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在练爱》 第1章 突破禁忌 她翻看中午发给他的微信,七八张她领奖时的照片,依旧无一字一句的回复。 “阿嚏!阿嚏!阿嚏!” 手指快触到绿色的拨打键时,刘小尘突然连打三个喷嚏。顿时,堵塞的鼻子通了点气,昏沉的脑子也清醒了些。 她想。 他已经三个多月没回北京了,公司肯定有很多事需要他处理,他一定很忙。不能打扰他,不要再给他压力了。 想到此,刘小尘吸溜两下鼻子,从书桌前起身,跺跺麻了的脚,扭扭酸胀的脖子,起身去厨房。 倒热水,吃药。 洗澡。 洗完澡,刘小尘换上了浅蓝色棉布短袖睡裙,钻进轻软温暖的被子,舒舒展展地平躺下去。 虽然身上懒懒的不想动,但仍习惯性地抓过手机来,看时间,9点53分。 想,‘他应该快回来了吧?’ 也许他明天一早就得去公司,更怕他明天离开北京。想着,刘小尘如百爪挠心,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顾不得身体的疲累病痛,刘小尘坐起来,轻触床边落地灯杆上的银片,灯光调至最高亮度。 下床,拉开衣柜下面的抽屉,低头静看了一会儿。最后取出那件崭新的白底金线刺绣花朵内衣,穿上。又走到卧室门口,拧开反锁的锁。 刘小尘再次回到床上,背靠床头坐下。侧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里面的《财经法规》、黑色碳素笔、龙虎牌清凉油。 扣开清凉油的红色铁皮盖,食指在淡黄色膏体抹转几圈,涂抹至两个太阳穴。 涂完清凉油,刘小尘捧书,握笔,头微微偏向台灯的方向,看书。 要等他回来,但也不能空等。初级会计临近考试,还没复习完功课,眼下能学一点算一点吧。 很快,太阳穴传来凉麻感。同时,感冒药开始生效。 清凉油也不管用了,刘小尘控制不住地连打几个哈欠,流泪。身上原本酸痛无力,新的内衣,这样的坐姿,勒得胸口难受,呼吸不畅。 第一次没锁卧室门,再不穿内衣,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不自重? 尽管在沈阳已发生了一些肌肤之亲,但刘小尘仍觉得这么做,有些羞耻。可是……这段时间早已想好,一切都给他…… 反复挣扎犹豫,最终,刘小尘脱下内衣,放进床头柜的抽屉。 想,他回来肯定有动静,换鞋走至她房间,最快也要一分钟,到时候再穿上内衣,也来得及。 终于舒服了些,继续看书。 书里的字词艰涩难懂,反复读,努力辨析,一次次打哈欠……最后困得实在撑不住,刘小尘不知不觉睡着了。 长时间住集体宿舍,刘小尘有些神经衰弱,周围一有动静就醒了。 虽然在他家住的这半年,情况略有好转,但极少像这次睡得这么沉,他开门、进来,坐到她身边,拿走手边的书、笔,无一丝觉察。 直到感到一股浑热的能量贴近她,双唇传来湿热,刘小尘才彻底醒来。 猛然睁开眼,看到他闭眼痴痴的样子。刘小尘忙偏头躲开,两手吃力推他。 他也睁开了眼,含笑看她,轻语道:“小小,你醒了?” “嗯!”刘小尘点头轻哼,抑制着内心强烈的悸动,淡然道:“左老师,你回来了。” “你感冒了?有没有发烧?”说着,左坤民将自己的额头贴近她的额头。 “没。”刘小尘说着,低头把滑落的衣领往上拉。 觉知到自己的脸颊和耳朵发烫,她也不知是真的发烧了,还是因为狂跳的心。没底气道:“也许是发烧了,别跟我离得太近,会传染给你感冒的。” “我不在乎。”左坤民不假思索地说完这句话,略顿一下,深情道:“你准备好了吗?” ‘嗡’的一下,刘小尘突然感觉脑袋像被石头砸了,钝钝的疼着。摇头,道:“还没!我今天状态不好。” “我不想等了。”左坤民肯定且强硬地说,说罢,便低头扯深蓝色的领带,脱藏青色西服外套。 “好!”刘小尘轻且清晰地说出这个字。 听到这个字时,左坤民内心一悸。修长的手指僵在第二颗解了一半的珍珠贝扣上,抬头定看着刘小尘。 她亦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坚定、有力,不似刚才那般的闪躲、犹豫。 一片深深的寂静,两人对视一会儿,左坤民有力道:“好!”然后猛然俯身贴近刘小尘,热情地吻她。 不知是因为禁欲有一段时间,还是她第一次那种真实、剧烈的反应,给他的刺激太强。左坤民原本疲累的身体,生出一股强烈的能量,汩汩地从身心涌出。 刘小尘如在暗中行走,除了任他引领,别无他法。头痛和身体一波又一波不自控的反应,冲击得她毫无理智可言。 两具疲累、病弱的身体,触碰、缠绕,生发出崭新的能量流动。各自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把灯关了,左老师。” “我想看你。” “我不想。” 他从她身上腾出一只手来,轻触凉凉的金属开关。灯光缓缓暗下去....... 事后。 暗色中,左坤民看了一会儿她还挂着泪痕的脸,轻啄了一下她软软的唇,道:“闭上眼睛,好好休息!我去趟卫生间。”说着,慢慢松开她,起身。 毫无预防,刘小尘看到他赤身站起来。 虽然他背对着她,光线昏暗。刘小尘好像触碰到什么禁忌,忙收回目光,蜷缩起身子,感觉心脏快跳出来了。 他转身看她时,刚好看到刘小尘的举动,轻笑。 虽已突破第一次,但左坤民明了,他们之间还有很多禁忌,需要时间和耐心一起慢慢打破。 随着‘啪’的一下轻响,眼前一片光亮。 刘小尘一时无法适应眼前的强光,不由的抬臂挡在眼前。 不一会儿,听到卫生间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瞳孔慢慢适应了光亮。 移臂抬眼,看斜前方白亮亮的磨砂玻璃门,半个人影绰绰的投在门上。 看着,刘小尘内心生出异样感。 他居然在自己房间的卫生间?刚才不是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由得,刘小尘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借着亮光,在另一个枕头下找到了睡裙。挪坐到了一旁,穿上睡裙,掀开被子看床单。 刘小尘呆望了会儿,强烈的疼痛渐逝,隐隐悻悻的疼着。怕他一会儿出来看见,顾不得疼累,起床。 先把被子叠起来,放床头,把脏了的鹅黄色床单扯下来。 换上一条干净的蓝白细条纹的床单。然后抱着脏的床单,出来。 到洗衣间,在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涂抹一些洗衣液,用手搓洗脏污的地方,直到对着灯光看,那一片跟其他地方看起来近乎一样,这才把床单丢进洗衣机里。 刚设置好洗衣机程序,刘小尘便听到客厅传来他的声音。 “小小!小小!” 第2章 我会认出你 刘小尘忙从洗衣房出来,看到他穿着白色浴袍站在客厅,小声应:“左老师!” 左坤民闻声回头,忙走过来,听到洗衣房传来闷响,明白她出来做什么了。 见她脸色苍白,穿着单薄,一下横抱起她,大步向卧室去。 左坤民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表情严肃道:“我是过来人,有什么不知道的。你生着病,又是第一次,干嘛这么折腾自己。” “没有,我只是……”刘小尘本想解释,刚一张嘴,眼一红便流下了泪。语哽声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别过脸默默流泪。 左坤民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也深知她谨慎小心的原因,终究是没有安全感。 左坤民从另一侧上床,钻进被子里,双臂一伸,揽着她凉凉的肩臂,轻轻环在怀里。 “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只顾着自己。” 刘小尘沉默片刻,从他怀里坐起,看着左坤民,认真道。 “我只是,怕明天保洁阿姨打扫房间,看到。还有那里……”抽泣一下,继续道:“第二天就洗不干净了。” “小小!”左坤民突然握住刘小尘的双手,深情且肯定道:“我爱你!” 刘小尘愣了一下,微仰头,定定看着左坤民,慢慢道:“我有时想,你我本是天壤之别的人,能跟你在一起,很大原因是王老师和孩子们。若没有他们,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左坤民别过脸,仰看着天花板,轻轻摇头,缓缓道。 “我不知道!不过,你问我这个问题时,我突然想起曾看到过的一句话,‘我会认出你,我会一再地认出你’。以前,我完全不信这句话,觉得太形而上了。但我刚才突然开始相信这句话。” “为什么?” 左坤民长吐一口气,淡淡道:“我已经三十一岁了,在商场拼杀了十年。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经受过黑暗、残酷、险恶、脏污、还有很多无法评定的感受。丰富且复杂的经历,让我更能确定你对我的特殊性、唯一性、不可替代性。” 说着,左坤民转看向刘小尘,定一下,郑重道:“还有珍贵性。” 刘小尘一咧嘴笑了,半开玩笑的语气道:“左老师,你突然说这么肉麻、文艺的话,我有点不习惯。” 说着,拽着他的手摸自己的小臂,道:“你看,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我说的是心里话。”左坤民并没笑,神情依旧认真,并顺势揽着她,再次环抱着她。 刘小尘也收住了脸上的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臂环着他的腰,紧贴着温热、厚实的他,不再说什么。 两人默默紧抱了一会儿,谁都不说话。 静静感受彼此的体温、心跳、气味。像小动物那样,用原始且永恒的方式表达爱。 是左坤民先低头看她,只见她眼神幽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想什么呢?”左坤民问。 刘小尘仰看着左坤民,道:“我在想一个误会。” “什么误会?” “我12岁遇到了王老师,看见过你。我以为大城市的男女,都像你们两个那样优秀,好看。你们对我来说,就是外面世界的样子。” “你12岁就喜欢上我了?” 刘小尘笑着拍他一下肩膀,笑道:“左老师,你什么时候这么自恋了?” 左坤民笑笑地看着刘小尘,松开她,坐直道:“我一直有个疑问,你大学之前,有喜欢的男生吗?有人追你吗?” “嗯~”刘小尘转目思索,道:“我有过好感的男生有那么两三个。追我?就是写个小纸条,送个小礼物,辅导我数学题这种的,嗯~好像也有两三个吧。” “那也不少啊,为什么没谈恋爱?” “嗯~有两个原因吧,第一,我那时太想考上好大学了,一门心思地学习。洗头都嫌浪费时间,大学以前都是剪男生一样的短发,更别说谈恋爱了。第二,我一想到外面世界的男人都像你这么好看、优秀。我就想,不能在我们县谈恋爱,要去大城市找外面的男生谈恋爱。” 话音刚落,左坤民毫无征兆地翻身,把刘小尘压在身下,深情地吻了上去。 片刻后,刘小尘一别脸,微喘着肯定道:“今晚不要了,我还疼着呢。” 左坤民看着她娇喘的样子,心痒痒,但更心疼她,尊重她。笑着轻啄了一下她的嘴唇,无奈道:“那好吧。” “你穿好衣服,上楼吧,去看看孩子们。” “他们都睡了。” “妍妍说,你每次看她,她都能醒过来。小续今晚也问了好几次,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左坤民长长吐一口气,从她身上起来,道:“你把台灯关了。” “干嘛?” “我穿衣服。”说着,脱身上的浴袍。 刘小尘忙伸臂关了台灯,他背对着她穿衣。 也许是因为刚才的谈话,关灯后,刘小尘不由地转目看他,没有了刚才的禁忌和恐慌。 暗色中,她瞪着眼,静静看他的身体。他肩宽背厚,所见之处骨骼分明,肌肉匀称,四肢修长。昏暗光线里,左坤民将背心、内裤、衬衫、西裤一件件穿好。 刘小尘静静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听着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内心感到深深的平静,和微微的喜悦。 “左老师,难怪那么多女人往你身上扑。”刘小尘突然说。 衣服已基本穿好了,左坤民正在系腰带,闻言转过身来。 暗色中,看到她瞪眼笑看着他。 他一下扑在床上,抱着她的双肩,严厉道:“别再说挑逗我的话了,等以后把你开发好了,我再好好收拾你。” 刘小尘嬉笑着,刚要张嘴说话,“阿嚏,阿嚏!”连打两个响亮的喷嚏。 左坤民忙把被子往她身上盖,道:“盖严实点儿,快睡觉吧。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凤凰山。” “晚安!左老师!”刘小尘温柔道,说着,仰脸轻吻了一下他的薄唇。 左坤民回一个深吻,柔声道:“晚安!我的宝贝儿!” 暗色中,听到‘宝贝儿’这个称呼,刘小尘心颤了一下,微微怔住。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昵地称呼她,认识他半年来,她从未听他说此类话,哪怕对他的两个孩子。 懵懵地看他带门离开,才回过神儿来,再也没有了睡意。不禁想半年前,那时两人还是熟悉的陌生人,现在竟成了真正的情侣。 往事一幕幕浮现,刘小尘细细分辨。 他究竟是怎么认出她的,又是怎么一再认出她的。 第3章 意外来电 t 第4章 命如微尘 立马打电话给一起去做兼职的朋友——张诚就,他是刘小尘初中、高中六年的同班同学。他大学也在北京,只是不同校,假期约了一起做兼职。 想让他赶紧找替她工作的人,也告诉他,要见王老师的喜事。 但张诚就关机,刘小尘知道,他准是跟女朋友又吵架了。他是个恋爱脑,跟女友一吵架,就赌气关机。 转而打电话给另一个兼职的好友孙欣欣。 她是刘小尘一起长大的发小,小学同班,王老师也教过她半年,现在跟张诚就同校不同系。孙欣欣听说刘小尘要见王老师,为她高兴,并答应找代替她工作的人。 快12点的时候,孙欣欣发来信息,说终于找到合适的人了,让刘小尘不要担心,放心去见王老师。 明天的兼职有了着落,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头疼,心乱。 刘小尘没有洗漱,躺在床上思绪万千。不由地想起王老师改变自己的那番谈话,起因是自己的名字。 刘小尘,本来应叫刘晓晨。 惊蛰早上天刚亮,人们准备下地干活的时候出生,父亲起的名字,意思简单明了,为纪念她出生的时间。 刘晓晨变成刘小尘,是因为上户口的那天,正值农忙,爸爸要下地干活儿,妈妈坐月子,托村里的妇人,去村委会上户口。 公职人员问名字是哪个字?村妇不知,没电话,快要做午饭的时间,来不及回家问,想到自家刚上学的女儿晓慧,抱怨‘慧’字难写,便回说“哪个字简单,就写哪个吧。” 公职人员想了想,在姓名栏写下‘刘小尘’。村妇还记错了她的出生日期,以至于刘小尘每次写身份证号时,都要认真回想一下。 她如大部分底层女孩儿一样,出生、起名,这种看似重要的事,被随意、粗率地对待。 刘小尘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同学常给她取外号“刘小土”、‘小小土’‘土坷垃’, 真是个土气的名字。 一次,刘小尘因同学喊她外号,气哭。王老师得知,安慰她,那番话改变了刘小尘对自己名字的认知,也转变了她对这个世界意识的焦点。 “小小,你的名字很有深意!你知道土有多了不起吗?” 刘小尘抽泣地摇头。 “女娲造人,用的是泥土,《圣经》的耶和华造亚当,也用泥土,希腊神话中筑土抛石,创造了人类的第二次复生。” “这都是故事,是假的。” “这都是真的!”王老师肯定地说,认真道:“是土创造的人类,甚至可以说,土创造了世界。” 刘小尘更加疑惑,摇头皱眉道:“我不明白。” 王老师娓娓道来:“一切生命来源于土,万物生长离不开土。比如我们吃的粮食、蔬菜、水果,哪一样不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大树、高山、海洋、河流、人类、动物,都由大地承载和滋养。大地由尘土组成。” “可是,生命不只需要土,应该还需要很多其他东西吧?” 王老师神情突然变得严肃,看着刘小尘的眼睛,说。 “小尘,你说得对。人命如尘土,微小,受限,被种种外力拨弄,不能自主。所以要想主宰自己的生命,需要借助他力,跟自己结合,让自己生命变得厚重有力,才能不被命运随意摆弄、挤压变形。” “他力是指什么?” 王老师郑重道:“是智慧和爱。” 只有12岁的刘小尘,听到‘智慧’和‘爱’,不懂其意。但不知为何,身心震颤,内心好像亮起一盏灯,一股难言的情绪从心底深处涌出,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 “小尘,你应该已知生命脆弱易逝。人活在世上,不要盲目无知地做事,不要只是吃喝玩乐地享受,苦难来了就懦弱地自我麻痹。要珍惜此生,探索自己和世界,创造自己的价值,通过为他人提供服务和价值,让你的生命在这个广大的世间扩展、延伸、传递。记住,智慧和爱是你前行路上的明灯。” “王老师,什么是智慧和爱?我该怎么得到它们?” “智慧广大博深,值得你一生探寻学习。我有习得智慧的方法,你要牢记。” 王老师停一下,郑重道:“要抱持一颗纯净、开放的心,认真听闻真理、实言、智慧,深入思考,最重要的是实践和修正。不要只是往大脑积存概念,要通过行动跟这个世界真实地碰撞,以此将智慧转化成心的认知。” “那爱呢?” 双目炯炯的王老师,眼神突然变得忧伤。 语气略有忧伤,道:“爱对人非常重要,但很难得到,极易失去,外界和自心充满种种限制。我至今没学会,且疑问重重。也许,你可以把爱当作一门功课,自己好好练习,如何去爱。” 此番谈话后,这盏灯一直在刘小尘心中,忽忽闪闪地亮着。 …… 刘小尘想了很多,一夜无眠。 凌晨五点的闹铃一响,刘小尘起床。 宿舍还没来电,刘小尘用手机电筒照明,洗脸刷牙,低低的扎一个短马尾,换上一套干净的蓝白运动服,穿上刚晾干的白色帆布鞋。 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银行卡,手机,装进浅粉色书包里。 5点半宿舍门一开,刘小尘背起书包,出门。 第5章 惊险赴约 初秋的清晨,天未亮,空气微凉,冷风不时吹来。 校门口的大杨树沙沙作响,伴着几声尖锐的汽车鸣笛,几片叶子随风悠悠飘落。 刘小尘呆望地上的落叶,想这些树叶落在水泥地上,不能归根,只能混杂在垃圾里,白白地腐烂。有些伤感。 “请问,你是刘小尘同学吗?” 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刘小尘吓得身子一颤,急转身。见一中年男子,看着她微笑。他穿黑色西装、白色衬衣,平头,面容和善。 “嗯!”刘小尘点头,“我是刘小尘,请问,您是?” “我姓赵,你叫我赵师傅就好,我来接你。”说着,指着五米外的一辆黑色小轿车,道:“请跟我上车吧。” 刘小尘跟着赵师傅走过去,看到车牌号,是昨晚电话里的。 他主动拉开后座车门,刘小尘道谢后,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抬腿进去,端端正正地坐好。 车门一关,车水马龙声立刻微不可闻,整个世界都好像安静下来了。 车子平稳启动,刘小尘扭头看窗外。 此时虽不是早高峰,但已有很多人在路上了。公交车站排着长队,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忙,汽车飞驰。 看着,突然想起,自己刚来北京时的狼狈模样。 一个人带很多东西,行李箱,行李袋,书包,挎包。为省快递费,每个包都塞很多东西,一个人拎着沉甸甸的四五个包。 人多,拥挤,车多,队伍长。刘小尘同时携带这么多东西,走长长深深的阶梯,满身是汗地挤地铁和公交,上车时,因动作慢被后面乘客骂…… 那时的刘小尘从未想到,能以这样的方式行驶在北京。没有拥挤,安静,舒适,从从容容。王老师每天都是这样穿行在北京吗? 王老师从未说过她的家世,在村里支教时生活也随性简朴。但刘小尘知道,王老师那样的人,绝不是普通人家。她在信里说自己工作很忙,有时很累,但具体做什么工作,从未说过。 刘小尘有时胡想,有时回神儿看车内。车内好像按了暂停键,赵师傅始终默默无声地开车。 手机的震动,让车内静止的画面变成了动态。 是刘小尘的手机,她从书包里拿出来。看到是张诚就的电话,接通,话筒里传来了呵斥声。 “刘小土,你在哪儿呢?” 刘小尘只顾乱想,竟没注意窗外早已换了景致,这才将看到的景物重新组合,高树、狭长的道路、成片的庄稼地,路上车辆极少。 “我也不知道。” “你见到王老师了吗?” “没呢,正在去见王老师的路上。” “你去哪儿见王老师?” “我不知道。” 张诚就低声愤怒道:“你先挂电话,咱们微信聊。” 张诚就:你是不是想见王老师想疯了,一个不知道什么人打来的电话,就敢上一个陌生人的车? 刘小尘探身向前,问:“赵师傅,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凤凰山。” “凤凰山?”刘小尘诧异了一下,再次问“王老师住那里吗?” “不好意思,我只负责接人,其他的问题我也不清楚。” “你不是说带我去见王老师吗?” “您说的王老师我不知道是谁,我只听我们老板的吩咐,到校门口接人。” “那您是不是接错人了?” 车速慢了下来,赵师傅一手开车,另一只手从口袋摸出一张照片,向身后的刘小尘递过去,“这照片上的人是你吗?” 刘小尘接过照片,低头看。 照片里的人确是自己,穿着深蓝色校服,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留着像男生一样的短发,正神情专注地微仰头看黑板。 只是她自己都没见过这张照片,更没寄给王老师。是谁拍的?又怎么到他手里的? 想到这里,刘小尘的心脏开始突突乱跳,急忙低头发微信给张诚就:糟了!信息对不上。 张诚就:你现在微信定位给我,我马上打车过去找你。 刘小尘慌忙点开微信定位,手机提示电量不足。 昨晚刘小尘只顾乱想,忘了给手机充电。开了定位,手机电量撑不过十分钟,这下刘小尘更慌了,有些胆怯地问,“请问,我们快到了吗?” 赵师傅低头看一眼导航,“哦,还有差不多十分钟吧。” 刘小尘紧抱着书包,深吸了两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先做最坏的打算,这个人如果真的不是王老师派来的,而是有其他不好的目的,按现在的局势,自己基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刘小尘在手机屏幕上悄悄点了110 ,但并没有拨出去。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可以在第一时间拨出这个号码。 但如果真是王老师派来的人,随意猜疑,显得太失礼,眼下也不知该问什么。刘小尘敬重王老师,这一次好不容易再见面,绝不能留下不好的印象。 此刻,刘小尘唯有静观其变。 不敢再走神乱想,警觉地观察行驶环境。 此刻天已大亮,太阳隐在灰浊的云里,阳光微弱。 车子驶入了一条盘山公路,左侧是悬崖,右边是峭壁,周围没有一座建筑、一辆车、更没有一个人影。王老师真的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吗? 手机又一次低电提醒,红字显示只有百分之三的电。刘小尘紧握着手机,手心渗出细密热汗。再向车窗外望去,忽见一个半开的铁栏大门。 临近大门,车速变慢,车子刚好可以通过大门,缓缓驶入。 铁门内的路窄,只容得下一辆车。路两边是繁茂的高树,把仅有的微弱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光线一下子暗下来,刘小尘突感一股阴森之气。 这时,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刘小尘吓得一抖。低头看,只见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后就变黑了,再点按任何键,都没反应。 “到了,请下车。”赵师傅拉开车门,做一个请的手势。 刘小尘背起书包,下车。 也许是紧张,也许因为坐得太久,站到地面时,刘小尘腿软了一下。山风呼呼吹着,鸟叫声不绝,身上的热汗瞬间凉了。 冷静下来看眼前,一座竹篱笆围筑的小院。 篱笆上缠爬着喇叭花,红、粉、白、紫的喇叭花,朵朵绚烂。院内也开满了各种鲜花,菊花、月季、百合、白色山茶花等。院内还有一座两层高的红砖小楼,半墙都是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大多是墨绿色的叶子,有些微微发红。 赵师傅按了门铃,不一会儿,听到了脚步声。 刘小尘闻声找看,透过低矮的篱笆,看到了一个身影,树枝和花朵将他遮得影影绰绰,但刘小尘还是认出了他,不可置信。 第6章 一别一见 他是王老师的丈夫。 当年就是他来刘小尘的家,接走王老师的。刘小尘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 盛夏的午后,刘小尘正睡着,朦胧中听到‘珰珰’的敲门声。怕身边沉睡的王老师醒来,麻利起身,踩上拖鞋,顶着散乱的头发,小跑着去开门。 拉开厚重的木门,只见,穿着笔直西裤的长腿,白棉衬衫的板正身形。 刘小尘揉着惺忪的睡眼,仰脸,含含糊糊地看到像电影明星一样好看的男子,一度觉得自己在做梦,怔在那里。 “请问,王落霞是住在这里吗?”他问。 听到这句话,大脑一片空白的刘小尘,猛然清醒。突然就猜到了,他就是王老师说过的,‘非常优秀的丈夫’。并且立马深刻理解了一个成语——天造地设。 正回想着,‘吱呀’一声轻响,木门拉开。 他又一次出现在刘小尘面前,哪怕她已长高很多,依旧觉得他身形高大,微微仰目看他。他穿一件藏青色长款薄风衣,咖色圆领针织衫,黑色长裤,黑色运动鞋。 样貌跟记忆中的一样,一双摄人心魄的双眸,眉黑浓,鼻根从眉头处高高耸起,显得那双炯目格外幽深,唇薄线条清晰。神情淡漠且威严,气质卓然,让人一看便心生敬仰。 只是跟当年比,他眼神和身形中,明显多了些疲倦和沉稳。 “小小!你来了。”他淡淡地说,声音磁厚。 “嗯?”刘小尘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两手紧拽着书包带,有些拘谨地鞠躬。站直后,目光偷偷瞟向院内,似找看其他人。 他注意到刘小尘的目光,开口道:“你跟我来。”说罢,转身。 刘小尘悄悄地深呼吸一下,随进去。踩着光滑的鹅卵石小路,穿过满院的鲜花,跟着他的脚步,绕过红砖小楼,来到后院。 一走进后院,远远的便看到几个石碑林立。刘小尘心一揪,毛孔瞬间张开,脚下越来越沉。最后,他在其中一座石碑前站立。 刘小尘驻足,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块石碑,只见上面清晰地刻着,“爱妻王落霞之墓”,正上方贴着的黑白照片,是王老师。 类似昨晚猛烈撞击的痛感,从心脏涌出,瞬间蔓延全身。刘小尘再次失控,鼻酸心痛,身体微微颤抖,热泪不住地从眼眶滚落。 “小霞,小小来看你了。”他颤声说。 突然,一阵疾风吹来,群鸟惊飞,鸣声凄厉。 墓碑四周的大树剧烈摇晃,沙沙声骤然变大、密集!数不清的树叶纷纷扬扬的飘落,像下雨,洋洋洒洒的漫天飞舞。 日日夜夜,无数次想象再次见面的场景,腹语了千万遍要说的话。但没想到,那一别,竟是永别。这一见,竟是生死两隔。 想到再也见不到王老师,刘小尘难过得不能自已,跪在坟前,俯身磕了几个大头,仍不起来,全身颤抖地哭泣,久久跪着不起。 他一直默默地站在刘小尘的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阵轻风,贴着地面吹来,地上的枯叶、杂草、灰尘,随风窸窸窣窣地翻滚,裹向刘小尘。 突然,不知什么东西飞进了刘小尘的眼里,她疼得睁不开眼,低头用手背用力揉眼睛。 “小小,起来,跟我进屋吧。”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一双大掌落在了刘小尘的肩上,稳重有力地托起了刘小尘。眼里的东西还在,刘小尘睁不开眼,眯着眼,在闪闪的光影中,辨出是他。 看不清路,膝盖疼,腿麻,刘小尘脚步发飘。他就这么一直扶着她的肩膀,一步步走向红砖小楼。 一进屋,轻暖的气韵包裹全身,僵冷的身体立马变得放松且柔软。 “这是洗手间!”他带刘小尘来到一个磨砂玻璃门前。 “谢谢!”刘小尘礼貌道谢,然后推门进去。 用干净毛巾,对着镜子,蹭出眼里的沙子。拧开水龙头,用凉水洗脸。清洗干净后,刘小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眼红肿,额头有两颗痘痘,嘴唇起了干皮。 不知是哭的有点久,还是昨晚没睡好,脑袋悻悻的疼着。刘小尘从口袋摸出龙虎牌清凉油,指甲扣红色铁皮盖时,右手拇指盖不小心蹭出一小块淡黄色膏体,将蹭出来的清凉油涂抹在太阳穴。 刘小尘深深吸闻了一下,额头传来清凉薄荷味,开门,出去。 第7章 喝杯热水 一出来,刘小尘便看到三五步外。他坐在深褐色的单人沙发上,一双长腿一横一竖,笔直搭在沙发上,格外醒目。 他正举着一个墨绿色的圆肚瓷杯喝水,微仰脖,喉结翻动。 见刘小尘出来,他落杯抬手,指着茶几上冒热气的墨绿色圆肚水杯,道:“坐下,喝杯热水吧。” “谢谢!”刘小尘恭敬地说,然后走过来,在他斜对面的双人沙发坐下,端端正正地坐好,小心翼翼地端起温热的水杯。 双手贴着暖热的杯壁,冰凉的手有了温度。 从昨晚到现在,没吃没喝,哭了很久。当温热的水从口腔流入,能清晰地感到那股热流,从喉咙流经食道,经过胃肠,分散向全身。 身上有了能量,脑子也清晰起来,突然想起了张诚就。 “请问,能借一下您的手机吗?”刘小尘急语,说罢,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突兀。缓语解释道:“我手机没电了,有个重要的电话需要打。” 他从风衣口袋摸出手机,指纹解锁后,长长的胳膊一伸,递到刘小尘面前,道:“一卡二卡都可以。” 电话一接通,刘小尘先开口:“张诚就,是我!” “你怎么样了?我报警了,但是警方说现在还不能判断为失踪或遭遇危险,不能出警。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快到你最后定位的地方了。” 刘小尘用手掩口,低语道,“你快回去吧,我没事,我见到王老师了。” “我今天不去工作了,告诉我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张诚就,你要过来,我们就绝交!”刘小尘说得言真意切,又补一句:“马上回去。”说罢,挂了电话。 刘小尘双手捧着手机,倾身向前,送还他的手机,余光偷看他。他神情依旧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接过手机,道:“如果你有要紧事,我让赵师傅送你。如果不着急的话,我们可以聊聊。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刘小尘是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见他威严,连直视都不敢。听此话,刘小尘才敢直视他,仍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亦直直地看着她。 近距离,四周安安静静,暖黄的灯光照着刘小尘。空气中弥漫着清凉的薄荷味,极淡的甜香。 此时,他看清了她的面容,眼睛亮了一下。 非常清净的气质。双眸细长明亮,眉毛清雅,鼻子秀挺,唇微突如婴孩。她身上透出的‘净’,不是新生儿那种无染、脆弱的质地。而是像年代久远的石桥,被风雨暑寒反复磨砺捶打,从自性中淬炼出的‘纯净’、‘光明’,质地坚实有力。 在他的记忆中,她是个瘦弱、懵懂的小女孩儿。六年没见,没想到,她已长成亭亭玉立,五官清秀,目光坚定有力的少女。 “您好,我叫刘小尘,我……”刘小尘说了几个字,又顿住。凝眉犹豫。 “我叫左坤民,是你王老师的丈夫。”他目光如炬似穿透她的心思,明了她的胆怯和为难,主动问:“你想知道小霞的事,是吗?” “嗯!”刘小尘重重地点头。想起刚才在墓碑上看到,王老师的死亡日期是六年前的今天。可是一个多月前,她还收到过王老师的手写信。 左坤民轻叹口气,缓缓道:“小霞是生孩子那天去世的,但不是因为难产,而是乳腺癌。” “乳腺癌?不能治吗?” “有百分之五十的治愈可能。小霞查出癌症的同时发现怀孕,要治病就不能要孩子。小霞是难孕体质,子宫壁薄,拿掉孩子,不能再孕。小霞选择了孩子。”说到后面,左坤民语速变慢,声音颤抖。 刘小尘用手背擦眼泪,哽咽问:“您没有劝王老师治病吗?” “她去支教,生病和怀孕的事没告诉我。我去接她的时候,才知道的。那时已晚了。” 他们各自沉默。空气中弥漫着悲伤,无色无味,无形无声,却充溢在整个空间。将人紧紧包裹,无处可逃。 静谧中,突然传来一个小男孩儿的喊叫:“爸爸!爸爸!你快来,妍妍吐了。” 紧接着,刘小尘正对面的木门开了,一个头发浓密,双眸黑亮的小男孩儿探出身来,神情慌张。 左坤民忙起身,迈着大步,跟着男孩儿进了那间房。 刘小尘也跟着站了起来,刚走两步,又犹豫地站定。透过半开的门,远远地看里面的情况。 只见屋内一张大大的原木色书桌,桌上摆着两套展开的书本。地上蹲着一个小女孩,正对着垃圾桶呕吐。 左坤民和小男孩,一起在小女孩身边蹲了下去。 “你怎么了,妍妍?”左坤民焦急地问。 女孩儿无力道:“肚子有点儿疼。” 见女孩不再吐,左坤民抱起小女孩儿,来至客厅。将她轻轻横放在沙发上,道:“我去给你拿药。”说罢,起身去另一房间。 此时,小男孩儿也跟出来了,径直跑向厨房,踮着脚,伸长胳膊,吃力地够橱柜上的不锈钢保温壶。 刘小尘见状,快步过去,问:“你要倒水,是吗?” “嗯!”小男孩儿点头,道:“妍妍吃药,要喝水。” 刘小尘从橱柜上取来一个玻璃杯,倒了大半杯水,来到客厅。 此时,左坤民也刚好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方形透明塑料盒子,里面分成几个小格子,每格装着不同颜色和形状的药。 两人对视一眼。刘小尘主动递送水杯,左坤民轻点头,接过。 “来,妍妍,吃药了。”左坤民坐下去,打开药盒,递在小女孩儿面前。 盒内有红白色胶囊,绿色小圆片,三角形大药片,黄豆大小的褐色药丸等。 这时,刘小尘才定睛看小女孩儿。 她身形瘦小,面色苍白,头发枯黄细软。五官精巧,跟王老师长得极像。刘小尘在信中看到过她的照片,她是王老师的女儿,左妍。 只是没想到现实中的她,更虚弱。 旁边站着的小男孩儿,一双大眼黑白分明,薄唇,高鼻梁,饱满的额头。像左坤民。 是王老师的儿子,左续。 信上说,左妍和左续是一对龙凤胎。 第8章 暖暖一餐 大家围着左妍,看她安安静静地吃药。 捏一粒褐色小药丸,丢进嘴里,喝一口水咽下。如此,连续喝下三颗。 然后取胶囊,拧开胶囊,把白色粉末洒进嘴里,顿时皱眉,忙大口喝水。 又吃三角形大药片,左妍仰着脖子艰难吞咽,因咽不下去,干呕几次,表情痛苦。 这么小的孩子,吃这么多药,不吵不闹,极力忍受不适。乖巧得让人心疼。 见此状,刘小尘情不自禁地走过去。 她从盒中取出一颗新的三角形药片,掰成三小块,一手递给左妍,另一手伸到她嘴边,自然道:“吐出来,吃这个。” 左妍犹豫地看向左坤民,左坤民忙从茶几上抽两张纸巾,垫在刘小尘手上,才冲左妍点头。 吐出来的三角形药片,已含化成圆形。 左妍顺利吃完药后,刘小尘很自然地接过空了的水杯。并拿起茶几上另外两个水杯,去厨房。 洗手,认真清洗三个水杯,又倒了两杯热水过来。 一杯给左妍,一杯给左续。 “谢谢你,姐姐。”左妍无力道,接过水杯。 左续不接水杯,撅嘴道:“我不想喝水,我肚子饿了,想吃饭。” “小续,不许没礼貌。要说谢谢,一会儿我给你煮馄饨。”左坤民语气有些严肃。 “我不想吃馄饨,我想吃面条。” “好!一会儿给你煮方便面。” 左续急着跺脚,撒娇道:“我不想吃方便面,我要吃热汤面。以前来这里,奶奶都会给我们做。”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左坤民脸色一沉,厉声道:“哭什么哭,奶奶不在了,你不知道吗!” 他们说话间,刘小尘想到今天是孩子们的生日,应该吃一碗长寿面。不禁轻喊:“左老师……” 听到这个称呼,左坤民明显有点惊讶,看到刘小尘确实是看着自己,才应:“嗯。” “我会做饭,我去厨房看看,如果有食材的话,我来做。” 左坤民看看泪流满面的左续,抬腕看表,已经快11点了,轻点头道:“好!” 冰箱里有鸡蛋,几样蔬菜,橱柜里有未开封的面粉和大米,灶台旁有油盐酱醋等调味品。一切齐全。 征得左坤民同意,询问左续和左妍的口味和饭量后,刘小尘便在厨房忙碌起来。 和面,接水,烧水,清洗蔬菜,切菜……厨房响起窸窸窣窣、叮叮当当的声音,原本静谧的空间,此刻显得热闹、温暖。 左坤民不太放心,偶尔抬眼看过去。 只见刘小尘撸着袖子,露出纤瘦的小臂,低头弯腰,始终在有条不紊地干活儿。 刘小尘洗颗青菜,都好像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凝神聚气地看着对龙头,每一片菜叶用手指仔细地揉搓,掐掉根部粗的经络,轻甩几下多余的水分,沾着水珠的青菜,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白色塑料菜筐。 所有的动作,轻轻快快,有节有奏,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动。 左坤民看着,微微出神。 不一会儿,屋子里开始有热腾腾的水汽,香喷喷的气味。 左续坐在沙发上看画册,不禁摸着肚子,道:“好香啊。”说着,抬眼看厨房,突然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哇!好神奇啊。” 左坤民正站在窗边,呆看某处景致,闻声转看向厨房。 只见,刘小尘从案板上取来一根手指般长粗的面,两手捏着面的两端,轻轻一拉,变成了细长的面条。她一根根扯面,很快溢满一锅。 白色水汽氤氲,面翻滚。 看着这画面,闻到浓郁的饭菜香味。左坤民顿觉心安,神静。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好好吃饭了,但很少觉得饿,这会突然有了食欲。 “左老师,饭好了,您尝尝合不合口。”刘小尘走到窗边,恭敬地说。 左坤民点头,道:“辛苦你了,小小。” 热腾腾的汤面,汤里有松茸薄片、荷包蛋、青菜。还有几盘简单小菜,清炒荷兰豆、木耳、胡萝卜片,煎午餐肉,凉拌银耳,玉米粒、青豆、胡萝卜丁、松仁拌在一起的小甜品。 左坤民看到满满一桌饭菜,惊讶她不到一小时,竟然做了这么多饭菜。 转看向刘小尘,准备说谢谢时。突然看到她手腕上的复古小方表,问:“是小霞给你的?” 刘小尘低头看一眼手表,玫瑰金的方形表盘,银白色表盘内嵌12颗闪闪的钻石,酒红色的皮革表带,样式简约精巧。道:“是的,王老师一直戴着这块表,离开的前一晚送给我的。” “好!”左坤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谢谢你,小小。坐下来,一起吃饭吧。” 大家围坐在餐桌前一起吃饭。 刚吃两口,左续惊讶道:“这饭菜的味道好熟悉,我好像吃过姐姐做得饭。” “小续,你又胡说什么,你以前都没见过小小姐姐。”左坤民训斥道。 “爸爸,我也觉得这味道熟悉,好像吃过很多吃次。”左妍也说。 左坤民愣住,看了刘小尘一眼,垂目思索,道:“妈妈跟我说,怀你们的时候,孕吐严重。那半年,都是小小姐姐做饭给妈妈吃。”说着,笑着抬头,看向刘小尘,郑重道:“谢谢你,小小。” 刘小尘急摇头,笑道:“您客气了,左老师。王老师待我也很好。” 此后,不再多言,大家默默吃饭。一桌饭菜,很快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左坤民安置孩子们回房睡午觉,刘小尘自觉收拾餐桌和厨房。擦柜台上的水渍时,左坤民来到厨房。 “小小,辛苦你了。你看起来有点疲惫,去睡会儿吧。”说着,左坤民伸胳膊指着一间房,道:“那是客房。” 昨晚一夜没睡,胡思乱想,大哭了几次,这会儿刚吃完午饭,确实困乏。但觉得贸然在别人家睡觉,不礼貌。 刘小尘摇头道:“您去休息吧。我还好,一会儿困了,沙发上眯会儿就行。”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左坤民好像总能看出她的心思,道:“我们虽是第二次见面,但已通信六年。我们早已相熟。” 刘小尘一愣。 刚才疑惑这六年的信,是谁写的?因生疏,不敢问。信的字迹是王老师的,但王老师确实在六年前的今天已去世。 没想过,竟是他写的。 “是的,没错。”左坤民一面说,一面倒水,道:“这六年,都是我在跟你写信。我会模仿小霞的笔迹,你累了半日,先休息吧。有什么问题,等你醒来后再说。” 说着,左坤民已倒好了一杯热水,递给刘小尘。 近距离,刘小尘无意间看到,左坤民眼里的红血丝,眼睑下的黑眼圈。 “谢谢!!”刘小尘点头接过水杯,没再推脱,端着那杯热水,去了客房。 第9章 没了父母 客房的大床上,铺展着黑白大方格的被子,床头摆着两个亚麻色的软枕。 刘小尘走近,水杯放床头柜上,轻轻掀开被子一角,露出亚麻色床单,小心坐在床边。一坐下,便不由的打了个深深的哈欠。 脱下运动服外套,叠整齐摆在另一个枕头上。然后脱了白色帆布鞋,穿着浅蓝色运动长裤、白色棉布t恤,钻进被子里。 一躺下,头陷在软软的枕头里,蓬松柔软的被子盖在身上,顿感轻盈温暖。 困意越发浓厚。 玻璃窗外的大树,沙沙作响,树叶随微风翻飞,斑驳的光影在房间跳动。刘小尘睁眼看了一会儿,心里静静的,闭眼,很快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震动,叫醒了刘小尘。 睁眼后,刘小尘看到陌生的环境,一下不知所然,回忆前因后果。 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但定的闹铃仍能响。是3点40分的闹铃,前一天下午2点在图书馆看书,怕误了4点的财务管理课,定的这个时间,忘了关这个闹铃。 刘小尘慢慢坐起来,望向窗外,光影依旧,跟睡前一样,时间好像没变。但刘小尘却感觉睡了很久,此时一身轻松。 嗓子干渴,刘小尘拿起床头柜的水杯,一口气喝完一整杯凉白开。 然后起床,扯平皱了的床单,枕头摆正,被子铺平整。用手指梳头发,穿上外套。最后拿着空杯,去厨房。 客厅、厨房空无一人,屋内静悄悄的。 他们还在休息吗? 刘小尘轻悄悄地走到厨房,水龙头开得很小,仔细清洗水杯。杯子洗干净,在厨房转看,找合适的位置摆放。 不经意间,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身影。藏青色风衣,身材高大,是左坤民。 左坤民背对着刘小尘,站在一座石碑前,他的身体好像在颤抖。 刘小尘定睛细看,石碑上写着‘母亲边玲月’,卒于2013年9月1日。是刘小尘开学的前一天。 这座石碑紧挨着,另一个石碑写着“父亲左潜”,卒于2010年12月26日。 再次移目看向左坤民,他塌着肩,背有点驼,风吹着他,头发凌乱,衣服贴着身体,勾勒出消瘦的轮廓,身体仍在颤抖。 刘小尘突然想起小时候,父母刚去世时在灵堂守孝,听到有人用怜悯的语气说:“小孩子没了父母,看起来真可怜。” 现在看来,无论什么年龄的人,失去父母都是极其荒凉、悲痛的事。 刘小尘正低头回忆,突然听到‘吱呀’一声门响。寻声看去,只见左坤民推门进来,径直向厨房走来,道:“小小,你醒了。” “嗯!左老师好!”刘小尘恭敬道。 “赵师傅快来了,一会儿送你回学校。走,我们去客厅。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 说着,两人来到客厅,依旧坐上午的位置。 刘小尘从沙发上拿起书包,拉开拉链,取出一个胡桃木的小盒子。双手捧着,倾身向前,递向左坤民,道:“左老师,送给妍妍和小续的,保平安、健康。” 左坤民接过,打开,是一黑、一红两个小挂件。造型像猪、又像龙,首尾相连,又像一个平安扣,问:“这是什么?” “玉猪龙,南京雨花石做的,我在南京夫子庙旁看到。之前,我在一本画册上看到过这个图案,似猪又似龙,像小孩子一样,形态不定、可能性很大,形似平安扣,可保佩戴的人平安、健康。我挑了红、黑两个,想送给妍妍和小续。”刘小尘认真解释。 左坤民再次低头,细看这两个挂件。暗红色的玉猪龙造型古朴,头部有两缕白色花纹。黑色的玉猪龙小一点,头部漆黑如墨,身子有一圈灰色花纹。 “你去年暑假,在南京游学的时候买的?”左坤民问。 去年暑假的时候,刘小尘参加一个作文比赛,获得全国二等奖,奖励一笔奖金,并能在南京免费游学三天。她在信上写过这件事。 “嗯!”刘小尘点头,此刻,刘小尘才真正确认,眼前这个威严、高高在上、有些不真实的人,真的有跟她通信六年。 “谢谢你,小小。”左坤民笑说。 刘小尘又从书包内夹层,取出一张银行卡。依旧双手捧给左坤民,道:“左老师,这里的钱,是过去几年王……,是您打给我的生活费,没有花完,还有大学的生活费,还给您 。” 没有接,左坤民抿嘴一笑,道:“小小,知道不是小霞,而是我资助你,不愿意接受,是吗?” “不是的。”刘小尘摇头,解释道:“衣服,吃的,书,都有寄来,花钱的地方不多。我们那儿消费也不高,根本花不了那么多。现在,我寒暑假和节假日能打工,国家有给我贫困助学金,期末成绩好的话,应该能得到奖学金。我可以养活自己了。” 左坤民接过银行卡,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号码,道:“以后我给你打这张卡,省得你去邮局取钱,不方便。” 然后左坤民把卡塞回刘小尘的手里,肯定道:“不要打工,珍惜时间,好好学习。工作后,你此生都要因工作忙碌,很难再有大学这样自由的时间和安静的心。我答应过小霞要照顾你,只要你想上学,大学、研究生、博士,我都会供你。” “左老师,我……”刘小尘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屋外传来汽车轰鸣声。 左坤民探看向窗外,道:“赵师傅来了,礼物我收下,钱的事不要再想。” 刘小尘见左坤民态度坚决,又听到窗外车已停下。彼此生分,有人等着,刘小尘不再多言。站起来,背起书包,两手拽着背包带,鞠躬道:“谢谢您,左老师。再见!” “小小。”左坤民起身相送,道:“小霞怕你知道后,影响学习,所以,一直由我来替小霞给你写信。现在你知道了,希望你仍把我当成你的王老师,有什么事儿都可以跟我说,好好学习,不要多想。” “嗯!”刘小尘点头。 能跟王老师说的话,怎么能跟左老师说?想起15岁的夏天,第一次来例假,在信上写了这件事,不好意思再看左坤民的脸。 打开门,凉风吹来,鸟叫声、树叶的沙沙声清晰起来。 看着小轿车,刘小尘心里空落落的。几步走过去,赵师傅已站在车旁,拉开了后座车门。 刘小尘抬一只脚进去,刚弯下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喊叫声。 “小小姐姐!小小姐姐!你不要走!” 刘小尘闻声转头,是左续,径直冲刘小尘跑过来。一到刘小尘身边,他紧紧抱住她的腿,脸也贴上去,带着哭腔道:“小小姐姐,你不要走,我还想吃你做的饭。” 第10章 斗战胜佛 王落霞去世后,每年的10月1日,左坤民都会带着两个孩子,和父母一起来凤凰山待一天一夜。 第二年时,父亲躺在了凤凰山里。 第六年时,母亲也成了躺在凤凰山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除了沉重的悲痛,还有混乱、不适。 这些年,两个孩子一直由母亲带,虽然母亲要求苛刻,经常换保姆和家教,但总归有孩子亲奶奶在身边,左坤民可以放心工作。 母亲离世的这一个月,左坤民忙丧葬之事,保姆和家教刚换走,没来得及招新人,孩子们暂时由李木子的妈妈带。李木子的爸爸是左坤民的至交,两家紧挨着。 但国庆期间,李木子的妈妈出国旅行,无法照看两个孩子。 “小小,假期这几天,你能帮我照看几天孩子吗?保姆、家教,我正在找。”左坤民说。 刘小尘低头看着孩子们假期的行程表,犹豫一下,道:“我愿意照顾小续和妍妍,只是我担心照顾不好他们。” “不要有压力,小续和妍妍很喜欢你。陪着他们,安全,好好吃饭就行。”左坤民道。 10月2日这天早上,吃过早饭,下山。 左坤民单独开一辆车去工作,赵师傅开车载着刘小尘、左妍、左续,来到花家地北里的中央美术学院,看画展。 下车时,左妍和左续各自背着一个画袋,里面装着画材。刘小尘背着粉色帆布书包,装了热水、三明治、水果等吃食。赵师傅也跟着去展厅,一起照看孩子们。 这是刘小尘第一次看画展,憧憬且胆怯。走向展厅的路上,不禁想王老师曾说的话,暗暗给自己打气。 “面对未知的事物时,不惊、不惧、不畏,只是如真如实地去接受。” 想到这句话,刘小尘如在茫茫大海夜航的小船,看到了灯塔,心静定下来。刘小尘不再多想,带着孩子们,认真看眼前的作品。 一楼大厅是一组雕塑,很多人围着看,却极少有人说话。 保安在旁维持秩序,控制围过来的人流,管控人群跟雕像的距离。不断有人围过来,也有人离开。 刘小尘拉着左妍的手,赵师傅拉着左续,他们耐心且有序地跟随队伍慢慢前移。期间,透过人头,影影绰绰地看到雕像是几个孙悟空。 逐渐靠近,不知多久,他们终于站到了雕像前。看清作品的一刹那,刘小尘顿时头皮发麻,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 静谧的灯光里,两只孙悟空背对静站。它们各自手持半截金箍,中间以一根细长红线连接、隔距。它们都穿白革银甲的战袍,衣靴线条柔和,两肩、腰、两膝有怒目人头。两只孙悟空表情相同,微低头,似沉思;闭着眼,好像要睁开。 唯一不同的是它们头周的装饰,一只孙悟空头周围是一圈红色火焰,另一只头周围是一圈白色祥云。 不知为何,它们的神态看起来分明是安静、克制、内敛的,但却让人感觉它们体内蕴藏着巨大的能量。红色火焰和白色祥云的不同,让人想到。好像这股巨大的能量,因一心一念的不同,既可成魔,也可成佛。 还有两个其他造型的孙悟空雕像,一个孙悟空手竖金箍棒静站,另一个手横金箍棒盘腿打坐。表情皆是垂头闭目,神情安静有力。 这组雕塑的名字是《斗战胜佛》。 他们想多看会儿,但参观的人太多,保安不允许他们逗留太久。半驱半赶地离开,去下一处参观。 一个方形玻璃展柜里,黑色绒布上摆着一根细长的金条,旁边是一条等长等宽的光束。金条和光束下面有一张白色卡纸,黑色字体写着:一寸光阴,一寸金。 看到金灿灿的黄金,跟短短的光阴摆在一起,刘小尘内心震荡,对时间的宝贵性有真实的感知。又想到左坤民昨天下午说的话,打工挣钱的想法真正动摇。 老北京主题画展,名家画展,国画,雕塑,影像…… 大概两个多小时后,只逛看了两层,不到一半的作品。孩子们累了,在休息区喝水,吃三明治、水果。 补充能量后,她们挑各自喜欢的画,临摹。 左续在莫兰迪的展区,席地而坐,对着一幅瓶瓶罐罐的画,用手掌大的小本子,指甲壳大的水彩颜料,调色,绘画。 左妍对着一组色彩绚丽、造型精美、细节丰富的唐卡临摹。左妍并不是完全按原画去画的,有的画几组花纹,有的只画图中心的佛。她只用一支细细的自动铅笔画,线条简洁、明了。 两人在同一层的不同展区,隔着一段距离。左续执意要刘小尘陪着他,赵师傅看左妍。 在莫兰迪画展中央,有两张长木凳,供人休息。 刘小尘坐于一张木凳,离左续三四米远的距离,远远地看着左续。周围的人走来走去,小声说话,左续不为所动,只是盘腿坐在地上,安静、专注地画画。 刘小尘想到信上所说,左续这孩子太闹腾,多动,不听话,只有画画的时候能好点。原来投入喜欢的事情,一个人的性情能如此不同。 长时间的等待,刘小尘看来来往往的人。 有人久久站在画前安静地凝视,有人站在画前嘟嘴做剪刀手自拍,还有的人匆匆晃一眼,拍张照片,便匆忙赶看下一处。 刘小尘正随意看着,突然闻到一股清淡、迷人的香味。 转看。身边坐着一位穿着白底浅蓝碎花旗袍的中年女人,盘发,气质优雅、安详,她认真注视面前的画。刘小尘偷偷吸气细闻,香味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一直到下午6点钟,美术馆闭馆,他们才出来。 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央美附近的一家西餐厅,点了意大利面,蘑菇汤,披萨,沙拉,一边吃,一边等他们的绘画老师过来。 老师要检查孩子们今天的临摹作品。 吃完饭十分钟后,孩子们的绘画老师出现了。 他姓韩,看起来是大学生模样,穿深色格子衫,黑色裤子,平头,皮肤白。 一见面,韩老师就笑,笑起来有点憨憨的,看着亲切、随和。韩老师笑呵呵坐下,也不打招呼,不寒暄,直接说:“妍妍,先把你的画拿来我看看。” 左妍把本子递过去,韩老师低头翻看,八张画,几分钟看完,然后抬头笑说:“你来我旁边,我给你改改。” “这组莲花的花纹,像这种长线条,对控笔的要求比较高,你能画成这样很不容易,但,你看这样画是不是更好。”韩老师说着,一笔画了一条流畅、弯曲多变、有轻有重的长线条,特别有美感。 每张画一一改过去,韩老师既不训骂,也不过分夸赞,不担心六七岁的孩子能不能听懂,只是如实地告知、修改。左妍在旁边安静地听、看。 末了,韩老师说:“我下次给你带本古代棺材的画册吧,你临摹那上面的线条,那些工匠画的线条,真是厉害。那么长、复杂的线条,一笔画下来,现在极少有人能画出那样的线条了。” 韩老师又看左续的画,跟服务员要来一个纸杯,倒半杯清水,洗笔,沾水调水彩颜料。 边改边说:“你用水彩临摹莫兰迪的色彩,颜色调的还挺像,色彩层次、细节都可以,就是一贯的毛病,画面整体太散。”说着,提笔修改。 韩老师伸长胳膊,把画拿远了看,说:“你不要只盯细节,画一会儿,拿远了,眯眼看看整体。” 晚上8点半,韩老师点评,改完两个孩子的画,期间喝了杯冰咖啡。然后笑呵呵地告别离开。 回去路上,两个孩子都睡着了。 看着孩子们的睡脸,刘小尘终于放松下来,深吸口气,转看窗外。车流涌动,光影绰绰,不觉思绪涌动,内心感慨且疑惑。 第11章 自带光芒 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站在中国最好的美院,看画展。 更没想到,看了那些作品,内心居然感受到那样真实且强烈的震动。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艺术熏陶吧。想,王老师身上典雅、知性的气质,也许就是来源于此。 刘小尘一直渴望成为王老师那样的人,今天见此情此景,终于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她那样的人。这些艺术品,终究不是她能够着的。 想着,不知不觉,车子开进了小区的地下车库。 车停稳后,孩子们仍沉睡。 刘小尘轻悄悄地解开安全座椅,收拾物品。收拾妥当后,刘小尘小声问:“赵师傅,孩子们还没醒,我们要抱他们回家吗?” “他们很沉,你那么瘦,抱不动的。董事长快到了,我和董事长抱孩子们吧。”赵师傅说。 “我抱得动,孩子们和左老师都累一天了,我们抱孩子们回家吧。”刘小尘道。 赵师傅低头看一眼手机,叹口气,道:“好吧,十分钟前,董事长跟我发信息,说路上有点堵,如果早到,就先带孩子们上去。” 刘小尘背着书包,竖抱着左妍。赵师傅横抱着左续,手拎两个画袋,走在前面引路。 刚走了几步,赵师傅突然停下,道:“董事长来了。” 刘小尘跟着停下来,闻脚步声抬头寻看,看到正前方十几米外有一个穿西装的身影。定睛静看,是左坤民。 车库墙壁是深灰色的,空旷深远,光线昏暗,整齐排列着各式名牌车。左坤民好像自带光芒,在偌大的暗淡空间,格外引人注目。 左坤民穿一身墨黑色西装,内搭纯白色衬衣,系深黑色领带。他大跨步地迎面走来,步伐稳健有力,西服衣襟随脚步轻轻翻动。也许因为四肢修长,也许是气质清贵,他抬腿甩臂时有一种微妙的节奏,‘哒哒哒’的皮鞋声轻轻震荡在空气中。 他安安静静地一步步走来,不言不语,不动声色。偶有车辆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他亦是同样的节奏和神情,丝毫不受影响。及至他走近,刘小尘才看到他面有倦色,肩背微微下坠,体态露着疲惫感。 不是第一次看到他,此刻,刘小尘却对他产生跟过去完全不同的感受。 左坤民穿上西装,就好像将军穿上了他的战袍,孙悟空身披铠甲手握金箍棒。整个人的气韵神态都不一样了,让人感觉,他内心有静定,身怀制胜于无形的运筹帷幄之技。 看着,刘小尘不禁想起今天画展上看到的那组雕像。 是的,他像那尊斗战胜佛。 想着,左坤民已走到了刘小尘面前。他很自然地脱下西服外套,轻轻盖在左妍身上,小声道:“妍妍给我吧!”说着,用西服包着左妍,轻轻横抱在怀里。 左坤民和赵师傅走在前面,刘小尘主动接过赵师傅手里的画袋,隔几步跟在后面,她看左坤民的背影。 左坤民原本合身的白衬衣,因抱左妍,肩膀、后背的肌肉有力撑起,周围的衣褶绷得直直的,腰身也抻皱出一截。他的脚步比刚才轻缓,走着,偶尔低头,温柔地看怀里的左妍。 到了门口,门锁识别人脸开门,一进屋子,门口的感应灯自动亮了。 “小小,你坐沙发上休息,在楼下等我。”左坤民说,然后和赵师傅抱着孩子们,一起上楼。 宽敞、明亮的复式楼房,装修极简,白色和原木为主,浅灰色的布艺沙发。刘小尘简单扫了两眼,便端正地坐在沙发上,静静等他。 不一会儿,他们下来。 左坤民跟赵师傅告别,在餐厅倒了两杯清水来到客厅,递给刘小尘一杯,自己一杯,然后在刘小尘斜对面坐下。 此刻,左坤民的衬衣袖子随意撸起,衬衣的胳膊肘、肩膀位置都皱了,领带也松松地解开,衣领处解开两个扣子。 坐下后,左坤民先是仰头痛喝了一整杯水,清晰的发出‘咕咚咕咚’的饮水声。 喝罢,左坤民道:“今天辛苦你了,小小。” “您客气了,左老师。”刘小尘拘谨且礼貌地回应。 左坤民突然抬臂,指着刘小尘对面的屋子,道:“你住这间客房,有独立的卫生间和阳台。你跟我妹妹身形差不多,我让张姨找了几件我妹妹的新衣服,放床头了。最近几天,我工作比较忙,回来的晚,需要你住在家里照顾两个孩子。” “好!”刘小尘点头,恭敬道:“谢谢,左老师。” 两三句话后,左坤民站起来,道:“你早点休息吧,我还有工作要处理。”说罢,转身走向挨着楼梯旁边的屋子。 刘小尘站起来,一抬头,刚好看到左坤民拉开房门,开灯。瞥见屋内深色书柜,书柜上满满当当的都是书。 刘小尘先来到厨房,洗干净自己和左坤民用过的玻璃杯,看到餐桌中间有几个同样款式的玻璃杯,把这两个干净水杯摆过去。 然后把书包里的保温杯拿出来,清洗,没有吃完的食物,放到冰箱里。最后,才去那间卧室,进屋,反锁门。 房间刷白墙,原木色家具,白底柠檬黄细条纹被褥,看起来干净、鲜亮、温暖。 刘小尘看着干净整洁的房间,细算,三天没有洗澡了,额前的碎发都贴脑门上了。去卫生间看,有热水、干净的毛巾、各种洗护用品。 犹豫片刻后,刘小尘还是决定冲一个热水澡。怕自己弄脏干净的房间。 洗完澡,刘小尘擦干净地面和玻璃上的水渍,蹲身捡起地上的碎发,然后才回到卧室。从床头的一叠衣服中,挑出一件白色棉布打底衫,一条浅灰色棉布运动裤,换上。 做完这些,刘小尘没有上床睡觉,而是从书包里拿出随身带的本和笔,去窗户边的书桌。看到桌上的台灯时,刘小尘微微怔了一下,竟和她家用的一模一样。 也是,家里的台灯是王老师当年住她家时买的,他们都用同一个品牌。 那时,刘小尘第一次感受到一盏好台灯的好处,光线明亮且柔和,轻触底座上的银色亮片,灯光缓缓变暗或变亮,除了能自由调节亮度,还能切换白黄两种光线。 想着,刘小尘轻触银色亮片,灯光缓缓亮起,铺开笔记本,低头写字。 白天画展看到的作品,看画展的人们,两个孩子画画的样子,韩老师对孩子们的点评,第一次看到左坤民穿西装的样子…… 种种大小事,刘小尘凭直观感受,如真如实地一一记录。她不想带着混杂的想法睡去,更不想浪费这一天接收到的“美好。” 写完,已是夜里12点48分,刘小尘身体疲惫,脑子依然清晰。 收拾好东西,上厕所,床头的落地灯光线调暗些,躺下准备入睡。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什么,赶紧入睡,明天还要早起呢。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快要睡着时,隐约听到楼上传来门响,脚步声。 刘小尘睁眼,在黑暗里眯着眼,看亮着强光的手机,1点36分。 大脑清醒些,想,应该是他上楼休息了。 第12章 生死茫茫 下山后,左坤民跟着导航开往公司。 国庆节的第二天,北京的街道上到处挤满了车和人。7点19分时,左坤民堵在了西四环的复兴路,十几分钟,纹丝不动。 刺耳的鸣笛声不断,汽车尾气突突的喷个不停,嘀嘀咕咕的抱怨声密集交织,空气中弥漫着焦躁、不安的气氛。 左坤民听着新闻,眼看着显示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开窗,前后左右地张望。道路上的车辆,像一锅粥糊混在一起。此时,不管什么豪车、名车,都不如公交车道上畅行的公交车。 以为拥有更多财富就能获得更多自由,有时,反而是另一种限制。 左坤民打电话询问,得知前面发生了车祸,这条路至少还要堵一个小时。一个月没去公司了,8点半的高层会议很重要,不可以迟到。 左坤民又用手机查询线路,附近二百米处有地铁站,坐七站能到公司五公里范围。 左坤民立马打电话叫代驾,弃车,步行至地铁站。从钱包拿出地铁卡,刷卡,随人流快步至候站台,地铁很快呼啸而来。 挤进车厢,左坤民扶着车中间的柱子站着。 左坤民优越的身高,使得他一抬眼便能清楚地看到车厢里的人。 很多人低头看手机,快速浏览信息,打游戏,追剧;有人一栽一栽地打瞌睡,或神情漠然地发呆;车厢连接处的一个角落,一个穿红衣的年轻女子,低头看《遥远的救世主》。 大多数人在困境中浑浑噩噩,极少的人以切实的行动调整,转化。一直都是如此。 左坤民戴上蓝牙耳机,点开手机的音频软件,搜找商业节目《冬吴相对论》。 突然,车厢剧烈晃动,有人重重撞了左坤民胳膊一下。手指不受控制地连碰几下屏幕,耳机里突然传来一个温和的老人讲话声。 ‘苏轼到了接近40岁,回想到他在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个少年的妻子,曾经彼此这样爱恋,因为他梦里面见到王弗回来了,然后他有一点不安。那个不安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听到此,一股悲伤涌出,比昨日在坟前更汹涌,左坤民情不自禁地流下热泪。 地铁平稳运行后,左坤民没有换节目,认真听这个音频。讲话人是学者蒋勋,他讲苏轼的《江城子》。苏轼想念他死去的妻子王弗,做下这首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车厢嘈杂、拥挤。蒋勋的声音和缓,温柔,听着他的声音,好像周围的混乱消失了,心安静了下来。深藏的悲伤有了一个出口。 出了地铁站,司机已等在出口。 8点2分,左坤民到了公司,去休息室换衣服,看着衣柜里几套西装,犹豫怎么选。想起母亲的话,不知道怎么搭配衣服时,就黑白配,永远不会出错。 于是,左坤民从衣柜拿出一套墨黑色西装,白色衬衫,黑色领带,里里外外地换上。 距离开会还有十分钟,即便不内急,左坤民也上了一趟厕所。接下来是两个半小时的会议,不能中断。 左坤民提前五分钟到了会议室,只坐了七八人。 他们见左坤民进来,主动打招呼,不再言语。左坤民坐下,桌上已摆好了冒热气的咖啡和厚厚一摞文件夹,抿两口苦咖啡,低头快速翻看文件。 二十多人的会议,迟到了五人,三五分钟到半个小时不等。原因是堵车或找不到停车位,左坤民点头示意知道了,并不对此多说什么。始终专注地开会,认真听各高层汇报这一个月公司的运行,不时提问,布置任务。 11点结束高层会议,冯助理抱着厚厚一摞文件,跟着左坤民一起回办公室,道:“董事长,人事部说,需要您面试的家教和保姆,这会儿在小会议室等着呢,需要喊他们过来吗?” “五分钟后。财务部和市场部有两个文件着急签。” 冯助理侧头从一摞文件中,翻找出一蓝一黑两个文件夹,道:“董事长,这是财务部和市场部要签的文件。”然后带门离开。 左坤民靠在椅背上,凝望桌上厚厚高高的一摞文件,是平时的几倍,一个月没好好处理公司事务,该面对和承担的事,一件也逃不了。 深呼吸两下,倾身向前,打开文件夹,从笔筒拿出黑色签字笔。公司这个月的财务预支,细看各个部门的预支款项,提笔修改、勾画一些,重新计算最后的数额,落笔签字时,敲门声突响。 第13章 忍辱做事 “请进。” “董事长,杨书记要立马见您,现在等在接待室。”前台神色慌张地说。 同时,人事部经理带着五个人进来。 “告诉杨书记,我在忙,半个小时后,我去见他。” 前台皱眉道:“董事长,杨书记看起来很生气,刚才本来要直接到办公室找您,我硬拦下来了。他说,五分钟之内必须见到您。” 沉默几秒,左坤民摆手,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从容不迫地低头签字,财务部的签完,又拿市场部的文件夹。没时间细看审核,直接翻到末尾最后一页,洒落地写下名字。 然后起身,对人事部经理说:“郑经理,先带面试的人喝茶、吃饭,我忙完联系你。” 左坤民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对工位上的冯助理说:“小冯,两个文件签好了,你送过去。” 快步来到接待室,透过玻璃门,看到了杨书记阴沉的脸。 一进门,左坤民微笑道:“杨书记,这是什么大事儿,还劳烦您节假日特意跑来?” “左坤民,你少在这儿给我装!”杨书记厉声道,然后指着左坤民道:“什么事儿,你不知道吗?” 左坤民仍是微笑,不紧不慢道:“您爱您太太,照顾小舅子也应该,您官大权盛,手下不愁大工程。我们这小工程一来没多大利,二来关系到上千人的性命安全,实在没办法再把这个项目给了您小舅子做。” “我知道你记恨上次的项目让你亏了点钱,我这次不是把a大学食堂、宿舍的项目都给你了嘛,亏的都补回来了。” 左坤民突然沉色道:“仅仅是亏损的钱财吗?上次的项目,如果不是那天我突然去工地查看,觉察出异常,五分钟内撤退出所有工人,建筑顷刻倒塌,300多人陷入生命之忧。a大学的项目,感谢您及时告知我们信息,我们能够更充分的准备招标,但最后我们是通过公开、透明的招标赢的。” 杨书记收起厉色,平常的口味道:“上次呢,是他刚做,没经验。他也是被人给骗了,这次合作的工程队是业界有名的,绝对没问题。” “您小舅子,无论跟谁合作,分给对方的钱,都远低于市场价,碍于您的官位没人敢不答应,但是那么少的钱怎么能买到合格的材料,除了偷工减料,别无他法。上次是侥幸,生命开不得玩笑。” 两人一来一往,说了很多,杨书记先是解释,继而半讨好,最后直接威胁。 杨书记突然拍桌道:“左坤民,我今天把话撂这儿,宁波的工程如果不给我小舅子做,a大学的项目,你也休想再做。” 左坤民淡淡回应:“我们已签了合同,我相信中国的法律。” 杨书记轻蔑一笑,道:“货物不是已经在路上了吗?验收的时候,我可以多派几个人,仔细检查产品,三十多车的货物,我能让它们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延误了政府工期,合同上的赔偿款写得清清楚楚,我也相信中国的法律。” 左坤民瞳孔一紧,淡然的脸上隐约透露出几分怒色,呼吸也急促起来,沉默了一会儿。 左坤民暗暗地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继而微笑道:“周书记,该吃午饭了,我记得您是宁波人,我们公司楼下新开了一家海鲜餐厅,澳洲龙虾、蓝色金枪鱼什么的名贵海鲜都有,咱边吃边聊。” 打电话给人事部,招待面试者吃完饭,让他们先走,改天再排日程。 没有道理可言,轻视人命,唯有钱权。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上的,还是这个位置把人变坏了。 箭在弦上,左坤民没有时间和精力周旋,他知道,眼下除了妥协,别无他法。饭桌上嘴软,尽可能多争取一点空间。 最后,宁波的工程给了杨书记的小舅子做,给他们的钱比原来协商的价格低一成,合作的工程队由左坤民来定,按照左坤民制定的标准来实施,亏缺的钱由左坤民私人补够。 不挣钱的买卖,而且需要花费更多的心力。如果a大学的项目能够顺利进行,两项均摊,利润比原来的少一半,远低于正常的行业标准。 下午2点19分,左坤民回到办公室,桌上又多了一摞文件。 左坤民懒懒地靠坐在沙发上,远远看着办公桌,想要快速理顺思路。还有十分钟开会,是处理几个棘手的文件?还是看一下会议纲要,为接下来的唇枪舌战做准备? 冯助理敲门进来,送来一杯咖啡,提醒接下来的会议。 抿两口苦涩的浓咖啡,压一下海鲜的腥味。不自觉地又想到杨书记那副嘴脸,想到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 ‘真他妈的恶心’!左坤民忍不住咒骂一声。 大口喝下这杯烫咖啡,起身走向会议室。 第14章 负重前行 开会五分钟后,左坤民就开始后悔今天上午匆匆签字的文件。但凡有一点事没用够心思,更大的负面影响便接踵而至。 左坤民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又犯同样的错误? 市场部这个月的推广计划,左坤民本想着无非是些折腾、热闹博关注的活动,每个月都差不多,放权给他们自由去做吧。 但他们的脑子是怎么想的,花那么多钱赞助一个比赛,没有冠名权,那是在推广什么呢? “李总监,你能跟我说一下,这个赞助的意义吗?” “董事长,这是项国际赛事,所有赞助商都不能有冠名权。我本来也不想赞助这次比赛,但是体委主席亲自找到我,言辞之意,是必须参加,且按照他们的条款。” “如果别人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那么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是干嘛的?” 李总监急语解释道:“我找他们谈过几次,政府那边您也是知道的,权大气盛,态度强硬,没有商量余地。” “据我所知,入门口有‘老板’的商标,观众们用的旗帜都是‘樱花’提供的,上面印有广告语。会场上不能有冠名,就没一点余地了吗?我一个月没在公司,你们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是吗?” “我们马上开会,调整方案,尽量弥补。” “你们开会吧,我不想听你们的过程。今天无论多晚,把补救方案给我交上来。”说罢,左坤民起身,扬去。 原本计划一小时的会议,十几分钟就结束了。 快速回到办公室,短暂的时间,打电话给赵师傅,问询两个孩子的情况,叫来人事部,听他们讲上午面试者的情况,通知留下三个人,明天再来面试。 处理文件,开会,布置任务,接打电话…… 如此,左坤民忙碌到晚上8点半。接到了赵师傅的电话,简单说明白天情况,准备带两个孩子回家。 半天汇报一次两个孩子的情况,这是左坤民安排给赵师傅的任务。哪怕只是说,他们吃了什么,在做什么,准备干嘛,都要告诉左坤民。 算算时间,他们大概一个小时能到家。 两个孩子第一天由刘小尘带着,尽管通过观察和赵师傅的描述,知道刘小尘细心、耐心,对孩子们有爱。但仍不放心,毕竟初识,总有不适。 所以,左坤民今晚必须回去,亲眼看到。还需要安排刘小尘住宿。积累了一个月的琐碎工作,一个小时内肯定完不成,很多紧急的事必须今天处理。 回家加班吧。 “小冯,理顺一下今天的工作,没处理的文件,把电子文档发我邮箱。做完,下班。” “市场部的方案还没改好,他们呢?” “你下班,让他们继续做。告诉李总监,什么时候做好,什么时候发给我。” 公司到家,只有十五分钟到路程,提前半小时出来,还是堵在了路上。 拿出手机,看赵师傅发来的照片,随意拍的几张孩子们的照片,看画展,画画,吃东西。刘小尘蹲在地上帮左续拉外套拉链,刘小尘弯腰举着水杯,喂左妍喝水…… 左坤民看着有刘小尘的几张照片,愣了一会儿,六岁的孩子已自立,这样真的好吗? 发信息给赵师傅,告知他堵车,如果早到就先回去。 左坤民开窗透气,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空气微凉,噪音不绝。一整天没有片刻休息,此时左坤民头晕脑胀。一个月没运动,体能下降,跟平时差不多的工作量,今天比往常要累。 还是因为母亲的离去,心变得软弱且孤独? 不知为何,左坤民突然想起刘小尘身上清凉的薄荷味,此刻想要嗅闻那味道。不明所以的认为,闻到那股清凉味,身上的浑浊感便能少一些。 停车的时候,特意看向28号停车位,见赵师傅开门下车。左坤民快速停稳车,大步向他们走去。 远远看到赵师傅横抱着左续,找看左妍身影时,看到身后跟着的刘小尘竖抱着左妍,心里一惊,左妍居然靠睡在刘小尘肩头。 左续一直能吃能睡,谁抱都能呼呼大睡。左妍睡觉很轻,每次在车上睡着,无论动作多轻,只要一开车门,她就醒了。自从三岁后,左妍睡醒,就不让人抱,多远都自己走。 今天居然沉睡在刘小尘肩头,是太累了?还是不舒服? 地下车库空旷、阴凉、昏暗,看不清人脸,轮廓动作却显得格外清晰。刘小尘清清瘦瘦的,抱左妍的动作却结结实实。 左坤民大步走近刘小尘身边,听到左妍轻微的鼾声。心里一喜,身体应该没有不舒服,睡得还挺香。又悄悄地细嗅了一下,确有那股清凉的气味,顿时气爽神清。 车库阴凉,怕左妍着凉,左坤民脱下外套,裹紧左妍,小心横抱在怀里。期间,时不时认真吸闻她身上的味道。 刚走几步,鼾声没有了,左坤民低头看怀里的左妍,仍闭着眼,细细观察,昏暗的灯光下,能看到左妍脸上微弱的神情变化,她应该醒了。 回到家,左坤民把左妍抱到楼上的卧室,刚放下床,左妍睁开了眼,清晰道:“爸爸,你又要去哪了?” 左坤民握着左妍软乎乎的小手,柔声道:“乖,快睡觉。小小姐姐在楼下呢,爸爸交代她几句话。” 左妍两只小手握住左坤民一只大手,眨巴着眼睛,道:“不要让小小姐姐走。” “小小姐姐不走,这个假期都会陪你们。” “假期以后呢?” “小小姐姐还上学呢,不能每天都在,有时间会来看你们呢。”然后指着床头摆整齐的睡衣,道:“乖,自己换上睡衣,早点睡觉吧。” 下楼,见刘小尘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坐着。 这一天,长会议多,担心喝水多上厕所,左坤民只喝了三杯咖啡,两杯红酒。此时口渴难耐。 左坤民先去厨房倒了两杯温水,到客厅,给刘小尘一杯,自己大口喝完一杯。安排刘小尘住的房间,简单交代几句话,便去书房了,还有一大堆工作等着他做呢。 打开电脑,处理邮件,一封接着一封。 是胃痛提醒他晚饭没吃,看时间已12点18分。左坤民想,今晚能不能就工作到这儿,吃点东西就休息? 但市场部还没发来方案,运动会还有三天举行,必须尽快,否则巨额的赞助真是打水漂了。 暂停工作,去厨房找吃的。 拿了两片全麦吐司,冲了杯热咖啡。 喝苦咖啡咽干巴巴的面包时,左坤民突然想起昨天在凤凰山上,刘小尘做的热汤面,家常味道,吃时并没觉得特别好吃,味觉上不刺激,淡淡的鲜香。 这会儿怎么突然想吃了? 想着,不自觉地走出几步,看向刘小尘的房间,透过门缝,看到屋内还有光,暖黄色的。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还是忘了关灯了? 肚子里有了点东西,喝完热咖啡,又吃了止痛片,胃痛缓解,左坤民再次回到书房工作。 市场部的文稿终于发来了,看完,修改好,就可以休息了。 第15章 何其有幸 听到低沉的“嗡嗡”声,刘小尘醒了。 睁眼,见床头的台灯微亮,四周光线仍昏暗,环境陌生。大脑陷入短暂的空白,略一回想,知道此刻是在左老师的家。 细听,这“嗡嗡”声从隔壁房间传来,声音不大。只是刘小尘神经衰弱,一点动静都能立马清醒过来,也就习惯了早起。 清醒后,刘小尘睁眼平躺在床上,想今天的安排。 今天上午9点,陪孩子们在中国电影博物馆的巨幕影院,看宫崎骏的《天空之城》。下午3点,在国家大剧院听马克西姆的钢琴演奏会。 宫崎骏是谁?马克西姆又是谁?不能再像昨天那样,只是被动地接受,该提前做些准备。 想到此,刘小尘起床,洗脸、刷牙。坐在书桌前,拿笔和本,用手机搜索信息,并记录下来。 查询后得知,宫崎骏是日本着名的动画大师,马克西姆是克罗地亚的钢琴演奏家。他们在国际上享誉盛名,刘小尘成长至今,第一次听到他们的名字。 刘小尘勤奋好学,也常读书,在她生活的小县城,也算‘博学多识’。此刻,再次认知到,自己是只坐井说天阔的小青蛙。 嗡嗡声停,刘小尘也整理完了基本信息。看时间,6点25分。口渴,想去餐厅倒杯水喝。 头发扎整齐,从床头的衣服里挑了一件浅灰色短款毛衣外套,穿在白色棉布t恤外,然后打开手机照明灯,开门出去。 刘小尘悄声走路,刚走两步,客厅的地灯、壁灯突然全都亮了。 内心一惊,砰砰跳,扭头四下张看,没人。想起昨晚进屋,客厅的灯也是自动亮的。深吸两口气,继续往厨房去。 到了餐厅,见实木餐桌上的透明水壶有半瓶水,一块亚麻色方形棉布上,倒置着四个金边锤纹玻璃杯,冷白光静静照着,折射出彩色亮光,像水晶一样好看。 刘小尘一时看呆了。 “小小!” 正凝神静看,突然听到声音,刘小尘吓得身子一颤,急转身。只见左坤民站在其后,立马恭敬道:“左老师好!” “干嘛盯着水杯发呆?”左坤民说着走近,拿玻璃杯倒水。 刘小尘轻轻一笑,道:“杯子很好看。” “诺!”左坤民递给刘小尘一杯水,道:“我母亲买的,她爱美,买什么都要好看。” “谢谢左老师。”刘小尘双手接过水杯,此刻平静下来,才感到左坤民身上热气腾腾的,额头有汗,深蓝色运动衫领口被汗水浸湿。回想刚才的嗡嗡声,想是他在跑步。 左坤民又倒了一杯水,自己喝了两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道:“抱歉,我跑步吵醒你了,我忘了你有神经衰弱症。” 刘小尘正喝水,听到此话,来不及咽下嘴里的水,忙摇头,急语:“没……有……咳咳……”刘小尘被水呛住。 左坤民从餐桌上抽一张纸巾,递给刘小尘,笑道:“我有那么可怕吗?你每次看到我都很紧张。” 刘小尘抬眼,见左坤民轻松地笑看着她,也跟着释然一笑,道:“不知为何,每次看到您,不由的产生敬畏感。” “我这段时间忙,没顾上跟你回信。你在大学怎么样吗?住宿舍能习惯吗?”左坤民似家常的语气,随意聊着。 “习惯,习惯。”刘小尘忙点头,急语解释道:“刚入学,还没太大的学业压力,我们宿舍有两个女生不常住宿舍,经常只住一两个人,而且人很好。” 说着,刘小尘想起高三冲刺一百天时,因神经衰弱严重,睡眠不足,晕倒几次,一次在信上忍不住写了这件事。没几天,刘小尘就住进了学校安排的单独宿舍。 此时知道,是他安排的。 “那就好。”左坤民轻点头,又随意道:“我昨晚睡前,今早下楼,都看到你房间亮着灯。是忘了关灯?还是不适应这儿,睡不着?” “没有,我睡得很好。只是我喜欢开灯睡觉。” “开灯睡觉对眼睛不好,容易散光。” 刘小尘点头,道:“嗯,我……”还没说完,听到楼梯传来‘嗒嗒’的脚步声。 两人一起走出两步,看向楼梯,是左续。他仍穿着昨天的衣服,黑亮的头发乱成一团。 “爸爸,我饿了。”左续摸着肚子说,继而转头向刘小尘,灿烂一笑道:“小小姐姐,你能做昨天早上香喷喷的鸡蛋软饼吗?” 一看到左续的笑脸,刘小尘顿感喜乐,笑道:“没问题!” 左坤民放下水杯,道:“小小,不用听他的,你今天还要照顾他们一整天,很辛苦。你休息,张姨马上过来做早饭。” “没事的,左老师,小续喜欢吃,我很开心做。王老师也很喜欢吃我做的鸡蛋软饼,我以前经常做给王老师吃。” 一提到王落霞,左坤民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柔和,点头道:“好吧,那辛苦你了。” 面粉、鸡蛋、水、小葱,调配在一起成糊糊状。煎锅放一点油,浇一勺面糊,铺匀,煎至两面金黄,很快烙好一张香喷喷的鸡蛋软饼。刘小尘驾轻就熟地做着。 左续很快洗漱完,小跑向厨房,惊喊:“好香啊!”然后眼巴巴地盯着饼,求道:“小小姐姐,我能先吃一点吗?” “有点烫哦!”刘小尘挑一张不太烫的饼,扯下一小块,捏着饼小心递到左续的嘴边,道:“小心烫。” 左坤民换上了白色衬衣,深灰暗格子西裤,下楼。 刚好看到左续伸着脖子,仰脸张嘴吃饼,天真烂漫,很是可爱,不禁笑了。但立马想到了母亲在时,对孩子们的教导,吃饭要端庄。 如果王落霞在的话,她会赞同哪种方式? “小续,去餐桌,等妍妍下来,一起上桌吃。”左坤民有些严肃地说。 刘小尘闻言,立马接过左续手里吃剩的一小块饼,讪讪笑道:“不好意思,左老师。” 左续不情愿地跟随左坤民去餐桌,撅着嘴,眼巴巴地望着厨房。 左坤民看报纸时,余光看到左续脸上失落的表情。不禁缓缓放下报纸,抬眼再看向厨房。 见,柔和灯光照耀下,刘小尘穿浅灰色毛衣外套,内搭白色t恤,整个人显得干净、清爽。她撸起衣袖,露出细长小臂,在轻薄烟气水雾里,弯腰忙碌。 时而翻平底锅内的饼,时而搅拌砂锅里的粥,再一会儿用抹布擦灶台上的污渍……没片刻闲暇,所有动作麻利快速,有条不紊。 看着,左坤民微微惊讶。她明明是一个刚长成的少女,做饭却像一位熟练的厨师。不禁想起王落霞曾说,‘我那个学生很会照顾人,我整个孕期都是她为我做一日三餐。’ 此刻,左坤民心里略有愧疚。刘小尘一番好意,为他们辛苦做早餐。即便真的立规矩,也不应急于这一时。 一起围坐在餐桌静静地吃饭。 左续大口吃下两张小饼,油手油脸的,左坤民也不再说什么。左妍平时吃两口饭就饱了,今天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半张小饼,几口凉拌菜。左坤民有些惊讶。 饭吃到一半时,张姨来了。她收拾厨房、餐桌。 饭后,刘小尘收拾出门的东西。 保温杯,水果,寿司,曲奇饼,纸巾,还有左妍的药。这些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在一个结实的手提包,刘小尘拎着。 7点25分,赵师傅上楼来接他们,主动接过手提包。左续、左妍、刘小尘各自背自己的书包,四人一起出门。 他们快到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等一下。” 大家闻声齐回头,只见左坤民从楼梯口快步走来。 他穿一身深灰色暗格子西装,黑色衬衫,西装领口别一枚镶钻的船舵状胸针,金色晨光从落地窗照进来,他整个人在阳光里一闪一闪的。 刘小尘突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看到大城市的人,是王老师和左老师。那时的她以为大城市里的男女都像他们一样好看,优秀。 如今得知,他们这样的人极其稀少,自己能亲见,被他们的光芒照耀过。何其有幸! 第16章 坐井说天阔 刘小尘查资料得知,中国电影博物馆的巨幕影院,宽27米,高21米,厅内有403个座位,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影像系统。 因为有了基本的了解,心不会因新奇而过度紧张或兴奋。心有静定,便能专注感受事物本身。 当刘小尘置身其中,观看影片时,深刻认知到,头脑中的知道和身心的真实体验,有着本质的不同。 画面高清硕大,音效层次丰富,更多细节和能量,通过高科技,以一种更升华有力的方式传递。这些视听体验,跟在电视和手机上的感受截然不同。 有些认知和力量,是不能靠文字话语传递的,只能通过亲体亲验,亲见亲证。 看影片前,刘小尘本以为《天空之城》,只是小孩子看着呵呵一乐的动画片。看后,刘小尘便知这部动画电影,跟她过去认知的动画片完全不同。 不是视听层面的一闪而过,不是喜怒哀乐的情绪煽动。而是以眼耳为媒介,通过创造出的真实且带着灵气的画面,触动灵魂的音乐,直击心灵的情节,能够传递到心的一种能量。 看这样的影片,无论孩童还是大人,心都能得到真正的滋养、启示、抚慰。是真正的助力成长。 从影院出来,孩子们又在博物馆大厅的书店,挑选了几本书。《宫崎骏传记》,宫崎骏的几本动画手稿,如《千与千寻》、《魔女宅急便》、《龙猫》等。 在巨幕影院看《天空之城》产生的心灵冲击,来不及深思、消化。便要赶往中国国家大剧院。 从电影博物馆出来,已经快12点了。两个多小时才能到中国国家大剧院,到那儿要检票,提前入场。来不及在餐厅吃饭,他们在车上吃自带的食物,作为午饭。 刘小尘照顾孩子们吃东西,递送水杯、纸巾、食物,叮嘱他们均衡搭配着吃寿司、水果、饼干等,收拾车上的残渣。 等孩子们吃饱,安置他们闭眼休息。 询问得知赵师傅刚才等他们的时候,在电影博物馆附近吃过午饭。刘小尘才匆忙往嘴巴,随便塞了点吃的。 定几个闹铃,自己小睡十五分钟,左妍吃药的闹铃,叫左续醒来的闹铃。忙完这些,刘小尘有些困乏,打两个哈欠,靠着车窗,闭眼休息。 因为堵车,到了国家大剧院,演奏会已经快开始了。 刘小尘来不及细看剧场,只匆匆的看了几眼场内环境,墙体是落地大块玻璃,室外阳光完全照进来,看起来辉煌大气。 带着孩子们,匆忙赶到二楼的音乐厅。已经开始检票了,刘小尘先带孩子们上厕所,洗手,然后检票入场。 他们的位置,在音乐厅第三排的中间,能真切看到台上的一切。刚坐定三分钟,演奏便开始了。 厅内灯光瞬间全部熄灭,只有舞台上亮着一片白光。 交响乐团的演员们分别携着小提琴,大提琴,大号,定音鼓等乐器,整齐有序地坐在椅子上,前面台子上站着总指挥。舞台中央,独坐着今天的钢琴演奏家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身高2米多,五官立体硬朗。穿黑色的闪着银亮片的燕尾服,黑色衬衫,黑色裤子,坐在黑色的斯坦威三角钢琴前。还未弹奏,马克西姆只是静静坐着等待,便觉他身上凝聚着一团神秘气场。 第一首曲目是《出埃及记》。 最先响起的是管乐奏出的军乐,随着几声重鼓敲击,所有奏乐随之抑扬顿挫。奏了几拍后,马克西姆从容抬臂,在钢琴上缓缓落下手指,灵活且自由地在黑白键间游移,几组音轻轻响起。 突然,所有演奏者齐奏各自的乐器,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丰富却各自清晰有序。即便这么多音乐声,马克西姆的钢琴音依然是最突出的。 刚听没一会儿,刘小尘就忘了一切,只是真切觉知到心底深处奔涌出一股力量,全身暖热有力,热泪不住地滚落。那一个个音符,似奔腾的千军万马,似汹涌澎湃的海浪,力量强悍无比。 这是刘小尘第一次感受到,音乐传递的力量多么直接、有力。好像心里藏着一条沉睡的巨龙,它被唤醒,这股力量不可思,不可议,无边无界。 接下来是《克罗地亚狂想曲》、《野蜂飞舞》,都是节奏快速,强而有力的曲子。 刘小尘偶尔回神,看到马克西姆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飞舞、跳跃、重重地捶下,身体随之起伏舞动,忘我地与音乐交融而动。那一刻的马克西姆,有着摄人心魄的美。 也有人性闪现的小趣幕。 刘小尘清晰地看到马克西姆跟伴奏团第一排的一个拉小提琴女乐手,对视一笑。 同时听到后排有人小声说:“马克西姆弹错两个音。” 如痴如醉,如梦如幻地看完这场音乐会。直到走出国家大剧院前,刘小尘感觉自己走路都是飘的。 直到走到室外,凉凉的秋风吹在身上,嘈杂的汽车轰鸣声传入耳内,看到满街的车和人。刘小尘才觉有些清醒。 路上,孩子们又睡着了。刘小尘一路无言,只是呆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回到家,阿姨已做好了晚饭。 刘小尘照顾孩子们吃饭,洗漱,换衣。忙完这些,离睡觉还有近一个小时,她便跟孩子们一起来至他们的书房。 这间书房有一台三角钢琴,一张宽大的胡桃木书桌。两面墙是木质书架,上面摆满各式童书,书架配有可升降移动的小木梯。孩子们轻车熟路地将今天买的书,摆到各自的书架上,然后各自选了一本书,坐到大书桌前看自己选的书。 孩子们看宫崎骏的动漫书,刘小尘看《宫崎骏的传记》。 晚上9点,孩子们都睡下了。 刘小尘回自己的房间,本想继续看书。但不知为何,一个人安静下来时,内心突然涌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悲伤,不可自控地痛哭流涕。 好像世界突然颠倒,整个人变得错乱、慌张、害怕。 短短两日的所见,所闻,所感,刘小尘身心一次次受到强烈的冲击。为什么在自己过去的世界中,从未听闻过这些?明明只有一个世界,为什么不同的人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自己跟这个城市的人,有着怎样的天壤之别? …… 刘小尘正痛哭地不能自主时,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刘小尘立马捂嘴,静听。再次听到清晰的‘当当’敲门声,确认这声音是从自己的房门传来,并且随之听到喊声。 “小小,你在吗?” 是左老师磁厚的声音,还有一点沙哑、无力。 第17章 厚颜无耻 左坤民跟孩子们告别后,刚坐进车里,就接到了杨书记的小舅子常德胜的电话。他说已经带着新起草的合同,在公司等着左坤民了。 左坤民习惯提前一小时到公司,但今天出门晚,到公司只有半小时就要开会了。本想用这半小时,理顺今日的工作,不想又被打断。 “常律师,您这行动力真强啊!不到两天时间,写完新合同,从宁波到北京。”左坤民说着,接过常德胜递过来的合同。 常德胜扶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道:“我也不想节假日这么辛苦,可是没办法啊。我姐夫跟我说,您这工程重要、紧急,我不敢怠慢!” “哼!”左坤民冷笑一声,“你这是着急要钱吧?” “您这话说的,开工干活当然需要钱了。” 左坤民边看合同边说:“你合同写得很专业、漂亮,不愧是学法律出身。但今天签不了合同。”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 “工程队还没确定,材料供应商的报价也没发过来,我们财务部还要对此次工程的现金流做评估。你现在合同上的支付方式和款项,我不能同意,还需根据实际情况调整。” 常德胜从沙发上‘腾’的一下站起,不满道:“我专门从宁波过来,就是要现在马上签合同,左坤民,你是想让我姐夫再找你谈谈吗?” “啪!”的一声重响,塑料材质的文件夹重重摔在玻璃茶几上,左坤民拿出手机拨出号码,点开外放,站起来举给常德胜,平静道:“你现在马上叫你姐夫过来,让你姐也过来。” 常德胜接过手机,按了挂断键,立马一脸谄媚道:“左总,有话好好说。咱俩能说清楚的事儿,就不麻烦别人了。” “你不过是中间拿个差价。这么大的工程,我们有很多实际情况要考量,不是你一拍脑门,怎么想就怎么写。”说着,左坤民沉口气,强硬道:“你先回去吧,做完评估后,我让助理联系你。”说完,扯扯衣角,扶一下领带,准备离开。 “多长时间?” “三天。” 常德胜主动握手告别,道:“好,我这几天就住在我姐家,等您的通知。” 回到办公室,还有十分钟开会。 助理送来咖啡,左坤民举着杯子站在窗前喝咖啡,看楼下的车水马龙。没有时间理顺今天的工作了,但必须清理心里的垃圾,调整情绪。 常德胜,名校高材生,一表人才,行动力强,专业过硬,人脉资源广,家境丰厚。这么好的条件,做什么事都不会差。为什么偏要丢掉颜面,做招人厌恶的吸血虫呢? 因为早上没有认真理顺今天的工作,这一天都有点慌乱,甚至顾不上看赵师傅发来的信息。 晚上7点,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助理送来晚饭。 是汉堡、可乐、薯条、鸡块,左坤民点名要吃的。每次觉得心力不足时,他就想吃高热量的垃圾食品。 左坤民一面吃薯条,一面看赵师傅发来的孩子们照片。突然想起,这一天忘了安排人事部,约家教和保姆的面试。 忙大口啃两口汉堡,猛喝半杯冰可乐,擦嘴。让助理收拾了,并喊人事部的人过来。 节假日,又是下班时间,人事部只有一个年轻的实习生在加班,她圆脸戴一副黑框眼镜,扎短短的马尾,穿印着哆啦a梦的t恤。 左坤看着她稚气未脱的样子,摆手道:“算了,你回去吧,我联系你们领导。” 实习生并没走,两手紧紧握在一起,怯声问:“董事长,您是不是问家教和保姆面试的事?” “你知道?” “关于您的事,我们人事部都是排在第一位,大家都知道。我刚好负责跟进这件事,昨天过来的五个人,我这儿有详细简历,我们主管面谈的时候,我在旁边做了记录,报告我也做出来了。我没有权限直接发您邮件,您要看的话,我马上打印出来送过来。” 左坤民点头,道:“好!你拿过来吧,招聘还在继续吗?招的怎么样了?” “嗯,还在招,今天还有十几个人来面试。不过,我们经理说,先不给他们确切回复,等您面完昨天那五个人,再说。” “今天十几个人,有没有比昨天好的?” “我只负责跟进其中四个人,有一个家教老师,我觉得还不错。” “把你觉得好的那个人,简历,面试报告,一起拿来。” 快速翻看报告,觉得熟悉,点开今天早上收到的人事总监发来的邮件,两份报告一模一样。 “这报告是你写的?” “嗯!”实习生点头。 左坤民看着一字不差的报告,想到人事总监说,面试是他亲自在跟进,报告是他写得。露出一丝苦笑,摆手道: “我知道了,你忙完工作,早点下班吧。” 实习生刚走,左坤民拿出手机,翻出人事总监的电话,刚准备拨打,冯助理进来提醒,还有五分钟,财务部和采购部开会。 叹口气,放下手机,起身去会议室。 一个月没好好工作,工作量本来就很大。现在又多出了一个工程建设。会上,财务总监报出一个个数字,说现金流紧张。采购部说最近原材料上涨很多,预算要比原来高很多。 听他们报告,左坤民疲惫且焦虑。 当时决定承担下来时,想的是顾全大局,项目平稳运行,工人的绩效奖金,少些是非。可是真实面对偌大困难,需要挤占更大精力、时间、金钱,生出怨气。 鄙视杨书记、常德胜这样的小人。 但也会想,他们那样的小人好像真的不错,只需要耍赖、不要脸,就能轻轻松松挣钱。 不知是因为怒火,还是刚才吃的食物,开会到一半时,左坤民突然胃痛。 第18章 跟我说说 项目紧急,已承诺三天后确定方案,必须按照进程推进。左坤民在会议桌下,按揉手腕正中的内关穴,缓解胃痛。 结束会议后,左坤民安排会议报告撰写、跟进、需要补充的信息、进一步调整的方案,布置好进一步的工作后。回到办公室,让助理拿来胃药和热水,迅速吞下。 “董事长,要不要送您去医院?”冯助理小心翼翼地问。 左坤民摇头,有气无力道:“不用,你知道我这是老毛病了。” 冯助理肯定道:“以后您再让我买垃圾食品,哪怕您开除我,我都不给您买了。” 左坤民笑笑,抬腕看表,9点15分,问:“今天还有什么重要的工作吗?” 冯助理立马拿出手机,低头看备忘录,看了一会儿后,道:“除了刚才这份会议报告,今晚12点前要发给常律师外,其他工作都可以明天再做。” “小冯,你加个班,留下来跟进财务部和采购部的工作,11点前必须发给我邮件,我先回家了。”左坤民说着,起身。 冯助理连忙取来西服外套,撑开帮左坤民穿上,道:“董事长,您这样开车不安全,我送您回去,再回来工作。” 公司离左坤民的家只有十几分钟。冯助理送左坤民进家门后,才离开。 到家后,左坤民看到门口鞋架上整齐摆放着孩子们的鞋,衣架上有他们的外套,觉得心安。 胃还痛,左坤民知道必须吃点碱性的食物,略作休息。11点时,还需撑起精神和体力,阅读修改发给常德胜的邮件。 左坤民径直走到冰箱前,拉开,准备找点全麦面包片或苏打饼干之类的食物。无意看到沾着土的新鲜松茸,再看手表,9点38分,想她应该没睡觉。 特别想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走到刘小尘的房门,看到门缝的光很亮,轻敲两下门。没听到回应,又敲两下,并低声问:“小小,你在吗?” 她大声回:“左老师,您稍等一下。” 很快,门开。 他低头看到她双眼红肿,明显哭过。她仰脸看到他脸色苍白,额头有汗,看起来不舒服。 他们同时开口。 “你怎么了?” “您怎么了?” 刘小尘肯定地摇头,表情立马变得警觉,道:“我没事,您脸色很差,是胃病犯了吗?” 左坤民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有胃病?” “您在信上说过,您和您父亲、爷爷,家族遗传的肠胃问题。”刘小尘说着,语气一转,问:“您吃过药了吗?” 左坤民点头,道:“嗯!” “那我给您做点吃的吧,我记得您说过,每次胃病犯了,需要吃点碱性食物。今天张姨买了云南野生松茸,我给您做碗热汤面吧。” “好,谢谢你,小小。” 说罢,刘小尘立马去厨房,撸起袖子,开始做饭。 左坤民靠坐在沙发上,闭目休息。听着厨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啪’的开火声,‘哗啦啦’的流水声,‘珰珰’的切菜声,‘呲啦’的炒菜声……很快,闻到鲜香的气味,感到暖韵的气息。 听闻着,左坤民感到心神慢慢安静下来。不自觉地用力吸闻香气,那些气味好像有能量,通过呼吸道流到心底深处,饥饿疲劳的心,因这些气味而饱足、放松。 左坤民从不吸烟,此刻突然明白,那么多人疲倦无力时喜欢抽烟,也许是因为气味对心神具有安定作用。 想着,忘了疼痛,疲劳渐消,心清神静。热汤面也做好了。 “小小,你去洗把脸,然后去客厅沙发等我。我吃完饭找你。”左坤民轻声道,语气有不可抗拒的力量。 刘小尘点头应诺,回房间。 左坤民独坐在餐桌前,安静吃面。 松茸、荷包蛋、青菜、龙须面。 不知是心清净的原因,还是一天没有好好吃饭了。这次吃刘小尘做的松茸热汤面,觉得滋味格外鲜香。食物有滋、有味、有温度,不是肠胃的填塞充饥,而是对味觉、感触、热能等身体深层次的满足。 吃面时,左坤民想到父亲从小的教导。 吃东西是为了维持肉身运作,而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不要把时间、精力浪费在吃东西上,用最简单方便的食物充饥后,多做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左坤民一直遵照父亲的教导,但此刻真实的感受与父亲教导相背,无法自欺。又想到父亲的去世,他连续工作两天两夜,肠胃突然大出血,抢救了半日,因无法控制出血而亡。 开始怀疑。 面快吃完时,见刘小尘已坐到了沙发上,匆匆扒拉完剩下的面,大口喝完汤,擦嘴。倒两杯热水,来到客厅。 把两杯热水,分别摆在自己和刘小尘面前,然后在斜对面的沙发坐下,看着刘小尘,道:“你为什么哭?跟我说说。” 第19章 诚诚恳恳 等面煮熟的空档,刘小尘无意间看到沙发上的左坤民。 他闭目仰头,歪歪地瘫靠着沙发扶手,双肩无力的垂下去,腰腹塌卷着,一双长腿笔直地斜横向地面。此刻,他浑身透露出的深深疲惫感,跟早上出门时精神抖擞的状态截然不同。 想,他究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的斗战胜佛,而是会疲劳,会生病的普通血肉之躯。 面做好了,刘小尘本想快速回到自己房间,让左坤民好好吃面,早点休息。但没想到,左坤民让她一会儿再出来。刘小尘心知,他想问她为什么哭泣。 左坤民说话总是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力,刘小尘按照他的话,回到房间。 怕他面没吃完,洗脸,刷牙,上厕所都很慢。做这些时,刘小尘已想清楚,一会儿出去,什么都不说。让左老师早点休息,他实在太累了。 以前,像今天这样,看《天空之城》,听马克西姆音乐会,这样触动强烈的事。刘小尘一定会写信告诉他。 但过去,不知读信人是左老师,更不知他如此劳累。连杜鹃花开了几朵,哪朵先开,花苞、花瓣是什么样子,全都仔仔细细写给他。 现在看来,对左老师这样的大忙人来说,真是无用又矫情。 刘小尘洗漱好,再次来到客厅。见左坤民还没吃完饭,明显加快了吃面速度,自责还是没掐好时间。 不一会儿,左坤民吃完了面,并端来两杯水,一杯摆到刘小尘面前,一杯摆到自己面前,语气轻松道:“为什么哭?跟我说说。” 刘小尘抬头看左坤民。此刻,他一改刚才的疲态,端端正正地坐着,脸上有了红晕,说话声也明显多了些气力。 刘小尘不由地微笑,道:“没事,就是听闻到一些美好的事物,感动得流泪。” “什么事物?”左坤民饶有兴趣地问。 刘小尘犹豫一下,道:“就是今天跟孩子们,一起看《天空之城》,听马克西姆的音乐会。” “为什么感动?” 刘小尘勉强笑笑,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莫名其妙。我现在什么事儿都没了。左老师,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说着,站起来。 “坐下。” 刘小尘见他神情坚定,又慢慢坐下去。 左坤民深吸口气,沉声道:“你也不愿意跟我说真话了?” 刘小尘急摇头,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默默垂下了头。 左坤民低头转目,似回忆,娓娓道:“你以前给我写信,讲冬天屋子里的杜鹃花开,你说初雪那天发现第一个红色小花苞。又过了一个星期,花苞长出第一片花瓣,第一朵花完全绽放历时半个多月。你以为是肥料不足,施肥。三天后,长出很多花苞,并在一个星期内全部绽放。”说着,左坤民声音略哑,拿起水杯,喝水。 灯光照耀下,左坤民的手指格外白皙修长,握着金边垂纹玻璃杯,玻璃杯折射出的两缕银光落在他手上,像画展上的艺术品。 刘小尘看着,微微出神,忘言。 喝了半杯水,左坤民继续道:“你说,在所有绽放的杜鹃花里,只有第一朵绽放的花,颜色最鲜艳,花瓣最厚实。半个月后,所有开放的花都凋落,而第一朵绽放的花还娇艳开着。你写了近两页纸,给我讲这件事,和自己的感受。我们通信六年了,我知道你心思敏锐,我不相信,你刚才哭成那样,只是莫名其妙。” “我……”刘小尘顿一下,深吸口气,似下了很大决心,道:“我不知道您这么忙,这么累,才写那些无聊小事。左老师,您是做大事的人,我不该讲这么多废话,占用您的时间和精力。” 左坤民神情一变,认真且诚恳,道:“你写的那些,不是无聊小事,更不是废话。是……”停下,凝目略一思忖,道:“我没认真想过具体是什么,但我每次读你的信,都觉得心很静,会喜悦。我喜欢看你写得信。” “那我回房间,好好理顺今天的感受,以信的形式,写给您。”刘小尘赤诚地说。 左坤民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笑道:“看来,跟你面对面讲话,比写信有趣。今晚,你讲不清楚白天的感受,不许回房休息。休想再骗我,别忘了,我们通信六年,我对你很了解。” 不知为何,看到左坤民笑得这么开心,刘小尘竟生出一丝悲情。 隐隐觉得,他好像很少这么笑,以至于这种喜悦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竟能看出这个表情跟他本人,陌生且违和。 知道左坤民是真的想听,并且精神状态不错。 刘小尘放下戒备,将白天的所见,所感,诚诚恳恳地说给左坤民。 第20章 生命维度 讲时,刘小尘不禁流露出情绪,眼里常含泪水。 偌大的房间,只有刘小尘不紧不慢、轻轻润润的声音。 左坤民放松地歪在沙发上,看着她明亮、干净的眼睛,静静地听她讲话。 “我以前一直认为,眼耳鼻舌身,只是为我们的生存提供务实的作用。今天的所见所闻所感,让我意识到,我们的眼耳鼻舌身,好像还是连接自己内心和灵魂的媒介。过去,我的心和灵魂,好像一直被什么东西遮障着,因得不到喂养,沉睡和饥饿。”说着,刘小尘声音颤抖,眼里盈了泪,双眼闪闪烁烁。 听到此,左坤民不觉倾身向前,道:“心和灵魂的喂养?你能说说是什么意思吗?” “我感受到的也很含糊,不知对不对。” “尽管说。” 刘小尘深呼吸两下,凝目思索一会儿后,道:“我觉得,我们人至少应该有三种力量,身体,心,灵魂。我过去只知也只会使用身体的力量,今天我感受到心和灵魂,因得到一些能量喂养而觉醒和饱足,这些能量只能由某些能量高强的人生产,非常精微。心和灵魂发出的力量非常强大,好像能穿越一切,不是时空的穿越,而是生命维度的穿越。” 左坤民觉得自己呼吸都慢下来了,问:“生命维度的穿越?有什么意义?” “好像站到了另一个维度,窥到自己的命运,知道哪些是不对的,不好的。能够给自己重新定位,一些事情不做,一些地方不去。转而去另一个方向,做另一些事情,变成另一个人。调整生命轨迹,某种程度上的逆天改命。”说到这儿,刘小尘神情有些不自信,转看向左坤民。 “不用怀疑自己。”左坤民释然一笑,道:“小霞跟我说,你是个有灵性的孩子,有慧根。过去看你的信,我也感受到了这一点。但是,所有这些都比不上刚才,我看到你闪着泪光,真诚且郑重地讲心和灵魂这样的话题。小小,谢谢你!” 听到‘谢谢’两个字,刘小尘忙摇头,道:“左老师,您能耐心听我唠叨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让我繁杂的思绪有释放,该我谢谢您。” “小小,你哭,应该不仅仅是因为产生的这些思考吧,你有什么困惑?”左坤民问。 刘小尘一愣,没想到他果然了解她,说到这儿,还能猜出她哭泣的真正原因。 “说吧,也许我能帮到你。”左坤民见她犹豫,鼓励她。 知道瞒不过他,刘小尘道:“我小时候的愿望是像爸妈那样,开一家小饭店。王老师的出现,让我看到知识和智慧的力量,那是我第一次穿越生命维度,知道应该好好学习,多读书,考上好大学。而今天,我看到了艺术和灵性层面的力量,我被这股力量震慑,不知它究竟是什么,来源何处。我想转变,但不知道该怎么做。” 左坤民倾身向前,拿起刘小尘面前的那杯温凉的水,递给她,道:“你喝点水,我慢慢跟你说。” “谢谢左老师。”刘小尘双手接过,真诚道谢。 “小小,首先你要对自己有信心,艺术和灵性层面的能量,不是谁都能接应到的。听你刚才讲那些,我可以很肯定地跟你说,你有接受和承担的能力。接下来,你需要做的是:相信、理解、接受,实践。” “怎么做?”刘小尘皱眉疑问。 “多听,多看,多想,多行。”左坤民铿锵有力地说完这四个词,顿一下,继续道:“是的,艺术和灵性的力量无穷无尽,奥妙深邃,很难完全获知它们。但是,小小,你很真实,仅凭这一点,无论遇到任何困难和阻碍,你都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化解。” “真实?有那么厉害吗?” 左坤民点点头,道:“真实,真理,真诚,真情,真心。都因‘真’字在前,后面的内容才有更高的深意。这份真,如菜里的盐,无论是菜本身,还是酸甜苦辣其他滋味,都因这点盐才能入口。记住,不要恐惧,那能量无论有多高深,真实都能帮你调和,转变成你的能量。” 话音刚落,刘小尘还在出神思索,听到茶几上的手机,连响几下,回过神来。 左坤民俯身拿起手机,看到是财务部、采购部、冯助理接连发来的邮件,看时间,已经11点8分了。忙站起来,道:“小小,我有个紧急工作要处理,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刘小尘拉开衣袖遮挡的手表,看时间,竟已跟左老师聊了一个小时。忙站起来道:“好的,左老师,您忙。今晚,非常感谢您。” 左坤民深深地看了刘小尘的手表一眼,笑笑,转身,快步向书房去。 胃不痛了,体力和精神饱满,也没有开会时的情绪。处理起工作来,思路清晰,效率很高。不到半个小时,便修改好了邮件,发给了常德胜。 处理完工作,左坤民从书房出来,去厨房倒水喝。 看到餐桌上的碗筷收拾了,刚才用过的两个水杯也干干净净地倒置在亚麻色棉布上。举着水杯,走出厨房几步,看刘小尘的房间。 门缝的光微弱,想她应该睡下了。 左坤民举杯喝水,慢慢咽下。觉得身体轻松,内心感到难以言说的清净、安宁、微微的喜悦。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 想,自己的世界如一滩污泥,充满了谎言、繁琐、压力、侮辱、欺压等种种恶臭的事物。 哪有什么‘出淤泥而不染’,更多的是在污泥里打滚,身上沾满了脏污和臭味,被这些下坠的力量耗得筋疲力尽。 回想今晚,她做的面,她说的话,她激发他说的话。好像对身心具有清洗、滋养的作用。 白天沾染的种种脏污被清洗,亏损消耗的能量得到补给,虚弱饥饿的心和灵魂得到喂养。 喝完水,上楼,安安心心地睡下。 第21章 自我清洗 左坤民已明白,反复控诉、嗔怨污泥的脏臭,除了情绪的发泄,更多的是污染自心,消耗心力。 真正应该做的是把自己从污泥里拎出来,剔除脏污,自我清洗,继续前行。 要做到这些并不容易,尤其对现在的左坤民。 母亲的去世,让左坤民的工作、生活、家庭关系、自我身心全都碎裂,重建这些秩序,需要极其强的心力。 这两日的工作,让左坤民意识到,自己仍处于混乱且虚弱的状态。暂时无力前行,需要外力补给。 身体,心,灵魂,三者的同步补给。 生物钟要调整。 无论睡的多晚,早上有多深的困意,五点半之前,左坤民一定起床。担心意志不够,晚上睡觉前,左坤民把手机放在洗手间充电,从5点到5点半,每五分钟一个闹铃。 起床后,快速洗脸刷牙,立马离开家。 六点前,左坤民已到了公司的办公室,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工作。 八点前,身心能量充沛,公司安静,无外人打扰,理顺一天的事务,处理最繁杂、棘手的工作。 早九点之前,或下午七点之前。安排一个小时的运动时间,跑步,拉伸,重力训练。期间,听音频节目。最多只听半小时的新闻、商业、财经类节目,大多数在听《蒋勋讲唐诗宋词》。 每天的工作量依然很大,其中参杂各种恶心的人与事。 还是经常突然冒出各种杂人杂事,打断计划,搅扰情绪。辛苦工作一天,身体疲累,心力耗尽。 这段时间,左坤民每天都工作到12点以后。以往,工作到11点,左坤民就不回家了,住在办公室的休息室。 来回路上要近一个小时,是宝贵的休息时间。但,现在母亲不在,单独留孩子们在家不放心,哪怕知道刘小尘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无论加班到多晚,左坤民都会回家。 到孩子们的卧室,看一眼熟睡的左妍和左续,摸摸他们软乎乎的小脸、小手,轻轻亲吻他们的额头。 这一刻,白天种种的欺瞒、压力、焦虑、失望,被释放。升起柔情和爱意。 临睡前,左坤民也会看一眼刘小尘的房间,门缝始终亮着微光。 想起那晚的聊天,偶尔想再找她说说话。但现实不允许,回到家已经凌晨一两点了,第二天还要早起。时间和精力都不允许。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 堆积的工作基本完成,常德胜的事情摆平了,种种琐事也安排妥当了,家教、营养师、保姆也确认下几个不错的。 左坤民终于有力气,再次将种种事,掌控在自己的节奏里。 只是,左坤民为此付出了巨大的辛苦。体力透支,意志煎熬,睡眠不足,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中秋节晚上,想回家吃团圆饭,左坤民通宵工作。提前半日完成了中秋节当日的工作,下午2点多钟,左坤民终于可以回家了。 回家路上,左坤民打电话约厨师上门做饭。打电话给赵师傅,询问得知,孩子们和刘小尘在蛋糕房做月饼呢,他们下午6点左右才能到家。 车开出地下车库,行驶在明亮的日光里。 左坤民透过玻璃窗,看到金灿灿的太阳,感受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回想最近,早晚披星戴月,终日呆在白炽灯照耀的大厦里。左坤民顿时生出一种感觉,好像自己是从暗无天日的监牢被释放,这才重见天日。 到家。洗澡,换上舒适的棉布家居服。没有拉窗帘,躺在阳光照着的大床上,晒着太阳,暖暖的睡着。 “爸爸,爸爸,起床吃饭了。” 听到奶声奶气的女童声,身子被轻轻摇晃。左坤民睁开眼睛,见床头的落地灯亮着,四周光线昏暗,左妍趴在身边,笑嘻嘻地看着他。 左坤民伸手揉左妍软软的细发,哑着声音,微笑亲昵地喊:“妍妍!” 左妍拽着左坤民的大手,笑道:“爸爸!饭做好了,快起床,跟我们一起吃饭。尝尝我做的月饼。” “好!”左坤民坐起,扭头看窗外,天已黑。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一个踏实、深层的睡眠,能量恢复。左坤民牵着左妍的小手,下楼。 到了餐厅,只见满桌子的菜,不见人。抬眼看,只见刘小尘在厨房忙碌,左续围转在旁边。 “小小,在忙什么?不是厨师做饭吗?”左坤民站在厨房的推拉门问。 刘小尘闻声转头,笑道:“左老师,您醒了。妍妍说没胃口,想喝皮蛋瘦肉粥,我熬了粥。” 左坤民低头看身边的左妍,问:“妍妍,你最近怎么这么喜欢喝皮蛋瘦肉粥?你以前不是讨厌皮蛋的味道吗?” “小小姐姐做得很好喝,我很喜欢。”左妍道。 “你们都去餐桌吧,粥好了。”说着,刘小尘关火,撒一点翠绿的小葱,砂锅放在托盘上,端向餐桌。 果然,左妍没吃几口菜,只是用白瓷勺,一勺接一勺地喝粥。 左坤民在旁边看着,夹一根鲜嫩的秋葵,放左妍身边的小瓷盘,道:“妍妍,吃点菜。” “妍妍,我看你不像没胃口,你就是想喝粥吧!”左续道。 左妍白一眼左续,指指左续手边的空碗,道:“你不也喝了两碗。” 左续一嘟嘴,沮丧道:“以后都吃不到小小姐姐做的饭了。” 刘小尘笑看着左续,抽出一张纸巾,自然地擦他嘴角的饭渍,说:“先不说话了,快吃饭吧!” “小小!”左坤民抬眼看刘小尘,道:“以后周末、假日,有时间常来看孩子们,孩子们很喜欢你。” “嗯!”刘小尘微笑点头。 一桌子的菜,剩了一大半,唯有一锅粥喝得干干净净。刚吃完饭,小时工就来了,收拾餐桌、厨房,打扫卫生。 饭后,刘小尘帮两个孩子收拾明天上课的东西。 乐谱,节拍器,左妍的舞蹈服、舞蹈鞋,左续的画板、颜料等。 做完这些,刘小尘下楼,回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 左坤民妹妹的衣服,已提前洗干净了,从阳台上取下来,叠得整整齐齐。入住这间房间的第一天,用的床单被褥,也洗过了,一一铺换上。 刘小尘正给枕头套枕套时,听到敲门声。 第22章 忘心芥蒂 “小小,你忙完了,出来一下。”左坤民在屋外说。 “好的,我马上。”刘小尘大声应答。忙将手里的枕头套好,整理一下衣衫,出去。 一出门,便看到左坤民坐在沙发一角,就着明亮的落地灯,神情专注地看书。炽白的光线投在他脸上,他的眼、鼻投下小小的阴影,面部刀刻般的线条,越发清晰、凌厉。 刘小尘慢慢走近,看到书名是《菜根谭》。 “左老师好!”刘小尘恭敬道。 闻声,左坤民夹上写着’宁静致远‘的纸质书签,合上书,指着对面的单人沙发说:“坐下吧。” 然后,手指轻触灯座银色亮片,灯光慢慢变暗、熄灭。 “小小,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妍妍和小续。” 刘小尘摇头,道:“您客气了,这几天,我跟孩子们在一起,长了不少见识。” 一时安静,左坤民沉默片刻,突然一笑,道:“咱俩明明应该很熟,怎么还这么客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刘小尘也跟着笑。 “还是那句话,回去好好学习,跟过去一样,有什么事儿都可以跟我说。有时间,来家里看看孩子们。”左坤民不紧不慢道。 “嗯!我会的。”刘小尘认真点头,”后指指左坤民手边的书,道:“如果没什么事了,我就不打扰您看书了。” 左坤民张嘴,本想说什么。但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工作上的重要电话。轻叹口气,道:“早点休息吧,明天早上,赵师傅送你回学校。” 刘小尘点头示意知道了,便悄声快步回房间了。 左坤民接电话,是a大学的项目进程出了点问题。了解,沟通,说出解决方案,并做好安排。 处理完,二十多分钟过去。左坤民去厨房冲了一杯速溶咖啡,再次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开灯,拿起《菜根谭》,继续看。 不责人小过,不发人阴私,不念人旧恶,三者可以养德,亦可以远害。 能轻富贵,不能轻一轻富贵之心;能重名义,又复重一重名义之念。是事境之尘氛未扫,而心境之芥蒂未忘。此处拔除不净,恐石去而草复生矣。 看完这句话,左坤民呆呆望着某处,内心感慨。 这本书是小学三年级,在外婆逼迫下看完的,做了笔记,写了读后感。现在再看,大部分句子都觉陌生,好像从未读过。 经典古书总有些微言大义的句子,有很好的警醒、疗愈、开悟作用。明明知道这些,却极少再读这些宝藏般的书。 忙碌,焦虑,静不下心来。 心神脆弱,不应任由外界乌七八糟的是非,将心神搅扰得散乱浑浊,还是要保护和滋养心神。读好书,便是其中之一。 边看边思,直到想上厕所,才合书。抬腕看表,已是11点46分。该上楼睡觉了,习惯性地看一眼刘小尘的房间,门缝透出来的光,是明亮的。 关灯,起身,上楼。 因为刘小尘要离开,第二天也没要紧的工作。左坤民想晚些出门,当面送别。闹铃调整为早上6点钟。 清晨,闹铃响了,左坤民又眯了五分钟,才起床。 简单洗漱后,拿起手机,习惯性地浏览一遍未读信息、邮件、电话等。看到了刘小尘发来的信息。 左老师,谢谢您的好意,不用让赵师傅送我了,地铁和公交很方便。餐桌上有我做的早餐,孩子们今日的衣服、书包我都整理好了,在他们床头。我做了一本手账,关于妍妍和小续的,在餐桌上放着。 读完信息,左坤民忙换好衣服,快步来至刘小尘的房前,门缝没有灯光。 敲门,没人回应,推门进去,屋内昏暗。轻触门口的开关,灯亮。屋子干净,床头整齐摞着几件衣服,无人。 来到餐厅,桌上摆着热粥、水蒸蛋、小菜、鸡蛋软饼、松茸热汤面。 拿起餐桌上摆放的那本蓝色软皮手账,翻看。 里面贴着孩子们的照片,旁边是碳黑、晶蓝、大红三种颜色的笔迹,整齐工整地写着些文字,还画着些花、草、各色纹路等图案作装饰。 随便翻几页,便觉欢喜。左坤民在客厅沙发上坐下,低头,认真看这本手账。 一张照片:阴雨里,左续大笑,伸胳膊够雨伞垂下的白色橡皮绳。 文字如下: 从航空展览馆出来,天下起了小雨。 去停车场的一小段路,赵师傅抱妍妍,小续主动要求跟我同撑一把伞。路上,我怕他被雨淋,伞低向他。 固定雨伞的白色橡皮绳,正好在小续斜前方一甩一甩的。他看到,笑呵呵地伸手够。我逗他玩,撑着伞,一下高,一下低。 小续一路跟着我的节奏,抓绳子玩,咯咯地笑个不停,嘴里嚷‘我抓住了’‘我抓不住’。引得我也呵呵大笑。 五六分钟后,我们走到了车前。我收伞,他进去。我心生感慨。 小续,你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一根橡皮绳,就能玩得这么开心。记录下来,希望你记得,你曾因这么微小的事物快乐过,并且感染到我。愿你一直保有这份赤诚、天真。 左坤民正含笑看着,突然听到蹦蹦哒哒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左续欢快的喊叫声。 “小小姐姐,小小姐姐......” 第23章 香奈儿五号 相信、理解、接受,实践。 多听,多看,多想,多行。 刘小尘把这几句话,牢牢记在心里,并以此为依据行动。 那晚谈话后,刘小尘早晚都没再见过左坤民,只听到他出门和回来的声音。算一下他的睡觉时间,每天只有四个小时左右。 既震惊,又受到深深的鼓励。 想起他在信中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勤奋地做事。 上网查左坤民的资料,网络上关于他的信息很少。只有不确定的几条信息。 说他是初唐公司的董事长,这家公司是他和妻子一起创办的。三年前他父亲去世,父亲旗下的公司也合并过来了。 刘小尘还看完了《宫崎骏的传记》。查马克西姆的资料,得知他在战争中,仍坚持每日练琴八小时以上。 进一步了解他们后。想,他们能够一人服泽千千万万的人,虽无法判断这其中的天赋有多少,但背后都是勤勤恳恳的努力。 中秋节这天下午,刘小尘从赵师傅口中得知,第二天要送她回学校。孩子们的保姆、家教、营养师都已经找好了。 假期最后两天,让她休息。 中秋节晚上,刘小尘再次见到左坤民,一起吃饭。饭后,忙完琐事,刘小尘想抓紧时间把手账做完,关于孩子们的。 最近跟孩子们在一起,有太多快乐和触动,不知多久才能再见到他们,亦不知还能不能像这般相处。 想记录下这段珍贵的记忆,给孩子们留个纪念,也让忙碌的左老师,多了解一点孩子们。 熬通宵,做完手帐,已凌晨四点多了。 洗把脸清醒一下,给他们做最后一顿早餐。不想麻烦赵师傅,也不想当面告别徒增伤感。自己背着书包,悄悄离开。 早上6点多,北京的公交车已满当当一车人。 刘小尘贴站在车窗边,仰头看未亮的天,还没落下的暗淡圆月。似一场美梦醒来,心里空落落的。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刘小尘快速拿出,看到屏幕上提示‘左老师’,点开短信看。 小小,手帐做得很好,很用心,我很喜欢。孩子们在吃你做的早饭,很开心。谢谢你做的这些。 刚读完这条信息,紧接着又是一条短信,点开看。是银行余额提醒,一个陌生账号转来一笔钱,数额不小。 正疑惑时,左坤民又发来一条信息。 我刚给你转了一笔钱。以前寄给你的衣服,是我母亲买的,现在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审美,喜欢什么自己买。以前寄给你的书,是我选的,你有自己的主见,想读什么自己买。北京有很多好的画展、演出,有时间跟朋友多出去看看。 路上小心!现在有我电话,知道家里地址,有事随时联系。 看完短信,刘小尘流下泪来,握着手机,不知如何回复。 本想考上大学后,就自立。 上大学一个多月来,刘小尘除了上课就是打零工。 发传单,做促销,街头做问卷调查等。刘小尘已知,打工赚钱很辛苦、极不易。 这几日陪伴孩子们的所见所闻,让刘小尘深深认知到,阶级的差异,不仅是物质,更多的是认知和行为模式。明白时间的珍贵性,眼下真正应该做的,是学习。 心里矛盾且挣扎,对左坤民既有着深深的感激之情,也觉愧疚和不安。自己能否真正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福泽利益他人,能对得起左老师和王老师吗? 广播里报出即将到达的站点时,刘小尘低头编辑短信,发出去。 非常感谢您,左老师。我会好好学习,努力做一个有价值的人。 刘小尘走到宿舍门口时,听到屋内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想是她们都回来了。 一进去就闻到一股迷人的芳香。看到顾莉雅和刘翠丽都在,正对着各自的镜子,用手在脸上拍拍打打。她们听到动静,纷纷转头看过来。 “小尘,你回来了?这几天打工怎么样?”顾莉雅灿烂一笑,皮肤水亮,眼睛明媚,真是好看。 “临时有事,没有打工。”刘小尘走近看,喜笑道:“莉雅,你今天看起来皮肤很好,妆也精致,不过,还是本人底子好。” “哈哈!”顾莉雅笑出了声:“一大早听到你这话,我很开心,我昨天在美容院做了水疗。” “那我呢!”刘翠丽也急忙问刘小尘,补充道:“昨天莉雅请我做的水疗,我的皮肤有没有变好?” 晨光下,刘翠丽脸上的红血丝特别明显,刘小尘点点头,道:“也不错,比以前好。” “小尘,我们今天去看一个服装展,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顾莉雅问。 刘小尘刚爬上床,正取床头的厚书,道:“我不懂服装,就不去了。” 刘小尘住的是混合宿舍,四人中只有她一个是金融系的。刘翠丽是美术系学室内设计的,顾莉雅和郝清卿是美术系服装设计专业的,郝清卿和校外男友同居,经常不在宿舍。 说着,刘小尘已从床铺下来,抱着厚书站在了顾莉雅旁边,道:“我刚才一进屋,就闻到一股香味,特别好闻,是什么味道?” 顾莉雅站起来,把手腕贴向刘小尘的鼻子,问:“你说的是这个味吗?” 刘小尘深吸细闻,甜淡、清雅的花香,一下想到那日在画展,身边那位优雅女子身上的香味。问:“这是什么香味?” “香奈儿五号。”刘翠丽抢言,快语道:“好莱坞大明星玛丽莲梦露都用这款香水。” 顾莉雅握着一个透明的方形小瓶,举给刘小尘道:“你喜欢的话,我给你喷点。” 刘小尘犹豫一下,又深吸两口气,闻了闻那沁人心脾的味道,点头道:“谢谢你了,莉雅。” 兹兹几下,阳光下看到小团的薄雾飘洒,消失,落在刘小尘手腕上,一小片湿迹。 刘小尘急忙低头去闻,不禁皱眉,道:“怎么跟你手上的味道不一样,像香皂的味。” “这是前调,你刚才闻到的是中调和后调,我昨晚睡前喷的。”顾莉雅说着,盖上瓶盖,放在桌上,道:“我放这儿,你喜欢的话,随时可以喷。” “什么意思?”刘小尘问。 “你连这都不懂?”刘翠丽说,然后走近刘小尘,道:“香水分前调,中调,后调,每个阶段的味道都不一样。香奈儿5号香水的前调属于清香类,闻起来是柑橘、醛香花混合香味,中调是五月玫瑰、格拉斯茉莉、鸢尾花香味,最后后调是香草、麝香、琥珀香味。“ 刘小尘讪讪笑道:“我对这些一点都不懂,应该向你们好好学习。” “服装、香水好学,没你那个《资本论》难。”顾莉雅指着刘小尘手里的书,道:“你那个,我们也一点都不懂。” 刘小尘抬腕看表,已经8点半了,怕去晚了图书馆没位置。赶忙去书桌翻找笔记本,道:“改天再向你们请教,我得先走了。” 第24章 信心易逆 吃了两顿饱饭,睡了一个好觉,惰性就又跑出来了。 左坤民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喝粥、吃菜。孩子们磨叽,也不催促。 左坤民只是坐在沙发上,沉浸地看手账。迟迟不想出门上班。 真是信心易逆,劣根难除。 两张左妍的照片:一张是托着下巴,坐在荷塘边发呆。另一张是蹲在西红柿架下,出神地看一只小虫子。 文字如下。 妍妍额前的碎发又软又细,扎不起来,发卡也别不住。妍妍经常要用手扒拉那些碎发,我试着用水给她固定,但头发一干,又扬飞。 昨天妍妍上舞蹈课,我看到有小朋友用粘贴的发卡,将碎发贴得牢牢的。 想自己真是笨,怎么就没想到。等孩子们时,我在附近的商场找饰品店,跑了三四家,终于找到了这种发卡。 买了几个花朵形状的。今天带孩子来郊外,给妍妍贴上,她干活儿,在荷塘边呆坐,都没再用手捋头发了。 看完文字,左坤民再一次看这两张照片,才发现左妍额前贴着一朵粉白的小雏菊发卡,神情专注、认真 。 左坤民突然想起,王落霞总是把头发梳的干净、利索,大学时有一次尝试剪了个刘海,半天就急忙买了个发卡别起来了。基因真是神奇,母女俩连这个习惯都一样。 “左先生!” 听到有人喊,左坤民抬起头,看向张姨,问:“什么事儿?” 张姨一脸慈笑道:“左先生,看什么呢这么开心,很久没见你这样笑了。” 左坤民摸摸有点酸胀的腮帮子,才意识到刚才一直在笑。哂笑,举举手里的本子,道:“看小续和妍妍的照片呢,什么事儿?张姨。” “孩子们收拾好了,现在是让赵师傅接去上课,还是先送到李先生家。” 左坤民双眉一皱,抬腕看表,竟已7点半了。忘了联系李智明,也没给赵师傅打电话安排工作。 “张姨,你等一下啊。”左坤民急忙收起手帐,站起来,打电话。两分钟后,返回来说:“张姨。大概5分钟,李先生一家就到了,十分后,您把孩子们送过去。” 交代完,左坤民匆匆上楼,换衣服。拿着两个文件到了大门口,又返回沙发拿手帐。 一过七点半,这条路就开始堵,原本十五分钟的路程,要走半个多小时。真是一步晚,步步晚。 幸而饭前理顺好了今天的事务,无紧急邮件和工作。到公司,略作休息,不耽误开晨会。想到这些,左坤民又拿起手账来看。 看这本手账,左坤民好像重新认识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他没有时间亲自带孩子。对孩子们的了解,绝大多数来自照顾者的转述。 之前照顾孩子的阿姨,赵师傅,母亲,除了说孩子们的吃穿用住,言语间都夹杂着或隐或明的抱怨。调皮、麻烦、不听话。 左坤民每次听后,感到的是压力和繁琐,想逃避。 而在刘小尘的记录里,孩子们是这般的纯真、可爱、芳香、美好,左坤民读后,感动且喜悦。对孩子们油然生出深深的愧疚,想有时间,一定要好好陪陪他们。 疑惑。是因为照顾者的不同,孩子们呈现不同的状态。还是孩子们始终如此,只是照顾者描述视角不同? 妍妍容易上火,从不主动喝水,又不愿意总被打扰,最好是一个小时喂一次水。她喜欢用奶奶买的金边垂纹玻璃,喝水时,喜欢加几滴柠檬汁。 小续有点懒,苹果、梨、哈密瓜这种硬水果,都要切成薄片,嚼起来不费力才肯吃。小续还有点强迫症,水果要切得大小匀称,并且摆成好看的形状,才愿意多吃点。 妍妍又不想吃饭了,我试着给她做皮蛋瘦肉粥喝。没想到,她和小续果然都很爱喝。 记得王老师怀孕四个多月时,有一天特别想喝皮蛋瘦肉粥。村里仅有的菜店,没有卖皮蛋的,肉也不新鲜。于是,王老师跟我一起步行五六公里,到镇上的大菜店。买到了皮蛋,新鲜瘦肉,生姜,小葱。 我从没听过这种粥,第一次是王老师忍着孕吐做的。后来我学会了,每周都会去镇上买这些食物,做两三次,给王老师喝。 原来,孩子们哪怕在母亲肚子里尝过的味道,都能记得。 …… 读到此,左坤民湿了眼眶。想妻子怀孕难受时,想喝一碗粥都这么难。她当时那么需要人照顾,自己怎么就没在她身边。想到此,再次对刘小尘生出感激之情。 “董事长,到了。”赵师傅拉开车门,作请的手势。 左坤民回过神来,收起手帐,下车道:“赵师傅,不是跟你说了,我有手有脚,不要替我开车门。” “我刚才喊了您两声,您都没回。”赵师傅解释。 “哦!”左坤民摆摆手,道:“孩子们已经去上课了,你不用回家接他们了,直接去培训机构吧。” 大步走向公司大门,一进大厅,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有人大声叫喊,几个穿制服的保安在旁边手忙脚乱的。 左坤民皱眉,是谁?在做什么?再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开会,无暇顾及,犹豫一下,坐电梯上楼。 一到办公室,冯助理就抱着一堆文件送进来,并开始说今天的行程安排。 听完,左坤民道:“我知道了。”然后把手帐递给小冯,说:“让人事部根据里面的信息,制作成表格,发给我看后,再发给今天上岗的两位家教和两个保姆。” 冯助理接过,点头道:“好的,董事长,我马上去办。”说着,转身要走。 “对了,小冯。”左坤民叫住,接着说:“公司大厅围着一群人,闹哄哄的,是怎么回事儿?” 第25章 女性的美德 刘小尘挎着白色帆布包,怀里抱着厚厚的《资本论》,一路小跑。 接杯热水,买手撕面包。一面往图书馆走,一面大口吃面包。到了图书馆时,大门已开。 一般九点以后,图书馆就坐满了人。刘小尘进到馆内后,发现一多半位置空着。这才想起,国庆长假,大部分学生都回家或游玩去了。 因为节假日,图书馆只开放了一楼至三楼,她想去四楼再借两本金融管理类书看。无奈,只能在三楼的人文社科。 刘小尘在临窗的书桌前坐下,先把怀里的《资本论》摆在书桌上,然后一一取出帆布包里的东西。 罩着蓝白毛线勾织杯套的玻璃水杯,红色皮革封皮的笔记本,白、粉毛线勾织雏菊图案的笔袋。 空了的帆布包挂在椅背上,刘小尘又摆弄桌上的用品。 拧开杯盖,举着水杯抿了一小口热水,立马烫的吐舌放下,只能晾一会儿再喝。拉开笔袋,挑出黑色碳素笔,笔记本翻到空白的半页,《资本论》顺着书签翻到上次读的位置。 快速做完所有的准备工作,刘小尘便低头认真看书,一面看,一面写笔记。 刘小尘习惯全部读完一本书,最后整理笔记,这样记忆更深,总结也更全面。但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不能随意涂抹勾画,只能边看边记录,思路不免一直中断。 美德,女性特有的美德,反而害了她们自己,她们温柔恭顺的个性,竟成为使她们受奴役和苦难的手段。 ——马克思《资本论》 刘小尘在本子上抄下这句话,反复读了三五遍,走了神儿。 想到了妈妈,记忆中母亲一直在劳作,做饭,做家务,照顾她和弟弟。跟爸爸一起起早贪黑经营一家小饭馆,农忙时还要下地干活儿。妈妈勤劳,能干,为家庭辛苦付出,这样的美德不应该称赞吗? 马克思的这番话,撞击了刘小尘固有的观念。但她阅历尚浅,既不完全认同,也隐隐感到这句话某些方面的正确性。 单手托着下巴,正胡思乱想之际,闻到清淡的香味。刘小尘回过神儿来,想到早上在宿舍喷的香水。 再看书写字时,时而闻到手腕隐隐传来的淡雅香味,想到刚才刘翠丽说的前调、中调、后调的不同香味。现在是什么调?什么味? 看不进去书,拿出手机看时间,上午11点22分,也该休息一下了。喝了两口已晾凉的水,便开始用手机搜索香奈儿五号。 打开淘宝,输入香奈儿五号。 刘小尘上大学有了第一台智能手机,在刘翠丽的指导下才学会在网上购物,只在网上买过龙虎牌清凉油。 自从上了高中,刘小尘常用龙虎牌清凉油提神或治疗偏头痛。来大学时带的半盒用完了,北京药房居然卖五块钱,而在老家小诊所只要两块钱。 刘小尘没舍得买,刘翠丽听到刘小尘对此的抱怨,帮她查到网上卖29.9元5盒。 想着,页面上跳出很多香奈儿香水,排在第一个的标价是860元,看到这个价格,刘小尘不可置信地点开第一个链接。原来860元是最小的35毫升,早上顾莉雅那瓶目测是50或100毫升的,售价是1150元或1660元。 看到这个价格,刘小尘实在难以接受。一瓶小小的香水,都赶上她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正翻看评论时,手机突然震动。是孙欣欣打来电馆内一看时间,都12点半了,再看四周,馆内只坐着寥寥几人。 反正也看不进去书,肚子也饿了,于是收拾了东西,背着包出来,给孙欣欣回电。 “欣欣,你这会儿不忙吗?”刘小尘边走边说。 “嗯!中午吃饭休息一小时,我刚吃完饭。想赶快打电话告诉你,今天张诚就终于松口了,说只要你道歉诚恳,就原谅你。” “你问他想怎样,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张诚就,他那个人容易生气,也很好哄的。你请他吃顿饭,好好解释一下怎么回事儿,说几句好听话就可以了。说实话,我也挺好奇你最近都发生了什么。” 走到了一处阳光下,晒着真舒服,刘小尘停下脚步,说:“没问题,你们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们一起吃饭,自从上大学后,咱们几个还没一起吃过饭呢。” “下周吧,我们今天下午6点才结束工作。明天上午还要来商场,统计汇报,领工资。下午半天休息时间,我还想回去洗洗衣服,收拾一下,明天又要开学了。这几天工作,真是好累好累啊!” “好的,没问题,我下周也有时间。你跟张诚就商量一下,看什么时间合适。他还是不回我信息,不接我电话。”说着,听到孙欣欣那边有人喊她名字。 “在呢!”孙欣欣高应一声,然后匆忙道:“不跟你说了啊,我们主管喊我呢,又要干活儿了。” 挂了电话,刘小尘站在阳光里,看校园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人拎着外卖、饮料,肚子突然很饿。 再看时间,12点46分了。 这个时间,食堂不剩什最近。今天阳光很好,去学校后面的老街,吃点好吃的吧。 最近,在一家小店,吃了一份五花肉石锅拌饭,送的一碗汤也都喝了。吃得饱饱的出来,准备琳琅满目书馆。 没走几步就看到一家精品店,透过玻璃门看到琳琅满目的小商品,想进去逛逛,顺便消消食。 慢慢悠悠地逛着,随意地看看墙上挂着的物件,头绳、发卡、项链等各种小饰品。偶尔看到漂亮的,多看了几眼,服务员立马过来,说‘喜欢的话,可以试戴一下。’ 刘小尘急摇头。 初中、高中六年,刘小尘从未打扮过。剪男生一样的短发,只为洗头方便,省几分钟学习时间。高三毕业后,才开始留头发,到现在也只是刚刚扎一个短马尾。手上除了王老师送的手表,不戴任何首饰。 脚步快了,转完赶紧回图书馆看书吧,上午就没专心看书,下午一定认真看。半个月了都没看完这本《资本论》,争取开学前看完。 漫不经心地随便晃看,突然在第三排中间的化妆品展柜,看到了香奈儿五号的瓶子。 停下脚步,看到下面的标价是269元,拿起来问旁边的服务员:“这个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在官网上看到的,50毫升的是1150元。” 服务员靠近,笑道:“当然是真的,我们老板有特殊渠道,能从厂家直接拿货。” “我能试喷一下吗?”刘小尘问。 服务员摇头,“这么贵的香水,谁都喷一下,一天就能消耗一瓶,我们不让喷的,只能闻一下。” 打开瓶盖,刘小尘凑近闻,是香皂和花露水结合的味道。跟早上刚闻到的初调很像。 “这个价格还能不能再便宜?”刘小尘举着问。 服务员肯定道:“我们这儿不还价的。这个价格已经很便宜了,我们老板体谅你们学生都没钱,所以我们这个香水,也就挣你们十块八块的。” 再次凑近闻喷口的气味,确定是香皂味,想到269元比1150元便宜了很多,身上正好有300多块的现金。于是转身跟服务员说:“麻烦你给我拿瓶新的。” 付钱的时候,刘小尘心疼、愧疚、不安。这三百块是准备充饭卡的,够吃十天半月的饭。 三张百元只找回三张十块的,老板说没有一块钱找了,送了一个黑色发圈。 拎着小小的纸袋走在路上,心里七上八下的。自己怎么也虚荣、物质了,花这么多的钱,买一瓶小小的香水。 可是那香味实在太迷人了,想到早上顾莉雅明媚漂亮的样子,画展上那位气质优雅的女人,好莱坞的漂亮明星。她们可以拥有这香味,自己为什么不可以有? 又想到,在左坤民家住的这一个星期,几乎没花钱,就当用省下的伙食费买的吧。 想到这里,终于有点心安理得,快步向图书馆走去。 第26章 忘恩负义 “是设计部刘娜娜的家人闹事儿,人事、安保正在处理呢。”冯助理解释道。 左坤民凝神回忆,问:“是孩子一出生就得了脑膜炎的刘娜娜吗?” “是的。昨天上午孩子病逝,他家人在医院闹了一番,今早又来咱们公司闹。” “孩子是医疗事故?” “我听人事部的同事说,急性脑膜炎致死率很高,孩子突然发病,医生尽力抢救了,没救过来。他们家人蛮不讲理,说是怪医院,非得让医院赔钱。昨天没闹成,今天又来咱们公司闹,让我们赔偿。” 左坤民快速打开电脑,点开大厅监控视频,从拥攘吵闹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白底黑字的条幅,写着:初唐左坤民,还我孩子的命。 “小冯,你让安保部把刘娜娜的家人带上来,来我办公室。” 冯助理低头看表,道:“董事长,还有六分钟晨会就开始了。娜娜家人根本就是无理取闹,安保和人事部一会儿就处理好了。” “你去会议室,告诉他们等着。”左坤民说着,举杯喝了一大口咖啡,像是自言自语,道:“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没有良心。” 冯助理一离开,左坤民就打开电脑监控会议室的画面。还有五分钟开会,只坐了一半人,陆续有人抱着笔记本慌慌张张入座。 左坤民靠坐在黑色皮椅,慢慢喝着咖啡,看着屏幕里的人。他们说说笑笑,低头刷手机,面无表情抱着笔记本打字……心里顿生荒凉,他们高学历,高智商,光鲜亮丽,财富丰厚,地位显赫,这样一群人,仍像小学生一样,需要看管训骂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门铃响,嗡嚷吵闹的人声,他们一群人上来了。 一进办公室,便有妇人哀嚎痛哭,嘴里道:“我可怜的孙子啊!我的宝儿!你就这样被人害死了。” 左坤民摆摆手道:“你们都去忙工作吧。” 保安一松开挣扎的男子,他便径直冲向左坤民,喊:“左坤民,就是你害死我的孩子的。”两名保安立马再次冲上去,将其两臂反扣。 左坤民喝完杯里最后一口咖啡,不紧不慢起身,走至男子面前,淡淡地说:“我想跟你平等的、心平气和地沟通,如果你想以这种方式沟通,我也不介意。” 男子高个子、粗壮结实,五官硬朗,咬牙切齿点头道:“好。” 左坤民又走到冯助理面前,说:“带老太太去洗把脸,喝杯水,什么时候不哭不闹了,再带过来。” 众人离开,只留下左坤民和男子。 “为什么说是我害死你孩子的。”左坤民问。 男子怒气冲冲道:“我孩子生下来就得了脑膜炎,我们家都没这个病。就是因为我老婆加班、熬夜,致使孩子得的这个病。你们公司光顾着挣钱,根本不管员工死活。” 左坤民不紧不慢,道:“你妻子刘娜娜,今年2月份入职我们公司,应聘的是产品设计师,试用期三个月,面试、试用期,只字未提自己怀孕的事。签完合同半个月后,才说自己怀孕的。公司知道你妻子怀孕后,工作量减半,从未再让她加班、熬夜,直至休产假。” “看看你们的黑心手段,试用期工资少,你们就使劲让她加班。转正后,知道她怀孕了,就减少工作,这样绩效差,你们又能少发钱。你们就是使用各种阴谋诡计,剥削劳动者。”男子说着,声音高起来。 “刘娜娜做了七年的设计师,不是第一天上班,做设计是怎样的工作强度和性质,她自己知道。既然知道怀孕……那就不要工作,应该在家休息。”左坤民说到这儿,声音突然哽咽,转身背对男子。 “哦,你们有钱人说得轻松。我们去年在老家刚买了房,装修、结婚欠了那么多钱,不工作怎么生活?”男子说。 左坤民突然转身,怒色道:“你有能力借钱买房、娶妻,让妻子帮你一起承担压力。没能力让怀孕的妻子休息一段时间,孩子生病了让坐月子的妻子来公司哭求,闹事就让年迈的母亲坐在地上撒泼打滚。你他妈的,是个男人吗?” 这时,冯助理敲门,带着男子的母亲进来。 男子不依不饶道:“左坤民,你少给我在这儿转移话题,你就说,能赔多少钱吧!” “公司给你孩子找专家,不计代价使用最好的治疗,支付所有费用。你不知感恩,还在这儿惹是生非,你是真的不懂法律,还是一点良知都没有了?” 男子母亲突然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左坤民面前,准备出门的冯助理,见此回来,去扶男子的母亲起身。 妇人跪着不起,哭道:“大老板,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们也没办法啊,我们家就这一个儿子,娜娜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子宫摘了不能生孩子了。现在孙子也死了,我们家不能绝后啊。娜娜不肯离婚,说要离婚就不退彩礼钱,我们也没办法啊!” 男子训斥道:“妈,您胡说什么呢。” 左坤民哂笑一下,弯腰扶起男子母亲,语气平淡道:“您起来,回去吧。近期,我会让财务部把钱转过去的。” “赔多少钱?”男子急问。 左坤民两步上前,抓住男子的衣领,恶狠狠道:“这钱不是赔偿款,是给娜娜的,让她有底气尽快离开你这个人渣。”说罢,狠狠一推,男子重重摔在地上。 哭喊、吵闹声炸响,左坤民不理会,自顾自接水喝。 保安带走他们后,冯助理试探性地问:“董事长,真的要再给他钱吗?这个无赖,我看着都想打他,还给他钱?” 左坤民深吸口气,道:“让财务部打电话问娜娜,收了多少彩礼钱,从我私人账户,双倍打到娜娜账户。工作职位给她留着,身体养好了,随时可以来上班。” “好!我马上去办,您现在开会吗?要不要我再去通知?”冯助理问。 “你忙娜娜的事儿吧,我喝完水过去。”左坤民说着,举杯喝水。 办公室再次恢复安静,左坤民放下水杯,深深陷坐在沙发,失神地望着窗外。 上个月在这儿哭着说感谢的是他们,现在在这儿吵闹辱骂的还是他们。 已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甚至见识过比这更黑暗的人性。也知道他们不过是无知的普通人。 但自己也是普通的肉心,恩将仇报,心里很难受,并且对施恩这样的善事怀疑。过往的经验,让他明白,这世界上更多的人是,给他一想要二,给过三四再给他一二,他就怨恨咒骂。 人真是贪得无厌。 知恩,报恩的人,极少。 第27章 欲可熏心 从后街回来,刘小尘径直去了图书馆。 心想上午耽误的时间,下午得找补回来。 午后,图书馆的人更少了,大部分座位空着。刘小尘上午坐的位置没人,她仍在那个位置坐下,从帆布包里拿出书、本、笔,顺着书签翻到上午读的位置,低头看书。 看了没一会儿,便听到似下雨般绵密密的‘沙沙’声,而眼前斑驳的旧书桌上分明跳动着几缕阳光。 是下雨了吗?刘小尘不由地抬头看向窗外。 只见,窗外一排高高的白杨树,浓密的树叶被风吹得左摇右晃,阳光落在翻动的墨绿色树叶上,闪跳着绿油油的光。刚才听到的‘沙沙’声,正是风吹树叶的摩擦声。 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刘小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流出两行困乏的泪。揉揉眼,喝两口水。醒了醒神儿,继续看。 资本家害怕没有利润和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家就胆大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他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他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他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他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了300%的利润,他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如果动乱和纷争能带来利润,它就会鼓励动乱和纷争,走私和贩卖奴隶就是证明。 看到这段话,刘小尘心里一惊,提笔在本子上抄写。抄写时,不由得想,269元和1150元,差了两倍多。这差价,如果真的是利润。这背后肯定有谎言、欺骗、犯罪。 想到此,刘小尘立马从包里拿出未拆封的香水。 拆包装时,发现白色纸盒上的商标,字迹模糊。又往衣袖上喷,‘兹兹’两声细响,在图书馆格外清晰。三五个人闻声看过来,旁边的女生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白了刘小尘一眼。 “对不起!”刘小尘忙小声说。 深吸一口气,偏头嗅闻衣袖,立马皱眉,刺鼻。可以很肯定,跟顾莉雅那瓶的味道不一样。 所有东西塞进帆布包里,起身,快步回宿舍。 宿舍门锁着,拿钥匙开门。一进屋,包都没放下,径直来到顾莉雅的书桌前。拿起她的香奈儿五号,再从帆布包拿出自己那瓶。 左右手各握一瓶,对比。无论粗看还是细究,差距一目了然。 顾莉雅这瓶。液体微微发黄。瓶身像水晶,边缘的切割菱角分明,摸着却细腻、柔和。瓶内的软管,跟液体、瓶身融为一体,透明无痕。瓶底泛着银光,两横一弧三条玻璃线,极简,极美。 而自己这瓶,液体是冷白色的。瓶身线条模糊,肉眼可见的小气泡、小坑。瓶内软管,是乳白色。瓶底如罐头瓶,粗劣,厚笨。 正对看着,忽听门响和人声。扭头看,是她们回来了。 “哎呀,好冷啊!”顾莉雅穿着单薄的香槟色纱裙,缩着脖子环抱自己。 刘小尘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忙将顾莉雅那瓶香奈儿放回原位,强笑道:“你们回来了。” “嗯,小尘!”顾莉雅笑道,疑问:“你干嘛呢?” “我看你好像在动顾莉雅的香水。”刘翠丽忽然说,又指着刘小尘手里的瓶子,大声道:“小尘,你也有一瓶香奈儿五号!” “我!”刘小尘一时窘迫,辩道:“不是的,我刚才没用莉雅的香水,只是看看。我这瓶……”语塞。 “没事的,小尘,我说过了,喜欢的话,桌上香香水随便用。”顾莉雅随意道,拉窗帘,换衣服。 郝清卿也回来了,她把书包往床上一丢,什么话也没说,就去上厕所了。 刘翠丽走近,细看刘小尘手里的香水,道:“小尘,你这瓶是假的。” 这时刘小尘已冷静下来了,道:“嗯,我刚才跟莉雅的那瓶对比,才发现是假的,正准备去找店家。” “你在哪儿买的?多少钱?”刘翠丽问。 “学校后街的精品店,269块。”刘小尘如实回答。 刘翠丽呵呵大笑两声,道:“那怎么可能买到真的。要买正品,必须得去大商场的香奈儿专柜买,香奈儿五号清香型50毫升,全国统一售价1150元。” “我知道了。”刘小尘小声回,低头把瓶子往纸盒塞,怎么也塞不进去,突然撕拉一声,盒子裂开。 换好衣服的顾莉雅走过来,穿一件大红色粗线毛衣,衬着皮肤越发白皙,笑道:“小尘,别去了,店家肯定不退。没事,你用我的就好。反正我也不太喜欢五号,我更喜欢黑鸦片。” “谢谢你,莉雅。”刘小尘微笑,包装盒丢进垃圾箱,摇头道:“退不退,我都要去问问她,为什么要撒谎,告诉我是真的。” 说着,快步出门。 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阴沉沉的,阵阵冷风吹着,真的好像快下雨。 刘小尘后悔没穿件厚外套,顾不得这么多,加快脚步,去那家小店。 下午5点多钟,很多学生涌来这里吃饭、闲逛。 十几分钟后,刘小尘来到了那家精品店,店内人不少。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位服务员,她正高高地站在板凳上认真盯看着众人。 “你好,你能下来吗?我找你有事。”刘小尘仰脸问。 服务员低头看刘小尘,道:“什么事儿?我这会儿正忙呢。” 从中午买这瓶香水到现在,没有一刻心神安宁,书看不进去,浪费了一下午时间,还遭到嘲笑。想到这些,刘小尘肯定道:“重要的事,你下来说。” 服务员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扯着嗓子喊:“芳姐,你来帮我看一下。” 很快,一个染着金发的女子过来。 “美女,什么重要的事儿!” 刘小尘从包里拿出那瓶香水,道:“你中午卖给我的这瓶香奈儿五号,是假的。” 有顾客看向她们,服务员忙拉刘小尘到门外,道:“你别乱讲话影响我们生意。这个香水我们一天卖很多瓶呢,没人说过是假的。” “我见过真的,跟你们这个完全不一样,你们这个是假的。”刘小尘肯定道。 服务员黑了脸,不耐烦道:“我不管真假,老板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介绍。所有商品售出概不退货,你走吧,我还忙呢。” 刘小尘拽住服务员胳膊,道:“你怎么能不管真假,随便跟顾客撒谎。做生意要诚实、守信。” 服务员嫌弃地扒拉开刘小尘的手,怒道:“你还大学生呢,没脑子吗?两百块想买一千多的香水,怎么可能?” 说着指店门口挂的几个包包,道:“这些lv、古驰包包,真的要成千上万,我们才卖一两百。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是假的。你们大学生啊,爱慕虚荣,还假装正直、清纯。” “你说什么呢?我……”刘小尘不觉哽咽,流下泪来。此时,手机突然震动,顾莉雅打来电话。 深吸两口气,接起。顾莉雅焦急道:“小尘,你快回来,有两个小孩儿来宿舍找你了。” 第28章 突然造访 t 第29章 失横难平 每一件事,无论大小,只要去做,都会实实在在地占据你的时间和精力。 左坤民一天的行程早已排满。处理完刘娜娜的事,晨会晚了半小时。查看人事部根据手帐做出来孩子们的行为习惯表,不满意,修改。转给刘娜娜的财务申请,签字,批准。 如此,中午一个小时的吃饭、休息时间没了。喝了杯浓咖啡,塞了几口三明治,按时参加a大学工程会议。 听项目负责人汇报,预料之中和想不到的问题很多。 货物虽然全部卸车,运到了a大学提供的临时仓库。但质检部门发现,这个仓库屋顶漏水严重,最近会有一场连续两日的降雨。 换仓库?维修仓库?采取什么方案?成本控制在什么范围?多出来的成本怎么规划? 刚施工一天,发现a大学的卫生间,马桶下水道拥堵严重,水泥、石子、木屑,必须清理,否则肯定会影响后期使用。 这个问题属于施工方的,但是联系后,施工方不愿负责,那么现在找谁解决这个问题?即便有人出面解决,这件事势必影响项目进度,又该怎么办。 …… “搬运和修仓库,时间都来不及。找防水雨布,铺房顶上。” “我们想过这个方案,第一仓库面积太大,短时间很难买到这么多雨布。第二,买雨布的成本比补漏的成本高出一半。第三,仓库地势低洼,除了屋顶漏水,还有雨水倒灌的风险。” 左坤民快速翻找手机,道:“李亮。我把城安公司的张总电话发你手机上了。你现在马上出去打电话,联系张总,他们厂有闲置的雨布,支付租金,不够的,购买补充。并且立马安排工人,在仓库周围做一道防水护栏,a大学有很多建筑垃圾没清理,用这些材料做。” 说完这个问题,左坤民肯定道:“下水道堵塞的问题,必须找施工方解决,没有妥协的余地。你们马上再找他们谈,还谈不下来,我约时间谈。为此耽误的工程进度,责任我来承担。” …… 左坤民一一听辩,提出解决方案,安排负责人,规定截止日期。会议快结束时,冯助理突然敲门进会议室,悄声道:“董事长,赵师傅刚才来电话,左续和李木子,两个孩子不见了。” 左坤民神色一慌,沉声道:“我知道了。把这件事告诉李总,让他先去找,我开完会联系他。” 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先把眼前问题解决好,祈祷孩子们平安无事,希望像上次一样,只是孩子们的恶作剧。 开完会,天突然变得阴沉,快要下雨的样子。打电话给李智明,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下午1点半至3点,是孩子们的练琴时间,3点10分要上钢琴课。三个孩子各自在培训机构的独立琴房练琴。 带孩子的两位家教老师,在大厅看孩子们的行为习惯表。李木子的妈妈在附近的美容院做护理。 家教老师2点50分去琴房喊他们上课时,发现左续和李木子已经不在琴房。 教室、厕所、机构各个角落都找不到人,查监控,看到左续和李木子,在2点40分的时候,从机构后门离开了。 没有戴电话手表,没有背书包,没带任何东西,两个孩子就那么跑出去了。后门出去,是一条车流滚滚的马路。 上次失踪是今年4月份,也是下午钢琴课前,不过监控显示没出机构,半小时后,在机构放杂物的仓库角落发现睡着的左续和李木子。 到目前为止,两个孩子离开机构已1个多小时,毫无音讯。为什么离开?去哪儿了?做什么?车辆、陌生人、坏人、偌大的北京,两个六七岁的孩子……危险重重。 没有什么事比两个孩子的安全更重要。 安排冯助理代他参加接下来的会议,整理好会议纪要,发邮件给他。所有要签的文件,下班后送到他的家里来。 独自开车去培训机构。不能报警,没有线索,没有办法,只能先去那儿,亲自看监控,询问,看能不能发现其他线索。 半个小时后到了机构,先看监控。 琴房里,左续漫不经心地在琴上乱按,扣指甲,喝水,上厕所,跑到李木子的琴房,两人说笑了一会儿,便一起离开琴房。 他们手拉手穿过琴房、走廊,还跟碰见的老师打招呼。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后门出去了。 左坤民看了两遍,也没发现特殊线索。 “后门为什么没有值班老师?”左坤民问负责人。 中年女老师低着头快哭出来,道:“一直都有,2点半是换班时间。两位老师在办公室做交接工作,前后也就十分钟,他们在那个时间出去的。” 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压制怒火,转而问左妍。 “妍妍,你有没有发现,他们两个今天有什么异常?” 左妍凝神儿细想了一会儿,淡淡道:“小续一直跟木子讲小小姐姐。” “小小?讲她什么?” “小续说小小姐姐做饭好吃,对他很好,很喜欢小小姐姐,想让她一直在我们家。木子不信,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人吵了一会儿。” 一旁的李智明,皱眉问:“小小姐姐?是谁啊?” 听到这儿,左坤民慌忙从口袋摸出手机。刚出来,手机便响了,是刘小尘打来的。果然,两个孩子跑去找刘小尘了,确认现在是安全的。 为了逃钢琴课,去找的刘小尘?还是因为不舍?他们是怎么去的? 从机构到刘小尘的学校,开车要一个多小时。左坤民开得很快,跟着导航不到一小时,便来到了学校附近的火锅店。 李智明开车紧跟在左坤民车后,一来担心女儿,二来担心左坤民。 询问服务员209房间在哪儿,大跨步地来至门前,敲门,得到回应,推门而进。 只见一屋子都是女大学生,两个孩子分别坐在刘小尘身边,正笑嘻嘻地吃西瓜。 看到孩子们平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这里的陌生人太多,不适合责备或问询,需马上带孩子们离开。 左续抱着刘小尘手臂,不肯走,闹小情绪。 有很多问题要问,要沟通教训他们,今天逃掉的功课要补完。左坤民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眼下,左坤民没有耐心劝说左续,只能威慑,强制带走他。 见左续松手,左坤民着急带他走,拽着左续的胳膊向外扯,没看身后。 拽扯时感到一股强的阻力,回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听到“咣当、噼里啪啦”的声响,同时看到刘小尘随椅子,重重摔在地上。 “小小姐姐。”左续哭喊着挣脱左坤民,一下跪在刘小尘身边。 屋子里所有女生都围向刘小尘,惊讶着尖叫。 “小尘,你怎么了?” “小小姐姐,对不起!” ....... 屋内顿时混乱一片。 鸳鸯锅里鲜红的汤咕咚咕咚地沸腾,冒着白色水汽。 左坤民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儿,想要过去时,刘小尘已被团团围住。听到一个女生尖叫道:“小尘,你胳膊流了好多血。” 第30章 雨夜急诊 听到这话,左坤民两步跨过去,蹲下来,此时才看清楚状况。 只见,刘小尘咬着嘴唇表情痛苦,右手按着左胳膊肘,鲜血顺着手指滴淌,地上的白色帆布包,已被血染了一片鲜红,薄薄的帆布包底破了,闪着几粒尖锐的玻璃渣。 “小小,现在马上跟我去医院。”说着,左坤民托着刘小尘的肩膀,将她有力地扶起。 “不用的,左老师。”刘小尘摇头,强笑道:“我跟同学去附近的诊所包扎一下就好,您快带小续回去吧。” “智明,你先带孩子们回家。”左坤民扭头对李智明说完,又对哭泣的左续说:“跟李叔叔回家,我带小小姐姐去医院。” 说罢,左坤民捡起地上的帆布包,然后两手扶着刘小尘的肩膀,向外走,强而有力。 “真的不需要,左老师。”刘小尘嘴里说着,身子向后撤,但力量悬殊,无法对抗。 “我也去吧!”顾莉雅大声说,见他俩回头,又补一句:“小尘胳膊受伤了,有女生照顾比较方便。” 左坤民略一犹豫,点头。顾莉雅快步跟上去,主动扶刘小尘,左坤民松开手,走在前面,跟李智明说话。 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厅,很多人看向他们,左坤民视若无睹,只是跟李智明有条不紊地交代,要结账,带孩子回去后,必须要完成功课。 很快来到饭店门口,三人停步,下雨了,而且还不小。 “怎么办,我们都没带雨伞。”顾莉雅焦急地说。 左坤民扭头看了一下刘小尘,胳膊肘还在滴血,把手里的帆布包递给顾莉雅,然后脱下西服外套,往刘小尘身上披。 “不要!”刘小尘肯定道,向后退一步。 左坤民拎着外套,僵在空中,皱眉问:“怎么了?小小。” “会弄脏你的衣服,雨大,您会淋湿的。” 不再言语,左坤民后退一步,站在刘小尘面前,手臂一抬一落,厚实、沉重、带着体温的西服,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刘小尘身上。然后两手扶在刘小尘肩上,托着她向雨中走。 顾莉雅定睛看着这一切,他们一高一矮走在雨里,愣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冲进雨中,跟上他们。 差不多两分钟到了车旁,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有点高。左坤民拉开车门,扶刘小尘坐进去,并没立马上车,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取出一些东西,才坐进驾驶座。 上车后,左坤民递给顾莉雅一条深蓝色毛巾,道:“你擦一下头发,麻烦再帮小小擦一下。” 左坤民拿另一条毛巾,草草地擦脸和头发,脱去身上湿透的衬衣,露出里面湿答答的白色打底衫。然后从副驾驶拿出一件墨绿色冲锋衣,直接穿上。 设置导航,定位最近的医院,戴上蓝牙耳机,开车。 车子启动后,左坤民就开始接打电话,一个接一个。 “小冯,帮我联系一下北大附属医院,大概十几分钟,我带一个玻璃割伤的人过去。” “运送雨布的车到哪儿了?” “带公司的保安、后勤过去,一起做防水。天气预报说今晚雨不会停,尽快完成。” “抽水泵准备了几台?” “智明,你们到家了吗?” …… 无论跟谁,讲什么话。左坤民语气始终平缓,不急不躁,声音低沉有力。手握方向盘,车开得又稳又快。 顾莉雅和刘小尘安静地坐在车后,刘小尘头晕无力,闭眼靠在车座上。顾莉雅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左坤民。 半个小时后,来到了医院,大厅有接应的护士。他们三个很快被领到一楼的一间诊室,一位戴眼镜的男医生和一位年轻女护士。 “外套脱掉。”医生对刘小尘说。 顾莉雅帮刘小尘脱下西服,叠整齐,找地方放西服,刘小尘自己脱满是血的浅蓝色运动服外套。 这时,左坤民刚接完电话进来,看到刘小尘穿着单薄的沾着血的白t恤,露出血淋淋的胳膊。 护士用沾饱酒精的棉签,快速地擦刘小尘的伤口。刘小尘别过头,咬着嘴唇,皱着眉,身子微微颤抖,不哼一声。 “有五处伤口,两处比较大,三处比较深,需要缝针。”医生说。 “好!”左坤民点头,道:“用最好的线,别留疤。” “肯定会有疤,只是疤痕大小深浅的问题。”医生说着,指刘小尘的胳膊道:“我看这小姑娘,也不在乎什么疤痕,这小细胳膊上有好几处烫疤。” 左坤民眯眼细看,果然有不少深色结疤,问:“小小,你胳膊是怎么回事儿。” 刘小尘淡然一笑,道:“这都快好了。暑假在小饭馆打工,炒菜时溅的油星。” 男医生道:“小姑娘要爱惜自己,满胳膊疤痕,夏天穿裙子就不好看了。” “小尘,我小时候膝盖摔破,留了疤,我妈给我用了一种除疤药膏,现在完全看不出来,我打电话问我妈是什么药。”说着,拿起手机就向外走。 说话间,护士已拿来了药物、工具。 缝针时,左坤民的电话又响了,出去接电话。 等左坤民和顾莉雅一起进来时,刘小尘已缝好了针,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仍然只穿着单薄的白t恤。 左坤民自然地拿起凳子上的西服外套,给刘小尘披上,然后问医生:“都好了吗?” 医生站起来,双手插口袋,道:“陈护士去拿药了,一些消炎药,要按时吃。回去多休息,不要吃辛辣刺激的食物,三天内伤口不能沾水。” “好,辛苦您了,赵大夫。”左坤民握手,道:“一会儿有人来办理相关手续,我们先走了。” 左坤民一个人大步走在前面,顾莉雅拿着药,扶着刘小尘跟在后面,如此,他们一直走到了大门口。 刘小尘突然停下,伸出没有受伤的右胳膊,朝一辆亮着红字“空车”的蓝色出租车挥手。 “小尘,你怎么了?”顾莉雅问。 “咱们打车走吧。”说着,车停在了她们面前,刘小尘先俯身跟司机说:“师傅,麻烦您稍等一下。” 说罢,小跑着向前,到左坤民面前,道:“左老师!我们打车走,您快忙去吧。” 左坤民扭头看看身后的出租车,犹豫了一下,轻点头,道:“好!到了给我报个平安。” “好!再见,左老师。”刘小尘微笑着挥手,然后小跑着到车前,坐进副驾。 顾莉雅坐后面,摇下玻璃,朝左坤民笑着挥手,道:“再见,左先生。” 出租车从左坤民身边开过,刘小尘从后视镜看到,雨中,左坤民转身快步离开。 第31章 雨天图书馆 因为一瓶香水,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 在图书馆虚耗了一天,花了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买了一瓶假香水,受人嘲讽,与人争执。自己因为这瓶假香水受伤,让小续担惊受怕,牵连左老师奔波、劳累。 帆布包坏了,落在了左老师车上。包里装着图书馆借的书,记满笔记的本,孙欣欣送的笔袋,它们都染上了血迹和假香水,需要赔偿,重新买。 欲望,它如此真实、有力,极具破坏性。令人心神涣散,心智低下,行为失控。 此刻静下心来,认真想。 画展上闻到的香水味,根本不记得是什么味,更无法确认是香奈儿五号。 把这两者扯上关系,是因为画展中那位女子优雅、漂亮、知性。香奈儿五号昂贵,迷人,知名度大。以为平凡、普通的自己,喷上这样的香水,就能变成画展上那位女子。 记录、观察、思考自己的行为,才发现欲望驱动下的自己,如此愚痴、低能。 原来,真正障碍自己的,是自己。 天未亮,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偌大、空旷的自习室,只亮着窗边那排的白炽灯,刘小尘独自坐在灯下,握着笔,静静地写日记。 舍友们都还在睡觉,闹铃一响,刘小尘就悄悄起床,挎着白、黄、棕三色毛线勾织的向日葵图案的包,拿了伞,出门。 前一晚,刘小尘就收拾好了出门的东西。 消炎药,郝清卿的借书证,新的粉色软皮笔记本、黑色碳素笔……往包里装玻璃杯时,暗想,昨晚幸亏没往包里装这个杯子,否则胳膊能扎成刺猬。 七天的假期,这是最后一天,绝不能再浪费了。 写日记梳理好心情,要好好地看一天书。之所以这么早出来,不拿手机,也是暂时不想面对舍友。 昨天晚上回去的时候,顾莉雅就一直问刘小尘关于左坤民的事,刘小尘说头晕无力,避而不谈。 回到宿舍,刘翠丽、郝清卿、顾莉雅三人,讨论左坤民的八卦,高帅,霸气,绅士等。问刘小尘关于左坤民的事,有没有结婚,妻子是什么样的,她和左坤民什么关系。 刘小尘只说难受,改天再说。刘小尘不想欺瞒她们,只是她敬重左坤民,不想未经他的同意,将他的私事儿随便说给别人,尤其还涉及到王老师。 没有想好,不知怎么办,只能暂时逃避。宿舍大门一开,就挎包去学校自习室,写日记。去食堂吃早饭,去水房接一杯热水,在自动售货机买了一块手撕面包,去图书馆。 因借书证在帆布包里,包落在了左坤民车上。刘小尘昨晚借了郝清卿的借书证,到图书馆,借阅人民文学出版的《红楼梦》,上下两册。 这本书,刘小尘刚开学就列到了读书计划,但一直觉得‘没用’,应该先读财经类的,与本专业相关‘有用’的书。 以前尝试读过三四次,都没读进去。不知是心态变了,还是阅读能力增强了。这次看,很沉迷,看到了小说里微小、真实、动人的情节,读懂些作者的话外音,觉知到其蕴含的美妙、真理。 刘小尘时而静读,时而一字一句写记,时而停下来,托着脑袋听着雨声发呆思考。 上过两三次厕所,喝温水吃消炎药,在走廊吃面包作午餐。站起来趴窗户看雨,舒缓身体的疲劳。如此一天,沉浸在书里。 听着雨声,完全沉浸地看一本自己喜欢的书,安静,喜悦,充盈。 读到《红楼梦》第三十五回,宝玉被父亲打伤后,府里上下众人都来看望他。只有林黛玉自立于花荫之下,远望着怡红院,看一起一起的人来,散。见此,林黛玉想起有父母的人的好处来,伤心落泪。 读完这一回的第二段,刘小尘忽觉悲伤,不觉流下泪来,合上书。掩面悄哭一会儿,又用手背擦泪。 泪未拭完,有人在背后轻拍刘小尘的肩膀。刘小尘扭头一看,先是只看到板直的腰身,仰脸才看清人,竟是左坤民。一愣。 左坤民穿一件黑色长款风衣,内搭黑色高领针织衫,黑色布裤,一身黑装的左坤民竟显得有些柔情。笑看着刘小尘,轻拉一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左老师,您怎么来这儿了。”刘小尘小声地用口型说,她眼角还挂着泪,眉目嘴角笑扬。 左坤民没回,低头翻看刘小尘面前的书,瞥一眼写着字的本子。小声道:“《红楼梦》,不是看不进去吗?怎么还看哭了。” 突然有人拍左坤民肩膀,是一位慈爱的老太太,她指指墙上“禁止讲话”的标识。 刘小尘和左坤民对视一笑。左坤民指指门口,刘小尘点点头,收拾东西,书、本、笔、水杯,一一装进向日葵挎包,两人一起悄声出来。 到了走廊,刘小尘再次问:“左老师,您怎么来这儿了?” “你伤怎么样了?”左坤民问。 刘小尘摇摇头,笑回:“没事儿了,不影响正常生活。” 左坤民拿出一部手机,递给刘小尘,道:“出来怎么不带手机。我打电话,你舍友接的,说没课的时候,你一般都在图书馆。” “忘带了,谢谢。” 刘小尘笑着接过手机,按电源键,看显示屏,两条未读短信,八个未接电话,径直点开查看。两条短信都是左坤民发来的,未接电话中,有三个是赵师傅,四个是左坤民,还有一个孙欣欣的。 来不及细看短信内容,仰脸看左坤民,走廊窗户透进来冷冷的日光,看到他眼里的红血丝明显,神情疲惫,问:“左老师,您找我什么事儿?” 第32章 知欲止欲 “你包落我车上了,包坏了,里面的东西不能用了。我让赵师傅照着你包里的东西买了一套,我下午正好没事儿,就给你送过来,顺便问候一下你的伤。”左坤民一句一句,慢慢地说。 看着疲惫的左坤民,不紧不慢地说这些话,刘小尘心有所愧。香水的事还未了结,还在消耗左老师。真是害己害人。 刘小尘很想说,包坏了的事儿,怪她自己,不该没拿手机,让左坤民费一番周折。 但刘小尘知道,这会儿不该说这些,应该拿了包,让左坤民尽快回去休息,时间对他很珍贵,即便真的没事儿,也不应该在这儿为了她这点小事儿,再浪费时间。 “谢谢您,左老师。那些东西不着急用,您的西服顾莉雅送去干洗店了,还没洗好,好了,我给您送去。”刘小尘说。 “你的东西在我车上,跟我去拿吧。”说着,已到了图书馆大门,左坤民撑伞,走进雨里。 左坤民一身黑装撑一把黑色雨伞,走在校园。雨伞微微向下倾斜,遮盖着头部,只露出挺拔厚实的肩背,长且直的双腿。哪怕遮盖着五官,但他卓然出众的气质,依然引人注目。 路过的学生纷纷偏头看左坤民,小声议论。 刘小尘撑一把透明塑料雨伞,穿米白色短款针织外套,浅蓝色宽松牛仔裤,白色帆布鞋,肩上挎明黄色向日葵毛线包,跟在左坤民身后。 距离他五六步远,尽量不让路人觉察到她在跟着他,也让左坤民觉得,她在跟着他。 雨声密密。两人一前一后,默默相伴,一路来到了学校大门口的停车场。 还是昨晚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刘小尘走到后座,拉车门,没拉动。左坤民拉开了副驾驶座,道:“东西在前面。” “哦!”刘小尘移步到前,望着车内,看到一个鼓囊囊的崭新白色帆布包摆在车座上,倾身伸手去拿包。 “小小!”站在一旁的左坤民喊。 刘小尘刚拿到包,扭头看左坤民,回:“怎么了,左老师?” “上车。”左坤民向副驾驶的方向扬扬头,示意刘小尘坐进去。 刘小尘犹豫了一下,收起雨伞,上车。左坤民‘啪’的一下关上车门。转而,坐进驾驶座。 一上车,刘小尘就从包里翻找出一个塑料袋,罩在滴水的雨伞上。 “没事儿的。”左坤民说着,从刘小尘手里夺过雨伞,连同自己那把黑色雨伞,向车后一丢,两把伞一起落在了后座。 “左老师,还有什么事儿吗?”刘小尘问。 “赵师傅说,你那个笔袋买不到,他找干洗店清洗了,但仍有些印记。” 刘小尘轻松一笑,道:“我让欣欣再帮我做一个就好了,她经常闲着没事就勾些小玩意,毛线也很便宜,十几块钱的毛线能织好几个。”说着,刘小尘轻拍怀里的向日葵包,道:“这个也是她送我的。” 左坤民也跟着笑了,又道:“东西赔你了,饭还没赔。昨天晚上没让你吃上火锅,今晚小续、妍妍、你和我,一起吃火锅。”左坤民说着,已启动了车子。 “左老师!”刘小尘语气着急,道:“我做错了事,还麻烦了你们,您再这样,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刘小尘说着,声音颤抖。 车已掉转头,涌进车流,雨刷器有节奏地在玻璃上起落。 “系上安全带,前面十字路口拍照。”左坤民说。 刘小尘深吸了一口气,扣上了安全带,低头不语。 “跟我说说,有什么心事?”左坤民问。 刘小尘两手紧握在一起,思索片刻后,干脆利落道:“左老师,对不起,我不该买那瓶香水。” 左坤民淡然道:“女孩子,喜欢化妆品和漂亮衣服,很正常,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 “左老师,我没有骗您。我昨天早上在公交车上,真的立志要好好学习,提升自我价值。但一回到宿舍,闻到舍友喷的香水,不知怎么就沉迷其中,网上看,脑子里想,心神涣散,看不进书。”说着,刘小尘哽咽,停下。 天色已暗。 车子尾在长长的队伍里,车尾红灯闪亮,水雾弥漫,空气中折射着红闪闪的亮光。左坤民稳稳慢慢地开车,不发一语。 刘小尘默默地深呼吸几下,情绪舒缓后,继续道。 “我无意看到精品店卖的香奈儿五号,269元,比官网便宜很多。当时,也想过是假的,但那会儿太想拥有这瓶香水了,就买了。但我没想到,因这瓶香水发生这么多伤人伤己的事……”说着,再次凝噎无语,泪水滴落。 “不要自责了,一瓶香水而已,喜欢就买。你看看包里,我给你买了正品的香奈儿五号。”左坤民轻松道,语气里有一丝哄宠。 刘小尘低头翻看帆布包,果见一个白色纸盒,取出来,见盒子正中用黑色字体印着香奈儿的英文标识。 刘小尘毫不犹豫地将盒子放置在车中间的空处,肯定道:“谢谢左老师,我不能要。” “收下吧!过分压抑欲望不好,欲望只有被满足后,才会止息。” “很多欲望,没必要被满足。尤其这种劳神耗财,自我能力够不着的物质妄念。”刘小尘说着,侧头看向左坤民,温柔且坚定地说:“每多一欲,都会真实地消耗人的时间、心力、金钱。我觉得只有真正了解欲望的本质,才有可能止欲。” 车停下,前面是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指示牌上的红色数字一秒一秒的变化。 左坤民侧过脸来,借着液晶显示屏发出的蓝光,看清刘小尘满面是泪。想到她昨晚受伤时疼得浑身发抖,都没落一滴泪。此刻却为一瓶香水,自责痛哭。 心不由的一疼。 “不哭了。”左坤民轻而柔地说,说着,不由地伸手贴近刘小尘的脸。 刘小尘神色一慌,忙别脸后躲,头低低的。 “滴!滴!滴!”几下刺耳的鸣笛声突响,震破这微妙的氛围。 左坤民忙收手回头,抬眼看到绿灯已亮,后面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启动车子,徐徐前行。 “您已偏航,前方路口请掉头。”导航播报。 左坤民这才意识到,车本该左转,却在直行。 第33章 艰难自律 出租车从身边一过,左坤民便转身,快步走向停车场。打开后备箱,拿出一个牛皮纸袋。 坐进车里,脱掉冲锋衣,背心,用干毛巾擦身上的水。从纸袋拿出黑色的高领针织衫,穿上。又脱掉半湿的西裤,换上一条黑色布裤。脱掉浸水的皮鞋,湿的袜子,换上灰色的棉袜,黑色运动鞋。 这一身换下来,身上终于不难受了。 把潮湿的冲锋衣、西裤往纸袋塞时。左坤民暗想:母亲看到他又这样胡乱搭配,肯定又要说叨一番。 想到这儿,左坤民手里的动作不由的慢了下来。 刚刚换上的这套黑色衣服,是后备箱里最后一套搭配好的衣服,以后不会再有人准备多套各种场合的衣服,放在后备箱里,让他随时取用。更不会有人,因为他胡乱穿衣,念叨一句。 习以为常的事,突然意识到再也不会有。 深刻地认知到,母亲真的永远地离开了,两行热泪不觉夺眶而出。左坤民伏在方向盘上,不可自控地嘤嘤哭泣,身体一下一下的轻轻颤抖。 “十,九,八,七......\" 心里默默数了十个数,然后果断坐起来。 父亲曾经说过,要像拳击运动员,可以暂时被打下,但时间一到,必须站起来。 左坤民坐起来,从车中间的纸盒取两张纸巾,擦干净眼泪鼻涕。把换下的湿衣服塞进纸袋,把袋子向车后座丢。 扭头看车后座时,发现座位上落着刘小尘破损、脏污的帆布包。 这件事,明天再说吧。 设置a大学的导航,启动车子,打电话给李智明,知道孩子们已睡下。挂了电话,脚踩油门,雨刷器快速起落,车子急行在车辆稀少的马路上,车轮滚滚,水花飞溅。 很快来到了a大学的仓库,在一块平坦的空地停车,远远看到雨中亮着一片灯。很多人在忙碌,搬运、推车、高喊。 左坤民撑伞,踩着泥水到了人群中,很快有人迎上来。穿着雨衣,满脸雨水,喊道:“董事长,您怎么来了?” “现在什么情况?”左坤民问。 雨衣人说:“雨布快铺好了,不过这雨来得太快,还是有几处漏雨严重的地方,进了水,有几台热水器泡水了,现在还没来得及统计数量。” 左坤民仰头看房顶,见有几人在上面,吃力地拉扯着军绿色的厚重雨布。心想,这样的场景本可以避免。 上个月,因为母亲的离世,左坤民没花太多心思在工作上,大多数事放权给项目负责人,极少主动过问。 现在发现,那期间的每个项目,都有几个类似这样的低级错误,存放产品的仓库居然不检查是否漏水。 到了仓库,发现坑坑洼洼的水泥地,积了一层水,最下面那层产品,不同程度的泡水。 “不是只有几处漏水吗,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水?”左坤民问。 雨衣男摘下雨帽,道:“这不是屋顶漏水,是外面流进来的。” “不是做了防护栏了吗?” “坡度比我们预计的陡,雨势也大,不能完全阻挡。” 左坤民举伞,围着库房绕走一圈,又蹲在地上,用手电筒仔细照看地面。 发现雨水透过工业垃圾的缝隙不断地流向库房。又伸手挖地上软烂的泥,起身道:“告诉他们,不要再做防护栏了,改挖水槽,深度要够放抽水泵。”说着,起身问身边的雨衣男,道:“现在有几台泵?” “抽水泵刚刚又运来一批,我去问问一共有多少台,您稍等,我马上重新吩咐他们。”说着,雨衣男小跑着消失在左坤民视线。 左坤民独自绕走在工地,很多底层员工不认识左坤民,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妈的,我看这些领导脑子才是进水了。下午干活儿的时候,咱们就说了,用工业垃圾做防护栏不行,得挖水槽,又省力又管用,就他妈的不听,这活儿快干完了,又他妈的挖水槽。” “这些狗屁领导,自己躲在车里吹空调聊天,让咱们在雨里淋着,累死累活的干活儿,没人性的东西。” “行了,行了,你俩少说两句,刚才头儿说,咱们董事长今晚要过来,当心让他听到了。” …… 轻松多挣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侥幸心理,小聪明,这几乎是所有工作者的心态。 但做好一件事需要具备的素质,恰恰与之相反。面面俱到的考虑,不嫌麻烦地付出,为一切可能发生的最坏打算作准备,责任感,担当。 想靠他人的自觉做好一件事,太难了。 清点损坏的机器,报备给浙江宁波的厂子,通知补货。雨布全部铺好,水槽挖了,抽水泵开始运作。在仓库转了两圈,确保没有其他隐患,左坤民才离开工地,回家。 到家已是凌晨2点多钟,疲惫、寒冷、困乏、饥饿。 煮泡面,冲咖啡,洗了把脸。半个小时快速完成这些,到书房开始处理白天没完成的工作。查看会议纪要,邮件,待签的文件,一一回复。 凌晨4点半,终于完成了前一天的工作,窗外雨还在下。 关掉5点半的闹铃,留下6点的闹铃。不能回床上休息,否则绝对起不来。歪在书房的皮沙发上,黑色风衣一裹,闭眼睡了。 闹铃响时,左坤民挣扎了好一会儿。 再睡半个小时吧,一天不跑步也没什么。不!应该坚持运动,不要轻易破坏刚刚稳定的节奏。半个小时的睡眠,半个小时的运动,到底哪个更重要? 最后,既没睡好,也没起来运动,半个小时就这么虚晃过去。 从沙发起来,再次洗脸,敲李智明家的门。 看望刚睡醒的孩子们,叮嘱左续今天必须完成昨天没完成的功课,喊李智明来他书房。 “今天上午我去不了公司,你代我见两个重要客户,参加两个会议。” “下午回公司吗?” “不确定,看事情解决的怎么样吧。” “什么事,要你亲自去?” “a大学的项目,有一些问题,需要找施工方沟通,实在不行的话,得找杨书记。” “唉!坤民啊,不是我说你。那么多能赚钱的项目,咱们公司可以做,为什么偏做这些又麻烦又没利润的制造工程。上个月杭州有个老板,想买咱们宁波的厂子,你……” “不卖!”左坤民坚定道,说着起身,拍拍李智明的肩膀,道:“告诉你老婆,看好孩子,别再让他们跑出去了。”说罢,大跨步离开。 临走前,正好在地下车库遇见赵师傅来接孩子们。让赵师傅从他车上拿走刘小尘破损的包,并让赵师傅照着包里的东西再买一份,抽时间送给刘小尘。 第34章 逃避本心 下了一夜的雨,气温明显下降。 在正信建筑公司上班前半小时,左坤民等在其公司大门。在附近早餐店买了杯热的燕麦牛奶粥,边喝边等。 老板们果然都提早去公司,堵在门口是对的。看到正信公司的老板,程正。左坤民大口喝完剩下的粥,纸杯丢进垃圾桶,不紧不慢地用纸巾擦嘴,走上前。 “左总啊,您怎么来我们公司了?”程正笑向前,主动握手。 “程老板,您忙,我也忙。咱们废话不多说,a大学下水道堵塞的事,您怎么解决吧。” “左总,我不明白,质监部门验收我们的工程合格,您为什么老找我们的麻烦。”