸秀了。」 「那是什么?」明芸湘不明所以的问。 明侑远瞟了明芸秀一眼,「舒长贞一口咬定与你在马车里已踰越了分际,必须为你的名节负责。」 方才明芸秀离开后,三人在厅里详此事,舒长贞话说得委婉,但那神态却十分强硬,一副非明芸秀不娶的架势。 当时舒长贞对他们父子说:「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咱们不能遮住双眼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自欺欺人这不是君子所为,想必明大人比我更明白这点,小侄求娶令嫒,一来是有心为此负责,二来也确实心悦令嫒,这望明大人慎重考虑。」 临去前他又说了段话,「令嫒与秦家的婚事,既然秦书恩已另娶他人为妻,那么令嫒若还嫁到秦家去,一夫二妻,岂不自取其辱?」 明熹德当时听得脸色铁青。 梅氏闻言惊诧道:「什么,还有这事?」她方才过来时,只听芸秀说她可能要嫁给舒长贞,当时一时太吃惊,以致于没问细节。 「大姊,你们在马车里发生了什么事?」明芸湘好奇的问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明芸秀简单把事情告诉姨娘和两个妹妹。 明芸湘听完嘴巴张得大大的,「所以你们就那样抱在一块,被压在马车里?」 「那时候差点被压死,哪里还能想那么多。」 明侑远目光探究的望着妹妹,「芸秀,你究竟怎么想的,你想不想嫁给他?」他是特地来探妹妹的意思的。 舒长贞当着爹的面都说得那么白了,他们不把妹妹嫁给他,万一这事传了出去,多少有损妹妹闺誉,妹妹往后还怎么嫁人?可倘若妹妹真的不愿意嫁给舒长贞,他会想办法把妹妹给弄出京城去,外头天地之大,没必要缩在这京城里,听那些污耳的闲言碎语。 「我……」明芸秀窒了窒,垂下眼沉默须臾,最后耸耸肩说道:「反正我是不可能再嫁到秦家了,秦家都认下姜姑娘了,我再嫁过去只是让人笑话罢了,既然舒长贞愿意娶我,那就……嫁他也好。」 明侑远紧盯着她,想看出这番话是否出自她的真心,「你要是不愿意,大哥会想办法帮你,你可别勉强。」 明芸秀上前抱住自家兄长,「谢谢大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别为我担心。」这一阵子在外头遭受了那么多事,如今终于回到家里,所有的委屈都在家人的关心下化为了满满的暖意,填满她的心房。 明侑远呵宠的轻拍着妹妹的背,「你当真明白就好,有什么事尽管跟大哥说,别自个儿闷在心里。」 卫国公府。 得知离开数日的二公子回府,所有的下人都警醒了起来,尽量避开这位残暴的少爷,否则万一让他瞧得不顺眼,忽然挥来一鞭或是踹来一脚,那可就是飞来横祸了。 二公子不会把人给打死,但招惹了他的下人可没一个落得好,不是跛了脚、断了手,要不就是只剩半条命,苟延残喘的活着。 舒长贞昂首走在廊道上,心情似乎颇为愉悦,嘴角噙着一抹笑,对于他行经之处,下人犹如见着厉鬼似的纷纷闪避的情状,恍若未见。 雷子望跟在他身边,说:「你在明家提了马车里的事,我瞧明大人的脸色难看得很,你说他最后会将明姑娘嫁给你吗?」 第十七章 「他不把女儿嫁给我,难道要逼她去庙里做姑子不成?」舒长贞邪气一笑,接着说:「何况他若真想让女儿去做姑子,只怕他儿子也不愿意,从刚才看来,明侑远很疼爱明芸秀这个妹妹。」 「这么说,最后明大人会答应把女儿嫁给你?」 舒长贞应了声,「嗯。」想起在明家大厅时,她最后掩着脸赧然离去的模样,他眸里流露出一丝暖笑。 这路回京,从一开始是有心利用她的身分而想娶她,到现在,他发现他竟有些期待起这桩婚事,期待看她穿着一身喜服,端坐在喜床上,娇羞的等着他前去掀起她头上的喜帕。 雷子望瞅了眼四周那些对舒长贞避如鬼怪,离得远远的下人,有些忧虑的说道:「不过她若真嫁进来,依卫国公府里的情况,她应付得了吗?」 「我瞧她十分聪慧,胆子也不小,应付他们应当不成问题,何况有我在,我会护着她,不会让那些人伤着她。」 雷子望心有所感的摇头,「她再聪慧也比不上人心的可怕,你大哥和继母他们若发狠起来,还不知会使什么阴毒的诡计来对付她呢,只怕防不胜防。」 「她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到时侯我会送她跟听雨一块离开卫国公府。」对此,他心里已有了安排。 闻言,雷子望有些意外,「你要送她跟听雨一块走?」 「她毕竟是无辜的,我不想让她卷进来。」当初她的死活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可如今他不愿让她遭受到任何伤害。 【第六章 舒家人心思满天飞】 邱嬷嬷与一菊、二兰等陪嫁的数名下人终于回到京城,几人先去见了明芸秀。 问了她们几句话后,明芸秀领着她们去见父亲,让她们将为何没能发觉她被调包的原由,仔细说了一遍。 邱嬷嬷几人跪着,由一菊代替众人说道:「……离开那庄园后,奴婢们是真的没察觉小姐竟被人调换了,奴婢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见到那姜姑娘,怎么看都是小姐,直到进了秦家,拜完堂成亲的翌日,再看见她时,才惊觉她竟不是小姐。」 明熹德反复询问细节,最后不得不相信她们几人约莫真是中了邪,才会将姜玉樱当成了自家主子。 而后因为邱嬷嬷说的一席话,明熹德决心取消与秦家的婚约。 「那秦公子在得知娶错了人后,说既然他都同姜姑娘洞房了,万没有不认她的道理,并说若是小姐还没与张家少爷拜堂的话,他倒是愿意将小姐接回去,让小姐与那位姜站娘都以正妻的身分,不分大小共事一夫。若是小姐已与张家少爷拜了堂,那也只好让小姐留在张家,当张家的媳妇了。」 明熹德听见邱嬷嬷所说,愤怒的重拍桌案,「我明家的女儿岂能容他秦家如此作贱!我这就修书一封,去秦家取消这门亲事。」女儿才是与秦家有婚约之人,当初三媒六聘可是一样不少,而今秦家竟要委屈女儿与另一女子同为正妻,他如何能忍? 他信才刚写完,都还没差人送出去,秦家的人就到了。 他一见到秦家人,也不多说,沉着一张脸直接表示要退亲。 秦家来人是秦书恩的二叔,他约莫四旬左右,身量瘦削,面容儒雅,闻言也没强求,只是叹了口气,解释道,「明大人,这事实在是阴错阳差,才让书恩娶错了新娘,说来你们明家陪嫁的下人也都没发觉不对劲,实在恕不得我们秦家,但事已至此,明大人不愿再与我们秦家结亲,这桩婚事也只能作罢,幸好明姑娘平安回来了,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明熹德知道这事怪不得秦家,但秦家最后所做出的安排却是要委屈他女儿。女儿在这事上丝毫没有过错,不该承受这种对待,因此他不愿再与秦家人多说什么,退了亲后,很快便送客。 而后,明熹德叫来儿子,询问他一件事,「舒长贞要求娶你妹妹,你觉得咱们该把你妹妹嫁给他吗?」秦家的婚事没了,他得再为女儿议门亲事,但卫国公府的糟心事委实太多,他实在不想将女儿嫁进舒家。可那日舒长贞所提的事,让他无法不顾虑女儿的名节,才找来儿子商量。 明侑远思忖道:「我那日探过芸秀的意思,她回京的这一路上蒙舒长贞多方照顾,妹妹似乎并不反对嫁给他。」 明熹德面色一沉,「但这舒长贞为人心狠手辣,卫国公府那家子又实在荒唐,让芸秀嫁到舒家去,我怎么能放得下心?」 他与妻子自成婚起就十分恩爱,对妻子为他生的这双儿女也很疼爱,虽然他常被大女儿离经叛道的话给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他心中最疼的其实还是这个女儿,对大女儿的婚事,他可是三挑四拣才帮她选定了秦书恩,哪里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反倒让女儿平白受了委屈。 「我瞧那日舒长贞求娶芸秀时,似乎对芸秀有几分真心实意,芸秀彷佛也想嫁给他。」说到这,明侑远语气一转,「不过爹,要是您真不放心,咱们也别管什么名节不名节的事,直接拒了这亲事吧,咱们再留意留意,给芸秀安排别的亲事。」 「你在胡说什么,咱们怎能不顾你妹妹的名节,这传出去,你让你妹妹怎么做人?」明熹德驳斥道。 明侑远悄悄翻了个白眼,索性说道:「爹,摆在咱们跟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呢,是把芸秀嫁给舒长贞,一条呢,就是逼芸秀出家,保全她的名节。」 「这事错不在芸秀,怎能逼她出家?」明熹德皱眉道。他向来是非分明,倘若这事错在自家女儿他绝不会护短,但女儿分明无错,他又岂能如此逼迫。 明侑远两手一摊,「那就只能让她嫁给舒长贞了。」 「你说什么?」卫国公舒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些年来一直不肯成亲的儿子,竟然说要娶妻,怎么不叫他诧异? 舒长贞站在父亲的书斋里,把话重说了遍,「我要娶明熹德明大人家的千金为妻。」 舒晟方才讶异之下,没听清楚,此时听清他要求娶的是何人,简直不敢置信,「你说你要迎娶明大人的女儿为妻?」 「没错。」 提到明家,舒晟首先想到的是近日来闹得满城皆知的明秦张姜四家的婚事,而后他想到明熹德除了那个许给秦家的女儿,另外两个女儿似乎都是庶岀。 他之所以会记得这种事,是因为明家人口简单,明熹德只有一妻一妾,元配妻子为他生下一子一女就撒手去了,那小妾也只为他生了两个女儿。 「你想娶他的哪个庶女?」舒晟冷漠的问道。 对这个儿子,他自小就不亲近,甚至透着一股子厌恶,一切只因他那张有几分肖似他舅舅的脸。 每当看见舒长贞那张脸,就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年姚是岑的夺爱之恨。 世人都以为他偏宠继室李氏,但他当初真正倾慕之人,是当时的太傅之女尚迎枫,他央着母亲派人前去尚家求娶,哪知姚家也派了人前去求亲。 当时尚太傅把这桩婚事的决定权交给了女儿,由她自个儿来选择自己想嫁的夫婿,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尚迎枫竟然选了姚是岑。 第十八章 他满心的恋慕,就这般被她给辜负。 他没娶成尚迎枫,他爹竟作主替他求娶了姚是岑的妹妹为妻。 他与姚是岑有夺爱之恨,又岂会看上他妹妹,两人成亲后,他只在洞房那夜因酒醉与她圆了房,之后再也没碰过她。 哪里知道,就那一次,竟让她怀孕生下了舒长贞。 姚氏在生下儿子后,一直郁郁寡欢,没几年就撒手去了。他不愿让舒长贞日后承袭卫国公府的爵位,索性将李氏扶正,让庶长子成了嫡长子,想让长子继承卫国公府。 没想到姚是岑从中作梗,让皇上驳回了他请封长子的要求,可他也不想让姚是岑如愿,因此这些年来就是不请封次子为世子。 他怨恨姚是岑,因而也不喜这个次子,任由李氏与两个儿子折腾他,纵使他们屡次想置次子于死地,他也不在乎,横竖他还有两个儿子,不缺这一个。 「不是明大人的庶女,是他的嫡女芸秀姑娘。」舒长贞冷眼望着父亲,漠然说道,他早已不再是昔年那个对父亲充满孺慕之情的傻蛋。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父亲对他没有丝毫父子之情,他如今也不再拿他当父亲看待,他们一个父不父,一个子不子,正所谓父不贤子不孝。 若非还有舅舅在,在他娘死后,他怕是根在无法在卫国公府长大。 父亲不愿请封他为世子,以为他稀罕这卫国公府,呵,他会亲手毁了这里,让父亲和他那两个儿子、李氏无片瓦遮身,最后只能乞讨为生。 杀人不算什么,让仇人苟延残喘,活得像狗似的没半点尊严,才是最残忍的。 「你想求娶明大人的嫡女?」舒晟轻蔑的嘲弄道:「撇开明家与秦家的婚事不提,明大人会肯将女儿嫁给你?你回去吧!」他说得毫不留情。 对父亲的嘲弄,舒长贞丝毫不在意,欢快的先告诉他一个消息,「秦家前两日派人亲自到明家谢罪,明、秦两家取消了婚约,因此明家与秦家的婚约已不算数。」他接着说第二件事,「在与秦家解除婚约后,明大人已答应将芸秀姑娘嫁给我为妻。」 他那天在明家所说的话,明熹德显然放进了心里,因此日前秦家的人上门时,明熹德才会一口回绝秦家有意再迎娶之事,进而答应了他的求亲。 瞧见父亲一脸震惊意外的表情,他恶意一笑,接着再说:「倘若咱们国公府出不起给我筹办婚事的银子也不打紧,先前我舅母说了,若是我没钱娶妻,她和舅舅会出面替我把这事给办了。」 「你这逆子!」听见儿子竟抬出舅舅和舅母来威胁他,舒晟咒骂了声,「用不着你舅舅他们出面替你办婚事,你既是卫国公府的人,自然是由咱们府里来操办你的婚事。」 「我这不是担心万一婚事办得太草率,让人看笑话可就不好了,那天也许我舅母也会同舅舅一块过来喝我的喜酒呢。」几年前他便已查知父亲为何如此冷漠的对待他们母子。既然知道父亲的软肋,他岂会不用,只要有机会,时不时就搬出舅母来激他。 舒晟咬牙切齿道:「丢不了你的脸,这桩婚事我会交给总管帮你办得风风光光!」要不是碍于次子的舅舅是虎威大将军,他真恨不得一掌拍死这个儿子。 李氏没想到舒长贞竟然能求娶到明熹德的嫡女为妻,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她先前为他求娶的都是京城里那些名声不佳的闺女,这么做自然是故意的,为的正是激怒他,另外一方面,他背后有个当大将军的舅舅做靠山,已让他们不得不忌惮三分,若是再让他迎娶名门淑女为妻,岂不是平白给他助力。 哪里想到他竟然有本事让明熹德答应将嫡女下嫁给他。 明熹德是御史大夫,为人耿直清廉,官声极好,又颇受皇上看重,娶了他女儿,对舒长贞无疑是一大臂助。 她委实不愿这桩婚事能成,有意唆使人暗中破坏,谁想念头才这么一起,都还没差人去做,姚是岑便亲自登门撂下话—— 「盼了好久才终于盼到长贞成亲,本将军可是很期待喝这杯喜酒,若是有谁敢让我喝不成,我就让谁不好过。」 姚是岑这话把李氏给气得暴跳如雷,她听说了这事之后,没胆子再唆使人破坏这事,因为这京城谁都知道,姚是岑幼时便是当今皇上的伴读,后来在沙场上屡建奇功,最后被册封为本朝地位最崇高的虎威大将军。 即使手握兵权,仍深受圣宠,因此她不敢不拿他的话当一回事,只好心不甘情不原的替舒长贞筹办婚事。 她满心不悦的坐在桌前,看着总管送来的那份聘礼清单。 舒长钰从外头走进来,一进来便嚷道:「娘,咱们真要眼睁睁看着舒长贞娶明大人的女儿吗?」 李氏没好脸色的看向儿子,叮咛道:「你爹都交代了,谁也不许坏了这桩婚事,你也少给我动歪脑筋。明家不过就是区区一个三品的御史大夫,也算不得什么,你大嫂出自承平侯府,你岳父是禁军指挥使,她们的身分都只比明家高,不比明家差,你怕什么。」 多亏两个媳妇是在国公府名声变差以前娶进门的,否则依现下国公府的名声,哪里还能给两个儿子定下这么好的婚事。 「呿,谁怕那明家了,只不过娘您忘了,明熹德那老匹夫曾参过咱们卫国公府,说咱们父不慈、母不贤、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皇上因此降旨,把咱们给骂了一顿。」 「你不提这事,我倒真给忘了。」自打七、八年前舒长贞在归雁湖溺水之事传出去后,国公府的名声便一日比一日差,这几年来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什么黑水脏水都往国公府泼,弄得国公府的名声臭不可闻,还因此被那些言官参过好几次。 次数多了,让她都差点忘了,明熹德可是头一个参他们卫国公府的人。 舒长钰搓着手,一脸佞笑,「等那老头的女儿嫁进来,哼哼,咱们可得好好给她点颜色瞧瞧。」他与舒长贞同年,因过度耽溺于酒色之中,身躯肥胖面容臃肿,看起来似是已三十来岁。 「说的也是,父债女还,咱们可不能轻易饶过她,这事我心里已有数了,倒是你啊,管管好你那媳妇,让她别成日拿那些小妾通房撒气,昨儿个又把一个通房丫头给打得差点没气,先前你那两个小妾,因为怀有身孕被她灌了药丢了命,再闹出人命来可不好,这会儿外头多少人盯着咱们家呢,就等着捉咱们家的错处,再让她闹出事来,说不定又有言官要参咱们了。」 提起妻子,舒长钰埋怨的骂道:「杜虹这妒妇还不是娘给我娶进门的,她不仅长得丑,还成日里净跟我跟那些小妾争风吃醋,我稍微宠了哪个,她就非得闹上一闹不可,上回甚至连我都打了,若非她爹是禁军指挥使,我早休了这泼妇。」 「看在他爹的分上,你就算再不喜欢她,也得把人好好哄哄。」警告了声后,李氏接着问:「上回你岳父不是说要替你在禁军里谋个差事,有消息了没?」 「还没消息。」舒长钰压根不想讨什么差事来做,敷衍的朝母亲摆摆手,说完便走了。 第十九章 他舔着嘴唇,心忖舒长贞要娶妻了,那么古听雨那边说不定会有机会下手。 这些年来舒长贞把古听雨给包了下来,不让她接客,但越是不让她见人,越是弄得他心痒难耐,非见着不可。 可偏偏舒长贞派了几个人护着那婊子,让他没一次能见着她。 哼,这次他无论如何都要见见那婊子,尝尝她的味道不可。 李氏还在想着儿子适才提醒她的事,琢磨着等明芸秀嫁进来后,要怎么折腾她。 不提明芸秀是明熹德的女儿,光是舒长贞亲自求娶之人,她就不会让明芸秀好过。她暂时动不了舒长贞,但还动不了明芸秀吗?等明芸秀嫁进府里就只能任由她搓圆弄扁,任她拿捏。 明家为女儿第二次备嫁,因为先前为她准备的嫁妆,邱嬷嬷他们都一并带回来了,因此嫁妆无须再置办。 唯一要重做的只有喜服,明芸那日逃走时,把喜袍留在客栈里,如今得再重做一件。 明芸秀第二次为自己绣嫁裳,心情迥异于第一次。那时候要嫁到秦家去,她怀着一丝对未来的忐忑不安,而这次,她心绪复杂,有喜有愁,一针一线绣着嫁衣时,把自己对舒长贞萌生的情念,也一并绣了进去。 明芸湘坐在一旁帮她拨着丝线,一边说道:「大姊,我听说卫国公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她为人严厉苛刻,你嫁到舒家后,可得小心着她。」 端了盘糕点进来的明芸昭接腔说道:「何止是她,这舒家上到卫国公,下到两个儿子,个个都不是省心的。这舒长贞不得他父亲的疼爱,生母又早早过世,有个继母压着,还有两个想置他于死地的兄弟,以后大姊嫁过去,只怕危机重重。」 明芸秀笑道:「芸昭,瞧你把舒家说得像龙潭虎穴似的。」 明芸昭捻了块白云糕递给她,语重心长说道:「人心险恶,比那些猛虎还可怕。」 明芸秀笑睨妹妹,「芸昭,你明明比我小一岁,怎么说话看着像个小老太婆似的。」 明芸昭神色淡然的看了她一眼,「大姊,我这是在替你担心。」一旁的明芸湘也捻了块白云糕吃,一边说着,「大姊,我和二姊说的话你可别不当回事,这几年来关于卫国公府的传言可真不少,你也不是没听说过,咱们还是先合让合计,往后你嫁到舒家去,要怎么应付那些人。」 「我都还没嫁过去呢,要怎么合计?」明芸秀莞尔道。 「嘿嘿,多亏我和二姊聪明,让人专门打听清楚舒家的情况。」明芸湘一口吃掉入口即化的白云糕,兴匆匆说道:「大姊,我告诉你哦,这卫国公有一个继室七个侍妾,生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女儿都出嫁了。三个儿子呢,不提舒长贞,就说他大哥舒长钧,他有一妻四妾,他弟弟舒长钰有一妻,呃,小妾就先后有九个,不过死了两个,他院子里的丫鬟据说大部分都是通房丫头,可见外传说他性好渔色,确实没说错。」 明芸昭趁着妹妹喝茶润嗓时,接着说下去,「舒长钧的妻子是谢映,她是承平侯府的嫡长女,据说她为人十分冷漠,与舒长钧似乎感情并不和睦,但也闹出什么事来;而舒长钰的妻子杜虹,父亲是禁军指挥使,她脾气暴躁,又嫉妒成性,平时没少折腾舒长钰那些小妾和通房,听说那两个死掉的小妾就是被她给弄死的。」 明芸秀夸赞两个妹妹,「你们俩很行啊,才短短几天,就把舒家一家老小的事给打听得这么清楚。」 「还有呢还有呢!」怕二姊把打听来的事情都给说完了,明芸湘急忙再说:「大姊,那舒长钧是个阴险卑鄙的人,他……」她不断说着。 明芸秀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听着两个妹妹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打探来的事告诉她,听完后,她想了想,决定暂时不告诉她们,前两天舒长贞才派人给她送了封信过来,信里便提及了舒家那些老小的事。 那信里说的比她们打听来的还要详细,可以看出舒长贞写那封信时花了不少时间,整整写了十几张信纸呢。 不过她记得最清楚的几句话,却是他在信末写道—— 我写这些只是想让你先了解舒家的情形,若是你记不下这么多也无妨,只要你在舒家一日,我总会护你平安,莫怕,一切都有我。 一切都有他,这句话彷佛是想告诉她,往后她尽可以相信他、依赖他。 当时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好半晌,想看出他在写那些话时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如今变得冷漠的他,心里是否惦记着她,是否有那么一丝在意她? 但她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能自己胡思乱想,想着也许他对她有那么一分情意,所以才特地花时间写了这么长的一封信给她。 可当她想到他先前曾要求她,等她嫁进舒家后,替他把听雨姑娘给迎进府里的事,那心便不由得冷了一分。 明芸秀回过神来,听见明芸湘在喊她—— 「大姊、大姊,我说的你听见没有?」 她拉住两个妹妹的手,笑道:「听见了,多谢你和芸昭替我打听来这些事。」 明芸湘笑咪咪说道:「咱们是姊妹,说什么谢呢,我只希望大姊你往后的日子能平平安安的,可别再像这次一样,半途出什么差池。」 明芸昭则说:「要是以后在舒家过得不好,就回来。」姊姊嫁进舒家那样的人家,她实在很替姊姊担心,不过她心知姊姊不是那种委曲求全的人,万一真待不下去,姊姊绝不会勉强自己留在舒家。 「都嫁人了,哪能随便回来,我要真跑回来,还不得让爹给轰回去。」爹是个守礼之人,断不会让出嫁的女儿再跑回娘家住,她要是真的离开舒家,也不会回娘家,而是会另觅住处。 明芸昭未雨绸缪,替她想到了一个去处,「姊,日后若真有个万一,你可以去大哥买的那间宅子,大哥绝不会像爹那样赶你回去。」 明芸秀想起了那间那宅子,那是大哥一个朋友因为急需用钱,不得不脱手把宅子卖了,大哥在征得爹的同意后,动用娘一部分的嫁妆把宅子买下来之后便一直空着,暂时没人住。 「也好,往后万一我真没地方去了,就先去那儿住。」 明芸湘忽然眨眨眼,靠近她问了句,「大姊,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回答我哦。」 见她神神秘秘的,明芸秀有些纳闷,「什么事?」 「二姊说你喜欢那个舒长贞,这是不是真的啊?」闻言,明芸秀有些惊讶的看向明芸昭,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明芸昭横了藏不住话的小妹一眼,而后比了比自个儿的双眼,答道:「我看出来的。」 听她们两人这么说,明芸湘瞠大眼,「大姊,你真的喜欢舒长贞啊,你看上他哪点?」 对自家妹妹,明芸秀没有隐瞒心思,想了想,说了句,「也许是因为他那张脸。」 「原来大姊是被美色所迷啊,不过他那张脸确实长得挺好看的,不输给女子,不过大姊,你不怕站在他旁边,会被他给比下来吗?」明芸湘心直口快地说道。 明芸秀笑骂着敲了下她的脑袋,「胡说什么呢你!」 第二十章 明芸昭猜测道:「大姊与他是患难中生岀了情愫吧。」大姊岀嫁后发生的事,这几日都仔细告诉了她们姊妹,也是在听大姊述说起那段遭遇时,她看出大姊对舒长贞似乎动了心,因为她在提及他时,那脸上的笑特别的温柔。 且大姊回来的这几日,有时候会望着远方发呆,时而颦眉、时而含笑,那是思春姑娘才会有的表情,她曾在一个表姊的脸上瞧见过,当时表姊正思慕着一个男子。 是何时对舒长贞生出情愫,明芸秀也不知,她想起一件事,说道:「对了,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舒长贞就是七、八年前背着我山的那个苏大哥?」 「竟然是他!」大姊当年暗中打听这人很久,因此明芸昭还记得这事。 「想不到隔了这么多年,终于让大姊给找到,而且大姊还要嫁给他,哎,你们说这是不是就叫姻缘天定啊?」明芸湘当时虽然还年幼,却记得清楚这件事,大姊当年挂在嘴边叨念好一阵子,那时她和二姊为了帮大姊找到那个苏大哥,还胡乱岀着主意,让她画下他的肖像,悬赏找人呢。 明芸秀心忖,姻缘天定吗?她嫁不成秦书恩,难道上天是为了要让她嫁给给舒长贞? 三姊妹再叙了好一会儿话,待两个妹妹离开后,明芸秀拿出先前舒长贞让人送来的那封信,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想从字里行间寻找出一丝他可能对她暗藏的情意来。 舒长贞走进飞烟楼,来到古听雨所住的暖水阁前。 守在外头的两名护卫见他过来,带着伤向他禀告,「二公子,一个时辰前,三公子又带人过来吵着要见听雨姑娘,这次他带了不少人手,有四个兄弟受了伤,差点没能守住暖水阁。」他们本有八人,其中四人这回受了不轻的伤。 舒长贞闻言,咬牙切齿的咒骂了声,「那混蛋真是贼心不死,他没伤着听雨吧?」 「没有,恰好六殿下及时赶来,这才赶走了三公子。」 