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陛下一脚踹下龙床后》 第1页 [古装迷情] 《被陛下一脚踹下床后/从对食到皇后的进阶之路》作者:莫思量呀【完结+番外】 文案 她卑贱,她谄媚,她想尽办法爬朕的龙床。 她像个泥鳅,没有尊严,没有骨头。 朕一脚踢开后,她伏在了大太监王延年的身下。 朕觉得她愚蠢,觉得她腌臜。 直到有一日,她跪在朕面前仰着头对着朕, 「现在,奴有资格了吗?」 朕才发觉,她在藏拙。 朕记得,有人对朕说过。 要真切地明白那两个字,是要吃些苦头的。 后来,后来朕绞尽脑汁把她绑回了朕的龙床…… 「他们爱着光明中的你,而朕爱着你的影子。所以薄言,不必躲,不必藏,不必……怯。」 「我曾跌到尘埃里,你曾从尘埃里爬起过。所以,章韫啊,多谢你,多谢你从没放开拉着我的那双手。」 「我这人其实很胆小,容易怯。但自从你握紧了我布满血污的手,我就……不怕了。」 本文又名《勾引陛下失败后》,《从对食到皇后的进阶之路》,《陛下他总套路我》,《皇帝陛下的追妻漫漫路》《皇帝陛下的打脸日常》 总的来说就是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另外大家不要被开头几章吓到,本文甜。讲述的是章怼怼和薄怼怼的互怼日常。 1.救赎文 2.傲娇大狼狗x娇软怼人小狐狸 3.薄言:本宫走过的最长的路就是皇帝的套路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平步青云 搜索关键字:主角:薄言,章韫 ┃ 配角:穆涉,王延年,一堆炮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皇帝陛下的追妻火葬场 第1章 勾引 正值酷暑。 皇帝章韫所居的晏安殿倒是颇为清凉。 殿内的青铜冰鉴上白气裊裊,寒冰所化的水发出潺潺的清凉之音。皇帝章韫批阅奏摺之际,偶尔也会拈几颗冰果子入口。 此刻已然入夜。 章韫一时睏乏,起身正欲就寝。 「来人。」 他仰头展臂,闭目养神。 一名穿着青色衣纱的宫婢趋着碎步应声而来。 见他此等模样,知皇帝是要宽衣。 她绕到皇帝身后替他退去外裳。而后又跪在他身前替他解着腰带。 她娇软的柔荑游动逡巡在他腰间,那腰带却迟迟未解下,动作间似有着若有若无的撩(和谐)拨。 霎那间,那宫婢似不小心扯掉了章韫腰间坠着的龙云纹青田玉佩,眼见那玉佩有下坠之势。 那样上等的玉若跌出了缺口,她这样低贱的宫婢便是要粉身碎骨去赔的。 好在她眼疾手快,电光火石间将那欲坠的玉佩按在了章韫身xia,或者说……是那耐人寻味的一处。 一时间,风入影动。 清凉的风,清凉的影子,以及穿着清凉的美人。 感受到那婢女并无无移开之意,反倒是得寸进尺,章韫不禁皱眉,捏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她此时尚跪在他身前,娇小的脸就捏在他宽大结实的手掌中,仿佛一捏即碎。 力度不小,引得婢女薄言吃痛暗哼一声。 章韫打量起她的脸。 螓首蛾眉,皓颈凝霜。唇绽樱颗,娇靥如桃。他也算阅女无数,可面对着这张脸,仍忍不住贊造化神秀。 恰在此时,方才一直垂着眼的薄言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顾盼生辉,眼波流转,仿若其中有流云变换,四季晴雨。 恍然间,章韫觉得自己一时被摄入其中,如坠梦中,再移不开眼。 身xia燥热,胸中起伏,章韫再忍不住,单手就将薄言拎到了背上扛着,一只手按在她娇圆的tun上,一只手拢着她隐在薄纱下的腿。 薄言则柔顺地像只小猫,乖乖地趴在他坚实的肩膀上。偶尔被风撩起的青丝掠过他刀削剑刻的脸庞,一阵酥痒,直引得他加大了步伐。 月白色色帷帐骤烈晃动了一下,薄言被扔在了床上。 她只是似有意又无意地扭动了几下柔媚的身子,便静静地看着他急促的动作。 此时他的衣已宽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三下两下就被他扯掉褪尽。 大手在她身前轻轻一扯,青纱尽离,她本就穿的轻薄,此时再无遮掩。 冰肌玉骨,雪色樱红难藏。 他忍不住ken咬起来,大掌游(和谐)移在她柔滑的后背上。 之后的事,再不难猜。便该是巫山云雨,酥骨软玉。 然而,他在她身后游移的掌,似碰触到一块儿凹凸不平的肌肤。 他勐然间回过神来。 像是梦中惊悸而起的人。 他大口喘息着, 一脚将她踹下了床。 这一脚着实重,踢在了薄言腹上。 她从那帷床飞出坠地。 手肘磕在硬实的白玉砖上,咔嚓的清脆一响。薄言一时痛极,动弹不得。 只听见自上传来的怒音。 「贱婢!好厉害的媚术!」 此时的薄言一丝不gua,俯着身子,青丝散落,背对着他,已抖若筛糠。 他这才看清方才所摸到的凹凸不平之处。 是一块儿大概有圆杏大小的烫疤,上面还刺着一朵妖艷的紫色曼陀罗。 第2页 要不是这块儿烫疤让他回了神,他今日就着了这妖女的道,不想这小小的宫婢竟有这样厉害的媚术。 薄言此时缓过劲来,顾不得身上的痛楚,忙磕头认罪。 「陛下!陛下!奴……奴知罪!求陛下……陛下饶恕!陛下饶恕啊……」 她头磕的极响,只几下,额上就有鲜血溢出。此时红额白肌,更显妩媚。 章韫忙移开了眼。 不久有太监宫女闻声而来。 见此等情形,纷纷跪在地上不敢作声。 「将此贱婢拖下去严刑审问,而后……」 他本想说凌迟处死,可到底觉得这等尤物有些可惜,便改了口。 「而后,杖责四十,贬到掖幽庭为奴。还有放她进来的人全部审问重责!」 不消一刻,就有两个太监将尚一丝不gua的薄言拖下,毫无怜惜。 在陛下面前,他们的手自是规规矩矩。只是出了这晏安殿便……不言而喻。 章韫见到那婢女的膝盖擦在地上,到门口时已是一片青紫,不禁有些恻隐。 他或许该赏那贱婢一件蔽体的衣物。 可到底是理智更胜一筹。 他这样的人,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復。 一个自荐枕席的插ng ji,不配拥有那样的体面。 一年后。 依旧是个夹着些许微风的盛夏晴日。 通往晏安殿的那条宫道上。 两个小太监在与一名宫婢擦肩而过后,寻着一无人处窃窃私语起来。 「诶,小顺子,你方才可瞧见那宫婢了?那可真是天人之资啊!这宫里的娘娘怕也比不上的,这刚才看了一眼,便觉得这辈子值了!」 那叫小顺子的太监勐然朝他头上拍了一掌,「你这猴头!可小心你的狗命!那是谁啊!那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王公公的对食儿!岂是你能肖想的?」 「王公公?哎哟,这王公公可真是艷福不浅啊。这女子,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攀上了这王公公那可有享不清的福!也不见得比跟着咱们那受人掣肘的皇帝差。你没见那喜福公公在王公公面前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么?我和你说哈,可别去招惹她。那女子可厉害着呢!听说招惹了她的人呀,看不见第二天早上的日头!就算你招惹这后宫的娘娘,可也千万别招惹她!」 那小太监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吓得再不敢回头去偷瞧那女子一眼。 此时的薄言端着盘子糕点被拦在了晏安殿前。 「你!干什么的!看着你眼生!」 一名侍卫拦住了她。 「御膳房的静玉今日在来送饭的路上突然肚子疼,便要我代她来送。」 「荒唐!这是御膳!岂容你……」 那侍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太监喜福打了下头,在他耳边挤眉弄眼地说道,「你这呆子!有眼不识泰山!这位是王公公身边的薄言姑娘,岂容你在这里审问放肆!」 「薄言姑娘?」 那侍卫听罢也吓了一跳,忙向薄言赔罪,而后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姑娘,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姑娘见谅。只是这陛下的吃食实在是大事,马虎不得。再者您是王公公的人,这太后和皇上本就……」 那喜福眼见这呆子什么没脑子的话都要往外说,忙打断了他,「薄言姑娘,您别跟这呆子计较。他就这样死板。」 薄言倒是大大方方地笑了笑,温言软语。 「例行公事。无妨的。」 喜福这才松一口气,忙向那侍卫劝道。 「你这煳涂虫!还不快给姑娘赔罪!那点心方才试过毒。况且真像你说的那样,怎会弄的这般显眼?」他已尽力言语隐晦,生怕受到牵连。 那侍卫这才默不作声。 「姑娘快进去吧。也不必转人手了。直接端给陛下就是了。」 喜福向薄言谄媚地笑道。 薄言这才进入殿中。 殿中陈设和一年前并无太大变化。 章韫此时还是坐在书案后批着奏章,案上依旧摆着盘冰果子,甚至连那冰鉴冒出的白烟升腾的形态都与从前并无二致。 唯一不同之处就是那是个干柴烈火的黑夜,如今则是青天白日。 此刻殿中只章韫一人。 他向来不喜欢有人近身伺候。 也因此那本该是最大太监头子的喜福也在宫中不太得脸。加上皇帝本就被太后掣肘,那喜福只能仰王延年的鼻息。 章韫此时听见脚步声,知道应是方才传的御膳点心,头也未抬。 「放着,就退下吧。」 薄言将点心放在他书案上,退后几步,但并未离开。 章韫觉察到身前人未走,抬头目有探寻。 恰在此时,薄言跪地磕头。 「罪臣陆廷之女陆惜若叩见陛下。」 陆廷之女? 章韫细细打量起她叩拜伏地的身影,一时觉得甚为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心有疑窦,当年陆廷一家忠心为国,怎奈被如今的太后污衊,最终抄家灭族。也是令人唏嘘。只是……她的女儿不是该在五年前就死了么。 「你是如何进来的?」 跪着的薄言并未回答,而是低着头再拜了一次。 「奴婢薄言,王延年之妻叩见陛下。」 饶是章韫再镇定,此刻也忍不住皱眉。 第3页 陆廷的女儿竟然蛰伏在了王延年那里。 「朕如何信你?」 「此乃家父私印,这封信是陛下亲自写给家父的。」 薄言依旧低着头,只将书信和印章用两手端在头顶。 章韫起身将书信和印章拿来观看。 的确是他的笔迹。内容也是他写过的。 「朕如何知晓不是你偷来的?」 「陛下该知那封信和私印的分量。家父必会严藏。况且,当初抄家的案宗应该会清楚地记着。私印未找到。」 他转身进了屏风后,拉开一个暗屉,将里面的书信取出一封,与那信上的红印比照之后,已确信那是真的。 章韫回到书案后,盯着身前的人。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第2章 谈成 薄言并未听从,而是再叩拜了一次。 「掖幽庭罪奴薄言叩见陛下。」 随后,她缓缓抬起头,直直地与章韫四目相对。 「你放肆!」 章韫将手中的书信朝薄言迎头扔下。 她那样的绝色,他怎会认不出。 薄言迎头受了这一下,面色不改。 而后又朝他磕了一下头。 「陛下息怒。」 此时的怒火已发泄了一些,章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今日这般坦诚,又费心来此见他,必然有事。不妨先听听。 「说吧。」 「奴愿助陛下剷除太后一党,报陆家满门之仇。」 她再次叩首,这次,额头与白玉砖碰撞所发出的声音清晰可闻,一如一年前她磕头求饶的声响。 章韫不置可否,只是嗤笑一声。 「凭什么?」 「请陛下赐奴笔墨。」 章韫将书案一旁的笔墨推给她,而后又将一张宣纸铺在她面前。 薄言膝行至前,执起那只上好的宣称兔豪低头专注地写了起来。 此刻她鬓间有碎发落下,穿进殿里的日光在她脸上镀了一层暖黄。比起那晚少了丝妩媚,多了份干净,却是同样的摄人心魂。 章韫忙移开了眼。 她写了满满一页,而后将那张宣纸双手举过头顶呈给了章韫。 章韫拿过之后,细细看了起来。 她写得一手极好的簪花小楷。 可纸上所言之字杀伐尽显,与那秀气柔弱的字体格格不入,更不像是那柔若无骨的手腕所书的。 看过之后,章韫用火摺子点了案灯,将手中的纸烧为灰烬。 「现在,奴有资格了吗?」 「可若太后倒台,王延年无论如何终有一死。且其宫外的家人都在太后手中,只怕就是酷刑之下也不一定会招。」 「可奴会招。」 「要进慎刑署必要脱一层皮。」 「那样的苦痛,于奴而言,只是寻常。」 「陛下忘了吗?一年前,陛下才把奴送到了那里。」 思及此处,章韫倒并无愧疚。 「那时的你可太蠢了。」 「是。罪奴愚钝。奴记得当初的功、败、垂、成。」 她将最后四个字咬的一字一顿。 分明有隐晦着的深意。 如今他已然是信了她的用处,她便不怕于些微漠小事上触怒于他。 既有机会呈口舌之快,也不愿糟蹋了。 她的媚术还是第一次栽了跟头。 一年前那顿刑罚她至今还记着呢。 这怨气她可不想生受了。 章韫倒是没恼,只是用他那大掌捏紧她的娇软的下巴迫使她把头抬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他吃了上次的教训,倒是戒备十足。 这丫头,脸皮也忒厚了些,当初是她被一丝不gua地踢下了床,如今却反拿此事来揶揄他? 薄言此刻倒是肆无忌惮地一脸坦然地盯着他。 这样的目光倒是让章韫觉得熟悉起来。 他是皇天贵胄,能坦然射进他眼中的目光屈指可数。 他不禁皱眉思索,他在那晚之前应该还见过她。 「朕是不是从前见过你。」 「是啊,一年前,陛下的龙床上。」 她明知他问的不是这个,却有意刺他。 这丫头,是觉得她对自己有用便肆无忌惮了吗? 他手上加重了力道,直引得薄言秀眉微蹙。 「重新说。」 「五年前。玉堂街上。」 她这一说,他倒是记了起来。 那玉堂街算的上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 只是繁华与零落是相通的,有人被捧在云端,就有人被碾进泥里。 那时他坐着马车经过,无意间朝被风掀起的帘子外瞥了一眼,便令人停车,掀开帘子去看。 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可以如此兇悍。 或者说是个灰尘泥土都遮不住光华的女子。 那时她灰头土脸地与一群衣衫破烂的男人缠打着,像头饿狠了的狮子,她拼命地咬着对方脸上的肉,几要撕扯了一块儿下来,吐了吐血水,又要去咬,全然不顾打在她身上的棍棒。 然而,她毕竟是女子,不一会儿就被他们推倒在地,棍棒什么的就直直朝她抡下。 那时她看见了华丽马车中的他,艰难地一点点向他爬着,眼神中分明有求救之意,可那唇却死死咬着,不肯说话。 第4页 「可陛下那时只是放下了帘子,奴很快就被他们拖了回去。」 薄言冰冷的声音让章韫收回了思绪。 再看眼前的女子,很难将她们联繫起来。 一个挺直嵴樑,硬着骨头也要去报復。 一个软着腰肢,没有根骨地自荐枕席。 他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变化如此之大。 只是,他觉得,这样的变化却并不见得是件坏事。 「那时的你,不值得我救。就算我救得了你一时,也救不了你一世。」 「是啊,想来那时奴也是蠢的很。」 她一个腰酥骨软的绝色尤物,竟想用拳头去对付血气方刚的男人。 的确是蠢。 「所以奴之后学聪明了。」 「你不恨朕当时不救你?」 「当时恨。但是知道是陛下后就不恨了。」 「这世上许多人,光是活着就已经要拼尽全力了……」 「像陛下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不懂得也是人之常情。世道如此,人就是有三六九等,没什么可恨的。」 「一年前,你为什么不向朕禀明身份?」 「因为奴五年前就知道,陛下不救没用的人。所以,一年前奴会出此下策,犯了陛下的禁。」 「很好。」 「你帮了朕,你要什么?」 「奴要太后刘氏幽禁终生。刘氏族灭。」 她不要刘氏死,她尚且没资格死,刘氏凭什么? 她要那人余生孤苦,受尽折磨,再满身疮痍地看着这残忍冰冷的世间咽下最后一口气。 「朕问的是你。你,薄言,要什么?」 薄言思索了一会儿。 「出宫吧……奴要出宫……」 她竟现在才想这个问题。 想来是个了无指望的人。 「你就不怕朕事成之后,不管你?」 「陛下如果不怕奴反咬一口,不管便不管吧。」 这一句话下来,倒让章韫觉得她还有些五年前的影子。 「你的媚术哪里学的?」 「青楼。」 「那你如何避过宫内的验身,又是靠着什么从掖幽庭那种地方爬出来的?」 她却轻轻笑了笑。 「陛下……也会问这般天真的问题吗?还是陛下想听奴亲口自贱?」 她一个被他亲自下令送往掖幽庭的罪奴,孤身一人,除了那身皮色,还能靠什么。 他此刻突然明白。 她一个原本金尊玉贵的世家小姐,原本硬着骨头也要去拼一把的人,为什么会允许自己堕落如此。 她那样的绝色,一朝跌落尘埃。 如若不去做爬床的插ngji,就只能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间做一缕无人祭奠的冤魂。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那绝美的皮相就是她生而为人的原罪。 「成交。薄言。」 薄言刚出了晏安殿。 喜福就一脸焦急地凑了过来。 「哎哟,姑娘诶,您可急死奴才了。奴见姑娘久不出来,就想进去寻姑娘,生怕姑娘出什么事,那奴才可就没法儿跟王公公交代了。可这万岁爷呀,有规矩的,这晏安殿除非陛下叫入或是有极大的响动,否则奴才们可是不敢进的。」 这老狐狸,是怕她在里面受了委屈,急着要撇清自己呢!这薄言忍不住在心里暗讽。 「公公说的哪里话,这倒是折煞我了。方才万岁爷正巧缺个磨墨的,便让我替他磨会儿子墨呢!」 喜福听到这句才放心下来,朝薄言堆着一脸笑。 薄言临走前似突然想起来似的,转头对喜福说道。 「公公,今日我是为着我那朋友来送这糕点的,怕她回去受罚才顶替她的,可到底这事不合规矩,还望公公不要声张,替我和我那朋友守住今日这事。」 「这哪用姑娘您交代啊!老奴还能连这点儿眼力劲儿没有?姑娘您就放心吧,您的朋友奴才自然要帮着的,今天这事保准没外人知道。」 随后,他转头换了副嘴脸。 「今日的事,都把嘴巴给我闭紧了,可明白了?」 那些小太监和侍卫们只得连连称是。 「那就多谢公公了。」 薄言说过这句便转身离开了。 晏安殿内章韫唤来暗卫。 他剑眉紧锁,面色冰冷,正抚着那封许多年前写给陆廷的书信。 「去查查那个叫薄言的宫婢。」 暗卫称是后,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哟!这是谁呢?我可看见了,你怎么又到晏安殿去了?该不会又想着爬皇上的龙床吧?不知这王公公可知道?」 薄言回头一看,原来是绿云。 「你可别拿什么送点心等我话搪塞我,我可看见今日你从静玉那出来时手里可没拿什么点心!我可是一路悄悄跟着你来的!」 她从前还没进掖幽庭时绿云就常给她使绊子,后来她进了掖幽庭为奴后,她更是想着法子欺辱她。那今日便新帐旧帐一起算吧。 「原来是绿云姐姐。姐姐我们好久不见,前面那有个假山,咱们坐着聊聊天可好?」 绿云见她如今这谄媚模样,便知她这是怕了。趁机讹她些金银细软也是好的。 便扭着腰肢走在前面,薄言便跟了上去。 「绿云姐姐,今日这事你可千万帮妹妹瞒着。」薄言边说着便褪下自己腕上的玉镯,塞到她手中。 第5页 那绿云见这镯子成色极好,忙拿着转头对着阳光瞧。烈日骄阳,透过那碧玉后却变成了温润的光晕,惹人喜怜。 她这才将那玉镯往手上套着。 可她还没来得及套进去,就忽觉头后传来炸裂般的刺痛,她都还没转过身子往后瞧瞧,就永远地倒下了,双目瞪得滚圆,那只手还紧紧攥着玉镯。 薄言扔掉手中的石头,墩身探了探鼻息。 这才放心下来。 她从她手里将玉镯扯回,用绢布擦了擦,又套回了手上,而后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见着两个中年太监,便唤了过来。 「你们两个,过来。」 那两个太监是在宫里做久活儿的,一见是薄言,忙躬身凑了上来。 「这婢女不小心从假山上跌落,摔死了。可明白?」 「明白。明白。」 薄言这才转身离开。 莫怪她心狠手辣,这消息若传了出去,死的就是她自己。 这薄言有王公公护着,自然是不用做活儿的。 她现在回来了,王延年今日还在太后那里伺候着,还没回来。 她倒是可以松懈会儿,不用演戏。 她就这样坐在椅子上,以手支颐,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混沌之间,她似乎看见她的母亲把她朝那暗门推着,嘴中不断喊着快走快走,好像又看到见了满地的血污、空空荡荡的陆府,似乎又看到了把她护在身下被人活活打死的姐姐…… 「娘子!诶,娘子!」 薄言突然惊醒,见一脸皱纹的王延年正沖她笑着。 她伸手去环住他的脖子,「老爷,妾等你等的都睡了。」 「我的小心肝哟,跟老爷说说,今日都上哪去玩了?」王延年顺势将她抱到怀里,偷了个香方才问道。 「还能上哪呀!奴家今日去了静玉姐姐那里去了。只呆了一会儿,便寻思着老爷说不定今日提早回来,便早早地回来等您了,哪知道老爷您……哼!」 说罢作势欲挣开怀抱。 那王延年赶忙抱紧了些,陪笑道,「这不是伺候太后娘娘嘛,让小心肝等急了是老爷我的不是。」 说着说着,他突然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仰头与自己对视,笑意更深。 「言儿今日只去了静玉那里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会发展较快 每日一更 第3章 谋成 薄言心里咯噔一下,这王延年在宫里的耳目果然多。但她面上未显露分毫。 「哼,就知道瞒不过老爷。我今日替静玉去晏安殿送糕点去了。不过因着不合规矩,怕传出去静玉受罚,这才让那喜福公公替我瞒着。怎么?老爷还觉得奴家还会对那把我踢下床的皇帝余情未了?」 「我恨不得往那糕点里加些耗子药才好呢!还不是怕连累老爷!」 说着,便装出一脸气愤不悦的模样。 王延年听她如此坦诚,这才放心下来。只拿着手指逗小猫般地去逗她。 「嗨!老爷我还不是担心你进了那晏安殿皇帝认出你,再给你罪受嘛!到时侯心疼的还不是老爷我?」说话之间,枯枝般的手游移到了她臀上,轻捏了一把,「你这小蹄子,如今什么都敢说,连毒皇帝的话也随便说出来?」 「奴才不怕呢,反正有老爷在背后撑腰呢!奴便想说什么就说啰!」 「其实奴今日也是有私心的,奴就是想到那群从前看扁奴的玩意儿们面前熘一圈儿,神气神气。」 「奴可一直低着头呢!皇帝可没认出来!再说了,就算被那傀儡皇帝发现,奴背后有老爷,老爷背后是太后娘娘,还怕他不成?」 「奴还要感谢他当初踹奴那一脚呢!要不奴也遇不着老爷!」 薄言一边用小指搅弄着自己的一缕头髮,一边抛着媚眼沖王延年说道。 王延年听罢这话,直笑的嗓间都抽拉起来,像只夜间聒噪的乌鸦。 「小嘴儿,这般甜。快让我尝尝!」 饕餮尽兴后,他便随口一提。 「你与那静玉交好,便让她也来,和你一同享福。省的你还要整天往外跑。她还要在外面做活儿,看人脸色。」 「老爷,这可不成!你要去外面找些樱红柳绿的,我虽然心里吃醋,可只要老爷高兴,我便当割割肉,也就罢了。只这静玉是奴唯一的朋友,她一来,奴这醋罈子可就要打翻了!那以后她可就是奴的仇家了!那奴可没朋友了!」 「好好好!你这小醋缸!那就不叫她来!老爷有你就够了!你今晚可要好好补偿老爷呀!」 说罢,便抱着她往床上走去。 红床软枕间,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句诗读起来是极美的,可知晓其意的人却没有不唏嘘感慨的。 半夜时分,月隐云深。 薄言泡在浴桶里,尽力地去清洗着身上的污秽。 可总觉得越洗越脏,她索性扔掉澡巾。 蜷着身子,缩到浴桶一角。 她的泪早就流尽了,此刻眼中枯痛。 她望着天边遮着月透着些许光晕的云,自言自语起来。 「薄言啊,再坚持几日吧。快了……就快了……」 第二日,章韫照例早朝后到寿康宫给太后刘氏请安。 「儿臣参见母后。」 太后使了个眼色。 第6页 满宫的丫鬟尽数退下。 王延年也最后退下,在门前守着。 太后刘槿宜此时珠钗满头,一身大红色的牡丹长袍,粉白黛黑,唇施芳泽,指涂丹蔻。身上伏着只蓝眼白猫。不像是个孀居的太后,倒像是个新婚的皇后。 说到底,这太后也不过三十出头。 太后站起身来,那白猫似知人意似的,也倏忽间窜了出去。 她朝章韫莲步轻移。 此时的章韫已然起身,眯着眼睛开口唤她。 「伯娘。」 刘槿宜伸出一根纤指抵在他唇前,摇摇头。 「叫宜儿。」 章韫笑了笑,将她横抱起来进了内房的软床上。外裳一褪,刘槿宜身前就只剩下了绣着花开并蒂的红色肚兜,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这样的戏码时常都会有,寿康宫的宫女太监们早已心照不宣,也早已习以为常。 她们本就没有胆子议论,而今连腹诽的兴趣也没有了。 此时的薄言正闲来无事,躺在院中树荫下的一把躺椅之上,把着本《诗经》在读。 可巧就读到了那篇《墙有茨》,也是应景的很。薄言细细咂摸起了这几句。 「墙有茨,不可扫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 一时心情大好。 九五至尊又如何?他当初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被人欺凌又如何?他可以一句话定她的生死又如何? 她轻轻笑了笑,带着嘲弄。 再张嘴,就是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这陛下呀,与我做的,是同样的生意。」 好在此时只她一人在院中。 庭院空寂。 只有那躺椅摇曳时的吱呀声,还有那随风而动的树叶窸窣声。 「如何?」 章韫把弄着那支薄言用过的宣称兔豪,皱眉问着跪在面前的暗卫。 「当年陆廷被抄家时,男丁皆在前院拼死抵抗,而陆夫人等女子则在一间屋子里紧锁房门,后来放火自焚了,抄家的人把火灭掉之后,倒是在房间里发现几具焦尸,因分辨不出,便也草草了结了。」 火,又是火。火可真是个好东西。 逃出升天的好东西。 「因陆廷之女陆惜若当初时是闺阁女子,外人见过她的不多。而府内的人当初都被杀尽,画卷什么的也都尽毁。倒是有个书法师傅见过她几次,凭着那人口述,小人找画师勉强画了一幅画像。」 那暗探忙将画呈上。 章韫看着画中的女子,的确有几分相像。 此时他基本已经确定薄言的身份。 「陛下,还有一事……」 「什么?」 那密探窸窸窣窣地说了好一会儿,皇帝眉间的结则越拧越深。 「继续查。」 八月初五那日,天阴阴的,欲雨不雨,风也蔫蔫的,天闷热得很。 薄言提着食盒往寿康宫走去,天热的她有些头晕眼花,她忙拿着帕子擦着额间的汗水。 正转弯的地方,一个小太监直愣愣地撞了上来。食盒被撞翻在地。 「不长眼睛的东西!」 那小太监一看是薄言,忙下跪磕头。 「薄言姑娘饶命!薄言姑娘饶命!」 薄言用帕子在脸庞轻扇着,这天气闷得她实在不愿呆在这里。 「这次算你运气好!本姑娘不同你计较!你可知道你打翻的可是我要送给王公公消暑的绿豆汤!」 「多谢姑娘饶命!」 那小太监连连磕头,汗水直沿着下巴往下滴。 「把这食盒收拾干净了就滚吧!」 薄言扔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宴安殿内,方才的那个小太监将食盒放在章韫书案上,就退下了。 章韫打开食盒,将那只沾着些绿豆汤的碗拿出来放在一边,而后又在食盒上敲动敲动,果然发现了其中的暗格。 「好厉害的丫头。」 谁也没有想到,就是那样一个小小的食盒。 在这座看似平静的宫城里掀起了腥风血雨。 八月十五,月圆夜。 