程正说。 左坤民坦然道:“工程合不合格,我不管。目前下水管道堵塞,影响我们安装产品,这事儿我就得找您。” 程正头一偏,疑问道:“就算下水道有问题,怎么就影响你们安装了。热水器、马桶、洗手台、还是空调,哪个产品需要安装到下水管道?” “你我都是明白人,过不了多久,下水道就会堵得没法儿用,严重影响师生们的正常生活。”左坤民道。 这时,路过的员工增多,很多人跟程正打招呼,程正的女秘书停下脚步,问:“程总,给这位老板倒茶还是咖啡?” “这样吧,左总。跟我进去喝杯茶,我找负责人跟您沟通,我一会儿还有会。” 左坤民抬腕看表,道:“我不会耽误你一分钟工作时间,咱俩诚实沟通,三分钟能说明白。你就说,这事儿你管不管?” “去给左总倒杯咖啡。”程总吩咐女秘书,然后立直身子,认真道:“左总,这么跟您说吧,上月18号,我们已经跟包工队结清款了。再清理下水道,我们需要额外付钱找人。所以,这事儿我们没法儿管。” “程总,您看这样可以吗?咱们各承担一半费用,人我来找,把这件事解决了。否则,产品安装好后,师生在使用过程中遇到堵塞,解决起来就太麻烦了。”左坤民谦卑道。 程总长叹一口气,不耐烦道:“左总,我不明白,您也是做大生意的人,干嘛要管跟自己不相干的小事儿?后期有任何问题,是学校后勤部门的事儿,跟你我都没关系。” 此时,女秘书端着两杯咖啡婀娜走来,先给程老板一杯,再捧给左坤民。 “成千上万名师生不能正常生活,需要挖墙拆管道修理,后勤工作人员在脏污里工作,是小事儿?我们花三五天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给那么多人造成这么大麻烦?” 程总一脸不屑,道:“行了,左坤民。你如果真的不在乎钱,你就自己出钱找人清理,没人拦你。别在这儿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左坤民低头看表,冷笑一声,道:“打扰了,程总。”说罢,利落转身离开。 回到车上,打电话给杨书记,同样碰了一鼻子灰。 该做的努力都做了,眼下,要解决下水道堵塞的问题,除了自掏腰包,自找麻烦,别无他法。 清理下水道要增加成本,安装工人需要多等几天才能干活儿,本该负责这件事的人,大义凌然地推得一干二净。并把左坤民认真负责的行为,说成傻子,伪君子。 想到这些,心不甘,狠拍几下方向盘。 到底是他们不对,还是自己太‘理想主义’?在这个所有人都唯利是图的社会,自己的这点坚守,实在是太微弱了。以至于,左坤民都怀疑自己,坚守的意义是什么? 这时,手机震响,是赵师傅。 “什么事?赵师傅?” “东西我都买好了,只有一个笔袋没买到,但让干洗店处理了,还有些印记。这会儿打不通小小的电话。” “好,我知道了,我联系看看。把购买发票发给我,我转给你钱。”说罢,挂了电话。 微信很快收到赵师傅发来的照片,看上面的数字,一皱眉。这个数字对他来说虽说没什么,但是看到香水品牌和价格,心理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怎么开始买奢侈品了?昨天早上给她转钱的时候,她不是说要好好学习,做一个有价值的人吗? 径直拨打刘小尘的手机号,每次响到自动挂断,左坤民一腔怒气,不停地拨打电话。第五个电话时,终于接通。 “小小!为什么才接电话?”左坤民愤怒道。 “左先生,是我,顾莉雅。”一个沙哑的女声,她轻咳清理嗓子,然后道:“昨天陪小尘一起去医院的女生。” “小小呢?” “她手机在宿舍充电。一大早就没见到她人,应该去图书馆了。她昨晚借了清卿的借书证,没课的时候,她一般都在图书馆。” “我能进你们学校图书馆吗?” “需要借书证,我的借书证不用,您来我们学校吗?” “我的电话是136******,打给我,我到了,联系你。”说完,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左坤民才冷静下来,自己这是干嘛? 为一瓶香水,找一个小姑娘说什么?既然把钱给她了,怎么使用是她的自由。况且,一个年轻小姑娘,喜欢一瓶昂贵的香水,也不是什么大罪过,自己干嘛要生气。 想着,手机再次震响。是李智明的电话,问a大学的项目,下水管道到底怎么解决,工人等着开工干活儿呢。 “还没沟通好,下午再说。”说罢,左坤民挂了电话。设置导航,开往刘小尘的学校。 既下不了决心解决这件事,也昧不了良心说不管。在商场拼杀十年,还是有这样想逃避的时刻。 何时才能心意坚决,不在乎任何人的声音,只按本心做事? 第35章 岁月静好 t 第36章 浮生半日 这一刻,左坤民突然明白,他为何能跟刘小尘通信六年了,不只是王落霞遗嘱上的嘱咐。 对于左坤民来说,时间比黄金还珍贵。 每月有两三次,一字一句地读一封三四页的手写长信。再挤出一段安静的时间,认真写一封同等长度的信,持续六年,是一件很难的事。 如今天这般,左坤民常是忙碌,焦虑,浮躁的状态。 而刘小尘的信,词句简洁,言辞诚恳,文字如同她本人,有一种静定的节奏,她讲述自己的小事,总有一些新奇的角度。看时,心不自觉地安静下来,每封信都能从其中感受到不同的能量补给。看完,心底涌出真诚表达的欲望。 回信时,不自觉地写了很多。 像昨晚和今天遭遇的种种,有很多话无法跟任何人说。孤独、犹豫、无力、愤恨。 这时,看到一个弱小无助的生命,看到她种种微小的烦恼,真实有质感的生活。劝慰她的话,也是清理自己杂念,坚定自己意念的过程。 想明白后,左坤民发信息给李智明,告诉他下午不回公司,不要打电话给他,待处理的工作,邮件发给他。 左坤民决定给自己放半天假,清理杂念。 发完信息,手机设置静音,塞进口袋。深吸一口气,低头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清秀的字迹,工工整整地抄写着一首诗——《题鹤林寺壁》。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偷得浮生半日闲”,左坤民看着最后一句话,不觉笑了。 寂寞有时 尴尬有时 难过有时 龌龊有时 卑鄙有时 不过好在相信自己 尊重自己 自信点儿 乐观点 和朋友家人一起 这些不好的都会过去——《陪安东尼度过漫长岁月》 看到这句话,左坤民好奇,怎么没有标点符号?接下来两三页都是《陪安东尼度过漫长岁月》的摘抄,每句都没有标点符号。或许,这位作者不用标点符号吧。如果只是看到这本书名,左坤民是绝不会看的,但两页摘抄看下来,觉得这个作者,写得还挺真挚的。 《最好的女子》,黄佟佟。《第三种爱情》,自由行走。《天下卵》,冯唐…… 左坤民笑看着这些书名,心想,这孩子,除了列给她的书单,还看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书。 每隔几页摘抄,还写着一些评论。《财经郎眼——美国七寸》、《杨澜访谈录——编剧刘恒》、《耶鲁大学公开课——博弈论》、《冬吴相对论》等。阐述事件,分条列出观点,总结个人感悟。 看到这些,左坤民有点惊讶。这些节目,都是他写信时偶尔提起的。但刘小尘从未说自己也去看了这些节目,而且还正儿八经地认真书写、总结。 歌名:《我最亲爱的》,张惠妹。《end of may》,keven anm。《笑红尘》,陈淑烨,《众人划桨开大船》,付笛声…… “呵呵!”左坤民不禁笑出了声。《众人划桨开大船》这首歌,是爸爸小时候经常哼唱的,说是年轻时工作的工厂,每天都播放这首歌。 明明是个笔记本,左坤民却像是在看小说,兴趣盎然地一页页翻看。不时停下来,抬眼看看远处的刘小尘。 她大部分时间在低头看书,有时托着下巴发呆,有时写字,有时涂清凉油。喝玻璃杯的水,吃药,站在窗前伸懒腰,看落雨。 刘小尘还离开座位两三次,十分钟左右又回来。下午1点多,刘小尘在走廊吃面包,喝水。 左坤民看到刘小尘涂清凉油,中午吃面包充饥时,对那瓶香水已释然,决定不问了。 发信息给赵师傅:麻烦订一下大悦城的菌汤火锅,接上妍妍和小续后,先带孩子们过去,我带着小小过去。 昨晚在饭店,闻到火锅香味,左坤民就想吃火锅了。但在吃饭方面,左坤民不愿意超过十五分,很久都不吃一顿这种浪费时间的饭。 秋天,冷雨,饥饿,一家人在一起吃顿火锅,为什么不要。 本子翻到后面时,看到写着日期、天气,粗晃了一眼内容,像是日记。不敢看她的隐私,准备合上。突然看到‘左老师’三个字,合到一半的页码,又铺平。 看看远处的刘小尘,仍在低头看书。再环视身边的人,做题,看手机,看书,对着笔记本电脑打字,他们都在做自己的事,无人注意左坤民。 那就只看关于自己的内容,绝不多看。 今天晚上,在地下车库抱妍妍回去时,第一次看到左老师穿西装。 左老师穿一身黑色西装,白衬衣、黑色领带,他高高的、远远地走来,在空旷、灰暗的地下车库,身上好像发着光。左老师面容平静,看不出悲喜,只是大跨步走路,却感觉他身上蕴藏着巨大能量。 看左老师这个样子,突然想起白天,在画展看到的那组雕塑《斗战胜佛》。觉得左老师很像那尊斗战胜佛,虽然低眉安详、静默不语,但依然看得出他曾身经百战、千锤百炼,身藏汹涌的力量和无穷的智慧。 看到这儿,第一页刚好完。 左坤民深吸两口气,凝望空气发呆。‘斗战胜佛’四个字,在心中翻涌。从来没有人这样形容过他,他自己亦不太清楚,这四个字的含义。低头,继续翻看。 我又从网上查了‘斗战胜佛’的含义,整理如下。 佛陀慈悲,,为何号为‘斗战圣’?因私心难消,我执甚深。需要在修行途中,不断秉持‘无我‘的正见,与‘我要、我想、我厌、我畏’斗争,直至战胜一切私心,不再沉迷于自我的得失,方能契入无有对立。 修行艰难且漫长,需要种种教导与助缘。在取舍私心自利与菩提众利之际,只因当机者一念纯粹、一心清净。 看完解释,左坤民顿感内心某处被照亮,清明、放松、自在。 发信息给a大学的项目经理:马上找清理管道的工人,今晚把方案发给我,我批准后,明天开始实施。 发完信息,抬头。看到刘小尘正在用手背抹眼泪,想到昨晚,她在医院清理伤口时,忍着痛,没流一滴眼泪。看书,怎么还看哭了? 起身,把帆布包和车钥匙,交给一个看着顺眼的男生,又给他一百块钱。让他把包送到停车场的车里,钥匙直接丢进车里。左坤民的指纹也可以开锁。 左坤民大步向刘小尘走去,边走边想,自己这是做贼心虚吗? 第37章 诚挚感谢您 吃完火锅,赵师傅开车送刘小尘回学校。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冷风阵阵,比白天更阴冷。 但刘小尘肚子饱饱的,身上暖暖的,心有喜悦,足以抵御这冷秋。 车子刚行驶一会儿,刘小尘突然说:“赵师傅,我肚子不舒服,麻烦您路边停一下。” “怎么了,小小,要不要送你去医院?”赵师傅一面说,一面减缓车速。 “不用!不用!”刘小尘急语:“我就是想上厕所。” 此时,车已停在了路边,赵师傅扭头:“那我开车带你去最近的商场。” 刘小尘背起粉色书包,道:“不用,地铁站有洗手间。”说着,指指不远处的地铁指示牌,接着说:“我顺便坐地铁回学校,您不用送我了,快回家吧。” “你胳膊受伤,还下着雨呢。别拿东西,我在这儿等你,小小,你出来后找我。” 刘小尘又把帆布包挎肩上,道:“赵师傅,您别等我了,快回家吧。这点小伤,不碍事儿的。”说着,已拉开车门,抬脚出去了。 赵师傅急忙解开安全带,跟着下车。一出门冷风迎面,细密的雨打在脸上,甚是寒凉。 赵师傅出来时,刘小尘已走出一段距离,手握着伞,并没撑。 “小小!”赵师傅高喊。 刘小尘扭头,摆手大声回:“赵师傅,我年轻力壮,没事儿的,您快回去吧。”说罢,转身快步向地铁站走去。 见刘小尘心意坚决,赵师傅立在车前,不再追喊。静看,只见茫茫夜色中,路灯下,细雨斜斜的落下,水雾升腾。刘小尘身形削瘦,背携着很多东西,脚步轻快有力,一转弯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晚上九点多钟,车厢里人不多,有空位。 刘小尘在靠边的位置坐下,雨伞挂立在座位的扶手上,帆布包放腿上。然后小心抻着受伤的胳膊,慢慢摘移下帆布包。 喘了两口粗气,呼吸匀称后,刘小尘从包里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孙欣欣,解释为什么没接电话,并问什么事。 孙欣欣说,张诚就答应这周六下午一起吃饭,吃烤肉,带他女朋友姚雨婷一起。让刘小尘好好准备道歉声明。 挂了电话,刘小尘懒得再拉开书包拉链,把手机丢进帆布包里,“咣当”一声撞击声。刘小尘闻声低头看,是手机撞上了纸盒。香奈儿的纸盒。 拿出纸盒,静默地看一会儿。想起围绕它发生的种种,又闻到自己身上浓烈的火锅味,心情复杂。 现实生活客观且真实。在冷雨中步行,挤地铁,一身火锅味,回去也不方便洗澡,生活费是受赠予人。 这样的自己,真的不适合喷昂贵的香水。像顾莉雅那样,出行靠打车,家境富足,购买奢侈品不费力。才应该用这样的香水。 想着,打开了盒子,拆开了包装。 车厢里冷白的光静静照着,它依然如水晶般闪耀。盒子里还有一张白色卡纸,中间印着两行黑字,第一行是英文‘chanel’,第二行是中文‘诚挚感谢您’。 “诚挚感谢您。”刘小尘小声地念这五个字,慢慢拿起那张白色卡纸,往卡纸上喷了两下香水,凑近细嗅,泪水不由地流出。 既然不适合,那就默默藏起来吧。 刘小尘含泪将香水小心收回纸盒里,又将喷了香水的白色硬卡纸,夹到红色笔记本里。 舍友依然对左坤民好奇,耐不住她们的不断追问和胡乱猜疑。刘小尘告诉她们实情,不过,有的事没说。 告诉她们。左坤民的妻子是她的老师,六年前到她的学校支教,住在她的家里,两人朝夕相处半年。后来,他受妻子委托,资助她上学、生活,是她的恩人。他送那瓶香奈儿五号,是因为误会。 刘小尘没说他们写信的事。 开学这天早上,雨才停。这场秋雨后,气温骤降,校园满地的落叶,显得萧条且感伤。天很蓝,飘着几缕轻薄的云。 如过去,刘小尘早起背英语单词,准备四级考试。背着书包,穿梭在各个教学楼间上课。没课的时候,就去图书馆看书,最大的纠结是应该先看哪本书。偶尔跟同学或舍友,在学校后街吃些小吃。 伤口不疼了,不影响正常生活了。有时会痒,隔着纱布揉搓几下。 周五晚上,刘小尘像平时一样,从图书馆回到宿舍时,还有半小时熄灯。换上睡衣,快速洗漱完,就着温水吃消炎药,然后给伤口涂药膏。 酒精、纱布、胶布、药膏等摆在书桌上。撸起袖子,在台灯下,扭着头,拆纱布、消毒、上药。 “小尘,我帮你吧。”顾莉雅走过来说。 刘小尘回头看看顾莉雅,笑道:“谢谢,不用麻烦你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哦~”顾莉雅把这个字音拖的有点长,仍站在旁边不走。 见顾莉雅好像有话说,刘小尘主动问:“怎么了,莉雅?” “那个,左先生的西服,洗好了,我今天下午取回来了。” “麻烦你了,莉雅。”刘小尘虔诚道,她正涂着药膏,放下棉签站起来,去床头拿包,道:“干洗费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不用!”顾莉雅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急语道:“没多少钱。我是想说,你明天不是要跟高中同学吃饭嘛,我正好没什么事儿,你告诉我地址,我去送。” 刘小尘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崭新的一百,递给顾莉雅,道:“衣服是我弄脏的,这钱必须我出。不知道够不够。” “真不用。”顾莉雅摆手走开,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道:“你这钱还不是左先生的嘛,你这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啊!”说着,笑起来。 刘小尘举着钱刚到顾莉雅身边,听到这话,心像被什么锐器抓了一把,揪着疼,僵在那里不动。 “莉雅,收下吧。”一直坐在床上,戴着耳机看电影的郝清卿突然说,她摘下一支耳机,手拿着,道:“你花你父母的钱,左先生给小尘钱花,都不是自己的钱。洗衣服是你俩之间的事儿,这钱该算清楚。” 顾莉雅和刘小尘同时抬头看向郝清卿。 “我觉得没必要算得那么清。”正敷面膜的刘翠丽,从洗手间出来,含糊不清地说:“莉雅花得是她父母的钱,花多少都理直气壮。左先生虽然资助小尘上学,但左先生只是小尘老师的丈夫,这关系扯远了,那能一样嘛!” 郝清卿摘下另一支耳机,坐直道:“因为莉雅花得是她父母的钱,所以你就理所应当地在她身边蹭吃蹭喝,穿莉雅的衣服,用人家的护肤品、化妆品,是吗?” 刘翠丽把面膜一扯,高声道:“郝清卿,你不用在这儿装清高。你那笔记本电脑、手机,不都是花你男朋友钱买的,你才大一,就开始跟校外男生同居,你……” “你俩别吵了。”刘小尘赶紧上前,拽着刘翠丽胳膊,扯向她的书桌,然后仰看着郝清卿,道:“清卿,咱们今天先不说这些,快熄灯了,我得赶紧问问左老师,明天什么时间方便,给他送西服。” 这话刚说完,灯一下灭了,突然陷入黑暗,视网膜还没适应,谁也看不清谁。 第38章 自助烤肉 不想因为这事儿大家彼此争执,刘小尘把钱收起来,寻问西服送还的事。 虽然有左坤民的号码,但刘小尘不想因这种小事麻烦他。于是发信息给赵师傅,说明送西服的事儿,问左老师什么时间方便。 赵师傅回说,左坤民明天上午忙,下午2点以后都在家里。 跟张诚就、孙欣欣、姚雨婷已约好了,明天中午在北京西单大悦城吃自助烤肉。 为了吃回本儿来,他们都说早上不吃饭,要从中午一直吃到闭店,然后一起逛逛这大商场。 刘小尘把事情向顾莉雅解释了一遍,末了,歉疚道:“莉雅,送西服的事儿,还得麻烦你。” “不麻烦的,反正我闲着也没事。”顾莉雅说着,打开手机电筒走到刘小尘身边,笑道:“小尘,我看你药还没敷完,我帮你照着点儿。” “好!”刘小尘点头,笑道:“谢谢你,莉雅!” 周六这天早上7点多,刘小尘就出门了。 第一次去西单,没想到去交通这么挤,公交等了两趟,才排上去。地铁1号线,好容易挤上去,刚坐了三站,到一处换乘车站,下去的人多,刘小尘被莫名挤出去了。 原计划2小时的车程,3个半小时才到。 到了西单,跟他们三个联系,谁也找不到谁。 他们出站的地铁是b出口,刘小尘是a。同一站,因出站口不同,相距甚远,且路线复杂,周围建筑物类似。他们打了七八通电话,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找到彼此。 他们见面,边走边逛,闲聊打闹。到了西单大悦城的比格自助烤肉店时,1点多了。门口排等着很多人,等叫号到他们时,已经快2点了。 “你们要用优惠券的话,不能付现金,只能电子支付。”收银员解释。 刘小尘手里握着现金,问:“为什么?钱不是都一样吗?” “这些优惠券是我们跟平台合作,每张券对应一个账号,我们要跟平台对账,不能走我们的账户。” “没事儿,那我们就各付各的。”张诚就说着,已低头操作手机,孙欣欣和姚雨婷也都用自己手机支付了。 刘小尘不好意思道:“一会儿我给你们现金。” 张诚就拿餐具发给她们三个女生,道:“刘小土,国庆节爽约的事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这顿饭就不用你请了。” 五花肉、牛肉、午餐肉、鸡翅、大虾,他们拿了很多,桌子上的小白盘,摞得高高的。生菜、水果、意大利面、小甜品也盛了几小盘,各自接了喜欢的饮料。调制小料,烤肉,热热闹闹地边吃边聊。 刘小尘喝了一杯大麦茶,吃了一小盘意大利面,就很少吃了,一来她照顾烤盘,翻烤,夹取给他们。二来,讲述国庆节那天的事,回答他们的提问。 “小小,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年资助你,跟你通信的人,是王老师的丈夫?就是小时候,我们见过的那个高高帅帅男的吗?” “嗯!”刘小尘点头,道:“他叫左坤民,他现在的样子,跟我们小时候见的差不多,只是看起来更稳重、成熟。” “唉!好可惜啊。”孙欣欣叹气,沮丧道:“王老师那么漂亮、那么好,丈夫也帅气、优秀。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王老师怎么就那么早离开了。” “刘小土,玉米烤的怎么样了,婷婷想吃。”张诚就指着烤盘问。 刘小尘夹起那块玉米,对着灯光细看,色泽焦黄匀称,道:“应该好了,你先尝一口,好的话给婷婷,没熟我再烤。” 张诚就咬了一小口,赞叹道:“嗯!好吃。”然后递给婷婷,再看向刘小尘,道:“刘小土,虽说事出有因,那天下午你没办法跟我联系,后面假期那么多天,怎么不来找我。” “我还没说完呢,左老师家有两个孩子,才六七岁。左老师要工作,孩子们没人管,我帮着看了几天孩子。”刘小尘边说,边将烤好的肉,分夹给他们。 张诚就不屑道:“照你刚才说,左老师家很有钱,还缺一个看孩子的人?” “听左老师说,好像是孩子朋友的妈妈帮着照顾,国庆节出国旅行了。正在招新保姆、老师,那段时间刚好没人管孩子。”刘小尘解释。 “你呢,以后少管这类闲事儿。人家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娇贵着呢,磕碰受伤了,你担不起这个责任。”张诚就说着,用生菜包好两块肉,递给刘小尘,道:“烤半天了,你也吃点。” 接过肉,刘小尘一笑,道:“原谅我了?” 张诚就拿起夹子,夹生肉在烤盘上铺匀,道:“回去再给我写一万字的检查,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吧。” 刘小尘正在吃肉,没办法说话,冲张诚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服务员过来,拿着托盘,说帮他们换一张新的吸油纸。此时,刘小尘手机响了,看到屏幕上显示左老师时,刘小尘赶紧咽下嘴里的食物,示意他们小声点,然后接起电话。 “左老师,您好。”刘小尘恭敬道。 “跟同学吃完饭了吗?”左坤民直言。 “嗯?”刘小尘一时惊讶,她没跟左坤民说这事儿啊,又不好问,道:“快吃完了。” “刘小土,把孜然给我。”张诚就突然大声说。 姚雨婷朝张诚就肩膀一拍,道:“张诚就,你没看到小小在接电话吗,自己拿。” “吃完饭过来。”左坤民道。 “哪里?” “家里。”说完这句,顿了一下,又道:“尽快。” “哦~好的。”刘小尘懵懵地应道,听筒便传来滴滴的声音。 挂了电话,三人都看着一脸懵的刘小尘。 “左老师给你打电话干嘛?”张诚就问。 刘小尘摇头,“我不知道。”刘小尘这才想起,她都没问什么事儿。想起‘尽快’两个字,猛地站起来,道:“我得先走了。”说着,收拾起书包来。 “喂!刘小土,你该不是又要找那个左老师吧?”张诚就语气变急。 “一万字的检查,下次我双手捧给你。”说着,背起书包,跟他们挥手告别,快步离开。 第39章 新的难题 正能量流注于心,带来的影响真实不虚。再次面对繁重的现实时,左坤民思考清晰、坚定,行动积极、有力。 工作依旧忙碌,每天都有大大小小层出不穷的困难、繁琐之事,需要面对、判断、解决。内心没有太多挣扎,坦然面对,尽量抛开利益,发自本心做判断,踏实而勤奋地做事。 但任何一种正能量,都不是万能的。还有些问题,深深困扰着左坤民。 这些问题,对左坤民来说,是全新的,截然不同的挑战,像学生面对一道新奇的难题,连题目都看不懂,无从下手。 两个孩子,不过是从幼儿园升小学一年级,居然有这么多问题。这一周,学校老师每天都有很多问题,汇向左坤民。 左妍和左续同一个班,老师们汇报两个孩子的问题完全不同。 数学老师说,从没见过左续这样的学生。 做数学题,1+1=,他在后面画两只小猫。5-2=,又在后面画三朵小花。所有的计算题后,全是画的各种图案。英语老师说,上课时,左续不是双手捂耳朵,就是低头画画。语文老师说,左续上课时,经常大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严重影响课堂纪律。 班主任说,左妍跟同学关系紧张,不跟任何人说话,包括老师,只是低头学习。 体育老师说,跑八百米,左妍永远是最后一个。跳远、跳绳、做操等运动,左妍做起来都很吃力,老师劝左妍不做或减少量。但左妍坚持跟其他同学一样,完成所有。上完体育课,左妍咳嗽半日,甚至呕吐。 这么多问题,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怎么解决?左坤民试图去了解,沟通,解决。 问老师们,他们只是不停地倾吐孩子们的问题,说“你们家长回去好好管管。” 请的家教老师,辅导左续学习,情况没任何改变。他们说刚接触孩子,还不了解,问题又太多,需要时间慢慢来。 照顾左妍生活的老师,是某高校营养学研究生毕业。做饭时,用各种秤、计量仪精确测量,吃饭、喝水都定时定量。但现在的左妍,拉肚子,呕吐。更瘦了,嘴巴周围起了几个火泡。 周五这天晚上,左坤民忙完工作,已是10点半了。劳累一天,一点也不想动,赵师傅送他回家。路上,两人说话。 “董事长,妍妍今天还是拉肚子,我看孩子走路都有点飘,明天还要送妍妍上舞蹈课吗?”赵师傅说。 “吃了药,一点改善都没有吗?杨医生怎么说的?” “杨医生说,因为妍妍长期吃各种药物,所以很多药物在她身上不起作用。妍妍现在有点脱水。” “吃药不管用,不吃药也不行,应该怎么办?” “杨医生说,得从饮食、生活方式、心理等方面,全方面慢慢调养。” 左坤民深吸一口气,长长慢慢地吐出来,不语。陷坐在皮椅,扭头看窗外的灯光、车流、人。只是想让孩子身体健康,正常上学读书,怎么就这么难。 接下来,赵师傅又提到左续。说上周的钢琴作业,这周还没练到要求,中央音乐学院的老师说练成这样,建议这周课取消,继续在家练琴。学校各科老师都说,左续没完成课堂任务,要求周末补完。 左坤民只说“知道了!”不评,不判,不做决定。 一直到地下车库,赵师傅停车,再次问:“明天,还按课表安排孩子们吗?” “你说呢,赵师傅,应该怎么办?”左坤民嗓音沙哑、低沉,道:“你儿子现在高中了吧,他小时候也有这么多问题吗?” 跟了左坤民十年,赵师傅极少听到他示弱,说这种丧气话。一时不知该回什么。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是刘小尘发来的信息。看完,扭头道:“董事长,小小说明天给您送西服,问您什么时间方便?” 左坤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坐直倾身向前,道:“赵师傅,让你买的祛疤膏,买了吗?” “杨医生今天刚给我,我忘了跟您说了,今天送孩子们回家时,我放客厅茶几上了。” 左坤民略一沉默,凝神思考片刻,肯定道:“明天上午让孩子们正常去上课,跟舞蹈老师说,减少妍妍训练量。下午课取消,你带孩子们回家。告诉小小,我下午2点以后在家。”说罢,拉开车门,下车回家。 由于这段时间高效、勤勉地工作,公司各部门、各项工作进展顺利。 周六上午只需参加一个重要会议,见一个大客户,再签几份必要文件,好好工作半日,下午便可回家陪孩子。两个项目策划书,可以拿回家看。 上午11点多,左坤民正跟客户交谈时,冯助理进来悄悄告诉左坤民,左妍舞蹈课晕倒了,已联系了杨医生。 这个项目前后沟通、跟进已半年了,现在是谈判的关键时候,今天对方是带着合同、印章过来的。左坤民很想把合同签下来再走,但接下来半个小时,对方说话依旧含含糊糊,东拉西扯说些没用的闲话。 想到晕倒的女儿,左坤民失去耐心。 “抱歉,秦总。”左坤民站起来鞠躬,歉疚道:“我女儿晕倒了,我得赶过去。后面一些问题,我让项目经理过来跟您沟通,我忙完再跟您联系。” 对方站起来,主动伸手相握,道:“没事儿,孩子健康第一位,您赶紧去忙吧。” 简单交代冯助理、李智明接下来的工作安排,然后快步离开公司,来到地下车库。一上车,左坤民就打电话给赵师傅,问现在什么情况。 得知,杨医生已经到了,初步诊断是脱水导致的昏迷。服了药,还没醒,已带孩子回家,进一步诊断和治疗。 十五分钟后,左坤民到家。 左妍已醒,脸色蜡黄,软绵绵地躺在床上,睁眼看着窗外发呆。 杨医生说,左妍这会儿因为药物作用醒来,如果不及时补充能量,随时可能昏迷。 “该怎么治,您尽管治疗就好。”左坤民道。 杨医生扶扶眼镜,为难道:“左先生,我给妍妍看病这么多年了。我常跟您说,妍妍体质太差,又长期服用各种药物,身体各个系统脆弱。是药三分毒,且不能根治,妍妍得从生活习惯、饮食、心理去调节,不适合再进行药物治疗。” “我也知道吃药不好,但眼下怎么办?不吃药,不治疗。等妍妍一会儿体力不支再晕倒吗?”左坤民说着,语气急起来道:“杨医生,你一直说生活习惯、心理什么的,您别老跟我扯这些概念,您倒是说具体方法啊。” 杨医生依旧平静,淡淡道:“左先生,我知道孩子病了,您很着急。但是,我们医生是有局限的,有些病不能只靠医生和药物。我曾经写过一份详细的说明,对应的书籍也拿来了,都给了您母亲。现在,如果您有时间和耐心的话,我跟您讲一下具体方法。” “对不起,杨医生,我刚才态度不好。”左坤民扶着领带,躬身道歉。起身后指指楼下,道:“我下午都没什么事儿,咱们去楼下,边喝茶边说。” 第40章 水结成晶 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桌上的白色瓷杯冒着幽幽热气。 杨医生不紧不慢道:“影响人身体健康的食物,有三种。空气,水和食物,心灵感受到的精微影响。其中,心灵的影响最为重要,不仅对健康有着决定性的作用,它还会影响前两种食物的转化。” “我不明白。”左坤民皱眉问。 “有一个科学实验,是这样的。”说着,杨医生转目思索了一下,道。 “高山、雪山、深山等能量清洁地方的水,降到零度时,水结晶会变成形状漂亮的小雪花。但我们城市中的自来水,降到零度时,结不出雪花,而是小冰疙瘩。但如果对自来水做些处理,再降温到零度,它结晶的形状就会改变。” 左坤民不由地倾身向前,疑问:“什么处理?变什么?” “有两组对照实验。一组是跟水说‘谢谢’‘爱与感恩’‘和平’等正能量的话,让水听古典音乐。经过这样正向处理过后的水,都能结出形状不同的极美雪花。另一组是对水说,‘你好恶心’‘邪恶’等负能量的话,听重金属音乐等。经负面处理后的水结晶,形状分裂、丑陋。人百分之七十是水,你说,心灵影响对人身体健康影响大吗?” “杨医生,您说的这个实验,是真的吗?”左坤民皱眉问。 杨医生低头拿出手机,道:“我把实验照片发给你。” 收到照片后,左坤民一一翻看,果真如杨医生所说。抬头看着杨医生,道:“杨医生,您说吧,妍妍的病该怎么治,我听您的。” 接下来杨医生,从食物,空气,心理健康三方面,全面阐述。话说到一半时,左坤民已明白母亲为什么做不到杨医生说的方法,他承认自己也做不到。 照顾者对左妍的健康,影响很大。照顾者需要极大的耐心、细心、知识储备,对左妍发自本真的爱与温柔,才能潜移默化的影响到左妍的心灵。 并且左妍也要对照顾者全然信任,但左妍是一个极其敏感、自闭的孩子,很难接受一个人。 回想左妍的成长,刚出生的三四个月,都是在保温箱度过的,难受大哭,从没人抱哄。 三岁以内,一多半时间在医院度过,身边是戴着口罩的医生护士。即便左妍在家,由于左坤民母亲挑剔、严格,家里的保姆、阿姨超不过三个月就换了。 想,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没有妈妈。身边一直是陌生人,从没有人好好照顾过她,怎么可能有安全感。 说了好久,左坤民始终耐心听着,只是有心无力。 末了,杨医生还是给左妍输液,补充能量的营养液。怕左妍身体不适,用仪器控制剂量,很长时间,滴下一滴。 输液时,左坤民抱左妍来楼下客厅的沙发上。杨医生说,药物有寒性,要让左妍多晒晒太阳。 下午客厅阳光很好,暖融融的铺满半个客厅。左妍躺靠在沙发上,盖着薄毯,阳光照在身上,闭眼休息。 送走杨医生后,左坤民来到左妍身边,蹲在沙发边,握着左妍没扎针的小手,柔声问:“妍妍,你想吃什么?爸爸安排人给你做。” 左妍睁开眼,微弱道:“我想吃小小姐姐做的皮蛋瘦肉粥。” 说完这话,左坤民突然想起什么,低头看手表,下午2点半了,道:“小小姐姐应该快来了,来了一定给你做。” 话刚说完,门铃响了。 正在阳台晾衣服的张姨,放下手里的活儿,向大门走去。 “张姨,我来吧。”左坤民说,然后起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一开门,见是顾莉雅,左坤民凝眉不语。 “左先生,我来给您送西服。”顾莉雅举着手里的牛皮纸袋,仰脸笑看着左坤民。 左坤民抿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接过西服,道:“谢谢!小小呢?” “哦,她今天跟高中同学一起吃饭,就让我来送了。” 左坤民轻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那个……”顾莉雅有些结巴道:“门口站半天了,我能进去吗?” “不能!”左坤民不假思索肯定道。 顾莉雅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低下头,伸手捋耳根的头发。 “抱歉!”左坤民语气缓和,真诚道:“我女儿生病,这会儿在客厅打点滴,她很敏感,有陌生人在,她会不舒服。我也有工作需要处理,所以,不方便让你进来。” 顾莉雅听到‘抱歉’两个字,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左坤民,听他说完。微笑着摇头,道:“没关系,是我唐突了。西服送到了,我也该走了。不过,改天你得请我吃饭,感谢我。”说最后一句话时,顾莉雅语气明显软下来,底气不足。 左坤民看到顾莉雅眼角快溢出泪来,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跟顾莉雅告别,回到客厅,见沙发上的左妍,五官皱着。左坤民坐在旁边,摸摸左妍额头,问:“怎么了,妍妍,哪儿不舒服?” “有点心慌。”左妍答。 想起刚才杨医生的叮嘱,空腹输这种药不好,需要让左妍吃点东西。于是,去冰箱拿来一片全麦面包,一杯牛奶,喂左妍吃。刚吃了两口,就又吐了。 “对不起,爸爸。”左妍哭丧着说。 听到这话,左坤民眼眶顿时一热。这孩子,内心太敏感脆弱了。边擦左妍嘴角污渍,边安慰:“妍妍,这不怪你。爸爸现在马上打电话,让小小姐姐过来,给你做皮蛋瘦肉粥。” 张姨收拾脏污,左坤民拿着手机来阳台打电话。 刘小尘很快接起电话,打招呼的语气恭敬,听筒传来熙攘的人声。 “跟同学吃晚饭了吗?”左坤民只想尽快让刘小尘过来,连招呼都没打。 听到刘小尘说“嗯?”此时,左坤民知道她疑惑,怎么知道的?什么事?左坤民张嘴准备解释,听到手机传来清晰的男声。 “刘小土,把孜然给我。” 一个女声说:“张诚就,没看到小小在接电话吗,自己拿。” ‘张诚就?’左坤民凝神回想,想到刘小尘那个红色笔记本上的字,“张诚就赠送”,又想到笔记本夹着的票根‘第一次看电影,张诚就、孙欣欣,我们三个一起。’。 想到这些,一股莫名的恼怒情绪上来,语气变得生硬,道:“吃完饭过来。” “哪里?” “家里。”说完这句,扭头看沙发上,表情难受的左妍,补充道:“尽快。” 听筒还有声音时,左坤民就挂了电话。再看手机,很多未接电话、未读邮件、未回信息的提醒。 “左先生,收拾好了,还要再喂妍妍吃东西吗?”张姨道。 唉!生什么气呢,一生气就丧失理智。应该告诉刘小尘眼下的情况,好让她尽快过来,再问问刘小尘在哪里,让赵师傅去接。 “张姨,你问问妍妍,想不想吃。想吃,你就喂妍妍两口,不想吃就算了。我要回几个信息。”说着,低头翻看未读信息。 率先点开李智明的信息,说公司派人送秦总,半路上卫生间时,被竞手公司的人截走了。 商场竞争,不会因为任何原因,给你一丝喘息机会。 第41章 事小善真 刘小尘眼巴巴地看着几辆‘空座’出租车从面前开过,低头看手表,时间又过去了三分钟。深吸口气,刘小尘伸手拦下了一辆空车,坐进了副驾驶座。 “师傅,到龙观天下小区大概多少钱?”刘小尘问。 “100多块钱吧,具体多少看表吧。”师傅说着,把红色‘空座’的牌子,切换成绿色的‘有客’,启动车子。 “麻烦您尽快。” 刘小尘下了一番决心,才打车的。 从西单大悦城出来,刘小尘就用了十几分钟,直升电梯根本挤不上去,每层楼观光梯位置都不一样,需要绕走很远,大门也不好找。 好容易出来,发现周围建筑,跟进去的时候不一样。茫然地望着岔路、车流、匆匆行走的人,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问路人,或摆手说不知,或说得含糊,有两个人说的路线完全不一样。心里焦急,‘尽快’两个字在脑子里回响,有出租车停在刘小尘面前,问:“打车吗?” 刘小尘急摆手。 用手机查询,从这儿打车到左坤民家只要1个小时,费用150元左右。步行、地铁、公交要三个多小时,费用8块钱。 左老师连解释都顾不上,肯定有急事儿,抓紧时间去吧。 “小丫头,你不用一直看计价表,放心,我不会绕路的。”师傅突然说。 刘小尘慌忙收回目光来,摇头歉疚道:“抱歉,师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刘小尘一时语塞。 “哈哈!”师傅爽朗地笑两声,用北京话说:“别紧张,丫头。我看你还是学生,外地人吧,家里给的生活费有限,这会儿肯定有急事儿才打车的。” “嗯!”刘小尘点点头,道:“我暑假打工存的生活费,还剩三百多块,想撑到月底。” 师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大声道:“得了”。然后伸手把计价表一关,道:“我保个本儿,你下车给我一百块就行了。” “谢谢您,师傅!”刘小尘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暑假打工挣的钱单独存在一张银行卡,昨天取了卡里最后的500块,请他们吃饭花了将近200。还剩300多,如果打车花去一多半,很难撑完这个月。如果还能剩200块,加上饭卡剩的钱,勉强能撑到月底。 刘小尘心里暗暗盘算着。 等红绿灯时,师傅拿保温杯喝水。 刘小尘看到不锈钢杯盖多处磕碰、凹陷,杯身的图案磨损得看不出原图。心里有些愧疚,师傅头发半白,后背佝偻,他开车不过是辛苦工作养家。 想到刚才跟同学吃烤肉,前几天花三百块买香水。自责,不该花的钱乱花,该付给人家的钱又说些博同情的话,不应该这样。 车子开到了小区大门,下车时,刘小尘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一百块和剩下的32块零钱,又从包里拿出那瓶没开的矿泉水,一起递给师傅。 早上出门时,刘小尘怕繁华地段的饮料贵,自带的水不够喝一天,所以在学校超市买了一瓶矿泉水,还没来得及喝。 “唉!丫头,你多给了。”师傅拿出零钱,举给刘小尘。 刘小尘已开门出去,冲窗内笑道:“我知道还不太够,谢谢您,师傅。” 师傅举举手里的矿泉水,慈爱地笑道:“谢谢你,丫头。” 告别师傅后,刘小尘背起书包,一路小跑到左坤民家。 到了大门,看时间,距离打电话过去一个多小时了,深呼吸两下,按门铃。很快听到屋内传来脚步声。 “小小,你来了。”张姨笑着让进刘小尘,道:“左先生,妍妍都在客厅呢。” 换鞋,进去。 刚走几步,就看到左坤民穿一身浅色休闲装,靠坐在沙发上,手捧着黑色文件夹,低头在看。 再走两步,看到左坤民旁边的沙发上,躺着左妍,脸色发黄,再细看,手背上扎着针,旁边的衣架上挂着注射器。刘小尘急走几步,来到他们面前。 “左老师,您好!”刘小尘两手拉着书包带,鞠躬问好。 左坤民缓慢合上文件夹,放在旁边,坐直,看着刘小尘,平静道:“你来了,小小。” “嗯!”刘小尘点头,看着左妍,皱眉问:“妍妍这是怎么了?” 左坤民温柔看着左妍,道:“拉肚子,吃不下饭,上午晕倒了。这会儿刚睡着,妍妍说想吃你做的皮蛋瘦肉粥。” “那我现在就去做。”刘小尘指指厨房。 左坤民点点头,轻应一个字“好!” 刘小尘将书包摘下放餐椅上,又脱去米白色针织外套,挂椅背上,只穿着浅蓝色圆领卫衣,捋起袖子就干活。 洗米,加香油浸泡,里脊肉切丝腌制,葱姜切细丝,皮蛋切小丁。做好准备工作,放砂锅里,开始熬粥。 等粥煮好期间,刘小尘依旧在厨房忙碌,根据冰箱里的蔬菜,炒菜,做凉拌菜,烙葱花饼…… 左坤民一直在客厅看文件,很久换一个姿势,时不时看看身边沉睡的左妍。 饭菜香渐浓,叮叮当当的锅碗声不时响一阵子,左坤民偶尔抬眼,望向厨房。她始终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阳光彻底离开房间时,张姨来到客厅,道:“左先生,饭好了。” 左坤民闻声抬头,看向餐厅,刘小尘正在餐桌摆碗筷,向张姨道:“张姨,去李太太家喊小续回家吃饭,告诉他,是小小做的。” “好!”张姨应声离开。 左坤民轻推身边的左妍,小声呼唤:“妍妍,醒醒,吃饭了。” 话刚说完,左妍就睁开眼了,道:“是小小姐姐吗?” “嗯!是的,坐起来醒醒神儿吧。”左坤民扶坐起左妍,起身向餐厅走去。 到了餐厅,刘小尘正用大瓷勺盛粥,无意间看到她左胳膊的小臂,露出一截白色纱布,心突然像被小石子硌了一下。想起她胳膊还有伤,从进门到现在,她一直在干活儿,自己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 “小小,胳膊上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刘小尘刚盛好一碗热粥,放下碗,自然地捋下袖子,笑道:“早没事儿了。”说罢,接着拿碗,盛粥。 尽管刘小尘捋袖子的动作很快,灯光下,左坤民还是看清了她胳膊上,几处暗色的油星烫痕。 “上次顾莉雅说的祛疤膏,我买来了,一会儿给你。” 刘小尘边盛粥,边说:“我这点小伤,哪用得着祛疤膏啊!” 说着抬眼笑看左坤民一眼,自然道:“小时候我家开小饭馆,我爸妈每天炸油条、炒菜、动刀,满胳膊都是大大小小的烫伤,手上旧的刀口没长好,就又多了两处新伤。我这不算什么。” 话刚说完,就听到孩童兴奋的喊叫声:“小小姐姐!小小姐姐!” 第42章 好好吃饭 左续和李木子小跑着冲向餐厅,张姨跟在身后,慈笑道:“慢点,慢点。” 一到餐厅,左续就双臂环抱住刘小尘的腰,脸贴在刘小尘的腹部,像是相识很久的亲人。撒娇道:“小小姐姐,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今晚的饭都是你做的吗?” 刘小尘被抱着不能动弹。 张姨接过她手里的勺子和碗,笑道:“本来不愿意回来,想在李太太家吃晚饭。一听说小小来了,就往回跑,木子也非得跟过来。” 亲昵,笑谈一阵后,大家落座,只有刘小尘还在厨房。 见刘小尘还在厨房忙碌,左坤民站起来,准备去厨房喊她。 刚起身,见刘小尘端着一个餐盘走来,上面摆着一碗粥,一个白瓷盘内摆着各种菜,每样一点,还有一个透明玻璃碗内盛着切成小块的葱花饼。 “左老师,我去喂妍妍饭。”刘小尘道。 左坤民站起来,道:“我来喂吧,你忙一下午了,先吃吧。”说着,去接餐盘。 刘小尘把餐盘向自己怀里一靠,好像怕被抢去似的,急语道:“我不饿。我中午跟同学吃自助,从1点吃到2点半了,这会儿还撑呢。” 从中午到现在,左坤民只下午吃了两片面包垫肚子,眼下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早饿了。又想到了张诚就这个名字,点头道:“那麻烦你了,小小。” 热粥、清爽的小菜、脆香的葱花饼。 左坤民从小到大都很少吃这样的饭菜,母亲崇尚简单、健康,家里的饭菜大多数水煮、清蒸,一小碟蘸料,再就是面包、三明治、饭团等即食物。 即便常年吃母亲影响下的食物,但至今仍不喜欢。上次刘小尘来家里,做过几次这样热腾腾、有香味的饭,左坤民一吃就觉舒服、欢喜。 有一天晚上左坤民早回家,吩咐营养师做这样的饭,味道不一样。 左坤民坐的位置,正对着客厅,能清楚地看到刘小尘喂左妍饭。左坤民边吃,边看向她们。 刘小尘将餐盘轻轻放在茶几上,先扶着左妍调整坐姿。 抱枕垫在左妍腰背部,毛毯扯平,盖严实腿和腰腹,再用小毛巾叠一个圆柱形,让左妍扎针的手自然地搭上去,移动衣架位置,捋顺注射器。再解开左妍蓬乱的马尾,用手指将乱发梳拢,扎了一个整齐利落的丸子头。 快速、麻利地做完这些,刘小尘才端起碗来,喂左妍粥。 刘小尘握着白瓷勺,沿着碗边转着圈舀起一勺稠粥,嘟嘴细细吹几下,再慢慢递送到左妍嘴边,小心喂进嘴巴里。刘小尘微微含笑看着左妍嘴巴咀嚼,见她快咽下去时,如此再舀一勺来喂。 每喂两三口粥,刘小尘夹杂着喂一小块木耳、荷兰豆等蔬菜,葱花饼切的大小刚好够一口。左妍吃饭慢,时而轻咳几下,或粗喘几口气。等待时,刘小尘始终含笑注视着左妍,不催不促。 “爸爸,我也想让小小姐姐喂我吃饭。”左续突然说。 左坤民这才回过神儿来,收回目光,看着左续,正色道:“妍妍是生病了。你是男子汉,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好吧!”左续前一秒还嘟嘴沮丧,下一秒见李木子又让张姨盛粥,急语道:“李木子,别给我喝光了,我还喝呢。”说着,埋头大口喝粥。 左坤民继续吃菜,忍不住再次移目看向客厅时,见刘小尘仍是耐心喂粥。 看着,左坤民突然就想起了母亲。 印象中,母亲极少亲力亲为地照顾他。 只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母亲穿着水绿色的印花旗袍,端白瓷碗喂他白米粥,只喂了两三口,便嫌他吃得慢,仍喊了保姆来喂。保姆一接过饭碗,母亲起身拍拍皱了的旗袍,端庄摇曳地离开了他的房间。 “你是男子汉,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是母亲边玲月常对左坤民说的话,后来这句话常对左续说。 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情感,艰涩、疑惑、温暖,有流泪的冲动。左坤民不再看向客厅,低下头,好好吃饭。 “爸爸,我吃完了,去木子家写作了。”左续突然说。 左坤民看向左续,见他嘴角沾着两粒米,指指桌上的纸巾,道:“擦擦嘴,去木子家把作业都拿过来,回家写。” “能不能让小小姐姐陪我。”左续说着,扯过一张纸巾,胡乱在嘴边蹭,只擦掉一粒米,另一粒被蹭到了脸颊。李木子看到,笑着用手指捏下来。 “小小姐姐还没吃饭,我陪你。” “好吧!”左续不情愿地应道,然后和李木子拉着手离开。 左坤民抬腕一看时间,这顿饭已吃了快二十分钟,他平时吃饭都是五至十分钟。忙举碗把最后一点粥喝完,擦嘴,急步来到客厅。见刘小尘仍如刚才一样,耐心喂左妍饭。 “我来吧,小小,你去吃饭。” 刘小尘放下空碗,道:“都好了。”说着,从木盒抽一张纸巾,轻轻地擦左妍的嘴边。 左坤民看餐盘,碗和盘子都干干净净的,只有小碟子里有三小块饼。再看左妍,脸色有了血色。 心想,人真是奇怪。既可以半碗饭也吃不下,也可以吃这么多。‘喜欢吃’,原来这么实际、重要。 “小小,不要忙了,快去吃饭,让张姨收拾。”左坤民道。 刘小尘收拾好了餐盘,端起来,道:“左老师,妍妍刚吃完,别让她躺下,多坐会儿,免得积食。” “好!”左坤民点头,道:“我知道了。” 中午没吃几口,忙碌到现在,刘小尘也饿了。看外面,天已完全黑了,出来一天了,早点吃完回学校吧。 张姨在厨房洗碗、刷锅。左妍歪在沙发上看书,左坤民在孩子们的书房,陪左续练琴,琴声断断续续、磕磕绊绊。 刘小尘喝了一碗粥,吃了几块葱花饼,几口菜,饱了。端起空的碗碟筷勺,去厨房,捋起袖子准备洗碗,张姨正在用抹布擦油烟机,看到,急走两步过来,道:“小小,我来吧。” “顺手的事儿,您忙吧。”刘小尘说着,已拧开水龙头,手刚碰到水,突然听到很大的哭声,是左续。愣住,静听,有左坤民的训斥声。 张姨夺下刘小尘的碗,道:“我来吧,小小,你快去看看小续怎么了?”说着,张姨指向一楼的书房。 第43章 陪伴是力量 刘小尘快步到书房门口,见房门虚掩,听哭声尖锐。 敲了两下门,不确定有没有听到回应,心一急,便推门进去了。 一进去,便看到左续坐在钢琴前,手背在身后,仰脸大哭。 左坤民手握一把戒尺坐在左续旁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冷声道:“你哭也没用,你再错,我还打你。” 见此状,刘小尘心里一惊。他会动手打孩子?想着,怯怯地走到左续面前。 左续立马站起来,躲在刘小尘身后,哭道:“小小姐姐,保护我。” 此时,左坤民手机震动,他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李智明,知道是重要的电话。再看看满脸是泪的左续,厉声道:“你好好练琴,我一会儿过来再检查你。”说着,左坤民转身,离开书房。 出门后,来到自己的书房,道:“怎么样了?智明。” “我刚跟m集团的商务经理吃完饭,确切的消息,今天下午秦总已经跟我们竞手签了合同。” “理由?” “余经理跟我说,她从秦总秘书口中得知,好像是不满你上午的行为,这么大的生意,因为女儿生病就突然离开,说你……” “你直说。” “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 “像他那样不管老婆孩子,外面养一堆情妇。这样的人,不合作也罢。”左坤民说着声音高亢起来。 “坤民,你在商场上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像他那样的人多的是,你犯不着跟这样的人生气。”李智明说着,叹气道:“唉!就是可惜白白浪费了半年时间,投入了那么多精力。” “没事儿,不浪费。”左坤民说着,道:“我今天下午看了一个新项目,跟秦总的类似,给他准备的很多资料,修改一些数据,可以给这个新项目用。” “什么项目?跟谁合作?” 左坤民翻翻厚厚的印刷页,道:“我还没看完资料,明天去公司,我再跟你说。” “行!那我挂了。” 挂完电话,左坤民看时间,叹口气。 在家工作的效率真低,原想下午看完两个项目书,现在一个都没看完。 此时,听到琴声磕磕绊绊的响起,真不想管孩子练琴这种烦琐的事。先看会儿策划书,再检查左续弹琴吧。 一会儿专注地看策划书,一会儿走神儿听琴声。 渐渐的,琴音越来越肯定,节奏也变得稳定快速。左坤民惊讶这么短时间,这首练习曲进步竟这么大。合上策划书,起身去孩子们的书房。 进去后,见左续正跟着节拍器,神情专注地弹琴,即便左坤民进来,也没停下,依旧稳稳地跟着节拍器弹琴。刘小尘坐在旁边,喜笑地注视着左续。 直到那首练习曲弹完,左续才停下。得意地看着刘小尘,问:“小小姐姐,我棒不棒!” “很棒!”刘小尘由衷地笑说。 左坤民对左续说:“好了,今晚不用练琴了。写数学作业吧,我再说一遍,不许在计算题后面画那些花草猫狗。” 跟左续说完,又对刘小尘说:“小小,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么争分夺秒、认真、努力地做准备,最后因为一件跟工作毫不相干的小事,就被完全否定。生意上的事,不确定性太强了。 但孩子吃不好饭就生病,写不好作业就每天接到老师的电话。这些事必须解决,否则左坤民无法专心工作。 两人在客厅的沙发坐下后,左坤民直言:“小小,你会弹琴?” “不会。”刘小尘急摇头,道:“小时候,王老师给我们上过音乐课,我勉强会认五线谱,记得一些基础节奏。” “我请过钢琴陪练老师,小续从没像今晚这样,有这么明显的进步,而且看起来很开心。” 刘小尘凝目一思,道:“也许,陪伴是一种真实不虚的力量吧。王老师曾经非常耐心、温柔地陪着我。” 左坤民深吸口气,冷峻的目光顿时升出几分柔情,道:“跟我讲讲,关于小霞的事吧。” 刘小尘仰仰头,转目似回忆,缓缓道:“我以前英语成绩很差,听不懂听力,记不住单词,不理解语法,我觉得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学会英语。” “我记得你英语成绩很好,多次满分。” “没遇到王老师前,我英语很少及格,是王老师……”刘小尘说完这句话,眼眶湿了,止语,深呼吸。 左坤民不催促,也不接话,静静坐在一旁等着。 几下深呼吸后,刘小尘再次开口。 “王老师每天晚上都会坐在我身边,陪我学习。我听力差,王老师就带着我上百遍地听。那时候用的是录音机和磁带,每播放一句,王老师就按下暂停键,问我听懂了吗?我说没有,王老师就倒带回去让我再听,经常多退或少退,操作多次才能退到要听的那句。” 说到这儿,张姨端来两杯咖啡,分别递给左坤民和刘小尘,道:“左先生,厨房都收拾好了,妍妍上楼睡下了。” 左坤民接过咖啡,道:“谢谢,张姨,你下班回家吧。” 张姨走后,左坤民捧着咖啡,道:“小小,你继续说。” 刘小尘手贴在温热的杯壁上,继续道:“我总是听错,说错。次数多了,我开始烦躁、沮丧。但王老师从不生气,只是鼓励我,安抚我的情绪,再耐心地陪我一遍遍听。直到我真的听懂,说对了,她才换下一句。”说着,刘小尘眼眶湿润。 “是的。”左坤民点点头,喃喃道:“小霞是这样的性格。” “两三个听不懂的单词,一条没懂搞的语法,看似微小的困难,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若没王老师耐心陪伴,正确、平衡的引导,便是不可逾越的障碍。” 听完,左坤民举着杯子,慢悠悠喝咖啡,不言语。刘小尘也不再说话,抿一口苦咖啡。 “小霞也这么陪过我。”静默中,左坤民突然开口说,语气透露出伤感。 刘小尘静静坐着,手捧咖啡,不说话。 “我们创业的第三年,公司刚稳定,积累了些资金。我想在荒山建旅游酒店,这种项目投资大,风险高,我又没经验,资金也不足,所有人都反对我。只有小霞坚定地支持我,相信我,陪我一起做。” 话到这儿,突然吱呀一声门响,是左续拿着练习册出来,道:“爸爸,我写完数学作业了。” 左坤民接过,匆匆看一眼,计算题后面终于写的是数字了,再细看三五道题,答案也对。道:“你上楼回自己道房间,写其他科目作业吧,困了就自己睡。” 左续跟刘小尘对视一笑,拽着刘小尘去书房帮他一起收拾书包,得到左坤民的允许,两人一起去书房。 左坤民一直闷闷地喝咖啡,似喝酒,一口接一口。待左续蹦蹦哒哒地上楼,回房后。左坤民重新开口。 “我预想过会有很多困难,但在实际建设中,遇到的困难比我想的还要多,还要难。”说着,左坤民重叹口气,道:“从一开始的勘探地形、设计规划、到后期建设,小霞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们多次跟死亡擦身,塌方、泥石流、野狼。有一次暴雨,小霞为了救机器,掉入山崖,差点丧命。救上她后,我不想再让她陪我冒险,她不肯,伤没好就又来了。” “我见王老师后腰有一大块伤疤,王老师说是工作时不小心蹭的,是那次受的伤吗?” “嗯!”左坤民点头,道:“她跟机器一起摔下去的,锐器剐蹭的很深。缝针做了手术,腿也骨折了。两个多月,还没走利索,因为知道工程因大雨全都塌毁。她怕我受不了,上山安慰我。一年多的心血,因为暴雨付诸东流,投资商撤资,资金链断裂,工人罢工,机器被偷,我当时真的想放弃……”说着,左坤民声音哽咽,停下。 第一次见左坤民如此动情,刘小尘想哭,低头大口喝两口苦咖啡,转移注意力。 “后来,小霞抵押父母留给她的资产,借高利贷,买最便宜的二手机器。想各种办法,跟我一起面对,承担,解决。如果没有小霞,我的事业走不到今天这一步。”说着,左坤民眼眶湿润,站起身,道:“我去倒杯咖啡。” 第44章 共同承担 听完这段往事,刘小尘对王老师的认识更深了。 知道王老师学识渊博、有才华,但想不到漂亮、柔弱的王老师,竟有如此坚强、有力的一面。又想到这那么好的一个人,老天竟不善待她,早早夺去了她的生命……想到此,刘小尘忍不住落泪。 “给!小小。”左坤民举着两杯咖啡站在她面前,右手的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递给刘小尘。 刘小尘闻声,急忙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举举手里的半杯咖啡,道:“我还有,左老师。” “别喝那杯了,张姨按我的口味冲的,没放糖,这杯我放了一块方糖。”说着,杯子递近一些到刘小尘面前。 刘小尘接杯子时,目光不由地落在左坤民的手上,大掌稳稳握着黑色瓷杯,手指骨骼分明,手背青筋微突。想,原来近距离看,他的手不仅好看,还很有力。 “给我。”左坤民道。 “嗯?”刘小尘一时发愣,抬头看看左坤民的脸,才明白他要她手里的那半杯咖啡。神色慌张地把那半杯咖啡递给左坤民,左坤民接过,放在茶几上,才坐回沙发。 两人坐的距离,比刚才近了些。 不顾刚冲出来的咖啡烫,刘小尘急忙低头抿两口,果然比刚才那杯甜,好喝。 “小小,我很好奇,你才十几岁。做家务活儿、照顾人怎么这么熟练?”左坤民突然问。 刘小尘淡然道:“我们村像我这么大的女孩儿,很多都像我这样,我们都是从懂事儿以来,就帮着家里一起干活儿。我家又是开小饭馆的,爸妈更忙。我不上学的时候,经常在饭店干活,照顾弟弟。” “我记得你说,你弟弟只比你小三四岁。” “我六岁才开始单独照顾弟弟。”刘小尘说完这句,转着眼睛回忆道。 “弟弟刚出生第一年,我们家还没开饭店,爸爸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小吃,妈妈在家照顾我和弟弟。弟弟一岁多,会走了,爸妈才开的饭店。我6岁上育红班,8点半上学,中午11点,下午4点放学。一日三餐,正好有时间喂弟弟。” 左坤民皱眉道:“你爸妈两个大人不管你弟弟吗?或者请一个人帮忙,怎么要让你一个六岁的孩子照顾。” “开饭店的钱有借别人的,为了早点还钱。爸妈不舍得雇人,饭店早、中、晚三餐都卖。早上四点多,爸妈就起来揉面、熬粥、买菜。晚上我睡醒一觉,看到爸妈还在洗碗、打扫卫生。吃饭点,爸妈最忙了,根本顾不上管弟弟。我那时虽然不大,但能明白爸妈辛苦、不易,觉得应该照顾弟弟。” 刘小尘说完,没听到左坤民回应。转目看他,见左坤民正直直地看着自己,目光如同那次雨夜在车上。刘小尘只对视了一眼,便急忙低头喝咖啡。 “我刚创业的时候,也开过饭店,在我们学校附近。”左坤民突然说,“当时有两个朋友帮我一起经营,我们只卖午饭和晚饭,我们三个人,饭点的时候还请一两个小时工,都觉得忙不过来。所以,我能明白你说的,你爸妈的不易。” 正说着,叮咚的门铃声突响。左坤民看时间,已经快10点了,起身去开门,果然是李智明。 “什么事儿?”左坤民问。 “你在家啊,怎么不接电话。”说着,李智明自顾自地换鞋,进来。 一进去,看到刘小尘背着书包,站在客厅,问:“这小姑娘是不是我们上次在饭店见的那个?” “刘小尘,小霞支教时教过的学生。”左坤民边走边说,到了客厅,不理会一脸讶色的李智明,问:“小小,你要走了吗?” “嗯,我该走了。”刘小尘站得直直的,然后看着李智明,鞠躬道:“您好!” 左坤民指着李智明,道:“他就是我刚才说的,跟我一起开饭店创业的朋友,李智明,李木子的爸爸,住隔壁。” 李智明饶有兴趣地问:“你们聊我什么了?” “有点晚了,我打电话,让赵师傅送你。”左坤民不理会李智明,摸口袋找手机。 “还有五分钟就10点了,大学宿舍11点锁宿舍门,这会儿走,肯定进不去宿舍了。”李智明说。 刘小尘笑着摇头,道:“不用送我,我自己打车就好。应该来得及,进不去也没关系,我们学校附近有很多旅馆。” 左坤民犹豫了一下,看向刘小尘曾经住过的房间,道:“小小,你今晚别走了,还住那间房吧,换洗衣服都还在。” “对,别走了。”李智明走近两步,道:“这么晚了,你一个漂亮、清纯的女大学生独自打车,多不安全。我听坤民这意思,你也不是第一天留下过……”意识到左坤民射过来的目光,立即改口道:“不是第一天住这儿,再留下来住一晚也无妨。” 想到钱包里的钱,再打车住宾馆,真的就没有了。不再推脱,背着书包,去到她原来住过的房间。 见刘小尘进去,李智明把手往左坤民肩上一搭,坏笑道:“你从来不留女人在家住的,说说,怎么回事儿。” 左坤民厌恶地把李智明的手扒拉下去,径直走向书房,李智明跟进来。 “那小丫头到底怎么回事儿?我看还好小,成年了吗?”李智明坏笑着问。 “你别乱想。她是小霞的学生,小霞怀孕难受那半年,是她照顾小霞的饮食起居。小霞的遗嘱,让我好好照顾她。这些年,我一直资助她,也一直都联系着,不过是以小霞的身份。她来北京上大学,我才告诉她实情的。”左坤民说着,拿起书桌上的手机,点开看,十几个未接来电,很多是李智明的。 “我知道有个学生照顾小霞,但不知道你还一直跟她有联系。说说,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左坤民从书桌上拿起没看完的文件夹,站起来摔在李智明手上,道:“既然这么闲,现在回去加个班。后面有三分之一,我没看完,你看完改好,明早开会前给我。” “不带你这么公报私仇的,我今晚为了秦总的事,到处打探消息,这么晚才回来,家门都没进,就来找你……” “这个项目书我一页都没看,要不你一起……”左坤民说着,拿着另一个文件夹走过来。 “我走!现在、立刻、马上。”李智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左坤民坐回书桌,呆看着桌上的台灯,笑着摇头。 第45章 内心一悸 睁不开眼,泪水从眼角不断流出,枕头湿了一片,湿凉的棉麻布贴在侧脸和脖颈的皮肤上,皱痒不适。 不知多久,真实的生理感受,唤醒了刘小尘,她终于能睁开眼。意识已觉知刚才只是一场梦,但那股悲伤的情绪仍无法散除。 身体钝钝的,一点儿也不想动。 刘小尘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眼前微弱的黄光,回想梦中的情境,默默流泪。 最近两年,梦到他们的次数不多,一年三两次。但从未像昨晚那样,父母、弟弟和王老师,同时梦到。 梦到爸爸妈妈过年只给弟弟买了新衣服,刘小尘仍穿他人送的旧衣。跟小朋友们在一起玩,大家都穿着新衣服,所有人围着她,嘲笑她。 屈辱、伤心、无助、恐惧,真实且强烈。梦里梦外,刘小尘都哭得厉害。 又一次梦到王老师穿一袭白色连衣裙,站在讲台上念唐婉的《钗头凤》。刘小尘坐在第二排中间的位置,仰头认真听。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人成各,金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王老师诵完最后一个字时,突然消失。 刘小尘立马站起来,慌张地四处找看,没有。又跑出教室,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黑衣人,拉着王老师快步走。刘小尘在后面跑着追喊,‘王老师,你去哪儿?’王老师不回头,跟黑衣人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直至消失。 王老师离开这个梦,做过很多次。每次细节不太一样,结局总是厉害。 想着,那股悲伤的情绪,慢慢平息下去了。 刘小尘懒懒地翻一个身,一直蜷缩的身体舒展开来,此时才觉知全身肌肉酸痛,心里空落落的。 或许是昨天晚上,跟左老师说起他们,潜意识里又控制不住地想他们了,哪怕是不太好的回忆。 看手机,凌晨4点半,睡意全无。 起床,调亮台灯,去卫生间洗脸,刷牙,梳头。睡衣换下来,穿上昨天那身衣服。 做好这一切,看时间,快5点了,室内外都静悄悄的。 想,这会儿熬粥,即便左老师6点出门,也能吃到早饭。做完饭,早点坐公交车回学校,在食堂吃个早饭,图书馆一开门就可以进去了。 走路时很轻很慢,只是感应灯太敏锐,刘小尘一经过,灯还是立马亮起。心里有了准备,不再惊吓。 刘小尘悄声来到厨房,刚要打开冰箱看食材,突然听到了门响和脚步声。寻声转头探看,是左坤民从书房走来,穿着昨晚那身居家服,头发有些蓬乱,睡眼惺忪。 “抱歉左老师,吵醒您了。”刘小尘小声道。 左坤民倒了杯水,喝两口,道:“没,我昨晚在书房工作到比较晚,没回卧室,在书房休息的。”说着,又倒一杯水,递给刘小尘。“又出来找水喝?” “谢谢左老师。”刘小尘接过水杯,并没喝,道:“我不口渴,就是突然醒来,睡不着了。想着反正也睡不着,起来做早饭吧。” 左坤民放下水杯,就近拉开一把餐椅,道:“小小,你坐下。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您坐,我自己来。”说着,刘小尘双手轻轻抬拉出另一把餐椅,端坐下,问:“什么事,左老师?” 左坤民微微前侵身体,郑重且肯定道:“我想请你做小续和妍妍的家庭老师,你用课余时间就好,工资我按市场价付你。” 经过昨晚的深思,左坤民已确认,相比知识技能的传输,精神、性情、人品的传承更重要。 而后者的传递必须依靠亲密相伴的人,刘小尘身上有左坤民欣赏的品性,还有孩子们亲生母亲的影子。眼下,刘小尘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行。”刘小尘急摇头。 “不愿意?” “不是,不是。”刘小尘急语,神色略慌。抬眼注视着左坤民,诚恳道:“左老师,您和王老师都是我的恩人!陪小续和妍妍这件事,如果真能帮助到您,我很愿意。但我不能再要您的钱了。” 左坤民抿嘴轻轻一笑,道:“小小,别想那么多,就按我说的来,钱我会每月初打给你。好好生活、好好学习。”话刚说完,左坤民捂嘴打哈欠,随之,眼角溢出两行泪。 “左老师,我能……”刘小尘张嘴试图再讲话。 “小小!”左坤民突然重喊了一下她的名字。 “嗯?”刘小尘急应。 “能不能帮我煮碗面?”左坤民说着,毫无征兆地起身,长臂一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刘小尘正看着左坤民,等他的话。 猝不及防,看到他浅灰色针织衫下摆随臂上拉,露出一小截腰部皮肤。像是触电,刘小尘目光瞬间弹回,急低头。 没听到她的回答,左坤民疑问的语气加重,又问:“可以吗?小小?” “嗯?哦!”刘小尘碎碎地点头,喃喃道:“好……好,好!” 听出她语意的混乱,左坤民一面慢慢落臂,一面疑惑地转看向刘小尘,只见她脸上多了一抹红晕。低头看自己的衣襟下摆卡在腰间,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内心不由的痒痒一悸。 这突如其来的心头一悸,令左坤民微微有些惊讶。记忆中,这是青春时才有过的感受,也认为,这是只有青春才能有的感受。 “我……上楼换衣服了,一会儿下来。” “好。” …… 自从照看两个孩子后,刘小尘自动把生活节奏调成了这样。 下午没课时,吃完午饭,就去曙光小学。 接孩子们放学,陪他们上培训课。 到家通常是6点左右,给孩子们做晚餐。饭后,陪他们写作业、练琴,照顾他们洗漱,直至睡下。 一周只有周二这天下午没课,周四下午是选修课,刘小尘逃掉。这样每周有两天时间如此。 周一和周三下午只有一节课,下课后来不及去曙光小学和培训班。刘小尘直接去左坤民家,能够赶在他们回来的时候,做好晚饭。 周五下午最忙,刘小尘有两节课,下课后已经6点。又正好赶上晚高峰,到左坤民家已经快8点,只跟孩子们笑聊会儿,就照顾他们洗漱、睡觉。 周六日则全天围着两个孩子转,上课、作业、看展、室外活动等。 怎么照顾两个孩子,刘小尘很快找到了合适的节奏。 只是自己原来的生活、学习节奏被打乱,除了上课就是照顾两个孩子,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体力消耗很大,有点累。 要读的书,学校功课,英语四级考试,初级会计师备考, 刘小尘不想放弃。 一天只有24小时,怎样才能在照顾好两个孩子的同时,不放弃自我?慌张、疲惫、焦虑、不甘,刘小尘的心理和生理挣扎着,努力地在这两者之间找平衡。 极尽所能地利用一切时间,挑战自己的生理承受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早上5点起床,戴着耳机听着英语听力,洗漱、换衣、做饭。6点左右出门,等车、坐车时,背单词,像在学校时的晨读。 在学校,上课之间有空闲,就跑图书馆看会儿书,借还书。中午没有午睡过,只在宿舍拿换洗衣服。 等孩子时,在赵师傅的车上、机构的家长等待区,看书,以专业书为主,文学消遣类的很少再读。 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下了,做老师布置的功课、写日记。11点左右睡下。 因为奔波、嘈杂、疲惫、总是被打断,学习效率并不太好。 上课打瞌睡,路上都是小跑,早上起床要定三个闹铃,坐过站,实在无法兼顾初级会计师,暂时放弃……为此,刘小尘自责、焦虑过。 但经过半个月的调整、适应、一次次写日记自问。 刘小尘明白了,以她的能力只能做到如此。 第46章 底层的人 又是一个周五的晚上,下课后,天已经黑透了。 刘小尘走近教学楼口时,突感空气寒凉。 中午1点多进教学楼,阳光明媚温暖,只穿了件宽松毛衣。这会儿风大,降温,毛衣耐不住这冷风。 刘小尘背着书包,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回宿舍添件衣服。 此刻,一群群人从教学楼不断涌出来,校园里黑压压的满是人。 想到这么拥挤,不方便跑,这会儿宿舍楼梯肯定也挤了不少人。 一会儿更多人下班,公交、地铁会更挤。这样的话,到左坤民家就太晚了,张姨8点下班,孩子们9点上床睡觉,时间来不及。 想到这些,刘小尘抬脚跨进黑夜里,冷风迎面直吹,透过毛衣缝隙钻进身体,刘小尘双臂环抱,缩着脖子,逆着人群,快步向车站走去。 在路上多走了一会儿,身上便凉透了,流鼻涕。在地铁站看到卖围巾的摊位,不贵,想买一条厚实的围巾裹身上御寒。 刘小尘挑围巾的时候,旁边卖玉米的摊位冲刘小尘喊:“小姑娘,买玉米和豆浆吗?热乎乎的。” “不要,谢谢。”刘小尘谢绝,她书包里有中午剩下的半杯水,还有一块面包,赶时间的时候,她书包里都会备这些。 刘小尘挑了一个白底粉格子的厚围巾,看到挂着的那条边角有褐色污迹,问:“大姐,有新的吗?” “应该有,你等一下,我找找。”说着,摊主跪趴在地上,在一堆货物中翻找。 摊主是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个子不高,肥圆圆的。此时,蜷窝着身子、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荒凉。 等待时,刘小尘随意张望,看到卖玉米的摊主,还在冲路人叫喊。 她是位头发半白的妇人,佝偻着腰,冷风中,缩着脖子、攥着拳头,机警地看着来往的人,一有人走近就冲人喊:“要玉米、豆浆吗?”声音不大。路人脚步匆匆,没人应答她。 “阿姨,给我一个玉米,一杯豆浆吧。”刘小尘说着,拿出钱包。 “好嘞!”老人皲裂的脸洋溢着笑,急忙掀开锅盖,热气升腾,她挑一根大的玉米给刘小尘装上,又从泡沫箱子拿豆浆,问:“加糖,还是不加糖?” “加糖。” 捧着暖乎乎的食物,再看摊位时,胖乎乎的妇人跪在地上,仍在偏头翻找,身边堆了很多未拆封的袋子,又有路人停在摊位问:“老板,这条多少钱?”妇女抬头看一眼,道:“统统二十。” “大姐,别找了,就这条吧。”刘小尘从架子上扯下那条有污迹的围巾,裹在身上。拿出一张二十块钱。 妇人站起来,膝上满是灰,也不拍,笑道:“我明明记得还有一条新的,那我给你便宜两块钱吧。” 妇人接过钱,低头翻找零钱,刘小尘道:“不用找了,又不影响保暖。”说着,已小跑着离开。 到了左坤民家的楼下,刷卡,进到大楼。一进去,顿感暖气袭人,真是暖和。乘电梯,走过长廊,马上就要到大门了。手机突然响了,刘小尘拿出来一看,是张诚就,笑了。 准备接起,想到马上要进门了,孩子们在,说话不方便。半个多月了,张诚就好不容易肯跟她说话了,抓住这次机会,争取他的原谅。 还有15分钟8点钟,时间来得及。 于是,刘小尘转进旁边的步行梯,接起电话。 这段时间,耳机戴得太多,又上火,耳朵疼。刘小尘转看四下无人,接起电话,点了外放键。 “张诚就,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刘小尘兴奋道。 “一万字的检查写好没?” 刘小尘随便坐在一个水泥台阶上,道:“我现在连写作业的时间都没有,能不能换个道歉方式?” “这周末,来找我玩?” “我周末没时间。你看这样吧,你喜欢什么东西,挑一个,我买来寄给你。” “唉!刘小土,不是我说你……”张诚就语气急起来,道:“上次我就跟你说,别再给那什么左老师带孩子了。你不仅不听,还变本加厉,课也不好好上,宿舍也不回,没日没夜的给人带孩子。你高中那么辛苦、努力地考上大学,就是为了给人当保姆啊。” 知道孙欣欣把她的近况都告诉张诚就了。 “张诚就,我没有放弃学习。”刘小尘斩钉截铁地说,“我只逃了选修课,课本我都看了,做了笔记,能考过。背单词、做卷子、做功课,我一样都没落下。” “孙欣欣都跟我说了,你现在是图书馆也顾不上去了,会计证也不考了,每天起早贪黑的。刘小土,你那左老师那么有钱,找个看孩子的人还不容易,犯得着让你一个大学生做这些吗?他是不是觉得,之前资助过你,现在让你做这些,来报答他啊。” “张诚就,你别乱讲话。”刘小尘生气地站起来,急语道:“是我心甘情愿想做这些的!”说完这句话,连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 等刘小尘安静下来,张诚就问:“刘小土,你这会儿在哪儿?感冒了?” 刘小尘用围巾裹紧自己,不理会张诚就的问题,娓娓道:“我很喜欢妍妍和小续,妍妍聪明、乖巧,小续活泼可爱。陪他们的时候,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看画展、听音乐会、看博物馆、听讲座,这些我在学校都学不到。”说着,刘小尘控制不住地又打了一个喷嚏。 “喂,你还在吗?张诚就。” “在呢,你说。” 刘小尘吸溜一下鼻子,继续道:“我今天在地铁站买围巾时,看到那些摊主在冷风中讨生活,冷暖、干净、尊严、休息都没有,只为微薄收入。我父母和我都是这样的底层人,我本该也过着这种生活。因为左老师和王老师,我才能在温暖的大房子里,陪孩子学习、读书、长见识。张诚就,我吃过真正的苦,现在的我很幸运,很幸福。” “刘小土,我听到有回声,在楼道里是不是?”张诚就声音软下来,也不接刘小尘的话,道:“我打电话给你,是想让你把雨婷和欣欣的简历,拿给你左老师看。看她们能不能去曙光小学,参加今年元旦晚会演出。” “没有官方渠道投简历吗?” “官方招聘,明确说要名校大学生,我们这普通大学 ,连面试的资格都没有。这次他们学校的元旦演出,有日本着名的舞蹈艺术家松山参演。你知道的,她们一直想亲眼看松山的演出,梦寐以求地想跟松山合作。” “官方都提出要求了,让左老师再推荐,不是多此一举嘛!” “你不用为难,我打听了,每个学生家长有几个推荐名额,条件放宽。只是让左老师以推荐的身份,递交资料。录不录取,按学校要求来,不用他说什么好话。好了,不说了,这么冷的天,别在外面冻着了,赶快回去吧。”张诚就说完,挂了电话。 刘小尘拍拍屁股上的灰,开门进去。 大屋子里空寂无声,换鞋走进,看到张姨歪在沙发上,一栽一栽地打瞌睡。轻拍张姨肩膀,道:“张姨,我来了。您快回家休息吧。” 张姨揉揉眼,打个哈欠,道:“小小!你来了,小续和妍妍都在书房写作业呢。” 刘小尘回房间把书包放下,便出来,准备去书房陪孩子们。 刘小尘刚一出房门,看到左坤民从大门远远走来,外面穿藏青色风衣,里面一身浅灰色格子西装,边脱风衣边走近,道:“小小,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第47章 风衣的结 有刘小尘照顾孩子们,左坤民便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 母亲去世快2个月了,终于恢复到之前的工作节奏。 每天早上6点起床,洗漱、运动、吃饭、换衣服,7点15分跟孩子们一起出门。到了公司,悠闲地喝杯咖啡提神,8点准时开始工作,一直工作到晚上10点左右回家。 有了比较充足的时间和精力,除了必要的日常工作,还在积极推进蓝总的项目。 蓝总的项目跟秦总类似,都是工厂宿舍厨卫家电的配置。只是因为蓝总工厂的工人,有三分之一的残疾人,为了这些人使用方便,很多产品数据、施工图纸等都要修改,需要投入更多时间、精力、材料,成本也随之增加。 眼下,谈判到了最关键的环节——报价,左坤民尚在犹豫。 知道蓝总是退伍军人白手起家,录用很多残疾人,不想报市场价。但财务部说,原材料涨价,人事部说工人想涨工资,市场部想批更多钱做推广。 一面考虑报价的事,一面跟进a大学的项目。 这一天,左坤民去a大学的工地,开车时不料钢筋扎进车胎,爆胎了。李智明过来接他。 “我看你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好不容易有点时间,你休息会儿。这么冷的天,老往工地上跑什么。活该手机掉水坑,车胎爆。”李智明边开车,边嫌弃地说。 “智明,你跟a大学项目经理说,再多配几台升降机。” 李智明看一眼副驾驶的左坤民,道:“这项目运行的好好的,为什么要配升降机。” “因为管道问题,项目延迟了几天开工。我让修管道的民工都留下来干活,原来配的升降机不够用。我今天在工地,看到很多工人背着马桶,扛着热水器爬楼。” 李智明道:“我听汇报工作,项目进展顺利啊,不会延期的。” “不只是延期的问题。他们都是吃体力这碗饭的,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 “唉!”李智明深深地叹一口气,道:“秦总说的对,左坤民,你就是妇人之仁,照这么下去。a大学的项目,不用说挣钱了,你不赔钱就是好的。” 左坤民朝李智明肩膀一拍,道:“秦总还说我什么坏话了,你一次性给我说清楚。” “先不说秦总的事了,眼下当务之急是,一会儿怎么面对沈阳市委周书记。我中午接见周书记一伙儿人,我看这次他们是铁了心,非得让你亲自去一趟沈阳,考察一番,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李智明说着,见眼前红灯,停车。 左坤民笑着摇头,道:“周书记怎么这么执着?这厂子我们肯定没办法收购。东北国企的通病,负债率高,工人数量多,管理制度落后,厂子设备老旧,企业负担大,常年亏损。我拒绝他两次了,怎么还来?” “国家不批钱了,厂子面临倒闭,上万人失业,必然引起动荡。为了保官位,实在没办法了呗!中午吃饭,周书记一直提你父亲,说你父亲当年就是从那个厂子出来的,你的根是那里的。说你如今有本事了,应该为那里的老百姓做些事。” “看来,去沈阳这事儿,推不了了!”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 “去吧,市委书记我们得罪不起。也就两三天的事儿,公司这边我在呢。”李智明说。 “不去星辰酒店了,送我回家,晚上你陪周书记他们吃饭吧。”左坤民道。 李智明急语:“怎么又不去了?中午没见到你,周书记就生气了。严厉地跟我说,今晚必须见到你本人。哦!现在你不去,他们一群人高马大的东北人,加上你们东北人的急脾气,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嘛!” “这次出差,我想集中处理一些问题。除了沈阳,我想去河南蓝总的工厂亲自考察一番,把价格给定下来。再去一趟宁波,咱们工厂那边施工遇到些问题,我看看现场到底什么情况,怎么定夺。恐怕得半个月,我得跟小小交代一下两个孩子的事。”左坤民说。 “这么一说,你好像有一阵子没出差了。不过,我听晓柔说,小小照顾两个孩子很好,比玲姨照顾得要好,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左坤民把座椅一放,半躺着,仰看天窗上忽闪而过的路灯,道:“是啊,小小比我妈照顾得都好,孩子们喜欢她,但不知为什么。我以前出差,没担心过孩子。现在出差放不下孩子们,或许是小小年纪小,怕她这么长时间照顾他们,承受不了。” “这半个多月,不都是小小在照顾的嘛!我看,主要是因为,你母亲再怎么粗心大意也是孩子亲奶奶,小小毕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李智明说着,开车掉头。 左坤民突然坐起,道:“智明,你别送我了,早点过去安抚周书记。靠边把我放下,我打车回去。” 路边等车时,冷风吹着,寒意又浓了几分。 左坤民把敞开的风衣系上扣子,腰间的宽带随风翻飞。上车时,衣服带子又夹在了门缝,左坤民嫌烦,脱下风衣,胡乱地把带子系在一起。 看着那个臃肿丑陋的结,左坤民被丑笑了。 想到以前总嫌母亲审美洁癖,左坤民着急出门,因为风衣的结没打好,母亲不让他出门。低头认真给左坤民打结,什么钻石结、十字结、蝴蝶结,试好几种,非得打一个最漂亮的结,才肯放他走。。 原来母亲说得对,细节决定品质,一个结打不好,整件风衣都不好看了。 胡想着以前的事,不觉到小区了。从地下车库坐电梯,到了所在楼层的走廊,一拐弯,看到了不远处的刘小尘,她举着手机拉开铁门,进了步行梯间。 第48章 出差交代 走廊空旷无人,刘小尘的声音很清晰,听到“张诚就”三个字,左坤民不觉放轻脚步。 左坤民本想悄声回家,但走近时听到刘小尘说“我现在连写作业的时间都没有。”这句话时,左坤民已到了铁门边,停下来,他们的对话很清晰。 “没时间、不自由、逃课、书也不看了、放弃考会计证、底层人……” 左坤民习惯边听边提取重点,迅速想应对之策。一直以为刘小尘应对现状得心应手,没想到这段时间,她的压力这么大。 怕给刘小尘压力,对于她做什么,怎么做,左坤民没提任何要求。母亲原来立的规矩,一句没说。杨医生给的医疗、营养书,也没给刘小尘看。甚至不问刘小尘两个孩子的状况,仍只问赵师傅。 左坤民回忆了一下最近的生活,才意识到刘小尘的确做了很多事。 左坤民每天早上下楼,餐桌上都摆好了丰盛的早餐,菌汤、肉夹馍、馄饨、小包子、各种粥和小菜……偶尔早起,看到她戴着耳机做饭,嘴里念念有词,是英语。 赵师傅说,刘小尘每次接孩子,都去找老师,特别详细地问孩子们学习情况,并一一记录。在等孩子的间隙,坐车的往返路上,刘小尘一有空就看书。 每次晚上到家,总是看到刘小尘房间亮着灯,想是在做功课。早上6点多下楼,窗外天还黑,但已不见她人。她得多早起床,才能做好这一桌饭菜? 听到刘小尘打喷嚏、吸溜鼻涕的声音。看到她用一条围巾裹着肩膀,缩着脖子。想到下午去工地的时候,穿西服都热,天黑突然降温,从车后备箱拿出风衣穿上,仍难御寒。 左坤民知道刘小尘周五一下午的课,想刘小尘应该是为了赶时间,来不及回宿舍加衣服。 见刘小尘进去,左坤民紧随其后进来,换下灰突突的皮鞋,拍拍裤腿的灰,边脱风衣边往客厅走,看到刘小尘从房间出来,招呼她过来。 “左老师,什么事?”刘小尘恭敬地站过来。 “坐下。”话音刚落,张姨走过来,左坤民吩咐道:“张姨,麻烦你冲一杯感冒冲剂,再倒杯热水来。” “好的,左先生。”张姨应答,去厨房。 左坤民把风衣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领带扯松一些。刘小尘端坐在旁,等左坤民说话,无意间看到风衣上那个突兀的结,想到第一次见他穿这件风衣,打的结长短松紧适宜,造型雅致好看。 左坤民看到刘小尘在看那个结,故意咳两下,引她收回目光,道:“小小,我明天要出差,大概半个月左右不能回来,这段时间,麻烦你照顾妍妍和小续。” “好的,没问题。”刘小尘点头应道,“您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左坤民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没事儿!我对他们现状,还没有你熟悉。没什么好交代的,就是告诉你一下,我最近半个月回不了家。” 刚才在门口想好的话,突然说不出口。如果真的跟她说要以学业为重,照顾孩子们的时间必然减少,妍妍身体不好,小续学习上问题多,哪个有问题了,他都没办法正常工作。 “左老师,您稍等一下,我有个东西给您。”刘小尘说着起身。 刘小尘快步回卧室,不一会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文件袋。 走近,双手递给左坤民,道:“左老师,根据孩子们的表现,我做了份表格,可能不太好,您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再问我。” 打开文件袋,翻开看。厚厚一叠白色a4纸,上面是黑笔手绘的表格,不同颜色的字,写着不同的内容。 姓名,日期,科目,课堂问题,解决方法,现状…… 字迹工整,内容简洁明了,从刘小尘第一天管孩子,一直到昨天,两个孩子每一天都有几张表格。 左坤民翻看这些详细的表格,想到刚才在走廊听到刘小尘说的‘没时间做作业’,叹口气,抬头看刘小尘,问:“小小,你每天晚上几点睡?” 这时,张姨端着盘子过来,先举给左坤民。左坤民摸摸褐色的感冒冲剂玻璃杯,热而不烫,于是拿起来递给刘小尘,道:“趁热喝了。” “我没感冒。”刘小尘摆手,不接。 “刚才在楼道打了多少喷嚏了?”左坤民有些责怪的语气。 刘小尘眼神忽闪,神情有些慌张,低着头伸手去接杯子,诺诺道:“谢谢您,左老师。”刚才在楼道的话,想是都被左老师听去了。 左坤民递给刘小尘杯子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冰冰凉凉的,看到她的手冻的紫红。 想这半个多月,刘小尘应该还受过很多这样的身体之苦吧,她在为孩子们真心实意地付出。但因为自私和怀疑,即便知道了她的为难处,也不肯直言劝慰,说出些减轻她负担的退让话。 这些年在商场,左坤民经历太多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的人事。现在的他只相信制度,不愿相信人性。 “张姨,你下班回家吧。外面冷,多穿点。”左坤民接过那杯热水,端起来喝两口。 刘小尘低着脑袋,喝完那杯感冒冲剂,道:“我去送下杯子。”说着,准备起身。 “坐下,杯子放茶几上。”左坤民说完,把自己的空杯也放茶几上,道:“小小,从明天起,早饭还让张姨做,你放学早的话,偶尔给孩子们做两次晚饭就可以了。把你课表发给赵师傅,以后让赵师傅接送你。孩子们的表格别做了,我想知道什么,会找你当面聊。” “左老师,张诚就那个人就爱胡说八道,您别往心里去。我是心甘情愿做这些的,我……”刘小尘说着快哭出来了。 这时书房门开了,闻声看过去,是左续。他拿着作业本,趿拉着拖鞋远远地走过来,笑道:“小小老师,你在啊!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刘小尘立马转笑,应答,道:“小续,你作业写完了吗?” “语文写完了,英语写了一半,数学还没写。小小老师,你看我写得这个看图说话,好不好?”说着,把作业本递给刘小尘看。 左坤民拿着两个杯子,去厨房,过一会儿,又倒了两杯热水过来,很自然地递给刘小尘一杯。 “小小姐姐,我明天早上还想吃香香酥酥的肉夹馍,喝清爽的银鱼萝卜汤。我跟张姨说了,她材料都买好放冰箱了。你给我做,好不好?”左续拽着刘小尘的手,撒娇道。 “以后早饭张姨做,不要跟小小老师说你想吃什么。”左坤民严厉道。 一听此话,左续立马撇嘴,委屈道:“爸爸,你要赶小小老师走吗?我和妍妍都很喜欢小小老师,你别赶小小老师走,好吗?” “放心,小小老师不走。”左坤民语气软下来,道:“小小老师还要上学、读书,照顾你们两个很辛苦。以后只管你们的学习,饮食起居由张姨和别的保姆照顾,你快回书房写作业吧。” 左坤民抬腕看表,道:“我还有工作要处理,今后就按我刚才说的做。我这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提前把这月的钱打给你。你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左老师……”刘小尘站起来,想说什么。门铃响了,左坤民起身去开门,是李智明。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周书记没让我陪吃饭,定了今晚的机票要走。说在沈阳等你。你安排好孩子们了吗?你赶紧定明天一早的飞机走,你再不走。周书记真能把我吃了。”李智明气哄哄地说着,没走几步,又看到了刘小尘。 “呦!小小,你在啊!”李智明热情地打招呼。 刘小尘礼貌笑道:“李先生好!” “小小,你回屋休息吧。”左坤民冲刘小尘摆手道。 刘小尘知道他们要谈工作,只能回屋。刘小尘已明晰,跟左坤民的对话,不能像以前写信一样,全然地表达。时机一到,无论多想说的话,她都只能咽回去,听从他的安排。 快到门口时,听到左坤民喊“小小”。立马回头,“怎么了,左老师?” “有时间,把你那两个学舞蹈的朋友简历发我。” 第49章 元旦彩排 自从曙光小学开始排练元旦演出,左妍、左续、李木子下午的培训课,就都停了。每天下午3点放学,他们直接留校排练。 围绕两个孩子行动的刘小尘,照看任务也自然变了。 每天排练节目都在3小时以上,能量消耗大,左妍和左续都不止一个节目。刘小尘要照顾他们喝水,吃东西,换衣服,更换排练厅等。还要大包小包地拎很多东西,如交响乐的琴谱,主持的稿件,舞蹈鞋等。 张诚就取笑道:“刘小土,你很有当妈的气质风范。” 刘小尘冲张诚就翻一个白眼,认真道:“张诚就,我以前来学校接小续和妍妍的时候,看见很多漂亮、优雅的妈妈来接孩子,她们穿着精致,坐豪车。我一直认为这些妈妈是人上人,不食人间烟火。但最近几天,我看到那些漂亮妈妈们都拎着水杯、书包,为孩子忙前忙后,跟老师说话毕恭毕敬。我才知道,所有的妈妈都差不多,为了孩子可以不顾自己。” “听这话,你还挺崇拜妈妈这个角色的。” “不是崇拜,是认知。”刘小尘略一顿,接着说:“我小时候经常抱怨我妈偏心弟弟,藏好吃的给弟弟,给弟弟买玩具,背弟弟走路。我妈常说,‘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哪个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我小时候不理解,最近觉得妈妈说得应该是对的,只是我不太记得,没有弟弟之前我是怎样的。” 张诚就轻拍刘小尘脑袋一下,道:“别想那么多了。我问你,到底用不用病假条?我给你弄。我听婷婷说,最后这一周的排练更紧了,必须家长全程陪着。你们学校点名又严,我看你又上课、又忙这些,太累了。” “你姐在咱县开的假条,在北京管用吗?” “我姐有同学在北京的医院当主任,开病假分分钟的事儿。我这次请假,就是她同学给开的。” “张诚就,你姐知道你请假是为了给婷婷当后勤吗?” 张诚就嘿嘿一笑,道:“我姐没问,但她应该能猜到。” “也是!”刘小尘回忆道:“你高中跟婷婷吵架严重了,伤心难过在学校呆不下去,每次都是你姐弄的病假条,三五天的不来学校。” 正说着,广播里突然传来声音,两人停止对话,静听。“舞蹈排练结束,请各位家长到后台接孩子。” 刘小尘和张诚就立马从走廊的座椅起身,拎起身边的包包袋袋,快步向后台走去。 自从张诚就、孙欣欣、姚雨婷来了,刘小尘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高中。虽然排练节目密集、琐碎、辛苦,相聚的时间不多。但即便只有五分钟、十分的休息时间,几个人说笑打闹,喝水吃东西,也分外的快乐。 如此,半个多月的彩排,很快就过去了。 演出前最后一个下午,2点钟开始最后一次带妆彩排。中午因为化妆、换衣服、做造型、老师们一一叮嘱等琐事,孩子们没吃午饭,只胡乱吃了点寿司、水果等食物充饥。而下午紧密地走台、演出,消耗很大。 彩排完一遍,中间休息的时候,三个孩子都喊饿了。候场、演出、卸妆等忙完还有两三个小时。 必须让他们再吃点东西,中午带的食物吃的差不多了,刘小尘和张诚就一起去学校超市,买吃的。为了赶时间,张诚就借了一辆自行车,载着刘小尘。 买完东西回来的路上,刘小尘一只手拎着袋子,另一只手扯着张诚就的羽绒服外套。校园里车多、人多,因为要绕避车辆、行人,张诚就骑得摇摇晃晃,刘小尘一只手拽不稳,两人互相抱怨起来。 “刘小尘,你看起来挺瘦的,没想到这么沉,我感觉车胎都快被你压爆了。”张诚就蹬得很慢,故意显出一副很吃力的样子。 刘小尘朝张诚就背上狠拍一下,道:“你1米83的大男生,载个女生都费劲儿,空有其表啊!” 张诚就挨打后,故意把车子左右大幅度扭晃,道:“刘小土,你下手这么重,是想同归于尽啊。” 刘小尘重心不稳,快要摔下去,死死扯着张诚就的衣服,厉声道:“张诚就,你发什么疯!” 随着这声训骂,张诚就一个急刹车,刘小尘一个趔趄撞在张诚就背上。刘小尘顺势跳下车来,又朝张诚就背上捶打两下,责骂道:“张诚就,你疯了吗?妍妍、小续他们还等着我们呢!” “再不刹车,我就该卖肾了。”张诚就示意刘小尘看前方。 只见一辆黑色高级轿车停在他们面前,两人一齐恭敬地站好,准备道歉。不见车门开,张诚就和刘小尘面面相觑,心里有些忐忑,想是今天惹到什么人物了。 张诚就深吸了一口气,拽着刘小尘胳膊,走近车子,轻敲玻璃,不卑不亢道:“您好,刚才对不起啊!”说完,仍不见车门开。张诚就有些生气,拽起刘小尘手腕,准备要走。 这时茶色玻璃徐徐降下来,张诚就和刘小尘同时好奇地看着。金色的夕阳斜照向车内,车厢内光线昏暗,他稳坐在金光和晦暗之间,精致立体的五官在明暗的光线里,显得神秘且威严。 “先生,对不起。”张诚就鞠躬道,“您的车没磕着,我们俩也没吓着,如果没其他事,我们还有急事儿,就先走了。” 刘小尘甩开张诚就的手,恭恭敬敬道:“左老师好!” 听到‘左老师’三个字,张诚就才认真看车内这个男子。 他穿着深蓝色西装,衣领别一枚三角形胸针,在金色阳光里闪闪发亮,白衬衫,系一条黑领带。他五官立体分明,一言不发,威严又沉稳,像电影明星。 张诚就再看看刘小尘低眉顺受的样子,确认了面前这位就是刘小尘口中的左老师。因为看到左妍和左续都这么大了,又听刘小尘喊‘左老师’。张诚就想的‘左老师’是这样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毛发稀疏,可能还戴一副眼睛,斯文呆滞的神情。 眼前的人跟他想象的差距太大,张诚就脸上的惊讶之色控制不住。即便张诚就是男性,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左老师长相、气质出众,非常有魅力。 “他是谁?”左坤民目光一斜,看向张诚就。 “我高中同学,张诚就。” “你们这是干嘛?” 刘小尘像是做错事的学生,举举手里的塑料袋,有些心虚道:“妍妍和小续饿了,他骑车载我去买吃的。” 左坤民微微侧身向车窗外,斜着眼看着立在旁边的自行车,再看张诚就,道:“校园的学生多,你骑车小心点。” “上车。”左坤民对刘小尘说,语气不轻不重,但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刘小尘什么话都没说,轻手轻脚地上了车。 车子很快启动,离开。 张诚就看到左坤民的态度,听到他的话,又见刘小尘像小猫一样顺从,张诚就心里很不痛快,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长得帅又有钱嘛!” 上车后,刘小尘原本想跟左坤民说说左妍、左续最近的表现。但见左坤民低着头,神情严肃地看文件,车内充溢着压迫感。刘小尘捧抱着袋子,端坐在一旁,一动也不动。 第50章 元旦演出 车子开到了礼堂门口,左坤民下车时接了一个电话,慢慢走在后面,刘小尘拎着袋子走在前面。 一见到刘小尘回来,左续和李木子便小跑着迎上去,两人一左一右抱住刘小尘,快乐地嚷着:“小小老师,你回来了。”接着又仰头问,“诚就哥哥呢?” “我在这儿呢!”张诚就在人群中招手。 看到张诚就,左续、左妍、李木子笑盈盈地蹦跳挥手,齐喊“诚就哥哥!”左续和李木子挤过人群,去迎张诚就。 左坤民高高立在人群,静静看着孩子们和他们打闹、喜笑、欢乐,四周喧嚣吵闹,但他们的对话仍能听到。 是刘小尘先看到左坤民在身后,推左妍和左续的肩膀看去,他们脸上的笑立马收住,互相看看,慢慢走过去,怯生生地喊了句“爸爸!” 左坤民没来得及回应,手机又响了,他招手示意刘小尘照看孩子,举起手机又向外走了。 彩排时全程保密,刘小尘和张诚就都没看过节目。正式演出的时候,才第一次看到。虽然在侧面的观众席,但仍感到强烈的震撼。 舞台、音响、灯光、布景看起来十分有格调,听说设备是最先进的,工作人员是业界专业人士。更惊讶的还是节目内容,中国舞、芭蕾、国标、街舞等舞种都有,西洋交响乐《欢乐颂》,民乐交响乐《春节序曲》,合唱团《黄河大合唱》,舞台剧《卖火柴的小女孩》,黄梅戏《哪吒》……各种类型的节目。 演出者大部分是学生,但请了业界顶级专家给他们搭配或指导。演出的水准和节目质量非常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刘小尘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一个小学的元旦演出。 惊叹这个学校的小孩子真是厉害,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也终于明白了他们说这个学校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孩能去的。孙欣欣、姚雨婷为什么那么强烈地想来参演。 当然,刘小尘更多的目光还是关注左妍和左续。 他们两个是晚会中年纪最小的一对主持人,左妍讲英文,坦然流畅。左续讲中文,坚定自信。左妍还在芭蕾舞《四小天鹅》做领舞,在交响乐团中是钢琴主奏。左续主跳一个街舞,在一出舞台剧中,饰演重要角色。 即便在人才济济的学校,左妍和左续也是佼佼者。 最后一个节目结束后,有一个感恩环节。所有小朋友手里拿着一束花,走下台,送给自己的父母。 就在刘小尘为孩子们拍手鼓掌时,见左妍和左续捧着花向她走来。刘小尘忙从座位起身,指着中间第一排的方向,道:“你们爸爸在那儿呢!” 说话间,两个孩子已来至刘小尘身边。 “爸爸没在。”左续嘟着嘴巴,眼泪在眼眶打转,左妍也垂丧着头。 刘小尘接过花,将两个孩子揽在怀里,又张望第一排,没有一个身影像左老师,但有一个空位。演出开始前,刘小尘明明看到他坐在那里,左老师什么时候离开的?为什么离开? 演出结束,按照约定,他们在大厅的茶水间集合。张诚就、姚雨婷、孙欣欣都到了,只等刘小尘了。大厅人潮拥挤,大人或抱或拉着孩子,保安指挥着他们有序地向外走。 “诚就哥哥!我来了!”五米开外,左续伸开双臂,小跑着向张诚就奔去。 “小续,别跑!”刘小尘拉着左妍紧跟在后面。 张诚就两步跨过去,一弯腰,抱起左续。左续像小猴一样,两胳膊缠在张诚就脖子上,挂在他身上。 “你个小调皮,人这么多,还跑!”张诚就训斥一句,然后用头碰左续额头一下。 “都到了,那咱们一起去海底捞吧!”张诚就招呼大家,“我早早用手机预约了,我刚才看,咱们前面还有50多位,这会儿去,时间刚好差不多。” 大家应和着,拉羽绒服拉链,裹紧围巾,准备出发。但刘小尘没动,为难道:“我去不了,左老师回来了,我得带两个孩子回家。” 张诚就一脸不爽,道:“就是今天下午在校园里遇见的那个左老师?他回来就不能跟朋友一起吃个饭了?” 话音刚落,一声磁实的男声传来,“小小!” 刘小尘快速地转目向人群中寻看,大厅里乌泱泱的都是人,喧哗嘈杂。刘小尘一眼便看到了左坤民,他个子很高,相貌出众,人群中特别显眼。 左坤民西服外敞怀穿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不急不缓地大步走来。 “左老师,您来了!”刘小尘身子立马紧缩了一圈,真的像学生见到老师,语气态度恭恭敬敬。 左坤民站定后,环视刘小尘身边的几个朋友,最后落定在张诚就身上,见左续紧抱着张诚就,顿时拉下脸来。 刘小尘赶忙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孙欣欣,这位是姚雨婷,这位是……”到张诚就这儿,刘小尘略停了一下,“您下午见过的,张诚就。我们四个是高中同学。” 刚才左坤民一出现,孙欣欣和姚雨婷就被完全吸引了,痴痴地看着。 左坤民像是从电影画面里走出来的男主角,有些失真。如果不是刘小尘说话把她俩拉回现实,她们差点忘记,自己能来这里演出,是这位左老师的功劳。 “左老师,您好,我是姚雨婷,谢谢您推荐我们来这里。”姚雨婷微笑着,欠身鞠躬。 孙欣欣也慌慌张张地鞠了个躬,有些没底气地道:“谢谢您,左老师,我是孙欣欣。” 突然被两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喊左老师,左坤民先是愣了一下,深邃的双眸微转,轻点头,礼貌地回:“不客气。”说完,便转向刘小尘,道:“你怎么不接电话?” “我没听到手机响。”刘小尘赶忙向帆布包内摸手机,看到手机上确实有左坤民的两个未接电话,想起刚才看节目时,手机设了静音。又看到微信有一条左坤民的信息:演出结束后,带孩子们来18号车位找我。 像是犯了错误,刘小尘低下头,歉疚道:“不好意思,左老师,我手机设了静音,没听到。” 看出刘小尘的紧张,左坤民毫无表情的脸上,扯出一抹浅浅的笑,道:“没事。走,我们回家吧。”说着,去抱左续。 左续两腿盘着张诚就的腰,两胳膊紧揽张诚就的脖子,怯声道:“我不回家,我要跟诚就哥哥一起吃火锅,跨年。” 左坤民扯了左续两下,左续仍紧紧缠抱着张诚就,带着哭腔道:“我不回家。”左坤民怒而无奈地在旁边站着,孙欣欣和姚雨婷对视了一眼。 不想让左坤民陷入这种尴尬的氛围,刘小尘上前将左续抱下来,道:“小续,不闹了,回家。”左续没有反抗,只是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张诚就跨前两步到左坤民面前,坦然道:“左老师,我们和刘小土约好了,今晚一起吃火锅,跨年,看新年的一场雪,一起去天安门前看升国旗。这半个多月,您不在,她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照顾孩子。每天起早贪黑,东奔西跑,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现在您回来了,该让小小休息一下了吧。” “张诚就,你不要乱讲话。”刘小尘厉声道,然后余光斜看左坤民,他仍旧是一副不动声色的表情。 “我说的不对吗?哪有你这样的,正值大好青春的大学生,每天过得跟家庭主妇似的。”张诚就说完,姚雨婷忙去扯张诚就,训斥道:“你别再说话了。” 刘小尘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小小!”左坤民语气平和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今晚跟同学们好好玩儿,我带孩子们回去。”说罢,左坤民去拉左妍和左续。 “小小老师,跟我们一起回家吧。”左续满脸泪痕,委屈巴巴道。 “左老师,我……”刘小尘准备开口时,左妍突然说话。 “爸爸,你不舒服吗?”左妍仰着小脸,紧张地看着左坤民。 “爸爸没事儿!” “爸爸,你手心怎么都是凉凉的汗。” 刘小尘刚才看出左坤民有些疲惫,这会儿细看,才看清他眼里很多红血丝,脸色发青,嘴唇苍白。 “左老师,您怎么了?”刘小尘紧张地问。 左坤民淡淡道:“没事,胃病犯了,刚在车上吃过药了。” 这会儿刘小尘明白了,刚才左坤民为什么不在现场。他不应该只是吃药,还应该回家吃一碗热腾腾的面,躺下好好休息。但回家后,两个孩子要吃饭,写作业,洗澡,刷牙,换衣服,哄他们睡觉。 左老师那么累,还有病在身,怎么能再做这么多事儿?想到这些,刚才的窘迫、不安统统顾不得了。 “左老师,我不去吃火锅了,我跟您一起回去吧。”刘小尘肯定道。 孙欣欣、姚雨婷齐齐看向刘小尘,张诚就向刘小尘翻了一个白眼。 “说什么傻话呢!难得你们几个好朋友相聚,又是这么有意义的时刻,好好跟朋友玩。” 这时张诚就电话响了,他接完电话说:“海底捞提醒我们还有二十桌就到我们了。” “快去吧,别迟到了。孩子们!新年快乐!”左坤民语气突然变得像一位长者,说罢,弯腰抱起左妍。然后一手抱着左妍,一手牵着左续,涌入人群。 一出门,空气中有一股潮湿的泥土味,真的快要下雪了。 天气预报说,12点的时候,会下雪。那么这场雪既是上一年的最后一场雪,也是新一年的第一场雪。这样难得的时刻,应该跟重要的人一起迎接。 按照计划,刘小尘跟好友一起吃海底捞,一起在天安门广场倒计时,跟很多人一起跨年。熬夜,迎着新年的第一个黎明,伴着洋洋大雪看红色国旗冉冉升起。 做这些事时,刘小尘虽然有说有笑,心里却空落落的。 第51章 出差途中 决定去沈阳,除了周书记的再三邀请,还因为左坤民的父亲——左潜。 左潜曾在沈阳八五钢铁厂工作三年,后辞去工作,又在那里开了几年店,卖电器、百货,赚了第一桶金后,才南下去上海创业。 左坤民小时候,断断续续听父亲提起这座钢厂,这块地方。言语间有感激、留恋之情。 小时候,左坤民常年跟随母亲、外公、外婆,在上海生活。只在每年过年时,跟随父母来这里看望爷爷,呆一两日就离开了。 8岁时,爷爷去世,参加完葬礼,左坤民就再也没来过沈阳。所以,左坤民对这座城,对八五钢铁厂并没什么感情。 11月中旬的沈阳,已下过两场雪,虽知这里比北京冷。但因飞机上暖和,左坤民只穿着一身西装,机场有周书记他们接机,套了件黑色长款羽绒服,就跟他们直奔八五钢铁厂。 到达八五钢铁厂,是上午10点多,下起了大雪。左坤民跟着周书记、厂长等一群人,绕厂子转看。多是室外走动,身上的衣服难抵寒风冷雪。 左坤民脚步很快,漫不经心地听他们介绍,几乎不说话。只想走一遍过场,给他们个交代,尽快离开。然后去老房子看看,父亲临终前交代过,有时间回老家看看,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竟一次都没去。 这所老国企钢铁工厂,真是衰败。除了几台高炉、少量的生产线开工,大部分车间都是停工状态。机器、地面、玻璃到处都是厚灰,垃圾桶满得溢出来了。工人围聚在一起打扑克,抽烟,角落堆着很多酒瓶。 “他们上班这种状态,没人管吗?”左坤民忍不住问。 厂子负责人说:“没办法管。一来很多高层、管理层离职,现在人事混乱。二来,厂子大半年没开工,他们来上班确实没什么事做,这么冷的天,再不寻点乐子,人熬不住。” “哦!”左坤民随便应一声,“我们接下来该去哪儿?” “仓库。”负责人指指前面,道:“诺,就那个厂房。” 看到灰黑色的建筑物,左坤民加快脚步,走在前面。此时他的脚已冻得麻木,来时穿的单皮鞋,一心想着,赶紧转完这里,找个暖和的地方去。 很快来到了仓库,见一个中年男子正弯着腰,挥着大扫帚默默扫地。又大又深的仓库,堆满了落灰的钢材,一进去,四面‘呼呼’的钻风。 左坤民打了一个喷嚏,道:“这仓库怎么比外面还冷。” “哦,仓库的位置是西北角,风大,四周没有遮挡物,玻璃又破了。” 左坤民看看窗户,确实很多破碎的玻璃,有的地方用纸壳糊着,有的用玻璃胶布粘着。 “为什么不换新的。” “唉!”负责人叹口气道:“经常有人来仓库偷钢材,被工作人员发现了,偷不着,他们就用石头砸几块玻璃解恨。以前厂子有效益,经常换玻璃,现在每个月都赔钱,也就不换了。” 说话间,已围着仓库转了一圈,又到了门口。 只见刚才那位扫地的工人,正蹲在墙角做什么,面前一团热气。左坤民好奇地走过去,只见工人在用电磁炉煮挂面,旁边的搪瓷盆里是结着冰渣的黑乎乎菜。 左坤民看看表,中午12点了。问:“你怎么不去食堂吃饭?” 工人按了电磁炉暂停键,站起来,笑道:“家里花钱的地方多,填饱肚子而已,凑合一口就过了。” 大冬天去食堂吃口热乎饭而已,真的困难到这种地步?左坤民问:“你现在工资多少?” “从今年2月开始,没有奖金,只有基本工资1200块。每年这个时候还有几百块的取暖补助,今年什么补助都没有了。”工人仍笑着说,他四十多岁的样子,说话很慢,一看就是老实本分的人。 “这里工资这么低,为什么不辞职,找别的工作。” 工人紧张地搓着手,憨憨一笑,道:“我这个人笨,21岁进厂子到现在,除了看仓库啥也不会。我找过工作,保安或库管。跟这儿工资差不多,又不给交养老保险。北京工资高点,但家里有老人和孩子,走不开。就想还是在这儿吧,也许厂子还能好起来。” “孩子多大了?老人身体怎么样?”左坤民问。 一直憨笑的工人,收住笑,脸上一丝愁容道:“儿子14岁,今年初二。父亲五年前因肺癌去世了,母亲67岁,去年中了风,生活不能自理。丈母娘老年痴呆,也在我们家。媳妇没上班,在家伺候老人,给孩子做饭。” 左坤民站定了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然后转身,对身边的周书记说:“周书记,我们不要再看了,你们也别陪我吃饭了。我想回酒店休息一下,我好好想想,再给你们回复。” 尽管他们善良、勤恳、踏实、吃苦耐劳。但自身能力不强,认知有限,负担沉重,进退两难,生活局限。 受限重重的底层人,没有智慧和力量改变现实,唯有被动的接受大环境。 左坤民又想起父亲。 父亲聪明、优秀,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大学。但因为爷爷曾是地主,上不了大学,后来想去当兵,也因成分问题走不了。 东北天气残酷,一家人吃饭都是问题。八五钢铁厂新建成,招工,父亲考取。在工厂的三年,父亲和爷爷、奶奶衣食无忧,攒了一些钱,积累了人脉。凭此,才开了小店,一步步发展壮大。 这座40年的老厂,真真实实地养活了很多人,包括他的父亲。左坤民再次深刻地意识到,企业对‘民生’的重要性。 一夜无眠,想了很多。要不要收购?发心是什么?幻想自己是他人的救世主?还是真的想经营好这个工厂?有没有能力经营好,会遇到哪些困难,股东、高层的压力。王落霞在的话会支持自己这样做吗? 第二天上午9点钟,政府办公的时间。左坤民打电话给周书记,告诉他有意愿收购,但需要他们的支持和配合。让一座快死的老厂复活,这是是一场硬战。 在沈阳呆了五日,密集地开会、看资料、走访。左坤民需要全面、彻底地了解这座厂子的情况,做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待回北京后,才能说服高层、股东同意收购,让他们也能够全心全意地一起做这件事。 没来得及去老房子,就离开了沈阳,又在河南开封呆了三日。 真真实实地看到那些残疾人,走路一瘸一拐,说话不清楚,身体扭曲变形,个子极矮。他们都能在这个方便面厂,做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养活自己,满足身而为人的自尊、自信、独立、担当。 左坤民从心里敬佩这位军人出身的蓝总。给蓝总的报价,不仅没加价,反而附送了很多服务。 “左总,实不相瞒,我们在谈的合作商有四家。我们全都看过资料,考察过企业,见过企业负责人,另外三家都报价了。综合各项考虑,其实我早就决定跟您合作了,无论您报价多少。但是,我没想到,您报价这么低,我知道这个价格接近成本了。咱们在商言商,合同还没签,您可以再改价。” “放心蓝总。我是生意人,不做亏本买卖,但这单生意确实挣得不多。之所以如此,因为我敬您!” 两人不再多言,有力地握手。 在河南的第一天就签了合同。之后两天,左坤民跟工程师、产品经理一起实地考察、讨论、研究,确定具体的图纸、施工方案。推进这个项目,尽快实施。 在宁波呆了六天,一半时间泡在工地上,解决新厂施工遇到的问题。另一半时间蹲在旧厂车间,观察工人的生产方式,每一个生产、管理环节,调整、优化。 如果不是为了元旦这天,看孩子们的演出。左坤民还想在宁波呆几天,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做。 第52章 出差归来 从工厂出来,左坤民直奔机场。 到北京后,左坤民在机场附近的酒店,开了间钟点房。洗澡,刮胡子,换一套干净的西服。把行李箱塞在后备箱,由赵师傅开车,直接去曙光小学。 从机场到曙光小学,1个小时的车程,左坤民打算趁此看完手上的资料,关于钢铁厂的岗位结构和人员配置。但车刚开没一会儿,左坤民就开始头疼,胃也隐隐作痛,眼睛干涩。 “董事长,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医院看看?”等红绿灯时,赵师傅透过镜子看到左坤民仰靠在座位上,手上拿着文件夹,却闭着眼紧皱着眉。 “不用。”左坤民轻言,随之睁开眼,坐直,道:“我没事,可能有点累了。” 赵师傅唠叨着:“这半个月,你从北跑到南,气候、水土差异这么大,你工作起来就废寝忘食,身体肯定受不了。” “可能是我年纪大了吧!”左坤民扯出一个浅笑,道:“我以前每天飞不同的城市和国家,也没像现在这样。” “哪有!你才三十出头,正是男人身体、精力最好的时候。可能是您有一阵子没出差了,突然高密度出差,又高强度工作,身体一下没适应。” 绿灯亮,车子启动。左坤民揉揉太阳穴,继续低头看文件。 一路上,左坤民看会儿文件,觉得头疼难忍,就闭眼休息会儿,或看看窗外的车水马龙。如此反反复复,文件看了一半的时候,到了曙光小学的大门口。 赵师傅问:“董事长,我们开进去,还是您下来走走?”赵师傅记得左坤民来参加孩子们开学典礼时,不让赵师傅开车进去。 “开进去。”左坤民收起文件,看窗外。此刻,他胃痛得厉害,头依然疼,疲惫无力,不想走路。 车慢慢行驶在校园,左坤民透过玻璃看着校园里的人。 家长们穿着、打扮精致,说说笑笑地向礼堂走去,小学生们在父母身边跑跑闹闹的,年轻的演员化着妆、穿着舞蹈服,一路小跑。 看着眼前的景象,左坤民想到上次在刘小尘学校,在图书馆安静的一下午,雨中撑伞和刘小尘一前一后走在大学校园里。焦躁不安的心,慢慢静下来。 正想着,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身影很像刘小尘,坐在自行车后座,手里拎着大塑料袋。她身上那件浅粉色冲锋衣,左坤民见刘小尘穿过。她为什么会坐自行车?骑车的人是谁?真的是她吗? “赵师傅,麻烦你追上前面那辆自行车。”左坤民道。 赵师傅问:“你说小小坐的那个自行车吗?” “那是小小?” “对啊,我今天送她和孩子们的时候,她就是穿的这件衣服。” “骑自行的男生是谁?” “哦!是小小高中同学张诚就!”赵师傅不以为然道:“他女朋友也在这学校演出,他天天在这儿。这小伙子风趣幽默、爱玩闹,这段时间,经常跟小小在一起。” “他不用上学吗?” “哦!他请了病假。这周因为彩排紧张,学校要求必须家长陪同。小小快期末考试了,学校点名严,怕扣学分。他还给小小弄了张病假条。” 听着赵师傅说话,车子开近他们。 左坤民看到刘小尘坐在自行车后座,肆无忌惮地笑着,金色的阳光透过树缝影影绰绰地照在她身上,越发显得那笑容纯真灿烂。左坤民的眉眼嘴角不觉上扬。 “董事长,要停下跟小小打个招呼吗?”赵师傅问。 “不用了。走吧!”左坤民话刚说完,只见刘小尘朝张诚就后背打了一下,自行车便剧烈的扭晃起来。刘小尘坐不稳,快要摔下来了。 “停车!赵师傅。”左坤民突然大声说,赵师傅急忙刹车,旁边的自行车也瞬时歪着停下来,两个人都差点摔倒。 赵师傅解开安全带,“张诚就这孩子,太爱玩了,这样太不安全了,我去说说他。” “不用!”左坤民声音虚弱,此刻他突感胃里一阵猛烈绞痛,手按在胸腔上,粗重地喘气。 赵师傅意识到左坤民声音的变化,扭过头来看,急问:“董事长,您又胃疼了,是吗?我给您拿药。” 就着矿泉水急急吞下两片药,神志回过来时,才看到玻璃窗外,张诚就握着刘小尘的手腕,准备要走。按下玻璃升降键,忍着痛,跟他们交谈几句,让刘小尘上车。 本想问几句她和孩子们最近怎么样?但心里有一股无名火,加上胃痛,左坤民一句话也不想说,低头装着看文件。 到了礼堂大门,周书记打来了电话,问他最近在忙什么,寒暄着关心、客套的话,实则想问钢铁厂的情况。 刚回到北京,左坤民还没来得及开会,资料也没看完,关于钢铁厂还没什么突破性进展。但周书记心急,左坤民只得耐心地应付着,说些安慰话。 左坤民挂了电话,暂时忘了疼痛。满心欢喜地来到后台,半个多月没见孩子们了,思念的心在此刻强烈起来。但看到几步外的孩子们,热情地欢迎张诚就,跟他拥抱、笑闹,他站在人群中像个局外人,心里一阵凄凉。 原来,孩子们并没想念他,这半个多月,孩子们跟别人在一起比跟他在一起还快乐。 孩子们过来跟左坤民打招呼时,跟刚才快乐的样子完全不同,紧张和胆怯。 左坤民又想起,刚才在校园看到刘小尘笑得那么开心,见到他也是立马紧张拘束。左坤民一直认为他的威严是对的、好的,管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需要决策,必须得威严。 可是,真的要对身边所有人都这样吗?让每个见到自己的人都害怕吗? 有些尴尬无奈时,左坤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座机号,左坤民通常不接这样的电话。 但此刻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迅速接起,听筒传来“先生,您好,我们这里是平安保险公司,请问您有保险吗?”左坤民也不挂,举着手机向外走去。 离演出还有十分钟时,左坤民坐到了观众席上,手机设静音,认真看节目单,找两个孩子的名字。他们的节目都在前半场,这样后面就可以离开,打电话安排一下今晚的聚餐。 左坤民见过很多精彩的演出,但看到自己孩子表演,依然觉得那是最好的。 哪怕左坤民清楚地知道,孩子们主持时有磕绊错误,跳舞基本功弱,表演时台词表达不准等问题,依然骄傲地笑着。观看演出的这半个小时,左坤民一直掐手腕的内关穴,缓解胃痛。 等孩子们表演完,掐内关穴也不管用了,衬衫被汗水浸湿。他不想让孩子们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于是悄悄离开,在大厅的茶水间用纸杯喝了两杯热水。胃里舒服了点。 天黑了,变冷了。左坤民去车的后备箱取出羽绒服来穿上,在车里回了几个未接电话。打电话给厨师,安排他在家做一桌丰盛的饭菜。 “左先生,请问有几个人?” “两个大人,两个孩子。”左坤民想要犒劳一下刘小尘,这半个月,她确实把孩子们照顾得很好,很辛苦。 安排完,准备再回演出厅时,演出已结束,很多人拥挤在大厅。想进去比较难,于是发信息给刘小尘,让她带孩子们来车位找他。 等了十分钟,不见刘小尘来,也不见她回信息,于是打电话过去,两个电话都没人接。想是演出时,手机关了静音,没听到。 于是,下车,找刘小尘和孩子们。寻着粉色冲锋衣看,在茶水间门口,看到了刘小尘,她跟朋友们围聚在一起,像在商讨什么。 疼痛加疲惫,只想带刘小尘和孩子们早点回家,见到后便远远地喊:“小小!” 没想到,左续不愿意跟他回去,刘小尘也跟同学们有约会。 听张诚就说话,左坤民心里一阵刺痛。但知道他说得对,吃火锅,迎初雪,跨年,在天安门广场看升旗,这才是属于年轻大学生的生活。 而不是跟他这个中年男人,回家照顾两个孩子。 “快去吧,别迟到了。孩子们!新年快乐!”左坤民说完这句话,抱起左妍,拉着左续离开。 第53章 大雪纷飞 2014年1月1日,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整天,刘小尘在宿舍躺了整整一天。 从海底捞吃完火锅,四人步行4个多小时到天安门广场,又在大雪中冻了3个小时,等着看升国旗。 坐地铁回学校的路上,刘小尘身上软绵绵的,嗓子疼,腰腹酸胀。回到宿舍,发现来了例假,测了体温,38.4度。 刘小尘确认自己感冒发烧了。 也许是在风寒中太久,又走了太多路,刘小尘这次来例假,小腹疼痛剧烈。加上生病,昏沉无力。没去图书馆,只是蜷缩着躺在床上,两手用力按在小腹上,缓解些许疼痛,想睡觉。 “小尘,你起来,喝了这杯红糖蜜枣水。” 刘小尘睁开眼,看到顾莉雅站在她床边,手里举着一个玻璃大肚水杯,水杯里是冒着热气的红褐色的糖水。撑坐起来,接过水杯,虚弱但真诚地说了句:“谢谢你,莉雅。” “都一个宿舍的,没什么好谢的。”顾莉雅站在床边,等刘小尘喝水,边等边说:“这个红糖是古法熬制的,蜜枣是我妈腌的。每次我来例假,我妈就用这个红糖和蜜枣泡水给我喝,喝完肚子会舒服很多。” 又甜又暖的一大杯红糖蜜枣水下肚,冰冷酸胀的小腹有了温热感,疼痛立马有了缓解。把杯子递给顾莉雅,又说了一声谢谢。 “我再给你冲一杯,水烫,先晾着,一会儿给你喝。”顾莉雅边说边拧开玻璃罐,放糖、倒水,道:“我一般喝三四杯,肚子就不怎么痛了。” 刘小尘侧躺着,看着顾莉雅忙碌,流出两行热泪,手背轻轻擦去脸上的泪,道:“莉雅,怎么就你在宿舍,她们呢?” “清卿你知道的,一到节假日就去她男朋友那儿了。翠丽呢,最近也交了男朋友,她自从有了男朋友经常不回宿舍。” “莉雅,你交男朋友了吗?” 顾莉雅摇头道:“没。” “你长这么漂亮,人又这么好,追你的人那么多,一个都没看上?” 顾莉雅用勺子叮叮当当地搅拌着糖水,笑道:“我眼光高着呢,一般男生入不了我眼。我呢,宁缺毋滥。跟那些无聊的男生相处,还不如追会儿剧。”说着已将红糖拌匀,坐下道:“你今天怎么这个时间回宿舍?周末节假日,你不都是在左老师家吗?” “快期末考试了,左老师放我三天假。” “那这几天,孩子们怎么办?” 刘小尘凝思一会儿,道:“应该在他们的好朋友木子家吧,木子妈妈照顾,家里还有张姨、保姆,这三天假期学校没布置作业,培训课也没有。” “那还好!”顾莉雅点点头,道:“我小时候也是跟保姆长大的,我妈又苛刻,经常换保姆,这个人我还没认熟呢,就又换了一个。那种感觉很不好,小孩子很没安全感。” 刘小尘看着顾莉雅沉默,原来看起来漂亮光鲜,物质丰沃的人,也有脆弱不安的一面。刘小尘突然想到了左老师,如圣佛般完美、看不出悲喜的人,是不是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小尘,你快休息吧。我收拾一下,也该出门了。”顾莉雅说着起身。 刘小尘看看窗外的漫天大雪,问:“这么大的雪,你要去哪儿?” “哦,我现在兼职做模特,今天下午去一个服装展走个台。到那儿还得化妆做造型。天不好,我早点走吧。”说着,顾莉雅已忙叨着换衣服了。 困乏无力,刘小尘不再说话,闭上眼睛想睡觉,小腹还在一阵阵的疼,很难安睡。听着顾莉雅窸窸窣窣的动静,不时恍恍惚惚睁开眼,看到外面洋洋洒洒的下着漫天大雪。 “喝了这杯水,把药吃了。” 在刘小尘快睡着时,顾莉雅招呼她又喝了一杯红糖水,吃了感冒药。 “我要走了,窗帘我拉上了。红糖、蜜枣在桌子上,你想喝自己冲。我在你书桌上放了些吃的,你醒了,吃点东西。” “好,谢谢你,莉雅!” 刘小尘意识已经模糊,迷迷瞪瞪地听到顾莉雅说这些,本能地回应。 隐约看到顾莉雅穿着一件雪白的长款羽绒服,散着一头大波浪卷,还是那么漂亮动人。都没听到顾莉雅出门声,就睡着了。 昏睡,无梦。因为想上厕所,醒来。 上洗手间时,听到宿舍走廊外热热闹闹的人声,心想这会儿几点了?从洗手间出来,看手表,已中午12点10分。想起临睡前,还没收到张诚就和孙欣欣到学校的平安短信。 从冲锋衣外套口袋拿出手机来,发现手机已没电自动关机。充上电,开机,看到了他们报平安的信息,回复。 做完这些,刘小尘已清醒了大半。本能的想躺回床上继续睡觉,但理性告诉自己,难得有自由安静的时间,不应该白白睡过去。快期末考试了,应该看书复习。 已睡了半日,不再困得睁不开眼。但仍昏沉无力,肚子不太疼了。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洗把脸,看书吧。 拉开窗帘,见窗外白茫茫一片,雪仍纷纷扬扬地下着,校园里的人不多,看着格外静谧。 书桌上有很多零食,刘小尘挑了一桶泡面,开水泡上。又冲了杯红糖蜜枣水。洗脸、刷牙,把要看的书找出来——《财经法规》和《基础会计》。这两门是必修课,需要背诵记忆的最多。 找书时,看到书桌上的《红楼梦》。发了会儿呆,想到上次看这本书还是雨天在图书馆,大概10月中旬吧。 每本书借阅期限是2个月,中间到期,不忍还回去,又续借了2个月,到现在仍是一页没看。情节停留在,宝玉受伤,黛玉在土坡上站了半日看人在怡红院进进出出,最后独自回到潇湘馆逗鹦鹉。 等考完试,放寒假再看吧,那时一定有时间。赶紧吃饭,喝水,看书吧! 没想到顾莉雅的泡面这么好吃,汤也浓白好喝。刘小尘这才看到包装上写着‘日式拉面’,因为想着随后买来还顾莉雅,突然想到她的香奈儿香水,那么一小瓶要1000多,这桶泡面是不是也特别贵? 刘小尘赶紧用手机搜这个牌子的泡面多少钱,看到价格后,才安心地继续吃面。虽然价格比刘小尘平时吃的贵些,但可以接受。 吃完面,收拾好垃圾,喝下温度刚好的红糖水,又上了趟厕所。然后腿上搭着毯子,打开台灯,在书桌前看《财经法规》。 看了没一会儿,刘小尘就头脑昏沉,手脚冰凉,腰酸背痛,小腹疼痛加剧。也许是因为毯子薄,受凉了。于是,爬上床,盖着厚被子,靠坐在床头,继续看书。 想要记住这些法律条文,但脑子像团浆糊,两行话,看了三五遍也没记住。手脚慢慢暖过来了,头脑却越来越昏沉,忍不住地打哈欠、流泪。 半个小时涂了五六次龙虎牌清凉油,只看了三页书,效率实在太低,还是休息好再复习吧。 准备拉窗帘睡觉,一抬眼看到窗外漫天大雪洋洋洒洒,高高的白杨树裹着厚厚松松的白雪,特别的美。 刘小尘呆坐在床头看着窗外,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静谧。有好一会儿,身体感受消失,大脑停滞,好像整个世界都暂停下来了。 第54章 雪天午睡 等大脑恢复觉知的时候,刘小尘突然觉察到内心轻盈,身上的疼痛、疲惫感减弱,好像眼前的画面真的有疗愈作用。 那就再多看会儿这茫茫大雪吧。 没拉窗帘,也没再看书,而是钻进被子里,侧躺着静看窗外,鹅毛般的大雪在空中旋转、飞舞、快速下落。发出簌簌飒飒、轻重不一的声音。 不知不觉开始回想起那些奔波、劳累的时光。 暑假在小饭馆打工,夏季守着烈火,整日烟熏火燎、汗流浃背、噪音嘈杂。每天炒菜到晚上十一二点,但晚上七八点时,手腕就酸疼的抬不起来,贴上膏药,强撑着继续。 刚到北京时,独自拖拽着很多行李,走过漫长的台阶,吃力、疲惫,心里却充满喜悦和希望。 站在街口发传单,太阳很晒、汽车尾气燥热,整个人灰突突的。总是举着传单给人递,却极少有人接。 做礼仪小姐,穿又细又高又难受的高跟鞋,紧勒的旗袍,强笑着站一整天。活动结束时,感觉脚都快断了,小腿酸胀的抽筋。重新穿上帆布鞋时,感觉像上了天堂。 …… 已深知底层工作挣钱极其辛苦且不易。 左老师,左妍和左续,地铁2号线,96路公交车,曙光小学,始终奔忙……意识越来越模糊,想不起具体的事,只有些碎影随意来去。 现在不必奔波,在下雪天,犯困疲惫时可以躺在温暖柔软的被子里,胡思乱想,慢慢睡去,不用定闹铃。 真是惬意。 “小尘、小尘!你醒醒,你手机一直在震动呢!” 感觉到有人在推搡自己,听到了声音,眼前有刺眼的白光。刘小尘慢慢睁开了眼,强光照着眼睛,模糊、不舒服。 隐约看到叫她的人是刘翠丽。 刘小尘模模糊糊地从床头抓起震动的手机,粗粗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顾莉雅。用被子蒙着头接起电话,“喂!莉雅!” “还没睡醒呢?还是已经睡下了?” “嗯?这会儿几点了?”说着,刘小尘再看一眼手机,看清时间后,惊讶道:“都9点了?” “看来你睡一天了。我打电话是想问你,今晚我能睡你房间吗?” “什么你房间?”刘小尘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以为自己听错了,复问。 “哦,是这样的。今天晚上,左老师请我吃饭,因为雪大路滑,左老师不方便开车送我回去。所以今晚我要住左老师家,我想住你房间,可以吗?” 刘小尘猛的一下拉开头上的被子,睁开眼睛直视房顶刺眼的白炽灯,清醒了一会儿,道:“你不是去参加服装展了吗?怎么跟左老师一起吃饭?” “哦,因为下雪服装展取消了。我准备回学校时,刚好接到左老师的信息,说要请我吃饭。我们这会儿刚吃完饭,因为雪大路滑,左老师不方便送我回去,说让我住他家。我怕你介意我睡你的房间,所以打电话问一下你。” “小尘,我用一下你的手机充电器,我的落我男朋友家了。”刘翠丽举着手机,突然大声问。 “莉雅,你等下啊,我给翠丽拿一下充电器。”说着,从床头抓起充电器,递给刘翠丽。 电话仍传来顾莉雅的声音,“翠丽回去了?” “嗯!莉雅……”刘小尘刚准备说话,又听到刘翠丽喊自己的名字。 “小尘,我用不了你的充电器,你的手机还是安卓的啊!我换苹果手机了。”说着,高高举起最新款的苹果手机,让刘小尘看。 刘翠丽的声音太大,刘小尘实在没办法不理,道:“我记得莉雅是苹果手机,我问问她有没有充电器啊!” “我书桌的抽屉有一个备用的。”顾莉雅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不等刘小尘问,便说了这句话。 刘小尘告诉刘翠丽后,才得空回复顾莉雅,道:“那不是我的房间,那是左老师的家。左老师留你住下,我怎么会介意。不过……” 顾莉雅不等刘小尘说完话,急急说了句:“我知道了,小尘。挂了啊!”随即,挂了电话。 刘小尘想说,“那个房间洗脸池的水龙头坏了,热水没法儿用。”话没说完,被打断。想发短信给顾莉雅,不料刘翠丽又喊她。 “小尘,给你充电器。”刘翠丽来到床边,边递充电器边说:“小尘,你看我刚做的美甲好看吗?” 刘小尘接充电器时看到了她闪闪发亮的美甲,光亮透明的底色镶了很多大小不一的彩色水钻,灯光下熠熠生辉,确实很漂亮。 “真好看!”刘小尘忘了回信息,称赞道。 刘翠丽站在床边,把另一只手也伸给刘小尘看,“这是我男朋友花钱带我去做的。” “我听莉雅说了,你交男朋友了。” “嗯!还有这个金项链也是我男朋友送我的。”说着,刘翠丽踮脚举起脖子上细细闪闪的金项链,“还有我现在用的苹果手机,也是我男朋友送我的。” 刘小尘这会儿终于明白,刚才刘翠丽那么着急借她充电器的原因。只是疑惑,道:“他为什么要送你那么多贵重东西?” “因为他爱我啊,男人爱你,就会愿意给你花钱。”刘翠丽非常自豪地说。 听到这句话,刘小尘来不及思索就本能地皱眉,想开口说什么,但意识到自己从没谈过恋爱,刘小尘无力反驳。 想到母亲从小教育自己,不要占任何人的便宜,别人对你三分好,你要还五分给对方。照这么说的话,刘翠丽得对他男朋友多好,才得到对方这么多贵重礼物? “我上趟厕所。”刘小尘不想跟刘翠丽讨论这些,下床,上厕所,洗漱。想趁着没熄灯前,看会儿书。 但是刘小尘刚坐回床上,准备看书。刘翠丽接起了电话,她戴着耳机,旁若无人地说话,夸张地大笑。刘小尘看不进去,也不好不让她讲电话,毕竟宿舍不是看书的地方。 下定决心,明天无论如何要去图书馆。 再喝一杯热水,吃感冒药,早点休息,早日康复也是好的。但是刘小尘没想到的是,刘翠丽居然这么能讲电话。熄灯后一点都没挂电话的意思,依旧说得热烈。 吃完感冒药,刘小尘有些犯困,想睡觉。但是黑夜里刘翠丽的声音越发清晰刺耳,刘小尘听了会儿她讲的话,都是些撒娇、卖萌的话。不想听,戴了耳机听音乐,不是英语。 白白浪费了一天时间,很困乏但睡不着,心里实在烦乱。得听音乐安抚。 马克西姆的《出埃及记》,刘小尘都差点忘了手机下载了这首歌。在音乐会现场听到,深受震撼,下载了这首曲子。但只听了两三天,便只顾着听英语了,忘了这首曲子。 再次听到这首曲子,依旧感受到深深的力量,虽然音乐声大,心却慢慢安静下来。刚才跟顾莉雅通电话时,刚刚冒出的疑问来不及问,因为刘翠丽被打断了。这会儿重新跳出来。 左老师那么忙,他为什么要请顾莉雅吃饭? 他们在哪儿吃饭? 妍妍不喜欢陌生人在家,她能适应顾莉雅在家吗? …… 第55章 生命难得 左坤民带着孩子们,从礼堂出来后。找到了李智明夫妇,把左妍和左续委托他们照顾。 李木子的妈妈温晓柔,道:“小小哪儿去了?刚才演出的时候,我还在观众席看到她了。” “跟同学聚餐了,她快期末考试了,我让她休息三天。晓柔,这几天,麻烦你照顾小续和妍妍。” 温晓柔笑道:“没什么麻烦的,反正你也知道,孩子们跟我在一起就是阿姨照顾,肯定没小小照顾得仔细。” 左坤民轻挥手,道:“我有事先走了。” 李智明疑问:“坤民,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得现在去做,大过节的,不能跟我们一起吃个团圆饭?” “你不用知道!”左坤民冷冰冰地说,接着用命令的口吻道:“明天早上你来我家,我有话跟你说。”说完,不等李智明开口,转身快步离开。 吃药也不管用,胃绞痛难忍,冷汗直冒,头痛欲裂,感觉脑袋快要炸裂。 左坤民一回到车上,便命赵师傅马上开车回家,路上打电话给杨医生,简单描述现在的病情,让杨医生尽快过来。 到家。左坤民已疼得迷迷糊糊,走路都不稳了。赵师傅扶着左坤民上楼,帮他脱下羽绒服,西服外套,才看到他衬衫早已被汗水浸湿,浑身颤抖。 赵师傅跟随左坤民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如此难受。扶左坤民在卧室床上躺下后,打电话催促杨医生。不放心左坤民一个人在家,一直在身边照顾。拿毛巾擦汗,倒热水,扶他坐起来喝水,直到杨医生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左坤民明显感到脑子里有个混重的凝块散开了,终于不被这种汹涌的疼痛完全压制,恢复了一些理智和气力。 睁开眼,看到杨医生正手捏着细长的银针,聚精会神地往他的头上扎。 “杨医生,我这是怎么了?”左坤民虚弱无力地问。 杨医生边扎针边说:“左先生,你思虑过多,悲伤过重,气血凝滞,肺、脾、心、肝等脏腑气滞郁结,我刚刚用针灸帮你化开些。” 左坤民急语:“我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突然这样了?明天我还有重要会议,今晚能治好吗?” 杨医生手里捏着银针,正准备扎下,突然收手。定定地看着左坤民,非常严肃地说:“你是人,不是机器!我是医生,不是神仙。” 空气静默,杨医生坚硬的目光对峙着左坤民焦虑的神色。好一会儿左坤民才冷静下来,淡淡地问:“杨医生,下次治疗是什么时间?” “明天早上。”杨医生说完这句话,恢复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捏着闪闪银针,凝神找看头上的穴位,然后轻慢肯定地扎下去。 左坤民闭眼,不觉轻叹口气。 杨医生又叹口气,道:“生命难得易失,世人却极少真正珍视自己的生命。我之所以宁愿做医学研究而不愿行医,是因为我知道世间大多人的大多数病,根源大多来自于自心。不惜福、不满足、不自重、颠倒梦想。心理不改变,病白治,根不除,复生长。” 说完,杨医生拔下所有银针,给左坤民打点滴,在注射器上安装监测仪,如果输液管不流畅、药用完了等各种故障出现,监测仪都会发出警报。 “左先生,需要换的药在这儿放着。”杨医生说着,抬手腕看了一眼手表,道:“大概10点左右,第一袋药输完,12点左右输完最后一袋,需要你自己更换。明天早上我过来,再给你针灸,打点滴,口服药,熬好的中药也给你带过来。” “一共要治几次?” “最少三次,明天一上午,后天晚上这个时间我再给你治。中西医方法我都用了,时间安排上也是极限了。中间空的时间,在保证基本饮食睡眠的情况下,你可以工作。” 左坤民诚挚地说,“谢谢您,杨医生!” 杨医生拎起医药箱,道:“左先生,我再多说一句,你现在生病,身边应该有个人照顾你。” 听到这句话,左坤民沉默一会儿,道:“明早有阿姨来。” 母亲、妻子、孩子、公司、八五钢铁厂、蓝总……许许多多的事情、疑问,如雨点般密集,不停地敲击着左坤民的大脑。左坤民控制不住地想这些。 也许因为身体不舒服,也许因为思虑太多,左坤民睡不踏实。 中间几次醒来,看液体袋还剩多少。自己换药时,因为扎针的手太用力,有点回血。口渴想喝水,手边没有。最后半袋药时,想上厕所,想到洗手间没有挂药的地方,只得忍着。 这场病痛像汹涌磅礴的海浪,迅疾、残暴、破坏力极强。原来人跟海浪对峙后,认知到自己的脆弱、无力,才是真正的荒凉。 闹钟准时响了,左坤民关掉,睁眼呆望着天花板。胃不痛、头也不疼了,只是身上的力量像是被人抽去,懒懒的不想动。 静躺着,想到今天上午计划要开的会,没有看完的八五人员岗位资料……人不能陷在这种虚弱无力之中,应该极尽所能地向前。 起床,脱下皱巴巴的衬衣、西裤,洗澡,换一身干净、舒服的居家服,冲一杯咖啡喝下,然后去书房,打开文件来看。做这些事时,比平时吃力、费时,但总算行动起来了。 刚看没一会儿,听到厨房有动静,想是张姨来做饭了。还没告诉她两个孩子不在,怕张姨做多了饭浪费,于是起身去厨房。 路过餐厅时,看到餐桌上的饭菜,心里略过一丝忧伤。 “张姨,孩子们在李太太家,小小也不在。你只做我的那份早餐就好。” “好的,左先生,您想吃什么?” 左坤民想了会儿,这么多年了,张姨做的食物,都是母亲喜欢的口味,寡淡无味,道:“都可以。”转身时又看到餐桌上的食物,道:“张姨,桌上的饭菜是昨晚做的,都没动筷子。您喜欢吃的话可以打包带走,不喜欢的话就丢掉吧。” 天已大亮,左坤民路过客厅时,看到落地窗外漫天雪花飞舞。站定,看了会儿,突然想起上次的心里一悸,想起她身上清凉的薄荷味,想起她煮的热汤面…… 虽然好,但不可以。那一悸来源于她,应归于她。她应该跟同龄男生在一起,赏雪,玩闹,轻松开心。 想着,左坤民摇头哂笑,快步向书房走去。 刚到书房没一会儿,李智明敲门进来。 “你看下这些资料。”左坤民说着,把一叠资料递给李智明,接着说:“今天我去不了公司。今天的会议你代我参加,会议纪要做好发我。今天的会议安排,我发你邮件了,其他参会人员,小冯会通知。” 李智明看到资料的封皮写着‘八五钢铁厂收购策划书’,不可置信地快速翻看里面的内容,匆匆晃看了几眼,把资料往桌上一甩,道:“我不同意!左坤民,我不同意你做这件事。” 左坤民坐回书桌前,淡淡道:“李智明,请你明白,我们不仅是朋友,我还是你的老板。我不是跟你商量这件事要不要做,而是需要你配合我完成这件事。” 李智明愣了一下,有些震惊地看着左坤民。 “智明,我现在没有时间和精力跟你解释缘由。”左坤民说着站起来,走近李智明,一只手搭在他肩上,道:“你了解我的,想要做什么事,谁都拦不住我。我知道做这件事面临的压力,我希望你能像过去一样,抛开理性,支持我、配合我。” 刚说完这番话,大门的门铃再次响起。左坤民知道,应该是杨医生来了,出去迎接。 第56章 静静静坐 杨医生拎着医药箱、大包小包的药物进来。 李智明见此,这才认真地看左坤民,行动无力,说话时虚弱,脸色差。突然明白,他昨晚为什么急着离开。 李智明抱着一堆资料,恭敬道:“杨医生,请问他怎么了?” “昨晚难受得不省人事,看样子今天能正常活动了。但还需治疗和休息,否则再犯病,得在医院呆一段时间。” “杨医生,麻烦您好好治治他。”李智明刻意把‘治治他’说得很重。 李智明斜一眼左坤民,道:“我走了,会议纪要我会尽快发你。好好在家休息,配合杨医生治疗。”然后在他肩上拍两下,道:“左坤民,我希望你能像过去一样,有什么事都跟我说一声,不要自己硬扛。”说完,大步离开。 针灸前,杨医生给左坤民把脉,把完脉道:“你昨晚没睡好,又想了很多,是吗?” “嗯!”左坤民轻点头,道:“我经常无法控制我的思绪,焦虑、不安。” “左先生,我现在给你针灸,时间大概是一个小时。在此过程中你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睛,只是感受你的呼吸,每呼吸一次,数一个数,如此累加数你的呼吸。如果冒出别的想法,没关系,不要责怪自己。想到呼吸了,再把注意力拉回来,继续数呼吸。” 左坤民郑重地点头,道:“好!我听您的。” 在杨医生打开医药箱,取工具的时候。左坤民拿着手机快速浏览信息,未接电话、未读信息、新发的邮件……粗粗浏览一遍,看是否有重要的、必须立马处理的信息。 正查看信息时,突然有一个陌生号发来信息,左坤民误点进去,看到。 左老师,我是顾莉雅。我看到小尘回宿舍了,您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我没什么事儿,可以过去。 “左先生,如果有什么重要信息,请尽快处理,三分钟后,我要开始针灸了。这期间,麻烦你手机设静音。”杨医生一面打开装银针的布包,一面说。 左坤民匆匆回顾莉雅的信息:我在家,你过来吧! 随即手机设静音放床头柜上,平躺在大床上。杨医生开始针灸,左坤民闭上眼睛。 “左先生,请你一定要听我的话,按我刚才说的做,数呼吸。针灸完,我会再给你把脉,你是否按我说的做,我能从脉相中能看出来。” 左坤民正想,八五钢铁厂人员配置问题还没解决,想趁这会儿理顺一下,如果有多余的时间,再去关注呼吸。杨医生好像看透坏学生心思的老师,说出这番话。 “如果你没按我说的做,治疗次数可能还要增加两三次。”杨医生肯定地说完,扎下第一针。 还是乖乖听老师话吧!暂时放下工作。 左坤民刚开始数呼吸的时候,数不到五个,就控制不住地想别的事。八五钢铁厂、发给顾莉雅的信息、刘小尘和张诚就、大雪……意识到走神儿了,应该关注呼吸,就再次认真感受呼吸,继续数。如此反反复复,直到慢慢睡着。 睡醒,睁开眼看到屋内寂静无人,只有头顶悬挂的半袋药液在慢悠悠滴答。感觉好像睡了很久很久,此刻身心轻盈,内心平静、安详。 ‘咯吱’门响,轻缓的脚步声传来,左坤民扭头看过去,果然是杨医生。 “杨医生,您还在?” 杨医生含笑走来,道:“我还没检查你脉象呢!” 左坤民笑笑,乖巧地把胳膊伸出来,主动让杨医生把脉。 杨医生并没把脉,在床边的木椅上坐下,笑道:“我知道你按我说的做了,跟我说说你的感受。” “刚开始数呼吸有点困难,总是胡思乱想。后来能够数的数量越来越多,身心和呼吸好像都慢下来了。不知不觉睡着,觉得好像睡了很久。现在身心轻盈,没有烦躁不安,而是平静安详。这种感受特别像……”左坤民停下来,瞳孔突然警觉的凝缩,慢慢道:“特别像我跟一个人,呆在一起时的感觉。” “刚才让你数呼吸,其实就是我常跟你说的静坐。也叫冥想或打坐。我给你说过很多次,但我知道你跟静坐的缘分还没到。这次你能初尝它的好处,今后因为忙碌你大概不会坚持做。”杨医生娓娓道来,“你刚才说,跟一个人在一起也有这种感觉。如果那个人真的让你有这种心流状态,要珍惜跟那个人的缘分,有机会多跟她相处。” 左坤民想说什么话,敲门声再次响起,是张姨进来,端着一杯温水,道:“左先生,有个叫顾莉雅的小姑娘来找你,在楼下等着呢。” “跟她说我有客,忙完下去。” 张姨放下水杯,带门离开。杨医生站起来,道:“药刚好输完,我给你拔了针,我也要走了。” “谢谢您,杨医生!”左坤民诚恳道。 杨医生走后,左坤民拿起手机来看,李智明还没有发来会议纪要。其他常规的未处理信息,决定吃过午饭后,一起处理。再看顾莉雅的两条未读信息。 好的,左老师,我马上过去。 今天雪太大,出租车开得慢,又老堵车,我可能中午才能到你家。 第57章 一念之间 左坤民喝完那杯温水,上了趟洗手间,梳理杂乱的头发,然后下楼。脚步很慢,边走边想,一会儿该怎么跟顾莉雅说。 此刻清醒,左坤民自知,刚才那条信息是因一时冲动和脆弱。他知道顾莉雅对他有意,也知道这条短信发出去,她一定回来。 但此刻,左坤民做完冥想,心境一变,有些后悔发那条信息。 出众的财富、地位、才华、外形,左坤民都拥有,而且单身。少有不动心的女子,明里暗里向他表明心意的女人很多。 左坤民既可以佯装不知,不理不睬。也可以说句含糊不清的话,让对方挥之即来。 莫名想起刘小尘说的‘斗战胜佛’。感慨,真是一念魔,一念佛,是魔是佛,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左老师,你好!”顾莉雅急忙站起来,笑道:“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什么,你坐。”左坤民招呼顾莉雅坐下,道:“我还欠你一顿饭,今天我有时间,想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顾莉雅笑得像一朵开得灿烂的牡丹花,娇艳明媚,点头道:“我都可以!不过刚才阿姨说,你身体好像不太舒服,外面又下雪。我们就在家吃吧。” 左坤民抬手腕看表,道:“马上该吃午饭了,张姨煎的牛排不错,我家里也有不错的红酒,可以吗?” 因为左坤民的母亲喜欢吃牛排,张姨确实煎的很好吃。左坤民吃过很多餐厅的牛排,都没张姨做的好。母亲精心挑选的几套餐具,极其精美,红酒也是母亲收藏的高档红酒。 顾莉雅家境富裕,出入过不少高档餐厅,牛排、红酒、餐具都能识别出。 “左老师,你很有品味啊!”顾莉雅欣然赞叹,又小声嘀咕一句:“你是不是经常请女生在家吃牛排啊?” 左坤民面无表情的脸顿时沉下去,冷声道:“不是!” 左坤民说的是实话,自从有了孩子,他就一直跟母亲生活在一起,家里有两个孩子,他从不带女性回家。今天若不是推脱不了,家里又正好没人,他不会留顾莉雅在家吃牛排。 “对不起!左老师,我开玩笑的。”顾莉雅急忙歉疚,道:“我知道您不是那样的人。” 左坤民拿过顾莉雅面前空了的高脚杯,倒入三分之一,递给顾莉雅,又举起自己的酒杯主动跟她碰杯,道:“别多想,好好享受美酒、美味。” 两人碰杯各自饮下,左坤民抽一张纸巾擦嘴,道:“我吃好了,我还有工作要忙,你自己慢慢吃。” 顾莉雅紧张道:“左老师,你是不是嫌我多话,我不乱说了。” 左坤民已站起来,抿嘴笑道:“我胃不太舒服,吃不了太多。今天上午我在家针灸、打点滴,有很多工作还没做呢。” “嗯,你忙吧,不用管我。”顾莉雅重重地点头。 回到书房,左坤民喝了杯咖啡,便开始埋头工作。完善八五钢铁厂岗位配置,阅读邮件,回复邮件,重要的电话回复……左坤民把今天的工作处理的差不多时,看时间已经下午6点多钟,再看窗外,天已经黑的透透的了。 5点就结束所有会议了,怎么一封会议纪要都没发?左坤民打电话给李智明,刚响了一下,就被挂了。正当左坤民疑惑时,书房门铃响了,李智明抱着几个文件进来。 “内容太多,整理电子版再发你,怕你着急。各部门的反馈都在这儿。”李智明说着,把文件放在书桌上。 左坤民看看那厚厚一摞文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看来反对声很大啊!” “这么跟你说吧,今天的会议是吵完的,我现在的耳朵都快聋了。明天高层、股东的会议,是一场恶战,你做好心里准备。” “嗯!”左坤民说着,把下午处理的文件递给李智明,道:“你明天处理这些工作,我可能得在会议室泡一天。” “好!”李智明接过,声音突然一转,开玩笑道:“客厅沙发上,躺着的漂亮小姑娘是谁啊?” 左坤民凝眉一想,顾莉雅还没走? “小小的同学。” “来干嘛?怎么还睡家里了?” “我欠她一个人情,中午请她在家吃饭。我后来在书房工作,不知道她没走。” 李智明挑眉一笑,道:“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哦!你身体刚好点,明天还有恶战,注意精力分配。” 左坤民朝李智明背上一拍,道:“别瞎操心了,忙去吧。我吃口饭,要看这些资料了。” 第58章 雪后的清晨 下定决心去图书馆。 闹铃响时,宿舍还黑洞洞的。 刘小尘困乏无力,关掉闹铃,想自己生病了,应该好好休息,别逼自己了。但翻身时想到,仅有的三天休息时间,已睡了一天。还有一周期末考试,五门必修、三门选修,还没很多没复习呢。 刘小尘又定了半个小时的闹铃,手机再次震动时,天微亮。默数了十个数,慢悠悠地艰难起床。 洗漱、收拾东西时,刘小尘动作很轻。但十分钟内,听到刘翠丽发出七八声厌烦的‘啧’声,夸张地翻了四五次身。 临出门时,刘小尘犹豫要不要倒一杯红糖水,刘翠丽不耐烦道:“小尘,你能不能小点声。” 刘小尘毫不犹豫地拿了空杯出门。心想,你昨晚大声讲电话到凌晨2点多,怎么就不想别人要睡觉呢! 雪已停,空气冷冽。刘小尘一出宿舍楼,寒风迎面吹来,不觉打了两个喷嚏,缩着脖子向食堂走去。 路上,看到很多清洁工穿得厚厚肿肿的,嘴鼻喷着白色哈气,弯着腰,一刻不停地铲雪、扫雪,校园里的雪已清除了一大半。 到食堂,所有档口前都冒着白袅袅的一大团热气。偌大的食堂,学生不多。一有学生走近,各个档口便大声吆喝起来。 “又稠又香的小米粥” “滑滑嫩嫩的豆腐脑!” “正宗杭州小笼包!” …… 取来食堂消毒好的餐具,买了一碗豆腐脑,一颗五香茶叶蛋,两根油条。 刘小尘先咬了一口酥脆的油条,刚炸出来的油条,金黄、喷香,味道像爸妈做的。 吃着,想到小时候,每天早上都能吃到爸妈刚炸出来脆脆的油条,突然生出愧疚、心酸、悲痛。 记忆中,父母自开餐馆以来,每天凌晨四五点起床。此刻才明白,他们一定有生病、疲惫,不想起床的时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整整六七年,他们是怎么一日日坚持下来的? 积雪有人打扫,起床就有做好的饭菜,图书馆有暖气、明灯。这么好的条件,没有一样是自己付出劳动所得,应该感恩,好好学习。 在水房接了杯开水,隔着衣服贴在小腹上。摊开《国际贸易》,握一支笔,认真看。 比昨天状态好很多,但感冒症状仍明显,脑袋昏沉,打哈欠,流鼻涕。看一会儿,揉揉眼,抽一张纸巾擦擦鼻涕,掐自己一把,涂点清凉油,接着看。 中途实在困了,在桌上趴三五分钟,再起来看。 如此,直到忘了小腹上的水杯,‘吧嗒’一声滚落到地上。刘小尘捡水杯时,才看手腕上的表,竟已10点48分。 同时,看到手机上五个未接电话,两条未读短信,都是张诚就的,先看短信。 刘小土,看到信息后,立马给我回电话。 刘小土,我已经坐车往你学校去了,大概11点左右到。 刘小尘叹口气,收拾书本,看到课本已翻到了三分之一。心想,如果张诚就不来,今天上午能复习一半。收拾好书本,又大口喝了半杯温水,然后挎着帆布包出来,在走廊回电话。 “怎么了?”电话一接通,刘小尘直接问。 听筒那边先是沉默一会儿,然后有些哽咽的声音道:“在你们学校大门口等我,我还有十分就到。” 刘小尘喝完剩下的半杯水,又上了趟厕所,走向校门。 等了三分钟,看到张诚就沮丧着脸走来。他穿着加厚款的钴蓝色运动外套,黑色运动裤,白色运动鞋,瘦瘦高高、清爽、阳光,少年感十足。 “中午想吃什么?我请你。”刘小尘说。 张诚就沮丧着脸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了?” “你和雨婷吵架的事儿,几句话能说清吗?” 就近去了一家兰州拉面馆,张诚就要了一大碗毛细牛肉拉面,加了鸡蛋、豆皮、火腿。刘小尘要了一小碗毛细牛肉拉面,什么都没加。两人各自吃面,一言不发。 张诚就先吃完面,擦干净嘴,道:“刘小土,你吃碗面,都快把人家一盒纸巾用完了。感冒这么严重?” “嗯,昨天回到宿舍就感冒了。”刘小尘说着,又扯了一张纸巾擦鼻涕,放下筷子道:“欣欣和雨婷没感冒吧!” “欣欣我不知道,雨婷她好着呢,跟我吵架中气十足。” 刘小尘吸两下鼻子,郑重道:“来,说出你的故事。” “刘小土,你吃药没?”张诚就突然说。 “嗯?”刘小尘一时没反应过来。 “走,我陪你去诊所,赶快打点滴吧。”说着,张诚就已起身。 刘小尘坐着不动,道:“不用,一会儿你走了,我回宿舍吃药。” “吃药好得慢,你这次感冒太严重了。还有一天半你又要去左坤民家,妍妍体质弱,当心传染给她了。”张诚就说着,拽着刘小尘胳膊拉她起来。 中午学校卫生室,只有一个值班校医,两三个病人,都是拿药,只有刘小尘打点滴。很快扎上针,张诚就举着药袋,来到二楼的休息室。 一大间屋子,摆着七八张落漆的铁架床,白床单洗得快成透明状,床垫单薄,枕头凹瘪,但整齐、干净。 屋子里还有几张旧沙发,青草绿的沙发罩上铺着白纱巾,都洗得褪色、变形。老式刷红漆的桐木窗户,四四方方的小块玻璃,干净、透明,窗外覆雪的树枝看得清清楚楚。 屋子特别静谧,一进去就觉身心安宁。 “你坐沙发上,还是躺床上?”张诚就问。 刘小尘毫不犹豫地说:“床上。”她小腹还是胀痛,躺下会更舒服些。 张诚就把药袋挂在铁架上,刘小尘准备坐下时,张诚就喝令道:“别呢,等一下。” 只见张诚就从旁边床上,抱来枕头和被子。两个枕头摞一块,又将一床被子叠成床大小,铺上去。 “张诚就,一会儿校医看到,该骂我们了。” “这会儿又没人,有人用了,再给他们还回去就行了。”张诚就说着,已铺好,道:“躺下,看舒服吗?” 刘小尘脱鞋上床,并没躺下,枕头垫在床头,靠坐着,道:“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你和雨婷是怎么回事儿了吧?” 第59章 暧昧不清 “这次其实有点怪我。”张诚就说着,语气突然高涨道:“但她也不能每次都这样,动不动就把我电话、微信、qq都拉黑。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这么冷的天,总不能还让我在宿舍楼下冻几个小时,等她心软出来。小小,她总这样,我真的累了。”说着,眼圈泛红。 “怪你什么?”刘小尘现在每说一句话,感觉声音都闷在脑子里,很不舒服,尽量简洁地说。 “小小,你也知道,我经常参加各种活动,我们学校女生又多。我又高又帅,难免有很多女生追求我,但我都拒绝了。只有一个大二的学姐,是我们学生会副主席,对我很好、经常照顾我,我一直把她当姐姐。”说到这儿,张诚就犹豫了,看一眼刘小尘。 “你跟这个学姐怎么了?”刘小尘已听张诚就说了三年关于他的情感故事,对他的叙事节奏,了如指掌。 “但是昨天晚上,学姐突然约我吃饭,跟我表白。我婉拒了她,她很难过。我见她哭得那么伤心,就想抱抱她,安慰一下她。不想雨婷和她同学刚好也来这家饭店,看到了。我跟雨婷解释,她不听,我们大吵了一架,她又要跟我分手。”说到这儿,落下泪来,哽咽道:“我答应了。” 刘小尘沉默一会儿,看着张诚就,认真道:“在那个学姐没跟你表白前,你真的不知道她对你有意思吗?” 张诚就低下头,深呼吸,沉声道:“知道。但我不能因为人家对我好,我就不跟人家接触了。我们都是学生会的,需要经常一起做事。” “张诚就!”刘小尘郑重地喊了一声,道:“你说实话,你对那个学姐有好感吗?” 张诚就把头偏向一边,沉默良久,轻“嗯!”了一声。 ‘阿嚏!阿嚏!阿嚏!’刘小尘连打三个响亮的喷嚏,空荡荡屋子颤着回音。张诚就忙从口袋拿出纸巾,递给刘小尘。 刘小尘擦完鼻子,平缓下情绪,道:“张诚就,这次我没什么好说的。你需要想清楚自己的感情,自己做决定。这儿有校医,你回去吧。我困了,想睡会儿。”说完,把两个薄枕头摆正,准备躺下。 “小小,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来找你。”张诚就说着快哭出来了。 刘小尘撑着胳膊,准备躺下,又坐直。看着张诚就叹口气,道:“我想说,虽然是雨婷提的分手,但这次她肯定比你难过。”说完这句,犹豫一下,语气肯定道:“还有,在我看来,在你有女朋友的时候,在公众场合抱另一个女生,这么做不对。” 张诚就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刘小尘躺下后,腰酸背痛缓解,突然想起没定闹铃。手机在帆布包里,包在床尾铁栏挂着。懒得再起床,道:“张诚就,从包里帮我拿下手机。” “又要定闹铃?” “嗯!” 高中三年,张诚就深知她的习惯,只要睡觉就定闹铃,午睡不超过半小时。 “你睡吧,我不走,我帮你定。”说着,已从包里拿出手机,道:“手机密码还是你生日吧?” “嗯~”刘小尘闭眼回应,声音微弱。 或许是这屋子气氛安详,也或许刘小尘身体太需要睡眠了。一躺下,刘小尘就睡着啦,睡得深沉、舒服。直到听到张诚就喊她的名字。 “刘小土,刘小土,你醒醒!医生要下班了。” 刘小尘睁开眼,感觉头脑清醒多了,屋内光线昏暗,身边坐着张诚就,手上的针已拔。 “你别骂我啊,我看你实在太累,又病得这么严重,想让你多睡会儿。”张诚就说着,打了个哈欠,道:“一下午,为了给你看针,我都没睡,手机都快没电了。” 看到张诚就手里的手机,刘小尘坐起来道:“怎么又玩我手机?” “我晚上还得联系同学,去他那儿睡觉呢。我没拿充电器,怕手机没电,联系不上。”说着,把手机递给刘小尘。“放心吧,我就下载了个消消乐,不会让你手机卡,也耗不了多少流量。” 看到手机只有百分之三的电,提醒自动关机,刘小尘翻一个白眼给张诚就,道:“玩一下午手机,眼不会瞎嘛!”说着,下床,叠被子。 张诚就站起来,帮着一起收拾床铺,把另一床被子、枕头放回原来的床铺。下楼结账时,医生说张诚就已经付了。 “走,我请你吃饭。”刘小尘说。 “不用!我跟同学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明天上午,我再来找你。” 刘小尘看看将黑的夜色,道:“你明天早点回学校吧,不管做什么决定,找雨婷道个歉。我自己来输液就好,有校医。” “我还没想好。”张诚就一句未了,手机响了,看来电显示,道:“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吃了个卷饼、喝了杯豆浆,刘小尘就去图书馆了。休息得足够,身体舒服,学习效率很高,到10点钟图书馆关门的时候,《国际贸易》还有十几页就复习完了。回去路上心想,到了宿舍,再怎么样也要看完最后这几页。 到了宿舍门口,不见亮灯,但门开着。 刘小尘疑惑地推门进去,屋内悄然无声,随手打开灯。只见顾莉雅床铺,突然发出动静,她猛地将被子拉过头顶。 “对不起啊,莉雅,我不知道你睡了。”说着,刘小尘急忙回身关灯,准备打开手机灯,又想到手机已没电自动关机了。只得借着走廊照进的微弱灯光小心摸黑进去,隐隐听到抽泣声。 刘小尘站定在黑暗里,静听。 是从顾莉雅被子里传出来的抽泣声。眼睛已适应了昏暗的光线,静看顾莉雅的床位,只见被子随着她一颤一颤的。 刘小尘急忙放下帆布包,踩着梯子爬到顾莉雅床铺上,哭泣声听得更真切。轻拍她,紧张道:“莉雅,你怎么了?” 顾莉雅仍蒙着被子哭泣,一动不动。 “莉雅,你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刘小尘说着,声音不自觉地哽咽。 心想,这么漂亮、善良的女生,怎么也有哭得这么难过的时候。“莉雅,你不总说我们是一个宿舍的嘛,你总帮大家,说说什么事儿,看我能帮你嘛?。” 顾莉雅突然拉开被子,坐起来。昏暗的光线中,还是能看到她头发蓬脸,满脸泪痕,哽咽道:“小尘,你说,我是不是很漂亮,对人也好?” “嗯!嗯!嗯!”刘小尘猛烈地点头。 “那左老师为什么不喜欢我?”顾莉雅突然抓住刘小尘的肩膀,大声哭泣,道:“我从来没对一个人这样好,放下自尊、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可他为什么还这样对我?” 刘小尘脑袋‘嗡’的一声,顿时又像下午的时候,混乱一团。 第60章 欲拒还迎 李智明走后,左坤民粗粗地翻看了一下文件,今晚的工作量不少。深吸了两口气,拿起书桌上的咖啡杯,站起来,向外走去。 出了书房,看到顾莉雅躺在沙发上,蜷缩着身子,枕着抱枕,身上披盖着长款白色羽绒服,脸上妆容精致,睡容静美。 站看了一会儿,左坤民来到餐厅。 张姨正在擦橱柜,看到左坤民过来,张姨迎上来接过杯子,道:“左先生,还喝咖啡吗?晚上想吃什么?” “顾小姐一直在客厅睡觉?” 张姨看向客厅,道:“顾小姐刚睡着,下午一直戴着耳机看手机。” “浓咖啡,三明治,一会儿送我书房。”左坤民说罢,转身去客厅,坐在顾莉雅旁边的沙发,轻拍她的肩膀,喊:“顾莉雅,你醒醒。” 涂着金色珠光粉的眼皮缓慢睁开,浓长的睫毛忽闪两下,睁开一双明媚黑亮的眼睛。顾莉雅看到左坤民,立马笑着坐起来,白色羽绒服滑落,露出里面的大红色毛衣,笑道:“左老师。” “天黑了,我让张姨给你做点吃的,让司机送你回学校。你想吃什么?” 顾莉雅收住笑,转看窗外漆黑的夜色,道:“我还想吃张姨做的牛排,喝红酒。” 左坤民抬腕看手表,道:“好!我跟张姨说。大概8点半左右,我让司机在楼下等你。” “左老师!”顾莉雅急语,身体向前倾,道:“你能送我吗?” “不能!”左坤民肯定地说,顿了一下,道:“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正说着,张姨端着餐盘过来,问:“左先生,送书房,还是放这儿?” “顾小姐想吃牛排,喝红酒。今晚雪大,你做好就下班吧。”左坤民说完,站起来,接过张姨手里的餐盘,道:“我自己来。” “左老师。”顾莉雅跟着站起来,道:“不用让司机等我了,吃完,我自己打车回去。” 左坤民扭头看着顾莉雅,点头道:“好!”然后,端着餐盘大跨步走向书房。 书房门一关,左坤民松了口气,看着书桌上厚厚一摞文件,静定了一会儿。 大口吃完两块三明治,四五粒蓝莓,一口气喝下一杯浓苦的咖啡。从一摞文件中,挑出财务部的会议纪要,摊开文件,开始处理工作。 现金流量表,资产负债表,利润表……年度、半年、季度、月度表。一张张表格翻看过去,又对比着八五钢铁厂的财务报表,在一张草稿纸上,列出两者的数据。 用桌上的计算机,算出新的数据,誊写在新的草稿纸上。然后,看着新算出来的数据,凝神思考。 资金足够支持八五钢铁厂的收购,只是占用的流动资金大,这部分资金一年内没有投资回报,今后的回报率也不高。 有资金,有能力做,也可以盈利,只是股东看到这些数据,会激烈抗议。左坤民预想着他们的声音、面容。 当当的敲门声响,左坤民道:“请进。” 张姨端一杯清水进来,道:“左先生,该吃药了。” “谢谢!”左坤民接过杯子,顺便看了眼手表,已经快8点了,道:“顾小姐走了吗?” “没!顾小姐正在吃晚饭,牛排最少要腌半小时,刚煎好没一会儿。” “我知道了,张姨,您下班吧。” “左先生,明天早上做几个人的早餐?” 左坤民咕咚咽下两口热水,放下水杯,道:“您明天早上不用过来了,休息一天吧。” 张姨走后,左坤民起身,从柜底下拿出药箱,数出杨医生开的药,吃下。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将刚才算出的数据,做成表格,发邮件。 忙完这些,再看时间,已8点半。左坤民拿空杯去餐厅倒水。 径直走向餐厅,看到顾莉雅仍坐在餐桌,举着高脚杯在喝红酒,面前的餐盘空了,白皙的皮肤,脸颊微红。 “少喝点,女孩子醉酒独自坐车危险。”左坤民边说,边倒水。 “既然怕我危险,那我今晚留下,可以吗?” 水杯刚满,手轻抖一下,杯内清水随之轻微晃荡。 左坤民慢慢抬头,与顾莉雅直勾勾的目光相撞。左坤民从容举起水杯,喝一小口,缓慢道:“楼上都是我家人的房间,楼下只有一间客房,小小住着呢。” “我打电话问小尘。”顾莉雅说着,抓起餐桌上的手机,就要拨打。 左坤民拿着水杯,转身就走,急步到书房,咕咚咕咚大口喝完一杯热水,玻璃杯郑重有声地落在桌上。 随便从文件堆里抽出一个文件夹,低头翻看起来。听到隔壁客房传来开门、关门声。 市场部的会议纪要,东北八家钢厂的市场调查报告,三家国企,五家私企。只有两家中型私企有微薄效益,其他几家近三年都是亏损状态,卖价经常低于市场价。 共同的问题:市场需求萎缩,生产效率低,现金流差,坏账率高,管理制度落后……一点好都看不到。 草稿纸上,潦草地写着几点总结,关键数据。左坤民凝眉深思,想这些要点怎么表达合适?听到隔壁客房再次传来‘咯吱’的开门声。 左坤民屏息静听,脚步声靠近书房。 万籁俱寂。 片刻,‘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左坤民把目光从书房门移目向书桌,草稿纸摆正,打开笔记本,敲击键盘,将纸上的字敲进电脑。 “请进。” 随着门开,脚步声,水果般甜糯的香味传来。 “左老师,我能借本书看吗?” 左坤民仍快速敲击键盘,头也不抬地说:“好。” 空气中密集的震响着‘噼啪’的键盘声,无形的香味越来越浓烈。 “左老师,你能帮我拿下这本书吗?我够不着。” 随着这句话,‘噼啪’声嘎然而止。 “好!”左坤民将笔记本电脑缓慢合上,从容站起,两步就到了书架前。看到顾莉雅光腿穿着白色男衬衫,射灯照耀下,里面黑色的内衣清晰可见。 “哪本书?” 顾莉雅踮脚,伸长胳膊指着高处书架,衬衫衣领滑落,露出一侧的白皙肩膀和黑色内衣带,道:“《梵高手稿》。” 左坤民轻轻一抬胳膊,便够到了那本书,书刚抽出一半。突然冰凉的身体贴向他,两条细长的胳膊环抱着他的胸腔,甜香逼近。 “我都主动到这个程度了,你还要我怎样?”顾莉雅带着哭腔道。 书悬在架上,左坤民慢慢收回手。一低头,看到顾莉雅闪着一双泪目凝看着他,素颜,只涂着红唇。半湿的头发胡乱地盘起。 “我的状态你看到了,很忙,没时间谈恋爱。” 顾莉雅摇头,眼泪随之滴落,“就像今天一样,只要你需要我,我可以抛下一切出现。我可以一整天,等你片刻的时间。” “电话里怎么跟小小说的?” “放心,我懂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说完,顾莉雅踮脚够左坤民正欲张开的唇。 左坤民头向旁一偏,躲过去,眼神避开顾莉雅的直视。 ‘叮咚、叮咚、叮咚.....‘门铃突然急促地响起。 “我出去看一。”左坤民不冷不淡地说完这句话,扒拉开顾莉雅的手,大步向门口走去。 第61章 钻石感情 出了书房,左坤民一面向大门走去,一面整理衣衫,一开门,果然是李智明,穿着灰色格子睡衣。 “什么事?这么着急?”左坤民站在门口,不动声色道。 李智明向屋内瞥看了一眼,道:“那小姑娘没走?” “嗯!”左坤民轻应。 “刚才晓柔跟我说,午休的时候,她去厨房找水果吃。看到妍妍一个人在阳台,对着一棵绿植流泪。晓柔问妍妍怎么了。她说,想回自己的家,想小小老师。” 左坤民静站着,不说话,眼有悲色。 李智明接着说:“你我都是做父亲的,我们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极少有人真心爱我们的孩子,更难得的是孩子也喜欢。我记得你说过,那小姑娘是小小同学。” “我知道了。”左坤民点头说。 “杨医生说,明天晚上你还要再治疗一次。我让晓柔跟小小联系,让小小明天来照顾你吧。” “不用!”左坤民肯定地否决,道:“我自己联系就好。”说着,拍拍李智明的肩膀。 “早点休息。”李智明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 轻轻关上门后,左坤民坐在门口换鞋的凳子上。两手交握在一起,塌腰垂肩,静静望着书房门。 大概一分钟后,左坤民站起来,肯定地走向楼梯,一步两个台阶,很快来到二楼,径直进到第一个房间,一进去就把门反锁,那是他的卧室。 洗冷水澡,身体和大脑慢慢冷却下来。 肉身的欲望如此直接,难以自控。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欲望很难实现。但对于左坤民来说,想满足欲望毫不费力。真正难的是克制欲望。 可是,为什么要克制欲望?没有妻子,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你情我愿。 想起那次雨夜在车上,刘小尘说的关于欲望的看法。要止欲,得知欲。 一心一意只对一个人好。对任何人只有性不动情。左坤民都体验过。经历过种种后,左坤民已明白,一心一意的情感和滥情,有着本质的不同。 前者如同钻石,能量是凝聚的,质地纯洁,发出的光泽闪闪动人,能带给彼此真正的力量。如钻石般的情感,美丽,极其稀少,非常珍贵。 而滥情如同随处可见的煤炭,易燃、易耗、转瞬即逝。是的,煤炭般的情感在燃烧时,也有光和热。但极其短暂,快燃快灭。过后是能量的消耗,彼此化为灰烬,黯淡、荒凉、无力。 左坤民曾经拥有过一颗钻石,但已丢失。此生有幸,又遇到一颗钻石。想要拥有,但须花气力挖掘、磨砺,克服欲望,保持耐心。 想清楚后,下定决心不再下楼。发信息给顾莉雅:早点休息,明天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发完信息后,不等回信,设了静音,上床睡觉。没再听到敲门声。 第二天一大早,左坤民在卧室洗漱好,天还没亮就出门了。书房、书桌上的文件,让李智明去拿。 开会前半个小时,李智明才拿着文件来到左坤民办公室。 “你可以再晚点儿,这样就不用开会了。”左坤民有些不悦地说。 李智明放文件时,叹口气道:“那小姑娘对你很执着啊!我去你书房的时候,那小姑娘还在。” 左坤民刚拿过文件来看,听到这话,抬眼看李智明,道:“她怎么样了?” 李智明摇摇头,“很可怜的样子。穿着薄衬衫、泪流满面。毕竟是年轻小姑娘,这么漂亮,可能第一次被这么晾,伤得不轻。我让晓柔去安抚她了,我刚才到公司的时候,晓柔给我发信息,说这会儿刚让赵师傅送走。” “我知道了。”左坤民说着,把手里的文件往办公桌上一甩,道:“今天的会议,是场恶战啊!” 如左坤民所料,股东们一听说收购八五钢铁厂这个项目,纷纷拍桌子跳脚,一人脸红耳赤地嚷道:“我坚决不同意,如果收购,我就撤股。” “好!”左坤民冷声应道,然后转身对身边的冯助理说:“小冯,你统计一下,哪位股东撤股,让财务部尽快办理相关手续。” 一听左坤民要动真格的,撤股这样的话没人再说。转而群起攻击左坤民,说话态度蛮横,语言粗劣,喋喋不休。内容无非是:只为一己私利,个人情怀,对股东不负责。 会议持续到下午2点钟,左坤民很少说话,听他们一个个发泄般的发言。 末了,左坤民冷静道:“你们这些大股东,过去几年,初唐给你们分的红,哪个不是多到这辈子都花不完。为什么不能近两年少分点钱,让一些无可奈何的底层人民有条活路!” 一位年长的大股东,冷哼一声,不屑道:“放心吧,这个社会要饭也饿不死人。” 一直冷静的左坤民,突然拍桌而起,指着那位年长的股东,厉声道:“知道为富不仁是什么意思吗?你这么大年纪了,也是有孩子的人,就没想过给子孙积点福德吗?”说完,左坤民扬长而去。 左坤民径直去办公室,李智明和冯助理都紧跟进来。 “小冯,去给董事长准备饭菜和水。”李智明吩咐。 小冯应声:“好,我马上。”旋即出去。 “杨医生说了,你现在不宜动气。一会儿吃点东西,休息会儿,吃药。然后早点回家治疗吧,高层的会我来替你开,晚上我把会议纪要带给你。”李智明说着,走近左坤民。 左坤民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灰蒙蒙的天,道:“智明,你说,‘达则兼济天下’,真的只是一句理想的口号吗?” “昨天早上跟你吵完,我就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和界限。”李智明说着,靠站在左坤民旁边,看着他说:“很少有人能像我们这样,既是朋友又是上下级,十几年相处融洽。我想,之所以能如此,主要是因为你身上有我真心敬佩的地方,我心甘情愿追随你,任你差遣。所以,坤民,尽管做自己。不管别人怎样,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 左坤民移目看向李智明,想起昨天早上的话,冲动愤怒下的话语真伤人,心生愧疚,刚准备说什么,小冯敲门进来,端着饭菜。 “董事长,您的饭菜好了。” “好,你先出去吧。”左坤民边说,边去拿衣架上的风衣,准备外出的样子。 李智明急问:“左坤民,你不吃饭,又要干嘛去?” “这饭我不想吃,你吃吧。”左坤民边说边穿风衣,道:“下午好好替我开会,晚上人不用过来,把会议纪要发我电子邮件就好。” “哦~”李智明意味深长地拉长这个字,恍然一笑,道:“你这到底是去治病,还是去吃小小做的饭?” 左坤民笑笑不语,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手机响了好一会儿,走到了公司前台,才被接起。 “你好!左老师。”是一个男声低压着音。 左坤民疑惑地皱眉,快速把手机拿下来,看手机屏幕,的确是‘小小’两个字,再次举到耳边,道:“你哪位?” “我是张诚就。” “小小呢?”左坤民站在电梯前,等电梯。 “在我旁边睡觉呢。” 左坤民顿觉心如重物压着,电梯门“叮”的一下开了,里面的人纷纷躬身道:“董事长好!” 没回应任何人,挂了手机,木直地上了电梯。电梯门一关,心跳突然加快,呼吸短促,熟悉的、汹涌的疼痛,再次不可抗拒的袭来。 第62章 不辜不负 顾莉雅哭了很久,刘小尘始终一言不发地坐在她的身边,给她递纸巾,擦泪,轻轻拍她的后背。 顾莉雅什么也不说,只是不住地流泪。 直到顾莉雅哭累了,睡着。刘小尘才下床,腿麻,摸黑上自己的床铺。 手机充电,开机,已凌晨1点钟。有张诚就的问候短信,简短回复,不洗不漱,脱衣睡下。 6点的闹铃一响,刘小尘就起床了,简单洗漱。穿上厚衣,拿着饭盒到食堂,自己吃过早饭,又买了一份早餐:馄饨,茶叶蛋,小笼包。回宿舍。 早餐放桌上,来到顾莉雅床边,轻推她的肩膀,道:“莉雅,起床,吃早饭啦。” 顾莉雅翻身睁眼,一双漂亮的眼睛仍肿着,呢喃道:“我不想吃。” “再怎么着人也得吃饭,我听你鼻音这么重,应该感冒了。吃完早饭,穿好衣服,我带你去咱们学校诊所看看。”刘小尘一面说,一面打开餐盒,鲜香的馄饨味飘散。 闻到饭香,顾莉雅有了食欲。她昨天一整天没吃饭,又哭了很久,确实饿了。刘小尘一再劝说,顾莉雅终于下床吃饭。 顾莉雅吃饭时,刘小尘上厕所,收拾宿舍卫生,叠顾莉雅的被子。 “小尘,你别收我被子啊,我一会儿还躺呢。”顾莉雅劝阻。 刘小尘并不停手,边叠被子边说:“一会儿先跟我去诊所,让校医看看,没事儿你再回来。我昨天在诊所输液的时候,医生说不同原因导致的感冒,用药都不一样。”说着,已叠好了被子,顺着梯子往下爬。 “小尘!”顾莉雅突然郑重地喊一声,然后看着刘小尘,问:“你为什么不问我,跟左老师发生了什么?” 刘小尘转身看着顾莉雅,淡然一笑,道:“你们都是成年人,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选择,尊重自己内心就好。我为什么要知道呢?” “你不好奇?”顾莉雅反问。 刘小尘垂手笑道:“我有一个男生朋友,特别重感情,经常为情爱伤心哭泣。他每次跟女朋友吵架,就找我倾述。我就默默倾听,认真给他分析,从理性角度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但后来我发现,不管我说什么,他仍按自己的意愿来。哪怕没理智,明显是错误的。从他身上我知道了,情感难自控,没有对错。都是一颗真心,一份赤诚。” 话音一落,顾莉雅随之落泪。 刘小尘不再说话,默默收拾书桌上的垃圾,把鸡蛋壳、纸巾、塑料袋等杂物,丢进垃圾桶。拿起筷、勺、饭盒,准备去洗。 “小尘,你喜欢左老师吗?”顾莉雅突然问。 刘小尘刚走两步,站定,也不回头,肯定道:“我敬重、欣赏左老师。”说罢,走向洗手池。 顾莉雅跟过去,站在水池边,问:“他那么优秀,我不相信你没动过心。” 空气中只有哗啦啦的流水声,刘小尘低着头,熟练、快速地洗着保温饭盒,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你也喜欢左老师,对不对?”顾莉雅追问。 此时,饭盒、碗、勺都洗干净了。刘小尘关掉水龙头,直起腰来,转身看着顾莉雅,神情定定地说:“你说的喜欢、动心,是想进一步发展成男女关系的占有吧。如果从这个层面上说,我没有。” “你回答得很含糊,我不懂。” 刘小尘凝神想了一下,道:“有的喜欢不能喜欢。比如你喜欢一瓶香水,可以随心所欲地购买。而我要经受良心折磨、道德批评、现实平衡等种种煎熬,这样的喜欢对我来说,痛苦远大于快乐,所以不能。”说着,红了眼眶。 “你刚才说,情感没有对错,都是一颗真心,一份赤诚。” “但情感应该有底线、原则、自尊、自我。”刘小尘说着,语气有些激动,略停一下后,道:“我那个男生朋友很招女生喜欢,在有女朋友的期间,很多女生追求他。给他下跪,哭求他,折一千多只纸鹤,主动献身。最后,她们不仅没得到情感,而且自伤。” 话音刚落,传来手机铃声,刘小尘从口袋摸出手机,见是张诚就的电话。也不接,抬眼看顾莉雅,将手上的水,轻轻弹她脸上,笑道:“别在这儿傻站着了,快去洗漱换衣,一会儿带你见一下我那个恋爱脑的男生朋友。” 刘小尘和顾莉雅一起在学校卫生所打点滴,张诚就陪着。 张诚就有自来熟的能力,三言两语就跟顾莉雅聊到了一起,两人热聊。 刘小尘戴着耳机,边听音乐,边复习功课。一上午听马克西姆的钢琴曲,《出埃及记》、《蝶蜂飞舞》、《克罗地亚狂想曲》,看《财经道德法规》。 中午三人一起吃饭,然后各自散去。张诚就回学校,顾莉雅回宿舍,刘小尘去图书馆。 元旦假期过完,第一天上课。 刘小尘上午有两节课,下午2点又要上课,还需再输一天液。不想太晚去左老师家,所以趁中午的时间,去诊所打点滴。 顾莉雅是美术系的,本学期最后一周,只有作业,没有课。但她不愿意一个人去打点滴,所以等刘小尘下课后,两人一起去的诊所。 时间紧,刘小尘顾不上在食堂吃午饭。只在食堂买了一个卷饼、一杯豆浆,带着来诊所。扎上针,来到二楼休息室才开始吃东西。 顾莉雅见状,道:“小尘,你干嘛把自己逼得这么紧,下午逃一节课,或者今天干脆别去左老师家了。看你现在,为了兼顾,饭吃不好,点滴调这么快,太自虐了。” 刘小尘咽下嘴里的食物,不以为然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说着,转目思忖,道:“小时候我家开饭店,我妈生病输液,都是坐在饭店门口的板凳上,左手扎着针,右手还在摘菜、算账,客人来了就招呼。” “小尘。”顾莉雅看着刘小尘,认真道:“你跟我以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你很有正能量,特别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有自己的思想和原则。” 刘小尘笑笑,道:“你家庭富裕,很少接触像我这样的底层人。我们这样的人,做事如果不实实在在地卖力气,做人不规矩点,生存都很难。” “不是这样的,我又不是在真空中长大的,我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比如刘翠丽,你们就完全不一样。” 刘小尘思索了一下,认真道:“我不比翠丽强,更不比她慧,我只是比她幸运。人如种子,成长受限于水、空气、土壤、风雨等。我如果跟翠丽一样,从小物质极其贫乏,无人教导,遭遇荆棘。也必然长出匮乏、邪见、畸形等。” “可你12岁就没有了父母。” “但我遇到了王老师,她给了我很好的物质生活,教我做人、做事。”说着,刘小尘突然泪目,温柔且肯定地说:“我不能辜负王老师对我的教导,不能辜负这份幸运。” …… 两人闲言碎语地聊着,彼此敞开心扉,说了很多心里话。 直到 1点多钟,又进来一个新病人,像老师的样子,很严肃。她们都不再说话,也有些困,各自闭眼休息。 刚静默几分钟,刘小尘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个陌生的北京号。怕影响顾莉雅和另一个病人休息,刘小尘很快接起电话。低声道:“你好,哪位?” “请问,是左妍家长吗?”一个粗重的男声。 一听左妍的名字,刘小尘立马坐起来,道:“我不是,但妍妍有什么事儿,您可以跟我说。” “我是左妍的体育老师。刚才上体育课跑步时,左妍咳嗽不止,吐了很多,鼻子也流了很多血。我们医务室已经帮孩子简单处理了,止住了血。但孩子还咳嗽,脸色不好,需要你们接回去进一步治疗。” “我知道了,老师,麻烦您照顾下孩子,我马上过去。”说着,刘小尘拔针,下床,穿外套。 “小尘,怎么了?”顾莉雅听到坐起来,急问。 刘小尘正拉羽绒服拉链,道:“妍妍咳嗽、呕吐、流鼻血,这会儿在学校医务室,我得过去。”说着,快速地铺整床被。 顾莉雅坐起,道:“别管这儿了,一会儿我帮你叠,你快去吧。” 刘小尘三五下收拾好床铺,拎起床头的帆布包,快步下楼。在前台把自己和顾莉雅的医药费都付了。然后一路小跑到校门口,径直上了一辆出租车。 第63章 跟我回家 平时公交、地铁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打车只要四十分钟。 刘小尘到校门口,班主任出来接,登记来访信息后,带刘小尘去学校的医务室。元旦这半个多月,班主任经常跟刘小尘接触,她们彼此认识。 一路上,刘小尘听班主任讲左妍的病情。得知,校医初步诊断,左妍患的是百日咳,据左妍自己说,她已咳了三四天。 “三四天?那学校应该知道,上体育课怎么还让妍妍跑步呢?”刘小尘问。 班主任回:“家长没跟学校报备。医生刚才问左妍病情时,孩子才说,她这几天都住在别人家,没机会跟家人说。” “咳嗽这么明显,看不出来吗?” “百日咳前期症状类似感冒,低热、流涕,且日轻夜重,家长不细心,孩子不说,很难发现。奔跑、受凉、哭吼时症状会加重,如果不是体育课症状明显,恐怕还发现不了。” “你们通知左妍爸爸了吗?” “我们先给左妍爸爸打的电话,没打通,左妍又说了你的号码。后来,左妍爸爸回了电话,他已知晓,这会儿正往学校赶呢。” 说话间,她们已来到了医务室。只见左妍病恹恹的歪坐在铁架床上,断断续续地嗽咳,脸憋得胀红。 “妍妍,你怎么样了?”刘小尘快步过去,侧坐在病床边,一下下轻拍左妍后背。 “小小老师,我想回……家。”一句话没说完,左妍又咳起来。 “好。”刘小尘手捋左妍后背,同时扭头问班主任,道:“请问张老师,左妍爸爸快来了吗?如果……” 话没说完,突响几下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病房门推开,左坤民大跨步地进来,一身黑色西装外敞怀罩一件长款黑色羽绒服。 刘小尘立马站起来,一脸欣喜地看着左坤民,恭敬道:“左老师!” 