舒长贞掏出一迭银票递过去,说道:「辛苦你们了,这些银子给受伤的兄弟们治伤,让他们好好养伤,我会另外再派人过来保护听雨姑娘。」这座飞烟楼背后的主子正是六殿下葛元回,因此他才放心让听雨待在此处。 那护卫接过银票,朗声道谢,「多谢二公子。」他们都是从虎威大将军手中退下的军士,在大将军的推介下,转而来替舒长贞效命,舒长贞对兄弟们出手向来大方,是以他们也很乐意替他卖命。 说完这事,舒长贞推门进屋。 坐在一把凤首琴前抚琴的女子,见到他进来,秀丽的脸上荡开欣喜的笑靥,发亮的双眼透着浓烈的情意。 「舒二公子来啦,奴婢去给您拿些酒菜过来。」屋里伺候着的两名丫头,见到他进来,不等他开口,便机伶的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 坐在琴架前的古听雨起身迎上前,仔细辨认舒长贞脸上的神情,面上的浅浅微笑转为缱绻的柔情,樱唇吐出个名字,「子望。」 同样一张脸,舒二公子面对她时从来都是淡漠有礼,若换成子望,那眼神则是充满眷恋和怜惜。 魂魄附在舒长贞身上的雷子望,握住她那一双纤纤柔荑,满脸关切的问道:「听雨,我听说舒长钧那厮又跑来闹了,没吓着你吧?」 她轻摇头,柔细的嗓音说道:「我没事,这次他带了不少人过来,伤着好几个二公子派来的护卫,多亏六殿下及时赶过来,才吓走了他。」这些年来舒长钰没少闹着要见她,她已见怪不怪了,只是这回得太凶,让她不免有些胆颤心惊。 「六殿下这么仗义,也不枉长贞选择帮他了。」雷子望说着,依稀能从她眉目之间看出适才受到的惊吓,心疼的将她搂入怀里,「你放心吧,长贞已经想到办法,能把你从这儿接回。」 「是什么办法?」她微讶的问。 「他要光明正大的把你给接回卫国公府。」 「可卫国公府不是不许我进门吗?」数年前,舒长贞不是没动过这念头,想将她给娶进门,放在眼皮底下照顾,可他爹和继母嫌弃她沦落风尘,坚持不肯让她进门。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雷子望将长贞的打算告诉她,「……所以等他娶了明姑娘进门后,会由明姑娘作主,替他纳妾,将你给迎回舒府。」 说到这里,他不舍的说道:「听雨,为了你的安全,只得委屈你暂时成为长贞的侍妾,等过一阵子,他会送你离开京城。」 听见这话,古听雨泫然欲泣,紧抓着他的手,「我不走,子望,我要跟你在一块。」他们原早该成亲,他却在成亲那日命丧刑场,两人就此阴阳永隔。 若非他救了舒二公子,借了他的身来见她,也许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 她已失去他一次,不愿意再离开他。 雷子望软语哄着她,「等长贞的计划开始,这京城的形势只怕会很复杂,你留在舒家,长贞怕是没办法护你周全,所以得先暂时送你离开,等事一了,我会跟长贞一块去接你。」古听雨不明白他们和六殿下要做些什么事,但她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即使不愿离开他,仍是抿着唇,轻点头。 她依偎在他怀里,倾听着他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彷佛他仍活着,未曾死去那般。 「子望。」她呢喃的呼唤着他,两手紧紧环抱住他。 「听雨。」他轻蹭着她的头发,用舒长贞的双臂拥抱着她的身子,满眼柔情与哀伤。 倘若他没死,也许如今他们都有好几个孩子了。 【第七章 翻案一事不容阻止】 出了飞烟楼,雷子望便神色郁郁的回了玉坠之中。 舒长贞回到舒家,试穿已裁制好的喜服。 下人替他换上喜袍后,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那张俊秀的脸庞在一身艳红色的烘托下更加出采夺目,就连房里的几个伺候的婆子丫鬟都忍不住看呆了。 但她们没敢说出什么赞美的话,这位主子可不怎么喜欢有人称赞他的俊容。 穿上这身喜服,舒长贞忍不住想象明芸秀换上一袭嫁衣的模样,先前他不太能明白雷子望对古听雨的感情,但此时的他依稀能明了几分了。 「二公子看这身衣裳可还满意?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之处?」一个婆子瞥见他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意,战战兢兢的问道。 「领子有点紧,改松一些。」说完,舒长贞换下喜袍,穿回湖蓝色的锦袍。 这时外头一名随从进来禀告,「二公子,大将军府来人,说大将军请您过府一趟。」 舒长贞点头应了声,披着一件大氅去了大将军府。 坐在前往大将军府的轿子里,舒长贞想起一事,垂眸朝着玉坠低声说道:「子望,你当年未能迎娶听雨为妻抱憾而死,你可以上我的身,与她拜堂全了你们当时未能成亲的遗憾。」 「当真?」雷子望高兴地从玉坠里飘了出来,「你真愿意让我借用你的身子同她拜堂成亲。」 舒长贞颔首,接着补上一句,「不过洞房的话就免了吧。」若是让子望用他这副身躯与听雨圆房,日后他与听雨相见,难免尴尬。 第二十一章 雷子望俊朗的脸上一愣,接着赧然的朝他吼了句,「我才不会用你的身子碰她呢!」纵使舒长贞愿意,他也绝不会借用他的身子,对听雨做那种事。 心生感慨,他又喜又悲的说道:「我终于能和听雨成亲了……我等这天等了好久……」说着说着,他悲从中来,捂着脸痛哭失声,「我们雷家为朝廷卖命多年,一道圣旨就将我们雷家满抄斩……要是当年我与听雨成了亲……」 见状,舒长贞沉默着不发一语,这样的事情,再多的安慰都没有用,挽不回已铸成的悲剧。 片刻后,雷子望慢慢收了哭声,他如今只是一缕幽魂,哭得再悲痛也不会掉下一滴泪来。 舒长贞直到这时才说了句话,「为你们雷家平反的计划已经要开始进行了,你们雷家的冤屈迟早能得昭雪。」 雷子望悲愤道:「那又有什么用?我和我们雷家已死去的那些人,能再复活吗?」他永远都无法用自己的手牵起听雨的手、拥抱她,若不借用舒长贞的身子,听雨甚至看不见他。 当初舒长贞帮着他找到听雨时,他激动的站在她面前,她却看不见他,他想抱她,魂魄却穿过她的身子,什么都碰不着,他呼喊着她的名字她也听不到。 直到舒长贞让他借用了自己的身子,他才得以与听雨相见。 当时他费了一番唇舌,才终于让听雨相信,他是附于舒长贞的身上前来见她,而后她紧紧的抱着他,哭得伤心欲绝。 舒长贞摇头,接着提醒他,「不能,但这是你心心念念想讨回的公道。」 「没错,公道,皇上欠我们雷家上下数十口人一个公道。」雷子望重新冷静了下来,「我终于快等到这一天了。」 舒长贞颔首,不仅雷子望在等这一天,他也在等。 等雷家沉冤得雪那一日,卫国公府将被拖入泥沼里,不得脱身,而后等着一步步走向毁灭。 不久,轿子来到大将军府,舒长贞下了轿,进了大门。 大将军府的总管亲自迎上前,笑呵呵说道:「表公子,听说您要成亲了,小的在这先跟您说声恭喜啊。」 「多谢金叔,我成亲那天,记得跟兄弟们来喝我的喜酒。」进了姚家,舒长贞脸上的神情与在舒家时截然不同,嘴边透着一抹暖意,彷佛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在舒家,他是人人视如厉鬼的二公子,但在姚家,这里的每一个下人待他仍像从前那般,殷勤而热络。 金总管一路与他闲话家常,领着他到书房,在门外禀告,「大将军,表公子来了。」 房里传来一道浑厚低沉的嗓音,「让他进来。」 「是。」金总管替舒长贞推开门,请他进去,「表公子请进。」 舒长贞跨过门走进书房,看向端坐在桌案前的一名约莫五旬的男子,喊了声,「舅舅。」 「坐。」姚是岑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我有事问你。」他两鬓斑白,但面容仍能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采。 他的五官轮廓与与舒长贞有几分相似,就连几个儿子都不如这个外甥长得像他,即便已有数年不曾再领兵出征,他身上仍透着一股子慑人的威势。 舒长贞随意的坐下,「舅舅有什么事想问我?」 幼时母亲过世后,因为李氏常对他说舅舅的坏话,把舅舅形容成一个残暴跋扈之人,使得他那时有些害怕这个舅舅,与舅舅并不亲近。 直到七、八年前,他在归雁湖溺水那次,被雷子望救上崖后昏昏沉沉的拖着身子想回家,但撑不到目的地便昏厥在距离家不远之处的街上,被舅舅家的下人发现,将他带回去。 而后舅舅为他请来的大夫,发现他身上竟然被人长期下了慢性毒药,纵使他没溺死在归雁御里,再隔个两、三年,也会不知不觉死在那毒药下。 为此,舅舅大为震怒,亲自上舒家登门问罪。舒家自然没人肯认下毒之事,全推给厨房的下人,为此还杖毙了个厨子。 至于他溺水的事,舒长钧不断辩解,那鬼话把舅舅气得差点没打死他。 后来舒家派人来欲将他接回去,舅舅不肯,让他在大将军府住了大半年,在这半年里严厉的锻炼他。 当时舅舅告诫他,「你若想死个不明不白,就继续窝窝囊囊的当你的舒家二公子,你若还有一点骨气,就好好跟着我练武,为你自己也为你娘报仇。」 以往他性子温软,在舒家时,因娘亲早逝,他冀望能得到父亲的关爱,因此处处委屈求全,忍让两个兄弟,就连府里的下人,也在继母和两个兄弟示意下屡屡欺负他,然而一再退让的结果,是他们连他的命都想夺去。 溺水和毒药之事让他终于认清父亲的绝情,看清了兄弟的狠毒,从那时开始,他不再对舒家的人怀有一丝温情,比父亲更绝情,比兄弟更狠毒,发了狠的跟着舅舅习武。 「你同六殿下最近可是在暗中筹谋什么事?」姚是岑直接了当地问道。 他只有一个妹子,怜惜她早逝,他不免对她留下的这唯一的儿子多了几分关心,在数年前得知他差点溺死在归雁湖后,对这外甥的关切甚至比起几个亲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闻言,舒长贞长眉微挑,「舅舅怎么会这么问?」他与六殿下暗中来往之事,鲜少人知晓,舅舅是其中少数知情之人。 姚是岑沉下脸质问:「你们是不是打算替当年的雷家、古家翻案?」 「舅舅是从哪听来这消息的?」他不动声色的问。此事他们隐密的暗中布置,竟会让舅舅知道,莫非是谁走漏了风声? 「你别管我从哪得来这消息,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这回事?」姚是岑脸色严肃的望着外甥。 面对待他亲如父亲的舅舅,舒长贞无法当着他的面撒谎,沉默着未答腔。 姚是岑抬手一拍桌案,怒斥道:「这桩案子都已定案多年,岂是你们翻得了的,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舅舅,我与六殿下只是想给当年无辜枉死之人一个公道。」这既是为了替雷子望讨公道,同时也是为了将当年藏在幕后主使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给揪出。 姚是岑愠怒的斥责道:「那个公道不是你和六殿下讨得起的,当心公道没讨着,你们连自己都搭进去,何况你以为古家当真是无辜的?」 「至少雷家是无辜的。」关于这点,他亲自查过,雷家在那桩案子里,确实是冤枉的。 「不管雷家是不是无辜,这案子都已尘埃落定,不可能再翻案,你去对六殿下说,让他别再把心思动到这桩案子上头,否则他不仅讨不得好只怕还会引火烧身。」姚是岑警告。 当年这桩案子是皇上亲自定夺,若重翻此案,不啻是在指责皇上错判,堂堂一个帝王,岂能容忍臣下指责他的错误。最重要的是,这其中牵涉到了二殿下之死,因为这案子,当年皇上甚至还赐死三皇子。 第二十二章 「六殿下只怕不会轻易罢手。」箭都已搭好,不射出岂不白费先前一番功夫。 「这桩案子当年牵涉之广,有数千人丧命,甚至因此死了两个皇子,这是皇上最不愿再回想的事,你们想重翻此案,无异是在触皇上的逆鳞,后果会有多严重,不是你能担得起的!」倘若外甥没牵扯进这事,他才懒得理会六殿下要怎么折腾,但外甥也涉入其中,他便不得不阻止此事。 「舅舅,我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且这桩案子不会由我和六殿下的人来翻案。」舒长贞明白舅舅这番告诫是为他好,但为了此事,他们暗中筹谋许久,早已有了周全的计划,他们此番就是要把些人给揪出来,一网打尽。 「不是由你们来翻案,这是何意?」 「自然是有其他的人会来重翻这案子,这火绝对烧不到我和六殿下身上,舅舅放心。」他和六殿下不会傻得去动这桩案子,而是打算借别人之手来翻案。 「你们究竟想怎么做?」」姚是岑皱眉询问。 「舅舅先别管我们想怎么做,总之我和六殿下不会涉入这桩案子里,我们的目的只是想揪出当年那藏在暗处指使这一切的主谋,而这事自会有人替我们来做。」 见他说得如此自信,姚是岑这才信了他几分。 舒长贞接着问:「对了,舅舅究竟是从哪里得知六殿下要重翻这桩案子的消息?」他怀疑该不会是六殿下身边有人嘴不严,泄露了这秘密,倘若真走漏消息,他们的计划就得变更了。 姚是岑挑眉,拿他的话来堵回去,「你方才让我别管你们这事,那我怎么知道的,你也别多问。」外甥适才的话里,他听出他们多半是想借刀杀人,借他人之手来翻这案子,没蠢得自个儿去翻案,他也就放下心了。 近年来皇上的龙体大不如前,几个皇子的争斗越发激烈,朝臣早已有不少人暗中站了队。尽管外甥在帮六殿下,不过皇储之争,他绝不会涉入,也禁止姚家子弟参与其中。 但外甥姓舒不姓姚,在这件事上他也无法管。 听岀舅舅语气里有些不高兴,他解释道:「我是担心若是有人泄露了这消息,那么也许就不止舅舅知道这事。」一旦这事走漏风声,让那人知道,事先派人去灭口,翻案的计划也就胎死腹中,无法再进行。 见他对此有所疑虑,姚是岑说道:「这点你倒无须多虑,不是六殿下的人走漏消息。」这事是他的手下几个月前去南方边城驻军巡营,无意间发现六殿下竟派人暗中在苍平县调查当年的这桩案子,他的手下之所以会发现,也是凑巧,不久前那手下回来,将这事告诉了他。 苍平、永平、太平这三处,正是当年传出私造钱币的地方,也是二殿下当年遇害之处。 前后这么一想,他不由得怀疑起六殿下是想重掀案子,今日才会找他来问个清楚。 说完这事,姚是岑缓了神色,与他叙起家常,「你大婚之事筹办得怎么样,舒家那边可有尽心替你筹备婚事?」为了外甥的婚事,他先前还特地上舒家威胁了一番。 提起这事,舒长贞语带嘲弄道:「约莫是舅舅那日亲自登门,把我爹和继母都给吓住了,他们不敢马虎,婚事倒是办得像模像样。」 最后姚是岑说了句,「有缺什么,你就同金总管说一声。」 舒长贞眼里流露出一抹暖意,「多谢舅舅。」 出了大将军府,近日落时分,天边布满红霞,他没乘轿子,想步行回舒家。 走了两条街,他绕过一条巷弄,来到一处府邸前,望着前面宅子门楣上方挂着的「明府」匾额,他顿住脚步。 方才一时心血来潮,也没多想,来了这里猛然发现,都要成亲了,这会儿也没有理由上门去见她。 提步正要走,一辆马车在明府前停下,三个姑娘先后从马车里来,传来一声清脆的嗓音—— 「咦?舒大哥,你是来找我的吗?」 舒长贞抬目望向明芸秀,见她今日穿着一袭粉色的祆裙,那双睇向他的圆眼似是流露岀一抹欣喜之色,整个人娇俏可爱,他心情顿时一好,勾起嘴角回了她一句,「我只是刚好路过,你这是上哪去了?」 「我跟两个妹妹去看布料,要裁制几身新衣裳。」 见着了她,舒长贞没想这么快走,又再问了句,「我先前写给你的信,可收到了?」 「收到了。」她轻点头,心忖舒家又不在这方向,他怎么会这么巧路过。 舒长贞无视杵在她身后瞪着眼睛、目不转睛打量着他的那两个姑娘,语气有丝责备的道:「那你怎么没回信?」 她被他问得一愣,脱口而出,「要回什么?」 「就说你收到信了。」他给她写了那么长一封信,要怎么回信,她不知道吗? 「噢。」明芸秀点头表示知道了,等了会儿,见他好似没要再说什么,她说了声,「没事的话,那我先进去了。」 舒长贞找不出理由再拉着她说话,只得颔首,目送她走进大门,这才旋身离去。 跟着明芸秀一回了后院,明芸湘再也憋不住,拽着她的衣袖说道:「大姊,我看未来的姊夫八成是专程想来看你的,你瞧他刚才见着你,都舍不得走呢。」 「你是怎么瞧出来他舍不得走的?」她倒是没看出来。 「我当然是用眼睛瞧岀来的。」明芸湘得意的接着说:「根据我这双火眼金睛那么一看,大姊,我觉得未来的姊夫似乎对你也颇有情意呢」 明芸秀笑睨她,「你这双火眼金睛不太管用呢,你还记不记得慧如表姊,当初你说你一眼就看出她心悦的人是程家三少,结果呢,她心仪的是何家公子。」 明芸湘不肯不认自己看错,辩解道:「哎,这是她后来变心了嘛,你也知道慧如表姊向来用情不专、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 「你这话若是让慧如表姊知道,看她不撕烂你的嘴。」明芸秀笑着戳着妹妹的额头。 一旁的明芸昭冷不防问了一件事,「大姊,他什么时候写信给你,怎么都没听你提过这事?」 「就……在舒家来下聘不久,我想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一时忘了跟你们说。」被妹妹问得有些心虚,明芸秀接着说道:「你看我连回信都忘了呢,我这就去给他回信。」虽然与两个妹妹感情亲密,几乎无话不谈,但她偶尔也想保留一些自个儿的小秘密嘛。 说完,她转身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备了文房四宝后,她微蹙着眉心,思索着要写什么好。 今日在大门外见着他,让她有些意外与惊喜,没想到他竟然会追问起她为何没回信的事。 他是在期盼她的回信吗?当时收到信,她的心思全在那信上头,时也没想到要回信,琢磨半晌,她上翘的嘴角泄出轻笑声,提笔写下几个字,便差人送到舒家去给他。 她脸上闪过一抹淘气的笑,也不知他看了信后会是什么表情,可惜瞧不见。 而在不久之后,舒长贞收到信,旋即将信拆开来看,只见里面写了几个字—— 已收到来信。 他将信翻来看去,上头确确实实没有多余的语句。 第二十三章 他被气笑了,让她回信,她还真只写了这几个字,这分明是故意的。 他将信揉成一团,下一瞬又把信纸给摊开。 望着信上那简单的几个字,数年前那段早已淡忘的往事忽然间鲜明起来。 那年他在常净寺后山救了她,背着她下山时,她趴在他背上,脆笑的问着他,「这位哥哥,你是上天派来救我的仙人,还是这山里的妖精?我听人说仙人和妖精都长得特别特别好看。」 当时他被大哥故意丢在山里,心情有些低落,听了她的话,不由得伯笑,「我不是妖精,也不是仙人,我同小姑娘你一样只是一般的凡人。」 「我不叫小姑娘,我叫芸秀,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舒,你叫我舒大哥就好。」当时他也未解释是哪个舒字,不知她竟会弄错了他的姓氏。 「苏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山上?你也是自己偷跑到山里来玩,迷路了吗?」 「不是,我是跟我大哥一块上来的,不过他们先下山了。」 「那你怎么没跟他们一块下山?」 「我不知道他们走了,一直在找他们,迟迟没找到人,才知道他们先走了。」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走了也不跟你说,害你找不到人。」她先是为他抱不平,接着语气一转,庆幸的说道:「不过要不是这样,你也不会来救我,这八成是老天爷安排好的,所以苏大哥你也不要难过,这是老天爷有意安排你来救我于危难之中,让你做好事,你救了我以后,一定会有好报的。」 他被她稚气的话给逗笑了,「会有什么好报?」 她被他一问,认真的想了会儿,「唔,日后你会娶一个像我这样好的姑娘当新娘子。」想不到多年后,她竟真要嫁给他为妻了。 雷子望从玉坠里飘岀来,见他拿着明芸秀写的那封信,盯着看了好半晌,脸上那笑异常温柔,不禁揶揄的打趣他,「长贞,你该不会是对明姑娘动了心吧?」 舒长贞没答腔,将信纸仔细折好,放回了信封里。 【第八章 大喜之日】 舒长贞与明芸秀大婚这日,凌晨时分,京城下了第一场初雪,外头的世界披上了一片银白。 舒长贞亲自前往明家迎亲,明芸秀头上罩着喜帕,被喜婆扶着出来,与新郎官一块拜别父母。 明熹德对这个女婿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见一双新人跪在跟前,他沉着一张脸,没叮嘱女儿,因为上回她要家到秦家去时,该训勉的话他都说过了,此时,他语气严厉地训了新郎官几句,「你既然娶了我女儿,以后望你能洗心革面、修身养性,莫再恣意妄为,多看些圣人之书,效法圣人之行,行君子之道。」 舒长贞一脸受教,应道:「多谢岳父的教诲,小婿谨记在心。」 梅氏代替明芸秀的生母,接受这对新人一拜,她抹起明芸秀,拿着手绢抹泪,道:「卫国公府离咱们家不远,若有什么事,尽可差人回来说一声,有欠什么、缺什么,也可派人回来同姨娘说,姨娘会给你备妥,知道吗?」 「谢谢姨娘。」虽然是第二次出嫁,明芸秀还是红了眼眶,不舍的抱住待她亲如母亲的梅氏。 而后她看向站在一旁的明侑远,盈盈福身,谢过兄长这么多年来的爱护。 明芸湘与明芸昭也上前与她道别,三姊妹都忍不住泪眼汪汪。 直到吉时到了,喜婆出声催促,新郎官握着彩带,牵着新娘子坐上花轿,离开明府。 京城里的百姓先早已议论过舒明两家的这桩婚事,不少人都替明芸秀感到可惜,那般才华出众的秦书恩没能嫁成,竟嫁给了舒家那个心狠手辣的次子舒长贞。 有些好事的百姓们守在舒家门前,等着舒长贞领着迎亲的花轿回来。 在喜乐炮竹声中,花轿进了卫国公府大门,几名仆从端着喜糖,在外头分发给来看热闹的百姓们。 喜堂上,舒晟与李氏坐在首位,两人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接受新人的叩拜。 身为新郎官的亲舅舅,姚是岑自然也来了,他大马金刀的端坐在喜堂侧,满脸欣慰的看着外甥娶亲。 有他坐镇,舒长钧与舒长钰没敢生事,满脸不悦的看着春风满面的舒长贞与新娘拜了堂,进了洞房。 待进到喜房,舒长贞拿起喜秤挑起新娘子头上的喜帕,露出她精心妆扮过的面容。 四目在这一瞬间相接,明芸秀听见自个儿的胸腔传来怦咚怦咚的鼓动声,这一刻,她紧张的瞠大眼,直勾勾的望住他。 舒长贞的眼神也在她脸上,身边的人和声音彷佛全都消失了,此时此刻他眼里只看得见她。 心间涌动着一股澎湃的情绪,那彷佛是一种满足,是一种他未曾经历过的情愫。 以前孑然一身,了无牵绊,此刻宛如有什么系在了他与她的身上,将他们两人牢牢的牵系在一块,让他曾经的冷漠,对着她再也装不出来。 喜婆瞅见这对新人竟都看对方看到失了魂,忍不住在旁干咳了几声唤他们回魂。 这交杯酒还没喝呢,稍晚洞房夜时,有时间能够让他俩看到天荒地老。 「请新郎、新娘坐床结发。」 明芸秀听见喜婆的声音,羞赧的收回眼光垂下脸,舒长贞依言在她身侧坐下。 喜婆拿起一根红绳,拉起两人的一绺发丝,象征的替两人轻轻绑上,嘴上一边念着吉话,「结发结同心,恩爱永不渝。」而后倒来两杯酒递给他们,「饮了交杯酒,一心一意到白首。」 两人挽着手,饮下交杯酒。 接下来两人任由喜婆摆弄,该吃什么就吃什么,该做什么就什么,折腾好半晌,仪式终于完成。 舒长贞封了赏,送走了喜婆,而后他被请出去招呼前来贺喜的宾客们。 一般而言,要等送走宾客他才能回喜房,与新娘共度春宵,然而他出去露了个面,不久便回了喜房。 正坐在桌旁偷吃桌上饭菜的明芸秀,嘴里还咬着一块萝卜,来不及吞下,就被进来的舒长贞给撞了个正着。 她呆愣一瞬之后,连忙将嘴里的萝卜两三口吞了下去,镇定的擦了擦嘴,表示,「我是先替你尝尝这桌饭菜的味道,若是味道不好,还能让下人撒下换几菜道上来。」 先前邱嬷嬷跟她说过,要等送走宾客们他才会回来,也是因为这样,她放心地偷吃几口饭菜,想填饱肚子,怎么知道他回来得这么快。 「想不到娘子如此体贴,真是教为夫感动。」舒长贞戏谑的笑道。 「这没什么,我向来贤淑。」 听见自家主子竟然这么厚颜无耻地自夸,二兰忍俊不住的笑了出声。 明芸秀朝她瞪去一眼。 她赶紧闭上嘴巴,一动不动的侍立着。 舒长贞挥手让屋里的丫鬟婆子们都退下,走向桌前,在她身旁坐下,一双黑眸闪动着笑意,问道:「娘子代为夫尝过后,这些饭菜可还堪入口?」 明芸秀一脸正经的回道:「味道还不错。」她觉得新婚这日,让新娘子一直空着肚子等新郎官回来,实在是太没道理,凭什么新郎官能在外头陪着宾客们喝酒吃肉,她就得守着一桌饭菜,等新郎官回来。 第二十四章 「夫君,你也饿了吧,快尝尝。」她殷勤的替他夹了一块鱼肉,放到他面前的碗里,然后也给自己夹了一筷子,塞进自己嘴里。今天一整天她没吃多少东西,早饿狠了。 他喉中滚岀笑声,替她夹了满满的莱到碗里,「吃吧,吃饱了有力气,晚点才好干活。」 闻言,明芸秀差点噎到,连忙拍着胸口顺气,之后睁着一双圆眼瞪着他,「干什么活?」她怎么不知道他们还要干活。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没听人说过吗?酒足饭饱咱们才好办事。」 她会意过来,又羞又恼的瞋他一眼,有必要把那种事说得这般粗俗吗! 她羞怒的模样让他乐得大笑出声,「快吃吧,不逗你了。」 原来他方才都是在捉弄她,她瞋他一眼,转而纳闷的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上门贺喜的客人们这么早就走了?」 