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时代的百鬼夜行》 第一章 第一百个怪谈故事 2019年,日本,东京。 这是一座森林中的木屋,周围缠绕着密密麻麻的树藤,木质地板踩上去咔咔作响,看起来已经有了很长的一段历史了。 在平日里,这里是无人问津的守林人小屋,但是每当到达七月十五盂兰盆会,这里都会挤地满满当当的。 这里是江户大学怪谈爱好者们的秘密基地。 深夜十二点,小屋的四周万籁俱寂,没有一丝一毫的响声。 今晚的小屋里有一共有十个人,四男六女,都是身穿和服,围坐成了一圈,中央是一个用来记录社团活动的笔记本。 “社长,年年的盂兰盆会都聚在一起讲怪谈,太无聊了啦!” 穿着一身梅花和服的美和子跪坐在地上,朝着沈清低声抱怨道,其他的社员们也纷纷响应起来,显然是对这个传统不太满意,其他社团的活动都是多姿多彩,不是唱k就是聚餐,只有他们灵异社,每年都是聚在一起听故事,这叫什么事! “可这是灵异社的传统啊!是在不行,我们等讲完故事以后可以去后山那座有妖怪出没的老屋里玩一玩嘛!” 沈清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无奈地说道。 后山的那座老屋来本是一家餐馆,因为地理位置过于偏颇,生意一直十分惨淡,直到有一天,店老板被人用尖刀刺穿了心脏,倒挂在了餐馆的横梁上,而餐馆所有的玻璃又都在一夜之间全部被震碎了,虽然命案很快就找到了凶手,但是凶手一直拒不承认自己打碎了餐厅的玻璃。 自那以后,每当午夜,山上总会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像是在唱歌,而具体唱什么,又没人能说的清楚。 “阿清说的对,讲完故事去老屋看看吧,我还从来没去过!” 沈清身旁一个国字脸的男生瓮声瓮气地说道,他是沈清的忠实粉丝,凡是他讲的怪谈故事,几乎都能倒背如流。 “要不这样,怪谈我们今晚一样讲,但是换个形式怎么样?” 美和子思量了一下,然后又道。 “哦?你说的是?” 沈清皱了皱眉头,显然是猜到了美和子的意图。 “百物语呀!” 美和子兴奋地开口,却被沈清一口否决:“不行,那个太危险了。” “我觉得……可以玩吧,那不过是传说中的事情,当不了真的吧……” 这时,美和子身旁的女生举起了手,她是灵异社的副社长,叫做佐藤葵,是一名家世显赫的大小姐,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妖怪迷,灵异社里的大小活动,基本都是由她出资的。 “喂,社长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有一个名叫安宏的胖子挪了挪身体,双眼眯成缝,略带嘲讽地盯着刚刚说话的沈清。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冷哼一声。 他与这群没有敬畏之心的家伙们不一样,他一直相信所谓的“鬼怪”们,是真真切切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只是平日里因为人类旺盛的阳气而蛰伏了起来,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出来活动。 “你明明就很怕吧?在这个地方玩这种游戏……” 见到沈清没有搭话,那个胖子又接着说道。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来投票表决吧?我赞成美和子同学的提议。” 佐藤葵见到沈清的脸色不太好看,连忙打起了圆场。 淅淅索索的,除了沈清以外,有九只手缓缓地举了起来,也就是说除了他这个社长以外的社员,全票通过了“百物语”的提议。 “那好吧,先说好了,要是出事情了我可不负责任!” 虽然说不情愿,但是灵异社里面向来是遵从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沈清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 “好!我这就打电话让家里人把道具送过来!” 佐藤葵笑着说道,然后拿起电话便走了出去。 虽然说已经十二点了,但以她佐藤家大小姐的身份,去弄一套百物语的东西来也不算困难。 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便有人开车将道具全都送了过来,一共是十套青色的衣服,一个蓝色纸糊的灯笼、一百只白色的蜡烛和一面镜子。 “刚刚社长的提议也不错,不如我们干脆直接到山后面的那座木屋里玩吧?在闹鬼的地方玩这个游戏,不是正合适吗?” 美和子将青色的薄衫套在和服的外面,然后又提议道。 “喂喂,真的假的,那里可是有名的会闹鬼的地方吧~” 胖子安宏摸了摸鼻子,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灵异社的成员,肯定不会怕鬼怪的吧!” 佐藤葵笑嘻嘻地说道,显然是赞成美和子的提议。 “我…怎么会…害怕!” 听见佐藤葵的话,安宏连忙说道,只是在车灯的照耀下面,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片一般。 “那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沈清也换上了青色的薄衫,说句实话,他对后山的那座以闹鬼出名的小屋倒是没什么特殊的观感,自从有了闹鬼的传闻以后,那里的门槛都快被寻求刺激的年轻人给踏平了,就算是真有鬼怪藏在里面,也得被吓走了。 十个人都将青色的薄衫套在衣服的外面,然后由四个男生提着剩下的几件东西,便朝着山里面走去。 夜晚的山路不太好走,刚走到半山腰,就有一个女生扭伤了腿,只能让力气最大的国字脸背着她,一路走到了老屋面前。 老屋还是之前的那个样子,所有的窗户上没有一块玻璃,是个四面透风的地方,看起来阴森到了极点。 沈清虽然没有玩过“百物语”的游戏,但是对规则还算是熟悉,他在蓝色纸糊的行灯里添上足够的灯油,然后将一百支灯芯并排放在一起点燃。 行灯放在了屋里的木桌旁边,木桌的上头摆着一张镜子。 一切布置好以后,众人将手机上的灯光都熄灭了,摸黑重新围坐成了一圈,在黑暗中,免不得磕磕碰碰的,有几个女生都发出了清脆的叫声。 “我先说第一个吧,是最近听到的新怪谈呢!” 等到众人重新坐好,佐藤葵率先开口道: “烟罗烟罗是一种烟雾状的妖精,平时喜欢栖居在人家的烟囱里。圣诞节的时候会威胁圣诞老人,必须缴纳过烟囱费。如果你没有收到圣诞礼物,那肯定是因为你家烟囱里的烟罗烟罗收得过路费太贵,把圣诞老人气跑了。” “难怪我今年没收到圣诞礼物呢!看来一定是我家烟囱的过路费太贵了!” 美和子打趣着说道。 “那一定是因为美和子的妈妈打桥牌给忘啦!” …… 每个怪谈故事都很短,到了三点左右的时候,就已经快要收尾了。 “我讲一个关于鹿岛零子的怪谈吧!也是我最近才听到的新鲜怪谈。” 说话的是佐藤葵,她对着灯下的众人做了一个鬼脸,开口道:“传说有个女孩在通过平交道时被铁轨卡住,接着火车压过她的身体,被轧成了两截。从此之后这个女孩的上半身就会四处爬行寻找无辜的人,希望有人能知道她的悲惨遭遇。尤其是在高校中,鹿岛零子会趁人上厕所的时候爬进窗户里问那两个问题。” 感受到周围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佐藤葵也故意将声音压低了许多:“她会对深夜进厕所的人发问:“我的腿在哪?”这时必须回答“在名神高速公路那里”;然后她会接着问:“是谁说的?”这时必须回答:“听鹿岛姐姐说的。”只要回答错一个问题的话,鹿岛零子就会把这个人的双腿生生拔下来。” “啊啊啊啊!” 胖子安宏应景地尖叫了一声,惹来了众人的哄笑。 “哈哈,被吓傻了啊,安宏君~” 大家都在嬉笑着,然后同时转头看向沈清。 “社长,到你了哟!” “可已经第99个故事了啊……” 沈清低声提醒道,但美和子她们只是说着什么传说根本不可信,不如赶紧讲完自己的故事这样的话。 “沈清君不会已经把准备好的怪谈说完了吧?” 佐藤葵看向沈清,轻声笑道。 沈清皱起了眉头,他最讨厌质疑了。 “既然玩了百物语,那我就说说青行灯的故事吧.... “阿清,要不就在这里打住吧?你再讲下去,就真成了‘百物语’了。” 就在这时,沈清旁边的国字脸用手肘轻轻碰了下他,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担忧。 沈清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然后继续说道:“在江户时期,有一种非常可怕的鬼怪,叫做青行灯,她们本来不是人,而是地狱的小鬼,常常在冥界门口徘徊,她们很狡猾,会变成人们熟悉的人的样子,叫人们玩一种叫百物语的游戏,当最后的蜡烛熄灭时,所有参与游戏的人都将被她们带到地狱……” “讨厌啦,社长又在结束的时候讲这么恐怖的怪谈,吓得佐藤大小姐一会儿都要钻到他的怀里去了!” 美和子碰了碰一旁的佐藤葵,眉飞色舞地说道。 “别闹了,社长,吹蜡烛吧!” 佐藤葵轻声笑了笑,抬起头来,看着剩下的最后一根火花摇曳的蜡烛。 沈清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到了栏色的行灯旁边,没由来的,他感到自己脸上莫名的有了一丝湿气。 “不吹蜡烛嘛?“ 见到沈清一直没有动手,美和子拉住沈清的衣角。 “看见蜡烛,就想许个愿。” 沈清摇摇头,轻轻吹灭了面前的蜡烛,然后按照规矩,移动到了一旁的镜子面前,照了一下自己的脸。 而他的身后,传来了众人的惊呼声。 第二章 平安时代 那面小小的镜子里空无一物。 沈清不由地有些诧异,他伸出手来,想要拿起眼前的镜子,却是一把抓了个空,在一道波纹闪过以后,他面前的镜子与木桌全都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美和子,又是你的恶作剧吗?” 沈清皱起眉头转过身来,刚要发怒,却发现眼前的景象已经和刚刚完全不同了,简直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此刻他正站在一座用石头搭成的桥上,而头顶上,也不再是木屋的天花板,而是正下着淅沥沥的细雨的天空,周围的建筑都是从未见过的低矮民宅,按道理来说,在东京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怎么说也不可能有这类建筑存在才是。 有些困惑的抹了抹眼睛,沈清伸手摸了摸石桥上的纹路,冰冷的手感以及手背上传来的雨滴触感让他确定了这不是什么3d投影技术弄出来的画面后,他如同脱力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来从来没有人讲出来第一百个怪谈的百物语,它最终的结局便是如此,青行灯的传说竟是事实,只是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是不是还有人被带到了地狱里来? “小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是摔倒了吗?” 正当沈清想的出神的时候,有一个空灵的女声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沈清转过头去,却看到一个穿着红色衣裳,撑着青伞的美貌女子正婀娜地朝着自己走来,只是苏晓注意到,这个女子的走路姿势,不管怎么看都有些别扭,但是再仔细观望,却又是挑不出来什么毛病的标准内八字步伐。 “是啊,雨天路滑,刚刚不小心在桥上踩空了。” 摸不清楚眼前的东西是人是鬼,沈清只能陪着笑脸说道。 “一个人在外走路是得小心些,小心让源赖光的家犬闻见了妖气!这几个月死在他们手下的妖怪,已经越来越多了。” 美貌女子伸手将沈清扶了起来,并且将伞下的空间分给了他一半。 “源赖光?” 听到这个名字,沈清不由地微微一愣。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源赖光应该是平安时代的大将,是传说中擅长退治魔物的阴阳师。 “是啊,自从他担任禁军统领,守卫宫禁以后,对京都的妖怪几乎是赶尽杀绝,他手下的四天王手上,也折损了不少我们同胞的性命,你这种小妖,还敢露着妖气在京都行走,真是不怕死!” 女子轻轻挽住了沈清的胳膊,领着他朝着桥下走去,一时之间,伞下的氛围无比旖旎。 听到这句话,沈清感觉眼前的世界一阵天旋地转,若是没有猜错的话,他现在应该是在传说中人与妖共生,神与鬼同行的平安时代!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沈清咽了口口水。 “咯咯,我叫桥姬,是一直在这座桥上游走的妖怪,其实叫做桥灵要更贴切一些。” 走到了桥的下面,红衣女子将伞收了起来,对着沈清轻声笑了笑,只是这温和的笑容却让沈清亡魂皆冒! 桥姬是传说中的一种妖怪,在东京,算是老少皆知的妖怪。 传闻她是由在桥上投河自尽的女人所化作的妖怪,一般都在夜晚现身。 由于生前得不到自己所心爱的男人的爱,在化作妖怪以后,她会用各种妩媚的办法去诱惑经过的男子,而后将其勾引到水中淹死。 当然,桥姬的目标不仅仅是男人,因为强烈的嫉妒心作祟,那些长得比自己漂亮的女子经过这里的话,桥姬还会强行将其拉入水中溺死,所以说有很多自恃漂亮的女人,每次遇到河边的小桥都会绕路行走。 就在宇治桥西边,还有座小小的“桥姬神社”,当地人举行婚礼时,新娘子都会避免从神社前经过。 原本只是将这些怪谈当做传说来看的沈清,现在不得不重视起来,毕竟不管怎么说,自己也算是一个相貌上等的清秀男人。 “你怕什么,同是妖怪,我还能害你不成?” 似乎是看到了沈清眼里的惧意,桥姬随手将青伞放在墙边,撇了撇嘴。 “我是妖怪?” 沈清指着自己,有些惊异地问道。 “原来是一只初生的妖怪,难怪不会隐藏自己身上的妖气。” 桥姬凑近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清,然后又道:“刚成为妖怪的人不知道自己是妖怪,倒也是一件挺正常的事情,不算稀奇,只是现在人鬼战争四起,百姓生离死别,漫山遍野都是军旗与尸骨,像你这样妖气超乎寻常的浓烈的妖怪,可千万不要现身在人类的面前,不然免不得被剁成肉泥泄愤。” “可是我是什么妖怪?我记得我明明还没有死,只是玩了一场百物语而已。” 沈清垂下头来看着水面,却被那水中的倒影吓了一跳。 微波荡漾的水面上,是一只有着少年清秀的面孔,却鬼爪尖耳,苍白头发的人——或许已经很难称之为“人”了,他像极了人们口中所说的恶鬼。 “不知道呢,我在这座桥上快有百年了,都从没有见过像你一样的妖怪,明明是初生,却有着如同大妖一般的妖气,看来你的身世应该不一般吧。” 桥姬笑了笑,推开了桥下小屋的门,沈清跟着走了进去,却发现里面除了一张奢靡的大床以外,别处都随意地堆放着金银珠宝,就好像是些最不值钱的垃圾一般,估计是从那些被引诱的男子身上取出来的东西。 沈清四处打量了一番,然后眼睛却被一样东西死死地吸引住了。 桥姬顺着沈清的目光看去,大床的枕头上,静静地放着一颗雪白的颅骨。 “那是我情人的颅骨,虽然他抛弃了我,但我还是那么喜欢他,我将他供奉在这里,现在,就算是时间也没有办法将我们再次分开。” 桥姬平静地说道,声音里没有丝毫波澜。 “那只能祝你们百年好合咯~” 强忍着心中的恶寒,沈清开口说道。 “百年也太短了些,起码一万年才能够。” 桥姬轻声笑道,望着那雪白颅骨的眼神中满是眷恋。 “对了,你说的那个源赖光,他厉害吗?” 沈清实在是不好对这种情感妄加评论,只能转移话题道。 “很厉害。他是源氏最强的鹰派阴阳师,不仅精通各类阴阳术法,并且手下众多,没有任何一股妖怪的势力能够与他抗衡。” 桥姬思索了一下,然后才又说道,显然是对这个强绝阴阳师的存在非常忌惮。 “酒吞童子也不行吗?” 沈清试探地问道,在他的记忆里,传说中“大江山”的妖怪,应该是拥有能与源赖光抗衡的力量的。 “酒吞童子?那是什么妖怪?” 桥姬不假思索地反问道,她还真的从未听说过能与那位号称源氏千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天才阴阳师一决高下的妖怪。 “唔,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沈清摸了摸鼻子,心中暗暗推算着,按照桥姬的话来说,现在应该是酒吞童子还未入主大江山的时期,换句话来说,也是投奔这位未来鬼王的最好机会! “那你知道‘伊吹山’在哪里吗?我想去那里看看。” “嗯,年轻的妖怪,看来你来自伊吹山那里啊。” 桥姬看了一眼沈清苍白的面庞,然后又道:“从这里一路向西,走上一天左右就能到了,但是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 沈清有些不解地问道。 “先不说一路上有多少源氏的人手,光说那伊吹山,那里有座寺庙,许愿尤为灵验,香容络绎不绝,而寺庙里有一位神子,他修为精深,在他的护佑下,从未有过妖怪敢踏入伊吹山半步!” 桥姬耐心地解答道,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什么东西交谈过了。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摘下鼻梁上的那金丝眼镜扔在地上,一踩而碎。 第三章 伊吹山神子 我是谁? 我也不知道,或者说我没有名字。 在我有意识以来,我就已经是一个青年的模样了,愚昧的世人们仰慕我的不老不死,称我为伊吹山神子。 呵,说我是山神与人类之子,简直是个笑话! 不过伊吹山倒是个好地方,这里四季如春,风调雨顺,没有辜负伊吹之名。这里的人朴实善良,却也有些许愚昧,平日耕种作地后便会诵经念佛。 我选择了山上的一座破烂小庙当做落脚的地方,明明只是一座破破烂烂的小庙,因为我的降临,那里开始开始逐渐有了香火。 在世人的传闻里,说我向天号令天色即会大变,伸手点石便可成金,能够日行千里还无疲惫之态,无所不能。 一切也只是传闻,因为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我的本领,我也从不轻易显现,他们只能揣测我是具有通天本领的神明,好让自己的信仰可以更加坚定,不至于一碰就碎。 要说什么的话,恐怕就是无趣吧。 虽然说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但是既然与人类借了住所,我总要给些回报。 我在这座小庙里,天天以神子的身份,来念诵那些单调无味的经文——自我有意识那天起,它们便铭刻在我的脑海之中。 可笑那些信徒们,为了听上一段,甚至可以三天不吃不喝,就为了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耳目之享。 但是我从来没有表态,人类这种生物,是多么脆弱的东西,他们如同一盘散沙一样,为了自己所谓的虚假信仰便向我靠拢,连一点自主观念都没有。 真是愚蠢。 很快,我的名气越来越大,便有外地的僧侣们住进了这个小庙里面,他们用募捐得来的银钱,将这个小庙修缮了一番,这倒是挺不错的一件事情,原本漏雨的屋顶不再漏雨了,我也不用在下雨天用神力去填补那个破洞。 我原本以为有人同住以后的日子会变得有趣起来,没想到他们却敬我为神明,将整座庙宇都让给了我,转而在小庙的身后重新搭起了禅房。 领头的住持说我是伊吹山神子,生来就要普度众生。 对于这个说法,我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顺手打散了那只尾随了他不知道多久的“累”。 这种由怀着怨恨的死人灵魂变成的小妖怪,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踏入我的领地! 住持在见到身后冒起的白烟以后,对我变得更加恭敬,每次都称呼我为“神子大人”,这个名字我不太喜欢,既然是子,又怎么能与大人放到一起呢? 知道我有消灭妖怪的本事以后,伊吹山上的人常常在我面前祈祷,希望我能够出手,超度他们家里的亡灵,这让我对人类这种东西变得更加鄙夷起来。 有本大人坐镇的伊吹山,怎么会有亡灵敢在这里呆着? 但是在住持的请求下,我只能走出寺门,假模假样地在伊吹山的四周布下了一个法阵,说是法阵,其实只是在山脚的四个方位各插了一个木棍而已。 不过这似乎很有用处,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请求我为他们驱邪了,他们只听我诵经的或者是祈愿平安,我只需要微笑着向他们点头,他们就会心满意足地离开。 在住持圆寂之前,有一个富甲一方的商人,仅仅因为我对着他点了点头,便向寺庙捐了一笔银钱,我不知道在人类眼中这些东西价值几何,但我知道,在那以后我所栖身的寺庙便变得更加宏伟起来,住持也因此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袈裟。 时光飞逝,那一批信徒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取而代之的则是另一批新的信徒,他们似乎很有自己的想法,总会有人在我面前发着牢骚,这让我对人类不由地又有了些小小的期待,我在等待一个向我搭话的人类。 只是到后来,我发现他们只是想要通过这种手段来吸引我的注意,他们根本没有想要与我交流的意思,他们只是想要神子的赐福。 从那以后,我便对人类这种东西彻底失望了,我喜欢端坐在廊上,等候夜晚的第六次钟声,每当钟声响起,僧侣们便会为我驱赶走香客,将寺院的门关起,这对我来说意味着解脱。 人类的烦恼多种多样,怎么也渡不完。 寺院的钟声洪亮悠长,可听多了,不免让我心生厌烦。 时代在不断的更替,或许是因为我身为神子,我的容颜依旧不变,但是那些所谓的追随者们,则敌不过岁月,还是继续一批又一批,不停的离开。 我已经不知道我现在所在的时代,究竟是哪里了。 因为对我来说,不管什么时代都一样,无论过了多久,人的思想依旧没有改变。 我从来没有感到真正的拥有过什么,而人类口中总说的朋友与亲人,倒是让我有些向往,这种能够给与力量与温暖的东西,真的存在吗? 就好像现在我所在的佛道,真是我所需要的吗? 最近一段时间,来到寺庙的人逐渐便少了,我总能听到禅院里的僧侣们传来绵长的叹息声,香火萧条了,他们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了。 听那些过来祈愿的人说,现在的时代开始战火不断,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开始互相残杀,就连妖怪都参与进了这厮杀之中,所以已经没有多少人信仰佛能渡世了。 夜晚的第六次钟声在我耳边响了起来,铜钟的声音似乎也因为岁月的原因,变得更加沉重了。 今天来的香客很少,仅有一个人,他对我许下了一个很小的愿望:他想要活下去。 或许人类这种东西比我想象地还要脆弱些。 我叹了口气,回头望着那尊陪我百年的佛像,他脸上的金箔已经被僧侣们剥落了下来,露出了下面一层黑色的面皮,他看上去如此的憔悴。 佛像的嘴巴微微张开,仿佛在说佛能渡人,却不能渡己。 我重新将僧袍披起,准备走进后面的禅院,却见到一个白发尖耳的妖怪推门走了进来。 呵!百年间没有动手,竟然也开始有妖怪敢不知死活地闯进伊吹山来了! 第四章 与神明饮酒 沈清很懂礼数。 他在伊吹山下耐心地等了两天,向各个下山的人打听了伊吹山神子的爱好与作息以后,才决定在傍晚的第六声钟响后推门。 这样才不至于失了礼数。 他推开了寺庙的门,见到的是一个非常清秀的少年,或者说,神明。 虽然说沈清是个男人,但他在见到这个少年的第一眼都不由地愣住了,原因无他,眼前披着僧袍的黑发少年,未免太过英俊。 少年在看见他推门进来的瞬间,便朝着他冲了过来,眼里闪烁着愉悦的火花,似乎已经无聊了太久,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好玩的玩具一般。 沈清笑了笑,没有做出任何的防备,而是伸手从背后摸出来一个酒坛:“喝酒么?” 这名被称为伊吹山神子的少年停下了前冲的步子,一双狭长的凤眼上下打量了沈清一番,语气古怪地问道:“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是,我从百里之外的丹波山上,特意赶来觐见神子殿下。” 沈清让过少年的身子,自顾自地走进了佛殿里面,望着殿里那依然被岁月侵蚀地毫无光彩的佛像,将酒坛放在地上,轻轻地合上了双手。 “你不怕我杀了你么?” 少年倚在寺庙的门栏上,有些奇怪地问道。 独守伊吹山百年间,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妖怪走上门来拜访他。 “杀了我,你可就要少了一位朋友了。” 沈清放下双手,转身拿起酒坛,眼神中满是笑意:“神子又如何?既不能渡世,又不能渡己,还不如我碗中的一口酒,虽然最后都会洒落空中,好歹辛辣的味道能刻骨铭心。” 他将酒坛放在了佛像跟前,又将一旁的两个蒲团给扯了过来,一个放在自己这边,一个放在对面,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你这小妖怪,倒是有点意思。和那些只会祈福抱怨的家伙们大不相同。” 少年也笑了,他坐在了沈清对面的蒲团上,细长的眼睛盯着沈清正缓缓揭开酒封的手。 随着酒封被揭开,一股扑鼻的香气在这个寺庙里荡漾开来,神子抽了抽鼻子——这是他从未闻过的芳香气息。 “喂喂喂,神子殿下不会还没有喝过酒吧?” 望着少年一脸沉醉的模样,沈清笑嘻嘻地说道。 他从腰间的包裹里面拿出了两个杯子,杯子很小,大概每个只有二两的量。 “我...喝过!这个东西,不好喝!” 少年甩了甩身后齐肩的黑发,面红耳赤地辩解道,只是当他朝着佛像望去的时候,突然有些心虚了起来。 念了百年的经文,偶尔撒了个谎,不算过分吧? 少年心中默默地想着。 “好的好的,不过神子殿下可否看在客人从丹波山远道而来的份上,破例一次呢?” 沈清抿着嘴,他憋笑憋得很辛苦,看来这位神子是个从来没说过谎的主。 “嗯,可以。” 少年板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只是他的眼睛几乎长到了酒坛里去,不自觉地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 将两个杯子里的酒全部倒满,沈清举起了手中的酒杯:“第一杯,敬神子殿下佑伊吹山百年风调雨顺!” 少年伸手想要拿起酒杯,只是猛然间,佛经中的清规戒律像一道惊雷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他右手一抖,不小心将陶瓷酒杯给打翻了:“不行,我不能饮酒。” 他重新站起身来,望着沈清的眼神不再友好,而是充满了愤怒:“你这妖怪,不远百里跑来,就是为了坏我修行?” 沈清将举着酒杯的手收了回来,脸上的神色丝毫未变:“哦?不知神子殿下是在修行什么?凡人们相信来世,以今生之苦,修来世之福,难道神子殿下也是么?” 少年的话语一滞,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这百年之间,他端坐在伊吹山之上,真是在修行么?还是仅仅为了报答人类的住所之恩? “既然不修来世,不信业果,又何来戒律?神明之所以为神明,难道不是因为他们超脱于人类之上?” 沈清重新举起了酒杯,笑着问道。 他记得很清楚,在《御伽草子》这本小说上曾经记载过,原本在越后寺中从侍的小和尚,因为其容貌过于俊秀而招来他人的嫉妒和陷害,遂令其逐渐产生恶念,不料这些恶念积累得过深,最终使得其化为了妖怪酒吞童子,不过结合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记载显然不是正确的。 而最符合当下情况的,是近江伊吹山的传说。 在这个版本的传说中,酒吞童子为伊吹山神明之子,但他心中所存的杂念被高僧所察觉,继而被赶出了寺庙,被迫出走的神子这才化身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江山统领。 换句话来说,神子的心中早就有无数的杂念丛生了,自己所要做的,不过是再引导引导他,将这个化妖的时间提前一点而已。 对面的黑发少年一声不吭地重新落座在蒲团上,沈清笑了笑,重新为他将杯中的酒给斟满:“人类会因为时光流逝而如同枯叶般消散,而佛道无法真正渡世,神子殿下做的已经很好了。” 少年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沈清递过来的酒杯,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好辣...” 初尝酒精,虽然仅仅是度数很低的清酒,不知深浅的神子殿下还是砸了咂嘴,痛苦之中,却又夹杂着些意犹未尽。 “第二杯嘛,我的家乡那里有句老话,叫做‘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不知殿下可曾听说过?” 沈清将少年的杯中再度添满,脸上露出了诡计得逞的邪恶笑容:酒吞童子,酒吞童子,不喜欢喝酒,怎么能叫酒吞呢? 就这样,沈清一杯接着一杯地替这位神明斟上清酒,少年也是来者不拒。 到最后,两人醉醺醺的勾肩搭背靠在一起,朦胧之中,沈清听见少年的低声呢喃: “我听闻那南方丹波山上,有众多凶恶鬼怪自相残杀...” “我要去将他们如数征服,去追求这乱世之道!” 第五章 木魅 沈清的酒量向来不错,并且在化为妖怪以后,他的酒量似乎变得更好了,一坛清酒被两人皆数灌入腹中,他也不过是微微有些头晕而已。 而反观另一边的神子殿下,却已经歪着头靠在了一旁破旧的佛像上,两眼迷蒙,说话的时候舌头已经不会打弯了。 “说是神明,其实还只是一个不韵世事的小孩吧?” 沈清从蒲团上站了起来,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转身便走出了寺庙之外。 若是自己在这寺庙中过夜,第二天早上被院中的僧人们发现了,不免会让这位神子的名声受损。 在佛像前面喝酒,可是大忌。 虽然说想要让他化妖,成为传说中的酒吞童子,但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未免还是有些太早了。 这位伊吹山神子现在还没有化妖的觉悟。 不过好在沈清有着足够的耐心——妖怪拥有着悠久的寿命,他可以慢慢地等待。 沈清站在寺庙的门口思考了一会儿,清冷的晚风从他的脸颊上拂过,他微微打了个哆嗦,整个人立刻便清醒了过来,他回头又将酒坛从寺庙里拎了出来,又把寺庙地上的酒水全都擦了干净,这才顺着山道,朝着伊吹山的山下走去。 只是刚走进山道,沈清便见到了一个穿着破旧的人,他倒在了路边,看样子是被路过的强盗或者妖怪给杀死了。 沈清有些不忍地叹了口气,在他朝着伊吹山走来的一路上,这样的尸体已经见过很多具了。 在这个世道上,人类不仅要与妖怪争斗,还要提防着从背后捅刀的同类。 沈清将这具尸体拖入了一旁的草丛之中,想要把他埋葬起来,却听见耳边传来了一个小小的声音:“大人,您是刚刚从神庙里走出来吗?” “嗯,你是谁?” 沈清四处环望了一圈,树影在晚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晃,仅有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却没有任何一个可能发声的生物,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我在您的脚下!”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低下了头,在沈清眼前的,是一个只到他脚腕高的小妖怪。 沈清有些好奇地伸手将这个小妖怪拿起来放在手里,它看起来像是一截短短的木桩,通体碧绿,在靠近树桩顶部的位置有五官样的东西,头顶上是一圈一圈的年轮。 “你是...木魅?” 仔细打量了一番,沈清试探地问道。 木魅是在东京传说中寄宿在树木里的精灵,有时也指有此精灵寄宿的树木,若是砍倒将会带来祟祸。当地人通常会代代相传哪些树木有木魅寄宿,并阻止他人砍伐。 “嗯!我叫小绿,是寄宿在那一棵树里的木魅!” 这个小小的妖怪非常人性化地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指向了沈清身旁的一颗参天的大树,有些骄傲地说道。 “难怪我今天上山的时候,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我,原来是你这个小东西。” 沈清温和地笑了笑,将这个小妖怪放在了地上,便继续埋头挖坑去了。 他并不讨厌这种无害的小妖怪,木魅的性格非常温和,如果不是人类去砍伐他们所寄宿的树木,它们都会与人类两两相安的,想来也是因为这样,神子才会允许他们生存在伊吹山上。 “大人,这个让我来就好了!” 小绿发出了一声低吟,过了大概半分钟的时间,便有一大群和它体型相似的小妖怪蹦蹦跳跳地聚集了过来,它们身上带着的点点绿光,立刻将森林点亮了。 小妖怪们看见沈清显然有些害怕,沈清只能尽量做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在小绿叽里呱啦一顿解释之下,它们这才不再畏畏缩缩的,反而帮沈清挖起洞来。 有了这些妖怪们的帮忙,沈清很快便将路边的尸体埋进了土壤之中,望着脚下这个小小的土包,他莫名有些抑郁。 “大人,您是神子殿下的朋友吗?” 有一个木魅顺着沈清的裤脚爬了上来,站在他的肩膀上问道。 “以前不是,现在......算是吧!” 沈清伸手扶住了这个在他肩膀上摇摆不定,好像随时要掉下去的小妖怪,笑着说道。 这群萌萌的小妖怪似乎有着神奇的能力,将他心底的郁闷一扫而空。 “还是第一次听说神子殿下有您这样的朋友,您这趟来,是要带神子殿下下山吗?” 发现沈清是一个很好说话的大妖,这群小妖怪们倒是自来熟了起来,又一个木魅爬上了沈清的肩膀,小声地问道。 发现这群小妖怪都想要和自己说话,沈清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躺了下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是啊,我是想要带神子一起下山,去百里之外的丹波山上看看,只是他似乎还有心结,放不下伊吹山里的人们。” “您可一定要想办法带神子下山呀!” “他太孤单了......” “每天都和那群人类在一起,有什么好玩的......” 木魅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它们已经将沈清的身上当成了游乐场,在上面欢快地跑来跑去,能碰上这样随和的大妖的机会可真是太少了。 沈清任由这群小妖怪在他身上跑着,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夜空中那轮缺了一角的明月,长叹了口气。 孤单吗? 他突然感觉和这位神子有了些同病相怜的意思。 孤身一人进入了平安时代,曾经拥有的所有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甚至自己还变成了妖怪,站在了人类的对立面...... “大人今晚有住处吗?” 小绿的声音又在沈清的耳边响了起来,正想着心事的沈清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大人跟我来吧!我有一个认识的妖怪,我可以让她把房子借给您寄宿一晚!” 闻言,沈清从地上坐了起来,抖了抖身子,这些碧绿的小妖怪瞬间落了一地,它们好像很高兴,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 “用人类的眼光来看的话,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哦,虽然说小绿并不喜欢就是了......” 小绿抓住了沈清的头发,这才没被抖落下来,它在沈清的肩上站稳,小声地说道。 第六章 奇怪的高个子女人 在小绿的指引下,沈清又拐回了寺庙,转而从伊吹山的另一面下山了,说实话,他心中倒是有了些许的期待。 妖怪中非常美丽的女子......按照后世流传的怪谈来看,应该就只有那么几种了吧? 雪女、骨女、玉藻前、清姬...... 其中他最想见的,还是玉藻前,传说她是在平安时代末期才出现的、由白面金毛九尾狐变化而成的绝世美女,由于其才识广博而又绝世美艳,被人称为平安第一才女。 并且按照一些民间志怪小说上的记载,这位被后世誉为“三大妖怪”之一的玉藻前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妲己——她来自于沈清的故乡,青丘。 从妲己到玉藻前,回望这一生,出于青丘山,于殷商入世,后辗转印度,最终在这个国家死去,曾是正面形象,受人喜爱,最后却身败名裂,客死他乡。 如果有机会的话,沈清真的很想见见这位“老乡”。 不过显然,这个幻想有些不切实际了。 伊吹山这面的山路很陡峭,在这个没有照明工具的时代,很少有人敢在晚上从这面独自下山的,不过现在,这个问题对沈清来说显得非常简单。 因为他现在也是妖怪的一员。 虽然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在沈清的视野中,伊吹山上的一草一木,甚至一块小石子都非常清楚,如果非要比喻的话,那么他现在大概就像猫一样吧。 “大人,看到前面的那个小木屋了吗?那里就是了!” 一直坐在他肩膀上的小绿伸出一只木质的手,指向了不远处的房子,沈清抬头看去,那里好像是一栋非常普通的日本民宅。 “天已经黑了,贸然叨扰会不会不太好?” 沈清摸了摸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不管怎么说,一个年轻的男人在深夜造访女子,总是显得有些暧昧。 小绿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他的肩膀上跳了下来,迈动两只小短腿朝着木屋那里跑去,小小的身影显得格外滑稽。 沈清摇头笑了笑,然后迈步跟在了小绿的身后,心想自己原来是给这个小树妖当了一回免费的坐骑。 走到了木屋的跟前,沈清来回比划了一下,心中不由地感觉有些奇怪:按照平安时代人类的身高来计算的话,这间木屋的房檐,是不是有些太高了?按照自己的身高有一米八来计算,这个房檐的高度起码得两个自己叠在一起才行。 “筱原姐姐,开门呀!我带客人来玩了!” 小绿用枝条来回拍打着木屋的门,可能是声音太轻了的缘故吧,屋里迟迟没有人答复,沈清只能无奈地将它捏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硬着头皮敲响了木屋的门。 这次,屋里很快便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很轻,却很清脆,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谁呀?” “筱原姐姐,是我,小绿!” 沈清不知道怎么开口,便任由肩上的小妖怪说话了。 “小绿呀,你怎么......” 女人打开了房门,看见门前站着的沈清,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凝固了。 而沈清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凝固了:他还是头一次见过,能让自己仰视的女人...... “深夜叨扰,真是抱歉,我是小绿的朋友,这次来,是想要借宿一晚。” 愣了一下,沈清很快便缓过神来,摸不清楚面前的女人是哪路妖怪,他只能拘谨地笑了笑。 这个被称为筱原的女人伸手从沈清的肩上将小绿捏了起来,在听完了他的解释以后,才细声细气地对着沈清说道:“没事,既然是小绿的朋友,请您跟我来吧。” 说完便转过了身子,朝着屋内走去,只是在转身的一刹那,沈清分明见到这个女人的脸上漾起了一阵红晕。 虽然说有些不解,但是既然主人已经发出了邀请,沈清也不便推辞,他进门脱了鞋子,四下张望一番,却并没有发现供客人使用的拖鞋。 “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我......没有准备鞋子之类的东西......请您直接进来吧!” 这个高个子的女人将小绿放了下来,任凭它在简陋的木屋里面到处奔跑,她让沈清坐在了沙发上,自己走进了另一个房间里,应该是去准备茶水之类的东西了。 沈清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这间木屋,破旧的木质置架,角落堆放着些闲置的物件,地面上已经落满了灰尘,只有他与女人走过的地方有着几个脚印。 自己所坐的沙发也非常古老了,这件占据了房间里很大空间的家具,用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毛覆盖着,或许是太久没有人来的原因,这皮毛显得很脏。 房间里面唯一干净的,是置架上放着的布偶,沈清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将它拿在了手里,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小黄鸭布偶,大概能有两个拳头那么大。 筱原从厨房里面走出来的时候,便见到沈清坐在沙发上,两手捏着自己最喜欢的小黄鸭,将它来回扯动,一会儿变成了球状,一会儿又变成扁扁的样子。 她有些生气,很想要从这个不懂礼数的客人手中将小黄鸭夺回来,但却又鼓不起这个勇气,在门口纠结了一会儿,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气势汹汹地走到了沈清的面前,可鼓起的勇气却在沈清抬头望向他的一刹那又烟消云散。 “客人,茶水好了。” 筱原举起了手中的茶壶,挡在了沈清与自己之间,她感觉自己的脸应该就像这壶刚烧开的水一样滚烫——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俊俏的妖怪! “谢谢。” 沈清笑着点了点头,却不由地感到有些不解:眼前的这个女妖不知为何,一直躲避着自己的视线。 “没...没事!我去帮您收拾一个房间出来!” 在撂下了这句话以后,这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立马落荒而逃,只是她心中却隐隐有些窃喜——自己上次与男人说话,是多久以前了?是和水原家的长子,还是和奴良家的三子?记得好像已经有点不太清了...... 第七章 嫁不出去的女人 沈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了大约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那个叫做筱原的高大女妖却一直没有出来,这让他不由地感到有些奇怪,便站起身来,走进了女妖打开的房间里。 一进门,一股难闻的霉味便扑鼻而来,沈清皱着眉头走了进去,看见筱原正蹲在发霉的木质地板上,低低地抽泣着。 “喂喂,美丽的小姐,这是怎么了?” 沈清轻轻地拍了下筱原耸动着的肩膀,满心的疑惑。 难不成这个女妖在收拾房间的时候,被这霉味给熏红了眼睛不成? 筱原抬起头来,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把沈清吓了一跳。 “笨死了...家务都不会做,您说我以前都嫁不出去,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如果我手脚再利索些,长得再好看点......最好再矮一点,会不会就有人要我了?” 她对着沈清一下子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沈清听了,只觉得满心的不可思议。 他低头审视着筱原抬起的脸,这张脸虽然不能说完美无瑕,但按他的审美观来说,起码也得算是上等层次的美女,嫁不出去的话,未免有些太夸张了,要知道,在这个动乱的平安时代,一辈子找不到老婆的下层平民可是多的数不胜数。 “对不起,我失态了...” 察觉到自己的失礼,筱原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过身去背朝沈清,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整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十分憔悴。 “没有啊,我觉得...你很好看啊。” 沈清笑了笑,坐在了床边上,他想要知道一点这个女妖的故事。 “真的吗?” 筱原听到沈清的话语,有些不可思议地转过身来,一张雪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不过很快又消失不见了,她重新低下头来:“您就不要安慰我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美而自知,一种是美而不自知的,而我觉得,后者总会比前者吸引力要大得多。” 沈清温和地劝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高女’,因为被赋予了太高的身高,所以没有办法嫁出去。又因为久久未能嫁出,所以产生了怨念,这才能在死后冤魂不散,成为了妖怪,是吗?” 筱原点了点头,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对,我是高女,是一个生前一直嫁不出去的丑女,死后怨念化成的妖怪。” “讲讲你的故事吧,我想听一听。” 沈清拍了拍身旁的床席,示意筱原坐到她的旁边来。 虽然说他是客人,这样做颇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妖很明显被一种男尊女卑的思想严重地束缚住了,在他面前非常地放不开。 筱原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倒是没有拒绝沈清的邀请,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坐在了床席上,但和苏晓之间,留下了起码得有两人宽的空档。 她将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身体坐的笔直:“我的全名叫做筱原沙纪,是筱原家族的长女。” “本家筱原家,在出云一带,是非常有名望的古老家族,所以相比于那些为了生计而奔波劳碌的平民们,我的生活过得还算舒适。由于母亲在将我生下来以后,便因为难产去世了,父亲也一直都没再续弦,家族里的老人们都对我寄予了厚望。” 说道这里,筱原的眼神微微有些黯淡,她思索了一下,然后才说道:“虽然说很少有女子掌家的先例,但是我家族的老人们很开明,他们觉得,男女之间在能力上,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于是他们为我请了出云一带最好的老师,请他教我念书识字,而不是学习其他小姐们钻研的琴棋书画。” 沈清点了点头,他的心里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在这个时代中,居然会有这样开明的家族,要知道,即使是在当代的东京,也是有很多人有着男尊女卑的想法的。 “原本我应该学习的是六艺,也就是礼、乐、射、御、书、数,但是家里的老人们觉得‘乐’这样是多余的,因为下一代筱原家的家主并不需要精通音律,所以他们便将这个部分剔除掉了,老师便将原本用来学习音律的时间,匀到了其他五样上面,所以我平日里在射道与马术上花的时间,都比同龄的男孩要多得多,或许也是这个原因,让我比很多男人都要高吧!” 筱原自嘲地笑了笑,沈清却莫名地感觉有些心酸,他开口问道:“可按照你的家世,并不至于嫁不出去吧?” “原本我也是这样想的,虽然我的个子很高,但是凭借着筱原家的力量,上门与我提亲的男子应该络绎不绝才是,可后来,一直到了我成年的那一天,都没有一个人上门向我提亲过。” 筱原摇了摇头:“我的父亲以为是久在家中无人知晓的原因,便派人在府邸的门口贴上了招亲的消息,可是过了一个月,却没有一个人上门,就连一个探听消息门槛的人都没有。” “这又是为什么呢?” 沈清转头望向一旁的筱原,她此刻头埋得低低的,白嫩的脸上点缀的五官看起来非常精致,这样的美人,不管怎么说,都不至于没人上门提亲吧? “我开始也不知道,直到我二十一岁,父亲感染了风寒去世的时候,筱原家的管家才偷偷地告诉我,外面的人们称呼我为‘妖女’,说我是上天降下来的灾星,那比寻常男子还要高上一头的身高,还有丑陋的容貌就是证据,之前父亲在世的时候,下令整个家族中的人谁都不许提这件事情,所以我才能蒙在鼓里,一直快快乐乐地活到现在。” 说道这里,筱原纱纪的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看了:“我知道是敌对的佐藤家搞得鬼,但是不论我后来怎样解释,都没有人相信了,后来,就算我走在筱原家自己的院子里,都会有些小孩们对我指指点点,把我叫做妖怪,一些筱原家旁系的人私下里都说,是我丢了筱原家的脸,就连原来对我给予厚望的老人们都变了态度,在一个晚上,他们派人将已经是筱原家家主的我杀死后投入了水井里面。” “等我再次有了意识的时候,我身旁躺满了筱原家族人的尸体,原本筱原家的领地,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我变成了妖怪。” 第八章 筱原纱纪 沈清低低地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虽然说筱原的话语中,可能有些夸大的成分,但是沈清非常明白流言蜚语的力量。 在他原本的那个信息爆炸的年代,因为几句流言蜚语,而引起的悲剧可谓是数不胜数,在那个时候,网络暴力才是真正的杀人利器。 流言像是一种慢性毒药,它不会直接杀死你,却会把你慢慢逼疯,让你生不如死。 沈清往筱原的身边挪了挪,将手腕搭在她的肩膀上:“就算现在我告诉你,你长得很好看,你肯定不会相信,所以说,睡吧,等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说的话,你肯定会相信的。” “谁?” 筱原转头看向沈清,眼睛里满是殷切的期望。 “给你留个悬念,等到明天,你自然就知道了。” 沈清眯着眼睛笑了笑,他知道,这个高大的女妖已经上钩了。 所谓百鬼夜行,百鬼总是要慢慢拢聚起来的。 其实高女,是一种很可怜的妖怪,因为生前嫁不出去,所以在化为妖怪以后,她们对男性的态度一般都分为两种,一种是极度渴望,另一种,则是憎恨。 传说中的高女常常游荡在妓院二楼偷窥,并杀害来此寻欢的男子。另外,如果谁家有年轻美貌的女儿,也可能遭到她的嫉妒而被无端的杀害,这边是第二种;而第一种,则多是由于性格内敛,而很少出现在各种志怪小说的记载上。 其实第二种高女也不算是什么过分的妖怪。 毕竟就是她们就是因为男人的流言蜚语才会死的,成为妖怪以后想要报复也无可厚非,相当的合情合理。 “哦......” 筱原回答的声音拖得很长,显然不太想要离开沈清的身边,沈清知道她想要与自己说话的欲望,却并没有挽留她,而是两只手推搡着这个恋恋不舍的妖怪,将她推到了房门外面:“那么,明天见咯!” 说完,便打算把房门关上了。 “等等...年轻的妖怪大人,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 筱原用身子抵住了房门,红着脸问道。 “哦,对了,我叫沈清。” 沈清笑了笑,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居然在初次见面的时候,让一个女人问道自己的名字。 果然是化为妖怪以后,作为“人”的那部分已经逐渐离他远去了吗?礼仪这种东西,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 筱原松开手以后,沈清便径直将房门给关上了,转头望着布满霉斑的床铺,沈清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将床上的床单尽数揭了下来,扔在了一旁发霉的木质地板上,仅留下了霉斑很少的木板,又将一旁的窗户开下来出了出味道,然后连衣服都没脱,便直接躺在了上面,虽然说简陋,好歹也算有个住的地方了吧。 ...... 第二天早上,太阳才刚刚升起,沈清便被一阵惊天动地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谁...谁啊!” 筱原纱纪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沈君,我给你做了点吃的......” 沈清摇了摇头,迷迷糊糊地打开了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食物的香气。 “糠皮?” 接过筱原手中一碗淡黄色的,几乎比水浓不了多少的“粥”,沈清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嗯,是我昨天晚上特意去麦田里面摘的呢,因为大米基本上都要被当做赋税上交,我就没有摘......” 筱原低着头站在沈清跟前,看到沈清不悦的神色,连忙慌张地问道:“怎么了,沈君不喜欢这个吗?不喜欢的话,我明天可以去捕鱼的......” “不用,这个已经很好了。” 感受到手中的温热,沈清彻底清醒了过来,他将碗中的流体一口喝进肚子里,只感觉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糠皮这玩意儿,是真的咯嗓子! 虽然说妖怪根本不需要吃东西,但是作为人类的沈清,还是非常注重口舌之欲的。 “谢谢,很好吃。” 将碗交还给面前打高大女妖,沈清抬起头来,对她灿然一笑。 他这才注意到,眼前的筱原其实比自己高不了多少,自己在穿越前,正好是180的标准身高,而筱原最多也就比他高上5厘米的样子。 只是由于男女性别的差异,导致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筱原看起来才格外的高。 “真的吗?这还是我第一次做唉~” 筱原雀跃地接过沈清手中的碗,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喜悦。 而另一边,沈清却不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在认真地思考,这样一双逆天的大长腿,再配上上等的颜值,土豪般的家室,要是放在当代,不论在哪里,筱原纱纪也得算是个女神级的人物吧? 结果呢,在这个平安时代,她居然成为了rb史上的第一代剩女。男人不仅不愿意娶她,还嘲笑她? 这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他娘的太邪门了吧! “沈君?沈君?” 察觉到沈清入神的样子,筱原开口唤了他两声。 “哦,我是在想,你变成妖怪以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呢?” 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沈清立刻转移了话题。 他有些心虚,毕竟刚刚盯着人家雪白的大长腿看了半天了,虽然说眼前的是个妖怪,但是人家好歹也是个漂亮的女妖怪。 “嗯,是有一点,我成为了妖怪以后就有了法力,比如说,我现在可以可以随意的控制或能够轻易的引起火灾,大概也就是控制火焰那样的能力吧,也不对,不能这样说......” 筱原想了想,然后又道:“应该说我并不能控制火焰,但是我可以凭着意念,让一个地方着火......” 沈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只是略微有点失望。 引起火灾......这算什么能力啊......他自己现在也能放一把火随便烧个几栋房子吧...... 平安时代的房屋,由于生产力与经济的低下,基本大多都是木质的,想要烧哪个房子,找个晴朗的天气,一把火烧下去都得担心会不会顺带给旁边的一串给点着了...... 第九章 再见神明 与昨天一样,在傍晚的第六声钟响起后,沈清便准时地推门而入。 那个样貌俊秀的少年正端坐在蒲团上,面朝佛像,两眼微闭:“你来了。” 沈清笑着点了点头,将背后沉重的酒坛随手放在了地上:“嗯,看来神子大人的酒,已经醒了?” “我昨日并未喝醉,只是不想再和你纠缠而已。” 神子睁开眼睛,望向面前的佛像,开口争辩道,不过随后,他却立马皱起了眉头:“我闻到了混杂着人血味道的妖气......” 沈清还没来得及解释,刹那间,佛像前的蒲团上已经是空空如也,再回头看去,神子已经用单手牢牢地掐住了跟在沈清身后女人的脖子。 “不是很新鲜的味道,但是很厚重,你杀了很多人......” 神子漆黑的瞳孔注视着筱原纱纪的面庞,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就好像捏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苍蝇。 “神子殿下,她是随我而来的,有些事情,想请殿下解惑。不妨听完她的故事,再做决断可好?” 沈清重新转回头去,一如昨天一般,从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了酒杯,不同的是,这次的酒杯从两只变成了三只。 “也好,很久没有听到山下的事情了。” 松开了捏着筱原纱纪的手,神子重新坐回了蒲团上,闻着蒲团前酒坛中散发出的酒香,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而另一边,筱原纱纪却已经瘫软在了地上,用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喉咙,似乎神子刚刚给她造成了非常大的伤害。 察觉到了沈清眼神中的疑惑,神子又开口道:“我没有对她下杀手,等一会让她自然能缓过来,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要是拿不出来让我不杀她的理由,今天她绝对走不出这间寺庙。” “喂喂喂,怎么一点怜香惜玉都不懂?” 沈清无奈地笑了笑,从神子的左右将仅剩的两个坐垫都拿了过来,他靠近神子坐着,将酒坛放在中间,对面的另一方位置,留给了筱原:“筱原,过来坐吧,不用害怕,神子殿下还是很好说话的!” 筱原抬起头来望向沈清这边,她本就苍白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沈清注意到,在她刚刚被神子掐住的脖子上,有一个非常明显的黑色手印印记! 这让沈清不由地暗暗咂舌,虽然说早就听闻伊吹山神子有着不可思议的伟力,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即使是真正的妖怪,在他的面前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虽然说非常不愿意靠近这个英俊到了极致的男子,但是筱原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来,朝着神子行了一礼之后,才落座在蒲团上面。 “是这样的,神子殿下,我一个新生的妖怪,人微言轻,如果说话总会有人不相信,但如果是神子殿下的话语,那分量肯定是不一样的。” 沈清抱起了酒坛,分别向三人面前的杯中各倒了些酒,虽然说酒坛非常沉重,但是对于已经化为妖怪的他来说,这点分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您觉得,筱原的长相怎么样呢?是好看,还是丑陋?” 神子抬起头来,皱着眉头看向对面端的筱原,他的眼神犹如两道冷电,让这个很久没有见过外人的胆小妖怪一下子低下了头。 “可以,如果以人类的长相来评定,她可入上等。” 思量了一下,神子才开口说道。 “真的吗?” 就在神子话语落下的瞬间,筱原的头立刻昂了起来,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雀跃与欢喜。 沈清不由地轻叹了口气,虽然昨晚他已经这样说过了,但是很明显,他的话语并不能让一直自卑的筱原纱纪从阴影中走出来,但神子就不一样了。 他所说的话,是神明的论断,是“圣裁”!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的分量,都犹如千斤巨鼎般厚重! 筱原猛地喝了一口杯中的酒,脸上浮现出来了一圈红晕。 这大概是她一生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确是漂亮的,女孩天性里爱美的意识让她恨不能跳起来,但是当着神子的面,她可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只能藉由喝酒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你这小妖,随他来我的寺庙中,竟只是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神子摇了摇头,生平中第一次有一种叫做荒唐的感觉在他的心头缓缓浮现。 只为了一句微不足道的话语,这个小妖怪竟然敢擅闯他的寺庙? 哦,对了,她一定是在身旁这个可恶的妖怪的怂恿下才这么做的! 想到这里,神子抿了口酒,感受那股辛辣的味道由喉咙一直滑到腹中,这才又开口道:“昨日你擅闯我的寺庙,这笔账我还没有跟你算,今天你又领了一个新的小妖怪过来,你是有几条命才够死?” 沈清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做了一个害怕的表情,随即便大笑道:“神子殿下,要是杀了我,以后可就没人在太阳下山的时候偷偷带酒陪你喝了!” 神子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对于这个自来熟的妖怪,他一时之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原本昨天已经拿定了主意,如果这个家伙今天再敢不知死活地闯上门来,那么一定要将这个家伙当场给斩杀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再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的心中非但没有杀意,反而有着一丝喜悦。 或许这就是那些人类口中总提到的朋友吧? “对了,纱纪——我可以这样叫你吧?要不你再把昨晚的故事讲一遍给神子殿下听一听,看看他与我的看法,是不是一样的。” 沈清并没有忘了自己这趟来的目的,他拿起地上的酒杯,与筱原举在半空中的杯子轻轻碰了下,杯中的酒撒了些到地上,颇有些觥筹交错的意味。 筱原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小声地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不大的声音在幽静的寺庙中回响,娓娓动听,让神子殿下也在不知不觉中放满了喝酒的速度,转而认真地听起了这段算不得开心的故事。 第十章 妖刀传说 “你杀过人吗?或者说,杀过妖吗?” 在听完筱原纱纪的故事以后,神子缓缓地饮尽了杯中的最后一点清酒,他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望着沈清。 沈清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清楚,前不久我才有了意识,说不定在有意识之前,我曾经杀过很多人,毕竟他们都说我是难得一见的大妖。” 神子有些错愕地看着沈清:“难道化妖之前的事情,你全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 沈清无奈地笑道,他这样倒也不算说话,毕竟这具身体,从内而外,只有记忆是属于自己的。 “罢了。” 神子轻叹了一声,然后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端坐着的筱原:“在杀戮的那一瞬间,看着血液从别人的身体里不断涌出,看着别人睁大了眼睛慢慢倒在地上,再看着自己亲手夺走一个又一个生命,那种感觉是什么样的?” 筱原低下了头,微微有些发抖:“那种感觉,我想,若是作为‘人’,都会觉得痛苦吧?看着周围一地的尸体,全是自己曾经的故友......虽然他们对我一直不太好吧...” 说道最后筱原的声音已经低得快要听不见了:“其实我不想杀他们的,只是等我醒来以后,他们就已经全都死了。” 神子轻轻弹了两下自己手中的酒杯,沈清非常狗腿地拿起了面前的酒坛,给这位眼神中突然有了神彩的年轻人斟满了酒。 “在大约五十年前,曾经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来到神社中向我忏悔,说她受到妖刀的控制,杀了很多不该杀的人。她说那是一把妖刀,一把能够诱惑人心,让人变成魔鬼的太刀。” 他的语气很轻,好像是在阐述一件被尘封已久的往事:“她用双手将那把长刀举到了我的面前——那是一把很漂亮的红色长刀,确实如她所说的,刀身上不断地散发着妖气,那是一件有活灵寄宿在其中的珍贵刀具,正当我准备接过长刀,询问她这把妖刀的来历的时候” 说道这里,神子顿了一下,他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然后才又说道:“她顺着我起身的姿态,将那把刀插进了我的胸口中,我再望向她的眼睛,那原本清澈动人的双眸已经被血红色所占据了。” 沈清与筱原相视一眼,两人的眼中皆是震惊,这等秘闻,可从未在民间流传过。 “呵呵,不用惊讶,这件事情,除了你们之外,便没有人知道了。因为那个女人她没能再走出这个寺庙。” 神子思索了一下,然后又道:“我翻看过她的记忆。” “她出生在一个山野间的小村庄里,从她的记忆中来看,那里是个宁静详和的地方。几十年来,从没有被外界的战火所影响,在这片土地上,应该也很难得了吧?” “她的父亲是村夫,母亲是一个神社的巫女,从小,她便被视作神社里的下一个巫女,一直受到村民的尊重与爱戴。” “一个难得的快乐童年生活。” 沈清点了点头,做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是的,这个年代,很少有没有战乱的地方了。” 神子喝了口酒,然后继续说道:“既然有神社,便会有供奉的信物,而那个神社的信物,或者说封印着的东西,是一把刀。” “那把刀被阴阳师用咒文封印住了,并且放在了神社的最里面的房间,那个房间,被划为了整个村子的禁地。但是人类这种东西,总会有好奇心的,不是么?”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了口酒。 这个剧情不算新颖,一个小女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将那把本应被永远封印的妖刀重新释放了出来,最后反而被妖刀操控了。 “她没有听从家人的话语,在一个晚上,她趁着母亲出门赴约的功夫,扯掉了门上的封条,孤身一人走进了被封禁的房间里面,在那里,她拿起了妖刀,拥有了堪比神明的力量。” 说道这里,神子轻轻地摇了摇头:“你是不是以为,从那以后,她便被妖刀操控了?” “难道不是吗?” 回答的不是沈清,而是一旁久久没有说话的筱原,这个高大的女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这个故事中。 “当然不是。” 神子低头轻叹道:“她拿起那把妖刀以后,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寄宿在妖刀内的活灵根本就没有苏醒,她抱着妖刀坐在神社门前的台阶上,想要等到她赴宴的母亲归来,可她等到的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一个路过的村民。” “那个村民平日里一直是神社虔诚的信徒,自然是见过这把每逢盂兰盆会便会被一群阴阳师请出来进行祭祀的妖刀,在见到这把妖刀被女孩拿在手中以后,他看向女孩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你这个怪物!’——这句话在女人的记忆力里非常清楚,应该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吧。” “后来,神社前的人越聚越多,全都是女孩所熟悉的村民。她的母亲闻讯赶来,却颤抖地跪在了她的跟前,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而她那个懦弱的父亲,只是怯懦的跟在村民的后面,用从后屋拿出的镰刀指着她,高声叫嚷着要将她杀死。” “女孩想要解释这一切,可她刚朝着神社前的人群迈出一步,便有人将手中的锄头朝她扔了过来,没有戒心的女孩没躲得开这一击,被沉重的锄头砸到了肩膀,这时,寄宿在妖刀中的活灵才被鲜血的味道给缓缓唤醒过来。” 神子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惋惜:“说是妖刀,其实它也并不能控制人的内心,它只是擅长引诱人们而已。” “它向那个女孩抛出了种种诱惑,可女孩却丝毫不为所动,女孩的肩头伤到了,很痛,她下意识地抱着刀身朝着母亲那边跑,畏惧妖刀的人们给她让开了一条道,她很轻松地便跑到了她母亲的面前。” “而她的母亲望着面前的女儿,却尖叫了起来,她想往后跑,却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只能爬着向后退去,并且尽可能地抓起手边的一切朝着女孩扔去,口中说的,全是‘怪物’一类的字眼。” 沈清闭上了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任你怎么努力,都休想搬动。 除非将传言之人,皆数杀尽! “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因为所有知情的人,全都死了,包括她的父母亲人,那个曾经宁静祥和的村庄,彻底化为了人间炼狱,就连一个车轮高的孩童都没活下来。” 神子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寺庙的门前,将紧闭的门扉打开,他向远方眺望着,一双狭长的凤眼中充满了迷茫:“自从有意识以来,我从没有出过伊吹山,但是那一次,我很想去她所在的村庄看一看。” 筱原皱起了眉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她所做的,就如同你所做的一样,我都不敢妄言对错。” 望着已经快沉入山下的夕阳,神子缓缓地开口道:“或许是我的修行还不够。” “神子殿下,您说的这个女人,我也听说过。” 就在这时,筱原突然开口道:“我曾经听家里的老人们说过,在出云一带,曾经有一个身后背着比自己还要高出半截的巨大太刀的女人,她在白天的时候都是清醒的,与人类无异;但是每当到了晚上,她便会化身为杀神,只要在夜晚被她碰到,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无论贫富,都会成为她的刀下亡魂,传言她曾在一夜之间,将整整一队前来围剿她的官兵尽数杀死,然后将领头者的头颅悬挂在了城墙之上。” 听到这里,神子只是无奈地摇头:“只是谣传而已,在她的记忆中,在出了村庄以后,她便从未杀过任何一个人,而是心怀死意,直奔伊吹山而来。” 筱原立刻反驳道:“可死去的那些官兵,每个人的名字在名册上都有纪录啊!而且有一个我家里的老人,他说自己亲眼见过那颗被悬挂在城墙上的头颅的!” “那应该是不同的妖怪吧?毕竟神子殿下所描述的女人,拿的只是一把红色的小太刀而已,纱纪你说的那个妖怪,用的可是快有一人高的巨大太刀,况且既然是神子殿下亲自探查到的记忆,想来应该是不会有错的。” 沈清适时地开口,听故事的时候,他一直在仔细分辨,看看他们所说的妖怪是否在后世的传说中出现过。 他们所说的妖刀,其实沈清的心底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他算了算年头,不管怎么样都对不上。毕竟妖刀村正,是德川家康时期才有的产物,而现在,才只是平安时代,别说德川家康,现在有没有德川这个姓都说不准呢。 掐指算算年头,早了大概得有七百年。 而“童子切”与“鬼切”,则是在砍了大江山的两大鬼王以后才出名的,现在应该还是块生铁的样子。 “这样,那把妖刀的主人叫出来问问就是了,五十年的时间,应该也能弥补她的过错了。” 神子笑了笑,伸手对着佛像轻轻一拍。 第十一章 坛中少女 当看见神子从佛像下方拿出了一个快有半人高的酒坛时,沈清整个人都石化了。 “神子殿下,您也说了,没了妖刀,那个女人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而已......搁着坛子里面放了五十年,只怕是......” 沈清咽了口口水,视线在两个酒坛只见来回移动着,好死不死,神子拿出来的这个酒坛,和自己搬来的这个,除去了上面的灰尘与封条以外,居然是一模一样的,想到一个人在坛里被放置了五十年的样子,沈清不由地一阵恶寒——这应该得已经发酵了吧? 神子没有搭理沈清的话语,而是慢条斯理地将酒坛上的封条解了开来,然后缓缓地拍了拍坛身:“起床了。” 随着酒坛的封口被揭开,有一个绝美的面庞缓缓地自坛中升起,她的口中念诵着犹如颂言一般的诗篇:“人间五十年,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看世事,梦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此袭即为菩提之种,懊恼之情,满怀于心胸。放眼天下,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 相比于神子殿下的诧异,沈清只觉得此刻脑海中的信息量已经爆炸了。 这,这不是本能寺之变中,织田信长死前说的话么? 可现在才是平安时代啊!能不能有点时空观念了! “沈君,你怎么了?” 察觉到神情的异样,坐在他身旁的筱原纱纪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是一篇很有哲理的诗文。” 沈清捂着额头,无奈地低声笑道,毕竟他总不能告诉纱纪,这首诗是应该由一个战国时代的大名来念出才对吧? “是这样吗?可我倒是不太听得懂呢!” 筱原歪了歪头,她抬眼看向那个从坛子里露出了白皙脖颈的女人,眼神中满是好奇。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也转头看向了身后,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少女,或者说,女妖。 她脖子以下的部位藏在了坛子里,只有一个头颅探出外面四处张望着,面对神子的问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让人姑娘穿上吧,五十多年了,衣服应该早就不能穿了吧!” 沈清想了想,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扔给了那边的神子,几乎就在神子接过衣服的一瞬间,空气中陡然出现了一阵锐器划破长空的声音,然后便是陶瓷碎裂、掉在地上的清脆声响。 等沈清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原本被封印在坛子里的女人,此刻已经披着他外衣站在了地面上,少女的个子不高,站在神子身旁,比他矮了整整一头多,沈清那件宽大的衣服,恰好能够将她娇小的身子整个包容进去,露出了洁白修长的小腿。 或许是因为长久封印,一直蜷缩着身体的缘故吧,她的双腿站的不是很直,并且微微有些发抖,沈清见状连忙站了起来,将自己坐下的蒲团让给了她,这个少女倒也不客气,径直便坐了下来。 一时之间,寺庙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喂喂,神子大人,看来她好像没给你好脸色看啊!” 沈清走到身子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 “废话,我现在给你封印个十年试试?你出来能不和我拼命就不错的了。” 神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显然也是有些尴尬。 然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神子大人,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最后还是少女自己开口,打破了眼下的僵局,她似乎是想喝一口水润润喉,却被沈清杯中的酒给呛得连连咳嗽。 “罪名无法论断者,不杀;我心觉可救者,不杀。” 神子重新坐回了属于自己的那个蒲团上,舒服地拿起酒坛,给自己的酒杯满上。 沈清站在三人的身后,只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很孤独,满心的委屈。 酒,是我拿的;人,是我叫来的;话题,是我发起的,可为什么,你们连个小小的蒲团,都不能给我坐坐? 正当他满心牢骚的时候,坛中少女的一句话吸引了沈清:“拜您所赐,现在我也变成了妖怪,现在妖刀与我,已经分不开了。” 沈清低头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发现少女身上有任何能与“妖刀”扯上关系的东西。 “那也挺不错的,不过我倒是很感兴趣,在博弈的最后,究竟是你征服了妖刀,还是妖刀夺舍了你?” 神子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眯眼看向身旁的少女,话语很平淡,听不出来任何的感情。 少女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伸手在虚空中一抓,霎时间,一把赤红色的妖刀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她将刀口紧紧地抵在了神子的喉咙上,栗色的瞳孔中有道红芒一闪而过。 “别犹豫,砍下来啊!” 见到少女没有任何动作,神子笑了笑,用一根手指抵住了锋利的刀尖,然后将长刀缓缓地推开:“既然没有胆量,何必在这里唬人?扰了我的兴致,让你再回去待上百年。” 沈清看见,少女持刀的手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手中长刀化成了粉末,片片消散在了空中。 “看来你们互相妥协了。” 神子抬眼看向身旁的少女,眼神中意味悠长:“在进神庙之前,你还不是妖,所以我允许你进来了;现在既然你已经化为妖怪,那等这顿酒宴结束了,你就跟着他走吧。” “去哪里?” 少女有些挫败地矮下了身子,转而开始打量在三人身后默默站着的沈清。 不管怎么看,这个浑身散发着浓烈妖气的家伙,都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你们几个一起,帮我去那百里之外的丹波山上看看。” 神子闭上了眼睛,话语中充满了疲惫之意:“不久以后,我可能也会过去。但是现在还不行。” “神子殿下,这又是为什么?” 开口的是沈清,他来这里,一直等着的就是这句话。 “有我坐镇的伊吹山,百年之间风调雨顺。若是我直接离开,留给山上人民的,将是一场灾难。” 神子喝了口酒,又道:“还有,你这个喜欢喝酒的妖怪,以后还是不要叫我神子了,这两个字从你嘴里出来,总感觉有点讽刺。” “那就叫你酒吞吧!” “好名字。” “对了,我叫沈清。” “也还行。” 第十二章 妖刀-赤染樱 作别了神子,沈清回到了山下的木屋里,与他一起的,是筱原纱纪与那个从坛中蹦出来的少女。 下山的路很黑,只是对于他们三个妖怪来说,似乎都没有任何阻碍:纱纪的腿很长,基本上石子之类的障碍物一下子就能跨过去;沈清可以看见黑暗中的东西,再加上强健的体魄,崎岖的山路对他来说自然也没什么问题;至于那名和妖刀合二为一的少女嘛,她一路都被沈清背着。 因为被镇封了五十年之久,她连走路都有点困难,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慢慢恢复,而在她能下地行走之前,沈清自然是最优良的“坐骑”。 下山的路上三个妖怪都没有说话,一个沉沉睡去,一个忙着赶路,而沈清则是陷入了思考中。 从酒吞的话语中不难分析出来,他现在在伊吹山,大概是相当于“山神”的地位,他以一己之力,保护了这片山脉百年的风调雨顺,这种做法,本就是逆了天意,在他离开以后,自然会受到反噬,恐怕伊吹山会直接变成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土。 而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找到一名能够替代他的妖怪就可以了。 可问题也是出在这里,酒吞童子,在没有妖化之前,其实是相当于神明一般的存在,能够替代他的妖怪,恐怕屈指可数。 回到木屋以后,筱原纱纪原本是想要和沈清说些什么的,可却被沈清随便找了个借口给拒绝了,告诉她下次一定。 他将已经熟睡的少女轻轻放在了床上,自己则是一人出去,找了户人家偷了纸笔——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在赶往伊吹山的路上他已经成了惯犯,并且远超于人类的灵活身手,让他在翻越墙壁的时候没有丝毫困难。 “日和坊、雨降小僧、青坊主、火消婆、座敷童子......” 沈清提笔在纸上写了一连串的名字,只是却越写越烦躁,到最后,索性把纸笔扔在一边不写了。 这些基本上都是对人类有益处的妖怪,原本沈清想着,既然一个妖怪不够,再多找几只便是了,可越写,他却越感受到神子的强大之处。 仅凭一人的力量,竟然能拥有这些妖怪们所有的权能,难怪能够被称为伊吹山神子。 坐在床上,沈清有些疲惫地朝后面躺去,毕竟怎么说今天也喝了些清酒,到底还是有些醉意的。 可他却忘了,在这之前,他亲手将一个女妖放在了床席上...... “啪!” 在感受到后背压到一个温软的躯体以后,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巨大的力道将他狠狠地砸在了对面的墙壁上,久未修缮的木屋发出了“嘎吱”的声响,整个墙壁上布满了裂纹,看起来摇摇欲坠。 “你倒是轻点......” 沈清无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说实话,这种程度的伤害,对现在的他来说,颇有些不痛不痒的意思。 “不要碰我,肮脏的男人!” 少女看向沈清的眼神充满了戒备,似乎随时要摸出那把红色的长刀来。 “摆脱,您动手的时候也看一眼成么?谁家占便宜是用后背的?” 沈清将双手举了起来,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想法。 想到沈清刚刚飞出去的姿势,少女的脸色这才舒缓下来,不过并没有就这样饶过沈清,她用栗色的双眼上下打量着沈清,然后又道:“虽然说神子让我跟着你,但是你也别以为我就是你的手下了!这样那样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 “......” 沈清摇了摇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位少女,简直就是谈话终结者。 不过考虑到以后可能会有一番漫长的旅途,思索了一下,沈清还是开口说道:“没有把你当成手下,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叫做‘同伴’或许更好些,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名字?太久远了,记不得了。” 尽管少女隐藏的很好,但是眼神中一闪而过的低落还是被沈清看的很清楚,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想来她并不是记不得了,而是不想用了。 不想再背负起那个屠杀了整个村子里人们的污名。 “那我也给你起一个?” 沈清试探地问道,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该死的艺术天赋已经控制不住了:妖刀、少女、封印......这种题材,要是交给了自己大学里那帮搞文学的,估计能写出几百个薄薄的小册子来。 少女想了下,然后朝着沈清点了点头:“可以,你叫沈清是吧?你给神子大人取的名字还算不错。” “那你就叫......樱吧!” 沈清掐了掐大腿,这才忍住没笑出声来:刚刚他险些脱口而出的,是“八重樱”三个字。 “就一个字?” 少女问了一句,旋即又说道:“短一点也好,不过‘樱’,是什么东西?” 沈清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樱花这种东西,虽然在历史书上没有记载,但应该是在奈良时代传入的,现在估计还是只有少数贵族家中才会拥有几株。 “是一种花的名字,以后有机会,我会带你去看的。” 少女点了点头,显然对这个名字还算满意。 “你的那把刀,应该也没有名字吧?要不趁这个机会,我也...?” 沈清连忙趁热打铁,准备在起名事业上献出自己的毕生所学。 得到了少女的允许后,沈清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妖刀-赤染樱。” 听到了这个名字以后,少女的眼前顿时一亮,口中来来回回地将赤染樱三个字翻来倒去地念了许多遍。 “樱,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闻名天下的大妖的。” 沈清摸了摸少女的头发,这次少女并没有反对,任由沈清的手将她的头发弄乱,最后变成了一副邋遢的样子。 不过很快,沈清便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房间,虽然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听觉敏锐的樱依稀听见了他的话语: “五十年没洗头,脏死了......” 第十三章 聚众闹事 次日清晨,依旧是在太阳初升的时候,沈清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吵醒了,估计是纱纪又叫他起床吃早餐了,虽然说百般不愿,但他还是打开了门——毕竟一个绅士,永远不能辜负美人的好意。 可他突然想起来,由于昨晚没有空余的床位了,自己是睡在相对来说还算干净的玄关处的,敲门声怎么也不应该从门外响起吧? 思索了一下,估计是纱纪出门的时候忘记带钥匙了,沈清这才开了正门。 第一眼见到的,是脸上带着尴尬笑容的筱原纱纪,而第二眼望见的......是她身后汹涌的人群...... 人群的嘈杂声让神情浑浑噩噩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非常警惕地将纱纪拉进了屋子里,自己一人堵在了房门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你们是什么人?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沈清清了清喉咙,义正言辞地大声说道。 面对这群都比他矮了几乎半头的村民,沈清的话语还是非常有震慑力的,门前人群的嘈杂声一下子小了很多。 “让一让,让一让......” 这时,人群让开了一条道,有个驼背的小老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这个疯女人偷了我家的粮食!” 小老头指着躲在沈清身后的纱纪,一脸愤怒的样子。 “我,我只是拾了点麦场上落下来的麦粒!” 筱原纱纪一只手紧紧捏着沈清的后襟,从他的身后探出头来,理直气壮地说道。 沈清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季节都还没收麦呢,哪来掉在地上的麦粒? 这分明是在人家田里偷东西被活捉了,结果这帮村民们是上门聚众闹事来了。 “好,我知道了,那您说个解决方案吧,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沈清低下头看着身前的老头,这个小老头在这时候才发现沈清的尖耳以及苍白头发,小老头原本佝偻的身子在这一刻更矮了,他用非常小的声音说道:“也没什么,就是要个说法而已......不过既然是妖怪大人......那就算了...” “町长,您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那个女人可是偷了您家麦田里的麦粒!那是要上交赋税的!” 一个站在老头身后的年轻人没听清他的话语,只是模模糊糊地听见“算了”,他当时就急了,虽然说町长家的损失不大,但如果就这么算了,开了这个头,只怕町中的盗贼会越来越猖狂,到时候大家恐怕连赋税都交不起了! 沈清有些意外地望向了这个年轻人,不懂得其中关节的他有些好奇,偷了几颗麦粒,这种放在现代掉在地上他都懒得去拾的东西,能算是什么罪名? “是啊,町长,小田切说得对,不能开这个头啊!” 后面不明真相的人们听到年轻人的话语,都开始跟着起哄,却没发现在人群最前端的町长已经腿抖地跟筛糠似的了。 “进来说吧。” 沈清用胁迫的眼神与这个小老头对视了一眼,眼神中的警告意味非常浓厚,让这个没见过世面却听过无数凶恶妖怪传说的町长险些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好...好...” 町长用一种非常悲凉的声音回答道,然后又转头对着身后汹涌的人群吩咐了几句,便一人进了木屋里面。 樱早就被外面的声音给吵醒了,她手中捏着赤染樱的刀身,斜靠在玄关的墙壁上,栗色的眼睛中充满了杀意。 沈清走到她的面前,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只是后来又克制住了,只留下了一句:“去洗洗头吧,邋遢的女孩可没人喜欢。”便领着老头进了里屋。 只是不知为何,他走在玄关的走廊上的时候,总觉着后心有一股凉意传来。 让老头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沈清又请纱纪去倒了一壶茶来,然后他才开口道:“长者,这个女人是舍妹,早上去你的麦田,其实是想要给我做些东西果腹,让你见笑了。” 看着老头东张西望,一副非常拘谨害怕的样子,沈清只能安慰道:“不用慌张,虽然你我并非同一族类,但事情还是要解决的。” 老头见到沈清并没有摆出妖怪的架势来压迫他,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其实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问题就出在,‘偷’这种东西,不能有开头,如果第一个人偷东西没有受到处罚的话,那么很快就会有人效仿的,这样町里的秩序就会很难维持。” 沈清点了点头,这个道理他也明白,有些事情,一旦有了不好的开头,那么想要再去制止,那就麻烦了。 “纱纪,你过来,先和这位长者道歉。” 纱纪刚将茶壶放在了桌上,便被沈清唤了过来,她双手紧紧地贴在腿上,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死米马散!”(すみません) 老头见状,慌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副非常惶恐的样子,弄得沈清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沈清也没在这件事情上过多地纠缠,他之所以将这个老头叫进来,主要还是有些问题想要问问他,毕竟对于这个距今快有一千三百多年的时代,他了解的其实很少,历史书上大多也都只记载了只言片语。 他先是与老头打听了一番町里的情况,由于伊吹山常年的风调雨顺,在其下方渐渐地积累出了一条被称作琵琶湖的湖泊,也是因为这条湖泊带来的淡水,使得这里算是一个比较富足的地方,在上缴了各种各样繁多的赋税以后,人民们大体上也都还能吃饱。 这对于岛国的人民来说,其实已经非常难得了。 一般来说,岛国的地理条件和环境都不利于耕种,所以对平安时代的人民来说,想吃上一口像样的谷物是十分奢侈的事情,大米也只有贵族才有资格吃。 平民只能天天喝点糠皮,因为大米都被当做赋税上交了。偶尔抓到的鱼除了上贡外基本不剩多少了,所以古代的岛国人民一般都又瘦又矮,这都是有历史原因的。 而贵族们的生活要相对好一些,他们可以吃到比较好的粮食,也能吃得起盐,但是鱼还是要靠底层的百姓提供,十分的稀少,只有招待客人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并且值得一提的是,岛国人的好多饮食习惯也是由于缺少食物才养成的。譬如在现代的东京,餐桌上的食物分量一般都很小,一般人都吃不饱。 主要就是因为古代食物匮乏,为了让食物看起来多一点,人们会将食物分成好几份放在好几个碗里,显得自己吃到很多。 而且日本料理的做法也相对简单,很多都是生食。之所以这样可不是什么所谓的的保持鲜度,完全是因为他们的烹饪技术不足,食材和调料也不多,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饮食习惯。 对于这种情况,沈清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可惜自己来的时候只是孑然一身,早知道自己会穿越的话,随便买一口袋杂交水稻带着,自己应该就能青史留名了。 “对了,长者,我还想要问一问,你们的町里,平日里会有妖怪出没吗?” 在了解了一些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之后,沈清又开口问道。 “嗯,有的吧,不过因为神子大人的庇护,所以都是一些无害的小妖怪。” 老头思考了一下,然后又道:“有村民说曾经在琵琶湖的边上见过在喝水的河童,也有人说见过座敷童子什么的,不过除了您以外,我是从来没有见过其他的妖怪。” 沈清笑了笑,给老头倒了一杯水,然后便暗暗地思考了起来。 按照道理来说,像是琵琶湖这样水源充沛的湖泊中,不管怎么说都一定会有妖怪的存在的,而水生的妖怪中,他最想见的,则是水虎。 水虎算是河童的近亲,它的长相比河童更加不讨人喜爱,传闻他的胃有牙齿,可以彻底咀嚼消化囫囵吞进来的所有东西,而背上的铁甲则是与石头撞击都毫发无伤,下半身更有一排连岩石都轻松抓碎的水虎爪。 听起来这种妖怪似乎非常不讨人喜欢,但是有一点,才是沈清最为渴望的:在志怪小说中记载,水虎的耳朵,具有能听得懂鱼、鸟和人语的能力,换句话来说,它会是一个非常厉害的翻译官。 并且还有传闻中提到过,水虎这种妖怪,可以随心所欲让躯体隐形消失,沈清还真想看看,所谓的隐形,到底是什么样的。 “大人,如果没有什么事情,那我就先走了,村民那边,我已经想好了交代的办法了!” 老头见到沈清一直在沉思之中,小心翼翼地说了句告辞的话,便准备朝着门外走去。 只是他刚走到玄关的时候,沈清便听见“啊”的一声惊呼,这让他连忙站起了身,想要看看是什么情况。 出现在沈清面前的,是一脸杀气的樱。 她伸手将已经深深地刺进了墙上的赤染樱拔了下来,对准了这个可怜的老头:“沈君还没答应让你走。” 第十四章 源赖光 川边郡,源氏的府邸中的一个单间里。 这个单间陈设很简单,但却很华丽。 一进门,便能看见墙边两列非常整齐的刀架,从门口一直排到房间的中央,刀架上的每一把刀,都是由名家打造的宝刀,可谓价值连城,而刀架的尽头,则是琳琅满目的铠甲,短甲、挂甲应有尽有;房间的地板通体铺钉着老虎的斑斓皮毛,踩在上面,像最贵重的地毯一样柔软,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在向客人炫耀着拥有者卓越的武勋与强大的财力。 “赖光,你可想好了?这样做的代价,可能会很大。” 满头白发的源满仲坐在一张破旧的椅子上,望着身前站着的年轻人,白衣黑发的他,眼神中有着凌然的决意。 “只要能将妖怪杀尽,付出什么,我都不在乎!” 源赖光微微低头,说出的话语却犹如金石掷地般铿锵有力。 “即使是将整个源家都折进去,也无所谓么?” 源满仲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渐渐习惯了与世无争,清心寡欲的自己,却有一个无比强硬的鹰派儿子。 “父亲大人,眼下的情形已经非常明朗了,要么将人类的旗帜插满鬼神的尸骸之上,要么等着沦落为鬼神们掌中的玩物,若是能够将妖怪杀尽,那么我也能毫无留恋地死去了。” 源赖光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只是话语中已经少了些恭敬,多了些不耐烦。 “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你对妖怪会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源满仲低头把玩着手中的佩刀,有些不解地问道。 其实他很清楚,源赖光此行来面见自己,与其说是请求自己的允许,倒不如说是“通知”。 通知他这个已经被完全架空了的老东西,是时候从家主的位置上滚下去,将源氏的一切权利都交给他了。 虽然说心中很不甘心,但是隐约之间,他倒是还有些欣慰:不得不承认,赖光确实是铁腕人物。 他今年只有二十七岁。 也就是说,自从他将赖光推荐到关白藤原兼家手下做事后,他仅仅只用了七年,便将自己从一个大权在握的家主彻底架空了,把家族的大权握在手里,令家族势力蒸蒸日上。 如今自己的命令在源氏内部已经不管用了,所有人都听命于源赖光,这个注定要将天下的妖怪踩在脚下的天才。 源赖光嘴角微微上挑,并没有回答父亲的话语,而是转过身去,望着窗外那轮正走到了最高点的太阳。 他为什么讨厌妖怪? 那自然是因为他曾经见过无数的妖怪,也曾见过无数的人在妖怪手中死去。 妖怪这种东西,它们低等、下贱、肮脏、混乱。 今天来时,他刚刚斩杀了一只“垢尝”,这种小妖怪,会在半夜里潜入浴室,专门舔食人们洗澡后的污垢。被它舔过的地方,不但不会变得干净,反而会愈来愈脏,洗也洗不掉,形成恶心的顽垢。 像这种东西,根本就没有存在于这世上的必要,而他的使命,就是以身为刃,肃清这一切。 源赖光伸手从一旁的刀架上取过一把刀,这把刀的刀身上落满了灰尘,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他拂去刀鞘上的灰尘,轻轻拔刀出鞘,刺眼的刀光清冽如水,刀镡上刻印着“安纲”二字,是为刀铭。 他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只是朝着身后挥了挥手:“父亲大人,再会了。” 源满仲默默地看着年轻人潇洒的背影,他白色长袍背后鲜红的笹龙胆家徽显得格外刺眼。 当初他大权在握的时候,踌躇满志,觉得没有利剑,不足以展示自己的威严,于是派手下的工匠们打造了许多把刀剑,可都达不到他的要求。 后来,他找了许多京都的名家,可是打造出来的刀剑,也是一些让他看不上眼的货色,基本都是好看却不实用的,拿去骗骗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的老贵族还行,可在自己这样的武士面前,实在是不入流。 为此,他亲自动手,在伊吹山的神庙之中祈神七天,然后又用了整整六十天的时间,这才打造出来了两把长刀。 在用罪人来试斩时,其中一把,将其双膝一刀两断,另一把,则能将罪人飘在空中的胡须轻松斩断,于是两把堪称绝世的长刀,都拥有了名字。 源赖光带走的这把刀,是以天下至坚之钢打造的重器——“膝丸”,自从被打造出来后,便被封尘于源氏兵库,因其中的刀灵太过刚直,无人敢驾驭。 不过也好,一往无前,断亦不悔。与赖光之志,不谋而合。 或许,这才是他所渴望的力量。 ...... “赖光大人,这,这是膝丸?您的父亲竟然将膝丸传给您了?” 在门外等候源赖光许久的渡边纲见到他手提长刀出来,有些震惊地问道。 源赖光笑了笑,随手将这把刀扔给了渡边纲:“他给不给,重要么?” 渡边纲接过长刀,没敢打开察看,只是非常小心地将它抱在怀中,用衣裳将它身上的灰尘尽数擦去,露出了刀鞘原本的面貌。 “大人,听说膝丸是一把有灵寄宿在其中的刀,所以才一直被您的父亲给搁置了,您......” 等源赖光上了马,渡边纲将膝丸交还给他,有些担心地询问道。 “不过是一把刀而已,倘若连一把刀都驾驭不了,又何谈斩尽天下鬼神?” 源赖光将膝丸别在腰间,眼睛非常平静地望着前方:“坂田金时呢?还没有过来么?” “坂田氏应该是去执行您的命令了,源家老人那边的阻力很大,估计他要很晚才能回来。” 渡边纲牵着源赖光的马朝着院子外面走去,眼神中有些无奈。 源赖光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握着马缰的手被他攥地骨节发白,不过很快,他便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低声说道:“走吧。” 出了院子的门,他回望了一眼这个自己长大的地方,脸上面无表情。 看来在走出那一步前,他要先将源家清洗一遍! 第十五章 抓鱼 沈清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向来如此。 所以他现在正一脸惆怅地蹲在琵琶湖的湖边。 而身后,是纱纪和樱,一高一矮两个妖怪正一脸好奇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平日里由于害怕被神子察觉到,纱纪很少出木屋的门,而樱则是被镇压了五十年,刚刚被放出来,自然对外界的东西都非常感兴趣。 “你们觉得,用这玩意儿抓鱼,真的靠谱么?” 沈清举起了手中那个非常迷你的网兜,非常迷惑地问道。 原本此间事已了,他准备带着樱潇洒离去,可没想到的是,樱最后的那一刀子,居然直接给町长老头给吓尿了。 这要是让村民们知道还了得?虽然说沈清可以立马跑路,但是纱纪总还得在这里过日子吧? 于是沈清当即就忍痛许下了封口费,决定抓点鱼抚慰抚慰老头受伤的心灵,毕竟这东西勉强也算是个稀罕物件。 老头一听,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吓的,当即便提着裤子一路跑回家了,差人送来了这个刚有沈清手臂长的网兜过来,沈清对着这网兜上快有三厘米宽的巨大网眼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忍住将这玩意儿扣在来者脑袋上的冲动。 “我觉得,挺好的呀...总比空手抓要强。” 纱纪思考了一下,然后非常严肃地回答道。 樱看到沈清将目光转向了她,立刻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同意纱纪的观点。 “那...要不你们来试试先?” 沈清试探性地将网兜递给了身后的两人,没想到却遭到了一致的拒绝,两人眼神中的嫌弃,让他感觉到有些难过。 为什么...明明是你们两个惹下的事情,非要我来背这个黑锅...... 叹了口气,沈清挽起裤脚走进了湖中,湖岸的水很浅,估计只到他的脚踝那么深,而比较难缠的是下面的淤泥,这个东西很麻烦,一旦腿陷了进去,拔出来就很费力气。 沈清朝着湖心走了几步,水的深度便到了他的腰部,作为一个旱鸭子的他自然不敢再深入了,只能四处张望着,祈祷那个不长眼的鱼能一头撞到自己的身上来。 也不知道是他的祈祷被哪位神明听见了,不多时,他的周围缓缓地游过来了几条鱼,在阳光下面,沈清的眼神好的离谱,不到一分钟,他便捞上来了第一条鱼。 鱼不大,约莫能有一斤多的样子,是很常见的草鱼。 第一次就有这样的战果,让沈清整个人都非常兴奋,他走到岸上将网兜倒扣,这条活蹦乱跳的草鱼便落在了草地上,一旁的樱立马上来补了一刀,第一个幸运儿便安详地去了。 沈清望着自己的战利品,不知为何感觉心头一凉,不过他还是接着问道:“你会刮鳞么?” 樱将长刀从地上爬了出来,歪头看了沈清一眼:“不要,我不喜欢鱼腥味!” “那你杀了它干什么?鱼死了不早早上桌就不好吃了啊!” 沈清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现在才深刻地理解到什么叫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又不是让你吃......” 樱低声地嘟囔了一嘴,然后将赤染樱递给了一旁的纱纪:“我把刀借给你,你来!” 可纱纪怎么说化为妖怪前也是筱原家的大小姐,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连忙摆手:“不行,我不会!” 沈清懒得理会这两个活宝,拿着网兜转身便重新回到了湖中,一心一意地干起了抓鱼的营生。 只是这次他的运气似乎不怎么好,在琵琶湖里蹲了快有半个小时还是一无所获,反而被人给活捉了。 “湖里的那个!干什么的?谁让你在这里面抓鱼的!” 一道咆哮声中夹杂着唰唰的刀剑出鞘声,沈清一脸懵地转过头来,却发现琵琶湖的岸边已经站了一排的人,而纱纪与樱正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站在他们的中间。 “嗯,那个,这湖不是野生的吗?抓点鱼也不行?” 沈清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人群,这些家伙是清一色的男人,他们都穿着灰色的罩衫,头上系着一条白色的带子,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估计是哪个贵族家雇来看家护院的民兵。 “胡闹!这里是芦屋家的领地,也是你这种家伙能闯进来的!” 领头的男子将手中的武士刀指向沈清,一脸声色厉茬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只要沈清敢上岸就会立刻被拿下。 “喂喂,别这么不讲道理好不好,一共抓了一条鱼,大不了还给你们就是了!” 沈清丝毫不慌,他朝着河岸慢慢走了过来,相比于水中,显然陆地上作战更要适合他些。 “妖...妖怪!” 见到沈清慢慢靠近,有眼力好的人见到了他尖尖的耳朵,立刻惊声尖叫了起来。 听到这个消息,一众民兵们顿时人心惶惶地,举刀的手也变得哆嗦起来,有几个胆小的,甚至直接弃刀朝着后面跑去,他们非常清楚,这种具有实体的人形妖怪,绝对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存在! 领头的那个护卫显然也有些慌,但他还是大声地喝道:“慌什么!咱们进入芦屋家的时候,大人给我们赐下了保命符咒,我可不相信这个妖怪能比那位阴阳师大人还厉害!” 说完,他将脖子上挂着的红线扯了出来,红线上面悬挂着的是一个奇怪的符文。 沈清有些好奇地盯着这个符文看了一眼,可他看见这个符文的第一瞬间,整个人瞬间精神了起来:这个东西给了他一种莫大的危机感,即使是在现代面对枪支时,他都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见到沈清的动作突然停滞住了,这个护卫顿时便大声地笑了起来:“哈哈,我就知道,就这种乡野间的妖怪,怎么能和那位大人相提并论!大人随手画的一道符咒,也足够镇压他了!” 周围原本溃散了的民兵见状纷纷都跑了回来,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道相似的符文,朝着停滞在湖边的沈清慢慢走去。 对于第一次除妖,他们已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第十六章 樱的秘密 在用湖水将头发梳理干净以后,樱其实是一个美人。 虽然樱的个子不高,但她出落得很漂亮。 沈清也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过这个女妖。 昨天看起来,她像是一个大女孩,邋里邋遢,脏兮兮的头发油腻腻的都没有任何想要清洗的意思,并且一直穿着沈清给她的宽大外套,这让沈清很自然地忽视了她的美。 直到她刚刚褪去了衣裳钻进琵琶湖里,露出圆润的肩膀和挺拔的蝴蝶骨,坐在岸边的沈清才开始把她当做女孩来欣赏。 她有一对很罕见的远山眉,细长而舒扬,一双栗色的杏眼顾盼间勾魂摄魄,而沈清最喜欢的还是她小巧的鼻子,正面看起来不大,侧面看却特别挺直,活脱脱的一个古典美人的样子。 要是她的脸上没有沾染血污的话,看起来一定更漂亮吧? 想到这里,沈清有点惋惜地望向身旁散落了一地的尸体,这些刚刚还活蹦乱跳嚷嚷着要除妖的护卫们,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不会动的冰冷肉块。 护卫们手中的那些咒文对沈清有威胁,这不假,可他们却没有注意到,在他们朝着湖中的沈清冲来的时候,身后的岸边,有一个少女缓缓地站了起来。 一把赤红色的妖刀在少女的手中缓缓凝结出来,她的瞳孔由栗色变得猩红,红唇微启,轻轻吐出了一个字,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沈清透过人墙看的很清楚,那个口型是:“死!” 在沈清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的时候,空中有几道红色的辉光闪过,随后便是一阵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 沈清下意识地神手擦了擦,手掌变得一片嫣红。 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樱已经收刀入鞘,重新坐在了河岸边呆呆地看着湖水,仿佛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的样子。 他只能无奈地洗了把脸走上岸去,轻轻地拍了拍樱的肩膀,然后指着自己的脸对她简单地比划了一下。 其实他不太想戳破樱的高人气质,但问题是小姑娘的技术实在是不怎么样——由于闪躲不及时,樱的身上满满的全是血污,坐在那里像是恐怖电影里的血尸。 “沈君也喜欢樱那样的吗?” 纱纪轻轻地在沈清的旁边坐了下来,非常小声地问道。 “只是在感叹年轻姑娘的美好而已。” 沈清低低地笑了笑,转而躺了下来,不再关注逐渐淹没在琵琶湖中央的少女。 毕竟偷看美女洗澡的这种事情,即使下作如沈清也是不想去干的。 虽然说该看的已经都看完了。 “沈君,刚刚听那些护卫们说,是芦屋家的人,樱把他们都杀了,会不会惹来麻烦?” 纱纪看向在湖泊中央来回扎猛子的樱,眉头不由地微微皱起。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杀心这么重的妖怪,仅仅是因为这种小事,就将十几条人命在瞬间付之一炬了。 “应该没什么事吧?不管刚刚有没有人看见樱杀人的样子,反正你都没有出手,等樱洗完澡以后,我俩就跑路啦!” 沈清无畏地耸了耸肩,只是心中却不由地暗自思量了起来。 说到芦屋家,他便会不由地想起来那位在后世被冠以邪恶之名的阴阳师——芦屋道满,传说他是游荡于民间的播磨流阴阳师,也是唯一可以与安倍晴明匹敌的天才阴阳师。 平安时代有三大阴阳师,分别是安倍晴明、贺茂忠行与芦屋道满。 贺茂忠行是安倍睛明的师傅,精通阴阳道与其他许多学问,在平安时代的众多阴阳师中,贺茂忠行以占卜准确着称于世。 而安倍晴明,则是公认的平安京第一阴阳师,也是土御门家的始祖,他对“天文道”以及“阴阳道”都有着最深刻的理解,因为是白狐之子,世人称他为“白狐公子”。 而相比之下,芦屋道满就显得比较差劲了,由于他的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荣誉,导致后世对他的记载非常地稀少,沈清也是通过各种古籍中的只言片语,才大概能拼凑出这个人的样子。 芦屋道满这个人的阴阳术非常厉害,并且也和晴明一样,自小拥有天才之资。但是没有晴明出名,可能正是因为这一点,对晴明埋恨在心。所以在之后,也选择处处与晴明作对,而晴明则每天忙很多事情,大概没空理他。 因为在平安时代,想要出头,不管是谁都得先找到大腿抱上,于是安倍晴明选择了效忠藤原道长,而芦屋道满为了与安倍晴明作对,自然选择了道长的敌人藤原显光,两人平时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其实暗地里都不知道掐了多少次架了。 有一次,芦屋道满搞了个大动作,想要针对藤原道长搞一个诅咒仪式,只是不知道这个消息怎么走漏出去,被晴明知道了。 搞自己的大腿,那晴明肯定是不乐意了,当即就和芦屋道满掐了起来,不过由于道满一边掐架,一边还要进行仪式,一心二用,自然没能干的过晴明,反而被这个对头抓住机会,趁机给削了一顿。 随后,晴明又把这件事情上报给了藤原道长,道长一听,流了一地的冷汗,于是他立刻用自己在朝廷中的势力将芦屋道满给流放了。 犯了这样重大的事还没被结果掉,芦屋道满也是谢天谢地,从此以后便乖乖地在播磨一带继续研究阴阳术了,虽然说他的子孙仍旧以阴阳师的身份出现在各个历史时代当中,但好像也没有几个出名的。 总的看来,这个阴阳师的一生还算挺惨的,他和安倍晴明的关系大概就相当于三国演义里面的诸葛亮和周瑜,其中一个注定要被另一个给吃的死死的。 不过虽然诸葛亮很厉害,但你能说周瑜不强吗?那肯定不能啊! 于是沈清现在正在思考,这趟去丹波山的旅途中,是不是拉上芦屋道满要更好些? 要是这个大佬能入伙的话,想来在面对那位在妖怪世界里凶名滔天的源赖光的胜率也能大上一点吧? “沈君,我没有衣服穿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将沈清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世界,他从地上坐了起来,看着潜在湖心,仅露出一个小小脑袋的樱,不由地长叹了口气,甚至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我他娘的也没有衣服穿了啊! “纱纪,你那里还有衣服吗?” 强忍着心酸,沈清转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纱纪。 纱纪迟疑了一下,眼神有些黯淡:“有是有,可对于樱来说,可能有点太大了吧?”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嘴角泛起了苦涩的笑容。 “嗯,对不起,不过还是麻烦纱纪你回去取吧!我得在这里看着,总不能让樱一个人在这里。” 沈清有点不好意思,刚刚似乎不小心戳到了纱纪的痛楚了,这个姑娘似乎到现在还对自己的身高耿耿于怀。 “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了,樱就交给沈君了。” 纱纪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便朝着自己的小木屋跑去。 “喂喂喂,现在知道没有衣服穿了?刚刚动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沈清站起身来,走到了岸边,一脸不爽地问道。 毕竟樱还可以穿着纱纪的衣服将就将就,而自己现在可能要赤着上身到处溜达了。 他借给樱的外套上全是血污,并且他自己的这件衣服也好不到哪去,若是穿着这身衣服走上街头,想来一定是要被当做什么恐怖分子,被官兵给围剿的。 樱没有说话,只是顺着河岸慢慢地游了一圈,然后选了一个水最深的地方停了下来,她用双手撑在岸边,歪着头,非常俏皮地对着沈清勾了勾手指:“沈君,你过来,我有一个秘密想要讲给你听。” 沈清愣了一下,却并没有走过去,他非常警觉地朝着樱挥了挥手:“不想听,你自己留着吧!”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可不会被这么低级的钓鱼技术给钓上钩! “咯咯咯,你过来嘛!真的有事情想要告诉你。” 不料,樱在碰壁以后却更加热情了,她望向沈清的双眸简直是勾魂夺魄,声音中都带上了妩媚的气息,她趴在岸边,就好像一只出水的美人鱼。 “那,行吧......” 在穿越前从未交过任何一个女朋友的沈清,自然是受不了这等磨人的撒娇,他咽了口口水,将还湿淋淋的衣服重新穿好,便径直走向了樱的方向。 “我的这个秘密很少有人听过哦。” 在沈清走过来后,樱对着沈清招了招手,示意他蹲下来。 沈清见到少女神神秘秘的样子,立刻便照做了。 樱贴在了他的耳朵旁,低声说道:“这个秘密呢,就是...我最讨厌别人对我阴、阳、怪、气!” 最后几个字符,樱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 沈清当时便感觉不妙,整个人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来,朝着河岸的上坡跑去,却被早有准备的樱一把抓住了手臂,娇笑着拖入了湖泊之中。 “喂喂,别!停!停停停!我......我不会游泳啊!姑奶奶,我错了!” 作为一只资深的旱鸭子,沈清在这美丽的琵琶湖中,喝的很饱。 第十七章 何为百鬼夜行 在纱纪将衣服送给樱以后,沈清便提溜着今天唯一的收获来到了町长的家里,虽然说鱼不大,但好歹也是肉,这个年事已高的小老头对着沈清那是一个千恩万谢的。 沈清并没有急着启程,他原本是想要去所谓的芦屋家去拜访一趟,看看能不能碰见那位传说中的阴阳师的,不过后来他还是打消了这个打算。 一来他现在不清楚自己的实力几何,要是刚上门,就被芦屋家的阴阳师们一招消灭了,那得多冤;二来就算真见到了芦屋道满本人,他可没有鸣人那种强力的嘴遁,事情没谈成还容易被秋后算账,把杀人的锅背到自己的身上,到时候失节事小,被那位大阴阳师给干掉可就完了。 等到酒吞童子化妖以后再来这里拜访,应该也不迟。 现在让他最苦恼的事情,就是他的外貌与外泄的妖气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碰见的人形妖怪其实都算挺正常的,如果它们身上没有妖气的话,光看外貌,都和常人一般无异,可只有他自己,鬼爪尖耳,苍白头发,就算找到了收敛妖气的办法,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正常人吧。 沈清无奈地叹了口气,要是在现代,他还能正大光明的走在街上,装成cosy爱好者的样子,说不定还能吸引很多热爱二次元的少年们合影,可在这个时代,他在白天走出去,等待他的只有官兵的围剿。 从桥姬那里奔波过来的时候也是,明明是一天的路程,他却只敢在夜晚赶路,所以花了快要三天的时间才到达伊吹山这里。 “喂喂,我说你的腿好些没?不会赶路的时候还要我背你吧?” 沈清摇了摇头,转而问到在一旁安静坐着的樱。 这个姑娘自从回到小屋以后,便一直非常安静地看着窗户外面,恬淡祥和的样子,和杀人时的凌冽决绝仿佛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嗯,你背我。” 樱将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用一种非常淡漠的眼神看了沈清一眼,然后缓缓地点头。 “你其实就是不想走路吧?” 沈清微微叹了口气,俯下身子开始打扫房间,虽然说只是借住了两天,但基本的礼数还是要有的,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这房间霉味的源头给找出来。 “去丹波山的路上,如果是晚上,会有很多厉害的妖怪,我要保存体力。” 樱将那把红色的妖刀拿在了手中,用手碰了一下刀镡,刀镡与刀鞘相碰,发出了清脆的金属震声。 “碰见很多妖怪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保存体力?” 沈清皱着眉头从木床的床底掏出了一件满是霉斑的床单,他终于才搞清楚房间里难闻气味的来源,纱纪这个妖怪,还真是不懂家事,哪有把叠好的床单放在这种湿气又重,常年还晒不到太阳的地方的? “你知道百鬼夜行吗?” 樱没有回答沈清的问题,而是出言反问道。 “嗯,略懂一点。” 沈清打开窗户,将床单整个扔了出去。 身位一个资深的怪谈爱好者,沈清其实对百鬼夜行这种盛大的场面有着很深刻的了解,他甚至还买了鸟山石燕的《画图百鬼夜行》拓印板,他对很多妖怪的了解都是来自于那里。 所谓百鬼夜行,这个词其实最早出自于《宇治拾遗物语》,寓意“修行者百鬼夜行に逢ふ事”,大意翻译就是“修行者百鬼夜行相会”。 而在一般民间传说中,百鬼夜行指的是夏日夜晚的妖怪大游行,这也是人们普遍理解的百鬼夜行,在沈清看来,这应该是一种属于妖怪们的庆祝节日的方法。 “你是不是以为,百鬼夜行就是妖怪们聚在一起,在夜晚游行?” 樱伸了个懒腰,看着木屋的天花板,微微笑道。 “难道不是吗?” 沈清有些疑惑地问道,不论是从《古事记》、《远野物语》、《少年阴阳师》、《滑头鬼之孙》之类各种类型的古籍亦或者是现代的动画中来看,百鬼夜行大概都是这个样子的。 “错。” 樱从木床上坐了起来,非常严肃地说道:“所谓百鬼,可不是那些总躲在角落里面的小妖怪,它们压根不配待在夜行的队伍里面。强大的妖怪们都是桀骜不驯的。” “敬畏强者,藐视弱者,这才是妖怪。而区分强弱的最好办法,只有生死搏杀!强大的妖怪们碰在一起,一般都是势必要分出高下来的,现在的丹波山,应该就是最惨烈的战场,如果有谁能在丹波山上称王,那么它应该就是妖怪的王了。” 沈清愣了下,然后开口道:“那为什么你和纱纪相遇的时候,并没有缠斗呢?” “在神子大人与您的跟前,有哪个妖怪敢动手?” 说话的不是樱,而是推门而入的纱纪,她的脸上挂着一丝笑意:“百鬼夜行......上一次的百鬼夜行恐怕还是在用明天皇的时候了吧?近百年都没有听说过什么大的妖怪游行呢!” 沈清低头掐指算了算,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按时间来推算的话,那应该已经快二百年了,他还以为百鬼夜行是平安时代每年夏天都能看见的风景。 “普通的夜行还是有的,只是能达到百鬼规模的很久没见过了。” 纱纪见到沈清的茫然,又解释道:“想要游行,必定需要一个头领,一个站在所有妖怪前方,能够震慑所有妖怪的头领,百鬼夜行,自然要有震慑百鬼的实力,但现在还没有听说过有那种实力的妖怪出现。” “沈君,你身上的妖气很浓烈,应该也是很厉害的大妖吧?你可以吗?” 樱抬眼望向沈清的方向,眼睛里是一片说不清的情绪。 “我?我还是算了吧,我就一抱大腿的,你也说了,让我一路背着你,其实我就一傻大个,出力还行,打架真的不怎么擅长。” 沈清摆摆手,苦笑了一声。 樱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怀抱着红色的妖刀,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没有再说什么。 第十八章 路途 其实丹波山和伊吹山的距离很近。 伊吹山在滋贺和岐阜两线的交界处,丹波山在京都,两者之间大概有一百公里左右的路程,在现代的话,坐巴士的话大概两个小时就能到了。 而现在,沈清只能背着樱,一边气喘吁吁地埋头赶路,一边不断地赞美着现代科技的发达,顺带祈祷一下自己还有机会能看见灯红酒绿的东京。 “喂,这都走了多远了,怎么一个妖怪都没有,丫头你不是在框我吧?” 天公不作美,在沈清刚出发没多久,天上便下起了零星的小雨。 虽然雨不大,但是淋在了田野间的小路上以后,原本坚实的泥土就会变得非常泥泞了。 而沈清显然没有停止的打算,他走在田野间泥泞的路上,有些疑惑地开口道。 “没有哦,一般来说,在这个时候应该遍地都是妖怪的才是。” 樱摇了摇头,她一直保持着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环顾四周,可是正如沈清所说的,周围竟然一个妖怪都没有。 “难道是源赖光已经开始清除这一带的妖怪了吗?” 沈清已经走的很累了,他趴在了一棵树上,用手抱着树干,慢慢地蹲了下来,樱这才从他的背上一跃而下,少女的眼神十分凝重:“不应该的,这一带的妖气很浓,应该有很多游荡的小妖怪才对。” “除非......” “除非什么?” 沈清喘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这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面,竟是一动都不想动了。 “除非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妖怪,将这片平原上的其他妖怪都吓走了。” 将赤染樱随手插入腰间的刀鞘中,樱敏捷地攀爬上了沈清身后的槐树,向着田野的四周眺望。 纱纪借给樱的衣服,是一整套白色的“壶装束”,这种衣服一般是女性徒步外出或旅行时的装束,虽然袖子和裤脚都显得很长,但被樱用刀给划去三分之一以后再穿在身上,便显得很合身了,毕竟两人的身形都非常纤瘦,相差甚大的不过是腿长而已。。 原本与“壶装束”配套的,应该将外衣披上,遮过额头,这叫“衣被き”,但是樱很不喜欢这种束头束脑的装扮,纱纪便给了樱“市女笠”,让她用笠下垂着薄布遮住面孔,这样的打扮在一开始着实让沈清小小的惊艳了一番。 晚上的田野很安静,只有那些夜行的小动物偶尔会发出一两声淅淅索索的响声,一时间,在樱耳边响起的,只有沈清那富有节奏的呼吸声。 “周围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风很乱,我感受不到妖气是从哪边流动的。” 在张望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以后,樱便重新跳了下来,舒服地坐在了沈清的肩膀上。 沈清只能微微叹了口气,用一旁落下来的树叶将自己鞋底的淤泥擦掉一些,刚下过雨的土路实在是难走,每走个几百米都得停下来将鞋子给弄干净,如果泥土粘在脚底上,走起路来就会感觉很沉重。 “多厉害的妖怪才能把这一整片的小妖精都给吓走?怕不是要能比得上神子了吧?” 沈清用手臂环住樱的腿,继续朝着西方走去。 “那你也太小看神子大人了,他若是在此,这片田野上连一丝妖气都不会有。” 樱冷哼了一句,没有再做解释,显然对神子格外地忌惮。 “他真当可以号令于天?” 沈清试探地问了一句,说实话,他还是对酒吞童子有着很高的兴趣的,毕竟在后世的日本,整座丹波山都因他的存在而蒙上了一层非常神秘的色彩。 “不能。作为神明来说,他太年轻了。” 樱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你知道的东西,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沈清专心地对付着脚下泥泞的道路,随意地开口道。 “我被神子封印的时候,在朦胧间,见到了一位老人,他自称是伊吹山的山神。” 樱抬头看向远方,夜空中的乌云很厚,整片天空都看不见一颗星星,这让她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和我说了很多话,教了我很多东西,还让我和妖刀融合在了一起,把我也变成了妖怪。” “那这么说,酒吞果然是山神的孩子了?” 沈清不小心踩到了一个水坑里,不由地一个激灵,险些将身后的樱给摔了出去,还好这个丫头两手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勒得直翻白眼。 “这个我也不知道。” 樱摇了摇头:“他可能是很寂寞吧,只是单纯地想和我说话而已,我每次问他事情,他很少会回答我,而且在我与妖刀融合以后,他便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沈清没有说什么,只是停下了脚步。 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小小的木桥,桥下的河水正缓缓流淌着。 一派很正常的乡野间的景象,却让沈清嘴里发干,他咽了口口水:“樱,刚刚你有见到这里有河流么?” “没有。” 樱悄无声息地拔出了腰间的赤红长刀,迅速地从沈清的背后爬了下来,对着面前突然出现的木桥打起了十万分的警惕。 “上桥?还是绕过去?” 沈清也可以肯定,这座木桥,刚刚这里绝对没有。 “如果这个妖怪盯上你了,那么你绕到哪里都没有用。” 樱拎着长刀,一马当先地冲上了木桥,只是一瞬间,她的身影便从木桥上消失了,就好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硬生生地抹去了一般。 沈清咬了咬牙,也走上了木桥,只是奇怪的是,当他走上木桥的刹那,他眼前的场景立刻变了。 小小的木桥变成了宏伟的石桥,周围下着倾盆的大雨,黄豆大的雨珠砸的沈清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猛然间,他看见前面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子立在雨中,沈清以为是樱,下意识地便凑了上去,拍了下她的肩膀,笑着说道:“怎么回事,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 白衣女子回过头来,对着沈清翩然一笑:“这位大人,要一起撑伞么?” 第十九章 呆萌的雨女 “不用了,我认错人了。” 沈清摇了摇头,推开了女人递过来的油纸伞。 在大雨中,他辨别不出来面前女人的身份,但他感觉眼前的女人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您都对我笑了,却不肯接过我手中的伞,是在嫌弃我吗?” 白衣女人有着一张非常清秀的脸,她脸上笑意温和,踮着脚尖,将手中的油纸伞高高举起,挡在了沈清与她的上方。 暴雨拍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很响,女人的手微微颤抖着,为沈清这样的高个子撑伞对她来说确实有些费力了。 沈清微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伸手接过了女人手中的油纸伞,油伞入手很沉,伞柄上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味,想来应该是一件上了年头的珍品。 “您要去哪里?我可以送您一程。” 女人贴在沈清的身子上,抬头望向他的脸颊,眼神中满是得意的笑。 “我要去的地方很远,而且我已经有同伴了。对了,你有看见那个女孩吗?” 沈清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女人的怀中抽了出来,望向前方的眼神无比清澈。 “您是说那个穿着壶装束的妖怪吗?她刚刚从桥上跑过去,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白衣女人伸手指了下石桥的前方,虽然是雨天,那里却好像有着朦朦的雾气,即使是沈清也看不清那边到底有着什么。 “这个丫头,那么着急干什么?” 无奈地叹了口气,沈清又道:“我先送你回去吧,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妖怪,但这样的雨天,女人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我的家......就在这里呀!” 女人指着下方的桥梁,娇笑着对沈清说道。 “你是桥姬?” 沈清有些疑惑地问道,他感觉面前的这个女妖,和他刚来平安时代碰见的那个,身上的妖气截然不同。 “讨厌,人家才不是什么桥姬,我是雨女。” 白衣女人贴在沈清的胸膛上,感受着那她羡慕的温度。 她在雨中已经行走了如此之久,以至于都快忘了温暖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哦,那伞还给你,我先走了。” 沈清点了点头,低头将伞重新塞回了女人的手里,便要离开,却被女人一把拉住:“喂...怎么回事,知道我是雨女,你,你会不害怕吗?” “是不是和你共用了一把伞的话,你就会永远跟着我了?” 沈清低头望着身旁的女人,眼中满是笑意:“那样不是正好?现在都已经五月了,夏天就要来了,有你在身边,一定会凉快不少吧?” “这种事情你应该去找雪女......” 雨女小声地咕哝了一句,然后立刻回过神来,非常凶狠地对着沈清说道:“你已经和我撑过同一把伞了,我,我一定要杀了你!” “来吧,悉听尊便。” 沈清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一把抢过了雨女手中的雨伞:“不过在我死之前,就让我顺手把这柄油纸伞折断吧。” “别!” 雨女非常害怕地抱着沈清的手臂,生怕他真的一狠心,把油纸伞给折断了。 “不是,我就有点纳闷了,你一个雨女,把我叫进来一对一?” 沈清将雨伞用左手撑着,右手捂着额头低声感叹道。 这个雨女,或许是他目前见过的最蠢萌的妖怪了。 雨女这种妖怪有什么能力? 在鸟山石燕《画图百鬼夜行》中曾经记载过,雨女有着呼风唤雨的本领,一般来说,人们其实并不把它视为妖怪。 它的地位比一般妖怪高级,就像神明一样,有她在的地域里,从来都不会发生干旱。 只是相比于这个来说,关于雨女,更有意思的是另外两个传说。 第一个是在日本民间广为流传的: 倘若有男子出门,撞上了暴雨的天气,发现有一女子立在雨中,如果这时候男子向她微笑,示意她共用一把伞的话,那她就会永远跟着他。此后,该男子就会一直生活在潮湿的环境中,因为普通人难以抵挡这么重的湿气,所以不久就会死去。 而第二个,则就算是一种艳遇了。 雨女其性最淫,会与男性在雨中结识,如果与其交合必定会引起灾难。但是,如果对雨女没有非分之想,雨女很有可能满足你一个愿望。 很显然,沈清这次碰到的是前者,这个呆萌的雨女,想要用湿气来杀死他这样的妖怪,这简直是一个笑话。 或者说,这个雨女,压根就不知道自己也是个妖怪?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想要害自己没干成,现在反而她灵魂所寄托的油纸伞被沈清拿在了手中,也就是说现在沈清只要将这把伞折断了,这个雨女也就一命呼呜了。 “你是新生的妖怪吧?” 沈清裹挟着雨女向着桥的对面走去,他不断转动着手中的雨伞将雨珠拨开,让伞下妖怪的心都提了起来。 “嗯,我才有了意识没多久......” 雨女伸出两只小手捧在伞柄的下面,生怕沈清一不小心把伞给弄坏了。 “明明你由伞化生出来的妖怪,干什么非要去学那些怨女害人?” 沈清将手放在雨女的头上,报复似的将她精心梳理过的头发都揉的乱糟糟的。 “有一位大人告诉我,雨女就应该这样的!” 雨女终于放弃了从沈清手中抢过雨伞的想法,转而用手挡在了自己头发的上方。 “哦?有意思,是哪一位大人教唆的你?让我去找它算算账!” 沈清走过了这座石桥,看着前方正焦急地四处乱串的樱,不由地笑出了声来。 “嗯,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妖怪,我,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雨女思考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沈清回答道。 原本她想要和沈清商量一下,不如两人就此别过,不过当她抬头看到了头顶的景象,她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明明是沈清撑着伞,可他所在的那边,却是阴雨绵绵的天空,他的一半身子已经全都湿透了。 晶莹透亮的雨滴从雨伞上坠落下来,打在他的脸上,可他的脸上却满是笑意。 真好啊,那位大人的脸上从来就没有过这样开心的笑。 因为他没有脸。 第二十章 没有脸的妖怪 “喂,小鬼,那咱们就此别过吧!下次别再出来害人了!” 沈清将油纸伞收起来,交还给雨女,他只要再跨出一步,便能走出这诡异的领域了,外头的樱明明离他只有三步的距离,却完全都看不到他。 “大人,我想拜托您一件事情......像您这样的人,一定会答应的吧?” 出乎沈清意料的是,这个女人并没有接过他递回去的雨伞,而是趁势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神中满是期待。 “先告诉你,我不是人,我也是妖怪。至于事情,你想要让我干什么?我可不是什么助人为乐的三好妖怪!” 沈清叹了口气,低下头,非常不讲究地用衣服将自己的脸擦干。 “妖怪大人,我想请您去见一个...人?” 最后一个字,雨女犹豫了半天,才带着疑惑的语气说出口。 “哦?什么人?是让你出来害人的家伙么?你要我去帮你教训他么?” 沈清笑了笑,大步地朝着樱走了过去。 仅是走出两步,却好像来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刚刚笼罩着沈清的倾盆大雨在一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点缀着明亮繁星的晴朗夜空。 在前方徘徊了很久的樱见到沈清走了出来,第一反应不是与他打招呼,反而非常警惕地将赤染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是谁?” “不认识我了么?我是曾经观摩过你洗澡的沈清啊!” 沈清用一根手指推开了妖刀,非常不要脸地说道。 他注意到,同样是从刚刚那个地方经过,但是樱的身上却一滴水都没有,只有额头上挂着几滴亮晶晶的汗珠,想来应该是刚刚在寻找他的时候费了不少力气。 “那她呢?她就是把你引进幻境中的雨女?” 樱点了点头,赤染樱化为一阵红芒,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沈清还没来得及说话,樱便又说道:“奇怪了,这种被大妖占据的地方,怎么会有妖气这么弱的雨女?” “也不能说是被她引进去的吧?其实还是我自己想要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沈清争辩了一句,用以挽回自己掉在地上的面子,却只招来樱的嗤之以鼻。 “喂喂,你说的那个家伙,不会就是占据了这一带的妖怪吧?” 沈清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开口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位大人应该很厉害吧?有好多妖怪来挑战他,都被他给赶走了。” 感受到樱强烈的杀意,雨女手中握着油纸伞,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妖怪?” 沈清急切地问道,他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了,是什么样的妖怪,居然能驱散整片平原上的小妖?这起码得有大妖的实力了吧?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位大人是和我一样的人形,他一般很少说话......” 雨女看着樱的眼睛,小声地回答道。 “那我们就绕过......” 樱的话说道一半,却被沈清一口打断了:“那就去看看吧,反正时间还很充裕,带路吧!” 樱狠狠地瞪了沈清一眼,沈清却好像没看见一般,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三人来到了一座小小的庙宇前面。 说是庙宇,其实已经崩塌的差不多了,仅有剩下的几根柱子,勉强撑起了一个狭小的空间。而庙宇的前面的石头上,坐着一个人形的家伙,他穿着一身非常华贵的直衣,面朝着寺庙。 在听见沈清他们的脚步声以后,他转过头来,“看”着沈清三人,慢慢开口道:“你们来了。” 沈清在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又或着说,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没有脸,原本五官的位置都仅剩下一个空洞的轮廓,脸上的皮肤也好像被人硬生生地撕扯掉了一般,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你是谁?” 