左坤民没回应刘小尘,甚至都没看她一眼,像是她这个人不存在似的,径直到左妍病床前,道:“妍妍,爸爸接你回家。” 刘小尘只当左坤民着急,往旁边靠站,问班主任孩子的书包、外套在哪儿? 班主任从病房内的一组铁皮柜内,拿出左妍的书包和外套,递给刘小尘,并嘱咐孩子好好休息、安心治病之类的话。 刘小尘把书包放床尾,拿着外套到床边,左妍已下床,主动伸胳膊要穿外套。左坤民突然从刘小尘手中一把夺过衣服,冷冰冰道:“你回学校吧,我带妍妍回家。” 刘小尘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道:“我现在没课,明天上午10点才上课,妍妍现在生病,需要人照顾。” “不需要你照顾。”左坤民冷硬地说,此时已帮左妍穿好了外套,声音高了几分,道:“我让你走,没听懂吗?” “好~”刘小尘哽咽地说完这个字,一转身,眼泪就流下来了。 “小小老师!”左妍快跑两步,抱住刘小尘,带着哭腔道:“你不要走,不要走,跟我们一起回家吧!”说着,左妍又剧烈地咳起来,并伴有干呕。 刘小尘急忙蹲下来,拍左妍的后背。左坤民、班主任、医生都急忙围过来。 医生有些生气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别当着孩子面闹。孩子一哭吼,咳嗽就会加重。” 刘小尘听到这话,站起来,看着左坤民,颤声道:“左老师,我哪里做得不好,您跟我说,我一定改。”说着,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忙用手背擦泪。 左坤民突然看到刘小尘脸上蹭过的地方,都是血水,又见她手背、浅蓝色羽绒服、米色毛衣袖口都有鲜红的血迹,紧张道:“小小,你怎么了,哪儿受伤了,怎么这么多血?” 刘小尘低头一看手背、衣、袖,想起拔针匆忙,没来得及按针孔止血,冬天衣服又厚又长,盖着手,她自己都没发现流了这么多血。 “没事。”刘小尘轻轻摇头。 校医见状,忙带刘小尘到诊台处理。撕掉手背上被血浸染的医用胶带,用镊子夹着蘸满酒精的棉花,擦拭手背上的血迹,直至擦干净手背,清晰露出三个针孔和一片淤青。 “诺,脸也擦擦。”左坤民轻声说,手里举着一张纸巾,递在刘小尘面前。 “谢谢!”刘小尘接过纸巾,擦脸。 “拿好东西,跟我回家。” 左坤民竖抱着左妍大步走,刘小尘拿着左妍的书包跟在后面。 第64章 回家治病 上车后,刘小尘在后座怀抱着左妍,左妍依偎在刘小尘怀里安睡。左坤民在前面稳稳开车,彼此不发一言。 到家后,刚放左妍在客厅沙发上躺下,敲门声响起。 张姨开门,是杨医生到了。 杨医生给左妍把脉,看舌苔,检查眼睛,又用听诊器听左妍胸腹,然后问:“妍妍,你嗓子疼了几天?咳嗽时胸腔疼了几日?每天晚上咳多久?” “嗓子疼了三天。前天晚上咳嗽时,胸腔才疼。我后半夜咳嗽多,差不多半个小时咳一次,一次三五分钟。”左妍冷静回答。 左坤民坐在左妍身边,急语:“妍妍,这么长时间了,你为什么不跟爸爸说?” “我看不到您。”左妍说着,一垂目,流下眼泪。 杨医生道:“左先生,这是百日咳,这种病一旦发作就是6至 8周。” 左坤民站起来,问:“这么长时间?不能尽快治好吗?” 杨医生从容道:“百日咳是由百日咳杆菌感染引起的,是一种慢性病。只能慢慢调养,除了药物外,需要食疗辅助,日常生活也得注意。保暖,走路要慢,空气要干净,减少负面情绪,保持好心情。如果这次生病调养得当,妍妍的体质会改善很多。” 左坤民皱眉,道:“杨医生,您的意思是,这两三个月每天都得治病?” “准确地说,是每时每刻。”杨医生肯定道。 左坤民垂头叹气,站在一旁的刘小尘,小心地向前移步,怯声道:“左老师,我还有五天放寒假,如果您愿意的话,这段时间我可以照顾妍妍。” 杨医生闻声,转目看刘小尘,道:“小姑娘,我看你气色很差,你坐下,我给你把把脉。”杨医生说着,指着他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刘小尘并未坐,而是像犯错的孩子,先看左坤民。见他点头,才坐下,伸手给杨医生。 杨医生先把她手腕的寸口,然后按她的手心,最后看着刘小尘,道:“你刚停的例假?” 刘小尘一低头,轻声:“嗯!” “你做什么了,受了这么大寒气?” 刘小尘如实回答:“跨年夜,跟朋友吃火锅,步行4小时到天安门广场,又在雪中冻了3个多小时,看天安门升国旗。” “唉!”杨医生叹气,道:“你们年轻人不能光追求浪漫,不顾身体健康。你在来例假前一天做这些,很伤子宫。女孩子一旦宫寒,以后很难怀孕。” 刘小尘觉得耳根发烫,深低着头,不发一言。 “杨医生,小小该怎么调理?”左坤民问。 杨医生笑笑,道:“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跟你说也没用。一会儿我单独跟小姑娘说,关于妍妍、她自己,还有你。” “这么多,她能记得过来吗?”左坤民问。 杨医生肯定道:“能!我看人很准,这小姑娘一看就是聪慧、有心之人。”说着,起身,道:“小小,你拿笔和本,跟我过来。” 杨医生又对左坤民说:“左先生,你去吃药,中药加热喝,西药温水服,再不听医嘱,我真不管你了。” “好!”左坤民点头,像受训的学生。 刘小尘从帆布包里拿出笔和本,跟着杨医生去了阳台。 阳台有一张原木色圆桌,四把藤椅,温热的阳光静静照着。杨医生和刘小尘面对面而坐,杨医生一句句讲,刘小尘瞪着眼睛静静地听,不时低头在本子上记写。 左坤民去厨房,跟张姨一起忙碌。热中药,烧热水,泡红茶,让张姨把茶水、点心送去阳台。 等中药热好前,左坤民拿出手机看。看到了顾莉雅发来的几条信息,点开看,都是关于刘小尘的。顾莉雅把她们的谈话,以及她对刘小尘的看法,全都发给了左坤民。 看完,左坤民心里感动,回信息:莉雅,对不起,我那天晚上的态度,让你误会了。非常感谢你,告诉我这些。 回复完信息,左坤民不由地望向阳台,深深凝望着刘小尘。 窗外照进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刘小尘身上。她高高的扎一个丸子头,露出小巧清纯的脸,皮肤水嫩呈半透明,脖颈白皙修长,穿宽厚的米色毛衣。整个人晕着一层微光,神情专注,显得格外温柔、动人。 “左先生,药好了。”张姨说。 左坤民闻声回神,这才看到张姨捧着药碗站在身边。 直到太阳快落下,他们各自忙完,又一起聚在左妍身边。 杨医生从药箱里拿出几瓶不同颜色的液体,互相调和后变成粉色,然后用针管在左妍肚脐上滴了四五滴,又贴上圆形网布。 最后把剩下的液体和网布,交给刘小尘,道:“连续七天,每天晚上给妍妍滴一次,其他,按照我嘱咐的做,不懂了随时问我。” “好的,杨医生。”刘小尘接过东西,恭敬点头。 杨医生边收拾东西,边说:“我这一天,净围着你们家转了,上午是左先生,下午是妍妍和小小。早知道,中午我就不回去了。” “杨医生,谢谢您!”左妍突然开口道,然后看着刘小尘和左坤民,嘴角扬笑。 见杨医生已收拾好了药箱,要走,左坤民上前一步,帮杨医生拎一个箱子,道:“杨医生,我送您。” “好!”杨医生点头。 左坤民和杨医生相伴离开。刘小尘给左妍掖好毛毯,去厨房忙了。 左坤民一直送杨医生到地下车库,杨医生也没拒绝。到了车跟前,杨医生才开口道:“不用送了。左先生,你说的那个让你有静定心流的人,是刚才那个小姑娘吧。” “嗯!”左坤民点头。 “我刚才跟她交流,发现这个小姑娘心神合一、有灵性、有智慧、正能量很足,妍妍由她照顾,身心灵都会受到很好的影响。”说完这句,顿了一下,郑重道:“还有你,左先生。” 左坤民像受训诫的学生,唯唯点头,道:“我知道了,杨医生,谢谢您!” 杨医生笑笑地点头,上车,开车离去。 第65章 上门赔罪 送走杨医生,左坤民回家。 一进门,鲜香扑鼻。 换鞋,往里走,往厨房望去。见刘小尘和张姨正在厨房忙碌,锅碗瓢盆摆陈,白色水汽氤氲。油然而生出暖暖的欣慰。 左坤民走进去,来到客厅。见左妍平躺在沙发上,严盖着毯子睡着,面容平静、柔和,像小天使。连续多日的烦恼、焦躁、愤怒,此刻遗忘。 门铃突响,张姨开门。 左坤民转看向门口,见左续、李木子灿笑着,蹦蹦哒哒地直奔厨房,齐喊:“小小老师,小小老师。”李智明、温晓柔紧随其后进来,来到客厅。 温晓柔手里拎着礼盒,一走近,歉疚道:“坤民,对不起啊!我没照顾好妍妍。”说着,把礼盒放在茶几上。 左坤民看两个礼盒,分别是‘海参’、‘虫草’,淡淡道:“你们这是来赔罪了?” 李智明揽着温晓柔的肩膀,道:“坤民,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我老婆什么德行,她自己能记得吃喝就不错了。我们家木子能长这么大,全靠我健康、强大的基因。” 温晓柔白了李智明一眼,不满道:“说得好像孩子是你一个人生的。” 正说着,左妍睁开了眼,道:“李叔、温姨,是我体质不好,不怪你们。” 一见左妍醒了,温晓柔忙蹲下去,摸着左妍的头,道:“妍妍,你难受怎么不跟温姨说,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左坤民和李智明一起去书房,谈工作。 确定收购八五钢铁厂后,今天是第一天执行。左坤民上午在家治疗,下午1点多到公司,处理了几封紧急文件,就看到左妍班主任的未接电话。回电得知左妍的情况,直奔学校。所以这一天,都没来得及了解八五钢铁厂的执行情况。 “八五钢铁厂的项目,推进得怎么样了?”左坤民问。 李智明叹气摇头,道:“几乎推不动。你知道的,他们碍于你的权威不敢反抗,但根本不认同,做事抵触、消极,各种借口拖延。” “我们每件事都规定了时间节点,他们不愿意,也得按时完成。” “这种态度,就算完成,结果也好不到哪儿去。你投资上百个亿,真打算给沈阳政府收拾烂摊子,做公益吗?况且长期不盈利,八五钢铁厂肯定无法持续经营。” 左坤民深吸口气,往皮椅上一靠,沉默思索。他何尝没想到这些,甚至想得比李智明更多、更严重,只是没到直面的那一刻,仍抱着一丝侥幸。这一刻得知现实,无法再逃避。 无奈,无力。无言。 正当两人恼苦无果时,敲门声响,温晓柔推门进来,道:“出来吃饭了。” 餐桌摆着满满一桌饭菜:养生凉拌菜,海参小米粥,松茸和虫草熬的高汤煮面线,土豆泥,意大利面,培根披萨。 “小小,你真能干。”温晓柔赞叹道:“总听木子说你做饭好吃,今天我必须尝尝。” 刘小尘笑道:“那太好了!以前喊你来吃,你总说不吃晚饭,我也不太好意思再喊你。” “晓柔自从生了木子,一直在减肥养生,从没吃过晚饭。”李智明笑说,然后替温晓柔拉椅子,道:“今晚破戒了。” 温晓柔坐下,看着李智明,道:“你每天晚上应酬,我都好久没跟你一起吃饭了。” 李木子仰头道:“爸爸、妈妈,你们别说了。我肚子好饿,咱们能不能开饭。” “都别说了,坐下吃饭吧。”左坤民说完,所有人落座,拿起碗筷,夹菜吃饭。 刚吃几口,温晓柔欣喜道:“小小,我好喜欢喝这面线的汤,鲜美清爽,你怎么做的?” 刘小尘正给左妍盛米粥,边盛饭边说:“杨医生跟我说了几道养生汤,我见冰箱正好有松茸,你又带来了虫草。”说到这儿,盛好的米粥递给左妍,又拿起左续的空碗盛,接着说:“松茸切薄片,和虫草一起丢在砂锅,用清水煮,半个小时左右,最后加一点海盐。可以单独喝汤,也可以加面线、面片之类的主食。” “我很少吃碳水,下次来,你别给我煮面线,我只喝汤。”温晓柔道。 左坤民开口,道:“都告诉你方法了,自己在家做。” “智明每天晚上应酬,我一个人吃饭没滋味,人多吃饭香嘛!”温晓柔道。 左坤民咽下嘴里的食物,道:“你也可以做好饭,我们大家去你家吃。只要你做饭,我可以不让智明去应酬。” “这话当真?”李智明急语,看着左坤民,道:“不对比是不知道啊,每天在外面吃饭喝酒,跟受刑一样。今天突然吃小小做的饭,才觉得吃饭是一种享受和滋养。” “嗯!当真!”左坤民点头,然后看着温晓柔,道:“晓柔,你说,一周能做几顿饭,我就让智明回家几天。” 温晓柔急忙低下头,喝汤,道:“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唉!得了!”李智明叹气道:“我还是来你家蹭饭吧。” 一桌人,悠闲从容地吃饭,闲言碎语地说些家常、玩笑话,脸上表情放松、自在、喜悦。一餐晚饭,大家都吃得饱足喜悦。 饭后,左坤民和李智明又一起去书房,温晓柔带李木子回家。 刘小尘跟张姨一起收拾好厨房后,就开始忙两个孩子。陪左续练琴一小时,用海盐蒸鲜橙,嘱咐左续写作业,照顾左妍吃下蒸橙子,检查左续作业……直到9点,才安置两个孩子睡下。 刘小尘回房间,洗澡。洗完澡,换居家服时,发现被子下有一件男士白衬衣。拿起来看,认出那是左坤民的,上面有水果的香甜味。 心不自控的锐痛一下,理智告诉自己别多想,也不该、没权利多想。 刘小尘把白衬衫叠整齐,重新穿好内衣,散着的湿发整整齐齐地扎起来。然后两臂端举着规整的衬衫,来到客厅,小心地往沙发上放。 突然,书房门开,左坤民和李智明一起出来。他们齐看向刘小尘,看到那件白衬衫后,讪讪地对视一眼。 刘小尘放下衬衫,站起来,恭敬大方地打招呼,道:“左老师好!李先生好。” 李智明拍拍左坤民的肩膀,道:“我走了。”然后笑看着刘小尘道:“小小,谢谢你做得晚饭,很好吃。” “快回去吧,再晚了,晓柔又该睡着了。”左坤民道。 李智明挤眼一笑,道:“你少让我加会儿班,我二胎早有了。”说罢,潇洒离去。 客厅只剩左坤民和刘小尘,一片静默。 第66章 武士精神 “左老师,时候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刘小尘说完,抬脚要走。 左坤民突然拽住刘小尘的胳膊,道:“小小,你不想知道衬衫是怎么回事儿吗?” 刘小尘勉强笑着,扒拉开左坤民的手,后退一步,肯定道:“不想。” 准备好的话,堵在胸口,左坤民自嘲地一笑。然后看看沙发上叠得整齐的白衬衫,再看看刘小尘。穿着白色宽松卫衣,浅灰色棉布裤,皮肤光泽鲜亮,扎着半湿的马尾,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香味。 此刻,左坤民突然意识到,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刘小尘言行一直都很有分寸,自尊,自爱。回想顾莉雅下午发的信息,自己怎么就因为张诚就的两句话,气得发病。 “小小,你坐下。”左坤民就近坐在一张大沙发上。 隔着两米的距离,刘小尘坐下,道:“左老师,什么事?” “下午在医务室,我的态度不好。”左坤民顿了一下,郑重道:“对不起。” 刘小尘眼神略过一丝忧伤,立马笑着摇头,道:“没关系,左老师。妍妍生病,您最近身体也不舒服,工作又忙,难免会有情绪。” 尽管左坤民已明了,刘小尘跟张诚就没什么,“她在我旁边睡觉。”只是一句误会话,刘小尘也并不知道自己生气的真正原因。但左坤民仍忍不住想问个明白,道:“你这几天都跟张诚就在一起?” “嗯!”刘小尘点头,道:“他跟女朋友吵架,来找我倾诉。见我感冒,怕妍妍体质弱,被我传染。就带我去学校医务室打点滴,帮我看药瓶。” “他怎么拿着你手机?” 刘小尘皱眉,问:“您怎么知道他拿我手机?” “我给你打电话,他接的,说你在他旁边睡觉。” 刘小尘凝眉略一回忆,道:“我犯困睡觉,他帮我看药无聊,就拿我手机打游戏。因为他晚上要联系同学,去朋友那儿住,怕手机没电,就用我手机。但他没跟我说过,您打过电话。左老师,您找我什么事儿?” 左坤民暗暗舒了口气,摇头道:“已经没事儿了。”然后略一犹豫,补充道:“张诚就有女朋友,你别跟他走得太近了,他女朋友会吃醋的。” 刘小尘笑道:“不会的,我们一起认识好几年了,他女朋友知道我跟张诚就只是朋友,他们好几次吵架都是我劝好的。” “男女之间,不会只是纯洁的友谊。”左坤民肯定道:“人性经不起考验和诱惑,时间长了,潜藏的情愫,在某些时机下会控制不住地发生。” 刘小尘有些惊讶,见左坤民说得如此肯定、坚决。目光不由地移向白衬衫,想到顾莉雅……不想再想下去,刘小尘站起来,道:“左老师,时间很晚了,您早点休息吧。” 刘小尘抬脚走,路过左坤民身边时。他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拽住刘小尘的手腕,用力往自己怀里一扯。 刘小尘猝不及防,失去重心,摔进左坤民的怀里。 “小小,跟我在一起吧!”左坤民说着,两臂环抱住刘小尘,凑近她的脸。 刘小尘挣扎着想起身,但反抗后,她才知道男女力量悬殊之大,她完全无法动弹。见左坤民凑近,慌乱中抬起两臂,挡在脸前,急语道:“左老师,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我单身,你成年,我们彼此欣赏和喜欢。”说着,左坤民松开刘小尘,快速握住她的两小臂,并反身一转,将刘小尘压躺在沙发上。 “啊~”刘小尘吓得不由惊叫一声,想到了左妍和左续在楼上,立马收住。 此时,左坤民才看到刘小尘泪眼婆娑,神色惊慌。心一揪,道:“你对我真的只有敬重,没有男女之情?” 刘小尘摇头,肯定道:“没有。” “我不信!你看我的眼神有爱意,为我做过这么多事,对我那么了解。我是过来人,我知道你对我有情意。”左坤民说着,看到她楚楚动人的样子,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清香,情不自禁俯身凑近刘小尘。 “左老师,你想想王老师,妍妍,小续。”刘小尘带着哭腔哀求。 说话间,左坤民已近凑到了刘小尘的脸,粗热的气息喷在她的唇鼻间。 马上要吻到她的那一刻,左坤民清晰地感受到她浑身在剧烈地颤抖,她身上传递出强烈的恐惧感。 左坤民突感后背传来深深的寒意,恢复些理智,慢慢松开刘小尘,坐起来。 被松开后,刘小尘立马站起来,正欲转身离开时,再次被拽住胳膊。 “为什么?你只是担心和他们的关系,还是我真的误会了。小小,我想知道你真实的心意。”说着,左坤民声音有些颤抖,道:“我本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为女人心动,也不再奢求爱情,但你让我的心动了。” 刘小尘用衣袖擦抹几下脸上的泪,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左坤民,道:“左老师,还记得您跟我说的武士精神吗?” 左坤民不回,只是定定地看着刘小尘。 刘小尘的目光也不躲闪,沉默片刻后,一字一句道:“您在信上说,您喜欢武士精神。在何种程度上可以隐忍,而何种程度上不能受辱。在何种程度上要约束自己的情感,而何种程度上须态度鲜明不容置辩。在何种程度上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在何种程度上须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两人直视,空气宁静,谁的目光都没躲闪。 对视中两道目光越来越坚定、闪耀。好像彼此心里都在一遍遍默念这段话,让其力量一遍遍加持自身。 这句话是王落霞说给左坤民的,他们创业第二年,正值制造业竞争最激烈的时候。为抢夺市场,各商家手段层出不穷,很多恶劣、灰色甚至违法行径。 那一年上海政府有一个大项目竞标,竞标者都送礼、送钱、送人等。竞标负责人跟王落霞是高中同学,承诺只要送些过得去的礼,一定把这个项目给他们做。但王落霞坚持不行贿,丢了项目。 左坤民和王落霞大吵一架,吵架时,王落霞说的这段话。 一年后,上海那个项目的几个政府人员因为受贿入狱,行贿的几个商家全都因此判了不同罪刑,那个得了竞标项目的商家要坐十年牢。 商场残酷,凶险善变,人性复杂,诱惑甚多。若心无定性、准则,很快便在凶险的商海中沉没。 情感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这些,左坤民意识到自己刚才太冲动,他需再好好想想这份情感。 站起来,深深地看着刘小尘,道:“谢谢你,小小。早点休息吧。”然后松开刘小尘,转身向楼梯走去。 刘小尘快步回房,一进屋,立马‘吧哒’一声,急锁上门。 左坤民刚走到楼梯口,听到‘吧哒’的锁门声。心里咯噔一下,停下,望向刘小尘的房门。想,她只是锁了房门,还是把心门也锁上了? 此刻,空荡荡的大房子,静悄悄的。 左坤民在楼梯台阶坐下,认真静想。刘小尘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还没谈过恋爱,她肯定对情爱充满美好的想象。而自己刚才的行为,冲动,粗鲁,自大。左坤民这才意识到,他的行为伤害到了刘小尘。 不禁想起,自己像刘小尘这么大,跟王落霞谈恋爱的种种。 记得,表白前,暗恋王落霞的那一个多月,每天都寝食难安。偷偷观察她,她跟哪个男生互相借书了,跟哪个男生多说了几句话,左坤民都能难过一整天。正式表白时,左坤民人生第一次喝白酒,半醉半醒才敢说出‘我喜欢你’。 恋爱半年,设计了小圈套,才牵到王落霞的手。接吻是恋爱一年的纪念日,彼此的初吻。发生关系是在大学毕业那天…… 二十岁左右,性欲远比现在强烈,却从没有一次因为冲动冒犯王落霞。 恍然明了,这才是初恋的节奏。它需要极大的耐心,深深的爱意,还有对情感极强的信心。明白这些,左坤民对自己产生强烈的自我怀疑。 追求左坤民的女性一直很多。学生时代,左坤民跟王落霞在一起时,满眼满心只有王落霞。任何女生都拒绝的干脆、决绝,不给对方留一丝幻想余地。 这些年,主动扑向左坤民的女性更多。漂亮的,有才华的,有权势的,有手段的等,无论是什么样的女性,在左坤民这儿都能轻易、极快地发生关系。 她们取悦他,逢迎他,充分满足他。只是左坤民从未得到真正的满足,甚至觉得更加荒凉和无味。 以至于左坤民现在认为,情感就应该是立马确认,即刻占有,轻而易举。 这会儿,左坤民才想起,他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跟刘小尘说过,他只想性欲发作时就立刻占有她。 左坤民又想自己现在的状态,工作繁忙,时间极少,常常身心俱疲,似乎没有情感更自由、轻松。 自己还有心力去跟一个少女经营一份情感吗? 真的要舍弃情欲的自由,再次束缚自己? 想到这些,左坤民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起身,一步步上台阶,走向自己的房间。 第67章 即知即行 5点闹铃一响,左坤民就起床了。洗漱、换衣,悄声下楼,离家。 临走前,看了一眼刘小尘的房门,门缝透着一线微光。 天漆黑,车稀少,十分钟就到公司了。喝了杯咖啡,左坤民便开始工作了。 终于想清楚了八五钢铁厂收购的核心问题,仍是自己这颗心。不够坚定,计较利益,不舍付出,害怕失败。种种心的问题,真实地体现在言行上。 收购相关会议,几乎都是李智明代他参加,自己通过李智明转述了解,发邮件沟通。沈阳领导的电话让助理接,借口推掉。 左坤民清楚地知道八五钢铁厂还有很多问题,需亲自到厂子调查了解,但没提上日程……身体、时间、距离、孩子都是借口。左坤民知道只要有真正的决心,这些都不是真正的阻碍。 决定全心全意做八五钢铁厂的项目,要组建一支团队,亲自带着这支队伍去沈阳工作。临时决定抽调人员去沈阳,他自己和工作人员,都需要交接手头工作,准备好去沈阳的资料,安排好家人。 工作内容多,时间紧迫。 先在工作簿上,列出今天的工作计划。然后开始写组建沈阳团队的策划书,岗位,职责,工作内容,薪酬,建议说明……写好策划书,认真检查,修改字句。把策划书发邮件给所有部门。 完成这项工作,转看窗外,天已朦朦亮。脖子僵紧,左右扭两下,继续工作。 昨天安排好的会议日程,打乱,把今天新决定要开的会议,一一发邮件通知相关人员。发完邮件,看对应的会议资料,边看边整理,列出题纲、问题、会议重点…… 直到冯助理敲门进来,左坤民才停下来,看时间已8点半,天大亮,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 “董事长,您的咖啡。”冯助理送来热咖啡,道:“我来的路上刚看到您发的邮件,今天工作内容要大调整,我还没来得及整理。一会儿我再来跟您报告。” “好!”左坤民接过咖啡道:“帮我准备一份简单的早餐。”说着,站起来,此时才觉得腰酸背痛,浑身僵硬。 站在落地窗前,喝着咖啡,看初升的太阳。感觉已过了半日之久,是啊,他已连续工作3小时。此刻身体疲惫、酸痛,但心里踏实、满足。 不由地想起昨晚的事,有些懊悔,亦有些担心,她现在怎样了? 5分钟后,早餐送来,一个三明治,一杯热牛奶,几瓣新鲜橙子。左坤民边吃,边给张姨打电话。 “我6点半到的,餐桌上就有早餐了,妍妍吃的饭做了标记,药也准备好了。砂锅炖着白萝卜雪梨汤,小小留了字条,让我用保温杯盛好,让妍妍带学校喝。” “您到家,小小就走了吗?” “是的,左先生,只看到满桌子饭和留言条,没见小小人。孩子们吃完饭,收拾好东西,赵师傅就来了。他们和木子,7点15分一起离开家的。” “妍妍早上咳嗽了吗?” “咳了两三次,一咳就是三五分钟,饭也吃不好,小脸憋得通红。” 左坤民吃完最后一瓣橙子,拿纸巾擦手,道:“我知道了,您去忙吧,张姨。” 挂了电话,左坤民呆望残剩的橙子皮,想。哪怕发生昨晚的事,她都没闹情绪,还在尽心尽力地照顾孩子们。 左坤民不由地想起母亲,她爱自由、爱自己,父亲也很宠她。母亲一生除了画画、随心所欲地生活,不管任何人任何事,包括他和妹妹。 左坤民出生后,由外公、外婆、保姆照顾。四岁上全寄宿幼儿园,周末和节假日就去外婆家。即便有时和母亲在家,她也是在画室画画,极少陪左坤民。 妹妹出生时,外公外婆无力照顾孩子。母亲和保姆照顾到三岁后,妹妹就一直在妈妈的朋友家生活,直到十三四岁,才回家。 母亲从没好好养育过孩子,当了奶奶,要被迫照顾左妍和左续。每次左妍生病或左续调皮捣乱,母亲就打电话给左坤民,指责、撒娇、抱怨,一再要求左坤民回来管自己的孩子。 正想着,冯助理敲门进来,抱一摞文件,道:“董事长,还有十分钟开会。这是您要的资料。” 不容多想,又要开始工作了。 技术部门的会议。针对八五钢铁厂的生产问题,从几大方面讨论:设备,工人技术,生产环节,管理制度。每一项再具体展开,设备修理、升级、还是更换?工人需要培训,招新,淘汰? 整整一天,左坤民只跟技术部开会。听技术人员说出一个个现实的问题,每一个问题通过讨论、研究,有了具体的解决方案。 庞大、繁琐、复杂的问题,通过真实面对,深入思考,寻找方法,一一有了方向。 晚上9点多,会议结束。 左坤民看着手边的笔记本,写得满满当当。桌上厚厚一摞资料,每一份都勾画、做了标记。悬着的心,踏踏实实地落下来了。 终于升起真正的信心,决心。 “小冯,把这些资料送我办公室。一会儿再把明天的会议资料,打印出来送我办公室。”左坤民说着,站起来伸懒腰,刚伸胳膊,颈椎、腰背、两腿传来钻心的疼,不觉皱了眉。 正在收拾文件的小冯,看到,立马停下动作,急问:“董事长,您怎么了?” 左坤民忍痛摇头,勉强一笑,道:“没事,就是坐了一天,身体有点受不了。” 小冯松了口气,道:“董事长,您太累了。这一天12小时高强度开会,身体肯定受不了。” 左坤民看手表,已9点13分,道:“你跟着我,一天也没休息。现在时候不早了,帮我订一份外卖,资料给我,你就下班吧。明天上午,我跟财务部开会,你不用参加,休息半天吧。” “您还要工作吗?” “嗯!”左坤民说着,仰头伸胳膊,身上嘎嘣乱响,道:“今天讨论出来的问题,要尽快形成具体报告。明天财务部的会议才能有具体方向。” “会议不能推迟半天吗?或者,我能不能帮您做报告,今天的会议内容我都知道。” “你忙完赶快下班吧!”左坤民笑笑,拍拍小冯的肩膀,道:“我有我的计划,你也替不了我。技术是管理最核心的部分,我必须全面了解、亲自掌管。” “董事长,您晚饭想吃什么?” “肯德基。” “董事长,您病刚好,不能吃这些。”冯助理为难道。 “医生说了,心情比食物更重要。没事儿的,你去吧。”说着,左坤民已转身离开了。 径直来到办公室的休息室,往床上一仰,像尸体一样瘫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想就这么睡吧。但理智告诉自己,今天计划的工作还没完成,绝不能就这么躺下。 默数了20个数,睁眼爬起来,脱下西装,换一套运动服。左坤民知道这个时候更应该动起来。打开跑步机,从慢走开始,让僵硬的身体一点点活络开,一次次加速,快走、慢跑、快跑。直到大汗淋漓。 从跑步机下来,做完拉伸,从休息室出来找水喝。看到办公桌上的晚餐,汉堡、炸鸡块、薯条、可乐,食物已凉透了,变得干巴巴的。 左坤民把食物丢进微波炉里,热了一分钟,五分钟吃完。没有喝可乐,冲了杯速溶咖啡。喝咖啡时,看时间已10点32分。左坤民知道,想今晚完成工作,就不能回家。 连续五天,左坤民每天如此高强度工作,住在办公室,没有回家。直到第五天下午,去沈阳的团队组建好了,所有工作交接完,左坤民才有时间。 左坤民需要回家收拾去沈阳的衣物,需要了解左妍的病情,需要知道孩子们的期末考试成绩,需要跟刘小尘说他去沈阳的事…… 在这之前,左坤民要先找杨医生复诊。 第68章 毁灭性情绪 这次复诊,约在了杨医生的家,在m大学职工楼,开车半小时。 陈旧、庄严的老式红砖楼,外墙刷的白色涂料被冲刷的斑斑驳驳,楼前一排粗壮的杨树比楼房还高,光秃秃的树枝随风晃动,树缝透下的阳光在地上跳动。 看到这样的楼房,左坤民突然想起了沈阳的老房子,爷爷和爸爸曾经生活的家,也是这样的红砖老楼,楼前一排白杨树。 杨医生家在二楼,敲门。杨医生的夫人开门,招待左坤民。 “左先生,请坐,他马上到。”杨夫人说着,引左坤民在客厅的大书桌前坐下,解释道:“期末了,他要指导学生论文,比较忙。” 杨夫人看起来四十多岁,黑直长发垂着,温婉、知性的气质,微笑时眼角有浅浅的皱纹。 左坤民坐下后,微笑道:“您忙,不必管我。” “你稍等,我给你沏杯茶。”说罢,杨夫人转身去厨房。 坐下后,左坤民顿觉身心安宁,静静观看眼前的景象。 客厅中间摆着一张又宽又长的实木书桌,桌面有坑洼和划痕,边角磨的油亮,一看就是常用之物。 桌中间摆一只小的圆柱玻璃花瓶,瓶内插一朵盛开的太阳花。桌边摆一本《西厢记》,一本线装的笔记本,一支黑色钢笔,一个鲜红色的瓷杯。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书桌周围摆着六把木椅,上面铺亚麻布缝制的软垫。两面墙都是木质书架,架子上密密实实的全是书。 没有电视,没有沙发。 正看着,杨夫人端着茶盘过来。然后将茶盘上的东西,一一摆在书桌上。竹制的隔热垫;造型古朴的铁茶壶,冒着白色水汽;两个轻薄透亮的白瓷茶杯,杯口一圈极细的蓝线。 杨夫人举着一杯冲好的茶,递给左坤民,道:“这是二十年的老白茶,你尝尝。” “谢谢杨夫人。”左坤民说着,微笑接过茶杯。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杨夫人起身,不急不缓走向大门,是杨医生回来了。 杨医生一进门,两人对视一笑。杨夫人自然地帮杨医生脱去呢子大衣,弯腰从鞋架上拿拖鞋,又将杨医生换下的皮鞋摆正。杨医生坦然地接受。 他们的动作默契、熟络,有温情。 “我先喝杯茶,再给你看病。”杨医生说。 “不着急,杨医生,您休息会儿。”左坤民回。 三人围坐在桌前,一起喝热茶。杨医生和杨夫人闲聊。 “你又在看《西厢记》?”杨医生问。 杨夫人点头,道:“嗯,这次边看边抄,文笔太美了。对了,雅雅中午来电,说这个月底回国。” “雅雅不是说,寒假期想去尼泊尔吗?” “雅雅去尼泊尔是想考察更多宗教寺庙,但最近做准备时,发现还有很多问题、资料想查证,她有点摸不着头脑,想回来跟你沟通,年后再去。” …… 一盏茶的时间,杨医生和杨夫人一直在聊天:吃什么,看的书,做的事,累不累,女儿,茶好喝吗?都是家常话,两人说话时总是含笑,看彼此的眼神里有深深的爱意。 左坤民在旁默默听,静静看,有些感动。不由地想起自己的父母,他们从没这样相处过。还有自己曾经的婚姻,也没有。 喝完茶,杨医生带左坤民来到另一间房。 一进门,便是清新的草药味,只见靠墙摆着两组大木柜。一组是红褐色的中医抽屉式,上面用黑毛笔字工工整整写着药名。另一组是刷着白漆的木柜,上面摆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药瓶,玻璃药瓶,泡着药草的大玻璃罐。 窗户边摆一张矮小的方形茶几,两张单人布沙发,左坤民和杨医生分别坐下。 “把手伸出来,我把把脉。”杨医生说。 左坤民脱下西服外套,解开衬衣袖口的扣子,摘下手表,先伸左手给杨医生。 杨医生微微含目,手指轻搭在左坤民左手的‘寸关尺’,了解其‘心肝肾’。良久,又把右手,了解其‘肺脾胃’。这次把脉比以往时间都要长,持续大概十分钟。 起初两三分钟,左坤民有些急,时不时看杨医生的表情,见他始终闭眼,不动声色。只得耐着性子等。 突然,‘喳喳’几声鹊叫幽幽传来,左坤民转头看窗外。见四五只喜鹊高高立于光秃秃的枝头,天空湛蓝,喜鹊黑白分明,风吹得树枝轻轻颤抖。 看着,左坤民觉得心静,不由的想起小时候住在沈阳的爷爷家,也听到过窗外叽叽喳喳的鹊叫。算时间,距离最后一次去爷爷家,竟已过去近二十年了。 “左先生。” 听到杨医生喊他,左坤民这才收回目光,不觉,脸上已淌了两行泪水。 “不好意思,杨医生。”左坤民说着,收回手,拇指轻蹭脸上的泪。 杨医生微微含笑,目露慈色,道:“我给你把脉这么多次,唯有刚才那一刻,你的心率是平稳、协调的。左先生,你太不自爱了,一直在自伤自耗。” 左坤民露出一丝讶色,沉默片刻后,道:“我不明白。” “你长期处于毁灭性的情绪和思考,这种内在紧绷的状态,会削弱身体的消化、吸收、排泄功能。同时负面情绪会流经你的大脑、身体,并储存在你体内,形成疤和结。能量无法在你体内自由流动,如树的根被毁。” “什么是毁灭性的情绪和思考? “压抑、恐惧、忧虑、沮丧、愤怒、贪求、偏执、以自我为中心。” 左坤民僵笑一下,道:“杨医生,您夸张了吧,我一直不都好好的嘛!” 杨医生淡淡地笑,道:“我刚才给你把脉前,你是不是胸闷,心慌,气虚,肩颈刺痛。现在,你再好好感受一下你的身体,是否感到呼吸顺畅,心清神安。” 正当左坤民凝神感受身体时,敲门声突响,杨夫人进来。 “刚烤好的栗子,你们趁热吃。我又泡了一壶老白茶,你们喝。”杨夫人温柔笑说,并将托盘里的碗、碟、杯、盘一一放在小桌上。 杨医生含笑道:“谢谢你,悦馨。” 杨夫人轻轻带门离开,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杨医生和左坤民。杨医生不急不缓地举起茶杯,喝一口茶。 “杨医生,为什么会出现刚才的情况。”左坤民问。 杨医生轻轻慢慢地放下茶杯,道:“我知道你毅力大,忍耐力强,如果不是难受得厉害了,你下午不会来找我。你刚才已体验到,病好转是因为你心境的转变。所以,一些病必须自我疗愈。” 左坤民皱眉,道:“还请杨医生具体说明。” “正向能量能使心率协调,神经系统平衡,解开体内的瘀结,平息积累的伤痕。使身心灵和谐,继而导向自我疗愈。” “什么是正向能量?” “平静,喜悦,满足,感恩,慈悲。” 听到这几个词,左坤民忽觉悲伤,声音颤抖道:“我不会……我做不到。” 杨医生指着桌上的茶杯,道:“左先生,茶快凉了,你先喝茶。”说着,杨医生也自顾自地慢慢喝茶。 左坤民端起茶杯,呷一口,顿觉口甘舌芳,沁润心脾。跟着杨医生的节奏,慢慢喝下这杯茶。 “一杯茶,几声鸟叫,想到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都是连接正向能量,也是你本性的体现。左先生,像你这样,相貌、才华、能力都是一等一,是有极大的福报的人。但你的障碍和福报一样多。”说着,杨医生停下来。 左坤民也不由地微微倾身向前,凝神静听。 杨医生语气郑重道:“你需要面对最多、最难、最深、最残酷的考验。如果没有很大的智慧和慈悲加持,你会一次次迷失自我。” “我该怎么办?”左坤民语气依然平静,眼眶已湿热。 “如刚才,总有些人、事、时刻,能够让你显露光明、清净、神圣的自性。找到它们,护念它们,接受它们。它们能够让你获得无穷无尽的力量,摆脱身而为人的桎梏,破除无知、无明、妄念,重新认识你自己,回归本性。” 听着,左坤民好像感到心连接到虚空中的某种能量,身心震荡,泪水不住的滚落,难以自控。 第69章 男人的感情 把脉后,杨医生给左坤民双眼敷上热乎乎的草药包,然后做针灸。 这次针灸的位置多,分别是:头顶、下巴、脖颈、两肩、两臂、两手、两小腿。疏通经脉,使气血顺畅。驱散邪气,扶助正气运行。从生理上帮左坤民恢复健康。 此间,左坤民和杨医生断断续续地聊了很多。 左坤民第一次放下戒备,敞开心扉,说出内心真实的苦楚、压力、担忧。 杨医生回复时态度真诚,语言简洁、有力、充满智慧。带给左坤民很多启发和感动。 从杨医生家出来时,身心好像被清洗了一番,觉得轻松、干净、舒服。开车回家时,莫名感到微微的喜悦,想接下来要做的事,内心的力量如泉涌,充满希望和信心。 去沈阳!带团队去沈阳。带左妍、左续去沈阳。带刘小尘去沈阳。跟刘小尘真诚道歉,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倾听她的心声。 在地下车库停好车,已10点58分。 左坤民想,今天太晚了,她明天期末考试,今晚不能找她。等她明晚考完试,他身体也恢复健康,他们都有时间和闲情,要轻轻松松,好好聊聊。 想着,下车。 刚走两步,便看到几步外有一个男人,正弯腰对着垃圾桶狂吐。 那个背影熟悉,左坤民急走几步,靠近时,闻到浓烈的酒精和食物混杂的味道。 果然是李智明,他脸色绯红,身体如抽了线的木偶,无力瘫垂着。 “今晚又喝了多少?”左坤民问。 李智明抬头见是左坤民,一笑,刚要张嘴说话,又是呼啦啦的一阵呕吐,全是稀稀拉拉的酒水。 左坤民叹口气,快步返回车旁,打开后备箱,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李智明。 李智明已吐完,疲惫地贴靠着水泥柱子,大喝两口矿泉水,道:“我很久没这么吐过了,一般人都灌不倒我。没想到杨总那帮人,那么能喝。刚才我才知道,他们都是内蒙的。” 看李智明的样子,左坤民顿生愧疚。 这几年,都是李智明在替他参加酒局。还有一天就要去沈阳了,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这几天只顾忙工作,都没跟李智明好好说过话。 想着,左坤民搭揽着李智明的肩膀,道:“走,我带你醒醒酒。” 李智明看着左坤民搭上来的胳膊,怅然一笑,道:“你西服会变形的,还会沾你一身酒气。” “少废话,跟我走!”说着,左坤民用力揽一下李智明。 两人勾肩搭背地走到车旁,左坤民开车,设置导航到最近的粥店。 到了粥店,点了一碗小米粥,一个肉夹馍,一杯热牛奶,两碟清爽的小菜。 李智明大口地吃喝,左坤民坐在李智明对面,道:“你慢点吃,要细嚼慢咽。” 李智明正仰头喝牛奶,听到这话,憋笑咽下嘴里的牛奶,笑道:“你每次吃饭控制在五分之内的人,你说‘细嚼慢咽’这词。就好像一个学渣对另一个学渣说,‘好好学习’一样。” 左坤民也咧嘴笑了,道:“你这比喻还挺贴切,不过,我是说认真的。今天晚上杨医生跟我讲了些养生常识,细嚼慢咽对人肠胃好,为了可持续发展,咱俩还是得注意身心健康。” “得了吧!”李智明用纸巾一擦嘴,道:“道理容易,但现实吗?酒局上我察言观色还来不及,逮住机会塞两口吃的,不饿就好。哪儿顾得上细嚼慢咽。” 左坤民叹口气,道:“你培养个人吧,有些不必要的饭局,找人替。” “那你得先把我职位降降,我参加的饭局哪个不是奔着你去的。除了我这个总裁出面,谁出面都驳对方面子啊!”李智明说着,倒一杯热水递给左坤民。 “谢谢。”左坤民自然地说。 听到这个词,李智明先是一愣,然后‘呵呵’的笑了两声。 左坤民明白李智明笑什么,认真解释道:“杨医生说,真诚地说‘谢谢’,是正向能量传递最简单实用的方法。” “这次生病后,你变得很听医生的话嘛!”李智明笑笑,继续道:“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在这么大公司坐这么高的位置。你是做大事的人,我不过陪人吃饭、喝酒,给你传达几句真话。能让你有时间、精力做事,我心甘情愿。” 左坤民低下手里的水杯,主动碰李智明的牛奶杯,道:“以后有时间,常来我家吃饭。” “放心,你去沈阳这段时间,一有时间,我就带着我一家老小过去蹭饭,把你那份也吃过来。”李智明喜笑地喝一口牛奶,又道:“这几天看你很忙,也没顾上问你,你俩现在到什么阶段了?” “这一个多月,你恐怕吃不上了。”左坤民从容地放下水杯,淡然一笑道:“这次去沈阳,我决定带妍妍、小续和小小一起去,好好跟小小培养一下感情。” 李智明怅然一叹,“唉!看来,你这次是认真的啊!” “我听你这语气,不像是为我高兴,怎么了?怕我重色轻友,冷落了你?”左坤民开玩笑道。 李智明眉目一凝,正色道:“如果你只是玩玩,倒也还好。偏偏你要认真,那你可得认真想一想了。你们相差十几岁,身份,阅历,观念等都有着很大的差距,你们的感情会很难。” 左坤民往椅背一靠,沉声道:“同龄人、看似各方面都合适的情感,又何尝没有种种问题和限制?智明,还记得去年,你给我介绍的那个二线女明星吗?” “说起来,我还纳闷呢。那女的挺符合你要求的,外貌身材气质没的说,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毕业,父母都是金融大鳄,你们第一次见面也都彼此有好感,后来怎么就没继续发展呢?”李智明疑问。 “我后来约过她两三次,她每次都迟到半个小时以上。有一次她想吃日本刺身,我那天胃痛不能吃生冷的海鲜,她表面上顺从我去喝粥,但一整晚都沉着脸。饭后,我给她买了几件名贵首饰,她才跟我正常讲话。最后一次约会,她明确地跟我说,以后若我们一起生活,两个孩子必须跟奶奶,不能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不要当后妈。” “唉!”李智明叹气,道:“现在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想要的太多,却不想承担一点家庭责任。” 左坤民若有所思道:“财富、权利、美貌、身材、学历等种种条件,本来是情感的加持力,应该令情感更圆满。但我们的贪婪和傲慢,却让这些成为更大的障碍。自己有五分,要求对方有八分,认为对方应该符合自己设置的种种要求,稍有不如意便归责他人,放弃,转寻下一个。一次次寻找,一次次颠倒本末,迷失本性。” 李智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倾身向前,谨问:“小小以前谈过恋爱吗?” “没有。”左坤民不假思索地肯定道,见李智明有疑色,主动解释:“这六年我跟她一直通信,她班主任也会定期跟我汇报她的情况。” “唉!我怎么感觉,小小跟你在一起,就是羊入虎口。坤民,说实话 ,虽然我也是男人。但我挺不理解,中年男人找少女谈恋爱,到底是什么心理?” “我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年龄会对一个小姑娘动心。”左坤民笑说,思索片刻,认真道:“或许是我们这个年龄的人,经历过太多复杂、算计、庸俗、残酷,更能明白纯粹、温柔、承担、真心实意的重要。” 正说着,服务员过来收拾杯盘,并端来两杯清水。 服务员离开后,左坤民继续道:“小小的出现让我意识到,我们中年人的刚强自傲,贪婪苛责,颠倒愚痴。中年人在一起,常常激发出彼此负面的东西,好像两个败落的生命互相往下拽对方。” 李智明凝神认真听,默默点头。 “少女则像刚绽放的花,自然散发着芳香、光芒,天然的活力。我跟小小在一起,哪怕说话,吃饭。都油然而生出安宁、轻松、喜悦,身体好像被注入一股清凉、饱足、滋养的能量。” 听完,李智明低头思忖一会儿,道:“我跟晓柔越来越没话说了,两人呆在一起,觉得荒凉、无聊。我有时回想青春时跟她谈恋爱,那时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在一起做什么都特别开心。不知为什么,我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杨医生和他夫人也是彼此的初恋,从十七岁谈恋爱到现在结婚,近三十年的情感,依旧很好。” “有什么秘诀?” “杨医生说,年轻时的恋爱像小动物,有荷尔蒙、好奇心、纯洁的心、美好的肉体等天然的情感粘合力。但中年以后,这些力量必然退去,需要其他能量补给才能相续下去。” “你别跟光跟我讲理论啊,你倒是说方法。” “你们有多久没好好说过话了?除了钱和物质的交换,你们彼此为对方做过什么真心实意的事吗?感受到彼此有需求时,是因懒惰和自私而故意忽略,还是付诸行动,尽力满足对方。” …… 左坤民把从杨医生那儿得到的启示,全部讲给李志明。这么多年,这是唯一一次,他们在一起时不谈工作,只是坦诚心扉交流情感。 第70章 自拔自救 房门一锁,心慌意乱更加强烈,刘小尘靠门瘫坐在地上,用力扯自己的头发,以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让刘小尘没想到的是,这一夜,她都无法平静下来。 左老师为什么要那样做?耍弄?真心?试探? 如果自己没反抗会怎样?那天晚上,他对顾莉雅也是这样的吗?左老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没有王老师、左妍、左续,和左老师之间还剩什么?道德、禁忌重要,还是无法自制、情不自禁的情感重要? …… 这些问题像毒蛇,一刻不停地咬噬着刘小尘的心,痛苦煎熬。 听到楼上有动静,刘小尘发现竟已凌晨5点。昨晚,他是不是也有很多疑惑? 犹豫片刻,刘小尘起床。洗漱,梳头,换衣服时,听到楼梯传来‘咚咚’的脚步声。看时间,5点10分,他一般都是5点半下楼。 很快,听到大门电子锁‘呲啦’转动的声音。刘小尘已换好了衣服,正要站起来, 听到‘啪’的关门声。刘小尘快步到门前,深呼吸一下,轻悄悄地开锁,慢慢拉开门。 门外亮光一片,感应灯亮着,不见人。 第一次见左坤民这么早出门。是公司有急事儿,还是~不想见自己? 昨晚的问题没想明白,今天又多了新疑惑。不管怎么样,该做得事总要继续。熬止咳汤,盐蒸橙子,煮皮蛋瘦肉粥。 心神不宁。 一次刀切了左手食指,一次揭砂锅盖忘了垫布,左手拇指和食指的指肚,分别烫出水泡。 在家干活儿、路上奔波,刘小尘都没觉得伤口疼。到学校,准备复习功课时,才感到烫伤的指尖,疼得钻心。 还有四天期末考试,无论怎样都得想办法复习,期末考试必须通过。理智告诉自己,不可以再沉溺自我纠结中,要想办法自拔。 看不进去书,就小声念。老师画的考试重点,一字一句抄。 这些方法确实有效,这一天都没再乱想。偶尔思绪飘散,一旦意识到,立马逼自己学习。 晚上9点,安置孩子们睡下后,刘小尘在卧室抄书。房内一片寂静,第一次觉得耳朵好像会跑,不由地听门口的动静。一点声响,呼吸都会慢下来。 10点,11点,12点……始终都没听到门响。除了国庆那段时间,他都是12点之前回家,更何况他今早5点多就出门了。 快1点时,刘小尘实在困乏,放下笔,躺下准备睡觉。刚躺下,突然听到楼上传来左续的喊声。 “小小老师,你快上来!” 刘小尘忙起身,穿好内衣,小跑着上楼。见左续焦急地站在楼梯口。 “怎么了?小续?”刘小尘慌张地问。 “妍妍咳的停不下来。” 刘小尘跟随左续来到左妍房间,一进门,就听到左妍密集的咳声,床头灯亮着,远远看到左妍前仰后倾地剧烈咳嗽。 刘小尘加快脚步走近床边,看到左妍脸憋得紫胀,呼吸短促。 “妍妍,你怎么了?”刘小尘急问,轻拍左妍后背。 大概又咳了一分钟,左妍才停下来,手扶在胸口,无力道:“小小老师,我胸口疼。” “怎么又严重了?妍妍,白天在学校按时吃药了吗?我给你熬的雪梨萝卜汤,你有喝吗?今天不是没有体育课吗?”刘小尘急得语无伦次。 左妍点点头,道:“药吃了,汤也都喝了。没有体育课,下午最后一节课,期末考试动员会,我们站在操场听领导讲话很久,很冷。下午开始咳嗽加重的。”左妍条理清晰地回答。 刘小尘这才想起,今天降温。再看床头换下的衣服,薄毛衫和粉色冲锋衣。忘了打电话给张姨,给左妍添衣。杨医生说过,着凉会加重咳嗽。 想到这些,刘小尘懊悔不已, “对不起,妍妍,我忘了给你拿厚衣服了。”说着,刘小尘紧抱左妍。 左妍把头深深埋进刘小尘怀里,道:“小小老师,你不要自责哦!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比爸爸和奶奶都好,我最喜欢你了。” 听到左妍的话,刘小尘既感动又震惊。一来,刘小尘从没听左妍对任何人说过如此浓情的话。二来,刘小尘不太相信,不过两三月的照顾,怎敌她父亲和奶奶多年的照顾,想左妍是哄她心安的。 “妍妍,等一下,我给你倒杯水。”刘小尘说完,安抚左续回房休息,自己下楼倒水。 再次上楼,喂左妍喝水。 左妍喝了半杯,道:“小小老师,这么晚了,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刘小尘看看床头的电子表,1点48分,道:“你怎么知道爸爸还没回来?” “爸爸每天晚上回来,都会来我房间看我,无论多晚。”说着,左妍突然笑了,道:“小小老师,告诉你一个秘密哦!爸爸每次来我房间,我都是装睡的。其实,他一开门我就醒了。爸爸每次都会亲我额头,攥我的手,爸爸的手很大,掌心有茧,我可喜欢爸爸的手了。” 刘小尘摸摸左妍的头,笑道:“你今晚话怎么这么多,爸爸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左妍抓着刘小尘的左手,怜爱地看着创可贴,道:“小小老师,还疼吗?我给你吹吹。”说着,左妍嘟嘴吹刘小尘的手指。 “妍妍乖!”刘小尘情不自禁地吻了左妍的额头,道:“赶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不知是因为左妍真挚的安慰,还是太困了。刘小尘再回到房间,什么都没想了,一闭眼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第71章 好转反应 6点闹铃响时,刘小尘才醒。虽然睡得时间不多,但明显感到精神比昨天好多了。 第二天,刘小尘发信息给杨医生,讲明左妍昨晚的病情,并询问该怎么办? 杨医生说,这段时间左妍咳嗽会越来越严重,尤其是夜晚。 但这其实是好转反应,是身体排毒的过程,不要吃药强制打断。要渐进地改变饮食形态、生活方式,没日做穴位的按摩,细心照料,减轻好转反应的强度。 这种方式恢复健康,能从根本上治病,且改善体质。 杨医生还说,左妍躺下睡觉的话,会导致气不顺,加剧咳嗽。所以这段时间,左妍每天晚上要做穴位按摩,晚上要靠坐在床头睡,咳嗽了要及时帮她拍后背,捋顺气息,再喝两口温水。 这些都无法靠一个七岁的孩子独自完成,身边需要有大人照顾。 刘小尘愿意贴身照顾左妍,只是有些困扰。 一来,没有经过左坤民同意,觉得不礼貌。二来,听左妍说,左坤民每晚都会来左妍房间,发生那晚的事,心中芥蒂未消。三来,现情绪平稳,担心左坤民出现,情绪再次失控。 毕竟,眼下照顾左妍和期末复习,都需要专心致志,刘小尘不想让自己分心。 思来想去,刘小尘找左妍沟通,转达杨医生的话,并征求左妍的意见:接受晚上跟刘小尘一起睡吗?这件事要不要问左坤民? 没想到,左妍这么小年纪,态度竟如此鲜明。左妍很开心跟刘小尘一起睡,坚定地不让刘小尘跟左坤民说这件事。 “爸爸工作太辛苦,不能告诉爸爸,让他担心我。” 刘小尘第一天晚上跟左妍睡觉。前半夜担心左坤民会不会回来,什么时间回来。12点以后,刘小尘就什么都不想了,一来左妍咳嗽加剧,刘小尘心思都在左妍身上。二来,又困又累,无力想这些。 第三天,刘小尘想左坤民应该还不会回来。也许跟上次出差一样,他半个多月都不会出现,只是这次离开,他没跟她说。 第四、五天,刘小尘什么都不想了,平静自然地应对一切。 生活有了稳定节奏,醒时复习功课,忙碌做事。夜里照顾左妍,断断续续睡会儿。 直到第五天。深夜,朦朦胧胧中,刘小尘听到‘咯吱’的开门声,立马清醒了。心跳突然加快,是左老师回来了吗? 紧接着,是轻缓钝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靠近床边。床边微弱的照明灯被压住,暗下来。刘小尘能感受到,深厚的呼吸弥漫在身边,闻到淡淡的酒精,一股轻微的寒气在床边升腾。 刘小尘闭着眼,一动不动,呼吸变得又慢又轻。 “滋~滋~滋~” 床头突然有东西震动,是刘小尘定的闹铃。 为了假装是被闹铃吵醒,刘小尘先是揉眼睛,然后半眯着眼去抓床头的手机,不料碰到左坤民的手。立马弹回手,睁开眼,是左坤民。 左坤民拿着手机,淡定地在屏幕上划拉,闹铃停了。 “左老师好!”刘小尘小声打完招呼,立马俯身,先扶着左妍的肩膀向上轻拉两下,左妍滑下去的身子又坐直了些。然后又将左妍的被子扯了扯,盖严实被子。 左坤民静看刘小尘做的一切,又看看手表,疑问道:“为什么要定凌晨1点半的闹铃?”他声音低沉、沙哑。 刘小尘这才正视左坤民,西装松垮,肩背微弓,神色憔悴。 “妍妍平躺的话,咳嗽会加剧。半个小时,妍妍睡姿就会变,我怕自己睡得太沉,就定了闹铃,每半小时帮她调一下,防止她平躺。” “每天晚上都这样吗?” 如果不是左坤民撞见,刘小尘并不想让他知道这些,转移话题道:“左老师,我听您嗓子哑了。保温杯有枇杷水,您喝吧。”说着,刘小尘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保温杯。 “不用。”左坤民伸手按住刘小尘的肩膀,她本能地向后躲闪了一下,左坤民很快把手收回来,两个人匆匆对视一眼,又都移向别处。 “你快睡觉吧,很晚了,我自己拿。”左坤民说完,正欲起身。突然,奶声奶气的甜音喊:“爸爸!妍妍想你!” 左坤民刚站到一半,又重新坐回。伸手去握左妍的小手,看着那双忽闪的小睡眼,低头轻轻啄一下这双暖糯的小手,道:“妍妍乖!快睡觉。”说着,又将左妍的小手,轻轻慢慢地塞回被子里。 刘小尘重新帮左妍掖被子。左妍转过头来,眨巴着眼睛看着刘小尘,头往刘小尘身上蹭蹭,喃喃道,“妈妈!”然后闭着眼睛,紧紧依偎在刘小尘身上。 听到这声“妈妈”,刘小尘和左坤民不自觉地对视,紧接着两人又都快速躲开。 “谢谢你!小小!”左坤民说完这句话,起身离开。 第72章 真情流露 到家已是凌晨1点多,特别累。 想起杨医生说,今晚是身体恢复的关键阶段,疲惫、无力都是好转反应,一定要早睡,好好睡一觉。 看到刘小尘的房间,门缝没有光。从杨医生口中得知,这几天晚上左妍咳嗽加剧,刘小尘在身边照顾她。 上楼,看到左妍房间的门缝,确实亮着光。左坤民先去了左续的房间,看到睡得四仰八叉的左续,打着小呼。笑笑,抱起左续摆正,再盖好被子,摸摸左续的头。 从左续房间出来,到左妍房间门口,犹豫了一下。知道刘小尘睡觉轻,怕吵醒她。但五天没见她们了,实在想念。 看一眼,就看一眼。想着,轻悄悄地推开门,轻慢地走近床边,屏着呼吸,在床边小心地坐下来。 就着微弱的灯光,看到刘小尘和左妍依偎着,她们坐靠在床头,身后斜垫着两个枕头。听杨医生说,这段时间左妍不能平躺着睡,听时不觉什么,真实看到这一幕,心疼。 正想着,突然听到震动声。左坤民见是床头的手机闹铃,怕吵醒她们,赶紧拿过来关掉。 刘小尘还是醒了,看到她眼睛都睁不开,就熟练地扶左妍坐好,给左妍盖被子。左坤民意识到,刘小尘是特意定的闹铃,专门醒来照顾左妍的。 左坤民看表,凌晨1点半,问刘小尘为什么定这个闹铃。 听到刘小尘说,怕睡得沉,每半个小时定一个闹铃。左坤民想到刘小尘跟他的女儿,非亲非故,为了照顾好他的孩子,主动承担、牺牲、付出。想到这些,眼眶湿了。 “左老师,我听您嗓子哑了。保温杯有枇杷水,您喝吧。” 见刘小尘伸手去拿保温杯,左坤民下意识地去拦,没想到刘小尘害怕地向后闪躲。这一刻,左坤民再次意识到,那天晚上的行为,对刘小尘的伤害。 怕流下泪来被看到,左坤民起身,要离开。不料左妍突然拉住他的手,小奶音喊:“爸爸!妍妍想你!” 杨医生说,不要长时间跟孩子分开,一定要尽量把孩子带在身边,孩子远比大人想得更爱父母,更需要父母。 来不及消化这份爱意,看到左妍主动依偎在刘小尘怀里,亲昵地喊了声“妈妈!”左坤民震惊,不管是梦话还是真情流露,左坤民都能确定,左妍心里早就接受了刘小尘。 回到房间躺下,左坤民身体疲惫,头脑清醒,内心像有轻柔的浪花在翻涌,温柔有力。是啊,这么多人、这么多事给自己鼓励和力量,爱那么美好,为何不敢去爱。 关了所有闹铃,手机设了静音,带着内心的平静和爱意,左坤民自然睡着,一夜深睡无梦。 自然醒来。左坤民睁眼后没有看时间,也没立马起床。懒懒地躺在床上,感受周围的光线、温度,又闭会儿眼,觉知到身体的放松和舒服。 如此交替几次,让身体、意识在平静、舒服的节奏下,一点点彻底醒来。 起床后,左坤民站在阳光倾洒的落地窗前,觉得神志清明,呼吸顺畅,身体轻盈。看时间,下午1点18分。 洗漱后下楼,家里空无一人。 冲了杯咖啡,吃了两片面包。左坤民便去衣帽间,收拾去沈阳的行李。 上次去沈阳,因为没带厚衣服,冻得够呛。心想,这次必须带足保暖的衣服,但自己身为领导人,体面也得兼顾。什么是既保暖又体面的衣服?怎么搭配合适?左坤民看着满架子上的衣服,无从下手。 这个时候,如果母亲在就好了。 以往每次出差,只要告诉她要去哪个城市,多久。母亲就会查好当地的天气,搭配好几套衣服,叠得整齐有型,分装在透明袋子内。短期出差就装一个小行李箱,长期出差就提前把衣服寄到入住的酒店。 无论何时何地,左坤民总是衣着得体,加上他相貌、身高出众。见过他的人,无不欣赏、爱慕。他的自信,内外兼具。 又想起每次出差,左坤民常落些小东西在酒店,领带、胸针、纽扣什么的。母亲责备他,说那个领带的图案颜色极难买到,丢了就没法搭这套西装了。胸针是跟某珠宝大师定制的,纯手工制作,家里所有暗色西服都能搭,再难买这么百搭的胸针了。 那时,左坤民嫌母亲啰嗦,敷衍应付,或不理睬,仍旧随意丢失。 现在,风衣带子因不会系都扯下来了,胸针别的位置怎么看都不舒服,选的领带总跟西服不搭,就连出门应该穿什么颜色的西服都头疼……左坤民才明白母亲对他的穿搭,花了多大的心思。 左坤民坐在衣帽间胡想了一会儿,然后随意往箱子里塞了两套常穿的西服,分别是墨黑色,深色格子的。一件长款黑色羽绒服,一件藏青色厚呢子大衣,两套羊毛内衣,三四双厚袜子。 不合适的话,到沈阳再买,或让上海那边寄几套新的。 收拾好,看时间,惊讶。没想到,只是收拾几件衣服,就是近一个小时。还有很多事没做,没安排。 最重要的是居住的地方,左坤民本想住工厂的招待所。临时决定带家人一起去,想跟他们在一起生活。 昨天下午在杨医生家,左坤民就特别想回沈阳的老房子住。铁厂职工房,三室一厅一厨两卫,离工厂十几分钟,决定跟他们住在那里。 第73章 妄心固动 沈阳的老房子虽然请人定期打扫,但毕竟长期没人住,需要提前做些准备。 告诉一直打扫房间的阿姨,采买生活用品。喜欢杨医生家的大木桌,从网上亲自挑选了一张木桌,打电话联系厂家,确认有货,加钱让厂家以最快的速度运送过去。 安排完这些琐事,天色已暗。 很快,张姨来上班了,没一会儿赵师傅送左续和左妍回来了。心想,刘小尘也该回来了,心里竟有些紧张。 左坤民没有问孩子们的期末成绩,而是说:“小续,妍妍,明天咱们去沈阳,你们去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 左续一脸疑惑道:“去沈阳干嘛?为什么要去沈阳?去多久啊?我们的那些培训课怎么办?” “爸爸要去沈阳工作,大概一个月,沈阳是你们爷爷出生和长大的地方。爸爸想带你们回去看看,今年寒假不上培训课,除了写作业,你们可以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左坤民耐心地解释。 “耶耶耶!”左续高兴地蹦跳,大叫。 左妍面容平静,道:“那小小老师呢,跟我们一起去吗?我还需要小小老师照顾。” 左坤民点头笑道:“也一起去。” “爸爸,我不知道该带什么东西,能不能让小小老师帮我收拾行李?今晚能吃小小老师做得饭吗?” “小小老师今天刚考完试,最近照顾你们肯定很累,今晚让张姨做饭吧。” “那好吧!”左妍点头,又仰着小脸问:“天都黑了,小小老师怎么还没回来?” 左坤民看手表,5点半了,他记得张姨说过,刘小尘5点结束考试,这会儿应该能接电话了。于是放下左妍,打电话给刘小尘。 响了四下,手机接起。 “小小,你考完试了吗?”左坤民径直问。 “左老师好!”是男声,“她考完了,这会儿去上洗手间了,我拿着她手机呢。” “张诚就?” “嗯,是我。” “小小在哪儿?我过去接她。” “她没跟你说吗?今晚我们聚餐,吃完饭还要去ktv唱歌,我们今晚熬通宵,她过不去。”张诚就道。 一股急气窜上来,左坤民压着,问:“你们在哪儿?” “这会儿在她学校,一会儿我们一起找地方吃饭,具体去哪儿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劝您别来。我们一群小年轻玩乐,您过来不合适。” “我知道了。”左坤民说完这句话,挂了电话。 左坤民站在阳台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呼吸急促。 他习惯掌控一切,计划今晚要跟刘小尘好好聊聊,安置明天去沈阳的事。如果今晚刘小尘不回来,话不能说,孩子们的行李无法收拾,今晚妍妍无人照顾,明天怎么去沈阳?……这种失控感,令左坤民焦虑、不安、愤怒。 一次次深呼吸,试着调整自己的情绪。 期末结束,跟同学们吃饭、玩乐,很正常。这些话,到了沈阳也可以再说,行李不收拾也无所谓,缺什么到沈阳再买,今晚他也可以照顾妍妍……左坤民一一想着对策,从理智上,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 吃完饭,左妍、左续去李木子家玩,孩子们临时知道去沈阳,想好好告别。张姨收拾完厨房,早早下班了。 家里又只剩左坤民,他在书房想要找本书看,无意中看到《梵高手稿》,不禁想起那晚和顾莉雅的事。 最后拿了《传习录》,在客厅沙发看。 随意翻到卷中,答陆原静书。 来书云:“下手工夫,觉此心无时宁静,妄心固动也,照心亦动也;心既恒动,则无刻暂停也”。 只看了这句话,左坤民将书合上了。不管是圣人警句,还是理智思考,都控制不住他那颗焦躁不安的心。计划好的事,不能就这么被打乱。 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再次拨打刘小尘的电话。左坤民知道,只要告诉刘小尘,明天带她一起去沈阳,她一定会回来的。 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接。没听到?不想接?还是张诚就又拿着她手机?他怎么总拿她手机? 第四个电话也因为没人接听,自动挂断后,左坤民冷静下来想了想,拨通了顾莉雅的电话。 也许顾莉雅也参加了聚餐,或者知道在刘小尘在哪里?这是左坤民眼下唯一能抓住的线索。 电话响的第五下,才被接起,听到话筒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左老师好!”尽管声音嘈杂,仍能听到顾莉雅情绪兴奋。 “小小跟你在一起吗?”左坤民径直问。 良久那边传来一句“嗯!”声。 “在哪儿?” “手机号是我微信,你加我,我把定位发给你。” “好!”左坤民挂了电话,立马把顾莉雅的手机号粘贴复制,添加她的微信。 顾莉雅很快通过,并立马发来定位,左坤民点开查看,是一个ktv地址,想了一下,发信息给顾莉雅:我一会儿过去接她,不要告诉小小。 发完信息,左坤民立马上楼,换衣,一套高级定制西装,深蓝色,外面一件黑色长款厚呢子大衣。在镜子里确认自己穿搭没问题,拿了车钥匙,快步出门。 第74章 同学聚餐 宿舍同学约定,期末考试完的当晚聚餐。 刘小尘极少参加同学聚会,但因郝清卿要退学重新参加高考,这次也是她的送别会,刘小尘不好推脱。 打电话给张姨,讲明情况,听张姨说左坤民在家,原本不打算参加餐后的唱歌,刘小尘也答应去ktv。 这五天,左坤民不回家,从没联系过刘小尘,孩子们的任何情况,只打电话问张姨。刘小尘已知,他在躲她。昨晚的见面,是无意,无奈。 刘小尘知趣,借今晚的聚餐,正好可以晚点回去,避免见面。 孩子们刚考完试,今晚没作业。左妍后半夜咳得厉害,那就12点左右到家,那时,他大概休息了。 他一个月没几天晚上能在家,这么互相躲着,不见面,不生妄念,也很好。能够更加纯粹地照顾孩子们。 张诚就去北京西站坐火车,凌晨3点多的车次。不想在车站耗等,就跑来找刘小尘了,正好赶上她们宿舍聚餐,跟顾莉雅也认识,就一起参加了。 刘小尘考完试,张诚就正好到她学校。刘小尘要先回宿舍跟舍友集合,张诚就在女生宿舍楼下等着,因为怕晚上赶车时手机没电,又拿着刘小尘的手机打游戏。 所有人集合后,一起出发。 去刘翠丽男朋友开的酒店,吃饭、唱歌、住宿一体,就是离她们学校有点远。但为了捧场,也好奇她男朋友的样子,大家还是打车去了。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才到,是一座半旧的四层小楼。一楼是敞开式饭厅,二楼是私人包间吃饭,三楼唱歌,四楼客房。装修老旧、土气,但人还不少。 他们一群人,被人领着来到二楼的一间包房。见到了刘翠丽的男友,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翠丽称她龙哥。大家勉强笑着,客气地跟龙哥打招呼。 龙哥说,饭菜已提前安排好了。很快,服务员端来一桌子大鱼大肉,还有好酒,一看就价格不菲。这次聚会,他们提前说好费用平摊。 龙哥一直在饭桌上陪他们,主动打开一瓶白酒、一瓶红酒,全桌只有张诚就一个男生,还不喝酒。谁都不好意思说什么,勉强吃着,勉强说些话。 这顿饭唯一有价值的信息,是郝清卿决定复读,继续考自己梦想的中央美术学院。大家因此事,展开几句安慰、鼓励、劝告的话。 刘小尘很困,常常恍恍惚惚,有时撑起精神听他们说话,必要时,应和几句。大部分时间在走神儿,打哈欠,若有若无地喝几口茶水,掰几瓣桔子吃。 饭菜味道一般,肉、鱼油腻,大家都没吃几口。红酒也只喝了半瓶,白酒快被龙哥一个人喝光。这顿饭吃了不到一个小时,大家就一起去三楼唱歌了。 只想赶快走完流程,各自散去。 他们五个人,加上龙哥只有六个人,但在一个最大的包间,并且又是龙哥提前点了很多酒水、小吃、果盘。 趁龙哥和刘翠丽给大家点歌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小声讨论,一致认为龙先生是宰客,怕一会儿钱太多,平摊下来费用太高。 尤其是刘小尘,想到为了躲左坤民付出这么大的金钱代价,心疼又歉疚。 正讨论时,顾莉雅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肯定地说,没事,她有朋友认识这个老板,可以免单。大家这才安心唱歌。 此时,刘小尘已困得睁不开眼了。 大包间的沙发虽然又丑又旧,一股烟味,但还挺宽敞。刘小尘蜷缩在沙发一角,枕着抱枕就闭眼睡了,大家都看出她很累,也就没喊她唱歌。 “刘小土,盖我衣服吗?”张诚就脱下外套问。 房间暖气不足。 “你不冷?” “放心吧,像我这种血气方刚的少男,大冬天睡地上都没问题。”张诚就说着,脱下身上的中款深蓝色棉服,盖在刘小尘身上。 刘小尘含糊地说了句“谢谢!”就睡了。 连续五个晚上,刘小尘整夜睡不好觉。她本来就神经衰弱,妍妍稍有动静便醒了。又担心左坤民进屋看左妍,睡觉时穿着内衣,身上勒的酸痛、难受。白天还要高强度复习功课,路上奔波,生活琐事,这几天全靠毅力撑着。 考完试了,绷着的弦暂时放松,刘小尘感到特别累、特别困。所以尽管ktv音响嘈杂,彩灯晃动,一向睡觉很轻的刘小尘,此刻睡得特别沉。 昏暗吵闹中,龙哥一直去顾莉雅身边蹭,刘翠丽找张诚就搭讪,张诚就不想理刘翠丽,假装没听到,坐在刘小尘旁边低头玩手机。 倒是郝清卿挺喜欢唱歌,一个人抱着话筒,不停地唱,蔡健雅的歌曲,《红色高跟鞋》、《越来越不懂》、《陌生人》等。 过了没一会儿,顾莉雅借口去洗手间,离开包厢。顾莉雅来到一楼大厅,等左坤民。 快10点的时候,左坤民出现在大厅。 一见到顾莉雅,左坤民径直问:“小小在哪?” 顾莉雅定定地看着左坤民,眼里闪着泪,道:“你能不能先跟我说句对不起?” 左坤民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正准备开口说话时。顾莉雅突然两臂环保住左坤民的一只胳膊,低声道:“帮我个忙,他老缠着我,假装一下是我男友。” 左坤民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顾莉雅的手,道:“对不起!我可以帮你摆脱那个人,但不是这个办法。” “大美女,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人,原来在这儿啊?”龙哥笑嘻嘻地走过来。 左坤民一脸严肃地说:“我不喜欢别人这么叫她,她叫顾莉雅,是我妹妹。” “你好,莉雅哥哥!不愧是一家人,都是个顶个的好看。”龙哥说着,主动伸手去握。 左坤民没有伸手,只说:“我要带我妹妹回家,这会儿回包间拿东西。”说着,又转身对身边的顾莉雅说:“莉雅,我们走。” 走到龙哥看不见的地方,左坤民才放慢脚步,对身边的顾莉雅说,“莉雅,那天晚上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态度含糊不清,让你误会?” 顾莉雅驻足,哽咽道:“你是态度含糊不清吗?你分明就是欲拒还迎。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你朋友拦你,我们之间,该发生的早就都发生了。” 他们原本外形抢眼,很多人忍不住多看,此刻听到争吵,周围的人,纷纷看向他们。 左坤民目的明确——接刘小尘回去,不想再滋生别的事,更不想让他和刘小尘之间有更多的障碍。但是,过去犯的错误,不面对,不解决,就不可能往前走。 左坤民也驻足,看着顾莉雅,虔诚道:“我承认,那晚是我不对。你说,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我?” 顾莉雅抹去脸上的泪,道:“你刚才说我是你妹妹,那你就真的认我作妹妹。” 左坤民深吸一口气,心想,果然是学校里的小女生,没有职场上的成熟洒脱。但眼下,看起来没退路,道:“莉雅,我可以认你作妹妹。但是,不开玩笑的说。我有一个亲妹妹,我跟她的关系,差不多就是陌生人,常年不见,见面也很少说话。” “放心,既然认你作哥哥了,我就绝不会再做出格的事。我有自己的原则,我绝不会抢朋友的男友。只是,我长这么大,好不容易真心喜欢一个人。做不成你的女朋友,我也要跟你有点关系。” 左坤民正犹豫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哟!两位怎么还没上去?这是吵架了?”又是龙哥。 “我不愿意让我妹妹来这种地方,这会儿正教训她呢!”左坤民冷冰冰地回应。 顾莉雅撒娇道:“哥,我知道错了,咱们赶快上去拿东西,走人吧!”说着,自顾自地往前走。 左坤民跟上去,心里感叹,自己成熟稳重、足智多谋的人,怎么跟小女生演上这种幼稚的戏码了。又想到刘小尘,长路漫漫啊! 跟着顾莉雅来到三楼,吵闹喧哗,鬼哭狼嚎。 一进包间,左坤民就开始搜寻刘小尘的身影。昏暗光线中,先是一眼看到了张诚就,他正举着手机,对着沙发上睡觉的女孩儿拍照。 左坤民走近两步,看清睡觉的女生正是刘小尘。左坤民急步到张诚就身边,一把抢过张诚就的手机,用力摔在沙发上。 第75章 跟少女恋爱 “你干嘛呢?”左坤民愤怒道。 张诚就猛地站起来,头一仰,声音高扬,喊:“您干嘛呢?” 歌声戛然而止,大家都看向他们两个。 “对着睡觉的女孩儿拍照,很没礼貌,你知道吗?” 张诚就冷笑一声,道:“哼!我跟刘小土关系好着!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她各种丑照我都拍过,她都没说我什么,你凭什么管这么宽?” 左坤民一时哑口,只是威怒地直视张诚就,他说不出‘我是她男朋友’这类假话,哪怕情绪愤慨快要失控。 这时顾莉雅在刘小尘旁边,摇喊刘小尘。顾莉雅知道眼下这种局面,刘小尘再不起来阻拦,真的就要打起来了。 “小尘,你快醒醒。左老师来接你回家了。” 刘小尘模模糊糊醒来,顺着顾莉雅的手指,在昏暗光线中,看到左坤民和张诚就剑拔弩张的样子。猛地站起来,恭敬道:“左老师,您来了!” “收拾东西,跟我回去!”左坤民冷言道。 突然,刘小尘向地上瘫下去。 左坤民急忙伸手去扶,不料刘小尘仍虚弱无力地推左坤民。此刻,左坤民顾不了那么多,强扶刘小尘靠坐在沙发上,急语道:“小小,你怎么了?” 郝清卿把彩灯关了,切换成白炽灯,大家都围过来看,看到刘小尘嘴唇、脸色煞白,都关切地询问。 刘小尘勉强睁开眼,无力道:“没事儿,刚才起猛了,有点头晕。” “刘小土,你能不能别逞强了。你就是每天看孩子,累成这样的。哼!我以前真当他是个慈善家,免费供你上学,现在看来真是无奸不商,这是让你当保姆还钱啊!”张诚就喋喋抱怨着。 刘小尘突然坐直,声嘶力竭道:“张诚就,收回你刚才的话,给左老师道歉。” 张诚就吓得身子一颤,惊讶地看着刘小尘,道:“我说得不是事实吗?” 大家都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刘小尘突然发这么大火,都有点被吓到,全都一言不发。 顾莉雅在旁看着左坤民,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受伤、失落、尴尬。 “不是!”刘小尘肯定道,微微倾身向张诚就,道:“张诚就,我不像你有父母,觉得今天得来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我就是受到左老师的恩养,才能衣食无忧,安心上学、生活。没有左老师,我这会儿可能在哪个电子厂拧螺丝,或在饭馆端盘子,甚至嫁到山沟沟给人生孩子了。这份恩情,在我看来就是珍贵、无价的,我做什么都很难偿还。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唯有如此,我才觉得心安一点。而且,左老师每个月都会给我很多钱。于情于理,你刚才说得话都不对。如果还想继续做朋友的话,现在马上给左老师道歉。” 张诚就愣着不说话,其他人也都安静无语地看着,走廊喧杂的声音不绝,越发显得这里静谧。 “小小,没事了,我…”左坤民突然说,话没说完,听到张诚就开口。 “对不起,左老师!”张诚就声音有些颤抖,并且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起身后,接着说:“我刚才胡说的,希望您别介意。”说完,张诚就捡起地上的羽绒服,拿起沙发上的书包,转身大步离开。 刘小尘望着张诚就离去的背影,流泪,然后无力地去够沙发上的书包。 左坤民看到,主动去拿书包,道:“我来吧,我们一起回家。” 这话刚说完,包房门突然被推开,龙哥摇摇摆摆地进来,急语道:“你们要走,得先把账结一下。” 刘小尘伸手向左坤民要书包,道:“给我书包,我付一下钱。” “我来吧!”左坤民说着,从西服口袋拿钱包。 “好!反正都是你的钱,都一样。”刘小尘说完,扭头就走。 左坤民想追上去,奈何龙先生拦着不让走。顾莉雅见状,先从左坤民手里拿过刘小尘的书包,又从沙发上拿了自己的包和外套,追出去。 账单显示四千多块,左坤民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需要去一楼大厅刷卡。左坤民又着急去找刘小尘,拿出一张卡给了郝清卿,说:“一会儿麻烦你去刷卡,没有密码,卡有时间给小小就好。” 郝清卿转身面向龙哥,愤怒道:“你这是明抢吗?你是翠丽男朋友,就是这么吭我们这帮大学生吗?” 左坤民不理会他们的争执,推开龙哥,快步出去。 一到走廊,左坤民远远看到刘小尘和顾莉雅在走廊尽头,进了步行梯。小跑着追上去。 刘小尘‘登登’的快步下楼,刚到二楼转角,突然撞见一对男女在激吻。刘小尘不禁“啊!”的一声尖叫,顾莉雅紧随其后。 一浑厚结实的高大男子,指着刘小尘大骂:“你他妈的没长眼啊!叫床呢,这么大声。” 刘小尘吓得不语,转身想走,不料男子不依不饶,伸手去扯刘小尘的头发,顾莉雅急忙拉着刘小尘闪躲,两人一起趔趄摔倒。 这时,左坤民正好赶来,他从三楼的护栏猛地跳下来,正好踹上那男子。男子‘咚’的一声闷响,重重摔在地上。 左坤民落地后,扯起男子继续打。衣衫不整的女子小跑着离开,大声喊:“快来人啊,打人了。“ “左老师,您别打了。”刘小尘在旁边喊叫,试图伸手拉架,但左坤民打的实在太凶,刘小尘无法靠近。 这男子一看就是欺软怕硬的主,刚开始反抗了几下,见打不过,便抱头求饶,此刻被打得爬不起来。 左坤民蹲下去,扯着男子的衣领,愤怒吼:“道歉。” 男子不住地点头作揖,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长眼。” “以后嘴巴、动作都给我放干净点。”左坤民这才松开男子,拍拍手站起来,整理皱了的西服。 此时,一群男子手拿棍棒涌进来,其中有龙先生,他大摇大摆晃荡在前面,看着顾莉雅,不屑道:“唉!大美女,你这哥哥今晚是来砸我场子的吗?对我没礼貌就算了,一会儿轰我客人,这会儿又打我客人。今天必须得有个交代,否则我以后没法儿混了。” 顾莉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刘小尘突然上前一步,挡在左坤民面前,眼神坚定道:“你们想怎样?” “呦!都说英雄救美,看来男人长得好看,成语都得改成美女救帅哥了。” 左坤民一把将刘小尘扯到身边,上前一步,冷静道:“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耗,你也不想把警察喊来,好好跟你对对帐。我这里有张卡,不限额,你自己算个数去刷。”说着,拿出钱包,抽出两张卡,道:“这里还有我名片,麻烦你送这位客人去医院,后续治疗,或想打官司,随时可以找我。”说着,把两张卡甩给龙哥。 龙哥刚开始一脸愤怒,看完名片后,立马弯腰弓背,谄媚笑道:“您是初唐公司的董事长啊!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 龙哥还想说什么,左坤民冷冰冰道:“我不想听你废话,滚开。卡没密码,刷完送我公司。” “我们走,小小。”左坤民先对刘小尘说,又看着顾莉雅,问:“你去哪儿?” “你们走吧,我跟同学一起回去。”顾莉雅勉强笑道。 “好!小心点。”左坤民说完,拉着刘小尘的胳膊,从让出来的道,离开。 两人一起来到停车场,左坤民先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让刘小尘进去。不料刘小尘拉开后面的车门,默默上去,啪的关门。 左坤民看着刘小尘进去,然后上车,开车。 车平稳行驶,窗外的路灯影影绰绰的照进来,车内安静无声。 直到路口等红灯时,左坤民才从后视镜上看车后的刘小尘,她盖着左坤民的风衣蜷缩着身子睡着。左坤民微微笑了,她是真困了,这都能睡得着。 绿灯亮了,左坤民深吸两口气,启动车子,继续前行,脑袋慢慢的冷静下来,回想刚才的一切。 认小姑娘作妹妹,跟小男生吵架,跟流氓打架。自己年轻时谈恋爱,都没这么跌宕起伏过。想着,左坤民又笑了。 现在这个时代,想跟少女谈个恋爱,都得这么折腾吗? 第76章 早已认定 车停稳后,左坤民扭头看后座,准备喊刘小尘,只见她已坐起来了。心想,她刚才是真的睡着了,还是装睡? 两人一起下车,刘小尘走近左坤民,双臂捧着风衣,恭敬道:“左老师,您的衣服。” 左坤民接过,抖开,然后往刘小尘身上披。 刘小尘闪身避开,快步向前。 左坤民僵了一下,然后把风衣搭在手肘,跟上去。 坐电梯时,左坤民低头看刘小尘,似等她开口说话。刘小尘低头看着地面,两人一路无言到家。 进门后,刘小尘快速换好鞋,快步往里走。左坤民大步跟进去,看到刘小尘径直往卧室去,左坤民在身后急喊:“小小,我们聊聊。” 刘小尘驻足,没回头,道:“我洗漱完还要照顾妍妍。” “妍妍在木子家。”左坤民边说边往刘小尘身边走。 “太晚了,改天吧!”刘小尘仍没回头,也没继续往前走。 距刘小尘还有三五步时,左坤民驻足,把手肘上的风衣随意丢在沙发上,道:“小小,你在躲我吗?” 两人就那么站着,谁都不说一句话,谁都不前进、也不后退一步。 好一会儿,刘小尘突然抬脚向前走。 “小小!”左坤民声音哽咽,语气有一丝哀求。 刘小尘手握在了门把手上,听到这句‘小小!’慢慢收手,扭过头来,颤声道:“是你在躲我!”说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住地滚落。 左坤民走过去,弯腰,伸手,一下下擦刘小尘脸上的泪,道:“对不起!小小。” 刘小尘轻轻地推开左坤民的手,别过脸,自己用衣袖蹭脸上的泪。然后深呼吸两下,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良久,语气平淡道:“左老师,您想聊什么?” 看到刘小尘又是一副恭敬、礼貌的样子,没有情绪、没有疑问,又用‘您’这个字把他们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左坤民怒不可遏,愤急道:“今晚发生这么多事,我对你的种种,你感觉不到吗?”说着声音哽咽,一字一句道:“小小,我喜欢你。今晚,我想听你一句真心话。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我保证不再纠缠你,更不会再做出任何过分的举动。”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疑惑、恐惧,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但你连续五天不出现,也不联系我。今晚,你莫名其妙出现,做那些举动,说这样的话,我到现在都是懵的。”说着,刘小尘停下来抽噎两下。 然后,有力道:“左老师,我想要答案的时候,你消失不见,不闻不问。现在你想要答案,我就必须立马想清楚、说明白,是吗?” “对不起,小小。那天晚上对你做出那样的举动,是我太冲动了,冒犯了你,但我对你是真的动了心。”左坤民直起腰来,垂头道:“不瞒你说,主动往我身上扑的女人很多,如果只是为了性欲,我绝不会拿你发泄。你顾虑小霞和孩子们,我又何尝不忌惮这些。” “你在逃避什么?” 左坤民抬起头来,定定看着刘小尘,道:“我也有恐惧和疑惑,需要时间自我理清,再面对你。” “什么恐惧,什么疑惑?” “怕爱而不得,怕爱难自控,怕失望、怕辜负、怕破坏、怕……我不会爱,怕我不……配再拥有爱情。”说着,左坤民眼眶红了,声音哽咽。 “我怕你只是玩弄我,我怕王老师知道后会责怪我,我怕妍妍和小续会讨厌我,我怕配不上你,我……”刘小尘正说着,左坤民突然抓起刘小尘的左手腕,然后不由分说地挺起刘小尘的衣袖,露出她的手表。 左坤民定定地看着她手腕上的表,道:“小霞是想将你托付给我的,这块表是我母亲送给小霞的订亲之物。小霞在遗嘱里告诉我,要亲自写信给你,大学时要想办法把你接过来。小霞还让我母亲照顾你,接受你。小霞深知你的好,她早就认定了你。” 空气中微微震荡着冰箱低沉的轰鸣声,如同刘小尘此刻的大脑,嗡嗡哄哄。 等刘小尘反应过来时,已被左坤民揽入怀里。刘小尘没有反抗,头温柔靠在他的胸膛。 他们久久地贴抱在一起,他不松开,她不离去。 左坤民已很久没有这样跟一个女子拥抱,紧贴着、用力、时间长久。这些年迷失在欲望里,怀疑爱,否认爱,逃避爱,不知怎么爱。原来真正的爱,一个能量饱足的拥抱即是。 刘小尘第一次跟男性拥抱,强壮的体魄,温热的体温,咚咚的心跳,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安全、力量和爱意。 门铃突响,他们像做了亏心事似的,慌忙松开。 刘小尘低着头,一脸羞红地跑去餐厅倒水。看刘小尘娇羞的样子,左坤民甜蜜一笑。起身去开门,看手表,已12点13分了。 是李智明,一开门就自顾自地进来,道:“我猜你就没睡,妍妍这会儿咳得厉害,妍妍说吃一种什么药会好点,我来拿药。” “接妍妍回来吧!”刘小尘听到这话,放下水杯,急忙从厨房出来说,“妍妍现在是特殊阶段,你们照顾不了,还是我来吧。” 李智明一看刘小尘在,且还穿着厚棉服,背着书包,道:“你这是刚回来啊!” “嗯!”左坤民应答,“小小跟同学聚餐,我刚接她回来。” 李智明坏笑一下,道:“我还是拿药吧。告诉我照顾妍妍需要注意什么,大不了今晚我和晓柔不睡觉,有什么照顾不了的。” “怎么能麻烦你们呢!”刘小尘走近李智明身边,道:“李先生,你明天早上还要工作,晓柔姐也要照顾木子。我放寒假了,明天没什么事儿,还是我来照顾吧!” “你们不是明天一大早的飞机去沈阳吗?”李智明说完,疑惑地看着左坤民。 刘小尘皱眉,看向左坤民,疑问:“去沈阳?” 左坤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嗯!我打算带你和孩子们,跟我一起去沈阳出差,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说着,指指门口,低声道:“我先去接妍妍,一会儿回来跟你解释。”说完,推着李智明就往外走。 一出门,李智明嬉笑道:“你命令人做事时,多一个字都懒得说。‘解释’这两个字从你嘴里出来,我听着怎么这么违和呢。” 听到李智明的话,左坤民驻足思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是啊,他一向只管做事,不理人情、不顾人言,所以极少跟任何人‘解释’什么。 “智明,你说我这样好吗?” 李智明跟着停下来,道:“我听你这话,好像有点不自信?” “嗯?”左坤民犹豫了一下,道:“今晚我做了一些我自己都难以想象的事,我好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这种失控感,让我有些不安。” “你做什么了?”李智明好奇地问。 左坤民避开李智明的注视,摸摸脖子,道:“跟一个小女生扮兄妹,跟一个小男生吵架,还跟一个流氓打了一架。” “哈哈哈哈哈!”李智明笑出了声,空旷安静的楼道显得特别突兀。 左坤民狠狠白李智明一眼,道:“真不该跟你说这些。” 李智明慢慢收住笑,道:“不跟我说,你打算去沈阳开会研讨吗?”说着,李智明一只手搭在左坤民肩上,放松地一歪身,道:“果然,中年男人跟少女谈恋爱,会激发出不一样的活力。” 左坤民笑笑,拍拍李智明的肩膀,道:“走吧,改天再聊,我得早点接妍妍回家了。” 说罢,两人一起并肩往前走。 第77章 耐心归真 左坤民抱左妍回到家,扫了一眼客厅和厨房,不见刘小尘。上楼时,看到刘小尘房间门缝亮着光,心里生出踏实和暖意。 抱左妍上楼,到了房间见灯光已调暗,床头柜上摆着餐盘。上面放着一小碗川贝枇杷浆,一杯冒热气的温水,几粒药,保温杯。 左坤民先将左妍轻轻放在床上,然后扶左妍坐好,道:“妍妍,先把药吃了。” “小小老师呢?”左妍说着,伸手接药。 这时,刘小尘快步进来,急语道:“先别吃药。”说着,已到了病床前,“先吃枇杷浆,如果还咳得厉害,再吃药。” 一见刘小尘进来,左坤民主动后挪,刘小尘自然地靠近左妍坐下来。 刘小尘先把左妍身后的靠枕调高了一点,又用手指梳左妍脸颊的碎发,拢到耳后。最后拿起小碗和勺子,剜一勺浓稠的枇杷浆,倾身向前,小心递送到左妍嘴边,道:“妍妍,来,我喂你吃。” 左坤民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静静看着。暗色中,暖黄的灯光温柔照着她们,恍如电影。 刘小尘的动作像舞蹈般优美,一举一动流淌出来的耐心、温柔、细致,特别动人。 瘦小的左妍懒懒的靠在软枕上,张嘴吃下,慢慢嚼着,像小猫般自在、放松。想到刚才接左妍时,她躺在诺大的床上,捂着胸口压制咳嗽,脸憋得紫胀,气喘吁吁。 想到这儿,左坤民有点儿想落泪,女儿确实还很小,她真的需要被照顾、呵护。幸有她在。 “谢谢你,小小!”左坤民情不自禁地说。 刘小尘刚好喂完一口,手里举着空勺,扭头看着左坤民,不以为然地笑了,淡淡道:“您客气了,左老师。” 本来一脸安详、平静的左坤民,一听到‘您’这个字,立马皱了眉,道:“小小,你忙完了,来我房间找我。”说完,站起来。 “嗯?”刘小尘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表,12点37分,犹豫了一下,轻点头道:“好。” 左坤民离开,刘小尘继续喂左妍。 边喂边想,是啊,明天一大早要去沈阳,今晚肯定得安排好。她什么东西都没收拾,孩子们的行李收拾好了吗?新的环境要注意哪些……左老师肯定要跟自己交代去沈阳的事。 刘小尘喂左妍吃完枇杷浆,又帮她做穴位按摩,按到一半时,左妍已困的睡着了。掖好被子,设半个小时的闹铃,端着残盘下楼。 到厨房,橙子皮丢进垃圾桶,洗碗,刷杯子,擦干净手。回自己房间上了一趟卫生间,匆匆洗脸、刷牙,再次上楼。 一上楼就是左坤民的房间,看手机上的时间,凌晨1点8分,深吸了两口气,敲门。 “当当当”,刘小尘轻敲了两三下,手便慌张地垂了下去,左右晃了几下,又紧张地去握另一只手,目光闪烁不定。 刘小尘自己也觉奇怪,刚才都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突然就紧张了。也许是第一次敲左坤民的卧室门吧! 很快听到稳重的脚步声靠近,刘小尘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还没反应过来,‘咯吱’一声,门缓慢拉开。 只见左坤民穿着一身居家服,白色圆领棉衫,灰色休闲棉布裤,头发是湿的,脸上皮肤干净、清爽,身上一股清冽的青草味。 “进来吧!”左坤民说着便转身。 “左老师。”刘小尘急喊,站着不动,道:“明天去沈阳的事,您不用跟我解释了,告诉我需要做什么就好。明天还要早起,您早点休息,放心,我会按照您的要求准备好。” “不要跟我用‘您’这个字!”左坤民大声道。 刘小尘吓得不自觉地后躲了一下,有些吃惊地看着左坤民,片刻镇定后,点头道:“好!你~你说,需要我准备……” 话没说完,左坤民一伸胳膊把刘小尘揽进怀里。 “对不起!我这两天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或许真的像智明说的,我有点儿不自信。我之前觉得年龄不是特别大的问题。但今晚看到你们这帮年轻小孩儿,身上那掩盖不住的元气和光芒,我强烈地感受到你我之间巨大的差距,我比你大十三岁啊!” “不是有‘很多女人往你身上扑’吗?”刘小尘说着,慢慢推开左坤民,仰头定定地看着他,道:“连顾莉雅这么漂亮的女生,都向你投怀送抱。不自信、没有安全感的人,应该是我。” “那你为什么不往我身上扑?”左坤民轻松笑说。 刘小尘突然低下了头,不语。 还没看到刘小尘的表情,左坤民已感受到气氛的不对,弯腰低头找看刘小尘的脸,同时两手扶在她的双肩。哄劝道:“怎么了?是吃醋了,还是生我气了?” 刘小尘抬头,眼里闪着泪光,道:“我希望我们之间的情感,是平等的。我有自尊心,也不会撒娇、讨好、献媚,更不愿费心耗力跟别人争抢。” “傻丫头,我跟你开玩笑的。”左坤民说着,伸大拇指,轻轻蹭她眼角溢出的泪,诚恳道:“杨医生说我傲慢心深重,刚才我的劣根性又跑出来,对不起,我以后尽力改。” 刘小尘摇摇头,突然一脸认真地问:“小说和电视剧里的霸总,不都是很会谈恋爱嘛,痴情,独宠一人,无所不能。” 左坤民笑笑,一只手揉揉她的头发,道:“电视剧里像你这么大的少女,不都是傻白甜嘛,你怎么不是?” 两人互相看着,一起笑了。 “小小。”左坤民突然开口,娓娓道:“我是个庸俗且普通的男人,有生理需求,得不到解决会煎熬、痛苦、焦躁。我想得到一个女人的肉体,不难。对于我来说,真正困难的是克制欲望。” 刘小尘主动伸手,两只手握着左坤民一只大手,道:“你都说了,我不是傻白甜。只要我心里能真正感受到爱,我也会尽量向前走一步的。” 左坤民伸出空着的手,轻摸刘小尘的脸,笑道:“我们可以一起往前走,是吗?” “嗯!”刘小尘肯定地点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左坤民。 左坤民从刘小尘手中抽出另一只手,慢慢移到刘小尘的后背,大手稳稳地托着她的肩背。刘小尘不自觉地身子轻颤,低了头。 左坤民托着刘小尘向自己身上靠,同时倾身向刘小尘,低眼看着她的嘴唇。 两人距离慢慢贴近,刘小尘低着头,脸色绯红,神色慌张,心狂跳不已。左坤民炙热的气息逼近,喷在她的脸上,刘小尘觉得心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突然,手机震响。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顿住了。刘小尘忙偏头,从口袋抓出手机,急语道:“那个……时间到了,我去看看妍妍。” “唉!小小!”左坤民突然叫住,道:“去沈阳的事,你不用管了。我退了机票,明天你好好休息一天。后天,我们不慌不忙地去沈阳。还有,一会儿安妥好妍妍,你就睡吧,把卧室门反锁。” 刘小尘什么也没说,头都没回,快步走向左妍的房间,麻利地开门,关门,锁门。 左坤民笑看着刘小尘慌张的身影,傻笑两下。自言自语道:“我这是自讨苦吃啊!” 第78章 位至威至 刘小尘第一次坐飞机,很想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看高空中的天空、大地是什么样的。 但为了方便照顾两个孩子,不让周围人看出她没见过世面。刘小尘坐在第二排走廊边的位置,两个孩子坐里面。 刘小尘照顾孩子们喝水,吃东西,看书,用余光小心观察周围。 低沉的轰鸣声,身材姣好、漂亮优雅的空姐,周围大多是中年人,他们面容端正,沉默地做自己的事,看书、看杂志、闭目休息,跟空姐说话礼貌谦和。 看着,刘小尘想起在北京挤公交、地铁的人们,想起老家坐客车的人们。跟现在身边的人,他们的质感是不同的,呈现的氛围也不一样。 前者粗糙、混杂、喧嚣,后者体面、深沉、安详。刘小尘有一种身处异境,不真实的感觉。 刘小尘还时不时偷看坐在她斜前面的左坤民。 左坤民独自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始终在低头看资料,旁边两个位置坐着一对老年夫妻。 刘小尘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左坤民的侧颜。 窗外的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整个人显得特别干净、清爽,眼神专注有力,头发遮着额头,眉弓骨、鼻梁、嘴唇、下巴连出一条特别好看的线条。无法言说,只能以画面呈现的好看。 这是刘小尘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看左坤民,惊叹他的侧颜竟如此迷人,一时看痴了。 左坤民突然回头,看向刘小尘。 看到左坤民回头,刘小尘急忙收回目光,像做了亏心事的低头躲闪,拿起小餐桌上的杯子喝水。 左坤民看到刘小尘的样子,笑了。 回头,从文件封面的空白处,撕下一小条空白纸。提笔,在上面写了两行字,对折后,两个手指夹着纸条,扭头伸手向刘小尘,喊:“小小!” “什么?”刘小尘有些懵地接过。 左坤民不说话,笑笑地看刘小尘接过纸条,就又回头看文件了。 刘小尘打开纸条一看,顿时脸红了。 不用偷看,今晚让你看个够。休息会儿,马上要到了。 一个多小时,从北京到沈阳了。 头等舱的人,先下飞机。左坤民抱着左妍走在前面,刘小尘拉着左续跟在后面,相距三五步远,前后都没几个人。 一下飞机,就看到二十多个穿着正装的人,站在寒风里,笑容满面地朝左坤民挥手。 左坤民带着他们,走向那群人。 走近后,一位戴金丝眼镜、面容森严的男子,大概六十多岁。他主动走到左坤民面前,伸手道:“左总,你可算来了。” 左坤民轻轻放下左妍,伸手握住了男子的手,礼貌笑道:“周书记,您怎么来了?” “我是怕你跑了啊,你本来说昨天到,结果没来。我担心的一晚上都没睡着,生怕你又改主意,不来了。这不,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大家都来了。”周书说着,转身指指身后的人。 左坤民笑道:“临时决定带家人过来,需要准备一下,所以耽误了一天。您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我一个普通百姓,这么多领导过来,我受不住啊。” “什么领导,我们都是在为人民服务。左总,我几次去找你,就是特别相信你的才能,只有你才能让咱们厂子起死回生。本来你愿意接管八五钢厂,我们已经很感激了,听说你丢下北京总公司,亲自来管理八五钢厂,我们都非常感动,大家都想过来亲自表示感谢。”周书记说着,又看向左妍,笑道:“这是你的女儿吧,小丫头真漂亮。” 左妍端正站好,点头道:“周叔叔好!我叫左妍。” “我是左续,我跟妍妍是龙凤胎。”左续主动笑说。 周书记爽朗笑道:“呦!左总好福气啊,一对龙凤胎,两个孩子都像你,长得真好看。”说着,又看向刘小尘,疑问道:“这位小姑娘是?” 左坤民伸手介绍道:“哦,她叫刘小尘,是我……”突然犹豫了一下,看向刘小尘。 “您好,周书记!我是孩子们的家庭老师。”刘小尘鞠躬微笑道。 “你好,刘小尘。”周书记走近一步,主动伸手去握,道:“你看起来还小,还是学生吧?” 刘小尘有些怯懦地接过握手,道:“嗯!我读大一了。” 周书记有些惊奇地看了一眼左坤民,勉强笑道:“我听说左总有个亲妹妹,我看小姑娘长这么清纯、漂亮,以为是左总妹妹呢。” 左坤民没接这话,看周书记身后的人,道:“周书记,我看这次来的有很多陌生面孔,麻烦您介绍一下吧。” “呦,我光顾着认识你的家人了,忘了介绍他们了,接下来这几天,你们要经常打交道。”周书记说着,转身伸手,一一介绍这些穿正装的人,道:“这是我们沈阳市公安局局长,赵雄。” “赵局长好!”左坤民微笑着伸手去握。 “这是我们沈阳市武警上将,吴幸有。” “吴上将好!” …… 二十多个人,周书记一一介绍,他们彼此握手,问好。 刘小尘在旁边听到这些职位,看到他们各个仪表堂堂,气场极强。想到在书上看到的,古人云,‘位至威至’。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左坤民站在他们之间,看起来最年轻,身形样貌突出,气势雄健。他们在一起,庄严、威仪的氛围感强烈,好像撑满了偌大空旷的机场,刘小尘觉得像是闯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场面,刘小尘觉得神圣、庄严,但两个孩子并不这样。 左续两三次不耐烦地小声问刘小尘,什么时候能走。左妍眼神放空、面无表情,时不时咳嗽几声。差不多五六分钟,他们才介绍完。 “左总,马上就中午了,咱们一起吃饭吧。”周书记道。 左坤民扭头看看刘小尘和孩子们,想到昨天一夜刘小尘照顾左妍没睡好,今天一大早起床,奔波一路,妍妍这会儿咳嗽频繁,他们应该尽早回去休息。 想到这些,左坤民又转向周书记,道:“周书记,我跟你们走,让我家人先回去吧。” 周书记点头,道:“好!左总,你放心,我一定派人,把他们安全送回去,照顾好他们。” 左坤民道:“我先跟家人交代些事情,高速路口再跟你们汇合。” 随后,他们各自乘车。 左坤民和刘小尘、左妍、左续乘坐一辆七人的商务车,司机开车,两个孩子坐第二排的宝宝安全座椅,刘小尘和左坤民坐最后一排。 “到了出站口,你换坐到第二排孩子们的身边,会有两个男子上来,负责帮你们拿东西。到家差不多45分钟,路上你可以眯会儿。到家后,什么都别管。刘姨都安排好了,她做好了午饭,你吃完饭,好好休息。睡醒后,看家里缺什么,再告诉刘姨,她会代买。对了,刘姨就住我们楼上。晚上,我回去得比较晚,你忙完就早点休息,不用等我。”左坤民细细慢慢地交代。 刘小尘听左坤民说着这些家常话,又想到刚才的场景,觉得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心想眼前这个男人,自己认识得还是太少,太浅。 “小小,你在想什么呢?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左坤民说着,去拉刘小尘的手,发现她的手很冰,于是把刘小尘的另一只手,一起攥在他的一只大手里。 冰冷的手被左坤民握住的一刹那,顿感温热,刘小尘下意识地抬头看前面座位的左妍和左续,看到他们仍旧低头看书,才敢正视左坤民,点头,道:“我知道了,左老师。” “这里比北京冷,干,你能适应吗?”左坤民说着,另一只手又盖上来。 刘小尘笑着点点头,然后用嘴型,道:“你太好了。” 左坤民也跟着笑了,突然凑近刘小尘,贴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个话题,咱们晚上再聊。” 温热的气息在刘小尘耳边流动,身子不由地微微躲闪,脸热心跳,这一刻的真实,再次让刘小尘的心踏下来。 这个了不起的人,真实地在她身边,并且跟她确定了恋爱关系。 左坤民看到刘小尘被逗得脸红娇羞的样子,笑得很开心。 突然觉得像在大学时,跟王落霞谈恋爱的感觉。那时因为恋爱风气保守,也是这样,在一起怕被周围人知道,不敢明目张胆,只能悄悄摸摸地耍点小情趣。 时隔这么多年,经历、看过各种情感,发现还是这种偷偷摸摸的调情,最有趣了。 “左总,到了。”司机突然说。 第79章 欢迎回家 刘小尘慌忙抽出手来,身子往后一挪,道:“左老师再见,我会照顾好孩子们的。” 车停稳后,左坤民下车,两名穿军绿色冲锋衣的高大男子来到车前,左坤民跟他们分别握手,道:“麻烦你们了。” 分别后没一会儿,孩子们就都歪头睡着了。 刘小尘看窗外的景致,稀疏的矮房,绵延的马路,枯树荒草,未消融的积雪,肃寒荒凉的氛围。 车内暖气熏人,闷响着机器轰鸣声。刘小尘打了几个哈欠后,也耐不住乏意,迷迷糊糊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叫喊:“刘小姐,我们到了。”刘小尘这才睁眼,看窗外,车子停在一幢旧矮楼前,叫醒孩子们,一起下了车。 车外虽阳光灿烂,但空气凛冽。 怕孩子们冻感冒,一下车,刘小尘就领着他们快步上楼了。那两名男子和司机,拎着行李,跟在后面。 左坤民已提前告知刘小尘,家在第一个楼口的三楼,西门,302。 快步上来,只见门开着,一位妇人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染着黄发,戴着金耳环,纹着眉,热情道:“你们可算到了。” “您是刘姨吧?”刘小尘问。 “对对对!”刘姨用力地点头让进他们,大声道:“我叫刘淑芬,住楼上。这些年,都是我在打扫左家,这段时间,我会照顾你们的日常生活。午饭我刚做好,你们快洗手,准备吃饭吧。” 刘姨说话热情熟络的样子,像是跟他们认识很久,刘小尘顿觉亲切。 “刘姨好!” 左妍和左续,分别鞠躬,礼貌打招呼。 刘姨笑呵呵地道:“呦,两个小宝贝真好看。” 屋子暖气格外好,他们脱下厚外套,上卫生间,洗手。 忙完这些,再来到客厅时,行李都已经全部搬上来了,七八个箱子靠墙排着,顿觉屋子空间变小。 刘姨跟搬行李的三个男子,用东北方言高声热情地说话。 “你们也留下吃饭吧,我做了很多,左先生又说不回来吃饭,这都吃不完啊!”刘姨笑道。 “不了。我们还有工作呢,我们得马上回去报到。” “那就不留你们了,以后有时间来家里坐啊!” …… 不容刘小尘说话,刘姨就像女主人似的,跟他们三个一来一往的寒暄着,送走了他们。 “刘姨,过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吧,这么多饭菜,左老师不在,我们三个吃不完。”刘小尘边说,边给刘姨盛饭。 “哈哈哈!”刘姨爽朗地笑道:“我家就我一个人,我懒得再做饭了,为了不浪费饭菜,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说着,走近,挨着左续坐了下来。 听到刘姨的笑声,刘小尘和孩子们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 此刻阳光铺洒了半个客厅,暖和又热闹,好像室外的寒意才是不真实的。崭新的原木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饭菜,香味浓郁。 此刻,初来异地的陌生感,荡然无存。 刘姨一面吃饭,一面说话,她看着左续笑道:“呦,这孩子长得跟左先生小时候一模一样,我上次见左先生,也像小续这么大。我那时候还是年轻小姑娘,转眼,他孩子都这么大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刘姨,您一直住这里?”刘小尘问。 刘姨咽下嘴里的饭,道:“我21岁嫁过来就住这里,中间有几年离开,后来又搬回来了。我刚住那会儿,这栋楼还是新房子,都是我们这种年轻新婚夫妇住的。只有左家,父子俩住,又过了几年,左家儿子去上海做生意,只有老人住这儿。后来左家儿子一年只回来一两天,带着他媳妇,也就是左先生的母亲。我跟你说,左先生的母亲那真是绝世大美人,要不是亲眼看到,我都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这么好看的人。”说完这么多话,刘姨才夹菜吃。 刘小尘现在已知道,刘姨特别爱说话,问一个问题,她能自顾自地说出很多信息,幸好刘姨吃饭大口,否则,刘小尘都担心这顿饭吃不完。 所以,刘小尘很收敛地跟刘姨说话。 “刘姨,我爸小时候调皮吗?他学习好吗?”左续问。 刘姨用手刮一下左续的鼻子,笑道:“你是不是很调皮,想证明你爸跟你一样?” 左续嘿嘿一笑,点点头。 刘姨笑道,转目思忖,道:“你太爷爷逢人就夸你爸,说他大孙子是神童,特别优秀,书法、钢琴、绘画、英语、京剧什么都会。我见过你爸得写字,那时你爸才七八岁,什么字体都会写,写得真是龙飞凤舞。” “我太爷爷?”左续疑问。 “嗯!”刘姨刚吃下一口米饭,忙咽下,道:“老爷子特别疼这个小孙子,要啥买啥,一把年纪了,天天带孙子爬山、钓鱼,还上树掏鸟蛋呢。只可惜,那之后半年,老人家半夜在家突发脑溢血,因救治不及时,就走了。” 左续好像并不懂后面话的意思,笑道:“听起来好有趣啊,我也想爬山、钓鱼、掏鸟蛋。” “一看你这个机灵样,就知道你是个爱玩的小捣蛋鬼。”刘姨嬉笑着摸摸左续的头,道:“你要向你爸学习。大企业家,救了这么大一个钢厂,解决了好几万人的吃饭问题,多伟大啊!” 听到这话,刘小尘嘴里吃着东西慢下来,想到这次来沈阳,左坤民只说要来这边工作,呆得时间比较长,并没具体说什么。 又想到上午在机场,那么多重要领导接机,周书记说的话,刘小尘好奇左坤民具做什么。看着刘姨,问:“刘姨,左老师真的那么厉害吗?” 刘姨放下碗筷,一本正经道:“那当然了,八五钢铁厂,是整个大兴区的经济支柱,很多家庭的男子都能去那儿上班,不用出去打工,一家人团聚、安稳、养育孩子。因为工人们有工资,开小店的生意也不错。但是,最近几年,钢铁厂不景气,发不出工资,很多年轻人走了,上了年纪拖家带口的又走不了,只能领最低工资,这些人都上有老下有小的,过得很难。11月初的时候,大家见左先生来钢铁厂,听说了他的实力,都觉得生活有了盼头,相信他肯定能救活钢铁厂,这样大家就又能恢复以前的生活了。” 刘小尘还想再问一些话,但看到左妍昏昏欲睡的样子,知道她该休息了。她夜里睡不好,中午咳嗽好些,能平躺睡觉,以此补充睡眠。所以,也不再多问,随便应答了几句闲话,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刘姨安排房间,是左坤民提前吩咐好的。 左妍和刘小尘住在有卫生间的主卧,左续住紧邻着的主卧的次卧,挨着厨房的卧室空着,自然是左坤民的。 这套房子,外面看着虽然老旧,但格局合理。楼间距宽,互相之间没有遮挡。房子后有一排高大的白杨树,一座荒山。 房子坐南朝北,采光通风都很好。卧室方正、宽敞,暖气充足。室内装修极简,光滑的水磨水泥地面,墙面刷白色涂料,房门是刷着绿漆的木门。 房子跟阳光、空气、树木、大地连接,人与人相连又有距离。人呆着这种空间里,很舒服。 “刘姨,谢谢您了,您回去休息吧。我有事再麻烦您。”刘小尘道。 刘姨笑着告别,道:“好嘞!你们奔波一路,肯定很辛苦,快休息吧,傍晚的时候我再过来,帮你一起收拾行李,给你们做晚饭。” 给孩子们换上睡衣,安排他们睡下后,刘小尘独自坐在客厅的木桌前,看着窗外的阳光发呆。 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收拾行李,整理房间。又想到这半日的见闻,跟左坤民正在做的事,根本无法提论,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怀疑和不安。 他们之间的差距,比她心里想得还要深、还要远。还有,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会怎么评价?他现在在干嘛?……想着,想着,刘小尘趴在桌子上,睡着啦。 第80章 商讨大计 在机场出口,左坤民上了周书记的车,两人挨坐。 上车后,左坤民径直道:“周书记,直接去工厂吧,到那儿随便吃点,时间紧任务重,咱们早点开始吧。” 周书记笑道:“我几次去北京都没约到你,李总说你不爱应酬,我一直以为你在躲我。现在看来,你是真的不愿花时间吃饭。好吧!咱们早点开始工作。” 说完这句,周书记皱眉道:“左总,你发来的文件,我都看了。但隔行如隔山,我还是不太清楚你具体要怎么做。比如说,为什么非得破产重组?” “这里涉及的问题很多,我简明扼要地跟您说几点吧。” 左坤民轻咳一声,继续道:“第一,我从报表上看到其他应付款,欠职工薪资高达2个多亿。我收购企业的原则之一,是优先保障职工利益。按法律规定,破产清算所得工人优先。第二,现在工厂很多设备老旧,生产效率极低,为了今后发展,必须更换一批设备,我初步估算了一下,投资5个亿。对我来说,资金压力很大。所以,通过破产重组,把设备折旧、坏账这块的负债清除出去。第三,现在的人员编制,严重超标,我必须裁员。这么多人员遣散费只有通过破产重组,员工的遣散安置费才能由国家承担。” 周书记冷笑道:“我听出你的意思了,你这是想甩开一切包袱,把压力都给了国家和政府,是吗?” 左坤民瞳孔一聚,神情严肃道:“周书记,我是个商人,肯定要在法律范围内,尽可能地保障自身利益。您几次三番地来找我,不就是因为政府在八五钢厂烧钱,现在难以为继。政府欠银行的钱,可以不用还,但是我们民营企欠银行的每一分钱都得连本带利的还上。我算过帐,这次破产清算,政府一次性赔付的钱,也就是你们过去几年,平均一年的。您觉得是这样痛一次好,还是我走,你们继续拖下去?” 周书记往座位上一靠,深深地吸口气,道:“唉!幸好我还有两年就退休了,不在乎什么政绩、名声,否则我绝不会答应这件事的。” 左坤民轻松一笑,道:“周书记,您可以退了享清闲,我可是还有很多烫手的问题要解决。明天这场硬仗,您准备好了吗?” “我看你文件里说,要裁一半人,必须要裁这么多吗?不能再少点?”周书记语气比刚才温和。 “不能!”左坤民语气斩钉截铁,停一下,继续肯定道:“按照真正的市场标准,我本应该裁四分之三。裁一半,是保证企业能活下去的最低要求。” “可是……”周书记神色凝重,“砸饭碗这件事,任何人都不会轻易答应,八五钢厂现在有一万多名员工。更何况,你破产清算还动了很多股东、债权人的利益,据我所知,明天的游行,他们不仅参与了,还勾结了一些黑势力过来,放言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你赶出去。东北人本来就暴躁易怒,再加上东北黑势力,明天真是一场恶战啊!”说着,周书记又不自觉地深深叹气。 左坤民呵呵一笑,道:“周书记,您不是说相信我的能力吗,这会儿听您的口气,好像不怎么信任我啊!我在商场上这么多年了,明天这种事儿我不是第一次经历。放心,你们只管做好安保工作,尤其是保护好我的家人。其他的事,我都能解决。”左坤民说着拍周书记的肩膀,笑道:“别忘了,我父亲是纯正的东北人,我身体一半血也是东北这边的。” “看你的样子,胸有成竹啊!”周书记反手拍左坤民的肩膀,道:“安保工作你放心,我调集了整个沈阳一多半的警力,武警、特警、消防员、医护人员,明天早上6点之前,全部到位。你家附近更是布满警力,为了不让你的家人担心,这些警力都穿便衣。” “唉!”左坤民叹口气,道:“我突然有点后悔带他们来。” “得了吧!不带他们来,你才会后悔!”周书记笑笑,道:“我从政这么多年,遇到的事儿不比你少,我最清楚像这种时刻,家人在身边,心才能安。” 说着,很快来到了厂区。已是中午,他们一起吃饭。 周书记早已准备好了一大桌子菜,上桌后,左坤民直接要了一碗米饭,就着面前的菜快速扒拉着吃,不说话,甚至都不换菜,只夹面前的两三盘菜。 其他人见状,也都学着左坤民。十分钟,这顿饭就结束了。没喝酒,没寒暄,各自低头吃饭。 吃完饭,他们一行人直接来到大会议室,讨论明天安保的具体工作。 第81章 担当大任 会议一开始,左坤民先发言,道:“大家现在面前都有一份《八五职工裁员方案》,给大家三五分钟,浏览一下,先只看每页的红字内容。” 周书记坐在左坤民旁边,一手拿文件,一手指着封面道:“左总,我这个文件怎么被撕了,你看,少什么内容了?” 左坤民正举杯喝水,看到被撕的文件,正是在飞机上他看的那份。刚才工作人员拿去复印,不料这份发到周书记手上。 想到当时撕下来,给刘小尘写的话,心里一乐,不觉笑了,嘴里的水还没咽下去,呛得咳嗽。 周书记疑问:“左总,这是缺什么了?还高兴起来了?” 左坤民边咳嗽,边把自己面前的那份文件,推给周书记,并把撕了的文件拿过来,忍咳道:“没……缺什么。在飞机上看文件,不小心在上面洒了点儿糖水,怕渗下去,就撕了。” 在大家看文件的这几分钟,会议室静默。左坤民慢慢喝热茶水,想在飞机上、商务车上的小乐趣,暂时忘了接下来的压力,心里喜滋滋的。 会议再次展开讨论时,左坤民收起脸上微不可察的笑,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 “左总,我刚才看你裁员的标准,想问你,筛选标准为什么不是技术、经验,所有岗位一刀切的标准,只要 35岁至50岁的职工。”周书记问。 左坤民道:“35岁之前的员工,还年轻,出去找工作或者改行做其他,都不难。50岁以上的人,孩子们大多自立,大部分人手里都有些积蓄,内退后基本工资也可以生活。再过三五年他们就有退休金,提前退休不会改变他们根本的人生轨迹。” 武警上将吴幸有举手发言道:“左总,不能慢慢来吗?让各级领导一个个去说服。我看文件上说,明天您要亲自开裁员大会。您一个人面对上万人,您辛苦不说,现场极易发生暴乱,危险性太大,我们的安保工作也很难做啊!” “吴上将,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们,更不想折腾我自己。” 左坤民说着,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们压力很大,如果不是职责所在,没人愿意面对这样的局面。在座的各位都算是上层领导,但是我知道每个人都是从底层慢慢坐到今天的位置上的。我想你们年轻时都经历过这样的困境,领导不出面,让你们面对一切。你们当时是怎么想的?”左坤民说着,看向在座的人。 谁都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左坤民接着说:“你们能坐到这个位置,我能收购这个铁厂。我们经历的事,承受能力一定比下面的人强。将心比心,我们都会感到压力、恐惧、为难,下面的人会怎样?像这种艰难局面,就应该是我们领导人来面对、解决,不然我们练本事、长能力、担这个职位是做什么的?” “好!”公安局局长赵雄道:“我们公安民警没问题,兄弟们整天处理些小偷小摸的案件,也都快磨没了心志。这次经历,对我们也是好的历练。左总,您放心,我们全体民警必当全力配合你们。” 经此一说,以赵局长为首,武警、消防、解放军等部门,也都纷纷响应。心理工作一通,接下来具体的安保工作,讨论起来就比较顺利了。 各部门之间,因为人员多少,防守方式和位置,还有些争执。有时是周书记的权威压制,有时是左坤民一针见血的观点,都将问题很快化解。 最后,确定下来,明天早上8点,发布裁员公告。 届时整个厂区由各部门严防控制,左坤民会在大礼堂,分四次开会,向一万多名员工解说裁员公告,解答大家疑惑。现场其他工作人员,当执行裁员的相关手续、工作。 安保会议开了整整四个小时,下午5点钟结束这场会议。 左坤民来不及休息,喝了杯浓茶,继续跟从北京来的团队开会,核心的执行工作全部由他们完成。 分配具体职责,确定应对各种问题的术语,执行工作需要注意的问题等。 开完这场会,晚上8点钟。左坤民吃了碗面,十五分钟后,接着开会。是八五钢铁厂高层领导会议。 这些高层对左坤民很排斥,迟到,穿着随便,坐姿散漫,说话傲慢,随意进出接打电话…… 看着这群人,左坤民心生厌恶,难怪这个厂子到这种地步,正是这群拿着高薪却不作为的领导。左坤民知道,他来这里势必要损害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肯定要用各种方式排挤左坤民。 原本想跟他们真心对谈一番,提前告知他们明天的裁员大会,一起做好明天的工作。 看此情形,左坤民知道大可不必。 看着他们的样子,左坤民觉得气闷,也不想跟他们多说什么,只心里暗暗下誓,完成明天的事,今后一定要清除这些蛀虫。原本计划三小时的会议,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这样也好,早点结束会议,早点回家。看时间刚刚10点钟,十几分钟就能到家。想,这个点,她应该还没睡。 第82章 谈情说爱 从会议室出来,猛觉寒气凛冽如刀,到底是东北啊,室外比北京冷多了。 左坤民在西服外套了件黑色羽绒服,下楼找车。工作人员已经提前给左坤民准备了一辆车,本来还要安排一位司机。但左坤民觉得外出不多,且距离近,没有司机。 一辆黑色越野车,一进去,车内跟室外一样冷,皮座椅和方向盘冰凉。启动车,开空调,热了几分钟车,才走。心想,还是有司机方便。 开车穿过厂区,一路看到很多人。 骑摩托车上下班的职工,他们戴着塑料安全帽,穿着又脏又旧的工服,膝盖处绑着厚厚的棉护膝。各站点正在布防的警察们,戴着厚手套手握盾牌,说话时嘴里都是白色哈气。大门口穿着军大衣的保安,缩着脖子站在门口,冷风吹歪了帽子…… 左坤民坐在有暖气、舒适的车里,心生愧疚。 在他觉得暖车都麻烦的时候,还有很多人只能在寒风中骑摩托,在冷寒的室外整夜的工作。 又想到父亲。他曾经在这个厂子工作了三年,如果不是当时心意坚决地离开,也许,他一辈子也会过着这样的生活。 想着,快到家了。 房子在一个大坡的最上面,一路上坡,路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饭馆。闻到香味,看到亮灯冒烟的烧烤店,左坤民不觉饿了。 停车,点了些烧烤、啤酒,付了钱,让他们一会儿烤好送到家。然后径直开回去。 在楼下停车。下车后,仰头看家里的窗户,亮着暖灯,不觉笑了,快步上楼,拿钥匙开门。 一进门,顿觉暖和,脱羽绒服。 此时,刘小尘手里拿着一个透明塑料小喷壶,走过来,笑盈盈道:“左老师,你回来了?” “你拿喷壶做什么?”左坤民边脱羽绒服边说。 “哦,这里暖气太热,屋子里干。孩子们的水粉颜料都干了,趁孩子们睡了,我喷点水。”刘小尘说着,把喷壶放在门口的柜子上,主动去接左坤民脱下的羽绒服,然后踮脚往衣架上挂。 看到刘小尘踮脚吃力的样子,左坤民拿过羽绒服,自己挂上,笑道:“小小,你得多吃点儿,再长长个儿啊!” “我不算矮,一米六五,我在班里是中上等身高。”刘小尘有些不服气地说。 左坤民继续脱西服外套,笑道:“但我家男人个子都高,都在一米八五以上,你要进我家门,这个子还得再长长!” 刘小尘本来站等在旁边,要接手西服,突然收回手,拿起鞋柜上的喷壶,转身走向了客厅。 看到刘小尘有点不太高兴,左坤民把西服挂上后,边往里走边说:“生气了?我开玩笑的。我妈、我妹,跟你身高差不多,也就小霞高点,一米七二。” 刘小尘坐在木桌前,继续拿小喷壶,往色彩斑澜的颜料盒里喷水。 边喷边说:“我听刘姨说,你妈妈出生于上海书香名门,比电影明星还漂亮。小续说你妈妈是个画家、设计师,经常国内外举办画展,还有自己的服装品牌。妍妍还说,她姑姑,也就是你妹妹,是英国皇家艺术学院,亚洲录取的唯一全额奖学金美术生。你和王老师更不用说……我根本没办法跟你们比。”说着,刘小尘的动作越来越慢。 左坤民隔着书桌,坐在刘小尘的对面,伸长胳膊夺过她手里的喷壶,道:“看着我,小小。” 刘小尘拿起桌上干净的软皮胶盖,将鲜亮、湿润的颜料盖上。 然后抬头看着左坤民,明亮的灯光落洒在他身上,他穿着一件有质感的蓝白条纹衬衫,五官精致又不失硬朗,灯光照射下整个人都在发光,像艺术家精心制作的艺术品,真是好看。 但只能供人瞻仰,不可得。 左坤民亦直直地看着刘小尘,她高高地扎一个松散的丸子头,穿着粉色宽松卫衣,身形纤瘦,皮肤润泽,少女的质感强烈。眼神干净、明亮、坚定,好像藏着一个老灵魂。 左坤民不禁想,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跟我在一起?。 他们对视良久,左坤民先耐不住,柔声道:“看够了没?” 刘小尘摇头,肯定道:“看不够。” 左坤民笑了,伸手,食指一蜷在她鼻头上刮了一下,笑道:“没想到你是个小花痴。以前你在我面前,像小白兔一样,恭敬,单纯,无欲,原来都是装的。” 刘小尘垂目低头,搓手,低声道:“我没装。你对我来说,如天上的神佛,是用来瞻仰和敬畏的,不是我该得的。今天看到你在机场的样子,听说你的家人,我觉得恐惧、不安。” “是怕失去我吗?”左坤民说着,拉住刘小尘的手,贴在他的脸上。 刘小尘缓缓抬头,看着左坤民,点头,眼泪流出。 第83章 对瓶喝酒 左坤民站起来,绕走到桌子这边,扯一把椅子,坐在刘小尘身边,伸手给她擦泪,道:“外貌、才华、财富、名望,我曾也以此为准则探寻情感,她们也以这些标准衡量我。事实证明,当以外在为重时,结果只能是彼此冷酷苛责,伪装完美,掩藏本性,无法以爱真正联结。小小,你让我感受到了真正的爱是什么。” “是什么?” “是喜悦、美好、清净等正向能量的自然涌流。”左坤民说着,拉起刘小尘的手,与她的手指轻轻相扣。 虔诚道:“我这个年龄的人,对情爱早已没有了纯粹美好的相信,对爱更多的是否认,怀疑,批判,逃避。我每日的生活,如负巨石,如履泥淖,时间和精力几乎被工作和生活完全榨取。像我这样的人,很难对情爱升起信心,并耐心对待。” 刘小尘不觉紧攥了一下左坤民的手,感受他手掌传来的温暖、力量、质感,并触到了他掌心的茧。 左坤民也接收到了这微弱的力量,略顿一下,继续道:“每次我疲惫时,你看我的眼神都透露着理解和心疼,我背负的辛苦在你这里得到真正的承接,得以卸除。孩子们是我内心最大的挂碍,但我真的无力顾及他们,看到你耐心温柔地照顾孩子们,我心无挂碍,可以全心全意地前行。小小,你让我切身感受到情爱力量真实不虚。” “我做得这些事都太微小了,太有限了。” “你见过像山那么大的钻石吗?” 刘小尘摇头。 “珍贵美好的事物,都是微小且稀少的,但并不妨碍其珍贵和力量。小小,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跟你通信六年吗?” “是受王老师的嘱托。” “不全是。”左坤民说着,叹口气,道:“过去几年,小霞,我父亲接连离开,原本三个人经营的企业,全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压力很大。还有两个小生命的降生,妍妍体弱多病,小续调皮捣乱,我母亲不愿管孩子。那段时间我特别的累,孤独无人述说。” 说着,左坤民语气突然高扬,道:“但每次看到你的信,我都能有感到暂时的喘息和安慰。你用各种溢美之词说班里同学的好,你写春天桥头杏花开,在教室上课看到夕阳落下。好像在你的眼里,这个世界一切都很美好。我借着小霞的身份,说些心里话。你是我那段时间少有的光和温暖。” “见到我后,是不是有些失望?”刘小尘问。 “是一次次的惊喜。”左坤民肯定地说,笑了一下,接着说:“人面对面传递的能量,远大于书信。我本以为你只是纯真的小丫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这么有承担力。有思考,有智慧,有灵性,经常说出些启发我的话。你带给我很多深层的安慰。” 刘小尘张嘴,想说什么,突然听到敲门声。 “是谁?”刘小尘小声嘟囔一句,说着起身。 “我去开门,应该是我点烧烤到了。”左坤民说着已跨步向门口。 果然是送餐的人,两瓶啤酒,一把锡纸包的烤串。 “小小,你吃烤串吗?”左坤民边说,边打开锡纸,露出焦香的烤串,屋子里顿时肉香扑鼻。 “我不饿,我去给你找个酒杯吧!”刘小尘说着,便要起身。 “你喝酒吗?”左坤民说着,把啤酒瓶盖对着桌边,轻轻一别,“彭”的一下瓶盖就开了。 刘小尘看着左坤民的样子,笑了,道:“左老师,我一直以为,你只喝红酒、吃牛排,没想到你也喜欢撸串、喝啤酒。” 左坤民笑道:“看不出来吧,不光我喜欢,我爸,我爷爷都喜欢。我记事儿以来,每次跟爸妈回沈阳,哪怕只呆一两天。我爸都会偷偷带着我和爷爷,出来撸串、喝啤酒。我妈呢,只喜欢喝红酒、吃牛排,很不喜欢我爸这样,觉得粗鲁,不健康,为此,我妈经常训骂我爸。我怕我妈生气,所以她在世时,我极少这样。有时候,我都忘了,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刘小尘拿过另一瓶啤酒,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装了,我其实挺喜欢喝啤酒的。小时候我家开饭店,晚上忙完了,我爸爸就喜欢喝点酒,经常叫我过去一起喝,刚开始一两口,半杯一杯,后来我酒量就练出来了,喝一两瓶啤酒一点问题都没有。”说完,也把啤酒瓶别在桌沿,轻轻一别,开了。 “看来,我点的酒少了啊!”左坤民笑说着,举起酒瓶,道:“干杯?” “干杯!”刘小尘轻轻碰过去,发出清脆的玻璃碰撞声,笑道: “一人一瓶,正好。”说完,仰头咕咚咕咚喝。 左坤民看刘小尘大口喝酒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心里暗想,疲惫一天了,本来想回来逗她玩玩,看她娇羞可爱的样子放松心情,没想到,这会儿居然像兄弟一样对瓶喝酒。 第84章 心中的梦魇 喝完酒,撸完串。刘小尘收拾垃圾,左坤民在旁默默看着,见她脸颊微红,心有悸动。 心里暗暗挣扎一番,末了,只温柔地说了句:“小小,早点休息吧,晚安!” 克制欲望,需要消耗意志和能量,对身体、情绪都有轻微的伤害。但左坤民知道,那是保护这份情感必须要承受的。如同母亲让他控制饮食,保护身体和头脑。 此刻左坤民头脑昏沉,有些困乏。母亲说得对,酒精、不健康的食物,都会拉低人的生命能量,削弱意志,使人混沌。但这正是左坤民现在想要的状态。 左坤民知道,今晚,如果他头脑清醒,会控制不住地想很多。这些想法会引起各种情绪,焦虑、烦躁、不安,这些都会消耗心神能量。 一个人一定阶段内,心神能量有限。为了明天,今晚,左坤民必须保护好自己。 换衣,洗漱,上床睡觉。希望今晚不做梦,一觉睡到闹钟响。 天气预报说,明天要降温,下雪。 后半夜开始,西风变得猛烈,呼呼的声音格外响。左坤民的家在西边,坡顶,旁边和上下都没遮挡物。寒风从窗户缝隙使劲儿钻,细冷的风不断涌入屋子。 手机震动,刘小尘关掉闹钟,眯瞪着眼看到陌生的环境,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此刻是在左坤民的老家。给左妍掖紧被子,看时间,凌晨2点多,翻身继续睡。 朦朦胧胧中,左坤民听到呼呼的风声,听到客厅有人在说话。困乏无力,不想睁眼,也不想起床。 但声音越来越清晰,好像是一男一女的声音,他们压低了声音,但仍能感受到他们语气间的愤怒。 “什么时候走?”女声。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多呆两天吧。”男声。 “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这里到处都是灰突突、脏兮兮的,我皮肤受不了。”女声。 “你不要这么娇气,这里生活着这么多人,他们不都活得好好的嘛!”男声。 “那你一个人在这儿吧,我带坤民回上海。”女声。 “要走你一个人走,孩子留下,坤民喜欢呆在这里。”男声。 听到自己的名字,左坤民终于忍不住起床,开门去客厅看。 是他父母,相貌是年轻时的样子。他们看到左坤民,都不说话,走向他。只是,两个人突然变了模样,分别变成鳄鱼和蟒蛇。 左坤民吓得赶紧关门,用身体抵着门,它们在外撞门,门缝越来越大,左坤民快撑不住了,吓得哭泣。 就在门快被挤开的时候,爷爷出现在身后,一只手轻松把门关上,把手一拧,锁上了门,它们不再撞门,恢复安静。 爷爷蹲下来,一脸不满地说:“坤民啊,你妈妈真不像话,只知道臭美,从不给你爸做饭,你爸喝醉酒也不管,让你爸在地上躺一夜。” 左坤民摇头,道:“不怪妈妈。爸爸经常喝得醉醺醺回家,又臭又脏,我不喜欢爸爸喝酒。” 正说着,窗户突然碎裂,扭头一看,蟒蛇和鳄鱼从窗户钻进来,张着血盆大口朝他和爷爷扑上来。 左坤民顿时惊醒,睁开眼睛,急促地喘息。 冷静了会儿,心跳慢慢平缓。屋内漆黑,窗外风紧。左坤民意识到他又做了这个梦。 每次压力大的时候,左坤民就会梦到这个场景。在这座老房子,父母争吵,蟒蛇和鳄鱼,爷爷说母亲的不是,无处可逃,极其恐惧。 慢慢清醒后,左坤民看时间,凌晨5点半,翻身继续躺着。 深呼吸,觉得疲惫、无力,不想起床。原来麻痹得了头脑和身体,但欺瞒不了心,它依旧担忧、恐惧,想逃避。 刚闭上眼睛,准备再眯会儿时,听到动静 。流水声,马桶抽水声,脚步声,锅碗瓢盆声……左坤民闭眼静静听着这声音,心安。 小时候偏向母亲,不明白父亲和爷爷为什么非得让妈妈做饭、照顾。经历过婚姻后,左坤民才明白他跟他们一样,骨子里都是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观念。 希望奔忙一天后,回到家有可口的饭菜,妻子的温柔照顾,孩子的欢声笑语。那是一天劳累的抚慰,也是再次面对残酷外境的动力。 这种需求也许来源于远古时期,男子在外狩猎遭受冷、热、危险、辛苦,回到洞穴,才能得到安全、饱足、休息。千万亿年的记忆,不是喊几句‘男女平等’的口号,灌输些新时代理论就能改变的。 “左老师,你醒了吗?饭好了。”刘小尘在门外小声喊。 第85章 热饭冷雪 屋内仍旧昏暗,看手机上的时间,6点了,该起床了。 起身开门,闻到鲜香。 刘小尘微笑道:“左老师,馄饨煮好了,你去洗漱,我去盛好。”刘小尘小声地说。 左坤民点头,道:“好!” 五分钟就洗漱完了,左坤民从洗手间出来,见刘小尘正在木桌旁摆碗碟。 走近,看到桌上摆着的食物:冒着白色水汽的馄饨,浅酱色的汤里,漂着紫菜,虾皮,香菜,透明的面皮包着粉色的小肉团。 小蒸笼里是七八个肉圆圆的小包子,中间收口处渗出一点黄油。两个白色小瓷碟,一碟是红色辣椒油,另一碟是漂着香油的醋。透明玻璃碗里是色彩斑澜的凉拌菜,看起来新鲜爽口。 见左坤民过来,刘小尘直起腰来,道:“左老师,你先吃,妍妍该调整睡姿了,我进屋了。” “小小!”左坤民轻喊一声,然后一把将刘小尘揽进怀里,道:“辛苦你了!谢谢!” 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忙碌后,有一个扎实的拥抱,一句真诚的感谢,刘小尘有流泪的冲动,觉得一切值得。 “左老师,都6点多了,你快吃饭吧,别迟到了。”刘小尘道。 “好!”左坤民松开刘小尘,接着说:“趁孩子们没醒,你再去睡会儿吧。碗筷别收拾了,等刘姨下来收拾。” 刘小尘进屋后,左坤民坐下吃饭。一口一口,不紧不慢。 先喝了两口馄饨汤,清鲜的滋味,有点烫口。再吃小馄饨,皮薄滑爽,肉鲜美。小笼包先蘸些醋,再蘸一点辣椒油,一口吃下半个,面皮松软,肉馅弹牙流汁。吃两口凉拌菜,清新爽口。 有滋有味,有节有奏,是嘴巴和肚子的享受,不是充饥。 吃完,换衣服。白衬衫、黑西服、黑领带,黑色长款羽绒服。在门口换鞋时,刘小尘出来。 “左老师,你等一下。”刘小尘说着,快步去厨房,不一会儿拿着一个军绿色的保温杯出来,道:“左老师,昨晚听你说话,嗓子有点哑,这里比北京干,我熬了雪梨汤,晾温了装进去的,这个杯子保温效果不错,这一天都不会凉。” 左坤民接过杯子,很自然地亲吻刘小尘的额头,道:“跟孩子们好好在家,今天下雪,千万别出门。晚上……”左坤民犹豫一下,道:“别等我,早点休息。” 告别后,左坤民出门。 天蒙蒙亮,寒风凛冽,身心都是暖的,走在冷风里,并不觉寒。 一下楼,就在楼口看到了四个男子笔直地站着,身形板正,知道是值守的工作人员。 “麻烦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我的家人。”左坤民恳切地说。 四人齐齐伸手敬礼,其中一位相对健壮的男子道:“左先生,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您的家人。” 开车时,发现周围的车玻璃上都结了一层冰霜,只有他的车玻璃干干净净的,想是这些工作人员提前给他刮下来的。 热车的几分钟,左坤民发信息给刘姨,再次叮嘱她照顾孩子们,不要让他们知道厂区的事,有异常找楼下的民警等琐语。 车暖了,挂档出发。 开过这栋楼,一路下坡,到处都能看到闪着红蓝光的警车、医疗车、消防车,许许多多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他们整整齐齐地排站在路边,手持盾牌,脸上戴的防寒面罩结了冰,呼吸说话都是白色哈气。 看着,左坤民鼻子有点酸,这么多人为了这件事辛苦付出。脚踩油门,车速加快,尽快开始工作吧,这样他们就能早点下班。 跟周书记一众领导约定,今早七点半见面,然后一起去职工礼堂。左坤民提前十分钟到会议室,看到他们已经都到了。 左坤民直接道:“周书记,咱们先去礼堂吧。” “左总啊!”周书记站着不动,意味深长地说:“虽然现在还没发布辞工公告,但工人们早有传闻,今天又这么多武警,又召集所有职工开会,现在各种妄论横飞。今早已发生了几件小规模斗乱,我怕一会儿真发布了,现场这么多人,你会很危险。” “我有这么多人保护,不危险,真正危险的是一线执勤人员。”左坤民说完,抬腕看手表,7点32分,道:“现在发布公告吧,大家一定想早点知道结果。” 说完,左坤民立马打电话给工作人员,发布公告,并通知所有工作人员,做好应接一切的准备。 “咱们也走吧。”左坤民说着,轻拍周书记的肩膀。两人深深对视一眼,并肩走进寒风冷雪中。 第86章 突如其来 左坤民一走,刘小尘就去收餐具了。不是勤快,而是本能。 小时候在饭店,刘小尘负责收拾桌子、洗碗。她从小眼明手快,一有客人走,就过去收碗擦桌子。多年养成的习惯,一看到桌上不干净,必须收拾了,心里才舒服。 看到盘碗里的食物都吃完了,刘小尘不觉笑了。 在厨房洗刷时,想到昨晚左坤民说的话,知道自己做的事被他真正承认,赞许,有了价值层面的认可,刘小尘不再自我否定。再做这些生活小事时,更加笃定、认真。 忙完,看时间已6点50分。天蒙蒙亮。 去左续房间,见他像青蛙一样趴在枕头上睡,打着小呼,没盖被子,睡衣翻起。刘小尘笑笑,拉下左续的睡衣,盖上被子,把他脸上的头发扒拉开。静看了会儿,想到刘姨说左续跟左坤民小时候很像,喜笑。 再次回到左妍房间,她也还在睡。 现在左妍咳嗽好转,每天6点以后,就能躺下睡。刘小尘小心抽掉垫高用的枕头,托着左妍后背,将她轻轻慢慢地放平,盖严实被子。然后,刘小尘也钻进被子里,抓着左妍暖乎乎的小手,闭眼睡了。 也许因为昨天路上奔波,也许是阴天屋子光线暗。刘小尘醒来,已经快9点了,两个孩子还睡着呢,刘小尘忙喊左妍、左续起床。 这是第一次,他们三个一起睡了个懒觉。 尽管左坤民说了,这两天什么都不用做,和孩子们一起好好休息。刘小尘仍觉得时间白白睡过去,太浪费,有些歉疚。 急急忙忙地给孩子们挤牙膏,递毛巾,换衣服。正忙着,听到敲门声,是刘姨来了。 “你们这是刚起来吧?”刘姨笑道。 “嗯,睡过了。”刘小尘边回答,边往厨房去,准备给孩子们做早饭。 刘姨跟进厨房,道:“小小,我早上蒸了粘豆包,熬的黑米粥还剩不少。我和儿子刚吃完,还热乎呢。不介意的话,我拿下来,你就别忙了。” 起晚了,再做早餐确实有点来不及,问孩子们,他们对粘豆包很感兴趣。于是刘小尘套了件羽绒服,跟着刘姨上楼拿吃的了。 一出门,寒气袭人,刘小尘裹紧外套,加快脚步。不经意间,从楼道窗户看到飘扬的雪,刘小尘放慢脚步,凝望窗外。 陌生的环境,灰蒙蒙的天,鹅毛大雪。刘小尘突然生出强烈的身在异乡的感觉。 真是不可思议,自己在沈阳一个铁厂的老房子,穿着睡衣裹着羽绒服,去一位阿姨家拿粘豆包。 刘姨端着盛黑米粥的砂锅,刘小尘拿着放豆包的竹筐,两人正准备出门时,一个高瘦的男生出现在客厅。 刘姨停下来,对男生说:“沈良,忘了跟你说,今天别出门啊!我忙完了,中午回来给你做饭。” “知道了!”男生淡淡地应了一句,看到刘小尘,生硬地挤出一个笑,道:“你好!” “你好!”刘小尘礼貌回应。 两人快步下楼,回到温暖的屋子后,刘小尘打了个寒颤,心想,今天绝不出门了。 刘小尘和孩子们吃早饭,刘姨哼着歌儿扫地、拖地,外面的天寒地冻好像跟这里一点关系都没有。 “刘姨,您做的粘豆包沙沙的,甜甜的,真好吃。”刘小尘称赞。 刘姨笑呵呵地回:“我家冰箱还有馅料,回头我再给你们包些。” 吃完早饭,刘小尘收拾餐具,刘姨看到放下拖把,三五步就冲过来了,抢下刘小尘手里的碗,道:“我来,我来。” 刘小尘笑道:“一点小活儿,您忙,我做吧。”说着,又去拿另一个脏碗。 “别,别,别。”刘姨伸胳膊拦,道:“左先生给我钱,就是做这些的。你是老师,管孩子学习,咱俩各做各的。” 刘小尘正无措时,左妍突然说:“小小老师,我从北京带来的书在哪儿?” “小小老师,我今天想用刮刀画画,刮刀在哪儿?”左续说。 刘姨扬手笑道:“你快忙孩子们的事儿吧。” 来沈阳,不用上培训课。除了写作业外,左坤民让孩子们选一两件自己喜欢的事做。左妍看书,左续画画。 从9点半开始,左妍在大木桌前,看《窗边的小豆豆》,边看边摘抄记录。左续在客厅的阳台上,支着画架,摆着水粉颜料,临摹莫奈的《干草堆》。 刘小尘和刘姨在厨房忙碌,熬高汤,卤牛肉。 查天气预报,知道今天降温、下大雪。 刘小尘想起小时候,天冷的时候,饭馆的牛肉面就卖得特别好。因为熬汤、卤肉费时费力,刘小尘很久没做了。难得今天有时间,刘小尘想做给孩子们和左坤民吃。 第87章 遭遇危险 昨天下午,刘小尘让刘姨买了牛大骨,牛大腱,海带,豆皮,香料等。 汤头要熬十几个小时,上午就得开始做。 肉要早早卤好,再在汤汁儿里泡半日,才更入味。如此,晚上才能吃到一碗汤鲜肉美的牛肉面。 刘小尘仔细清洗牛骨、牛肉。烧水熬骨汤,煮牛肉。抓取大料、香叶、干辣椒等,调味道……动作熟练、轻快。 刘姨在厨房帮忙,笑说:“昨天下午我看你收拾东西,就知道你是个利索人,现在我看你做饭也很拿手!” 汤滚沸,刘小尘正用勺子撇油沫,笑道:“我家小时候开饭馆,店里就我爸妈两个人,我六七岁就开始帮家里干活儿了,熟能生巧嘛!” “小小,你有男朋友吗?”刘姨突然问。 刘小尘想到左坤民,心不由地紧张,动作慢下来。想到‘男朋友’三个字,再想到左老师,试图把它们关联起来,但不知为什么,觉得怪怪的。 “没。”刘小尘没底气地说,摇头。 刘姨在刘小尘肩膀一拍,笑道:“那太好了。我儿子昨晚刚放寒假回来,你刚才也看到我儿子了,又高又帅,北影导演系大三的学生。他没女朋友,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儿媳妇,漂亮又能干。你们年龄也相当,多合适啊。” 刘小尘急摇头,苦笑道:“你儿子太优秀了,我配不上。您别拿我开玩笑了。” 正说着,突然听到客厅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孩子的尖叫声,刘小尘扔下勺子就往外跑。 只见左续蹲在阳台上哇哇大哭,画架和颜料倒在地上,身边一堆碎玻璃。阳台中间的玻璃碎了,呼呼的风雪往里灌。 左妍在客厅坐着,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往阳台去。 “妍妍,不要过去。”刘小尘急喊,说着飞奔过去,一手拉左妍,一手拽左续,护在怀里。 刚准备离开阳台,身后的玻璃再次飞溅,刘小尘下意识地把两个孩子揽在怀里,弓背、弯腰、两臂环绕 ,用身体撑起孩子们的安全空间。 孩子们在刘小尘怀里哭喊,玻璃持续碎裂。 刘小尘知道,必须尽快离开阳台。抬脚走时,刘小尘感到后背传来锐痛,同时有温热的液体顺流。 忍着痛,保持刚才的姿势护着孩子们向客厅走,到了安全的区域,刘姨来了,急促的拍门声响。 “这里太危险了,走!去我家。”刘姨说着,拽着刘小尘往外走。 “是谁在敲门?”刘小尘警觉地护着孩子,不动。她能感觉到,是有人在故意砸玻璃,敲门声有力,像男性。 刘姨从猫眼看了一眼,扭头道:“是保护我们的人,放心。”说着,流了泪。然后从衣架上取下羽绒服,要给刘小尘披,只见她后背鲜红一片。 刘姨张嘴准备说什么,看到惊恐哭泣的孩子们,什么都没说,只把羽绒服轻轻披在刘小尘身上。 一开门,四个身形笔直的男子进来。其中一位男子命另外三个男子送他们上去,然后拿起手机打电话。 上楼时,刘小尘听到身后的声音。 “马上派医护人员上来,一单元西门402。再增派一组人手过来。” 一开门,就看到刘姨的儿子神色慌张地出现在门口,急语道:“妈,你有事儿吗?我听到楼下的动静了。” “妈没事儿。”刘姨急摇头,并说:“你看着孩子们,我照顾小小。” 刘小尘把左妍和左续往自己怀里紧拉了一下,警惕地看着刘姨,道:“我看他们就好。” “小小,我知道因为刚才的情况,你很担心孩子们。请你放心,我儿子是自己人,这三位兄弟也是保护我们的。为什么会这样,我一会儿跟你说。但不方便孩子们知道、看到。”刘姨说着流泪。 看到刘姨的样子,刘小尘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再看眼前三个男子一脸正气的样子,心里猜出几分来,确认孩子们安全,刘小尘才点头松手。 仔细检查孩子们身上确实没伤,然后对孩子们说:“别害怕,小小老师在这儿呢。你们跟哥哥们进去,我跟刘姨说几句话。” 左妍用衣袖把眼泪一抹,点头道:“小小老师放心,我们会听话的。” 左续抽抽嗒嗒地说:“我会乖乖的。” 两个孩子跟着刘姨的儿子和另外三名男子,进了一间卧室。 见孩子们进屋,刘小尘抓着刘姨的手,压低声音急问:“刘姨,到底怎么回事儿?” 刘姨哽咽道:“孩子啊,先别管这些。医生马上到,咱先处理伤口。完了,我再跟你说。” 第88章 万人会议 公告一发布,整个厂区顿时沸腾起来了,叫嚣声震得建筑物都颤抖了。 左坤民和一众领导步行前往礼堂。天已亮,阴沉沉的,飘着细小的雪粒。 一路走过去,看到一群群穿着深蓝色脏旧工服的人涌向礼堂,推搡、谩骂,更多的人沉默着。 手持枪和盾牌的武警围站在路边,看到动手的人就上前阻拦,有人闹事就押到警车里。还有的人在队伍里逆行,跑向危险的高处,消防员去追,有的人来不及追上就爬高了,但是大门锁得死死的,并且高处围了新的铁丝网。 礼堂四周围满了武警、解放军,他们仔细搜查每个职工的衣服,确认没带危险物品,再有秩序地安排他们从检测仪通道进去。 2000多名员工,全部安全进入职工礼堂。 礼堂内,本有一千多个座位,现在空的地方摆了塑料凳,台阶上铺了新厚毯,大多数人都能坐下,极少人站着,放眼望去,黑压压一大片。 人坐满后,左坤民和一众领导,从后台一起上来了。 舞台中央摆了一排桌椅,每张桌子前都有一个话筒,写着各个领导的名字。他们刚一上去,台下职工便齐声高喊:“滚下去,滚下去……”情绪愤慨。 左坤民见场面失控,无法交流,低声跟工作人员说了句什么,不一会儿,音响里开始放歌——《众人划桨开大船》,有力、粗旷、欢快的歌声震响在礼堂。 起初,歌声和职工的吵闹声掺杂,喧嚣震耳。 歌曲放到一半的时候,大多数人不喊了,转而低声议论。那些领导也奇怪地看左坤民,只见左坤民淡然地看着台下,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操作。 直到歌曲播放到第二遍的时候,现场才没人说话,都在听歌。左坤民这才命人关掉歌曲,拿起话筒,走到舞台中间。 “我父亲跟我说,他以前在这个厂子工作的时候,每次去食堂吃饭,广播里就会放这首歌,一有演出,工人们必定合唱这首歌。我父亲高兴的时候,经常哼唱几句。我去年来厂里考察,发现食堂不放这首曲子了。”左坤民不紧不慢地说着。 前排一个男子,突然站在椅子上,大声道:“左坤民,你少在这儿装,打亲情牌。你他妈的就是万恶的资本家,想把我们都开除了,用最少的人挣最多的钱。压榨我们,剥削我们。” “对,万恶的资本家,打倒资本主义。”好多人跟着站起来喊。 左坤民声音高了几分,铿锵有力,道:“你们觉得骂我能解决问题吗?” 那几个叫嚷的人被警察拦着坐下,再次安静下来后。左坤民继续道:“你们都是成年人,都有头脑和常识。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现在的编制严重超标,最近五六年,厂子每年都在赔钱。你们已经快一年没发工资了,这个现实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这时候周书记突然站起来,举着话筒道:“我是沈阳市委书记周崇仁,我跟大家讲几句。” 说着,周书记走到左坤民旁边,道:“不是左总主动收购八五钢铁厂的,是我们省领导找了左总多次,谈判三四个月,才达成协议。并且在确定方案时,左总是把职工,也就是你们利益放在第一位。” 一男子突然振臂高喊:“把我们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就是把我们都辞退吗?” 周书记继续道:“因为时间仓促,我想很多人都没认真看公告,我理解得也不是特别准确,请左总跟大家讲讲吧。” 左坤民跟周书记对视后,往舞台中间走了几步。 平心静气道:“第一,现在的破产重组政策,首先保护的就是职工利益,你们的工资,为厂子集资的钱,都会一分不少的发给你们。第二,我们强制退工的只有50岁以上,35岁以下的人,这些人都会领到一笔补助。我们统计过,这部分年龄大概占总人数的四分之一。所以,在场的四分之三人是相对安全的。” “你少糊弄人,我看到报告中说,你要辞退一多半的人。”一人突喊。 左坤民看着那人,道:“请大家耐心听我说完。另外辞退的四分之一,严格意义上说是调离。我们初唐在全国多处有实体工厂,像唐山、宁波、安徽、广州等地,每年都在招人。我想肯定有些人想去外地发展。你们可以选择喜欢的城市、岗位,去我们初唐其他工厂上班。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为什么非得在这个地方死守。” 这时,所有人都开始议论,嗡嗡声不绝于耳。 左坤民再次提高声音,大声道:“大家安静,不用现在讨论决定,我给大家一周时间考虑,回去跟家人商量。再给大家一周时间安排好家里,年后再去新厂上班。这半个月,会正常发工资。” 有人道:“我们怎么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我们也没去过那里,怎么知道哪些地方好。” 左坤民转身向后台入口处,道:“所有初唐职工,全部上来。” 一下子,近百人,穿着西装革履地走上台来,面向台下,一起鞠躬。 左坤民指着他们,道:“这是我从北京带过来的团队,有技术、人力、管理等各方面的人才,负责你们的所有工作。散会后,他们会在职工体育馆,解答你们的提问,办理相关手续,如果他们解答不了你们的问题,可以直接来找我,我在工厂至少呆一个月。” 看到这群衣着、气度不凡的人,再听到这番话,大家脸上的表情终于和缓些。 这时周书记又接着说:“大家也都看到了,左总对大家负责任的态度。我代表沈阳市政府声明,刚才左总说得话都是真的,我们政府人员也会全程监督、参与此次执行,确保政策有效落实。接下来,我们政府各部门人员,将会一一就此发布声明。” 左坤民跟工作团队一起下台,去体育馆做准备。 第89章 筋疲力竭 周书记安排发言。 财政局针对本次裁员的工资、遣散费等作官方声明;人事局关于再就业安排发布官方声明;教育局针对孩子的教育、择校问题进行声明;公安局和民政局针对户口迁移、房产管理等发布声明…… 政府发布声明的时候,左坤民跟团队在体育馆。 确认工作流程,检查物料,调整现场摆放不合理的设备……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第一批职工已进来了。 左坤民在体育馆待了会儿,想确认现场工作能否顺利进行,但工作人员催促,第二批职工快到礼堂了。左坤民只得匆忙离开。 此时雪已经下大了,地上积了一层浅雪,很多人走在路上,雪混合着地上的黑灰成了泥水。 左坤民走到礼堂时,鞋和裤脚都是黑色泥点。新一批的职工再次挤满礼堂,左坤民大跨步走上台,再次举起话筒,讲话。 有了第一场的经验,左坤民心里有了底,知道该怎么控制节奏。发言内容更准确、精简。周书记等政府工作人员,也知道该怎么配合。 但这一场有新意外,一名40来岁的中年女子,晕倒,引起一阵骚乱。幸而医护人员在旁边,及时带走救治。还有两名坐在前排的男子,因情绪激动,脱鞋砸向舞台,被警察带走。 第二场会议,左坤民完成了他的宣言,又马不停蹄地去体育馆。 大雪仍在下,雪积了一寸厚,密密实实的脚印落在雪上,结了冰,有几次,左坤民脚下打滑,差点摔倒。 到了体育馆,查看工作执行情况,根据实际情况立马做进一步调整。 职工常问的几个问题,命人做成电子文稿,通过公告平台发布,以减轻工作量。职工们提出的没有预想到的问题,及时确认标准术语。暖风机温度调升,矿泉水、纸张、笔等物料的补充调整,辞退手续流程的优化,给武警官兵送热饮…… 现场杂乱,事情繁多。左坤民总能快速发现问题,有条不紊地一一安排、解决。 从早上8点到下午2点多,完成两场辞工会。下午第一场会议时间是3点,中间有半个多小时,大部分工作人员可以休息一下。 天气寒冷,工作强度大,所有人都又累又饿。 前一天就安排好了饮食,热水、泡面、水果、红牛、牛奶等,数量品种充足。大部分人都选择用开水泡一桶热腾腾的面,连汤带面地吃下去,三五口吞下一根香蕉,热水泡会儿牛奶再喝下去…… 左坤民也是吃的泡面,让工作人员从车上拿来保温杯,雪梨水温热甜润。 一上午高喊,嗓子干哑,喝下半杯,嗓子立马清爽多了。另外半瓶雪梨水,左坤民拿给周书记喝了,他嗓子哑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时而咳嗽。 “周书记,你现在还不能倒下,还有两场呢!”左坤民道。 周书记把保温杯递给左坤民,笑道:“半杯糖水可不够,事后你得给我一笔巨额医疗费!” “没问题。”左坤民肯定地点头,认真道:“除了医疗费,您还想要什么,尽管说,我们商人最擅长画饼了。” 两人一起咯咯的笑了。 短暂的休息,听到其他地方传来的消息。 很多职工、及其家属,自发组织给街上的武警官兵送热水、暖贴、饭菜等,有的骑着三轮车拉着保温桶,有的开车沿街挨个送,更多的是居民楼里的百姓,一次次从家里把热饭菜送下来。 老百姓们大部分都是心善的。 但也有打砸闹事的,砸厂区玻璃、设备,很快都被武警控制。还有年老的职工闹跳楼的,厂区危险的地方都布防了,居民区并没,但消防官兵也早有准备,气垫铺好,训练有序的扑救,并没造成重大伤亡。 3点准时开始了下午的会议,恢复了部分体力。经过上午两场会议,所有人也都稳定了心性,既能有节奏地执行已知工作,又能从容面对突发情况。 一口气工作到了晚上8点多,终于结束了最后两场会议。 待礼堂的职工都走后,左坤民朝舞台上的领导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哑音道:“谢谢你们了!” 他们一群大男人,彼此紧紧地拥抱,用力地握手,很多人红了眼,谁都没多说什么。 马上都去忙接下来的工作了,政府领导们去安置一线工作人员休息,换岗,了解白天执行任务的情况,安排明天的防守方案。 左坤民去体育馆,见工作人员们在做着收尾工作:吃力地搬东西,收拾文件,清扫体育馆。 “全都下班吧,剩下的工作,明天再做。”左坤民举着一个喇叭,嘶哑着喊。 “董事长,我们做完再下班吧,明天还有新工作。”总领事冯鑫说。 左坤民提高声音,道:“下班!吃饭,休息。”六个字,有四个破音。 大家见左坤民态度坚决,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挪向门口,厚门帘一掀,阵阵寒气携着雪花钻进来。 待所有人都散去后,左坤民独自瘫坐在椅子上,腰塌着,后背驮着,两肩无力地垂下去。心里特别的空虚、荒凉。 一天面对上万人,他们喧嚣、吵闹、发泄情绪,每个人以不同的方式,消耗掉左坤民一部分能量。 左坤民本没有那么多、那么大的能量,硬生生地面对,执行。所谓强大的意志力,是自我的极力压榨,是违背自然规律的极尽透支。 左坤民久久地瘫坐在椅子上,气温一点点降低,身体的温度也被一点点带走,理智知道应该站起来,回家。 但身体好像没油的车,一点都动不了。就在左坤民想站起来,又动弹不得时。手机接连几下震响,那铃声是左坤民专门给刘小尘设置的。 从口袋拿手机时,左坤民才意识到手已冻得僵麻,手机掉到了地上,弯腰捡起。 慢悠悠地点开信息,看到孩子们吸溜着大口吃面的视频,几张不同角度的牛肉面照片,色泽诱人,还有一行字:左老师,忙完了早点回来,我给你做了牛肉面。 孩子、食欲、爱。 唤醒了左坤民身上残存的一丝气力,坐起来,抬脚,开车回家。 第90章 清理伤口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刘姨去开门。 只见两个穿白大褂的人进来,一男一女,戴着口罩拎着药箱,身后还跟着刚才在楼下看到的那位男子。 “我检查一下伤势。”男医生坐下,脱下刘小尘的羽绒服,撩起她的卫衣,露出鲜血淋漓的后背。 “小姑娘,你右边的肩胛骨处有四五处伤口,都挺深的,里面可能还有碎玻璃。需要马上清理伤口,缝针,打破伤风。”男医生说着,转身对身边的女护士说:“准备一下工具。” “医生,去我卧室吧,孩子趴床上舒服点。”刘姨说。 “好吧!”医生点头。 于是刘姨扶着刘小尘来到她的卧室,一进去,医生便对刘姨说:“帮病人把上衣脱了。” “内衣也要脱吗?”刘姨问。 “脱。”男医生很自然地说,戴皮手套,无意中看到刘小尘眼里噙着泪。语气平和道:“小姑娘,别害怕,医者父母心。” 刘小尘赤裸着后背,趴在床上,医生处理伤口。 打了麻药,不疼,但能清晰地感到有东西从血肉里拔出,凉凉的棉签擦拭,针线穿过皮肉。还有,越来越冷,两只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心想,幸亏不是两个孩子。 医生给刘小尘处理伤口的时候,屋子里安静无声。刘小尘试图从杂乱的思绪中,理出头绪来。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是针对孩子们,还是左老师?左老师现在怎么样?楼下现在什么情况?刚才那些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厨房的火关了吗?孩子们现在还哭吗?……这么多问题,应该问谁? 什么都没想明白,大概半个多小时,伤口处理完了。 医生拿被子给刘小尘盖上,然后收拾东西,道:“小姑娘,你失血很多,又缝针。这几天你的上半身会肿,一周内别穿内衣,穿宽松衣服。别洗澡,洗头别让后背湿水,别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别干重活儿。别平躺,可以趴着、左侧躺。一会儿吃药,每样药吃的量、时间,我都会写包装上。” 刘小尘抬起头,看着医生道:“我知道了,谢谢您,医生。”声音虚弱无力。 医生走后,刘小尘试图坐起来。但麻药劲儿还没过,伤口虽不觉得疼,但后背绷得难受,使不上力,心慌。整个人感觉钝钝的。 刘小尘用胳膊撑着,吃力地挪移身体,刚坐到一半,刘姨推门进来,手里抱着衣服。 “我帮你,小小。”刘姨说着,急步过来。放下手里的衣服,扶刘小尘坐直,道:“我帮你穿衣服吧。”说着,拿起一件深蓝色的套头卫衣,给刘小尘穿上,衣服宽肥,像男生的。 “谢谢刘姨。”刘小尘说完,紧接着道:“妍妍和小续怎么样了?还哭吗?” 刘姨勉强笑着,道:“不哭了,这会儿跟我儿子在看漫画书呢。小小,你怎么样?” “我没事。”刘小尘摇头,抓住刘姨的手,道:“刘姨,你快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说着,眼泪掉下来。 “手怎么这么凉!”刘姨紧握着刘小尘的手,叹口气,道:“左先生不让我跟你说,但我刚才纠结了很久。想到刚才危险的一幕,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你心里有个数,警惕些,更安全。” “您说,我不告诉左老师。”刘小尘倾身向前。 “唉!”刘姨再次叹气,语气沉重道:“这几年,我们沈阳很多国企倒闭,大家见多了,心里其实都清楚。左先生收购铁厂,是为剩下的人谋个生路。但裁员、改革触犯到了一些人利益,这些人不服气。半个月前,听说左先生要来沈阳。那些人就放话,说要把左先生赶出沈阳,并找了黑社会。” 一听到‘黑社会’三个字,刘小尘惊恐道:“黑社会?真的吗?左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刘姨轻拍刘小尘的肩膀,道:“你放心,左先生有很多人保护,没事儿的。” “您怎么知道的?” 刘姨笑笑,道:“我有个姐妹在铁厂财务部工作,她今天上班,我刚才打电话问了。今天厂区到处都是武警、消防员、解放军,左先生身边跟着很多武警。这会儿,左先生刚跟2000多人开完辞工会。听我姐妹说,左先生今天要跟一万多人开会,这会儿正忙着呢。” 刘小尘松了口气,又想起什么似的,急语道:“您没把刚才的事告诉左老师吧?”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左先生让我照顾好你们,不要你们出门。还说,如果家里有事儿,要打电话告诉他。但刚才听我姐妹说,左先生在忙这么重要的事,我又怕他知道后担心,影响工作。” “别说,千万别说。”刘小尘肯定道,“孩子们平安,我也没事儿了。现在又有这么多人保护我们,左老师跟那么多人开会,肯定很忙,就别让他分心了。” 正说着,敲门声响,男音隔着门喊:“妈,厨房的牛肉闻得好香,我饿了,能吃了吗?” 第91章 云泥之别 刘姨大声回道:“不能,你等会儿,我马上给你们做饭。” “牛肉?不是在楼下吗?”刘小尘问。 “哦,我让警察把锅端上来了,在我家厨房炖着呢。楼下有人在清理,安新玻璃。咱们附近也增派了警力,这会儿很安全。”刘姨说着,站起来,道:“我去做饭了,你在这儿休息吧。” 刘小尘掀开被子起身,道:“我去看看孩子们。” 告诉左妍和左续,玻璃被砸是因为几个调皮的孩子闹着玩,刚才那几个陌生叔叔,是那些孩子的家长和邻居。 家里请了人来打扫,正在安新玻璃。刘小尘承认受了小伤,医生都处理好了。晚上可以正常吃牛肉面。 心不在焉地吃完午饭,安置左妍和左续在刘姨家客房睡下,刘小尘独自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 安静无声,后背的疼痛感真切,心慌慌的。 事情发生得迅速、密集,情绪如海浪般翻涌、浑浊。此刻浪潮渐渐退去,真正的情绪水落石出。 低落,恐惧,悲伤,想念。刘小尘现在很想很想左坤民。 想知道他在做什么?真的安全吗?累吗?有没有也在想她? 打电话一问便可知。但刘小尘知道不能打,左坤民不是那种随时能接电话的人。以前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不敢打。现在知道他在做什么,不能打。 忙碌一天做的牛肉面,不知道他晚上能不能回来吃。今天发生的事要不要跟他说,该不该说?他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问?他会不会说?…… 想着,想着,强烈的无力感袭来,不禁流泪。 刘小尘突然意识到,他们就像云和泥。质地、处境、视角、距离,都是天壤之别,无法真正相知。 云、泥,能真正相爱吗?泪水如外面的大雪,不住地下落。 当当当,有人轻轻敲门。 刘小尘擦眼泪,扭头看床上的孩子们,还在睡。然后起身到门口,深呼吸后开门,是刘姨的儿子沈良。 刘小尘问:“什么事?” “警察说楼下都好了,问你要不要下去看看。”沈良回。 “好。”刘小尘说着,轻轻关门,走向大门,一名警察等在那里。 “那个。”沈良喊住刘小尘,道:“门口是我羽绒服,你穿上吧。你衣服,我妈洗了。她这会儿刚睡下。” 刘小尘看了看门口挂着的黑色羽绒服,说了句:“谢谢。”然后取下,穿上,刚穿好,又听沈良喊。 “喂,牛肉能吃了吗?闻得好香。”沈良很认真地问。 “能,吃吧。”刘小尘说罢,开门下楼。 到了楼下,见阳台的碎玻璃清理干净了,窗户换上了新玻璃,透明的如同没有。地面只有几小块没擦干净的颜料,画架也支起来了,颜料摆着,只是盒里的颜料还剩一少半。 “谢谢你们,辛苦了。”刘小尘向身边的警察合掌作揖。 警察敬礼,道:“对不起!没保护好你们,让孩子们受到了惊吓,让你受伤了。我们已经抓到人了,四周加派了巡逻人员,保证不会再让此类事情发生了。” “我相信你们。”刘小尘诚挚道。 孩子们醒来后,刘小尘就带着他们下楼了。 高汤和牛肉留了一些给刘姨,卤的牛肉、鸡蛋、豆皮、海带等东西,大多盛出来给警察们吃了,只剩了一小盆拿下来。刘姨做了些手擀面,拿下来放冰箱了,把她儿子沈良的羽绒服拿走了。 刘小尘拉刘姨到没人的地方,悄悄问左老师的情况,得知这大半日,都平安无事。还是牵挂,也还是无奈。 左妍继续看书,左续继续画画,刘小尘看《红楼梦》。时光平静、安详,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天黑了,刘小尘和孩子们一起吃牛肉面。拍下牛肉面的照片,孩子们吃面的照片和视频。晚上9点,孩子们睡下后,发给左坤民,编辑信息:左老师,忙完了早点回来,我给你做了牛肉面。 刘小尘接受了只能等待,但仍想在被动、无奈、不安中,做一点安心的事。 亲眼看到他平平安安到家。如果他需要,给他做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等他时,继续读《红楼梦》。 读到了第三十六回。 中午宝钗吃完西瓜,来怡红院,想找宝玉聊天解午倦。看到宝玉睡了,袭人在床边,为宝玉赶小虫,在一个肚兜上绣花。 肚兜花样精巧、细密,很费工夫。宝钗跟袭人聊天,得知宝玉不爱戴肚兜,但袭人怕宝玉夜里盖不严,凉了肚子。为了宝玉戴肚兜,花大工夫、大心思,给肚兜绣鸳鸯戏莲的花样。 读到这一情节,刘小尘托腮,思索流泪。 原来古今的爱都一样,爱一个人,就是想对他好,心甘情愿地付出时间和精力。 袭人为了宝玉不受凉,花那般工夫绣肚兜。刘小尘想到自己,为了让左坤民吃这碗牛肉面,白天忙碌,晚上等待,好像也没有那么傻。 正想着,忽听门锁转动声。 刘小尘忙起身,动作太急,膝盖猛地撞在了桌腿的棱横上,疼得腿站不直。只皱了下眉,快步瘸拐着到了大门口。 她手刚碰到门把手,他拉开了门。 一阵寒气钻入,左坤民身上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感,直刺到刘小尘的心,看到左坤民的刹那,她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 他跨进门,张开双臂看着她。她一头栽进他的怀里,隔着寒凉的衣服,两臂紧紧环着他的腰。他亦有力地揽着她,两人紧紧相拥。 第92章 生命本源 软暖的身体,一起一落的呼吸,如水一样温柔的气力。它们像子宫的羊水,一下下,软软的撞击着左坤民。温润无声地给予他生命本源般的温暖、营养、力量。疲惫至极的身体,像婴孩般虚空、敏锐、渴求。 左坤民闭着眼,久久抱着刘小尘。 “阿嚏!阿嚏!”刘小尘连打两个喷嚏,扯得伤口疼,面容不由自主地抽皱,忙松开左坤民,双手掩面捂嘴。 忘了自己刚从外面回来,一身寒气,不应该抱她这么久。左坤民忙松开刘小尘,道:“门口冷,快进去吧。”嗓音沙哑。 听到左坤民的哑音,刘小尘仰头深情地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主动帮左坤民拉开羽绒服拉链,帮他脱下外套,踮脚用左手把衣服挂上去。然后又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棉绒的男士拖鞋,摆在左坤民脚边,看到他的鞋、裤脚都是黑色的泥浆。两行热泪滑落。 左坤民正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换鞋,看到刘小尘脸上又挂了泪,笑笑地伸手擦她脸上的泪,道:“怎么?心疼我了?” 刘小尘用手背蹭去脸上的泪,站起来,道:“左老师,你去换衣服,我给你煮面。”说罢,不等左坤民回应,就去厨房了。 左坤民换好鞋,边解西服扣子,边往里走。 路过厨房,朝里面看了一眼,见刘小尘正两手端着一口盛水的锅,右肩明显矮下去,好像使不上劲儿,停下,皱眉道:“小小,你右肩怎么了?” 刘小尘拧开火,自然道:“哦!睡觉落枕了。” “疼得厉害吗?我来煮面吧。”左坤民边说边往里走。 “刘姨帮我按了按,好多了。”刘小尘说着,把手上的水往衣摆上蹭了蹭,然后推着左坤民的后背到门口,道:“快去换衣服吧,面很快就好了。” 脱去西服、保暖衣。换上白色纯棉长袖t恤,浅灰色棉布裤。身体轻盈、舒服。 出卧室,见刘小尘正两手捧着一个大碗,从厨房出来,左坤民快几步过去,主动接过碗,端着来到大木桌。 只见桌上已有三碟小菜,一碟切成薄片的卤牛肉,一碟海带、莲藕、豆芽等卤菜,还有一碟烫青菜。再看这碗面,大块肉堆在上面,面多汤浓。 多样,多量,口味均衡。看到,闻到。还没吃,心已动。 “小小,谢谢你。” 刘小尘微笑着摇头,道:“外面那么冷,我和孩子们能温暖舒适地呆在家,睡懒觉,吃饱喝足,做自己喜欢的事,是你给我们提供的条件。” 正说着,忽听开门声,寻声看过去,是左续的卧室门开了。他炸着头发,揉着眼睛,道:“我要尿尿。” 刘小尘忙起身,过去拉住左续的手,引他到洗手间。等左续上完厕所,又拧开水龙头,帮左续洗手、涂香皂、擦手,又拉着他的手回卧室。 左坤民吃着面,看着。又听到左续和刘小尘在卧室的对话。 “小续,你口渴吗?” “有点儿。” “这儿有凉白开,你喝两口。” 静默片刻。 “告诉爸爸,别把牛肉吃完了,我明天还想吃。” “明天我再给你做。” “又要等一天,才能吃到吗?” “下次我多做点,让你吃个够。快睡吧!” 再次无声。大概三分钟后,刘小尘才出来,来到客厅,看到小菜少了一半,牛肉面也快见底了。 “左老师,还吃吗?还有面和高汤,我再给你煮?”刘小尘说着,手指厨房。 左坤民端起碗,喝完剩下的汤,拿纸巾擦嘴,笑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吃饭,我饭量有那么大吗?”说着,手摸着肚子,道:“我那半死不活的腹肌快被你喂没了。” 刘小尘笑笑,收碗筷,道:“别是听到小续的话,故意给他留就好。” “你呀!太宠小续了。”左坤民说着,抓住刘小尘收碗筷的手,道:“别收了,忙一天了,早点休息,明天让刘姨收拾。” “左老师,真不是我故意勤快。”刘小尘扒拉开左坤民的手,继续收拾道:“小时候我家开饭馆,我在店里负责收碗筷擦桌子,多年养成的习惯,看到桌上有脏的碗筷,我心里难受。真要摆一夜,我觉都睡不好。” 也许对她来说,照顾人,对人好,真的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左坤民不再阻拦,站起来,说:“我去看看妍妍。” 刘小尘抬头看墙上的挂钟,10点12分,道:“左老师,妍妍该调整姿势了,你一会儿帮妍妍调整下睡姿,再盖好被子。” “小小,我发现你很有当妈妈的天赋。”左坤民笑说。 刘小尘立马警觉地看向左续的屋子,做一个嘘的手势,小声道:“别乱讲话,小续可能还没睡着。” 左坤民笑笑,很自然地俯身低头,吻了一下刘小尘的额头,然后转身向左妍卧室去。 轻悄悄地进去,床脚暗暗的亮着一盏小灯。 刚进屋子,眼睛一时无法适应昏暗的光线。左坤民坐在床边,握着左妍的小手呆了会儿,才看清左妍面容,恬静安睡。左坤民笑看着,从心底舒出一口气。 长久的拥抱,舒适的衣物,可口的饭菜,孩子们安睡。 看似简单、平常的几件小事,左坤民却是第一次完整经历。在黑暗的房间,左坤民顿时百感交集。 王落霞走了,父母也离开了,左坤民却是第一次深刻地感到‘回家真好’。 “爸爸。”左妍突然睁开眼,小声喊。 “吵醒你了,妍妍。” “爸爸!”左妍再次喊,声音哽咽,“你可算回来了。” 左坤民摸摸左妍的小脸,柔声道:“怎么了,妍妍?” “小小老师受伤了。”左妍说完这句话,就抽抽嗒嗒地哭了。 左坤民警觉道:“怎么受伤的?” “阳台玻璃被人砸了,全都砸了,碎得哪儿都是,很可怕。小小老师为了保护我和小续,她受伤了,我们没有。”左妍哭得身体颤抖。 “伤哪儿了,严重吗?”左坤民急问。 “是后背。”左妍说着用手指自己的背,接着说:“小小老师挡着不让我和小续看到。但我听到有医生来,还看到刘姨洗小小老师的衣服,上面全是血。一下午,小小老师脸色都特别差。” 左坤民抱住哭泣的左妍,拍拍她的后背,道:“妍妍乖,不怕了,爸爸在家。” “爸爸,小小老师不让我和小续说。你替我跟小小老师道歉。”左妍抽泣地说。 左坤民用衣袖擦左妍脸上的泪,柔声道:“好,爸爸跟小小老师道歉。乖,不哭了,快睡觉。”说着,左坤民声音哽咽,快落泪,怕被左妍看到,急忙起身离开。 刚一开门,正好看到刘小尘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碗,里面一颗橙子。 “左老师,我刚蒸好橙子,你吃了再睡。”刘小尘笑盈盈地走过来。 看到左坤民红着眼看着她,刘小尘就明白了,左妍已经告诉左坤民白天的事了。 “都没事了。”刘小尘仍是微笑,把碗递给左坤民,“左老师,快吃了睡觉吧,我进去休息了。”说着,就往屋里走。 左坤民仍不说话,一手接过碗,一手拽着刘小尘的小臂,往自己卧室去。 第93章 这样的初吻 到了卧室,碗放床头柜,左坤民按着刘小尘在床边坐下,道:“小小,我看下你的伤口。”说着,便伸手去撩刘小尘衣服下摆。 刘小尘按住左坤民的手,摇头道:“伤口都用纱布包着呢,你看不出来。” “那你跟我讲,伤成什么样了?” 刘小尘摇摇头,笑道:“真的没事儿了。左老师,你快休息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说着,要起身。 左坤民两手紧紧抓住刘小尘的两个胳膊,红着眼,定定地看着刘小尘,道:“你不说的话,我现在就打电话,把白天给你治疗的医生叫过来,我当面问。我再下楼找那帮武警,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做得保卫工作。” “右边肩胛骨的地方,五处玻璃割伤,一共缝了39针。” 听完这句话,左坤民噙在眼里的泪,滚落。将刘小尘往怀里一揽,轻轻抱着,柔声问:“还疼吗?” “下午麻药刚过的时候疼,那时候特别想你,想着,想着就不疼了。” 左坤民笑了,道:“想我什么了?” “想你在做什么?安全吗?累吗?有没有想我?很多话想跟你说,很多问题想问你。” 左坤民知道,刘小尘可能听说了白天的一些事,正满肚子疑惑。慢慢松开刘小尘,再次看着她,认真道:“小小,我不喜欢把工作带到生活里来。所以,咱俩约定,不要在生活里讨论我的工作。工作以外的事,你都可以问我。” 刘小尘摇摇头,笑道:“我后来想明白了,是我胡思乱想了。晚上看到你那么累,所有问题就都释怀了。我只想照顾你,让你好好休息。” 左坤民深深地凝望着刘小尘,疑惑道:“你比我小那么多,又是个女孩子,不是应该想,我该怎么宠你!你怎么老想着对我好,照顾我。” 经左坤民这么一说,刘小尘才认识到这一点,是啊!大部分女生找男朋友,都想从对方身上得到宠爱,喜悦,呵护,物质。但大部分时候,刘小尘真的只想对左坤民好,照顾他。 刘小尘低头思忖,想到刚才看的《红楼梦》,想到丫鬟袭人,恍然悟到,自己这行为就像丫鬟伺候主子般自然。想到这一点,刘小尘茅塞顿开的样子,笑道:“可能我上辈子就是个丫鬟吧,这辈子也改不了照顾人的秉性。” 听到这个回答,左坤民先是有些惊讶,然后没奈何地笑了一下,轻轻掐刘小尘的脸,笑道:“你呢,就是付出型人格,典型的缺爱,缺安全感。”说着,慢慢凑近刘小尘的耳边,羽毛般的声音道:“今后,我会尽力给你爱,给你安全感。” 温热的气息在耳边吹,刘小尘身子不由一颤。 左坤民一只胳膊环在刘小尘腰间,清晰地感到她身体的那一颤。左坤民另一只手托在她的脖颈,感到她的体温在升高。 左坤民原本只想逗刘小尘一下,没想到自己被她的反应撩拨得体热心痒。大脑短暂地交替‘忍’还是‘不忍’,身体早已诚实地贴近刘小尘,嘴巴凑到了她的唇边。 马上贴近时,刘小尘突然用手挡在他们的嘴巴之间,轻声道:“不要。” 左坤民抓着刘小尘的手,轻轻一拽,把她的手贴向自己的胸口。 刘小尘隔着衣服感到左坤民剧烈跳动的心,同时软热的唇落上来。 刘小尘本能地闭眼,蜷缩身体。在刘小尘还没反应过来这么强烈的身体接触时,软湿的舌头猝不及防地滑进了她的嘴里。刘小尘慌张地睁开眼,两手推左坤民,心狂跳。 感到刘小尘的挣扎,左坤民松开一点距离,睁开眼,看到刘小尘眼神像受惊的小兽。喘息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我看电视剧,接吻不都是轻轻碰一下嘛!”刘小尘有些委屈地说。 左坤民笑了,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克制得很好了,手上没乱来,但没想到舌吻就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 左坤民认真道:“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现实中接吻就是我们这样,不!其实你做得还不到位,你应该……” “哎呀!左老师,你别说了。”刘小尘用手捂住左坤民的嘴。 左坤民笑笑地看着刘小尘,干脆利落地拽下刘小尘的手,坏笑道:“今晚,我好好教你怎么接吻。”说着,毫不犹豫地再次吻上刘小尘,又是在她来不及反应时,舌头就滑进她的嘴里。 第94章 我知道了 这一次,左坤民的动作更加密集、有力,舌头在她的上下颚、牙根、每一颗牙齿间游走。 刘小尘刚开始试图反抗,不自觉地伸舌头想往外顶他的舌头,但很快变成两个舌头的缠绵。 刘小尘一使劲儿,气息就不够用,不觉发出娇喘声。这声音一出,刘小尘明显感到左坤民的身体变得燥热,并且他的手也不老实了,开始隔着衣服在她腰间摸索。 刘小尘伸手阻拦,不料他的力气更大,趁刘小尘不注意,便顺着她的衣衫下摆滑进去。温热的大手触到刘小尘有些寒凉的皮肤上,强烈的温差让两人都有点惊讶。 刘小尘两只手一起,用力拽着左坤民的手。 就在刘小尘完全招架不住时,左坤民突然停下来,急喘道:“乖乖听我话,我保证除了接吻,其他的不乱来。你再不听话,超出我的控制范围,我也没法儿控制我自己。” 刘小尘两手推着左坤民,身体向后撤,眼神躲闪道:“左老师,我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今晚就这样吧。你累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左坤民认真道:“我今晚才发现,累了睡觉不好使。跟你搂搂抱抱,谈情说爱,才能根本消除疲劳。”说着,左坤民一手托着刘小尘的肩膀,一手揽着她的腰,两人一起慢慢侧躺下来。 “为什么躺下?”刘小尘神色慌张。 “这样接吻更舒服。”左坤民摸摸刘小尘的头,哄孩子的口吻道:“乖,听话。闭眼,放轻松,好好感受,会很舒服的。” 刚才的事实证明,反抗真的无效,只会更危险。 而且细想,刚才除了紧张、恐惧外,身体真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想到这些,刘小尘闭上了眼,任左坤民亲吻。 如左坤民所说,除了接吻,他手上真的没再乱动,只安静地托在她的左肩,腰上。 不过除了吻她的嘴巴,还轻轻啄她的鼻子、脸颊,咬她的耳朵。一咬刘小尘的耳朵,她像小猫般软了身子,往左坤民怀里缩。 刘小尘的身体像融化的糖,酥软无力,心里流淌过一股股暖流,有时大脑一片空白,有时又能清晰地感到左坤民灼热的体温,急促的喘息,绵软的舌头。原来放松下来,好好享受,接吻真的很美好。 中途,左坤民几次偷偷睁开眼,看刘小尘。 她闭眼沉醉,脸颊粉红,有时咬唇忍着不出声,时而身体轻轻颤抖。左坤民很久没见过这么真实、纯粹的反应。 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像回到少年时,跟王落霞谈恋爱那会儿。 好奇地、小心翼翼地探索她的身体,敏锐地感受她每一点细小的反应,抑制想进一步的欲望,调整自己的动作让她舒服。她真实地反应出这份愉悦,彼此正向促进、满足,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真正的情爱能量交融、互换。 左坤民不自觉地回想,这些年的关系。多是她们想取悦他,表演夸张。他想尽快到下一步,没有耐心。彼此无法敞开心扉、放松身心,带着各自的目的,以假示现,结果只能是失望,对对方失望,对自己失望。 真是可笑又不可思议,明明曾经在情爱上,得到过那么美好的感受。后来怎么就丧失了这份能力,甚至怀疑,嘲笑那样一种真挚、美好的情感反应。 不愿相信爱,不再为爱付出耐心,让其成为一片荒原。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清晰地回响在空中。 两人同时停下,刘小尘猛地坐起来,背对左坤民道:“我去看妍妍了,左老师,你吃了橙子就睡吧。” 左坤民坐起,从后面环抱住刘小尘,头抵在她的左肩上,道:“我爱你,小小。”说出这三个字,左坤民自己都有点诧异,他都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句话,像是心底涌出的一种能量,必须抒发。 听到‘我爱你’三个字,刘小尘心灵震颤,泪水涌出。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三个字。 “去睡吧,明天早上不用起来给我做饭,我要很早出门。好好休息。”左坤民擦她脸上的泪。 刘小尘点头,“嗯!早点休息,晚安!” 第95章 真诚的鼓励 小小,我去工作了,在家好好休养。最近几天,我晚上都不回家了,在工厂住。别等我,早点休息。 别多想,不是躲你。我想过年的时候,在家好好陪陪你们,也让北京来的团队能回家过年,所以得提前赶完工作。工作量实在太大,得分秒必争。 不要做饭,不要做家务,多休息,好好养伤,一定要听话。想我了,就给我发信息。我想你,也会发的。 在热车的时候,左坤民编辑了这三条信息。 发完,看车上的显示屏,5点20分了。这三条信息删删改改的,编辑了10分钟。比预计出发的时间晚了5分钟。 马上启动车子,出发。 雪厚路滑,又是下坡,尽管装了防滑链,路上车极少,但仍无法开快。 那就再多给自己几分钟时间,感受昨晚的愉悦,这之后的几天,必须断除一切杂念,专心致志地工作。 左坤民本来以为,经过这几年的磨砺,他的自控力已经很强。但昨晚的事让他明白,一旦动了真情,还是难以完全自控。 贪恋她的温柔,沉迷身体的愉悦,在克制和放纵的念头间挣扎。 尽管,左坤民知道,情感能带给他真正的愉悦和安慰,但理智不允许他沉迷于此。 来沈阳比计划的时间推迟一天,昨晚本该完成的工作,也拖到了今天,还想过年休息两三天。 时间精力就这么多,他必须暂时搁置情感,实实在在地承担起工作上的责任。 昨天宣布公告,今天开始执行,实际的执行过程繁琐、量大、困难重重。 调遣资金,确保所有人尽快按时领到应得的钱。辞去的工人再就业安排,留下的工人岗位调整。生产设备更新维修,生产流程和技术优化,工人技术培训……这些重大的问题,左坤民都要亲审、亲查、亲决。 北京来的团队,对这里不熟悉,工作热情不高,需要左坤民带领他们去做。工厂老职工,态度普遍消极,配合度不高,也需要左坤民想办法改变。 做事,管人。这两项艰巨的任务,都需要左坤民花极大的心力,去面对,解决。 左坤民独自坐在办公室,思索,对着笔记本电脑写工作计划。 创业十年,左坤民涉及过很多行业,本以为经验阅历很足,调研也查阅过很多资料,专业知识补充很多,应该足够从容。 