「没,还在前头闹腾着呢,我请几位表兄弟替我招呼他们。」喝了几杯酒,他便等不及想回喜房,还被表兄弟们笑话了几句,不过他们都是过来人,倒也没为难他,帮他顶着。 客人还没散,他就回来,莫不是急着想见她?这么一想,明芸秀心头彷佛有一群小鹿在欢快的跳着舞。 她没好意思再放开肚皮吃菜,矜持的一口一口慢慢吃着,不时贤淑的给他夹菜倒酒,边问他外头都来了哪些人。 他耐着性子一一回答她的话,将她夹的菜全都吃了。 她倒一杯酒他就喝一杯,连饮了十几杯后,已隐约有几分醉意,他猛然拦腰抱起她。 明芸秀猝不及防,轻呼一声,搂住他的颈子稳住自己的身子,「你做什么?」 「你吃饱了吧?咱们也该洞房了。」他大步朝喜床走去,将她放到床榻上,抬手就想扒下她身上的那身喜服。 她羞得面红耳赤,推搡着他,「你脱你自个儿的,我自己来。」 他从善如流,正准备剥去自已身上那身喜袍,忽想到一事,扯下胸前的那枚玉坠,走出去交给一名随从,让他暂时收着,这才又走回床榻旁,挥手放下罗幛,遮住床里的春色…… 翌日一早,舒长钧、舒长钰与各自的妻子、小妾们已陆续来到厅堂,几个孩子们还太小,便没有带过来。 「长贞昨日早早就回了房,看来八成是弟妹美如天仙,才让长贞这般迫不及待呢。」舒长钧拿了一块糕点吃,一边语带嘲弄的笑道。 坐在他对面的谢映冷着一张脸垂眸望地,彷佛未听见丈夫的话,眼皮连抬一下都没有。 下首的舒长钰则搭腔道:「可不是,先前娘为他求娶那么多个名门淑女,他没一个瞧得上,这位新嫂子是他自个儿求娶的,也不知美成什么模样,我都好奇地想一睹她的芳颜呢。」 杜虹坐在谢映旁边,听见丈夫的话,不悦的提醒了句,「二嫂生得再美,也与你无关。」 舒长钰沉下脸,朝她喝斥道,「你给我闭嘴,我同大哥说话,你一个妇道人家插什么嘴!」 杜虹向来不是个好脾气的,见丈夫当众这般斥骂她,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当即要回嘴。 这时舒晟与李氏走进厅里,杜虹不得不暂时吞回这口气,随着厅里的众人起身相迎并行礼。 「爹爹、娘。」 李氏与丈夫一块坐上主位,扫了一眼儿子、媳妇们,脸色不豫的问道:「怎么不见长贞他们夫妇俩?」 「约莫是昨晚太累,晏起了。」舒长钰讽笑的回了句。 舒长钧则冷笑着说道:「娘,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弟向来没把请安当一回事,咱们早就过来,也不知他有没有想过要来向爹娘请安呢。」 李氏不满的斥责道:「他不来,他媳妇总要来吧,新妇刚进门就敢不来拜见公婆,这像话吗!」 她话刚骂完,舒长贞便携着明芸秀走进厅里,他慵懒的嗓音透着一股漫不经心,「大哥和母亲这可是误解我了,我怎么会不来给爹娘请安呢,我这不是来了吗?」 自打舒长贞七、八年前性子大变之后,李氏已拿他奈何不得,一口恶气便全都撒向明芸秀,怒声朝她喝骂,「都什么时候了,现在才来,新进门第一天就如此不敬公婆,你们明家就是如此教女儿的吗?」 明芸秀脸上有些无辜,她其实一早就起来了,准备前去拜见公婆,哪里知道舒长贞拉着她磨磨蹭蹭,就是不让她太早过来。 过来前,他还交代她,「你待会儿见了他们,用不着真把他们当公婆孝敬,他们不配,待会儿若是有人给你脸色看,你也用不着顾虑太多,还以颜色就对了。在这舒家,你要记住几个字——人善被人欺,你不想被人欺,就得心狠起来。」 他敢这么说,但她个初来乍到的新媳妇,可不敢造次,想恭恭敬敬的给公婆敬一杯媳妇茶,怎么知道婆婆在她夫君那里受了气,就把这气撒在她头上,给她下马威了。 见李氏一开口就提她明家的家教,她不疾不徐的回道:「媳妇才刚进门,什么话都还没说,不知婆婆口中的不敬之语从何而来?这话媳妇实在当不起,我明家一向教导女儿须明辨是非,不许黑白不分,无故污蔑他人,我也从小就谨遵我父亲和姨娘的教导,不敢违拗。」 李氏没想到这个新进门的媳妇不仅敢顶嘴,话里还暗指她不分黑白、不辨是非,怒气更盛,存心要教训明芸秀:怒道:「我说你两句你还敢顶嘴,如此忤逆不孝,来人,给我掌嘴!」 她身边一个婆子登时要上前执行主子的命令,替她掌掴明芸秀。 但她还没靠近明芸秀,就被舒长贞抬脚给一脚踹飞了出去,躺在地上惨叫,半天都爬不起来。 明芸秀见状吓了一大跳。 李氏气得紧掐着手里的绢帕,满脸狠毒的瞪着舒长贞,正要说什么时,舒晟先她一步震怒的喝道:「你这不孝子,竟敢当着我的面,出手殴打你母亲身边的下人,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爹和你母亲?」 「爹息怒,孩儿这是在替母亲教训不守规矩、心毒嘴碎的老奴才。」舒长贞不冷不热的回了句,而后看向那婆子,脸色倏地一变,张嘴便狠戾的咒骂道:「芸秀才刚进门,什么事都没做过,母亲竟然就对她生这么大的气,八成是母亲身边那些恶毒碎嘴的下人在母亲面前搬弄了什么是非,才让母亲对芸秀有所误解,如此恶奴,岂能让她留在母亲身边,万一母亲再被这些刁奴给骗了,那可如何是好?还请爹让人把这些恶奴给打杀了,省得他们再从中挑拨。」 李氏气急败坏地厉声指责他,「你胡说什么,我身边哪里有什么恶奴刁奴,咱们舒家最不象话就是你,殴打兄弟忤逆父母,哪一样没让你给做全了?」 对她这番指责,舒长贞语气一转,轻巧的问道:「啧,母亲扣了我这么一顶不孝的帽子,我实在是担不起。要说不孝,咱们舒家最不孝的非长钰莫属,他先前连爹的小妾都敢染指呢,如此逆伦之事他都敢做,可谓不孝至极。 「至于打兄弟,这还是大哥率先做的榜样呢,那年我在归雁湖里可是跟大哥学到了不少,啊,还有,让人打小在我的吃食里下毒药,想慢慢毒死我的人,也不知是哪个,不过不打紧,我打算找人对这恶毒之人下诅咒,咒他日后肠穿肚烂不得好死。」他的目光透着一抹阴鸷,如霜刀般冷冷射向李氏。 第二十五章 李氏看得心中一颤,那眼神阴戾得就像要一刀刀活别了她似的。 舒长钧与舒长钰开想说什么,就见舒晟脸色铁青,朝舒长贞暴怒的咆嗜道:「你这逆子一派胡言,当年你溺水之事,你大哥早已解释过,是那船的栏杆断裂,你才会摔下湖里,与他无关,还有那对你下毒之人也是给杖毙,长钰那件事更是个误会,你这般颠倒黑白,污辱自己的兄弟究竟是存了什么心?」 纵使次子所说那些都是实情,他也容不得次子当众将这些丑事给揭露出来。 舒长贞笑得一脸凉薄,说道:「爹不愧是个慈父,即使小妾被儿子给玷辱了,还是一心护着他,真教人感动。我见长钰似乎觊觎陈姨娘的美色已久,爹如此疼爱长钰,不如干脆就成全他了。」这陈姨娘是舒晟眼下最宠爱的一名侍妾,舒长钰虽有此色心,但还不敢真指染她。 他话刚说完,舒晟就勃然大怒的将桌上的一个茶盏朝他砸了过去,「你给我闭嘴,你再胡言乱语污蔑自己的兄弟,就给我滚出去!」 舒长贞携着妻子利落的避开砸来的茶盏,冷笑着说道:「爹若听不得真话,我走就是,爹可别气坏自己的身子。」说完,头也不回的拥着明芸秀离开。 他一走,厅堂里所有人都噤声不语,就连舒长钧与李氏也都没敢吭声,因为舒晟一张脸狰狞得可怕,眼神阴晦的瞪着舒长钰。 舒长钰吓得连忙辩解,「刚才那都是舒长贞瞎说的,孩儿绝没有觊觎陈姨娘,他那么说是存心想挑拨我们父子的感情,您、您可千万别上他的当!」 他先前敢染指父亲那名小妾,一来是因为喝得半醉,二来是因为那小妾已失宠了。而陈姨娘正得父亲宠爱,他虽垂涎她的美色,但一时还没胆子敢碰她。 舒晟转而把怒气撒在李氏身上,「看你养出了什么混账儿子来,再有下次,老子就阉了他!」上次的事他没追究,但儿子的色心若再敢犯到他的人身上,他绝不会再轻饶。 外头,舒长贞携着被吓呆的妻子,已走远了。 须臾才从适才那番震憾中回过神来的明芸秀,朝他问了句,「我们就这样走了,不敬茶了?」 舒长贞一派好言好语的为妻子解释,「爹、娘现下也没心情喝你孝敬的茶,若你硬要敬茶,万一把他们气出个好歹来,你可要落个不孝的罪名,还是改日再来敬茶吧。」 明芸秀一脸难言的看着身边的夫君,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本来婆婆打算给她马威,但被他给反将了一军,弄得后来也不知是谁谁下马威了,想到婆婆那怨毒中带着一丝惧意的眼神,还有公公那满脸憎恨恼怒的脸色,她心忖看来这舒家的关系比外传还要糟糕。 走向他们住的院子,她想起一件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问:「当年是谁对你下毒的?」 「那毒多半是我继母命人暗中所下,她约莫是想让我渐渐虚弱至死,看起来就像病死。那年我爹请封我大哥为世子之事刚巧被皇上驳回,我大哥约莫是等我不及我被毒死,所以才设计想溺死我。」这事让他怀疑起母亲当年也许是中了相同的毒而死。 她都嫁给他了,他是刻意让她知道这些阴私事,如此来她能更加了解舒家都是些什么人,心里才好有所防备。 听见他所说,明芸秀简直不敢相信,他爹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能如此狠心地冷眼坐视自己的儿子遭受这些残忍的事,却什么都不管不问,只一味偏坦另外两个儿子。 她不由得握住他的手,想将不舍传达给他。 他垂眸,嘴角的笑少了分凉薄,多了分暖意,反握住她的手,与她一块走回小院子里。 而后舒长贞叫来六个侍女,朝她嘱咐,「她们身手都不错,往后你若要离开这院子,便让她们跟着,以免发生什么事。还有,除了我这院子,舒家其他的地方,若能不去,最好还是别去。」 这院子有十几个他从舅舅那里带来的高手守着,纵使是舒晟亲自过来,没他的同意也进不来,这里可以说是舒家最安全的地方。 听他这么说,明芸秀蹙眉道:「可日后我总要去向婆婆请安吧。」今天茶没敬成,还闹成这般,只怕婆婆连她也一块恨上了,见了她怕不会轻易饶了她。 她实在不明白,他今日为何要刻意把场面闹得那般难堪?她看得出来他分明是存心把事情给闹大,这么做有何用意? 舒长贞指着六个侍女,交代道:「你能不去请安就别去,万不得已要去时,就带上她们一块去,她们都是我从舅舅那里带来的人,不归舒家所管,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们去做。你记住我的话,在舒家,你无须对任何人手下留情,你若心软,就等着被人给活吞了。」 听他把舒家说得如此可怕,明芸秀叹了口气,「哎,你说会不会很快传出我忤逆公婆,不孝不敬,气坏他们的传言啊?」虽然她不太在意名声,但才刚嫁进来,她什么都没做就背负上这样的恶名,也未免太冤了。 若是让她爹听见,她都不敢想像爹会气成什么样子。 「你若担心这件事,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传言都是人传出去的,至于要怎么传,还不是全凭一张嘴吗? 「什么办法?」 「你晚点就知道了。」 【第九章 与婆婆过招】 「老爷,咱们芸秀才刚嫁到舒家,这卫国公夫人竟然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让人掌掴她,还把她打得都卧床不起,卫国公府怎么能这么欺负人!我得去看看她才成,也不知这孩子如今伤得怎么样了?」今日听见外头的传言,梅氏都快急死了,待明熹德一回来,便过来告诉他这事。 「她才刚出嫁,哪有娘家人这么快就登门的道理,卫国公夫人让人打她,或许是芸秀说错了什么,做婆婆的教训媳妇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莫要多事。」明熹德皱眉斥道,他虽也心装女儿,却认为女儿出嫁了就是夫家的人,娘家的人不好再多管。 「我多事?咱们芸秀是那么可人又体贴的一个姑娘,怎么会刚嫁到卫国公府就惹得她婆母生气?分明是她婆母存心为难咱们芸秀!她在夫家受了这样的委屈,老爷不替她讨个公道,还不让我去看看她,您这心莫非是铁石打的不成?她可是夫人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这些年来我含辛茹苦才将她给拉扯到这么大,老爷舍得,我可舍不得!」 梅氏以往是绝不敢同丈夫这般说话的,但这回实在是太心疼芸秀,一时不忿才脱口而出,边说边拿着手绢擦着泪,嘤嘤啜泣着。 被她这么指责,明熹德脸色难看,他何尝不心疼女儿,女儿才刚出嫁,娘家人就上门去,这于礼不合,「你……」他瞪着梅氏须臾,思及妻子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儿,心上一软,本来想反驳的话,到了嘴边改成了另一句,「罢了,你要去就去吧。」 见他同意让她去舒家了,梅氏脸色一喜,「妾身就知道老爷也是心疼芸秀的,我明儿个一早就到卫国公府去看芸秀,今日时间已晚,不好再过去。」 第二十六章 翌日一早,梅氏便携着吵着要跟去的两个女儿一块去了卫国公府。 「芸湘,卫国公府不比咱们家,等会儿到了那边,你记得别乱说话,给你大姊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知道吗?咱们这一趟是去探望她,可不是要给她生事。」坐在马车里,梅氏叮嘱向来心直口快的小女儿。 「我知道,我才不会乱说话呢,不过要是大姊真让人给打得卧床不起,那咱们要不要接回大姊呀?」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你大姊都出嫁了,哪能再随便接回来。」她是担心芸秀,才急着过府去看她,可从没想过要接她回来的事。 「那万一大姊真受了伤,咱们也不管吗?」明芸湘再问。 「咱们这不是要去看她吗?」 「看她能有什么用,大姊若真是伤着了,您去看她,她的伤也不会马上好起来啊。」明芸湘不以为然的回道。 一直没开口的明芸昭岀声轻斥,「芸湘,事情等见到大姊再说,你别在这里瞎嚷嚷。」 明芸湘噘着嘴冋了句,「我这不是担心大姊嘛。」接不来她也没敢再多说什么,一路安静的到了舒家。 李氏正为外头的传言而生气着,就听见下人来通传,说是明家来人要见明芸秀,气得她当即摔了一只茶盏。 她身边一个婆子说道:「这明家多半是听信了那传言,才眼巴巴的赶过来看二少奶奶,夫人,不如干脆让人把她们撵回去。」 「你这蠢货,这会儿让人把她们赶回去,岂不坐实了那明芸秀真被打得见不得人吗?」李氏没好气的骂了句,吩咐下人,「让她们进来,带她们去见明芸秀。」 梅氏不过是一个侍妾,她压根没将梅氏给放在眼里,连见一面都不屑。 那下人应了声,领梅氏她们去见明芸秀。 由于昨日敬茶发生了那样的事,明芸秀今早索性装病,没去向婆婆请安,想暂时躲个几天再说。 忽然得知姨娘和两个妹妹过府来看她,还不知是怎么回事的她虽然高兴,但也觉得纳闷,莫非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待下人将梅氏母女给领进院子后,明芸秀亲自到门前迎接三人,「姨娘、芸湘、芸昭,你们怎么来了?」 见她好端端的,不像受了伤,明芸湘脱口而出,「大姊,你不是被打得卧床不起吗?」 「谁说我被打得卧床不起?」明芸秀诧异道。 「外头都这么传着呀,说你昨儿个向卫国公夫人敬茶时,也不知怎地惹了她生气,她便让婆子掌掴你,把你打得满脸是血伤重不起。」 「啊?」明芸秀愣之后,顿时明白过来,昨天舒长贞说的那个办法是什么了,他竟派人散布谣言,把她说成被婆婆苛待的可怜媳妇,如今若是传出她不敬公婆的话来,城中百姓也就未必会相信了。 想明白这点,她掩着嘴笑着解释,「我是差点被打了,但是没伤着,你们别担心。」 梅氏不解的问:「这是怎么回事?外头传言你被打得都吐血了。」 芸秀不好说出那些传言多半是舒长贞让人传的,只将昨天的事约略的告诉她们。 「所以我昨儿个险些就挨了打,你们没瞧见那婆子一条胳臂有我大腿这么粗,她一脸凶狠的朝我走来,这要是真让她打下去,我多半就要昏厥过去。」 梅氏听完经过,顿时替她担忧得直皱起眉头,「怎么才嫁过来就闹成这样,这往后你要怎么在舒家过日子?」 见姨娘为她急得满脸愁容,她亲昵的挽着梅氏的手撒娇道:「您别替我担心,您瞧我这般聪慧,这么点小事难不倒我的。」 明芸昭则道:「我猜姊夫故意把这事闹成这般,多半是不想让大姊亲近舒家那些人。」 「这是为什么?」明芸湘不明所以的问。 明芸昭说出自己的推测,「他也许是想让大姊提防他们,让大姊看清眼下卫国公府的情势。」 明芸秀夸赞了她一句,「不愧是我妹妹,跟我一样聪慧,一眼就看出你姊夫这么做的目的。」这事她昨儿个想了好半晌想明白呢,妹妹居然只听她说经过就明白。 「还好芸秀没事,不过你往后还要在卫国公府过日子,旁的人也就算了,你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不见你婆婆吧。」梅氏为她日后的处境忧虑不已。 明芸湘想出了一个办法来:「不如干脆让姊夫分家算了,各过各的,这样就用不着住在一处了。」 梅氏轻责了女儿一句,「他爹还在世呢,哪里能分家?」 明芸昭倒不这么认为,「姊夫若是真想分家,也不是办不到,但他就不能再争卫国公府的世子之位了。」他若要分家,卫国公府定然会逼他放弃争取。 明芸秀看得出舒长贞并不想要世子之位,而他明知舒家一家子都对他不怀好意,还继续住在这里,似乎是另有目的,只是她还不知那目的是什么。 「卫国公府声名这么臭,做这世子有啥用。」明芸湘打心眼里瞧不起卫国公府,接着想起一件事,说道:「对了,大姊,大哥不方便过来看你,他让我们转告你几句话。」 「什么话?」 明芸昭先明芸湘一步说道:「他说城东那座宅子已差人去整理过,你若想过去住,随时可以过去。」 「二姊,你怎么老抢我的话说?」明芸湘噘着嘴埋怨了句。 明芸秀满脸笑意的搂着小妹,「好啦,多谢你们跟姨娘一块来看我。」卫国公府是个吃人的地方,但他们明家却是一个处处都是温暖的地方,若是舒长贞能生在他们明家这样的人家,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般冷酷无情的模样。 几人又叙了好半晌的话,明芸秀才送梅氏和两个妹妹离开。 她们前脚刚走不久,李氏就派人过来她住的院子,说是要探她的病。 明芸秀连忙躺在床榻上,盖着被褥,佯作昏睡不醒的模样,由着邱嬷嬷她们几个去应付李氏派来的婆子。 婆子本想进房里见明芸秀,邱嬷嬷拦住她,不让她进去,只让她在房门口瞧。 「昨儿个夜里二少奶奶一宿没睡,发起烧来,折腾大半夜,方才又强撑着身子见了梅氏她们,这会儿好不容易才睡着,您可别吵醒她,否则……」邱嬷嬷说到这儿便打住了话。 那婆子被拦着,没办法进到房里去,沉着脸不快的问:「否则怎么样?」 「否则咱们二少奶奶倘若发起脾气来,可不比二公子省心。」邱嬷嬷说着,一脸哆嗦的模样,彷佛十分畏惧似的。 那婆子闻言半信半疑。 一菊唯恐她不信,在旁边加油添醋的说道:「咱们二少奶奶平时倒也十分可亲,可一旦惹恼了她,她发起脾气来谁都拦不住。」少奶奶先前交代过她们尽管把她说得凶狠些无妨。 二兰也跟着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说道:「有一回我差点连命都没了呢。」 邱嬷嬷接腔道:「您若真要将二少奶奶给叫醒,那您就去吧,只是会发生什么事,咱们可不敢保证。」说着,她佯装岀脸害怕的表情往后退了几步,一菊、二兰也跟着她后退。 第二十七章 见她们这般,婆子没敢进去,撂下一句话,「罢了,我回去照实回了夫人的话。」说完扭头就走。 见她被她们合力赶走,三人高兴地笑出声,连忙进房里告诉自家主子。 「少奶奶,那婆子被我们给吓走了。」二兰兴高采烈地说道。 「做得好。」明芸秀掀开被褥爬了起床,坐到桌前为自己倒了杯茶,道:「我暂时还能装两天的病,不过总不能一直装下去,早晚要去见婆婆的。」 「但卫国公夫人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您。」邱嬷嬷昨日虽没跟着到厅堂去,却也听她说过昨天的情形,担忧李氏会借故刁难她。 「不打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就是了。」她也不是好欺负的,对付坏人未必要比他们更坏,但至少要比他们无赖。 「你确定要把听雨姑娘给接回卫国公府?」飞烟楼一处雅室里,葛元回呷了口手里的酒道。 他身量瘦削,肤色偏白,五官端正俊雅,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 「嗯。」舒长贞漫应了声,抬手拨弄着旁边一盆盛开的红梅。 「你带她回去,也不怕你那弟弟把她给生吞活剥了。」舒长钰可是垂涎古听雨很久了,有几次还是多亏他刚巧来飞烟搂,才替她解了围。 「舒长钰若敢动听雨,我正好趁机收拾了他。」舒长贞对此早有准备,接着话锋一转,问起另一件事,「殿下,那件事进行得如何了?」 「已差人去做安排,这折子一层一层往上递,等年初开春后,刑部和大理寺应当就能看到折子了。你那边呢?言松可把那暗器给拿到手了?」 「他到南方去,这一来二去没这么快回来。」接着,舒长贞想起一事,说道:「待我陪芸秀回门后,会找个时间去拜见明德长公主,探探她的口风。」 「我这位姑母同我父皇一样,都偏疼我二皇兄,可惜他英年早逝,没那福气继承大统。」葛元回的话里流露出一抹幸灾乐祸,「啧,他这一死,父皇让不少人给他陪葬,连立下不少战功的雷家都整个折了进去,这次咱们再把这案子给翻出来,怕是会在京城里掀起腥风血雨来。长贞,你那招祸水东引,妙啊。」 他脸上透着一股子兴奋,等着看好戏。对他而言,人生就是一出大戏,这处没戏可看,换个地方再看就是,再不济还能自己搭个戏台找人来演。 重翻当年的旧案,不是为了找出真凶给二皇兄报仇,更不是想替当年那些无辜惨死之人申冤,他完全是闲着无聊,想看戏罢了。 对他的称赞,舒长贞无动于衷,只说道:「等过一阵子,我打算送芸秀和听雨离开京城。」在这场腥风血雨到来前,为防万一,他得先把她们送出京去。 葛元回斜睇着他,调侃道:「长贞你不会是对明芸秀上了心吧,那听雨姑娘还不得吃味?」古听雨跟着舒长贞多年,他知道舒长贞对古听雨用情至深,他亲眼见过舒长贞对待古听雨时万般温柔的模样,那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是个识大体的姑娘,不会为此吃味。」舒长贞漫不经心的回道,人家钟情的是雷子望,与他无关。 闻言,葛元回玩味的挑起眉,「你还真对你家那位新婚夫人动心啦?」下一瞬他便一脸理解的表示,「不过咱们男人嘛,左拥右抱、喜新厌旧本就正常,这没什么。」 舒长贞不想多跟他解释什么,雷子望的存在除了古听雨之外,没有其他人知晓,他也没打算让葛元回知道。 提到妻子,虽然才出来不到半天的时间,他此时已有些归心似箭的想回去看她。 两人再议了会儿事,便各自离去。 就在他准备离开飞烟楼时,雷子望从玉坠里飘了出来,默默的瞅着他。 思及自己急着想赶回去的心情,舒长贞将心比心,面对朝夕相伴他多年的好友,终究不忍心让他失望,点头让雷子望附了他的身,先去见古听雨。 两盏茶后,他才离开飞烟楼。 回到舒家,舒长贞准备回自己住的跨院时,就见到几个婢女们抬着一个人,脚步匆忙的往他的院子而去。 他认岀那些婢女是他院子里的人,还有明芸秀身边的下人,心中一跳,大步上前,发现她们抬着的正是明芸秀,而她紧闭着眼、手脚不停抽搐着。 他脸色顿时阴沉得宛如要刮起风暴,「这是怎么回事?」 邱嬷嬷一脸着急的说道:「回二公子的话,二少奶奶先前去了夫人那儿,夫人想惩戒奴婢们,二少奶奶为护着咱们被夫人责骂了几句,还被夫人拿果子砸了脸,突然间三少奶奶就整个人抽搐起来。」 闻言,他神色愀变,「可去请大夫了?」他交代过院子里的人,要请大夫只能请熟的,李氏他们请来的大夫是完全不能信的。 「已去请大夫了。」邱嬷嬷刚回了句,就见他一把抱起明芸秀,快步朝院子走去,她们几个连忙跟在后头。 进了房里,舒长贞将明芸秀放在床榻上,几年前他开始习武时,也跟着学了些医术以防身,正抬手想査看她的脉搏时,忽然见到一双明亮的圆眼顽皮的朝他眨了几下。 明芸秀原本抽搐的身子不抖了,一骨碌翻身坐起来,一脸等着他夸赞的表情,「怎么样,我刚才装得可像?」 舒长贞静默几息,原本要号脉的手转为朝她的腮颊狠狠捏了两下,咬牙称赞了她一句,「像。」方才他一时不察,竟给骗过去了,被她吓得几乎失了方寸。 见状,明芸秀得意的仰起下颚,「哈哈哈,连你也被我骗到了吧。」 见她安然无事,他又好气又好笑,放下心来,在床榻旁坐下,问道:「怎么回事?」 「今日我娘家来人,婆婆大约是等不及了,不久前差人来说要过来看我,我哪里好意思让她老人家亲自过来,所以就强撑着『病体』去向她请安了。」 她去之前还特地将脸给涂得苍白了些,看起来就像真的生了病的模样,谁知她过去,婆婆当即借故朝邱嬷嬷和一菊二兰发作,指责她们没照顾好她,才会害她刚嫁来就病了,要让人重打她们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那分明就是要邱嬷嬷她们的命,她哪可能让婆婆这么做。 她发狠的拔下发上的一支簪子,抵在自个儿的颈子上,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说道:「媳妇刚进门就病了,与邱嬷嬷她们无关,要怪就怪媳妇这身子受不得惊吓,一受惊吓就得病上一场,要是母亲非要罚邱嬷嬷她们不可,那媳妇宁愿一死来替她们受过,我死后还望母亲能饶了她们。」 见她这般,李氏脸色难看,恨不得亲手掐死她,「哼,你这是在威胁我?你要死就给我死在外头,别污了我的地方!」