樱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心头便犹如一道惊雷划过,赤染樱瞬间出鞘,被她紧紧握在手中,即便如此,在面对这个家伙的时候,她心里都没有丝毫的底气。 这个无脸的家伙并没有回答樱的话语,而是对着沈清的方向,开口轻声叹道:“强大的妖怪哟,你可知道,人类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 风里,他的叹息声夹杂怨恨,轻轻飘向远方。 “谁知道呢?就算人类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答案吧?” 沈清低声回应道,他看着那堆断壁残垣,隐约看见一片砖瓦上有着一个小小的“雨”字。 他抽了抽鼻子,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火的味道。 石头上坐着的人形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东西攥紧,再攥紧,直到指甲戳破皮刺进自己的手心。 沈清看见它的手中有血流出来,缓缓地滚落到地上,却在一瞬间便燃起了小小的火苗,一下子便被燃烧殆尽了。 “大人,你又受伤了!” 雨女见状,急忙的跑进了庙里,拿出了研磨好的药泥和绷带为它缠上。 显然,这样的事情,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沈清走到了妖怪的身后,背靠着庙宇站着,他实在是不太想抬眼去看那张可怖的脸。 “为什么在这里......因为我是妖怪啊,妖怪本就应该蜷缩在这样一个破旧的地方瑟瑟发抖吧?” 它的话语中似乎带着淡淡的嘲讽:“破败的地方,才配得上落魄的我。” “你好像很讨厌人类......但你也很讨厌妖怪,这是为什么?” 听到它的回答,沈清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眼前的这个妖怪似乎对自己的身份非常不满。 “我不喜欢与人类有关的一切……他们是这个世间最贪婪,最丑陋的族群......” 这个没有脸的妖怪轻声叹息道,却并没有解释什么。 雨女趁机轻轻地扳开了他的手,将他紧握的东西拿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油纸伞里面。 在它背后的沈清看的很清楚。 那是一张已经皱皱巴巴的面皮。 第二十一章 他曾是神明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你如此嫌弃自己?” 沈清低头轻声叹息,看来这个妖怪并不是原本就是这个样子,而是后天改变的。 妖怪没有回答他,只是用空洞的眼窝盯着雨女刚刚为自己缠上的绷带,定定地出神。 “大人,请您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如果您的事情不能和雨女说,那就和这位妖怪说一说吧,他一定可以帮的上你的!” 雨女轻轻晃了晃妖怪的胳膊,眼神中有着丝丝泪水盈出,说话间已然是带上了哭腔。 “天天就知道哭......” 盘膝坐在石头上的妖怪伸出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在雨女的头上轻轻敲了一记。 “好久没有客人来访了啊!” 说话间,从坍塌的庙里走出了一只毛茸茸的黑猫,它靠在妖怪的身上不住地摩擦着,似乎是在撒着娇。 而沈清却注意到,这只黑猫有多么的不凡。 在它的身后,竟然有着九条蓬松的尾巴!若是它的毛发皆是黑色的,沈清定会以为这只黑猫,便是传说中的“玉藻前”。 “猫又?” 沈清试探地叫了一声,那只黑猫却立刻转过身来,用绿色的猫瞳看着沈清,一改先前对妖怪的温顺,突然炸起了毛来:“喵!!!”。 “不要动手,他们没有恶意。” 正当樱准备拔刀斩向这只奇怪的黑猫时,石头上的妖怪却用一只手捏住了黑猫的毛皮,将它整个都抓了起来,在掌间来回的揉搓着,完全是一副撸猫狂魔的样子。 “咳咳!” 见状,沈清只能咳嗽了两声,提醒这个家伙,周围还有人在的,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要么回到庙里去做,要么......不对,是务必请带上他一起! 何为猫又? 猫有九条命。 当养到9年后,猫就会长出一条尾巴,每9年长一条,一直会长9条,当有了9条的猫又过了9年就会化成人形,这时猫才是真正有了9条命,在天朝也叫九命猫妖。 猫又位于鸟山石燕《百鬼夜行》之前篇阴之卷。是相当具有灵气的邪妖,也是在民间被认为最接近与现实的妖怪,不过沈清倒是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能撞见一只。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但是这里并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立刻离开!” 黑猫从妖怪的手里挣脱出来,它竟然站在地上,口吐人言! 只是它的话刚说完,便被一旁的雨女重新抓了起来,她气呼呼地将这只猫在手里捏来捏去,猫咪黑色的身子一会儿变成圆形,一会儿又被捏成水滴的形状。 “猫猫,我好不容易才把客人带回来,你不要瞎说!” 就这样蹂躏了很久,雨女将黑猫的九只尾巴系在了一起,这才重新将黑猫给放了下来,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这让沈清不由地咽了口口水:这种新型drug,效果真的这么好吗? “我,我警告你,你不要过来!” 黑猫看着沈清发亮的眼睛,立马用两条腿站了起来,非常人性化地躲在了妖怪的身后。 “呵呵,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真好啊。” 醇厚的声音从妖怪空洞的嘴巴中传出,雨女的眼睛里有一丝艳羡一闪而过。 “雨女,你也想和他们一样么?也好,以后你就跟着这只妖怪吧!” 不得不说,妖怪的感觉很灵敏,又或许是感到亏欠的原因吧,他转头对着雨女说道。 “不要!” 它的话音刚落,雨女便发出了强烈的反对:“是因为大人您,雨女才有了生命,我怎么能抛弃大人,独自离开?” “世事皆有定数,你能成为妖怪,只是运气好而已,和我没什么关系。” 坐在石头上的无脸妖怪摇了摇头,看不出悲喜。 雨女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它制止了,它转身对着沈清的方向又道:“其实你们能来到这里,我很高兴,可惜却没有什么东西能招待你们,抱歉。” “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沈清伸手摸了摸伸手坍塌的庙宇,残破的墙壁上满是灰尘,这里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多久了?不记得了。自从变成妖怪以后,我对时间已经失去了概念。” 妖怪静静地坐在石头上,他空洞的眼窝盯着面前拔刀的樱,可怖的脸上血肉微微一抽,似乎是想要做一个微笑的表情。 不过很快,妖怪便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何等的丑态,他用锋利的指甲在脸上用力地刮了几下,直到有鲜血流了出来,他才停手。 “既然不想变成妖怪,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消失呢?这么寂寞的生活,也许结束才更好吧?” 沈清轻轻推开了庙宇的门,有一股尘土味铺面而来,让人很难想象这居然是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妖怪的住所。 “你见过黑暗的森林吗?一盏一盏的烛火接连亮起,萤火虫在思念的角落里静静浮动,那是多么美丽的景象啊~” 妖怪仰起头看向天空,东方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以前我常常会伸出手,去捕捉那些飞舞的火光,即使偶尔碰到火烛,也丝毫不觉烫手,因为每一盏烛火,都是为我而燃的。” “你以前,是一位接受过人类供奉的神明吧?” 沈清从庙宇中走了出来,在他的指尖,残留着淡淡香火的味道。 其实刚来到这个地方,他就已经有这种猜测了,空气中一直有着一种淡的马上要消失的香火味道。 这种味道沈清只在一个人的身上闻到过,那便是酒吞童子。 只是相比于酒吞童子身上的味道,眼前这只妖怪身上的香火味要淡了很多很多,若不是他的嗅觉非常灵敏,恐怕都根本感受不到。 只有神明的身上,才会有人类进贡的熏香的味道。 “失去就在一瞬间,一瞬间的疏忽。不管是多么珍惜的东西,在一瞬间就会触碰不到。” 妖怪没有否定沈清的话语,只是躺在了石头上,空洞的眼窝朝向天空,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真热闹啊~” 第二十二章 温暖晴空 沈清走在林间的小路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抬头望向天空,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 “没想到那个妖怪倒是挺厉害的。” 樱蹦蹦跳跳地走在沈清的身旁,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是啊,到底曾经是一位神明,果然不能用常理来揣度。” 沈清跑到路边的一个小水坑里,借着里面浅浅的积水照了照自己的脸,只感觉神清气爽——水面上倒映的,是一个非常清秀的年轻人,如果说有哪里像妖怪,那只能说未免有些太过好看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他满头的白发了,不过少白头这种东西自古皆有,倒是不用太过纠结。 似乎是因为很久没有和别人说过话了,那个妖怪的兴致很高,拉着沈清,两人攀谈了很久,只是每当沈清问道他的身份时,他都会缄口不语,沈清自然也就不再提了。 直到作别的时候,那个没有脸的妖怪都没有告诉沈清他的名字,只是教了他隐藏妖气的方法,还顺带帮樱的腿给完全治好了。 虽然不清楚他的身份,但是沈清能感觉到,他的妖气很柔和,话语间也非常耐心,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守护”。 可惜的是,不管那个妖怪怎么驱赶雨女,雨女都没有跟来,而是死活赖着不肯走,说是要什么报恩、陪伴之类的话语。 对此沈清只能表示非常不屑:真是老套的剧本,报恩报着报着应该就把自己折进去了,这要拍成电视剧放在现代,充其量也就能占个午夜档,骗骗大龄剩女或者刚进行过多人运动的少男少女们的眼泪。 “喵~” 就在这时,沈清的头上传来了一声猫叫,沈清翻着白眼往上面看,不由地低声叹了口气。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现在已经荣升为一名铲屎官了。 “死猫,赶紧给我滚下来,把你九条尾巴拧好了!” 他伸手抓住这只猫的尾巴,将它从自己的头顶上拎了下来。 “刚刚在你主人面前我不好动手,你丫是不是还真以为大爷好欺负了?今天看我不给你*得喵喵叫!” 将这只通体漆黑的九尾猫抱在怀中捏来捏去,任凭这只肥猫怎么反抗,沈清都没有放手,在心满意足之后,顺手将它球成团,扔给了身旁的樱。 “你这样对待猫又,是会遭到报应的!” 这只肥猫趴在樱温暖的怀里,有气无力地呐喊着。 “你丫来咬我试试?正好以前一直听人说猫肉又酸又硬,我倒想看看成精了的猫会不会好吃点?” 沈清回头用凶狠地眼神打量了猫又一眼,只是心中却莫名地有些酸了。 小姐姐的怀里,应该很q弹吧? 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倒也无所谓了。 樱,那简直就是悬崖峭壁啊!依偎在那种东西上,只会感觉很膈人吧? “沈君,怎么了?你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樱注意到沈清的脸色在几秒钟之内连续变化,有些好奇地问道。 “咳咳,没事,我只是在想丹波山应该快要到了,不知道山上有多少妖怪呢!” 沈清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迅速地编出了一个理由。 樱点了点头,她抬头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轮廓,轻叹了口气:“纱纪曾经和我说过,丹波山上的妖怪不知几何,那里是妖怪的乐园,就算是白天,都没有任何人类敢从那里经过,并且我还听说过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 沈清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个被封印了五十多年的妖怪,似乎在出来以后,第一时间便对这次的行程做了很详细的了解,这倒让他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 “听说源氏对向他们投诚的阴阳师开出的条件,便是孤身一人穿过丹波山脉。” 樱轻轻捏了下猫又的尾巴,她逐渐开始有点喜欢这个毛茸茸的动物了。 “一人穿过丹波山么?倒是很了不起的勇气。” 沈清伸手摸了摸下巴,暗暗地思量道。 “可惜的是,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成功过,所有的人都是有进无出。” 樱看着沈清的表情,微微翻了个白眼,慢悠悠地说出了下半句话。 “......丹波山的妖怪们,这么厉害吗?” 沈清有些痛苦地捂住了眼睛,他现在不由地有些怀疑自己当初想要单人登山的打算到底是不是在找死。 或许是想早日重开吧。 “也不能这样说,其实还是有一个人类成功穿过了丹波山的,相信沈君你应该也听过他的名字,他是源家的少主,源赖光。” “况且那些不厉害的妖怪,哪个敢前往丹波山?说不定在路上,就已经被路过的大妖给杀死了,而像沈君你这样的,我只能说勇气可嘉。” 樱抱着猫又来回晃悠着,顺手将冷刀子插在了沈清的心口上。 沈清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朝前走着,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樱又说道:“沈君,我饿了。” 沈清歪头看了眼樱,没有说话,心里寻思你给我扎完心现在就找我要东西吃,真当我沈某人没脾气呗? 他刚刚又迈出了一步,只感觉腰间的衣摆上传来了沉重的拉力:“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妖怪不是可以不用吃东西么?” 沈清停下脚步,满脸严肃。 “严格来说,我并不能算是妖怪,我还有着人类的成分,所以我是要吃东西的,不然会饿死。” 樱把猫又放在了沈清的手上,这只黑猫毫不客气地顺着沈清的手臂,一路爬到了沈清的头顶,在它眼里,那个蓬松的窝可比悬崖峭壁舒服多了。 “还有这种说法?” 沈清表现得非常震惊,他已经开始担心这姑娘会不会在丹波山的征途中中途饿死了。 “当然,妖怪都是死物变成的,或者由物件产生灵智,而我是由人类化生而成的,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应该叫人妖。” 樱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呃,原来是人妖啊。” 沈清点了点头,脸色变得非常精彩。 按照樱所说的,这个姑娘还要吃饭喝水的话......他身边可是真的一毛钱都没有啊喂! 第二十三章 橘氏妖情 “喂喂喂,别吃了......再吃哥哥我就得卖个肾还账了......” 沈清望着眼前这个将头深深地埋进了碗里的家伙,心头不由地一抽抽。 在少女面前的桌子上,此刻已经摆满了空荡荡的碗碟,所有的碗碟都被她舔地干干净净,可能都倒不出一滴油水来。 “没事,敞开来吃,我京都橘氏,还不至于连些吃食都没有,我倒是想看看,你到底能吃得下多少?!” 坐在两人对面的矮个子男人拍了拍手,立刻便有下人又端上了一盘米饭。 一直埋头吃饭的樱听到这句话才第一次抬起了头,她朝着身旁的沈清做了个鬼脸,然后便又埋头苦干了。 沈清微微叹了口气,望向对面中年人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歉意。 他是来帮忙“捉妖驱鬼”的,或者说,来招摇撞骗的。 从那片树林中走出来以后,沈清原本是打算直奔丹波山的,可樱看见了一张贴在墙上皱巴巴的悬赏,突然就走不动路了。 说是悬赏,其实不如说是一份招聘信息。 大意是橘氏近几天遭到了恶鬼纠缠,聘请一名能够斩妖除魔的阴阳师,若能祛除恶鬼,必有重赏。 要是放在现代,早就有人揭榜降妖除魔去了,可在古代的日本,没有金刚钻,还真没人敢去揽下这等瓷器活。 像橘氏这种名门贵族,许下重赏的话那必然是十分丰厚,但他们发现了应聘者是一个招摇撞骗的家伙,那么他们杀人可是不犯法的。 “清友大人,那还请您说一说家中的情况吧,也好让我推测推测是什么妖怪在作祟。” 沈清捂着额头,无奈地说道,他不太能想象,按照樱的这种吃法,以后得是什么样的贵族家庭才能供养得起她? 橘清友对着身后的仆人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只留下一名身着黑衣的武士一手按刀,身形笔直地现在了他的身后,他对着沈清歉意一笑:“这是我的家臣,不是外人。” 沈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嗯,让我想想,该怎么说呢?” 橘清友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开口道:“大概是在一个月前吧,我家的院子里就总会有一些带血的脚印出现,起初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以为是哪家对我进行的恐吓,毕竟橘氏在这些年,也得罪了不少的贵族。” “当时我只是让守院的护卫们加强警戒,把每晚巡逻的队伍又增加了一队,并且在各个墙下都布置了站岗的人,可后来,我发现这些却没有丝毫的用处,在七天前的早上,我起早的时候,发现那些血脚印,竟然就在我的枕边!” 橘清友咬牙道:“我已经布置了这么严密的防守,可是对方却这么静悄悄的能闯入我的卧室里,在我睡着的时候站在了我的身旁——假如对方当时要我的命的话……” 沈清点了点头,他也不由自主地被这件事情给吸引了。 “后来,我仔细的询问了家里的护卫与佣人们。盘查之后,没有得到任何结果,不过我已经开始警惕了,让我的几名家臣日夜都守候在我的房间周围。可是第二天,家里又出现了奇怪的事情,早上的时候,我的房间的刀架上,竟然悬挂着一张般若的鬼面!那可是我特意从神社里请回来的御神刀!传说它沐浴了无数妖怪的血液,寻常妖物,可是不敢靠近半步!” 橘清友揉了揉脑门,苦恼道:“可是还是同之前一样,没有人能搞清楚,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在日本传说中,“般若”是一种因为嫉妒心而幻化成的鬼怪。 因为嫉妒心,而导致自己的灵魂在自己活着的情况下离开自己身体,并且灵魂能攻击甚至杀死自己嫉妒的人。其栖居于山林中,于半夜出没吃人,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笑声。 沈清低头思量了一下,然后开口道:“能把面具给我看一看吗?” “当然!” 不用橘清友说话,他身后的黑衣武士便出了房门,不多时,他手上便拎着一张狰狞的鬼面走进了门。 橘清友显然对这张鬼面非常忌惮,他没有丝毫经手的意思,直接让武士将鬼面递给了沈清。 沈清伸手接过面具看了眼,不得不说,这是一张制作地非常精巧的面具,即使以当代的眼光来看,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宝。 这张面具头顶有两个犄角,两边的耳朵很尖,满口牙齿胡乱地交错着,显得非常狰狞恶心。 并且从面具上,沈清可以非常直观的感受到一种“愤怒”的情绪。 “奇怪了,您的悬赏上说是妖怪在作祟,可是这张面具上,可是没有丝毫的妖气啊!” 沈清将这副面具放在手中来回抚摸着,这样大师手笔的面具,倒是让他起了些收藏之心。 “不是吧?这明明是般若的面具,上面怎么可能没有妖气?” 橘清友的话语渐渐暴躁了起来,对沈清也不再使用敬语了,好像是把他当成了骗子。 见状,沈清不由地摇了摇头,强忍着想要给他一拳的冲动,慢慢解释道:“般若虽然是一种妖怪,但是面具本身也只是一种载体而已,更何况正如您先前所说的,这张面具是被悬挂在御神刀架上的,既然御神刀没有反应,那就更能说明这不是妖怪在作祟了。” 听完沈清的话,橘清友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强大家族的家主,这点判断是非的能力他还是有的,刚刚只是因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才显得有些不太理智。 “那么您认为,是什么东西在捣乱呢?” 橘清友重新换上了敬语,又与沈清商讨了起来。 沈清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却被一旁的樱给打断了。 一直专心对付食物的少女似乎终于吃饱了,她抬起头来,对着橘清友缓缓地开口道:“付丧神。” “付丧神?” 橘清友似乎是第一次听说过这个名词,他将目光投向沈清,希望他能给出一个解释。 “咳咳,所谓的付丧神,是指器物放置不理100年,吸收天地精华、积聚怨念或感受佛性、灵力而得到灵魂化成妖怪。” 沈清微微思索了一下,给出了一个相对来说还算专业的解释。 “啊?可是橘氏里并没有这样的器物。更何况这还是般若,总不能是因为橘家囚禁了一个女人一百年,她反而成神了吧?” 橘清友捂着额头,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沈清笑了笑,从地上抓起了那只已经被逗猫草给牢牢吸引住的肥猫放在桌子上,对着橘清友说道:“橘氏的主人,这只猫叫做猫又,相信您应该也认识,如果您不相信我们,总该相信它吧?” 说完,沈清用手指戳了戳这只肥猫的身子:“大黑,说话!” “喵呜!” 可显然,这只黑猫并没有打算配合沈清,它从桌子上起跳,一下子窜到了沈清的头顶上,占据了整个房间的制高点。 正当沈清磨着牙,准备让它尝尝新研究出来的吸猫大法时,它才懒洋洋地开口道:“别说这个面具,就是这整个院子里面,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妖气,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 虽然橘清友见到一只猫居然在说人话一时有些发呆,但是看到它身后的九只尾巴,他顿时就信服了不少。 在很多日本人的心中,猫又这种妖怪,几乎是等同于神明的!就算在当代的日本,猫又也是除了三大妖怪以外被人们讨论最多的妖怪,在民间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一般来说,妖气这种东西,其实是无处不在的,只要有风流动的地方,便会有妖气存在,而你的庭院中,确实是丝毫的妖气都没有,这才是奇怪的地方,就好像.......” “就好像什么?” 沈清也有些被这只肥猫的话给吸引了,他两只眼睛朝上望着,翻起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心中默默地将“忍”字翻来覆去念了无数遍。 “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刻意地守护这个院子一般。依本喵来看,这个东西并没有想要害你的意思,以他能够将妖气清除掉的这种本事,想杀你其实是易如反掌。” 猫又舔了舔自己身上被沈清抓乱了的毛,又道:“与其思考是什么东西在作祟,你不如想一想,你最近有没有什么非常接近死亡的时候?” “有!” 猫又话音刚落,橘清友便非常肯定地说道:“就在前些日子,我一人在家中的院子里午睡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刮起了一阵怪风,把整个墙壁都给吹塌了。” 说到这件事情,橘清友显然还有些心有余悸:“我清楚地记得,原本我就是靠在墙壁旁边入睡的,可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自己的房间里面。” “我原本一直以为是自己记忆出了问题,但后来,我的一名家臣告诉我,他亲眼看到我是闭着眼睛走回房间的,因为害怕我是在梦游,这才没叫醒我。” 第二十四章 付丧神 闻言,沈清微微点了点头,他对着橘清友说道:“如您所见,大概就是这个情况,不知您家中可有哪些古物,可以拿出来让我们辨认一番吗?” 橘清友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前几年橘氏刚迁移到京都来,由于路途遥远,很多上了年头的东西都被丢弃了,现在家中能够称得上古物的东西,也就只有那么几件了。” 说完,橘清友便从桌前站起身来,对着沈清二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橘清友带着他们走到了会客厅的尽头,那里放着一个直通屋顶的阿修罗木雕,他吩咐家臣站在他的身后挡住沈清的目光,自己则是背着沈清等人,伸手轻轻转动木雕画中的淡黄色纹章。 在纹章被调转了一百八十度之后,木雕画带着整面墙移向一边,这个房间中的隐藏空间这才出现在了沈清的面前。 沈清并没有打算跟着橘清友一起进去,也没有四处展望,而是老老实实地在门口低头站着,他可不想招惹一些无谓的麻烦上身。 不多时,橘清友便用双手捧着一个精巧的雕花木盒走了出来,木盒上没有丝毫的灰尘,看来应该是一直有人在做清洁。 橘清友将木盒放在了桌上,小心翼翼地将木盒的盖子打开,登时便有一股寒芒从在屋中荡漾起来! 沈清眯着眼睛,来回打量着面前的这把剑。 准确的说,是这把古剑。 大约三尺长的剑身,剑柄和吞口有些古老的黄绿色的锈迹,一看就是古董物品了。 而剑锋虽然已经有了些锯齿状的缺口,可锋刃依然隐隐的透着几分寒光。剑柄之上镶嵌着几枚宝石,与阳光交相辉映,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虽然沈清对古董并不了解,但是看到这柄剑的模样,他也能猜出这柄剑必定价值不凡! 剑是用几根柔软的丝带固定在箱子内部的,周围还衬了软垫。 橘清友打开箱子,小心翼翼的将剑捧了出来,双手平举,沉声道:“天和守定,这是橘氏最古老的珍宝了,你们是少数见过这把古剑的外人。” 沈清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樱便伸手接过了橘清友手中的天和守定,她伸指在剑锋上轻轻一弹,剑作龙吟,剑锋隐隐的以快速的频率微微颤动,那声音居然让沈清有了一种神驰目眩的感觉! 橘清友的家臣非常警觉地挡在了樱与橘清友之间,仅是从樱刚刚的手段中,他立刻便能判断出来,这个小女孩,绝对是一名剑道的高手! 沈清也有些奇怪地看向身旁的樱,此刻她的气场似乎突然变了,变得与之前截然不同了起来。 若说她持刀的时候像是玫瑰般危险带刺,那么现在的她就更像是迎寒怒放的梅花,一剑在手,昂然立在当场,整个人的气质仿佛已经和锋锐的剑芒融合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她衬托了剑,还是剑辉映了她! “很厉害的剑。” 樱将天和守定重新交还给了橘清友,她朝着橘清友看了一眼,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漠然:“可再厉害的剑,常在鞘中,也与废品无异。” 橘清友并没有在意樱的话语,而是有些期待的样子,对着沈清客客气气道:“您看这把剑中,是不是已经产生了付丧神呢?” 沈清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拿过天和守定,闭上眼睛,感受着周身的气息,可让他失望的是,这柄剑似乎是一柄死剑,在它的身上连丝毫气息的涌动都没有,刀中的“灵”似乎早已经在岁月中腐朽殆尽了,现在所存留着的,似乎仅有“锋利”这一属性了。 见到沈清摇了摇头,橘清友不由地也有些失望,他摸了摸所剩不多的头发,又道:“按照您刚刚所说的,能够守护家中人丁的古物,我思来想去,也仅有这把古剑了,这是我的祖先在征战沙场时所留下的珍贵宝物。” “仅是一件死物罢了。” 沈清微微叹了口气,这柄古剑起码已经拥有二百年的历史了,可它出鞘时的凌冽寒光,却依旧如潭水般清澈,能够亲眼目睹这样的宝物,倒也算是件幸事。 “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需要我将家族中的古物全都翻找出来么?” “咳咳......” 就在橘清友非常迫切地对沈清提问的时候,站在他身旁的家臣适时地咳嗽了一声,这个年迈的橘氏家长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了分寸。 并且似乎从一开始,自己便被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给牵着鼻子走。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莫名地有些恼火了,他重新跪坐在了桌前的蒲团上,恢复了以往橘氏家主的样子,开口说道:“两位阴阳师大人,事已至此,希望你们能够给我一个满意的解决方案,事成之后,橘氏必有重谢。” 沈清笑了笑,转而盘腿坐在了橘清友的对面,他分析道:“我们可以先将最近几天橘氏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 “先是橘氏院子里出现了血脚印,然后是这串脚印后来又出现在了您的房间里面,在最后呢,则是您房间里被挂上了一张般若的面具,我说的没错吧?” “嗯。” 橘清友点点头,心中对沈清的这种复读行为有些不满。 “其实刚刚我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相比于付丧神在捣乱的这一种,我觉得另一个说法要更加合理,毕竟按您所说的,前些日子您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救过一命。” 沈清接着又道:“如果说,这一连串的事情,其中并不是仅有一个东西参与在里面,是不是更好理解呢?” “你的意思是?” 橘清友的脑子并不愚蠢,在沈清刚刚提出这个问题以后,他心中便立刻有了答案:“有什么东西想要害我,但一直被另一样东西给阻止了?” “对。” 沈清微微颔首,他的目光在这个偌大的会客厅里面四处游走,想要找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按理来说,在知道有阴阳师进入了橘氏的家中,那么想要害人的东西,要么是远遁离开,要么,便是抓住最后的机会,垂死一击。 第二十五章 人偶 日本人偶的形象,大家也都是有一定概念的,这种诡异的东西,实在说不上可爱,甚至可以说是恐怖。 人偶在日本的意义跟寻常含义的娃娃是截然不同的。 它是最庄重的护佑者,跟随孩子从出生到成年。 它出现在节日隆重的典礼中,它身上的任何一种损伤,都会被认为是代替孩子本身承受了劫难。甚至当它结束使命时,也有严格的特定的仪式,决不允许遭到轻率的处置。 而在沈清的心里,这东西简直就是童年的梦魇,小时候他可被这种东西给吓惨了。 所以在看到这个破旧人偶的第一眼,沈清便被深深地吸引了,他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了橘氏闹鬼的源头。 这个东西,严格来说,应该并不能算是人偶,倒是与那些小巧精致的洋娃娃有些相似,大概只有二十厘米左右的长度。 沈清也是运气好,刚走出橘氏的会客厅,想要伸个懒腰,却没注意到脚下的地形,一不留神摔了个狗啃泥,这才看见了这个破旧的人偶,它竟然被人放在了一块突出的土台的下方。 仅是第一眼,这个小巧的娃娃便让沈清感觉到了凌然的邪气。 虽然有些奇怪,在橘氏这种规矩森严的家中,竟然会出现将人偶随意丢弃的行为,不过沈清还是壮着胆子,俯身将这个人偶从地上捡了起来。 这个人偶很好看,精致漂亮,如果摆在店面里的话,肯定是很贵的,是那种属于贵族少女们的专属玩具。 不过由于年代的久远,它上面有很多灰尘,精致的脸上已经有了几道裂纹,头上粘着的发也掉了不少,看起来像是梳了个非常潮流的空气刘海,配上身上艳红的服饰,显得更加诡异。 并且最不寻常的是,它破旧的身体上,有着一层淡淡的“气”在流动。 这与妖气不同,是一种沈清从未见过的气,淡的像是空气一样,若不是握在手中仔细辨别,根本就发现不了。 将它拿在手中来回把玩了一番,沈清只觉得心中发凉,他连忙屁颠屁颠地跑回了橘氏的会客厅中,与樱坐在了一起。 “樱,你看看这个人偶,有没有那个味儿?” 看到樱呆愣愣的坐在桌前,凝视着桌上那把古剑的样子,沈清轻叹了口气,将人偶放在了她的面前来回晃了晃。 樱这才回过神来,她将两手捧在面前,接过沈清递来的人偶,来回翻看了一番。 “喜欢么?” 沈清有些恶趣味地问道,他想要看看,这种曾经给自己留下了童年阴影的东西,在这个时代人的眼中又是什么样子的。 “很好看的人偶,怎么被人丢弃了呢?” 出乎沈清意料的,樱非常兴奋地将这个人偶翻来覆去地把玩了好久,一直到猫又悄无声息地走上了桌子,她才恋恋不舍地将人偶给放在了面前的桌上,只是眼睛却一刻都没有离开。 “喂,大黑,你有什么发现没?我这边可是进展很快哦!” 沈清抓过这只走起路来趾高气扬,把九根尾巴都像孔雀开屏一样竖起来的肥猫,非常不客气地问道。 “喵呜!本喵警告你,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再这样,是会受到猫又大人的诅咒的!” 猫又在空中来回翻着跟头,似乎想要用爪子在沈清俊秀的脸上留下几道痕迹,早有防备的沈清登时便掐住了它的脑袋,提着它在空中晃来晃去。 “停,停,停!别晃了别晃了,再晃就把猫给晃傻了!一会儿老鼠都不会捉了!” 在黑猫又一次求饶以后,沈清才心满意足地将它给放了下来。 撸猫的快感,竟然恐怖如斯。 猫又非常委屈的跳进了樱的怀里,它看向沈清的眼神异常凶狠。 “嗯?” 只是在沈清朝着它这里微微一瞟的时候,它瞬间敌意全消,转而非常狗腿地讨好道:“还是大人厉害,我在院子里面逛了一圈,但是什么东西都没能找到。” “嗯。” 沈清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有些习惯在这只黑猫的身上寻找快感了。 “这个布偶的脚上有血迹。” 樱并没有打算介入两妖之间的战争,她指着桌上的人偶,轻声说道。 闻言,沈清与猫又立刻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桌上的人偶。 人偶此刻正静静地“趴”在桌子上面,小巧精致的脚上沾染了极淡的血渍,若是不仔细分辨,完全都看不出来。 一般来说,人们在把玩人偶的时候,很少会将人头倒放,这也就导致人偶脚下的部分经常会成为视觉盲区,这也是沈清刚刚没能发现的血渍的原因。 “看来每天来橘氏搞破坏的,应该就是这个东西了。” 沈清捏住起了这个人偶的脚环,将她从桌上拎了起来,轻笑着说道。 “人偶这种东西,放的时间久沾上了邪气成灵,倒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樱微微点了点头,对沈清的观点表示赞同。 “要把橘氏的那位家主叫来吗?看来橘氏不安的源头已经找到了,接下来让他随便找几个家臣,把这东西烧掉就行了吧?” 沈清将人偶捏在手中,来回摆动着它已经不太灵活的四肢。 虽然说很想现在就把这个人偶给烧了,然后拿钱跑路,但是这种已经有了“灵”的邪异古物,他还是不敢亲自动手的,那些神神道道的诅咒,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可不想体验那种喝凉水都塞牙缝的感觉。 “喂,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樱看着沈清手中的人偶,低声问道。 人偶的脸上呆呆的,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有那几道裂纹,看起来像是几张大嘴,正在无声地狞笑着。 “喵呜,它好像已经认命了。” 猫又又从樱的怀中钻了出来,用爪子在人偶的身上来回叨弄了几下,只是人偶还是同先前一样,没有丝毫的反应。 “好了,接下来把这个东西交给橘清友,咱们领了赏金,赶紧跑路吧!” 沈清敲响了一旁的房门,笑着说道。 第二十六章 且听风吟 “可惜了,没有找到那个守护橘氏的付丧神。” 沈清望着庭院中熊熊燃烧着的火柴堆,轻声叹息道。 “既然是守护神的话,想必会一直守护橘氏的吧?他不想出现,我们也不用特意去寻找。” 樱喝了口茶水,说话的声音很轻。 这散发着甘甜气息的茶水是橘清友亲自为两人准备的,在见到那个人偶之后,他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用一种非常尊敬的态度对待两人,竟然用了标准的日本茶道礼仪来招待他们。 带着橘氏纹章的茶碗以及茶碗下的金色古帛一眼看上去便不是什么普通物件,应该是上了年头的古物。 只是樱显然对这种庄重的仪式毫不知情,在橘清友将带有橘氏花纹的一面朝向她,弯腰奉茶的时候,她只是随意地伸手接过茶杯,然后淡淡地抿了一口,便放在了桌上,转而又开始看着窗外的景象发呆。 这让沈清倒是显得有些尴尬,樱的这一举动,无疑是直接暴露了两人的身份,这种在贵族之间通用的茶道,却是下级民夫们永远都触及不到的东西。 好在橘清友并没有什么鄙夷他们的意思,在奉茶之后,便径直走出了屋子,去准备焚烧娃娃的事宜了。 “不愧是从伊吹山远道而来的阴阳师大人,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找到了灾厄的源头。” 橘清友满面堆笑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今晚他似乎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橘朝臣大人,不知您对那个木偶是不是有所了解?” 沈清抬眼望向几个正朝着橘氏门外走去的农夫,不由地冷笑一声。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的道理,果然这些贵族个个都懂。 橘清友生怕人偶的诅咒关联到他的家族,就连家臣想要动手,都被他给制止了,而是派人在外面找了几个农夫,许下重金,让他们来做这档子事情。 “这个嘛,我倒是也不太清楚,不过根据您所说的,付丧神产生的年份来看,这应该是三千代大人时代的东西了。” 橘清友思索了一下,然后又道:“这个人偶我小时候倒是在家中见过几次,只是一直不知道是被谁拿在手里,现在看来,是得仔细查查了。” 沈清点了点头,县犬养三千代他倒是有所耳闻,那是日本奈良时代前期的一位女性人物,是以具有使自己的孩子飞黄腾达的本事,而成为在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母亲。 “焚烧人偶的时候,有出现什么异状吗?” 说话的是猫又,这只肥猫似乎对人偶中的那个付丧神非常感兴趣。 “嗯,这个,我当时离的比较远,看的也不仔细,让我的家臣来说吧!” 橘清友唤过一旁的站着的黑衣家臣,他就是主持这次焚烧人偶的人。 “在那个农民把人偶扔进火堆里的时候,我看见人偶的眼睛一直在滴溜溜的转着,头发也突然长长了。” 黑衣低着头,沉声说道。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橘清友的眉头微皱,在橘氏出现这样邪性的东西,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回大人,属下特意去问过那几个农夫,他们也看到了同样的场景,我已经叮嘱过他们不能说出去了。” “还是让他们永远都不要说出去的好,这件事情,会有损橘氏的名声。” 橘清友的脸色有些凝重,他对着黑衣低声嘱咐道,却被拥有超人五感的沈清听得一清二楚。 “是!” 黑衣转身便走出了会客厅的门外,他脸上的神色非常平淡,显然手上沾过不少脏活累活。 虽然有些同情那几个农夫,但是眼下沈清却被另一件事情给吸引住了。 “人偶长头发么?倒是有点意思。” 沈清摸了摸下巴,这样的传闻他在当代倒是也听说过一起。 在日本,有个头发能够不断的长长的人偶叫做阿菊人偶,据说这个人偶距今已经将近百年,然而她的头发还在不停的生长。 她被人供奉在寺庙里,吸引了来自不少世界各地的人慕名前来。 关于阿菊人偶的故事,最早要追溯到大正七年,也就是公元1918年的时候。 当时阿菊人偶是一个男孩送给两岁妹妹的生日礼物。小男孩的妹妹正好就叫阿菊,于是也给这个人偶取名为阿菊人偶。. 可惜的是阿菊三岁的那年不幸得病天折了,家人悲痛之际,也把她生前最喜欢的这个人偶跟阿菊的遗骨放在了一起,送到了寺庙里,让僧人帮着超度,后来人偶便随着阿菊的遗骨寄存在了寺庙里。 二三十年之后,阿菊的哥哥当兵归来,想起了寺庙里妹妹的遗骨,于是前去取回来。结果在打开遗骨箱子的那一刻,哥哥惊呆了。因为跟妹妹的遗骨放在一起的人偶的头发竟然长长了,最重要的是,人偶的脸竟然变得跟死去的妹妹越来越像。 人们都以为,是阿菊的灵魂进入了人偶中,但沈清当时倒是对这种观点嗤之以鼻,他觉得这不过是人偶年久失修,嵌在头顶里的发丝向外面又掉了一点而已。 现在看来,这个传说倒未必是假的了。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走了么,橘朝臣大人?” 沈清从地上站了起来,望着庭院中尚未熄灭的火堆,已经有了辞别的意思。 “年轻的阴阳师大人,还请您不要着急,不如就在寒舍小住一宿,让鄙人为您开酒送行,等到明日再离开如何?” 说是开酒送行,橘清友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倒像是一副强逼沈清留下来的样子。 沈清叹了口气,他明白眼前这个矮个中年人的意思。 虽然说已经焚烧掉了灾厄的源头,但是只有经过夜晚,才能够确定作祟的东西有没有消失。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只是走到了庭院中即将熄灭的火堆处蹲了下来,木柴的余烬里,火苗还在那个精致的娃娃的残骸上跳动着。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沈清似乎听到风中传来了一个女人悠长的叹息。 “沙扬娜拉”(さようなら。) 第二十七章 蹭饭吃的家伙 傍晚时分,外面稀稀落落的下着一点小雨。 橘氏的每个佣人都在房间里忙忙碌碌地进出,看的出来,橘清友虽然说话的语气不算客气,但是对晚宴还是非常用心的。 光沈清在厨房里看到的菜式,便已经有十几种了,而一旁的樱问道空气中好闻的香气,早就已经失了神,若不是沈清及时将她按住,恐怕她已经要冲进厨房血洗一番了。 猫又则是在人偶被烧干净以后,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只猫似乎很不喜欢没有妖气的环境。 而沈清注意到,在家中成员忙着张罗晚餐的时候,不知从哪边冒出来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会客厅里,若无其事地喝着茶。 他的头顶光秃秃的,连一根头发也没有,像是庙里的老和尚,从他身上的装扮看起来又像是富商,走起路来宛如有钱人家的大爷一般悠哉,沈清思考了一下,倒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橘清友叫来参加晚宴的老朋友。 从进门到晚宴开始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沉默寡言的态度,让人望而生畏。 只有在烟瘾上来的时候,他才会拿起橘清友的烟管,“吧嗒吧嗒”地抽起烟来,看起来应该是和橘清友相当熟悉的老人了。 “晚宴即将开始了,家主请两位大人,哦不,三位大人入席。” 正当沈清被这旱烟已经熏得眼红的档口,有一位穿着红衣的仆人走了进来,对着持着烟斗的老人恭敬说道。 老人微微点头,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便自顾自地跟着仆人离开了。 沈清虽然心中不爽,感觉突然受到了冷落,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跟在老人的后面慢慢走着。 三人在仆人的引导下,来到了橘氏的宴会厅中,这里的场景和沈清以前在古装剧里看到的有些相似,主客列坐分东西。食器陈列地非常整齐,鱼肉瓜果都规整地摆在桌上。 “阴阳师大人,请上座吧。” 橘清友看见走在沈清身前的老人,眼神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随后便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招呼三人坐下。 那个老人点了点头,当仁不让地占据了主座下面的一席,沈清和樱则是占据了他后面的两席。 每个坐席旁边,都各有一名美貌的歌姬侍奉着,在各人入席之后,歌姬便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为他们的杯中添酒。 “喂,别给她的杯子里添酒,白水就好了。” 虽然有些不礼貌,但是沈清还是喝止了身旁想要给樱斟酒的歌姬,他可不知道这个丫头的酒品到底如何。 只是樱却没有接受沈清的好意,而是一脸兴奋地说道:“不行,按年龄来说,我可比你大的多!别听他的,我就要喝酒!” 这个歌姬应该是个乡下新来的雏,夹在两人之间,手上的动作立刻便僵住了,一时之间竟然是慌了神。 沈清转头望向主座上的橘清友,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毕竟在这个将礼仪看的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国家,家仆在外人面前失了脸面,是很严重的事情。 微微叹了口气,沈清刚要说话,却听到前座的老人招呼道:“那边的小丫头,到这里来,给我倒酒。” 那小歌姬登时如蒙大赦一般,对樱深深地鞠了一躬,便起身来到了老人的面前,与原本的那个歌姬换了位置。 另一个歌姬倒是老练,一眼便看出了两者之间的关系,伸手从地上拿起了另一个酒壶,为樱的杯子里斟满了白水,小丫头凑近杯口闻了闻,登时便嘟起了小嘴。 主座上橘清友的脸色也好看了很多,不过还是微微瞟了这个生得十分可怜可爱的婢女,显然是有秋后算账的打算。 “托几位阴阳师大人的福,将橘氏家中的妖孽已经斩杀掉了,在这里,我先敬酒一杯!” 说完,橘清友便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倒转过来,示意已经一滴不剩了。 “哪里,其实无需我等阴阳师,大人光辉普照之下,时间一长,妖孽自然便会消失了。” 熟通人情世故的沈清也举起了手中的杯子,顺手拍了一个轻飘飘地马屁,让橘清友的脸上都笑出了褶子。 可坐在离主座最近处的老人显然并不买账,他慢悠悠地晃荡着手中铜制酒杯,缓缓地开口道:“宴会的排场倒是不小,可在京都橘氏中作乱的妖怪,果真已经被除去了吗?” 此言一出,不仅是橘清友,就连沈清的脸色也随之一变。 原本今天的剧本很简单,只要沈清与橘清友两人相互拍拍马屁,吹吹牛,等到今夜无事以后便能拿着赏金跑路了,可眼前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老人,显然将两人心中的计划全都给打乱了。 “哦?不知阴阳师大人的这番话从何说起?” 橘清友放下手中的酒杯,有些好奇地问道。 “阴阳师?难道这不是橘朝臣您的故友?” 沈清听到了橘清友的称谓,登时一脸惊讶。 “我以为是你的朋友!” 橘清友的脸上也是一脸震惊的表情,不过很快便演变成了愤怒,他伸手一挥:“卫兵!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给我叉出去!” “且慢!” 沈清制止了从门口冲进来的几位家臣,然后收敛起脸上的表情,换上了一副笑脸,对着老人恭敬地问道:“阁下何处此言?愿闻其详。” 这倒不是因为他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家伙,而是他突然想了起来......先前入戏太深了,可自己......压根不是什么阴阳师啊喂! 樱则是眯着眼,膝上放着赤染樱,托着腮帮抬头,俨然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原本我是不想说话的,无奈有一位长久没有联系的故友的气息在今日突然消失了,我这才上门来察看一番。” 那个老人用筷子夹了一片桌上摆着的鱼片放进嘴里,仔细咀嚼了一番,然后又道:“我想你们应该都听过我的名字,我叫做滑瓢。” 第二十八章 但闻雨碎 沈清放下筷子,一旁候着的美貌歌姬立刻用布帛为他拭了拭嘴角。 所谓滑瓢,其实是在日本的神话中延伸出来的一种妖怪,它的原型是客人神,这种妖怪喜欢在傍晚的时候,进入别人家里进行恶作剧。因为是光头,也被称为滑头鬼。 无论他进入谁家,都当作是自己家一样,完全无视旁人的目光,感觉像是来骗吃骗喝的,等到屋子的主人回来,一问之下,才发觉不对劲。 像这种不速之客,赶走他似乎显得不尽人情,不赶走他又会给家里的人添麻烦。 据说滑瓢在妖怪中拥有很高的声望,妖怪之间要是起了口角或争执,都会找他主持公道。 这种妖怪对人类倒是无害,他并不会加害于人,也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只会趁着人们忙碌的时候出现,众人也就无暇看清他的模样。 而眼前的这个妖怪,居然主动开口说话了,这显然是违背了它的原则,让沈清不由地有些震惊。 “你们烧掉的那个人偶,名字叫做佐为。” 滑瓢低头用筷子拨弄着盘中的鱼生,面无表情地说道:“是陪伴县犬养三千代度过整个人生的人偶,她生前将这样东西,看得像儿子一样重要。” 听到这里,坐在主座上的橘清友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他开口问道:“祖上这种私密的事情,你这个妖怪怎么知道?” 滑瓢抬眼望了橘清友一眼,回答道:“器物中产生付丧神的方式,并不止一种。通常人们所知道的,便是长期将器物放置不理,器物被尘封在时光中久了,心生怨念,便会产生灵智,化为妖怪。” “可其实还有一种鲜为人知的方法也会让器物中产生付丧神,即用心呵护这个器物百年,其中也自然会产生灵智。” 滑瓢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讽之意:“可惜人类这种喜新厌旧的东西,基本从未养出来过付丧神。” “而这个人偶,是三千代的母亲送给她的,在三千代去世前,其便已经有了灵智。” 沈清微微点头,这样的说法,他倒是第一次听说过。 滑瓢沉默了一会儿,不断地用筷子夹起桌上的鱼生放进嘴里,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姑娘。 县犬养三千代,死后被授予“从一位”、“正一位”和“大夫人”的称号。这是女性臣民所得到的最高荣誉。 每个人听到这一串光荣的称号,都会下意识地以为这是一位铁腕的女强人。 可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女人总是会一个人静静地靠在皇宫的窗台上发呆。 每次见到自己,她总会非常和蔼地打招呼:“滑瓢,又来偷东西吃了?” 他会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还有着头发的脑袋,然后腼腆地点头。 三千代似乎并不讨厌妖怪,恰恰相反的是,在吃饭时,三千代经常叹息,说什么要是人像妖怪一样简单易懂就好了。 而人偶之中诞生出付丧神时,他恰好在场,那时候,三千代已经五十多岁了,脸上爬满了沧桑的皱纹,曾经乌亮的满头黑发都变成了苍苍的白发——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里,想要扮演一位铁腕妈妈,并没有那么容易。 滑瓢还记得,那是一个下着雨的黄昏,虽然三千代的年事已高,但是看到自己上门拜访的时候,还是亲自下厨做了些鱼生。 或许是忙于宫事,长久没有精进厨艺的缘故吧,鱼生上的腥味很浓,滑瓢也是皱着眉头,好容易才将鱼生都给吃了下去。 酒足饭饱后,他双手合十,对着三千代微微一拜,正准备告别,却见到三千代的身后升起了一个非常模糊的人形。 见状,他立刻将三千代扯到了自己的身后,非常警惕地看着那个人形。 “主人,您的愿望是什么呢?” 那个人形在空中舒展了一下身体,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满脸惊讶的三千代。 滑瓢在她的身上没有闻到丝毫的妖气,他将三千代护在身后,眼神如电,腰间的黑刀出鞘,就要对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东西劈下去,却被三千代轻轻按住了手腕。 “佐为,是你么?” 三千代对着空中模糊的人形,轻声开口道,她的眼神平淡如水,看不出丝毫的惧色。 人形点了点头,缓慢地落在了地面上,滑瓢这才看清,在这个人形的中央,是一个非常小巧精致的娃娃。 “换一个样子吧,这个样子,我看不清。” 三千代苍老的脸上漾起了笑容,虽然皱纹横生,但却依然优雅动人。 人形吹了一口气,笼罩在她周身的迷雾缓缓褪去,一个小巧的身影慢慢降落在地。 她优雅地单膝跪地,伸手掬起三千代的裙角,放在唇间轻轻印下一吻,然后抬头浅笑道:“三千代大人,是我,佐为。” 三千代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握住佐为的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亲切地捏着她精致地小脸,就好像是多年未见的姐妹一般。 她将鬓间落下的白发重新归拢好,随手找过一个钗子插上,便欢快地跑进了房间里面,拿出了一堆幼时的玩物,看起来大多破破烂烂的样子,不过却都被收拾的很整齐,滑瓢注意到,即使是其中一个已经掉了一条胳膊的人偶上面,都没有一丝丝灰尘。 这是三千代视若珍宝的东西。 她在与“佐为”分享自己的宝物。 滑瓢轻声叹了口气,就要离去,女人之间的闺房私话,他不应该留在此处窃听。 不过鬼使神差地,在他出门以后,并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坐在了皇宫前的台阶上,掏出怀中的古老烟斗,“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他听见门内传来两个女人的窃窃私语声,以及欢乐的笑声,这让他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 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三千代如此地开怀,是什么时候了。 一袋旱烟抽完,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正准备离开,却听见房间里传来了一阵低语。 “三千代大人,我可以为您实现一个愿望,即使是想要长生不老,也可以的哦!” “长生不老,那又有什么好的?我只希望几个不成器的孩子能够平安而已。” 滑瓢倚着门口的柱子,长叹一声。 远方的天空,阴雨绵绵。 真是让人不爽的天气。 第二十九章 招摇撞骗的后果 听着从滑瓢口中断断续续吐出的话语,橘清友大概也理清楚了眼前的状况,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大手一挥:“卫兵,把这两个招摇撞骗的家伙给我抓起来!” 沈清知道这下问题大了,他伸手拉过一旁看戏的樱,桌子一掀就准备跑路。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坐在自己与樱身旁的两名美貌歌姬,仅是轻轻一伸手,便把桌子给放回了原位,她们伸手探向衣挂的裙底,拔出了藏在其中的短刀。 她们将利刃架在了沈清与樱的脖子上,这是一种无声的恫吓。 而外面,有十几名身着挂甲,手持长刀的男子冲了进来,将宴会厅挤得满满当当的,原本氛围融洽的房间登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樱的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左手轻握,一柄细长的红色长刀瞬间浮现了出来,正当她要拔刀杀人的时候,却听见一旁传来一个平静的喝止声:“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停手吧。” 沈清转头看去,却是前桌正在慢悠悠地给自己斟酒的滑瓢,他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似乎仅仅在观看一场没什么意思的闹剧。 “这位大人,虽然不知道你家中藏着什么样的妖怪,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妖怪非常厉害,绝对不是一般的阴阳师能够对付的。” 滑瓢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抬头又道:“从人偶中诞生出来的付丧神,又曾经受过人类百年的洗礼,‘佐为’她无疑拥有着巨大的力量,但是在你们焚烧她的时候,她却已经连现身的力气都没有了,由此不难推断出来,在您家中作祟的东西,是多么难缠的存在。” 主座上的橘清友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他冷哼一声,让两名歌姬将手中的短刃放下,然后端着酒杯,从台阶上一步一步缓慢地走了下来,对着滑瓢,深深地行了一礼:“还请先生念在与我祖先有一段缘分的面子上,救我橘氏一命!” 滑瓢笑了笑,伸手接过了橘清友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说道:“佐为清理了院子里所有的妖气,我根本感应不到那个作祟的东西是什么样的存在。所以我不敢说能够杀了那个妖怪,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说完,他转头望向身旁的两人,又道:“你们身上的气息很奇怪,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既然你们已经为这个家中带来了更深的祸端,能否请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沈清点了点头,他走到滑瓢的面前伸出左手,直视着他的眼睛:“沈清。” 滑瓢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伸出手来:“不错的名字。” 樱没有说话,只是冷哼一声,无视挡路的武士们,径直朝着门外走去。 那个将短刃架在樱脖子上的歌姬,只感觉眉心微微一痛,一枚血珠笔直地往下坠落,恰好被樱放在桌上的酒杯接住,水中立刻便晕开了一朵血花。 歌姬有些茫然地按了按眉心,手指上一抹血红。眉心正中一道细细的刀痕无声地裂开,一滴血沿着她挺直的鼻梁慢慢流淌下来,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有淡淡的咸味。 “我不喜欢别人拿刀指着我。” 樱走到门外,缓缓地收刀入鞘,刀镡与刀鞘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金属颤鸣声。 ...... 滑瓢在妖怪间的号召力确实是比较恐怖的,在太阳尚未完全落山之前的短短时间,橘氏的院子里已经成了妖怪们的乐园。 沈清放眼望去,多是垢尝、鸣屋、木魅之类的小妖怪,唯一能够算得上比较厉害的,大概也就只有一只狂骨了。 这是一种居住在古井中的骨骸妖怪,在深夜的时候出现,对路人说“喝水吧”,如果按照他的意思喝了水,他就会消失;如果拒绝,他就会扭动全身开始跳舞,而看到了舞蹈的人会立刻发狂投井而死。 说到底,来的多是一些没用的废物,如果没有在他们的主场战斗,估计这些妖怪全部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一个全副武装的武士。 不过橘清友看见这样的场面倒是安心了不少,他吩咐家中的所有人在今晚都不许进入院子里,仅留自己一人居留在房间中,从这点上来看,倒是颇有一点名家的风范,或许这就是所谓“武士的决意”吧。 虽然说他已经快要五十岁了,不过今晚他穿的像是大河剧里面年轻的大名,他在挂甲的腰边各插了一柄长刀,看刀鞘上的纹理,应该都是上了年头的古物。 滑瓢的装束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一副懒散富家翁的样子,不过沈清注意到,他腰间的那把黑色长刀已经被他给卸掉,不知道藏在了哪里。 “喂,你为什么要帮这个家伙?妖怪也缺钱吗?” 沈清趁着滑瓢坐在门口抽烟的时间,张着腿坐在他的身旁问道。 滑瓢叼着烟斗,朝着沈清笑了笑,喷了他一脸的烟气:“我是为了报答三千代大人,起码在我死之前,我不能眼睁睁地看到大人亲手建立起的家族被妖怪给拖垮掉。” 沈清闭上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橘氏应该是日本四大家族之中,消亡最快,兴旺时间最短的家族,到了战国时期,好像就已经彻底绝种了。 “你身边的那个女孩,很厉害啊!她也是妖怪吧?” 本着等价交换的原则,滑瓢也开口问了沈清一个问题。 在那个无脸妖怪将两人身上的妖气全部收敛起来以后,除非那些非常强大的大妖,其他的妖怪已经无法从气息上来分辨他们了。 “嗯...算是吧。” 沈清思索了一下,含糊不清地说道:“说是妖怪,还要吃东西,烦死了,在人类里面她应该算是还没断奶吧......” 迎接他的,是一把从屋檐上激射而来的赤红长刀。 长刀非常精准的插在了沈清屁股下大约一寸的地方,让他的冷汗登时便顺着后背流下来了,他拔出长刀,正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女孩,却听见一旁的滑瓢低声说道: “别说话,‘它’来了。” 第三十章 今宵月明 听到滑瓢的话语后,沈清立马翻滚向了一旁,朝着事先排练好的位置走去。 今天明面上的主角,只有橘清友一人。 过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沈清才感觉到有一股妖气渐渐地朝着这个院落逼近,但是出乎意料的,这股妖气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反而有一种很微弱的感觉。 沈清与滑瓢对视了一眼,两人在对方的眼神中都察觉到了疑惑。 不过滑瓢显然是一个经验老到的猎手了,他并没有急着出手,而是按住沈清,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进门。 不多时,他们便听到了一阵淅淅索索的脚步声,声音很轻,就好像猫儿贴在草上行走,这应该是个很小巧的妖怪吧。 率先进入众人视线的,是一盏破旧的花灯,花灯的光芒非常暗淡,好像随时会被灭掉的萤火。 沈清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才认出那是一盏牡丹花灯。 将花灯提在手中的,是一具黑发骷髅,骷髅苍白的骨骼上,有许多有如刀刻一般的伤痕,看上去非常地诡异。 沈清见状,不由地有些愣了神。 他绞尽脑汁都没能想得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妖怪,居然以白骨的形式在活动,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种东西,应该是西方那群邪恶的亡灵术士们的领域吧? “嘎吱~” 在等到这一具黑发骷髅走进了院落的门之后,簇拥在门旁的矮小木魅们立刻便叠着罗汉,把小门给关上了。 空中的一轮冷月照着橘氏的院落,有一声清脆的刀鸣响起,负责主攻的樱犹如展翅的苍鹰一般,拔刀从房顶上飞掠而起! “这...就这?” 沈清从木屋的后面走了出来,望着已经被樱踩在了脚下的苍白骷髅,嘴里蹦出来几个字,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无奈地笑了。 几十名妖怪,再加上四大家族之一的橘氏家主严阵以待,结果到最后,就出来这么个玩意儿?一块板砖就能解决的事情,用得着这么麻烦? “这是什么妖怪?” 沈清蹲在地上,对着一旁凑上来的滑瓢问道。 滑瓢耸了耸肩,做了一个不知道的动作。 “我烧掉的那个付丧神,真就是被这玩意儿给拖垮的?” 沈清伸手戳了戳骷髅的头骨,手指上立刻便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骨粉,显然这具骷髅已经有些年头了。 “应该......是吧...” 滑瓢朝着还在屋内候着的橘清友挥了挥手,这个年迈的家主才从地上坐了起来,朝着这边走来。 “结束了么?” 橘清友两手交叠握住了腰间的双刀,警惕着看着被樱踩住的这具骷髅。 原本一直平静的骷髅,在见到橘清友的瞬间,竟是突然挣扎了起来,它来回地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可已经没有了血肉的它,只能发出骨骼碰撞在一起的“咔咔”声。 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又加重了踩在骷髅脊柱上的力道,像是钉子一般,将这具骷髅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你什么时候得罪过这样的妖怪么?” 沈清伸手揽过一旁不知道从哪里跑回来的猫又,对着橘清友低声问道。 橘清友蹲了下来,仔细打量了这骷髅一番,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这样的骷髅,各个乱葬岗上随处可见,就算是我的哪个仇人,也辨别不出来身份。” “喵呜,看那里!” 就在这时,沈清手中的猫又突然叫了一声,顺着猫爪指的方向,沈清这才看见,在这具骷髅的脚踝处,用头发绑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樱拔出腰间的长刀,在骷髅的小腿骨处随手一划,那包裹便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沈清拿起来掂量了一下,很轻。 而那骷髅在包裹被拿下来以后,突然显得非常愤怒,它的四肢不断地来回挣扎着,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将踩在它身上的樱给硬生生地顶开了! 樱的身体微微一斜,便站到了沈清的面前,她微微一笑,将长刀插在了地上——随之一起的,还有骷髅的脚骨。 沈清打开了手中的包裹,只是包裹里装着的东西,却让他险些把今晚吃下去的晚饭都给吐了出来——那是一张非常完整的人皮。 樱有些不屑地看了沈清一眼,伸手从他的手中将人皮接了过来,无疑,这是一张非常漂亮的美人皮,上面没有丝毫的瑕疵。 这张人皮应该是在人还活着的时候,被活生生地剥下来的,若是血冷了的话,剥下来的人皮是不可能有这样完整的。 有些不忍地皱了皱眉头,樱转头望向被长刀钉在原地,却死死地朝她这里扑来的骷髅,低声问道:“这张皮,是你的?” 骷髅听懂了樱的话语,它好像想要跪下来,却因为一只脚被钉死在地面上,只能微微下蹲,它对着樱双手合十,似乎非常地渴望她手中的东西。 沈清这时也缓了过来,他面色不善地看向橘清友:“原来京都橘氏还有将人剥皮的爱好?” 橘清友摇了摇头,显然是一头雾水,不过他还是说道:“以三千代大人的名义发誓,我绝对没有做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就在两人一个不信,另一个拼命解释的时候,樱将手中的人皮递给了站着的白骨。 骷髅将这张人皮双手捧着,就像寻常女子见到华美的裙袍,就着惨白的月光,左看右看,像是在端详衣裙的做工。 随后,它做了一个让沈清张目结舌的举动:它将美人皮,轻轻披在身上,就像穿一件衣服,只是上面布满了褶子,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它伸手对着樱比划了几下,樱似乎听明白了它的意思,她将地上的长刀重新拔了出来,轻轻地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将温热的鲜血滴在了它的身上。 流出的血液,竟然被人皮吸收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皱皱巴巴的人皮渐渐变得平整富有光泽,并且还莹白剔透了起来。 骷髅伸手,将人皮上褶皱一点点地抹平。 就好像人皮天生就长在这副人骨之上,再看不出半点痕迹。 一具枯骨就这样成了一活色生香的美人。细眉细眼,举手投足间自是风流婉转。 第三十一章 月不西沉 冷月下,偌大的院子里,有一位白如莹玉的美人。 她站在一口井边,一旁的灌木杂草半遮半掩。她先是对樱深深地作了一揖,然后转头望向身旁的橘清友,发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 不知从哪里翻涌出来一阵薄薄的雾气,将她的身子笼罩其间。 狂骨缓缓地从井中爬了出来,白布裹身的它聋拉着脑袋,贴在美人耳旁低声说道:“喝水吧~” 沈清朝着他瞟了一眼,然后飞起一脚便将这个不解风情的妖怪重新踹进了井里,顺带抽过一旁的石板把井口给堵了起来。 女人走到橘清友的面前,轻轻说了句:“我回来了。” 橘清友的脸上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将手从腰间的刀柄上移开,轻轻地碰了碰女人的脸:“绫...绫音,是你么?” 女人两只小手攀上了橘清友的臂膀,她的脸上露出了温婉的笑意,她抬头看向天空,笑着说道:“又到了和大人约定的日子呢!” 沈清看到,橘清友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他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拥抱眼前的女人,但是又像是在顾忌什么,两手终究还是重重地垂了下去。 “大人曾经说过,不论是何等锋利的刀刃,都无法将我们的誓言斩断,可那天,我终究还是没能等到您。” 女人伸出右手,摸了摸橘清友的脸庞,在她的无名指上,有一根黑发绑成的结随风飘舞。 “又是繁忙的公事,让您错过了吗?” “我...我...” 橘清友望着眼前女人温和的笑脸,只觉心头像是被一块大石死死地压着,让他说不出话来。 “还是说,大人早就已经不喜欢绫音了呢?” 女人温和的话语,终于让橘清友下定了决心,他闭上眼睛,将这个妖怪拥入了怀中,他轻声说道:“小橘喜欢绫音,三十年前如此,三十年后,也没有变。” 尘封的记忆之门缓缓打开,他终于想起,自己曾是一名诗人。 “那为什么,您那夜没有来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清注意到,这个被称作绫音的女人,她的面孔已经完全扭曲了,她拥着橘清友的双手,露出了尖尖的指甲。 正当沈清准备动手阻拦时,橘清友却缓缓地开口道:“不是不想,实则不能。” “和你约好的那一天,正是朝廷发动对平将门讨伐战的时候,橘氏虽然式微,但也收到了天皇陛下的密函,我不得不去,可我再次去找寻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我在继任家主之位以后,派了许多人去寻找你的踪迹,可都是一无所获。” 橘清友发出了低沉的叹息,他的脸上充满了愧疚。 绫音的指甲慢慢收了回去,转而给了橘清友一个大大的笑脸:“大人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呢,绫音怎么会责怪大人!” 她其实不是要上门问责,只是想要一个解释,即使是一个美丽的谎言,亦能让她心满意足。 滑瓢拍了拍沈清的肩膀,两人会心一笑,同时朝着院门外走去。 事已至此,沈清如何还猜不出来这个妖怪的身份? 她叫骨女,亦常被人们称为“画皮”。 虽然早已死去,但却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某种执念,虽然身体早已经腐朽了,但灵魂却依附于骨骸上。 她凭着这种执念,驱动着自己的骨骸重新回到这个世界,要了结自己的心愿。 慢慢地,这种执念被特别化了,流传着的,是人世间最难以化解的感情。 对情人的眷恋和痴情支持着绫音的骨骸,带着灵魂回来相见,却一直被人偶中的付丧神给阻拦在了院门外面。 付丧神遵循三千代的遗志保护着橘氏的子孙,又不想再次伤害这个对橘清友一往情深的女子,只能想办法将她拦下,却让她心中的怨气愈发浓厚。 此消彼长之下,付丧神的力量逐渐枯竭,这也是为什么那沾血的脚印逐渐能够走进院子里面的缘由,而在橘清友的床头挂上般若的面具,则是已经快要消散了的付丧神在给橘清友一个提醒。 这个从死界归来的女子,她无血无肉亦无心,只有一具枯骨,而倘若将美人皮穿上,就需要吸食旁人的鲜血来维持不腐不坏。否则不过月半,就会腐坏变质,散发恶臭,不可再用。 她不想伤害无辜的人,所以她将自己的人皮视作珍宝,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将它绑在了脚腕上,只期待有朝一日与橘清友再次相会时,依旧展现出自己最美的样子。 “女人啊,总想在心仪的男人面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沈清微微叹了口气,抬头望向空中,今天又是月中,天上的月亮,是一轮冰冷的满月。 院子里,橘清友褪下了身上的挂甲,将腰间的两把长刀随手扔在地上,双手抱着绫音走进了房间里面。 “这件衣服,是我为你准备的。” 到了房间里,他轻轻地将绫音放下,从一旁的柜橱里捧出了一套古雅名贵的十二单。 这是最隆重,也是最正式的礼服,由十二件不同的绸衣组成,从内而外颜色变化,就像层层云霞。 “以前都是你伺候我更衣,今天,便换我来。” 十二单的穿戴非常复杂,但橘清友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他一层一层地为绫音穿上,长袴、小袖、单衣、五衣、打衣、表衣、唐衣...... 最后,他将一层颜色鲜艳的“裳”围在了绫音的后腰,他站在一面紫檀底架子的大铜镜前,眼神沉醉,痴痴问道:“姑娘,你手上的誓约,是和心仪的男人立下的吗?还是说,有什么重要的约定?” 绫音将漆黑的长发绾起,斜插一支银色的簪子,向着镜中的男人微微躬身:“欢迎光临。” 她转身走向房间的中央,步履从容,一如那日初见那位诗人一般,提起长裙微微屈膝:“我是绫音,水野绫音,手上的誓约,是与心仪的男人立下。” 她在房间里转了一个圈,然后正好落入了橘清友的怀中,她低声喃喃:“我恨那轮明月,明月携你与夜晚一同到来,可在黎明之时,却又将你夺去,要是明月永升不落,该有多好。” 橘清友抬头,望向窗外如同一只大玉盘的当空明月,低声沉吟:“今宵之月,绝不西沉。” 第三十二章 溜了溜了 在拂晓晨光洒在院落中的刹那,绫音躺在橘清友的怀中,化为了片片飞灰,随着晨风飘扬。 橘清友有些怅然若失地伸手,似乎是想要抓住她留下的痕迹。 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她双手抱胸,半倚在了墙上:“她的心意圆满,已经离开了。” 橘清友叹了口气,将怀中的十二单重新归拢好,正准备走进房间里的时候,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抬头问道:“你在屋顶上呆了一夜?” “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樱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便转身出了院门,只是脸颊微微有些红润。 “咳咳...” 只是她刚出门,便见到了两个贼头贼脑的身影,正猫着腰,分头朝着两边跑去,其中一个人的头上还顶着一只黑色的肥猫。 她摇了摇头,在地面上两个纵越,便追上了那个头上顶着肥猫的家伙,她伸手在肥猫的头上拍了拍,那个人立刻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对着樱招了招手:“你好,我是一只...路过的招财猫......” “喵嗷~” 头上的黑猫应景地叫了两声,却被樱给一把抓了下来,捏在手中来回地蹂躏。 “咳咳,看你监视累了一夜,调节调节气氛哈......要不咱去吃点东西?” 沈清挠了挠被猫又弄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不由地老脸一红。 偷窥这种事情被抓包了,好歹还是得尴尬一下的。 只是樱似乎并没有打算追问他偷窥的事情,而是面色非常凝重地开口道:“那个叫做橘清友的家伙,好像是个会吃人的妖怪!但是我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妖气,沈君能看出来他到底是什么吗?” “不是吧?他应该就是个普通人啊!倒是你,为什么觉得他是个会吃人的妖怪?” 沈清有些不解地开口,毕竟倘若橘清友也是一个妖怪,那他断然是没有害怕骨女的理由的,更何况他还曾经亲手拿起过那把对妖怪来说足以堪称毒药的御神刀。 “昨天我在房顶上,我听见他和那个妖怪说‘我想吃你’,然后房间里就发出了好多奇怪的声音......虽然今天早上那个女妖还是完完整整的样子,但是我感觉她昨天夜里一定受了很严重的伤。” 樱握了握手中赤红色的妖刀,她有些不忍。 明明已经是这个女人存活于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晚,这个男人竟然还如此辜负于她! “......” 沈清伸手捂住了额头,无奈地笑了。 这尼玛......车轱辘都从脸上碾过去了啊! “呃,他是不是妖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透过院子的门见到了,那个叫做绫音的女妖,羽化前脸上是带着笑的,想来应该昨夜应该并没有被欺负吧?” 沈清思考了一下,然后给出了一个还算客观的“答案”。 闻言,樱微微点了点头,伸手在腰间轻轻一抚,赤红色的妖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她捏了捏猫又的脸,低声说道:“那个女人昨天穿的衣服,好好看...” “那套衣服叫做十二单,一般是女子出嫁的时候才会穿的,想来那位家主昨日是想要为绫音补上一场婚礼吧!” 即使是在前世见过无数电影明星的他,昨夜沈清也被穿上十二单的骨女给震撼到了,在那重重叠叠的衣物中,绫音绚烂地如盛开的牡丹。 “哦...” 得到了沈清的答案,樱聋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原本她还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穿上一套那样好看的衣裳,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嗜血如命的妖怪。 “没事,等我将丹波山拿下以后,一定送你一套最好看的十二单。” 沈清摸了摸樱乌黑的头发,笑着说道。 樱的眼神逐渐亮了起来,她将怀中的黑猫重新放回了沈清的头顶,伸出左手的小拇指:“那就这样说定了!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哦!” 沈清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笑着附和道:“指切りげんまん嘘ついたら针千本饮ます” “好了,得去和橘氏的老头子要报酬去了,总不能白送他一场春宵美梦。” 沈清放下拉勾的手,将头上的肥猫一把给拽了下来,在怀中轻轻抚摸着,虽然一宿没睡,但此刻他的心情是无比地愉悦。 “我说你们能不能不要没事做就拿我开涮?” 猫又在沈清的怀中无力地叫了一声,它此刻深深地感觉到,自己放弃了神庙的安逸生活,跟着沈清出来,绝对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只是迎接它的,是沈清更加用力的“抚摸”,这只肥猫惨叫一声,它感觉自己身上的毛都快被沈清撸下来了。 ...... “橘朝臣大人,在橘氏作乱的妖怪已经被祛除,我们准备离开了。” 沈清站在房门的门口,对着在门前静坐的橘清友辞行道。 “嗯。” 橘清友一夜没合眼,似乎是有些累了,在沈清说完以后,他只是抬了抬眼皮,轻轻地应了一声。 听到这个不轻不淡的音符,沈清当时就炸毛了。 斩妖除魔完事了,你掏钱,我走人,本就是一锤子买卖,可你丫现在这声“嗯”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丫还想拖欠农民工,哦不,阴阳师的工资? “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橘清友的眼睛悄咪咪地睁开一条缝隙,却发现沈清的一张脸就贴在他的对面,吓得他整个人都激灵了。 “那个,橘朝臣大人,咱们说好的工资,不,赏钱呢?” 沈清皮将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响,笑肉不笑地问道。 橘清友从地上站了起来,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看了沈清一眼,他整了整衣服,开口道:“阴阳师大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在整个事件里面,唯一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烧掉了我橘氏的守护神吧?随后的除妖,似乎和您没有半点关系?” “嘛,不过既然您已经开口了,那总不能让您空手回去。” 橘清友在衣服的口袋摸了摸,掏出了一小块银锭放在了沈清的手里,然后便双手背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将木门摔得桄榔桄榔的。 第三十三章 结缘带 沈清头上顶着一只肥猫,与樱两人走在京都的集市里面,在他们身旁的,是热闹而又汹涌的人潮。 沈清还是一副邋邋遢遢的装束,一边走着一边忙着与头上的肥猫掐着架,而樱则是罕见地沉默,她一直跟在沈清的身后,左手一直没有离开腰间的那把古剑。 天和守定,这是橘氏珍藏了百年的名刀。 做事情不收报酬,依沈清的性子,自然是绝对咽不下这口气,更何况现在还有个堪称吃货的少女跟着自己,要是没钱,那岂不是完蛋? 所以他白天一直耐心地待在橘氏的院子旁,等到太阳快要落山的那一刻,直接洗劫了橘清友那个古老的储物间——虽然不知道那个大门是怎样打开的,但是只要知道具体的位置,那不就是一拳的事?他现在的身体素质,不说是人形推土机,也差不了多少了。 不得不说,橘氏到底是四大家族之一,这个小小的珍宝库里藏着的东西简直让沈清的眼睛都看花了,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夜明珠这玩意儿真的能比人头大,一房间用金砖铺地也不是开玩笑,他真是错怪当代的那群小说家们了。 不过沈清到底还算是个有原则的家伙,他只是摸走了那把天和守定,然后顺带从一旁上了锁的箱子里随便抓了一把金银细软而已,其中还夹杂着些渡来钱,看上面的文字,应该是唐朝天宝年间的铸造的,这在平安时代的市场上算是一种硬通货。 至于箱子上的银质锁链?别问,问就是砸了,这玩意儿应该也能卖几个钱。 在撤退的时候,沈清想了想,还特意留了一张字条:ばかやろう(八格牙路)。 ...... 虽然说沈清很想看看橘清友暴跳如雷的样子,但是今天,他还有一件更想做的事情。 有钱了,总是要体验一把当大爷的感觉的。 原本他是想要去平安时代的青楼逛一逛的,毕竟那里永远是最好的销金库,也是男人们最喜欢的温柔乡,无奈身边跟着樱这个丫头,不管怎么忽悠让她一边玩去,这丫头都只是淡淡地摇头,似乎对什么娱乐活动都不感兴趣,偏要跟在他的身旁。 于是他只能改变方向,在京都的集市里随便逛逛了。 “老板,这个怎么卖?” 沈清指着身旁摊子上挂着的一条红色丝带,开口问道,他注意到身旁的那个丫头已经目不转睛地盯了好久了。 “啊,这个呀,名叫结缘带......” “我要了。” ““大人好眼光啊,这条丝带…”” 老板话还没有说完,沈清便将一枚度来钱拍在了桌上,伸手将挂着的丝带扯了下来,轻轻地放在了樱的手里,他低声笑道:“总不用我帮你系上吧?” 樱的脸色有些微红,她摇了摇头,将丝带系在了自己的左腕上,鲜艳的红色更衬托出她小手的秀窄修长。 沈清的脸上露出了非常愉悦的笑容,相貌翩翩潇洒多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这些成语不正是为现在的他量身打造的么? 只是还没等他脸上灿烂的笑容消散,便有人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背,沈清扭头一看,是个刚刚那个卖结缘带的摊主。 “干嘛?” 良好的自我陶醉被人打断,沈清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失控了。 “你给的钱不够。” 那个摊主黑着脸指了指摊上的一枚铜钱,然后又竖起了两个手指。 沈清灰头土脸地从口袋里面又摸出一枚度来钱放在桌上,连滚带爬地从这个小摊前离开了。 不过樱显然没有配合沈清离场的意思,反而靠近了地摊,认真地问道:“为什么这样的一个红带子,要两枚度来钱啊?” 看到这样漂亮的姑娘,摊主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然后笑着开口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个结缘带可是用在稚日女尊神庙里祈福过的红线编制的,稚日女尊可是一位能够为男女结缘的神祗,您只要将它系在手腕上,保证您能觅得良缘。” “良缘吗…” 樱抚摸着手腕上系着的丝带,喃喃地低语道:“妖怪也会有良缘吗?” “什么?” 一旁的摊主没听得清楚,开口问道。 “哦哦...没什么,我是说......好漂亮的丝带!” 樱的脸上挤出来一个笑容,然后对着摊主点了点头,便离开了摊位,朝着沈清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樱有些艰难的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着,四下寻找着沈清的身影。 沈清的个子很高,在人群中一眼便能分辨出来——他比旁边涌动的人流差不多得高了一个头出来,并且头上还顶着一只黑色的肥猫,这明显的就像是一堆矮平房中间搭了座东方明珠。 他站在一个相对来说人流稀少的地方,笑着向樱的方向招手。可奈何人实在是太多了,樱显然不太挤得过来。 沈清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想要挤进人群中的意思,他朝着远方看了眼,丹波山在迷蒙的雾霭中若隐若现。 而就在这时,有一道寒光在沈清的眼前闪过,让他整个人瞬间警惕了起来,他立刻看向了寒光流转的方向,那是一个戴着斗笠的人,而更重要的是,他就在樱的身后,悄悄地举起了手中闪着寒芒的武士刀。 “小心!” 沈清撞开身边的人群,疯狂的向樱的身边跑去。 樱注意到了沈清神色的不对,却没有丝毫动作,反而一脸茫然地看向沈清。 眼看那人手中的刀就要落到樱的身上,沈清更加着急了,不知不觉间,一股暴虐之意从他的心底升起,一直被他隐藏住的妖气也随之释放出来,在一瞬间,整个集市的天空,竟被他滔天的妖气染成了红色! 那个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天色的变化,他似乎被沈清的样子给震慑到了,手上的动作居然凝固了! “你在干什么?有人要杀你,你都感觉不到?” 沈清来到了樱的面前,十分暴躁地问道。 “有吗?” 樱看向沈清的眼睛,一脸无辜地回答。 第三十四章 丹波山下 去往丹波山的路途中,沈清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跟在了樱的身后,头上顶着的那只肥猫已经非常嫌弃地离开了他,投入了樱的怀抱。 刚刚在集市里,中招的不是樱,而是他。 那个什么所谓的戴着斗笠的男人,压根便是他不知道被什么妖怪蒙蔽了眼睛,自己脑子里面臆想出来的存在,他显露出自己磅礴的妖气之后,那妖怪似乎也就知难而退了。 由于显露了妖气的缘故,他只能带着樱匆忙逃走,像他身上这样庞大的妖气在京都里面爆发,肯定马上便会有无数强大的阴阳师蜂拥而来,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喂喂,不用这么嫌弃我吧...不小心中招了,不是很正常嘛~” 沈清摸了摸自己脑袋,有些无奈地打破沉默。 “哼!” 走在他身前的樱显然不想搭理他,连头都没回,只是冷哼了一声,便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丢人的是我,泄露的妖气也是我的......你到底生什么气嘛?” 沈清非常狗腿地跑到了樱的身旁,低下头来问道。 樱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顺带又把黑猫放到了他的头上。 这只黑猫似乎已经懂得审时度势了,它并没有占据沈清头顶那个温暖的窝,而是小心翼翼的跳了下去,迈动四条小短腿跟在两人的身后。 樱的心情很差,但是和沈清却没有半点关系。 她不在意丢人,也不在意什么妖气被京都的阴阳师给记录下来...... 她所在意的其实很简单:不能继续逛街了。 那些好看的绸缎,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吃食,她好像暂时一样都吃不到了。 但是她不能说。 沈清不知道樱的想法,只觉得满心的憋屈,他回头望了那只正在路边拨弄着狗尾巴草的猫又,不由地恶向胆边生。 “喵,你要干什么?” 察觉到沈清的目光,这只黑猫放开那串狗尾巴草,抬头与沈清对视着,绿宝石般的瞳孔中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沈清冷笑着蹲了下来,一把捉住这只想要逃跑的肥猫,捏着它的尾巴将它慢慢拉到了自己的怀里:“一定是你这只肥猫惹樱不开心了,今天不干你一顿,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尊重!” “明明就是你自己...喵嗷~” 黑猫的伸出爪子,不断地向沈清发起反击,无奈这货身上好像盖了一层野猪皮一般,再怎么用力都只能留下几道不太明显的红印。 樱转过身来,望着这两个活宝,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别闹了,沈君,我们是今晚便上山,还是先修整一下,等到明天妖气弱些的时候再走?” “今晚吧,反正大家都是妖怪,白天和晚上有什么差别。” 沈清的嘴角微微勾起,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不是妖怪,我是半妖,我的力量在白天和黑夜都是一样强盛的。” 樱开口纠正了沈清的语病。 她记得那天说自己是人妖以后,沈清的表情变得很奇怪,虽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但今天她还是换了种说法。 “嗯,好像有点道理,那就等明天天亮的时候上山好了。” 沈清握了握黑猫的爪子,重新将它顶在了头上,不得不说,这货的肚皮还挺温暖的,戴着戴着就上瘾了。 他站起身来,认真地打量了面前这片连绵起伏的山脉,不由地倒吸了口冷气。 与其将这称作山脉,倒不如将其称作鬼域。 他站在一块稍高的石头上,极目远眺,丹波山的入口处,一路上皆是绵延的长军,鲜红的军旗上绘着笹龙胆,而那山上,则是满山的枯骨。 他现在距离这片山脉起码还能有几百米的距离,便能闻到一股相当刺鼻的血腥味。 耳边不时响起几声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那应该是武士们的刀剑与妖怪的利爪碰在了一起,亦或者是妖怪们之间的自相残杀。 这是片真正征战不休的恶鬼之地! 沈清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咽了咽口水,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他翻了翻白眼,有些低落地开口道:“要不等酒吞来了,我们一起上山好了?现在咱们直接冲上去,那就是送死啊!” “喵呜,本喵觉得也是,人多力量大嘛。” 趴在沈清头上的黑猫也点了点头,表示对沈清的意见非常赞同。 樱并没有说话,回头冷冷地瞟了他们一眼,登时一妖一猫便全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算了,既然决定明天才上山,那先找个地方住一宿吧!” 沈清拍了拍猫又的脑袋,非常明智地转移了话题。 “这样的地方,会有能够投宿的地方么?” 樱给了沈清一个面子,顺从地将话题的重心转移了。 “那里不就有间小庙么?虽然说可能没有床,但是将就一晚就好了吧?” 樱顺着沈清手指的地方看去,那里的确有一桩庙宇,只是让樱感觉有些奇怪的是,在这庙宇的墙上,居然绘着朱雀。 朱雀虽然是天之四灵之一,但是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有将朱雀直接当做庙宇的图腾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在看见那个庙宇的第一眼,便感觉很不舒服。 “沈君,要不我们今晚便上山吧?那个寺庙,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樱思考了一下,然后对着沈清开口道。 那个小庙,她越看越觉得心惊,总觉得应该是什么恐怖妖怪的居所。 “没事,跟我来好了!” 沈清大手一挥,非常潇洒地说道,他终于抓住机会,把之前丢掉的脸面给拾起来了。 其实主要是他还真的不相信,在源氏的重重包围下,还有什么妖怪能从丹波山上冲出来不成? 敲了敲庙宇的门,在没有人应答以后,沈清便直接推门闯了进去,他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庙宇里面非常干净,就好像刚刚被人打扫过一般。 “你回来了。” 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自神像身后响起。 沈清抬起头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滴冷汗从他的发间缓缓地落了下来。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八歧大蛇的神像。 第三十五章 罗生门前一只鬼 根据《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的记载,八岐大蛇拥有八头八尾,能把八个山谷和八个山岗填满,这是名字的由来。 据说它的眼睛像红灯笼果,身上长着青苔、桧树和杉木,它的肚子总是血淋淋,像是糜烂了似的。 它从高志来到出云,每年要吃一个女孩作为献祭。须佐之男从高天原流放到这儿,他以要求娶老夫妇的女儿奇稻田姬为妻为条件,用酒灌醉了八岐大蛇,杀了它,并在它的尾部发现了天丛云。 在它死后,有些私下里密谋颠覆国家的人便以它为旗帜,行滥杀之事。 渐渐地,八岐大蛇便成了人们口中的邪神。 沈清也没有想到,居然这个时候,还会有供奉邪神的庙宇。 在八岐大蛇神像后面,有一个灰白头发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手中拄着拐杖,而怪异的是,沈清在他的身上却感受不到丝毫妖怪的气息。 中年人亦步亦趋地走到了沈清面前,抽了抽鼻子,然后皱着眉头说道:“你灵魂的味道,变了。” “你是谁?” 沈清握了握拳头,非常警惕地问道。 能让他感受不到妖怪的气息,无非只有两种情况。 要么眼前的这个家伙不是妖怪;要么......他的实力远高于自己。 “你失忆了?” 中年人抬头望向沈清,他的眼神中有一丝错愕闪过,不过很快便又被睿智重新掩盖住了。 “也好,希望你庞大的未来,能将你枯燥的过去粉碎。” 沈清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和这具身体的主人非常熟悉,或者说两者是朋友。 “那么......我是谁?” 沈清黑色的瞳孔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中年人,眼中满是期待。 “六道众生,万物生灵都不过是这三千世界中的沧海一粟,妖怪亦然。” 中年人转过头去,望着那尊张牙舞爪的八岐大蛇,淡淡地开口道:“既然已经忘记了过去的那个身份,为什么还想要再去记起?日复一日的守候,还没有让你感到厌烦么?” “这里是哪里?” 沈清看着中年人的背影,眼神略微有些恍惚,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脑海里翻滚着,想要突破自己的灵魂的压制。 “这里是......罗生门啊。” 中年人坐在了神像前的蒲团上,眼中是无限的悲意。 “罗生门,罗生门......” 沈清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几个字,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疼痛地快要炸开了一般,根本让他无暇思考。 “沈君?” 在沈清身后的樱注意到,他高大的躯体在此刻不住地颤抖着,她刚刚一直站在沈清的身后,没有注意到庙里发生的事情,她只以为是那个中年人对沈清动了手脚,她伸手一抓,腰间的赤染樱瞬间出鞘。 只是眨了下眼睛的时间,樱便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中年男子的身旁,手中的红色长刀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断痕,霎时间,中年人的头颅便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八岐大蛇的神像上。 而诡异的是,他的脖颈中,却没有一丝鲜血流出。 “区区一只半妖,也敢来罗生门作乱?” 中年人飞出去的头颅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脸上犹如冰山一样,不见丝毫的表情,而无头的身体却突然动了起来,一团绚烂的火花从他的指尖升起,朝着樱的方向砸了过去。 火花移动的速度很慢,以樱的身手想要躲开,本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但是这个少女咬了咬牙,竟然只用长刀格挡,只身一人挡在了火花的前方! 因为她的身后,是已经失了心智的沈清。 那火花碰到了赤染樱,竟然直接在钢锻的刀身上熊熊燃烧了起来,本来就与妖刀一体同魂的樱,自然也能感受到灼烧的痛苦,她狠下心来,提着已经化为一把火刀的赤染樱便向着中年人蒲团上的躯体斩去。 中年人的身体被她一击斩断,可在他在神像前的那个头颅非但不恼,反而微微笑道:“去往生吧。” 那火焰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攀上了樱的身体,任凭她怎样挣扎,都摆脱不了,可她身上披着的衣服,却丝毫没有着火的迹象。 “啊~” 终于,这火焰蔓延到了樱的脸上,她再也忍不住灵魂上传来的痛楚,手上一松,将妖刀丢在了地上,发出了濒死的哀嚎声。 “奈落,你过界了。” 就在这时,沈清似乎终于清醒了过来,他从樱的身后走来,对着面前的男人低声说道。 “哦?看来你是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 中年人笑了笑,他残破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将被樱砍下的部分慢慢地组装起来,最后又化为了一个完整的人形,若不是衣服上还留着刀剑的痕迹,根本就看不出来任何受过伤的样子。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只手靠在了樱的脸上,骇人的妖气从他的身上爆发出来,一下子便将樱身上的火焰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的容貌慢慢恢复了之前的样子,鬼爪、尖耳逐渐显现出来,眼眶中的瞳孔化为了金色,而眼白,竟然变成了黑色! 他没有理会自己身上烧着的火焰,而是低下头去,看了看樱,她已经昏死了过去。 在她的左侧脸庞处,有一大块红色的烧伤印记,想来她的身上,此刻应该很难再找出一块完整的皮肤来了吧? 低头拾起了地上的赤染樱,沈清抬手抹去了上面还在燃烧着的火焰,这把漂亮的红色妖刀已经快化为一块焦黑的碳了。 奈落之炎,可燃尽世间万物。 沈清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在自己的身上随意拍了几下,那凶猛的火焰便消失不见了,他转眼看向面前的奈落,低声说道:“若不是看在你镇守罗生门的份上,我现在便让你去轮回往生。” “哦?凭什么?” 中年人轻佻地吹了吹指尖的火花,对着面前的高大身形,笑着说道。 “凭什么?” 沈清的脸色非常平静:“就凭我是茨木童子,够不够?” 第三十六章 诀别 当罗生门三个字在沈清的耳边响起时,他只感觉身体里面有一个沉寂许久的灵魂慢慢地苏醒了过来,与他争抢着身体的控制权。 那个灵魂非常强大,仅是在一瞬间,便将沈清的意志压了下去。 不过他并没有伤害沈清,而是在审视了沈清脑海中的记忆之后,低声长叹了口气:“生于天地之清澈,归于本愿之清澄么?倒是不错的别辞。” 说完,那强大的灵魂便逐渐消散在了天地之间,而沈清的脑海里,则有无数的记忆洪流翻滚了起来,茨木童子那庞大的过去,才是让沈清头疼欲裂的根源。 ...... “樱,醒醒。” 沈清没有再理会眼前的奈落,而是俯下身子,轻声呼唤着昏死过去的樱。 他将那半截已经碳化了的赤染樱放在樱的手里,长叹了口气。 樱的眼睛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仿佛历历可数。 “奈落之炎,可有解药?” 沈清将樱搂在怀中,轻声问道,平静的话语下藏着的,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奈落睁大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他愣了一会儿,然后狂笑着说道:“真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和我一起枯坐在罗生门前二百多年的恶鬼!我可以告诉你,奈落之炎,有解!至于解药么?呵呵呵......” 奈落脸上闪过了一丝疯狂之色:“只要你跪下来求我,我便告诉你。” 沈清将头上的黑猫抓了下来,把它肉滚滚的身躯垫在了樱的脑袋下面,然后抬头望向奈落,轻声说道:“求你了。” 一道轻语,仿佛是从九幽青冥深处传来。 然后,几乎在瞬间,浓烈的妖气如同狂风一般席卷了这个小小的寺庙,庙台上供奉着的那尊铜制的八岐大蛇塑像,竟在一瞬间便被撕的粉碎! “求你了,告诉我,奈落之炎的解药是什么?” 沈清捏着奈落的脖子,单手将他提了起来砸在墙上,寺庙的墙上立刻便多了一个人形的凹槽。 奈落艰难地抬起头来,见到沈清金色眼瞳中闪烁着暴戾与疯狂,他伸手扳开了沈清的鬼爪,抚摸着自己破碎的喉骨。微微笑道:“想知道解药?来,跪拜我!”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与奈落的视线碰撞在了一起,这是两名怪物之间的对视。 片刻之后,有滔天的妖气,自寺庙之中冲天而起,震得寰宇响动,似天哀鸣。 巨大的动静吸引了驻扎在丹波山下方的源氏军队,军队中那些会望气的阴阳师们仅是朝着这里瞥了一眼,便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重新走回了军营里面,他们能够做的,仅是暗自祈祷这样的妖怪千万不要朝着他们这里杀来。 这样滔天的妖气,恐怕就算鬼域中最强大的妖怪,也不过如此吧? 何人敢战? 这种东西,真的是人类能够战胜的么? 沈清将奈落踩在脚下,静静地看着他。 他脸庞上的五官,已经开始融化了。 可笑这罗生门的守卫者,在他面前,不过像是纸糊一般。 “告诉我,奈落之炎,所解为何?” 沈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又道:“等我取到解药,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哈哈哈!离开?若是能够离开,我何必在这里枯坐五百年?” 奈落脸上的五官渐渐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空白的脸。 不过很快,他脸上便又有新的五官长了出来。 这是樱的脸。 “这一张脸倒是不错,我很喜欢呢。” 奈落舔了舔嘴唇,兴奋地笑道。 他好像疯了一般,一直在试着激怒着沈清。 沈清伸出鬼爪,嫌恶地将他的脸庞撕裂开来,那底下的骨肉,和常人一般殷红。 “切,没意思,你果然不是以前那个冷冰冰的家伙了。” 奈落似乎突然感觉有些无趣了,他伸手拨开了沈清压在他身上的腿,朝着沈清挥了挥手,示意他将自己拉起来。 沈清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还是伸手将他拉了起来:“解药是什么?” 奈落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庞,上面的血肉、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生长出来,过了一小会儿的功夫,便又重新变回了那个中年人的样子,连带着被沈清妖气所冲破撕碎的庙宇,都在渐渐地自我修复着。 那座八岐大蛇塑像的残渣,竟在空中一片一片地自我组装起来,最后又完完整整地落在了那个祭台上面。 这里是罗生门,人世与地狱之界门,连同奈落在内,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轮回”的命运。 “她的伤势,还死不了。” “在不死山的山巅,有一种叫做雪莲花的花朵,可以克制世间一切的烧伤。” 奈落重新坐回了蒲团上,眼神中充满了死寂。 他刚刚如此激怒沈清,只不过是想要与他死战一场,体会一下所谓“疼痛”的感觉罢了。 这或许是唯一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的事情。 沈清点了点头,抬眼望向了西北的方向。 所谓的“不死山”,便是现代人们口中所说的富士山。 不死山之名,源于传说中某位天皇的一首诗。 “不能再见辉夜姬,安用不死之灵药?” 这时,樱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开口轻声叫道:“沈君!” 沈清点了点头,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一手托着樱的后脑,将她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我是不是要死了?” 樱看了眼手中炭黑色的赤染樱,美丽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痛苦。 “怎么会?” 沈清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笑道。 樱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沈清的唇边,她低声说道:“我,我不怕死!不用安慰我!” 当她见到那团火花,只烧妖刀与肉身,却对身上的衣服无动于衷的时候,她便知道,这应该是与“业火”差不多的东西。 只是很奇妙的是,在她昏死过去之前,她的脑海里竟然闪过一丝悔意。 她不是后悔为沈清挡下了这串火苗,她是在后悔,好像还从来没有向人表白过心意。 “沈君,你头低下来一点,我有个秘密想要告诉你。” 樱松开了拿着赤染樱的手,炭黑的刀身落在地上,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沈清笑了笑,他突然想到了前些日子樱的恶作剧,那天在水中,他倒是喝的很饱了。 不过他还是低下了头来,贴在了樱的唇边,他倒是想知道,这次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又要搞什么鬼? 樱的身子微微前倾,做了一件沈清不敢想的美事——她在沈清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温暖的少女体温、淡淡的花香气息瞬间包裹了沈清。 她贴在沈清的耳边,低声说道:“沈君真是个可爱的人啊......” 原本在蒲团上安静坐着的奈落,嘴角突然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第三十七章 论怎样修理一只肥猫 沈清感觉整个人都傻了。 这好像是他平生第一次被女孩亲吧? 就这样夺了老子的初吻? 就算要亲,你也亲嘴嘛!碰碰脸算什么?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第一次是自己主动... 无数声音在沈清的脑海里回响。 他眼里整个世界逐渐模糊了,他感觉自己体内的那颗帝王引擎已经在砰砰作响。 “喵呜...刚刚我听他们说话的意思,你应该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就当沈清正在进行悠长的回味时,猫又悄咪咪地爬到了他脑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清怀里的樱。 “...” 樱看了一眼沈清头上的黑猫,用手默默地遮住了自己的脸颊。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农夫想要让懒惰的儿子变得勤劳起来,于是在临死前,他把儿子叫到病床边,对着他说道:“田野里有个地方埋着我一生积攒下来的财宝,得到了那些,你这辈子都可以衣食无忧了。” 按照剧本来说,这时候他应该头一歪就驾鹤西去了,可这时候突然有个人把他给晃醒了,告诉他他阳寿未尽,还能多活几天。 尴尬不? 沈清老脸微微一红,他有些暴躁地将这只多话的肥猫从头顶抓了下来,一个空抛便把他扔出了庙宇。 肥猫的惨叫声立刻在庙宇之外响起,让原本沈清一肚子的风花雪月全都喂了狗。 “看来去往丹波山的时间还要再往后推一推了。” 沈清轻叹一声,将樱轻轻地放在了庙宇的墙边,让她靠着墙依好,然后才走到了奈落身旁的蒲团上坐下,开口道:“不死山很大,你说的那个雪莲花,能不能具体点?” 奈落转头看向沈清,他微微思考了一下,旋即眼里闪过一丝戏谑:“听说这个雪莲花,只有真心之人才能找到。” 沈清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暗自已经骂开了花。 你他娘的以为这是灵魂宝石呢?还真心找到,是不是还得牺牲一个我爱的姑娘? “嗯,就这么多了,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反正这个东西是的确存在的。” 奈落耸了耸肩膀,做了个无可奉告的表情。 “你也没见过?” 沈清不由地目瞪口呆。 “你觉得这火能烧伤我么?” 奈落看着沈清的眼神好像是在打量一个白痴。 “等着,我回来第一个先扒了你的皮!” 沈清愤愤地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走到墙边将樱重新背了起来,又伸手对着门外的猫又招了招,这只猫似乎闹起了小脾气,竟然非常人性化地把头给别到了一边。 “对了,把剑带走。” 奈落指了指樱遗落在地上的天和守定,便又转过头去,继续对着面前那一尊张牙舞爪的八岐大蛇发起了呆。 沈清冷哼一声,蹲了下来将这把古剑拾起,这时,他才发现背上的樱似乎比之前轻了很多,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樱,你的妖力有变化么?” 樱闭上眼睛,疲惫地说道:“不知道,那团火似乎是顺着我的妖力烧起来的,我现在根本感觉不到体内有任何力量的存在。” 低低地叹了口气,沈清从樱的手上将那把碳化了的妖刀接了过来,将其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怀中。 当一个妖怪已经感受不到自己妖力的时候,这就代表着它离消散已经不远了。 换句话来说,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按照现代的地图来看,富士山和京都,两者之间的直线距离大约有300公里左右,要知道,这还是直线距离,放在现在这个时代,还要考虑天气、路况等因素,这就更难走了。 300公里,铁路也就大概三个小时的样子,可现在,他两天能不能到,都是个问题。 “喂,奈落,这一带有什么会飞的妖怪么?” 沈清想了想,开口问道。 “有啊,出门到丹波山上,入内雀多得是。” 奈落连头都没回,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说的是那种大一点的,能骑上去的那种...” 沈清捂着脑袋,长叹了一声。 “大一点的?飞缘魔?飞头蛮?大天狗?” 奈落思考了一下,一连串说出了三个妖怪的名字。 “你在说个锤子...” 沈清背着樱,从寺庙的门槛上一跃而过,顺带扯过了那只正抱着树干努力想要往上爬的肥猫放在头上,出门大致地辨别了一个方向,便狂奔而去。 “喂喂喂,本喵还没原谅你呢!快给我道歉!” 猫又趴在沈清的脑袋上,用两只短短的爪子来回拨弄着他被风吹起的白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肥猫...哦不,猫咪大人,这时候能不能就别再找我的麻烦了...” 沈清一边狂奔,一边无奈地敷衍道。 不得不说,茨木的身体真的是......很精壮呢......即使身上背着一个女孩,头上顶着一只肥猫,跑上个二三十码的,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喵呜,如果你能再诚恳一点地和我道歉,那么我就告诉你一个去不死山的方法,都用不到一天的那种哦!” 这只肥猫的眼珠子转了转,非常臭屁地开口道。 “嗯?” 狂奔中的沈清顿时来了个急刹车,他伸手将头上的猫又扯了下来,用两只手托在掌间,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它。 猫又一开始还非常淡定地舔着自己的爪子,不过渐渐地,它终于被沈清给盯毛了:“喵呜,别这样看着我,本喵告诉你,这一套不管用!快道歉!” “呵呵!” 沈清发出了一阵冷冷的笑声,然后伸手在猫又的身上轻轻地抚摸着:“啧啧,这身皮毛,油光水亮的,应该能值不少钱......” “这几条尾巴,毛茸茸的,给那些贵族家的少女做些布偶什么的,应该挺不错的......” “至于这身猫肉嘛......猫又身上的肉,说不定还真不是酸的?想来那些王公贵族们对这种珍惜的野味肯定能开出个大价钱吧?” “这两颗眼珠子,卖相也不错,不过怎么说咱们也同行一场,我就自己留下来,当个纪念品吧...” 第三十八章 堕妖 一如初见时那样,那个无脸的妖怪静静地坐在破旧庙宇前面的石头上。 “怎么回来了?” 妖怪将空洞的眼窝朝向脚步声响起的地方,微弱的风中传来了熟悉妖气的味道。 “...” 沈清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上的黑猫放了下来,这次他的动作倒是很轻。 猫又转头看了看这个家伙一副狗腿的模样,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迈动着四条小短腿,欢快地朝着妖怪的身旁跑去。 沈清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家伙在妖怪华贵的衣服上蹭来蹭去,完全没有什么想开口的意思,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那个...其实是想要请您帮我一个忙。” 妖怪没有说话,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从石头旁边摘下来一根狗尾巴草,来回逗弄着这只肥硕的猫咪。 “我的朋友被奈落之炎灼伤了...听说只有不死山那里才有解药,可如果我现在背着她过去的话,时间可能不太够了,所以我想......” 虽然非常不愿意拉下脸来求人,但是考虑到樱垂危的性命,沈清还是下定决心,吞吞吐吐地将事情的缘由说了出来。 “猫又,是你告诉他的?” 妖怪手上微微一用力,那根狗尾巴草立刻便折断了,吓得猫又瑟瑟发抖起来。 妖怪叹了口气,用低沉的声音对着沈清说道:“这件事情,我不能帮你,请回吧!” “为什么,你不是神明吗?怎么能见死不救?” 沈清闻言,当时便急眼了,若不是心里还有些顾忌,他上去就要掐着这家伙的脖子说话了。 “神明?我是什么神明?一个妖怪罢了。” 妖怪抬起头看向沈清,轻声笑道:“更何况,就算我是神明又如何?你还指望神明会帮你去救一个妖怪么?” 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看不出来悲喜,只让沈清心中觉得无比压抑。 沈清抹了抹眼睛,转身便要离开。 不过六百里的路程,他就是爬,也得爬过去! “大人,帮帮他吧!” 就在这时,有个撑着伞的人形在寺庙前面慢慢显现出来,她将目光投向了沈清背着的樱,悄悄地握了握小拳头。 “我说过,我不想使用妖力。” 妖怪低下头,有些低落地说道:“这不是我的力量......我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可是大人您已经是妖怪了啊...” 雨女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雨伞,终于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这句话来。 妖怪没有再说话,他只是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面皮,仔细地端详着。 那是他的脸,或者说,曾经是他的脸。 拥有这张脸的时候,他还是一位神明。 人们称呼他为“天目一个神”,亦或者是“一目连”。 他的领地在伊势,虽然从未有过香火的供养,但凭借着自身的神力,他行走在山野之间,与人类互不干扰,过得倒还算是逍遥自在。 他喜欢在盛夏的时候穿过金黄的麦田,看着那些农夫们辛勤地劳作,在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卷起一缕微风,拂去他们身上的汗水。 当然,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也会做些恶作剧,比如在冬天刮几阵刺骨的寒风什么的。 不知何时,他的名字渐渐为山脚的人们所知,人们敬仰他,将他所栖身的这座山,命名为了“一目连”,并且在山上为他修建了神庙,虽然香火不怎么旺盛,但他偶尔倒是也能从中感受到一份的温暖。 作为报答,他告诉了山下人们一个秘密:只要山上一有云朵出现,必有暴风雨降临。 几百年间,他与人们在一起,从来都是相安无事。 直到有一次,不知从哪里有一阵风暴席卷而来,接连几十天大雨延绵,河川泛滥,伊势的所有村子几乎都被洪水给淹没了。 有人爬到树上大声求救,但是风大水猛,他们微弱的呼声怎能与自然抗衡?更何况,顶着这种灾难性的天象,又有谁敢来救他们? 这时,静坐在山上神庙中的他听到了人们的祈祷,他站在山巅朝着下面俯视,所有幸存的人们都合着双手,大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那喊声回荡在山间,震得他耳朵都有些发痛。 他只能无奈地摊了摊手:面对这样虔诚的祈祷,谁能够拒绝呢? 当天晚上,狂风便停住了,淹没了各个村庄的大水也忽然退了,所有向他祈祷的村民们终于得救了。 人们蜂拥而至,赶到了供奉他的神社之中,在香火炉里面摆满了最好的香,各种祭品牛羊之类的,更是不计其数。 只是风神一直都没有出现。 或者说,人们一直都没有看见他。 他一直静静地站在人们为他树立的神像旁边,看着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偶尔见到几个相貌好看的孩童,还会弯腰和他们打招呼。 可人们却都已经看不见他了。 让狂风停滞,洪水改道,以神力抗衡天象,这种逆天之举的后果,即使是神明,也承受不了。 风神在耗尽了所有的神力后,只剩下了一个淡淡的影子。 不过他不后悔,恰恰相反,听着耳边人们的欢声笑语,他的心里比平时还要充实了不少。 可这样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在风神长久没有出现以后,有一则谣言慢慢地在人群之中散播了开来,谣言中所说的风神,非但没有拯救这个村庄,反而成为了掀起风暴的罪魁祸首。 是风神的肆意妄为,想要折磨人类,所以才会掀起这场可怕的风暴。 而风暴平息的原因,是因为他的歹毒行径,已经被天照大神所发现了,所以将他召回了高天原,“风神”在灾难以后从未出现过,这边是最好的证据。 他不知道这个谣言从何而来,可它在人们口中流传的速度竟比风还要快,仅仅是几天的时间,原本那些不相信的和将信将疑的人们便全都倒向了他的对面。 他站在神像旁边,亲眼看着几个笑容狰狞的农夫扛着锄头,一下一下地将他的神庙打破、推倒。 刹那间,怨恨所化的妖气向他冲来,与此同时,他也伸手向它而去,它钻进“风神”的五脏六腑,一顺之间,他就变了模样。 他成了妖怪。 第三十九章 人类之心,应为变数 一目连抬起头来,望向沈清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地低声叹了口气。 他伸手轻轻一挥,霎时间,一阵狂风卷起,将沈清连同他背着的樱整个儿席卷了过来。 沈清没有反抗,只是顺着风势回到了妖怪的身前,他眯着眼睛,想要看看这个妖怪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见到这个转机,他心底的希望之火缓缓地燃烧了起来。 一目连抬起他那张永远没有表情的脸,对着沈清轻声问道:“人类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 同样的问题,他罕见地问了第二次。 沈清低下头,思索了一下,然后开口道:“人类之心,应为‘变数’。” “何为变数?” 听到这个奇怪的答案,一目连似乎有了些兴趣,他轻抚着手中那张布满褶皱的面皮,低声问道。 沈清摇了摇头:“既然说是变数,那谁知道它是什么样子?” “人类其实是一种很胆小的动物。” “就像人类永远无法用肉眼看到真正的自己一样,‘人类之心’也永远无法看到‘变数’是什么样子。一日未知,一日恐惧,人类永远处在对未知的恐惧中,直至生命的终点。” “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一目连愣了一会儿,然后低下了头,他将手中那张面皮收进了怀里,声音变得凝重了起来:“有意思,值得推敲一番。” 而站在他身后的雨女困惑地眨着眼睛,完全不知道眼前的两人在打着什么奇怪的谜语,她揽过一直依偎着一目连的黑猫,歪着脑袋问道:“猫猫,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猫又摇了摇尾巴,九条蓬松的猫尾在空中转动地像是盛开的菊花一般:“喵呜,这种高难度的问题,以你那笨笨的脑袋是想不通的啦!” “哦...” 雨女应了一声,蹲在了地上,显得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喵呜,本喵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现在年龄还太小了,没见过几个人类,所以自然是想不通的,等你长大了就懂啦!” 望着雨女泫然欲泣的脸庞,猫又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是说错了什么话,连忙开口补救道。 “什么时候,我才能追上大人的脚步呢...” 雨女伸出一根纤葱玉指,在猫又的身上戳了戳,情绪好像非常低落的样子。 “不用急嘛...一目连大人自从化为妖怪以后,早就已经停滞不前了,总有一天,你能够追上他的步伐的!” 猫又最见不得女孩哭了,它伸出舌头舔了舔雨女的指尖,轻声安慰道。 “喂,雨女,我要出去一趟。” 就在这时,一目连从石头上站了起来,他望向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空,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在我回来之前,你可要好好给我看家,要是有雨滴把寺庙给打湿了,那我可饶不了你!” 不得不说,沈清这个语言系的大学不是白念的,他搬出来无数名人先贤的话语,将这个妖怪忽悠地一愣一愣的,最后沈清以“帮他找回自己的脸”的代价与一目连进行了交换,一目连这才答应将他送往富士山。 不过当沈清知道了这个妖怪风神的身份以后,他还是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以神明之躯堕妖,这种事情,恐怕放眼历史上的所有妖怪,都见不到几个吧? 猫又能感受到,在它身前的雨女听见这句话,立刻吓得浑身一哆嗦,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不过她还是鼓足了勇气开口道:“能不能带雨女一起去呀...雨女想要和一目连大人在一起......” 一目连微微点了点头,他伸手从头发上拔出一根羽毛状的发簪,往空中一举,那羽毛顷刻间便变地巨大了起来,他对着沈清和雨女招了招手:“走吧。” 他刚准备跳上羽毛,可是突然看见身旁雨女穿着的长裙,只能微微叹了口气,一个公主抱将她抱在了怀中,从石头上一跃而起。 而猫又似乎已经对沈清的头顶有些不能自拔了,在沈清背着樱走上羽毛的前一刻,已经牢牢占据了那个属于他的位置。 “那什么,咱们这是要怎么去不死山?” 沈清走上了这片洁白的羽毛以后,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他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非常不祥的预感。 “喵呜,别总是问一些愚蠢的问题,羽毛自然是飞过去咯!” 猫又在沈清的脑袋上,将他的头发拨来拨去地,最后弄成了一个满意地形状,这才安详地趴了下来。 “...” 沈清罕见地没有开口反驳这只肥猫,而是将衣服上的束腰抽了下来,将樱和自己紧紧地捆在了一起,然后慢慢地趴服在了这根羽毛上面。 “喂,小子,你这是什么动作?” 猫又被沈清的动作摔了下来,它泄愤似的在沈清的脸上来回地挠来挠去,非常不满地叫道。 “那什么,风神大人,您开车慢点,我有点......恐高...” 沈清没有理会猫又的叫嚣,而是非常卑微地请求着傲立在前方的一目连。 一目连没有说话,只是将雨女放下,然后伸手一挥,立刻便有一阵飓风吹起,将这片巨大的羽毛推上了高空。 他迎着风坐了下来,微风吹动着一目连乌黑的长发,他空洞的眼窝凝视着前方的景象,让人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思考这什么东西。 “那个,一目连大人,我也有点儿......恐高。” 雨女俯身看了眼羽毛下面的景象,顿时有了一种心悸的感觉,她不自觉地伸出了两只冰冷的小手,从身后抱住了一目连。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只是刚做出这等逾越之举,她便反应了过来,立刻将手重新松了开来,连忙对着前方的妖怪不断地道歉。 “如果害怕的话,你可以抱着我。” 一目连低沉的声音在风中响起,让雨女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她将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来回擦了好多遍,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抓住了一目连被风吹动的衣摆。 “这样,就好了......” 第四十章 登山 次日清晨。 “到了。” 随着一目连的一声低吟,雨女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拽着他衣角的小手。 “到了...吗?” 沈清捂着脑袋,非常痛苦地趴在羽毛上,完全没有任何想要动弹的意思。 “那啥,我有点晕机,让我缓缓...缓缓...” 无视了猫又的推推搡搡,沈清歇了好一会儿,才从羽毛上跳了下来。 他们现在在一片茂密的森林里面,不远处,透过树枝交错的地方能看到一座高大的山脉,山脉的高初被冰雪覆盖覆盖着,隐隐的看着山顶的地方云雾缭绕,还有淡淡的白气飘动…… “樱,你还好吧?” 沈清将束腰给解了开来,一路上,他都非常安静地趴在羽毛的上面,给樱当了一个非常厚实的垫子。 “嗯,我没事。” 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若不是凑在沈清的耳边,他可能都听不清楚。 “你捏一捏我的肩膀,用尽全力捏。” 沈清想了一下,对着背后的樱低声说道。 樱点了点头,她伸出一只手放在了沈清的肩膀上,用力地捏了一下。 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微弱力道,沈清的心陡然一沉。 他不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时间已经不是很多了。 “风神,能直接飞到山顶么?” 沈清指了指沐浴在晨光中的不死山,开口问道。 一目连缓缓地摇了摇头:“不行,因为辉夜姬的存在,所有的妖怪,在不死山上都不能使用妖力。” “那只有爬了。” 沈清将樱背好,快速地朝着不死山的方向跑去。 “我们在这里等你。” 一目连朝着他挥了挥手,并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就连一旁想要跟着沈清一起上山的猫又都被他伸手捉了回来。 他眯着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对着这只肥猫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才又抬头看向沈清离开的地方。 “大人,雪莲花这个东西真的存在吗?” 雨女望着沈清离开的方向,不由地有些担忧。 “有。” 一目连“看”向被白雪覆盖的山巅,意味深长地说道:“在雪山之巅那样的极寒之地,生长着雪莲花,这个传说是真的。” “但是雪莲花之所以算得上是世间罕见,并不是因为这个。” “其实,世上一共只有两株雪莲。” 听到这个,雨女的脸色立刻变了,她顺着一目连的事先望去,将一只手握紧放在胸前,暗自为沈清祈祷着。 “喵呜,一目连大人,既然那个雪莲是这么罕见的东西,那为什么您不让我和他们一起上山?本喵...我的鼻子可是相当灵敏的!” 猫又蹭了蹭一目连的大腿,疑惑地问道。 一目连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俯下身子,将这只肥猫抱在了怀中,来回拨弄着它乌黑发亮的皮毛,然后对着一旁的雨女笑着说道:“不死山上的严寒,应该能够延缓那个半妖消逝的时间,不过最多三天,三天之内,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难得出来一趟,出去走走吧。丸龟藩那里有一家很好吃的乌冬面,我们...你可以去尝一尝。” 说到这里,一目连的情绪似乎突然变得低落起来,毕竟以他现在的这副模样,不论出现在那里,人们恐怕都只会叫他“怪物”。 雨女笑了笑,她低下头,变戏法似的从自己的油纸伞中摸出了一张栩栩如生的般若面具,大着胆子将其轻轻地扣在了一目连的脸上,笑着说道:“既然好不容易出来,大人不妨也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这是沈清在路上偷偷塞给她的,是橘清友的那张般若面具,被他用堪称一流的顺手牵羊给直接摸走了。 “那就走吧。” 一目连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温文尔雅的他似乎和这张恐怖的般若面具一点也不般配。 ...... 沈清的脚程很快,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他便背着樱跑到了不死山的山脚下面。 眼看山上的森林郁郁葱葱的,偶尔还能看见一两只生活在森林中的猴子,在那林间来回的蹦跳,身姿矫健灵活。 而往上看去,大约在两千米之上,就开始变得一片雪白了…… 其实说句实话,他自己内心对“雪莲花”这个东西是否存在,只能表示十万分的疑惑。 “天山雪莲”的说法,在天朝那是自古就有的,只是这玩意儿得在那种气候奇寒、终年积雪不化,一般植物根本无法生存的雪山之巅才会有。 而面前的这座富士山......可是完全不符合要求啊喂! 众所周知,这座山不仅不是什么雪山,而是一座非常不稳定的火山,而且根据《日本纪略》上记载的文字来看,在平安时代的初期,是富士山活动最频繁的时期,光是有记载的火山爆发,就有足足四次,就算真有雪莲花在这上面,怕是也已经裂开了吧? 不过显然,眼下并不是犹豫的时候,他仅仅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循着狭窄的山路,开始慢慢地向上攀登了,作为一个完全没有登山经验的家伙,他只能凭着自己大妖强健的体魄,硬顶着朝着山顶走去。 山路并不算难走,只是路上总会有几只猴子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似乎是在向沈清发出邀请,想要和他一起玩耍。 而沈清正一门心思地朝着山巅奔走,哪有空闲理这群长毛畜生,在他不小心一脚将一只挡路的猴子给踢飞以后,猴子们的报复便来了。 它们像是狙击手一般团在林间,将手中的东西对着闷头赶路的沈清砸了过去,有石头、果子、树枝,甚至还有...新鲜的粪便... 无奈之下,沈清只能换了个姿势,将樱抱在了怀中,继续朝着山巅走去,只是这样的速度自然大大变慢了。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两边树上作威作福的猴群,心中暗自寻思着下山时一定要给他们来一个血洗,让这群还没进化完全的东西知道什么叫万物之灵长。 他穿过森林,走过光秃秃的荒原,在来到山巅的积雪层时,他见到了一个小小的雪屋。 第四十一章 遇雪 虽然有些疑惑这种并不会常年积雪的山上居然会有一座雪屋,但沈清还是伸手敲了敲雪屋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令人惊艳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像是振袖一样的衣服,一头淡蓝色长发随意地披在身后,她的眉宇修长,脸上的五官小巧精致,在冰雪的映照下,她的肌肤竟是毫不逊于雪的洁白剔透。 她好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直至此时还睡眼迷蒙,一个劲地打着哈切,嘴唇有果冻与冰晶的质感。 沈清有些微微失神,他愣了一小会儿,然后才开口问道:“那个,不好意思打扰您了,请问您知道雪莲花在哪么?”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用纤细但有力的手抓住沈清的领子,把他拉进了屋子里面,跟着温软的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一个凶猛的热吻,吻得沈清直哆嗦。 初吻被这样的绝世美人夺走固然是让人激动的事,更何况还是这种当面ntr,要是说快感那何止是爽了一次...... 不过沈清哆嗦倒不是因为激动,而是这一吻中,传来的尽是极寒的冷气,他感觉在一瞬间,他的整个人的思维都变得缓慢了,五脏六腑都变得冰凉起来,就连心脏跳动的速度也慢上了好几拍。 好一个长鲸吸水式的深吻,什么法式深吻,跟这个吻比起来简直弱爆了! 女人松开了手,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向了沈清:“还真有意思啊...居然跑到我的住处来打听雪莲的下落。” 居高临下的语气,如女王驾临。 只是下一秒,当她看见沈清那两只来回乱转的眼珠子的时候,她立刻就不淡定了:“该死,你怎么还能动?”旋即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用一种惊讶的眼神看向沈清:“你是妖怪?” “你动手前能清醒点么?” 沈清摊了摊双手表示自己的无辜,只是他满脸回味的表情早已出卖了他。 在女人松手的瞬间,他便已经恢复如常了,这种程度的气息,根本就不能对他现在的体魄造成丝毫的伤害,充其量就像是在冬天喝了瓶冰水一般,微微刺激一下的地步。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艳遇,其实沈清是想要拒绝的。 无奈美女会法术,神也hold不住。 苍天明鉴,刚刚他是被冰雪封住了行动,根本推不开眼前的女人! “你找雪莲干什么?” 知道了沈清是妖怪,女人似乎倒是平静了不少,她伸手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男妖,这时,她才注意到沈清肩上枕着的那张小小的脸上,正用一种非常哀怨的目光看向自己。 若是目光能杀人,自己现在应该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她被奈落的火烧伤了,奈落告诉我,只有长在雪山之巅的雪莲才能救她,对了,不介意我借用一下你的床铺吧?” 看到女人微微点头,沈清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樱放在了身后的床上。 女人靠近看了一眼,然后开口说道:“她的气息,很微弱,这样下去,撑不过两个时辰。” 这也是她先前没能注意到这个少女的缘由,她的气息,淡的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般。 “所以说,您知道雪莲在哪里么?” 沈清闻言,从床铺上一跃而起,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屋子里面来回地踱着步子。 女人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我可以给你再争取些时间。” 说完,她俯下身子,对着樱轻轻地吹了口气,樱的身子瞬间被冰块冻结在了其中,变成了“冰鲜”。 “这样,她还能再活上两天,但是如果两天之内,你找不到‘雪莲’,那么她只能永远地在这里陪我了。” 女人抬眼望向沈清,脸上勾起了一个迷人的笑容:“或者说,你也可以留下来一起陪我?” 听到还有两天的时间,沈清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一点,他对女人笑着摆了摆手:“别了,像我这样英俊潇洒的妖怪,还是得在花花世界里面走着。” 他又望了一眼床上被冻成了冰块的樱和一旁静静地望着他的雪女,思考了一下,然后又开口道:“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找着雪莲?” 他倒不是色心乍起什么的,而是觉得让樱和这个女人,两人呆在一间屋子里面,未免有些不太安全。 从刚刚女人表现出来的能力,现在沈清大概已经能够猜到她到底是什么物种了。 能够操纵冰雪的美丽女人,纵览所有的传说故事中,恐怕也只有雪女了吧。 雪女是日本传说中传统的日式妖怪,妇孺皆知,在深山中居住,和人差不多,有着美丽的外表,常常把进入雪山的男人吸引到没人的地方,和他接吻,接吻的同时将其完全冰冻起来,取走其灵魂食用。 雪女的孩子叫雪童,在日本认为雪童就度是带来冬天第一场雪的妖怪。 雪女皆为绝世美女,身穿白色和服,一头淡蓝色的长发,生性冷酷,是山神的属下,掌管冬季的雪。幼年的雪女对人无害,成年的雪女会将其喜爱的人类男性永远冰冻起来,带回居住的山洞中摆放起来,供其观赏。 刚刚如果沈清还是人类的话,那么现在大概率应该已经躺尸了。 至于小泉八云的“怪谈”中的与雪女结婚生子的那位,沈清曾经还是非常向往的,而如今他只能表示呵呵了。 刚刚在女人的手碰到他的一瞬间,那岂止不是像平常女孩一样的温香软玉,那完全就是一块零下几十度的万年寒冰好吧? 如果真有大佬能对这样的一块冰川下手,还有了孩子,那沈清只能默默地抱个拳,表示在下佩服。 毕竟就连多人运动,在这种挑战人类生理极限的事情面前,也不过算是小儿科罢了。 “好啊。” 女人点了点头,她可不知道沈清现在脑海里面极度丰富的想法,不过她倒是很好奇这个家伙到底想要怎样去寻找雪莲,就答应和他一起去了。 第四十二章 寻莲 沈清推开雪屋的门走出去的时候,他有些惊愕地发现,山顶上居然飘起了雪花。 他转过头,刚要说话,却见到雪女从屋子里面拿出了两只木屐,木屐看样子已经很破了,上面绑着的绳子破破烂烂地,最主要的是,它看上去显然并不合脚,她那双瘦而匀称的精致小脚踩在这样的木屐上,颇有些暴殄天物的意思。 沈清咽了咽口水,靠着坚强的意志力,好容易才将视线移开,他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喂喂,我听说雪女可是有着控制冰雪的能力,能不能把这山上的雪停一停?” 女人抬起头来,望向沈清微红的脸庞,笑着说道:“寻找雪莲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只有在这样的暴风雪中,雪莲才会出现的。” 沈清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寻思这玩意儿还真他娘的邪性。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的木屐踩在雪地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哦,我叫沈清,你呢?” 沈清望了望不远处的山峰,有口无心地回答道。 他现在脑子里只想赶紧爬到那里,把那地方翻个底朝天,这雪莲别说是被大雪给盖住了,就算在冻土层下面,也生生给你挖出来。 “我?我没有名字。见过我的人,都叫我‘雪女’。” 雪女跟在沈清的后面,用她那清脆的声音说道。 “你们这些妖怪,怎么都没见过几个有名字的?” 沈清一边朝着山上爬着,一边开口说道。 其实他也感觉有些奇怪,自从他来到了这个地方以后,他所见到有名字的妖怪,似乎只有一目连一个,而且他的名字,确切地来说还是他的“神名”。 至于纱纪,她本就是个人类,有名字倒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可能是因为大多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呆着吧。” 雪女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给了个她心中的答案出来。 “为什么要一个人呆着,去妖怪多的地方找人说说话不好么?” 虽然顶着狂暴的风雪,但沈清上山的步子却没有受到丝毫的阻挡,每一步,他都会在积雪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这样能够保证他不会不小心跌倒。 “或许是本能吧?” 这次,雪女沉默了很久,才抛出一个非常模棱两可的回答:“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与那些男人耳鬓厮磨后杀了他们,只是每当我看见那些人类时,我心中总会有着控制不住的杀意。” “我只是依照本能,诱惑着这些妄图要登上山巅的迷途旅人,然后杀掉他们。” “心理变态吧?” 沈清摇了摇头,下意识地作出了一个评价。 “心理变态?那是什么?” 雪女从沈清的口中听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词汇,立马追问道。 “嗯,最近民间新流行起来的,夸赞人漂亮的句子,延伸意思大概就是你做的太漂亮了。” 不小心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了,沈清眼珠子一转,立刻转移了话题:“话说你见过那个什么雪莲花么?长什么样子?” “见过。” 雪女点了点头,非常肯定的说道:“以前在山巅,有一朵非常好看的莲花,它不论什么时候都盛开着,颜色比雪还要白...” “比你的脸还白么?” 沈清笑着插嘴,听到这个东西是真实存在的,他心里立刻稳当了很多。 雪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沈清往上赶路的背影,低低地冷笑一声。 难怪她会这样厌恶这世上的男子,原来就连男性的妖怪也是这样不堪。 她没有说谎,在山巅之上,她确实曾经见过那样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莲,但她也亲眼见过,有一个没有脸的可怖妖怪将那朵雪莲摘走了。 “哎呀!” 就在这时,她不小心踩空了,刚下的细雪将一个浅浅的小洞给覆盖住了,她在恍惚间没有注意力道,一下子便踩进了那个雪洞之中。 “怎么了?” 沈清听到了雪女的叫声,先是抬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山峰,然后低低地叹了口气,又折返回来,跑到了雪女的身边。 雪女捂着脚踝,坐在了地上,看样子似乎是扭伤了。 “我说您老人家就顺着我的脚印走,不是啥事都没有么...” 站在雪女的前面,为她挡住天上飘来的雪花,沈清只感觉自己的头已经快要爆炸了。 好不容易有一种胜利就在眼前的感觉,结果你丫又给我整来这一出? 要不是看在咱们曾经有一吻之缘的份上,直接让你冻死在这里得了。 不过仔细想想,人家好歹也是雪女,再不济应该也不至于冻死。 “要我背你么?” 沈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突然有了一种成为了公交车的感觉。 真就谁都能骑的那种...... “不用!” 雪女将沈清伸来的手打开,然后用手撑着地面,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推开一旁的沈清,一瘸一拐地朝着山巅的方向爬了过去。 沈清走在雪女的侧面,低头看了眼她的脚踝,肿的像是块小馒头,他只能放慢脚步,尽可能地和她保持着差不多的速度。 不过很快,他便被另一片风景给吸引住了:雪女踩在木屐上的双脚,可谓是赛雪欺霜,那高高的脚弓,每一用力,连通脚趾的筋脉就在脚背上绷露出来,在白雪的映衬之下,显得更加晶莹。 沈清这时才第一次感觉自己和苏东坡这样的大文豪有了共鸣。 “白练轻轻裹,金莲步步移;莫言常在地,也有上天时。” 不得不说,文豪究竟还是那个文豪,早在一千年前,就已经拥有了这样高的精神境界,还写了诗来纪念,实在是厉害。 “喂,你在看什么?” 雪女注意到一旁沈清的目不转睛,再顺着他的眼光看着,一时也弄不清这家伙到底是在察看她的伤处还是什么。 “哦,我在想原来妖怪也会扭伤的么?” 沈清抬起头,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只是他突然听见脚下传来了“咯噔”一声脆响,似乎是不小心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低头看了一眼,是一个被冰雪裹住的人形。 第四十三章 雪女的挑逗 沈清俯下身子,拨开冰雪,看了眼脚下的人形。 这是个一个男人的身体,他闭着眼睛,嘴唇微张,脸上还挂着一丝笑容,看样子似乎死的时候十分安详的样子。 “啧,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死人?” 沈清重新抬起头来,他这才注意到,就在他刚刚踩出的脚印旁边,似乎每隔一小段距离,就会有这样的一具被冰封的人形,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男人。 “总会有人不自量力地想要攀上这座不死山的峰顶的。” 雪女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沈清,微微笑道:“原谅他们的无知与愚昧,是辉夜姬大人的事情,而我要做的,就是送他们去见辉夜姬。” “......” 沈清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他这才意识到,身旁的这位美人是一朵浑身是刺的冰雪玫瑰。 他与雪女并排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顶着冰冷的风雪亦步亦趋地登上了不死山的山顶。 虽然说已经不是第一次登顶这座山峰了,但是相比于他在当代借着各种现代的工具,才能勉强登顶,这次他则是纯粹凭借蛮力登山的,两者之间的意义确实相差甚远。 明明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寻找雪莲,但沈清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站在山顶微微眺望着远方的景象,中午正盛的阳光将他的眼睛晒得生疼,和山顶的暴雪天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惜了,要是早点来,应该还能看一眼日出。” 沈清微微叹了口气,便转过身来,睁大眼睛,四处张望着。 不死山是一座活火山,它的山顶处并不像其他的山顶一样有一个最拔尖的高峰,而是一个被石头和冰雪覆盖起来的、一个碗状的口。 山顶的空间很小,沈清花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便将整个山顶走了一圈,只是却一无所获。 雪,越来越大了,狂风肆虐夹杂着片片雪花,胡乱地打在沈清的身上,让他原本就非常焦急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他像是魔怔了一般,开始用手将山顶上的积雪一块一块地移开,在雪下来回翻找着雪莲的身影,一旁的雪女静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沈清,她对着天空轻轻哈了一口气,空中多了些许飘散的白雾。 “这个雪莲,会不会藏在火山口里面?” 在移开了一段积雪以后,沈清整个人已经微微有些发抖了,这样极寒的环境,即使以他现在的体魄,长时间呆着也显得有些吃力。 “不知道,我上次见到它的时候,它就在那些积雪的上面。” 雪女一只手轻轻揉着自己的脚腕,对着沈清说道。 “这么难找呢怎么?” 沈清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甩开了自己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又继续低下了头,像是犁地一般,开始专心对付眼前这片足有小腿深的积雪。 雪女坐在石头上没有动弹,望着沈清的身影渐行渐远,暴虐的风雪如浓雾般笼罩着这片山顶,能见度低到了极点,有时候低头雪女都看不到自己的手,可她似乎总能看见远处那个在雪地里弯着腰的男人,他似乎闪着光,不论再大的风雪都遮挡不住。 可到头来,那朵漂亮的雪莲终究早就已经被人给摘走了,不论这个男人怎样去翻找,也断无可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 沈清捧着一团像是花一样的物体,从远处兴奋地跑了过来:“喂喂,这个东西,是雪莲吗?” 每当他呼吸的时候,唇边都有淡淡的白雾冒出。 这冰冷的天气,哈气成霜。 雪女接过沈清手中的东西,微微叹了口气:“这只是时间久了点的积雪,冻得严实了点而已。” 这已经是这个妖怪第六次兴冲冲地过来找她了。 每次来的时候,他的眼里都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只是在一次次地碰壁后,那光芒越来越黯淡了。 不过她似乎已经没有开始那样讨厌这个男性妖怪了。 望着沈清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失望,雪女想了想,开口提议道:“天色已经晚了,要不等到明天再来?” “那你先回去吧,我得找到雪莲以后才能回去。” 沈清摇了摇头,转身便要离开,却被雪女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我累了,你想要再找,就先送我回去。” 感觉到雪女话语中的决绝,但沈清还是止不住地摇头:“抱歉,你还是自己下去吧,我有很要紧的事情。” 旋即一把打开了雪女比冰块还要寒冷的手,便继续在山顶上翻找了起来。 雪女望着被沈清用力拍开的左手,愣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笑了:“忘了告诉你,太阳落山以后,雪莲是不会出现的哦。” 凄厉的冷风夹杂着笑声在沈清的耳边响起,让他已经冻得有些麻木的身体突然精神了起来,他抬头看向西面,太阳已经几乎快要整个都沉下去了。 不死山的落日美景,绝对是一张气势恢宏的画卷。 “后天应该能和樱一起看日出日落吧?” 沈清心中微微权衡了一下,毕竟以雪女的立场来说,似乎并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他叹了口气,有些扫兴地走到了雪女坐着的那块石头跟前,他背朝雪女,半蹲了下来:“上来吧,我背你下去。” 雪女犹豫了一下,这才伸出她那双泛着冷意的手搭在了沈清的肩上。 感受到这冰凉的温度,沈清不由地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他的牙齿上下打着寒战:“老板,空调打小点!” “你在说什么?” 雪女的眉头微皱,她趴伏在了沈清的身上,只感觉这个妖怪身上的温暖似乎要将她融化一般。 “没什么,天气太冷了,被冻得胡言乱语了。” 沈清咬着牙,好容易下定了决心,用膀臂环住了雪女的腿,朝着山下俯冲而去。 雪女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了,她趁着下山的档口,贴在沈清的耳边轻轻吹气:“我一直是一个人住,来陪我好吗?” “你偷偷看了我一路了,难道不想要试试深浅么?” 第四十四章 第二朵雪莲 坐在温暖的雪屋里面,沈清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快要冻僵了的脸庞。 如果刚刚没听错的话,眼前这个高挑美丽的女人似乎对自己发出了什么特殊的邀请了吧? 掐指一算,茨木童子三百年的记忆与自己二十多年的记忆叠在一起的话,他现在应该算是一个资深的初哥了? 就连初吻,也是在今天才被一个莫名其妙认错了人的雪女给夺了去。 而眼下,就有一个能够摆脱童子身的机会放在了眼前,他现在只要禽兽就可以了,禽兽很难么?不禽兽才难吧?! 这种一击全垒打的机会,简直是天照大神保佑啊喂! 还是说,他期待已久的穿越者的福利,终于降临了? “我觉得你累了,需要休息一下么?” 雪女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杯凉水,轻轻地放在了沈清面前的桌子上。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沈清,眼睛里的柔情似乎已经快要溢了出来。 沈清咽了口口水,他何曾受过这样的挑逗? 当雪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思维很容易便被带到了床上。 “还是说,一场战斗会让你明天更有活力?” 雪女伸手轻轻碰了一下沈清的脸颊,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冰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沈清那张清秀的脸,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他好像很渴。 “你可以别坐在我腿上么?” 过了半晌,沈清终于长叹了一声,伸手将面前这个要命的女人推开。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放置着樱的床前,默默地看着被冰封的樱,天知道他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把身后这个绝世美女给推开? “她难道比我还好看么?” 雪女似乎还没有死心,她扭动着水蛇腰,从沈清的身后款款走来,顺势挽住了沈清的胳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五五开吧。” 沈清想了想,做出了一个还算中肯的评价,毕竟两人都算得上是人世间罕见的、极美的那种,硬要分个高低的话,恐怕得找几个评委来打分表决才行。 “咯咯咯...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现在你说什么她都听不到,你不应该再想一想,到底是谁更美么?” 雪女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捏住了沈清的下巴,另一只手上凝起了冰霜,嘟起小嘴轻轻一吹。 正在强行压制着心头热意的沈清没注意防备,那层薄薄的冰雪一下子便进入了他的眼中。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恼怒地问道:“你往我的眼睛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雪女摇了摇头:“没什么,看你好像很热的样子,给你降降火而已。” 沈清有些不信地睁开了眼睛,不过正如女人所说的,他的视线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不过被冰霜吹拂了一下,他确实清醒了些,心头的无名火降温了不少。 雪女看到沈清的脸色好转了,她轻声笑了笑,然后翻身上了床,白色的振袖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她开口问道:“你和这个女孩,认识有多久了?” “也就几天吧。” 沈清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了下来,他脸上挂着笑,也跟着雪女一起坐在了床边。 只是这张床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一坐上去,隔着衣服都能感到屁股下面的冰冷。 “奇怪了,才认识几天,你就敢带着她来不死山采雪莲?真是个不怕死的家伙。” 看到沈清将两只手垫在屁股下面的动作,雪女笑的更加得意了,她大胆地将两只脚横放在了沈清的腿上,微微地倚在了床头。 “她替我挡了奈落之炎,我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 沈清低头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把这两只耐看的脚放到哪里去。 “仅仅是因为这个么?报恩?” 雪女似乎有些得寸进尺的意思,她把身子往前面倾了倾,轻轻抵了抵沈清的膝盖,眼里满是笑意。 “也不能这样说吧,毕竟小丫头还和我表白了......嗯,变相表白了,我也得做点什么,不然良心不安。” 沈清挠了挠头,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突然忘了什么的感觉。 “就这些?这个小丫头有哪里好?不如丢了她,在这山顶的雪屋陪我?我一人待久了,也怪寂寞的。” 雪女伸手搂住了沈清的脖子,笑嘻嘻地说道。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突然不想挣扎了,被大姐姐推倒的感觉,似乎也还不错吧? “对了,我再问你一下,那个小丫头,她叫什么名字?” 低头望了一眼被沈清压在身下的冰块,雪女在沈清的耳边又轻吹了口气。 “小丫头?什么小丫头?哦,我想起来是,是叫......” 沈清的金色的瞳孔上升起了一层淡淡的寒霜,他用力地去想着那个仅有一个字的、短短的名字,只是不知为何,不论他怎样去想,脑海里都好像空空如也。 他突然感觉头痛欲裂,抽出一只手捂着脑袋,缓缓地低下了头。 而雪女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她伸手摸了摸沈清的脸,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道:“既然想不起来,就不要去想了,和我在一起,难道不好吗?” 说完,她在沈清的脸上轻轻一啄,就好像蜻蜓点水一般迅捷而隐秘,只留下湖泊上漾起的丝丝波纹。 而沈清只是低头,沉默不语。 女人似乎对这个无聊的游戏感觉有些不耐烦了,她用手指戳了下沈清的脑袋:“ばか、ぼんやりして何をしていますか?”(傻瓜,愣着干什么?)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沈清突然一把将她推了开来,他一手捂着脑袋,跌跌撞撞地冲向了雪屋的门口。 他的动作笨拙而又凶猛,像是一只发怒的箭猪,一头撞进了雪屋前的暴风雪中。 雪女并没有追上去,而是有些茫然地伸出一只左手,按在了自己的左胸上面。 雪山之巅极寒之地生长着雪莲花。 雪莲原本是有两株的,一株被那个没有脸的妖怪给摘走了,另一株,现在在她的胸膛里面,缓慢而有力地跳动着。 第四十五章 行走在冷风中 沈清一个人躺在了暴乱的风雪中,他觉得自己的头痛得像是要裂开,各种奇怪的思维碎片像是爆炸那样填满了他的脑海。 他像是疯了一般,在自己的记忆中翻找那个女孩的名字,可不论他怎样努力,竟连那个女孩的样貌都一点也记不起来,而他脑海中,则有着一个轻柔的声音,一直在对他说,放弃吧。 也许只要听从那个声音,稍稍睡一会儿就没事了吧?什么所谓的女孩,可能只是自己凭空臆造出来的镜花水月而已? 那么自己来到这座不死山上,又是为了什么呢? 沈清突然有些害怕起来,怕得上下牙打架,咯咯作响。 错了!有什么东西错了! 他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原本稳健的步伐变得像是醉汉的八字步,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不死山的山顶奔去。 雪女站在雪屋的门口,望着沈清逐渐消失在暴雪中的背影,微微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将门关了起来。 她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破旧木屐,定定地出着神。 日复一日的生活在不死山巅,对于一个人的孤独,她早已习惯到麻木。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见沈清消失的背影时,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跳动的格外快速? 她的手垂了下去,她突然觉得,也许自己得抽个时间到山下去走一走。 ...... 沈清坐在不死山的山顶上,迎着扑面而来的暴风雪,痴痴地傻笑着。 他还是没能想的起来,那个似乎模糊存在于自己记忆中的女子究竟是谁,但是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雪女的这种小把戏所迷惑住了。 明明是大妖的体魄,可他却怪异地有着一颗人类的心。 倘若是茨木童子本尊的灵魂在这具躯体里,恐怕就算站在那里,不论雪女怎样戏弄施法,他都会像看闹剧一样无动于衷吧? “人类这种东西,真是软弱啊......” 他从石头上站了起来,两手伸平,整个人呈现出一个“大”字形,朝着齐腰深的积雪中倒去,仅是瞬间,他便被厚厚的积雪所淹没了。 他想静一静。 天上的风雪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心意,飘落的雪花也在这时缓缓地停了下来,这座飘雪的山脉上,终于迎来了皎洁的月光,恍惚间,月光中似乎有着一个窈窕的身影,正默默注视着雪堆中的沈清。 过了一会儿,沈清才揉着脑袋从雪地里爬了出来,他的脸已经被冰雪冻成了紫红色。 刚刚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织田信长的绝命诗,“人间五十年,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看世事,梦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此袭即为菩提之种,懊恼之情,满怀于心胸。放眼天下,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他开口默默地将这一小段话语翻来覆去地念了好多遍,只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烧了起来。 曾几何时,他好像听过一个女人用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念起这段凄美的诗篇,他试着用自己的阅历,慢慢地去构建一个这样的人形。 她是什么样子? 配得上这种好听声音的女人,她的姿色起码也不会差吧?对,她应该很漂亮,会穿着一身鲜艳的十二单? 她喜欢什么呢? 能念出这样诗篇的人,想必一定也是拥有着某种执念的人吧?或许她会喜欢......刀?剑? 沈清的眼角微微抽搐,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每当想到这里,他的脑子里面便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灼烧着一般,阻止着他继续思考下去。 不过他现在清醒了很多,他终于明白自己要做些什么了。 他微微抬头,望了一眼空中那轮缺了一角的明月,将自己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部收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雪屋重新走了回去。 临近雪屋,沈清的血液慢慢地变得滚烫,在冷风的吹拂下,他却感觉浑身像是着了火般的燥热。 他不想忘记,不论是多么微不足道的记忆,亦或者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人。 属于他自己的记忆,只有他自己才能掌管。 他甚至有些无端地暴怒了起来,这个叫做雪女的妖怪,她怎敢这样戏弄自己?她怎敢对鬼族之主动手? 不过很快,他又重新平静了下来。 走到了木屋的面前,沈清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他缓缓地闭上眼睛,然后又重新睁开,就像是一次睡足之后的苏醒,又像是死过一次的重生。 世界在他的眼睛里变得格外清晰,一丝一毫、一鳞一羽都在他的眼瞳中映出,纤毫毕现;就连声音也是一样,此刻他甚至能够听到还未凝实的积雪被风吹动时发出的轻微细响。 一切都变得那么新鲜,他伸手敲了敲面前的门。 雪女的动作很快,或者应该说是早有准备,几乎是在门被敲响的瞬间,她便打开了门。 “你回来了?” 她看向沈清的眼神中充满了不明的意味,不知为何,她觉得面前的这个妖怪,他身上的气息似乎变了,虽然说感觉不到他周身有丝毫力量的流动,但是她的本能中,竟然有着些许的......害怕? “嗯。” 沈清微微点了点头,对这间小小的屋子,他似乎了解的已经足够透彻了,他脱下鞋子,径直地走到了床铺的面前。 他伸手摸了摸床铺上那散发着浓重寒气的冰块,他模模糊糊地记得,这里面似乎应该有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但在他的眼中,这冰块却是晶莹剔透的,里面空无一物。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转眼望向一旁两手紧握,静静立着的雪女,金色的眼瞳中有一丝暴戾一闪而过:“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似乎只是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来到雪山之巅,不是为了来看望我么?” 雪女那张的绝美的脸上漾起了淡淡的笑容,只是在下一秒,她却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砸在了身上,整个人朝着身后的雪墙倒飞而去! 第四十六章 神亦有无奈之时 沈清慢慢地收起了右手。 他看向自己的掌心,里面虽然空空如也,但是在他握紧拳头时,他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握在了掌中,他握住的,是权力。 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身体中所蕴含着的庞大力量,似乎他只要心念一动,就连神,也应当俯首! 沈清惊喜地笑了起来,他抬头看向那个被他巨大力道牢牢地嵌在了墙壁上的人形,眼神中仿佛有金色的火焰在熊熊地燃烧着。 雪女花了好长时间,才把自己从冰屋的墙壁上解放下来,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白色的振袖,上面已经被她吐出的鲜血染成了嫣红色,她的眉头轻轻皱了皱,就连嘴角的鲜血都没顾得上擦,便化出几滴雪水,在振袖上轻轻地擦拭着。 “你对我做了什么?那个女孩,她又应该是谁?” 沈清强忍住心头的一丝畸形的杀意,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中有着淡淡忍冬的香味。 “我不知道。” 雪女固执地摇了摇头,望着被雪水浸透的振袖上的血迹渐渐地晕染成一片更大的红色,她突然变得烦躁起来。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了。 沈清从床前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雪女的面前,他伸手捏住雪女的下巴,逼着她与自己四目相对,他金色的瞳孔之中似乎有着熔岩在缓缓流淌:“你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我不想杀你。” “如果杀了我,你永远都不会记起那个女孩的名字,她会与我一起埋葬在风雪之中。” 雪女盯着沈清的双眼,她湛蓝色的眸子中没有丝毫的惧意,似乎已经吃定了沈清一般。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雪女几乎以为面前的男人要暴起杀了自己,因为他金色瞳孔中的光简直凶毒如镰刀,她从未见过这么暴戾的目光。 但最终,那刺眼的光黯淡了下去,雪女又见到了那些曾经被她杀死的男人临死前的眼神。 那是虚弱,无力的光。 沈清不敢去赌这个女人的话语是假的,他只能松开手走回床边,默默地看着床上那块硕大的坚冰,那双金色的瞳孔黯淡地好像快要熄灭一般。 强大的自信如流水般渐渐消退,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事情,即使你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也无法弥补。 只要你先踩进了那个看似微不足道的陷阱之中。 雪女倚在身后的墙壁上,看着背朝着自己的男人,在他身上的雪融化掉以后,他的头发湿透了,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看上去乱糟糟的,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乎的,到底是自己的记忆,还是记忆里的那个女孩?” 沈清只是摇了摇头,他现在的心情很糟,就连一句话也不想说。 “喂,别装死!快说!如果答案满意的话,我就考虑考虑告诉你那个女孩的名字!” 只是雪女似乎压根没打算放过沈清,她双手抱胸,一脸戏谑地说道。 沈清微微愣了一下,他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面前这块在他眼中晶莹剔透的坚冰,思索了一下,然后才低声说道:“我不知道,只是感觉自己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只是东西而已吗?” 雪女缓缓地褪下了自己身上的振袖,轻声笑道:“原来也不过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罢了。” “我是......” 沈清转过身来,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只是当他瞟到了一眼身后的场景,立马便又转过了头去。 “想看么?想看就看吧,不用那么拘束。” 雪女从绯绔中站起了身来,无畏地笑了笑,她伸手戳了戳沈清的脑袋,甚至还将嘴角尚未干涸的鲜血抹在了沈清的脸庞上,她似乎真的完全不在意被沈清看光。 她从一旁的壁橱里面拿出了一件黑色的留袖换上,在两胸前、两袖、背后有5个家纹,看样子像是源氏的笹龙胆。 “切,装模作样!” 看到沈清的背面朝她的样子,雪女嘟了嘟嘴,然后又道:“好了,转过来吧。” “不是东西,是很重要的人。” 沈清转过身来,非常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他话语中已经有了浓浓的疲惫:“告诉我,她到底是谁?” 雪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望着沈清的脸,微微一笑:“我的这身衣服,好看么?” 沈清者才注意到,这个女人居然换上了一身黑色的留袖。 黑色留袖是已婚妇女的和服中等级最高、最正式的一种,通身黑色,和服下摆多为华丽的刺绣图案。 而区别黑留袖与振袖和服其实很简单,黑留袖的袖口比振袖和服短很多,这是因为结婚后和服的袖口会裁短的缘故。 沈清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不错。” 雪女在沈清面前轻盈地转了个圈,她一头蓝色的发打在了沈清的脖颈上,沈清这才找到了屋内那股忍冬香气的来源。 “沈君,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小小的秘密哦。” 雪女蹦蹦跳跳地凑到了沈清的耳边,低声吹气道:“这次你来到不死山,其实是为了寻找雪莲哦!” “雪...莲......” 沈清捂着脑袋,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他点了点头,似乎真的有这件事情,他来到不死山,的确是为了寻找一种叫做雪莲的东西,不过他找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的呢? “而那雪莲嘛...其实一共只有两株,一株已经被人给采走了,另一株嘛......”雪女拉过沈清的手臂,贴在她的胸膛上,让他感受其中的律动:“就在这里!” “你想要吗?” 雪女的声音很低,她低头望向沈清的眼睛,他的眼瞳中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她手上凝起了冰雪,对着沈清的脸庞又轻轻地吹了口气:“我好寂寞,以后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吧。” 就在这时,沈清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他一把捉住了雪女的素白的小手,笑着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个女孩的名字,叫樱是吧?” 雪女有些愕然地看向沈清的眼睛,那上面的冰冷霜雪,竟然慢慢地融化了! 第四十七章 很无趣呢 面对着雪女惊愕的眼神,沈清笑了笑,他眼瞳中的冰雪像是退潮般飞快地消散了,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破碎的长刀:“你把小丫头给冰封起来了,但是她的本体,还在我这里啊。” 就在刚刚他的眼底的冰霜重新涌起的时候,他怀里的赤染樱突然变得像火焰一般灼热,炽热的温度仿佛一直烧到了他的灵魂上,就好像是在冰冷的三九天喝下了一杯滚烫的姜茶,将那股一直困扰着他寒意全都驱逐了开来。 “切!” 雪女闻言,有些扫兴地离开了沈清的身子,她转过头去,一旁的冰质的镜子中映出了她那张气呼呼的脸。 枉她还特意换了一身平日里都舍不得穿的好看衣服,来迎接这个特殊的夜晚。 沈清看着镜中美人脸上的表情,只能微微叹了口气。 按理说,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顾忌了,既然他关于樱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并且已经知道了雪莲的下落。 如果放在某邵氏的武侠片里,他现在就应该一刀切开面前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的胸膛,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那颗“心”被缓缓地拉扯出来,然后巴拉巴拉地再说上几句获宝感言。 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直到刚刚,他才反应过来,这个女人虽然装成了一副妖艳美人的模样,但其实她根本没有接触过外界,也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所以她根本就不会像人类那样有害羞的情绪亦或者是道德观念,在她的眼里,沈清只是她想要的东西而已。 所以说,沈清现在很困扰。 虽然说这个女人将他的记忆封印了起来,但是从头到尾,这个女人似乎从来都没有对自己动过真正的坏心思,换句话来说,她的目的,一直都是沈清这个“妖”。 “你要杀了我么?” 雪女对着镜子照了很久,将自己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她转过头来看向呆愣楞地坐在床上的沈清,冰蓝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不明的情绪。 “嘛,我也不知道呢。” 沈清挠了挠自己狗窝般的头发,他低头看向被封存在冰块里的樱,她那张精致的脸蛋上似乎有了一丝小小的裂痕。 “如果一天之内再找不到雪莲的话,她可就要死了哦。” 雪女坐在了沈清的身边,轻声说道。 沈清罕见地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静静地看着冰块中的樱,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暴跳起来,将身旁的这个女妖斩杀,毕竟细细算来,这个雪女的身上也是背负着很多人类的性命的,他的行为大概也能算是为民除害了。 不过最后,他还是松开了捏紧的拳头,他长叹了一口气:“你走吧,我,不想杀你。” 说到底,他骨子里还是一个从现代穿越来的大学生,让他动手杀死这样一个女人,实在是有些不切实际。 雪女微微地愣了一下,她换了个位置,坐到了沈清的身前,那双曾经惊艳到她的金色瞳孔中的光芒在此刻显得暗淡无比,几乎快被晕开的黑色给吞噬掉了。 “沈君,雪莲可仅有一朵哦!要是我走了,你就再也找不到咯!” 雪女歪了歪头,有一缕淡蓝色的长发从她的耳边垂落下来。 沈清有些疲惫地躺在了冰块上,感受着后背的冰凉触感,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走吧,以后这座雪屋,就让给我,不要再回来了。” 雪女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沈清的脸庞,那俊朗的眉目像是画出来的一般。 良久,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起来了一般,只有偶尔传来的一两声不知道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才让沈清知道那个美艳的女人还没有离开。 他微微地坐起身来,想要看看这个雪女在玩着什么花样。 此刻,雪女的手中握着一把透明的梳子,看颜色应该是由冰雪幻化出来的,她笔直地坐在了镜子面前,正慢慢地梳理着一头淡蓝色的长发,将它梳成原来的模样,不加修饰的笔直长发,像是瀑布那样披散下来,在脚下盘曲起来。 镜子的位置在沈清的对面,从这个角度,他正好能看清楚镜中人的脸。 雪女的神情自然,而面色竟然有些红润,她在镜子里面看到了沈清呆愣愣的脸,对着他微微一笑:“我马上就要走啦!” 说完,她转过了身来,在沈清面前转了一圈,她看起来端静、清澈,却又古艳,就像那些神社里修行的古代巫女,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嗯。” 沈清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样子的雪女,似乎才是她真实的面貌。 “对了,我还要换一件衣服。” 雪女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她连木屐都没有穿上,光着两只晶莹的小脚丫,咚咚咚地跑到了壁橱前面,从里头又拿出了一身大红色的振袖,看上去十分地喜庆,她对着沈清笑了笑,又道:“虽然说我不太喜欢这个颜色吧......但是它好像更干净一点...” 虽然说不知道所谓的“干净”从何说起,但沈清已经没有精神去关心这些了,他有些不耐烦地对着雪女摆了摆手:“快走吧!” 雪女并没有听从沈清的话语,而是褪下身上的黑色留袖,很淡定地对着沈清展示自己美好的身材,她的肌肤素白,有冰晶的质感。 沈清这次并没有回避,他看着雪女那挺拔地蝴蝶骨,神思悠扬。 那一日,樱在琵琶湖的时候,也是这样吧?毫无顾忌地在自己面前脱下了衣裳,径直跳进了湖泊里面。 红色的振袖和雪女淡蓝色的头发似乎很不搭的样子,让人看起来有一种很突兀的感觉。 “喂,沈君。” 雪女在换完衣服以后,轻轻地坐在了沈清的腿上,她双手搂着沈清的脖颈,在他的脸上轻轻一吻:“似乎没有你的话,雪女以后会过得很无趣呢。” 沈清原本准备将这个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的妖怪给驱赶离开,但他刚抬起了手,便又重新放了下来。 在雪女颤抖的手中,握着一株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的雪莲。 第四十八章 谁当逝水,东流无终? “原来红色的雪莲更好看些。” 雪女睁着透亮的眼睛看向沈清,她用颤抖的手捧过雪莲,放在了沈清的面前,像是冷笑,又像是在哀鸣:“呐,好看的雪莲,我送给你了!” 她每说一个字,就会吐出一口血来,粘稠的血液滴落在她那大红色的振袖上面,仅仅是让振袖的颜色显得稍深一些。 雪女微微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口,血液正无声地从她身体里缓缓地流出来。 沈清将她的头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他闭上眼睛,抽了抽鼻子,空气中有些酸酸的味道。 “为什么不走啊...没有道理啊......” 感受到怀中女人的呼吸渐渐地变得微弱了,沈清有些茫然地低语道。 “因为我喜欢沈君啊。” 雪女听到了沈清的话语,她抬起头来,将那朵沾血的雪莲轻轻地插在了沈清的发间:“曾经有一个男人告诉我,喜欢,是不讲道理的。” 说完,她用冰冷的唇吻了吻沈清的脸颊,然后静静地枕在了沈清的肩膀上。 听说人类死前看到的东西,都是向走马灯一样的丰富多彩,可她最后想起的东西,竟是一双破旧的木屐。 这双木屐是怎么来的呢?雪女有些费力地歪了歪脑袋,流出的血液太多了,似乎思考已经变得很困难了。 对,那是一个下着雪的冬天,天边暴虐的风雪和今天的一样。 不过在那天,她在雪原里发现了一个瘦弱的人类。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跋涉,最后倒在了茫茫大雪之中。 为什么在这大雪纷飞的时候,人类这种脆弱的东西还要自不量力地爬到不死山颠来? 她忍不住好奇了起来。 毕竟这片被神明划为了禁地的山顶上,除了危险,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雪,凄神寒骨,透着同样无边无际的绝望,就连生活在其中的她,也不过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出于好奇与孤独,她救了那个只穿着一件单薄衣裳的男人。 以往能够走到她所居住地方的人,无一不是穿着一身好看的厚重衣服,身边有仆从跟随着的,而这个男人,似乎有些不同。 在她的雪屋里面,那个男人很快便醒转了过来。 男人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她却可以从这个人类的眼睛里可以看见一种别样的情愫,那是她所未曾见过的目光。 意外的是,当这个男人看到她的时候,既没有被她的美色所迷惑,也一点都没有害怕,反而突然开口问道她:“请问,你知道哪里有雪莲吗?” 她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地告诉了男人:“在高山之巅,有一株盛开的雪莲”。 男人得知消息以后,兴奋地像一个孩子,他顾不得暖一暖自己的身体,便重新走到了雪屋的外面。 肆虐的狂风夹杂着片片雪花打在身上,即使是她也觉得有些疼的,而这个男人却像石头一般不为所动,只是搓着手,一步一步地朝着山巅上走去。 她叹了口气,跟在了男人的后面,悄悄地让风雪变小了些,她有些想知道,这个衣着破旧的男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只可惜人类的体魄终究还是太脆弱了,男人像是一根枯萎的稻草一般,倒在了雪莲的面前。 她俯下身子,将雪莲递到了男人的手里,男人虽然已经动弹不得了,但还是用他那张干瘦的脸勾出了一个僵硬的笑脸。 男人告诉她,男人的妻子生病了,想要一朵雪莲。 她只是摇了摇头,告诉他雪莲并不能救人,事实上服用雪莲之会让人死的更快。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男人冻成了紫色的脸上却勾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那倒也不错,还能与我的妻子同赴黄泉比良坂。” “这样值得吗?” 她抬头看向空中飞舞着的晶莹雪花,轻声问道。 “你这样的妖怪,自然是不懂啦!喜欢这种东西,哪里有什么值不值得?那是不讲道理的!” 男人说出了这句话以后,便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被风雪冻住了还是怎么的,男人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她的心在那一瞬间,竟然猛地抽搐了一下。 原来她这几百年的岁月,唯一值得惦念的,不过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 那到底什么是喜欢呢?在今天,她思考了很久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答案。 “喂喂,不是说好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么...就算我这张脸再好看,也用不着这样吧......” 沈清呆呆地伸出手,第一次笨拙地想要去拥抱一下怀中的女人,只是在下一秒,她的身体全都化为了冰冷的积雪,被他一拥而碎,仅留下了一件沾染着粘稠鲜血的红色振袖能够证明她曾经存在过。 离开了雪女的妖力,封印着樱的冰块立刻破碎了,雪屋也开始崩塌起来,只是沈清除了将樱护在怀中以外,他就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动弹,任凭冰冷的雪砸在他的身上。 在这片冰冷的黑暗里,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一切都离他远去,只剩他一人在漆黑世界的中央。 世界,原来是这么冰冷的。 过了很久,他才抖落身上的雪块与冰棱,抱着樱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像是机械一般,从头上将那朵血色的莲花摘了下来,轻轻地捏开了樱的嘴巴,将莲花放了进去。 这雪莲似乎有着立竿见影的效果,樱刚刚触及到它的时候,脸上的烧伤便开始缓缓地恢复了,过了不久一会儿,樱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歪了歪头,看向一旁站着的沈清。 他背对着樱,默默地站在那里,手中紧紧地捏着那件红色的振袖,像是被人勾走了魂魄一般,金色的瞳孔里空洞而无神。 樱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不过最后她还是没有出声,而是选择静静地站在了沈清的身边。 在这夜晚暴虐的风雪中,似乎传来了一个女人轻声的吟唱: “浮华梦,三生渺渺专,因缘无踪 虽堪恋,何必重逢 息壤生生,谁当逝水,东流无终” 第四十九章 暮雪成沙 沈清攥着那间红色的振袖在暴风雪中,静静地枯坐了一夜。 樱就那样站在他的身旁,一句话都没有说。 “去山顶看看日出吧。” 在拂晓的时候,沈清望向东方微白的天空,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嘶哑的声音。 “好。” 樱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一只手,将沈清从地上拉了起来:“这是我在那个女人消失的地方找到的。” 沈清低头望了一眼,在樱的另一只手中,捏着一个小巧可爱的雪人。 他伸手将雪人接了过来,这雪人大概只有他的拇指大小,不过倒是有鼻子有眼的,沈清用手轻轻碰了碰,小小的东西和雪女一样,入手时一片冰凉。 “走吧。” 沈清长叹了口气,用发丝将它拴在了自己的头发上,又用自己浓烈的妖气将它包裹了起来,让它不至于融化掉。 等两人走到山巅的时候,肆虐的暴风雪已经完全停了下来,太阳也露出了大半个身子,今天,是难得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 “这件衣服,好看么?” 沈清迎风站着,他捧着那一件沾染了雪女鲜血的振袖,它迎着阳光,在风中招展飘摇,像是一只从朝霞中诞生出的凤凰。 “蛮好看的。” 樱点了点头,非常认真地回答道。 “可惜了。” 沈清长叹了口气,轻轻地松开了手,那件红色的振袖在微风的牵引下,朝着山下缓缓飘去。 他默默地注视着下方的场景,直到振袖已经落到了他的视线之外,他才重新抬起头来。 东边的太阳,此刻已经升起了大半。 “沈君,还要去丹波山么?” 樱站在沈清的身后,缓缓地开口问道。 “去。” 沈清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旋即,他从怀中将那柄已经成了焦炭的赤染樱递给了樱:“不过重新锻刀的事情,可能要往后面推迟一段时间了。” 樱接过沈清手中的赤染樱,怜惜地用手轻抚着。 沈清不知道的是,只要是加之在这把妖刀上面的东西,其实樱全都能感受到。 在战斗中,她是以己之身,同利刃相接! 她开始的时候也会疼,疼的浑身打颤,但是她咬牙忍住了。 没有人真的不怕疼,只有吃过苦的人更能忍耐。 不是不疼,只是更能忍耐。 “嗯。” 樱随手将长刀收进了刀鞘之中,她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开口说道:“走吧,沈君,我们下山吧。” 沈清将目光从天边升起的朝阳上挪了开来,看向在他身旁站着的樱,在阳光的衬托下她的肌肤润泽眸子闪亮,简直是位公主。 “那就走吧。” 沈清点了点头,虽然心里还是如同井水般死寂,但是他清楚,终究他还是要向前走的。 “活着”的概念不是等着慢慢死去,而是要不断地奔跑,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看尽可能广大的世界,跑到筋疲力尽才不会后悔。 下山的路上,他一直低头跟在樱的后头,那朵雪莲看来确实是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的,昨天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樱,现在竟然已经有了蹦蹦跳跳的活力。 在走到雪线与山地交接的地方时,他回头微微看了一眼雪屋的方向。 冰冷的雪在太阳的照耀下,散发出了金闪闪的颜色,就像是被海水浸润过的金色沙滩。 “喂,沈君,你猜猜那个叫做一目连的妖怪和雨女干什么去了?” 樱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对着树上那只张牙舞爪的猴子扔了过去,看着它一头从树上栽倒的样子,不由地哈哈大笑。 “嗯,他们可能就在山下等着我们吧?” 沈清其实想说的是他们一定去哪里吃喝玩乐去了,但是想到那个一目连的一副孤高清冷的样子,还是改变了口风。 “呐,我倒是觉得他们应该趁这个机会出去玩了,毕竟这附近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樱抬头看了看林间逐渐聚集起来的猴群,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你对这一带很熟悉吗?” 沈清顺着樱抬头的方向看了一眼,顿时,他突然感觉有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心头涌了上来。 他这才想了起来,自己在上山的时候,曾经受过这群家伙什么样的“特殊待遇”。 想到那些飞射过来的石头、粪便,他立刻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然后朝着一只看上去像是猴王的猴子砸了过去。 只可惜他的准头有些差,巨大的力道砸在了身前的树上,倒是弄下了不少的灰尘,让他和樱两人都变得灰头土脸了。 “嗯,我的家乡就在这一带啊,在这里还是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的。” 樱笑了笑,假装没有看见沈清狼狈的样子,她对着林间的猴子们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猴子们似乎被沈清刚刚的举动给激怒了,它们从两旁的树上慢慢地吊了过来,它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正在拍打着身上尘土的沈清,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吱吱吱!” 突然,有一只猴子叫了一声,猴群立刻骚动了起来,它们举起了手中各式各样的东西,以一种分花拂柳的姿态,对沈清进行了洗礼。 “*******” 沈清刚想要问问樱周围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去散散心也好,只可惜迎面而来的强劲火力,让他已经没有了开口的想法。 他只能默默地抱着头,蹲在了一棵柏树下面,心底剩下的只有委屈。 其实讲道理,他现在是想要把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泼猴全都给干掉的,但是仔细想了想,倒也不必,毕竟自己才是真正的“闯入者”。 只是显然,这群猴子们的智商似乎并没有那么高,在沈清在树下停止动弹以后,它们便都聚集了过来,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还上去拨弄了沈清几下子。 沈清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轻舒猿臂,像是捏小鸡仔一样,挨个抓住了周围几支猴子的尾巴,然后在身后的这棵柏树根部上狠踹一脚,顿时,天上便下起了猴子雨。 “呵呵呵呵呵......” 第五十章 打西边来了个耍猴的 “快走,别在这给我磨磨唧唧的!” 富士山下的森林里,沈清正用力地踢着一只猴子的屁股。 感谢这群猴子,让他心中的郁闷发泄出来了很多。 他此刻就像是刚从马戏团里面走出来的一样,两只手上挂满了藤条。 而在藤条的另一边......则是整整十二只被拴着的猴儿。 “沈君......我说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樱看向沈清容光焕发的笑脸,不由地低声叹了口气。 “怎么不好了?你是不知道这群小畜生有多烦人!” 沈清想着昨天上山时候的场景,只感觉又有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窜了上来。 被藤条拴住的猴子们吱吱地叫着,有几只猴子用牙用力咬着藤条想要挣脱出去,却被沈清挨个给了一脚,他用一种睥睨的目光看着这几只活蹦乱跳的家伙:“在乱动,爷就给你们来个现场串烧!咱也尝尝野味儿是什么感觉!” 虽然猴子们听不懂沈清说的话,但是肉体上的管教对于它们来说还是很管用的,那几只不安分的猴子登时就老实了,四肢并用地往前面走。 “对,很对,就这样,给爷爬!” 看着眼前的场景,沈清只感觉浑身轻松,通体舒泰,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沈君,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啊?” 樱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有些搞不懂,为什么先前挺沉稳的一人,突然就变得这么孩子气起来。 如果沈清知道她的想法,一定会回她一句:“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简单。” 但沈清只是在周围张望了一番,发现并没有一目连的影子,也没有雪女的气息,他想了想,便又道:“你不是说这一带你还算熟悉么?要不咱们去溜溜?” 樱点点头,笑着说道:“那我们就去丸龟藩那里吧!在我小的时候,那里有家很好吃的乌冬面。” “......那个,你确定卖乌冬面的那家伙现在还活着?” 沈清紧了紧手中牵猴的藤条,有些无奈地问道。 “呃...说不定他的孩子还在做...” 樱捏了捏自己垂下来的衣角,小声地咕哝道。 “那就去看看吧,正好,把我的猴儿们也牵出去溜溜,见见世面。” 沈清笑了笑,将一手的藤条全都递给了樱,然后在自己的口袋里面掏了掏,突然,他的脸色就变了:“我好像不小心把钱给弄丢了......” “那,那怎么办呀?要不我们就在这里等一等一目连大人好了,正好沈君你也一夜没睡了吧?” 虽然已经变成了妖怪,但是樱还是深深地懂得金钱的重要性的,她的母亲虽然是巫女,但是为了金钱,她还不得不找准各种机会出去做些法事什么的,用以维系这个家庭。 “吱吱吱。” 樱俯下身子,摸了摸跑到她身前来的一只猴子,这只猴子算是十二只里面最惨的一只了,由于被沈清抓住以后,它的反抗特别激烈,以至于沈清在捏着它尾巴的时候,不小心将上面的毛都给撸下来一大片。 沈清伸手捏了捏头发上挂着的小巧雪人,微微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地上趴着的几只猴子,登时灵光一闪:“不用了,猴儿们会支持我们旅行的!” “啊??哦...” 樱看着沈清不坏好意的目光,虽然不太清楚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还是点了点头,然后便领着沈清,一路朝着丸龟藩的方向走去。 不得不说,猴儿们还是非常讲义气的,在沈清与樱两人走出森林的时候,他们的身后已经跟了一大片的猴群,向他们行着庄重的注目礼。 “嗯,不用送了。” 沈清站在森林的边缘,对着树上的猴儿们挥了挥手。 猴儿们很懂事,也对沈清挥了挥手,只是与沈清的空手不同,在猴儿们挥手以后,朝着沈清飞来的......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石子雨..... “过分了啊!” 面对这样强大的攻势,沈清顿时失去了刚刚的从容优雅,牵着被他抓来的几只猴子便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森林的边缘地带。 “咯咯咯...沈君,你看你的衣服上......” 樱跟在后面,看着沈清狼狈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沈清伸手摸了摸樱指着的地方,只感觉到有一团黏糊糊,并且非常湿润的东西...... 他将手拿到了眼前,细细分辨了一下,登时气得脸都黑了,险些重新冲进森林里面,将那群干坏事的猴子们绳之以法。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他娘的是猴粪......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原本纯白色的小袖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印花的款式,不知道的离远看说不定还以为是什么全新的潮流。 随手找了棵杨树,在上面抹了抹手,沈清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顿在原地,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樱:“为什么你身上那么干净,什么也没有啊?” “因为我用妖气把那些东西全都隔开了啊!” 樱蹦蹦跳跳地从后面走了过来,一双栗色的杏眼中满是笑意。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清下意识地伸手捂了下脸,只是忽然想到刚刚抓到的那团黏糊糊的东西,一股恶心硬生生地煞住了脑内的悲伤。 “那个,沈君?你这么喜欢......这种味道吗?” 樱看到沈清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往后面退了半步,看向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冷漠起来,好像突然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感觉自己被一股强烈的悲伤给淹没了,他满腔的悲愤,觉得此一刻天下偌大悲情到极致的莫过于自己了。 “喂,那边的,在干什么?”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呼喊声,沈清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扛着锄头的农夫,他的身后也跟着几个人,看样子应该是刚刚结束一天的劳动。 沈清笑着举起了手,现在一旁的杨树上用力地摩擦了几下,然后才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挥了挥:“嘿,那边的好兄弟们,看耍猴不?” “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第五十一章 我教你用筷子 丸龟藩的一条老旧的街道上。 面食店的老板正收拾着客人刚刚落下的碗筷,一边盘算着这是今天卖出去的第几碗面。 现在这个农忙的时候,能有闲暇来这里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乌冬面的人真的是很少了,一般只有那些吃腻了大鱼大肉的贵族老爷们,在偶尔想要换换口味的时候,才会来这个小小的旮旯里坐坐。 老板的年纪也不小了,头顶上只顶着几根稀疏的白发,穿着一身麻布制的白衣,虽然看上去已经很旧了,但倒是一尘不染,让来这里的食客倒是很放心乌冬面的质量。 只是想到自己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都快三十岁了,还没能讨到个老婆,成天在外面游手好闲的,他就不由地想要长叹一口气。 “喂,老板,这里来两碗乌冬面!” 就在这时,他挂在门前的风铃响了起来,他抬眼看去,原来是来了两位客人。 “好勒,两碗乌冬面!” 面食店的老板嘴上应了一声,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在的这些年轻人们,真是喜欢标新立异,就连吃饭的时候都喜欢戴着面具。 不过他身旁跟着的那个小女孩,长得倒是挺水灵的,光是那窈窕的背影,就让每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戴着面具的男子进门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那个小女孩原本似乎是想要坐在他对面的,不过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选择了坐在他的旁边。 看上去像是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 “怎么样?人间的城市里好玩吗?” 男子丝毫没有解下面具的意思,他转过头来看着一旁的女孩,笑着问道。 “还行吧,只是感觉大人您一直戴着面具,会很难受吧?” 女孩嘟了嘟嘴,用手来回地拨弄着笼中的筷子,似乎感觉有些无聊了。 男子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哪有?沈君给你的这个面具,戴着还挺舒服的,就像是长在了脸上一样。” “切......一目连大人,你又骗人......” 女孩看了一眼身旁戴着面具的男子,不满地说道。 她又不是没有戴过这张面具,明明戴在脸上的时候闷得要死,只感觉都快喘不过气来。 “呵呵呵......” 一目连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抬头看向了老板的方向,那头的老板正将煮好的乌冬面盛入碗里,摆上几片厚实的牛肉和菜叶,又从锅里面盛了些清鸡汤出来,均匀地浇在了面上,喷香的味道让人不由地食欲大增。 “喂,老板,多加点牛肉啊!别那么小气!” 一目连举了下手,对着老板高声呼道。 “是是是,我这边给您加一整头牛成不?” 老板一边说一边搅着汤锅,神情专注,类似这种的要求他早就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一目连笑了笑,伸手从筷笼里面拿了双筷子出来,在指尖来回地转动着。 他现在的心情难得好了很多。 倒不是因为什么别的理由,只是带着雨女出来,虽然他不太愿意,但是能和人类沟通的,倒也只有他了,雨女压根就是个白的像一张纸的孩子。 “一目连大人,我说那个什么牛肉......很好吃吗?” 雨女闻着空气中扑鼻的香味,微微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嗯,其实还不错的,比你以前偷偷吃的那些好吃多了。” “啊......您怎么知道...” 雨女的脸顿时红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一次在雨后蹲在池塘边,追着一只呱呱叫的青蛙,不小心掉进了河里的样子。 回去的时候她是撒了个谎,说是不小心滑到了,如果那时候一目连大人一直在看着自己的话...... 雨女伸手捂住了自己那张快要烧起来的脸,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喂喂,该吃东西了。” 一目连用筷子的尾端轻轻地碰了下雨女的腰。 “哈哈哈...别碰,好痒!” 雨女的身体突然猛地一缩,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一目连没再说什么,只是将面具微微向上抬起了一点点,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黄牛肉放进了嘴里缓慢地咀嚼着,许久没有尝到过的浓郁酱汤的味道让他久违地有了一种饥饿感。 “怎么不吃?不喜欢吗?” 一目连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雨女只是坐在那里发呆,丝毫没有想要动筷子的样子,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是,不是!那个...一目连大人,我...我不会用这个啊...可以用手抓吗” 雨女说完,便要伸手去拿,却被一目连用筷子敲了一下手指,吓得她立马又缩了回去,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身旁的男人。 “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用手抓......我教你吧!” 一目连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拿过桌上放着的一双筷子,将它们放在了雨女的手中,摆成了他平时用筷子的姿势,然后说道:“手握筷子前,要先将两根筷尖对齐,就像这样。” 说完,他握着雨女的手,将筷子朝下,筷尖与桌子碰了碰,发出了沉闷的响声,让面食店的老板都忍不住转过身来,想看看这两个人搞什么名堂。 “切,真是伤风败俗啊...吃东西还要喂的嘛?” 看见两人大手握小手的样子,面食店的老板撇了撇嘴,便重新转过身去,洗着刚刚收好的碗筷。 “用拇指、食指和中指,三根手指头将筷子拿住。” 一目连听到了老板的话语,倒也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非常耐心地教导着雨女。 雨女乖乖地坐在那里,感觉着身后贴近自己的身子,觉得嗓子眼快要冒烟了。任凭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手把手的教自己使用筷子,而自己的手指却仿佛废掉一般,再不能动。 “无名指的指甲要垫在筷子下面...” 说道这里,一目连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他抬头看向了面试点的门口,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门口。 “喂喂喂,这大白天的,怎么还能见人手拉手秀恩爱打情骂俏呢?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怎么就没羞呢?” 第五十二章 独眼独腿,智慧之神! 雨女看着走进来的沈清与樱两人,立刻挣开了一目连的手臂,将两只手乖巧地放在了膝盖上,脸蛋红扑扑的。 一目连对着两人点了点头,开口道:“看来你们也察觉到了?” 沈清微微耸了耸肩:“喂喂喂,我可是不远千里特地来抓奸的,你都不害臊一下?” 一目连默默地转过头去,有些不太想看见这个家伙得意的脸。 “察觉到什么?” 樱白了沈清一眼,非常自然地坐到了一目连与雨女的对面,脸色沉静如水。 没等到一目连说话,沈清便又开口道:“这么说,你们也是感觉到那股气息,才跑到这里来的?” “是啊,这么浓厚的味道,怎么可能闻不到呢?” 一目连长叹了口气,转而将目光投向面食店老板的方向,老板这时正呆呆地看着沈清两人,等着他们点餐。 沈清笑了笑,对着老板竖起了两根手指:“老板,这里再来两碗乌冬面。” “好嘞,马上到!” 老板高兴地应了一声,一直皱着的眉头也平整了些。 虽然是只是四碗乌冬面,但是来吃面的这四个人,一看就是贵族家的公子小姐,到时候稍微多收那么一点点......想必他们也不会在意的吧? “看来你已经拿到那一朵雪莲了。” 一目连看着入座的沈清,微微笑道,只是面具下露出来的那些鲜红色的皮肤,让人看上去不由地感觉有些倒胃口。 “嗯。” 沈清点了点头,伸手指向了被他挂在了发间的雪人,一改刚刚的嬉皮笑脸,面无表情地说道:“好看么?” “还行。不过还是活着的时候要好看的多。” 一目连伸了伸手,似乎想要和沈清讨来雪人把玩一番,却被沈清一把打开了去,桌上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最后还是雨女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她怯生生地问道:“对了,一目连大人,你们刚刚说的什么气息之类的,到底是指......” “一个妖怪。” 一目连想了想,然后又道:“或者说,一个神明,目前还不能确定。” “就在这里吗?” 听到这句话,樱立刻便站了起来,用警惕的眼神扫视着四周,仿佛有什么妖怪突然间便会袭击过来似的。 “别急嘛......先坐下吧,这种程度的气息,我动动指头都能给他碾碎了。” 沈清笑着拉住了准备要出门戒备的樱,有些无奈地说道。 “来了,两碗乌冬面!” 面食店的老板适时地端上了两碗乌冬放在了两人面前的桌子上,这扑鼻的香气登时把樱拿捏得死死的,她的眼睛像是被磁石吸引住了一般,紧紧地盯着桌上那碗散发着浓郁大酱香味的乌冬面。 “吃饭,先吃饭,咱们边吃边说。” 沈清挥了挥筷子,然后好像想起来什么一般,对着对面的一目连和雨女笑着说道:“继续开始你们的表演吧,我就当没看见了。” 一目连看了看沈清不怀好意的面孔,慢条斯理地拿起了筷子,在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吃。” “喂喂,我说老板,你这乌冬面的手艺,可以啊!感觉和我吃过的都不太一样,谁教你做的?” 沈清用筷子夹了一口面条放在嘴里,然后像是闲聊一般和坐在汤锅旁边发呆的面食屋老板说道。 “呃,这个嘛?其实是内子啦!自己调出来的酱料,肯定和别家不一样啦!” 提起这个,老板似乎就有了精神,他一边将案板的食材收了起来,一边说道:“听口音,大人您应该是平城京那一带的人吧?” 沈清愣了一下,然后才笑着点头道:“是啊,看不出来老板你还是见多识广的。” “哪里哪里!” 老板翘起了一根指头,用兰花指的手势在自己的头上挠了挠,倒也显得有些憨厚:“内子也是平城京那一带过来的,口音听上去和大人差不多。” 沈清点了点头,所谓的平城京,其实是日本奈良时代的京城,地处今奈良市西郊,距离富士山得有几百里的路程了。 “看来你们之间感情很好啊。” 一直没有说话的一目连突然开口问道,只是不知为何,好好的一句问候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突然就变了味儿。 “呃,大人见笑了,我们的关系的确还算不错。” 老板将手中所有的碗筷全都收拾完毕,扔进了下面的壁橱里面,笑着说道:“若是大人对这乌冬面着实感兴趣的话,不如让内子同你们聊一聊,毕竟我也只是使用她所做出来的调料罢了。” “那样自然再好不过了!” 沈清抢在一目连之前开口道,生怕这个家伙再来一局不咸不淡的“好啊”,那样还真能给人惹急眼了。 “好的,那就请四位稍等一下,内子行动不是很方便,我进去带她出来。” 老板对着沈清笑了笑,然后转身便走进了屋子的里面。 过了不多时,老板便推着一个非常简易的木质轮椅从屋里面走了出来,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女人。 “哟,看来老板您可是艳福不浅啊!” 沈清与一目连几乎同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沈清虽然嘴上调侃着,只是看向轮椅上女人的目光充满了警惕! 在这个女人出来的瞬间,他立刻便明了了,他与一目连之前所察觉到的气息,全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四位大人,贵安,恕我身体有恙,不能多礼了。” 女人坐在轮椅上,朝着沈清与一目连的方向微微低头,礼数倒是做的很足。 只是沈清却在女人低头的瞬间非常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女人,有一只眼睛其实是假眼! 他在念小学的时候,曾经就有一个同桌是单眼失明的,两人在一起呆的时间长了,他自然也能判断出来一些倪端。 而女人的那只假眼,显然受限于时代的科技,做的并不算精巧,上面甚至还落了少许的灰尘。 “独腿独眼,你是...” 正当沈清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看见女人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另一只手悄然指向了老板的方向,显然是不想沈清当面拆穿她的身份。 “智慧之神。” 一目连叹了口气,将声音压得极低。 第五十三章 返魂香 “老板,劳烦您帮我出门打些酒来。” 沈清从口袋里摸出了十枚度来钱,挨个在桌上排了开来,这是他刚刚的“劳动成果”。 原本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逗弄着猴子,可没想到恰好有个贵族带着仆从从他的身边经过,开价将他身边的十二只猴子全都给买了下来,这让他兜里现在是相当的厚实。 “好嘞!” 老板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沈清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拿了桌上的度来钱,便出了门,心中暗自盘算着这个月的生活营生似乎富足了不少。 “啧啧啧,没想到神明大人居然会和一个人类结合在一起。” 沈清朝着木门处看了一眼,老板在临走时特意没将木门关上,显然是对几人还有些戒心的。 “也很少有人类会不嫌弃一个独眼独腿的我啊。” 轮椅上的女人抬眼看向戴着面具的一目连,轻声笑道:“想必您应该是风神阁下,一目连吧?” 一目连先是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顺手将面具往下面拉了拉,将整张脸全都盖住了。 “真是好久不见了,风神,自从你的神社被焚毁以后,就没再听说过任何一点关于你的消息,我原本还以为你是因为神力的枯竭而消失了呢。” 女人自说自话地推着轮椅来到了桌子面前,伸手摸了摸樱的脸庞,有些惊奇地说道:“真是有意思,没想到这么一张小小的桌子上,竟能有两株雪莲的气息。” “两株雪莲?” 沈清懵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轮椅上的女人,似乎是想要得到一个解释。 “雨女也算是由雪莲托生来的。” 一目连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又道:“山巅的雪莲,是被我摘走的。” “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山上是什么样的情形?” 沈清突然炸毛了,他有一种被人愚弄了的感觉。 “你也没问我啊。” 一目连看向沈清的眼睛,无谓的耸了耸肩膀。 “......” 沈清想了想,似乎是个无懈可击的逻辑。 “神明大人,您到底为什么会和一个人类在一起呢?而且还是一个这样平凡、爱贪小便宜的家伙。” 雨女适时地开口问道,她对这方面的问题似乎总是很感兴趣。 女人拍了拍手,将上面沾上的灰尘拍落了些,沈清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她的手指虽然看起来纤细好看,但是在上面却有着不少的老茧,想来是跟着男人以后也吃过不少的苦。 注意到沈清的目光,女人并没有丝毫的回避,反而落落大方地将手放在了桌上,笑着回答道:“因为喜欢,所以就在一起,这还需要什么道理吗?” “哦...” 雨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又专心地练习拿筷子的方法去了。 “可如你所见,他已经老的头发都快掉光了,而你却还是年轻时的样子,你不准备向他坦白身份么?” 沈清动了下筷子,夹起几块黄牛肉放进了樱的碗里,这个丫头已经死死地盯了很久了。 “如果他想知道,早就问了吧?” 看着女人笑吟吟的样子,一目连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么你的职责,现在是谁在做?” “嗯,一般是我的两个儿子在做吧,虽然说只能算是半神,但是他们做的还是很不错的。” 女人歪了歪头,两只眼睛分别转向了不同的方向,让人不由地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位神明,其实是怪物们的“智慧之神”,负责帮助它们解决平日的问题和纠纷。 “所以说,你们两位特意跑到了这个破落的地方,就是想要问我这些琐碎的问题么?” 女人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又道:“还是说,要我帮什么忙?” 沈清和一目连非常有默契地抬头对视了一眼,一目连非常明显地感受到了沈清眼神中的尴尬,而沈清却只能看到一目连那空洞的眼窝......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最后还是沈清没忍得住,先开口问道:“嗯,那个什么,就是我想问问,既然您是智慧女神,会不会知道什么让死人复活的方法,比如死者苏生之类的......” “呵呵,你是想要救那个雪女吧?” 女人伸手戳了戳沈清头上挂着的小雪人,不过由于其被沈清的妖气笼罩住了,摸上去倒是有一种钢铁的触感:“在一本古书中曾有过记载,‘返魂香。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沈清微微点了点头,这是《十洲记》上记载的一段异闻,只是他没想到就连日本的妖怪都知道这玩意儿了,看来东方朔还是强啊。 “这个东西,真的存在么?” 坐在沈清身旁的樱微微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如果真的存在的话,那么未免就显得有些太过于逆天了吧? “有的。” 女人非常肯定地说道:“燃此香,病者闻之即起,死未三日者,薰之即活,这是对人类的效果,而对于妖怪来说,只要有一丝精魄尚在,在其身旁燃起此香,便能回魂。” “那您知道它的下落么?” 沈清的眼睛瞪地像铜铃一般,虽然说一夜没睡,但他却感觉此刻焕发出了无与伦比的活力。 女人托腮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后便回答道:“返魂香,其实早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香料了。确切地说,它已经成为了妖怪,至于它现在的下落嘛......应该在丹波山的地域之中。” “那...那它应该早就被别的妖怪给消灭了吧...” 闻言,沈清只能无奈地拿起手中的筷子,继续进食。 从樱的话语中不难看出,丹波山那片地域,现在可是真正的百鬼染血之地,在那里像是返魂香这样的妖怪......怕是早就被哪个强大的妖怪给抓起来当成储备粮了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返魂香的本身,也是一只很强大的妖怪。等你到了丹波山地域的时候,再去寻找吧。” 女人说完,伸手拍了拍樱的脑袋:“所谓名刀,总得千锤百炼。断了一次,未必是坏事。” 第五十四章 韩式半永久 奈落看着门口走进来的四个人以及某人头上顶着的那只猫,眼神有些无奈:“我说你能不能别带人来这里...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 “罗生门呗。” 沈清找了个蒲团,自顾自地坐下,然后伸手指向了门口站着的一目连,又道:“对了,帮个忙,我朋友的脸受伤了,能不能给修修?” “不!” 奈落拒绝地非常干脆,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 “我从不死山那里带了些当地的特产回来...” 沈清叹了口气,故意拉长了声音:“看来你是无福消受了。” “什么特产?” 奈落的眼睛在沈清的身上四处搜寻着,却看不到任何能放东西的地方,不由地有些失望。 看到鱼儿上钩了,沈清不由地眯了眯眼:“也没什么,就是板栗薯、麦芽牛肉、鳗鱼饼之类的。” “咕噜。” 在四道目光的注视下,奈落的喉结突然上下滚动了一下。 这个家伙自从有了意识以后,便一直受限于罗生门,活动范围最多只能离开这桩小庙不到两公里的路程,所以“地方特产”这种东西,对他的诱惑可谓是致命的。 “嗯,让我想想,猫又你看家这么久的时间,肯定累了吧?吃点鱼?” 沈清朝着樱挥了挥手,樱非常配合地从身后的布包里面摸出来一袋鳗鱼饼,这是用鳗鱼、大蒜和黄油混合而成的,芳香扑鼻。 猫又那灵敏的鼻子其实早就已经闻到了鱼肉的香味,只是迫于一目连在身旁,不好直接动手明抢,而现在送到了嘴边,它哪有不吃的道理? “喵呜~” 只是就在它从沈清头上跳下来的一瞬间,却被一个人影挥手抽到了一旁,猫又在空中愤怒地转了个身,看向动手的奈落。 “咳咳,其实我刚刚想了想,修复东西这种事情,确实还是得让我来。” 奈落咳嗽了两声,以闪电般的速度将樱手中的袋子整个拿在了手中,在验了验货以后,他才心满意足地将布袋放在了八岐大蛇神像的后面,然后对着一目连招了招手:“修复脸?什么样的?过来让我看看。” 一目连默不作声地朝着奈落的方向走了过来,乖乖地坐在了他身旁的那个小蒲团上,然后伸手摘下了面具。 “嘶~” 奈落看到了一目连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孔,不由地倒吸了口冷气:“这个难度,还真不小啊。” “没有办法么?” 一目连看上去有些失望,他将面具重新卡在了自己的脸上,作势便要离开。 “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 奈落拉住了一目连直衣的袖子,开口解释道:“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我不知道你原本的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要知道,光凭血肉来重塑脸,我能给你捏出很多个不同的样子来。” “这个简单。” 说话的是雨女,她从沈清的身旁走了过来,然后又在随身携带的油纸伞中摸索了一挥,掏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面皮交在了奈落的手上:“这是大人本身的样貌。” 奈落点了点头,细细端详了一番手上的面皮,突然惊声说道:“这上面怎么有香火的气息?你...你原本是神明?” 一目连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真是稀罕,堕妖的神明,还真是第一次见。” 奈落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摘下了一目连的面具,将雨女递过来的那张面皮轻轻展开,像是贴面膜一般细细地贴在了一目连的脸上。 然后只见他伸手轻点,指尖有妖气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落在了一目连的脸上,一目连那张枯瘦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满了起来,到最后竟然和那张面皮完美地贴合在了一起! “喂,我说茨木,他可是连眼睛都已经消失了!这笔买卖也太不划算了!下次你可得带些别的地方的特产给我!” 奈落转头朝向沈清的方向,有些不满地叨叨道。 “知道了知道了!” 正在和雨女小声讨论着什么的沈清非常不耐烦地回答道,看样子应该是准备咕咕咕了。 奈落低低地叹了口气,然后两手贴在了一目连的眼眶上,身上的妖气陡然暴涨了起来,而在他的指尖,妖气像是河流一般滚滚地流淌,尽数落入了一目连的眼眶之中。 “嗯,虽然说原装的最好,但是既然你现在已经成了妖怪,上面的香火气只会不断地腐蚀你的身体,还是换一张新的面皮吧。” 说完,奈落便从一目连的脸上将那张皱皱巴巴的面皮揭了下来,每解开一点点,他的指尖的妖气便会充盈在那个地方,让那个血肉模糊的地方被洁白的皮肤所覆盖住。 当他将一整张面皮重新摘了下来的时候,一目连脸上的皮肤已经变得完好如初了。 沈清凑了过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男人。 重新长出了脸的一目连,拥有一种盖世的英姿,他缓缓睁开的双眸中似有星光闪烁,黑发浓密,披散在肩头背后,用丰神如玉一词来形容他,绝对不过分。 沈清虽然心中对奈落的手段啧啧赞叹,但是嘴上却依旧吊儿郎当的:“喂,我说奈落,你看该做的都做完了,要不给咱一目连大人也整个双眼皮呗!” “滚蛋!” 奈落从身旁拿过一面镜子递给了一目连,笑着说道:“看看。” 一目连望向镜中的人影,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 “一目连大人原来长得这么好看啊...” 就在这时,雨女适时地送上了一句称赞。 虽然说早就已经习惯了一目连先前的那个模样,但是现在这样,显然是要比先前好了一万倍了。 “喂喂喂,我说雨女,一目连到底问了那个智慧之神什么问题?神秘兮兮的,还特意把我和樱都给赶了出去!” 沈清趁着一目连揽镜自顾的时候,将雨女拉到了一旁,小声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一目连大人问话的时候,也让我出去了。” 雨女嘟了嘟嘴,似乎提到这一茬,她也有些失望。 第五十五章 鬼域—丹波山 “好了,诺言也兑现了,我们该出发了。” 沈清转头看了一眼樱,低低地叹了口气。 “嗯呢,走吧。” 樱单脚支撑身体,另一只脚半悬着倚在墙上,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道。 “我说肥猫,你是跟我一起走,还是和风神回去?” 沈清想了想,又伸手将那只正鬼鬼祟祟地朝着八岐大蛇神像那里跑去的肥猫提溜了起来。 “喵呜~如果你让我吃几片鳗鱼饼,我就跟你一起去!” 猫又顾不上被拎着后颈的痛苦,用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沈清,眼神中满是讨好,身后的尾巴摇的像朵盛开的菊花。 “好,成交!” 沈清点了点头,随手便将这只肥猫放在了自己的头顶上,然后转身从樱的衣兜里摸出了一个很小的布袋:“诺,这一小袋可是特意留给你的。” 说着,伸手从布袋里面摸出了一片鳗鱼饼,投喂在了猫又的嘴里。 “***!死肥猫吃东西的时候给我面朝后啊喂!饼屑都扎我眼睛里面了!” 虽然一边抱怨着,但沈清还是挺乐在其中的,当个猫奴的感觉,确实还不错。 ...... 作别了奈落,与一目连和雨女在小庙的门前分道扬镳以后,沈清与樱两人便径直朝着丹波山的方向走了过去,只是一路上全是飘扬着的源氏旗帜,让沈清心里不由地打着突突,连忙将自己的妖气以及鬼爪尖耳全都收了起来。 “站住,干什么的?” 果然,在他快要走到丹波山前,有一个披着挂甲的男人将他拦了下来,沈清停下步子,细细打量了一番,却不由地感觉有些惊讶。 娘的,在这古代日本,随便一个小卒子的颜值都这么高了? 这家伙要是放到现代去,妥妥的一个超流量大明星啊! “呃,那个,其实我们两人是想要加入源氏的阴阳师,听说只有穿越丹波山,才拥有加入的资格,所以此行是想要来尝试一下。” 沈清的脑子转的很快,随口便胡诌出来一个理由。 “哦,原来是阴阳师大人,真是失敬了,现在像两位大人一样勇敢的阴阳师可真的不多了。” 男人的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冲着两人点了点头。 毕竟沈清说的也是事实。 只是他望向沈清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明的意味,他将手中的长剑收起,站在路的边侧,为沈清让开一条进山的道路。 沈清低声说了句谢谢,便与樱两人继续朝着丹波山的入口走去。 而那个披着挂甲的男人,则是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无声地勾起了一丝冷笑。 “源赖光大人,既然您已经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为什么不将这两个妖怪斩杀掉,反而要放任他们进入丹波山呢?” 在两人走远后,有一个金色头发的矮个子男人走到了拦路者的旁边,小声地问道。 “呵,传我的军令下去,凡是有妖怪想要进入丹波山的,全部放行;至于那些想要离开的,皆数斩杀!” 被称作源赖光的男子轻声笑了笑,然后将手中的佩刀递给了矮个子的男人。 “用您的名义吗?还是......” “用家族的名义。” 源赖光略微思考了一下,又褪下了手中的龙胆纹戒指,也递给了他:“鬼与鬼之间的自相残杀,我们只要看看就好了。” “暂且就将丹波山这一块地域给让给他们,终有一天,我会将这些魑魅魍魉全都斩杀干净!” 年轻的男人眺望着远方高耸入云的山脉,用力地攥紧了拳头,不过很快便又松了开来。 ...... 沈清这一路走的非常安稳,安稳到让他感觉有些不正常。 他一直都听说,源氏家族中隐藏的阴阳师几乎代表了现在日本境内最强阴阳师的水准,可这一路走来,除了开始的时候有一个长相帅气的小卒子将他拦下来过一次以外,他几乎是畅通无阻,并且似乎还受到了源氏士卒们夹道欢送的礼遇,让他不由地有了一种自己真的是阴阳师的错觉。 “喂,原来现在的阴阳师水准这么差啊......两只妖怪都从他们的大本营里面飘过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走到丹波山的入口处,沈清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转身看向了沿路飘着的笹龙胆军旗,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心里有四个字飘过:不过如此。 樱没有说话,只是白了他一眼,抬头认真地审视着眼前这片苍翠的青山,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非常奇怪的波纹状的东西,樱小心翼翼地伸了一只手进去,可在穿过了那片波纹之后,她却惊愕地发现,她的那只手消失了! “啧啧,看来我猜测的果然没错。” 沈清摸了摸鼻子,笑着说道:“原本我就一直在怀疑,丹波山这么大一点的地方,怎么能容得下那么多妖怪的厮杀,现在看来,所谓的‘丹波山’,其实应该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空间的名字。” “空间?” 樱从波纹中将手收了回来,有些好奇地看向身旁站着的沈清。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沈清捏住了樱的手腕,直接朝着波纹当中冲了进去。 等到沈清重新睁开了眼睛,展现在他们面前的,依旧是一片山脉。 只是这片山脉的大小,似乎有些超乎寻常了。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沈清还是没忍得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发烧烧疯了。 这他娘的是什么山?丹波山?泰山也没这么高吧? 而更让他头晕目眩的,是扑面而来的浓厚血腥气,以及无数妖怪们震天的怒吼声! 沈清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来到丹波山的阴阳师们基本上都是有进无出了,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了源赖光到底是一个多么霸道的存在。 能在这种杀伐战场中存活下来,源赖光,我敬你是条汉子! “沈君......你看前面...” 就在沈清正在瞎想八想的时候,樱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嗯?” 沈清回过神来,朝着面前看了一眼,不由地亡魂皆冒。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身高将近能有十米的巨大妖怪! 第五十六章 卖主求荣的反派角色 “这是......大入道?” 沈清看着面前的巨大妖怪,说话的声音竟有些微微地颤抖。 大入道是一种体型很大的妖怪,模样像男人。 大入道有很多种类,体型较小的大入道大概两米左右,体型大的大入道能将一座山搂在怀里。 江户时代中期,有个叫善右卫门的人,生活在今天的爱知县丰桥一带。据说他曾经就亲眼看到过大入道,他所看到的大入道身高约一丈三尺,大概是四米高。这在妖怪大入道一族中算是体型比较小的了。 说到体型巨大的大入道,在滋贺县伊吹山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在某一年秋天的晚上,伊吹山大雨滂沱,大地轰鸣。不久,山中便出现了一个体型巨大的大入道。大入道身体两边点着两盏火把似的明灯,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 村民们以为是地震,纷纷往外跑,村子里的老人们制止说:“这不是地震,都回自己家里不要到外面去。”不久,外面安静下来,大家跑到外面一看,只见路边的野草都烧焦了,地面上留下一串足迹,一直到山顶。 总而言之,这是一种可以以体型称雄的巨大妖怪! “不是,我说人家的主角剧本,怎么说也是从打小怪开始的吧?怎么到我这,就新手村碰boss了?” 沈清看着眼前的巨大妖怪,下意识地便朝着丹波山入口的方向退去,只是让他有些懵的是,身后的那个波纹,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沈君,让我来吧。” 樱轻声叹了口气,紧接着立刻拔出了腰间的那把天和守定,凌冽的剑芒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的身形在那样庞大的妖怪面前是那么地不起眼,只是她似乎毫无惧色,她从地上横跃而起,她的脸色素白如生绢,漆黑的长发披散在风中,像是战国时代那些决然赴死的武士一般。 只是很显然的是,樱并没有要赴死的打算。 她用力挥动着手中的长剑,将它插在了那个巨大妖物的腿上,黑色的血浆从剑口迸射出来,形成了一道冲天的血幕,然后她踩在了妖怪的肌肉上,凭借着超人的弹跳力,竟然瞬间跃到了那妖怪的肩膀上面! 那个巨大的妖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它笨拙地张开了自己的手臂,仰天怒吼,呈现出一副愤怒至极的样子,而后猛地冲向了沈清所在的方向! “***,兄弟你看清楚,我就是个打酱油的,打你的人还黏在你身上没动呢!” 沈清看见这副场景,整个人都傻了,慌乱之中,他只是连滚带爬地朝着后面跑去,全然忘了自己拥有茨木童子体魄的事情。 “切!” 站在妖怪肩头的樱看到沈清落荒而逃的样子,不由地低声唾了一声,心中很是嫌弃这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她将天和守定重新放进了剑鞘内,然后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等到她睁眼的瞬间,她腰间的天和守定立刻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势重新出鞘,狠狠地斩击在了巨大妖物的脖颈上! 拔刀斩!她竟然以剑代刀,使出了居合中的招式! 所谓居合,就是在拔刀的瞬间释放全部攻势的神速斩击,胜负只在一刀之间。 很明显的,这一刀,是樱赢了。 在她缓缓地收剑入鞘之时,在她脚下的巨大妖怪已经失去了它的头颅,鲜血从它的脖颈处像是井喷一般冒了出来,将沈清的一身衣服染成了鲜红色。 妖怪的身型在他的面前缓缓倒下,可沈清一时之间竟然感到有些迷茫。 “沈君,这里是丹波山,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才是永恒的道理,若是你还没有准备好,不如现在就离开。” 樱踮着脚尖,从妖怪的身上轻盈地跳了下来,她用那双浅栗色的杏眼死死地盯着沈清:“或者说,你根本不敢一战?” 沈清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像是一幅刚刚才从睡梦中才苏醒过来的样子:“妖怪的世界,原来是这么残酷的么?” 还没等樱开口,一直慵懒地趴在他头上的猫又便用爪子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喵呜~你当所有的地方都像人间界一样呢?一目连大人曾经和我说过,所有的妖怪进入丹波山以后,便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战斗!” “战斗?” 沈清摸了摸发间绑着的白色雪人,有些茫然地问道:“为什么要战斗?所有的妖怪联合在一起,难道不好么?” “喵呜~你是不是傻!” 猫又似乎有些急眼了,它伸出自己肉嘟嘟的爪子,对着沈清清秀的面庞,又用力挠了一下,在上面留下了三道浅浅的血痕:“所有的妖怪,来到丹波山的目的,都是为了决出最后的‘鬼王’!只有鬼王诞生了,丹波山上的血战才会停下来!” “鬼王......么?” 沈清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才想到自己来到丹波山的目的。 他缓缓地走上前去,伸手轻轻地碰了碰樱的脑袋,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在你面前丢人了。”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一直对他百依百顺的樱,居然一把打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然后看了他一眼,又转过了身去。 “......樱?” 沈清低声呼唤着少女的名字,只是眼神中充满了不解。 “哼!” 可樱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便将头转了过去,似乎非常嫌弃沈清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沈清蹲在了地上,然后将猫又从自己的脑袋上拿了下来,放在自己的正对面,有些奇怪地问道。 猫又瞪着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看着沈清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丝丝笑意:“喵呜~逃跑的时候只记得自己,将人小姑娘都忘在一旁了,要是换我来,我也得生气啊!” “呃...” 沈清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没想到的是,当代的那些段子,在他的身上居然成真了。 自己现在似乎就是言情小说里面的那种......贪生怕死,卖主求荣的反派角色? 第五十七章 我名.....茨木! 潜藏在人类身体中的劣根性,是很难驱除的。 虽然已经拥有了大妖的体魄与力量,但是沈清每当想到将要去面对那些仅在日本传说中出现的狰狞妖怪时,他的身体都会忍不住地发抖。 他的本质,依旧是那个喜欢在寂静深夜里,听人说上几句怪谈,然后戴上耳机悠闲打着游戏的死宅。 他呆呆地坐在了一旁的石头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感觉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灼烧着。 平心而论,在当代以他的条件来说,相貌中等偏上,家世虽然不算显赫,但起码也在小康之上,于情于理,在大学期间似乎都应该谈上几个女朋友,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才是。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每个女孩接近过他的女孩,在看穿了他的本质以后都离开了他。 因为他不过是一个喜欢怪谈,每逢大事时却怯懦的像只鸡的死宅。 到了平安时代以后,拥有了大妖的体魄,藏在这样的一具身体里面,他总感觉自己可以改变些什么,于是他开始变得强势,渐渐地拥有了些自信。 可他那可怜的自信,在真正对他心怀杀意的妖怪面前,就像狂风中的瓦砾一般微不足道。 “喵呜~你也不用太过自责了!毕竟是第一次见到大入道,也可以理解嘛!” 猫又蹲坐在沈清的身旁,用舌头不断地顺着自己身上的毛,而樱则是站在一旁,手中拎着那把沾血的长剑,远远地眺望着远处的山峰。 沈清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不作声咬着自己的指甲,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耳边不断传来的妖怪的嘶吼声让他整个人都感觉有些难受。 樱收回了眺望远方的目光,她随手在空中画了个剑花,甩开剑上粘稠的黑血,将天和守定收回了刀鞘之中,然后转过身来,对着沈清轻声说道:“沈君,丹波山的入口已经转移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我可以陪你在山脚处多待几天。” “没有退路了...么?” 沈清微微抬头,看向樱的目光有些躲躲闪闪的,他思考了很久,终于说出了自己憋着的那句话:“对不起啊......” 樱点了点头,她那张素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伸手戳了戳地上蹲着的猫又,开口问道:“沈君,你已经做好准备了么?” 沈清扶着石头站了起来,和樱之间明明只有几米的距离,他却像是喝醉了酒一般,走得跌跌撞撞。 樱有些惊讶地看着沈清的样子,不知道他是发什么神经。 “其实我还是很害怕啊,那些凶神恶煞的怪物,它们是真心地想要杀了我的。” 沈清伸了伸手,似乎是想要碰一下樱的脸庞,不过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刚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自嘲地笑了笑:“空有一副大妖的体魄与妖力,却没有一个能够配得上它的灵魂。樱见到这样的我,肯定很失望吧?” 樱并没有矫情,而是率直地点了点头:“嗯,我没有想到,看起来那么强大可靠的沈君,居然在碰到那样的妖怪之后,连一丝战意都没有。” “可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沈清低头,长叹了口气,却被樱两手拖住了脸颊,让他的眼神直视着自己:“沈君,虽然我不太清楚你的过去,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大妖,终究都是从弱小的妖怪一路成长起来的,不是么?” “我能感受到,你一定能够成为像大天狗那样的强大妖怪!” “是时候和懦弱的过去说再见了。” 沈清沉默了许久,双手一时之间竟有种无从安放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旁的猫又突然叫了起来:“喵呜!快跑!好...好大的蜘蛛!” 几乎是在同时,樱一把将沈清给推了开来,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端的是一副居合拔刀术的样子。 而在两人的对面的,是一只身形庞大的金色蜘蛛。 这只蜘蛛很大,只是这却不是沈清关注的重点。 吸引了沈清全部注意力的是,它,或者说“她”,竟然是人面蛛身! 她的下半身拖着丝囊,而上半身则是如同人类的美女一般惹火,她六只修长的蜘蛛腿点踏在空气中,却犹如踩在能够承载她重量的水面上一般,荡开一层淡淡的空间波纹,不需要翅膀,也不需要任何浮空的力量,与生俱来,驾空如履平地。 换句话来说,她完全是在空中爬行! 樱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是一个拥有非常强劲实力的妖怪,在失去了属于自己的那把妖刀后,想要与她缠斗恐怕会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 不过她的眼睛朝着后面微微瞟了一下,随即银牙轻咬,径直便朝着面前的巨大妖怪冲了过去! 目视、吐呐、鲤口之切、拔击、斩切! 几乎是在一瞬间,樱便将一套完整的“居合”斩完,但是不同的是,她并没有纳刀入鞘,而是继续将天和守定提在了手中,看向面前巨大的人面蜘蛛,脸色苍白。 不知何时,蜘蛛的网已经缠绕上了她的脚腕,她挥剑朝着脚下的白丝砍去,却发现这丝线有着非同寻常的粘性,非但没有被斩断,反而将她手中的长剑也一并黏住了。 “桀桀桀......好久没有享用到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了......” 见到樱在蛛网中拼命挣扎的样子,人面蛛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她又吐出了几道白丝,将樱整个人都牢牢地困缚住了,然后慢慢地往后收回蛛网,将被蛛网困缚住的樱拉到了身前。 “噼啪~” 正当人面蛛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将樱一口吞入腹中的时候,却有阵像是爆豆子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了起来。 她抬头一看,却发现四面八方都有着金色的火焰燃起,而在她的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和过去做个了断么?” 那个身影低着头,似乎在低声喃喃地说着什么。 旋即,他伸手猛地一挥,四周的金色火焰瞬间暴涨了起来,将这里化为了一片火海。 “既然如此,那么从今日起,我名...茨木!” 第五十八章 冲天妖火 沈清的瞳孔在一瞬间变成了暴烈的金色,他看向眼前人面蛛的瞳光无比地炽烈,仿佛有金色刀刃在眼底凝聚。 而在他周围,一片金色的火海正熊熊地燃烧着,那冲天的妖火将人面蛛整个环绕了起来。 “你,你是谁?怎么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妖气!” 美女蜘蛛悚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猎物,隐约之间,她觉得自己似乎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东西,就像是被巨龙藏好的黄金。 而现在,巨龙已经找上门来算账了。 “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我叫......茨木啊!” 将自己过去名字抛弃了的男人脸上带着陶醉的笑意,他张开双臂,仿佛站在山巅俯视众生,又似乎要纵身一跃,跳进无底的深渊。 脑海中,似乎有一个狂乱的灵魂被他释放了出来,缓缓地吞没了他的懦弱。 巨大的欣喜充塞了他的胸膛,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满地的火焰随着他的鼻息来回地摇晃着,他伸手轻轻一指,那只人面蛛,瞬间便被跳动的火苗吞没了进去! 他仰天怒吼,重新现出了鬼爪尖耳,霎时间变成了恶鬼的模样。 “啊~~” 人面蛛在燃烧着的火焰中发出了痛苦的嘶嚎,吸引了很多周围妖怪们的注意力,他们或是缓慢,或是迅速地朝着这个地方靠拢过来,可他们眼中所能见到的,仅有一片冲天的妖火! “沈...茨木大人,樱还在那只络新妇的身下。” 猫又伸出爪子,轻轻地碰了碰男人的裤脚,距离最近的它,自然能感受到从这个男人身上传来的庞大无比的妖气,仿佛只要他轻轻动一下手,便能将自己整个碾碎! “嗯。” 男人点了点头,他撕下了自己被大入道鲜血染红的衣裳,用妖火随意地点燃,然后大步流星地朝着前方走去,将地上那个已经被火焰染成了焦黑色的茧状物抱在了怀中,对着面前不断发出痛苦呻吟的络新妇却充耳不闻。 他轻轻挥了挥手,茧状物上面的火焰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在顷刻间便消失不见了。 “啧,傻丫头,不要总是冲在这么前面,多不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个吃软饭的。” 黏稠而又坚韧的蛛丝在他的面前脆的像是一张纸一样,他仅是用指甲在上面轻轻一划,樱的整个身子便全都剥落了出来。 “沈君...” 樱似乎还有些不太明了眼前的状况,她有些疑惑地打量着面前男人的样子,红唇微启,似乎是想要问些什么。 “嘘~” 男人竖起一根手指,贴在了樱的唇上,他笑着说道:“现在该叫我茨木了。” “茨木?” 樱点了点头,从男人的怀抱中挣脱了出来,不知道是火海的高温还是什么原因,她原本一直素白的脸变得红扑扑的。 男人笑了笑,将樱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对着已经快要被烧成骨架的络新妇缓缓地开口道:“我给你两个选择:臣服,或者死!” 络新妇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拼命地点头,示意选择前者。 自称茨木的男人没有再说话,只是伸手轻轻一挥,原本围绕在周身暴虐的火焰在一瞬间全都消散开来,取而代之的......是整整一圈的妖怪! 他转头微微扫视了一圈,从飞头蛮到鸦天狗,百目妖到飞缘魔,林林总总的起码得有十几种不同的妖怪,他们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holy......shit!” 在这么多道充满进攻性的目光注视下,男人心中的那股子要击破天地的霸气突然消退了,又变成了原本的那个怂兮兮的死小孩。 他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对着周围打了个招呼:“各位妖怪老大们......下午好啊!” 只是这群妖怪显然没有想要接茬的意思,他们缓缓地缩小了包围圈,将两人一猫缓缓地逼在了一个狭小的角落里面,而那只可怜的络新妇,刚受过妖火的洗礼,又不知道被一只从哪里来的巨大妖怪一脚踩在了身上,估计多数是活不成了。 “沈......茨木,准备动手吧!” 樱从腰间拔出了那柄天和守定,与男人背对背紧靠在一起,在她对面的,是一只手中拿着镰刀的凶恶鸦天狗。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温热,男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他伸手轻轻一挥,两团金色的妖火立刻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之中。 虽然拥有着茨木童子全部的记忆,但是理论和实践,两者之间还是天差地别的,他现在真正能使出来的力量,大概也只有茨木童子全盛时期的七成左右。 “喂,肥猫,你觉得咱们能有几成胜算?” 男人伸手轻轻弹了下爬到了他肩头上的猫又,笑着问道。 “喵呜~茨木大人......依本喵来看......咱们还是先撤退吧,邻国有句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猫又看着男人身前那悬在空中的巨大骷髅头,身上的毛发全都倒竖了起来,说话的声音隐约中似乎有些哭腔。 虽然说猫又有九条命,但是在丹波山里面碰上了这群如狼似虎的妖怪......别说九条命了,就算是九十九条命,它也得交代在这! 闻言,男人只是轻声笑了笑,他身上泛起了炽热的红光,在一瞬间,便射出了数十米远,最终化了无数熊熊燃烧的血红色妖火,在空中飘飘荡荡,像是要将整片湛蓝色的天幕都给点燃。 “来得正好,就让这征战之地成为我的领土与王座,我会用力量,让这群妖怪全都臣服在我的脚下!” “所谓的‘鬼王’之名,我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他的鬼爪在一瞬间穿透了面前飞缘魔的胸膛,将她那颗跳动的心脏缓缓地攥碎,洪亮的声音在一瞬间传遍了丹波山的每一个角落。 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像是山岳一样的妖怪缓缓地站起了身,他似乎是被那冲天的妖火吸引了,朝着山脚下慢慢地走了过来。 第五十九章 死局 “源赖光大人,丹波...丹波山那里传来的很大的动静!” 丹波山脚,源氏的军营里面,有一个身材清瘦的人冲进了驻地最中央的营帐里,对着正安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惊恐地禀报道。 “贞光,我不是告诉过你,凡事切忌太过急躁么?” 源赖光微微睁开了眼睛,自从来到军营以后,他连轴处理了好几天的事务,现在已经非常疲惫了。 他一手托着脑袋,将目光投向了跪坐在他身前的男子,微微叹了口气。 这是碓井家的小子,比他小了六岁,被家里人托关系送到自己手下来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在阴阳术一途上倒是有不错的造诣,可惜性情实在是不够沉稳,这让他有些举棋不定,按理来说,这样的性情,最多也就能成为一个宫廷阴阳师罢了。 可这个小子的眼神中,总是充斥着一种别样的神彩,这让他很是在意。 “可,可是...” 碓井贞光抬起头来,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源赖光打断了:“以你的阴阳术,能够印照出来丹波山里的场景么?” 看到碓井贞光摇得像波浪鼓一样的头,源赖光不由地低声叹了口气,朝着他挥了挥手,眼神中闪过一丝疲倦:“下去吧,好好研习阴阳术,过几日我还要检查你的功课。” 碓井贞光点了点头,从地上站起身来,对着面前的男人做了一礼,倒退着离开了。 源赖光的眼睛眯了眯,似乎很没有精神,不过稍过了一小会儿,他还是从椅子上撑起了身子,披上了件带有龙胆纹章的白衣,掀开了营帐的帘幕。 刚出门,他便闻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皱了皱眉头,走到了让手下搭制的简易了望塔上,朝着丹波山的方向眺望了一番,那青翠的山峰上,此刻燃起了一团冲天的赤色妖火。 而让他更为在意的是,就在距离那妖火不远处的地方,似乎有一座山峰在缓缓地移动着,不过由于速度实在是太过缓慢,他也不敢断定是不是自己因为过度疲惫产生了幻觉。 “绵延百年的鬼王之战,看来要落下帷幕了么?” 他轻抚手中的带鞘长刀,喃喃地说道。 ...... 另一面,丹波山上。 两道模糊的影子,互相纠缠腾挪,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无论是石块还是花草,无不粉碎,地面上更是留下一片片的鲜血。 只有在他们偶尔停止的间隙才能看见,似乎是一人一狼奋战在一起。 那只狼的攻击非常凶狠,它似乎浑身上下,无处不会攻击,锋利的牙齿,坚固的爪子,就连尾巴都能用上,完全疯狂攻击,丝毫不停歇,让他对面的那个人形生物隐隐有些吃力的样子。 这是沈清鏖战的第二天了。 在他将妖火点燃的时候,周围几乎所有的妖怪都停下了手中的厮杀,一支由妖怪组成的千百之军犹如不要命一般朝着他的方向冲了过来,他伸出鬼爪,随意地挥舞,便有炙热的血会泼洒在他的脸上。 红色的血液很快便模糊了他的双眼,胆小者几乎瞬间会被吓晕,而这种浑身撕裂般的疼痛,却点燃了沈清的血性,好像血脉中有种东西在萌芽,在慢慢的长大。 这是一种兽性,一种最原始的血性,让人热血沸腾,血液在血管中流速变得异常迅速,几乎能听到唰唰的流声。 这也是他得以愈战愈勇的原因,每一滴妖怪的鲜血落在他的身上,都会让他变得更加兴奋起来,他开始还会使用妖火进行对敌,而到后来,他干脆直接舍弃了这样的手段,选择了最为激烈的肉身碰撞! 樱与猫又早就被他抛开,吸引了所有妖怪注意力的他很容易地便将战场转移了开来。 丹波山上的妖怪没有弱者,每一只妖怪的利爪,都能轻易地撕开他的防御,可他的肌体却能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回复,被撕开的肌肉,甚至骨骼都会很快被他庞大的妖力重新修补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愈合。 可这种惊人的能力显然不是无限制的,在一天的鏖战后,他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被抽干地差不多了,就连原本庞大的妖气,在此刻也显得像是干涸了一般。 他的五感已经钝化地非常严重了,他听不见声音,闻不到味道,甚至连触觉也快消失了,他现在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疼痛。 因为严重透支的原因,他的神志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坐在一艘暴雨中的小船上,晃晃悠悠的,又感觉眼皮沉重地要死,似乎现在他应该做的,就是闭上眼睛,安稳地睡上一会儿。 可不止为何,明明是一个死小孩,却好像有一个人在他的耳边疯狂地呼喊着什么,他努力地去分辨着,只能模糊听出来好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睁大眼睛,可什么都看不清,四面八方传来纷纷乱乱的声音让他感觉有些厌恶,他只是跟随着身体的本能,随意地挥动着自己的爪子。 在他对面的那个妖怪有些惊讶的停下手来,它发现这个开始曾经不可一世的妖怪,在此刻似乎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他金色的瞳孔此刻已经黯淡地几乎成了黑色,和周围的黑色融为了一体。 狼形的妖怪轻轻推了一下沈清的身体,他竟然就那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沈清的最后一缕意识居然是后悔。 他倒没有后悔进了这片丹波山,他只是后悔,为什么要让樱和自己一起进来呢?要是她和酒吞童子那样厉害的神明一起进来就要好多了吧? 能够号令于天的神明,只要随意地伸伸手,解决面前这群乌合之众的妖怪,想必没有任何问题吧? 樱在妖群的外面望见了沈清缓缓倒下去的身影,她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将猫又放在了一旁,面无表情地拔出了腰间的天和守定,孤身一人,重新冲进了妖群之中。 而在她前方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千百之军。 这是一个死局。 第六十章 神子下山 “今天又没有香客啊...” 伊吹山,寺庙的后院,一个僧人抬起头,愁眉苦脸地说道,昏黄的油灯把他的头顶照的锃亮锃亮的。 “是啊,已经好几天都没有人来进贡香火了,再这样下去,咱们都吃不上饭了。” 在他对面坐着的一个年轻僧人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长叹了口气。 “住口!” 说话的是一位盘膝坐地,身披破败袈裟的年迈和尚。 他看上去已经垂垂老矣,雪白双眉微微垂了下来,由于常年的风吹日晒,使得他的皮肤黝黑褶皱,如同一方枯涸的田地,衬得两缕白眉愈发惨白。 “是,师傅!” 两名年轻的僧人立刻噤若寒蝉地打住了话头,只是两人对了对眼神,各自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服。 之所以跑到这种地方来当和尚,图的还不是能吃上一口热乎的斋饭? 而现在连进贡香火的人都没有了,他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年迈和尚虽然没有看到两个徒弟的表情,但他又何曾不知道他们的心中所想? 他抬头看向前方神庙的位置,不由地微微叹了口气。 人与人在厮杀,鬼亦在杀人,这样乱世的当口,怎么会有什么香火钱?能有一名如此强大的神子护佑他们这样手无寸铁的弱者不受强盗与恶鬼的侵扰,也该知足了。 他年轻时曾发下宏愿,要同神子殿下一起渡尽这世间的恶鬼,可直到中年时,他才发现那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心愿。 他现在能做到的,仅仅是去洞察这场浩劫的走势,保得寺院中众人的平安。 正当老和尚心中思绪万千的时候,后院的木门发出了一声“嘎吱”的声响。 “谁?” 几乎是同时,两个年轻的僧人异口同声地喝道,他们的手中都拿上了平日里烧饭的铁叉亦或是钝刀,显得格外警惕。 “是我。” 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外缓缓地走了进来,一口浊气如灰烟般从他的口中缓缓吐出。 “原来是神子大人。” 知道烛光照亮了来者的脸庞,两个僧人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重新安坐了下来。 “不知神子大人这番前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年迈的和尚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沾染了尘土的破旧袈裟,恭敬地问道。 在这样的晚上能见到神子,老和尚已经从其中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要知道,他在过去的几十年间,可是从未见过神子朝着后院踏出过半步!甚至从未见到他迈出过神庙的门槛! 神子低头看向老和尚皱纹密布的脸庞,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道:“我要走了。” “走?” 老和尚重复了一下他的话语,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好像听错了什么东西。 “嗯。” 神子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去,默默地注视着天边那一轮缺了一小块的月亮。 “敢问神子大人,是要到哪里去?” 老和尚的两手在衣袖中悄然掐了一下,不过随后还是无力地松了开来。 “在这乱世之中,佛道已无法渡世。” 神子的话语中充满了平静,似乎已经准备多时:“听闻那南方丹波山上,有众多凶恶鬼怪自相残杀,我要去将它们如数征服,追求这乱世之道!” 老和尚面色动容,双手合十,佛唱一声。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神子淡淡地撂下了这句话,便转过了身子,准备离开寺庙。 “慢着,神子大人,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一番。” 就在这时,有个年轻的僧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在老和尚与神子的注视下,跑到寺庙外的空地上搬起了一颗巨大的石头放在寺庙的门前,笑着说道:“早就听闻神子大人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可否在今夜为我们露上一手?” “混账!三郎你...” 老和尚被这个年轻僧人的举动气得有些发抖,他举起一只手,作势要打,却被神子一把抓住了手腕:“无妨,我可以圆你一个愿望。” 神子伸出一根手指,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在那块石头上轻弹几次,转瞬之间,那块不起眼的石头上便剥落下来了一层石皮,露出了灿烂的金色。 看到年轻僧人举起那块石头时,眼神中所展露出的疯狂,神子只是微微一笑,他转过头来,又道:“好了,雄一,你的愿望呢,又是什么?” 老和尚看着年轻僧人手中高举着的那块足有人头大小的黄金,嘴唇不由地上下打着颤:“我...我...” “你也想要黄金么?” 神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他转头看向屋子里坐着的几名年轻僧人,他们所有人的眼光此刻都死死地聚焦在那一块黄金上。 即使是在冰冷月光的照耀下,那一块黄金似乎也在熠熠生辉,金色的光芒照在了他们的心坎里面。 “我......不!神子大人,雄一,雄一想要追随您的步伐!” 就在这时,老和尚好像终于回过神来,给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答案:“我想要同您一起去那丹波山上看看!” “哦?” 神子有些诧异地看着老和尚,在老和尚的眼中,他看到了一种很久都没有见过的眼神。 这个干枯消瘦,恐怕连九十斤重的老和尚,他此刻竟像是怒目的金刚,与平日里那个无声无息无生气,死寂异常的家伙,似乎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我,虽然我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是即使是化作一抔黄土,请您也务必要将我埋在丹波山的顶峰!” 老和尚紧紧地抓住了神子的手臂,困扰了他已久的迷雾在此刻终于被拨开。 身材高大的神子沉默了许久,然后才轻轻拍了拍老和尚的手臂,低声说道:“我明白了。” “可惜我不能带你离开。” “这,这是为什么?” 老和尚有些惊愕地开口问道。 可神子并没有理会他的疑问,而是衣袖一挥,登时卷起了一阵狂风,席卷着老和尚与他向山下飞去。 而在山间,是一趟手持刀剑,正缓缓地向神庙中摸索的黑衣强盗。 第六十一章 邀战,山岳神! 沈清仰面躺在粘稠的血水之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呈现在他面前的,是樱那张素白美丽的脸孔。 “我还没有死么?” 他揉了揉疼得快要裂开的脑袋,用一手撑着身子从地上坐了起来。 樱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沈清的周围。 沈清抬眼望去,两人的四周围着的,是一群从未见过的妖怪,他不由地苦笑一声:“为什么不杀我?” “敬畏强者,藐视弱者,这才是妖怪。” 樱凑在沈清的耳边,低声说道:“你赢得了他们的敬畏,很厉害呢。” “是....么?” 沈清低低地笑了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望向周围的妖怪们,笑着说道:“还要再战一场么?” 众妖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地让开了一个口子,让沈清能够看到那边的景象。 沈清一眼望去,只觉见到了一座青山,心中不由地有些茫然。 正要开口,他却觉得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震,刚刚那耸入云端的高峰上突然抖落了许多石头下来,在那山峰顶端,显露出了五官样貌,而那山身处,则是显露出了巨人之形。 “**,这是什么东西!” 沈清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只怀疑是自己已经被打的神志不清了。 “那是...山岳神啊!” 有一只眼上蒙着白布的女妖转头看向了传来巨大声音的方向,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微微颤抖。 “神明......么?” 沈清咽了咽口水,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对手竟然会是这种棘手的东西。 假如被这东西轻轻地来上一拳,恐怕就算自己身体的自愈能力再强也没用了,毕竟他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从肉酱的状态恢复成人形的。 “不,那不是神明。” “它是鬼域的最强恶鬼!” 樱望着那座巨大青山的方向,轻声说道。 她也是在沈清昏迷过去以后,才听众妖说道,那山峰竟然是鬼域至强的恶鬼所化,恶鬼的身躯硕大如山,行走如地震,以城庄为食,一口就能饮一座湖泊,因顶天立地如山峰,而被称为山岳神。 “最强恶鬼?” 沈清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又道:“既然最强恶鬼已经决出了,为什么鬼王之战还没有落下帷幕?” “他虽然是鬼域里的最强恶鬼,但是来丹波山争夺鬼王之名的,可都是来自人界的妖怪!” 樱长叹了口气,然后又道:“百年间妖怪们的自相残杀,就是为了决出众妖慑服的强者,去与这个大块头进行决战!” “嗯?难道说百年间就我一人得到了众妖的肯定么?” 闻言,沈清虽然依旧浑身疼痛,但倒是有了点沾沾自喜的意思。 “自然不是。” 有一个穿着漂亮衣服,看上去与人类无异的女妖看向沈清,咯咯笑道:“不过也不多,你应该是百年间的第三位吧。” “那前两位呢?” 沈清咽了咽口水,他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自然是死了,被山岳神吞进了腹中,尸骨无存。” 女妖摊了摊手,脸上挂着一丝醉人的笑容。 “...” 沈清微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笑道:“我现在滚回人界,还来得及么?” “晚了!” 听到沈清的话语,众妖在一瞬间全都围拢了上来,看向沈清的眼神中似乎都跳动着莹莹的绿光。 沈清笑了笑,捏了捏自己的手腕,看向远方那正朝着众妖聚集处慢慢逼近的巨大青山,他突然有了一种跃跃欲试的想法。 他顺着众妖让出的那条路走了出去,轻盈地跳上了他们所在的这座山的山头,空中的明月被乌云所遮盖住了,而更为夸张的是,那山岳神的半截躯体,竟也隐没在了乌云之中,似乎要与月亮一较高低! “喂喂,我说大个子,就你这龟爬的速度,真能当上鬼域的最强恶鬼啊?能摸得到人么?” 沈清看着山岳神缓慢地移动着的步子,不由地开口嘲讽道。 就在这时,只见云间一只巨手突然落下,一拳砸在了沈清所在的山头上,顿时大地龟裂,山体崩碎,山上的众妖似乎早有准备,已经四散逃开。 “***,这他娘的怎么打?” 沈清从山头上跳了下来,在落石碎石之间穿行,回头望向那还直插在山体之中的巨手,全身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要是再晚一步跳下山头,恐怕就得让樱带着铲子来给自己一片一片地铲回去了。 不过沈清现在倒也不是省油的灯,在一天一夜的鏖战之后,他对茨木童子的力量也运用的更加纯熟了。 他站在悬崖边的一块碎石上,伸手轻点,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周,赤红色的火焰缠绕在他的手指上,让圆弧看起来显得格外明亮,在夜空的映衬下,倒显得有些像是正在进行日全食的太阳。 沈清伸手在圆弧的中央用力一戳,在一瞬间,周围燃起了一种惊人的高温,被他踩在脚下的石头,竟然都开始缓缓融化了! 他面朝山岳神,发出了宣战的吼声,金色的火焰也随之高涨,迅速地点燃整片漆黑的夜空。 澎湃如海潮的火焰从沈清的面前放射,向着山岳神所在的方向,携着强劲的冲击波,看上去倒有点像是几十磅c4炸弹被点燃的效果。 山岳神伸出了一只布满了葱茏树木的手臂,挡在了沈清的面前,手臂上面的所有草木在一瞬间都被焚烧了个干净,地面化为了一片黑色,山岳神似乎也受伤了,它在夜空中,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然后对着沈清的方向狠狠地砸了过来! 他的拳头一下接着一下落下,音如雷,天崩地裂,在这人鬼界交接之地,仿佛是要将这两界一并砸成碎片! 而反观沈清,则是灵巧地在拳隙中跳跃闪避,只是显然,他看上去也并不轻松,山岳神可以失误无数次,但是他,只能失误一次。 随着沈清的来回跳跃,赤红色的火焰,从他的身上慢慢地翻腾而起,到最后,夜空中仿佛多了一个耀眼的太阳! 第六十二章 夜空中的太阳 沈清站在那一团火焰的正中央,脸色沉静,仿佛站在流云火焰中的佛像。 在不知不觉间,他的眉心缓缓地浮现出了一个桃花状的印记,金色瞳孔中闪烁着一种暴戾的杀意。 他站在半空中,轻轻挥手,围绕着他的赤红色妖火慢慢地旋转了起来,周围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都被炽热的火焰吞噬殆尽,整座丹波山上,霎时间狂风涌起,将一直笼罩着月亮的乌云也吹散了开来。 丹波山上体型较小的妖怪受到这狂风的影响,都不得不扣紧地面,亦或者是抓住了一旁的树木大妖,以免被狂风卷走,而有些没能即使找到支撑的小妖再被狂风卷起以后,几乎是在瞬间,便被沈清周围狂暴的高温点燃,甚至都不用沈清刻意去动手,它们便化为了片片的飞灰! 但沈清的目标并不是这些无足轻重的小妖,他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山岳神的方向,双唇忽然露出了一抹妖异的微笑,他凭空一踏,整个人携带者那轮金色的太阳,竟整个朝着山岳神的身体撞了过去! 在临近山岳神庞大身躯的瞬间,萦绕在沈清周围的那轮太阳猛地收缩,骤然增强的狂风在一瞬间甚至将山岳神都微微拉近了一些! 山岳神望着飞速逼近的沈清,发出了震天的嘶吼声,它笨拙地抬起两只巨手,用力地合拢在了一起,想要将沈清抓在手中,不料沈清竟然如同蜻蜓点水般凌空一沓,正好落在了它合掌位置的正上方! 沈清发出了一声低低地冷笑,借着山岳神的指尖,从上面一踩而过,整个人狠狠地砸在了它的胸膛上面,环绕着他的那一轮太阳在瞬间压爆,远处的低头的众妖们纷纷抬起了头来,望向东方的天空,在这一刻,他们以为看到了壮阔的日出! 但日出是平和的,并不会席卷着冲击波。 