太后像往年一样在宴席上坐到一半就回去歇息了。 同时,王延年也得了空回房吃晚膳。 清蒸大闸蟹、蟹粉黄鱼卷、糯米藕、月夕桂花羹还有热乎的豆沙月饼,一点儿都不比宴席上差。 王延年这顿吃的可谓是大快朵颐。 只是不知道若是他知道这是他的断头饭,还会不会吃的这般香甜。 不一会儿,这王延年的肚子就闹了起来。 「老爷,这是怎么了?」 「诶呦,肚子疼。八成是蟹寒凉吃多了……」 一炷香内,这王延年如了五六趟厕。 眼见就要到当值的时辰。 「老爷,您今儿个不舒服,就找个徒弟替着吧。」 「不成不成,今儿可不成。我可不放心那帮兔崽子。」 「那这样吧,老爷。您带着我去。您去方便的时候,我帮您盯着。」 王延年只得点点头,又往茅房跑。 宴会几要结束时,传来消息。 太后突发疾病。 一时间太医纷纷往寿康宫赶。 正巧现在宴席将散未散,众人谁也不敢说要走,王公大臣便一齐赶往寿康宫门前候着了。 第7页 此时薄言独自一人守在寿康宫宫门口,其他宫婢都由她靠着王延年的虎威找了由头打发了。 至于王延年则在茅厕里几要虚脱。 前来诊治的太医们正火急火燎地进了寿康宫就往里赶。 宫灯一点,那些鬚髮皆白的老太医们几要站不住脚。 朱红帷幔的大床上,太后刘槿宜周身赤luo,面色红润,从喉间发出的射n吟摄人心魄。 其上趴着个面白唇粉的男人。 待太后感受到房屋里的光亮,那粉红的脸颊霎时间半点血色也无。 那些年老的太医们都是在这宫里活久了,成了精儿的,此刻纷纷往外跑,生怕跑慢了被当场灭了口。 一时间,有些平时走路蹒跚着的老朽,此刻跑起来像个壮硕的青年。 外面王公大臣的女眷和公主纷纷进去查探。 太后刘槿宜只觉得四肢无力,眼前黑花,竟连扯被子蔽体的力气都没了。 此时,王延年颤颤巍巍从茅厕里拖着双腿走到宫门口,却看见乌压压的人脸上五光十色的表情。 与此同时,在宴会上早早收到所谓的太后密信的刘槿宜的哥哥刘宗权正在荒凉的冷宫前等着赴约人,可惜他等到的是砍下他头颅的人。 刘宗权身上的兵符被搜找到,被引入皇城的刘家军被包围,尽数缴械投降。 此刻,慎刑署。 悽厉的惨叫声中,血腥瀰漫的牢室内。 牢房内的太监们匆忙地搬了只椅子,一身明黄的章韫坐了下来。 那被缚在刑架上的薄言,抬眼看清了眼前的人。 吞了吞口中的血水。 轻轻地笑开了。 「好久不见啊,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1.《墙有茨》是《诗经》中的一首,讽刺的是当初太后宣姜不守妇道,与庶子私通,后多用来讽刺宫闱丑事。 2.男主叫太后伯娘,这里说明一下,男主的父亲的哥哥是太后的丈夫。 3.这三章口味较重,剧情需要。后面就正常了。 第4章 玉坠 章韫挥了挥手,一屋子的人尽数退下。 此时阴潮昏暗的刑室里只余两人。 一个纤尘不染,大权在握。 一个满身血污,卑微如尘。 可是啊,她也曾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不识人间苦痛。而他也曾在淤泥里挣扎过,谄媚地折腰过。 这世间的高贵与低贱本就是相通的。 有人爬上去,就有人跌下来。 「奴该说的,可全都说了。」 薄言见他迟迟不言,不愿与他僵持下去,便出声打破了寂静。 「可朕还想听点儿别的。」 「陛下就不怕奴如今反咬一口?」 「呵,多亏了你的证词还有那些安排,刘槿宜如今已被剥了封号,囚禁于冷宫,刘家一族都屠尽了。你要如何反咬朕一口?」 薄言并未应话,只是笑了笑,偏着脑袋,闭上眼睛养起了神。 因为她想听的话方才已经被她套出来了。 大仇已报,旁的有什么要紧。 「想不想去看看刘氏?」 他沖她挑眉,像个抛饵的垂钓者。 薄言这才抬眼去看他。 「陛下想听什么呢?」 「刘宗权收到的那封假密信,你怎样弄出的?」 「奴自己写的。」 「你还有那等以假乱真的翰墨功夫?也是青楼里学的?」 「奴还在闺阁的时候曾痴迷于书道。」 「薄言啊,你是聪明人,不要说那样的蠢话。」 「你那日在殿中所写的是簪花小楷,那刘槿宜写得一手极好的柳体。寻常人习字,多精进于一种。更别说你一个闺阁女子。」 「说吧。你的背后,还有谁?」 她嗤笑一声,直直地看向他。 「陛下啊,一个女子若还有别的筹码,可会自贱如此?」 这倒是句诛心之言。 「那你再给朕写一次。」 他将案上的纸笔拿了起来,递到薄言面前。 薄言偏头看着缚在手上的绳子。 「这样写么?」 章韫从刑具里挑拣了个能用的,将缚着她的绳索断开了。 失了桎梏的薄言身子瘫软,直直地朝前跌去。 他本能地偏身避开了。 他在这女子身上差点儿吃了一亏,如今倒有些草木皆兵。 薄言自然是重磕在了地上。 她撑着身子仰起头。 「奴立不得了,陛下容奴跪地上写吧。」 可身前的章韫并没有应她。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脖颈上的玉坠,月牙上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 「哪里来的?」 薄言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 「自小带着的。并不名贵,奴的哥哥亲手为奴刻的,却是家人唯一的遗物了。」 「一年前……那日,为何朕没见到?」 「媚术摄人,中术之人若碰触硬物或利物则会清醒,所以当日摘下了。」 章韫这才想起来那日也是他摸到她身后的烫疤方才回神的。 薄言向他伸出了手,望着他。 他这才想起将手中的纸笔递给她。 她本是想跪着写的,写了几个字实在跪不稳了,便用手肘撑在地上,写的很艰难。 第8页 一炷香后,她撑起身子,双手将纸张举在头顶。 可等了许久,他都没有去接。 她抬头唤他。 「陛下?」 他恍惚间回神过来。 拿起那张纸细细看了起来。 与那日的密信并无二致。 是他想错了么?她在这宫中没帮手了么? 可这样一手变换万千的字,她又是哪里学的呢? 他不由自主地盯着她清丽的脸旁。 如今看着,眉眼间的确有几分相似,只是他也记不太清了。 可她记得那个女孩儿的眼睛很干净,脸蛋也圆润着。与面前跪着的人不同。 她的眼睛像深渊,让人看不懂,也不敢看,生怕一不留神就再被摄了神魄。 她此刻也很清瘦,比起一年前又瘦了些。 也是,她吃了那么多苦。 一直寻找的人就在眼前,可他并不怎么高兴。 那个女孩儿在他心里像这世间最干净的一抔雪,像最明澈的一缕清辉。让他时常自惭形秽,觉得不配沾染。 可眼前的这个人无论是身子还是魂灵都染上了泥泞。让他避之不及,觉得配不上自己。 「陛下。」 他回过神来。 「奴可以去看刘氏么?」 「嗯。」 他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莫不是她又对自己使了媚术。 他忙转身朝牢门口走去。 「给她身干净衣服,带她去见刘氏。而后……」 「而后,找个医女给她治治伤吧。」 他如今记得要给她件体面的衣服。 薄言来到了荒草丛生的冷宫。 她在一间风雨可进的破屋子里看到了蓬头垢面的刘氏。 她身旁还有几个沖她疾言厉色的太监。 「贱妇!都是你!我们如今被分配到这里看你这个不要脸的昌妇!你还给老子们甩帘子!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呢!」 说着还冲那刘氏啐了一口,拉扯着她。 那太监转头看见了穿戴整齐、面容姣好、一身宫婢打扮的薄言,竟点头哈腰起来。 「这位姑娘,您来此有何事?」 这太监竟不认得她,想来是常年在不得脸的地方做活的。 瞧瞧,世人惯是以貌取人,她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穿了身体面的衣服,就受人尊重了。 「奉陛下命,前来看刘氏,还请公公给个方便。」 「哎呦,您哪的话。奴才这就给您腾地儿。」 说着就领着几个小太监出去了。 「太后娘娘,好久不见啊。」 刘槿宜早就听出了她的声音,但并不愿意转过身去,不愿自己从前嗤之以鼻的对食如今高高在上地看着脏兮兮的自己。 「王延年那个蠢货,引狼入室!竟然连累了哀家!你如今来干什么!看哀家的笑话吗?呵!哀家无论如何做过皇后!太后!你,不过是个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对食儿!真以为你帮了皇帝,皇帝就会封你这个不干不净的人做妃子?白日做梦的东西!」 她竟以为她是为了皇帝。 「我来让太后明白些。」 是我,不是奴。 她再也不必在仇人面前卑躬屈膝了。 她走到太后面前,扯着她的头髮逼她看着自己。 「太后啊,看清楚。我,陆惜若,陆廷的女儿,如今来要你偿债来了。」 刘槿宜忽地怕了起来,扑腾着身子往后缩。 「不会的……当初哀家斩草除根过的……」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太后啊,举头三尺有神明。」 太后却忽然疯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陆廷那老顽固当初竟要站在皇帝那里,与哀家作对,死有余辜!他这人守着那些孔孟之礼一辈子,到头来她的女儿竟做了昌ji,哈哈哈……你说能不能气活过……」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就挨了薄言一巴掌。 「你不配提我父亲。」 太后吐了吐血水,扬头看她。 「怎么?你如今来送我一场?」 「太后把我薄言想的太好了。」 薄言扔下这句就朝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对方才那太监说道。 「皇上的意思是要你们好好伺候着她,可明白?她若想男人了,你们也要委屈委屈伺候下她。」 「多谢姑娘,姑娘放心,这折磨人的法子咱们有的是,定让她留着一口气。」 薄言这才走了出去。 可她并没有多高兴。 原来大仇得报,也没有那么让人开心啊…… 她抬头抑着泪,耳旁久久迴荡着刘氏那句诛心之言…… 暮色四合。 正在处理奏摺的章韫有些看不进去。 章韫叫来暗卫。 「薄言如今在何处?」 「回陛下的话,她去看完刘氏就回王延年那间屋子了。」 「下去吧。」 他眼前总浮现起那块玉坠,那个小女孩儿模煳的脸,还有薄言那清瘦的脸庞。 他索性丢开手中的奏摺,朝王延年那处屋捨去了。 王延年早已伏诛,庭院内的财物早已被抄的干净了,此刻有些漆黑荒凉,只有一间屋子透着微弱的光。 他足尖一点,就到了那屋外的窗边,他捅了个洞朝里看着,可他只看了一眼,就夺门而入。 第9页 薄言整个人脸上毫无血色,倒在血污里,左手手腕不断地溢着血,此刻她一身素白,赤着脚,青丝也散乱着。右手旁还躺着一把带血的匕首。血污染红了素衣,红白相映,炽烈而又鲜明。 章韫顿时六神无主,从她身上撕扯下一截白布缠着她手腕上的伤口,而后又抱起她,足尖一点,朝太医署奔去。 太医诊治完毕后纷纷退下。 房中只剩下立在床旁神色难辨的章韫和床上躺着的脸上稍稍有了些血色的薄言,尚在昏迷中。 「薄言啊,朕准你死了么?」 他看着穿上只剩下半条命的人,自言自语起来。 第5章 甦醒 而后,又有些恼恨。 他早该想到的。 当日她被问及要什么时的怔愣思索。 刑室里她听到刘氏已败后的闭目不言。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活。 也是,她一个靠着仇恨活着的人,如今大仇得报,自然不再想活。 他也是歷过一次的人,竟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为什么他会忽略掉这么明显的抱死之念? 或许是长久以来她的无畏。不怕苦,不怕疼,不怕清白有损。她虽处低贱却敢直视他的眼神,她被自己踢下床,吃了顿不轻的皮肉后依然敢孤身一人来到他的宫殿,表露身份,质问他如今可有资格。 这样的无畏让他以为,她不会怯于活下去。 或许是她太过聪慧。懂得媚术勾引,懂得如何与他谈条件,懂得如何利用自己低贱的身份去拉扯下一个在云端的家族。 这样的聪慧让他以为,她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她的无畏、她的聪慧让他忘记了,剥离了仇恨,她也不过是个柔弱无骨的女子。 思及此处,他伸出手碰了碰她柔软的眉眼。 此刻她昏迷在床,展露出了脆弱。他亦不再视她为洪水勐兽。 那为什么想要她活? 是因为她是自己长久所找的那块玉坠的主人么? 可她的出现明明打碎了他长久以来对记忆中那女孩的干净和不可沾染的期待和幻想。他该恨她。 是因为她所经歷的一切和自己太像了么? 一样的从火中逃出升天,一样地长久以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去蛰伏去报仇,一样地在报仇之后,纠结过生死。 她像是自己的同类。 想到这里,他像触火般收回了自己的想法。 不一样,他们虽都曾在泥里苟且过。 可大仇得报后,他长成了参天大树,可以俯瞰众生。 而她依旧是颗随处可见,众人可踏的草。 他当初纠结过生死,可依然选择活下来。 她如今纠结过生死,可却选择结束自己。 他将手顺着她的脸颊滑下,顿在她洁白如玉的脖颈处,扯出了那个玉坠,仔细端详着。 月牙玉兔。雕的十分精巧。那玉兔的眼恰好是块发红的杂质,玉兔不再是孤寒清冷地守在月旁,而是紧紧抱着那个月牙。 的确是记忆中的那个。 思绪突然飘渺起来。 八年前。 他身份泄露,被人追杀,几要穷途末路。 所到之处人丁稀少,无处可躲。 好在上天垂怜,他看见了远处有家驿站。他无奈之下破窗而入。 映入他眼前的是一张圆润精緻的脸,他忙捂住她的嘴,她刘海齐眉,于是她脸上只剩下两只瞪得滚圆的眼睛,清澈得他可以从中看清倒立怔住的自己…… 而后他低头便见到了她洁白柔滑的肩膀和脖颈上尚佩着的玉坠,月牙玉兔,雕的奇特,以至于他之后找了那么多年都没再找到相似的,也正因此这玉坠也成了他唯一可以辨认她的物件。再往下,是水。水上密密的玫瑰花瓣遮住了她的肩膀以下。 她在沐浴。 他别过眼,手依旧捂着她的嘴。 他朝窗外看去,见那群追杀他的人往前追去了,方才放心下来,松开了手。再次从窗上跃出,身形一隐就消失在了夜色。 后来,那双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却像只受惊小鹿般的眼睛成了他一个毫无因由的执念。 他常常在闭目后记起,常常在睡梦中见到。 他那几年并不敢去寻找,生怕给她带来杀身之祸。后来他掌权后悄悄着人寻找,可怎奈时过境迁,那双眼睛的主人也如大浪淘沙般寻不着了。 让他勐然缩手的,是她颤动了些的睫毛。 她迷濛的瞳仁渐渐明晰,待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她用嘶哑的嗓音张了口。 「陛下救奴作甚?」 「薄言啊……朕当时问过你,要什么。你说要出宫。」 「你的机会已经用完了。朕没准你死。」 他看似回答了她的问题,却是答非所问。 床上的人轻轻笑开,面带嘲讽。 「陛下拿什么让奴听话呢……」 这句话问住了章韫。 按理说他是个手掌生死的帝王, 要让她一个低贱的宫婢听话,再简单不过。 可他不是要她死,是要她活…… 她不怕死,不怕苦,不怕疼…… 这世间最糟糕的境地她都经歷过,她都不怕…… 她亲人尽去,了无依仗,她也……没有软肋…… 「你该一杯鸩酒,或是直接将刀尖往心口上捅,都比这样爽利,不会被救。」 第10页 找不到答案,他索性避开了问题。 「奴不过想把这身血放干净了,干干净净地去地下。」 「你以为这样,就有脸见你逝去的亲人了么?」 「当年我父王被先皇诬陷,也是被抄家灭族。我母妃当时用的是和你母亲同样的法子,她们本来可以有一个全尸,一个了断。我曾偷偷去乱葬岗去找过她的尸首,可乱葬岗好几具焦尸,我根本就辨认不出哪个是她,我也辨不出哪个是替我受难的奴才。薄言啊,你见过你母亲的焦尸么?」 「我们这样的人,从活着的那天起,就没有资格死。」 他此刻竟用了「我们」,却到底辨不清自己的心意。 薄言听罢掩面哀嚎痛哭。 她没有清白的身子,没有怜惜她的亲人,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她有的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身份,一个破败骯脏的身子,一个没有资格死的理由。 那一夜,她的眼泪好像就要流尽了,又好像……总也流不尽。 待她的嗓子嚎的干哑时,他听见了皇帝冷冰冰的声音。 「能下床了就去晏安殿,朕还有话要问。」 他言语中没有丝毫怜惜,可若没有怜惜,又怎会等她到此时。 「陛下……答应奴的……出宫,还作数么?」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就转身出了这间屋子。 他走回宫的那段路,他听见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不要让她走,不要让她走…… 这世上,感同身受是个很虚妄的词。没有歷过那样的苦痛,便不会明白。 他到底是个孤独久了的人,如今有个同病相怜的,他便不愿意放手。 那一夜,章韫想了一晚上。 薄言的软肋是什么…… 好在晨光熹微时他勉勉强强想到了一个…… 五六天后,薄言可以下地走了。 她并没有马上去见章韫,而是给自己收拾了下离宫的包袱,而后想去与静玉告别。 静玉是她在这宫里唯一的挂念。 她在这宫里见过无数的人,那些人都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让她认清这个丑恶的世道。可唯有静玉一人让她明白万千渣滓之中还是有那么一抹干净的。 她与静玉是在掖幽庭认识的。 穷厄的境地让人迷茫不知未来,可唯有一点好处,那便是辨得出人心。 掖幽庭里无数的人会在她背后吐她唾沫,无数的人会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伸腿绊她一脚。 有的是嫉妒她的绝色容颜,有的是不齿于她自荐枕席的行径。 可只有她一人,曾拉住她的手,说了那样一句话。 「冰清玉粹般的人,穷途末路的境地。你没得选,我懂啊。」 我懂啊,我懂啊,我懂啊…… 就是那三个字让进宫以来的早已麻木不仁的薄言第一次哭了出来。 从此,在她心里,静玉就是她的姐姐。 她极尽全力地去护她,掏心掏肺地对她好。 她同那些骯脏低俗的世人不一样。 他们看见洁净,会自惭形秽,想要去毁灭。 可她不一样,她看到洁净,便想要用自己骯脏孱弱的身子尽力地去守护。 人与人,本就是不同的。 后来她靠着身子爬出了这地狱,就伸出手将她也拉了出来。 后来她靠着王延年的权势,让她在御膳房里做了个女官。 但她其实很少去看她,生怕她这样的人因为与自己沾染而被人议论。 说到底,她也是自惭形秽的。 她进了静玉的房间,却发现房间里的陈设大动了一番,而房间里的人她也不认识。 「静玉呢?」 「你不知道?她昨天犯了事,此刻正在慎刑署呢!」 第6章 帝师 薄言赶忙往慎刑署赶去。 可惜她没进的去,被看守的小太监拦了下来。 「哟!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薄言姑娘么?薄言姑娘今日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看守的人言语之中尽是讽刺。 「这位公公还请您行个方便。一点儿心意请公公们喝喝茶。」 薄言说着,将手腕上的玉镯推给那个看守的小太监。 孰料那小太监将玉镯收下了,却并不办事。 「您以为如今还是王延年那老东西在的时候呀,我玩笑句称您姑娘,您便真把自己当姑娘了。这慎刑署什么地方?你想进就进。」 这人世间的冷暖她薄言早已见过不少,此时也没精力与他置气。 「那便烦请公公将镯子还我。」 「镯子?什么镯子?你们瞧见了吗?这私自贿赂慎刑署的看守可是重罪。这样吧,薄言姑娘,你若今晚把我们哥儿几个伺候好了,爷高兴了说不定就放你进去了。如何?」 薄言剜了他一眼,便不与其多言,转身就离开了。 被狗咬了,难道还要咬回去么?她可没工夫跟着些狗眼看人低的太监置气。还是救静玉要紧。 薄言走后。 方才守门的几个太监议论起来。 「诶,都收了人家的镯子了,放她进去就是了。就算不让她进,把镯子还给她呗。何必弄成这样,那薄言姿色在那里,若改日她爬上了李延年、张延年的床,还不回来收拾你!」 「你以为我想啊!那姑娘最是个心肠歹毒的主儿。这啊,是上头的意思……」 第11页 「上头?多上头?这王延年不都死了么?这姑娘这么厉害,还有人记挂着呢?」 「诶,别问那么多,反正啊,这姑娘日后造化大着呢!」 薄言又回了静玉的住处。 方才她太过着急,都没有把事情问清楚。 「这位姐姐,你刚才说静玉被关进了慎刑署,我是她的一个朋友,所以问问她究竟犯了何事?」 「嘘!现在你还是别和她扯上关系!小心惹祸上身。她昨天端着送去林贵妃住处的芝麻饼竟然掺了花生碎!」 「这林贵妃对花生过敏!吃了就混身红肿。这本该是宫里人都知道的!这事儿往小了说是办事不小心,往大了说那就是毒害贵妃!这林贵妃母家势大,皇帝又宠她,可是骄纵呢!只怕惹着了她,这静玉啊,凶多吉少!」 薄言不禁疑惑。这静玉向来做事妥帖,怎会犯这种错误? 怕是成了这后争的替罪羊,或是底下人看如今王延年已倒,当初又是王延年开口让她做这个女官的。只怕都想法设法地给她使绊子,想抢她的位置。 这宫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明枪暗箭,一不小心,就成了一缕冤魂。 如今王延年已死,而静玉惹上的竟是贵妃,到底怎样才可以救她呢…… 薄言想到了一个她不愿意想到的答案。 皇帝章韫。 宴安殿内,薄言跪在章韫面前。 明明是他吩咐让自己能下床了就过来,方才通报也让自己进来了,可如今她跪在这里已经一刻钟了。这皇帝一句话不说,也不赶她走。 皇帝有意搓磨她,她也不敢随意出声。 皇帝将奏摺合上,又将手中的硃笔放回架上,方才抬头似有意似无意地瞥了薄言一眼。 「不想死了么?」 「是。奴没资格死。那天是奴犯煳涂了,还要多谢陛下提点。」 她没说不想死,她说的是没资格死。 「你那日在刑室里写的密信的确与之前的一样。你有模仿他人笔迹的功夫是么?」 薄言本想否认,让皇帝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能力不是什么好事。但她还没来的及答话,就听见了皇帝威胁的语气。 「薄言,想清楚了再说。」 「是。奴可以。」 「哪里学的?」 「奴说过了,尚在闺阁时痴于此道。」 「呵,薄言。不急。你总有一日会同朕说实话的。」 「陛下不是答应奴放奴出宫么?难道陛下要言而无信不成?」 「朕可没这么说。你退下吧。」 他既没说准她出宫,又没说要放她出宫。 薄言一时摸不着头脑,可并不敢出言顶撞他,毕竟自己还有事相求。 章韫不再理她,拿出一张宣纸,取了支豪笔,挥洒起来。 「陛下……」 挥洒着的人并没有理她。 薄言壮着胆子,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奴想求陛下一事。」 「哦?说来听听。」 「奴在宫里有个朋友叫静玉。她昨日不小心将芝麻饼混了些花生碎,并不是有意要害贵妃娘娘的。如今她被打入了慎刑署,还请陛下施手相救。」 「不救。」 章韫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半丝犹豫。 那他让自己说出来做什么。 薄言这人是极少有什么剧烈的情绪。 此刻只觉得心中气恼。 没忍住抬头瞪了章韫一眼。 这人真是太不要脸了! 章韫此时抬头,恰好撞上了薄言愤怒的小眼神。 薄言忙收回目光,还有事相求呢!为了静玉忍他一忍。 「你瞪朕做甚?朕只让你说,又没说会救。」 「奴不敢。」 「你知道的,朕不救没用的人。这世上可怜人,不该死的人太多了,若都等着朕去救,朕什么都不用做了。」 薄言一时被他怼的哑口无言。 可如今能救静玉的只有章韫了。 她只能豁出去,又求了一次。 「陛下,还请陛下发发慈悲。奴与静玉必会感念陛下恩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人都感念朕的恩德。朕不差你们两人的。」 薄言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 只抿着嘴继续跪着。 「这样吧薄言,朕不做亏本的买卖,你若给朕个救她的好处,朕可以考虑施以援手。」 「陛下,奴只有这副身子。」 「你的身子朕不稀罕。」 「那陛下,有什么是奴给的起,陛下又稀罕的呢?」 「你这双手不错。」 「陛下若想要奴这双手,砍去便是。奴还能反抗不成。」 「嘶,好好回话。」 「是。奴愚钝。还请陛下赐教。」 「把你这仿人笔迹的能力教给朕。」 「天下会此术的人虽不多,陛下想找还是能找到几个的。奴卑贱,不配做帝王师。」 「配不配你说了不算。朕说了算。」 「朕已经把条件摆这里了。接不接看你自己。」 「你教完朕,朕还放你出宫。薄言啊,你不亏。」 薄言思考了片刻,她不可能放着静玉不管。 可这皇帝要自己留下教他写字究竟是什么心思? 第12页 她摸不准,可此刻被人捏住了软肋,她只得答应。 「好。」 「成交,薄言。」 「从今日起,每日戌时,你来这晏安殿。」 有了皇帝发话,静玉很快就被放了出来。 只是皇帝以其过失为由,仍判了她二十张杖。 而静玉在慎刑署吃了受了不少刑供,出来时已是伤痕累累。 她此刻趴在床上,人烧的有些迷煳,薄言一直伺候着。 眼见要到戌时,可是这静玉还烧着。 她并不放心,而其他婢女自是不愿意沾上这事儿的。只是皇帝有言在先,她不敢不从。 薄言准时来到晏安殿,皇帝还在批着奏摺。 「陛下,奴的朋友静玉人还烧着,奴不放心她一个人。陛下今日公务也颇忙,等明日再开始可好?」 皇帝看着奏摺不说话。 「陛下?」 薄言轻声询问。 「朕公务繁忙,你便在边上等着。你那朋友烧着,与朕何干?」 「是陛下赐了她二十杖,她才烧成这样。」 章韫抬眼看着她。 「薄言啊,你这是过河拆桥。」 「奴不敢。」 「呵,你怎么不敢。你这是在怪朕?她自己犯了错,朕不可能不顾悠悠众口,将她无罪开释。如若朕不救她,她丢的可就是命了。」 「是,多谢陛下宽厚。奴……奴恳请陛下能否拨个人,奴不在时,让她帮着看着些。」 「你也太会做生意了吧薄言。朕与你的交易里可没这条。」 薄言一时腹诽。 当初说好了要放人,也没杖二十这条。 「还请陛下施恩。」 章韫不置可否。 「那个静玉对你这般重要?你三番四次恳求朕,都是为了她。」 「她是奴在暗无天日的的掖幽庭里唯一的一道光。她曾是奴的指望。她和这宫里的人不一样。她很干净。」 「你这宫里的人可包括朕?」 「奴不敢。」 「来人啊。」 一个宫婢趋步而来。 「去照顾一下那个叫静玉的宫婢。」 「是。」 那宫婢应声退下。 「多谢陛下。」 「你的谢朕不稀罕。在一旁闭着嘴,等着朕。」 作者有话要说: 莫思量呀:啧啧啧,你想留住薄言就直说啊。你这样套路人家,将来小心遭报应。 章韫:哼!(傲娇脸) 亲爱滴们,前两天有事没来得及更这篇,之后会找时间补上的,感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喜欢的朋友记得点一下收藏哦! 第7章 教习 半个时辰后,章韫搁了笔,看向薄言,却发现她趴在小几上睡着了。 章韫起身走到她身旁。 她休养了几日,脸色已不像那日般苍白。在睡梦中,眉头也蹙着,似被梦魇着了。她眼底青黑,似最近都没睡好,怪不得这样也能睡着。 其实她睡梦中的样子也挺好看的。 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小丫头,没了平日的张牙舞爪。 他被自己这样的念头吓了一跳。 清醒一点,她不过是只披着兔子皮的狐狸。 章韫抬脚轻踢了小几一脚。 薄言果然惊醒了。 她看见了章韫忙跪地请罪。 