但在列写工作计划时,看到一个个不熟悉的专业名词,实际数据和调查数据的巨大差距,复杂、专业的操作要领……无法写出一个明确的工作目标。 这么做对吗?有没有更好的方法?专业和经验上的匮乏,会不会引起下属的不满?千头万绪,杂乱无章,无人可说可论。 无论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创业的每一步都充满艰辛,需要持续负重前行。 孤独,无助。 左坤民开始想王落霞,以前无论工作上遇到任何困难和问题,王落霞总能提出一些建设性观点。年轻时,左坤民没阅历、没经验、没资金,仅凭一腔热血和身边的人,就可以勇往直前。 就在左坤民对着电脑,苦苦思索时,手机连续传来两声‘叮咚’声,是刘小尘的微信提醒声。左坤民毫不犹豫地抓起桌上的手机,点开看。 第一条信息是一张照片:刘小尘嘴唇自拍照,左坤民点开放大,看到照片中,下嘴唇右边有半个指甲壳大小的血痂。 第二条信息是文字:你把我嘴唇弄破了,左妍发现的,问我怎么弄的,我撒谎说是上火。你以后小心点,别再这样了。 左坤民看完这两条信息,不由得想起昨晚的场景,心酥喜笑。正准备编辑回复时,又收到两条信息。 左老师,好好工作,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孩子们和我自己的。你不让我过问你工作上的事,但我能知道你在做特别伟大、艰难的事,工作上我帮不了你。你不回家,生活上我也无法照顾你。跟你分享几句鼓励过我的话吧,可能有点幼稚,但曾经给过我力量,还是想跟你说一下。 人生短促、无常、迅疾。需要克服诸多缺陷、困难和有待完善之处。需要抵抗环境和大多数人给予自己的负面影响。需要在孤独中切实地苦行、精进、努力。 左坤民反复读最后两条信息,不觉湿了眼眶。原来还有一种理解和支持,不是直接的分担,实效的方法,针对性的语言。而是尽己所能,崇拜信任,真诚分享,把糖给你吃。 左坤民很想好好回复这几条信息,但还有五分钟开晨会,只简单地回了两条信息。 下次我会轻点、温柔点,另外再教你点儿别的。 爱你,想你,谢谢你。 喜笑着发完这两条信息,就去会议室开会了。实际性的问题虽然一个都没解决,但可爱的语言,真诚的鼓励,小小的调情。心得到愉悦、放松、力量。 第一个会议是北京的团队和政府部门一起开,昨日工作汇总,根据问题规划行动。交流、讨论、确认、布置工作。这些都在左坤民的掌控范围内,一个小时完成了这场会议。 然后开始今天最重要的会议,跟技术部门研究具体的改革措施。北京的技术团队和八五铁厂的技术骨干。 左坤民提出会议要领:提高产品质量,控制生产成本。以此为核心,针对每一项生产工艺,进行技术层面的研讨。 左坤民不太懂技术,本想这场会议,他少说话,多听他们发言。但会议不到10分钟,北京和八五两个团队的技术人员便吵起来了。 “这些数据并不是最高标准,是我们调查多个企业,得出的一个平均值。你们如果连业内平均水准都做不到,那你们在这个岗位上还有什么意义?”北京的技术总监徐立行说。 “你们这群北京来的,就知道纸上谈兵,从纸上抄几个数就让我们做,你们去过一线吗?兑铁水,填炮泥,清残铁你们都做过吗?”八五炉前工程师说。 “你们能不能不要跑题,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炮泥使用量的问题,目前先进企业都能做到每炼一吨铁,用炮泥0.5至0.6公斤,你们居然1.6公斤,这差了两倍多呢。”徐立行说着,用力地拍文件。 八五一个魁梧的工程师,把面前的文件,朝北京这边一摔,站起来道:“他妈的,拍什么拍。老子还想把这文件给撕了呢。”说着,拿起临桌的文件就要撕。身边的人急忙拦着。 眼看双方都站起来,撸起了袖子。左坤民拿起手边的瓷杯,朝地上用力一摔。 “啪!”的一声震裂的脆响,锐利的瓷片飞溅,所有人顿时哑言,齐齐看向左坤民。 只见他怒目圆瞪,目光如同利剑直刺人心。虽不着一言,所有人都感受到他的威严和愤怒。 尤其是北京来的团队,他们第一次见左坤民发这么大火儿,率先坐回原位,低头不语。八五这边的技术人员,也被这威慑的氛围压制熄了火,也都悻悻地坐回去了。 见他们都坐下,左坤民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道:“所有人换工服,我们一起下车间,去一线。文件上的所有问题,我们现场看,现场执行,根据实际情况制定工作目标。” “董事长,您也要去吗?”北京的徐立行技术总监问。 “去,每一个岗位,每一条生产线,我都去。” “我们得先从炉前开始解决问题,那里太危险了,您去不太合适。”徐立行犹豫道。 左坤民看徐立行一眼,又看看其他人,站直道:“你们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我父亲在这里工作三年,就是最危险的炉前工。” 小时候听父亲说,爷爷家特别穷,父亲本来以全区第一名考上了大学,但因为没钱和成分不好,没有上大学。无奈只能参加招工考试,第一名考进工厂,但高中学历没技术,又想挣更多的钱,只能来危险但高薪的炉前。 第96章 人间炼狱 所有人来到换衣间,换上隔热、防烫伤的防护服,戴上安全帽。 左坤民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厚重、僵硬、不透气,很不舒服。然后由八五炉前总负责人张楠,带着他们一起来到一号高炉,此时正在兑铁水。 他们一起观摩兑铁水。 刚一进厂房,就感到热浪滚滚,身上渗出汗来。他们在距离高炉二十米的地方停下,远远看一大罐火红的铁水,由天车吊着,倾倒入高炉内。 一位职工站在炉前五六米的地方,眼睛盯看着大罐,做不同的手势,指挥天车上的工作人员调整角度,脸上豆大的汗珠,不住的滚落。 倒铁水时,罐口下面像绽放的烟花,不断的有火花喷溅。炉口冒着金红色的火光,灼得人眼睛生疼。罐口上面冒着青黑色的浓烟,呛得人鼻痒嗓干,只想咳嗽。 “这一包铁水要兑多长时间?”左坤民问,此时他已汗流浃背。 张楠回:“12至15分钟,现在冬天降温快,一般要求13分钟内必须完成。” “指挥的人必须离这么近吗?不会有危险吗?”左坤民问。 “指挥的人既得看清罐口角度,铁水流动情况等,又得让天车上的工作人员看清楚手势,所以只能离那么近。”张楠说完,又看指挥的人,说:“很危险,一旦钢包爆炸,逃离不及时的话,轻则烫伤,重则危及生命。” 正说着,突觉眼前变得光亮,听到急喊声:“快跑,快跑。”还没看清,张楠便拽着左坤民向外跑,所有人也都跟着一起向厂外快速奔跑。 一直跑出厂房,来到监控室,大家才停下来。透过玻璃和视频,才看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居然真的遇到了钢包爆炸,铁水从钢包瞬间喷涌而出,渗流在地上,此刻大半个炼钢厂房,全都是浓烈的青烟和火红的铁水,铁水像失控的巨兽携带着火星四窜,整个场面像人间炼狱般恐怖。 “所有人都出来了吗?”左坤民急问。 徐立行查看北京的团队,道:“咱们北京的团队都出来了。” 张楠淡淡地回:“咱们八五这边不用看,肯定都跑出来,我们都见惯这种场面了。” 左坤民长舒一口气,定定地看着眼前炼狱般的场景,问:“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吗?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张楠回:“近几年发生的多,咱们厂老旧,生产落后,薪资低。有经验的优秀职工都走了,跳槽到更好的企业了。剩下的大多技术不太好,经常操作失误,尤其是冬天。” “为什么冬天更频繁?” “一来,温差太大,钢水容易发生沸腾。二来,这里常下雪,冷料受潮容易发生爆炸。三来,冬天要13分钟倒完,有时候为了在有限时间内兑完铁水,就会倒得太快,温度融合不好,就会引起爆炸。” 左坤民看着张楠,皱眉道:“这些工人每天就在这么大的安全隐患下工作?没人解决这些问题吗?” “哼!”张楠冷哼一声,道:“有点能耐的领导,早就挣够了钱,跑外地发展了。剩下一些酒囊饭袋,挂个职白拿工资,一点屁事儿不干。哪管我们底层人的死活,就说下雪冷料受潮,这件事吧,我们反应了无数次,但从没一个人管。” 只是这么一会儿,了解这一个生产环节,就发现实际的问题和困难,远比想得要多得多,难得多。 左坤民看看身边的一群人,再看看厂内涌流的火红铁水,左坤民深深地吸了口气,又轻叹了口气。 他又想起了刘小尘早上发来的那句话,“人生短促、无常、迅疾。需要克服诸多缺陷、困难和有待完善之处。需要抵抗环境和大多数人给予自己的负面影响。需要在孤独中切实地苦行、精进、努力。” 静默良久,左坤民心平气和道:“大家喝口水,休息会儿,每人拿上笔和本,咱们今天就在炉前蹲守,找问题。无论谁,发现任何问题,都可以写下来。今天我们不解决问题,只找问题。” 每人喝了两三瓶盐汽水,带了一条擦汗毛巾,然后跟着左坤民一起又进了厂房。 填炮泥、换钻杆、测温度、取样、清残铁……所有的工作内容,一一蹲岗。 中途有三四次,左坤民和几个北京来的员工,因为高温蒸烤,脱水严重,差点晕倒。在休息室用冰块降温,一瓶一瓶地喝盐汽水。 “董事长,您就别再进去了,我们会把问题都反映给您。您没受过这个苦,看了也不太懂,您还要管很多事,不能倒啊。”八五那边的职工劝道,他们都看到了左坤民解决问题的诚意,不忍心看他一次次晕得迷糊,喝口水又去一线。 左坤民坐在椅子上,仰看着这群职工,笑道:“都是血肉之躯,你们能每天在这种环境下工作,我还没呆够一天,你们就说我不行,看不起谁呢!”说完,仰头把手里的半瓶盐汽水喝完,站起来道:“跟我走吧,谁都别想偷懒。” 一天10个小时在炉前,喝了八瓶盐汽水,但一次厕所都没上,饭也不想吃。 晚上9点回到办公室,左坤民撑着最后一股劲儿,在休息室的浴室冲了个澡,换上便装,躺在床上。整个人像被人狠狠抽打一番,虚脱酸痛,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左坤民就这么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呆呆望着天花板,思绪万千。 第97章 能量补充 小时候听父亲提过几句他的这份工作。 父亲说,幸好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能进工厂工作。过上了饱足的生活,存下钱,有做小生意的资本,才能一步步发展壮大。从未听父亲说过一句不好的话。 今天听炉前老职工说,男子常年在炉前工作,会导致不孕。一般没结婚,或者结婚没生孩子的男子,都不会来炉前工作。 在左坤民看来,这真是人间炼狱般的工作环境,极热,刺鼻的气味,噪音,生命随时面临威胁,身体时刻处于极度难受的状态。 人居然可以为人造一座地狱?是什么让父亲对炼狱般的工作,毫无怨言,心怀感激。 又是什么,让那么多人,在此人间炼狱里工作了十年,二十年,一辈子,始终没有离去。 忍受极苦,丢掉尊严,生命威胁。贫困的人想生存,竟如此残酷和艰难。 左坤民又想,虽然这里土地贫瘠,气候恶劣,工作低微艰难,但在父亲无能为力时,这块土地养育过他。有这一步,才能走到下一步。 父亲也许想偿还这份恩情,指引他来到这里,帮助那些无可奈何的底层人,活下去。 想到这些,左坤民心里涌出力量,坐起,穿上厚衣,来到办公室。办公桌上堆着的一摞本子、文件,上面罗列的问题,要一一去看,整理,思考。 今晚工作量巨大,开始工作前,左坤民需要补充能量。 烧开水,泡面。 等待面熟的空档,给刘小尘打电话。 早上给刘小尘发完那两条信息,左坤民一天都没顾上看手机,手机放在西服口袋,在破旧灰暗的更衣室挂了一整天。 拿起手机,不理会众多的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唯有看到李智明的信息犹豫了一下。末了,还是直接搜索刘小尘的名字,未接电话没有,短信没有,微信也没有。 虽然早上那句‘想我了,就给我发信息。’是一句半开玩笑的话,但真的看到一条信息都没有的时候,左坤民还是有点失落。 看时间,9点58分了,孩子们应该睡了,她应该没睡。 直接打电话,还是先发一条信息?问她有没有睡觉。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发了微信。 小小,睡了吗? 发完信息,左坤民又翻到早上刘小尘发的嘴唇照片,放大看那个血痂,仍有些心跳,有想回家的冲动。但桌上厚厚的文件,不允许他回家啊。 手机一震,左坤民急忙退到聊天底部,看信息。 没呢,下午睡得有点多,这会儿还不困。 左坤民回:现在去我房间,给我打过来电话。 很快,左坤民的手机响了。 “喂,左老师。”刘小尘小声道。 “嗯 !你伤怎么样了?” 略一沉默,刘小尘回:“有点肿,吃过药了,医生说过两三天就消肿了。” 左坤民本来想逗刘小尘,问她嘴巴的伤,听她回答,才想起,她后背的伤。心想,幸好她没往这方面想,否则会让她觉得他太轻浮了。 “我让刘姨明天带你去医院好好看一下吧,我不放心。”左坤民回。 “真的没事儿,需要去,我会自己去的。对了,左老师,你忙吗,跟你说个事儿。” “不忙,你说。” “小续本来说来沈阳,临摹莫奈的画。但是,他又想跟着刘姨的儿子沈良,研学宫崎骏的动画电影。妍妍也想跟着学,我想问你,可以吗?”刘小尘问。 “沈良?他做什么的?” “忘了跟你说了,他是北影电影系大三学生,学动画的。最近好像在创作自己的短片,小续和妍妍好奇,想学。” 这个假期本来就是想让他们放松,但又不想让他们完全荒废光阴,所以让他们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要做事,有收获,都无所谓。 “先让他们试两天,你观察一下,他们是否真能学到东西,再看看沈良方便吗,你不是说,他在创作嘛,不要让小续和妍妍,影响了人家。” “好的,左老师。我会随时向你汇报情况的。”刘小尘的语气明显有些兴奋。 “你别光跟我汇报孩子们的情况,你的情况也要跟我汇报,你今天一天都干嘛了,为什么一个信息都没给我发?” “我……”刘小尘略一犹豫,“就睡懒觉,看书,没什么可说的,就没发。” “没想我吗?” “左老师!”刘小尘郑重地喊了一声。 “嗯!”左坤民随口应道。 “我爱你!”刘小尘声音有些颤抖。 听到这三个字,左坤民不禁笑了。但好像又怕人看到,抿着嘴想掩饰这个笑。 尽管身边没人,刘小尘也看不到。左坤民还是没办法,肆无忌惮地显示发自内心的愉悦。在他看来,自己一把年纪了,又是个大男人,不应该再对这三个字有太大情绪,哪怕是难以抑制的真情。 “好了,早点休息吧,多睡觉,对伤口恢复好。” “左老师,你还要工作吗?” “嗯,还没做完工作。” “那你快去忙吧,忙完了早点休息。晚安,左老师!” 左坤民笑笑,柔声道:“晚安!” 泡面能吃了,快速吞完,早点开始工作吧。 第98章 自疗自愈 意识模糊,分不清睡着还是醒来。口渴,喝水。手机震动,给左妍调整睡姿。听到门响,想睁眼但睁不开。头痛,嗓子疼,后背疼,燥热。 听到哭喊声。 “小小老师,你怎么了?小小老师,小小老师,你快醒醒……” 刘小尘趴睡在床上,粗重地喘气,模糊的意识因哭喊声渐渐清晰,辨出是左妍的声音,侧身睁眼,见左妍跪蹲在旁边,满脸是泪。 “妍妍不哭,小小老师没事。”刘小尘有气无力地说,说着抬手想帮左妍擦泪,抬了半尺高便扯得后背疼,手颤抖无法再抬高。 左妍两只小手抱住刘小尘颤抖的手,哽咽道:“小小老师,你身上很烫,我打电话叫救护车吧?” “不要。”刘小尘肯定地说,想起昨天窗户被砸的事,绝不可以单独留孩子们在家,接着说:“小小老师只是普通发烧,喝水吃药就好了。” 话刚完,敲门声响。 “我去开门。”左妍说着就从床上滑下去,小跑着去开门。 刘小尘在身后急喊:“先问问是不是刘姨,再开门。” 闻声,果然是刘姨。她跟随左妍来卧室,急步到床边,摸刘小尘的额头,惊道:“这么烫!赶快量个体温,超过39度,咱必须去医院。” “这儿有体温计。”左妍说着,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水银体温计。 刘姨接过,甩了甩温度计,然后塞到刘小尘腋下,又见桌上的杯子空了,道:“我给你倒杯水。”说完,拿空杯离开。 左妍仍在旁,眼泪巴巴地看着刘小尘,伸着小手,一会儿擦刘小尘额头的汗,一会儿扒拉她额前湿哒哒的碎发。 刘小尘看到左妍伸着小手照顾自己,不觉落泪,哽咽道: “谢谢你,妍妍。” “不客气!”左妍说着摇头,然后小手突然摸刘小尘的嘴唇,道:“小小老师,你嘴怎么破了?” 刘小尘用舌头轻舔干得起皮的嘴巴,下嘴唇右下角涩涩的疼。想到昨晚,也许是他弄得吧,心有暖流涌动,眼神躲闪,回:“上火吧。” 正说着,刘姨端水进来,扶刘小尘坐起,举给刘小尘喝,道:“发烧一定得多喝水。” 喝完水,看温度计, 38.6度。刘姨道:“小小,你烧得厉害。咱可以不去医院,但也不能光吃药,我去喊医生来给你看看。”说完,快步离开。 刘姨刚一走,左续揉着眼进来,喃喃道:“小小老师,牛肉还有吗?我想吃牛肉面。” 听到这话,刘小尘掀被子就要起来,道:“有,我给你俩做。” “小小老师,你别动。”左妍急忙伸胳膊拦住,然后扭头用训斥的口吻对左续道:“你就知道吃,小小老师都生病了。” 一听这话,左续小跑着过来,一下窜上床,跪在刘小尘身边,哭道:“小小老师,你怎么了?” 刘小尘还没开口,左妍抢言,把刘小尘发烧的事,告诉了左续。并用长者的语气,告诫左续,今天要听话,独立,让小小老师好好休息。左续听着,不住地抹泪点头。 刘小尘笑看着他们,一时忘了病痛,心喜,心慰。感叹,两个孩子真是长大了,懂事了。 话说着,刘姨带着一名医生进来,仍是昨天给刘小尘缝针的男医生。厂区和生活区还有部分警力和医护人员。刘姨下楼跟值班的警察一说,没一会儿医生就过来了。 进来后,医生翻看刘小尘眼皮,看舌苔,测体温。然后边给刘小尘扎针,边说:“她伤口深,又着了凉,很容易发烧,发炎,输几天消炎药,过个三五天就好了。” 医生走后,刘姨又来卧室,接两个孩子出去。 刘小尘细细嘱托,并用左手,在纸上写下左妍吃药的时间,每种药的服用方法。左续爱吃的水果,洗笔的水桶多久换一次。两个孩子今天各自要完成的计划等。 刘姨眯眼看纸上歪扭认真的字,道:“小小,你可真是个细心人啊。不瞒你说,我刚看到你时还想,左先生家那么有钱,怎么找你这么个小丫头,给两个孩子做家庭教师。现在看,左先生选你是对的。我越来越想让你做我的儿媳妇!” “刘姨!”刘小尘嗔怪的语气喊,用眼睛瞟两个孩子,示意刘姨别说了。 “呵呵!”刘姨惯有的爽笑,信誓旦旦道:“小小,你放心,生活上我会照顾好妍妍和小续。学习上我管不了,一会儿我喊沈良下来,陪他们学习。” “麻烦你了,刘姨。有什么事不明白,可以随时来屋里问我。”刘小尘仍不放心地说。 “哎呀!”刘姨轻拍刘小尘的手,笑道:“你就什么都别管了,好好休息。”说着,拉着两个孩子,带门出去了。 门一关,顿觉屋内清静。 刘小尘侧身躺着,仰头看透明的药管,药液一滴一滴慢慢溅落。可能因为浑身滚烫,扎针的那根血管感到格外清凉。这一丝清凉,带来清醒。 恍然想到,迷糊中听到过手机响。 刘小尘伸臂从床头拿过手机来,没扎针的左手举着手机,无力,操作不协调。按了两下开机键,才点开,一看屏上显示‘左老师’三个字,喜笑,即刻点读。 读完三条信息,刘小尘脸上的笑消失,悲悲地轻叹了口气。握着手机发了会儿呆,不知回什么,没一会儿,手酸眼涩,手机放枕边。闭目思忖。 多年一个人生活,刘小尘早已习惯生病抗挨,自疗自愈,虽然偶尔想父母。但从未像这会儿,脆弱生起,缺失感和空虚感强烈,特别想让他陪在身边。 理智上知道他在忙重要的事,不可能在身边,甚至都不能跟他说生病的事。但情感需求强烈、真实。两相矛盾,冲突激烈,焦躁痛苦。想着,落泪。 “当当’两下轻敲房门声,刘小尘急擦泪,深呼吸,道:“请进。” 第99章 黄桃罐头 ‘咯吱’一声门开,刘小尘抬眼看,是沈良,他懒懒地倚在门框,问:“那个,我在看宫崎骏的《龙猫》,小续和妍妍也想看,可以吗?” 刘小尘觉得躺着跟人说话不礼貌,撑坐起来,道:“他们列了学习计划,今天小续要临摹莫奈的《睡莲》,妍妍要整理《窗边的小豆豆》的笔记,写读后感。” “不能?” “多长时间?” “90分钟。” 刘小尘犹豫了一下,道:“麻烦你跟他们说,可以看,但必须保证完成今天的任务。” 沈良伸手做一个ok的手势,点头道:“好!”便起身关门走了。 沈良走后,屋子再次恢复静寂。‘他靠谱吗?’‘他能陪孩子学习吗?’实际事务的短暂介入,将刘小尘拉进现实。 他不可能在身边,如同父母在她12岁时离开,都是刘小尘无法、无力改变的现实。除了接受,面对,别无他法。 再次拿起手机,又读了一遍信息,回复。 突然很想把嘴唇破了的事告诉他,于是自拍嘴唇的照片,发给他。然后才编辑文字,像以前每次写回信。 把心里最想说的事,告诉他。对他的嘱咐和告诫,一一真诚回应。从字句中揣摩他的心境,思索鼓励的话,分享给他。 回复完信息,刘小尘眼胀昏沉,想躺下休息,又不想白白把时间睡过去。于是想听会儿《蒋勋讲红楼梦》,点开音频软件,搜找。 刚查到,微信跳出消息,是‘左老师’,揉揉酸涩的眼睛,毫不犹豫地点读。 下次我会轻点、温柔点,另外再教你点儿别的。 爱你,想你,谢谢你。 短短几字,刘小尘看得脸红心悸。想到昨晚的场景,自己什么都不懂,被他控制得毫无反抗之力。 心想,下次不能再这么被动,至少有点儿心理准备。突然就很想从网上查查,接吻时女生应该怎么做。 输入问题,页面跳出很多标题,《第一次恋爱如何接吻》、《女生学会接吻的步骤及教程》、《接吻时,做这三件事让他爱你‘上瘾’》……滑看几个题目,最后点开了第二个标题的文章。 刚一点开,敲门声响。 刘小尘像在做坏事,吓得身子一颤,手一松,“咣当”一声手机滚落在地上。 就在刘小尘心跳紧张,想下床捡手机时,门被推开,沈良晃晃悠悠地进来,手里拎一瓶罐头,走到手机掉落的地方,毫不犹豫地蹲下去捡手机。 手机屏朝上,亮着光,刘小尘远远地看到屏上几个清晰的大字‘女生接吻第一步,闭眼睛’。 眼睁睁地看到沈良捡手机时,看了一眼屏幕。刘小尘那个悔恨尴尬,心乱如麻啊,真是无以言表。 “那个,我妈说你这个情况,不能吃早饭,她刚才去小卖部买了瓶黄桃罐头,让我给你拿过来。”沈良说着,把手机举给刘小尘。 “哦!谢谢!”刘小尘头也不抬地接过手机,急忙按了关机键,把手机紧攥在手里。 “喂!你别那么抓手机,针管都有淤血了。”沈良说着,在床边坐下,转动流量调节器的小转轮。 刘小尘低头,果然看到透明软管有两指长的红色血液,忙松手,手机再次滑落,掉在地上。 “唉!”沈良轻叹口气,再次弯腰捡手机,这次直接放在床头柜,淡然的口吻道:“你不用这么紧张,几行字而已,我看片被我妈发现都没你这样。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我懂的。” 听沈良不以为然的口气,刘小尘抬头。两人目光一撞,都笑了。 刘小尘的拘谨消除了一大半,装作坦然的样子回:“谢谢你送罐头过来,没什么事儿,你先出去吧。” “好!”沈良点头,然后拿起罐头,‘砰’的一下拧开盖子,然后连同一把不锈钢勺子,一起递给刘小尘,道:“我妈说的,让你吃点再休息。” “知道了,谢谢!”刘小尘点头接过。 沈良仍坐着不动,犹豫了一下,道:“那个,我想问,冰箱的牛肉和卤菜,我能吃吗?” 听到这句话,刘小尘想到了左续,点头道:“吃吧,不过没剩多少了,小续可能也想吃。” 沈良笑道:“放心,我会让着点他,让他多吃两块。”说着站起来,边走边说:“不打扰你了,快吃罐头,看你的手机吧。” …… 凉凉甜甜的黄桃水,刘小尘一口气喝了半瓶,燥热的身体顿觉清凉,润泽。没胃口,没吃黄桃,就放下了罐头。 躺下,拿起手机,点开刚才的页面,没看直接退出。 刘小尘想,以后大白天绝不再看这类信息。又点开左坤民的微信,笑看了两遍,最后才打开《蒋勋讲红楼梦》的音频,随意点开一回,闭眼听。 蒋勋的声音温温润润,像清风吹拂,听着,身体的难受略略缓解。 四袋药液,一直到1点多钟,才输完。中途沈良进来几次,给刘小尘换药,送水,送水果。 经过早上那次尴尬,两人消除了些陌生感,像普通的朋友一样,每次随意说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多是关于左续和左妍。 药快完时,刘小尘想上厕所,调快药液流速,自己拔的针。从卫生间一出来,看到沈良在床边收拾注射器,一惊。 “拔针怎么不叫我?”沈良问。 “我自己能拔,妍妍和小续呢?”刘小尘回。 沈良指指窗外,道:“想玩雪,我妈带着在楼下堆雪人呢。” 刘小尘急到窗边,趴着窗户看,果然看到刘姨跟两个孩子,蹲在地上,拿着锅铲铲雪呢,转身向沈良道:“刚吃完饭玩雪,肚子容易灌凉风,妍妍体弱,经不起。” “吃完饭十几分钟才出去的,我妈给两个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就露俩眼睛,没事的。”沈良说着,走过来看窗外,道:“你看,俩小孩儿玩得多开心,要不是我妈非得让我留下来照顾你,我都想下楼玩儿。” 刘小尘想到了刘姨的玩笑话,看这一上午沈良进进出出的,也猜到了是刘姨指派的。 看到沈良闲散、应付差事儿的样子,刘小尘也知道他没往那方面想。眼下刘小尘确实需要一些具体的照顾,只能平常自然地应对。 “我没事儿了,你下楼玩去吧。”刘小尘说。 “好!”沈良眼巴巴地看着楼下,道:“今天中午,我妈包的酸菜馅儿饺子,在冰箱放着呢,你自己煮着吃,我下楼玩儿了。”说罢,就摇摇摆摆地出去了。 最后一瓶药的时候,刘小尘就明显感到身上凉了许多,量体温虽然还有些低烧,但身上觉得轻快了很多,也有了食欲。 水烧开,饺子刚煮进去,就听到了开门声。刘小尘举着锅铲出去,见沈良又回来了,再看门后,别无他人。 “你怎么回来了?”刘小尘问。 沈良边换鞋,边说:“我妈让我上来的,说我不懂事,好不容易跟你单独相处,要我跟你好好培养一下感情。” 刘小尘苦笑一下,摇头道:“刘姨真是执念很深啊!”然后郑重道:“我知道你对我只是普通朋友,我对你也是,咱俩得把革命立场说清楚。” 沈良一本正经道:“其实,我妈说得对,她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女朋友,像你这样清纯漂亮,贤惠又会照顾人,还会做好吃的。” 刘小尘顿时僵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厨房突然传来‘咣当’的声音,扭身一看,汤水沸腾把锅盖给冲掉了。 第100章 甜言蜜语 刘小尘急忙跑到厨房,关火,正准备弯腰捡锅盖时,不知沈良刚好过来,两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刘小尘急语,立刻弹躲开,站到锅前,假装若无其事地盛饺子。 沈良拧开水龙头,冲洗锅盖,边洗边说:“哎呀,你这个人真是开不起玩笑!放心,我有女朋友,只是我妈不知道。” 刘小尘大喘了口气,道:“你为什么不告诉刘姨?” 沈良把洗好的锅盖往柜台一放,道:“我妈见过她,但坚决反对,我就骗她分手了。” “为什么?我看刘姨很和善。” “我女朋友初中毕业,在酒吧做酒水销售,纹身、吸烟、喝酒。我妈最不喜欢这种女孩儿,她喜欢你这种居家过日子型的。跟你说这些呢,是想让你配合我装装样子。别让她太难过,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吃过很多苦,我呢,就想让她高兴点。”沈良说着,表情有些深沉。 来沈阳这几天,从未见过刘姨的丈夫,看她爽朗的样子,想她丈夫可能在外地工作,没想到她是独自生活养育孩子。 刘小尘略一沉默,道:“咱们可以像普通朋友相处,别让妍妍、小续和你妈以为咱俩真好上了。” “放心,我很爱我女朋友。”沈良说完,悠然走开。 吃饱喝足,身体舒服了些,心里也坦然自在。一下午,刘小尘和两个孩子,沈良,一起围坐在书桌前,各自做自己的事。 刘小尘看《红楼梦》,左妍整理笔记,左续临摹莫奈的《睡莲》。沈良戴着耳机,看宫崎骏的动画片,手边放一个厚的空白本子,几支彩色笔。 沈良和左续并排坐在刘小尘对面。刘小尘时不时看看左续和左妍,看到左续画画并不专心,眼睛经常瞥向沈良那边,左妍也偶尔发呆看会儿。 因为两个孩子,刘小尘观察了一下沈良的作为。 他看一会儿片子,停好一会儿,握笔在空白本子上,轻松自如地起落,勾画的线条简单利落。还在画面上勾画标记,写些文字。刘小尘虽然不太懂,但看起来好像在研究什么。 直到天黑吃晚饭,左续那幅画都没画完,已画完的部分毛躁。左妍虽做完笔记了,但读后感只写了半页。 饭后,刘姨和沈良走了。刘小尘跟两个孩子交谈,得知他们也对宫崎骏的动画片感兴趣,想跟着沈良一起学习。 刘小尘不敢独自决定,答应他们,晚上打电话给左坤民,说这件事。 晚上,两个孩子补完各自的计划,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睡觉。安置他们睡下后,刘小尘拿出日记本,独自在客厅书桌写日记,想记录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梳理杂乱的思绪。 刚写了两行字,手机震响。猜想是左坤民,一看信息果然是。于是笑拿着手机,去左坤民的卧室,脱鞋靠坐在他的床上,打过去电话。 怕孩子们还没睡沉,刘小尘小声道:“左老师。” “嗯 !你伤怎么样了?”左坤民声音低沉无力。 发烧,想念,囧事,左续下午不专心等事,都想跟他说说。但刘小尘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能想象到他此刻有多累。不忍再说这些锁事,耗占他的时间精力。 只问了孩子们想跟沈良学宫崎骏动画的事。听到左坤民的回答,刘小尘决定明天跟沈良沟通一下。 当左坤民说:“你别光跟我汇报孩子们的情况,你的情况也要跟我汇报,你今天一天都干嘛了,为什么一个信息都没给我发?” 听到左坤民轻松的语气,言语间鼓励她说真心话。刘小尘再次想把白天的事情告诉他,但听到左妍咳了两声,看时间。心想,还是算了吧,该给左妍调整睡姿了。 刘小尘犹豫了会儿,应付道:“就睡懒觉,看书,没什么可说的,就没发。” “没想我吗?”左坤民语气温柔。 话一落,刘小尘内心一颤,这一天的思念此刻溢满,眼泪滑落,忍不住颤声道:“我爱你!” 刘小尘满怀期待地等左坤民回话,好一会儿,只听他淡淡地说:“好了,早点休息吧,多睡觉,对伤口恢复好。” 刘小尘的心突然变得钝重,沉了一下。是啊,他成熟稳重,怎么可能对‘甜言蜜语’感兴趣?于是识趣地道了晚安,挂了电话。 在床上默默地坐了会儿,再次回到客厅,继续写日记。 第101章 物是人非 在炉前呆了一天,左坤民内心冲击强烈。无法再坐在温暖舒适的会议室,对着文件和电脑,用大脑和嘴巴解决问题。 此后,每天开完必要的会,左坤民就带着技术团队,下车间。 在生产线上的每一道工序上蹲守、观察、采集数据、记录实操,每天有七八个小时在一线。 晚上领导层都下班后,左坤民休息半小时,继续工作。一个人在办公室看白天在生产线收集的信息,列出问题,思考,查询,决策,写生产工序指导书。 左坤民每天晚上12点左右休息,早上5、6点起来继续工作。一日三餐,跟工作人员一起在食堂吃,偶尔太忙了就不吃,或泡面、面包应付。每天七八杯浓茶或浓咖啡。 连续多日,高强度、专心致志地工作。如此勤奋、脚踏实地的工作,一个个切实的问题被发现,解决。每一项操作优化,生产效率点点滴滴的提高。 正向结果的反馈,左坤民认真、严谨、全心全意的工作态度。这些像太阳一样,是带着光和热的能量。所有人切实感受到这股能量,信心提高,行动变得积极、有力。 短短几日,严寒的冬季,残破的环境,灰头土脸的人,渐渐涌出生机。 工作强度大,困难重重,心力有限。每当疲惫无力,沮丧愁闷时,左坤民就会想刘小尘和孩子们,想念她的温柔怀抱,想吃她做的可口饭菜,想看看孩子们在做什么…… 时间实在少得可怜,这几日,左坤民都没能跟他们好好说话。 尽力挤出时间来,保持跟他们的基本联系。每天几条问候的短信,特意在晚上10点左右,空出十分钟,跟刘小尘打个电话,问询他们的情况,闲聊几句。 每次通话后,左坤民都感到心里隐隐的不舒服。刘小尘说话都是三言两语,简单明了,小心克制。左坤民心知,她是体谅他的辛苦,故做的乖巧、懂事。 但左坤民是过来人,他知道真实的情感,不应该只是这样。 刘小尘有伤在身,还要照顾两个孩子,而左坤民太忙,一点陪伴照顾都不能给。她应该有点儿抱怨,需索他的陪伴,甚至应该无理取闹,说几句冒犯的话。 左坤民心知,归根到底,她对这份情感,还是没有安全感。 尽管左坤民知道,他们现在的情感有点问题,需要沟通和解决。但眼下对左坤民来说,工作能逐步、有效地推进和提升。情感还能基本平稳维持,已用尽全力。 认识到自己是肉身束缚,能力有限的普通人,不能兼顾。眼下唯有尽快完成工作,早点回家。 年底各项工作繁忙,工作量只多不少,左坤民又是个对工作质量要求极高的人。所以,他晚上又多熬了会儿,早上更早起,让工作人员带饭,在车间随便扒拉几口充饥……如此点点滴滴的挤出时间。 在腊月三十这天上午9点,开完了年前最后一个会,左坤民终于可以回家了。比计划的时间,早了半日。 出办公楼,寒风凛冽,但阳光明媚。 左坤民穿着脏衣,拖着疲惫的身体,兴冲冲地准备开车回家。 到车前,看到车后视镜上绑着鲜红的布条,后车窗贴着崭新的对联,‘一路平安’。 回家路上,见居民楼的玻璃干净、透亮,映着天上的蓝天白云,玻璃上贴着‘喜鹊’‘梅花’等吉祥图案的红窗花。沿街的商店、摊位,堆叠着满当当的商品,音响播放着喜庆的歌曲,人们拥挤买年货……真切地意识到,要过年了。 欢喜又有些惆怅。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短暂的情绪侵扰,左坤民便想,这一天该怎么安排。尽管此刻非常累,只想躺下睡觉,但左坤民还是想尽量陪他们。 带他们去附近的商场逛逛吧,买过年的新衣,年货,小玩意儿。跟刘小尘和孩子们,一起准备年夜饭……想着,很快到家。 之前告诉刘小尘,今天晚上才能忙完工作。提前回来的事,没有告诉她,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到了门口,轻拿钥匙,准备开门。听到屋里,有音乐声,油烟机轰鸣声,笑声,说话声。 左坤民迫不及待地开门,外套都没脱,换了鞋,穿过走廊,便来到客厅。 因为屋里声音大,没人听到左坤民进来。 刘小尘和沈良,挨坐在书桌一侧,两人共戴着一副白色耳机,每人耳朵塞一支,他们一起笑看着电脑屏幕。 左坤民一眼就认出了,沈良身上穿的那件深蓝色卫衣,是刘小尘受伤时穿得那件。 左妍和左续一起坐在另一侧,共同划拉着一个平板,嘀咕着什么,身边的白色小音响,播放着音乐。 “哎呀!左先生,你怎么回来了?”刘姨声音洪亮地说,她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 听到刘姨的声音,大家转看向左坤民。只见他一脸阴沉地站在走廊拐角处,神情疲惫。 左妍和左续立马放下平板,嘴里大喊着:“爸爸!”小跑着迎上去。 刘小尘也摘下耳机,关掉音响和平板,笑着站起来,走过去,笑道:“左老师,你回来了。” “嗯!”左坤民低头轻应,然后神情淡漠地说:“我累了,想休息。你们继续!”说罢,左坤民避开刘小尘投来的目光,谁都没看,没应,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屋,左坤民高大的身躯,顿时软塌下去,显得特别疲惫、受伤。他塌腰驼背的坐在床边,久久的一动不动,屋内外皆安静。 这里明明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和爱人,但此刻却觉得自己像局外人。他们自成一个世界,快乐、和谐,完全不需要他的参与。 情绪低落,身体筋疲力尽,头脑一片混乱。左坤民只想,也只能休息。 木讷地脱换衣服,手机设静音,窗帘都没拉,便躺下睡了。 或许是连续多日超负荷工作,太累了,也或许是情绪的自我保护。左坤民一闭眼就睡着了,无声,无梦,沉沉地睡。 “喳喳~喳喳~”几声喜鹊鸣叫声,幽幽绕绕的传入耳内,好像从很远的时空传来。意识恍惚,分不清是梦幻还是现实,但心灵的安宁感特别强烈。 “坤民,快醒醒,起来吃冰镇西瓜了。”瘦瘦高高的爷爷在床边轻喊。 左坤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出了一身微汗,眼前一片光亮,金灿灿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落了大半个屋子,一片明媚。 窗外一排老旧的红砖楼,安静伫立。不远处的白杨树梢上,几只黑白喜鹊展开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 转头找看,屋子里只有阳光,没有人。爷爷早已不在。 想起六七岁那年的夏天,也是在这个房间,午后饱睡,懒懒醒来,口干舌燥。 推门出去,见爷爷坐在客厅,摇着蒲扇吃西瓜,见左坤民醒来,笑嘻嘻地招手道:“坤民啊,你醒了,快来吃冰镇西瓜,还有你爱喝的冰镇北冰洋汽水。” 在上海,母亲和外公、外婆,对他的饮食要求很严格,任何饮料都不能喝,水果只能吃常温的,且定时定量。那个夏天,左坤民第一次吃冰镇西瓜,喝冰镇汽水。 现在,既没人管他的饮食,也没有人等他午后醒来,为他准备冰镇西瓜了。 终究是物是,人非。想着,两行泪不觉流出。 第102章 生命本真 受伤的第二天夜里,刘小尘仍发烧,一夜都在出汗。但意识还算清楚,闹铃一响,就起身照顾左妍。 不过这一晚,每次刘小尘关闹铃时,左妍就醒了。坚持自己调整靠枕高度、躺靠姿势,自己喝水,并举杯喂刘小尘喝水。 也是从这一夜开始,左妍的病情明显好转,只咳了两三次,每次不到一分钟。 天未亮,刘姨就来做饭了。用鸡蛋拌面粉,做成黄豆般大小的疙瘩,青菜和西红柿切碎,煮成浓稠滑嫩的疙瘩汤,喝到肚子里很舒服。 吃完饭,天亮了。没一会儿医生就来了,给刘小尘输液。 昨晚,刘小尘就想好了,上午输液的时候看宫崎骏的纪录片。 虽然以前看过宫崎骏的《天空之城》,宫崎骏的传记,认可他的作品。但孩子们要学习宫崎骏的动画,是一件需谨慎、严肃对待的事。 必须更深入、全面的了解宫崎骏,有更深刻的认知,更准确的判断,再当面跟沈良沟通。最后把信息反馈给左坤民,再决定是否让孩子们学习。 所以,医生一离开,刘小尘就坐了起来,用手机搜索,查到宫崎骏的两部纪录片,一个是《梦想与王国》,时长1小时58分。另一部是《永不止步的人》,时长49分钟。 刘小尘犹豫了一下,先点开了《永不止步的人》。因为仍在发烧,后背胀疼,右手扎针。刘小尘用左手举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就开始各种不舒服。 眼涩流泪,头昏脑胀,手酸腿麻。 正看着,沈良敲门进来,拿着一碗削好皮、切成小块的苹果。他看到刘小尘眯眼皱眉,探头弓背,吃力看手机屏的样子,笑道:“喂!我那儿有平板,要用吗?” 意识到沈良在嘲笑她的姿态,刘小尘立马坐直,点头道:“那谢啦。” 没一会儿,沈良又来了,一手拿着平板电脑,一手拿着一个白色塑料折叠小桌子,兀自把小桌子撑开,摆在床上。 “你摆桌子干嘛?”刘小尘疑问。 沈良疑看刘小尘,反问:“这不是大学生床上看剧标配嘛!”说着,把平板支架撑开,摆在小桌上,接着说:“别说你一只手举着费劲儿,就是两只手健全,也不能举一上午吧。” “哦!”刘小尘诺诺点头。想到,确实在宿舍看到过,舍友坐靠在床上,摆着这样的小桌子,对着电脑或手机看。“你家怎么也有这桌子。” “呵呵!”沈良笑笑,道:“我们东北的炕桌文化,比大学生追剧的历史要悠久的多。”说着,又把床头柜摆着的那碗苹果块拿过来,摆上小桌,道:“一会儿我再给你送点花生、瓜子、小橘子什么的,给你弄个顶配。” 两人说笑几句,沈良离开,刘小尘继续看片。 果然,这样看片舒服多了,屏大清晰,画质也好,手也不用举着,坐姿随意调整。 看久了,刘小尘还会眼涩、昏沉、打瞌睡。按了暂停键,揉眼朝窗外看会儿,或躺下闭目几分钟。再继续看。 看看停停,两部纪录片,近3个小时,药快输完的时候,正好看完。 第一部纪录片看到一半时,刘小尘就想让孩子们跟沈良研学宫崎骏的动画。想中午吃完饭,就找沈良沟通这件事。 刘小尘拔针时,他们仍是已吃完了饭,刘姨带着孩子们在楼下踢毽子,沈良和刘小尘单独在家。 由于看视频时,刘小尘没注意,针移了位,手背肿了,拔完针流了很多血,需要多按会儿针眼,止血。 沈良主动端来了温在锅里的菜和米饭,然后他就抱着手机打游戏了。 “沈良,我吃完饭,想跟你商量一下,妍妍和小续跟你学习的事儿。”刘小尘说。 “好!”沈良低着头打游戏,头也不抬地回。 刘小尘很快吃完饭,正收拾碗筷时,刘姨正好带孩子们回来了。 刘姨看到刘小尘手背上贴着的胶带都是血,抱着碗筷去厨房,而沈良坐在椅子上,兴致盎然地打游戏。刘姨一脚轻踢到沈良小腿上,训斥道:“跟你爹一样,没个眼力劲儿,小小现在这样能干活儿吗?” “我准备打完这局就去。”说着,沈良忙放下手机站起来,道:“刘小尘,我洗吧!” 刘姨快几步过去,执意夺下刘小尘手里的碗盘,道:“我来吧,你俩去忙自己的事儿。” 想尽快跟沈良确定孩子们学习的事儿,刘小尘不再坚持,安置两个孩子睡下后,就来到客厅,跟沈良面对面坐着说话。 “妍妍和小续昨天跟我说,想跟你研学宫崎骏的动画片。”刘小尘径直说。 沈良点头,道:“好啊,没问题。”语气特别轻松。 没想到沈良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刘小尘想到昨晚左坤民的话,道:“我知道你在创作自己的短片,他们跟你学习,会影响你吗?” 沈良往椅背上懒懒一靠,道:“肯定有影响,不过对我正面影响更多。” “怎么说?”刘小尘倾身向前问。 “反面你也知道,我教他们肯定要花时间精力。但是,输出也是一种学习,尤其是教妍妍和小续。”沈良说着,坐直道:“今天上午,我看到妍妍写的观后感,发现她很有洞察力,见解很独到。还有小续更不用说,他色感很好,构图的审美性强。他们能带给我不一样的启发,对我的创作有帮助。” 听到沈良这番话,刘小尘自豪地喜笑,又想到自己的疑惑,问:“他们这么小,你这大学生学的东西,他们能懂吗? “艺术没有所谓的懂不懂,只有不同视角和层面的认知。宫崎骏的动画片是一种艺术。”沈良特别肯定地说。 看到沈良说话神态自信坚定,刘小尘垂目,低沉道:“我只看过宫崎骏的《天空之城》,也没学过画画,对你说的构图、色彩也不懂。只是上午看纪录片,看到他追求生命本真的创作态度,跟曹雪芹写《红楼梦》很像,觉得孩子们学他的东西应该没错。” 沈良倾身向前,好奇道:“宫崎骏和曹雪芹很像?这话怎么说?” 话刚问完,刘姨刚好来到客厅,笑道:“我上楼休息了,沈良,跟我一起走吗?” “妈,你先上去吧,别管我,我还有话跟刘小尘说。”沈良道。 “好!好!好!”刘姨连连点头,笑道:“你俩好好聊,小声点,别影响孩子们睡觉,我上去了。”说完,眉开眼笑地走了。 刘姨一走,沈良紧接着说:“刘小尘,你跟我说说,宫崎骏和曹雪芹哪儿像了?《红楼梦》我试着看了几次,都看不进去,昨天下午,我看你读《红楼梦》很专注!” “我以前也看不下去,今年考上大学,心沉下来些,才读进去。不过,我现在才读到第五十三回,我的认知有限,怕说得太浅薄,亵渎了这本好书。” 沈良一歪头,叹气道:“唉!刘小尘,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官方,朋友之间闲聊,有什么浅薄、专业的,互相说说自己的看法而已。” 被沈良这么一激,刘小尘放下了顾忌,略思忖,道:“在我看来,他们最大的共同之处有三点。第一,诚意大。第二,追求生命本真。第三,对真、善、美、爱有信仰。” 沈良一扬下巴,道:“别光说中心思想,举个例子,具体说一下!” “嗯……”刘小尘转目想了一下,道:“比如说,宫崎骏画毛毛虫破壳而出,他画的毛毛虫,每根毛发的长短、方向都不一样,蛋壳压着的毛发还是弯折的。小虫子转脑袋探看的动作,像真的婴孩,迟钝、好奇、胆怯。他所有的表达,都指向了生命的本真。对作者而言,这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和心力。 沈良若有所思地点头,道:“生命本真!我喜欢这四个字,一会儿我们再讨论这个话题,你再说说曹雪芹。” 刘小尘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红楼梦》第十七回,我看那篇时触动很大。宝玉跟随父亲贾政、其他政客,一起游赏新建的大观园,题名写对联。曹雪芹特别细致、具体地写每一处景致,花草树木,山石桥廊,房田窗几,整整十几页纸,每一处都如真如实的描写。心之所想,即行之所向。如果不是巨大的诚意,极深的爱,曹雪芹不可能有那样强的心力,一字一句地写了那么多。” “来,击个掌。”沈良撑开手掌,举到刘小尘面前,道:“你这个朋友,我认了。” 刘小尘笑笑,也伸出手来,轻轻跟他击掌。 不知为何,击完掌,两人莫名地笑了。 一会儿齐笑;一会儿一人笑,另一个人不笑;这个人又跟着那个人笑,自笑,两个人傻呵呵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笑过,两人又接着聊天。关于生命本真,真善美,爱,创作态度,生命维度等宏大、看似无用的命题。 他们说自己的看法,向对方提问,讨论疑惑,肯定某些价值…….密密麻麻,坦诚直接,两人聊了很多。 直到孩子们醒来,他们才停止聊天。 第103章 好好学习 从那下午开始,沈良便带着两个孩子,开始研学宫崎骏的动画片《龙猫》。 鉴于左妍和左续看过这部动画片,沈良直接跟他们讲述,宫崎骏创作这部片的背景。 故事是根据宫崎骏的真实经历创作的,宫崎骏童年时,母亲生病住院,爸爸工作,佣人请假回老家,他和哥哥独自在乡下生活,玩耍,邻居照顾他们。那时宫崎骏最喜欢去森林玩,龙猫就是在那个空间想象发生的…… 东北冬日午后的阳光特别灿烂,洒满大半个客厅,显得屋子格外明亮。 四人围坐在大木桌前,沈良讲,他们三个听。刘小尘不时看左妍和左续的反应,看到两个孩子眼睛瞪得圆圆的,闪着光,左续总是高高地举手提问,左妍经常转目思考。 看到这些,刘小尘真正确认了,孩子们跟着沈良,确实能学到有价值的东西。质疑的心终于放下,想着,晚上可以给左坤民有个明确的交代了。 刘姨不时送来切好的水果,晾好的温水,要吃的药,自制的绿豆糕。刘姨每次过来送东西时,都是一脸欣慰的笑,也不插话,放下就离开,一个人默默地忙碌。 直到晚上大家一起吃饭时,半天没说话的刘姨,才开口,兴致盎然地主动说起左坤民。 “我姐妹跟我说,左先生真是一个让人不得不敬佩的人。他那么光鲜亮丽的大老板,这两天穿着又脏又旧的工作服,带着技术团队,跟工人们一起在危险的前炉干活儿,听说还遇上了铁水爆炸,差点要了命。”刘姨吃一口饭,说一大段话。 “左老师受伤了吗?”刘小尘急问。 刘姨刚放到嘴里一块豆腐,没咬两下就咽下了,忙回:“跑得及时,没受伤。不过,听人说,因为高温脱水厉害,左先生又晕又吐的。每次不舒服时,就喝口水,休息会儿就又去一线了。他还特别谦卑,让工人教他清残渣,测温,取样,他亲自学做这些基础操作,烫伤了几次,简单处理了下,就又去干活儿了。这两天,厂里人都对这个北京来的大老板,刮目相看。”说着,刘姨忍不住啧啧点头。 看到刘姨两眼放光,像小女生似的,沈良淡漠道:“妈,一把年纪的人了,适当地控制下。” 刘姨脸一沉,道:“给你取名字叫沈良,就是想让你做个有良心的人。你知不知道,咱娘俩能生活,你还能学画画,上好大学,全都仰仗左先生一家。” “嗯!”沈良点头,懒散道:“你跟我说过很多遍了,这些年,都是左先生给你发工资,我学画画的钱,是你跟左先生公司公益组织申请的助学金。” 刘姨放下碗筷,严肃地看着沈良,认真道:“沈良,你1岁半的时候,你爸就跟我离婚了。我一个人带着你,没法工作,你爸一分钱都不给我们。吃的米、面、油都是借钱买的。左先生的爷爷去世,房子没人住,他们见我一个人带着你可怜,才让我来打扫这个房子。房子很好打扫,我可以随时带着你干活,他们给我的工资,跟咱们这儿正式工人一样,还有五险一金。二十多年了,他们从没拖欠过工资,逢年过节还给我奖金。沈良,这么大一份恩情,你必须时刻牢记在心里。” 见刘姨如此严肃,沈良恭敬地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后来刘姨再说左坤民,沈良一句话也不说了,只在刘姨说得精彩时,适当点头认可。 吃过晚饭,刘姨和沈良就都走了。 刘小尘带着两个孩子,一起朗读了半个小时的《诗经》,又一起用毛笔抄写所读的内容。做完这些,他们又自由读书半小时。8点半,刘小尘给两个孩子洗澡,换衣。9点,安置孩子们睡下。 忙完这一切,刘小尘终于能有自己的时间。 安静地写些东西,看宫崎骏纪录片的收获和感受,整理下午听沈良讲话的笔记。 写日记,把刘姨说的关于左坤民的种种,写下来。 写时,心深受震动。原来,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了不起,如此脚踏实地,勤奋,认真地做事。 刘小尘写着,停笔发呆。 想,左坤民不可能闲来无事,经常跟她聊文学、生命、本真这些话题。自己也不是像王老师那样的女子,能跟他一起创业、经营事业。每个人有各自的质地,限制,不能要求对方如自己所期所想。 两个人相遇相知,相爱相伴。不是满足彼此的情爱幻想,真正有价值的是,尽力帮对方承担力所不及的事,让其无惧无忧地向前走。了解彼此的生命本真,让其珍贵的品性,渗入自己,成为更好的自己。 正想着,左坤民打来了电话,看时间,10点19分。刘小尘握着手机,来左坤民的房间接电话。 晚上听刘姨讲,知道左坤民工作非常辛苦、劳累,想让他早点休息。又因为刘小尘此刻心情激动,怕不小心说到他的工作,惹他不高兴。还有,刘小尘想读《红楼梦》,下午没看书,晚上得补回来。 所以,通话时,刘小尘简明扼要地把孩子们跟沈良学习的情况,说了一下。关心问候了几句,一共3分钟,便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把日记写完。起身喝了杯水,就开始看《红楼梦》,一直看到眼睛实在睁不开,才把书合上,去休息。 此后,刘小尘觉得好像突破了什么障碍,心底涌出巨大的动力,想要好好学习。 跟考大学时的学习不同,那时有具体的内容和明确的目标。现在刘小尘既不知该学什么,也不知道学了这些有什么用。只是如饥渴的人,将眼下能接触到的事物,全部吞咽下去。 连续五天输液,每天上午,刘小尘用沈良的平板,看各种片子。宫崎骏的动画片,黑泽明的电影,《霸王别姬》、《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天使爱美丽》等国内外好电影。 午饭后,刘小尘小睡半个小时,就起来继续学习。写观影感受,网上搜关于所看电影的其他知识,导演,演员,创作背景等。 多学,广学,深学。 下午,刘小尘仍和着孩子们,跟沈良,研学宫崎骏的动画。 听沈良讲画面构图,色彩明度、饱和度、搭配等,并完成他布置的作业,临摹经典片段,尝试调配颜色,虽然笨拙,不好看。但沈良总是鼓励她,耐心讲解。刘小尘总能学到东西。 还有,刘小尘在沈良的怂恿下,尝试给他讲《红楼梦》。 正如沈良所说,输出也是一种学习。为了给沈良讲,刘小尘看的时候,更用心,笔记做得全面、有条理,深入思考。在跟沈良讲解时,互相碰撞,有不一样的收获。 每天晚上,刘小尘跟孩子们例行读《诗经》,很多不认识的字,查字典。因时代远久,意思难懂,看注解,查资料,了解诗的意思。 连续多日读经,孩子们和刘小尘的专注力、感受力都有提升。尤其是左续,现在看书、画画,都能半个小时安静专注。 夜深人静写日记时,刘小尘经常感慨。 现在这样,每天没有劳作,有刘姨照顾生活,自己能专心致志地学习,身边有两个天真灿烂的孩子,跟有才华的沈良一起学习。真是极大的幸福。 也有些困扰、不适。发烧,伤口疼,睡觉时不能平躺,熬夜犯困,还有非常想念左坤民。 但每次听到他工作上的作为,受到的阻难,带给那么多人正面影响。刘小尘就会将这份触动,化作动力,那些小小的困难也能忍受,沉下心来学习,耐心等他回来。 受伤带来的软弱,对他的想念,差距带来的自卑。通过心境的转变,认知的深刻,行动的调整。原来可以带来这么正面的影响,刘小尘深深地认定,能够爱上左坤民,真的是一件极好的事。 第104章 午后醒来 左坤民很久没有如此强烈的怅然若失,躺在床上静静看着窗外,默默流了会儿泪,情绪和缓后,才坐起来。 看手表,下午1点28分,竟睡了半日,怎么什么声音都没听到?想到临睡前的场景,心钝钝地难受了下,轻叹口气,下床。 这个时间,他们应该都在午睡。脚步放轻,悄开门。 出门转身,走两步就是客厅。厅内金色阳光铺洒,肉香浓郁。刘小尘托腮坐在木桌前,看书。 觉察到有人,刘小尘一转头,看到左坤民站着,咧嘴笑道:“左老师,你醒了。” 说着,刘小尘站起来走向左坤民,笑道:“冰箱里有包好的酸菜水饺,中午的米饭和菜也还温着呢,还是你想吃点儿别的,我给你做。” “牛肉面吧!”左坤民淡淡地回。 刘小尘扭头看墙上的钟表,为难道:“牛肉和高汤,还得等半小时才能好。” “我不太饿,可以等。”左坤民此刻闻着肉香,只想吃牛肉面。 刘小尘点头道:“好。”然后指着厨房道:“我先给你倒杯水,切个水果吧。” “嗯!”左坤民应完,就去洗手间了。 方便、洗手后,左坤民从洗手间出来,再次来到客厅,无人无声。 只见桌上摆着一杯清水,一盘切成月牙状的果冻橙,阳光照射下,果肉晶莹透亮,汁液饱满。 左坤民轻拉一把椅子,懒懒地歪坐。 一口气喝完半杯水,干燥的口舌顿觉清润。然后拿起一瓣橙子,轻轻撕咬,饱满的果肉和薄薄的果皮分离,咀嚼两下,清甜的橙汁浸满口腔。 睡一个饱足的觉,醒来吃到清甜的水果。左坤民惊觉,自从那年夏天后,竟从未有过。看似平常简单的幸福,对于左坤民来说却是极难的。 生理觉知慢慢恢复,心绪也随之涌动。再次想起,上午回来看到的情形,橙子吃了三五瓣,就坐不下去了,站起来寻刘小尘。 到厨房,见灶台上两口锅,冒着白色水汽,不见刘小尘。 又去左妍和左续的房间,孩子们安睡,都没她的身影。 左坤民站在客厅,焦急环视,隐约听到他的卧室有窸窣的声音,大跨步过去。 一进去,见刘小尘正在铺床。 她站在阳光里,两臂大大撑开,双手抓着一个偌大的深蓝色床单,手臂一抬一抖。‘刷啦’声轻响,只见床单像一朵软绵的浪花,轻轻扬起,悠悠落下,皱皱地匀落在床上。 刘小尘弯腰俯身,又拽又扯,将皱着的床单铺平,动作干脆有力。边做,边说:“虽然来沈阳,你只在这屋睡了两晚。但明天过年,想给你换套新的床上用品。新买的洗过了,中午刚晾干。” ‘啪嗒’一声,左坤民将门反锁,走向刘小尘。 听到锁门声,刘小尘动作慢下来,抬眼看,见左坤民走过来,他脸色阴沉。他逼近,刘小尘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不觉停下,刚准备直起腰来,一团黑影压过来,等刘小尘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左坤民抱着摔在床上。 “左……”刘小尘刚一张嘴,准备问他怎么了。左坤民一下含住了她的嘴巴,用力地吸她的唇,舌头在她嘴巴里肆意游钻,一只手从刘小尘衣服下摆伸进去,径直向上摸去。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迅猛,刘小尘吓得急忙伸手去拦,两只手抵不过他一只手的力气,三五下来回,他的手便已摸到她的内衣,刘小尘放弃了抵抗,默默流下泪来。 就在刘小尘恐惧无助时,左坤民突然停下来了。 他的手僵在她内衣扣的位置。那个地方有几道长长短短的伤疤。他慢慢松开了她的嘴巴,睁开眼,看到她满脸是泪。 懊悔!本来只是想跟她好好聊聊,怎么就成现在这个样子。 “对不起,小小。”左坤民颤声说,手从她衣服里出来,擦她脸上的泪。 刘小尘推开他的手,挣脱他的怀抱,撑坐起来。背对着左坤民,用手背抹泪,一下一下,深深地呼吸。沉默片刻,哽咽道:“为什么?” 左坤民慢慢坐起来,从后面抱住刘小尘,柔声道:“伤口还疼吗?” 刘小尘轻摇了两下头,不说话。 “我加班赶回来,想陪陪你们,带你们出去逛逛。回来看到你和那小子很亲密,还穿同一件衣服。我生气。”左坤民在她耳边说。 刘小尘掰开左坤民的手,转过身来。 深呼吸,调整情绪后。刘小尘把刘姨开玩笑的话,她受伤不得已穿沈良衣服,沈良有女朋友等事,一一告诉了左坤民。并解释。上午他们是一起看动画小短片,是左妍和左续的做的。 听完解释,左坤民道:“这些话,平时打电话,你怎么不说。” 刘小尘一低头,落下两滴泪来,道:“我现在都不会跟你说话了,你工作那么忙,那么累。我怕说废话浪费你时间,也怕说错话,惹你心烦,还怕……”刘小尘说着,声音哽咽,“还怕说了真心话,你不理我。” “傻丫头,跟我说话哪儿用得着顾虑这么多。”左坤民说着,轻笑道:“你跟我说什么都可以。比如埋怨我不能陪你,你受伤了还让你照顾孩子,跟你打个电话都得掐表计时。” 像受了委屈,被大人说中的孩子,听着,刘小尘眼泪扑簌簌地掉。 左坤民大臂一伸,将刘小尘轻轻揽入怀里。 “情感不用这么小心翼翼。”说着,左坤民揉揉她的头发,娓娓道:“我是个很无趣的人,除了工作没什么兴趣爱好。工作累了,跟你说话我会很放松。我喜欢听你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妍妍吃什么了,小续又怎么调皮了。你一个小女生嘛,耍耍性子,说几句无理取闹的气话,我也愿意受着,这才有情趣嘛。”说着,低头啄了一下刘小尘的额头。 “那晚,我跟你说‘我爱你’,你理都不理,让我早点休息。”刘小尘有些娇嗔的语气说。 “唉!这就是我这种上了年纪,阅历丰富的男人,无趣的地方了。”左坤民说着,松开刘小尘,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小小,我在商场上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说话稍不留意就会惹下祸患。所以,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尽量隐藏情绪。我说任何话,都要经过大脑深思熟虑。但是……”左坤民突然定住,不语。 “但是什么?”刘小尘追问。 “我们接吻那晚,说完‘我爱你’,我才意识到,我没过大脑,是用心说的。”左坤民说着,看到刘小尘动容的样子,顿了一下,接着说:“电话里你说‘我爱你’时,我在电话那头笑得合不拢嘴。我怕让你知道,我这么大年纪的人,还因为这三个字偷笑,会笑话我。所以,就急着挂了电话。” 刘小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滑下床,道:“不跟你说了,高汤熬好了,我去给你煮面了。” “刘小尘!”左坤民一把拉住她,有些生气道:“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我在跟你说这么深情的话,你想着煮面条?” “左老师,这都快2点了,你不饿吗?”刘小尘一本正经地问。 左坤民坏笑一下,道:“饿,但是,我现在不想吃面了,我想吃……” 话没说完,突然传来两下敲门声。两人像做了亏心事,急忙松开了手,屏息看向门。 “当当当”,连续三下敲门声。 确定有人在敲门,并且辨出,是从大门传来的,两人一起松了口气。 “应该是刘姨或沈良吧,我去开门。”刘小尘说着,抱起床头柜换下来的床单被褥,跨步出去。 房门一开,左坤民再次闻到肉香,这次真的饿了。 起身,准备出去让刘小尘煮面时,看到床单皱的厉害,哂笑一下,弯腰俯身去铺床单,听到客厅传来对话。 “你好,请问你找谁?”刘小尘问。 “左坤民住这里吧?”一个年轻的女声。 “嗯!他在家呢,你要找他吗?我帮你叫。”刘小尘说。 “不用,我要住这里。”女声肯定道。 “住这里?请问,你到底是谁?” 听到这儿,左坤民床单也铺整齐了。跨步出去,径直来到大门,淡然地看着那个拎着行李箱、染着金发的漂亮女生,道:“吃饭了吗?” “没。”女生把箱子向左坤民一推,道:“我住哪个房间?” 左坤民接过滑过来的箱子,指着客厅道:“你先坐那儿等着,吃碗面,等小续和妍妍睡醒了再说。” 听到这儿,一脸疑惑的刘小尘,大致猜出了他们的关系,但仍不敢确定。 “好。”女生背着书包,鞋都没换,就进去了。 此时,左坤民看着刘小尘,道:“她叫边畅,是我妹,回家过年了。麻烦你煮两碗面吧。” 第105章 回家过年 左坤民看着刘小尘,道:“她叫边畅,是我妹,回家过年了。麻烦你煮两碗面吧。” 骨汤、手擀面、卤牛肉、青菜,熬煮切烫后,一一放入斗笠碗,一碗鲜香扑鼻、有滋有味的牛肉面就好了。 两碗面,一碟卤菜,一碗养生拌菜,一起放在托盘,刘小尘稳稳端着,来到木桌前。 不见边畅,只有左坤民在低头翻看桌上的笔记本。 “左老师,你妹妹呢?”刘小尘边摆放,边问。 左坤民闻声抬头,道:“你少端点,或者叫我,别一次性拿这么多。”说着合上笔记本,从盘中端出面来,道:“畅畅去我房间换衣服了,屋里热,她穿得太厚。” “糟了!”刘小尘神色慌张,小声道:“床还没铺好呢?” 左坤民坏笑一下,道:“我铺好了。” 话音刚落,边畅开门出来。 她穿一身宽肥的嘻哈服,边走边举着胳膊扎头发。手指胡乱地抓几下,用一个黑色皮圈将金色的头发随意绑了一个马尾。五官清晰展露,如希腊雕塑般精致细美,神情淡漠,皮肤白的发亮。走路时慵慵懒懒,随意自在,好像对自己的美并不自知。 “面好了,快吃吧。”左坤民对边畅说。 “嗯!”边畅轻应坐下,一条腿盘在椅子上,另一条腿垂着,随意坐着,拿起筷子就吃面。刚吃了一口,问:“有糖吗?” 刘小尘正收拾桌上的笔、本等学习用具,听到边畅的话,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糖?什么糖?” 左坤民道:“白糖,畅畅喜欢甜的。” “有,我去拿。”刘小尘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往厨房去,拿来盛白糖的瓷罐,递给边畅。 “谢谢。”边畅接过,往碗里放了三勺白糖,拌了拌,继续吃。 此时敲门声响,刘小尘去开门,是沈良。他手里拿着两个大玻璃罐。道:“汤和卤肉都好了吧。” “嗯,我给你盛。”刘小尘说着,接过一个玻璃罐,就往厨房去。 沈良跟在后面,看到客厅的左坤民和边畅,微笑地打招呼道:“你好!”他们亦礼貌地回应。 刘小尘先盛了一大罐浓白的牛肉汤,又往另一个罐内放牛肉、海带、藕片、鸡蛋等卤菜。 “多放点海带。”沈良在一旁说。 刘小尘扣上玻璃罐的盖子,道:“放得不少了,够你和刘姨吃两天了。年后了,我再做。”说完,把塞满卤菜、卤肉的罐子递给沈良。 沈良左右手各抱一个玻璃罐,低头看手里的罐子,笑道:“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来乞讨的。” “你很有自知之明啊!”刘小尘笑回。 互相调侃了两句,沈良跟左坤民和边畅道别,刘小尘开门送走了沈良。沈良始终没有问起边畅,好像对此不好奇,也不在乎。 送走沈良后,刘小尘再次回到厨房,从厨柜找出一个砂锅,冲洗后,把一些卤菜、卤牛肉、汤汁放进去,洒了两把白糖,拌匀,搁进橱柜。 忙完这些,刘小尘看手表,想他们应该吃得差不多了,该过去收碗了。 刘小尘再次来到客厅,见左坤民的面已吃完,正一言不发地吃卤菜,边畅一面看手机,一面慢悠悠地吃面,还剩一半。 刘小尘心想,边畅常住英国,肯定吃不惯她做的饭,呆会儿问左坤民,边畅的口味吧。正想着,听到开门声,左妍散着头发从房间出来。 “妍妍!你醒了。”边畅放下筷子和手机,喜笑着起身,快步到左妍面前,弯腰紧抱住左妍道:“妍妍,想姑姑了吗?” “想了。”左妍把脸紧贴在边畅脸上,道:“姑姑,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沈阳看我们。” “放心,不管你和小续去哪儿,姑姑都会来看你们的。”边畅说着,重重地亲了左妍脸颊一下,道:“姑姑想死你了。” 看她俩亲昵寒暄的样子,刘小尘和左坤民对视一眼,都笑了。 “左老师,我先把你的碗收了。”刘小尘说着,去拿左坤民的碗。 左坤民端起边畅的碗和卤菜,道:“我帮你一起拿吧。” “边畅还没吃完呢。”刘小尘急语。 “她饭量很小,今天吃得不少了。”左坤民说着,转头向边畅,喊:“畅畅,把碗给你收了啊!” “好。”边畅应一声,然后拉着左妍过来,道:“我跟妍妍住一个房间吧。” “不行,妍妍跟小小住呢。”左坤民肯定地说完,又解释道:“妍妍在咳嗽,夜里需要人照顾,你不行。” “左老师。”刘小尘插话道:“妍妍现在基本好了,可以平躺了,夜里咳一两次,每次咳三五下。如果边……”刘小尘不知该怎么称呼她,一时语塞。 “叫我畅畅就好。”边畅主动笑说。 刘小尘微笑地转看向边畅,道:“如果你想跟妍妍住,可以。呆会儿我洗好碗筷,给你换套床上用品。” “不用换,我不介意这些。”说完,边畅看向左坤民,问:“可以吗?左坤民。” 听到边畅直呼左坤民的名字,刘小尘惊了一下,但看左坤民自然的样子,知道了,这是他们的相处模式。 “好吧。”左坤民承应完,又看向刘小尘,道:“小小,你收拾东西,去我房间住,我跟小续睡。” 刘小尘急摇头,道:“不用,不用,我跟小续睡吧,小续睡觉不老实,你跟他住,休息不好。” “妍妍生病这一个月来,你晚上没睡过好觉,好好休息两天吧。我这几天不上班,没事儿。”左坤民说完,拿起一碗一碟,向厨房去,刘小尘忙跟上去。 一到厨房,刘小尘放下手里的碗碟,夺下左坤民手里的,道:“左老师,我来吧,你快出去,畅畅刚回来,你问问她有什么需要的,不适应的,一会儿告诉我。” 左坤民笑笑,小声道:“你比畅畅还小,倒挺有一副当大嫂的样子。” 刘小尘急忙做出一个“嘘”的手势,白一眼左坤民,小声道:“别乱说话,你快出去问畅畅。” 看刘小尘着急的样子,左坤民忍不住又笑了,道:“畅畅适应能力很强,是一个怎样都行的人。比如刚才吃面,你不给她拿糖,她也是吃这么多。小时候,我和畅畅一起跟我爸去贫困山区做公益,漏雨的小破房住三五天,她一句怨言都没有。所以生活上的事,她是真的不在乎。” 刘小尘愣看着左坤民,对眼前这个男人,对这个家的人,再次产生深深强烈的好奇。很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末了,只低头道:“左老师,你快出去吧,我要洗碗了。” 话音刚落,听到边畅在外面喊:“左坤民,你过来一下。” 接下来是一阵琐碎的忙碌。 刘小尘洗好碗筷,忙忙地给左妍屋里换床上用品,在主卧卫生间摆新的洗簌用品,一条刚洗过的浴巾,一双洗澡穿的女士防滑拖鞋等。 刘小尘又把自己的用品摆到外面的公用卫生间,几件换洗衣服拿到左坤民房间。左续也醒了。刘小尘给两个孩子倒水,切水果,招呼左妍吃药。 期间,左坤民坐在客厅,看两个孩子这段时间的功课。画的画,读书笔记,宫崎骏动画片的临摹分析稿,自制的小短片,抄的《诗经》等。 边畅则跟两个孩子,搂抱亲昵,寒暄聊天。给左妍扎头发,用彩绳编了一头小辫子,绚烂好看。给左续展示新年礼物,几套名画拼图,几支定制画笔。 这间小小的屋子,阳光照着,欢声笑语,热热闹闹。 突然有人敲门,刘小尘正在厨房洗杯子,急忙去开门,没想到左坤民先她一步,已经开了门。 是刘姨,她戴着褐色毛线帽,围着大红绒面围巾,穿着厚厚的枣红色羽绒服,冻得通红的手,拿着一叠黄纸,有些不好意思地举着,道:“那个,左先生,过年都得贴对联,你家不能贴红的,我买了黄纸给你们。” 左坤民的脸顿时沉下去,看着那叠黄纸,迟迟没接。 刘小尘看到,急步过来,伸手要接,手刚碰到纸便浸湿了一小片,刘小尘才想起手上还有水,忙把手往衣摆上蹭,再次准备接纸时,见左坤民已经拿在手上了。 “谢谢你,刘姨,辛苦了。”左坤民诚挚地说。 “客气了,左先生。”刘姨惯常地爽笑,道:“要不是小小跟我说,我差点贴成红的。新年快乐,左先生。” 左坤民道:“刘姨,明天我们一家人没法儿出门,今天提前给您拜年。”说着,扭身喊来左妍、左续、边畅,他们几人连同刘小尘,一起向刘姨作揖,齐喊道:“新年快乐,刘姨!” 刘姨看到边畅,一脸惊讶,疑问:“你是左先生妹妹吧?” “嗯,你好,刘姨!”边畅礼貌点头,道:“叫我畅畅就好。。” 刘姨仍盯着边畅看,不住地点头,道:“像,真像。虽然你穿着打扮跟你妈完全不一样,但长得真是一模一样,都是天仙一样的好看。” 边畅本来微笑着,突然沉下脸来,道:“我有点累,去睡了。”说罢,转身就往卧室走。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刘姨尴尬地笑。 左坤民接话道:“没有刘姨,畅畅刚坐长途飞机回来,她确实累了。新年好,刘姨。” 几句寒暄后,刘姨走了。 第106章 辞旧迎新 大门一关,左坤民便转身对刘小尘说:“小小,麻烦你拿下笔墨,我来写对联。” “好。”刘小尘应完,去左续房间的置物架上,取来他们平时抄《诗经》时用的笔、墨、毡子等工具。 黄纸是未裁的一开大纸,左坤民拿手工刀裁纸。铺纸,倒墨,从容不迫地挥笔,落下的字苍劲有力、雄健潇洒,很快写完一副对联。 上联:喜迎美好未来天地宽 下联:乐创幸福生活日月新 横批:辞旧迎新 刘小尘和左妍、左续在旁边看,全都是钦慕的表情。 左续拍手叫好,道:“爸爸,原来你字写得这么好。” “爸爸,你真厉害。”左妍由衷赞叹。 左坤民放下手中的笔,站起来,道:“你曾祖父是有名的书法家,我三岁跟他学习书法,你们没见过曾祖父,他老人家的字才是真的好。” “左老师,你信上写得字跟这个笔迹完全不一样,到底哪个才是你的字体?”刘小尘疑问。 左坤民笑答:“我会各种字体,给你写的信是刻意模仿小霞的字。我本人不假思索的时候,基本都是你现在看到的这种字体,随意无章法。” “爸爸,你教我们写字呗。”左续说。 “爸爸没时间,而且爸爸很久没练习了,各种笔法技巧都生疏了。如果你们真心想学,改天我帮你们找一位好的书法老师吧。”左坤民说着,拿起写好的对联,道:“小续,妍妍你们在家,我跟小小老师去门口贴对联。” “那好吧~”左续不情愿地说。 刘小尘找来剪刀和胶带,随左坤民一起往大门去。 左坤民刚到门口,刘小尘在身后急喊:“左老师,把外套穿上再出去。”说着,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踮脚够架子上的黑色羽绒服。 “不用穿了,两三分钟就完了。”左坤民说着,拉门就要出去。 刘小尘高举着羽绒服,要给左坤民披。但左坤民太高了,又甩胳膊不想穿,刘小尘踮脚够着吃力。 此时一阵冷风从大门灌进,刘小尘连打两个喷嚏。 左坤民这才把手里的对联,放在门口的柜子上。然后从衣架上取下刘小尘的白色长款羽绒服,给她穿上。再屈腿弯腰,伸着胳膊让刘小尘给他穿衣服。 看着左坤民故意缩矮的样子,刘小尘莫名地觉得好笑,笑着地给左坤民穿衣。 穿好衣服后,刘小尘两手分别抓着拉链两头,凝目认真地对拉头。左坤民突然低头在刘小尘嘴巴上轻啄了一下。 刘小尘抬眼跟左坤民一对视,甜甜地笑了,小声道:“别闹了,再乱来,我不管你了。”说完,低头,一下把拉链对上了,‘刷啦’一声拉了上去。 虽然穿了羽绒服,但穿着单裤,拖鞋,寒气逼人。 两人都加快了速度,左坤民举着对联找高低,刘小尘退两步看平衡,看到左坤民快跟大门齐高,轻松地抬臂上下移动。刘小尘感到莫名的安全感、幸福感,痴痴地笑了。 “刘小尘,这会儿就别犯花痴了,外面冷,赶快贴完进去。”左坤民一本正经道。 “哦!”刘小尘回过神儿来,吐舌头笑笑。忙撕胶带,剪下一块,递给左坤民。 左坤民接胶带时,握了一下刘小尘的指尖,训斥道:“手都冻凉了,还有心思花痴。” “谁让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我都好久没好好看你了。”刘小尘说着,语气沉下来,低头继续剪胶带。 左坤民边贴胶带,边说:“这么多天,短信、电话,一句想我的话都没说过,我还真以为你一点都不想我呢。”说着,贴好这条胶带,转身。将中指和食指弓起,用关节在刘小尘脑袋上,轻弹一下。 刘小尘缩着脖子往后闪躲,伸手递另一条剪好的胶带,嗔怪的口气道:“你除了第一天说过想我,后来也没说过。”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说笑声,三五人陆续上楼。 楼道开始有饭菜香。两人都不再说话,快速把下联,横批,福字,一一贴好。完了,忙闪进暖和的屋子。 不过三五分钟,再回到客厅,已没了阳光,光线一下子暗了许多。左妍和左续各自对着平板画画。 刘小尘打开客厅灯,看墙上的表,已经快5点了,该做晚饭了。今天下午和明天一天,刘姨休息,刘小尘做饭。 “左老师,我要做晚饭了。你们想吃什么,畅畅想吃什么?”刘小尘问。 “家常的清粥小菜就好,不要鱼肉。” “好,我去做。”刘小尘应完就去厨房忙碌了。 左坤民让左妍和左续停下画画,拿着他们最近的功课,一一问话。 读了这么长时间《诗经》,都有什么感受,印象最深的是哪首。看了宫崎骏哪些动画片,每部片子讲什么,收获到哪些。看了什么书,临摹了什么画,还做了哪些娱乐活动…… 跟孩子们对话,左坤民除了惊讶他们短短一周,竟学了这么多东西。 还得知了刘小尘这一周的真实状况,连发三天高烧,伤口化脓,每天打点滴半日,吃很多药,熬夜学习。 左坤民转看向厨房,见刘小尘在弓背切菜,认真仔细,忙忙碌碌,身形薄瘦。 想到对她的误会,做出的粗鲁举动,心里涌出深深的愧疚。很想过去说声对不起,再抱抱她。但身边有左妍、左续,他什么都做不了。 不禁感叹,自己现在想爱一个人竟这么难。时间,精力,猜忌,周围的关系,独处的空间等,外界和自心都充满了重重的限制。 冬天的夜晚来得迅疾,太阳刚落下,天就黑了。望向窗外,家家户户亮着明灯。屋外陆续响起鞭炮声,‘噼里啪啦’,很是热闹。 在北京不能放鞭炮,一到过年,北京就成了一座空城,偌大的高楼亮灯的极少,跟这里形成鲜明的对比。 左坤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以后每年过年,都来沈阳的这间老房吧,这里才是自己真正的根。 “洗手准备吃饭啦!”刘小尘两手各端一盘菜,从厨房出来。 左坤民站起来,道:“小小,我来吧。”说着,又对左妍说:“妍妍,去喊你姑姑起来吃饭。” 白米粥,粉皮炖老豆腐,醋溜白菜,凉拌菜,卤菜,粘豆包,炸年糕,一罐白糖……左坤民跟刘小尘一起,一一将其端出。虽没鱼肉,但清清爽爽的一桌菜,做年夜饭也不错。 “爸爸,姑姑说要睡觉,不吃饭。”左妍道。 左坤民正数看桌上的碗筷,听到这话,看到刘小尘特意拿来的那罐白糖,特意夹到小盘子里多加糖的几道菜,道:“妍妍,你坐下。准备吃饭吧,我去喊你姑姑。”说完,向主卧走去。 敲门进去,屋里没开灯。一进去便看到床上亮着一团光,那是边畅躺在床上看手机。左坤民边走近,边说:“畅畅,起来了吃饭了。” “我不饿,不想吃。”边畅仍躺着看手机,一动不动。 左坤民走近,拧开床头的台灯,道:“不饿也起来,多少吃点。大过年的,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 灯光刺得边畅忙伸手挡眼,淡漠道:“一家人?包括她吗?” “嗯!”左坤民轻应,在床边坐下。 边畅放下手机,坐起来,看着左坤民,道:“她就是嫂子支教时,照顾嫂子的那个学生吧?” “嗯,她叫刘小尘。这段时间,都是她在照顾妍妍和小续,对孩子们很好,对我也很好。”左坤民道。 边畅小声道:“我不关心你的情感,但关系到妍妍和小续,我不能不说。我看出,你对她有几分真心。但你以前跟嫂子感情那么好,后来都变了,我不觉得你和她能长久。” 说着,边畅顿了一下,继续道:“所以,你们的感情不要牵扯到孩子们,更不能因为你们的关系,伤害到妍妍和小续。 左坤民淡淡回:“我和小小确定关系的时候,小小主动说不让孩子们知道我们的关系。她12岁就是孤儿了,她比我们更敏感这些。” “那就好!”边畅点头道,说完又滑进被子,道:“你出吧,我要睡觉了。”说着,伸手要关台灯。 左坤民拦下,道:“小小特意给你做了几样甜食,你起来多少吃点,吃完再睡。” 边畅语气突然变得冰冷,道:“左坤民,你来叫我吃饭,到底是真的关心我,还是为了讨好她?” 左坤民脸色顿时一沉,严肃道:“畅畅,你为什么总是带着敌意看待家人对你的好?妈妈在时,你经常跟她吵,妈妈去世,你面也没露,人也联系不上。畅畅,妈妈人都走了,你还有什么怨恨不能放下的?” 边畅突然坐起来,音量顿时提高,道:“左坤民,你不要跟我提边玲月,我讨厌边玲月。” “你不要一口一个边玲月,你是妈妈怀胎十月,鬼门关走了一遭生下来的。”左坤民怒吼道,红了眼眶,道:“她虽然把你寄养在朋友家很多年,但她后来尽力对你好,努力去弥补你了。” “她害了我,她永远都无法弥补我。”边畅说着,突然泪如雨下,浑身颤抖道:“她把我寄养在地狱里,左坤民,你知道那么小的女孩儿,面对那个畜生,面对那么恶心猥琐的事,有多么无助恐惧嘛!” 第107章 陈伤旧痛 “左老师,我带孩子们去刘姨家了。”刘小尘隔门轻喊。 左坤民坐在床边,双眼通红,看着闷声哭泣、浑身颤抖的边畅。听到门外的喊声,深呼吸了两下,从喉咙挤出一个字“好!”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低语,脚步声,随着‘彭’的一下铁门关闭声。边畅“哇”的一声,像孩童似的放声大哭,撕心裂肺。 听到这哭声,左坤民咬牙落泪,伸臂把边畅揽入怀里,像哄孩子似的,一下下轻拍她的后背。 边畅两手用力拽扯着左坤民的衣服,不时‘啊!’的大叫。 屋外一阵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咚~哒’的炮声,近一声,远一声。孩童们嬉戏,叫喊……所有人都在驱除、庆贺、表达、发泄。 这一晚,空气素净,好像从天际涌来一朵大浪,把那些糟糕的,腐烂的,邪恶的……所有的不好,统统带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边畅的哭声渐弱,身体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小,慢慢地从左坤民怀里坐起。 “我给你倒杯水。”左坤民哑音道,说完起身出去。 左坤民到外面的卫生间洗脸,用热水泡软一条白毛巾,拧干水,倒了一杯温水。随后一手拿着温热的毛巾,一手端着水杯,再次来到主卧。 “擦把脸吧。”左坤民把毛巾递给边畅,她把毛巾蒙在脸上,好一会儿才掀开,一下下擦脸,脖颈。 左坤民接过毛巾后,又把水杯递过去,见边畅大口快喝,左坤民忙道:“慢点。” 还是因为喝得太快,边畅呛住了,猛烈咳嗽。左坤民接过水杯,忙伸手够床头柜的纸巾,刚抽了张纸巾准备递给边畅,见她正用衣袖擦嘴。 “没个女孩儿样。” 边畅眼泪瞬间又流出来了,左坤民忙用纸巾给边畅擦泪,道:“好了,我不说你了,你爱怎样就怎样。” “以前,边玲月也总这样说我。”边畅说着,扒拉开左坤民的手。 深吸口气,边畅缓慢道:“我喜欢看她为我生气着急。所以她越让我淑女,我就越放荡不羁,她不让我染发,我就漂一个让她看到就头疼的颜色,她画西洋画,我偏要学国画。时间长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应该是什么样的。” 左坤民深深地叹了口气,淡淡道:“我以前想法跟你一样。每当我迷茫,焦虑,犯错,尤其意识到我性格上有很难改变的缺陷时。我就会想原生家庭、成长环境的问题。遗传,束缚,不理解,没按我想要的方式对待我等等。直到有了小续,我的想法才变了。”说到这儿,左坤民停下来,定定地看着边畅。 边畅重重地点头,道:“你说,我想听。” “我发现,哪怕是本该相爱的亲情,都需要深深的理解和各种条件。”左坤民说着,眼眶泛红。 沉默了一会儿,左坤民继续道:“妍妍体弱多病,小续调皮不听话,我忙碌疲惫。我们有各自的困境和局限,相交在一起,必然有诸多摩擦、情绪、彼此的不理解、责备等,它们甚至把我们彼此相爱的真相都掩盖了。我记得两三年前,有一次因为照顾妍妍的问题,我跟妈妈吵架。她流泪对我说,我只是需要她,并不是爱她。”说到这儿,左坤民哽咽停下,落泪。 边畅抽两张纸巾,递给左坤民一张,自己用一张擦泪。 几次深呼吸,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后,左坤民继续道:“去年上半年,我经常出差,一两个月不回一次家。有一天我在家睡觉,夜里突然听到动静,睁眼看到我卧室门开了,起身关门时,发现是妈妈站在门口看我,我没当回事儿,让她回去睡觉。后来又有一天夜里,我发现妈妈又站在我卧室门口,我装睡。大概半个小时,妈妈才离开。” 边畅又抽几张纸巾递给左坤民,道:“边玲月葬礼上都没见你这么哭。” “我现在才可以很笃定,很自信地说,我真的爱妈妈,不只是需要她,她也很爱很爱我们。这个答案需要经过很长时间,经历很多事,有过很多苦痛和反思,才能真正确认。” “妈妈爱你,这个可以肯定。爱我?”边畅说着,语气变得轻蔑,道:“我没发现。” 左坤民爱怜地摸摸边畅的头,道:“畅畅,你一直怪妈妈小时候把你送出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就是一个爱自己、爱自由胜过一切的人。” 第108章 成长的记忆 左坤民目光飘远,娓娓道:“你是个高需求宝宝,动不动就哭,而且一哭就喘不上气来。神奇的是,妈妈一抱你就不哭了。但妈妈高龄产妇生你,身体特别虚弱,无法一直抱你。有时妈妈实在累了,就把你放床上,反锁门,跟你一起大哭。” “爸爸呢,外公外婆呢?他们都不管我?” “你谁都不让抱,爸爸和我都不行。你出生一周,外婆脑梗发作,外公要照顾外婆。妈妈也得了乳腺炎,高烧抽搐。爸爸不能工作,在家跟着瞎忙。家里一团糟,我被送到了沈阳。一个多月后我到家,见妈妈一下老了四五岁,那么爱美的妈妈狼狈邋遢。” “我哭了一个多月?” “你哭了到了三岁。”左坤民肯定地说,笑道:“也不知道你哪儿来那么大精力,每天零零碎碎睡五六个小时,其他时间全靠妈妈抱,不抱就哭得撕心裂肺。” “我有那么恐怖吗?” 左坤民不理这个问题,继续道:“你一周断奶时,妈妈身体和精神已濒临崩溃,急需治理、调养。但妈妈仍不放心把你交给别人,妈妈各处找奶妈,请保姆,什么办法都试了,你谁都不跟。直到蓝姨从国外回来看望妈妈,不知为什么,你跟她很亲。蓝姨结婚两年没孩子,也愿意照顾你。妈妈观察了半个月,看你跟蓝姨在一起总是笑,妈妈才放心把你交给她。” “那也用不着把我丢那儿那么多年。” “妈妈调养了一年多,身心才好些。在你五岁时,准备接你回家。外公、外婆接连生病,妈妈要照顾,脱不开身。蓝姨说你画画天赋惊人,她又是有名的画家,妈妈看到你在她身边确实有利于绘画能力培养,怕耽误你成长,才继续留你在那儿。” 边畅再次蜷缩,环抱自己,落泪,道:“妈妈为什么从来不说这些?” “你俩说话,不超过三句就吵起来了,好好说过一次话吗?”左坤民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被欺负的事,妈妈知道吗?” 边畅摇头,道:“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蓝姨至今不知道她丈夫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我之所以没去妈妈葬礼,是因为我无法面对那个人渣。”说着,语气一转,道:“但嫂子好像知道。” “小霞?”左坤民皱眉问,“她怎么知道的?” “嫂子发现我自残,此后连续六年,嫂子一有时间就带我去治疗,买相关书给我看。嫂子留给我的遗书里,一再叮嘱我,要好好治疗,走出那个阴影。” 空气突然静默,两人都不说话,各自陷入思索。 “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边畅擦完眼泪和鼻涕,哽咽道:“你不用这么紧张,现在我的精神状态已经好很多了。我第一次提起这件事时,根本无法自控,头用力撞墙,开窗想跳楼。经过这几年的心理治疗,自我调节,我现在基本正常了。” 左坤民默默低下了头,垂叹道:“有些伤害,确实无法真正原谅。你怨恨妈妈把你送出去,我却一直想逃离那个家。” “爸妈,外公和外婆,这么多人照顾你,你还不满足?”边畅疑问。 “唉!”左坤民深叹口气,道:“你不知道,外公和外婆的控制欲有多强,要求有多苛刻。爸妈从不管我,我四岁就开始上寄宿幼儿园。我曾经觉得这个世界,哪儿都是冷冰冰的。” “外公是着名的书法家,外婆是文学系教授,他们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怎么会?” 左坤民抬起头,眼里透出忧伤来,道:“我三岁就住在外公外婆家。每天早上要五点起床,我赖床、耍性子,外公或外婆就用小竹棍,狠狠抽打我。我练字没达到外公要求,外公就拿戒尺狠狠打我手心。我没在规定时间背会《弟子规》,外婆就罚我站在烈日底下背,不给我吃饭。现在我有孩子了,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如果成才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宁愿他们是个普通人。” 边畅道:“或许嫂子说得对,妈妈也许是在你身上发现了问题,后来走上了另一个极端,把我送到艺术家朋友那里,彻底散漫不管我。” …… 他们细细密密地说了很多,各自的伤痛,成长经历,关于父母的记忆等,直到彼此情绪平稳。左坤民才站起来,道:“时间不早了,我去喊他们下来。” “好!”边畅也站起来,道:“我去趟卫生间。” 已经10点多钟了,左坤民没穿外套、没换鞋就上楼了,敲门两下,没一会儿刘姨就开了门,闪身道:“左先生,快请进。” 几步来到客厅,见他们都在沙发上。刘小尘端坐在沙发中间,一侧是左续,另一侧是左妍。 左续枕着刘小尘的腿,蜷缩着睡着,身上盖着刘小尘的白色羽绒服。左妍靠在刘小尘身上,正打着哈欠看电视,此时播放着春晚的戏曲节目。 沈良歪坐在沙发一角,抱着手机打游戏。 左坤民走近,道:“我们回家吧。”说着蹲下去,伸臂抱左续。 此时刘姨走来,手里拿着孩子们的衣服和鞋,道:“快给孩子们穿上,别感冒了。” 刘小尘接过衣服,道:“左老师,就让小续裹着我衣服吧,别弄醒他了。”一边说,一边给左妍穿衣服。 “小小,把小续衣服拿来,你穿上外套。”左坤民说着,举着刘小尘的羽绒服,递到她面前。 “诺,穿我的吧。”沈良不知何时离开客厅的,手里突然拿着一件军绿色男士冲锋衣,直接披在刘小尘身上,道:“你病刚好,我可不想再伺候你了。” 刘小尘不自觉地看左坤民,他刚好转过身,背对着她。 左坤民将白色羽绒服重新裹在左续身上,横抱起左续,向门外去。 刘小尘迅速穿好沈良的冲锋衣,说了句:“谢谢。”然后拉着左妍,拎着左续的衣服,跟了出去。 第109章 新年快乐 回到家,边畅正一个人坐在桌前,吃粘豆包。 左坤民径直抱左续回卧室,刘小尘带左妍回主卧,照顾她洗漱,换衣,吃药,直到左妍躺下后,刘小尘才出来。 来到客厅,边畅和左坤民都坐在桌前,刘小尘撸起胳膊,道:“我去热下饭菜。” “先坐下,小小。”左坤民主动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 “哦!”刘小尘看边畅仍无所谓地吃喝,慢慢坐下,道:“什么事,左老师?” “你吃饭了吗?”左坤民问。 刘小尘点头,道:“吃过了,我们刚才上去的时候,刘姨家正在吃饭。” 话音刚落,边畅站起,道:“我饱了,洗澡睡觉了。”说着站起来,看着刘小尘,语气郑重道:“谢谢你,小小!新年快乐!” 刘小尘摇头,笑道:“不客气!新年快乐,畅畅。” 看边畅进屋,刘小尘看着一桌饭菜,道:“左老师,你还什么都没吃吧,我给你热些东西吃吧。” “不用。”左坤民抓着刘小尘两只手,看着她,语气突然变得深情,道:“我想吃什么,自己弄,你去洗澡吧。” 也许是左坤民的语气,刘小尘突然想到在北京时,她那次洗完澡出现在左坤民面前的场景,顿时有点心慌体热。又不好表现出什么,眼珠子乱转地看向桌上的盘碗,道:“还是我来吧,这么多碗盘,你弄不来的。” 左坤民不说话,拉着刘小尘站起来,道:“换洗的衣服,我给你拿,还是你自己?” “我自己。”刘小尘急语,说罢低头快步向主卧,走了两步,意识到方向不对,又转向左坤民原来的房间,余光看到左坤民站在那里笑。 拿好换洗的衣服,刘小尘抱着衣服出来,先慢步悄看向客厅,不见左坤民,忙快步向卫生间。 路过客厅,见桌上碗碟少了一半,听到厨房有窸窣的忙碌声,看向厨房,木门开着,见左坤民在拧火,热饭菜。 刘小尘很想过去看看他做得对不对,问问他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但想到手里抱着的衣物,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卫生间。 刘小尘的伤口昨天刚拆纱布,昨晚认真洗过澡了。又想左坤民吃完饭,需要收拾餐桌、厨房。所以,刘小尘快速洗完,收拾好卫生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十几分钟,便急匆匆地从卫生间出来了。 卫生间一出来,就能看到客厅。亮着灯,无人,桌上也干干净净的。 仔细听厨房,也没动静。刘小尘把脏衣丢进阳台的洗衣机里,便去厨房,左坤民也不在。厨房干净整洁,没有一个脏的碗筷。心想,还是出来晚了。 “这么快就洗好了?”左坤民突然轻声说。 刘小尘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心脏猛烈跳动,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说:“左老师,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大半夜的,走路不应该小点声嘛!”左坤民无辜地说,说着扬扬手里的衣服,小声道:“我洗澡去了,你去房间等我,我一会儿找你去。” “嗯?”刘小尘语气扬高了,又唯诺道:“哦!” 左坤民笑看着刘小尘,伸手揉揉她的头发,道:“我洗得也很快。”说罢,笑着转向卫生间。 刘小尘愣站在厨房,很快听到卫生间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回想左坤民刚才的话,心不觉快跳。 忙起身向卧室去,到了门口,准备进去时,突然觉得不对劲。 心想,自己明明换了房间,怎么大晚上的,还是来这间屋子。更奇怪的是,自己除了这间屋子也别无地方可去,左坤民来这里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 正想着,听到手机不断传来‘叮咚’的消息提醒声。 刘小尘顾不上细想,坐在床边,抓起手机来看消息,是同学、朋友发来的新年祝福信息。看时间,已11点半了,这一年真的马上就要过去了。 刘小尘一一点开这些消息,阅读,回复。大多是那种群发的祝福,没有姓名,说给谁都行的话,甚至不同的人,发的内容一模一样。 刘小尘回复时,并没有粘贴复制,而是带着对方姓名、称呼,想到那个人的特质,发一些针对那个人的祝福。有的人是普通关系,实在没什么话说,也会自己编辑信息,简单回复:赵彬琪,新年快乐哦! 回复了七八条信息的时候,左坤民轻敲门进来,清新的沐浴露香味扑面而来。 刘小尘抬头看了一眼,又急忙收回目光,继续低头看信息。但已经看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左坤民的样子,湿发,清爽干净,手里拿着一杯清水。 “别看了,这种信息没什么好看的。”左坤民走近,夺过刘小尘的手机,把水杯递给刘小尘,道:“喝点水。” 刘小尘有些无措地接过水杯,眼神飘忽,慢慢地喝水。左坤民在她旁边坐下,直直地看着刘小尘。 “小小,你那么紧张干嘛?”左坤民笑问。 刘小尘停下喝水,两手捧着杯子,勉强笑道:“我没紧张啊。” “还喝吗?”左坤民指着刘小尘手里的杯子问。 刘小尘自己忙把杯子放到床头柜,刚一回身,左坤民大臂一张,把刘小尘揽抱进怀里,两臂缠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头发间,轻微地摩挲,一言不发。 刘小尘闭眼不语,贴躺在他怀里,两臂环抱着他的腰。静静感受他温热的体温,嗅闻他身上清新的味道,听他闷闷的心跳声。不觉眼角渗出泪来,日思夜想的人,此刻终于真真切切的触碰到了。 “这几天辛苦你了,谢谢你,小小。”左坤民声轻语重地说。 刘小尘慢慢推坐起,定睛看着左坤民,摇头,道:“真的不辛苦,左老师。我这几天每天上午在床上躺半天,看电影、动画片,下午、晚上能跟着孩子们一起学习。一日三餐有人做,生活有人照料。每天过得充实、安逸,除了想你,一切都非常好。” “这么容易满足?”左坤民笑说着,轻轻摸刘小尘粉扑扑的脸。 “我都跟你在一起了,还不满足?那么多女人把你当作梦中情人,也就是她们不知道,否则每天都有人来砸玻璃。” “什么梦中情人,你瞎说什么呢?”左坤民说着,顺势轻捏了一下她的脸。 刘小尘嘻笑道:“我听刘姨说的,厂区里的女职工天天讨论你,其中说得最多的就是,像你这么优秀的男人,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配得上你。” 左坤民看刘小尘说得那么认真,傻傻地笑了,命令道:“把水拿过来。” 刘小尘忙将剩下的半杯水递给左坤民,他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半站起来,伸长胳膊放杯子。撤胳膊回来时,顺势扶握住刘小尘的肩膀,压着她向床上躺下去,吻上去。 也许因为没那么紧张了,也许对他的认可、崇拜之情更深。也许他们都明白,能这样相处的时间太少了。 这次刘小尘没有反抗、挣扎,全然地接受着他。放下戒备后,这次的感受跟上次全然不同。 常常忘我,心神荡漾,愉悦舒服,身体好像漂浮在云朵上,酥软绵麻。刘小尘偶尔偷偷睁眼,看到左坤民闭眼痴醉的样子,心震荡、感动。闭眼继续享受,回应。 “伸出舌头来,来我嘴巴里。”左坤民突然停下亲吻,轻语道。 刘小尘睁开眼,看到他亦睁着眼,虔诚、坚定地看着她。两道炽热的目光短暂交织,刘小尘再次闭眼,然后有些怯懦地按左坤民的引导去做。 左坤民的神智在感性和理智间剧烈摇摆,身心煎熬又刺激,几次失控想进一步,但睁眼看到刘小尘尚有稚气的面容,理智又回来些。 他本想今晚稍微推进一些就好,不可太急,彼此慢慢享受这个过程。因过程美好、时间发酵够久,最后那个果才更甜。但是,生理的欲望,感情的冲动,都很难控制。 刚刚吻她时,想着一定要温柔、克制。但刘小尘这次没有反抗,而是生涩地回应,且不在左坤民预想中。 比如刘小尘不再强忍呻吟声,尽管声音极轻弱,但每一次都让左坤民的心如浪花般,涌动激荡,忍不住更用力,粗鲁碰撞。没想到她耳朵这么敏感,一吻到她耳朵,刘小尘便两臂紧环住他的腰,左坤民尽力保持的安全距离,差点破界。 “左老师,不要。”刘小尘低声娇喘道,她按住他游进去的手。刘小尘用细若游丝的理智,尽力控制局面。她本以为自己能踏出那一步,但往前走时,还是害怕。 左坤民的手,再从上往下慢慢游下来,最后落在她的腰腹上,这块的皮肤格外寒凉,他温热的大手在她腰间轻柔的摩挲。 她腰肢纤瘦,轻薄,无一丝多余的肉。左坤民一只手就握了她大半个腰,另一只手径直移到她的后背,手指温柔的抚摸那几道疤痕。 左坤民停下来,柔声道:“我让赵师傅寄过来几盒祛疤药,过两天到了,我帮你涂。” “不要。”刘小尘肯定地说,“我自己够得着。” 左坤民笑道:“后背而已,又不是正面,有什么害羞的。” 刘小尘抿嘴害羞一笑,钻进左坤民怀里,贴抱着他。左坤民亦深深地拥抱她,长长深深地呼吸。 突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密集地响起,邻居家的电视传来报时的钟声、欢庆的音乐,两人一仰一俯,同时看着彼此,喜滋滋地笑着。 “新年快乐,小小!” “新年快乐,左老师!” 第110章 心有所依 “小小,起床了。” 轻声一句。刘小尘立马睁眼起床,屋里亮着灯,屋外天未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断响起,屋里也能闻到轻微的火药味。 “诺,趁热给晓光穿上。”妈妈把在火炉上烤得暖乎乎的新棉衣,新棉裤丢给刘小尘,转身又去忙了。 “知道了,妈妈。”刘小尘接过衣服,先把棉裤塞被窝里。然后抱起睡得迷迷糊糊的弟弟,给他穿棉衣。再从被子里拿出暖和的棉裤,给弟弟穿上。 最后,刘小尘再快速穿自己的衣服,身上没了热气,衣服也寒凉僵硬。 “小小,你快点给晓光洗漱,饺子马上就好了。”妈妈在屋内的火炉旁,边搅和冒着热气的锅,边说。 “哦,好的。”刘小尘应完,麻利从床上出溜下来。 这间屋子,有一张大炕,一家人挤在上面睡。有煤火炉,能做饭取暖。有一口大水缸,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屋内扯着铁丝能挂衣服、毛巾……除了上厕所需要出去,这间屋子能满足一切生活需要。 刘小尘捧着搪瓷脸盆,来到水缸旁,舀了两半瓢凉水,又端着脸盆到铁支架上。再两手吃力地举着暖壶,倒些热水,手试过温度后。从床上抱下弟弟,用香皂给弟弟洗脸,洗手,擦郁美净的抹脸油。 正给弟弟整理衣袖时,妈妈着急慌忙地过来,训斥道:“怎么还没好,饺子都好了。你快点啊,小小。”说着,妈妈拉着弟弟,快步去小餐桌。 刘小尘用弟弟洗过脸的水,胡乱地洗两下,把脏水倒了,床上的被子叠整齐,床单铺平整。最后往掌心挤点郁美净,一边往脸上抹蹭,一边走向餐桌。 “锅里给你剩着呢,自己盛。”妈妈边喂弟弟,边说,爸爸自顾自地大口吃。 刘小尘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碗来,自己盛了半碗饺子,很快吃完。道:“妈妈,我喂弟弟,您吃饭吧。”说着,主动接过碗勺,一口一口喂弟弟。 喂完弟弟,爸爸也正好吃完,道:“晓光,走,跟爸爸一起去院子里放烟花。”说着,爸爸拉弟弟起来。 “爸爸,我也想放烟花。”刘小尘边一面拾碗筷一面说。 “你收拾好了再去,你爸给你留着呢。”妈妈说着起身,指指屋外,道:“外面的松柏快灭了,该添些了,我去看看。” 屋里只剩刘小尘,她默默地从水缸中舀凉水,洗碗、刷锅,擦桌子,换煤球。 期间听到屋外,弟弟、爸爸和妈妈的欢笑声。快速收拾好,刘小尘忙跑到院子。 昏暗的晨光里,院里空无一人,只有松柏闪着火星,冒着青烟。刚才明明听到了他们的声音,还透过窗户看到了烟花闪烁的金光,他们这会儿去哪儿了? “爸爸!妈妈!晓光。”刘小尘高喊,没人回应。 又急跑向院外,边跑边喊,既不见人,也无回应。一直跑到了胡同口,突然有一个无形的屏障,拦住了刘小尘,她怎么也出不去。 刘小尘哭喊:“爸爸,妈妈,你们去哪儿了?为什么只带晓光,不带我?”无人回应。寒风呼呼响,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断,刘小尘越哭越大声。 “小小,小小,快醒醒。”有人轻喊。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刘小尘立马睁眼,眼眶和睫毛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觉屋里光亮,眼前人影高大。 “你怎么了,小小?”他伸掌给刘小尘擦泪,道:“做噩梦了吗?” 看清是左坤民后,刘小尘猛的坐起,扑进他的怀里。 心里悲痛翻涌,耳朵嗡嗡作响,大脑漆黑恐惧。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刘小尘久久说不出话来,闭眼贴靠在左坤民怀里,任情绪起伏、翻腾,默默流泪。 每次如此,无法驱赶这股情绪,唯有承受,忍耐,等它过去。 左坤民一下下轻抚刘小尘的后背,也不说话。 良久,刘小尘平静道:“左老师,我梦见爸爸,妈妈和弟弟了。” “想家了?”左坤民问。 闹钟突响,两人分开。 刘小尘拿起手机,关了闹铃,看时间已经6点了,用手背抹泪,看着左坤民,淡淡道:“左老师,你怎么在这儿?12点以后,你不是回房间了吗?” “我刚才去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想来房间看你一眼。见你哭得厉害,以为你在做噩梦。” 刘小尘深呼吸,道:“没事儿了,左老师,天还早,你去休息吧。” “你定6点的闹铃干嘛?不是说,今天我们不拜年,8点前起来就好。”左坤民道。 刘小尘回:“之前定的闹钟,忘了关。”正说着,听到屋外有动静,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刘小尘辨出,那是左续。忙小声道:“小续醒了,他这会儿应该去卫生间了,他上完卫生间需要喝杯温水,我去给他倒水。”说着,掀开被子要起身。 “我来吧。”左坤民拦下刘小尘,道:“你再睡会儿。”说完,伸手准备关灯,刘小尘忙抓住他的手,急语道:“别关灯,我……”顿了一下,道:“我喜欢开灯睡觉。” 左坤民深深地看着刘小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缓缓地吐了口气。头一低,吻了一下刘小尘的额头,道:“好!好好休息。”说完,起身离开。 左坤民一走,刘小尘滑进被子里。闭眼深呼吸,感受到眼前有光,听到屋外有声音,心沉下来,觉得踏实、安全。 “爸爸,我刚才醒来没看到你,原来你去给我倒水了。”左续道。 左坤民回:“快喝吧,喝完了再睡会儿。” “谢谢爸爸。”左续道。 脚步声,老旧木门开关声。咯吱~咯吱! 屋外寂静无声,窗外鞭炮声不断。 刘小尘觉知渐清,脸贴着枕头,凉湿难受,起身把枕头翻过来。再次枕上干的枕面,舒服多了。 此时,刘小尘突然意识到,这么多次哭醒,从没想过把翻枕头翻过来或换一个枕头,这么简单的让自己舒服一点的举动,竟然第一次做。 意识到这一点,刘小尘想思索为什么如此。正想着,手机‘叮叮’响了两声,是左坤民信息的提醒音。刘小尘拿过手机来,点开看。 别害怕,有我在。 把这儿当你的家,我,小续,妍妍都是你的家人。 这两条信息,刘小尘一遍又一遍地看。每看一遍,好像从某处涌来一股力量,加持到身心。感到身心慢慢充盈,饱满,直至从眼眶溢出,两行热泪滚落。 有他在,心有所依,身有所靠,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想到此,刘小尘编辑,回复:谢谢你在,左老师。新年好! 爸爸、妈妈和弟弟不在后,每年过年的早上,再无人喊刘小尘起床。 独自醒来,穿衣,煮饺子,点燃柏枝,烧香,对着爸爸妈妈的黑白照片磕头,在弟弟的照片前放一个红包,最后打开电视,看着回放的春晚,慢悠悠地吃饺子。 没想到六年后,能跟他们在一起,过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一起吃饺子,说话,互相拜年,收到左坤民的红包。 饭后,左坤民郑重道:“你们换衣服去,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是游乐场吗?”左续好奇地问。 左妍问:“爸爸,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左坤民看着左妍笑,道:“我开车带你们去,是一个比游乐场更有意义的地方。” “左老师,距离远吗?中午我们回来吃饭吗?我提前准备下食材。”刘小尘问。 “今天你们谁都别操心,我带你们吃喝玩乐。”说着,左坤民得意地笑了,像孩童般舒展、自如的笑。 一旁的边畅和刘小尘惊讶地对看了一眼,她们都极少见他如此笑。 左坤民自顾自地笑说:“暑假那一个多月,爷爷每天带我去不同的地方玩,这里所有好玩的地方,我都去过。” 大家忙忙地收拾出门的东西。 刘小尘倒热水,用纸包好左妍要吃的药,把面包,水果,饼干等零食,分类装好,最后才换衣服。 边畅自己换好衣服后,给左妍、左续穿衣服。 左坤民很快穿好厚衣,早早下楼,手里拎着刘小尘准备好的东西,整齐地摆进后备箱,再拿出儿童座椅,安装到后座,最后刮玻璃上结的霜,开空调热车。 车里暖和起来的时候,他们刚好下来。左坤民开车门,抱孩子们上车。 安排座位时,左续道:“我想跟小小老师坐一起。” “不行,你必须跟我坐一起。”边畅斩钉截铁地说。 左续嘟嘴道:“为什么?” 边畅狠狠亲左续脸颊一下,笑道:“因为姑姑就回来这么几天,想时刻跟你和妍妍在一起。” “唉!”左续叹气,不情愿道:“那好吧!”引得众人都笑了。 各自坐好后,左坤民设置导航,语音播报‘娲皇宫’,大家才知道要去哪儿。 第111章 故地重游 左妍问:“爸爸,娲皇宫,是什么地方?” 左坤民回:“小时候,你太爷爷跟我说,那里是女娲‘抟土造人、炼石补天’的地方。” 左续欠身向前,眼里闪着光,急问:“真的吗?爸爸!女娲娘娘住在那里吗?她长什么样?” 左坤民呵呵笑两声,道:“后来,爸爸查资料得知,那里初为北齐文萱帝高洋所建的离宫,一开始只开了三间石室,雕了几尊神像。后来明、清各代都修葺续建,现在所说的‘娲皇宫’主体是一座庙,由9根铁索连在山上,是明代建筑,清代咸丰年间重修……”左坤民一面从容开车,一面细细地说。 天气晴朗,金灿灿的阳光从玻璃照进来,车内温暖、光明。 大家不语,认真听左坤民讲话。路上车来车往,每辆车都洗得干干净净。时而因拥堵停车,大家就笑呵呵地闲聊几句,或扭头看窗外陌生的景色。 坐在副驾驶座的刘小尘,不时偷看左坤民,有时两人目光相撞,相视一笑。 更多时候,左坤民默默开车,静看窗外,眼神跟平时不太一样,留恋,温柔,还有一丝忧伤。 车开得不快,因堵车停了几次。 窗外的风景从楼房,变成低矮的平房,再是人烟稀少,树枯草干的郊外。大概四十多分钟,最后,来到一处宽敞的停车场,很多车排在入口处,慢慢前移。 “没想到这么多人,我小时候跟爷爷来这儿,除了田间地头的几个农民,很少见人,一辆车也没有。”左坤民突然说。 “您跟太爷爷没开车吗?”左续道。 “太爷爷骑自行车载我来的。”左坤民扭头回左续,凝眉一思,道:“那时候没有水泥路,是弯弯绕绕的小道,有的地方连自行车都没法儿骑。我就下来走路,太爷爷推着车,我边走边玩,抓蚂蚱,扑蜻蜓,逗蚂蚁,用树枝和草编帽子戴……” 正说着,‘滴!滴!’两声刺耳的喇叭声响起。刘小尘急语:“左老师,该往前走了。” 左坤民回过神儿来,挂档前行。 边畅道:“左坤民,这么说,你童年也不都是暗淡无光,至少在爷爷这儿过得挺逍遥自在的。” 车子移了五六米,再次停下。 左坤民淡淡地回:“也不知为什么,我虽然从小在上海长大,但对那里一直有种陌生感。小时候一来沈阳,就觉得特别亲近,有时候甚至觉得某个场景很熟,好像以前来过。” “可能你有一部分阿赖耶识在这里吧。”边畅回。 “什么是阿赖耶识?”左坤民问。 “一两句话说不清,说了你也未必信。我懒得跟你说,真有兴趣,自己看书。”边畅道。 担心左坤民尴尬,刘小尘忙插话道:“畅畅,把你身份证拿出来,售票处在停车场,我们抓紧时间买票吧。” 停车后,边畅在车旁照看左续,刘小尘带左妍上卫生间,左坤民单独去买票。 五分钟后,票买好了,他们在车旁集合,背带好一些基本物品。抬眼望远处的检票口,乌泱泱的都是人。 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灿烂,风很小。 刚下车有些冷,走了一会儿,身上热了,这个气温就正好。只是,走几分钟,左妍就开始咳嗽了。 大家忙停下,问左妍哪儿不舒服。刘小尘拿出保温杯,让左妍喝水,并说:“妍妍的咳嗽还没好利索,冷了,运动过量就会引起咳嗽。” “我抱妍妍吧。”左坤民说着蹲下去,抱起左妍。 大家再次一起向前走。 娲皇宫在山顶,他们需要从山脚,爬上去。 过了检票口,就是一个大广场,两边都是商铺,场中央还有很多小推车的摊子,卖小饰品,小吃,香烛纸供等物品。叫卖声不绝,很多游人停下买东西。 “左老师,我们要不要买些香纸,一会儿到庙里供奉。”刘小尘问。 左坤民回:“山顶庙旁也有卖的,我们到山顶买。” 穿过广场,是一处宽长的石阶。头一仰,看到一块巨大的石头,阴刻着红字‘娲皇宫’。 顺石阶而上,大概两三分钟,又是一个方形广场。中间立着一尊白色女雕像,有五六层楼高。很多人站在石头、雕像前拍照。 有一个中年男子脖子上挂着相机,朝他们走来,问要不要拍照,一分钟照片就出来了。 “不用,谢谢。”左坤民坚定地说。 左坤民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边畅和左续只看了一眼,就又蹦跳跑闹地向前了。左妍懒懒地趴在左坤民肩膀,疏离地看着四周。他们对这个高大、崭新的雕像都没什么兴趣。 刘小尘仰看着这尊像时,想到了在美术馆看到的‘斗战胜佛’。那个垂眉闭目、神态安详的孙悟空,只有正常的人形大小,但却能感受到其身上蕴藏的巨大能量,震撼人心。 想到‘斗战胜佛’,刘小尘看向左坤民,他一手托着左妍后背、一手环抱在左妍的腿臀之间,动作结实有力,脚步坚定沉稳,粗气微喘。 看着,刘小尘心里涌出深深的感动,他不只是能力卓越的企业家,还是一位好父亲。 “左老师,我来抱会儿妍妍吧。”刘小尘说。 左坤民扭头看向刘小尘,笑道:“不用!我抱得动。” “我也可以。”刘小尘说着,看手表,道:“左老师,都半个多小时了,你该歇歇了。” “你后背的伤口还没好,抱妍妍会扯得你伤口疼。”说着,头向前一扬,道:“诺,畅畅和小续在前面那个小亭子坐着呢,我们过去歇。” 五人围坐在亭子的石桌前,喝热水,吃面包。阳光微热,山风阵阵吹来,随意看看周围。 路过的人,不时看向他们这边,有的人甚至举着手机假装拍风景,镜头却向着他们。 左坤民和边畅的身形、样貌卓越,在人群中越发突出,刚才路上一直有人看他们,此刻安静坐于此。他们倒像刚才石头、雕像的功能,引路人在此停留、拍照。不一会儿他们身边的长廊、石阶等空处,都坐满了人。 “爸爸,怎么老有人看我们?”左续疑问。 左坤民转目认真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们长得太好看了。” 这样自夸自卖的话,被左坤民如此认真地说出来,引得大家一起呵呵地笑了。 笑过,收拾好东西,他们又出发了。 从这座亭子出来,走了一小段路,路况突然变了。不同于刚才的人造石阶,而是成了又窄、又陡,以山石修凿的阶梯。 路两边是落净叶的秃树,山石,杂乱荒芜的枯草。每走一段路,就有求签算命的摊位,或支着小桌卖饮料、水果的小摊。 这种路很吃体力,走了十几分钟就气息不足,腿酸身乏。他们脚步慢下来,但谁都没停。 “小小,帮我擦下汗。”左坤民突然停下,侧身向刘小尘。 “哦!”刘小尘愣了一下,看到左坤民额头、两鬓有汗水,忙从包里拿出纸巾。 抽出两张,一抬眼,见左坤民调整了站姿,两脚一上一下跨在三个台阶的距离,踩在高处的腿屈着。这么一站,一下矮了很多,刘小尘能轻松够着。 纸巾轻轻在他额前蹭擦,这么近距离,能明显感到他身上的热气,粗重的喘息。 刘小尘没想到左坤民会突然要求她擦汗。左妍还趴在左坤民肩上。不远处边畅和小续还在向前,周围人来人往,有意无意地看着他们。 “左老师,我抱妍妍吧。路这么陡,你抱了快一个小时了。” 左妍突然扭过头来,道:“爸爸,我下来自己走吧。” 见左妍转过身来,刘小尘收回手,有些慌地低头拿保温杯,弹开盖子递给左妍,道:“妍妍,喝点水。” 左妍举着杯子,将吸管移到左坤民嘴边,道:“爸爸,你喝。” “谢谢妍妍!爸爸不渴,你快喝吧。”左坤民笑道。 不知何时,边畅和左续返身来到他们跟前。 “左坤民,我抱妍妍吧,你稍微歇会儿。”边畅道。 左坤民仰头看看前面的山路,又俯看山下,道:“不用,快到了。小时候这儿的路比这难走,爷爷那么大年纪,都能从山脚把我背到山上,我也没问题。”说罢,站直,将左妍轻轻向上一颠,又向前走去。 大家明白了,左坤民为什么这么心意坚决地独自抱左妍上山,谁都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暗自调整脚步,尽量跟左坤民一致。 又爬了二十多分钟后,他们终于到了山顶。 此时已经快12点了,这里中午12点至1点,要关门休息。 大家来不及细看庙像,匆匆买了香烛,在指定的地方烧纸,燃香,跪拜菩萨,祈福。 忙完这些,工作人员催促他们出来,忙忙地锁了大门。 他们出来后,站在庙前,找了一位游人帮他们拍合影。 边畅调整拍照角度和取景,组织队形。左坤民站在中间抱着左妍,边畅和刘小尘分别站在他两边,左续站在边畅和左坤民的中间。 拍完照片后,他们各自闲看了一会儿这儿的景致。 这座庙的主体只有两层楼高,一层三间小房,各摆一尊佛像,二层只有一间木房,供女娲娘娘像。墙漆、图案、门楣等都是新修补的,但门槛、石龟、石刻碑文磨损的痕迹,掩盖不住久远的时间。 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庙,特殊的是,围着庙转看,能看到庙身以粗的铁链,链嵌着石山。 休息,闲看一会儿后,大家商议接下来的去处。 边畅道:“我们现在是下山呢,还是饿着肚子,等一个小时后开门,再进去看看。” “走,我带你们去吃东西。”左坤民说着,蹲下去,再次抱起左妍。 “饭馆不是在山下吗?我们现在去哪儿?”边畅问。 “跟我走就对了。”左坤民说着,已往庙背后的一条泥土小径走去。 大家纷纷跟上。 第112章 云卷云舒 顺着小径走了五六分钟,他们来到了一条宽阔的水泥路,顺路望去,看到十几座房子,零散建于山头。 “这里居然还有人住?”边畅惊讶道。 “这里是温村,它依这座山而建,山脚住得人多,山上住得人少。小时候,我跟爷爷爬到山顶,已经中午了,就是在这儿的农家吃得饭。”说着,左坤民抽出一只手来,指向不远处一座烟冒青烟的农院,道:“诺,就是那家。” 边畅道:“大年初一,我们去打扰人家不好吧。” “我找人打听了,他们现在开民宿,我提前预约了。”左坤民说着,脚步加快。 大家很快一起来到这座农院,门口挂着圆圆的红灯笼,贴着手写毛笔字的红对联,铁门半开着。 边畅走在前面,推铁门道:“请问有人吗?” 很快,一个笑呵呵的妇人出现,头发半白,皮肤黝黑,腰上系着围裙,道:“是左先生一家吧?快请进,饭菜刚做好。”说着,引他们进堂屋。 妇人引他们在堂屋东侧的八仙桌坐下,招呼他们把外套挂在墙角的木衣架上,包和水杯等杂物放一个小柜子上。并给他们沏茶,拉椅子。 他们忙这些时,一位干瘦沉默的老爷爷,把饭菜一一端上来。 五菜一汤,木耳鸡蛋,凉拌银耳黄瓜丝,素烧腐竹,红烧鱼,白菜猪肉豆腐粉条熬的大锅菜,浓白的银鱼萝卜汤。阳光照射下半透明的米饭,粒粒分明。 爬了一上午的山,大家早已饿了。运动后胃口变好,农家饭滋味足。大家吃得比平时快,各有称赞。 “这个鱼好好吃啊。”左续几次夸赞这条鱼。 刘小尘急语:“你慢点吃鱼,当心有刺。”说着,仔细挑出一块嫩白的鱼肉,夹给左续。 “小小,你快吃,别管他。这是在河里抓的野生黑鱼,没小刺,他自己能吃。”左坤民说着,夹一筷子木耳给左妍,道:“妍妍,多吃点木耳。”左妍虽不说话,但吃得比平时多。 边畅正喝汤,道:“这些食材是他们自己家的吗?我想买些,寄到英国。” 左坤民看着边畅,道:“木耳,银耳,腐竹,银鱼干,粉条都是他们自己养种制作。我预定饭菜的时候,顺便让他们装了些。给你寄没问题,但你会做饭吗?” “哼!小看谁呢?”边畅冷哼一声,道:“在英国不会做饭,会饿死的。我的味觉告诉我,那里的食物是全世界最难吃的,没有之一。” “你不是说边玲月做得饭是全世界最难吃的吗?”左坤民道。 边畅低头喝一口汤,沉声道:“她做的菜多洒些糖,好歹能吃。” 闲聊,吃菜喝汤,所有菜都吃得干干净净。饭后饱足舒服,略有困意。 妇人过来收拾碗盘,道:“你们上楼休息吧,房间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今晚要在这儿住吗?”刘小尘疑问。 左坤民回:“只午睡,睡醒回去。” 堂屋北墙角有一扇木制推拉门,拉开就是楼梯。他们一起上去,来到二楼。 一上来就是客厅,半面墙是玻璃,阳光洒的满屋都是,明媚温暖。 客厅的左右两侧各有两间客房,妇人推开一间客房道:“这是南面的客房,一下午都能晒着太阳,可暖和了。还有一间南面的,北面两间有点阴,左先生今天都包下来了,你们看怎么住?” 左坤民道:“您去忙吧,我们自己安排。” 妇人一走,左续道:“我不要跟爸爸睡,他……” “你跟姑姑睡。”左坤民打断左续,指着宽敞的炕道:“姑姑想时刻跟你们在一起,这炕你们三个人都能睡下。” 边畅瞪一眼左坤民,道:“记得平时有好吃的,多往英国给我寄点。”说着,一副嫌弃的样子说:“你们快出去吧,我和孩子们要睡觉了。” 边畅一关门后,左坤民就拉起刘小尘的手,往另一间南面客房走。刘小尘不说话,默默跟进去。 进屋后,左坤民侧身向刘小尘,问:“你困吗?” 刘小尘摇头,道:“还好。” “陪我聊会儿天吧,我这会儿心里有点难过。”左坤民平淡自然地说。 听到‘难过’两个字,刘小尘有点惊讶,重重点头,道:“好。” 这间屋子临窗摆着一张小圆桌,桌上摆着两瓶矿泉水,两瓶凉茶,一盘瓜子、花生、糖果,还有一把香蕉,几颗橘子。桌子两边分别摆着两张单人布沙发,刘小尘和左坤民面对面而坐。 坐下后,左坤民指着桌上的食物,问:“你想喝什么?” 刘小尘拿起一罐凉茶,‘砰’的一声打开。 左坤民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两口,缓缓道:“那时爷爷已经六十八了,只因我一句话,爷爷就骑了三个多小时的车带我到山下。我脚扭了,他又背了我三个多小时爬到山顶。我看到娲皇宫后,嫌弃地对爷爷说,这破庙一点都不好玩,根本没法儿跟上海城隍庙比。” 说到此,左坤民眼里闪了泪光,哽咽道:“我到现在都能清楚地记得,我说完那句话,爷爷干皱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他什么都没说,从口袋摸出烟杆,塞烟丝,打火,抽烟,他的手一直都在抖。” “你当时还小,爷爷知道你童言无忌,不会往心里去的。” “不,小孩子的话最伤人。”左坤民肯定地说,接着道:“爷爷对我很好,很好,真正的以我为傲。他见人,就说这是我大孙子,老有才了。我提的任何要求都满足,我想掏鸟蛋,爷爷怕我摔着,他爬到四五米高的树干上给我取。我在上海常吃的雪糕,爷爷家附近没有,他就骑着自行车满城找,中暑晕倒在路上。爷爷……”左坤民说着,再次哽咽,仰头止眼泪。 刘小尘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左坤民。 “谢谢。”左坤民接过纸巾,擦泪,然后看着窗外发呆。 见左坤民不说话了,刘小尘也不语,安静坐在旁边。喝凉茶,跟他一起看着窗外。 天很蓝,朵朵肥厚的云在山间沉浮、卷舒。 第113章 知福惜福 良久,左坤民继续道:“刚才我抱妍妍爬山时,想起爷爷背我时,他身上的汗味、烟草味,还有他突出的脊椎硌我的感觉。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我遭遇险恶、挫折等困境时,总是想起那个暑假和爷爷。这种用体力、言语、行动表达的爱,对小孩子来说是具体、直接、深刻的,小孩子需要这种原始、外显的爱。” 说着,左坤民轻叹气,道:“但我对妍妍和小续,极少表达这种爱,甚至否认过这种爱。” “喳喳~喳喳~”喜鹊的鸣叫声悠悠传来。两人同时寻声转看窗外,只见院子里的光秃秃的树梢上,一只黑白喜鹊冲着他们的房间鸣叫。 左坤民站起来,走向窗边,打开窗户,跟那只喜鹊对望。 刘小尘也站了起来,隔两三步的距离,看着。 只见蓝天白云间,喜鹊静立在光秃秃的细枝上,阵阵微风吹着树枝摇晃,喜鹊随之上下颠颤,神态安详,黑溜溜的眼睛静静凝望着左坤民。 看着,刘小尘心里生出深深的感动和宁静,眼眶不由的湿热。转看左坤民,只见他眼含热泪的凝望那只喜鹊,满脸是泪。 ‘扑棱棱~’一声轻轻的空气震荡声,清晰响起。喜鹊展翅飞走了,紧接着,左坤民发出‘呜呜’的低声啜泣声。 “左老师!”刘小尘轻喊一声,走过去,主动抱住他。她清晰地感到他的身体在颤抖,共振到他的留恋、不舍、悲伤。她的眼泪扑簌簌的滴流。 两人抱着,哭了一会儿后。关窗,一起躺在床上,面对面看着彼此。 阳光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身心由内而外的感到轻盈、明快、温暖。 “谢谢你,小小,这个时刻能陪着我。” “谢谢你信任我,愿意向我敞开心扉。” 左坤民凝神一想,道:“你身上有一种特质,我跟你在一起,会不自觉地放松,自然流露出真情。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认为,防备、自闭、麻木这样的状态才安全。我没想过要打开心扉,但你已打开了我的心扉。” “你说得我好像通灵的巫师。”刘小尘喜笑着,竖掌立在鼻唇前做持咒的手势。 左坤民自然握住她的手,攥在手心里,问:“你的心向我敞开了吗?” “我的事,你都知道啊。”刘小尘纯然无邪地说。 “今早做梦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受伤了为什么不跟我说?高烧生病也不说?” 刘小尘淡淡地说:“人有究竟的孤独,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找谁述说或实际的言行安慰,而是心里有所寄托。你让我心有所依,身有所靠,已很好!很好!” 左坤民深深凝看着刘小尘,皱眉问:“你个小丫头,哪儿来这么多深刻的领悟?” “或许如王老师所说,我人生的顺序跟别人不太一样。死别,生离,孤独,这样的功课,我比别人早经历,通过练习和学习,也就提前知道了这些事理。”刘小尘说话语气平淡,并无悲伤。 左坤民猛然想到,刘小尘12岁就失去了父母、弟弟。这种‘猛然’极具冲击力,跟之前的‘知道’对心灵的震荡完全不同。 自己三十多岁,经历至亲的离世,经过漫长的适应,不经意间反复显现的悲痛,多次驯服与反思自身。 此刻,左坤民才真正明白,刘小尘小时候面对的是怎样的境遇。并且真正理解,她能从大悲大痛中落落大方地走出来,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有多难。 “小小,我见过很多人,面对巨大的悲痛和困难时,很快便沉了下去,无法起来。我很好奇,你那么小,是怎么走出来的?” “因为王老师和你啊!”刘小尘不假思索地说。 “怎么说?” “嗯……”刘小尘翻身平躺,仰看着天花板,道:“我经历了两次出生,一次是肉体的出生,来源于我的父母。另一次是意识的觉醒,来源于王老师和你。” 说到此,左坤民默默握住了刘小尘的手,两手,十指,温柔相扣。 刘小尘略顿一下,继续道:“你们的出现,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优秀的人存在,让我知道除了吃喝玩乐,还有绘画、文学、音乐等艺术。你们让我衣食无忧,可以全身心地学习和探索,并且在我遇到困惑时,给我帮助和指引。”说着,刘小尘又转过身来,看着左坤民。 “我同学,有很多辍学打工或结婚生子的,他们经济窘迫且特别辛劳,无人帮助,甚至还被家人拖累,他们无力改变现实,只能陷在铜墙铁壁的苦难中挣扎。我此生遇王老师,遇你,已是很大福报。我应该知福,惜福。” 突然,屋内光线变得阴沉,窗外响起‘呼呼’的风声。 “小小!”左坤民郑重地轻喊。 “怎么了?左老师?” “还有一句重要的话,你是不是忘了说?” “什么?” 左坤民抿嘴一笑,道:“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说罢,来不及等刘小尘反应,便翻身将刘小尘压在身下,深深地吻了上去。 第114章 生病发烧 正熟睡时,刘小尘听到‘咯吱’的开门声,紧接着听到他轻喊:“小小!”语气有点焦急。 “怎么了?左老师?”刘小尘一面揉眼,一面坐起来。 “小续发烧了。”左坤民说着,走进来,坐在刘小尘床边。 “量体温了吗?多少度?”说着,刘小尘已掀被下床。 “我没找到体温计,但我摸着小续浑身发烫。” “我过去看看。”说罢,刘小尘从手腕上取下黑色皮筋,一面扎头发,一面快步向小续房间。 一到房间,刘小尘就在左续床边坐下。他还在熟睡,脸通红,嘴巴干的起皮。然后用手摸左续的额头、手心、后背、脚心。 “怎么样?”左坤民站在床边急问。 刘小尘转头看向左坤民,肯定道:“小续体温估计在38.5以上,不超过39度。可以先物理降温,再做推拿。如果体温降不下来,再喂药。” “我现在该怎么做?” 刘小尘转看向床头的电子钟,看到时间是凌晨3点12分,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左老师,你去我房间睡觉吧,我来就好。” “小小!”左坤民郑重轻喊,并挨着刘小尘坐下来,道:“我希望在小续的记忆里,有一次生病是爸爸照顾的。” 刘小尘定看着左坤民,重重地点头,道:“好!那我们一起照顾小续。” “我现在该怎么做?” “咱们分头行动,你去卫生间接一盆热水,拿一条干净毛巾。我去拿体温计。”说着,刘小尘已站起来。 接下来,一阵琐琐碎碎的忙碌。 刘小尘先去客厅拿来医药箱,取出水银温度计,甩几下后,塞在左续腋下。然后起身去厨房倒水。 路过卫生间时,左坤民轻喊:“小小,你看这个温度可以吗?” 刘小尘走进厨房,伸手摸了一下水温,道:“再稍微烫点。” 左坤民将水龙头向热水方向微转,先自己伸手试了一下水温,然后很自然地抓起刘小尘的手,伸向流水,道:“这个温度可以吗?” “嗯,差不多!接多半盆就好,我去厨房倒水了。”说着,刘小尘抽回手来,然后微笑着将手上多余的水分,轻轻甩向左坤民。 “喂!刘小尘……”左坤民喜笑着嗔喊,并伸手去抓刘小尘的胳膊。刘小尘灵巧地一闪,便轻快地小跑开了。 等刘小尘端着水杯返回左续卧室时,左坤民正蹲在床边的地上拧毛巾。 “毛巾不要拧太干,留一点水分。”刘小尘说着,走到床边,放下水杯,然后弯腰取下左续腋下的水银体温计。 左坤民站起来,急问:“多少度?” 刘小尘对着灯光眯眼细看,道:“38.7度。”然后转身,看着左坤民道:“你用毛巾擦小续的手心、脚心、腋下、腹股沟、颈部。” “好!”左坤民点头,然后在床边坐下,向下拉一下被子,露出左续的脖颈,用温热的毛巾轻擦。 刘小尘走到床的另一边,也坐下来,抓起左续的左胳膊,然后顺着他手肘侧面根部向下推至手腕侧面根部。 左坤民一面擦左续的脖颈,一面抬目看刘小尘。 只见暖黄灯光下,她低着头,双手轻快且熟练地一下下推拿。清秀的五官半明半暗,碎发垂在脸颊边,随动作微微轻晃,专注的神情越发凸显,很动人。 “小小!你真好看!”左坤民笑看着,情不自禁地说。 刘小尘忙抬目看向左续,见他仍在熟睡。然后转看向左坤民,白一眼左坤民,责备的口气小声道:“你认真点!” “哦!好吧”左坤民学着左续的口吻,点头。 “毛巾凉了,你再去洗一把。”刘小尘略带命令的口吻。 “好!”左坤民立马起身,再次蹲下去,洗毛巾。 刘小尘看着左坤民乖顺的样子,咧嘴甜笑。 半个多小时,左坤民和刘小尘一直在左续身边照顾。用温热的毛巾擦身体,推拿,喂水,再次量体温。直到体温降至38.3,两人才停止忙碌。 忙完,已经凌晨4点了。 “左老师,小续应该没什么事儿了。估计是昨天爬山出汗,被风吹着了。你别担心了,天还早,你去我房间睡吧,我在小续房间看着点。”刘小尘说。 “这孩子,真能睡,折腾这么半天居然都不睁眼。”左坤民看着左续,嗔怪道。说罢,转看向刘小尘,道:“都不用管他了,你回房睡,我在这儿睡。” 刘小尘笑看着左续,见他打着小呼,四仰八叉地沉睡,道:“好吧,那我去睡了。” 也许是真的累了,也许是因为这天气很适合睡觉。直到刘姨敲门来做早饭,他们才都醒来。 天阴沉,白色小雪花密密地飘着,发出零碎细小的簌簌声。路过窗前,谁都忍不住驻足静看一会儿。 洗簌。吃早饭。随意闲聊。屋里走来走去,不知忙些什么。 刘姨做完早饭,打扫好家里卫生后,已是上午9点钟。因为今天要回娘家,刘姨中午不能来做饭。 大过年的,刘小尘也想亲自给他们做一餐饭。于是,刘小尘问大家中午想吃什么。 第115章 雪天饺子 “我想吃饺子。”左续率先说。 “好!”刘小尘又转看向左妍,问:“你呢,妍妍?” “我也想吃饺子。” 左坤民插话道:“大过年的吃饺子很好,那就包饺子吧。” “那大家想吃什么馅的?”刘小尘又问。 “我想吃酸菜馅的。”左续说。 “上次刘姨做的胡萝卜馅的也很好吃。”左妍说。 刘小尘又道:“妍妍,你去看看姑姑睡醒没,问问她喜欢什么馅的。” 左坤民正低头看手机,听到此,忙放下手机,道:“不用问她,她和我一样,只要是你做的,都爱吃。”说着,站起来,道:“我今天上午没事儿,我帮你一起做吧。” “我也想帮忙,上次见你和刘姨包饺子,什么麦穗、元宝、花边,觉得可神奇了,我想学。”左续高高举手道。 “小小老师,我想学做小金鱼和莲花形状的。”左妍道。 刘小尘伸手摸左续的额头,道:“你病还没好,还有点低烧,需要休息。” 左续眼巴巴地望着左坤民,哀求道:“爸爸,我真的没事儿了。你不想我记忆里,有我们全家人一起做饺子的回忆吗?” 左坤民和刘小尘不自觉地彼此看了一眼,都略有尴尬,不知这孩子昨晚还听去了什么话。 “小续,妍妍,你们先去把《千与千寻》动画看完,还剩下十几分钟。看完把疑问写下来,预习完功课。我再教你们包饺子。”刘小尘率先说道。 说完,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回各自的房间,取来平板电脑和笔记本,然后坐在书桌前,自觉地开始学习。 刘小尘和左坤民一起在厨房忙碌。 刘小尘和面,左坤民洗菜,准备馅料的菜品。 “左老师,泡香菇不要用凉水,要用30度左右的温水。”刘小尘一面和面,一面说。 “哦!”左坤民答应着,调水温,并且问:“那木耳呢。” “热水泡一个小时。”刘小尘说着,又抓一把面粉,撒进盆里,继续道:“泡好香菇和木耳,你再把五花肉切片,然后放绞肉机里,打成泥状。” 如此,刘小尘指挥着左坤民一起忙碌。酸菜冲水清洗,挤水剁碎,炸猪油,葱姜切碎…… 正忙着,孩子们兴匆匆地跑来厨房,举着笔记本道:“小小老师,我们完成了,现在能学包饺子了吗?” 刘小尘检查完笔记后,交代左坤民接下来要做的事,便和孩子们将包饺子的一应器具,搬到客厅的木桌。 面已醒好了,刘小尘切出一截面来,先教孩子们擀面皮,等待左坤民的馅料。 刘小尘正握着左妍手,教她怎么转动擀面杖,又是怎么移动指尖的面团时,听到左坤民在厨房喊:“小小,你来一下。” 刘小尘拍拍手上的面粉,起身向厨房去,道:“怎么了,左老师?” “酱油用老抽还是生抽?”左坤民手握两瓶酱油问。 “老抽一勺,生抽两勺。”说着,刘小尘接过酱油瓶,自己倾倒,并且依次加入盐、蚝油、白糖、香油等调味品,一面说,一面解释每样调味品放多少。 调好了酸菜馅,刘小尘告知左坤民其他馅料调制注意事项。然后出去,来到孩子们身边。 看到孩子们已擀出几张面皮,大小薄厚不一,刘小尘笑着告诉他们,哪些能用,哪些需要重做,并且拿起擀面杖,自己调整至适用的形状。 就这样,刘小尘一会儿跑厨房,告诉左坤民该做些什么。听到孩子们喊叫,又来到客厅,耐心教孩子们包各种形式的饺子。 最后,左坤民调好了所有馅料,边畅也醒了。大家一起围坐在书桌前,说说笑笑地包饺子。 不知何时,雪大了起来。窗外,星星点点的白雪密集交织在空中。旧的红砖楼,光秃秃的树枝,远处的荒山等万物,变得朦胧且幽美。 他们不时抬眼朝窗外随意看两眼,再低头干活、交谈。 中午,一盘盘冒着热气的饺子,一一端上木桌。大家围坐木桌前,看着盘子内奇形怪状的饺子,各自感慨发言。 “我包的明明是元宝,怎么像馒头?”左续沮丧地说。 左妍目光紧盯着盘内零散的几颗的黑豆,道:“我的小金鱼,眼睛都掉下来了!” 边畅看着几个完好形状的饺子,赞叹道:“饮食果然是一门艺术,那些面团蔬菜,居然能变成这么好看又好吃的东西,比画画还神奇!” 左坤民摇头道:“吃顿水饺,居然要四五个人忙一上午,这时间成本太高了。” “左老师”刘小尘轻喊,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吧,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忙,用不了这么久。” “咯咯!哈哈!……”大家一起大笑。 窗外,小毛球般的雪花簌簌直落,不规则地积落在花岗岩窗台上,玻璃上结出晶莹的薄冰。屋内,白色水泥袅袅,欢声笑语交织。 “你们快看,我吃到硬币了。”一声清脆的童音欢叫。 第116章 高层会议 大年初三,左坤民就开始工作了。 两三日的休息,情感经历一番重建。再次面对工作时,尤其是面对关于人的问题。心境变得不同。 原计划年后对八五钢铁厂的高层进行一番大清理,按照最近从基层员工搜集的意见问题,将那些不作为的领导统统开除,没有商量的余地。 但真正要按计划执行时,左坤民翻看这些领导人的档案、资料时,思量多起来。 他们大多名校毕业,经过重重筛选,多年培养而成领导。也有些人从基层做起,实实在在做出过些成绩,脚踏实地走到现在的位置。还有些人,家庭背景确实厉害,自己也留学镀金…… 他们本是资质卓越,有真才实学的人,如果愿意,他们可以好好做一番事业。 但现在为什么,他们个个懒惰、懈怠,只求多挣钱,不做事。 干脆利落地放弃他们,任他们自甘堕落,这对左坤民来说是轻松容易的。但想到本质好的人,就此沉落,于心不忍。 左坤民知道自己有能力,再拉拽他们一把,只是对左坤民来说太过辛苦、劳累。他还在犹豫,是不计辛劳,听从自心?还是权衡得失,放弃重选? 年后第一场会议,上午9点,八五钢铁厂原高层开会。会议要求他们穿西装,准时,两项任意违背一项,立刻开除。 9点钟,他们穿着西装,全都按时到了。 左坤民站在会议桌前,看他们穿西装的样子有点滑稽,一个个挺着肚子,浑圆臃肿,眼神涣散木讷,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唉!今天我本来是要开除你们的,名单已经出来了,三分之二的人要离开。”说着,举起面前的文件,《八五高层辞退意见书》。 所有人都看向那份文件,大多露出忧愁,也有人轻蔑冷哼。 “大过年的叫我们过来,就他妈的说这破事儿?真他妈的晦气。”一位圆头圆身子的男子说。 “嘴巴每天都要吃饭,喝水,你把自己嘴巴弄得这么脏、臭,吃东西不会恶自己的心吗?”左坤民不愤不怒,淡然地说。 男子原本在颠腿,停下,气急道:“你少在这儿装文明人,我们东北人就这么粗犷。别觉得你妈是上海人,你在北京混过几年,就比我们高尚了,别忘了你还是东北人的种。” 左坤民冷冷地看着圆头男子,道:“李博飞,你保送华南理工,研究生期间多篇学术文章获得国家大奖,你这么优秀,到底在自卑什么?你用脏话,地域标签,妄断,想掩盖什么?” 李博飞低头不语,傲慢、不屑的目光,顿时变得躲闪、虚弱。其他人也不自觉地端坐,垂目,略有所思。 突然,左坤民拿起那份辞退名单,毫不犹豫地撕扯,‘呲啦’、‘呲啦’,七八下将其撕得碎碎的,丢在会议桌上。众人惊讶地看着。 “直到进会议室前,我还在犹豫,是直接开除,还是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但我刚才看到你们眼里有惭,愧,忧,愁,决定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一位头发多白丝,戴眼镜的男子,道:“用不着你假惺惺地可怜我们,到哪儿还不能吃一口饭。” 左坤民皱眉一思,犹疑道:“你是张建中吧,原籍是陕西咸阳,23岁大学一毕业就来这儿了,电力技术过硬,我记得你现在四十二三了。” 张建中回:“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帮人年龄大了,出去不好找工作了,就非得赖这儿。” 左坤民笑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你技术厉害,这个厂子离不开你?”笑说这句,见张建中面露窘色,左坤民严肃道:“我希望你们离开这里,是因为心有志向,需要去更广阔的空间,施展自己的才能。而不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跟我赌气离开,或被我看不上赶走。” 静默的会议室,突然响起歌曲。 “我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呀却飞也飞不高……” 大家齐看向歌声传来的地方,李博飞忙拿出手机,挂了电话,圆圆的脸羞得绯红。 左坤民像什么都没发生,平淡自然道:“你们都人到中年了,家有老小,是需要承担家庭重任的男人。我不管你们是出于现实的无奈,还是真的想要好好做事,我的企业只需要实干的人。我打算对你们重新考察一番,辞退那些不做事的人。” “您就别绕圈子里,直接说让我们做什么吧?”一个高壮黝黑的男子说。 “我也没想好。”左坤民往椅子上一靠,思忖片刻,道:“你们今天先做两件事,第一,看本书,叫《亚洲华人企业家传奇》,看完手写读后感,明早开会交上来。第二,每人瘦两斤,现在去人事部登记体重,明早瘦不下来的人,开除。”说完,左坤民站起来,道:“散会。” 左坤民往外走时,听到他们在嘀咕。 “怎么还要减肥?这是每天都瘦两斤,还是就这一次?” “你看过这本书吗?” “没有,这大过年的去哪儿买书?” “我今天还有两席要吃,这怎么能瘦?” …… 第117章 忘我大德 开完会,左坤民就戴上安全帽,换上劳保服,下车间了。这次身边没跟任何人,只有他一个人。 年前新的作业指导书已制定出来了,现在按照新的标准流程生产三四天了,很多生产线,都有了较为稳定的数据。 左坤民拿着本子,记录每条生产线的新数据和新出现的问题。整整一天,才跑完几个关键的流程。 晚上7点多,左坤民从车间出来。换衣服时,看到刘小尘的两个未接电话,分别是上午11点3分,下午5点14分,没有短信。 左坤民边换衣服,边回电话。手机响了五六下后,才被接起。 左坤民率先说:“喂,小小,我手机没在身上,刚看到。” “没什么事儿,就是问你回家吃饭吗?左老师,你现在吃了饭吗?” 说起吃饭,左坤民才觉得饿,中午在食堂吃了一碗拉面,晚饭还没吃呢。 左坤民回:“还没,这会儿刚忙完。” “要回来了吗?想吃什么?我提前给你准备。” 左坤民看看手机上的时间,7点15分,又翻翻记得满满的笔记本,道:“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现在还回不去。” “那你快去吃点东西吧,我要跟孩子们一起学习了。” “好!晚上别等我,我还不知道几点能忙完。” “回来开车小心点,路上都结冰了。” “嗯,我会的。” 挂完电话,左坤民想着吃什么。 吃了几天家里饭菜,越发不想吃泡面。办公室茶几上的果盘有水果,左坤民吃了一根香蕉和一颗橘子,喝了杯浓茶,就又坐到了办公桌前,低头继续工作了。 拿着白天做记录的笔记本,一项项对比作业指导书制定的数据,用红笔圈画重点数据,最后再对比两者的数据。 一遍看下来,沮丧叹气。 从今天的数据来看,每一道流程都没达到制定的标准,甚至还有些数据不如整改以前。 问题出在哪里了?制定作业指导书的时候,明明都试验过,可以做到的。 左坤民又看记录的问题,想找原因。但很多专业名词和数据都不太懂,技术管理人员初六才上班,又不想大过年的叫他们过来加班,身边没人可以问。 越看越焦躁,最后把本子合上,拎着外套离开办公室,准备回家。 果然是消雪的时候更冷,夜晚的北风更强,呼呼的寒风吹得左坤民脸疼。快步走到车前,迅速钻进去。车内虽无风,但里面的寒气渗入骨头。 启动车子,看亮光的仪表盘上的时间,8点21分,想到孩子们9点就要睡觉。想睡前看到他们,热车两三分钟,踩油门,开车回家。 昨天下了一天的雪,今天虽然人工消雪了,但路上的雪还没消完,有的地方结了冰,车没法儿开快。 左坤民慢慢地开车,看着空寂少人的道路,又不自觉地想今天的工作。 明明工作了一整天,却感觉好像什么都没做。 临时改变的计划,接下来应该怎么做,那些人到底该怎么处置。为什么实际数据跟预想的不一样,这么多问题,解决得完吗?原计划过完正月十五回北京,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很难在那个时候完成。北京那边怎么办?就这么一直放任不管?…… 层出不穷的问题啊,千头万绪的思虑啊。本该团圆温暖的年夜,自己为什么要忍冻挨饿,为一份工作绞尽脑汁,耗心费血。 不觉到家,车里也暖和了,懒靠在座椅上,不想动。眼看着幽蓝亮光的仪表盘,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车里也渐渐冷了。 8点41分,再不上去,孩子们就真的就睡了。 下车,仰头看了看自家的窗户,亮着暖黄的灯,大跨步地上楼。 走到二楼时,隐隐听到朗读声,不觉放轻、放慢脚步,侧耳静听。辨出是左妍、左续、刘小尘的声音,他们在一起朗读一首诗。 《谷风之什》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 习习谷风,维风及颓。将恐将惧,置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 习习谷风,维山崔嵬。无草不死,无木不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刘小尘柔声细语一句,孩子们脆生生地跟着读一句,他们的朗读声,一字一句隔门传来。楼道还隐隐响着‘呼呼’的风声,别家传出的说话声、电视声、流水声。 左坤民静站在门口听着,心里感到深深的安,宁,静。 “忘我大徳,思我小怨。”这句话,反复响荡在耳边,脑子里,心里。 想问心无愧,想小生命健康无忧地成长,想万万千千的人衣食有着落,生活安稳自在。得到这些,需要付出切实的行动,承担必要的辛苦。 如此想来,平心静气。 第118章 爱心疙瘩汤 晨光微熹时,刘小尘在厨房做早饭。只要左坤民在家,刘小尘就想亲自做饭给他吃。 跟刘姨学做的疙瘩汤。用鸡蛋液把面粉拌成黄豆大小的疙瘩,用在温村农家买的珍珠小香菇,泡软后切片煸炒爆锅,很香。快起锅时,再往汤里撒一袋盐腌杏仁儿。 撒进杏仁儿后,要煮三五分钟,让杏仁的香味融进汤里。 闲等得无聊,刘小尘走两步,到厨房的小窗前,随意向外望去,顿时眼前一亮,忘我的喜悦。 楼前一长排白杨树,上半截在亮黄的晨光里,下半截在灰冷的阴色中,如刀割般的分明。如此光照下,光秃秃挂着白雪的白杨树显出神美的意境。刘小尘痴痴地看着,心里涌出深深感动,有流泪的冲动。 “小小,做得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刘小尘闻声回头,看到左坤民,蓄在眼眶的泪顺眼角流下,道:“左老师,你快来看。” 两人一高一低,站在窄小的厨房里,灶台上的锅冒着热气,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鲜香,他们一起默默无言地看着窗外,手不自觉地牵在一起。 短短两三分钟,心却像经历了一场旅行。看到美景,心灵得到喜悦、放松、净化,这才是旅行的本质吧。而不是走了很远,却没触动过心灵。 “汤好了,左老师,我给你盛饭。”刘小尘松开左坤民的手,向锅台去。 左坤民从景色中回过神来,转看向刘小尘。她正一手端碗,一手持大瓷勺,专注地舀汤。 白色水汽氤氲,刘小尘清秀的五官隐隐绰绰。左坤民顿时觉得此刻的刘小尘,如同窗外的白杨树,原本的面貌模糊,在神美的情境中升出高于本貌的美,直击心灵。 “小小,你真好看。”左坤民情不自禁地说。 刘小尘刚盛好一碗疙瘩汤,双手捧着,回身对左坤民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就出去了。 疙瘩汤,凉拌银耳和木耳,粘豆包,刘姨腌的酸菜。孩子们还没醒,左坤民和刘小尘吃饭,面对面坐着。 左坤民刚舀起一勺疙瘩汤,还未入口,惊讶道:“小小,你捏的爱心?” “什么爱心?”刘小尘低头看碗,明白了左坤民说得‘爱心’是什么。 小圆疙瘩和杏仁混杂在一起,颜色类似,大小差不多,不细辨,真的看不出来那是杏仁。 刘小尘呵呵地笑了,道:“左老师,那是杏仁儿。我哪有那么闲,捏这么多小爱心。” 左坤民再次低头细看,也咧嘴笑了。 两人正傻笑时,左续推门出来,径直走向木桌,眼巴巴地望着餐桌,道:“小小老师,真的是你在做饭。我刚才做梦就闻到香味了,以为是做梦,没想到是真的。” “先刷牙洗脸,我给你盛饭。”刘小尘说着,放下刚握在手里的勺子,站起来就往厨房走。 左坤民看着刘小尘轻快的步伐,心里暗语,是啊!她哪有那么闲,要照顾这么多人,还在提升自我。想起这几天,每次去房间找她,她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笔记。 喝一口爱心汤,鲜美滑嫩。 刚吃几口饭,左妍又出来了。刘小尘放下碗筷,倒水取药,照顾左妍吃饭前的药,给她梳头,盛饭。左续吃完一碗,又要一碗……刘小尘琐琐碎碎地忙碌着。 左坤民吃完早餐,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时。刘小尘端起刚才那半碗饭,落勺时汤已凝了一层薄膜。 左坤民很想说点什么,但孩子们都在,只诚恳地说了句“谢谢你,小小!” 无论多少次,左坤民每一次说‘谢谢’时,刘小尘都感到心喜、心慰、心甘。 孩子们吃完饭,刘姨刚好下来打扫卫生。刘小尘让左妍悄悄去卧室,看边畅睡醒没,想让她吃早餐。 “小小老师,姑姑还在睡觉。”左妍说。 “妍妍,你知道姑姑昨晚几点睡得吗?”刘小尘记得,她快12点上卫生间时,边畅还一个人坐在客厅,戴着耳机看平板。 左妍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姑姑以前在家,都是深更半夜睡,吃午饭的时候才起床。” 刘小尘看墙上的表,马上就8点半了,沈良该下来给孩子们讲课了。今天下午沈良要跟同学聚会,只有上午有时间。刘小尘担心他们说话,影响边畅休息。想了会儿,跟孩子们和沈良商量,他们一起去楼上刘姨家学习。 只是楼上沈良房间的书桌太小,客厅的餐桌因年久晃荡不稳,最后孩子们和沈良坐在书桌前,刘小尘坐在一把磨得光亮的老木凳上,把绘画速写板放腿上,把本子放上面写笔记。 他们学习完,又笑聊了会儿,闻到饭香,看时间快12点了,才下楼吃饭。 到了楼下,看到边畅已起床,盘腿歪在阳台的竹椅上,懒懒地晒着太阳,静静地看天上的云。 大家一起吃过午饭,刘姨收拾餐桌、厨房,刘小尘招呼孩子们漱口、喝水、睡觉。边畅坐在木桌前,洗笔、铺纸、研墨。 等刘姨和刘小尘都忙完,要休息时,边畅还在一圈一圈地转手里的墨条,神情专注,‘丝丝’的摩擦声低响。 “畅畅,你不休息会儿吗?”刘小尘路过木桌时,笑问。 边畅抬头,笑回:“我不是刚睡醒?” 两人愣了一下,然后一起‘咯咯’地笑了。 第119章 空心工具人 刘小尘回到卧室,拉上窗帘,躺下午睡。从早上5点多醒来,忙到这会儿,已经快8个小时了,有些疲累,需要中午小睡。 不知为何,刘小尘困乏,却睡不着。不自觉地想到边畅的几个画面:她坐在阳光里,金色的头发松散地盘着丸子头,皮肤晒得半透明,五官精巧,像精灵般好看。她用金色的梅花状小勺,一滴一滴往黑色砚台加水,染成酒红色的指甲握着黑色墨条,一圈一圈慢慢研墨…… 是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还是因为做这些事,让好看的人更好看? 闹铃很快就响了,刘小尘还没睡着,关掉闹铃坐在床上发呆。 半个小时,她终于想明白了,边畅无论懒懒地什么都不做,还是做滴水、研墨等寻常事,都显现出异于常人的美丽。是因为她本人具有的超凡气质和独特节奏。 刘小尘同时想到王落霞,左坤民,他们都是这样的人,身上的魅力怎么都挡不住。 想到他们的优秀、美好,心里涌出动力。扎头发起床,出去看书学习吧。 轻轻拉开门,走两步一转弯,就看到五六步外,边畅正趴在木桌上画画,肩背弯伏得厉害,几乎成一条直线。她纤长的手指稳稳地握着一支细毛笔,一点一点极慢地运笔。 刘小尘远站着静看,呼吸不觉慢了、深了。 突然窗外传来几声炮响,孩童的嬉闹声,边畅停笔抬头,皱眉露出痛苦的样子,两手按扶在脖颈,揉捏着,道:“我这个脖子啊!” 刘小尘忙走过去,道:“畅畅,我帮你捏捏吧。” 边畅笑道:“那谢谢你了。” 刘小尘刚揉捏了边畅的肩膀两下,心里一惊,道:“畅畅,你这么年轻,肌肉怎么这么僵硬?” “我刚才画画的样子,你也看到了,那种状态经常一天八到十小时。我画画二十年了,你说,能不是这种样子吗?”边畅不以为然地说。 “难怪你能考上那么厉害的学校。”刘小尘的语气充满羡慕。 “画画比我勤奋的人很多,不是谁都能考上英皇。还有天赋,眼界,成长环境,思考,你不用觉得我厉害,只是我足够幸运。”边畅说话语气自然平常,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她骄傲。 刘小尘一时沉默,突然想到了王落霞,也曾经给她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在面对优秀的人时,还是不自觉地自卑。 “小小,你手法很熟练,捏得很舒服。你平时经常给我哥捏吗?”边畅突然问。 听到这话,刘小尘停下来,摇头急语,道:“没有!没有!我小时候,经常给我爸妈捏肩捶背。” 边畅扭身向后,颇有意味地看着刘小尘,薄唇一弯,笑道:“你坐下来,小小,我想跟你聊聊天!”说着,拉开自己身边的一把椅子。 “什么事?”刘小尘问。 边畅双膝一屈,脚踩在椅子上坐着,侧身向刘小尘,道:“我本来不想对你们的情感说什么,但这几天看你跟我哥的相处,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刘小尘的腰背微微地直了一下,道:“你说。” “我哥从没被人,像你这么温柔、细致地对待过。”边畅的语气郑重,见刘小尘眼里有疑惑,边畅继续道:“我外公、外婆是极严厉的人,他们对我哥很严苛。我妈爱自由和艺术,小时候把我哥交给外公、外婆,四岁就上寄宿幼儿园。我嫂子跟我哥志同道合,感情也很好,但他们更像战友,并肩作战。” “你想让我好好照顾左老师,是吗?”刘小尘是这么理解边畅这番话的。 边畅摇头,肯定道:“不是!我想让你确认,你的这种爱对我哥来说,是他需要的、有很高价值的爱。我哥和我爸,跟绝大多数男人一样,都是可怜的空心人。他们真正需要的,是你这种爱。” 刘小尘勉强笑了一下,道:“什么是空心人?” “他们从小被当工具人培养,学习知识、技能、跟人争斗。长大后,因金钱、荣誉、自尊、责任等束缚而过度竞争和辛劳,这种过度对人的身心灵有很大伤害。他们变得疲惫、麻木、空虚,没有爱。像你这种温柔、耐心、有智慧、有承担力的爱,才能够产生能量,滋养他们的心灵,让他们逐渐回归自己的本性。” 刘小尘看着边畅,心里震荡,低头思忖了一番,定睛看着边畅,道:“畅畅,我从来没听过你说的这类话,现在我还不太理解,也并不能完全认同,但你说的话我听进去了,往后我会带着这些观点,观察、检验。” 边畅释然地笑了,道:“看来你并不是我嫂子说的‘听话的学生’。还是会独立思考,有自己的思想。” 话刚说完,左妍推门出来,看着刘小尘走过来,道:“小小老师,我口渴,想喝水。” 第120章 自我怀疑 吃得饱饱暖暖的,左坤民高高兴兴地下楼了。到车前,看到玻璃上结的冰霜,轻叹了口气,又要浪费时间铲冰。 从后备箱取出塑料铲子,‘撕拉’,‘撕拉’,一下下地铲。 “左老板……左老板……” 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左坤民才停下,疑惑地转头,看到两三步外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怯懦地看着左坤民。 他腼腆笑道:“左厂长,那个……”说着,举举手里的保温壶,道:“用……用热水,浇一下,冰就都化了。” “哦……谢谢!”左坤民点头,伸手去接壶。 “我来吧,左老板。”男子说着,拧开保温壶盖,走到车前。 左坤民后退几步,让开一些空间。看着男子胳膊一扬一落,熟练地泼洒在挡风玻璃上,瞬间一团白汽升腾,冰很快裂开,滑下去。左坤民心想,自己开车这么多年,这么小的常识居然都没想到。 很快,挡风玻璃一半的冰都化了,男子又拎着壶转向另一边。刚走两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小心!”左坤民喊道,忙跨步上前,还没走过去,男子扶住了车身,重新站直。 这时,左坤民才看到,男子光脚穿着露脚后跟的拖鞋,裤子是单薄的睡裤,从羽绒服领口能看到跟睡裤一样图案的衣领。 “你特意出来给我送热水的?”左坤民问。 男子停下,转身看左坤民,恭敬道:“左老板,是你让我们领到了工资,还给我们发了奖金和米面油。我住一楼,看你每天早出晚归,大过年的也不休息,你真是个好老板。”男子说罢,继续往车上泼热水。 去工厂的路上,左坤民心里堵堵的。 他们忍受脏、累、冷、热、噪音……等苦楚,本应得的微薄工资,被长久地拖欠。他们面对强权,如蚂蚁和大象的对峙,无法看到它的本貌,力量对比悬殊,无论被怎样对待,只能接受,别无选择。 左坤民想,自己来沈阳二十多天了,不过是把政府拨下来的款发给工人,工人们就将他视为救世主。而实际上,左坤民知道,他并没增加工厂的经济效益,费力写的作业指导书,实施起来漏洞百出。 接下来该怎么做?调整方向?那意味着这半个多月的努力全都白费,同众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被破坏,管理更加困难。如果继续深入优化生产流程,会不会离正确的方向越来越远,这座工厂在自己手上彻底倒闭,让众人承受更大的动荡和苦楚? 面对众多的不确定,唯一能让自己暂时心安的,是找眼下能确定的事,先做起来。 来到办公室,等高层开会前。左坤民把昨天在笔记本记录的问题,用电脑敲打出来,发给这些高层,看他们能不能解决,死马当活马医吧! 开会前十分钟,左坤民写好了文件,安排人打印了出来,分发到了会议桌。然后慢悠悠喝浓茶,等他们进会议室。 9点到了,还有两个人没来。左坤民当着众人面,打电话道:“我不管你什么原因,十分钟之内到不了,就不用来了。” 等待的这十分钟,左坤民也不说什么。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喝茶,有意无意地观察他们。 “那个书电子版的,有好多错别字。” “有吗?我怎么没发现?” “你瘦了几斤?” “我也不知道,反正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厚棉裤也没穿,应该能少两斤。” …… 他们旁若无人地闲聊,只有一个人,不跟任何人说话,凝眉认真看文件,手里握着一支笔,不时在上面勾画。左坤民认得那个人,是才四十多岁就白了一半头发的张建中,他现在是后勤部总管。 9点9分的时候,一位迟到的男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刚一坐下,左坤民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开始讲话。 “好了,会议开始。”左坤民音色磁厚,声音虽不大,但穿透力强,一下盖过了密密麻麻的碎语,会议室很快安静下来。 “是你们自己把读后感交上来,还是我过去收?”左坤民问。 大家不说话,也不上前,有的互相看着,有的低头不语,还有的推搡身边人,小声嘀咕‘你先上’。 左坤民看这群中老年男子羞赧、扭捏的样子,倒像是小学生交作业,笑笑地站起来,道:“还是我收吧。” 话音刚落,一人利落地拉开椅子,大步走上前来,把一个厚信封放左坤民面前,信封中间写着‘程彬满’,是最后进来的那个男子。 由他起头,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交上来,真是形式各异。有学生作业本,有两张薄白纸,也有白底红线的稿纸,还有背面印着字的a4纸…… 所有人交上来后,左坤民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道:“这次会议先不讨论这本书的读后感,我看完你们写的,咱们明天讨论,今天会议主要有三件事。” “第一,就是你们面前的文件 ,我昨天在生产线记录的问题,你们看后做一份报告给我。第二,你们办一场元宵灯会,明天提交上来计划和预算,我审核通过后。你们执行。第三,看书和减肥不能停,每天读半个小时古书,正月十五之前,每人再瘦五斤。” “这是新的考核方案吗?”李博飞问。 “嗯!”左坤民轻应,说着举起杯子喝了口水。 “元宵灯会?财务有多少预算?咱们厂区快十年没办过灯会了,办这个有什么意义,还不如给工人多发点奖金呢。”人事部总管方启鸣说。 左坤民放下杯子,随意道:“元宵灯会的资金,不走工厂的账,我个人出。今年我家人难得都在这里,我就想假公济私,让我家人高兴两天。” 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有点懵。听左坤民说第一句话时,心里还想他真慷慨。听完左坤民最后一句话,真觉得他是在‘假公济私。 李博飞皱眉道:“左总,前两项吧,我还可以理解。看古书是为什么啊?又要看什么古书?我学理工的,真是一看书就打瞌睡,昨天那书,还是给了我儿子一百块红包,他才帮我念完的。” “别说,你这个方法还真不错。”左坤民饶有兴趣地点点头,接着道:“大家可以向李博飞学习,让孩子读给你们听,最好能跟你们一起读,至于发红包还是别的什么诱因,你们自由发挥。我随后列个书单发给你们,你们从中选,都是我看过的,每天开会,我都会抽查你们。” 会议室顿时一片低低的哀声,愁眉紧皱,场面很像学生听到老师布置了又难又多的作业。只有最后进来的那个程彬满脸上有一丝笑意。 “看来,你们已经提前进入讨论阶段了,我就不参与了。”左坤民说着,整理桌上乱七八糟的纸本,起身准备离开。 “左总,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张建中突然站起来说。 “你说。” “体重能不能不减?” 左坤民打量了一下张建中,他1米8左右的身高,估计140斤左右,很瘦。点头道:“可以,但你得想办法在别的地方做出些成绩。” 回到办公室后,左坤民站在办公室窗前,呆呆地看着不远处冒着浓烟的烟囱,灰黑色的建筑群,心里荒凉起来。想如此破败苍夷的地方,真的能得好起来吗?自己有这份能力吗? 第121章 有友远来 又一次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左坤民不得不停下来,认真、深入地去思考,重新确认应该做的事。 年轻时创业,激情充沛,盲目自信,妄念也多。走过很多弯路,犯过不计其数的错误,真真实实地付出过沉重的代价。如此,内心的信念感、价值观、方法论等逐渐稳定。 因而,现在每一次的自我怀疑,比年轻时更深刻、真实,无法带着怀疑莽撞前行。 “当、当、当”的敲门声,打断了左坤民的思绪。 左坤民扭头看着门,轻叹了口气,道:“请进。” 是办公楼值班的前台赵棠,一个爱打扮的中年未婚女子,这几天都是她值班,因为过年在家,被亲戚围攻催婚,来单位值班躲清净。 “左总,有人找你,是……” “不见!”左坤民不等赵棠说完话,就打断,肯定道:“今天我不见任何人,你去告诉他,我很忙,见不了。” “你个没良心的……”一句男声隔门传来,紧接着门被有力推开,“我大老远地来看你,非但不远迎,还撒谎赶我走。” 听到声音,左坤民脸上立马浮现出笑意,紧接着走向门口,看到那人,确是李智明,笑道:“你怎么来了?” 李智明握拳朝左坤民肩膀捶了一下,道:“怎么?不欢迎?” 左坤民也朝他肩膀一捶,道:“你个不速之客!”说完这句,朝前台道:“赵棠,你出去吧。” “你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左坤民说着,拿起一个干净的茶杯,在饮水机前接水。 李智明脱下厚外套,往沙发上一丢,随意一坐,道:“我临时起意的,大过年的航班老延误,车也不好打,我也不知道几时能到你这儿。想着,索性不说,给你个惊喜。” 左坤民拿着一杯热水和凉水掺兑的温水,递给李智明,冷笑道:“大过年的,不在家陪家人,大老远的来给我送惊喜?”说着,在李智明身边坐下。 李智明喝了两口水,神情突然变得认真,道:“你最近又遇到什么困难了?” 左坤民正在掰桔子,听到这话,停下看着李智明,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才在大厅等你的时候,听到几个人讨论,你让他们看书,写读后感什么的。我还不知道你,一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做一些奇怪的举动。” 左坤民把掰了一半的桔子,轻轻一抛,丢向李智明,道:“你自己掰吧!” 李智明准确接住,左坤民往沙发上懒懒一靠,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地讲起最近发生的事,内心的疑惑。 在李智明把第二个橘子快吃完的时候,左坤民不说话了,李智明边掰桔子,边说:“你继续按照最初想法,深入优化作业指导,先不要想更换设备、请专家团队这些事,现在需要抓紧做的是,赶快选人。” “为什么?”左坤民问。 “你常说,做好一个项目有两个关键因素,做对事和用对人。毋庸置疑,对实体企业来说抓生产是根本,你方向没错。”李智明说着,把掰好的半颗桔子,递给左坤民,然后拍拍手上白色的桔子经络,继续道。 “我知道你事事都想亲力亲为。但是,坤民啊,你第一次涉足钢铁行业,不可能在短时间了解这行的所有问题。所以你需要的是跟你同心同德,真正懂这行的人,去抓生产。” 左坤民又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李智明轻笑一声,道:“你真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刚才你一直说,对很多专业操作不懂。因为这个‘不懂’,人会很容易产生不真实的恐惧和错误的自我怀疑。” 正说着,李智明的手机突然想了,接起电话,道:“再等我五分钟,马上下楼。” “谁?下楼干嘛?”左坤民疑问。 李智明挂完电话,淡然道:“是司机,催我走呢。” “去哪儿?” “回北京。按照正常航班,我昨天下午5点就应该到这儿的,但各种延误,这不就晚了。回去的火车又不等我。” 左坤民抬腕看看手表,快到午饭时间了,道:“几点的车?能不能改签,吃完饭再走。” “明天就是返程高峰,我能抢着票就不错。沈阳这边的飞机,我是彻底不信任了。要不是明天跟北京那边的领导,有几个重要饭局,我是真想留下来,让小小好好地做顿饭招待我。” “让司机走吧,我开车送你。”左坤民说着,就站起来。 李智明也抓着外套站起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事儿了,该干嘛干嘛去。”说着,拿起茶几上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穿衣。 “我送你到楼下。”左坤民说着,走到门口,穿上外套。 一出门,李智明不怀好意地笑道:“刚才接待我的那个前台,暗恋你哦,我可是偷看到她的本子上,写了好多你的名字。” 左坤民白一眼李智明,道:“不让你当保安真是可惜了你的慧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职场上的明暗秋波我见过的比你吃过的饭局都多。其实不用回应什么,她们见过我也更明白了,我这么优秀的人虽然存在,但不可得。” “哟!呦!看来你现在跟小小感情培养的不错嘛!” 左坤民嘴角眉眼不可抑制地上扬,笑道:“那是相当不错。”说着,已来到了大厅,左坤民把李智明往门口一推,道:“不想送你了,自己走吧。”边说边转头,大声道:“路上小心点。” 第122章 喝酒归来 刘小尘洗完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抱着几件衣服从卫生间出来。 路过大门时,下意识地看门口的鞋架,他还没回来。又看向客厅的木桌,边畅没在,只有画具铺排在上面。 刘小尘把怀里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然后走向木桌收拾东西,无意间瞥了一眼边畅的画,眼睛就挪不开了。也不收拾东西了,站在边畅的画前,出神地看着。 是几朵云。深浅不一、浓淡不同的细墨线勾画在亚麻洒金宣纸上,亮白的灯光静静照着,纸闪着金光,云好像在流动。 “小小!” 听到自己的名字,刘小尘回过神来,寻声看过去。 见边畅站在客用卫生间门口的洗衣机前,头上包着灰色毛巾,手里举着两件衣服,道:“小小,我看洗衣机刚开始转,我的衣服能丢进去,一起洗吗?” “你不介意里面有我的衣服的话,就可以。”刘小尘说着,挪两步,离开边畅的画,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边畅摘下毛巾,擦着头发向书桌走来,口里道:“小小,你穿的衣服,有些我有一模一样的。” 听到这句话,刘小尘停下来,惊讶地看着边畅。 “我哥没跟你说吗?你穿的衣服都是我妈买的。”边畅说着,已来到桌前,停下擦头发,盘腿随意坐在椅子上,继续道:“我嫂子临终前最后一个月,是我妈在身边照顾,嫂子一再委托我妈要照顾好你。我妈呢,最大的爱好就是买衣服。每次给我买衣服,习惯性再买一件你的尺码。我看到你这几天穿的衣服,有些我也有。” 刘小尘反应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但不知道你妈妈买给我的衣服,和你的一样。”说完这句,又打量边畅,皱眉道:“但是,你穿得衣服……” “我从不穿我妈买的衣服。”边畅干脆利落地说完这句话,继续用毛巾擦头发,并不打算解释。 刘小尘一时忘了边畅不愿意提及她的母亲,自觉说错了话,忙转移话题道:“畅畅,我刚才看到你画得画,觉得很神奇,画面分明是静止的。我却觉得那几朵云会动,好像马上要变化、飘走。” 边畅停下擦头发,眼里突然闪了光,笑看着刘小尘,道:“谢谢你能看到它的生命力。” 听到边畅的话,刘小尘心里一颤,疑惑道:“为什么要说谢谢?” 边畅把手里半湿的毛巾搭在椅背上,一条腿松弛地垂下来,另一条腿仍盘在椅子上,两手抱在小腿上,一字一句道:“艺术创作非常孤独,除了需要长时间独自面对、完成,更难的是自我怀疑的精神压力。今天画这几朵云的时候,我还在想画如此费力地画它们,到底有什么用。你刚才那句肯定,对我有很大的鼓励。所以,谢谢你,小小。” 刘小尘向前移坐了一点,虔诚道:“畅畅,我看你画得云,每一根线条都有微妙无穷的变化,你极慢极专注地画画,你发呆看云、滴水研墨都极具吸引力。我第一次看到你这样类型的人,谢谢你让我看到,生命还有这样一种神态的存在。” “谢谢你的谢谢。”边畅深深地点头,甜甜地笑回。 就在两人热聊时,开门声响,刘小尘立马转头看向大门,急忙起身。突然意识到边畅在笑看着她,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 边畅摆摆手,笑道:“快去吧。” 刘小尘快步向大门,到了走廊,看到左坤民已进来。笑迎上去,走近,闻到淡淡的酒精味,道:“左老师,你回来了?” 左坤民一面脱外套,一面笑说:“你刚洗完澡啊,是不是……” 刘小尘忙伸手捂住左坤民的嘴巴,往客厅的方向使了个眼神,用口型道:“畅畅在呢。” 左坤民抓住刘小尘的手,笑着轻啄了一下。 刘小尘往衣架上挂西服外套时,闻到上面的酒精味更浓,忍不住问:“左老师,你是不是喝酒了?” “嗯,跟一个同事,喝酒吃烤串了。”左坤民轻松说着,换好了鞋。 认识左坤民半年多,这是刘小尘第二次见他喝酒,想到左坤民上次喝酒,是因为面对那么大的事。刘小尘不觉心紧,这次又为什么? 第123章 我再等等 他们来到客厅时,边畅人已经不在了,椅背上搭着那条半湿的灰毛巾。 每次左坤民一回来,边畅就回卧室了,等12点以后,边畅又会出来,独自在客厅呆到凌晨三四点。 “左老师,发生什么事了吗?”刘小尘有些紧张地问。 看到刘小尘一脸担忧的样子,左坤民喜笑道:“放心,是好事,不是坏事。”说着,拉起刘小尘的手,向卧室去。 这几日,左坤民都是洗漱完才去刘小尘的房间,这是第一次回到家,衣服都不换,直接拽着刘小尘去卧室,短短几步,刘小尘走得意乱心慌。 一进卧室,左坤民就把门反锁了,转身,突然弯腰将刘小尘横抱起。 “啊……”刘小尘被左坤民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禁不住叫出了声,但‘啊’字刚一发音,刘小尘立马捂嘴忍住。 几步便来到床前,左坤民将刘小尘轻轻放在床上,顺势压上去,掰开她捂在嘴巴上的手,热烈地吻起来。 刘小尘闭上眼睛,感受他嘴巴里苦涩的酒精味,还没细细感受,他又移向她的脖颈、耳朵、小腹……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今天发生了什么兴奋的事。这一次左坤民比以往都要热情,刘小尘很快意乱情迷,酥软无力。 这一次,左坤民也不再保持他们之间的安全距离,一只大手握在刘小尘后腰,将她的腰腹贴靠向自己的胯部,另一只手顺小腹向下摸去。 “不要!左老师……”刘小尘两只手用力抓住左坤民向下游去的手,语气斩钉截铁。同时使劲儿向后挪,离开左坤民一些距离。 左坤民停下来,慢慢睁开眼,喘着粗气,看着满脸红晕的刘小尘,她眼神慌慌地看着他。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会儿,左坤民低声笑问:“害怕?” “我还没有准备好。” 看到刘小尘确有恐惧,左坤民轻笑了一下,叹气道:“好吧!我再等等。”说着,起身道:“我去倒杯水。” 左坤民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刘小尘,抻拽皱了的白衬衫,紧一紧松了的腰带,然后开锁,出去。 见左坤民出去,刘小尘坐起来,整理凌乱的衣衫,扎整齐散开的头发,铺平皱了的床单。刚做好这些,左坤民举着一杯水进来。 “喝点水。”左坤民说着,在床边坐下,将水杯递给刘小尘。 刘小尘接过水杯,大口大口地喝着。左坤民在旁边笑看着,道:“慢点。” 喝了一半,刘小尘把水杯递给左坤民,道:“你喝,左老师。” “我刚才喝过了,你都喝了吧。”左坤民回。 刘小尘把水杯往床头柜一放,便往左坤民怀里一贴,两臂缠抱在他的腰间,道:“对不起,左老师。” 左坤民轻轻拥着刘小尘,道:“这有什么道歉的,是我今天有点心急了。” “今天这样,为什么?” “嗯……”左坤民犹豫了一下,道:“直接原因呢,是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在二楼看到沈良和他女朋友,在楼道激吻,我又喝了点酒。根本原因呢,是我越来越爱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刘小尘抿嘴笑了,然后坐起来,转到左坤民身后,背对着他跪在床上。 看到刘小尘的奇怪举动,左坤民扭头看着刘小尘,问:“你要干嘛?” “你坐好,别动。”刘小尘说着,找他颈后的穴位:风池,风府。两手大拇指打圈揉按。三五下后,刘小尘笑脸渐沉,他的肩颈原来也这么僵硬。 “今天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按摩了?”左坤民笑问。 “杨医生给我的书中,有这套肩颈按摩手法。我早就学会了,一直没好意思给你按。今天下午,畅畅的一番话,给了我鼓励。”说着,刘小尘又用两拇指,从颈部两端向中间揉拨,从下向上。 左坤民微转头,问:“畅畅?她说什么了?” “别动,我穴位都找不好了。”刘小尘说着,两手掰正左坤民的头,隔着白衬衣,两手抓他肩两侧的大板筋。 接下来,刘小尘把下午看边畅画画,给她按肩膀,以及两人的对话,一股脑说给了左坤民。一面说,一面不紧不慢地按捏捶揉左坤民整个肩背。 左坤民默默听完,肩背也舒服了,整个人轻松起来,同时有些疲惫。他转过身来,道:“我有点累,想躺下跟你聊会儿。”说着,拥着刘小尘,两人面对面躺下。 躺下后,左坤民并不说话,抓起刘小尘的手移到面前,然后一手托着她的手,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轻柔地揉搓她每根手指,从指根到指尖,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嘴里道:“好点没?” 刘小尘甜甜一笑,情不自禁地凑近左坤民,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轻轻软软的一下,左坤民的心却清晰震荡。好像这一吻携带着她全部的爱意和感激,这也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左坤民想接续这一感觉,下颌向前一伸,找刘小尘的嘴唇。却被刘小尘用手挡住了,道:“左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男人真的很在乎女人的第一次吗?” 左坤民看刘小尘一脸认真的样子,笑了,道:“你这个问题有点儿大,我只能回答我的观点,代表不了其他男人。” “我就是想听你的想法。” 左坤民转目想了一会儿,道:“我年轻刚谈恋爱那会儿,很在乎。小霞走后,我交往过其他女性。说实话,那段时间我更喜欢跟成熟女人交往,她们的成熟懂事大多来自于经历的情感,所以不可能还是第一次。我现在不在乎这些。” “哦~”刘小尘语气有点儿失落。 左坤民看出她的小情绪了,笑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点儿吃亏?” “也不是,我在网上看到,男人轻易得到女人的第一次,就不珍惜了。我怕,我们发生关系后,你对我没有了新鲜感,很快就厌倦我了。” “我以为你每天就知道学习呢,没想到脑子里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左坤民说着,用手揉她的头发,道:“我和小霞牵手,拥抱,接吻,性关系都是彼此的第一次。这些虽然不是评判感情的绝对标准。但却是很珍贵,很有意义,很难忘的。小小,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忍这么久,没跟你发生关系吗?” 刘小尘摇头。 “因为我爱你。”左坤民干脆肯定地说,顿一下后,继续道:“我经历过初恋,我知道女孩子要接受那一步,身心有很多障碍,需要巨大的耐心,一点点克服。如你养的那盆杜鹃花,要慢慢吸收养料,能量充足时自然绽放,花开得才美丽且长久。” 刘小尘先是一愣,然后眼含热泪,仰脸凑近他,再次主动吻上去。 第124章 真实不虚 跟李智明告别后,左坤民快步到二楼走廊的窗户,站着向下看。 李智明缩着身子紧裹着衣服,猫腰上了一辆半旧的绿黄色出租车。出租车喷着白色尾气,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坑坑洼洼的路上,慢慢远去。 看不到车子踪影,左坤民深深吸了口气,用大拇指轻轻蹭去眼角的泪水,然后拿出手机发信息。 “谢谢你来看我,路上小心点!” 回到办公室,左坤民径直坐到办公桌前。把高层写的读后感摆在面前,翻找出程彬满的信封,抽出厚厚的信纸时,敲门声响。 “请进。” 是前台赵棠,举着一个托盘,笑盈盈地进来,道:“左总,我给您朋友准备了水果和点心。” “他走了,不用了,谢谢。”左坤民不冷不热地说,说罢便低头,将叠成三折的信纸展开。 “那我把食物留下,您吃吧。”赵棠说着,已走近办公桌,站在了左坤民面前。 左坤民抬头,看了一眼托盘里的东西,一碗水果,有芒果丁、草莓丁、苹果丁,一个木盒子里摆着几块蔓越莓饼干、两个蛋黄酥、两块海盐焦糖蛋糕。 左坤民看完 ,道:“我芒果过敏,也不爱吃甜食,你拿走吧,留我这儿浪费。” “哦……这样啊!那……我拿走吧。”赵棠结结巴巴地说着。 听到赵棠声音有些颤抖,左坤民抬眼认真看了看赵棠,见她脸上的表情很受伤,端餐盘的手有点抖。突然想到了爷爷那次手抖,心里咯噔一下。 “我妹妹爱吃甜食,你介意我把蛋糕饼干带回去吗?”左坤民微笑着问。 赵棠立马喜笑颜开,点头道:“好啊,好啊,我用盒子带过来的,我一会儿下楼包好给您送上来。” “是你自己做得?”左坤民问。 “嗯!”赵棠轻点头,笑道:“我喜欢做甜点、饼干,平时喜欢往班上带些,送给同事们吃。今天看到您朋友来,就想招待您朋友正好。” “谢谢你!”左坤民郑重地说,然后站起来道:“我女朋友也喜欢做东西给我吃,她做什么都很好吃。这里有她做给我的一些果茶,送你一瓶。”说着,左坤民走到书架前,挑了一瓶蜂蜜柚子茶。 左坤民把玻璃罐摆在托盘上,道:“诺,你尝尝她做的柚子茶。” “谢谢您,左总。”赵棠弯腰致谢,释然笑道:“我下楼给您包蛋糕。” 左坤民点头,道:“好的,去忙吧。” 靠坐在办公椅上,左坤民发呆感慨。因为不想麻烦,浪费时间,曾经干脆利落地拒绝过很多爱意,也随意纵欲接受过许多不明的情谊。 曾经的心如混沌未开,对她人的受伤、自尊、脆弱没什么感知,不以为然。现在的心如开七窍的混沌,真真切切地感受过真情、实意、温柔、耐心、美好,明白它们的珍贵、难得。 这样的情谊,不应以直接拒绝,带给她人伤害,这种方式来对待。该花些时间和耐心,用善巧的方式对待。让彼此都能留下些浅小的快乐。 已接受了这么多爱意,当知足、感恩,沉下心来做事。想着,铺平信纸,认真读那篇最长的读后感。 程彬满的读后感,写了足足五页信纸,黑色钢笔小楷字,写得干净、工整。内容表达虽有些啰嗦、混乱,但真情实感。大体表达了以下几点。 第一, 他大学时曾读过这本书,当时豪情壮志,想干一番大事业。没想到如今再读,已人到中年。 第二, 再读时感受跟过去已完全不同,再次看到老一辈企业家奋斗的历程,除了感动、敬佩,更多的是惭愧和警醒。 第三, 比起书里的故事,更感动的是认识了左坤民。一位现实中真正了不起的企业家,担当、勤勉、认真、执着地做事,深受鼓舞。 第四, 明了过去的时光已不复返,现在只愿抓住余生最后一点时间,尽心尽力,一心一意地做事。 读完,左坤民会心一笑。 紧接着继续读,一口气读完三十多人的读后感,只有三两人写得空洞、客套,其他人虽写得长短、内容不同,但看出他们都有所触动和启发。 精神的力量虽无形无声,效果缓慢,但真实不虚。 第125章 精神力量 左坤民做事喜欢一口气做完,不想随意打断,所以中午也没去食堂吃饭。 刘小尘知道左坤民不好好吃饭,所以准备了些速食,让左坤民带来放办公室的冰箱。办公室的休息室,有厨房。 左坤民用刘小尘熬的卤汁和牛肉,煮了碗面,简单吃过。便继续工作。 还是那份作业指导书,左坤民拿出来,决定继续死磕。 创业多年,左坤民深知,妄想找一个合适的人管理,从此一劳永逸,是不可能的。身为领导人,必须持续学习本行业的知识,深入了解所有问题的本质,才能真正领导一所企业。 不懂的专业词汇,一一搜索,细读。看到网上推荐的专业书籍,即刻从图书网站购买。对于新发现的问题,细究每个步骤,认真思索,圈画出可能存在误差的操作…… 正聚精会神地研究问题时,又有人敲门。一抬头,才觉眼涩脖子酸,站起来伸懒腰,应道:“请进。” 是张建中,他怀里抱着厚厚一摞文件进来,道:“左总,您这会儿有时间吗?” “你说,什么事?”左坤民说着,拿水杯接水。 “您整理的那份操作手册,有几个问题有问题。”张建中肯定道。 左坤民接好两杯水,坐到沙发上,自己喝一杯,摆到茶几上一杯,道:“你过来先喝杯水,喝完好好跟我说。” “哦!好。”张建中有些疑惑地答应,然后将手里厚厚一摞资料摆在茶几上,拿起水杯来,一饮而尽。喝完,用袖子一抹嘴,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左坤民轻笑一下,点头道:“好,你说。” 张建中拿起那摞资料里最上面的一份,翻到贴着红色标签的一页,举着靠近左坤民,指着画红线的部分,道:“左总,您看啊,虽然堵口机换了一个品牌,价格从原来的7800元降到了现在的6900元,但因为新品牌更换方式跟原来常用的不一样。工人操作起来,费时费力,且危险性高。这样的话更换堵工机的工费增加了,实际算下来,比原来的还高了100多块。您改革的方向就有问题。” 左坤民听到最后一句,心里略有不舒服,顿了一下,继续道:“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张建中倾身向前,肯定道:“将堵口机的炮头和炮身进行改造,坏了只更换炮头,不要整个换掉。” 左坤民皱眉,道:“怎么说?” “其实每次更换堵口机,都是因为炮头被烧坏,整个换掉太浪费。只要将炮头和炮身像饮料瓶一样分开,每次坏了只换炮头,成本才100多块。不仅省钱,工人们更换又轻松不费力。我算过,这样更改,一个高炉一年,光堵口机就可以省300多万。” 左坤民笑看着张建中,道:“你早就知道这个方法了吧?” “嗯。” “我蹲在生产线,写作业指导书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张建中深深地吸了口气,扶了扶眼镜,倔强道:“我以为你跟以前的那群人一样,也只喜欢溜须拍马的人,我不愿整那套。” “我看你档案时,还纳闷,你做出这么多成绩,怎么最后不在重要的技术岗位,反而在后勤部。”左坤民说着,从那摞资料中抽出一个本子来,翻看:“这些,是你这些年整理的吧。” “唉!”张建中长叹一声,声音低沉道:“这帮寄生虫,只想着怎么捞国有资产,哪怕我提出优化生产的建议,只要阻碍了他们捞油水,或者增加了他们工作负担,就不实施。