在那刺眼白光消失的瞬间,有一股白色的气浪从山岳神的位置向着四周奔涌而来,有些没站的稳的妖怪,立刻被气浪狠狠地拍在了山壁上,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 爆炸完毕之后,以人影为中心,山岳神胸膛上的所有草木都被剧烈的妖火焚烧殆尽,在远处,甚至可以看到它的胸膛上慢慢地全是一片黑色! 沈清此刻如同站在一个黑色的太阳图腾中心,他踩着山岳神身上嶙峋的岩石,借力不断地向上攀登着,而在他的周身,赤红色的妖火再度飞速地聚集了起来! 凡是他经过的地方,所有的草木在一瞬间都猛烈地燃烧了起来,然后被卷席进他周身的那一轮圆润的太阳之中,只要轻轻触及,便被化为雪白的灰烬,在沈清的身后形成一片茫茫的白色烟尘。 此刻,他就是一支一个人的军队,他像征服王阿提拉那样,将前进道路上的一切全都碾成了碎末! 他踏着山岳神庞大的身躯,信步前行,左手之中渐渐地凝聚出了一把火焰样貌的长刀,他低声地咆哮起来,从山岳神的肩膀处一跃而起,双手握刀,朝着那石巨人硕大的头颅狠狠地斩了下去! 然而可惜的是,山岳神竟在最后的一瞬间伸出了两只巨手,格挡在了头颅之前,让沈清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一刀斩了个空。 不过很显然,即使以山岳神强悍的体魄,也是无法直面这样霸烈的一刀的,他那格挡的两只巨手上,有一堆岩石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前面的一只手的手背像是瓷器一样缓缓地开裂,到最后竟然剥落下来了一半! 沈清的一击被山岳神挡了下来,他失去了立足点,坠向了下方黑色的大地,他的呼吸急促,额间的桃花印记也黯淡下来很多。 “这样的死法,总不能再有人说我怂包了吧?” 他微微闭上了双眼,对着晚风轻声说道。 只是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掌被人抓住了,他惊讶地睁开了眼睛,在他眼前的,竟然是满身全是血污的樱! 她竟然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独自爬到了山岳神的躯体上面! “还没到放弃的时候哦!” 樱一把将沈清拉了上来,她的目光与沈清对视着,沈清能看见,她温柔的眼神中充满了疲惫。 沈清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然后在下一瞬间,山岳神巨大的拳头裹挟着拳风,狠狠地砸在了樱落脚的位置! “你这是找死!” 望着朝外倒飞而去的樱,沈清只觉得世界突然失声了,紧接着,一股怒意从胸膛横冲了上来! 他从岩石上猛地起跳,用力地想要抓住前方樱倒飞走的身影,只是山岳神那庞大的力道上所带的动能,似乎远不是他所能媲美的,他伸手在空中虚抓了几次,少女的肌肤却只是从他的手指上擦过,然后重重地拍在了地上! 沈清跌落在樱身旁的地面上,他像是狗一样从地面上爬了起来,抱起了樱的身体,望着从樱口中泊泊吐出的鲜血,发出了一声介于恐惧和绝望之间的吼叫! 山岳神见他的身影停顿了下来,猛地一拳就挥了过去,用力之猛,手臂带起的风就直接卷走了百十只观战的小妖,那些妖怪在空中转着圈,哀嚎着掉进山谷里,瞬间就被冲天的妖火烧为了灰烬。 而那一拳,就在即将击中沈清与樱,将他两人化为肉饼之时,却骤然间停下来,山岳神惊讶地低下它硕大的脑袋,将巨手移开,想要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巨手下方,沈清单手抱着樱的身体,仅凭另一只手,便托起了山岳神砸下的拳头! 他周身的妖火在一瞬间压爆,取而代之是,是一种接近静态的极度高温! 他在樱的额头上轻吻一记,对她低声说道:“等我回来。”,然后他将樱缓缓地放了下来,朝着巨大的山岳神一跃而起!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到了极点的战斗,鬼界群山崩塌,人界大地龟裂,两界交界的丹波山被毁去大半,周边的河流改道,山脉断层,几座高峰被抬手间便被两妖移至百里之外,说是将天地重塑一番也不为过! 在决战的最后,众妖只能看见,在山岳神的砸下的拳头下面,立着的赤红色身影!他微微地弯着腰,像是一位沐浴火焰的战神! 一击决胜! 第六十三章 败 沈清终究还是败了。 那山岳神,毕竟是有“神明”称谓的鬼域恶鬼。 虽然沈清的最后一击揽出了暴虐的妖火,将石巨人的半截身躯全都化为了筛粉,但他终究是无力再战了。 以血肉之躯,安能与天象之力抗衡? 他微微抬眼,望了望面前山岳神缓缓恢复着的躯体,周围的大地缓缓开裂,草木泥土似乎都受到了他的牵引,朝着它身上破损的地方填补了过去。 似乎这周围的一草一木,都能够划作他修补身体的养分,这样的对手,实在是让人绝望! “果然,还是赢不了么?” 沈清的脸上有一丝苦涩微微闪过,他望着指尖跳动着的黯淡妖火,轻叹了一声,整个人朝着后面已经龟裂的大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满山的妖火随着他的倒下而剧烈地摇晃着,似乎是在发出哀鸣。 “叮铃...叮铃...” 就在这时,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丹波山入口的波纹处缓缓浮现了出来,看样子那好像是个人类,身上没有一丝妖怪的气息,反而有着一丝淡淡的香火味。 这个人类的胆子很大,他赤脚踩在崩坏的山地上,朝着山岳神的方向信步走去,一时让观战着的众妖们都傻了眼。 “喂,人类,这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有一个身材将近五米的大入道,在人类靠近了他的时候,瓮声瓮气地开口道。 “哦?是吗。” 这个人类一双狭长的凤眸中似乎充满了笑意,他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山岳神,笑道:“我是来找两个朋友。” “朋友?” 大入道摸了摸自己硕大的脑袋,似乎是头一次听见这个新奇的词。 这个人类没有在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继续朝着前面战场的方向走去,他身上的红色袈裟在风中微微地飘动着,脚脖上用红绳系着一个小小的铃铛,每走一步,铃铛摇晃,都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只是在这万妖沉寂的时刻,那铃铛的响声自然是显得格外突兀。 原本正蓄力准备给沈清最后一击的山岳神警惕地抬起了头颅,朝着铃铛响起的方向看去,在那里,有一个身材大小和刚刚被他打败的妖物差不多的家伙。 可这个家伙未免有些太狂妄了,一直走到他的面前,都只是两手微垂,脸上挂着平和的笑意。 这个男人迎着大风吹来的方向缓步走着,在他眼里,似乎眼前的这一切,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他先是一把捞起了被被沈清与山岳神战斗波及了的樱,此刻她躺在了一个深深的裂谷之中,鼻息依然非常微弱了,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能够证明她还活着。 他赤足在地上连踩,又跳到了沈清所倒下的地方,低低地叹了口气:“啧啧,真是个废物啊...” 他作势要将沈清捞起,可一旁的山岳神怎能干看着这个不知是何来历的家伙抢走自己的猎物? 山岳神挥起一只巨手,狠狠地一拳砸了下来,呼啸而来的拳风夹杂着恐怖的力道,狠狠地砸在了沈清原本躺着的位置。 “就这?” 正当山岳神俯下身子,想要去查看一番时,那个年轻的男子突然再度响了起来,山岳神有些惊愕地抬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丹波山上唯一一座幸存的山峰。 男人站在山峰的顶端,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两人放了下来。 他看向山岳神硕大的头颅,眼睛眯了眯,笑道:“今日既然是鬼王登基,怎能没有神明的鲜血助兴?” 说完,他伸手轻轻一挥,刚刚熄灭的满山妖火瞬间重燃! “来吧,让我看一看,所谓的恶鬼,到底有多强?” 他一脚踩在了山峰凸起的石头上,从山峰的顶端横跃而起。 山岳神下意识地将两手放在面前格挡,却发现过了许久都没有一丝动静,等它笨拙地将双臂拿开,却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站在他的脚下,笑着说道:“吓死了?” 察觉到自己被戏弄了的山岳神似乎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他举起自己巨大的石拳,对着男人所在的方向,一拳接着一拳地砸了下来。 然而那个男人却犹如闲庭信步一般在它的拳隙间游走,似乎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嬉闹罢了。 男人压根没有想要动手的意思,他竟让山岳神挥着石拳追着他打,笨重无比的山岳神追寻着男人的身影,像是陀螺一般,原地绕了好几圈。 到后来,男人似乎有了些玩腻了意思,他撇了撇嘴,重新地朝着最初挑衅山岳神的山峰顶去了。山峰如刀,耸入云霄,他却步伐轻快,三两下就跳到最高处,只等山岳神挥拳而来。 “没意思。” 男人一头浓密的黑发在空中飘散,他伸手对着漆黑的夜空一指,霎时间,浓密的阴云出现了极其不寻常的运动,云层如湍急奔袭的水流,疯狂的向着天边涌去,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闪雷从空中落了下来! 山岳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它像是疯了一般,将拳头朝着男人所在的方向砸了过来。 可那一拳在即将击中男人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烈风阵阵,吹散了男人的头发,他站在山巅含笑地看着,纹丝不动。 就在此刻,山岳神所盘踞的山座下,沿着石拳所留下的痕迹生出几条数丈宽的裂缝,朝着正中的山座开而去,裂缝在山座正中汇聚,顿时不堪重负,彻底崩塌,盘踞其上的山岳神被卡在了这道裂缝之中,一直环绕在他周身的妖火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攀上了他的身子,很快,它便淹没了在一片火海之中。 “啧,我的地盘,要是破破烂烂的,那多丢人?” 男人看着在火海中挣扎着、不断地引动周边物质修复着自己身躯的山岳神,笑着说道:“不过既然你不知道我会入主这里,那么就恕你无罪。” 天空中,阴云奔涌的速度越来越快,天幕低压而下。 而后,在转瞬间,那漆黑的夜空便成了一片闪电的汪洋,电芒汹涌而下,雷霆如潮,震碎一切,炽盛无比,天地间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轰!” 接连不断的落雷声浩瀚无比,像是九天银河倾泻而下,尽数砸落在了山岳神那庞大的身躯之上! 神明之子,号令于天! 第六十四章 神子堕妖,万鬼朝 男子默默地站在高山之上,看着那山岳神庞大的身躯被狂乱的雷电劈成了无数块石头,可是它却依旧顽强地在用周围的泥沙修复着自己的身体,这让他不由地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他俯下身来,对着下面山岳神尚且还算得上完好的头颅喊道:“认输么?” 山岳神艰难地抬起头来,对着男子做了个点头的动作,男子的脸上挂上了一丝笑意,他打了个响指,那暴虐的雷海在瞬间便消失不见了,天空重新恢复了平静。 “用你的身体,把丹波山重新修补好吧!百年之后,我就放你离开。” 男子从山峰上轻盈地跳了下来,落在了山岳神的头颅旁,上下打量了一番,神色玩味。 落败的山岳神听到男子的一席话之后,伏身躺下,化为了一座高山,向南与被大战毁去的丹波山连成一片,重新将人鬼两界隔断。 似乎是失去了山岳神力量的庇护,原本覆盖在丹波山周围那层类似结界的东西全都消失不见了,在此刻,丹波山的北面,终于真正地与人界连接在了一起。 正当男子欲要往山上攀登的时候,在他身旁的那座高山上突然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喂喂,以神明之身来参与鬼王之战,过分了啊。” “哦?还有力气站起来说话?” 男子笑了笑,转过头去,望向了那座高山的山顶,有一个满头白发的人自悬崖上面探出了头来。 “吵死了,酒吞你弄出来这么大的动静,谁还睡得着啊?” 说完,沈清便转过身去,探查了一下身旁樱的气息,虽然微弱,但是倒还算稳定,想来应该多休养几天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喂喂,你叫沈清是吧?一起登山?” 酒吞思索了一下,然后跃到了沈清所在的山顶上,笑着问道。 “别,我现在叫茨木......” 说到这里,沈清突然有些烦躁地低下了头,他咬着牙说道:“算了,你叫我沈不胜吧!” “沈不胜?” 酒吞挠了挠头,似乎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为什么?” 沈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无奈地说道:“出道以来和人打了多少架了,至今还一场没赢过,不叫不胜,叫什么?” “呵呵,倒是有点意思。” 酒吞抬头看向对面重新矗立起来的高耸山峰,对着沈清说道:“还是叫你茨木吧,这个名字好听些。” “走吧,抱着你的新娘,和我一起上山。” 酒吞说完,便轻巧地跳下了山,朝着对面的山峰走去。 沈清无奈地摇了摇头,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反驳的话语,只能抱着樱跟在了他的身后。 可让他感觉奇怪的是,酒吞并没有像是之前那样,直接凭借蛮力跳上山峰,而是在林间拨出来一条小路,沿着小路慢慢地朝着山顶走去。 而且让沈清更为疑惑的是,在上山的路途中,他明显地可以感受到,走在他面前的这位神明之子,他身上的气息居然在不断地变弱,到最后,酒吞虽然站在他面前,他根本就感受不到酒吞的存在了! 沈清张了张嘴,想要问个明白,不过到最后,他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跟在酒吞的身后,朝着新的丹波山的山顶走去。 到了山顶上,沈清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摘下了些树叶,将樱轻轻地放在了上面。 “啧,倒是挺温柔的。” 酒吞看着沈清的动作,颇有些不屑地说道。 沈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自己找了棵树倚着,连着在妖血中翻滚了几天,他实在是有些到了极限的意思。 若不是酒吞招来了那漫天的雷电在他的耳边炸响,他恐怕现在还在昏死的状态。 酒吞抬起头来,望向东方的天空,那里已经泛起了淡淡地白光。 拂晓将至。 “啧,做一个妖怪,有什么不好?这世间的规矩,从来不是僧侣口中的清规戒律。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或许这征战不休的恶鬼之地,才是我真正的归途。” 他低头看向山下挤着的一群妖怪们,伸手撕下了身上的红色袈裟,用神力点燃,刹那间,山顶又起了一簇冲天的火焰,而他的后背上,也有着淡淡地红色火焰在燃烧着,似乎正将什么东西的从他的身体上抹去。 而在山下仰望山巅的妖怪们,好像在一瞬间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般,都争抢着朝着山巅的方向跑来,不过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是遵循着酒吞上山的足迹,像是朝圣一般,一步一步地攀爬上来,没有一个妖怪敢动用自己的妖力。 而让沈清没想到的是,最先冲到山顶上的,竟然是那只黑色的肥猫! 只是显然,这只肥猫在冲上了山顶以后,并没有什么要去拜见鬼王的意思,而是朝着在树上倚着的沈清猛扑过来:“喵呜!你这小子,竟然敢把本喵一个人扔在那种地方!” 沈清还没来得及解释,他的脸上便多了好几道红色的抓痕,虽然很轻,但疼痛倒是实打实的,让他原本昏沉的睡意被驱散了不少。 肥猫非常自然地占据了沈清头顶的位置,两妖就这样靠在树边,看着向酒吞冲来的无数妖怪。 沈清微微抽了抽鼻子,在这一瞬间,他竟然已经闻不到酒吞身上那种特有的香火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像彼岸花一样的淡淡香气。 也就是说在此刻的酒吞,终于是彻底舍弃了他神子的身份,真正成为了历史上记载的“鬼王”! 那冲天的火焰在转瞬间便为酒吞将山顶上清理了出来,腾出了一个能让众妖参拜的空间。 所有冲上山来的妖怪都密密麻麻地挤在了那片空地上,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黑色头发的俊朗青年。 正如樱所说的,妖怪们的本性,便是敬畏强者,而就在昨夜,不论是沈清,还是酒吞,两人都凭着各自强大的实力,赢得了所有妖怪们的敬畏! 酒吞并没有理睬这些妖怪,而是双手抱胸靠在了书上,和沈清的动作如出一辙,他仰着头,轻声说道:“丹波山这名字,没意思,俗气。从今日起,这里就叫大江山!” “嗯,就这样,我乃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 第六十五章 下山 在决定将丹波山重新命名为大江山之后,酒吞号令万妖,在山之巅为他修建了鬼王座。 由于材质的简陋,鬼王座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奢华的感觉,反而破破烂烂的,但是其中蕴藏着的,却是足矣号令万妖的权与力! “喂,茨木,我说你不打算与我一同留在这大江山里么?” 酒吞一手托着脑袋,慵懒地斜躺在鬼王座之上,在他对面的,是头顶着一只肥猫的清秀男子。 “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以后会回来的。” 沈清眯眼笑了笑,正午的太阳晒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那个什么返魂香,对你那么重要么?” 酒吞望着沈清头发上绑扎着的那个白色雪人,微微地叹了口气。 昨日,沈清请他在大江山的众妖中寻找一只叫做返魂香的妖怪,他便亲点了一番,稀奇古怪的妖怪倒是不少,可并没有什么叫做返魂香的妖怪。 “也不光是返魂香的问题吧,其实主要还是想要出去走走。” 沈清摸了摸趴在它头顶上的肥猫,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无奈:“我的灵魂,还配不上现在的躯体。” “也好。” 酒吞点了点头,然后思考了一下,不知从哪摸出了一串金铃扔了过来,笑道:“这是送你的,就当是饯别礼物了。” “俗气!” 沈清接过了金铃,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不过还是将其郑重地系在了手腕上,他转过身去,朝着酒吞挥了挥手:“走了。” 酒吞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略微闪过一丝落寞,他轻声念叨着:“这么着急?喝杯酒再走,也耽搁不了多久吧。” 只是沈清并没有听见他的话语,他叫醒了在一旁熟睡着的樱,两人便径直朝着山下走去。 樱的伤势虽然很重,但是毕竟她是个妖怪,经过整整一个日夜的休养,倒也好了不少,平常的走路是没什么问题了。 “喵呜,你这么急着下山干嘛?那么这趟丹波山,咱们岂不是白来了?” 猫又安详地趴在了沈清的脑袋上,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有些奇怪地问道。 “哪有白来?以后这大江山不管怎么样,好歹也有咱一个空位,是不?” 沈清轻笑着摇了摇头,他今天慎重地思考过要不要留在丹波山上的问题,但最后还是觉得就此离开比较好。 一来要下山寻找返魂香的踪迹,二来他其实并不太喜欢这种占山为王的生活,这他娘的不就是强化版的梁山好汉?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开口的是樱,她摸了摸自己怀中那把已经碳化了一半的妖刀,脸上带着一丝希冀。 沈清微微思索了下,然后回道:“嗯,我也不知道,不过还是先找个铁匠,给你的本体重新锻造一番吧,虽然说天和守定也是把好剑,但你用起来应该也不怎么顺手吧?” 樱点了点头,心中有些满足,她还以为沈清早已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至于铁匠嘛......我印象中,现在应该有个叫安纲的锻刀大师。” 沈清皱着眉头,仔细地回忆着平安时代的几把名刀的打造者,而他第一位想到的,便是打造了“童子切”的安纲。 他以前在东京国立博物馆的时候,曾经看过一把传世的宝刀,标签上写着“童子切安纲”,据说是从平安时代一直流传下来的,当时他对这个说法其实是不屑一顾的——哪有经过了千年的刀,刀口还能闪烁着刺眼的寒光的? 不过现在他倒是相信了,既然平安时代的妖怪是真正存在的,那么恐怕那些传说中的“斩鬼刀”,应该也是真正存在于历史上的。 樱愣了一下,然后掩面笑道:“真不知道是您被封印了五十年,还是我被封印了五十年,消息落后的可怕!安纲大师早就已经去世了啊!” “嗯?这样么?” 沈清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按时间来推算的话,现在源赖光还没有用童子切来斩杀酒吞童子,那么童子切应该还没有出世才对,怎么连工匠都莫名其妙地挂了好多年了? 樱似乎是看出了沈清的疑惑,她笑着从怀中摸出了那柄短短的妖刀,用手指着一处靠近刀镡的地方,解释道:“您可能是最近才听说过安纲大师的名号吧?这倒也不算奇怪,毕竟刀匠在世的时候,他们所锻造出来的刀剑,很少有出名的。” “这是......安纲?” 沈清看向樱手指的方向,那里是妖刀的刀铭所在,虽然已经被炭黑所掩盖住了,但是模模糊糊地还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 “对,安纲。” 樱笑着说道:“赤染樱本身便是安纲大师所锻造出来的,但是安纲在将这柄刀锻造出来以后,并不满意,所以只是粗略地刻下了刀铭,便随手扔在了一边,一直到他去世以后,都没有使用过一次。” “日积月累地,这把刀渐渐有了灵智,却由于被主人遗弃,极具怨念,这才化为了妖刀,也就是现在的我。” 沈清点了点头,不过眼中还是有些惊讶的色彩:“我知道了,那我们就往东方去吧。” “东方?我没有听说过那里有什么厉害的刀匠啊!” 樱皱了皱眉头,诧异地问道。 “你刚刚也说了,刀匠在世的时候,他们所锻造出来的刀剑,很少有出名的。” 沈清笑了笑,他刚刚突然又想起了一把流传于后世的名刀,也是与童子切齐名、同为天下五剑之一的——大典太光世。 当时在博物馆,由于这把刀的样貌看上去太特殊了,与其他名刀修长锋利的刀身相比,大典太光世的刀身不光和修长完全沾不上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又粗又短。 这让他特意在博物馆里停下来看了一眼这把名刀的介绍,锻造它的刀匠,是平安时代赫赫有名的大师,三池典太光世,这家伙可是日本刀的历史上,初期赫赫有名的刀匠,但能够被断言为“典太光世之作品”的刀子少之又少,并且无一不是真正的名刀。 除了大典太光世之外,被收藏在静冈县久能山东照宫,德川家康的爱刀筑后国都是由他亲手打造而成的,并且按照时间来推算,这个人现在应该还没出名。 “鬼王之战落幕了?” 正当沈清费力回忆着的时候,突然有个男人清冷的声音在他耳便响起,吓得他一个哆嗦。 第六十六章 源赖光的盘问 沈清抬起头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来者竟然是个熟人。 “又见面了。” 沈清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他还记得,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正是上次在自己准备进入丹波山的时候,将自己拦下来盘问的人,虽然说那时候他披着一身挂甲,现在则是换了身雪白的长袍,但他倒也不至于脸盲到记不清楚这么一个高颜值的小卒子。 源赖光先是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嗯,真是巧遇,阴阳师大人,不知道丹波山里面鬼王之战可是结束了?” “哦?你也知道鬼王之战吗?” 沈清点了点头,笑道:“已经结束了,鬼王是一个叫做酒吞童子的大妖。” “酒吞童子么?” 源赖光口中将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念叨了许多遍,然后又道:“既然阴阳师大人已经通过了丹波山的考验,那可是准备进入源家了?” “这个嘛,倒是还得考虑考虑。” 沈清摆了摆手:“毕竟这次我能从丹波山里面活着出来,全是托了鬼王的福,至于我自身在阴阳术上那点道行,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要是在源家被人给揭穿出来,那多丢人!” “咕噜~” 沈清的话音刚落,樱的肚子便适时“咕咕”地响了起来,这让小丫头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阴阳师大人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来我这里吃点东西?” 虽然被眼前的妖怪给拒绝了,但源赖光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 “呃,这样不太好吧?毕竟是在军营里面,多给你添麻烦!” 沈清挠了挠头,却被趴在他头顶的猫又狠狠地叨了一爪子,在这个年轻人面前,让他有了一种颜面扫地的感觉。 “没事的,我们源家的家主还是很好客的,更何况阴阳师大人已经通过了丹波山的考验,招待您本就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源赖光轻声地笑着,只是他的眼中,却燃烧着比火焰更灼人的愤怒,在沈清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他的腰微微弯着,右手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这是标准的“居合”,在拔刀出鞘的同时,一击必杀。 可当他看到沈清身旁少女警惕的眼神,并且摆出了与他几乎完全相同的动作时,他立刻松开了手,重新直起身来,装作没事发生的样子问道:“怎么样,阴阳师大人,考虑好了吗?” 虽然脸色没变,但是他的掌心中已经渗出了一些汗液,他没有想到,在这个妖怪的身旁,竟然有着一位对杀气这样敏感的少女! 沈清刚要点头答应,樱却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裤腿,细声细气地说道:“我想去京都那边吃点东西,顺便逛一逛。” “呃,好的吧。” 沈清轻轻地摸了下樱的头发,然后对着眼前的年轻男子笑道:“你也看见了,她想要去京都那里吃点东西,我们就不在这里久留了,多谢你的美意了。” “哪有,还请阴阳师大人慢走。源家随时欢迎两位大人的到来。” 源赖光的双手紧握,却还是给面前的两妖让开了一条道。 虽然这源家的大多阴阳师都在家族的本部待着,并不在这个营地里,但以眼下的兵力,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让面前的这两个家伙不能活着走出这丹波山的地域,但要付出的代价,对他而言可能会有些太过惨重了。 若是手下的兵士折损了太多,或者是自己受伤太过严重,那他正在筹划的东西也可能立即就要宣告停止,甚至还会要面对自己父亲那一派人的压力,这未免太过得不偿失。 “大人,就这样放他们走了么?” 在两妖离开以后,埋伏在一棵树下的坂田金时领着几个人朝着源赖光靠拢了过来,话语中满是不解。 这个对于妖怪向来是奉行斩尽杀绝的家主,居然破天荒地放走了两个妖怪,这甚至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让他们走吧。” 沉默了良久,源赖光才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紧握的拳头,目光冷冽如刀:“就让京都的那群阴阳师们头疼去吧,不过有晴明那个家伙坐镇,想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 “怎么突然想吃京都的东西啊?是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么?” 得到源赖光的放行,沈清两人很轻松地便穿过了层层兵士们的拦截,这让他更有些轻视这源家布置的所谓“防线”了,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分明就是像空气一样嘛! 樱抬头望向这个赤着上身,仅是随意穿着一件裤子的家伙,低声叹了口气:“刚刚的那个人,他原本是要杀你的。” “杀我?” 沈清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他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这样的。” 樱点了点头,又道:“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在你初次进山的时候就发现了你的身份,还是在下山的时候,不过不管怎么说,能识破你身上的妖气,怎么都应该是一个很厉害的家伙。” “我就说嘛,果然不是什么普通角色,要是随便来一个小卒子的颜值都这么高,那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沈清一面打着哈哈,暗地里却已经汗流浃背。 他不由地去想,要是刚刚接受了男人的邀请,去军营之中吃了点东西,那恐怕在以后的民间志怪小说里面,就会少了个叫茨木童子的身影了。 “你很害怕吗?” 樱看着沈清微微颤抖的背肌,掩面轻笑道:“沈...茨木大人还真是个不怎么聪明的胆小鬼呢!” “喂喂喂,过分了啊!不怎么聪明也就算了,胆小鬼还请你给我划掉!本大爷......” 沈清装作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伸手捏住了樱的笑脸,刚想要说句什么狠话,可看到樱那富有果冻柔软质感的嘴唇,却不由地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他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慢慢地贴了上去。 第六十七章 定食屋 夜,京都的街头,沈清与樱两人缓步走在朱雀街的道路上。 在这样幽暗静谧的环境里,他头顶的那只肥猫,就像是一个超大功率的电灯泡,偶尔还会喵喵叫上几声,刷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喂,想吃点什么?” 沈清咳嗽了一声,眼神四下飘忽不定,似乎还没从那个吻里回过神来。 “不是想吃什么,而是现在还有什么吧?” 樱抬头白了沈清一眼,看起来好像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嗯,也是,都快半夜了。” 沈清点点头,微微思索了一下,又道:“这个时候,应该只有定食屋可能还开着门吧?一起去看一看。” 在当代,定食屋是非常受到沈清青睐的一种餐馆,这种餐馆有些类似于天朝的小吃店,一般提供像便当、盒饭那样固定的餐,可以理解为套餐。 日式的定食屋一般会开在一些比较幽深的巷子里面,这种被藏起来的馆子,更吸引吃货。 一般来说,越好的小店,越是隐蔽,依靠的不是大流量的顾客,而是那么一群忠实的回头客和口口相传的口碑。 定食屋,也是平时规矩上班做狗的人下班后来放肆的地方,在这里那些白日里西装革履的人忽然就卸下了“伪装”,自然是有些许吵闹的,所以店里的味道不仅仅是食物,更重要的是在里满发生、亦或者是被人讲述的许许多多的故事。 他把自己的手掌在裤腿上擦了又擦,直到上面干蹦蹦的,感觉连一丝水汽都没有的时候,他才慢慢伸出了手,想要牵着樱。 只是樱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沈清的动作,只是目不斜视地朝着前方光亮的地方走了过去,可能是已经饿坏了。 正当沈清呆呆地将手收了回来,低头长叹时,一直趴在他头上的猫又突然开口讥笑道:“喵呜,果然还是胆小鬼!” “要你管?治不了她,我还治不了你?” 沈清伸手便将这个一直破坏氛围的肥猫拎了下来,捏在手里仔细蹂躏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将它扔在了一旁的地上,急急忙忙地跟上了樱的脚步。 那个亮着昏暗油灯的地方,其实是一间在小巷里的、空间非常狭窄的小屋。 第一步走进这个小屋里面,把沈清吓了一跳,这小屋桌上布置着的红烛,看上去倒像是当代那些鬼片里面常用的。 越往这个方向联想,他就越觉得这个狭小的地方鬼气森森的,甚至下意识地就想溜走。 只是樱似乎是洞穿了这个家伙的小心思,在跨入店门的时候,伸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裤子,将他拖进店里,关上了门。 小屋里面有两个男人正坐在木质的吧台前面,看上去应该是食客,而这家定食屋的老板,正坐在吧台里面一上一下地打着瞌睡。 从那两个正在说笑的男人身旁走过,察觉到那两个男人其实是真正的人类以后,沈清的心放下来不少,他舒服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伸手在木质吧台上敲了敲,笑着问道:“喂,老板,这里有什么吃的?” 听到客人的声音,老板一下子从打瞌睡的状态清醒了过来,他指着把台上用烛盏压着的一张纸,笑道:“那里有菜单,客人喜欢什么,现在就可以做的。” 沈清点点头,伸手将烛盏移开,拿起下面压着的那张已经泛黄了的纸张,随意地瞟了一眼,让他不由地有些大开眼界的感觉。 只能说这个隐藏在小巷里面的定食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菜单上的小食种类异常丰富,恐怕即使是当代的那些日式料理屋都比不上。 “那就给我一份豚骨拉面吧。” 沈清说完,便将菜单递给了樱,调笑着说道:“你吃的多,坐下来看?” 樱点了点头,接过沈清手中的菜单,犹豫了很久,然后才开口道:“牛肉土豆饼、清炸鸡软骨,还有酱汁牛肉饭。” 定食屋的老板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女,似乎是有些惊异于她的胃口。 而沈清也是同样用一种诧异的目光打量着身旁坐着的樱,他也感觉有些奇怪——这分量对于樱来说,是不是太小了点? 果然,随后樱的一句话,彻底打消了沈清的疑虑:“除了我刚刚说的三样,别的全都来一份吧。” “噗!” 坐在沈清身旁那个正喝着清酒的男人直接将口中刚喝下的半杯清酒给吐在了老板的脸上,看向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怪物一般。 老板也是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为难地开口道:“嗯...客人,您说的这些我倒是可以做,只是......” “明白!” 沈清打了个响指,从裤子上的一个破洞里面淅淅索索地摸出来一堆金银细软放在了桌上,笑着问道:“这些可够?” “够了,够了!” 在昏暗烛光的照耀下,老板兴奋地满脸通红,他飞速地将沈清放在桌上的东西全都收了起来,然后立刻朝着屋里跑去,似乎将这样的巨额财产放在吧台,哪怕一分钟,都会被别人给抢走了似的。 沈清笑了笑,坐在了椅子上,默默地观察着这间定食屋的环境。 当接受了这个时代没有电灯的设定以后,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小屋的环境,似乎也是非常不错的。 昏黄的灯光温暖暧昧,狭长而略显窄小的空间,日式古朴的木质桌椅...... 而最吸引沈清的,还是自己现在趴着的这个“u”型的吧台,他没有想到,在这个时代居然就已经有人开始使用了,不得不说,不管在哪朝哪代,劳动人民的智慧果然是不可小觑的。 “u”型吧台的迷人之处,在于能够让每个人在这里吃饭的人都能看到彼此,在畅食畅饮的同时,也能偶尔聊上几句。 这样的环境若是放在当代,想来是要被那些追求氛围的上班族社畜们给挤爆了吧? 只需一杯清酒,一碗汤面,几份小食,就能将白天所有的不如意,都化作食物间热腾腾的烟火气。 第六十八章 会说话的猫 由于樱所选的菜品很多,所以需要的食材自然也要较长的时间准备,这就让沈清在等待的时候,感觉相当头疼了。 毕竟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冰箱、微波炉之类的东西,所有的东西都只能在客人需要的时候现场进行制作,而沈清捏过那张菜单,微微估算了一下,估计这家店最起码是要到天明的时候才能关门。 “喂,我说肥猫,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百无聊赖之下,沈清伸手弹了弹趴在木质吧台上的猫又,这只肥猫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就好像永远都睡不醒一样。 听到吃的东西,这只肥猫好像突然来了精神,它头一次亲昵地用自己的脑袋在沈清的手上蹭了蹭,撒娇般地说道:“喵呜~本喵,本喵要吃鱼!” “嗯,吃鱼么...” 沈清想了想,刚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身旁的那个留着八字胡的年轻男人像是见了鬼似的,伸出一只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了猫又的方向:“刚刚,刚刚猫说话了!” “人家都长出来九条尾巴了,会说几句人话,不过分吧?” 沈清翻了翻白眼,伸手在靠近的吧台里面摸了摸,一下子便摸出来一小瓶的清酒,动作那叫一个熟练。 “九条尾巴?这是,猫又?” 不同于在沈清身旁那个八字胡的慌张,另一个梳着高高的发髻的年轻人则是将脑袋凑了过来,显然是对这种传说中的生物非常好奇。 “屁的猫又,传说猫又都会变成美少女来骗男人的欢心,你让它变一个试试?它能变,我现在就把脑袋给拧下来当酒壶!” 从桌子的边缘处摸出来一个陶瓷杯子,沈清一边说着,一边拧开了清酒的盖子,倒进了那个大约二两大小的杯子里,他低头嗅了嗅,这东西应该是最为普通的纯米酒,倒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喝过了。 “...” 听到沈清这一番粗俗的话语以后,一旁的两个年轻人都低低地笑了起来,对猫又恐怖的印象突然被香艳的遐想给冲淡了。 在现代,像他们这种年纪,本就应该一边喝着酒,一边对着舞池里女孩们妙曼的身姿指指点点,评论着她们的身材,甚至挑衅地向她们吹着口哨。 “喂,朋友,你从哪里来?听你的口音,是平城京那一带的吧?” 靠着沈清的那个八字胡小小的押了一口酒,问话的语气显得很是随意。 “嗯呢,从平城京那一带来,想见见京都是什么样子。” 沈清表面上笑着点了点头,脑子里却已经满是问号。 这他娘的,怎么到哪里都有人能听出来自己这平城京的口音?难道自己当年留学时候买的日语教材是个平城京的抠脚大汉编写的? “嗨,京都有什么好?指不定哪天就要动乱出事呢!我...” 八字胡也是个嘴上不带把的,顺着沈清的话头就接了下去,直到他的同伴用手肘轻轻捣了一下他的腹部,他这才惊觉过来,灿灿地笑道:“算了,吃饭,不谈政事。” 就在这时,定食屋的老板拎着两个木桶,晃悠悠地从里屋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睡眼迷蒙的女人,看起来一副从睡梦中被吵醒的样子。 “客人,您要的东西,现在就给您做了。” 老板与女人将两个木桶里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基本上都是肉和蔬菜之类的东西,看上去应该是用吊在井口的方法进行保鲜的。 “我能摸一摸您的猫么?” 说话的是那个梳着发髻的年轻男人,显然,他对猫又的兴趣要远远超出于老板夫妇。 “请便吧。” 沈清无畏地耸了耸肩,用一只手拎着猫又后颈上的皮毛,将它整个提溜了起来,放到了年轻男人的身前。 这只肥猫倒也不是个怕生的性子,它就那样顺从地躺在桌子上,任凭男子用手轻轻抚摸着。 “喂,能不能和我说说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猫呢!” 男人的手指绕着肥猫的尾巴打着圈圈,似乎对那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异常感兴趣。 “喵呜!本喵可不喜欢说话!除非...” 肥猫懒懒的趴在吧台上,似乎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活力。 真正切切地看到了猫又开口的样子,男人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除非什么?” 肥猫的那双绿油油的眼睛非常人性化地转了转:“除非你给我买好多好多的鱼!” “鱼?” 男人轻笑了一声,对着身旁的八字胡伸了伸手,八字胡立刻从狩衣的怀里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放在了男人的手上。 男人兵没有打开袋子,而是将它整个丢在了木质的吧台上,对着正在择菜的老板开口道:“老板,你这店里的鱼,我都要了。” “都要了?” 老板放下手中的菜刀,将两手在身上胡乱地擦拭了一下,这才拿起吧台上那个厚厚的钱袋,在昏暗烛火的照耀下,那钱袋里面闪着绚烂的光。 那竟然是整整一小袋的崭新度来钱! 拿出一枚钱币,用牙咬了咬,看着上面留下的淡淡印记,老板不由地喜上眉梢,心里暗自寻思着今天是不是财神上门了?竟然能连着碰上两位出手这么阔绰的客人。 只是一直在他身旁安静坐着的八字胡却有些急了,他开口说道:“喂,道隆大哥,你搞什么啦!那里面可还有我的月钱!你一下子全都花完了,那以后怎么办?这个月才刚开头呀!” “切,别那么小气嘛!回去大哥拿钱补给你就是了!” 沈清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两个斗嘴的家伙,他这才发现,其中扎着发簪的那个家伙,到底有多么的不凡。 这个家伙头上的发簪,叫做“一髻”,是将头发全部越肩披在后面,然后用“元结”捆绑在头部上方,形成一个棒状发髻。 这种发髻可以通过元结的颜色与长度来表示该人的等级与地位,紫色代表身居高位者,白色则是地位低下者,而年轻男人头上的元结,居然是深紫色!那可是只有真正的王公贵族才有资格使用的颜色。 第六十九章 藤原家的长子 梳着发簪的男人看着趴在桌上心满意足舔着爪子的猫又,开口问道:“朋友,我很喜欢这只猫,不知能否割爱?” “割爱?算了吧!” 沈清嗤笑一声,又道:“虽然说它除了尾巴以外,看上去和普通的猫没什么区别,不过这家伙可是真正的妖怪,若是长期与它待在一起,是要折寿的!” “折寿?”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笑了:“折寿又怎么样?反正我也不是个能长寿的命。” “道隆大哥,您怎么能这么说?” 男人的话音未落,一旁的八字胡便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沈清拿起桌上的清酒酒瓶,给自己的杯中斟满了酒,然后微微抿了一口,笑道:“不错,你倒确实不是个长命的家伙。” 八字胡当时就急眼了,他松开了捂住兄长嘴巴的手掌,转而想要掐住沈清的衣领,却发现这货压根就没有穿着上衣,只能开口威胁到:“你这贱民!可知道我大哥的身份?竟敢这样胡言乱语!” “知道啊。” 沈清笑了笑,拿起手中的杯子和扎着一簪的男人放在桌上的陶瓷杯轻轻碰了一下:“藤原道隆,久仰大名。” 男人愣了一下,旋即便拿起了桌上的杯子,笑容中有着些许苦涩:“哪里有什么大名?未请教阁下的名字?” “你可以叫我茨木。” 说完,沈清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又将杯子口朝下倒了倒,表示自己已经一滴不剩了。 在这个时代,能够使用深紫色元结,并且还叫做道隆的家伙,沈清即使是再迟钝,也能猜出来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了。 藤原道隆,是平安时代中期的公卿。藤原北家、摄政、关白、太政大臣藤原兼家的长子。官位为从一位?摄政、关白、内大臣,在其去世以后,被五弟取代他为嫡流,而他的子孙,则是后世着名的“中关白家”。 这个人在历史上可能不怎么出名,但是提到他的“五弟”,藤原道长,可能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毕竟这位可是安倍晴明的顶头上司。 沈清低头给自己倒酒的时候,却发现身旁的那个八字胡一直盯着他看,不由地笑骂道:“看个屁啊!我也认识你,叫藤原道兼,是吧?” “对!没想到茨木大人您居然也认识我!” 八字胡的脸上闪出了一丝兴奋的神彩,毕竟长期以来,一直被自家大哥身上的光环给压得喘不过去来,而现在,居然有素不相识的人能一口道出他的名字,这种被认可的感觉,正是他一直渴望的。 藤原道隆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提醒自己的道兼注意自己的身份,然后又问道:“对了,茨木大人,不知您刚刚所说的,我不是个长命的家伙,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咯!” 沈清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了身旁的樱,这个家伙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般,老板每做完一份餐点端上来,沈清甚至都来不及看清那餐点的样式,便被她几口咽了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女孩长期饱受自己的虐待。 道隆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茨木大人,莫非您是那种能够判定祥瑞灾异的阴阳师?”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我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这倒是真的。” 沈清抬起头来,指着道隆的身后笑了笑:“比如说,现在你的背上趴着一只鬼。” “啊?” 道隆被沈清吓得立刻站了起来,抖了抖自己身上雪白的狩衣,一时间,他的脸色竟然像是白纸一样的惨白。 “别抖了!地板一会儿都给你踩坏了!” 沈清轻声笑了笑,微微抬起左手,轻轻一指,道隆身后便有一串赤红色的火焰缓缓燃烧起来,其中还夹杂着一阵男人的惨叫声,一时间,定食屋的老板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哆哆嗦嗦地看向了惨叫声传来的方向。 在道隆的身后,那里有一片朦朦胧胧的、像是雾气一样的东西在燃烧着,只是与寻常雾气不同的是,这片朦胧的东西,竟然是会动的! “这,这是?” 藤原道兼站在道隆的身旁,惊得双目圆睁,他还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神奇的情景。 “你就把这当做阴阳术吧。” 沈清抿了口酒,伸手懒洋洋地拍了下正趴在桌上发出猪一样快乐哼哼声的猫又:“肥猫,该走了!吃饱就睡,你不会是橘猫的种吧?” 猫又听到沈清的调侃,当时便炸了毛:“喵呜!你才是橘猫!你全家都是橘猫!本喵可是高贵的混血种!” “橘猫和狸花猫的混血种。” 沈清及时地给出了对它身份的定义,让这只刚准备吹嘘自己高贵血统的肥猫登时便没了声息,顺着他的胳膊乖乖地爬到了他的头顶上。 “道隆大人,临别之际,我再给你一个忠告。” 沈清头顶着猫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还没从震撼中缓过神来的藤原道隆微微一笑:“少喝点酒,喝酒有害身心健康。” “......” 藤原道隆的眼神在一瞬间很明显地有了点蒙圈的意味,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了。 “茨木大人,我也见过不少的阴阳师,可是像您这样,随手一指便能点出火花来的,还是头一次见过,看您似乎也是初到京都的样子,要不今晚就在藤原家小住一宿?” 说话的是藤原道兼,这个留着八字胡的年轻人在此刻似乎突然机灵了起来,向沈清发出了邀请。 “好啊。” 沈清点了点头,当下就从善如流地答应了,毕竟他现在的情况,和以往可不一样。 以往是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现在,有了樱这个半妖做自己的拖油瓶,所有的事情他都要从两个人的角度来进行考虑了。 “那就请茨木大人跟我们一起走吧。” 藤原道隆这时也回过神来,看向自己弟弟的眼神中也多出了一丝欣慰之情,如果能够请这样厉害的阴阳师加入自己的家族之中,那么向来在阴阳术方面薄弱的藤原家,终于就拥有和贺茂家以及另外几家抗衡的资本了。 第七十章 梦 虽然已经到了夏天,但藤原家院子里的景致也还算不错。 淡紫色的桔梗与粉红的紫罗兰在庭院里那一汪小小的池塘边交相辉映,而池塘里的荷花也已经开了八分。 甜丝丝的味道融在空气中,钻进沈清的鼻孔,香气浓郁撩人。 当沈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藤原道隆是个有雅兴的,见沈清醒来的时间很晚了,索性便将午饭安排在了外廊上,两人一边喝着酒,一遍漫无目的地说着些不着调的话。 虽然已经是下午,但院中的阳光仍然明丽,那明媚的阳光倾泻在沈清与藤原道隆的身上,道隆的脸上已经渗出了丝丝的汗液。 “这么热的天,还穿着外衣?” 沈清端着杯子送到唇边,笑着说道。 道隆也端起杯子,无奈地笑了笑:“被别人看见了,家父是要责骂的。” “切,死教条。” 沈清摸了摸自己头发上挂着的那枚小巧的雪人,有这东西的存在,就算是在夏天,他周围似乎总是冰冰凉的。 “你有什么心事吗?” 说话的是樱,自从两人开始饮酒时,她便一直倚在庭院的墙壁上,怀抱着那只通体黑色的肥猫,一面眺望着远方,一面默默地听着两个男人间不着调的闲扯。 “什么心事不心事的......” 沈清微微愣了一下,拿着杯子的手停在了空中。 “茨木大人今天的话,格外地少呢!” 樱抬头望向天空,有一只黑色的乌鸦呱呱叫着从那里飞过去了,她连忙朝着脚后跟唾了一口。 “嗯,确实是有点吧...” 沈清放下酒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只是我现在还不太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哦?居然有能让茨木大人也觉得困扰的事情么?” 藤原道隆有些好奇地凑了上来,显得对这件事情格外感兴趣。 沈清没有回答,而是将刚刚放下的酒杯再次拿起,饮尽了杯中的酒,将酒杯放在了外廊上。 “其实那是...” 沈清吞吞吐吐地开口,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是什么?” 道隆将酒杯放在了桌子上,整个身体微微前倾,已经做好了倾听秘密的打算。 “嗯,那就是...” 话说到一半,沈清再次低下了头:“还是算了吧。” “哎,不能算了呀!告诉我吧,茨木大人!” 沈清无奈地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显得非常着急的年轻人:“怎么这么八卦啊...” “我说了的话,你们肯定会笑话我的...” “这得看你说什么了,不过如果是因为我们会笑话你,你才不敢说的话,那么我们一定不会笑的。” 说完,道隆抬眼看向了贴墙站着的樱,后者与其怀中的肥猫同时点了点头,表示对这个提议十分赞同。 “好吧好吧,我说就是了!” 沈清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不过我要先问一下,你们藤原家的院子里,有妖怪出没、或者圈养过妖怪吗?” “这个,应该没有吧?!” 道隆摇了摇头,显然不太能确定这件事情,因为藤原家本身是没有任何一位阴阳师坐镇的,自然对妖怪这类的东西不太敏感。 “其实我一般很少一觉睡上这么久的。” 听到沈清的话语,一旁的樱非常不屑地撇了撇嘴,就连猫又也做了一个吐舌头的动作。 “今天这么晚起,其实是因为昨晚我睡觉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阵非常好闻的香气。” 说到这里,沈清做了一个非常沉醉的表情:“那种香味,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形容,实在是...太好闻了!” “不对吧?” 樱打断了沈清的话语,有些奇怪地问道:“昨天晚上,我和茨木大人明明睡在了一起,为什么我没有闻到呢?” 沈清挠了挠头,又道:“这也是我感觉奇怪的原因啊!” 昨天夜里,他跟着藤原家的两兄弟回到了家中以后,虽然已经是深夜,但道隆还是亲自去佣人房里面叫醒了几个仆人,命他们将客房仔细地打扫了一番,这才让他们入住。 不过显然,道隆误会了他与樱两人之间的关系,让他们两人住在了同一间房里,所幸藤原家的客房并没有使用床铺,而是使用的榻榻米,供人躺卧的空间很大,倒也不至于尴尬,可只是那么几米远的距离,那么浓郁的香气,樱应该没有闻不到的理由才是。 “就当是我在做梦吧!” 沈清想了想,然后又继续说道:“我醒来以后,就想要去找一下那个香气的来源,可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女人...” “这么郑重其事的,原来是一场春梦么...” 坐在沈清对面的藤原道隆忍不住低声笑了笑,露出了一个所有男人都懂的表情。 “喂,你明明说好不笑我的!” 沈清指着藤原道隆的鼻子,非常没有风度地开口道。 “咳,那我们言归正传,茨木大人您昨天见到的那个女人,她漂亮么?” 道隆拿起桌上的酒杯小酌一口,又道。 “啧,怎么说呢?当时她就坐在我的枕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说到这里,沈清一时有些语塞,昨夜那个女人,她眼眸的形状、头上盘的发簪、高耸的鼻梁、饱满的红唇与唇间的皓齿明明显得清晰可见,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太记得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她的模样我不太记得了,但我记得,她穿的衣服很奇怪,不像是本土的衣服,倒有些像是唐国的衫裙。” “啧,这么说,那还是一位来自异国的佳人,那不知道茨木大人可曾与她说过什么话?亦或者是发生了什么?” 道隆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而一旁的樱,则是低低地唾了一声以后,又抬头望向了天空。 “嗯,这倒是没有,当时我只感觉那个女人,好像特别的悲伤,想要和我说些什么东西,可当我靠近的时候,却又听不到任何声音。” 沈清想着昨夜的情景,一时间更加纳闷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自己真的有那么渴望女孩子香香软软的身体,现在已经开始进行幻想了么? 第七十一章 花宅 望着坐在对面的藤原道隆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沈清终于忍不住拍了拍桌子:“喂,明明说好不笑我的,你却一直在笑,我忍你很久了!你欺人太甚!” “抱歉,茨木大人,我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藤原道隆飞速地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 “什么高兴的事情?” 沈清望着男人面无表情的脸,只感觉心中有一股无名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算上前世今生,老子当了几百年的纯情小男生,偶尔做了一个不算春梦的春梦,你竟然这样嘲笑我? “我准备结婚了。” 藤原道隆一边掐着自己的大腿,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没事了。” 沈清点了点头,重新坐了下来。 “哦,对了,说到结婚,我前些日子在崛江那里购置了一处宅子,准备日后搬出去住,不过听我的几个仆人说,每当夜晚,总会有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在那里出现,能否请茨木大人与我一同前去看看?” 藤原道隆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突然想起了这一茬。 “...” 沈清扶额笑了笑:“半夜出现,身着白衣的女人?贞子啊?” “啊?什么贞子?” “没什么,随便说说而已。” 沈清提起酒壶为自己杯中斟满了酒,然后一口饮尽:“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 ...... 崛江离藤原家的院子距离不是很远,一行三人大约只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便走到了宅子所在的地方。 “啧,这宅子,很不错啊!” 沈清站在宅子的大门外,忍不住啧啧地赞叹道。 隔着一道巨大的铁门,他便能看见在那被无数朵纯白花朵簇拥着的高大宅子,还未进门,便能闻到其中那股浓郁的栀子花香,想来若是能够住在这样的大宅里,光是看着这样漂亮的花朵,每天便能有不错的心情。 “那是。” 道隆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在庭院里面干活的仆人打开了门锁。 这栋宅子是他在十日之前买下的,宅子的名字叫做“花宅”,即使是在宫中,也算非常有名了。 宅子的原主人叫做中森修作,是一个真正嗜花如命的花痴,也是得益于他对种花艺术的专精,他才能将这个宅子真正地落实成“三季有花,四季有景”,使其成为名动一方的建筑。 但就在一年之前,中森修作突然消失了。 他的妻子说,明明在夜里中森修作还与她同床共枕,但在第二日的清晨,他却失去了踪影。 他的被褥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花宅也没有被贼人入侵的迹象,官府将整个花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中森修作的尸体,所以最后便草草地结案,断定是他“离家出走”。 忽然之间,中森修作便完全从这个世界上失去了踪迹,而他的妻女,自然没能力在朝中众多自恃风雅、早已对这座花宅虎视眈眈的权贵的眼下保住这间房子,几经转手以后,这才落入了藤原道隆的手中。 在宅子到手以后,道隆差人整理了荒芜的宅子与庭院,修缮了几处损坏之后,又运来了日常用品,在四日前,他便住入了这间花宅。 正值栀子花开的时候,道隆自然是十分欣喜,他在入住的当晚,便差人将卧榻移到了床前,在那里,正好能够看见盛开的栀子。 明月下,栀子在夜色中如梦境般地绽放着,只要轻轻闭上眼睛,那股清香沁入鼻尖,这让道隆更加得意能拍下这间花宅。 只是在他半睡半醒之间,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一...二...” 有人在数数,而且是女人纤细的声音。 道隆有些暴躁地睁开眼睛,他倒是想要看看,是哪个嫌命长的家伙敢在自己入住的第一天偷偷跑进院子里来扫兴? 他起身站在了床前,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白色的影子,身后披着瀑布般的黑发,看上去应该是个女人。 “三...四...五...” 身着白衣的女子伫立在栀子盛开的庭院中,似乎是清点着树上栀子花的数目。 只是她手指点过的每一朵栀子,都会静静地从树枝上飘落下来,落在庭院中。 每落下一朵栀子,她便用细微的声音说出数字: “六...七...八...” 在青色的月光下,女人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哀伤。 “九...十...” 数到这里,女人突然不再数下去了,而是低低地垂下了头,口中轻声念叨着:“怎么还不来......” 这时,道隆整个人都从朦朦胧胧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他情不自禁地想道:“这是妖怪吗?” 月夜美人配美景,这样的一幅景象,让他原本那满腔兴师问罪的怒意一下子消失了,他悄悄地走到门外,小声地问道:“那边的姑娘,你来自何方?” 可女子并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了一眼道隆,便一脸落寂地消失在了月光之中。 当夜,道隆一直处于深深的悔意之中,他后悔没早些出来,问道那个姑娘的姓名,亦或者家室,只是一直等到第二天清晨再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整个人却有些不寒而栗。 盖住脚的白衣,披肩的黑发,苍白的脸孔......这一切不都和藤原家老人总说的女鬼一模一样么? 于是当日,他便立刻搬回了藤原本家,在父亲问起时,只是随意地敷衍了几句,心里寻思着只要私下里请动一个阴阳师和他一起去看看宅子便是了。 可说来也是蹊跷,他上门走访了好多阴阳师所在的家族,却都被告知,家中的阴阳师被源氏邀请,已经走了好几天了,于是宅子的事情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昨夜他叫上弟弟,两人一起出去喝酒,也正是这个原因。 “喂,我说你这宅子,看上去有点不吉利啊!容易有女鬼缠身!” 说话的是沈清,他站在藤原道隆的身旁,摸了摸下巴,一脸的严肃相。 “嗯?不愧是茨木大人,竟然一眼便能看出宅子的问题,不知大人可有对策?” 在这一刻,藤原道隆看向沈清的眼神中简直冒出的小星星,居然一眼能看出宅子里面的问题,这果然是传说中的大阴阳师么? 沈清微微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胡诌的一句话居然中了。 不过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这样,我建议你现在搬出去,把这宅子送给我,让我来为你承受这份厄运。” 第七十二章 月下美人 在藤原道隆将事情的始末说给沈清以后,他不由地长叹道:“那女子是谁?究竟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我真是牵挂极了。” “也就是说,那个女人其实并没有让你感觉到害怕或者恐惧,对么?” 沈清捏了捏从樱的怀里爬过来的肥猫,脸上挂着一丝笑意。 “对,虽然说她和藤原家老人描述的鬼怪非常相似,但奇怪的是,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心里真的是一点惧意都没有。” 藤原道隆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困惑。 “啧,既然你一点都不害怕,那找我过来干什么?天天夜里有个美人陪你数花,这等美事搁别人身上还不乐开花了?” 沈清白了这个藤原家的小子一眼,感觉这家伙像是在放屁。 “不是,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那个女人的神情那样的悲伤?” 话音刚落,藤原道隆只觉得周围的空气突然凝固了,一旁的两人一猫都用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沈清笑眯眯地开口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化解那个女子心中的哀愁。” 忸怩了半天,藤原道隆才支支吾吾地又缀了一句。 “嘶~这样啊?” 沈清用手指抵着自己的下巴,抬头望向头顶的栀子树,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要是那女子是害了相思病,道隆阁下岂不是要把自己也给一并折进去了?” “......” 看着眼前藤原道隆红着脸使劲摇头的模样,沈清只觉得整个人的心情都舒畅了许多。 都说风水轮流转,古人诚不我欺! “让人有些期待啊。” 说话的是樱,自从走进了这个诺大的庭院以后,她便一刻都没能闲的下来,东摸摸西看看的,似乎是对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很是感兴趣。 “对了,茨木大人,你看那里。” 樱指向了一旁墙角处堆着的几十多残败的栀子花,轻声说道。 “哦?” 沈清抬头看了眼墙角,又望了望头顶的栀子树,笑着问道:“这些花朵......” “这些花朵就是那个女人在夜里所摘下来的,因为怕上面有妖气什么的,没有阴阳师大人的指引,我也不敢乱动,就让下人把它们堆积到一起去了。” 藤原道隆接过沈清的话茬,小心翼翼地问道:“既然现在茨木大人您来了,您看......” “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就是普通的栀子而已。” 沈清走进墙角,随意看了一眼,嗤笑着说道。 看来身位藤原家的长子,这个小子倒是很明白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的道理嘛。 不过旋即,沈清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他开口问道:“对了,你说你是四天前离开院子的,那这几天的晚上,这栋宅子里面有没有住过人?” “没有。” 藤原道隆摇了摇头:“自从上次见到那个女人以后,虽然我觉得她不会伤人,但还是把宅子里的仆人也一并安置到本家去了。” “哦,不错,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沈清低声笑了笑,然后走到了外廊上,也不讲究,大咧咧地就盘腿坐了下来。 “茨木大人,您这是?” 藤原道隆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等啊!你也说了,人半夜才会出来,结果你丫这么早带我过来干锤子?” 沈清对着这个家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说道。 ...... 沈清趁着傍晚到晚上的空档,又小睡了一会儿,精神异常地饱满。 入夜之后,在这片还未被污染过的土地里,栀子花的香气像是糖丝一般粘稠,粘在众人的鼻子上。 沈清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只是让人在外廊上点了两盏灯火。 这倒不是什么抓鬼的准备工作,而是为了方便他和道隆两人对坐而饮。 藤原道隆其实开始是拒绝的,毕竟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过阴阳师在驱鬼前先喝上几杯酒的,但是想到那天晚上沈清仅是随手摆摆,便召唤出一大团赤火的本事,这可做不得假,他便也就放心地坐了下来。 虽然喝着酒,但两人心中都各自有着心事,也就很少说话。 不就后,月亮从屋檐的背面缓缓升起,冰冷的月光倾泻在了庭院中。 皎洁的月光落在盛开的栀子上,又有满庭的小花映衬,这景象真是美妙至极。 “您觉得,那个姑娘,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月至中庭的时候,藤原道隆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此时他已经有些微醺了。 “啧,这我可不太清楚,不过我可得提前告诉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姑娘,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清小小的押了口酒,眼神中有些迷离。 “茨木大人,您这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了吗?” 听到沈清的回答,藤原道隆忍不住越过窄窄的木桌,伸手抓住了沈清的肩膀,眼中是一片期待。 “多多少少,也就能猜出来一点点吧。” 沈清摇了摇头,非常敷衍地回答道,接下来不管任凭藤原道隆怎样威逼利诱亦或者旁侧敲击,他都是惜字如金,显得非常深沉的样子。 到最后,他终于被这个一直叭叭的人形话筒给弄得不耐烦了,干脆便闭上了眼睛,躺在地上开始装死。 “来了。” 片刻后,一直坐在屋内的樱缓缓睁开了她那双好看的杏眼,看向了庭院中最高大的那棵栀子树下。 “茨...茨木大人!” 藤原道隆从桌上跨了过来,推了推沈清,一副痴呆了的样子。 “吵什么?好不容易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花痴就完了!” 沈清眯着眼睛看向了这个家伙,嘴角微微上扬。 其实在这个女人刚出现在这个庭院里的时候,他便已经感觉到了,虽然装成一副已经挂了的样子,但他还是没忍得住悄摸睁眼看了看。 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嗯,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难怪藤原家的小子见了她一面以后都不会走路了。 若不是感受到从樱那里传来的一阵凌冽寒气,他说不定还得多盯着看会儿。 第七十三章 此花非花 “一...二...三...” 女子数花瓣的声音回响在夜空中,那是哀怨无比的声音。 沈清、樱、道隆三人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女子,听着她数花瓣。 “十五...十六...十七...” 每当她点到一株树上的栀子,那栀子便应声而落,雪白的花瓣一片一片地飘散在了女子的脚下。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数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过了许久,才幽幽地说道:“为什么他今夜也没来......” “那......” 藤原道隆张了张嘴,看样子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立刻被沈清伸手捂住了嘴巴,用眼神示意他把嘴闭上。 “茨木大人,为什么不让我和她说话?” 藤原道隆这次学乖了,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沈清的身旁,贴在他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沈清无奈地笑了笑,却并没有回答道隆的问题,而是转过身来,对着庭院中的女子说道:“能听见我的声音么?” 似乎是听见了沈清的声音,庭院中的那位女子缓缓地转过了身来,将脸朝向坐在外廊上的沈清。 “美丽的小姐,你在这里干什么?” 沈清笑眯眯地站起身来,从外廊走到了庭院里,与那个数花的女人站在了一起。 “我在等待那位大人的到来。” 看到沈清赤着胸膛的样子,女人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眯着眼睛微微思考了一下,沈清又道:“那位大人?你说的是中森修作么?” “啊,对!您也知道中森修作的名字?那您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么?我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听到这个名字,女子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激动,她一把抓住了沈清的手,迫切地问道。 在外廊上端坐的樱长叹一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你就这样等待中森修作么?数花?” 沈清没有回答女人的问题,而是将视线放在了女人手里握着的那朵栀子上。 “对呀,就这样。” 女人的手指微微一动,从栀子上摘下了一片花瓣:“摘下他庭院中花朵的花瓣,一夜摘一片,第二夜摘两片......” “夜夜如此,修作大人似乎很是心疼他的所种下的花朵,每次我数着一片、两片,还没数到三片,修作大人就来了。可后来,我数到了七片、八片。而今天,我已经数到了一百片,他还是没有来。” 说到这里,女人难过地低下了头,似乎非常伤心的样子。 “你已经等不到他啦!” 沈清微微抬头,看向头顶那棵枝繁叶茂的栀子,微微叹了口气:“他已经死了。” “什...什么?” 女人跌跌撞撞地朝后面退了几步,整个人撞在了栀子的树干上却浑然不觉,只是不断地摇着头:“不可能,他不可能死的!他...他一定是又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女人双手捧着那朵栀子,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泪水慢慢地流淌了下来。 “你是在骗我!你是他请来骗我的,对不对?” 女人抬起头来,看向沈清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仇恨的火焰。 “喂喂喂,怎么说话呢?” 沈清无奈地摊了摊手,笑道:“先不说别的,中森修作本来就有自己的家庭,你这样天天骚扰他,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吧?”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她的嘴角边慢慢地露出了白色的犬齿。 在月光下,她突然抖了一下,一头乌黑的青丝间突兀地冒出了两只尖角。 “这样你就变丑啦!” 沈清伸出一只手,轻轻点了下女人的额头。 “其实和你说的也差不多,今夜,中森修作来不了,以后,他也来不了了,他已经去了别的女人那儿......” 沈清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已经快要异变成了怪物的女人猛地伸手,抓向了他的脸庞,却被沈清轻松地抓住了手腕。 他低眉看了一眼,女人刚刚拈花的纤长玉指,在此刻已经变成了畸形的爪,看上去丑陋无比。 “啧,现在身材也有点不堪入目的意思了。” 沈清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女人,手上微微用力,顿时,在这安静的庭院里,有一种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清脆声音传出,而在他对面的女人却仰天哀嚎了起来,她的嘴像是被撕裂了一般,锋利的长牙密如荆棘。 由于嫉妒和强烈的怨念,这个女人已经化为了“般若”,若是将原本她归为无害的游魂的话,现在她应该算是怨灵了。 沈清轻轻地挥手,在他周围瞬间燃起了朵朵的赤红色妖火,可略微思考了一下,他又抬手将妖火全都收了起来。 他松开女子已经被他所捏断的手臂,长叹了口气:“你真的那么思念他么?”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哆哆嗦嗦地摘下了一片栀子的花瓣——即使刚刚被沈清那样对待,她的另一只手都没有有松开。 雪白的花瓣慢慢地落了下来,随之一起的,还有女人的眼泪。 “真是扯淡啊。” 沈清用两手抹了抹脸,重新坐回了外廊上面,他的情绪似乎也低落了不少。 “不论你怎么摘,花瓣都是不会减少的。” 沈清闭上眼睛,横躺在了外廊上:“你所摘的东西,并不是花瓣。” 闻言,不仅是庭院中的女子,就连藤原道隆的动作也停顿了下来,两人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沈清。 “真是有意思,几十个少女的冤魂聚在一起,竟然变成了你这样一个没用的东西。” 沈清嘲讽地笑了笑,又道:“你所摘下来的东西,并不是花瓣。” “你怀中抱着的东西,也不是花......” 沈清有些疲惫的声音在半夜的院子里轻轻回响着:“你怀中抱着的,是你朝思暮想的修作大人的头颅,你拔下来的花瓣,不过是他的头发而已。” 女子呆呆地看着沈清,又看了看手中捧着的栀子,似乎不太明白沈清话语中的意思。 沈清没有再说话,只是长叹了口气,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指尖,朝着女子手中的洁白栀子弹射而去。 在血滴落在那栀子上的一瞬间,栀子便如同融化了一般,渐渐地显露出来一个头颅的样子。 第七十四章 事后 夜里,在半睡半醒中,沈清又见到了他昨日梦中的那个女人。 女人就那样坐在他的枕边,注视着沈清。 她眼眸的形状、头上盘的发簪、高耸的鼻梁、饱满的红唇与唇间的皓齿清晰可辨。所穿的衣服不是本土所有,是地地道道的衫裙,如同薄衫一般裹在身上。 她的黑发间、颈上和腕间垂挂的饰品,沈清也都曾在天朝的历史博物馆上见过。 沈清虽然十分惊讶,但是面对这样一位来自自己家乡的美人,他倒并没有什么抗拒之心,只是伸手猛地给了自己一耳光,确定了这不是自己的梦境。 那女子一如昨晚一般,用着无比哀伤的眼神看着沈清,她红唇微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沈清却连一个字符都听不到。 “怎么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清坐起身来,轻声问道。 女子再次开口,继续向沈清说着些什么,可却一如之前那样,只有红唇在动。 她一瞬间露出了哀伤的眼神,焦灼地扭了扭神子,又张开红唇,可依旧没有声音。 她的眼神极为悲伤,凝望着沈清,眼里盈满泪水。 “md,到底怎么回事!” 沈清有些烦躁地拍了拍地板,一下子将在他身边熟睡的樱给惊醒了。 就在樱睁开眼睛的同时,女子的身影忽然消失在了沈清的眼前。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还是......又梦到那个女人了?” 樱看着沈清焦躁的样子,开口轻声问道。 “不,不是做梦!” 沈清眯眼望了望女人消失的地方,脸色显得非常凝重:“她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樱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她已经看到了沈清左脸上那个通红的巴掌印。 又睁着眼睛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那个女人却没有丝毫再次出现的迹象,弄的沈清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明天晚上小爷不睡了!我倒是要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妖怪!” 樱低低地笑了笑,在榻榻米上滚了一下,顺势钻进了沈清的怀里,枕在了他的胳膊上,在他脸上轻轻一吻:“睡吧,明晚我陪你一起。” 说完,她便闭上了眼睛,很快便睡熟了。 沈清没敢动弹,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樱,窗帘没有拉上,月光照在她的柔软的额发上,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小的脸儿,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两痕阴影。 他心念一动,借着窗外的月光,慢慢地数了起来。 ...... 次日正午。 “那个叫做中森修作的家伙,死了倒也是活该。” 沈清抬头望了望外面明媚的阳光,感慨地说道。 这是在藤原老宅的外廊,经过昨晚的事情以后,藤原道隆吓得一夜都没能入睡,便在今日正午的时候,差人叫醒了沈清,约了他喝酒。 在沈清的指示下,他差人在花宅院子里那些长势非常好的花丛亦或者是树木下面挖掘了一番,截至与沈清约定喝酒的时间,已经挖出了整整三十多具尸体了。 “是啊,若不是茨木大人您的提点,谁能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呢?” 藤原道隆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昨晚,那个女人发现了她手中的东西是中森修作的头颅以后,便像疯了一般,在庭院里面嘶喊着,然后过了没多久一会儿,便消失了,只留下来中森修作的头颅滚落在盛开的花丛之中。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沈清小小地啜了口酒,笑道:“毕竟那个院子里面,没有一丝一毫肥料的味道,可花草树木能长得那么好,肯定是用了什么别的东西。” 他将杯子放了下来,又道:“原本我只寻思着是中森修作在哪找来的独门秘方,可刚进院子里面,我就闻到了一股浓的化不开的腥味。” “原来如此。” 藤原道隆长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旋即,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沈清大人,昨晚那个女人,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群死的不明不白的可怜姑娘的冤魂罢了。” 沈清摇了摇头:“估计是那个中森修作,借着幽会或者偷情的理由,把那些女人骗到自己的宅子里面,然后动手杀了她们埋在树下当做肥料吧。” “死了一个两个倒是没什么事,冤魂聚不成气候,可多了的话,自然出了问题,那些女人的怨念凝聚在了一起,就化为了你昨天见到的那个女人。” “可我昨天看见那个女人可还是在等着中森修作啊!而且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手里抱着的东西是中森修作的头颅。” 藤原道隆有些困惑地问道,他分明记得,昨天的那个女人可是三句话离不开中森修作。 “啧,所以我才说是一群可怜姑娘的冤魂啊!” 沈清幽幽地说道:“怨念化成的恶鬼,居然在见到中森修作以后再次爱上了他,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敢相信呢?” “...” 藤原道隆没有再说话,似乎是感受到了一丝凉意,伸手拢了拢衣襟。 “对了,中森修作的躯体找到了么?” 沈清想了想,又道。 “没有,挖出来的每一具尸体基本都是完好的,没有哪具是缺了头颅的残尸,也没有一具尸体是属于男人的。” 藤原道隆摇了摇头,显然也是感觉有些奇怪。 毕竟这是一起妖怪犯下的事情,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受人类法律的约束,为什么在杀了中森修作以后,还要再将他的尸体藏起来呢? “让人去找一找中森修作的妻子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是一位很厉害的阴阳师或者巫女。” 沈清放下手中的酒杯,用左手托着下巴,看上去懒洋洋的。 “茨木大人,您的意思是?花宅的这一切,都是中森修作的妻子在搞鬼?” 听到沈清的分析,藤原道隆整个人都有些目瞪口呆的意思。 “我可没有这么说。” 沈清眯着眼睛,用着一种极低的声音说道:“只希望她能没有遗憾就好了。” 第七十五章 龙笛叶二 入夜,沈清与樱两人在榻榻米上端坐着,这时候沈清不由地有些思念起当代的手机和电脑了,虽然说现在身旁有个妹子,但是他也不敢下手做什么和谐运动,只能干看着。 “樱,我想问你个问题。” 沈清望着窗外逐渐升起的明月,微微打了个哈切。 “你说。” 樱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似乎也有些困了。 沈清侧躺了下来,用手托着下巴,以便更为清楚地观察到樱的表情:“假如没有脚的话,你还会穿鞋么?” “不会啊。” 樱想都没想,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要束胸呢?” “...” 樱先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脸色陡然变得通红,拿起身旁的实木枕头,毫不手软地朝着沈清那张挂着邪恶笑容的脸上砸了过去。 “哎哎,怎么这么野蛮!” 沈清笑着伸手格挡了一下,在微弱烛光的映照下,整个人显得非常猥琐。 “叮铃~” 正当两人嬉闹着的时候,小小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了一声脆响,听着有点像是两根空心竹子敲在一起发出的声音。 “来了。” 沈清与樱两人同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安静地跪坐在了榻榻米上。 有一名女子,竟是从门缝里缓缓地“钻”进了屋子里面! 女子站在沈清与樱的面前,正如沈清所言,从她的身上飘来了一阵浓郁至极的香气。 这是位堪称国色天香的古典美人,她的头上挽了个流苏髻,耳后又垂下两根用黑发编织成的同心结,缥缈朦胧,仙气十足。 只是在她见到沈清与樱两人都是清醒着的时候,明显地吃了一惊,竟想要直接往外逃开。 “喂,算上今天,你已经是连着第三天来到我这里了,有什么话,就说清楚吧!” 沈清开口叫住了女人,女人的身形一顿,虽然停了下来,但也没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自己说不出话来。 “她好像是个哑巴。” 一旁的樱适时地开口道,她注意到这个女人的喉咙有微微地颤动,可是却一个音符都没能发的出来。 不料,这个在空中飘着的女人却立刻摇了摇头,甚至还伸手拽了拽沈清的衣服。 沈清也不笨,他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轻声问道:“你是要我和你走?” 那个女人这才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也平静了许多。 沈清和樱对视了一眼,两人跟在这个女人的身后一同出了门。 一路上女人在空中飘的速度很慢,似乎是刻意地等着沈清与樱,沈清也就不慌不忙地跟在了女人的后面,看着一路黑灯瞎火的样子,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樱,话说你今天有见到那只肥猫吗?它跑哪去了?” “没有。” 樱摇了摇头,显然也是把这一茬完全给忘了。 “算了,毕竟已经夏天了,九尾猫活久了,迟钝些,发情期来得晚也算正常。” 沈清自言自语地说道,其实他对这只肥猫的安全倒是十分放心。 毕竟九命不死猫,死了一条命,还有八条命。 “到了。” 就在这时,沈清突然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他伸手掏了掏耳朵,有些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因为他刚刚听到的,似乎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那里飘着一个眉毛的女子,朝他浅浅鞠了一躬,微微颔首。 她抬起头来,轻启朱唇,声音从唇间滑出:“小女叶二,见过茨木大人!” 樱看着沈清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你能听懂她说了什么?” “这个...哦!能听懂能听懂!我还是会几门外语的!” 沈清打了个哈哈,然后对着飘着的女人问道:“叶二?为什么你到这里,突然就可以说话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你说的居然是唐国的语言?” “请您随我来吧!” 叶二笑着点了点头,朝着沈清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自己的步子。 沈清跟着叶二走进了身后的木屋里面,不由地捂住了鼻子,他四处看了一圈,木屋的墙上满是霉斑,桌上也落满了灰尘,地上到处是被撕碎的纸屑,显然,这应该是一个被废弃很久的屋子了。 “我是一支龙笛,随吉备真备大人东渡而来。” 女子伸手指了指那木桌上放置的一个黑色的木盒,轻声说道。 “啧,有意思,居然真的是唐国的东西。” 沈清微微吹了口气,将木盒上的灰尘吹去,然后才将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龙笛,在笛子的末端有着两片碧绿的小叶,想来这应该就是女人名字的由来了。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唐国的语言的?” 确认了龙笛尚且完好无损以后,沈清便又将它重新放回了木盒里。 “因为茨木大人在进入藤原家宅子的第一天,说了句梦话,当时我正好在那一带游荡。” 叶二的两只大眼睛盯着沈清的脸,似笑非笑地说道。 “该死,我说什么了?” 沈清伸手捂了捂脸,没想到自己在喝酒以后会说梦话的习惯,即使穿越以后都没有改正过来么? “你塔玛德...” “行行行,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了...” 沈清立刻打断了叶二的话语,据以往的经验来说,他说的梦话一般没几句正常的,他可不想去重温一下自己那优美的汉语言。 “说吧,你自己找上门来,有何贵干?” “我希望茨木大人您能带我离开。” 女人的眼里流露出了一丝忧郁的神色:“自从这个地方被遗弃以后,我已经一个人在这里呆了快要百年了。” “不应该吧?我刚刚看了眼,不管是从卖相还是色泽来看,这支龙笛可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品,更不用说还是从唐国运来的了,怎么会有人把你遗弃在这个鬼地方?” 沈清的神色表明,自己非常不相信叶二的话语。 叶二长叹了口气,然后开口道:“因为,我是一支鬼笛......只有阴阳师或者妖怪才能够吹响......” 第七十六章 一曲轻笛 樱抬头望了眼沈清,轻声笑道:“你会吹笛子么?” “还行吧,以前学过一点,就是不知道两者之间差别大不大。” 沈清伸手挠了挠头,有些羞涩地说道。 想当年,他在高中的时候好歹也是一名竹笛十级的高端艺术生,什么中音笛,c调笛,d调笛,e调笛之类的,都是手到擒来。 原本他学这玩意儿,是为了高考的时候能凭着这个特长多加几分,没想到的是,钱花了,竹笛也学成了,但是几门主科累积起来的分数还不够三流大学,被逼无奈之下,这才选择了出国留学。 只是不知道,这种古代的龙笛,和现在吹奏的方法是不是一样的。 他伸手从木盒中将龙笛叶二拿起,试着吹了几个音色,笛子的音色听起来相当低沉,不过在指法上,倒是与现代的竹笛大体相似。 “啧,音色很不错。” 沈清笑了笑,将叶二轻轻地放了回去,笑道:“不过已经夜深了,若是现在吹奏,难免惊扰了他人的好梦,要不等到明天,我再给你们露一手?” 不了,一旁在空中飘着的叶二却开口说道:“茨木大人,这附近早已经没有人家了,现在除了这间小屋以外,几乎都是坟墓,所以请您不用担心,放心地吹奏吧!” “坟墓么?来的时候倒是没怎么注意。” 沈清摸了摸下巴,开口道:“那...我就献丑了。” 说完,他再次伸手,将木盒中的龙笛轻轻拿起,只是这次他并没有急着吹奏,而是一手拎着龙笛,推开了门,径直走向了门外。 “嗯,吹一曲什么好呢?” 沈清抬头,望向空中挂着的那细如弯钩的银月,一时之间竟感觉有些惆怅的意思。 正如叶二所说,这里是个乱葬岗,不论他怎样吹笛,都不应有人能听见笛声。 他将笛子放在了唇边,闭上眼睛,轻声吹奏起来。 似乎是因为很久没有被吹响的缘故,笛声一开始显得非常沉郁顿挫,让人只听一声,便有种头疼欲裂,恨不能上去将吹笛人杀死的冲动。 不过很快,笛声便变得悠扬起来,与这冰冷的月夜相映,让沈清的心绪也渐渐地沉静了下来。 沈清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如同忘却一切一般地吹奏着,仿佛自己都醉在了这样悠扬的笛声之中。 只是突然,在他身旁的樱轻轻碰了下他的后背,指尖似乎有些微微发抖。 可沈清并没有搭理樱,他的风格向来如此,一曲既已开始,哪有中途停下来的道理? 直到一曲吹完,他才将笛子放至膝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在他面前的,是如同大雪般铺天盖地的鬼气,厚重地几乎凝成了实体。 鬼气之中,立着一位头戴斗笠的年轻男子。 他穿着一袭雪白僧衣,赤脚踩在地上,对着沈清微微鞠了一躬:“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然后整个人一下子崩碎开来,化为了一阵狂风,将这漫天的鬼气尽数卷走。 “这...” 沈清转过头去,刚要开口问些什么,却发现在他身旁的叶二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她一手捂着自己的嘴巴,轻轻地念叨着一个名字。 沈清有些好奇地凑了过去,可叶二的声音实在是太低了,就连他也无法听清这个女子到底在呼唤着谁。 “茨木大人,刚刚那个男人消失的地方,留下了一样东西。” 樱伸手轻轻碰了下沈清的肩膀,朝他递过来一样东西。 沈清瞥了一眼,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个非常小巧的酒坛。 “啧,这是什么意思?” 沈清无奈地笑了笑,但也不矫情,当着叶二的面便抬手提壶,揭开壶塞,一瞬间,乱葬岗的上空竟都有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漫。 “这?” 沈清一时有些震惊地竟说不出话来,虽然说他不是好酒之人,但是对于酒的好坏,他还是能分得清的,上一次他见过这样浓郁香气的酒,还是自己很小的时候,那种酒叫做沉船酒,是有人在海底打捞上来的,具有350年历史的葡萄酒。 而眼下这个小巧酒壶中的酒香,比起那陈年的沉船酒,绝对是有过之而不及。 “这是唐国的竹叶青。” 说话的是叶二,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然后伸出纤纤玉手,指了指被沈清放在一旁的壶塞,示意将它盖上。 “这是和我一起,同吉备真备大人东渡而来的,至今已经有两百多年了。没想到居然被埋藏在了这个地方。” 叶二微微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哀伤。 沈清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问道:“能与我说说,刚刚的那个男人是谁么?” “那是弘法大师。” 听到这个响亮的名号,沈清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追问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弘法大师,灌顶名号“遍照金刚”,是日本佛教真言宗创始人,按理说拥有这样显赫的身份,在他死后怎么也不可能会被随意地丢弃在这处乱葬岗才是。 “这里原本并不是乱葬岗。” 叶二开口轻声说道:“但是由于当时朝廷与贵族势力之间的矛盾激化,在这个地方打了很多场仗,死了很多人,那些人的尸体就这样被掩埋在了这个地方,后来这里便有了闹鬼的传闻,也就没有人敢住在这里了。” “所以呢?” 沈清晃了晃脑袋,有一种不知所谓的感觉。 “为了不让鬼魂出来作乱,弘法大师便将自己葬在了这里,并且以佛力化为青坊主,以期有一天能将这里的鬼魂全都超度。” “可面对众多的鬼魂,弘法大师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仅能堪堪维持住,让这里的鬼魂不再滋生。” 说到这里,叶二盯着沈清的眼睛,轻声说道:“没想到您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竟然能够以笛声将整片乱葬岗上的鬼气全都引出来。” 沈清刚准备自夸一下,却发现叶二悄悄地将头探了过来,凑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不过我想问一句,您...不累么?” “...那谁,扶我一下...” 沈清话还没说完,便直挺挺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第七十七章 藤原家主的邀请 沈清再度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早上。 他是被藤原家的下人叫醒的。 抬头看向窗外刚刚露出了个头的太阳,沈清莫名地感觉有些不爽,他伸手捏住了那个下人的领子,暴躁地问道:“你最好给我一个打扰我安眠的理由。” “呃,茨木大人,是兼家大人,兼家大人请您去会客厅里一叙。” 那个穿着一身粉色直衣的女人慌忙解释道,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沈清松开了女人的衣领,捂着脑袋思考了许久:“兼家大人,兼家大人......哦!是那个藤原家的家主吗?” “正是!还请茨木大人随我来吧!” 女人看向一旁缓缓从榻榻米上坐起身来的樱,不由地撇了撇嘴角。 都日上三竿了还没起床的女人,估计不知道是从哪个青楼里出来的野丫头吧? 沈清倒是没注意到女人的微表情,而是打了个哈切,伸手对樱轻轻招了下,示意她接着睡,然后便起身跟着女人出门了。 女人将他领到了靠近庭院最前方铁门的房间里,让他先坐下,藤原兼家马上就来。 “喂,我说这藤原家的家主,不怎么厚道啊,哪有让客人等主人的道理。” 沈清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显得有点不开心。 “哈,看来是我藤原家待客不周了!” 沈清循声望去,有一个庞眉皓发的老人从门口缓步走了进来,他虽然已经一副垂垂老矣的样子,但腰却挺得很直,周身散发着一种强大上位者的气场。 进门以后,他一句话都没有说,非常自然地在坐在了沈清对面,面朝庭院的主座上,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仅是看了沈清一眼,便让他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沈清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来,非常沉静地与老人对视,对方怀抱着给他一个下马威的打算,而他也不想轻易地被对方的气势给压倒。 “不错的眼神。” 老人伸手捋了捋自己苍白的头发,然后笑道:“还请茨木大人不要见怪,前两日朝中事务繁忙,实在是腾不出时间接待大人。” “兼家大人言重了,在下才疏学浅,当不得‘大人’二字,叫我茨木便好。” 沈清摇了摇头,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毕竟曾经担当过灵异社的社长,对于这些台面上的东西,他应付起来还是非常游刃有余的。 “哦?” 这下倒是轮到藤原兼家有些惊异了,毕竟在他的映像中,那些阴阳师可是一个比一个死板,一个比一个清高,在别人称呼他们的时候,若是后面不缀上“大人”二字,甚至都会不高兴。 不过他很快便收敛起了情绪,笑着说道:“好,其实今日请您前来,是想要和您商量一件事情。” “请说。” “是这样,过几日便是出云一带十年一度的摘花节了,我想邀请您同我一同前去。” 藤原兼家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对这个所谓的摘花节很是向往。 只是沈清却挠了挠头,有些疑惑地开口道:“十年一度?摘花节?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啧!” 藤原兼家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沈清,然后把大拇指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做个地道的日本式的手势:“那可是整整十年才有一次的盛大风俗节,难道您不想去看看吗?” “...” 沈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脸色古怪地开口道:“您还真是人老心不老...不过我想知道,这种节日,您一人前去,不是一样的吗?为什么要我和您同行呢?” 藤原兼家长叹了口气:“看来您是真不知道这个节日了。” 他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又道:“参与摘花节的,不仅有人类,还有鬼神。” 沈清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在这一刻,他以为是自己发烧幻听了。 “这也是这个节日真正隆重的原因。” 藤原兼家见到沈清震惊的样子,似乎丝毫不感意外,笑着说道:“摘花节一共会持续大约半个月的时间,在这半个月里,出云一带会聚集无数的人、鬼、神,很多人都会把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当成一夜春梦,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刚刚与你牵手的那位,是哪位高高在上的神明,亦或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嘶~想想就有够刺激啊!” 沈清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神中渐渐地有了一股奇异的神彩。 难怪老头子都须发皆白了还对那地方念念不忘,试问谁他娘的不想趁着机会去寻求一番艳遇? “很有意思吧?” 见到沈清上钩了,藤原兼家心中暗自窃喜,却装成了一副哭丧脸的样子:“按理说,这种盛大的节日,我藤原家是不会错过的,可相比于其他的家族,藤原家并没有任何一位拿得出手的阴阳师能够镇住场面,这也是藤原家一直缺席摘花节的理由。” “嗯,说到底其实还是惜命么?” 沈清微微叹了口气,又道:“可是按您刚刚所说的来看,这所谓的摘花节,就是平民们也能参与其中吧?有没有阴阳师坐镇,应该也不重要吧?” “那您就错了。” 说话的是藤原道隆,他从门口缓缓地走了进来,看样子应该已经偷偷听了很久的墙角了:“对于平民们来说,摘花节只是一种普通的节日,随性去过便好,可若是贵族想要参与其中,必须要有一位强大阴阳师坐镇才能心安。” “因为在这种节日里,若是我们参与进去,势必不可能带上一支军队,那样的话,能保护我们周全的,就只有强大的阴阳师了。换句话来说,我们的敌人,实在是太多了。” “道隆......你!” 藤原兼家非常吃惊地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儿子,一时结巴地居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父亲大人,我对您太失望了。” 藤原道隆跪坐在了父亲的身旁,轻声说道:“您昨日归来以后,说什么朝中有重要的大事,可能要一个多月才能回家,原来指的就是这个么?” “不是的...” 藤原兼家刚要辩解,却被道隆小声地开口打断:“放心吧,只要父亲大人您能够带上我一起,我就什么也不知道。” 第七十八章 别 沈清望着眼前这一趟十多人的队伍,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父子俩前两天说好的轻装上阵,怎么突然就演变成了这么庞大的规模? 似乎是看出了沈清的心思,藤原道隆走了过来,笑着说道:“茨木大人,这些只是跟随我们同行,帮忙拿行李的家中下人罢了,不用大人担心。” “不是,我们只是去出云走几天而已,又不是办什么大事,需要这么大的排场么?” 沈清有些不解地问道,这样声势浩大地去参加风俗节,未免也有些太那啥了。 藤原道隆看了沈清一眼,脸上的笑容古怪,他对沈清招了招手,低声说道:“请您跟我来吧。” 虽然搞不明白这个家伙葫芦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是沈清还是跟着他走进了会客厅里,藤原父子准备的行李都装箱摆在了这里。 藤原道隆朝着门外看了一眼,然后才关上了木门,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其中的一个木箱,木箱里面装着的似乎是一件红色的薄衫。 “带这么多衣服......么!!” 沈清的话说到一半,声音突然就扭曲了。 因为藤原道隆小心翼翼地将那件红色薄衫拿了起来,那下面放着的,是满满的金银玉碎! “咕噜~” 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沈清转头清点起屋内的木箱:“二、四、六......十三......这些箱子里面,不会装的全是金子吧?” 藤原道隆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了:“家父说了,这样盛大的节日,他已经连着错过了两次,这次既然去,就要玩的尽兴了。”’ “...” 沈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道:“金钱可买不来爱情。” 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莫名的酸味儿。 藤原道隆愣了一下,然后伸手从箱子里面捞出了一件看上去由纯金打造的项链,在手中轻轻盘了几下,笑着问道:“不知茨木大人可曾听说过‘天守阁’?” 沈清点了点头:“大概听说过一点,但知道的不多。” “所谓‘天守阁’,实则算是统御权力的象徵之一,多是由贵族兴建的。而我们这次要去的地方,也是叫做‘天守阁’,只是相比于其它的天守阁,略有不同罢了。” 道隆喘了口气,又道:“这座天守阁位于出云一带的水边,但是特殊的是,兴建这座建筑的人,其实并不是贵族,而是一名商人。” “哦?商人也敢私自建造天守阁?” 沈清摸了摸手腕间酒吞赠与他的金铃,暗自与道隆手中的项链对比了一下,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从表面上看来,很明显是自己的金铃的品质要好很多。 “嘿嘿嘿,茨木大人有所不知,这间天守阁,说到底其实是一间最大的风俗场所,之所以取了这个名字,是因为兴建天守阁的商人在酒后夸下海口,若是他国入侵,只需要他阁中的女子皆数出动,那些入侵者必将腰股酥软,都没精力离开出云一带,这才被天皇陛下御赐了‘天守’的名号。” “......” 沈清有些哭笑不得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庞,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而且在天守阁中,每年都会评选出一名十五岁的丫头作为当年的花魁,按照惯例,当摘花节开始的第一天,天守阁会将十年之中评出的花魁的卖身契皆数放出来,用一种类似于拍卖的形式,价高者得。” 藤原道隆继续解释道,他虽然一次都没有去过,但是似乎已经对那里的规则非常了解了。 “不过以藤原家的地位,只要你父亲开口的话,想必那经营天守阁的商人,恨不能连自己家的婆娘都一起送到藤原家的床上吧?” 就在这时,木门被人打开了,沈清抬眼看去,来者是藤原兼家。 这位庞眉皓发的老人笑着走了进来,用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了两下:“该出发了。” 藤原兼家今天穿着的是一件肃穆的黑色直衣,一头白发归拢地整整齐齐,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地沉稳庄重,不过显然,这应该是他为了应付自己妻子的障眼法。 “好,我得去和樱打个招呼,抱歉。” 沈清站起身来,对着这位藤原家的家主微微弯了下腰,然后便径直从会客厅的大门走了出去,直奔樱所在的卧室里。 在他到达房间的时候,樱正呆呆地坐在榻榻米上,双目无神地注视着窗外飞着的蜻蜓。 “我准备要出发了,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吗?” “不去。” 樱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地表情,甚至连抬头望向沈清一眼的功夫都欠奉,只是一直盯着窗外那只碧绿的蜻蜓。 那只蜻蜓已经在她的视线里飞了好久了,它只有一对半的翅膀,所以它虽然一直在振翅,却总是飞不高。 沈清微微沉默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生气了?” “没有。” 樱摇了摇头,然后又道:“猫又不见了,我要在这里等它回来。” “那只肥猫么?你不用担心的,不管怎么样它都死不了的。” 沈清这时也看到了窗外那只苦苦挣扎着的蜻蜓,饶有兴致地看着它来回振翅的样子。 “不,它会死。” 樱闭上眼睛,整个人的状态显得十分低沉,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沈清微微叹了口气,自从昨晚开始,樱就是这样一副低迷的样子,就连原本答应要和自己一起去出云,也在今天早上回绝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樱做出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 “那么,我走了。” 沈清转过身去,朝着樱挥了挥手,却被她一把拽住了裤腿。 “把叶二带上。” 说着,樱将那支龙笛递给了沈清。 沈清笑了笑,将龙笛别在了腰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迈出藤原家门第一步的时候,樱靠在了门口,望着他的背影,用一种极低的声音说道:“不要和别的女人好哦。” 然后拔出腰间的天和守定,将窗外的那只蜻蜓一刀两断。 第七十九章 弥生与阿离 出云,天守阁二楼。 在一面硕大的铜镜前,有一个女仆正给坐在椅子上的少女细细地梳头。 “弥生,今天可就是评花魁的日子了,你可得好好打扮一番,也给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家伙们看看,别落了下风!” 女仆一面低声说着,一面轻轻地摸着镜子前女人垂下的黑发,像弥生这等浓厚的披肩发,即使是在天守阁之中,也算得上是罕见。 “弥生怎么敢和几位姐姐们相比?” 少女看向镜中自己的影子,眼眸微垂,似乎是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什么姐姐不姐姐的,你们都不过是十五岁的姑娘,能有多大相差?” 女仆轻哼了一声,微微有些羡慕地说道:“再说了,若是能选的上花魁,能到摘花节那天,能买的起你的肯定也是个豪门贵族,进了那样的家门,到时候可就吃穿不愁了!” 弥生轻声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今年天守阁选花魁的时间很巧,恰好定在了摘花节的前一天,这也让出云比往常更早就要热闹了起来,毕竟这评选花魁的过程,可是不是私密的,只要交足了银子,人人都能观看。 评判花魁的标准共分为四等,即“品、韵、才、色”,说得更直白点,便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倒是有些类似于西面唐国的科举考试。 “想什么呢?看你定定出神的样子,莫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那可不行的哦!” 看着弥生显得有些呆滞的眼神,女仆有些担心地开口道。 弥生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摇了摇头,她只是突然想起来,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被自己父亲卖到天守阁来的时候,好像才刚刚六岁。 在朦胧的记忆中,在那个女人付了钱以后,她便与几个女孩一起,被拴在了一条锁链上,被呵斥着赶路,可当时她却对未卜的命运毫无忧虑,只是好奇地看着在头顶飞舞的樱花。 自从那以后,她便从未见过外面的光景。 这天守阁,像是一个城中城,四四方方,只有一个大门向西北方向敞开,为防止女人逃跑,周围竖起高墙,墙外有三米多宽的壕沟。 进了天守阁的门,在妈妈桑仔细检查了她的口齿、脸庞和双手以后,拍拍她的脸,得出了一个结论:长得不错! 能从那位见多识广的妈妈桑口中说出这句话,就证明她确实是个好苗子,天守阁的人立刻便将她带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里,在那个房间里,有几个与她同样岁数的女孩。 她们也都是每年一度的花魁的竞争者,而其余被妈妈桑认定为普通的女孩,则是又被带走了,听说是去了更低一等的烟花之地里面,层层筛选,到最后剩下的,多是成了些短命的女奴。 所以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她算是幸运的。 想到这里,弥生的心情才好受了点,她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正在自己房间里忙前忙后的女仆,笑着问道:“喂,阿离姐姐,说到心动的男子,前些日子那个天天来找你的男人,你和他的关系怎么样了?” “喂,这可不能乱说!” 听到弥生的话语,被唤做阿离的女子立刻丢下手中的东西,扑上来捂住了弥生的嘴巴,两只眼睛四处张望着,在确定房间里面没有其它人以后,这才微微地松了口气,将手拿了开来,又低声说道:“弥生,这种事情是不能乱说的!要是被阁主或者妈妈桑听到了,姐姐是要被送走的!” “送走?” 弥生轻声念叨了一句,明明外面开着明艳的太阳,可她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送走”并不是离开的意思,它是整个天守阁中所有女人最害怕的词。 虽然她不知道所谓的“送走”是被送到了哪里去,但是那些被送走的女仆们,好像全都没有回来过,就像从这个世界上被凭空抹去了一般。 在天守阁中所有的女人都有一个共识: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唯一的办法,便是被客人赎身娶走。 可在这天守阁中,除了花魁以外,很少有女人真正会被客人赎身。 原因无他,仅有一个字:“贵”! 天守阁在对阁中的少女进行训练的时候,每一个被选中的少女,都是按照培养花魁的方式进行培养的,从小便教她们学习茶道、文学、舞蹈、音律、棋艺,这种教学的代价自然是不菲的。 所以客人们要想为她们赎身,自然也是要交出天价的赎金才行。 可在每十年一度的摘花节上,天守阁往外推的,也只有那十位花魁而已,其余的女人,多是终生被困在这巨大的天守阁楼之中,天天面对着不同的客人,天天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到最后人老珠黄无人问津,被天守阁丢出门外。 可失去了美貌这一价值的女人们,又没有任何生存的本领,只能在那所谓的自由之中颤抖,在几天的时间内,便化为爬满蛆虫的尸骸,又变成一抔黄土。 “弥生,你一定要选上花魁!若是没能选上,你可能就要和姐姐一样,一辈子待在这天守阁之中了。” 阿离伸出手来,将弥生的头发挽起,又从一旁拿过几支金色的花钿,把发尾用簪子固定起来,用紫色布料搭配,与她瀑布般的黑发十分相称。 这是“天神发髻”,在这天守阁中,仅有每年进行花魁竞选的几位十五岁的少女才有资格使用,这是比最高等的花魁发髻仅低一等的造型。 弥生看着镜子里神色低落的阿离,思考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阿离姐姐,那你为什么不让那个男人帮你赎身呢?” 阿离抬起头来,看着镜中浓妆淡抹,犹如精致娃娃一般的弥生,将最后一根花钿插进了她的发间,温柔地笑道:“像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那样高贵的他呢?” 说完,她便转过了身子,用衣袖轻轻碰了下眼角,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只希望他平日里能多来见见我,那便好了。” 第八十章 天守阁 沈清与藤原父子赶到天守阁这里的时候,正好是摘花节的前一天。 “啧,父亲大人,看来咱们错过了一场好戏啊!” 藤原道隆站在天守阁的门外,看着散场的人群,不由地感觉有些可惜。 “没办法。” 藤原兼家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我也是刚知道,天守阁居然在今天选花魁,早知道我就再提前几天过来了,也好熟悉熟悉周围。” 沈清看着这对父子俩一脸惋惜的神色,莫名感觉有些好笑。 在启程前,藤原父子似乎也考虑到了人数的问题,最终将那些家仆全都遣散了,一共带上了五个随从,其中还有四个是马夫。 沈清还是第一次乘坐马车这种东西,第一天坐的时候只感觉晃晃悠悠的,下车以后便是天旋地转,但第二天倒也习惯了。 毕竟能躺着去出云,总比走着去要好。 他们从京都赶到出云,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 不得不说,这所谓的“摘花节”看样子确实是一个盛大的节日,一路上,他只要掀开马车的帷幕,基本上都能看到往出云方向赶去的男男女女,不过看上去应该大多都是平民阶级的年轻人,想要来这里寻求一番艳遇。 “那我们现在进去么?” 说话的是藤原兼家,老人微微抬头,仰望着天守阁的顶端的飞檐,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 “呃......” 藤原道隆没有说话,只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沈清。 “...” 沈清见状,只能长叹了口气,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一个在散场人群中逆流而上的男人,开口道:“我也没来过这种地方......不如我们就跟着那个男人吧?” 藤原兼家摸了摸自己雪白的头发,慢悠悠地说道:“如此甚好。” “...” 一时之间,沈清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谁能想到,这两位在官场这种步步为营、凶险万分的地方都能混得如鱼得水的男人,居然从来没有来过烟花之地? 做了决定以后,藤原道隆让四名马夫在原地等候,然后三人便大摇大摆地跟在了那个年轻男人的后面,皆是双手背后,目不斜视,一副下乡视察的样子。 只是让沈清觉得奇怪的是,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男人,似乎并没有打算从天守阁的正门进去,而是在通过了那扇巨大的城门以后,环视了四周一圈,然后撒起脚丫子便朝着建筑物的后面跑了过去。 “跟去看看?还是直接进门?” 沈清朝着男人离开的方向撇了撇嘴,眼神中盈满了笑意。 看来不管是天朝的怜人清倌还是日本的花魁太夫,只要是在这种烟花之地,总会有说不尽的奇妙趣谈。 “直接进去吧。” 说话的是藤原兼家,老人默默地望了眼男人离开的方向,眼神中有一丝向往一闪而过。 三言两语后,几人便来到了天守阁的门前,却被两个守门的武士给拦了下来:“抱歉扰了三位大人的雅兴,但天守阁今晚不接客人。” “哦?” 道隆脸上有一丝诧异一闪而过:“可否告知一下原因?” “三位大人有所不知,天守阁今日刚选出花魁,按照天守阁的规矩,新花魁在选出的当晚,是要出行游街,让民众们点评美貌的,游街要耗费很多的人力,阁中的各项服务难免不周,所以阁主大人干脆就让这一天停业了。” 左边的那名梳着月代头的武士低下头来,恭敬地说道。 虽然几人的态度十分和蔼,但在摘花节前一晚还想要在天守阁过夜的人,那必定是贵族中的贵族,这些人可不是他能得罪的。 “啧,只是服务不周么?那倒是没什么,只是找个能过夜的地方罢了。” 说话的是藤原兼家,老人伸手指了指绣在左胸上的藤原家纹,笑着说道:“去禀告你们阁主,就说有个叫藤原家的老东西来看望他了。” “是,请您稍等。” 月代头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立刻跑向了天守阁内,过了大约十分钟左右的样子,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从屋子里面急匆匆地奔了过来,见到门前站着的藤原兼家,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笑着说道:“兼家大人,您可真是让我好等!二十多年了,您还是第一次来到出云这里吧?” 男人的头发半黑不白,脸上的皱纹很深,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几乎都是像沟壑一样的纹理,只是他的眼神中却是透露着闪闪的精光,沈清仅是看了他一眼,心底便不由地冒出了三个字:“老狐狸” “你这个家伙,足足二十六年没有见面,也不知道来京都看一看我!” 藤原兼家在男人的肩膀上重重一拍。两个人都笑了,张开双臂大力拥抱。 沈清与道隆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只是跟在了两个老人的身后,默默地走进了天守阁的大门。 在四人走进大门以后,几名守卫将他们身后的门扉缓缓关上,今夜,他们将是天守阁唯一的客人。 也是在走进了大门以后,沈清伸手轻轻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作为一名从当代穿越过来、见惯了大场面的留学生,像是天守阁内的这等场面,他真没见过。 大门里面是一个相当宽敞的大厅,地面是用上好的檀木拼合而成,天空中是古雅的木柱和红牙飞檐,朱红色的木楼梯沿着四壁盘旋。 而沈清的注意力倒不在这上面,他所在意的是——大厅两侧并排站着的无数位美少女! 她们都穿着一身红色振袖,看似传统,却又悄悄留了个心眼,把领口打开,露出白净如玉的肌肤,朦朦胧胧之间更添了几分诱惑。 仅一眼望出去,大厅里绝对算是美女如云,上百个女孩各有不同的妍丽,她们安静地站在两侧朝着来人微微弯腰,脸上挂着的笑容或是甜美或是妖娆。 在这时,沈清耳边有一阵凄婉的声音响起,沈清抬头看去,在二楼有几位美貌的女子探出头来,手中拿着埙,缓缓吹奏。 一曲终了,女孩们一齐鞠躬:“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 第八十一章 锦衣夜行 虽然说十分仓促,但是天守阁接待藤原兼家的仪式确实算得上是十分隆重,估计是把准备用于今晚游街的人员直接抽调过来了。 但欢迎仪式的时间其实很短,就连一顿饭都没来得及吃,便匆促地结束了,因为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今年评选出的花魁已经在轿子里面坐的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沈清倒也不恼,反而相当期待,毕竟他以前也听说过,花魁出行,那可是相当大的场面,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与之相比,一顿饭算的了什么? 只是就在他刚准备走出门,去天守阁外的街道上占据一个上好的观光位置时,却被藤原道隆一把拉住了。 “茨木大人,您是打算就穿着这身衣服出去么?” 藤原道隆伸手指了指沈清光着的上半身,话语中微微带着些笑意。 “呃,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 沈清摸了摸自己结实的八块腹肌,非常傲娇地说道。 相比于自己在当代的那种白斩鸡身材,现在的自己,光从身材上来看,那可是猛男中的猛男!堪称男人中的路易威登。 道隆笑着摆了摆手,递过来一套黑色的振袖,笑着说道:“这可不行,穿着这样的衣服见花魁,那可是不礼貌的,万一花魁生气了,是可以下令让人将您逐出天守阁的。” “好大的排场!” 沈清接过道隆递过来的黑底红花和服,随意地披在了身上。 一旁的道隆看着沈清的样子,微微愣了下,他感觉沈清在换上了这身衣服以后,似乎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子变了。 “怎么了,很怪么?” 察觉到道隆表情的怪异,沈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是第一次穿过这样子的和服。” “那倒不是。” 道隆摇了摇头,笑道:“只是茨木大人换了一身衣服,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不同了呢!这样,我叫两个仆人过来帮您梳洗一番吧!” “...” 沈清刚要拒绝,对面的道隆却已经转过身去找人了,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 在傍晚钟声响起的一瞬,有一只大红色的轿子被四名壮硕的男子抬出了天守阁的大门,而外面,则是聚集着无数的人流。 出了天守阁的大门以后,抬轿的轿夫便将轿子卸了下来,有一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女人躬身趴在了轿子旁,花魁掀开门帘,踩着女人的脊背缓缓地走了出来。 在花魁的前面,是整整十名打灯的童男童女,他们负责为花魁在拥挤的人流中开出一条道来,而在花魁的后面,则是几百名手持刀剑的武士,他们眼中闪烁着像狼一样阴狠的光芒,四处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只要有任何一人想要对花魁图谋不轨,他们立刻便能将他的手给砍下来! 在童男童女慢慢向前走时,人们才能借着他们手中的灯光看清花魁的样貌。 今年的花魁,是一个有些娃娃脸的小姑娘。 她穿着大红色的“十二单”,足下踩着笨重的三枚歯下駄(木屐底分成3段因此被称为三齿木屐),用一种独特的外八字步法慢慢向前挪动。 “啧,好看是挺好看的,只是这样走着,她不累吗?” 说话的是沈清,此刻他与藤原道隆一起站在旁边的人群中,他穿着黑底红花的和服,脚踏木屐,腰间插着红鞘的长刀,随意地敞开衣襟,隐约可见清秀的肋骨。 长刀看起来很吓人,其实是件根本没有开锋的装饰品,这是天守阁中一名叫做阿离的侍女特意给他的,沈清照了照镜子,倒也还挺满意的。 “茨木大人,这步法可不简单,听说得练上足足3年!” 一旁的藤原道隆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地说道。 这种奇怪的外八字步,没有任何效率,唯一的作用便是将行走者的速度弄得很慢、很慢。 普通人走10分钟的路程,若是使用这种八字步行走,约莫得花上1个多小时。 但也正是这样的步伐,才能将外行人的胃口吊地足足的,等进了天守阁以后,慌忙不迭地从口袋里面掏钱砸在桌上,生怕被花魁给看不起。 “哎,我说句实话啊,你有没有觉得台上走路的那姑娘,看上去好像怪怪的?” 沈清指着正缓步向前挪动的花魁,有些奇怪地开口道,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分明看见女人的眼中有着一丝晶莹。 “怪?哪里怪了?” 道隆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花魁,在她的身上来回扫动着,沈清也不知道他隔着那能有二十多斤重衣服能看出个什么来。 “算了,和你说也没什么用,你现在都精虫上脑了!” 沈清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然后转头便离开了,说实话,他对这种幼齿的姑娘还真不怎么感兴趣,这次过来,其实也只是想要看看花魁游街,到底是什么样的场面而已。 他挤出人群,踢踏踢踏地穿过整条长街,有不少年轻的女子都停下脚步去看他,虽然离得很远,但沈清依旧能听到有人在夸自己帅。 “少女清怀总是春呐~” 沈清靠在了一棵樱花树下,虽然已经过了花期,但是那虬龙般的枝干看上去倒也有几分另类的美。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有些胆大的怀春少女甚至走上前去邀请他参加夜宴什么的,也有路过的大叔邀请他到自己家玩耍,看样子是想要给自家闺女找个如意郎君。 不过面对这种场面,虽然开始还有些不太习惯,但是到后来,沈清倒也能学会笑着拒绝了,不得不说,果然人靠衣装,打扮了一番以后,就有很多不认识的女孩为他动心了。 正当他享受完人们对他的赞誉,准备起身回到天守阁之中时,他突然望见人群中有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女人,他揉眼望了望,原来是今天为他做了这身行头的阿离。 此刻的阿离伸出一只手指着被人流围住的花魁,满脸带笑地和身旁一个面容清秀的男人说着什么,沈清见状,嘴角不由微微勾起,他能分辨得出,阿离脸上挂着的,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而她的另一只手,则是与男人的左手牵在一起,十指紧扣。 第八十二章 人鱼烛 沈清并没有打扰两人的缠绵,而是逆着人流移动的方向,朝着那高大的天守阁走了过去。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场面宏大的游行应该很快被就要结束了。 这场游行的本质,不过是为了向明日参与竞拍的各位有钱主子宣告花魁的诞生,把这个年轻貌美的小丫头卖上个更高的价钱,所谓游行,不过是大致走个过场,顺带也让那些下层的贫民们见一见他们永远触及不到的东西罢了。 “喂,还不走?” 踩着木屐慢悠悠地穿过人群,在快要到天守阁大门的时候,沈清发现了在人群中探头探脑的藤原道隆,便上前敲了敲他的脑袋,有些好笑地问道。 “走什么呀?这游行还没结束呢!” 藤原道隆转头看了一眼沈清,然后便又看向了在台上款款走着八字步的花魁,眼神中是一片狂热。 “结束啥呀?跟你有关系么?这么喜欢小丫头,明天买下来不就好了?” 沈清摸了摸下巴,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 “哎!茨木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 藤原道隆摇摇头,非常严肃地说道:“在西面的唐国有一句话,叫什么‘书非借不可读也’,这女人其实也是一样,在她还不属于你的时候,往往才是你最喜欢她的时候,等她真正属于你了,反倒没什么意思了。” “...” 沈清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有一种一时语塞的感觉。 仔细想想,算上前世今生,自己已经打了快三百年的光棍,直到现在才有一丝朦朦胧胧脱离单身的意思,在这男女之情上,他还真不怎么懂。 “算了,随便你吧!我先回天守阁里去了,让你父亲一人在阁中待着,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说完,沈清便朝着天守阁的方向走了过去,大门前的几名武士也算是有眼力见的,没有任何盘问便将他放了进去,应该是那所谓的阁主特意嘱咐过了。 天守阁的一楼没有一个人,只有寥寥几根蜡烛点缀在墙上和桌子上,维系着最低程度的照明。 沈清微微叹了口气,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今天这位新花魁的脸,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花魁的名字似乎是叫什么...“弥生”? 想了想,他摸出了腰间的笛子,放在手中轻轻擦了下,几乎是在一瞬间,空中便出现了一个女人清冷的背影,她转过身来,对着沈清微微弯腰,笑道:“不知主人有何吩咐?” “不要叫我主人,叫我茨木便好。” 沈清无奈地摆了摆手,又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刚进门开始,我便感到这天守阁中有着一股鬼气,所以特意找你来看一看。” 叶二没有说话,只是划作游魂状,在灯火昏暗的大厅里飘来飘去,在将最后一处燃烧着的烛台也检查完毕以后,她才缓缓地飘回了沈清的身前:“是有一股鬼气,不过源头并不在阁中,应该是在这栋建筑的后面。” “哦,那没事了。” 沈清点了点头,准备将龙笛插回腰间,却听见头上又传来女人有些清冷的笑声:“不过相比与鬼气,我想你应该对那蜡烛更要感兴趣些。” “蜡烛?” 跟着在叶二后面,走到了一盏正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烛台前,沈清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想要弄明白这蜡烛身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感兴趣的。 “你有没有听说过鲛人,或者说,人鱼?” 叶二飘在沈清的脑后,低声问道。 “嗯,你是说美人鱼么?就是上身是胸,下身是尾巴的那个?” 沈清拿过烛台,放在手中来回把玩着,不得不说,这个烛台制作的非常精美,通体由青铜打造而成,上面绘制着两个捧烛的美人,要是保存完好地拿到现代去,起码应该是国宝级别的东西。 “对,这里的蜡烛,就是用人鱼的油脂制成的,可以燃烧千年而不灭。” 叶二从沈清的身后伸了伸手,似乎是想要抓住烛台,只是她的手却从烛台之中穿了过去。 望着自己那修长的手指,她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眼帘,低声说道:“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那我就先回去了。” 沈清低低地叹了口气,在几天前,他就已经知道,与其他的妖怪们不同,叶二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器灵”,她可以被人看到,也可以说话,可是她却触碰不到任何东西。 将叶二捏在了手中,沈清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烛台,正如叶二所说的,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那烛台上放置的红烛都没有变短分毫,就连一滴蜡油都没有滴落下来。 这么看来,能燃烧千年,倒也不是个幌子。 他眯了眯眼,将叶二放在了唇边,缓缓吹响,这是他拿到叶二以后,吹奏的第二支曲子,一时间,整个大厅里都是清脆悠扬的笛声。 “啪啪啪~” 在低声消失以后,大厅里响起了一阵稀疏的掌声,沈清抬头看去,原来是藤原兼家与阁主从二楼探出了头来,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没想到茨木大人还有这等雅兴!要是早些让我知道,一定要叫上阁中最美的几位姑娘为您伴舞。” 说话的是那个头发半黑不白的阁主,或许是从藤原兼家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吧,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显得很是恭敬。 “见笑了,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平日里拿来寻寻乐子,难登大雅之堂。” 沈清将叶二收起,在微弱的烛火中,他的眼神中一片清明。 他头一次仔细地打量起这位天守阁的阁主,知道人鱼烛的存在以后,他再也不敢小觑这个披着商人外衣的老狐狸。 阁主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笑着回答道:“哎呀,要是茨木大人您这样说,倒是让我很是惶恐啊...” 就在两人正要进行一番商业互吹的时候,却有个武士一把推开了天守阁的大门,用惊恐的声音叫道:“阁主大人,不好了!花魁,花魁她逃了!” 第八十三章 花魁跑了 沈清在看到那阁主脸色沉下来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花魁出逃,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虽然说花魁出行可谓是“场面奢华,前呼后拥”,但不管怎样,归根到底花魁也是不过是风尘女子罢了,没有任何自由,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天守阁的。 所谓花魁,拥有美丽的外貌,浑身的才艺,而最吸引人的,还是她们那对待男人高高在上的态度,在这样男尊女卑的社会之中,是极其少见的,物以稀为贵,见惯了低三下四女人们的贵族,自然对这样的猎物更感兴趣。 甚至就连她们华丽的装扮也有不少女子去模仿,但这华丽的背后,其实只是天守阁的包装,为了能“卖个好价钱”罢了。 而现在,珍贵的“货物”居然在拍卖的前一天逃跑了,那还了得? 果然,就在武士刚走出门的瞬间,阁主便对一旁的藤原兼家微微躬身,有些歉意地说道:“兼家大人,还请您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去处理些事情。” 不料,藤原兼家却笑着摆了摆手:“次郎,你我之间何必弄得这么生分?这样难得一见是事情,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好了。” 阁主虽然脸色阴沉,但倒也没有拒绝:“那就请您和我一起来吧。” 沈清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自然是跟在两人的身后,奔走在吃瓜的第一线。 一出门,沈清就听见外面鼎沸的人声,看样子花魁的出逃,已经让这些观看的民众们炸开了锅。 其实他倒是也有些好奇,在那堪称豪华的护卫队的眼皮子低下,这个花魁到底是怎么逃走的,难不成是背上长了翅膀不成? “有这么多人看着,那个丫头到底是怎么跑掉的?” 说话的是藤原兼家,他此刻双手抱胸,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阁主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显然他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花魁到底是通过什么办法逃脱的。 就在这时,藤原道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他怀中抱着一双木屐,沈清仔细分辨了一番,发现这玩意儿分明就是那台上花魁穿着的! “我看见了,她趁着走到了一处拐角的时候,踢掉了木屐,直接从道上跳了下来!” 阁主闻言,皱了皱眉头,有些奇怪地问道:“就算是拐角处,后面的护卫看不到她,难道那些看热闹的家伙没有把她拦下来么?” 