「陛下恕罪,奴……」 皇帝并未理她,朝桌案后走去。 「过来。」 薄言忙趋步上前,在章韫案前跪了下来。 「到朕身边来。」 「啊?」 薄言抬头不解。 「你不在朕旁边,如何教朕书道。」 「是。」 薄言走到章韫身边,刻意与他保持了些距离。 章韫用眼神示意薄言展纸执笔。 这些都是御用之物,他若不发话,薄言自是不敢动的。 她拿起一张宣纸铺开,又顺手挑了枝笔。 还是那日的玉杆宣称兔豪。 「陛下,这模仿之道,有一根本,那便是在千变万化的字迹之中守住自己原本的字迹。」 「千变万化之中,守住自己?」 「是。就是在模仿千万人的笔迹时,不能混到自己的字迹中,不能邯郸学步,失了自我。」 章韫觉得他似乎还在这句话中听到了些别的。 其实这句话对在薄言身上很恰切。 章韫看这些日子到了薄言的很多面。 自甘堕落的勾引、勇敢无畏的坦诚、毫无根骨的谄媚、狠厉杀伐的算计、不怕苦痛的隐忍、不敢活下去的软弱、偶尔怼他一句的刁蛮…… 但章韫觉得这些都不是真正的薄言,她似乎把真正的自己守的很严实。 他看不透。 「陛下,能否请陛下先写一字,奴要知道陛下原本的字迹,才可以施展授业。」 章韫想了想,在纸上挥洒起来,写了一个「韫」字。 薄言端详起这个「韫」字。 「陛下的字,似不拘于一家。乍一看临的是王羲之的小楷,舒展遒劲,行云流水一般的古朴自然。但细看之下却藏着颜体的庄重雄浑,且撇捺之间剑走偏锋,也有着陛下的自创。」 「不错。朕幼时临的就是王羲之的字,而后经了些事,朕为了掩藏身份,改习颜体。朕登基之后,没了束缚,便还想写回原来的字,怎奈笔力已变,写不回去了。后来朕就杂糅摸索着自创了书道。」 第13页 「嗯……奴斗胆请陛下重新写一个字。」 「为何?」 「这仿人笔迹是刁钻之术,须走险路。不守循序渐进之道,而是剑走偏锋,于最难处开始。所以,最先仿对立相反之字。陛下的字风刚劲,奴想让陛下先仿清美柔丽的簪花小楷,就是那日奴在晏安殿写的。为了便于比较,奴需写同一字,但此字是陛下的名讳,奴……不敢写。」 「无妨。朕准你写。」 薄言这才提笔写下了一个簪花小楷的「韫」字。 「这是你本来的字?」 薄言摇了摇头。 「奴幼时学的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后来,同陛下一样,为了掩饰身份,后来改写赵体。如今在宫里依旧用赵体。那日奴之所以用簪花小楷,是知道陛下事后必然会查奴的身份,奴怕陛下因为字体不同而怀疑奴的身份,便用了从前习的簪花小楷。」 她此刻坦诚相告,她知道皇帝章韫想要知道她在宫里用的字体再简单不过,若是发现她又扯了谎,不知又要惹上怎样的祸事。 「赵体四平八稳、温和典雅。是个藏拙隐芒的好字体。薄言,你很会选。」 他听了她的话,倒觉得他们之间相似之处真的很多。吃过同样的苦,歷过同样的劫。 「陛下谬赞。」 「这字朕会好好仿。不过朕有一个问题,朕苦练多年,都不能完全写回原本的字体,为何你可以转换自如。」 「不是转换自如。奴会仿人笔迹,自然也会仿奴从前的字。那簪花小楷已不是奴的笔迹,奴可刻意仿得,但无法自然写出,那样的字迹再也不属于奴了。陛下若学会了仿字之术,要仿回原来的字,也并非难事。但若想随心所欲地写出来,怕是再也不能了。」 怕是再也不能了。 章韫听出了她话中的感嘆。 回不去了。 永远地失去,再也回不去了。 即使能够留住片刻,也是虚假的。 「就像陆惜若这个名字,是么?」 除了她向他表明身份那次,她都自称奴,称自己为薄言,即使他如今知晓她的身份,即使如今大仇已报,她也从不说自己原来的名字。 她目光躲闪,眸有薄雾。 「陆惜若这个名字,奴再也配不上了。」 如今她一个骯脏之人,不想污了陆家的门楣。 「要学会此术,不是几月就可习得的。你什么时候学的?」 他此刻有意诓她,套她的话。 「陛下,奴说过了奴在闺阁之中学的。」 她并没有中计,没有被他绕进去。 「薄言,朕找人查过你。你自五年前玉堂街后,消失了两年,后来才出现在青楼,被奉为花魁,但却极少接客。」 「你能不能同朕说一下消失的那两年,你到哪里去了?还有,若你背后无人,那青楼的老鸨又不是大善人,为何不让你接客呢?」 他此刻突然发难,抓的就是她的猝不及防。 他将她留在宫里,不但是因为心中莫名的难以割捨,也是因为他要找出她背后的人。 薄言沉默了片刻,显然章韫此时发难,出乎她的意料。 「陛下应当还记得五年前第一次见到奴的场景。陛下知道为什么奴当时要拼命去撕咬那些人么?因为在这之前,他们把奴的亲姐姐活活打死了。当初从火中逃出生天的不止奴一人,还有奴的姐姐。」 「当时是奴不肯要饭,不肯向那个乞丐头子低声下气,这才惹怒了他们。他们要打奴,奴的姐姐就把奴护在身下,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是奴害死的姐姐。也是从那一刻起奴明白了,那些骨头气节,什么用也没有。那之后奴浑浑噩噩地消沉了几年,混迹于乞丐流氓之中。用灰土遮脸,籍籍无名,陛下查不到很正常。」 「至于那青楼老鸨对奴另眼相待,不过是奇货可居罢了。」 她又抛出了些旧事,一些真实的事,企图迷惑他。撒谎容易被拆穿,但是人会因为一部分的真实而易将全部的话当作真实的。 可惜,章韫并没有被她迷惑住。 「薄言。朕倒是认识一个人。他同你一样,也有这一手千变万化的字。」 「不过他已经死了。」 他说这话时,看似无意,并没有看着她。 果然,薄言没有警惕,一时失神,手中的玉杆笔摔到了地上。 她跪地请罪。 「奴一时失神,毁了陛下的御笔,请陛下治罪。」 他并没有乘胜追击。 他知道薄言这人嘴硬的很,棍棒烙铁都撬不开,他要慢慢撬。 「来人。」 有一青衣宫婢应声而来。 「宫婢薄言,御前失仪,毁坏御笔。责竹板,带下去吧。」 「奴多谢陛下开恩。」 薄言跪地谢恩,起身欲走。 但那青衣宫婢却踟蹰起来。 因为皇帝章韫并没有说数目。 「陛下,这……数目……」 「你们斟酌吧。只是她明日还要来教朕习字,别把她手给废了。」 这宫杖施于臀、嵴,竹板则施于手。 这青衣宫婢便带着薄言往殿外走。 「薄言。」 薄言顿步转身低首屈膝。 等着他后面的话。 「朕说过,朕不急。咱们慢慢耗。」 第14页 薄言听罢蹲身福了福就与那青衣宫婢出去了。 薄言此时真的摸不准这章韫的脾气。 只觉得他喜怒无常,却不表于外。 心思不定,出招却凌厉果断,让人招架不住。 他明知自己并不会屈于刑供而吐露分毫。 可今日却于皮肉上搓磨她。 若是恼她摔了御笔,却为何只是轻罚。 薄言一时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只是她此时已经确定,他将她留下,并不只要学什么仿字之技,而是想要从她的嘴里一步步掏出他想知道的秘密。 章韫此时也很疑惑。 方才薄言那番反应是失神,还是故意迷惑于他。 那人早就死了,难道也逃出生天了么。 方才她失神将笔掉落之时,他心中有些莫名的恼意油然而生,所以才罚了她一顿毫无用处的皮肉。 只是那恼意,似乎并不是因为那摔断了的御笔。 他唤来暗卫。 「去给朕查一个人。」 今夜云雾浓重,遮星藏月,一如凡人朦胧模煳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莫思量呀:陛下听过一句话吗? 章韫:什么? 莫思量呀: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章韫:哼!朕没有!朕不喜欢她!别瞎说!(依旧傲娇脸) 莫思量呀:大兄弟,你就可劲儿作吧…… 第8章 上药 薄言受完责后,就赶回了静玉的居处。 那前来伺候静玉的宫婢见她回来了,就与薄言打了照面便退下了。 静玉已经醒了过来,人还趴在床上,她见薄言回来了,撑着胳膊想要起身。 薄言忙走过去按下她,又用手试了下她的额头,不是很烫了,烧已经退了。 这是一天里唯一让薄言感到开心的事了。 静玉却发现她的手心肿的厉害,还有些淤血。 「薄言,你手怎么了?」 「无事,不打紧。」 「你总是说不打紧,若你亲人还在,看到了该心疼死了。」 薄言的手一顿。 静玉这才觉得失言,只怕她又忆起往事伤心,赶忙扯开话题。 「方才那宫婢说,是陛下派她来照顾我的。陛下哪里认得我是谁,薄言,是你把我救出来的吧。你这傻子,好不容易脱离了苦海,你又允了皇帝什么?」 「静玉,不是什么大事。你别多想。你是我在这宫里唯一的朋友,我在心里早把你当作了亲姐姐,怎么会眼睁睁地放着你不管。」 「多大的事到你嘴里也是轻飘飘的,你当初就是被皇帝罚到那掖幽庭的,如今你手还被打成这样。我知道你身上有很多秘密,你不想说,我便也不问。只是我和你呆的久了,大体也猜出了些。你在这宫里一直蛰伏在王延年身边,为的就是扳倒太后吧。如今你大仇得报,也该想想自己的日子,万不可为了我再赔上自己。」 「哪有你说的那般吓人,你放心,我这不好好地在这儿么。」 静玉知道她性子倔,拗不过她,便也不劝了。 「那桌上还有些药膏,是方才那宫婢替我上药剩下的。你也去涂些。涂完了就回去睡吧。我这里已经没事了,你看你眼底熬的。」 「不碍事,这点儿小伤哪里就用药了,咱们从前在掖幽庭什么打骂没受过。我今晚再陪你一夜,咱们难得有在一起的机会,你可不许赶我走。」 静玉知道她决定的事很难改变,便也不再说了。她尽力往里挪了挪,她好歹算个女官,床也不算小,还能容下两个人。 薄言这次到是没有推辞,躺在了她身旁。 「静玉,若我记得没错。按照年龄,你今年该出宫了吧。我听说眼下八月底,就要放出去一批宫婢了,你想不想出宫?」 「自然是想的。这宫里有什么好,明枪暗箭的,我早就呆够了。这次也不知道是谁算计的我,若再来一次,我便还要你救我么。当初若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愿进宫。」 「那便好。」 薄言起身下床。 拿了纸笔,忍着手上的疼,写了个地点。 她将纸条递给静玉。 「你出宫后去这个地方。自有人护着你,保你一生无忧。这纸条你好生拿着,他们看见这字迹就会知道是我託付的。」 「你这是……」 「静玉,别问。你信我,我不会害你的。你若真为了我好,就听我的。」 「我自是信你的。好,我不问。」 薄言这才吹了灯,放心地躺了下来。 她不能再在这宫里呆下去了,再呆下去,早晚会被章韫牵出背后的人。趁着现在静玉在章韫那里还不算打眼,等她出宫了,自己想要逃出宫并不是什么难事。 第二日傍晚,暗卫来到章韫身边禀告。 「启禀陛下,属下去查了一番。那人的确多年前就死了。当时他是被枭首,是验明正身的。他死后倒是有人去给他收尸,属下开棺找仵作验了下尸骸,时间上形体上都对的上。」 「下去吧。」 章韫此时有些疑惑,难道真是他想错了,是他冤枉薄言了么。但直觉告诉他,薄言这个人远没有那么简单。 夜晚戌时,薄言准时来到了晏安殿。 见章韫还在批奏摺,便乖觉地走到昨日的小几旁,等候着。 第15页 章韫自见她进来,就不自觉地用余光扫了扫她的手,可她走路之间都是两手交叠放在腹前的,他看不清楚。 但想来昨日那宫婢只要稍微聪明些,就该明白他昨日的意思。应是没挨多少,况且她连慎行署的刑供都受的住,这点儿小伤也不算什么。 自己瞎操心个什么劲。 想到这里,章韫有些恼怒。 将手中的奏摺一合,往桌案上一扔,结果太过用力,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薄言本背对着他,此刻她闻声回头。 章韫忙用手抵在嘴边咳了一声,以作遮掩。 「过来吧。」 他索性今日奏摺也不想批了。 薄言依令上前。 章韫将他白日里仿字的宣纸拿了出来,在她面前展开。 薄言俯身细看了起来。 纸上密密麻麻全是他仿的簪花小楷的「韫」字。 薄言看了看,眉头微蹙,而后又拿起了支笔,在纸上一旁用她那日所用的字迹又写了一个「韫」字。 「陛下所仿的这些字,只是形似,力道和笔锋还在,不得要领。」 章韫不自觉地看向她的手,此刻她屈指握笔,依然看不分明。 但想来握笔写字都不受影响,应是没有大碍的。 「陛下?」 薄言察觉出了他的分神,出声轻唤道。 章韫回神过来。 「继续。」 「陛下去仿字之前,不要着急落笔,而是要先看两者的差别。且看的时候不是只看整体外形,而是要横竖撇捺割裂来看,要抓神。如若陛下只看这一个字的外形,仿的时候会很僵硬。且陛下要仿字,不可能见过那人写过的所有的字,如若只是硬求形似,那么便只能仿所见过的,但是没见过的则仿不出。」 「你昨日怎么不与朕说。」 害的他白写了一天。 「昨日奴还没来的及说,就被陛下赶出去了。」 这倒是事实。 怼得他哑口无言。 他一时硬吞下了她的话,却也不愿生受了这口气,抓起她手中的笔就欲掷出去。 薄言下意识地握紧笔,如若今日这笔又摔断了,怕是又会算在她头上,又不知会受他怎样的搓磨。 可她这一用力,碰着了伤处,倒吸了口凉气。 「嘶——」 章韫察觉出了不对,掰开她手掌来看。 早就肿的不像样子,其间还有淤血。 「你是哑巴吗!痛不会说么!」 薄言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一时怔愣在了那里。 「来人!」 一宫婢听见了皇帝掺了怒火的声音,匆匆趋步而入。 「找到昨日责薄言的那个婢女,她昨日打了多少竹板,让她自己去领双数!」 「是。」 「另……拿盒消肿祛瘀的药膏来。」 「昨日明明是陛下说的……」 薄言开口欲替那宫婢分辨,章韫此时转过头来瞪了她一眼,薄言就咽下了后面的话。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章韫此人并不轻易动怒,也不轻易将情绪表露于外。 她上一次见他发怒,还是一年前那次。 她此刻并不敢再随意说话造次。 药膏很快被送上来了。 「伸手。」 章韫打开盖子。 薄言依令伸出了手。 「朕没准你说话前,不准说话。」 他说着便抹了药膏往她手上涂着。 「自上次静玉那事,你就把手卖给朕了。」 她此刻被他禁了言,并没有拒绝或发问。但他却主动说了因由,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薄言此时皱紧了眉头。一是因为他从不做这样的事,手下没有轻重,倒不像是上药,倒像是上刑。二是因为她实在摸不准他的意图。他又要在自己身上打什么主意?她越来越看不透他了。不行,出宫之事一定要越早越好,再不能耽搁了,再拖下去所有的事情都要暴露了。 「你之前认识昨日那个宫婢么?」 章韫没准她说话,却问了问题。 薄言只得摇了摇头。 「那你人缘可真够差的。那宫婢宁可逆着上意,也要欺负你一个刚认识的人。」 薄言垂下眼。 「说话吧。」 「她昨日的确对奴有些敌意。」 她于那样的敌意再敏感不过,因为自入宫以来她不知受了多少这样的敌意。 「你这张脸啊。」 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他的话一针见血。 「上意是什么?」 他昨日难道不是想有意搓磨她么? 章韫没有回答,而是手上加重了力道。 薄言吸了口冷气。 便也不敢再执于答案。 他昨日是不是想有意搓磨她,她不清楚。但她现在觉得,他今日这番仍是于皮肉上搓磨她,不过是另一种罢了。 「能……轻点么?」 「忍着。」 章韫嘴上这般说着,手下的力道倒是轻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薄言:上课要认真听讲 章韫:嗯(一脸严肃) 莫思量呀:啧啧啧,小伙子挺上道,打着学习的名义撩妹! 第9章 出逃 上完药后,章韫唤人来净了手。 第16页 而后又拿过巾子擦了擦手,放在一旁。 那宫婢将盆巾带了下去。 「继续吧。」 「你今日不要动笔了,朕写,你看着吧。」 「是。」 薄言凑到案前。 章韫按照方才薄言的指点又试着仿了几个。 「这里,收笔时力道再轻些。」 薄言俯身看了看,用指尖在宣纸上的一处轻点了点。 薄言此时斜着身子俯下,他则直立在旁,遮了些视线,他便也俯身凑近去瞧。 没有听见回应,薄言侧头去看他。 她没料到章韫已凑了上来,她这一偏头,鼻尖蹭到了章韫的脸。 感受到脸颊的酥痒,章韫顿住了。 与此同时,他还觉察到了胸腔内剧烈的跳动。 这丫头最近是不是媚术又精进了?如今不看她眼睛也会被摄了魂? 薄言慌忙下跪请罪。 「陛下恕罪,奴冒犯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气息。 「起吧,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意有所指。 「别总是请罪下跪的,耽误朕习字。」 薄言这才松了口气,起了身。 薄言心里很怕他,倒不是因为他是皇帝,手掌生死,而是因为她永远不知道他下一秒会做什么。 她,琢磨不透他。 章韫今晚很有兴致。 足足写了一个时辰才搁了笔。 「如何?」 薄言捧起他刚写的那张纸端详了起来。 「陛下天资聪颖,这簪花小楷已仿的差不多了。只是力道上还拿捏不稳。」 「嗯。朕明日再练练,朕乏了,今夜到这里吧。」 薄言这才退下了。 出了晏安殿,薄言才松快了些。 每每与章韫呆在一起,她都如芒在背。 他只要立在那里,她就有一种无形的威压。 但对于教他仿字一事,她心里并不排斥。 因为这是她成为薄言以来,第一次,不是靠着身子去交易,而是实实在在的手底下功夫。 或者说,章韫让她找回了些尊严。 她在章韫面前并不自卑。或许是因为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她知道他也曾跌进过泥里,或许是因为他即使贵为帝王依然有不如她,需要请教她的地方。 如若不是因为她身上有不能让他知道的秘密,这样的日子过着也不错,虽然每每要受他搓磨。 大仇得报后,她就像个失了味觉的人,尝不到酸甜苦辣,像具行尸走肉。但在章韫这里她找回了惧怕、尊严、还有看到他在她的指引下日渐精进的仿字之技时的欣慰。 她的日子总算有了些滋味。 愈见凉意的风里、宫中的更漏里、一张张密密麻麻的墨迹里,九月很快就到了。 在薄言的打点下,静玉顺利地出了宫。薄言盘算着她应该已经安全到达了她说的那个地方,如今她也要打算下逃出宫的事了。 这些日子以来章韫的仿字之术突飞勐进,比薄言想像中的还要快。他的确天赋异禀,她当初被那人敲打着,几要写断了手也没学的这般快。 更难得的是,这些日子以来章韫再没有搓磨她,也没有逼问打探她身后的人。 但这并不足以让她卸下防备,他越是没有动作,她越觉得他藏着阴招。还是早日离宫的好。 晏安殿里,薄言瞧着章韫今日练的差不多了,心情也算不错。 她便跪了下来。 「奴求陛下给奴个恩典。」 「说。」 章韫没有看她,手中的笔未停。 「奴想明日出宫祭拜下父母。」 笔下陡然一偏,他写废了一字,便将整张纸都丢掉了,重新展了一张。 但兴致缺缺,他索性搁了笔。 薄言此时心中紧张的厉害,但面上不显。 想要逃出宫最简便的方法就是光明正大的出去。如若章韫这边不松口,她也只能另想办法了,但会麻烦的多。 「若朕记得没错,明日并不是陆家遭难的日子。」 「的确不是。但奴从入宫以来就再也没有出宫祭拜过,奴很久之前就想向陛下求这个恩典了,但一直没敢说。」 「今日怎么又敢了?」 「奴昨夜梦见了父母,他们说想念奴了。奴心中难忍,便壮着胆子今日来求。」 「是朕这些日子对你太过宽厚,让你恃宠而骄了么?」 他话刚出口,就觉得恃宠而骄四字用的实在不好,可也收不回去了。 「奴不敢,还请陛下开恩。」 薄言说着,叩拜了下去。 「在哪里?」 「京郊。」 「朕每日戌时的规矩不能破,明日戌时前赶回来。」 「多谢陛下。」 「晩一刻,杖二十。两刻便四十,听明白了么?」 他明知她并不惧于皮肉上的苦痛,此时却画蛇添足般地加了一句,像是生怕她跑了似的。 「是,奴谨记。」 第二日,宫门开了后,薄言就带着包袱出门了,为了防止被看出端倪,她只敢装些碎银和干粮。 有皇帝给的令牌,她十分顺利地出了宫城。 宫门口,她驻足了下来。 她抬头望了望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敞开了心肺贪婪地吸了几口自由的气息,两年了,她两年没踏出过这个华丽的监牢了。 第17页 不知道为什么,她渐渐想活下去了,不像从前,只是因为没资格死而活着。 她现在闻得见花香,看得见绿草,感受得到耳畔拂过的微风。 她出宫以后也想过过自己的日子。 她回头看了看这座巍峨的宫城。没有眷恋,她希望再也不要和这座宫城有任何的瓜葛牵连。 宴安殿内,章韫面色冰冷,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出宫了么?」 「是。刚刚出去的。」 「派人跟着了?」 「陛下放心。」 「退下吧。」 薄言走在街上,停在一个小摊旁装作挑拣珠钗的样子,侧头用余光往后瞥了瞥,果不其然,他派了人跟踪她。 这在她意料之中。 她向皇帝开口请求出宫,是有八成把握的。她知道皇帝这些日子虽然不再提起,但他心中肯定还对她身后的人有所怀疑。此时她请求出宫,皇帝必然想着抓住机会,引蛇出洞。 章韫并不会格外开恩放她出宫,而是欲擒故纵,想引出她背后的人。 不过,他可能要失望了。 她薄言也没那么傻。 她在街上走走转转,就拐进了一家冥店。 她本就是要去祭拜的,去冥店买些香烛纸钱再合理不过。身后跟踪之人却不敢放松警惕,赶忙分作两拨,一拨守在前门,一拨守在后门,生怕她趁机逃跑。 这家冥店的生意有些冷清,人并不多。 她进了店铺朝掌柜的柜檯上敲了三下。 「掌柜的,一捆香烛,一沓纸钱。要快些,急着赶路。」 那掌柜抬起了头。 「这纸钱要『打钱』还是『剪钱』?」 「『剪钱』太贵,少些吧,『打钱』多些。三七分吧。」 「好嘞。这小店今早刚开门,东西还没摆出来,劳烦您跟我进去取一趟?」 「好。」 薄言跟着他走进帘后。 那些跟踪的人在门口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也没见人出来。 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领头人再按耐不住,命人围了这家店,沖了进去。 可店里空无一人。 怎么会? 这家店生意清冷,方才也就一个老妪进去了,提了篮子香烛出来,而后又有个青年男子进去空手而出,他这边这么多人不可能看错。再就是店中的两个伙计抬了口棺材出来…… 棺材!遭了! 人定是藏在里面了! 他赶忙带人去追方才那棺材的去向,一路打探追到了京郊,地上只余一口空棺材,人早就没了。 他只得回头土脸地回去禀告皇帝,只是这皇帝向来严苛,今日这罚怕是轻不了。 果然,晏安殿内,章韫听完禀告气的连桌案都掀了过来。 「今日跟踪之人全部杖责六十,你派人封住城关,全面搜捕!务必把人给我找回来!如若找不回来,你提头来见吧!」 「是。」 那暗卫赶忙起身欲退下。 心中却犯疑。就是个宫婢,这皇帝怎发这么一通火?竟要封城搜捕。 「慢着。」 「给朕把她一根头髮丝儿都不能少地绑回来!」 那暗卫心中更加疑惑了,惹了皇帝发这么大的怒火,竟然还说不让伤着,这宫婢究竟是何方神圣? 唉,真是倒霉。 姑奶奶你一定要出来啊,要不我这条小命也就交代了。 第二日,搜寻无果。 章韫将昨日刚换上的梨花木桌案又给掀了。 第三日,依旧音信全无。 这次遭殃的不仅仅是桌案,还有一个上好的月白色薄胎瓷花瓶也被章韫拂落于地,另外薄言常在旁等候他的那个小几也被他踢翻了。 第四日,正当那暗卫以为自己会命丧今日时,终于有了薄言的消息。 此刻,正值晌午,薄言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皇帝章韫面前。 晏安殿里的摆设家具若有神智,只怕此刻都会纷纷舒一口气。 「陛下,人已带到。」 「嗯,退下。」 章韫连头都没抬,只是将手中的奏摺合上,又换了一本。 这暗卫一时摸不到头脑,急的跳脚的也是皇帝,如今人带来了,眼皮都不抬一下的人也是皇帝。 诶,不管了,总归小命算是保住了,他要回去给菩萨烧烧香。 作者有话要说: 「打钱」和「剪钱」都是冥币的一种。「打钱」,是用木槌和铁制的钱模,把钱的形状打在土纸上;「剪钱」就是俗话说的「买路钱」,以土纸裁为方块,贴以金银色的纸箔,或折成元宝的锭状,以像金银。 莫思量呀:听说你媳妇跑了? 章韫:哼!等朕把她抓回来要打断她的腿!(气哼哼) 第10章 糕饼 初秋的日光从殿外撒了进来,暖而不炽,打在薄言的侧脸之上,镀了一层橘黄的光晕。 她低首垂眸,安静地跪在章韫桌案前。鬓髮尚算整齐,只一根简洁的银簪束着,鬓边一绺青丝散落下来,垂在耳前。 淡青色裙衫上压了些褶皱,她双手被缚于背后,麻绳从腰侧穿过束住两臂,而后在她雪白纤细的脖颈上绕了一圈,结在颈后。绑的很结实,但不算太紧,皇帝有言在先,这些底下人都留着分寸。 她从被押进这殿中已有大半个时辰了,章韫依旧平静地处理着手中的奏摺,一言不发。她并不敢抬头去看章韫,也并不知道章韫此时神情如何、有没有看她,但她听着声音辨别出他应该在翻看着奏摺。 第18页 其实,从她进入这殿中,章韫一眼都没瞧她。往日里章韫批阅奏摺每半个时辰还会抬首松松脖颈,今日却连这些也省了。 他总是这样,喜欢吊着她。 知道皮肉上搓磨不到她,便于心理上折磨她。 薄言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羔羊,煎熬得看着章韫这个执刀人磨刀霍霍了许久,他偶尔将刀举起擦拭一番,却并不动手。而她则从光亮可鑑的刀面中瞥见了他阴冷的眸光。 想到这里,薄言忍不住地吞咽了口唾沫。她既希望他快些落刀给个干脆,但与此同时,她紧张恐惧的心绪昭示着她想活下去的指望。 她如今想活下去了,但并不知道他会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流沙飞逝,又过了半个时辰。 即使这日光并不炽热,可烤久了她左颊有些微红髮烫,膝上也有些刺麻难受,她索性偏了偏身子动了动。 章韫的笔顿了一下,可也只是一下而已。 他依旧一言不发,一眼不抬。 从窗外射进来的日光温度渐渐冷却,殿中的光晕也渐渐缩小,日薄西山,凉意渐起。 薄言身下早已跪的失了知觉,人也懒怠动。 此时「咕噜」一声打破了这死寂。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殿里的人可以听得清楚。 薄言觉察到了,是她腹中的声音。 她早膳未来的及吃,午间早早地被押在了这里,更遑论午膳。她的确饿的狠了。 「来人。」 一名宫婢应声而入,经过薄言身边时并不敢侧眼去看。 「给她拿盘子糕饼。」 那宫婢告退后刚出了晏安殿的门就被喜福公公拦下了。 「诶,里面情况如何了?陛下唤你进去做甚?」 「还僵着呢!陛下让我给薄言拿盘子糕饼。」 喜福当真是不明白了。 往日皇帝这个时间早传晚膳了,可今日自薄言被押进去他连壶茶水都没要过,现下竟然要给薄言要盘子糕饼,这究竟是何意? 按理来说这宫婢私逃出宫按律是要杖毙的,可现下薄言那丫头还好好地在那殿中呆了一下午。这皇帝好像要饶过她一般。 可却仍叫她跪着,僵持了一下午。 这又是哪出? 这喜福好歹在宫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又一直伺候着章韫,论揣测圣意那是无出其右,怕是连章韫自己都看不出的心意他也能摸索出些。 他只眼珠子转了两圈就想明白了。 这皇帝怕是想饶过那丫头找不着台阶呢! 薄言这姑娘可真是太厉害了。 王延年被她骗的做了牡丹花下的风流鬼,这皇帝曾亲自将她踹下龙床,这如今竟又喜欢上了。 喜福虽坐到了太监总管的位置上,眼下王延年已倒,他在宫中也算是唿风唤雨。只是这皇帝并不信重亲近他,这让他总也觉得这太监总管的位置做的不稳,说不定哪日就跌下去了。 如今,这薄言到底还算与他相熟,若是攀附上了薄言,那他在宫中的地位便会更加稳固。 富贵险中求,这两人别扭着总不是办法,他若此时加把火,给皇帝个台阶,皇帝自然会觉得他通晓上意。更加信赖倚重。 想到这里,他打定了主意。 