她骂完,拿起搁在一旁几上的果子朝她砸了过来。 她一时闪避不及,被砸到了脑袋,便顺势往后一倒,翻着白眼,歪着嘴,抽动着手脚。 明芸秀这模样吓住了李氏,她叫了声,「她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八章 「二少奶奶约莫是被夫人那果子给砸岀毛病来了,这事奴婢会如实禀告二公子。」这时,舒长贞派给明芸秀的一名婢女冷着张脸回道。 闻言,李氏似乎略有顾忌,喝斥道:「胡说,不过只是一颗果子,哪里能把人给砸岀毛病来,八成是她本来就有病,还不快把她给抬回去,请大去来瞧瞧。」 于是几名丫鬟便把明芸秀给抬了回来,李氏也不敢再发落嬷嬷她们。 说完事情的经过,明芸秀满脸笑意的望着舒长贞,「你说我聪不聪明,反将一军,把婆婆给唬住了。」 「勉强算机俭,不过,既然你都被砸出毛病来了,我也不能不有所表示。」舒长贞眸里掠过一抹寒光。 「你要做什么?」她好奇的问。 「自然是去向母亲请安。」 虽然明芸秀是装的,但丫鬟已把大夫给请来了,这戏索性演了全套,舒长贞让那位大夫开了滋补的方子,亲自送大夫离去,而后他便转去了李氏的院子,身后还跟着数名护卫。 下人们见他来势汹汹,拦着不让他进去,他毫不留情的拿起鞭子一路抽了过去。 「你们这些奴才还不给我滚开!」 几个拦阻的下人被他给抽得皮开肉绽,没敢再拦他,让他直接闯进李氏的院子里。 李氏面带满脸恚怒的朝他呵斥,「谁让你进来的?给我出去!」 「我可是特地过来向母亲请安的,可外头那些不长眼的奴才竟然不让我见您,存心拦我,不让我在母亲面前尽尽孝心,这样的刁奴,母亲可不能放纵,否则哪一日,这些该死的奴才连暗害主子的心都有了!」他说着,手里的鞭子时不时的就往地上抽几下。 那啪啪抽动的声响,吓得站在旁边的下人们个个胆颤心惊,唯恐他一个不高兴,那鞭子就往他们身上抽过来,这样的事以前他还真干过几次,因此下人最害怕见到的人就是他。 「哼,孝心?你也会有孝心?你这话说得也不觉得害臊吗?你要是真对我有那么点孝心,天都要下红雨了!」李氏刻薄的嘲讽道。 她虽也忌惮他手里的鞭子,但她不信他敢打自己这个继母,言语上不敬是一回事,他若真敢对她动手,那可就是要受万人唾骂的不孝子了。 舒长贞笑得凉薄,喊冤道:「母亲怎能这么冤枉我呢,以前我对您可是满满一片孝心,日日风雨无阻的来向您请安,都怪那次我溺了水,脑子变得不好使,惹得母亲生气,见我一次就生一次气,我才没再常来向您请安呢,就怕把您给气出病来。」 「你那也叫请安?你每来一次,就拿我这儿的人撒气,下人都被你打伤好几个了,这样的请安我可消受不起。」李氏厉色道。 「母亲如此误解我,真教人伤心,我可是出自一片好心,才替母亲管教身边那些恶奴和刁奴。不过我这趟除了来向母亲请安之外,也想问问,我媳妇儿是哪儿做错了?母亲竟如此狠心,把她给打成那副样子。大夫适才来给她诊过,说她这是被硬物砸伤了脑子,能不能复原还两说。」 见他提起这事,李氏刚想辩解两句,便见他突然冷下脸,语气变得阴狠,「要是她真做错了什么,母亲尽管告诉我,我绝不护短,该怎么惩治她就怎么惩治她,可您如今亲手把她给伤成那样半死不活的模样,我陪她回门时怎么向我岳父交代?」 不让李氏答腔,舒长贞阴沉着脸紧接着再道:「万一我岳父他一气之下,写奏本向皇上参咱们卫国公府什么婆婆不慈,苛待媳妇之事,您打算怎么办?先前就有其他言官向皇上禀奏过,咱们卫国公府一门尽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不足以为百姓表率,建议皇上夺了咱们卫国公的爵位呢,再闹出这事来也不知皇上会怎么想?」 见他竟然拿夺爵之事来威胁她,李氏气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气急败坏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也是这卫国公府的人,卫国公府要真出了什么事你也讨不了好!」 「可不是,所以母亲还是消停消停,多学学别人怎么当一个慈祥仁善的婆婆,别给咱们卫国公府的名声再添一笔恶名。」舒长贞神色森然的警告她。 「你……」李氏愤怒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舒长贞离去前轻飘飘的再撂下一句话,「纵使没了卫国公府,我起码还是虎威大将军的外甥,而你们呢?还有什么?」 李氏捂着胸口,整个人被气得都要厥过去了。 见她气得涨得满脸通红,舒长贞提着鞭子悠然的往外走去。 他的媳妇可容不得旁人来欺负。 在他走后,舒长钧与舒长钰过来李氏这儿,见她正暴怒的砸东西出气,舒长钰问母亲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气。 李氏将舒长贞适才说的话告诉儿子。 听完,舒长钰怒道:「他也太猖狂了,竟然拿这事来威胁您,他以为咱们真不敢动他吗?我这就找人去教训他!」 舒长钧叫住转身要走的弟弟,泼了他一盆冷水,「你手底下那些人,打得过他从大将军府带来的那些人吗?再说你可别忘了,他落水那年,他舅舅亲自送他回来时是怎么说的。」 当年姚是岑对舒晟说,若是以后舒长贞伤了一条胳臂,他就打断他们兄弟的两条手臂,要是舒长贞伤了一条腿,就拿他们兄弟的两条腿来赔,若是舒长贞死了,他就让他们兄弟给他陪葬。 姚是岑那话不是恫吓,他真敢这么做,当时他就曾为了舒长贞溺水的事,把舒长钧给痛打一顿。 姚是岑离开前,还朝舒晟扔出一把刀,直接擦过他的面颊,牢牢钉在他后面的墙上,撂下狠话道:「要是我外甥再在舒家出什么事,舒晟,你就等着给你的那两个儿子收尸吧。」 「难道咱们就这么窝囊的让他这么欺到头上来?」舒长钰不满的问。 「当然不会,咱们不能动他,但若是其他人动他,可与咱们无关。」舒长钧先前为了除掉舒长贞,暗中买了几个杀手,想让舒长贞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外地,可惜没能成功,不过他又想到一个对付他的好办法。 「其他人?你想找谁?」舒长钰想起一个人来,「莫非是四殿下?」祖母与四殿下的母妃是堂姊妹,因着这层关系,爹和他们兄弟都支持四殿下,并暗中为他办了不少事。 「知道什么叫狐假虎威吗?」舒长钧点拨他。若是动舒长贞的人是四殿下,纵使姚是岑贵为虎威大将军,也不能将他怎么样。 「知道。」舒长钰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问,下一瞬顿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李氏因不确定明芸秀的状况,派长媳替她过来探望明芸秀。 谢映过来时,明芸秀坐在床榻上,手脚偶而抽搐个两下,以示自已确实有恙在身。 「大嫂过来看我,我没法起身招待,真是对不住。」她嘴上歉疚的说了句。 「你身子不适,怪不得你。」谢映神色淡漠的转达婆婆交代的事,「娘吩咐我来瞧瞧你的身子有没有好?若没好,要不要请太医过府来瞧瞧?」 第二十九章 明芸秀上翘的嘴角带着一抹微笑,「已好些了,用不着麻烦太医,你瞧,没抽得那么严重了,也许再喝几天药就能痊愈。」 「既然这样,那我回去跟娘说。」谢映本就不是多话之人,说完起身便走。 送走她,眀芸秀利落的翻身下了床榻,朝邱嬷嬷道了句,「大嫂虽然沉默寡言,但看着倒是不让人讨厌。」 舒长贞走进房里,听见她的话,接腔说道:「她啊,心如止水,如今就像行尸走肉般,了无生趣。」 「这是为什么?」明芸秀好奇的问。 「她心爱之人死了,她父母却强迫她嫁给舒长钧,她听从父母之命嫁了,但自嫁进来后从未笑过。」舒长贞简单说了谢映的事。 听了她的遭遇,明芸秀心中有些恻然,「原来她这么惨啊,怪不得她总是面如寒霜,那她这么活着,当不是比死了还难过?」 「一个人要怎么活着,全凭自个儿选择,可以让自己活得浑浑噩噩逃避痛苦,也可以选择面对那些困难,去克服它们。她既然想那么活着,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舒长贞语气里没有一丝怜悯,他也是经过选择,才成了如今这样的自己。 明芸秀深有所感,颔首道:「你说的没错,人这一生要活成什么样子,多半是自己的选择,像我当初答应嫁给你一样。」 舒长贞双眸紧盯着她问:「怎么,你后悔了?」 她轻摇螓首,「我没后悔。如果不是亲自来到舒家,我不会知道你以前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也不会知道你为何会从以前那般温和善良的模样,变成现下这样。」 她那温柔的眼神和话里的怜惜,让他的心头震动着,「知道又能如何?」 「知道后能做的可多了。」明芸秀柔笑着上前拥抱住他,「我可以这样抱着你,告诉你,虽然这府里没人真心疼你,但以后有我疼你,以前我来不及帮你,以后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你受苦。」在他护着她的同时,她也想要保护他,想让他知道,她的心里有他。 其实她心里一直都有着他,只是她太晚才找到他,太晚来到他的身边,才让他以前受了那么多的苦。 她的话让他动容,而后失笑道:「你有什么能耐帮得了我?」他一直飘荡的心,在这一刻彷佛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泊之处。 她冷哼着抬了抬眉,「你不要小觑我,你瞧我这次多机伶,轻易把婆婆给唬住了,你想对付谁、整治谁,我都可以帮着你岀主意。」 他将她拦腰抱起,笑声震动着胸膛,「是是,我家娘子多智近乎妖、灵慧过人,往后还请娘子多多指教。」 「你要做什么?」明芸秀轻呼声,连忙圈抱着他的颈子。 「你这几日在院子里闷坏了吧,我带你出去走走。」 「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不放。」他一口拒绝,大步朝外走去,院子门前,随从已牵着一匹马候着。 他抱她上马,而后翻身坐到她身后。 明芸秀坐过马车,却没骑过马,一时有些惊慌。 他拽过大氅,将她圈抱起来,「别怕,我带你出城去遛遛马。」说着,他轻夹了下马腹,朝后院而去,几名随从已骑着马等在后门,见他出来,纷纷跟上。 「以前可骑过马?」舒长贞的声音拂在她耳侧。 「没有。」烈烈的寒风呼啸乱来,明芸秀不觉得冷,须臾,适应了马儿的速度,她好奇的举目张望着,原来骑在马背上,视野要比平常更远一些。 「想学吗?」 明芸秀惊喜的转过了头,「我可以学吗?」 「你若想学我就教你。」他想疼她宠她,只要是能让她欢喜的事,他都为愿意为她做。她以真心相待,他也会回以真心。 「我想学、我想学。」她高兴的迭声说道,她早羡慕那些会骑马的人,一直都没机会学,难得他愿意教她,她哪里肯放过这机会。 见她这般雀跃的模样,舒长贞的眸里荡开一抹宠笑,「等到城外我再教你。」 一路来到城外,他寻了处平坦的地方,将缰绳交到她手里,告诉她要怎么驾驭马儿,他坐在她身后,下颚贴着她的面颊,一步一步的指点着她。 她十分兴奋,感觉到整个人热烫起来,彷佛不是在寒风中,而是盛夏的炎热里。 他的大掌包覆着她的手,教她怎么操控缰绳,怎么让马儿前进后退。 他垂眸注视着她脸上的灿笑,明亮得让人想一辈子珍藏起来。 慢慢的骑了会儿,她觉得自己彷佛能稍稍驾驭马儿了,欣喜的往他胸前一靠,回眸笑得阖不拢嘴,朝他说:「你看见没有?我好像会一点了。」 「看见了。」他抑制不住心绪涌起的股冲动,朝她红扑扑的脸颊亲吻了口。 她羞得原本就绯红的脸更加嫣红了几分,「你怎么亲人也不先说一声。」现在还是在外头呢,她赧然的朝四下悄悄望了眼,见那些随从都在不远处候着这才放下心。 「怎么,我亲我家娘子还要敲锣打鼓事先宣告不成?」 「你说什么呢。」她抿着唇,接着不甘示弱的勾下他的颈子,朝他的唇瓣飞快的落下一吻,娇笑道:「呐,这是我的回礼。」 「你这回礼我很满意。」他猝不及防的将她抱起,让她整个人转了过来,面对着他,捧住她的脸,覆住她的唇。 她略略挣扎着,他这样吻她,那些随从再眼瞎也看得岀来他们在做什人吧,真是羞死人了,但她推搡两下便投降了,被他那霸道的吻给吻得手脚发软。 她抬眸撞见他眸里那毫不遮掩的欲火,整个人羞臊得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想起他那恣意妄为的性子,她不得不提醒他,「我们还在外头呢。」 「那咱们回府吧,今儿个学得差不多了,改日我再教你。」 见他就要纵马回去,明芸秀吓得紧拽着他的衣襟,「那你先把我转回去啊。」 「这样不是挺好的?」 她瞠瞪他,「一点也不好,你快把我弄回去,要不然我就自个儿来。」 他低笑着将她抱起,放回原来的位置,两手圈着她的身子,握住缰绳,迫不及待的疾驰而归。 【第十章 打翻醋坛子】 明芸秀回门这日,带了不少礼物回府。 李氏完全没让人给她准备回门礼,所幸舒长贞早有准备,有上好的茶叶、珍酿、布匹,就连府里的下人也都有一块上好的布料。另外再给她爹准备了上百年的人参、灵芝等珍贵药材,给她大哥的是一套名贵的文房四宝,其中有一只文人雅士最为喜爱的端砚,而给明府其他女眷们准备的是几套精致的头面。 梅氏前两日就让厨房开始准备今日的席宴,今儿个一早早早就起来梳妆打扮,等着见明芸秀和舒长贞。 明芸湘让身边的一个丫鬟去前头打探情况,少顷,那丫鬟回来报讯,「三小姐,大姑奶奶和姑爷回来了,这会儿到了前厅里,正跟老爷和少爷说着话呢。」 「爹向来话不多,应该很快就能说完话,走、走,咱们快去姨娘那儿等着。」她提着衣裙,兴冲冲的往母亲的小院跑去。 第三十章 来到梅氏的小院时,看见明芸昭已在屋里,正跟母亲说着话,她走进去叫嚷了一声,「二姊,你过来也不喊我一声。」 明芸昭回了一句,「我没喊你,你不也会自己过来。」 「好啦,你们大姊待会就和姑爷来了,别吵嘴了。」梅氏眉眼含笑,直瞅着门外。 没等多久,明芸秀便携着舒长贞过来,明侑远也陪着他们一道前来。 几人见了礼,各自落坐后,明芸秀喜孜孜的让一菊和二兰将她带回来的礼物送去给姨娘和妹妹。 梅氏打开她送的那几个锦盒,瞧见里头摆了两套头面,还有两只玉镯,那成色和做工精致不凡,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惊讶的说道:「芸秀,你这礼也太贵重了。」 明芸湘与明芸昭也各自看了自己的礼物,见同样是别致的头面,明芸湘出声道:「就是啊,大姊,这些首饰这么漂亮,很贵吧?」父亲虽然是三品朝官,但父亲为官向来清廉,虽有些家底,可她长这么大还不曾拥有过这么精美的首饰。 她拿起一支用金丝缠成蝴蝶模样的金簪,蝴蝶上镶着一对小小的红碧玺当眼睛,翅膀上镶着几枚圆润的小珠,她看得爱不释手。 「这些都是我夫君送的,姨娘你们尽管收下就是。」明芸秀笑着劝道。 先前他带回这些首饰给她时她也有些意外,自家夫君爹不疼娘不爱,只靠卫国公府每月给的月例,她心忖多半不够他平日花用,不想他花费太多银子,遂对他说:「你不用花太多银子给我置办回门礼物,我娘家人都是真心疼爱我的,不管我带回去什么,他们都不会嫌弃的。」 「你这是担心我养不起你吗?银子我有的是,不缺这些,日后你想要什么,尽管买就是。」说完,他大气的掏出一迭银票塞给她,「不够再问我要。」 她后来追问,才知他早在几年前已讨回他娘的那些嫁妆,置办了些铺子,另有生财之路,不愁没银子花。 舒长贞也接腔道:「这是我的一番心意,还请姨娘和两位妹妹收下。」 明芸湘拿着那些首饰,笑得阖不拢嘴,颔首道:「既然是姊夫送的,那我就却之不恭啦,谢谢姊夫。」 梅氏笑看着舒长贞,「姑爷有心了,这次咱们就收下,往后可别再破费了。」 明芸秀过去亲昵的挽着她的手道:「姨娘,您把我养这么大,还养得这般聪慧贤淑,他孝敬您也是应该的。」 一旁的明侑远毫不客气的拆妹妹的台,「聪慧倒是有的,但贤淑呢……八成是你当初投胎时太急忘了带上了。」 他这话一说,梅氏与两个女儿和舒长贞都笑出声来。 「大哥,我可是你亲妹妹呢,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明芸秀娇嗔着瞪了兄长一眼,而后看向自家夫君,笑得温柔可人,问:「夫君,你告诉大哥我贤不贤淑?」 「贤淑……」舒长贞一脸正经的回了两个字,就在明芸秀满意的直颔首时,他再补上两个字,「才怪。」 要是她真贤淑,就不会装病骗李氏,当初也不会敢一个人半夜潜进他房里,不过这样的性子正合他意。 房里几人哄堂大笑。 「你和大哥是事先串通好了,今儿个特地一块来编排我的吗!」她指着他们佯作嗔怒。 梅氏笑道:「他们是逗你呢。」见到舒长贞看向明芸秀时那满脸的宠溺,她欣慰的放下心来,一个女子能得到夫君疼爱,可是人生大幸之事。她接着提醒道:「芸秀,别忘了带姑爷去给你娘看看。」 「好,我这就带他过去。」明芸秀应了声后,便领着舒长贞到后院一处供奉明家祖先牌位的小祠堂里。 明侑远与明芸湘、明芸昭也一块过去。 明芸昭点了几支香递给明芸秀与舒长贞,让两人给已逝的嫡母上香。 两人朝母亲牌位恭恭敬敬的拜了拜,而后明芸指着站在他身侧的舒长贞,对着母亲的牌位说道:「娘,这是女儿嫁的夫君,我今日回门,特意带他过来看看您,日后他若是欺负我,您可要给我作主,罚他一顿。」 听见姊姊竟然这么说,明芸湘忍俊不住噗哧笑出声来,明芸昭脸上也带着了些许笑意。 明侑远则笑着摇头,这个妹妹从来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姑娘,以前未出嫁前,便常说出一些话来把爹给气得跳脚。 如今岀嫁了,他并不担心她会受人欺负,因为她从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姑娘,遇到不能忍受的事情时,打不过她会逃会跑,所以三个妹妹里,他最放心的便是这个妹妹了。 舒长贞竟也没驳斥什么,反倒一脸认真的对着岳母的牌位许诺,「娘放心,我会待芸秀好的,谢谢您把她生得这么聪慧贤淑,终我一生都不会辜负她。」 见他夸她贤淑聪慧,明芸秀看着他,眼里的笑满得都要溢出来了,「你这话我可是亲耳听见了,日后可不能食言。」她心里甜得都要融化了。 明芸湘在后头出声表示,「大姊,我们也都听见了姊夫的话,日后可以为你做见证。」 明侑远笑着说道:「希望不会有需要见证的那一天。好了,祭拜完母亲,咱们出去吧。」 几人离开祠堂,明芸秀跟妹妹们已有几日不见,姊妹三人想说些体己话,便让兄长带舒长贞在府里走走。 三姊妹回了梅氏的小院,梅氏正好去厨房盯着待会儿要上的宴席所以不在,姊妹三人坐在桌前,明芸湘迫不及待的问起明芸秀这几日在卫国公府是怎么过的,她婆婆还有没有为难她。 明芸秀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两个妹妹。 听完,明芸湘一脸佩服的笑道:「亏大姊想得岀这办法来治那恶婆娘,以后她要是敢再刁难你,你就再抽个几下给她看。」 明芸昭摇头说道:「这种办法不能一用再用,用多了,也就唬不住人了。」 明芸秀颔首道:「芸昭说的没错,偶尔用用可以,不能常用。」 「那她以后再刁难你怎么办?」明芸湘担心的问。 「届时看情况再说。」说完自己的事,明芸秀笑吟吟看向二妹,「芸昭,办完我的婚事,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你啦?」 不等她回答,明芸湘便抢先说道:「是啊,该轮到二姊了,姨娘先前还叨念着这事呢,说大哥跟她提起,他有一位同僚人品不错,颇有才干,爹见过那人也觉得对方有前途,大哥想过阵子带回来给娘瞧看合不合适。」 明芸秀心忖大哥都要把人往家里带了,这分明是想让二妹也见一见的意思,她拉起二妹的手兴匆勿开口道:「那到时候你好好瞅瞅,要是看不合眼,就直接同大哥说,大哥是个明理的人,不会为难你。」 「嗯。」明芸昭颔首应了声,对自个儿的婚事没表现出半分的期待来。 明芸湘瞧见她那不冷不热的模样,说道:「二姊连自己的亲事都不怎么在意,真不知这世上有什么事是能让二姊感兴趣的。」 「芸昭性子向来比一般人来得冷静,她呀,纵使心里感到快活,脸上也只会露出淡淡的笑意。」眀芸秀拉着两个妹妹的手接着笑说:「芸湘你呢,刚好跟芸昭相反,有什么话都藏不住,喜怒哀乐全都表现在脸上,教人一看就明明白白。」 第三十一章 她一手抱着一个妹妹,最后再说了句,「不过不管怎么样,你们俩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妹妹。」 三姊妹亲密的抱在一块,明芸湘感动的说:「大姊、二姊,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姊妹。」 明芸昭脸上流露淡淡的笑意,应了声,「嗯。」 有疼宠她的丈夫,还有呵护她的娘家亲人,明芸秀觉得这一刻真是无比幸福。 又聊了片刻,见时间不早,明芸秀与舒长贞拜别家人,返回卫国公府。 两人坐在马车里快到卫国公府时,忽然有一人骑着快马拦下马车,出声禀告,「二公子,三公子又带人去飞烟楼,闹着要见听雨姑娘,他这次带着四殿下身边的几个侍卫过去,那里的兄弟们快挡不住了。」 闻讯舒长贞当即表示,「我这就过去。」说完,他话也来不及说一声便下了马车,翻身上了一名随从的马,匆匆离开。 明芸秀忽然之间被车外吹来的寒风给冻得从头冷到脚底。 她竟然忘了还有一个听雨姑娘。 她曾亲口答应他,等嫁给他后,要把听雨姑娘给抬进门来成为他的侍妾。 她和舒长贞之间并不是只有两个人,而是有三个人。 她脸上的笑犹如此刻被乌云掩遮的日头,倏然之间全都隐去了。 「打,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一个,爷我赏一千两,打伤一个赏五百两!」 舒长钰在暖水阁门前叫嚣着,鼓动着他从四殿下那里借来的侍卫,让他们打杀舒长贞派来保护古听雨的那几个护卫。 那八名护卫都是训练有素的军士,他们曾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斩杀过无数敌军,剽悍无比,那些侍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过碍于这些侍卫都是四殿下身边的人,他们不敢下狠手,因此没能将他们击退,反而束手束脚落于下风。 那些侍卫为了舒长钰的奖赏,个个都发狠的出尽全力,毫不留情。 舒长贞赶到的时候,正看见一名护卫背后被砍了一刀,而舒长钰在一旁高声叫好。 「好好,就是这样,把那些狗奴才全都杀了!」 舒长贞大步走过去,沉声暴喝一声,「住手!」 交手中的数人闻言,全都停下手望了过去。 那些护卫见到自家主子过来,愤怒紧绷的神情瞬间缓了下来,齐声喊道:「二公子。」 舒长贞吩咐道:「你们先退到一边去。」而后,他越过那些护卫走到暖水阁门前,目光阴寒的看向舒长钰,冷笑着说了声,「长本事了啊,连四殿下的人你都能借过来。」 见他竟来得这么快,舒长钰心中恼火,他是特别选在明芸秀回门这天带人过来,本来以为可以一举拿下那些护卫,如愿以偿的登堂入室,哪里想到这些侍卫这般没用,花了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杀了那些护卫。 但他嘴上毫不示弱的回道:「你既然知道他们都是四殿下的人,还不叫你的人全都退开,是四殿下让我来接听雨姑娘过府。」事实上四殿下并未如此,他是存心借用四殿下的名号来压舒长贞,想借此将古听雨给带走。 舒长贞挡在门前,一双眼阴森森的从几名侍卫的身上扫过,把他们看得都垂下了头,没敢与他对视,最后定在舒长钰身上。 「你想带走听雨姑娘,得先踏过我的尸首。」他接着朝一旁的护卫沉声交代,「谁敢上前一步,就给我杀了,用不着手下留情,有事我担着。」 舒长钰被他那如狼似虎般的阴狠目光给看得心下发虚,但听见他的话,还是怒从心起,喝道:「你敢动四殿下的人?」 「四殿下的人先伤了我舅舅派来的护卫,我倒要请我舅舅问问四殿下,他这是对我舅舅这个虎威大将军有何不满吗?」 那几名侍卫闻言全都心头一惊,虎威大将军纵横沙场数十年,建功无数,威名赫赫,是在朝威望最盛的将领,就连皇上都对他十分倚重信任,几位殿下在他跟前更是以礼相待,四殿下还曾希望能拉拢他过来。 一想到他们打伤的人竟然是虎威大将军手下的人,几人顿时后怕起来,其中领头的那名侍卫连忙拱手致歉,「我们兄弟先前并不知道那几位是大将军手底下的人,误伤了他们,兄弟们在这里给他们赔罪,此事还请舒二公子恕罪。」 舒长钰见他们竟低声下气的向舒长贞赔罪认错,登时气得跳脚,「你们在说什么?四殿下可是让你们来帮我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舒三公子,您先前可没跟四殿下说是让咱们来对付虎威大将军的人,这事回去咱们自会禀明四殿下。」那侍卫沉下脸回道,他给他们招来了这么个麻烦,伤了姒是岑的人,若是让四殿下知道,四殿下绝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 说完,他不再理会舒长钰,招呼其他几名侍卫掏出身上所有银子,递过去给舒长贞,并说道:「舒二公子,这些是咱们兄弟的一点心意,给那几位兄弟们治伤,若不够,咱们兄弟会再补上。」 舒长贞让人收下他们递来的银两,分给那些受伤的护卫,颔首道:「不知者不罪,既然你们是被人给利用了,这事我也不怪你们,你们走吧。」说完他摆摆手让他们离去。 