道隆将手中的木屐放在了地上,耸了耸肩膀:“您也知道,那些家伙只是看热闹的,巴不得事情越大越好,所以在花魁跳下来的一瞬间,不仅每人拦她,甚至还给她让出了一条道来!后面的护卫没能追的上花魁,也是因为民众们把他们的路给拦上了。” 阁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沈清却感觉有些不对,他将道隆拉到了一旁,小声嘀咕道:“你丫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道隆也低声回答道:“我亲眼看见的啊!” “**,领头让路和拦路的家伙就是你小子,对不对?” 在道隆微微点头之后,沈清意味深长地望了这个贵族家的公子一眼,没再吱声。 不得不说,那个花魁倒是一个有脑子的,知道今天是她最后逃脱的机会,所以掐着时间点找了个护卫们的视觉盲区逃跑。 这时,有一个月代头的武士跑了过来,惶恐地问道:“阁主大人,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阁主低低地嗤笑了一声:“找呗!让天守阁里所有的护卫都出去,顺着她逃跑的方向搜寻,最多明天早上,我要看到那个贱人乖乖地跪在我的床前!” 倒是一旁站着的藤原兼家有些惊讶,在武士领命离开以后,他开口道:“哦?次郎,你好像一点也不慌张的样子啊!” “慌什么?一个从没有出过阁的女人,还能跑到天上去不成?就算让她跑上一天,以她那娇贵的双脚,又能走上多远?” 此时阁主已经恢复了以往那副精明的样子,笑道:“原本我急匆匆地出来,是以为天守阁的内部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什么妖怪贵族来抢人了,这才着急。不过既然只是一次简单的出逃,小事而已,抓回来用藤条打一顿就好了。” “看来你这里以前出逃过不少女人啊?” 藤原兼家拍了拍阁主的肩膀,笑着说道。 “那倒没有。” 阁主摇了摇头,脸上布满了细密的笑纹:“每隔几年我都会去下面的勾栏里面找几个姿色好些的姑娘,直接把她们放到阁中呆上一阵子,然后抽个时间把她们吊死在城墙上面,告诉阁内的姑娘们,这就是出逃者的下场,所以一直以来,我天守阁还从未见过敢出逃的,这样不怕死的丫头,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见。” “啧,真是无情。” 藤原兼家望着次郎的侧脸,撇了撇嘴。 “好了,不说这些了,既然花魁出逃了,那么游行也应该结束了,怎么样,兼家大人可曾看中了我阁中的哪位姑娘?一夜春宵,包您再也不想离开我这天守阁!” “你这家伙!” 藤原兼家也不由地笑了,脸上阴郁的神情一扫而空:“那我可就狮子大开口啦!如你所见,我是和茨木大人以及犬子一起过来的,若是仅让我一人挑选,是不是太小气了?” “那怎么可能?今夜我天守阁一千五百二十名姑娘们,任凭三位挑选!” 阁主勾住了藤原兼家的脖颈,哈哈大笑:“不过咱可得提前说好了,阁内还有九位花魁,那可是明天的拍卖品,恕不接待三位啊!” “切,小气!” 藤原兼家朝着道隆的方向挥了挥手:“道隆,你去把东西拿来,也让阁主大人看看,我们藤原家可不是虚有其名!” “是!” 道隆刚转身要走,却又想起了地上放着的那双木屐,他望向一旁的沈清,有些谄媚地笑道:“嘿嘿嘿,这个,劳烦茨木大人帮我拿一下,我还有点事情。” 沈清面无表情地接过了这双厚重的木屐,看着藤原道隆一蹦一跳地远去的背影,有几个字母在他的眼前缓缓浮现了出来:“hentai”。 第八十四章 求情 所谓的花魁,在天守阁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其实也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正如阁主所说的,第二天清晨,在沈清起床的时候,便见到那个出逃的花魁已经跪在了阁主的面前了。 “茨木大人,您醒了?昨夜在我阁中,可还算满意?” 阁主抬起头来,用一双充满笑意的眼睛看着沈清,似乎全然没把面前跪着的女孩当成一回事。 “唔...还行吧...” 沈清摸了摸脑袋,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 要说昨夜,对他来说那可是相当惊险. 他昨夜几乎是一夜没睡。 自己明明已经装成了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可是在他来到天守阁为他准备的卧室时,他不由地目瞪口呆: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好几位罗衣半解的姑娘,其中一个正手中提着烛台,挑衅地朝他抛了个媚眼。 沈清当即关上了卧室的门,正气凌然地表示自己只是为藤原父子护卫而来,可引路的武士却笑着说道:“天守阁里的每个房间都是姑娘的闺房,所有的客人在入住以后,都只能挑选其中一间合住。” 万般无奈之下,沈清只能闭着眼睛,视死如归地走进了屋子里。 他看似稳如老狗,只是那红苹果一样的脸色有什么说服力?这么刺激香艳的场面,他又怎么把持得住? 只是从处男升格成男人的第一步竟然是从多人运动开始,是不是未免有些太刺激了? 若不是在关键时刻,被他别在腰间的叶二现出了身形,飘在空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沈清现在应该已经做完极限挑战的运动了。 “对了,不知阁主大人要怎样处理她?” 沈清将心思收了回来,眼光投向了地上跪着的花魁,她那张稚嫩的脸上微微肿了起来,上面有着几道通红的指印,想来刚刚应该是遭受了一顿毒打。 “什么阁主大人,我叫早川次郎,茨木大人您叫我次郎就好了。” 阁主笑了笑,然后又道:“这小丫头虽然不懂事,但怎么说也是天守阁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花魁,一会儿叫人拿藤条抽一顿,也就老实了。”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长叹了口气,毕竟这种事情,归根结底本来就是天守阁的家事,他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 正当要离开,准备出去走走的时候,沈清突然感觉后背传来一阵凉意,他转头望去,竟然是那名侧跪着的花魁,她微微抬头看向沈清,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桀骜不驯,在发现沈清察觉到自己的眼神以后,她又立刻将头低了下去。 “次郎,今天的花魁拍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沈清想了想,收回了准备出门的脚步,踱着步子回到了阁主的身边,开口问道。 “嗯,原本就是准备定在今日的,不过既然花魁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我准备往后延期三天。” 早川次郎眯了眯眼睛,显然将刚刚沈清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茨木大人这番问话,莫不是相中了我阁中的哪位姑娘?若真是迫不及待了,再提前两天倒也不是不可以。” 沈清摇了摇头,指着地上跪着的女人,笑道:“我只是想提醒您一声,过几日就要拍卖了,如果现在把这丫头打坏了,那可就不值钱了!天守阁的名声想来也是要变差些。” 早川次郎微微愣了下,旋即立刻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既然茨木大人都开口求情了,那在下怎么敢再加责罚她?” 说完,他便低下了头,对着地上跪着的女人,阴郁地说道:“回自己的房间去!” 女人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可似乎是因为跪的时间长了的缘故,随后又跌坐了回去。 见状,沈清开口道:“次郎,既然她已经站不起来了,我也就好人做到底,将她送回屋子里去了。” 早川次郎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不论什么时候,他都不想去得罪一名阴阳师,并且只是因为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让这位藤原家的阴阳师欠上自己一个人情......那他恨不能现在整个天守阁里面的女人都往外逃一次! 沈清可不知道家伙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弯下身子,将地上的女人抱在了怀里,然后顺着她的指引,慢慢地走到了天守阁的三楼。 他推开了面前的一扇木门,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桕洒在了他的脸上,,让他一时间有些睁不开眼。 进了屋子,有一股淡淡的檀木香,他将花魁轻轻地放在了房间中央的木床上,他这才细细打量起这个房间的装饰,不得不说,花魁的房间果然是与众不同,他看到的所有木器,几乎都是用名贵的檀木打造而成的,古琴立在角落,铜镜置在木制的梳妆台上,看上去都是些价值不菲的东西。 沈清叹了口气,坐在床上,轻声念出窗户上挂着的纸牌上清秀的字迹:“白...木...弥生,你为什么想要离开这里?” “我为什么不想离开这里?” 出乎沈清意料的,这个娇弱的小丫头竟然用一种反问的语气来回答他的问题,语气中甚至有着一丝淡淡的火药味。 “啧,想发脾气也要找对人,我可不是把你抓回来的那群家伙,也不是把你关在这里的人。” 沈清摸了摸鼻子,无奈地说道:“其实不用你说,我大概也能猜到一点,这么奋不顾身地出逃,是不是喜欢上哪个男人了?想要私奔?” “是又怎么样?要你管?” 此刻的白木弥生像一只见人就咬的猫,对着沈清亮出了自己并不锋利的爪子。 沈清摇了摇头,他知道此刻和弥生说再多的话语也是白扯,他从床上站起身来,对着弥生挥了挥手,轻声说道:“为了那个男人,你可以奋不顾身,可昨天晚上,你见到他了么?他如果真的爱你,那为什么不把你藏起来?” 他站在门前,用一种极低的声音说道:“其实,外面的世界和这里也没什么不同。” 第八十五章 困 夏天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明明在弥生的屋子里面还看到了些细碎的阳光,可沈清踩着木屐,踢踢踏踏地走到了天守阁的门前时,外面已经开始有淅沥的雨星落了下来。 沈清长叹了口气,只能将外出的打算暂且搁置,转而在天守阁之中闲逛了起来,可一直将整个阁楼走遍了,他都没有见到藤原父子的身影,想来应该是沉浸在温柔乡里,还没起床。 在路上,每个见到他的姑娘都会非常热情地与他打着招呼,甚至有几个胆子大的,直接抱住他的胳膊,便要将他带到房间里去。 沈清面对这些早已不知矜持为何物的女子们,倒也不恼,但也没有走进她们的房间里面——那样无异于狼入虎口。 他游走在众多女人的怀抱中,笑着点了几名看着比较温婉的女子,然后又随意找了个屋子一头扎了进去。 他走进房间里面,席地而坐,被他点到的几名女子也跟在他的身后鱼贯而入。 沈清对着最后进来的一名穿着青色和服的女子点了点头,笑道:“把门关上吧。” 听到沈清的话语,女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暧昧的笑意,转过身去,伸出纤纤玉手,在关上门的同时还顺带将门上的插销一柄插上了。 “呃,倒也不用这样。” 沈清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在这种烟花之地,不管他想要做些什么,最后总会演变成这幅情景:“我叫各位进来,其实是有件事情想要请教。” “客人请说,进了这天守阁的门,我们可就都是您的人了,谈什么请教呢?” 说话的是最靠近沈清的一名女子,她有着一双非常动人的眼睛,仅是看了沈清一眼,沈清便有一种被勾了魂的感觉。 “我是想知道,有关弥生小姐的事情。” 在沈清说完这句话以后,整个房间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几名女人不断交换着眼神,只是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沈清见状,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不用太过拘谨,正如你们所见,我只是客人而已,并不是阁主派来打探口风的。” 半晌,在他对面那位穿着青色和服的女子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听说...弥生的第一个客人是雨菊屋的老板...” 她说的很慢,甚至有些吞吞吐吐地,很显然是知道些什么内情。 “第一个客人?” 沈清重复了一遍女子的话语,心中暗暗思量着。 “说是第一个客人,其实也是弥生唯一的一个客人吧?” 青衣女子点了点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客人呢!” 感觉屋子里的气氛愈加沉重,沈清只能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将话题转移开来:“有我好看么?” “那自然是比不上大人您的身姿了!” 屋里的女子一齐朗声说道,随后房间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 “大人,要不要尝尝美江做的点心?这可是阁中的一大特色呢!就连阁主想吃,都得提前几天预约!” 靠近沈清的那名少女伸手微微遮住唇间的笑意,对着沈清抛了个媚眼。 “好啊,我可以借用你的腿么?” 少女明白沈清的意思,伸手将自己的裙子向上扯了扯,露出两条修长的腿。 沈清侧身躺下,蹬掉了脚上的木屐,将脑袋枕在女子的腿上,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膝枕,曾今是他梦寐以求的福利,可在此刻,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一天睡遍整个天守阁女子的大腿,可不知为何,在拥有了这样的权利以后,他倒没什么想法了。 少女的芳香萦绕在他的鼻间,他就这样没有丝毫防备,沉沉地睡了过去。 ...... 等到沈清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个温柔的女声在他的耳旁响起:“您醒啦?” 看到眼前那一张美丽的面孔,沈清的睡意在瞬间消失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真是麻烦您了。” 他将头从少女的膝盖上移开,抬头望向窗外,外面的雨还在淅沥沥地下着。 少女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却一下子摔了个脸朝地,她抬起头,对着沈清轻声说道:“能麻烦您帮我放到床上去么?我腿有些麻了。” 沈清长叹了口气,俯身将少女抱起,轻轻地放在了床上:“这么拼命干什么?你腿麻了,叫我起来便是了。” 少女睁着那双动人的大眼睛,笑着说道:“您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呢!” 沈清扯过一旁的白色薄被,盖在了少女的身上,无奈地说道:“你可别像我一样,这世道,温柔可不能当饭吃。” 少女微微愣了神,随即有些好奇地问道:“那要怎么样才能当饭吃呢?” 沈清眯了眯眼睛,伸手在空中随意一挥,霎时间手中便燃起了一朵赤红色的火花,他将其放在少女的额间,开口道:“唯有一技之长傍身,才能在这样的世道活下去啊。” 那朵赤红色的火花在少女的额间跳跃了一会儿,然后很快便又熄灭了,却在她的额间留下了一道金色的印记。 少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间,虽然火花已经熄灭了,但她却感觉到那里有着一股奇异的温度渗了进来:“阴阳师大人,您是在祝福我吗?” “算是吧!” 沈清笑着点头:“刚刚我感觉你的身子似乎比一般人都要冷些,就把这朵火花送你了,起码在冬天让你不至于冻死。” “谢谢大人!” 听到沈清的话语,少女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想要向沈清行礼,却被他一把又按了下去,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间,笑着说道:“其实我是一个很穷的家伙,这样东西,就当今天下午的报酬了。” 说完,沈清拢了拢自己身上那件黑底红花的和服,便踩着木屐扬长而去。 只是在出门的一瞬,他听见身后传来了少女低低的声音:“弥生她...可能还会再次出逃的...” 第八十六章 雨夜出逃 今日的阴雨很是绵长,从早晨一直到傍晚,都没有任何要停息的意思,周身满是潮湿的水汽,弄得沈清整个人的心情也有些低落。 “姑娘,能借把伞给我使一使么?” 沈清望着外面依旧下个不停的细雨,有些无奈,只能向着一旁正在收拾桌子的姑娘借上一把油纸伞。 “茨木大人,您这是要出门么?” 说话的是藤原道隆,他们刚在同一张桌子上吃了晚饭。 沈清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 “可这样的阴雨天气,出门能干什么呢?” 沈清神秘地笑了笑,开口道:“去看一场伦理剧而已,有没有兴趣?” “走!” 听到有热闹看,道隆立刻便来了精神,也向一旁的侍女要了把油纸伞,跟随在沈清的身后便出了门。 不料,沈清在出门以后,并没有要离开天守阁的打算,而是带着道隆,在天守阁周围一圈的城墙内兜起了圈子。 在整整走了两圈以后,藤原道隆非但没有厌烦,反而好奇地问道:“我说茨木大人,您这样走来走去,莫不是这天守阁里面有什么特别的阵法?” “没有阵法啊,只是单纯消磨消磨时间而已。” 听到沈清的话语,藤原道隆当即便有一种将手中油纸伞捅进这家伙臀部的冲动。 “想要看戏,总得耐心一点。” 沈清并没有解释,而是抬起头来,望向三楼的方向,在那里,有一扇打开着的雕花木窗。 藤原道隆没有办法,既然已经出来了,半途回去未免有些太不礼貌,他只能捏着鼻子,跟随沈清在天守阁外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天色几乎完全黑了,沈清才停了下来,伸手指了指三楼那扇开着的木窗,笑着说道:“你看,这不是来了么?” 道隆顺着沈清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那扇打开的窗户里面,抛下了一串不知是用什么编成的布条,看上去颜色很乱,应该是用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拼凑而成的。 屋子里有人在慢慢地把布条往下面放,布条很长,在完全放下来以后,已经垂到了地面上。 在布条全部放下来以后,有一个小脑袋从窗内伸了出来,四下打量了一番外面的情况,但由于沈清与道隆两人蹲在墙角边,卡了个视野的盲区,所以屋内的人并没有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过了大约能有五分钟的时间,沈清看见垂下来的布条动了动,他对着一旁的道隆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笑着抬眼往上面看去,那个叫做弥生的花魁,此刻正笨拙地趴在那布条上,慢慢慢慢地往下面爬着。 明明只有三层楼,大概也就几米的高度,可这个小丫头却花了快有五分钟的时间,她大多时间都只是用手紧紧抓着布条,却不敢往下面滑。 这是一个胆子很小的姑娘。 “哟,真是奇遇!” 在弥生还有半米左右的高度,沈清打着伞,贴墙站在了布条的旁边,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 “啊!!!” 毫无准备的弥生显然是被沈清给吓到了,她惊得一下子松开了手中的布条,整个人仰面朝着后面栽倒。 可沈清就那样靠在了墙边,眼神中盈满笑意,压根没有一丝想要动弹的意思。 一瞬间,一把青色的雨伞翩翩飞起,弥生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她抬头看去,发现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 “你...你是昨天为我让路的那个男人?” 弥生望着道隆的脸,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 藤原道隆笑着点了点头,刚要将她放下,却被沈清抬手制止了:“她没穿鞋子,你先背着她吧。” 听到沈清的话语,弥生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惊恐地说道:“你...大人,弥生求求您,不要把我送回去!我,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今晚一定要做!” “啧,白木弥生,今天我送你回房间时,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沈清眯了眯眼睛,调笑地说道。 “至于要不要把你送回去么......其实我只是藤原家的一个小小阴阳师而已,做不了主的,这件事情,你还得问一问抱着你的藤原家的少主人。” 发现沈清将选择权交给了自己,而且还称自己是藤原家的少主,藤原道隆一时之间感觉心头有一股满足感冒了上来,他点了点头,笑道:“我背你出去,你撑伞就好了。” 沈清倚在墙边,看着藤原道隆这不太熟练的搭讪技巧,不由地长叹了口气:“你是要去雨菊屋吧?” 他能够看见,弥生的背影很明显地一怔,然后将脸转了过来,对着沈清微微地点了点头。 沈清摇了摇头,不想再说些什么,他抬头望了眼周围高高的墙壁,对着藤原道隆笑道:“我说藤原家的少主,嘴上说的信誓旦旦的,那你是准备怎么带着她从这里出去?” 藤原道隆愣了下,然后有些茫然地开口道:“直接走出去不就行了?” “...” 沈清对着这个沉浸在单相思中的男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是准备光明正大地带着花魁逃窜?” “那我们怎么出去?” 藤原道隆将弥生背在身后,又从地上将纸伞捡了起来放在弥生的手里,一把油纸伞下面撑着两人,倒也不显得拥挤。 沈清微微叹了口气,他望着趴在道隆肩头的弥生,笑着问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弥生姑娘既然已经从房间里逃出来了,那么总归是有出阁的办法的。” “嗯”,弥生微微点头:“天守阁门前的守卫,每隔大约一个时辰,就会换一次班,我们只要抓住那个时间,就能跑出去了。” “那下一次换班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 “......” 在漆黑的雨夜下,沈清、道隆、弥生三人像是三只老鼠一般,在天守阁的庭院里面乱窜,一面躲避着巡夜的守卫,一面等着守门人换班的机会。 虽然有些疲惫,但沈清倒是有一种乐在其中的意思,他的脑海中不由地想起了一句在当代已经被用烂了的话: 你有没有为一个人奋不顾身过? 第八十七章 兰花情 沈清三人的运气还算不错,只等了一班守卫的更换,便趁乱悄摸溜了出去,虽然说几番差点被守卫察觉了,但在沈清超敏捷的身手下,好歹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出来了。 “你知道雨菊屋在哪里么?” 沈清将手伸出油纸伞的外面,只觉天上落下的雨星越来越沉重了。 出了天守阁的门,三人的神色瞬间都轻松了很多,毕竟这个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 “知道。” 弥生微微点了下头,指着西面的街道:“宗三郎先生和我说过,他的雨菊屋其实离这里很近,只要出了门以后向西走上一段路程就能看到了。” “向西?” 沈清有些诧异地看着被道隆背着的弥生,少女脸上的笑容天真烂漫。 “对,向西!” 弥生点了点头,非常肯定地指向了那个方向。 沈清看了看弥生的笑脸,欲言又止,到最后只是长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走吧。” 只是这时,弥生却开口道:“藤原家的大人,请您把我放下来吧!接下来的路,我想要自己走。” 道隆虽然不太明白弥生的意思,但还是听了她的话语,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 刚下过雨的土路非常泥泞,弥生那双素白的脚丫踩在上面,立刻凹下去了一个小小的土洼,脚面上也被一层黄土包裹住了。 “这样没问题么?” 藤原道隆俯下身来,看着弥生的脚,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问题的!谢谢大人!” 弥生将油纸伞塞到了道隆的手中,然后对着两人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便径直地朝前走去。 道隆愣了愣,下意识地拿着雨伞便朝着前方追了过去,却被身后的沈清一把拽住了衣领:“让她去吧。” 沈清低声地叹息道:“她只是不想在见到那个叫宗三郎的男人时,身边还有其它的男人而已。” “可是...” 道隆望着前方细雨中弥生逐渐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沈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与道隆两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弥生的后面走着,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大约能有十米的距离,不紧不慢,也不至于将小丫头给跟丢了。 弥生一人走在了淅沥沥的小雨中,不断张望着左右店铺的招牌,生怕不小心看漏了“雨菊屋”三个字。 可就这样在雨夜中,一直走到了这条街的尽头,弥生都没有发现那个所谓的“雨菊屋”的招牌。 她呆呆地站在了街道的尽头,伫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然后转过头来,又顺着来时的方向,朝着天守阁所在的地方一步一步地走去。 沈清默默地看着在风雨中越走越慢的弥生,他超人的视力已经能够看到,在小丫头素白的脚上已经有鲜血缓缓地往外流出,只是不知道是疼得麻木了,还是冻得麻木了,小丫头根本没有去管,只是坚定地朝着前方走着。 “茨木大人,她这样,没问题吧?” 藤原道隆撑伞站在了沈清的身旁,眼神中满是担忧。 “如果得了风寒,可能会死吧。” 沈清望向前方弥生的背影,脸色肃穆。 雨,越来越大了,可他似乎总能看见远处那个孤身向前的女孩,她似乎闪着光,无论暴雨怎样肆虐,都遮挡不住。 在重新又回到了天守阁门前的时候,弥生的整个身体都好像失去了支撑一般,直接垮坐在了那扇巨大的生铁巨门前方,沈清长叹了口气,执伞走向前去,单手将女孩抱起,他的手心燃起了一团红色的火焰,缓缓地将弥生衣服上的水汽蒸腾干净,让她的身体暖和起来。 他低头看去,女孩的脸色素白如纸,只是一双动人的桃花眼依旧眼神透亮,她伸手抓住了沈清的衣领,轻声说道:“阴阳师大人...听说你们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那能不能请您告诉我,宗三郎先生此刻到底在哪里呢?” “即使他骗了你,你还是那么想去见他吗?” “三郎...宗三郎先生不可能会骗我的!一定是弥生不小心记错了!” 看着女孩坚定的眼神,沈清只是摇摇头,将她从怀中轻轻放下:“或许...雨菊屋是在天守阁的东面。” 听到沈清的话语,弥生整个身体中好像又有了力量,她对着沈清低低地道了声谢,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风雨之中。 “茨木大人,既然您早就知道雨菊屋在天守阁的东面,那为何您一开始不告诉她呢?” 说话的是藤原道隆,他刚刚只是在沈清的身旁默默地看着,他知道此刻只有沈清那强悍的法术才能够拯救弥生,自然也没有去打扰他。 沈清望着女孩抛开的背影,眯了眯眼睛:“你知道,昨天晚上,弥生是从哪里被抓回来的么?” “哪里?” “就在刚刚我们走来的那条街,她站了很久没有动的那个地方。” 藤原道隆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了沈清的意思:“也就是说,弥生小姐其实在昨天晚上,就已经在那条街上奔走过一遍了?” “对。” 沈清一面点头,一面朝着东方走去,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弧度:“藤原家的少主人,你觉得是弥生记错了地址,还是那个男人骗了她?” 藤原道隆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只是与沈清两人并排跟在了弥生的后面。 女孩赤着脚在雨地里奔走,脚丫与泥泞的土地碰撞,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响。 终于,在这条街道的中央,她见到了一方木质的招牌,招牌已经相当老旧了,在风雨中来回地摆动着,上面用鳖爬般的字体,写着“玉菊屋”。 藤原道隆看见那几个字,挠了挠脑袋,有些奇怪地问道:“玉菊屋?不是雨菊屋吗?” 沈清低头望了他一眼,无奈地说道:“东面?还是西面?” 弥生站在了紧闭的木门面前,鼓足勇气,轻轻地敲了几下门,过了许久,才有人从屋子里面将门缓缓地打开。 开门的是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第八十八章 谁都不比谁美好 “弥生的情况怎么样了?” 天守阁一楼的大厅里,沈清坐在一张黑色的檀木椅上,翘着二郎腿,悠闲地看着门外的景色。 夏天的太阳很烈,仅仅是一个早晨的时间,昨夜湿漉漉的土地在此刻已经变回了原本干干的土黄色。 “还是昨天的那个样子。” 藤原道隆将一个陶瓷的杯子放在了沈清手旁的桌子上,微微叹了口气,随意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面。 沈清没有说话,想到昨晚发生的事,只是啧啧赞叹了两声。 在弥生对着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说明来意以后,那女人也不答话,只是笑,转身便进了屋,将那个叫做宗三郎的男人叫了出来。 不得不说,这个叫做宗三郎的年轻男人确实眉清目秀,即便梳着月代头,也难掩其俊朗,这样优秀的外表,也难免会让弥生心动。 他看到被雨淋的像是落汤鸡一般的弥生以后,先是微微有些震惊,然后朝着四周张望了一番,确定小丫头是一个人来的以后,便立刻换上了一副和蔼的笑脸,将她迎进了门。 原本在这个时候,藤原道隆以为弥生的故事已经迎来了结局,便有些失落,低头便准备离开了,可是沈清却拉住了他,示意再等一等。 果不其然,过了大约能有十分钟左右,在玉菊屋里突然响起了弥生的叫喊声,不等沈清动作,一旁的藤原道隆便急不可耐地冲了上去,一脚将那紧闭的木门给踹了开来。 沈清只是慢悠悠地跟在道隆的身后,走过客厅,又绕过一个房间,他单脚撑地,斜靠在墙上,望着这间小屋里发生的好戏。 狭窄的房间内,宗三郎将弥生死死地按在了按在了床上,弥生那件单薄的和服已经被撕碎了一半,她全身如筛糠般的剧烈颤抖着,却不知是裸露的肌肤,触到了屋中冰冷刺骨的空气,还是那萦绕在心头,空前的惧怕与绝望! 藤原道隆上起一脚,将梳着月代头的男子踢了开来,然后脱下自己外面的和服为弥生披上,这才转过头来,审视着地上的男子。 沈清当时非常清楚地看见,道隆的眼神中有一阵暴烈的杀机一闪而过,却被一旁的弥生轻轻按住了手:“大人,放过他吧。” 在回去的路上,弥生哭哭啼啼地向他们讲述了与宗三郎相识的过程,其实是个很老套的故事。 由于年龄很小,所以弥生在天守阁中,至今也就接待过一位客人,这位客人便是宗三郎。 起初宗三郎待弥生十分温柔,又向她许诺,等到天守阁屋檐下樱花盛开的那一天,便要带她离开这个地方,年岁尚小的弥生很轻易地便沦陷在了宗三郎的花言巧语之中,二人同榻缠绵之后,一向高傲的弥生芳心暗许,郎有情妾有意,在勾栏院里滋生出了甜蜜的爱情。 可天守阁的物价毕竟十分昂贵,以宗三郎的身份想要常驻这里,到底还是件难事,于是春心萌动的弥生便想了个办法,让宗三郎每隔七天,便来这天守阁寻她一次,而她则是在半夜将宗三郎悄悄放进屋子里来。 可欢乐的时光终究是短暂的,她与宗三郎之间的事情,不知怎么被那些天守阁中的守卫给撞破了,被捉奸在床的弥生当时还不是花魁,她挨了几巴掌,但她面对质问,一样坦坦荡荡,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宗三郎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开她转身慌张离开。 那之后,弥生遭到一顿毒打,周围一片冷嘲热讽,可弥生却不相信宗三郎真的是个负心汉,一直在寻找机会从天守阁之中逃走,顺着宗三郎所提供的地址去寻找他,直到昨日,好容易才找到了机会。 可昨日,弥生并没有找到他。 而在今天,在大雨中苦苦寻觅的弥生终于找到了那个俊朗的身影,可无论是懊悔软弱的流泪,还是想要一刀两断的憎恶,这些情绪都没有出现在宗三郎的脸上,他只是笑着将自己迎进屋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爱过弥生的人不是他,仿佛丢下弥生的人不是他,他就这样一笑了之,甚至还迫不及待地想要占有她。 沈清默默地听完了这个俗套的故事,却只能长叹一口气。 其实在下午,那个女子告诉他雨菊屋以后,他便已经在这街道里逛过一圈,自然早就清楚了这个宗三郎的底细,所谓的“雨菊屋”,其实不过是一个稍小一些的天守阁,一个简陋的烟花之地而已,而这个叫做宗三郎的男人,则是玉菊屋的老板。 虽然沈清不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勾搭上的花魁,但是有一点沈清还是可以肯定的:这货是个地地道道的渣男,家中已经有了两个女人,却还一直在外面沾花惹草。 但面对急着寻觅的弥生,沈清却并没有点破,因为他知道,和任何一名在热恋中的女孩讲道理,无非都是对牛弹琴,只有真正的残酷冷淡的现实,才能让她们从那个美好的愿景之中醒悟过来。 “你觉得,弥生能不能从宗三郎的阴影里面摆脱出来?” 说话的是藤原道隆,他拿起桌上的陶瓷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眼神中一片混沌。 弥生昨晚在从玉菊屋回来以后,便发疯似的跳进了天守阁里那一汪小小池塘,在暴雨中来回搓洗着自己的身子,似乎上面有什么特别脏的污垢,等到藤原道隆将她捞出来的时候,小姑娘的身上已经全是一道道的血痕了。 “情之一字,谁说的准?” 沈清摇了摇头,轻声叹道:“花繁一瞬,形色浮云。花非花,舞非舞。撇去眼前浮云,方得心之自由。” 正当藤原道隆低着头,琢磨着沈清话语中的意思时,身旁的木质楼梯上传来了踢踏的木屐声,沈清抬头望去,却是那位昨晚哭的不省人事的年轻花魁。 弥生脸上的泪痕在此刻依旧是清晰可见,她的脸色无比苍白,可眼神相比以往,却是要坚定了许多。 她终于明白了“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这句话的含义,风月场和外面的世界,谁都不比谁美好。 第八十九章 熟人见面,分外尴尬 今天的天气很好,相较于昨天的阴雨,可以说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也是在今天下午,天守阁十年才举行一次的花魁拍卖也将要开始了。 在今天中午沈清吃午餐时,有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裳的女人敲门走了进来,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地将一个淡黄色的信封放在了他的身旁。 沈清一面嚼着嘴里那弹性十足的牛筋,一面朝着信封看去,那上面用清秀的字体写着“いばらきどうじ”,一旁还用红泥敲了个蛇一样的印章,看起来十分庄重的样子。 拽过一旁的窗帘擦了擦嘴,又将手上的油渍清理了一下,沈清这才皱着眉头将信封打开。 这是一封邀请函,应该是由天守阁的阁主早川次郎亲笔书写的,大意是邀请自己下午务必要出席那一场十年一度的花魁拍卖会,若是他能光临必定能使会场蓬荜生辉之类的云云。 沈清愣愣地将这张信纸上的内容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最后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惆怅地叹了口气:拍卖这种东西,那纯粹是有钱人家大少爷玩的,跟他能扯上毛关系? 正当他将信纸在手中卷了卷,瞄准了窗外,心中默默地思考着要用什么样的力度将它投掷出去的时候,又有人缓缓地推开了他身后的门,沈清回头一看,却是藤原道隆。 道隆的手中拿着同样的淡黄色信封,看起来很是高兴的样子:“茨木大人,听说您也收到邀请函了?真是太好了!” 沈清耸了耸肩,缓缓地松开了拳头,将手中那一个纸团展露了出来,一脸无谓地开口道:“邀请函?你说的是这玩意儿么?” “呃...是的吧...” 道隆将沈清手中的纸团一把抢了过来,然后用手一下一下地撸平:“茨木大人,这可是天守阁对您身份的认可,若是您不想去,将它保存着也好,何必要这样呢?” “身份的认可?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天守阁创立以来,每次摘花节,能够接受到阁主发出的邀请函的,其实也不过寥寥百人而已,其中要么是朝中的显贵,要么是富甲一方的商人,要么,便是威名远扬的阴阳师了,您能收到阁主的信件,说明他认可您的实力了。” 藤原道隆解释道。 “呃,可我对那种拍卖会,真的没什么兴趣啊...” 沈清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毕竟自己现在一没钱二没势,去那样盛大的拍卖会纯粹是没事找事,撑死眼睛饿死兄弟这种事情他还是没什么兴趣的;更何况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压根不是什么阴阳师啊! 看到沈清的架势,藤原道隆不由地有些着急起来,他一屁股坐到了沈清的对面,正色道:“茨木大人,我希望您能与藤原家一起出席这次的拍卖会。” 听到这里,沈清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以藤原家的名义?” “对,以藤原家的名义。” 藤原道隆毫不犹豫地说道。 “哎呀呀,跟你们父子俩出来一趟,可真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奔走了这么久,一个铜板都没瞧见。” 沈清一面挠头,一面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又开口道:“以藤原家的名义,倒也行,不就是撑场子嘛!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请说。” 道隆微微点头,示意沈清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是说如果,在拍卖会上有哪家的阴阳师要出手伤我......” “那他便是我藤原家的敌人。” 沈清话还没有说完,藤原道隆便接过了他的话头,此刻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强烈的自信。 开玩笑,当着他的面,敢对藤原家的阴阳师动手?这哪里是对沈清宣战?这是对藤原家族的挑衅!得自家老爹亲自出马解决。 至于拼爹,打小他就没输过! “那还等什么?出发吧?” 沈清笑着从道隆的手中将那皱皱巴巴的邀请函接了过来,起身便朝外面走去。 他与道隆两人从自己住的地方走了下来,一楼的大厅里,此刻已经坐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几乎全都是男人,而藤原家的家主藤原兼家,此刻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有说有笑地聊着些什么。 道隆与沈清在大厅的角落里,随意找了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了下来,道隆坐在沈清身旁,用手指着大厅中一些显贵,与沈清挨个介绍着:“那个穿白衣服的,是平家这一代当家的;穿黑衣服的那个,是小泉家的少主;戴帽子的那个老头......” 虽然沈清有些不耐烦,但倒也不好辜负了道隆的一番好意,只能挨个点头。 只是当看到一个穿着青色和服的老人缓缓站起身来,朝着自己这边走来的时候,沈清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了。 他转过身去,与道隆面对面地坐着,小声问道:“橘家的家主,那老头都半截入土了,还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道隆虽然有些诧异沈清的行为,但还是笑着解释道:“来这里的人,大多不是奔着花魁的,他们更看重的是台下的利益,换句话来说,这是一个圈子,只有真正有实力的人才能进来,与同样有实力的人交朋友,总是多多益善的。” 道隆的话音刚落,沈清便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一时间,他感觉自己身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了。 “喂喂,这不是那位阴阳师大人嘛,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看见你?” 沈清捂着脸,无奈地转头,看着脸上绽放着如花一般笑颜的橘清友,他心虚的很! “啊...橘清友大人,真是巧遇啊...” 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沈清感觉自己的脸此刻已经烧了起来。 “确实是巧遇。” 橘清友的眼睛微微瞟了一眼,见到了沈清衣服上绣着的那株近卫牡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清一眼,留下一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这样没头没尾的话,便又走向了别处,与其它人攀谈了起来。 第九十章 席卷天下的宴 “茨木大人,您认识刚刚的那位长者么?” 藤原道隆抬头,望了望远去橘清友的背影,有些好奇地问道。 “呃......勉强算是认识吧,以前在他手下做过一些差事...” 沈清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说道,毕竟当年自己洗劫橘清友的小金库的时候可没想到和这家伙还会有再次见面的一天。 不过好在橘清友倒也是个识大体的,做事留了一线,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揭了他的案底。 “那可是橘氏的大人啊...” 藤原道隆点了点头,有些向往地说道:“我其实也想和那位大人一样,成为一名宫廷诗人......” “咳咳,好了,先不说这个。” 沈清咳嗽了一声,飞快地转移了话题:“我刚刚在整个会场里看了一圈,怎么都没有见到源氏家族的影子?难道他们家族不出席这样的盛宴吗?” “嘘......” 听到源氏二字,藤原道隆立刻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沈清面前,在周围张望了一圈,确定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主意以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声地开口道:“其实在满仲大将军执掌源家的时候,源氏还是非常乐意出席这样的宴会的,可是自从被源家的长子夺权了以后,源家就再也没有参加过这种集会,听说理由是什么...会使阴阳师的道心动摇...” “啧,不愧是源赖光。” 沈清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毕竟这位源赖光,那可是在志怪中持刀斩下了酒吞童子首级的男人,有这样的自制力不近女色,倒也不足为奇。 “人也差不多齐了,拍卖会应该也要开始了。” 一旁的藤原道隆话音刚落,沈清便看见对面天守阁的大门被两名持刀的武士缓缓合起,然后立刻有舞女端着烛台从二楼款款走了下来,她们排成一队,摇曳着婀娜的身姿,从各位客人的身边款款走过,直到将整个大厅都走了一遍以后,她们这才将手中的烛台挨个摆在了大厅最中央的那个高台之上。 “这是什么?肉弹冲击?” 沈清望着一个个贴墙站着的妩媚女人,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只是普通的开场而已,正戏还没开始呢!” 望着一旁沈清凝固了的脸色,道隆虽然比他好不到哪去,但还是很愉快地开口嘲笑了沈清一番,表示自己是个见过大场面的男人。 沈清朝着周围看了一番,果然满屋的客人除了他以外,基本上还是和以前一样地谈笑风生,显然都是老江湖了。 “茨木大人,您猜猜待会儿花魁们会从哪里登场?” 看着自家老爹被众人簇拥在中央,好不热闹的样子,藤原道隆只能无聊地与沈清搭着话。 “嗯,应该也是从二楼吧?毕竟这登场方式,应该没什么特别的。” 沈清笑着摇头,抬眼看向了二楼楼上的方向,只是这一看,险些让他惊掉了眼珠子! 在那里,有一个眉眼锋利的美人踩着楼梯的把手,纵身一跃,两只手中各持一把小太刀,如同飞燕回翔般,从二楼直接跳向了大厅中央的高台上。 “啪啪啪!” 当美人低下了头,朝着大厅之中谈笑的各位行礼时,满屋之中霎时间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次天守阁拿出的第一位花魁,竟然是这样与众不同的剑道少女! “诸位大人,天守阁的规矩,想来也不用我多说了,诸位慧眼识货,价高者得!” 端坐在台下的天守阁阁主站了起来,对着有些沸腾的人群笑着开口。 “**,这有点刺激啊,道隆,你有没有兴趣?” 沈清看了眼靠近高台那里的座椅,已经有不少人举手出价了,而且那价格,都是令人咂舌的天价! 道隆摇了摇头,伸手指向了大厅的另一侧,笑着说道:“家父早就已经出价了,哪里轮得到我?” “呃...” 沈清顺着道隆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个平日里一副高冷做派的藤原家主,此刻安稳地坐在椅子上,对着阁主所在的方向,缓缓地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令尊属实有点猛啊...” 沈清收回了目光,苦笑着说道。 藤原兼家的手势中的意思很简单,无论这一轮卖的什么东西,出到什么价,都由他来出钱。 换句话来说,他对台上这位扎着高马尾的剑道花魁志在必得! “其实倒也不算稀奇。” 藤原道隆低声笑了笑,又道:“家父早就觉得,周身全是穿着黑衣的男武士有些太腻了,一直想要缓缓口味,这次难得碰上了喜欢的东西,自然会倾尽全力地将她买下来。” “不过想来应该花不了多少钱,几十年间,藤原家第一次出价,应该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去抬价。” 果然,就在藤原兼家作出了那个手势以后,原本热闹的叫价声顿时停了下来,高台旁原本还有几个想要叫价的年轻人,在被一旁的老人拉着看了一眼藤原兼家的方向以后,便立刻低头坐了下来,示意退出这次的竞价。 这位冷意十足的剑道少女在见到自己的命运已然被决定了以后,没等任何人说话,便将两手中的小太刀插回刀鞘,缓缓地走向了藤原道隆的方向,安静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藤原兼家也适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周围微微鞠躬,表示感谢各位松手,让自己这样轻松地拿下了头一场。 沈清将眼光从那位冷艳的美少女身上收了回来,看着一旁干坐着出神的道隆,调笑着问道:“怎么,你也喜欢那样的女人?” “那倒不是,只是在想一件事情罢了。” 藤原道隆摇了摇头,然后拿起桌上放着的一张红色的纸片,皱着眉头说道:“在今天上午,我从家父那里听说,今日的会上,一共会有十一位美人的卖身契被放出来进行拍卖,我是在想,什么样的女人能被拿出来和花魁并场拍卖?” “十一位美人?” 听到这里,沈清也不由地微微愣了一下,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第九十一章 第十一位美人 天守阁此次的花魁出阁和往常一样,都是顺着年龄,从大到小挨个出场的,第一名的剑道少女24岁,以此类推,第十名的,则是今年刚满15岁的弥生,几名花魁各有各的风韵,让人在一饱眼福之余也不由地赞叹天守阁的调教有方。 沈清坐在台下,看着身旁的各位大人物们在谈笑风生间便将大把的金钱砸了出去,他们用最悠闲的方式报价,却以最雄厚的气势振退敌手,有些人的加价,甚至是直接把底价往上翻了一番。 他们对自己看得上眼的东西志在必得,在他们眼中,金钱这种东西,似乎只是一种数字而已,用起来压根没有心疼这种感觉。 这让沈清头一次有了一种羡慕嫉妒恨的感觉,想到自己前几天还光着上身走来走去,看似潇洒不羁,实则是没钱买衣服的窘境,不由地默默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同时将目光瞟向了刚刚以高价拿下了第九位花魁的平氏少主,那是一个相当年轻的男人,他此刻正站在椅子前,朝着对着众人微微鞠躬,而台上的那位花魁,则是扭动着水蛇腰,款款地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摇了摇头,将自己满腔的羡慕压了下来,沈清转过头对着道隆笑道:“道隆,下一个出场的就是弥生了,你感不感兴趣?” 道隆望着沈清的眼睛,微微笑道:“我志在必得。” “好魄力!” 沈清微微点头,没再去评价什么,毕竟像这种层面的拍卖,他这样的穷鬼只有望洋兴叹的份。 而也正如道隆所说的,在他出价时,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与他竞价,原因无他——相比于已经日落西山的藤原兼家,藤原道隆则是藤原家年轻的主人,将来必将继承庞大无比的藤原家族,就算不能与他交好,也不会有人想要与他为敌。 所有人都知道,与藤原家为敌的后果只有两种:要么臣服,要么被碾碎。 这是一个真正奉行霸道的家族。 “恭喜你得偿所愿了!” 在弥生朝着道隆缓缓走来的时候,沈清对着道隆抱拳,微微笑道。 道隆摆了摆手,在弥生走到他身前的时候站起身来,两人就那样擦肩而过,只是在那瞬间,他低声在弥生的耳旁说了些什么,可由于语速太快了,就连沈清也没能听得清楚。 “下面将是今年摘花节的特别环节,可能有些大人会不感兴趣,不过应该也有人会很感兴趣,就把它当成‘意外的邂逅’吧!” 说话的是天守阁的阁主,在藤原道隆接受了众人的掌声以后,他才缓缓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迈着外八字走上了面前的高台,在这时,天守阁的大门缓缓洞开,有四名武士,各自抬着轿子的一边,从门外缓缓地走了进来。 那是一顶红色的轿子,看上去分外喜庆。 沈清看着那顶轿子,微微眯了眯眼睛,在日本,像是这种带有轿厢的轿子,基本上都是日本贵族才能用的上的,这天守阁的阁主却用它来抬一名不知是何来历的女人,未免有些太过神秘了。 四名武士一直将轿子抬到了高台中央,这才将它卸了下来,然后持刀立在高台的四面,看上去好像生怕轿子给人抢了去一样。 “想来各位大人应该早就听说过,前些日子我天守阁中曾有花魁逃走的笑料。” 阁主的话音刚落,台下便起了一阵低声的哄笑,显然这些位列于邀请名单上的大人物们早就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这个消息。 阁主摊了摊手,有些无奈地说道:“不过也没有办法,男情女爱,这种事情也在所难免。” “不过呢,就在我派人去寻找花魁的那晚,倒是还发现了一件新鲜事儿!” 说到这里,阁主面带笑意,将目光投向了台下的一个角落,沈清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只有一个身穿白色狩衣,一脸肃穆正襟危坐的年轻男人。 只是第一眼,沈清便觉得这个男人相当眼熟,似乎在那里见过,可这种一面之缘,他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手下的人没给我把花魁抓回来,倒是撞见了一个偷偷与情夫幽会的小姑娘。” 阁主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将轿子的门帘掀了开来,沈清抬眼望去,轿子里是那位曾经为他整理过衣裳,名叫阿离的姑娘。 “...”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低低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这姑娘的点,是真的背到家了!花魁出逃这种千载难逢的事情,都能给她撞上! 沈清注意到,站在两人身后的弥生此刻已经双拳紧握,眼神中满是不安。 就在阁主还要继续开口的时候,角落里那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人站了起来,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好了,不用说了,我便是阁主口中的那个情夫,感谢阁主大人成人之美,能将阿离的卖身契放出来。” 阁主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阿离从轿子里缓缓地牵了出来,说是牵,其实倒不如说是拽,阿离在出了轿子的瞬间,很明显地踉跄了一下。 直到阿离出了轿子,沈清这才发现,在她那张精致的脸蛋上,此刻已经多了一道深入眉骨的刀痕! 而她的脸,则是那种没有血色的苍白,嘴唇更是白的几乎见到不到红,她眼帘低垂,似乎全然听不到她情郎的话语声。 “茨木大人,看来有一场好戏看咯!” 说话的是藤原道隆,这家伙笑眯眯地凑在了沈清的耳边,低声说道:“站起来的那个男人,是贺茂家的次子!” 沈清微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开口道:“贺茂家的次子?你是说那个着名的阴阳师家族么?” “对!” 藤原道隆低声笑道:“贺茂家是着名的阴阳师家族不假,可在这里,这个名头真的不好使!” “哦?这又是为什么?” 沈清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天守阁的背后靠山,可是京都的安倍家!” 藤原道隆脸上的笑容有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感觉:“而安倍与贺茂家,那可是从上一代便流传下来的世仇!” “那小子想要从这里要人,做梦!” 第九十二章 浮生水月多无奈 “哦,贺茂家与安倍家有世仇?这是什么原因?” 沈清看着那身体有些微微颤抖的白衣男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藤原道隆怪异地看了沈清一眼,然后开口道:“真不不敢相信茨木大人您竟然是一名厉害的阴阳师,居然连贺茂与安倍两家之间的事情都不知道。” 见到沈清一副茫然的样子,道隆只能继续说道:“其实准确来说,倒也不能说是世仇吧,由于在一次比斗中,贺茂家的家主贺茂保宪失利了,然后只能将阴阳道中的天文部分让于晴明,也正是这个原因,让贺茂家的阴阳道缺失了很大的一部分,断人传承之事,自然让两家结下了仇怨。” “哦...” 沈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紧张地开口问道:“但你也说了,贺茂家就算传承丢失了一部分,怎么说也算得上是阴阳师家族,那一会儿这里会不会打起来?比如说放个式神出来助助兴什么的。” “哈哈哈,这个您大可不用担心。” 藤原道隆看着白衣男子的方向,笑着眯了眯眼睛:“世人都知道,贺茂家的长子贺茂光荣是一个阴阳术方面的天才;而贺茂家的次子,则是一个连式神都掌控不了的家伙!” “啧,连式神都掌握不了么?” 沈清看着那边站着的白衣男子,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正当沈清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那边穿着白色狩衣的男人弯下腰来,从地上搬起了一个足有人头大小的箱子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箱子打开,沉声说道:“不就是一个普通的舞女么?这些可够了?” 台上站着的阁主将目光投向了男人面前打开的箱子,伸出一根手指,笑着摆了摆:“这还不够我天守阁中一个普通女人的赎身钱,更何况......这位可是十年一度摘花节上的压轴美人!若是您出价比前面的各位大人低了,那恐怕不合适吧?” 从沈清这个角度能够看见,那位贺茂家次子的手微微颤抖着,望着台上阁主的眼神怨毒如刀。 正当男人想要再度开口时,高台下突然有一个梳着一字髻的中年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对着高台上的男人笑着开口道:“次郎,既然都说了是拍卖了,岂有让贺茂家的后生一人出价之理?怎么说都该让我们这群老东西也来抢一抢不是?” 阁主垂下眸子,低低地看了下面说话的人一眼,顿时眼眸中盈满了笑意——此人正是与安倍家时代交好的土屋家的长子,只是他的表情依然十分严肃:“咳,既然土屋大人开口了,那么我也不好打破规则,还请各位大人们自行出价吧。” “好吧,我出一枚度来钱!” 阁主的话音刚落,土屋家的长子立刻便叫价道。 “两枚度来钱!”立刻有人跟进,客人们都大度地微笑起来。 “三枚度来钱!” “四枚度来钱!” 在座的各位宾客都已经看了出来,眼下的很明显是一个针对贺茂家的局。 若是在这里的,是贺茂家的长子贺茂光荣,他们还多半得顾忌一些,不敢轻易下场,可坐在这里的,却是那个传闻中已经被贺茂家抛弃的次子。 这样的落难贵族,每个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去踩上两脚。 听着在座的各位贵族一元一元地慢慢往上加码,阁主的脸上满是笑意:“在座的各位大人们,即使是我天守阁中最低一等的舞女,赎身费起码也得要上一万枚度来钱,各位能否提出一些有竞争力的价格?”他摊开双手,笑的脸上皱起了皱子,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 “可以,9999枚度来钱!” 过了片刻的时间,有个声音从沈清的身旁响起,沈清转过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身旁慵懒坐着的藤原道隆,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他怀疑自己刚刚是幻听了。 9999枚度来钱,刚好比阁主所说的价格低上了一枚,若说前面的叫价只是贵族们之间有意无意的玩笑,那么这样的叫价,分明就是在打贺茂家的脸了! 你想要的女子,在我的眼里,就连那最低等的舞女都不如! 似乎是生怕别人没听得清楚,藤原道隆望了望高台的方向,再次举手“九千...” 只是这次,他的声音还没落下,便被一旁的沈清掐住了喉咙,沈清直视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我的朋友很少,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一时间,他们两人所坐的地方成为了整个大厅的焦点,而在座的几位阴阳师再看清沈清手中的人是藤原家的长子以后,纷纷召唤出了自己的式神,沈清粗略地扫了一眼,有犬神、鸦天狗、游浮灵之类的东西,其中大多都是不值一提的货色,但也有少数几个,身上传来了极其浓烈的妖气。 沈清其实也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藤原家翻脸,他缓缓地将掐住道隆喉咙的手给放了下来,顺势为他整理了一下领口的衣服,轻声说道:“别做傻事。”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的双手刚离开道隆的一瞬,道隆便再次站了起来,高举自己的右手,大声说道:“9999枚度来钱!” “你!” 沈清捏了捏拳头,只是最终还是无力地放了下来。 说到底,自己在藤原家中,不过是一个外人罢了,对于藤原家少主的行为,他可没有什么理由去制止他。 他离开了自己的那张椅子,默默地走到了贺茂家次子的所在的那个角落,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 “两万枚,我出两万枚度来钱,可以了吧?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了!” 贺茂家的次子发疯一般,从桌底下又搬了一个箱子出来,只是在他将箱子打开来的时候,大厅里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哄笑——这个箱子里,其实只装满了不到三分之一。 “两万枚么?有没有大人出更高的价格?若是没有,这位美貌的小姐可就是贺茂大人的了。” 沈清注意到,这时,台上的阿离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了这个方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希冀。 “两万......零一枚!我买她的命!” 第九十三章 如何破局? 沈清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开口的男人是土屋家的长子,似乎是察觉到了沈清的眼神,他转过头来,朝着这个角落里挑衅地一笑:“不过,倘若贺茂先生能够再多出一枚度来钱,那我就退出这次的竞价”。 听到了那人的话语,穿着白衣的男人的额头瞬间低落下来了两滴冷汗,他焦急地四处张望着,看到离他最近的沈清,咬了咬牙,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小声开口道:“这位朋友,我是贺茂家的次子,能不能和您借一点钱.....不多,只要两枚度来钱就好,只要两枚!来日我必当百倍、千倍奉还!”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从自己的衣兜里摸出了大约能有十几枚度来钱放在了男人的手里,男人捧着那些钱币的样子,就好像捧着一沓救命稻草,他朝着高台的方向举起了手臂:“我,我出两万零...一十七枚度来钱!” 高台下的哄笑声在此刻骤然响了起来,似乎都在嘲笑着这个为了十几枚度来钱放下身段的落魄男人,可就在男人与台上的阿离对视,满心欢喜的时候,场上又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两万零一十七枚?多不吉利的数字!这样,我给您凑个整,我出三万枚度来钱,和土屋大人一样,我也买她的命!若是您还能多出一枚,那么我就割爱。” 男人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凝固了,他的脸色也变得惨白,整个身子无力地朝着后面的椅子瘫软了下去。 “好,小泉大人的竞价,三万枚度来钱,买命!” 阁主站在高台之上,将一旁武士腰间的长刀缓缓抽了出来,把冰冷的刀尖抵在了阿离的脖子上,他看向男人的方向,笑着开口道:“贺茂大人,若是您再不出价,那阿离小姐可就要去往黄泉了。” 就在这时,沈清身旁的白衣男人突然动了,他从椅子上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了出价者的身旁,在众目睽睽之下屈膝跪了下来,低声说道:“洋肆大人,能不能请您看在家父的面子上,放阿离一条生路?” 小泉洋肆先是微微愣了一下,转而立刻发出了震天的笑声,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比滑稽的事情一样:“贺茂家的孩子,我和你的父亲贺茂保宪确实是有着一段交情,但这里是拍卖,若是人人都在这里攀起了交情,那这还如何继续下去?” 他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者一样,将男人从地上扶了起来,还体贴的伸出手来,帮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见到这样的情景,沈清只能不住地摇头,他知道,就算这个贺茂家的次子口袋里面有着再多的钱,今天他也休想将台上的阿离收入囊中——这是一幕早已经写好剧本的舞台戏,客人们所报出的价格永远都会比他的价格要更高上那么一点点,给他希望的同时,转身诱惑他走进更深一层的深渊之中。 而这些客人们所出的钱,不过是左口袋进,右口袋出而异。 在沈清沉思的当口,高台之上突然响起了一阵女人濒死的哀嚎声,沈清抬眼望去,在那名叫做阿离女子的胸口,一把雪亮的长刀已经没入了半截。 此刻,鲜血正顺着刀身,缓缓地往下低落着,女人眼中的神彩也黯淡的几乎看不见了——她的瞳孔涣散了。 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对着贺茂家次子所在的方向伸出了右手,像是在邀请他来跳上一支倾世的舞蹈,又像是在与男人做出最后的诀别。 白衣男子看向阿离的方向,嘴里不知道喃喃地说着些什么,脸颊上有泪痕划过,他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慢慢地从高台那里重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沈清清楚地看见,他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似乎很冷的样子。 “好了,最后一位美人的拍卖也结束了,今年天守阁的摘花节应该已经落下帷幕了!” 阁主接过一旁武士递来的白色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脸,似乎是准备要宣布今年这场花魁拍卖会的落幕。 只是这时,却有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女人跑上了高台,凑到了阁主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什么,阁主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低眉望向了沈清的方向,然后重新开口道:“各位大人,次郎在这里先要郑重地向各位道歉。” 说完,他便俯下身子,对台下的众人深深鞠了一躬:“すみません!” 这一鞠躬持续了很长时间,让台下的各位大人物们纷纷议论了起来,这样的表演,在以往的摘花节上可是闻所未闻的。 “刚刚属下通知我,说是这次盛宴,其实根本就没有邀请贺茂家的人!” 阁主抬起头来,一双细长的鹰眼不怀好意地盯着沈清身旁已然失了神的白衣男子:“也就是说,刚刚一直开口竞价的这个家伙,根本就是趁乱混进来的假贵族!” “这倒也不能责怪你,次郎。” 说话的是藤原兼家,他从自己的座椅上站了起来,云淡风轻地说道:“下级的贫民私自混入贵族们的聚会里,这可不是小事!不过嘛,既然是贺茂家的儿子,那也不要太过苛责于他了,年轻人不懂事,倒也算不得稀奇。” 就在沈清暗暗为身旁的年轻人长舒了一口气,以为老家伙终于站起来说了句人话的时候,阁主接下来的一句话,险些让他吐出一口血来:“既然藤原家的大人都不计较了,那么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要你从这扇门里面爬着出去,这件事情,也就算了。”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男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来,于手心中幻化出了一道蓝色的,像是符咒一般的东西,只是那符咒有些太淡了,淡到几乎让人看不见。 看到男子的动作,阁主只是轻蔑地一笑。 有几名穿着蓝色长袍,头戴黑色高帽的人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将沈清与他身旁的男子团团围住,而他们的周身,则是伫立着几名手持刀剑的高大式神! 于阴阳术一途上,这位贺茂家的长子,完全是一只任凭他们拿捏的蚂蚁! 只是男子并没有放下自己手中的符咒,而是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坚决,用颤抖的手,将其狠狠地拍在了距离他最近的那只犬神的身上! 第九十四章 平安京最强阴阳师! 看着那淡蓝色的符箓化为点点光芒消散在了空气之中,而站在白衣男子身前的犬神却像是雕像一般纹丝未动,沈清不由地低声叹了口长气。 看来这位贺茂家的阴阳师没有办法契约到式神,确实是有原因的。这样实力低微的阴阳师,理论上来说没有任何妖怪想要与他达成契约。 “喂,贺茂家的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沈清缓缓地站起身来,挡在了犬神与白衣男子的中间,在他对面的犬神龇着牙,朝他发出了凶狠的咆哮声,可他却恍若未闻一般。 男人微微犹豫了下,然后开口道:“我,我叫贺茂结弦...” “听说你是个阴阳师?” 沈清笑了笑,抬手一拳打在了挡在他面前的犬神脸上,那只快有两米高的犬神,竟被他一击锤倒在地! “是......也不算吧...” 这个问题,男人说了很久,却也只给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 “到底是不是?” 沈清望着周围越挤越多的式神,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是!” 这次,贺茂结弦说的干脆利落。 “那就好办了。” 沈清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手臂轻挥,在他与贺茂结弦的周围立刻升腾起了一道火幕! 在贺茂结弦惊讶地眼神之中,他现出了自己的鬼爪尖耳,而后转过身来,用那双赤金色的瞳孔紧盯着他,笑着开口道:“那么,年轻的阴阳师大人,要不要与我签订契约?一个只有一夜的契约......” 他凑在贺茂结弦的耳边低声轻语:“让我成为你的式神......只要你的一个命令,我就会为你扫清眼前的敌人...” 贺茂结弦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沈清能够清楚地看到,此刻他那双黑色瞳孔中燃烧着的愤怒火焰。 “那么...订下契约吧...” 沈清按照茨木曾经见过几名妖怪与阴阳师订下契约的场景,对着面前的男子微微俯下身子,将额头贴近他的跟前。 贺茂结弦则是伸出一只手来,在空中不断地描绘着,虽说只有几点非常微弱的蓝光,但最后到底还是组成了一个咒印,那咒印像是由细丝围成一般,仿佛用手轻轻一碰便立刻会破碎掉。 他将咒印贴在了沈清的额前,沈清没有任何反抗,只任凭那缥缈的咒印烙印在了他的额间,与那朵桃花的印记重合在了一起。 感受到与男人之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沈清不由地摇了摇头,在缔结了契约以后,他似乎与贺茂结弦共享了感情,在这一瞬,他心中全是悲意与怒意。 沈清挥了挥手,面前的火幕顿时消失不见,面对紧贴着他的几名浮游灵,他只是轻轻弹手,便将他们逐一灭杀了——这种东西,在他面前连站着的资格都没有。 他抬眼看了眼周围,那些所谓的大人物,果然都最是惜命,都趁着这短短的时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现在留在一楼大厅里的,只有他以及那些出席了宴会的阴阳师们。 “贺茂结弦大人,对我下令吧.....” “我将为你......荡平眼前的所有敌人!” “把我带到阿离的身边去吧。” 贺茂结弦的声音很轻,话语中透露出浓浓的悲意,慢慢地走向了高台的方向,他伸出手来,轻轻触碰着,可阿离再也不会说话了,他竟在刹那间失声痛哭了出来,泪如雨下。 “啧,真是没用啊...” 沈清摇了摇头,抬手将朝着贺茂结弦涌来的妖怪们扔到了一边。 正当他满心无聊,对这些低级妖怪的围攻感到厌倦无比时,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妖气,这股妖气非常地强大,隐约之间竟然有盖过他一头的趋势。 他顺着妖气传来的方向望去,发现在众妖之外,静静地立着一个人影,他的脸上带着一副红色的大鼻子面具,手持团扇,身着武将的盔甲,腰际有武士刀,脚踩日式传统高脚木屐,而最吸引人眼球的,是他背后那对巨大的黑色翅膀。 大天狗! 沈清没来由的倒吸了口冷气,他还真是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个小小的地方,遇到了在后世志怪小说中,能与酒吞童子齐名的大天狗。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清的目光,大天狗揭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蛋,对着沈清微微一笑。 这并不是示好,而是挑衅。 “出海一战?” 沈清扭了扭脖子,一股庞大的妖气自他的身上涌起,在一瞬间,将房屋内除了他与大天狗以外的所有式神全都压地跪拜下来。 “正有此意。” 大天狗点了点头,挥动身后巨大的黑翼,刚走出天守阁的大门,却又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倒退了回来!在砸碎了好几张桌椅以后,更是在那座木质的高台上留下了一个人形的窟窿! “叮铃~叮铃~” 天守阁的门前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声,有一个披着满头如同瀑布般黑发的男人赤足缓步走了进来,而发出响声的,正是他脚腕上的金铃。 “叮铃~叮铃~” 沈清笑了笑,晃动手腕,立刻也有一阵相同的铃声与其相呼应。 “酒吞,你不是在大江山么?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酒吞看向沈清的方向,笑着说道:“这么热闹的节目,身为大江山鬼王的我,又怎能错过?” “哈哈!” 沈清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伸手从腰间解下了一个小小的酒坛,朝着酒吞的方向扔了过去:“唐国两百年的竹叶青!” 酒吞将其稳稳地接在了手中,揭开盖子,轻轻嗅了一下,立刻露出了陶醉的神色:“好酒!” 但他并没有急着将其倒入口中,而是缓步走到了贺茂结弦的身前,蹲下身来,重复了刚刚沈清的话语:“年轻的阴阳师大人,要不要与我签订契约?同样,也是一个只有一夜的契约......” “我会与挚友两人联手......为你扫灭所有敌人!” “也许,还要再加上我吧?” 爽朗的笑声从天守阁的门外传来,沈清抬眼望去,是一目连,他牵着雨女,从一朵硕大的羽毛上跳了下来。 沈清见状,也不由地笑了。 若是同时与他们三人订下契约,那么今夜,安倍睛明最强阴阳师的称号怕是就要拱手让人了。 第九十五章 单挑 贺茂结弦没有拒绝一目连与酒吞的要求,用他那微弱到可怜的灵力,分别与两妖订下了契约,契约的时间很短,只有一天。 在与贺茂结弦订下契约以后,从酒吞的身上登时涌起了一阵滔天的妖气,浓郁的妖气在一瞬间,竟然形成了像是气场一样的东西,将大厅中所有的板凳桌椅全都掀飞了开来! 见到酒吞的狂态,一目连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伸手轻轻一指,一阵狂风吹过,将天守阁一楼大厅中所有的式神全都扫出了大门外面,仅留下来中间那一道高台以及那几名运起灵力抵挡的阴阳师。 大悲过后,贺茂结弦即便面对如此强大的妖怪,也显得沉静无比,他默默无言良久,才道:“你们究竟有何来历?为什么要帮我?” 沈清正要答话,却见到刚刚被酒吞一拳捶飞的大天狗从高台下面狼狈地爬了出来,这只高傲的妖怪再也不复之前的威风,脚上踩着的高脚木屐此刻只剩下了一只,背后黑色的巨大翅膀上也掉了不少黑羽下来,他伸手指向面前的酒吞,大声说道:“偷袭算什么本事?敢不敢与我光明正大一战?” 酒吞童子微微抬眼,看向了大天狗的方向,带着醉人的笑意,低语道:“出门杀你!” 大天狗察觉到酒吞眼中的杀意,不退反进,缓缓地走到了门边,对着酒吞宣战:“希望你的命能和你的嘴巴一样硬!” 酒吞捏了捏自己的手腕,眼神中有一丝嗜血的光芒一闪而过,却被沈清拦了下来:“这个,让给我吧!” “哦?” 酒吞眯了眯眼睛,收回了自己想要往门外迈出的步伐,笑着说道:“既然是挚友你看上的猎物,那我自然不会与你争抢。” 然后他低头想了想,又道:“速战速决,我等你一起喝酒。” “好。” 沈清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朝着门外走去。 严格来说,他此刻需要的不是猎物,而是“首胜”。 他想要摆脱“沈不胜”的命运。 ...... “喂,那个妖怪身上的妖气很强,你要让他们单独厮杀一场么?” 在沈清走出门以后,一目连斜倚在墙上,冷冷地看着席地坐在了贺茂结弦一旁的酒吞。 酒吞冷笑了一声:“不过是一条狗而已,何足挂齿?” 说完,他转过身去,对着贺茂结弦笑着说道:“你刚刚问我的来历?我乃大江山之主,鬼王酒吞童子!” 贺茂结弦感受着怀中阿离慢慢消退的体温,感觉自己的心也随之慢慢地变冷了:“鬼王又有什么用?” 酒吞笑着摇了摇头,曾受过人类百年供奉的他,自然能听出面前的年轻男人只是在说些气话,他看了眼男人怀中的女子,又开口问道:“你是斩妖除魔的阴阳师一族,那么我问你,你会不会喜欢上一个妖怪?” “我只喜欢阿离...” 贺茂结弦将怀中女人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他能感受到,此刻阿离的身上,已经有了些不自然的僵硬。 “对,我就是在问你,如果这个女人,变成了妖怪,你还会爱她么?” 酒吞看向贺茂结弦的眼神中满是笑意,在化为了妖怪以后,他似乎变得唠叨了许多。 “您...您的意思是?” 听到酒吞的话语,贺茂结弦立刻抬头看向眼前黑发的妖怪,死寂的眼神中突然有了一丝殷切的神彩。 酒吞没有再说话,只是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向了那几名阴阳师们所在的方向。 “你们的主子们哪去了?” 他看着几名阴阳师身上凝聚成了实体的蓝光,有些好奇地摇了摇头——他还从未见过人类阴阳师的手段。 “言灵——缚!” 就在酒吞走过来的瞬间,有一道银色的锁链从其中一名的阴阳师身上极速飞来,可酒吞却并没有想要闪避的意思,就那样站在原地,任凭那锁链将他的身体层层锁住。 低头望了眼身上那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铸成的锁链,酒吞微微皱了皱眉头——这种灵力的气息,让他很是厌恶。 “呵!果然,能和那种阴阳师定下契约的妖怪,也不过是下三滥的货色罢了!” 在看到酒吞被银色锁链牢牢锁住以后,几名阴阳师都不由地松了口气,一副大局已定的样子。 只是当他们看到酒吞仅仅是做了一个像是伸懒腰一般的动作,那锁链便寸寸碎裂,落在了地上以后,惊得他们眼珠子险些都掉在了地上! “...” 酒吞没有说话,只感觉有些无趣。 他转头望向木窗外那片激烈的战场。 在那里,风云早已经变色,狂风的呼啸声几乎能比得上鼓点的声音,那是大天狗一族的天赋神力,只要轻轻挥动手中的团扇,便能掀起强烈的暴风! 而沈清此刻,便站在这狂乱风暴的正中央,风口剧烈地撕扯着他的身体,他的身子早已经是鲜血淋漓,而在他头上挥动着黑色翅膀的大天狗也没好到哪去,在开战的瞬间,沈清便徒手将他背后的一片黑羽撕裂了开来。 望着那愈发猛烈的狂风,沈清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倘若在下一次交手中不能将大天狗击败,那么自己只能被困于风暴的中心,迷失在这片狭小的地方。 一目连站在木窗的一旁,默默地看着窗外的战况,在这里,也只有曾为风神的他,能够一眼望穿那飓风,看到战场上的样子。 “一目连大人,茨木大人受伤了吗?” 说话的是雨女,她紧紧地抓着一目连直衣的衣袖,有些紧张地问道。 “这么关心他?” 一目连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将手轻轻放在了雨女的头上,笑着说道:“不用担心,既然是十年一度的摘花节,这样的盛典,稚日女尊可都在看着呢,是不会让他出事的。” “可是就在刚刚,那个叫阿离的姐姐被人杀了呀!” 雨女捏了捏一目连的手,想着刚刚天守阁阁主将长刀刺入阿离胸膛的那一瞬,莫名地感觉有些揪心。 第九十六章 烬夜 “回来了?” 酒吞端坐在天守阁门前的地上,看着从风暴中缓缓走出的沈清,笑着开口道。 “嗯。” 沈清疲惫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带着浓重的倦意。 他将手中拖拽着的大天狗随意地往身旁一丢,便也席地坐了下来。 这一场大妖之间的决战,最终以沈清的胜利告终。 一目连望了望躺在地上的大天狗,此刻他那双引以为傲的巨大翅膀已经被沈清生生撕扯了下来,身上的衣服也成了布条状,露出肌肤上布满了细密的血痕,看上去很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意思。 酒吞从腰间将那坛竹叶青解了下来,又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了四个小小的陶瓷杯子放在了面前那矮矮的桌子上,有些心疼地说道:“本来还想回到大江山以后一人独饮...” “这么小气!” 沈清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一把从酒吞的手中将竹叶青抢了过来,把四个陶瓷杯子挨个斟满了,他朝着一目连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在桌子的一侧。 三妖一人占据了这张方桌的一角,仅留下了东面的空位,沈清对着一旁的贺茂结弦又招了招手:“贺茂家的小子,过来喝酒!” 贺茂结弦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怀抱着阿离,就这样坐在了桌子的东面。 酒吞似笑非笑地看来了贺茂结弦怀中的阿离一眼,然后举起手中的酒杯,低低地笑道:“什么贺茂家的小子,应该叫主人才是!” 听到酒吞的话语,另外两妖脸上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都将手中的酒杯对着贺茂结弦举起,笑道:“是了,第一杯敬主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地方传来了五弦琵琶的声响,沈清循声望去,却是几名穿着大红色衣裳的女子正轻抚琴弦,为他们助兴。 “啧,倒是不错的景致。” 沈清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微微抬头,望向酒吞身后的天守阁。 大火焚烧着朱红色的楼阁,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炫目的赤红色。 “这种凝聚了世间各种人欲,将无数肮脏人性沉淀的地方,确实应该被红莲之火夷为平地,看来我们心意暗合。” 沈清将陶瓷酒杯重新斟满,对着酒吞笑着说道。 可酒吞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指向了一旁的贺茂结弦,轻声笑道:“虽然我也是这样想的,但这可是主人下的命令。” 贺茂结弦摇了摇头,也望向了侧身那正在熊熊燃烧的天守阁,长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一目连没有说话,只感觉一股凛冽的辛辣从喉咙慢慢涌了上来,他微微抬眼,看着正与几名天守阁中女子有说有笑的雨女,神思悠扬。 沈清也只是笑着摇头,不置可否。 放火烧了一个天守阁,自然还会有第二个天守阁出现,况且失去了天守阁这样的庇护所,那么天守阁中上千名美貌的女人,其实根本就无法自谋生路。 天守阁在禁锢她们,剥夺了她们自由的同时,也是她们谋生的唯一手段。 她们从小到大所学过的各种东西,说到底,都不过是一些讨得男人欢心的方法罢了。 正当一桌的四人各自想着不同事情的时候,贺茂结弦的怀中却突然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呻吟声:“嗯.....” 感受到一股惊人的热量在凝聚,坐在贺茂结弦身旁的酒吞眼疾手快地将贺茂结弦整个人都扔了出去,旋即,在他刚刚所坐下的地方,涌起了一阵滔天的妖火! 在天守阁四周站着的女人们感受到从这里传来的惊人热量,纷纷朝着后面退了很长一段距离,用畏惧的眼神看着这一张小小的四方桌。 “啧,觉醒了么?” 沈清懒散地坐在地上,用一只手拖住了自己的下巴,纹丝未动。 “看起来妖力还算不错。” 一目连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只是沈清看着从炽热火焰中缓缓坐起身来的女人,却不由地感觉有些奇怪:像是这样普通的、怀着怨念死去女人的魂魄之中,怎可能诞生出这样强大的妖怪?又怎么会这么快便从死寂中觉醒? 他抽了抽鼻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液腥味。 “酒吞,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不过是将那几名阴阳师身上的灵血全都抽了出来,喂给她罢了。” 酒吞拿过沈清面前的酒坛,往贺茂结弦的杯子里斟满了酒,同时用妖气将杯子与酒坛包裹了起来,确保其中的酒不会被高温所蒸发掉:“很美的女人,不是吗?”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睛,笑着点了点头;而一旁的一目连刚要点头,却看见远方的雨女朝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便立刻没了动静,只是拿起面前的酒杯轻抿一口,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我不是死了吗?” 在沈清对面的女人缓缓从地上坐了起来,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身旁的三人,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膛,却发现那柄贯穿她的长刀已经消失不见了,而原本长刀所在的地方,则是留下了一个红莲状的小小印记。 “阿...阿离!” 贺茂结弦的声音自远处响起,让阿离一下子抬起头来,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眶中盈满了泪水,却立刻又被周身的高温蒸发。 她站起身来,朝着贺茂结弦所在的方向奔去,将周围的热量尽数带走。 “啧,俗套的剧本,真没意思。” 沈清低低叹了口气,此刻他不知为何,莫名想起了还在藤原家中待着的樱。 虽然自己先前在宴席上和藤原道隆闹出了不愉快,不过想来他到底应该不至于下作到对一个女人下手才是。 更何况以他展现出来的实力,藤原家若是不想被秋后算账,多半还得将樱好吃好喝地供着。 “这可不是什么俗套的剧本。” 一目连放下手中的酒杯,无奈地说道:“你觉得以人类之躯,能去触碰那样高温的妖怪么?” “贺茂结弦即使就在那个叫做阿离的姑娘眼前,他们也无法拥抱,无法触及彼此。” “不过是一对......最相爱的陌路人。” 第九十七章 去而复返的橘清友 “结弦,其实我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沈清将手中的酒杯放下,颇有些醉眼蒙眬的意思。 “请说。” 贺茂结弦坐在沈清的对面,正襟危坐,只是眼光却时不时地瞟向了沈清身后,在那里,有一个浑身散发着通红色火焰的美貌女子。 “说出来你别生气。” 沈清打了个酒嗝:“其实,我觉得吧,你的名字乍一听就让人感觉怪怪的,像是个女人的名字,可我仔细打量打量,你是个眉清目秀的汉子啊!难道你们贺茂家起名,就这种程度吗?” 听到沈清的话语,贺茂结弦眼帘低垂,看上去有些低落的样子,不过他还是开口道:“倒也不能怪家里,这个名字,是我自己要改的。” “自己改的?” 沈清伸手指了指贺茂结弦,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 贺茂结弦挠了挠头,又道:“以前我有个妹妹,她小我两岁,平时身体很差,后来在她十三岁的那年,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突然就卧床不起了。” 说到这里,贺茂结弦的嘴角微微泛起一丝苦意:“那场怪病很严重,仅仅是不到三天的时间,就已经不行了。” “她临死前和我说,让我和她把名字换过来,她怕走了以后,没人再记得她的名字。” “贺茂结弦,原本是她的名字。” “...” 沈清默默地低下了头,没再吭声。 一时间,原本舒心的酒席突然就变得凝重了起来。 “啧,看来我来的还不算晚。” 就在这时,从远方传来了一个爽朗的男声,沈清抬眼望去,却是那曾被他洗劫过家当的橘清友。 “你来干什么?” 沈清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想要驱赶他离开的意思,毕竟于情于理,自己到底还是亏欠他的。 “我能坐下说话么?” 橘清友踩着木屐,手里抱着一个看上去十分沉重的木箱,缓缓地走到了沈清的身旁,他悄悄瞟了一眼沐浴在火焰中的阿离,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却没有提到任何关于她的事情。 “不行。” 还没有等沈清说话,坐在沈清身旁的酒吞便率先开口拒绝。 “...” 沈清无奈地望了身旁这个清秀大妖一眼,长叹了口气:“坐吧,坐吧,只是这美酒,可没有你的份。” 小心思被沈清一语道破,酒吞倒也不恼,反而爽朗地笑道:“果然还是挚友更要懂我!” 橘清友打量了一番桌上的局势,然后选择在沈清与一目连的中央,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自我介绍到:“诸位大人,我是京都橘氏当代的家主,橘清友。” “行了行了,有话直说吧。” 沈清不耐烦地打断了橘清友的话语,他对这种客套礼仪,实在是反感至极。 橘清友笑了笑,却并没有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而是拿起沈清面前的酒杯,轻轻嗅了嗅,然后笑着开口道:“这样年份的竹叶青,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珍品,不过倒也不至于如此小气,这样的酒,虽然我橘氏库藏中没有能比得上的,但是比起略差上一些的,还是有着不少的。” “哦?” 酒吞闻言,立马来了精神:“真的么?” “当然。” 橘清友见到酒吞上钩了,慌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那,那就分你一点。” 酒吞舔了舔嘴唇,不知从哪里又摸出来一个杯子,有些肉疼地斟满了酒,将其放在了橘清友的身前。 橘清友轻轻抿了口酒,这才转向沈清微微笑道:“其实我这趟前来,确实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要和你商议。” “说吧。” 沈清仰面后倚,一手托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橘清友。 “还是先看看我带来的礼物吧。” 橘清友转身将自己所带来的黑色木箱放在了桌子中心,然后对着贺茂结弦伸了伸手,笑着说道:“请!” 贺茂结弦先是微微愣了下,旋即突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橘氏这样的大人物能对他主动搭话,这在过去,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伸出手来,将桌上的木箱微微掀开一条缝隙,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瞬间在空气中弥漫了开来,让他不由地朝后挪了挪。 贺茂结弦咽了口口水,然后将木箱整个盖子一把掀开。 在木箱中安静躺着的,是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 酒吞伸出一只手来,在木箱里轻轻挑了一下,头颅周围的鲜血还未凝固,看上去应该是刚刚装进去没多久。 “这是天守阁阁主,早川次郎的头颅。” 橘清友举起酒杯,望着已经张目结舌的贺茂结弦,笑道:“往回赶的路上,我总想着要不要带点什么礼物过来,巧的是正好碰见了这个家伙,于是我就让手下的人摘了他的脑袋,当做见面礼了。” “不知道这份见面礼,你还喜欢?” “喜欢!” 贺茂结弦望着那双眼翻白,死不瞑目的早川次郎的头颅,枉顾自己贺茂家次子的身份,对着上面狠狠地唾了两口。 “离得很远,就看见了天守阁这边冲天的火光。” 橘清友望向那面依旧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天守阁,又道:“我在想,将这天守阁烧毁以后,这阁中的千百女人,不知道几位大人想要把她们带到哪里去?” 沈清摇了摇头:“不知道。” 橘清友低沉地笑了笑:“既然这样,那不如让我橘氏,来接手这天守阁之中的女人,如何?” “你想成为下一个早川次郎么?” 沈清睁开一双赤金色的瞳孔,紧紧地盯着身旁的橘清友。 “当然不是。” 橘清友解释道:“这些女人当中,若是有想要离开的,我不会阻拦,若是不想离开的,我便给她们一个栖身的场所,不过她们完全是自由的,想要离开,随时都可以。” “条件呢?” 橘清友眯了眯眼睛:“她们在我所铸造的阁楼之中所得的一切,要与我对半分。” “还有呢?” 沈清也不是傻子,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条件也太优渥了些,这橘清友总不能是过来给自己送福利的。 “我想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第九十八章 出云,百鬼夜行 在沈清与橘清友将事情商谈完毕以后,出云一带的天色已经整个都黑了下来。 沈清挥手,让橘清友将天守阁中的女人全都带走安置了,自己则是留了下来,与酒吞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 那竹叶青并不经喝,在橘清友走后,又过了两巡,坛中便一滴酒都倒不出来了。 酒吞看着空空的酒坛,虽然有些怅然若失,但是想到刚刚橘清友许诺的酒,倒也没那么难受了,他抬起头,看向沈清的方向,笑道:“茨木,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夜游?” “夜游?” 沈清挑了挑眉毛,看向酒吞的眼神带着点吃惊:“你这三杯倒还没醉?” “...” 酒吞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懒得再和这个家伙说话,转而看向了身旁坐着的一目连,笑着开口道:“不知风神大人,可有夜游的雅兴?” 一目连轻抚着雨女乱蓬蓬的头发,点了点头:“你们去,我和雨女一道跟在你们身后便是了。” 只是这时,在沈清对面的贺茂结弦突然开口道:“我和阿离也可以一起去么?” 酒吞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仅仅拥有微弱灵力的阴阳师,笑道:“自然。” “那就走吧。” 沈清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又晃了晃脑袋,将缠绕脑海的醉意全都甩了出去。 “茨木大人,您还是先去找身衣服吧,听说摘花节的时候,稚日女尊也在看着出云,别让神明大人看了笑话。” 说话的是雨女,她伸出小手,勾着沈清衣服上的破洞,一脸温和笑意。 “嘛...真是麻烦...” 沈清低低地叹了口气,他现在突然有些后悔没在刚刚橘清友离开的时候,把他身上那一身狩衣给脱下来..... 慢着,狩衣? 想到这里,沈清缓缓地转过头去,笑眯眯地看着贺茂结弦:“贺茂家的小子......” 片刻之后,在夏日夜晚凉爽的微风中,沈清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色狩衣,看上去是一副玉树临风的样子,而他的身旁,则是一个只穿着一身堪堪能够蔽体衣物的贺茂结弦。 “走吧!” 虽然已经有了蔽体的衣物,但沈清还是不由地撇了撇嘴:贺茂结弦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有点修身款的感觉。 酒吞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非常自然地与沈清并列走着。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身上那滔天的妖气,甚至可以说他是在刻意释放着自己鬼王的气息,一时间,沈清周围的妖气浓郁地有如实质一般。 “喂,我说只是夜游而已,不至于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吧?” 沈清转头看了眼默默跟在二人身后的几只妖怪,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茨木大人,难道您不知道‘夜游’是什么意思吗?” 雨女牵着一目连的手,在沈清的身后小声嘀咕着。 “‘夜游’...不就是晚上出去逛逛么?” 沈清摸了摸鼻子,不知为何,他感觉周围的几人都变得奇奇怪怪的,好像突然都正经起来了一样。 “不是啦...酒吞大人的意思是...百鬼夜行啊!” 雨女微微叹了口气,有些好笑地说道。 “呃...” 沈清望着一旁的酒吞,他与沈清一直并列走着,不说话,只是笑。 “现出妖形,不用拘束自己的妖气就好了。” 一目连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天地间猛然涌起了一阵狂风,将所有的妖气全都卷席到了一起,铺在了众人脚下,竟然形成了一条通往天空的、蜿蜒曲折的道路! “好戏,开场了。” 酒吞看着眼前的道路,笑着眯了眯眼睛,然后朝着后面的贺茂结弦伸手一指,顿时,一股浓郁的妖气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里面。 “这是妖道,只有鬼神才能在其上行走,不过今日,我便破例赐予你混入其中的权利!” 说完,酒吞对着沈清努了努嘴,沈清明白他的意思,两人一齐抬脚,跨上了这条蜿蜒曲折的道路。 沈清在迈上妖道的同时,也不再拘束自己的妖气,在这一晚,整个天地间只剩下浓郁的妖气,若是有人在此刻出门,会发现根本见不到天上的那轮月亮! 他们沿着弯曲的妖道向着前方行走,而天边的狂风则是一直席卷着妖气铺在他们脚下。 这样惊人的动静,出云一带所有的妖怪自然都能感受得到,他们像是朝圣一般,向着妖道的起点纷纷涌来,不需要具体的方向,只需要循着天地间的妖气,越加接近,那妖气的压迫感便越是剧烈,这……就是最好的方向。 他们是妖怪,却被无数人类的阴阳师所压制着,就连在夜间,都不敢肆意走动,即使不伤人,有时都免不了被消灭的厄运。 而此刻,他们只需要跟随天地间那浩荡的妖气,追随着妖气的主人! 无数的妖怪,有强者,亦有弱者,它们在那窄小的妖道起点厮杀、血战,如同一群疯狂的恶狼,只不过并非是去寻觅猎物,而是去参拜他们的王! 只是为了能够先一步登上这一条窄小的道路,跟随鬼王的脚步! 这些,沈清并不知晓。 他只是与酒吞一起,默然地走在妖道的最前端,他望着脚下那庞大的出云大社,不由地一阵出神:“这样浓烈的妖气,怎么没见到阴阳师出来斩妖除魔呢?” 酒吞顺着沈清的目光看了下去,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出来又如何?杀了便是。” 有几只强大的妖怪,在剧烈的厮杀中抢得了率先登上妖道的资格,可他们只是虔诚地跟在了沈清等人的身后,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最前方正在谈笑的两人。 有一位神社的巫女,在神社的纸窗上戳出一个小洞,望向天空。 可以看到,那个方向,妖气冲天,凝结成黑压压一片,宛如黑色大洋在翻卷,覆盖天地,侵吞日月。 滔天妖气,凝结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那条道路上,有两人走在最前端谈笑风生,而他们身后的......则是根本数不过来的魑魅魍魉! 第九十九章 安倍晴明 沈清没有想到的是,在今天晚上,他碰到了一个自己非常想要见到的人。 他也没有想到,居然有人可以在天空中行走。 “白狐家的小子,你挡了我的路。” 酒吞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何谈挡路?若是鬼王有意,径直向前走便是了,晴明可不敢挡在二位身前。” 穿着青衣的男人凭空而立,笑眯眯地说道。 “那就把路让开!” 酒吞冷哼一声,然后便抬起脚,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也正如那青衣男子所说的,在酒吞继续向前走的时候,他只是慢慢地向后“飘”着,挡在了这条妖道的前方。 “你是安倍晴明么?” 沈清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他的身上泛着一层淡淡的蓝光,使他的脸看上去显得莫名有些模糊。 曾经身为灵异社的社长,沈清对安倍晴明这样的大阴阳师自然是很感兴趣,他甚至还特意在网上买过好几本关于安倍晴明的野史,但经过对比以后发现,这些安倍晴明的生平大多是杜撰出来的,几本书里的内容基本都完全不同。 世间流传下来的,关于安倍晴明的事迹很多,可仔细阅读了这些流传下来的事迹以后,沈清发现不论如何,都无法拼凑出安倍晴明的生平,只知道他从小就热爱天文知识,精通占星术。 这位大阴阳师的一生,充满了神秘感。 而听到酒吞刚刚对安倍晴明的称呼,沈清才第一次确定了安倍晴明的身份:白狐公子! 在日本民间流传着一个说法:安倍晴明的母亲并不是人类,而是一只白狐,名为葛叶。 相传安倍晴明的父亲安倍益材自恶右卫门的手中救下了一只白狐,而这只白狐便是葛叶,她为了报答恩情,化为了人形与安倍益材相恋,随后生下了安倍晴明。 而因为葛叶是一位狐仙,所以安倍晴明一生下来便可以看到鬼神,可听懂兽语,并且拥有控制妖怪的能力,这也是他身边那十二位式神臣服于他的原因。 “哎呀呀,能被鬼王大人记住名字,可真是一件幸事!” 青衣男子见到沈清有想要和他交谈的欲望,便立刻“飘”到了他的身旁,与他步调一致地行走在这条妖道上。 “哦?你也能在这妖道上面行走?” 沈清看着满脸笑意的安倍晴明,有些不解地问道。 “只是一个灵力构筑出来的假身罢了。” 酒吞朝着安倍晴明的方向看了眼,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 “灵魂出窍么?” “差不多吧!” 酒吞停下脚步,望着远方那曲折的妖道:“白狐家的小子,我没什么兴趣和你磨蹭,报上你的来意。” “只是来看一看百鬼夜行而已。” 安倍晴明笑着说道:“毕竟这样的场景,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晴明其实也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呢!” 酒吞盯着安倍晴明那虚幻的灵体看了一会儿,渐渐地,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眼神中充满了戏谑:“你的本体,想来还坐镇在京都吧?” “是。” 安倍晴明点了点头,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最近一段时间,京都出了很多鬼事,弄得我都抽不开身来,不然一定亲自前来,觐见两位鬼王。” “罢了,既然挚友对你有些兴趣,那你就与我们一同并行。” 酒吞微微点头,又道:“继承了葛叶的一身灵力,虽然只是半妖,但你倒也有资格走在这鬼道之上。” 安倍晴明愣了一下,然后开口道:“难道说神子大人见过我的母亲?” 酒吞摇了摇头,一双狭长的凤眼中满是笑意:“葛叶是少数在我神庙之中祷告过的妖怪,在你出生之前,还来伊吹山与我祷告过几次,当时只觉得她的祷告冗长无聊,现在仔细想想,倒觉得还有些意思。” “敢问家母与神子大人说了些什么?” 安倍晴明捏了捏拳头,神情十分专注。 “啧,我估计你不会想知道的。” 酒吞双手抱胸,抬起头来,向着妖道的远方大步走去。 “还请神子大人务必告诉我!” 清明此刻再也顾不得礼数,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酒吞身前,挡住了他的道路。 酒吞挑了挑眉毛,做了一个回想的动作:“嘛,她和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问你的父亲什么时候才会死。” “...” 沈清在一旁非常清楚地看到,在酒吞说出这句话以后,安倍晴明整个人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那,还有呢?” 过了一会儿,安倍晴明才又开口问道。 “她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能有一场大火,将整个京都全都烧个精光。” 酒吞伸手在安倍晴明的头上轻轻一拍,那个身着青色衣裳男人的身影立刻便化为了点点滴滴的蓝光,从鬼道上消失了。 “喂,用不着这样吧?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他!” 一旁的沈清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无奈地抱怨道。 酒吞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前方,笑道:“人有人途,鬼有鬼道,我们的终点,到了。” 沈清抬眼望向前方,那是一片无比开阔的庞大水域。 ...... 京都的一处小屋内,有一个戴着黑色帽子的年轻人闭眼盘膝而坐。 “哇!” 年轻人在睁眼之时,双手撑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晴明老爷!” 见到年轻人的样子,一旁守候着的黑衣武士赶忙靠了过来,想要将他扶起,却被安倍晴明一把打开:“滚!” 安倍晴明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看着一旁傻傻站着的黑衣武士,顿时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滚出去!” 黑衣武士虽然有些担心,但终究还是听从晴明的话语,小心翼翼地带上了木门,从房间里面走了出去。 晴明强撑着自己的身体,从地上缓缓地爬了到了书桌旁的椅子上面,嘴角微微有些苦涩:“母亲大人...原来你的愿望...竟然是这样的...么?” 在他的面前,有一个蓝色的法阵缓缓地浮现了出来,将这个幽暗的书房照亮。 第一百章 开海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沈清望着面前的一片汪洋大海,有些好奇地问道。 酒吞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轻轻晃动脚腕上铃铛。 “叮铃~” 铃铛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片静谧的夜空中也足矣盖过潮声。 过了大约能有十分钟的时间,海上却没有丝毫动静,只是偶尔有几片浪花翻腾,看上去酒吞要找的的人似乎并不在家。 “啧,不肯出来么?” 酒吞挠了挠头,表现得有些无奈:“那我下来找你便是了。” 说完,他在妖道上轻轻一踩,整个人直接跳进了这片水域之中,正当沈清以为他准备潜入水中时,酒吞却稳稳地现在了水面上。 “**,轻功水上漂?” 沈清还没来得及震惊,酒吞却立刻做出了一件让他更加张目结舌的事情:他竟然唤出了漫天的妖火,开始焚烧起这片海域! 妖火与海水接触,立刻便发出了轻微的“刺溜”声,一时间,整片海域上都被浓密的白雾笼罩了起来。 而最倒霉的,则是恰好在酒吞周身游过的鱼类,它们甚至来不及反应,整个身体里的水分便被瞬间抽干,若是处于火焰的中心,甚至直接被暴烈的高温化为了灰烬,就连成为烤鱼的机会都没有! 沈清见到这样的场景,只能无奈摇头,心中暗自寻思这大江山鬼王的脑子和实力似乎远远不在一个层面上,自己是不是要找个机会谋权篡位什么的... 只是酒吞这样做的效果很是显着,才过了大约能有半分钟的功夫,沈清见到眼前原本的海域突然变得波涛汹涌起来,有无数海水在中央翻腾,像是沸腾了一般。 “神子殿下,真是好久不见。” 在翻涌的浪花之间,有一个妖冶的女人缓缓地站起了身来,她眉眼锋利,仅是往沈清这里轻轻瞥了一眼,沈清便觉杀气逼人。 诚然,这个女人非常美丽,但是她的美,却与樱又完全不同——她是那种极具攻击性的美。 “铃鹿御前,你果然还在这片海域。” 酒吞见到这个女人,便笑着重新跳回了妖道之上。 他就这样席地而坐,坐在了这条妖道的最前端。 “不知神子大人深夜拜访,伤我海国子民,可有什么事情么?” 被叫做铃鹿御前的女人微微抬头,望向酒吞的方向,眼神中满是冷厉,不过很快便被震惊的神色所替代了:“神子...你居然堕妖了!” 酒吞摇了摇头,低声笑道:“我这次前来,是要和你借一样东西。” “没有。” 铃鹿御前还没等酒吞的话说完,便开口打断道:“八尺琼勾玉现在已经不在我的手中了。” “...” 酒吞愣了下,然后长叹了口气,又道:“我只是借用一下,不用这么小气吧?” “确实已经不在我的手中了。”铃鹿御前笑了笑:“我把它送给了一个很有潜力的年轻妖怪,让他掌管海国。” “啧,这么宝贝的东西,一下子就送出去了么。” 酒吞摇了摇头,神色有些许恍惚。 “不再担任海国的首领以后,我拿在手里也没有用了。” 铃鹿御前拨弄了下自己的长发,神色显得非常轻松:“不知道神子大人想要八尺琼勾玉干什么呢?” “没什么。” 酒吞转头望了身后的阿离一眼,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那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就先离开了。” 铃鹿御前眯了眯眼睛,显然是不怎么买酒吞的账。 “...那个,你等会儿...” 酒吞伸手扶了扶额头,他有些艰难地开口:“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哦?神子大人开口求我,倒是有些难得。” 铃鹿御前笑了笑,又道:“先说说是什么事情吧,我也不想要你的人情,在此事之后,你再也不要来这片海域找我就行了。” 酒吞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尴尬的样子:“喂喂,老友重逢,不至于这么冷淡吧?” “你先把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还给我,我自然不会这样冷淡。” 铃鹿御前冷哼一声,显然是对酒吞怨言不小。 “那个东西嘛...被我压在神庙的下面镇压一样东西了,等回头我去取来还你便是。” 酒吞无奈笑笑,然后指了指身后的阿离,又道:“你帮我将她身上的火焰消去。” 铃鹿御前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阿离一番,然后开口说道:“可是八尺琼勾玉,并不能将她身上的火焰消去哦!” “八尺琼勾玉也不行么?”酒吞微微叹了口气,神色中的失望很是明显。 沈清默默地站在一旁,一脸震撼的表情:他没有想到过,传说中的八尺琼勾玉竟然是真实存在的!即使是茨木本尊的记忆中,可也没有见过这样东西! 八尺琼勾玉是日本传说中“三神器”之一。 在日文中,八尺琼的发音是:yasakani,ya表示很好,sa表示远离灾祸,ka表示神力保佑,ni表示阴阳协调万物生长,勾玉表面类似六芒星的“八光纹,代表了日月的光芒,天照大神的光芒,也是伊势神宫的神纹。 而传说中八尺琼勾玉,拥有掌控世间所有火焰的权能! 想到这里,沈清不由地摸了摸额头的冷汗:这玩意儿如果真的存在的话,那么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她本就诞生于火焰之中,如果通过八尺琼勾玉将她身上的火焰引走,必死无疑。” 铃鹿御前踩在浪花上,缓缓地从海面升起,走到了沈清二人的跟前,望着两人身后密密麻麻的魑魅魍魉,却突然皱起了眉头:“为何百鬼夜行,会有一人混迹其中?” “那是我的主人。” 酒吞转头望了一眼贺茂结弦,笑着说道:“今夜我领万鬼来此,也正是为了他。” “要么找出让她身上火焰消失的方法,要么,我让这片海域成为一片死海!” “...” 沈清望着铃鹿御前的方向,低声叹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要怎样告诉这个美丽的女妖怪,她面前的这位霸气侧漏的神子大人...他喝高了... 第一百零一章 王对王 让沈清没有想到的是,铃鹿御前听到酒吞的话语,非但不恼,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也没说办不到啊!” 说完,她看了眼酒吞身旁的沈清,又道:“只是我有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 酒吞微微靠在了沈清的肩膀上,醉眼蒙眬。 不得不说,唐国那坛百年的竹叶青,后劲实在是太足了!就连沈清此刻都感觉头脑有些一炸一炸的。 铃鹿御前上下打量了站在妖道最前方的两人,开口笑道:“我要你们两人身上的一滴血。” “好!” 酒吞眯着眼睛,将手指放入口中,咬破指尖,朝着铃鹿御前的方向微微一弹,一滴鲜红的血珠就这样破空而去,落入了女人的手中。 正当沈清也准备效仿时,却被身后的一目连轻轻拦下:“让我来吧。” 说完,还未待沈清反应过来,一目连便将自己的一滴鲜血弹指送给了铃鹿御前,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只是要鲜血,我的与他的也差不了多少。” 见到铃鹿御前张了张嘴,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一目连又道:“如果不行,那么这次交易便作罢。” 铃鹿御前站在海浪上思量再三,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好吧,那就如你所愿。” 沈清摸了摸脑袋,虽然有些不太理解一目连的行为,但是想来这个由奈落做过韩式半永久的妖怪怎么说都不会害他,便对着海浪上的女人说道:“那么,还请海国之主兑现自己的承诺。” 铃鹿御前笑了笑,将空中璀璨的两滴鲜血一口吞入腹中,这才甩了甩头发,说出了方法:“像她这样的妖怪,其实倒也非常稀有,在海国的典籍里面,被叫做不知火,是年轻女子死后,心怀强烈的不甘与怨念形成的。” “能直接说重点么?” 沈清叹了口气,看着东方微微亮起来的天空,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重点就是,她身上的火焰,根本不可能被消去!” 铃鹿御前看着沈清金色的瞳孔,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耍我?” 在沈清身旁立着的酒吞猛地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眼神如刀般锋利,好似要将面前的女人刺穿。 “我怎么敢戏耍神子殿下?” 铃鹿御前有些痛苦地捏了捏耳朵,酒吞刚刚的声音,雄浑的就好像是将天雷含在口中嘶喊! “那要如何?” 酒吞的神色缓和了一些。 “这样的火焰,不能被消去,只能被镇压。” 铃鹿御前指了指自己脚下的浪花,又道:“将她镇于海国之中。” 沈清微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呢?” “一年有四季,每年三季将她镇于海国之中,仅在神无月、霜月、师走三个月份让她自由走动,她身上的妖火自然会褪去,与常人无异。” 铃鹿御前眯着眼睛,特意加重了“与常人无异”几个字的音调。 “不行!” 说话的是贺茂结弦,他有些惊慌地说道:“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宁愿就这样,一直远远地看着阿离就好!” “区区人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 见到贺茂结弦,铃鹿御前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她轻轻挥手,水面之上瞬间涌起了滔天巨浪,似要将整个妖道上的魑魅魍魉全部淹没! 看着迎面而来的浪花,贺茂结弦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而在他的身前,酒吞与沈清两人却屹然不动,毫无惧色地站在那海浪之前。 在他的身后,那数以万计的魑魅魍魉们,也是一动不动。 “呼~” 不知从何处,猛然涌起了一阵暴烈的狂风,竟硬生生地将那势可比天的浪潮推了回去! 这是曾经让洪水改道的狂风。 可此刻,催动它的,不再是风神,而是一只妖怪。 一目连走出妖道,站在一片羽毛之上,居高临下地朝着铃鹿御前的所在的方向看去,伸手在空中轻轻一挥,霎时间,在铃鹿御前身旁的海水便被狂风卷起,化为最锋利的水刀,切割在她的身上。 铃鹿御前没有料到一目连竟敢直接出手伤她,在措不及防之下,立刻被身旁的水刀在脸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有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她洁白的脸颊缓缓流淌而下,显得格外妖冶。 “神子大人真是愈发不堪了,身边竟都是一群不三不四的妖怪。” 铃鹿御前冷哼一声,挥手将四周的水刀打散,望向酒吞的眼神中满是嘲讽。 “这位可是曾经的风神大人。” 沈清双手抱胸,笑着回答道:“倒是你,铃鹿御前,曾经的海国之主,就这样迎接上门拜访的神子大人,是不是有些太过寒酸了?” 铃鹿御前摸了摸头顶的银色发叉,颇有些怒极反笑的意味:“还未请教?” “我名茨木。” 沈清笑着回答道:“直呼我名便是。” “好!茨木,你说的倒也没错,这次神子上门拜访,却是是本王怠慢了!” 说完,铃鹿御前拿起了那颗垂在她胸前的海螺,呜呜地吹奏起来。 不消一会儿的功夫,她的身后,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头颅冒了出来,只一眼,让沈清险些犯了密集恐惧症:这片海域中的妖怪,未免有些太多了! 只是这时,酒吞缓缓地拍了拍身上灰尘,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是想死么?” 在他的头顶上,不知何时已经飘来了一朵漆黑色的乌云,其中有无数电光翻滚,似乎只要酒吞一声令下,便会砸落下来。 而在他的身后,万鬼发出了震天的嘶吼声! 这天,居于海岸的渔民们没有一人敢早起,每个人都蜷缩在那肮脏破败的小屋之中瑟瑟发抖,口中、心中都在不断地祷告着那至高的神明,他们的信仰从未如此虔诚。 而在海面之上,酒吞与铃鹿御前之间的火药味儿越来越浓了,这个曾经的海国之主,似乎真有打算想要和酒吞来一场妖王之战。 可即使是在对方的主场之上,酒吞也没有丝毫的惧意,沈清甚至能感受到一旁酒吞那在酒精刺激下跳动地无比迅速的心跳,以及眼神中掩盖不住的狂热战意! 王对王! 第一百零二章 来战! 在酒吞低头,缓缓地说出“来战”的瞬间,妖怪们之间的大战,在顷刻间便沸腾了。 位于酒吞身后妖道上的魑魅魍魉们纷纷跃入水中,他们凭借着自己强健的体魄,与海国的士兵们缠斗在了一起,虽然两边妖怪的数量差不多,但这到底还是海国的主场,海国的士兵们很快便取得了上风,两方妖怪们的血液将这片海域逐渐染成了红色。 铃鹿御前望向端坐在妖道上的酒吞,眯了眯眼,然后在海中卷弄起了无际的浪潮,那滔天的巨浪像是择人而噬的凶兽一般,铃鹿御前轻轻挥手,那巨浪便朝着空中的那条妖道翻涌而去! 可酒吞只是冷哼一声,伸手朝天一指,在云朵间酝酿着的电芒立刻汹涌而下,雷霆如潮,震碎一切,炽盛无比,天地间紫茫茫一片。 “轰!” 雷声几乎要打穿人的耳鼓,粉碎人的灵魂,接连天地,浩瀚无比,像是九天银河倾泻而下,似有千万大星砸落下来。 那滔天的雷光太炽盛了,让妖道上站着的沈清都感到了微微的凉意。 “轰!” 翻涌的海浪与炽烈的雷霆撞在一起,在一瞬间发出了惊天的声响! “不是说水能导电的么......” 沈清望着依旧屹立在浪花之上的铃鹿御前,心中默默地吐槽道。 “可敢一战?” 沈清寻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手持长矛的巨大妖怪。 这个怪物很像人类,不仅有像人的脸,也有双手,可真正将它与人类区别开来的,则是他那将近二十米高的庞大身躯! 这是真正的海怪,在当代的日本,渔民们将其称为“人间”! “有何不敢?” 沈清微微一笑,庞大的妖气瞬间在他的脚下凝出了一条新的道路,他像是踩着阶梯一般拾级而下,缓缓地走到了怪物的身前。 在他的后背,此刻已经化出了一轮硕大的圆日! 酒吞望着眼前的情景,微微一笑:“你我上天一战?” 铃鹿御前望向与沈清对峙的海怪,微微思索了一下,然后脚尖轻点,朝着天穹之上激射而去:“上来杀你!” 酒吞笑了笑,伸手握住空中劈落的雷电,将其凝在手中,化出了一根光芒耀眼的长枪,对着沈清缓缓开口道:“挚友,此处便交予你了!”,旋即,便踩着那恍若实质的妖气,逐步走到了天穹之上! 沈清摇了摇头,他唤出周身的妖火,开始前冲,向那只巨大的海怪直直冲去。 而那海怪却不闪不避,双手交错格挡在身前,硬生生地抗住了沈清的撞击。 沈清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他身后的那轮圆日猛地爆发开来,剧烈的火焰将周围的水在一瞬竟全都蒸发成了白气! 可在白气全都消散了以后,那名叫“人间”的海怪,却毫发无损地傲立在沈清身前,甚至周身的皮肤上都没有一处伤口。 沈清眯了眯眼,就在妖火消散的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所有的妖火在触碰到“人间”时,就好像水碰到了油一般,奇异地划了过去。 换句话来说,眼前的这个妖怪,天生不怕火。 沈清缓缓地踩在了水面之上,此刻,他浑身上下萦绕一条条赤红色的妖火,在身躯四周飘荡流转。 在旭日照射之下,他整个人都显得熠熠生辉,宛如一尊战神,气势之雄壮,举世无双。 摧山撼城,千军辟易! 他闭上眼睛,微微扬起下巴,整个人沐浴在晨光之中,似乎沉醉于天地的生机勃勃,可周身那不断波动着的火焰,却昭示着他内心已经到达顶峰的杀意! “这般不痛不痒的打击,也敢号称鬼王?” “人间”缓缓睁开眼,望向那位方才引动漫天妖火的鬼王,扯了扯嘴角,充满讥讽不屑。 沈清眉头舒展,轻轻拧动手腕,然后猛然握紧双拳:“过来领死!” ...... 而在那壮阔的云海之上的战斗,看似平淡无奇,却是真正的杀机四溢! 若非有很好的眼力,就是站在战场旁观战,都看不清楚酒吞与铃鹿御前两妖的身影——他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只能看见云海之中,有两个模糊的身影在来回穿梭,大概是因为速度实在太快,在他们短暂停留的位置,竟然炸出一团云雾! 两妖都放弃了自己那庞然的神通与妖力,而是选择了这种拳拳到肉,没有任何华而不实的花哨招式的比斗,如同乡野村夫间的蛮横打架,你来我往,直来直去。 最终,铃鹿御前一掌拍在了酒吞的头顶,但在同时,却也被后者一拳轰在腹部。 酒吞身形摇晃,却在同时伸手抓住了铃鹿御前的手掌,一拳砸在了她的脸面之上! 铃鹿御前的身体如同白日飞升一般,瞬间消失在了一片云海之中。 而酒吞则是悬空而立,低眉含笑,似乎还没从昨夜的酒醉之中清醒过来。 而就在他有些分心地望向云海之下的战场时,被他轰飞出去的铃鹿御前却又从天而降,一掌狠狠地拍在了他的天灵盖之上! 在一瞬间,云海之上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这样的巨响,让下方正在交战的两方都不由地停下手来,他们抬头看向头顶,那里有一道广阔无边的涟漪,激荡四散。 原本密布天空的乌云,无论高低大小远近,都在同一刻消失了。 万里无云! 然后,仿佛有两颗巨石一前一后砸入海面,直坠海底,激起了千层浪花! 可几乎是在同时,两道身影又重新冲上了海面,化为一青一红两道长虹,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 当两道长虹相撞之时,附近数百妖怪竟在瞬间倒飞出去,甚至还未来得及重新落入海中,便直接暴毙! 这些妖怪中,既有陆地上的妖怪,亦有海国的兵将。 可两妖似乎浑然不觉,他们在海面上倒滑出去能有千米的距离,却又立刻起身,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重新相撞在一起! 两道虹光,相撞的速度越来越快,在海面上的妖怪们也彻底停止了战斗,不管是海国的妖怪,亦或者是陆地上的魑魅魍魉,他们都向两侧疯狂逃命四散。 在这条直线之上,只要挡住了双方去路,定然转瞬即死! 第一百零三章 不知火 不知有多少海国将士,也不知有多少陆上的魑魅魍魉,就那么莫名其妙死了。 就在两道身影缓缓停滞下来,各自站立在海面上喘息时,不论是海国,亦或者是酒吞一方的幸存者,都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以为这次的战役将画上一个不圆满的句号。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在两妖稍作喘息以后,他们却又重新发起了一次声势更为惊人的碰撞! 即使是在海边的寻常人类,都能够用肉眼看见自两人碰撞处出现的那道砰然激荡出去的波纹! 这一次,那道青色的长虹竟被从海中直接砸到了陆地之上!裹挟着的巨大惯性,竟将沿海的房屋摧毁了十数座! 那位眉眼锋利的美丽女妖从木屋的残骸之中站起身来,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鲜血,然后一步一步向前踏出,一双冰蓝色的眼瞳在此刻已经变得血红:“再来!” 铃鹿御前显然已经怒极,一掠向前,直撞那于海面上同时动身的酒吞。 这一次,换做酒吞整个人被砸向了大海的深处,掀起了无数重滔天巨浪! “有点意思!” 酒吞从海中央缓缓爬了起来,用手擦了下嘴角的鲜血,然后望着东方初生的旭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那我就认真陪你玩一玩。”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一条似有形又似无形的赤红妖龙,骤然现身,只见这如同山峦的庞然大物立于海面之上,身上闪耀着的耀目红光,竟将天边太阳的光辉都盖了下去! 它在酒吞身后探出头来,向着那位于海上的铃鹿御前,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赤龙盘踞人间,气象何其雄伟! 酒吞望着远方的铃鹿御前,洒然一笑,踩着周身浓重的妖气,向前方踏出一小步。 明明只是小小的一步,可在他的身前的海面,却瞬间全都凹陷了下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自海上一冲而过! 而在他对面的铃鹿御前,更是在瞬间横移出去十数步!不敢挡在他的身前! 势不可挡! 与酒吞相隔快有千米的铃鹿御前深呼吸一口气,摊开双手,透过肌肤,脉络骨骼都呈现出浓郁的蓝色妖力,她身旁的妖气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几句攀升着,她抬起头,望向远处的酒吞,沉声道:“再来!” 而就在这时,沈清踏着漫天的妖气,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缓步走来,在他手中拎着的,是“人间”那硕大的头颅! 他的全身上下一尘不染,竟没有半点鲜血的痕迹! “太阳出来了,点到为止。” 沈清像是丢垃圾一般,将手中的头颅随意地扔在了海面之上,然后顺着一目连构建出来的妖气之路,一步一步地重新走回了妖道之上。 “也好。” 酒吞眯了眯那双狭长的凤眼,将身后的红色赤龙重新收起,跟在沈清的身后,缓缓地走上了妖道。 铃鹿御前轻抚了下额头的冷汗,然后望向那漂浮在海面上的巨大妖怪的头颅,冷声说道:“恭送神子大人!” ...... 重新回到了海岸之上,沈清遣散了众鬼,而一目连与雨女乘上了一片羽毛,顺着狂风飘摇而去,只有酒吞屁颠屁颠地跟在沈清的后面。 “挚友,为何不让我们继续下去?与这样的妖怪缠斗,我可绝不会输!” 酒吞有些不解地问道。 沈清望着头顶上的那片蓝天,轻声开口道:“白天,可不是我们的时间,这样好的天气,应该让那些吃不饱肚子的渔民们出海捕鱼才是。” “况且我们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不是么?” 沈清朝着一旁站着的阿离努了努嘴,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一天之内与两名传说中妖怪交了手,击败了一个,还徒手斩下了另一只的头颅,这也就是他,换别人来早就死的透透的了。 酒吞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毕竟经过刚刚那样酣畅的大战,他也有些累了。 沈清笑了笑,转头望向一旁的贺茂结弦:“所以说,你决定好了么?” “是选择咫尺天涯,还是每年仅有三个月的温存?” 贺茂结弦摇了摇头,轻叹道:“如果能与阿离久伴,即使是永远都不可触摸,那也很好,可阿离却不同意...” “哦?” 沈清眯了眯眼睛,看向在贺茂结弦身旁立着的美丽女人,不得不说,在化为妖怪以后,阿离非但没有变得丑陋,反而在原本的美丽中又多了一份动人心魄的媚色。 阿离弯下腰来,对着沈清与酒吞鞠了一躬,浅声低笑:“既然让两位大人在深夜为我特意跑到了海国之中,好不容易求来的方法,阿离哪有拒绝的理由呢?” “不是。” 沈清叹了口气,打断了阿离的话语:“不必考虑到我与酒吞,我们本就是乘兴而来,何谈求来的方法?你得自己想想,到底是该如何抉择?” “不要为他人而活。” 阿离无奈地笑了笑:“若是只能相看,却不能相拥,触摸不到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 沈清摸了摸头,不知为什么,阿离的这番话让他莫名想起了当代的“galgame”,这玩意儿貌似确实挺符合现在贺茂结弦与阿离两人的处境的。 阿离就是“galgame”里的女主人公,只不过附带vr功能,能说话能语音操作能脱...就是摸不到,而贺茂结弦就是坐在电脑前满腹骚情无处发泄的宅家少年,一旁的垃圾桶已经被纸巾塞得满满当当...... “那就祝你们好运咯~” 沈清挥了挥手,朝着两人挥手作别,他现在要去完成与橘清友的约定了。 自那一天以后,在九州地区的海岸边,常常会出现一种怪火。 那怪火可在水面近处看见,其出现的地方从海面至海面之上10米处。 可从来没有人能够靠近那怪火,只要走近起火的地域时,那火花便会移到远处。 虔诚的渔民们以为,这是是神灵降下的无名怒火,便将其称为不知火。 而在靠近大海的一处悬崖之上,则是多了一个小小的屋子,里面只住了一人。 他会在每个燃起不知火的夜晚,静静眺望,似乎是等待妻子的归来。 第一百零四章 鬼宅 沈清在出云大社的地界作别了酒吞,准备孤身启程前往京都。 他可不敢忘记,还有个姑奶奶现在正在藤原家的庭院里面等着。 不过这次,沈清的运气显然不错,刚与酒吞分开没多久,就碰到了橘氏的马车队伍,听说是奉了橘清友的旨意,正在四处寻找他的下落。 他舒舒服服地爬上了马车,安稳地在车厢里面坐着,心中暗自寻思着自己在魂穿以后是不是整个人的运气都变好了,要不怎么能在茫茫人海之中,恰好撞上一辆正在寻找自己的马车呢?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大战积累的疲劳在身上体现出来的结果是,马车刚刚才走了几步,他就已经头靠着车厢昏睡了过去。 沈清觉得能遇上橘清友派来的马车是偶然,因为没人知道他会走哪条路。 但如果他在上车以后没急着入睡,而是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一看就明白了,在前往京都的路途中,一辆又一辆的马车从各个路口赶来,汇合在了他所乘坐马车的身后,到最后,一共有大约三十辆左右的马车朝着京都开始行使,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车队。 换句话来说,只要是从海边向内陆寻走,他无论选哪条路,必然撞上其中之一的马车。这三十辆马车组成的包围圈早就已经开始守在各个路口等待他了。 ...... 等到有人敲响马车的车厢时,天色已经暗了。 “大人,已经到了!” 马夫站在了车厢旁,恭敬地说道。 “唔,知道了!” 沈清有些迷茫地擦了擦自己的口水,缓缓地从车厢里面爬了出来,呈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间从未见过的陌生大院。 “喂,这是什么地方?” 沈清看着这间门扉上画着恐怖般若的大院,有些奇怪地问道。 用般若来做大门上的装饰,未免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 “这是橘清友大人在西京的住宅。” 马夫低着头,笑声回答道。 “...” 沈清吧嗒了两下嘴,这才想起来,自己在上车以后就倒头便睡,压根没有关照马夫往哪里走。 “这就是那个闹鬼的地方?” 宅院的大门并没有上锁,沈清只是用手轻轻一推便敞开了。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幕,却让他身旁的那个马夫一下子跪拜了下来,整个人的身子瑟瑟发抖。 见到马夫的反应,沈清的眉头不由地微微皱起:“怎么了?门里有什么很恐怖的东西么?” “回大人......门里有...会吃人的妖怪啊!” 马夫好像是舌头打结了一般,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颤颤的。 “啧,吃人的妖怪么?” 听到这句话,沈清不由地挠了挠头——在茨木的记忆中,他见过不少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但多是那种只能欺负普通凡人的货色,有些甚至连河童都打不过。 不过想到流传在后世的怪谈中,酒吞与茨木两人似乎都是吃人不吐骨头、十恶不赦的大妖,沈清突然就困惑了起来。 按照眼前的情况来看,酒吞虽然不太正常,但起码也不是个喜欢吃小孩的疯子。 而自己,一个来自0202年的三好青年,那对这种事情肯定是更不感兴趣了。 沈清一边感叹着后人道德的沦丧,一边迈着脚步,径直走进了庭院之中,这庭院虽然比不上藤原道隆的花宅,但也差不了多少,院子里面种着许多樱花树,虽然还未到开花的季节,但是那虬龙般的枝干看上去倒也别有一般风味。 可让沈清感到离奇的是,就在他走进庭院的刹那,他却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被打翻了的声音。 他顺着庭院中的宅子,来回走了两圈,都没什么发现,既没有吃人的妖怪蹦出来要生啖了他的肉,也没有俏皮的贞子穿着白衣要挖出他的心。 有的只是一片寂静。 “喂,我说外面的那个,你进来。” 沈清伸手招了招外面那个哆哆嗦嗦的马夫,不由地感觉有些好笑:“怕什么,我在这里,还有妖怪敢吃了你不成?” “您您您您您的后面!” 马夫伸手指着沈清的身后,腿抖得像是糠筛一样。 “后面?” 沈清有些奇怪地转过头,可自己的身后却只有一堵高高的墙壁。 但紧接着,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朝着天上抬起头来,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根长长的红色舌头,然后,在皎洁月光的映照下,有一张惨白的人脸缓缓地浮现在了沈清的面前。 “***,******!” 一串堪称经典的国骂未经任何思考,从沈清的口中像是机关枪一般扫射了出来,在短短的几秒钟内,便已经将爬在他头上的那个东西的整个族谱问候了个遍。 过了很久的时间,沈清才缓缓地平静了下来,而刚刚那个纠缠在他身边的死人头,此刻已经化为了袅袅青烟,被他在慌乱中物理超度了。 “希望人没事!” 沈清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安抚了一下自己刚刚受过强烈刺激的小心脏,这才推开了宅邸的大门,缓步走了进去。 这件宅邸似乎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用过了,沈清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霉味,还有一股像是什么东西发酵了的酸味。 “啧,有钱真好!” 望着眼前宅邸巨大的空间,沈清不由地低声感叹道。 在如今,自己连买件的钱都没有,可橘清友这家伙,却有着这样一座堪比帝王行宫的宅邸,最过分的是,他还压根不住在里面! 沈清缓步行走在这座宅邸之中,隐约间,他似乎听到火焰升腾的声音,以及木板在火焰中被焚烧产生的爆裂声,还有人声惨叫。 错觉吗? 不是错觉,在他行走的时候,一只焦黑的手,忽然抓住了沈清的足踝。 回过头,是一个趴在地上,浑身焦黑,像是从火焰中爬出的扭曲人形,唯有脸部异常清晰,虽然布满灼痕,却能看到那痛苦的眸子。 “救……救救我……” “我好痛……好烫……” 而地板的缝隙中,在此刻升腾起了一朵绿色的幽火。 第一百零五章 地缚灵 沈清弯下了腰,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只拉住了他脚腕的小鬼。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玩意儿应该是一只地缚灵。 人或其他物体死后活动范围有地域限制,被束缚在该地的亡灵,此类亡灵多有怨念不化,因而成为恶灵。 这种妖怪经常出现在日本漫画里,一般的来讲就是生前有冤屈、由心结未了,有仇未报的人死后不会升天,会留在世上,完成心愿,称为地缚灵。 “喂,我说你丫在这里干什么?” 沈清捏住了这个扭曲人形的焦黑左手,像是拔萝卜一般把它从地板里面拔了出来,对他身上燃烧着的幽幽绿火根本就视而不见。 这个矮小地缚灵在见到沈清生猛的动作以后,很明显地傻了眼,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地板上面,任由身上绿色的火苗安静地燃烧着。 “你...你不怕我么?” 