后来他们嫌我意见太多,就把我调到了琐事最多的后勤部。” 左坤民站起来,去办公桌拿过来自己整理了半日的草稿纸,递给张建中,道:“你不早说,我白费了半天功夫。来吧,好好跟我讲讲你的所有想法。” 张建中暗沉的眼里,顿时闪了光,重重地点头道:“好!”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斜着身子面向彼此,热切地对聊。 大多数时候,张建中拿着手写的资料,指给左坤民看,调理清晰地讲述各个问题。 左坤民像学生一样,聚精会神地认真倾听。因为有过一线的观察、实操经验,也因为对这些问题有过反复的思考和审查。所以张建中讲得内容,左坤民大多数都能听懂。偶有疑惑,多问几个为什么,听张建中解释后,也能明白。 随着张建中的讲解,具体内容得以确认、调整、修改,作业指导书越来越完善。看到了真真切切的希望,左坤民的自我怀疑断除,信心升起,心里特别欢喜。 直到天黑,两人还有很多想聊的问题。 “建中,咱们找个地方,边喝酒撸串边聊吧。”左坤民主动建议道。 “好好好。”张建中又惊又喜地点头,马上整理资料,道:“就知道你是咱东北人,撸串喝酒是咱们的天性。” 左坤民皱眉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陕西咸阳的吧。” 张建中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18岁就来东北这边读大学,毕业工作到现在,在这里生活了25年了,比在我老家都久,算是大半个东北人了。” 两人哈哈笑笑,然后一起拿东西离开,彻谈欢聊。从技术到管理,从人情到世故。时而是上下级,时而如多年好友。 第126章 自我完成 刘小尘半夜醒来,去上厕所。 眯着眼起床,晕晕乎乎走向屋外,一开门被客厅的强光刺得眼睛疼,忙抬手遮眼,同时闻到烟草味。 刘小尘忍着强光睁眼,看到边畅背对着刘小尘,蜷膝坐在阳台的竹椅上,手里夹着半支闪着红星的细烟。 没有打招呼,刘小尘只看了边畅一眼,就去卫生间了。 从卫生间出来,看到边畅还以刚才的姿势坐在竹椅上。刘小尘很困,仍没打招呼,径直向卧室去了。 到了卧室门口,突然听到边畅剧烈的咳嗽声。刘小尘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来,走向厨房,从保温壶里倒了杯温水,举杯来到阳台。 到了阳台,边畅还在捂着嘴巴有一阵没一阵地咳嗽,刘小尘小声道:“畅畅,喝点水。”说着,把水杯举给边畅。 “谢谢!”边畅虚弱无力地回,伸出没夹烟的左手接过水杯。 此时,刘小尘视力已清晰,看到边畅的手在抖,同时看到边畅满脸的泪,惊讶道:“畅畅,你怎么了?” 边畅仰头喝了两口水,道:“头疼。” “我去叫左老师,带你去医院。”刘小尘说着,抬脚就要走。 边畅忙把还燃着的烟头丢在地上,拽刘小尘的衣服,急语道:“不用,我这是老毛病了,看也没用。” 刘小尘抬头看墙上的挂表,凌晨2点50分,又看边畅皱眉痛苦的样子,略一思忖,道:“畅畅,你来我房间,我给你按摩一下,看能不能好些,如果不好,必须得去医院。” “嗯!”边畅无力应道。 刘小尘先踩灭地上的烟头,然后扶边畅站起来。碰到她的手,冰凉颤抖,走进光里,看到边畅的脸色和嘴唇都很苍白,想是难受了好一会儿了。 扶边畅躺下后,刘小尘道:“畅畅,你闭上眼睛,我试一下,不舒服了,或没什么用,你都跟我说。”说着,侧坐在床边,开始找穴位。 先是两眉中心的印堂穴,刘小尘用右手大指的指肚,从印堂穴用力推到边畅头顶的发际线,一下一下,默数了三十个数。 然后又用左手大指的指肚,从印堂穴向下推到她的鼻梁,也是三十次。推边畅鼻梁的时候,刘小尘看得久了,发现边畅的鼻梁跟左坤民的极像,不禁笑了。 按完印堂穴,刘小尘见边畅脸上有了些血色,问:“畅畅,感觉好点没?” “按的时候,没那么疼。不按的时候,还是疼得厉害。”边畅皱眉道。 “有效果就好,好多个穴位呢,你稍等,我再给你按。”说罢,刘小尘继续找穴位,按摩。 第二个穴位是百会穴,刘小尘伸直两手的食指和拇指,从两耳连线的中点处,量找到了头顶的百会穴。 然后撑开手掌,掌根按在百会穴上,先顺时针按揉了50圈,又逆时针揉了50圈。 接下来依次是:风池穴、率谷穴、天柱穴、太冲穴、太阳穴等。刘小尘按照曾经背记的方法和手法,一一找到穴位,认真按揉。 一遍按下来,已经3点半了。 见边畅脸色恢复了正常,唇色也红润了些,面容也不再紧皱。刘小尘轻问:“畅畅,现在感觉怎么样?” 边畅睁眼看着刘小尘,道:“谢谢你,小小。比刚才好多了。” “你刚才说是老毛病了,有没有常吃的头痛药?我去拿。”刘小尘问。 边畅摇头,道:“没有药,我从没疼得这么厉害,每次忍忍,睡一觉就过去了,没因头疼吃过药。” 刘小尘去摸边畅的手,温度正常了,也不颤抖。刘小尘又看着边畅,犹豫了一下,道:“熬夜对身体不好,你尽量早点睡。” “我也知道熬夜不好,但总是不知不觉就到后半夜了,时间长了,就成了现在的生物钟。”边畅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好奇道:“小小,说实话,我挺佩服你每天都能早起。你是怎么做到的?” 刘小尘略想了一下,道:“好像是现实生活要求我必须如此。” 边畅慢慢坐起来,疑道:“为什么这么说?” “小时候我家开饭馆,卖早、中、晚三餐,我爸妈每天早上都要四五点起床。我要帮忙干活儿,也得跟着早起。后来是上学,我不聪明,想成绩好,只能早起多学会儿。现在呢,白天要管妍妍和小续,晚上疲惫,学习效率不高。早起头脑清醒,学习效果好些。”刘小尘平淡地说着。 边畅语重心长道:“小小,其实你现在不必这么累。我看得出,我哥对你是认真的,有他给你托底,你不必这么紧迫,慢慢来。” “谢谢你关心我,畅畅。”刘小尘笑说。 然后目光突然变得坚定,肯定道:“从认识王老师时起,我就非常肯定,想成为王老师那样优秀的人。这跟我喜欢谁,有没有跟谁在一起没关系,是必须由我自己去完成的事。我也没觉得现在很紧迫,只是眼下有想做的事,想学的东西,就尽量找时间去做。左老师为我提供了现实物质的支持,还有心里的安全感,这么好的条件,我更应积极向前。” 边畅看着刘小尘深深地笑了,伸出手郑重地握住刘小尘的手,道:“很高兴认识你,刘小尘。” 第127章 自有安排 “头不疼就快睡吧。”刘小尘笑说。 “我就在你房间,咱俩一起睡?”边畅笑问。 刘小尘笑笑地点头,边畅忙向旁边挪,闪出位置来。刘小尘脱鞋上床,关了床头的台灯,两人盖着一床被子,一起睡下。 刚才刘小尘给边畅按摩的时候,边畅就眯了会儿,因此不太困,头还在隐隐作痛,闭上眼睛好一会儿,也没睡着。 而刘小尘昨晚本来就睡得晚,又给边畅按了这么长时间,刘小尘实在是太困了,一挨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听着刘小尘匀称的呼吸,边畅知道她睡沉了。想到刘小尘手机肯定有闹铃,边畅想让刘小尘多睡会儿,因此小心翼翼地抓过床头的手机。用刘小尘右手大指的指纹,打开她的手机,此时已经快5点了。 边畅翻找到闹铃,看到刘小尘设置的闹铃后,有点惊讶。从5点到5点半,每五分钟一个闹铃,半个小时7个闹铃,难怪她从来没睡过头。 关了闹铃,边畅闭眼,试图再次入睡。刚有点睡意,突然听到厚重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卧室,边畅听出那是左坤民。想是他来卧室看刘小尘。 担心左坤民吵醒刘小尘,边畅忙起身穿鞋向外,刚到门口,左坤民推开了门。 左坤民看到边畅出现在门口,吓得身子一颤,后退一步。 “吓死我了。”边畅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深呼吸了两下,才镇定下来,小声道:“小小刚睡着。”说着,向屋外去,轻轻带上了门。 左坤民和边畅一起来到客厅,坐下后。左坤民才问:“你怎么在小小房间?” 边畅把她头疼,刘小尘帮她按摩,以及两人的聊天内容,还有刘小尘半个小时定了7个闹铃,一一告诉了左坤民。 末了,边畅又道:“你昨晚那么晚才出来,今天一大早又来,小小都没什么休息时间了。” “我早上一般不找小小,我刚才上卫生间,看到她房间门缝没亮灯,她都是开灯睡的。我怕她有事,才想进去看看。”左坤民解释完,紧接着道:“你头还疼吗?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边畅斩钉截铁地说。“小小按摩完好多了,我再睡一觉应该就没事儿了。”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去睡吧!”左坤民道。 边畅扭头看看窗外蒙蒙亮的天色,揉揉睡眼,道:“妍妍和小续快醒了,他们需要人照顾。小小刚睡着,我把她闹铃关了,今天上午我照顾孩子们吧,让小小好好睡一觉。” 左坤民道:“你去睡吧,我来照顾孩子们。” “你不工作?” “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这句话刚说完,主卧门开了,左妍散着头发出来,道:“姑姑,我口渴了,想喝水。” “我要睡了,让你爸倒。”边畅一面打哈欠,一面起身向主卧去了。 这一上午,确实是左坤民在照顾两个孩子。 原本上午安排的会议,左坤民推到了下午。不过也好,年后生产问题的报告,花灯会预算报告,正好可以在上午审核,下午开会集中讨论。 担心刘姨打扫房间的动静大,吃过早饭,收拾好厨房后,左坤民就让刘姨回家了。沈良出门了,下午给孩子们上课。所以,这一上午,左坤民独自一人,结结实实地照顾了两个孩子一上午。 左坤民原本想,孩子们学习,他工作,只是一起呆在一个空间,并不会有什么太大影响。但实际地操劳琐琐碎碎的小事后,左坤民深刻意识到,他给不了孩子们这种饱含耐心的爱。 正专注地看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案时,左续道:“爸爸,我白色颜料用完了,你帮我拿颜料。” “你自己拿。” “在柜子上面,我够不着。” 拿完颜料,再看文件,需要三五分钟静下心来,十几分钟后,左妍又说:“爸爸,我该吃药了。” 即使孩子们没需求,但上厕所,喝水,放取学习用品……他们每次做事,都会发出各种动静,左坤民不自觉地看向他们,无法专注看文件,工作效率很低。 原本想象的是岁月静好的亲情陪伴,而实际是,左坤民很想快速准确地完成工作,但不时被打断,被影响,由此对工作焦虑,对孩子们不耐烦。 这种失控感,令左坤民焦躁不安。 直到上午10点,左坤民还是没有一个很好的工作状态。作业指导书看不进去,花灯会预算方案没有清晰的思路。索性放弃工作,跟孩子们闲聊。 “妍妍,你想要看什么样的灯会?”左坤民问。 左妍不假思索地说:“我想看冰雕。有水晶城堡、水晶花朵的冰雕。” “爸爸,我想看有龙猫、无脸男、萤火虫、星空的花灯,还有……”左续滔滔不绝地数了一大堆。 既然是自己出钱办的灯会,那就索性再任性一点,办一场孩子们喜欢的花灯会。想到此,左坤民又细问孩子们还想看到什么,喜欢什么表演,以及刘小尘喜欢什么…… 第128章 超出预料 正月初六这天,工作的发展方向和进度都超出了左坤民的预料。 首先是生产问题的解决和作业指导书的优化。以张建中为中心,其他几位技术骨干一起研究,讨论,在一线实操,很多问题得到了实际性的解决,并提出了一些新的优化方案。左坤民终于不再担心生产技术这方面的问题。 同时,在实践过程中,左坤民发现张建中是一位非常可靠的领导人。他不仅专业技术过硬,还有严谨的工作态度。张建中蹲一线的时候,对每位工人的每项操作,要求都极其严格。但凡有一点操作不到位,张建中都能立马发现问题所在,并能够指导他们做出正确的操作。 在张建中管理下,很多生产流程,两三日就达到了作业指导书要求的标准,甚至有个别数据,超出了标准。 现在,左坤民不必花大心力在生产方面,每天除了必要的查岗、监察、开会,很少实际管理了。 其次是花灯会,左坤民现在主要心思都在这件事上。 初五确定下来花灯会方案,初六开始执行,正月十五就得完成。一共才九天时间,采购、调人、制作、布展……流程繁琐,时间太少。 另一点巨大的变化是,边畅也参与了这场花灯会布展。一来边畅对冰雕很感兴趣,她有很多造型、审美的想法,想在这场冰雕展实践。二来,孩子们想要的花灯造型,这些领导人很难办到,边畅能从审美、工艺、制作等方面进行指导,实现孩子们的愿望。三来,边畅对父亲何尝没有感情,她想借这场灯会,在父亲出生、生长的地方,做一件让父亲有荣光,对当地人有益的事。 边畅的参与,虽然让这场花灯会变得高级、与以往不同。但因为边畅在审美上的完美主义,也让一场原本繁琐的灯会,变得更加复杂。 左坤民知道边畅的个性,不擅长沟通、协调、管理,又是第一次办这么大的灯会。担心边畅压力太大,或遇到的阻碍多,不能按时完成。 左坤民一直关注这件事,并且明明暗暗地帮边畅协调很多资源和关系。同时,也观察那些高层各个方面的能力。 这段时间,每天早上7点,边畅就跟左坤民一起出门了。晚上十一二点,两人再一起结伴回来。 兄妹俩第一次如此长时间、紧密地在一起,一起去完成一件事。虽然大多数时候,彼此互不干涉,各自认真做事,但有时也会有冲突和碰撞。 这天晚上11点快收工的时候,左坤民忙完,去会场接边畅回家。 到了现场,见边畅正在跟几个冰雕师傅说什么事。左坤民就自己去转会场了,查看进度,询问工作人员遇到哪些问题等。 过了十几分钟,左坤民转完了,又来到找边畅,催促她收工回家。 “你先回去吧,我忙完自己回家。”边畅道。 左坤民看手表,道:“都11点多了,先回去吧,明天再做。” 边畅肯定道:“不行!按计划,这个嫦娥昨天就该完成,不能再拖了。” 一位穿捂得很厚的男冰雕师傅,吐着白色哈气道:“边小姐,我们真的尽力了,这个发丝真的没法雕,那么多、那么密,冰块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多刀,我们都雕坏五块冰了。” “再说了,人们离得这么远,天又黑,灯光再一照,人们根本看不清发丝,不过图一乐呵,雕那么细致干嘛?”另一位女冰雕师道。 边畅有些愤怒道:“这个冰雕的主题就是嫦娥,她是主建筑,必须完美呈现。再说,那么多人看到这座冰雕,尤其是孩童,他们的审美会深受这些作品的影响,一个精美的展品会让他们心灵得到真正的滋养。而不是像你们说的图一乐呵,粗制滥造。” “我们粗制滥造?”女冰雕师不服气地说,“你去业内打听打听,我们团队多少作品获奖,谁不夸我们手艺好,你看不起谁呢,说谁粗制滥造呢?” “哼!”边畅冷哼一声,道:“你们业内的自我要求还真是不高。中国有这么多好的人物造型、文化内涵,你们手工艺者不是精益求精,追求最好的呈现,而是为了快速、轻松挣钱,放低对作品的要求。你们所谓的业内,也只是一群不自审、没自我要求的人。” 这时,男冰雕师把手套一摘,往地上一摔,拽着女冰雕师就走,怒道:“我们不干了,你爱找谁就找谁。”说完,冰雕师傅又冲一群正在雕塑的师傅,大吼道:“都别干了,我们回家去,不在这儿受这窝囊气。” 二三十号人,都放下了工具,跟着领头的师傅一起走了。 第129章 理想主义 t 第130章 花灯在即 t 第131章 过去的事 刘小尘起身去客厅的木桌拿了包纸巾,回来见刘姨还在流泪。刘小尘挨着刘姨坐下,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刘姨。 “唉!”刘姨擦着眼泪,重重地叹了口气,沉声道:“小小啊,有些话我没跟沈良说,我之所以那么讨厌那个李倩。还因为沈良他爸出轨的女人,就是在酒吧认识的。”说到这儿,刘姨低头看着说里的纸巾,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 “我为了给他爸生男孩,打了两次胎,还丢了工作,在病床前照顾了他爸妈五年。我们结婚七年,一日三餐都是我做,家里永远干干净净。最后,我怀孕躺在病床上每天打保胎针备受煎熬的时候,他在酒吧跟别的女人厮混。我们离婚的时候,除了这套老房子,他什么都没给我。离婚后,他一次也没来看过……”刘姨说着,语凝喉哽,泣不成声。 刘小尘听着,不觉红了眼眶,也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左续敲门进来,刘小尘忙擦泪,刘姨也立马背过身去。 “小小老师,我肚子饿了,什么时候吃晚饭啊。”左续问。 刘小尘转头一看窗外,天都快黑了,道:“我马上做饭。” 刘姨蹭蹭两下,用衣袖抹干净眼泪,转过身来,笑呵呵地说:“我做晚饭吧,以后我再想给你们做,都没机会了。”说完这句,刘姨笑对着刘小尘,道:“小小,你收拾完东西,赶紧休息会儿。” 说罢,刘姨拉着左续出去,笑问:“小续,你想吃什么啊?” 他们出去后,刘小尘在床边呆坐,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心里有点感伤,又有些警醒。 刘姨勤劳、善良、乐观,在婚姻中牺牲、付出、承担,还是被丈夫抛弃,辛苦养大的孩子,也渐行渐远。 为什么即便人好,做得好,结果却这么不好?哪儿出了问题?刚刚二十岁的刘小尘,还想不明白。 正当刘小尘思虑时,听到有人进来,细听脚步声和说话声,是左坤民和边畅回来了。刘小尘没有出去迎接,而是站起来,继续在左续房间的书架前,整理颜料和画笔。 过了一会儿,左坤民进屋来,到刘小尘身边,道:“快收拾完了吗?” 刘小尘停下来,转看着左坤民,道:“差不多了,只有这些孩子们的学习用品,还有几件你的衣服,就没什么了。” “辛苦你了,小小。”左坤民说着,去拉刘小尘的手。 刘小尘没想到左坤民的手这么凉,再认真看看他的脸,皮肤比前段时间粗糙了些,想是这段时间常在室外工作。道:“花灯会都好了吧?” 左坤民笑道:“好了,很多人都称赞畅畅办的这场花灯会。一会儿吃完饭,我们一起去看花灯。” “好!”刘小尘点头笑回,然后丢开左坤民的手,道: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吧。” “我自己来,你在这儿收拾东西。我们看完花灯回来就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去机场,没时间收拾这些了。”说罢,左坤民快步离开。 顾不上感伤多思,刘小尘忙忙地打包这些东西。 刚忙完,晚饭也做好了。匆匆吃完饭,边畅就兴奋地催促大家换衣服,准备出门看花灯。 出门前,刘小尘感到腹痛剧烈,去厕所换卫生巾。坐在马桶上,有那么两三分钟,刘小尘腹痛如绞,疼得出了一身冷汗。那时,刘小尘特别想跟他们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想在家躺着。 但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大家都换好了衣服,笑盈盈挤在大门口,正在换鞋,准备出门。 “小小,你好了吗?还有十分钟灯会就开始了。”边畅笑喊着。 刘小尘忙向门口走去,笑道:“我穿上外套,换上鞋就好了。”说着,到了衣架旁,抬胳膊够外套。 “我来吧。”左坤民突然出现在身后,轻松一抬胳膊,就将那件白色长款羽绒服取了下来。刘小尘转身,看到左坤民两手拎撑着羽绒服,笑看着刘小尘道:“来,赶紧穿上。” 闹哄哄的人声中,刘小尘瞬间觉得心静,心暖,一时忘了疼痛。既觉得这一天的辛苦值得,也坚定了出门看花灯的心。 刘小尘转头看身边的边畅和孩子们,他们都在各自忙着戴围巾、帽子,并没看他们。刘小尘犹豫了一下,伸胳膊穿上了羽绒服。 刘小尘正低头要拉羽绒服的拉链时,看到左续的鞋带松了。 来不及拉拉链,上前两步,在左续面前蹲跪下来,结结实实地系紧鞋带。又解下左续胡乱扭着的围巾,铺平弄整,重新给左续围上,系一个好看又牢靠的结。最后,又认真把左续的黑色毛线帽往下拉了拉,盖住左续的耳朵。 左坤民在旁边,慢慢地穿外套,戴围巾,静静地看刘小尘温柔细致地打理孩子们,深觉暖意。 第132章 热闹灯会 晚上6点,天彻底黑了下来,厂区涌满了人,所有冰雕和花灯同时亮起,几十万人齐声欢呼雀跃。 他们站在山尖的灯塔上,清晰地感受到空气强烈的震动。他们高高远远地俯看,整个厂区像一块巨大的宝石,在沉沉无边的夜色中闪闪发光,有一种震撼人心的美。 “好漂亮啊!”左续和左妍眼巴巴地望着山下,嘴里不住地惊叹。 边畅站在栏边,悄悄地擦眼泪,终于完成,终于呈现,自己真的做成了这件事。 “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左坤民看到边畅哭,走到她身边,小声说了这句话。 边畅仰脸看左坤民,哭笑着说:“这是我第一次通过艺术做实事,我曾经以为,艺术作品只能摆在画廊展厅。哥,谢谢你,让我找到了价值感。” 左坤民看着边畅,扬眉轻笑,道:“我也谢谢你,给厂区注入了新的活力。” “哥!”边畅语气变得深情,道:“那天晚上跟你聊完以后,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释怀,心里真正放下了那件事。血缘、故乡、家、爱,好像真的有一种神奇的治愈力量。我曾经厌恶亲情。” 左坤民凝神想了一下,道:“或许像你说的,这里有我们的阿赖耶识,帮我们找到了一部分遗失的自己。我们以血缘关系连接在一起,有些共业的功课,必须要我们一起完成。” 两人正说着,左续小跑过来,道:“爸爸,我想下去看。” 刘小尘拉着左妍,紧跟过来,嘴里喊着:“小续,别跑。” “好!”左坤民肯定地说,然后扶握着边畅的肩膀,道:“走,我们一起下去好好看看。” 下塔前,他们一起先到灯塔的二层,跟一起参与的领导们打招呼,说祝福感谢的话,说再见。然后他们一起下塔,先去冰雕区。 冰雕集中在厂区的一个大型广场及周边,所有的冰雕都是中国元素。典雅的女娲补天,唯美的嫦娥奔月,精怪的孙悟空,憨态可掬的猪八戒,造型诡异的志怪等。 最神奇的是冰雕上的灯光,全部都是银白色。但其位置、角度、大小都特别精巧、与众不同。 比如入口处的嫦娥奔月,圆月和嫦娥脚下的祥云都亮着银灯,嫦娥却只有肩腰的飘带有银白色的光,但嫦娥最精美的脸和服装,却没有一点灯光直接照着。人们只能借着余光,静静凝视,才能隐隐约约看到几处精美的雕饰,好像真的是天上的仙女,不可被凡人轻易窥视。 还有那些志怪,他们的面容和身体丑丑怪怪的,但他们头上却戴着精美的花环,脖子上戴着圆润的珍珠项。在丑美强烈的对比下,闪着银光的花环和珍珠项链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 每一处灯光打照的方式,都让那些古典人物有了别样的意义。 在转看时,边畅除了看自己设计的作品,更多的是看游人。 大家不只是笑呵呵地拍照,更多的人站在冰雕前,静静地凝视,跟身边人交谈,还有很多人默默流泪。这些人不只有孩子们,更多的是成年人。 边畅看着游人们的状态,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她想创作的作品,不只是视觉上的审美,还有心灵的触动和滋养。 “畅畅,你真的好厉害!”刘小尘走到边畅身边,由衷地说出这句话来。 边畅笑笑地点头,道:“谢谢你的认可,还有,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左续突然蹦跳着,指着一处像猪又像龙的冰雕,兴奋地喊:“姑姑,这个跟我脖子上戴的玉猪龙,好像啊!” “我就是看到你和妍妍脖子上戴的玉猪龙,非常喜欢,才做的这个冰雕。”边畅说。 左妍插话道:“这是小小老师送给我们的,是她用自己参加作文比赛的奖金,在南京夫子庙旁买的。” 边畅笑看着刘小尘,道:“原来是你送给孩子们的啊!我说呢,我哥那个刻板土渣的审美,怎么能买到这么古朴有寓意的饰品。” 左坤民抱着左妍,伸出一只手来,在边畅脑袋上轻拍了一下,道:“边畅,剩下的工资不想要了吗?” 几人哈哈地笑了一阵后,继续看冰雕,一个多小时,才参观完这些冰雕。有些累了,一起来到商业休闲区,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所谓商业休闲区,主要是厂区内退的职工,家属等在这里摆的小摊,用家常的桌子、椅子、钢丝床做铺位,或者只是在地上铺一块布,卖小吃、玩具、花灯等小商品。 左坤民设这个商业区,原本只是想丰富这场花会,让游人们有个休息、补充能量的地方。他们到这里一看,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真是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所有的摊位前都挤满了人,游人们几乎是在抢买灯饰、玩具,小吃摊更是排着队,他们走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空位。那些摆摊的人,忙得手忙脚乱,热火朝天。 “爸爸,我想买金箍棒。”左续指着一个摊位,大声地说。 左坤民看了一眼摊位前黑压压的一群人,道:“人太多了,不买了。” 左续嘟嘴委屈道:“那好吧!” “小续喜欢,就买呗,你们等我,我来买。”边畅说着,就向摊位挤去。 “我来吧,你那么矮,就算挤到前面,人家也看不到你!”左坤民说着,又问怀里的左妍,道:“妍妍,你喜欢什么?” 左妍指着游人头上戴着的发光花环,道:“我想要花环。” “你呢,小小,喜欢什么?”左坤民又问刘小尘。 刘小尘急摇头,道:“我都这么大了,什么都不要。” 左坤民笑笑,放下左妍,让刘小尘拉着,道:“那我看着买,看好妍妍。”说着,便转身要走。 “喂!左坤民,你怎么不问问我喜欢什么?”边畅大喊。 左坤民冷哼一声,反问:“你那么高级优雅的审美,会喜欢这些俗物?” 边畅笑道:“俗话说,大俗即大美嘛!” 左坤民没理会边畅,挤向卖花灯装饰的摊位。 第133章 惊喜烟花 刘小尘、边畅等待的地方,是一个卖炸串的小吃摊。 左坤民一离开,就有一桌客人正要走。刘小尘和边畅拉着孩子们,忙坐了过去,点了些炸串和热饮,一面等左坤民,一面等吃的。 一坐下来,刘小尘就定定地看着炸串摊位。 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这对夫妻个子都不高,女子有些胖,男子瘦瘦的,他们沉默地炸东西,做热饮。那个小男孩问询客人要什么,传达给爸妈,手也不闲着,快速地打包食物,收钱、找钱…… 看着他们,刘小尘突然就想到了爸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每个节假日、放学的时候,刘小尘也像那个小男孩,在爸妈身边忙碌。这世间,哪里都有像她一样的孩子。一家人生活在最底层,互相帮忙,彼此依托,一起努力生存。 “小小,你怎么了?”边畅看出刘小尘眼神里有些忧伤,柔声问她。 刘小尘回过神来,轻叹口气,指着那个小男孩,道:“我小时候就像那个小男孩一样,经常围转在父母身边,跟他们一起忙这些营生。” 边畅转看向他们,炽白的灯光下,看到小男孩倾吐着白色哈气,脸颊、鼻尖、耳朵都冻得通红,手上没戴手套,已冻得红肿,两脚快速跺着取暖。 边畅看着,心里一颤。突然想起王落霞躺在病床上,跟边畅说的那席话,“畅畅,别怪咱妈了,这世上还有许多比你不幸的孩子。要学会感恩、知足、原谅。” 这一刻,边畅突然觉得心里某处松软了,也许是释然的感觉。 “爸爸!爸爸!你回来了。”左续突然大喊。 他们一起寻声看过去,见左坤民手里拿着一堆发光的玩物,走了过来。一走近,就分发手里的灯饰。递给左续金箍棒,给左妍戴上花环,两枚亮着白灯的雪花状的发卡,分别送给刘小尘和边畅,她们两个互相帮对方戴在头发上。 这时,小男孩端着炸好的串串和热饮快步走来,端送到他们的桌上。 “多少钱?”刘小尘问。 左坤民准备拿钱时,边畅已快速拿出一张一百元,递给男孩子,道:“不用找了,元宵节快乐,小朋友。” “要找钱的,一共是42块钱,你们稍等,我找好钱来给你们。”男孩说着,快步去摊位前的纸箱翻找零钱。 趁男孩找零钱的时候,他们已经拿着食物、饮料离开了。 他们边吃边走,来到了花灯区。一到这里,左续便不停地惊叫。 “哇,真的有龙猫诶!还有无脸男……” “哇塞,姑姑,这座城堡是怎么飘在空中的?”左续惊讶地问。 边畅笑回:“你看像不像天空之城的城堡,这些花灯使用极轻薄的材质制作,里面充着氮气,所以就能飘在空中。” “姑姑,谢谢你满足我对宫崎骏的喜欢。”左续说着,抱住边畅,踮脚亲了边畅脸颊一下。 花灯区是各种国际动漫的题材,除了几组宫崎骏动画的花灯,还有冰雪奇缘主题,小王子和玫瑰花,英国的彼得兔……国际上享誉盛名的动漫,在这里几乎都可以看到。很多小孩子和大人并不都认识这些,互相问询,看卡片上的介绍。 边畅知道小地方信息闭塞,这些形象精美,有很好教育意义的动漫,应该让更多人知道。 花灯逛完,已经快10点了,出来后,左坤民开车带他们又来到山尖的灯塔。 “都看完了,不回家,又来灯塔做什么?”边畅疑问。 左坤民也不解释,带着他们又来到灯塔的最高层,看看手表,还有2分钟就10点钟了。小声在边畅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边畅带着左妍和左续到灯塔的二层,只留左坤民和刘小尘在灯塔的最高层。 “畅畅带孩子们去哪儿了?”刘小尘看着他们离开,问左坤民。 左坤民隔着手套,拉着刘小尘的手来到栏杆处,指着天空说:“别说话,看天空。” 话音刚落,天上顿时闪出几朵绚丽的烟花,红色,金色,银色,绿色,蓝色……圆形、心形、脚印……一朵朵烟花,接连不断地在漆黑的夜色中绽放,熄灭。璀璨绚烂,美轮美奂。 “喜欢吗?小小?”左坤民不看烟花,看着刘小尘。 刘小尘收回痴痴的目光,转看向左坤民,说不出话来,只是含泪微笑点头。 左坤民接着说:“我跟孩子们讨论你喜欢什么,我想你习惯夜里开灯睡觉,应该喜欢光,喜欢烟花。” “小时候,爸爸每次在院子里放烟花,都只带弟弟,从不带我。谢谢你……左老师。”刘小尘说着哽咽,泪流满面,主动抱住左坤民。 左坤民摘下手套,温热的大手轻擦刘小尘脸上的泪,然后托着她的下巴,深情地吻了上去。 不只刘小尘不知道这场烟花,所有人都不知道。厂区里每个人都停了下来,仰头看这场惊喜的、绚烂多彩的烟花。 第134章 不舍分开 看完烟花回到家,已经快11点了。 也是奇怪,家就像一个临界点,一踏入家门,热烈的欢愉褪去,疲累感汹涌袭来。 刚才在车上,孩子们还兴奋地讨论着看灯会的种种感受。到了家,洗漱、换衣服的几分钟都等不了,哈欠连天,眼也睁不开了。匆忙洗漱完,一挨枕头,就打着小呼睡着了。 临近正月十五的这三五天,边畅每每忙到深夜,精神和体力消耗巨大。灯会圆满完成,心真正放下来,多日积累的疲惫全部袭来。 边畅勉强帮左妍洗漱完,自己没有洗脸刷牙,只换了睡衣,躺下就睡着了。 在寒冷的夜里逛走了一晚,刘小尘的肚子疼得越发厉害,浑身无力。回到家,刘小尘上了趟卫生间,简单洗脸、刷牙后,就回卧室了,换上睡衣后,就瘫躺在床上。 左坤民看出了刘小尘的异常,走路虚软无力,脸色苍白,鲜少说话。左坤民也很累,但还是照顾左续洗漱、换衣、睡下,他自己来不及换衣,就来刘小尘的房间,看她怎么回事儿。 敲门进屋后,看到刘小尘蜷缩着身子躺着,额头和发际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皱眉咬牙,明显在强忍着疼痛。 “小小,你怎么了?”左坤民伸手摸刘小尘的额头,有点低烧。 刘小尘睁眼,虚弱无力地回:“来例假了,肚子疼。” “你等一下。”左坤民说完这句话,忙起身离开。 左坤民来到厨房。从橱柜翻找出红糖,在水杯里加了几勺红糖,倒热水,用勺子搅拌红糖。 听着‘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左坤民猛然想起,他好久没做这件事了。曾经谈恋爱的时候,王落霞每次来例假,他都会给她冲红糖水。 想到这儿,左坤民顿生愧疚和伤感。同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王落霞了。 红糖完全溶解,左坤民停下搅拌,尝了一口糖水,温度略烫。左坤民记得王落霞说,来例假喝略烫口的红糖水,肚子才会舒服。左坤民取出杯中的勺子,再次来到刘小尘的房间。 “小小,起来先喝杯热水。”左坤民说着,扶刘小尘坐起来,一手揽着刘小尘的肩膀,一手举杯要喂刘小尘。 “我自己来。”刘小尘接过水杯,自己捧着杯子,仰头咕咚咕咚喝下。温热的甜水下肚,立马感到寒凉的身体有了些暖意,肚子舒服了些。 左坤民接过空杯,问:“要不要再来一杯?” 刘小尘摇头,道:“不用了,左老师,你快去休息吧。” “今晚,我留下吧?”左坤民问。 刘小尘定定地看了左坤民一会儿,轻点头。然后滑进被子里,闭眼躺下,像熟虾一样蜷着身子。 左坤民关了屋里的大灯,拧开床头的台灯,调暗灯光。然后来到床的另一侧,脱去西装,衬衫,裤子……最后只穿着内裤,钻进刘小尘的被子里。 刘小尘闭着眼,能清晰地听到左坤民的动作声,窸窸窣窣。奇怪的生理感受,肚子绞痛,身体寒凉;心砰砰乱跳,脏腑有热流涌动。 左坤民赤身从身后抱住刘小尘,一瞬间,刘小尘感觉好像有一股电流从身上流过,身体禁不住颤了一下,麻了一下。那股电流,从刘小尘身上,传到了左坤民心里,他身体的温度顿时升高了几度。 “疼成这个样子,怎么不说?”左坤民问,试图用说话,转移身体的注意力。 刘小尘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温柔的暖光,道:“我想看灯会,怕说了,你就不让我去了。” “灯会事小,身体重要。杨医生说了,你本就宫寒,来例假又受这么多凉气,以后不好怀孕。”左坤民说着,拨开刘小尘按在小腹上的手,将自己温热的大掌贴了上去,心里一惊,怎么这么寒凉? 这一晚,左坤民之所有决定留下来,因为他想起,王落霞每次来例假,喜欢让左坤民用手掌给她暖肚子。也因为,明天一别,左坤民和刘小尘又是一个多月不能见面,想跟她多呆会儿,好好说会儿话。 刘小尘本来懒懒的眯着眼,顿时瞳孔放大,瞪圆了眼,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暖光,呼吸变得又轻又慢,不知该说什么。真切地感到冰凉的小腹,变得暖热,不那么疼了。 见刘小尘半晌不说话,左坤民隐隐感到她身体微妙的变化。左坤民支起身体,够看刘小尘的表情,见她吃惊的样子,笑道:“怎么?以后不想给我生孩子?” 刘小尘侧扭着脸,认真看着左坤民,眼神有些迷茫,道:“我觉得生孩子这事儿,离我很远,从没想过。” 左坤民本来是半开玩笑地问这句话,看刘小尘认真的表情,他也把‘生孩子’这件事认真地过了一下大脑。 左坤民想着,慢慢躺下,眼神飘远,娓娓道:“我和小霞结婚的第二年,母亲就催我们要孩子,当时我很不理解。她明明不喜欢孩子,也从没好好带过孩子,为什么催我们要孩子,并说有了孩子,人生才完整之类的俗话。我最近才想清楚,生孩子对一个成年人的重要性。”说着,左坤民停下来,神色变得严肃,凝神认真思索着什么。 刘小尘好奇转过身来,看到左坤民裸露的宽厚肩膀,心一慌,忙垂目。 左坤民收手回神,看到刘小尘慌张的目光,轻笑一下,又立马正色道:“生养孩子会带给大人很多痛苦,不自由,体力透支,精力消耗,情绪变化剧烈,专注力被破坏……”说到这儿,左坤民看到刘小尘的眼神越来越惊讶。 “那些都是生养孩子的真实层面。”左坤民语气一扬,道:“但是,生养孩子还有相悖的层面。养育孩子好像一场身心渡劫。每一劫,每一难,不避,不逃,不惧,不怕。坦然面对,承担,由此可以将人从内里打破。旧有的价值观破碎、重组、扩展、延伸。人会获得如涅盘般的第二次生长,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不生孩子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刘小尘定睛看了左坤民一会儿,道:“我觉得父母,爱人,对自己有启发意义的人,都有你说的这种完整生命的作用。” 左坤民认真想了一下,展颜笑了,想起这会儿手空着,忙将一只手贴在刘小尘的后腰,另一只手贴在她的小腹。 “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能耐心听,理解我。我说完,你还能将意义扩展延伸。有时,我会忘了你我之间的年龄差,有一种灵魂伴侣的感觉。” 刘小尘又往左坤民怀里贴近了一些,头抵在他的胸口,撒娇道:“左老师,我特别不想跟你分开。” 第135章 好好告别 左坤民不设防地听到这句话,心顿时变得柔软,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啊,以前出差,我放不下孩子们,现在又多了一个你。但没办法,工作到了这一步,我得去完成。” “不能去北京坐飞机吗?要在德国呆多久?什么时候能回北京?”刘小尘连问。 “去上海坐飞机,是因为我带着团队要在那儿学习几天。在德国大概呆一个月,买设备,培训学习。从德国回来,不能直接回北京,要先回沈阳,安置好团队和设备。前前后后,差不多要两个月吧。”左坤民耐心说着,说到最后,语气有点感伤。 半晌,两人都没说话,只是不觉地紧靠向对方一点。 良久,刘小尘平静地说了一个字,“好!” “好?”左坤民反问。“什么好?好什么?” “你好好工作,我和孩子们好好上学,我们都好好的。”刘小尘嘴里平淡地说着,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流下,滑过左坤民的皮肤。 “说得好好的,怎么哭了?”左坤民忙低头看刘小尘。 刘小尘仰头,满眼是泪地看着左坤民,哽咽道:“早点回来!” “好!”左坤民重重地点头,然后收回手来,轻轻拥着刘小尘。 两人无言地抱了一会儿,刘小尘突然说:“左老师,你松开我吧。时间长了,你我都不舒服,我也睡不着。” 左坤民笑笑,松开了刘小尘。 刘小尘翻身,‘啪嗒’一下,关掉了床头柜的台灯。 “怎么把灯关了?”左坤民轻声问。 “左老师,你知道吗?在来北京之前,我一个人在家睡觉,不光开灯,我枕头底下还塞着剪刀和水果刀。”说着,刘小尘在黑暗中抓握住左坤民的手。 “你有过什么恐怖的经历?” “是王老师让我把刀放枕头下的。她离开后半年,我记得特别清楚,星期六的夜里,也是农历二月十六,月亮特别圆,特别亮。我深睡时,突然听到一阵簌簌声,我猛然惊醒,清楚地看到窗帘外的苹果树上有一个人影,正顺着树干往下爬。”说着,刘小尘抓着左坤民的手更用力了。 左坤民主动靠近刘小尘一点。 “我很害怕,又不敢出声,想他也许是小偷。翻翻家里东西就走了,但紧接着,他径直推我睡觉的房门。刚开始比较轻,后来用力,再后来用身体撞门。我那时已明白,他是冲着我来的,而且是熟人。门是铁插销穿着,还有木棒顶着,一桶水顶着。他撞了三五下,铁插销已掉了两颗螺丝钉,水桶也洒了一半的水,门裂开一条缝。”说着,刘小尘声音颤抖,手心渗出冷汗。 左坤民抽出一只手,揽抱住刘小尘,道:“现在有我在,不怕的。” “我别无办法,向他哭求。‘我爸妈弟弟都死了,王老师也离开了,反正我也无依无靠了。我枕头下有剪刀和水果刀,你若真进来,我立马自尽。追随我的家人去。’……我打开了灯,并拿剪刀和水果刀碰撞,向他喊,‘我死前要看清你的样子,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一番喊话后,他停止了撞门。” 左坤民用手擦她脸上的泪。 “他没离开,还站在门外,我听到他的咳嗽声,应该是个中年男子。我哀求他,‘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我们都是一个村的,你伤害了我,一辈子也会良心不安。我求求你放过我,你从大门走,我绝不追究此事。’又静默了一会儿,他才离开,从大门走的。” 左坤民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紧抱着她,安慰道:“不要怕,今后,我保护你。” 这一夜,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入睡。时而拥抱,时而分开,时而因听到对方翻身醒来,握住对方手,再继续睡。 第二天早上,左坤民早早起床,照顾孩子们洗漱、换衣、吃饭等琐事。打电话推迟会议,决定亲自开车送他们去机场。他本来安排了司机送他们的。 出门时,天还未亮,寒风凛凛,空气潮湿,好像快要下雪。 车内温暖,不一会儿,玻璃上蒙了一层水汽。左续用手指,在玻璃上画爱心图案,左妍蹭干净一小块玻璃,静静看着窗外荒芜的风景。边畅闭着眼睛打瞌睡。 “下了飞机,打电话联系赵师傅,他接你们回家。家里都安排好了,你到家后,什么都不用管,好好休息。”左坤民低声对副驾驶座的刘小尘说。 “我知道了,左老师。冰箱里,我做了些吃的,酸菜水饺,粘豆包,卤菜,寿司什么的,你水煮或者微波炉热一下就能吃。三餐一定要按时吃,好好吃,吃不完的,刘姨会帮忙收拾。” …… 左坤民还交代孩子们回北京要听刘小尘的话,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又叮嘱边畅,少熬夜,少抽烟,追求艺术固然重要,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 絮絮叨叨,他们彼此说了很多琐琐碎碎的话。 到了机场,请来的两位工作人员,帮忙办理行李托运,左坤民陪他们办理登机手续,然后送他们到检票口,直到他们过安检时,才挥手跟他们告别。 左坤民站在安检栏杆外,看他们随着队伍向前移动,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在拐弯处突然消失。左坤民心里一阵锐痛,鼻子一酸,热泪瞬时滚落。 一个画面,突然闯进左坤民的脑子里。 在幼儿园的铁门外,四岁的幼童,拽扯着妈妈的胳膊,撕心裂肺地哭吼,‘妈妈,我不去幼儿园,我要找妈妈。我要找妈妈。’妈妈和幼儿园老师,一起把他的小手拽扯开,妈妈丢下行李,头也不回的径直走了。 走出机场,忽见天空下起了小雪。左坤民伸手接下几朵雪花,静静细细地看,是一朵朵晶莹剔透的六棱状雪花。虽然人声嘈杂,还是能听到微弱的‘簌簌飒飒’声。 幸福为什么不能长久?为什么要爱别离?为什么爱得越深,别离时越痛? 这世间的爱,为什么都有漏洞。 第136章 机场告别 送他们上飞机后,左坤民开车去工厂,连续接了几个工作上的电话。 左坤民油门踩得用力,黑色的越野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刷刷地超过一辆又一辆车。恨不能立马飞到工厂。 不知开了多久,手机又响了。左坤民放慢车速,看车上的液晶显示屏,是赵师傅的电话,按方向盘上的接听按钮。 “董事长,我到机场了。”赵师傅说。 左坤民又看了一眼液晶显示屏,看时间,道:“飞机晚了十几分钟,他们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机场,麻烦您多等会儿。” “小小发信息跟我说了,您放心,我跟小小都联系好了。” “好!接到他们,跟我说。” “好的,董事长。” 左坤民抬手准备按挂断键,突然想起了什么,急语:“对了,带热水了吗?” “带了!带了!按您说的,水温55度倒入保温杯的。” “好!”左坤民轻轻按了挂断键,不觉笑了。自己竟又有点儿像少年一样,赤诚的关爱一个人。不管他人的眼光,凭本能的爱意,傻乎乎地为对方做些真心实意的小事。 雪花簌簌砸落在车窗上,左坤民没再提速,一面开车,一面随意地看窗外的景色。 熟悉的路标,相同的建筑物。不觉,混杂的情绪突然翻涌,难受、不安、恐惧、失落……搅扰得左坤民心神不宁。 车子再次减速,左坤民分出些神来,用微弱的理智跟这股情绪对抗。他知道,不能任由这股情绪侵蚀、控制。而要找到它的源头和边界。认清它,克制它。 跟他们分开很难过。接下来的工作,很困难,风险性极大。 这两股力量最为强悍,左坤民原本以为,不去想它们,直接面对就可以。现在看来,左坤民还是高看了自己的力量,轻看了它们的破坏性。 承认自己不是机器,不能按一下按钮,就能轻松、自如地切换到下一个模式。而是外境一变,内心多变的人。 无疑,这段时间的相处,更爱他们了。 爱有真实的连接和传递作用,温暖、抚慰、安全、喜悦等种种美好,以爱为媒介向彼此传递。 现在,空间和距离阻断了爱的传递,如树根被砍去一部分。与一些能量失去连接,是真真实实的缺失。 能量流失,叶枯树萎,是自然客观的反应。必须要接受,无法立刻适应,那就慢慢调试平衡。 本以为自己三十多岁的的人了,不会,也不应该再为情爱烦恼。此刻,再次面对‘爱’这门功课,明白,爱很重要,很难,需要持续一生的学习和练习。 想着,不觉到了工厂。真是奇怪,一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赶回工厂,觉得车速太慢。后来明明放慢了车速,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停车时,雪已经下大了。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的快速坠落,原本灰突突的工厂,很快白茫茫一片。左坤民看时间,11点32分,还有2个小时开会。在车里犹豫了一会儿,想是先吃饭?还是理清工作思路再吃饭? 犹豫间,‘叮咚’一声手机提示音,是刘小尘微信的提醒音。左坤民毫不犹豫地点开看。 左老师,忘了跟你说了。车后座有吃的,一盒肉松寿司,一盒蔬菜沙拉,一盒切好的水果。要好好吃饭。我平安到北京了,勿念! 看完信息,左坤民扭头,果见车座最右边的角落,躺着一个方正的深蓝色帆布袋。左坤民认得那个袋子,刘小尘几次用这套保温饭盒,装各种食物,让左坤民带到工厂吃。 我刚到工厂,正愁中午吃什么呢,谢谢你准备的食物。我让赵师傅带了热水,你多喝点热水,回家好好休息。对了,这里下起了大雪。 回完信息,左坤民下车,拍下一小段下雪的视频,发给刘小尘。然后从车后座,拿出帆布袋,大跨步地走向办公室。 一小段路,碰到好多要去吃饭的同事,愉快地跟他们打招呼。 到了办公室,左坤民把帆布袋放到茶几上,先接了杯冷热掺合的温水,一口气饮下后,坐到办公桌前。从一摞文件里,翻找出黑色塑料封皮的文件夹,白色标签上写着《初唐钢铁厂设备采购计划书》。 直接翻到最后几页,看《资金预算》、《现金流量表》、《资产负债表》、《财务状况变动表》等财务报表。 一面看,一面在草稿纸上,抄些数字。又打开电脑,搜索了几份其他财务报表,初唐总公司的,各个分公司的,分别抄下几组数字。然后又用手机计算器,将这些数字加减乘除地算了会儿。 最后,左坤民望着这些数字发呆。 无论怎么算,跟预想的都一样。这笔巨大的投资,在一段时间里可以承受。但目前企业的现金流紧张,此次投资的风险性极高。 五天前,左坤民临时决定做这笔投资。 原计划只更换几套重要的设备,并且购买上海某国际钢厂的二手设备。也没想过新建、新增生产线。 现在,厂区设备大量换新,去德国采购最先进的设备,新建厂房,投资几条深加工的生产线。比原计划的投资多了三倍。 左坤民重新思考这个决定时,刚才开车时那种惴惴不安、焦灼的情绪再次袭来,呼吸变得急促,胸闷发慌。不由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走。 ‘当当当’,三下敲门声轻响。 左坤民停下走动,坐回办公桌,深呼吸,道:“请进。” 是前台赵棠,拎着两个纸袋,恭敬地站在左坤民面前,道:“左总,听说您明天就离开工厂了,我做了些糕点,白色袋子里是无糖的,您可以尝尝。牛皮纸袋是给您妹妹的。” 左坤民微笑点头道:“谢谢,不过,我妹妹今早已经离开沈阳了。” “哦!”赵棠有些失落,又尴尬地笑着:“左总,您妹妹可真漂亮,真有才华。” 左坤民抬腕看看表,还有半小时开会,还想继续理清思路。并不想多说什么,道:“一会儿我开会,不介意的话,我把糕点分给他们吃。”说着,伸手示意赵棠放茶几上。 “好!”赵棠点点头,看左坤民有些不耐烦,忙转身把纸袋往到茶几上。再次看到那个深蓝色的帆布袋,愣了会儿,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再次走到办公桌前。 “还有什么事?”左坤民问。 赵棠也不想拖拖沓沓浪费左坤民时间,直言道:“我昨晚在灯会上,看到您和您的家人了,您妹妹,您的两个孩子,还有一个年轻小姑娘。” “她就是我女朋友,那些吃的都是她做给我的。”左坤民肯定地说,他知道她想知道什么。 第137章 从心到心 赵棠皱眉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说着,眼里闪了泪。 左坤民身体向后一倚,靠着椅背,轻叹口气,道:“随意下定义、贴标签,会给对方和自己都会带来误解和限制,尤其是情感。” “对不起,冒犯您了!”赵棠头一低,眼泪流下了来,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左坤民喊住赵棠,从办公桌抽出几张纸巾,站起来走近赵棠身边,递给她。 赵棠有些惊讶地看着左坤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过纸巾,哽咽道:“谢谢!” 左坤民不紧不慢道:“我很忙,每天要面对很多烦恼,金钱地位样貌都不差,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真心爱一个人很难。年轻、漂亮、身材、学历、身份会引起我一时的兴趣,但我绝不会只因为这些爱上一个人。” “那她呢?”赵棠忍不住问。 左坤民眉眼一扬,微笑道:“我爱她!”温柔且肯定地说完这句话,如数家珍般地娓娓道来:“她真诚,思想独立,有智慧,有慈悲心,有承担力。我跟她聊天能得到启示,我看她做事能激发我的正能量,她能体谅我的辛苦,用行动实实在在帮我一起承担。我跟她在一起,像喝水一样,清凉、舒服、自在。你说,人能离开水吗?” 赵棠流着眼泪,释然一笑,道:“我虽然不认识她,也从没见过你说的这么完美的女人。但我看你说话的表情,知道你是很坦诚地跟我说这些话的。谢谢你,左总。让我知道有这样一种情感观存在。”说完,赵棠浅浅地鞠了一躬,默默离开。 跟赵棠说完这些话,左坤民觉得心很清净,刚才的焦虑不安都没有了。好像跟人说些真心话,好话,自己也得到了滋养和疗愈。这是左坤民从没有过的感觉。 这一搅扰,左坤民没心思,也没时间工作了,肚子也饿了。起身冲了杯咖啡,来到沙发前,吃东西。 一一打开玻璃饭盒,寿司摆放的整整齐齐,蔬菜沙拉新鲜且丰富,果冻橙切成大小均匀的方块,饱满多汁。 左坤民看着食物愣了一会儿,是啊,他们都以为他爱她的年轻漂亮。 看看她做的食物,就知道她是个多有心的人。选材、制作、摆放等,无论多么细小、琐碎的事,每一样她都在用心做。 爱并不虚无,它发于心,灌注在一事一物上,又流到心里,带给人深层的滋养和抚慰。 吃完饭,喝完咖啡,还有十分钟开会。左坤民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拎着两袋糕点,来到会议室。 没想到,会议室已坐满了人。这段时间,他们都已知道,左坤民习惯提前十分钟到会议室。 左坤民把两个纸袋递给李博飞,道:“把这些糕点给大家分了。” 李博飞低头看里面的糕点,声音一扬道:“左总,这可是高热量食物,大家伙可是好不容易瘦下来的,您这是换着花样想辞退我们啊!我们可不上这当。” “对,我们就想跟着您干,别想赶我们走。”程彬满应和。 左坤民忍不住笑了,道:“我看你们交上来的读书报告,也没有人读《孙子兵法》啊,怎么一个个好像都多长了几个心眼。”说着,皱眉看李博飞,道:“博飞,我记得你原来是双下巴,现在都能看到下颌骨了,果然减肥堪比整容。” 会议室齐震‘呵呵’的笑声。 左坤民笑了一阵后,正色道:“好了,大家刚吃完饭,也不饿,蛋糕一会儿再吃,先开会吧。” 所有人立马收住笑,安静下来,严肃起来。 会议主要有三大项。 第一, 总结灯会的成功,肯定大家的成果。谁都没想到,此次灯会引来如此多的外地人,民众的小生意收入可观,目前仍有很多人源源不断地涌来,计划将此次灯会,由原来的三天,延迟为一周。 第二, 在场领导的岗位调整和提升,职责分工的明确。除了主动离开的三人,完全懒怠的两人,这五人辞退,其他领导全部留下了。 第三, 明确去德国采购学习的人员名单,并对此事做出了具体的要求。 其中第三项,也是本次会议的重点,大家对此热烈地发言提问。 张建中道:“左总啊,我看了一下采购书上的几种机型,那么多的新产品,我们在德国培训一个月,能学会吗?” “学不会就再多呆几天,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大家签证是一年的,以后也可以再去进修。”左坤民回。 程彬满说:“左总,您刚收购厂子的时候,只说优化原生产线,怎么现在突然做这么大改变,又是大部分设备换新,又是建新厂房的?这可是一个重大的决定,我怎么感觉您做的决定很冲动、草率。” 左坤民深吸了口气,道:“我做企业,有两个原则。第一,决不生产低劣产品。我们厂里目前设备落后,钢材的工艺、品质差,我不要为了微薄的利润,生产合格线边缘的产品。要做,就尽力做到自己的最好。第二,人性化管理。我们厂的很多生产线,工人健康受损严重,生命随时面临危险。我不要我的职工如此。”说到此,左坤民声音不由高扬。 “话虽如此,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投资啊。我们按照新的作业指导书,产品的品质提升不少了。我们可以先卖出些产品,有了收益,再投资新的。您这样做,风险性实在是太高了。”财务总监江馨说。 左坤民深深地看了一眼江馨,一位戴黑框眼镜,长相普通的中年女子。也是这里唯一的女领导,一下午会议,大家都在热烈讨论去德国怎么好,唯有她切实考虑到风险,真心劝诫。仅有的这份理解,左坤民已觉欣慰和释然。 “我第一次踏入钢铁行业,并不知道怎么能做好,所以做出最开始的计划。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就要遵循自己的原则去做。大家放心。”左坤民语调突然沉,认真道:“我有钱。” 大家愣了会儿,才反应过了,顿时爆出一阵笑声。 是啊,钱本是工具,做好产品,让人像人,这些都比钱重要。在大家的议论和欢笑中,左坤民明确了心声。 第138章 另一个世界 从沈阳到北京,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世界。 怎么这么多人,人们走路好快啊!路上的车一辆紧追着一辆,好像一不注意就能撞上。轰隆隆的声音,哪儿都是,坐在密封性那么好的车里,也觉得吵。 想起去年夏天,刚到北京的时候,觉得这里宏伟、新潮、繁华,心里充满希望和喜悦。 离开不过一个月,感受竟如此不同。好像北京是个多面体的城市,从不同的地方来这里,就能看到它不同的层面。还是人的经历不同了,视角和感受变了? 书桌前,明灯下,刘小尘握笔而不动,凝视本子,歪头思索。 手机突响,吓得刘小尘打了个激灵。深呼吸定神后,看到竟是左坤民的微信视频,刘小尘疑惑又慌张。 低头看自己的穿着打扮,捋额前的碎发,端坐,接起视频。 “左老师!你怎么发视频过来了?”刘小尘笑说,同时看到屏幕里左坤民懒懒地仰在床头,身上穿的那件白底细蓝条纹的衬衫,解到了第二个扣子,藏青色的领带松松垮垮的耷拉在脖子上。神情略有疲惫,脸上洋溢着笑。 “我想看看你。在做什么呢?”左坤民轻松笑说。 “写日记。你晚饭吃得什么?” “同事送的无糖糕点,喝了杯咖啡。肚子还疼吗?” 刘小尘摇头,道:“不太疼了。”定了一下,又道:“是女同事送的吧?” 左坤民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道:“果然名不虚传啊,女人的直觉就是准。” “左老师,你放心。我没吃醋,也没多想,就是随口一问。”刘小尘轻松道。 “哼!”左坤民轻笑,道:“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天送完孩子,打算做什么?” …… 做什么?吃什么?孩子怎么样?累不累?每个话题快结束了,另一人总是再问一个不相干的新问题,二人你来我往,细细密密地说了很多闲言碎语,彼此乐此不疲。 挂视频时,手机都发烫了,含笑睡下。 第二天早上,孩子们吃完早饭,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上学时,左续撒娇道:“小小老师,我不想去上学,我想在家。” 刘小尘半蹲着,一面帮左续整理衣领,一面说:“你跟木子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昨晚电话里,你们不是约好今天一起去学校吗?你想失约?” “我想见木子,可是我还是不想去学校。”左续嘟嘴说。 “嗯……”刘小尘又把校服外套衣摆拉了拉,略一思忖,道:“如果你去学校呢,今晚我就做两样你喜欢吃的,如果你不去,我就不做饭。” “嘻~”左续哄人似的傻笑,道:“木子还没喝过你做的疙瘩汤呢,今晚就做疙瘩汤和小笼包吧。” “好!”刘小尘笑着点头。 “还有……”左续鬼笑一下,道:“小小老师,我想让你送我去上学。” 刘小尘站起来,跺两下麻了的脚,道:“等我一下,我回房间换下衣服。” 到了校门口,一看见李木子,左续和左妍就小跑着拥上去。三个孩子兴奋地拥抱,打招呼。刘小尘和刚从国外度假回来的温晓柔寒暄问好。 三人手拉手,由老师领着,笑嘻嘻地进学校了。 送完孩子,刘小尘返回赵师傅的车上拿书包,道:“赵师傅,您去忙吧。” “你不回家?要去哪儿?”赵师傅扭头疑问。 “我回学校,明天开学。收拾一下宿舍,去图书馆还几本书。”刘小尘边背书包边说。 赵师傅忙按了一个什么按钮,‘吧嗒’一声轻响,道:“我送你去学校,董事长交代了,你以后的行程,我负责。”说着,在液晶显示屏设置***大学的导航。 “不用的,赵师傅,我……”刘小尘说着,推车门,发现车门已锁。 说着,车子已启动。 赵师傅小心且熟练地在密稠的停车场挪移,道:“车里有行车记录仪,董事长在手机上都能看到。那天雨夜没送你回学校,董事长知道,骂了我。小小,你不想让我再挨骂或丢工作,就乖乖让我送你去学校。” 刘小尘转目找‘行车记录仪’,道:“赵师傅,我主要觉得吧,我一个不事生产也没什么事儿的学生,专门让一个人开车送我,浪费人力和资源,我心不安。” “我头顶亮红色小圆灯的就是行车记录仪,谁在车里,说什么话,都能时时传送到董事长手机上。”赵师傅倒车看后视镜时,看到了刘小尘在找看。 说话间,开已出了停车场,车终于快速流畅地行驶在了大路上。 看到那个小红点后,刘小尘慌张收回目光,立马端坐好。不再乱问赵师傅什么话了,凝眉细想坐过这辆车几次,在车上,有没有说过不该说的话。 平时到学校,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今天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下车时,赵师傅说在学校的停车场等她。刘小尘真的无法接受让一个自己长辈年纪的人,等着接自己。 看时间,离左坤民登机还有半小时,无奈之下,刘小尘打电话给左坤民。 第139章 闲言碎语 一接通电话,刘小尘率先道:“左老师,赵师傅在我身边,你跟他说,真的不要在这里等我,我不知道几点忙完,有人等着我,我什么事都没办法安心做。” 听出刘小尘的心意坚决,也了解她的性格,左坤民告知赵师傅不用等刘小尘了。临挂电话时,左坤民道:“我往你卡里打了一笔钱,是这段时间孩子们和你的花销,回去的时候打车。” 刘小尘很想解释她卡里钱还很多,她并没什么花销,但赵师傅在旁边,又听到他那边传来登机提醒,也没多说什么,答应下来,挂了电话。 告别赵师傅,刘小尘背着书包,随着人流走进校园。一进去,顿生微妙的陌生感,不觉放慢脚步,认真感受、观察校园。 雾霾笼罩着的晴天,阳光晦涩闷沉,并不温暖。风松松紧紧的不断吹着,路两边的树枝摇摇摆摆,刘小尘细看枯枝,全都萌出豆豆星星的绿芽。看着,喜悦油然而生。 刘小尘一面张望乱看,一面暗暗盘算。回宿舍,拿借书证,拿另外两本要还的书。先还书,在图书馆看会儿书,中午吃完饭,困乏的时候,再收拾宿舍。 想着,不觉到了宿舍楼前,忽见楼前的草坪上,一片粉白的花,好多人对其拍照。刘小尘驻足静看,鹅黄花蕊,白色花瓣,紫绿色花萼,那是杏花。 看着,刘小尘想到孙欣欣奶奶家后院的那株杏树,是村里每年春天最先盛开的杏树。刘小尘家的胡同出去,走七八米就能看到,每次看到那株树开花,刘小尘就知道春天来了。 唉!竟已半年没回家了,不知村里的杏花开了没?刘小尘突然有点想家,眼角微微湿润。举手机拍下楼前的杏花,发微信给孙欣欣。 欣欣,这是我们宿舍楼前的杏树。你奶奶家的杏树开花了吗? 没有回复,刘小尘看时间,9点10分,这个点孙欣欣刚上火车,她今天坐车来学校。 刘小尘长舒一口气,把肩上的书包往上提一下,迈步向前。 来到宿舍,看到锁开着,挂在门上。刘小尘疑惑着取下锁来,推门进去,没有人。 一进门看到门口的床铺空空的,裸露着木质床板。那是郝卿清的床铺,她真的退学不在了。 紧挨着的就是自己的床铺,床垫全部卷起,上面盖着一个大大的透明塑料袋。 刘小尘皱眉,去年走得匆忙,记得并没收拾床铺。再转看对面顾莉雅的床铺,是铺开的,整齐干净。刘翠丽的床铺也像刘小尘的一样,被卷起,没盖塑料袋。 正疑惑时,听到门响,一看是顾莉雅,左右手各拎着一大包东西,看到刘小尘,顾莉雅笑嘻嘻地打招呼:“小尘,你也来了?” 刘小尘忙走上去,帮顾莉雅拎那包重的,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我初五就跟爸妈来北京的房子住了,他们昨天下午走的,我昨晚来宿舍住的。”顾莉雅说着,把袋子举到桌上,道:“我在学校超市买了些垃圾袋、消毒剂、洗衣液一类的生活用品,想着今天好好收拾一下宿舍卫生。” “咱们一起打扫吧。但是我想先去图书馆把书还了,再借几本书。” “那我陪你一起去图书馆吧,看看咱们学校图书馆长什么样。说实话,我还没去过呢。”顾莉雅说着,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两人各自拿了借书证,结伴往图书馆去。路上,两人闲聊。 “你跟左先生,在一起了吧?”顾莉雅毫无征兆地问。 刘小尘心里咯噔一下,脚步不觉慢了,轻点头,干脆道:“嗯!” “想必你也知道,我跟他表白过,也付出过一些行动。”顾莉雅坦然地说。 “嗯!”刘小尘应完,又忙解释道:“左老师没跟我说你什么,我也没问过你们的事。” “你要想知道,我可以全部告诉你。”顾莉雅说。 刘小尘停下来,定定地看着顾莉雅,肯定道:“我不想知道!你和她们都一样,都是他过去的人和事,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要确定,他现在是一心一意对我好的就够了。”说了这句,又顿了一下,语气柔和下来,道:“而且我很喜欢,也很珍惜你这个朋友,不想因为他,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 顾莉雅意味深长地笑了,眼里闪着泪光,道:“唉!虽然我还是有点不甘心,又羡慕你。但也很开心,你还把我当朋友。” “你这么好的一位姑娘,跟你做朋友,我很荣幸。”刘小尘说着,挽着顾莉雅的胳膊,道:“快走了,还了书,咱们赶紧回宿舍。” 两人加快脚步来到图书馆,一到大门口,见公告栏围站着很多人,并且热烈地交谈着什么。 刘小尘本不想理,但顾莉雅好奇心重,拉着刘小尘挤到前面看。是一部电影的放映通知,影院还未上映,在大学生内部公演。虽然可以免费看,但要求写一篇不少于一千字的影评,这些影评可以参赛,并且有奖金。 “哇塞,是《春光明媚》,是我喜欢的男演员常幸演的,我好想看。”顾莉雅兴奋地说。 刘小尘看通知上的时间,一共三场公映,二十分钟之后就有一场。 “一会儿看吗?”刘小尘问。 顾莉雅不好意思地笑着点头。 “那赶紧陪我还完书,咱俩一起去看。中午吃完饭,咱们再一起打扫宿舍。” 说罢,两人呵呵地笑着,蹦蹦哒哒地快步上楼。 第140章 人心矛盾 一下车,左坤民习惯性地仰头看三楼西边的窗户,黑着。他又从一楼依次往上数看,窗户透出来的光,有暖黄,有炽白,还有的玻璃上闪着一串小彩灯。 六层楼,只有三楼的窗户没亮。 回到家,找灯的开关,两三次都没摸准。左坤民定神想了一下,眼睛适应了室内黑暗的光线,才找准了开关。 ‘啪’的一下,开了灯。 按开关的瞬间,左坤民突然想起,这竟是在沈阳一个月以来,第一次回家自己开灯。 弯腰换上棉拖鞋,边脱衣服,边往里走。风衣脱下来时,来到了客厅,顺手往椅背上一挂,又往里走,来到了刘小尘的卧室。 西服外套已脱,左坤民随意往床上一丢,顺床沿一坐,呆呆环看屋子,也不知屋里少了什么,只觉比以前空净了许多。 看着,突然苦笑,她又没在,来这屋干嘛,睡衣还在小续的房间。 不过半日没见,心里怎么这般空落落的。左坤民好久没有这样的空虚感了。 想着,拿出手机看时间,差三分钟就10点了,她肯定还没睡呢。毫不犹豫地翻到刘小尘的手机号,准备拨打时,又退出。来到微信界面,翻找到视频通话键,犹豫了一下,拨出。 等她接时,左坤民懒懒地靠在床头,松领带,解衬衫的扣子,解到第二个扣子时,她接起了视频。 一看到屏幕里,她坐书桌前,亮着台灯。左坤民就知道,她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日记,但还是忍不住问她在做什么。 半个小时的聊天,问了很多这种明知答案的问题。 左坤民极少这样,提问,不为答案,只为能相续地说闲话。 挂了电话,煮一碗牛肉面,慢慢吃完。洗澡,在小续房间换好衣服,拎着明天出差的行李箱又来到刘小尘的房间,在这间屋子躺下睡觉。 左坤民要带着十六个人去德国,以张建中为首的各岗位技术骨干,还有财务总监。先到上海培训三天,再从上海转机去德国。大家各自从家出发,登机前半小时到机场集合。 左坤民习惯早起,吃完早饭,也没什么事儿。跟刘姨告别后,早早开车去机场。到了候车室,还有一个小时才登机,他们都没到呢。 看手表,正是孩子们上学的时间,本来想打电话给刘小尘,心想还是算了,一个大男人,不能总这么黏黏稠稠的。去上海的学习任务重,还是拿出文件来,好好看看那些机器的说明吧。 此次去德国,一共选定了三家企业要考察。从目前的产品介绍来说,三家企业各有自己的核心竞争产品。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选择,也是此次去上海找技术专家学习的主要目的。 选择一个品牌,全部采买这个品牌的产品,购买、培训、安装,全都省时省事,但每个品牌都有部分产品不适用,性价比差,投资收益自然不高。 如果从各个品牌中选择各自最优产品,优势显而易见,最好的产品、最低的价格,效益高,投资少。但是,相当费时费力,后期的安装、培训也麻烦。 没有两全的选择,只能认定其中一项,承担其对应的弊端。 道理简单,但人心矛盾,因为每一样弊端对于这么大体量的选择来说,承担起来都极困难。还是想两全。 对,心矛盾的根本,是欲望和恐惧。 左坤民眼看着文件,心想着选择的种种利弊,周围人来人往,广播声不绝,看不到心里,越看越焦躁。 忽听有人喊“左总!” 左坤民闻声抬头,见张建中、李博飞、程彬满等一行十几个人,满面堆笑地站在左坤民面前。 “你们这是一起来的,还是都碰到了一起?”左坤民疑问。 话刚说完,他们还没来得及回话,左坤民的手机突然响了。见是刘小尘的电话,左坤民忙举着手机,急走向远处的玻璃窗前,扭头看他们都落座后,左坤民才接起电话。 电话一接通,左坤民笑着刚要开口,听到刘小尘那边说赵师傅在旁边,左坤民收回要说的话,认真听刘小尘说话。 听刘小尘的话,知道她不想让赵师傅等她。左坤民了解刘小尘的心性,但凡她自己能做的事,绝不愿麻烦别人,答应下来。想着,多给她些钱,经济充裕了,做什么选择总归更自由些。 还想多跟刘小尘说会儿话,但听出她语气匆忙。两人三言两语说完事,礼貌告别就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左坤民当即用手机给刘小尘转了一笔钱。 回身看座位,他们围站在一起不知在聊什么。左坤民不想参与,站在玻璃窗前,看远处地平线升起的半轮太阳,杂绪乱飞。 想起那个雨夜,远远地看到她背着书包,心坚意决地用自己的双脚,一步步走向地铁站。孩子们有她照顾,很放心。 去上海找技术专家咨询,能解决问题吗?还是疑惑更多?他们真的可以吗?自己做的决策真的对吗?…… 服务员过来催促左坤民登机,他才回到队伍,跟大家一起坐摆渡车,登上了飞机。 第141章 一群土鳖 一坐稳后,左坤民拿出《采购说明书》,决心再战。多年商场拼杀,做过大大小小无数决策。左坤民深知,无论是谁,说什么。如果自己心里没谱,即便听闻真理,也分辨不出,更不会信,决策更无从谈起。 “左总,您看这份吧。”张建中突然说。 左坤民闻声抬头,看向身边的张建中手里举着一份封皮一模一样的文件,问:“有什么不一样吗?” “内容一样,就是划了些线,做了些标注,看起来更清楚些。” 左坤民疑惑地接过,快速翻了几页,见每一页都用不同颜色的笔画了线,认真细看,关键数据画着红线,技术要领画着绿线,重要说明画着黄线……最后还多了一摞彩版文件,是对那些划线数据的详解。还有对这些机型的疑问。 “你做的?”左坤民疑问。 “我们大家伙一起做的,今早刚确认的这版。您这份是原始手稿,更清晰些,我们也都有一份,是复印的彩版,也看得清。”张建中说着,扬扬手里的另一份文件。 “今早?你们做这些干嘛?” “嗯!”张建中点头,道:“我们怕迟到或路上有什么闪失,昨晚都在工厂宿舍住的,今早一起来机场的。我们一群笨人,去上海见顶尖的专家,怕什么都不懂,被人笑话,丢人。所以,从拿到这份计划书时,兄弟们就开始研究。我们也是真笨,今早6点才最终确认这版。” 左坤民轻皱眉,道:“我给你们这份文件才五天,这么多机型数据,我比你们早一周看到这些数据,现在还没看明白,你们哪儿来的时间?” “您一个人,每天要处理那么多事。我们这么多人,只做这一件事,还做不好,让您操心,真是一群臭皮匠赛不过您一个诸葛亮啊。”张建中感叹道。 正说着,空姐出现,提醒飞机马上要起飞,要大家关掉手机,检查每个人是否系安全带,讲解安全知识等。 两人不再说话,左坤民低头细看这份彩版的《采购计划》。 从第一页看起,果然有了标线的采购书,看起来更清晰、轻松,每一页的每一处划线下,还有小字写着那一页有对应的解释。翻看后面他们的解释,国内标准,国际标准,行业普遍采用的标准,现存问题等种种,全面且详实。 一页页翻着,左坤民心里慢慢涌出深深的感动。 左坤民亲做亲见过各种类型的说明书,他知道做这样一份详尽的说明,需要多大的心力。他们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那么他们是什么时间来做这份说明的? 欲问身边的张建中,左坤民扭头一看。只见他正打瞌睡,面前敞着文件,眼闭着,眼镜出溜到了鼻头,脑袋一栽一栽地向前,左坤民看着不觉笑了。 然后小心摘下张建中的眼镜,放在自己的小桌板上,又问空姐要来了毯子,整齐叠高,给他垫在胸前,他头抵靠在毯子上沉睡。 很快到了上海机场,初唐上海分公司派来一辆大巴车来接他们。左坤民率先上车,他们都带了大行李,办了托运,要去传送带拿行李。 左坤民在车里一面继续看文件,一面等他们。但半个小时过去了,也不见他们有一人来。 看时间已经快12点了,距离他们吃饭住宿的酒店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请来的技术团队已经在酒店等候了。 不愿让人久等,左坤民心里有点着急,派上海负责接应的负责人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大概五分钟后,负责人回来了,仍不见他们来。 “怎么回事儿?”左坤民先问。 负责人恭敬道:“他们每个人都拿了两个行李箱,这趟飞机人多,他们等行李时间长了些。他们已经在后面了,马上就到。” 果然没两分钟,他们每人拎着两个大皮箱,成群结队的来了,将行李箱快速塞进车底,便都快步上来了,人数齐了,大巴车立马启动 “你们都拎了什么,怎么每人拎了两大箱?”左坤民忍不住问身边的程彬满。 程彬满尚未歇息过来,喘着粗息回:“衣服,生活用品。” “一群大老爷们,出差不过一个多月,拿两三套换洗的衣服就好了,酒店有生活用品,即使没有,在那儿买也行,你们用不着人均两大箱吧。”左坤民说着皱眉。 “嘿嘿!”程彬满不好意思傻笑,道:“其实吧,还有些吃的。” “吃的?你们当这是郊游吗?我们在德国的酒店,有中餐。”左坤民说着,有点愤怒,等人浪费时间,左坤民就会有情绪。 “不是,左总。”程彬满见左坤民有点生气,恭敬解释道:“一来呢,我们确实怕去那儿吃不惯,所以带了些吃的。还有呢,我们在网上查到,那家酒店的饭特别贵。咱们东北人饭量又大,这一个月,我们这十几个人……” 左坤民不等程彬满说完,带着命令的口吻道:“去德国前,要不把吃的都留下,要不这两天在上海全吃完,一样吃的都不许往德国带。” “东北大酱、酸菜……这……这么多东西呢……我们大老远的从东北带过来……”程彬满着急的语无伦次。 左坤民看他满脸通红,结结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呵呵地笑了,道:“真是一群土鳖。” 第142章 善加利用 连续三天,刘小尘和顾莉雅每天都去学校图书馆五楼的观影厅,看电影《阳光明媚》。 这部电影,刘小尘看了三遍,写了两篇观影感,一篇给了顾莉雅,让她交差,另一篇可以自己用,但刘小尘并没交上去。 这天晚上,刘小尘安置孩子们睡下,洗完澡后。垂着湿哒哒的头发,径直来到书桌前,铺开笔记本,拿起笔,打算第三次写这部电影的观后感。 但笔握在指尖,掌心渗了一层细汗,刘小尘都没在纸上写出一个字。 公告上对影评的要求是,不少于1000字,真情实感,限15日内交稿。 大家都是这样的,为了免费看一场未上映的电影,花一两个小时随性写一篇观影感,应付举办方,应付自己。算是‘票价’。 但是,刘小尘并不想这样,她之所以看了三遍这部电影,是因为每一次看,都能从中感受到不同的能量。 刘小尘很想将真正打动自己的那股能量,清晰、准确地表达出来。可是,刘小尘清清楚楚地知道,目前写出来的两篇影评,含糊、混乱、流于表面。 那股能量到底是什么?该怎么写?刘小尘对着稿纸,半天也想不明白。 正郁闷发愁之际,左坤民发来了视频。刘小尘放下笔,看书桌上的电子表,快11点了,点了绿色接通键。 “左老师。”刘小尘轻喊,看到屏幕里,左坤民穿着白色浴袍,正用毛巾擦着湿发。 “怎么了?小小,看起来好像不高兴。”左坤民说着,停下擦头发,垂下手来。 刘小尘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道:“没有不高兴,就是有点愁。” “愁什么呢?” “影评,还是我跟你说的那部电影《春光明媚》。” “你这两天晚上,不都是在写这篇影评吗?很难吗?” “嗯……”刘小尘转目思忖了一下,道:“真情实感很难。” 左坤民拿过一瓶矿泉水,拧开,咕咚咕咚喝着,半瓶水下肚,左坤民方开口道:“你最喜欢这部电影的什么?” “电影男主演的演技。”刘小尘毫不犹豫地说,说出这句话时,刘小尘自己都惊了一下,她影评里明明写得是剧情分析。 “你觉得他的演技好在哪里?”左坤民问。 刘小尘哑然,愣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不懂表演,只觉得他演得好,具体好在什么地方,我也不太清楚。” “那就去学习!看相关书籍,上网查资料,有机会就咨询业内人士,用尽你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去学习了解。”左坤民肯肯定定地说。 “可是……”刘小尘有些犹豫,道:“我一点都不了解表演,那么专业的东西,我能学会吗?半个月之内就要交出影评,这么短的时间,来得及吗?” “去试试!”左坤民轻言淡语地说。 有那么一会儿,两人静默不语,什么也不做,只是通过手机,看着对方。 良久,刘小尘点头,道:“好!我试试。” 左坤民笑笑,认真道:“小小,我知道你做事情,不怕辛苦,也舍得付出。但你刚才犹豫不决,是怕做不好吧?” 听完,刘小尘心里一软,愣了一下,轻声应了一个字“嗯!” “我也怕失败!”左坤民说完这句,拿起那半瓶矿泉水,一饮而尽,接着说:“但有些事我们就是想去做,必须要去做。这种情况下,‘恐惧’,只会让我们在行动时畏首畏尾,遇到困难想退缩,思考问题被杂念蒙蔽,虽然恐惧也会让我们更谨慎。但弊远大于利,我们应该认清它,并善加利用。” “善加利用?”刘小尘皱眉问。 “对!”左坤民肯定地点头,继续道:“恐惧不易察觉,尤其是隐藏较深的细微恐惧。即使觉察到了,也难控制,更难断除。再次遇到压力时,恐惧还会升起,再一次制约、牵绊我们。除了客观认识,善加利用,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嗯!嗯!”刘小尘忍不住点头赞同。 左坤民笑笑,继续道:“利用恐惧升起的警觉,优化我们的行动。知道这件事做成、做好极不容易。那么就认真学习,了解更多知识、真理、方法。抱持一颗虔诚的心,全心全意地去行动。同时,在实践过程中,不厌其烦地检验、修正。最重要的是,无论遇到任何困难,绝不退失一往无前的决心。” 听左坤民说完这番话,刘小尘喜笑,张嘴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左坤民那边传来门铃声,他扭身看了一眼身后,回身道:“小小,你等一下。” “好的,您先忙左老师,我等着。” 第143章 尽力去做 视频里,左坤民将浴袍的领子紧了紧,方离开。刘小尘托着下巴,一面等左坤民,一面思考他刚才说的话。 大概两三分钟,左坤民重新出现在屏幕里,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塑料封皮的文件夹,随手往吧台一丢,坐到高脚椅上。 见左坤民出现,刘小尘端坐好,道:“左老师,你是不是也在做一件,跟我类似的事?” 左坤民笑了,点头道:“嗯!” “你是不是还有工作要做?” “嗯!”左坤民应完,继续道:“我明天就去德国了,工作会很忙,还有时差,很难跟你开视频了,电话、信息也不会多。” “我会照顾好妍妍和小续的,他们每天吃什么,做什么,学习怎么样,我捡重要的,发你微信。你不用担心孩子们,好好工作,也好好吃饭。” “嗯!”左坤民点头,道:“还有你的事,也发给我,照顾好自己。”话刚说完,门铃再一次响起。 “左老师,你去忙吧,忙完了早点休息。”刘小尘说。 跟左坤民挂了视频后,刘小尘拉一下椅子,坐近书桌,拿起笔,在纸上刷刷地写了一阵,罗列出疑问。 关于表演、拍摄、剧本等相关的书有哪些?从哪些渠道获得这些信息?从哪儿买这些书,又快又全面?身边的人,谁最懂电影?未来十天除了上课、照顾孩子等必要事情,每天能有多少自己的时间?…… 写完疑问,刘小尘看时间已经11点半了,犹豫了一下,将写的疑问,拍下照片,发给沈良。 是的,刘小尘想到自己认识的人当中,沈良是最懂电影的,即使他解决不了这些问题,他在北影,身边也有懂的人。 发过去照片后,刘小尘就拿着手机,开始在网上一一搜索这些问题。一面查看,一面在纸上写下搜到的问题。 刘小尘正低头写《演员的自我修养》、《演员的力量》、《尊重表演艺术》……等书的名字时,手机震响并亮起。刘小尘闻声看过去,是沈良的回复,有些激动地点开看信息。 你问这些干嘛? 刘小尘回:我在写一篇影评,想了解一些关于表演、电影、剧作等的常识。 没一会儿,沈良回:一两句说不清,方便语音电话吗? 刘小尘立马回:方便。 十几秒钟后,沈良发来微信语音请求,刘小尘立马接通。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刘小尘问。 沈良回:“我都是凌晨一两点才睡的,你写什么影评呢?这么兴师动众的。” 刘小尘言简意赅地说了自己看的电影,为什么要写这篇影评,想写好这篇影评的决心等事。说完,补了一句:“我是不是说得有点多了?” “你是想做得太多了。”沈良语气有些嫌弃,道:“这么短时间,想了解这么多东西,很难。” “我知道很难,但我还是想做。你先别管这些,就说这些问题,你知不知道?” “唉!”沈良重叹一口气,道:“虽然我是学动画电影的,但是表演、剧作、摄影等,都是我们修学的科目,我也看过一些必要的入门书。这些书,我这里都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约个地方见面,我给你送过去。” 刘小尘喜悦地回,“我明天上午10点有课,我送完妍妍和小续,直接去找你。我学校跟你离得不远,差不多9点能到你学校门口吧!我们明早9点见?” “这么急?”沈良疑问。 刘小尘道:“你都说了,时间很短,内容很多,我就尽量抓紧时间。” “你真是个行动派。好,明早9点见。” “谢谢你,沈良。等我忙完这阵儿,回头请你吃饭。” “吃饭用不着,有机会再卤些牛肉给我就好。” “没问题。” “不说了,睡了。明天见!” 挂了语音,刘小尘看时间,快12点了,不觉打了个哈欠。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又坐到书桌前,拿出一张新纸,拿起笔,低头又在纸上罗列了一些新问题。 演员常幸还演过哪些作品?曾经有过什么经历?网络上对他的评价是怎样的?豆瓣对《春光明媚》这部电影的评论是怎样的?…… 通过这部电影,刘小尘才认识演员常幸,现在决定写他的演技,必然要了解他这个人。 罗列完问题,刘小尘开始在手机上一一查询相关信息,一面查,一面整理记录。 不知有多少资料要看,不知几时能整理完,做这些到底有多大用处……没人能告诉刘小尘答案,只能按照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尽力去做。 第144章 验证答案 左坤民带他们来上海找行业专家学习,原本是想培训他们更多专业知识,深入了解产品,解答相关疑惑。 但这两天密集的学习,在左坤民看来,他们则更像是来验证答案的,出乎左坤民意料。 在来上海前,他们已自行研究学习,将三家品牌的相关产品了解的十之八九,只是有些数据没法获得,有些理论有疑惑。到上海的当天下午,他们向专家组沟通、咨询,就已把产品知识了解得很透彻了。 计划被打乱,左坤民不得不重新制定行程。来上海的当天晚上,左坤民召开了一场临时会议。 “现在我们有两个调整方案。第一,改签机票,尽早赶去德国。第二,继续留在上海,去宝钢集团参观学习,了解他们的设备、技术、管理经验等。现在大家可以发表一下意见,想采取哪个方案。”左坤民将预想的两个方案,说出。 他们沉默不语,齐齐将目光投向张建中,好像在等他说什么。张建中低头扶眼镜,眼神躲闪,有些怯懦。 见此状,左坤民知道他们可能有别的想法,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张建中抬头看着左坤民,有些不自信地说:“左总,我们有第三个方案,不知您是否同意。” “说。”左坤民干脆道。 张建中转看向财务总监江馨,也不说话,只是伸手。 江馨会意,低头从包里翻找了一阵,然后拿出一个深蓝色的文件夹,递给张建中。张建中又双手捧着递给左坤民。 左坤民有些疑惑地接过,看了一眼封皮上的标签《设备匹配方案》,皱眉道:“这是什么?” 张建中道:“我们做得几套产品配置方案,想让专家们看看,哪套方案最合理,或者以此为凭借,看有没有更好的方案,确定下来方案,咱们去德国学习的效率就高了。” 听罢,左坤民没说话,低头翻看文件,一页页粗略翻阅。100多页,8套方案,每套方案的产品配置都不同。对应的折旧率,资产负债率,投资回报率等财务数据也都不同。 左坤民翻了足足5分钟。期间,所有人不说话,全都静悄悄地看着左坤民。 翻完,左坤民抬头,扫视了他们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江馨身上,道:“你算了多久?” 江馨摇摇头,道:“没算过。” 左坤民又看向张建中,道:“谁让你们做这些的?” “左总,您别生气。在沈阳我们本来就想跟您说。但我们的数据、理论不完整,您那么忙,怕说了浪费您时间,就没说。今天补充完数据,江馨需要调整计算,半个小时前,这套方案才出来。所以,现在才跟您说。”张建中解释道。 左坤民面色一沉,道:“投资、风险、收益是我的事。你们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费这么大劲儿干嘛呢?又不给你们多发工资。” 李博飞不服气道:“什么你的我的。咱们现在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话刚完,大家纷纷投去鄙视的目光,一旁的程彬满白他一眼,用浓重的东北方言道:“不会说话就别吭了!” 左坤民道:“我本来还在犹豫,到底是购买组合产品,还是图省事儿,采买一家品牌。” 一语刚完,张博飞急语,道:“这有什么可犹豫的,必须是组合啊,同类型的机器,不同品牌的价格差老多呢。我们这八套方案,最贵和最便宜的差近3个亿呢。您又不傻,干嘛跟钱过不去。” 所有人,再次齐齐将厌恶的目光,射向李博飞。 左坤民突然呵呵地笑出了声,转而深情道:“谢谢你们为我做这么多!谢谢你们在我犹豫不决,焦急难安的时候,坚定地选择了对我最好,却需要你们付出很多的一个方案。” “左总,是您救了我们。”张建中郑重有力地说,声音有些哽咽,道:“我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这样了,修修灯泡,换个玻璃,买扫帚和垃圾袋。没想还能做我喜欢的技术,我不想再回到过去了。” 程彬满接话道:“我们在座的人,哪个不是想干一番事业。但在国企这种堕落黑暗的环境,我们既没办法跟他们同流合污,又没勇气舍弃这个铁饭碗,熬到了现在这种尴尬的地步。我们本以为人生就这样了,是您出现,带给了我们希望。我们这帮人,这辈子就这一次干事业的机会了,我们必须拼尽全力去做。”说着,语气激动起来。 “是我们该谢谢您。” “是的,是的。” …… 会议室顿时热闹起来,大家纷纷点头称谢,赞叹。 左坤民突然拍桌,大声道:“散会。” 所有人全都闭口不言,有些畏惧地看向左坤民。 “左总,怎么突然散会了?接下来到底怎么办,咱还没确定下来呢。”张建中道。 “不散会,在这儿听你们唠嗑?我现在也确定不下来,我得马上联系专家组,跟他们开会,给他们看你们的方案,看到底能不能行,再给你们回复。”说着,左坤民摆摆手道:“快都回去休息吧,一个个眼睛黑的跟熊猫似的。” “您不也这样吗?”张博飞小声嘟囔道。 左坤民听到,一道目光射过去,道:“想让我早点确定下来方案,就少废话,早走人。” 第145章 老牛吃嫩草 有了这八套方案,接下来两天的学习目标特别明确。并且因为他们早已对这几套方案了然于心,所以在学习过程中,他们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和观点,专家们的培训也更聚焦、高效。 最终,从产品性价比,投资回报率,风险率等多方面考虑,确定下来三套方案。这三套方案,还要去德国实地考察,进一步了解这些设备对应的技术、操作等内容,再做进一步删选确认。 在上海最后一天下午6点钟,确定下来方案后,左坤民欣喜道:“晚上大家想吃什么,去哪儿玩儿?我请客。” “不用!不用!”李博飞摆手,急语道:“我们早就商量好了,打算今晚一起去商场逛街买衣服。” 左坤民皱眉,疑惑笑问:“买什么衣服?” 李博飞不好意思地挠挠圆圆的脑袋,嘿嘿笑道:“我们刚到上海,就看到哪儿都是光鲜亮丽的人,一个个真是精神好看。我们呢,就像一群土老帽。这不马上就去德国了,不想到国外还给您丢人。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我们也整两身体面衣服,捯饬捯饬。” 听罢,左坤民不禁笑了,问:“想好去哪儿,买什么衣服了吗?” 张建中道:“江馨说离这儿最近的商场有半个多小时,我们就去那儿买。大上海嘛,哪儿的衣服都好看。” 左坤民冷笑一声,道:“哼!我也是半个上海人,品味也不算差,这么不信任我?为什么不问问我?” “我们哪儿敢问您啊。您身上的西装,哪件不是高级定制。我们可穿不起,而且就我们这身材样貌,也不配穿那么好的。”程彬满说。 左坤民突然站起来,道:“别废话了,都跟我走。我带你们吃饭,买衣服。” 在上海某高级餐厅吃完饭后,左坤民径直带他们来到一家服装店,叫‘挽月’。 这个品牌店由一座老式上海公寓改建而成,共五层楼。一至三层是男士西装,有成衣,有布料,能定制。四五层是女士衣服,主要是西装、礼服、旗袍,也有成品和定制。 左坤民走在前面,刚进去,一位穿着墨绿色旗袍,气质优雅的女子上来迎接,笑看着左坤民,道:“左先生,好久不见。” 左坤民笑回:“挽姐,好久不见。麻烦你安排人,给我这些属下,每人搭配两套衣服,再量一下尺寸,每人定制两套衣服。回头我给你个地址,统统寄过去。费用都从我个人账户扣。” 话刚说完,程彬满拽拽左坤民的衣袖,小声道:“左总,太多太贵了,我们受不起,这……” “这是左先生家的店,有什么受不起的。”旗袍女子秦挽笑道,说着招手叫来几位其他穿旗袍的女子,道:“你们带他们去选衣服。” 他们都离开后,秦挽再次开口道:“左先生,我看你好像胖了些。走,我给你量量尺寸,今年给你做的几套衣服,还没完工,尺寸变了,我们马上改。” 左坤民不好意思笑道:“是吗?我看起来胖了很多吗?” 说着,二人来到量衣间。 秦挽一阵量测后,笑道:“左先生,六年了,你的身材尺寸就没变过。现在虽然胖的不多,个别地方微调一下就好。但如果你继续保持这种增长速度,月姨给你设计的几套服装,我们就得调整图纸了。” “别改了。”左坤民轻言重肯地说,说完,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道:“我会瘦回来的。” “好!我知道你能做到。”秦挽深情地笑看着左坤民,道:“你有爱人了,是吗?” 左坤民回头看着秦挽,点头道:“嗯!” “她很擅长做吃的?” “嗯!”左坤民轻应完,又道:“你最近怎么样,一个人打理品牌,忙得过来吗?” 秦挽轻叹口气,道:“我本来想,每年借着给你量衣服,送衣服,改衣服,还能见你几面,设计衣服也有个动力。刚才知道你有爱人了,就不想给你做衣服了,你让她给你做吧。”说着,赌气坐在沙发上。 左坤民远远看着秦挽,道:“这么多年了,对我还没死心?” “你母亲那么喜欢我,咱俩认识十几年了,你能选择别人,为什么从不考虑我?”秦挽说着,眼泪流出。 左坤民慢慢走近,在秦挽身边坐下,道:“如果真的不想做了,我帮你把店关了。我的衣服已经很多了,这辈子不买新的,也够穿了。” 秦挽把头一歪,靠在左坤民肩上,两臂抱住左坤民一只胳膊,深深叹气,道:“不跟你开玩笑了。我靠不住男人,还想靠手艺吃饭呢。有机会带你爱人过来,我量量尺寸,以后她的衣服,挽姐来做。” “你应该给她做过衣服吧。我妈给畅畅做衣服的时候,有时也顺便给她做一套。你不是常跟我妈一起做衣服嘛!”左坤民淡淡地说。 秦挽突然坐直,转看向左坤民,脸上挂泪,惊讶道:“那个小姑娘?我没记错的话,她好像刚刚成年吧?” “虚岁20。” 秦挽冷笑一声,站起来生气道:“哼!老牛吃嫩草。” 从‘挽月’店出来,带他们回酒店后,已经10点多了。 左坤民一到房间,就想打电话给刘小尘,但心里有点儿乱。就先去洗了澡,出来后都快11点了,立马发视频给刘小尘。 想跟刘小尘说说今晚的事,不知为什么,左坤民觉得有必要告诉她秦挽的存在。但见她为一篇影评费心忧愁时,又觉得跟她说这些没什么意义,她好像也不关心有没有女人跟她争抢。 挂了视频后,左坤民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发呆,不觉哂笑。她不过是写一篇影评,自己怎么就讲了那么一堆大道理。 有时候,左坤民觉得刘小尘就像一块磁铁,总能引左坤民说出心里话。那些话,既是说给她听,也是左坤民的自我教育。 第146章 尽力前行 从沈良那儿拿回了一箱书,一张手写书单,还有一个u盘。 这箱书有近五十本,涵盖表演、摄影、剧本、电影等方面,半个月根本看不完。所以沈良写了一份书单,按重要性列了十本书。u盘里有《阳光明媚》这部电影。 沈良还跟刘小尘说了几句话。 “u盘里有《阳光明媚》,还有常幸的其他电影、电视剧,其他作品看几个片段就好,别都看。看书前,先认真拉一遍片,不管是否专业,凭直觉写,拉片方法自己从网上搜。然后带着想法去看书,书都是我的,随便你怎么勾画都可以。看完书,再拉一遍片。最后再写影评。” 白天大部分时间要上课、奔波、照顾孩子等,刘小尘个人的时间是零碎的,且环境不固定。所以无法按照沈良说的先拉片再看书,她只能边看书边拉片。 按照书单,刘小尘先将《演员的自我修养》第一部,装在书包里。找一天之中所有的空闲时间阅读。 上午上选修课‘证券投资学’,刘小尘听老师仍是照着课本念,听了几分钟,就低头看《演员的自我修养》。 中午吃完饭,刘小尘没回宿舍,找了间没人的教室,继续看。 晚上回家,坐公交、地铁时,刘小尘靠站在角落,举着书在摇晃、吵闹的车厢看。 这本书原本就画了些线,并标注了些字。刘小尘看时,多看了两遍画线的部分,用铅笔轻轻做自己的笔记。重要的语句画横线,重要的字词圈住,不懂的地方画三角。 待孩子们都睡下后,刘小尘简单洗漱完,拿出书、本、笔,打开台灯,坐在书桌前,准备整理笔记。 做笔记前,刘小尘先看了看手机。晚上7点28分时,左坤民发来了两条信息。一段文字,一张图片。 我刚到韩国首尔,在这里转机停留一个多小时,然后飞往美国旧金山再转机。这一天都在飞机上吃的东西,不好吃,想念你做的饭。 一张图片是飞机餐,刘小尘点开图片放大,一一细看:手撕面包、黄油、咖啡、巧克力慕斯、沙拉、煎羊排和米饭。 刘小尘看完信息,笑着回复。 左老师,我刚看到信息。等你回来,我每天给你做饭吃。我这会儿刚洗漱完,准备做读书笔记。 回复了文字,刘小尘站起来,俯拍书桌照片:封皮半旧的《演员的自我修养》、黑色碳素笔、一支新的2b铅笔、一支黄色荧光笔、崭新的紫色素面厚本、一块崭新的方形白橡皮。 发完这张照片,刘小尘又编辑文字:我从沈良那儿借了很多电影方面的书,今天一本书都没看完。沈良还给了我电影资源,写了读书的顺序,告诉我要拉片。有好多事情要做,觉得压力有点大。不过,我会努力的。 不说了,左老师,我要做笔记了。 发完最后一条信息,刘小尘看时间已经快10点了。 把手机放一边,展开书,先翻看书的页码,这本书共416页,刘小尘看到了169页。才三分之一,刘小尘不禁叹气,照此下去,书单上的十本书都看不完,还有拉片呢。 想着,心里有紧迫感,忙提笔,翻开本子,低头写笔记。把画线的地方,一字一句抄下来。 斯坦尼弗拉夫斯基称那些将演员推向匠艺、伪装和做作表演之路的原因为‘程式化和谎言。这一切隐藏在戏剧表演中、戏剧总体机构中,隐藏在强加给我们的别人的话语和艺术家的影响中,导演的舞台调度、布景和美术家的服装中。’ 哪里有真实和信念,哪里就有真正的、有成效的和有目的的行为,哪里就有体验、下意识、创作和艺术。 …… 刘小尘一面抄写,一面试图记住、理解、思考。但事实是,语句读不顺,人名不认识,新观念冲击强烈,很难。夜深人静,写着陌生的字句,刘小尘小声嘟囔‘好难啊!’ 一刻都没停。 如此半知半解的,刘小尘将书上自己和沈良画线的部分,一一抄下来。 写自己的理解和感受,如‘按角色逻辑去思考、行动,接近角色’‘思考角色内在,体验角色情感’等三言两语,以此加强对知识点的消化和吸收。 写到后面,刘小尘已困得打哈欠,但仍坚持写完看过的所有部分。 写完笔记,刘小尘又拿起橡皮来,将书里画铅笔线的部分,一一擦去,擦完后将橡皮屑抖落到书桌旁的垃圾桶内,掉不下的小粉尘,刘小尘轻轻拍拍,再嘟嘴吹吹。 做完这些,已经快凌晨1点了。 刘小尘上了趟卫生间,然后躺在床上,用手机定闹铃。从5点至5点半,每五分钟定一个闹铃。 明早5点半之前必须起来,拉片。 已提前跟孩子们商量好了,明早由张姨做饭。 就像这天一样,除了做必要的事情,刘小尘就看书,晚上等孩子们睡下后,就整理笔记,早起花一两个小时拉片。 当然,也有调整的部分——想尽一切办法挤时间。 不做早饭,只做晚饭。早上坐赵师傅的车去学校,在路上偶尔跟孩子们说话,大多时间低头看书。 中午很少去食堂吃饭,常常在教室吃一块面包或匆匆在食堂买一个卷饼,喝瓶水,十分钟之内解决完午餐,马上看书。困了定十分钟闹铃,趴书桌上眯会儿。 选修课也大多用来看书。 去地铁站时,不坐公交车,而是打车。校门口一直等着几辆出租车,刘小尘小跑着到校门口径直坐上出租车,十分左右就到地铁站了,路上能安静看几分钟书。平时步行到公交站,等车,再步行到地铁站,最少半小时,有时拥挤、光线差,无法看书。 晚上陪孩子们写作业时,刘小尘跟孩子们坐在一起。中途帮孩子们切水果,倒水,找书或文具,回答孩子们学习上的问题等,忙些琐事。虽时常被打断,并有吵闹,但也能勉强看十几页。 …… 刘小尘如此点点滴滴的节约时间,尽力前行。即便如此勤奋,刘小尘也时常沮丧,自我怀疑。 第147章 真诚回向 尤其是刚开始的三四天,太多全新的概念灌入脑中,很多不懂的专业术语。需要一次次停下来,上网搜索一些不懂的词语、人名、问题等。拉片时来来回回暂停,同一片段看了七八遍,但仍看不出好在什么地方…… 吸收有限,疑惑多,心急切,进度慢,效果甚微。 压力大,想退缩和懈怠时。刘小尘就会写日记,肯定自己现在进步的地方,自我鼓励;梳理杂绪,自我调节。 一遍遍回想左坤民说给自己的话,也想起王老师给她说的话,‘只要不是想做科学家、宇航员、奥运冠军、艺术家等这种行业顶尖人才,绝大多数行业和事情,哪怕是资质平庸的人,只要用心尽力地做,都能达到不错的程度。’ 通过学习,专业知识了解的越来越多,看出很多表演背后的逻辑。但仍有很多问题和局限,暂时无法突破。背负着种种好的、不好的,尽力前行。 沈良给刘小尘发过两次信息,问她现在学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他。 刘小尘诚实回复,学得勉勉强强,有很多疑惑,一两句说不清。但大多问题自己能从网上得到补充,自己学得虽浅薄、艰难,但时间、环境有限,不想麻烦沈良,想尽力靠自己去做。 刘小尘和左坤民再没打过电话,但两人都会互发信息,说些生活小事。 校园两旁高大的杨树全都萌出嫩嫩的绿芽,阳光下看,一片生机勃勃。刘小尘拍下几张照片来,各种光线和视角,发给左坤民。 左续弹琴进步了,刘小尘反复录几次,选弹得最好的那个视频,发给左坤民。 老师在群里夸奖左妍的信息,截图下来,孩子们的钢琴考级证书发下来了……一一发给左坤民,围绕这些事情,再琐琐碎碎的说几句闲话。 左坤民也发些照片,大多是透过车玻璃或会议室玻璃拍的,蓝天白云下像城堡一样的古建筑,也有像北京一样的现代高楼大厦,吃的自助餐等。回应刘小尘发来的信息,他极少说自己的处境。 他们都没说过自己眼下的困境。但刘小尘知道,他在异国他乡,有很多重要的、艰难的事要做。左坤民应该也知道她会有困境吧,也许是自顾不暇,也许是相信她能自己解决。 学习到第五天的时候,出现了转折,好像量变真的引起了质变。 刘小尘感到自己看书时,能理解吸收更多知识,拉片时也能真正明白他的表演好在哪里,心里油然生出写影评的一些观点……由此,信心慢慢建立起来。 再次相信,正面积极的行动,才是解决困惑的根本办法。 半个月转眼过去,交稿的前一天晚上,刘小尘再次写《春光明媚》的影评。 心内好像有一处泉眼,自然涌出能量来,洋洋洒洒地写了很多,中途偶有疑惑,停下来,翻开笔记本,准确快速地翻到要查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字迹,勾勾画画的彩色标记,看几眼继续写。 一口气写了两个多小时,写完已经快12点了。 刘小尘有了困意,知道这篇影评还需要修改,但现在心力不足、大脑麻木、眼睛酸涩。只能等明早状态好些,再修改润色。 虽还差一步,但刘小尘知道,这件事已基本算完结。 关了电脑,刘小尘整理书桌。 书、本、笔、小文具,一一整理。 整理好书桌,刘小尘又拍了一张照。 亮白的灯光里,原木色的长方形书桌上,整齐摞着厚厚一摞书,册封写着《演员的自我修养》、《雕刻时光》、《认识电影》、《你的剧本逊毙了》、《镜头的语法》……紫色素面封皮的笔记本,有一元硬币那么厚,侧面看贴着各种彩色小标签,又厚又松。橡皮由方形磨成了圆形,比原来小了一半。 刘小尘把照片发给左坤民,又发了一段话。 左老师,我写完影评了。明天早上再修改一下,就交上去。我知道还不够好,但跟我半个月前写得相比,有本质的不同。不管结果如何,我心里踏踏实实的。 发完信息,刘小尘躺在床上,虽困乏但无睡意,索性想想这件事。想着,不觉笑了,更多是自嘲的笑。 顾莉雅几次找刘小尘吃饭、逛街,刘小尘如实相告,顾莉雅不解她为什么为一篇影评如此费力,说她真是自找苦吃。 刘翠丽以为刘小尘是为了奖金,她说男友随便送她几件礼物,价格就比最高的奖金都高,侧面探问左坤民每月给她多少零花钱,平时都送她什么礼物,刘小尘笑而不语。 也就孙欣欣了解刘小尘的个性,知道她一直都这样,做什么事都过于用力,习以为常,既不打压也不鼓励,只是这段时间极少联系刘小尘。 刘小尘想到中学时,她这种过于用力的行为,就被很多人看不起。 大家赞颂的是上课睡觉、说话,作业也不写,还能取得高分数的学生,这才是真正的聪明。而像刘小尘这种,明里暗里始终埋头苦学实干的人,被定义为笨,假聪明,取得的高分好像是偷抢的,要被贬低和嘲讽。 刘小尘也曾试图不做‘笨人’,试试自己是不是‘聪明人’。 有那么两三次,刘小尘不再用功,最后成绩确实比平时差,但也算可以。只是刘小尘的心特别不安,她知道考试时,很多题是侥幸懵对的,还有测试过后,有些知识再也没机会去认真学习。 刘小尘知道幸运不常得,学习的机会有限。把知识扎扎实实地掌握在自己手里,结果无论怎样,心里都没有遗憾。 上学时是为了取得好成绩,那这次又是为什么? 虽然也想过得奖,但刘小尘知道那绝不是主因。她认真想了想自己的发心,她从那位演员身上得到了启示和能量,她想将这股能量表达出来,回向给更多的人。 第148章 自尊其心 坐了一天的飞机,到达德国法兰克福机场时,是当地晚上8点多。 x集团的销售经理、商务经理、翻译三人来接机,他们汇合后,商量先一起去吃饭,再去酒店。 他们来到当地一家比较有名的德国餐厅,因为这两日在飞机上没好好吃饭,大家也想尝尝德国本地的食物。 他们点了很多特色美食:法兰克福香肠、苹果酒、芦笋培根卷、烟熏肉排、绿酱配土豆等。 吃东西时,大家惊喜发现配菜里竟然有酸菜,只是跟东北酸菜味道不太一样。 也许真的太饿了,也许因为喜欢吃这些新鲜美食,他们都吃了很多,也顾不上说话。 只有左坤民吃得很少,两三截芦笋、一块绿酱土豆,喝了半杯苹果酒。然后便用徳语跟x集团的工作人员说话,礼貌问好,表达对其公司的敬意,沟通明天的行程等。 近一个小时,才吃完这顿饭。 最后x集团的商务经理准备结账时,发现左坤民中途已经偷偷结过了。卡尔先生一着急,德语和英语混杂着说,语速极快。左坤民没听懂,让翻译说。 翻译终于开口说了句话:“卡尔先生说,这顿饭应该他们请,这是他们应尽的地主之谊。” 左坤民用中文说:“麻烦你告诉卡尔先生,他们不辞辛苦来接机,已经很感谢了。我们公司的员工出差,饮食住宿都有专项补助,我这个老板来这儿,就是来监督他们专款专用的。” 翻译说完,卡尔先生又用德语说了几句话。 翻译道:“卡尔先生说,他们公司对客户也有招待费用,并说他们安排好了酒店,现在带你们过去。” 左坤民用中文道:“再次感谢卡尔先生的好意,我来过法兰克福几次,有习惯常住的酒店,我们自行定好了一月的酒店。请他们不要再费心我们的吃住了。” 卡尔先生走近左坤民几步,笑着握手鞠躬,用磕绊的中文道:“欢迎你们。” 去往酒店的路上,x集团的工作人员单独坐一辆小轿车,左坤民跟员工们同乘一辆商务车,互相交谈起来。 “左总,我们刚才的吃相是不是太难看了,给您丢人了。”程彬满说。 左坤民淡然回道:“花自己钱,吃自己的饭,又没浪费,一顿便饭而已,没什么丢人的。” “我看您刚才都没怎么吃。”江馨说,她是刚才另一个没多吃的人。 左坤民回:“我最近有点胖了,得控制饮食,也不太饿。” 李博飞道:“左总,我刚才看您用流畅的德语跟他们说话,真是高端、国际范儿,牛掰啊!虽然我什么也听不懂。” 说到这儿,车里爆出一阵笑声,李博飞停了一下,又道:“我纳闷的是,您为什么一会儿德语,一会儿中文的。” “用德语说的那些话,你们没必要知道。有中文说的那些话,有必要让你们知道。”左坤民淡然道。 昏暗光线里,几人垂目思忖,几人默默轻点头,安静片刻。 张建中道:“左总,我们花那么多钱买他们的机器,也是大客户了。他们招待我们吃顿饭也是应该的,您干嘛那么较真。” “我们现在签合同了吗?有付过定金吗?”左坤民反问。 众人哑然。 左坤民继续道:“吃人家的嘴短,商业多变动,影响因素众多。在没签合同前,不占别人一分钱便宜,第一让他们知道我们做事做人的准则,第二我们谈判的时候掌握更多主动权。签了合同,即便接受了某些必要的接待后,也要回礼给他人,这是我们老祖宗的规矩——‘礼尚往来’。还有,别忘了我们很多时候要卖东西给别人,‘设身处地’不是一句口号,要落实到行动上。” “您真是个体面人。”李博飞大声道。 程彬满拍一下身边的李博飞肩膀,皱眉道:“李博飞,怎么什么话一到你嘴里,就变了味儿了呢。” 李博飞不满道:“来来来,你文化高,你整两句夸夸咱左总。” 程彬满轻咳两下,正经道:“左总的言行,让我想起前段时间看的《礼记·表记》的几句话,‘君子隐而显,不矜而庄,不厉而威,不言而信’。还有……什么自尚其事,自尊其身’。” “啥意思?”李博飞问。 程彬满嘿嘿笑道:“说实话,我也不太懂,只是隐约觉得是夸人的话,胡背几句,烘托一下气氛。” 车内爆出哈哈的大笑声。 笑声渐弱时,左坤民大声道:“好了,都别拍马屁了。马上就到酒店了,大家收拾东西准备下车了。” 到了酒店,大家办理入住手续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各自回房休息。 左坤民到了房间,换了拖鞋,脱了西装外套,松了领带,就打开了笔记本,将刚才和卡尔先生沟通确定下来的行程,写成一份简明详细的邮件,发给大家。 然后在工作群里,通知大家看邮件,明日按此行程行事,并提醒他们早点休息。 忙完这件事,左坤民拿了矿泉水,痛喝了半瓶。然后像抽掉线的木偶,一下瘫坐在沙发上,脱鞋将脚一上一下搭在茶几上,闭眼深呼吸,人显得疲累无力。 第149章 德国的工作 就这么呆坐了几分钟,左坤民才缓过来,慢慢睁开眼睛。抬腕看手表,5点31分,双目微转算时差。 再低头垂目,食指和拇指捏着小转钮,逆向旋转,倒回去6个小时,将时针调至11的数字。 手表时差易调,身体时差难转。 分不清昼夜的两三日,时间和意识都是混乱的,这会儿对上了时间,左坤民才认真想另一个时空的他们。 这个时间,孩子们还在深睡,刘小尘也许已经起床了。左坤民想看看手机上的视频监控软件,但手机还在靠近门口的吧台呢。 于是,撑坐起来,拖着脚到吧台,抓起手机。然后来到床边,靠床头半躺下,打开手机,点看家里视频监控软件。 家里除了左坤民的卧室没有装监控,其他地方都装了。但是平时并不开,只有某些特殊时刻,才开几个需要的监控。 这次因为离家太久,左坤民开了一楼的厨房、餐厅、客厅的监控。二楼开了左妍和左续房间的视频,还有两个孩子的书房。 左坤民率先打开餐厅的视频,知道刘小尘早起有时会去倒水喝。左坤民往后倒了几分钟,果然在5点12分的时候,看到刘小尘在餐厅倒了杯清水,然后举着水杯回房间了。 可惜,看不到她在卧室做什么。应该是在书桌前学习,她说需要看的书很多,时间不够用,可能早早起来看书呢。 接下来,左坤民又看孩子们的书房,翻看了最近两天的,每天晚上6点至8点。这两个小时,刘小尘和孩子们一起坐在书桌前学习…… 看着这些画面,左坤民想到去年这个时候,孩子们在书桌前的情景。上蹿下跳,东摸西蹭,五分钟就不见人影了,母亲和辅导老师无可奈何。 不过一年光景,孩子们已能安静坐在书桌前两小时,写作业,练字,看书,朗读……孩子们长大了,也因为刘小尘始终认真学习的状态,真实地影响了孩子们。 …… 左坤民看着心慰,也真正对家里放下心来。 直到左坤民想上厕所时,他才退出监控软件,看时间已经快1点了。起身去洗手间,洗澡、换衣,定好闹铃,闭眼躺下。 明天要早起,工作任务繁重。要高密度的考察很多产品,要谈判,是做决策最关键的时候。 接下来连续三天,左坤民带着团队,参观了三个品牌的全部产品。实际考察产品,操作检验,并跟工程师洽谈、沟通,跟仅从文件上了解确有差异。 因此这三日,白天高密度考察、参观、洽谈。晚上左坤民还要跟团队开会,根据白天得到的信息,商量协调,调整产品采购的配置。 于是在第三天晚上的时候,他们就已有了一套自己认定的、性价比最高的方案。 第四天上午,左坤民带着团队开始跟三个品牌商,分别沟通:确认采购产品,明确彼此的责任和义务,还价,修改合同……左坤民一人跟他们三家企业的团队谈判,翻译一句句将话来回传递。 张建中他们什么话也插不上,只是在旁边静看左坤民。只见他言辞简明肯定,态度不卑不亢,进退有分有寸,中英徳文切换自如…… 这一天,跟三家企业谈判了十二三个小时,他们坐在一旁都累极了。左坤民好像尊佛,神态始终威严且从容。他们再次被他深深折服。 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左坤民跟三家企业签下了合同,并明确了岗位职责,培训学习的计划,产品配送安装日程等接下来的安排,左坤民终于暂时松了一口气。 原计划7至10天将合同签下,没想到提前了近一半时间。高密度的工作虽然提升了效率,但左坤民身体透支也非常严重。 第六天上午,左坤民在手机群里确认他们都到岗参加培训了,然后整整一上午,左坤民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酒店房间躺着。 既睡不着,也起不来。呆呆地躺着,看天花板,眼乏了就闭会儿。 直到下午一点多钟,左坤民才觉得有了气力,打电话要了吃的。然后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这五日实在是太忙了,没时间顾及他们。就连刘小尘发了什么信息,他怎么回复的,都记得含含糊糊的,更没主动问询,或查看视频。 这会儿,左坤民才点开信息,认真看他和刘小尘的聊天记录。一一查看监控视频,还有行车记录仪上的视频。 看了近两个小时,中途吃东西、喝水也看。除了放松心情,确认他们生活平安、正常外,左坤民同时生出歉疚感。 左坤民看到刘小尘真的在很用心地学习,为那篇影评。在视频里,她无论在车上,还是在家里,都在认真看书、做笔记。但总是被孩子们打断,倒水,喂药,切水果,做饭,取放东西,辅导作业…… 因为左坤民真实经历过,一面照顾孩子们,一面试图工作做事,节奏和状态一再被打乱,真是烦心得很。所以,左坤民既明白刘小尘眼下的艰难,也深感她的韧性强,毅力深。想她有此品性,以后也是做事之人。 想着,左坤民想打电话给刘小尘,说些鼓励安慰的话。 但一算时差,这个点她正在学校上课。又想她即便有时间,最紧迫的事也应该是看书学习,她肯定有疑惑和困难,但他更相信她能克服,做好。 休息了一天后,左坤民重新恢复了精神,展开接下来的工作。 虽然左坤民不用参加专业技术学习,但他有自己的学习安排。 一来,再考察几家德国家电品牌,看有无新的技术、设备可研究学习的。二来,跟北京总公司高层开会,了解那边的运行问题,做出几项重要决策。三来,每天晚上要跟技术团队开会,了解他们的学习进度,知晓几项重点技术和问题,及时获知他们遇到的困惑,跟品牌方沟通。 所以,如此安排下来,左坤民每日行程也是满满的。只有极少的时间和闲心,关注他们。 看刘小尘的信息,简明扼要,微小有爱,心意真诚。左坤民亦简单准确地回复。再看几个他们的视频,见他们好好学习,认真生活,安心。 是的,左坤民能够给他们的关心和爱,只有这么多。 第150章 恋恩不舍 周二上午8点钟,刘小尘把影评交给了学校电影社团的负责人,暂时把影评这件事放下了。 再有半个月,影评比赛的结果才出来,刘小尘不太在意是否能得奖。如果真的有可能,得个优秀奖什么的,能领五百块钱奖金,弥补一下这半月的打车费,再够请沈良吃一顿饭,就很满足了。 但刘小尘知道,那么多大学生参加这个比赛,其中很多人就是学得影视专业。她一个现学现卖的人,想在众人中获奖,谈何容易。 不过是在这件想做的事中,听从本心,竭尽全力。过程中已学到了很多东西,在真实的行动中认知了自己,检验了一些道理,磨练了自己品性,已得到很多。 刘小尘心里想着这些,身体迎着太阳走在校园里,树影、阳光在她身上跳跃。 上午10点才上课,刘小尘背着书包,脚步轻轻快快,来到了学校图书馆。 半个月没来这儿了,一进到这个安静森然的空间,刘小尘油然生出喜悦和宁静。 径直来到三楼的文学层,找了张靠窗、有阳光照进来的书桌坐下,没有去书架找新书,而是从书包里拿出了《红楼梦》。 刘小尘看到了《红楼梦》上册的第五十六回,打算今天上午把剩下的四回看完,先将上册还回去。 还有三天,这本书就到还书期限了。想想从寒假到现在,都快2个月了,这套书的一半都没看完,真是惭愧。 看一眼时间,8点16分了,笔和本放在手边,顺着书签翻到了762页。 翻开书的瞬间,闻到淡淡的幽香。是那枚香奈儿五号的白卡纸,每次卡上的味道变淡时,刘小尘就往卡纸上喷两下,看书时总能若有若无的闻到清幽的香气,心生淡淡的喜悦。 有半个多月没看《红楼梦》了,没想到卡纸上仍有香味。 刘小尘捏起那枚白卡纸,举近鼻子细嗅几下,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然后低头认真看书。 话说平儿陪着凤姐儿吃了饭,服侍洗漱毕,方往探春处来。 读了这句,刘小尘皱眉疑惑,忘了前面讲的是什么。于是又倒回去翻看第五十五回。看到凤姐评价众人时,忍不住笑了。 ‘环儿更是个撩毛的小冻猫儿,只等有热灶火坑让他钻去罢。真真一个娘肚子里跑出这样天悬地隔的两个人来,我想到这里就不舒服。再者,林丫头和宝姑娘他两个倒好,偏又都是亲戚,又不好管咱家务事。况且一个是美人灯儿,风吹吹就坏了;一个是拿定了主意‘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也难十分去问他。…… 刘小尘再次感叹古人写书心力强,语言丰富巧妙。同时,刘小尘也终于把情节连起来了,继续往后看。 没一会儿,刘小尘就忘了时间、地点、自己,久违的沉浸心境。直到读到某处情节,刘小尘突然心如钝刀矬,合书掩面悄哭。 王太太打发十二个唱戏的女子回家找父母,并给她们一些银两做盘缠。但有一多半不愿意回家的:也有说父母虽有,他只以卖我们为事,这一去还被他卖了;也有说父母已亡,或被叔伯兄弟所卖的;也有说无人可投的;也有说恋恩不舍的。所愿去者止四五人。 流了一会儿泪,刘小尘发呆静想,自己为什么读到这些会如此难受。 12岁时,刘小尘父母和弟弟刚去世。村长想办法联系到了远在甘肃张掖的亲戚,他们家中都有儿有女,皆过得艰难,谁都不愿收养刘小尘。 最后,只有刘小尘从没见过的二叔愿意收养她。 村长告诉刘小尘后,她虽然觉得去陌生的地方害怕,但在空荡荡的家里生活了两天,刘小尘已感受过那种吞没式的恐惧,她现在只想去有大人在的地方。 二叔千里迢迢地来到邢台时,王落霞也同时出现。 王落霞了解到刘小尘的情况,又跟她二叔聊过以后,坚决地阻拦二叔收养刘小尘。 那时刘小尘并不完全理解王落霞为什么那么做,现在她终于深深地明白了,被二叔收养将意味着什么。 二叔家也很穷,靠种地为生。家里有三个儿子,早早开始劳作。半个月前二婶子摔断了腿,家里没人做饭、洗衣服、料理家事。二叔听村长说刘小尘已经12岁了,勤劳能干。想领她回去,做二婶子的那些事,同时伺候二婶子。 最后王落霞给了二叔一笔钱,让他再也不要想收养刘小尘这件事。 王落霞又亲自帮刘小尘料理父母和弟弟的后事。陪刘小尘生活、学习半年,那段时间,王落霞一再告诫刘小尘,再也不要想投靠那些亲戚,一定要独立。 第151章 诗意般唯美 半年后,王落霞虽然离开,但给了孙欣欣妈妈一笔抚养费,让她照顾刘小尘的生活。 现在想想,真是后怕,如果真的被二叔带走。那么刘小尘将注定被当作劳动力,操持繁重的家务,没有求学的机会,也许最后还会被嫁给一个不愿意的人,换二叔儿子娶媳妇的钱。 刘小尘此刻坐在大学图书馆,看文学着作,抹泪感怀。再次生出深深的感激之情。非常想念爸爸、妈妈和弟弟,想王落霞,想左坤民…… 手机震动,打断了刘小尘的想念。 是闹铃,还有十五分钟上课。再低头看书,才看到五十八回的一半,把书合上,只能明天再还书。 刘小尘将刚才落泪的那段文字拍下来,发给左坤民,又编辑信息。 左老师,真的非常非常地感谢你和王老师。我本该是这些丫鬟的命,无父母,无投靠,没有未来。是你和王老师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衣食富足,上学读书,明事理,开眼界,还有爱和关心。左老师,现在,我好想好想你。你在那边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回来? 发完信息,刘小尘用纸巾擦泪,深呼吸。收拾书本,然后背起书包,快步往教室去。 上选修课《国际金融贸易》,来得晚了,后排和中间都坐满了,仅剩前两排的位置了。每次上必修课,前面位置早早坐满,这种选修课是后排位置先满。 刘小尘平时都是无所谓前后位置的,哪儿有位置就坐哪儿。只是最近两周为了看影视方面的书,每次挑后排位置坐。 这次又想补看前两课的教材,但来晚了,只能挑第二排靠边角的位置坐下,好歹不在老师的视觉中心,低头看教材不会太尴尬。 刘小尘刚一落座,上课铃声响了。 刘小尘忙低头,从帆布包里翻找课本和笔袋,摆好文具。做好这些,老师刚好抱着书走进教室。刘小尘习惯性拿出手机来,检查是否设了静音。 手机屏一亮,看到竟有六条未读信息,指纹解锁后,点开微信看。 一条沈良的,五条左坤民的。刘小尘看到左坤民头像显示5的时候,轻微惊讶了一下,他一般只发两三条信息,从没一次发这么多。 犹豫了一下,刘小尘先点开了沈良的信息。因为早上7点就给沈良发了信息,问他什么时间方便,过去给他送书,并请他吃饭。此刻,刘小尘心想,按顺序应该先回沈良,也因为仅一条信息,看得时间短。 书先在你那儿放着吧,吃饭的事再说。我现在在杭州的一家影视公司实习。今年5月毕业答辩的时候,才能回北京,到时候再联系你。 刘小尘读罢,回复:好的,回来跟我说,我提前给你卤牛肉。这次比赛你帮了我很多,再次谢谢你。 回完沈良,刘小尘先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他仍举着课本,埋着头一门心思地念。 再次低头,刘小尘才点开左坤民的信息看。 先粗粗晃了一眼,五条信息竟然都写得很长。刘小尘想了一下,把课本竖在手机前,又把手机贴着书举起来,这才认真看起来。 我刚从梦中惊醒,就收到了你的信息。小小,你知道吗,我刚才梦里就是你。梦到你在厨房做饭,见我过去,你说自己任务完成,要走。你说完话,瞬间就不见了。我想拉住你,想去找你,但不知为什么,抬不动脚,无奈在原地打转,难过哭泣。 我醒来后,就特别想你,想打电话给你,想确认你是否还在我身边。刚好看到你的信息,看到你说好想好想我。我想,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心灵感应吧。 小小,我以前对心灵感应、缘分、宿命、灵性这些无形的东西,都不太相信。现在我常想,小霞走那么远,在特殊时刻到你身边,因为你们有过如此深的恩情。我才得以间接受惠。现在我能在异国他乡安心工作,我的孩子们有人真心爱着、耐心照顾,我也还能爱。这都是因为有你,刚才的梦让我更加确信,遇到你,是何等惊险的幸运。 小小,你是幸运本身,我、小霞、妍妍、小续,皆因你得福。不要再觉得只是我们给予你,你在得到之前,已给予我们很多。 想你,很想很想你。现在工作顺利,忙完后,我会尽快赶回去见你。你好好上课吧,我要起床了,好好工作,然后早点回去见你。 一遍读完,刘小尘再次忍不住落泪。想读第二遍,但怕课堂上控制不住情绪。 抬头转看窗外,看到一排正在落花瓣的桃树,粉白色的花瓣如雨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很多人走过其间,诗意般唯美。 第152章 梦中声音 左坤民知道她就是王落霞,但看不清她的脸。只见无边的深色里,她牵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迎着左坤民慢慢走来,小女孩儿的面容也看不清。 “小霞,是你吗?” 她不说话,仍慢慢走着。 “你来见我,为什么又不跟我说话?” 左坤民说完这句话,她已牵着小女孩儿来到了左坤民面前。她将小女孩儿的手放进左坤民手里,她的小手一下紧握着左坤民的大手,他清晰地感到她的小手冰凉、骨节突出。 她把小女孩儿交过去,转身就要走。 “小霞,别走!”左坤民急喊,伸另一只手想抓她,但够不着。又想抬脚,但无法动,大声哭喊:“对不起!小霞。别走,别走!我想你……” 她已走出几步,闻言站定,慢慢回头。 她的面容突然清晰,是王落霞年轻时好看的模样,微笑道:“你们好好的。”说完,人消失在深色里。 王落霞消失的一刻,左坤民突然有一个意识觉醒,他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但醒不了。只能继续呆在这个梦里,看它还有什么显示。 左坤民低头看身边的小女孩,清清秀秀的五官,是刘小尘小时候的模样。 “你为什么要来?”左坤民问。 “我来保护你们。”她回。 “你那么小,怎么保护我们?” “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老天用剥夺的方式,给予我力量和爱的能力。老天让我和你们没有血缘这层关系,这样我们就不会把对方的爱、付出、牺牲认为是理所应当的,知道那是值得感恩和珍惜的。” 她说完这句话,突然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亭亭玉立的少女。周围环境也跟着变了,虚渺的深色变成了家的模样,是沈阳那个小房子。 她突然走开,左坤民急问:“你要去哪儿?” “我去给你们做饭。”她说完,走向厨房。 左坤民急忙跟了过去,到了门口就进不去了,只能远远看着。才要细看,橱柜台面上已摆了很多饭菜,她看着左坤民说:“我的任务完成了,要走了。” “不要走。”左坤民急喊,仍是抓不住也动不了,眼看着她消失,饭菜也没了。 真切的难过之情,左坤民哭泣着醒来。 睁眼不动,呆望暗色中的天花板,想刚才的梦境。难以言语的悲伤在心中翻涌,默默流泪。 这个梦预示着什么?小霞消失了,小小也要消失吗?家里是发生什么了吗?想着,左坤民惊惧着坐起。 忙侧身打开床头的台灯,眯眼忍着眼睛的刺痛和模糊,径直从柜上抓过手机来,想打电话给刘小尘。 刚一点开界面,突然跳出一条未读消息提醒。左坤民正准备划过去,模模糊糊地看到‘小小’两个字,不确信,又用手背揉揉眼,瞪眼看清确实是‘小小’后,立即点开,看到一张满是文字的图片。 左坤民点开图片,放大,一字一字细看。 悄然无声的夜色里,外境和内心都清静,文字格外入心。 ……有一多半不愿意回家的:也有说父母虽有,他只以卖我们为事,这一去还被他卖了;也有说父母已亡,或被叔伯兄弟所卖的;也有说无人可投的;也有说恋恩不舍的。所愿去者止四五人。…… 刚看完图片上的字,刘小尘又发来一条信息。 左老师,真的非常非常地感谢你和王老师。我本该是这些丫鬟的命,无父母,无投靠,一片黑暗,没有未来。是你和王老师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衣食富足,上学读书,明事理,开眼界。左老师,现在,我好想好想你。你在那边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回来? 读罢,才觉又是满面的泪。左坤民从不相信什么‘托梦’、‘心有灵犀’这类‘玄乎’的事。此刻,他信了。 左坤民想。 也许情感是一种真实且强烈的宇宙能量吧,想念、感恩、伤感、愧疚、深深的爱……都由人这颗宇宙体发出。类似于阳光和太阳的关系。 这种宇宙能量,因无形无声无味,人们无法实实在在抓住,再加上大多数人感受能力迟钝,所以不信。 但只要你真实地感受过这种能量,穿越时、空来到过你身边,就知道,情感的力量真实不虚,且强大无比。 想到这些,左坤民忙给刘小尘回信息。不再顾虑身份、面子、对错、好坏,心里的话,坦诚说出。 梦境,思念,相信心灵感应,感叹他们的奇妙缘分,感恩,安慰…… 直到发最后一条信息时,左坤民才恢复些理智。 看时间,德国的凌晨四点钟,算时差,北京那边是上午十点。再算日期,想刘小尘的课表,她正在上课呢。 不能打电话给她,她上课时手机设静音,她也许还没看到他的信息。晚一点看到也没关系,重要的是说出来。 左坤民现在真正明白,正向美好的情感就应该直接说,看到的人是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喜悦和滋养的。 第153章 心有灵犀 发完信息后,左坤民起床,站在床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头有昏沉感,身体也有些僵硬。 洗漱好后,左坤民先冲了杯速溶咖啡,然后一面喝咖啡,一面用笔记本电脑处理邮件。北京总公司的邮件。 各股东发邮件,催问今年股东大会什么时候召开。左坤民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他们是着急想问今年能挣多少钱,尽管两个月前,刚给他们分了一大笔钱。 财务发来几项重大的预算申请,左坤民看后,有多处疑问,需要召开视频会议,调整后才能批复。 a大学的项目进入了尾声阶段,但前面的工程款,政府还有拖欠,工作人员几次沟通无果。 李智明说有几个大订单,客户想跟左坤民面谈后再签合同…… 不想回复的,不能回复的,回复也无法解决问题的……左坤民一一看过,一一答复。 ‘阅’。‘你们不用管了,等我回去解决’。‘尽力维持跟他们的联系,放宽心,订单丢了也没关系’……让他们知道他存在,他能承担和解决一切,稳定他们不定的心,这是回复邮件的意义。 邮件回复到最后几封时,左坤民觉得头脑有麻木感,抓起手边喝剩的半杯咖啡,想喝两口提神。但看到杯子上已浮了一层白沫,咖啡凉透了。 酒店提供的速溶咖啡,左坤民第一次喝这个品牌的咖啡,他本不在乎咖啡的口感,提神就好。但这个牌子的咖啡凉了后,腻腻的,苦涩重,他喝着想呕吐。 左坤民看着杯子犹豫了一下,忍着不适,抿了两口,觉知稍微清晰了些,继续回复邮件。 半个小时后,左坤民处理完了邮件,打了个重重的哈欠,两眼角随之留下几行困乏的泪,紧跟着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镇定后,抬腕看表,德国时间早上6点13分,想到北京已经中午12点了,她下课了,肯定也看到信息了,她回复了什么? 想着,左坤民起身,快步到床头抓起手机来看。果然看到她的三条未读消息,心里喜悦,脸上挂笑。 左老师,我刚下课,你那边太阳刚刚升起吧?左老师,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工作了?是工作很多,还是休息不好?我虽然很想你,但你的身体健康更重要,不要太辛苦工作哦,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累了也要休息。我可以多等你几日。 第二条信息是一段十几秒的视频。 如雨点般密集的粉色花瓣,轻轻慢慢地飘落。年轻的男孩儿、女孩儿们,或欢笑,或说话,或沉默且放松地走在其间,很多人的头上、肩膀、衣领沾着几片轻薄的花瓣…… 第三条信息是两句简短的话。 左老师,此刻我想跟你手牵手,走在花瓣雨里,像他们一样。 读了最后一条信息,左坤民突然想起大学时,他跟王落霞经常并肩走在校园里。一次他见她头发上落着几朵黄色的小桂花,他下意识地摘她头发上的小花,她羞红了脸,他也愉悦了很久。 想起这遥远、微小的美好,左坤民不觉嘴角上扬。 经历过少年单纯、真挚的情感,也曾粗鄙地纵欲。左坤民已明白,彼此的真情、实意、关心、付出、理解,才能带给内心真正的愉悦和满足。而像动物那样,只是肉体直接、粗蛮的发泄欲望,或许会有极短暂的痛快,但却带来更大的荒凉和消耗。 我想跟你在花瓣雨里拥抱,接吻。 左坤民笑着编辑这句话,发完信息,笑得露出了牙齿。不知这微小的逗乐她会有什么反应,反正左坤民自己已开心的不得了。 信息发完,左坤民猛地站起,想继续工作。但两眼突然一黑,耳朵有嗡嗡声,头晕腿软,左坤民慢慢靠躺下去,大半个身子斜在床上,小腿垂在床边。 躺了三五分钟后,耳朵的轰鸣声才渐弱,出了一身冷汗,睁开眼,仍觉心慌闷,不想动弹,想再躺几分钟。应该是低血糖,刚才又起猛了。 左坤民忍不住感叹,到底上了年纪。 也就这一两年,左坤民明显感到身体不如从前。倒时差困难,水土不服,食物不新鲜就肠胃难受,稍微多吃就发胖,超负荷工作身体就会发出警报…… 来德国这近半月,睡觉是按德国时间,晚上11点左右,醒来则经常是中国的工作时间,德国的凌晨两三点,即便很累,也再睡不着,起来处理工作。潜意识里不想睡觉,想尽快完成德国的工作。 北京那边已堆了太多工作了,切实影响到了公司的经济利益和正常运行,而钢铁厂这边花费着他巨大的时间、精力、金钱,但还没产生过收益,并且这种情况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巨大的舍弃和付出,不一定能换来收益。左坤民一次次告诉自己,再多些耐心,再勤奋些。但依然无法完全克服由此产生的焦虑和不安。 压力、紧迫、危机实实在在地占据着左坤民,就连晚上睡觉,左坤民都不自觉地咬紧了牙,磨牙,醒来后身上多处肌肉酸痛。每次工作压力大的时候,左坤民就是如此。 尽管左坤民已知道这样的状态不好,身心都容易生病。但他无法控制自己。 回想在沈阳那段时间,工作也是繁重、艰难、压力大。但是吃饭美味饱足,跟刘小尘和孩子们在一起时,轻松有爱意,在饮食和家庭里能汲取能量。因而身心轻松、有力,承担那些工作时并不觉得吃力。 现在一个人在德国,吃的不适、又少,身心一直处于紧张、消耗的状态。就连跟刘小尘发信息,都极少,且简短。像刚才那么坦诚真挚的交流,开心地逗闹,是来德国的第一次。 如果不是这个梦,让左坤民再次确信爱的力量,他想自己又会陷入以前的习性中:为了工作的多、快、好、省,对爱人和家人敷衍、忽略。最后不仅没达到目的,反而引来更大的问题和困扰。 左坤民突然想起杨医生说的那句话,‘家庭和爱人,对一个过度专注的工作者来说,是很好的制衡器’。此刻,他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深意。 第154章 自发的真诚 影评交上去的第二天,初级会计师第一季度考试开始报名。 刘小尘果断报了名。 考《经济法基础》和《初级会计实务》两门功课。因为今年考试改革,题型变得更难了。经济法考题更偏,整本书都是重点。会计实务新增的题型还没学过,是这学期要学的。因此,班里报考的人,大多报了学校内部组织的晚课培训班。 刘小尘在学校旁边的教辅书店,买了两套今年新出版的试卷,两本考试专用教材,还有几只黑、蓝、红笔芯,一共不到两百块,就是她为这次考试的全部花销。 距离考试只有38天,刘小尘的生活节奏,又像半个月前准备影评比赛的时候,除了上课、照顾孩子们,其他时间都用来看书和学习。 不同的是,这次刘小尘内心坦然从容。她刚爬过一座山,知道过程中会有困难和障碍,刘小尘也知道,这些都可以靠行动、思考、意志力解决。 除了备考初级会计师,刘小尘还看《红楼梦》,每天看两三回,作为压力的调节,想这个月,看完这本书。这是她最近一个月的安排。 每天早上5点,刘小尘起床的前后,左坤民就开过来视频。她要开始一天的学习,他将结束一天的工作。 两人笑聊。 说孩子们的日常:左续去年的裤子短了一大截,鞋也小了,左续想去商场自己挑衣服和鞋子,左坤民说他来跟赵师傅说,带他们去哪个商场。左妍最近想读诗歌,两人讨论左妍现在读哪些作者的诗集比较合适。左妍不咳嗽了,可以上舞蹈课了。 也彼此笑闹,说几句亲密的话。还有家常话,吃什么,做什么,天气怎么样,累不累。 有时刘小尘也会懒几分钟床,接通视频时,把摄像头对着天花板,不让他看她刚睡醒的样子,他说:“我又不是没见过,害羞什么?” 她倔强道:“就不让你看。” 洗漱干净,穿戴整齐,刘小尘才肯面对摄像头。 有时他还没处理完工作,两人开着视频并不说话,刘小尘看书、做题,左坤民对着电脑敲打,或者表情严肃地看文件,只偶尔看一眼屏幕里的对方。 如此这般,日子一天天飞快过去。 周三下午,刘小尘学校没课,坐公交车来到曙光小学的校门口,等他们放学。 距离他们放学还有十几分钟,刘小尘靠站在校门口的一棵梧桐树下,看《经济法基础》,手里握一支笔,不时画线。周围是一群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他们热热闹闹地聊着天。 放学铃响,刘小尘把书和笔塞进书包里,到年级指定区域排队接他们。左续和李木子一见到刘小尘,就张开胳膊冲刘小尘扑抱上去,左妍笑盈盈地站在旁边看。 刘小尘拉着他们,说说笑笑地朝停车场走去。 今天赵师傅要带他们去一个大商场。孩子们要挑几件春天的衣服,左妍根据左坤民和刘小尘提供的书单,自己在书店选诗集。 到商场要一个小时多小时的车程,刘小尘拿出《经济法基础》继续看,因为艰深难懂,目前看书进度比计划要慢,刘小尘想抓紧一切时间学习。 看了没几分钟,刘小尘就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左续和李木子又吵起来了。 “挤死了,左小续,把你的书包放前面座位,不要放我身边。”李木子说着,便拎起左续书包要丢。 左续一把夺过来抱在怀里,生气道:“为什么不把你书包放前面,要放我书包?” “我跟妍妍都是粉色的女生书包,就你是蓝色的男生书包。”李木子说着,伸手要抢左续的书包。 左续一手护着自己的书包,一手推搡李木子,两人眼看着要打起来了。 刘小尘急忙放下书,阻拦,哄劝。经过刘小尘一阵调节后,三个人的书包都放在了前面的座位,这事儿才算了。 处理完这起小纠纷,刘小尘又招呼三个孩子喝水,并安置他们做些事。左续看漫画书,李木子用平板玩公主穿衣打扮小游戏,左妍趴在小桌上写数学作业。 做好这些,刘小尘再看手表,二十分钟过去了。忙拿起书,准备低头继续看,可刚展开书,手机突然震响,三个孩子齐看向她。 刘小尘忙从书包摸出手机来,是一个北京的陌生座机号。刘小尘想应该是骚扰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你好,哪位?”刘小尘礼貌问。 “请问是刘小尘同学吗?”是一个陌生成熟男性的嗓音。 “我是刘小尘,您是?” “这里是《春光明媚》影评大赛组委会,你的影评在此次比赛中获得了二等奖。我们通知你本周六下午,来丽都酒店参加颁奖活动,具体的时间、地点、流程,稍后我们会发短信到你手机上。我想跟你确认一下,是否能准时参加?” 刘小尘脑袋有点懵,想再听一遍刚才的话,嘴里不自觉道:“我能参加,我知道了,谢谢你。” 电话刚挂了,短信就发过来了。 刘小尘低头认真看了两三遍,姓名,身份证号,学号,作品名称,奖金数目,活动的地点,乘车方式,时间……这些信息详细、准确。刘小尘终于确认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她真的获得了这次比赛的二等奖。 孩子们还在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刘小尘合上书,扭头看窗外明媚的阳光,心里平静、自在。 遥不可及的事,居然实现了。刘小尘本以为自己会惊讶和喜悦,没想到此刻更多的是平静和坦然。 可能因为竭尽全力地努力过,除了结果,过程中真的已获得很多,潜意识里对结果看得真的没那么重要了。 刘小尘把短信截图,群发给几个人,左坤民、欣欣、沈良、顾莉雅、张诚就。 刚发出去信息,刘小尘又忙点开张诚就的微信,把那张图片撤回来。翻看张诚就的微信页面,连续几条信息,都是刘小尘发给张诚就的,每个节日的祝福,一些问候的话,几张随手拍的好看图片……没有一条有回复。 刘小尘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然后编辑了一条信息,来来回回的删改几次,才发出去。 张诚就,我参加一个影评比赛得了奖,这周六参加颁奖仪式,举办方说可以邀请自己的亲人朋友参加。我想请你来参加,再请你吃好吃的,我得了奖金,你想吃什么随便选。我把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发给你,如果你有时间,也愿意来参加的话,给我回复。 这条信息发出去后,刘小尘才又把刚才的截图发给张诚就。 接下来,刘小尘分别接到了欣欣的信息和顾莉雅的电话。 欣欣:小小,你真的太棒了。我这周六找人代我上一天课,我一定去参加你的颁奖仪式。我现在马上要去上基本功课了,不能打电话,随后聊。 顾莉雅打来电话,说她也接到了组委会的电话和短信。她也得奖了,是优秀奖。那篇影评是刘小尘写给顾莉雅的。两人呵呵地笑了一阵子,然后约定一起去参加这次颁奖仪式。 顾莉雅当然不为那五百块奖金,而是因为颁奖现场有主演和主创人员参加,顾莉雅想见一下男主角常幸,拍合影,要签名。 顾莉雅还说,参加颁奖仪式一定要好好打扮一下。她要给刘小尘化妆、做头发,并说她有很多漂亮裙子,让刘小尘随便挑。刘小尘一直笑着说谢谢。 挂了顾莉雅的电话后,刘小尘不由的感慨。两篇影评都是自己写得,名次差别竟如此之大。不得不说,人的态度真诚与否,对事情有根本性的影响。 ‘真诚’虽然是一种大智慧,但要做到‘自发的真诚’很难,很难。这意味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不计辛苦和麻烦,反复折磨自我,牺牲娱乐和消遣。若无教导指引,能有几人做到自发的真诚? 第155章 自己的裙子 t 第156章 无常常在 来德国,左坤民第一次穿这套休闲装,黑色运动鞋,浅灰色休闲卫裤,白色宽松卫衣。这也是他给自己安排的唯一一次出门‘闲逛’,去法兰克福的工业博物馆。 把手机塞进裤子左边的口袋,钱包塞到右边的口袋,左坤民便准备出门。 路过门口的穿衣镜时,看镜子一眼,见两个口袋分别鼓出两个大小不一的方形来,样子有点滑稽。想,如果母亲看到,又该训骂他了。 想着,苦笑了一下。手压在门把手上,‘嘎吱’一声,开了门。 门一拉开,眼前竟站着一人,两人同时吓得打了个激灵,各自后退半步。 “程彬满,你一大早站我房间门口干嘛?”左坤民皱眉道。 程彬满向走廊左右转看,只有一个推着工具车的保洁员,然后为难道:“有件事想跟您说,但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左坤民抬腕看表,他算好了时间,这个点出门,到博物馆时刚好开门,不想计划被打乱。 左坤民有些不耐烦道:“你还有半个小时要上课,我得马上出门,没必要或不着急的事就不要讲了。” 见左坤民准备抬脚走,程彬满一撑胳膊,挡在面前急语道:“张建中的母亲去世了,他不让我们说,但我觉得这么大的事儿,他应该回去。” “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晚上,国内的早上7点多钟。” “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他母亲胃癌晚期,出国的时候,病已经很严重了。他本想留在医院照顾母亲,但他母亲坚持让他出国。说这次学习机会难得,她已是将死之人,没必要为她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临死前也有遗言,好好工作,不必为此专门回来。” 左坤民深吸一口气,将溢在胸口的悲伤压下去,沉声道:“你回去,帮建中收拾东西,马上回国,其他我来安排。”说罢,房门一关,从口袋摸出手机,便开始打电话。 几通电话来回。买好了回国的机票,安排好了去机场的车,国内接应的人,去沈阳市肿瘤医院帮忙的工作人员,抚恤金等一应琐事。 十几分钟后,左坤民在酒店大门,亲自送张建中上车,临别前拍他肩膀道:“没什么事比生死更大,不要担心工作,安心去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张建中红着眼,哽咽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合掌恭敬感谢后,坐车离开。 送走张建中后,左坤民再次回到酒店房间,深深陷坐在沙发上,思索。工作真的这么重要吗?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左坤民曾认为自己可以做很多很伟大的事,改变他人、社会、国家、世界,创造产品、技术、规则、财富。虽然世界很大,但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不一样。 去年母亲去世,整整半个月,左坤民白天黑夜都守在殡仪馆,哪儿也去不了,哪儿也不想去,突然觉得世界很小,小到只有一个方形棺材。 看到曾经优雅、漂亮、骄傲、有才华的母亲,一动不动地躺在停尸床上,曾今白皙的皮肤变成了青色,纤长的手背上有灰黑色尸斑。想,爱美的母亲如果看到自己肉身变成这样,一定很难过。 骨灰盒入土的那一刻,左坤民像4岁时第一次独自住幼儿园,变成了那个弱小、无助、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小男孩。母亲要走,世界要崩塌。生出强烈的恐惧感,瘫坐在泥地里,对着坟墓惊惧地痛哭。 想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左坤民现在还不能肯定地说亲情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但工作绝对不是。 或许在生命不同阶段的不同时刻,亲情、友情、爱情、工作、生活,它们需要不同的顺序、比重、呈现方式。幼小时,亲人几乎是整个世界。青春时,爱情好像比命都重要。青壮年时,或主动或被动的要承担很多工作、责任。 现在的左坤民,经历了诸多的无常和无奈,已不知道该将它们调和到什么样的比重,好像大多数时候也无力调和它们,只能被动接受。 问题还是没想明白,但能够确认,此刻让张建中回去是对的。 有了这个确认,恐惧不安的心定下来。工作节奏被打乱,调整措施不明,项目风险加剧。便都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积极行动解决。 躬身抽两张纸巾,擦干脸上的泪,掏出膈在口袋的钱包。然后抓过手机来,准备联系厂商,看如何调整学习方案。 一点开手机,就看到刘小尘的一条微信。犹豫了一下,退出微信。翻开通讯录,搜索x集团的负责人,搜到电话后,又退通讯录。再次打开微信界面,果断点开刘小尘的微信。 第157章 想要逃离 细看图片上的文字,左坤民笑起来,欣喜、骄傲。 想到以前收到她的信,得知她考试取得了好成绩,也是这般的心情。 当时左坤民不太明白那种心情的根源,此刻想,应该是自己身处变化多端、危机重重、压力沉重的商场。在她身上看到,一心一意地学习,勤奋认真地努力,最后取得好的结果,如此直接明了的正向显示,传递出正能量。左坤民从她身上接收到了这股能量,身心受到鼓舞。 举着手机,思索该怎么回复她。 像以前一样,说‘恭喜你取得好成绩,继续努力’之类的客套话?不能。正想着该怎么回复她,收到购物卡几条消费短信,想起她今天带孩子们去买衣服和书。于是回复,让她也给自己买几件衣服。 眼下没有时间和心力再进一步说什么。又发了一条微信,坦诚告诉刘小尘自己要很忙的状态。 回复完信息,左坤民便开始跟各个厂商打电话,说明情况,确定面谈的时间和地点。换下休闲服,穿上西装和皮鞋出门。 面谈的结果,跟左坤民预想的差不多。 张建中是技术团队的核心,很多方面的学习谁都无可替代,技术的学习直接影响接下来项目的进程。 张建中最快要一周才能再回来,但之后这里的工程师已有别的安排,不能再按照他们的时间来上课。这么一算时间,培训学习要推迟近一月。 虽然已预想了结果,但真正面对时,心里产生的压力比预想的还要大。 八五钢厂每一天都在真金白银地大把投入,设备采购的定金已付,半个月后又要付一笔巨大的尾款。因为是他们违约,之后的培训费需要再付一次。查看财务报表,现金流紧张。北京已积压了太多工作。再推迟一个月? 一个月,对商场来说,也许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动,惊涛骇浪的风险。 前几天还在为项目的推进欣喜,现在却面临着进退两难的巨大困境。 是啊,商场上哪有什么‘天时地利人合’。要想顺利做好一件事,条件是全面且苛刻的。但现实是,波折不断,阻碍重重,时时刻刻如履薄冰。 这也是每个企业家面临的常态。 想要顺利做好此事,很难,很难。认清这个现实,就知道归因,抱怨,焦虑,完全无济于事。 唯有发更大的力,实实在在承担所有,想办法克服诸多困难,才是做好一件事的唯一办法。 跟所有厂商面谈完,跟职工开完会,疲惫地往酒店房间去。进了门,一面往里走,一面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点开微信,滑到刘小尘的对话框。 此时已来到了沙发边,左坤民先弯腰从茶几上抓来一瓶纯净水,拧开,仰头猛喝下半瓶,干哑的嗓子清润些。准备点开刘小尘的视频通话时,手机屏幕变黑。 左坤民一面坐下,一面再次点开手机。屏幕一亮,看到显示的时间已是德国凌晨1点多钟,转目一算时间,想她这会儿应该在做早饭。 想着,点到视频监控软件,打开厨房的摄像头,果见刘小尘在厨房低头忙碌。 一看到这个画面,左坤民顿时觉得肚子饿了。这一天,他早上在酒店吃了一个三明治,喝了一杯牛奶,中途喝过两三杯咖啡,再没吃过东西。 开着监控画面,把手机支在剩下的半瓶矿泉水瓶上。左坤民从茶几上的果盘拿了根香蕉,然后深靠在沙发上,一面远远看着画面,一面吃香蕉。 香蕉有点涩。 她在做什么饭? 程彬满自责道‘早知道建中离开影响这么大,我肯定不跟您说这事儿。’ ‘左总,您说现在该怎么办?’ ‘半个月后,我们的设备就到中国了。放心,我们的产品绝对没问题。我们之所以对自己的产品如此有信心,是因为我们有自主的知识产权、独立的设计能力、持续创新能力,最后才是生产供应能力。’ …… 此刻、白天、过去,种种画面和声音杂乱无章地在大脑闪现,难以控制。 这种失控搅扰得左坤民心慌,神乱。想关掉所有的声音,让疲惫不堪的大脑和身心,喘息一下。 想着,左坤民把手里的半根香蕉放下,抓过手机来,准备关了。 突然看到孩子们出现在画面,他们笑盈盈地围坐在餐桌前,吃面前冒着热气的饭菜。刘小尘解下围裙,站在左妍身边,一下下地给左妍梳头发,认真编辫子。 左坤民把手机举近,静看屏幕,孩子们吃饭,刘小尘忙碌。不觉,左坤民又想到在沈阳的时光。 回到家有可口的热饭,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有嘘寒问暖,有温暖的怀抱。以前,左坤民认为他要征服世界,这些世俗的日常没用,没意义,是羁绊。 此刻,顶着压力和困难,饿着肚子,在异国的深夜,喝冷水,吃生涩的香蕉,只能通过屏幕看到家人。 两相对比,当下人作为动物的本能强烈。 想要温暖、安全、舒服。不愿承受危险、困难、身体的痛苦。人生的追求,企业的使命,社会的责任等所有宏大的目标,全都失去了意义。 想回家,不想再面对当下。能回家吗?逃得了吗? 第158章 好好打扮 把左妍和左续交给李木子妈妈时,左续再次眼巴巴地仰看着刘小尘,撒娇道:“小小老师,我想参加你的颁奖仪式,不想上钢琴课。” 刘小尘肯定地摇头,道:“不行。侯老师要开音乐会,那么忙,都腾出时间来给你们上课,你怎么能不去?” 左续低头撇嘴。 见左续委屈、不情愿的样子,刘小尘弯腰摸左续头,微笑道:“你这周练琴进步这么大,侯老师肯定会夸你的。下午我去培训班接你们,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 “那你早点来接我们。” 一番哄劝后,左续才没有情绪地跟他们一起走。 送走孩子们,刘小尘返回自己的房间,匆忙脱下居家服,换上那条薄荷绿的连衣裙。正犹豫着要不要往帆布包里塞《财经基础法规》时,接到了顾莉雅的电话。 “莉雅,你到哪儿了?” “我还有五分钟到楼下,你准备下来吧。” 因为要见喜欢的演员,顾莉雅对这次颁奖仪式特别重视。做头发,做美容,精心搭配衣服和首饰。自己开车去现场,早早来到小区接刘小尘,两人要结伴一起去。 下楼,出了单元楼的玻璃门,顿觉凉风袭人。这个时候单穿一条薄裙子,确实不应时令。幸好,马上就能坐上车。 刚走几步,刘小尘就看到不远处,有一辆崭新闪亮的红色轿车。驾驶座车窗开着,顾莉雅妆容精致、衣裙华美地坐在车里,笑盈盈地挥手喊:“小尘,这儿呢。” 虽然之前知道顾莉雅父母在北京给她买了房、车,但刘小尘从没见她开过车。今天见此场景,刘小尘觉得有些不真实,亦有些震撼。 这一刻,刘小尘无偏见地认为,开好车,穿华美服饰,长相漂亮,精心打扮的女性。跟挤公交地铁,穿着随便,长相普通,不加修饰的女性比。很显然,前者更具有魅力、吸引力。 优渥的物质,对人的外貌具有加持力,那么多女性追求这些,有其真实的作用。 想着,快步走近车旁,刘小尘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 “莉雅,我刚才远远看到你,好漂亮啊!”刘小尘一上车,忍不住笑着赞说,眼睛一直盯着顾莉雅看。 “谢谢!”顾莉雅笑得眉眼弯弯的,说着,启动车子,嘴里继续道:“这么重要的场合,你打扮得这么素可不行。” 车内响起‘滴滴’的警报声。 顾莉雅看一眼液晶显示屏,道:“小尘,你还没系安全带。” “哦!”刘小尘忙放下帆布包,低头系安全带,黑色带子压在了白色山茶花上。刘小尘小心地用手把压着的花瓣抽拉出来。 顾莉雅一面开车,一面说:“我带了化妆包,到那儿给你化个美美的妆。那种场合,你可不能扎马尾。你头发顺直,呆会儿我给你编个辫子吧。发饰和首饰我也带了几件,化好妆,做好发型,看怎么搭配合适。”说着,腾出一只手来,指指后座。 刘小尘扭头看车后座,见座位上靠着一个清清浅浅的蓝色小皮箱。回头,深深看着顾莉雅,笑道:“谢谢你,莉雅。” “你别总跟我这么客气。我可以见到喜欢的演员,沾你这么大光,我也没跟你说那么多谢谢。再说了,给你打扮我也很开心。” 顾莉雅笑说着,突然正色道:“小尘,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常给洋娃娃、同学、亲戚家孩子化妆打扮,上学的时候,自己经常偷偷化个眼线,涂个薄薄的口红,戴小首饰。为此,经常被老师和家长骂,同学背后也对我指指点点。但没办法,我就是喜欢美美的,他们说我,我也要打扮。” “我很佩服你,莉雅,勇敢做自己。”刘小尘由衷地说。 然后转目回忆道:“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妈妈在县城给我买了一包彩色小发卡,一共十个。是小弹簧做的,两头是彩色小珠子,轻轻一拉,卡子就能挂在头发上。我可喜欢了,第二天上学,我就把这包小发卡全都戴头发上了。结果那个年轻的女代课老师上课的时候,当着全班同学,训骂了我半节课。说我招摇,家里条件那么差,还打扮自己。从那以后,我就只敢用黑色皮筋扎马尾。” 顾莉雅骂了句脏话,有些愤慨道:“爱美明明是每个女孩子的天性,为什么我们的教育,要打压这种天性。这就跟旧社会给女人裹小脚一样,本来挺正常健康的,非得用外力给弄畸形了。” 一路上,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顾莉雅说她小时候还学过舞蹈,钢琴,书法,之所以最后选择学绘画。不是多喜欢,而是用排除法选的。舞蹈太疼了,练琴太枯燥,数理化学不会,相对来说,美术比较有意思,对文化分要求又不高。 到底是富人家的孩子,有底气做自己,资源多,条件好,选择多。 刘小尘有时偏着头,看着光彩照人,坦然自信的顾莉雅,心生羡慕。偶尔恍惚,想自己如果也能生在她那样的条件,该多好。但很快想到,也许那样就不能遇到王老师,左老师一家人了。 唉!到底是胡想,怎么有时还当真去想前前后后了。 聊天时,刘小尘有时会不自觉地摸包里的书,这半日的学习计划被打乱了。看液晶屏上的时间,想左妍和左续上课情况怎么样?但有时吹着温暖的春风,聊得畅快大笑时。又想,心情放松地跟朋友好好聊天,也是好的。 40多分钟后,她们来到一座大型商厦,停车后。按照指示,从指定的大门进去,找到电梯,再弯弯绕绕走一阵,最后来到七楼的演出大厅。 这一路,始终是顾莉雅熟络、自信地领走在前面。 门口有几名工作人员,他们要求顾莉雅和刘小尘,出示身份证,学生证,收到的短信,在本子上登记姓名,电话,时间等信息。 全都完成后,工作人员发给她们每人一个红绳挂牌,上面写着临时出入证。她们这才准许进去,由一位年轻女引导员带着来到一处休息室。 “距离仪式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你们先在这儿休息,桌上有酒水、点心,你们随意吃。门口有工作人员,你们有什么需求,可以找他们。”女引导员说完这些,便离开了。 休息室有一张巨大的褐色木头桌,上面整齐摆着彩色饮料,切好的水果,好看的小点心。四五个人零散地围坐在桌前,各自低头看手机,谁都没吃没喝。 顾莉雅将手里拎着的蓝色小皮箱,往桌上一放,便说:“小尘,你快坐下,我给你化妆。” 刘小尘用余光扫看其他几人,他们仍各自低头看手机,并没注意这边。再回头,看到顾莉雅已将小箱子打开,一层层小抽屉摊开,露出玲琅满目的化妆品和饰品。 当着陌生人面化妆,刘小尘心里还有些害羞和放不开。但想到顾莉雅一片诚心帮自己化妆,还有看到顾莉雅化完妆比平时更漂亮。 不辜负别人的诚意,想看看自己化完妆什么样。如此心态下,刘小尘坐在椅子上,任由顾莉雅摆弄。打粉底,化眼线,涂眼影,刷睫毛膏,描眉,涂口红…… “眼睛向下看。” “闭眼。” “抿一下嘴巴。” …… 顾莉雅肯定地指挥着,刘小尘乖乖听话照做。 休息室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多,聊天声低沉密集。顾莉雅始终旁若无人,刘小尘也不再理会。 大概二十多分钟,妆化好了,刘小尘用粉扑带有的小圆镜照看。双眸闪着银色亮片,睫毛根根黝黑分明,眉型线条清晰,嘴唇红润,整张脸都有了光彩。 “糟了,我怎么把你打扮得比我还漂亮。”顾莉雅戏笑着说。 刘小尘看着顾莉雅灿笑,道:“我承认你的话,显得我有点骄傲。不承认你的话吧,又好像有点不尊重事实。你让我好为难啊!” “这么调皮的话,不像是你这个书呆子说的。”说着,顾莉雅又低头在化妆箱翻找,嘴里喃喃道:“我再给你弄一下头发吧。” 说着,顾莉雅翻找出一把长长的银色软丝线,一齐系在发顶,然后混着头发,一股股编进头发里。 刘小尘举着小镜子抬眼照看,看不清楚全貌,隐隐看到亮闪闪的银线在发间闪烁,熠熠生辉。刘小尘正看得认真时,帆布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第159章 德国制造 左坤民洗完澡,换上舒适睡衣,躺在床上,身体疲累,但大脑活跃。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以前失眠的时候,左坤民索性不睡,整宿地工作。现在知道不能再如此,熬一宿,未来两三天都会头昏脑胀,无法高效率工作。 睡不着,也在床上躺着。大脑不受控制地胡想,像面对一个难以管教的顽劣孩童,不再控制它。只站在一旁静观,看看它究竟想怎样?究竟能怎样? 三四个小时辗转反则。忧虑眼下的困难,担心未来的风险。想回家,责任难卸。进退,取舍皆艰难。 什么都没想明白。眼下唯有一个意愿,去工业博物馆看看。 七八年前,左坤民和王落霞第一次来德国采购机床,被其精湛、先进的技术震慑。那时,两人就想参观一下德国的工业博物馆,但当时因为心疼每一天在这里的高额费用,担心国内工作事务,除了必要的采购、学习,没有去。 后来左坤民数次来德国,每次皆因种种原因,都没参观过。像这样有时间,有意愿的机会并不多。 换上那套休闲装,出门。 路上,在工作的群里发了一条工作公告:今天放假,大家去德国随便逛逛、玩玩。又给合作商打电话,要求暂停培训,费用正常支付。 打车去往博物馆,按下车窗,随便看向窗外。 满大街的奔驰车:出租车,垃圾车,货运车,公交车……国人视为身份象征的品牌,在这里不过是普通的交通工具。 瞻仰崇拜,到底是因为技不如人。 到了博物馆,门还没开。左坤民在附近的快餐店,买了一个热狗,一杯热牛奶,慢慢吃着,等门开。期间接到程彬满的电话,确认群里的公告。 博物馆一开门,买票随人流进去。 一开始,左坤民因心烦意乱,并没认真看,只是顺着人流,随意乱看。 来到一处开阔处,见二三十个小学生模样的孩童,围坐在一个讲台前。讲台上,是一位穿白褂戴口罩的中年女子,手里举着一个冒烟的试管,用德语讲解着什么。孩童们神情专注地听,不时低头做笔记,举手提问。 自愧感油然而生,亦受他们态度的感染。接下来的参观,左坤民才踏心细看。 德国有800多所博物馆,左坤民就近选择的是一所汽车博物馆。此刻,左坤民来到了一排液晶屏前,每个屏幕配一个黑色耳机,很多人站在屏幕前,戴着耳机看视频。 左坤民走到一处没人的液晶屏前,戴上耳机。主页上有宝马、奔驰、奥迪、路虎等各大品牌的相关视频,左坤民随意点开宝马车的生产视频。 站定静看。 视频时长十分钟。内容是钢皮在生产上如何变成一辆宝马车,从焊接、冲压、喷漆、组装……直到车子成型,所有程序都在流水线上完成。极少有人,即便有需要人操作的内容,也是轻松、舒服的。整条生产线干净、明亮、精准。 看完这条视频,左坤民没再看其他视频,摘下耳机,继续向前走。 来到一排玻璃橱窗,里面是长篇大论的技术介绍。很多人晃看一眼,并不细看,左坤民却看得仔细。他知道,德国工业极强的市场自信,最大的根源之一,就是这些技术。 文字是英文和德文两种。左坤民阅读德文,一面读,心里一面翻译成中文。 汽车变速箱。德国的采埃孚,是全球最好的三大变速箱厂商之一。其结构简单,传动效率高,动力输出强,油耗低,制造成本低。 汽车发动机。道依茨创立至今140多年,是现今历史最悠久发动机制造商,技术始终领先世界,产品系列齐全,广泛应用于:工程机械、发电机组、农用机械、商用车辆、铁路机车、船舶、军用车辆等。是沃尔沃、雷诺、特斯拉、赛迈等各大国际品牌道长期供应商。 汽车底盘。德国的汽车底盘,沉稳扎实,路感清晰,操纵感强,品质高端。各大高端车都采用德国的汽车底盘。 除了汽车三大件,德国的其他汽车配件,如轮胎、电池、传感器、螺丝钉等小配件,也都品质卓越。这些技术含量不太高的配件厂商,有千千万万家,但唯有德国的品牌能做到供不应求。 …… 站着看完橱窗里密密麻麻的文字,左坤民小腿酸胀,脚掌隐隐抽疼,脑袋也有些昏沉。不得不暂时休息一下。 第160章 大舍大得 在博物馆的自助饮水机前,用纸杯接了杯温水,就近找了处凳子坐下。 喝水,休息。刚才看过的信息,不自觉地在脑子里形成思维。 无与伦比的品质,发达领先的技术,严谨认真的态度,由此产出的经济效益极高。这里的人可以不太费力地过上富足、轻松的生活。这是一种机极其强势的示现,左坤民无法不反思自身。 回想七八年前,跟王落霞第一次见识到德国的先进工业技术。两人对企业的发展,产生了完全不同的看法。 王落霞深受感染,想一心一意发展制造业,要将资金大笔投入科研,提升技术和产品的品质。 而那时的左坤民,虽也承认、称赞德国工业技术。但年轻的左坤民,像绝大多数的男性创业者,野心大,冒险精神强,赚钱欲望强烈,自视甚高。 当时国内也正值经济发展的黄金期,产品供不应求。有很多挣快钱的机会:房地产、金融、旅游、影视等,左坤民都想尝试。 也是那次,左坤民和王落霞产生严重的分歧。两人分开经营不同的产业,王落霞仍留在南方,一心经营制造业。左坤民在北京买地、经营房地产,在上海创建了金融公司,投资香港影视行业,在很多的旅游景区建酒店。 这几年虽赶上了时代发展,投资经营的众多行业,挣了很多钱。但这些年,左坤民的身心经历了无数次地狱般的淬炼。 在政府官僚前没尊严地卑躬屈膝,接收他们不公平的规则和剥削。因数字和图表,心在嗓子眼和脚底之间,过山车般的剧烈翻转变化。激烈竞争,虎口夺食,如野兽般撕咬、争夺、算计,受伤。也曾因市场动荡和政治政策变动,企业陷入巨大的危机,发不出工资,高利贷催债,同时打几十个官司,长久无法入睡,毫无征兆地晕倒…… 跟很多人、事、物碰撞。妻子、父亲、母亲相继离世,照养孩子,等种种经历。左坤民的很多妄念、无明、欲望被打破,慢慢回归了自己的本心。 挣更多的钱,拥有更大的事业,不是自己根本的追求。做对自身、社会、民众真正有价值和意义的事,才是左坤民创业的初心。 近些年,左坤民已主动舍弃了很多产业,拒绝了很多不必要的人际交往。不盲目跟随当下热衷的网络、物流、电子产品等热门行业。目前以制造业为核心,经营不多的房地产、酒店、旅游。 左坤民以为自己,已舍弃很多,对实业投入的精力也足够多。但时隔多年,再次深入了解德国工业,左坤民才意识到自己做得远远不够。 因为曾努力、认真地在工业制造中投入大量的心力,他知道每一项技术的创造、应用、认可、实现价值,这一过程有多难。 德国能在多项技术全面开花,每一项产品都有极高的品质。对此,左坤民产生深深的敬意。 这段时间呆在德国,看到这里人的工作态度,跟多个企业家交谈。左坤民已明了,要想像德国工业一样优秀。需一心一意在工业上投入,持续学习,深入研究,培养人才,创新科技,再没有别的取巧办法。 而左坤民现在,仍有一半的时间精力,用来管理其他产业。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精力、体力越来越不够用了。自傲心下降,认识到生命无常,时间珍贵,及时做合乎本意的事,非常重要。 还应该舍弃更多。房地产、酒店、旅游、基金等,全都舍弃。收购的钢厂,应主要做自己原材料的供货,产品零部件的生产,部分业务向外。如此才能更全面的做品控。 认识到这些,左坤民又一次想到了王落霞。七八年前,她就认识到了应该这样做,并且切身投入。是啊,抛开欲望的遮蔽,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但是,真的能舍弃吗? 辛苦打拼下来事业,现在还都有不错的营收,供应商、股东、董事会多方势力牵扯,众多员工的生计因此变动。想到这些,左坤民再次感到深深的压力。 到底是年龄大了,思虑多。不像年轻时,心无挂碍,有大舍大得、无所畏惧的勇气。 有了这些新想法,行动也要跟着调整。需要践行,检验。必须先回国。 还没出博物馆门,就打电话订了机票,不再逛剩下的博物馆。打车回酒店,收拾东西,坐最近一班飞机回国。 第161章 我回来了 刘小尘僵坐着,伸长胳膊够过来包,拿出手机。见是孙欣欣的电话,忙接起,道:“欣欣,你到了吗?” “我到门口了,工作人员说,需要你来接。” “你稍等,我马上过去。”说着,刘小尘挂了电话,微仰头,问:“莉雅,好了吗?欣欣在门口等我去接呢。” 顾莉雅粗吐一口气,垂下手来,道:“头发好了。再等一分钟,我再给你选一条项链戴上。”说着,匆匆选了一条细细的银制锁骨链,给刘小尘忙忙地戴上。 然后两人快速收了化妆箱,一起往大门去。 一拐弯,便看到了大门站着的七八人。刘小尘一眼就看到了孙欣欣,另外,还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小尘不觉快了顾莉雅几步,小跑着走近,斜一眼孙欣欣。 孙欣欣忙指着身边的男生说:“他不让我说的。” 刘小尘转看向他,刚准备开口,他先抢言。 “我怕你知道我来,太骄傲了。”张诚就笑说。 刘小尘深深地吸吐一口气,笑问:“中午想吃什么?我请你。” “我查到这座商厦,有一家不错的日料店,你请我。” “好。” 张诚就突然皱眉,上下打量刘小尘,一脸嫌弃地说:“你今天打扮得怎么像盘菜,身上穿着像颗青菜,头发上还撒了点葱丝儿。” 刘小尘在他肩膀上重拍一下,白他一眼,道:“张诚就,你夸我一句会死吗?” 他们四人,笑笑闹闹地一起进去,谁都没再提那件事,好像都忘了。 他们一起在电影宣传墙前,用手机拍照。自拍,互相拍,找不同角度,摆各种造型拍,同一个样子拍好几张。 拍照时,刘小尘心想,活动结束后,一定要认真地选几张好看的照片,发给左坤民看。同时有一阵小小的失落,打扮得这么漂亮,不能让他看到。 四人一阵闹玩、笑聊后,音响里广播通知,说活动马上开始,请大家各归其位。 因为上台不能拿东西,所有人的东西都得堆放在休息室,也没专人看管。所以刘小尘和顾莉雅把化妆箱、包包让张诚就和孙欣欣拿着。打算一会儿领完奖就去座位找他们。 孙欣欣和张诚就刚走,就有两个工作人员来休息室,其中一位高大的男子讲话。讲登台的位置,颁奖流程,注意的事项等,另一位略胖的女子给他们每人发一份红色卡片,上面详细写着整个活动的流程。 工作人员走后,所有人都低头看红色卡片。 得知,活动开始后,先是主办方的活动宣传讲话。然后有一个歌舞表演,一个脱口秀表演,大概半个小时后,才是正式的颁奖仪式。颁奖仪式结束后,电影主演们出现,最后才是合影签名。 如此看来,要再等四十分钟才能上台,整个活动结束要一个半小时。他们上台不过三五分钟的事,却要前前后后的在这里呆半天。 “要不,我们先去观众席,找张诚就和欣欣拿手机吧,没有手机干坐40分钟,真是太无聊了。”顾莉雅提议。 “好,我们一起去。”刘小尘说着起身,她其实拿不拿手机都无所谓,她想拿《财经基础法规》看。 两人跟工作人员打了招呼,便一起去观众席找他们了。弯弯绕绕的,按照记得的座位号,大概四五分钟后,终于找到了他们。 一见她们两个来,孙欣欣忙起身,道:“你们两个怎么来这儿了?” “要四十多分钟才轮到我们,我们来拿手机。”顾莉雅说。 “我不拿手机,我拿下书就好。”刘小尘说。 张诚就把顾莉雅的古驰小皮包给她,然后有些不情愿地对刘小尘说:“你的包不在我这儿了,被他拿走了。” “你把我的包给谁了?”刘小尘皱眉问。 孙欣欣急语道:“你别在这儿找包了,快去休息室吧,他去休息室找你了。” “他,是?”刘小尘既疑惑又有点紧张。 “当然是左老师了,他去休息室找你了。”孙欣欣肯定道。 刘小尘僵笑一下,道:“愚人节都过去两天了,你们别逗我了。左老师在德国呢,还有半个多月才回来。” 张诚就道:“你手机在他那儿,你再不去,他一会儿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你。快去吧。” 看张诚就认真的表情,刘小尘终于相信他们说的是真的。 “不好意思,我先过去了。”刘小尘急说完这句话,马上转身,小跑着离开。 脚上的粗跟凉鞋,是在学校附近的购物街随便买的。鞋面是透明软塑料上包一圈金闪闪的纱布,鞋链是细细的裸色皮革镶满水钻,试穿时觉得好看,价格也不贵,就买了。 今天穿着走路,才觉不舒服。脚疼,走不快。这会儿刚跑几步,崴了脚,脚踝疼得走路都困难。 他很忙,怕他找不到她,就放下东西离开了,不知道他又会去哪里,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想到这些,刘小尘脱下凉鞋,手拎着鞋,忍着脚踝的疼和脚底的寒凉,不顾身边人的眼光,小跑向休息室。 跑到休息室门口时,也许因为跑得快,也许因为心紧张。心狂跳不止,小腹隐隐的疼。 捂着小腹,深吸两口气。稳稳地推门进去,刘小尘站在门口,认真扫视屋内。十几个陌生人面孔,没有他。再看她和顾莉雅的座位,也没有包。 他是走了?还是没来?或者,他们真的在跟她开玩笑。正当刘小尘猜疑、失落时,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刘小尘。” 刘小尘寻声扭头,是刚才讲话的男工作人员,一面向她走来,一面说:“你来了。我们宣传总监找你,你跟我来一下。” 刘小尘紧张地问:“现在吗?能不能等会儿?我在这儿要等一个人。” “不行,我们总监很着急,你等谁?我让其他人在这儿帮你看着,见到了,让他在这儿等会儿。”工作人员说。 刘小尘有点儿想流泪,轻声说了句:“谢谢,不用了。”便俯身穿上凉鞋,忍着痛,跟工作人员一起去了。 走了十几米远,来到同一走廊的另一间房前,工作人员敲门。里面女音应道:“请进。” 门一开,垂着头的刘小尘,听到熟悉的男音,忙抬头向内望去。见左坤民穿着蓝白条纹的衬衫,坐在皮沙发上,跟一位穿着白衬衫的年轻漂亮的女性在笑聊着什么。 见他们进来,他们停止聊天。 “余总监,随后我会安排人跟你细聊,你先去忙吧。”左坤民说完,站起来,走过来。 女总监和男工作人员,跟左坤民握手告别后,一起离开屋子,走时关上了门。 “左老师,你回来了?”刘小尘轻松笑说这句话,话音刚落,微笑的表情还来不及收回,两行热泪便从脸颊滑落。 左坤民什么也没说,拉着刘小尘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揽,两臂一上一下,紧紧抱住刘小尘。 “嗯!我回来了。” 第162章 情深泪自流 坐上回国的飞机后,左坤民查看日历和手表,算回国的时间,在纸上列写回国的安排。 一算才知,到达北京机场的时间是北京时间4月3日上午8点,正好能赶上刘小尘10点的颁奖典礼。4月4日,还能去凤凰山,看看父母和亡妻。 这一次,左坤民把私事儿列在第一位,工作排其后。 一件事儿未决,另一件事儿心里也没底,脑子混沌。 也许是一种自我保护,坐飞机时,左坤民很少想工作,只觉身体疲累,困乏,一直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觉。 飞机落地后,身体因在飞机上长时间窝曲,左坤民觉得双腿和后背僵麻,但元气足、精力不错。 下了飞机后,来不及回家,在机场附近的酒店,开了个小时房。匆忙洗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西服,便由赵师傅带着,去刘小尘颁奖的酒店。 想给刘小尘惊喜,所以并没告诉她回国的事。 去酒店的路上,左坤民以工作的名义,联系到了活动主办方,问询颁奖相关情况。 得知刘小尘11点左右,才能登台领奖。而左坤民没那么多时间,他11点半就要去见一个客户。中午要跟一个等待许久的大客户吃饭,客户说已带好了公司印章,见到左坤民就签单,那是笔大单。 一路上犹豫,是到酒店直接找她,给她惊喜。还是不搞那些小花样,直接打电话给她,见面,珍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快10点的时候,到达丽都酒店,想到还要等近一个小时才能见到刘小尘,左坤民还是决定打电话给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 等待电话接通前,左坤民心慌慌的,不由得想她知道他回来,会是什么反应。然而,电话接通时,是熟悉的男音。 “左老师,我是张诚就。” “小小手机,怎么又在你那儿?” “她在休息室等着登台,怕东西丢了,就给我看着了。” “你在哪儿?我过去拿小小东西。” 挂了电话,左坤民突想,不是应该直接去后台找刘小尘吗?干嘛要多此一举去找张诚就拿包? 话已说出,最终还是先到观众席,拿了刘小尘的包,然后去休息室找她。 到了休息室门口,左坤民有些犹豫,不知该让工作人员喊她出来,还是自己亲自进去。想着,有一个男生正好推门出来,左坤民也就顺势进去了。 左坤民站在门口找看刘小尘,十几个学生模样的孩子,围着大桌子乌泱泱坐一圈。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左坤民,并有人小声道:“好帅啊,他是电影主演吗?” 找看一圈,没看到刘小尘。询问工作人员,明确她就是在此等候,只是不知她人去哪儿了。 左坤民顿觉有些失落,想她应该上卫生间了,怕一会儿两人再走岔了,不再乱找了。 左坤民再次以工作的名义,联系到这里的宣传总监。让工作人员在休息室等着,带刘小尘来找他。 麻烦人办事,总需有些回馈。左坤民跟余总监交谈,赞助几场电影宣传活动。 等待刘小尘时,左坤民坐在皮沙发上,听对方说话,大脑无法将其话语转化成具体的意思。 不由自主地关注走廊传来的大小动静,脚步声,咳嗽声,女声,男声。左坤民细听猜想,哪个可能是她。大点的脚步声,清丽的女声一靠近木门,左坤民便觉心跳加快,眼睛不觉看向木门。 “左总,左总。” 突然听到余经理重喊他,左坤民回过神儿来,有些慌张道:“哦,你把条件打出来,发我邮箱就好,我让市场部联系你。” 余经理呵呵一笑,两手恭敬地捧起一盏茶杯,道:“我是说,茶凉了就不好喝了,您喝茶。” “哦~谢谢。”左坤民接过茶杯,闻到淡淡的茉莉清香,慢慢喝着温热的茶汤,突然偷偷抿嘴笑了。 自己经历过这么多大风大浪,经常跟她开视频、通信息,又不是第一次见她本人,现在怎么还紧张起来了? “这是什么茶?”左坤民问。 余经理举起透明的玻璃茶壶,再倒一杯,回:“茉莉花茶。” 正不经意地闲聊,突听门‘嘎吱’一声轻响,两人同时抬目看向大门。只见刘小尘和一位男工作人员一起站在门口。 左坤民第一次见刘小尘化妆打扮,有微妙的陌生感,微微出神地看着她。 屋顶的射灯温柔照在她身上,清秀的五官因化妆变得明媚光彩,长发用银线编几根细细的辫子,忽忽闪闪的亮着光,细长脖颈和纤薄的双肩展露无疑,有点儿小性感又不失优雅,薄荷绿的裙子贴身勾勒出少女初显轮廓的身形。 她像一枚被阳光照着的初春嫩叶,清清新新,爽爽朗朗,难以掩盖的青春气韵,盎然的生命活力。 余经理看到门口站着的刘小尘,余光又偷瞄左坤民,咧嘴甜甜一笑,站起来主动道别,带着工作人员一起带门离开。 左坤民礼貌地跟工作人员告别后,转身,只见刘小尘微笑,淡淡道:“左老师,你回来了?”话音刚落,她脸上的笑还没散尽,泪已落下。 情深泪自流。 见此,左坤民心一酸,眼眶不觉湿热。走近,拥抱她,泪和话一起涌出:“嗯!我回来了。”一路上想的千言万语,再说不出口。 紧抱良久,感受彼此的体温,身体柔软碰触,心脏轻微跳动。 接着,左坤民情不自禁地吻刘小尘的耳朵,脸颊,下巴。感受到她僵紧的身体,慢慢变柔软,她扶在他腰间的掌心,有点温湿。最后吻到刘小尘双唇时,刘小尘突然偏头闪躲,肯定地说:“不要。” “怎么了?”左坤民喘着粗气问。 刘小尘脸颊红晕,摇头道:“我涂了口红。” “一会儿再补就好了。”说着,又靠近要吻。 刘小尘躬背,推开左坤民,认真地说:“没法儿补,是莉雅给我涂的口红,她化妆箱在张诚就那儿呢。” 左坤民扭头看一眼沙发上,刘小尘的帆布包,道:“你包里没口红吗?” “你知道的,我从不化妆。” 左坤民松开揽在刘小尘肩膀、腰间的手,从西裤口袋摸出手机,拨出一个手机号。刘小尘莫名其妙地看着。 “赵师傅,麻烦你在商场买支口红。” “什么色号?什么品牌?”左坤民皱眉看刘小尘。 刘小尘茫然摇头。 “那就每样都买一支好了。” 刘小尘忙走近,急剧地摇头,用食指比划一,小声说:“一支常用色号就好。” 左坤民不理会,挂了电话。手机还没放下,趁刘小尘不注意,径直压上她的唇。刘小尘反应过来时,他的舌头已侵入她的口腔,跟她的舌头纠缠在一起。 刚吻没一会儿,刘小尘便因脚疼,站不稳,身体失去平衡。 “怎么?才一会儿就撑不住了?”左坤民坏笑着说。 刘小尘自顾自地往沙发走去,道:“刚才找你,走得快,崴了一下脚。” 左坤民低头看,发现她穿着高跟鞋,走路时双脚深浅不一。忙两步跨过去,横腰将她抱起,走近沙发,他坐下,将她一横,她坐在了他腿上。 “这样不好~”刘小尘有些扭捏。 “别动,让我看看。”左坤民不容置疑道,说着,伸胳膊去够她红肿的那只脚,脱下高跟鞋,轻轻按她的脚踝。 刘小尘抓住左坤民的手,摇头道:“没事儿了,你亲亲我,就不疼了。” 听此话,左坤民笑得合不拢嘴,抬头看她,只见她脸颊红晕,禁不住吻她,她两臂环抱着他,迎合他。两人深深拥吻。 第163章 口红色号 “当当当”,几下敲门声突响,他们不约而同地分开,齐看向木门。 “稍等。”左坤民大声回一句。 刘小尘从他腿上下来,整理裙子,坐到另一张沙发上,俯身穿高跟鞋。 左坤民从小桌上的透明塑料盒,抽一张纸巾,擦嘴巴。然后站起来,一面整理衣衫,一面向门口走。 开门,看到赵师傅,他左右手各拎一个大纸袋。 “这么多?”左坤民皱眉问。 “您说的,每样来一支。”赵师傅说着,举给左坤民,接着道:“我也不知道该买什么牌子,看到了上次买的那个香水标志,就买的这个牌子的。” 左坤民接过袋子,道:“好,谢谢您,赵师傅。把账单发我,我一会儿给您转账。您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吧。” 关门,转身。目光径直投向落地窗边的黑色皮沙发,不见刘小尘人影。左右扫视,见刘小尘在墙角的饮水机前,用一次性纸杯接水。 “口渴了?”左坤民看着刘小尘笑问。 刘小尘闻声转头,看到左坤民别有意味的笑,有些慌张举起手里的纸杯,问:“你要喝吗?” “喜欢茉莉花茶的味道吗?”左坤民笑说着,走近沙发,把纸袋放下,拿起刚才喝剩的半盏茶,一口饮下。热茶已凉。 见此,刘小尘明白了他口腔里清新的味道,来源于哪里了。想到这儿,刘小尘抿唇低下了头,急语道:“我该回休息室了。”说着,弯腰把空了的纸杯丢进纸篓。 左坤民忙抬腕看手表,道:“这么急回去干嘛?离你登台还有二十分钟呢,我跟余经理说了,一会儿有工作人员来喊你。” “不行。我……”刘小尘说着,已走到了沙发旁,看到了纸袋上的商标,一惊,哑言。想到那瓶香水的价格,猜想这么多口红该多少钱,心有压力,道:“左老师,我用不了这么多口红,我留一支。剩下的,让赵师傅退了吧。” 看到刘小尘面露难色,左坤民道:“不用有压力,这些钱对我来说,一点负担都没有。你也不用觉得受之有愧,你为我,为我的两个孩子付出那么多。我没为你做过什么,也不能陪你,买些东西给你,我能稍微心安些。”说着,从纸袋随便拿出了一支口红,拆开包装,递给了刘小尘。 刘小接过,一面慢慢拧口红,一面说:“我得回休息室了。莉雅跟我一起来的,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那儿等着。” “那你就让我一个人在这儿等着?”左坤民刻意把‘我’字加重。 “你可以去台下看表演。”刘小尘轻松说,已拧开了口红,眉头微皱地盯着口红。 左坤民轻笑一下,心想,她是真的不知道他的时间有多贵。看一场无聊的表演,一块金砖就没了。想着,看到刘小尘的神情,道:“怎么了?口红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颜色,跟莉雅的好像不一样。” “你喜欢那个颜色?我打电话问问莉雅,给你涂的什么颜色。看看袋子里有没有一样的,没有的话,我让赵师傅去买。”说着,左坤民已从口袋摸出了手机。 “不用。”刘小尘急语,并伸手拦下左坤民,摇头道:“就用这支吧。” 左坤民放下手机,站起来,手伸进纸袋,随意抓出几支口红,道:“别勉强自己,这么多呢。我全都拆开,你挑挑,看喜欢哪个色号。” “真的不用。”刘小尘肯定地说。 话音刚落,见左坤民要拆新口红,刘小尘忙从他手里夺下,重新放回纸袋,道:“我就喜欢手里的这支,我只是怕……莉雅看出来。”说到后面,刘小尘语气弱下来,并弯腰从帆布包里找手机。 左坤民这才明白刘小尘的意思,歪头一笑,戏问:“怕她看出什么?” 刘小尘刚拿到手机,听到这话,手指一松,手机差点滑落。扭身侧过一点左坤民,不回话。低头打开了手机自拍功能,然后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捏着口红,要往唇上涂。 “等一下。”左坤民急语,他本来在得意的笑。见刘小尘用手机自拍涂口红,自责粗心,没给她买镜子。想着,两手搭在她肩上,将她掰到自己面前,夺过她手里的口红和手机。 “怎么了?左老师?”刘小尘疑问。 “我帮你涂,自拍的美颜太强,怕你涂不匀。”说着,左坤民已低头弓背,食指和拇指捏着口红,举近刘小尘的唇边。 刘小尘原本羞于让左坤民给自己涂口红,本能地向后躲闪一下。但他言语动作轻松、坦然。刘小尘便也自然接受,微仰着头,配合他。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仰视他,刘小尘没想到,距离、角度竟令他的面容,呈现出不同以往的美。 下颌线清晰、锋锐。下巴、双唇、人中、鼻梁、山根、眉骨连起来的线条,有种语言无法形容,只有画面本身才能彰显的精微美感。他双眸深邃,神情专注,细细慢慢地给她涂。 情不自禁。刘小尘握住他拿口红的右手腕,踮起脚尖,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左老师,你好好看!” 左坤民抿嘴笑,神情竟有些害羞,好像被调戏了,道:“刚涂好的口红,你是想让我再给你涂一遍吗?”说着,径直俯身低头,凑近刘小尘。 第164章 上台领奖 刘小尘肯定地推开左坤民,后退一步,认真道:“左老师,你对我来说,一直是神圣,遥不可及的。我没想到有一天,你会给我……涂口红。”笑说着,末了,突然哽咽。 