他朝方才那宫婢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那宫婢听着他在耳边嘀咕了几句,顿时脸色煞白。 「公公,这样不好吧?陛下要是知道了这便是要掉脑袋的!」 「你是总管我是总管!叫你去你就去!有事我担着!陛下的心意咱家你比你看得清楚!」 那宫婢不敢违逆他,只得依言去了御膳房。 一炷香的功夫,那宫婢就端着盘子糕饼进了晏安殿。却一时踟蹰着不知该放在哪。 这是皇帝让她去给薄言拿的,她自不好放在皇帝的书案上。可是这薄言又被绑的结实,她也不敢随意给她松绑,难不成放在薄言面前的地上? 「你端着,餵给她吃。」 那宫婢依令将糕饼递到薄言嘴边。 薄言想了想张口咬着吃了。 她虽不知章韫此举为何意,但她实在太饿了,况且他是皇帝,还能绕着圈子给她送毒药不成? 这糕饼外皮酥香,金黄光泽,还撒了些芝麻,里面是甜甜的红豆馅,入口即化,芳香绕舌。薄言细嚼慢咽地吃着,偶尔也咂摸一下。 这样的美味她从前无心品尝,如今还不知道能不能再有机会吃第二遭。 她如今嚮往着生,却因为从前死过一次,并不执念于生死。 正当薄言吃了两块,准备接着吃第三块的时候,章韫发了话。 「行了,她一个将死之人,给多了也是浪费。」 「剩下的放这里,退下吧。」 宫婢依言将剩下的糕饼放在桌案上就退下了。 薄言则低下了头。 他果然没想过要放过她。 也是,自己欺君罔上,他那样严苛的人怎么会格外开恩。 如今这般僵持着,不过是想搓磨够了再杀她。 她有些情绪低落,自己还是心存侥倖的吧,否则这意料之中的事怎会让她有些难过。 对于章韫这个人,她很矛盾。 从前她很讨厌他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冰冷作派,后来知晓了他过去的艰难苦楚,竟有些物伤其类,那种厌恶也没那么深了。 第19页 再后来他将她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给她了体面,给她了尊严,无形中给她了活下去的期望,她,是有些感激他的。 只是比起感激,她恐惧更甚。他执念于揪出她身后的人,她永远猜不出他的想法、他的下一步,这让她本能地去怕,本能地去逃。 章韫到了此刻也是有些饿了,也懒怠传晚膳,便拿着那盘子剩下的糕饼吃了起来。比起薄言,他倒是有些食不知味。 他将她晾在这儿了一下午,他自己也一份摺子没看进去。 自那次逼问以来,他再没有动作,他知她软硬不吃,便故意再不提及她背后的秘密。为的就是让她摸不清他的心意,自乱阵脚。果不其然,她来向他请恩出宫,他便想着欲擒故纵。 不过,她倒是小看这丫头了。 他终于肯抬头看眼薄言了,他看见了她安安静静跪在地上低头垂眼的模样。 看起来多么人畜无害、软弱可怜。可他晾了她一下午,她愣是一句服软求饶的话都不肯说。 「朕放你出宫前交代了什么?」 薄言觉得身子有些不对劲,但也不敢耽搁赶忙回道。 「戌时前务必回宫,晩一刻,杖二十。」 「很好。这三日你去哪了?」 薄言并没有回答。 她压根儿没有听到他问的这句话。 她只觉周身火热,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她极尽全力地压制着身体内的燥意。 气息渐渐急促起来。 「说话!」 他一声怒呵,原本平息下来的怒火再次烧了起来。 她觉得身子瘫软下来,再也跪不住了,跌坐到了地上。 抬头看着章韫,本想说话,一张嘴却情不自禁地娇哼出来。 她勐然间明白了过来,赶忙闭紧了嘴,可只一会儿就忍不住地大口喘着气,滚烫的气息裹挟着妖娆从鼻间喷出。 章韫发现了也她的异常。 见她斜坐在地上,面色坨红,像天边绚丽似火的霞光。香汗岑岑,从娇嫩细腻的肌肤上渗出。喉间还发出细碎而自抑的声响,一颦一动间百媚丛生。 他忙起身去看。 「陛下……给奴的糕饼里……加了什么?」 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可说出的话却是柔媚如丝,像春日里飘入脖颈的柳絮,一声声刺痒撩拨着章韫的心。 章韫正疑惑着,却突然发现自己身体也燥热难耐,气息也滚烫起来……忍不住扯了扯衣衫。 薄言见他走来,忙拖着身子往后退去,可双手被缚住,一个失衡她斜躺在了地上。 「陛下——」 「嗯——」 「不要……过来……」 她娇声绵软,喉间的细碎再抑制不住,她赶忙咬紧了唇,太过用力以至于殷红的血珠从破碎娇软的唇瓣上溢出。 而这副景象落在章韫眼里却是别有一番风情。 他迷离中见她在躺地上扭动着身子,还时不时地轻颤一下,缠绵得像风中摇曳着的花枝。腰酥骨软,皓颈凝霜。唇瓣间细碎的哼吟敲击着他的鼓膜,他的心也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神智渐渐迷离。 他像是个被风情万种的狐妖勾了神魂的浪子,再也忍不住地朝薄言扑去。 作者有话要说: 莫思量呀:兄弟,机会给你了,把握住了!我也只能为你做到这里了! 第11章 圆房 章韫一把将她拎起,扛在肩上。 迈着大步朝月白色帷床上走去。 一切都与一年前的那个夏夜一样,薄言依旧柔顺地趴在他的肩上。他也依旧一手按在她娇圆的臀上,一手拢着她隐在薄裙下的腿。 唯一不同的是,一年前被媚术摄了神魂的是他,如今被那药物迷离了心智的却是她。 时光仿佛被倒溯了回去。 月白色色帷帐骤烈晃动了一下。 薄言被扔在床上,章韫将帷幔扯下便欺身而上。 他却并没有直奔主题,而是含住了她娇软殷红的唇,将她咬出的那滴血珠吸吮入口。 薄言此时早已神智迷离,身子被那勐烈的药性支配着,感受到鼻间唇上的雄性气息,她本能地将唇瓣张开,去回应着他。 两唇相接,她感受到了无比的畅快,体内的燥热难耐在渐渐舒顺。 章韫察觉到了她的回应,舌尖探入她的檀口。搅nong交插n,他尝到了流连在她唇齿间的红豆香,方才他食不知味,此刻他倒是咂摸到了滋味。 大手游移到了她洁白的颈后,找到绳结,轻轻一拉便散开了。 失去了束缚的薄言,迷离中藕臂揽上了他的脖颈,将唇瓣从他口中分离,她仰起头凑在他耳侧,用小巧柔软的鼻尖摩挲轻蹭着他的耳垂。 章韫气息粗重起来,起身解起自己的衣衫。 薄言感受到身前气息的远离,那股燥热重新涌起。她忍不住拉扯着自己的衣领,雪白的肩头渐渐展露,像云雾吹散后的皑皑雪山。 章韫见状只在将她的衣带轻轻一扯。 风吹云散,峰壑尽显。 殿外,素白淡雅的茉莉在月华下散发着清香。轻风徐来,花枝颤乱,花与叶摩挲亲昵着,旖旎而缱绻。忽而东风渐起,直吹得一片绿叶勐然撞进一旁的茉莉花蕊之中,那朵娇花尚是半开的,层层的花瓣裹挟住了那绿叶,一时间花叶牵扯着一同随风而颤。 第20页 那夜清风乍急乍缓,那绿叶随风而动,时而撞入,时而分离。渐渐地,风力渐歇,花叶枝茎温柔而轻缓地依偎着。 而床上的两人一如这殿外的茉莉花叶般行着鱼水之欢,云雨之事。 高贵如帝王,低贱如宫婢,在床笫之间时他们同样需要剥尽衣物,赤luo相对,同样对彼此有着索求,同样需要对方的给予。 云泥之别化作咫尺之间,也就在这里了。 今夜的薄言早已神智不清,只是章韫可以精准地找到绳结,挑开衣带,想来是有神智的。 这也难怪,毕竟他吃的少些。 这样一想,倒有些耐人寻味了。 此刻,药性退去,薄言沉沉地睡着。 章韫则侧身而躺,望着身旁的薄言。 如墨青丝压在嵴背之下,她身上的香汗已消的差不多了,只耳边的碎发尚带着些湿意。她气息平稳,双颊上的晕红也并未褪干净,只是眉间依然轻蹙着。 看着她安静沉睡的样子,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定,长久遮掩的心意也渐渐明晰。 他从尸山火海中涅槃重生,又从刀光剑影中拼杀出一条血路,走到了今日,身边已再无亲近之人。 而薄言对他而言,就像另一个自己,他仿佛通过她瞥见自己曾经的那些艰难、那些挣扎。他本能地想亲近她,本能地想向她伸出手。 可她背后的那些秘密,让他不敢上前。 他本是想把薄言这只风筝放出去,希望她带他找到那个在背后操纵着一切的人,他自以为线牢牢地握在了手中,所以才松开扣住风筝的手。 可风筝断线飞出实现的那一刻,从未有过的焦灼、暴怒、慌乱竟让他一个从不回头的人有了悔意。 他本打定了注意,将她抓回来后定好好赏她一顿无用的皮肉。可当他用余光瞥见了她安静跪在他身前的模样,所有的怒火都霎时间熄灭。 他想到这里,身旁的人翻了个身,朝向了他,柔软的眉眼近在咫尺,大半个身子都挣出了被外。他瞧了眼她倾泻而出的春光,起身欲将被子扯上去。 可这一拉扯,床上的人竟睁了眼。他突然顿住。此刻,他一肘撑在枕上,一手抓在她身上的被子,与她四目相对,空气霎时间凝固起来。 薄言看着眼前的景象,一幕幕地记了起来。她记起了那盘子糕饼,记起了她迷离时的举止。 一时间又羞又恼,瞪大了那双清澈的眼睛,嘴张了又张,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章韫此时倒是反应了过来,起身盘膝坐着。 「起来。」 薄言不敢违逆他,只得磨蹭着起身坐了起来,搂着被子遮在身前,可还是羞的低下了头。 倒是奇怪,她从前本就是靠着身子过活,面对着章韫,她却起了羞耻。 「被子扯下。」 可这次薄言却顶着威压,把身上的被子又裹紧了些,头也缩了缩,声音细若蚊吶。 「奴虽卑贱,陛下也不要这般羞辱。」 「不是羞辱。朕若衣冠整齐,让你扯下被子是羞辱。可朕现在与你一样干干净净。扯下,朕有话同你说。」 薄言觉得他的话听起来有理,看似无处可破,可她仍觉得这话像是虎狼之言。 「说话与扯被子何干。」 她声音委屈起来。 「那朕换个说法,不是羞辱,是处置。你私逃出宫的帐还没有算。」 薄言只得扯了被子,却屈膝在身前挡着,手紧紧环着双膝。 「抬起头来,看着朕。」 「奴……奴不想。」 「抬头,这是旨意。」 他这话硬生生地把她一个泪流尽了的人眼里逼出了水光。她噙着泪,看向他,死死地咬着唇。 「薄言,看到没有,你在羞耻。」 薄言不知他话中的意思,却因「羞耻」两字一时间把唇咬的更紧了。 「人有羞耻是因为还想活,人有羞耻,心就是干净的。」 薄言恍惚间好像咂摸出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咬着唇的齿渐渐松了力度。 「所以日后你不许再轻生,不许再自贱。」 薄言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看似在践踏她的尊严,实则他在给她尊严,或者说当她人情心中一直不肯承认的尊严。 他在说,薄言,你不低贱。 「你曾说过,陆惜若这个名字你薄言配不上了。」 「可朕如今告诉你,陆惜若这个名字配不上你薄言了。」 薄言觉得心里勐然一颤。 从来没有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她自己也没有这样想过。 「曾经的陆惜若,被陆家呵护着,就像被坚硬的石壳包裹着的璞玉,风吹不着雨打不到。珍贵、剔透、温润但易碎。离开了坚硬的石壳,离开了陆家,你就脆弱的不堪一击,一落即碎。」 「如今的薄言没有人呵护,你凭着自己的力量报了仇,就像坚硬的石头,风琢雨刻。虽然不再剔透无瑕,但足够坚强。你只知璞玉珍贵,却不知这世上许多奇石,比最无瑕的玉还要贵上许多。你薄言在我章韫心里就是这样的奇石。」 他最后一句话烫了她的耳朵,她似乎听懂了尾句中的深意,却并不敢信。 「薄言,朕喜欢你。」 他既然认清了心意,就不会去躲避。 尽管他们之间还隔着太多秘密,太多龃龉。 第21页 可他是个刀山火海拼杀出来的人,又怎会畏惧自己的心意。 他习惯于遮掩,但并不怯于坦诚。 这是一种底气,是他亲自从泥里爬出来的经歷给予他的底气,并不来自至高无上的权力。 薄言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怎会喜欢自己。 即使喜欢,他也不是会直白说出来的人。 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薄言会怀疑,是因为她并没有同章韫一样的底气。底气缺失并不是因为她如今是个低贱的宫婢,而是因为她依然陷在泥里。 「他们爱着光明中的你,而朕爱着你的影子。所以薄言,不必躲,不必藏,不必怯。」 「朕不会喜欢陆惜若,但朕心悦薄言。」 「先帝灭了朕一族,朕从那刻开始跌进了泥里,朕逃出生天后隐姓埋名一步一步地做了将军,有了会听我命令的军队。但直到那时,我其实依然是仇人脚下的泥巴。朕真正有资格从泥里爬出来,是从爬上刘槿宜的床上开始的。」 薄言没有想到他会将这样的丑事说与自己。 「刘槿宜当初是皇后,但她膝下无子,而先帝纵yu炼丹,身子亏空,膝下只有两个公主,一个皇子,而那皇子是刘槿宜的劲敌李贵妃生的。所以朕与刘槿宜合作,杀掉了先帝和皇子,再将我的身份公之于众,她收我为义子,朕理所当然地登上了皇位。朕需要可以登位的名头,刘槿宜需要朕的身份和兵权,我们各取所需。」 「但朕登位后亲手灭掉了掣肘朕的刘氏一族,洗刷掉了曾经的屈辱。所以朕可以挺直嵴樑,做高高在上的皇帝。所以朕如今可以云淡风轻地地说着曾经的不堪,因为朕有底气,因为朕靠着自己从泥里爬了出来。」 「但是薄言,你从来都不敢谈起王延年。」 作者有话要说: 茉莉花那段你品 你细品 我真的尽力了……宝贝儿们…… 第12章 说开 听到了王延年三个字,薄言垂下眼睑,本能地想低下头来。 但章韫的大手捏住了她的下颔。 「抬起来。朕没准你低头。」 薄言只得顿住动作,却依然垂着眼。 「知道朕为什么一定要让你这样听么?」 薄言不敢看他,只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人在衣不蔽体的时候是最害怕最自卑的。你若在这时敢于去面对,那你就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逃避了。」 听完这句,薄言才抬起眼去看他。 清澈的眸中遮了层水雾,其间还带着胆怯、慌乱和不知所措。 这样的眸子,一瞬间和章韫记忆里八年前那个女孩的眼睛重合起来。 此时此刻,他才确信那个女孩就是她。 这样的清澈的眸子,她这些年原来只是藏了起来,但并没有丢。 「朕靠着刘槿宜扳倒了先帝,后又将刘槿宜一族灭掉,所以朕从泥里爬了出来。你薄言也一样,靠着王延年扳倒了灭族仇人太后,也把王延年害死了。你该从泥里爬出来了。是你自己把自己按在泥里,不肯出来。」 「就像是你从前那手簪花小楷,找不回便找不回了,不要强求,不要有执念,陆惜若也是一样,回不去就回不去了,你薄言不比她差。」 他说着将捏在她下颔的手收了回来。 又扯过被子替她拢上。 薄言抱着被子,手却并不像方才捏的那样紧了。 她觉得章韫此人真是严苛极了。 他明明是要劝慰她,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般锋利。 他明明在向她说喜欢,可却毫不怜惜地逼迫强制她去面对。 他不但话锋利,眼也犀利,看得透彻,将她心底所有的挣扎看得一清二楚。 可他的严苛犀利好像也并没有让她那么讨厌。 一时间心底的事被人看得这般清楚,她既有害怕,也有丝莫名的欣喜。 人都是渴望归属和被理解的。 「朕同你说的话,你好好想想。」 「想通了来告诉朕,朕给你身份。」 他看着若有所思的薄言,簇起了眉头。 「薄言,朕在同你说话。」 「嗯……奴……」 「日后不要再称奴,称我。」 他是皇帝,这天下人都是他的奴才。 她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一时并不敢乱叫。 「你是朕的女人,你的父亲也曾……是朕的肱骨。」 听到肱骨二字,薄言的眸中隐晦起来。 「奴……我省得了。」 「还有一事,朕要与你说清楚。」 「糕饼之事,非朕之意,朕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多谢陛下。」 她长翘的睫毛忽上忽下地眨了眨。 「你私逃出宫的事,算翻篇了,朕日后不会再追究。」 「不过,不要有第二次。你与背后之人的联繫从今日起彻底斩断,朕也不会再追问。薄言,若再有下次,朕也不知道能还不能说服自己饶过你。」 她拢着被起身跪了起来。 「薄言多谢陛下恩典。」 「若你没有其他的话要与朕讲,朕便传人沐浴更衣了。如今时候尚早,你沐浴完后去歇息片刻。戌时依旧来此教朕仿字。」 「朕说过朕戌时仿字的规矩不能破。薄言,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要守的规矩。朕虽贵为帝王,也不例外。所以朕说喜欢是真,但并不会因着喜欢而被你拿捏。听明白了么?」 第22页 「薄言明白。」 「还有,日后你来这晏安宫当差。」 「是。」 「来人。沐浴更衣。」 几个青衣宫婢应声而入。挽起帷幔,替他们二人拾掇。 还有一个宫婢在床上查验起来。 「免了。日后也不要多嘴。」 「是。」 那宫婢这才退下与其他宫婢一起拾掇。 薄言此时躺在温热的浴桶之中。红色的玫瑰花瓣遮掩着,朦胧的水气间,她只露出了雪白柔滑的双肩,还有分明匀称的锁骨。有名宫婢在身后替她撩水擦洗。 薄言闭上眼睛放松下来,想着章韫的话。 对于一直掩在心底的那团乱麻污糟,从前她无论如何拉扯,都解不开。如今章韫那一席话就像把锋利的快刀,斩断了那团乱麻。疼是疼的,但疼的很畅快。那团乱麻污糟也顺着疼意舒解开来。 只是章韫那句喜欢,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信。 如若他今日只孤零零地说一句喜欢,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信,但是加上那一大通的剖白之言,她恍然觉得那句喜欢也没那么荒诞不经。 只是,她薄言真的值得他喜欢吗? 薄言真的比陆惜若好吗? 还是他又要在自己身上打着主意。 至于喜不喜欢章韫,她不知道。 她从前想都不敢想,如今依然迷离。 只是她觉得此刻并没有从前伺候完其他男人那般噁心牴触。 她只觉得他是难得懂她的人,也是难得知道如何疏解她的人。 戌时已到。 薄言已来到晏安殿的小几旁跪坐下来,等着章韫。 她闲来无事便打量起身前的小几,这小几换过了。她记得从前那个是梨花木的,如今这个是紫檀的。 不过他殿里的陈设更换也是常事。 「薄言,过来。」 她正想着,却被他出声打断。 她趋步走到他身旁。 「日后,你可带本书坐在那里等朕。」 「是。」 薄言展开了他面前的宣纸。 纸上是他用簪花小楷写的兵法。 「陛下的簪花小楷已仿的极好,换一种字体吧。陛下想仿什么?」 「你的赵体吧。朕从前的字锋芒毕露,赵体温和内敛,你不是说要先仿背道相斥的字体么。」 「好。」 「朕这次要练『薄言』二字。」 「嗯?陛下……」 「朕都准你写朕的讳了,怎么你的名写不得?」 「奴不敢。」 「不要再让朕再说一次。」 「是。薄言之过。」 她方才仓促间又自称了奴。 薄言拿过笔,在纸上用赵体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章韫照着样子,依着她从前的讲述试着仿了几个,而后便簇起了眉,显然不甚满意。 「撇捺之间陛下的力没收住。」 「你来执笔,朕握着你的手,找找感觉。」 「陛下,这……」 不太好吧。 「该做的不该做的,咱们都做过了。害怕这点子肌肤之亲么?」 薄言一时脸烧的厉害,忙依言握起了笔,生怕他又要冒出什么虎狼之言。 章韫绕到她身后,握着她娇软的柔荑,低了低身子,头凑着她耳侧。 薄言感受到手被大掌包裹住的温热,以及耳畔他近在咫尺的鼻息。心骤烈地跳动起来,运笔的手也失了准头,发起了颤。 果不其然,纸上的那个「薄」字笔力不均,还有些歪扭。 「重新写,再写不好,朕罚你竹板。」 章韫沉声道,手掌间也用了些力,捏了捏她的手,警告意味十足。 只是在薄言看不见的背后,章韫眉目舒展,嘴角也有些若有若无的笑意,哪里有丝毫的怒意。 薄言只得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提笔再写,这个倒比方才那个好多了。 「陛下,可行?」 「继续。」 薄言只得依言又写了几个。写自己的字迹,本该游刃有余,可这几个字写下来,薄言觉得破费心神。 大约写到十几个的时候,章韫才松了手。自己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薄言凑近看了看。 「这几个倒是进步许多。」 「嗯,朕也这般觉得。」 正当薄言松了口气的时候,章韫的声音再次响起。 「此法甚妙。以后都这样教吧。」 薄言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嘴张了再张,也只挤出了句「是。」。 只后悔自己方才多嘴夸了他一句。 芙蓉宫里,林贵妃林倩云见婢女萱儿不紧不慢还有些踟蹰的步子,火气升腾,将手边的粉彩胭脂红的茶盏拂落于地,厉声道。 「磨蹭什么!还不快点!」 萱儿赶忙加快步伐,走到林倩云跟前跪了下来。 「查到了没有!陛下为何这些日子连后宫的门都不进了!」 「回娘娘话,查到了。这几日陛下都与一个叫做薄言的宫婢习字,今夜竟然……竟然还宠幸了她。」 林倩云听罢狠狠地扯着帕子。 「这又是哪里来的贱婢!听着倒有些耳熟!」 「娘娘,她就是之前王延年的对食」 「本宫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那个狐媚子!王延年死了,她又想着去勾引陛下了!真是天生的下贱坯子!竟然敢魅惑主上!」 第23页 「哼!她不是想男人么!本宫就一次管她个够!只不过这宫里男人可稀少的很,那便委屈她一下了。」 她说到此处,嘴角闪起阴毒的笑意。 「娘娘!娘娘三思啊!老爷之前还特意找人进宫来告诫娘娘,说最近一定要沉稳低调些。老爷说陛下自清理完刘家后,近来有意打压林家的势力,娘娘万不可此时弄出把柄。那薄言不过是个爬床的奴才,陛下不过只图一时新鲜,等阵子厌烦了,娘娘再收拾那小蹄子不迟。可万不要在此时惹怒陛下啊!」 「本宫忍不了了!本宫的父亲就是瞎谨慎!我林家根深蒂固,陛下怎会动摇得了。不过是个奴婢,本宫看不惯也就处置了!旁人能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章韫宝宝可太会撩了!啧啧啧,我们薄言根本就不是对手啊…… 第13章 被抓 第二日清晨,日头尚遮在云后,透出些微弱的光,薄雾也没有散开,夜间的清凉寒冽还残留着些。 下了早朝后的章韫换上了常服,便展开了一张宣纸,执着玉笔挥洒起来。 暗卫则跪在他桌案前回禀着。 「启禀陛下,那糕饼是太监总管喜福命人做的手脚。」 「嗯。朕猜也是他,赐死吧。」 「是。」 暗卫行礼告退,转身欲走。 「算了。」 章韫想起了昨夜的旖旎温存,说了这句。 暗卫忙顿住脚步,回身听令。 「罢了他的官,赶出宫去。对外宣称被朕凌迟处死。」 「那狗奴才往日里没骨头地向王延年献殷勤,朕都记着呢。他如今总算做了件好事。朕早就想砍了他的狗头,不过一直没腾出手来。如今,他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嗯?陛下……」 「将这番话告诉他。让他日后活的明白些。」 「是。」 「朕让你跟进的事,进展如何?」 「陛下,最近又发现了些线索,顺藤摸瓜再有一个月就差不多了。」 「嗯,退下吧。」 暗卫走后,章韫又写了几字,却总是想起薄言那双娇软的柔荑,小巧还泛着些红晕的耳垂,一时间觉得情思旖旎,握着的玉笔也觉得硌的慌。 「薄言。」 他朝殿外唤到,却依旧低着头。 一名宫婢应声而入。 「磨墨。」 「回禀陛下,薄言姑娘将才去领晏安殿的秋装了,应是一会儿就会回来。」 章韫这才抬眼看清了眼前的人,并不是薄言。 「退下吧。薄言回来后,让她进殿伺候。」 「陛下,这墨……」 「不必了。」 宫婢这才退下了。 一刻钟后,章韫莫名地烦躁起来,砚里的墨水也干的差不多了,他索性搁了笔,朝殿外看了看。 「来人。」 方才那名宫婢再次进入殿中,屈膝行礼。 章韫蹙眉道。 「还没回么?」 「这……按理该回了。制衣署离宴安殿并不算远。奴去催催。」 「嗯。快去。」 惜字如金的皇帝竟然加了句快去,这宫婢再不敢耽搁,赶忙到制衣署去寻。 半炷香后,这名宫婢步履匆匆地到章韫身前回禀,气息也有些乱,应是一路奔回的。 「陛下!薄言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 章韫顿觉火气升腾,莫不是又逃了出去。 她是真觉得自己好脾气,捨不得动她? 「奴去制衣署里寻,那里的人说并没有见到薄言姑娘。」 芙蓉宫的暗室里,阴冷从地缝里钻出,渗入薄言的膝中,寒进了骨子里。 薄言被两名宫婢按跪在地上,鬓髮散乱。 贵妃林倩云用小指上的镂空錾花鎏金护甲一遍一遍地划刮着过她的脸颊。 「好个花容月色的狐媚子,啧啧啧,这张脸长的啊……怪不得要去勾引陛下。」 她说这尾处,目露愤恨,手上加重了力道,在薄言脸上留下了道血痕。薄言忍不住偏了偏头。 「奴没有,还请娘娘明察。」 「下贱坯子!还要狡辩!掌嘴!」 林倩云身后的萱儿走上前去,扬手就重掴了薄言两掌。 薄言的双颊迅速红肿起来,她吞了口血沫,仰头对着林倩云。 「奴是宴安殿的奴才,娘娘这般私下处置恐怕不妥。」 她知道林倩云既然有胆子把自己抓来就必不会因这句话而害怕,但眼下她也只得用缓兵之计拖延下了。 「呵,陛下至今未立后。六宫诸事都由本宫掌管,你一个小小的奴才本宫还教训不得了!」 「奴是个低贱的宫婢没错,可奴是宴安宫的人,是陛下的奴才。奴的命事小,娘娘的声誉为大。」 「哈哈……好厉害的嘴啊。怎么?想拖延着等陛下来救你?你以为本宫那么蠢么?可惜啊,你等不到了。」 林倩云凑在薄言面前,狠厉得狰狞。 而后她不再与薄言纠缠,腰肢款款地走出了暗室。 「里面那姑娘赏你们了!好好享受!玩够了给本宫划烂她的脸,勒死沉塘!省的她带着那张脸下辈子又去勾引男人!」 十几名太监进了暗室,一脸猥琐地看着薄言,像盯着猎物留着哈喇子的恶狼,眼中还闪着阴毒的绿光。 第24页 薄言只斜睨了一眼,就噁心地撇过头去。 那样猥琐亵玩的眼神,她即使看了无数遍,那心底的噁心却依旧真切。 那两名按压着她的宫婢见那些太监已经进来便松了手,走出了暗室,砰地一声从外面锁了门。 日头渐渐炽热,清晨的薄雾逐渐散去。温热取代了清晨的寒凉。 章韫踹开门的那一刻。 他看见了薄言。 她鬓髮散乱,衣衫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布满尘土血污。身上露出的肌肤还有着血痕。额上殷红的血迹流着,一直淌到下颔滴落而下。她双颊红肿着,嘴角有青紫。 但她却依然站在那里,与那几个太监缠斗着。她用指甲扎进一个太监的血肉里划拉着,嘴死命咬住另一个太监的耳朵,几要连筋带肉地扯下来,腿脚胡乱踹着。有几个太监被她这般模样吓傻了缩在墙角,还有几个太监在她身后扯着她的头髮,锤打着她。可她像是察觉不到疼似的,不管不顾地撕扯缠打着,像头杀红了眼的狮子。 一如章韫五年前玉堂街上见到的她。 满身尘土,却硬着骨头。 卑微如尘,却并不自贱。 章韫一脚踹开了薄言身后的一名太监。其他人回过神来一见到身着明黄龙袍的章韫,一时间都失了力,跌跪求饶起来。 薄言也一瞬间卸了力,跌靠在墙壁上,看着章韫笑了笑,泪却滚滚而下,声音也有些嘶哑。 「章韫啊……你来啦。」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那句章韫竟然脱口而出,说的那般自然。 章韫又气恼又心疼,更多的是深深的后怕和自责。 他解下了身上的龙袍外裳裹住了薄言,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碰着了伤处,薄言忍不住皱眉倒抽了口冷气。 章韫见她拧得像绳结一般的眉头,一时间心疼的不行,心火也越烧越旺。 「朕准你乱跑了么!啊?」 