在与沈清对视了一会儿以后,地缚灵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 沈清微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脸色古怪地回答道:“我为什么要怕你?” “我会杀了你,就在这里……这栋宅子,将是你的永眠之地!” 地缚灵抬起头来,用那扭曲的面容,对着沈清声嘶力竭地嘶吼道,整个身子张牙舞爪的,身上绿色的火焰也在此刻燃烧地更加旺盛了。 “...那你动手吧,正好我早就不想活了。” 沈清低低地叹了口气,甚至微微俯下身子,对着面前的地缚灵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可让沈清没想到的是,在它面前的这个地缚灵非但没有动手,反而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动作:“算了,众生皆苦,大半夜来到这栋宅子里面寻思,你平时的日子一定过得很不如意吧?” “...”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来,默默地看着这个地缚灵,他感觉此刻自己头脑上有一根青筋一跳一跳的。 “不过倒也什么,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不顺心称意的时候呢?你要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也与我说说,我也好为你排忧解难。” 可眼前的这个地缚灵显然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他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说着。 “说说你是怎么死的吧。” 摸黑从一旁的柜子上拿过一个烛台,用妖火将其轻轻点燃,沈清随手扯过一张椅子,翘着二郎腿坐在了这个地缚灵的面前。 反正他刚刚睡醒,今夜的时间,还漫长得很,倒不如听听这个地缚灵的故事。 “我是怎么死的?” 这个个子矮小的地缚灵微微愣了下,然后才开口道:“我是......等等,为什么我要告诉你?” 在微弱的烛光中,地缚灵身上的惨绿色光芒突然明亮了起来,露出了尖牙利嘴,对着沈清就要扑过来。 这大半夜的,若是有其他人类在此,想来得被当场送走。 不过沈清很明显不是一般人,他只是随意地伸手挡在了身前,然后笑着开口道:“反正才刚入夜,不如我们交换自己的故事听一听,可好?况且如果你要我的命,那我还能逃得掉嘛?” 地缚灵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就先说说我的故事。” “我是这件房子原来的主人,至于名字,我也不想再提。” “早些年,因为父亲留下的很多财产,我的日子倒也过得还算有滋有味,花钱也是大手大脚,那时的我,甚至还在天守阁每十年一度摘花节的邀请名单上。” 说到这里,地缚灵那张扭曲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非常明显的自豪,他眉峰微扬:“天守阁每隔十年都会有一场花魁拍卖会,你知道吧?” “知道。” 沈清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只是他的脑海中不由地想起那栋高耸阁楼在火海中炽烈燃烧,房梁与瓦砾一片一片地砸倒下来,漫天的灰烬混杂着火花飞舞的场景。 或许,那才是天守阁这栋建筑最美观的时刻。 “嗯,当时我出席那次摘花节的时候,刚好二十一岁,是个年轻气盛的时候。在十位花魁之中,我一眼便相中的当时才有十九岁的那位花魁,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那真是一次美丽的邂逅啊~” 地缚灵在微弱的火光中直起了身子,似乎是又回到了当年那个端坐在天守阁顶端,怀抱美人,耳听龙笛,俯视天下的时候。 “所以说,你是怎么死的?” 沈清笑着问道,他对这种富家子弟的衰弱史倒是颇感兴趣。 “我花了很大的价钱,将那位美丽的花魁请回了家中。” 地缚灵似乎是很久没有找到能够说话的人了,他根本没管沈清的问题,滔滔不绝地说道:“在将她娶回家的前几年,那可真是每天的日子都让人有些腿软,我将所有的时间都拿出来陪着她,就连父亲留下的许多产业都惘顾了。” “她说她喜欢夜明珠,我便四处找人托关系,好容易才从唐国那里找来了一颗足有人头大小的夜明珠,那东西,夜晚放在房间里,看东西都和白天一样清清楚楚的!” 说到这里,地缚灵的情绪突然低落了下来,就连他周身燃烧着的幽绿火花都突然黯淡了很多:“可是后来,因为每天都只有支出,却没有收入,父亲留下的庞大家产很快便被我挥霍一空了。” “可她却并不嫌弃我的贫穷,没钱雇得起仆人,她就每天亲自下厨;买不起吃的,她在院子里种了些能吃的蔬菜...” 地缚灵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沈清冷声打断:“那你一个大男人,就在旁边站着?” “...” 地缚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点头,又道:“这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还有?” 沈清捏了捏拳头,满脸的冷笑。 “我和美和子之间,有过一个孩子。”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地缚灵的语调已经是十分缓慢了:“反正你一会儿也要死了,干脆就都讲给你听一听算了。” 沈清微微点头,只是望向这个地缚灵的目光中已是满满的冷漠。 “其实原本如果只是入不敷出,那么凭着父亲留下的庞大家产,也足够我与美和子富足地度过一辈子了。” 地缚灵低垂着脑袋,又道:“可我好赌。” “将父亲留下的家产败完以后,我本发誓再也不踏入那个地方半步,可在家安稳地呆了一年半载以后,终究是没忍得住诱惑,又偷偷地跑去了。” “当时手里的几枚度来钱,在桌子上还没坐满两轮,就给人全都赢走了,我就向一旁的老板借钱,因为以前总和老板打交道,账目上一回来一回去的,老板知道我是个富家子,倒也放心借了不少给我,可以往我都有钱还,现在却没钱了。”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躺在了椅子上,仰面朝天,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 若不是想要听到故事的结尾,他甚至想现在就一巴掌将这个家伙的魂魄拍散在这里! “那么,这和你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缓缓地平复了一下心绪,沈清这才开口问道。 “和老板借的赌资,总是要偿还的。” 这个地缚灵似乎已经深深地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压根不在意沈清的这种像是审问一般的态度。 “可那时候我又穷得快要连饭都吃不起了,那怎么办呢?” 地缚灵叹了口气,又道:“我当时在家想了很久赚钱的办法,可怎么都想不到法子,直到有一次,我那三岁的女儿咿咿呀呀地从我的身前跑了过去,我这才想到了法子。” “那天守阁,每年都会派人到民间来收买一些女孩,若是我的女儿能被她们看上,想必一下就能卖上不少钱!” 说到这里,这个地缚灵还特意解释了一下:“毕竟我和妻子的长相都算上等,生出来的女儿,怎么也不能差到哪去吧?” 正当沈清以为男人的故事结束了,准备直接将他送走的时候,他却又道:“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打算却被美和子知道了,她也知道了我欠下那场子里一大笔钱的事情。” “她跪下来恳求我,让我不要把弥生卖掉。” “那我当然不能答应!要是在规定的期限前没法将那老板的钱给还上,他可是要杀了我的!” “可美和子告诉我,让我不用担心,那欠款的事情,她一定会想办法,在期限到来之前把钱筹到的。” 沈清微微叹了口气,他大概已经知道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一个从天守阁中走出来,除了取悦男人,什么也不会的花魁,又能用什么手段去赚钱? 不过是做私娼野记罢了。 “从那天起,美和子每日清晨天还没亮,就会从家里面走出去,等到她再回来的时候,都是傍晚或者半夜了,而且身上会有一股很浓的胭脂味。” “我心觉蹊跷,便在一天早上与她一同起床,偷摸跟在她的身后...可我跟她走了一段路以后,竟然看到她走到了一个风尘场所里面!” “我口袋里面没有钱,也不敢与她一同进去,便又偷偷返回了家里,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然后在我与老板约定的前一天,美和子交给了我一个袋子,我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满满当当的度来钱!” 沈清从椅子上缓缓地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绕着这个地缚灵走了一圈,脸色一片平静,看不出来丝毫的情绪。 “后来呢,我拿着钱去了那个场子,老板对我依旧是笑脸相迎,因为我是一个言而有信的富家子,还问我今天来是不是要继续上次的战局,将以前输掉的东西统统都赢回来。” “听到老板的话,我毫不犹豫地坐在了最中央的那张桌子上面,那里是整个场子里面输赢最大的一张,只要我能连着赢上两把,我就能回去好好地与美和子过日子,将弥生抚养长大了。” “结果你又输了。” 沈清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对,我又输了。” 地缚灵身上的幽绿色火焰在此刻变得无比黯淡:“那天我的手气真是出奇地差,在那张桌子上,连输了整整十二把!最后又和老板把刚刚还回去的钱又要了回来,结果却被对面的人一个翻倍,又赔进去了更多!” “你到现在还以为是你的手气问题么?” 沈清眼眸低垂,现出了他那金色的瞳孔,望向眼前这个矮小地缚灵的眼神不知道是怜悯还是厌恶。 “对!要是我当时的运气好上一点点...我可能也不会被困在这里,成为一个小小的地缚灵了!” 地缚灵的回答干脆利落,甚至有些斩钉截铁的意思。 沈清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对于赌这种东西,赢只是过程,输才是结局。 所有的赌徒都有一个共同的结局,那就是负债。 只要参与了进去,就注定最后都要输的的一干二净,输到债台高筑。 而经历了长时间赌博腐蚀侵害的人,他们除了赌以外,几乎已经不会任何生存技能了,大多数赌徒,都没有办法来自己处理高额的债务。 赌博的可怕之处,就是在于它可以激发出人性邪恶的一面,导致最后很多人轻者陷入债务的危机之中,重者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甚至轻生! “不过,虽然我当时输了不少的钱,可我倒是一点都不慌。” 这是,地缚灵又缓缓开口道:“毕竟我有一个美丽的妻子,还有一个未来必将会长得非常好看的可爱女儿。” “而我只要威胁要将女儿卖掉,我的妻子就会通过别的方法,为我弄来一些赌资,至于方法是什么,当时我也毫不在意——我只要有钱就好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能有三年的时间,我与美和子两人都相安无事,女儿也长到了六岁,活泼可爱。” “相安无事。” 沈清闭着眼睛,将这几个字符在嘴里仔细咀嚼了许久,他实在是想象不出,所谓的相安无事,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睁开眼睛,对着这个矮小的地缚灵缓缓地伸出了一只手:“你的女儿,是不是叫做白木弥生?” 第一百零六章 该死 从这个地缚灵那里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应以后,沈清只能不住地摇头。 看来最后,这个男人的人性到底是没有胜过自己的赌性,将自己的女儿给卖了出去。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女儿的名字?” 这个地缚灵抬起头来,望向沈清的眼神中充满着恶意。 “你刚刚自己说的弥生。” 沈清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面,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么,你后来是怎么死的呢?” 地缚灵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却被沈清不耐烦地打断了:“算了,和你这样的东西浪费时间,我也是个蠢货!” 他伸出自己的手来,将手掌印在了眼前地缚灵的脑壳上。 瞬间,赤红色的妖火从他的手掌中翻涌而出,将地缚灵身上那绿色的幽火全都覆盖掉了。 那弱小的地缚灵在火焰中来回翻滚着,不断发出着刺耳的哀嚎声,可沈清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睁开那双酷烈的金色瞳孔,冷冷地看着。 这是存于茨木记忆中少数的几个妖法之一,是奈落传授给他的,其作用就是能够观察妖物的记忆。 这个妖法茨木只在学习的时候用过一次,原因无他,实在是太鸡肋了——因为只有对那种实力非常差的妖物,才能起到作用。 并且这个妖法,对人类是无效的。 地缚灵的记忆慢慢涌入了沈清的脑海之中,由于上次接受过茨木的记忆,对于这样不过短短几十年的回忆,沈清只是脑袋微微痛了一下,便接受了。 他挥了挥手,将面前的地缚灵整个拍成了泛着黑灰的碎片,然后慢慢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了一名身穿素洁衣裳的女人。 女人非常漂亮,即使她的双眼无神,沈清依然能看得出她眉宇间自然显露出的一股贵气。 她就那样跪在沈清面前,脸色苍白,眼角边有着细密的眼纹,看上去微微有些沧桑。 沈清默默地看了眼女人身上的那素洁衣裳,这应该是一件淡黄色的和服,只是洗的已经发白了,上面还打着许多的补丁。 补丁打的很粗糙,多是用一些颜色不同的布片填补上的,看得出来,作者的手艺并不怎么好,起码不是个熟练家务的女子。 而在她的身边,则是一个刚有沈清膝盖那么高的小女孩,她看着母亲跪在了男人身前,或许是觉着好玩,便也跟着模仿,一同跪了下来,还笑着用手去抓男人的裤腿。 殊不知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为她找好了“买家”,要将她卖出去,换一些高额的赌资,好去那赌场里面,来一场痛痛快快的豪赌。 从地缚灵的记忆中,沈清得知,男人其实自己也并不想将这个女孩这么草率地卖出去,毕竟这对他来说,可是一棵地道的摇钱树。 只要这个小丫头还在自己的手里,那他的女人自然会想办法弄些钱来,让他去场子上赌,他就依然是那个在场子上呼风唤雨的白木家的大财主。 可女人赚钱的方法,到底不是什么见的了光的手段,常在风月场所间游走,和各式各样的男人打着交道,身体难免也就有了些难言之隐。 看着女人给他的钱总是一次比一次少,男人不由地着急了起来——这样零碎的金钱,还不够他挥霍一把的,那怎么行? 而且想一想女人最近就连身子都不让他碰的诡异行为,他就不由地开始怀疑,是不是女人背着她,在外面又勾搭上了哪个野男人? 想到这里,男人有些慌了,他心里暗自寻思着,要是女人哪天趁着出门的机会,和情夫悄悄逃走了怎么办?这可是他当时花了大价钱才买下来的! 于是第二天,他就偷偷地早早起了身,又跟在了自家女人的身后,一路上七拐八拐地走了很久,去的很明显不是什么好地方。 男人心中暗暗得色,心道要不是自己多了个心眼,岂不是让这个下贱的女人找机会跟别的野男人跑了? 正当他准备冲出去,将女人按倒在地上抓回家里,把她锁在家里的床上,让她乖乖为自己赚钱的时候,却看到她在一个小小的屋子面前停下了脚步,在四处张望无人以后,犹豫了许久,这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去。 男人有些震惊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曾经风流倜傥的他又如何不知道,刚刚女人走进去的地方,是一个最下等的勾栏?里面的客人,大多都是一些山村野民,或是一辈子都讨不到媳妇的穷鬼! 可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就亲眼看见,这位曾经的花魁被人一脸鄙夷地从房屋里面扔了出来,口中念叨着什么“烂货”之类的话语。 换句话来说,她已经赚不了钱了,就连那些最下贱的勾栏里,都没人再想去碰她,怕染上一身不明不白的疾病。 而赚不了钱的女人,不过是一个会吃饭的赔钱货而已。 男人的账本上算的很明白,现在的状况,早一天把女儿给卖出去,自己就能早快活一天,那何乐而不为呢? 他托着自己父亲留下来的关系,联系了天守阁中那位负责挑选女娃娃的人,并与她约好了,最多一周,就上门来看看货色。 这件事情他在将女儿卖出去的前一天,才趁着吃饭的时候漫不经心地讲给女人听,女人听完以后,便是像这样,跪在了自己的身前。 可他只是笑着将女人从面前一脚踢开,贪婪地将桌上的两碗中的米糠尽数卷入腹中。 其实女人此刻已经病入膏肓了,最多也就能再撑上个十几天。 在第二天,女人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到男人挂着一幅谄媚的笑脸,坐在床头,一枚一枚地点着腿上放着的度来钱。 女人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强撑着起身,换了身箱底最后一身素洁衣裳,在门外摘了些野菜,煮了一锅放下砒霜的糠皮粥,然后坐在家里,安静地等着男人从赌场归来。 仅是一天的功夫,男人便将卖女儿得来的度来钱输了一半,回到家中,闻到粥的香味,便不管不顾地扑到了炉灶旁,甚至等不及她将糠皮盛出锅,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一小锅粥,才三碗的分量,他只管自己吃饱,一口气喝得精光,只留下锅底的一点点水,带着些糠皮的残渣。 第一百零七章 超度 京都,安倍家的宅邸中。 “晴明,你真的要去那个地方么?” 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晴明书桌上的蓝色法阵中缓缓地浮现了出来。 安倍晴明叹了口气,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望向远方漆黑的夜空,沉思了许久,然后才开口道:“是的,想来我应该是非去不可了。” “你的母亲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只为神子那一句不知真假的话语,真的值得你这样做么?” 黑影轻盈地落在了安倍晴明的肩膀上面,看形状,像是一只全身毛茸茸的大尾巴狐狸。 “正因为不知真假,所以我才要去做一做。” 安倍晴明伸手轻抚小狐狸油光水亮的毛发,眼神中满是落寞:“这世上唯一能知道母亲心中所想的,或许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那也只是可能!” 狐狸从他的肩膀上跳了下来,落在了他的手中,一双狡黠的狐狸眼中此刻却写满了真诚:“若是将她从封印中释放出来,就算你有十二式神的帮助,想要再次将她封印回去,恐怕也会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情。” “到时候,人们记得的可就不是善良的阴阳师晴明,而是一个将恶魔放回人间的凶手了!” 狐狸摇了摇蓬松的大尾巴,将“凶手”几个字符咬的很重。 安倍睛明低低地叹了口长气,将手中的狐狸重新放在了桌子上,双手合十,用恳切的语气说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家中的事物就交给你了!” 狐狸非常人性化地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话。 它与安倍晴明自小结识,自然清楚这个家伙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凡是下定决心的事情,就算把刀架在脖子上,也改不了心意。 见到狐狸没有反对,安倍晴明讨好地摸了下它的头,笑着说道:“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快去吧。” 狐狸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有一团蓝色的光芒从它的身上缓缓地升起,在一阵刺目的强光之后,房间里立刻又多出来了一个安倍晴明,就连身高,眼神以及说话的语态都一模一样! 安倍晴明拍了拍另一个安倍晴明的肩膀,然后凑在了他的耳边不知低低地说了句什么,便打开了一旁的窗子,就此离去。 “葛叶...你有一个好儿子啊...” 房间里的男人望着安倍晴明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声音,轻声感叹道,脸上是一片欣慰的神色。 ...... 另一面,橘清友位于西京的宅邸之中。 躺在椅子上的沈清缓缓地睁开眼睛,烛火灼烧,偶尔发出类似黄豆崩裂的细微声响。 在昏暗的火光之中,他那清秀的脸庞上,悄然挂上了两行泪水。 不知为何,从不嗜酒的他,此刻莫名地有些想要喝上一杯。 在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周围都布满了浓厚的灰尘以后,他不由地长叹一声:“原来这世界上,混蛋真的不算少。” 因为只有男人的记忆,所以他根本就推测不出来,在男人记忆中的那位风华绝代的花魁,到底死在了哪里。 不过想来那位女子,应该是不屑于和这个肮脏的男人死在同一处的。 他摸出腰间的龙笛叶二,伸手在上面轻轻摩擦了几下,霎时间,叶二便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沈清伸手摸了摸脸上的泪痕,这才开口问道:“这附近,可还有妖怪么?” 叶二没有说话,而是在房间里缓缓地飘了一圈,然后才回答道:“你想要找那个女人么?” “有点。” 沈清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若是在原来的时代,这样的事情,他最多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来说一说,至于女人的死活,那有与他能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网上一个负责评论的键盘客而已。 不过在继承了茨木的记忆以后,他的性格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整个人到底还是受到了些影响,最为直观的便是,他变得异常八卦,而且有些多愁善感。 叶二盯着沈清的脸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这才笑着指向了窗外:“你看那里,有个女人已经看了你很久了呢!” 沈清微微愣了一下,顺着叶二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在床边见到了一张惨白色的人脸。 那张人脸,与男人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而那个女人在发现沈清看向自己的方向以后,也有些兴奋地朝他挥了挥手。 沈清将叶二紧紧地握在了手中,缓步走出了宅子。 那个女人就那样站在宅子大门前面,对着沈清慢慢屈膝,却被沈清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 他微微摇了摇头,无奈道:“何苦呢?” 女人没有说话,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对着沈清笑了笑,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丝毫的笑声。 “不能说话了?” 看到女人点头的动作,沈清只觉得心里好像突然被触动了一下。 “先进来吧。” 沈清指了指身后的宅子,却突然想到,按照理论上来说,这里本来就是女人的家,自己这样说,似乎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了。 不料,女人却伸手拉住了沈清的衣袖,示意他跟着自己的脚步。 沈清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跟在女人身后,缓缓地走到了庭院的大门旁边。 女人伸手指了指大门上的般若,对着沈清作出了一个乞求的手势,眼神格外真挚。 “就连死后也不得安宁么...” 沈清这才明白,大门上的两个凶恶的般若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哪个半吊子的阴阳师,发现了女人的游魂,却又不敢动手,便让橘清友装饰在门把手上的,这东西,本身就是一切女性游魂的克星。 “外有般若,内有地缚灵......真是苦了你了...” 沈清摇了摇头,化出一把妖火,将宅邸那两扇巨大的铁门全都熔成了铁水,然后就席地而坐,将叶二放在了唇边,在皎洁的月光下,笛声如同流水一般缓缓流淌而出。 女人的魂魄上慢慢地出现了模糊的白色光影,她先是愣了愣,明白了沈清在做什么以后,旋即露出了动人的微笑。 第一百零八章 鬼市 一曲悠扬的笛声过后,沈清眼前的游魂化为了一阵泛着淡淡银色光辉的碎末,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啧,按理来说,我是不是还得念一段往生咒什么的?” 沈清摸了摸叶二上两片碧绿的叶子,无奈地感慨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明明是一个妖怪,却愣是有一种阴阳师的感觉。 “咯咯,茨木大人倒是懂的不少呢!” 叶二幽幽地飘在沈清身后,用宽大的袖子盖住自己的下半张脸,笑着说道。 “还行吧。” 沈清点了点头,然后手中握着龙笛,下意识地便要将其插回腰间,却听见叶二又道:“这件宅子里现在是干净了,但是我发现,在宅子的周围,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不知茨木大人有没有兴趣?” “哦?很有意思的地方?” 沈清抿了抿嘴唇,脸上难得挂起一丝笑意:“什么地方?大半夜的,还很有意思?” 叶二飘到了沈清的身前,开口问道:“不知道茨木大人有没有听说过‘鬼市’?” “啧,鬼市?是那种鬼魂在其中交易的场所么?” 沈清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来了兴致。 理论上来说,这地方可是各种穿越者们梦想开始的地方! “额...” 听到沈清的回答,叶二微微愣了一下,这才无奈地回答道:“差不多吧...” “那...我们一起去看看?” 在叶二微微点头以后,沈清缓缓地站起身来,将笛子收入腰间,跟在她的身后缓步行走着。 鬼市和那件宅子间的距离并不算远,两人大约走了能有五分钟的功夫,也就到了。 “你确定鬼市在那里么?” 沈清眯着眼睛,望向远处闪着点点灯火的地方,不由地摇了摇头。 这地方,分明是一间寺院好吗! 哪个鬼怪活得不耐烦了来这里开鬼市?这不是急着想被超度么? “确实是在这里。” 似乎是看穿了沈清的心思,叶二笑着点头道:“那里虽然原本是一件寺庙,但现在已经被荒废了,这种荒凉的地方,鬼魂们自然容易聚集起来。” “那就去看看吧。” 沈清低低地叹了口气,跟在叶二的身后,缓缓地走向了寺庙的方向。 随着他的走进,那寺庙里的点点灯火越来越亮,从原本朦胧的光晕,已经变成了漫天烂漫的火光! 在离那灯火闪亮的地方只有一堵矮矮的土墙时,叶二这才转过身来,对着沈清叮嘱道:“茨木大人,在进入这鬼市之前,您可要将身上的妖气全都收敛起来,要不一会儿鬼怪们可就都被您给吓跑了!” “好的好的。” 沈清点点头,收敛了身上的妖气,重新变回了人类的模样,从土墙的缺口一步跨了过去。 只是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目瞪口呆——这哪里是他想象中冷冰冰的鬼市?分明是一场盛大的夏日祭! 之前他看到的点点火光,原来是在寺庙中央摆着的一堆篝火,无数怪异的妖怪、鬼魂们混杂在一起,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仅是他能辨识出来的,便有数十种不同的妖怪! 而在远处,也有些摊位,沈清走近一看,那摊位其实只是用粗草席制成的,随意铺在地上,有人在卖些散发着腥味的东西,也有人在卖桶、盆、竹篓之类的家什。 四处燃着点点灯火,有从樱桃树枝条上垂下来的灯火,也有立在草席边的灯台。 人形与妖怪们挤在一起,摩肩接踵的,有逛铺子的,有沉默地四处游荡的,也有勾肩搭背一起大声谈笑的。 “鬼怪们的生活,原来也这么热闹么?” 沈清咽了咽口水,转身望向了一旁的叶二,在进入鬼市以后,她似乎就突然有了实体,化作一个美丽的女人走在他的身旁。 “咯咯,平安京里的人们总喜欢过夏日祭,妖怪们其实也有自己的节日的。” 叶二掩面轻笑道:“有很多妖怪,其实都是由人类化生而成的,自然也喜欢热闹的过节,但是为了与人类的节日错开,不冲撞到人类,所以一般妖怪的节日,都会定在人类节日的前一天。” “就像今天,其实就是妖怪们的夏日祭了!” “看来我来的倒是凑巧。” 沈清低低地笑了笑,在一处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他面前的是一张齐腰高的桌子,上面摆放着许多器皿,看上去好像是卖某些吃食的摊位。 头顶伸出的樱花树枝上吊着几盏小小的蜡烛,桌子两边各有一个炉子,一个炉子正烤着什么,另一个炉子则是炖着些什么。 “好香啊!” 沈清抬头望向摊位的主人,那是一个看上去非常慈祥的老婆婆。 “你要吃么?” 老婆婆看向沈清,微笑着问道。 沈清刚想点头,却被一旁的叶二轻轻拉住,她贴在沈清的耳边,笑着说道:“大人,您身上有钱么?” “...” 闻言,沈清有些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衣服,里面是正宗的布贴布,空空如也。 “没有钱倒也无妨,看你们的样子,应该是从外地来的妖怪吧?” 老婆婆笑了笑,招呼沈清与叶二两人坐下,从锅里舀起吃食,连汤汁一起盛在了一个大木碗里面,递给了沈清:“看上去很般配呢!” “...” 沈清挠了挠头,面对老婆婆的好意,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过这个老婆婆倒是没有想从沈清那里得到回答的意思,而是看向远方那群正围绕在篝火旁载歌载舞的妖怪们,轻声说道:“想来我的小孙子,现在也应该和你们差不多大小了吧?” “喂,这东西看上去有点像面条啊?” 沈清贴在叶二的耳边,低声询问道。 “这就是面条...” 叶二朝着沈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不是,我听说这鬼市里面的东西,你吃下去的时候是面条,等会儿到了你肚子里,可就会变成那些恶心的虫子了!” 沈清看着面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不由地食欲大增,却又不太敢吃。 “吃吧吃吧,毒不死的...” 叶二看着对面老婆婆狐疑的眼神,有些无奈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只是吃碗面而已,用得着这么疑神疑鬼的么! 第一百零九章 姥姥火 碗里冒着热腾腾的热气,将脸凑近那热气,沈清立刻酒杯难以形容的香味包围了。 他将筷子插入汤汁中,捞出了细长的面条,那面条并不平滑,有粗有细,说句实话卖相并不好看。 沈清将面条放入口中,吸食起来。 “慢点吃,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别噎着!” 老婆婆看着沈清狼吞虎咽的动作,轻笑着揭开了锅,用木勺从锅里又舀出了一些带着汤水的面条,添在了沈清的碗中。 沈清也是真的饿了,他哧溜哧溜地将一碗面条吸入口中,没过一会,他那碗已经加过一次料的面条便空了。 “很久没吃过这么鲜美的面条了。” 沈清望着一旁还在用筷子细巧地挑着面条,将其慢慢放入口中的叶二,笑着说道。 “姥姥做的面条,即使是在妖怪之间,也是很有名气的。” 叶二用筷子将面条慢慢地卷着,慢条斯理地说道。 “姥姥?” 听到这个名字,沈清莫名地打了个哆嗦。 身为一名在天朝长大的人,一听到这个名字,沈清第一反应便想到了那位在兰若寺修炼千年的树精,听说她妖法高深,手下操控千万只女妖,专门用来迷惑壮男以此吸**魂修炼......咳咳咳,跑题了。 见到沈清一脸迷惑的样子,叶二只能低低地叹了口气:“就是姥姥火啦!” “哦~” 沈清望向面前带笑的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姥姥火这种妖物,他的印象非常深刻。 据《今昔物语》记载,平安时代的日本大阪附近有个丢婆山,年迈的孤寡老妇人都被丢弃在这座山上。姥姥火就是这些被丢弃的老婆婆们的怨灵凝聚而成。 它头上缠绕着红莲之火,总是突然从油灯或灯笼中出现,在空中飘来飘去;一边飞舞,一边还发出凄厉的尖笑声。碧油油的火球中,隐约可见老婆婆幽怨的面孔。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清那泛滥起来的同情心,那个老婆婆笑着说道:“儿子不成器,没什么办法,早些将我们这些老东西丢出家门外面,也少个人和孩子们抢粮食嘛!” “说到底,还是自己家的老头子没有本事,要是能给孩子多留些家产,那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看着沈清认真的样子,老婆婆也就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别总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轻视了那些黄白之物的厉害。等到真当家吃不起饭的时候,才知道后悔从前没认真攒下些底子......” 沈清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老婆婆的话语,这样的唠叨,对他来说,还真是有些久违了。 “姥姥,给我也来一碗汤面啦!” 正当沈清沉思的功夫,有个穿着浴衣的男人也走到了摊位前面,笑着坐了下来,看样子似乎已经是摊位的熟客了。 “好嘞,再一碗汤面!” 整个摊位上明明只有自己一个人,但是老婆婆还是开心地吆喝了起来,为这鬼节再增添了一份热闹。 “走吧!” 叶二瞟了一眼身旁坐下的男人,微微皱起眉头,然后拉起沈清的手,便要离开。 沈清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笑着和那个正在煮面的老人打了招呼:“姥姥,谢谢招待,那我们可走了!” “下次再见!” 老婆婆也抬起头,笑眯眯地说道:“不过下次可就不会让你们免费吃啦!” “好嘞!” 沈清转过身,顺着叶二的牵引,两人朝着鬼市中央那道燃烧着的篝火缓缓走了过去。 “茨木大人,您猜一猜,刚刚的那个客人,是谁?” 叶二拉着沈清的手,面色古怪地问道。 “不就是一个吃面的客人么?” 沈清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 叶二停下脚步,看着沈清一片茫然的眼神,只能低低地叹了口气:“那是他的孙子啊...” “啊?” 沈清的音量不由地有些失控:“孙子?” “您没听见,刚刚那个客人叫她姥姥么...” 察觉到周围许多的鬼怪看向了两人的方向,叶二松开沈清的手,轻掩了下自己的脸。 “我还以为你们都这么叫呢...” 沈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我还真是没想到,祖孙二人还能在这鬼市之中团圆。” “这也算不得什么怪事。” 叶二放下衣袖,看着远方冲天的篝火,又道:“毕竟姥姥火是由很多被丢弃老人的怨灵凝聚而成的,她们都有着各自的孩子,而这鬼市,很大范围内也就只有这一个,能在鬼市里面撞上一位,倒也算不得奇怪。” 沈清点了点头:“不过我刚刚看那个老婆婆的样子,倒也是慈眉善目的,与传说中的那种凶狠怨灵完全不同嘛!” “姥姥火本来就不是凶狠怨灵啊~” 叶二一面拉着沈清朝着前方的篝火跑去,一面说道:“就算被家人抛弃在了山上,被野狼咬死、被活活饿死,可那些老人,又怎么舍得去伤害自己的儿子?她们的怨灵凝聚在一起后,也不过是一个厨艺很好的慈祥老人而已。” “啧,这个故事还真不怎么好听。” 沈清微微叹了口气,旋即便被叶二拉到了那道冲天的篝火堆旁。 叶二那鲜红的樱唇和妩媚的双眼,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楚楚动人,她拉着沈清的手,笑着说道:“茨木大人,我们来跳舞吧?” “我会踩你的脚的。” 沈清看着身旁奋力扭动着自己身体,跳的毫无章法的妖怪们,不由地挠了挠头。 这种神奇的舞步,他倒好像曾经在大阪的夜店里面见过...... “没事啦,随性一点就好了!” 叶二俯下身子,将自己那宽大的裤子扎了起来,又帮着沈清,将他的裤腿卷了卷,虽然说还是有些肥大,但也不至于会在跳舞的时候碍事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咯!” 沈清笑了笑,拉过一旁叶二的手,绕着篝火轻轻舞动了起来。 在那茂盛的火光中,他的神情格外认真与专注。 第一百一十章 猫!猫!猫! 沈清并没有在这处鬼市中停留太久。 在与叶二共舞一曲之后,他便急匆匆地离开了这个地方,回到宅子里面,找了个还算干净的房间凑合了一宿。 妖怪之间的祭典虽然隆重,但沈清更不想要错过人类的祭典,特别是这种一年一度的盛大夏日祭。 “茨木大人,今夜这样就结束了么?” 在宅子中,看着叶二那幽怨的眼神,沈清只能硬着头皮,闭上眼睛,装作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但好在叶二也是个识趣的,在沈清假装熟睡后,也不再说话,化为一缕袅袅的青烟,重新回到了龙笛之中。 由于房间里有一股朦朦胧胧的湿气,沈清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在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整个人便清醒了过来。 他伸了个懒腰,一嘴骂骂咧咧地走出了宅子的大门,在门外,那一辆马车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大人,您来了!” 马夫见到沈清一脸愤愤的样子,慌忙从车前翻滚下来,对他恭敬地行了一礼。 “别这么麻烦了!” 沈清摸了摸脑袋,又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栋宅子他是买错地儿了,住不了人!让他自己找个别的地方安心住着吧!” “呃...” 马夫抬起头来,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道:“不知大人能否给我一个理由?不然我不好向橘清友大人那边交代啊......” “先往京都赶吧!” 沈清叹了口气,转身翻进了马车的车厢里面,又道:“路上和你慢慢说,别耽误了我去京都的夏日祭!” ...... 马车的速度很快,在正午的时候,便到达了京都的藤原家。 虽然说还想要征用这辆马车一段时间,但是由于马夫急着回去和橘清友复命,沈清也不好强求,只能心里默默寻思着一会儿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免费的劳动力。 “站住!” 正当沈清一面低头沉思,一面往藤原家走的时候,却听见了前方传来了一阵叱喝声,沈清抬头看去,却是藤原家的几名守门的武士。 沈清不想为难面前的几名武士,毕竟人家也是按规矩办事,便耐着性子说道:“我是茨木,想要见见藤原道隆,劳烦帮我通报一下。” 几名武士见着沈清那身破旧的衣服,虽然心生怪异,但也不敢怠慢,拥在一起小声讨论了几句,便有一人朝着院子里面走去,看样子是去找藤原道隆去了。 过了大约能有两分钟的时间,沈清便听到门内传来了一阵热情的招呼声:“茨、木、大、人!可让我等到您了!” “......” 沈清望着藤原道隆那朝着他飞奔而来的样子,顿时心感不妙,在藤原道隆将要扑进他怀中的最后关头,踮起脚尖,往一旁轻轻一闪。 “嘭~” 这位藤原家的大少爷的肉体,与大地母亲来了一次亲密的接触。 “喂,我说茨木大人,许久不见,能不能别上来就玩这一招?” 藤原道隆从地上爬起身来,用手搓揉着自己那张俊俏的脸庞,无奈的说道。 “喂,藤原家的小子,我可不记得咱俩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种程度了!” 沈清摸了摸鼻子,整个人都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的。 毕竟在当时的花魁拍卖上,自己的言行,可并没有给这家伙留下面子,重要的阴阳师在拍卖会上直接叛变的举动,更是可以说是在打藤原家的脸! 可这家伙非但没有记仇,反而一副等了自己很久的样子,这不得不让沈清提起了十二分的怀疑。 “咱们进屋聊吧!” 见到沈清一副警惕的样子,藤原道隆自然也了解了其中的原因,当即便也收敛了起来。 “好。” 沈清微微皱了皱眉头,跟在藤原道隆身后走进了院子当中,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但是不论如何,樱还在这件宅邸之中,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得去闯上一闯! ...... 片刻之后,藤原家的会客厅里传来了一阵猫叫声。 “喵喵喵~” “喵喵~” 沈清望着面前端坐着的异色瞳的猫耳美少女,呆呆地发出了求偶的叫声。 “......” 他对面的猫耳美少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好吧,我承认我还是不能接受!” 沈清伸出手来,猛地锤了一下面前的桌子,将上面的几样茶具都捶飞起来:“你这家伙真的是那个肥猫变的?” 对面的猫耳美少女在听见沈清的这句话以后,古井不波的心态顿时发生了变化:“喵呜~你才是肥猫!你全家都是肥猫!” 她伸出两只带着锋利指甲的手,在沈清的脸上留下了几道十字交叉的抓痕。 “樱,能不能和我讲一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清摸了摸自己脸皮上的几道血痕,在确定这不是自己的梦境时,才开口向一旁的樱问道。 “猫又变成人形了。” 樱伸手端起桌上的一只茶碗,淡淡地说道:“在你离开的时候,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了。” “呃,有吗?” 沈清盯着樱手中的那盏茶碗,仔细地想了想,这才想起来,在自己离开的时候,樱曾经和自己说过,那只肥猫“会死的”。 “有的。” 樱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子,盯着沈清的脸颊,用一种无比淡漠的语气说道:“还有,你身上有其他女人的味道。” “...” 沈清低低地咳嗽了一声,然后飞速转移话题道:“猫又,你还能便回原来的样子么?” “喵呜,应该可以吧,不过现在还没找到变回去的办法。” 坐在沈清对面的猫耳美少女舔了舔自己的手心,笑着回答道。 猫又瞟了在沈清一旁坐着的樱一眼,然后又补充道:“对了,你身上的香味,很重哦!” 似乎是生怕沈清凉不了。 “呃呃,你说的是面条的香味吧?昨天晚上我在姥姥火那里吃了一份面条,味道确实很不错,等有空的话可以带你们一起过去!” 沈清打了个哈哈,只是后背的衣衫莫名地湿了一大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傍晚 沈清眯着眼睛,望向西方的慢慢落下的夕阳。 夕阳似乎与他同命相怜,在被折磨了一天以后,一点一点沉到了山的那边去。 大概是想发泄一番吧,于是它发出了那漫天的光。 可夕阳没有生命,它或许只是一架镶金的纺车,从早晨开始,从东转到西,而它这一天所纺出的绫罗都在即将离开时尽情地铺陈,然后在自己的绚烂中逐渐沉沦。 而在他头顶飞舞着的那些黑色的乌鸦,在夕阳的光里兜得一身金屑,它们大概是勤劳的善后者,将那些绸缎和那台金纺车送到山的那头藏好,但它们从来都不会在后来的黑暗中深藏功与名,而是从嗓子里挤出沙哑的声音来彰显自己的功劳。 “让你久等了。” 沈清转过身,在已有些黯淡了的霞光下,是樱边挥手边走过来的身影,蓝白色的浴衣把她的脸庞衬托得很是温柔:“你这一身衣服,很好看呢!“ “哪有?倒是你的这一身浴衣,更不错些。” 沈清笑着应和着樱的话语,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这个傲娇家伙在四下无人之时在自己脸上轻吻一记的娇羞模样。 樱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站在沈清的身旁,望向藤原家会客厅的方向,等着其余的人。 “茨木大人!” 沈清抬头望去,说话的是藤原道隆,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裳,身旁跟着的,是他在拍卖会上拍下的白木弥生。 看到那个穿着红色浴衣的女人,沈清不由地微微叹了口气,心中寻思是不是要私下找个机会,和她聊一聊关于她母亲的事情。 正当沈清纠结着的时候,藤原道隆走到了他的身旁,笑着说道:“茨木大人,有些事情,想要和您单独聊一聊!” “好啊。” 沈清点了点头,和樱打了个招呼,便跟着道隆走到了一旁幽静的角落里面。 “茨木大人,我知道您心中还在介意拍卖会上的那件事情。” 藤原道隆倚靠在一颗巨大的森木下,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无奈:“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您应该也猜得出来,作出那个决定,绝不是我的本意。” “的确不太像你的作风。” 沈清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像是藤原道隆这样的年轻人,总不至于有那么深的城府,更何况在他眼神中的那些烂漫,可是装不出来的。 藤原道隆见到沈清的样子,顿时松了口气:“您也知道,京都中所有家族的关系其实错综复杂,藤原家虽然看似庞大,但其实也只是稍胜过其余的几家一点点,所以有些事情,也不是我自己就能决定的。” “啧,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沈清摘过地上的一根狗尾巴草含在嘴里,笑着嘟囔道:“所以说,你当时到底是为什么,要报出那个价格?” “因为时局。” 藤原道隆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脱口而出:“您可能想不到,在那天的拍卖会上,其实做局的人并不是京都的安倍家。” “哦?不是安倍家?” 听到这里,沈清的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他吐掉了最终的草,认真地说道:“愿闻其详。” 藤原道隆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以后,这才轻吐一口气,小声地说道:“做局的人,是贺茂家。” “...” 沈清非常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出一只右手,“啪”地一声拍在了藤原道隆的后脑勺上,没好气地说道:“你丫逗我呢?” “哎哎,您听我说完啊!” 藤原道隆拉住了沈清的衣袖,一脸无奈地说道:“真是怕了您了,我用天照大神的名义起誓,刚刚所说的话若有半句虚假,就让我死后入拔舌地狱,永世折磨,这样您总该信了吧?” “说说原因?” 沈清停下了离开的脚步,缓缓地开口问道。 “原因很简单啊。” 藤原道隆将自己衣服上的褶皱轻轻抚平,面无表情地说道:“贺茂家的人,早就不想要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了。” 沈清打断了藤原道隆的话语,问道:“是贺茂家的人,还是贺茂家的,某些人?” 藤原道隆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大多数人。” “为什么?” 藤原道隆叹了口气:“因为贺茂家是一个崇尚力量的家族,而贺茂结弦,却连入门的阴阳师都算不上,就连一个普通人,他都不一定能制服得了。” “那也不至于这样吧?以贺茂家的财力,就算是养着这样的一个普通人,倒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吧?” 沈清挠了挠头,有些不解。 “您的问题也太多了些...” 藤原道隆望向沈清的脸,无奈地回答道:“算了,干脆就都和您说了吧。” “贺茂家的内部,其实是分为了两个派系,大概就是鹰派和鸽派那样,一方是以贺茂光荣为手的强硬阴阳师,誓要将所有的妖怪赶尽杀绝;而另一方,则是以贺茂高义为首的鸽派阴阳师,主张与妖类谈判,和平相处;而贺茂结弦,只是这一场斗争中的牺牲品罢了。” 沈清摇了摇头,轻声念叨:“鹰派阴阳师么?” “喵呜~你们在这里偷偷聊些什么呢?天都快黑了!” 正当沈清还想要问些什么的时候,猫又突然拨开一旁的草丛,将头探了进来。 “也没聊什么大事,只是想着猫妖变成人形以后,吃起来口感会不会更好。” 沈清看向猫又那双妩媚动人的异色瞳,笑着说道。 “喵呜~今天下午,你和樱在房间里干什么,本喵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要是不想......” 猫又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沈清伸手捂住了嘴巴,而一旁的藤原道隆也显得非常识趣,他从草丛间走了出去,只留下了一句:“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沈清与猫又两妖在树下四目相对。 猫又的眼角微微有些泛红,为她平添了几分媚色。 “你看到的事情,不准说出去。” “凭什么?” “乖,今晚带你去吃鱼,好多鱼。” “一言为定!”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夏日祭 等到藤原家的众人收拾规整以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远山在黑暗中像是沉睡的巨兽。 “嘛,人都到齐了,那么就出发吧!” 藤原道隆眯着眼睛清点了一下人数,在确定没有一个孩子被遗漏了以后,这才与沈清两人一头一尾地守在队伍两边,领着这趟十数人的小队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走去。 这座小山离藤原家很近,大约也就只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可沈清站在山脚下眺望,却不由地有些奇怪——在他的记忆里,京都可没有一座这样的山。 不过想了想,毕竟时代相差了一千多年,地貌有改变,倒也不算稀奇,沈清便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夏日祭的灯光绕着山脚,仿佛是在一匹漆的布中撕裂开一道闪光的口子。在旁边的一座小山上,有一处面向这条光带的崖,两个小光点在崖上隐约闪烁。 在确定藤原家的一众年轻男女们都平安走进了夏日祭的场所里面以后,藤原道隆松了口气,走到了沈清身旁,笑着说道:“喂,茨木大人,听说今年山神大人要下山选未婚妻,很多小姐都去神社了,期望着自己能变成那个幸运儿。” “啧,山神选妃,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沈清笑着点头,看向面前的小山,山上隐约间透露出了一丝妖气。 “哥哥真是太偏心了,都不告诉我!怪不得两个妹妹打扮的那么漂亮,要知道,平时她们不会穿新的浴衣出门的!” 藤原道隆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无奈地说道:“可你今年才12岁啊.....山神大人怎么会看上你这样幼齿的家伙...” “讨厌啦,哥哥就是偏心!” 个子刚及沈清腰部的女孩对着藤原道隆的肚子轻轻捶了两下,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好吧好吧,那我背你上山去看夏日祭,好了吧?” 藤原道隆满脸的无奈。 “哼,这还差不多!” 女孩骑上了藤原道隆的肩头,耀武扬威地走入了夏日祭的会场。 沈清看着这一对有意思的兄妹,笑着摇了摇头,就也跟在了他们的后面,慢慢走进了会场里面。 至于樱和猫又,两人已经奔进会场里面很长一段时间了。 片刻之后,小山的夏日祭会场中。 “茨木,鱼烧哦。” 樱左手拿了一还冒着热气的鱼烧,手用竹签扎起一个,伸到沈清的嘴边。 沈清手里拿着两个灯笼,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猫又的,臂膀上还挂着几个小小的布袋,里面装的是些很稀松平常的小吃。 不得不说,在这样贫穷落后的时代,即使是这样欢乐的夏日祭,里面的吃食种类也是少得可怜。 不过四处垂下的灯笼与烛火,倒是让这样的夏日祭充满了别样的趣味,古意盎然。 “呐!” 远处,猫又手里拿着两个面具,朝着沈清的方向跑了过来,此刻,她深栗色的头发上面卡着一副狐狸面具,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自己的猫耳。 “本来就是妖怪,还戴什么妖怪面具...” 沈清一面嘟囔着,一面接过猫又递过来的面具,却让他有些哭笑不得——他手里的面具,粉粉的、扁扁的,上面画着的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动物。 “喂,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角色么?” 沈清笑着将小猪面具卡在了自己的脸上,眼神中满是笑意。 “才不是!” 猫又作出一副嫌恶的样子:“你是死掉的小猪啦!” “...” 沈清没有说话,默默地卷起了自己浴衣的袖子,他感觉面前的这只猫,似乎又有些不知好歹的意思了。 “谢谢,很漂亮的面具呢!” 说话的是樱,她将手中剩下的鱼烧递给了猫又,将面具戴在了脸上,这是一张仅有半面的狐妖面具,遮住了她的半面脸,仅露出小巧的唇与精致的下巴,显得格外动人。 “哼哼~” 沈清嚼着嘴里的鱼生,发出了小猪的哼哼声,将身旁的两个妖怪都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还是把面具拿起来吧!” 樱低低地笑着,伸出一只手,将沈清的面具轻轻扶上了头顶,却恰好与沈清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这样才好看不少。” 面对沈清炽热的目光,樱却难得地不闪不避,只是小声地笑。 沈清今天穿的,是一件暗红色打底,黑色系腰的浴衣,和其他的人比起来,这颜色很暗很素,可沈清却莫名地喜欢这件衣服。 准确的说,在来到平安时代以后,他莫名地就很喜欢这样的红色,或者说,所有的红色。 “要不要去山神神社看一看?听说今晚山神要选新娘哦!” 沈清笑着摇了摇头,将小猪面具甩到了头侧,抬眼望向了远处的石质阶梯,虽然此刻已经是晚上,但上面的人群却依旧是十分拥挤,其中多数是些怀春的少女。 樱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好啊,我也想看看,山神是什么模样?” “切,哪有什么山神?” 沈清撇了撇嘴,有些不以为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妖怪,占山为王......”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唇上:“不可以说山神大人的坏话哦!会永远得不到幸福的!” “...好吧。” 沈清没再说话,只是抬起手,捏住了樱的那根手指,然后又悄然放下。 那素白冰凉的小手,在他的掌中微微动了几下,最后变成了十指相扣的模样。 一旁的猫又轻轻拍了下自己额上落下一半的狐狸面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面具全都放了下来,遮住了自己脸。 “对了,你喜欢吃糖么?” 在朝着石梯缓步走去的时候,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从沈清的手中将手抽了回来,又在右手边的布袋里面翻了一下,摸出了一粒小小的冰糖。 “还可以吧...唔!” 在浓郁的夜色之中,小山上僻静无人的角落里,有两人缓缓地拥吻在了一起。 恰在此时,烟花绚烂地绽放在一望无际的黑色夜幕中,就连镶嵌在天幕上的星星都显得暗淡无光。 第一百一十三章 美丽的男人 “冰糖和夏日祭,很配呢。” 沈清舔了舔嘴唇,满嘴香甜。 樱没有说话,只是红着脸,笑着摇了摇头。 “走吧,别让山神大人等急了。” 沈清牵住樱的手,重新走上大道,顺着石梯拾级而上,向山间的那一座神社慢慢走去。 “哟,可舍得来了?等你们很久了!” 在石梯上面,藤原道隆朝着逐步走来的两人挥了挥手,笑容狭促。 “啧,山神选未婚妻,你一个大男人激动什么?难不成是那一口的?” 沈清无畏地耸了耸肩,丝毫没有惧色地怼了回去。 “呃...” 藤原道隆摸了摸头发,一时间有些语塞。 “没想到这个时代也有好看的烟花啊!” 沈清没有再趁胜追击,而是抬起头来,望向远处天空的烟火,满眼星光。 “京都的烟花,那可是夏日祭的一绝!这些可都是皇室的烟花匠人倾力打造出来的!” 藤原道隆看到沈清疑惑的样子,笑着解释道。 沈清低着头,仔细算了算时间,烟花这玩意儿应该是在公元六百年左右,由唐朝的道士李畋发明出来的,经过三百多年的演变,成了这副模样,倒也算不得稀奇。 “哥哥,你看那里,有个很好看的大哥哥哎!” 说话的是骑在藤原道隆身上的小女孩,她伸手指向了山间神社的方向,奶声奶气的话语中透露出一股微微地羡意。 “哦?有我好看吗?” 藤原道隆踮起脚尖,朝着神社的方向那里看了一眼,却只见到挤得密密麻麻的人群。 “切,哥哥你已经很老了,人家可比你好看多了啦!” 女孩拧着秀气的细眉,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红菱你要是这样说的话,哥哥可就真的伤心了...” 虽然藤原道隆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但是一旁的沈清却能够感觉到,这家伙好像是膝盖中了一箭,现在已经有了内伤。 沈清笑了笑,也抬起头来,朝着神社的方向看了一眼,只一眼,他便看到了一个面容姣好的男人,男人恰好也在朝着这个方向张望着,只是当他与沈清视线交汇的时候,他立刻低下了头,消失在了祭典的人群中。 “藏头露尾的家伙。” 沈清摸了摸下巴,如是点评道。 “茨木大人,您身上有带钱吗?” 说话的是在队伍最前方的藤原道兼,也就是藤原道隆的弟弟,这家伙今年刚好十八岁,藤原道隆想要偷懒,便将今年夏日祭领头的任务交给了他。 “有啊。” 沈清在自己的怀里摸了摸,从里面拿出了几枚度来钱,这是在今天下午的时候,藤原道隆偷摸塞给自己的,说是什么让他趁着夏日祭的时候,偷偷买些礼物送给樱。 可笑!!他茨木大人看起来像是那种心思细腻的人吗? “胡闹!我看你这个月的月钱是不想要了!” 正当沈清准备将几枚度来钱放在道兼的手里时,站在他前方的藤原道隆却伸出手来,在道兼的脑门上狠狠地弹了一下。 “唔,大哥你怎么又欺负我?” 藤原道兼捂着脑袋,满脸的委屈。 作为兄长的藤原道隆见到弟弟这副模样,立刻虎目一瞪:“神庙的一点入场钱,还和茨木大人要?我今天来的时候给你的一袋钱币,还不够用?” “好啦好啦,年轻人想要偷偷存点钱,也不是什么坏事啦!” 沈清伸出手,想要拍拍藤原道隆的肩膀,却发现那个叫做红菱的小女孩正骑在他的肩上,只能悻悻地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而一旁的樱倒是明白了沈清的意思,她撒开沈清的手,摸出几枚度来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道兼的手里,笑着说道:“这是给山神大人的礼物哦!” “嗯!” 藤原道兼接过樱手中的钱币,使命点头:“就是要自己拿的许愿钱才有诚意嘛,大哥你就是粗枝大叶的...” 看到自家大哥慢慢地又抬起了左手,道兼赶忙脚底抹油,重新回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向那位穿着巫女服的中年老阿姨送出了十几人的许愿钱,其实也就是入场费。 老阿姨接过道兼手中的许愿钱,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不愧是家大业大的藤原家,就算是上山参加烟火祭,那许愿钱,也是平常人的好几倍! ...... “小姐?” 就在沈清一行人刚刚走入鸟居的时候,有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沈清寻声看去,却是那个刚刚自己看到的男人。 只要看他一眼,便能明白刚刚红菱所用的形容词:“好看”。 这个男人绝对不能说是帅气,而应该说是“美”,他的长相偏向于那种十分阴柔的美丽,即使是许多女人,在他面前也得甘拜下风。 他手里握着一根糖,淡黄色的糖衣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你是在叫我吗?” 有一个藤原家的女子听到了男人的声音,朝后面微微瞟了一眼,立刻从队伍的前段跑了过来,眼睛已经快成了心形。 “不好意思。” 男人朝着那个女人抱歉地摇了摇头,用那清冷的声音对着藤原红菱说道:“我在叫您,小姐!” “我吗?” 藤原红菱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有些好奇地问道。 “对,是您。” 在得到红菱的回答以后,男子的脸上露出了令人沉沦的笑。 “吃吗?” 他对着红菱,递上了手中的那只糖,轻声笑道:“我刚买的,还没吃。” “哥哥,放我下来啦!” 红菱用手拍了拍道隆的头,可道隆却是一副非常警惕的样子,他开口问道:“你是谁?” “快放我下来!” 男人还没来得及回答,红菱的声音便又在道隆的耳边炸响。 “放心,它没有恶意的。” 沈清从道隆的肩上将红菱接了下来,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红菱接过男人递来的那只糖,小口咬在它圆滚滚的身体上,糖衣是甜的,生生的果肉有些酸涩。 男人就那样站在那里,非常认真地看着红菱吧唧吧唧地将一颗糖吃完,然后伸出手来,用手帕将她的嘴角擦了擦,指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神社,笑着问道:“一起去看看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山神 藤原红菱虽然是个小孩子,但或许是因为在规矩森严的藤原家长大的原因吧,在这一刻她突然起了戒心:“大哥哥,你是什么人啊?” “我吗?” 阴柔的男人指着自己的脸,低声笑道:“你可以叫我千鸟。” “千鸟吗?很好听的名字哎~” 藤原红菱用她那不算成熟的脑袋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那么,千鸟哥哥也是来看夏日祭的吗?” “嗯,可以这样说吧。” 千鸟摸了摸红菱的脑袋,眼神中满是笑意。 “你要她和你一起去么?” 说话的是沈清,他牵着樱的小手,面无表情。 “可以吗?” 千鸟转过头来,有些惊喜地问道。 “可以。” 沈清点了点头,却被一旁的藤原道隆打断了:“茨木大人,这...” “没事的,如果令妹的头上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是把这座山的翻过来,也会给你讨个公道。” 沈清眯着眼睛,立下了军令状。 他也是这时才真正地打量了一下藤原红菱,不得不说,这个女孩虽然才十二岁的年龄,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美人胚子。 她站在千鸟的身旁,脸上泛起了酥软的粉色,华美的白色浴衣包里着她小小的身躯,点点绯樱盛开其上,宛若神国的画卷;半幅带上,白樱满开,一条细细的带缔环绕其上,将其紧紧地束缚在红菱的腰部。 看得出来,虽然道隆没有提前告诉红菱关于山神选未婚妻的事情,但红菱在来之前,也是精心打扮过一番,她将自己柔顺的长发巧妙地扎成了一个完美的发髻,精美的的蔷薇发饰固定在其上。脚下踩着一双厚重的木屐,让她的身高也拔高了小小一截。 “那就多谢大人。” 千鸟站在原地,稍稍思索了片刻,对着沈清微微躬身作别,随后,便从一旁山间的小道,与藤原红菱两人朝着山间神社的方向径直走去。 “倒是有些意思。” 沈清看着被无数少女投以注目礼的千鸟二人,不由地微微叹了口气。 明明咱也有一张俊脸,出行的时候咋就没见着这般光景?难不成是气质还不够? 似乎是看出来沈清心中的愤愤不平,樱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过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出了这个小小的插曲,倒也没有影响藤原家众人观赏夏日祭的积极性,恰恰相反的是,每个藤原家的年轻女子从中似乎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般,除了关注那座山间神社的动态,也对周边长相俊俏的年轻男人们评头论足起来。 “虽然说不知道是不是神社弄出来赚钱的幌子,不过因为有山神选妻这个传说,平日冷清的神社倒是热闹了不少啊!” 藤原道隆牵着白木弥生的手,透过汹涌的人群,朝着神社的前方张望着,在那里,人来人往,很多小姐穿着漂亮的浴衣,还有那么一两个富家子女穿的是华丽的和服,不过想来心思都是大同小异,准备来此山中寻找一份属于自己的姻缘。 ...... “你很累么?” 在山间的那条小路上,千鸟看着额间挂满细密汗珠的藤原红菱,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很讨厌穿木屐啊,每次都会被它磨出血!” 红菱嘟囔着嘴,干脆脱了鞋,光脚踩在冰冷的土路上,却不由地打了个激灵——晚上的土路,微微有些凉。 千鸟笑了笑,朝后面退了两步,弯下腰:“上来,我背你吧,还有几步,就到神社了。” “这样,不太好吧?” 红菱一面说着拒绝的话语,但身体却很诚实,用两只小手拿着拖在地上的木屐,非常迅速地翻上了千鸟的后背。 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是认识还不到两个小时的人,可她却莫名地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值得信任。 “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温柔吗?” 红菱趴在千鸟温暖的背上,小声的嘟囔。 千鸟抬起头,看向不远处人声鼎沸的神社,无声地笑了笑:“差不多吧!” “切~” 红菱撇了撇嘴,内心莫名地有些失落,像是丢掉了什么宝贵的东西。 就像果糖没了糖衣,也许剩下的就是酸涩。 千鸟沉默了片刻,然后指着前方的神社,笑着问道:“你知道这座山的名字吗?” “知道啊!家里的大人都叫这里小黑山!” 红菱在千鸟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个鬼脸:“听说每次到了深夜,山里总会有妖怪跑出来,吃掉那些不听大人话的小孩!” “...” 千鸟走路的步伐在红菱说话的瞬间趔趄了一下,若是红菱能够在此刻看见他的脸颊,会发现他的表情异常丰富:“这座山存在了两千多年,传说山上有一只狼,守护着整座山的生灵,它就是山神。而这座山的名字,就叫做千鸟。” “哇,居然和你的名字一样哎~” 红菱摸了摸头发,旋即又道:“不过我还是感觉,小黑山这个名字更好一点嘛~” “...” 千鸟在此刻彻底沉默了,他只能加快步伐,朝着神社走去。 在他一脚跨过神社的门槛时,神社的罄钟响了五声,树林里鸟争鸣,整座山在此刻突然变得躁动起来。 各种生灵在用它们的方式欢迎山神的回归。 “千鸟大人!” 千鸟刚将红菱放在了神社中一张小巧的椅子上面,神社的石柱后面便跑出来个小孩子,圆滚滚地,头上戴着一顶像是西瓜皮一样的帽子,看上去倒有几分像是西瓜太郎。 “哎哎,团子,你慢点!” 千鸟还没来得及准备好,团子便以极快的速度扑到了她的身上,在他怀里蹭了蹭,后者无奈的笑了笑将团子抱了起来,像是宠溺一个小孩。 千鸟掐了掐团子的脸,有些无奈地说道:“我这把老骨头,哪天非得被你撞散了不可!” 团子眯着眼睛,看向在椅子上为自己小脚丫做着按摩的红菱,先是冷哼了一声,然后说道:“这就是千鸟大人您选中的人吗?” “我选中了她,那也得她选中我了才行。” 说完,千鸟抬起头,满眼期望地看向椅子上的红菱。 第一百一十五章 算命 正当沈清在夏日祭的各色摊位间流连之时,在京都的某个角落,有一团火花,在缓缓地燃烧、蔓延,带着妖气的火,里挟着死亡的阴影。 ...... “什么,您说刚刚的那个家伙,居然就是山神阁下?” 山神神社面前,藤原道隆指着刚刚两人远去的方向,一脸懵圈地说道。 “嗯,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吧。” 沈清笑着点了点头,又道:“你藤原家的福运当真不错,要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就回家准备准备吧。” “准备什么?” 藤原道隆更加茫然了。 “红菱小姐的出嫁仪式啊!” 沈清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回答道。 “...” 藤原道隆看向前方的神社,一副被噎住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可...红菱她还是个孩子啊...” “啧,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沈清笑着耸了耸肩,拉着一旁的樱,朝着远处的空地走去。 “不去看山神选妻吗?” 樱抬起头,看向沈清的侧脸,在烂漫的烟花中,这家伙的显得格外沉静。 “等看完烟火大会,再去也不迟吧?” 沈清笑了笑,重新牵住了樱的手,但是这次,樱并没有像之前任他摆布,短暂地迟疑之后,樱微微抬起头,稍显霸道地将手指挤进了沈清的指缝,让彼此紧紧贴合在了一起。 “啧,稍微有点霸道啊。” 沈清的手上微微用力,一旁的樱立刻轻呼出声,嗔娇地看了沈清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走吧!” 沈清迈开步伐,准备走到神社那头的开阔山坡上,却被一个穿着巫女服的少女拦住了去路:“站住!后面是神社的禁地,闲人免进!” “可我觉得那里是个看烟火的好地方啊。” 看着远处不断升起的绚烂烟火将天空印照成了彩色,沈清的心情变得非常好。 “看烟火吗?跟我来吧,我知道一个很好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眼前的这个年轻巫女似乎非常通情达理,她朝着两人挥了挥手,示意跟上她的脚步,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着神社的东面走了过去。 “啧,没想到这么吵闹的神社里,还有这样一块净土。” 沈清站在一方柔软的草坪上,看着夜空中绽放的五颜六色的光芒,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这位大人,您要求个签么?” 带着两人过来的巫女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木质的签筒放在两人跟前,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两人。 “好啊。” 沈清低低地笑了一声,他早就猜到,这个巫女带着他们过来,准不是什么好心泛滥,不过看着巫女满脸诚恳,而且自己兜里又有钱的份上,他倒也不介意惠顾一下对方的生意。 “樱,你抽一支试试吧。” 听到沈清的话语,巫女立刻把签筒抱到了樱的身旁。 看着一桶满满的木签,樱稍稍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从其中选出了最中央的一根木签抽了出来,樱看了一眼,然后整个人的神情突然低落了不少。 沈清见状,先要将樱手中的木签抽过来,却被她狠狠地拍在了伸出的爪子上:“不要看啦!这个不准的!” 说完,樱便将手中的木签重新放回了签筒之中,一脸气鼓鼓的样子。 不过就在签子进入桶中的一瞬间,沈清的眼睛瞟到了签上的几句话,翻译成中文的话,大概是:“家道未能昌,危危保祸殃,暗云侵月桂,佳人一炷香”。 虽然说沈清不太懂签文,但是这玩意儿,怎么看都不像是吉吧? “嗯,确实,在我家乡那里一直有个说法,每次抽签的时候,第一签都不准的!这是因为神明还没有来到身边。” 沈清一边满嘴跑火车,一边偷偷朝着一旁的巫女塞了几枚度来钱,穿着红白巫女服的少女顿时心领神会:“哦,哦,是有这种说法的,要不小姐你再抽一次试试?” 樱点点头,这次没有纠结,毫不犹豫地从签筒之中抽出了一根长签,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的签文,脸上的乌云顿时消散,露出了欢乐的笑脸:“旧用多成破,新更始见财。改求云外望,枯木遇春开。哇,茨木,是大吉哎!” “那说明我们的运势确实不错。” 沈清听到樱口中念出的签文,这才松了口气,对着一旁的巫女比了一个谢谢的手势。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一旁的巫女见到了这个手势,非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收起手中的签筒,郑重其事地对着他开口道:“这位大人,有些话,我想私下与您说两句。” “私下?” 沈清瞥了一眼身旁立着的樱,发现后者此刻也是一脸好奇地看着。 见到巫女点了点头,表情非常严肃的样子,沈清便答应了:“好吧,樱,那你在这里稍等我一小会儿。” “嗯呢。” 樱答应地很乖巧,她抱着那根木签,坐在了草地上。 巫女带着沈清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森林之中,看着四下无人,这才缓缓开口道:“不知道大人您可相信面相一说?” “知道一点。” 沈清一面点头,一面心想原来日本这地儿这么早就有江湖骗子了,感情大力丸这一茬说不定也是东瀛传来的? “知道大人您可能不太相信这一说法,但这也是阴阳道中的一部分。” 年轻的巫女微微叹了口气,又道:“我看与您一起的那位姑娘,清逸俊美,眉如远山,是一副早慧伶俐的样子。” “那不是挺好么?这也要和我私下说?” 沈清摸了摸脑袋,感觉有些无奈。 “可我看她的面相,虽然俊美,却是早年要背井离乡的命,兄弟姊妹也都早夭,若是福缘再薄一些,夫妻恐怕都不得白头偕老啊!” 巫女长叹了口气,又道:“我也是第一次见过这样奇特的人,如果按照阴阳道的知识来看,那么她其实应该已经死去多时才对。” “啪嗒。” 不远处的草丛,传来物品落地的声音,沈清敏锐的转头望去,是樱。 她捡起落地的木签,缓缓地蹲了下来,没有哭出声,就只是在那里流泪。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京都之火 当千鸟穿上一身正式的黑色和服,牵着红菱的手,从神社中缓缓走出的时候,原本就已经热闹非凡的夏日祭现场顿时就炸开了锅。 不少人看着这位相当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幼齿的少女,都不由地窃窃私语起来。 “没想到山神大人居然这样的女孩...” “山神大人的口味,还真是奇怪呢...” ...... 而正立于人群之中的藤原道隆,看着两人牵手的场面,也莫名地有些汗颜。 他轻轻地给了自己一下子,确认不是在做梦以后,这才走近了神道旁边,对着走来的千鸟开口道:“喂,你...”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的话还没说出口的时候,千鸟笑着将红菱的手交给了他:“您就是红菱的兄长吧?” “等红菱十八岁生日那天,我会上门迎娶她。” “呃...” 看着面前阴柔男子的满目笑意,藤原道隆微微愣了下,然后才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这样的大事,我恐怕做不了主。” “无妨。” 千鸟笑着说道:“今日我会随同你们一起下山。” ...... 不远处的一处草坪上。 沈清抬眼望向天空,今夜的星空分外明朗,满目繁星,万里无云,若是平日里看见这番景象,想来他整个人的心情应该都是极好的。 但今夜,他实在是有些高兴不起来。 “不要哭啦...” 沈清微微伸手,为樱拭去脸上的泪痕,可这一刻,女孩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滚烫的泪珠不断往下滚落。 从来没学过怎么安慰人的沈清见到这幅情景,只是手忙脚乱,却又不知道到底要干些什么,一时间竟然楞在原地,看着樱定定地出神。 一旁的年轻巫女手持签筒,斜靠在一颗梧桐树上,漫不经心地从签筒中随意抽出了一根木签,瞥了一眼,又重新放回桶中,没有说话,只是低低地叹气。 过了许久,樱才平静下来,看着身旁像是木头人一样立着的沈清,小声问道:“那个巫女说的是真的吗?” 沈清苦笑着抬起头来,望着樱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假的,骗人的把戏而已。” “哦!” 樱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便重新低下了头。 沈清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身后的年轻巫女,不料这位穿着红白相间巫女服的少女却恍若未闻一般,只是自顾自地靠在那里,静静地发呆。 沈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在胳膊上挂着的包裹里翻了翻,找出来一颗小小的糖果,扳开樱的手,放在了她的手心:“起码,我不会离开你的。” 樱坐在沈清的身旁,呆呆地看着手心那颗用纸草草包着的糖果,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真的不会吗?” 樱伸手剥开了糖纸,说话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是在问沈清,还是在问她自己。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樱缓缓地抬起头来,用那双黑色的眼睛仰望天空,她眸子里倒映着夜空的影子,也倒映着那一朵朵绽放在天空中的花朵。 风撩起了她长发,那白皙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云转晴,带着微微的笑意:“也是呢,毕竟我现在,只有茨木大人了。” 女孩坐在茵茵绿草之间,点点星光围绕着她盘旋飞舞,就像是森林中的女神一般,完美地诠释了何为恬静之美。 樱轻轻地挪动了一小段距离,坐到了沈清的身边;随后,她将头轻轻地靠在了沈清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从沈清的耳边轻轻拂过。 沈清没有说话,伸手轻轻抚摸着樱的头发,低低地叹了口长气。 她曾亲手将整个村子里的人皆数杀尽,然后背负着这样滔天的罪业,在封印中,无声地穿过时光的洪流,来到几十年后的今天。 也正如樱所说的,“她”只有“他”了。 既然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那也就不要担心失去了。 ...... 而在沈清看不见的地方,整个平安京都在燃烧,街道与楼宇付之一炬,人类无力的哀嚎此起彼伏。 “少主,少主,您要去哪里?” 碓井贞光看着眼前紧握佩刀的年轻人,心头涌起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该死!晴明这个家伙,居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给我出岔子!” 源赖光没有回答碓井贞光的话语,此刻,他的眼神中燃烧着比火焰更灼热的愤怒。 前些日子,贺茂家的内部终于统一,鹰派在争权之中取得了绝对的优势,这正是他等待已久的良机。 既然贺茂家的声音也统一了,那么朝中,便只有一个声音。 最多再过几日,他将带兵冲进大江山,用手中这把无名的长刀,将那鬼王的头颅斩下。 他伸手随意一挥,带着龙胆纹样的术法形成护盾,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火焰,他沉声说道:“贞光,你去安倍家,看看晴明那个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少主,您...” 不待碓井贞光的话说完,源赖光便孤身冲进了面前滔天的火海之中。 相比于那些让手下冲上去送死,而自己只会坐在马上大声嘶吼的将领,源赖光是那种顶着箭雨往上冲的战士。 他刚走进火海之中,便见到一个平民在焚烧的街道上躲避四窜而来的火焰,那熊熊的烈火已经将平民的衣襟点着了,看这样子,用不了多久,这个家伙就要葬身在火海之中。 源赖光微微叹了口气,一阵红色的光芒闪过,挡在了那火舌前面:“逃命去吧!” 他将腰间那把黑柄金月的武士刀缓缓拔出,仅是握住刀柄,这柄长刀便自己发出嗡呜之声! 源赖光抬眼望向四周,在这片京都的废墟中,满目疮痍,人类的尸体几乎是随处可见,可他们并不是被大火吞噬的,而是被那些趁乱作恶的恶鬼们所杀死。 “晴明,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暴虐的愤怒从源赖光的心头涌起,他高高举起手中黑柄金月的利刃,面对那些隐藏在火焰后面朝着自己张望的妖怪们轻声一笑。 赤红色刀芒,在一瞬间,将漫天的火海吞噬。 敌人虽众,一击皆斩!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伊吹山上 与京都相隔百里的伊吹山下,有一个穿着蓝色狩衣,头戴黑色高帽的男人从马车的车厢中跳了下来,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这座算不得有多高的神山。 男人对赶车的马夫笑着说道:“你先回去吧,稍后我会自行返回京都。” “是,晴明大人!” 马夫应了一声,然后便驱着马,沿着来时的道路重新返回。 晴明沉默地望着马车的离去,直到再也看不到车轮扬起的灰尘,这才转过身子,面色凝重地开始登山。 这座山脉不愧是传说中的神山,即使是在那名为酒吞的神子堕妖了以后,山上依旧是非常“干净”,除了那些像是木魅之类的小妖精之外,都没有什么妖怪活动的痕迹,唯一让他有些在意的,是山脚下的一个小木屋里面,散发着淡淡的妖气,看起来似乎是有着妖怪常驻。 不过他此刻却没有什么斩妖除魔的心思,只是一面低头思考着什么,一面顺着树林间的小道,朝着山上攀登。 晴明的脚程很快,只用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便来到了山腰处的神庙。 刚到了神庙的跟前,晴明便敏锐地嗅到了一阵臭味,闻起来像是什么东西正在腐烂的味道。 他皱着眉头走近了神庙,神庙的大门上有着些许灰尘,看样子应该是很长时间没有人来祭拜过了。 不过如今的这个世道,那里还有什么人来拜佛呢? 想到这里,晴明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推开了神庙的大门,可第一眼印入他眼帘的,却不是神庙当中那座庄重的神像,而是好几具已经开始腐烂了的尸体,这也是他所闻到的气味的源头。 晴明蹲下身子察看了一番尸体上的伤口,虽然已经腐烂了不少,但是依旧能够看出,在每具尸体的脖子上,都有着一道清晰的伤痕,看伤口的样子,应该都是用长刀斩下的,有一个人露出的喉骨都已经被切碎了。 这些人,应该是寺庙中的和尚,或许是被某些路过的强盗随手杀了。 神子除妖,却从不庇护人类。 在确定寺庙里面没有藏着其他人以后,晴明拍了拍手:“宵蓝,把这些尸体弄出去,随意找个地方埋了吧。” “是。” 在晴明的身后,缓缓浮现出了一条一人多高的青龙,它一卷尾巴,便将几具尸体全都扔了出去,然后跟在尸体的后面飞了出去,准备将其随意找个地方掩埋掉。 而晴明却全然没有关注这些,在此刻,他的眼中只有神庙当中那尊已经被剥落了金箔的铜制佛像。 不用刻意去观察,隐隐之中,他便能感受到从佛像之中传来的一种牵引之力。 虽然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但是晴明却心如明镜,这是血脉的牵引。 换句话来说,这个佛像之中封印的妖物,是他的某位亲人。 原本还心怀犹豫的晴明,在感受到这种牵引以后,心中最后一丝壁障终于破除了,他从衣襟之中摸出几张符纸,咬破手指,用自身的鲜血在上面不断地书写着些什么,然后将其狠狠地拍在了面前的佛像上面! 可过了几分钟的功夫,面前的佛像却是毫无反应,唯一的变化就是上面落下的灰尘被他刚刚的大力一拍震落了不少。 “不应该啊...” 晴明愣了一下,然后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般,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寻找着。 神庙的天花板上有着一副巨大的壁画,是一尊怒目的睁眼佛陀,看上去格外狰狞。 “原来是这样。” 晴明一边自言自语,一边顺着佛像爬了上去,踩在了佛像的肩膀上,用手去触摸那佛陀的右眼:“下来!” 那佛陀的右眼应声落在了晴明的手中,晴明仔细观察了一番,脸上不由地露出了一丝苦笑:“真经津之镜,不愧是神子的手笔,这种东西...” 他话音还未落下,便感觉脚下的佛像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晴明来不及将镜子收好,整个人便立刻跳了下来。 那尊巨大的佛像,在他的面前突然红地发亮,而他写在符咒上的鲜血,也在此刻被佛像缓缓地吸收,当血液浸润了佛像的表面以后,这一尊铜制的佛像缓缓开裂,露出了像是蜘蛛网一般的纹路。 “轰隆隆” 黑夜之中,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伊吹山上的神庙内血光冲天,腥味扑鼻,血水从那尊巨大的佛像中不断翻涌而出,整座伊吹山都在剧烈地晃动! “希望我没有犯下大错。” 望着眼前浮现出的一片血色炼狱,晴明呆愣地站着,喃喃自语道。 佛像崩碎以后,出来的并不是什么与他血脉相连的妖怪,而是一片阴森的血海! 一具具不知是什么妖怪的身体,从佛像之中涌了出来,而它们的身上,全部都沾染着猩红的血水。 血水像是河流一般,从神庙之中缓缓地向外流淌,等到晴明反应过来,再想要动用灵力去将其封印起来之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哗啦~哗啦~” 在血河流淌之时,传来了一阵低沉的锁链响声, 晴明抬眼望去,见到有两只雪白纤细的手臂,从佛像的身体里面缓缓探出。 而在那手臂之上,则是拴着一条能有大腿粗细的黑色锁链! 有一个绝世美人,从佛像当中缓缓地露出了身形,凌冽的狂风吹动着她一头黑色的长发,她笑着对着晴明抛了个媚眼:“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一道贯通天地地炽烈血光自神庙之中直冲天宇。远远望去,仿佛有一根巨大地血柱捅破了高天! 与此同时,在大江山顶端的鬼王座上,酒吞缓缓地睁开了那双狭长的凤眼,朝着伊吹山的方向望去,他眼神中满是笑意:“你也重回人间了,看来今后的日子,倒是没那么枯燥乏味了。” 说完,他又拿起手边的酒壶,小小地喝了一口,然后闭着眼睛,悠闲地靠在了巨大的鬼王座之上,口中轻声哼唱着不知何时的古老歌谣。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九尾妖狐 晴明在宫廷之中呆了许多年,论美貌,他可以说是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过;论心境,即使是那些遁入空门的和尚们,恐怕也比他差了许多。 而见到这个从血海中探出头来的女人,他却不由地有些失神。 她的美貌,堪称绝世无双! 凡世一切美好事物,在她面前都会显得庸俗。这种美超尘脱俗,不沾染半点尘世气息。如墨地长发自然下垂着,倾城倾国地容颜,似那最精致的玉雕一般,没有一丝瑕疵。 晴明望着眼前的妩媚女子,微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 女子轻笑一声,双手微微用力,整个身子便从那破碎的佛像当中全部剥离了出来,虽然她未着寸缕,但她周身浓郁的血水却像是一套血色的长袍一般,将她包裹地严严实实的。 “哗啦~哗啦~” 她的四肢上面,各有着一条锁链绑缚,但是却又都从中间断开,晴明瞟了一眼那锁链的断口,这分明是被蛮力硬生生扯断的! 就在她从佛像中脱困的刹那,滚滚妖气猛烈浩荡,甚至掀起了一阵血色的狂风! “以前的那个名字,有些太遥远了,我也不想用了。” 妩媚的女子低声笑着,她像是顽皮的孩童一般,将双手背后,对着那巨大的佛像踢踢踏踏的,可与孩童不同的是,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在那尊铜制佛像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没几下的功夫,她便将这尊佛像硬生生地拆成了碎块! “嘛,不过以后,你可以叫我...玉藻前。” 说到这里,有九条白色的、毛绒绒的尾巴从她的身后缓缓舒展开来,她用其中的一根尾巴卷起晴明,笑着问道:“那么,我亲爱的外甥,你这次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感受到腰间传来的紧迫感,晴明无奈地伸手一指,在一瞬间,有九十九道长刀,如刀林一般悬挂于玉藻前的头顶上,寒意逼人。 见到玉藻前完全被困于刀阵的范围内,晴明这才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我想要问你。” “哦,葛叶的儿子,倒是有些意思。” 玉藻前的冷哼之声,如一柄千斤巨锤落在晴明的心间,他的面色一阵惨白。 “被困数百年,千重劫难。我都已经熬过来了。难道还会在乎你这几道无聊的阵法么?” “给我开!” 随着“轰隆”的一声巨响,神庙之中血光爆现。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爆发而出,一道道巨大地裂缝,自神庙向着山体快速蔓延开去,脆弱的山体发出一阵“喀喀”巨响,巨大地裂缝一直向四面八方蜿蜒出去好几百米! “好了,葛叶家的小子,现在有什么问题,可以慢慢问我了。” 玉藻前用尾巴将晴明倒提了起来,冷笑道:“忘了告诉你了,我最讨厌别人用刀指着我。” “......” 晴明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没有想到,他没有高估自己,却严重低估了对手。 眼前这个疯女人身上的磅礴妖力,纵使是比起堕妖以后的神子,想来也应该是差不了多少,甚至更甚一筹! 可惜他走的匆忙,十二式神只带了其一,要不然还是可以与这位大妖扳扳手腕子的。 “我想要问你,我母亲临死前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晴明倒挂在空中,不顾眼前颠倒过来的世界,轻声问道。 “呵呵!” 玉藻前听到晴明的问题之后,眼神中闪过一丝暖意,她冷笑一声,将晴明重新放在了地上:“葛叶?她曾经在这个小小的地方许下了三个愿望,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全部!” 晴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玉藻前难得地沉默了一会儿,她低下头来,用左手拨弄着右手上的沉重锁链,却怎么都无法将其挣脱开来,在尝试了几次无果之后,她才缓缓地开口道:“我只能告诉你两个。” “一是希望你的父亲早日死去。” “二是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能有一场大火,将整个京都全都烧个精光。” 晴明闻言,缓缓地低下头来,眼中有一丝痛苦闪过。 玉藻前的话语,与酒吞的戏言完全相同,想来这样的两个大妖,应该也不屑于联手来骗自己。 “母亲大人,您到底在京都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晴明无力地倚在神庙中的一根柱子上,明亮的双目有些微微失神。 “好了,问题问完了,那么...我也该走了。” 玉藻前动了动纤长的手指,在一瞬间,便悍然破开了神庙的房顶,在空中现出妖形,脚踏云彩,朝着京都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晴明,则在短暂的失神之后,立马施用阴阳术,召唤出青龙,乘坐在它的身上,紧紧跟上玉藻前的步伐。 在踏上长空的一瞬,晴明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伊吹山,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满山的树木,竟然被那佛像之中流出的血水,尽数腐蚀了个干净! 一人一妖在长空中,像是两道互相追逐着的流星。 原本人们在这时看见流星划破长空,都会停下手头的事情,对着星空默默许愿,可今日,即使是耀眼的流星在长空中划过,也显得无比地黯淡——因为在京都的冲天火光,更胜天上的繁星! 由于是划破长空的直线行进,两人的速度很快,从伊吹山到达京都,竟仅用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玉藻前,你要干什么!” 晴明看着远处燃烧着熊熊烈火的京都,本就目眦欲裂,见到玉藻前又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冲进了京都之中,心头的怒气更是到了极致! “机会难得,当然是帮葛叶实现他的愿望了。” 玉藻前在京都的天空中重新恢复成人形,她转过身来,对着晴明轻声笑道:“怎么,难道你这个从来没有为葛叶做过一件事情的儿子,要忤逆她最后的愿望么?” 听到玉藻前的话语,晴明突然沉默了下来,他就那样骑在青龙的身上,一言不发。 玉藻前摇了摇头,低声轻笑:“葛叶的好儿子,真是让人羡慕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斩鬼者 “父亲,这件事情,为什么不让我们出手?” 贺茂光荣看着那位站在至高的屋檐上,对着偌大的京都发出冷笑的绝世美人,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拳头。 “这件事情,与我们贺茂家有什么关系?” 贺茂保宪坐在屋内的蒲团上,一副老神神在的样子:“天皇陛下将守卫京都的人物交给了安倍家,而我贺茂家的任务,只不过是听从安倍晴明的调遣而已。” “如今晴明根本就没有下令,那我们擅自行动,才是违反了天皇的命令。” “可是,我刚刚看到朱雀街前面的那处火光之中,好像有赖光大人的影子。” 贺茂光荣打开了窗子,远远眺望那条正在熊熊燃烧着的街道。 那里原本是京都最繁华的一处街道,而在今夜,它也是京都最热闹的一条街道。 “哼!” 贺茂保宪冷哼一声:“除了源家的那个小子,你可见到京都内有一个阴阳师出手?” “这...” 听到父亲的这个问题,贺茂光荣一时楞在了原地,他喃喃自语道:“是啊,为什么没有一个阴阳师出手呢?” 看着自家儿子呆愣愣地站在窗户前的样子,贺茂保宪微微叹了口气:“光荣,这里面涉及的很多事情,要等以后你继承了家主之位才能慢慢去体悟......” 贺茂光荣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小声地说道:“可我刚刚听见好多无辜平民们的呼喊声......” “那与你何干?” 贺茂保宪打断了儿子的话语:“他们只能去埋怨那个本应守护着他们的晴明,居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临阵脱逃了!” 贺茂光荣还想争辩,却在经过漫长的思考以后,彻底闭上了嘴,只是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窗外燃烧着的熊熊火焰。 在那朱雀街的地方,隐隐约约地,他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手持长刀,正与一个身材巨大的恶鬼缠斗。 炎风和黑烟在京都内喧嚣蔓延,建筑物燃烧产生的烟雾像是浓烟一般缓缓飘起,落下了许多黑色的粉末。 而贺茂光荣的视野也一时清明,一时被黑烟遮蔽,但他似乎总能看见远处那个单枪匹马,与恶鬼进行缠斗的男人,他似乎闪着光,无论黑烟或者浓雾,都遮挡不住。 ...... 京都中央的朱雀路上,源赖光孤身一人,拄着长刀站在熊熊烈火之中,狂风吹动他的一席狩衣,虽然上面沾满了血渍,却依旧白衣飒沓。 而他对面立着的,则是此次动乱的根源:“鬼” 若是沈清在此,定能辨认出来,这个披头散发且长有尖角,有着骇人獠牙的血盆大口,铜铃眼,上身赤裸,下围虎皮,身躯高大强壮,爪牙锐利,以一把巨大的狼牙棒为武器的家伙,正是多田克己说里,日本三大妖怪之一的“鬼”。 “是谁让你来的?” 源赖光缓缓直起身子,将手中的长刀指向鬼,眼神中满是凛冽。 “吼!” 鬼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语,而是论其手中的狼牙大棒,朝着源赖光的方向便砸了过来,它挥舞狼牙棒时带起的巨大风声,让周围的火势都随之一颤。 “已经失去意识了么?” 源赖光敏捷地避开了鬼的攻击,看着它无神的双眼,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虽然拥有非常强悍的阴阳术,但他终究还是一个人类,而人类的体能,终归是有着极限的。 他从朱雀街的街头乱杀过来,一路上已经不知道斩杀了多少无名的魑魅魍魉,好容易才能见到这个引起大火源头的家伙,可现在,他却隐隐有些脱力的感觉。 面对鬼连番的攻击,源赖光只能一面四处躲避,一面拼命地喘息,寻求机会恢复自己的体力。 可鬼虽然失去了自己的意识,行动笨重,但它到底还是一只地地道道的大妖,发出的攻击,哪里是每次都能轻易躲开的? 在一次翻滚之中,由于反应慢了一些,让自己被狼牙棒的边缘轻轻地擦中,源赖光便退后了好几步,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用白色的衣袖抹了抹嘴,然后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鬼,炙热的烈火倒映在他的眼中,而他眼神中的杀意简直凶毒如刀! 源赖光深深地吸了口气,抖动衣袖,从中取出了两张写好了的符纸,用自己的灵力催动:“言灵—缚!” 随着他清冷的声音,在一瞬间,有数十条冰冷的锁链从符纸中飞出,牢牢地困锁在了鬼的身上。 而那恶鬼在被困缚了之后,更是拼命挣扎,可那困在他身上的锁链,毕竟是号称天才阴阳师的源赖光亲手炼成的,在他不断挣扎的过程中,锁链非但没有脱落,却是越来越紧。 “哼,走狗!” 源赖光冷哼一声,然后提起手中的斩鬼刀,罕见地用双手握刀,然后高高跃起,朝着下方的鬼,一击斩下,赤红色的刀芒晕染开来,似乎要将这里的一切都染成血色。 “叮~” 片刻之后,火场之中传来了一阵几乎震碎人耳膜的金属碰撞声,而源赖光则是一个踉跄,退到了一尊石质雕像的身后,单手提刀,默默地注视着这个从天而降的绝世美人。 虽然说刚刚那一瞬的动作像是闪电般迅速,但他还是看的真切:就在他要斩杀鬼的一瞬间,有一道锁链从远处砸了过来,巨大的力道让他的斩鬼刀硬生生地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他的刀尖向侧面挪动了几厘米,斩鬼刀擦着恶鬼的肩膀落下,而落下的时候,那巨大的力道生生斩裂了花岗岩地面! “原来你才是这次的罪魁祸首么?” 源赖光看着这个脸上带着妩媚微笑的动人美女,用微不可察的动作活动了一下手腕,由于刚刚的一刀落在石头上面,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是那巨大的反震依然是让他受了伤——他拿刀的左手在此刻抖得像是筛子。 “咯咯,看起来是这样的呢!” 玉藻前漫不经心地捏了捏手腕上的锁链,笑着说道:“那么,你还要战么?人类的阴阳师?” 看着眼前女妖动人的微笑,源赖光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过来领死!” 而后,他的眸子爆发出两道炽盛的光束,提刀向前杀来,竟然要独战两名大妖! 第一百二十章 装死?装死! 以一敌二,源赖光没有小觑对手,也不敢小觑对手。 他单手拖刀,朝着玉藻前的方向走去,他起先只是慢慢地走,而后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狂奔之势。 而反观对面立着的玉藻前,见到源赖光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反应,只是默默地立在那里,对着源赖光敞开胸怀,似乎已经做好了领死的准备,又像是对他的进攻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在迫近玉藻前的瞬间,源赖光提起手中的斩鬼刀,却并没有立劈,而是做了一个诡异的横切! 周围的火势被这一刀瞬间切割成两截,一道隐隐约约的银线将跳动的火幕切豆腐般切过,拦腰而来,可那玉藻前仅是脚尖一点,身形便跳过了银线。 火幕断后复合,而两边的建筑则没这般幸运,撕裂出一条细不可见的沟痕。 源赖光与玉藻前之间的距离被重新拉开。 而源赖光的眼神,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他竟然硬生生地逆转刀势,朝着一旁的恶鬼狠狠斩去! 或者说,他最开始的目标,便是这只体型魁梧的巨大妖怪。 “轰隆!” 他带着磅礴怒气的一刀斩在了恶鬼的身上,那恶鬼的右腿应声而断,巨大的身躯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将坚硬的路面都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来。 “哈....哈....” 源赖光将长刀拄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虽然他是早有预谋,但是刚刚那样的逆转刀势,终究还是伤了自己握刀的手。 “这样就结束了么?” 玉藻前落在了一旁的屋檐上面,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源赖光:“也是,在人类这种可悲的生物中,能斩下它的一条腿,你也算是强者了。” 她浅笑着挥手,火场中的无数跳动着的火焰突然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一般,缓缓地朝着天空飘了起来,最终又聚拢在了玉藻前的身后:“那么现在,我已经记住你了,你可以去死了!” 源赖光咬着牙,重新提起了地上的斩鬼刀,又伸出右手,从左边的刀鞘之中拔出了一把刀身清冽如光,稍短一截的宝刀——膝丸。 而在他面前的,则是龙胆纹样的术法形成的护盾,可与那汹涌而来的火焰相比,这护盾薄的像是一张纸。 “去!” 在得到玉藻前的命令后,满天的火焰在这一瞬全都朝着源赖光的方向狠狠撞去,那层薄薄的护盾,几乎是在一瞬间,便被攻破了,火焰没有任何间隔地直接落在了源赖光的身上。 玉藻前站在那高高的屋檐上,望着地上那一团火花,不由地掩面轻笑。 她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闻到这新鲜的、死亡的气息了,这样芳香的气息,总让她不由自主的沉醉其中。 过了大约能有半分钟的功夫,玉藻前才将地上燃烧着的火焰驱散,在火焰燃烧过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个焦黑色的人形。 “啧,还以为会是一个有趣的家伙。” 玉藻前现出了自己的九条雪白狐尾,在身后来回摆动,她笑着走到了恶鬼的身旁,将这个身材庞大的家伙一脚踢开,然后拿起他被斩落的右腿,将其按在了原位,几乎是在瞬间,妖怪的右腿便重新复原了。 “啊!” 就在玉藻前准备起身时,有一柄长刀,从她的身后,将她的左胸整个贯穿! 她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另一把长刀,狠狠地插进了她的腹部! 她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花,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头来,看着胸口那柄沾染了自己鲜血的长刀,她用手轻轻碰了下上面的血液,比火,还要滚烫。 “我已经记住你了,你可以去死了。” 源赖光并没有急着将刀抽回,而是将玉藻前刚刚的话语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玉藻前转过头来,用那双写尽人世妩媚的动人双眸看着源赖光,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源赖光焦黑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笑意:“源氏少主,源赖光!” 看着玉藻前向后倒去的身影,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在她落地前接住她,然后顺势将她放平在地上。 他很清楚,即使是再强大的妖怪,被斩鬼刀贯穿了心脏,也绝没有一丝活下来的可能。 他没有拔出刀,因为一旦拔刀,玉藻前就会在瞬间死去,拔刀会彻底摧毁她的心脏。 躺在地上的玉藻前缓缓睁开了眼睛,即使是濒死之时,她的目光依然妩媚动人。 “那么,你的名字呢?”源赖光轻声问道。 “就不...告诉你!” 玉藻前望着源赖光一张英俊的脸孔,惨笑着问道:“为什么,刚刚你没有死?在我的狐火之下,你这样弱小的家伙,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只是将灵力全都附着在身体表面而已,那层龙胆纹护盾,只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源赖光看着远处呆呆站立的恶鬼,笑着说道。 果然如他所想,这个身形巨大的恶鬼,其实是受到玉藻前的操控的,只要玉藻前一死,它的动作也自然会停顿下来。 “啧,真是个简单的法术呢!” 玉藻前闭上了眼睛。 源赖光不知她是否已经死了,虽然他拥有着丰富的斩鬼经验,但是斩杀像这样妖气蓬勃的大妖,却也是头一次。 他坐在玉藻前的身前歇了好一会儿,在确定玉藻前没有任何要苏醒的趋势之后,他然后才将两柄斩鬼刀慢慢地从她的身体中拔了出来,可就在膝丸刚被拔出的那一瞬间,温热的鲜血却从玉藻前的伤口处喷涌而出。 “嗯?” 源赖光微微愣了下,在他的记忆里,无论是人或者妖,死后身体都会迅速冷却下来,按理来说,不应该有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才对。 “源氏的少主,看来,同样的招数对你也很实用呢!” 在一瞬之间,战场上的形势便逆转了,玉藻前立在残破的建筑之中,单手掐住了源赖光的喉咙将他抵在墙上,笑意妩媚:“我本就是心右之人。” “怎么样,我是不是装的比你要更像一点?” “那确实是要更像一些!” 就在此时,有一柄长剑伴随着某人的狂笑,从天而降,直直地砸落在了玉藻前的身旁。 整个朱雀街的大地,轰然震动。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京都之战 烈火燃烧的朱雀街上,有一名白发尖耳的年轻男子如流星坠落,瞬间砸在了坚硬的石质地面上,在他落地之处,地面上裂出了像是蜘蛛网一般的巨大纹路。 “啧,好生美艳的女人。” 沈清笑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顺手将那柄插入地面的天和守定重新提起。 “很久没有人这样夸奖过我了。” 玉藻前松开了拎着源赖光的手,转过身型,看着这位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 作为一只活了几百年的超级大妖,她自然能感受到来自同类身上的强大压迫感,若说她在面对源赖光时,只是居高临下才让他钻了空子,那么在无形之间,她已经真正将沈清当成了同一层次的人物。 “咳...咳...” 源赖光一边咳嗽,一边拄着长刀,强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沈清,他的心底不由地涌上了一股绝望。 三只大妖聚集在一起的话,他们的力量毫无疑问,绝对是灭世级别的。 能挡住他们的,恐怕就只有传说中的天照大神了。 “玉藻前?” 沈清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手腕上的铃铛。 “哦?你知道我的名字?” 玉藻前甩了甩自己那九条纯白色的尾巴,笑意温和:“原来是一个偷窥的恶劣小鬼。” “啧,我可没有偷窥的爱好。” 沈清低声笑了笑,伸手从剑鞘中拔出了天和守定:“只不过是猜的而已。” “哼!” 玉藻前冷哼一声,轻轻挥手,身后便涌起了漫天的狐火,似乎是打算将眼前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妖怪后辈生生烧死在这里。 “嘛,忘了告诉你了。” 沈清手中提着天和守定,瞳仁呈现出一种诡谲的金黄色:“控火这种低端技术,我也会。” 说完,他用左手随意地一划拉,在他身前,立刻便涌现出了一片毫不逊色于玉藻前身后狐火的壮烈火幕:“所以说,你那些引以为傲的狐火,就算落在我的身上,也不过是像毛毛雨一般不痛不痒罢了。” 玉藻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发出了脆如银铃的笑声:“反过来,你不也是一样么?” “那就刀剑下面见真章。” 沈清将天和守定修长的剑身扛在肩上,笑着问道:“要我给你找一把剑来么?” 玉藻前没有说话,只是冷哼一声,她从一旁的店铺门前随意抓起了一尊铜制的雕像,刺目的火花沿着雕像流淌,金属开始迅速地融化,再度凝结成一柄长剑的模样。 沈清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这个玉藻前对火焰的掌控,分明已经到了一种极致的程度,这种对人类来说需要反复锻打的铸剑工艺,对她来说,只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情。 “还是让你身边的那个小女妖准备给你收尸吧!” 玉藻前抽了抽鼻子,冷笑一声,旋即提着手中的长剑,竟率先朝着沈清猛攻过来!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看上去妩媚风流的女人,竟然是一名精通剑术的强绝高手!她的剑道古意盎然,既有着中原剑术的大开大阖,又有着东瀛剑道的诡秘无常,而反观她对头的沈清,从来没有学过任何剑道的他,只能在玉藻前的强硬攻击下勉强招架,才过了一会儿的功夫,身上便已经伤痕累累。 两妖的战场很是宽广,并不局限于窄小的朱雀街——那条看似宽大的街道,甚至不够他们舒展筋骨,只有那广阔无际的天空,才是他们的决战之所。 他们在京都各处房子的屋檐上轻巧地跳动,如同鬼魅一般,往往在金属碰撞声响起的刹那,他们便又消失了身形,明白自己与玉藻前剑术之间存在着不可避免的鸿沟,沈清自然也不会刻意去和这个女人硬碰硬。 源赖光见到眼前的一幕,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趁机坐在一栋烧了一半的木屋下面调息,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两个大妖不明不白地打了起来,但是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就足够了。 “哈...哈...” 沈清在躲过了玉藻前的枭首一击之后,全力一剑,狠狠地斩在了玉藻前手中提着的铜制长剑之上,两妖各自朝后退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将战场略微分开了一些。 玉藻前拎着长刀,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分明在一开始,他只能在手忙脚乱之中勉强招架自己的进攻,可到了后来,他的防守却逐渐变得游刃有余,甚至在防守之余还有空闲,偶尔的发起一两次无关紧要的进攻。 “为什么要阻止我?” 玉藻前看着在她对面缓缓跪下的沈清,冷哼一声。 沈清没有说话,而是低头看向自己满是伤横的身体,那身暗红色的浴衣早已被开出了无数个细小的洞口,在他的腰间,更是受了玉藻前的一击上挑,伤可见骨。 虽然已经尽量避免了和玉藻前正面交锋,但是在每一次刀剑碰撞之时,他所要面对的,不仅是玉藻前那根本不知藏于何处的剑,还有她身后那控制自如的九条雪白尾巴。 沈清微微喘息了一会儿,然后强行站直了,不过也仅仅是站直了而已:“只是不想让你毁掉京都。” 玉藻前刚要说些什么,沈清却吐出一口鲜血,大声笑道:“源家的小子,休息好了?” “哼!” 风中传来了一个男人不屑的冷哼声,旋即,又是一阵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响,那个白衣染血的人类,竟是从玉藻前脚下的屋顶悍然破出! “围攻么?有意思!” 玉藻前摸了摸自己被划伤的脸庞,低声笑了笑,又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等了这么长时间,我就说你怎么也应该来了吧?” 沈清顺着玉藻前的视线看了一眼,那里有一个戴着赤红色面具的大妖,在灼热的风中,张开了遮天蔽日的黑色羽翼。 而就在这时,几人脚下的地面震动,那恶鬼似乎也是受到了玉藻前的召唤,拎着狼牙大棒,自朱雀街的方向狂奔过来。 二对一,在转瞬之间,便成了二对三。 第一百二十二章 酒吞前来 “那是...大天狗?” 沈清看向空中挥动着翅膀的大妖,感觉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天守阁一战中,他应该已经将那只带着天狗面具的家伙消灭了才对。 “你的身上,有我族人的血液腥味......” 大妖挥动着黑色的羽翼,缓缓地落在了屋顶上方。 “哦,族人?你说的是在天守阁被我打得跪地求饶的那个手下败将么?” 沈清捂着腰间的伤口,那刺骨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弯下了腰,不过他的嘴上却是不肯认输。 “哼,笑话!” 来者撇了撇嘴:“我天狗一族,宁可站着生,不可跪着死!” “羽多野涉,我不是让你来闲谈的。” 玉藻前伸出一只手,将来者的红色面具揭了开来,面具下的,是一张非常普通的中年人的脸孔,普通到就算扔到人堆里,也是会被人群飞速淹没的那种。 “我这才刚刚落地啊~” 羽多野涉无奈地嘟囔着,他看向面前的源赖光,挠了挠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是京都源氏的少主吧?” “嗯,是我,您是?” 源赖光随口应了一声,看着面前大妖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啊,我是天狗族的野涉啊!您小的时候,我还去吃过您的满月宴......” 中年人丝毫没有准备动手的觉悟,反而与源赖光两人拉起了家常。 “......原来是天狗族的先辈啊,哈哈,那时候太小了,记不得您也是正常的吧...” 源赖光挠了挠头,说句实话,他还真记不得源氏有交好过这样的一个人物,那传说中的天狗族他倒是曾经听家中的老人说过几次,他也记住了其中的几个名字。 不过这些名字,都早早地写在了他的死亡名单上而已。 “真是伤脑经啊~朋友家的孩子下不去手,那我就得来欺负这个伤员了呀!” 羽多野涉叹了口气,转身朝向沈清:“你的运气不太好,碰上了我。” “要为你的晚辈报仇么?那就来吧!” 沈清支起身子,勉力将天和守定提了起来,摇摇晃晃。 “哎,你这家伙怎么说话呢?” 中年人皱了皱眉,显得很是不悦:“天狗一族,若是与人公平一战,败了便是败了,哪有寻仇的道理?我来这里,只不过是为了还上她一个人情而已。” “哪来那么多废话,要打就赶紧的!” 沈清苦笑一声,他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中年人是不是有些太健谈了? 这样的健谈,倒是让他感觉有些亲切,就像是小区的叔叔阿姨在你的耳边絮絮叨叨地叮嘱你,你虽然有些厌烦,但总不会反感。 “那就来咯!” 羽多野涉猛地一挥翅膀,刹那间,一股狂风涌起,在京都的上空,仿佛孕育出一个巨大的热带风暴,风眼正在吞噬所有的空气,其他地方的气压疯狂下降,仅是站在那里,沈清便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风暴聚集之时,羽多野涉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对了,玉藻前阁下,虽然说毁灭京都是你要做的事,但是被我抢先了,您不会怪我吧?” 源赖光看到正和自己对峙的美艳女人很明显地打了个趔趄。 “你能不能动手了?” 玉藻前一扫先前的妩媚,有些失态地怒吼道。 “哦,好吧好吧!” 羽多野涉甩了甩右手,在玉藻前身后燃着的漫天狐火在瞬间便被他所弄出的风暴吞噬进去,那风暴的中心顿时发出了犹如爆炸一般的声响! 沈清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座堪称通天的火焰龙卷,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他知道自己能免疫火焰的攻击,但是这样带着剧烈风压的焚城烈焰若是砸在了自己身上......他可能就会穿越回自己原本的那个年代了吧? “喂喂喂,小家伙,愣着干什么?接好了!” 中年人轻轻闪动翅膀,凌空而立,他朝着空中那巨大的龙卷伸了伸手,那风暴就像是得到命令一般,朝着他的手中汇集而去! 而后,他轻轻吐气:“去!” 光与火的龙卷从他伸出的掌心中翻涌而出,两个大妖的妖力完美地叠加在了一起,这是一道灭世之风! 虚弱的沈清来不及做什么动作,只能拼了命地将自己的妖气拧在身前,一边尝试着去控制龙卷中的炽热火光。 几乎是在瞬间,那火龙卷便将沈清整个人吞噬了进去,高热高压在瞬间压爆,在沈清身后方圆十里的房屋,全都化为了一片废墟! “叮铃~”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空中传来了一阵悦耳的铃声。 一道身影从远方激射而来,破开了火焰龙卷,一拳砸向羽多野涉。 羽多野涉倒滑出去,险些直接被砸到了京都的西头。 “来的晚了些,怕是要给挚友俸酒赔罪!” 话音刚落,甚至源赖光都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样貌,那道身影一闪而逝,直扑羽多野涉。 又是简简单单一拳。 原本勉强维持身形不倒的羽多野涉,在这一拳之下,彻底人仰马翻,在空中不断翻滚,最终狠狠地砸入了一座坚硬的石质房屋内部。 这样霸道的力量,千军难当! 酒吞缓缓在现出身形,踩着一团赤红色的妖火,凭空而立,他眯着眼睛,望向玉藻前的方向,冷声笑道:“作乱的狐妖啊,原本我以为你被释放出来以后,一切都会变得更有意思起来。” “可是谁让你来到这里?” 说着,酒吞就那样走在空中,缓步走到了沈清的身前。 沈清的身子在此刻已经焦黑如炭,若不是那双金色的眼睛还勉强睁开,酒吞都不能断定这家伙是否还活着。 不料,玉藻前在见到酒吞时,她的嘴角却勾起一个酣畅笑意:“你终于来了。” 远处的石屋,微风拂过,烟尘缓缓散去,羽多野涉嘴角挂着鲜血,从里面慢慢走了出来。 他眯着眼睛,望着这位上来便送了他两记重拳的不速之客,冷冷地笑了一声。 天狗一族,有仇必报,有礼必还! 第一百二十三章 乱战 酒吞朝着玉藻前缓步走去:“堕妖之后,还是第一次相见。” “不知道神子大人化为妖怪以后,还能否点石成金,号令于天?” 玉藻前轻声笑道,只是一双妩媚的眼睛之中却有无尽的怒火翻涌。 “不能。” 酒吞微微摇头:“号令于天,是神明的权能,我现在,只是一只普通的妖怪而已。” “这样便好。” 玉藻前指了指酒吞的身后:“看来天狗族的家伙更急着要与你清算呢!” 羽多野涉原本一直扇着黑色的羽翼,立于空中,在见到酒吞回首时,这才缓缓开口:“你可接好了!” 长相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双膝微屈,左手摊开向前缓缓伸出,右肩低斜,右手握拳,踩在了脚下的屋顶上,猛地一踏,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朝着酒吞“砸”了过来。 酒吞深呼一口气,也朝着天狗的方向递出一拳。 两拳相撞。 砰一声巨响。 两妖双拳之间侧面横生出由磅礴气机散开的一扇“湖面”,这抹纤薄湖面狰狞扭曲,震天响声在转瞬之间传遍京都,简直是平地起波澜。 在一击无果之后,两妖同时缩拳,又不约而同地递出另一只拳头,几秒钟之后,又是一阵响彻京都的滚滚惊雷。 正当酒吞微微一笑,准备缩手后退时,在他对面的羽多野涉却大声惊呼道:“小心后面!” 没等酒吞反应过来,两道粗壮的锁链便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背上,与之一起的,还有源自玉藻前的沉重双拳! “噗!” 酒吞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他的身形向前,飞出几十米的距离,卷席着巨大的力道,狠狠地砸在了大地之上! 不过就在落地的瞬间,他立刻用双手重新支撑起身体,从地上一跃而起,他带着暴虐的怒意,重新走回了长空之上:“很久没有体验过受伤的感觉了。” 玉藻前眯了眯眼睛,将手腕上的锁链高高举起,然后轻声笑道:“条件不对等的话,会不会不太好玩?” “如你所愿。” 酒吞用手胡乱擦了下嘴角的鲜血,然后在空中随意一点,原本那束缚住玉藻前四肢的沉重镣铐瞬间脱落下来,砸在地上,溅起了一片灰尘。 玉藻前揉了揉原本被镣铐困锁住的手腕,低眉浅笑,风情万种。 只是在她的身后,有一把血色的长枪,缓缓地现出了身形,而她的周身,则是有无数道充盈的血气缓缓攀附上来,像是披帛一样静静流淌。 “当年只是将你封印起来,看来百十年的时间,还是太短。” 酒吞看着以前的狐妖将血色长枪握在了手中,心中的杀意已然沸腾。 这是一柄没有枪缨的猩红长枪,枪尖非但不锋锐,反而钝朴异常,呈现出一个古怪的弧形。 可就是这柄长枪,上面浸染了无数人、妖甚至是阴阳师的血液。 长枪的主人,曾持着它,血杀一千里,直到杀到了伊吹山的脚下,才被他出手封印。 世人见到玉藻前,只觉她美艳的不可方物,可谁能想到,这位艳冠天下的绝世美人,竟最擅长使霸道无匹的长枪? “那么现在,你可想好.....有什么遗言了么?” 玉藻前没有说话,只是手中的一根长枪弯曲如弧月,当空扫下。 酒吞向后一跃,轻巧避开,而在两人下方的矮小木屋,却瞬间成了残垣断壁,在屋里住着的平民,就连一声嘶嚎都没能发出,便彻底化为肉酱! “你要与她一起么?” 酒吞看向一旁傲立于天际的羽多野涉,笑着问道。 羽多野涉微微摇头,虽然说他很清楚自己绝不是眼前这个妖怪的对手,但天狗族的骄傲不允许他做出围攻这等下作之事。 这也是他为什么刚刚提醒酒吞小心身后的原因。 “等你......京都城外一战!” 酒吞冷笑一声,率先朝着京都西面的旷野跑去——京都城中密集的建筑物,让他着实感觉有些碍手碍脚。 玉藻前没有丝毫犹豫,提着手中的一杆血色长枪,便跟上了酒吞的步伐,眼眸之中满是冷意。 而就在两妖刚刚离开战场的中心时,屋顶上被火焰龙卷烤的焦黑的沈清却缓缓站了起来,他伸手在自己的身上随意拍了拍,那炭黑很轻易地便剥落了下来,就像是脱了一层肮脏的皮。 “呀咧呀咧,真是脏死了.....” 说话的是羽多野涉,他站在屋檐上,满面笑意地看着沈清,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重新站起来一般。 “大叔,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话很多?” 沈清四处张望了一番,看见不远处的绳子上悬挂着一件破旧和服,便走过去拿了起来,虽然尺寸不太合身,但好歹能够蔽体。 在刚刚那样剧烈的火焰龙卷之中,他运气还算不错,虽然正面吃下了龙卷的高压高热,但是在酒吞穿过龙卷的瞬间,他钻进了风暴的中心里面,虽然说里面有着无与伦比的高温,但是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毛毛雨而已。 不管怎么说,他的身体还是受了很重的伤,所以他才装成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躺在地上,趁着酒吞与两妖交谈的时机拼命喘息,积蓄回复一些体力。 可当酒吞领着玉藻前离开京都去进行决战时,沈清当时就傻眼了——他是真没想到,自己摇来的救兵居然直接把自己这个看上去濒死的伤员直接扔在了地方两名大将的包围之中,更不用提旁边还有一个对所有妖怪都饱含杀意的源赖光了! “喂喂喂,你这样说话大叔我可就伤心了,要知道,天狗族里许多年轻人,可是把和我交谈当做一种荣幸呢......” 顺着沈清的话题,羽多野涉的话匣子非常自然地打了开来,沈清也不知道他面对敌人时是从哪里来的古怪幽默感,还极其自来熟,只好点头:“大叔你挨打的时候话也一样多么?” “一般来说,动手打人的时候话更多点。” “那就消停闭嘴挨打!” 在刹那间,沈清掀起了无数朵赤红色的火花,朝着羽多野涉轰杀而去! ...... 第一百二十四章 落幕 “啧,真是几场了不得的战斗啊!” 贺茂保宪眯着眼睛,看向窗外不时绽放着的璀璨烟火,嘴角微微勾起。 虽然说他也是拥有强绝的法力的阴阳师,但是这样宏大的战斗场面,说句实话他也不过是第一次见到。 “光荣,有没有把外面的结界再加固些?” “回父亲的话,刚刚我已经亲自去加固过了,用的是您教我的结界。” 贺茂光荣看着窗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打斗,一双栗褐色的眼睛当中满是向往。 “啧,京都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晴明这个家伙居然还闭门不出,真不知道他是打的什么主意。” 贺茂保宪抚摸着自己精心修剪的山羊胡,笑着说道:“不过也罢,这一战之后,我倒要看看,他如何去和天皇陛下禀报?” “出了这么大的岔子,陛下也应该想一想如何去扶持其他的阴阳师家族了吧?” ...... 另一面,京都的安倍家族之中,所有人早已经乱成了一团。 “家主大人呢?” “快请家主大人出来啊!” ...... 由狐狸化成的假晴明坐在书房的桌子上,听着门外的熙熙攘攘,只能不断地叹气。 他也是妖怪,自然能感受到笼罩在京都天空上方的那几股浓厚妖气。 晴明将他释放出来,要他照应整个安倍家族不假,但是面对那种级别的战斗,他除了闭门不出,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他现在能够祈祷的,只有战斗的余波不要波及到晴明的家中就好。 不过让他觉得奇怪的是,明明晴明将自己十二式神当中的十一位全都驻扎在了京都进行守卫的工作,可即使到了现在,他都没有见到其中的任何一个出现。 “切,还说什么勇武无双的十二式神,不过是和我一样的胆小鬼罢了~” 假晴明嘟了嘟嘴,眼神当中满是无奈。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京都大火的源头便是晴明第五式神朱雀所驻扎的朱雀街,原本他听说朱雀拥有弑神的能力,可现在,他也只能半信半疑了。 就在他无聊地开始在桌上随手画起圈圈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高亢的声音:“晴明大人,晴明大人......天皇陛下他...亲自来了!” “饶了我吧...” 假晴明猛地一拍脑袋,恨不能当场去世。 ...... “晴明大人,这场闹剧,也该落幕了。” 在京都西面的天空上,有一个身着红色和服的美丽女人腾空而起,落在了御龙男子的身边。 “已经这样了,不妨再等等。” 晴明看着下方高高跃起,然后将巨大恶鬼一击枭首的源赖光,低低地叹了口气。 三处战场,已经有一处画上了句号,而另外两处,似乎才刚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算了。” 晴明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后缓缓举起右手,他的掌中立刻闪起了一阵蓝色的光芒,旋即,就在京都的十个角落里,泛起了十道的冲天光柱,光柱的颜色各不相同,但是毫无疑问的是,每条光柱之中,都饱含着巨大的力量! “宵蓝、红莲,你们也去。” 晴明脚尖一点,从蓝色苍龙的身上落下,飘然落在了地面之上。 在看到空中缓缓亮起了十二道光芒以后,他伸手掐诀,轻声说道:“言灵——止!” 在他声音落下的瞬间,有一道湛蓝色的辉光出现在了天空之上,将那原本的十二道接天光柱逐个勾连起来,形成了两个六芒星辰的样子。 这是一个庞大的领域,在瞬息之间,便将整个京都都笼罩了进去。 随后,又有一道道交织的星辰,以每两个六芒星阵点为链接,纵横交织出十二条美轮美奂的星辰之光!! 十二条唯美的星辰之光组成了完成的六芒星,原本肆虐京都的狂风,在这六芒星的光辉彻底的释放之时,忽然停止了。 遮天蔽曰的妖气开始驱散,展露出了不断滑落流星的夜空,巨大的六芒星的图案开始印衬在夜空之上,很快夜空之中形成了一个与人间大地交相辉映的六芒星,而每一条星线之间,渐渐的化出幻美的星辰光幕。 而在京都上空正与羽多野涉缠斗的沈清,突然一个跟头从空中摔了下来,用脸与脚下的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沈清将满是血污的脸重新抬起,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周身,就从刚刚那一刻开始,他突然感受不到自己体内的妖气了。 换句话来说,他现在就只是一个拥有强悍体魄的普通人。 “啧啧,晴明那个家伙,终于出手了吗?” 羽多野涉煽动着自己的双翼,缓缓落在了沈清的身旁,他抬起头,望向空中那完美的六芒星辰,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你小子早点出手,也不至于让大叔我累成这样啊!” 说完,他低下头,看见沈清满脸防备的样子,没好气地说道:“怎么,你小子还想打啊?” 沈清看着中年人一脸淡然的样子,不由地挠了挠头:“不打了么?” “打?打个屁!” 羽多野涉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嘀嘀咕咕地开口:“大叔我又不是自己想来这里的。” “那为什么要帮那个疯女人一起毁灭京都?” “大叔我不过是犯了个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还被这个该死的狐狸抓到了把柄,要不是......” “什么是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啊?” 沈清见到中年人没有想要再战的意思,便也放松下来,随意地靠在了一处木屋的墙边。 “等你小子长大了,自然也就懂了!” 羽多野涉撇了撇嘴,将赤红色的面具重新卡在了头顶,然后抬头望向京都的西面——那里是酒吞与玉藻前两人离去的方向。 晴明的阵法虽然强大,但还不足以影响到京都以外,想来在西郊的荒野上,此刻正有着一场无比惨烈的生死搏杀。 而就在中年人放眼望去的京都之西,有一袭红衣,手提长枪,大袖飘摇,潇洒前掠。 她的身边,环绕着一只若隐若现的血色九尾,跟随她那袭红衣,朝着对面的英俊男人猛冲而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送礼就送......玉藻前! 沈清看着面前满身是血、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的酒吞,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无比震惊的状态:“被打的这么惨?” “变成妖怪以后,实力是跌落了不少。” 酒吞长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石头上,满脸的倦意。 “那......你败了?” “没有,我还从来没有输过。” “那玉藻前呢?” “在这。” 酒吞将藏在背后的左手慢慢地伸了出来,他的指缝中夹着一条雪白狐狸的尾巴。 “这?” 看眼前这个只有巴掌大小的萌萌狐狸,沈清在此刻感觉自己失声了。 在用力地咽了一口口水以后,沈清低声问道:“你实力不是跌落了不少么?” 酒吞抬起头来,用那双狭长的凤眸瞟了沈清一眼,眼神中满是笑意:“只是不能轻松取胜了而已。” 他说的很是轻松,不痛不痒,但沈清从他身上可怖的伤痕就能看出,刚刚那场决战,绝对是生死一瞬。 “罢了,不说这些。” 酒吞夹着白狐的尾巴,将它放到了沈清的手里,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孽畜,就送给挚友当个玩物吧!” “......” 沈清呆呆地低下头,看着手掌中捧着的这个雪白狐狸,只觉得整个人猛地一激灵:拿玉藻前这样的绝世大妖来当宠物么?这是不是未免有些太......太棒了? “啧啧,刚刚出了封印,就想着毁灭京都,还拿那些破事来要挟我,这下好了,一身妖力都被打散了,九条尾巴就剩下一条,乖乖找个主人投喂吧!” 坐在沈清身旁的羽多野涉伸手戳了戳沈清掌上的雪白狐狸,憋笑憋得很是辛苦。 “嗷嗷嗷...” 似乎是不满意于羽多野涉的侵袭,狐狸对着这个家伙的手张口便咬,好在羽多野涉的反应很快,及时将手抽回,让玉藻前扑了个空。 “原来狐狸的叫声是这样啊...” 沈清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刚刚那白狐狸的叫声是半低音,听起来比狗的略微脆上一些。 酒吞瞟了坐在他对面的中年人一眼:“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知道吗?” “喂喂喂,人家前不久还在这里兴风作浪的,怎么突然就成了你们的东西了?” 中年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指了指沈清掌上的狐狸,笑着问道:“这家伙还有以前的记忆么?” “有的。” 酒吞点了点头,看向了这只仅有一条尾巴的可爱狐狸,它坐在沈清的掌间,非常人性化地表现出了一种“哀莫大于死”的感觉。 如果不是酒吞亲手拿来,并且亲口告诉沈清,这个萌萌的生物竟然是刚刚那位在京都之中兴风作浪的玉藻前的话,沈清一准觉得这是个骗局。 “啧,真是麻烦......” 中年人摸了摸头:“要不让我掐死它吧?省的她复原以后再找我的麻烦。”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赏了这家伙一个大大的白眼。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一百多年后,会有一位叫做崇德的天皇,在死后由于怨恨而化为大天狗,而再往前推算的话,玉藻前是崇德天皇父亲鸟羽天皇最宠爱的妃子。 再按照关系来捋一捋的话,崇德天皇似乎还得叫玉藻前一声小妈......四舍五入一下,这家伙说不定是你往后不知道代的亲戚! 在听见羽多野涉的话语之后,玉藻前非常人性化地朝着沈清的袖口缩了缩,在发现沈清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了之后,它更是直接顺着沈清的身子,爬到了他的头顶上面,拨开那厚厚的头发钻了进去。 “怎么都喜欢在我头上筑巢啊.....” 沈清无奈地摸了摸头发,心里暗自寻思着是不是要理一个干净利落的寸头什么的,省的以后头发间长出什么不明生物来。 “短时间内它对你没有威胁的。” 酒吞看到沈清对眼前的这个中年人似乎并没有敌意,便开口解释道:“它的妖力被我封印了起来,若是想要解开,除非......” “除非什么?” 羽多野涉急不可耐地问道。 “那能告诉你么?” 酒吞学着沈清的样子,白了中年人一眼。 羽多野涉连着两次碰壁,只能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表示高贵的大天狗一族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正当三人有一嘴没一嘴地扯着闲话的时候,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巷口缓缓响起:“几位大妖齐聚京都,倒也算得上一场盛宴。” 酒吞眯着眼睛,朝巷口看去,却是头戴黑色高帽的晴明。 “怎么,想要打上一场么?” 酒吞将胳膊肘撑在腿上,色厉内茬。 晴明摇了摇头,笑着说道:“神子大人,先不说您刚和玉藻前决战过一场,就您现在毫发无伤,想要在京都与我打上一场,也是必败之局。” “这里是京都,而京都,是我的地盘,就是神明在此,也要敬我三分!” 短短的几句话间,这个人类的阴阳师透露出了一股绝对的自信。 “得了得了!不就是不受拘束,能有十二式神能出来帮你打架么?” 酒吞朝着晴明不耐烦地挥挥手:“更何况,神明算个屁!我还没变成妖怪的时候,曾经在供奉素盏呜尊的神社里拜了整整三天三夜,求他现身和我打上一架,可到最后,什么都没见着!” “......素盏...呜尊?” 沈清托着狐狸的手一时之间有些僵硬,他感觉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他知道酒吞的战力是独一档的,属于难逢敌手的那种,可他真没想到,原来这家伙竟然是妖怪界的独孤求败! 素盏呜尊是谁? 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须佐之男,对,就是那个提着十拳剑,先一刀杀了食物之神,然后又将八岐大蛇剁成碎块,也是古事记中被记载为“海神”的须佐之男。 晴明听到酒吞的话语,也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无奈地开口道:“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邀请你们去宅子中吃一顿便饭而已。” 虽然晴明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沈清很明显地感觉到,在他话语中的那股自信,瞬间消失了不少.....