那几侍卫抱拳告辞后,赶紧离开。 没了可以倚仗的打手,他舒长钰脚步一转,也想跟着溜了。 舒长贞冷酷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你再敢打听雨姑娘的主意,下次我会让人把你给阉了,若不信,你尽管试试!」 这次搬出四殿下来都没能成功,舒长钰恼恨的在心里咒骂不休,但此时他人单势孤,连句狠话也不敢撂下,飞也似的走了。 待他们一走,舒长贞另外再掏出些银票给那些护卫们治伤。 处理好这事,他这才敲开暖水阁的门,走进屋里。 古听雨见他进来,神色一喜,下意识的就要迎上前去,走了两步便猛地停了下来,朝他福了个身,「听雨见过舒二公子。」 「不用多礼,方才吓到你了吧?」舒长的嗓音淡然有礼。 古听雨抿着唇,再朝他施了一礼,「多谢舒二公子及时赶到,否则听雨真不敢想象后果会如何。」 舒长钰觊觎她许久,若真被他带走,或许她就再也无法见到子望了,这么一想,她怕得紧掐着手里的丝绢。 「你收拾收拾,我这几日会派人来迎你回舒家。」吩咐了声后,舒长贞再问了句,「子望先前已跟你说过了吧,要暂时委屈你当我的侍妾。」 「说过了,可舒二公子不是才大婚,这么快就让我进门,您夫人那儿答应吗?」古听雨有些顾虑。 「这事她先前已答应了,你无须多虑。」话刚说完,他就看见雷子望飘出玉坠,一脸恳求的望着他,他只得转过身,让雷子望暂时附身。 下一息,他再转回身子,神情陡变,温情脉脉的注视着古听雨。 她当即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什么,试探的轻喊一声,「子望?」 「是我,听雨,方才让你受惊了。」 适才外头那阵仗真是把她给给吓坏了,在他面前,她不再强装镇定,扑进他怀里,泫然欲泣道:「子望,带我走吧,我再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第三十二章 「长贞很快就能带你离开这里了。」雷子望怜惜的拥着她,接着告诉她一件事,「听雨,长贞还答应我,说迎你回去后,让我上他的身与你拜堂成亲。」 「真的吗?」她抬起泪眼惊喜道。 「真的,我们可以成亲了。」他生前心心念念的原望,终于要实现了。 「太好了!」她喜极而泣,依偎在他怀里。 他温言软语的哄着她,「所以你再忍耐几日,等安排好日子,长贞就会派人来迎接你回去。」 「嗯。」她柔顺的轻轻点头,忍不住开始期盼那一天快点到来。 独自回到舒府后,明芸秀倚在窗边的一张软榻上,托腮望着窗外。 「少奶奶这是怎么了,先前在娘家时不是还很高兴吗,怎么回来后,就突然像是满怀心事似的?」邱嬷嬷纳闷的问着一菊和二兰。 「是啊,真奇怪,我方才问少奶奶,她什么也不说。」二兰也一脸不解。 「难道少奶奶是在生气二公子半途下了马车,不知跑去哪儿的事?」二菊小声揣测。 明芸秀心知邱嬷嬷她们很担心她,但她这会儿什么话都不想说,须臾后,说道:「你们都下去歇着吧,用不着在这里伺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听见她这么说,邱嬷嬷几人只好退了下去,寝房里只剩明芸秀一人。 她想到不久前,舒长贞才在她娘的牌位前许诺。 「娘放心,我会待芸秀好的,谢谢您把她生得这么聪慧贤淑,终我一生都不会辜负她。」 他明明才承诺过不会辜负她,可他一听见听雨姑娘的事,便顾不得她,将她扔下就走。在他心中,她永远也比不上听雨姑娘吧,他当初求娶她,不就是为了要她替他迎听雨姑娘进门。 这阵子她竟然完全忘了这件事,她苦笑着思忖,她是不是该兑现当初答应他的事了,替他把人给娶进门? 她能食言吗?能假装自己不记得这件事了,耍赖的告诉他,她反悔了,她不想替他把人给娶进门了? 她满腔苦涩,现在人还没进门她都这般难受了,待人来了之后,她怕自己会嫉妒得发狂。 要把丈夫分给别的女人,她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大度,她一点都不想,她想要他只属于她一人所有,她不要与别的女人共有他。 她不要他的心里还有别的人! 她掐着掌心,低声告诉自己,「明芸秀,你虽然不是男子,但一诺千金的道理你应该懂,这是你亲口答应他的。」 「二公子。」 猛然听见房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明芸秀连忙拍了拍自己的面颊,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好些。 几息后,她见到舒长贞走进寝房里,想挤出笑容迎接他,但嘴角就是僵硬得无法再往上扬起,她索性不勉强自己。 「你回来了。」她望着他,轻拧着眉心问了句。 「嗯,我有事要同你商量。」舒长贞正要开口时,就听明芸接腔道—— 「是听雨姑娘的事吗?」 他心忖她当时在马车里,应当听见随从禀告他的话了,颔首道:「没错,我打算挑个日子让她尽快入门,省得舒长钰再去纠缠她。」 「好。」明芸秀此时的脸色已缓了过来,她不想在他面前变得像一个面目可憎的妒妇,泰然自若的朝他颔首,「你看要哪日迎她进来,我来安排。」 「过几日吧,你看哪一天合适,就安排哪天。」 「我知道了,那喜房要安排在哪处院子?」她接着问。 「旁边那处院子是我母亲生前所住,如今空置着,就安排她住在那里吧,你明儿个差人去整理,把里头布置布置。」两处院子紧邻,如此他的人手要保护也方便。 「好,我这就让人过去清理布置一番。」说着这话,她胸口直冒着酸气,偏生还得强忍着不能发作,因为是她亲口答应要帮他纳妾,心里再酸、再苦都只能忍下。 说完后,她径自朝院门外走去,叫来一菊和二兰,吩咐道:「你们两个领几个丫鬟去把隔壁那处院子给整理整理,这几日二公子要迎新姨娘进门。」 闻言,一菊和二兰都脸错愕,齐声讶异道:「二公子要纳新姨娘?」 「没错,还愣着做什么?快带几个丫鬟过去。」 一菊和二兰面面相觑。 邱嬷嬷也满脸惊讶,问道:「二公子怎么突然要纳妾?」 「不是突然,我先前就答应过他,要替他把听雨姑娘给抬进门来。」明芸秀忍住满腔的酸楚说道。 邱嬷嬷皱着眉头,忽然明白过来少奶奶为何从娘家回来后,就郁郁寡欢起来,八成是二公子对她提了这事。 她先前也听说过二公子倾心飞烟楼一位姑娘的事,只是因为少奶奶嫁进来这段时日,二公子一直都待少奶奶很好,让她们全都忘了这事。 「可您才嫁进来不久,二公子就急着纳妾,也未免太不尊重您了。」邱嬷嬷替她心疼。 明芸秀涩然道:「当初是我亲口答应了他的。」所以怨不得人,她早就知道他另有心悦之人,可这心就是没能守住,如今又能怪谁?「一菊、二兰,快去吧。」 一菊、二兰担心的看了她一眼,这才领着几个粗使丫鬟过去。 交代完,明芸秀转过身子,瞥见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舒长贞,问了声,「你要纳妾这事,要不要禀告婆婆一声?」 「这事我会跟她说。」舒长贞望着她,问:「你不高兴?」 原来他看得出来她不高兴,她还以为他眼下的心思全都在听雨姑娘身上呢。她赌气的说了句,「我高不高兴与你何干?」 舒长贞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你这模样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丈夫要纳妾,难道她还要欢天喜地不成!她恼得不想再搭理他,要回房里,见他堵在前头,气忿的推了他一把,「让开!」 舒长贞拽住她的手腕,确定了一件事,笑道:「啧,真吃醋了。」 他脸上那笑刺眼得让她咬牙切齿,「放手!」 「不放,你吃醋的模样真可爱。」明白她是误会了古听雨的事,但他不想这么快告诉她实情,想再多看几眼她的这副模样。 她吃醋的模样可爱?「你别太欺负人了。」她横眉怒瞋他,恨不得一口咬掉他脸上那让人讨厌的笑。 「我怎敢欺负你,我可是在岳母的牌位前许下过承诺的。」 「你还有脸说!你就不怕我娘在天之灵惩罚你吗?」 「不怕,我没辜负你,岳母不会罚我的。」他笃定道。 她越听越恼,实在是再也忍不下去,抬起脚重重朝他的脚用力一踩,趁他猝不及防松开她的手时,抡起粉拳朝他劈头盖脸的打下去,「让你骗我还骗我娘,我打死你这个骗子!明明一颗心都在别的女人身上了,还敢说没辜负我,我让我娘招来天雷劈死你这个无耻的大骗子!」 没想到她会这般气愤,一边咒骂他,一边捶打他,舒长贞又好气又好笑,面对爱妻,他没敢出手,任由她捶了数下后,再一把擒住她,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走回房里。 「你做什么?放下我!」还没气消的明芸秀又朝他的胸膛捶了两下。 第三十三章 回了寝房,舒长贞将她放到床榻上,才开口解释,「你误会了,我与听雨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纳她为妾,只是为了保护她。」 明芸秀不信,质疑道:「保护她为何要纳她为妾?」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听雨姑娘是我一个好友的未婚妻,我那好友不幸身亡,无法照顾她。她原本也出身官宦之家,后因家族遭难,沦落风尘,她一个姑娘家,我总不能无名无分的将她带回来,所以才想以侍妾的名分迎回府里,免得舒长钰再纠缠她。」舒长贞将事情简单告诉她。 「可为何外面的人都传闻你心悦她?还有啊,当年你曾经买下全城的茶花送给她。」 「外头的传言能信的没几件,你别忘了,外面不也传言你被我继母打得卧床不起?」他又道:「至于茶花那事,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那是谁?」 他不想因为古听雨之事,让她对他心存芥蒂和怀疑,略一沉吟,索性便将雷子望的事告诉她,「……子望于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让他的魂魄上我的身,不时与听雨姑娘相见,才会传出我心悦她之事,那些茶花,也是那一年听雨姑娘生辰,子望为讨她欢心而买下的。」 听完他所说,明芸秀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看向他挂在胸前的那枚玉坠,「你这玉坠里真住了一只鬼?」 「你还记得吗?那时我们被泥石压住,困在马车里,便是子望出去外头查看情况,发现言松他们找不到我们的位置,所以我才让你设法出声让他们知道。」 明芸秀想起那时的事,除了他,她什么也没看见,「除了你,没人能看见那位雷公子吗?」 「据说有些道行深的道士、和尚可以看见鬼魂,子望便曾遇见一名想抓他的道士。」 明芸秀相信了他所说的话,脸上的恚怒已消,对雷子望与古听雨的事满心惋惜。「他们一人一鬼,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她同情他们的遭遇,但两人无法相见,只能倚靠附身才能见面,长此以往,她担心不知会不会对舒长贞的身子有损。 「子望执念未消,不愿轮回,只能待雷家的事平反后再做打算。」说完,舒长贞笑睇她,「气消了吧。」 明芸秀眨眨眼,一脸无辜地表示,「谁生气了?我是个深明大义、温良贤淑的女子,夫君要纳妾,我是绝无二话。」她才不承认方才自己曾大吃飞醋。 「深明大义、温良贤淑?」舒长贞抬手朝她的脸用力捏了捏。 她吃痛的拍开他的手,「你做什么!」 「我是掂掂你这脸皮有多厚,才能说出这种话来。」他揶揄道:「方才打翻的那坛子醋,到现在都还闻得到酸味呢,对了,还有……」 见他竟解开衣襟,脱起衣袍来,明芸秀瞪圆了眼,「大白天的,你干什么脱衣裳?」 「你方才捶了我那么多拳,我得让你觑觑你下手有多狠。」 听他这么说,明芸秀顿时心虚起来,好声好气的道:「那我拿药膏替你揉揉。」 她起身想去取来药膏,他冷不防将她推倒,邪魅一笑道:「娘子不如以身相揉……」 「你太无耻了……」她娇斥了声,少顷,寝房里便传来暧昧的娇喘呻吟声。 【第十一章 得偿多年宿愿】 进了自家兄长的院子,舒长钰问道:「大哥,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舒长钧瞅向进来的弟弟,骂道:「长钰,你也太没用了,四殿下都借人给你了,你还没把人给弄到手,这会儿长贞都要把人抬进咱们府里了。」 「他要纳听雨为妾?」舒长钰一愣之后狐疑道:「大哥,你没骗我吧?」 「他不久前才去向娘说了这事。」舒长钧挥手让一旁伺候的丫鬟斟酒。 「娘答应他了?」舒长钰走到兄长旁的椅子上坐下。 「娘不答应还能如何,他是纳妾又不是娶妻,何况这事他媳妇都同意了。」 舒长钰想到什么,狞笑起来,「哼,他以为他纳听雨为妾,我就奈何不了她了吗?这样正好,人就在咱们府里,我随时都可以……」 舒长钧没好气的打断他的话,「你敢未经他同意进他院子里试试,他那些从大将军府带过来的护卫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该不会好了伤疤就忘了痛吧!」 几年前,舒长钰曾擅自闯进舒长贞的院子,被那些护卫给揍得鼻青脸肿,差点连娘都认不出来。为此爹娘震怒,命府里的护院去拿下伤了他的人,后来那些护院一个个被打得像破布似的给扔了出来。 而后舒长贞说道,那些人都是他舅舅派过来保护他的人,不支府里的月银,不听舒府的差遣,只听他一人的命令,若再有人敢擅闯他院子,就当窃贼来处置。 慑于那些人的身手,没人敢再闯进他院子里,多半也是因为这样,舒长贞才会想将古听雨给抬进门来,护在眼皮子底下。 听他提起那件事,舒长钰肥胖的脸孔恨得扭曲起来,「就连四殿下的侍卫都不敢得罪他舅舅手下那些人,难道就让他在咱们府里为所欲为,拿这浑蛋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舒长钧思忖道:「他现在最大的倚仗就是姚是岑,要是没了姒是岑的话……」 「姚是岑深受皇上器重,想除掉他,这比直接杀了舒长贞还不可能。」舒长钰何尝没这么想过,但姚是岑位高权重,且他自己本身又勇猛无匹,当年他身陷敌军的包围时,曾只身一人斩杀近百敌军,他手下那些随从也个个身手剽悍,一个人能打过五、六个人。 舒长钧转动着手里的酒杯,冷笑道:「也未必办不到,他手握兵权,皇上难道真对他完全没有一丝忌惮吗?」 「三人成虎,有些话说多了,即使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外头关于卫国公府那些真真假假的传言,让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你想到什么办法了?」见他似是有了什么好计谋,舒长钰忙不迭追问。 「这事我得同四殿下先商议商议。」 在古听雨进舒家前一天,明芸秀与舒长贞去拜访近几个月一直在西山礼佛,直到前两日才回京的义母明德长公主。 「芸秀,你嫁都嫁了,本宫本不该这么说,但你这亲事实在是让本宫很不满意,若是我先前在京里,绝不会让你爹将你嫁到舒家去。」明德长公主约莫五十出头,脸庞圆润,一双凤眼斜睨着舒长贞,从他进门起,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明芸秀一脸讨好的上前给她捶着肩膀,「我知道您这是关心我,不过这门亲事没您想的那么不堪,能嫁给夫君,芸秀很满意呢,世人对夫君多有误解,所以才让您也被那些传言给误导了。」 「其他的也就算了,他是怎么对待自家那些人的,这事还能瞒得了别人吗?他对自己的亲人都能如此狠心,你呀跟着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虽说卫国公府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舒长贞对付他们的手段也未免太凶残了,丝毫不顾念父子手足之情。 第三十四章 「那是您没瞧见他们是怎么对他的,呐,您还记不记得我时候有一次在山上迷了路,摔下山崖,当时就是他救了我的。」为了一改义母对自家夫君的印象,明芸秀特意提起这事。 「你不是说那人姓苏吗?」当年为了找救了她的那人,这干女儿还曾央着她帮忙打听,所以她记得这事。 「可不就是舒,不过此舒非彼苏,是我弄错姓氏了。」明芸秀轻笑的接着说:「所以才一直没有找到他,没想到我同他还真是有缘,后来我在嫁到秦家的路上出了岔子,蒙他出手援助,才因而与他相认呢。」她将当时的经过告诉这个打小就疼她的义母。 听她说完,明德长公主对舒长贞才稍稍缓了脸色,「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你便来告诉本宫,本宫替你作主。」 舒长贞从进长公主府向她请完安之后,便一直未曾再开口,端坐着默默饮茶,至于明德长公主对他诸多挑剔的话,他就彷佛听而未闻似的,一句也未辩解。 「多谢义母,义母这么疼爱芸秀,真是芸秀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对了,我们还带了礼物要送给您呢。」说着,明芸秀让一菊将礼物拿过来。 身为一国长公主,昔日在宫中时,什么珍宝她没看过,寻常的宝物已入不了她的眼,不过在明芸秀打开那只锦盒,露出里头放置的物品时,倒教她忍不任多看了几眼。 那是一只雕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猫儿,明芸秀轻轻拍着它的头,它嘴里居然发出了喵喵喵的叫声,宛如活物。 「这玩意倒是稀奇。」明德长公主见了,伸手接过,抬手拍着那猫儿的脑袋。 「这是夫君特地找来能工巧匠为您做的,他听说您素来疼我,又喜欢猫,所以费尽心思做了这只猫,来给您解解闷。」 「你倒是有心了。」明德长公主脸上带着笑,睐了舒长贞一眼。 舒长贞这才说道:「长公主对芸秀视如亲女般疼爱,长贞自也当孝敬长公主。」 明德长公主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暖意,不再冷落他,与他叙起话来,问他这猫儿是由哪个能工巧匠所做,又是怎么做出来的。 舒长贞一一回答,不多时,就变成他和明德长公主热络的说着话,反倒是明芸秀被冷落在一旁。 他们从猫里安装的机关,一直说到雕刻的技艺,再说到或许能运用工匠们的技艺,来改进弓箭的制造,最后舒长贞说道:「某些技艺精良的能工巧匠所制作的暗器,甚至能杀人于千里之外,而不为人所知。 「我曾听闻,有人想除掉自己的一个敌人,遂暗中派人散布那敌人的行踪给他的仇家知道,待两方厮杀起来时,再暗地里用那暗器偷袭他,让所有人都以为这人是他的仇家所杀。」 听见他所说的话明德长公主神色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接着脸色顿时一沉,质问道:「舒长贞,你送本宫这只猫,究竟有何目的?」 「长公主多虑了,不过是个匠人做出来的玩物,能有什么目的?」舒长贞笑道。 「你最好别同我耍什么心眼。」明德长公主警告他。 明芸秀连忙缓颊道:「义母,夫君真的没有别的意思,这只猫儿只是他孝敬您的玩物。」 舒长贞脸上露出一抹不明所以的表情,问了句,「可是我方才哪句无心之语,让长公主想到了什么?」 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见他浑然不似作伪,明德长公主这才缓了脸色,「没什么,只是想起一桩陈年旧事罢了。」提起那件事,她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沉重,显然对那件事仍不曾释怀。 她没说是什么陈年事,舒长贞也没有追问,再叙了几句话后,便与明芸秀告辞离去。 坐在返回舒家的马车里,明芸秀问:「你让人做那只猫送给我义母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怎么连你也这么怀疑我?」舒长贞似笑非笑道。 她一脸傲然的睨着他,「我与你做了这么多日的夫妻,你这肚子里在想什么可骗不了我,还不老实招来。」他先前主动提起要去拜访她义母,就已让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寻常,还费心准备了那样精巧的礼物,要说他别无目的,她是半点也不相信。 「我家娘子果然聪慧过人。」他笑赞了她一声。 雷子望的存在他都让她知晓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他也没打算再瞒着她,将雷家一门是如何牵涉进当年二皇子遇害的案子里,因而被满门抄斩的经过告诉她。 听完,她寻思道:「你的意思是当年二皇子遇害,其实是另外有人暗中所为,与当年被皇上处死的那些人无关?」 「没错,那些人只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羔羊,幕后的主使者还逍遥法外。」 「那幕后主使者是谁?」她惊讶的问。 「是四殿下。」他与雷子望暗中查探多年,才查到四皇子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者。 先前他们手上没证据不足以重翻此案,没想到之前苍平县发生了一起案子,让他们有了人证还有物证——那只当年用来暗杀二殿下的暗器。 「竟然是四殿下!如此来,你想为替雷家平反,岂不是要同他对上?」对方可是皇子,她紧张的抓住他的衣袖。 她着急的模样映在舒长贞黑幽幽的瞳眸里,让他的眼神柔得宛如春风,他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你放心,这事用不着我岀头,自会有人重新揭开这桩旧案。」从适才的试探里,他已探出明德长公主的态度,她显然早就对当年那桩案子起了疑心,接下来他和六殿下所做的安排,就不难进行了。 舒长贞不想声张,所以派去接古听雨的只是一顶寻常的轿子,悄悄将人从飞烟楼后门接了出来,没惊动太多人,安安静静的抬进了他母亲生前所住的院子里。 寝房里,明芸秀亲自为舒长贞穿上喜袍,由于来不及再裁制新的吉服,这一袭喜服还是他当初迎娶她时穿的那一身。 一边为他换上,她嘴里一边念念有辞,「我大约是这世上最宽厚大度的妻子了,丈夫要纳小妾,我还亲手为自个儿的夫君换上喜服,喜房是我打点布置的,里头有些物品还是从我的嫁妆里搬过去的呢。」 舒长贞听着,忍俊不住的抬手轻点了下她的俏鼻,「是是是,娘子真是这世上最最贤淑的妻子了。」 为他系好腰带,她略显得意的抬了抬下颚,「哼哼,娶到我算你三生有幸。」 舒长贞正要答话,忽然间有人窜了进来,揶揄道—— 「何止三生有幸,我看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二公子才能娶到嫂子这么好的姑娘为妻。」来人已来了一会儿,正好听见他们所说的话。 冷不防看见言松,明芸秀吃了一惊,「言公子,你怎么来了?」 「二公子让我来主持婚礼,还让我不能正大光明的走大门进来,得偷偷摸摸的翻墙而入。」言松接着滔滔不绝的叨念道:「我本来还想着是哪个见不得人的要成亲,来才知道要纳妾。你说你纳个妾叫我过来主持是怎么回事?是怕我吃饱撑着没事干吗了?我跟你说,我可是很忙的,我才刚回京还有许多戏要去看,你纳个妾找我来凑什么热闹?」舒长贞也没打断他,直到听他说完才道:「让你来主持婚礼,这可是给你莫大的面子,这场婚礼可是不同寻常的。还有,今晚不是纳妾,是要正经的拜堂成亲。」 第三十五章 「不同寻常?怎么个不寻常法?」言松问了句,瞟向他身上穿着的那一身喜袍,笑道:「你不都成过亲拜过堂了吗,怎么,还是你拜上瘾了,连纳个小妾都要再正式拜个堂?这可不合规矩呢。」 舒长贞没多解释,只道:「你别多问,待会到了喜堂,你好好主持婚礼就是。」 言松狐疑的瞅他,再看向明芸秀,「嫂子,你就真的这么由着他再跟别的姑娘拜堂成亲,一点也不吃味吗?」 明芸秀故意露出一抹无奈的表情,幽幽道:「他想这么做,我也阻止不了。」 言松没被她装出来的模样给骗了,毫不气的说道:「嫂子,不是我说你,打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看得出你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你突然间这般柔顺,让我觉得很不对劲,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阴谋?还是二公子喂你吃了什么迷心药,把你变得千依百顺?」 她噗哧笑出声,「你也想太多了,没有阴谋,我也没吃什么迷心药。」 「那你一个女人,在丈夫要纳妾时怎地不仅不反对,还容许跟小妾拜堂?」 「唉,这其中一言难尽。」舒长贞没打算跟言松提雷子望的事,她也不好说出来,存心逗言松,她柔情的注视着自家夫君,说道:「言公子,当你把一个人放在心上的时候,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你都没办法拒绝他,他想做的事,你会不惜一切的帮他完成,只要他欢喜,你也就欢喜,他若哀愁你也会跟着哀愁,这样的心情你能体会吗?」 「不能。」他从未将什么人放在心上过,丝毫不能体会她所说,他只知道,他不想做的事,任何人休想勉强他。 