薄言揽住了他的脖颈,在他胸膛前蹭了蹭脑袋,柔弱可怜得像只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猫。 「别吼……我已经很怕了……」 她声音中还带着些哽咽。 章韫顿时熄了怒火。 她从前那般不惧生死,不畏苦痛,如今竟然在说着怕。 她从前那般刚硬坚强,如今竟向他撒起了娇。 章韫迈步出了暗室,朝晏安殿走去。 「朕准你直唿朕的名讳了么?」 他怒火已熄,此时声音倒很轻柔。 「没……」 「朕现在准了。」 她笑出了声,揽在他脖间的手臂又圈得紧了些。 「章韫。」 「嗯?」 「虽然很疼……但我打的好生畅快。」 章韫听罢也笑了,像透过碧玉的光,清浅而温润。 他倒是极少笑。 她如今终于不必压抑着内心的噁心去奴颜婢骨地去伺候那些人,她终于可以抡起拳头砸向他们了。 她终于不必再做没有骨头的人了,她终于可以硬着骨头,挺直嵴樑了。 章韫说的对,她早就从泥里爬出来了。 她薄言不比陆惜若差。 她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章韫,我想通了。」 他那晚说过,想通了告诉他,他给她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章韫:喜福,做的好! 莫思量呀:喜福,做的好! 喜福:我也觉得我做的好! 薄言:你们……你们!(气愤剁脚) 第14章 封妃 章韫一路快步走回了晏安殿,将薄言放在那张月白色帷床上,便起身欲走。 随即他顿住了脚步,转身见薄言扯住了他的袖子,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朕去叫人传医女。」 薄言这才松了手。 医女很快就赶来了,屈身向章韫行礼。 「免了。」 「给宸妃娘娘行礼。」 那医女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向薄言叩拜行礼。 「奴参见宸妃娘娘。」 薄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更没想到章韫会封她妃位。 「你准备让她一直跪着么?」 「起……起吧。」 医女这才起身为薄言搭脉,搭了许久,眉头却愈锁愈深。 「如何?」 章韫见状有些焦急,便出声询问。 「回陛下话,娘娘的外伤无碍,敷药即可。只是……」 她转头看向薄言。 「敢问娘娘可曾受过大寒?」 「嗯。」 「何时?」 「嗯……一年前吧……」 「娘娘体寒气虚,需好好调养。」 「体寒气虚会如何?说清楚。」 章韫见她言语隐晦,有些怒意。 一年前,她被他贬到掖幽庭,是在那里受的寒么。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难受。 「回陛下,这体寒气虚则不易……不易受孕。」 听到这句,方才一直不太说话的薄言却主动开了口。 「以后……都不能有孩子了么?」 「也不是。只是不易受孕。若娘娘调养的好,日后也可恢復的。」 薄言垂着眼,遮住了眸中的情绪,没有再说话。 医女从药箱里取过药膏,起身欲解薄言的衣裳,却被薄言按住了手,她抬头看向章韫。 第25页 「你以为朕是什么。唿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又不是没见过。」 薄言一张脸羞的通红,松开了手。 那医女尚年轻,一时间也有些窘迫。 不过,薄言褪掉衣物后,章韫倒是转过了身。 药膏抹在伤处,一时间渗了进去,薄言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轻点!」 章韫这一吼,吓的那医女手一颤,连忙告罪。 薄言生怕那医女受到牵连,再上药时咬住了唇,倒是再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医女上完药,给薄言盖了被子就退下了。 章韫这才转过身来,却见她面色惨白,额上布满细密的冷汗。 「疼了就喊出来,不要生忍着。」 他那样严苛的人倒是极少这样温言软语。 「是……薄言省得了。」 很久没人与她说过这样的话了。在闺阁的时候,她擦破点儿皮也会哭,后来……后来就习惯了…… 如今,竟有了肯听她喊疼的人。 「薄言,你很想要孩子么?」 「也没……」 「欺君要杀头。」 没说几句好听的话,他一贯的做派倒是回来了。 「还……还好。」 「你若想,朕可以帮你。」 薄言脸一时憋的通红,几番斟酌,还是嗫嚅着张了口。 「今日……不太……不太行。」 章韫见她这副模样有些哭笑不得,轻轻在她额上敲了敲。 「嘶,你这小脑袋瓜儿想什么呢!朕是说找太医开药为你调理。」 薄言听了一时窘迫得不行,身子拱了拱,半张脸都藏到了被子里。 章韫见她这副情态,忙起身走向书案,用手掩着嘴,暗暗笑着。 晚间,殿外的茉莉花正散着清幽的香,殿内一片寂静,针落可闻。只有笔落纸上的沙沙声。 章韫正批着奏摺,时不时也会向床边看几眼。 「陛下?」 薄言突然出声,打破了寂静。 「说。」 「能否赏薄言件衣服。」 「做甚?」 「快到戌时了。」 「今日不必了。」 「不是说规矩不能破么?」 这话怼的章韫语塞,一时不知道这丫头是聪明还是蠢笨。 「朕今日自己练。」 他将手中的奏摺往桌案上一摔,弄出了不小的声响。薄言忙识趣地闭了嘴。 亥时初,章韫搁下了笔,唤人来宽衣,而后走到床边,却见薄言眼睛闭着,睫毛微颤了颤,一看就知道是在装睡。 「你身上有伤,朕不会碰你。」 他说罢上了床,睡在了外侧。 薄言忙往里缩了缩,给他腾出了地方。 章韫躺了下来,一时两人同榻而眠,空气寂静地有些微妙。 「章韫。」 「嗯?」 「今日……多谢你啊……」 章韫在暗夜里悄悄弯了弯眉眼,在被里找到了她的手,握了起来,却一句话都没说。 他的手很暖,薄言试探着轻轻摩挲了下,还有些薄茧。 章韫觉得手间酥痒,鼻间也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掺着些苦涩的药味,身体本能地热燥起来。他收回了手。 「你不睡了么?」 「……睡……」 殿外月华如练,微风拂来,花香阵阵。 锦被里章韫悄悄地用指尖摩挲着手掌,回味着方才的柔软。 十月,晏安殿的桂花树开了,风一吹,就是一场芳香醉人的金色花雨。 与此同时,朝堂上也掀起了腥风血雨。林家被数位官员联名弹劾,贪污纳秽、越制僭礼、强抢民女,滥用私刑、坑杀良民……诸多罪状,罄竹难书。皇帝当庭下旨,林相罢官,林家抄家灭族。下朝后,皇帝以善妒外通、私德不修为辞赐了林贵妃毒酒。 章韫早已册封了薄言为宸妃,赐居华晴宫。不过白日里总召薄言到宴安宫侍笔墨,晚间教习仿字,而后留寝,薄言基本一整日都呆在晏安殿。 宫内皆流传着林家是因为宸妃薄言而惹怒皇帝,从而获罪,一时皆战战兢兢,无人敢找薄言的麻烦。 晚间,秋风渐起,金桂落花声阵阵。 床上的薄言屏息凝神听着窗外的沙沙声,深吸了一口气,侧身转向章韫,抠弄着手指。 「章韫。」 「嗯。」 「我的伤……已经好了……」 她的话刚说完,就被章韫压在身下,薄唇附上,嘴也被堵住了。 她扇动着睫毛眨了几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章韫,看着他高挺的鼻樑蹭在她脸上,看着他深邃的凤目渐渐合上,她也缓缓闭上了眼。 搓粉抟朱,锦帐春宵。 花心柔软春含露,一倒一颠眠不得。 殿外秋风瑟瑟,殿内春风旖旎。 天上月光如水,帐内春光乍泄。 十一月,由凉转寒,草木枯竭凋零,秋风裹着尘埃,掀动着落叶。 好在那天日头尚好,华晴宫内薄言如往常一样,倚着窗边的躺椅晒着日光,看着殿外那株柿树,秋风中三两颗冻红的柿子,以及枝桠边孤零零的鸟巢。 大概是在阴湿的地狱里呆久了,薄言格外喜欢阳光的味道。 只是今日她丝毫感觉不到暖意,只有周身的寒凉,和满目的萧索。 第26页 昨日的情景歷歷在目。 那日她正在华晴殿中绘着一幅山水丹青。 此时有一名珍宝司的内侍端着一木盘的玉笔砚台呈到薄言面前,供她挑选。 薄言刚一附身,就发现了那名内侍露出的手腕上特殊的黑虎图腾。 她心间一颤,忙打发了殿中的宫婢。 那内侍这才抬起头,沖她冷笑着。 「娘娘,宗主派奴才来问娘娘安好。」 薄言后退了一步。 那内侍也膝行上前了一步。 「宗主让奴才告诉娘娘,别忘了当初回来的目的。还有,宗主知娘娘挂念,特意让奴才告知娘娘,静玉姑娘一切安好。」 他说着将袖间的玉瓶塞进薄言手中。 薄言握着那寒凉的玉瓶,手也冰凉起来。 「娘娘,陛下宣您去侍墨。」 薄言的贴身宫婢香兰笑盈盈地禀告道。 薄言收回了思绪,转头看她。 「好,我这就去。」 「娘娘真是圣恩尤渥,娘娘今日才晚去了一会儿,陛下就派人来催了!陛下这是多喜欢娘娘,一会儿也离不开呢!」 香兰一便为薄言换着衣服,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 这香兰是章韫特意为薄言挑的,见她一脸喜气,总是笑盈盈的,话也多,便指定给了薄言。 若是往日薄言可能会与她逗弄几句,今日她却是一句话也懒怠说。 进了晏安殿,章韫头也不抬,倒是噼头盖脸地质问了句。 「今日磨蹭什么呢,还要朕派人去叫。」 「就是晒了会儿太阳,薄言知错了。」 章韫这才抬眼看她,薄言也走到章韫身边。 「这草书朕练不好,你来教朕。」 他说着,将笔塞到薄言手里,握住了她的手。 「嗯?手怎这般凉?」 「可能是在外面吹了风吧。」 薄言随便扯了个理由避过了。 「太医开的药有好好喝么?」 「有,每日都喝。」 章韫握着她的手,在纸上挥洒起来。 他凑在她耳旁,低声细语地说道。 「明日是朕的生辰,想好礼物了么?」 薄言一时失神,笔下一偏。 「你今日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作者有话要说: 章韫宝宝这是多么急不可耐啊! 目测明天的可能有点儿虐 第15章 下毒 「没,在想陛下的礼物。」 薄言抬头沖他宛然一笑,掩住了眼底的情绪。 章韫看着她的笑颜,一时有些恍了神。 她不常笑,可一笑起来便像是桃花落春水的霎那,直在心湖上泛起层层涟漪,还带着香气。 「明日就是生辰,今日才想。你若拿不出好礼物,朕可不饶你。」 他说着说着,还带了些气性。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薄言也是陛下的,这礼物不好想。」 见他有些不悦,薄言连忙哄道。 这句章韫倒是很受用,便不再刁难,握起了她的手,在纸上挥洒起来。 章韫练了这几个月,仿字的功夫已入化境,却仍缠着薄言手把手地教他。 「陛下的书道愈发精进了,薄言是不是可以出宫……」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手上就传来疼痛,她忙住了嘴,侧头沖他笑道。 「薄言说笑的。」 他阴沉的脸色丝毫不见缓和,她忙放下笔,揽住了他的脖子,在侧脸轻轻一吻。 「真的是说笑的。以后不会了。」 他一把将她横抱而起,扔到床上,折腾了她整整一下午才消了气。 晚间,薄言留在晏安殿,陪他一起用晚膳。 章韫喜食鱼,他不会吐刺,每每都是薄言为他剃刺。 见他面色仍有不悦,薄言便扯了话头,打趣着他。 「陛下一路拼杀上来,刀剑都不惧,却怕这小小的鱼刺。」 「刀剑虽利,伤在皮肉。鱼刺虽软,刺在内里。」 薄言一时觉得这话有禅意。 她却不知这话也有谶意。 「那陛下不吃鱼就刺不到了。」 「朕就喜欢吃鱼,即使有刺,也要吃。」 他随意地说了一句,伸筷在薄言盘里夹了一片鱼肉吃入口中。 鲜嫩爽口,他却食不知味。 第二日清晨,章韫下了朝。 薄言端着碗面正往晏安殿内走着,却被门口的谦益拦了下来。 这谦益是新上任的太监总管,替了喜福的位置,办事妥帖,颇得章韫器重。 「娘娘,奴冒犯了。这照规矩,陛下的膳食都是要试毒的。」 「好,这规矩自当是要守的。不过这是我亲自为陛下做的面,你拿个小碟来,我亲自试吧。」 谦益有些踟蹰。 此时殿中的章韫听到了门口的声音,便唤了句。 「薄言,在门口磨蹭什么。还不进来。」 谦益这才点头,拿了个小碟,薄言试过后就端了进去。 薄言进来的时候,章韫刚下朝,正由两个宫婢服侍着更衣,此时已换上了常服。 淡蓝色的袍子,其上用银线绣着龙纹,只龙爪处用了点子金线点缀,腰系白玉佩。 章韫此人生的风雅,乍一看不像个歷过战场的将军,也不像个手掌生伐的帝王,倒像个书香世家的贵公子,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华贵。 第27页 章韫挥挥手,那两个宫婢便退下了。他看向薄言。 「杵那儿作甚?朕的礼物呢?」 薄言举了举手中端着的碗面,沖他扯了扯嘴角。 「这儿呢。」 她走向那张紫檀木的小几,将面和碗筷摆了上去。章韫也跟了过来。 「你做的?」 「嗯。」 章韫低头看了看,是碗鱼面。淡黄色的汤汁中,白面泛着光泽,其上是剃了刺的鱼肉,纹路分明,浸了些汤汁,也泛了点儿黄。其上还撒了些嫩绿的葱花和红椒,尚冒着热气。 章韫低头闻了闻,香气扑鼻。 他便动了筷子往口中送去。 「章韫!」 他顿住了动作,抬头看她,目有探寻。 「小心刺。」 她垂下了眼,声如蚊吶。 他将面送入口中,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很香。」 他说着又吃了几口,还用汤匙舀了几口汤汁。 「章韫。」 她泪滴在紫檀几上,声音也带了些哽咽。 「嗯?」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背后的人么,我说给你听。」 「好啊。」 说话间,他又吃了几口,已将这碗面吃了一半。 「五年前,玉堂街上,遇见陛下的那次。在那之前,我惹了那街上的乞丐头子,我们要打我,姐姐将我护在身下,生生地被他们打死了。而后,我与他们厮打起来,最终却被他们按在地上打,然后我遇见了陛下。但陛下放下了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章韫听到这里,手中的筷子顿了顿,但也只是顿了顿,便继续吃着那碗面。 「他们几要把我打死的时候,有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他一身白衣,像谪仙一般。陛下知道那种感觉么……」她望向窗外,眼神迷离起来,「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根稻草,就像暗无天日的黑夜里透出的一缕光。他救了我,他叫穆涉。」 章韫用筷子捡了块儿红椒吃进嘴里,一时舌尖酥麻。 「他给了我吃食,给了我衣物,给了我姐姐一个体面的安葬。他教我仿字,教我媚术,教我如何取悦男人,教我如何酥软骨头,教我如何藏拙,教我如何忍辱偷生去手刃仇人。」 「你喜欢他么?」 章韫终于开了口。 「喜欢么……没吧……当初我觉得自己不配沾染他。」 「后来呢?」 他直接捧起了碗,顺着碗沿喝了一大口汤。 「后来我入了宫,手刃了我们共同的敌人太后。再后来……我逃出了宫……回到了他那里。」 「所以那次你不是被抓回来的,你是自己回来的,是么?」章韫用汤匙在汤中搅了搅,嫩绿的葱花在汤汁上漂荡浮沉着。 「他说他还有一个仇人在宫里,他说他的那个仇人待我与旁人不同,他说他需要我。他说,『薄言啊,那也是你的仇人啊,当初你父亲那般替他卖命,他为什么不救你们陆家?』」 「所以你这次回宫是来手刃仇人的,手刃朕的。」 「对不起啊……章韫。这汤里有毒,半个时辰后就会发作。但我也吃了,我陪你去死。」 「朕这一辈子,从不后悔。可唯有两件事,有了悔意。一件是当初故意放你出宫,一件是……朕多希望当初玉堂街上救你的人……是朕。」 他用筷子捡了块鱼肉,送入口中,嚼了起来。 「我也是那般希望的……」 希望当初救我的是你。 她舒了口气,看向章韫,泪啪嗒啪嗒的落着。 「我曾跌到尘埃里,你曾从尘埃里爬起过。所以,章韫啊,多谢你,多谢你从未放开拉着我的那双手……」 章韫将口中的鱼肉咽下,嗓间刺痛。 原来,真的有刺。 原来,真的很疼。 「把人带上来。」 他声音沉静,却带了丝喑哑。 两名暗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上来,一人往他膝弯处踹了一脚,那人跌跪了下来,却挺着嵴樑,仰着头,怨毒地看向章韫。 薄言看清了他的脸,虽被打得青肿,还有淤血,但她还是认了出来,是穆涉。 「怎么会?怎么会?」 她摇着头,泪簌簌而落,看向章韫问道。 「这还要感谢你啊,薄言。」 薄言惊恐地看向章韫,不可置信。 「你还记得静玉么?」 薄言心里咯噔一下,像个走在冰面上的人,突然间冰面裂开,她掉进了冰窟窿里。 「你当初给她写了张纸条,上面有地点。薄言,从她出宫起,朕就派人盯住了她,偷偷看了那张纸条,只可惜那地名离机要之地还有些远,朕顺着线索找到你那救命恩人的藏身之处还真费了点儿力气。」 「可即使这样……即使你找到地方……那么多人……他怎么会轻易被你抓到?」 「这多亏了你教朕的仿字之术啊。」 她脑海中的一处记忆勐然鲜亮明晰起来。 那段对话也在耳边响起。 「陛下的簪花小楷已仿的极好,换一种字体吧。陛下想仿什么?」 「你的赵体吧。朕从前的字锋芒毕露,赵体温和内敛,你不是说要先仿背道相斥的字体么。」 她拼命地摇着头,将那些声音从脑海中驱赶出来。 第28页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的字千变万化,你怎知我与他通信时用的赵体?」 「你那日给静玉的纸条上只有地名,没有其他的字,你却让她带着这个纸条直接去找地方。那里的人看了眼纸条,进去问了片刻,就放她进去了,可见他们认的是你的字体,朕便推知你与那边通信用的都是赵体。」 薄言悽然一笑。 「果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朕今晨用你的字修书一封,按着你们通信的渠道传到了他手中,信中写道,已得手,皇帝章韫已驾崩。朕料定以你那救命恩人的性格,一定会掩饰身份来到宫中来看一眼朕的尸首的……」 他话虽是对薄言说的,却起身走向穆涉,而后话锋一转,问向穆涉。 「是吧,苏子衿。哦,不对,现在应该叫穆涉。」 他此时站在穆涉跟前,低头俯视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这张有点虐~不过马上会甜回来的! 第16章 处置 「哈哈哈哈……狗皇帝!没想到我还是栽在了你的手里!你当初与刘槿宜联手,灭了我苏家!我忍辱偷生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取你的狗命!如今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不得好死!」 穆涉挣扎着骂道,身子却被两个暗卫死死按住。他此刻乌髮凌乱,口中骂着脏污,全然没有了往日翩翩公子的风度。 「你们苏家认错了主子,非要跟着那昏庸无道的先帝。这就是朝堂权斗,你死我活,你选错了人,站错了队,便要承受代价,恨我做什么?嗯?」 他眯着凤眼,看向他,嘴角还噙着阴冷的笑。 「满口胡言!天道轮迴,你早晚要血债血偿!你会遭报应的!」 「人无能的时候,才会将希望寄托在天意报应上。当初先帝灭了朕一族,朕便报仇杀了他。如今朕灭了你苏家一族,你也可以找朕来报仇,这便是天道轮迴。只可惜,你没成功,你失败了。这世道,只看输赢,只看结果,成王败寇,不问因由,就是这么残忍。你活了两次,都没明白这个道理,可悲,可悲啊。」 他踱步在穆涉面前,说到最后有些感嘆。 「不过朕倒想知道,当初苏家是被判了枭首的,斩首前是验明正身了的,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哈哈哈,你章韫不是很聪明吗?不是很厉害吗?原来也有不知道的时侯啊。」 他仰头畅快地笑了笑,吐了口血水,看向章韫。 「不过,我可以施恩告诉你。这世上只要有人脉,就有活路。我苏家到底是世族,盘根错节。那负责验正身的官员曾受我苏家恩惠,放了水,找了一个替死鬼戴着**替我死的。只可惜,他怕风险,只肯活我苏家一人!若我父母兄弟还在!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也不会是今日这般局面!哈哈哈……」 他说到最后,又哭又笑。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的属下现在都已经成为刀下亡魂了。你解了朕的惑,作为回报,朕也告诉你一个消息,没有亏待你。」 「狗皇帝!我要杀了你!你不得好死!杀了我啊!我化作厉鬼……」 「嘶——吵的慌!带下去吧!」 章韫挥了挥手,人就被拖拽着带了下去。 吵闹嘶骂声渐渐远离,取而代之的是低低的抽泣声。 她渐渐地缓了口气,抬头看向他。 「章……我还可以唤你名字么?」 章韫没有理她,她想了想,还是唤了出来。 「章韫啊,你说喜欢我是骗我的对不对……你一早就是想利用我对不对……」 「那你呢?薄言。你有喜欢过朕么?你回宫难道不是为了杀朕?你难道不是一直都在骗朕?」 「要不是今日朕早有准备,换掉了你的药!今日死的,就是朕!」 他的话句句像刀子,扎在她的心口,她疼的周身都颤抖起来,却觉得自己罪有应得。 「薄言……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薄言也没有……没有怨言……」 她有些泣不成声。 他仰头舒了口气,稳了稳心绪。 「现在你的救命恩人拿捏在朕手里,朕要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想死,朕偏不让你死。」 「薄言,朕对你真的很好,对了,还把你的好姐妹也带进宫里给你做伴儿了。」 章韫一挥手,静玉被绑着带了上来,嘴也被人堵着。静玉脸上挂满泪水,看见薄言后,拼命的沖她摇着头。 薄言在那一瞬间,所有的理智都失去了。 她跪身朝向章韫,勐烈地朝地上连连磕着头。 「陛下……陛下……奴知错了……奴知错了……奴知道……知道陛下不会放过穆涉,奴不敢求。但求求陛下,放过静玉吧……她是无辜的……陛下要如何处置奴,奴都认了……求求陛下……」 她殷红的鲜血从雪白的额间流下,章韫心间勐然一疼,快步走到面前,墩身捏紧了她的下巴,阻止了她的磕头。 「朕说的话你永远不听。朕让你断了与他的联繫,你不肯听。朕让你不许再瞒着朕,你不肯听。朕让你不许再自称奴,你也不肯听。」 「现在才知道认错,不晚么?薄言?」 薄言一时哭的更烈了,泪水流到了章韫手上,酌的章韫生疼。 第29页 他见到她伤心难过就会心疼,可她却想要杀了他。 他一把甩开了手,薄言一不留神,下巴顺着力重磕到了地上,发出了好大的声响。 章韫本能地想要去看看,却狠了狠心,生生地制止了自己,声音若数九寒冬的冰,冷得让人生畏。 「朕已经给过你许多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朕说过,朕也有朕要守的规矩。朕不会饶你。」 「收拾干净自己再来朕面前。好好听话,否则你明日就能看见穆涉静玉的尸首。」 薄言撑着力起了身,有些摇晃踉跄,往门口走去。 她觉得有把刀插进心口里搅着,疼的几要喘不过气来。 感受到那真切炽烈的疼意,她才恍然间明白,原来……原来他已经在心里扎的那么深了…… 章韫就像颗种子,落在她寸草不生的心田,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日子久了,早已长成了棵参天大树,根深蒂固。可现在有人硬生生地将这棵树连根拔起…… 这树根上连着的不是泥,是血肉啊…… 薄言从身边走过的时候,他没有看她。 可余光里,将她的狼狈痛楚尽收眼底。 他又疼又恼。 他恨不得一把将她拎起扔到床上,狠狠地**一番,再替她擦擦眼泪,揉揉她磕疼的下巴,顺一顺她耳边的湿发,说一句,算了,以后乖乖的。 可他不能。 他对旁人狠厉,对自己又何尝不严苛。 若只对别人严苛,而对自己迁就顺意,必遭反噬,万劫不復。 这也是人间的规矩。 这规矩,他章韫懂,也要守。 薄言梳洗完重新入殿时,章韫已如往常一样,坐在书案后,低头批着奏摺。 薄言走到他面前,而后静静地跪在书案前,低着头,垂着眼。 她现下已平静了许多,青丝由一根银簪束着,碎发也收拾的很干净,额上的血已止住,其上盖着些白色粉末,是止血的白芷粉,脸色苍白着,未施粉黛,换了件干净简洁的素色衣裙,静静的跪在章韫面前,像极了待罪之态。 「磨墨。」 章韫没有抬头,却云淡风轻地开了口,仿佛只是和往常一样,他批着奏摺,她为他侍墨。 薄言膝行至前,执起那根松烟墨锭磨了起来,其上绘有描金龙云纹,砚台依旧是章韫素来偏爱的肇庆端砚。 乌黑透亮的墨汁渐渐磨出,在砚台凹槽内流淌开来,薄言见已差不多了,就将墨锭靠在一旁,收了手。 「朕准你停了么?」 薄言只好又拿起墨锭磨了起来,可眼见墨汁就要溢了出来。 章韫没有看她,只用手中的玉笔桿敲了敲书案旁的那盆文竹。 薄言明白了他的意思,将墨汁倒进了文竹盆里,又磨了起来。 如此往復了数次,薄言的手腕早已磨的酸疼,可她也不敢停。更难受的是她看着这些名贵珍稀的砚锭被磨损,那上好的墨汁被丢弃,她十分疼惜。 薄言有一句话没骗章韫,她在闺阁中时的确痴迷于翰墨,她也是钟爱书道之人。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她喜欢书道,也因此爱收集一些名贵的笔墨纸砚,于这些事物也多有爱护疼惜。 就好像将军对待心爱的战马,侠客对待自己的刀剑。 章韫与她朝夕相处了数月,她于这些器物的疼惜他自然也知道。他此番,不但要于皮肉上折磨她,也要从精神上搓磨她。 薄言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薄言有罪,墨砚无辜。」 章韫没有看她,却嗤笑了一声,面有自嘲。 「薄言啊,原来你的心也会疼,也会捨不得。」 可她心疼捨不得的是墨砚,不是他章韫。他章韫在她心中还不如这些死物。 这一句怼的薄言再说不出一句。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墨汁中,被乌黑的墨汁吞併,而后消弭于无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薄言的手一直没停过,眼下已是颤抖着,可章韫不发话,她便不敢停。 她颤抖的手腕收在章韫的余光里,他终是心软了,可嘴上却不饶人。 「到床上等着朕。」 他只冷冷的扔下这样一句。 被他拿捏住软肋的薄言自然乖乖地躺到了那张帷床。那张她曾在上面勾引过他,又被他一脚踢下的帷床。那张他们曾无数次春宵帐暖、颠鸾倒凤的帷床。 章韫处理好手上的事,便也向床边走去。 可他看见薄言又哭了…… 她这个人看着柔弱,骨子里却强硬,极少流泪,可今日她的泪就没断过。 他有些无措。 「又不是没做过,哭什么?」 床上的人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一滴滚烫的泪顺着眼角蜿蜒而下。 「我以为报了仇之后,就不必再做昌ji了……」 第17章 怀孕 她喜欢他,与他行过无数次的鱼水之欢,可那是她真心实意的。 眼下她要用身子去伺候他,换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命。 就算面对的是心中的那个人,可只要用身子去换取去交易,那就与昌妓无异。 这句话实打实地触了章韫的怒火。 她觉得侍奉他勉强。 他本想恶狠狠地刺一句,一日为昌,终身为昌。 第30页 可看见她那哭得红彤彤只有巴掌大的小脸,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最近又清瘦了不少。 