不过是一个微小、寻常的举动,没想到她竟如此动情、珍视。左坤民站着静看她,不说话,默默伸手擦她脸上的泪。 空气安静,心柔软敏锐。走廊嘈嘈杂杂的乱声,好像突然变大了。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左坤民的。 是给李智明特设的手机铃声,左坤民接起。 “为什么要临时改时间,地点?” “你把新的地址发我手机上。” “好,我知道了。” 三五句话,左坤民挂了电话。再回头时,见刘小尘正往帆布包里放手机和口红。 “左老师,我过去了。这支口红我留下了,我真的用不了这么多,让赵师傅退了吧。”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是余总监。告诉刘小尘,脱口秀演员因为堵车晚会儿才到,要先颁奖,还有十分钟开始。 刘小尘慌慌地来到休息室,只见顾莉雅在淡定地刷手机。在她身边坐下,道:“不好意思,莉雅,让你一个人呆了这么久。” “我还以为你不回休息室,直接上台呢。”顾莉雅说着,退出微博界面,退出手机界面。 “没有。我……”刘小尘本来想解释,自己想早点回休息室陪她,但想到原因,无法启齿。且不会撒谎,自己把自己憋在那里,不知该怎么说。 “你不用跟我解释,更不用觉得愧疚。你都等了一个多月,左先生难得回来,你们当然应该多呆会儿。”顾莉雅说着,突然看着她的嘴巴,别有意味地笑了起来。 刘小尘也注意到了顾莉雅的目光,别过有些发烫的脸,眼睛胡乱转看。 不一会儿,有工作人员过来,带着他们往舞台去。浩浩荡荡十几人,挤走在狭长深邃的走廊,低声嗡嗡说着话,两三分钟便来到了登台的楼梯口。 工作人员喊着名字,让他们按名次排队站好。刘小尘跟顾莉雅分开了,排站在倒数第二位。 轰隆隆的音乐声震耳,女主持人说话声清亮,四周都在震颤,直颤在心上。刚才还在跟顾莉雅轻松说笑,这会儿刘小尘突然觉得心慌慌的。 “下面有请我们的获奖选手上台。”听到女主持人报台后,工作人员喊一声:“上去吧。”他们便依次上台。 一上台,便感到周围的温度比台下要高些,灯光灼目,眼睛有些干疼。刘小尘控制不住地眯了眼,又怕自己站错了位置,低头看左右两边人的脚,小心挪着,想跟他们站齐。 正低头挪脚,还未站定,便听女主持人声音突然高了几分,道:“接下来,有请我们的男女主演,给我们的获奖选手颁发奖杯和证书。” 听到这话,刘小尘忙抬头,寻声看去,只见她身边竟站着两位极好看的人。定睛看,正式电影《春光明媚》的男女主演。 刘小尘回想,刚才工作人员明明说的,是电影负责宣发的领导颁奖,这会儿怎么成男女主演了?一想到电影屏幕才能看到的明星,呆会儿能近距离见真人,刘小尘顿时心狂跳,手心出汗,两手背在身后,紧紧掐在一起。 颁奖顺序,是先从优秀奖开始,依次是三等奖,二等奖,最后是一等奖。 刘小尘身体僵着,余光偷偷看向不远处的顾莉雅。只见她痴笑地看着舞台上的男演员,神情真是可爱。见此,刘小尘也跟着笑了,身心不觉放松了些。 此刻才有闲心,向台下搜寻他们的身影。 一眼便看到第一排中间的位置,坐着他。一双长腿垂着,明显高出周围人一截,身形板正,面容夺目,含笑看着她。他的目光凝聚有力,直射向她。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嘈杂声远去、消失,只有他在。但回过神儿来,又见他身边还坐着张诚就和孙欣欣,他们鼓掌笑看着台上。 “你好,刘小尘同学。” 听到磁厚好听的男声,刘小尘忙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慌乱地点头鞠躬,忙回:“你好!你好!” “是你写得《常幸的演技带给我的力量和启示》这篇影评吗?”男演员一面说,一面递给刘小尘透明水晶奖杯。 “嗯!”刘小尘一面接过,一面点头。 “我个人很喜欢你这篇影评,很真诚,看出你是用心写的。” 听到此话,刘小尘一下想起那些时日熬夜早起,看书、整理笔记,眼眶有些湿润,颤声道:“谢谢你的认可。” 男演员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道:“也谢谢你的认可。”说着,他主动撑开胳膊,含笑看着刘小尘。 见此,刘小尘小心地靠过去,两人微笑着,轻轻抱了抱。 紧接着,女演员走过来,递给刘小尘一个红绒面证书,一个红信封,信封的封皮用金字写着‘奖金’。 颁奖结束后,是拍照。 先在舞台上集体合影,然后是获奖选手跟演员们单独拍照。由举办方请的专业摄影师拍摄,洗出来后,签上名字,寄送给他们。 刘小尘也非常想跟演员拍照,但看到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挤站在演员身边,各种摆姿势拍照。 刘小尘不愿跟人挤强,知道一时轮不上自己,心里又怕左坤民等着急了,还想男演员可能记得自己了,不去合影,会不会让对方觉得自己不礼貌。 站在人群外纠结了一会儿,再转看向台下,座位上已没有左坤民的身影了,张诚就也不在了,只有孙欣欣在。 他走了? 顾不得思虑那么多?刘小尘毫不犹豫地向舞台出口走去。刚走下楼梯,只见站着张诚就。 “呐,给你。”张诚就说着,把一捧鲜花递给刘小尘,同时主动接过刘小尘手里的奖杯和证书。 刘小尘接过,道“谢谢。” “不用谢我,是他给你的。诺,还有这双鞋,也是他临走的时候,让我给你的。”说着,又把另一只手的纸袋递给刘小尘,道:“你去换上吧。” 牛皮纸袋上是一个有名的运动鞋标志,刘小尘接过,颤声说:“谢谢。” 第165章 不屈不服 看着刘小尘离开了房间,左坤民拿起手机,看刚才震过来的几条信息。 下午几场会议的邮件提醒,李智明发的餐厅地址,工作群里的几个通知……匆匆浏览,然后把李智明发的地址转发给赵师傅,并打过去电话。 “赵师傅,中午见面的地方变了,地址我发你手机上了,麻烦你重新规划一下时间和路线。” “帮我买两束鲜花,再买一双女士运动鞋。” “什么花?什么尺码?” “你先找花店吧,我一会儿把具体信息发给你。” 挂了电话,左坤民往沙发上一靠,微仰头。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暖洋洋的,眯眼,想应该买什么花。 玫瑰,百合,向日葵、康乃馨……只能想到几种常见花,不知她喜欢什么。突然,左坤民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买花送人了,好像也极少认真选过花。 每年都会给母亲送两次花,一次是母亲节,另一次是母亲的生日。送的是什么花?母亲喜欢吗?母亲最喜欢什么花? 想到这些问题,左坤民顿感悲伤。一直以来,都是助理在做这件事。自己竟从没亲自为母亲选过花,也极少当面送母亲花。 又想到王落霞,不记得最后一次送她花是什么时候。热恋时,刚结婚时,每个节日,生日,吵架求和的时候,常送花给她。只送过玫瑰:红的,粉的,黄的,白的,蓝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送花给她了? 明明那么爱她们,怎么就没好好送花给她们?不以为然,故意忽略,敷衍对待。人性真的如此轻贱?失去才想要珍惜? 泪不觉流出,深呼吸,用衬衣袖角蹭去。坐直,发信息给赵师傅:每样花都包一两朵吧,让店家包好看点。 先让她看到所有的花,她会有自己的认知和辨别。然后尊重、记住她的喜好。 发完信息,又想刘小尘的鞋码。想到刚才接吻时,她站不稳的样子,心不觉快跳了几下,嘴角上扬。知道她下午还要跟朋友们吃饭、逛街,她更需要一双运动鞋。 想起她带孩子们去商场买东西,消费短信发到了他手机上,其中有详细的商品信息。 忙翻看手机短信,一阵翻找后,只看到孩子们的衣物信息,并没有刘小尘的消费短信。明了,她没用他的卡。 最后,联系公司的公益部,知道了她的鞋码。忙完这些,匆忙去卫生间。洗手时,遇到了张诚就。 礼貌微笑点头,打招呼。 “左先生,我们一起去观众席吧,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张诚就坦荡自然地说。 “好。”左坤民点头。 两人前后脚出了卫生间,各自调整速度,并行走。 “你说吧。”左坤民先开口。 “我一直不相信,像你这样有钱有权有才貌的人,会真心喜欢刘小尘。即使一时新鲜喜欢,我知道也不会长久。”张诚就干脆利落地说。 左坤民扭头冷眼看他。要跟这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做解释,许承诺? 张诚就看出他眼里的不屑,接着说:“你不用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我什么都不懂似的。我爸也是做生意的,各方面远不如你,他都在外面都有好多女人。” 左坤民脚步加快,语气略重,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要欺负刘小尘!她没有爸爸妈妈,没人撑腰和托底,没有退路。她被人欺负了,除了默默承受,退缩躲藏,别无办法。”张诚就一口气说完。 左坤民的脚步不觉慢了下来,警惕地问:“她被谁欺负过?” “很多人。”张诚就不假思索道。 左坤民突然停下,转看向张诚就,面色凝重道:“都有谁?” 张诚就也停下,跟他对视。深吸口气,道:“初二暑假的前一天下午,放学回家路上,我看到刘小尘被一个男生挤在胡同口打。我过去的时候,见她脸颊红肿,身上有很多脚印。那个男生是上一届退到我们班的混混,打架下手特别狠,我也不敢跟他强斗,半哄半劝地才拦下。” “那个男生为什么打她?”左坤民急问。 “那个男生说,刘小尘跟老师打他的小报告,害他被老师骂。小尘说不是她,我也知道肯定不是她。她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做班长,很早就被同学排挤、误会过,早就学会了处理跟老师、同学的微妙关系。每年班长竞选,她都是全票通过。小尘就这么被人无故狠打一顿,没人能为她讨公道。” “还有呢?” “上高中前,刘小尘常住孙欣欣家,她们两家紧挨着。每个周末、假期,刘小尘就要做孙欣欣全家七八口人的饭,打扫卫生、除草、割麦子什么活儿都做。” “我一直有打钱给孙欣欣家,是照顾小小的费用。” “孙欣欣的家人倒也不坏,也没刻薄对她。只是刘小尘实心眼,总觉得受人庇佑,就欠了人家的,任劳任怨地给人家干,也没人为她说句公道话,他们也就这么用她。村里其他人,也常如此用。送给刘小尘几把青菜、两个南瓜,便让刘小尘帮着掰二亩地玉米。老师不想写教案、材料,不想批改的作业,就让刘小尘去做……” 听着,左坤民脸色阴沉,呼吸粗重,如鲠在喉。想她给他写的信,全是美好,从没说过这些。可身为成年人,怎能没有常识:一个没有任何亲人的小女孩,在农村独自长大,怎么可能不被人欺负? “左总。” 一声突喊,打断了张诚就的对话,也打断了左坤民的思路。 左坤民寻声转看过去,是余经理。 “颁奖马上开始了,您怎么还没过去?” 由余经理带着,左坤民和张诚就来到了第一排中间的位置。并给孙欣欣在旁边安排了座位。 刚坐定,便听到女主持人笑喊:“下面有请我们的获奖选手上台领奖。” 热闹喜庆的音乐声,轰然变大,众人鼓掌。唯有左坤民静坐不动,定定看着舞台。 看到她出来,有片刻,她神色慌乱,低头偷看身边人,小心翼翼地挪脚找位置。但很快站定、放松,眼神清亮、坚定,整个人舒展、光彩熠熠。 看着,想到张诚就说的话,左坤民鼻酸眼湿。她独自经历过那么多艰难险阻,没有退缩。小心谨慎地调整,不屈不服,如一棵小树苗,深深扎根,不断吸取营养,向上生长。想着,左坤民热泪盈眶。 “董事长!董事长!” 听到这两声的同时,张诚就也轻推了一下左坤民的胳膊。左坤民这才收回神儿,从舞台上收回目光,看到面前蹲着赵师傅,两大束鲜花遮着他。 左坤民接过两束花和纸袋,哑音道:“谢谢!休息吧!” “董事长,您客气了。”赵师傅仍蹲着,有些为难道:“董事长,我们现在得走了。新发过来的地址,比原来要多半个小时车程,而且沿途车多、红绿灯多。” 左坤民抬眼看舞台,见男演员笑着张开胳膊,刘小尘小心靠过去,两人轻轻拥抱。再低头看锦簇盛开的鲜花,真想当面送花给她,拥抱,送上祝福。 “好,我知道了,您先去开车,在大门等我,我马上下去。”左坤民说完,见赵师傅弓着身体,快步离开。然后转身,把花和纸袋递给张诚就,道:麻烦你帮我送给小小和莉雅,谢谢。” 张诚就接过,随意应答:“我知道了。” “还有……”左坤民犹豫一下,肯定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会好好对她的。” 张诚就看着左坤民眼角未干的泪,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第166章 面签合同 路上,左坤民仔细看这次见面要签的合同,今天上午对方才把拟好的合同发过来。 看着,不觉皱了眉。手里握着笔,不时圈画、修改一些文字、数字。 很多苛刻的要求:要这么多货,工期要求却很短;要求的产品合格率、各项技术标准远高于行业和国家标准;售后服务项目多于平常,质保时间是普通的两倍……这并不是一个能轻松签下来的单子。 提前五分钟到了约定的餐厅,对方还没到。左坤民喝了杯清水,便一面继续看合同,一面等对方来。 十分钟过去了,对方仍没来。左坤民拿出手机,想打电话催问。 因为这个面谈的地方,离他公司远半个小时。下午2点的会议很重要,他不想迟到。 打开手机一看,三分钟前,对方发来一条信息:我有点儿事走不开,麻烦再等我十分钟。 想到自己为了早到五分钟,都没有当面送花给刘小尘。而对方一变再变,以自我为中心,不遵守时间。 左坤民愤然地把手机丢在沙发的软椅上,手机弹跳了一下,“啪”的一下应声坠地。 此时一个女服务员刚好路过,见状,蹲下去捡起地上的手机,双手捧着,弯腰恭敬地递给左坤民,道:“先生,您的手机。” “谢谢!”左坤民接过。 “请问,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女服务微笑着说,她长相普通,但笑容真挚。 左坤民把桌上空了的水杯,递给服务员,道:“麻烦帮我再倒杯温水,谢谢。” 服务员刚走,手机叮叮咚咚的传来微信提示音。是刘小尘的微信声音。 左坤民打开看,是七八张照片:跟朋友们的合影,自拍照,捧着奖杯、证书和鲜花的照片。 左坤民每一张都点开,静看一会儿,放大一些细节,反复看。不知不觉,忘了刚才的烦恼。 “不好意思,左先生,我来晚了。” 听到这句话,左坤民抬头,看到一位神色慌张,妆容残花的中年女子。收起手机,主动伸出手,微笑道:“你好,白女士。想吃什么?我让服务员过来点餐。” 这时,刚才的女服务也刚好过来,一杯温水递给左坤民,菜单递给白女士。 白女士皱着眉,匆匆翻了两页,然后又倒回第一页,指着那个招牌套餐问:“这个快吗?” “差不多要等半个小时。”女服务员回。 白女士合上菜单,问:“还有更快的食物吗?” “后厨刚烤出几个香肠芝士披萨,南瓜奶油汤是现成的,果盘几分钟就好。” “我就要你说的这几样吧。”白女士说完,又把菜单推给左坤民,问:“你要什么?” 左坤民没看菜单,道:“一份番茄意面,一份沙拉,一杯青柠气泡水。” 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五分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左坤民径直把自己修改的合同,递给白女士道:“你看一下,这些条件,我不同意。我们能做到的,我用红笔写在旁边了。” 白女士接过合同,并不看,眉头皱得更紧,强势道:“我不看。合同上写的,就是我的底线,没有协商余地。我说过,我见到你面就直接签单。如果你同意,我们现在就签单。如果不同意,免谈。” 左坤民定看了对方一眼,点头道:“好!那就不谈了。如果不着急,一起吃了午饭再走。”说罢,拿起餐桌的温水,慢慢喝。 白女士急语:“我了解过你们企业的实力,我合同上的那些条件,你们能做到的。” 左坤民放下水杯,悠悠道:“做到跟是否合理,是两回事儿。”说着,女服务送来了冒着热气的披萨。左坤民笑道:“好了,不谈了。吃披萨。” 左坤民很确定,自己不是在赌气。像她这样的情况,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他知道,这样的客户,即便谈下来,后续麻烦也会很多。 以前无论什么客户,左坤民都极尽所能、不计任何麻烦的签下来。但现在,左坤民承认自己的局限性,时间、精力有限。要想一心做好产品,就不能花太多时间精力伺候这些难缠顾客了。 内心有深刻认定的准则,便能果断地放弃,坚定地选择。 “左坤民,你不能这样。”白女士声音突然提高几分,语速加快道:“我为了跟你签单,拒绝了好几个谈判。等了你一个多月,我孩子生病了,才七岁,我趁她睡着,把她一个人丢医院,赶来跟你谈生意。你不能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说着,情绪激动,流下泪来。 左坤民本来在悠哉着喝水,见状,忙放下水杯,递过去纸巾。无奈道:“白女士,你不要不讲道理。是你没给人谈判的余地,你的条件我不能同意,我的条件你看都不看,你说怎么谈?” “我就是一个对合作者有高要求的人。”白女士义正严辞,继续道:“我考察过很多企业,国外有四五家企业能做到,但成本太高,我无法承受。国内,只有你们企业能做到,你又不愿意做。我不明白,中国的企业怎么了,自降要求,毫无追求,只愿做二流的产品和服务。” “哼!”左坤民冷笑一声,叹气道:“你是我见过的最不讲理的客户。不想跟你谈了,我这儿有新合同,你先签,还是我先签?” 白女士眉头一展,道:“我这儿有签好字,盖好章的合同。你签完就立马生效。”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左坤民。 左坤民提笔准备签字时,犹豫着看向白女士,疑惑道:“听说你是白手起家的,我很纳闷,你这么强势、冲动的女人,是怎么把生意做这么大的?” 白女士肯定道:“我不是一时冲动,在跟你见面前,我已经花了半年时间考察研究。你们很多男人狂傲、自私、虚伪,不也把生意做得好好的。” 左坤民张张嘴,准备说什么,又咽下。轻叹口气,低头刷刷地签名,盖章。 第167章 一面之缘 做这些时,心想:几千万的大单,竟这么戏剧性地签下来了。这不是赌气和冲动,而是给自己的新功课。利用外境的苛刻和挑剔,把产品和服务提上去,此后,不再低于此标准。 吃饭时,白女士陆续接了几个电话。训斥丈夫不管孩子,责备员工做不到她的要求,责问医生孩子病情怎么加重了……言语态度里都是不满、嗔恨。 左坤民慢慢吃东西,默默听看。想起自己的过去,又何尝不是如此,心里升起理解和悲悯。 他知道,这嗔恨背后隐藏的其实是:贪求圆满,身心疲惫,渴求而不得的恐惧,还有没被好好爱过的匮乏感。 悄悄发信息给赵师傅,买一束鲜花,从车厢拿一支口红,一起送过来。 吃完饭,准备告别时,赵师傅送来了鲜花和口红。左坤民递给白女士,道:“你临时改变了时间和地点,让我没办法当面送花给我的女朋友。送给你,弥补这份遗憾吧。你妆花了,该补妆了。” 接到鲜花时,白女士先是一惊,然后低头看着花,深呼吸,细嗅花香。眉头慢慢舒展,唇角不觉上扬,笑道:“谢谢!谢谢你,左先生,你不仅长得一表人才,还这么细心、体贴,是少见的好男人。” 左坤民很想跟她说,她片面、极端的断见。会掩盖对方的真实本质,也是给自己和对方捆绑的无形枷锁,谁都不自由。 大部分男人其实都有关怀体贴的一面,但男人天性感受粗重,加上世俗事物繁重,破坏和遮蔽了爱的联接能力。男人需要温柔、真诚、关爱的女性能量来补给和完善,关系是相互的,不能只要求另一方。 但想到她久在商场打拼,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下,她清净的本性已被破坏和遮障,要破除这些无明,是一门大功课。 浅浅的一面之缘,左坤民只能送给她一束鲜花、一支口红,这般微小、短暂的愉悦,无法‘交浅言深’。最后左坤民什么都没说,轻轻拥抱,微笑告别。 会议从下午2点,一直开到了晚上10点多。 不知是长途奔波的疲惫,还是很久没这么密集的开过会,有些不适应。 左坤民几次走神儿,听他们说虚华主题的宣传策划案,各个渠道的广告点击数据和分析,销售部和市场部的博弈拉扯,股东们对财务部含沙射影的咄咄之词…… 走神儿时,好像另一个自己从身体走出来,冷眼旁观,心生怀疑:这些拿着高薪的高管,穿着精致,匆忙辗转在各个会议室之间,说一些不着边际、广大、虚无的词句,他们到底产生了多大的价值? 高炉前、流水线上实际操劳的底层员工,才是根本的生产者。管理人员不去一线了解、管理实情,而是在一尘不染的高级会议室里,仅凭妄念说一些脱离实际的概念。 真是本末倒置。 对眼前的一切生起厌离,暗暗的想:到了真正断舍的时候。有了内心真正认定的价值,也就不再畏惧断舍产生的艰难险阻、得失利益。在真正实施前,唯一需要做的是,把这个情况告诉他们:父亲、母亲、妻子。 明天,去凤凰山看他们。 会议结束后,办公桌上堆了厚厚一摞需要签字的文件。左坤民远远看了一眼,关门回家。 到家已经快11点了,在门口换鞋时,看到鞋架上有她和孩子们的鞋,衣架上有他们的外套。心踏实、放松。真好!终于回家了。 脚步轻慢的往里走去,走到楼梯口,左坤民犹豫站定。 回来还没看孩子们呢,应该先上去看他们。又看到刘小尘房间的门缝,灯光很亮,她应该还没睡着。看完孩子、换了衣服再下来,也许她就睡了。 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不自控地走到了刘小尘的房门前。 ‘当当当’,轻敲两下房门,耳朵贴近木门,没有听到有回应或脚步声。手压在门把手上,犹疑一下,‘嘎达’一声压开了门锁,推门进去。 房门一开,便闻到清清凉凉的薄荷味、幽淡的甜香。看到床头的台灯亮着,刘小尘闭眼歪靠在床头,头发垂直披散,穿着浅蓝色棉布睡裙。 悄声走近,看到她一手握着笔,一手搭在敞开的书上。一侧衣领滑到了大臂,露出纤薄白皙的右臂。 见此,左坤民浑身顿时一热,性欲升起。 调弱台灯的亮度,把她手里的笔,手旁的书小心拿走。然后伸臂托着她的肩背,一下揽入怀里,低头吻上香香软软的她。 第168章 不想再等了 左坤民决定不再等了,不是因一时强烈的性欲失去了耐心,而是确认了她内心真正的期许。 左坤民深知她是个自尊自爱的女子。今夜,若不是刻意等他,若不是爱而不敢直言的自尊心,她不会像今晚这样。不锁房门。 洞悉而不表露,保护她脆弱的自尊心。用直接、肯定、有力的言行,打破那些禁忌。 “我不想再等了。” 耐心且温柔地对待她的身体。体察她的反应,做出进一步的回应和引导。 …… 她的回应依旧笨拙。他便长时间地深吻她,直到她完全放松下来,做出自然的反应。 最后一步时,她要求关灯,他想看到她的反应。他尊重她的意愿,关灯。 知道她是第一次时,瞬间,左坤民心里升起深浓的柔情,想起王落霞。上一次得到一个女子第一次时,是他的初恋女友,亦是他的妻子。现在虽已没什么处女情结,但更加确信一个女孩子的第一次还是十分珍贵的。 当她强力推他时,尽管留恋,他亦果断出来。停止她的生理疼痛,安慰她。 他抱着她,真切地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耐心地等她平稳下来,然后平心静气地聊天。 当她主动提出想为他做点什么,让他不那么难受时。有那么一瞬间,他特别想说出自己真实的生理需求。但理智告诉他,眼下还不可以,起身,自己去卫生间解决。 热水淋在皮肤上时,左坤民感到肩背传来刺痛感,同时,头脑也跟着清晰起来。 很多年没有像今晚这样,温柔、耐心、真心实意地对待一个女子的身体。 过去想要贪享、快速、方便。认为付出、真实、耐心是对自己的消耗和伤害。 但此刻,深深的满足、真正的愉悦、深层的安宁,这些感受真实不虚。 三十多岁了,经过漫长反复的尝试、迷茫、反思、调整,终于慢慢地学会了如何真正去爱。也真正明白,正确爱他人,同时也是回向给自己最好的礼物。 左坤民洗完澡,穿上白色浴袍出来。想把自己刚才洗澡时的感受,说给她听。发现刘小尘已不在,并且床单换了新的,突然明了她还处在惊恐、不安中。 出来找她,以为她口渴去厨房喝水了。到厨房,无人。左坤民痛喝了两杯清水,然后返回客厅,小声唤她:“小小!小小!” 过来人的第一次和初次经历的第一次,究竟是不一样的。左坤民深知,他们还是无法彼此真正理解,需要彼此坦诚心扉的深入沟通。 “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只顾着自己。” “我爱你!” 他真诚道歉,直接肯定地表达爱。此后,两人终于打开了心扉,靠抱在一起,细细慢慢地聊天。 每个女孩子在爱情中都会有的疑问,‘你为什么会爱上我?’,亦是她们不安全感的根本原因。刘小尘也有同样的疑问。 左坤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听完她的话,第一次用心深思。他可以确认自己是真正爱她的。只是,他暂时也想不明白,这份爱究竟源于什么?是怎么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今后将归向哪里? 想着,突然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我会认出你,我会一再认出你。’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句话时,心里生出淡淡的不屑和厌恶,又是一些爱情至上人的情爱妄言。 但不知为什么,此刻突然想起这句话,并且莫名开始相信。 “我不知道!不过,你问我这个问题时,我突然想起曾看到过的一句话‘我会认出你,我会一再地认出你’。我以前完全不信这句话,觉得太形而上了。但我刚才突然开始相信这句话。”左坤民说。 “为什么?”她问。亦是他对自己的疑问。 左坤民想起自己创业至今经历的种种,人、事、感受,多且复杂。他曾如大多数商人一样,在这之中迷失过自己,颠倒过梦想。 而现在的自己在慢慢回归清明、自在的本性,最大的助缘就是刘小尘,这一点毫无疑问。也许潜意识里,人都是趋向于己真正利好的人。如此,左坤民便确认了她对自己的特殊性、唯一性、不可替代性,还有难得的珍贵性。 想明白这些,左坤民把心里话坦诚地告知刘小尘。 大多数人是无法坦然面对真情的,尤其是左坤民这样的人,极少真情实意地表达。所以,当刘小尘强笑,顾左右而言他时。他再次简单肯定地说:“我说的是心里话。” 长时间的深深拥抱。有时,千言万语远不如沉默,静静感受彼此的体温、心跳、气味。像不会言语的小动物那样。 又是一阵随意聊天。有轻松自在的闲话,有玩笑,有一直怀有的疑问……无关紧要,又像空气和水一样至关重要。 最后,她让他离开,上楼看孩子们。 他其实也想看看孩子们,但担心独自留下她,她会感到落寞和受伤,便想着今晚留下来。 “妍妍跟我说过,你每次看她,她都能醒过来。你每次不回家,她第二天早上都会问我,爸爸为什么没回来?小续今晚也问了好几次,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刘小尘说这番话时,态度十分肯定。左坤民亦心软了,更加想念许久未见的孩子们。 最终,还是决定离开,去看孩子们。 “你把台灯关了。”左坤民说。 左坤民想起刚才裸身直接起来时,她低头蜷缩的害羞样子,明白她对肉体的羞耻心还很强。 中国人,尤其是女孩子,因外境和自心,几千年来都对肉体和性欲有着强烈的羞耻感。左坤民知道,他暂时无法让她放下这份羞耻感,这需要时间慢慢来。 暗色中,左坤民摸黑把衣服一件件穿好。正系皮带时,突然听到刘小尘说:“左老师,难怪那么多女人往你身上扑。” 转身,见她瞪眼笑看着他,发现她竟一直在看他穿衣。 调戏两句亲昵的话,听到她打喷嚏,想起她感冒很重,忙帮她盖好被子。 “盖严实点儿,快睡觉吧。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凤凰山。” “晚安!左老师!”刘小尘温柔道,说着,仰脸轻吻了一下他的薄唇。 左坤民情不自禁道:“晚安!我的宝贝儿!” 说出‘宝贝儿’这个称呼时,左坤民自己都有些惊讶。是啊,左坤民差点儿都忘了,自己曾经常喊王落霞‘宝贝儿’。现在却连对自己的孩子都不好意思喊出。 上楼,先径直走向左续的房间。 见他又蹬开了被子,蜷缩着身子睡觉。左坤民摇摇头,抓握起被角,轻轻盖在左续身上。刚一盖上被子,左续立马伸展开腿臂,身体舒展且自然。 又来到左妍房间。 一看到她那张纯净柔软的小脸,左坤民立马展颜笑了。笑着,眼眶莫名湿热。左坤民忍不住俯下身来,吻一下她的脸颊,小声道:“妍妍,爸爸爱你。” 睡前,左坤民发信息给边畅:畅畅,你知道母亲最喜欢什么花吗? 爱情,亲情让左坤民短暂地忘了工作的烦恼。可当一个人静默地躺在床上时,左坤民无法自控地想起工作上的事。 要不要做?能不能做?怎么做?会发生什么?后果怎样?…… 也许是情感带来的深层安慰,再想起这些问题时,左坤民没有下午开会时的那种焦躁不安的情绪。只是如旁观者般,客观审视,认真思考。 直至真正的筋疲力尽,慢慢睡着。 第169章 可能是桃花 醒来,收到边畅的信息:可能是桃花吧!我七八岁时,记得有一次,你送给母亲一枝桃花。母亲把家里所有的花瓶拿出来,选半天,最后用圆柱水晶花瓶插那枝桃花。 然后,母亲把桃花拿到画室,不吃不喝地画了一整天,那幅画挂在她卧室。最后桃花枯萎、凋谢,母亲把那段桃花枝晒干,设计、打磨,做成两支木簪。一支给我,另一支就是她平时盘发常用的那支。 看完短信,左坤民想起这段记忆。 好像是高中一个周末的上午,左坤民跟同学打球回家。看到路边的桃花开得灿烂,随手折下一支,一路把玩着回家。 到家看到母亲坐在沙发上发呆,有点不高兴,就把桃花送给了母亲,好像还说了几句哄她高兴的话。具体说了什么,已完全不记得了。 明了,母亲最喜欢的,是他对她真心实意的关心,自然流露的情感。 去凤凰山的路上,左坤民导航到一家花店。跟孩子们、刘小尘,一起选花。粉色康乃馨,蓝色绣球,百合,白玫瑰,向日葵。用白色、黑色、粉色包装纸,分别包了三束。 上山。 天下着蒙蒙细雨,寂寥无人的青山升腾着轻薄水雾,一棵棵树上长满了嫩绿新叶。 车内光线昏暗,孩子们极少说话,趴着窗户静静看雨景。 刘小尘坐在副驾驶座,歪着身子睡着。 左坤民稳稳地开车,时而侧目看一眼旁边的刘小尘,沉睡的她微张着嘴,额头和鬓角长着细软的碎发,眉眼鼻唇线条柔和,显出几分稚气。 不知为何,左坤民感觉这一刻的场景特别熟悉,好像曾经发生过。理智的想,这是他第一次开车载他们一起上凤凰山。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左坤民开得不快不慢。心里始终静静的,沉沉的。 不知不觉到了山顶,一开车门,冷风簌簌,寂寥阴郁。 他们一起在坟前,沉默从容地献花,跪拜,凝望着墓碑,静静站着。 雨一直细细密密地下着,落在大地万物,发出稠密深沉的沙沙声。忽而一阵山风吹来,头顶的树干猛烈摇晃,粗大的雨滴‘啪啪’急落。 “阿嚏!阿嚏!”刘小尘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我们回去吧。”左坤民说,然后俯身抱起左妍,向房子里去。刘小尘拉着左续,随进去。 他们早上6点就出门了,没吃早饭,要在山上呆一天。前一天,左坤民已安排人,打扫卫生,准备了食材和纯净水。 冰箱里有准备好的早餐,三明治,饭团,牛奶。四人围坐餐桌,很快吃完。 吃完早餐,左坤民吩咐道:“妍妍,小续。你们上楼吧,困了自己睡,醒来写作业、看书、画画都可以。小小老师感冒了,需要休息,不方便照顾你们。” 刘小尘正在收拾餐桌,听到这话,忙停下,鼻音厚重地说:“我不能长时间近距离跟你们接触,但你们喝水,吃水果,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 刘小尘又叮嘱了孩子们几句,睡觉要盖好被子,书包里装的课外书和作业,昨天的作业反馈等等。说完,才让两个孩子上楼。 目送孩子们上楼后,刘小尘去厨房洗刷杯盘。左坤民倒热水,找来感冒药。摆到餐桌上,然后到厨房,走近刘小尘。 “小小,我把水和感冒药放餐桌上了,你吃完药,好好睡一觉。” 刘小尘用干净的毛巾擦手,道:“你呢,左老师?” 左坤民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向不远处的土坟,道:“坟上长草了,我去拔草。” “我不困,我跟你一起去。”刘小尘不假思索道。 左坤民揉揉刘小尘的头发,道:“你好好休息养病,这些事,我想自己做。” 刘小尘想了一下,点点头。静看左坤民的一举一动,他穿上墨绿色的冲锋衣,到坟前。透过玻璃窗,看到他蹲在地上,赤手拔杂草。 刘小尘突然想起爸妈和弟弟,他们的坟上也长草了吧?不觉思念流泪。 轻叹了口气,然后低头忙碌。砂锅加纯净水,然后放各种菌菇,开小火炖着。和一盆面,盖保鲜膜,静置在橱柜上。然后抬眼又看了一眼窗外,他仍蹲在地上拔草。 吃完感冒药,喝完水。刘小尘在一楼的客房休息,依然是去年睡过的那间屋子。 刘小尘身上像被人打过一样,酸痛无力。头脑昏沉,鼻子不通气,很想睡觉。定了一个小时的闹铃,躺下,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第170章 与家同在 清脆的鸟鸣声,近几下,远几声,震荡在空寥的山树间。听闻,心神清幽。 不知不觉,雨渐大,鸟鸣稀。雨水从树间的缝隙坠落,叶上散落的小雨滴凝成大水珠,滚落。大大小小的雨水,不住的落下。 左坤民的衣服上挂满莹莹闪闪的小水珠,头发湿哒哒地垂着,发梢的水顺脸颊滴淌,弄得皮肤痒痒的。左坤民用手背蹭脸上的雨水,站起来扭动一下酸疼的腰,然后仍蹲在泥地里,一下一下地拔草。 此刻,左坤民正在拔一株极难拔的野草,不知它叫什么名字。叶子外形似韭菜般细长,横斜着生长,柔软坚韧,根极深固。左坤民拔了三次,也没拔出来。 拔第四次时,左坤民两手握在叶根相连的底部,两脚跨得距离宽些,咬牙皱眉,用尽全力。不料,脚下一滑,摔坐到泥地里。草叶扯下一半,草根仍未拔出。 左坤民两手的虎口,分别划出几道血口子。 左坤民两手一垂,支着小腿,随意坐在泥地上。抬目一看,正对着王落霞的墓碑。 “小霞,你看我多没用,连棵草也拔不动。”说着,两行热泪滚落。 “小霞,你说。我能这么做吗?我……能做到吗?”说着,哽咽凝噎。 一声凄厉的鸟鸣突然响起,左坤民闻声仰头,见许多鸟,三三两两的蜷站在树间,不知是哪只鸟,发出这么凄厉的鸣叫。 左坤民仰对着树上的鸟,声泪俱下:“你们都能听到我的话,对吗?我已知道你们都很爱我,可是,你们为什么又都离开我?让我独自承担这么多。因为我做过错事,你们就一起惩罚我吗?” 几只鸟飞走,扑棱棱几下,消失无踪。又有几只鸟飞来,抖抖身上的雨水,安然站落在震颤的树枝间。 闹铃一响,刘小尘像受到惊吓似的,倏的坐起。眼前一片黑,脑子嗡嗡的响。 等大脑供血充足,看清光亮后,刘小尘咬牙忍疼,抓过手机来,关了闹铃。 耳边的嗡嗡声小了,取而代之的是簌簌的雨声。转看窗外,雨很大。霎时,刘小尘觉得好像时光倒流,去年第一次来这里,也是这样,醒来后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只是那时,刚认识左坤民,窗外的树叶浓绿渐落。此刻,窗外的树叶萌出新芽,两人竟已成恋人。 意识清晰后。刘小尘下床快步到厨房,看向窗外。见左坤民淋坐在泥地里,满脸的雨水。 顾不得是否打扰到他,刘小尘径直走向大门,拿起门口架子上的一把黑色雨伞,开门出去。 风大雨大,天气寒凉。 刘小尘身上有细汗,冷风一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顾不得这些,像有什么迫切的事,刘小尘快步到坟前,来到左坤民身边,举伞给他,蹲到他身边。 “左老师,我刚才梦到王老师了。”刘小尘语速略快。 左坤民虚渺的双目,顿时一亮,定看着刘小尘。 “王老师站在一棵大树下,招手让我过去,让我告诉你一句话。她……” 不等刘小尘说完,左坤民突然抓住刘小尘的胳膊,急问:“什么?” “她说。‘不要怕,向前走,我相信你。’” 话音刚落,刘小尘清晰地看到左坤民流出两行泪。见此,刘小尘心里涌出悲伤,跟着落泪。 左坤民伸手一拽,将刘小尘揽入怀里。两人谁都没再说话,紧紧拥抱在凉风冷雨里。 很快,刘小尘感到左坤民的身体在颤抖,听到闷闷的啜泣声。 片刻后,左坤民感到刘小尘的身体也颤抖得厉害,呼吸起伏剧烈,似强忍着什么。 左坤民松开刘小尘,低头看到刘小尘咬着颤抖的嘴唇,双眼红肿。他扶握着刘小尘的双肩,有力地站起来,道:“小小,有时间,我跟你一起回家,看看你父母和弟弟。”说着,伸手要擦她脸上的泪。 刘小尘不语,轻轻点一下头。看到他伸过来的手掌,多处血道子,满是绿黑色的草液。抓住他的手,又流出些新泪,哽咽道:“走,我们回去。” 回到房内,刘小尘清理左坤民的伤口,贴上防水创可贴,然后左坤民去浴室洗澡。 刘小尘把舒适的居家服摆在床头,捡起地上湿泥的衣服,来到外面的卫生间。用手搓洗衣服上的泥浆,再放进洗衣机里。 忙完这些,刘小尘又去厨房。 砂锅盖的气孔和锅沿突突的挤冒着热气,她垫着布揭开锅盖。一团浓烈鲜香气味的白色水汽猛然冲出。 待水汽散后。刘小尘低头看汤色,已变成褐色。然后用白色牛奶锅,盛出一些。切些姜片,大葱段,加入牛奶锅,再洒一点海盐和胡椒粉。熬煮一小会儿,用白色瓷碗盛出。 将盛好的汤,摆在餐桌上。刚放下碗,左坤民从房间出来,径直朝厨房走来。他穿宽松柔软的藏青色v领针织衫,灰黑色棉布裤,头发湿漉漉的。 “左老师,喝碗热汤祛祛寒吧。”刘小尘说着,拉开一把椅子。 左坤民坐下,握着白瓷勺,喝了一口热汤,滋味鲜美,又有隐隐的辛辣,一口下去,顿觉肠胃暖热。 “谢谢你,小小。”左坤民由衷地说。 刘小尘微笑道:“左老师,你慢慢喝汤,我上楼给孩子们送点儿水果和热水。” 说完,刘小尘又去厨房,切水果,倒热水,放入餐盘,缓步上楼。 左坤民喝着热汤,静看刘小尘做这些家务事,外面雨声沙沙簌簌,心里感到深沉的宁静和安详。 这一刻,感觉世界好像不存在,他只与这个温馨的小家同在。 第171章 涅盘重生 r 第172章 炎炎夏日 灼灼白光下,一群少年满脸是汗地随一颗篮球奔跑、跳跃、争抢、闪躲,不时发出简短有力的呼喊声,欢呼声。 “这边。” “给我!” “好球!” 刘小尘围站在球场边,原本只是静静地随意看着,不知何时也随人群喜笑、鼓掌、叫好。 也许是少年发力时,散发得那种潇洒自在的气韵,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也许是刘小尘有点无聊,这学期该考的证都考完了,孩子们和自己的期末考试也结束了,最近两三日,暂时没什么安排。 突然,一位红球衣少年在五六个黑衣少年的群围下,高高一跳,将手里的球一抛,篮球远远地飞向篮球架,准确地落进网内。 随着球进,围站的人群齐齐叫好,鼓掌。刘小尘情不自禁地蹦跳两下,用力拍手,并大声喊:“好球!” “刘小尘!” 热烈的欢呼声中,刘小尘隐约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犹豫一下,仍是欢笑鼓掌。但紧接着,脑袋被人轻拍一下,刘小尘不得不扭头看身后。 只见黑压压人群中,他逆着光,定定地站在她身后。 “看来,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开心得很。” 刘小尘强忍着笑,道:“左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北京的?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今天上午10点忙完,临时决定回来的。飞机不准时,我怕你担心,也想给你个惊喜。”左坤民微微含笑地说。 正说着,突然,一个篮球滚落在了刘小尘脚边,同时有两个满头是汗的少年,来到了刘小尘身边。 “小姐姐,不好意思。”一位白净、削瘦的少年喊道。 刘小尘弯腰捡起脚边的球,双手捧递给少年,道:“诺,给你。” 少年不接球,反拿出手机,低头点按到微信界面,道:“你微信号多少?我们认识一下。” “我没有微信。” “那手机号呢?” 刘小尘不语,转头看向左坤民。 “138******”左坤民自然地说出一串号码。 少年低头记下,然后才接过刘小尘手上的球,球在指尖一转,跟另一个少年笑呵呵地走开了。 他们走后,刘小尘主动拉起左坤民的手,往人群外走,道:“左老师,你怎么把你的号码告诉了人家。” 左坤民紧握了刘小尘手一下,道:“怎么?难不成真把我女朋友的号码告诉他们?” 刘小尘仰脸笑看左坤民,道:“现在,要不要去看看妍妍和小续?” “你不是说,轮滑教练不让家长在旁边吗?” “教练说孩子们刚学轮滑,家长在旁容易紧张,怕孩子摔磕,你可以远远地看,别让孩子们看到你就行。” 左坤民低头看一眼手表,道:“还有半个小时,孩子们就下课了,我们独处的时间本来就少,走,陪我散散步。” “孩子们睡着后,我们还有独处的时间啊!”刘小尘纯然无邪地说。 左坤民突然驻足,直直看着刘小尘,坏笑一下,道:“那个时间是做正事儿的。” 昏暗的灯光下,刘小尘的脸颊一下变得绯红。一甩手,挣脱他的大掌,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左坤民看着刘小尘略慌的步伐,轻笑两下,迈开长直的双腿,快步跟上去,再次牵起刘小尘的手。 “明天把妍妍和小续交给木子妈妈带,我给你安排了几个老师,你去试试课。” “什么老师?什么课?”说着,刘小尘仰脸好奇地看着左坤民。 “嗯……钢琴、舞蹈、绘画、古筝、书法。我也记不清了,明天你到孩子们的教培机构,教务老师都给你安排好了。” “让我试课干吗?” “让你学艺术啊!”说着,左坤民拉刘小尘在操场边的木凳上坐下,继续道:“暑假那么长,你不能每天等在休息室,孩子们上课,你也去学点感兴趣的爱好。” “不行的。”刘小尘有些着急道:“妍妍和小续暑假课很多,要喝水,换衣服,拿东西什么的,还有考级和比赛,我得管他们。” “那些都不用你管。”说着,左坤民转身侧向刘小尘,道:“我又招了两个助教,专管孩子们杂事。现在,孩子们被你培养的很好,你稍微照看着就行。暑假本来就是你的放松时间,你学点兴趣爱好,睡个懒觉,逛逛街什么的。” “左老师!”刘小尘郑重地喊了一声,深深地凝视着左坤民,道:“可是,我年龄都这么大了,还能学那些吗?会不会浪费钱?” 左坤民哂笑一下,道:“年龄大?我这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在不断地学习,新技术,新政策,人情世故。”说着,轻拍刘小尘的头,道:“你个小丫头,正是学习的黄金年龄,心无杂念,记忆力和体力都好。有什么不能学的?” 说着,他的语气中透露出淡淡的悲伤。 “谁说我心无杂念的,我常常想你。”说着,刘小尘头身一歪,软软地歪靠向左坤民。 左坤民笑笑,不语。深深呼吸,嗅闻她身上清凉的薄荷味,低头静视刘小尘,她清秀干净的眉眼有些忧伤。 “北京怎么看不到星星和月亮?”刘小尘仰头,凝视着灰黑浊污的天空。 “想家了?” “嗯……有点。” “等我忙完这阵子,陪你一起回家看看。” …… 每次收到左坤民出差的信息,刘小尘就查当地的天气预报。打包几套衣服,快递到那个城市,在包里塞一张纸条:好好吃饭,注意穿衣,照顾好自己。 左坤民每次回来,都会带礼物给刘小尘:手工檀木梳,寺庙祈过福的手串,安徽老墨条,砚台,竹节状的绿玉耳钉……不贵重,但用心,且适宜刘小尘,她能常用戴。 有时,夜深人静,刘小尘坐在几尺长的书桌前,看墙上贴着的世界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左坤民去过的城市。 看着,刘小尘常会升起强烈的落差感,想要向上的力量强烈。一次次在日记本里自我安慰,自我鼓励,并且落实到行动上。 上课认真听讲,报考一个个证书,广泛阅读。学绘画,古筝,书法,瑜伽。学每一项兴趣,都心怀感激,十分珍惜。认认真真地上课,持之以恒地练习,找相关书籍深入研究。 想足够优秀,尽量配得上他。想将来,用自己的力量,一一到达他去过的地方。 第173章 他们的迷茫 工作,学业,情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留下来还是离开,该去哪里?选择与本专业相关的工作,还是尝试感兴趣的其他行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能做好吗?…… 几乎所有即将毕业的大学生,都有类似的迷茫。他们相聚在一起,聊这些问题,试图从对方那里找到答案。 临近大四实习,下周他们就要陆续奔赴自己的选择。这天下午,刘小尘,张诚就,孙欣欣,顾莉雅四人约在一起聊天。 为了刘小尘接孩子方便,他们在曙光小学附近的咖啡馆,一面聊天,一面等孩子们放学。 其实,在平日的联系中,他们已知道了彼此的选择。 张诚就要考研,因为现在的女朋友要考研。他本科学的是公共关系学,研究生报考的是人力资源专业,因为女朋友学的是这个专业。 孙欣欣要跟随学校的组织,去韩国演出半年。一来工资高点,二来想出国涨涨见识,三来大部分同学都是这样的。 顾莉雅大学兼职模特的公司,想签她做公司艺人。但顾莉雅的父母不同意,要她继续考研,或回老家考美术老师。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刘小尘坚定的要参加工作,但为选一个合适的工作烦恼。为了照顾孩子们,工作需要离家近,双休,不加班,还要专业对口,能学到有用的东西。 深秋午后,天高云淡,阳光明媚且柔和,明晃晃的阳光从玻璃窗斜照进咖啡馆。馆内昏昏暗暗,静静亮着几盏暖黄色射灯,淡淡的咖啡香气弥漫,零零散散坐着几人,悄声细语的说话声,气氛安详且深沉。 他们四个坐在靠窗的位置,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刘小土,你这不是为难自己吗?去跟你左老师说,什么样的工作,他不能安排?也许还能把你安排在他的身边,这样你们就能每天在一起了。”张诚就说着,声音高扬。 “小声点!”刘小尘斜一眼张诚就,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恋爱脑吗?我想参加工作,就是想独立,我有自食其力的能力了,不想再样样依靠左老师了。” “哼!”张诚就冷笑一下,道:“你不想依靠他,也别让他赖着你,妍妍和小续让他自己管。你一个名校应届生,成绩优秀,什么样的工作不好找。现在提一堆已婚已育妇女的工作要求,哪个公司能要你。” “好了,我的事不用你管。倒是你,为了你女朋友考研,你爸妈生你气没?”刘小尘问。 张诚就诡笑一下,道:“他们不知道我的真实目的,非常支持我。”继而沉声道:“其实,我考研,也不全为我女朋友。我爸想让我帮他打理生意,我最不喜欢商业那套。我妈让我考公务员,那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更无聊。我也想过自己找工作,但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所以先考个研,既能守护我的爱情,还能轻松两年。” 说到这儿,服务员送来了食物。他们点的东西都到了:焦糖布丁,海盐焦糖蛋糕,芒果西米露,芝士披萨,生椰冰拿铁,一壶柠檬冰水。 刘小尘和张诚就都坐在靠边的位置,他们站起来,帮服务员一起将这些吃的、喝的,一一摆到桌上。 摆放东西时,孙欣欣和顾莉雅脑袋凑在一起,对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低低聊着什么。 “你俩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呢?”张诚就问。 顾莉雅指着桌上的纸,说:“我让欣欣帮我在韩国买些化妆品和护肤品。” “哦,我想起来了,我女朋友也想让欣欣代买些东西。”张诚就说着,忙拿出手机来,边划拉边说:“欣欣,我把雪柔发给我的名字发你手机上了。” 孙欣欣抬头看刘小尘,问:“小小,你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带的吗?” 刘小尘正给大家一一倒冰柠檬水,忙摇头,笑道:“不用!欣欣,你帮人买东西,要量力而行啊。我听说,很多人出国留学,后来都做职业代购了。你别忘了,自己的梦想是舞蹈演员。” “唉!”孙欣欣轻叹气,皱眉道:“有时候我也怀疑,我的梦想到底对不对。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是伴舞。不像雨婷,总是领舞。” 提到‘雨婷’,刘小尘看了一眼张诚就。 张诚就刚举起玻璃杯要喝柠檬水,放下,看着孙欣欣问:“雨婷她现在怎么样了?听说她也去韩国实习,你们在一起吗?” “嗯!我们两个被分到了一个舞团,她是我们团长。跟你分手后,她没交过男朋友。有男生追她,她都没答应。周末和假期跟我在一个机构代课,平时除了上课,就是跟朋友们逛街玩乐。” “哦!”张诚就抿一口柠檬水,道:“咱们学校男生本来就少,能配得上她的更是寥寥无几,她那么漂亮、优秀,以后会遇到更好的。” 正吃焦糖布丁的顾莉雅,插话道:“张诚就,看来你情债不少。我劝你,有债赶紧还。有些解释,道歉一定要说。否则,人家女孩子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始终无法前行。” 张诚就绕有兴趣地看着顾莉雅,笑道:“你是不是也有心里过不去的坎儿,否则像你这么漂亮的富家女,那么多男生追,怎么可能一个合适的都没有?来,说说你的坎儿,让我这个情场高手帮你分析一下。” 话音一落,刘小尘和顾莉雅不觉看向对方,又忙都躲开。 “我没什么坎儿。”顾莉雅说着,用不锈钢勺子铲一勺布丁,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就是眼光太高,一般人入不了我的眼。” 张诚就刚准备开口说什么,突然铃声响起。是刘小尘面前的手机亮了,显示‘左老师’的视频请求。 大家齐齐笑看着刘小尘。 刘小尘忙抓起手机,接起。 “左老师,怎么了?”刘小尘淡淡地问,嘴角微微上扬。 “我刚开完会,有十分钟休息时间,想看看你,在干嘛呢?”左坤民的声音慵懒且亲昵。 “在曙光小学旁的咖啡馆,跟欣欣、莉雅、张诚就一起聊天呢。”说着,刘小尘切换手机镜头,转着圈一一对看他们。 “左老师好!”他们对着镜头,挥手问好。 左坤民在镜头那边亦跟他们打招呼。 “那你跟他们好好聊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晚上不用等我,我要加班,到家可能都11点了。” “好的,左老师。你记得按时吃饭,忙完早点回来。”说着要挂视频。 那头突然传来急语,“对了,小小!你别去接孩子了,我安排赵师傅去接,跟朋友们好好玩。” “好的,左老师,我知道了。” “不说了,我有电话进来了。” 刘小尘一挂电话,大家发出起哄的笑声。 “啧啧啧!没想到你家霸总这么温柔。”顾莉雅嬉笑道,继而一本正经地说:“小尘,我觉得你应该去写本小说,叫《我和霸总的甜宠日常》。你有真实经验,写出来肯定火。” “哦~”张诚就拉长音,恍然大悟道:“顾莉雅,我知道了。你喜欢霸总这一款对不对?难怪同龄小男生追求你,你都看不上。” 张诚就话还没说完,三个女生的目光,如利箭般齐齐射向张诚就。 “嘿嘿!看来我说对了。”张诚就得意地笑,又倾身向顾莉雅,语重心长道:“其实跟霸总谈恋爱并不好,你看刘小土,一天也难得见两面,打个电话都得掐时间,还得每天给人带孩子,做饭。还是跟我们这种小男生谈恋好,没负担,能享受纯纯的爱。” 此时,刘小尘的手机又响了,是接孩子的闹铃。 刘小尘一面关闹铃,一面说:“前天晚上,是谁给我打电话给我哭诉了。”说罢,抬眼看着张诚就,道:“你自己的感情还一塌糊涂,就少指导别人。” …… 明晃晃的阳光一寸寸移进来,又悄悄淡淡地移落,华灯次第亮起。 他们始终懒懒地歪靠在沙发上,闲散聊天,吃糕点,喝饮品。临别时,也没聊出究竟、确信的答案,带着各自的迷茫和问题,轻松散去。 好像在商场闲逛了一圈,最后什么也没买,但某种情绪已释放出去了,并且接受了‘没有自己想要的’这个事实。也许,青春本应该有迷茫。 第174章 撩动人心 r 第175章 有些茫然 左坤民停下来,侧耳听,果然听到门铃声。抬眼看桌上的电子表,10点26分,这么晚了,想应该是李智明。 “唉!”左坤民轻叹气,松开刘小尘,道:“我去看看。” 觉知左坤民松手,刘小尘立马从他身上下来,站好,道:“快去吧。” 左坤民离开书房后,刘小尘长长吐了口气,然后按打印机的开始键,并将电脑上的打印数目,由10改成了1。虽然暂时不能投简历,那就先打印一份留纪念吧。 简历和证书复印件,一共二十八页,打印好后。刘小尘退出u盘,关了电脑和打印机。 仍不见左坤民进来,于是拿着打印好的简历和u盘,向门口走去。想应该是李智明,出去打个招呼,如果他们有工作要忙,就先睡觉。 走近门口时,听到客厅传来的对话声。有女声,刘小尘驻足,细听,辨出那不是木子妈妈的声音。 那女子的声音低哑,干脆,语速快,话句夹杂着流利标准的英文。左坤民的话语间,也有同样标准的英文。 刘小尘转身,轻脚返回书房。 书房的隔音效果真好,离门几步远,他们的说话声就一点都听不到了。不知他们要聊多久,刘小尘走到书架前,想找本书看。 尽管在一起三年多,刘小尘除了偶尔借他的书看,帮他取东西,极少来他的书房。因为左坤民如果是在书房,都是在处理工作,他从来不让刘小尘过问他的工作,刘小尘始终坚守这条底线。 第一次这么从容不迫地看他书架上的书,几乎都是商业管理类的书籍,部分名人传记、历史、军事类的书。还有些厚厚的英文书,拉丁文,日文书,德语书,刘小尘连书名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或许是突然知道不能工作,刘小尘有些茫然。 前几天还兴致勃勃地看职场类书籍,此刻,刘小尘对商业类的书完全提不起兴趣,只想看文学类的书。一排排书看过去,试图找本闲书。 最后在书架拐角处,看到一本薄旧的书,册封写着《西厢记》。刘小尘随手取下,封皮磨出了细细的纸纤维,书角松软微卷,明显被人翻过很多次。书里还夹着一个极其特别的书签,一条细长的红绳,一端是白玉雕的祥云坠,另一端是朱砂做的平安扣。 刘小尘先愣看了会儿这个特别的书签,然后拿着书,来到了墙角的单人皮沙发上,打开旁边的落地灯,盘腿懒懒地歪在沙发里,低头认真看起来。 暗想小生萤窗雪案,刮垢磨光,学成满腹文章,尚在湖海飘零,何日得遂大志也呵! 兰麝香仍在,佩环声渐远。 我忽听,一声,猛惊,元来是扑刺刺宿鸟飞腾,颤巍巍花梢弄影,乱纷纷落红满径。 一读,便放下不,文词真是优美,意境优雅动人。感叹古人觉知能力真强,其心境跟现代人真是截然不同。 一思一念,细声微影,鸟驻花枝,写得如此撩动人心。 看着,不觉忘了时间,忘了他们,也忘了自己,沉浸其中。 直到门响,刘小尘才抬头,看到左坤民走近,笑道“左老师,你忙完了。”说着,从沙发扶手上拿过那个绳子做的书签,夹在看到的那一页。 “看什么书呢?”左坤民走近,也坐进沙发里。 刘小尘往旁边挤坐一点,指着封皮,道:“《西厢记》,我第一次看这本书,文词意境真美。”说着,又指着那个书签,道:“好特别,精美的书签。” 左坤民看着封皮,微微出神,道:“这是小霞的书,她很喜欢看《西厢记》,她每年都会读一两遍。书签,是我和小霞一起爬峨眉山,在金顶请的,据说开过光,能保平安。现在,这个书签用不着,你爱看书,拿去用吧。” 刘小尘急摇头,道“我不要,这是王老师的心爱之物,让它继续呆在这本书里吧。但,我想借这本书看。” “嗯!拿去吧。不过,今天很晚了,就别看了。”说着,左坤民抬腕看一眼手表。 刘小尘也跟着看了一眼时间,竟已快凌晨12点了。不觉惊道:“都这么晚了。” “那个……她有工作上的急事找我,我手机在卧室。她打电话找不到我,所以就来家了。工作内容比较多,就忙到了现在。” 听到左坤民在解释,刘小尘扑哧一下笑了,道:“左老师,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知道你工作忙,我刚才说那话的意思是,我没想到自己竟看了这么长时间的书。” 左坤民看着刘小尘温馨一笑,道:“小小,今晚我们做不了。我现在有个工作很着急,你先去休息吧。” 话刚说完,刘小尘就从沙发上滑了下来,一面穿拖鞋一面说:“好,你先忙,忙完早点休息。” “小小!”左坤民突然站起来,拽住刘小尘的胳膊,道:“还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什么?”刘小尘说着,转过身来。 “孩子们转学去英国,有些手续需要你帮我办一下。还有,你得回老家办护照。下周,我安排了三天假期。陪你一起回老家办护照,也陪你在老家好好呆两天。” 刘小尘突然两臂往左坤民脖子上一环,踮脚够到左坤民的唇,轻轻一啄,笑道:“谢谢你,左老师。” 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搅得左坤民心里一痒,俯身深深吻了她一会儿,笑道:“小傻瓜,该我谢谢你。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三年了,才第一次陪你回老家。不,还应该跟你说声‘对不起’!” “好了,你快工作吧。”说着,刘小尘掰开左坤民的手,转身,拿着书,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第176章 一灯一家 听到门铃响,左坤民快步到大门。想是李智明,一面开门,一面略有怨气地说:“你大晚上的又来做什么?”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她鞠躬道歉,然后坦然道:“工作上有急事,我打你电话没人接,就问李总要了你家地址。” “抱歉,我刚才以为是李总,他住我家旁边。”说着,左坤民指旁边,又问:“什么事?清焰。” 她叫陈清焰。人如其名,清冷、贵雅的气质,眼神却有火焰般的野心。最引人注目的是花瓣形的嘴唇,妩媚动人。 “我们下午确定的收购合同,你发到英国那边了没?”陈清焰急语。 左坤民摇头,道:“还没,我打算再仔细检查一遍,等英国那边凌晨12点了再发。” 陈清焰松一口气,道:“幸好,否则我们就太被动了。”说着,把手里的牛皮纸袋递给左坤民,道:“这是英国新修改的对外贸易法规,其中有几项大变动,对我们的收购案影响极大。” 左坤民疑惑地接过,皱眉道:“新修改?我怎么没听说,什么时候的事?” “今晚刚确定下来的新法规,下个月初执行,目前不对外公布。中英外贸部今天下午刚在内部声明,我爸立马就把新法规给了我。你看,画红线的地方,都跟我们的案子有极大的冲突。” 左坤民低头迅速翻看,不觉凝目皱眉,只翻了两页,便气急道:“为什么这个节骨眼上出新法规。我们花了近半年时间,研究英国法规,调查同类型收购案,来来去去跟对方谈判,今天确定下来现在这套方案。这新法规一出,我们岂不是白费功夫。” “别急,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我仔细研读了新法规,有大致的调整思路。”说着,拍拍手里的电脑包,道:“我草拟了几个调整点,我们需要讨论确定,应该能在英国的凌晨12点前,发过去合同。” “那好,麻烦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我们一起去公司。”左坤民道。 “时间紧迫,不要浪费时间在路上了?资料都在我电脑里,就在你家讨论吧。”说着,陈清焰语气由肯转疑,道:“还是说……你家不方便?” 左坤民抿嘴勉强一笑,道:“没有不方便,请进。”说着,侧身让进陈清焰。 陈清焰一进去,就弯腰准备换鞋。 “不用换鞋,直接进去就好。”左坤民道。 “好!”陈清焰说着,直起腰来,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噔噔叮叮地进去了。 左坤民引陈清焰在餐桌前坐下,然后去厨房烧热水,用挂耳咖啡粉,冲了两杯无糖黑咖啡。一杯递给陈清焰,一杯自己捧着抿两口。 “谢谢!”陈清焰接过咖啡,然后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推给左坤民,道:“左总,你先看一下我拟定的几个草案,红字是重点。” 左坤民放下咖啡杯,低头细看密密麻麻的文字,指尖在触板上轻轻滑动。陈清焰双手捧着杯子,看着左坤民,慢慢喝。 持续十几分钟,空气一片静默。 直到左坤民看完,抬头,道:“清焰,你真的能确定新法规,下个月执行吗?新法规的内容就是这些吗?” “嗯!”陈清焰点头轻应,放下咖啡杯,眼神坚定地说:“我爸每次告诉我的最新消息,没出过错。” 左坤民深深地吸气,又长长地吐气,沉声道:“好!我相信你,那我们就一起商讨需要改动的内容。”说完,目光不觉向书房扫了一眼。 “时间可能持续1个多小时,左总,你还有其他事,需要现在处理的吗?” “没有!我们尽快开始吧。” 一台笔记本电脑,一摞文件,红蓝黑三支碳素笔。两人近坐,一项项展开讨论,你三言,我两语,中英文混杂,言简意赅。在纸上圈画修改,再在电脑上敲打…… 如此专注地持续近2个小时,终于将30多页的合同,逐一修改确定。 “左总,我把改好的合同发你邮箱了。”陈清焰一面操作电脑,一面说。 “好,我回头再仔细检查一遍。”左坤民说着,站起来伸懒腰。 陈清焰已将电脑、文件一一收好了,站起来,道:“左总,你先忙,我走了。” “你怎么过来的?” “打车,我对北京还不熟。除了去公司开车,其他都是打车。” “别打车了,我……打电话,让赵师傅送你吧,他离我这儿五分钟。”说着,左坤民指指楼上,道:“我上楼拿手机,打电话。” “不用了。”陈清焰展颜一笑,道:“这都快11点多了,赵师傅应该睡下了,别麻烦他了。我打车就好。” 想到陈清焰及时送来这么重要的信息,左坤民心有歉疚,沉声肯定道:“这么晚了,你一个女人打车不太安全,我开车送你吧!” “你家两个小孩子,这么晚放他们在家更不安全。” “家里还有人,孩子们的家庭老师常住家里。” “好!那你送我吧。”陈清焰笑回,说着直直看着左坤民。 “好。”左坤民点头,道:“你等我一下,我上楼拿车钥匙。” 陈清焰又笑了,道:“不用拿钥匙了,送我上出租车就好。合同还要检查,英国那边也快12点了,工作重要。” 两人不再推脱,左坤民换了鞋,披了件藏青色风衣,一起出门。 一出楼道,阵阵冷风吹着,空气异常冷咧。 陈清焰穿着黑色紧身针织衫,白色丝质阔腿裤,薄背、细腰、翘臀的线条十分清晰。冷风透过薄衣直吹入皮肤,陈清焰不禁打了个颤。 左坤民很自然地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递给陈清焰,道:“北京深秋,早晚温差大,以后晚上出门多穿点。” “谢谢。”陈清焰微笑着接过,一面穿,一面笑说:“我发现你穿衣服,细节都很精致。比如,这件风衣带子系的结很别致。” 左坤民笑回:“我母亲是个特别爱美的人,她生前对我的穿衣打扮特别注重,久而久之,我也习惯注重细节了。” 陈清焰走得很慢,看着左坤民郑重地说:“像你这样长得又高又帅,衣着有品味,工作能力很强的男人,极少。” 说完这话,左坤民打了一个喷嚏,转头看路口,道:“车来了。” 送陈清焰上车后,左坤民缓步回家。 月明风凉,行人稀少,草丛里传来‘唧唧吱吱’的蟋蟀鸣叫声。 缓步至楼前,左坤民抬头仰看,巍巍高楼零散亮着各色明灯,数找到自己家的那片明光。他很久没从外部打量这片光明。想,尽管万家灯火,属于自己的只有那一盏。 回到家里,左坤民径直来到书房。一开门,看到刘小尘在一团暖光下专注地看书,顿觉心安。 她没有怀疑,没有抱怨,懂事体贴。一听说左坤民要忙工作,立马起身要离开。 见刘小尘乖巧贴体的样子,左坤民心里一暖,将之前想的还没明确的那个想法,告诉她。腾出三天时间来,陪她一起回老家,办出国手续,看看她的家人。 刘小尘离开书房后,左坤民打开电脑,看到桌上刘小尘落下的简历和u盘,随意翻看简历。 看到一个个证书复印件,心慰,同时有些不安。她羽翼渐满,有高飞的能力了,可以不再依靠他了。 去英国这半年,还能将她留在身边。半年后,她若开始工作,两人都会非常忙。左坤民深知,人不同的状态,必然影响情感。 更好还是会变坏?不知。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177章 病痛折磨 学校已没有课,校园招聘会也不用参加了。 最近,刘小尘整日奔波于曙光小学、公安局、文教局、英国大使馆等,为左妍和左续办理转学手续。 这天早上,赵师傅接走孩子们后,刘小尘像往常一样,再次检查文件袋的证件,准备出门。突然看到孙欣欣的电话,自然地接起。 “你好,请问是刘小尘同学吗?”是一个中年男音。 “您好,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c大学艺术系辅导员,孙欣欣同学今早在舞蹈房练功,摔伤了。我们现在带欣欣来医院了,这边需要签些协议,孙欣欣说在北京跟你关系最好了。” …… 了解完情况,刘小尘挂了电话,拿着文件袋慌慌张张地来到李智明家。把资料交给了木子妈妈,简单说明了情况,刘小尘就立即开车去医院了。 停车后,刘小尘一路小跑到骨科。见孙欣欣躺在走廊窄小的病床上,面色苍白,痛苦呻吟,刘小尘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容不得刘小尘悲伤哭泣,孙欣欣学校的两个老师,就立刻把刘小尘拽到了走廊尽头,讲明现在的情况,和需要她做的事。 拍片结果刚出来,孙欣欣是腰椎和腿骨断裂,需要尽快手术。但术前需要先做检查,办理相关手续。医生根据全面的检查结果,制定手术方案。 就目前情况看来,手术的成功率是百分之七十。如果手术成功,孙欣欣还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生活。手术失败的话,孙欣欣则可能终身躺在床上不能自理。可以肯定的是,孙欣欣今后再也不能跳舞了。 “欣欣知道这些吗?” “她现在情绪非常不稳,还不能跟她说。我们就是想提醒你,千万别跟她说丧气话,要鼓励她正面积极面对。” “我现在能为欣欣做些什么?” “我们已经通知她的家人来北京了,但由于距离远,她家人今晚才能到。现在,孙欣欣急需做检查,办理住院手续,这些都需要亲属的签字。” “好,我签。” 在相关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刘小尘签了一些检查类的单子。然后奔跑于各个楼层的窗口,为孙欣欣办理住院手续,取钱,交押金,买住院的生活用品……期间,不时接到木子妈妈的电话,询问孩子们的一些信息。 一上午,刘小尘都处于手忙脚乱、慌慌张张的状态。 上午11点多的时候,刘小尘从七楼的骨科去二楼验血科拿报告单,电梯拥挤。刘小尘从步行梯下去,手里拿着一堆单据票证,木子妈妈又打来了电话,慌乱间,手机滑落,从七楼直摔到一楼。 所幸,没有砸到人,只是手机坏了,屏稀碎,开不了机。 看着碎裂的手机,刘小尘坐在地上,竟觉松了口气,至少可以暂时放下一件事。她现在混乱、慌张,真的应付不过来这么多事。 签了单子,办理好住院,已中午12点多了。孙欣欣学校的领导们去吃饭了,刘小尘一个人守在孙欣欣的身边。 此时,医院走廊闹哄哄的挤满了人。哭喊声,责骂声,痛苦的呻吟声……饭菜味,消毒水味,血腥味,不明的臭味……混杂在一起,炽盛焦躁。 “小小,我好疼,好疼……” “小小,我想睡觉,但我睡不着。” 刘小尘找护士,问能不能打止痛针,或吃止痛药。医生说检查结果没出来,任何药物不能服用。 “小小,我口渴了,想喝水。” 孙欣欣在床上躺着,不能坐起。连正常喝水都不能,刘小尘又跑到医院一楼超市买了包吸管,喂孙欣欣喝水。 喝完水没一会儿,孙欣欣又说:“小小,我想上厕所。” 刘小尘又问护士,孙欣欣该怎么上厕所。 护士冷冰冰道:“去买包成人纸尿裤。”说罢,转身去忙。 买来纸尿裤后,刘小尘拆开,要给孙欣欣塞的时候。孙欣欣突然嚎啕大哭,道:“我不要这样,我不要。小小,你扶我!我能起来,我能……” 听着孙欣欣撕心裂肺的哭声,刘小尘再也撑不住了,跟着一起落泪。握着孙欣欣冰冷颤抖的手,道:“欣欣,不要怕。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原来病痛如此残酷,不仅带给人身体的疼痛和折磨,剥夺人基本的生存能力。还踩踏人的尊严,一次次击溃内心。 两个少女第一次面对如此沉重的病痛,无助且恐惧。苦熬到晚上9点多,孙欣欣的爸爸终于到医院了。孙欣欣的妈妈要在家里照顾瘫痪老人和上中学的弟弟,无法过来。 刘小尘尽量冷静且克制地向孙爸爸讲明孙欣欣的情况,交代晚上陪床的注意事项,将常用物品摆置床头。安置好后,刘小尘挎上帆布包,准备离开。 “小小,你不要走,陪我。”孙欣欣紧紧掐握着刘小尘的手。 “放心,我明天一早就来。”刘小尘含泪掰开孙欣欣的手,转身小跑着离开。 刘小尘知道,孙爸爸老实木讷,不会言说,又是个粗心的男子。不会安抚孙欣欣的情绪,处理不好医院的琐事,更不方便照顾欣欣的吃喝拉撒。这里需要刘小尘。 但是,刘小尘不得不回去。手机坏了,跟任何人都无法联系。她需要跟左坤民说明今天的情况,问木子妈妈出国签证办得怎么样,安排孩子们明天的琐事。 由于这一天,刘小尘一直处于心力交瘁、濒临奔溃的心境,没吃一口东西,没喝一口水。开车时,刘小尘自知心神不宁,反应迟钝,不敢开快。 但在北京这个城市,人人快得想飞起来,刘小尘开得这么慢。后面不时有人按喇叭超车,其中有三四个人开窗对刘小尘破口大骂。 “又是她妈的女司机。” “你丫不会开车,就滚蛋,别她妈在北京路上添堵。” 并且,有一辆车故意别刘小尘的车,致使她跟另一辆车相撞。幸而两人开得都不快,车撞了,人没事儿。刘小尘的副驾驶车门刮蹭掉一大块漆,对方的车头凹陷。 别刘小尘车的人,已扬长而去。 另一辆相撞的车,也是位女士。她们两个人都不知道到底该怪谁,准备打电话报警。可是刘小尘没时间纠缠,她着急回去。 最后,对方说了一笔赔偿费,刘小尘给了她钱,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强压着种种情绪,开车回家。 到家已经快11点了。一进家门,看到左坤民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敲打。刘小尘脱了白色帆布鞋,拖鞋都没穿,光脚走向左坤民。 此时,不管他是否在忙重要的工作。径直靠在他的肩上,闭眼默默流泪。 第178章 婴儿谈判法 向英国ck公司按时发了修改好的合同,本来已谈好了,双方第二天直接签合同。 但因为,初唐发过去的合同,跟之前双方谈好的不一样,而最新贸易法尚未公开,双方必须进行新一轮的谈判。 由于涉及的金额大,条例复杂,政策不明,这轮谈判持续了三天。这天下午是最后一次谈判,也是最重要的谈判。 如果能谈下来,合同就能签,可以按照计划展开下一步的工作。如果签不下来,初唐会有很大的经济损失,人力资源浪费,更大的工作挑战。 白森森的灯光下,一群身着暗色西装的男子,齐整整地坐于黑色办公桌前。一侧是金发碧眼、鹰钩鼻的英国人,另一侧是黑发黑眼、面容平和的中国人。 左坤民一身黑色西装,端正威严地坐于桌前中心位置。有时,他简短有力地发言,所有人直直地看着左坤民。有时,他凝目聚神,听一个接一个人发言,中文的,英文的。 法律,规则,市场,财务数据,现实案例……各自博弈坚守,你来我往。从太阳升起到夕阳斜照,好像可以永远谈下去。 当最后一寸阳光,从办公室移落时,英国ck公司的负责人,泄气道:“看来,我们今天无法达成协议了,以后,我们再约时间谈吧。” “等一下,麻烦大家再给我十分钟时间,我再讲一段话。”左坤民用英文,平静且从容地说。 话音刚落,突然有人敲玻璃门。是李智明,他神色慌张向左坤民招手,小声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有急事。” “抱歉各位,稍等。”左坤民礼貌鞠躬,然后随李智明出来。 “什么事?” 李智明急语:“早上出门的时候,小小说有个朋友摔伤住院了,委托晓柔办孩子们的出国手续。晓柔有很多事情搞不明白,打电话问小小。上午,还能打通小小的电话,从中午开始,就联系不上小小了。” 左坤民从口袋摸出自己的手机,一看,有晓柔十几个未接电话,有刘小尘两个未接电话,两条信息,都是上午发来的。 左老师,欣欣腿摔伤了,她父母一时来不了,我今天得在医院照看欣欣。孩子们的出国手续,我让柔姐帮着办了。 左老师,下午我接不了孩子们了,我让赵师傅去接孩子们了。我不确定晚上什么时候能到家,孩子们晚上需要在柔姐家呆着。 看完信息,左坤民又打电话给刘小尘。语音提醒无法接通。 左坤民扭头看一眼玻璃门后的会议室,他们低头窃声议论,着急道:“智明,我给你两个电话,查一下小小手机和车的定位,查到后尽快告诉我,先确保小小的安全。” “好,我明白,你去忙吧。” 左坤民快速翻找到电话,发给了李智明。然后深呼吸两下,整理一下衣领,再次进入会议室。 理智知道应该没事儿,也明白眼下的谈判很重要,但心慌慌不宁。一面往座位上走,一面深呼吸,暗自调整心态。 坐定后,左坤民扶一下微松的领带,幽深的双眸一凝,语气诚恳道:“说实话,如果这次合同签不下来,我们初唐会很被动。” 此时,所有人都皱眉看向了左坤民。 “我们以为这次肯定能签下合同来,所以,初唐已为此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我们预约了国际审计组,已支付了定金。如果下个月无法展开工作,定金不退,再次预约不知要等什么时候。我们也组建好了工作团队:建筑设计师,产品工程师,法律团等,为这个收购案工作的人员,近500人,每拖延一天,都是一笔巨大的开支。还有预定的专机,提前运过去的物资…… “如果这次签不下来,初唐会面临很大的经济损失。” 左坤民讲话时,始终不紧不慢、从容淡定,好想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但,在场所有的听者,神情已变化万千。英国人神情有微不可察的喜悦、得意、放松,国人神情则是清晰的忧愁、黯淡、无奈。 因为左坤民,这次用了商场上最危险的一种谈判方法——婴儿谈判法。 在一般谈判中,大家都是委婉地表达、迂回地交流、暗示地彰显,绝不透露自己的弱点和底线给对方。因为一旦把弱点和底线透露给对方,就意味着脱下铠甲、丢掉兵器和坐骑,上战场。 这也如同在恋爱中的关系。主动、深情、全面表达爱的那一方,意味着你在对方面前,把自己变成了婴儿,纯真、赤诚、毫无防御的状态呈现。对方是呵护、珍惜,还是侮辱、伤害,你只能全然接受,完全无法自保。 但,这一谈判法,既危险,也可能为死僵的局面,打开另一个开端。对方也许会因为你的坦诚、直接,而真正理解你的处境,感受到你的诚意,彼此做出些妥协,达成最后的合作。 “很抱歉,左总,我们现在给不了你们回复。我们需要回去,进一步开会讨论。”ck负责人说。 是的,即便左坤民展现出如此的诚意,对方也没有丝毫妥协、退让。毕竟,真金白银的利益,比‘诚意’更具备现实价值。 第179章 全聚德烤鸭 散会后,左坤民忙去找李智明,一见面,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车和手机都在医院,我联系到了那里的医生。今天上午8点多,他们确实收治了一个叫孙欣欣的大学生。帮这个女大学生办手续的人,签名显示是刘小尘,打电话那会儿,小小不在病房,所以,还没联系上她本人。” 左坤民松了口气,道:“不用再联系了,确认她安全就好。让对方转达个话,让小小忙完,尽快回家。”说完,回办公室。 最后一缕金光隐隐亮在天边,又透过大厦的玻璃返照回来。左坤民逆光站在窗前,双手插着裤兜,双腿笔直呈a字形站立,头身微俯,俯视着楼下的滚滚车流和蚁行的人。 深深的无力感、疲惫感,呼吸如钝刀刺嗓,喘不过气来。 突然,敲门声轻响。 “请进。”左坤民头也不回地说。 ‘哒哒哒’几下脆脆的高跟鞋声,轻轻震荡着。此后,便一片静寂。 没听到进来的人说话,左坤民忍不住转过身来看。只见陈清焰手握两个黑色八棱形瓷杯,深深凝望着左坤民。 “什么事,陈经理?”左坤民问。 陈清焰举着杯子,缓步走向左坤民,笑道:“你刚才的背影很帅,有君临天下,傲视群雄的气势。”说着,把其中一杯咖啡递给了左坤民。 “你是来拍马屁哄我开心的?”左坤民轻笑一下,接过杯子。 “我是来献计献策的。”说着,陈清焰自信一笑,道:“我很敬佩你,刚才敢以那样的诚意去谈判。” 左坤民苦笑一下,道:“这不,也没谈成,而且以后会更被动。对了,你说什么计策?” 陈清焰缓语道:“他们不相信新法规的准确性,主要是因为影响其利益,不愿意接受。但我们可以让外贸部,国防部,国际贸易组的相关领导,亲自跟他们证明新法规的真实性,给他们施压。” 左坤民勉强笑道:“办法很好,但也是天方夜谭。我一个民营企业家,哪能请得动那些官员。” “我刚才给我爸打电话了,他说应该都能请到。不过,因为他们日程繁重,需要协商,等个三五天,才能把他们请在同一个时间。”陈清焰说得轻松且自然。 听着,左坤民不觉眉头舒展,举起手里的咖啡杯,主动跟陈清焰碰杯,真诚笑道:“真的非常感谢你,陈经理。这次收购案,你真的帮了我大忙。” 陈清焰灿烂一笑,道:“我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当然应该尽力促成这个案子。”说着,笑容一收,道:“听说北京的全聚德烤鸭很好吃,我还没吃过呢。” “走!我现在就带你去吃。”说着,左坤民仰头将咖啡一饮而尽。 去的路上,吃饭时,回去的路上。左坤民和陈清焰一直热聊着工作,那些官员的背景、性格、人际关系网等。 告别时,陈清焰给了左坤民一个u盘。 “怕你记不清,我给他们每人做了一份档案,你回去可以再仔细看看。切记,里面的内容不可泄露给任何人。公司开始走国际化路线,抓住这次机会,跟外交部官员搞好关系,今后路会走得更顺些。” 左坤民接过u盘,由衷道:“我觉得请你吃一顿烤鸭,还是便宜我了。” “那就以后常请我吃饭。” 左坤民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道:“好。” “我回去了,明天见!”陈清焰微笑着挥手。 送走陈清焰后,左坤民仰靠在车座上,闭目深呼吸,心潮涌动。 早已厌烦了应酬交际,只想一心一意地经营企业。近几年,左坤民很少参加饭局。但眼下,不得不再次面对这种局面,跟陌生人吃饭,想办法讨好他们,长期费心维持跟他们的关系。 厌烦又能怎么办?还得沉下心来,直面现实。企业需要向前发展,业务由国内扩展至国际,左坤民需要亲自摸索,引领企业前行。 由于左坤民家族没有政治背景,初唐的发展,长期受制于各种政治因素。如果不是自身产品过硬,遵纪守法,谨慎行事,隐忍承辱,初唐早被各种政治手埋没了。 左坤民想过很多办法,打通政治这条线。唯独没想到,如今需要借由自己的色相,跟一个政治背景强大的女人维持暧昧,来打通这条路。 虽然对陈清焰本人并无反感,但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借着女人的爱慕,去实现自己的目的,左坤民深感自责、自疚。 可是,又能怎么办?企业到了关键的转折点,要转型成国际企业,必然需要一定的政治背景。眼下,除了这条路,左坤民没有更好的选择。 第180章 学会自保 回去后,左坤民先到李智明家。向温晓柔询问出国手续的办理情况,跟李智明打听刘小尘在医院的情况。 “小小那孩子太实诚了,学校不想担责任。她跟人家非亲非故的,巴巴地跑过去,签了一堆承担风险的协议。”李智明说。 “哼!”左坤民冷哼,道:“那不是实诚,是傻。她还没见过人心的险恶。” “好了,别担心了,这不有你给她托底嘛!”李智明说着,拍拍左坤民的肩膀,又道:“医院的关系,我都打点好了,那边床位确实紧张,现在没有空房。明早有人出院,就安排孙欣欣住进病房。”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左坤民拿走了出国资料,领着两个孩子回家了。 到家后,安排孩子们洗漱、睡觉。左坤民洗澡换衣后,坐在客厅沙发上,用笔记本电脑看u盘上的资料,同时,等刘小尘回家。 双目明明在看屏幕上的字,目光却时不时飘移到手腕上的表。 已经十点了,又过去了半个小时,这都快11点了……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口依旧无人归来。 手机震动,忙拿出来看,是邮件提醒。点开她的号码和微信,打过去,依旧无人接听。 怎么还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左坤民这才意识到,原来等人回家是这般惶惶不安。等待时,她一直都是如此惴惴不安吗?还是早已习惯,能够安心自处? 想,人真是受限的动物,不身临其境,不可能感同身受。即便身处过同一境遇,限于自身经验和感知力,也只能零零星星的感同身受。 看会儿资料,走会儿神儿,再胡想一会儿,资料看得很慢很散。如此这般,11点15分时,刘小尘终于到家了。 进门后,刘小尘也不说话。脱了鞋,拖鞋都没穿,径直来到左坤民身边,往他肩上一靠,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吧哒吧哒的掉落。 左坤民深呼吸两下,强压等人时的焦躁气。轻轻拍刘小尘的后背,哄劝道:“乖,我现在有个重要文件急需看完。我给你带了烤鸭,在餐桌上呢。先去吃点东西,我一会儿找你。” 第一个官员的资料,还有两页就看完了,一段时间内,左坤民习惯完尽一件事再做另一件事。 而且,左坤民知道刘小尘此刻情绪糟糕。强烈情绪下,人是没有理智的,所有反应本能且低级。他需要让她先缓冲一下情绪。 此刻,刘小尘毫无气力,只想赖在左坤民的怀里,痛哭一场,然后跟他说说心里的委屈。 “嗯!”刘小尘轻应,慢慢起身,缓步走向餐桌。 也许他真的有很重要的工作必须马上处理;也许真的是因为饥饿和疲累,吃点东西,情绪就能好些。刘小尘想。 薄透的春饼,油焦的鸭皮,丝丝缕缕的鸭肉,清脆脆的黄瓜……刘小尘胡乱的卷起,塞进嘴里,大口咀嚼。泪水仍不受控制地溢出。 看资料时,左坤民余光不觉溜向刘小尘。见她流泪吃东西的样子,心一揪,不管资料还剩多少,左坤民把电脑一合,走过去。 “小小,你不要这么吃,会噎住的。”左坤民大步走来,从桌上拿起水壶,倒一杯清水,递给刘小尘。 喝到第一口水时,刘小尘才意识到自己非常口渴,咕咚咕咚大口吞咽。 “慢点喝。”左坤民说着,轻拍刘小尘的后背,并责问:“你今天在医院,为欣欣签了很多单子?” 刘小尘停下喝水,眼泪汪汪地望着左坤民,点头轻应:“嗯!” “你不该签那些单子,那些签名是要承担风险的。事关生命大事,应该让她家人签,万一有任何意外,你担不起那个责任。” 刘小尘皱眉急语,道:“欣欣急需手术,要检查,办住院。欣欣爸爸晚上才能来,我不能让欣欣就那么痛苦地干等着。”说着,噙在眼里的泪,簌簌滚落。 “我不是怪你。”左坤民语气软下来,环抱住刘小尘,柔声道:“既然都签了,这次就这样了。以后别随便给人签单子了,你做好了,他们不一定感谢你。但万一有危险,他们肯定会找你的麻烦。你要学会自我保护。” 刘小尘把头抵在他的胸口,紧抱着他,轻颤着流泪,良久道:“好!” “好了!别担心了。我已经托关系帮欣欣安排好了病房,也跟医生打了招呼,多关照欣欣,我明天再派人过去帮着照看,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你。你明天先安心把孩子们的出国手续办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刘小尘立即推开了左坤民,急语道:“欣欣明天上午9点手术,我必须过去。” “欣欣家人去了,学校负责人在,我也安排好了一切。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左坤民说着,轻揉刘小尘的头发,道:“眼下,孩子们出国的事很紧迫,需要你去办理。” “不是的,左老师。”刘小尘说着哽咽,深呼吸一下后,肯定道:“欣欣她现在需要我,无论多少人在,明天我都得在。” “做手术的是医生,又不是你,怎么就非你不可?”左坤民有些气急道。 刘小尘仰着脸,有些陌生地看着左坤民。左坤民别过脸,自顾自地倒水,喝水。 “对不起!小小,我刚才有点着急。”左坤民两手轻轻搭在刘小尘肩上,叹气道:“小小,我不是不通人情。只是,因为我们是临时决定去英国的,办这些手续本来需要三个月。我一个朋友费很大力找的关系,才能插队提前。我们错过了,要再去求人吗?” 话刚说完,左坤民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着陈清焰的视频请求。 左坤民拿起手机,看一眼刘小尘,坦然接起。 “怎么了,陈经理。” “上次穿你的那件风衣,我刚刚熨好了,但不太会系你原来那个结,我系了别的样子,想让你看看,可不可以。” “不用看,怎么都行。” “今晚烤鸭吃得有点撑,我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儿,所以就想学系那个好看的结。你在干嘛呢?” “我刚看你发给我的资料,我……” 刚接起视频时,刘小尘主动移目看向别处。听到此,她掰开他落在她肩上的手,默默转身,大步离开。 “我……这会儿有重要的事,先不跟你说了。”说完,不管陈清焰的回应,左坤民径直挂了电话。站起来,走向刘小尘的房间。 左坤民向下压门把手,没压下去。轻敲两下门,喊:“小小。” 听到动静,刘小尘停止哭泣,满面是泪的从被子里坐起来,远远看着门。 “你累一天了,先好好休息吧。” 话音刚落,便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第181章 酒店开房 ‘啪嗒,啪嗒,啪嗒……’刘小尘清晰地听着他一步步远去,眼泪随之滚落。他的脚步消失时,她已满面是泪。 刘小尘失神地呆坐在床边,从泪流不止到无泪可流,从满面湿热到皮皱干痒。不知过了多久,起身,去卫生间。 洗热水澡,换上干净的棉质睡衣,喝温热的水,吃两片面包。 情绪终于缓和些。刘小尘来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摊开日记本。提笔低头,一字字地写。 日期,天气,失落难过的心绪,孙欣欣受伤的所见所感,自责不够懂事,想到他加班挤时间陪自己回老家……一桩桩杂乱心念,一一写下来,期间不时无声落泪。 自我分析,自我调节,自我原谅。如同陷入泥潭,无人搭救,又不能让自己就这么陷下去,唯有自拔自救。像以往一样。 8k大的空白纸张,刘小尘写了满满当当五页。一些问题略有释怀,还有些问题仍在原地打转。 困意袭来。刘小尘合上本子,找出去年换下的旧手机,插上手机卡,充上电,定好闹铃。上床睡觉。 5点闹铃一响,刘小尘忍着困意起床。 快速洗漱,换衣后,去客厅餐桌拿来办理转学的文件,仔细检查证件。然后在常用的记事本上,罗列出今天要办的各项事。 做好这些时,已经快6点了。刘小尘拿好东西,快步出门,打车去医院。 在路上,发信息给赵师傅,让他帮忙修车,告诉他车钥匙的位置。发信息给木子妈妈,委托她今天接送孩子们,处理孩子们学校的琐事。 7点时,刘小尘到了医院。 先和孙爸爸一起,把孙欣欣推入刚空出来的病房,然后让孙爸爸去食堂吃早饭。 待孙爸爸走后,刘小尘给孙欣欣换尿不湿。又向护士要来新的床褥,和护士合力挪移孙欣欣,换上干爽的床褥。用热水擦孙欣欣的手、脸,回答医生的问题,去药房取拿些术后要吃的药,陪孙欣欣说话,安抚她的情绪…… 如此,刘小尘忙前忙后地做了很多琐事。直至8点半,孙欣欣进了手术室。 手术要持续一个多小时,术后由于麻醉药和发烧,孙欣欣不能很快清醒。刘小尘向孙爸爸交代了几句照顾孙欣欣的事宜,便离开了医院。马上奔去办理孩子们的转学手续。 知道了左坤民是求人办事,也想明天回老家时,大家心里都无挂碍。刘小尘想今天把转学手续全部办好。 上午10点到办事处。刘小尘先是奔跑在各个窗口递交资料,然后领取了一堆表格,中英文的都有。好多处不明白的,去柜台咨询工作人员…… 直到中午,工作人员下班休息时,刘小尘仍没填完表格。 在附近的快餐店随便吃了些东西,有些困乏。从包里摸出龙虎牌清凉油,涂至太阳穴,深呼吸两下,脑子清晰些后,用湿纸巾擦干净桌子,趴在餐桌上继续填表格。 下午1点半,办事处一上班,刘小尘就去交表格,又领了些需要复印的资料。 到附近的店铺复印资料,一群人挤在柜台前,伸长胳膊争抢着举给工作人员。刘小尘试图耐心排队等待,但连续两次,快临近自己时,被后面的人插递过去。 第三次快临近自己时,刘小尘踮起脚尖高举胳膊。但刚举起资料时,手里的纸张便被一只大手夺去。 “你……”刘小尘有些生气地转身,看到左坤民高高地站在身后。 “你坐椅子上等着,我来。”左坤民说着,伸手指着休息处的灰色铁椅。 刘小尘不语,径直从左坤民手里抢过资料,转身举给工作人员,不理另一个快要抢到的顾客,直语道:“前三页各印两份,第四和第五页麻烦您扫描,缩小,印在一张a4纸上。谢谢!” 左坤民站在旁边,轻轻揽抱着刘小尘的肩膀,不让她被其他人挤到,陪她一起等待。 复印完资料,刘小尘又仔细检查,按照顺序装订好,然后快步到办事大厅。提交资料,并按照工作人员要求,在一些地方用中英文签名。 做这些时,不管三五分钟的路,还是只有十几步远,左坤民都默默跟在刘小尘身边。静静看她做事,不时递笔,送矿泉水,帮着叠整齐散乱的资料。 大厅来来往往的人,各个窗口的工作人员,看到,不时微笑着投去羡慕的目光。 直到手续办完,刘小尘都没跟左坤民说过一句话。 “还生我气呢?”左坤民试图去拉刘小尘的手。 他的手刚一伸过来,刘小尘便将手插入外套口袋,不回答,加快步伐往大门走去。 “小小!”左坤民迈开大步,小跑着追上去,直到出了大门才追上,撑臂挡在刘小尘面前,道:“昨晚,我本想找你好好聊聊,但突然胃疼,怕你知道后又要折腾着照顾我,就上楼了。” 听到‘胃疼’两个字,刘小尘止步抬头,红着眼定定看着左坤民,问:“还疼吗?” 左坤民摇头,突然皱眉,紧张道:“昨晚怎么撞得车?你人有没有受伤?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跟我说。” 本以为委屈已被自己消化了,左坤民一提,所有情绪如堤溃般抑制不住地奔涌而出。刘小尘别过脸,咬着颤抖的嘴唇,泪水溢在眼眶,盈盈闪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到刘小尘强控情绪的样子,左坤民鼻子一酸,眼眶盈了泪。伸臂一揽,将刘小尘轻轻环在怀里,颤声道:“对不起,小小,委屈你了。” 金色暖阳斜照,人声车鸣鼎沸,大门口不断的有人进进出出,有人侧目看几眼,有人匆匆擦身视若无睹。他们默默相拥,自成一个世界。 歉疚,委屈,温暖,爱意等情感,通过这个拥抱,在两人间流动、传递、承接。 良久,左坤民突然开口说:“不在这儿站着了,走,我们去酒店。” 刘小尘起身抬头,疑看着左坤民,问:“去什么酒店?去酒店干嘛?” “就这儿。”左坤民说着,抬臂指着旁边的一座酒店,然后俯身凑近刘小尘耳边,轻语道:“当然是开房了。” 第182章 无暇道歉 见刘小尘生气,左坤民忙挂了视频,向刘小尘房间步去。但刚走几步,左坤民突觉胃里一阵绞痛,顿时疼出一身冷汗。 想是最近几天连续熬夜加班,饮食没规律,胃病又犯了。 左坤民席地而坐,右手大拇指用力掐左手的虎口,好一会儿,疼痛才缓解些。左坤民才再次站起来,继续步向刘小尘的房间。 知道刘小尘现在需要安慰,两人生气最好不要隔夜。但左坤民此刻病痛无力,情绪难自控。又想刘小尘已累了一天,倘若知道自己生病,她肯定会折腾照顾。 无力面对解决的局面,只能先放一放。今晚先各自熬度,天明再说。 左坤民走到刘小尘房门前,说一句话,让她知道他有解释的意图,她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左坤民只能撑着自己做到这儿。 然后倒水吃药,塞两片面包,上楼,抱着被子,蜷缩着身子睡下。 夜里,左坤民一直胃痛。朦朦胧胧睡着,又突然一阵绞痛醒来。一夜无法安睡,天快亮时,胃才不痛,踏踏实实睡着。 手机闹铃响了,左坤民仅有的那一点清醒意识,是知道今天上午没有特别棘手的工作,可以多睡儿。 向冯助理发信息,说自己不参加晨会了,然后手机设静音,继续睡。 一直昏睡,直至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左坤民彻底醒来。眯睁着眼,抓手机看时间,竟已上午9点半。同时意识到,这敲门声来自自己的卧室门。 忙起身开门。 “你怎么了?”门一开,她便急问。 左坤民看着面前的陈清焰,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晨会你没来,打你电话也没人接。他们说,你极少这样无故缺席会议,我担心你有事儿,所以就来找你了。”陈清焰说时,神情紧张。 左坤民平淡道:“我没事儿,就是睡过了。手机设了静音,没听到。” 陈清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你最近每天熬夜加班,太累了,需要休息。昨晚你电话挂的急,有个好消息,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什么?” “我爸说,这些官员都答应跟你见面。但由于他们的行程早已排好了,需要进一步协商时间。” “大概什么时候?” “最近三四天吧!所以,这几天,你千万不要离开北京,不要安排特别重要的事,他们随时可能安排你见面。即便是我爸,让他们几位官员同时出现,也很难。” “谢谢你,清焰。” 最近几天,左坤民加班加点工作,已腾出三天空闲时间。但这三天,是为了陪刘小尘一起回她的老家。 两相对比,很显然,跟那些官员见面,具有更重大的影响。他们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英国ck公司的收购。一旦错失,损失难以估计。 只是,该怎么跟她说?三年多了,说过三四次要陪她回老家,但一直没时间,如今第一次确性地承诺具体时间,却又要食言于她。 上午10点,左坤民到公司。处理了一些日常事务,回复邮件,签各种财务表,安排会议等。然后把下午的会议改到了明天,安排好这些,左坤民径直去医院找刘小尘。 明天不能陪她回老家了,昨晚的生气还没沟通,今天下午必须解决好这两件事。 在医院附近买了一束鲜花,一个果篮,一盒营养品。然后按照李智明发来的病房号,来到了孙欣欣的病房。 敲门进去后,只见孙欣欣和她的爸爸,不见刘小尘。 看到左坤民,孙爸爸像犯了错似的立马站起来,两手紧张地握在一起,目光闪躲,用方言说:“你是哪个领导?” 孙爸爸头发半白稀落,面容黝黑,个子不高,拘谨羞怜。 “我是……”左坤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自我介绍,想了一下道:“欣欣怎么样了?” 孙爸爸浑浊的眼里立马闪了泪,哽咽道:“孩子遭大罪了……手术做了,装钢板,钢钉……一直发烧昏迷。” 左坤民移目看向床上的孙欣欣,见她满头是汗,整条左腿缠着厚厚的绷带,绳带将腿吊挂在空中。腰腹缠着宽宽的深蓝色固定带,手指、胳膊上贴夹着各种金属监测片,线管连接着检测仪,床边挂着蓄了半袋黄液的尿袋。 此刻的孙欣欣,好像棵枯萎衰败的植物,全靠外力强撑硬架起来。看着让人顿觉生命脆弱,心生怜悯。 “在医院有什么困难吗?”左坤民问。 孙爸爸摇摇头,道:“谢谢领导,欣欣有个好朋友在北京,她都帮我们解决了。” “刘小尘?” 孙爸爸点头,“你也认识那丫头。” “嗯!”左坤民点头,问:“她哪儿去了?” 几句交谈下来,得知刘小尘早上7点就到医院了。帮孙欣欣洗簌,往病房搬东西,去药房买药,向医生咨询,叮嘱孙爸爸注意事项……做了很多实际的琐事。 9点钟,孙欣欣进手术室后,刘小尘说有事要忙,就离开医院了。 “那我先走了,有困难随时联系这个号码。”左坤民说着,在纸上留下李智明的电话,然后快步离开。 亲眼看到一个年轻女孩突遭灾病,被痛苦折磨的不成人形,感受到他们在陌生大城市举目无亲的无助。这跟在混忙中听说此事,产生的心里震动有本质的不同。 前者如同被人狠打一棍,疼痛感真实且猛烈。后者只是听说有人被打了一棍,疼痛感是心里闪过的轻轻一念。 左坤民想起昨晚对刘小尘说的话,感到深深的歉疚,一出病房,立马拨打刘小尘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打了三次,都是相同的语音提醒。 又打电话查刘小尘车和手机定位。车在4s店维修,手机返厂维修。 经过一番问询,从赵师傅口中得知,刘小尘昨晚撞车了,今早赵师傅开去维修了。手机摔坏了,送去返厂维修了。 最后,从温晓柔口中得知。早上,刘小尘给她发信息安排孩子们的琐事,9点多她们还通过一次电话,刘小尘说她今天要去办孩子们的转学手续。 想到上次买手机送给刘小尘,是因为旧手机电池不行了,经常没电自动关机。想,她现在可能又用那部旧手机了。 来到留学办事处,一番折腾寻找后,在办事厅旁边的复印店看到了刘小尘。 远远的,左坤民看到纤瘦的刘小尘,狼狈不堪地挤在人群里,心酸。快步过去,抢夺过她手里的资料,想让她休息,自己做。 但当刘小尘向工作人员说出打印的具体要求时,左坤民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些事。只能陪在她身边,递水送笔,默默看着。 办理好所有留学手续后,左坤民向刘小尘解释、道歉。 她像以往每次生气一样,一句真诚的‘对不起’,一个简单的拥抱就已原谅。 跟刘小尘拥抱时,嗅闻到她身上清凉的薄荷味,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左坤民突然升起强烈性欲。细算,他们已经有近半月没有做爱了。 看到办事处旁正好有一家酒店,立马拉着刘小尘来到这家酒店开房。 第183章 抬头看月亮 这个酒店附近有一所大学,周五下午四五点钟,来酒店开房的男女很多,大多是学生模样。 刘小尘和左坤民排队等候。快轮到他们时,刘小尘提前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左坤民正在用手机回复信息。 “左老师,你身份证。”刘小尘小声道。 话音刚落,前面刚办好入住手续的年轻男女,前台的两位女服务员,旁边正在扫地的阿姨,也许还有身后排队的情侣,都诧异地看向了刘小尘和左坤民。 感受到这些目光时,刘小尘突然意识到,在这里‘左老师’这个称呼有多大的杀伤力。立马红了脸,低头不敢直视任何人,就连机器采集人脸图像时,刘小尘对着镜头,都目光躲闪。 一向威严、坦然的左坤民,此时,神情也有些窘迫。忙收起手机,从口袋里拿出身份证,递给了前台。 手续办完,领了房卡。左坤民伸手要牵刘小尘时,她忙闪身躲开,自顾自地快步向前。 从前台走到房间,一路上都是学生模样的情侣,走廊里回荡着细微且清晰的呻吟声。 刷房卡,进屋。门还没完全关上,左坤民便将刘小尘抵在门上,俯身低头,呼吸急促地吻向刘小尘。 刘小尘感到他的身体很热,吻比平日要热情且持久,脱她衣服的动作迅速。没一会儿,刘小尘就腿软的站不稳了。 “左老师,先不要这样。”刘小尘按住他向下游去的手,娇喘着说。 左坤民停下来,低头坏笑着看刘小尘,道:“今天听你喊我‘左老师’,感觉很奇怪,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坏事。” “你本来就坏,你就是个大坏蛋。”刘小尘既娇嗔又责备地说。 极少见刘小尘如此撒娇,左坤民又心痒起来,道:“那我就继续做坏事喽!”说着,又低头要吻刘小尘。 “别,先洗澡。”刘小尘两手推开左坤民。 左坤民深吸口气,点头道:“好!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一起吧!”刘小尘轻声说完这三个字,避开左坤民的目光,抬步一闪,快步向浴室走去。 调试水温时,刘小尘才知道,男女对水温的感受如此不同。刘小尘觉得合适的水温,左坤民说‘有点烫’。不过也无所谓,洗澡好像也不重要了。 “你别动,我帮你洗。”左坤民说着,就着温热的水,揉摸刘小尘的皮肤。 刘小尘按住左坤民的手,微喘道:“不要了,我们还是各洗各的吧,左老师,你别在这儿了,先出去吧。”说着,推左坤民的肩膀,要赶他走。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说着,左坤民一手钳住刘小尘两只手,并且俯身亲吻。 果不其然,他们在水中做了一番,是真正的水乳交融。 从浴室出来后,他们躺在床上休息,闲聊。聊了没几句,左坤民的手便不安分地再次挑逗她,两人便再次做起来。在床上做,在单人沙发上做,在酒店的落地窗前做。 做爱时,一向强忍不愿发出声音的刘小尘,也随着热情的动作,发出自然的呻吟声。并且,刘小尘之前不愿配合的姿势,这次也都顺从了左坤民。 “小小,我们这是在做什么?” 刘小尘不回答,左坤民嘴里喃喃道:“小小,我爱你。” 高层酒店的巨大落地窗,只拉上了轻薄的白纱窗帘,阳光透过细密的缝隙照进来。光影从墙壁一寸寸移向窗边,光线由明黄转淡桔,慢慢的,光影消失,室内变得昏暗。 两人筋疲力尽地相拥着躺在床上,谁都不去开灯。 “看来,你在酒店比较放得开,以后我们常来酒店做。”左坤民柔声道。 刘小尘将脸向他脖颈贴近一点,无力但气定地说:“左老师,我爱你。” “很累吧!肚子饿了没?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吃北京烤鸭吧!”刘小尘不假思索道。 左坤民抱着刘小尘起身,道:“好,你穿衣服,我现在就打电话预定。”说罢,便开灯,起身捡起地上的风衣外套,从口袋摸出手机。 刘小尘用被子捂着身体,在床上一件件找自己的衣服。 “小小,我这儿有几个未接电话,你穿衣服,我先回个电话。”左坤民说着,批了浴袍,便起身,拿着手机走向窗前。 把静音模式设置成震动,先回复未接次数最多的电话,陈清焰。 “什么事?” “我刚才在忙,手机设了静音。” “必须今晚吗?” “几点?” “好,我知道了。我尽量准时过去。” 挂了电话,左坤民回身看,刘小尘已穿好了衣服,正弯腰捡左坤民散乱的衣服。 “当心感冒了,快过来穿衣吧。”刘小尘说着,伸手抚平黑色的针织衫。 “好!”左坤民慢步向刘小尘,嘴里道:“小小,我临时有急事,晚上不能……” 左坤民话还没说完,刘小尘便笑回:“没事,你去忙吧。我也正好回家收拾行李,最近几天要降温,要找几件厚衣服,妍妍和小续快面试了,好多书要看。好多东西,我都没收拾呢。”一面说,一面低头系左坤民风衣腰带的结。 “小小!”左坤民坐到了床边,握住刘小尘的手,一双炯目突然有些躲闪,道:“我明天没办法陪你回老家了,最近有一件特别重要的工作,我不能离开北京。” 刘小尘脸上的笑顿时消失,轻轻推开左坤民的手,什么也没说,继续摆弄衣带。 “对不起,小小,答应你的事,实言了。”左坤民说着,捋刘小尘额前的碎发至耳边,接着说:“等我们一起去英国了,孩子们全日制寄宿,我们会有很多独处的时间。” “好!”刘小尘淡淡地回,两手轻抚了一下系好的钻石结,抬头道:“你穿好衣服去忙吧,我先回家了。”说罢,起身。 “你等下我,我陪你下楼打车。”说着,左坤民快速套头穿针织衫。 “不用了。”刘小尘斩钉截铁道,说着,已快步向门口走去。 ‘吱啦’一声,紧跟着‘啪’的一下。房门开启,又快速关上了。屋内一片寂然。 天黑了,路灯、广告牌、高楼上的窗户都亮起来了。马路上亮着稠密的车灯,一半猩红,一半明亮。他们都要回家了吗?还是要赶赴下一个忙碌场? 望着这稠密、炫彩的光,刘小尘深觉内心荒凉。摇下出租车的玻璃,仰头,找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到。此刻,刘小尘突然意识到,她好久没看过星星和月亮了。 突然想起小时候,雪后的一个夜晚,客人少,饭店关门早。刘小尘跟爸爸、妈妈、弟弟一起走路回家。 深夜的山间小路,只有他们几个人。妈妈抱着睡着的弟弟,爸爸拎着东西,刘小尘背着书包跟在爸爸身边走。 那晚的月亮又圆又亮,雪很厚,‘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清晰。 刘小尘不时抬头看月亮,觉得月亮在跟着他们一起走,欢喜又好奇。 “哎哟!”刘小尘脚下一滑,摔倒。爸爸、妈妈停下,站在原地,转头看着刘小尘自己爬起来。 “活该!不看路,看什么月亮。”爸爸生气地责备道。 刘小尘在拍身上的雪,也没觉得摔疼了。但听到爸爸的话,刘小尘突然涌出悲伤,眼泪止不住的流。 “别拍了,快点走吧,别冻感冒了弟弟。”妈妈不耐烦地说。 等刘小尘抬头时,爸爸和妈妈已走远了几步。刘小尘默默流着泪,一个人低头走在后面,认真看脚下的路,不敢再抬头看月亮。 想着,不觉泪流满面。 此刻,刘小尘特别特别想回家,哪怕他们不在了,哪怕他们曾经并不总是温柔慈爱的对待自己。 第184章 理解的难度 一个国际政界人士的私人聚会,他们穿着休闲装,喝茶吃点心,轻松笑聊日常。 陈清焰带着左坤民穿行其间,跟他们一一打招呼,互相介绍,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 介绍时,陈清焰自然且亲昵地喊他们叔叔、伯伯。对他们郑重且骄傲地说‘他叫左坤民,是我老板,年轻有为的企业家。’ 左坤民礼貌地跟他们握手,微笑地自我介绍,小心地回答他们的问话,在话语中彰显想要传递的信息,回避可能造成的误会。 彼此陌生,大家都忙碌、焦躁、充满戒备。 想通过短短的见面,给他们留下深刻的好印象,并不容易。一整晚,左坤民都在察言观色,心里默记,谨慎表达。 快11点时,聚会终于结束。 临别时,陈清焰的父亲,用和蔼可亲的口气问左坤民:“两个孩子的转学手续办好了吗?” 左坤民点头,笑回:“签证、转学手续今天下午办完了,下周有两场面试和一次考试。” “嗯!”陈爸爸点点头,笑道:“你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孩子,还把事业做得这么好,很不容易啊。现在孩子们能上寄宿学校了,你能更好地做事业了。” “谢谢您的关心。”左坤民微笑着浅浅鞠躬。 “不光要忙事业,自己的人生大事也该考虑一下了,孩子们大了,应该也能接受和理解你了。” 陈清焰撒娇道:“爸,你跟人家说这个干嘛?” 左坤民抿嘴勉强笑笑,没有回应。说些身体健康,工作顺心等客气话,送陈爸爸和陈清焰上了车,礼貌告别。 所有人都送走后,左坤民闭眼懒靠在车内,觉得身心疲累。懒坐了好一会儿,才睁眼看液晶屏上的时间,已经11点半了。发动车子,开车回家。 到家后,左坤民换好拖鞋,径直走向刘小尘房间。 门缝亮着一线暖光,门把手一压就开了。缓步走向屋内,只见床头灯亮着,床上平整干净,卫生间的玻璃门也没亮,床头柜有一张字条。 左老师,我回家了。妍妍和小续在木子家,孩子们最近的安排,我都交代给柔姐了。勿念! 看完字条,左坤民立马打电话给刘小尘。 ‘滴~滴~滴~’电话能打通,响了十几下后,那边接通。 “左老师!”刘小尘淡淡地喊。 “你现在在哪儿?”左坤民急语。 “火车上。” “你怎么不吭一声就坐火车走了,我都安排好了,让赵师傅明早开车送你。” 听筒那边静默了一会儿,片刻后,传来刘小尘心平气和的声音:“左老师,我不是跟你赌气,我想早点回家。” 左坤民轻叹息,揉捏有些胀疼的眉心,语气由急转缓道:“你把老家里地址发过来,我让赵师傅过去,这样你在那边办事方便点儿,顺便接你回家。” “左老师!”刘小尘郑重地喊了一声,顿了一下后,继续道:“我想安静两天,我跟你在一起三年多了,每天都围绕你和孩子们生活。从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我想……我或许有点迷失自己,这两天,我想好好想想我们之间的关系。” “小小……我知道这几年,你跟我在一起,有很多牺牲和委屈。我真的尽力在平衡事业、家庭、我们之间的爱,但……我有很多无可奈何。”左坤民语气急且燥。 听筒那边隐隐传来‘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方便面八宝粥’的叫卖声,孩子的啼哭声,嗡嗡的嘈杂声。 “左老师,我知道你今晚是真的想陪我。我也记得,好几次你深夜回来,困得都睁不开眼了,仍温柔跟我说话,上楼看孩子们。我知道你因工作身不由己,我也一直试图去理解你,告诉自己要懂事,体贴。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那么爱你,却常常因你而伤心难过,纠结烦恼,思念嗔怪。左老师,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刘小尘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左坤民刚要开口,听筒那边传来‘嘟嘟’声。左坤民再次打过去,语音提醒‘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左坤民自顾自地说完这句话,疲惫地靠躺在刘小尘的床上,双目含泪地发呆。 此刻,特别想刘小尘躺在身边,两人懒懒地抱在一起,彼此说说心里话,或者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地呆在一起。 正想着,突然听到门铃声。抬腕看表,已经快凌晨1点了。犹豫片刻,仍听到门铃在响,起身开门。 “就知道你还没睡!”李智明一面说,一面进屋换鞋。 左坤民一面往里走,一面说:“这么晚了,来找我干嘛?” “都怪你,害我被晓柔赶出来了,今晚你得收留我。”说着,李智明气哄哄地跟进来了。 左坤民在沙发上坐下,波澜不惊地问:“怎么怪我?” “晓柔说,小小跟她交代孩子们的事时,表情很失落、难过,孩子们也不高兴。说你怎么食言于小小,三年多了,一次都不肯陪小小回家看看。说着,晓柔也来劲了。跟我闹,抱怨我不陪她,不关心木子,把家当旅馆。我争辩了两句,就被撵出来了。” 左坤民轻叹了口气,道:“你二胎有了没?”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一直在要,还没要上。” “你这每天饭局,抽烟喝酒的,伤身体。这样吧,我最近让人事部,给你安排几天假期,你带上晓柔和木子去度假吧。” “行了,你少来,公司最近这么忙,我能安心度假吗?不说我了,你赶快打电话哄哄小小吧。” “她手机关机。” “唉!”李志明重叹口气,继续道:“坤民啊,其实我觉得,你应该让小小了解你的工作,这样她就能真正理解你。” “晓柔知道你的工作,理解你了吗?你俩不也照样吵。” “错!”李智明肯定地说,继续道:“我们俩吵架,恰恰是因为理解,晓柔无可奈何的情绪发泄,没有根本性的心结。我看得出来,小小那孩子很敏感,你又什么都不跟她说,她心里肯定有很多猜忌、情绪,又不跟你发泄,长期积压在心里,这样很容易出问题的。” 李智明说这番话的时,左坤民突然想起,有时进屋,看到刘小尘趴在书桌上写什么。 曾笑问她,‘写什么呢?’她笑回,‘你的坏话。’ “我知道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左坤民说完,起身向刘小尘房间走去。 李智明也起身,跟着左坤民走。 “你跟着我干嘛?”左坤民突然止步问。 “去客房休息啊。” 左坤民指指楼上,道:“你去我房间睡,你满身酒气的,别把小小房间熏臭了。今晚,我睡这儿。” 李智明皱眉,道:“你还让小小睡客房,你们一直分房睡?” 左坤民不回答,转身继续往前走,开门进屋。 第185章 回家的路 刘小尘刚说完话,手机震了一下,便自动关机了。 呆望着黑屏的手机,想,他应该也不知道答案吧,甚至困惑更多,或许……他根本不在意这个问题。 ‘旅客朋友大家好,您即将到达保定站,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 听到广播传来的报站声,刘小尘回过神儿来,深吸口气,用手背擦脸上的泪。然后把手机插上充电宝,丢进书包里。两臂环抱着书包,扭头看窗外沉沉黑夜,不自控地落泪。 哭累了,困了,不知不觉睡着。 ‘滋~滋~滋~’ 感觉到怀里有东西震动,刘小尘醒来,眯眼从书包里翻出手机,关掉闹铃。抬腕看表,凌晨3点18分。看窗外,仍是漆黑一片。 “邢台站到了,下车的旅客醒醒了。”乘务员在过道边走边喊。 刘小尘揉揉睡眼,打个哈欠。然后背起书包,拎起脚下的两个礼品盒——在火车站买的北京烤鸭,随着人流,一起下车。 还是低估了夜里的寒冷,呼呼冷风直吹,下车刚走几步,脸、脖子、手便快速失温。 一面走,一面想,这个点肯定没有往县城去的大巴车。要在冷风中等四五个小时吗?还是先找个酒店休息会儿。 想着,很快临近出站口。远远听到一阵热闹的喊声,走近,看到寥落灯光下,出站口挤站着很多人,他们举着牌子高喊。 “住店,住店,火车站住店……” “打车,打车,市里打车……” “威县,威县……” “清河县……” 听着熟悉的乡音,看到暗暗夜色中,他们为生存卖力的样子。刘小尘涌出一股热流,有流泪的冲动。 跟随着叫喊的人,刘小尘来到了‘清河县’的大巴车上。车上已坐了一多半人,还需再等会儿其他客人。 车内没开空调,车门开着,冷风突突地吹进来。刘小尘坐定后,更觉冷累困乏,但睡不着。从书包拿出手机来,开机,看到三条短信提醒。 一条是漏电提醒,左坤民的号码。 另两条是左坤民的短信:小小,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这两天,我好好想想这些问题。 你安心办事,等你回来,我们再坦诚心扉地谈谈。到家,给我报个平安。有任何困难或不方便,随时跟我说。 大巴车颠簸摇晃,暖风徐徐吹着,车内光线昏暗,寂然地响着发动机轰鸣声和鼾声。 刘小尘朦朦胧胧睡着,又晕晕乎乎醒来,就这么半睡半醒。直到大巴车停下,售票员大喊:清河汽车站到了。 下车,天初亮,风凉寒。 也许久在北京,看惯了崭新的高楼大厦,看到熟悉的小站,破败荒凉感强烈。 一出站,听到叫卖声,闻到饭香,看到白色水汽缭绕,沾着油渍的红底白字广告牌上,写着:鸡蛋汤,豆腐脑,馄饨,方便面…… 肚子饿了,想念这些味道。 “一碗鸡蛋汤,两根油条,谢谢。”刘小尘说完,找了一张无人的矮桌坐下,放下礼品盒,拉开书包拉链,低头翻找钱包。 “你是不是刘丽英的闺女。” 刘小尘刚找到钱包,听到身后有人用乡音说出母亲的名字,立马扭头看。只见一个胖圆圆的中年女子,坐在旁边的小桌上,笑呵呵地看着刘小尘。 刘小尘一眼便认出,那是以前在自家饭店旁边,开杂货铺的曹家二女儿,忙笑道:“你好,二姐。” “我看着像你,但好久没见你了,又见这么洋气漂亮的姑娘,不敢认,没想到真是你。”二姐笑说着,拉着马扎,坐到刘小尘身边,继续道:“你现在上大学还是工作?” “读大四。”刘小尘笑回,反问:“二姐,你一大早在这儿干嘛呢?” 曹二姐指着刚才坐过的位置,地上有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道:“我在县城步行街摆夜市,这不,准备回家。” “摆到几点?怎么这个点才回家?” “12点多收摊,晚上不是没车嘛,我就在取款机里睡会儿,赶早上6点半那趟车回村。” 话音刚落,刘小尘的早餐送来了。 “二姐,你点的什么?要不,先吃我的。”刘小尘说着,推着冒热气的碗到曹二姐面前。 曹二姐瞥一眼鸡蛋汤,别过脸笑道:“我不饿,这不马上就回家了,到家吃。” 刘小尘不由分说地又点了一碗豆腐脑,一屉小笼包,跟曹二姐同吃。 吃完,刘小尘打车,拉曹二姐同坐,她嫁到了刘小尘的村子。路上,两人长长短短地闲聊。 第186章 三座土坟 得知,曹二姐父母开的杂货铺,两年前关了。因为曹二姐的弟弟骑摩托出车祸去世,两个老人没劲儿了,就回老家种地了。 “你,或者你姐姐,为什么不接着开那间店,那个位置好,你家又干净卫生,生意不错。”刘小尘记得,曹家两个老人,总是把玻璃橱柜擦得一尘不染,所有商品摆得整整齐齐。 “都带着孩子呢,还得上地干活儿,孩子爸都出去打工了,一个女人没个帮衬,哪儿弄得了。这不,我今年开始摆夜市,还是因为女儿大了,能带着小的,才放心出来。” 曹二姐还问刘小尘在哪儿上大学,学什么专业,在北京好不好。也说自己小时候成绩不错,就是数学不太好,第一年没考上高中,应该再复读一年。如此,零零散散地闲聊一路。 出租车先到的曹二姐家附近,下车时,曹二姐拿着20块钱硬要给刘小尘。几番推脱,刘小尘没收,坐车离开。 “姑娘,你到哪儿下车?”司机问。 “弹音村后坡。” “到那儿还有段距离,得加钱啊。” “好!到那儿,麻烦您等我十分钟,我还回这里。” “那得加十块钱。” “好。谢谢您,师傅。” 刘小尘打个哈欠,扭头看窗外。太阳从山头冒出半个圆,清冷冷的晨光顿时有了暖色。山荒树枯,水泥房高低不平的散在山脚下,路上零零星星走着几人。离开三年多,这里还是从前的样子。 看着,内心有种难以言说的寂寥和安然。 自己本是底层人,本该像他们一样。为了生存,耗尽气力,顾不得冷热、睡眠、健康、面子等,困在这个没有希望、没有生机、贫乏落后之地,艰难挣扎。 不过仰仗着左老师,过了几年衣食无忧、体面、舒服的生活。怎么就自我娇贵起来了,忘了自己的来处。为自己的小情小爱,无病呻吟。 想到这些,这两日的情绪纠结释怀大半,有些许愧疚。刘小尘拿出手机,发信息给左坤民:左老师,我已安全抵达。 刚发过去短信,手机立马震响,是左坤民打来了电话。 “吃早饭了没?”左坤民柔声问。 刘小尘轻声回:“吃了。” “吃的什么?在哪儿吃的?” “我们县城汽车站,喝鸡蛋汤,吃小笼包。你呢?” “嗯,我刚跟孩子们一起吃完。”左坤民说完,顿一下,继续道:“你家那边冷吗?拿厚衣服了没?” “比北京冷点,但也还好。我穿了厚衣服,你这会儿不工作?” “今天上午没工作,正准备带妍妍、小续和木子去上画画课。顺便见见韩老师,最后两次课了。”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两语,直聊到出租车停下,说:“到了。” “不跟你说了,我下车了。” “你刚到家啊?” “不是,是坟地。” 挂了电话,刘小尘拎着一只烤鸭盒,背着书包下车。把车费给了司机,并说:“麻烦您等我十分钟。” “好。”司机接过钱,笑说:“刚才是跟你男朋友打电话吧!” “嗯!”刘小尘轻点头。 司机笑说:“我年纪大了,看你们小年轻们谈恋爱,打个电话,说几句家常话,都觉得美得很。”说着,点燃一支烟。 刘小尘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转身小跑向山坡,直冲着半山坡那片白杨树爬去。 两三分钟,爬了上去。 只见三座土坟上荒草枯枯,爸爸墓碑歪斜着,弟弟的坟上有一大截枯枝,妈妈的坟被雨水冲得格外矮。这一走就是三年多,无人照看他们,眼下竟已是这般荒凉的模样。 刘小尘‘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热泪随之滚落,哽咽道:“爸,妈,弟弟,我来看你们了。” 山风呜呜呼呼的吹着,白杨树叶如雨落般洋洋洒洒坠下,落到地上又随风沙卷滚,飒飒沙沙的声响不绝于耳。 第187章 结实的筋骨 回到刘小尘的房间,左坤民径直走向书桌。望着桌上的小书架,几本书,几个笔记本并排放着。 想,自己的初心是想了解她更多,她应该不会怪他翻看。而且,她把本子放在这么明显的位置,应该没什么秘密。 想着,左坤民抽出其中一个笔记本,柠檬黄软皮封面,a4大的纸张,一元硬币厚。低头翻看,里面是微黄的空白页纸,是读书笔记。 第一页是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的笔记。 我固然永远丢不掉我的缺点、弱点,那里和我的天性必然联系在一起的,如同每个人的缺点和弱点都是和每人的天性必然连接的一样,但我将不用卑鄙的逢迎迁就来增加这些缺点。 左坤民随意看了几句,又往后翻,只这本书,密密麻麻写了四十多页的读书摘抄。 还有尼采《悲剧的诞生》。 理解然后美。 人们急切地追求尘世幸福,这已经使整个社会直至最底层腐败,社会因沸腾的欲望而惶惶不可终日。 泰戈尔的诗。 眼睛为她下着雨,心却为她打着伞,这就是爱情。 有一次,我梦见大家都是不相识的。我醒了,却知道我们原来是相亲相爱的。有一天,我梦见我们相亲相爱了,我醒了,才知道我们早已经是陌路。 电影《返老还童》的经典台词。荣格的心理学。严歌苓的小说。木心的散文等。 内容很多,没有一一细看,只随手翻、随意看。看着,左坤民惊讶。这个本子的启用时间是今年5月,现在还剩十几页就用完了。只这半年,她竟读了这么多书。又想起她简历上考的证书,获奖经历。 再次感叹,这孩子,真是勤奋好学,积极上进,她正以他不可想象的速度进步着。 放下这个笔记本,又拿起酒红色的本子。除了封皮颜色不一样,大小,纸张同柠檬黄的本子一样。 一打开,就看到第一行写着日期、星期、天气。左坤民犹豫了一下,合上了本子。关掉台灯,拿着酒红色的日记本,离开书桌。 夜已深,有些困乏。左坤民换衣,洗澡,喝咖啡。清醒舒服些后,左坤民躺靠在她的床头,调亮落地灯,拿起酒红色的笔记本看。 先是翻到最后一篇日记,看日期,是他们生气那晚写的。密密麻麻写了五页纸,每页都有褶皱,看出那是泪痕,不觉心里一酸。轻叹口气,认真看。 他敲了门,但没进来。他每次如此,生气时先将我冷置,待我情绪自我缓和,他有时间时,再说几句安慰的话。虽然我早已知道他的做法,但每次都一样的伤心。 不论他是真的工作忙,还是以工作为借口。我知道,他并不想花时间精力在我的情绪上。我得自己处理好情绪,好好面对明天。 欣欣那边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做。孩子们的转学手续,也得一一去办。回家的行李。我需要将这些事情,一一理清。 …… 本以为她流泪写下的都是情绪发泄。原来,她如此清醒,理智。 条理清晰地罗列出现实需要做的事。还有,她竟那么清楚他的自私,想起每次生气,都能三言两句‘哄’好她。原来在哄她之前,她早已通过大量的自我安慰,原谅了他。 看倒数第二篇日记,三页纸。 刘小尘写到跟张诚就、孙欣欣、顾莉雅一起在咖啡馆聊天。说,羡慕他们的迷茫和犹豫,因为那需要资格。要有父母支撑的底气,要有多路可选的自由。而她自己只有一条坚定的路——工作挣钱。 本以为,终于可以工作,可以承担自己,不必再依赖左老师。 但今天晚上,左老师突然跟我说,要跟他一起去英国。虽然能开眼界,学到更多不一样的东西,也能照顾孩子们和左老师的生活。但这意味着,我仍要继续依赖左老师,不能创造自我价值。 唉!可能是我太着急想独立,突然得知不能工作,有些不安和焦虑。 这些年,一直积极努力地学习,读书,生活。是想,扎扎实实地抓住些东西,为自己架构起结实的筋骨。以此,先撑起自己,再尽力给左老师一些回报。 受左老师恩惠太多,欠他太多,很爱很爱他。看他工作那么辛苦,一直想帮他分担些什么。但我能力太弱,仅能照顾孩子们。 想有一天,孩子们大了,不再需要我。我还有其他能量,能站在他身边,跟他一起承担。而不只是像现在这样,依赖他,仰望他。 唉!还是接受现状,再依赖左老师一段时间,继续积蓄力量,希望今后有更大的承担力。 …… 看完这两篇日记,左坤民合上本子。拿出手机,发信息给刘小尘。 发完信息,不再看她的日记,关了灯,躺下。心里有着深深的触动,不由地想。 她努力,上进,独立,清醒,压抑。除了天性具有的承担力,还因从未有过真正的安全感。哪怕他为她提供殷实的物质,她也清醒的知道,不能依赖,要自立。 了解刘小尘真实的想法和状态后。左坤民更加明确,他们的情感是不健康、不平衡、有漏洞的。如李智明所说,继续下去很容易出问题。 他必须好好想想,调整自己的行为模式。对孩子们,对刘小尘。 早上闹铃一响,左坤民关了闹铃后,习惯性地翻身向南,睁眼看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看到蓝白小方格的亚麻窗帘时,一下清醒过来。这儿是刘小尘的房间。 她到家了吗?还在生气吗? 想着,左坤民拿起手机来看。没有她的短信,没有电话,打过去,依然关机。 起床,洗簌,运动,处理邮件。忙完这些,已经7点了,左坤民来到李智明家接左妍和左续。 “坤民,你来得正好,阿姨刚做好早饭,坐下一起吃。”温晓柔敷着眼贴,一面说话,一面用手指在眼睑下轻轻按揉。 此时,三个孩子正好从楼上下来,左坤民向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来,道:“我带他们三个去我家。你告诉我,今天上午孩子们该做什么?我陪他们。” 温晓柔将眼贴一扯,惊讶道:“太阳真从西边升起了,你带孩子?不工作?” “我今天上午没工作,智明昨天晚上骂我,说我不给他时间陪你。我现在把孩子们带走,再给智明半天假,你俩好好过一下二人世界。” 温晓柔笑听着,听到‘半天’时,又皱了眉,道:“才半天啊。他昨晚在你家睡的?” “嗯!这会儿还没醒呢。”左坤民点头,笑道:“知足吧你,我一个日理万机、身家百亿的人,帮你带半天孩子,你算一下时间成本有多高。” “哼!”温晓柔白一眼左坤民,冷哼道:“你们男人啊,以为自己能挣很多钱,稍微为家庭付出一点,我们就应该感恩戴德。在你们心里,挣钱才是真正被承认的价值,带孩子是低价值或者没价值的。” 虽是玩笑话,左坤民听着,心里咯噔一下。此时,三个孩子已叽叽喳喳地来到了身边。 “我带孩子们过去了,我一会儿喊智明起床,过来陪你。”说着,左坤民牵起左妍和左续,低头对李木子笑说:“走,去我们家,今天上午左叔陪你们。” “等等。”温晓柔急语,先是对木子说:“快去拿你书包。”然后,转身快步向客厅的茶几去,不一会儿拿着一个白色帆布包过来。 “诺!”温晓柔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左坤民,道:“这是小小临走时,留给我的。里面有张清单,是孩子们今天要做的事,两个本子,一个本子是记上午绘画课的笔记,另一个是记下午钢琴课的笔记。” 左坤民收下,点头道:“我知道了。那木子呢?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带?” 温晓柔轻松道:“不用。我和智明对木子没什么要求,学点艺术陶冶一下情操就好。我从来不给木子做笔记,规划什么的,随便她学成什么样都行。”说话间,李木子已背着书包来了。 左坤民带着三个孩子,回到了家,一起吃完早餐后。阿姨准备孩子们出门要带的水杯、水果、食物等,孩子们上楼拿书包。左坤民坐在沙发上等他们,看刘小尘列的今日清单。 正看着,手机叮咚一响。 左坤民快速抓过来看,是刘小尘报平安的短信,立即打电话。 温柔跟她说话,关心她的吃饭、穿衣,告诉她自己在做什么,问她要做什么……听到刘小尘语气平和,想,不知她又是如何安慰自己的,才恢复成这般状态。 听到她说,她已到了家人的坟地,又一次深感愧疚。 挂了电话,孩子们也收拾好了,带他们出门上画画课。 第188章 倦鸟归巢 要拔草,要扶正墓碑,要清理杂物,想跟他们多呆会儿。 让出租车走了。刘小尘把书包和烤鸭放在大树下,撸起衣袖,弯腰干活。 深秋初冬的草,多枯败衰萎,根深,叶糙韧。刘小尘赤手拔草,不一会儿,虎口和掌心就刺划出深浅不一的血道子。 悲伤、愧疚之情汹涌,顾不得那些小刺小痛。刘小尘始终在弯腰拔草。 拔完草时,太阳已升至半空,刘小尘出了一身细汗。脱下冲锋衣,从书包里拿出喝剩的半瓶矿泉水。坐在树荫下,喝水,休息,拿出手机来看。 他没有打来电话,也没有信息。 山风习习的吹,树叶沙沙的响,树影不停的晃动。刘小尘静静坐在树荫下,闲听闲看,内心感到深层的宁静。多日来的情绪、纷扰、纠结、思念,在这一刻短暂消失。 短暂休息后,刘小尘起身继续干活,扶正爸爸的墓碑。 石沉且深,歪陷严重,需要先挖土,松动石碑后,再扶正填土。不似拔草,赤手忍痛可以勉强做。挖硬结的黄土,需要工具。 四下寻找。找来一根粗树枝,用手脚踩折,处理成一头尖锐,一头粗实。还找来一块有棱角的石头。用这两样工具,开始挖土。 比想象的要难。木棍硬度有限,挖上面松的土还可以,挖到深处紧湿的泥土时,很难挖动。又改用锐石凿,凿得慢且吃力,几次砸到手,痛得眼泪直流。 小磨小难多了,耐心渐退,生出沮丧之情,再次想起左坤民。 明明说好,要一起回来,为什么不来了?他每年两次去凤凰山,看他的家人。每一次,她都陪在他身边。三年多了,他仅承诺的这一次陪她,到头来,还是食言了。 到底是自己在他心里不够重要。 再次确信这一点,虽悲痛,但心静定下来了,沮丧的情绪慢慢回落。站起来,继续一下下挖土。一会儿用石头和木棍挖凿,一会儿用手指刨,不管疼痛疲累,都极力忍受。 不知过了多久,石碑终于松了。 又找来些碎石,往石碑下垫。吃力地搬弄,调整,直至墓碑正了。再‘邦邦’地敲稳垫在石碑下的碎石,最后将挖的坑,填平,踩实。 做完这些,刘小尘疲累地跪在父亲的坟前。 “爸,妈,女儿不孝……三年没来看你们,对不……起!”哽咽说完这句,刘小尘泣不成声,掌心、额头深深触地,一下一下默默磕头。 正当刘小尘悲痛难以自抑时,手机震响。不想接,但震响持续不断,在寂静的山辽间,这声音格外扰心。 起身,从书包拿出手机,看到是左坤民的号码。深呼吸几下,调整情绪后,正打算接起时。手机提示低电,自动关机。 将手机插上充电宝,并没开机。此刻,疲累、情绪差,不想说话,只想跟爸爸、妈妈、弟弟安安静静地呆会儿。 把剩下的矿泉水全部喝完,用湿巾擦手,然后打开一个烤鸭盒子,掰分。将两只鸭腿摆在弟弟坟前,鸭身从中间掰开,多的摆爸爸坟前,少的摆妈妈那儿。 “我们一起看《穿越时空的恋爱》时,看到里面的皇上吃烤鸭,觉得特别好吃。那时,我们就说,以后要一起去北京吃烤鸭。今天,我给你们带来了。你们在那边,饿吗?冷吗?”说着,不觉又红了眼。 哭累了,靠着树干坐下,远远地看着三座土坟,默默地想他们。 莫名想起,小时候住的那间土坯房。一旁是戏台,常跟小朋友在戏台上捉迷藏、踢键子、老鹰抓小鸡等。另一旁是座庙,总能闻到香火味,总是看到烟雾缭绕,还有那尊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像。 土坯房内又小又暗,老旧的木格子窗户,有些歪斜,糊着一层纸挡风,但经常有破露之处,冷风钻入。墙上有深浅不一的小圆洞,那是自己和弟弟用小木棍挖的。 爸妈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卖小吃。刘小尘蹦蹦哒哒地跟在屁股后面,脆生生地喊‘卖小吃喽,凉皮、米皮、凉粉……’夏天晒的后脑勺很烫,冬天手脚冻的很疼,雨雪天穿一天湿泥的鞋。 这些记忆,碎片,却深刻。 他们离开的那天,下了一整天的大雨。村里人捎口信给刘小尘,父母让她放学回家,别去饭馆了。 刘小尘淋着雨回到家,换好干净的衣服,写作业。写完作业,煮了袋方便面吃,然后歪在沙发上痛痛快快地看动画片,不用干繁琐的家务活,没有弟弟跟自己抢遥控器,看新闻联播都开心。 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着,隐约听到雷雨声和开门声,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看到爸妈和弟弟进来了,浑身湿漉漉的。 “你们回来了。”刘小尘小声嘟囔了一句,知道他们回来了,翻个身,心安地继续睡。 第二天,天未亮,刘小尘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睁眼,屋里没有爸妈和弟弟,自己竟独睡了一夜?心慌慌地起身开门,见孙欣欣的爸爸和妈妈站在门口,惊慌道:‘你爸妈和弟弟出事了。’ 他们冒雨开拖拉机回家,连车带人,一起掉入山崖,被人发现时。三人已全部死亡。 …… 太阳晒得人昏沉,心安静,刘小尘不知不觉睡着。不知睡了多久,又自动醒来。仰头看天,太阳已落至西山头。 刘小尘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背起书包,回家。 迎着夕阳走,橘光洒照在山头、树梢,成群的鸟飞向巢穴。路人寥寥,偶见几个老人,牵着骡子或毛驴,抗着锄头,慢慢走着。凉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着,蟋蟀‘瞿瞿’地叫着。 走在此间,刘小尘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重物被卸下,轻盈盈的。 想起那句话“倦鸟归巢人返家,灯柔茶香人舒适。” 如此,一步步走在山间,从橘霞满天走到暮色沉沉。山里没有路灯,更没有炫目的广告牌。只见暗沉的天空,隐着细细的月牙和满天的繁星,沿山脚零散建起的农家,亮起幽幽的暖光。 三年多了,此刻终于到家。 第189章 爱难践行 左坤民开车,载着三个孩子去画室。 路上,他们在车后座笑笑闹闹的,左坤民听收音机的新闻。但左续和左妍经常喊‘爸爸’,有时问问题,有时说几句闲话,还有些时候,只是喊一声‘爸爸’,并无他话。 “爸爸,小小老师送我们的时候,从来不听收音机,都是跟我们聊天。”左续说话时,语气有些抱怨。 听此话,左坤民意识到,这样陪孩子确实不好。于是关了收音机,尽量保持耐心,听孩子们说话,回答他们的问题,应答他们每一次喊‘爸爸’。 如此,不一会儿,左坤民就有些烦躁不安。 他们问得问题大多无聊,左坤民不想回答,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敷衍。他们说笑声不绝,喊‘爸爸’的次数多了,扰得左坤民头昏脑胀,只想赶快到画室,让自己清静会儿。 觉知到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后,左坤民开始自我怀疑。明明想陪孩子们,也深知对孩子要耐心。为什么真正去做时,却难以自控地烦躁、想逃避。 爱他们,却做不到爱他们,为什么?小小又是怎么做到的? 半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画室。 韩老师主动伸手打招呼,笑呵呵道:“呦,左先生,没想到你来送孩子们,小小昨晚给我打电话,说是木子妈妈来。” “你好,韩老师。”左坤民礼貌问好,然后道:“我今天上午没工作,孩子们下个月就要去英国了。我来跟你告个别,顺便了解一下孩子们的学习情况。” …… 七八句礼貌性地闲谈后,韩老师要给孩子们上课,左坤民不知自己该干嘛,于是问:“孩子们上课,我该做些什么?” 韩老师正拿着左续的速写作业,修改。听此话,停下,看着左坤民道:“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小小每次用的那个笔记本带来了吗?” “我这儿呢。”左续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硬卡封面的厚本子,递给韩老师。 韩老师一面翻本子,一面说:“这个笔记,每次都是小小写。昨晚她打电话给我,让我帮着写。” “孩子们不能自己写吗?”左坤民问。 “也可以,只是上课就两三个小时,小小担心孩子们学不完整。还有,小小理解力强,又细心认真,笔记记得全。”韩老师说着,翻到一页空白,低头用尖尖的铅笔,写下日期。 “画画是艺术,不是应该随心所欲吗?有必要做这么细致的笔记吗?”左坤民问。 “任何艺术表达,虽然最重要的是直觉、灵感、天赋,但都离不开技术、经验、知识。只有将后者融会贯通,前者才有可能呈现好,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说着,韩老师看看李木子,道:“虽然木子在身边,但这话我还要说。他们三个一起跟我学习,每个人各有优缺点,但这几年下来,妍妍和小续每个阶段都有本质的进步,木子已跟他们有了很大的差距。” 左坤民不再说话,默默在旁看韩老师给孩子们修改、指导。 韩老师讲的都是严谨、扎实的细节问题。人物头发丝不同走向的处理技巧;修改衣服褶皱走向,并画出衣褶下对应的骨骼、关节;刻画五官应该用什么型号的铅笔,并用不同的铅笔,画一样的嘴巴,让他们自己真正看到,工具选择对画面的影响…… 再观察孩子们,左续和左妍眼神专注,画画时技术运用熟练,韩老师说的要求,很快理解,并改正。而李木子有些涣散,画面凌乱,韩老师反复帮其修改劝导,进步甚微。 实闻,实见后,左坤民恍然一悟。 真正认同了韩老师的话,认可了刘小尘的做法。艺术有其严谨、精深、微妙的一面,而要掌握这些,仅靠幼童自身很难,确实需要更有智慧和耐心的大人帮助。 想着,左坤民的手机震响,是陈清焰。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左坤民说着,快步离开静悄悄的画室。 接起电话,那边传来陈清焰欢快的声音,道:“时间大概定下来了,明晚或者后天晚上,还有两个官员的时间需要再调整。” 左坤民笑道:“那我马上联系英国ck公司,尽快跟他们的决策人见面,确定一下参会人员。” “对了,你今天上午怎么没来公司?” “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就没想去。陪孩子们呢,这会儿带他们来上画画课了。” “我说呢,前段时间,你那么拼命地熬夜加班,我听人事总监说,你要休三天。我以为你有多大的事儿呢,原来是陪孩子们。”陈清焰说着,语气一转,柔声道:“你真是个好爸爸。” 听到‘好爸爸’三个字,突然想到早上温晓柔的那番话,两人评价差别竟如此之大。大多人不了解实相,习惯性按照个人好恶、有限的经验,轻率评判。 人,唯有诚实面对自心。 “没什么事儿,我先挂了,英国那边得尽快定下来。” “好,你先忙。” 挂了电话,左坤民接连打了三四个电话,确定下来今晚跟英国决策者见面,商讨跟外交部官员见面的事宜。 忙完这些,看时间,竟已过去半个小时。左坤民站在画室外的走廊,听到‘嗡嗡’的轰鸣声,抬头看,见一架大型客机飞在天上。 看着飞机,心里突下决定。今晚跟英国那边协商好见面的事,确定下跟外交官见面的时间。就去找刘小尘,哪怕两人只能相处几个小时。 昨天下午的会议,都移到了今天下午,又临时增加了跟英国ck公司的会议。为了赶时间,从下午1点半,一直到晚上8点钟,左坤民都在开会,饭也顾不上吃。 8点半,正同英国ck公司开会时,刘小尘来了电话。谈话进入关键部分,犹豫一下,还是接起。不能久说,至少能先应答下来。 “我这会儿在开会,一会儿结束后,我打给你。你先休息。” 虽然只说了一两句话,但仍听出她的失落,疲惫。 十几分钟后,会议结束。左坤民一出会议室,就打电话给刘小尘。不料,她挂断了电话。再打过去,已是关机。又接连打了两次,依然是关机。 不能再等耗、猜度下去了。此刻,左坤不顾疲累、工作,只想尽快解决他们的矛盾和思念。 打电话给赵师傅。 “赵师傅,你在停车场等我,我们今晚要出个远门。”左坤民说完,回办公室拿起风衣外套,就要出门。 一出门,看到了陈清焰。 “我看你晚上没吃饭,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改天吧,我今晚有急事儿。” 陈清焰神情紧张道:“是关于孩子们吗?需要我帮忙吗?” 左坤民犹豫一下,轻点头,道:“谢谢,不用。” “那你快去忙吧。”陈清焰说着,闪身让开。 话音刚落,左坤民便大跨步地离开了。 第190章 狰狞的秘密 一到家,刘小尘就放下书包,来不及细看、感慨。从水井压半桶水,用冰凉的井水洗了把手脸,便拎着烤鸭,来到隔壁的孙欣欣家。 “孙婶在家吗?”刘小尘高喊着推门进去。 一见到刘小尘,孙婶就拉住她的手,红着眼问:“我们家欣欣怎么样了?” 不知孙叔怎么跟孙婶说的。刘小尘将她知道的情况,尽量客观地说给孙婶。孙婶听着,失神地流泪,讷言的孙婶,反复说一句话:“欣欣以后可怎么办?” 刘小尘深知,面对巨大的悲痛时,任何语言安慰都无力。刘小尘默默地坐在孙婶旁边,不说话。不一会儿,听到隔壁屋有人喊:“慧芳,什么时候吃饭?” 刘小尘辨出,那是孙奶奶的声音。来到孙奶奶的屋,见昏暗灯光里,她躺在乱糟糟的床上。 “奶奶,我是小小,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小小啊,你回来了!好久没看到你了。”孙奶奶枯干的手抓着刘小尘,哀求的语气道:“能不能给我做点儿有咸味的汤?我想喝汤。” 刘小尘低头一看,见孙奶奶的手如枯树皮般粗糙生硬,她竟这么老了。想起小时候,冬日里,孙奶奶每次看到刘小尘,就抓起她冰凉红紫的手,捧握在怀里,心疼道:“我小儿怎么冻着这样了。”那时候,孙奶奶的手温暖、厚实,是勤劳能干的人。 想着,两行热泪缓缓流下。 “奶奶,你想喝鸡蛋汤,疙瘩汤,还是面片汤?” “都行!都行!我早就想喝汤了,慧芳不给我做,只给我喝稀饭。有次我要的狠了,她就往水里洒了点盐,让我喝。”说着,孙奶奶那双浑浊的眼,流下两行浊泪。 烧热水,切西红柿,折青菜,拌疙瘩,洒蛋液,刘小尘很快做出一锅热乎乎的疙瘩汤。做汤时,同时用面粉、鸡蛋、葱花、水混成面糊,摊煎饼。几张香喷喷的煎饼,也很快做好。 饭好后,刘小尘喊孙婶吃饭。欣欣的弟弟孙荣也正好回到了家,三年不见,上初三的孙荣竟长到了一米八,声音也变得沙哑,笑呵呵地跟刘小尘打招呼,然后就去吃饭了。 刘小尘先喂孙奶奶。疙瘩汤细细吹凉,稳稳递送到她嘴边,挑软软的煎饼,掰成小块喂孙奶奶。擦拭嘴角的饭渍和口水。 喂完孙奶奶后,刘小尘才吃饭。 吃饱饭后,刘小尘又收拾孙奶奶睡觉的床。杂物放纸箱里,换了一套干净的床单、被罩,把脏的衣物、床上用品,丢进洗衣机里。 做完这些,刘小尘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到家,把罩在床上的塑料布扯开,顾不得干净与否,穿着衣服,瘫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眯了好一阵儿,缓过劲儿来,才睁开眼睛。抬腕看表,8点多了,窗外黑黢黢的。 从书包拿出手机来。开机,看到四条信息,一条是左坤民的来电提示。两条是张诚就的来电提醒,一条张诚就的短信。 刘小尘想都没想,径直回电话给左坤民。此刻,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响完第五下的时候,左坤民接起了电话。 “左老师,我……” “小小!”左坤民打断她,低声道:“我这会儿在开会,一会儿结束后,我打给你。你先休息。” “好!” 失落地挂了电话,点开张诚就的短信。 手机怎么总关机?看到信息,给我回电话。 脱鞋,塌腰盘坐在床上,打过去电话。刚一响起,那边就接起来了。 电话一接通,张诚就率先嗔怪起来:“你手机怎么总关机。” “我手机摔坏了,送去维修。现在用的是去年的旧手机,电池不行,总自动关机。” “我还以为,你只顾着跟你的左老师浪漫,故意关机,怕我打扰你们。”张诚就戏谑地说。 “他没跟我一起回,就我一个人。”刘小尘冷静地说。 各自沉默,片刻后,张诚就再次开口,道:“你到家没?什么时候去公安局办护照,我跟我妈打个招呼,找人给你尽快办了。” “明天上午。” “行,我先跟我妈打电话,联系好了,再跟你说。你材料准备好了没?” “没,刚到家。” “那你先准备资料吧,我挂了。” 挂了电话后,刘小尘穿鞋,下床,找户口本。 家里所有的证件和重要物件,都放在一个大的核桃木箱里,箱子是爸爸做的,放在床底下。刘小尘跪趴在地上,暗色中,看到上锁的木箱,吃力地拖拽出来。 箱上落了厚厚一层灰,用抹布擦干净。从书包拿出那串许久不用的钥匙,开锁。明明记得是这把钥匙,也换用其他钥匙,却怎么也打不开。 想,也许是时间久了,锁坏锈了。找来锤子、螺丝刀等工具,撬锁。 好半天,才把锁撬开,木箱锁扣周围砸出几个小坑,划出几道刮痕,露出了里面的新木。 掀开箱子,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刘小尘很惊讶,竟是满满的书。 刘小尘好奇翻看。 书是清一色的明黄色缎面封皮,金线绣一尊手持莲花的慈祥菩萨,深褐色的书名,分别是《金光明经》、《法华经》、《圆觉经四十二章经》、《解深密经》、《楞严经》、《梵网经》、《维摩诘经》、《无量寿经》、《地藏经》、《金刚经 心经》,书几乎都是新的。 只有《金刚经、心经》、《地藏经》这两本书,封皮略旧,扉页上写着***年*月*日启,****年*月*日结。日期是在刘小尘家的那段时间。笔迹是王老师的,娟秀有力。 一面继续翻找,一面疑想,并没记得王老师看过这些书,又是为什么把这些书锁在箱子里? 想起,王老师刚来家住时,刘小尘把妈妈放衣服的箱子腾出来,给王老师用。那个箱子也是爸爸做的,跟放证件的箱子几乎一样,两个箱子放在一起,才能辨出漆色深浅不一。 这个箱子应该是王老师用的那个,或许是走得匆忙,忘了带走这些书。 自责撬错了箱子,准备摆整齐书,然后找另一个木箱时。一本鲜红色的笔记本映入眼帘。刘小尘莫名出神,不知不觉拿起,翻开第一页看。 红色狰狞大字,刺入眼帘。刘小尘瞳孔一紧,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呼吸都凝固了。 恨!恨!恨!恨……… 左坤民,我恨死你了!非常非常恨!你为什么要出轨!我陪你吃了那么多苦,为你付出那么多。你为什么还要背叛我。 周卿,我恨死你了!我那么信任你,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跟他一起欺骗我,背叛我。 我恨死你们两个了。你们两个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页纸有多处被笔刺破、穿透的破痕。笔画扭曲、变形,字迹狰狞、混乱,但字的骨架不变,刘小尘能够确认,这就是王老师的笔迹。 突然,好像有一股极强的能量,撞进大脑。刘小尘的耳朵嗡嗡大响,意识混乱,身体失横,瘫坐在地上。 突然,手机震响。 像是受到惊吓,刘小尘将笔记本丢在地上,迅速爬到床上。抓起手机来,看到来电显示的数字,是左坤民的号码,立马挂了,关机。 第191章 弹音村 “董事长,到弹音村大概七小时的车程。这个时间出发,我们到那儿可能是凌晨四五点。”赵师傅指着导航仪说。 左坤民抬腕看表,道:“我知道了,你先开车,我眯会儿。1点的时候,你叫我起来,我来开车。” “董事长,您好好休息,我开七八个小时没问题。后半夜困了,我就开慢点。”赵师傅一面说,一面启动车子。 “要快点!”左坤民不假思索道,顿了一下,补充道:“但要保证安全。” “这是要去小小老家吗?”赵师傅笑问。 “嗯!”左坤民轻应。 能兑现承诺,工作上的大问题也有了转折,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 左坤民又打了几通电话,安排工作,询问孩子们的情况。琐事处理妥当后,左坤民将手机调成静音,盖上黑色呢子大衣,歪靠着车座,很快睡着。 沉睡中,突然一股猛烈的惯性力量,将左坤民狠狠甩出,又因为安全带的弹力,将他扯回。左坤民来不及反应怎么回事儿,汗毛顿时全竖了起来,心悻悻地乱跳。 “董事长,你怎么样了?”赵师傅扭头急问。 左坤民捂着猛烈跳动的心脏,愤怒道:“怎么回事儿?” “爆胎了,董事长,您稍等。我们现在在高速上,我先下车把警告牌立起来。”赵师傅说完,开门出去。 车门一开,凛冽的寒风和刷刷的车流声,同时刺入耳内。 左坤民清醒些,看窗外,昏黄路灯下,一辆辆车急速地从旁边闪过。确认是在高速上,再抬腕看表,12点46分。 赵师傅很快再次上车。 “怎么会爆胎?”左坤民急问。 “可能是车该保养了,我又开得太快。您在车上等我一下,我马上换上备胎。”赵师傅说话时,语气歉疚。 左坤民一面解安全带,一面说:“我跟你一起换。” “千万别。”赵师傅忙摆手,道:“外面很冷,这活儿也不是您做的,我很快就能换好。” “两个人换快些。”左坤民说着,穿上大衣,开门下去。 凛冽寒风里,左坤民和赵师傅搭配着干活。取出千斤顶、扳手、备胎。将千斤顶撑起来,拆轮胎,装备胎,拧紧螺丝。十几分钟,做完这些。 “赵师傅,您坐后面,我来开车吧。”左坤民说着,径直走到主驾车门,拉开,坐进去。 赵师傅自顾自坐进了副驾驶座,一面系安全带,一面说:“您很少开夜车,后半夜人容易犯困,我在旁边看着,或者,您愿意的话,跟我说会儿话。这样更安全。” 左坤民启动车子时,在灯光里看到,白衬衣的袖口、风衣上襟沾了些黑色油污。道:“赵师傅,我刚才没留意,后备箱里有我衣服吗?” “有两三套呢,都是小小放进去的。小小还特意交代我都是什么衣服,一套藏青色呢子大衣配深灰格子西服,一件黑色轻薄羽绒服配深蓝色西服,应该还有一身秋冬款黑色运动服。黑色皮鞋两双,驼色运动鞋一双,还有胸针、领带、袜子等小配饰跟对应衣服放在一起。”赵师傅欢快地回。 “哦!”左坤民抿嘴强忍笑,话语一转,道:“赵师傅,您腰怎么样了?” 赵师傅笑回:“挺好的,定期做牵引治疗。前几天,小小送给我一些膏药,每次疼的时候,贴上去舒服多了。” “我昨晚跟你说,让你今早送小小回老家,小小说担心你的腰,就自己坐火车回去了。今晚,还是让你跟我跑了这一趟。” “您这是哪里的话,你们已经很照顾我了。我这把老骨头了,也没把我换掉。小小那孩子真会疼人,自从她自己会开车了,她就每天亲自接送孩子们,偶尔不方便,也是打车。极少麻烦我,但总惦记着我,时不时给我送个颈椎治疗仪啊,她做得好吃的……” …… 一路闲聊,左坤民多提问,赵师傅一一回答,偶尔反问。赵师傅说儿子工作的波动,读高中的女儿叛逆,父母和媳妇的冲突。 听着,左坤民心讶。 十几年了,赵师傅几乎每天都要接送自己,自己竟从未跟赵师傅闲聊过。每次在车上都是工作,或者闭目休息。偶尔有时间,也从未想过关心一下,这个每天为自己服务的人。 原来,自己对身边人竟如此冷漠。 聊着,想着。凌晨五点多时,终于到了弹音村。 第192章 冰水浇激 左坤民本以为,他曾去过刘小尘家,能够凭靠记忆找到她家。但这里的道路、建筑都已新建,跟他记忆中的不同。且天色暗,路上人少,线索难寻。 在村里兜转一圈后,他们停车。 “董事长,您在车里等着,我下去找路人问。”赵师傅说着,解开安全带。 路上寥寥走着几个老人,背着锄头铁锹,问他们。他们对年轻小辈并不熟,全都摇头说不知。 左坤民打了几个电话,仍是关机。心急,下车,用自己的办法找。 弹音村的住户依山而建,呈狭长状,村中央有一座庙。左坤民记得,刘小尘的家离庙不远。凭着这个记忆,左坤民很快打探到庙的位置,开车过去,将车停在那儿。 然后,左坤民步行前往。每看到一个胡同,就进去转一圈,先找看有没有像刘小尘家的房子,看到有的房子开着大门,就敲门进去。 “请问,你们知道刘小尘的家在哪儿吗?” “刘小尘?没听说过。多大了?父母叫什么名字?” “她父母……双亡,是个孤儿,一个人生活。” “哦,我知道了。她家就在这附近,具体住哪家,我也不太清楚,你再找找。” 如此一步步走,一座座房子找,一家家询问。天快亮时,终于找到了刘小尘的家。只是,大门被黑色的锈锁牢牢锁着。 “董事长,怎么没人?小小会不会在邻居家住,或者县城酒店,没有回家。”赵师傅问。 左坤民摇头,道:“不会的。她跟我说过,回来想在家住几天。而且她不愿麻烦人,自己家能住,不会住别人家。” “小小电话还是打不通吗?” “嗯!” “唉!这孩子真拗,您给她买的新手机也不用,非得等自己手机修好了。联系多不方便啊!让您又担心、又费力的。” 说话间,左坤民想到刘小尘家跟孙欣欣家紧挨着,她回来一定去过孙欣欣家。而刘小尘家是这个胡同的最后一家。 走到刘小尘隔壁家门前,看到门口放着一个绿色塑料暖壶,疑惑一下。敲门,里面有妇人应答,问:“是谁?” “我找刘小尘,跟您打听一下。” 门一开,妇人看到左坤民,眼睛顿时一亮,惊讶道:“你是王老师的丈夫吧!” 左坤民皱眉,疑问:“您认识我?” 妇人咧嘴一笑,道:“这么多年了,你看起来一点都没变。几年前,你来接王老师,我刚好在胡同口坐着吃西瓜,你也是跟我打听人。你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见一次就忘不了。” 听时,左坤民转目搜寻记忆,隐约记得好像有这么回事儿,嘴里道:“你是孙欣欣的妈妈吧,小小昨天回来找你没?又去哪儿了?” 孙婶这才发现门口的暖壶,拎一下,沉甸甸的。随后将昨天下午,刘小尘来家的情况,给孙奶奶做的事,给她送暖壶,看到她明显哭过,问村里公交车的时间等种种,一一说给左坤民。 左坤民始终耐心听着,偶尔问一些细节。 “她为什么哭?” “可能是想爹娘吧,回到家睹物思人。” “她是今早坐第一班车离开村子的吗?” “应该是,她是个勤快孩子。做什么事儿,都赶早不赶晚。” 左坤民凝神一想,又问:“这么早走,政府办公吗?小小在哪儿办护照?” 孙婶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欣欣是自己办的护照,我也不知去哪儿办?不过,我记得欣欣说过,她有个叫张什么就的同学,他妈在县委工作。他妈妈给安排的关系,很快就办出来了。小小跟他关系更好些,应该也会找他帮忙。” 听此,左坤民忙拿出手机,先给顾莉雅打电话,问她要来了张诚就的电话。然后打给张诚就。 “谁啊?”张诚就声音低哑,有起床气。 “左坤民!小小跟你联系了吗?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左坤民干脆利索地说。 张诚就声音立马变得清醒,道:“她昨晚跟我说,不办护照了,有急事儿要回北京。这会儿应该在回北京的路上。” “什么急事儿?” “我来不及问,她就挂了我电话,关机了。” “我知道了!你有她消息了,尽快跟我说。谢谢!”左坤民刚准备挂电话时,听筒又传来张诚就的声音。 “喂!左坤民!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我常找她倾吐我的感情,但她只字不提你们的事儿。我不知道你对她到底怎样,但我还是那句话,她没人撑腰,没有退路。不管你们感情走到哪一步,你都别欺负她,伤害她。” “放心吧,我不会的。”左坤民轻轻地说,挂了电话。 左坤民愣站在胡同口,阵阵冷风吹着,环顾四周。枯树,荒山,安静的农家,初亮的天空隐着纤细的月牙,鸡鸣狗吠起伏。 深深的失落,闷堵压抑。原来,兴冲冲地费力做一件事,最后被冰水浇激,这么难受。 回北京前,左坤民由孙婶领着,去刘小尘家的坟,上香,供水果。看到坟旁堆着拔下来的枯草,墓碑有湿黑的新土。明了,刘小尘昨晚打那通电话,失落、疲惫的情绪是为何了。 可是,后来为什么又挂了电话,不办护照,还关机?是又发生了什么?还是积压的情绪和矛盾爆发,真的生气了。 第193章 实证真假 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能量,离开了。继而,自我觉知生起,悲痛、恐惧、孤独同时袭来。 刘小尘从床上扯过一条被子,胡乱裹紧自己,再次盯着地上的红色笔记本。 那真的是王老师写得吗?如果是真的。那左老师呢?他说的、做的,难道都是假的?既无法相信和善亲切的王老师,写下那样强烈嗔恨的话。更无法相信,敬仰崇拜的左老师,做出过背叛欺骗王老师的事。 可是日记本上的字,无法否认,那股嗔恨能量真实且猛烈。如一枚炮火,将刘小尘多年垒建的神塔轰倒,此刻刘小尘奔溃无主,不敢接左坤民的电话,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正当刘小尘万念交混,六神无主时,突然听到喊声。 “小小,在家吗?” 是孙婶在大门外喊,拍门。 “等一下,孙婶。”刘小尘大声应,忙下床,捡起日记本放回箱子,把箱子推进床底,此时,看到床下躺着另一个上锁的木箱。 擦泪,拉开门拴,移开支门的粗木杵,开门,迎进孙婶。 “天冷了,你家也没生火,我给你拎来壶热水,你喝水、洗簌用。”孙婶说着,拎着褪色的绿色塑料暖壶,走进亮灯的东屋。 “谢谢孙婶。”刘小尘说着,擦墙角木椅上的灰,道:“孙婶,您坐。” “不了,欣欣奶奶刚才又拉了一床,我才收拾了,还有一堆衣物得手洗。”孙婶说着,皱起了眉。 刘小尘突然想起孙奶奶说的,孙婶给她喝盐水,不给她喝汤,愧疚道:“孙婶,是不是因为今晚我让奶奶吃多了?” “不怪你。”孙婶说着,叹口气,道:“唉!她瘫痪后,神志也不清了,有时明白,有时糊涂。经常这样,我都习惯了。不过,平时都给她穿纸尿裤,今天用完了,我还没顾上买。唉!一件小事没操到心,就出大乱子。” “我帮您一起洗吧。” “不用!”孙婶摇头,道:“你看起来很累,明天又要办护照,早点休息吧。我来,除了给你送水,还有件事跟你说。” “什么?” “就是你家这房子,你也知道,以前是赵光亮他们家的。因为赌博欠债,卖给你们。后来他们一家离开了村子,这么多年没消息。前段时间,他们一家人回来了。赵光亮儿子做生意挣了钱,如今老了,想落叶归根,就想把这房子买回来。想问你,卖不卖?” “不卖!”刘小尘不假思索地肯定道。 孙婶点点头,道:“行,我也知道你不会卖。就是再确认一下,我回头转告他们。” “孙婶,最早一班去县城的车是几点?” “路过咱们村口,大概是早上6点,不过有时候早晚差个十分八分。” 送走孙婶后,刘小尘再次锁上大门,回到东屋。坐在椅子上思忖一会儿后,起身,毫不犹豫地将床底下的箱子,重新拽出来。 拿出那本红色日记本,准备塞进书包,又犹豫。环视屋子,然后摘下墙上的挂历,挑一张干净的扯下来。将这个本子,用厚厚的日历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塞进书包。 既然不相信,那就去证实。 眼下,刘小尘不知该怎么处置这本日记。日记本是王老师的,本来就不该未经允许私自翻看。但已无意看到,剩下的内容不能再看,也不敢再看下去,更不能随便让其他人看到。 开机,看到左坤民的几条来电提醒,刘小尘不看一眼,打给张诚就。 “张诚就,不用麻烦你妈了,我明天不去办护照了。” “怎么了?我都跟我妈说好了。” “对不起,麻烦你们了。我有个急事儿,必须马上回北京。”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你不用管了。” “刘小……” 张诚就话还没说完,刘小尘就挂了电话,关机,充电。没有刷牙洗脸,没脱衣服。盖上被子,和衣躺下。 虽然心有千疑万问,但实在是太困太累了,那股能量也没再找来。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早起,寒冷,星星还闪在天上。刘小尘背着书包,手揣在口袋,从小路走,步行十分钟到村口,等城乡公共汽车。 第194章 慢走不送 等了十几分钟,刘小尘坐上了公交车。坐稳后,看到车上坐着的几位男子。刘小尘不自觉地想,他们对情爱忠诚吗?他们有没有出过轨? 意识到自己竟有这样的想法后,刘小尘自责且恐惧,为什么要以恶的视角看待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还未向左老师证实,怎么好像心里已认定? 不!左老师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强迫自己不要胡想,设法转移注意力。听车上人闲言碎语的对话,看车外的景象。破旧的公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半个多小时才到县城汽车站。 到站后,天下起了小雨,刘小尘在汽车站旁的报刊亭,买了最新一期的《读者》杂志。坐上去往市里的大巴车后,低头看起来。 车身摇晃,光线阴暗,头有点晕,刘小尘坚持看杂志,不让自己再乱想。 到了火车站,雨下得大了。一下车,就有人穿着雨衣站在车门口,售卖透明塑料雨伞。刘小尘买了一把,撑伞,步行到火车站。买去往北京的最近一班车,无座,要等一个多小时。 等车时,继续看《读者》。 上车后,去餐车的那节车厢。要了一份鱼香肉丝盖饭,米饭糙硬,菜油腻,勉强吃了一半。心想,如果不是为了有一个座位,不会花这么多钱,买这么难吃的饭菜。 吃完,喝两口矿泉水,继续看剩下一半的《读者》。 到达北京时,天已黑透了。雨很大,风斜吹,空气湿冷。即便撑着伞,一多半雨还是打在了身上。怕湿了书包,刘小尘拉开冲锋衣拉链,将书包反挂在胸前,胳膊抱护着。 出了车站,刘小尘打车去左坤民家。路上,透过满是雨水的车窗,看到路边一排排大树,枯叶如雨落般簌簌洒落,地上满是黄澄澄、湿漉漉的枯叶,甚是壮观悲烈。 看着,悲从中来,难以自抑地流泪。 原本一个多小的车程,因为堵车,近三个小时才到。 从小区门口走到左坤民家,四五分钟的路,刘小尘的头发、鞋子、裤脚都湿了。湿冷地站在门前,恐惧感突然袭来,久久不敢开门。 他在家吗?孩子们在家吗?如果在,该以什么样的状态面对他们。又该怎么说?说出来会怎样? 不知站了多久,最终,刘小尘还是将手指轻轻贴在指纹识别处,立马发出齿轮快速转动的摩擦声。门开了,一股暖意袭来,刘小尘抬脚进去。 一进门就是鞋柜,刘小尘弯腰准备换鞋时,看到地上摆着一双黑色的细高跟鞋。站起来,又看到墙上的衣架上,挂着一件女式的米白色羊绒大衣。 刘小尘身体不可自控的颤抖,穿着湿鞋,走进去。 客厅亮着灯,无人,只见茶几上摆着一大捧鲜花,一个蒂芙尼蓝的礼品袋,一个黑天鹅蛋糕。 ‘咯吱’一声,突然传来开门声。刘小尘寻声仰看,见楼上左坤民的房间,走出一位穿红色丝质长裙的女子,她也看到了她。 两人遥遥对视一眼,她在低处仰视,她高高俯瞰。 脚如重铅灌注,一下也动不了。不知自己还想证实什么,还需证实什么?直等到她走过来。 “你是小小?也是左总孩子们的家庭老师吧?”她笑说。 “嗯!” “你好,我是陈清焰。”她微笑,伸手。 刘小尘也伸出手来,跟她相握。她的手干裂、粗糙、多处血痂,她的手白皙、纤长、指甲上镶着亮闪闪的钻石。两只手触在一起,对比强烈。 “左老师呢?” “在房间洗澡,孩子们不在家,你来做什么?” “我宿舍钥匙落这儿了,我来拿。”刘小尘说完,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一进去,眼泪吧嗒吧嗒的滚落,身体不可自控地颤抖。 都到这一步了,自己还在顾虑、维护什么?不是应该转身就走,或者冲到楼上,推开门,大声质问他吗? 没有勇气,更没底气。在他口中,她只是孩子们的家庭老师,躲在书房里不能被人看到。刚才看到陈清焰,刘小尘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几年,他从不让别人知道她的存在。 她的身份、长相、学识、背景,跟他身边的女性是天壤之别。现在知道了,刘小尘自己都觉得丢人,好笑。 已证实。 要赶快离开,否则彼此难堪,自取其辱。刘小尘擦干眼泪,深呼吸。开门,抬脚出去。 一出门,看到陈清焰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弯腰往蛋糕上插蜡烛,领口更低,露出乳沟,嘴里道:“今天我生日,你既然来了,陪我过完生日再走吧。” “谢谢,我打了车,出租车还等着呢。” “那你慢走,不送。” 第195章 天大地大 回北京时,一路都在下雨,时大时小。车内光线昏暗,暖风徐徐吹着,玻璃上蒙着一层水雾。 尽管心神不宁,脑子里的想法乱七八糟,但听着噼里啪啦的雨声,呼吸着车内沉闷的热气,左坤民不知不觉睡着。 是赵师傅叫醒了左坤民。 “左总,陈经理的电话,找您。”赵师傅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左坤民。 左坤民刚睡醒,头有点晕,半睁着眼接过手机,哑音道:“喂!清焰。” “左总,你今晚有时间吗?” “什么事?” “我今天生日,想请你过来。我爸组织的饭局,很多外交官都在。” 左坤民轻咳两下清嗓子,道:“生日快乐!”接着干脆地说:“不好意思,我今晚去不了。我会给你准备份礼物,派人给你送过去。” “是不是家事还没处理好?” “嗯!” “男人顾家是好的,你忙。谢谢你的生日祝福。” 挂了电话后,左坤民打电话给人事部,训斥他们没替他给陈清焰送生日礼物。人事部说,陈清焰的个人信息保密,无法得知。左坤民才知自己忘了,当初签合同时,陈清焰要求个人信息保密。 安排人事部买了一大捧名贵的鲜花,奢侈品首饰,黑天鹅蛋糕,送到陈清焰生日宴的餐厅。此事方了。 忙完此事,左坤民揉揉睡眼,看窗外。雨水雾气中,天色阴暗昏沉,高楼大厦亮着明灯,望不到头尾的车流密集交织。想起早上身处的宁静小山村,产生强烈的虚幻感。 城市里的人,不是在水泥格子间,就是在铁盒子里,觉得自己无比重要和强大,不分昼夜的奔波劳碌。乡村里的人,身处山川树木间,抬头能见日月星辰,感官与大自然亲密链接,觉得自己渺小且平凡,合乎本性地自然生活。 想起老子《道德经》的两句话:故道大,天下,地大,王亦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赵师傅,还有多久到家?” “本来还有半小时就能到家,但雨天路堵,估计还得一个多小时。” 左坤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抬腕看表,已经6点钟。从口袋摸出手机,许多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一一翻看。没有她的任何消息,打过去,仍是关机。 轻叹口气,低头处理工作。回电话,回信息,回邮件。直至到家。 一进家门,左坤民便大声喊‘小小!小小!’无人回应,快步到刘小尘房间、厨房、厕所、书房,都没有。 她还没回来,推算时间,差不多该回来了。 一天一夜,左坤民长途开车和坐车,身体疲累,头有些痛。但知现在还不能休息,要调整好自己,等她回来,今晚必须跟她说清楚。 于是,上楼回房间,换衣,洗澡。 热水淋在皮肤上,麻木疲惫的身体,一点点活络了起来。想,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她穿得衣服能抵御这寒冷吗?她坐什么车回来的? 正想着,听到浴室外有动静。左坤民忙关了热水,侧耳静听,是轻盈的脚步声。想,应是刘小尘,忙披上浴袍,开门出去。 “小小,你回来了?”还未看到人,左坤民便急语。 “左总,你好,是我。”陈清焰笑说。 左坤民愣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将浴袍衣襟紧了紧,皱眉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敲门时,阿姨正好下班。” “你来做什么?” “我收到你送的生日礼物了,谢谢你!我爸组织的饭局,我不想跟他们呆着。我想让你陪我过生日,就过来找你了。”陈清焰坦然道。 头发上的水,不住的滴落在脖颈,很快浸湿一大片浴袍,左坤民指指浴室,不冷不淡道:“我还没洗完澡,麻烦你下楼等我一下。” “嗯!好!”陈清焰点头轻应,刚要转身,见左坤民已大跨步进了浴室,磨砂玻璃门一开一关,‘嘣’的一下落锁,哗啦啦的流水声再次响起。 返回浴室后,左坤民将水龙头一拧,调成凉水。冷水冲溅在皮肤上,毛孔一缩,不禁打个寒颤。暗骂自己,早该清醒了。 回想,当初挖陈清焰过来,看重的是她的工作能力和经验,她是收购英国ck公司需要的人才。那时虽然也知她政治背景强大,但并没想要利用她这一点。只是后来,陈清焰多次主动用政治人脉,为公司省去不少麻烦,获得很多重要信息。 显然,跟一位美貌的女子暧昧不清,与跟复杂的政治关系纠缠暗斗。前者轻松且利益显着,后者忍辱屈让且消耗损失。 承认自己贪婪且软弱,无法轻易舍弃利益,想更轻松快速,哪怕清楚地知道这些必然会给情感带来伤害。 但刚才已是站在悬崖边,纵身跳下,或及时转身,左坤民不得不作出选择。无论出于无意还是无奈,都已向她展现了态度。再装下去,真是太没意思了,真的会深深厌恶自己。无论结果如何,都要承受! 想清楚后,左坤民关了水龙头,擦干身体,穿好居家服,出浴室。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已经快9点了,想刘小尘应该快回来了。 不想她回来看到,误会加深,趁此刻清醒,有些话要及时跟陈清焰说清楚。于是,拿起手机,快步下楼。 一下楼,便见陈清焰托着一块蛋糕,笑盈盈向左坤民走来,微笑道:“吃蛋糕吧。” “不了,谢谢。”左坤民干脆地说。 陈清焰失落,道:“今天我生日,不能让我高高兴兴过完这个生日吗?” 左坤民深吸一口气,歉疚道:“对不起,清焰,我不能陪你过生日了。我一会儿有重要的事,你不能在我家。我现在打电话,让赵师傅送你回去。” “她刚才回来了,又走了。” 左坤民神色一冷,一双炯目灼灼地看着陈清焰,怒言:“你跟她说什么了?” 感受到他强烈的愤怒、紧张,陈清焰不自控地流泪,冷静陈述刚才跟刘小尘的对话。 “她是我女朋友,你的出现会让她误会的,你以后不要再来我家了。”左坤民干脆利落地说完,转身快步向大门,开门出去。 一出门,寒风吹在身上,左坤民才意识到穿着单薄。但眼下顾不得那么多,只想尽快找到她。 第196章 秋去冬来 身体在遭受强烈刺激时,会引起以微循环障碍为主的急性循环功能不全,人呈现应激性休克状态。心或许也是这样的。 刘小尘的大脑好像停止了运作,无思无想,一路飘飘然地回到了宿舍。 ‘啪‘的一下打开宿舍灯,四张木板床,一张空了,三张铺盖全部卷起。窗外风雨声呜呜咽咽,屋里人去物在凄凄冷冷。 “刘小尘!” 听到身后有人喊,刘小尘闻声转头,宿舍门‘砰’的一下被撞开。顾莉雅气喘吁吁地大步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没事儿吧?” 刘小尘摇摇头,不说话,一面摘书包,一面往靠窗的床铺走。 顾莉雅追在刘小尘身后,气喘吁吁地说:“左先生打电话给我,说路上堵车,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来,他很担心你,让我回宿舍看看你。” 刘小尘没有说话,抬臂拉窗帘。 “你们为什么吵架?” 刘小尘正在脱湿脏的冲锋衣,听到此话,手僵在拉到一半的拉锁,头一低,泪如窗外的雨,簌簌滚落。 见状,顾莉雅上前两步,张臂抱住刘小尘,道:“咱不哭了。我了解你,你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肯定怪他,你别用他的错误,折磨你自己。”说着,顾莉雅声音哽咽。 两人正抱着齐落泪,顾莉雅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左坤民打来的。 刘小尘抹抹眼泪,深呼吸两下,道:“告诉他,我没事儿,今晚我什么都不想说。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好!”顾莉雅点头轻应,然后当着刘小尘的面,接起了电话。转说她的原话,回应电话那头‘我会照顾好小尘的。’两三句,便挂断了电话。 此时,刘小尘已脱了外套,手里拿着两条干净毛巾。一条擦自己滴水的头发,另一条递给顾莉雅,她乌黑的大波浪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 “谢谢!”顾莉雅道谢后接过毛巾,一面歪头擦头发,一面说:“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一心软就轻易回去。必须让他道歉,哄好了,亲自来接。不让男人多付出点,他们是不会珍惜的。” 听着,刘小尘又湿了眼眶,哽声道:“谢谢你,莉雅。” ‘噼里啪啦’,急雨猛烈敲打在玻璃窗上。顾莉雅絮絮叨叨,又说了些安慰话,刘小尘默默听着。有时走神儿,很多话并没听进去,但觉心暖。这份情谊真挚、珍贵。 刘小尘一夜无眠,想了很多,也想清楚了该怎么办。 宿舍铃一响,刘小尘就轻悄悄地起床了,顾莉雅还在熟睡。 没有刷牙洗脸,穿上藕粉色轻薄羽绒服,戴上奶白色毛线围巾,拎着空的行李箱出了门。 天色微亮,路灯暗淡。下楼,看到眼前的景象,刘小尘愣站在大门口的黄灯下,深深凝望。 雨已停,满地湿漉漉的枯叶,万年青垂歪着,枯草烂泥交混。楼前的白杨树、柳树、果树全都变得稀落,萧败的树枝随冷风摇曳,几枚残剩的树叶还在不断飘落。不过一场寒风冷雨,竟一下变得如此萧条冷落。 是它们自己衰落了?还是风雨摧残了它们? 自问,自思,自答。 想,秋去冬来,这一天早晚要来。 步行十几分钟到地铁站,先坐五站,然后换乘另一趟地铁,再坐七站。出站后,排队等公交车,坐三站到左坤民小区附近。最后步行五六分钟,到左坤民家大门。 虽然有一段时间没坐这趟线路,但刘小尘依然清晰记得。 站在黑沉沉的大门前,刘小尘抬腕看表,上午8点3分。这个时间,他们应该都出门了。即便遇到,也无妨。刘小尘什么都想过了,任何情况都能接受并应对。 按指纹,门开,进去。 有两名保洁正在客厅打扫卫生,她们认识刘小尘,打了招呼后。刘小尘径直来到自己房间,将行李箱打开,敞在地上。 先收拾书桌,几本常看的书,几个笔记本,一个笔袋。看到笔记本的顺序不一样了,想他也许翻看过。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了。 装书本时,看到《西厢记》,想起这本书是从左老师书房借的,想起那晚。她都找上家门了,自己怎么那么傻,完全信任他,竟没丝毫怀疑。 想着,心一痛,流下泪来。 没经他允许,她从不进他书房。将《西厢记》放回书桌,待他看到,拿走。 接下来收拾衣柜。几件薄衣,两套睡衣,一双替换的鞋,装了大半个行李箱。卫生间的洗簌用品,一个塑料袋就装好了。如此,刚好装满一个行李箱。 多年来,她留在这里的东西,一直都是刚好够装一个行李箱。 刚收拾完箱子,保洁敲门,问是否方便打扫卫生。 “我自己来吧,你们打扫别处吧。” 用吸尘器吸地,用抹布擦书桌、床头柜、窗台、衣柜、抽屉,卫生间等所有器物,蹲在地上用抹布擦干净地。将床上灰白格子的四件套拆下来,换上一开始住进来时,鹅黄色的床上用品,用手掌将床单、被罩、枕头,一一铺抚得平平整整。 趴在书桌上,写两个孩子最近一周的各项安排,密密麻麻四五张纸。写简短的留言条。全都摆在《西厢记》的书旁。 左老师,我走了。感谢你曾经的照顾,祝你一切安好。 做完这些,刘小尘拎着行李箱站在房门口,看一尘不染、恢复如初的房间,内心如这间屋子,空落落的。 转身,从从容容地走向大门。 拿出手机,开机。准备联系孙叔,去医院看欣欣。一开机,看到很多条来电提醒,短信,微信。有左坤民的,张诚就的,顾莉雅的,孙叔的,时间显示都是昨天。全选,删除。 刚删除,突然蹦出一条微信,是沈良的。 我来北京出差,你有时间吗?见面吃个饭。 刘小尘回复:这顿饭欠你三年了,必须有时间。你什么时间方便? 对方立马回复:今天中午可以吗?我下午三点要见客户,晚上不知道忙到几点。 去哪儿?吃什么? 就在你们学校旁边吧,我见的客户在这附近。 刘小尘看时间,上午10点23分,回复:好,你等我一下,我这会儿没在学校,一个多小时后到。 不着急,你路上慢点。 出了小区,刘小尘打车往学校赶。路上打电话给孙叔,问欣欣的情况,听孙叔抱怨,说缺的生活物品,一一记下,并承诺下午去医院看欣欣。 或许是太困太累了,也或许是心里的大挂碍放下了。挂了电话,刘小尘靠在车座上,一闭眼就睡着了。 第197章 你来了 “唉!小姑娘,到了。” 听到司机的声音,刘小尘睁开眼,觉得睡了好久。一时恍惚,不知身在哪里,此时是什么时间,要做什么。 “小姑娘,你是到某财经大学吗?”司机再次问。 刘小尘扭头看窗外,见玻璃上蒙了一层水汽,用手抹擦,看到熟悉的校门,想起自己现在要去跟沈良吃饭。 结账,取下行李箱。一面向校门口走,一面给沈良打电话。 “我到学校了,你到哪儿了?” “我在你们学校正门,你在学校哪里?” 刘小尘站定,左右张望,看到人群中一抹亮黄,他也正好抬眼看到了刘小尘。他走过来,她走过去。 “好久不见。”两人同时笑道。 “你都工作两三年了,下午见客户,还穿得这么学生。”刘小尘道。 沈良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柠檬黄的运动夹克衫,宽松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笑道:“我本来就还年轻,今天刚满25岁。我们搞动画的,就喜欢像我这么年轻有活力的。” “你今天生日?” “嗯!”沈良点头,道:“我今早下飞机,接到我妈的电话,才知道自己生日。她还特意叮嘱我,来看看你。” “说吧,想吃什么,我请你。欠了你三年的饭,这次连本带利给你补上。”刘小尘信誓旦旦地说。 “这么冷的天,就吃火锅吧。我刚才查攻略,你们学校附近的‘好再来’火锅,口碑很好。” “嗯,我知道。从学校后门走三五分钟就到了,你跟我来。我回宿舍放了行李箱,顺便把借你的书,还给你。 “还惦记这事儿呢?别还我了,我回杭州还得办托运,太麻烦。”沈良说着,低头看到刘小尘的行李箱,笑问:“你拿行李箱干嘛?你这是要走?还是刚从哪儿回来?” 听到此话,刘小尘立马红了眼,泪水溢在眼眶。什么也没说,拉着行李箱,独自向前走。 沈良静看了会儿,然后小跑着追上去,从刘小尘手里夺下行李箱,站在她身边。 刘小尘抬头,刚要张嘴说什么。沈良微笑着抢言道:“你去过那个火锅店吗?听说那里的菌汤很好喝。” “去过一次。汤……”刘小尘低头搜索记忆,想起那次在火锅店跟舍友一起,他来找左续。只记得这件事,不记得汤的的味道。“你自己尝尝吧,每个人喜好都不一样。” “你们学校附近,还有什么好吃的?我在北京出差一周,就住你们学校附近,没事儿我过来吃。” 刘小尘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很少出去吃饭,中午只在学校食堂吃。” “那你们学校食堂有什么好吃的?饭馆、外卖吃多了,我现在还挺想念食堂的饭菜的。” …… 闲言碎语地聊着,慢慢走在校园里。不一会儿,来到女生宿舍楼下。沈良等在楼下,刘小尘拎着箱子,回宿舍。放下行李后,很快出门。 两人来到了‘好再来’火锅店。 一进去,只见满屋白色水汽,闻到浓郁的香辣味,听到吵吵嚷嚷的说话声。不知为何,并不喜欢热闹的刘小尘,此刻突然觉得特别安全、舒服、充盈。 点好餐,等餐时,他们自己调麻酱,取店内提供的免费水果、凉菜。 坐下后,刘小尘便开始一言不发地吃东西。火锅没上来前,刘小尘一颗接一颗地吃酸橘子,吃芥末味重的凉粉,辣的眼泪直流也不停。火锅上来后,锅里有什么吃什么。 她突然觉得特别饿,什么都想吃。 “刘小尘,鱼丸刚煮上,还没熟。”沈良急语。 “哦!”刘小尘收回筷子,转目看桌上还有什么能吃的,看到一盘豆腐,夹来就吃。 沈良不说话,摸摸刚才盛的菌汤,温度能入口了,递给刘小尘,道:“喝点热汤吧。” “谢谢。”刘小尘接过碗来,咕咚咕咚大口喝。 沈良从锅内夹出一些熟的食物,夹到刘小尘碗里,道:“饿了就多吃点,但要慢点吃。” 话音刚落,桌上的餐盘有规律地轻微震荡。两人一齐看向桌上的手机,是刘小尘的。是微信视频请求,名字显示‘左老师’。 刘小尘不紧不慢地放下汤碗,拿起手机,切换成语音电话,接通。 “我在你们宿舍楼下,你下来。” “我没在学校。” “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我在学校附近,跟朋友吃火锅,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 “好,我等着你。” 两人说话,冷静从容。 挂了电话后,刘小尘抬头看着沈良,诚恳道:“对不起,沈良。我有事要先走一下,我先结了账,你慢慢吃。” “我刚才上卫生间的时候,已经结过账了。”沈良说完这句,犹豫一下,问:“需要我陪你过去吗?” 刘小尘正在用餐巾纸擦嘴,摇摇头。拿起桌上的手机揣进口袋,微笑道:“生日快乐,改天我再请你。” 从热腾腾的火锅店出来,刘小尘顿感室外空气寒凉。不禁打了两个喷嚏,昏沉的脑袋也清醒了些。是的!接下来,确实需要更多的冷静和清醒。 快步到宿舍楼下,远远便看到左坤民穿着一身黑衣,站在一颗粗壮的梧桐树下,发呆地看着什么。寻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墙角有一对情侣正在热烈拥吻。 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喊:“左老师。” 左坤民闻声转头,笑应:“小小,你来了。” 第198章 半坦半诚 打刘小尘电话,仍关机。 打电话问张诚就,没任何消息。 打电话给顾莉雅,她已不在宿舍住,请求她回宿舍看看,刘小尘是否回去了。 几通电话皆无果,偌大的北京,下着大雨,她一个人能去哪儿?无人可问,无处可寻,可以猜想的是,眼下她唯一可去的地方只有学校宿舍。左坤民在导航上输入某财经大学的名字,开车前往。 下着大雨的夜晚,北京的马路比下水道还堵。 心焦急如焚,车寸寸挪移,雨刷快速地起落,眼前景象短暂清晰,又快速模糊。如左坤民此刻的心,清晰的是眼下糟糕的状态,模糊的是为什么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阿嚏!阿嚏!’左坤民连打两个喷嚏,才意识到车内寒凉,自己没开空调,挡风玻璃内层蒙了一层薄薄水雾。 轻触方向盘上的按钮,暖热的气息徐徐吹出,挡风玻璃上的水雾散去,看到僵堵的车队前是红绿灯。预计十分钟内,车将无法动弹。 ‘叮咚!’一声清脆的铃响。 