这时,一名下人进来禀告:「二公子、二少奶奶,花轿快到了。」 舒长贞颔首,朝言松说道:「咱们过去吧,喜堂设在隔壁的院子里。」 由于不得父亲的喜爱,舒长贞和姚氏的院子位于舒府最偏僻的角落,对此他倒是颇为满意,因为这里清静,鲜少会有人过来。 言松率先走出去,接下来是明芸秀。 舒长贞刻意走在最后,看向从玉坠飘出来,站在一旁,神色紧张的雷子望,说了句,「莫担心,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我只是……太高兴了!」雷子望的嗓音里有一丝哽咽。 娶了明芸秀后,舒长贞此时已能明白他的感受,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你附到我身上去迎接她吧。」 雷子望点点头,上前两步,魂魄附上了他的身。 舒长贞身子微微一颤,神色登时一变。 明芸秀回头一瞥,望见他的眼神时,愣了愣。 那是一双炽烈却又温柔无比、充满着欢欣期待的眼神,但她很快就知道这样的眼神不是因为她,而是为了另一个女子。 她看不见雷子望的魂魄,但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彷佛看见了他。 雷子望看向她,朝她有礼的微微颔首,他知道舒长贞已把他和古听雨的事告诉了她,看她脸上那神情,她显然也认出了他来。 他抬手朝她一揖,道谢,「今日的事有劳二少奶奶费心了。」 「只是举手之劳,雷公子无须多礼。」她矜持的回了一礼,「听雨姑娘的花轿要到了,咱们去迎接她吧。」看见自家夫君脸上流露出那样毫不掩饰的深情,她心头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两个院子相隔很近,几步就到了,处处披红挂彩,大大的囍字就贴在喜堂上。 先进来的言松瞧了瞧喜堂,瞥见搁在高堂位置的牌位时,面露诧异之色,看回舒长贞,开口正要询问什么时,瞥见他脸上那迫不及待的殷切表情,猛地一怔,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来不及多问了,因为古听雨的花轿已到了,舒长贞兴高采烈的出去扶她下轿。 言松一脸纳闷的叨念了句,「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彷佛变了个人似的?」 站在他旁边不远的明芸秀,听见他的话,抿着唇憋着笑。 雷子望小心翼翼的扶着古听雨走进喜堂,古听雨也穿着一身红色的吉服,头上罩着喜帕,与他一块站在喜堂前。 走到旁边坐下观礼的明芸秀,瞟见言松还在打量着被雷子望附身的舒长贞,提醒了他一声,「言公子可以开始了。」今日喜堂上的客人只有她和言松还有一屋子的下人。 言松收回眼光,清了清嗓音说道:「今适逢吉日……男才女貌、佳偶天成……」他说了一堆话后,才终于说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雷、古两家都没人了,所以父母的位置上摆放着雷家先人的牌位。 两人一起向着雷氏先人牌位一拜。 言松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表情,接着再唱道:「夫妻对拜。」他原本以为那牌位是舒长贞已故生母的牌位,可他刚才瞟了一眼,发现上头写的姓氏竟然不是姚,而是雷。 他心里兀自奇怪,舒长贞他娘怎么改姓雷了?接着觑见牌位后头的字,更是讶异不已,那牌位上头所写的竟然是一对姓雷的夫妇。 但此时不好多问什么,他只能暂时压抑着好奇,看着那对新人互相一拜后,他再喊道:「礼成,送入洞房。」 见雷子望扶着古听雨走向内室已布置好的喜房时,明芸秀拿着手绢拭了拭濡湿的眼眶。 邱嬷嬷侍立在她身旁,见状,不舍的替她抱屈道:「也难怪你气哭了,这二公子也太过分了,不过是纳妾,居然还行拜堂之礼。」 「可不是,少奶奶,您也太大度了,居然还亲自操办二公子纳妾的一应事物,连喜房都亲为他布置。」二兰满心不忿的替她鸣不平。 一菊接腔说道:「少奶奶,您为二公子做了这么多,但愿二公子能记得您的好。」事实上这几日她一点都没从自家少奶奶脸上看出半点委屈的模样来,心里很是纳闷,服侍少奶奶多年,她可不觉得少奶奶是会这般委曲求全的性子。 可少奶奶偏偏对二公子纳妾的事一句话都没说,还亲自操办婚事,让她实在是看不明白。 听她们三人你一言我,我一语的说完后,明芸秀才出声表示,「邱嬷嬷,我这不是气哭,我是因为感动才哭了。」雷子望的事,她不好告诉邱嬷嬷她们,只能由着她们去瞎猜。 「感动?」邱嬷嬷三人疑惑的面面相觑,丈夫纳妾,她身为妻子,竟然为此感动,这是怎么一回事?小姐是太伤心,所以一时胡涂了吗? 「是啊,他们两人经历千辛万苦、生死两隔,才终于能拜堂成亲,怎不教人感动。」想到雷子望和古听雨的遭遇,她的心也为他们揪了起来。 刚才看见雷子望两眼含泪的凝视着新娘子,那样挚爱却又绝望的眼神,教人看了忍不住为之鼻酸。 这样一对深情相许的有情人,竟然被活生生的无情拆散,无法相守一生,实在是让人唏嘘扼腕。 言松听见她的话走了过来,他此刻有满肚子的疑惑想问,「他们不都活得好好的,怎么成了生死两隔?」 第三十六章 「呃,那只是个比喻,听雨姑娘先前在飞烟楼里,无法常伴左右,岂不像是生死两隔?」明芸秀随口瞎说。 「那个牌位又是怎么回事,二公子连爹娘都换了不成?」言松接着质疑。 「那是听雨姑娘那边的亲人,言公子,你想必也知道卫国公府的人是怎么对待我夫君的,所以这回拜堂时就拜了听雨姑娘的亲人。」明芸秀再编了个理由来敷衍他。 「是吗?我怎么觉得方才的二公子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点都不像原来的他了。」言松意有所指的紧盯着她问。 「你也知道,他心悦听雨姑娘多年,能娶到听雨姑娘,了却他多年的心愿,他约莫是太高兴了,才不像平常那样。」发觉言松似是察觉什么,明芸秀索性自怨自艾起来,「他娶我时都没那么高兴呢,真教人伤心。」 为了避开他喋喋不休的问题,她掩着脸,装作悲戚的模样站起身,「我不想再待在这了,我先回去了,言公子请自便。」说完,她就提步往外走。 满脸疑窦的言松无人可问,最后悻悻然的离去。 回了自个儿的寝房,明芸秀让邱嬷嬷她们都下去休息,自个儿一个人待在房里,猛然思及一件事,她有些焦灼的在房里来回踱着步子。 雷子望不会用舒长贞的身子与古听雨圆房吧? 她可以忍受他用舒长贞的身子与古听雨拜堂成亲,但想到舒长贞可能必须碰别的女子,就有些难以忍受。 舒长贞是她的夫君,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属于她的。 他那双手臂只能枹她,他那张嘴只能亲吻她,想到有人用他的身子拥抱别的女子,用他的嘴亲吻别的女子,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是很同情他们两人,但是要她出借丈夫的肉体给别的女子,她委实做不到。 她想到喜房去提醒他们这事,但走了两步便顿住步,想到他们阴阳相隔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得已成亲圆了这心愿,此时去打扰他们似乎有些残忍。 何况万一雷子望真用舒长贞的身子,与古听雨做了那事……那她此时过去,也阻止不了什么。 越想,明芸秀便越焦躁,一颗心宛如在锅里煎着的鱼一样,翻来覆去难以平静。 她一夜难眠,伫立在窗前,瞅着漆黑的天际飘下白茫茫的雪花。 想到先前拜堂时,雷子望含着泪,那绝望又痴情的眼神,她的心蓦地软了下来,轻咬着唇,喃喃说道:「罢了、罢了,就当成全他们一次,但以后绝不会再有以后了!」 她在房里枯等了一整夜,直到翌日天亮,舒长贞才回了寝房。 明芸秀瞥见他进来时仍穿着那身喜袍,从他的眼神里,她认出这人是舒长贞本尊,连忙迎上前去,「你回来啦。」 「嗯,我困死了。」他布着血丝的双眼透着掩不住的疲惫,进房后,直接躺到床榻上,和衣就睡。 「你昨晚都做了什么?」明芸秀在一旁摇着他问。 他微微睁开眼,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抱着,咕哝了句,「芸秀,陪我睡会儿。」 她着急的想知道,「昨晚你们有没有……」 「子望和听雨昨晩对看了一整夜,困死我了,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说,乖。」他说着眼睛一闭,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让魂魄上身,一时半刻对他身子影响不大,但他这是头一回让雷子望附身一整夜,魂魄的阴气侵蚀他身上的阳气,令他异常疲惫。 听见他们只是对看了一整夜,明芸秀紧绷着的脸顿时露出笑容,一晚上的焦虑因为这句话全被驱散了。 她替他掖了掖被角,瞥见他身上的喜袍,小心地替他脱下,而后便托着腮坐在床榻旁,垂眸怔怔的看着他的睡容。 睡着的他少了平日里的那份戾气,宛如当年她在山上遇上时那般温良柔善。 明明就是一个温柔的人,要逼着自己变得心狠手辣,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了他本性的良善。他常常让雷子望附他的身去见古听雨,这不只是因为雷子望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因为存在他心底的那抹良善温柔,并没有真正被扼杀。 她在他耳边轻喃道:「只要是你,什么样子我都爱。」 古听雨的性子柔雅温顺,说起话来细细柔柔的,明芸秀在她面前都不自觉的放轻了嗓音,叮嘱她,「你放心,我会跟着你一块去见婆婆,这舒家人个个都如狼似虎,一掐着你的弱点,就会扑上来狠狠咬住你,所以你记着,不管她们话说得有多刻薄,你都别当真。」 婆婆一早就派了个丫鬟过来,让新进门的古听雨过去请安。 古听雨的身分与她不同,她还能装装病避开婆婆,但古听雨身为侍妾,若是也这么做,只怕婆婆不会留情,而是直接派人过来教训她,为免她遭婆婆刁难,她只好亲自陪古听雨走一趟。 古听雨面露一丝惧意,「她们若是为难我,我该怎么做才好?」以前她也曾听雷子望提过卫国公府的一些事,知晓里头的人泰半都不是什么好人,她害怕自己应付不来。 「到时候再见机行事,有我在,我会帮着你的。」 「多谢二少奶奶。」古听雨朝她福了个身,向她道谢。 明芸秀挽着她的手笑道:「你别跟我这么客气,我夫君与雷公子就像亲兄弟一般,咱们也像姊妹一般相待就好。」 「嗯。」她轻轻点头,与明芸秀一块走出院子,准备去向李氏请安。 两人浑然没发现雷子望也跟来了,他跟在舒长贞身边多年,自是知道李氏是什么样的人,不放心自家妻子去见那老妖婆,所以舒长贞一早出去前,他便让舒长贞将玉坠留在房里,打算亲自跟着过去。 两人一路来到李氏住的跨院,谢映、杜虹还有其他小妾都已等在小厅里。 李氏还未出来,明芸秀便拉着古听雨走到谢映身边,笑着朝她喊了声大嫂。 谢映看了她一眼,微微朝她颔首示意,没出声。 杜虹一瞧见她,便酸了她一句,「哟,咱们二嫂这病终于痊愈了呀。」自打明芸秀嫁到卫国公府后,几乎都「抱病」在身,鲜少来向婆母请安,对此她又羡又妒,她也不想天天来向婆母请安,看那老太婆的脸色,但又没胆子装病不来。 明芸秀佯作柔弱的按着胸口,轻蹙眉心,「还没全好呢,还在服药,只是今日听雨第一次过来拜见娘,我担心她不熟悉咱们府里的规矩,万一冲撞了娘,惹娘生气,那可不好,所以便撑着身子陪她来一趟。」 杜虹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声,「二嫂对二伯的小妾还真是关心啊。」自家丈夫觊觎古听雨的事,她早知情,因此她对听雨打心眼里厌恶。 「都是一家人,听雨又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多关照她一些也是应当。」明芸秀用着一副温良贤淑的表情说道。 杜虹还想再说什么,这时,李氏走了进来,一屋子的人连忙朝她福身行礼问安。 李氏坐下后,摆摆手让她们也坐下。 明芸秀坐在谢映的下首,古听雨是侍妾,需与其他的侍妾们坐到后头的矮凳上。 第三十七章 李氏朝明芸秀看去一眼,语气不阴不阳的说道:「你这身子好了?」 明芸秀温声回道:「这阵子我的脑袋时不时就会犯头疼,每天还会抽搐个一两次,大说还得再服好一阵子的药,为免在娘跟前失态,所以无法每日来向娘请安。」说着这话时,她刻意抬手揉着那日被果子砸到的额头,有意提醒李氏,自己之所以「犯病」,可是全拜她所赐。 李氏没好气的道:「你这病别是娘胎里带来的吧,万一治不好,日后怎么替长贞生儿育女?」她可不怎么相信一颗果子能把她给砸出这么大的毛病来。 明芸秀不疾不徐的回道:「也许如娘所说真是胎里就有病,只是这些年来一直好端端的,也不曾发过病。」言下之意是指,她会犯病,还是李氏所造成。 李氏哪里会听不出来她这弦外之音,目光一沉,倘若不是碍于舒长贞,她早让婆子甩她几个大巴掌了。 这气不能朝她身上撒,李氏转而看向古听雨,「你就是长贞新纳的那个侍妾?」 古听雨起身柔柔的应了声,「是。」 李氏存心刁难她,沉声道:「你声音那么小,说给蚊子听呢。」 古听雨提高嗓音回道,「回夫人的话,正是奴婢。」 「我听说你是青楼里的一个妓女,这可是真的?」古听雨的来历她早一清二楚,这么问不过是想要羞辱她。 「是。」古听雨轻掐着手绢应道。 见婆婆有意为难她,杜虹也落井下石道:「娘,我听人说青楼里的妓女都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这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真不知二伯是怎么想的,那些清清白白的姑娘不要,偏偏看上一个青楼妓女,还迎回来,也不怕沾上什么脏东西。」她脾气本就不好,对古听雨又极不喜,一开口便是夹枪带棍的嘲讽。 跟来的雷子望听见她的话,愤怒地飘过去对着她拳打脚踢。 杜虹隐隐觉得身前似有一阵阵冷风拂过,不禁拢了拢襟口。 李氏听见她的话,冷着脸附和道:「长贞性子桀骜不驯,听不进别人的劝,咱们一心为他好,他只当咱们是要害他,纳了个妓女进门,他不怕人家笑,咱们还要脸面呢。」 古听雨见她们左一句妓女右一句妓女的不停羞辱她,也不敢反驳,脸色发白的咬着下唇。 见她这般委屈的模样,雷子望心疼死了,抬手想拥住她,整个人却穿过她的身躯。 他泄愤般的跑到李氏跟前,即使知道打不了她,仍是抬手狠狠甩了她几巴掌,想替心爱的妻子出气。 李氏觉得面前不停有冷风拂来,疑惑的朝四下瞅了瞅。 明芸秀见婆婆和杜虹蓄意让古听雨难堪,出声替她说了几句,「娘,听雨出淤泥而不染,她身在浊世心如白莲,比起很多人来都还要清白无垢,否则夫君那么挑剔的人,哪里会随随便便就瞧上,就像他娶我也是千挑万选才选中我一样,倘若真是品性低劣不堪的人,我夫君是绝瞧不上的,娘就无须多虑了。」她看向杜虹,意有所指的说了句,「弟妹与其替我夫君操这心,还不如多关心关心三叔。」 杜虹登时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芸秀盈盈笑,「弟妹想到哪去了,我是见天气越来越冷了,让你多留意留意三叔的身子,多给他补补,咱们为人妻子,照顾夫君的身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说完,她身子忽然一晃,险些要从椅子上摔下。 旁边的一菊连忙扶住她,焦急的喊了声,「二少奶奶怎么了?」 「我好像又要发病了,快,扶我回去吃药!」 一菊要搀她起来,可她彷佛真的难受得撑不住身子,一菊一个人扶不起,明芸秀虚弱的朝古听雨喊了声,「听雨,过来扶我回去。」 古听雨连忙走过去,与一菊二人一边扶着她。 她站起身后,朝李氏虚弱的说道:「娘,我约莫又要犯病了,恕媳妇先告退。」 李氏沉着一张脸,也不出声。 明芸秀没得到响应,等了会儿,身子忽然一软。 一菊吓得惊呼了声,「二少奶奶!」 「快扶我回去吃药,免得在娘跟前犯了病,对娘不敬。」明芸秀气虚的吩咐了句,不再等婆婆开口,示意一菊和古听雨扶她离开。 她们走后,杜虹不满的质疑道:「娘,我瞧她说不定是装的,方才分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犯病了?」 一向寡言的谢映冷不防的说了一句,「她就算是装的,你又能拿她如何?」 杜虹驳道:「她若是装的,就让娘抬出家法来治治她,不能让她再这般嚣张下去,否则她真当咱们都是好糊弄的,以后娘还能管得住她吗?」 谢映淡漠的脸上闪过一抹嘲弄,提醒婆婆一件事,「上回娘都还没让人掌掴她,外头就传岀那谣言,若真动了她,咱们府里的名声怕是要更坏了。」 她嫁进舒家多年,冷眼看着舒家人与舒长贞明争暗斗,见舒长贞一人就震住舒家那么多人,她心里多少有些佩服他,后来明芸秀嫁了进来,这几日见了她的所为,她对明芸秀隐约有几分欣赏,因此见杜虹想挑唆婆婆对付明芸秀,才会罕见的替她说上几句话。 李氏闻言面沉如水,卫国公府的名声若再坏下去,被言官弹劾,她担心皇上说不定真会动怒拔了他们卫国公府的爵位。 「娘,难道咱们就只能眼睁睁任由她对您这般不敬吗?」杜虹早已不在乎什么名声了,只想给明芸和古听雨一点颜色瞧瞧。 李氏纵使对明芸秀与古听雨很不喜,却分得出轻重,她看得出杜虹不过是想借她的手来教训明芸秀和古听雨,喝斥道:「你给我闭嘴,该怎么做,我还用不着你来教我!」说完,她不悦的摆摆手,「没事的话,都下去吧。」 【第十二章 千里寻夫】 「所以我绝不让听雨再过去那里,受那两个妖妇侮辱!」 舒长贞一回来,就听雷子望怒气冲神的骂着李氏与杜虹,等雷子望骂完,他才回了句,「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带听雨离开舒家,不能让她继续留在这里受这种委屈。」听雨可是他放在心尖上呵宠的人,他哪里舍得让她受这种折磨。 「你能带她上哪去?离了我的保护,舒长钰随时能把她给生吞活剥了。」舒长贞提醒他。 「可也不能让她再留在这里受她们羞辱啊,你不知道她从老妖妇那里回来后,把自己送在寝房里,伤心地哭了好半晌呢。」他先前不知道女人的话恶毒起来不亚于一把刀子,能活生生的剐肉见血。 听雨沦落风尘又不是她愿意的,她们竟拿这事来让她难堪得无地自容,教他怎么能忍受。 舒长贞道:「要不这事我与芸秀先商量商量,看要怎么做才合适。」 雷子望颔首道:「好,你同她想想办法吧,她这么聪慧,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片刻后,舒长贞在院子后面的小园子里找到正在赏梅花的妻子,将雷子望所说的话告诉她。 第三十八章 听完,明芸秀有些讶异,「雷公子今天也跟着我们过去了?」 「他气坏了,我看我继母和杜虹多半会再刁难她,她性子柔顺,又没你这般伶俐,怕是应付不来,依你看,要如何才能让她避开她们?」关于这些女人的事,舒长认为妻子应该会有更好的办法应付。 明芸秀抬起手轻点着嘴角,寻思道:「我想想。」 见她小脸微抬,羽睫轻垂,微微上翘的嘴角彷佛在邀请他品尝似的,舒长贞一时情动,俯下身含住她那宛若樱桃般的粉唇。 她正努力思索着这事,被他突如其来吻住,一时惊诧的瞠大眼,可不过须臾便在他灼热的吻里化成了一滩春水,热切的回应着他的吻。 半晌,他餍足的离开她的唇瓣,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凤眸,心里爱极,忍不住朝她的眼睛吻了吻。 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她双颊臊红,抬起的手欲拒还迎的抵在他胸膛上,娇嗔了句,「还在外头呢。」 「要不咱们回房里去。」他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而去。 「你不是让我想办法吗?可别又……」她害臊的打住了话头。 「又怎么样?」 「又不正经的……嗯哼。」她娇羞的用最后两个音来代替白日宣淫这四个字,说完便甩开他的手,羞怯的先跑回屋了。 他低笑着大步追了进去。 待他进门,明芸秀高兴的望向他,说道:「我想到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不如我借口说要养病,把她顺道带离舒府,住到别院去。」她不爱住在卫国公府,在这里得处处提防着那些人,哪儿都不能去,住得挺闷的。 他本就打算过阵子要送她们离开舒府,如此也不过是将时间提前了些,因此考虑了会便颔首道:「也好,我就借着让你养病为由,送你们到一处别院去。」他本来是打算将她们送远些,眼下只好就近找个地方先安置她们。 想起葛元回在城外有一处隐密的别院,他想,兴许可以先跟六殿下暂借那处别院给她们住。 见他同意,明芸秀欣喜道:「那打铁趁热,不如咱们明天一早就走。」这卫国公府她是一天都不想多待。 「明天也不知来不来得及,我安排看看,你和听雨先收拾收拾。」 「嗯,那我去跟听雨说,能离开这里,她应当也会很高兴。」明芸秀欣喜的去了隔壁的院子,将这好消息告诉古听雨。 「娘,您怎么让他就这么把她们给带走了?」舒长钰得知舒长贞带着明芸秀和古听雨离开的消息,一脸怒气冲冲的跑来母亲的院子。 李氏沉下脸道:「我不让他们走,难道还能绑着他们不成?」这些年舒长贞早已为所欲为惯了,没把她这个继母放在眼里,他想做的事她哪里拦得住。 杜虹刚好也在婆婆屋子里,见到丈夫急吼吼的跑来质问这事,明白好色的丈夫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嘲讽的道:「人家二伯送自己的妻子去别院养病,关你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的跑来娘这儿吵?」 舒长钰没好脸色的吼了她一句,「你给我闭嘴,没人问你话,滚回你房里去,看见你那张脸就让人生气。」 「你说什么?你还敢嫌弃我这张脸,你也不去照照镜子看自己生得什么德性。」杜虹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 「够了,都给我闭嘴!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回房去。」李氏没好气的让杜虹离开,接着看向儿子,斥责道:「你别满脑子打着古听雨的主意,比她好看的女人又不是没有,你怎么就净盯着她呢。」 「这还不是因为还没弄到手嘛。」舒长钰心有不甘的说了句。 「没出息!」李氏皱眉骂了句,「你有这些心思,不如多花在正事上头,去帮你大哥。」 「他这会儿跟着四殿下想办法扳倒姚是岑,又没我使得上劲的地方。」比阴谋算计,他是比不上他们,还不如自己找找乐子,「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了。」 「真是没用。」李氏对这儿子很失望,幸好她还生了个能干的儿子,她先前听长子说过,打算借四殿下的手来除掉姚家,只要扳倒了姚是岑,舒长贞就没了靠山,届时看她怎么收拾他。 李氏不知,与她所想不同,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 连下了数日的大雪,好不容易雪霁天晴,然而此时的四皇子府却是阴沉沉的,宛如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中。 被领进来的舒长钧一进门就发现四皇子府的幕僚全都在书斋里,让他讶异的是,这些人个个低垂着头,脸色青白,不吭一声,彷佛挨了骂似的。 他抬首看向坐在桌案后头的四殿下葛元庆,那张阴怒的脸色让他心头蓦地一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谨慎的行了一礼:「见过四殿下。」 「长钧来了,坐吧。」 舒长钧坐下后,先禀告事,「四殿下,我这边的人手已备好,随时可以到各处的酒肆茶楼里散布姚是岑欲拥兵造反的事。」 葛元庆不耐烦的摆手道:「这事先放着,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姚是岑从不与任何一个皇子来往,他虽笼络不了他,但他也不会去支持其他皇子,所以先前倒也不曾想过要动他,是舒长钧提岀,若能斗垮姚是岑,也许能顺势让他们这边的人接收他手中的兵权,他这才动了念想。 可眼下出了一件要命的事,这事若不能妥当的处理,他怕是连命都要保不住。 「可是出了什么事?」舒长钧试探的问。 提起这件事,葛元庆看向坐在底下的几个幕僚,脸上的怒容再现,骂道:「还不这些混帐办事不利,有件事竟然没给我处理干净,多了条漏网之鱼,给我捅出大事来!」 当年二皇兄的事他以为该灭口的全都灭了口,不想先前收到南方传来的消息,他才知道这些手下竟然让其中一人给逃了,如今闹出大事来,若是传进父皇耳里,重查此案,查到他身上来,纵使他是皇子,父皇也不会手下留情。 舒长钧不知他指的是哪件事,见他此刻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问,不过看见他这般生气,心中猜测那件事八成挺严重的。 葛元庆看着他,脸色严肃的开口道:「长钧,有件事我打算交给你去办。」 「不知四殿下要我办什么事?」