破天荒的,他那日没有动她。 不知是因为那句诛心的话,还是那张清瘦的脸。 「起来,去小几上。」 那夜他们都不得入眠,章韫枯躺在床,却不敢辗转反侧。薄言则趴在小几上,背对着章韫,在黑暗里流了一夜的泪。 第二日,章韫下朝后,薄言依旧趴在那里。 章韫走到书案后坐了下来。抬眼见她肩头有些轻颤,知道她没在睡。 「过来。」 薄言忙起了身,走到章韫面前跪了下来,依旧低首垂眸。 章韫也没抬头看她。 他不敢,他生怕只要看她一眼,就会心疼地把她抱过来。 他一生无畏,如今竟起了怯意。 「将书架上那本《尚书》取来。」 薄言依言起身去找,找到后跪着举过头顶,呈在章韫面前。 「朕这几日想抄写《尚书》来练字,你将这本用柳体、欧体、瘦金……诸如此类,朕没学过的字体抄写出来,供朕临摹仿写。」 「去小几上,朕让人给你拿套笔砚。」 于是那一整日,薄言都在抄写着那本《尚书》,从晨光熹微抄到日悬中天,从日悬中天抄到暮色四合。其间她只在用膳时草草地吃了几口,喝了几杯茶水,就没歇过。 章韫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还在那小几上抄写着,笔落宣纸,有微不可闻的沙沙声。昏暗的烛灯将她的身影照的有些伶仃,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黑暗吞尽。 他翻了个身,不再看她。 「朕要就寝,你写字太吵,明日再写。」 薄言这才搁了笔,趴在小几上歇息起来。 两人又是一夜未眠。 天蒙蒙有些光亮的时候。 躺在床上一夜未眠的章韫就听见一旁的沙沙声又起,他睁眼一看,那小几上又燃起了微弱的烛光。 他怒气突来,掀了被子,大步走向薄言,一脚踹翻了小几,纸乱墨洒。他连鞋履都没穿,这一脚踹的他脚底生疼。 他有意让她在小几上写,他又瞧不到,可以歇歇手,可她像是非要与他对着干似的,硬是要折磨自己,引得他心疼。 他尚喘着粗气,胸膛起伏,可站在那里却不知该说什么话。 好在薄言只惊诧而不知所措地仰头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 章韫甩袖而去,唤人更衣上朝。 薄言将小几扶起,又整理了一下纸砚。 一时觉得头昏眼花,腹中空空。 她便叫人传了早膳。 那宫婢尚在小几上为薄言上菜摆着碗筷。 薄言吩咐了要简净些,因此只上了一碗冰糖燕窝粥、一碗冬瓜鱼丸汤还有一盘子如意饼。 那鱼丸汤刚端一上来,薄言就噁心干呕起来,方才还腹中空空,现下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娘娘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那宫婢忙关切地问道。 这几日殿外的人都不知道这晏安殿里发生了何事,只以为这薄言圣宠恩渥,一连留在晏安殿中两日都未出来。 「无事。只是饿的狠了,一时闻不得荤腥。」 「那奴把这鱼丸汤撤下,娘娘可用传太医?」 「不用了,你下去吧。」 那宫婢这才端着鱼丸汤下去了。 薄言看着几上的饭菜,胃口全无。她秀眉蹙起,忧思起来。 她闻见荤腥便噁心干呕,如今想来她好些日子没来月信了…… 心勐地沉沦下来。 莫不是怀孕了? 可不是说不易受孕么,还是这些日子调养好了…… 可如今她和章韫……这可如何是好…… 章韫下了朝,往晏安殿走去。 他突然顿住脚步,朝身后的谦益吩咐道。 「你去宣旨,让宸妃回宫休息。」 他本心中有气,想搓磨于她,可每每又心疼的紧,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 「是。」 谦益领命便朝晏安殿快步走去。 章韫看着不远处的晏安殿,谦益匆匆进去,而后薄言纤弱的身影从晏安殿走了出来,远远看着,她那瘦弱的身子,像是风一吹就能刮跑了一般。 他收回目光,继续朝晏安殿走去,进了殿中,宫婢服侍着更衣后就退下了,一时殿中只余章韫一人,他看着那同样空荡荡的小几,一时间觉得清冷的很。 薄言早膳未吃几口,一路上顶着冷风回去,到华晴宫时已经有些发晕。香兰一见薄言回来了,忙笑盈盈地走过来。 薄言眼前天旋地转,她见香兰走来,本能地想扶一下,可她晕眩着,扶偏了,昏跌到了地上。 薄言醒来的时候,见医女正在为她扎针。薄言认了出来,是上次为她上药的魏医女。魏医女见她醒来,一时喜上眉梢。 「娘娘,恭……」 薄言见香兰此刻还一脸担忧,知魏医女应是还没事先告诉香兰。她忙打断了她的话,看向香兰。 「香兰,你去御膳房为我要些糕点吧,我有些饿。」 「是。奴这就去。」 香兰性格单纯,并没有多想,说完后就退下了。 「娘娘,恭喜娘娘,娘娘有身孕了,已经快三个月了!」 第31页 薄言垂下眼,遮掩着眸中的情绪。 三个月,是糕饼那次…… 薄言装出一脸惊喜的样子,冲着魏医女笑了笑。 「有劳魏医女了,只是此事能否先替我瞒下?」 「这……」 魏医女有些迟疑,这怀孕是喜事,为何要瞒下来。 「我想给陛下一个惊喜,所以劳烦魏医女了。」 「原来是这样啊,娘娘放心,奴省得了。」 「对了,这怀了身孕可有什么是不能吃的?我也好避着些。」 「像螃蟹、甲鱼、薏米这些寒凉之物都不要吃,容易流产。」 「这些只要吃了就会流产吗?」 「也不是。就是容易动胎气,倒也不见得那么厉害,娘娘不必太过担心。」 「好,我记住了。除了这些饮食上的,可有什么药物是不能吃的?我这些日子在喝太医的药,别沖了。我又想瞒着陛下,所以……」 「奴明白娘娘的意思。这药物嘛,对了,娘娘,这红花一定不能吃,其有活血通经之效,如若误食了,可就回天乏术了,厉害着呢!这红花也有消肿化淤之效,所以这跌打药中也常有。娘娘若磕碰了,用药时要小心些。娘娘还是把太医开的药方一会儿给奴瞧瞧吧,奴帮您看看。」 「好,一会儿你去香兰那儿拿吧。」 「娘娘方才就是腹中空乏,劳累过甚所导致的晕厥,没有大碍。不过娘娘身子弱,之前又受过大寒,这胎会娇贵些。娘娘还是早些告诉陛下,找太医护娘娘周全。」 「嗯。有劳了。」 医女刚欲退下,却发现房中燃着沉水香。 「娘娘,这怀孕了尽量不要薰香,这沉水香倒罢了,但许多香料中都有少量麝香,长久燃着,对胎儿不利。」 薄言点了点头,魏医女方才退下。 薄言躺了下来,仰面看着床顶,有些无力。 这个孩子不能留。 她如今自身难保,章韫不会放过她的。 就算会放过她,可她与章韫再无可能,这孩子若无人庇护,在这深宫里会如何,她连想都不用想。 她自己一个人尚可以为了穆涉静玉苟且偷生,可她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承受这一切…… 可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流掉呢。 那些寒凉的饮食,只怕并不能一击即中,万一不成功,打草惊蛇,怕是再无机会…… 麝香也要长久才会起作用…… 那就只剩下红花了,可是她要怎么弄到红花呢…… 香兰此时带着糕点进来了,薄言支起身子,勉强吃了些。 「娘娘!您的手腕怎么肿成这样!」 原本衣袖遮着,旁人看不出。可她此时拿着糕饼,衣袖滑落下来,高肿的手腕露了出来。 薄言突然想起方才魏医女的话。 「这红花也有消肿化淤之效,所以这跌打药中也常有。娘娘若磕碰了,用药时要小心些。」 「许是不小心扭到了,你去找个医女来一趟吧。」 「魏医女刚走,奴去把她叫回来。」 「香兰!魏医女方才说她一会儿要去给白美人去诊脉,就别麻烦她了。我这只是小伤,你去寻别的医女吧。」 「好,娘娘真是菩萨心肠。这魏医女医术高明,嫔妃们的确都爱找她,那奴就去叫别人来。」 香兰眉眼弯弯地说完就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冯医女赶来。 「冯医女,我这手腕肿了,劳烦你为我开些消肿祛瘀的药吧。」 「我为娘娘查看一下吧,别伤了筋骨。」 「不用麻烦了,无妨的。」 冯医女便提笔写下药方,交给香兰。 「这药方上的药煎服,一日三次。我一会儿再留下盒药膏,外敷伤处。」 「香兰,药方拿来给我看一下吧。最近还吃着太医开的药,当时太医有嘱咐过几味药不可同食,我查验一下。」 香兰将药方交到薄言手中。 薄言扫了扫果然见其中有味红花。 薄言将药方交到香兰手中,示意她并无不妥。 之后冯医女告退,香兰则遣人去抓药。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两章~ 第18章 和好 章韫坐在晏安殿中看着一份奏摺看了许久。 可他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他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碗面,浮现着薄言纤弱的身影,浮现着她泣涕涟涟的模样。 他耳边不断迴荡着那些话。 「喜欢么……没吧……当初我觉得自己不配沾染他。」 「对不起啊……章韫。这汤里有毒,半个时辰后就会发作。但我也吃了,我陪你去死。」 「我也是那般希望的……」 「我曾跌到尘埃里,你曾从尘埃里爬起过。所以,章韫啊,多谢你,多谢你从未放开拉着我的那双手……」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心软,她是个可以握刀杀你的人啊。 可他的心告诉他,心疼了就去抱抱她啊,割捨不下,就算了吧。 他颓然地捂住了脸。 他章韫一生,手起刀落,从不拖泥带水。 可如今,对着她,他拔不出刀。 他唤来了暗卫。 「薄言回宫后,都做了什么?」 「回禀陛下,娘娘刚回宫就晕倒了,而后传了魏医女,过了一会儿又传了冯医女。」 第32页 「为什么不来回禀朕!」 他怒不可遏,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回陛下,医档记载并无大碍啊……」 那暗卫见皇帝发怒,忙跪地解释。 章韫顿住了脚步。 理智渐渐回来。 她想杀了他,他却要如此牵挂她。 他回到了书案后,坐了下来。 渐渐稳下心绪。 「退下吧。」 薄言将香兰支了出去。 看着面前这碗乌黑的药汁。 那日章韫问她是不是很想要孩子。 是啊,她很想。 漂泊无依久了,就想有个血脉相连的人陪着她。生个根,有个家。 她原本已不指望自己会有孩子,可入今竟有了,但却是在此时。 她一时不知这是上天的恩赐,还是惩罚。 这胎堕了,她日后应该再也没有机会做母亲了吧。 她端起了碗,手颤抖了起来。 章韫觉得心中勐然一疼,莫名地慌乱起来。 「传魏医女、冯医女。」 不一会儿,魏医女和冯医女就匆匆赶来,跪地行礼。 「宸妃娘娘如何?」 「回禀陛下,娘娘并无大碍,只是腹中空乏,有些疲累,所以才会晕倒。」 魏医女记得薄言的话,并不敢私自将怀孕的消息告诉章韫。 「回禀陛下,娘娘说手腕肿了,传奴为她开些消肿化淤的药。」 冯医女紧跟着魏医女的话,回禀道。 章韫不禁疑惑起来。 方才他以为两人都是因为薄言晕倒才去的。 可现下两人却是看的不同的症状。 为什么她不在魏医女还在的时候,一起要消肿化淤的药。 有着同样疑惑的还有魏医女。 她皱眉思索起来。 如今想来宸妃娘娘颇有些古怪。 先是要她瞒下怀孕的事,而后又问了那么多问题。按理说那些问题倒也寻常,只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消肿化淤! 她勐然想了起来。 想起了她对薄言说的红花。 她惊慌地抓住了冯医女的衣服。 「冯医女,你开的药中可有红花?」 「有,娘娘还特意要去看了眼药方。」 她入坠深渊,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陛下!奴死罪!娘娘怀孕了!娘娘要奴帮着瞒着陛下……」 章韫一瞬间明白了过来,夺门而出。 冲进华晴殿的那一刻,他看见了蜷缩在地的薄言,而放在一旁的碗,只残留了一点点药汁。 那一刻,他才明白,什么规矩,什么理智,他通通都可以不要。 他就想要她好好的。 好好地在站在他身旁,好好地沖他笑。 就算她下一秒就把刀插进他的心口,他也认了。 他冲到薄言面前,把她抱了起来。 「传医女!传太医!都给朕叫来!」 他像发了疯一般朝殿外怒吼。 薄言被这声怒吼从混沌中拉了回来,他看清了章韫的脸,看清了他脸上的惊恐。 「章韫啊……对不起……」 「薄言……喜欢你啊……」 他快步将她放在床上,握紧了她的手,将额头抵在她冰凉的手上。 薄言混沌中觉得有热泪酌着她的手。 「薄言啊……朕准你死了么……」 「你能不能听朕一次话啊……就这一次就好……」 医女太医退下后,房里只余章韫一人,而薄言则躺在床上昏睡着。 章韫顺着光亮看清了她清瘦的面庞,眉间依旧蹙着,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哪怕是在睡梦中,却依然被苦痛纠缠着。 他忍不住伸手揉开了她眉间的结。 他顺着目光,看见了她尚带着些青肿的下颔,那是她被他甩在地上时磕的。 他如今终于可以顺着心意去为她揉一揉了。 可他这一揉,她眉间又蹙了起来。 他再也忍不住,收回了手,掩面而泣,被深深的无力包围着。 他原本恨她恼她,他将一颗心捧出来给她,可她却想要毒死他。 可如今所有的恼意恨意都顿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悔意和歉疚。 他自认为对她极好,可她现在就剩半条命地昏睡在床。 他想为她揉揉跌疼的下巴,可却又疼的她在混沌中都蹙起了眉。 他忍不住问自己。 他真的……真的有好好待她么…… 他曾一脚将她踹下龙床,她曾罚过她四十杖,他曾把她贬到暗无天日的掖幽庭里,她也因此落了一身的寒。她曾让她孤身一人在慎刑署里受尽酷刑…… 这样一想,他对她那点子好又算得了什么…… 他曾对她的求救视若无睹,她陆家因追随他而获罪,他也冷眼旁观。如今当初将她从苦难里拉出来的人要她毒死他这个薄情寡义的人,她即使做了,又有什么错呢? 可他没有好好去补偿她,却想尽了办法折磨她……他这些日子究竟都做了什么混帐事…… 薄言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看见了他紧握着她的手,看见了他有些憔悴的面庞。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他整个人笼罩着层阴霾。 章韫见她醒来,眸中有光亮闪过。可当薄言看向他的时候,他将手收了回去,人也转过身来,背对着她。 第33页 「陛下为什么不准薄言死啊……」 「你说喜欢朕,朕就捨不得你死了。」 他声音中带着些喑哑,却仍赌气般地不肯看她。 「那万一是薄言骗陛下的呢?」 「那朕也认了……薄言啊,我章韫这辈子就栽在你手里了……」 她扯了扯他衣袖,他才转过身来,脸却阴沉着。 「朕在生你的气,你没看出来吗?你不知道哄哄朕么?」 他气她瞒着他,他恼她那般不爱惜自己的命。 她将手掌摊开,伸到他面前。用雾蒙蒙的眸子看向他。 「这样哄……行么?」 他伸出手,重新握住了她的手。 顺着力道,俯身在唇上啄了一下,而后又在咫尺之间的距离与她四目相对。 「以后要这样哄,知道了么?」 她原本微蹙的眉毛渐渐舒展开来,眼中闪烁着碎星般的光,翘起嘴角笑了起来。 「陛下不生薄言的气了么?」 「你日后乖乖听朕的话,朕就不气了。」 「好,薄言答应章韫。」 她想到了什么,垂下了眼。 「孩子……」 「孩子还在。」 「多亏了魏医女添油加醋地跟你说了一番,否则你还不知道又要做出什么事来。那消肿药中的红花不多,你动了胎气,但孩子保住了。」 「你太胡闹了,薄言。你可知魏医女跟朕说若是那红花量足了,今日就是一尸两命了。朕都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蠢。」 他说到最后,带着气性捏了捏她的手。 「对不起啊,章韫。以后不会了。」 「知道对不起朕,就乖一点。」 「那魏医女呢,陛下没……」 「魏医女、冯医女还有香兰,现在都挨完板子在床上趴着呢。若是你今日出事,她们丢的就是命。」 她摇了摇他的手。 「是薄言的错,她们是无辜的……」 「对,就是你的错。可朕捨不得罚你,只能拿她们出气了。」 「以后……以后不要了,好不好?」 她用小鹿般的清澈眸子看着他,撒起了娇。 「好,你说的朕都答应。」 「朕是真的拿你没办法了,薄言。」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点了点她的额头。 「章韫。」 「嗯?」 「其实……其实那天的面里我原本放的,不是毒药,是假死药。我……我捨不得你死,可我又不想对不起穆涉。我提前吃了解药,想等着你假死以后,瞒过众人,将你偷偷运出宫。不过,不过这样你就当不成皇帝了……我还是对不起你……我无话可辩……」 「还算你有良心。」 「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朕,害朕难过了这么久。」 「我以为你说喜欢是骗我的,我以为我说了你也不信……」 「假死药哪里来的?」 「我本是为了有朝一日逃出宫去,为自己备的。」 「你还想要逃出宫去!」 章韫生起了气,松开了她的手。 她重新握住了他的手,摩挲着,哄了起来。 「是刚进宫时备的。薄言现在不想出宫了,因为宫里有陛下呀。」 他总是这样,不会说好听的话。动不动就耍脾气,喜欢听她哄他。 他垂眸看清了她红肿的手腕、他想伸手为她揉揉,却终是怕再弄疼她。 「也是朕不好。」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又抬眸沖他笑了笑。 「不打紧的。」 她这一句轻描淡写的不打紧,直冲的他眼眶酸涩,他忙偏过头,扯开了话题。 「静玉朕已经放了,香兰那丫头傻乎乎的,朕放心不下。朕准备让静玉来陪着你,等你生产完了,你若想让她出宫,朕便由着你。」 「嗯,薄言都听陛下的。」 「你就没什么别的要向朕求?」 他转过脸,目有深意地看着她。 第19章 封后 「薄言……怕说了……陛下生气……」 「朕允了。」 「嗯?」 这显然出乎薄言的意料,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瞧着他。 「朕可以先饶过穆涉的命。不过,朕有些关于他的事要告诉你,之后,要如何处置他,朕都听你的。」 「何事?」 「等你生产完了,朕再告诉你。」 「现在不行么?」 「不行。」 他回绝地干脆,薄言也只好作罢。 一阵静默后,章韫还是开了口。 「当年我上位后,就与刘槿宜开始了明争暗斗。陆家当年……的确是因为跟随我,而被刘槿宜盯上的……朕当初的确艰难……便舍了他,本想暗中救出,但被刘槿宜截了胡……你若因此恨朕,朕无话可说,朕的确亏欠你们陆家……」 薄言忆起往事,伤感起来。 「我父亲当初说不怪你,说什么士为知己者死,我当时不懂,也不明白。你是皇帝,救一个人有什么难。可后来等我真正到了这深宫里,我才明白,这其中的艰难取捨,你死我活。我父亲都不怪你了,我也不会恨你。我知道你这一路的不易,我也是歷过一次的人,我懂。」 他抚着她的手,甚至不敢抬头。 她的以德报怨让他自惭形秽。 第34页 「多谢你啊,薄言。」 她躺在床上,即使他低着头,她还是看清了他眼角的晶莹。 「陛下……在哭呀……」 他忙偏了头,揩了下眼角。 「朕才没。」 床上的人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惯会嘴硬。 他无奈地转过身来,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你这丫头,怕是陆家派来向朕讨债的。」 「那陛下还不还呀?」 「还,用一辈子还。」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看似随意地许下了誓言。 墨蓝色的天边,月渐渐明晰起来,几颗孤星也眨起了眼睛,时不时地偷看一眼凡间,那夜的风都柔软了些,带上了丝甜腻。 第二日,章韫下旨,为陆家平反,而后将薄言的身份昭告天下,封陆家遗孤陆惜若为皇后。 之后几日朝野后宫议论纷纷,皇帝以铁血手腕处置了几个老臣,杀鸡儆猴,朝堂上纷纷闭了嘴。而后皇帝章韫又在后宫里处置了几批乱嚼舌根的奴才,一时间薄言过去一事成为宫中禁忌,无人敢提。 傍晚,章韫正坐在华晴殿中的床沿,为薄言的手腕抹着药膏,揉搓着。 「怎么样,朕这几日特意去学的,力道还好吧?」 「尚可吧。」 薄言靠着枕头倚着床,笑眯眯地打趣着他。 「你这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等你把朕的皇子生下来,朕就收拾你。」 他手上依旧不疾不徐地揉着,也只敢嘴上硬气几句。 「章韫。」 「嗯?」 「别为我惹下那些杀伐,我不在意这些的。」 「可朕在意,朕不仅要你做朕的皇后,也要你做朕的妻。」 「可那些都是你的臣子,还都是些老臣,树大根深的,给你使绊子怎么办?」 「你以为朕只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么。那些老臣从前对刘槿宜多有委蛇,仗着家族,为所欲为。自除掉刘家之后,朕早就想动一动这些老骨头了。当初,朝堂被先帝弄的乌烟瘴气的,朕从前是权衡之下没有办法,才容忍他们猖狂至今。如今朕准备实行新政,自然要拿这些人开刀,敲山震虎。你这小傻子,被朕当作筏子了还不知道。」 「陛下又嘴硬。」 「是真的。你看那些年轻一派的官员哪个敢多嘴。他们知道了还要贊你一句女中豪杰,为家族报仇平反。那些老臣哪里是关心朕,是关心他们在后宫的那些女儿。朕从前多有忍让,如今朕有了底气,还去忍他们,那也太憋屈了。」 「可百姓会议论陛下的,毕竟我从前……」 「朕不在乎。」 「我本想在刘氏倒了之后,就为陆家平反。但当时你身后还有很多秘密,朕怕会有所牵扯,所以拖了下来。如今……这是我欠陆家的。」 「天下百姓不过一时新鲜议论几句。他们只关心吃饱穿暖,过不了多久就会忘的。况且你一不干政,二无强大的外家。那些臣子日子久了,也懒得管的。」 「宫里的婢女、太监我也会一批一批地放出宫去,换新人进来,以后那些事都会随风而去的。」 她知拗不过他,便不再劝了。 她没有想到,他竟为她周全至此。 不一会儿,周太医来为她诊脉。 「陛下怎么突然想起叫周太医过来了?」 「有些日子没叫他来请脉了。他来看看,朕也好安心些。」 「我没事,要不让他回……」 「薄言,这事没商量。」 周太医将绢帛盖在薄言手腕上,就搭起了脉。搭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沉。 章韫见他脸色,一时有些紧张,眉头也皱了起来,却也怕耽误了诊脉,没有出声打扰。 「敢问娘娘夜里可时常腹痛?」 「没……」 薄言一时心虚,垂下了眼。 「说实话!」 章韫怒喝一声,吓得薄言肩头一颤。 「嗯。但不算太疼,尚可忍受。」 「娘娘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可要一併告诉老臣,千万别讳疾忌医啊。」 「再没了……」,薄言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觑着章韫,见他一脸铁青,又要发作,忙改了口,「就是总是觉得手脚冰冷。」 「周太医,可是有什么不好?」 章韫狠狠剜了薄言一眼,转头问道周太医。 「哦,并无大碍。就是之前动了胎气没养的回来,老臣给娘娘配副药,熏着艾就好了。」 周太医说着,用眼神示意着章韫。 周太医一直跟着章韫,是章韫用惯了的人。 章韫明白他有话要对他说,便先让他退下了。 周太医走后,薄言知章韫动了气,忙扯了扯他的衣袖。 「章……」 「你闭嘴!」 薄言被他呵了这一声,低着头不敢说话,只抠弄着手指头。 章韫见她这模样,终是心软,嘆了口气。 「是朕不好,不该对你发脾气。」 「但你日后不许再瞒着朕,知道了么?要不朕真生你的气了。」 薄言点了点头。 章韫这才坐下来替她继续揉着手腕。 章韫找了由头出了华晴宫,回到了晏安殿,将方才的周太医召了来。 「到底如何了?」 第35页 「回禀陛下,娘娘早前寒气入体,之前又服了红花,眼下胎象十分不稳,只怕……只怕……」 「快说!」 「只怕这孩子不容易留住。陛下还是早做打算。眼下还算好,若是将来月份大了,胎儿若撑不住,只怕会危及母体。」 章韫的心勐然一沉。 「这孩子有几分把握能留住。」 「只有……只有五分把握。若这孩子顺利生下来倒也无事。若是胎儿撑不住,月份大了,只怕会……会一尸两命!」 那句一尸两命像一把刀生生插入章韫心口,搅的他生疼。 「当初皇后服红花那次为什么不说!」 周太医见皇帝雷霆大怒,忙跪地请罪。 「老臣有罪……当初老臣只以为是喝了红花的缘故,以为养几天就好了。可今日诊脉,却发现越来越重了,想是因为体内的寒气才导致的……」 章韫掩面深吸了一口气。 他从未这般后悔过。 寒气,若不是当初他将她贬到掖幽庭就不会如此。都是他……都是他将她害成这样…… 前几日推门见薄言蜷缩在地的那种绝望还清晰真切,他再也看不得她但一丝的风险了。 他们的孩子还可以再有,可他的薄言这世间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了。 「你可能配出不伤母体的流产药?」 章韫抬起头看着周太医,声音沧桑得像个年已耄耋的老翁。 「禀陛下。这流产的药无论如何都会有损于母体。但臣可以开些温和的药,绝对不会危急娘娘性命。但……娘娘这身子,若再想有孕怕就难了……」 「你先下去,朕再想想。」 太医走后,章韫立在窗前,望着一点一点沉沦下去的夕阳。他身上的余晖渐渐撤下,并没有因为他是九五至尊的帝王,而消的慢一点儿。 这世间的人,无论是高贵还是低贱,在造化面前,都一样的渺小,在割捨面前,都一样的困惑无助。 立到暮色四合的时候,章韫还是下定了决心,选了他那个一定会选的答案。 他一刻也没有犹疑过,他只是,需要时间去消化苦痛。 从来没有一个夜晚,是那样的冷。 但他要把身子捂热了,好去暖另一个人啊。 去暖那个早就被他遍体鳞伤,带了一身寒气却依然弯着眉眼向他笑的傻丫头。 章韫走进华晴殿时,殿里静悄悄的,她应是睡了,他放轻了脚步。 可他再往里走,就看见了床边的光亮。 光亮之中,一个柔软纤细的身影在低头绣着什么。 「怎么还不睡,朕不是派人传了消息给你么?」 他走到她身旁,靠着她坐了下来,将她脸旁一缕遮眼的青丝别在耳后。 「在等陛下呀,薄言想和陛下一起睡。」 她眉眼弯弯地沖他笑着,说完了还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他看了出来。 她在哄他。 用他曾教过她的哄法。 她以为他还在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追妻火葬场前奏 呜呜呜 追文的小伙伴们点一下收藏吧 为什么平均每章的点击量是收藏数的双倍 第20章 逼迫 章韫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手中的绣活儿拿了下来。 「绣什么呢?多伤眼睛。」 「我想给孩子绣个小衣服。之前……」薄言垂下眼,「我总觉得对不起他,便想自己给他绣一个。」 他听到「孩子」两字,目光暗淡下来。 「天晚了,快睡吧。」 他们盖上被子躺了下来。 薄言将头靠在他胸膛前蹭了几下。 「章韫,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见他方才面色不悦,以为他还在生气。 「对不起啊,我就是怕你担心……」 他抚着她的青丝,用下巴在她头上轻蹭着。 「不生气了,以后别再说对不起了……」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啊。 见他消了气,她这才躺了回去,却握住了他的手不肯松开。 