左坤民忙看向支架上的手机,是陈清焰的微信语音。 对不起,左总。我的出现给你们造成了误会,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当面跟你女朋友解释。 我确实喜欢你,但我真的不知道你有女朋友。现在知道了,我会跟你保持距离,希望你不要介意今晚发生的事,我们还能像正常同事一样相处。 语音的声音有些沙哑和哽咽。 听完后,左坤民长吐一口气,闭目仰靠在车座上。头痛,昏沉,疲惫,困乏等多种生理感受,同时冲击身体。用食指和拇指,用力捏眉心。 听到刺耳的鸣笛声,左坤民睁眼,启动车子,向前挪移几米。 车停下后,又听了一遍语音。思路清晰起来,比预想的结果要好很多,她不仅没生气,而且坦诚、真挚、大方。想,此后必然影响政治关系,但眼下没有弄得彼此难堪,已算很好。 抬目见红灯仍亮着,低头编辑信息。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喜欢。但我没有主动告诉你我有女友,还故意跟你暧昧不清。对不起,是我的态度让你产生了误解。感谢你这段时间,在政治和工作上,带给我的巨大帮助。过两天,我私人给你一笔酬劳。我们面谈签一份协议,今后,凡是你提供的工作之外的帮助,我都会给你一定的酬劳。 车子又往前挪移了一段距离,再次停车后,左坤民检查信息,删减修改。 对不起!清焰,是我的态度让你产生了误解。感谢这段时间,你在工作上带给我的巨大帮助。忙完这几天,我们面谈一下,签一份协议。今后,凡是你提供的工作之外的帮助,我都给你一定的酬劳。再次跟你抱歉,今晚没陪你过生日,又给你造成不愉快的感受,对不起!生日快乐! 修改后的短信,发出去。 哪怕对方已坦诚,自知应同等待人。但不知什么力量阻碍着,自己仍无法做到彻底坦诚,只能将将就就的半坦半诚。左坤民自责,且无奈。 想,应是深重的羞耻心,自尊心,还有难舍的利益。 刚过了这个红绿灯,电话突然响起,是温晓柔打来的。左坤民接起。 “什么事,晓柔。” “妍妍发烧了,38.3度,我说给妍妍吃药,她说,平时都是小小给她做推拿。我打小小电话,想问问推拿手法,关机。现在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具体手法,太晚了不好麻烦杨医生,先让妍妍吃退烧药吧。” “我知道了。坤民啊,你声音听起来鼻音很重,你是不是也感冒了?” “我正开车呢,没什么事儿挂了啊!” 挂了电话,车又被迫停下。不知是暖气吹的,还是温晓柔的话提醒了他的状态,左坤民感觉头特别昏沉。 抬头,从后视镜看自己,头发半湿,藏蓝色厚呢子大衣里,是深灰色休闲卫衣。低头看,黑色运动裤,光脚穿着驼色浅口皮鞋。 看清楚自己此刻的样子后,左坤民深呼吸,暗唉!何至于让自己如此狼狈,早已是成熟稳重的年龄,从昨晚到现在,各种失控。像鲁莽、无知的少年,为情感做出种种冲动傻事儿。 正想着,顾莉雅打来了电话。 “小尘在宿舍呢。” “她怎么样了?” “她现在什么也不想说,让你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你们宿舍几点锁门?” “11点。” 左坤民抬目看一眼液晶屏上的电子表和导航路线,叹口气,道:“我今晚赶不过去了,麻烦你帮我照顾好她。” 知道告诉刘小尘妍妍生病,她会过来照顾妍妍。但想起近日大大小小的各种矛盾、误会。眼下这种状态说此事,好像是一种利用。左坤民不想两人的关系只是如此。 挂了电话,左坤民茫然地望着车尾闪出的红光,听着噼里啪啦的急促雨声,重重地狠拍两下喇叭,立马发出刺耳的‘滴!滴!’ 所有的关系中,爱情怎么就那么难!女人怎么就那么爱生气,非得需要男人的关心和哄宠,为什么不能理智地把话说开,减少不必要的彼此损耗。自己明明已经很累、很忙了,为什么还要费时费力地经营一份情感?为什么放不下她! 到家后,左坤民身上更加难受,乏力,发冷,嗓子疼,鼻塞,头疼。担心感冒影响明晚跟外交官们的聚会,也想什么都不想,沉沉地睡一觉。 吃了双倍的感冒药,关掉五点和六点的闹铃,从六点到七点,每十分钟定一个闹铃。 果然,一夜无梦。早上最后一个闹铃响后,左坤民才起床。感冒症状比昨晚还严重。 上午还有几项工作需要处理。晨会,针对今晚外交官聚会的具体安排,回复邮件,签各种票据、文件。 担心吃了感冒药犯困,影响工作状态。早上,左坤民只喝了杯清嗓的冲剂。虽没胃口,但勉强吃了一个三明治、一颗水煮蛋,便去公司了。 路上,看到陈清焰发来的信息。 不必跟我签什么协议,更不用给我额外酬劳,那是我工作应做的。今后,我也会继续如此,对工作和公司,我态度始终如一。今晚跟外交官们的聚会重要,希望你保持好的心情和状态,不要因为昨晚的不愉快,受到影响。 感冒给身体带来的影响,真实障碍着工作。 讲话时嗓子干哑、咳嗽。听他们嗡嗡说话,声音淤堵在脑子里,震得头一阵阵抽疼。转换会议室时,走路只觉脚下发飘……心平气和地忍受身体的各种不舒服。凭借理智和毅力,一一应对各项工作。 开完两个会,准备回办公室处理文件时,左坤民接到温晓柔的电话。得知左妍上钢琴课时,吐了很多,高烧至38.7度。 打电话给赵师傅,让他立马赶去接左妍。打电话给杨医生,说明左妍的情况。回到办公室,粗粗翻看文件,挑出着急要签的文件和票据,带走,让助理开车送他回家。 回家路上,争分夺秒地看文件,签字。到了家里的地下车库,左坤民继续在车上工作五六分钟,把签好的文件交给助理。然后才下车,回家。 一出电梯,正好看到不远处的走廊,赵师傅正弓背弯腰地抱着妍妍,吃力地向家门走去。左坤民迈大步伐,追上去,从赵师傅手里接抱过左妍。 第199章 梧桐树下 一抱住左妍,便感到她身上的灼热,低头一看,见左妍脸颊通红,嘴唇干裂,半睁着眼,小声道:“爸爸,小小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先不想这些,好好休息治病。” 进家,安置左妍在客厅沙发躺下,盖上毛毯。左坤民准备打电话,询问杨医生到哪儿了,一扭头,看到赵师傅佝偻着身子,两手扶着腰,皱眉露出痛苦的表情。 “赵师傅,是不是抱妍妍伤了腰。”左坤民站起来问。 赵师傅忙摇头,急语道:“没有,没有。这天一变,我就腰疼的厉害。唉!老了,不中用了。” “赵师傅,你别走。杨医生一会儿过来,让杨医生帮你看看,他医术高,也许能帮你治好。” “不用,不用。”赵师傅摆手,道:“杨医生是大忙人,我这小毛病用不着。倒是您,感冒这么严重,脸色看起来很差,一会儿让杨医生帮您好好看看。” 话音刚落,门铃响了。左坤民忙起身去开门,果然是杨医生,手里拎着药箱。一进门,杨医生径直来到左妍身边,摸额头,号脉,检查眼皮和口腔,听心脏等。 经过一些列检查,杨医生一面用药箱的瓶瓶罐罐配药,一面说:“妍妍缺水严重,又染了风寒。我配几剂药,需要贴肚脐上,具体方法和注意事项,还有些增强免疫力的食谱,维生素片,我一会儿发信息给小小。” “杨医生……”左坤民欲言又止,道:“麻烦你将这些写下来,小小……她最近不在家。” 杨医生凝神一思,道:“那这几天,谁来照顾妍妍。虽然妍妍这次不是什么重病,但贴药、喂食都比较繁琐,需要细致、耐心的人。” “我让我老婆来吧。”赵师傅主动道,进前一步,看看两人说:“她虽然不比小小,但也算个仔细人。” 左坤民略一思忖,点头应允,赵师傅立马转身去阳台打电话。 此时,杨医生已经给妍妍贴下一剂药,转身对左坤民说:“我先帮你扎几针吧,你气血瘀堵得特别厉害。。” 左坤民不假思索道:“不用了,杨医生,我就是小感冒,吃点药就好了。” “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杨医生拉脸生气,严厉道:“你的身体每天为你做那么多事,你怎么对它那么不负责。现在毒气都瘀堵到印堂了,身体不知堵成什么样子,再不用针灸散开,你一定会大病一场的。” 此时,左妍突然哽声道:“爸爸,你就听杨医生的话。妍妍想让您健健康康的。” 左坤民点头应允,抬腕看表,快12点了。看着杨医生问:“针灸需要多久?针灸后,我是什么状态,持续多久?” “针灸一个小时左右,做完后,你气息通畅,血流加快,会困乏。最好安静睡两三个小时,今晚你的身体就会好很多。” 左坤民一面听杨医生说话,心里一面盘算,下午的工作可以退缓,晚上需要好的状态应对,做一下针灸也好。做好打算后,左坤民点头道:“那就麻烦您了,杨医生。我要怎么配合您?” 杨医生道:“我要在你的头上和后背扎针,找个你觉得舒服的地方躺下,什么也别想,别做,好好放松、休息。” “我们去那个房间吧。”左坤民指着刘小尘的房间,不假思索道。说罢,又转看向左妍和赵师傅,眼神又快速飘到空气中,道:“妍妍在沙发上休息,我在这儿,离得妍妍近,方便照应。” 又叮嘱赵师傅照顾左妍,然后领着杨医生,向刘小尘房间步去。 开门进去,走向床边时,左坤民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驻足,转看四周。只见书桌上的笔记本和书都不见了,只有一本薄书和几张纸,快步走近书桌。 看到字条,《西厢记》的书,孩子们的日程表。又拉开衣柜看,空空荡荡,无一衣物。又去卫生间看,洗漱台上什么也没有。 “对不起,杨医生,我有急事要走。”左坤民说罢,不理会杨医生的反应,快步离开。 到客厅,冲赵师傅急喊一声:“留下照顾妍妍”,便小跑着出门了。 坐电梯往地下车库时,左坤民拿出手机来,查看家门进出记录。看到,早上,左坤民离开家半个小时后,刘小尘拎着行李箱进去。左坤民进家前一个小时,刘小尘拎着行李箱离开。 算时间,刘小尘此刻应该正在回学校的路上,去她宿舍楼下等她,一定能够找到她。 意识到,自己放不下她,害怕她离开。下定决心,真诚沟通,一定把她接回来。 北京的道路,中午的车不多。左坤民一路快车,一个小时,就开到刘小尘的学校。将车停在学校停车场,然后一路小跑到刘小尘的宿舍楼下。 到楼下后,随便喊住一个女生,让她帮忙去302宿舍喊刘小尘下来。 几分钟后,女生说302宿舍没人,房门紧锁。 左坤民并不失落,看表。想这个时间,她也许在路上,也许在吃午饭,也许去图书馆了……这么冷的天,她一定会再回宿舍的,等在这里,一定可以等到她。想着,又试着打她手机。 没想到,竟然通了,响了三下,她便接起。听筒那边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她说话语气平静,三言两语,回应简单直接。觉察不出她有情绪,好像并没发生什么事。 她说一会儿过来。左坤民耐心等在楼下。 冷风呼呼吹着,空气格外寒凉,左坤民将手揣在口袋里,漫无目的的随意乱看。女学生们,纷纷缩着身子,快步向宿舍楼走去,无意逗留在冷风中。只有极少的人驻留在楼下,细看周边几人,几乎都是年轻小情侣们。 近旁的水泥石凳上,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孩,揽抱着短发女孩的肩膀,两人瑟缩地在冷风、冷凳中,脸上始终笑笑的。 宿舍楼大门口,一个黑黑的高个儿男孩,一手拎着一大包零食和水果,另一只手牵着一位瘦小的女生。大门口人来人往,他们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女孩儿不时咯咯地笑出声来。 不远处的墙角,一个穿蓝色运动服的男生,紧抱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生,如痴如醉地吻着。不时有人看过去,他们旁若无人,只是闭目深吻彼此。左坤民定定看着这对情侣,不觉涌出一股悲哀的情绪。 情爱真实存在,且十分美好。少年们怎么人人都会爱,包括曾经的自己。中年人怎么都不会爱了,包括现在的自己。 对于少年们来说,纯粹的情爱好像本能。荷尔蒙旺盛,对彼此身体的好奇心,时间精力充沛,对爱情怀着纯真的向往,心单纯。心之所想,既行之所向。 而中年人,不仅丧失了这些爱情需要的品质。而且僵硬固执,自傲且自私。事实证明,哪怕比少年拥有更多的财富、地位、名声、阅历,更多女性资源,中年人都极难品尝到爱情真正的滋味。 也许。如同青春已逝的女人,花再多的钱,买昂贵的化妆品,用最先进的医美手段,都无法拥有婴孩般的肌肤,少女的元气。 爱情对自己来说,难道真的如已逝的青春,是无法再拥有的奢侈品吗? “左老师!” 听到熟悉的女音,左坤民闻声转过来,看到刘小尘站在身边,不禁喜笑,道:“小小,你来了。” 第200章 风中相望 他们站在风中,静静相望了一会儿。 “跟我回家好吗?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家再说。”左坤民说着,近前一步,伸手去拉刘小尘。 刘小尘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手背在身后,平静道:“左老师,我离开,不是跟你赌气。而是,我不能再呆在那里。” 左坤民平静道:“我跟陈清焰没什么,昨晚我在楼上洗澡,张姨给她开门的。” “你跟她真的没有暧昧不清吗?”刘小尘定定地看着左坤民,冷冷地问。 左坤民抿了抿嘴,深吸了口气,道:“昨晚,我已经告诉她,你是我的女朋友。” 听着,刘小尘面无表情地流下泪来。 “你若不信,我可以让陈清焰当面跟你说。” “左老师!”刘小尘郑重地喊出这声,顿了顿,深呼吸道:“我想了一夜,自己该怎么做,怎么跟你说,才能少占用你的时间,平静理智地把话说清楚。但我现在看到你,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左老师,我求你了,我们不要再寻根究底地说下去了,你走吧,我也不会再回去了。”说着,刘小尘泪如雨下。 左坤民红了眼,颤声道:“对不起,小小。我过去做得是不够好,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伤了心。先跟我回家,你有任何话,尽管跟我说,咱们坦坦诚诚的面对问题,解决问题,好好守护我们的家,好吗?”说着,左坤民大步走近刘小尘,撑开胳膊要抱她。 刘小尘用力推开了左坤民,转身快跑向宿舍大门口。 左坤民一时茫然,愣站在原地。只见刘小尘停站在门口的垃圾箱,弯腰俯身呕吐,左坤民才明白怎么回事儿,抬脚迈步向前。刚走两步,只见一个少年快跑到刘小尘身边,伸手一下下拍刘小尘的后背。 左坤民加快脚步,走近,认出那少年是沈良,他正举着半瓶矿泉水,递到刘小尘手边,道:“漱漱口。” 刘小尘脸色苍白,五官皱着,她接过拧开盖子的矿泉水,含一大口,漱口后吐了,如此两三次。然后扶着胸口,无力地蹲下去。 左坤民跟着一起蹲下去,急问:“小小,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刚才吃火锅,她吃了很多,又吃得快,这里风这么大,她可能是风呛住了。”沈良半蹲在旁边,淡淡地说。 左坤民脱下黑色风衣,盖在刘小尘身上,他只穿着单薄的黑色高领针织衫。然后扶抱着刘小尘的肩膀站起来,道:“走,我们去车上说。” “我不穿,你感冒了,你穿。”刘小尘挣扎着要脱风衣。 左坤民鼻子一酸,有流泪的冲动,手紧紧按在刘小尘两肩,道:“乖,听话。”然后转看向沈良,道:“我们先走了。” “对了,钥匙!”沈良说着,递给左坤民一串钥匙,“她落饭桌上了。” “好,谢谢。”左坤民接过,然后揽着刘小尘的肩膀,转身离开。 校园里人来人往,左坤民的身高和外形显眼,不断地有人看向他们,小声议论。刘小尘几次挣扎,试图挣脱左坤民的怀抱,但他一直紧紧揽抱着她,无法动弹。 一直走到停车场,来到一辆黑色的宽大越野车前。左坤民扶着刘小尘坐进车后座,他自己从另一侧门进来。 一上车,左坤民便侵近刘小尘,径直按着她仰躺在车座上,压在她身上,凑上去亲吻。刘小尘用力推他,扭身挣扎。左坤民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吻得更用力,一手死死抓住她的两手,另一只手解她薄款羽绒服的扣子。 车外传来飒飒的风声,说话声音,脚步声,车子启动的声音。 左坤民移吻到她的耳边,低声道:“我是不会停的,你不想弄出太大动静,被人注意到,就不要挣扎。”他的语气十分肯定。 “你这么做会伤到孩子的。”刘小尘急喊。 两人同时一动不动,左坤民静静压在她身上,一只手已伸进她的白色针织衫里,刘小尘无力地仰躺着,头发凌乱,满脸泪水。如此僵持片刻,左坤民抱着刘小尘慢慢坐起来,惊讶地看着她,问:“真的吗?” “假的。”刘小尘肯定地说,用衣袖擦脸上的泪,深呼吸道:“每次问题出现,你都是用这种方式处理。左老师,你真的认为这样可以解决问题吗,还是真的把我当成了傻子?” 左坤民皱眉凝目,严厉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你不要拿孩子的事跟我开玩笑。你到底怀孕没?” “没有,我今天刚来的例假。每次我都吃避孕药,我不会让自己随便怀孕,让彼此为难的。” 左坤民愤怒道:“刘小尘,我跟你说过,避孕药伤身体,不让你吃。有了孩子,我们要就是了,你为什么背着我吃药。” “因为我有自知之明!我连是你女朋友这一点,都得不到公开承认,更谈不上结婚。因为我知道你对孩子没有责任心,我照养妍妍和小续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再因为孩子捆缚自己。”刘小尘声嘶力竭地说。 “当初说不公开关系,是我们共同商议的。你照顾妍妍和小续,我哪个月没给你钱?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现在翅膀一硬,就想找借口离开我,是吗?”左坤民说着,涨红了脸,脖颈青筋凸起。 车内顿时寂然,生出一股寒凉之气。 第201章 迎风离开 刘小尘整个人都在不自控地颤抖,手扶在胸口,上牙紧咬着下嘴唇,嘴角渗出血丝。 “对不起!对不起!”左坤民慌张地说,落泪。伸手擦她嘴角的血,手轻抚她的后背。看到刘小尘的样子,他顿时明白这些话,对她的伤害有多大。 此时,车内突然传来一阵铃声,突兀且刺耳。 左坤民寻声看去,只见车座下有一部手机,左坤民认得,那是刘小尘原来用的旧手机。弯腰捡起,号码显示孙叔,刘小尘颤抖着接过手机,深呼吸两下后,接起。 “喂,孙叔。”刘小尘平静道。 “小小,你不是说下午过来嘛,这都快2点了,你怎么还没过来。医院这儿又要续费,又要开药,做检查,我……” 左坤民夺过手机来,厉声道:“你不要再找小小了,这些年,她为你们家做得事已经够多了,你们不要以为小小没人撑腰,就一直利用她。”说完,挂了电话,关机。 刘小尘冷冷看着,不急不怒,平静道:“我怕妍妍和小续,无法接受,影响你们的亲子关系。你是高高在上、众人敬仰的企业家,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身份卑微,我怕给你丢人。我在为你想,你是否为我想过?” “你还小,我怕你遭受流言蜚语。” “这些年,我被人唾骂的还少吗?班里同学都知道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我开好车、穿名牌,他们都说我被人包养,议论我,诽谤我。我去接孩子,那些妈妈们说我是小三,鄙视我,对我指指点点。现在,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我不过是被你养着的……”突然,平静的声音一凝,她哽噎无语。 “对不起,小小。我刚才是一时气话,我发誓,我心里绝对不是这么想的。”左坤民说着,双手扶在刘小尘肩上,颤声道:“我害怕你离开我。我之所以在有情绪的时候,不跟你说话,就是怕像现在这样,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一些伤人伤己的话,伤害我们的感情。” “真的是这个原因吗?难道不是因为,你不够爱我,或者是趁机正好在外找别人?” 左坤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冷静道:“小小,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爱?我对你的耐心,对你的好,还不够吗?我很忙,没时间像你们学生一样,整天只知道情情爱爱的。我身边有的是女人,我若真想找,根本用不着趁机。刘小尘,你去了解一下,像我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哪个不是有一堆情人。有谁像我这样,三四年,只跟一个女人做爱。” 刘小尘直直地看着左坤民,眼神陌生,冷冷道:“所以,你在跟王老师的婚姻里,出轨她最好的朋友,是真的,对吗?” 左坤民眼里闪过一丝惊恐,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什么都没说。 车窗外,风声紧,枯叶大片飘洒,砸落在车顶上、玻璃上,沙沙拉拉。 两人深深对望。 车内音响突然传来铃声,液晶显示屏有来电显示,是陈清焰。左坤民从大衣口袋摸出手机,挂了。刚挂了这个电话,紧接着是李智明的电话。左坤民关机。 “左老师,我不多占用你时间了。我回老家,无意看到了王老师生前留下的日记,她恨你出轨,恨你们的欺骗和背叛。现在已证实,我无法接受你做过这样的事,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面对你,我必须离开。” 左坤民深深地叹口气,陷坐在座椅上,疲累道:“小小,你对爱情太理想主义了,你对人道德标准要求太高,这些带给我压力。我跟你说过,不要把我看得太高了。我是个普通人,有人性的黑暗面,经不起诱惑,贪婪,自傲,能力局限,对所谓的真理、真爱充满怀疑。我们之间差的不是年龄,而是同步的认知。小小,我累了,也许我们需要彼此分开一段时间。” 刘小尘什么话都没说,打开车门,径直下去。 “等一下。”左坤民急忙打开另一侧车门,下去,小跑着追上去。拉住刘小尘的胳膊,不由分说地低头给刘小尘系扣子,道:“外面冷,把衣服穿好,别感冒了。有任何困难了,来找我,无论我们情感关系怎样,我都是你的亲人,是你的退路。” 系到最后一颗扣子时,几滴热泪溅落在左坤民的手背上。 “谢谢你,左老师,照顾好自己。” 左坤民欲伸手擦她脸上的泪,刘小尘一别脸,干脆利落地转身,迎着风,大步离开。 第202章 可怜的自尊 小腹剧痛,刘小尘快步回到宿舍,上卫生间,果然来了例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例假了,中途买测孕棒,测过三次,都是阴性。尽管知道可能是避孕药导致的内分泌失调,但心始终悬着,无法放下。刚才在车上,突然感到小腹一阵剧痛,刘小尘想应该是来例假了。 在车上说出那番话,是告别带来的勇气,才敢做出的测试。答案虽然出乎意料,但结果导向相同,终于可以无恐无惧地放下。 从没这样疼过,肚子如有锐器搅拌,清晰地感到肠子被什么力量揉搓,好似‘肝肠寸断’。后背、额头渗出冷汗,无力爬上床,刘小尘瘫趴在书桌上,捏紧拳,咬着牙,默默流泪,极力承受这份痛。 12岁父母弟弟离世时,刘小尘就明白,命运给予的大悲大痛,人无法逃脱,除了承受,别无他法。唯有时间,才能慢慢抚去伤痛。 大概十几分钟后,疼痛渐缓,刘小尘撑坐起来,拎着空的暖壶,慢慢走到走廊尽头,在不锈钢热水机前接半壶热水。再次回到宿舍,拿玻璃杯在水龙头下冲洗,接三分之一自来水,再倒三分之二热水,混成可以入口的温水,咕咚咕咚咽下去。 如此,连续喝下两杯热水。身上有了热气,肚子也舒服了些。刘小尘拉上宿舍窗帘,吃力爬上床,换上睡衣,盖上被子,两手用力按在小腹上,闭眼休息。 窗外呼呼的风声不断,走廊女生的说笑声不绝,脚步声、哗啦啦流水声等各种声音交织。肚子一阵阵抽疼,眼泪不住滚落。 听着,忍着,朦朦胧胧睡着。 “小尘,小尘……” 沉睡中,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并且感到一股强光刺眼。模模糊糊睁开眼,看到顾莉雅站在她的床前。 “嗯,莉雅。”刘小尘轻应。 顾莉雅见她醒来,笑道:“小尘,起来吃点东西,我给你买了热粥,菜包,趁热吃。”说着,指指桌上的塑料餐盒。 刘小尘看过去,同时看到没拉严的窗帘外,天已黑。刘小尘并不想吃东西,但肚子饿了,需要补充能量。坐起来,下床。 “小尘,你先吃饭,我给你冲杯红糖水,晾着,一会儿吃完饭,喝红糖水。”顾莉雅说着,撕开一包新的老姜红糖。 刘小尘扣打开塑料餐盒的盖子,听到此话,冷冷问:“是他让你做这些的吗?” 顾莉雅正托着袋子往玻璃杯内倒红糖,听此话,手一抖,一些红糖撒到了桌上。忙放下红糖袋,抽一张纸巾,将撒的红糖擦干净。 做完这些,顾莉雅回身看刘小尘,只见她将餐盒的盖子重新盖上。 “小尘。”顾莉雅重喊她一声,然后拉住刘小尘的手,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但我能感觉到,他还爱你,你也放不下他。小尘,听我话。这次,我来当个中间人,给他个台阶下,你跟他回去吧!” 刘小尘淡淡道:“谢谢你的好意,莉雅!我们回不去了。” 顾莉雅皱眉道:“小尘,你别闹了,好不好。爱情很脆弱的,经不起什么考验。他那么优秀,身边漂亮优秀的女人太多了,你一离开,他很快就会被人抢走的。” “我爱个人而已,干嘛要像动物争食般跟人抢,我不要!”刘小尘平静且坚定地说。 顾莉雅松开刘小尘的手,眼眶湿了,道:“刘小尘,你是不是觉得像你这样,被左坤民这样的人追求就高人一等,主动追求爱的女人就是犯贱,你就是比我高贵啊!” 刘小尘脸色突然苍白,拉过身边的椅子,塌着腰慢慢坐下,皱眉喘息几下后,无力道。 “小时候,我爸妈一直要我让着弟弟,我也一直这么做。只有一次,弟弟想要我的洋娃娃,我没给他。那个娃娃眼睛是蓝色的,躺下眼睛就闭上了,抱起来就睁开,拍她一下还会‘哇哇’哭。那是我攒了两年的压岁钱,买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说着,刘小尘不觉笑了。 顾莉雅听着,面容平静,转看向刘小尘,只见她前一秒还在笑,下一秒泪如泉涌,声音哽咽。 “我没给弟弟,他就哭闹,引来了爸妈,他们都让我给他,我死活不给。最后,爸爸踢了我两脚,妈妈从我手里抢走娃娃,给了弟弟,骂我不懂事儿。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跟任何人抢任何东西。” 顾莉雅见刘小尘满脸泪水和汗水,忙抽出两张纸巾,替她擦,哭道:“傻姑娘,失去一个心爱的人,比失去洋娃娃要疼得多,要疼很久很久。” “莉雅!”刘小尘哭喊,抱住顾莉雅的腰,脸贴在她软绒绒的毛衣上,放声大哭道:“我抢不过来,我抢……不过他们,我……我只有这么一点可怜的自尊了。” 第203章 初恋的日记 大哭一场后,顾莉雅接来一壶热水,两人各自洗脸。又泡了两桶面,两人各吃一桶热腾腾的泡面。然后一起坐在刘小尘的床上,共盖一床被子,共戴一副耳机,互相靠着,用手机听歌。 《闪着泪光的决定》 决定转身背对着你 大步大步走下去 不再回头望向远方 永永远远忘了你 不许自己哭哭啼啼 敢爱而不敢离 虽然心中无法抹去 初恋的日记 …… 忽然渴望蓝蓝天空 大雨大雨的降临 也许泪水可以洗去 所谓真爱的感情 不准自己只凭直觉 沉醉在爱里 …… 热热闹闹的旋律,简单直白的歌词,甜甜的少女声音。刘小尘反反复复的听,很快熟悉了,跟着唱,顾莉雅也跟着流泪唱。 以前无论遇到任何不好的事儿,刘小尘都习惯默默无声地承受,第一次尝试这种释放。没想到,有朋友相伴,一首流行的口水歌,真的有止疼片似的疗效,带给自己短暂的抚慰。 第二天早上,刘小尘醒来,再次情不自禁的伤心流泪。她明白了,止疼片只能短暂麻醉,无法根本治愈伤痛,甚至麻醉过后,疼痛感更明显。 刘小尘想起爸妈去世的第一天,自己饿了一天没饭吃。晚上又饿、又冷、又怕,想给自己煮碗面吃。在家四处找火柴点煤气灶,好半天,才找到一盒受潮的火柴,最后划光所有的火柴,都没有一支能点燃。 那时天已黑,屋外又下起了雨,不敢独自去村口小卖部买火柴。那一夜,刘小尘都饿着肚子,沉浸在无边的恐惧中。那个经历让她明白,无论遇到任何事,只要还想活着,就要自己保障自己的生存。 虽然仍旧腹痛无力,情绪低落。刘小尘强坐起来,洗脸刷牙,吃顾莉雅带回来的馄饨和包子,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浏览招聘网站,修改简历,投简历。 想去的公司,都投了简历,不用再考虑上班的时间和地点。也再次想起了左妍和左续,其实在前天晚上考虑离开左坤民时,刘小尘就认认真真地想过两个孩子。 日日夜夜陪伴照养他们,已有三年多,付出不计的心血和情感。刘小尘对他们有种种牵挂和担心,但眼下,她知已无缘再陪伴他们。 想过,她不在,他们生活上肯定会有不适应的地方,小病小痛,困难,挫折等都要独自面对,但这些何尝不是生命力增强的助长剂。 如贝壳里的沙子,在自我保护时分泌出粘液,将沙子凝成珍珠。如沉香植株受到虫蛀、风折等伤痛,在自我修复中,能量汇聚到伤口形成珍贵的木材。 深知在伤痛和不适中成长不易。眼下,刘小尘只能尽己所能,再给他们一点力量和安慰。给两个孩子,每人写一封告别信。 一笔一画,一字一词,一句一行。刘小尘认认真真地写着,每封信写了三张a4纸,细细密密。 告诉他们,自己因为要工作,所以不能继续陪伴他们。叮嘱他们,要懂事,要独立,要好好吃饭,好好学习。爸爸工作辛苦,要多体谅爸爸。最后真诚感谢,这些年,他们带来的种种美好。 这两封信,连同三年来,给他们手写的六本成长日记,三本厚厚相册,一起寄给他们。寄之前,在学校超市买来漂亮的信封,精美的包装纸,彩色丝带,大的礼品盒。 将信折成爱心的形状,装入信封,分别写上‘左妍收’,‘左续收’。挑不同图案的包装纸,将本子、相册一本本包好,再用丝带分别系一个蝴蝶结。最后一起装入礼品盒,写上左坤民家的地址和电话,寄出去。 一上午,做完这些。 中午,刘小尘在食堂吃完午饭,联系孙叔,准备去医院照顾孙欣欣。电话接通,本以为孙叔会生气,没想到孙叔连声感谢。谢谢她请来的人,一名专职护士,一名专业护工,孙欣欣得了到很好的照顾。 知道是他做的。 刘小尘坐在空荡吵杂的食堂,握着手机,反反复复编辑短信,又一遍遍删除。最终,还是一字一句都没发。戴上耳机,流泪听《闪着泪光的决定》。 不许自己哭哭啼啼,敢爱而不敢离,虽然心中无法抹去,初恋的日记 下午去手机专卖店,拿到修好的手机。机身已恢复了出厂设置,所有的号码和照片都没了。刘小尘换了新的手机号,注册了新的微信。 接下来两三天,北京气温骤降,北风很大,刘小尘穿得厚厚的去面试,去医院照看欣欣。 中途接到过张诚就和沈良的电话,问她怎么样了,在哪里,说要过来找她。刘小尘都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既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情感状态,也不需要什么言语安慰。 于她来说,现在最好的疗愈是做事和安静。安静地写日记自我理清,安静地读几页书暂时遗忘,安静地发呆发愣。 第三天,刘小尘接到了其中一家面试公司的录用通知。在一家国际知名财务公司,参与一个上市公司的财务项目。这个项目从培训到工作,需要四个多月,工作强度大,且全程封闭。 眼下,刘小尘需要这个大剂量的麻醉药。 第204章 自设囚笼 左坤民站在风中,目送刘小尘一步步远去。看着她纤痩轻盈的身影迎风行走,突然想起那个雨夜,斜风细雨中,她背着挎着许多东西,脚步轻快、有力地奔向地铁站。 她有自己的力量,不惧不畏,承担忍耐,坚定不移。以前,左坤民很喜欢她身上的这种力量,此刻,他情愿她软弱一些,回过头来,不要离开。 “先生,您怎么了?需要纸巾吗?”突然有一个女声说。 左坤民转头看,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手里拿着一包纸巾看着他。 “不用,谢谢!”左坤民哽咽道谢,然后转身,回到车上。 仰靠在车座上,闭目,默默从一数到十。 “一,二,三……九,十。“含泪数完,左坤民睁开眼,开始处理问题。 打电话给顾莉雅,让她尽快回宿舍,照顾刘小尘,并且确认她是否来了例假。 王落霞在怀孕时,没有告诉左坤民,便悄悄离开。左坤民留下了终身无法弥补的遗憾,他不要重蹈覆辙。 接下来,左坤民打电话给李智明。让他给孙欣欣安排一个专职护士和专业护工。他清楚刘小尘的个性,她还是会去医院照顾孙欣欣。改变不了她,那就帮她减轻一点负累吧,这是他眼下唯一能为她做的。 同时,从李智明口中得知,晚上7点的聚餐,英国那边和外交官六点就开始入场了。李智明正赶往现场,询问左坤民在哪儿,并催促他尽快过去。 最后打电话给赵师傅,确认左妍退烧了,赵师傅的妻子正在照顾左妍。 理智做完这些,心安些,但身体更加难受。四肢无力,头昏脑胀,发烧烦躁。左坤民趴在方向盘上,不想动弹。 时间一分一秒快速逝去,现实问题一点点逼近,不容左坤民拖泥带水。要想办法解决问题,要往前走。 打电话叫来代驾,左坤民歪靠在车后座,盖着黑色风衣,闭上眼睛,半睡半醒地休息。想着,休息一两个小时,到那儿状态肯定会好些。无论怎样,要撑过今晚。 路上,接到顾莉雅的电话。 “她来例假了。” 左坤民长舒口气,无力应道,“嗯!”顿一下,又问:“小小现在怎么样了?” “很疼,很难受。” 沉默一会儿,左坤民从喉咙挤声,道:“我知道了。” “我想不明白,你们两个明明相爱,为什么要分开。左坤民,我知道你不缺优秀漂亮的女人,但我可以很肯定地说,你这辈子不会再遇到像她那样,全心全意,毫无保留为你付出的女子了。” 左坤民眼一闭,流下两行热泪,哽凝噎语道:“我……知道……” 此时,车停下,代驾司机道:“老板,凯悦大酒店到了。” “顾莉雅,麻烦你帮我照顾小小。”说完这句,左坤民挂了电话,用手指轻轻蹭去眼角的泪,端坐起来。 左坤民从大衣里摸出钱包,抽出几张百元,递给代驾道:“麻烦你去后备箱,帮我拿来装黑色西服的牛皮纸袋,你在这里等我三四个小时,呆会儿送我回家。” 在酒店的公共卫生间,换上大牌黑色定制西装。白衬衣,深黑色领带,深黑色西装,金色立体圆形胸针别在胸口。又用冷水,洗了把脸。尽力提起精神,迈着大步,走向约定的会所。 到会所的楼层时,远远看到顾莉雅站在门口,笑盈盈地迎接宾客。她穿一袭简约大气的白绸长裙,戴绿宝石项链和配套的绿宝石耳坠,妆容清新精致,头发盘得古朴典雅,整个人熠熠生辉。 左坤民看着,一时出神。想起王落霞,她曾经也是如此,有大型商业活动,她就全权安排、迎送,左坤民可以不顾虑杂事,专心进行商业交谈。 “坤民!” 身后传来喊声,同时一只手拍他肩膀。左坤民转身看,是李智明。 “你怎么才来?”说完这句,眼色露出一丝诧异,道:“看来你病得不清,脸色看起来很差。” 左坤民轻咳了两声,道:“我没事儿,能撑过今晚。这里怎么样了?” 李智明挑眉向陈清焰,笑道:“这件事完了,你可得多给陈经理一笔奖金,她真是兢兢业业,面面俱到。下午两点就从公司离开,来这里布置。菜品一一选择,每桌的人员编排,场内的鲜花布置等大小事都亲自去做。然后从下午五点开始,她就踩着细高跟鞋,站在门口迎接宾客。英国那边,外交官那边,都对陈经理赞赏有加。” 左坤民抬腕看一眼表,已经六点二十三分,点头道:“我知道了。”说罢,大跨步走过去,在陈清焰面前驻足,道:“辛苦你了,陈经理。” 陈清焰摇头,微笑道:“这是我的本职工作。”然后,从身后的桌上,拿来一张金色卡纸,递给左坤民,道:“这是目前所到的宾客名单。” 左坤民接过,粗略一看,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先进去招待他们了,你忙完了,也尽快进来吧。” “左总!”陈清焰急喊一声,紧张道:“你病着呢,酒水象征性地喝一点就好。外交部那些人,我爸都很熟,你不用太顾忌,英国那边也是常打交道。我爸会主持这次聚会,只要不出什么意外,英国那边肯定能签下来。你如果难受得厉害,露个面,就回去休息吧。” 正说着,来了一位宾客,两人对视点头,各自忙去了。 跟陌生人推杯换盏,笑脸相迎,寒暄问候。左坤民已经有一阵子没做这些事了,加上身体难受,眼前的画面轻薄飘渺,所有的声音好像飘在空中。有时恍惚,好像灵魂从身体出来了,站在旁边冷冷看着。 这么多陌生人都是从哪里来的?他们穿着光鲜,身体动作僵硬,表情虚假。大家为什么要在这里表演热情? 这里的大部分人,视家庭为囚笼,视妻子和情感为羁绊和负累,厌恶,抛弃。他们把到这里为利益表演当作自由,视金钱和地位为珍宝,不惜任何代价追求。现在看来,不过是颠倒梦想,自设囚笼,自讨苦吃。 左坤民看到自己跟他们,一起呆在这个巨大的囚笼里,互相表演,觉得滑稽且悲哀。他看到自己想要逃离,晕倒在地,一群人慌张地围上去。他被人抬离会场后,他们在虚假的热闹中继续表演。 第205章 幼稚的话 在半清醒时,左坤民对身边人说,“我不去医院,我要回家。” 李智明知道左坤民的意思,打电话约杨医生去家里,安排人送左坤民回家。 等左坤民意识清楚,再次醒来时。只见自己躺在刘小尘的房间,穿着白衬衣和西裤,天色已亮。昨晚晕倒以后的事情,完全不记得。 隐约听到屋外有人说话,左坤民坐起来,站起来刚要抬脚,只觉腿软头晕,心脏咚咚的跳得剧烈。又坐回床边,喘息一阵后,再次尝试站起来,吃力抬脚出门。 “你怎么起来了?”李智明忙走过来,旁边站着的杨医生,也跟了过来。 “左先生,你快回床上休息,你现在需要卧床静养。”杨医生说着,跟李智明一起搀着左坤民回房,扶他躺下。 短短几步路,左坤民就出了一身虚汗,气喘无力。疑问:“杨医生,我这是怎么了?” 杨医生叹口气,无奈道:“唉!你昨天不听我的话,现在你得付出多倍的代价。你连续透支身体,又奔波染上风寒,加上心脉瘀堵。你需要好好调养几天。” “好!”左坤民轻声应。 “这几天你不能工作,每天都要针灸,喝草药。要多睡觉,什么都别想,好好放松休息。” 左坤民点头,道:“好!” …… 几句叮嘱,留下些药物后,杨医生走了。他昨晚在这里呆了一夜,给左坤民扎针,喂药,观察病情。他要回家休息一下,傍晚再来。 李智明送走杨医生后,再次返回,坐在床边,跟左坤民说话。 “你跟小小怎么回事儿?” 左坤民呆望着天花板,什么也不说。 “好,你不说。我去找小小问,我帮你把她接回来。”说着,李智明起身。 “你要去,我们就绝交。”左坤民无力但肯定地说。 听到这话,李智明惊讶地看着左坤民。他许久没说这么‘幼稚’的话了。 “唉!我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小突然决绝的离开,我想你们之间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愿意提,想必你有难言之隐。暂时给彼此一段空间和时间,也好。” 左坤民转看向李智明,并不接话,眼神柔和,似得到安慰。 “工作上的事,你也别担心了。昨晚,陈经理已经跟英国那边签下协议了,合同文件,我放你书房了。你状态好的时候,签字盖章就行,我晚上过来取。接下来这几天,你一定要养好身体。你很快就要去英国那边,更大更重的工作等着你呢。” 左坤民抬起手,落在李智明的肩上,道:“这段时间,我什么都不想做,麻烦你在公司多照应。妍妍和小续,麻烦晓柔照顾。” “嗯!”李智明点头,反拍左坤民的肩膀,道:“放心,你安心休养。”说罢,站起来离开。 睡觉,醒来后吃东西,喝水,喝草药,针灸,上厕所,继续睡觉。身体像耗完电的电池,需要把能量一点点蓄进去。 如此,左坤民昏昏沉沉的睡了两天两夜,才觉走路有力,活动正常。恢复些健康的另一个标志,是意识清楚,开始想刘小尘。 不知不觉,左坤民来到书房,突然特别想给刘小尘写一封信。像以前一样,把心里的话,全部写给她。 来到书桌,看到一个包裹摆在桌上,细看地址和寄件人,果然是刘小尘,左坤民赶忙拆开。 打开红色的大礼盒,看到两封信,分别是左妍和左续。左坤民在盒子里继续翻找,三本孩子们的成长日记,三本孩子们的相册。细细检查了两三遍,没有他的信。 左坤民坐在椅子上,望着桌上的两封信发呆。最终还是拆开了,打开阅读灯,认真细看。 小续: 对不起,小小老师因为要工作,不得不离开你们。 你马上就要去英国了,我听你姑姑说,那里的饭菜不太好吃。你这个小吃货,可不能再挑食了,要学会适应。无论是否爱吃,都要多吃点,一定要健健康康的。 …… 妍妍: 小小老师很爱你,但我现在不得不离开你们。对不起! 妍妍,你妈妈在离开我的前一晚,跟我说了一段话,我现在想转述给你。人有究竟的孤独和痛苦,如树木花草必然要经受风吹雨打,虫咬菌蚀。但有一种瑞香科植物,树干有了伤口,就会分泌油脂,包裹在伤口形成珍贵的沉香。对于究竟的苦,人不能改变,只能承担接受。要学习沉香,默默把能量凝聚在伤口,将苦痛转变成疗愈且芳香的药材。 …… 还没看完,左坤民便不忍继续看下去了,他快步到卧室,拿起手机来,开机,径直拨打刘小尘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 反复打了四五遍,都是在这样的语音提示。 呆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照进来的一抹微弱的金光。左坤民突然想到,有一天晚上回家,见刘小尘脸上有泪痕,问她怎么了。 她说刚看完《红楼梦》第六十六回,她讲述,说尤三姐痴等柳湘莲五年,好容易等来了他。但柳湘莲因疑心,要悔婚。尤三姐在屋里听到,当即拿了定礼出来,还给柳湘莲,只泪如雨下地说了句:“还你的礼。”便立即拔剑自杀。 刘小尘郑重且认真地说,‘尤三姐虽痴情,但离开时干脆且决绝,不解释不抱怨,我喜欢这样的女子。’ 左坤民明白了,今天决绝的狠快,是因为曾经的情痴深浓。已真心诚意地倾尽所有,还是这样的结果,那就只能是这样了,再无他法。 深深地叹气。想接下来的工作,连自身健康都得抛掷一边,何况情感。自己真的再无力气,接应这样一份真挚、浓深的情感了。 打开电脑,登入招聘网站,搜到了刘小尘的求职简历,付费点开了刘小尘的联系方式,她果然换了手机号。左坤民把新的手机号存进自己手机里。 想起那晚,刘小尘说她最想去的公司。左坤民打电话联系到那家公司的老板,他们有过业务往来,彼此相识。跟对方说,刘小尘是自己长期资助的一个大学生,品学兼优,要对方录用并给予照应。 挂了电话,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想,只能再送她这一程了。心里默默祈祷,愿她前程似锦,一切顺遂,健健康康。 第206章 天寒地冻 参加a公司上市财务项目的人,在张家口一个雪山上的酒店密封培训。那里没有网络,没有公共交通,没有购物中心。周围都是荒山枯树,积着厚雪,天寒地冻,大风泠冽。 这样的环境,除了在温暖的屋子里学习,没什么地方可去,可玩。很多参加培训的人员,抱怨这里太贫瘠、太无聊。 刘小尘却很喜欢,隔绝一切人事杂物,在苍茫干净的环境中,纯粹专注地学习。 每天八个小时的培训,上午九点至十二点,学习企业背景,制度,工作流程等。下午两点至五点,用电脑学习公司的各种财务软件和办公软件,晚上七点至九点,学习此项目的财务状况。 每周六下午有测试,虽然不公布成绩,但每次测试后淘汰五人。 培训师讲得快,内容多且复杂。刘小尘怕被淘汰,想真正掌握技能,做好这份工作。所以除了八小时的培训课,一有时间,刘小尘就预习或复习培训内容。 这段时间,刘小尘的日常生活简单,没有任何娱乐和社交,只是早起晚睡地学习。周日下午公司休息半日,安排了看电影,打台球,唱歌等活动。刘小尘都没参加,她会去酒店的小书店,看一下午闲书,这是仅有的放松。 但仍有些时刻,思念涌现。 员工住宿的走廊尽头,有一间房,里面有十几部固定电话,电话装有监控软件,大家可以用来跟外界进行必要的联系。 刘小尘每天从那里路过,时常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喊‘妈’、‘老公’、‘宝贝’这些称呼,说冷热、吃饭、辛苦之类的话题。 有时,刘小尘只是淡淡地听过去;有时莫名心酸,不禁流泪。现在,无论什么样的情绪,刘小尘连日记都不再写,只是压藏在心里,继续埋头学习。 一个月高强度的培训,很快过去。临近过年时,培训结束,公司放假七天。 刘小尘从张家口坐18个小时的硬座,再倒公共汽车,公交车,一共二十多个小时,在除夕这天下午五点多,回到老家。 因提前一天跟孙叔、孙婶打过招呼。刘小尘到家时,东屋已经收拾好了,玻璃擦的透亮,屋里家具器物干净,桌上摆着水果、花生、瓜子,被褥晒得蓬松柔软,电暖器开着,注水口冒着热腾腾的水汽,一进屋就暖乎乎的。 到家,觉得心暖,心安。 放下行李后,刘小尘拎着几件年货,来到孙家。她们一家人,住在堂屋,中屋日常生活,左右一共通着四间卧室,他们一家五口人,分别居住。 一到孙家,刘小尘便觉屋里弥漫着沉闷的气氛。 孙欣欣呆呆地靠坐在沙发上,盖着毯子,用平板看偶像剧,旁边摆着一副崭新的铝合金拐杖。孙婶坐在茶几边,疲惫无声地包饺子。孙爸爸在厨房,抽着烟,鼓捣煤炉。孙欣欣的弟弟在窗前的电脑桌前,戴着大耳机,对着台式电脑打游戏。孙奶奶在里间的卧室昏睡。 刘小尘坐在孙欣欣旁边,笑问:“欣欣,你在看什么剧?” “《王子变青蛙》。”孙欣欣头也不抬地说。 刘小尘低头看一眼屏幕,笑道:“我们初中不是一起看过吗?”说着,抬头道:“欣欣,你看过宫崎骏的动画吗?”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看什么动画片。” “宫崎骏的动画,挺适合大人看的,特别治愈。” 孙欣欣眉头一皱,不耐烦地把平板往旁边一丢,生气道:“我最烦那些大道理的东西!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连路都走不了,什么道理能让我跳舞?”说着,红了眼。 孙婶闻声转头,呵斥道:“欣欣,你别无理取闹,小小专门来看你,大过年的,你耍什么性子呢。” 孙欣欣不说话了,别过脸,用手背擦眼泪。刘小尘从衣服口袋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两张来,递给孙欣欣。同时,看到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油腻腻的,沾了很多灰尘和头皮,乱糟糟的随意盘着。 刘小尘知道孙欣欣很爱她的长发,乌黑顺滑,像广告里拍的那种质感。即便高中课紧,大部分女生都剪成了短发。孙欣欣也坚持留长发,始终洗得干干净净,梳得顺顺滑滑的。 “孙婶,家里有热水吗?”刘小尘突然问。 “哦!”孙婶疑惑一下,拍拍手上的面粉,说:“你喝水是吗?我去给你倒。” “孙婶,您坐着,我自己来就好。”刘小尘说着,顺着孙婶的目光,看到了墙角摆放的的暖壶。走过去,拎了拎两个暖壶,都是沉甸甸的。然后刘小尘便自行拿来脸盆,毛巾,洗发水,护发素,小凳子等物品。 将这些物品摆置在沙发边后,不由分说地解开孙欣欣的头发,命令的口吻道:“你来这头躺下。” 孙欣欣也明白了刘小尘的意思,静静平躺在沙发上。刘小尘拿着板凳坐在沙发边上,两膝撑着孙欣欣的两肩,给她洗头。 撩水打湿头发,挤香喷喷的洗发水,用手指细细慢慢地揉出泡沫。再一下下揉搓长发,手指轻轻地按摩头皮,将打结的头发,用手指慢慢抻开。孙欣欣闭着眼睛,流下泪水。 洗发水清洗完,再涂护发素养护,最后用吹风机一点点吹干。将近一个小时,刘小尘才帮孙欣欣做完这些。两壶热水用完了,满屋子淡淡的清香。 孙欣欣低头,喜笑着摸捋自己柔软顺滑的长发。 刘小尘看着,不觉笑道:“多漂亮的头发啊。” 孙欣欣突然僵住,笑容消失,眼里闪着泪光,道:“你洗干净它又能怎样,我再也跳不了舞。” 孙婶端着两盘包好的饺子,默默往厨房去了。孙欣欣的弟弟跟着爸爸一起出门买鞭炮了。堂屋只剩下刘小尘和孙欣欣了,两人敞开心扉地说话。 孙欣欣坦然说出现在的恐惧,迷茫。直言这次受伤,剥夺了她的梦想,尊严,希望,未来。 刘小尘坐在旁边,静静倾听孙欣欣讲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跟孙欣欣讲,那些曾经给过自己启发和希望的人与事。 刘小尘说,这几年,她带左妍和左续参加培训班,见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子。有的特别喜欢艺术,但家长想让孩子以学业为主,打压他们的爱好。也有的家庭支持孩子学艺术,孩子家长都全力付出考某艺术院校,但多次尝试无法考入,不得不放弃或转行。他们一样要面对巨大的沉没成本,陷入深深的迷茫和恐惧。 普通老百姓的孩子,富人家的孩子。一样有种种限制,命运的无常,对自己不够了解造成的徒劳消耗。严苛的考验对所有人都一样,要接受。外界已经给我们种种限制,我们就不要再自我设限。应该持续探索自身,探寻其他出路。 …… 两人细细密密地说了很多,直到孙婶煮好了饺子,两人暂停说话。刘小尘跟孙欣欣一家人,一起吃热腾腾的饺子。 刚吃完饺子,刘小尘要帮着一起收拾时,手机响了,还没看手机屏幕,刘小尘的心先咚咚跳。好像是盼望那个号码,也好像是害怕。 第207章 大众的爱 刘小尘知道,他如果想联系她,获得她的联系方式并不难。看到熟悉的号码时,刘小尘深呼吸,走向孙欣欣的卧室,接电话。 “你好!左老师!”刘小尘尽量平淡地说。 “嗯!小小。”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两人同时说:“新年快乐。” “你在哪儿呢?” “欣欣家,你呢?” “英国伦敦,你吃饭了吗?” “嗯,刚跟孙欣欣一家吃的饺子。你吃了没?” “还没,一会儿去找畅畅和孩子们。你工作怎么样?还适应吗?” …… 无论说什么话题,结话时,另一人总要再提出一个问题。好像可以永远问下去,聊下去。好像两人并没分开,像以前一样,有事儿各自忙碌,想念时就找彼此聊天。好像他们还可以再在一起……直到那边传来熟悉的女音。 “咱们快走吧,我爸妈快来了。”是陈清焰的声音。 左坤民声音压低几分,道:“小小,我……” “你去忙吧,左老师。代我向畅畅、妍妍、小续说新年快乐。”刘小尘急忙说完,不等左坤民回应,便挂了电话。 还在心存什么妄念?第一眼看到陈清焰的直觉,就知道她肯定能跟他在一起。外貌,气质,身材,气场,样样非凡。刘小尘辨出,她是跟王老师一样优秀的女子。 深呼吸,轻轻擦去眼角的泪,转身准备出去时。看到孙欣欣推门进来,腋下撑着拐杖,架着身体,向前移。尽管刘小尘对孙欣欣拄拐这件事有心理预期,但看到的一刹那,心里还是产生了震荡。 “是左老师的电话,对吗?”孙欣欣一面往里移,一面说。 “嗯!”刘小尘忙过去,试图扶孙欣欣,但无从下手。只等孙欣欣在床边坐下后,接过她的拐,放稳在床头。 “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我妈跟我说,去年左老师来村里找你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我受伤刚住院那两天,我妈说,你离开的那天早上,左老师来找的你。他不知道你家在哪儿,挨家挨户地打听。左老师长相出众,一些人记得他是王老师的丈夫。这件事,很快便在村里传开了,有各种说法。” 刘小尘看着孙欣欣,认真问:“他们都说什么了?” 孙欣欣勉强笑笑,道:“你也知道村里人的编造能力,他们不了解实际情况,都是胡说的。你不必知道,我只是提醒你,别跟咱们同学说你回家了,也别去参加同学聚会。” 刘小尘叹口气,腰塌下来,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他们说我什么。我跟王老师的丈夫在一起,确实有违伦理道德。我被他包养也是事实,这些年我吃的,喝的,用的,哪样不是他给的。我对不起王老师,我……”说着,刘小尘泣不成声。 孙欣欣抱住刘小尘一支胳膊,道:“你别这么说自己,这几年,你帮左老师带孩子,他给你的钱是辅导孩子的费用。你又不是在他有家庭的时候,故意去破坏的。你们是真心喜欢彼此,王老师不会怪你的,也许还会感激你照顾她的家人。” “真的吗?”刘小尘问孙欣欣,问自心。 突然想起王落霞的日记本,用红笔写满了狰狞的‘恨’字。后背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急摇头,肯定道:“不!王老师知道后,会恨我的。爱是自私的,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跟人分享自己的爱人。” 说完这句话,刘小尘心里一惊,浑身汗毛竖起,她第一次确认这个说法。 跟左坤民在一起的时候,刘小尘不是没有过道德上的自我怀疑。只是因自私而自欺。现在刘小尘已深深地爱过人,在其中真实体验过各种滋味,刘小尘已无法自欺。 想索取他更多的陪伴和照顾,计较过付出,抱怨过他的不理解,各种大小委屈记在心里,嫉妒怨恨过陈清焰,放不下他……刘小尘终于承认自己的欲望、嫉妒、嗔恨、恐惧,还有自私自利。 大多数的爱,不必奢谈无私、理解、包容、纯粹、美好。能够经得起大众的伦理道德审判,不苛求,不占有,不伤害,已很难,很难。 一些人,视所谓的真爱为神圣、崇高,为之付出一切。视伦理道德为迂腐、束缚,对他人造成的伤害视若无睹。刘小尘也曾如此想过,做过。 但眼下,被熟人评判,共鸣到王老师的嗔恨,身处爱而不得的苦痛中。刘小尘明白了,凡是违背基本伦理道德的爱,都是建立在伤害他人的苦痛上。 认清这一点,刘小尘生出强烈的悲伤和愧疚。一言不发,默默离开孙欣欣的家,回到自己的家。 刘小尘从行李箱拿出那本纸包的日记本,抱着本子,放声大哭,一声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王老师,对不起……” 第208章 伦敦的雨 左坤民一个星期没工作,在家里休养身心。两个孩子在李智明家,左坤民独自在家,睡觉,吃东西,针灸,吃药。 此后,左坤民又好好工作了一周,安排公司的国内事务。 处理完这些时,边畅回到了中国。左坤民把孩子们交给边畅,安排好孩子们转学事宜,就率先去英国了。 英国伦敦的冬天总是阴沉沉的,每一天都在下雨,刮大风。不知是天气的原因,还是工作的不顺,左坤民常常感到一种莫名的烦闷和压抑。 完成ck公司的收购后,首要的工作是改建公司的基础设施,办公大厦、厂房、设备等装修、扩建、维护。左坤民为此提前做了充足的准备,从中国带去了设计团队,工程师,施工队,订购了建筑材料等。 但准备执行时,左坤民才知英国伦敦本地政府,不接受自带工程队,所有建筑商品和材料都必须在英国国内购买,设计团队也得用英国的公司。 左坤民派人调查当地的设计、材料、人工、税务等费用,算下来比计划的多了近十倍,且按照英国的标准建设,很多企业功能和效益被限制,无法实现合理的发展。 左坤民无法接受此价格,更无法接受企业长期受各种限制,导致经济效益低迷。但身为一家国外的民营企业,左坤民无法撼动英国政府的政策。幸而,陈清焰跟中英两边的外交官熟络,有协商的余地。 因而,这半个多月,左坤民跟陈清焰一起,奔波于中国大使馆,英国伦敦市政府,中央政府等部门。找两国各部门,各级官员,一一沟通,反复谈判协商,签约办理各种手续。 期间,陈清焰因跟各政府官员熟络,获得很多内部消息,避免了很多冗长的流程。 最终做出部分的改变,主要建筑材料从中国购买,但需向英国交一些进口税,中国带去的设计团队、工程队可以在伦敦注册一个新公司,但给工人发的工资要向英国交税,设计也有多层次的变通,部分采用英国标准,部分是中国标准,还有些按国际标准。 通过种种协商、变通。最后的建设费用下降了近六层,大部分的功能和规划可以实现。因临时变故,施工比计划的晚了近一个月,所以新方案确定下来后,左坤民一天都不愿再耽搁下去。 每一天,左坤民都密集工作。 跟设计团队开会确定施工图纸;亲自跑港口,验收装修材料;跟工程师一起勘查厂房所有设备,重新设计各区域功能;跟财务部核实各项费用支出……初唐企业迈向国际的第一步,左坤民必须要亲力亲为。 一来为发展打稳根基;二来为未来走向更大的国际市场,管理积累经验;三来此次投资建设费用巨大,左坤民亲自把控,能够最大程度降低风险。 不分黑夜白天,左坤民极尽全力、一心一意地工作。哪怕除夕这天,左坤民依然工作了半日,从早上六点开始,工作到临近中午。 完成工作后,左坤民回到办公室,疲惫地陷在黑色皮椅里,两手捧着一杯热咖啡,慢慢喝。回想工作缺漏,盘算接下来要做什么,怎么做。 今天中午12点半,还有一个饭局,是跟陈清焰和她的父母。 左坤民为了感谢他们,这段时间对公司不遗余力的帮助。他们亦觉左坤民收购英国ck公司,对中国来说是件荣光的事,他们作为政治任务,也有必要在这样重要的日子,跟左坤民见面吃饭。 左坤民在公司附近的国际酒店,定了中国饭菜,招待他们。从办公室到酒店不过十几分钟,眼下还有一个多小时的空闲时间,左坤民打电话给边畅。想问问她和孩子们在做什么,中午吃什么。 电话很快接通。不料边畅说,孩子们想爸爸,她这会儿正开车带着孩子们,往左坤民办公室来。 “好,你们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们。”左坤民道。 “中午去哪儿吃?吃什么?”边畅问。 左坤民深吸了口气,道:“你们来了再说。” 自从离开中国,左坤民已有一个月没见过孩子们了,他很想他们。在除夕夜,左坤民也想跟家人团聚。心想,他们来了也好,再安排一桌饭菜。跟陈清焰一家客气地吃一会儿,正好有借口早点离开,陪陪孩子们。 想着,左坤民又打电话,在那家酒店又定了一个房间,一桌饭菜。又回电话给边畅,她没接,想她应是开车不方便接电话。于是发信息告诉她地址和房间号。 挂了电话,左坤民看到手机收到很多新年祝福的信息,微信,邮件等提醒。左坤民在搜索栏内输入‘小小’,点击搜索。没有她的任新消息。 握着手机,看着刘小尘新的号码,左坤民深深地叹气。想,她换手机号和微信号,是不想让自己找到她吧。但此刻思念汹涌,顾不得面子,左坤民还是拨通了她的号码。 “嘟——嘟——嘟——”每一次铃声间隔的空档,左坤民都屏住了呼吸,怕电话接通,漏掉了她的声音。不一会儿,掌心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左坤民很久没这么紧张过了。 响到第五下时,电话终于接通了。 “你好!左老师。” 听到她熟悉的声音喊‘左老师’三个字,左坤民顿觉心里一热,轻轻舒了口气,微笑着应:“嗯!小小。” 提问,含笑听她的回答和问题。认真回答她的问题,立马再问。如此来来回回地说话儿,新年好,在哪儿,吃的什么饭,工作怎么样,最近都在做什么…… 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在这个阴寒的冬季,左坤民第一次觉得身心温热。疲惫的肌肉好像被什么力量松了一下,真切地感到松弛、舒展。 说着,想起平时每一个下班回家的夜晚,两人呆在一起。或说会儿闲话,或有些温柔的肌肤之亲,也或者什么都不说不做,只是彼此安静地坐会儿,都能感到身心的放松和滋养。 再次确认刘小尘带来的身心能量,确认她对自己依然有感情。左坤民想,等忙完这阵子,回国找她,两人应该可以重归旧好。 “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家里有人打扫卫生,你到北京,可以回家住。”左坤民说。 “还没买到火车票,张诚就正用抢票软件帮我抢票呢。我跟莉雅说好了,去她那儿住。我在北京就呆一两天,公司分配好岗位,我很快就去杭州工作了。” “别抢了,我派司机去老家接你。” “不用!”刘小尘干脆利落地拒绝,并不解释。 …… 正聊着,办公室的门禁响了,左坤民抬头看玻璃门。见陈清焰笑笑地刷卡,开门进来了。 第209章 还喜欢着你 陈清焰一面走近,一面说:“咱们快走吧,我爸妈快来了。” 左坤民闻言点头,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左坤民张嘴道:“小小,我……”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传来刘小尘的急语,“你去忙吧,左老师。代我向畅畅、妍妍、小续说新年快乐。” 话音刚落,左坤民来不及接话,听筒便传来‘嘀嘀’的忙音。 “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陈清焰歉疚道。 左坤民抿嘴勉强笑笑,低头看一眼手表,已经七点半了,道:“不好意思,我忘了看时间。你爸妈要来公司?” “他们刚好路过公司,来接我。我看邮件,你今天也没什么工作了。就想喊你一起早点去吃饭。”陈清焰认真解释。 “好,我马上。”左坤民说着,站起来,一面紧领带,一面往门口衣架处走。取下黑色呢子大衣,套在深灰色暗格子西服外。 陈清焰突然低头,打开手里的纸袋,取出一条大红色的长款羊绒围巾,双手捧着递给左坤民,笑道:“新年快乐!” 左坤民接过来,随意围在脖子上,顿觉暖融融的。透过办公室的穿衣镜,看到黑沉沉的自己,顿时多了几分喜气儿,真诚笑道:“谢谢!” 随后两人一起离开办公室,一起沉默无声地下楼,大步穿过大厅,来到大门口。 寒风冷雨迎面吹来,两人各自撑开雨伞,步入雨中,向深长的台阶走去。 雨伞被风吹得东摇西晃,长长的风衣随风飘动,围巾也紧贴在衣服上,头发飞挡在眼前。人在这样的大风大雨中,有些狼狈。 这样走了一会儿,突然一阵大风猛烈吹来。冷雨随风陡转急斜,雨伞被风吹得变形,只听陈清焰‘哎呀’一声。 左坤民闻声转头,只见陈清焰的红色雨伞被大风高高吹走。浓密大雨中,红色雨伞在阴沉天色中飘着,很快飞向了远处。 见状,左坤民退回几步,走到陈清焰身边, “你用我的吧。”说着,左坤民把伞举给陈清焰。 “不用。”陈清焰摇头,竖起红色羊绒大衣的衣领,缩着脖子道:“没几步路,我穿得厚。”说着,便要迈步下台阶。 “别走。”左坤民一把拽住陈清焰的胳膊,想把雨伞强塞给她。不料,陈清焰重心不稳,脚下一滑,高跟鞋崴了,顿时皱眉龇目,露出痛苦之色。 “对不起!”左坤民急忙道歉,并扶抱住陈清焰,避免她摔倒。 周围人来人往,都是公司的同事。 陈清焰一手紧拽着左坤民的胳膊,另一只手握着左坤民撑伞的手,僵在雨里。两人姿势暧昧,路过的人不免多看一眼。看清是他们两个人后,又都自觉地扭头装作没看见。 “怎么样?还能走吗?”左坤民说着,将伞压低一些,尽量遮住两人的面容。 “我试试吧。”陈清焰拽着左坤民的胳膊,站直,松开他,自己抬脚下台阶。脚刚一落地,立马疼得弯腰屈腿。 左坤民再次扶抱住她的肩膀,俯瞰深长的台阶,叹口气道:“我扶你下去吧,到车上检查一下,如果伤得严重,我送你去医院。” “好。”陈清焰轻应,主动接过左坤民手里的雨伞。 左坤民扶着陈清焰的一条胳膊,身子离开她一些距离,虽然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姿势仍容易让人误会,但左坤民已尽力保持距离。然后低头看脚下,扶着陈清焰一级一级地下台阶。陈清焰身体的重量,一多半都压在左坤民身上。 虽然低着头,左坤民余光还是注意到,陈清焰目光灼热,直直地盯着他。 “我还喜欢着你。”陈清焰说。 左坤民好似没听见,依旧低着头,一步步稳稳地下台阶,不回应。 “我知道你跟那个小姑娘分手一段时间了,能不能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试着在一起。亲自尝试后,只要你觉得不合适,不想再试,随时可以跟我说,我绝不纠缠你。” 左坤民侧目看了陈清焰一眼,又忙收回目光,脚步慢了下来。 又走几步,回:“我们没分手,只是有些问题,需要给彼此一段时间想清楚。你条件这么好,能找到很好的男朋友,别再对我有什么想法了。”他的语气平淡且坚定。 此话刚落,突然传来两声脆脆的童音。 “爸爸!爸爸!” 两人同时透过黑色雨伞,寻声看过去。只见四五个台阶远的距离,边畅、左妍和左续,撑伞静静站着。 刚看清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又听有人喊:“清清。”斜前方,是陈清焰的父母快步走来。 第210章 自心局限 哪怕知道他背叛过王老师,哪怕已跟他分开了一个多月,哪怕知道他现在身边有陈清焰。刘小尘还是对这份情感抱有期待,无法真正放下。 理智,时间,距离,忙碌,都只是一时的麻醉剂。清醒后,仍是苦痛。无法逃避,唯有真诚面对,找到病因,才有可能真正的治愈。 一整夜,刘小尘都抱着那本日记,第一次真正站在王老师的立场,重新审视她和左坤民的感情。 诚然,刘小尘不可能真正猜想到王老师的想法。但她已知自己爱的人,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的那种滋味,嫉妒,嗔恨,不甘。 又想到读过的《红楼梦》,王夫人、王熙凤等古代大家小姐,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丈夫要有三房四妾。哪怕是道德上允许,教育上提倡。但真实情况是,她们对那些妾室非常憎恨,做出很多伤人伤己的事。 想独占男性的爱,好像是女人的天性。也许是因为,在古时生存环境残酷,女性生理力量弱,且需生养孩子,必须要有男性的照顾和供养才能生存,这样的基因深深存留在了女性体内。 究其本质,是女性的恐惧和软弱。 想清楚这一点后,虽仍无法克服,但可以减少对陈清焰的嫉妒和嗔恨,也对王老师升起真正的理解和歉意。 …… 除夕夜,刘小尘一夜无眠,深思、细想这份情感。真正的爱是什么?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是什么?爱能永恒吗?爱有对错是非吗?……想清楚一些,还有很多困惑无法理清。 唯一坚定的是,他们真的不应该再在一起了。无论是现实障碍,还是刘小尘的自心局限。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忽响,远远近近,齐齐共响。 刘小尘闻声停止胡想,抓过手机来看,5点多钟。忧愁无限,但时间有限。必须要起床做些实际事务。 一夜没睡着,加上这两天的奔波,屋里暖气不足,刘小尘又困又累,不想起床。正犹豫时,听到‘珰珰’的敲门声。 “等一下。”刘小尘高喊一声,然后将日记本塞在枕头底下,快速穿衣下床,小跑到大门口。 一开门,看到孙婶和孙欣欣站在大门口,孙婶举着两盘包好的饺子,道:“这盘是素的韭菜鸡蛋,那盘是猪肉大葱,你和欣欣吃。我回家还有事儿,就不进去了。”说着,把手里的饺子递给刘小尘。 “谢谢,新年快乐,孙婶。”刘小尘接过饺子,和孙欣欣一起回屋。 刚进屋,刘小尘就说:“大过年的,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孙欣欣自顾自地在炕沿坐下,把拐杖支在墙角,道:“刚才,我三叔一家来我家拜年,他们一坐下就讨论我的腿。我不想听,一会儿还有很多人来家,我眼不见为净。” “你想吃什么馅儿?”刘小尘说着,把两盘饺子放在桌上。 “什么都不想吃,我还没睡醒呢,我想躺会儿。”孙欣欣说着,已脱鞋上床了。 刘小尘咧嘴一笑,道:“我也不饿,想睡觉。但我得先忙点事情,你先躺下吧。” 说罢,刘小尘就去忙了。给电暖器加水,在大门口放一串鞭炮,点燃院子里的柏树枝,在爸妈和弟弟的照片前烧香点蜡……忙完这些后,刘小尘再次回到床边,见孙欣欣正靠在床头刷手机。 “你怎么不睡觉?”刘小尘一面脱衣鞋,一面说。 “唉!“孙欣欣把手机一放,叹气道:“你说男生怎么变心这么快?” 刘小尘钻进被窝里,挨着孙欣欣坐下,道:“你跟张强分手了?” “我在北京住院的时候,他还来看我,说会永远陪着我。半个月前,我不过跟他吵了两三次,冷战了几天。他就跟他们学校的女生好了。”说着,孙欣欣落泪。 刘小尘从床角拿过纸巾,递给孙欣欣,道:“你们大学异地三年多,你怎么能确定他们是前几天才好上的?” 孙欣欣的眼泪更凶了,猛抽几张纸巾,不住地擦泪。 ‘叽叽喳喳’,此时天已初亮,窗外的苹果树上有几只麻雀在蹦叫,刘小尘斜眼看着,静静等孙欣欣情绪平缓下来。 “所以,你跟左老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孙欣欣突然说。 第211章 不要回头 刘小尘慢慢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孙欣欣,肯定道:“你不要问我关于左老师的事,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刘小尘,你到底是觉得你们的感情羞于启齿,还是觉得你的左老师神圣无比,谁都不能评说。” 刘小尘红了眼,转过头看窗外,道:“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跟他到底算什么。除了你们几个知道我跟他在一起过,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我非常崇拜他,尊敬他,爱他,但我并不知道真正的他是什么样的。” “小尘,你和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连王老师那么漂亮优秀的人,都无法掌控他,何况是你。” 刘小尘猛回头,紧张地看着孙欣欣,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说过,王老师是因为乳腺癌去世的。我在医院听到,得乳腺癌是因为经常生气。你再想,怀孕生病这么大的事儿,王老师为什么要瞒着左老师,大老远的跑我们这小村子支教?他们感情肯定有问题。” 刘小尘一低头,落下泪来,哽咽道:“可是,我当时以为,王老师是因为太善良、太无私,为了孩子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太爱丈夫,所以要隐瞒。” “我以前也这么认为,但我这次受伤后,对生命、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就都不一样了。小小,你知道我受伤时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再也不能跳舞了。” “不是!”孙欣欣直直地看着刘小尘,肯定道:“是死亡!” 见刘小尘面露凝色,孙欣欣继续说。 “我侧空翻时猛然摔在地上,在失去意识前,我唯一的念头是怕这样死去。因为我艺考训练时,亲眼见班里一个女生练后空翻时,脑袋朝下摔下去,当场就死了。我以前总抱怨不能当领舞,现在我才意识到跳舞本身就很幸福,是否在舞台中央,被多少人认可都没那么重要。” 窗外忽然一阵急风,光秃秃的树枝猛烈摇晃,屋内的光影极速跳跃。刘小尘偷偷移目向枕头,定定地望着露出的日记本一角。 她们又聊了很多。小时候一起去后山偷核桃吃,少女时一起趴在床上看小说,每天在书桌前一起学习,同学们的现状……细细密密,随意欢快。她们已好久没这么亲密聊天了。 刘小尘本来打算在老家呆四五天,初五再走。但张诚就只抢到了初三的票,刘小尘不得不提前离开。 初六之前,村里不通公交车,也不好打车。张诚就开车来接刘小尘,送她去县城火车站,这趟车不能直达北京,需到市里后再换乘。 “饿不饿?现在还早,要不要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县城大饭店都开着门呢。”张诚就说。 “不用。”刘小尘不假思索地回,看着车窗外细小的雪花,道:“你送完我早点回家吧,火车上有泡面,市里火车站也有快餐店开着呢。” “大过年的,你就吃这些?” 刘小尘收回目光,抬腕看表,道:“我9点才在欣欣家吃的早饭,这才11点,我一点都不饿。到北京了,我再吃好的。” 车停下了,堵在一个路口,过年回村拜年的车很多,路窄,车无秩序,一到交叉口就堵车。 张诚就扭头看着刘小尘,道:“北京现在就是一座空城,左坤民也不在北京,你上哪儿吃?” “你是不是觉得,我只能靠左老师包养,离开他,我就活不了。” 张诚就提高几分音量,道:“刘小土,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我从不认为你是被他包养,你别给自己那么大心理负担。虽然我一直不看好你们的情感,但我不得不承认,你们确实好好爱过一场。” ‘滴~滴~滴~’汽车鸣笛声突兀响起,两人同时移目看前方,路已通,张诚就松手刹,继续向前开。 “青春有过伤,有过痛,有过泪都无所谓,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张诚就开着车,似自言自语,继续道:“但也仅限于此,刘小土,不要再回头了,无论他找你多少次,说了什么。” 刘小尘深吸了口气,缓语道:“放心,他才不会像你一样,分手了还反复回头,他身边已有了别人。” “他跟我要了你的乘车信息,他回北京了,你下车后,他会去接你。”张诚就淡淡地说。 刘小尘猛然扭头,皱眉看着张诚就,气愤道:“张诚就,你什么意思?你既然不想让我回头,为什么还要把我的信息告诉他?” ‘呲啦’一声,车子突然刹车,两人同时因惯性向前倾去。 “刘小土,我所有的脆弱面都向你展开,你什么事都不跟我说,我说的任何话你也从不当回事儿。”张诚就说着,奋力地拍了一下方向盘,红着眼道:“你那么爱他,我不让你回头,你真的就不回头了吗?” 刘小尘眼泪瞬间滚落,别过脸看着窗外,小雪花簌簌飘落,山间、树木、地面都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为什么不让我回头?”刘小尘哽咽地问。 张诚就深吸了口气,不紧不慢道:“前几天,我才知道我妈得了乳腺癌,晚期。” 刘小尘立马警觉地看着张诚就,紧张道:“现在阿姨怎么样了?” “你知道的,我爸在外面一直都有其他女人,来家里闹过好多次。他们经常争吵打架摔东西,每次闹完,我妈就流着泪打扫家。现在,我妈把自己的命都快气没了,我爸不仅没丝毫愧疚,反而躲的更远了。”说着,张诚就眼含热泪地看着刘小尘,道:“爱不爱的,没那么重要,生命健康比一切都重要。” 刘小尘重重地点点头,肯定道:“好,这次我听你的。” 话音刚落,刘小尘的手机响了,低头一看,是那串熟悉的号码,虽没命名,但知是他。 第212章 过期饮料 由于左坤民喝了点酒,不能开车。饭后,边畅开车载着左坤民和孩子们,一起回她的公寓。 除夕夜,左坤民想跟边畅、孩子们,在一起,不想独自回酒店。 回到边畅的公寓后,左妍和左续有些困,回卧室午休。左坤民和边畅,在客厅小声说话。 “我这儿有几瓶咱妈生前寄给我的红酒,你等会,我去拿酒和杯子。”说罢,边畅起身去厨房。 左坤民脱下西服外套,扯下领带,解开衬衣领口的两颗扣子,袖口也解开,并且撸上去一截。然后深吸口气,闭上眼,慵懒地仰靠在沙发上。 “帮我开一下酒。”边畅说着,把红酒和一把水果刀递给左坤民。 左坤民睁眼,皱眉道:“开酒器呢?” “找不到了,我一般不喝这种过期饮料,我喜欢喝可乐。” 左坤民叹口气,接过酒瓶和刀,将刀刺入木塞,用力一挑,‘砰’的一声,木塞开了,道:“去拿醒酒器和酒杯来。” “酒杯应该还有,醒酒器在画室呢,去年还是前年来着,我当静物来画,上面都是颜料和灰尘,我懒得洗,就这么喝吧。”说罢,边畅接过水果刀,若无其事地离开。 等待时,左坤民认真环视周围环境,虽然边畅来英国已经六年了,但左坤民第一次来她的公寓,此前她生活在哪里,什么样的环境,都不清楚。 墙上零散的贴挂着些中国画,有完整精美的工笔画侍女,也有一小截宣纸画一支中华牙膏,还有临摹的北宋名家画作。 哪儿都能看到颜料,墙角随意堆着几罐用完的空瓶,窗帘、沙发、桌布上都沾染着颜料。调色板、吃剩的半个面包、未清洗的咖啡杯等,乱七八糟的随意乱摆。 正看着,边畅举着两个挂满水珠的高酒杯过来,左坤民收回目光,柔声道:“畅畅,你在英国过得好吗?” “无所谓好不好,对我来说,能画画,看展,办展就够了。”说着,边畅倒了两杯红酒,一杯递给左坤民,一杯自己握着,坐下来。 左坤民接过酒杯,悠悠道:“你想说什么?” “你跟小小分手,是因为今晚这位陈小姐吗?”边畅说着,盘腿懒靠在沙发上。 “不全是。” “我说过,我并不关心你的情感,更不想干涉,但影响到妍妍和小续的话,我就得管。”说着,边畅双目一凝,定定地说:“今天晚上,妍妍和小续跟我说,他们不喜欢陈阿姨,想让小小做他们的妈妈。” 左坤民正仰脖喝酒,听此怔住,缓缓落下酒杯,不紧不慢道:“我没想过要跟陈清焰在一起,前段时间我跟小小有些矛盾,需要时间和空间彼此冷静。我回北京的话,还会去找小小。” “什么矛盾?” 左坤民抿着嘴唇,目光警觉地转看四周,确认没人,低声道:“小小知道了,我在跟你嫂子的婚姻里出轨的事。” “哼!”边畅冷哼一声,仰头喝下两大口红酒,道:“虽然嫂子什么都没说,但我也猜到了。当时嫂子一言不发地离开你,生病、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跟你说,独自去支教。应该是你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没想到,果然如此。” 左坤民不说话,低头轻晃酒杯,静看红色液体上下游摇。 “哥,虽然你做得不对,但我理解你。”边畅柔和且平静地说。 左坤民抬头看向边畅,皱眉道:“理解我什么?” “理解你为什么出轨。”边畅说着,微仰头,目光飘向远方,平静道。 “我有位艺术家朋友,长得帅又有才华,人也幽默诚恳,很多文艺女青年崇拜他,追求他。我见过很多女人跟他表白,送花,主动投怀送抱,一波又一波,哪怕她们都知道他有女朋友。刚开始他都拒绝了,第七年时,他还是出轨了,临结婚前分了手。” “你们艺术圈是不是很多这样的事,你可别乱来啊。” “你们商业圈更过分,管好自己吧,少管我。”边畅轻笑一下,道:“我谈过两三次恋爱,都没什么意思,分了。我跟咱妈一样,更爱自由和艺术。说实话,哥,你能先遇到嫂子,又有了小小,两份真爱,太难得了。” 突然,窗外‘呜呜咽咽’狂风大作,雨点密集敲打玻璃,‘噼里啪啦’的一阵急响。两人不由地看向窗外,各自沉默,静静喝酒、听雨。 第213章 一起回国 良久,边畅开口道:“你和嫂子个性都太强了,我听过几次你们的争吵,每次都是因为工作。嫂子讲原则,你讲人情,谁都不肯妥协。你们每天工作、生活都在一起,工作上的矛盾就引入生活了,长期下去肯定伤感情。” “我出轨的是你嫂子最好的朋友,周卿。” 边畅狠狠瞪了左坤民一眼,恨恨道:“左坤民,你真的很过分!难怪她们关系那么好,嫂子生命的最后阶段,周卿都没出现。” 左坤民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叹气垂目,什么都没说。 “那女人我见过几次,跟小小性格像,温柔知性,长得也很漂亮。你跟咱爸一样,不是随便乱来的人,挑女人的眼光还是很高的。我纳闷的是,你是真喜欢周卿,还是一时冲动。” “一时冲动。我很爱你嫂子,从没想过跟她离婚。”左坤民斩钉截铁地说。 边畅举着酒杯往嘴边送,摇头道:“你们男人的感情真复杂,我本来还想帮你劝劝小小,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说着,皱眉抿两口红酒。 “我知道。”左坤民说着,‘咕咚、咕咚’仰头喝完剩下的红酒,然后自顾自倒酒,并给边畅添酒。 “小小很重情义,你在跟她的感情之间出轨,或许她还能原谅你。但你伤害的是她最敬重的是王老师,她更难接受。还有,小小一直把你当神一样崇拜,你这是摧毁她的精神偶像,重建起来太难了。” 左坤民深吸口气,道:“生意失败了能再来,钱赔了能再赚,狂风暴雨后能重建。我现在才明白,唯有感情的裂痕最难修补,爱比世上任何一项工作都难。我虽犯了错,但我还想爱,畅畅,你说我该怎么办?”说着,左坤民红了眼眶。 “你什么时候回北京,我跟你一起回去。有些话你不方便说,我去找小小。” “两三个月以后吧,现在工作太忙。” 话音刚落,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寻声看去,从沙发靠背上的西服外套传出。左坤民摸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温晓柔’,有些疑惑地接起。 “晓柔,什么事?” “坤民,你快回来,智明要跟我离婚,你帮我劝劝他,我不想离婚。”温晓柔带着哭腔说。 “好,我尽快回去。” 挂了电话,左坤民神色凝重地拨打李智明的电话,关机。深叹口气,道:“畅畅,我最近一两天要回趟北京,你要带孩子们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好!” “还有,欺负你的那个混蛋,前几天进去了。判了十三年。”左坤民毫无征兆地说。 不必解释,边畅也知道,是左坤民找证据,把他送进去的。 边畅什么也没说,红了眼睛,愣了会儿,然后仰头喝完杯中的红酒。 英国的工作实在繁重,但左坤民必须回去。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二十多年的至交,在需要他的时候置之不理。还有,趁机再去找刘小尘,很想很想她。 左坤民安排好英国的工作,有些委托给陈清焰,有些工作推迟暂缓,便带着孩子们一起回北京了。 记得刘小尘电话里说过,张诚就帮她抢火车票,于是问张诚就要了刘小尘的乘车信息,时间刚好是他回国那天。 一下飞机,便打电话给刘小尘。 “小小,我回北京了,孩子们和畅畅都想你了,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 “好。” “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安排厨师做。” “我不想去你家,随便哪里,吃什么都可以。” 左坤民愣了一下,点头道:“好,今天下雪,你路上小心点,我去火车站接你。” “好。” 左坤民定了全聚德的房间,回家放下行李,安排孩子们和边畅休息后,自己便开车去火车站接刘小尘了。 第214章 此生共白头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北京站,请在北京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 闻声,刘小尘从窗外收回目光,深吸口气,收拾东西下车。 ‘呲啦’一声,拉上白色短款羽绒服的拉链,戴上大红色的粗毛线围巾,踮脚取下行李架上的黑色行李箱,背起浅粉色帆布书包,随人流走向车门。 车门一开,寒风迎面吹来,冷热猛烈交替,刘小尘不由地打了个寒战,缩着脖子,拎着行李箱排队下车。 这列车的站台,低出火车一截,需要踩着狭小的铁梯下去。刘小尘身体微倾,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扶着冰凉的铁栏杆,低头看着铁梯,小心落脚。 “给我。”一声低沉磁实的男音。 刘小尘刚一抬目,还没看清人,手里的行李箱已被接过,握铁栏杆的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牵起。定睛一愣,是左坤民。他温柔且坚定地看着她,穿一身黑衣,高高的站在她面前。 “前面旅客快点,后面还有人下车呢。”女列车员催促。 来不及多想细思,刘小尘握着他的手,稳稳地下车。双脚刚落地,刘小尘便抽回自己的手,双手揣进羽绒服口袋,低着头,默默向前走。 左坤民长腿一迈,推着行李箱,轻松跟上去。 ‘吱吱啦啦’一片轮子滚动的声音,长长深深的隧道涌动着黑压压的人流,‘嗡嗡嚷嚷’的低沉人声不绝于耳。他们安静相伴,一起走在人群中,穿过隧道,越过台阶,一步步走向出站口。 天色阴沉,洁白雪花随风斜飘,漫天飞舞,‘簌簌飒飒’的声音幽幽轻响。 有个路口,要穿过一条斑马线。等红绿灯时,他们一高一矮并排站在雪中,静静等着。 左坤民侧目看刘小尘,她长直的马尾垂至腰间,发丝间落满了白雪,冷白细嫩的皮肤,干净清秀的五官,在红围巾和雪光的衬托下,她整个人如精灵般,有一种脱俗的美。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左坤民不由地说出这句诗,同时抬臂伸手,轻轻掸她头发上的雪花。 刘小尘转头微仰,深深地看了左坤民一眼。又很快转过来,见绿灯亮了,抬脚继续向前走。 走到了车旁,左坤民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箱放了进去。等他回身时,刘小尘已独自坐进了车后座。 左坤民拉开后座车门,满目柔情地看着刘小尘,道:“来前面坐,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有点困,想睡会儿。有什么话,晚上吃完饭再说吧。”刘小尘淡淡地说。 “前面车座放倒,睡觉更舒服。” “你在我身边,我睡不着。” 左坤民抿抿嘴,点了点头,道:“好!你好好休息。”然后关上车门,上车,启动车子。 天色渐暗,路灯初亮,暖黄色光束间,白色雪花密密悠悠的舞蹈着。宽阔的马路上,稀稀落落的流动着几辆车,高耸大厦只亮着屋顶的广告牌,窗内漆黑,大厦如大山般森严冷酷。 好像这里不是拥堵嘈杂的北京,只是一处静谧的天地。 很快,他们来到了王府井的全聚德烤鸭店。 一进包间,两个孩子便从座位上跳下来,脆生生地喊:“小小老师!小小老师!”小跑着迎上去。 “妍妍!小续!”刘小尘喜笑着拥抱他们。 边畅缓步走来,笑道:“哎呀,你俩别闹了,快回座位。小小老师奔波一天,肯定饿了。咱们赶快开吃吧。” 刘小尘抬头,笑看着边畅,道:“畅畅,你也回来了,好久不见。” “你是不是只想孩子们,不想我?这次有机会来英国看我,你都不来。”边畅娇嗔地说。 “我找到了工作,没时间。有机会,我一定亲自去英国看你。”刘小尘说着,解开围巾。 左坤民在一旁笑看着,见此状,出门,喊服务员上已点好的菜,又要来了菜单。 刘小尘正往门衣架上挂衣服和围巾时,左坤民刚进来,自然地接过她的衣服挂上去,又把手里的菜单递给她,道:“你看还喜欢什么,再点。” “不用,先吃点好的,不够了我再点。” 说话间,服务员已推着小餐车进来了。 刘小尘找张空椅子坐下,左坤民脱下黑色呢子大衣后,坐在了刘小尘身边。 服务员一面摆盘,一面说:“这是切好的鸭肉,用这个荷叶饼卷着吃。这是芥末鸭掌、水煮猪肉、白灼生菜、豌豆黄、火焰火燎鸭心……”说着,服务员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锡纸盛放的鸭心。 “谢谢,你们下去吧。”左坤民说着,用热毛巾擦手,并对他们说:“咱们开始吃饭吧。” “小小老师。”左续轻快地喊一声,然后夹起一片焦黄的鸭皮,蘸了白糖,伸长了手臂喂到刘小尘嘴边,道:“你尝尝,这个烤鸭皮可好吃了。” “谢谢~”刘小尘拉长音,凑前吃下这口,咀嚼几下,欢喜道:“嗯!好吃,你照顾好自己,我自己来就好。” “小小。”左坤民轻喊一声,同时把刚卷好的鸭肉卷递给刘小尘,道:“尝尝这个。” 刘小尘低头看了一眼,没接,道:“我不吃生葱。” 左坤民愣了一下,点头道:“抱歉,我不知道。我再重新给你包一个。” “不用!”刘小尘干脆利落地说,然后自己拿过一张荷叶饼,自顾自地夹鸭肉,黄瓜条,甜面酱,快速卷起,一下塞进嘴巴里。刚嚼几口,突然低头,落泪。 坐在刘小尘对面的左妍最先看到,惊道:“小小老师,你怎么哭了。” 刘小尘轻摇头,有些吃力地吞咽,好像喉咙塞着什么。 “你怎么了,小小?”左坤民紧张道,并倒了一杯小吊梨汤,递给了刘小尘。 刘小尘接过,喝一口温热的梨汤,吞咽下去,平静道:“小时候,我家饭店摆着一个21寸的厚重电视机,闲暇时,我和爸妈会看,我们看过一部电视剧,叫《穿越时空的恋爱》,里面演的烤鸭特别好吃,我们都可想吃了。当时我们说,要一起来北京吃烤鸭。现在……”说着,失语。站起来,向外走。 “抱歉,我去趟洗手间。”抛下这句话,刘小尘便快步向外。 “小小!”左坤民忙跟着起身,一旁的边畅拽住左坤民,道:“你不方便,我去吧。”说罢,起身快步跟了出去。 第215章 探寻答案 刘小尘在洗手间用凉水洗脸,边畅在一旁默默站着,给她递纸巾。 “谢谢!”刘小尘接过纸巾,擦脸上的水渍。 “都怪我哥,吃什么烤鸭,让你睹物思人了。” 刘小尘强笑着摇头,道:“不怪左老师,是我敏感多想了。抱歉,大过年的本该开开心心的,我刚才破坏了气氛。” 边畅皱眉,道:“小小,你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归责。任性一点,哪怕无理取闹又能怎样,有什么委屈和不满,你冲我哥发泄出来,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心里藏。” ‘哗啦啦’的冲水声突响,紧接着,一扇卫生间门被推开。 “我们出去说吧。”刘小尘说着,先转身出来。 她们来到了顾客等候区,面对面各坐一把塑料凳,周围零散等候着七八人。 边畅率先开口,道:“小小,我知道你因为我嫂子的事,跟我哥分手。但我不是刻意维护我哥,他们的婚姻问题,真的不能只怪我哥。” “你继续说。”刘小尘定定看着边畅,眼神里有期盼。 边畅深吸口气,不紧不慢道:“他们感情刚开始非常好,大概第三年的时候,两人开始经常吵架,几乎每次都是因为工作的事争吵。但无论怎样吵,最后都是我哥让步,顺着嫂子的意来。争吵过后,我哥总是低头认错、哄劝的那个人。唯有一次,我哥没妥协,没哄嫂子。” “为什么?” “他们对企业的发展方向,有根本性差异,两人谁都不肯妥协。大吵一架后,嫂子留在南方继续经营制造业,我哥北上开创房地产和金融业。他们各自忙碌,分开了两个多月。” “在那期间,他找的别人?” “嫂子的闺蜜周卿,是我哥的助理,她一直暗暗的喜欢我哥。他们具体是怎么发生关系的,我不知道,但可以想象,我哥也是普通男人,有基本的性欲,年轻时也会有一时冲动的时候。但我可以肯定,我哥非常爱我嫂子,他没想到那个行为对嫂子的伤害那么大。” 刘小尘不说话,静静坐着,眼神飘忽。 边畅看着刘小尘,等她说话。 “我知道了。”刘小尘突然淡淡地说,然后站起来,道:“咱们去吃饭吧。晚上,我会跟左老师好好聊聊的。” 像平常一样,他们热闹地吃完了这顿饭,然后左坤民开车,载着他们,一起回家。 到家后,边畅和两个孩子主动上楼,左坤民和刘小尘一起进了书房。 他们面对面坐在书桌前,头顶的明灯安静且凝聚的照着,周围是密集的厚书,仿佛许多双眼睛在凝视,空气中弥漫着肃严感。 “小小,上次在车上说的话,是我一时冲动。其实,我很害怕你离开我。原谅我好吗?”此刻,左坤民放下骄傲和自尊,说出心底的脆弱。 刘小尘面无表情地看着左坤民,从容道:“你我之间不存在是否原谅这样的关系。从火车上下来,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就想不管不顾地回头,跟你在一起。” “好啊……”左坤民眼神明亮,伸手要抓刘小尘的手。 轻轻一抽,刘小尘把手从桌上移开,垂下去,肯定道:“但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怕自己又丧失了理智,忍不住回头。所以在车上,我不敢跟你说话,我需要让自己冷静下来。直到进门的前一刻,我还在跟自己说,绝不能回头。” “为什么?我们明明相爱。” “就像你说的,我们之间真正的差异不是年龄,而是认知。我曾以为爱情是神圣美好、纯粹坦诚、无坚不摧的,但现在我才知道,爱情比一朵娇艳的鲜花还脆弱。一个误会,一段距离,时间太短或太长,一念之差的欲望,很多微小的事物都能将之摧毁。” 左坤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小小,这些年,我已经在学习怎么保护爱情了。向我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一直都有,我出差的酒店或生意场上的人,很多都向我提供性服务。说实话,我不是没动摇过。但最后,我都拒绝了,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我愿意守持必要的戒律。” 刘小尘轻笑一声,道:“我经常批评自己,不知足,无病呻吟,对爱情的要求太高了。能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我不该再有要求。但是……”说着,刘小尘突然声哽,道:“我骗不了自己。左老师,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常常很痛苦。” “小小,你不要这样。”左坤民双眼一红,忙抽两张纸巾递给刘小尘,颤声道:“你对我有什么不满,要求,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去做。” 泪如雨下,刘小尘仰头抬目止泪,努力深呼吸,强压这股情绪。左坤民起身,来到她身边,轻轻环抱住她。她的头埋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他的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丝。 他们就这么抱了好一会儿,直到刘小尘情绪稍缓,推开左坤民,道:“我想喝水。” “好,我去倒。”左坤民起身,离开书房。 也许是哭的有点多,大脑缺氧,也许是奔波一天,身体疲累。此时,刘小尘头疼头晕,从口袋摸出龙虎牌清凉油,涂抹至太阳穴。 清凉的麻感很快传来。 此时,左坤民举着两只金边锤纹玻璃杯进来,坐在刘小尘身边,递给她杯子,道:“温水,可以喝。” ‘咕咚,咕咚。’刘小尘仰脖大口吞咽,一口气喝下半杯水。 左坤民在一旁静静看着,细嗅她身上的味道,不禁道:“小小,我喜欢你身上清凉的薄荷味。” 用衣袖擦嘴后,刘小尘定定看着左坤民,一字一句道:“左老师,你是个了不起的企业家,我深爱你身上的企业家精神,责任感、担当、坚定、无惧无畏、百折不挠,你像大地一样承载万物。这样的你,绝不会像偶像剧里的总裁,整日围着情爱转,在我需要你的时候随时出现。但我,对你有太多期待和妄念。” “小小,我……”左坤民试图解释什么。 刘小尘打断他的话,继续道:“我不知道你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无法真正了解你,更不能真正理解你。我只能仰视你,透过自己的妄念猜想你。建立在这种模式上的关系,不会稳定和健康,更不可能长久。左老师,我们都需要改变。” 有好一会儿,左坤民不说话,只是凝神静看刘小尘。 “左老师,我不想自己只是你需要慰藉时的一种味道,一种做饭、陪孩子的功能性存在,一粒需要你承载、庇佑的尘土。我想探索一下,我作为自己,在这世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左坤民默默握住刘小尘的手,两手十指相扣,重重的点头,道:“小小,我明白你的意思。认识你时,虽然你还小,但我阅人无数,早已辨出你可以成大树、成高山的品性。我曾想过给你自由,但又害怕你真的不再需要我,远走高飞。”说着,红了眼。 “左老师,我们现在必须分开,来重新认知这段关系,彼此才有可能真正改变。如同绘画,有些问题近距离无法发现,必须借由距离、时间、自由才能发现。” “这段时间,我要在英国工作,你要去杭州封闭式工作,我们很难见面和联系,我给你这样的自由,但不要跟我分手。”左坤民言辞肯定。 “左老师!”刘小尘郑重地喊了一声,定定地说:“我做不到固定时间来解决这么多问题,什么是爱?该不该追求?爱能否长久?我跟你在一起,是否伤害到了王老师?你和王老师为什么明明深爱,最后却彼此伤害?”说着,眼含热泪。 左坤民深呼吸几次,轻轻点头,道:“好,你去探寻答案,我等你。” 身体顿时一松,刘小尘从左坤民手里抽拽出自己的手,起身,淡淡道:“我累了,去睡了。” 第216章 粗鄙的人性 黑色拳击擂台上,左坤民和李智明穿戴着拳击设备,对打。 开始时,李智明只是提臂防守。但左坤民出拳快速且有力,拳拳打在他身上,肩膀、胸口、腰腹。左坤民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一下下地打着。 十几下后,生理的疼痛激发出动物般的本能反抗意识,李智明被打出火来,目露怒色,嘴里嚷道:“老子不干了。”说着,放下胳膊要弃战。同时,一拳落在他的下颌,嘴角瞬间渗出带着腥味的血。 “看我干嘛?还手啊!我也犯过错,凭什么教训你。”左坤民挑衅地说。 “妈的,老子不管你是老板还是兄弟了。”说着,李智明便快速出拳,猛的一拳击在左坤民胸口。 左坤民被这一拳打的后退两步,扶了一下胸口,轻笑道:“打的好。来,继续。” 话罢,两人同时出拳,谁也不躲不闪,任由对方打。 两人像小孩子般,没了章法,胡乱出手。你一拳,我一脚地互相殴打,一会儿又滚在地上,扭打在一起。如此,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再也抬不起手脚,才瘫躺在擂台上,各自仰看着天花板,大口喘气。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气都喘匀了,才握着彼此的手,互相撑坐起来。 “走,休息区坐会儿。”左坤民说完,扶着胸口站了起来,一拉弹簧护栏,猫腰钻了下去。 李智明扶着腰,跟了过去。 过年期间,拳击俱乐部不营业,左坤民联系了老板,专门有一个男店员过来为他们服务。 他们刚在落地窗边的沙发坐下后,男店员便拿着两条吸汗毛巾,立刻小跑过来。 “左总,李总,你们想喝什么?”说着,弯腰递给他们毛巾。 “冰镇可乐!”两人同时说,说完,对看一眼,都笑了。 李智明刚笑,嘴角的伤一扯,疼的龇牙咧嘴,不满道:“你能别打我脸吗,虽然我这张脸没你的好看,但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大领导。” “哼!”左坤民轻笑一声,一面擦汗一面说:“不让你脸上挂点彩,我没法儿跟晓柔交差啊。说,为什么要离婚。” 李智明正在擦后脖的汗,听此,停下来,垂目叹气道:“我没想离婚,是那个女人找上门去闹,逼我离婚。晓柔哪受过这个委屈,不仅跟我吵,还嚷的人人皆知,我现在想不离婚都难。” “你什么时候找的人?是真感情吗?” 此时,员工过来送可乐,两人都不说话。‘砰’的一下打开易拉罐,碰瓶仰头,‘咕咚、咕咚’大口喝可乐。 待员工彻底消失在他们的空间后,李智明开口,道:“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定义感情。我跟晓柔你知道的,从上初中到现在结婚,在一起二十多年了,已是血肉相连的亲人。但我们现在没话说,对彼此的情欲干枯。在一起除了共同养育孩子,好像谁也不需要谁。” “跟那个女人有话说?有新鲜感?” “唉!是比晓柔的话多一些,但她是个财经记者,我们在一起除了说些商业、经济类的话题,彼此也都说不到心里去,都是成年人,哪儿那么容易袒露真心。新鲜感确实有过,但也在逐渐丧失。临近过年时,我本想给她一笔补偿,回归家庭,但她不肯,偷偷找上门。” 左坤民把手里的毛巾朝李智明狠摔过去,道:“既然不想离婚,无论晓柔怎么闹,都受着,诚诚恳恳道个歉,彼此敞开心扉地好好沟通一下。晓柔给我打电话说,她不想离婚。” “真的?”李智明凑身向前,警觉道:“我前几天见她都找律师了,跟身边的人都说不跟我过了,必须离婚。” “你这一身臭汗的,少往我跟前凑。”说着,左坤民嫌弃地推开李智明,道:“你这年龄大了,情商都倒回去了,女人爱口是心非,你不知道吗?如果真的不想跟你过了,她不会吵,而是沉默地离开。” 正嬉笑的李智明突然僵住,主动举可乐碰过去,两人各自仰头喝两口。 “这次回来,还没跟小小和好?” “嗯!”左坤民轻应。 “为什么?你们究竟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左坤民垂着头,看着手里的易拉罐,叹气道:“我也不知道。工作?性格?犯错?好像是,又好像都不是。” 李智明皱眉,疑惑道:“什么意思?” “因为工作,我和小霞常常争吵,所以我从不跟小小说我的工作。小霞性格强势,我什么都听她的;小小温顺、乖巧,什么都听我的。小霞因为我出轨离开我,我跟小小在一起时,一直坚守原则,但她还是要离开我。好想是这些原因,但为什么截然相反的呈现方式,结果还是一样。”说着,疑看向李智明。 “你这么说,我更疑惑了。真搞不懂,你们明明相爱,你什么错也没犯。你和小霞的事毕竟跟她无关,小小为什么非得跟你分手。” 左坤民懒懒地往沙发上一靠,若有所思的样子,缓缓道:“没遇到小小前,我跟大多数男性一样,对情感中的很多问题都习以为常。可是跟小小相爱,品尝过真心实意、毫无保留、赤诚天真的情爱关系后,便无法再接受粗鄙的关系。” 说着,左坤民转目定看着李智明,郑重道。 “我发现,我们大多数人是动物般本能的粗俗,没有相信、没有耐心、没有珍惜,不懂得感恩,不懂得爱。像小小那样不计得失,不被外界所迫,始终追求美好,坚守内心纯粹的人,稀少且珍贵。我想做她那样的人。” 李智明凝神静听,呼吸都不觉慢了,末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好!我不劝你什么了,我知道,你知道该怎么做。我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两人再次碰杯,各自仰头喝完剩下的可乐。 “你什么时候去英国?”李智明问。 “今天下午3点的飞机。” “唉!”李智明叹口气,道:“本来还想今晚跟你们一家吃个饭,只能等三个月后了。工作上,小小的事,你还有什么需要跟我交代的吗?” 左坤民突然站起来,急语道:“走,咱们赶紧回家。我早上出门走的急,没来得及跟小小打招呼。现在回去,临别前,也许还能再见她一面。” 等左坤民到家后,发现刘小尘已离开了,房间整洁,行李箱也不在了,床头留下一张字条:左老师,我走了。祝你、畅畅、妍妍、小续新年快乐,一路平安。 第217章 独行的小兽 大年初四早上,刘小尘一睁眼,便看到公司群通知。参与某上市项目的所有员工,初六晚上8点前,到杭州某农庄报到。 刘小尘赶忙查票,这天晚上7点多,有几张硬座,初五早上9点多到杭州。迅速买好票,简单洗漱,收拾好行李。趁孩子们和畅畅没起床,左坤民不在家,刘小尘拉着行李箱,留了张字条,便悄悄离开了。 过年期间,北京的公交车很少,迟迟等不来一辆。平时人满为患的地铁,只寥落的坐着几人。偌大的北京城,有种人去楼空的荒凉感。 到达火车站时,已是中午。刘小尘在便利店买了桶泡面,买了本《青年文摘》杂志。泡面接上热水,摆在行李箱上,然后一边看杂志,一边等面熟。 看到一句话。 要么承担,要么突破,剩余时间就是对你所经历的一切,保持沉默,终有一天,这沉默会获得道路和答案。 刘小尘想把这句话划线,随后抄在笔记本上。 于是合上杂志,打开帆布包,摸找笔袋,突然包里的手机震响。刘小尘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号码,是左坤民,从容接起。 “小小,你在哪儿呢?” “火车站。” “你为什么总这样,不吭一声就离开。我说过,无论我们是否在一起,我都是你的亲人。” “我不喜欢当面离别。”刘小尘深吸口气,缓语道:“每当有重要的人离开我,我就会做噩梦。爸妈和弟弟离开,你带王老师离开,我到现在还梦到。” 电话那头沉默,熙熙攘攘的人声,广播里空荡的播报声,孩童哭闹声等,交混嘈杂,越发显得听筒的静寂。 片刻,左坤民缓缓道:“小小,我知道你心底真正的脆弱,从没向我敞开过,你不愿向任何人示弱。但有些话,我还是想跟你说。” “嗯,你说。” 听筒传来一声轻叹,左坤民娓娓道:“你参与的这个项目,对现在的你来说,有些艰难。我劝你暂时换个项目做,我可以帮你调岗。” “陈清焰可以跟你一起参与跨国收购,我连一个基础的财务工作都做不好,是吗?”说着,刘小尘语气高扬。 “小小,我不是这个意思。”左坤民急语,顿一下,继续道:“凡事都有个过程,你刚参加工作。专业技能,心理承受力都有限,没必要一下子把自己逼的这么紧。” “爸妈离开时,我才12岁。王老师只陪了我半年,就走了。我再不愿意,再没能力,不也得面对和承受吗?”刘小尘语气平淡,泪已不觉涌出。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良久,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好!你想做就做吧。记得,如果工作和生活上,遇到自己过不去的坎儿,找我。我永远是你的后盾和退路。” 泪水如没关紧的水龙头,一颗颗泪珠不住地滚落。刘小尘捂着嘴巴消止哽咽声,好半天,从喉咙挤出一个字,“嗯!”然后挂了电话。 一路上,刘小尘看会儿杂志,困了就怀抱着书包,趴在自己的臂弯里眯会儿,混混沌沌的来到了杭州。 第一次来杭州,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不同于第一次去北京,有两三个同学相伴、相聊、相助,充满新奇和希望。这次来杭州,如在丛林独行的小兽,恐惧大于好奇。 刘小尘拉着行李箱,随人流走向出站口。刚到站口,便被刺骨的阴寒气包裹。天色阴沉,天空下着雨夹雪,目之所及,哪里都是湿哒哒、粘稠稠的。 举目张望,不知往哪儿走,怎么走? 突然,手机震响。刘小尘从口袋摸出手机看,是公司人事部总监的电话。迅速接起,他客气且详细地告诉刘小尘,距离出站口北侧100米的路边,有公司车在等着她,送她去农庄报到。 刘小尘拖拽着行李箱,淋着雨雪,走到了车旁。见是一辆豪车,自己满身雨水,刘小尘望着车,有些犹疑。司机已下车,主动接过她的行李箱,抬放到后备箱,又拉开车门请她上去。 车内暖气很足,真皮座椅舒适,玻璃车窗上凝着朦胧水雾,车顶噼里啪啦的雨声不绝,刘小尘疲惫且舒服,很想睡觉。但心有疑惑,点开手机查证。 第218章 终是过客 看公司群的聊天记录,很多同事从北京拼车来杭州,一些从各地坐火车来杭州的同事,询问公交地铁路线,或者一起打车。唯独没有公司派车来接的任何信息。 确认后,刘小尘快速翻到左坤民的号码,但拇指僵在拨号键。一股难以言状的复杂感受堵在胸口,憋屈难受。 自己不甘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倔强?一辆车而已,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想帮就让他帮嘛!或许,就是他的这种‘轻而易举’,对她来说,是深重的压力。 她接受他的资助近10年,得以活成现在的样子。而他每年都要资助成百上千的贫困的大学生,为不计其数的生命提供就业机会。他是她整个生命的依托,她却只是他随意承载着的一粒尘土。 如今,她想看看自己能否离开他的庇佑。可是如同孙悟空,使劲浑身本领,都没能逃脱他的掌心。这种强烈对比的压力感,再次展现。 想着,刘小尘缓缓收起手机,擦干眼泪深呼吸。闭上双眼,靠在软弹的皮革座椅上。听着雨声,不知不觉睡着了。 被叫醒时,刘小尘已到了农庄,中午11点,一下车就有人事部员工领着。到住的房间放行李,领房卡、餐卡、庄园结构示意图等物件,陪她在餐厅吃过午饭后,然后便由她自由参观农庄。 下午1点多钟,雪已停,雨还淅淅沥沥的下着。 刘小尘在农庄内的超市,买了一把透明塑料雨伞,撑着伞,慢悠悠地转看。 中午吃饭时,透过餐厅的落地窗,刘小尘看到一条江,人事部员工说,那是富春江。 刘小尘出了农庄,穿过一条无人无车的马路,径直来到了江边。看到开阔平静的江面,翠山升腾着薄雾,绿树上半积着白雪,觉得景色格外神美,内心宁静、微微喜悦。 静静地在江边站了好半天,直到手脚都冻得僵麻,刘小尘这才回去。 回房间的时候,结合着庄园示意图,随意逛看了一下。 整座农庄四周,包绕着茂盛的树木,建筑掩映在浓密的绿荫当中。农庄又以功用不同,分为南、东、西三大区域。 南面是一座五层楼高的商务楼,主要是办公、休闲、餐厅等实用功能。东面有一个三百多平的菜园,里面散养着鸡鸭鹅。西面是五层楼高的酒店式公寓,所有员工住宿。 另外南北院各有两个池塘,前院的池塘更具观赏性,里面种了荷花、养了彩色锦鲤。后院的池塘,养了鲶鱼、青虾、甲鱼之类海鲜,供食堂随时捞取食用。 工作、生活环境都很好。刘小尘想,如果不是因为工作,自己并没能力住在这样的地方。如同在北京的三年多,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可能住黄金地段的大房子。 终究只是过客。 初六晚上8点,100多个员工全部到齐。到礼堂开大会交代工作要求,两个小时后,所有人上交手机。从此以后,任何人想要跟外界联系,只能在公司的电话亭,用装有监控的固定座机打电话。 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人便投入了紧张的工作。 大公司对时间管理极其精确,每项工作都有标准流程、标准时间,每人每天都有固定的工作量。因为上市时间紧迫,每人固定工作量是十小时。 但刘小尘工作了一周才发现,实际工作和公司要求是两回事儿。 公司布置的工作任务,是人像机器一样完全没有休息的情况下。但实际工作中,人要喝咖啡,上厕所,领材料,写邮件,复印资料,公司还要不定时开会……这些都真实占据着时间。 所以,所有的人都要加班才能完成本职工作。 每天早上9点上班,中午和晚上各有一小时吃饭时间,大概到晚上10点钟,开始有人回寝室。12点时,大部分人才休息。而像刘小尘一样的实习生,大多是1、2点才能做完工作。 因为刘小尘是新手,操作不熟练,且对数字不敏感。录入原始数据,公司要求每单8—10秒,一天最少录入3600单。而刘小尘录一单,要12—15秒,实际完成工作要12—15个小时。 每一天都要十几个小时对着电脑敲打,双目干涩,脖子酸痛,后背僵硬,手腕手指常抽筋。 某天深夜,刘小尘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僵着脖子看镜子里的自己,满面油光,目光涣散,额头爆着四五颗红肿的痘痘,突然感觉梦回高考百天冲刺。 这才刚刚开始,不知今后会不会一直如此,还会变好,或者更差? 第219章 生死疲劳 挂了电话后,左坤民闭眼仰靠在刘小尘的床上,揉捏胀疼的眉心,感到疲惫、无力、不安。 跟李智明痛打了一顿,此刻浑身酸疼。因时差和胡想,昨晚一夜没睡着。此刻北京已太阳高照,英国才凌晨4点多钟,应该深睡却无法入睡。 多种混乱交织,左坤民头痛意乱。想起刘小尘常涂的清凉油,她衣服口袋、包里、床头抽屉都常备一个。想着,坐起来,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看到角落里有枚红色的龙虎牌清凉油。 拿起来,扣开铁皮盖,闻到清凉的薄荷味,顿觉身心清爽。看到里面只剩下一半的黄色膏体,膏体中间凹下去,露出绿豆般大小的银色铁皮底部。 左坤民学着刘小尘的样子,用食指旋转几圈,分别涂抹至太阳穴。 再次闭上眼睛,仰靠在床头上深呼吸,很快传来麻麻的凉感,头脑也随之慢慢清晰。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她,担心她。 左坤民向那家公司的负责人要了资料,了解到她现在要做的这个上市项目,工作量很变态,怕她承受不了。深浸商场多年,左坤民知道这样的工作,远远超出常人的生理和心理承受范围。 因为左坤民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时刻,更能明白这其中的伤害和代价。尽管知道这样的路,若能走过去,能从中获取力量,是另一种蜕变式的成长。但若走不过去,便是一蹶不振的深久伤害。 他宁愿她没有那种力量。可是,他无法阻拦她。如同当年他要走的路,他的父母、爱人也都无法阻拦他一样。 正想着,屋外有动静,左坤民起身出去。 是张姨带着厨师和食材来做饭了。 “少两个菜吧,小小走了。”左坤民对张姨说。 张姨点头,道:“好,畅畅要吃牛排吗?我给她煎。” “畅畅倒时差,还在睡觉。你给她煎吧,她回来路上就念叨,说想吃您做的牛排。” 几句话交代完,厨师和张姨去忙了。 说罢,突然想刘小尘中午吃的是什么?大过年的,北京很多店都关着,她又是对自己极不讲究的人,刚才听到电话里的嘈杂声,想是在火车站泡面,或者吃些面包、饭团之类的速食。 又想到她坐火车到杭州,查到火车站和农庄距离很远,且交通不便。她以前偶尔发的几次小脾气,都是因为开车找不到路。 再帮她一小程吧,然后鼓足放手的勇气和信心,让她自己走。 午饭后,左坤民便跟边畅、孩子们一起去了机场。经过十几个小时的国际长途,他们终于到了英国伦敦。 刚一下飞机,左坤民便接到陈清焰的电话。 “左总,我知道你刚长途跋涉到机场,需要休息。但有件急事儿,需要你尽快来公司。”陈清焰语气焦急。 左坤民走在机场,耳鸣还没缓过来,紧张道:“什么事儿?” “我刚接到政府的内部消息,英国有三家企业向商务部起诉,初唐电器反倾销,我们可能要遭遇大麻烦。” 左坤民突然伫足,在人潮拥挤的机场,凝眉静站了会儿。良久,淡淡道:“我知道了,我现在马上过去。” 说罢,挂了电话看向边畅和孩子们,勉强扯出一个笑,道:“畅畅,我现在有个紧急工作需要处理,麻烦你先带妍妍和小续回去休息。” 边畅瞪了左坤民一眼,不满道:“工作狂!你都快一周没好好睡觉了,忙完了赶紧休息。” “我知道了。”左坤民点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孩子们,然后拉着行李箱快步离开,乘车直奔公司。 又是阴沉沉的天色,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呼呼的大风吹着。分不清早上还是傍晚,分不清秋冬还是春夏,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哪里。 左坤民呆望着窗外,有种流浪汉的感觉,终日奔波,生死疲惫,不知走到哪里才能获得真正安稳。 一到公司,左坤民就找陈清焰了解情况。 得知,英国本地三家同类型家电企业,意识到初唐的竞争,便联手向商务部起诉。目前还在起诉阶段,英国商务部尚未表态是否立案,根据陈清焰以往对英国此类案件的了解,商务部肯定会立案。 眼下,他们是否要应诉是关键。尽早做准备,尽量减少损失。 若不应,便就此退出国际市场,此次伦敦的收购就此收手。 若应,是无尽的官司。如果能打赢官司,便能就此站稳国际市场。如果失败,不仅白白消耗金钱、时间、精力,最后仍是退出国际市场,并伴有丧失国际尊严的屈辱。 了解情况后,左坤民迅速召集高管和法律部工作人员,立刻开会,研究应对方案。 会前,左坤民将一身休闲装,换成白衬衫黑西装,冷水洗脸。从口袋摸出那枚龙虎牌清凉油,涂抹至太阳穴和眉心,闻到清凉的薄荷味,焦躁的心神微微平静些。 会议开始,左坤民威严、冷峻地坐在深长的会议桌中间。简要说明情况后,便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他们激烈的发言。 静听后,从众多发言中,左坤民总结出两类不同的意见。 第一类,不应诉。理由是,初唐国内市场很好,内销利润也比外销高,趁此收手,把刚收购的英国ck公司尽快转手。 如此,一来省去打官司带来的沉重经济负担,无尽的精力消耗。二来,免去胜负未卜的巨大风险。 第二类,应诉。理由是,这是初唐走向国际市场的必经之路,除非初唐永远退出国际市场。而且,不应诉也等于承认了初唐的倾销性质。 听出大家的意思后,左坤民即刻制止发言,磁厚的声音道:“大家不要讨论了,我来说两句。” 话音刚落,激烈、热闹的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三十多人的目光齐齐汇向左坤民,屏息凝神,等他发言。 “我们一定要应诉,而且要组织初唐最强的力量,竭尽全力去应诉,最大程度上保证这个官司胜诉。”左坤民语气平淡,深黑的炯目凝聚,如雄鹰般炽灼锐利。 一片静默中,陈清焰举手发言,道:“据我所知,我们不是第一家被他们起诉反倾销的公司。以前被起诉的公司,几乎都以失败告终,或因耗不起而中途放弃。” 左坤民冷笑一下,轻松道:“那我们更得应诉了。” “为什么?” 左坤民举起手边冷了的咖啡,仰头喝了两大口,不疾不徐地说。 “第一,我们初唐的生产工艺、生产设备,产品等,在节能、环保、智能等方面要强过他们。让更多消费者使用我们的产品,对自然、社会、消费者都更有益,而不仅仅是我们获取更多利润。 第二,英国是法制国家,打官司要讲究法律依据。我们会计资料完整且可信,各项法治制度完善,我们初唐经得起任何国家和任何机构检查。 第三,反倾销诉讼是国际贸易组织,唯一允许使用的行政壁垒。我们企业被起诉时,只能凭借法律手段证明自己。若我们放弃,丢掉的不仅是‘国际市场’,更重要的中国企业应承担的维护国家尊严的责任。” 一席长话说完,会议室里的每个人,目光都变得明亮,默默点头。 “好,左总,我们跟你干。”一人突然高喊,其他人也纷纷应和,“好,我们一起做。” 左坤民悄悄地吐出一口长气,抿嘴微微笑。 “既然大家都同意应诉,那就去做准备吧。明天我会做进一步安排,散会。”说罢,左坤民起身,大步离开。 第220章 撞南墙 从到杭州的第一天起,每一天都在下雨。 有时,是不间断的下一整天,时大时小,片刻也不停。有时,一上午无雨,甚至有微弱的阳光,以为雨终于要停了,午饭没吃完就又下起来了。更多的时候,整日阴沉,下大半天的雨,停了没一会儿,就又下起来了。 两个多月以来,刘小尘不仅认识到了杭州的天气,同时也认知到了自己的能力。 尽管每日勤勉,刘小尘录入凭证的速度,还是达不到公司的规定。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到凌晨两点左右,才能勉强完成当天的工作。每周公布绩效时,刘小尘的名字都在表格的最后几行。 这天午饭后,刘小尘像往常一样,用一次性纸杯冲了杯速溶咖啡。站在餐厅的落地窗前,双手捧着冒热气的纸杯,静静望着不远处的富春江。 天依旧下着雨,雨丝细细密密。远山、绿树、江面颜色深沉,空气中弥漫着缭绕水雾,偶有几只白色水鸟拍打着翅膀,轻幽幽地飞过。 每次看到鸟儿,刘小尘心里都会升起真切的羡慕之情,她也想肆意闲游在山水间。但现实却是,虽然与富春江只隔着几步之距,刘小尘却像被无形的屏障牢牢地阻碍。 因为一份工作,她要接受必要的设计程序。长久地困在狭小的格子间,像蚂蚁搬运尘土般,将纸张上的数字搬运到电脑上。 想,他在工作时,是否也常有这种捆缚感?或者,比自己更强烈。 “刘小尘,你又在这儿呀!” 听到声音,刘小尘转过头来,看到部门主管钟圣,笑笑地站在她身后,忙点头鞠躬道:“主管好!” 钟圣扶一下金丝眼镜框,用福建普通话道:“我见你每天午饭后,都要在这里站一会儿。怎么?刚参加工作,是不是有很多困惑?” 刘小尘抿唇勉强扯出一个笑,道:“还好。” “看来你真的不爱说话,我也不跟你扯闲话了。有件事,我想征求下你意见。” “什么?” “还有半个月,你的实习期就满了。人事部刚发给我考评表,咱们部门一共八个实习生,只能留五个人,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刘小尘正喝咖啡,咽下后,悠悠道:“我没什么看法,您按公司制度客观评价就好,我能否留下,按公司正常标准评判。” “唉!小尘啊!”钟圣皱眉,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道:“我之所以问你,就是我有犹豫之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观察你,你工作认真、负责、勤奋,上进心很强。这些品质都很好,但是……” 刘小尘看出他的为难,主动道:“您有什么话,直说就好,我都可以承受。” 钟圣深吸口气,语重心长道:“讲真话,你对数字的敏锐度不够高,逻辑思维能力也不够好。当然,你做一个普通的财务工作者没问题,但若想在这行做好,你会很吃力,很辛苦,而且不快乐。” 听到‘不快乐’三个字,刘小尘鼻子突然一酸,眼眶盈了泪,忙举杯喝咖啡掩饰。 雨骤然变大,噼里啪啦地敲在玻璃上。 钟圣看出刘小尘在强压情绪,道:“你的能力能留下来,我说这些,是因为你很有责任心。每次录原始凭证,怕出错给别人带来麻烦,你都是核对两遍数据,你是出错率最少的人。你的这份责任心、上进心,做什么事都不会差。如果这份工作既不适合也不喜欢,做下去会很痛苦,不如趁年轻改行。” 听完这番话,一杯咖啡已见底,刘小尘看向钟圣,微笑道:“谢谢您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好了,时间不早了。”钟圣说着,抬腕看表,道:“该回去工作了。” 撑伞回办公室,路上经过临建在水塘边的电话亭,刘小尘驻足看了会儿。 这次,要不要打电话问他?每次自我怀疑,痛苦难熬时,刘小尘都会走到电话亭。准备拨号时,算时差。他也许在开会,也许在睡觉,又放下。 是啊,他早已洞察了一切,知道她的能力局限在哪里,劝她不要做。打电话,也只是印证了他的看法。 已知是南墙,是继续撞下去?还是就此收手,再次转投他的庇护? 正想着,一阵猛烈的大风吹来,刘小尘手里的透明塑料雨伞飞走了,大雨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刘小尘小跑着回到了办公室。 还有半个月呢,不管怎样,先把眼下的工作做完,合同要等拿到毕业证后才能签。 谈话后的第二天,天突然放晴。灿烂明媚的太阳,湛蓝干净的天空,朵朵厚重的白云,远远看去,白云好像坠在了地上。 这天午饭过后,大家不再是疾步到办公室。 三三两两的人坐在池塘边的藤椅上,闲看池塘里绿油油的荷叶,粉嫩的花苞在微风中摇摇晃晃,再随意闲聊几句。还有的人只是在花园、树丛里慢慢地走。谁都不想进那个冷白灯光照射下的办公室。 刘小尘也不例外,这天饭后,她买了瓶可乐。随意喝一两口,走在阳光照射着的碎石小路。 转着脑袋看树上挂的大青柚,时而停下来,蹲下去细看石缝长出的蓝色小野花。看到路上的蜗牛,就捡个小树枝,蹲下去,抓着蜗牛壳放在树枝上,再移放进草丛里…… 有片刻忘我的恍惚,像是回到了童年,跟孙欣欣一起在地里野玩。 如此磨磨蹭蹭的闲玩一路,还是很快到了上班时间,回办公室开始继续工作。 第221章 大象的稻草 也是奇怪,不知是今天心情轻松、愉悦,还是量变引起的质变。下午时,刘小尘的工作效率突然好了很多,能够达到公司规定的速度,8秒一单。 按照如此进度,刘小尘算了一下时间,今晚终于可以12点之前回寝室。想,一周没洗澡了,脏衣篮的衣服也快溢出来了,今晚都可以解决,也许还可以写篇日记。 想到这些,刘小尘工作比平时更卖力。 后脖颈刺痛难忍时,刘小尘皱眉扶着脖子转几下,起身倒一杯浓咖啡,继续工作。 等口渴难耐,想起要喝咖啡时,咖啡已蒙了一层白色薄膜。刘小尘一喝凉咖啡就闹肚子,懒得再洗杯、接水、等晾,只能继续忍着。 直到想上厕所时,刘小尘才停下来。 翻看正在做的这本凭证,还有十几页就录完了。想,还是再忍会儿,把这本凭证做完,再去上卫生间吧。但还剩五页就要录完这本凭证时,刘小尘忍不住了,起身。 一起身,才发现腰疼得钻心,不由地皱眉龇牙。慢慢地伸个懒腰,脊柱噼噼啪啪的一阵脆响。僵硬的身体有了觉知,刘小尘这才抬脚离开工位。 是的,这就是刘小尘工作的缩影。终日伴随着细碎的身体疼痛,喝水、上厕所的生理需要被一次次压抑。如此挤压点滴的时间,尽力去完成这项工作。 从卫生间出来,回工位的路上,遇到了主管钟圣。 “小尘,你今天工作完成的怎么样了?我看你午后一次也没休息。” “还有一本多的凭证就录完了。”刘小尘不自觉地笑起来了。 钟圣抬腕看表,点头道:“那很不错,审核完你的数据,我也能早下班了。” 刘小尘快步走向办公桌,心里有些小的雀喜。可刚进办公室,就听到“啪嗒”的响声,紧接着是“啊!怎么停电了。”一声尖叫。 随着这声尖叫,刘小尘那排工位的电脑,全部黑屏,那排的同事全都起身检查怎么回事。而其他人仍在工作,头顶的照明灯也亮着。 “啊,这是谁的狗!把电销插头给咬下来了,太危险了。” 一只褐色的泰迪从电脑桌下钻出来,汪汪地叫了两声。 “啊,对不起啊,是我的王子。你们有随手保存吗?电脑重启后,录入的数据应该不会丢失。”财务部肖经理说。 通电后,刘小尘手指颤抖地打开电脑,赶忙查找刚刚做过的文件,没有了。再往前翻,今天下午录入的数据,都没有了,电脑里只保存着上午录入的数据。 肖经理抱着汪汪乱叫的泰迪,站在一旁看刘小尘翻找数据,嗔怪道:“你为什么不随手保存呢,公司入职培训不是反复讲过,离开工位要随手保存吗?” 刘小尘一言不发地起身,转身大跨步离开办公室。一颗心沉到了脚底,举步皆痛。 难得一次的好觉没有了。12点以后就没热水了,又不能洗澡了。1点以后用洗衣机,要被邻居骂,又要手洗衣服。头痛,腰疼,脖子酸,额头爆满了痘痘……想再忍耐些、再坚持几天,就可以熬过这最后的几天。 但是,当最后一根稻草来临时,大象突然变得极其脆弱,再无力承担。 来至电话亭,刘小尘拿起话筒,径直拨打了左坤民的手机号。不考虑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不顾任何理智,只是想打电话给他。 ‘嘟—嘟—嘟—’听筒响了七八下时,被对方挂断。 刘小尘再次拨打他的号码,响到第三下时,被接起。 “你好,哪位?”是一个女声。 刘小尘愣了一下,认出这个低哑、干脆的女声是陈清焰,道:“我找左坤民,麻烦你让他接电话。” “他刚睡下,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帮你转达。” “你们在哪儿?为什么你会拿着他手机。” “酒店房间,我在帮他整理衣服,看到手机在响。” 刘小尘顿觉腿软身冷,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无言地握着话筒。 “小姑娘,左总有女朋友,别再打电话自作多情了。” “对不起,打扰了。” 原来,他所说的等待,是这样的‘等待’。原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原来,他本性难移。 对方挂了电话后,刘小尘抱着听筒瘫坐在地上,像孩童般失声大哭。 哭了一阵后,刘小尘颤抖着手打给了张诚就,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找一个人说说话。 “谁啊?”那边刚刚睡醒的声音,带着怒气。 “是……我!”刘小尘泣不成声。 “你怎么了?”张诚就的声音立马变得紧绷绷的。 刘小尘依旧说不出话来,只是抽抽搭搭地哭泣。 “想哭就哭吧,我会一直在这边的。” 大概有十多分钟,刘小尘就那么一言不发,举着话筒哭泣。张诚就那边的听筒,不发出任何声响,直到刘小尘的哭声渐弱。 张诚就道:“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跟我说。” “我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好,很……不好……”这句话没说完,就又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不着急,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等情绪慢慢平稳下来,刘小尘断断续续地说话。 讲自己每天忍受的大小疼痛,讲自己经常在洗手间偷偷哭完,再洗把脸回到办公桌敲数字。讲自己深夜回到宿舍,想洗油乎乎的头,但集中供热的热水器,后半夜是凉水,她就用凉水洗头,第二天头痛欲裂仍需工作。不敢半夜用洗衣机洗衣服,就一件件手洗,站着洗衣服都能睡着,头撞在镜子上才醒过来…… 张诚就在这边,时而用,“嗯,我知道。” “我明白。”“我听着呢,你慢慢说。”这些话来回应刘小尘,让她知道有人在倾听。 “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但为什么还是做不好呢?” “刘小尘,现在你听我说。你不要因为最近的工作否定自己,我认识的刘小尘,是一位非常积极、上进、努力、有责任心的人。你这段时间太过辛苦……” 后来,刘小尘一言不发,只是握着听筒,静静地听张诚就讲话,他说了很多很多,有安慰鼓励的,有中学时刘小尘某些闪光的时刻,还有他贬低自己…… 天微微亮的时候,刘小尘揉揉眼睛,从冰凉的地板站起来,平静道:“谢谢你,张诚就,我去工作了。” 第222章 非战不可 决定应诉的第二天,左坤民便开始成立反倾销领导小组。 左坤民自任小组长,统筹管理一切反倾销事务。任命陈清焰和初唐法务部总监张扬为副组长。 张扬负责法务方面的具体操作,聘请英国最好的反倾销律师,组建专业的反倾销法务组。陈清焰负责国内外应诉材料搜集,作为后援支持应诉。 反倾销领导小组成立第三天,他们便得到确切的消息,英国商务部决定立案调查,一场反倾销官司正式开战。 从开战的第一天起,初唐反倾销小组的所有工作人员,便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搜集、整理本公司资料,查阅相关法律条文,开会研讨法文与事实的呈现方式,做出具体的数据、策划书等落地方案…… 他们所有人,一日三餐在办公室吃,每日工作在14小时以上,时常熬通宵,在沙发或休息室小睡会儿,便又开始继续工作。 有时,个别数据无法通过网络搜集,需要去政府相关单位或其他企业实地查找。左坤民便率领着相关工作人员,直奔所地,无论刮风或是下雨,不嫌麻烦地查阅大堆资料。 回到公司,即便衣服被雨淋湿,也来不及回酒店替换,立即回到办公室,把搜集到的数据,做成具体的文件说明,补充到反倾销资料库。 除了反倾销小组的相关工作,左坤民还要处理公司其他日常事务。ck公司大厦的新建工作,参与国内总公司的视频会议,必要邮件阅读回复等。 左坤民常常忙得忘我,偶尔在会议之间三五分钟的间隙,站在窗前醒神儿,从西服口袋摸出龙虎牌清凉油,涂抹至太阳穴,喝浓咖啡。望着暗沉的天色,想她和孩子们。 她在杭州还好吗?工作累不累?遇到了什么困难,自己能解决吗?有没有也想起他? 妍妍最近拉肚子,从中国空运过去的食物和水,吃了症状有缓解吗?小续跟同学打架,畅畅处理好了吗?畅畅最近在办的画展,还要管孩子们,能顾得过来吗? …… “左总,会议马上开始了。” 连打一个电话问候的时间和心情都没有,喝完杯里的咖啡,转身去工作。 转眼,来到了第一次反倾销裁决的法庭。左坤民带领着反倾销小组的工作人员出席,他们做了充足的准备,对打赢官司有信心。 长达三个小时的庭审,他们倾听,申辩,递交材料和证据。最后,法院裁决,认定原产于中国初唐的一系列电器,正在或将以低于公平价值的价格在英国市场上销售,初唐集团有限公司被裁定9.79%的倾销税率,其余未应诉的企业倾销税率高达124.5%。 庭审当场,左坤民便以英国商务部裁决不公为由,把英国商务部告上了国际联邦巡回法庭。除了提出更高法庭的上诉,初唐集团还向英国商务部提出年度行政复审。 庭审结束后,左坤民宣布,反倾销小组全体员工休假三天。这是两个多月来,所有人第一次休息。 大家散去后,左坤民找了家肯德基店,一个人默默地吃炸鸡块,喝可乐。 正吃着,接到陈清焰的电话,问他在哪里,并说有重要的事相告,她和张扬马上过来。 十分钟后,陈清焰和张扬同时出现,坐在左坤民面前。 “左总,您这是奖励还是惩罚自己,吃这些垃圾食品。”张扬笑说。 左坤民用纸巾悠悠地擦嘴,擦手指,缓缓道:“我特别累的时候,就想吃高热量食物。你们吃吗?我请。” 张扬收住笑,摇摇头,神情严肃地说,“我和陈经理刚才了解到一些重要信息,听后,也许您会改变对这次反倾销官司的一些看法。” “你们说吧。” 陈清焰先开口,道:“中国驻英大使馆也在关注着这次案件,相关负责人跟我说,其实在反倾销官司上是没有法律事实的。反倾销是一个政治问题,英国商务部肯定要维护本地企业。” “很多有经验的反倾销律师跟我说,他们根本没有认真调研,也不在乎我们提供的资料证据,胡乱裁判。他们最终目的是拖垮我们,首先判我们倾销,开高额税单。一次次应诉,上诉,交高额保证金,最终将企业财务和精力耗尽,自然排挤出了英国市场。” 听着,左坤民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只是从口袋摸出龙虎牌清凉油,从容地涂抹至太阳穴。 陈清焰和张扬面面相觑。 “左总,我们的意思是,不要再上诉了。我们耗不起,还是撤出英国市场吧。”张扬直言道。 左坤民收起清凉油,深黑的眸子一凝,目光顿时变得炯炯有力,温和且肯定地说:“我不!” 不等张扬说话,陈清焰皱眉急语道:“可是,对于没有公平可言的官司,我们这是鸡蛋碰石头啊。明知会失败,消耗,你图什么呢?” “这次打官司,你们没看到吗?多少中国企业忍受不公平制裁,被白白的罚款,被人明目张胆地欺负,凭什么?”左坤民说话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平缓,但却又千军万马之力。 “为了争一口气,付出这么大代价,值得吗?”陈清焰问。 “值得!”左坤民不假思索地说,顿一下,继续道:“我不只是为了争口气,也希望为更多走向国际的中国企业提供帮助。我们中国不乏优秀企业,他们有一天也要走向国际。虽然我未必能胜,但我绝不会任他们欺辱,让后来的中国企业,认为我们只能忍气吞声。” 半晌,陈清焰和张扬只是静静地看着左坤民,不说话。 第223章 老板的八卦 “左总,我有个问题特别想问你,但一直没勇气。刚才听你讲这番话,我就不想管什么老板员工的忌讳了。”说着,张扬深吸了口气,没底气道:“你单身吗?” 原本一脸严肃的左坤民,听到这个问题,咧嘴轻笑,道:“我有女朋友,你要是对我有心思,趁早死心。” “上次回北京,跟你的小女朋友和好了?这段时间,没见你跟那个小女朋友联系。”陈清焰饶有兴趣地问。 左坤民轻松道:“还没完全哄好,她现在实习,封闭式工作,我们无法联系。她还有二十多天就毕业了,我到时候再去哄哄。” “等等!等等!”张扬瞪大眼睛,惊讶道:“这信息量有点大啊,小女朋友?实习?毕业?左总,你女朋友多大啊?” 不等左坤民回答,陈清焰抢言道:“我去年追过左总一段时间,我观察了很久,不见他有亲密交往的女人,也没找特殊服务。有个机会我就去到他家里,没想到,他是直接把女朋友养在家里,看样子是大学生,跟他两个孩子相处得很好。” 张扬凑近陈清焰,好奇地问:“左总小女朋友长什么样,有什么魅力,能把咱们威武神勇的左总迷住。” “咳~咳~”左坤民故意咳两下,无奈道:“我还在这儿坐着呢,你们两个女员工,当面讨论老板的情感八卦,这样真的好吗?” 张扬认真道:“那就请老板回避一下。我俩每天给你卖命干活儿,自己的婚姻大事都耽搁了,你就牺牲下情感隐私,让我们借鉴下,怎么才能迷倒像你这样的优秀男子。” 左坤民轻笑两下,站起来,道:“你们聊吧,我走了。” 话音刚落,左坤民突然踉跄一下,闭着眼睛扶着额头,浑身无力的样子。 “左总,你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差?”陈清焰忙起身,扶着左坤民的肩膀,扶他慢慢坐下。 张扬忙向服务员要来热水,递给左坤民,急问:“左总,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片刻,左坤民轻摇头,道:“没事,可能最近没休息好,老毛病又犯了,刚才突然胃痉挛,疼的厉害。回去吃点药,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两人长舒口气,陈清焰对张扬说:“左总现在的样子,开不了车,我开车送他回酒店吧。我车上还有些资料需要递交给国际联邦巡回法庭,麻烦你去送下资料。” 说罢,各自去忙。 陈清焰开车载着左坤民,把他送回了酒店。烧热水,找胃药,服侍左坤民吃下。 “谢谢你,陈经理,我没事儿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左坤民靠在床头说。 “唉!”陈清焰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一度很迷恋你,也认为你应该找一个像我这样,对你事业有帮助的女子。但这次在英国,看你经常不要命的工作,我真切地意识到,你为事业已奉献的太多太多了。你真的需要一个把你拉回生活,给你温柔、抚慰、爱意女子。” 左坤民抿嘴一笑,点头道:“你迷途知返就好,我这个人无趣的很,百分之九十的精力都奉献给了工作,做伴侣很不称职。” “我听你刚才说,还没完全哄好,是不是还对我有误会,如果需要,我可以当面跟她解释。” 左坤民摇头,怅然若失道:“跟你无关,是我跟她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过段时间,我要回国,英国这里的事务要暂时由你全权管理,要辛苦你了。” 陈清焰苦笑一下,点点头,道:“好,这次回国可得哄好你的小女朋友了。好了,我不说了,你休息吧。” “对了,麻烦你打电话给前台,让洗衣房过来取几件我的衣服。在客厅门口的衣架上摆着呢,我睡了。” “好!”陈清焰点头,摆摆手,带门离开。 来到套房外的客厅,陈清焰打了酒店电话后,便整理左坤民的衣服,先是摸他衣服口袋有无重要物件,然后叠整齐放进脏衣袋里。 正叠一件风衣,他刚脱下的那件西服口袋,有手机在震响。陈赶忙摸出来,设置静音,看到来电显示是中国杭州的一个座机号,想是什么无用电话,随手挂了。 没想到,刚放下手机,这个号码又打过来了。陈清焰接起,想,如果是重要的电话,再转给左坤民,如果是无用的,就替他打发掉。 是一个女声,带着哭腔。陈清焰明白,又是向左坤民示好的女子。于是告诉那个女子,他有女朋友。 挂了电话,门铃响了。陈清焰将收拾好的脏衣给了服务员,把手机摆在茶几上,轻轻带门离开。 第224章 漫长的试炼 整整一天一夜,刘小尘始终对着电脑录凭证。 困得眼睛实在睁不开了,就定15分钟的闹铃,趴桌子上眯一会儿。闹钟一响,立刻起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掉一杯浓咖啡,揉揉眼,继续对着电脑敲打数字。 最终,在规定时间里完成了两日的工作量。 自从这次连续24小时工作后,刘小尘就有了某种突破。除了录入的速度就稳定在8秒一单。最重要的是内心平静,不再生出莫名的压力、厌烦,只是程序设定般地执行。 最后十天,刘小尘每日沉浸式地对着电脑,不动声色地快速敲击键盘。早、中、午饭按时吃,一天五六杯浓咖啡。手边的纸质凭证一点点变薄,电脑屏幕上已完成的数据一点点增加,离项目完成的日子越来越近。 5月18日下午3点钟,整个项目宣告完成,当天晚上6点钟,公司要举办庆功宴。 完成工作的当天下午,刘小尘来了例假,肚子疼得厉害,无力参加公司活动。工作结束后,刘小尘就蜷缩在寝室床上,闭目休息。 疼痛难忍时,想,幸亏这样难受的时刻,是在工作结束以后。如果平时这样疼,必定影响工作速度,不知要熬多少个夜才能补回来。 想着,刘小尘突然意识到,她已经3个多月没来例假了,内分泌失调得厉害。 一阵铃响惊醒了刘小尘,她眯着眼睛关掉闹铃,坐起来摸衣服来穿,换衣服时,慢慢清醒过来,想起工作已结束了。 上身穿着针织衫,下面穿着睡裤,再次躺进被子里,仰头看天花板。想起前一天下午,4点左右就睡下了,自己竟然已睡了16个小时。困得连肚子疼,也没觉知。 工作真的结束了,漫长的试炼终于结束了。 公司放三天假,行程自由安排,可以留在杭州游玩,住宿、饮食、景点门票公司都会报销,回家或回北京的机票,公司也给大家报销。 一多半工作人员选择在杭州和周边城市游玩,有孩子的大多回家了,像刘小尘一样的实习生,工作一结束,就赶回学校写毕业论文了。 一回到学校,刘小尘立马联系她的论文指导老师。得知,她的指导老师因为休产假,早把她交到另一个老师手里了。 三个月没跟学校联系,这次一联系,就被老师一顿责骂。训斥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联系不上,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学校。其他同学的论文已改了两稿,而她还没交初稿。老师说三天之内初稿交不上来,就不用参加答辩了,留校查看一年,等明年再参加毕业答辩。 其实,刘小尘已提前告知她的论文指导老师,只是那位老师没有转告交接的这位老师。 被老师训斥后,容不得解释、赌气,刘小尘抓紧时间写毕业论文。 这段时间图书馆很难抢到位置,学校教室时常有学生过来上课,学校周围的网吧、咖啡店都爆满。宿舍现在只有刘小尘一个人住,顾莉雅住在父母给她买的北京房子,刘翠丽搬去跟男友同居,尽管如此,宿舍环境吵闹仍无法静心。 找不到地方写论文时,刘小尘想,偌大的北京,在这里生活了三四年,仍没有一处是属于自己的安静之地。 最终,刘小尘打车来到了曙光小学的咖啡馆。她以前常来这里等孩子们放学,点一杯果汁或柠檬气泡水,看书。现在,她点一杯生椰冰拿铁,打开笔记本电脑,写毕业论文。 没有多余的时间念物思人,需要抓紧一切时间写论文。 先在草稿纸上列出论文的框架,然后在电脑上一字字地敲出,过程中有需要补充的专业知识、相关疑问,记在本子上,等第二天去图书馆查资料补充。在咖啡馆呆到闭店,勉勉强强把论文框架写出来了,赶回学校宿舍。 定好早上6点钟的闹铃,第一时间等在学校图书馆大门。在机器上检索出要查阅资料的位置,借书,查阅、摘抄。图书馆关门,晚上回到宿舍也很快熄灯了,刘小尘坐在书桌前,借着电脑屏幕发出的微光,把白天查到的资料敲进电脑里。 第三天修改论文,理顺逻辑,调整段落,字词句的删减增改,按照要求修改标题、论点、论据要求的字体和字号…… 直到第四天早上7点钟,刘小尘都还在改论文。等老师8点钟上班,刘小尘才匆匆把论文发给老师。不管怎样,总算把论文交上去了。 终于有片刻时间,放松休息,躺在宿舍的木板床闭目休息。 最近被毕业论文搅得头昏脑涨,刘小尘只想着如何解决问题,再不会冒出找谁请教、询问的念头。之前她一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脑子里第一个冒出的人就是左坤民。 第225章 雇佣关系 自那晚跟左坤民打电话,知道他有了女朋友后。刘小尘的大脑,就好像自动切断了跟左坤民连接的那根神经。无论是潜意识还是深层的本能,都不再想着依赖他。 交完初稿后,刘小尘先跟孙欣欣通电话,问委托她的事是否办好了。又跟张诚就打电话,向他说明自己现在状态不错,那晚只是一时崩溃,并承诺忙完毕业论文,就一起见面吃饭。 刚打了两个电话,论文老师发来了信息,让刘小尘去办公室找她。 接下来两三天,刘小尘依旧忙毕业相关事宜,按照老师要求修改论文。期间跑去教务处退还学生证,借书证,填写实习报告,跑到学校各个教务处盖章等。 忙碌中,很快到了毕业答辩这天。 同学都说,只要论文过了,毕业答辩按照流程论述,回答问题,没什么意外,都能过。答辩通过后,两天就可以拿到毕业证。 很快,轮到刘小尘答辩。刘小尘从容地讲述自己的论文内容,但刚讲了一分钟,台下的主考导师便将刘小尘的论文合上,讽刺的口吻道:“你这都是写得什么啊!” 负责刘小尘答辩的导师和负责论文的老师,不是同一个老师。 “是谁审核你论文的?”主考导师皱眉沉脸地说。 “刚开始是李导师,后来她休产假了,我的导师换成了赵导师。” “赵老师让你改论文了吗?” “改过两稿。” 主考导师重重地拍着桌子,不满道:“改过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你是学金融的,又不是文学系的。怎么写得跟抒情散文一样,一点逻辑都没有,论点不清楚,论证也不充分!” 台下二十多位学生,齐齐看着台上的刘小尘。 “赵导师通过了我的论文,如果答辩前任何一个导师说我论文不过,我一定会修改。此刻要答辩了,您跟我说论文不行。那要我怎样?现在重新写论文吗?”刘小尘语气平静地说。 台下学生小声地议论起来。 “你出去吧,谁负责你的论文,你找谁去。下一位同学上台答辩。”主考导师不理会刘小尘,喊另一个学生的名字。 “系里分派下来是您负责我的答辩,为什么要我找其他老师?”刘小尘站在讲台上不动,定定地看着答辩导师。 “你不要在上面耽误其他学生答辩。”主考导师提高了一个音量。 刘小尘也不说话,就站在讲台上一动不动,看着台下的导师。 “那我怎么办?你们为什么都不管我?”刘小尘说着,眼泪流出。 旁边另一位男答辩老师,上台劝导,“你先下去,我们不会不管你的。”刘小尘依旧僵硬地站在讲台上,不为所动,答辩不得不中止。台下的其他的学生小声地“唉,呀!”抱怨着。另一个副、导师赶紧出了教室门。 不一会儿,系主任来了,负责刘小尘论文的导师也来了。主任和主考导师,负责刘小尘论文的赵导师,他们三个一起沟通。 刘小尘站在讲台上,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就没见过这样写论文的,我们又不是文学系。全篇没几句有用的,都是废话。” “我也是临时接手这个学生的,李琳休产假,她的学生分派到我手上。我又一直联系不上她,上个星期才刚刚联系上她。的确是时间太紧了,让她修改也来不及,只能这样了。我想咱们也应该鼓励学生的多元性,大部分学生论文都是那么学术性。她的论文有理有情,我们也应该包容多元化人才。” “咱们先不说她专业性,看看她什么态度,公然在课堂上顶撞老师,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我教学二十年了,就没见过这么没教养的学生。” 听到“没教养”三个字,刘小尘冲下讲台,站在主考导老师面前,红着眼问:“您凭什么说我没教养,您刚才的言语就是为人师表的样子吗?” “你们看看,这个学生是什么样子。这是高等学府教育出来的学生吗?这样的学生一定不能给她毕业证。” 眼看场面越来越失控,主任让另外一位答辩老师安抚主考导师的情绪,告诫老师们不要耽误其他学生答辩,然后主任带着刘小尘离开教室。 一出教室,刚走几步,竟迎面看到了左坤民。他穿一身休闲装向刘小尘走来。他看到她,平静的神色一紧,加快脚步,来到了主任和刘小尘面前。 刘小尘完全没想到,会在教室门口看到左坤民。她慌忙别过脸,躲站在主任身后。 “等一下老师。”左坤民伸臂拦下他们。 主任停了下来,茫然地看向左坤民。 “请问老师,这位同学怎么了?”左坤民急切地问。 “哦,刚才答辩的时候,她跟答辩老师吵起来,我这会儿要带她去教导处,看怎么处理她的事。”主任回答。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刘小尘同学一向尊师重道,是个好孩子,不可能跟老师争吵的。”左坤民谦卑地笑说。 “您是哪位?跟我们的学生是什么关系?”主任突然想起还没来得及问眼前这位人的身份。 “亲人!” “雇佣!” 左坤民和刘小尘同时说出来。 听到‘雇佣’这个词的时候,左坤民黑亮的双眸一紧,似海般深邃和疑惑。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刘小尘,刘小尘始终低着头,躲避着他的注视。 “抱歉,先生,我要带学生去教导处了。”主任说罢,领着刘小尘向前走去,左坤民愣在原地,转头看着他们一步步远去。 系主任耐心地跟刘小尘沟通,说老师们一般都会让学生毕业的,刚才江老师只是表达一下她的观点,如果当时刘小尘态度委婉些,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会让她过去的。现在闹得这么僵,江老师当下肯定会判刘小尘不能通过。 主任说他会去做江老师工作,也跟其他导师重新评判刘小尘的论文,看能否再给刘小尘一次答辩的机会。如果商议后,论文无法通过,或者江老师坚决不给刘小尘机会,那么刘小尘需要留校查看一年,参加明年的毕业答辩。 主任说话时,刘小尘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只回‘好’、‘嗯’‘我知道了’等话,不申辩,不解释。 听主任说完,刘小尘默默离开教导处。 第226章 寒凉的盛夏 了解到刘小尘毕业答辩的时间,左坤民便开始交接英国这边的事务,计划回国呆一段时间。 一方面是初唐在伦敦新建的大厦,目前大致方向已基本确立,团队运行也比较平稳,左坤民跟总工程师沟通,确定接下来的施工方案。 另一方面是反倾销的法务工作,向联邦巡回法庭提交必要的资料,跟法务部开会,讨论接下来的官司该怎么打,以及左坤民回国后,能为这次反倾销提供哪些帮助等。 除了工作,还有两个孩子的转学手续。是的,左坤民决定带两个孩子回国读书。 左妍已连续两个月因水土不服,拉肚子、呕吐,即便吃中国空运过来的食物也不行。现在,左妍每个周末都需要去医院注射营养针。来英国四五个月,已瘦了七八斤。 左续跟同学打了四五次架,有几个欧美小男孩,看不起亚洲孩子,说些侮辱性的话。左续不服,便跟他们打。他们是个小群体,四五个男孩子打左续一个人。即便吃亏,左续也要打。 边畅处理过几次,因那几个欧美小男孩儿家庭背景雄厚,学校并没严肃处理,导致那几个小男孩屡教不改。最后,左坤民亲自出面找校长,找他们的家长,找律师事务所,将那个几个小男孩儿赶出了那所学校。 虽然那几个男孩儿不在了,但左续仍不喜欢这所学校。跟周围人有巨大的文化差异,也不喜欢这里的课程。原本活泼开朗的左续,一个学期下来,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 无论多少人说这里的教育有多好,来这里学习的机会有多难得。左坤民都决定带孩子们回国,比起学习,身心健康更重要。 交接工作,办理孩子们的转学手续,事务繁重,时间紧迫。最终,左坤民还是在刘小尘毕业答辩这天,带着孩子们赶回了北京。 由于这天室外酷暑,左妍病情尚未恢复,左续也有点中暑头晕,左坤民留孩子们在车上等着,他独自去教室找刘小尘。想等她答辩完,第一时间见到她,带她吃饭,庆祝她毕业。 盛夏,临近中午,阳光炙热,直愣愣的晒在人身上,小臂和后脖颈皮肤裸露在外,被灼热的阳光晒得生疼。 左坤民满怀喜悦地大步走着,从停车场到校园,再到第二教学楼,直至走到三楼西面的教室,马上就到刘小尘毕业答辩的306教室。 三个多月没见她,很是想念,猜想她见到自己突然出现会是什么反应?正想着,距离306教室十米远时,刘小尘突然出现。 远远看到刘小尘,左坤民先是一喜,紧接着,看到她脸上挂着泪痕,垂头悲伤的样子,她身边跟着一位老师模样的中年男子。左坤民既惊且惑,紧走几步,到他们面前,伸手阻拦。 谦虚地向老师询问事情缘由。 近距离,左坤民看到了刘小尘额头爆满红肿的痘痘,原本明亮清澈的细长双眼,此刻暗淡疲惫。看着,左坤民心里一酸,想,她这三个月势必承受了很多,她需要休息和安慰。 听到主任说刘小尘跟答辩的老师吵起来了,左坤民很惊讶,他知道她一向隐忍、周到、礼貌,不可能在这种关键时候,做出不合时宜的事。于是,左坤民谦卑地向老师解释。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刘小尘同学一向尊师重道,是个好孩子,不可能跟老师争吵的。” “您是哪位?跟我们的学生是什么关系?” “亲人!” “雇佣!” 听到刘小尘冷冰冰地说‘雇佣’两个字,左坤民身心顿感深浓的寒凉,胳膊上立马起了鸡皮疙瘩,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 好一阵子,左坤民大脑空白,只是僵硬地站在白灼的阳光里,看着刘小尘一步步远去,消失。直到手机震响,左坤民才回过神儿来。 “左总,小续和妍妍闹着要我给你打电话,想问您,小小答辩完了吗?”赵师傅欣喜地说。 左坤民深呼吸两下,淡淡道:“打开外放,让妍妍和小续听电话。” “爸爸,爸爸,你接到小小老师了吗?天这么热,我们的鲜花都快枯萎了,你快点接小小老师过来,我想把最美的花,送给小小老师。”左续热烈欢快地说。 左坤民提气扬声道,“对不起,小续、妍妍,爸爸弄错小小老师的答辩时间了,今天恐怕见不到小小老师了。” “那能不能让我把礼物和鲜花,先送给小小老师。”左妍说。 “嗯~”左坤民仰头眯眼,双目被炙热的阳光灼得生疼,道:“小小老师现在要忙学校的事,很重要,很忙,没办法见你们。你们先跟赵师傅回去,好好休息。我要留在学校,帮小小老师处理毕业的事。” “可是,我们不打扰小小老师,只是见一小面,把花和礼物送给小小老师,就几分钟,也不可以吗?”左续祈求的语气说。 “不可以!”左坤民斩钉截铁地说,有些不耐烦道:“一分钟也见不了,好了,不要说了,你们回家。我要去忙小小老师的事了。”说完,径直挂了电话。 手机塞回裤子口袋,左坤民双手扶在烧灼的水泥台上,站在三楼的走廊,俯瞰校园里乌泱泱的年轻生命们。 他们一个个穿着轻薄、靓丽的衣衫,身形轻盈,步伐轻快,叽叽喳喳地热烈说话。即便离得这么远,左坤民依然能感受到旺盛、丰盈的生命活力。 慢慢冷静下来,想。 自己也曾像他们这般,怀着赤诚天真的相信,生命能量如泉涌般清澈、活跃、旺盛。后来,这些能量为什么减少、变质、消失了? 也许是繁重的工作,也许是复杂的人情世故,也许是敷衍应付的生活,也可能是残酷的自然规律,他的生命在衰竭。 想到刚才看到小小的状态,不过三四个月的工作,好像一朵明媚的鲜花,被骄阳炙烤、被狂风吹袭、被暴雨浇激。娇嫩、轻软的花瓣留下残痕,甚至败落下几片。 想着,左坤民释怀了些,心底生出对刘小尘的怜悯。想,她在需要帮助时,他不知道,更没及时出现、给予帮助。她或许对他失望,嗔怪,所以刚才说出那样的话。 释怀后,左坤民立即打电话给院长,又联系主任,主考导师,论文导师……谦卑地询问,沟通,解释,约他们一起见面吃饭。 第227章 不欠不见 夏天的六点钟,太阳还很强盛,车子川流不息,人潮如群蚁般忙碌不停,哪里都是闹哄哄、热气腾腾。 唯有室内,凉气十足,清净安详,左坤民跟学校的领导、老师们,在一家高级西餐厅的包间吃饭。 “各位领导、老师,首先跟大家说声抱歉。刘小尘同学今天的态度确实不好,冒犯了各位老师,给大家带来了麻烦,在此,我敬大家一杯,替刘小尘同学向大家赔罪。”左坤民站着,微鞠躬说话,说罢,仰头喝完半杯红酒。 其他人,跟着左坤民一起举杯喝酒,喝罢,院长先开口,道:“左总,您是有名的企业家,我知道您每年都资助很多贫困大学生。但没想到您在百忙之中,为了一位大学生的毕业事宜,亲自出面解决。” 左坤民微笑,道:“刘小尘同学不仅是我资助的大学生,也是我两个孩子的家庭老师,她大学三四年,一直耐心教导我两个孩子。我了解她,她是个很有礼貌、很努力、很谦卑的好孩子,这次冒犯老师,可能是前段时间工作压力太大,情绪有些失控,请江老师见谅。”说着,举杯转向主考导师,并仰头又喝下半杯红酒,示意赔罪。 主考江导师赶忙跟着抿了几口酒,笑道:“我相信左总的话,最近我们老师们,忙学生毕业的事,很忙很累。我今天情绪也不好,确实有言语不妥的地方,不能全怪刘小尘同学。” “呵呵呵!”系主任大笑两声,道:“看样子,江老师原谅了刘小尘同学。那我们系里就再给她一次机会,我明天再安排她参加一次毕业答辩,没什么特殊情况,毕业证正常发放。” 左坤民喜笑,道:“那谢谢李主任了,我会去找刘小尘同学沟通的,让她亲自跟江老师道歉。”说着,又自顾自倒酒,举杯,道:“我们公司今年还有几笔公益捐助没有落实,我回头派人跟你们学校领导沟通,根据学校需要,资助几个合适的项目。”说着,举杯示意敬酒。 院长笑呵呵地点头,道:“那就谢谢左总了,我们大家一起敬左总一杯。”说罢,其他老师也跟着举杯致谢。 一来一往,他们互相说着体面话,喝酒,吃饭。直至最后,全都高高兴兴地散去。 不知是因为喝酒太多太猛,还是时差和水土不服,酒席末尾时,左坤民便觉得肠胃隐隐作痛。送走一众老师后,左坤民本想打电话联系刘小尘,但突觉胃里一酸,对着路边的垃圾桶便呕吐起来。 吐时,左坤民明显感到肠胃一抽一紧,既疼且难受,向外排挤食物。先是吐出刚才进食的饭菜,平静一会儿,左坤民以为不吐了,扶腰准备起身时,肠胃咕噜噜一阵响。紧接着,感到一股浓酸,又弯腰呕吐,是酒水。 大概三五分钟,左坤民几乎吐干净了今晚进食的所有饭菜、酒水。后背也疼出了一层汗,夜风吹来,白衬衫紧贴着后背,湿凉皱痒。 吐完,左坤民在花坛的水泥台阶上坐下,无力地垂塌着肩膀,就着昏黄的路灯看手表,已晚上10点半。 想打电话给她,可是这个时间点,她该洗漱睡觉了。而且,她明天上午还要答辩,不想再干扰她情绪了,让她安心休息,顺利毕业。一切,等她毕业后再说。 发信息给她。 小小,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压力大,情绪有些失控,今天上午才无意跟老师顶撞。明天好好跟主考导师道个歉,再参加一次答辩。你先忙毕业的事,忙完,我再联系你。 发完信息,左坤民深吸几口气,慢慢站起来,一步步走向车流汹涌的路口,伸臂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回家。 或许是太疲惫,或许是药物有催眠作用。左坤民一觉睡到天亮,一睁眼,便抓过手机来看。 已经上午8点多钟,手机上依然有很多未读信息,未接电话。左坤民径直搜索‘小小’两个字,没有短信回复,但有一条小小的未接电话提示,时间是上午7点13分。 左坤民腾的一下坐起,径直回拨过去刘小尘的电话。 ‘滴~滴~滴~’在手机响完第三下时,电话接通了。 “小小,你在哪儿?”左坤民急问。 “左老师,您好,我不是小小,我是孙欣欣。” 左坤民皱眉,疑问:“小小呢?” “我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您有时间吗?我这里有封信,有一个纸箱,小小让我转交给您。” 听此话,左坤民的心顿时一沉,如鲠在喉,久久没说话。 “左老师,您在吗?如果不方便的话,您给我一个地址,我给您寄过去。” “你在某师范大学,是吗?” “嗯!” “你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等我,我现在开车过去,你到了地方,用小小的微信给我发定位。” “好的,左老师。我没什么事,有的是时间,您路上小心点。” 两个小时后,左坤民到了某师范大学,在附近的一家居民楼开的咖啡馆,见到了孙欣欣。 “左老师好,这是小小让我转交给您的东西。”孙欣欣恭敬地说,然后双手捧着一个牛皮纸箱,摆在了左坤民面前。 左坤民疑惑地掀开纸箱盖子,先是看到一个红色信封,取出来,摆在一边。然后看到里面有一摞本子,样式、新旧不一,然后一手握住一摞,拿出来翻看。 先是一个32k的数学作业本,封面空白处写着启示日期,还有‘今年所有花销’几个黑笔大字。 ‘刷啦’一声轻响,左坤民翻开第一页看,只见里面的纸张很薄且泛黄,字迹工整、娟秀。第一栏写着日期,接下来三四栏,写着一些购物花销。 橡皮一块,5毛 尺子一套,2块 酱油一袋,8毛 …… 看着,左坤民不由的皱眉,又随意翻了三四页,里面全是记着每日的花销。最后径直翻到末页,记着一个总金额。 合上第一本,左坤民又快速去翻第二本,一个黄色硬纸壳笔记本,封面盖着一个红色‘奖’字,翻看里面,也是记录着各项花销。 第三,第四本都是如此,一共十个不同的本子,每年一本,在最后一个本子内,夹着三张手绘制的表格,一张银行卡。 账单最后,红笔写着一句话:左老师,谢谢您这些年对我的帮助。银行卡内是我还您的钱。愿我们今后,不欠,不见。 看完,左坤民红着眼,噙着泪,指着桌上的本子,哽声问孙欣欣:“刘小尘这是什么意思?” “她从第一天接受王老师帮助,便开始记账,她小时候常跟我说,长大了,一定要努力工作挣钱,把欠的钱都还上。” “她才刚毕业,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账单上,您可以看到,小小花钱一直很节俭。您每次打给她的钱,包括大学时您给她的工资,她除了必要生活开支都存起来了。去年过年,她回老家,委托我帮她卖房子。卖房子的钱,加上这段时间的实习工资,正好够还这笔钱。”说着,孙欣欣也不觉落泪。 左坤民猛然拍桌,厉声道:“谁让你帮她卖房子的,你们都把我当什么了,是放高利贷的,还是只会压榨人的资本家。”说着,双眸变红。 孙欣欣吓得身子一颤,低头不敢直视左坤民,亦不敢言语。 静悄悄的家庭咖啡馆,只坐着两桌客人,四五个人全都看向了左坤民,包括两名服务员。 “对不起,欣欣!我求你,告诉我,小小去哪儿了?我要当面问问她,她到底为什么这样做?”左坤民带着哭腔问。 孙欣欣抬眼,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左老师,我真的不知道小小去哪儿了。她昨晚约我来她宿舍,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流泪,喝啤酒。后来,我实在太困了,就睡着了。醒来后,她只给我留下这些东西,还有给我的信。” “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让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告诉我,她要离开北京,让我不要担心她。她会调整好自己,继续好好生活。” “你说,她可能去哪里?” 孙欣欣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左老师。但我知道小小,特别伤心难过时,她就习惯躲起来。我家跟她家紧挨着,她父母去世时,王老师离开时,我每次找她,她都紧锁着大门,不回应,更不出门。她要自己想开了,过去那个坎儿,才肯出来见人。” “可是,她没有钱,连家也没了,毕业证也没拿呢,她能去哪儿?她怎么生存?” “左老师,您看一下小小给您的那封信吧,上面或许有答案。” 第228章 去找自己 从教导处出来后,刘小尘打了一个深深的哈欠,突然觉得特别特别困,头昏沉,腿软无力,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一步步走回宿舍,反锁门,拉上窗帘。上床,裹紧薄被,如婴儿似的蜷缩着身子,闭眼睡下。 闭眼前,还听到嗡嗡嘤嘤的密集说话声。一闭眼,像机器断电,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沉沉地睡着。 盛夏的午后,‘滋~滋~啦~啦~’,空气中震荡着稠密焦躁的蝉鸣虫叫声,不绝于耳,额头渗着细密小汗珠,两鬓的碎发湿哒哒的黏贴着皮肤。 沉睡中,突然听到‘铛铛铛’,铜环扣木门的声,是谁在敲门?分不清梦中还是醒来,看到他站在老旧的木门外。 “你能不能别带走王老师?”她说。 他捋着她长直柔顺的马尾,笑说:“小小,我是来找你的啊!” “你为什么要找我,王老师还在屋里睡着呢。” 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说:“那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她慌忙掰开他的手,为难道:“不行,你是王老师的丈夫,我是王老师的学生,王老师肚子里还怀着你们的宝宝呢。” 话音刚落,王老师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突然出现,责问:“你们要去哪里?你们要把我和孩子们丢下,远走高飞吗?” 她慌忙站到王老师的身边,哭着摇头,道:“我哪儿也不去,我留下来照顾您,您也不要跟他走,留下来陪我,好吗?” “那我呢,小小,你不爱我了吗?你不想在我身边吗?”左坤民再次抓住刘小尘的手,扯向自己。 同时,王落霞也抓住她,扯着。 两人同时问:“小小,你到底要选择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刘小尘哭着,拼命摇头。突然,两人同时消失,刘小尘蹲在地上,孩童似的嚎啕大哭。 哭着,面前突然一变,成了凤凰山的篱笆院外,刘小尘忙推门进去。 一进去,看到王老师和左坤民坐在一棵开满粉色绒花的合欢树下,笑看着彼此喝茶,聊天。 “王老师,左老师,原来你们在这儿。”刘小尘喜笑着说。 两人皱眉看着她,冷冷地问:“你是谁?” 刘小尘拽拽衣衫,指着自己,道:“我是小小啊。” 他们互相看一眼,笑着摇摇头,道:“我们不认识你,你走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说罢,他们再次同时消失。 这次,刘小尘没追、没喊,凝视着那棵粉艳艳的合欢树,巨大的怅然若失,无声落泪。 接着,合欢树也消失了,四周浓雾蔓延,什么也看不清。恐惧袭来,刘小尘一时不知自己身在哪里,要去哪里,嘴里喃喃道。 “爸爸,妈妈,晓光,你们在哪儿?我们的家在哪儿?我该去哪里?” 虚无缥缈的浓雾中,突然远远传来一个女音,甜美的歌声唱道。 “爱哭的孩子要睡觉,庄稼再多多不过草,远方的人儿回来了,等待的人不知道。睡吧,睡吧,长夜漫漫路迢迢,梦中人未少。睡吧睡吧,长路漫漫夜迢迢,梦中人未老。” 一曲听罢,刘小尘泪流满面,哽咽道:“妈妈,妈妈,你在哪儿?” 这首曲子,是妈妈跟着电影学的。 一个冬夜,店里只有两三个客人在喝酒。刘小尘因为发烧输液,躺在店里的钢丝床上,妈妈坐在旁边织毛衣。店里的电视机播放着电影《温凉珠》,小翠唱这首歌时,妈妈跟着哼唱。也不知为何,当时刘小尘听着,内心涌出巨大的悲伤,泪流不止。 此后,妈妈干活儿时,哄弟弟睡觉时,总爱哼唱这首歌。每次听到,刘小尘总感觉莫名的悲伤。 “小小,我的孩子。不要再找我们了,家也不要找了,去找你自己吧。” “妈妈,是您吗?您快出来,带我回家。我好想好想您,我不想长大,不想一个人生活。”刘小尘哭着说。 突然,一只粗糙的手握住了刘小尘的手,拽着她向前面亮光的地方走。 刘小尘使劲儿盯看身边的人,只看到像妈妈纤瘦利落的身形,看不清脸。她拉着刘小尘,一面走一面说话,道:“小小,不要再来这里了,快回去吧。妈妈很爱很爱你,但我们缘分浅薄,我帮不了你,你只能靠自己走下去。” 说罢,雾散,人消失。白灼的亮光里,荒野茫茫,刘小尘独自站着,仍不知,该何去?何从? ‘滋滋滋’一阵手机震动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边。刘小尘迷糊昏沉,闭着眼睛,伸手在枕边乱摸。抓过手机,昏暗光线中,眯眼看到屏幕上显示张诚就的名字,接通。 第229章 贪求又匮乏 “嗯。” “刘小土,你论文答辩完了吗?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 听到这话,刘小尘顿时清醒过来,想起白天的种种,同时觉知到枕上一大片湿痕,从喉咙挤出一个字,道:“没。” “你哭了,还是刚睡醒?”张诚就有些警觉地问。 “刚睡醒。” “你不是上午答辩,下午出结果吗?是结果还没出来,还是答辩出了问题。” 刘小尘用手背擦脸颊湿痒的泪痕,深呼吸两下,道:“我中午特别困,一直睡到现在。刚睡醒,不知道结果出来没。你先挂了电话,我现在查一查。” “好,你先查结果,一会儿给我回电话。” 挂了电话,刘小尘睁着眼,呆愣愣地仰躺在床上,四周光线昏暗,心里好像被挖去些什么东西,空落落、荒凉、凄寂。 原来,睡觉也无法躲避那些恐惧,或者说,睡着比醒时更清醒。理智、强控、实际事物都从心上消失,只剩下强烈的直觉和本能。 这场梦后,刘小尘终于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即便全然付出而无所得,即便苦痛煎熬而无人可述,即便爱而不可得,她都毫不后悔,仍庆幸此生遇到了他。 同时,刘小尘意识到。自己的这颗心,矛盾且复杂,贪求又匮乏,孤绝却渴望陪伴,想要依靠却一无所依。 万念混杂中,只有一个声音反复清晰回荡。 “小小,我的孩子。不要再找我们了,家也不要找了,去找你自己吧。” 是的,长夜漫漫路迢迢,长路漫漫夜迢迢,外境常变,人常变。自心的问题那么多,怎能怪他?他不过是让她看到,他是那面反照她内心的镜子。 想到此,刘小尘抓起手机,先给张诚就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舍友都回来了,她晚上要跟舍友一起吃饭。又打电话给孙欣欣,让她晚上来刘小尘学校。 打完电话,刘小尘下床,洗了把脸,把头发随意盘起。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找出钢笔、a4白纸,低头开始写信。 先是给张诚就的,写了三页纸,叠成三折,塞进红色信封里。信封上写着‘张诚就’收。 接下来是孙欣欣的信,写了两页纸。 最后写给左坤民,一提笔,写下‘左老师’三个字,便泪如雨下。趴桌上,颤抖着身子哭了好一会儿,才再次提笔写信。纸张已被泪水浸湿,揉皱,取来新纸。 不足一页的信,刘小尘反反复复写了四五次,或因字不达意,或因悔写一些字句,或因字迹被泪水模糊。两个多小时,终于写完了这封信,塞进红色信封里,封皮郑重地写下‘左老师’收。 写完信,刘小尘起身收拾行李,几件换洗衣服,一些生活用品,用挂历纸包着的王老师日记本,塞满一个行李箱。然后用笔记本电脑购买去杭州的飞机票。 忙完这些,孙欣欣正好打来了电话,她已到了刘小尘学校的门口。 两人在学校后街的小吃店,买了一打罐装啤酒,一个烧鸡,一些鸭脖、鸭锁骨,一些凉拌菜。 然后他们一起回到刘小尘的宿舍,两人把两张书桌摆到屋子中间,吃的和啤酒摆上去,面对面坐着。 “小小,你的眼睛红肿的厉害,为什么哭得这么凶?” ‘彭’的一声,刘小尘打开一罐啤酒,仰头喝几口,缓缓道:“欣欣,什么也别问我,好吗?” “你既然什么都不想跟我说,那叫我来干嘛?” 刘小尘看着啤酒罐,神色怅然,道:“我现在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说什么。欣欣,我今天下午一直在做噩梦,很害怕,我想找个人陪陪我。”说着,红肿的双目又盈了泪。 “唉!”孙欣欣轻叹口气,取一张纸巾递给刘小尘,道:“我虽不知道你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大概能明白你现在的心情。我受伤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也是什么也不想说。”说着,也打开一罐啤酒,自顾自地仰头喝。 至深至真的情感和伤痛,都是说不清的,也不忍说出来让人评判。即便说出来,也无法真正的懂得。说者,听者,彼此都是一场徒劳。 此后,她们谁都不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喝酒,吃东西,流泪。 后半夜,孙欣欣困了,刘小尘让她上床睡觉,说自己还想坐一会。 在孙欣欣熟睡的时候,刘小尘把桌上的垃圾收拾好,三封信、一个纸箱、笔记本电脑、手机都摆在书桌上。静坐到宿舍开门,然后拉着行李箱,打车去机场。 第230章 是恩也是劫 跟孙欣欣告别,从咖啡店出来,左坤民开车回家,一进家门,径直来到书房。坐到书桌前,迫不及待地打开那封信。 左老师: 首先跟你说句‘对不起!’,又一次不告而别,我还是没有勇气面对离别。 有千言万语想跟你说,提笔后又不知该说什么。也许,我们之间并不需要再说什么。 像以往一样,每次我心里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种种原因无法说出,我就写在日记里。后来发现,那些想说而没说的话,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情绪妄念,不值一提。 再跟你说声‘谢谢’,你对我十年的恩与情,我难以回报。 我很不喜欢欠人什么,但我小时候真的没什么能力,要吃饭穿衣,要上学读书,我没有父母,不得不依靠你的帮助。 我现在能力依然有限,只能先还欠你的钱。这些年的所有花销,我都记在本子上了。你、王老师、你母亲寄给我的衣物和学习用品,我都打包寄给其他需要帮助的小朋友了。 钱、物,我已还给了你。但你给予我的恩情,我无法计算,更不知该如何偿还。也许这辈子,注定让我欠你些什么。 最后,想跟你说‘不见’。 你我之间,始终存在着无法跨越的深沟高垒。我曾妄想突破,拼尽全力劳碌一场,最后发现也只是我的妄念。 你是大地,你有承载万物,主宰万灵沉浮的使命。我是一粒微不可察的尘土,随风飘荡,随缘落定。你、我有着大不同,就让我们各自回到自己吧。 想起一段话来,‘苍天不解人情暖,冷眼看花尽是悲。终是庄周梦了蝶,你是恩赐,你是劫。’ 愿我们今后‘不欠,不念,不见。’ 一字一句,左坤民感觉是在一刀一刀剜他的心。她怎么可以这样来伤他的心?她为什么要这样伤他的心? ‘噼啪’一声巨响,左坤民一脚将沉重的实木书桌踢倒,桌上的台灯、电脑、书、水杯、牛皮纸箱等,‘叮啷咣铛’的砸向地面,稀稀拉拉的散落一地。 很快,有人来敲门,不等左坤民回应,门就被推开了。 “左先生,发生什么了?”张姨惊慌失措地快步进来。 左坤民站起来背过身去,摆摆手,哽声道:“没事,您出去吧。” 张姨看看狼藉的地面,又望望左坤民轻轻颤抖的背影,叹口气,佝偻着背缓步离开。 紧接着,书房外传来左妍和左续脆脆的童声。 “爸爸怎么了?我刚才听到很大的动静。”左妍说。 “我要进去看看爸爸。”左续说。 “乖,别进去,爸爸现在需要安静。木子上培训课快回来了,走,我们去李太太家。”张姨说。 屋外恢复安静,左坤民也慢慢冷静下来了。突然意识到,那把伤他的刀,是他曾一次次刺向她的,她只是把这把血淋淋的刀展示给他看。 想到此,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书房,‘啪’的一声,门被推开。急声道:“左坤民,你发什么疯呢。” 左坤民闻声转看,是李智明。 看到左坤民原本黑白分明的炯目,此刻红肿含泪,李智明鼻子一酸,眼眶湿润。认识他近二十年,看到他如此失态的样子只有几次,第一次是王落霞去世,第二次是他父亲去世,第三次是他母亲去世,这是第四次。 想着,李智明缓步到左坤民身边,轻轻拍他的肩膀,柔声道:“遇到什么事儿了,跟我说说。” 左坤民缓缓抬起手,将信举给李智明。 李智明一手接过信,一手揽着左坤民的肩膀,半拉半拽地将左坤民扯到了客厅,按他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自己坐下,双手举着信,低头细看。 片刻,李智明看完了信,侧身面向左坤民,皱眉道:“过年的时候,小小不是还在你家,你俩还好好聊过。发生什么了,小小突然变得这么决绝?” 一句话,点醒了左坤民,他沉溺在这种伤痛的情绪中,只责怪小小的绝情,根本没想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左坤民如实回答。 “我理解小小自尊心强,觉得这些年欠了你的,要还你钱。但她说不想再见你,应该不是突然厌恶你了。而是,她可能遇到了大麻烦,又不想欠你更多,所以想离开你,自己去解决。也或者,你又做了什么触犯她底线的事,她觉得自己既无法指责、改变你,也无法接受。” 左坤民仰头深呼吸,凝目思忖,良久,皱眉道:“过年的时候,我知道小小还是很介意我出轨的事,但并没有如此决绝地要永远离开我。我在英国的这半年,每天只有工作,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绝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也许,这段时间,小小真的遇到了什么大麻烦。”说着,左坤民神色紧张起来了。 “唉!“李智明松了口气,道:“你终于有点儿理性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俩,好好的两个人,感情也很好,怎么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如小小所说,你俩真是彼此的恩赐,也是彼此的劫难啊!” “我口渴了,去给我倒杯水。”左坤民突然说。 “哼!”李智明冷哼一声,起身向厨房走去。不一会儿,端着两杯清水走来,一杯举给左坤民,一杯自己坐下喝。 ‘咕咚、咕咚’,左坤民一口气喝完一杯水,放下杯子后,问:“你刚才怎么突然出现?” 李智明正在喝水,忙放下水杯,道:“我刚接木子上课回来,就看到张姨带着妍妍和小续来我家,说你这会儿正在发脾气,怕吓着孩子们。我还不知道你,如此失控,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儿。这不,就马上赶过来了。” “你接木子?晓柔呢?你们感情,现在怎么样了?” 李智明往沙发上一靠,懒懒道:“发生那件事后,晓柔说再给彼此一年时间。我们都尝试体验对方的角色,试着真正理解对方,改变自己意识到的不好习气。” 听着,左坤民轻笑,道:“有意思,你们都做了什么?” “晓柔创办了一个养生会所,每天除了照顾木子,大部分精力忙她会所的事。我每个周末至少有一天时间,陪伴照顾木子。每周,我和晓柔最少有一两次的独处时光,看电影,聊天,爬山什么的。虽然,我们现在的隔阂仍没完全消除,但在一点点变好。” 听罢,左坤民怅然若失道:“现在年龄越大,越明白能有一个真正相知相伴的人,很难很难。我们都不是完人,关系更不可能完美,发现问题时,不应该轻易放弃彼此。像你们这样,直面情感的问题,耐心解决,真好。” “好了,别操心我们的事了,快去解决你和小小的问题吧。去了解一下,小小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 左坤民立马约见了刘小尘实习公司的负责人,通过询问,找到了最了解刘小尘工作状态的部门主管钟圣。 第231章 离开后了解 因为钟圣有工作在身,左坤民想详细询问。需要长时间道沟通,所以左坤民在其公司楼下的咖啡馆等着,直到其下班,两人才坐下来聊。 “左总,您久等了。”钟圣鞠躬,歉疚地笑说。 左坤民点头,礼貌回笑,道:“请坐。”见钟圣坐下后,径直道:“我不跟你绕圈子了,我找你,是想了解刘小尘的工作情况。” 钟圣有些拘谨地坐着,笑道:“我就说这孩子做什么都不会差,没想到左总您也看上了她的工作能力,居然亲自来挖她。不过,她毕业后没跟我们公司签合同。” “刘小尘是我女朋友。”左坤民笃定地说。 见钟圣一脸讶色,左坤民补充道:“这段时间,我们有点矛盾,我想了解一下她实习期间,发生了什么。” 钟圣神色立马变得警觉,扶一下金丝眼镜,道:“好,我知道的情况,都跟您说。” 接下来,钟圣将刘小尘的情况一一说给左坤民。 每天第一个来办公室,最后离开,每天工作16至18小时,工作很慢,但出错率很低。每天咖啡当水喝,爱涂龙虎牌清凉油,每次都是最后去食堂吃饭。不爱跟人争抢,只是默默工作,极少跟人说话。每天仅有的片刻放松,是午饭后站在餐厅落地窗前,看几分钟江景…… 听着,左坤民偶尔提问细节。 “那么长时间对着电脑,她颈椎和眼睛受得了吗?” 钟圣勉强笑笑,道:“大家都这样,不过别人累了疼了,就起来活动一下,或用按摩器放松一下,那孩子只是皱眉忍着,继续工作。” “最后去食堂,饭菜还热吗?” “嗯……不热了,不过有时她会吃砂锅面,那个热。” “看江景?什么江?” “富春江,就在我们工作的农庄外,隔着一条马路。但我们出不去,只能隔窗看看。”钟圣回答完,小心翼翼地看着左坤民,等他接下来的提问。 左坤民举着咖啡,慢悠悠地喝,深黑的双眸散散淡淡,似藏着无限忧愁和思念,半晌无语。 想,究竟是命运的摆弄,还是她自己想要对抗什么。她为什么总是在自己尚且弱小时,就承受远超出她本身力量的磨难,且不向外界寻求帮助。如此苛责自己。 她第一次参加工作,就面对这么大的压力,心里一定产生了巨大的裂变。但她什么都不说,外界也只是知道她的表象。左坤民还是无法猜出,她究竟为何如此决绝的离开。 “在公司,她有没有关系好的朋友,经常跟她聊天的那种。” “没有。”钟圣不假思索地说,肯定道:“她不跟任何人说话,看起来心事重重。别说聊天了,她连电话都极少打。” “打电话?你们工作不是全封闭,不能跟外界联系吗?”左坤民疑问。 钟圣倾身向前,耐心解释道:“虽说是全封闭,但大家毕竟是人,有跟家人沟通的必要性。我们有固定座机的电话亭,所有人通话会被监控和录音。我们忙完工作,都会跟家人打个电话。但我从没见刘小尘跟任何人打电话,只偶尔见她在电话亭门口犹豫过。” 左坤民紧抿着嘴唇,薄薄的唇角近乎抿成一条直线。她为何如此深藏、封闭自己? 突然,钟圣接了一个电话,小声道:“我知道了,我忙完就回家了。” 趁钟圣打电话,左坤民抬腕看表,竟已快11点了。 等钟圣挂了电话,左坤民道:“钟主管,今晚非常感谢你,跟我说这么多。时间不早了,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钟圣忙摇头,道:“左总,您客气了。我开着车呢,我自己回家就好。” “那好,你慢走,这是我名片。”左坤民说着,从口袋摸出钱包,抽出一张银色卡片,递过去,道:今后工作上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说。” 钟圣笑着双手接过,谦卑地鞠躬,道:“谢谢左总。”说罢,将名片谨慎放进自己的钱包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道:“左总,我突然想起来,刘小尘打过一次电话。” 左坤民刚起身,忙转头看向钟圣,谨慎道:“什么时候?打给谁的电话的?” “打给谁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大概是工作结束前半个月,5月10号左右。