舒长贞恭敬的应道。 「你去找杀手,给我杀一个人,这事要是办成了,我替你收拾舒长贞。」知他早想除掉舒长贞,葛元庆为让他尽心办事,拿此事来利诱他。 闻言,舒长钧果然神色一振,「四殿下要杀谁?」 葛元庆将那人的身分告诉他,接着严厉警告他,「这事极为重要,你可别给我办砸了,否则我饶不了你!」 都已过完年,天气还不见转晴,今日甚至下起大雪来。 明芸秀朝掌心呵了口暖气,站在门前搓着手掌,遥望着京城的方向。 古听雨走到她身边,笑着说了句,「芸秀这是在想念二公子了?」 「有半个月不见他过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叨念了句,她笑睇古听雨,「怕是不只有我想他吧,你就不想念你家的雷公子?」 第三十九章 这处别院离京城约莫大半日的路程,别院不大,但胜在十分隐密。 她们来此已有两个多月,舒长贞只在刚过来那几日与她们一块住在这儿,而后便因有事要办回了京。 前一个月他还常过来,之后次数逐渐递减,近半个月更是不曾见他过来。 她知道他多半是在忙着为雷家平反的事,那种事她插不上手、帮不了忙,只能待在这,等他忙完那事再说。然而他要做的事毕竟与皇子有关,她心里不免暗暗担忧。 古听雨坦白颔首,「我确实很想他,不知有什么办法能让人开天眼,这样一来,以后不用借二公子的身,我也能和他相见。」 明芸秀能明白她的心情,说道:「说的也是,要不我找人打听打听,找看看有没有什么道士和尚能帮人开天眼。」 「那就有劳芸秀了,听雨在这里先谢过。」古听雨感激的朝她屈膝一福。 「都说了咱们是好姊妹,用不着这么客气。」她扶起古听雨,「外头天冷,咱们进屋里去烤烤火吧。」 就在她们待在别院思念着各自夫君的这半个多月里,京城因为一桩案子而闹得沸沸扬扬。 这桩案子原本是发生在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苍平县,事情的起因是苍平县的两帮世家子弟因素有嫌隙,某日杵在大街上互不相让,一言不合发生了斗殴事件,结果闹出了人命来,其中一名世家子弟被打死了。 这事闹上了公堂,县官开庭审问,但那两帮人没人承认打死人。 县官让仵作相验尸首,那死者身上并无致命伤,仵作也验不出他是怎么死的,县官只能以他突然暴毙为由结了这案子。 但死者的家族在苍平县是望族,哪里肯罢休,非要县官给个公道不可。 县官只得再请来一位经验老道的仵作相验,这名老仵作一开始也没发觉异状,后来他隐约瞥见死者的头发里似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拨开死者的头发才看清,从死者的头颅里抽出了一枝细如牛毛的钢针来,这钢针正是死者致命的原因。 凶器找到了,县官随即命手下的巡捕们搜查当日参与斗殴之人和他们的随从小厮,在其中一人的随从身上找到了行凶的暗器,因此抓到了凶手。 按说这种案子由地方官判决后便可结案,然而这事却被一层层上报到了大理寺和刑部。因为凶手在认罪后,要被处斩前,突然状告一人。 那人正是葛元庆身边的一名侍卫,他状告这侍卫灭了他家满门共十六口人。 听闻此事的明德长公主进宫要求皇上,她要旁观大理寺与刑部审理此案。 这名凶手因此被从苍平县押赴京城,然而押解他的一行人却在行经涂州时遭遇山匪,混乱中,那名凶手不知所纵。 明德长公主收获此消息,怀疑是有人要杀人灭口,即刻命大理寺与刑部派出人手前去搜寻。 「这都多久了,人呢?」四皇子府里,葛元庆脸色深沉,询问舒长钧。 「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我想多半是那些杀手已经得手了,否则早让大理寺和刑部的人给找到了。」舒长钧见他面色不善,小心翼翼地答道。 为了确保这事万无一失,他上次回去找娘商量后,花费数万两收买了风雨楼的杀手。 风雨楼的杀手分成三种,一种是最顶尖的金字杀手,第二等是银字杀手,最未一等是铜字杀手。 不同等级的杀手价码自然不同,风雨楼派出一名金字杀手要价一万两银子,银字杀手五千两,铜字杀手只需要一千两。先前他舍不得花太多银子,故而只买两名银字杀手和两名铜字杀手去刺杀舒长贞,结果这四人全失手被杀。 这次葛元庆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能把事情给办砸了,他只好找爹娘商量,要来十万两银子,收买了六名金字杀手和八名银字杀手,替四殿下去杀那人。 舒家自打数年前开始声名狼藉后家底已不比从前,那几万两银子几乎把舒家手头上的现银给拿走了泰半。 没想到这次派去这么多个顶尖杀手,竟迟迟没有传回得手的消息,葛元庆一再催促,他也等得着急万分。 葛元庆脸色铁青的喝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先前不是交代过你,他若是死了,尸首也得给我带回来!」自打发现还有一条漏网之鱼,他就不再相信这些手下的话,非得亲眼看见那人的尸首才能放心。 他绝不能让这人进京见父皇,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那就万事俱休。 舒长钧战战兢兢的回道:「要不我再去风雨楼问问。」 「都一个月了,不成,我得回去看看。」又等了半个月,还是没有舒长贞的消息,明芸秀心里开始急了,决定亲自回城里一趟。 她之前先后派两个下人回京去打听,已听说了那桩连明德长公主都惊动了的案子,心知这多半是舒长贞先前曾向她提及的那件事,至于舒长贞的下落依然不明,两个下人回来都说,他已许久未回卫国公府,没人见着他。 「芸秀,我陪你回去吧。」古听雨出声说道。 明芸秀没想让她同行,劝道:「我是回卫国公府去,你还是先留在这儿,免得教舒长钰给撞见了,届时他又对你纠缠不清。」这别院有长贞派来的护卫守着,对听雨来说会安全些。 为了不给她添麻烦,古听雨只得颔首留下,「好吧,那你自个儿当心点。」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明芸秀让人套了马车,带上舒长贞留给她的那几个懂武功的丫鬟,回了京。 刚进城门不久,马车正要往舒家去,明芸秀掀起车帘一角,不经意间往外瞥去一眼,瞟见个熟人,连忙叫停了马车,「停车。」 马夫急忙拉住马儿。 她也不等马车停妥,就急匆匆的跳下马车,唯恐那人走了,提步朝那人跑去,几名丫鬟紧跟在她后头。 她一路跑进一处酒肆,一把抓住正在沽酒的言松。 言松冷不防被她抓住,抬手便要朝她劈下,瞧见她的面容,这才缩回了手,「嫂夫人,怎么是你?」 「言公子,我问你,我家夫君呢,你知道他在哪儿吗?」她语气急切的问着。 「他……」闻言,言松面露一抹难色,一向唠叨的他,此时反而有些支支吾吾,似是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见状,明芸秀心中陡然一紧,追问道:「我已一个月没见着他了,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言公子若是知道他在哪儿,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这……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也不知他现在在哪里。」 「你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心口一震,拽住他的衣袖急问。 小二递来他打的酒,言松扯回自己的衣袖,朝她说道:「我们出去边走边说吧。」 来到外头,言松领着她走到旁边一处偏僻无人的巷弄里,才开口说道:「嫂夫人,事情是这样的,先前我们收到消息,说有人要杀何衍灭口,于是二公子便带人赶去保护他。」他们收到消息,说风雨楼出动了数名金字杀手要去刺杀何衍,这金字杀手个个武功高强,不是一般侍卫能应付得了的。 第四十章 在舒长贞和葛元回的计划中,何衍乃是至关重要之人,不容有失,舒长贞不得已只好亲自带着一干护卫赶过去救人。 「这何衍是谁?」明芸秀插口问了句。 「就是苍平县那桩案子的凶手,那案子嫂夫人可听说了?」 「我听说了,你接着往下说,他带人要亲自去保护何衍,然后呢?」她催促道。 「然后二公子和何衍一块失踪了,一接获消息,我和六殿下的人便赶过去,但一直没找着人,我也才刚回京不久。」 「你说他失踪了?」 「没错,眼下我也不知他是生是死,我刚去了大将军府趟,向姚大将军求援,姚大将军已答应派人去涂州找他,嫂夫人先别着急。」言松安抚了她。 「你说他是在涂州失踪的?」明芸秀再确认一次。 「押解何衍进京的一名捕快说,他们是在行经涂州地界的太告山附近一带遇到山匪,因而打了起来,何衍在混乱中不知所踪,二公子既然是去保护他,多半也是在那里失踪。」言松推测道。 明芸秀脸色凝重的向他提出一个要求,「你带我去涂州,我要去找他。」 言松皱眉劝道:「嫂夫人,你知道涂州有多远,这趟过去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个七、八天才能到,姚大将军都要派人去找了,你还是先在京里等消息吧。」 「他现在下落不明,我没办法安心的在京城等消息,我要亲自去涂州找他。你若不带我去,那我就自己过去。」她抬眸,神色坚定的望着他。 言松被她给气得一甩衣袖,不想搭理她,但又知道若不带她过去,她还真敢自个儿跑去涂州。「算我倒霉,认识了你们这对不让人省心的夫妇俩,你回去准备准备,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不,一个时辰后就出发。」她不想等到明天,恨不得即刻就启程。 言松没好气道:「咱们这一路要不少时日,你总得让我回去准备行李还有吃食、马匹吧。」 「你跟我到别院去,马匹和吃食我让别院里的人替咱们准备。」去往涂州的路上会行经别院附近,她还得回去跟听雨说一声。 见她一刻都等不及的样子,言松没辙,「我还是得回去收拾几件衣裳。」 「好吧,半个时辰后在城门外等。」她心急如焚,但也知道不能再逼他了,有他带路,会比她自个儿过去快些。 前往涂州的路途遥远,言松骑着马,闷头连赶了两天的路后,这日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又打开了话匣子,朝坐在马车里的明芸秀说道:「嫂夫人,我记得你先前要嫁的秦书恩就是涂州人,这回二公子竟然是在涂州失踪,哎,你说这事巧不巧?」 明芸秀心思一动,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夫君的失踪,也许与秦家有关?」 言松说道:「我可没这么说,只是刚巧想到秦家就位在涂州,说不定这回过去咱们还能仰仗他们帮着咱们找人呢,毕竟他们是地头蛇,对太告山一带应当很熟悉,有当地熟人带路,咱们找起人来也快些。」上回过去就是没熟人带路,只能胡乱找一通,最终没找着人。 明芸秀觉得他言之有理,颔首道:「那么到了涂州,咱们先上秦家,请他们派人带咱们去太告山找人。」 眼下只要有人能替她找到舒长贞,对方是什么人她都不在乎,只求能找到人。 言松先前只是随口说说,还以为她多半会有所顾虑而不愿找秦家的人帮忙,没想到她竟会这么说,他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真好意思上门求人?」 「为何不好意思?」她反问。 「秦书恩可是你的前未婚夫。」他提醒她。 「是他先认下别的女人为妻,又不是我对不起他,说来反倒是他们秦家对不起我呢,正好他们欠我一次,这次就让他们还回来。」她从来不是那种爱拘泥于小事的女子,更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她和秦书恩都已各自嫁娶,两不相干,既然这回须得借用秦家的人来帮她找人,她自然不会有所顾忌,因为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找到舒长贞更为重要之事。 颜面?那能有她丈夫重要吗? 言松觉得每次见到她,都会被她的所言所为给惊到,既然她如此不拘小节,那他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 马车里除了明芸秀和几名随行的丫鬟,古听雨也在。 先前得知明芸秀要前往涂州,古听雨也坚持要陪她一块去找舒长贞。雷子望藏身的玉坠就在舒长贞身上,他如今伯踪,雷子望也不知怎么样了,她心里同样万分记挂自己的夫君。 因她也一块前往,明芸秀索性把舒长贞留在别院里保护她和古听雨的护卫们全都带上,届时也方便找人。 而为了出行方便,她和古听雨以及几名丫鬟全都换上男装。 古听雨握住明芸秀的手安慰她,「你别太担心,我相信二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嗯。」明芸秀也相信舒长贞不会是个短命之人,先前那么多的苦难他都撑过来了,这次他也定能化险为夷。 经过七、八天日夜兼程的赶路,明芸秀一行人终于抵达涂州,彼时已是日落时分,明芸秀等不及翌日再上门,当即上秦家求见姜玉樱。 虽曾经与秦家有约,但秦家人她一个都不曾见过,只与姜玉樱有过一面之缘,因此她打算先找姜玉樱,再请她代为引荐秦老爷。 为了见姜玉樱方便,明芸秀在进秦家前已换回女装,此刻正在偏厅里等候。 少顷,姜玉樱走进偏厅里,瞧见明芸秀时,她怔忡了瞬才回神。 「明妹妹怎么有空来涂州看我?」她先前已得知明芸秀下嫁卫国公府次子舒长贞的事,两人如今都已为人妇,明芸秀不可能在这时才登门为错嫁一事兴师问罪,突然来访,必是另有原因,因此她并不担心。 明芸秀敛去心中的焦急,与她言笑晏晏,「我若说我是经过涂州特意过来看姊姊的呢。」姜玉樱走进来,她就察觉她比上次所见要憔悴消瘦许多,那凝在眉心间的一抹郁色是涂抹再多的脂粉也遮盖不了的,很显然她在秦家过得不太好。 姜玉樱也回以一笑,「我倒是很愿意相信明妹妹是专程来看我的,只是人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明妹妹这个时候上门见我,怕是有什么急事吧?」正如她脸上的愁郁之色遮掩不了,明芸秀眉眼间的忧急也无法完全敛去。 「姜姊姊如此聪慧,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是来秦家借人的。」明芸秀直接了当地说道。 「借人?你想借什么人?」姜玉樱不解的问。 「我要到太告山找人,想问秦家有没有熟悉太告山那一带的人,希望他能为我们引路。」 「发生什么事了?」 都来到秦家了,明芸秀也没瞒着她,「我夫君在那一带失踪了。」 姜玉樱惊讶过后,没有再多问,微一沉吟,说道:「这事我须禀告我公公和婆婆,你先在这等等。」 「劳烦姜姊姊。」 姜玉樱离开后,明芸秀等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姜玉樱才再出来,这次与她一块过来的还有秦夫人。 第四十一章 姜玉樱为两人引荐后,明芸秀朝秦夫人行了个晚辈礼,「匆忙登门打扰,情非得已,还望夫人见谅。」 「舒少夫人客气了,你远道而来,此时天色已晩,不方便去找人,不如先在秦府留宿一晚,明天我再派人带你前往太告山,不知你意下如何?」面对眼前差点成了媳妇的明芸秀,秦夫人神色和蔼。她年约五旬,面容秀丽,说起话来不疾不徐。 明芸秀连忙道谢,「多谢夫人的好意,不过此行我带了不少随从一块前来,怕会打扰贵府。」他们一行人加上护卫们约莫二十几人,她哪里好意思全住进秦府里。 秦夫人笑道:「我们秦家什么不多,就是空着的客房多,你尽管放心住下吧。」 见她盛情相邀,明芸秀没再推拒,「那晚辈就厚颜在此叨扰一宿了。」 秦夫人随即吩咐管事领着明芸秀带来的人前往客院安置,他们所骑的马匹也全交由小厮牵往马棚里喂草。 离开前,她跟明芸秀解释了几句先前错娶新娘的事,「去年你岀嫁时岀了岔子,我们阴错阳差接错了新娘,但书恩都与她拜堂洞房了,我们也不能糟蹋人家好好的一个清白姑娘,你说是不是?所以我们只好认下她,委屈了你。」 「夫人莫要为此介怀,姻缘天定,发生这样的事,可见我与秦二公子无缘,与他有夫妻之缘的是姜姊姊,他们俩才是良配。」 「是我们书恩没有那个福气能娶你为妻。」秦夫人拍拍她的手,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也没看姜玉樱一眼,径自回了后宅,留下姜玉樱陪着她。 明芸秀隐约看出秦夫人对姜玉樱十分冷淡,但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多问什么。 姜玉樱亲自领着她前往女眷住的厢房,她脸上流露一抹苦涩的笑,突然提及一件事,「明妹妹,你可曾想过当时为何我们会神不知鬼不觉的上错马车?」 「想过,但这事太离奇了,我至今仍不知缘由。」明芸秀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问:「莫非姜姊姊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和舒长贞曾怀疑,是有高人暗中帮助姜玉樱。 「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那晩走出浴房后,我回房时许了个愿,说想代替你嫁给秦二公子,结果翌日我就坐在秦家的马车里,而你的陪嫁却没有一个人觉不对劲。」 这件事她一直憋在心里,她曾以为永远不会再与明芸秀相见,没想到如今明芸秀竟来了秦家,她心中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实在是忍不住,将这个从不曾告诉任何人的秘密说出。 闻言,明芸秀满脸惊讶,「这一切只是因为你许了个愿?」 「那晩我还作了一个梦,梦里有个自称是梦仙的人,告诉我他能实现我的愿望,但代价是要取走我二十年的福运。」 当时的她真是太傻了,一心想嫁给秦书恩,完全没有意识到失去二十年的福运意味着什么。 明芸秀只觉得不可思议,「你在梦里答应那个叫梦仙的人了?」 姜玉樱点点头,捂着脸懊悔的说:「我现在后悔莫及!」她顺利的留在了秦家,成了秦书恩的妻子,可是她当时怎么也没想到,秦书恩实际上偏爱蓝颜不好女色,除了洞房那一夜之外,他再也不曾碰过她,不曾与她同床共枕。 对秦书恩而言,娶谁都一样,因此他留了她,但秦家人却对她极不谅解,认为以她的家世根本配不上他,是她高攀了秦家,甚至还有人指责是她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顶替明芸秀嫁进秦家。 秦家没有苛待她,但他们个个对她都极为冷淡,她在秦家不得丈夫的宠爱,又处处受人冷落,就连下人都看不起她,这日子过得简直是痛苦不堪。 她在这里没有一件事是称心如意的,走路常会绊倒,喝个水也会噎到,就连出门礼佛都能半途遇上强盗。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若再来一次,她绝不会再许愿要嫁给秦书恩,她宁愿老老实实地嫁到张家去。 明芸秀听完她所说,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才好,毕竟她如今已嫁进秦家,后悔也来不及了。 想了想,她只宽慰了句,「事已至此,你还是想开点,日子才不会太难过。」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所做的选择负责,这是姜玉樱当初的选怪,是苦是甜都只能自己受,但若是能转个念,姜玉樱还是能想办法苦中作乐,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心些。 不过这事若换成了她,她多半会想办法离开秦家,到别地去生活,但她想姜玉樱应是没胆子敢这么做。 姜玉樱涩然道:「我已认命了,倒是我没想到,你后来会嫁给舒家那位二公子。」卫国公府的名声差到就连涂州的人也时有所闻。 提起自家夫君,明芸秀眼里流露一抹柔色,「这么说你可能会生气,不过我这真的是因祸得福,嫁不成秦二公子,能嫁给他是我的福气。」 姜玉樱怔怔的望了她一眼,发现她这话没有半点作伪,她是真心这么认为。 思及自己这段时日在秦家的种种,姜玉樱脸上露出一丝黯然,经过这次的教训,她现在已不会再去羡慕嫉妒谁了,颔首道:「看得出你与他十分恩爱,才会不顾千里之远亲自跑来寻他,望你能早日找到他。」一路与她说着话,两人不知不觉来到了厢房前,「你一路过来也累了吧,先歇会儿,我命人给你送饭菜过来。」 「多谢。」 送走姜玉樱,明芸秀进了厢房,想起姜玉樱的遭遇,她叹息了一声,接着便记挂起至今仍下落不明的夫君。 她都亲自来了,一定能找到他的!她喃喃告诉自己。 【第十三章 高人相帮】 秦书恩的父亲身为涂州刺史,自然知晓何衍在太告山失踪的事,先前他们遇袭的事一传来,他便即刻派人前去查探,但在太告山附近搜寻许久,只找到几具押送何衍的官差的尸首,并未找到何衍。 没想到舒长贞竟也在这里失踪,他失踪的时间与何衍一行遇袭时间相去不远,其中的关系不难臆测。 何衍之事牵连甚广,秦家不想涉入此事,故而没有追问明芸秀舒长贞为何会在太告山,只是派了几个人,私下领着他们前去找人。 直到过来之后,明芸秀才得知有不少批人马也都在太告山一带找人,不过他们找的是原本要押解进京的何衍。 「何衍在这附近失踪,除了刑部与大理寺派出来找他的人,另外的人马多半是当初装成山匪欲杀他灭口的那批杀手。」言松分析道。 明芸秀揣测,「依你看,会不会是我夫君为了带着何衍避开那些人,暂时先躲起来了?」 「是有这可能,所以我们得赶在那些杀手之前找到二公子。」他之前和六殿下的人赶过来时,在这里发现不少具尸首,其中有几个正是舒长贞带来的手下。 他猜舒长贞若没死,此时八成是受了伤,才不得不带着何衍暂时躲起来。 他发现在暗中找人的杀手身手都极高,他与六殿下的人不是他们的对手,因此他才会先行返京去向姚家求援,只有虎威大将军的人才对付得了那些杀手。 第四十二章 这些事他没告诉明芸秀,免得她更加担心。 秦家派来的人领着那些护卫们分散到各处去寻人,明芸秀也跟随其中一队亲自去找。 一整天下来,他们搜寻了不少地方都没找到人,不过却因此发现了几具身着黑衣的尸首。 言松道:「那些身着黑衣的尸首,应当就是当初扮成山匪击袭何衍他们的杀手。」 「这些杀手是被谁杀死在这里的?」这么一问,明芸秀下一瞬便想到了什么,「他们会不会是被我夫君所杀?」 「是有此可能。」 「也许他就在这附近,我们快找找。」明芸秀眼里顿时一亮,催促道。 言松泼了她一盆冷水,「你别傻了,这些杀手死了许久,他不可能还在附近。」 她脸上燃起的希望顿时被浇灭了。 这日,他们找了一整天,失望而归。 翌日,再到太告山时,姚家派来的人已到了,带人前来的是姚是岑的三子姚茗栩。 言松上前与其攀谈,姚茗栩从言松那里得知明芸秀竟从京城前来寻夫,一脸佩服的朝她竖起大拇指,「弟妹一个姑娘家跋涉千里前来寻夫,不容易啊!长贞果然没有娶错人,你放心,找人的事就交给我们兄弟们,只要长贞在太告山,我们就是掘地三尺,把山给挖空,也会把人给找出来。」 姚茗栩将胸脯拍得啪啪作响,有着身为武人的豪迈磊落,他比舒长贞年长五岁,一张脸上蓄满落腮胡,嗓音宏亮。 他这回带了三十几个弟兄过来,说完后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散开到各处去找人。 明芸秀向他福了个身,诚心诚意道谢,「多谢三表哥。」相比舒家对舒长贞的无情,姚家人才真像是他的家人,得知他失踪,他舅舅登时就派儿子过来找人。 姚茗栩大咧咧的摆摆手,「都是家人,谢什么呢,我也去帮忙找找。」而后他便领几个手下,一个个猎杀那些还在暗中找人的杀手。 若是舒长贞还活着,正藏身在某处,只有先除掉这些杀手,才能确保他的安全。 之后接连几天,姚茗栩把那些杀手都解决了,却还是没能找到人。 因迟迟找不到人,姚茗栩皱着眉头骂了句,「长贞这小子究竟躲到哪个老鼠洞里去了?」 眼看着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明芸秀满心焦虑,不论风雨,她每天都亲自过来太告山。 「他会不会是逃到别处去了?」她臆测道。 「先前被那些杀手追杀,他若带着何衍,怕是不容易逃走,应是躲在这附近,但我的人把这里都翻遍了,他奶奶的就是找不到人。」姚茗栩骂完,继续去找。 今日古听雨也陪着明芸秀一块过来,她忽然抬目朝四处望着,须臾,她拽了下明芸秀的衣袖,轻声对她说了句,「芸秀,我觉得子望好像在这里。」 「你说他在这里?」若是雷子望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舒长贞也在这里?她顿时瞪大眼看向四周,接着无暇细想,张嘴大声喊道:「长贞、舒长贞,你在哪里?我们来找你了,你快出来……我们来找你了,你快点出来……」 言松知她寻夫心切,心忖那些杀手都让姚茗栩给解决了,应当没人能再威胁舒长贞,也没阻止她,任由她叫着,说不定真能把舒长贞给叫出来也说不定。 古听雨见她张嘴就大叫,有些不知所措,她只是凭着一种玄妙的感应,隐隐感觉到雷子望似乎在这里,可她看不见也听不着,万一她感觉错了呢? 