「薄言,你很盼望这个孩子么……」 「是啊。我很感谢上天赐给我这个孩子。你说我那日怎那么傻,无论如何他也是个小生命啊。」 「若是……若是有人夺走了这个孩子呢……」 「说什么傻话呢。有你在,谁敢夺走我们的孩子呀,若真有,我就恨死那个人了。」 恨么…… 恨就恨吧。 总比失去她要好…… 不一会儿,他就听见她沉稳的唿吸声。 他偏头看向她的睡颜。 她此刻面色红润了些,眉间也舒展开来,嘴角轻轻翘起,像在做着什么酣甜的梦。 第一次,他见她睡的这般沉稳酣甜。 第一次,她睡着时不再紧锁眉头。 要是她一直这般开心该有多好。 可是他马上就要夺走她的孩子。 到了那时候,她是不是又会难过,又会睡不安稳了…… 第二日,章韫下了早朝后,到华晴宫陪薄言一起吃早膳,静玉在一旁服侍着。 章韫给她夹了块枣泥酥。 薄言刚吃了一口,就干呕起来。 静玉忙为她拿过帕子替她擦着,又为她顺着背。 第36页 「这孩子怎这般淘气,成日里折腾你?」 章韫见她难受忙给她倒了杯水,递了上去。 「怀孕哪有不遭罪的。我可没那么娇气。」 薄言就着章韫的手喝了一口水,缓了下来。 「要奴说啊,这般闹腾,应是个小皇子。」 静玉一边拾掇着,一边笑着对薄言说道。 「静玉,你别收拾了,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饭呢,别饿着。」 薄言见她为自己忙活着,有些歉意。往日里章韫不来时,她都是同静玉一起吃的。 「娘娘,陛下还在呢。」 静玉冲着薄言挤眉弄眼,小声地说道。 而后又敞亮地打趣起薄言。 「娘娘莫不是嫌奴打扰了陛下和娘娘说情话,所以才急着赶奴呢。」 「静玉!」 薄言一时羞红了脸,悄悄抬眼看着章韫。 却见他有些出神。 「章韫。」 她轻唤一声,他回过神来。 「你喜欢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呀?」 「朕都喜欢。」他抬头沖她笑笑,给她擦了擦带着酥屑的嘴角。 薄言这才开心地又吃了起来。 早饭过后,香兰端着碗药上来。 这些日子,章韫怕后宫有手伸进来,一切物事都让人查的很严,这煎药都是香兰一手弄的,从不经她人之手。 有了上次的教训,香兰不敢马虎半分。 章韫瞧了瞧那碗药,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 静玉从香兰手中接过药碗,正要递给薄言,却忽然收回了手,凑在鼻前闻了闻。 「娘娘,这药有些不对劲。奴方才瞧着颜色比往日淡了些,闻着气味也不太对。」 静玉从前在御膳房做女官,嗅觉上比常人灵敏些,加上她为人谨慎,办事妥帖,察觉出了异样。 薄言知道静玉的稳重。 忙端过来嗅了嗅。 好像是有那么些不同。 她忙皱起眉头,抬头看向章韫。 「章韫,这药有些不对劲。」 章韫笑了笑,遮掩道。 「昨日周太医同我说要换换方子,自然闻着不一样了。你别多想,快喝吧。」 薄言这才放心下来,正欲喝药,却被香兰的话打断了。 「不对啊,娘娘!我每次都是看看药方的,生怕弄错了,也怕再出了上次那事。可今日药方没变啊!」 香兰性格直率,没有多想,就脱口而出,驳了皇帝的话。 「你们都下去。」 「把药放下。」 章韫见瞒不住了,沉下了脸,打发了屋里的人。 薄言一脸不解地看向她。 可他并不敢抬头看她,不敢面对她。 「薄言,这是碗堕胎药。」 薄言一脸的不可置信,他不知章韫这是什么意思。 「是朕让周太医配的这碗药。你听朕的话,朕不会害……」 章韫的话还没说完,薄言就将桌上的那碗药拂到了地上,药碗碎裂开来。 章韫忙起身拉过她的手查看着。 「有没有伤着?」 薄言甩开了他的手,一脸悲痛地望着他,泪簌簌而下。 「陛下还关心薄言么?陛下不是不想要我们的孩子么?」 见她发了怒火,章韫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薄言,你听朕说,朕是为了你好,周太医说你这胎不稳,若再留下去,一不小心,连你也会赔进去!」 「朕知道你捨不得这个孩子,但……」 「出去!你出去!我不想听!」 薄言再一次甩开他的手,双手捂住耳朵,拼命地摇着头,泪如雨下。 「薄言,你听话好不好……孩子……孩子咱们以后还会有的。」 章韫抱住了她,尽力地安抚着。 「我不想听!我一定要这个孩子!你出去!你给我出去!」 她拼命地锤打着他,像疯了一般地推开他。 见她执意不肯松口,章韫只好狠了狠心肠,松开了她,朝桌子上用力一拍,硬了语气。 「这孩子要不要朕说了算!今天这药你不想喝也得喝!」 而后,他朝殿外怒吼一声。 「来人!叫周太医把药再给朕熬一碗!」 静玉和香兰本就听到了声响凑在门口,生怕两人一时冲动出了什么事,眼下章韫一唤人,她们忙沖了进去。 结果一进去就见到两人僵持着的情景。 薄言眼见章韫强硬起来,她俯身捡起一片碎瓷紧捏在手中,抵向自己雪白的脖颈。 「陛下若今日一定要逼薄言,薄言就死在这里!」 鲜血从薄言手中不断流着,脖颈间也因抵得太过用力,而有了血痕。 她脖颈间殷红的血迹刺痛了章韫,他忙朝后退去。心疼的不行,语气也软了下来。 「薄言,你把瓷片放下好不好,朕不逼你了……」 「娘娘!这是要做什么!这是要吓死奴么!娘娘先把瓷片放下好不好?」 静玉见薄言脖颈间的血迹,一时也急的不行,赶忙劝道。 「静玉……让他出去……你让他出去……我不想……不想见到他!」 薄言早已泣不成声,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话虽是对着静玉说的,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章韫。 「好好好,朕出去,你快把瓷片放下……」 第37页 章韫边说着往门外退着。 退到门口时,转头厉声对静玉和香兰吩咐道。 「照顾好娘娘!要是出了什么事,拿你们是问!」 而后看了薄言一眼,终是出了门。可他站在门口,并不敢走,生怕薄言一时想不开出了事。 薄言见章韫出了门,方才放下了抵在脖间的手,身子骤然失了力气。 静玉见状忙凑上前去,将薄言手中的碎瓷片夺了下来,看见薄言满手的血,还嵌了些碎瓷,一时心疼的不行。 「娘娘!你怎么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娘娘也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啊!」 香兰到底年纪小,站在那里吓坏了,一直哭着。 静玉转头吩咐香兰。 「香兰,快去叫个医女来。」 薄言抱住静玉,趴在静玉肩头痛哭了起来。 「静玉……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静玉只得拍着她的后背,哄了起来。 「娘娘,都会好起来的,总会有办法的……」 香兰一出门就被急疯了的章韫抓住衣服询问起来,他怕薄言听到,尽力压低了声音。 「皇后怎么样了?」 「娘娘把瓷片放下了,正哭着呢。静玉姐姐叫奴去把医女请来给娘娘处理一下伤口。」 香兰从没见过这般失态的章韫,一时礼也忘了行,敬语也忘了用,一边哭着,一边说道。 章韫这才松了口气,在台阶上坐了起来,懊悔地按起了头,他实在没想到薄言会这么大反应。 一旁的太监宫婢见皇帝在冰凉的台阶上坐着,十分焦急。用眼神询问着谦益,谦益摇了摇头,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前去劝。 「去把周太医也叫来吧。」 他不放心薄言,怕她一时激动动了胎气,这医女的医术到底比不得太医。 周太医匆忙赶来后,章韫看了眼屋内,吩咐他到偏殿等候。 而后见殿内渐渐平静下来,他便打发了门口的太监宫婢,自己依旧坐在冰凉的石阶上等着。 医女来为薄言处理了伤口后,也退下了。 静玉见薄言渐渐平息下来,便劝道。 「薄言,你怎能和陛下这般置气。原本那日我被陛下绑来,见你哭成那样,我都担心死了。后来见你又和陛下和好了,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被威胁着留在这宫里。我刚来的时候,香兰总同我说陛下待你如何如何的好,我本还不信。可这些日子,我可看的清楚。」 「你心里有陛下,陛下心里也有你。陛下哪日不是宿在这华晴宫里,即使你怀着孕,没办法侍奉。陛下记挂着你,白日里也来此与你用膳,连奏摺都时常搬在这里。那别宫的娘娘们连陛下的面儿都见不着。陛下对你这般好,你可不能这般伤他的心。」 眼下已没有外人,她便用了平称。 「静玉,我何尝不明白他对我的好,可他现在要我流掉孩子……」 薄言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薄言肚子里的孩子:我母后想要杀我,我父皇也想杀我……呜呜呜……我不活了…… 莫思量呀:不行!你不能死!你死了,读者会骂死我的! 薄言:老虎不发威,你当我病猫呢 莫思量呀:啧啧啧,我们薄言折腾起来也不是盖的! 章韫:朕现在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一脸丧) 第21章 哄人 「我在外面听见了。陛下还不是担心你的身子么。那也是陛下的孩子,他只怕比你还痛。」 「我知道,可他都不与我商量,就想着骗我喝下那碗堕胎药,我就是恼他。」 「你怎闹了小孩子脾气,陛下若真同你说了,你会同意么?」 薄言撇了撇嘴,瞪了一眼静玉。 「你怎今日总帮他说话,你忘了他之前还罚过你二十杖,还把你绑进宫来?」 静玉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 「你瞧,你这些日子都被陛下养出了小性子了,陛下把你当小孩子宠,宠的你现在总说小孩子话。我心里自然是向着你的。」 薄言听了这话也笑了起来,觉得自己今日是有些小孩子脾气,一时心情舒顺了不少。 「静玉,你惯会笑我。」 「你啊,再怎么样也不该拿那瓷片抵着脖子,你没见陛下吓的呀!唉,他现在还在门口坐着呢,你不去见见他?」 「不见。」 薄言偏过头,赌气说道。 「不见就不见,不过这天儿那石阶可凉着呢,你不心疼就算了。」 「那么多人伺候他,他还会冷着不成?」 「都打发了,自己一个人在那坐着呢。」 薄言听罢有些心疼,可她并不知道要怎样面对章韫,她真的想留下这个孩子,即使冒着风险。她不知道要怎么说服他。 「你一会儿去给他拿个垫子,不许说是我说的。」 「好,我的好娘娘。」静玉见她这别扭模样,无奈地摇摇头,「不过你这次也把我吓坏了,你若下次再这么不要命地折腾自己,我可就不认你这个朋友了。」 「好,我答应你。绝对没有第二次。你快去,他还冷着呢!还有给他个披风,现在天冷。诶,不许告诉他是我说的!」 她说着忙将静玉往外推。 静玉摇头笑着,走出了门。 第38页 静玉刚一出门就被章韫拦下了。 「如何?可好些了?」 「陛下放心,娘娘已平静了许多,方才还笑了下呢。」静玉又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娘娘还要奴给陛下拿个垫子披风,心疼着陛下呢,不过娘娘不让奴告诉陛下。娘娘现在还没松口让陛下进去,不过奴瞧着这气消的差不多了。」 章韫这才放心下来,对静玉说道。 「多谢你,静玉。不单是这件事,也谢谢你在她最艰难的那些年陪在她身边。」 「陛下折煞奴了,奴去给陛下拿披风和垫子。」 静玉行了一礼,就退下了。 章韫自清晨就在这里坐着,从曙光初照坐到日悬中天,又从日悬中天坐到日落西山,可是薄言都没有松口让他进去。 正在此时,静玉从殿里出来,要去传晚膳。 章韫琢磨着薄言的气也消的差不多了,便跟静玉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几个小太监便进殿来上菜,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佳肴,薄言看了一眼,并不是很有胃口。 「都下去吧。」 薄言吩咐了一句,那几个小太监依令纷纷退下,可有一个小太监却留了下来。 「娘娘快些用膳吧。」 薄言一时觉得这声音有些怪,不像是太监的细嗓子,倒像是故意捏着嗓子叫出来的,还有些熟悉。 薄言抬头去看,此时那小太监也抬起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薄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而后赶忙收了收笑,正了脸色,偏过头来不去看他。 这哪里是什么小太监,分明是皇帝章韫。 蓝灰色的圆领窄袖袍衫穿在他高大的身躯上显得有些窄小,看着十分别扭。青黑色的幞头套在头上,瞧着还有些紧。 章韫忙凑了上去,走到薄言面前沖她笑着,薄言则转过脸来不肯理他,章韫只得又绕到她面前,薄言却再次别过了头。 章韫只好嘆了口气,坐在她身旁,握起了她的手。 「是朕不好,朕不该同你发脾气,不该不跟你商量就擅自做主,不该逼你。朕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朕吧。」 薄言早就忍不住地笑着,却不肯回头。 章韫见状,只得继续说道。 「薄言,你怎么这般难哄啊,朕教过你怎样哄朕,你是不是也该教教朕怎样哄你呀。」 也难怪他不知道,从前都是他耍脾气,薄言何时与他闹过脾气。 「你瞧瞧朕这一身,怕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穿成太监的皇帝了,还不能让你消气么。」 薄言此时气已消了不少,不过想想他从前那般折磨她,一时来了兴致。她没有回头,却开了口。 「陛下真的想知道?」 「真的,我的好薄言,告诉朕吧。」 「陛下先去给我布个菜,我饿了。吃饱了再说。」 章韫只好用筷子在盘中夹了几块糕饼,又将各色的菜夹了些,最后又盛了一碗汤放在了薄言面前的小几上。 薄言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方才她胃口全无,此刻倒是吃出了些滋味。 章韫见她吃的津津有味的模样,也开心了不少。 薄言吃完后,放下了碗筷,走到了书案后面,憋着笑意,沉着脸抬头沖章韫说道。 「磨墨。」 章韫一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走到书案前拿起墨锭磨了起来。 薄言则挑了支笔,摊开了张宣纸,等着他的墨。 章韫见墨磨的差不多了,便停了手,将墨锭放在一旁。 薄言用笔尖蘸了蘸墨水,低着头在纸上描了起来,却开了口。 「我可没许陛下停。」 章韫明白了过来,她这是在报之前的仇呢。 可此时他理亏在先,也只得继续磨了起来。 薄言时不时地抬头看他一眼,继续着笔下的描摹。 章韫则墨汁一满就倒在薄言书案上所养的那盆菖蒲中。 他一时看不出薄言在纸上勾勒着什么,可渐渐的他就明白了过来,她这是要将他此时的样子画下来呢! 章韫的脸憋的一阵青一阵白,手下也停了下来。 薄言沉着脸抬头看他。 章韫只得嘆了口气,任命地继续磨着墨。时不时地抬起头,任薄言打量着。 约莫着半个时辰后,薄言便画完了。她朝纸上吹了吹,擎起画来看了看。 章韫这张俊脸在这身太监服下真是要怎么别扭怎么别扭。 她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章韫见她笑了,一把将她横抱而起,往床上走着。 「好啊,你早就不生气了,是不是?你这小妮子,故意捉弄朕的是不是?」 薄言揽上了他的脖颈,撇撇嘴道。 「谁让陛下今日欺负我。」 章韫把她放在床上,他则侧身看向薄言。 「不生气了?」 「不气了。」 「那朕跟你算算帐。」 「嗯?」 「伸手。」 薄言瞧了瞧他假装沉下来的脸色,便依言将手伸给了他,挑衅地看着他。 她才不信他如今捨得动她。 章韫低头看了看薄言伸出的手,还缠着绷带,渗出丝丝血迹,一时气恼更甚。 「另一只。」 薄言便依言换了只手伸到他面前。 第39页 章韫扬起大掌不轻不重地打了上去,沉着脸看向薄言。 「以后不许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知道么?」 薄言自知理亏,便撇撇嘴,揽上了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胸膛前。 「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章韫这才作罢,搂着她的身子。 「章韫,孩子留下来好不好?」 「薄言,你这是在拿命去赌。周太医说只有五成把握,一旦有事,就是一尸两命。朕如今还清晰地记得那日推开门时你蜷在地上的模样,朕如今还会做这样的噩梦。朕真的不想再经歷一次,薄言,朕真的离不开你了。」 「章韫,我已经弃过这个孩子一次了。这是上天给我的恩赐,我不会再弃他第二次。这是我作为一个母亲的底线。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只怕落了这胎便再难有孕了。我真的真的很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很想很想。不是还有五成机会么,你要相信我,相信我们的孩子,相信我们都不会让你失望的。难道我们就因为另外五成的可能就要放弃他么,章韫,我做不到。」 他又何尝不想留下这个孩子,她的话哪一句不是撞在他的心坎里,他终是嘆了口气。 「薄言,你不怕吗?」 「我这人其实很胆小,容易怯。但自从你握紧了我布满血污的手,我就……不怕了。」 「可是朕很怕,怕失去你,怕的厉害。」 「薄言不会离开陛下的,陛下待我这般好,薄言捨不得。」 他垂下眼来,觉得这话他受之有愧。 「你真的觉得朕对你很好么……朕从前……」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薄言的命是陛下救回来的,陛下给了薄言尊严,给了薄言活下去的勇气,也教了薄言许多道理,如今还赐给了薄言这个孩子……薄言心里很感激陛下,所以,留下这个孩子,好不好?」 他知道说服不了她,现在又逼不得,只得松了口。 「好,朕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朕一定护好自己,有什么不舒服再不可瞒着了。且万事听从太医嘱咐,知道了么。」 薄言见他答应下来,这才捧着他的脑袋,朝他唇上亲了一口,而后又翘着嘴角沖他笑着,眸中似有星河。 「嗯,薄言答应陛下。」 她说完这句,一时瞧着他这帽子有趣,玩弄了起来。章韫见她欢颜,也只得黑着脸任她摆弄着。 「那画给朕烧了。」 「那可不成,我要留下来当证据,以观后效。」 「嘶,你这小妮子。」 「陛下再说,我就把画裱起来挂着!」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我们章韫宝宝是真的很宠薄言呀,我们薄言从前那么成熟坚强都被章韫宠出了孩子气。 到这里其实薄言的性格已经有了很大改变,她再也不是那个自贱自弃的薄言了,现在的薄言满身的都是阳光。这是篇救赎文,我觉得写到这里薄言已经得到了救赎。 另外这篇文快要完结了,我今晚刚写完大结局。 第22章 露馅 章韫直气得捏起她的脸,手下却捨不得用力。 两人闹腾了一会儿,章韫开了口。 「薄言,让周太医来给你把把脉,朕怕你今日这一闹腾又动了胎气。朕清晨就把他叫来了,此刻还在偏殿等着呢。」 薄言点了点头,章韫便唤人将周太医叫来。 周太医把完脉后,禀道。 「禀陛下、娘娘,还请放心,今日并未动着胎气。」 薄言松了一口气,开口道。 「周太医,我和陛下商议好了,还是想留下这个孩子,劳烦太医了。」 周太医忙看向章韫,章韫点了点头,他方才开口。 「娘娘客气了。只是老臣还是想提醒娘娘一句,如若就是要留下这孩子,必会十分兇险。前几个月尚好,月份大了,母体寒弱,胎儿吸食母体精气,会时常腹痛,会有极大的小产可能,生产之时更是兇险万分。老臣惭愧,也只有五分的把握。」 章韫一听薄言又要遭罪,一时又动摇起来,看向薄言。薄言则握住了他的手,示意他无妨。 「周太医,我已经决定了,再艰险我也不想放弃这个孩子。陛下和我也都相信您的医术。」 「既如此,老臣必会拼尽全力护住娘娘和胎儿。眼下要过冬了,娘娘万不可再着凉。饮食上老臣也会安排着给娘娘进补,再者娘娘也可适当地走一走,活动着,也有利于将来生产。还有,万不可情绪上有太大起伏,尽量保持心情舒畅。」 「好,我记住了。劳烦太医了。」 太医走后,章韫摩挲着薄言的手,一时有些沉忧。 「薄言,是朕对不起你。」 「别说那样的傻话,陛下没有对不起薄言,薄言现在很知足。」 他嘆了口气,仰头逼回水光。 「你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又要遭罪。」 「别担心了,薄言命硬着呢,死不了。陛下如今就担忧几月以后的事,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人啊,别想太远,过好现在才是。」 章韫皱起了眉头,他如今听不得那字。 「不许再说那个字,听到没有。你给朕好好活着。」 「好好好,不说,以后都不说。陛下用些晚膳,咱们就睡吧。」 夜里,章韫将薄言搂在怀里,贪婪地吸吮着属于她的气息,生怕她一不小心就走了。 第40页 她如今啊,是他的命。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眼见就到了腊月。 章韫已将朝堂上整顿的差不多了,新政也顺利地施行起来,章韫以节俭为由,撤了三宫六院,免了选秀。允宫中嫔妃出宫再嫁。朝堂上虽有反对之音,到底章韫的铁血手腕在前,谁也不敢造次。 冬日里章韫将华晴殿里烧的像个暖炉一般,生怕薄言再受寒。他整日里除了上朝都在这华晴殿里,亲自看着薄言的膳食汤药,看着薄言的一举一动,生怕她磕碰着了。日头好的时候,也会给她遮的严严实实地,带着她出来走走散散步,薄言走累了,他就把她抱回去。 好在这些天,薄言身子还算好,并没有什么异状。 腊月中旬的清晨,薄言趁着章韫上早朝的功夫,带着静玉香兰和一众宫婢太监到御花园里散步。 「娘娘怎不等陛下下了朝陪娘娘一起走,要是一不小心磕碰着怎么办,陛下要是知道了,又会说道娘娘了。」 静玉一边小心地扶着薄言,一面感嘆道。 「我就是瞅着他上朝才出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近可啰嗦了。每次同我出来,这也不让走,那也不让走,走几步就被勒令回去,我这些天都憋坏了,散步也不尽兴。」 「陛下还不是担心娘娘。」 「好了,静玉你可别再念叨我了。我又不是肚子大的走不动,这几日又没下雪,无妨的。」 薄言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地朝远处看着,却发现一个小太监远远地瞧见她就要跑,一时觉得奇怪。 「香兰,你把那个小太监叫来,怎鬼鬼祟祟的。」 香兰将那小太监提了来,那小太监一见她就跪地磕头,只喊着娘娘饶命。 「抬起头来。」 薄言一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那小太监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薄言认了出来,是当年她要进慎刑署救静玉时,刁难于她的看守小太监。 薄言这才明白他为何一见她就要躲,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哪里就会那般小气,因为一件小事就要他的命。不过他当年的嚣张样子,她如今还记着呢,便有意要吓吓他。 「这位公公,本宫瞧着你有些眼熟啊,哦,对了,本宫想起来了,是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本宫的镯子你可还留着?」 那小太监见薄言有意要报当年的仇,吓的不轻,连连磕头认罪。 「奴有罪,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高抬贵手,饶过奴一命吧……奴当年不是有意要冒犯娘娘的……」 「这小太监之前怎么冒犯你了?」 静玉一时有些好奇,薄言从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今日怎刁难起小太监来了。 「静玉,你还记得你因为芝麻饼里混了花生碎那次吗?你当时被关在慎刑署里,我想去见你,被这小太监拦了下来,收了我的镯子,却不肯为我办事,可猖狂了。」 那小太监听出薄言话中的愤恨,以为今日她必定不会放过他,眼见他过完这个年就可以被放出宫了,眼下若丢了小命,可太不划算了,吓得什么都不顾了。 「娘娘……奴当初真得不是有意要冒犯娘娘的!实在是……是陛下授意的呀!」 「你说什么!」 薄言一时惊住。 薄言听那小太监讲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便气哼哼地回了华晴宫,打发了一屋子的宫人,只留下静玉。 静玉见她生着气,便笑着劝道。 「薄言,你可别与陛下置气,肚子里还有小皇子呢。这不是什么大事,不想陛下竟那么早就对你起了心思,我只觉得好笑。你从前吃了那么多苦,我受一次难为你留住了姻缘,也是值了。」 「静玉,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我还想呢,你当初怎会被人陷害,原来都是他捣的鬼。他害的你在慎刑署里受尽了罪,还挨了二十杖,我可咽不下这口气,我定要为你讨回公道!」 薄言绞弄着帕子,气哼哼地说道。 「你可别耍小孩子脾气了。难不成你要让陛下挨二十杖不成,那你还不心疼死了?」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当年竟然那般算计我。你不知道,他当年假装什么事都不知道地等我去求他!太可恶了!」 静玉见她咬牙切齿的小模样,一时笑的不行。知道她只是有些生气,并不是真的恼恨了皇帝,便不再劝了,任由这两人折腾。 章韫下了早朝,便来到了华晴宫。 见薄言手中又在绣着那件小衣服。 「朕听说你今晨道御花园去散步了,怎么不等朕回来?」 薄言继续着手中的活计,并不抬眼看他。 「今晨觉得闷的慌,便等不及了。」 「就差那会儿子功夫?你日后不许自己出去,朕不放心。」 「嗯。」 薄言冷淡淡地回了句,头也不抬,晾着章韫。 章韫见她今日冷冰冰的,一时有些奇怪,便找了话头。 「歇歇手吧,别累着,陪朕说会儿话。这要怀胎十月,早着呢。」 「我绣着也能同陛下说话,这可急着呢。现在绣的是刚出生要穿的,日后几个月要绣满月的、两个月的、一岁的、两岁的……多着呢。」 章韫隐隐觉得这话带着刺,不知又怎么惹她了。不过想想之前周太医说怀孕了脾气会大一点,想来是怀孕所致。 第41页 「宫里又不是没有绣娘,哪个手艺差了?」 薄言沉着脸抬头看着他。 「陛下是嫌薄言手艺不好?」 这哪儿跟哪儿呀。 章韫觉得冤的慌,却也怕惹她生气,太医毕竟嘱咐过要让她心情舒畅,便哄了起来。 「朕不是那个意思,你手艺怎会差?」 「这绣娘绣的哪比得上生身母亲绣的?这心意不同。」薄言说着还揉起了手腕,「不过我是绣的有些手腕疼。」 章韫见她累着了,忙夺下了她手中的活计,给她揉起了手腕。 「说了,别累着。手酸了吧?」 薄言一脸愁苦地看着那件绣了一半的小衣服,感嘆起来,「可怎么办啊,我要是不敢快绣就来不及了。还有好多件呢。」 「出生了再绣也是一样,再说了是男是女你都不知道。」 「那便绣双份的。出生了再绣怎来的及,孩子长得可快了。」她愁眉苦脸地嘆着气,「怎么办呢……」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一般抬头看着章韫,「不如陛下替我绣,这父亲绣的和母亲绣的,心意也是一样。」 