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夜遇博雅 “倒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酒席,只是......呃,只是我家白藏主今天刚好一百岁生辰!” 晴明摇了摇手中的纸扇,编了一个相当牵强的理由。 远在安倍家中的假晴明突然打了个喷嚏,然后抬起头,狐疑地看向四周。 沈清与酒吞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在京都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现在京都之主做东请他们吃饭,若是沈清还拒绝,那未免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那么,这位天狗大人呢?是不肯来我赏脸么?” 见到两妖点头,晴明将目光投向了还在石头上坐着的羽多野涉,语气显得有些不善。 “那倒不是。” 羽多野涉挠了挠头,脸上的神情显得很是纠结:“第一次去晴明大人的家中,还正好是您式神的生辰日,若是空手前去,我有些不好意思啊!” 晴明愣了下,然后笑着说道:“那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想要一根您身上的羽毛,不知......” “好!” 羽多野涉毫不犹豫地从翅膀上拔下了一根羽毛,放在了晴明的手中:“那我们就出发吧!” “......” 沈清与酒吞互相看了看,不由地有些傻眼。 大家都是一起受到邀请去的,结果我们准备空手去,混吃混喝,你非得送个礼物,这不是显得我们很是小气么? 就好比一帮亲戚们去参加某人家的满月酒席,大家都商量好了随礼五百,结果你丫上来就拍出一千块的红包,咋地,能耐? “咳咳...” 不过好在沈清脑子转地飞快,他低低地咳嗽了一声:“一会儿藤原家会将我的贺礼送到门上。” 见到一旁的酒吞还呆愣在原地,沈清连忙用手肘捣了他一下,酒吞这才反应过来,顺着沈清的话茬:“呃,一会儿大江山的贺礼自然也会送到安倍家的门上!” “呜呜呜~” 藏在沈清发间的雪白狐狸低低地呜咽了几句,好像是在嘲讽几个妖怪虚伪客套的样子,却被酒吞凌厉的眼神吓得又重新钻回了沈清的发间。 羽多野涉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微微瞟了下两人,点了点头,满脸“孺子可教”的样子,让沈清有些后悔在先前的战斗中没有对着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多来几拳。 “真是有劳各位上心,我先替白藏主谢谢几位了。” 晴明收起手中的纸扇,笑着说道:“那么,请随我来吧!” ...... 片刻后,晴明的宅子之中。 晴明与三位妖怪刚走进院落之中,便见到一个穿着白色直衣的男人坐在外廊上,虽然是半夜,但是他的衣着非常正式,从头到脚的打扮一丝不苟,就像是准备上朝的公卿。 外廊的灯台里燃着一点灯火,男人背依廊柱,单膝竖起,将盛着酒的杯子送往唇边。 他一直抬头看向空中的月亮,定定地出神,好像压根没有注意到几人走进了庭院里面。 “博雅,你怎么在这里?” 晴明走到了男人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问道。 “我怎么在这里?哼!” 叫做博雅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冷哼道:“晴明,你到底知不知道今晚你犯了多大的过失?天皇陛下都亲自驾临你的院子了!别人不知道屋里的你是假的,可我一闻便知,里面的那个晴明身上,分明全是妖怪的味道!” 晴明微微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道:“有些事情耽搁了一下而已。” 博雅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抓住晴明的衣领,显然已经是怒极:“你知不知道今夜京都的平民究竟死了多少?” “不知。” 晴明拍了拍男人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的衣领:“等到明日,我会亲自去与陛下请罪。” 看到晴明这副模样,博雅只能长叹一声,放开了晴明:“以你的性子,怎么会出这么的的岔子,不应该呀,晴明......” 晴明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朝着身后指了指:“介绍一下,这几位就是今夜京都之乱的罪魁祸首。” “......” 博雅抬起头来,看向晴明手指的方向,眼角微微跳动,若不是晴明压着他握刀的左手,估计他当场就得拔刀出鞘。 “不要动手,他们是我的客人。” 晴明凑在博雅的耳边,低低地嘱咐了一句,然后才转过身,笑着招呼沈清等人:“快进来吧!” 沈清点了点头,迈开脚步,跟在羽多野涉的身后进了晴明宅邸的门,在路过博雅的时候,他有些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这位雅乐之神果然像是传说中的一般,生的一副极为清秀的面孔,仅一眼,便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儒雅之气,这是读了很多书的年轻人身上特有的气质。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清的眼神,博雅狠狠地剐了他一眼。 “啧,真凶啊!” 沈清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快速跨过门槛,走进了屋子里面。 ...... “晴明,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等到三个妖怪全都走进了宅子里面以后,博雅收起外廊上的酒具,长叹一声。 “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你是知道的。” 晴明接过博雅递来的酒壶,用左手将它提着,然后又用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淡蓝色的圆弧,在一瞬间,庭院里似乎是有什么阵法被激活了一般,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淡蓝色。 “这是一个简单的隔音阵法。” 看着博雅投来疑惑的眼神,晴明开口解释道:“我想和他们聊一些事情,不能让任何外人听到。” “也包括我么?” 博雅甩了甩袖子,作势要走,却被晴明一把拉住:“喂,博雅啊...” “怎么,晴明?” 博雅收回了脚步,看着满脸无奈的晴明。 “自然不包括你,你与我一同进去吧,这种事情,你知道了也好。” 晴明的脸色有些苍白,同时维持天空中那巨大的六芒星法阵以及庭院中的隔音阵法,就算是对他来说,也显得有些吃力了。 博雅微微沉默了一下,然后问道:“关于什么的?” “关于京都以后能不能长久的宁静。” “大妖齐聚,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我想要与它们订下一份契约。”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八咫镜的预言 今夜的宴会准备的很是匆忙,但是安倍家毕竟是京都最强盛的阴阳师家族,即使是在半夜,也都弄来了许多山珍与醇香美酒,摆放在堂屋当中那件矮小的卓袱台上。 这时一场规模很小的宴会,入席的,或者说有资格入席的,一共只有五人:酒吞、沈清、羽多野涉、安倍晴明与源博雅,当然,如果玉藻前还是人形的话,那么这张桌子应该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晴明,你将我们聚集在此,是要与我们算账么?” 酒吞行为做事向来是百无禁忌,他率先动手,拿起桌上的酒坛,便为自己与沈清的杯中斟满,对另外三人却是浑然不顾。 “.....” 看到另外三人的怪异目光,沈清不由地有些头痛,他摇了摇头,然后亲自伸手,拿起酒坛,将桌上另外三人的杯中填满。 “与其说想要与各位算账,倒不如说是想要请各位帮晴明做一件事情。” 晴明盯着杯中满的快要溢出的酒水,长叹了一口气:“我可能快要死了。” “嗯?” 一旁的博雅听到了晴明的话语,惊得整个人双目圆睁:“晴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要着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晴明朝着博雅挥了挥手,然后从袖口当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将目光投向酒吞:“想来神子大人应该认识这样东西吧?” “真经津之镜。” 酒吞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然后微微点头:“原本是我用来压制玉藻前的东西。” 晴明见到酒吞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由地苦笑了一声:“神子大人,容我先问一句题外话,这样东西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在那海国之主铃鹿御前的手中,是怎样到你的手上的?” “一百多年前,我曾经心血来潮,出游列国,然后途径海国的时候,正好见到铃鹿御前在海中兴风作浪,掀起了一阵海啸。” 酒吞给自己又倒了一小杯酒:“当时我也是一位神明,自然是见不得她这样肆意屠戮的举动,但是那天我的心情又难得很好。” “于是我就冲进海里,拔了她头上的一根角,又顺手抢了她捧在手里的那方镜子。” “其实原本我是准备直接把那镜子给丢了的,因为铃鹿御前当时一直拿它朝着我这边照,那反射的阳光刺得我都有些睁不开眼睛,后来听她说这是一方神器,我才勉强把它带回了神庙之中。” “...” 听完酒吞的陈述以后,一张桌子上瞬间进入了一片死寂,而沈清则是捂着额头,缓缓地趴在了桌子上。 这什么人啊!怎么一件人事都不干呢? 最后还是羽多野涉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不知道那是一方可以印照出未来的镜子?” “知道啊。” 酒吞打了个酒嗝,口中喷出一阵辛辣的酒气,懒洋洋地说道:“那又怎么样?不还是一面破镜子?连我的样子都照不出来,原本带到神庙以后,是被我拿来垫桌脚的东西,不信的话你把镜子反过来看看,反面应该还有印记才是。” 晴明依照酒吞说的话语,将真经津之镜翻了过来,在那古色古香的铜制面上,果然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痕迹...... “好了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晴明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里面似乎是憋着一口气:“其实这次将各位鬼王请到我的家里,是想......”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旁坐着的羽多野涉给打断了:“哎哎哎,晴明小子,你怎么说话呢?大叔我啊,可不是什么鬼王,我可是天狗一族的当代族长!按道理来说你应该......” 沈清看见晴明的剑眉微微动了动。 “再说了,鬼王这个称呼可从来没什么好事!大叔我可不想成天被一群疯疯癫癫的阴阳师们追在屁股后面......” 沈清看见晴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还有你小子也不要总是那么啰嗦,有什么事情就赶紧说,大叔我可是很忙的......” 这次,在座的所有人都注意到,晴明默默地举起了桌上的酒坛,似乎是在瞄准着什么。 “制怒,制怒...” 博雅凑到了晴明的耳边,小声说道。 晴明用锐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羽多野涉,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将手中的酒坛放了下来,然后深呼一口气,开口道:“好的好的,其实这次将各位邀请到我的家中,是想要讨论一番我在八咫镜当中看到的景象。” “什么景象?” 沈清有些好奇地问道。 真经津之镜,也就是八咫镜,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拥有可以预知未来的能力,这与他在当代所见日本的传说是完全符合的。 可按理来说,很少有人愿意将自己的未来与他人分享才是,就像你是一个从未来穿越回来的人,你愿意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分享给那些当代的麻瓜么? “我看到了一场很惨烈的战争。”,晴明举起手中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有多惨烈?” 说话的是酒吞,每当提到这些方面的话题,他似乎都表现得非常感兴趣。 “我曾经去过一趟丹波山,见过山间万鬼厮杀的惨烈场面,看着众妖粘稠的血水顺着山脊向下缓缓流淌,也见过一些体型稍小的妖怪被体型巨大的一口吞入腹中,甚至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便一命呜呼。” 说到这里,晴明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不过这样的景象,甚至都不及我在八咫镜之中看到的万一!” “我在追逐玉藻前赶回京都的途中,试着激发八咫镜中蕴含的力量,想要查看一番在不久之后的京都会发生什么,可我能看到的,只有那副地狱般的景象!” 沈清与酒吞两人对视一眼,一时之间全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们两人都曾参加过丹波山上那场惨烈的决战,可若是那样血流成河的战斗,都不及晴明在八咫镜中看到的万一......那么等待着京都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浩劫? 第一百二十八章 暴怒的源赖光 在靠近京都最中央皇宫的地方,有一间小小的庭院。 庭院很小,满打满算也就能有一百平左右的样子。 平日里朝中的达官贵人们上朝时,这间小小的宅子几乎是他们的必经之地。 他们也时常会有人对着这间总是大门紧闭的宅子议论纷纷,好奇地讨论这是哪个权势滔天的家族,竟然能在这种地方拥有一处地产。 也有一些有钱而又有闲的人,敲过这家院落的门,想要将其买下,可院落中从来都没有人回应。 于是便有人开始觉得这是一间无主的死宅,直到有一个好事者翻过那扇朱红色的大门,见到了宅邸上那龙胆家纹落荒而逃后,才让那些动着脑经的人彻底断了念头。 这是源氏的地产。 源赖光像是喝醉了酒一般,从远处跌跌撞撞地走来,最后瘫软的靠在了那扇刻着鎏金色龙胆的红色大门外面,用尽全身的力气敲响了门。 几乎是在他敲响门的瞬间,大门便打开了。 开门的是碓井贞光,他早已经在府邸中等候多时了。 “少主,少主,您不要紧吧?” 碓井贞光吃惊地扶住了源赖光朝顺着门沿下滚的身体——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源赖光。 源赖光靠在碓井贞光的怀中,大口地喘着粗气,只是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贞光唤过两个守门的家仆,与他一起将源赖光抬进了宅子里面放下,然后又亲自将他拖拽进了卧室当中。 源赖光靠在硬木枕上,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才睁开眼睛,缓缓开口问道:“贞光,晴明那个家伙哪里去了?” 碓井贞光摇了摇头:“不知道,今天我到达安倍家的时候,虽然见到了晴明,但是那是他的宠物假扮的,真正的晴明一直都没有出现。” “没有出现么?” 源赖光抬眼望向窗外,天色已经有些微微泛白了。 “大人,您身上的伤是...” 碓井贞光小心地褪下源赖光的衣服,用手指沾着一种淡绿色的药膏轻轻地抹在了伤口上面,他的伤口很深,并且大多都是血肉模糊的那种,看上去像是被什么巨型兵器狠狠地碾压过。 “和妖怪打斗时候留下的,那个妖怪有点难缠。” 源赖光并没有说自己是与什么样的妖怪战斗,只是轻飘飘地一笔带过。 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源赖光又开口道:“经过今晚这一战,我突然明白了,妖怪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 “唔”,碓井贞光撇了撇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大人,其实我觉得,那些妖怪也并非全是邪恶的吧,虽然说我没能参加今晚的战斗,但是隐隐也能感觉到,京都之中有好几股妖气是在对峙的。” “所以说,您看今晚的战斗之中,不也有妖怪为京都而战么?要不然任凭那样的大火烧下去,不出两日的时间,京都就成一片废墟了!” “笑话!” 源赖光冷哼一声,却牵动了他背后的伤口,让他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等到稍稍缓过来以后,他才又空暇开口:“纵使世上的妖怪都是人类的好友,对人类心怀善意,那又如何?” “他们身体中的那股超越人类的力量,本就是对人类最大的恶意!” 碓井贞光微微叹了口气,没有表达自己任何的观点。 感到身体中的力量略微恢复了些,源赖光从床上坐了起来:“传我的命令下去,让京都所有阴阳师家族的族长来见我!” “现在么?” 碓井贞光指了指窗外仅亮了一点点的天色,挠了挠头。 “现在。” 源赖光的眼神如刀剑般清冽:“我只给他们一个时辰的时间,若是时间过了,还有人未到,那就不要怪我亲自上门,直接将他们请入墓地里去!” “少主,这样是不是有些太仓促了!” 碓井贞光看到源赖光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突然有些着急了。 他跟在源赖光身边也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了,自然知道源赖光是一个什么样的性子。 铁腕、冷血,但绝对说到做到。 “仓促么?我已经给了他们很长的时间了。” 源赖光那张清秀而又纯爷们的脸上此刻没有丝毫表情:“今夜的京都乱成这样,我却没有见到一个阴阳师出手,就连他们的式神,都没有见到一个。” “学得一身阴阳道,却在面对妖怪的时候脸面都不敢露,那我要这群懦弱的家伙有什么用?” “还有,让渡边纲与坂田金时两人,立刻从丹波山那边回来。” “从明日起,源氏将着手建立鬼兵部。” “只要能够将那群妖怪们斩尽杀绝,付出什么我都不在乎。” 源赖光取下了手指上的龙胆纹戒指,又将解下腰间的膝丸,将其一并递给了碓井贞光:“叫上卜部季武,这件事情你们两人一起去办。” “若是有人推脱,就把他们的尸体带到我的面前来。” “不。” 源赖光略微思考了一下:“打断他们的双手双腿,再带来见我,处决的事情由我亲自来做!” ...... 京都其实本来就只是很小的一块地方,并且阴阳师的家族,一般都是以聚居的形式进行分布的,所以大概也就过了半小时左右的时间,源氏的府邸中已经聚集起了很多阴阳师。 “还有谁没有到?” 源赖光坐在一张木椅上面,由卜部季武亲手将他搬了出去,坐在外廊上注视到来的阴阳师。 “基本上都已经到了,只有.....” “只有谁?” 看到碓井贞光吞吞吐吐的样子,源赖光大致也猜到了:“贺茂家的人没有过来么?” “是......听贺茂家的人说,保宪大人在战斗结束之后,立刻便前往皇宫去面见天皇陛下了,只有他的儿子跟随我们一起过来了。” 碓井贞光伸手指向了人群中的一位年轻阴阳师,他白色直衣的左胸处用红色的颜料刻印了贺茂家的家徽。 “哼,当真如此迫不及待么?” 源赖光的眼神变得更加冷淡了,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拔出腰间的斩鬼刀,将其高高举起,然后用力地钉在了地面之上!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送香人 樱趴在一张矮矮的桌子上,看着桌上雪白的小狐狸定定地出神。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眼前的这只小家伙精神好像十分萎靡的样子,但是每当她伸手想要去触摸它的时候,却又会被它敏捷地避开。 而最让她感到疑惑的是,她在这个小家伙身上闻到了一种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 可这样的一只小狐狸身上,怎么会有这种味道呢? 她很不解,但也没有开口去打扰沈清——这个家伙自从回到藤原家以后,便神色凝重而且一言不发,每当有人和他说话时,他总是长吁短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哎,烦死了烦死了,晴明那个家伙,这种事情憋在自己心里不行么?非得把我也拉过去交流,这下弄得我也心惶惶的。” 沈清在呆坐了许久以后,终于从榻榻米上一跃而起,然后走到了纸窗前面,看上去非常烦躁。 “到底是怎么了?” 樱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狐狸的身上移开,缓缓地开口问道。 沈清转过头望了樱一眼,然后低低地叹了口气:“算了,你还是不要问的为好,这件事情我独自操心就够了。” “告诉我。” 樱的话语中没有一丝波澜,却透露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 “...” 沈清微微思考了一下,又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晴明那家伙在八咫镜里面看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八咫镜?那个可以预知未来的镜子吗?” “嗯。” 沈清点了点头:“不过这个东西,我寻思着应该和算命一样,都不带准的。” “哦。” 樱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便低下头,继续去看桌上的那只狐狸了。 沈清斜靠在纸窗跟前,思考了很久,然后才郑重地说道:“我去一趟大江山。” “什么时候?” “现在。” 看到樱从地上缓缓站起的动作,沈清连忙摆了摆手:“我自己一人去便好了。” 樱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向沈清发间垂下的那只小小的白色雪人,面无表情,但眼神中似乎有些失望。 “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清从桌子上取来一张纸,樱立刻拿过一旁的砚台,用铜勺从水盂取了一滴水放在其中,然后将墨锭前后推拉,悉心研磨。 她的神情专注,动作不急不缓却又富有美感,让沈清不由地想起“素手研墨,红袖添香”,不得不说,古人的精神境界确实高雅。 “我需要你去一趟西京那里,就是我们之前来的时候经过的那座神庙,你帮我把一封信带给一目连,越快越好。” 取过毛笔沾了些墨水,沈清在平铺的纸上飞速写着些什么,他的字写得很是娟秀,就像是女人一样,可这样的书法,却是传承自身体的主人——茨木童子,他在罗生门时,居然还和奈落学过一阵子的书法。 沈清来不及等纸上的墨迹干了,便急冲冲地出了门,只是刚出门,他好像又想起来什么一般,折回了屋内,将玉藻前捏在手里,这才启程前往大江山。 ...... 而在大江山内,则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客人是一位看上去风度翩翩的白净小生,他是顺着山间的小路慢慢爬上来的,可这样的热天,却连一滴汗都没有出。 他的手指白净修长,右手拿着一把折扇,左手很自然地下垂着。穿一身修长的袍子,踏着木屐,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藏在身后,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他的头发是仔细打理过的,有两条小辫贴着脸颊垂到了肩膀,其余头发则梳在了一起,像一条银河淌在后肩上。他戴着一张白色面具,那面具的做工很精细,面具的前额处刻着奇异的纹理,可却只有左半面,从面具的缺口上看来,另外半面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刀斩断了。 “好浓的一股臭味。” 酒吞坐在那巨大的鬼王座上,用左手托着脸颊,两眼微睁,笑着看向眼前的男人。 仅是一眼,他便看了出来,这个人模人样的家伙,其实是一只很少见的妖狐。 “没想到鬼王也会受这样的重伤呢!” 妖狐将手中的折扇合起,不卑不亢地顶撞了回去。 他的嗓音很柔和,让人如浴春风。 酒吞挥了挥手,笑着说道:“打架哪有不受伤的理由?” 妖狐点了点头,这才缓缓地开口道: “听闻鬼王在寻找一样东西?” “嗯。” 酒吞微微点头:“我在寻找返魂香。” 妖狐笑了笑,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从王座上直起身来的酒吞:“可是此物?” 酒吞快步走下王座,拿过妖狐手中的盒子,小小地打开一道口,仅是在开口的一瞬间,那盒子里便传来了一阵扑鼻的浓郁香气,让一夜没睡的他在瞬间精神了起来。 “应该是吧。” 酒吞点了点头,然后便直接将盒子收了起来,压根没有想要还给妖狐的意思:“那么,你想要什么?或者说,你想干什么?” 妖狐看着酒吞一副无赖的模样,无奈地撇了撇嘴:“鬼王大人还真是性情。” 然后,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半边面具,郑重地说道:“我想要你帮我找到另外的半边面具。” “......” 正朝着鬼王座缓步走回的酒吞很明显地打了个趔趄,还好他稳住身形,顺势依靠在了王座上面:“喂喂喂,这样的要求,未免有些过分吧?” “相比于返魂香这种能够让人重生的神物来说,我这样的要求,算不得过分。” 妖狐抬起头来,看着酒吞的眼睛,笑着回答道:“况且,我知道另外半面的下落。” “哦?” 酒吞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意,他单手托腮,笑着发问:“原来是到这里寻找打手来了?” 妖狐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挺起上身,低垂着头,然后从袖口中缓缓地抽出了一个用妖力封印了的卷轴,朝着王座上的酒吞抛去。 “啧,倒是一个挺好看的女人。” 酒吞随手破去了卷轴上的封印,却发现这是一幅画。 第一百三十章 小妖怪,好久不见 沈清来到大江山时,酒吞坐在鬼王座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对他的到来丝毫不觉意外。 “看什么,我脸上有花么?” 沈清走到鬼王座前,伸手将酒吞往一旁拨了拨,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酒吞朝着沈清递出左手:“挚友,你猜猜我手里的是什么?” 听到酒吞的话语,沈清当即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不猜,快滚。” “......” “怎么这么暴躁!” 酒吞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然后将手中那方小小的檀木盒子递给了沈清:“返魂香,看看吧。” “唔,返魂香?” 刚喝了一口水的沈清当即把水从口中喷了出来,一把抢过酒吞手中的盒子,心情激荡地问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是一只妖狐和我交换的。” 沈清微微颤颤地伸出手来,将这方盒子打开,刚开了一道小缝,盒中便溢出了一股让他沉醉的香气,他将盒子整个打开,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团黑色的东西。 沈清将盒子里的东西拿了起来,虽然明知这东西和当代那五毛一团的东西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但还是没忍得住吐槽道:“蚊......蚊香?” “蚊香?那是什么?” 酒吞有些好奇地问道。 “额,没什么。” 沈清将檀木盒子的盖子重新盖好,仅是暴露在空气中十几秒钟的功夫,整个大江山的顶端,似乎都飘着一股浓郁至极的香味,许多妖怪都从森林里冒了出来,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谢谢你啊。” 沈清抽了抽鼻子,小声地说道。 “小事而已。” 酒吞见到沈清将檀木盒子收了起来,似乎很满意的样子,便开口问道:“对了,挚友你这趟前来大江山,可是有什么事情?” “你还记得昨日晴明说的那些话么?” “记得,百鬼夜行,众妖齐聚,埋伏已久的灾厄,终将苏醒。” “对。” 沈清点了点头:“晴明说,大江山,将会是灾厄降临的地方。” 酒吞微微沉默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道:“什么样的灾厄,能降临到我的头上?那家伙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 “先不说这些,挚友,你来看看这个。” 酒吞将妖狐送给他的卷轴拿到了沈清面前摊开,展出了上面画着的美人肖像:“怎么样?”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兴致!” 沈清笑着拍了下酒吞的肩膀,然后眼帘微垂,看向下方的卷轴,整个眉头却突然皱了起来,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哦?你见过?” 酒吞惊讶地看着沈清,不过旋即惊讶就变成了兴奋:“既然挚友认识她,那便再好不过了。” 沈清捂着自己的脑袋,从茨木的记忆中来回搜寻着关于画上女人的点滴:“我记得,她应该是一个来自海中的妖怪......在二十年前,曾经来过罗生门。” “海妖?她去罗生门干什么?” 酒吞疑惑地问道。 “我,不太记得了......” 沈清直了直身子:“不过想来奈落那个家伙应该还记得,他的记性向来比我好得多。” “不过,你怎么会有她的画像?” “交换返魂香的代价,那个狐妖让我从她的手上取回半张面具。” “那狐妖人呢?” 沈清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却只见到那些被返魂香吸引过来的妖怪,在此刻眼巴巴地朝着鬼王座这里张望。 酒吞用凌厉的目光将这些探头探脑的家伙们逼退之后,这才回答道:“走了,我告诉他,十五日之后,来大江山取那半张面具。” “哦。” 沈清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伸手从头上摘下了那颗晶莹可爱的雪人,在手里来回抛弄着。 他现在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纠结。 先不说返魂香这样东西,到底有没有死者苏生那样神奇的功效,但是于他个人方面的原因,就让他很难抉择。 按理来说,返魂香找到了,他应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雪女复活过来,毕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算得上是自己的恩人,还是真正“掏心”掏肺的那种。 可是若是现在将她复活过来,一则要将她扯进往后的浩劫之中,二则要身边多了一个无比麻烦的女人。 想到那天晚上在雪屋中雪女的肆意挑逗,沈清就有些口干舌燥的感觉。 “不管了,活着总比躺着好。” 在经过漫长的心路旅程之后,沈清终究还是决定立刻点燃返魂香,试试将雪女复活过来,他抬头看了一眼酒吞,酒吞立刻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笑着说道:“那我就先行一步,在山下等你”。 说完,他从鬼王座上站起身来,几个腾挪闪跃,便失去了踪影,过了大约能有半分钟的时间,酒吞的声音便在山间响起,惊起了一山的飞鸟:“大江山所有妖鬼,随本王一同下山!” 沈清从怀间将装着返魂香的檀木盒子取出,然后轻轻地将其中躺着的那一块小小的,像是蚊香一般的东西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用妖火将其点燃。 在被点燃的瞬间,一股浓郁于先前十倍,甚至是百倍的芳香从这返魂香中窜了出来。 “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 沈清望着面前升起的袅袅青烟,低低地念出了这句十洲记中对返魂香的记载,先前他以为只是夸大其辞而已,现在看来,真正返魂香的香气,确实有过之而不及。 那袅袅的青烟似乎是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在晶莹雪人的上方缓缓拢聚成了一个人形。 开始只是一个淡淡的轮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空中的烟气越聚越多,那人形也变得愈发凝实,逐渐地勾勒出了五官的样子。 返魂香上的妖火慢慢停止了燃烧,而那空中的人形,则是慢慢地化为了实体,正当沈清对着面前的空气静静发呆的时候,却听到有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哟,小妖怪,好久不见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琐碎杂事一二 沈清睁着眼睛,愣愣地抬头,雪女就那样站在那里,俯视着他,低眉浅笑,一如初遇时的那般冰肌雪眸。 “嗯,好久不见呢。” 带着浓郁香气的微风轻拂起雪女湛蓝的发,拍打着沈清的脸颊。 “把衣服穿上吧。” 沈清轻声叹了口气,将自己身上暗红色的狩衣脱了下来,披在了雪女的身上,遮住了一片明媚的春光。 “啧,还是一副没有长进的样子。” 雪女笑了笑,接过沈清手中的狩衣轻轻一抖,用两手捏住了领口的位置,用其在空中画了一个潇洒的圈,就那样随意地披在肩头。 可就在那狩衣尚未来得及飘落下来的时候,她却横跨上了沈清的两膝,用纤细的手挽过沈清的头,将嘴唇快速地贴了上去。 这是一个充满冬日气息的吻,明明是太阳正高的夏日,却让沈清浑身哆嗦——当然也有可能是太过激动的原因......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松开手,从沈清的身上离开,舔了舔嘴唇,笑着说道:“这算是谢礼。” “不用谢不用谢......” 沈清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下意识地回答道。 他再度抬头看向雪女时,她那曼妙的身姿已经完全被暗红色的狩衣所遮掩,不得不说,这样极致的身材被掩藏起来,确实是有些可惜了... 雪女看到沈清慌乱的样子,不由地噗嗤一笑:“你不是有事情要做么?” “有事...哦,对!” 沈清这才想起来,自己与酒吞约定了要一同去寻找奈落,他挠了挠头,然后开口道:“那你怎么办?” “我?” 雪女眨巴着眼睛:“自然是和你一起咯!” “...你离开雪山这么久,不会有问题么?” “嗯,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至少现在,我感觉很不错。” 雪女摸了下沈清的头发,小声说道:“那里太冷了,都没有人陪我说话。” “我好寂寞。” “......” 沈清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只是心中莫名地感觉有些荒唐。 那是没有人陪你说话么? 那些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爬到不死山山顶的人,如果你不把他们变成人形的冰棒,那么想来应该很乐意与你这样的美人聊上几句的吧? “那就走吧。” 沈清缓缓地从巨大的鬼王座上站了起来,悄然地加快脚步,走在雪女的身前,领着雪女向着山下走去。 在雪女看不见的角落里,他悄悄地舔了舔嘴唇——真香! 雪女没有注意到沈清的小动作,却默默地伸手,拿起了鬼王座上的一块短短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黑色固体,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檀木盒中收好,这才跟上沈清的脚步下山。 刚走到下山的小道上,沈清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喂,你背我。” 沈清转过身子,无奈地说道:“你不会走路么?” 雪女伸手,指了指地上茂密的杂草,以及自己赤着的晶莹脚丫:“没有鞋子,痛!” “......我把我的木屐借你。” “不要!” ...... 下山的路上,沈清一面感受着背上的温香软玉,一面长吁短叹,觉得自己明明是个大妖,却拥有一颗人类的心。 在距离丹波山山脚还有一小段路程的时候,沈清便看到了靠在一颗梧桐树上等候的酒吞,酒吞的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正悠闲地哼着什么歌,但当他察觉到沈清的靠近时,他立刻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笑着说道:“挚友,你来了,看来返魂香的效果还算不错。” “确实是神药。” 沈清点了点头,顺带将环住雪女的双臂紧了紧,将她往上略微推了些,不至于滑落下来。 “那么,我们现在去哪里?” 酒吞不知从哪里端出了两碗酒,先将其中的一碗一饮而尽,又将另一碗递给沈清,沈清刚想拒绝,那酒碗却被他背着的雪女接了过去。 可雪女却并没有将酒碗递给沈清,而是自己浅浅地尝了一口,却立刻皱起了眉头,俏皮地吐了吐舌:“好辣!” 酒吞与沈清两人先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同时发出了一阵低低地笑声。 “笑什么?” 雪女想了想,又小小地喝了一口碗中的酒,这才将酒碗贴在了沈清的唇边:“喝!” 鬼王奉酒,美人举杯,这样的酒谁能拒绝? 沈清当即就从善如流地一口喝完了。 “嘭!” 雪女将空空如也的酒碗随意地丢了出去,却好像砸到了一块木质的东西,发出了沉闷的声响,沈清循声望去,却是一块矮矮的墓碑。 墓碑很简陋,就设立在酒吞刚刚倚靠着的那棵梧桐树下,大约只有一尺多高,上面刻着四个小字“佐伯雄一”,虽然是刻在木头上面,但这四个字笔力遒劲,龙飞凤舞,看上去很有一番韵味。 “这好像是最近才有的坟墓吧?” 沈清好奇地低头看了一眼,坟墓的封土还很新。 他又抬起头来,瞅了酒吞一眼,一般他很少见过有名字的妖怪,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里面葬着的,应该是一个人。 “嗯。” 酒吞微微颔首,表情显得有些严肃:“是我亲手将他葬在这里的。” “哦?能让鬼王亲自动手,不知这位佐伯雄一,是何方神圣?” 沈清看向酒吞的眼睛,那双微微泛红的瞳孔中少见的流露出了一丝痛心。 “只是一个普通的和尚罢了。” 酒吞摇了摇头:“当时我从伊吹山离开的时候,只有他要跟随我的脚步,一起前往丹波山,可我并没有带他过来,因为这个满是妖怪的地方,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太危险了。” “我将他放在了京都里的一个寺庙之中,便连夜启程,孤身前往丹波山。” 酒吞的语气很平缓,叫沈清听不出是喜是悲:“用人类的眼光来看,他已经老得快要死了,我想死在京都的寺庙之中,相比于死于强盗的手上,倒也算得上是一种善终了。” “可我没有想到,在前些日子,他似乎是预感到了自己的大限将至,竟然孤身一人闯进了山中。” “我得到消息时,他已经走不动路了,就那样坐在这棵树下,笑着对我说,想要与我一起,追求这乱世之道,渡尽世间恶鬼。” 酒吞拿起矮小坟墓前摆着的一碗酒,将其轻轻洒在了坟墓的四周,低声叹息:“可惜......”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在大岳丸之手 罗生门与大江山离得很近,虽然背着雪女,但沈清只用了大约十几分钟的时间便赶到了这里。 这间位于丹波山脚下的庙宇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朱红色的墙上一尘不染,绘着的朱雀栩栩如生,简直像是要振翅高飞。 与初次来到这里的怪异不同,在拥有了茨木的记忆以后,沈清回到了这间“自己”曾镇守过一百多年的地方,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他抬腿一脚,踢开了庙宇的大门,枯坐在庙宇中央蒲团上的人形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奈落,好久不见。” 沈清将雪女轻轻地放了下来,大咧咧地走上前去,拍了拍奈落的肩膀。 奈落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身上抖落下许多灰尘,呛得沈清立刻与他保持了好几米远的距离。 他转头望向沈清的方向,刚要说话,却见到一旁的雪女正伸出手来,轻轻地为沈清拂去面前的尘土,嘴角不由地微微一抽:“我说茨木,你能不能别每次来的时候,都带这么些人来?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同样的问题你能不能不要总问?” 沈清撇了撇嘴,然后从腰间摸出了那张卷轴放在了奈落的手上,开口问道:“这个女妖,你还有印象么?” 奈落低下头来,瞟了画上的女人一眼,立刻回答道:“这不是瀑灵王那个家伙嘛?你拿她的画像过来干什么?” “瀑灵王?你说的是泷灵王吧?” “嗯,没差的。” 沈清低头微微思索了一下,泷灵王,这是鸟山石燕在《今昔百鬼拾遗》中所记载的一种妖怪。 它是传说在瀑布中出现的不动明王,掌管着各国的瀑布,但实际上却是个妖怪,而且力量强大,能降伏周围的一切魍魉妖魔。 在理清楚这个妖怪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以后,沈清这才开口道:“那么,她现在在哪里?” “我凭什么告诉你?” 奈落对着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每次你从外面回来找我,准没好事!” “......” 沈清摸了摸头,一时之间感觉有些尴尬。 “先说说吧,你找她干什么?” 奈落走到了寺庙大门的旁边,对倚靠在门上的酒吞挥了挥手,示意这个浑身酒气与妖气混杂在一起的家伙到一边去,看了几眼门外的景象之后,又将大门轻轻合起。 “欠了别人一个人情,需要她脸上的半张面具。” 说话的是酒吞,他走进了寺庙之中,随意地找了个蒲团就地坐了下来。 奈落没有说话,却猛地抽了抽鼻子,他似乎突然闻到了一股无比浓郁的芳香。 顺着香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里站着的却是茨木今天带回来的女人。 “啧啧,返魂香啊?这人情,确实不小。” 奈落靠在雪女的身旁嗅来嗅去,就差直接将脸贴在雪女的身上了。 雪女满脸的不耐烦,却看着沈清的面子上屹然不动,乖乖地站在原地。 “让我想想,送给你这样东西的人,是妖狐吧?” “你怎么知道?” 酒吞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灰白头发的中年人。 要知道,全知全能,那可是神明的权力!可眼前的这个浑身妖气的家伙,怎么看都和神明完全搭不上边吧? “返魂香这样东西,只有狐族的手上才有,而恰巧这位狐族偏偏还要瀑灵王的半张面具,那么就只有妖狐符合了。” 奈落倚靠在八岐大蛇的神像上,话语轻飘飘的:“不过我可提前告诉你,你们的这样交换,做的可是亏大了。” “亏?” 沈清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他一时之间有些想不明白,只是寻回面具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在奈落的眼里却亏大了? “茨木,你的记性真是差的可以......” 奈落看向沈清,无奈地叹了口长气:“瀑灵王曾经来过我这里整整三次,每次来都是为了那张破面具的事情,你居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沈清非常诚实地点点头:“记不得了。” “啪!” 奈落伸出手,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盘腿坐在了八岐大蛇神像前最中央的那个蒲团上,缓缓开口道:“我就和你说一遍!” “瀑灵王,虽然名义上来说是掌管所有瀑布的强大妖怪,一直居住在荒川一带。但是几十年前,由于上一任天皇在瀑布边巡游时,身体染上了风寒不治身亡,于是皇室便组织了许多阴阳师,对其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围剿。” “虽然瀑灵王拥有着十分强大的力量,但是在那样规模的围剿面前,终究是不够看的,于是她趁着天降暴雨之时,从阴阳师的包围圈之中逃了出来,躲进了海国之中。” 沈清听得非常认真,并且像是一个乖学生一般举手提问:“所以说,为什么找回面具的这件事情,对我来说亏大了?” “你先听我说完。” 奈落微微叹了口气:“海国之所以接纳了被人类围剿的瀑灵王,正是因为她向铃鹿御前献出了一样神奇的瑰宝,那是半张纯黑色的面具。” “也就是说,想要拿回面具的话,还得去找铃鹿御前索要?” 说话的是酒吞,他伸手捂着脑袋,嘴角勾起了无奈的笑意:“还要去见这个疯婆娘么......” “不,如果实在铃鹿御前手中,只要以物易物,拿回来倒是算不得什么难事。” 奈落摇了摇头,又道:“那半张黑色的面具,现在在海国真正的主人,大岳丸的手中。” “大岳丸......么?” 沈清闻言,也不由地低声叹了口气......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位被称为“恶路王”、“鬼王”,并且具有操控暴风雨、闪电、火雨等神力的家伙,可都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奈落看到沈清的表情,适时地又补了一刀:“最糟糕的是,大岳丸对那张面具非常钟爱,几乎是永远将它贴身携带着。” 这句话立刻断绝了沈清心中敲打着的如意算盘,看来“偷”是不可取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黑面白面 沈清低下头,沉思了许久,然后才开口问道:“那么,大岳丸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么,以物易物,是不是可取?” “没有。” 奈落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据瀑灵王所说,这位海国的年轻主人,几乎没有任何欲望,平日里唯一喜欢的事情,便是晒太阳。” “为什么一个海妖会喜欢晒太阳......” 沈清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却突然碰到了一个柔软的小东西,沈清这才想起来,玉藻前还藏在他的头发里面,连忙低头将这只雪白的小狐狸倒了出来。 白狐趴在沈清的手上,楚楚可怜。 在看到白狐的第一眼,奈落便不由地开口赞叹道:“啧,好厉害的封印!” “这家伙,就是昨天在京都里兴风作浪的狐妖。” 沈清捏着狐狸脖颈上的皮毛,将它提溜了起来,四目相对,然后狐狸伸出爪子,对着沈清的俊脸来了一记轻拳。 “如果你拿它去与大岳丸交换那半张面具,他倒是有可能给你。” 奈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白狐,似乎是要用目光将它洞穿一般。 “想都别想。” 沈清摇了摇头,将狐狸随意地丢在了地上,又道:“对了,我还没问你,那破面具,到底有什么用?” “破面具?” 奈落苦笑了一声:“也就你小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别废话了,赶紧说说,我现在忙得很!” 沈清想到晴明昨日说的话,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暴躁。 如果晴明没有谎报他在八咫镜当中看到的景象的话,那么大江山的战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开始了,他与酒吞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本应该是想尽一切办法加强大江山的防御,而不是在这里为了一个承诺浪费时间。 但是转头望了眼聚精会神的酒吞与笑意吟吟的雪女,沈清只能长叹一口气。 他与酒吞一般,都是将承诺看得重过生命的家伙。 “嗯,让我想想应该怎么说。” 奈落抬头望了一眼八岐大蛇的神像,然后开口道:“我先问你,阴阳道你知道吧?” “知道。” 沈清点了点头,阴阳道,是解释世间万物运行的奥义之学,阴阳五行,针对恶兆施以咒术,防范于未然,这就是阴阳师基本的工作。 “所谓阴阳师,便是由阴阳道衍生出来的,他们可以预言天理的运行,运用着超人的“术”,操纵着人们的命运。” 奈落摸了摸下巴,接着说道:“而阴阳道的开创者,就是贺茂忠行的祖先,贺茂役君小角,他开创了一个叫做修验道的宗派,也是传说中最接近仙人的家伙。” “你说的这些我倒是都知道,不过我想问问,这些和那个面具有关系么?” “没太大关系……” “没太大关系你浪费我那么多时间?”沈清目瞪口呆。 “咳咳...” 奈落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我原本以为这些东西你都不知道,想给你仔细讲讲来着。” 沈清默默地拿起了身旁的一个蒲团,砸向了奈落的脸。 “那张被分为两半的面具,其实就是贺茂役君小角所打造的灵物。” 奈落接过沈清砸过来的蒲团,将其轻轻地放在了神像的一旁:“单独的黑面白面除了装饰以外都没有什么作用,但是当黑面与白面齐聚之时,可以打开阴界之门。” “打开阴界之门干什么?早点投胎?还是偷改生死簿?” 沈清摸了摸脑袋,想到生死簿,他就不由地想起来那位曾经将地府闹得天翻地覆的猴哥,既然平安时代的妖怪是真的存在的,那么猴哥是不是也..... “茨木,虽然你的灵魂气息全都变了许多,但有一点倒是没有变。” “什么?”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蠢。” 沈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制怒。 “这张面具,相当于一枚令牌。” 奈落望向一旁端坐于蒲团上的酒吞,微微思考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当黑面与白面齐聚,阴界之门洞开,那么阴界的万鬼将会通过那扇门扉进入人间,而手持令牌的人,则可以号令万鬼。” “不过是一群小鬼而已。” 酒吞轻笑一声,不屑地摇了摇头。 “可不只是一群小鬼。” 奈落摇了摇头:“阴界的鬼魂,无穷无尽,并且倘若将它们放入人间之中,只要杀死了一人,那人的魂魄也会跟着进入阴界,并且化为妖鬼之后,从阴界之门中重新走出......” 沈清沉思了许久,然后才问道:“既然人间现在还安然无恙,那么也就说明,黑面白面还没有拼合成功过吧?那这样的隐秘,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为什么不知道?” 奈落转头,笑着说道:“这副面具,本就是我和贺茂役君小角一起打造的啊!” “挚友,不要动手......” 酒吞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伸手拉住了准备将拳头印在奈落那张脸上的沈清。 “别拦着,让我打死他,我就知道,奈落你这家伙永远是个混蛋!” 沈清望向奈落满是笑意的脸庞,低低地喘着粗气,他现在大概能够猜出,晴明在八咫镜中看到的那场浩劫的来由了。 这起码得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眼前这个家伙导致的吧? 过了许久,沈清才平静下来,他重新坐回了蒲团上,吊着眼梢瞥了奈落一眼:“算了,先不和你计较,当下要做的事情,是先从大岳丸的手上将面具拿过来,妖狐手上的那一半,等之后再想办法吧。” “大岳丸手上的那幅面具,其实想拿到也不难。” 奈落看着在地上跑来跑去的雪白狐狸,觉得心情格外舒坦:“大岳丸曾经宣言,若是有妖怪能够打赢他,便可以答应他一个条件。” 几乎是在奈落话音落下的瞬间,酒吞便从蒲团上重新站了起来,眼神中满是笑意:“原来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情。” “挚友,你且等我几天,那张面具,我亲自去它取回来。” 说完,酒吞便捏着拳头,冷笑着走出了寺庙的门外,再等沈清追了上去,寺庙门外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了。 沈清低低地叹了口气,从寺庙的门口重新折返了回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对着奈落爽朗一笑:“我记得你好像是个永远打不死的家伙......”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叔与风神 据说那些深山之中,有名为“天狗”的大妖,不过出没神秘,没有人得窥见其行踪,就连阴阳寮也没怎么调查过。 没有阴阳寮介入的地方,就只剩下模糊的坊间传闻,千奇百怪,众说纷纭。 有人说此妖相貌丑陋可怖,亦有人说此妖面如冠玉。 还有人说,这妖生着人生,面目像似少年,背后生着漆黑的双翼,于每月十六日翱翔于天,飞入京都北条外一间旧址,终夜吹笛。 但是,从来不曾害人。夜尽天白时候,就不见踪影,应该是又回到山中去了。 “哎,大叔我啊,现在的日子可是越来越难熬了。” 京都的某处院落之中,羽多野涉坐在外廊上,长吁短叹。 “咯咯咯,野涉大人可真会说笑,像您这样的大妖怪,日子怎么会难熬呢?” 一名穿着白色浴衣的少女,端着一个放着酒壶与酒碗的小盘,踩着翩翩的八字步来到的羽多野涉的面前,又将酒碗取出,为其斟满了酒。 “哎,家里那群不成器的小子们,我头疼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身妖力不怎么行,就在鞍马山乖乖呆着不好么?我是为他们好才设置的结界,结果一个不留神,让溜出去了一个,这才几天的功夫?就给人活活打死了.....” 羽多野涉搂着少女,一边上下其手,一边低声抱怨,看上去完全是一个来风俗店消遣的中年油腻大叔的样子。 “野涉大人已经这么大的年纪了,就不要为家族里的后辈们操心啦!” 少女双手捧起酒碗,端到了羽多野涉的唇边,低眉浅笑。 “大叔我倒也不是在意这些啦!” 羽多野涉喝了一口碗中的清酒,眼神很是无奈:“我是在想,玉藻前那个家伙从封印中脱困以后,到底有没有告诉别人我曾经犯的那个错误呢?” “如果让家里的那位知道了,那大叔我可就真的不敢回鞍马山去了......” 想到家中那位貌美如花却脾气无比暴躁的女人,羽多野涉不由地微微打了个寒颤,然后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一圈四周的景象,似乎那个女人此刻就在哪里偷偷窥视着他。 少女拿起手帕,轻轻地为羽多野涉擦干嘴角的清酒:“野涉大人,鞍马山有什么好的?只有一群让你操碎了心的晚辈而已,还不如就一直住在我这里,逍遥自在。” “哎,你们这些女人啊,就是不懂大叔的心思啊~” 羽多野涉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少女富有弹性的大腿上:“不过也好,要是懂得太多了,那也就没意思了。” 看到羽多野涉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少女便也没有多问,而是剥开一粒糖果,投入羽多野涉的口中,笑着问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野涉大人以往都是夜里赶来这里,今日怎么突然在白天来了呢?” “唉......” 又是一阵长长的叹息,羽多野涉头一次觉得如此提不起干劲:“都是因为晴明那个家伙啦!他,他居然威胁大叔!我......” 羽多野涉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后面的话给咽了下去,转而用一种抱歉的语气,对着少女说道:“优子啊,有些事情,大叔实在是没有办法和你讲,你可不要生气!” “野涉大人可真会开玩笑,优子怎么敢生您的气呢?” 少女笑了几声,用那双灵巧的手轻轻地按着羽多野涉的太阳穴,她虽然不太懂这样做是什么道理,但是她曾经见过妈妈这样为爸爸按摩过,或许是一种很亲昵的表现吧! “是不敢,不是不会?” 羽多野涉看着优子的眼睛,可优子只是笑,并不说话。 这样的对视持续了一段时间,羽多野涉才将目光移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无奈地说道:“这件事情,大叔真的不能告诉你啊!” “没事的哦,野涉大人,优子不会生气的!” 优子一边笑着,一边用温热的手给羽多野涉按摩,一夜未睡的羽多野涉也渐渐地有了困意,他微微闭上眼睛,小声地说道:“再过几天,大叔就带你离开京都,去西面找给地方给你安顿好,未来的一段时间,京都可能会不太太平......” “优子都听您的。” 见到羽多野涉的样子,优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枕着自己大腿的男人,笑意温和,却全不自觉自己的大腿已经麻地没了知觉。 ...... 在离京都不远处的一处残破废墟之外。 “真的要发生那样惨烈的战役么?” 一目连放下了樱交给他的纸张,抬头望向天空,他的眼神很是平静,就像是死寂的泉水,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一目连大人,您...要出去吗?” 雨女站在一目连的身后,怯生生地问道,刚刚那封书信的内容,一目连并没有瞒着她的打算,她在一目连的身旁看得很是清楚。 一目连思索了很久,然后才缓慢地摇头:“不去。” “为什么?” 说话的是樱,她看向一目连的眼神也十分平静,一如她平日里的性子,恬淡却又有着无限的张力。 “我曾经为了拯救人类,失去了神明之身,付出了自己的脸。” 一目连低头看向樱,他的眼神波澜不惊:“若是说接受人类香火的妖怪,有着拯救人类的宿命,那么我现在已经是妖怪了,又为什么要再去牺牲自己一次?” “我也想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明白了。” 樱沉默了片刻之后微微点头,然后对着一目连微微一躬身,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 有一块玉佩从一目连的手中激射而出,樱没有转身,仅凭自己敏锐的直觉,将玉佩一把捏在了手中。 “你把这样东西带给茨木,告诉他,这是风神的谢礼。” 樱点了点头,抬起左手朝着身后挥了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满是荒草的破败之地。 一目连就那样定定地站在废墟之前,直到樱的身影被树木遮住,再也看不见,这才重新低下头来,默默地思索着什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 臭棋篓子 在将罗生门的那间小小寺庙拆了好几次以后,沈清这才与雪女一起心满意足地离开,只留下了身后满脸怨气的奈落。 他并没有将玉藻前带走,而是将它以一种寄养的方式放在了奈落身边,毕竟他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去做,而在眼下,这间寺庙可以说是不破的堡垒,就算被轰击成渣,也能恢复原状。 “你现在要去哪里?” 雪女趴在沈清的背上,对着他的耳边轻轻吹气。 沈清微微思考了一下,开口道:“先把你送到藤原家吧,这段时间我暂时住在那里。” 雪女敏锐地捕捉到了沈清的意图,继续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见晴明一趟。” 沈清俯下身子,一路风驰电掣地朝着藤原家的方向奔去,虽然说还背着一个人,但以他现在的脚程奔跑起来,到藤原家也就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 “你回来了。” 当沈清来到藤原家宅子中的时候,樱正端坐在木质的外廊上,抬头看着天边那轮巨大的夕阳。 “嗯。” 沈清微微点头,将雪女放在了外廊的廊道之上,这才低低地喘了一口气:“一目连呢?” “他不愿意来。” 樱将手中把玩的那块玉佩递给了沈清:“他让我把这个送给你,说这是风神的谢礼。” 沈清接过玉佩,这玉佩的玉质很好,用当代的专业术语来形容就是非常的“润”,玉佩的上面没有刻画图案,只是写着一串的字符“あながあったらはいりたい”,这是一句日式的谚语,翻译成中文,大约就是表示无地自容的意思。 “算了。” 沉默了许久以后,沈清缓缓地吐出了一口长气:“既然他不愿来,那我也不好强求。” 樱抬眼望向面前定定出着神的沈清,没有说话。 “昨天的事情有很多没弄明白的地方,我要再去找晴明一趟。” 沈清丢下这句话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藤原家的院子,仅留下外廊上的两个女妖面面相觑。 她们都是一言不发,就那样对望,一时间,院子里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不少。 ...... 由于昨晚刚来过晴明的家中,那门口的护卫倒也没有对他进行阻拦,就这样放他进去了。 他刚走入院中,便见到源博雅与晴明两人正坐在外廊上对弈饮酒。 晴明的侧影,容貌俊秀,一袭蓝色直衣,一顶高高黑帽,腰间系了一块羊脂玉佩,右手间的折扇轻轻扇动。 与博雅在棋盘上对垒,一幅胸有成竹的神态,风范不可谓不高雅,气势不可谓不出尘。 沈清对棋道也是小有研究,看到两人这副高手对决的模样,也有些心痒,本着观棋不语的原则,他没有出声打扰两人,只是悄然走到棋盘跟前,观看两人对弈。 晴明执黑,博雅执白。 沈清靠过去的时候,晴明恰好落下一子,抬起头来,一面微微摇着手中的折扇,一面看向对面思索的源博雅露出深沉的微笑,似乎已然胜券在握。 世外高人,不过如此了。 沈清心里怀着对雅乐之神以及大阴阳师的无限敬意,低头看向下方的棋盘。 只是定睛一看,他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在当代,他曾经看过几场日本的棋圣战的回放,那位日本当代棋圣小林光一的布局,或大海巨浸,含蓄深远,居高临下。或精细夺巧,邃密精严,步步杀机。 可眼前这两位? 这棋局咋看咋像一团乱麻啊?就像是从少年宫儿童围棋班里拉出来的两个孩童在捉对厮杀,步步臭棋,与高手境界绝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看情形,这两位的棋力完全是不分上下。 最让沈清无法接受的是,晴明与博雅两人每次落下一子以后,都会露出一种洋洋自得的表情,看向手谈的对方,感情是都觉着自己已经把胜利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可任凭沈清怎样瞪大眼珠,都看不明白棋盘上两方的走向,只看到昏招不断,惨不忍睹。 当晴明再度落下一子以后,他将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声收起,得意地说道:“博雅,你还是趁早认输吧!这盘棋我已经赢定了,可别耽误客人的宝贵时间!” 沈清看向桌面上五五开的局面,脸庞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可对面的博雅却面无表情,两眼在棋盘上到处寻找落子之地,死死不肯落子。 晴明趁着博雅思索的时间抬起头来,笑着问道:“茨木大人,看来您也懂一些这棋术,您来看看,这一局棋,我是不是已经赢了八成了?” 沈清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吐出:“不好说,两位的落子之处都是我从未见过的,这样高深的棋力,恕我无法评判。” “嘿,博雅,听到没?” 不料,晴明在听到沈清的话语之后立刻高兴了起来,对着博雅笑着说道:“茨木大人是个懂棋的。” “......” “啪” 正当沈清无语时,博雅终于落下了手中的棋子,沈清低头看去,却是难得的一手好棋。 晴明见到这一子,似乎也感到了危机,他皱起眉头,用折扇在手上轻轻拍了拍:“妙啊!不愧是我的对手。” 沈清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看着棋盘上的局势,虽然博雅刚刚走出了一招好棋,但是由于前期布局太乱,只要晴明落子右下角,依然有解。 但是让沈清没有想到的是,这位阴阳师大人在经过慎重的思考以后,却缓缓地开口道:“博雅,容我悔一棋。” 博雅看向晴明脸上的窘迫,似乎对此也习以为常,他一面哼着歌,一面朝着晴明努了努嘴,示意他自己动手。 晴明伸手去提起博雅的落下的最后一颗黑子,又将自己的棋子换了个位置重新摆放。 沈清站在一旁,长叹一声,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第一次知道,观棋不语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 这盘黑白之争,最终是晴明以极其微弱的优势险胜。 在博雅投子认输以后,晴明将手中的折扇“啪”地展开,神清气爽:“我执黑不败!”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角未来 一直等到晴明与博雅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收好,沈清才开口问道:“晴明,关于八咫镜的预言,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晴明将棋盘交给一旁前来收拾的侍女,摇了摇头:“我在镜子中看到的景象,昨夜已经全部告知你们了。” 沈清略微思索了一下,又问道:“能不能把那面镜子借我?” “当然,这本就不是我的东西。” 晴明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了一面镜子,将其翻转到北面,露出上面那片微微发绿的铜锈,这才递给沈清:“不过我建议你不要使用它,我曾听说过,八咫镜可映照出人心,暴露恶魔的本质,说不定会对你造成伤害。” “没事。” 沈清接过晴明递来的铜镜,入手一片冰凉,轻得像是一片羽毛。 他伸手拨开镜子背面的铜锈,在那绿色纹理的下面,绘着的是一轮灿烂的太阳与一个模糊的人形,虽然说印记已经显得有些模糊,但是从周围刻着的一些模糊的字迹来看,沈清大致能够猜出这个人形的身份。 天照,日本神话中司掌太阳的神明,她的尊号有天照皇大神、皇大御神、天照坐皇大御神、大日孁贵、大日女尊、大日灵...... 她集世上的所有美德于一身,是完美无瑕的存在,也被日本皇室奉为自己的祖先。 沈清缓缓地将镜子拨转了过来,将微微泛黄的铜制镜面对着自己的脸。 “当……” 当沈清在镜子中看到自己脸庞的瞬间,他的耳边响起了一阵悠扬的钟声,如惊涛拍岸,让他有一种心神欲裂的错觉,就像怒浪拍打在了灵魂上! 旋即,他感觉整个人的灵魂似乎都被带到了另一处地方,犹如时空交错。 而在一旁看着的晴明,只听见镜中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声响,然后在瞬间,又冲起漫天的氤氲霞光,将沈清整个人笼罩在了当中。 沈清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高山之上,而他眼前的这片天地间昏沉一片,被铅云笼罩,时不时有着一阵“呜呜......”的声音响起,如凶鬼在哭泣,又像是亡灵在哀嚎。 这是一种瘆人的场景,沈清强忍着心头的不适,低眉望去,在他下方,无数的人、妖正聚集在一起,进行着无比惨烈的搏杀,他仅是低头看了几秒,便有不知几何的人与妖怪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个地方简直不能呆了,仿若鬼门关大开,阴气冲霄。 鬼风裂天,格外慑人,呜呜响个不停,远处的一些矮山被连根拔起,看起来非常可怖。 喀嚓! 昏暗的雾霭中,突然劈出一道道血色的闪电,格外的醒目,妖艳的如同一抹又一抹鲜血绽放,让人惊悚。 “这就是......未来么?” 沈清看向下方那片在狂风中飘扬着的旗帜,他眯着眼睛,尽力地想要看清上面的图案,却发现不论怎样努力,都无法看破笼罩在旗帜上的那团薄薄迷雾。 就在这时,沈清感觉头上落下了几滴水,他伸出手来,喃喃自语道:“原来是雨天么?” 他微微抽了抽鼻子,皱着眉头:“这雨水怎么这样腥?” 猛然间,沈清突然醒悟过来,抬眼望向天空,只觉得心头猛地抽抽了一下! 这片天地间,竟然下起了倾盆血雨! 血雨的声势浩大,快速从云间砸落了下来。这个场面血腥而壮观,像是一道道小河垂落,猩红刺目,眨眼就砸到了地面。 而在远方,被浓雾遮蔽的地方,则是响起了一阵号角声。 沈清正要跳下山去,看看远处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听见耳边响起了一阵低声的话语:“挚友......” 他回眸望去,却是酒吞在低低地呼唤着他。 只是此刻的酒吞,却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意气风发——在他的眉心,竟钉着一把足有三尺长的斩鬼刀!鲜血顺着他的额头,不断地朝着下面流淌......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清怒目圆睁,想要将躺在地上的酒吞扶起,可他的手掌,却直接从酒吞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酒吞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沈清却只能看到他两片薄薄的唇瓣来回开合,却完全听不见他所说的任何话语。 正当沈清想要把耳朵再贴近一些时,却从幻境之中摆脱了出来,他只感觉通体冰冷,浑身都是汗水,寒毛炸立。 “你看到了什么?” 说话的是晴明,他翘着二郎腿,悠闲地挥舞着手中的折扇,似乎对沈清的反应丝毫不感意外。 “死了很多人......” 沈清低着头,喃喃地说道。 “你......” 晴明准备再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有一个穿着绿色狩衣、满头白发的中年人从远处直直地跑了过来,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可当他看到沈清也在场的时候,又犹豫了很久,没有说话。 “不用担心,说吧!” 晴明对来者轻声说道。 “是。” 中年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来,恭敬地说道:“据一些阴阳师家族禀报,源氏在今日清晨,将京都所有阴阳师家族的首领请了过去,至今还未有一人返回。” “哦?” 晴明闻言有些纳闷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源赖光这个家伙,又在偷偷搞什么名堂?” “估计是把那些贪生怕死的家伙们叫去训话惩罚了吧?” 说话的是博雅,他怀中抱着一支笛子,倚靠在外廊的墙上:“也该罚!昨日京都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那些平日里自高自大的阴阳师,我却连一个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应该不是。” 晴明摇了摇头:“就算是训话或者惩罚,想来也应该有个度才是,早上将所有阴阳师家族的首领叫去,再怎么说,下午也应该放他们回去了。” “博雅,你与那个家伙是同族,难道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吗?” “切,那个家伙一直行事诡秘,我哪里猜的出来他想要干什么啊?” 博雅撇了撇嘴,然后又道:“不过我今日出门的时候,似乎听见碓井贞光那小子,说是要组建什么鬼兵部来着,可能和这个有关系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鬼兵部 晴明听到博雅的话语,心中隐隐有了种不太妙的感觉。 他顾不得去追问沈清的梦境,从外廊上慌忙起身,穿上长靴,径直地走向了门外。 “晴明,你要去哪?” 博雅将手中的笛子放在地上,紧随晴明的脚步。 “去你的家里。” 晴明的脚步很快,似乎并没有想要等待博雅的意思:“彩辉、宵蓝、天贵,你们与我一起。” 他的话音刚落,身边便升腾起三道朦胧的光芒,沈清看不清里面的东西,但也能猜到,这是晴明的三位式神。 晴明走到了自家院落的门口,发现沈清也尾随了上来,只能无奈地开口说道:“茨木大人,您最好不要跟来,赖光现在的脾气恐怕很不稳定。” 沈清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地回答道:“没事,我不进庭院里就是了。” 听到源赖光的名字,他不由地想到了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些迎风招展的旗帜,虽然看不清上面的标识,但他感觉,这件事情估计和源氏脱不了关系。 “那好,博雅,你与我一起走,关键时刻,恐怕还要靠你的身份来压一压他。” 晴明点点头,继续朝着门外的方向走去。 ...... 从安倍家的宅子走到源赖光的府邸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路程很短,但是每走一步,晴明都会变得更加慌乱。 “恐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在源氏的府邸前,晴明抬起头来,看向已经西沉的太阳,心情已经被压抑到了一种很差很差的地步。 沈清抽了抽鼻子,低声说道:“我闻到了一股很浓郁的血腥味......” “嘭!”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大门便被撞了开,一名白衣的年轻人从里面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你......” 晴明正准备将眼前的年轻人扶起,却陡然听见了一阵破空之声,他伸手格挡,却发现那东西的目标不是他,而是在他的身旁的年轻人。 年轻人被一柄长刀钉死在了地面之上,发出了凄厉至极的哀嚎声。 “源赖光!” 晴明怒气勃发,却不敢将穿透年轻人身体的长刀拔出,他清楚,只要将它拔出,那么长刀势必会搅碎这人的心脏,转瞬即死。 虽然说现在年轻人已经是必死之局。 “这不是晴明大人么?怎么有空来我这里?难不成天皇那头的责罚还不够你受的?” 在三人的注视中,有一个穿着暗红色衣服的人从大门里缓缓地走了出来,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浑然不顾年轻人濒死的哀嚎,伸手将长刀从年轻人的胸膛中拔出,又挥刀将年轻人的头颅斩下,这才将他的身体整个踢进了身后的院落之中。 “你在干什么?” 晴明看着面前的源赖光,有些微微发抖。 这家伙穿着的,哪里是什么暗红色的衣服?这分明是一件整个被鲜血浸透,从而被染成了红色的朝服! 源赖光甩了甩长刀上的鲜血,这才对着晴明与博雅发出了邀请:“只是在组建鬼兵部而已,若是两位大人有兴趣,还请进来一观。” 他很自然的将沈清排除外。 沈清对着晴明摇了摇头,示意不用管自己。 晴明也不是忸怩的人,当即便与博雅两人跨过门槛,走进了源氏的大门之中。 源赖光走在最后,亲手关上了大门,在仅剩一条门缝时,对着门外的沈清发出了一声冷哼:“哼!”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立在源氏的宅子外面。 “源、赖、光!” 走进门后,晴明看着眼前的场景,一字一句地将源赖光的名字叫出,像是在咬着什么东西一样用力。 而一旁的博雅,在走进院子的那一刻,整个人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们的脚下,是一层薄薄的液体,贴着地面横流,踩上去略微有些黏稠,夕阳的红色光辉洒在院子里面,都不及这些液体闪亮——那是还在缓慢流淌的鲜血。 曾经祥和的院落里,此刻满地都是尸体,尸体错综无序地随意摆放着,他们的伤口死相各不相同,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曾经都是阴阳师。 而在院落的墙上,还有更令人惊悚的东西,那是淋漓的鲜血。 黏稠的红色顺着墙壁缓缓向下滑落,简直就像是把一桶桶的红色油漆泼了上去! “晴明大人,有何指教?” 源赖光看着院落中几个正在朝着屋子里面搬运尸体的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晴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他身后,三位式神同时现出了踪影,一副如临大敌的警惕模样。 可出乎晴明意料的是,源赖光只是轻笑了一声,伸手邀请他们进屋:“我只是在筹建鬼兵部而已。” 晴明虽然心中已然是暴怒无匹,但还是跟在源赖光的身后,走进了一扇漆黑的木门之中。 刚进入木门,晴明便感觉一阵压抑的黑气逼面而来。 这黑气仿佛是怨气、怒气和妖气的混合体,几乎肉眼可见,被它包围其中,晴明只觉有些昏昏沉沉的,立刻用阴阳术驱散了这一团不明物体。 “行走在阴阳道中,拥有着可以逆天改命的强大术法的人,被称为阴阳师。” 源赖光斜倚在木门的门框上,笑着说道:“可这些贪生怕死的家伙,在面对昨夜那样的灾祸时,竟没有一人敢出手。” “那留他们有何用?不如让他们化为鬼魂,听我的号令杀敌,也算是物尽其用吧。” 待到黑气散开,晴明看到了小屋中的情景,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数十尊与人等高、拥有人面的石塑雕像,每一尊雕像上都爬满了猩红的血色纹路,并且在他们的额间,贴着淡淡的蓝色符箓。 源赖光轻轻摘下其中的一尊雕像头上贴着的符箓,那雕像在符箓脱落的瞬间,仰天发出了一阵惊天的怒吼! 雕像竟然是活着的! “晴明大人,向您介绍一下,这是源氏的鬼兵部,他们不怕痛,同样也不会死——因为他们早就已经死了。” 源赖光抚摸着这尊怒目圆睁的雕像,满眼的温和笑意。 第一百一十八章 源赖光之信念 晴明看着屋内的景象,眉头瞬间拧成了“川”字型,他思索了一下,缓缓地开口道:“你设立鬼兵部,意欲何为?这样强大的私军,作为京都的执掌者,我已经可以禀报天皇陛下了。” “或者说,先消灭了你的这支队伍?” 源赖光笑着摇了摇头:“晴明大人,您可以试试,我付出这样巨大代价铸造出的鬼兵部,可不是您一人就能毁灭的。” “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了整整五年了。” “是么?” 晴明抬了抬右手,在雕塑的面前晃动了几下后,终究还是放了下来,他长叹了口气:“先说说,你铸造鬼兵部的理由吧。” “倒也不是什么很决绝的理由。” 源赖光将揭下的符箓重新贴在了雕像的上面,雕像立刻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抬手指向西面的方向,笑着说道:“在那里,有一群隶属于妖怪们的领土。” “这块领土不大,却与京都接壤,这也就意味着,若是山上的妖怪想要作乱,需要的只是从山上走下来。” “可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不是么?” 晴明皱着眉头,低声问道。 “没有发生过,那是因为整个京都都处于你结界的笼罩之中。” 源赖光终于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转而面无表情地望向晴明:“那么,你还能活多久?十年,二十年,又或者是百年?” “京都倘若失去了你的结界,那么将在几天之内,沦为妖怪们的领地。” 晴明没有说话,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而在他身旁站着的博雅终于在此刻缓缓开口:“赖光,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么?你是在挑起一场战争!” “战争么?” 源赖光直直地盯着源博雅地眼睛,冷笑着说道:“现在只是一场战争,若是任凭那群妖怪继续发展下去,几年之后,可能就是一场屠杀了。” 这次博雅难得地沉默了很久,才有些艰难地问道:“那么,对于屠杀京都阴阳师的事情,你要如何向天皇陛下,以及那些阴阳师家族解释?” “解释?要什么解释?我倒是可以把那些无用之人的尸体还给他们的家族,若是他们需要的话,由源家出资,给他们几场体面的葬礼,倒也不算是难事。” 踢了踢脚下这枚圆滚滚的头颅,源赖光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嗜血的杀意:“只要能达到目的,付出什么我都不在乎。” “终有一日,人类的旗帜会插满这片大地,立于鬼神之上!” 晴明伸出手,在一尊雕像上轻轻摸了摸,然后念了念自己的指尖,上面有着淡淡的红色,显然已经是风干多时了。 “我知道了。” 晴明将指尖的粉末扬起,然后转过头,对着源赖光低低地说道:“我明白你的决意了,只是对于京都的阴阳师家族那边,我恐怕无能为力,你这次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无妨。” 源赖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欣慰,不过很快又被冰冷吞没:“那些家伙,不过是会说话的羊群而已。” “羊群怎敢做出战争的决意?战争的背后,必然需要一个强硬的领袖。” “最多十天,源氏的鬼兵部,将登上丹波山,将旗帜插在山顶,而那鬼王的头颅,将成为我的战利品,被我悬于源氏主宅的外廊之上!” 晴明点了点头,对着一旁满目厌色的博雅开口道:“博雅,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想要和他单独聊一聊。” “好。” 博雅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走了出去,直接退到了院子的外面——院子里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实在是让他喜欢不起来。 “怎么样?发生什么事情了?” 看到博雅走出了院落的大门,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沈清立刻凑了上去,小声地问道。 可博雅微微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情对这个妖怪隐瞒起来:“源氏的院子里面,死了很多人,但是究竟是因为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是妖怪入侵么?” 沈清抽了抽鼻子,可却没有在空气中闻到一丝一毫的妖气,只有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腔。 “应该不是,有赖光在,还没有什么妖怪敢到源氏的家中作乱。” 博雅摇了摇头,然后立刻转移了话题:“对了,昨日与你一起的那位妖怪到哪里去了?” “应该是去了海国吧?” 沈清看向西面的方向,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反正是大岳丸所在的地方。” ...... 在博雅走出源氏的大门的瞬间,晴明猛地掐起一道符咒,几乎是在瞬间,源赖光便被他身后升腾而起的三道光柱围在了中央。 三位式神缓缓现出身形,在微光中注视着中央的源赖光,似乎只要他有任何动作,都会立刻动手,将他从这个世界上消灭掉。 “哦?晴明大人,您这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反悔了?” 源赖光看着周边围着的三位式神,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虽然说他有着绝对的自信能够独战这三位被晴明驯养了的式神,可一旁的晴明,恐怕能趁着他颤抖的机会杀他一万次! “赖光,你打开了那扇禁忌之门。” 晴明咳嗽一声,从源赖光身后的墙上取下了一把黑鞘的长刀,将其从刀柄中缓缓抽出。 “波~” 这把长刀并没有寻常刀剑出鞘的清脆响声,而是只有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从塞子里面拔出来的响声。 这把长刀,没有刀鞘。 “妖刀鬼彻......你竟然把它从封印中释放了出来。” 晴明拿起这光秃秃的刀柄,不住地摇头。 妖刀鬼彻,这把剑内住着一个邪恶的剑灵,能够侵蚀人的思想。 所以,只有比剑灵强大,才能驾驭这把剑,否则最终被吞噬,死于非命。但遗憾的是,历代的鬼彻都没有足够强大的人可以支配他。 “只是一把刀而已。” 源赖光冷哼一声:“就算再怎样妖冶诡异,也只不过是一样工具而已!” 第一百一十九章 芦屋道满 京都,被昨夜妖火化为一座废墟的朱雀街上,有一架马车从入口处缓缓行进。 马蹄碎碎踏,在板结的土块上踩出一串清脆的声响。 这辆马车看上去很是普通,马车的车厢上画着一串乱七八糟的线条,估计是那个小子的信手涂鸦,这样的马车虽然少见,但在京都这样贵族聚集,车来车往的地方,倒也算不得稀奇。 但就是这样的一辆马车,却吸引了不少人们的目光,原因无他——驾车马夫,竟是位秀美女子。 人们七嘴八舌地揣摩着女子以及车厢内乘客的身份,但是他们都把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引起马车上人的反感。 可女子的听力很好,即使是人们压低了嗓子,她也能将那些窃窃私语听得清清楚楚。 在听到了“情妇”、“娼妓”之类的字眼后,她却也丝毫不生气,而是依靠在马车的车厢上,笑着说道:“道满,你可听见了?人们都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车内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只是声线中的微微颤抖暴露了男人辛苦憋笑的状态,让驾车的女子很是不满。 “我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你肯定也不是!” 女子小声地反驳了一句,然后又抬起头来,看向这片火后的废墟,有些感叹:“真不敢相信,只是一夜的时间,这条朱雀街竟然就被烧成了这副模样。” “以妖怪们的力量来看,算不得什么奇怪的事情。” 男人一手拿着竹简,另一手拨开了车厢的车帘,探出了一张清秀脸孔,定定地看着周围焦黑的景象,长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晴明那个家伙,怎么能放任京都出了这样的乱子。” “这样不是正好么?芦屋家也能趁着这个机会,正式踏入京都。” 女人有意无意地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车帘,眼神中满是笑意。 “灰吾,不要胡说。” 男人将车帘重新放下:“这里是京都,可不是芦屋家的地盘,在这里,你还是谨言慎行些,别让人抓了把柄。” “知道啦!哥哥你真烦人!” 被称作灰吾的女人不耐烦的应了一声,便扬起马鞭,继续赶路。 这两位是受到天皇谕旨,从百里之外赶来京都的。 他们来自同一个家族,虽然名声不显,但确实是实打实的阴阳术世家。 当夕阳终于完全西沉,收起了最后一束微光时,马车终于缓缓地停在了藤原家的门前。 在感到马车完全停了下来以后,车厢中的男子这才放下手中的竹简,掀开车帘,缓步走下马车。 他轻轻敲门,却发现门根本没有上锁,他便顺势推门,步入这栋私宅小院。 男人径直走向藤原家的宅邸,在登上台阶之前,却又停下脚步,将目光投向那位守在门口的月代头武士。 那武士原本面色凝重,在见到男人后,立刻变了脸色,他慌忙走下台阶,离了一段拿捏好分寸的距离,恭敬地说道:“道满大人。” “嗯。” 男人点了点头,走上台阶,那武士在确认了没有什么可疑人物混进院落之中以后,这才紧随其后,又在即将到达会客厅之前悄然加快了脚步,走在男人的前方,为他轻轻推开房门。 会客厅之中坐着三个人,两女一男。 “道满,好久不见了!” 藤原道隆在见到男人后,立刻从地上站起,用手搂过他的肩膀,示意他在方桌的一头坐下,显得很是清热。 “嗯,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个爱哭的小孩。” 男人一面打趣,一面落座,只是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桌旁坐着的两个女人,他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开口:“你什么时候有畜养妖怪的爱好了?” 藤原道隆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才意识到男人指的是一旁坐着的樱与雪女,他连忙笑着说道:“我可没有这样的爱好,这只是我的一位朋友的.....嗯,亲属吧!” “看来你的这位朋友,应该也是个妖怪吧?” 男人接过道隆为他添置的茶碗,小心地捧在手中。 “嗯。” 藤原道隆点了点头,虽然已是半夜,但他的眼神中却很是清明:“是一个很厉害的妖怪呢!” “好吧。” 男人喝了一口碗中的茶水,却并没有任何礼节性的动作,只是用修长的指节轻轻扣响桌子:“道隆,我知道你一向喜欢交一些稀奇古怪的朋友,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妖怪与人,终归不是一条道路上面的。” “你似乎对妖怪有很深的敌意?” 说话的是雪女,她坐在男人左手边的位置,眉头皱得很深。 “不,恰恰相反,我很喜欢妖怪。” 男人摇了摇头:“我读过的书,不算多也不算少,万本有余;走过的路,比起读过的书,只多不少。在行程中,我有过无数位妖怪的朋友,它们教会了我不少东西。” “所以说,我觉得我的评价,勉强也能算得上是中肯。” “哦?妖怪朋友?” 雪女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了开来,她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笑意:“你是说,像你这样的阴阳师,居然会与妖怪做朋友?” “很奇怪么?” 男人轻笑一声:“阴阳之理,无外乎阴与阳,两者之间,对立制约、互根互用,正如同人类与妖怪之间的关系一般,本就是相辅相成,顺应道理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又说人和妖怪不是同一条道路上面的?” 雪女继续问道。 “因为妖怪的力量,太过于庞大。” 男人深深地叹了口长气:“多数妖怪,都能控制住自己的理智,使自己不乱用力量,他们就算行走在人群中,与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可问题就是,他们拥有力量的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谁能知道,他们体内的那股力量,会在什么时候失控、暴走?又或者说,他们什么时候,会站在人类的对立面?” 雪女微微点头:“很有意思的理论,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我叫......芦屋道满。”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不能独占,我宁肯不要 沈清没有想到的是,在回到藤原家中以后,自己竟然获得了一份特殊的待遇。 他拥有了一间真正地、仅属于他自己的卧室。 或者说,他被樱从原本的房间里赶出来了。 原本他从晴明家中回来的时候,心中还在暗自寻思着今晚三人同睡一屋,是不是能有一番比较刺激的肢体互动,现在看来,他似乎只能左右互搏了。 而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雪女也没有与樱在同一个房间待着,而是住进了另外的一个房间。 还好藤原家的宅子够大。 不过沈清也没有多想,而是早早地滚进了那间属于自己的狭小卧室里,认真地思考着今天在八咫镜的环境中所看到的景象。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些迎风傲立着的模糊军旗,应该是代表着人类的军队,而在他们在大江山上厮杀着,这应该是代表着那场轰轰烈烈的大江山讨伐战。 但是让他有些想不通的是,那漫天的血雨和远处响起的号角声,这些东西又是从何而来?而且更奇怪的是,在他看到的那些厮杀的景象之中,不仅是人与妖在进行着厮杀,就连妖怪之间,也在进行着惨烈的搏杀! 沈清将双手放在脑后,躺在榻榻米上,在思考之中,模模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 次日清晨,一阵刺耳的铃声将沈清从睡梦中惊醒,他闭着眼睛,略微分辨了一番方向,便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外面下着朦胧的小雨,让早起的沈清感觉很是心烦,他一脚踹开了藤原家的大门,将脑袋探出。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酒吞。 与往常的高傲和狂妄不同,这次的酒吞,则是拖着满身的血痕,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满是交错的刀痕,像是被人拿着刀在上面刻出来的痕迹。 酒吞见到沈清走出来以后,只来得及低低地叫上一句“挚友”,便闭上了眼睛,整个人瘫软在了沈清的怀中。 沈清一把将他架住,另一手赶忙伸出,试了下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到底还算得上是均匀,估计应该只是体力透支,昏迷了过去而已。 他将酒吞个人横空抱起,飞也似地跑进了藤原家的宅子,一脚踹开了自己房间的门,随意地从一旁扯过一件衣服叠好,垫在地上,将酒吞的脑袋慢慢放了上去。 “怎么了?” 说话的是樱,她眯着惺忪的睡眼,推开了沈清房间的门。 “他.......他好像要不行了。” 病急乱投医,沈清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的急救方法,伸出大拇指的指尖,用力地按在了酒吞的人中之上,可地上躺着的少年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让我看看。” 樱轻轻将沈清拨开,跪坐在地上,伸手探了探酒吞的鼻息,然后又收回,看着沈清的眼睛,淡淡地说道:“死不了。” “真的吗?” 听到樱清冷的声音,沈清终于冷静下来了不少。 “像他这样的大妖,只要不伤及心脏,或者说被洞穿头颅,那么只要给他时间,很快便能自愈。” 樱对着沈清点了点头,然后又打了个哈切,从地上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等等。” 沈清伸手,将想要离去的樱一把拉住:“为什么要分开睡?” 樱的身形微微一滞,却并没有想要开口回答的意思,而是小手使劲,想要挣脱沈清的钳制,只是她的力量,如何抵得过此刻的沈清?沈清手上只是稍稍用力,便将她一把拽如了怀中。 “回来。” 沈清见到樱这副样子,立刻就知道了这小妮子心里头是有什么情绪,指不定是受什么委屈了:“说说,到底是怎么了?” “不要!” 樱固执地别过头去,不看沈清的那张脸。 沈清无奈地敲了敲樱的脑袋:“快说!谁欺负你了?我给你报仇!” “真的吗?” 樱这时才转过了头来,用一双淡漠的眼睛盯着沈清。 “真的,我一定帮你把那个家伙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让他......” 正当沈清准备把武侠剧里那段经典台词尽数复述出来,正慷慨激昂的时候,樱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他的唇前:“好了,不要说了。” “你要是死的这样难看,我会很伤心的。” “......” 这下轮到沈清整个人陷入一种迷茫的状态里了。 他低头看了眼地上躺着的酒吞,一时之间有些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吗?或者说,我什么时候惹你生气了吗?”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最近都没怎么回过藤原家的宅子吧?” 樱看着沈清的脸颊,长叹了口气,然后低垂眼帘,用一种像是蚊子般的细小声音说道:“你,喜欢那个雪女吗?” 沈清愣了下神,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总是淡漠的姑娘,居然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按照道理来说,他本该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喜欢。”,这是所有男人在异性之前的求生本能。 但是不知为何,这几个字符到了他的嘴边,他莫名地感觉又好像说不出口。 最终,他犹豫了很久,才用一种同样的细微声音回答道:“我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么......” 樱微微挑了挑眉,那双杏眼中充斥着的感情无比复杂,让沈清都不敢去看。 “我不想骗你,但是,我真的不知道。” 沈清伸手揽住了樱的额头,在上面轻吻一记:“我一直渴望被爱,可我也还是第一次学着爱人,我不知道我分不分的清楚什么是感情,又或者什么是见色起意。” “我不想辜负。” “切!” 听到沈清的回答之后,樱低低地哼了一声,然后摆脱了沈清的怀抱,收拢了下衣服,便径直地走出了沈清的房门外面。 沈清望着樱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只能无奈地苦笑,他看向地上躺着的酒吞,心头不由地升起了一丝羡慕——要是自己也和这个家伙一样,成天只喜欢喝酒,那该多好!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樱在走出门外,将门关起后,倚靠在门上,轻声低语:“我只要你,我不能独占,我宁肯不要。” 第一百二十一章 醒来 等到酒吞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安静坐在他身旁的沈清,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挚友......我败了...” 沈清放下手中的竹简,看向说话的酒吞,他的脸上一片苦涩。 他从一旁拿过一个盛着清水的碗递给酒吞,让他润润嗓子,又思索了一下,才开口问道:“那个叫大岳丸的家伙,很强么?” 酒吞吃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将清水一口喝干,摇了摇头:“不是。” “哦?”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戏谑地盯着酒吞,眼神中满是笑意。 酒吞似乎是感受到了沈清的凝视,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碗:“他真的打不过我......” “那这么说,你是被群攻了?” 沈清皱起眉头,感到有些奇怪。 于情于理来说,像是大岳丸这样的强大妖怪,都应该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对于来访者群起而攻之的做法,未免显得太不正常了。 “那也不是...” 酒吞挠了挠头,他的神色显得有些窘迫:“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 沈清眯着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家伙,真的是好硬的嘴...... “但是他手里有八尺琼勾玉,所以我才打不赢他。” 酒吞摸了摸垂下的头发,又道:“那件攻击性的神器,能够召唤各种天象,他在自己的周身布下了密集的雷网与火焰,我光是穿过去就已经废了很大的一番力气......” “你不是也能召唤天象么?” 沈清想起上次酒吞出手的场景,同样是伴随着天雷滚滚,按理来说,拥有操控天象的力量的人,是不会被天象所伤的。 “那是我堕妖之前的事情啦!” 酒吞挠了挠头:“在变成妖怪以后,虽然也能勉强控制天象,但那样的操控方法,有些类似于阴阳师的祈雨,不能随心所欲。” 沈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有人从他的身后推门走进。 “我说今日回来之后,看到藤原家的这间宅子怎么妖气森森的,原来是两位鬼王大驾!” 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直衣的男子,他眉宇带笑,梳着一字髻,看上去应该是哪位贵族家的公子。 “你是什么人?” 沈清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地问道,他的本能告诉他,这个男人的身上,有一股足矣威胁到自己的力量。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芦屋道满。” 男人席地坐在了沈清与酒吞的身旁,笑着回答。 “道满么?好久不见,你长高了不少啊!” 说话的是酒吞,他平视着身旁的这位男子,说话的语气很轻松,就像是长辈在与晚辈拉扯家常。 芦屋道满点了点头:“是啊,上次见到您的时候,您还是伊吹山的神子,现在却已经是坐镇丹波山的大妖怪了。” “不是丹波山,是大江山。” 酒吞纠正了芦屋道满的话语,然后又问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前些日子京都出了些变故,天皇陛下觉得晴明有些不太靠谱,便把我和妹妹两个人招到京都里来了。” 芦屋道满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说也罢,今天上朝见到那帮贵族们的嘴脸,真是让我感到恶心!” “灰吾那个丫头也来了么?那可真是一只缠人的尾巴啊!” 酒吞与道满对视一眼,然后两人皆是仰天大笑。 “对了,神子大人,你身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芦屋道满从袖中摸出了一个碧绿色的瓶子,从中挤出了些药膏,用手指轻轻沾了些,涂在了酒吞那张伤痕密布的脸上。 这个药膏很是神奇,凡是经过的地方,伤痕便会飞速地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色印记,让一旁坐着的沈清不由地目瞪口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金疮药? 片刻之后,酒吞脸上的伤痕全部消失了,仅有那几道尚未消去的红色印记依稀能够证明刚刚他确实是遍体鳞伤的。 当道满想要帮酒吞的上身上药时,却被他笑着拒绝了:“这样就好。” “您还没有告诉我,您身上的伤痕是哪里来的?这个世界上能够将您伤成这副模样的人,道满还真是想不出来一个!” 道满将瓶子重新收回袖中,又开始追溯起事情的真相来。 ...... 海国,铃鹿山上。 有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那浪涌的岸边,已经很久很久,他就那样定定地立在那里,眺望着东面的另一块陆地。 “吾主,大岳丸。” 在天色将暗时,终于有人从他的身后,低低地呼唤了他。 “嗯。” 妖怪恋恋不舍地将视线收回,海风肆意的吹着,在他的身后拍起一阵浪花。 “铃鹿御前大人想要见你。” “直接让她过来就是了,我与她之间,何须这样生分?” 妖怪将脸上的半面黑色面具缓缓摘下,脸上挂着一丝笑意,却又有些恼火。 他都忘了,有多久没有见到铃鹿御前了?这个家伙,怎么忍得住把他一个人丢在这片海岛上这么久? 很久以前,铃鹿山还不叫铃鹿山,海上也没有国。 海上有两只妖,偶然碰到了一起,两人皆是好战之辈,在海面上酣战一番之后,互相敬服,于是约定要在脚下的这片土地建造属于海妖们的家。 他们聚拢海妖,建立房屋,以妖力开辟岛屿,虽然辛苦,但想到未来的景象,倒也乐在其中。 可当海国真正建成以后,铃鹿御前却挑了摞子,躲进了广袤无垠的大海里面,只留下了一块可以掌控天象的八尺琼勾玉给他。 他好气又好笑,便对外声称,海国之主是铃鹿御前,可实际上,他才是海国的掌权者。 “喂,你这家伙,真的要去海的那头?” 铃鹿御前冷淡的声音将大岳丸从回忆中惊醒过来,他眯着眼睛看向面前的女人,她一如从海国逃走时的样子,眉眼锋利却又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先把你的头发弄干吧!湿淋淋的,像什么样子?” 大岳丸指着铃鹿御前的头发,笑着数落她:“一别这么多年,现在终于舍得回来看看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战事将起 铃鹿御前没有理会大岳丸的调侃,而是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一定要去么?” “一定要去。” 大岳丸从铃鹿御前的发间摘下了一颗小小的贝壳,随意地抛在地上,他转头望向海的那边,轻声说道:“我本就来自海的那头。” 铃鹿御前微微沉默了一下,然后又道:“海的那头,不是我们海妖的领土,我们生于大海之中。” “可我想要回去看看。” 大岳丸提起八尺琼勾玉放在眼前,微微叹了口气:“更何况,与这贫瘠的海岛不同,那里的土地上,是可以长出粮食的,是能够真真切切吃进肚子里的香甜米饭。” “你可能一去不回。” 铃鹿御前站在了大岳丸的身旁,看向东面的方向,眼中满是茫然。 “怎么可能!” 大岳丸抬起左手,似乎是想要摸一下铃鹿御前的头发,但犹豫了一会儿以后,终究还是放了下来,他低低地嗤笑一声:“那只号称最强的鬼王,也不过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家伙罢了。” “既然这样的家伙都能在陆上称王,那么我们海妖,又有什么理由待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大岳丸低下头,看着铃鹿御前犹如秋水般的双眸:“他们值得更好的。” 铃鹿御前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出自于大海,大海给了她无尽的力量。 自从出道以来,除了与那位来自伊吹山的神子交手尝过一败,其余时间,更是难逢敌手,而大岳丸,这个声称自己是来自海的那头的家伙,是为数不多能与自己战成平手的家伙。 她知道大岳丸说的没错,在酒吞堕妖以后,若是他们联手,在那头的土地上,必定是横扫之姿,那些所谓的阴阳师,所谓的鬼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但是她不想。 现在只要她微微点头,一场战争便会打响。 有战争,便会有人死去,不论对于陆地或是海国,都将是一场浩劫。 她曾经与大岳丸两人,亲手将海国铸造出来,自然是了解其中的艰辛。 一步一个脚印,一个决定都要思虑很久,走错一步,那便是万劫不复。 而现在大岳丸的想法,无疑是要赌上整个海国的国运。 “打一场?” 大岳丸看着铃鹿御前皱起的眉头,笑意吟吟地问道。 “你身上的杀气,比以前重了很多。” 铃鹿御前抬起头来,轻声叹了口气。 “没点杀气,怎么保护海国?” 大岳丸脸上仍是不羁的笑。 “和以前一样?” 铃鹿御前缓步走入海中,对着大岳丸低声问道。 “嗯,一招定胜负。” 大岳丸微微点头,将手中的八尺琼勾玉随意地丢给一旁等着的海妖,然后踩着地上软软的土地,越入了湛蓝的天空之中,向下俯冲。 铃鹿御前抬头望着大岳丸坠落的身影,挑了挑眉,旋即,轻轻挥手,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 京都,源氏府邸。 “少主,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将坂田金时和卜部季武从丹波山脚下召回家中了。” 碓井贞光单膝跪在源赖光的身前,恭敬地开口道。 “渡边纲呢?那家伙哪里去了?” 源赖光坐在椅子上面,缓缓地睁开眼睛。 “呃,听闻他的母亲生病了,他前几日就已经赶回家中去了。” 碓井贞光思索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敢在源赖光的身前说谎。 “回家去了?” 源赖光从椅子上起身,皱起了眉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件事情好像没有人向我禀报过?” “少主息怒!是我做事时出了差错!” 碓井贞光将头低了下去,不知不觉间,冷汗已经打湿了他后背的衣裳。 身为源赖光最信任的家臣,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源赖光的性子,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源氏的军法。 临阵脱逃者,斩! 源赖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郁,但最终他只是长叹了口气,又伸手将碓井贞光从地上扶起,对他轻声说道:“三日之内,让渡边纲从家中赶回来见我。” “若是三日内我见不到他,那么我就亲自上门拜访。” “是!” 碓井贞光点了点头,对折源赖光行礼之后,便立刻飞也似地逃出了宅子外面。 虽然说源赖光并没有说些什么,但是就在他思索的时候,眼神中露出的杀意简直如刀般凶毒! “渡边纲啊,渡边纲,我再给你三日时间,若是因你一人,耽误了讨伐战的时机,我应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在碓井贞光走出门外以后,源赖光慢慢抽出了腰间那把修长的斩鬼刀,一双狭长的眸子中满是复杂。 他用手轻轻敲了几下刀镡,然后又将斩鬼刀插回了腰间的刀鞘之中,推开椅子,走向了身后那间小小的密室。 打开那扇黑色的木门,一股浓郁的血液腥味扑鼻而来,可源赖光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那样径直地走了进去,又将木门轻轻关上。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大约能有一百尊的血色雕像,不同于昨日晴明看见的那些雕像的漆黑无光,这些雕像上,各个都泛着血色的辉芒,简直就像是刚刚用血液将其淋湿一般。 “一百多尊鬼兵,似乎还是有些少了。” 源赖光轻声叹了口气,伸手拿起墙上悬挂着的黑色长刀,将其从刀鞘之中拔出,只是与昨日不同,他拔出的并不是一个空荡荡的刀柄,而是一把通体泛着黑光的实质长刀! “妖刀鬼彻么?” 源赖光将刀柄握在手中,随意挥动,刀尖很长,不小心碰到了一尊雕像的手臂,那尊雕像几乎是在瞬间便整个开裂,化为了片片碎石。 “可惜了。” 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红色碎片,源赖光将其握在手心之中,缓缓碾碎,片刻之后,看到手上猩红的粉尘,他只感觉一股无名的火焰涌上了心头,似乎有一股杀意,陡然在他的心头爆裂了开来。 “又来了么?” 源赖光轻叹一声,将黑刀归入刀鞘之中,将其重新悬挂起来。 “区区一把妖刀,竟然都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第一百二十三章 风云将起 在川边郡一带,有一千轻骑沿着崎岖的小道,悄无声息地向着京都进发。 他们不去走官府修整过的平坦路面,反而专门拣着那些隐藏在幽深密林、草丛深处的羊肠小道,原因无他,只为保密。 领头的是一名叫做江川治郎的将领,他身世清白,历年攀升,平日里所做的事情,向来没有半点出格之处,他如今正值壮年,气血旺盛,前不久,在天皇陛下的擢升名单之中,他名字也占据了小小一席,按理来说,他即将成为亲身领兵千余骁骑的大将,可就在前天,他收到了一封来自京都的密函,令他秘密领军,在京都西面扎营。 虽然说自己的前途本来已经一片光明,没有必要去冒这样的风险,但是江川治郎还是毫不犹豫地去了,只因那封密函上,盖着鲜红色的龙胆纹印章。 这趟出行,毫无征兆,源氏家族中的精锐,可谓是倾巢出动,只要是稍有些阴阳术修为的人,都被编入了这趟行伍之中。 按理来说,秘密领兵入京都,是要被以谋反之罪斩下头颅的,可江川治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后果,他只是按着源赖光的命令,将这位源氏的少主人所要的东西带到京都去。 他只知道一件事,若是这次事成了,将彻底打破眼下人与鬼同行的局面,人类的旗帜,会立于鬼神之上。 与此同时,在距离京都算不得遥远的平城京一带,也有一支将近千人的骑兵,开始朝着京都缓缓行进,只是这支队伍的领头人,却是一个看上去大约能有三十岁的女人。 她骑着最俊俏的马儿,走在队伍最前头,妖娆地像是出云一带卖肉卖笑的名妓,举手抬足都是勾搭人的妩媚,若是偶尔有过往的男子向她投去带有颜色的目光,她非但不会恼火,反而会对男子抛出一个媚眼。 大多男子在她的媚眼攻势之下,只会低下头来,匆匆地继续赶路,而那少数几个胆子大的,敢与她对视一番的,她都是随着心情上下打量一番,若是这男子长得俊俏些,指不定她就会挥挥手,让手下的一群家伙们上去将他抢来,当做自己今晚的情郎。 她是强盗出生,出生时就只有母亲一人陪着她,至于她的父亲,不好意思,男性的强盗太多了,若是用滴血认亲的方法去找,恐怕她小小身子里的血液根本就不够用的。 不过那些强盗们对她倒是很好,自从她小的时候,强盗们出门烧杀抢掠的时候,便会将她捎带上,这也使她骨子里有着十足的草莽气,也是这样的成长环境,才造就了如今的她。 她是少数跳脱出平安时代礼仪框架的女子,她曾经立于马头之上,笑着问道身后的众匪:“为何男子可以去烟花之地寻欢作乐,就不许我们女子拥有几个情郎?” 她一直没有名字,直到有一次,她领着一群匪徒出去打劫时,碰上了贺茂家的硬茬子,一群悍匪除了她以外,几乎都被那几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阴阳师斩杀殆尽。 那几名阴阳师只留下她一人,又让她加入了贺茂家,给她随意取了一个名字:“若菜”。 她在阴阳术一途上的天赋很是惊人,虽然说十几岁才开始学习,但她仅仅用了五年的时间,便将贺茂家的阴阳术便学的有模有样了,即使是号称贺茂家年轻一代第一人的贺茂光荣,也只是略微能够胜过她一筹罢了。 不过最近若菜的心情很不好,因为那个叫做贺茂结弦的年轻人不知道哪去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结弦啊结弦,你去哪了呢?可想死姐姐了!” 贺茂若菜坐在骏马之上,两腿用力地夹紧,望着天边那轮西斜的太阳,长长地叹了口气。 ...... “神子大人,那大岳丸的力量,当真如此强大?” 藤原家中,芦屋道满跪坐在方桌前,满脸的不可思议。 “不是,我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是他手里的八尺琼勾玉厉害......” 酒吞瘫坐在道满的对面,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藤原家仆人端上来的美酒。 “如果他拥有连您都制衡不了的力量的话,那么若是他想要掀起一场战争......恐怕将是一场浩劫啊!” 芦屋道满垂下眼帘,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一个海妖,跑到陆地上来干什么?” 酒吞随意地挥了挥手,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沈清在一旁靠墙坐着,低低地叹了口气。 虽然说酒吞看上去一副懒散的模样,但是他很容易地便能感受到,从酒吞骨子里传出来的那种失落与灰心。 这一战,挫伤了酒吞的锐气与自傲,也让他从神坛之上跌落了下来。 “挚友,有一件事情我倒是比较在意。” 酒吞将目光投向了沈清的方向:“和妖狐的约定,我担心恐怕没法完成了。” “你先歇着去吧。” 沈清将目光投向窗外,无奈地摇了摇头:“面具的事情,我会想办法,毕竟那个东西,关系重大。” “面具?” 芦屋道满插了一嘴:“您说的可是贺茂役君小角所铸造出的那张黑白假面?” “嗯。” 沈清微微点头:“准确地说,是贺茂役君小角与奈落那个混蛋一起铸造出来的。” “呃...” 芦屋道满神色古怪地笑了笑:“要是让奈落大人听到的您的话语,那么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我已经打过他一顿了。” 沈清耸了耸肩。 “......” 芦屋道满摸了摸鼻子,又道:“我倒是有些好奇,您要那方黑色面具,是要干什么呢?” “有人用返魂香与我交换,我承诺它,在十五天内,将那方黑色面具送给他。” 说话的是酒吞,已经喝了四碗清酒的他,此刻已经有些醉眼迷蒙。 “可那方面具,早就已经消失了啊!” 芦屋道满困惑地挠了挠头:“在贺茂役君小角身死之前,他自己亲手将那方面具分成了两半,白面留给了自己的子孙,黑面则是跟随着他,一起前往阴冥之地。” 第一百二十四章 问题 沈清与酒吞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一抹震惊之色。 沈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可我听说,那方黑色的面具,是在大岳丸的手上啊!” “大岳丸?” 芦屋道满挠了挠头,显得更加困惑了:“我倒是听说过这个家伙,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另一方的黑色面具,肯定不存在于人世间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在阴阳道方面造诣超过贺茂役君小角的人,以通天的力量打开冥府之门,去冥府之中将这方面具取出来。” 芦屋道满挑了挑眉毛:“而在阴阳道方面造诣超过贺茂役君小角的人根本不存在,所以这方面具也一定还在冥府之中。” 酒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点头:“我曾和役小角有过一段交情,他精通天文地理,对所有事情无一不知,在阴阳道方面能够超越他的人,确实没有。” “那也就是说,那个妖狐是被骗咯?所谓的黑面,其实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听到芦屋道满的话语,沈清的神色轻松了许多:“那么和妖狐的契约,应该也就作废了吧?” “不可能!” 芦屋道满继续摇头,否定了沈清的话语:“贺茂役君小角将黑白假面的黑面带入冥府这件事情本身,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是刻意去关注一下这件事情,很容易就能打探到这个消息。” “更何况,若是黑面白面都在人间,这样的神器,应该早就被皇室或者哪些强大的妖怪收入囊中了,哪里还轮到妖狐一族?” 沈清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来,慢慢地梳理着事情的脉络,只是他越想感觉头脑越乱,只能暴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看到沈清抓狂的样子,酒吞缓缓开口:“那个叫奈落的家伙,会不会有问题?” “奈落么?” 沈清慎重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在酒吞与芦屋道满的注视下,沈清又道:“虽然说我和他认识了已经有百年之久,但是这个家伙的性子,一直教人捉摸不透。” “关于黑白假面的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告诉我们错的消息。” 酒吞摸了摸下巴:“倘若奈落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应该就是妖狐了,它既然知道黑面已经不在人间了,那又为什么要将那瀑灵王的画像给我呢?” 沈清从地上站起身来,来回地踱着步子,到最后他像是突然响起什么一般,猛地拍了下脑门:“我突然想起来了,会不会是我们误解了他的意思?” “误会?” “酒吞,你告诉我,当时妖狐将那张画像交给你的时候,和你说了些什么?” “嗯,让我想想。” 酒吞眯着眼睛,仔细回想着那天的情景:“他将那张被封印了的画卷交给我,然后和我说‘我知道另外半面的下落’。” “也就是说,它并没有说那张黑面是在瀑灵王手中,而指的是‘面具的下落与画上的女人有关’,对不对?” 沈清一边思考,一边撸起袖子:“妈的,不行,我感觉奈落那家伙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得先去锤他一顿!” 正当他气势汹汹地往门外走的时候,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沈清回头一看,却是酒吞。 酒吞看向沈清的眼睛,满脸笑容:“一起去吧,我也想......” ...... 与此同时,与沈清的房间仅隔一面墙壁的女孩闺房里,雪女正倚靠在墙边,静静地坐着。 “喂,丫头,你不和他一起去么?” 听到沈清打开房门的沈清,雪女对着一旁的樱,笑着开口道。 “我很累,不想动弹,还是你和他一起去吧!” 樱在房间的中央,正襟危坐,她此刻正低着头,把玩着手中那把焦黑的、仅剩一截短短刀刃的赤染樱。 沈清曾经答应过她,带她去重铸刀刃,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了,樱不由地有些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已经把这件事情完全忘却了? 她还记得,在橘氏的时候,沈清曾经向她许诺,要送她一身最华贵的十二单,可是直到现在,她从沈清那里收到了礼物,也只有一截短短的结缘带而已。 想到这里,她轻轻地撸起了自己的袖口,在她的手腕上面,系着一截红色丝带,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哦,那我和他一起去了。” 雪女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从墙边站了起来,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便准备推门出去。 “不,不行!” 樱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来,拉住了雪女的身子,只是在下一秒钟,她却又有些后悔了。 “怎么了?” 雪女转过头来,笑着看向眼前的女孩——其实刚刚她只是站起身来,想要去那面的桌子上拿一些吃食而已。 “没事。” 樱慢慢地松开了手,又重新坐回了地上,静静地发呆,她的眼神呆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她此刻到底是在想着些什么。 雪女见状,也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她从桌上拿了些细碎甜点放进口中。 与她的气质不符合的是,雪女的吃相很不好吃看,她吃东西的时候,会发出一阵“吧唧吧唧”的声音,若是放在贵族吃饭的场合之中,少不得要受人白眼,还得被追根溯源是哪家的孩子这么没有家教。 可雪女并不是贵族,她只是来自富士山顶的,一只天生地养的雪妖而已,她本就不拘泥于人类的礼法之中。 自从尝了一口这些细碎的甜点之后,她便喜欢上了这种类似零食的东西,当藤原家的人用着三餐时,都会给她送来一些,她也不拒绝,就坐在桌边,“吧唧吧唧”地吃着,吃得满脸都是,却又唇齿留香。 雪女正准备将最后一块像是蛋糕一样的东西放入口中,但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而是对樱招了招手,笑着问道:“喂,你吃不吃?” “不吃!” 第一百二十五章 船 “我赢了。” 大岳丸傲立在万丈波涛之上,可能是脸庞俊雅的缘故,给人一种文文弱弱的感觉,只是他身上那一片彪悍的肌肉,却又充满了一种狂野的力感。 “嗯。” 在他对面的铃鹿御前轻轻抚摸着脸上的一道伤痕,看向东方的那块大陆:“那么,你去吧。” “你不去?” 大岳丸顺着浪涛走向身后海国的土地,面带微笑,一脸懒洋洋的神情。 “不去。” 铃鹿御前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如果你死在那里,海国好歹还有一个主人能把这个国度撑下去;两人都死了,海国也就自然灰飞烟灭了。” “喂喂喂,我还没有出发呢,怎么说起这样的丧气话来?” 大岳丸笑着反驳铃鹿御前,只是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恼怒:“你不想去海的那头看一看么?” “不想。” 铃鹿御前继续摇头:“我本就于海中诞生,身后的这片海国,便是我的故土,去那人类居住的地方干什么?” “就当是为我,一起出手呗?” 大岳丸舔了舔嘴角,瞥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几只海妖,心里想着这群家伙们穿上人类衣服的样子,莫名地感觉好像有几分滑稽。 最开始登上铃鹿山时,他看这些以海中贝壳之类的物品作为自己衣服的野蛮妖怪很不顺眼,不过时间长了,潜移默化之间,他好像也逐渐习惯了它们这副模样。 “要脸?” 铃鹿御前双手抱胸,冷哼一声,将视线投向远方,不过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开口道:“如果你真的死在了那里,我会去替你收尸的。” “啧,真是冷酷无情的女人啊!” 大岳丸轻叹着摇头,只是当他低下头来审视自己时,不由地微微一笑:不知何时,自己竟然也开始使用海国妖怪们所用的装饰品了? 正当他定定地出神时,一道水箭自海浪中激射而出,将他手中拿着的那样东西洞穿、撕裂。 “你这又是干什么?” 大岳丸拿起手中那张被水箭洞穿后满是细密裂纹的黑色面具,面无表情地看向铃鹿御前,他似乎有些恼火。 “既然向往陆地上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将还要将海妖送给你的东西留在手中?” 翻滚的海浪中,传来了铃鹿御前的轻笑声,大岳丸再度抬头时,只见到有一个雪白的身影,在海浪中一闪而过。 “真是个疯女人。” 大岳丸将半张黑色的面具举过头顶,无奈地咧嘴笑笑。 他从开始便知道这张面具是假的,真正的黑面早已经不存在于世间。 其实他并不喜欢这张面具,只有半面不说,还全是黑色的,长期戴在脸上,容易一半脸黑,一半脸白,所以他每次都只是将它用手拿着,只有想念那个妖怪的时候,才会将它戴在脸上。 “吾主,马上就要下雨了......” 有一个人形马脸的妖怪不知从何处找出了一件洗的发白的黑色直衣,为大岳丸披上,衣服很干净,只是上面满是细密的洞口,看上去很有年代感。 “瀑布王那个家伙哪去了?我要见她。” 大岳丸将面具轻轻扔在脚下,然后又将直衣规整地穿好,虽然已经破烂不堪,但是他却穿的一丝不苟。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马脸妖怪非常人性化地挠了挠自己的头:“瀑灵王上次回到铃鹿山,还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这几年间,海国里都没人见过她的身影啊......” “这样吗?” 大岳丸学着妖怪的动作,也挠了挠头,小声地嘀咕道:“看来以后海国是要立下一些规矩了,这些家伙,未免太过自由散漫了。” 马脸妖怪微微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那,我让其余的妖怪们一起出海去找?” “不用了。” 大岳丸俯下身子,用双手在地上挖出了一个浅浅的土坑,将黑色面具埋了进去。 把土填平后,他并没有站起身来,而是就那样蹲着,透过浓重的夜色看向远方,海的那一侧,泛着微微的红光:“之前我与铃鹿御前一同捞上来的那艘沉船,现在在哪里?” “呃,就放在铃鹿山的山脚下面,您......” 马脸妖怪的话还没说完,大岳丸便站起身来,大步朝着铃鹿山的山脚下走去。 一路上,他遇到了许多蹦蹦跳跳地小妖怪,他也没有什么海国主人的架子,都会一一与它们打招呼,还顺手将其中一个背着螃蟹壳的小女孩从地上拎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个小家伙调皮的很,每次见到他,对着他就是一顿螃蟹拳,只是以她的身高,最多也就能在大岳丸的膝盖上留下几道口子。 小家伙坐上他的肩膀以后,还板着脸,在他的脸上比比划划的,不过今天,大岳丸的心情还算不错,只是拎着小家伙的一只脚,将其倒悬在空中,直到来到了铃鹿山脚下,才将她放了下来。 看着小女孩委屈巴巴,眼泪鼻涕横流的样子,大岳丸俯下身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快回去找你妈妈告状吧!” “哇~~” 小女孩再也没忍得住,一下子就哭出声来,背着那小小的螃蟹壳,跌跌撞撞地从大岳丸的身边逃开,却又一头撞在了旁边的马脸妖怪的腿上,跌了一个屁墩儿。 “哟,阿正,你看看你,又把小家伙给弄哭了,一会儿她妈妈来找你麻烦,可有你好受的!” 大岳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若无其事的将脏水全都泼在了跟班的头上。 “......” 被叫做阿正的妖怪翻了翻白眼,跟在大岳丸的身后,他已经不知道背了多少口黑锅了。 不过反正已经背了这么多了,多一口不多,少一口也不少,他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小家伙,你......” 大岳丸的嘴角翘了翘,将目光投向了面前这艘上面满是绿色青苔的大船,虽然是被从海底捞上来的沉船,但是保存的还算完好。 这艘船通体使用稀少的柚木打造而成,船身上写着几个歪歪曲曲的字,虽然他不认识,但从字形能够看出,这应该是西方唐国的船只。 从他的角度来看,船的损坏程度其实不大,只是船底破了几个窟窿而已,随便找些东西填补上,应该就能继续使用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白藏主 当沈清再次赶到罗生门时,他惊讶地发现,奈落居然不在这里。 “奇怪了,奈落这家伙几百年都不会出一次门的,怎么今天正好给我撞上了?” 沈清靠在寺庙的墙上歇了歇脚,莫名地感觉有些烦躁。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罗生门中有一道封印,正是这道封印,将奈落与这间寺庙死死地绑缚在了一起,奈落最多只能离开寺庙两千步左右的距离才是。 酒吞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抽了抽鼻子——在这间庙宇之中,到处都充斥着奈落的味道。 但是由于味道的来源实在是太丰富了,过多杂乱无章的气息反而让他无从下手,去寻找奈落的踪迹。 “那只狐狸好像也被他带走了。” 沈清想到玉藻前时,脸色不由地微微一沉,如果是以奈落在阴阳术方面的造诣,想要去解开酒吞刻下的封印,只要时间足够充沛,想来应该算不得什么难事。 不过他现在无法确定的是,奈落这次出门,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他到底是寻到了打破封印的方法,还是仅仅出去一小会儿? “我没有感觉到封印的松动。” 酒吞抬起头来,看向面前八岐大蛇的神像,耸了耸肩。 “先回去吧,明日再过来看一趟。” 沈清狠狠一拳砸进了那大蛇的神像之中,面色阴沉地对着酒吞说道,外面的月亮,此时已经升的很高了。 “不” 酒吞摇了摇头,轻轻晃动脚腕上的金铃:“最近我总是感觉心绪不宁,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我......” “回去!” 酒吞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沈清一口打断:“昨日开始,我就和你有着差不多的感觉,但是与你一样,我也猜不透这种感觉源自何处。” “所以说,在那灾难到临之前,还是养精蓄锐为好。” 酒吞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只是看着沈清那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么就听挚友的。” ...... 京都的某处偏僻角落之中,有一道蓝色的法阵慢慢地释放着光芒。 “晴明,我刚才休息了两天,你又召唤我出来干什么?” 狐狸摆动着自己硕大的尾巴,无奈地在桌上趴下。 他四处打量了一番,却微微地有些发愣——因为这周围的环境,他似乎从未见过。 “小白,我今天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晴明坐在桌前的简陋椅子上,低声长叹:“特别是在见到源氏的鬼兵部以后,这种预感就变得更加强烈了。” “是因为那把妖刀?” 被称作小白的狐妖用脚挠了挠自己的身子,有些不以为然:“虽然说这把妖刀的名声不小,但终究只是一件器具而已,若是你实在不放心,直接去源氏将它抢过来便好了。” “在京都这个地方,只要你想要的东西,还有什么是拿不到的嘛?” “你呀!” 虽然说心情不怎么好,但是在听到狐狸的话语之后,晴明还是不由地低声笑了出来,不过立刻,他又重新扳起了脸:“其实我担心的,倒不是那把妖刀,正如你所说的,妖刀再强,也不过是一件器具罢了。” “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狐狸非常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用那条柔软的大尾巴在晴明的脸颊上一扫而过:“你把我叫出来,就是要说这些无聊的东西?” “我担心的,是源赖光。” 晴明的拳头微微握起,那张素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着些什么:“我曾听闻过一些关于鬼彻的传言,只有持刀者比剑灵强大,才能驾驭这把剑。” “我觉得源赖光,绝对是一位够资格的持刀者。” “那不是一件好事么?” 狐狸跳下桌子,绕着周围开始转悠:“能够驾驭妖刀的阴阳师,而且他的心中只有将妖怪斩尽杀绝一道,这样的家伙,难道不是你们人类现在最渴望的?” “问题是他太强硬了。” 晴明微微叹了口气:“他与我不同,是那种真正强势而又铁腕的领袖,虽然说我到现在还有些搞不明白,源氏的那群温顺如同绵羊一般的阴阳师中,怎么会冒出一个这样的家伙......” “你好像跑题了。” “咳咳,我的意思是,如果任由源赖光这样下去,那么人与妖之间,恐怕很快便会有一场惨烈的战争。” 想到源氏那百尊鬼兵,晴明只感觉心头猛地抽动了一下。 “那你要我怎么办?” 狐狸抬起头来,非常疑惑地看向晴明,不知为何,就在晴明说出那句话以后,它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要你变成博雅的样子,进入源氏的内部。” 晴明用他那修长的指节敲了敲桌子:“你我之间曾经立下过契约,我可以透过你的眼睛看到很多我想要的东西......” “不去,说什么也不去!” 听到晴明的话语,狐狸瞬间炸了毛:“如果被源赖光发现了,我可能要被那个家伙生生剁成肉酱!” “哦,不是可能,是肯定!” “喂喂喂!” 晴明再次叹了口气,只是这次,他看向狐狸的眼神中有了一丝警告的意味:“其实我杀起妖怪来,也是有一手的啊.....” “......” 一人一妖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对视了很久,最终,以晴明的胜利为这张无声地战役画上了句号。 狐狸跳上了晴明的桌头,一身火红皮毛在月光的照耀下烨烨生辉,它打翻了晴明放在桌上的砚台,又用尾巴将毛笔之类的琐碎物品全部扫到了地上,只留下一张空白的纸张:“写契约吧。” 晴明不解:“什么契约?” “废话,你说什么契约?” 狐狸咬牙切齿地说道:“当然是与你解除式神关系的契约!” “喂,不用这样吧,我们不是朋友么?” 晴明摊了摊手,脸上写满了真诚。 “我的朋友可不会派我去送死!” “有我的阴阳术罩着你,源赖光那个家伙肯定发现不了的!你难道对我还不放心吗?”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狐狸看着晴明的眼,长长地叹息一声,在一片蓝色的光芒之中,幻化成了一个中年人的模样:“再帮你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好。” 晴明点了点头,他单手托腮,不由地开始想起他与狐狸的初遇: 那是在他七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因为要办一些事情,又放心不下将这个他与狐仙结合所生下的孩子一人呆在家中,便带着他一同出门。 在路过甲斐梦山的山脚下时,由于路途遥远,他的父亲走的有些累了,便找了一个寺庙,进去歇了歇脚。 寺庙的名字叫宝塔寺,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因为宝塔寺中,住着一位名叫“白藏主”的法师。 所谓的白藏主,其实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种“称号”,其地位大约相当于山神或者稻荷神。 按理来说,历代的白藏主,都是德高望重的法师,只是在年幼的晴明进入寺庙后的第一眼,见到中央蒲团上正在打坐念佛的老僧,他便笑着指出了老僧的真身:“老狐狸!” 他的父亲慌忙捂住了晴明的嘴巴,那老僧虽然有些慌乱,但还是安抚他:“无妨,童言无忌。” 可晴明虽然年幼,却有着一股倔劲,他挣开父亲的束缚,笑着朝着老僧的方向跑去,就在他与老僧相撞的瞬间,有一道淡蓝色的光芒从他的额间亮起——这个由狐狸变成的僧人,在瞬间被驯服了,化成了狐狸的模样,安稳地趴在地上。 