她紧掐着掌心,瞬也不瞬的朝着四处看着,浑然不知她思之念之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带着一脸欣喜和焦急的跟她说着话。 「听雨、听雨,我在这里,你的感觉没错,我就在你面前,你居然能感觉到我,这是不是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不论雷子望怎么跟古听雨说话,她都无法听见。 明芸秀高声叫了好半晌,迟迟得不到回应,只好落寞的停下。 古听雨走过去说道:「对不起芸秀,说不定是我感觉错了。」 明芸秀神情低落的摇头,「不怪你,谁教我们都看不见雷公子呢。」 她这话刚说完,忽然有名约莫二十出头,身穿一袭灰白色长袍,面容清秀,宛如书生的男子朝她们走来。 他看似走得不快,但竟从三十几步的距离之外,眨眼间就来到她们面前。 言松瞥见有陌生男子接近她们,提防的走上前来,护在她们身前,神色戒备的问道:「不知这位兄台有何事?」 「我家主人说他上次欠了这位姑娘一次,这次恰好行经此处,见你们似是在寻人,因此有意助你们一臂之力。」那身穿灰白色长袍的男子看向明芸秀。 明芸秀不认得他,纳闷的问:「不知你家主人是谁?」 「姑娘可还记得,先前出嫁前,曾暂借一处有温泉的庄园?」 他家主人是从人类的七情六欲中诞生的梦仙,能聆听人类的各种欲求并实现,但这些愿望无法不劳而获,但凡想一偿宿愿之人,皆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抬眸瞥了眼东方,主人下一个选上的人,或许就在那里。 她面露疑惑,「记得,你是……」当时借宿那庄园的事是由秦书平出面交涉,她一个新嫁娘,不好见外男,所以并未见过他。 「那处庄园正是我家主人所有。」他温雅有礼的接着说道:「我家主人说,他可以让你们其中一人得以看见眼前看不见之人,以便借此找到你想找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明芸秀诧异道。 古听雨闻言神色愀变,紧盯着他,得以看见眼前看不见之人,他的意思莫非是…… 「简单来说,就是可以为你们其中一人开天眼,让他能目视魂灵。」 听见这话,古听雨颤抖着紧抓着明芸秀的手,央求道:「芸秀,可以让我来吗?」 明芸秀半信半疑,「可是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这人突然出现,说的话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对她的怀疑,男子脸上并未露出愠色,温声说道:「姑娘若不相信,何不一试。」 实在是太想见到雷子望,如今有这机会,古听雨不管是真是假,都想一试,柔声求道:「芸秀,让我试试好吗?」 明芸秀知她一直想看见雷子望,想了想,颔首答应,「好吧。」试试应当无妨。 那男子拿起一个小指大小的白玉瓶,递给古听雨,你把里头的汁液滴入双眼里,不过在此之前我要提醒你,你若因此开了天眼,便无法再关上,以后随时都能见到游荡在世间的鬼魂,你可还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古听雨迫不及待的说完,接过白玉瓶,把里头的汁液滴入双眼里。 冰凉的汁液进入双眼,竟带起一股烧灼般的刺痛,她疼得闭双眼,双手覆上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见状,明芸秀脸色一沉。 言松也满脸戒备的瞪着那男子。 那男子笑道:「无妨,几息就没事了。」 须臾,古听雨放下手,缓缓睁开双眼,便看见了站在她面前,一脸关切地看着她的雷子望。 第四十三章 「子望,我真的能看见你了。」突来的惊喜让她捂着唇哭了出来。 言松和明芸秀面面相觑,两人努力睁大眼,也没能瞧见古听雨面前站着的人,呃,鬼。 那男子完成任务,抬手一揖,转身离去。 言松见他转瞬之间已在几十步距离之外,再看一眼,竟已见不到人影,他震惊的想着,他们这是撞鬼,还是遇到什么山魅妖精不成? 回过头,他瞧见古听雨与那日他看不见的鬼说得又是笑又是哭,他狐疑的用手肘撞了明芸秀一下,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世上真有鬼?」 明芸秀点头,「嗯,你前面不就有一个。」她也看不见,但瞧古听雨的模样,显然是看见了。 她心里有些着急,雷子望在这里,那么舒长贞应当也在这附近才是,她走过去拍了拍古听雨的肩,提醒她,「听雨,你快问问雷公子,我家夫君在哪里?」 雷子望听她一提,拍了下后脑杓,对古听雨说道:「我差点忘了这事,听雨,我就是想来告诉你们,长贞他受了伤,和何衍正躲在一处山崖下的蛇窟附近,你们快去救他。」 古听雨连忙将他所说的事,转告明芸秀与言松。 得知舒长贞下落,言松旋即找来姚茗栩,准备带上人手一块前去蛇窟救人。 一名秦家派来的人得知他们要前往蛇窟,连忙阻止道:「那处蛇窟十分危险,不好轻易闯入。」 言松说道:「但二公子如今就在那里,咱们得过去救他。」 那名秦家派来的人纳闷的问:「你们是怎么知道他人在那里的?」 姚茗栩也想知道他们如何得知这事,看向言松。 言松不知怎么回答,挠挠脸看向明芸秀,他总不能说是一只鬼告诉古听雨的吧。 明芸秀隐下部分的事实,只说道:「适才有一名隐士高人经过,将长贞的下落告诉我们,说完他便离开了。」 这事虽让人奇怪,但此时也没人再去追问那高人是何方人氏,那秦家子弟犹豫道:「蛇窟位在一处山崖下,地势险峻,附近有不少毒蛇出没,倘若他人真在那里,那还能不能活着可就难说了。」因为蛇窟附近太危险,故而他们这几日并未到那附近找人。 闻言,明芸秀紧蹙眉心,看向古听雨,古听雨则望问雷子望。 雷子望解释道:「那何衍会驱蛇,不怕蛇咬。长贞为了救他,斩杀几个杀手而受伤,这阵子他们为了躲避其他杀手的追踪,一直躲在蛇窟里,他的伤势因为没能及时治疗,越来越严重。」那处地方太隐密,舒长贞与何衍躲在里面,并不知明芸秀与姚家的人都在找他。 除了舒长贞受伤外,何衍也病了,因此他才焦急地出来,想看看有什么办法能找人前去救他们。 没想到岀来不久,就发现明芸秀和古听雨亲自来太告山找人,可当时没人能看见他的魂体,无论他怎么喊,她们都听不见。 他回去想告诉舒长贞这事,但舒长贞发着高烧,不省人事,何衍又看不见他,他也无可奈何。 就在今日他急得团团转时,竟有人替古听雨开了天眼,他终于能与她面对面相见。 古听雨将雷子望所说的话轻声转告明芸秀。 听完后,明芸秀即刻朝姚茗栩说道:「三表哥,请你相信我,长贞如今确实就在蛇窟里,他还没有死,正等着我们去救他。」 姚茗栩见她神色焦急,话又说得笃定,心知她有所隐瞒,但也没再多问,随即让秦家子弟带路,准备赶往蛇窟。 「你们不懂武功,无法收拾那些毒蛇,去了也是累赘。」他不客气的拦住想跟着一块过去的明芸秀与古听雨,而后承诺道:「只要长贞在那里,我一定替你把人带回来,你放心吧。」 三个多时辰后,他背着个人走了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找到你了,不会有事了,你要快点好起来……」守在舒长贞床边,明芸秀见他因发烧而在被褥里微微颤抖着,她爬上床榻,钻进被褥里紧紧抱着他,用自己来暖和他发冷的身子,一边轻柔的在他耳边说着话。 昏迷中的舒长贞眉峰紧蹙,但似乎隐约听见耳旁不时传来的嗓音,他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来。 她心疼的抚摸着他消瘦憔悴、布满胡碴的脸庞,「你当初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就走了,你突然失踪,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一个多月没你的消息,差点急坏我,还好我来了,我们找到你了……以后别再这样冒险了好不好,这次真的吓坏我了,你不知道三表哥将你背出来时,看见你趴在他的背上一动不动的模样,我是什么样的心情……你不要再吓我了……」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明芸秀絮絮叨叨的在他耳边不停的说着话,想将自己这段时日来的心情都向他倾诉。 「对了,有个好息告诉你,听雨她能看见雷公子了,以后他不用再借你的身子与听雨相见,这段时间总算有一件好事……」 她说得口干舌燥,连日来的忧心加上奔波,让她也疲惫得有些撑不住,就在她眼皮沉重,徐徐阖上前,被她紧紧抱着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一眼看见的正是心心念念的妻子,他怔了怔,沙哑的喊了声,「芸秀。」 明芸秀整个人猛地清醒过来,瞪大眼惊喜的看着他,「长贞,你醒了。」 他抬起手捧着她的脸,神情恍惚,喃喃说着,「我这在作梦吗?」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之人是真。 明芸秀用力摇着头告诉他,「不,你没有在作梦,这是真的,我来了,我从京城来找你了,你现在没事了,我们眼下在太告山附近的一处客栈里。」 听完,舒长贞意识稍稍恢复了几分,「你是说你从京城跑来这里?」 「我夫君不见了,我得来找他呀。」她语气透着一丝埋怨。 他本想责备她不该如此轻率,但她这话一下子便击中他的心,心头顿时一软,「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没想到她会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跑来找他,不过能在睁开眼的第一刻便见到她,真是……太好了。 她板起脸孔警告他,「下不为例,知道吗?」 「不会有下次了。」他承诺,接着想起他豁出性命去救的那个人,「何衍呢?」若是让这人给趁机逃了,他这次所做的一切可就全白费了。 「你为了救这个人,差点就没命了,为了不让何衍再出差错,你三表哥决定亲自送他回京受审。」 「我三表哥也来了?」舅舅原本不想掺和此事,没想到他一出事,舅舅还是心软的派了三表哥来找他。 「嗯,言公子先前回京去向你舅舅求援,舅舅派了三表哥过来找你,是三表哥把你从蛇窟里背出来的,等你痊愈后,咱们可真要好好谢谢他和舅舅。」 「嗯。」舒长贞应了声,对他来说姚家人就是他的亲人,倘若姚家人出了什么事,他也会不顾一切施以援手。 他缓缓坐了起来,让明芸秀倒杯茶给他。 明芸秀将已搁在红泥炉上热着的粥给端过来,喂他慢慢吃下。 第四十四章 她边喂他喝粥,边将这一阵子发生的事告诉他,「……所以当初那庄园的主人,兴许就是姜姊姊说的那位梦仙,没想到他这次竟会让人来帮我们替听雨开了天眼,让她能瞧见雷公子,因此我们才能找到你。」 舒长贞道:「当初他替姜姑娘实现愿望,他多半是因为这事,才会说欠了你一次,这样说来,我也算是因你而得救。」 喝完粥,他将她搂入怀中,脸上流露岀暖如春阳的笑颜,「多亏你不顾辛苦千里寻夫,否则也许我真会葬身在那蛇窟里,你说当年我多有先见之明呀,在常净寺后山救了你,如今才让你来救了我。」 她抬手轻点他胸膛,笑道:「这就叫善有善报。」 「是呀,老天爷并没有亏待过我。」虽然让他生在冷酷无情的舒家,却让他拥有姚家那样真心待他的舅家,在濒死之时,又幸运的遇上雷子望救了他,还娶了个聪慧又勇敢的妻子。 他心中积蓄多年的那股愤恨,宛如暖春下的雪水,渐渐开始消融。 当散尽心中的怨恨后,空荡荡的心,他全都拿来爱她,他要用此生呵护她、宠她、疼她,不再让她为他忧心着急。 「芸秀,谢谢你嫁给了我。」这是他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明芸秀眸里泛着泪光,上翘的嘴角笑得欢喜无比。 舒长贞还在养伤时,先被送回京城的何衍在京里掀起了一波巨浪,震荡了整个朝野。他状告葛元庆的侍卫,因而掀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原来当年二皇子遇害之事,并非是三皇子所指使,也与被满门抄斩的雷家无关,是葛元庆趁着二皇子去南方调查私铸钱币之事,设下陷阱,派人暗中向二皇子与三皇子递送了挑衅的书信,让两人因误会相斗,他再暗中伺机埋伏于暗处,派人利用何衍父亲所制造的精巧暗器,神不知鬼不觉的射杀二皇子。 事后,他为灭口,命身边的侍卫将何家全都杀了。当时的何衍正好在外,侥幸逃过一劫。 他隐姓埋名多年,直到此次在苍平,因跟随的主子与人发生嫌隙,他暗中用那个暗器替主子射杀那人。本以为不会被给发现,就像当年被杀死的三皇子一样,没想到竟被一个仵作给查出来,他因此被抓。 本来他已认命,等候处决,但那时有一蒙面人来见他,问他是否甘心就这么受死,不顾何家满门的仇。 他当然不甘心,于是那蒙面人便教他如何状告葛元庆的侍卫,借此将当年葛元庆所做的事全都抖岀来,替被杀的何家满门报仇。 他照做了,但在他被押解进京的途中,有杀手来杀他,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舒长贞却及时赶来救下他。 眼见舒长贞为救他而受伤,他本想伺机逃走,但舒长贞对他说了一席话,你这一逃,即便逃过那些杀手的追杀,但你永远都没有机会再替何家门报仇。杀了你何家满门的凶手继续逍遥法外,以后说不定还能登上大位,成为一国之尊,你甘心眼睁睁看着杀害了你全家的人成为帝王吗? 他不甘心,因此没有逃走,一直留在蛇窟照顾受伤的舒长贞。 最终才能亲自来到御前,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如实说出来。 「……草民已是待罪之躯,今日所说无虚假,请皇上明鉴。」说完,他重重叩了个头。 在舒长贞养好伤回到京城前,京城已有不少人头落地,舒长钧因替葛元庆买凶追杀何衍,被砍了头,舒晟卫国公的爵位被拔掉了,舒长钰则因为这些年来欺男霸女之事没少做,被下旨斩杀。 葛元庆的下场与先前的三皇子一样,都被赐了鸩酒。 京城接连几日都有人掉脑袋,刽子手有砍不完的头,朝臣们人人胆颤心惊,不知这波朝廷的清洗何时才能过去。 而这场腥风血雨却让葛元回看得极为高兴,这日他刚好遇见要出京礼佛的明德长公主,心情极好的上前问安,「姑母这是又要去西山拜佛了?」 明德长公主冷淡的瞟他一眼,毫不客气的指责他,「除掉了你四皇兄,你这会儿甚是得意吧。」 他一脸无辜的道:「四皇兄之事与我何干?父皇查出当年是他杀了二皇兄,还嫁祸给三皇兄,才赐死了他,您可莫要将这罪名往我头上扣。」 「那些事确实是你四皇兄所为,但是谁处心积虑,暗中把这事给重新掀出来,引来这场风波?」 「这可与我无关,谁让四皇兄连杀人灭口、斩草除根的事都做不好,让那何衍给逃了。」葛元回笑得欢快,再补上一句,「这约莫就是古人所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 「哼,你好自为之。」明德长公主冷哼了声,放下马车的帘子,命人启程。 葛元回摇着手里的一柄折扇,步履轻盈的走向飞烟楼,要去听姑娘们唱曲儿。 这出戏看完了,他开始寻思着,接下来有什么好戏可看呢? 「六殿下说这座别院就送给你,让你安心住下,还有这个,你拿着,以后就让子望陪在你身边。」来到当初暂住的那处别院,舒长贞解下挂在胸前的那枚玉坠,递过去给古听雨。 古听雨欣喜的接过那枚玉坠,与站在她身旁的雷子望互望一眼,感激的说道:「多谢二公子,还有芸秀,你们两位的大恩大德,听雨无以为报,请受听雨一拜。」说完,她郑重的朝两人盈盈一拜。 明芸秀连忙扶起她,「你快起来,别跟我们这么客气,你们能有今日,全是因为当年雷公子先救了我夫君,因而结下这善缘,一啄一饮,皆是天定。」 「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若没有你的成全,我也看不到子望。」古听雨紧紧握住她的手。 明芸秀拍拍她的手,笑道:「我们永远都是好姊妹,你安心在这里住下,以后若有空,我会过来看你。」听雨不愿回城里,今后将与雷子望住在这别院里,而她则要与舒长贞回城里,他们将在这里暂别。 古听雨站在别院前,和雷子望一起目送一行人离开。待他们走远,她和雷子望一块并肩走回别院里。 今后她将在这里与他一块度过余生,然后两人一起携手前往轮回路。 来生会如何没人知晓,但今生他们会常伴左右,即使生死相隔,也阻碍不了他们。 离去的明芸秀与舒长贞进了城,没回已被抄了的舒家,他领着她去了自己位于城里的一座宅子。 带她进了宅子后,他携着她的手说:「这宅子是我离开京城前透过六殿下帮忙买下的,虽然比舒家小了些,但在这里,你用不着时时刻刻提防着别人,你可以随意在每一个角落走动,以后你想怎么打理布置,全都由着你。」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她与他在宅子里四处探看,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他动容的拥住她,「没错,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他拥有属于自己的家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家里有他此生最挚爱的人。 尾声 【尾声 相爱到来生】 一年后 明家女儿要岀嫁,明芸秀特地在妹妹岀嫁前,回娘家探望准备当新嫁娘的妹妹。 明芸湘满脸喜悦的抓着大姊询问嫁为人妇后该做的事。 虽然姨娘跟她传授了不少为妻之道,但是姨娘在爹面前总是小心翼翼,把爹把当成主子在侍俸,不像是当成丈夫在对待,所以她总觉得姨娘的话做不得准,才特别向已为人妻且备受姊夫宠爱的大姊求教。 明芸秀先前怎么也没料想到,先出嫁的居然是小妹而不是二妹。 世事难料,那日明侑远带同僚回府,明芸昭没看上他,倒是让明芸湘给看上了。 两人居然背着人暗通书信,这一来二去,被明芸昭给发现了,把这事告诉了梅氏,明芸湘因此被骂了一顿,委屈的跑来找明芸秀哭诉一番。 明芸秀为明芸湘的事去找了明侑远,将明芸湘与他那位同僚私通书信之事告诉他,既然郎情妾意,男方自该上门提亲,给小妹一个名分。 明侑远去找了那位同僚,那同僚表示早想求娶明芸湘为妻,但因顾忌她是么女,上头还有一个二姊未出嫁,在与她商量后,两人才决定先瞒下此事,等她二姊出嫁后才议婚。 明芸昭得知这事后,表示她不在意让小妹先出阁,并亲自去向父亲表明自己的意思,明熹德这才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于是,明芸湘便先明芸昭出嫁。 明芸秀向妹妹说了些自己为人妻的经验,「……所以这男人呢,你不能事事纵着他、由着他,但也不能管束得太紧,你偶尔也要夸夸他,让他高兴……最好是能做到让这男人离了你,他就活不下去……」 明芸湘一脸认真的把大姊传授的经验仔仔细细记下,姊妹俩又叙了好一会儿的话,忽听见一阵婴儿啼哭的声音传来。 明芸昭举着一个约莫两个月大的婴儿走进房里,一脸惊恐的将那嚎啕大哭的婴儿塞到明芸秀怀里,「姊夫说孩子可能饿了,一直哭个不停,让我抱来给你喂奶。」 先前明芸秀要跟明芸湘说话,孩子便让跟来的舒长贞抱着,不久前孩子哇哇大哭,他才把孩子带过来,让明芸昭带来。 明芸秀接过自家的奶娃娃,瞅见妹妹把她的孩子当成什么怪兽般,一脸惊恐,笑骂了声,「你这么害怕孩子哭,往后等你成亲生子之后,怎么带孩子?」 明芸昭回了句,「那别生孩子就是。」在她眼里,这些婴儿哭起来就犹如穿脑魔音,让她手臂都爬满鸡皮疙瘩。 「二姊,成亲后要不要生孩子,又不是由着你一个人作主,万一你夫君想要孩子呢?」 明芸昭认真的想了想,说道:「那我不嫁人就是了。」 「你不嫁人,爹和姨娘绝不会答应的。」明芸湘说道。 「要不我干脆出家算了,庵里还比较清静。」她性子寡淡,没什么欲求,出家为尼似乎比较合适。 明芸秀被妹妹的话给吓了一碰,「芸昭,你不会说真的吧?」 明芸昭正色道:「大姊,我觉得我这辈子约莫很难对谁动情,似乎天生适合出家修行。」 明芸秀轻蹙眉心,妹妹确实天性淡泊,但身为姊姊,她实在不乐见妹妹孤独终生,「可是爹和姨娘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明芸湘紧张起来,「就是啊,二姊,你可不要吓我,我都快要嫁人了,你这么吓我,让我怎么安心出嫁?」 见妹妹一脸着急,明芸昭忽地一笑,「这事我也只是刚刚想到,说说而已。」至于要不要这么做,她还没决定。 明芸湘拍着胸脯,「我差给被你给吓死,要是你突然跑去出家,说不定爹会怪我不尊长幼,硬是要在你之前嫁人,才会让你一气之下这样做。」 明芸秀轻弹了下她的脑门,笑嗔,「爹才不会这么不明事理,你就安心等着嫁人吧。」说完,她想起怀里嗷嗷待哺的孩子,解开衣襟喂儿子喝奶。 等喂饱孩子,她再与两个妹妹叙了会儿,便带着孩子离开妹妹房里,去找陪着她一块过来的丈夫。 在等着妻子与两个小姨子说话时,舒长贞在花园的亭子里与明侑远下了几盘。 见明芸秀找来,他高兴的站起身,过去搂着妻子,彷佛有几日没见着她似的,脸上流露着欢喜之色,「你们姊妹总算说完话啦。」这都说了大半天了。 「嗯,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好。」舒长贞携着妻子,回头向明侑远告辞,「大哥,我和芸秀先回去了。」 明侑远起身,一路送他们坐上马车离去,他站在门前,瞥见西边落霞满天,脸上噙着笑。 妹妹嫁给舒长贞,一开始他是有些担心,但这一年多来看见舒长贞对妹妹的呵护宠爱与日俱增,他和家人们总算放下心来。 此时,抱着孩子坐在马车里的明芸秀,姿态悠闲的倚靠在丈夫怀里,絮絮叨叨的跟他说着两个妹妹的事,「你说这人的缘分是不是很奇妙,就像我当该嫁给秦书恩,最后却嫁给你,大哥特意撮合他那位同僚与芸昭,结果最后却是芸湘嫁给了他。」 这一年来随着她怀了身孕,顺利的生下孩子,他眼里的戾气已逐渐散去,身上散发着一股宁和的气息,她明白这是因为他心中积累的那些恨意已抚平。 至于舒家,在卫国公府被查抄后,那些小妾们趁机抢走李氏私藏起来的一些首饰,带着各自的孩子纷纷逃走,谢映和杜虹也分别被她们的娘家人接回去。 舒晟似是受不了这打击,投河自尽,李氏则疯了,最后不知去向。 「嗯。」舒长贞两手圈抱着她和孩子,脸上满是宠溺,「也许我们的缘分是在上辈子就结下的。」 「那下辈子呢?你还愿意再娶我吗?」她笑睇着他。 他眼里荡漾着温柔,「来世、来来世,我都想与你结为夫妻。」 明芸秀抱在怀里的儿子突然咯咯咯的笑岀声,彷佛也在为自个儿的父母如此相爱而欢喜。 后记 【后记 贪吃的黑妞 香弥】 大家好,我是香弥。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一个月前,我从老家带回了一只毛孩—— 「黑妞」。 它刚来到我家时有些不安,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很黏我,不过经过一段时间,它已经适应了,不再像先前那样跟前跟后,现在只有在想让我帮它撸毛,或是看见我在吃东西时才会过来。 它是只十几岁的老狗了,活力大不如前,一整天大半的时间都躺在它的窝里睡觉,现在只对一件事有兴趣,那就是吃,不过它不怎么爱吃饲料,反而喜欢吃人吃的食物。 每当我在煮菜时,它会站在能看到我的地方目不转睛的看着,等我煮好要上餐桌时,它会高兴的猛摇尾巴,跟着我来到桌边,坐在桌旁,那双圆圆的眼睛里,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渴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我。 在那样灼热的眼神注视下,我实在狠不下心视若无睹、置之不理,所以总会分一些黑妞能吃的食物给它。 但狗不能吃太甜太油太咸的食物,为此,我在煮菜时,会在调味料前,先把一部分的菜捞起来另外盛到一只小碟子里,那些是要给黑妞吃的。 黑妞吃东西总是狼吞虎咽,为免它一口把那些菜全吃光,我会准备一只小碟子,在吃饭的时候,一点点的把要给黑妞吃的菜,放到它的小碟子里让它慢慢吃。 有些甜点并不适合狗吃,每次我要吃那些蛋糕的时候,不得不偷偷摸摸地避着它,但黑妞对人吃的食物充满着极大的热情,所以不管我怎么躲着它它都能发现,然后就会跑到我面前蹲坐在旁边,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边无声的谴责我居然背着它偷吃,一边散发出想吃的渴望。 但狗真的不能吃甜食,为了它好,即使我再疼它宠它,这种时候也只能硬下心肠,不理地,然后赶紧把甜食给吃完。 自从黑妞来到我家以后,我几乎不曾再悠闲的品尝过甜食了,每次要吃时,都像在作贼一样,得想尽办法避开黑妞。家里多了这么一只贪吃的毛孩虽然有些麻烦,但是每次看见它那憨憨的可爱模样,又会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它健健康康的就好。 家里有养毛孩的人一定能明白我的感受吧,下本书再见喽。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