听路过的同事说,她打电话的状态很崩溃,应该是工作上的事儿,坐在电话亭地上,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那个电话很长,打了一整夜。” 左坤民跨步到钟圣面前,急语道:“我刚才听你说,你们电话有录音,现在还保存着吗?我想听。” 钟圣摇头,道:“我参与过两次上市项目,据我所知,所有通话录音会保存一年,但那个项目现在还在路演。要路演结束后,通话录音才允许被外人听。” “那个项目路演,要多久才结束?” “大概还有两三个月吧。” 问完,左坤民才意识到,自己很清楚上市公司路演的规则,怎么还多此一举地要问。 第232章 残酷外境 买机票的时候,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 上飞机后,坐在飞机靠窗的位置,拉开遮光板,望向窗外。 看机场的其他飞机滑行,看自己乘坐的飞机缓缓升高,高楼大厦、街道马路一点点缩小、消失;静观飞机高飞在空中,与云同游;俯瞰飞机下降时,城市由小变大,由整变具。 这是刘小尘每次坐飞机都想做的事。但为了照顾孩子们,担心他和周围人,觉得她没见过世面。所以,刘小尘每次都坐在靠边的位置,不敢正眼看窗外。 白茫茫的云层,如水雾般缭绕在机身,哪怕长时间都是如此单调的景象。刘小尘脖子都酸了,仍不忍移目。 这是她第一次靠自己的能力,实现自己的愿望,她要尽情、充分地去体验。不必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卖房、实习工资、奖学金、国家助学金、比赛奖金、父母留下的一点积蓄等,所有钱加起来,除了还他的钱。还剩6000多块,这是刘小尘现在全部的钱。 虽然不多,但刘小尘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富足。金钱上不再亏欠任何人,花钱不再有歉疚感,花多少,怎么花,都能遵从自心。 下飞机后,刘小尘顺着机场指示牌,来到出租车停靠站,径直上了一辆空车。说出自己要去的地方,不问要花多少钱,也不看计价器。 知道包里的钱足够付车费,天在下雨,此刻自己疲惫、困乏、伤心,要去的地方很远。她想歇一歇,睡一觉,善待自己一次。 阴沉的天空,下着绵绵细雨,高速路上奔驰着各式车辆,黑色车轮滚滚向前,掀翻起细碎的白色水花,‘滋滋斯斯’的摩擦声密密震荡。单调重复的景、声,刘小尘很快睡着。 “小姑娘,醒一醒喽,诺!富春江边到了。”司机用软糯的江浙口音说。 刘小尘闻声睁眼,向窗外一望,玻璃上还挂着雨珠,但雨已停。长阔湿净的马路,无人,无车,路对面是一条绵长的堤坝。 “多少钱,师傅。”说着,刘小尘从帆布包内翻找钱包。 师傅手里举着两张票据,递给刘小尘,道:“计价表上呢,是一百八十二块,但还有二十块钱的高速过路费,一共二百零二,你给我两百块就好了。” “谢谢您,师傅。”刘小尘说着,从钱包抽出两张一百元,递给师傅。下车,挎上帆布包,取下黑色行李箱,跟司机挥手告别。 江边凉风阵阵,空气清润、绵软。一下车,刘小尘便觉身心舒畅。深吸了口气,推着行李箱,缓步走向江边的堤坝。 靠站在堤坝边,抬目望去,发现这时的江面,比离开时上升了很多。 原本的土地被水淹盖,岸边的树木,一半树干被水淹没,还有几棵树顺江流方向歪斜。想是最近,这里下过几场大雨。 不顾水泥堤坝的潮湿,刘小尘轻轻一跃,蹦坐在上面,一扭身,正对江面垂腿坐下,深呼吸,静静凝望这一汪碧水。 清澈透亮的水,江面飘游的树叶和江底沉落的枯枝淤泥,都看得清清楚楚。江对面绿树森森的山峦,天空的阴云飞鸟,远处的一艘渡轮等,都映照在江面。 它们的影像随着凌凌水波,轻轻抖动、悄悄流转,这动中蕴含的静美,看着,神宁心安。 ‘啾啾吱吱’几声鸟鸣幽幽震荡,绿山、碧水间几只白色水鸟,远远近近地展翅飞翔。有的水鸟俯冲向江面,叼起一条小鱼。有的水鸟悠然站立在树枝,随江风轻微颤动。 不知不觉,平静的江面荡漾起细密的小涟漪。天空下起了针尖般的绵绵细雨,挨落在刘小尘的皮肤和头发上,温柔静谧。 刘小尘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长长久久地凝望着这片江,有时忘了身心的存在,好像与周围消融一体,有种难以言说的深层宁静感。 凝望着,好似从心底深处涌出些难言的情感,热泪不由的滚落。 直到雨变大,刘小尘被淋得半湿,这才扭身向路面,跳下堤坝。 腿已软麻无力,蹲在地上好一会儿,等腿恢复觉知后。刘小尘擦干眼泪,打开行李箱,从包里拿出一件明黄色的长款薄纱衣,穿上,盖住潮湿的牛仔裤和半湿的白色棉t恤。 撑伞,推着行李箱,沿着江边慢慢向前走。 一面走,一面看路边的农庄大门,这条路上建着一排农庄。刘小尘记得,她实习时第一天到这里,看到有农庄门口摆贴着招聘广告,招厨师、服务员、配菜、清洁工等。 眼下一片迷茫。 没有大学毕业证,暂时也不想、也无法做财务类的工作,她知道自己现在脑袋一片混沌,情绪不稳定,无法做太强的脑力工作。 不想让他找到,不想彼此再有亏欠,无论金钱还是感情。所以,不能在网上投简历。 身上的钱不多,没有后退的路,需要及时谋杀谋生。 刘小尘昨晚想了一夜,要去哪里,做什么。 曾经熟悉的地方回不去,世界很大,路很多。但自己的认知、金钱、能力都极其有限,无形但牢固的绳索紧紧钳制,自己真正能去的地方,能做的事极其稀少。 思来想去,自己喜欢又能抵达的地方,就是这片富春江。自己会做又能解决住宿问题的工作,就是服务员。 这里没有人认识她,曾经熟悉的人不会再见面,顾忌的自尊、他人评价等,都能放下。 回到自己的底处,像父母一样,一无所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恐惧、脆弱、逃避都无用。只能凭借一双手,一身体力,看自己究竟能活成什么样子。 工作时住的农庄,刘小尘曾问过那里的服务员,那里招聘只要大专以上学历,她现在只有高中毕业证。只能一家家去问,是否招人,说明自己的学历和能力,看能否被用。 沿江问过去,第一家不招人,第二家只招有两年以上工作经验的服务员,第三家不提供住宿。 雨越下越大,风也急起来。刘小尘撑一把透明塑料雨伞,挡不住斜风急雨,白色帆布鞋已湿透,蓝色牛仔裤湿了半个裤腿,纱衣随风翻飞,黑直长马尾湿哒哒的垂贴着后背。 用不着太多残酷的外境去检验,一场大雨便让人的软弱、无力、狼狈无处遁形。 第233章 江上渡娘 大雨中,刘小尘浑身湿冷,推着满是雨水的行李箱,一步步走在不知尽头的路上。 冷冷地想,即便是自认为可以胜任的服务员,都这么难找,原来还是高看了自己。 第四家大门紧闭,门框挂着一个塑料牌,写着‘私人住宅,请勿打扰’。第五家是一家画室……走到第六家农庄,不见大门,只见入口处有一座高悬、宽广的门梁,刘小尘站进去躲雨。 仰头看门,梁上挂着一方老旧黑木的匾额,红漆写着‘江上’两字。又转头向里望去,三五米外是一大片荷塘,绿油油的大荷叶密密簇簇,朵朵盛开的荷花,在雨中鲜亮摇曳。真是神美! 疑想,这家农庄是私人住宅,还是其他什么营生?也不见有人,无法问询,怕未经允许进去,冒犯到人家。也担心进去后,又是一场徒劳和失望。正想着,忽听身后有人跟她说话。 “小姑娘,你要去哪里?我捎你一程。” 刘小尘闻声转头,只见路边停着一辆红色跑车,驾驶座的车窗摇下,一位寸头的圆脸小眼睛中年男子,跟她说话,南方口音。 “不用了,谢谢,我要去的是这里。”刘小尘微笑着说,并指着那片荷塘。 男子笑道:“这里不好打车的,我看你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了。” 刘小尘见男子不走,便撑开雨伞,推着行李箱往里面走。 走近才看到,荷塘上建着一条长木廊,因荷叶茂盛遮盖,看不到。走上去,‘咯吱’的脚步声轻响,行李箱‘哗啦啦’地转动轮子,雨打荷叶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别样的静谧。 木廊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刘小尘慢慢悠悠地走了三四分钟。穿过最后一道弯时,眼前景象突然一变。 只见翠竹掩映间,一座白墙、黑瓦的三层小楼伫立,透明玻璃窗内亮着暖黄的光,看起来干净、温馨、有希望。 “请问有人吗?”刘小尘大声地喊。 没有人回应,刘小尘顺着鹅卵石小径,继续向里走,一边走,心里一边犯嘀咕,再往里走,会不会不礼貌。 又拐了一个弯,看到了一间亮灯的小木屋,飘散着香味。刘小尘心里一喜,加快脚步到小木屋前,轻敲两下木门,道:“请问,有人吗?” “哪位?”一位老婆婆慈软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听到回应,刘小尘既慌又喜,一时不知作何回应,结结巴巴回道:“我是……来找工作的。” 门一拉开,一位老妇人出现,她身着藏青色棉布长裤,米色中式盘扣短袖,面容慈祥、温和,笑问:“你找什么工作?谁约你来的?” 这一问,刘小尘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冒犯,欠身道:“不好意思,没人约我,我只是路过,不知你们这里招人吗,我想找一份服务员的工作。” “哦!”妇人点点头,然后向屋里张望了一下,道:“你先进来吧,我锅里熬着汤呢。”说罢,转身回屋。 刘小尘刚一抬脚,看到老婆婆走路时一瘸一拐,愣了一下。又忙收敛讶色,跟进去。 一进屋子,就闻到浓香,湿凉的身体被强烈的暖意包围。老婆婆俯在炉火旁,握一把木头汤勺,掀开冒着热气的砂锅盖,搅拌几下,又舀了一点汤,放入口中,吧咂嘴吧,眉眼向上扬起,点头自言自语道:“嗯,不错。” 做完这些,老婆婆放下汤勺,转身向木屋里间走,道:“小姑娘,跟我来里面坐吧。” 木屋有两间,外间是厨房,里间摆了一张黑胡桃长木桌,几把黑胡桃牛角椅,几盏白色射灯幽静照着,桌上有一把冒热气的黑色砂壶,四个薄透的白瓷杯。 “你先坐下,喝杯热茶。”说着,取一盏薄透的白瓷杯,倒入一杯红色茶汤,摆在刘小尘面前,道:“我不管招聘的事儿,我去喊渡娘来。”说罢,一瘸一拐地离开。 刘小尘确实渴了,冷了,想喝热茶。 坐下后,冰凉的手指贴在暖热的杯壁上,感受着热气,闻到淡淡的甜香。一口饮下,能很明显地感到温热的水从口腔、食道、肠胃流过,很舒服。 一杯茶后,听到屋外传来开门声,两个人的脚步声。刘小尘忙放下茶杯,站起来向门口看去。 只见穿素白棉麻连衣长裙的女子,轻盈盈地进来,垂着一头乌黑长发,面如净月般慈柔,一见刘小尘,温柔含笑道:“你好,小姑娘。” 刘小尘愣了一下,微笑鞠躬,恭敬道:“你好,我叫刘小尘。我来找工作,不知道你们这里需要人吗?” “我听芬姨说,你想找服务员的工作。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暂时不缺。” 一听这话,刘小尘顿觉身心彻凉,心神手足皆无措。本能地抬腕看手表,然后抬头,勉强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说罢,绕开椅子,抬脚准备离开。 女子近前一步,到刘小尘面前,笑道:“不过,我们有其他工作,不知你愿意做吗?” 垂丧着的刘小尘,忙抬头紧问:“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眼下,她已被打击的毫无信心,只要能做的工作,都愿意做。 “我的助理晓月,因为预产期提前了,昨天刚离开。我现在缺一个助理,你愿意做我的助理吗?”渡娘语气谦卑。 刘小尘由喜转疑,道:“助理?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能做到吗?” “能!”渡娘点头肯定地说,笑笑,道:“我以后慢慢说给你听,你先去隔壁屋换身衣服,芬姨做好饭了,我们一起吃饭。” 第234章 青石小桥 冷静下来后,左坤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刘小尘卖掉的房子。 联系了孙欣欣,得知刘小尘的房子,新买主开始重建了。左坤民忙让孙欣欣给他房主的电话,沟通后,让对方立马停止施工,并且立即从北京赶去刘小尘的老家。 这一次,左坤民亲自开车,带着左妍、左续一起去刘小尘老家。早上出发,傍晚到达。 黑色的越野车停在胡同口的空地上,孙欣欣和她的妈妈一起等在那里。见面后,她们带着左坤民一家,一起去刘小尘的家。 依旧是老旧的厚重木门,‘咯吱’一声推开后,绕走过石门廊,一转弯就是院子,只见原来干净、宽敞的鹅卵石院子,现在堆满了水泥、大理石、砖头等施工材料,一片狼籍。 “现在,这里被改成什么样了?”左坤民迫不及待地问孙欣欣。 孙欣欣抬手指着西面,道:“刚施工一个月,目前把西屋、西堂屋的家具都搬走了,拆改了格局,也还没建成,东屋和东堂屋还没改动。” 左坤民点点头,道:“走,我们先去东屋看看。”说着,拉起左妍的手,小心扶持着左妍,在石子、水泥、钢管等材料间,找空隙落脚。 孙欣欣和她妈妈照顾着左续,他们一起小心翼翼地来到了东屋。 一进屋,左坤民便转看四周,见所有摆设都没变,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们说,还没想好怎么改这间屋子,所以什么都没动呢。小小是带着家具卖给他们的,她除了带走几本王老师留下的书,什么都没带走。”孙欣欣主动解说。 “书?什么书?”左坤民疑问。 孙欣欣皱眉,凝想一下后,回:“具体是什么,我没细看,但我知道是佛经类的,金黄色的封面,好像有十几本。先是我帮她收着这些书,今年毕业季时,让我妈都寄到了北京。” “北京哪里?” “她学校。” 左坤民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走,带我去看看西屋。” 孙妈妈主动向前一步,道:“左先生,别让孩子们去了,就让他们在这里休息。那里很多钢架、梯子、玻璃什么的,有点危险。” “好。”左坤民应完,转看向左妍和左续,道:“你们在这里,让欣欣姐姐照顾你们。” 说罢,孙妈妈带着左坤民,向西屋去。 只见,原来的白墙被铲,贴上了金色暗花的壁纸,水磨石灰地面,铺了一半的深灰色地板,还剩一些地板和水泥,堆在墙角。整个屋子,压抑,暗沉。 又依次看了西堂屋,刚刚铲到一半的墙体,露出里面的水泥。东堂屋里堆满了各种家具,都是刘小尘家原来的,庆幸都没扔掉。 看罢,左坤民心里已有了打算。既然西面的房屋已经被毁坏,那就干脆重建。找自己欣赏的一位建筑设计师,根据他的意愿,重新设计、装修。东屋,依然保持原来的样子。 查看完房子,左坤民又跟买主见面,让对方开价,没有一丝还价和犹豫,把这座院子,买了回来。 事情落定后,晚上,左坤民和孩子们,一起在孙欣欣家吃晚饭。然后便由孙欣欣带着他们,一起在村子里转看,并且随着不同的地方,讲些刘小尘或王老师的过去。 他们走的马路边,就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潺潺流水声不绝,一些孩童在水边嬉戏。 “这条河,不是一直都有水,只有夏天多雨的时候,才有。所以,一有河水,我们就整天在这里玩。大概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小小一天湿了三双布鞋,她妈妈就骂她,说如果再湿了鞋,晚上就别回家了。结果,小小还是弄湿了鞋,她不敢回家,那是她第一次住在我家。” 听着,左坤民扬眉轻笑,道:“她怎么那么轴,不会穿凉鞋,或者光脚吗?” “我们小时候穿的鞋,都是妈妈亲手做的布鞋,没人舍得买鞋穿。我们也光脚玩水,但是不知怎么的,还是总湿鞋。” 左续突然举手,说:“爸爸,我想下去玩水。” 左坤民轻松道:“去吧,跟妍妍一起玩吧,小心,别摔了。” “左老师,我们可以坐在这座小桥上,等等妍妍和小续。”孙欣欣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青板石小桥。 他们面对面在石凳上坐下,继续闲聊。 第235章 银河细月 孙欣欣主动道:“小时候,每到晚上,很多人在这座小桥坐着吃饭、聊天,小孩子们在四周玩。我和小小也常坐这里,听老人讲过去,听大哥哥或大姐姐讲故事。王老师一来,就很喜欢这座小桥。晚饭后,常带小小来这里坐一会儿,总是喜笑着听人说话。” 听着,左坤民仰头看天空。深蓝色的夜色,闪着一条银河,勺子状的北斗星,细细的小月牙。不禁道:“这里的夜空很美,我也喜欢这里。” 闲聊了几句,左续和左妍想上岸抓萤火虫,他们上来后,又一起向前走去。左续和左妍在前面,追着萤火虫跑闹。左坤民和孙欣欣,不紧不慢地走着,阵阵凉风不时吹来。 路上,遇到村民,孙欣欣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同时向他们介绍,这是王老师的丈夫。令左坤民惊讶的是,这些陌生的村民,有老有小,竟然全都记得王落霞。 “小霞在这里支教,不过半年时间。他们怎么都还记得?” 孙欣欣语气一下变得热烈,道:“王老师实在是太优秀,又为村里做了很多好事,修建学校,修建村庙,修建村委会,还修改了一个大水库,那个水库曾经淹死过很多孩子,王老师修建后,极少再淹死人。大家都不会忘记王老师的。” 说着,他们来到了村中央的庙院。孙欣欣驻足,指着红色围墙,道:“诺,这就是王老师修建的村庙。” “走,我想进去看看。”左坤民说着,绕走到正门。 进去后,孙欣欣一一解说,道:“以前,这里是土坯庙墙,一下雨就垮塌,庙里也有几处漏雨的地方,观音娘娘的泥像还有毁败的地方。王老师出钱,找人,修庙,重塑了观音娘娘的像,寺墙盖成了高高的水泥墙。还有,这排房子,小小一家曾在这里住过。”说着,语气陡然变得激动。 左坤民顺着孙欣欣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是四五间小平房,一端连着庙,一端连着戏台。 “小小家,原来住这里?” “嗯!”孙欣欣重重的点头,道:“他们一家从甘肃张掖过来,没地方住,就住庙旁的空房子。但是,以前是泥胚房,又小又破。也是王老师,重新翻盖的,里面什么家具都有,生活用水什么的也方便。唱戏的演员来了,临时住。现在,这里住着一位没有后代的老爷爷,还住着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妇人,因家暴带着孩子住这里。” 左坤民凝视着那排矮矮的小房子,有两三间亮着灯。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想,对于有些人来说,一间遮风避雨的屋子,就可以是家。现在,她又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她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正想着,左续欢跑过来,喊道:“爸爸,快看,我抓到了萤火虫。”说着,跑到了左坤民面前,双手做空心状紧紧合在一起。左妍紧随其后。 “放了萤火虫吧,让它自由飞。”左坤民淡淡地说,并示意左续打开两手。 “好吧!”左续不情愿地慢慢打开手,闪着微弱亮黄暖光的萤火虫,立马飞走,并且很快随着另外两三只萤火虫,飞向远处。 接下来,他们又依次去了水库,村里的小学。一路上,孙欣欣讲关于王落霞和刘小尘的种种。左坤民一直默默倾听,偶尔提问。 返回来后,左妍和左续随孙欣欣去她家住了,左坤民独自回到院子,来西屋住。 只开着书桌上的台灯,左坤民静静坐在书桌前,凝望着窗外的苹果树,陷入深深的思索。 人为什么总是在失去后,才知道真正可贵的是什么。这里一直都在,为什么过去三四年,一次都不肯跟刘小尘来这里看一看。摆在书桌上的日记本,从未看过。即便有时看出她不悦,也视而不见,用其他话题岔开。 扪心自问,工作只是借口和欺骗,其实是自私。他只关心自己,从不关心她内心真正的感受,更不愿花时间、精力帮她解决。 也许,她自己也感知到了这点。 嘴里说着爱,行动上依然是以自私为出发点,索取她对他的付出、满足、关怀。因为她的隐忍、乖顺,以为她永远不会改变,不会离开。还有,深层意识里,知道她无父无母,只要她不说,就无人责备他。 左坤民深知,刘小尘是一个聪慧的女子。他此刻意识到的问题,她一定都明晰,甚至还有很多伤害感,是左坤民没意识到的。那么,刘小尘便如同没打麻醉药做手术,清醒地疼着。 她原来是千疮百孔地离开的。 想到此,左坤民心痛,落泪。 又想到王落霞,虽然生前,他们夫妻就常一起做慈善。但没想到,她在生命最绝望的时候,仍可以尽力做善事。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被人欺骗、伤害、被剥夺生命时,仍善待这个世界? 左坤民一直逃避,自我欺骗,以为王落霞当时跟她回家,就是原谅了他。没有深思、细究,但是,现在通过跟刘小尘的感情。左坤民才真正对感情有了本质的觉知,明白他对王落霞伤的有多深,那样的伤痛怎么可能轻易原谅。 现在,左坤民很想很想知道,王落霞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经受过怎样的煎熬,临终时是否仍有深深的恨意?怀着深重的恨意离开,灵魂是否能够得到安宁? 逝去的人,已无法了解和弥补。认识到这一点,左坤民也再次坚定,找到刘小尘的决心。 无论她是否能够真正原谅,重新跟他在一起。但一定要找到她,了解她的真实想法,说出自己的愧疚,真心诚意地道歉。 第236章 一场疗愈 “小小,来!我教你篆香。” “小小,过来陪我抄《心经》。” “小小,你看下这几本书。” “小小,陪我一起静坐半小时。” …… 这是渡娘每天要刘小尘做的事。也是刘小尘作为助理,要学习的技能。 渡娘一一亲自教授刘小尘。一步步教刘小尘篆香、插花;耐心、细致地讲解抄经、静坐的要领;两人一起安安静静抄《心经》或盘腿静坐。 渡娘在这座农庄开一家心灵疗愈馆,这些都是疗愈课程里的内容,刘小尘学习这些,是要协助渡娘完成课程。 因为什么都不会,离最近一期的疗愈课程,只有七天,刘小尘很感激渡娘给自己这份工作,所以她学得特别认真。听讲时全神贯注,认真做了笔记,一有时间,就自己一遍遍训练这些技能,晚上看书到深夜。 白天沉浸在这些事中,大脑没空间想这些伤痛。晚上独自一人时,还是常常无法自控,忍不住伤心流泪,洗把脸,继续看书做笔记。 很快,最近一期的疗愈课程开始了。 一共十二个人,一对好看的母女,一对做医美的夫妻(妻子脸上有很明显的医美痕迹),一位戴满手珠串、大金戒指的商人,一位看起来脸有哀伤的漂亮年轻女孩,一位化浓妆的胖乎乎老太太……每个人都迥然不同。 课程一共四天三晚。 刘小尘接待他们,安排住宿,发放统一的白色中式盘扣服装,准备上课用的材料,收拾整理上课后的教室,陪学员一起抄经、静坐,听渡娘一对一分析每位学员的星盘。 “我给你们占星的目的,是想让你们达成自我认识,揭露最深层的因果关系。让你们真正了解自己的局限是什么,还应该补什么功课,应该发展的方向在哪里。这样,你们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有目的行动,处理好生命中重要的关系。” 占星前,渡娘诚恳地说出这番话。 那对母女,说出对彼此的失望和不满。 渡娘微笑道:“你们首先要虚心承认,你们各自都不了解自己,更无法了解对方,哪怕你们是血缘至亲的母女。” 这话一说,母亲垂下了头,女儿眼里含泪道:“怎么了解?” “先放弃二元对立的看法,不要再随意批判你的母亲,那不是真相,而是值得悲悯的有限性。其次,不要偷懒,要进行专业的自我训练,不断地深入理解自己,即起心动念、潜意识、暗流等,一步步慢慢积累智慧,实现真正的自我认知,直至自我突破。”渡娘温柔且坚定地说。 跟女儿说完,渡娘又主动对母亲说:“我知道,你没有活出自己,对自己有很多不满。你又把这些不满,投射到你女儿身上,打压了你女儿的自由、快乐、创造力。现在,你要把关注力放在自己身上,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先活出你自己。” 脆弱漂亮的年轻女孩,说:“我很爱他,他却好像不在乎我,爱一个人真的好累。” “爱本身不会累,爱中夹杂着需求才会累。”渡娘看着女孩儿说这句话,见她落泪,继续道。 “男性追求的是自我实现,女性是关系导向,这种导向有生理的原因,即气血不足。当你的精气神不够饱足时,就会向外索取能量,向男性身上获取阳性能量,即所谓的爱情。根本原因,是你自己活得不够好。” “我该怎么做?”女孩儿问。 渡娘温柔笑道:“从身、心、灵三方面调整。首先要养生,练习吐纳呼吸、瑜伽、气息等身体调整方法。第二,去尝试、探索,找到自己的天赋和才华,进行长期、专业的自我训练,最大程度的开发自己的潜能,实现天赋的最大价值化。第三,去关注和发展自己的深层意识,即潜意识、阴影层面、高层意识。做好这些,你便能够进行自我的阴阳互调,能量的自我具足,不必在他人身上索取。” 胖乎乎的老太太,说自己的原生家庭重男轻女,自己如何艰难长大。又说现在的家庭,丈夫不作为,两个孩子不听话。自己辛苦工作,即要承担原生家庭和现在家庭的经济支出,又要管孩子的学习,老人的生活。可是即便如此,依然不被家人们认可。 老太太讲话的语气微弱,像孩童般怯懦。 渡娘定定地看着老太太,哄孩子似的亲切口吻,道。 “我们生活在男尊女卑的社会,你周围的这种关系尤其强烈。你付出过多,承担原生家庭和小家庭的所有,你想向父母、丈夫、孩子等证实自己有能力,追求他们的认可。但是,你的精气神不能够承担这么多,你心中始终是低价值感、匮乏感、低自尊。你必须要学会肯定自己,爱自己。” …… 渡娘认真倾听每一个人的伤痛,根据星盘,说出他们生命中本有的能量和障碍,真正的匮乏之处,现在处在什么样的人生阶段,应该走向的人生舞台。又说出真诚且有智慧的劝慰话语。 只有最后一个商人,迟迟不肯开口,只说自己听听别人的就好。 渡娘主动开口,道:“你虽然是男性,但你体内有女性的部分,而这部分被你和周围的环境打压了。不敢哭、不敢撒娇、不敢求救,连在亲密关系中说‘我需要你的爱’都不敢。你始终要求自己撑着,什么情绪都自己消化,这样很伤身体。你需要发展自己体内的女性力量,实现阴阳平衡。” 说到结尾处,商人男子眼红了。 这是这场疗愈课程的最后一节课,课后,大家各自散去。 第237章 主动的被动 送走大家后,刘小尘返回教室,打扫教室卫生,摆置桌椅,清洗茶具等事。 快忙完时,渡娘来教室,说:“小小,你忙完了,来茶室找我,陪我一起喝茶。” 教室的一切都归置好后,刘小尘关上门,出来。仰头看,天色已是傍晚的深蓝色,阵阵凉风轻吹,虫鸣鸟叫声不绝。 沿着满是绣球花的小路走过,来到茶室。敲门听到应允后,刘小尘脱鞋进去. 一进去,便看到渡娘一身轻纱白衣,坐在榻榻米上,正在倒水、泡茶,神态安详、自在,略有倦色。 “那位商人学员,临走前送了我一罐老班章,你过来,我们一起吃茶。”说着,渡娘,沏了一杯冒热气的茶,摆在其对面。 刘小尘走近,盘腿坐下。 “姐姐,你累吗?”刘小尘突然问。 渡娘开心一笑,道:“你终于肯主动向我提问了。” 说罢,渡娘举起一盏茶,深吸气,嗅闻几下,道:“果然是好茶,有很好的能量滋养。我喝完这盏茶,你想问我什么,尽管问。你也先喝完这杯茶。” 刘小尘举起茶杯,顾不得渡娘曾经教她的品茶方法,顾不得略烫嘴的温度,一饮而尽。道:“姐姐,你能帮我看一下,我的星盘吗?” 以前,刘小尘不信这些,但今天亲眼看、听渡娘的解盘,看到学员们的反应。升起信心,深陷迷茫的刘小尘,想看看自己,能否在其中找到些答案。 “好,说出你的出生时间、地点。”说着,渡娘拿起手机。 “我知道在哪一天,但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我妈妈说,在家里生的我。那时家里没有表,只知道是早上,人们准备下地干活的时候出生,大概是七点左右。” “没关系,半个小时内,都不会有太大差别,你说吧。” 刘小尘凝眉想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查看完星盘后,渡娘抬目看着刘小尘,微微一笑,说。 “你星盘的某些方面,跟我很像。你本能地会关照周围的一切关系,取悦别人,看得到弱势群体,关注平等性,尽力让周围关系和谐。你的人缘非常好。” 刘小尘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问:“这样是好的吗?” 渡娘道:“不要抱着好坏的二元对立看法,每种能量都有其优势,也有其障碍。” “那我的障碍是什么?” “你的自我能量消耗的太剧烈了。你不懂得说不,过度关照他人,压抑了自己的需求。这样,你的阴暗面会在与人相处中启动。” “什么阴暗面?” “内在的自卑、不安全感、幻灭感、生命的挫败感、不配感、期待的落空、悲伤、孤独、无助等担忧。”说着,渡娘见刘小尘泪如雨下,主动靠坐过去,揽着她的肩膀,温柔地抱她。 好像内心某个最柔软的部分,被人真正理解、接纳,刘小尘哭得像个孩子。在渡娘面前,无需伪装,无需逞强,因为知道她全部看透。 渡娘,真的像一汪开阔的江湖,有容纳能力,有精准的呈现能力,能让人心神宁静。刘小尘在她这里,本能地放松,无防备。 哭了好一会儿,刘小尘才缓过这股情绪。哭过后,身心有一种轻盈感。 “姐姐,我该怎么办?” 渡娘又为各自倒了一杯茶,示意刘小尘喝茶,不紧不慢地说。 “首先,你要知道,你是这个浩渺宇宙中,一颗完整的小宇宙,你也是自己的中心。你一定要诚实、勇敢地面对自己的阴暗面。要知道,你看似是被动地接受,是一个受害者,其实这一切都是你主动选择的被动。” 刘小尘正喝着茶,听到最后一句,皱眉问:“主动的被动?我不懂。” “你怕沟通带来冲突,怕别人离开你,所以遇到问题不去主动沟通,任何想法都不表达,长期隐忍。这让你主动的成为了被动者,这也是对他人的‘沉默暴力’。久而久之,当你真正表达自己的需求的时候,就会失衡、失控、带着情绪。这样的状态,会让你身边的人承受不住,也是对他们的另一种伤害。根本原因,是你过度关注关系的和谐。” 喝过茶的口腔,原本有一股清甜的兰花蜜香。此刻,刘小尘从喉咙渗出浓重的苦涩,充溢在口腔。刘小尘凝噎无法说话,只是眼含热泪地看着渡娘。 渡娘继续说。 “从星盘上看,你正在遭受情感的挫折。你这样的星座,会特别迷恋跟你截然不同的人。你爱上的人是以自我为中心,做事不在意他人看法的人。他特别的有力量,能够快速、准确地抓住事情的重点,一下子进入核心力量,是像将军、战士一样,具有引领他人的能力。” “姐姐,我是不是不该爱上这样的人。” “没有应不应该,你们都有自己拥有的和匮乏的,都有弱点和缺点。你们一定是有彼此欣赏、吸引的地方,才相爱。现在,你们遭受情感的挫折,只是因为你们都在不成熟的阶段,无法自救,也没有办法帮对方转化。” “姐姐,我想救救自己,可以吗?” “可以!”渡娘肯定地说,定定地看着刘小尘,道:“这是一门巨大的功课,需要长期的学习,思考,觉知,训练,修正。天黑了,我们先去吃晚饭,日后,我慢慢教你。” 第238章 半山听雨 左坤民在刘小尘的老家,呆了一个星期。 等来了室内设计师,左坤民跟其沟通自己的想法,一一确认每一处想要的样子。设计师根据自己的专业知识和经验,进行补充、调整。整整五天,才确定下具体的施工方案。 正值暑假,村里小孩子特别多,左妍和左续每日跟村里的孩子们一起玩。 在河边趟水、溅水花;在地里摘酸枣、核桃;跟农民认识各种作物、野草的名字和习性;抱着画板,画山里的美景等。 看着他们脸上快乐、自在的样子,左坤民不禁想,人的头脑太容易自我欺骗了,但能量不会。孩子们的神情、状态,证实他们在大自然中获取了真正的快乐、自由、灵性。 过去一味追求城市里的科技、集中、文化等,而隔绝了大自然,是一种失衡的教育。 居住的这几天,除了设计方案,处理些日常工作。其他时间,左坤民就沿着村子散步,晚上独自在房间静坐、反思,逐渐能体验到王落霞和刘小尘的某些心理。 可以明确的是,王落霞在生病时来这里,是一种本能的自救,她在这里居住,跟孩子们相处,真正获得过某种程度的治愈和救赎。她临终前,在这个村子做的善事,是一种回馈。 还可以确认,刘小尘身上的那种积极、向上的力量来自于哪里。 左坤民已是一个成年的男子,独自住在山脚下的这座院子,面对深黑、寂静的黑夜,尚且感到恐惧、无助、孤独。何况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女孩儿。 她一定对这个世界充满了诸多的美好憧憬,特别坚信外面人、事、物都十分美好,才能在漫长孤寂的黑夜,生长出凝聚、坚定、光明的力量。而左坤民知道,他亲自打破了她对这个世界的美好想象。 这一个星期,左坤民身心都有一个巨大的调整。但因公司还有不可推卸的工作,左坤民必须回北京。 意识到,中国企业在国际发展过程中,几乎都要受到反倾销案件的影响。左坤民意识到,对战反倾销是一件需要长期发力的事,必须持续为此备战。 所以,从英国一回来,左坤民就联系了中国政法大学的相关领导,想出资,在其大学成立一个中国反倾销研究所。 前一段时间,他们在开会讨论,提交上级资料。最近,刚刚确定下来,可以成立。左坤民需要亲自参与研究所的建设工作。 一回北京,左坤民就到中国政法大学,与学校相关领导、导师、研究生,还有政府相关部门等,一起开会讨论,具体的可行性方案。 首先,确定了研究所的结构。有反倾销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理事会、执行部门,并根据结构,设置了相关的岗位,具体任命了相关工作人员。其中,初唐本有的工作人员调去了几个,又新招聘了几个,还给参与这个研究的学校老师、学生,都提供了不同程度的补助。 第二,明确了反倾销研究中心的主要工作职责。反倾销研究中心,将全面收集我国主要贸易伙伴的反倾销法律、法规、行政规章、主要贸易伙伴反倾销案例等。全面深入研究倾销和反倾销方面的法律和经济问题。为所有中国企业和政府部门,提供针对性的咨询服务。 第三,确定了反倾销研究中心的长期发展策略。要不定期组织相关人才,召开国际国内反倾销理论、实务、法律研讨会,邀请世界和国内反倾销及相关领域的专家学者、政府官员,针对国际上的新政策、新问题,进行讨论研究。为中国企业和政府,培养反倾销领域的高级专业人才。 在做这些工作的同时,英国那边传来了好消息。国际联邦巡回法庭公布了复审终裁结果,初唐的倾销利率为百分之零点一,同时,初唐以前交的反倾销税将全部退还。 这一结果意味着,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以来,初唐是第一个反倾销胜诉的案例。 这一结果传来后,中国政府相关人员,英国驻中国的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同时邀请左坤民,公开表示祝贺和歉意。 反倾销的事务忙完,左坤民暂时放下这项工作,又开始抓具体的生产工作。去宁波出差,查看新建设的厂房,检验新的生产线调整,检测新产品等。 这一忙,就是一个多月。工作节奏好像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但自己知道,内心缺失的那一块,一直都隐隐痛着。 宁波的事情处理完,左坤民又要回北京。这次,他从杭州萧山国际机场坐飞机,特意安排了行程,去刘小尘曾经工作的农庄,看一看她喜欢的那片江。 到达富春江边时,已是下午,天色阴沉,好像要下雨的样子。 左坤民站在江边的堤坝前,凝看。开阔、平静、绿意森森的一汪江水,抖动着水波悄悄流淌,似时间般,一刻也不曾停歇。 十几个人坐在岸边垂钓,水泥堤坝上爬着好多黑螃蟹,有人拎着塑料水桶抓螃蟹。身后的马路,不时有豪华跑车开过,开进不同的农庄寻欢作乐。 站看了一会儿后,左坤民去刘小尘住过的农庄,由工作人员带着,一一转看各处。她曾工作的办公室,开会的会议室,打电话的临水小亭子,散步休闲的花园,吃饭的餐厅。 最后,左坤民在餐厅的落地窗前站定,透过这扇窗,遥望这片江。见一个身穿白色纱裙的女子,垂着一头长发,悠闲自在地坐堤坝上,练习吹奏陶笛。 隐隐听到断断续续的陶笛声,音声深幽、浑厚,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左坤民辨出,这首曲子是《半山听雨》,他记得,刘小尘在家喜欢练习这首古筝曲。 想到此,左坤民突然就想出去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在吹奏这首曲子。 于是,从餐厅出来,向大门走去。一路,听着这陶笛声,能感觉她是初学者,气息略有不足,几处该拉长的节奏,断了,句子转折略有生硬。但左坤民能够感觉到,其中蕴含着淡淡的忧愁。 忽然想起一句话,‘雨声入耳若有心,身在何方皆半山。一世荣华,不如半山听雨。’ 正想着,天空突然下起了雨,笛声突断。怕那个女子离开,左坤民加快了脚步,向大门走去。但农庄的道路设计的曲曲弯弯,剩下的路程,加快脚步,也要三四分钟,才能走到。 一出农庄门,左坤民忙向江边走去,只见刚才的堤坝边,那个身影已消失不见。四下张望,皆无她,只有绵密密的雨帘交织在天地山水间。 第239章 亭下避雨 自从那次谈话后,刘小尘就开始全心全意地学习各类治愈技能、身体训练方法、读书等。 江上农庄,每个月会举行三场疗愈课程。 上课时,刘小尘要做很多实际事务。但看渡娘上课、做事,是非常具体、实际性的学习。尤其是每次,渡娘给不同的学员分析星盘,回答他们的人生困惑。刘小尘都能受到很大的启示。 不上课的时候,刘小尘要联系来参加课程的学员,回答他们关于课程的相关问题,打扫上课场所,采购上课需要的物品等。 除了这些必要工作,一有时间,刘小尘就在学习。看书、抄经、篆香、静坐、瑜伽、吹奏陶笛等,有时自我练习,有时跟渡娘一起。 有时,渡娘也会离开农庄,不知去了哪里,同时给所有人放假。即便放假,刘小尘也不离开农庄,仍旧抓紧一切时间学习。 一个阴天的午后,刘小尘小睡半小时,就起来看南怀瑾写的《金刚经说什么》,做笔记。 全神贯注地看了两小时后,刘小尘觉得身体僵硬,脑袋昏沉,出了一身热汗,于是冲了个澡。并决定去江边走走,等待湿发晾干,同时练习吹陶笛。 刘小尘拎着装陶笛的深色软布包,沿着江边的堤坝,不紧不慢地行走。走到原来工作的农庄时,觉得有点累,跳上堤坝,双腿垂着,拿出黑色陶笛,看着幽幽江景,练习吹奏。 疗愈课程,有一节是音乐疗愈,渡娘会吹奏陶笛。渡娘并没要求刘小尘学习吹陶笛,只是因为每次听到陶笛幽深的乐音,刘小尘感觉心神被其净化,内心安宁。 想慢慢学习,也许有一天,可以像渡娘一样,吹给别人听。 刘小尘之前学过三年的古筝,有些音乐基础,能够快速摸到门道。只是两者技巧迥然不同。一个是手指,另一个是气息,刘小尘需要训练这些技能。 最近,刘小尘在练习的曲目是《半山听雨》。这首曲子有很多三拍音,刘小尘气息不足,每次吹到最后一拍时,音声虚弱、散乱。由于气息控制不好,句子之间的强弱层次感,也吹不出来。只是,刘小尘每次练习,都能修正一两处小问题。 几遍吹奏下来,总是处理不好的一处断句,刘小尘突然学会了控制这处的气息。决定再多练习几遍,巩固这一技巧。 正闭目吹奏,认真感受自己的气息时,雨突然滴落在皮肤上,同时听到身后有人喊:“刘小尘?” 听到自己的名字,刘小尘停下来,转头看,竟是沈良。他骑一辆自行车,单脚撑地站在她侧后方。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同时问。 沈良笑笑,道:“天下雨了,走,我先载你去避雨,一会儿我们再聊。”说着,伸手要扶刘小尘跳下来。 “我自己来就好。”说着,刘小尘将陶笛装入软布包,然后从堤坝上轻轻跳下,又一跃而上沈良的自行车后座,扯着他黑白格子衫的衣摆,随他一起离开。 雨下得又大又密,沈良骑得飞快,到‘东汉画室’时,沈良道:“要下坡了,你抓好哦!”说罢,车子一拐,便顺着一个长坡,快速溜下去。 速度一快,刘小尘身体不稳,惯性地向前倾,双手本能地扶在了沈良的腰上。待车子停稳后,刘小尘忙拿开手,从后座下来。 沈良撑好自行车后,抓起刘小尘的手腕,一路小跑到水边的凉亭,两人这才停下来。 沈良笑看着刘小尘,道:“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你,你最近都去哪儿了,我联系过你几次,微信不回,电话关机。” “嗯!”刘小尘点头,道:“好久不见,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说吧。你怎么在这里?” “先坐吧。”沈良从亭子中间的石桌前,扯出一把藤编椅,让刘小尘坐下后,自己在她旁边坐下,道:“我在这里工作。” 刘小尘凝眉一想,道:“这里是画室,我记得你学得的是动画,去年冬天我们见面,你还在做动画类的工作。” 沈良勉强扯出一个笑,道:“你说得没错。但我今年要考老家中学的美术老师,动画的工作强度太大,我没时间看书复习。所以就来画室工作了,这画室是我朋友开的,我只要周六日上课,周一至周五可以学习。” “你为什么突然要考家乡的美术老师,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你想像宫崎骏一样,做出自己的动画电影。” 沈良往椅背上一靠,深吸气,道:“梦想抵不过现实,我在杭州工作三年了,工资永远追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每天熬通宵画稿件,甲方永远有出乎你预料的各种要求,我想要追求真理、内涵、品质,甲方只想要简单、粗暴、直接,刺激人们贪婪、愚痴的购物欲。在这里,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我都很绝望。” 听着,刘小尘突然想到自己那段工作经历,能够理解沈良的心情。听罢,点头,道:“你能坚持三年,已经很厉害了。只要是你心甘情愿做的决定,怎样都好。” “但我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我是无可奈何。”沈良肯定道。 刘小尘愣了一下,疑看着沈良,不说话。 沈良苦笑一下,道:“我无力对抗现实,我本以为毕业后,凭借自己的努力,就可以给张倩好的生活。但她想要的房、车、稳定的物质生活,我都给不了她。张倩说她等不了我了,她怀了一个富商的孩子,做了那个人的情人。” 刘小尘从口袋摸出纸巾,递给沈良,仍旧不语。学习疗愈至今,刘小尘仍不知该怎么给他人真正的安慰,只能默默陪在身边。 雨下得紧密,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蛙叫虫鸣远远近近的响起。两个人沉默地坐着,静看眼前的雨景。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沈良突问。 “我在你画室旁边的‘江上’农庄工作。” 沈良突然警觉地看着刘小尘,道:“你跟左先生分手了?”见刘小尘脸有疑色,继续道:“我知道‘江上’是一家疗愈中心,你若不是受伤了,不会到那个地方。” 听到‘受伤’两个字,刘小尘心里一酸,双眸盈了热泪,低头不语。 “左先生是位十分优秀的企业家,你也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虽然你从未说过你们的感情,但我能看出,你们的感情很深。去年冬天,左先生虽然想挽留你。但我看出,你在这份情感中,很隐忍,很受伤。你们终究是不合适的。” 沈良说完,刘小尘已泪流满面,什么话也没说,站起来,转身向雨中走去。 “你去哪儿?”说着,沈良忙起身跟过去,在刘小尘跨出亭子的那一刻,一把扯住刘小尘的胳膊,道:“对不起,我说话冒犯了你。” 刘小尘摇头,深吸几口气,脸上挂着泪,微笑道:“你不用道歉,是我总装作一个受害者,让人对我愧疚。你说得没错,我跟他不合适。你们都能看出来,我其实也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一直在自我欺骗。”说话时,刘小尘泪如雨落。 “刘小尘,你不要总是这么苛责自己,你很好、很好。”说着,沈良靠前一步,又用力一扯,将刘小尘揽抱进自己怀里,抱紧浑身颤抖的她。 刘小尘没有推开沈良,任凭他这么抱着,并且慢慢伸手抱住了他的腰,眼下,他们彼此都需要这个温暖的拥抱。 第240章 电话录音 北京的九月,早晚和中午明显有了温差,天亮的迟了些,天黑的更早了。不过,对左坤民来说,这些差别并没什么区别。 他每天6点多出门,去公司,晚上10点多回家,白天都在封闭的办公大厦。出门和回家时,天都是黑的,家里永远没人。 左妍通过了跳级考试,提前进入了中学,需要寄宿。李木子父母都在忙工作,晚上都是很晚才回家或者不回家,她不敢一个人在家住,左续每天晚上都住在李木子家。 现在,左坤民没有了家人的‘牵绊’,确实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工作,甚至可以不回家。 但每天晚上,左坤民都会回家。 回家的路上,左坤民会买些肯德基和可乐,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洒些辣椒面吃炸鸡块,喝冰可乐。有时是烤肉串,麻辣小龙虾,烤生蚝,冰啤酒。 好像吃这些刺激性食物时,左坤民才能真真实实地感受到,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只是工作的机器。饱足后,肠胃蠕动令大脑麻痹,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地昏睡。 这样的时光,一晃就是两个月。 某天早上,左坤民正在会议室开早会,突然觉得胸前区、上腹部隐隐作痛,完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听他们说话,更无法理智地做出决策。 市场部总监汇报完工作,不见左坤民回答,疑看向左坤民,见他脸色煞白,嘴唇发紫,额头都是汗,紧张道:“董事长,您怎么了?” 一旁的李智明,从文件中抬头,看到左坤民的样子,立马扬手道:“散会。”然后站起来到左坤民身边,急道:“走,我送你去医院。” 左坤民摇头,道:“我这是老毛病了,哪儿用得着去医院。走,扶我去办公室,吃了药,喝杯热水就好了。” 李智明扶左坤民到办公室,帮他倒了热水,拿来了胃药,又吩咐助理去准备些苏打饼干和全麦面包。 “坤民,先吃药,吃点东西缓解一下。我现在预约医生,安排一下工作,待会儿我带你去医院,今天你必须去做个全面检查。”李智明十分肯定地说。 左坤民不耐烦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最近就是夜宵吃多了,胃有点不消化。” 李智明皱眉道:“吃夜宵?你吃什么夜宵了,怎么越吃越瘦,我看你这两三个月,最少瘦了十斤。” 正说着,左坤民手机响了,他无力地抓过手机来,本想直接挂了,但看到来电显示是钟圣,摆手示意李智明别说话,有些警觉地接起电话。 “你好,钟主管,电话录音有消息了吗?” “嗯,今天可以对外开放电话录音了。我一大早就拷贝了刘小尘的电话录音,刚刚发您邮箱了。” “谢谢你,钟主管,今后工作和生活上有任何需求,都可以跟我说。” “客气了,您先听录音吧,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问我。” 挂了电话,左坤民顾不上疼痛,忙打开面前的电脑,点开邮箱,搜索邮件。 左坤民接电话时,周助理正好送来了苏打饼干和全麦面包,李智明打电话预约好了医生,走到左坤民身边,道:“你别忙工作了,先吃东西。我回办公室,跟秘书交代一下今天的工作,然后带你去医院。” 此时,左坤民已打开了邮件,看到录音有两段,一个1分12秒,另一个6小时53分。皱眉,想,两个录音差距怎么这么大?跟谁打了这么长时间的电话? “智明,我今天真的去不了医院,但我保证,今天不工作,好好休息。”左坤民有些乞求的语气。 “怎么就去不了?我都帮你预约好了医生。” 左坤民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小小封闭工作时,打过两个电话,时长七个小时,刚刚发给我。我想听完,或许能知道她究竟为什么决绝的离开,或者知道她去了哪里?” 李智明神情顿时释然,点点头,道:“好,你先听录音。最晚明天,一定要跟我去医院检查。” 说罢,李智明关门离开。左坤民把录音文件导入手机,拿着手机来到办公室内的休息室,瘫躺在床上。 左坤民举起手机,点开第一个录音文件,看到号码竟然是自己,皱眉凝想,从未记得接过刘小尘的电话。疑惑地点开录音,手机调至最大声,闭目静听。 “你好,哪位?” “我找左坤民,麻烦你让他接电话。” …… “小姑娘,左总有女朋友,别再打电话自作多情了。” “对不起,打扰了。” 听完这段录音,左坤民顿时明白了,刘小尘真正决定离开的原因了。她以为他跟陈清焰在一起了。于是,忙拨打了陈清焰的电话,让她来办公室。 胸前区和上腹部依然疼痛,左坤民用力按压,从休息室出来,坐在办公桌前。 很快,陈清焰敲门进来,问:“什么事?董事长?” “在英国的时候,你是不是帮我接过一个电话。”左坤民径直问。 陈清焰转目凝想了一下,道:“嗯,打完官司,送你回酒店时,是帮你接过一个电话。” “谁让你随便接我电话的?”左坤民愤怒道。 陈清焰立马红了眼,但声音依然冷静,道:“你让我帮你把衣服送到洗衣房,我要把你口袋里的东西取出来,正好手机响了。你生病刚睡下,我看是一个座机号码,怕影响你休息,就直接挂了电话。但紧接着,电话又响了,我想帮你接了,如果重要,就喊醒你,不重要就帮你挡了。” 听着,左坤民已慢慢冷静下来了,并且意识到对陈清焰的态度不对,沉声道:“对不起,陈经理。我不是怪你,只是,你接的是我女朋友的电话,你说的话,让她误会了。我想跟你证实事情的真正经过。” “你女朋友?你不是跟我说,那段时间,她要封闭式工作,不能接打电话吗?我完全没想到是她打来的电话。我以为,又是哪个爱慕你的小女生,打来的骚扰电话。”陈清焰真诚地解释。 左坤民轻叹口气,点头道:“我相信你说的,我也不知道她那个时候能跟外界打电话。她本来对你就有芥蒂,听到你的话,就误认为我跟你在一起了。” “哼!”陈清焰冷笑一声,道:“原来,在你眼中,我陈清焰是这样的小人。是的,我喜欢你,但我绝对是光明坦荡的。我对你示好的时候,你没有告诉我你有女朋友。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了,就没再打扰你,并且没有因此影响工作。再次追求你,也是你们分手了。我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居然还会认为,我故意让她误会。” 左坤民强站起来,走近陈清焰,郑重道:“对不起,我是一时着急,你别生气。” “你约个时间,我当面跟你女朋友解释清楚。再给她写个保证书,绝不靠近你,或者,我辞职,永远离开你身边。”说着,陈清焰长睫一闪,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左坤民突然朝陈清焰深深地鞠了一躬,眼红声哽道:“真的对不起,清焰。我太笨了,不会处理感情问题,我总是把感情越弄越糟。小小,她是个孤儿,心思敏感、脆弱,除了我,她没任何依靠。我跟她通信六年,我们相爱三四年,她为我付出很多、很多,可是……”说到这儿,左坤民突感胸前区剧痛,疼得无法控制身体,皱眉弯腰。 陈清焰觉察到了,忙扶左坤民在沙发上坐下,道:“董事长,您别说了,我明白怎么回事儿了,您先去医院看看吧。” “不,你听我说完。”左坤民深呼吸,靠在沙发上,继续道:“她为我付出那么多,我却一直视为理所应当,一直忽略她的需求。我跟她的误会,不是因为你,全是我的责任。我去年想利用你打通政治关系,所以故意跟你暧昧不清。小小什么都明白,她看清我这个人的低劣,所以离开了我。” “不,董事长,您别这么贬低自己。” 左坤民摆手,示意她别说话,继续道:“我曾资助她上学和生活,她上大学后,一直跟我生活在一起,照顾我和孩子们。但她记下了花我的每一分钱,她离开我的时候,把房子卖了,加上她的积蓄,把花我的钱,全部还给了我。所以,我必须找到她,跟她说清楚所有的问题。” 陈清焰重重地点头,道:“好的,我都知道。董事长,现在您什么都别说了,我马上叫人送您去医院。” 话音刚落,左坤民突感心前区传来完全无法承受的剧痛,双眸一闭,头一歪,晕了过去。 第241章 江上表白 知道刘小尘就在画室隔壁的农庄后,沈良一有时间,就跑来‘江上’,找刘小尘。 有时,刘小尘要忙工作,沈良就一起帮她打扫卫生、清洗茶具、采购物件等。有时,刘小尘需要安静学习,沈良就抱着自己的学习资料,坐在旁边,两人各学各的。 偶尔,沈良也主动要求刘小尘做些别的。比如,两人都放假的时候,沈良就借了朋友的车,载刘小尘去杭州各处游玩:云栖竹径,九曲十八涧,湘湖,灵隐寺等。 如此天真、浪漫的时光,充实且匆忙地过去了。11月初的时候,沈良的考试成绩出来了,笔试第二名,一共招三个美术老师,他只要面试没问题,肯定能考上。 得知沈良考试通过,刘小尘亲手做了一桌饭菜,为他庆贺。这天刚好是假期,渡娘没在。 “恭喜你,沈良,终于考上了。”刘小尘举起一杯梅子酒,笑说。 沈良却露出一丝苦笑,道:“我并不高兴。”说着,一口饮完一杯梅子酒。 刘小尘喝下酒后,道:“怎么?担心面试不过吗?你表达能力这么好,形象也不错,肯定能过的。”刘小尘试图安慰他。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沈良直直地看着刘小尘,继续道:“我考上后,就要一直呆在老家,以后,我都不能再看到你了。” 刘小尘躲开他的注视,拿起一颗盐水毛豆剥,道:“你有时间,可以来杭州玩啊,怎么会见不到。” “你像上次一样,换了手机号码,离开杭州,又去了我不知道地方,或者……你又跟其他男生相爱了,怎么办?” 刚刚剥出的两颗毛豆,一下全部滚落到地上了。刘小尘丢掉手里的壳,又拿起一颗毛豆,继续低头剥,并不说话。 “诺,吃这个。”沈良捏着两颗剥好的毛豆,递到了刘小尘的手边。 “谢谢!”刘小尘接过,连同自己剥好的两颗毛豆,一起丢进嘴巴里,慢慢嚼着。 沈良见刘小尘不语,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剥毛豆,再次递给刘小尘。 “不用了,谢谢。” “那你回答我的问题。” 刘小尘抬目,看着沈良,道:“我们之间,应该是朋友。” “什么是应该和不应该?我跟你在一起,很开心、自在,也从你身上得到很多安慰和力量,我喜欢跟你在一起。以前,我不懂我妈为什么那么喜欢你,现在我真正懂得了你的好。”沈良说话时,双目始终灼灼地看着刘小尘。 “我跟你在一起,也很开心。但我爱过人,我知道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和左老师,对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不能欺骗你。” “不同人之间的爱,就是不一样的。我跟张倩,我跟你之间,也是不一样的。我知道左先生很优秀,有钱有势,能给你很好的物质生活。我现在物质条件一般,但我会为了你,努力奋斗的,就像最近一样,我可以尽自己所能对你好,常常陪伴你。” “沈良,我跟左老师在一起,不是为了物质。”刘小尘义正严辞地说,顿一下,继续道:“反而,他的财富带给我很大的压力,我跟他分手的时候,我把花他的所有钱,都还他了。” 沈良有些惊讶地看着刘小尘,皱眉道:“你这样,很伤左先生的自尊。” “很多人都说我是被人包养的,那我的自尊呢?” 两人都沉默了,沈良拿起酒壶,给刘小尘倒了一杯梅子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主动举起,碰过去,仰头一饮而尽。 刘小尘沉默地喝酒,吃菜,不再说话。 “你是个过于清醒的女孩子,刘小尘,你现在不必回答我的问题。但我要表明我的心意,我喜欢你,想跟你一起结婚的那种情感。如果你想留在杭州,继续做现在的工作,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在杭州买房,给我们安一个家。我有部分积蓄,我妈也有,老家房子也能卖,我还可以继续做动画类的工作。” “沈良,你……”刘小尘欲解释。 沈良摆手打断,道:“我说了,你现在不必回答我。我只是想向你表明,我想跟你在一起的决心。我还有七天时间,参加面试考试。七天后,你若答应我,我就不考试了。你若不答应,我就回老家考试。好了,饭菜快凉了,我们赶紧吃饭吧。” 说罢,两人便各自吃菜,喝酒。只是不像平常那般自在、轻松,吃得都很快、很闷。 刚吃完,准备收拾餐桌时,渡娘突然出现,怀里抱着几束鲜花,道:“小小,来帮我一起醒花。” 刘小尘忙过去,接过渡娘怀里的一半鲜花。 “你去跟渡娘忙吧,我来收拾。一会儿,我去你房间一下,我平板和两本书,都还在你书桌上呢。”沈良说。 “好的。”刘小尘匆匆回答完,就抱着鲜花,跟渡娘一起去水房了。 把鲜花放在石凳上后,刘小尘就去拿来两个塑料水桶,接水。 ‘哗啦啦’的流水声响起,渡娘拆鲜花底部的保湿海绵。 “看得出,那个男孩子特别喜欢你。”渡娘突然说。 刘小尘知道渡娘很敏锐,也常能带给她真正的启示,于是道:“他刚才跟我表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渡娘放下手里的剪刀,关上水龙头,道:“水够了。”然后拎起水桶,从石槽上拎下来。 刘小尘拎下另一桶水,坐在渡娘身边,两人一起整理花束。 “他表白了,你就接受。”渡娘肯定地说。 第242章 六天的恋爱 刘小尘正在摘一片压伤的枯叶,停下,疑问:“你都不问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有没有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你就让我接受?” 渡娘抬目看着刘小尘,轻笑,道:“我知道你还没放下上一段感情,所以更要接受。只要不伤己伤人,有机会就要多谈谈恋爱,哪怕是不合适的。恋爱,是认识自己的最好方法。” “听你话的意思,好像把对方当工具人,这样公平吗?” “看,你为他人着想的本性,又跑出来了。你要学会自我一点,他追求你,你答应他,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不公平?还有,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我能看出,那个男孩子很好,做事认真,有才华,有眼力劲儿,长得又帅,跟这样的男孩子谈恋爱,你不吃亏的。”渡娘嬉笑着说。 刘小尘将手里整理好的一束花,泡进水桶里,道:“可是,他七天后,需要回老家面试。他说,跟我在一起,就不回家考试了。还说,要卖老家的房,在杭州买房。” 渡娘停下手里的活,看着刘小尘,道:“那是他的事儿,跟你无关。他这么说,不一定真的这么做。先别想那么多,不行,你们就先谈六天的恋爱,六天后感觉不好,再让他回家面试。” 刘小尘扑哧一下笑了,道:“姐姐,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我有点想试一试了。” 话刚说完,一道闪电突然亮起,紧接着,‘噼里啪啦’几声巨雷震响。 渡娘和刘小尘面面相觑,然后一起‘呵呵’地大笑。 “你们高兴什么呢?这么开心?”沈良突然掀帘子进来,手里拿着两把雨伞。 此时,他们刚好把所有鲜花都泡进了水里,渡娘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小小,你先跟沈良去吧,剩下的垃圾,我来打扫。” “你们说我什么了?”沈良不解地走过去,把一把透明塑料雨伞递给刘小尘,又将彩虹色雨伞递给渡娘。 渡娘接过雨伞,笑道:“我在劝小小接受你呢,她刚才说想试试,你快趁热打铁,拉她过去聊聊,别一会儿又变了主意。” 沈良笑得嘴巴都咧到耳垂了,深深鞠了一躬,道:“谢谢渡娘姐姐。”然后,转身拉起刘小尘的手腕,向外去了。 天空下起了大雨,沈良撑开雨伞,揽抱着刘小尘的肩膀,两人一起并排走进雨里,走向刘小尘的房间。 到了房间时,两人都被雨淋湿了一半。刘小尘去卫生间拿了两条干毛巾,给他一条,自己拿一条,擦手臂和头发上的雨水。 “渡娘说的是真的吗?”沈良拎着毛巾不动,迫不及待地问。 刘小尘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犹豫了一下,点头轻声道:“嗯!” 沈良跨前一步,靠近刘小尘,低头近看着刘小尘喜笑,道:“这么说,你答应跟我在一起了?” 刘小尘忙后退一步,急语道:“你先听我说段话,听完,你再看能不能在一起。” “嗯!你说。”沈良连连点头。 刘小尘放下毛巾,垂手,认真道:“首先,我不确定,今后能否跟你发展成真正的爱情,现在只是尝试。第二,我答应跟你在一起的目的,是想尝试不同的感情,看能不能真正放下他,更深入地了解我自己。第三,我暂时只能跟你在一起六天,第七天时,若我们仍不合适,你就回家考试去。” 沈良抿嘴甜笑,露出脸颊的两个酒窝,道:“没见过你这么实诚的人,放心,只要你答应跟我在一起,什么目的条件都可以。嗯……就是六天时间有点短,不过,六天后,我会让你更坚定地跟我在一起的。”说罢,慢慢去牵刘小尘的手。 刘小尘低下了头,没有躲,任由沈良牵起。 “那我今晚就不回去了?”沈良小心翼翼地问。 话音一落,刘小尘坚定地摇头,急语道:“不行,你回去,我答应跟你在一起,可没答应你发展得这么快。” ‘呵呵’沈良忍不住笑出声,道:“渡娘这儿这么多房间,外面雨这么大,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住一晚了。你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发展什么这么快?”说着,挨近刘小尘,笑着弯腰找看她的脸。 刘小尘推沈良肩膀一下,急躁道:“哎呀,突然发现你这个人……不跟你说了,你快去找渡娘给你安排房间吧。” 话刚说完,沈良突然一手揽着刘小尘的腰,一手握着她的肩膀,一下将她拥人怀里,并且径直俯身低头,准确地吻上了刘小尘的唇。 这一系列操作,完全不在刘小尘的预想范围内,两手去推沈良,但他抱得牢牢的,吻得更用力,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用力推了几下,都没推开,刘小尘便不再挣扎了,放松下来,静静享受他热烈的吻。 良久,沈良才停下来,嘴巴凑在刘小尘耳边,道:“六天时间太短了,我真怕留不住你,一刻我也不舍得浪费。” “好了,你再不去找渡娘,她真的要休息了。要不,你就等雨小了,回画室。” “我不去找渡娘,也不回画室,我就在这儿。”沈良坚定地说,又从容地补充道:“你睡床上,我睡沙发,我保证,不对你乱来。” “从你刚才的行为来看,我怎么那么不信你的话呢。” “我怎么着,也是一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跟你纯相处都两个多月了,只是吻你,已经够克制了。” 刘小尘双目一转,道:“沈良,我突然想起,手机落水房了,你帮我去拿下手机。” 话题一转,沈良有点懵,还是二话不说站起来了,转身走向门口,刘小尘跟着站起来,递雨伞给沈良。待沈良一出门,刘小尘便立即将门反锁。 沈良顿时明白了刘小尘的意思,在门外苦笑,喊:“我手机还在你屋呢。” “明天拿,快回画室吧。” 第243章 生命无常 “他这不是胃痛,是急性心梗,你们再晚送来十分钟,我们也救不了他。” 听完医生的这句话,李智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猛然想起四年前,左坤民的母亲就是这样,突发心梗,送到医院时已没了呼吸。 “医生?他现在怎么样了?”李智明紧抓住医生的手,警惕地问。 “患者很幸运,没有错过最佳治疗时机,我们通过冠状动脉造影检查,发现他的心脏血管并没有严重的病变。我们采用了血栓抽吸,把血管里的血栓抽了出来,冠脉里没有了明显的狭窄,不需要进一步手术了。” “那他还有生命危险吗?以后会不会再有这种情况?” 医生透过玻璃窗,望向重症监护室,道:“他只是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还需要严格的观察、检查、药物治疗。心梗一个月复发的比例高达35.7%,一年内复发的死亡率高达32.1%。” 听着这些数据,李智明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紧张道:“怎么预防?” “排除诱发心肌梗死的因素,如不良的生活习惯,服药不规律,情绪变化激烈,压力过大等。在一个月的危险期内,患者身边最好一直有亲属贴身照顾。对了,他的家属,什么时候来?” “他只有一个亲妹妹,在英国,她明天早上到。医生,他之前就一直胃疼,头疼,这些病因是什么?对心梗有影响吗?” “现在,我还没办法给你准确的回复。还有很多检查没做呢,一些检查,需要家属签字。还有些病症,我们需要等病人醒来,当面问他一些情况。”医生说着,拍拍李智明的肩膀,安慰道:“别着急,即然到医院了,我们就一步步来。” 听完最后一句话,李智明含在眼眶的泪,终于忍不住滴落下来了,哽咽道:“医生,我求求你们,一定要尽全力救救他。” 话音刚落,重症监护室的门突然开了,急跑出一名护士,道:“孟医生,患者醒了。” 医生和李智明忙快步闪进监护室,来到病床前,看到左坤民确实睁开了眼。 “坤民,你现在怎么样了?”李智明急问。 医生摆手,道:“他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你别问他没用的话,我有些重要问题,需要问他。” “好!好!好!”李智明急点头,退后两步,让医生更靠近些,然后在旁边默默听、看。 “你最近心情怎么样?” “不好。” “你最近都吃了些什么?” “肯德基、烤串、麻辣小龙虾、生蚝、冰可乐、冰啤酒。” “你对哪些药物过敏?” …… 七八个问题,左坤民断断续续回答了两三分钟。问完,医生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去给你开些检查单子。” 说罢,示意李智明跟他一起出来。 来到门口,医生说:“患者发病,除了可能是家族遗传史,还因为患者情绪太差,长期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具体病因和诊断结果,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那我应该再做哪些配合?” “现在,患者身边二十四小时不能离开人,虽然有我们的医护人员在,但患者现在情绪不稳定,亲属最好在身边,随时安抚患者的情绪。” 说罢,医生离开了,李智明再次回到病房,拉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笑看着左坤民,道:“工作上我都安排好了,小续和妍妍有晓柔管着呢,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只管好好休息。” “智明。”左坤民无力地喊,并伸出夹着仪器的手去握李智明的手。 李智明忙握住他的手,急语:“嗯,我在呢。” “去联系媒体,把我生病的消息报道出去。” 一听此话,李智明皱了眉,因为在商场,创始人生重病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必然引起股票的波动和公司的不稳定。但转念一想,立马明白了左坤民的意思,他想让刘小尘看到,想让她出现。 “好,我马上去做。”李智明点头,眼下,没有什么比左坤民的生命更重要的。 很快,李智明联系了各大媒体,在报纸、电视台、新媒体等各类媒体。当天下午,各大媒体就发出了左坤民生重病的消息,并且留了具体的联系方式和联系人。 做完这些,李智明把新闻报道展示给左坤民看,说:“先好好休息,小小会看到新闻的,她很快就会来。” 看到、听到。左坤民暂时放下心来,因为身体虚弱,也因为药物作用,一闭眼就睡着了。 天黑了,又到了睡觉的时候,每个人只能躺在自己的床上,不可以吃东西,不可以喝水,想上厕所要举手报告,就连咳嗽,都要捂着嘴巴躲在被子里,小心翼翼地咳。 “左坤民,怎么又是你在咳嗽?你这样会影响别的小朋友休息。”生活老师,突然拉开左坤民的被子,不耐烦道。 小小的孩童,紧抓着被角,眼里闪着泪花,歉疚道:“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的。”说罢,又咳嗽起来。 生活老师一把拎着左坤民,指着门口,道:“你出去站着,咳嗽完了,再进来睡觉。” 小小的孩童,穿着薄睡衣,光脚穿着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靠站在冰凉的水泥墙边。深黑的走廊,只亮着几盏微弱的黄灯,阵阵凉风,不住的吹来。 小孩童双臂环抱着自己,左右张望,看到一些深黑的地方,感觉那里随时可能出现一个怪兽,又赶紧闭上眼睛。一闭眼,眼泪流出,小声嘟囔‘妈妈’,并努力想‘妈妈’的样子。 终于‘看到’了妈妈,在幼儿园的大铁门前,小孩童紧拽着妈妈的手臂,哭喊:‘我不去幼儿园,我要找妈妈’。妈妈严肃道:“你再哭再闹,我就再也不来接你了。’说着,和老师一起用力,掰开孩童的小手,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妈妈!妈妈!……”孩童撕心裂肺,惊惧地大哭。 闭上眼睛,是更清醒的恐惧,左坤民忙睁开眼睛。 一睁眼,朦朦胧胧地看到一片明亮、温柔的暖光,并且隐约看到一个轻薄、柔美的女性侧影。左坤民用手背揉两下眼睛,再次努力睁开,视线变得清晰。终于看清,那张纯净、秀美、慈柔的侧脸是刘小尘。 “小小?”左坤民哑着音,不可置信地喊。 她正在看一个红色封面的本子,轻轻合上,慢慢转过头来,深深凝看着他,温柔一笑,道:“左老师,你醒了。” 听到‘左老师’三个字,左坤民鼻子一酸、眼一热,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伸手去够刘小尘的手,颤声道:“真的是你吗?小小,我是不是在做梦?” 刘小尘主动伸过双手,两只纤柔、温暖的手,紧握住他的一只大手,坚定道:“是我,我是小小,左老师。”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推开,李智明带着边畅,快步进来。 “哥!我来了。”边畅快步来到床边,眼含热泪地说。 同时,边畅和刘小尘对视了一眼,笑道:“小小,你也来了。” 李智明在旁边,笑说:“小小昨天夜里1点多到的,在病床前守了一夜。”说着,看向刘小尘,道:“他醒了,这下你放心了吧,现在我们都在,你先去休息会儿吧。” “好!那你们照顾好左老师。”说着,放开手,站起来。 “你又要去哪儿?”左坤民忙扯住刘小尘的白色毛衣的衣角。 刘小尘回头,依旧是一脸慈柔的笑意,道:“我都一天一夜没闭眼了,现在有点累,我就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小睡一会儿。我会很快再过来的。” 李智明近前一步,指着窗外,道:“诺,小小就在旁边这栋楼。”说着,抬手腕看表,道:“而且,你马上要打麻醉药,开始做胃肠镜检查,全麻一打,你也要再睡一会儿。” 正说着,一位医生和两名护士推门进来,围在床边,道:“我们马上要上麻醉药了,肠胃检查室的医生已经在等着了。病人虽然醒了,但身体还很虚弱,麻烦家属代签一下《知情同意书》,”说着,举起手里的文件夹。 “我来。”刘小尘和边畅同时说。 两人对视一眼后,刘小尘忙收回手,道:“你来吧,畅畅。” 边畅接过文件夹,低头一行行看纸上的文字,末了,提笔签字,双手递给医生文件,恭敬道:“谢谢您,医生。” 医生接过文件,转身对身边的护士说:“上麻醉吧,通知胃肠镜室,二十分钟后,准备检查。” 刘小尘又坐回床边,看着左坤民说:“我不走,全程陪着你。” “嗯!”左坤民说着,再次抓过刘小尘的手,紧紧握着,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第244章 一百零八遍 早上6点多,沈良就兴冲冲地跑来找刘小尘了,本以为这个点,她还在睡觉。结果一敲门,刘小尘就开门了,穿戴得整整齐齐,神色清爽。 “你这么早就起床了?”沈良一面往里走,一面疑问。 刘小尘指指窗前的书桌,上面摆着墨碟、毛笔、写了几行字的宣纸,道:“我正在抄《心经》,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当然是想你了。”沈良喜笑着说,并走近书桌,低头看上面的字,问:“你每天都要抄一遍吗?你这是抄得第几遍?” 刘小尘拉开椅子坐下,道:“这是第一百零八遍,从我开始抄经的第一天起,我每天都会抄一遍《心经》。只是,时间不固定,有时早上,有时午后,有时晚上。” “大概多久抄完?” “一个多小时吧,抄完经,我还要冥想半小时。明天要开课,我需要做些准备工作,所以我今天上午都会比较忙,你先回去吧。”刘小尘说着,提起毛笔。 “唉!”沈良重重的叹口气,哀怨道:“你说,你就给我六天时间,其中你要工作四天,我要工作两天。哪怕我早来晚走,挤着时间找你,你还要把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的,学这练那。这算哪门子恋爱?” 刘小尘轻笑一下,道:“我刚做这份工作,很多都不会、不懂,我需要学习。我今天上午大概11点忙完,下午3点需要工作,中间四个小时,我不安排别的。” 一听此话,沈良立马喜笑颜开,道:“那好吧,我先不打扰你学习。我去吃早饭,补觉了,中午再找你。”说着,整理书桌上自己的书、平板、手机等物件。 拿好自己的东西后,沈良抬头一看刘小尘,她已握着毛笔,开始一笔一画地写字,气凝神静的样子,格外动人。忍不住朝刘小尘脸颊亲了一下。 刘小尘正写‘空’字的最后一笔,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搅了神,那一横明显歪了,嗔喊道:“沈良,你……” “我走了。”沈良忙起身,眉开眼笑地快步离开。 刘小尘笑看着沈良离开,又低头看写歪了的那一横,苦笑一下,深吸口气,提笔继续写下一个字。 一个多小时,刘小尘终于抄完了《心经》,并做了回向。一百零八遍,也是刘小尘给自己暂时规定的功课,之后,她要开始抄《金刚经》。 把抄好的《心经》,放在书架的最高处,然后洗笔,收好砚台。忙完这些,洗干净手,刘小尘去一楼的榻榻米,盘腿,摘下手腕上的绿檀木手串,开始静坐。 每呼吸一次,刘小尘就数一颗珠子,一串珠子是108遍,数两遍珠子,差不多半个多小时。 静坐完,刘小尘觉知到自己的呼吸更缓慢、深层了,抬腕看表,8点42分,刚好到上班的时间。 起身,准备去教室,开始今天的工作。 刚一出门,迎面就看到了沈良,惊讶道:“你怎么又来了?” 沈良很自然地牵起刘小尘的手,道:“我没走,刚才,我去打扫教室、浇花、准备明天上课的物品。你今天上午要做的工作,我都帮你做好了。” 刘小尘即惊又喜,皱眉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做这些?” “为了让你多些时间陪我!”沈良不假思索地说,突然语气一扬,道:“好了,现在你没什么工作了,可以陪我了吧?” 看到沈良真诚的喜笑,刘小尘也忍不住笑了,点头,道:“好,我陪你。你说,怎么陪你?” 沈良向刘小尘身后一指,道:“走,陪我回你房间,睡觉。” 刘小尘立马收住笑,道:“沈良,你别得寸进尺。” “哎哟,我真的只是单纯地想睡觉。昨晚,我兴奋的一晚上没睡着,今天一早来找你,刚才又干了那么多活儿,我现在又困又累。”沈良一脸诚恳地说。 这么一说,刘小尘才看到沈良眼里的红血丝,心里升起一丝柔软,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不顾一切地为对方付出。点头,道:“好,我陪你睡觉。” 说罢,沈良牵着刘小尘的手,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她的房间。 刘小尘的卧室,在二楼,床是一张大大的榻榻米,上面铺着白色床垫和白色被子,足够两人躺。 一到床边,沈良就脱去了运动鞋,刘小尘刚脱下白色帆布鞋,沈良便立马一扯刘小尘,她便跌躺在他怀里。同时,沈良向前一凑,贴吻向刘小尘的唇。 沈良一系列的动作,纯熟,自然而然,好像就应该这样的,没半分犹豫和忸怩。 跟左坤民在一起三四年,刘小尘已突破身体接触的羞耻感,也接受男女恋爱,必要的身体亲密接触。对沈良的这些举动,虽没有跟左坤民的那种身心合一的接受,但也不排斥。 同时,刘小尘真正认知到,不同人之间的身体亲密感,并不相同。比如接吻。 左坤民吻刘小尘时,节奏、技巧、情感融为一体,常常令刘小尘忘我的喜悦,忍不住同时回应他同样的喜悦。两人之间,身心都有着真正的能量流动。 而沈良更多的是生理性的激情,动作热烈且冲动,是一方全然的表达。刘小尘并不是完全没有喜悦,但那是生理刺激带来的,缺少真正的情感流动。也或者是,刘小尘对他没有那份情感,所以,他的举动无法引起她同等的反应。 沈良吻刘小尘时,她无法全情投入,忍不住思考、对比。正当沈良吻得热烈时,他突然把手伸进了刘小尘的衣服里,刘小尘忙抓住了他的手,睁开眼睛,别脸躲开沈良的吻,肯定道:“不行。” 沈良也睁开了眼,灼灼地看着刘小尘,道:“我想要你。” 第245章 偷看日记 刘小尘抿了一下嘴巴,神情有些严肃,道:“虽然我不是第一次了,但那一步对我来说,依然无法轻易突破。沈良,给我点时间,至少等六天后,再说。” “好!”沈良毫不犹豫地点头,手从她衣服里抽出来,然后再次紧抱住刘小尘,喃喃道:“我等你心甘情愿。”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好了,你松开我,快睡觉吧。” “我想抱着你睡。” “被人一直抱着,我会不舒服。他以前……”话到嘴边,刘小尘又咽下去了。 沈良慢慢地松开了刘小尘,道:“好,那牵着手,总可以吧。” “好。”刘小尘主动握住了沈良的手,身子向后挪了一些。 沈良手掌一张,五指与刘小尘的手指相扣,然后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见沈良闭上了眼睛,刘小尘深深地吸了口气,也闭上了眼睛。心神一静,不由地再次想起了左坤民。 确实如渡娘所说,感情有了对比,才能真正知道自己的心意。 如今,刘小尘已了知,成年男子在恋爱中,对生理的需求是怎样的。回想左坤民跟她刚恋爱的时候,一步步的亲密接触,种种克制和忍让,刘小尘此时才真正明白,他当时对她付出了怎样的耐心。 他现在还好吗?他跟陈清焰发展得怎么样了? 想着,眼角流出热泪,滑过脸颊,痒痒的。担心沈良发现,刘小尘悄悄抬起另一只手臂,轻轻蹭去脸上的泪。 静谧中,刘小尘的手机突然震动,忙从口袋摸出手机,调至静音,并看手机的信息,是渡娘发给她的微信。 明天上课的学员,有一个人突然不能来了,要把名额让给自己的朋友,刘小尘需要沟通并登记信息,因为性别不同,还要重新安排住宿。 “沈良,渡娘找我,有工作要处理,我出去一下,你在这儿好好休息。”刘小尘小声说。 “嗯!”沈良轻应一声,并松开了刘小尘,翻身向另一个方向躺去,道:“去吧。” 刘小尘起身,用手指梳理一下头发,然后用发髻重新将头发盘起,穿上帆布鞋,轻轻地离开了房间。 一下楼,刘小尘就打电话跟对方沟通,确认对方的身高、体重,去库房找出其尺寸的衣服,然后放到要住的房间。又将原来那套衣服,收回来。并在相关本子上,记录下来。 琐琐碎碎忙完,已经11点半了,快要吃午饭了。刘小尘想回房间,喊沈良起来吃午饭,再让他休息。于是,再次返回房间。 怕吵醒沈良,刘小尘走路很轻,拧门把手都是慢慢的,一推门进去,忽见沈良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红色的日记本,旁边是一张折叠过的日历纸。 “谁让你乱动我东西的。”刘小尘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句话的,并迅速从沈良手里夺过来本子,紧紧护在怀里,红着眼睛,愤怒地望着沈良。 沈良瞪圆了眼睛,震惊地看着刘小尘,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睡觉,枕头下有点膈得慌,无意中摸到的。我只是随便翻了一下,没看里面的具体内容。但……”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分明看到你在看本子里的内容。”说着,刘小尘有了哭腔。 “对不起!”沈良再次诚恳地说,沉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只是随意翻了一下,看到有日期,就知道是日记,真的没看里面的具体内容。我刚才看的是,里面夹着的一张照片和一封信的封皮。我只是惊讶,那张照片里是渡娘、左先生年轻时的合影,还有一个漂亮女子,信封上写着‘刘小尘’启。” 听沈良说完这番话,刘小尘迟疑地打开本子,翻到隆起的那一页,果然看到一张照片,静看,真的是渡娘、左老师,还有王老师,三个人年轻时的合影。 猛然间,刘小尘突然知道了他们的关系,脑袋顿时如被重物击了一下,‘嗡嗡’作响。 “小小,你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白。”沈良紧张地问。 刘小尘一下子醒过来,摇头,道:“我没事,抱歉,我现在有事儿。”说罢,忙拿着照片和红色日记本,小跑着离开。 一路跑到渡娘的书房,没人。本想打电话问渡娘在哪儿,但忘了带手机。一抬腕看表,已12点了,又跑向厨房。果然,在去厨房的路上,看到了渡娘,她也脚步匆匆地四下转看,似在找着什么人。 “周卿!”刘小尘大喊。 渡娘立马回头,两人对视的一刹那,都愣住了。但很快,渡娘冷静下来了,快步走向刘小尘。 “你真的是周卿?”刘小尘举着手里的照片,摆在渡娘面前,满脸不可置信。 “嗯!”渡娘重重地点头,道:“我是周卿,但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太多,你现在赶快收拾东西,去北京。左坤民生病了,有生命危险。” 第246章 遥远的信 想问的太多,目前看起来很复杂。但这些,暂时都无法追究,眼下,确认左坤民的生命安全,比一切都重要。 刘小尘买了最近一班去北京的高铁,下午4点钟出发,晚上11点到北京。 简单收拾了行李,匆忙跟渡娘交接工作。沈良借了朋友的车,开车送刘小尘去高铁站。 天又下起了大雨,水雾大,路上拥堵,沈良开得不快。 “身份证,手机,数据线,换洗衣物,都带好了吗?”沈良问。 “嗯!”刘小尘点头,说着,又抬腕看手表,急语:“这么堵,时间来得及吗?” “从这里到高铁站,正常行驶是一个半小时,堵车最多两个多小时,现在才1点半,应该来得及。” 刘小尘深吸口气,努力让急切的心沉一些,转目深深地看了一眼沈良,道:“谢谢你,来送我。” “你要去多久?” “我不知道,渡娘说他现在有生命危险,我需要确认他的安全……”说着,眼含热泪,垂下头来。 车子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沈良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刘小尘,道:“别担心,左先生为那么多人做过那么多好事,老天会保佑他的,他一定会脱离危险的。” 刘小尘接过纸巾,擦眼泪、鼻涕,几次深呼吸,才把噎在喉咙里的那团气压下去。哽咽道:“沈良,对不起,刚才对你发脾气。因为那本日记,是左老师前妻的,我不能随便让人看到。” “是照片上另一个女子吗?” “嗯!” 沈良咬了咬嘴唇,沉声道:“我不想关心左先生的事,但你,好像跟他有牵扯不断的关系,我没办法完全不管。” 刘小尘低着头,紧捏着自己的手,似沉思,良久抬起头来,道:“沈良,跟你的约定,我会遵守。等左老师的事稳一稳,无论你在杭州还是沈阳,我都过去找你。六天的恋爱,重新开始。” “不用!”沈良不假思索地说,稳稳慢慢地转着方向盘,道:“从昨天晚上确认恋爱关系,每一分每一秒都算数。你先别多想,安心去北京,我周六日上完课,就去北京找你。也看看左先生,他曾经也对我有很大的帮助。” 听罢,刘小尘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好了,什么都别想了。安安心心睡一会儿,到北京,你就没什么时间休息了。”说着,沈良伸手揉了揉刘小尘的头发。 “谢谢你,沈良。” 说罢,刘小尘放低副驾驶座,闭上眼睛休息。现在,她确实需要短暂的休息,收回焦虑杂乱的心神。理清思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尽量保持平常、自然的态度,绝不能在左坤民面前失控。 到高铁站时,还有二十分钟开始检票。沈良送刘小尘到进站口,轻轻抱了她一下,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记得先照顾好自己。” 然后,两人挥手告别,刘小尘推着行李箱,快步走向站内。 坐上高铁后,刘小尘便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内,拿出那本红色日记本,取出夹在里面的信。 信封是以前邮局卖的那种素白色信封,纸面已泛黄,胶水封着,正面中心写着‘刘小尘启’,右下角写着‘王落霞写’。 看着信封,刘小尘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取出那封来自久远的信。 小小: 你好!我是王老师,因告别匆忙,也因为你尚且年幼,一些话暂时无法跟你说。 我把这封信,这本日记,这些经书锁在箱子里,希望你能在合适的时间看到它们。但,什么是合适的时间?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 也许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还不能理解我说的话,那么就让它先存在你的心里,以后再慢慢理解。也许,你不仅理解了我的话,还具有承担力,并且有机缘帮我完成这些事。 对不起,小小,我出于私心,想让你帮我完成一些事。因为,我生命中还有遗憾,而我没时间,也没力气了。 我等不到我的孩子长大,也看不到他成为爸爸会是什么样子,我无法保护我的孩子,也无法再陪伴他。 是的,我竟然想让你帮我完成这些事。你还那么小,我竟然生出这样不可思议的想法。真正确认这个想法,源于我做过的一个特殊梦。最不可思议的是,我很相信这个梦。 梦里,我是一个富家小姐,嫁给了一位征战沙场的将军。我们情投意合,十分相爱。但在我怀孕的时候,将军娶了我的陪嫁丫鬟做妾室,并且远行征战的时候,带着妾室离开了家。 出于传统教育和当时的社会风俗,我必须要接受他纳妾,更不能因情绪影响他打仗。但我心里很不愿意,特别嫉妒、嗔恨他们。但又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只能等待肚子变大,生下孩子。 一次,我去庙里祈福。在庙门口,看到一对瘦骨嶙峋的夫妻,在卖他们的小女儿。我看那女孩儿特别瘦弱、可怜,长得很漂亮,莫名的喜欢,就买了。 没想到,那个小丫头比我身边任何一个丫头都好,勤劳、聪慧、体贴,她细致入微地照顾我,陪伴我。我教她认字,读书,刺绣,她样样都学得又好又快。 在我们彼此的陪伴中,我暂时忘了烦恼,想顺利生下孩子后,等将军回家,继续安稳过日子,也很好。 但生产时,我难产大出血,我知道自己活不了。但放不下两个孩子,将军常年在外征战,他母亲沉迷于诗词歌赋,不理家事生活。所以,我深知,唯有那个小丫头,能够保护陪伴我的孩子们。 于是,临终前,我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了那个小丫头。 第247章 只有慈悲 后来,将军又娶了几房妻妾,家里几房妾室明争暗斗,将军视而不见,一心用在征战沙场。小丫头不争名夺份,她只是带着我的孩子们,在将军府外的一个独立小院平淡生活,照顾陪伴孩子们。 将军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在一场大战中受了重伤,险些丧命。回到家养伤,几房妾室套话他的钱财分配。将军心寒,也为了图清净,搬到了将军府外的小院生活。 小丫头自然而然地照顾起了将军的生活,将军发现小丫头的聪慧、体贴、懂事,他两个孩子也博学多才、礼貌周到。此时,将军才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样的感情,真正适合自己的人是小丫头。 最终,将军病好,在一次远征时,只带着那个丫头和我的两个孩子,去了遥远的地方,重新开始了生活。 哈哈,这个梦很好笑吧。也许,它只是我的一个‘梦幻’。但,出于对孩子们、对他深深的牵挂,我还是愿意相信这个梦。 希望你长大后,能够去到他们身边。 看起来,他是一位无所不能的企业家,但他心里一直有个没长大的小孩。他的母亲几乎没给过他什么爱,四岁把他送到寄宿幼儿园,回家也是被外公外婆严厉管教,他心底深处有深深的恐惧、孤独、无力感。 跟你居住的这半年,我看到你身上那种承担力、责任心、对人赤诚的爱、学习做事的韧性,我知道这些品性的珍贵,也知道你长大后,必然是一个有力量的人。 所以,我特别想让你去到他们的身边。虽然,我更想亲自照顾我的孩子,陪伴我的丈夫。但,我命如此,我的福报如此。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曾跟你说,‘人生路上,最重要的两盏灯是智慧和爱’。但,那是不对的,因为‘爱’是不究竟的。 我刚接触佛学,读到‘智慧和慈悲’时,我并不相信‘慈悲’。现在,我即将死去,发现自己唯一放不下的是我的孩子们,他们弱小无人保护,我想让他们被人无条件地爱与接纳。 但人与人之间的爱,是讲条件的。只有‘慈悲’,才是唯一无条件、永久深远、究竟根本的爱。 ……… 满满三页红线横格的信纸,刘小尘细细读了两遍,内心百感交集,一时无法真正确立自己的想法。 闭目数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按照信上的嘱咐,开始读这本日记。 厚厚一本日记,每页都写得满满当当,有时一篇日记写五六页。那时的王落霞,思绪万千而无人可说,恨意,疑惑,反思,担忧,思念……全部写进日记里。 到北京时,日记已读了三分之一。 出了高铁站,李智明来接刘小尘。路上,两人说了很多话。 李智明把左坤民现在的病情,医生的嘱咐,最近的状态,他和陈清焰之间的误会,孩子们的现状等,全部说给了刘小尘。并且,问刘小尘最近都在做什么。 “我最近都跟周卿在一起。”刘小尘直言。 似乎不相信这句话,是刘小尘说出来的。李智明开着车,扭头看了一眼刘小尘,昏暗光线中,见她眼神静定,确定后,又别过脸。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那家伙的感情,真是一本神奇的烂账。” 刘小尘什么也没说,转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和路灯。 “但你最近,什么都别跟他说。他现在病情很不稳定,医生说,情绪和饮食会随时诱发他再次陷入生命危险。你去了,好好陪陪他,安慰他,他现在特别需要你。” “可是,我有男朋友了。” 李智明一个急刹车,停在一个红灯前,用力拍了一下方向盘上的喇叭,刺耳的鸣笛声震响。 “刘小尘,你真的就那么快放下了他,立马爱上了别人?” “我就是因为放不下他,才想尽快找一份新的感情来替代他,忘了他。现在你告诉我这些,让我陷入这样的局面,你让我怎么办?”说着,刘小尘声音变得嘶哑,眼泪流下来。 重新启动车子,李智明放慢了车速,平静道:“对不起,小小,我不该指责你。我何尝不知,你为他付出的,他曾经对你的伤害。但眼下,他需要先救命。小小,现在先别告诉他你有男朋友的事,也别说周卿的事,一切等他病好了,再说。” “好!”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医院。 温晓柔在病床前守着,左坤民在昏睡,见刘小尘来了,她和李智明一起离开了。 他们走后,刘小尘独自来到左坤民的病床边,双目往他身上一落,泪水便不住地涌出。 离开他的这一百多天里,刘小尘不止一次,不由自主地想起跟他重逢的场景。但唯独没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再次相遇。 是的,哪怕还了他的钱,信上写下‘不欠、不念、不见’,切断了彼此的一切联系。但心底深处,梦里梦外,仍是深爱着他,深深牵挂着他,还想再回到他的身边。 此刻,看到生命垂危的左坤民,心痛如绞。刘小尘有些明白了王老师信上说的‘慈悲’。什么恩怨情仇,什么仁义道德,什么是非对错,她统统都不在乎了,她只想让他平安健康。 此刻,刘小尘从心底深处,升出对他的悲悯,她愿意真正放下一切,不顾一切,只是无条件地爱他,陪伴他,照顾他,让他自由前行。 第248章 麻醉醒来 左坤民麻醉昏迷后,做胃肠镜大概要1个多小时。刘小尘、边畅、李智明一起等在手术室外。 一小时十几分后,医生出来,道:“患者还在昏迷状态,我先跟你们说一下病人的病情,你们再喊醒病人。” 边畅点头,道:“好,您说。” “从刚才的胃镜检查结果来看,患者的胃黏膜很薄、发白,是萎缩性胃炎。” 边畅神情顿时变得紧张,道:“这是不是癌变的症状,我父亲就是先检查出萎缩性胃炎,后面发展成胃癌的。” 一听此话,刘小尘和李智明对视了一眼,彼此神色都变得紧缩,不觉凑近医生两步。 “小姑娘,你别紧张。萎缩性胃炎发展成胃癌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而且临床实验表明,通过积极的治疗,生活和饮食习惯的调整,这种病是可以改善的。” “我们家属该怎么配合?” 医生不紧不慢道:“一方面是药物治疗和医院的定期复查,另一方面是健康的生活习惯,这个比较全面和细致,需要患者或身边的亲属,在日常生活的点滴中注意。有几本书,你们家属或患者需要阅读,学习。《免疫力》、《真原医》、《轻断食》等。” 听医生说完,边畅和李智明都不由地看向了刘小尘,她看着医生问:“我曾在书上看到,肠胃是情绪器官,肠胃生病是因为不快乐,是吗?” “嗯!”医生肯定地点头,道:“是的,所以让病人真正放下心结,轻松自在,比什么治疗都好使。” “谢谢医生,我知道了。”说罢,刘小向手术室走去,他们也紧随其后,一起来到了病床边。 “左坤民,醒一醒。” “哥!醒醒了。” “左老师!” 喊了大概两三声后,左坤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一睁眼,眼角便流下了泪水。 “都没事儿了,医生说会慢慢好起来的。”刘小尘说。 “嗯!”左坤民轻应这个字,无力道:“回去。” 他们一起将左坤民推回了重症监护室,回去后,左坤民让边畅和李智明离开,只让刘小尘留下。 他们走后,刘小尘坐在病床边,左坤民平躺在床上,他们彼此默默相望,谁都不说话,彼此都红了眼眶。 “你最近过得好吗?” 良久,左坤民说出这句话。 刘小尘点头,道:“嗯,我还好,我最近学习、成长了很多。你的近况,李先生都告诉我了。你还是不会照顾自己。” “那你回来,照顾我。”左坤民眼含热泪地望着刘小尘,说出这句话。 刘小尘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擦他眼角的泪水。沉默了一会儿,道:“最近几天,我都会在你身边,照顾你。” “你还是不会撒谎,你还是不想回到我身边,是吗?” “很多事,并不只是想不想的问题。左老师,先不要想那么多,我们走一步看一步。” “小小,我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很多事情,我都能放下了。但你和孩子们,始终是我在这世间最大的牵挂。” 听到‘鬼门关’三个字,刘小尘内心狠狠揪了一下,瞬时流下泪来,颤声道:“好!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陪着你。” 左坤民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并伸手去摸刘小尘的脸,为她擦眼泪。 刘小尘用衣袖一抹,自己擦干眼泪,抓住左坤民的手,按下去,道:“医生说,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闭上眼睛,睡觉。” “好!你也累了吧,你也去休息。” “嗯,我去沙发上躺会儿。” “不要定闹铃,衣柜里有我的外套,盖上,好好休息。” “好!” 刘小尘从衣柜里,拿出左坤民那件藏青色风衣,盖在身上,抱枕垫在脑袋下,蜷缩着身子,在沙发上躺下。 一天一夜没睡,一路奔波、担忧。此刻,刘小尘很困,很累。她现在已经真正明白了,在照顾他人之前,必须要先照顾好自己。 麻醉药的作用还未完全散去,左坤民脑袋昏沉,浑身无力。虽然疲乏,左坤民却睡不着。 闭一会儿眼,就睁开,抬眼看向斜对面的沙发。见刘小尘安详地睡在那里,左坤民就静静凝望一会儿,再次闭上眼睛,尝试睡觉。 如此反反复复,直到中午,护士敲门进来,送午饭。 第249章 好好治病 听到动静,刘小尘立马醒来,起身,来到病床边。 “病人现在只能吃流食,这是海参小米粥,扶病人起来,喝一点米粥。饭后休息半个小时,要开始给病人上药了。”护士说完,离开。 刘小尘先把床摇高些,再把小桌板支起来,最后把饭盒放在小桌上。 “我不想动,你喂我。”左坤民坦然道。 刘小尘刚准备起身,听到这句话,定看了左坤民一眼。想起第一次疗愈课的那位商人,知道左坤民现在这样,直接说出自己需要关爱,很不容易。 “好!”刘小尘说着,坐回去。端起保温饭盒,拿起白瓷勺。 左坤民安详地靠着枕头,直直看着刘小尘。见她像以往一样,勺子顺着碗沿慢慢舀一勺米粥,低头嘟嘴吹两下,然后稳稳递送到他嘴边。 “烫吗?” “刚好。为什么要顺着碗沿舀米粥?” 刘小尘刚舀起一勺,道:“碗沿边的米粥最先凉,底下的还烫,如果搅拌,米和水会散开,粥就不香了。” “你的生活经验很丰富。” “小时候,妈妈让我喂弟弟饭时,告诉我的,村里人都知道的。” 说罢,刘小尘将手里的那勺米粥,慢慢喂到左坤民嘴边。 左坤民刚咽下嘴里的粥,突然看到刘小尘脖子上有几处小片淤青,皱眉道:“你脖子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儿?” 刘小尘正低头吹米粥,想起了昨天上午,知道那是沈良落下的,道:“蚊虫叮的,杭州那边蚊虫多。” 此后,他们不再说话。刘小尘一勺一勺,耐心地喂左坤民喝粥。左坤民神情自在、放松,像孩童般,尽情享受着刘小尘的照顾。 喂完最后一勺后,刘小尘取一张纸巾,递给左坤民,道:“刚吃完饭,你再坐会儿,我去洗一下碗勺。” 左坤民擦完嘴巴,道:“好,洗完,你去吃午饭。吃完饭,过来休息。” 刚说完话,敲门声突响,想是医护人员,刘小尘直接道:“请进。” 只见,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先生大步走进来。径直来到床边,一见左坤民,便鞠躬道:“左总好!” 左坤民立马坐直了一下,忙伸手去扶老先生,道:“周叔,您别这么客气,您怎么来了?” 刘小尘手里拿着饭盒,直愣愣地站着,瞪目看着眼前的老先生,那双眉目像极了周卿。 老先生站直,道:“我从新闻上看到你生了重病,就立马赶来了,左总,虽然我隐退商圈很多年了。但一直关注着初唐,眼下,你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去做。” 左坤民抬眼看了一下刘小尘,道:“小小,你放下碗勺,一会儿等护士过来收,你先去吃饭吧。吃完饭,去医院旁边的酒店,好好睡一觉,智明订好了房间,你行李箱也送过去了,你下午不用过来了。” “好,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太操劳。”刘小尘说罢,放下碗筷,轻轻带门离开了。 刘小尘走后,左坤民招呼老先生坐下,然后便跟他谈起了工作。 是的,眼下左坤民特别需要一位人,帮他暂时管理一下企业。这位老先生是周有仁,是企业的创始元老,是父亲最得意的助手,曾是初唐的总裁。 但发生了周卿和左坤民的事,周有仁自觉管教不严,脸上无光,便离职了,并且跟周卿断绝了父女关系,从那以后,隐退商圈。 “周叔,您真的愿意回来,帮我管理公司吗?” “嗯,只要你不介意卿卿的事,并且真的需要我,我愿意。” 说到周卿,左坤民低了低头,道:“当年的事,主要是怪我,害你们父女关系断裂,这么多年了,您还没跟周卿联系吗?” “唉!”周有仁摇摇头,道:“当年的事,不提了,她有自己的生活,随她去吧。左总,不提她了。你身体不好,尽快跟我交代工作上的事。我去忙工作,你安心养病。” 接下来,他们便开始聊工作。因为周有仁有长时间的管理经验,对初唐有足够多的了解,工作交接起来很顺利。 中途,护士过来扎针、送药、测体温,左坤民短暂地休息。完了,继续交接工作。 三个多小时,才把大致工作内容交接完毕,只等明天,签一些重要的交接文件。 周有仁获知自己的工作后,便跟李智明联系,去公司了。 交接完工作,加上药物的催眠作用,左坤民很累,很困。天色已黑,大风呼呼地吹着,此时,边畅在身边陪着。 “你帮我跟小小打个电话。” “不用打了,她刚刚跟我打过电话了。说让你好好休息。她有点头晕,想睡觉,晚上就不过来了。” “她生病了吗?” “我听她说话,鼻音有点重,可能有点感冒吧。放心,她一个人生活这么久了,能照顾好自己。” 听罢,左坤民转看向头顶的药瓶,身边的检测仪器,手指上的夹子。他现在无力自保,更无法照顾她,这是现实,唯有好好治病。 第250章 突然来访 从病房出来后,刘小尘径直走向医院大门,站在路边打车。 虽是中午,也有些许阳光,但空气寒凉,不时刮起阵阵冷风。刘小尘穿着垂感很好的薄毛衣,一条酒红色棉布长裙。这样的穿着在杭州尚且可以,在北京这边耐不住寒气,昨天走得着急,没来得及换衣服。 大概五分钟后,刘小尘拦下了一辆空车。 “师傅,麻烦去王府井书店。” 半个多小时后,刘小尘来到了王府井书店。先在楼下的味千拉面馆,吃了一碗热腾腾的拉面,一块炸猪排。 然后去书店买书,按照医生推荐的书单,一一寻找,并通过自己翻看目录和内容,又选了几本。 选好书,结完账,拎着沉甸甸的袋子,再次来到路口打车。此时,已是下午3点多钟,太阳不见了,冷风更加猛烈,刘小尘在路口站了一会儿,禁不住寒凉,打了三个喷嚏。 坐上车,回到酒店,刘小尘又累、又困、又冷,浑身软绵绵的,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感冒了。需要休息,暂时无法照顾左坤民。 于是洗澡,吹头发,吃药,准备好好睡一觉。 临睡前,打电话给边畅,询问左坤民的身体状况,并且说明自己有点累,头晕,想睡觉。 挂了电话,刘小尘发信息给渡娘和沈良,告知他们左坤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仍需严格观察和治疗,也说自己无恙,现在睡觉,暂时接不了电话。 安置好所有,刘小尘关灯,睡觉。 一觉睡到了闹钟震响,早上6点钟。 刘小尘起床,洗漱,换上厚衣,去酒店楼下吃自助早餐。然后去医院,来到重症监护室。 轻敲两下门,听到边畅说‘请进’,刘小尘便推门进来。一进门,竟看到沈良和边畅一起站在病床前,愣了一下,缓缓走向病床。 “你怎么来了?”刘小尘问沈良。 沈良微笑着回:“我听说左先生病了,过来看看。” “小小,你还头晕吗?感冒好些了吗?”左坤民突然问。 刘小尘转过来,点点头,道:“好多了,你昨晚休息好了吗?” 边畅主动开口,道:“我哥他昨晚又吐了,晚饭全都吐出来了,医生说是萎缩性胃炎的常见状况。半夜1点多,心前区又痛了一次,医生过来打了两次吗啡,症状才缓解。折腾了半夜,都没怎么睡。” 刘小尘又向前走了两步,到病床边坐下,看着左坤民问:“现在感觉怎么样?吃过早饭了吗?” “还好,护士还没送来早饭呢。” 话音刚落,护士敲门进来,送来早饭,一碗素高汤煮的龙须面,道:“今天可以吃一点软的面食,饭后半小时,我过来给病人上药,还有些检查报告,呆会儿一起送来。” 护士走后,边畅帮左坤民调整床高度,撑小桌板。 沈良主动道:“我就不打扰左先生吃饭和休息了,我先走了。” “我去送你。”刘小尘说着,跟上沈良。 出去,走了一段距离后,刘小尘开口道:“你今天不是有课吗?怎么过来了?” “我不放心你,找了人替我上课。昨天晚上坐10点的高铁来,今早4点多到北京的,想你应该在医院,就直接来这里了。” “那你一定很累吧,在医院旁边的王府井酒店,有我的房间,我一会儿把房间密码发给你。你去吃个早饭,睡一会儿吧。” 已走到了电梯旁,两人驻足等电梯,沈良点头道:“好,别送我了,你回去照顾左先生吧。” 说罢,电梯门打开了,沈良随一群人挤进去,朝刘小尘挥手再见。 电梯门关后,刘小尘转身,回病房。见左坤民正在独自吃饭,边畅不在。 “畅畅呢?”刘小尘说着,坐到床边,伸手要拿碗勺,道:“我来喂你吧。” “不用。”左坤民嘴含食物,词语不清但语气肯定,咽下嘴里的食物后,接着说:“我今天感觉好些了,身上有了力气,能自己吃。畅畅刚才跟孟医生出去了,沟通我的病情。” “哦!”刘小尘轻应,点点头,道:“那你慢慢吃,我先去看书了,医生推荐了几本书,对你病情有好处,我昨天下午买了。读完,我看怎么调整你的生活习惯。” “好,你去看吧。” 说罢,两人各自忙自己的。 刘小尘坐在沙发上,看《真原医》这本书,手里握着一支笔,一面看,一面画线。左坤民一口一口,慢慢吃饭,一小碗面汤,二十多分钟才吃完。 见左坤民吃完饭,刘小尘放下书,给左坤民递纸,调整床高度,洗碗勺。最后,坐在床边,问:“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想吐?” 左坤民摇头,道:“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困,想睡觉。” 刘小尘抬腕看表,道:“再坐五分钟,再躺下吧。” 刚说完,边畅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摞报告单。 “医生怎么说?”刘小尘急问。 边畅扬眉轻笑,道:“心电检测数据显示,除了昨天半夜那次不太好,其他时候都正常。医生说,目前已没生命危险了,明天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刘小尘接过报告,低头看,眯眼看了一会儿,也不懂。 “哎呀,你又看不懂。还是看你的书吧,我现在好困,想睡觉。我不想回家来回折腾了,小小,你房间密码多少?我去你房间睡。”边畅自然道。 “哦!”刘小尘犹疑一下,结巴道:“那个……我有点忘了,一会儿我查下手机,发给你吧。” 边畅点头,道:“好,那你在这儿陪我哥,我先去了。” 边畅一离开,刘小尘忙坐到沙发边,给边畅发信息。 畅畅,我房间有人住,你再开间房吧。不好意思,有些事没来得及跟你说,现在沈良是我男朋友。 很快,边畅回过信息。 我知道了,这件事,先别告诉我哥。 “小小!” 刘小尘正看信息,突然听到左坤民喊她,身子颤了一下,忙抬头道:“什么事,左老师?” 第251章 双生灵魂 “我现在能躺下了吗?” “哦,能。”刘小尘忙起身,快步到床边,摇下床,把枕头摆舒服,将监测的电线捋顺,然后问:“舒服吗?左老师。” “嗯!我现在很困,要睡觉,你去看书吧。”说罢,左坤民闭上了眼睛。 整整一上午,左坤民都在沉睡。期间,医生过来扎针,刘小尘帮其换药,他都没有醒。刘小尘在沙发上,看会儿书,看会儿日记,困了打个哈欠,站起来喝杯水,继续。 直到中午,护士过来送午饭,换尿袋,左坤民才醒来。 “左老师,你先喝口水,然后吃饭。”刘小尘说着,将吸管送到左坤民嘴边。 左坤民含住吸管,喝了几口水,然后道:“帮我摇起床来。” 刘小尘放下水杯,摇几下升降杆,见左坤民能坐起来了,停下,又把枕头移至腰背,问:“舒服吗?左老师。” “可以。”左坤民点点头,又自己向上挪移了一些,道:“小桌板支好,你去吃饭吧。” “我不饿,你还扎着针呢,我喂你吧。你吃好后,我再去吃饭。” “这是软针管,不影响活动。我看午饭,除了龙须面,还多了一份蔬菜沙拉,我要细嚼慢咽的话,今天中午得吃半个多小时。你等着我,我会不由地想快点吃。” 说话间,敲门声响,李智明、周有仁、陈清焰同时进来,手里拿着一摞文件。 “猜你这个点就在吃饭,我们先把文件送过来,我们去吃个饭,下午再聊工作。”李智明主动说。 左坤民道:“那正好,你们跟小小一起吃去吃饭吧。智明,你留下,跟我汇报一下工作。” 他们说话时,刘小尘默默把小桌板撑好了,将饭和蔬菜沙拉摆在了上面。做完这一切,刘小尘一抬头,正好跟陈清焰的目光撞上了。 “走,我们去吃饭吧。”陈清焰主动笑说。 知道有人照顾左坤民,也明白他又要处理工作。于是,刘小尘收拾了书、本、笔,挎上帆布包,跟陈清焰、周有仁一起出去了。 一出门,陈清焰便跟周有仁说:“周总,我想跟这位小姑娘单独聊聊,就不跟您一起吃饭了。” 周有仁点头,道:“也好,我跟你们一起也不自在。我随便吃几口,还要过来找左总汇报工作。” “周先生,您汇报工作,要注意左老师的身体,他昨天夜里又胸痛了,他现在不能过于疲劳。”刘小尘急语。 “你是小小吧,我听智明说你了。你说的,我会注意的。” 说完,他们散开。 陈清焰和刘小尘一起来到了医院附近的一家西餐厅,她们点了意大利面、牛排、蔬菜沙拉、披萨等食物,然后面对面坐着,等待食物。 建在封闭商厦内的西餐厅,采光几乎全靠灯光,经过精心设计的灯光和摆设,人坐在其中好像商品摆在橱窗,有了一层别致的光泽。她们静静坐着,直视对方。 “电话的事,左总跟你说过了吧?”陈清焰主动道,嗓音依旧暗哑。 刘小尘点头,道:“嗯,抱歉,误会你了。” “你变了好多。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的眼神凝聚、有力、像小动物般机警,现在,你的眼神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慈柔、平和、宽阔,像……”陈清焰凝眸顿一下,道:“有点像纳木错湖。” “纳木错湖?”刘小尘皱眉疑问。 陈清焰点头,道:“我想,有一天,你一定会去看这面湖的。”说着,陈清焰语气陡扬道:“我很不愿意服输。但我从李总那里,知道了你和左总的所有事,刚才看到左总看你的眼神,那份真意和柔情,比任何狠话和真理都有断绝力。此刻,我终于心甘情愿地完全放下了。” 刘小尘只扬唇不动色地笑一下,道:“我本来有话想问你,但我在你面前,完全掌握不了话语权。如同我第一次见你,你什么都不说不做,只是存在,我就觉得自己暗淡无光。” 说着,服务员送来了冰柠檬水,两人暂停对话,待服务员离开后。 陈清焰重新开口,道:“你想问我什么,尽管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他?” “是!但是……”陈清焰说着,气息陡乱,咳嗽起来,捂嘴道:“不好……意思,我常开会,咳咳咳,又怕喝……水上厕所,所以嗓子一直不舒服。” 说话间,刘小尘已倒了一杯清水,递给了陈清焰。 陈清焰举杯喝了两口,气息平稳后,道:“说实话,我认准一件事,一个人,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遇到自己真正心动的人,我肯定要想办法得到。所以,当我知道他的女朋友是你的时候,我必须了解透彻,究竟是为什么,才能甘愿放弃。”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自信的人。”刘小尘眼神里流露出由衷的钦佩,道:“我最缺乏的就是自信,你的父母和家庭,一定给过你很大的安全感和爱。” 陈清焰扬眉弯唇,甜甜地笑了,道:“是的,我爸妈很爱我。唉!如李总所说,你真的有一种天赋,能轻易打开人的心扉,我现在已经忍不住掏心窝子,想跟你说说我内心的真实感受了。” 刘小尘也忍不住笑了,道:“我们跑题了,你还没说,为什么觉得我配不上他,现在又甘愿放弃。” “我慢慢跟你说,你耐心点听啊。”说完,陈清焰喝一口水,天真烂漫的语气,道:“我对左总是一见钟情,相处后情深不能自拔。左总去麦肯锡总部挖我的时候,我对那个项目一点都不感兴趣,我是看上左总的人,才答应来初唐的。” 听着,刘小尘眼神里有讶色。 “虽然左总对外说自己单身,但成年人嘛,都有正常的生理需求,何况左总获取女性资源那么便利。所以,左总单身三四年,我压根就不信。我嘛,最擅长调查和寻根究底。经过一番调查,我发现他这三四年,既没有找过特殊服务,也没交往密切的女性。我觉得不正常,后来得知,他家里有个女大学生,是孩子的家庭老师,所以,就跑去家里论证。” 刘小尘正在喝柠檬水,听此话,惊得咳嗽起来。 陈清焰暂停说话,递过去纸巾,同时,服务员送来了其他餐食。 待服务员走后,刘小尘饶有兴趣道:“姐姐,你继续。” “我们见面那晚,我才证实,你就是左总女友。但看到左总不公布你,了解到你们有些矛盾,差距大,肯定会分手。我知道自己还有机会,所以仍在他身边,一面工作一面等机会……” 陈清焰把自己追求左坤民的经过,一一坦诚细说。刘小尘始终耐心静听,直到她说‘双生灵魂’时,忍不住插嘴,道:“你说,我和左老师是双生灵魂,什么意思?” “刚才跟你说的那么多,都是物质维度的权衡比较,所以我觉得你不配。但当我跟自己的心理医生说了你们的故事,她跟我阐述‘双生灵魂’时,我就明白,我输在哪里了。” 刘小尘不禁微微前倾,凝神静听。 “对方的存在,会唤醒彼此未开发的潜能,并推动彼此灵性的成长和进化。你们有特定的灵魂契约,在关键时刻相遇,相互支持、相互吸引、相互推进、相互敲打,一起经历各种人生经验。目的是让两个灵魂共同成长、互相帮助、完成自己的使命。简单来说,你们是彼此的开关,也是那把钥匙。” …… 从餐厅出来后,已是傍晚,刘小尘慢慢走向医院,再次来到重症监护病房,病房安安静静,左坤民在睡觉。 刘小尘有些疲乏,但又不想睡,于是轻轻来到沙发上,脱鞋,盘腿在沙发上闭眼静坐,摘下手腕上的绿檀木手串,每呼吸一下,数一颗珠子。 数完两圈的时候,刘小尘终于觉得脑袋没那么昏沉了,睁开眼,四周光线已变得昏暗。手串重新戴在手腕上,起身,刚穿好白色帆布鞋,听到敲门声。 刘小尘还没说话,暗色中,听到左坤民的声音:“请进。” 门一推开,走廊的光线投进来了,刘小尘转目看,是沈良挎着黑色书包进来。 “我开一下灯吧?”沈良问。 “我来吧。”刘小尘忙走到门口,‘啪’的一下,开了灯。 开灯后,沈良和刘小尘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来到了病床前。 “小小,你回酒店休息吧,晚上,畅畅过来。”左坤民说。 刘小尘抬腕看表,道:“时间还早,畅畅还没过来呢,我再陪你一会儿吧。” “你走吧,我想跟沈良单独聊聊。” 第252章 陷入困境 左坤民跟李智明、周有仁交接具体的手续、文件、印章等,大概两个小时,全部完成。 他们走后,左坤民觉得很疲惫,现在他的身体如电量微弱的电池,稍微一用就没电了,需要及时休息充电。任他如何要强,都无法再逞能。 躺在病床上,不由地再次想起刘小尘脖子上的淤青,他已知道那些淤青的真正原因,心不由的揪痛。 经历过生死后,左坤民明白了,人死后,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能珍惜的唯有眼下。部分心智恢复到孩童,面对失去爱的恐惧,不再是弯弯绕绕的心理作祟,而是更加肯定、直接地要她在自己的身边,哪怕要把她从他人手里抢夺回来。 每个孩童面对爱的本能,成年后却因各种心理怪圈,不会、不敢表达爱的需求。左坤民用生命的代价,才重新明白这个道理。 想到此,左坤民抓过手机来,拨打了沈良的电话,约他过来。 刚打完电话,听到屋外的脚步声,轻软从容。辨出那是刘小尘,左坤民放下手机,闭上眼睛。在没解决好问题前,他不想跟她正面沟通。 静听着她的脚步声,她来到病床前,静静地坐了会儿,又轻轻地离开了。听到她坐到了沙发边,然后,再听不到任何动静。 想她也许躺下休息了,也许在看书。于是,左坤民悄悄睁开眼睛,抬眼看去,只见刘小尘盘腿闭目坐在沙发上,神情安宁、慈柔,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一串珠子,身体随着呼吸温柔、深沉地起落,一颗珠子从指间慢慢流转过去。 看着,左坤民湿了眼眶,在情感遭受挫折时,他选择的是沉沦,她选择的是寻找出路和转化。左坤民内心再次确认,一定要把自己的情感问题处理好,不再让她因为他,痛苦煎熬。 看着,想着,她突然睁开了眼睛。左坤民忙再次闭上眼睛。紧接着,听到了敲门声。知道是沈良进来了,左坤民开口说话。 这次,左坤民主导一切,让刘小尘离开,只留下沈良,他决定直面问题,不再逃避。 “沈良,麻烦你帮我,把床调高一些。” 沈良放下书包,小心地将床调高。然后拉一把椅子,坐在左坤民旁边。 左坤民自己调整了一下枕头,然后看向沈良,道:“你现在跟小小在一起,是吗?” “嗯!”沈良轻应一声,坦然道:“我追了她两个多月,她最近刚答应跟我在一起。” “你们不合适,分手吧。”左坤民自然道。 “哼!”沈良浓眉一皱,冷哼一声,不屑道:“凭什么?” “她不爱你,她还放不下我。” “左坤民!”沈良气急地喊,看到旁边的心率检测仪,又沉下气来,道:“左先生,你现在病着呢,我懒得跟你说那么多。你安心养病吧。”说着,拿起床边的挎包,起身欲离开。 左坤民急语,道:“沈良,你如果真的喜欢她的话,不应该让她陷入现在这种为难的境地。” 沈良把刚挎上肩的背包一扯,大声道:“是你让她陷入这样的境地的,你跟她分手了,我是在你们分手后追的她。你现在又想找她,你难道没想过,她会跟别人的相爱吗?” “我从来就没答应过她的分手,是她悄悄离开我的,我一直都在找她。” “又不是离婚,还需要另一方答应。她既然决定离开你,那就是不爱你了,你又何必执着呢?” “她就是因为太爱我,才因为误会离开我的。”说着,左坤民因情绪激动,咳嗽起来,心电图立马变得不稳。 沈良忙放下挎包,轻拍左坤民的后背,道:“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生?” “水。”左坤民边咳边说。 沈良忙拿来桌上的半杯清水,递给左坤民。左坤民接过,就着吸管喝了几口,又轻咳了几下,这才停止了咳嗽,心电图也变得平稳。 “沈良,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我跟小小之间的误会。” 沈良顺从地坐下,道:“你慢慢说,我听着。” 接下来,左坤民把他和刘小尘之间的误会,一一说给了沈良。去年跟陈清焰的暧昧,在跟王落霞的婚姻中出轨,今年春天在伦敦时的电话,今年夏天刘小尘的毕业答辩,刘小尘留给他的信,刘小尘走后,左坤民做的种种。 中途,左坤民或因咳嗽,或因气短,几次停下,喝口水、喘口气,继续向沈良仔仔细细地说。 直到天黑,护士过来送饭,左坤民才停下。 沈良道:“左先生,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您先吃饭、休息吧,我回去好好想想。” 说完,边畅敲门进来,道:“我下午其实来过一次了,走廊碰见了小小,她不让我打扰你们。我看护士这会儿也进来了,我才进来。” 沈良朝边畅点点头,挥挥手,道:“我先走了,左先生有点累,你让他多休息。”说罢,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大步地离开了病房。 第253章 分手快乐 一出病房,沈良就打电话给刘小尘,道:“你在哪儿?” “酒店呢。” “吃晚饭没?” “还没。” “想吃什么?我买回去,我们一起吃。” “我都可以,买你爱吃的就好。” 挂了电话后,沈良先去买了米粥、小菜,又买了一大把烤串,一提啤酒,然后来到了酒店。 敲门进去后,只见刘小尘垂着湿哒哒的长发,身上有股淡淡的沐浴清香,穿着浅灰色棉布裤,纯白色宽松卫衣,看起来特别清爽、干净。 见沈良拎着满手东西,刘小尘主动去接,道:“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诺,你的。”沈良把米粥和小菜递给了刘小尘,自己仍拎着啤酒和烤串。 两人来到桌前,一一将食物打开。 “我也想吃烤串,喝啤酒。”刘小尘眼巴巴地望着那堆烤串。 沈良轻笑一下,往刘小尘面前挪了一点,道:“没想到,你也好这口。” “左老师跟你,都聊了些什么?”刘小尘说着,漫不经心地拿起一串烤串。 “聊你。”说着,沈良‘砰’的一下,打开了一罐啤酒,问:“喝吗?” 刘小尘接过啤酒,先喝了一口酒,又吃了一口肉,慢慢嚼着,不说话。 沈良又打开一罐啤酒,仰头痛喝了半罐,然后看着刘小尘,道:“我要确认好两件事,就跟你分手。” 刘小尘刚把肉串送到嘴边,听此话,缓慢放下,抬眼看着沈良,道:“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第一,我要确认他还爱你,今天下午,从他说的话语,我已知道了答案。现在,我要确认,你是否爱他?小小,告诉我,你还爱他吗?”沈良定定地看着刘小尘。 刘小尘躲开沈良的目光,低头看手里的易拉罐,道:“那要看怎么定义爱。” “你是怎么定义爱的?”沈良紧问。 “渡娘说,真正的爱是违背人性的,不把对方当作满足自己匮乏感的物来看待,要逆着人性去发展更深的心甘情愿的意向。要有彼此扶持、彼此转化、彼此成长的意愿。”刘小尘说着,抬头看向沈良道:“我不想骗你,也骗不了我自己。” 沈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说罢,仰头,‘咕咚、咕咚’喝完罐里剩下的啤酒。 刘小尘也跟着默默喝酒,一整罐啤酒,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喝。 “别这么喝,容易醉。”沈良忙夺下刘小尘手里的易拉罐,拿起一串肉递给刘小尘,道:“吃点东西。” 接过肉串,刘小尘咬下一块口,慢慢嚼着。 “我其实一直在自欺欺人,我当然明白你跟左先生的感情很深,彼此都放不下。”沈良说着,叹口气,道:“我跟张倩分分合合十年,哪怕彼此伤害,彼此有很多无法跨越的障碍,依然难舍难分。虽然她现在跟那位富商在一起,但我还是可以很肯定,她最爱的是我。” “你们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是吗?” “我跟她之间,好像上辈子有些债,这辈子在一起,是为了彼此偿还些什么。我跟她的分开,好像是债还完了,不得不散的一场情缘。” 刘小尘突然放下手里的烤串,再次举起易拉罐,主动碰杯。 “少喝点。”沈良说着,举起易拉罐,轻轻碰了过去,两人各自喝了两口。 放下易拉罐,刘小尘开口,道:“我还了欠他的钱,以为这辈子不再欠他的了,就可以不相见。但,知道他病危的一刻,我本能般的,愿意不顾一切、不计较任何,去到他身边。我就知道,我欠他的情债,这辈子都无法偿还。” 听刘小尘说话时,沈良一直在默默吃串。听完,刚好吃完一串肉,放下签子,抬头说。 “我在杭州再次遇见你,我本以为,你会跟我一样,经历过轰轰烈烈的感情。愿意开始一段平淡、普通的情感,但我现在明白,你跟我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你仍在不断地学习、提升、深耕自己,像渡娘说的,你不只是为了自己私欲的享受、快乐,而是先救治自己,再去帮他转化。” 刘小尘凝神思忖片刻,道:“他身上的担子很重,他为很多人做事、谋福,没办法照顾自己。他需要人帮他承担一些现实事物,家庭,孩子,情感,吃饭,生活。我以前为他付出,是一种本能,里面夹着着我个人的期待、需索。现在,我真正认识了自己,也理解了他,明白应该如何真正相处。” ‘砰’的一下,沈良又打开一罐啤酒,高举一下,道:“现在,我们正式分手,分手快乐!” 刘小尘静静看着沈良喝酒,道:“对不起,沈良,我伤害了你。” “没有!”沈良轻笑一下,道:“这段时间,我们彼此陪伴,一起学习、玩闹,更多的是轻松和快乐,哪有什么伤害。我只是有点遗憾,以后,我都不会再遇到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了。” “世事无常,情缘这种外在事情,我们更无法控制。重要的是,我们要学会阴阳自调,自我满足。其他的事,只能顺其自然。” 话刚说完,沈良突然站起来,道:“我不能再跟你呆下去了,我怕自己后悔跟你分手,我们抱一下,算是最后的告别吧。” “你要去哪儿?” “我再去开间房,睡觉,现在再跟你深更半夜共处一室,不好。明天我回沈阳,休息两天,参加面试考试。”说着,沈良张开胳膊。 刘小尘起身,走近,轻轻贴靠上去,环抱住沈良,道:“谢谢你,沈良。” 沈良轻轻抱着刘小尘的双肩,嗅闻到她发间的香,哽咽道:“记住,在照顾别人之前,先照顾好自己。今后有缘,我们再相见。” 说完,沈良拿起身边的书包,一转身,快步离开。 第254章 一个完整 在去医院的路上,刘小尘接到了边畅的信息,告诉她,左坤民已从重症监护室,转入了普通病房。 按照病房号,刘小尘来到了普通病房区,轻敲门,听到左坤民回应:“请进。” 一进去,看到左坤民站在窗户前,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披着一件黑色毛衣外套。刘小尘忙走过去,道:“左老师,你怎么起来了?畅畅呢?” “小小,你来了。”左坤民转头,笑看向刘小尘。他刮了胡子,头发也洗了,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接着道:“畅畅刚走,医生让我起来活动一下。” “吃早饭了吗?”刘小尘问。 “刚吃完,小小,我想去外面走走,你陪我去,好不好?” 刘小尘低头看窗外,见楼下有些穿病号服的人在活动,又回想了一下来时路上的温度,道:“好!但外面有风,天也阴着呢,好像快下雨了,你要换件长外套,只能活动一会儿。” “嗯,好!” 说罢,刘小尘放下帆布包,从衣柜里拿出左坤民的藏蓝色长款风衣,帮他穿上。然后,两人一起出门,从走廊慢慢走向电梯,下去,来到了楼后面的花园。 一走近大门,自动感应的玻璃门便缓缓敞开,冷风迎面吹来,他们皆不由的缩了一下身子。两三步跨出去,骤感室内外温差强烈,抬头,看到天空飘起了细细小雨。 刘小尘紧盯着左坤民,谨慎道:“可以吗?左老师。” “我没那么脆弱。”左坤民笑说,慢慢向前走,道:“躺在床上三天了,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说几句话都费劲儿,有时我会害怕,自己以后只能这样活着。所以,我现在很想感受一下冷热、风雨,让我确认自己还能正常生活。” 听着,刘小尘内心动容,默默走在左坤民的身边。 花坛里盛开着密密簇簇的菊花,有黑里透红的墨菊,有层层花瓣交叠的紫菊,有匙莲花型的白色瑶台玉凤,还有小朵的黄色野菊花。朵朵开得娇艳,在风雨中轻轻摇曳。 “真好看!”左坤民边走,边低头看这些花,不禁叹道。 “渡娘有一个大花园,她种的花更好看,有绣球、大丽花、月季、百合等。尤其是那一池盛开的荷花,不过,现在过了荷花的花期,只剩一池枯叶。” 左坤民驻足,转头看刘小尘,疑问:“渡娘是谁?” 刘小尘转目一想,道:“等你病好了,我带你认识渡娘。她很会治愈人,我这段时间,就是跟她在一起工作。” “小小!”左坤民突然握住了刘小尘的手,有些凉的大掌握着刘小尘软暖的手,道:“对不起,这段时间,让你承受了很多。” 突然听到‘对不起’三个字,刘小尘感觉心好像被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轻轻震荡。虽然她已自我谅解,并不需要他的道歉,但这个‘对不起’好像是一个完整。 猛然间,共振到王老师的心情,也许,她真正需要的,也许也是一声真心诚意的‘对不起’。 “没关系。”刘小尘说着,摇摇头,把另一只手贴在他的手背,也是凉的。两手含握住他一只手,道:“你帮我照见了内心的很多问题,没有你,我不可能实现一些认知和转化。”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沈良的短信。他说,那段时间,他常常见你落泪,插花、吃饭、走路、吹陶笛时,哪怕你笑起来,眼里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渡娘跟他说,你那时已是轻度的抑郁症,他们不说,是怕你强化这种病症。”说着,左坤民驻足,转身抱住了刘小尘,道:“对不起,小小,我曾经让你如此痛苦。” 感受到左坤民传来的力量、温暖,闻到他身上消毒水的味道,刘小尘鼻子一酸,落下泪来,紧紧环抱着他的腰,道:“相爱真的好难好难,我们都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很多的牺牲,我们不要轻易推开彼此了,让我们学会真心相爱。” “好!让我们学会真心相爱!” 细小的雨丝,柔柔地落下他们脸上、头发上、衣服上。冷风阵阵吹着,刘小尘的长发,左坤民的风衣,在风中轻轻扬起、落下。路上的行人,从他们身边慢慢走过。 “咳!咳!咳……”左坤民突然咳嗽起来,身体跟着轻轻颤抖。 刘小尘忙松开左坤民,肯定道:“走,我们回去。” “好。”左坤民说着,再次牵起刘小尘的手。两手十指紧紧相扣,在风雨中,慢慢走着。 八天后,左坤民身体各项指标恢复了正常,办了出院手续。 第255章 死亡滤镜 回家那天,正直周日下午,天虽冷但有阳光。左妍和左续都在家,一进家,他们分别扑抱上去,流泪。 “爸爸,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不回家?” “小小老师,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身后的赵师傅和边畅,笑看着这一切,拿着行李,先悄悄进了客厅。 刘小尘抱着左妍,她已长到了刘小尘肩膀的位置,挺直且细瘦,笑道:“妍妍你不能光长个儿不长肉,说,今晚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 左续立马松开左坤民,脸上还挂着泪,眼神发亮道:“小小老师,我好想好想你做得饭,可多可多了,你做得过来吗?” 左坤民朝左续肩上一拍,道:“都这么大的小子了,怎么还是只想着吃?今天只可以说两样菜,以后小小老师不走了,想吃什么,慢慢来。” “不走了?”左续不可置信地问,然后看向刘小尘,道:“我爸是不是要娶你,你可以永远在我们家户口本上了?” 刘小尘神情依旧,似没听到这句话,淡淡道:“都别在这儿站着了,赶紧进去,让你爸休息。”说着,一手推左续,一手拉左妍,向客厅走去。 “你们去书房做功课吧,我安置一下行李,一会儿给你们做饭。”刘小尘说。 孩子们蹦蹦哒哒地回书房了,刘小尘拎着自己的行李箱,对赵师傅说:“赵师傅,麻烦你把左老师行李箱拿到楼上,我的行李自己拿就好。” 左坤民一把按住刘小尘的箱子,道:“要不,你的箱子拿上去,要不,我的箱子就在下面,你自己选?” 一听此话,赵师傅笑了,在沙发上歪着啃苹果的边畅,猛然坐起,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道:“赵师傅,我帮你一起拿,我正好上去换身衣服。” 然后,边畅和赵师傅各拎一个箱子,上楼了。 刘小尘去厨房倒水,取出左坤民要吃的药,看到他正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慢慢走过去。 “左老师,吃药了。”刘小尘把水和药,摆在左坤民面前。 “初冬的阳光真好,小小,你也坐下,晒晒太阳。”说着,拉刘小尘在他身边坐下。 温温暖暖的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明晃晃的金光充溢四周,身与心由内而外地觉得美好。书房隐隐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音,边畅跟赵师傅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告别的说话声。 他们始终静静晒着太阳,彼此不发一言。 良久,刘小尘开口道:“左老师,最近一两天,我要回杭州了。虽然渡娘允许我来北京,但那毕竟是我的工作,我不能离开太久。” “我陪你一起去杭州,辞了那份工作。回北京,找个好日子,我们把证给领了,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左坤民肯定地说,直直地看着刘小尘。 刘小尘淡然平静的双眸一凝,神情有些紧张和犹豫。 “左老师,因为你身体的原因,有些话我没跟你说。最近我想了很多,我觉得,现在应该告诉你了,渡娘其实是周卿。” 因阳光暖亮,左坤民始终半眯着眼睛,一听此话,双眸立马瞪得圆亮,薄唇抿成一条线,不语。 “左老师,你不必惊讶。”刘小尘说着,握住左坤民的手,道:“我最近一直在看王老师留给我的日记本,我以前只看了第一篇,思想也不成熟,我的很多看法片面且极端。关于你、王老师、周卿的事,我现在有了更深的理解,这件事我们必须一起去面对,解决。” “对不起,小小,这件事原本跟你无关。现在要让你去理解、消化我的过去,这对你很不公平。” 刘小尘转眸回忆,道:“我在杭州的云栖竹径半山腰的路边,看到三棵不知名的树,它们的根、一部分主干是长在一起的,就像一株树。” 听着,左坤民身体微微前倾。 “我突然就想到了你、王老师、我,我们三个人也像这三棵树,因为一些特殊机缘,我们三人紧密相连。这么深的缘分和牵扯,就是要我们一起面对一些功课,共同练习、修正。” 左坤民定定凝视着刘小尘,道:“谢谢你,小小。愿意陪我一起面对这些功课,这些功课解决完了呢?”说着,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刘小尘的手。 刘小尘抿了抿嘴,沉声道:“我现在还不想跟你踏入婚姻。” “为什么?” “我在渡娘身边的这段时间,看渡娘为学员答疑解惑,其中一多半女性的困惑和烦恼,都来源于婚姻。听那些问题和回答,我知道,关于恐惧、占有欲、索取、理解、自由等很多婚姻上的功课,我都没做好。你也没有。” 听罢,左坤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经历过婚姻,明白婚姻经营的艰难。但经历这次生死,对于爱、婚姻,我有了跟以前截然不同的感受。” “嗯,你说。” 左坤民举起面前的半杯水,喝完后,悠悠道:“生命无常,我随时都可能死去。我以前做的很多选择,潜意识里认为自己不会死,所以我总是寻寻觅觅,轻易被外界诱惑勾招。现在,死亡是我内心自动反应的过滤器,我真切地明白,生命和爱一样,难得易失。能健康地爱人、做事,难得且珍贵。” “这次生病是意外,你会健健康康的。”刘小尘肯定地说。 左坤民淡淡地说:“我父亲是急性胃出血死亡,我母亲是急性心梗死亡,两种病症我都有遗传。小小,我在医院认真想过,我会死这件事。你、孩子、畅畅该怎么办?我们结婚,你能够名正言顺地继承一部分财产,我也相信你会一如既往地对孩子们好,还有……” “别说了。”刘小尘红着眼睛,打断左坤民,肯定道:“你如果是抱着这个目的想结婚,那我更不能答应了。现在,你别乱想了,养好身体,其他的事,顺其自然。太阳落下去了,我去做晚饭了。”说罢,起身离开,向厨房走去。 第256章 心结即轮回 第二天一早,刘小尘就坐高铁回杭州了。 刘小尘不在的这段时间,渡娘原来的助理晓月,回来协助工作,但她孩子生病了,她需要回家照顾孩子。 左坤民要去医院做几次心血管康复训练,一个月内急性心梗复发性极高,暂时无法离开北京。边畅还在北京,陪左坤民去医院,照顾两个孩子。 早上8点半的高铁,下午2点多,刘小尘到杭州。天色阴沉,下着细密小雨,空气潮湿,打车到‘江上’农庄,已是下午4点多钟。 前一天刚结束一期的课程,今天是休息日,农庄里静悄悄的。 刘小尘发信息给渡娘,告诉她自己回来了。 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我不在农庄,晚上回来后,我找你。 在北京,刘小尘都在医院照顾左坤民,同时看书、看日记,晚上常常思虑,无法入睡。 回到杭州,种种担忧暂时放下,能够放下心来,好好休息。刘小尘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舒服的睡衣,躺下,很快睡着。 深深的昏睡。 直到听到敲门声,“小小,你在吗?” 是渡娘的声音,刘小尘醒来,屋内黑暗,窗外雨声密密,应道:“在呢,稍等。”然后打开床头的台灯,起身,开门。 “给你发信息,你没回复,所以就来找你了。我做好了饭,你一会儿过来,我们一起吃晚饭。”渡娘笑说。 “好,我换下衣服,就过去。” 渡娘走后,刘小尘抬腕看表,晚上6点多,已睡了两个多小时。换好衣服后,来到厨房。 一进去,就闻到一股焦香,屋内萦绕着温湿水汽。 “小小,我都盛好了,来里面吃饭吧。”渡娘在餐厅轻喊。 刘小尘掀帘进去,只见餐桌上,粗瓷碗内盛着白粥,一碟凉拌羊尾笋,一碟椒盐煎小土豆。 “芬姨没在,我厨艺不好,我们简单吃点。”渡娘主动道,拉开椅子坐下。 刘小尘笑说:“已经很好了,谢谢。” 没有多余的寒暄,两人坐下后,各自安静吃饭。她们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已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吃饭时,不说话,好好感受食物的味道。 饭后,刘小尘收拾碗筷,道:“姐姐,我来洗碗吧。” “好,洗好后,来茶室找我。我泡好茶,等你。” 她们都有话要跟彼此说,她们都做好了准备。 收拾好厨房后,刘小尘撑伞步入雨中,来到茶室。只见榻榻米上摆放着深色矮案几,上面有一个红泥炉,温着一把黑铁壶。 “我以前在印度买的不知名茶砖,最近拿出来喝,特别甘醇,你过来尝尝。”说着,渡娘沏了一杯茶,摆在刘小尘面前。 “谢谢!”刘小尘盘腿坐下,低头看白瓷茶杯,茶汤呈棕红色。 静谧灯光下,窗外雨声潺潺。 渡娘定定地看着刘小尘,淡淡道:“你想问我什么,尽管说,我全部告诉你。” 刘小尘慢慢抬起头,深吸口气,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左老师、王老师的关系?” “第一次见你。”渡娘不假思索地说。 说着,渡娘双眸移向刘小尘手腕,看着露出一半的手表,道:“落霞一直戴着这块表,一开始,我不敢确定你的身份,只能先收留你。后来,我想办法联系到了晓柔,才知道了你们之间的种种。” 刘小尘抬腕,拉一点衣袖,完整露出手表,低头静看。暖黄色灯光下,表盘内的小钻石闪闪发亮。想,他们三人的情谊到底怎样深厚,仅靠一块表,就能够彼此确认些什么。 “知道后,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想一直瞒你,我在等合适的时机。你当时的身心状态很差,承接那些黑暗需要强大的身心。你必须先治愈自己,然后才有可能再承担。” 听此话,刘小尘内心一软。回想起那段消沉时光,是渡娘教她各种调养身心的方法,讲解破除执念的智慧,一点点把她拉出黑暗。 “一开始,我知道一个叫周卿的女子,破坏了王老师和左老师的婚姻,我恨那个女子。但这段时间跟你相处,我无法把渡娘和周卿等同于一个人。”说着,刘小尘倾身向前,问:“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茶快凉了,你先喝茶。”说着,渡娘伸手指向刘小尘的茶杯。 刘小尘捏起茶杯,微微一斜,送入口中,茶汤一入口,立刻升起熟板栗的甜香。 “我本不想伤害落霞,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但我当时如飞蛾扑火,只有无明控制下的本能。”说着,渡娘眼里闪了泪光。 “大学,工作,整整九年,我们三个常常在一起。我单恋他九年,我每天看他跟落霞那么相爱,我内心十分痛苦、煎熬。” “为什么不离开他们?” “我当时没有放下的智慧和力量。一个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一个是我欣赏、敬仰、深爱的男人。我当时像每一个情执很深的普通人,自己不具备放下的能力,也没有人能帮我破除这份执念。我陷入泥潭,不能自拔。” 一杯茶已喝完,刘小尘拎起紫砂壶壶,一面倒茶,一面说话。 “我没有权利替王老师责备你,我只是看到王老师的日记,她想知道,你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还想知道,这件事发生后,你会怎样?她知道,左老师并不爱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渡娘含在眼眶的泪,瞬时滚落,又忙仰头,深呼吸止泪。 刘小尘从容不迫地为渡娘斟一盏茶,又为自己续满茶。然后,端起面前的茶杯,嗅闻茶香,细细慢慢地喝下一杯热茶。 再看渡娘,她也喝完一盏茶,眼还红着,但情绪已和缓些。她慢慢放下茶杯,悠悠道。 “那件事发生后,我因恐惧,本能地自保。独自逃去瑞士,不跟任何人联系。我以为,只要我消失了。他们便会忘记我的存在,他们会自己处理好问题。直到我的父亲找到我,我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我没想到,这件事给落霞带来这么大的伤害性,落霞……”说着,渡娘再次哽咽。 刘小尘不语,不动,静静凝看着渡娘。 窗外雨声渐弱,‘噼里啪啦’的微弱炭燃声清晰。渡娘的深呼吸、抽泣声清晰。 良久,渡娘继续道: “ 落霞~去世了,我的父亲跟我断绝了关系,坤民再也不见我了。后来,我常常整夜无法入睡,心脏一直疼,查不出病因,爆瘦,想要自杀。后来我才明白,枪响之后没有赢家,伤害和被伤害是对立且统一的关系,伤害他人的同时,自己也在毁灭……” 说着,渡娘泪流满面,凝噎无声。刘小尘不发一言,在一旁红着眼,耐心等待。 片刻后,渡娘继续道:是我的母亲,把我拉出了深渊,她带我去西藏转山,去印度朝拜,去不丹求师。直到在美国,遇到了一个占星师,他通过我的星盘,准确地说出了我的情感问题。我才意识到,那件事存在的一些根本性的因果关系。” “你说的占星,因果,业力,轮回等语。我从来就没有根本的相信,我想,这只是人们试图合理化自己行为,推卸责任的一种说辞。”刘小尘皱眉说,顿一下,肯定道:“但,我刚才看你讲十年前的事,那种痛苦、愧疚的状态,我突然明白轮回是怎么回事儿了。” 渡娘正垂头发呆,听到最后一句话,抬头直视刘小尘。 刘小尘仰头深呼吸,平缓道:“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年了,只发生过一次。但你、左老师、包括现在的我,也许还有王老师。我们每个人每次碰触到那件事,都会再次陷入那件事的影响中,一次次痛苦、阻碍、互相伤害。轮回不是发生在前世来生,就是今生无法放下的心结,让我们一次次重回那个伤害。” 话音刚落,铁壶沸腾,白色水汽从壶嘴突突地冒出。刘小尘跪坐起来,拎起铁壶,沸水倾倒入空了的紫砂壶。铁壶重新注入凉水,再次放在红泥火炉上。 “小小,你看了落霞的日记,告诉我,她走时是否还带着这个心结?” “当然!”刘小尘干脆果决地说,双眸突然红湿,颤声道:“王老师在日记里说,她特别希望有一天,你们三个人能坐在一起,一起坦诚心扉地面对这件事。但,她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说罢,两人都忍不住落泪,目光各自落向别处。刘小尘望着红泥炉发出的红色暖光,渡娘望着窗外漆黑深沉的夜色。 待火焰渐小渐暗,茶壶不再冒白色水汽时,渡娘再次开口,嘶哑道:“在日记里,落霞有没有想做而没完成的事,我可以做到的?” “有。”刘小尘不假思索地回,同时转看向渡娘,道:“过几天,左老师会来杭州,到时候,我会把王老师想跟你们说的话,一起告诉你们。” 说罢,刘小尘慢慢站起来,道:“天不早了,该休息了。晚安,渡娘。” 第257章 三人见面 暗沉宁静的夜色中,突然响起清脆的虫鸣鸟叫声,同时,亮起一小片白灼亮光。 刘小尘忙睁眼,伸臂,抓过床头柜正在充电的手机,眯着眼睛,快速划拉‘停止’键,同时,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凌晨五点钟。 按了手机电源键,屏幕熄灭,周围恢复成暗色,刘小尘放下手机,手臂撑着准备起身。突然,一只结实的手臂缠抱住刘小尘的腰,喃喃道:“小小,我不想让你走。” 刘小尘躺回去,手指摩挲他突出的指关节,道:“我需要对我的工作负责,也需要给渡娘一个交待。” “什么时候能完成?” “我不确定。月姐孩子还很小,渡娘暂时没找到合适的助理。” 左坤民伸出另一只手臂,揽住刘小尘的肩,身体呈勺子状贴抱着刘小尘,道:“好,我在北京做完康复训练,就去杭州找你。” “嗯,放开我吧。我得去洗漱了,要赶高铁。” “好。”左坤民慢慢松开刘小尘,翻身点开床头的落地灯,眼巴巴地看刘小尘穿着浅蓝色棉布睡裙,步入室内的卫生间。‘啪’的一下,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亮起,不一会儿,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看着,听着,左坤民的手臂抚摸身边尚有余温的枕头,陷入沉思。 这张床,他独睡了十年,今天他终于为这个位置,找到了自己真正心安、心爱的人。但,一切似乎并不稳定,她很快要离开,以后也不一定常在。左坤民突然想起了十年前,跟王落霞告别的那天早上。 从弹音村接回王落霞时,初唐正面临巨大的危机。 当时初唐在香港、东南亚都有实体工厂,订单大多出口到欧美国家,但突如其来的金融风暴,导致大量订单被取消,企业资金链断裂。同时东南亚发生了巨大的政治变动,初唐成为了政治争斗的牺牲品,许多当地暴民打砸抢夺企业财物,烧毁办公大楼。 种种夹击下,初唐面临着破产风险。 也是那个时候,王落霞主动打电话给左坤民,他才在弹音村找到的王落霞。两人见面时,王落霞只字不提左坤民出轨的事,只是劝慰他不要担心,安心陪父亲去东南亚处理公司危机,她会在家等他回来。 左坤民以为王落霞原谅了他,想跟父亲处理完公司的危机,就回家跟王落霞好好过日子。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回来,王落霞已躺在了冰冷的太平间,幼小的女儿躺在保温箱里,医院下了三次女儿的病危通知书,儿子在奶奶的怀抱里嗷嗷大哭。 那天早上的分别,成了永别,他永远都没机会知道,她是否真正原谅了他。 想着,刘小尘从卫生间出来了。左坤民漫不经心地抬臂,手指轻轻蹭去眼角的泪。 刘小尘在床边坐下,背对着左坤民,换衣服。脱去睡裙,穿白底紫色大朵绣花内衣,双手绕在身后,摸索内衣扣时,左坤民突然坐起,道:“我帮你。” 左坤民低头眯眼,仔细找看细小的的金属挂扣。扣好后,一展目,看到她薄直的肩背,细长白皙的脖颈,内心一悸。突然俯身,双唇落在刘小尘的脖颈上,用力吻吸。 两三分钟后,左坤民停下,刘小尘转身,整理内衣,皱眉道:“你干嘛?” 左坤民望着那两三处淤青,斩钉截铁地说:“以后,你的身上,只能有我的痕迹。” “幼稚!”刘小尘淡淡地说,然后拿起床头柜上的白色针织吊带,麻利穿上,一面穿衣一面说:“你再睡会儿吧,6点起床。静坐调息半小时,然后吃药。吃完药,十五分钟后再吃早饭。8点半,畅畅开车陪你去医院,做康复训练。” 左坤民静静看着刘小尘穿衣,点头,末了,道:“好,你放心,我都听你的。我也想尽早恢复健康。” 说话间,刘小尘已穿好了衣服。床头的手机亮了一下,刘小尘拿起手机,点看信息,道:“赵师傅到了,我得走了,你睡吧。” 左坤民从另一侧下床,道:“走,我送你下楼。” 在大门口,左坤民帮刘小尘穿上薄款藕粉色羽绒服,围上白色毛线围巾,轻轻拥抱,道:“路上小心点,到了给我报个平安。” 刘小尘走后,左坤民每天都去医院做心血管康复训练,在专业医师的监护下,适当地运动。闲暇时,认认真真看一些医学类的书。 不定时,左坤民跟刘小尘打电话,发信息,开视频。向刘小尘说自己的身体情况,询问刘小尘在做什么,或者只是开着视频,各自做自己的事。 如此,半月后,左坤民完成了康复训练,也度过了一个月的复发高危险期。在冬至这天,左坤民坐飞机,来到了杭州。 天阴沉沉的,江边的风大且冷。天气预报说,今天降温,会下雪。 所以,左坤民在来杭州前,买了一件女士的白色长款羽绒。下车后,手里拎着牛皮纸袋,向江上农庄走去。 知道今天下午结束一期疗愈课,刘小尘要忙工作,怕打扰她。左坤民没有打电话,自己在农庄找刘小尘。 路过一片菜地时,见一个头发半百的跛脚妇人,弯腰在地里摘菜。左坤民驻足,喊:“请问,您知道刘小尘在哪儿吗?” 闻言,妇人直起腰来,凝目看着左坤民,道:“你是今晚要来的客人吧?” “嗯!”左坤民点头。 妇人笑道:“渡娘让我熬了一天的高汤,说今晚有重要的客人来,吃火锅。”说着,婆婆伸手指斜前面的路,道:“顺着这条小道,一直向前走,小小在那栋白墙黑瓦的小楼。学员们刚走,这会儿,小小在打扫教室卫生。” “谢谢!” 道谢后,左坤民一步步走向那栋小楼。阴沉天色中,楼内的窗户透出暖黄色的光,显得静谧且温暖。 来到小楼前,左坤民推开老旧的黑色木门,一进院子,就看到落地玻璃窗内刘小尘的身影,她正弯腰摆挪桌椅。身形略有疲态,摆椅子时,刘小尘的肩塌下去,黑直长马尾从肩头滑向胸前。 左坤民加快步伐,快步来到教室。刘小尘闻声直起腰来,转头看。 此时,左坤民已站在了刘小尘的身后,抬手捋起刘小尘的长马尾,轻轻撩起,又慢慢放落在她的后背。 “你坐下休息,我来吧。” “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左坤民拉开刚刚摆整齐的那把椅子,按着刘小尘的肩头,让她坐下,道:“告诉我,现在该做哪些工作?” 刘小尘笑笑,道:“你帮我把椅子摆整齐,扫干净地,我去洗一下茶具。” 说罢,两人便各自忙碌。 5点多钟,两人做完所有工作时,跛脚妇人来到教室,笑道:“忙完了,去厨房吃晚饭吧,我熬了高汤,渡娘等你们一起去吃火锅呢。” 出门前,左坤民打开纸袋,拿出那件白色长款羽绒服,撑着衣服,道:“外面冷,来,穿上这件。” 刘小尘自然地伸开胳膊,穿上,然后整理压在羽绒服里的马尾。此时,左坤民自然地蹲下去,抓着拉锁两边,凝目找对。 刘小尘整理好头发,一低头,看到左坤民高高的身躯弯蹲下去,认真帮她找拉链。顿时,心里一诧,一暖,眼眶湿热。 ‘次啦’一声,拉链缓缓拉上,左坤民慢慢直起身来。 “谢谢你,左老师!”刘小尘真诚地说。 “走吧!”左坤民不以为然,拉起刘小尘的手,一起走向室外。 天色已暗,院子里的照明灯亮起,细小的白色雪花,在空中轻盈自在地飘舞。落在他们的头发上,纤维材质的衣服上。两三分钟的路,他们的身上落了薄薄一层白雪。 一进厨房,左坤民用手掌,轻轻拂去刘小尘头发上的雪水。刘小尘踮脚,帮左坤民掸他肩头的雪花。 此时,渡娘拿着一个空的白瓷盘,从餐厅掀帘出来。见状,笑道:“你们两个快进来吃火锅吧。”说着,去水池边,拿出筐里沾着水珠的白菜叶,放入盘中。 “姐姐,还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的吗?”刘小尘上前问。 “什么都不用,都准备好了,你们洗干净手,进来吃就好。”说着,拿着一盘白菜,步入餐厅。 刘小尘和左坤民脱去外套,洗干净手,进去。只见木桌上,摆着各式菜品,桌中央是一个冒着白色水汽的铜锅。 渡娘招呼他们坐下,道:“我们现在好好吃饭,有什么话,饭后再说。” 屋外飘着细小雪花,屋内白色水汽萦绕,铜锅‘咕咚’、‘咕咚’沸腾着浓白水泡。他们彼此默默无言,安安静静地吃菜,喝汤。 饭后,芬姨来打扫卫生。 渡娘去了她的书房。 刘小尘回房间拿日记本,左坤民陪在身边,然后两人一起去渡娘的书房。这是刘小尘第一次去渡娘的书房,她平时不让任何人进,卫生都亲自打扫。 ‘珰珰’,刘小尘轻叩书房门的铜环。 “请进。”渡娘在房内高声应。 第258章 解怨释结 左坤民抬臂推门,‘咯~吱’两声,木门展开,一股清幽、甜淡的香味扑面而来。 两人一起抬脚进去,只见暗黑的屋内,墙角、书桌上亮着几排酥油灯,那种闪跳着的火焰发出的亮光,有种说不出的静谧、神秘感。 两人不觉放慢放轻脚步,目光游看四周的酥油灯。 看出他们的疑惑,渡娘停止倒茶,主动道:“这些灯,是为落霞供的。” 说话间,左坤民和刘小尘已来到了长长的木桌前,桌上燃着一炷细细的线香,三盏莲花图案的玻璃酥油灯,一个红泥小炉,上面温着一把铁壶。 两人在渡娘对面,并排坐下。 “我收藏了十年的老白茶,你们尝一下。”说着,渡娘沏好两杯茶,分别摆在他们二人面前。 刘小尘打开日记本,从本子中间拿出一张叠成三折的白底红线信纸,道:“你们喝茶,我给你们读一则小文,王老师手抄后,夹在日记本里的《放妻书》。” 左坤民拿起面前的酥油灯,移到刘小尘面前,她视线内的光线立马亮了一点。 刘小尘展开纸张,深呼吸两下,低头,一字一句地读。 《放妻书》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意重。 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 ……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读完,刘小尘叠好那张纸,抬头,道:“王老师在日记本里写,她对那件事开始转念,是看到这篇文。”说着,转看向左坤民,道:“王老师说,她一直不明白,你们本因爱结为夫妻,后来怎么就变成了争吵、冷战、互相伤害。” 灯火跳动,白墙上的黑影随之轻晃。 左坤民红着眼,看着晃动的黑影,道:“我们把工作和生活混在了一起,我们每次争吵的原因,几乎都是因为工作。然后,我们把工作中的情绪带到了生活。我们争吵时说出的话,本能且低级,本质上是动物自保的恐惧。我们互相喂养给对方愤怒和恐惧,这些负面能量越来越强,最终,我们被这些力量吞噬,忘了我们相爱的事实。” “王老师说,她只想听到你的真心话,无论你说了什么。并且,她也有几句心里话想跟你说。”刘小尘说完,低头打开日记本。 左坤民立马转头看刘小尘,凝目静听。 “坤民,我知道,一直都是你在包容我。每次我们争吵,都是你妥协,你哄我,我从不肯低头说软话,哪怕是我做得不对。我以前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直到我们最后一次争吵,你毅然决然地离开我。我才开始反思自己的问题,包容和理解应该是互相的,不能只是一方要求另一方永远无限地付出。生命尚且有限,何况是脆弱易变的爱。很遗憾,我明白这些问题,已经晚了,我快要~死了,没有机会跟你一起转变、成长。”读到末尾,刘小尘哽咽,末了,轻轻合上日记本。 ‘吧嗒’一声极细微的声响,一截香灰落在白玉香盘里。‘哗啦啦’一阵水流声,渡娘重新沏了两杯茶,换过来他们面前的凉茶。 “天冷,喝热茶。”渡娘说。 他们两人分别举起面前的茶,慢慢地喝。渡娘拎起红泥炉上的铁壶,用铁夹子摆弄里面的碳,令其燃得更旺,然后重新把铁壶放上去。 “王老师说,她不后悔跟你朋友一场。”刘小尘突然说。 渡娘刚举起面前的茶杯,又慢慢放下,看着刘小尘,皱眉道:“真的吗?” “嗯!”刘小尘肯定地点头,道:“王老师有四五篇日记,写你们相处的日常,她说一直以为你跟她一样,喜欢相同的音乐、书、食物。直到大三暑假的一天下午,她去你家找你,听你父亲说,你看《汉书》睡着,王老师才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欢那些史书,也不喜欢吃甜口食物。那天,王老师才知道,你从小到大,都在顺从讨好她。想,你跟她喜欢同一个男人,也许是因为惯性吧。” “不是!”渡娘干脆果断地说,然后直直看向左坤民,道:“我当年是真心爱你,而且很深。但我见过你对落霞有多爱,所以,我们那三个月的相处,我能深切感受到你对我的不爱。如手握沸腾的水杯,痛得我不得不放下。” “对不起!”左坤民虔诚地说,深吸口气,道:“我当年能感受到你对我的好,我本该跟你拉开距离,但我没能控制自己的欲望,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我们三个人的关系。” 刘小尘突然开口,道:“王老师说,她在佛经上看到无明、妄念、智慧、慈悲、无常这些词时,突然就明白了,你们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阻碍的根本原因。你们都被无明和妄念遮蔽着,没有足够的智慧真正理解彼此。一颗怨恨、嫉妒、愚痴的心,是为自己和他人构建的苦牢,你们都在为此受苦。生命难得易失,人应该学会慈悲,原谅他人,也放过自己。” 话音刚落,铁壶‘突突’地沸腾起来,白色水汽弥漫。 渡娘含泪垂头,起身拎起铁壶,泡茶,续水。刘小尘站起来,摆弄熄了煤炭,然后从竹筐中夹两块碳,添上。左坤民举起面前的茶杯,悠悠喝下凉了的茶水。 第二泡茶汤略淡,茶香更加清冽。 “小霞在日记里,有没有说还有什么人生遗憾,我可以帮她完成的?”左坤民问。 刘小尘低头看着那本红色日记本,声哽道:“王老师在很多篇日记里都写,她不想死,特别害怕死亡,生命绝望。最最放心不下的是孩子,她怕自己的孩子没人爱,怕你再娶的女人会伤害孩子……”说着,语噎落泪。 无数个深夜,左坤民曾想,王落霞也许是为了两个孩子,甘愿放弃生命。他经历过一次死亡,此刻听到王落霞日记里写下的心声。真正确认,面对死亡,谁都会恐惧和脆弱,谁都想活下去。深切体会到王落霞,怀着未解的心结,独自面对死亡,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左坤民心底深处,生出巨大且真诚的歉意。 “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左坤民一次次哽咽着说,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够了!”刘小尘颤声阻止,道:“一句真诚的道歉就够了!王老师在最后一篇日记里写,她希望有一天,能听到你和周卿真诚的道歉。王老师还说,若来生有缘,愿意跟你们再次相遇、相爱。” 话音刚落,屋里突然吹过一阵轻风,所有的酥油灯都跟着晃动,香盘上的线香彻底熄灭。 他们三人走出屋外,雪已变大,羽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地坠落,簌簌有声。院子里的照明灯静静亮着,天、地、草木、房屋皆是白茫茫一片。 左坤民和刘小尘两手十指相扣,‘咯吱、咯吱’地走在雪地里。 第259章 围炉茶话 “啊!”的一下惊恐叫声,刺破寂静的黑暗。 左坤民忙按床头的开关,坐起来看。眯眼透过刺目的光,看到刘小尘脸色煞白的蜷坐在床头。 “你怎么了?小小。”左坤民哑音问。 刘小尘深呼吸两下,伸手捋一把额前的碎发,摇头,气弱道:“我忘了你在我身边,你刚才碰我,我以为屋里进人了。” 听完,左坤民张嘴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只是张开胳膊,抱住她。一抱,才发现她后背的棉布睡裙有些潮湿,顺摸上去,露出的后颈全是细密汗珠。 “快躺下,别感冒了。”左坤民拥着刘小尘躺下。 躺下后,刘小尘往左坤民身上贴了贴,感受他温热的皮肤。不说话,静等快速跳动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 “对不起,跟我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从没给过你真正的安全感。”左坤民突然说。 刘小尘微仰头,看着左坤民的眼睛,语气平缓地说:“我真的只是还没习惯身边有人,我们在一起四年,这才第三次同床共眠。” “这么少?”左坤民皱眉想了一下,道:“沈阳一次,上次在北京一次……哦,好像是真的,原来,我这么渣。” 听到左坤民认真地说自己‘渣’,刘小尘笑了,道:“前两次,也没觉得跟你整夜在一起有什么。但经历过昨晚,我突然就明白,跟你整夜同床的好处了。” “什么?”左坤民好奇地问。 “杭州冬天没暖气,我每晚必须泡脚十几分钟,晚上睡觉才能暖过来。否则,第二天早上半个身子都是凉的。但昨晚有你在,我一直都是暖的。” 左坤民苦笑一下,道:“你的意思是,我的功能差不多就是暖脚瓶,电热毯?” “可以这么理解,要不,真的是一个人睡觉更自由舒服。昨晚前半夜,你一翻身,我就醒了。睡熟后,又忘了是你在我身边。你一碰到我,我就吓醒了。” “所以,这段时间,你不是每晚都跟沈良在一起?”左坤民疑问。 刘小尘推左坤民一下,反问:“你以为呢?” “我……”左坤民说着,神色有些不自在,低声道:“我看到你脖子上的痕迹,我以为,你们早就……” “没有!”刘小尘肯定地说,娓娓道:“我跟他没有,但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我和他的感情还没成熟,你再次出现。” 左坤民再次紧拥着刘小尘,闭目深呼吸,柔声肯定道:“以后,每一个夜晚,都会是我在你身边。” 说着,床头柜上,刘小尘的手机亮了。 左坤民长臂一伸,抓过手机来,看到时间已经是早上7点半,有一条渡娘发过来的微信。 “诺,你的微信。”左坤民递手机给刘小尘。 点开看,渡娘发来信息:‘醒了吗?来餐厅吃早饭。’ ‘好的,马上过去。’刘小尘回。 他们起床,洗漱,换衣,下楼。 一出门,满眼白茫茫,脚印都没一个,空气寒凉。左坤民忙垂手,抓过来刘小尘的手,紧握着。两人踩着厚实的积雪,‘咯吱~咯吱……’地慢慢走。 来到热腾腾的餐厅,渡娘正在盛青菜粥,笑道:“雪大,我没让芬姨没来,我做的早餐,比较简单。” “谢谢!”刘小尘说着,掀开蒸锅,热腾腾的白色水汽飘升,水汽稍散,看到里面的食物,玉米、鸡蛋、包子等。拿夹子,餐盘。 左坤民在一旁,端盘子,她们盛的粥、食物、小菜,一一摆放在餐桌。 摆好早餐,他们三人各自安静吃饭。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叫。 饭后,渡娘说:“你们别走,呆会儿,咱们一起喝茶。我有几句话,想跟你们说。” 三人一起忙碌。洗碗、刷锅,打扫卫生。搬红泥小炉到餐桌,生火,烧水,煮茶,烤小橘子和板栗。 渡娘淡淡地说:“我决定暂时关了疗愈中心,休息一年。” “为什么?”刘小尘惊讶地问。 “一方面,做疗愈的这几年,我消耗很大,确实身心都累了,想休息调整。另一方面,多年的心结解开了,我突然有了动力,想再去探索一下自己的可能性。” 左坤民问:“你想做什么?” 渡娘摇头,道:“暂时还没好,目前只是想随便走走看看。第一站,想去西藏转山。” “冈仁波齐吗?”刘小尘问。 “嗯!”渡娘点头,平静道:“我好像跟你提起过,据说,转过这座山后,身心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转变,我想试试。” “不去北京,看看你的父亲吗?”左坤民问。 渡娘平静的神色,顿时有些忧郁,低头不语。 左坤民继续道:“你父亲的头发全白了,虽然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但听智明说,你父亲常常大把吃药,智明偷偷查了那些药,是治疗肝脏的药物。你最好带你父亲,全面检查一下。” 渡娘红了眼,深呼吸几次,抑制悲伤的情绪,点点头,道:“好,转山前,我会先去看看我爸。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左坤民举杯喝下一盏茶,看向刘小尘,道:“医生说我现在不适合工作,让我休息两三个月。我打算带小小,回她老家,在那里休息。” “妍妍和小续呢?”刘小尘急问。 左坤民道:“我跟畅畅商量过了,她会留在北京,照顾两个孩子。这个家,不是某一个人的责任,我们都应该有所承担。” 渡娘起身,给左坤民沏上热茶,又把烤好的小蜜橘夹一个,慢悠悠剥皮,笑道:“看到你有今天这样的转变,我很开心。看来,真如你的星盘,你的月亮落在第七宫婚姻,你能在婚姻中感到满足和舒服。” 左坤民笑了,饶有兴趣地说:“听小小说,你懂占星,帮我看看我的星盘。” 此时,渡娘剥好了一颗橘子,自己吃了一瓣。点头道:“嗯,好甜。”然后分成三份,先递给小小几瓣,又递给左坤民几瓣,自己剩了两瓣。 “我看星盘,可是要收费的,你的,得加钱。”渡娘认真地说。 “呵呵。”左坤民开心地笑了,道:“好!回头,给你寄张支票,你随便填。” 渡娘吃完手里的橘子,拍指尖沾着的细小经络,不急不缓道:“我先说你星盘中,两点比较重要的。第一,你的太阳在十二宫。这意味着,你今生的灵魂目标,是为集体奉献,牺牲自我。” 左坤民正低头剥板栗,听到这儿,停下来,看着渡娘。 “这一点,我不用细说,你自己有体会。你能力强,责任重大,常常忘我的工作。这是太阳给你的能量,不以你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第二点,你要当回事儿,你十二宫上还有一颗木星。”说着,渡娘口吻变得谨慎。 ‘噼啪’一声,一颗烤熟的板栗爆开了,大家都微微一怔。 “木星落十二宫,有好坏两个极端。好的是,如果有人做了伤害你的事,你不必动手,上天自会惩罚他。坏的是,老天对你的道德要求很高。你绝不能做坏事,一旦做了,会立马有现世报。” 听着,左坤民皱眉点头,自言道:“你说得很玄学,但以前的事儿,好像真的验证了这一点。坐到我这个位置的,很多人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依然好好的。而我……真的是,一做错事,立马有惩罚。” 渡娘突然转向刘小尘,道:“所以,小小,你不必担心他以后会做伤害你的事,他知道这一点后,以后肯定会更加谨言慎行。” 刘小尘扑哧一下笑了,道:“姐姐,你这是替我警告他吗?” …… 一上午,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很多话。 是告别,是祝福,更是不舍。 番外1 微尘非微尘 一到冬天,弹音村就荒寂无人。 大多数家庭在县城或镇上买了楼房,冬天都去有暖气的楼房过冬。只有极少的老人留在村里,有的子女远在外地,有的不愿跟子女同住,还有几个光棍无处可去。 刘小尘和左坤民却愿意住在这样的村子。没有车水马龙,没有人声嘈杂,没有交际往来。白日阳光明媚,晚上月朗星亮,常常听得到‘汪汪‘的狗吠,‘嘎嘎’的喜鹊鸣叫。只与大自然和爱人同在,彻底安静地生活,休养生息。 左坤民对刘小尘的老家,进行了改造装修,屋内有高科技的取暖换气设备,住在里面温暖舒适,不闷不燥。采光很好,只要是晴朗的日子,屋里始终亮堂堂的。装修简约,白墙,原木家具,浅亮的布艺,看着清爽、干净、明朗。 每天早上五点半,他们起床,数呼吸,静坐半小时。月亮和星星还没退去,他们便一起出门了,在村里步行五六公里。无论天气多么严寒,甚至下雪,他们都坚持早起出门锻炼。 回到家,出一身细汗,感觉周身通畅。换上轻薄舒适的居家服,做简单的食物,吃早餐。 忙完这些,通常是7点左右。 两人开始忙各自的事情。刘小尘报名了注册会计师的考试,需要背记大量的书。连续两三个小时,刘小尘高度集中地看书,背书。 左坤民看《史记》、《汉书》。刚上初中的时候,外婆让他三年读完这两套书。但,左坤民刚看了几页,外婆便意外去世。此后,再也没碰过这两本书。现在,他想深入读这两套书。 一上午,两人各自安静做自己的事。中途,刘小尘会煮一些养生茶,两人喝。左坤民看到有感想的地方,也会跟刘小尘讨论。两三个小时,很快过去。 中午,刘小尘做饭。两三个简单的菜,一个炖汤。左坤民洗碗,刷锅,擦抹餐桌。 午休半小时或一小时。卧室洒满阳光,他们不拉窗帘,戴上眼罩,晒着赤热的太阳眯睡。 太阳给予人的热能高于任何科技,晒十几分钟,便能清晰感到脚心的毛细血管,全都涌动起来,热能顺着小腿蔓延。小腹,后背,这些不易锻炼的地方,都因晒太阳得到能量的流动。 午睡醒来,喝一杯热茶,吃几块新鲜水果。生理和心理,再次能量饱足。进行下午的活动。 去年毕业论文没过,现在刘小尘早早准备毕业论文,深入查资料,字斟句酌地论证。一下午,都在写毕业论文。 左坤民,会处理一些工作,看邮件,看会议报告,签署一些大额资金文件。打电话给李智明和周天雷,进行必要的沟通。 冬日日短,5点太阳就落山了。刘小尘早早做晚饭,熬粥,炒一两个菜,天黑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吃晚饭。 晚饭后,他们会再出去走走。从家里拿些蔬菜、肉、鸡蛋、牛奶,去村里的孤寡老人家,送给他们。冬天,除了白菜、萝卜、南瓜,他们几乎没有其他食物。 这天晚上,月亮格外圆亮,刘小尘和左坤民照例出门。月光清冷,寒风簌簌,他们走得很慢,寻看亮灯的房子。到一个老光棍门前,见破旧的窗户亮着昏黄的灯,听到里面的咳嗽声,他们敲门。 开门,只见老光棍披一件油腻的黑棉袄,叼着木头做的旱烟,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唯诺道:“你们怎么来了。” 刘小尘笑道:“孙叔好,这里有些食物,你拿去吃。” 他低头垂目,抬臂去接袋子。 昏暗光线里,刘小尘看到他右衣袖下,有一个斜长三角形的补丁。食物还没交到他的手里,刘小尘的手一抖,东西便掉落在地上。 见状,左坤民忙问:“怎么了,小小?”并弯腰捡地上的袋子。 “没事儿,手冷,没拿稳。”刘小尘声音有些颤抖地说。 老光棍赶忙捡起地上的东西,耷拉着头,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啊,对不起啊。” 送完这家,左坤民拉着刘小尘的手回家,她的手确实很凉。 “衣服不够厚吗?怎么今晚,手这么凉?”左坤民问。 刘小尘深呼吸几下,身子往左坤民身上靠靠,低声道:“他就是当年,深夜从苹果树爬进我家的人。第二天,我发现苹果树上挂着一块斜三角的黑色碎布。刚才,我看到他的衣袖,有一块形状一样的补丁。” 左坤民突然驻足,神色凝重地看着刘小尘,道:“难怪他刚才不敢抬头,原来是他,我……”说着,左坤民语气愤怒。 “左老师。”刘小尘郑重地喊他一声,淡淡道:“毕竟,他没有真的伤害我。现在,他已经苍老,让这件事过去吧。” 左坤民叹口气,轻轻揽刘小尘的肩膀,道:“我很后悔,当年没早点把你接回家。” “好了!”刘小尘撒娇地说,然后两臂缠抱住左坤民的一条胳膊,笑道:“我已经很幸运了,走吧!回家了,好冷啊!” 晚上回到家,刘小尘会抄写一品或两品《金刚经》,用细小的自来水毛笔,认认真真抄半个多小时。 抄到《金刚经》第十三品,有两句话,刘小尘内心升出莫大的感动。 诸微尘,如来说微尘,是名微尘。 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 左坤民则会研磨,抄名家字帖。多年没练毛笔字,重新提笔,有儿时深层宁静的心流状态。 晚上9点,他们结束一切活动,洗漱睡觉。 天气预报说,未来两天都是大雪,低温。趁最后一天好天气,刘小尘和左坤民,开车去县城大超市买食物。顺便看看张诚就,孙欣欣。 张诚就陪母亲在县城医院,现在,他的母亲已经是乳腺癌晚期,需要每天在医院治疗。距离上次见他母亲,是十天前。短短十天没见,她更孱弱了,身形瘦削,眼窝凹陷发黑,脸上色斑严重。说话已经很艰难,见刘小尘和左坤民来了,吃力地微笑。 看到他的母亲被病痛折磨成这个样子,刘小尘想起少年时,他母亲每次接送她和张诚就时,意气风发的神态,判若两人。 而张诚就,身上的少年感消失不见,明明五官一点没变,但整个人却老沉、忧郁了很多。以前,他会因为跟女友的争执痛哭流涕,现在,面对母亲的生死,他却在强颜欢笑。 生活,不会等你慢慢长大。突然的暴风猛雨,催促你必须面对、承担。 又去见了孙欣欣,她现在和父母一起住在县城刚装修好的房子。正在同一个公务员恋爱,她在一家瑜伽馆,教初级瑜伽,虽然不比舞蹈,但还在做自己喜欢的形体动作。 看完他们,刘小尘和左坤民一起去超市,买新鲜的蔬菜、水果、肉,买几样零食、面包、饼干。开车回家。 如此,他们在弹音村生活了近三个月。过年时,边畅带左妍和左续,来弹音村过年。 直到来年春天,天气回暖,左坤民和刘小尘才一起回到北京。 番外2 世界非世界 本以为,有些生命能量开始下降后,只会持续消逝。但没想到,身体经过转变和调整后,会焕发出新的生机。虽然不会永久,但至少在某个阶段,是这样的。 经过三四个月的彻底休息,有规律的身体锻炼,爱人和大自然的陪伴疗愈。左坤民的身体好像进行了一番革新,不仅恢复了健康,还清除了一些有形无形的病障,各项体能提高到了二十七八岁时的状态。 长久工作,不再容易疲惫。面对繁杂事务,能轻松自如地应对。工作中的困难和问题,不会挂在心上。能够在工作和生活两种模式中,自由切换。 一场生死考验后,再次面对世界,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世界,因自己的改变而改变。 当然,跟刘小尘的夜晚生活,也变得更加和谐。治疗期间的三四个月,左坤民的身体还处于危险期,医生要他禁欲。 短暂地控制身体欲望,会增强身心的感受力。失去后再得到,也会发自内心地珍惜情欲,不再轻易挥霍,随意滥用。 病痛和停止,会带来真实的痛苦、长期的隐忍、艰难的试炼。但这是人生必要的功课,承担下来,坦然面对,一步步解决,人生会得到进阶。 当然,这是也危险的,一旦某个环出现问题,或者试图逃避,人便会陷在沉重的痛苦中,下坠,堕落,永远在苦痛中挣扎。 回到北京后,左坤民在公司、家两点一线往返,充实地做事,认真地生活。 而刘小尘,忙着考试和改论文。临近考试,也快到毕业答辩的时候,这次,刘小尘想凭借自己的能力考下注册会计师,顺利毕业。 所以,白天的时候,刘小尘常常在学校图书馆,看书、做题、写论文。她格外珍惜,最后一段在大学图书馆的时光。 边畅还在北京,陪伴孩子们。空闲时,也去山西、陕西、敦煌等地,寻找古老的寺庙、壁画、佛像等。她计划等刘小尘大学毕业后,再回英国。 五一假期后,北京一下子暖和起来了。很多人换上了轻薄的夏装,但刘小尘怕冷,依旧穿厚实的衣服。 这天,刘小尘刚背起书包,准备开车去学校图书馆。突然接到左坤民的电话,说他有个重要文件,落书房了,让刘小尘送到公司。 刘小尘便去左坤民的书房,在书桌找到了那个牛皮文件袋,然后开车人去左坤民的公司。 到了左坤民公司楼下,刘小尘不想上去找他了,想赶紧去学校图书馆查资料。就把文件交给了一楼的前台,说明来意和需求。 前台的女子一听,忙摆手摇头,说:“左总交代了,说文件很重要,让你亲自送上去。” 刘小尘无奈,只能背着书包,由前台带着上十六楼。一路刷门禁卡,录指纹,识别人脸,饶过很长的路,见到很多公司员工,才到了左坤民的办公室。 这是刘小尘第一次来左坤民的办公室,厚实的黑色皮包木门,威严、庄重。等待开门时,刘小尘小声跟前台说,道:“麻烦你等我一下,送完文件,我马上出来,跟你一起下去。” 说着,大门开了,左坤民穿着白色衬衫、深蓝色西裤,神清气爽地出现在面前。 “你下去吧。”左坤民对前台说。 “诺,你的文件。”刘小尘忙递给左坤民,然后求救般的声音,急忙对前台说:“你别走,我没记住路。” 左坤民笑笑,道:“一会儿,我送你。先进来吧。” 前台见状,躬身问好后,离开了。 “还有什么事儿?你工作不忙吗?”刘小尘疑问,说着,跟在左坤民身后进了他的办公室。 开阔明亮的空间,简单、威严的布局,刘小尘好奇地打量着。 左坤民笑看着刘小尘,道:“你怎么这样的打扮就来我公司了?” 刘小尘低头看自己的穿着,一双白色帆布鞋,扎黑长的马尾,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衣,是四年前第一次见他时穿的那身。刘小尘身形没怎么变,衣服质量也好,只是有些发旧变形。 学生装的打扮,出现在大公司里,确实非常违和,刘小尘解释道:“我都准备出门了,你才让我送文件。我想着送给前台,就去学校了,你又非得让我送上来。” “你不好奇,是什么重要文件,非得让你送上来?”左坤民问。 刘小尘抬腕看表,道:“我哪知道。我不能跟你多说了,再晚些,图书馆就没位置了。你公司这么大,这么绕,我下去还得半天,你快送我下去吧。” 左坤民抬臂指休息室,道:“不着急,那后面有我的专用直达电梯,一分钟就下去了。” “有专用电梯,你为什么不让我坐,让我走了这么长时间。”刘小尘抱怨道。 左坤民拆牛皮袋,细细的线一圈圈绕出来,悠悠道:“这样,公司每个部门的人,就都知道你长什么样了?”说着,文件已拆出来了,伸手递给刘小尘。“诺,你看。” 刘小尘接过文件,看着左坤民疑惑道:“知道我长什么样,干嘛?” “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老板娘长什么样。”左坤民笑说。 刘小尘警觉地看看四周,小声道:“现在是在公司,你别乱说话。” 左坤民笑而不语,推着刘小尘的肩膀在黑色皮沙发上坐下,道:“你先看看文件。” 刘小尘坐下,低头看文件,看到上面的文字,不自觉地念出声:“左坤民资产公证书。”刚念出这几个字,左坤民立马伸手捂住刘小尘的嘴巴。 “你看就好了,不必念出来,尤其是上面的数字。”左坤民说。 接下来,刘小尘也不说话,只是看上面的文字,数字,看了一会儿,就把文件塞给左坤民,有些生气道:“我不需要看这些。” 左坤民接过文件,塞回牛皮纸袋,并把刘小尘肩上的书包摘下来,放在沙发。然后掰着刘小尘的肩膀,面对他。 “我的资产比较复杂,有一部分是我和小霞共同创造的,有一部是我父母遗留的,还有一部分是畅畅代我管理的。所以,一些资产需要在未来给妍妍、小续、畅畅。剩余的,才是我可以自由支配的。所以,我需要做公证,让你知道。”左坤民不紧不慢地说。 “收回你的文件和话,不必跟我说这些。”刘小尘严肃地说。 左坤民两手拉住刘小尘的手,诚恳道:“不,你需要知道这些。我们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财务问题,必须彼此了知。我比你年龄大很多,以后我会先走,不想留给你财务纠纷,所以……” “别说了。”刘小尘忙伸手,捂住左坤民的嘴巴,眼红哽咽。 左坤民深呼吸一下,抓起刘小尘捂她嘴巴的那只手,笑道:“有些话,确实不适合在这里继续说下去。晚上,我回去再跟你细说。但,从今天以后,你的生活可能不太平静,你会听到很多声音。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刘小尘皱眉,疑问:“什么意思?” 左坤民摸了摸鼻子,然后抬手指墙角挂着的一个微型摄像头,不好意思道:“你进办公室前,我开了个公司全体视频会议,镜头是我办公室。所以,刚才我们的谈话,全公司都在看。” 听完,刘小尘瞬间脸色绯红,并忙背对着摄像头。捂脸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会儿捂脸没用了,刚才你在公司走了一圈,大家都认识你了。摄像头是三百六十度拍摄,收音效果也很好。所以,公司上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爱人了。等你拿到毕业证,找个好日子,我们就去把结婚证领了。”左坤民喜滋滋地说。 刘小尘不回话,腾地站起来,拎起书包,就往休息室走。 见状,左坤民对着镜头说:“散会,技术部,把镜头关了。”然后起身,快步去休息室。 尽管办公室隔音很好,但他们在休息室,还是听到了公司全体员工,发出的阵阵惊叫声,欢呼声,议论声。整座大厦,像沸腾的开水壶,震动起来。 一年后,刘小尘和左坤民低调领证。遵循刘小尘的意愿,只邀请至亲的好友、亲人,秘密地举行了婚礼。两年后,他们的孩子出生,一个男孩儿。 刘小尘在怀这个孩子时,梦到一个不知名的兽类,长相奇特。 老虎的脑袋、头顶一个犄角、狗一样的双耳、长满鳞片的龙身、狮子一样的尾巴、麒麟一样的稳健四足。 后来,刘小尘跟左坤民讲这个梦。左坤民说,这个形象在《西游记》里提到过,是地藏菩萨的通灵神兽——谛听。 在《西游记》的《真假美猴王》中,孙悟空和六耳猕猴到处找神仙、佛、菩萨辨别真假,都无法辨出。到了地狱,阎王、藏菩萨也无法辨出,唯有神兽谛听辨出了真假美猴王,并且发出明智的言论。 因这个梦,这则神话故事。左坤民给孩子取名左谛,小名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