这着实吓了章韫一跳。 「我的好薄言,你让朕耍耍刀剑提提笔还行,这绣花针,朕可不会。」 「不会可以学啊,我记得陛下当初的仿字学的极快,差点儿饿死我这师父,想来绣花也难不倒陛下。」 薄言别有深意地看着章韫,翻起了旧帐。 「不行,这朕真的学不来,况且都是女子绣花,哪有男子绣花的道理。」 这旧帐翻的章韫胆战心惊,忙趁机浑水摸鱼,不去提仿字之事。 「那我只好亲自绣了。」 薄言嘆了口气,揉揉手腕,皱着眉头又拿起了绣花针。 章韫见她皱眉的样子,一时心疼的不行,只好硬着头皮子答应下来。 「好好好,朕学还不行么。」 薄言这才将手头上的活计交给章韫,翘起嘴角沖他笑着。 「那就辛苦陛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 叫你当初套路我们薄言! 第23章 出气 章韫总觉得这笑意中有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一时不知又怎么得罪这小丫头了。 他只得无奈地接过来,按照薄言的吩咐绣了起来。 于是一上午,薄言在一旁时不时地吃口糕点喝口牛乳,偶尔斜眼看一眼章韫手下的活计,指点几句,而章韫则绣的头昏眼花。 他那宽大的手掌直要比那小衣服还大,那绣花针拿在手里用的不甚顺意,他这手操使刀剑惯了,一时拿捏不住这绣花针,这绣了一上午,手几乎扎成了筛子。 这一时不留神,针又刺入肉中。 「嘶——」 章韫将带血的手指吮入口中,抬眼瞧着薄言,希望她能松松口,可薄言则瞪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像是没看到似的。 章韫终于明白,她这是故意搓磨他呢。可自己究竟何时惹着她了。 「我瞧瞧陛下绣的。」 章韫正想着,薄言却开了口,朝他伸了手。 章韫忙递给了她,趁机揉揉酸疼的手腕。 「陛下绣的可太丑了,拆了重绣。」 薄言一脸嫌弃地将小衣服丢给了章韫。 「薄言,朕是不是哪得罪你了,你好歹告诉朕,给朕个明白。」 「没啊,难不成陛下瞒着我做了什么坏事?」 薄言一边说着,一边沖他挑着眉。 「没有。朕何时瞒着你做坏事了?」 章韫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这一揉又碰着了针眼,疼的慌。他便收回了手。 「那陛下是不想绣?那就算了,薄言自己绣。」薄言说着要拿过章韫手里的活计。 「绣,朕重绣还不成么。」 章韫只得拿剪刀拆着,重新绣了起来。 知道若是不让这丫头消气,怕是不会告诉他缘由,只得认命得绣着。 他如今算是被她拿捏住了。 于是章韫那一整日除了一边绣着一边吃了几口薄言亲手餵的饭菜,批了会儿奏摺,就一直绣到了天黑。 晚上,章韫与薄言躺在床上,章韫瞧着薄言还没有睡,便侧身朝向她,向她展开了双手,在她眼前晃着。 「都扎成筛子了,消气了吧。快说说朕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天黑了,我看不清。」 薄言憋着笑,耍起了赖。 「嘿,你这丫头真以为朕不敢收拾你了?」 他说着将魔爪伸向薄言。 薄言也不躲,只抚着肚子,冷眼瞧着他。 章韫只得收了手。 「陛下还是想一想还有没有什么事是瞒着奴的?」 章韫想了想,最近没瞒她什么事啊。 「真没有。」 薄言转过身来,背对着他,气哼哼地说道。 「我困了,要睡了。陛下好好想。」 章韫冥思苦想了一晚上,可实在不知最近瞒了她什么。 第二日,章韫早朝后来到华晴殿,却见薄言早已穿的严严实实在门口等着他。 「在这儿等着做甚,别吹了风。」 「在等陛下呀,陛下不是说闷了也要等陛下回来再出去么。」 她沖他甜甜地笑着,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 昨日还冷冰冰的,今日就暖洋洋的。 第42页 她今日又打的什么鬼注意。 不过终于不用绣花了,他也松了口气。 他牵起她的手,朝外走着。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但好在这几日阳光算好,风也不算寒凉。 薄言只走了几步,便喊起了累。 章韫将她横抱而起,准备把她送回华晴宫。 「陛下,薄言好些日子没看这宫里的风景了,陛下带我去看好不好?」 「好,都听你的。你想去看哪?」 「都要看。」 她揽上了他的脖子,像个小狐狸般笑眯眯地沖他笑着。 章韫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抱着她在宫里绕了起来。 好在章韫常年习武,带过兵打过仗,尚算吃的消。 走了一大半的路,章韫开了口。 「还不能告诉朕么?」 「陛下还没想起来么?」 薄言反问一句,怼得章韫说不出话来。 他只得把她抱的紧了紧,继续带着她到宫里转悠。 午膳的时候,章韫才把薄言抱回了华晴宫,放了下来,揉揉酸疼的双臂。 薄言则并不理他,自顾自地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静玉在一旁侍奉,趁着薄言不注意,朝章韫使了使眼色。 章韫明白了过来,静玉退下后,他也找了由头出来了。 静玉见到他便行了一礼。 章韫示意她免礼,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皇后这几日究竟在恼什么?」 「陛下,奴惭愧。娘娘是为了奴才这般的。」 「这话怎么说?」 「娘娘昨日清晨散步的时候碰见了一个从前在慎刑署看守的小太监,娘娘便知道了当初奴因混了花生碎的芝麻饼一事的真相……」 章韫恍然大悟。 原来是那事,怪不得这几日她变着法子地折腾他。日子久了,他差点儿就忘了。 「此事的确是朕亏待于你。」 「陛下言重了。」 「等薄言生产完了,你若想出宫,朕就给你许配个好人家。多谢你将此事告诉朕。」 「陛下折煞奴了。奴当初一事却能促成陛下和娘娘的大好姻缘,也是值了。奴说句僭越的话,娘娘从前吃了很多苦,像个铁打的人一般,不怕苦,不喊疼。但如今见娘娘被陛下养的这般孩子气,奴也就放心了。」 静玉说完这番话便行礼退下了。 章韫则进了殿中,见薄言沉着脸拨弄着盘中的一块鸡肉有些出神。 章韫凑到她身前,握着她的手夹起那块鸡肉送入自己口中嚼了起来,笑嘻嘻地看着她。 「朕知道你在气什么了。」 「静玉告诉陛下的吧,别以为方才我没看见她沖你使了眼色。陛下就欺负我们静玉好脾气。」 薄言白了他一眼,气哼哼地说道。 「她好脾气,不是还有你替她欺负回来么。」 他伸出了两手的食指拇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手指上布满了红点。 薄言瞧了一眼,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朕都同她道过歉了。」 薄言这才拿正眼去瞧他。 「陛下日后可要好好补偿我们静玉。」 「嗯,朕也这般觉得,不如……」章韫沖薄言挑了挑眉,「不如朕也把她纳进宫来,与你做个伴儿。」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大结局加甜番外 第24章 大结局 薄言气的瞪了他一眼,起身就往里走。 章韫从背后一把抱住她,低头凑在她耳边。 「你吃醋了?」 「才没有。」 薄言一张脸红透了,想要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朕说笑的。」 「你这小没良心的,朕可都为你做了好几个月和尚了。」 「我又没逼你。」 薄言刚说完,整个身子就腾空了,被章韫横抱在怀里。 薄言这次倒是没有挣扎,顺势揽住了他的脖子,沖他坏笑着。 「陛下还没抱够啊。」 「你这丫头可太坏了。」 他笑着走到床边将她放了下来。 「那也没有陛下坏,设了套让我钻。明明当初是陛下想把我留下,却硬是变着法儿地让我来求。」 「朕当时也没法子了,你什么都不怕,只能这般让你听话了。」 「原来陛下那么早就惦记上我了。」 「才没有。朕当初不过是想知道你背后的秘密。」 章韫一时被戳破了心思,嘴硬起来。 「好啊,那陛下今日继续绣吧。」 她威胁地看着他。 「你果真是来向朕讨债的。」 他说着脱了靴子上床与她嬉闹起来。 那日午间他们欢愉的笑声伴着风吹入云端,连冬日里的风都轻柔了许多。 转眼到了年关,薄言的肚子又大了些,显怀了不少,加上这些日子珍馐玉馔地养着,薄言也长了些肉。 除夕那夜,冒着热气的饺子端了上来,薄言靠在章韫身上,张嘴吃着章韫餵来的饺子。 她看着屋里的喜庆热闹,一时有些感慨。 「章韫,你知道么……从前我从来不敢过年,每次都偷偷躲起来,看着她们穿着喜庆的衣服,提着红灯笼在一起玩闹着,我就好生羡慕。可那时侯我只敢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悄悄看着她们,看着她们的热闹,守着自己的寂寥……所以章韫,多谢你,给了我这样一个新年。」 第43页 「薄言,等你生完孩子,朕就带你出宫去拜祭你父母,以后,朕每年都陪你过年,过热热闹闹的年,还有咱们的孩子。」 「好啊……一言为定。」 他们都没有忘记周太医的话,他们心里都压着一块石头,但谁也不会说出来,他们想好好地,把紧紧攥在手中的日子开开心心地过下去。 年关一过,天渐渐地回暖,但华晴宫里却一天寒过一天。 章韫如今除了上朝,与薄言寸步不离。就连周太医皇帝也直接下旨让他住在华晴宫里的偏殿,一众医女更是每日在殿中当值。 薄言的胃口越来越不好,之前养回来的肉都渐渐地消了,她比从前还要瘦上几分。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薄言的手脚却一日凉过一日。殿里几乎蒸成了暖炉,但并没有用。章韫没有办法,总是在夜里哈着气,用自己的体温为她暖着手脚。 薄言夜里总是疼醒,还昏厥了几次。严重时会浑身颤抖,虚汗连连,身子却冰冷的很,每每这时章韫就会抱住薄言,凑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地念着。 「薄言啊,朕求求你,求求你坚持下去……没有你……朕活不下去……」 章韫觉得他这一生从没有这么无力过,他恨不得自己替她受这些苦难,明明她已经吃了那么多苦,明明该承受这一切的人是他。 可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抱着她,一遍一遍地对她说着那些苍白无力的话…… 他甚至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当初要答应她把这个孩子留下来…… 他真的只想她好好的,旁的,又有什么要紧…… 那几个月,从来不信鬼神的章韫,开始拜佛求经,他从不为杀戮愧疚,可那时,他真的怕,怕他从前的那些罪孽,会应在她的身上…… 初夏的时候,薄言终于即将临盆。 那一日,章韫死死地握住了薄言的手,头抵在她的手上,像是生怕她跑了一般。 那一整天,华晴宫笼罩在一层阴霾中,宫人们进进出出,太医医女们凑在一起商讨着对策,产婆一遍一遍地喊着用力,薄言则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耗尽自己周身的力气。 她本咬着唇,尽力不喊出来,她怕握着她手的那个男人为她担心难过,她怕那个傻子一不小心在这么多宫人面前哭出来。到了后来,她连咬唇的力气都没了…… 只是她不知道,他那一天早就悄悄地哭湿了袖子。 终于,在霞光万丈的时候,一声响亮的婴啼打破了这座宫城的沉闷。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满宫的婢女嬷嬷跪地贺喜。 在一片贺喜声中,她一偏头看见了他眼角溢出来的水意,她笑了笑,用仅有的力气抬手为他擦了擦。 他则再也止不住泪地说了句。 「多谢你啊,薄言……」 谢谢你肯留下来陪我,谢谢你没有弃我…… 盛夏的七月,薄言出了月子,这些日子倒是把肉给养了回来,章韫将满月的小皇子抱在怀里,递给薄言逗弄着。 「陛下,孩子满月了,该赐名了。」 「煦,章煦。」 「煦者,恩泽也。薄言喜欢。」 「朕的皇儿出生在满天的霞光里,是上天的恩泽。朕感念上苍,也感念你。」 两人逗弄了一会儿,便叫了奶娘将小皇子抱了下去。 「薄言,还记得朕同你说过有关于穆涉的一事要告诉你么?」 「嗯。记得,到底何事?」 「也许你知道了会难过,但朕觉得你应该知道真相。朕先让你见一个人。」 随后章韫朝外吩咐道,「带上来。」 一个披头散髮衣衫破烂的男子被绑着带了上来,薄言走进去看,虽然他面色脏污,但薄言还是认了出来。这个人,即使化成灰她也认得。 这个男子就是当年玉堂街上打死了她的姐姐,而后又几要将她打死的乞丐头子。 薄言移眼到他破烂的衣衫中漏出的手臂,她在上面看到了熟悉的黑虎图腾。 那一刻她天旋地转,朝后跌去,却落入了一个温柔的怀抱,他抓着章韫的袖子,泪流不止。 「章韫,我要见他。」 章韫传人将穆涉带了上来。 此时的穆涉比起一年前,已经平静了许多,跪在地上,眼神空洞,没有什么生气。 「穆涉,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多年,我视你为神,视你为师,视你为黑暗里唯一的光,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穆涉抬起头看向她,扯了扯嘴角。 「你怎知不是他作假骗你的?」 薄言转过头看了一眼章韫,而后看向穆涉。 「我信他。」 他与她经歷过太多,那些生死攸关的苦难,那些朝夕相处的陪伴,让他们之间早就没有任何狭隙了。 穆涉自嘲地笑了笑,还是开了口。 「对不起啊,薄言。」 「当年陆家出事,我机缘巧合下得知了你的身份。你的仇恨、你的绝色、你的聪慧,我一眼便看中了你,我觉得你一定能为我,杀了刘槿宜。可是我发现你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骨头太硬,不肯屈服。所以我用极其残忍的方法剃了一身的傲骨。也同时把你打入绝境后再救你,让你一辈子都感激我。我是对不起你,但是薄言,你必须要承认,若我没有这样做,你根本报不了仇。」 第44页 薄言擦了擦眼泪,舒了口气。 「带下去吧。」 人纷纷撤了下去,章韫握紧了她的手。 「都过去了,我在。」 「谢谢你章韫,选择告诉我。虽然这个真相很丑陋,但我还是会选择真相。」 「我知道,所以才选择告诉你。」 「给他个体面的死吧。」 「好,朕都听你的。」 「他害死了我的姐姐,所以我不会让他活。但他说的没错,他成就了今日的薄言。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薄言。章韫,你见过飞蛾扑火么,我从前不是很懂,难道烈火焚身的时候它不疼吗,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因为它知道那是它唯一的光了。曾经,他就是我的那道光,虽然,如今这道光才是最大的讽刺,但并不代表那道光没有它存在的意义。我恨不起他,谁让那时他是唯一一个向我伸出手的人呢……」 「朕明白,朕时常后悔,为什么当初向你伸出手的,不是朕呢……」 「不必后悔,因为后来陛下也是那个伸出手将我从苦难中拉出来的人,陛下也是那道光。并且陛下是真正的光,不是火,不是讽刺。一切都不晚,一切刚刚好。」 「好,朕以后做你一辈子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章甜番外 穆涉这个人物原本是没有的,是我后来加上去的,这篇文章很短,所以我基本没有花很多笔墨去写他,他整个的人物不是很明晰丰满,但为什么要写这个人物,因为我的一些生活经歷。 我也曾有过一段暗无天日的一段时光,我也曾有过那样一道光,但后来那道光才是最大的讽刺。 我连恨那人的资格都没有,谁让他是我孤立无援时唯一向我伸出手的那个人呢。 人情世故嘛,我懂啊。 但这世上就是有些事,你想的明白,也能接受,但想起来还是会难过。 (ps:这个人无关情爱,不要乱猜。) 第25章 甜番外 六年后,华晴宫里。 虽值冬日,但殿内一片暖意,银骨炭在炭盆里发着红光,地龙也烧得火热,殿中还瀰漫着清淡素雅的沉水香。 殿里来往的宫婢皆穿的单薄,皇帝章韫也只穿了一身竹纹墨蓝色春衫,他两指执着一枚黑子,一手在下巴摩挲了两下,便将棋子落在了棋盘上的一处,抬眸看向薄言。 薄言则裹在一身银色狐毛大氅中,手中还捧着一个汤婆子,一张小脸热的通红,她幽怨地看着面前地章韫,嘟着那张樱桃小嘴。 「陛下,薄言好热。」 章韫憋着笑意,装出一脸正经的神色看向她。 「诶,忍一忍,太医说了,要驱驱寒气,你多冒些汗,这样寒气才能出来。」 薄言将那双清澈的眸子瞪得滚圆,气鼓鼓地剜着章韫。 「陛下分明是在公报私仇!」 今晨她趁着章韫上早朝的功夫拉着香兰一起到殿外堆了好久的雪人,一时玩的尽兴连累赘的狐裘披风都给解了下来,结果今日章韫下朝早,被他抓了个正着,一摸她冻得冰凉得手,就沉着脸把她拎回了殿内,将周太医叫来诊脉。 周太医捋着白鬍子,凝神替薄言搭了会儿脉,就向皇帝回禀。 「陛下,娘娘并无大碍,风寒没有入体,一会儿喝碗姜汤再捂一捂就好了。娘娘这些年养的不错,体内的寒气已驱的差不多了。」 章韫这才放心下来,让周太医退下了。 而后便让人给薄言裹了狐毛大氅,给她灌了汤婆子,又命人摆上了三四个炭盆,把这殿里烧的火热。 于是这一整天薄言就被这般捂着,被章韫逼着喝了十几碗姜汤。 薄言素来不喜食姜,这姜汤的味道她闻着就想吐,她每每抬眼觑着章韫,希望他松松口,但见他仍沉着一张脸,用威胁的眼光看着她,薄言也只得认命地捏着鼻子,往口中灌去。 章韫听罢,眯着凤眼,勾着嘴角沖她笑道。 「哦?私仇?朕与你有什么私仇?还是你今日做了什么对不起朕的事了?」 薄言只得认命得耷了脑袋,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沖章韫柔声道。 「薄言知错了,陛下就饶我这一回吧。薄言保证日后绝不再犯。」 说着说着还立起三根手指举在耳旁,一副信誓旦旦的小模样。 章韫见她这副小模样,才松了口,扬眉沖薄言指了指棋盘。 「若你赢了这盘,朕就准你解下大氅。」 薄言只好执起一枚白子,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才落下棋子。 章韫看了看,嗤笑一声,将一枚黑子落下,而后得意地将被包围了的白色拾捡出来。 「不行!方才那子不算!重来重来!」 薄言按住了他的大手,止了他的动作。 「不许耍赖!」 他才说完,抬眼便见薄言嘟着嘴,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摇晃着他的手臂撒起了娇。 他只好无奈地收回了手。 薄言这才笑嘻嘻地将白子摆上。 「父皇!母后!你们快来看!」 章煦清脆的声音从书案那边传来。 章韫和薄言这才起身去看,薄言也趁机将那大氅偷偷扯下了。 「煦儿,怎么了?」 章煦将手中的一张画纸摊开,一脸好奇,抬头看向薄言。 第45页 「母后,你瞧这画上是不是父皇呀!不过父皇怎么穿的和儿臣身边的德安公公一样呀!」 薄言凑上去一瞧大笑了起来。 「煦儿好眼神,这画上啊就是你父皇。」 「那父皇怎么穿着太监衣服啊?」 薄言一时笑得岔了气,顾不上回答。 章韫凑近一看,这不就是当年他哄薄言时被她逼着画下来的那张么,一时羞恼,脸上有些挂不住,沉着脸训斥起来。 「朕让你在这练字,你怎偷起懒在这里看画!」 章煦才不怕他,只要有他母后在身边,他父皇就是只纸老虎。 「儿臣都练的差不多了,只是歇歇手,闲来无事随意一翻就看到了这幅画。」 章韫将一旁的宣纸拿过来看了一眼,的确练的不错,不过眼下可不是夸他的时机。 「练字在恆,要精益求精,别看那画了,继续练。」 章煦可不吃他这一套,他沖章韫扮了个鬼脸就躲到了薄言背后,仰头笑着对薄言说道。 「母后,依儿臣看,那画应是父皇惹母后生气时画来哄母后的,眼下是恼羞成怒了。」 薄言一听笑得不行,摸着他的脑袋宠溺地说道。 「你这个小机灵鬼儿。」 「嘿,你这小子是不是皮痒了。还不来练字!」 章韫说着就沖章煦扬了扬手,作势吓唬他。 章煦将整个身子都躲到薄言身后,只探出个脑袋向章韫吐着舌头。 「父皇的字也没那么好,儿臣听说当年父皇的字还是母后教的呢!儿臣要明日跟着母后练!」 章韫见他这古灵精怪的模样,一时也觉得好笑,但还是沉着脸说道。 「不练了就早点回寝殿休息,明日还要早起念书。」 「是啊,煦儿,早些回去睡,明日还要早起呢。」薄言说着便朝外扬声道,「香兰,带煦儿回去休息吧。」 香兰走了进来,拉起煦儿的手哄道,「太子殿下随奴一起回去吧。」 章煦这才撇撇嘴,跟着香兰走了出去。 一边走一边低声嘟囔着。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父皇是想要和母后做羞羞的事,嫌儿臣碍眼呢!」 章韫听了一时又好笑又气恼,准备将他拉过来收拾一番,却被薄言笑着制止了。 章煦出了殿,蹦蹦跳跳地走了一段路,就摇着香兰的手问道。 「香兰姑姑,你说是皇上大还是皇后大呀。」 「回太子殿下的话,当然是皇上大呀。」 「那为什么父皇总要听母后的呢?」 香兰噗嗤地笑了出来。 「等太子殿下日后有了太子妃就会明白啦。」 「太子妃?就是娶媳妇呗。你这样一说我就懂了点儿,要是我将来娶了盈儿妹妹,我也会听她的。」 「盈儿?太子殿下见过她?怎这么快就喜欢上了?」 「见过,有次静玉姑姑带她来拜见母后时我见了她一面,她可真好看,圆圆的脸蛋儿,笑起来还有两颗小虎牙,可爱极了,眼睛嘛,就像西域的葡萄那么大,诶,静玉菇菇你见过葡萄吗,大概有这么大」他说着还拿手指比划起来,「等来年能吃葡萄的时候,我要送给蒋太傅些葡萄让他带回去给盈儿吃,她一定会喜欢吃的!」 静玉生产后,章韫本想放她出宫为她指一门亲事,静玉却说一时也没有心仪的人便留下来了,后来有次与当时还是礼部郎中的林鹤如在宫里见了一面,两人便看对了眼,由章韫做主为两人赐婚。再后来,章韫发现林鹤如此人虽然年轻,但才华横溢,人品也贵重,多有重用,其政绩卓然,连连高升,而后章韫还让他做了太子太傅,教习煦儿功课。 「好好好,等回头我告诉娘娘,让她来年给你留几串葡萄。」 「嘻嘻,香兰姑姑最好了。回头我让母亲也给你指一门好亲事,我前天还听母后同父皇说你年纪差不多了,要给你物色人选赐婚呢。」 「诶,太子殿下,你可别说了!」 香兰听了一张脸都红透了。 华晴殿内,章韫沖薄言抱怨着。 「你瞧瞧你儿子,如今被你宠的,一点儿都不怕朕。」 「我瞧着我儿子挺好的,读书也用功,如今还小,顽闹点儿正常。倒是你,从来不给他好脸色,总是虎着脸吓唬他。」 「哼,谁让他当年在肚子里时那么折腾你,朕看见他就来气。再说了,这儿子要严着养,将来还要继承朕的基业呢!」 「你的意思是我若给你生个公主,你便宠着了?」 「朕可不许,你当年生煦儿的时候差点儿把朕吓死。」 「诶,周太医今日不是说了么,我体内的寒气已除,可以怀胎了么。」 「不行,朕捨不得你遭罪。」 「哎呀,陛下。我想多生几个给煦儿做个伴儿,热热闹闹的多好。」 她说着还用鼻尖往她脸上蹭着,撒起了娇。 章韫觉得脸上酥痒,身上也燥热起来,一把将她横抱而起,朝床上走去。 「嗯?陛下要做什么?」 薄言猝不及防被他腾空抱起,本能地揽住了他的脖颈。 「你不是说给朕生个公主么?」 章韫沖她挑着眉,坏笑道。 薄言听罢咯咯地笑了起来,清脆得像夏日里的白瓷盏磕碰着的声音,将手臂圈的更紧了。 第46页 帷幔落下,便是一夜的温柔缱绻。 夜半的时候,殿外簌簌地下起了雪,一时静谧的很,只余雪落枝头的声响还有殿内熟睡着的两人均匀的唿吸声。 他们啊,在一同做着香甜的梦。 无论曾多么艰难,请相信,总有一天,会那么一个人不嫌弃你满身的泥泞,向你伸出温暖而有力的手,将你拉出来。 而后,用一生的温柔抚平你曾经的伤痕。 在那之前,坚强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追这篇文的宝贝儿们,尤其是那些连着 第一篇《王妃为何笑成这样》一直看到这里的小宝贝们,谢谢你们的支持。 这篇文虽然是我写的 第二篇文,但是和第一篇文是同时写的。第一篇文是我打好框架整个情节想的差不多了才开始写的,这篇文不是,这篇就是我突然来了灵感想出了人物设定只想了个大概就直接写的,所以很短,也没有太多的权斗,就是简简单单写了男女主之间的情感挣扎,同时这篇文写起来特别艰涩,比第一篇文写的慢。 但这两篇文说实话我自己更喜欢这一篇,这一篇中的人物章韫和薄言比起 第一篇的男女主会更丰满更有特色一些。情感上也比第一篇文更细腻了点儿,整个情节设定也会新颖些,有了第一篇的经验,整个的情节相对安排的会好一点。 我在《王妃》那篇的作话里写道,顾舒容这个人物个更多的是我对自己的一个期待,而薄言这个人物则对应了我在一个时期的挣扎。 或许,我们大多数人都变成了我们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但这个变化真的不好么,我想不是的,就像文中写的,薄言要比陆惜若好,更值得人爱。 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只是意味着我们与原本的期望背离了而已,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更懂得如何去向生活低头,如何去与自己妥协,如何更好地活着。 而章韫这个人说实话如果在生活中遇到我会拿棍子打爆这个男人的狗头,但是在小说里,我会喜欢章韫甚于王妃里的上官珩,因为上官珩对于顾舒容来说是陪伴,而章韫对于薄言来说是救赎。 这个男人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她对薄言人生的指引,薄言做人做的很煳涂,但章韫活的很清楚,看的很清楚,也懂得要用怎样的方式拉薄言出来。 顾舒容与薄言也是完全不同的。 她们都很聪明,但是顾舒容的聪明更多的是一种做人的通透,而薄言则是一种智谋上的聪慧,但她其实长久以来对于做人是很煳涂的。 顾舒容她是一个现代女性,而且她从出生就一个,很自立。所以她与上官珩是可以并肩而立的,她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 而薄言她是一个外刚内柔的人。她就是一个古代女性,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使当初章韫曾那么对她,她依然可以爱上他的原因。她从小金尊玉贵地养着,所以她本质是很柔顺的,只不过后来生活逼着她不得不强硬起来,但是有了章韫后她又会特别柔弱,她是依赖章韫而活的。 至于这篇文章所想要表达的,就是文章最后那一段。 「无论曾多么艰难,请相信,总有一天,会那么一个人不嫌弃你满身的泥泞,向你伸出温暖而有力的手,将你拉出来。 而后,用一生的温柔抚平你曾经的伤痕。 在那之前,坚强一点。」 祝宝贝儿们早日遇到这个愿意向你伸出手的人,不是穆涉的那只手,而是章韫的那只手。 (另外,这两篇文写完后我可能会很久不会再动笔写文,至少今年不会了。因为今年我也要面临一个人生重大的转折点,我不希望自己的这个爱好影响到现实生活,也不会让二次元的平面去打破三次元的秩序。我也会利用这段时间再修炼一下自己的文笔和对人物情节的塑造。最后还是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爱你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