被揭穿了身份的狐狸看向晴明的眼神中,有的只是震惊与恐慌,因为在刚刚的一瞬间,他竟然从晴明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大妖的磅礴气息! 晴明的父亲看到眼前的一幕也有些傻眼,就那样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好在年幼的晴明对这只狐狸没有任何杀心,在发现它会口吐人言之后,便用那双小小的手掐住了它的喉咙,让它交代到底发生了什么。 狐狸倒是非常坦诚,在晴明发文以后,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从前,在甲斐梦山有一个叫做弥作的猎人。他总是把用熊油煮好的鼠肉放在捕狐器上来猎捕狐狸,然后靠卖狐狸皮赚钱度日。梦山里住着一只老狐狸,它生下了很多小狐狸,都被弥作抓走,母狐狸又悲又恨。 在甲斐梦山的附近有座寺庙,里面叫“白藏主”的法师是弥作的伯父。老狐狸思来想去,就化作这个“白藏主”,去了弥作那里,煞有介事的说:“杀生之罪会在来世造成业障,还是不要这样做了,我拿来一贯钱,这些钱归你,你就把捕狐器给我吧。”于是就把捕狐器拿走了。 但是弥作不抓狐狸,生活就难以为继,他为了再向伯父要钱而去了宝塔寺。老狐狸察觉出这件事,就先行一步去了寺庙之中,把真正的白藏主咬死,然后自己化作他,把弥作哄了回去。老狐狸就这样当了寺里的主持,时间长达五十年。 而它,就是老狐狸的儿子,也是继承了老狐狸一身妖力的“白藏主”。 第一百二十七章 梦境 “茨木!还在睡觉?赶紧起来给客官大人打理头发!” “是,师傅。” 男孩似乎已经对这样的吼叫习以为常了,他从长椅上跳了起来,伸手随意地在脸上抹了两把,便走到了客人的椅子后面。 椅子对面是一块巨大的铜镜,透过镜子,依稀可见男孩清秀的面孔。 “我说老板,你家这孩子可真漂亮啊!不如卖给我玩儿几天?” 这位穿着华贵直衣的客人望着镜子里的人影,笑着开口道。 以他的权势,何必要来这样一个破旧的地方修理头发?只是前些日子,他在家中闲逛的时候,恰巧听到了几名女子的闲谈,说是在什么叫做摄津茨木的地方,有一个长得非常俊俏好看的小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后来同那几个女人打听了一番,那几名女子把那个小子夸得都快上了天,这才让他有了来这里看看的想法。 见到真人以后,他不由地惊为天人,心中暗自盘算,不管花上多大的价钱,都得把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子领到家里面去。 “客人说笑了,这是我的养子,怎么能随意买卖?” 老板坐在客人的身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客人,眼里闪烁着金光。 说实话,这个破败的理发店,平日里哪能有什么生意?若不是自己捡的这个小子长得俊俏,吸引了不少怀春的少女,借着理发的借口来趁机瞧上几眼,只怕他早就成为流民了。 “喂喂,不要那么教条嘛!会给你个满意的价格的。” 客人微微一笑,顺势将一只毛毛躁躁的手伸进了男孩的衣服里面。 男孩一惊,却没敢说话,只是将客人的手打落了下去,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养父:“师傅......” 只是老板似乎压根看不到茨木脸上的表情,他的眼中此刻只有面前那位衣着华贵的客人,他见到客人的脸色不太好看,连忙开口道:“真是失礼了!还请大人息怒!” 客人冷哼了一声,不过脸上的神色倒是好看了些。 老板对着男孩怒吼道:“滚去后院!丢人现眼的东西!” 男孩来到后院,看着院子中央的水井,脸色阴沉。 他想活下去,就算被父母遗弃,无人等候,被当做工具一样利用,他也想活下去。 他贴在墙上静静地听着门内的动静,老板与客人似乎谈得很开怀,隐隐之间,他听到了什么“明日”、“一千金”之类的词汇。 作为一桩货物,他似乎已经被交易出去了。 到了晚上,老板破天荒地让他进屋来睡,虽然只是由三章椅子拼起来的小床,但也比他平日里睡得稻草堆要舒服地多,起码屋里还算得上暖和。 可今夜他不想睡觉。 他在深夜的时候,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木屋的门,光着脚走在街上。 夜,很深,京都弥漫着浓浓的寒霜,大街上看不到一个人。 男孩光脚走在中央通往南北的朱雀大道上,恍惚间来到南端的一个城门前。 “茨木……茨木…” 就在这时,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男孩抬头看去,城门处站着一个中年男子。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并没有靠近那个男人,而是站在原地,警惕地问道。 男子也同样站在原地,他开口轻声笑道:“摄津茨木一妇人,怀胎越十又六月,诞下一子,其貌非人所有,故称‘鬼子’,遭人厌恶。弃于街市,为发匠者所得。” 见到茨木脸上震惊的神色,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这是你的命数。” “你是谁?” 男孩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又开口问道。 “你可以叫我奈落。” 男人朝着茨木招了招手,又道:“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等......我?” 男孩四处张望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这才敢确定这个叫做奈落的男人是在和自己说话,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问道:“等我做什么?” “白天为人,夜晚成妖的日子很不好过吧?”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着开口,对他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你怎么知道!” 男孩在听见这句话语以后,清秀脸庞上的神色彻底扭曲了,他现出了鬼爪尖耳,显得非常狰狞。 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一定要杀了面前的这个男人,这样他的秘密才不会暴露出去。 他才能作为一个“人”继续生存下去。 “啧,不错的样子,看来不用我的引导,‘鬼’早就已经觉醒了么?” 男人用手托着下巴,上下打量着茨木的样子,虽然还只是一个半妖孩童,但他身上的妖气即使比起那些土蜘蛛之类的妖怪也丝毫不差。 男孩低吼了一声,从平地上一跃而起,对着城门上站着的男人挥起了爪子,锋利的指甲在瞬间便将他的整个身躯都撕裂了开来。 他看着这个叫做奈落男人破碎的躯体,心里突然有一股惧意生出,他下意识地便想跑开,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 可恍惚之间,他突然闻到了一股无比甘甜的香气。 他抽了抽鼻子,朝着香气飘来的地方走去,这种奇怪的香气,是他从来都没有闻到过的味道。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地上,如同疯狗一般,舔舐着地上洒落的鲜血。 鲜血洒落的地方有一块小小的凸起,在他舔舐着鲜血的同时,他的舌尖也有了伤口,到最后,已经不知道地上流淌的到底是谁的血液了。 奈落的头颅端在哪里,静静地看着男孩的动作,他的脸色非常平静。 他知道,这一切,皆是“命数”。 “跟我走吧,你早就已经不是人类了。” 他的血肉慢慢地修复,他伸手指了指地上小小的血泊,血泊中,男孩的倒影是一副狰狞的鬼相。 男孩抬头,忽然见到面前的城门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从未见过的小庙,庙宇上不知道用什么颜料画着的朱雀栩栩如生。 “这里是罗生门,联通生者与死界之门。” 叫做奈落的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 ...... 第一百二十八章 青衣战红衣 沈清捂着自己的额头,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抬眼看向窗外,已经是日上三竿。 “**,怎么做这样的怪梦。” 无奈地摇了摇头,沈清只感觉自己此刻整个人都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仿佛梦里那位猥亵自己的贵族的手还放在自己的屁股上。 “挚友,你醒了。” 说话的是酒吞,此刻他正端坐在窗户的对面,笑意盈盈的看着沈清。 “你怎么没回大江山去?” 沈清挠了挠头,他记得昨晚酒吞确实说了要回大江山。 “诺!” 酒吞从身后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沈清:“有人让我带给你的。” 沈清接过信封,有些狐疑地看向酒吞,可酒吞只是双手举起,示意自己没有看过信中的内容。 将信封打开,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正当沈清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准备将信封丢掉的时候,他却瞟到了信封的里面似乎用墨水写着什么,他将信封小心撕开:“朱雀街见”。 “谁给你的信?” 沈清皱着眉头,将这信封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确定了上面只有自己的名字,与“朱雀街见”四个字以外再无一物。 “不知道,听说是一个穿着青衣,黑头发的妖怪。” 看着沈清一脸蒙圈的样子,酒吞耸了耸肩:“他送信的时候我也不在场。” “黑头发青衣服的妖怪......是不是还长着两个眼睛一张嘴啊?” 沈清将信封揉成一团扔出窗外,无奈地吐槽道。 “也许吧。” 酒吞从地上站了起来,两眼微微眯起:“挚友,像这样寄居在别人家里,你还不如来我大江山同住。” “也是。” 沈清微微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不过大江山,我就不去了,毕竟我这边还有两个一起的妖怪,这样吧,我去找橘清友那老头要间房子住着。” “橘清友?是上次摘花节上的那个老头吗?” 酒吞想起那个慈眉善目,却又在行为之间透露出些许奸诈气息的老头,轻声笑了笑:“他的房子,应该不是那么好住的。” “没问题的。” 沈清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京都前不久刚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像橘氏与藤原这样没有阴阳师坐镇的家族,巴不得求着我来住呢!” “那藤原家能放你离开?” 酒吞看着从门口经过的一位美貌侍女,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当他与沈清开始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这个侍女便已经站在了墙边没有动弹过。 虽然她的动作与脚步都很轻,但又怎么瞒得过像他与沈清这般的鬼王? “藤原家嘛?” 沈清整了整衣服,也从地上站了起来,笑着说道:“藤原家其实已经有一名很厉害的阴阳师了啊。” “哦?” 酒吞有些惊异地问道:“很厉害的阴阳师?我怎么没有发现?难道他的实力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你我?” “那倒不是。” 沈清笑着走出了房间:“只是因为那个家伙还没来得及搬进来而已。” 正当沈清准备去寻找樱与雪女,带她们一同离开的时候,藤原道隆却从廊道的尽头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茨木大人,您...您可不能走啊!” 沈清一把扶住了身体前倾,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藤原道隆,不由地有些无奈:“先缓缓,等下再说。” 微微喘了几口气以后,藤原道隆这才开口:“莫不是我藤原家待客不周?才让茨木大人您想要离开?” “倒也不是。” 沈清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指向大江山的方向,笑着说道:“只是想要寻觅一个离大江山稍近些的地方住而已。” “那,那我藤原家也有的!” “真的有?” 沈清停下脚步,笑眯眯地看向藤原道隆。 藤原道隆擦了擦头上的汗液:“暂时没有...” “但是在这京都,您看上了哪里的房子,只要您开口,我立刻就去把它买下来送给您!” “芜湖。” 沈清拍了拍藤原道隆的肩膀:“不用你破费了。” “这,这怎么行呢!” 藤原道隆一把抓住沈清的胳膊不肯放开:“请您一定要留下来......” “喂喂喂...” 沈清无奈地甩了甩胳膊,却没能将这家伙的爪子甩开:“你妹妹不是被那个山神看中了吗?你去把那家伙带到藤原家来不就行了吗?” “山神?” 藤原道隆愣了下,然后才反应了过来:“您说的是千鸟大人?” 沈清点点头:“对啊,那家伙的实力,很强的,能守护一座山的妖怪,保护你藤原家自然不成问题。” “这样...” 藤原道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旋即立刻又反应了过来:“那么,不知茨木大人您为什么一定要找一处在京都边缘的房子?” “啧,这个嘛......” 沈清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的人以后,这才贴在道隆的耳边,低声说道:“不久之后,在那个地方,可能会有一场非常可怕的战斗。” “非常可怕的战斗?” 藤原道隆重复着沈清的话语,只觉心里猛地一沉。 能被茨木这样的大妖亲口承认“非常可怕”的战斗,那得是何等的惨烈? “对,非常可怕。” 沈清拍了拍道隆的肩膀,旋即便走出了房间,然后伸手招呼了下后面的酒吞:“你现在这个地方呆着,我去朱雀街一趟,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妖怪,敢给我下战书?” ...... 片刻后,在一片焦土的朱雀街上,沈清身形飘摇,一袭红衣,漫天妖火,急掠前行。 而在街道的另一头,有一青衣人低声浅笑,脚步轻灵,朝着沈清缓步走去。 刹那之后,相距仅仅十步。 沈清面色沉静如水,一肘抬起,双手猛然抓住青衣人攻来的左臂,一个抡圆,将这名来者不善的青衣人狠狠地摔砸向了城头! 可那青衣人再被砸向城墙之后,却双脚一点,踩在墙面上,以更为迅捷的速度反射而回,在其身旁,更是荡起了一片炽热的火焰。 他一掌推在沈清的胸口,将沈清整个人向后推滑出二十余丈。 沈清砸入了那焦黑色的建筑之中,然后又缓步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站在青衣人对面,轻轻跺了跺脚。 然后脚尖猛然点地,再次冲出! 第一百二十九章 白发杀黑发 沈清一拳挥出,却被对面的青衣一掌接下,反而借着他前冲的力量,趁势闪身,将他整个人都甩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轰隆” 朱雀街那片由石头铺设成的结实地面上,瞬间多了个人形的凹痕,凹痕的四周宛若瓷器开裂,满是细密裂纹。 “奈落,这就是你打招呼的方式?” 沈清从凹痕中起身,抹了把嘴角的鲜血,笑着开口道。 在青衣人身后燃起妖火的瞬间,他便认出了这个家伙的身份——奈落之炎,世间独一无二。 “啧,毕竟要回冥界了,想要认真和你打一场。” 青衣人揭开头上带着的兜里,露出了一张男人的面孔,剑眉星眸,看上去很是帅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额间有着细密的抬头纹。 “喂喂,你还是换上之前的那张脸好了。” 沈清微微俯身,做好迎战的姿势:“这张新的脸孔,实在是......令人作呕啊!” “是吗?” 奈落捏了捏自己的脸,并没有进攻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地与沈清讨论了起来:“我倒是觉得还不错,来的时候刚从一个贵族的脸上揭下来的面皮。” “呃...” 沈清的气势猛地一收,他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其实,倒也还行吧。” 他突然记起了茨木印象中的奈落。 每次都是这样,不管是什么样正经严肃的谈话,只要奈落这家伙在场,都会不知不觉地被带跑,这也是后来来罗生门的客人愈发稀少的原因——这个家伙太过于擅长各种神展开。 “我就知道,咱们的审美还是接近的!” 奈落扬了扬两道剑眉:“可惜的是时间太过仓促了,没来得及把面皮弄平,皱纹有些多。” “好了好了,哪来那么多废话?到底还打不打了?” 沈清无奈地挥了挥手,将身后的妖火尽数收起,抬眼看着面前的奈落。 “打啊,当然要打!” 奈落轻轻点头,然后努了努嘴,又道:“不过在这种地方动手,会不会招来阴阳师?” “也好,那就多摩川见。” 沈清话音刚落,两人便以一种极速朝着多摩川的方向奔走而去,他们从人类的身旁经过,人们还以为是身边刮起了一阵狂风。 ...... 今天是晴天,多摩川上也迎来了难得的好天气,不少渔民趁着这样风和日丽的天气下网捕鱼,虽然说太阳当空,照的人汗流浃背,但是当拎起那沉甸甸的渔网时,心头到底还是舒服的,虽然说要将其中的大半当做税上缴,但是余下来的一点点,也足够家人饱餐几顿,起码最近的日子不用愁了。 “奇怪,这么好的天气,哪来的怪风?” 有一位渔民有些纳闷地抬头,用手遮在眼睛上,看向天上那轮散发着炽烈光辉的圆日。 虽然说一阵狂风经过,让他感觉清凉了许多,但是老练的渔民们都知道,这样的狂风,往往就是暴雨开始的信号,毕竟夏日的天气,前一刻还是太阳当空,后一刻大雨滂沱,倒也算不得稀奇。 只是在他看着船上的几尾活蹦乱套的大鱼,还在思考,要不要顶着暴雨的风险再下一网时,渔船的船头却开始缓缓下沉,直到船尾高高翘起。 渔民的身子猛地下落,他惊恐地抓住了渔船后段的木板,一面向前张望,他只见到在船头之上,有一袭红衣双手背后,傲立在船头之上。 渔民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放开了手,同自己船上的几尾大鱼一起,落进了多摩川滚滚的河水之中——落入河水之中,最多不过湿了衣裳,执意抱着小船,多半要与小船一同沉进江中,这样的账,根本不需要任何思考。 沈清转头回看,低声笑了笑,旋即踩着小舟的边缘,一把将水中的渔民捞起,然后将他放在船上:“有事经过,无意冒犯。” 说完,他脚尖一点,便落在了渡口处的另一条无人小船之上,只留下那在多摩川中央的渔民呆呆地发愣。 “茨木,你的灵魂,还真是变了。” 奈落站在了另一条渔船之上,看着沈清,轻声笑道:“一副大妖的躯壳,却是一颗人类的内心么?有意思。” 沈清将眼神投向奈落所站之处,渔船上的渔民在此刻已不知所踪,他微微叹了口气,眼神瞬间坚毅起来:“要你管?” 他探出一臂,五指如钩,在小船的下面一把抓出了栓船所用的巨大铁索。 他握住铁索一端,脚尖一点,小舟尽碎,而铁索另一头系着的深入地下的铜柱,也被整个连根拔起! 沈清拖拽着那条长达几十米的铁索,在水面上行走,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杀机逼人,他手腕微微一抖,那铁索眨眼间便拧出一个巨大弧度,如蝎子摆尾,狠狠砸向奈落所在的渔船。 “啧,怎么还用上武器了?” 渔船前头的奈落高高跃起,整座船头猛然钻入水面,然后向后急滑出去。 他眼疾手快地一手扯住铁索,猛地攥紧。 顿时,锁链之上仅是鲜血,而他的虎口也在瞬间露出了森森白骨。 只是奈落似乎浑然不觉,他望向对面的沈清,面无表情地握拳,捏断铁索。 轰然作响,犹胜夏曰雷响。 脚下的水面更是炸裂得巨浪滔天。 “还不错。” 沈清跃上了渡口的另一艘无人渡船,蹲在穿透,两手放在腿间,眼睛微微眯起,就像是当代那些蹲在路边的小混混:“什么时候回冥界去?” 奈落看着手上的森森白骨,低声笑了笑:“在被你杀了以后吧。” “哦?” 沈清有些惊异地看着奈落的手掌,他突然发现,在奈落身上的伤痕,居然不会愈合了! “你从罗生门的封印里逃出来了?” “托你的福。” 奈落看向沈清,虽然衣服已经被河水打湿了大半,却丝毫不恼:“我让那只狐狸代替我,看管罗生门去了。” “啧......” 两妖相视一笑,却又同时于船上跃起,向对方递出拳头。 水面之上,接连传来十数下急促沉闷的声响。 白发杀黑发! 第一百三十章 塔姆? 奈落此战,是为求死而来。 双方初次接触,便都是入肉入骨,沈清裹挟着妖火的拳头砸进了奈落新换的英俊脸孔上,将他的鼻梁砸的凹陷了下去,刹那间鲜血四溢。 而就在同时,奈落的拳头也洞穿了沈清的左腹部,却不见一滴血液落下——那号称可燃尽万物的奈落之炎在他的腹部静静燃烧,血液在滴落的瞬间便被焚烧干净。 沈清倒退几步,吐出一口血水,右拳砸在左手掌心,扬起一个狞笑。 奈落面沉如水,但嘴角似笑非笑,他摸了摸鼻间渗出两抹的鲜血,伸手将其轻轻抹去。 他们浑然不顾身上增添的伤口,在一瞬之间,再次碰撞在了一起! 多摩川上的渔民们不论远近,在此刻都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望向闷雷响起的方向。 在哪里,有两股颜色差距极为细微的火焰,不断地碰撞在一起,又不断地消散,不知不觉间,似乎将天上太阳的光芒都比了下去! 有一名虔诚的渔民,将船中好不容易网上的鱼儿全都放回了水中,又朝着火焰升腾的方向缓缓跪下,双手合十:“ますように”(一般用在祈祷方面,表强烈的希望) 两妖在多摩川平静的水面上缠斗许久,最终,沈清伸出一掌,掌心抵住奈落的攻势,身形略带倾斜地一个下坠。 而后,赤色的妖火从他的另一只手掌之中喷薄而出,一次次震响连绵不绝。 奈落在瞬间,被妖火所携带的凶猛冲劲撞入江水! 以那一袭青衣为圆心,多摩川上蓦然绽放出一朵气势恢宏的水花。 沈清看向水面上绽放出的灿烂水花,微微一笑,在落脚水面之前,脚尖轻点,一朵由妖火凝成的赤色莲花,顿时出现在了他的脚下,抵住了下坠之势。 他轻轻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然后望向奈落沉水的方位,屈膝而蹲,十指交错握一拳,狠狠地砸向了脚下的水面! 多摩川的水面被这一砸,登时砸出一个碗状的巨大凹陷,在多摩川的两侧,川水猛然漫过岸边;而在沈清发力的中心,水线则剧烈下降,显然是要把落水的奈落碾压成一团肉泥! 沈清并没有潜入水中去寻找奈落的意思,而是跃上了一旁的渡口,静静地等着这个家伙从水底跃出,亦或者是川水上的波澜慢慢消失。 “啧,这么不经打么?” 沈清低头看了眼自己暗红色的衣裳,源于奈落身上的妖火此刻依旧还入跗骨之蛆般攀在他的身上缓缓燃烧,他低低叹了口气,用自己本身的妖火将其全部覆盖住,抽丝剥茧般将奈落之炎裹挟住,缓缓带离自己的身体。 在他的左腹部,血水终于缓缓低落下来,将他暗红色的衣袍染得更深。 他拍了拍额头,准备起身返回藤原家,却又听见水中猛然传出了一阵铁链交错的铿锵声。 沈清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只见奈落从水底悍然跃出,站在了一条横放多摩川水面的铁索之上,嘴角隐约渗出血丝,而他的左手,已经彻底化为了森森白骨,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渗人。 “还要打么?” 沈清随手拔下一旁的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吊儿郎当地看向奈落。 “不愧是我选中的大妖。” 奈落抬起左手,看着上面那缓缓剥落的森然骨粉,笑着摇头:“本就是求死而来,为什么不打?” “贱骨头。” 沈清吐掉嘴里含着的狗尾巴草,缓缓站起身来。 他与奈落隔了大约能有一百多米远,可他似乎并没有想要前冲的意思,而是就那样站在渡口边,一臂抬起,一臂往后,朝着奈落隔空轰出一拳。 “砰!” 在他的身畔,刹那间浮现出一道赤色的扇形帘幕。 然后就看到奈落脚下的铁索疯狂前扑,又刹那之间就被绞烂撕碎。 又是一次砰然巨响! 奈落的整个身子都倒飞了出去,哪怕不断有奈落之炎在他的身后浮现,试图阻下后退颓势,可仍是徒劳无功,他一直往后,身躯狠狠地砸在了对面的岸上,将河岸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如同一座恰到好处的坟墓。 “要不就躺在那里,不要出来了?” 沈清看向奈落的方向,金色的瞳孔中暴烈无比:“自己挖土把自己埋上?省的我还要再动手给你再挖一个坟墓。” “哗啦...” 在对岸,传来一声碎石坠水的细微声响,有一袭青衣,从凹陷处慢慢爬起,像是流水一般“渗”出石坑,说他是站着,可一处膝盖却扭曲地诡异无比,右手手臂更是成了明显的三节。 有几个眼尖的渔民,看到奈落的这副模样,不由地纷纷捂起眼睛,只觉肝胆欲裂,可心头却又不由地生出一丝荒谬的感觉:这家伙,难道真的是传说中杀不死的妖怪?都成了这副模样,没了人形,竟然还能单脚跳动? 奈落一手按在嘴上,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跳”出了凹陷之中,沈清眯起那双金色的眸子,他能清楚地看见,猩红鲜血从奈落的指缝间不断渗出。 “难看死了...不会吓到小朋友吧?” 沈清低低地叹了口气,双脚在地上猛地一踩,脚下的渡口瞬间龟裂,而他本身,则像是一羽箭矢般,朝着对岸激射而去! 他对眼前的这个家伙没有半点怜悯,毕竟奈落本来就是为求死而来。 沈清将一拳贴在奈落的额头,骤然发力,将这个家伙朝着岸上,再次击退了几十米远,而后又一步掠至奈落的对面,拧住了他的脖子,身体一旋,稍稍蓄势,松开五指,将他朝着天空抛去,另一只手掌则是悄然握起,裹挟着凶猛的妖火,准备将奈落的身躯穿透,钉死在空中。 可就在这时,却有无数水滴落在了他的头上,沈清不由地微微一愣,抬头看向天空,万里无云。 他的拳头毫无阻碍地洞穿了奈落的胸膛,裹挟着的妖火将奈落的身躯烧了个干净,而他在落地以后,转头看向多摩川的方向,目瞪口呆:“塔......塔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河流之主 沈清看着从多摩川里面冒出来的这个妖怪,深深地吸了口气。 纤弱而又短小的腿上放着一个巨大的肚子,两只手臂与其说是手臂,倒不如说是从肚子里延伸出去的产物,最夸张的是这家伙的脑袋,那是相当的扁,看起来像是哪位抽象画家的艺术作品。 它扁扁的脑袋上面,顶着一对缝隙一般的绿豆眼,而在他眼前微微扬起的两根触须,更是点睛之笔...... 他原本以为这家伙是前世某游戏公司中人员恶搞的产物,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找到了原型..... 在感慨了一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以后,沈清终于缓缓开口道:“我说.....你到底是蛤蟆,还是鲶鱼?” “......” 在他对面的妖怪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两只小小的眼睛望向沈清,闪烁着疑惑的光芒。 在一阵沉默以后,妖怪终于开口,试探性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青蛙?” “......” 又是一阵沉默。 “那你是青蛙么?” “不是,我是鲶鱼。” ...... 沈清望着眼前的这个浑身油脂的妖怪,头一次有一种无力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却又有一种想要仰天长笑的冲动。 什么玩意儿! 收拢了一下思绪,沈清又道:“那你不在水里呆着,白天出来干什么?” “我是这条河流的领主。” 妖怪或许是想要向沈清表达善意,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刚刚我在睡梦中,感受到这一带有很大的动静,就想上来看看。” “你是来找事的么?” 沈清摸了摸自己尚未愈合的左腹,冷笑着问道。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外强中干,但论装,他还是比较拿手的。 “呃...” 鲶鱼妖怪缓缓地摇了摇头,若不是它的眼睛一直左右摇晃着,沈清根本看不出它是做了摇头的动作:“我只是上来看一看而已。” “哦,那没什么事情,我就先离开了。” 沈清转过头,朝着妖怪摆了摆手,却又被它叫住:“等等。” “又怎么了?” 沈清身心俱疲,再次听到鲶鱼妖怪的话语,已经隐隐有了几分不耐烦了。 “你看那里。” 妖怪用手指了指多摩川的远处,沈清放眼望去,在那里,有十几只渔船在刚刚他与奈落战斗的余波之中被尽数摧毁、打翻,而此刻虽然战斗已经结束了,但水面上却是喧闹非凡。 渔民们虽然都拥有着不错的水性,但是在多摩川的下游,水流湍急,再加上几条渔船沉下去时带起的漩涡,几个浮沉,就要溺水身亡。 “**” 沈清低低地骂了一声,然后不去管面前的鲶鱼妖怪,一个纵身,便跑向了渔民们落水的方位,他一脚踢碎了渡口边的渔船,将渔船的木板纷纷踢入了湍急的河流之中,虽然他准头不太行,但木板胜在量多,到底还是送到了那些在川水中挣扎的渔民们的身旁。 旋即,他又跃入水中,但由于刚刚与奈落的一番战斗,让他的妖力也折损了许多,没有力气再去召唤那妖火让他涉水,他只能凭借着自己强健的体魄,在木板上来回跳跃,每到一名落水者的身旁,便弯腰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扔到岸边。 他的身影如同蜻蜓点水,说不尽的飘渺风采。 只是当他救下十人,望向最后一名落水渔夫的时候,他的眉头却陡然一皱:在那渔夫的身后,竟有一块凸起的,像是暗礁一般的东西。 在这样湍急的河流之中,倘若撞到了礁石之上,那哪里还有命在? 当下,沈清来不及多想,脚步朝后微微一顿,踩着木板一跃而起,在千钧一发之际,拎起了渔夫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朝着岸边砸了过去。 可渔夫是救下了,沈清却来不及腾挪身子,他望着身后那块越来越近的礁石,只能闭上眼睛,准备以自己此刻残破的肉体迎接这次冲击,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突然有一股温和的流水,将他整个人缓缓地向上托起,从礁石的上方擦了过去。 “嗯?” 沈清抬眼望去,却是那只鲶鱼妖怪正“站”在水上,张着硕大的嘴巴看着他,那双小小的眼睛闪烁着笑意。 温和的水流将沈清也带到了岸边,沈清捂着腰间的伤口,倒吸一口冷气,却没忘了抱怨:“喂,我说你这家伙,既然能操控流水,那怎么不早早动手?” “那个...我好像也没有让你动手吧?” 鲶鱼妖怪满脸无辜地看向沈清,只是那眼睛前一抖一抖的两根胡须却显示出了他此刻极好的心情。 “你...” 沈清想要反驳,只是想着刚刚鲶鱼妖怪的话语,却不由地语塞——这家伙好像还真没让自己动手来着? “啧,不过看在你救了河流之主的子民的份上,我就为你治好腰间的伤口吧!” 鲶鱼挺着肚子,迈着笨重的步伐朝着沈清走来,正当沈清以为他要施展什么样神奇的法术,来医治自己的创伤时,它却做了一个让沈清惊呆了的动作: 妖怪低下头,用那硕大的舌头,舔了舔沈清腰间破损的地方...... “能不能别这么恶......” 沈清只觉得整个人的身上突然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别动!本大人是在给你疗伤!” 自称河流之主的妖怪凭借着体重优势,将沈清按在了地上,然后一屁股压在了沈清的身上,专心致志地为他“治疗伤口”。 而在远处的人们,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身影,骑坐于一个小小的身形之上,上下起伏地来回运动着...... 虽然说过程十分恶心,但是就治疗的结果来说,还是让沈清十分满意的。 等到鲶鱼怪放开了沈清,沈清低头望向自己的左腰处,那里原本被奈落撕裂的伤口,此刻已经完全恢复如初,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新长出来的皮肤相较于周围的皮肤要略微白了那么些。 这让他不由地有些想念起刚刚被他送进冥府的奈落了...... 如果奈落在这里的话,以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韩式半永久,啊呸,美容技术,一定能够帮他把肤色调匀的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鲶鱼立在河流之上,双手背后,静静地看着沈清缓步离去的背影。 它在多摩川中,已经呆了快几百年了,在它成为河流之主以后,多摩川中从未有人因溺水而死,因此,这里也被当地的人们称为“不沉之水”。 不论是老人亦或者是孩童,都敢放心大胆地在多摩川的水中涉水嬉戏,因为就算他们落入了湍急的水流之中无法脱身,也总会有一股温柔的水流,将他们缓缓托出水中。 这多摩川中,原本有着许多会作乱的妖物,但是自他来到这里以后,妖物作乱的消息便越来越少,到了近一百年,几乎就已经没有了。 于是在人类之间渐渐流传出一个说法,多摩川的河流之主性格暴烈,脾气急躁,所以多摩川虽然闹水凶猛,潜伏在水中的妖物也不敢轻易作乱。 “河神大人!” 岸边的渔民望向鲶鱼的身影,战战兢兢地俯下身子,跪拜在地上,不同于其他妖物的以力慑服人类,渔民们的跪拜,多时出自真心。 在平安朝迁都的那段时间,连年的大旱,让多摩川的流水一度将竭未竭,全赖河流之主的术法所救,这条河流才一直有着清澈的流水,这是他们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传说。 鲶鱼望向朝自己跪拜的人类,微微点头,没有说话,然后慢慢地沉入水中。 他习惯去救那些落水的人类,不过是不喜欢自己的领土里有人类的尸体而已。 他行事向来是全凭着自己的喜好,不管旁人的说法,只有心镇此一方水土。 ...... 不远处,大江山上。 酒吞舒适地躺在硕大的鬼王座上,看着眼前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向他哭诉的女人,笑着问道:“丑女,你是不是又把山下的小孩子吓哭了?” “才,才没有!” 女人抬起头来,看向酒吞,眼眶红红的,盈满泪水:“我,我只是想要和他说几句话,可是他看到了我,就像是...看到了鬼一样!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可你现在就是鬼啊!” 酒吞用手托着脑袋,笑眯眯地说道。 “我......” 丑女思索了很久,然后才愤愤地说道:“一定是因为我头上顶着这三根蜡烛的原因,要不然哪有男人会怕我?” 说完,她生气地拽了拽额间的钢圈。 见状,酒吞只能无奈地摇头:虽然他从来没有体验过人类的生活,但是任凭谁在大半夜,看到一位身着白衣,胸前挂镜,脚上穿一齿木屐,头上带了点了三根蜡烛的铁圈的女子,都会吓晕过去的吧? “可能是你嘴里含着的铁钉吓到别人了吧!” 酒吞敷衍了一句,然后便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了一番:“对了,星熊那个家伙哪去了?前些日子我不是让他到京都橘氏去取些酒来的么?” 丑女虽然还有些暗自神伤,但是听到酒吞的问话,还是撇着嘴,低声回答道:“早就回来了,好像是在去橘氏的时候看见了什么稀罕的物件,回来以后就一直待在山洞里面没有出门,还不许别人去打扰他。” “哦?” 酒吞抬起头来,突然来了精神:“什么样的稀罕物件,能让这个家伙都不出门?” “好像是一个残破的人偶。” 丑女微微回忆了一下,然后又从自己的身后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稻草人:“大约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 酒吞看着丑女手中那个涂满了鲜血的诡异草人,不由地抽了抽嘴角,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从鬼王座上站起身来,对着丑女摆了摆手:“重新扎一个草人吧,你看看你手里的这个,都坏的不成样子了。” 丑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酒吞离去的背影,一直到他的身影完全被茂密的森林遮挡住,她才低下头来,看向手中的草人,眯着眼睛,笑着说道:“参,鬼王大人说你已经坏的不成样子了呢!” 紧接着,她又捏起嗓子,用手来回搬扯着草人,用一种尖细的声音说道:“嗯,虽然我已经很破了,但是主人你一定不会把我给丢掉的,对不对?” 她就那样站在鬼王座前,乐此不彼地自问自答着,像是一个疯子。 或者说,已经疯掉了。 ...... “喂喂,星熊,我让你小子去给我取的酒呢?” 酒吞一脚踹开了虚掩着的洞穴大门,这东西是星熊在第一次下山的时候与大入道一起搬上来的,听说好像是搬酒的时候,正好相中了这扇门,便约了大入道一起,将这扇大门连门框一起,整个都给卸了下来。 正在洞穴里专心雕刻着什么的星熊听到这巨大的动静,很明显地被吓了一跳,不过感受到这熟悉的妖气,又立刻平静了下来:“原来是鬼王大人啊!” “酒就在那边的空地上,您自己去取吧!” 酒吞点了点头,并不怎么在意星熊的态度,毕竟这个家伙,一旦找到了什么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从来不理会他的身份之类的。 “在弄什么呢?” 酒吞打开一方地上陈列的酒坛,仰头喝了一口,然后便站在了星熊的身后,看着他手里举着一块木头,似乎正在雕刻着什么东西。 星熊连头都没抬:“做一个木雕,最近山上新来了一个没有载体的游魂,我怕它突然散了,先给他找一个栖身的地方。” “哦?是什么样的游魂,能让你这么感兴趣?” 酒吞笑了笑,席地坐在了星熊的身旁,看着他手中那块轮廓还不怎么清晰的木雕,挠了挠头。 听到酒吞的话语,星熊放下了手中的木雕,掸了掸身上的木屑,然后朝着酒吞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阴摩罗。” “什么阴摩罗?” 酒吞愣了一下。 “就是那次上山找你的那个叫弘一的和尚啊!” 星熊没好气地说道:“原本我回来的时候想要看一看那个从橘氏拿回来的人偶,结果我刚刚到了洞穴里面,那家伙的鬼魂就飘了出来......” 星熊越说越气,最后直接跳脚站了起来:“最过分的是,这家伙,直接在我的耳朵旁边念起了佛经......”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围山 “要让您见见他么?” 星熊再度低下了头,去捣鼓手里的那块木雕。 “呃,不用了吧,也没什么话说。” 酒吞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然后突然又想了什么:“对了,星熊,上次我让你给我做的东西呢?还没做好么?” “做好了,做好了!鬼王大人的吩咐,星熊哪里敢不放在心上?” 星熊吹了吹手上的木屑,用手指着洞穴里一处铺着稻草的角落:“两样东西,我都放在那里了。” “好。” 酒吞点点头,从地上站了起来,悠哉悠哉地走到了星熊手指的地方,然后俯下身子,从干稻草的上面摸出来一样毛绒绒的东西。 这是一只雪白的球形玩偶:头上小小犄角,脸上略微带些红晕,甜甜的笑容里,盛满了蜜糖的味道。 玩偶大概只有手掌大小,看上去十分精致可爱。 “啧,这好像和挚友的样子不太像啊?” 酒吞一手拎着玩偶,一面定定地入神:“挚友可比这个凶多了......嗯?” 正当他思考着怎么样把这个玩偶送给茨木的时候,这只巴掌大小的玩偶,却突然动了一下。 “那个玩偶是活的。” 听到了酒吞那边传来的惊讶赞叹声,星熊连头都懒得抬:“前两天从橘氏回来的时候,问了些关于他们家付丧神的事情,感觉有点意思,我就想了个办法,用妖力将物品之中的付丧神催生出来了。” “哦?” 酒吞闻言,却更加惊讶了:“创造生命,这可是神明的权能吧?你......” “想多了。” 星熊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木雕,低低叹了口气:“这种被催生出来的东西,严格意义上来说,根本算不得生命,它的智力非常低,大概也就相当于人类的一岁小孩那样,勉强能做一些动作而已。” “这样。” 酒吞微微点头,只是这次却伸出手来,一把将这雪白的玩偶牢牢抓住,心中寻思着要不要将这样东西保存下来,留给自己? “还有那个妖......” 酒吞刚想走到稻草那里,拿起另一样东西,却有一个妖怪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了洞穴之中,打断了他的话语:“鬼...鬼王大人,不好了!” “怎么回事?” 酒吞皱起眉头,看向闯进来的妖怪。 这个独眼的小妖怪,他倒是有些印象,它是众多山童中的一只,平日里极少呆在大江山的地域里,而是习惯于在很多不同的山间奔波,他的力气很大,喜欢吃饭团,喜欢恶搞作弄人。 不过在大江山的妖怪之中,山童算是少见的、对人类抱有善意的那一种了。 山童常常会帮助那些在山涧搬运东西的樵夫,虽然说不是无偿的,但也只是收取一些饭团而已。 不过这些家伙,看上去憨厚老实,但很多时候也会耍些滑头,比如说倘若有人在刚开始搬运的时候就给他饭团吃,那他吃完饭团以后,一定会立刻开溜的。 山童喘着粗气,尽量平稳地说道:“我今天从大江山入口处进来的时候,看见了一支足有几千人的军队!看样子好像是准备进攻大江山的!” “呵!” 酒吞轻声笑了笑,松开了紧皱的眉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您,您不在意么?” 山童睁着那只硕大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困惑。 “在意什么?” 酒吞拿起一旁开了口的酒坛,朝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口,非常不雅地用胳膊擦了擦嘴边流下的酒水:“在我入主大江山之前,人类的那些军队围着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些日子他们撤了兵,我才感觉奇怪。” ...... 与此同时,在大江山的远处,有两支千人的队伍悄然汇流。 从南面来的,是江川治郎所率领的千人队伍,这支队伍中的每个人,从衣着打扮到面部表情,看上去都肃穆统一,在队伍的最前面,有一人手中高举着描画着龙胆纹的鲜红旗帜。 而反观从北面来的那支队伍,则是松松垮垮,就像是一群出门骑马悠游的富家子弟,队伍毫无章法,走起路来也是三三俩俩,谈笑风生。 江川治郎虽然内心对这样的一支队伍嗤之以鼻,只是想起源赖光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策马到了领头那名美貌妖娆女子的身前,低声说道:“贺茂若菜?” 骑在马上的女人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身披源氏家纹的家伙,然后才笑着开口道:“啧,这张脸长得倒是不错,今晚要不要来陪我玩玩?” “......” 江川治郎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心头愕然,却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应才好。 光天化日之下,怎么有这等不要脸的女人? “切,没意思。骗你的啦!” 贺茂若菜撇了撇嘴,伸手从腰间摸出了一个卷轴,朝着江川治郎甩去:“贺茂家,贺茂若菜。” 江川治郎接过卷轴,细细查看了一番以后,这才微微点头,开口道:“少主让我们就驻扎在这里,离丹波山百丈以外,其余的事情,等他到了以后再做决定。” “等他到了?” 贺茂若菜听到这话,立刻瞪大了眼睛,双手叉腰,愤怒地说道:“那怎么行?他如果要一个月才来,那岂不是要饿死我这一千多人?” “应该很快就会来的.....” 江川治郎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面对这样凶猛的女人,他的功力还是弱了点。 “那我可不管!” 贺茂若菜换了个姿势,双手抱胸,一番挤压之下,简直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让江川治郎感觉有些移不开眼。 “如果三天之内,等不到源氏的少主,那我可就要做回本行了!” “你的本行是什么?” 江川治郎下意识地问了一嘴。 贺茂若菜瞥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山贼!” “......” 江川治郎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到贺茂若菜突然从腰间拔出了长刀,在空中对着他比划:“没事赶紧滚!骑了几天的马,我屁股上都出血泡了!” “那个...” 江川治郎看着对面的女人,欲言又止。 女人突然换了一张风情万种的脸:“怎么,难不成你想给我按摩按摩?那倒也不是不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启航 “吾主大岳丸,这艘船......” 一直侍奉于大岳丸左右的马脸妖怪看向在他面前的一艘船,面露难色。 “阿正,怎么了?” 大岳丸双手抱胸,脸上一片温和笑意。 这艘用于出征的船只,是由他亲手修补而成的。 为了填补好穿上的几处骷髅,再加固一番船上的龙骨,他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到海里去寻找材料,其中有些东西,甚至是他从一些海妖的身上强行夺来的。 不过这些到都是小事,最让他苦恼的,其实还是旗帜的问题。 原本他只觉得这是件小事,交由手下的一群妖怪们去做一做,也就行了,不过当马脸妖怪上交了几十幅类似儿童简笔画的作品给她以后,他便彻底断了这个念头,转而亲自去设计图案。 在经过了整整一夜的苦思冥想以后,他敲定了海国旗帜的最终样貌:画着白色骷髅头和骨架子的黑旗。 虽然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样的旗帜在后世是什么样的地位,但他很清楚,他所绘制的,是死亡的象征符号。 “这样的船只,未免太过奇怪了点.....” 在大岳丸的注视下,马脸妖怪不由地苦笑了一声。 这只由大岳丸亲手修补的唐国沉船,虽然上面的青苔在此刻已经被清理地干干净净,看上去一尘不染的样子,但是由于大岳丸没能控制得好妖力,在进行船只的修补工作时,一不小心将破洞周围的船板又砸烂了,而且损坏程度,远比之前要严重得多...... “阿正,你要知道,船只这种东西,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它的实用性。” 大岳丸看向马脸妖怪的眼神特别专注与认真,其中还带了那么些威胁的意思:“这艘破旧的沉船在经过我的改良以后,现在能载上几千个妖怪都不成问题!” “呃,对,大人说得对!实用性才重要!” 阿正悄悄擦去额头流下的冷汗,一脸郑重地回答。 只是他的眼神,却一直在那艘船上没有离开,他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虽然说船只的外表不重要,但是船只上面拍了几十处不同颜色的补丁,真的没问题吗? “嗯,这就对了。” 大岳丸微微点头,重新将眼神投向远方,按照约定,铃鹿御前应该快来了。 正当他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却听见耳边传来一个女孩脆蹦蹦的声音:“船、船,好丑!” “......” 大岳丸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旋即,立刻将目光投向阿正,阿正立刻将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般,顺便伸手将说话人的方向指了出来。 顺着阿正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一块大约能有小腿高的大石头上,站着一个背着螃蟹壳的小女孩,此刻她正嘟着嘴,昂起小小的脑袋,看向面前的这艘巨大船只。 “小家伙,船只这种东西,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它的实用性......” 大岳丸走到了小女孩身旁,尝试着解释。 “对啊,它就是丑丑的嘛!” 小女孩扬起稚嫩的面孔,看向大岳丸已经黑了的脸,后知后觉地发出了一声尖叫:“难道是大岳丸大人亲自设计的?那......对不起啊。” 说到后半段,女孩的声音已经像蚊蝇煽动翅膀一般小了,显然是有些害怕面前这个总是欺负自己的家伙。 “没事!” 大岳丸笑了笑,低头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接着问道:“对了,总是见面,我还没有问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我叫三木...” 见到大岳丸似乎没有生气的意思,小女孩这才重新恢复了笑脸,笑呵呵地回答道。 “阿正,你过来。” 不料,大岳丸在问了她的名字以后,却突然变了脸色,唤过一旁的马脸妖怪,满脸严肃地说道:“把这块石头搬开,挖个坑,大概......” 大岳丸比划了一下小女孩的身高,嘴角微微上扬:“这么高就行了,顺便再去找一快木牌来,上面就写‘三木’。” “......” 阿正站在大岳丸的身旁,哭笑不得;而一旁站在石头上的三木,在此刻却已经吓得不敢动弹,两只大大的眼睛中逐渐充满了雾气。 “大岳丸,这么久了,你还是没什么长进。” 正当大岳丸准备再吓一吓这个好骗的小姑娘时,在铃鹿山前翻滚的海浪,突然变得汹涌起来。 “啧,海国之主,也是要发泄发泄压力的嘛!” 大岳丸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脸,然后便不再理他,朝着一旁的马脸妖怪递过一个眼神,阿正立刻心领神会。 铃鹿御前踏着海浪,从大海之中缓步走出,只是她在看到岛上船只的第一眼,向来高傲冷艳的她突然变破功了:“噗嗤...” 她一手捧着肚子,另一手指着大岳丸修补过的船只,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哈哈哈,这就是你努力了好几天的结果吗?” “喂喂喂,怎么这样?” 大岳丸无奈地挠了挠头:“我都说了,船这种东西,只要实用就好了,看起来好不好看,根本就不重要嘛......” 只是这次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听起来完全没有底气的样子。 “嗯,确实。” 铃鹿御前缓了好久,这才直起腰来,不再去看面前的这艘大船,而是直视着大岳丸的眼睛:“什么时候出海?” “就在这几天吧,阿正已经帮我把海国里面的许多事情都布置好了。” 大岳丸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海岸的另一边:“不知道这次出征的结果,到底是我死在那里,还是整个海国的妖怪们能在那里拥有一席之地呢?” “啪!” 在大岳丸震惊的目光之中,铃鹿御前伸出修长的左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挥了一记巴掌。 巴掌很轻,几乎没有用力,反而让大岳丸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不要瞎说,不准死在那里。” 铃鹿御前收回自己的手臂,在凉爽的海风中将自己的长发撩拨起来,走到大岳丸的身旁,与他一起注视着海岸的远方。 在这天的傍晚,铃鹿山上,响起了震天的号角声。 第一百三十五章 新家 傍晚,沈清站在一栋硕大的庭院前,看着院中开放的点点繁花,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宅子我喜欢,橘清友那老头还挺识趣!” 送沈清过来的仆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液,笑着回答道:“呃...老爷说过,从接手的天守阁之中赚了不少钱,再加上您和他有过约定,送您一套这样的宅子,只不过是一桩小事。” “你们感觉怎么样?” 沈清转过头来,望向身后跟着的三只,笑意温和。 “还行。” “不错。” “一般般。” ...... “咳咳......” 沈清灰溜溜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感觉有些无奈,不过旋即,又将威胁的目光投向其中一名头上顶着猫耳的少女:“猫又,本大人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 “还可以吧......” 少女朝着沈清俏皮地吐了吐舌,旋即便一蹦一跳地进入了庭院当中。 而樱则是跟在猫又的身后进入了庭院,只有雪女留在原地,用火热的眼光看着沈清,笑着说道:“怎么好像突然不讨人喜欢了呢?” “可能是还没到春天吧。” 沈清笑着摇头,便迈出左脚,准备踏入庭院,却被一旁的雪女突然挽过了手臂。 将目光投向雪女,可她却只是面无表情,就那样挽着沈清的手臂,与他两人一同走进了庭院之中。 在前方行走的樱悄悄回过头来,朝着沈清的方向微微瞥了一眼,然后便又转过头去,她的眼神淡漠如水。 “怎么好像有股杀气......” 沈清一面嘟囔着,一面走进了宅子的正门,不得不说,在庭院与宅子的选购上,橘清友显然是下了些功夫的,一进门便能闻到一股好闻的檀木香气,而在会客厅的角落里,则是放着一方小小的香炉,此刻正有袅袅烟气升起。 而在会客厅当中的那大理石大案上,则是胡乱地累着些细碎的金银,圆润的珍珠以及一些簪子之类的首饰,三个女妖的心思在刹那间便被吸引了过去,围绕着那些首饰,便开始挑选起来。 只是沈清注意到,三个人说话的方式很怪:樱只和猫又说话,而雪女也只和猫又说话,猫又被夹在两人之间,倒是有些传声筒的意味。 看到这样的情景,他只能苦笑,毕竟女子之间的斗争,那可是诸神之战,他一介凡夫俗子哪敢介入? 沈清低低地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来,望向一旁的仆人,笑着问道:“有饭吃么?” ...... 吃完晚饭以后,沈清坐在庭院的外廊上,看着满天的繁星,感受着微凉的晚风,一直紧绷的心情突然轻松了下来。 这样的仲夏夜,本就应该无忧无虑地去谈一场恋爱吧?做一场仲夏夜之梦,或许也不错。 正当他定定地出神时,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黑色的眼瞳中满是星光:“茨木,吹一首笛子吧。” “好。” 沈清抽出腰间的龙笛叶二,笑着点头。 叶二在他的身后缓缓地浮现出来,从后面看的话,她长长的黑发遮住了沈清的后背,就像是沈清正背着她。 “想听什么曲子?” 沈清伸手轻抚叶二上的两片叶子,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两枚碧绿的叶片,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红一绿。 “都可以呀!” 樱将双手交叉起来,放在脑后,倚靠在木门之上,静静地看着夜空,眼波流转之间尽是摄人心魄的纯真之色。 “好。” 沈清将叶二握在手中,双手横放,先是胡乱地用力吹了一气,重温了一下手感,然后才又将叶二贴在唇边,轻轻吹奏。 动人的旋律如同流水一般,从沈清的指间缓缓流淌而出,那悠扬的笛声,在此刻仿佛成了夜空之中的唯一,无数的魑魅魍魉在听到了叶二的笛声后,都情不自禁地朝着笛声响起的方向聚拢。 渐渐地,院落里的鬼魂越聚越多,但沈清却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他站起身来,一边吹笛,一边行走。 只是他并没有走在土地上,而是踩着更柔软的东西,像是棉花一般柔软,又像是走在半空中,甚至有一种漫步云端的感觉——他踩在了鬼魂的背上。 无数的鬼魂聚集在庭院之中,可它们却静静地跪拜在那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用自己的身躯为沈清铺成了一条道路,虽然高低不平,但绝对不会让他失去重心,一头栽倒在地上。 可沈清却一刻都没有睁眼,他就那样穿着红衣赤着脚,缓步行走,像是漫步人间的谪仙,又像是菩萨低眉,普度众生。 在一曲笛声结束以后,沈清缓缓地睁开眼睛,轻声吐气:“かざぐるま,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片刻之后,在他的后方传出了一个低低的女声:“很好听。” “你喜欢就好。” 沈清笑了笑,然后望向自己的脚下,那是一只苍老妇人的魂魄,此刻正跪伏在地上,苦苦地支撑着他的身体。 “哟,真是不好意思了。” 沈清笑着从鬼魂的身上跳了下来,落在一旁冰冷的土地上。 “它们很快就要离开了。” 叶二贴在沈清的身后,低声说道。 她望着庭院中满地跪伏的鬼魂,眼神中充满了一种“慈悲”。 正如叶二所说,当沈清将笛子收起,然后慢慢地走回外廊时,凡是他脚步所经过的地方,那一处的鬼魂身上都会慢慢地呈现出一种白色的亮光,然后随着晚间的清风化为点点细碎的光雨,不知飘向了何处。 “它们去了哪里?” 沈清站在外廊上,想眺望光雨消失的方向,只是让他愕然的是,那些光雨的飘落却毫无规律可循,就像是萤火虫一般,随着风的方向任意飘落,可他伸手,却又完全触摸不到。 “谁知道呢?或许是被度化了,或许是去轮回了,又或者......魂飞魄散了吧?” 此刻的叶二虽然没有实体,但她还是“骑”在了沈清的肩膀上,来回摆动着那双修长的美腿。 “真是寂寞啊~” 在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长叹以后,叶二的身形随着光雨一起,缓缓地消失在了晚风之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奈落的礼物 “最近怎么总是做梦......” 在清晨,沈清捂着自己的额头,从柔软的床铺上缓缓起身。 外面的阳光明媚,可他只觉头疼欲裂。 最近一阵子,几乎每次入睡,他都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就连午间偶尔的小睡,都会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在他的脑海中闪烁,这让他很是头疼。 “难不成是肾虚么?” 沈清摸了摸下巴,站起身来,走到了卧室的铜镜前,虽然说铜镜的倒影不算清晰,但是他两眼上的黑眼圈却是很明显。 “那也不对啊,他娘的,按理来说,咱还是童子身,就算是天天熬夜,也不至于吧?” 望着镜子里顶着两个熊猫眼,但依旧风流倜傥的俊美人形,沈清将两臂弯曲,指尖放在头上,做了个“比心”的姿势,却被推门而入的樱尽收眼底。 “呃...进门前好歹打个招呼吧......” 沈清慌忙换了个造型,若无其事地站在镜子前面,装作一副打理头发的样子,只是他全然忘了自己此刻还光着上身,仅仅是下面穿了一件类似浴巾的东西。 “我来看看你醒没醒。” 樱看向沈清的目光有一阵短暂的失神,不过很快她便回过神来,轻声说道:“有一个叫晴明的人来找你。” “哦...” 沈清点了点头,又重新爬回了床上舒服地躺下:“你就告诉他,我还没睡醒。” “三个时辰前,我就是这样和他说的。” 樱关上了身后的房门,在沈清的床边坐下:“他和另一个叫作博雅的家伙,已经坐在会客厅里喝了三个时辰的茶了。” “......” 听到樱的话语,沈清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整个人瞬间精神了不少:“那怎么不早早叫醒我......” 樱撇了撇嘴:“我和猫又以及那个女人,三个人轮流走进屋子里叫你,但却一直没能叫得醒你。” “你睡得太沉了。” 沈清闻言,微微点头,只是整个人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记得很清楚,平日里,他睡觉一直睡得很浅,但凡身旁有些风吹草动,都能将他从睡眠中惊醒,所以在当代,很多时候他都要借助安眠药或者酒精才能入眠。 睡眠方面的习惯,绝不是朝夕之间便能更改的。 要是按照樱刚刚所说的,自己居然能熟睡成那样,再加上今日他总做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梦,沈清觉得多数是自己的身体出了些什么问题。 “一起出去吧。” 沈清一面思索着,一面披上了那件暗红色的狩衣,朝着门外大步走去。 他走到会客厅时,见到晴明与博雅两人正跪坐在那张矮小的四方桌前,举起手中的茶水有说有笑。 沈清走到了会客厅里放着的那张大理石大案前,捏过案面上放着的一支白玉簪子,胡乱地将自己的凌乱的头发别气。 这只簪子雪亮剔透,玉色中有隐隐约约透着几丝奶白色,只是插在沈清满头的白发当中,却莫名地显得有些不搭。 沈清自顾自地拿过一只茶碗,为自己倒满了茶水,旋即一饮而尽:“你们过来干什么?” 博雅有些不满沈清的态度,正要发作,却被一旁的晴明伸手拦了下来:“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奈落的妖怪?” “认识啊。” 听到奈落的名字,沈清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又继续给自己的茶碗中添茶,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那个家伙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他托梦给你了?” “不是。” 晴明微微摇头:“昨天早上,他来过我的房间,托我将一样东西转交给你,说是什么老朋友临别时候的赠礼。” “什么东西?” 沈清松了口气,有些好奇地抬起了头,原本他不想被晴明看出自己在意奈落的原因,其实是害怕这家伙在滚回冥界之前整出什么破事来,让自己给他擦屁股。 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一样老友的临别赠礼,这玩意儿,他还是可以欣然笑纳的。 晴明慢条斯理地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了一方木盒放在桌上,然后手腕微微用力,将其朝着沈清的方向激射而去。 沈清伸出一根手指,将木盒抵住,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了木盒表面并无玄机以后,这才将木盒的盖子揭开。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半张黑色的面具。 他与晴明对视一眼,两人皆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黑面白面齐聚之时,可打开阴界之门,向冥界借来千军万马......” 晴明望向被沈清攥在手中的那方黑面,低声说道,在他没有察觉到的地方,他的双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沈清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奈落这个家伙在回到冥界之前,竟然把这样的一方神器从冥界里面捞了出来!这可是贺茂役君小角的心血之作! “你准备拿它怎么办?” 沉默了片刻之后,晴明抬起头来,两眼直直地看着沈清。 “我...不太清楚。” 沈清伸出左手扶住自己的额头,莫名地感觉有些头大。 按理来说,他拿到这方东西以后,应该将它送给酒吞,去兑现那与妖狐的诺言,但是知道这方面具的用途之后,他却又不想了。 准确地来说,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若是这黑白两方面具真的在妖狐的手中齐聚,若是那妖狐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奇怪的收集欲那倒是还好,就怕这家伙的心里也藏着个征服天下的野心之类的玩意。 简单地来说,将这样东西交给妖狐,大约有点类似将核武器的按钮交给他,一国的国运如何,完全就交在了他的手中了。 晴明思索了很久,然后提出了一个建议:“要不...还把它送到冥界里去?” “不,让我再想一想...” 沈清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回绝了晴明的提议。 他的脑海中莫名地出现了在八咫镜中看到的一方未来,那把锋利的长刀贯穿了酒吞的头颅。 若是他能掌控这黑白假面的力量,那一方未来,会不会有所扭转?亦或者说,酒吞会不会能逃开那个可悲的结局? 第一百三十七章 梦魇 沈清思量了许久之后,终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晴明,而是将那半张黑色的面具郑重地收了起来。 晴明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经是正午了,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前襟,对着沈清说道:“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和博雅就先走了。” “等一下。” 沈清叫住了晴明,开口道:“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你。” “什么事?” 晴明看着沈清一副郑重的样子,又坐回了原位。 “呃......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沈清摸了摸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有些羞涩:“就是我最近总是做梦,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 晴明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沈清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而一旁的博雅则是笑着说道:“原来妖怪也会做梦的吗?” 在微微思索了一会儿以后,晴明还是开口问道:“做一些什么样的梦?” 沈清回忆着自己这几天睡眠时的状态,有些无奈:“反正都是一些不太愉快的,多是一些噩梦,而且每次我都会睡得特别特别死。” “有做春梦么?” 晴明看着沈清的眼睛,表情十分认真严肃。 “呃...这倒没有,怎么了?” 沈清的表情显得有些窘迫。 “那应该不是梦淫妖了。” 晴明点了点头,又道:“如果你以前很少做梦,而在最近一段时间的梦境突然多了起来,那么我猜测多数是因为你被哪种擅长制造梦魇的妖怪给缠上了。” “应该不会吧?” 沈清笑着摇头:“好歹我也是一只大妖,能够这样悄无声息地让我陷入梦魇的妖怪,应该很少见吧?” “我不太清楚。” 晴明思考了一下,缓缓地解释道:“因为你本身就是一只妖怪,而且妖气太过浓烈,几乎将周围其它的妖气全都覆盖住了,所以我没有办法通过妖气去断定你是否被妖怪给纠缠上了。” “不过倘若排除了你自己的因素以后,能够对你这样的妖怪造成影响的,无非只有两种。” 沈清双手放在膝盖上,瞪大眼睛看着晴明,就像是一个勤奋好闻的学生:“哪两种?” “梦淫妖与梦魇。” 说话的是博雅,在他说完以后,晴明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博雅的话语:“梦淫妖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妖物,通常会化作妇女形象进入男人的梦中,引诱男人与其交流,多次交流就会导致健康的恶化,甚至死亡。” “嘶~” 沈清闻言,不由倒吸了一口气:“这样常见的妖怪在哪里找?请务必给我来上几只,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见见她们长什么样子。” 晴明面无表情:“一般来说,梦淫妖多是男性的妖怪。” “......” 沈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问道:“那么另一种呢?” “另一种的话,相对来说就很少见了。” 晴明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茶水,这才继续说道:“梦魇,准确地说应该也算作梦淫妖的一种,但是与梦淫妖不同的是,他们并不会通过春梦的形式来偷取生命,并且他们施术的对象也不会仅限于男人。” “他们能够随心所欲地操控梦境,只要你进入了睡眠之中,他们便可以成为你世界中的主宰。” “啧,这样么?” 沈清摸了摸下巴,回想起最近自己做的一些梦,虽然梦境一般来说都是无比地压抑,但是到最后,倒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晴明抬起头来,在沈清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只是,倘若有一只梦魇想要控制你的梦境,一般都需要一个引子才行。” “引子?什么样的引子?” 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暗红色的狩衣,沈清突然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个嘛,我倒是不太清楚,在这方面,博雅比较有经验。” 晴明笑了笑,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端坐着的博雅,眼神中满是笑意。 “晴明,你可别再嘲笑我了。” 博雅低声叹了口气,不过脸上倒是难得地挂着笑:“引子嘛,其实很简单,一般来说,都是你的血液,头发之类的东西...” “......” 沈清捂着额头,只能不住地摇头:若只是通过这些东西便能当做施术的引子,那么他还真无法辨别什么时候被梦魇取走了......毕竟他流血流的挺多,掉毛掉的也不少...... 当时在藤原家睡着的时候,他常常早上起来便能在自己的身下找到几根落下的白毛,原本他是有把这玩意儿收起来拢成一只毛笔的打算,毕竟他身上的毛发长期在妖力的温养下,不论是弹性还是柔韧性都是一等一的。 但在思考了许久以后,终究还是放弃了,原因无他——恶心,听说过狼毫,听说过羊毫,也听说过美人豪。 可人家美人豪,虽然同样是毛发制成的,但听名字就带着一股诗情画意,若是男人豪嘛......那多多少少是有点那啥...... “这件事情,我没有办法帮你。” 晴明想了想,伸出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但是我听闻,在不远处的丹波山上,有一头妖怪,名叫食梦貘,他也是与梦境有关的妖怪,以吃掉人的梦为生,算得上是梦魇的克星。” “这个好办。” 沈清听到这个消息,只觉着神清气爽,毕竟大江山上的妖怪,对他来说不都是自家马仔? 而且对于食梦貘这个妖怪,他还倒算得上是了解,听说这玩意儿,身体像马,鼻子像象,脸像狮子,额头像犀,尾巴像母牛,腿像老虎......反正是长得极其抽象,据说是从前神创造动物的时候,把剩下的半段物用来创造了貘。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去寻找一下噩梦的根源。” 说话的是博雅,这家伙似乎是这方面的行家:“如果根源不去除,只要再得到你身上的某样东西,它一样可以重新让你陷入梦境之中,虽然很难对你这样的大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多多少少会让你的精神有些恍惚吧?” “我会注意的。” 沈清点点头,站起身来,朝着西方眺望,在那里,有着一座苍翠的山峰,高耸入云。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最害怕的人 “啧,今天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芦屋道满坐在向藤原家借来的庭院里头,誊写着表文,毕竟芦屋家好不容易真正有了一次踏入京都的机会,他平日里再怎么懒散,也不至于在这种关键时刻出些乱七八糟的岔子。 “可你的心情好像不怎么好。” 坐在道满对面的灰吾用左手轻轻托起桌上的茶碗,小小的啜了一口,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便将茶碗放下。 “现在心情好多了。” 道满抬起头来,看着灰吾那双水盈盈的大眼睛,低声笑了笑。 “你怎么不告诉我,这茶水这么烫?” 灰吾吐了吐舌头,满脸兴师问罪的模样。 “你也没问啊!” 芦屋道满摇了摇头,又再次低下头去,誊写那无聊至极的表文,心中暗自寻思着是不是应该什么时候培养一下灰吾,将这种无聊的事情交给她去做? “咔嚓!” 正当他的表文写到最后一段时,置于案上的茶碗却陡然炸裂,茶水流出,洇湿了誊写到一半的书卷。 “什么破烂茶碗...突然就碎了......” 坐在对面的灰吾手忙脚乱地拿出手帕,在桌上胡乱地擦了擦,旋即又从桌子的一旁拿过一块干净的布匹,扔到了道满的跟前,示意他将表文上的茶水擦干。 可让灰吾感到诧异的是,在这样的动静面前,道满似乎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手中羊毫稍停,就那样呆呆地坐在那里。 “喂喂,再不擦一擦,你辛苦了半天的成果可就没了!” 灰吾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下道满的额头。 可道满回过神以后,却完全没有想要将桌上的水渍擦干的意思。 他将手中的羊毫搁于一旁笔架之上,然后便起身走进了自己的卧室之中,在床下抽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木盒很小,但是很沉,在被道满拿起的时候,里面响起了一阵金属的碰撞声。 “灰吾,你过来。” 道满朝着妹妹挥了挥手,然后将手中的木盒打开,随意地在盒子里面摸出了几枚古钱放在了灰吾的手中,低声说道:“一共五枚铜钱,你抛抛看。” 看着灰吾一头雾水的样子,道满只能无奈地嘱咐道:“什么都不要问,也什么都不用想,你只管做便是了。” 灰吾虽然满心地疑惑,但还是微微点头,然后将手中的五枚古钱抛向空中。 “咔嚓” 在古钱还未重新落入灰吾的手中时,道满锐利的眼睛便看见,那枚正指西方的钱币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滴冷汗从道满的额头流下,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是他。 “叮铃~” 铜钱落在了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道满再次低头看去,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该死!” 地上的五枚铜钱,四枚半朝上,另外半枚朝下。 这五枚铜钱,是他在出云大社的神祗座下求来的,用来占卜,绝对是最好的材料,可从今天的结果来看,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大凶之象! “怎么了,哥哥?” 灰吾有些好奇地凑了过来,她虽然是道满家的子嗣,但是由于从小便对阴阳道不怎么感兴趣,再加上芦屋家族向来算是比较自由民主,她也没有去学习阴阳道方面的知识,反而是像许多贵族人家的孩子一样,学习了不少有关乐理方面的东西。 她对阴阳道也有些了解,不过对于占卜方面的事情却是极为罕见的一窍不通,即使是这样明显的卦象,她也看不懂其中的意思。 “没什么。” 道满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俯下身子,将地上的铜钱挨个拾起,重新放回了木盒之中。 在沉思了一会儿之后,道满又从木盒之中取出了一枚铜钱,朝着上方轻轻一抛,然后用手背接住,他低头看了一眼,正面。 “天意如此。” 道满吐出一口长气,然后将目光投向了面前满脸好奇的灰吾:“灰吾,我有一样东西要送回芦屋家里,但是交由别人,我实在是不怎么放心,希望你能亲自帮我送回去。” “什么东西?” 发现向来散漫的哥哥在此刻突然变得认真起来来了,灰吾也立刻跟着严肃起来。 “一封信。” 道满拉着灰吾的手,重新走回了庭院中,然后从放在外廊的桌案旁随意扯过一张纸,又提过一旁尚未干涸的羊毫,刚动手准备写字,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灰吾,转过身去!不许偷看!” “......” 灰吾见到道满摆出了长兄的姿态,只能吐了吐舌头,无奈地转过身去,却还是有些好奇信中的内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可她看到的,却只有一片湛蓝色的光幕——咫尺的距离,道满竟然不惜使用灵力,架设出了一个结界! 大约只过了半分钟左右的功夫,道满便撤去了结界,然后将一个信封郑重地交到了灰吾的手上:“现在就走,不要耽误任何时间!” “哦......” 灰吾的声音拖得很长,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只是一向对妹妹百依百顺的道满,在此刻却是难得的强硬:“两天之内,一定要把这封信送到家里!” 在目送灰吾走出院子之后,芦屋道满叹了口长气,然后便走回了屋子里,换上了一身庄重的直衣——他要到朝中去面见天皇陛下。 ...... 与此同时,沈清一人站在丹波山的山脚下,看着面前的两千骑军,莫名地感觉有些腿脚发软,心里慌得一匹。 当然,他并不是害怕这些由所谓的阴阳师们组成的队伍,虽然他们的力量远超人类,但还不至于能够对他这样级别的大妖造成威胁。 他所害怕的,是面前站着的这个络腮胡子。 这个家伙,看上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一毫的闪光点,只有他左胸前用银线绣着的龙胆纹标志显示出他是源氏家族的人。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这家伙的名字,叫做渡边纲。 就是传说中赖光四天王之一的渡边纲,那个斩下了茨木童子一条手臂的男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刺探 虽然说遇到渡边纲以后,沈清的内心十分慌乱,但是怎么想,自己好歹都算得上是鬼王级别的大妖,光天化日之下,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家伙还能把自己剁了不成? 不过本着小心为上的准则,他还是隐藏了自己的行踪,小心谨慎的向前移去。 只是当他潜行到一处山林外的时候,却清晰的感应到林内几个人类的气息,他低下头来,默默计算人数。 林内一共有三人,他们就那样潜伏在树梢亦或者是树干后面,一直沉默无言,但却透发着一股若有无的杀气,仿佛掩行的猎豹在狩猎一般,静静的等待猎物步入埋伏圈。 他更加小心起来,潜伏在一棵巨树的后面,收敛气息,一动也不动。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军队中的“斥候”,负责警戒、刺探敌情之类的工作。 相比于上次源氏围山的只围不动,这次看来,源氏显然是已经动了真格的,准备进行大江山讨伐战。 想到这里,沈清的眼中射出两道寒光,瞳孔急剧收缩。 不过他并没有轻举妄动,依然静静的蛰伏着,在暗中观察着三人,想要趁着这个机会从三人口中弄出一些情报来。 但林中的三人似乎很有耐心,确切的说很“专业”,都是出色的猎手,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三人仍旧一言未发。 如此又安静的过了两个时辰,林内的三人依旧一动不动。 渐渐的,沈清有些焦急了,就在他将要采取行动时,终于有人出声了:“这次的讨伐战,真的能取得胜利吗?我听说少主已经将手头所有的力量都已经投入了进来,若是失败了......” 这人的话音未落,蹲在树梢间的那人便接上了话头,他的声音听上去略微有些嘶哑:“何止!趁着咱仨兄弟一起的时候,我偷偷告诉你们,少主这次,似乎还和哪位邪神达成了交易,得来了几百位鬼兵!” “啊,邪神?!” 另一头传来了惊呼声,不过那人意识到了自己声音的失控,立刻用双手捂住了嘴巴,然后又开始小声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就在沈清准备将耳朵凑过去,一听究竟的时候,一个像是头领的人开口道:“你们两个家伙给我闭嘴!其他小组离我们很近,如果让他们听到我们在出声议论就麻烦了,少主的军令,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林内又恢复了宁静。 沈清暗暗心惊,果然如他所料那般,事情非常不妙。 源赖光这次居然将手头所有的有生力量都投入了讨伐战之中,甚至还借助了“邪神”的力量,而且听那个家伙所说的,居然还有几百尊“鬼兵”? 虽然说他从未见过鬼兵的样子,但是在当代看过无数肥皂剧的他,立刻就感觉到这玩意儿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东西。 沈清原来准备就此离开,但是靠在树荫后面想了很久,终究还是咬了咬牙,决定铤而走险。 他在确定方圆十几米之内没有别人以后,迈着一种奇特的步伐,无声无息的绕到了一人的背后,右掌轻轻向下挥动,那个人一声未吭软倒在地。 接着,他再次如鬼魅一般在林内无声无息的游动,仅仅片刻间三人便被他偷袭,被击昏在地。 沈清小心翼翼地将三人一一拖离了山林,在脱离了源氏军队的范围以后,他将这三个家伙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面,飞快地跑到了罗生门的前面。 他站在门口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伸手敲门,直觉告诉他,现在看守罗生门的那位美艳的九尾妖狐,应该对自己的怨气很大...... 在寺庙的面前,沈清摸着下巴,挑选了三人当中看起来长得最面善的那个家伙,对着他那张白皙的脸蛋,一巴掌就拍了下去,将他弄醒了过来。 那人醒来以后,看到沈清的样子,刚想大叫,沈清却又接上一巴掌扇在了他的嘴巴上,冷声道:“别叫!” 那人并不屈服,立刻扯着嗓子大叫了起来,看上去小小的身子,倒是拥有着无与伦比的爆发力,震得沈清脑瓜嗡嗡的。 沈清伸出手来,随手一划拉,用妖气在周围布置出了一个大概能有两平米左右的结界,他低下头,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你叫啊,就算叫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 男人看到周围涌动着的红色妖气,登时明白了自己当前的处境,立刻安静了下来,瞪着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沈清——若不是这沈清用脚踩住了他的胸口,他早就站起来和他玉石俱焚了! 沈清伸出左手,拈着一缕流火随意摆动着,他轻声叹了口气:“我不想废话,我问你问题你必须老实回答,不然你明白下场如何。” “你做梦!” 沈清的话音刚落,这个年轻的男人便大声喝道:“像你这样的妖怪,本来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上!” 男人的眼中放着凶恶的光芒,若是眼神能杀人,沈清此刻应该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 “要是戴老板在这里就好了,他老人家对付你们应该很有一手的。” 沈清叹了口气,然后直接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再度将他拍晕了过去,又将一人弄醒,但没想到这个人还跟刚才那人一般,居然也很硬气。 他将最后一人弄醒,但情形一样,那人还是不肯说出半点东西。 “真是烦人啊......要不都杀了吧?” 沈清无奈地挠了挠头,若是眼前这三个家伙是妖物,他只要通过奈落传授给他的妖法,立刻便能窥视他们的记忆,但是偏偏这三个人,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只要他们咬死了不肯说,他还真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想要知道什么?” 正当沈清一筹莫展时,有一道悦耳的女声在他的耳边响起,而在他的鼻间,也传来了一阵诱人的方向。 他苦笑一声,挥手撤去了身旁的结界——那位他不想见到的大妖,此刻正倚靠在罗生门前,罗衣半解,嘴巴一动一动地,像是在嚼着什么东西,看向他的眼神何止是妩媚,简直是摄人心魄。 第一百四十章 摄魂 “我就...溜达溜达......” 沈清长叹一口气,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在玉藻前将寺庙大门打开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有的不止是香味,还有一股更为浓郁的血腥味。 “哦?” 玉藻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清的脸,伸出左手,用小拇指在他脸上轻轻一划。 登时,有一道细微的血痕,在沈清脸上悄无声息地裂开,一滴血珠顺着他的脸庞悄然滑落,却被玉藻前伸出拇指,稳稳地接在指尖。 “你想要干什么?” 看着玉藻前将托着他鲜血的指尖含入口中,并且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沈清的心里莫名地有了一种悸动。 像是某种花儿默默绽放。 “我想要干什么?” 玉藻前冷笑一声,然后伸出两手,将沈清一把扔进了身后的寺庙之中,又用九条雪白的狐尾将寺庙前的三人卷了进来,这才将寺庙的大门重新关上。 “看来你已经成为了这里的主人了。” 沈清看着面前那尊高大的神像,笑着说道。 之前那尊邪气凌然的八岐大蛇神像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与玉藻前一模一样的美人雕像,就连发间的那根簪子,都丝毫未变。 “不过是新的囚徒罢了。” 玉藻前漫不经心地捏断了地上三人的喉咙,然后一面舔着自己手上的血渍,一面朝着沈清走来,眼神中满是恨意:“拜你所赐!” “你怎么擅自动了我的猎物?” 沈清的眉头微微皱起,虽然说他对这位传说中的大妖怀有绝对的敬意,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害怕她。 “哦?难道你要为了这三个微不足道的人类,在这里和我打上一场么?” 玉藻前看向沈清的眼神突然又变了,变得风情万种,款款动人,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流妩媚。 “倒也不是不行。” 沈清摊了摊手:“反正在这个破地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被还原成原来的样子。” “......” 玉藻前呆呆地看了沈清几秒,旋即伸出手来,掩面轻笑:“谁告诉你的?” “这本来就是罗生门的规矩啊!” 沈清也愣了下,他不由得有些疑惑:罗生门的新主人,竟然会不知道罗生门的法则? “罗生门?” 听到了沈清的回答,玉藻前却笑得更加失态了:“原来你竟然一直以为,这里是罗生门?” “难道不是么?” 沈清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了起来。 在茨木的记忆之中,这里确实是罗生门,是奈落那个家伙在引导他堕妖之后,亲自将他带到了这里,一名大妖的记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错才对。 “啧啧......” 玉藻前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清一眼:“世上只有一座罗生门,藏在京都之中的某个角落里面。” “而恰好我知道,那真正罗生门的位置......” “哦,对了。” 玉藻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抬起头来,看着沈清金色的瞳孔,笑着问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叫奈落的家伙,到底是谁?” “他是来自冥府的妖怪。” 沈清面无表情地复述记忆中奈落的身份:“似乎以前是执掌过冥府的大妖,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才在这个地方画地为牢了几百年。” 玉藻前就那样盯着沈清的眼睛,一动不动,似乎是想从那双金色的眸子里找到什么。 “喂喂喂。有什么不对吗?” 感受到玉藻前灼热的鼻息,沈清有些慌乱地向后退了一步,却在同时又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混杂着浓郁血腥味的香气,竟然让他有些着迷。 “不对,大错特错!” 玉藻前摇了摇头,眼神中笑意盈盈:“没想到所谓的百年挚友,竟然连他的身份都不知道?” “......” 沈清摇了摇头,显得有些困惑。 “你想要知道真相么?” 玉藻前靠在了身后的雕像上,眯着那双动人的眼睛,惬意地晃动着自己的九条狐尾,显露出了狐狸特有的狡黠。 沈清微微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 玉藻前的目光在沈清的身上来回游走着,最后定格在了他那修长的脖颈之上。 她咽了咽口水,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我要你的血!” “......” 沈清有些惆怅地摸了摸自己的俊脸,哭笑不得:“你丫一个狐狸,怎么和吸血鬼一样?” 玉藻前笑了笑,将目光从沈清的脖颈上慢慢收了回来,转而双手插袖,半依在墙角,一副已经吃定了沈清的模样:“只要你献上鲜血,我就告诉你那个叫奈落的家伙到底是谁,不仅如此,我还可以弄到刚刚你想要的那些情报!” 沈清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点头:“可以,不过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有这个本事?” 他将目光投向了地上的三个已经尸首分离的男人,一眼看上去就是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若是让活人开口说出情报,沈清还能相信,但是要让三具这样的尸体开口,那恐怕只有到冥府去把他们的魂魄捞出来才行了。 玉藻前看着沈清的样子,轻声笑了笑:“这有什么难的?” 说完,她俯下身子,一把捏住了其中一个男人的肩膀,然后就那样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不过沈清感到惊悚的是......那个男人的尸体,分明还趴在地上,他的头颅,正在相聚能有一米的另一片地方静静地呆着。 而玉藻前那只修长的手中,却是抓着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形...... 似乎是看出了沈清眼里的震惊,玉藻前笑着说道:“死在我手上的人,即使是他们的魂魄,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他们不会拥有进入冥府的资格。” “嘶~” 看着面前的美艳女人,将那片半透明的魂魄随手扯碎,然后又将那碎片重新团成一团,沈清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正当他看着那一团被玉藻前随手丢在地上的魂魄在来回滚动,传出阵阵奇怪的声音时,有两片冰冷的唇瓣,猛的吻上了他白皙的脖子。 第一百四十一章 阴谋与智慧之神 沈清低头坐在玉藻前雕像前的一个小小蒲团上,眼神有些迷离不定。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脖颈间的牙印,虽然只是轻轻碰了两下,却让他感觉到一阵针扎般的疼痛。 “我感觉,有点晕晕的,能给我的血再吐回去点不?” 沈清看向一旁悠然坐着的玉藻前,腆着脸问道。 “......” 玉藻前现在的心情显然极好,她舔了舔自己腥红的唇,转头望了沈清一眼,风情万种:“行,不过.....这可要你用身子来换回去了!” “切!” 沈清强忍着一口答应下来的冲动,使劲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只感觉眼前陡然一黑,他连忙伸手,在空中胡乱地抓了一把,不知道抓到了什么富有弹性的东西,让他撑住了自己的身体:“那么,就把我要的东西告诉我吧......” 可沈清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脸上便挨了一击结实的耳光,让他刚刚清晰起来的视线再次模糊了,只是这次,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些会旋转的星星。 “......” 沈清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郁闷地靠在了身后的雕像上:“喂,你是不是玩不起?” 玉藻前那张妩媚的脸上,前一秒还是笑意盈盈,此刻却是乌云密布,她理了理衣服,冷哼一声:“你想知道的,我自然会告诉你。” 说完,她便俯下身子,捏住了另一人的头颅,从中缓缓抽出了一道白影放在沈清的面前,然后咬破指尖,将一滴鲜红的血液弹入白影之中,那道白影瞬间便如同气球一般地膨胀了起来,在膨胀到两人那么宽的时候,突然炸裂了开来,只留下一片像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影像在沈清的眼前。 “啧,源氏倒是弄出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玉藻前站在沈清身旁,看着影像上那排列整齐的几百尊鬼兵,轻声笑了笑:“这种已经消失了许久的邪术,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挖掘出来的。” “这个东西,很厉害么?” 沈清定定地看着呈现在他面前的影像,表情显得很是凝重。 “很厉害。” 玉藻前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用阴阳师鲜血浇灌而成的鬼兵,可以免疫所有妖力、灵力的攻击,而且拥有无比强大的体魄,说是刀枪不入也不过分。” “免疫所有妖力...” 沈清的脸色愈发沉重:“也就是说,能够对他造成伤害的,也只有蛮力?” 在玉藻前再度点头以后,沈清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娘的,按照玉藻前的说法来看,这玩意儿不仅免疫任何魔法伤害,而且护甲还是999+,要是放在当代的网游里面,准是boss级别的人物吧? 可问题是,按照在影像里面看到的情况来看,这样的boss,足足有几百只! “不过嘛,想要对付这样的鬼兵,倒也简单。” 玉藻前看着影像中一闪而过的凌冽刀光,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又道:“这种东西,本就是邪物,如果你能找来哪位神明肯用尽一身神力来帮你,这些鬼兵对你就无法造成任何威胁了。” “......” 沈清与玉藻前对望了许久,沈清在玉藻前的眼里看到了嘲讽的笑意,而玉藻前在沈清那双金色的瞳孔之中,看到的却是深深地无奈。 “神明......这种东西,哪里才能找的到啊......” 沈清长叹了口气,虽然说希望渺茫,但还是将玉藻前的话语记在了心里。 他想了想,转而又开口问道:“对了,你说奈落那个家伙,到底是谁?” “啧,这个嘛,可就比较有意思了。” 玉藻前将左手食指放进了嘴里,轻轻地吮吸着,似乎是在思考,可看上去却更多地像是在诱惑某些心志不坚定的妖怪:“你知道素盏呜尊吧?” “嗯,知道一些。” 沈清点了点头,在当代的时候,不论是《古事记》还是《日本书纪》,他都看了不少遍,对日本的神话体系了解的应该也算差不多了。 只是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玉藻前要突然提起须佐之男,按理来说,须佐之男这样的神祗,应该在高天原那种地方吧? “好,那样我解释起来就简单多了。” 玉藻前望着沈清脖颈上的两道牙印,莫名地又磨了磨自己的两颗虎牙:“素盏呜尊在斩杀八岐大蛇前,其实是一个非常调皮的孩子。他住在高天原时,把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田地给搞荒凉了,把马扔进了纺纱的小屋,搞得一切都乱七八糟得。高天原的人们对他的粗野暴行毫无办法,感到万分棘手。” “这和奈落的身份有什么关系么......” 约莫是被玉藻前盯得有些心颤,沈清慌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脖颈,蜷缩在角落里,像是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起初,大日女尊(即天照大神)还能够以宽让的心情来容纳素盏呜尊。但是,素盏呜尊太任性、太不讲道理。大日女尊一怒之下,赌气躲到天岩户里不出来了。于是,高天原变得一片漆黑,大地也没有了阳光的照耀。” 玉藻前没有理会沈清的话语,在他捂住了脖颈以后,嘴角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自顾自地说着:“为了重现光明,八百万诸神于天安河边商议引出天照大神,最后有一个人出了主意,请天钿女命手持竹叶、站在倒放的桶子上跳舞。” “因为跳得太卖力,衣服松开**着身体,众神看了哄堂大笑。大日女尊好奇自己不在为何众生还能如此快乐,众神表示来了一位比大日女尊还要美丽还要强大的神,女尊好奇这位新来的神的样子,从打开的岩缝向外窥视,这时众神抬出神镜,大日女尊看到的是自己的仪态,顿时心生欢喜,从天岩户出来,大地才重现光明。” “等等,你刚刚说的是,一个‘人’出的主意?” 沈清敏锐的捕捉到了玉藻前话语中的重点。 “对,一个‘人’!” 玉藻前微微点头:“或者你也可以叫他‘阴谋与智慧之神’——奈落。” 第一百四十二章 伪界 沈清看着玉藻前,满脸地惊诧:“慢着,你刚刚还说他是‘人’,怎么突然又变成阴谋与智慧之神了?更何况,智慧之神我已经见过了啊!” “你说的智慧之神,是那个独腿独眼的家伙吧?” 玉藻前微微思考了一下,便知道沈清所说的是谁:“那个女人,只是妖怪们认定的智慧之神而已,在神社之中,并没有祭祀她的牌位,而奈落那个家伙,虽然本身只是一个人类,但他可是后来由大日女尊亲自册封的神祗!” “啧啧...” 沈清咂了咂嘴,心头莫名地有些发慌。 智慧与阴谋之神,不论是在《古事记》或者《日本书纪》中,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记载;就算是在当代的民间传说中,他也完全没有听说过这号神明。 也许在不知不觉之间,历史的轨迹,已经被篡改了。 “而且这个地方,也不是什么罗生门。” 玉藻前抬起头来,盯着沈清金色的瞳孔,低声说道:“这里是一个伪界。” “伪界?这是什么意思?” 沈清愣了一下,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过“伪界”这种东西。 玉藻前并没有急着回答沈清的问题,而是缓步地走向了寺庙的大门处,伸出双手将门轻轻推开。 正好处于下午三四点左右的时间,太阳处于偏西的方位,刺目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射进了寺庙之中,让朝着门口张望的沈清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按照那群阴阳师们的说法,除了人界以外,这世界还有其他的三个地方,分别是高天原、苇中原与黄泉国,其中,高天原与苇中原是神祗们所居住的地方,现在还存不存在,我也说不清楚,而那黄泉国,就是你口口声声所说的冥界。” 玉藻前双手抱胸,倚靠在门槛上,绝美的侧颜上有着淡淡的忧伤:“这样的说法,倒也不能说错误,只是有些粗糙。” “比如现在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它就是在人界以外的另一方世界。” 玉藻前转头看向沈清,轻声说道:“我就这样站在这里,可外面的人在经过的时候,根本看不到我,因为在他们的眼里,这里并没有什么寺庙,只是一块普通的荒地而已,就算有人偶尔从这里经过,也完全不会撞到头什么的。” 沈清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平行世界?” “什么是平行世界?” “没什么,我随口说说而已。” 沈清缓缓地仰头,对着漆黑的屋顶,吐出一口长气,回味着玉藻前的话语,不过旋即,他又问道:“那我为什么能看见这个地方?” “只要是进来过的人,都能找到旧路。” 玉藻前轻声叹了口气:“在我还没有入主这里之前,能进入这个寺庙里的,都是被奈落选择的人。” “明白了。” 沈清点了点头,茨木第一次走进这座寺庙,便是在奈落的牵引下。 “不过现在奈落走了,你可以一个人独占这一片伪界,不也不错么?” “哼!” 玉藻前冷哼一声,看向沈清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白痴:“你以为奈落那个家伙为什么会一直呆在这个小小的地方不肯出去?这里,本来就是诸神为他量身打造的囚笼!” “......” 沈清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得出口。 他现在满心的疑惑。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玉藻前刚刚还说,奈落的神位可是大日女尊亲自册封的,况且他对于高天原的诸神来说,还算得上是功臣,那为什么这个家伙,却要被关在囚笼里面? 似乎是看出了沈清的疑惑,玉藻前解释道:“在帮助众神,让高天原重现光明以后,奈落确实风光了一段时间,不论是大日女尊,还是月夜见尊,都对他赞赏有加,甚至连他智慧之神的神位,都是由两位神祗亲自送给他的......” “等等。” 沈清打断了玉藻前的话语:“只是智慧之神?” “对,只是智慧之神。” 玉藻前微微点头,她很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这样能够让她省下很多口舌。 “在那件事情以后,素盏呜尊被拔去胡须与指甲,逐出了高天原,流落人间,而奈落却因为这件事情得到了智慧之神的称谓,也成了唯一一位由凡人化生成的神祗,本来,这应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可后来,素盏呜尊在出云一带,斩杀了作乱的八岐大蛇,将大蛇尾巴中诞生的‘天丛云’献给了大日女尊,也借着这个机会,向大日女尊澄清了自己——他那些放浪的行为,几乎都是他的一位朋友唆使的,而将天斑马马皮自屋顶上丢入纺织房,导致织女受到惊吓而死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他干的。” 玉藻前伸手狠狠地锤了几下寺庙的大门:“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那个被封为智慧之神的奈落。” “......” 沈清在原地愣了很久,然后伸出左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在确认了自己不是在做梦以后,他才发出了一声苦笑:“奈落这个家伙,还真行啊......” “对,他确实很厉害。” 玉藻前眯着那双妩媚的眼睛,眼神中似乎有着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他趁着我虚弱的时候,将诸神加在他身上的限制强行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现在只要踏出这方伪界一步,就会有落雷砸在我的头上!就算只是触碰到了伪界的边缘,也会有天罚降临!” “......” 沈清难得闭上了自己的嘴巴,看向面前这位盖世大妖的眼神,要多同情就有多同情。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大妖,应该刚从酒吞的封印里逃出来还没一个星期吧?现在又要被关在这一片小小的寺庙里面,这可真是......太妙了? 换句话来说,眼下这个情况,岂不是不论自己对玉藻前做了什么,她就算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一时间,无数carib、glg之类的番号从沈清的脑海里面闪过,他感觉自己是真的行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鬼船 傍晚,伊势的一座无名小山的山脚下。 有一名孩童仰面躺在草地间,仰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他的脸盘白白净净,眉眼清清亮亮,怎么看,都像是个贵族家里养尊处优的小孩。 “妈妈,你快看,那里的云彩,好像是一只羊啊!” 一旁那位正低着头,向锅里放了些什么东西的女人抬起头来,伸手拢了拢头发,笑着说道:“时雨,你这孩子,每天晚上都要躺在这里发一阵呆,有这空闲的时间,还不如帮妈妈把家里的东西整理整理。” “切!” 被叫做时雨的孩子不满地撇了撇嘴,小声地嘟囔道:“一共就那么一点东西,有什么好整理的嘛~” “喂!” 女人耳尖,听到了孩子的话语,她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走到了时雨的身边,俯下身子,伸手轻轻揪住了他的耳朵:“你总是这样,笨手笨脚的,什么也不会,再不知道帮忙做家务,等你十二三岁了,我就把你卖到那些贵族老爷家里去!” “嗷嗷嗷!我知道了,快放手!” 时雨跟着女人的手劲,慌忙从地上站了起来,可只有八岁的他,那里能有女人的个子高?不一会儿,他便踮起脚尖,在原地笨拙地打转。 “以后还敢不敢了?” 女人笑眯眯地看着时雨稚嫩的面孔,心里却不由地暗自感叹了一句,这孩子,成天被雨淋日晒,就是淋不萎,晒不黑,浑身上下都白白净净,哪里像是她与孩子的父亲一样的黑皮? “不敢了,不敢了!” 听到儿子的求饶,女人这才松开了捏着时雨耳朵的左手,重新走到了大锅的旁边,拿起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开始慢慢地切着桌上放着的几根萝卜。 “可是傍晚的云彩,真的比白天要好看地多嘛!” 时雨嘟囔了几声,然后又舒舒服服地躺回了草地上,他知道,自己的母亲虽然不喜欢他做这些没用的事情,但她一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晚上的云彩,都被夕阳染成了红色、黄色,肯定比白天那单一的白云要好看地多咯。” 女人一面切着萝卜,一面回答道,只是她心里正想着,今晚是只简单地做些萝卜填填肚子,还是再去找些其他的东西来搭一搭呢?想来一个月前腌下去的咸菜,现在差不多也能吃了吧?再配上一尾鲜鱼,那么晚上一定能吃的饱饱的,睡个好觉吧? 正当女人准备到木屋的后面去取出那个咸菜坛子的时候,时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妈妈,你看,太阳那里,有一个黑色的小点唉~” “太阳上怎么会有什么黑点呢?” 女人一门心思地想着晚上要做些什么,连头都没抬,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是不是时雨你看它的时间太长了,出现幻觉啦!” “怎么可能!” 男孩不服气地从草地上跳了起来,走到了女人的身旁,伸出小手指着自己的眼睛,气鼓鼓地说道:“我的眼睛,能看到世界上所有的东西!” “是是是!” 女人将自己的手在一旁的水盆中过了一下,又将菜刀上沾着的几片薄薄的萝卜片拿了下来,这才腾出手来,轻轻放在男孩的头上:“我们家的时雨的眼睛啊,那可是世界上最亮的一双眼睛!” “哼!” 时雨虽然年纪不大,但也能听得出来自己母亲的敷衍。 他拉着母亲的手臂,然后伸出小手指向西方:“你看那里,太阳的上面,是不是有一个小黑点?” 女人虽然想要继续做晚餐,但是被儿子缠的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抬起头来,望向时雨所指的方向:“哪有什么黑......” 她说话的声音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她确实看到了时雨所说的那个“小黑点”,只是由于角度的问题,她更清楚地看见,那所谓的“小黑点”,并不是在太阳的上面,而是在空中,而且还在缓慢地移动着。 “那是...什么...” 女人愣了一会儿,然后立刻甩开了时雨抱着她手臂的双手,转身冲进了屋子里面:“おとうさん!(对丈夫的称呼)” “怎么回事?” 片刻之后,一个肤色略黑的年轻的男人从木屋里不耐烦地走了出来,他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劳作,这才躺了一小会儿便被叫了起来,心里很是烦躁。 “你看那里!” 女人站在男人的左侧,伸手指向那黑点的方向,只是这时,她注意到,那个黑点,已经越来越大了。 “那是什么东西?” 男人站在木屋的前面,眯着眼睛,望向西方的天空。 他曾经练习过几天的箭术,而且本人拥有一双锐利的鹰眼,在百米之外都能看清楚一只苍蝇的动向。 “那好像是一艘...船?” 在辨认了一番之后,男人自己都被逗笑了——哪有能在天上飞行的船只? 可在观察了许久以后,他还是没能得出其它的结论。 原因无他,不论是那飘扬的黑色旗帜,还是凸出的龙骨与船首,每样东西,都在彰显着它船只的身份。 “或许是京都那帮阴阳师大人们捣鼓出来的什么东西吧?” 男人看着那逐渐逼近的奇怪船只,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船只的速度很快,没用多久的时间,男人便能很清楚地辨认出它的样子,而在山脚下这个不大的村落里面,渐渐地也有很多人注意到了这个东西。 还没吃过晚饭的人们走出了屋子,聚集在村子当中的空地上面,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远处的那艘船只,这样的稀罕事情,他们还是头一次见过。 “喂,你看那鬼船经过的地方,好像都在下雨哎~” 有个中年的妇人指着船只身后,小声地说道。 “船只的样式,看起来像是唐国的,但是又感觉有些奇怪,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样子的旗帜。” 一名曾经出过远海,经验丰富的老渔夫坐在椅子上,朝着地上狠狠地吐出一口浓痰:“一定是从海里面浮上来的沉船!”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鬼船的阴影,缓缓地笼罩了不远处的小山。 第一百四十四章 祈祷 “大岳丸大人,其实我觉得,海国的领土已经非常辽阔了,为什么您还执意要往这里进军呢?” 叫做阿正的马脸妖怪望着站在鬼船船头的大岳丸,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个问题,在鬼船出发的那一刻,他便想问了,只是碍于一直有旁人在少主的身旁,他便一直憋在了心里。 “辽阔么?我倒是不觉得。” 大岳丸眯着眼睛,看向鬼船下方苍翠的山峰,咧嘴一笑:“对我来说,最珍贵的东西,不是铃鹿山下埋葬的数不清的宝藏,也不是在那里称王,做最强鬼王的权力诱惑,而是铃鹿山的一草一木,是铃鹿山上生活的每一个居民,他们,才是我最想要守护的东西。” “......” 阿正定定地站在大岳丸的身旁,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少主的这个答案,似乎有些驴唇不对马嘴。 “说是想要回到这片故土,不过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大岳丸低低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其实不论是我,还是铃鹿御前都十分清楚,铃鹿山,很快就要消失了。” “消失了?” 阿正那张长长的脸上展现出了一种非常震惊的神色,他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铃鹿山......已经不适合居住了。” 大岳丸的眼神中,有着罕见的迷茫:“在大海的更深处,有一股奇怪的瘴气一直在向铃鹿山蔓延,在之前的那些日子,都是我和铃鹿御前两人用妖力将其封印,但是前一阵子和陆上那位鬼王的大战,却让封印松动了许多。” “不能将封印再次加固么?” 非常难得地,阿正问了一个非常天真的问题。 “我也这样想过,只是当我和铃鹿御前再次检查了那处封印以后,发现蕴藏在其中的瘴气,已经很难再度将其压制下去了,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整个海国全都搬到其他的地方。” 在夕阳的映照下,鬼船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将无名小山前的整个村落都覆盖住了。 “好了,不说了。” 大岳丸深深地吸了口气:“到时候了。” 说完,只见他跃上鬼船的船头,随后解下了手腕上缠着的一块温润玉石,将其朝着空中猛然一抛。 在玉石升空的瞬间,鬼船上方的细雨猛地暴涨了起来,仿佛是将整片大海的海水皆数搬到了这块土地上面,倾盆而下。 “少主,这样做的话,我们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阿正将目光投向下方的小小村落,在那里,有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呆呆地朝着他们这里张望。 “战争,本就没有回头可言。” 大岳丸将那块温润玉石收回手中,重新绑好,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伸出指尖在空中轻点,鬼船上方的暴雨像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牵引一般,在朝着他的指尖汇聚而去,而后......形成了一道像是瀑布一般湍急的白练,从他的指缝中飞流而下! 他要用海水,将这整片村庄淹没! 似乎是意识到了大岳丸的想法,地面上的人群像是鸟兽一般四散逃开,女人的尖叫声,孩童的啼哭声与男人的嘶喊声混杂在一起,片刻前还祥和安宁的小小村庄,在此刻却是一副末世的场景。 “妈妈,那个站在船头上的,是妖怪吗?” 时雨站在木屋旁边,用那双无比清亮的眼睛凝视着那仿佛自九天之上流淌下的汹涌瀑布。 只是与大人的慌乱不同,他只觉得那张当空的白练好美,像是四蹄生风的白马,朝着大地欢快地奔腾。 “当然是!” 女人站在木屋的门口,焦急地来回跺脚,若不是自家的男人非要回屋去拿一样什么东西,她早就带着时雨,向地势高的地方开始逃窜了。 “那个妖怪好厉害啊!只是伸了伸手,就能召出那么大的瀑布!” 时雨用双手在面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圈,清澈的瞳孔之中满是向往,他又模仿着刚刚大岳丸的动作,在地上来回蹦蹦跳跳了起来。 “走吧!” 男人终于从木屋里面冲了出来,他的腋窝里夹着一方小小的东西,女人正要去查看,却被男人一把扯住了手腕,朝着东方开始逃窜。 “时雨,这个东西你拿着。” 将东西放在了孩子的手中,男人终于腾出了左手,将男孩一把抱起,用左臂锢住他的双腿,以防在奔跑之中掉落下来,然后便又匆匆忙忙地开始朝着远方逃窜。 “爸爸,这是什么呀?” 时雨看着手里的东西,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父亲让他拿在手里的,是一块用灰色布匹包着的小小木牌。 这样东西,他平日里从来没有在家中见过,而布匹上面厚重的灰尘也在向他无声地陈述着——这个小小的木牌,已经被放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面落灰很久了。 “一个木牌。” 男人怀抱着孩子朝着远方逃窜,根本没有精力去解释什么,只能胡乱地应了一声。 只是等他带着妻孩,三人一起来到村口的时候,却发现在村口前面,已经有几十个人围在了那里。 “怎么回事?” 男人将时雨交到了妻子的手中,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便朝着人群当中挤了过去。 虽然说来的很晚,但是凭借着高大壮实的体型,男人很快便挤到了人群的最前端,在看清处村口的景象时,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在那方出村的必经之地,有几十只样貌丑恶的妖怪守在那里,而在最前方一名羊角人身的妖怪手中,还挂着一具人类残破的尸体。 它们并没有要进攻的意思,只是戏谑地守在那里。 “神啊...” 活命的曙光近在眼前,只要走过村口,他就能带着妻孩一起跑进另一座大山之中,再厉害的洪水,也淹不到那里。 可谁曾想到,在曙光之前,却是这样浓重的一片黑暗? 男人犹豫了非常短的一段时间,然后便又挤开了人群,跑到了自己的孩子身前,拿过刚刚交给他的那方木牌。 没有丝毫的迟疑,他将木牌放在了面前的土地上,虔诚地一跪到底,连额头敲到了一块钝石上都浑然不知。 他的口中轻声祷告着:“风神啊......救救你的子民们...” 第一百四十五章 风 京都旁的一处森林之中。 一目连坐在残破神社旁的一块石头上,仰面朝天,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身后的这座神社,本来属于一位名叫露神的神祗。 在一次旱灾时,村里的人为祈雨而来到神社供奉供品,恰巧在人们奉上贡品的第二天迎来了降雨,于是村里的人们,就把这座神社中供奉的塑像称为露神。 这样的神祗,是由人们的意志所诞生的,力量很弱,只能依照信奉它的人不断的祭祀与祈祷才能生存下去,但因为时代变迁,人们渐渐遗忘了供奉,使露神的形体越来越小,最后直接便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座破败的神社。 岁月似斗转星移,弹指一瞬,昔日热闹的神社慢慢变得破败不堪,蒙上了厚厚的尘埃。 “怎么了?” 雨女从神社的后面走出,将手轻轻搭在了一目连的肩膀上。 “没什么,只是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而已。” 一目连转过头来,对着雨女微微一笑:“倒是你,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闲逛?” 雨女撇了撇嘴,小声地嘟囔道:“可是这样的夜里,才是妖怪活动的时候啊!” “是我疏忽了。” 看着雨女微微皱起的眉头,一目连不由地哑然失笑,不过旋即,他的脸色立刻又沉了下来,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小小的石头,放在手中来回倒腾着,显然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宁静。 “你有心事。” 雨女坐在了一目连身旁那块稍矮的石头上,歪着头看向一旁神思缥缈的妖怪:“很重的心事。” “是有一点吧。” 一目连显然兴致不高,他闭上双眼,敷衍地点了点头,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烈风冷了他的衣裳,风中裹着似有似无的讥笑声。 “不想说么?” 雨女伸出冰凉的手,轻轻碰了碰一目连的额头,只感觉上面的温度烫的像是快要烧起来一般,吓得她慌忙开口:“你生病了?” “没有。” 一目连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他伸出手臂,挽过一旁雨女的脖颈,轻声说道:“睡觉去吧。” 他牵着雨女的手,拨开神社上那块落下的木板,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神社之中。 这方四面透风的神社的外面,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摇摇欲坠的屋顶,就像是迟暮的老人走在摇滚的船上一般,似乎随时都会坠落下来。 若是沈清在这里,一定得瞠目结舌,佩服一目连的勇气:居然敢住在这种地方,谁知道什么时候屋顶会倒下来? “我们什么时候建一个新的房子?” 走进了神社内那方倒下柱子撑起的小小空间,雨女对着眼前的黑暗,轻声问道。 “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啊。” 黑暗之中,传来了一目连温柔的笑声:“反正我现在已经是妖怪了,不用依赖神社中的香火而活。” “那就明天吧?” 雨女小声地提议。 “嗯。” “那么,晚安咯,一目连大人!” 雨女松开了拽着一目连衣服的双手,静静地在木板上躺下。 虽然这里是个多雨的地方,但是由于一目连的存在,神社里面非但不会潮湿,反而有一种让人清爽的干燥感,在这样夏日的夜晚,让这个狭小的空间显得格外凉爽。 一目连也没有说话,在低低地叹了口气后,便躺在了雨女的身边。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上面满是泪水。 这是身体的本能。也是他意识最深处的某种触动。 虽然已经不再是神明,但他的身体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在伊势那里,有一片曾经供奉过他的土地,在那里,有一座叫做一目连的小小山峰。 “我要去么?” 一目连仰卧在那里,将双手垫在了脑袋下面,用一种极为细小的声音喃喃自语着。 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两个意识正在打架: “那些人类,真的值得我去守护吗?” “值得。” “可我那么努力,默默保护了那么多年的村庄,甚至为了帮他们躲避洪水,牺牲了一只眼睛,他们非但没有回报我,反而将我当做了罪魁祸首!” “可我是神明,应该庇佑人类。” “我早就不是了。” ...... 半夜,雨女从浅睡中醒来,伸手摸了摸身旁,空无一物。 她轻笑一声:“什么狗屁神明,不过是个说话不算话的妖怪罢了。” 她抱着自己的那把雨伞,在那窄小的空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 ...... “妈妈,水越来越多了...” 在那遥远的伊势,时雨的一家三口爬上了木屋的顶端,看着脚下的水势不断上涨,他们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时雨乖,不要怕哦...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虽然同样十分惊恐,但是女人还是将时雨拥在怀中,轻声安抚着,只是她那双眼睛里的迷茫却透露出了她此刻的无助。 救?这个时候,谁能来拯救他们?是京都那群厉害的阴阳师,曾经祈祷过的神明,还是那位......被村民们遗弃了百年的风神? “是那位风神大人吗?” 时雨睁着那双透亮的大眼睛,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庞,眼神中满是童真与希冀。 虽然说风神已经离开许久了,但是从小,他就听父亲讲过许多关于那位神明的故事。 与村里其他的村民所说的不同,在父亲的故事中,那位神明是温柔的,他喜欢与人类并肩行走;喜欢坐在山间看日升月落;喜欢躺在秋天的稻田中,与农民一起分享那沉甸甸的喜悦......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时雨的后背。 “哗~” 正当女人看着屋檐下的洪水,定定地发呆时,从远方刮来一阵暴烈的飓风,险些将她与时雨俩人一起掀下房顶。 好在身为一家之主的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女人的手腕, 男人抬眼望向风起的方向,在那乌云密布的山巅,有一人站在一片巨大的羽毛上,踏风而行。 他那张苍白的面容上毫无波动,既无忿无怒,亦无喜无忧。 一百年前化妖去,一百年后踏风归。 第一百四十六章 疾风,亦有归途 一目连静立于山巅,用他那双黑色的眸子朝着山脚下的村庄眺望,狂风拂过他的衣摆,飒飒作响。 曾经的风神也会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山上山下人影匆忙,他会用温柔的风抚过稻田,除去人们疲惫的汗水。 而过往的一切美好早已退为梦中之景,每每忆起,都徒留无尽孤独。 “海妖么?” 一目连抬起头来,看着远处带来狂风骤雨的那艘鬼船,神色冷峻无比。 在还未来到伊势的时候,他所驾驭的风中便传来了一阵淡淡的咸味,味道不浓,却改变了风的流动。 他轻轻抬起左手,杂乱的狂风在此刻如同受到了指令一般,百川汇海,缓缓地在他修长的指尖流淌。 没有经过任何思索,他对着鬼船的方向轻轻挥手,刹时间,一道细长的风刃便在他的身前凝聚而出,对着远方天空上的那艘巨大鬼船,猛地斩了下去! “嗯?” 只是让一目连有些错愕的是,那道风刃砸在了鬼船的船壁上,却被一道蓝色的波纹格挡住了,他抬眼望去,这才注意到,在整艘鬼船的周围,竟然都有着妖气流淌,颜色墨黑,恍若实质一般。 “是谁?” 大岳丸傲立于鬼船的船头上,非常敏锐地感受到了妖气的流动,他眯起眼睛,朝着风刃袭来的方向望去,却只见到山巅上站着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曾经是神明,如今却成了妖怪么?有意思!” 借助八尺琼勾玉的力量,大岳丸对眼前妖怪的身份瞬间了然,他笑着伸手,一把长刀像是受到了牵引一般,瞬间落入了他的手中。 他挥了挥手,号令空中的暴雨停下,然后在鬼船的船头站定,双手抱胸,笑着说道:“就凭你也想要拦我的路?” “不想。” 一目连缓慢而又坚定地摇了摇头:“你去哪里,和我没有关系。”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大岳丸的气势陡然一滞,不管怎么样,能不动手,还是尽量不动手的好。 一目连朝着下方已经被水淹的差不多了的低洼村庄看了眼,低低地叹了口气:“只是路过而已。” “......” “.......” 鬼船之上,大岳丸与阿正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能让路么?” 过了一会儿,大岳丸又开口问道。 “请。” 让大岳丸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站在山巅的妖怪,竟然从善如流地让开了道,踩在一片巨大的羽毛之上,自山巅一跃而下。 “无趣。” 大岳丸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长刀随意地丢在了一旁,然后轻轻挥手,登时,天上的暴雨再度落下。 “嘭!” 就在这时,鬼船的船底,却又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声响,大岳丸低头看去,却又是刚刚落下山巅的那名妖怪在动手。 “你想要救这些人类?” 大岳丸一脚踩在船头上,俯视着下方那个看不清脸的妖怪,冷笑着问道。 “不。” 一目连随手再度挥出一道风刃砸在鬼船上,继续摇头:“我只是对这个村庄比较感兴趣而已,人类的死活,与我何干?” 大岳丸伸手,用妖力在鬼船下方又造出了一个护盾,从船头一跃而下,他的身形在空中笔直地下坠,落入了地面的洪水之中,却又在刹那间再度腾空而起,站在了一目连的对面。 “我记得你,你曾经是这个村庄的守护神......一目连。” 在看清一目连的样貌以后,大岳丸先是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又冷笑道:“我能看到你的内心,风神大人,你渴求着长久不变的感情,可惜人类惯于好了伤疤忘记疼,怜悯不能带来长久的感激,只有痛才能制造永恒的憎恨。” “我并不需要让他们记住我。” 一目连朝着后面轻轻跃了一步,恰巧落在了时雨一家三口所在的房顶上面。 “风神大人,救救我们吧......” 身为一家之主的男人反应最快,他在第一时间便对着眼前人的身影长跪不起,他知道,此刻能够拯救这里人们性命的,只有这位曾经被人们所抛弃的神明。 “风神大人,请护佑你的子民们......” 在听到男人的话语之后,周围还活着的人们纷纷朝着这个方向跪拜了下来,虽然不知有几分虔诚,但确实是实打实的跪拜。 “哼?风神大人?” 大岳丸嗤笑一声,然后看着一目连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过是个妖怪而已。” “人类在祈求妖怪的庇护,我没有听错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这个暴雨的时刻,铿锵有力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听到大岳丸话语的人们纷纷抬起了头,看向一目连,露出了恐惧神情,心头更是升起了无尽的绝望! 有一个年迈的老者站在房顶上面,伸手指着一目连的方向,微微颤颤地说道:“对,风神一定是来复仇的,他一定是要与海妖一起,让我们所有人感受到他那深沉的痛苦!” 一时间,原本对一目连跪拜的村民们瞬间乱了,他们求饶着、恐惧着、祈愿着、绝望着,而只有时雨眨巴着一双无邪的大眼睛,站在一目连的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比他高了好几个头的妖怪。 “爸爸,风神大人是不会伤害我们的,对吗?” 时雨对着一旁的父亲,小声地问道。 “嗯。” 男人伸手轻轻摸着儿子的脑袋,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是脸上还是强打着笑容:“风神大人,一直是温柔的风啊!” “抓好你们身边的重物!” 一目连仿佛根本听不到村民们的话语,他的眼中似乎只有对面站着的这只海妖,他伸出左手,轻喝一声:“聚!” 随着他的一声轻喝,有一尊小小的漩涡在他指尖缓缓地旋转起来。 起初,漩涡很小,旋转的速度也很慢,几乎对周围的环境没能造成丝毫的影响,但是在片刻之后,漩涡旋转的速度却越来越快,甚至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吞噬空气,掀起了猛烈的飓风。 整个伊势的风向在此刻都被一目连所改变,建筑物的碎片和海水都被狂风卷起,朝着他的方向飞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五龙汲水 今日的山林中不再起微风,只有暴烈的飓风咆哮而至。 而飓风的来源,正是那已经失去踪迹一百多年的风神。 几百年来,这片土地上只有和煦的清风,何曾有过如此怖人的飓风? 这狂乱的飓风,仿佛要将一切都破坏殆尽。 人们在此刻终于明白了一目连所说的“抓紧重物”的意思,慌忙将自己与身旁的重物绑在一起,再抠紧房屋上的檐,以免被飓风带走,但狂乱的风仍旧把他们的身子扯向空中,无数人类对着天空摇摆,这样的景象实在是诡异莫名。 “罢了。” 一目连扫了眼周围苦苦挣扎着的人们,轻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挥了挥手,停下了手中那酝酿已久的妖术。 “啧,真是有趣。” 大岳丸就那样站在一目连对面的屋顶上,看着一目连收回飓风,开口讥讽道:“这就是你所追求的东西吗?处处被渺小的人类所制衡,要不是知道你的底细,我还以为你是个日日受人香火的神明呢!” 一目连没有说话,表情木然。 他抬头望了一眼漆黑夜空中漂浮着的鬼船,然后踩着屋顶,轻轻跳起。 可他并没有坠落进水中,而是被狂风托住,朝着鬼船的方向极速飞去,而刚刚那尚未成型的飓风,在他的手中再次缓缓旋转了起来。 “目标是鬼船么?” 大岳丸看到一目连的举动,却并不慌乱,而是就那样单手持刀站在原地,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 正如大岳丸所想的一般,在临近鬼船的时候,一目连终于将手中那团小小的飓风丢了出去,那飓风在脱离了一目连的手心之后,以一种堪称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大,在碰到鬼船的时候,已经成了一阵壮阔无比的龙卷! 那龙卷瞬间笼罩了鬼船,打断了它前进的步伐,可在周身一层蓝色波纹的保护下,倒也没对鬼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让其在空中不断地打着转。 “切,只有这点手段么?” 大岳丸站在屋顶上面,仰望着一目连的动作,在见到这样可以说得上是毫无杀伤力的妖术以后,不由地笑出了声。 一目连没有理会大岳丸的讥讽,而是淡然地看向那道呈巨大漏斗状的龙卷,龙卷在那座曾经叫做“一目连”的山上旋转,不断将天空中的黑云撕扯下来,愈演愈烈。 他探出左手,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另一手向上缓缓托起,轻声道:“再起。” 在小山的另一侧,凭空再起一条巨大的龙卷,那猛烈地风势,不断地将天边的暴雨席卷进来,好似要将天上的黑云生生扯碎! 大岳丸没有出声,只是他的表情在此刻略微显得有些凝重。 “三起!” 随着一目连的一声断喝,天地间终于出现了第三条龙卷,一时之间,在狂风的撕扯之下,天上的乌云竟然渐渐地消失了! “原来是这样。” 大岳丸低低地叹了口气,他终于知道,原来一目连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那艘鬼船。 他所要做的,是将天上那些乌黑的云朵,用狂风尽数卷开,让这足矣淹没村庄的暴雨,整个停滞下来! 正如他所想的,在暴雨停止以后,山上的三条龙卷骤然汇聚,将那艘鬼船甩了出去以后,又在一目连的牵引之下,朝着山脚处缓缓靠近。 大岳丸本以为一目连是要用龙卷来对付他,可那龙卷,却在刚刚靠近村庄的时候,便停了下来,而后又缓慢地分开,到最后,竟然分裂成了五条稍弱些的龙卷。 一目连立于空中,看向下方的龙卷,猛地握拳:“凝!” 那五道龙卷的风根,在一瞬间贴近了地面。 矮山之下,五龙汲水! 而站在高处的村民们,这时发现,那本来已经有几人深的洪水的水位,突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下降了,淹没在暴雨中的房门、桌椅,也渐渐显露了出来——洪水好像突然间,便消退了。 “没想到这陆地上,还有你这样有意思的妖怪。” 大岳丸看向天边那五道龙卷,眼中有一片欣赏之色一闪而过,但却又在瞬间被另一种决绝所掩盖,他凭借着脚下的屋顶,一跃而起,巨大的力道,将脚下的木屋直接化为了一片废墟! 而天边的一目连,似乎早已预料到大岳丸的动作,他也于天边,朝着大岳丸俯冲而来! 大岳丸身形所至的一条直线,风雨荡开,对着一目连那张俊逸的脸庞就是一击直拳,而一目连则是双手接住大岳丸狠厉的拳头,双脚往后一滑,整个人向后飞去了能有整整几十米的距离,这才卸下了大岳丸手上那重逾千钧的霸道力量。 “哦?” 大岳丸看着倒退的一目连,先是惊诧,然后却又不由地捧腹:“原来是个不会打架的妖怪?” 说完,他的身形在空中一顿,庞大的妖气瞬间在他脚下凝结,他踩着妖气,猛地一跃,再逼近了一目连后,身体前倾,用手肘狠狠砸下,将他的身躯如同炮弹一般向下拍去,砸到了小山上面。 这还不够,紧接着,他又落在一目连的身旁,一脚踹出,将一目连整个人横着踢飞十几米外! 只是让他诧异地是,这个展现出了不俗妖力的妖怪,却一直没有还手,只在被踢飞出去的瞬间,五指钩爪,刺入地面,压抑下那股后退的趋势,手掌一拍,终于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刚刚起身,一目连便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但他却脸色淡漠,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事情做完了,接下来,我们认真打过?” 大岳丸猛地转头,这才发现,刚刚环绕于小山山脚的五道龙卷,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而随之一起的,还有那淹没了村庄的洪水! “倒是我大意了......” 大岳丸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一目连的手势便猛地往上一托:“滚!”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曾经是神明的一目连?连着挨了好几重拳,哪有不还手的道理? 随着一目连的话语,大岳丸的身体被狂风席卷而起。 站在地面上的一目连,则是两掌一合,瞬息之间,便有两道裹挟着旺盛水汽的飓风,出现在了天空中,对着大岳丸的身体,狠狠撞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揭幕 这一夜,除去一目连与大岳丸在伊势悍然出手,还有一件事情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帷幕。 在天边那轮皎月初生的时候,源赖光终于结束了源氏在京都的布置,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驹,赶到了大江山的地域。 为了掩人耳目,他一直到出了城,始终都戴着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甲,一直等赶到丹波山脚下时,才将那张面甲取下,小心地放在了怀中。 在源赖光靠近这里的第一时间,领军的江川治郎便得到了消息,虽然刚刚脱了靴子,准备休息,但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源赖光的身前,单膝跪地:“少主!” “嗯。” 源赖光点了点头,轻声应了一句,紧接着,却又立刻抽动着鼻子,皱着眉头说道:“这里怎么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很奇怪的味道?” 江川治郎闻言,立刻嗅了嗅周围,却没有发现任何味道,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无奈地说道:“没有啊...” “像是什么东西烧糊了...你当真闻不到?” 源赖光向四周环顾了一圈,只见周围的阴阳师们都不住摇头,显然根本没有闻到源赖光所说的那种味道。 “算了!” 源赖光并没有深究源头,而是转头看向西方那高大的丹波山,轻声问道:“贺茂若菜呢?怎么没有见到她?难道贺茂家这次的领兵换人了?” “那倒没有。” 江川治郎望向南面的方向,表情显得有些无奈:“每到夜晚,那一位都比较忙......要不......还是少主您亲自去找她吧?” “比较忙?” 源赖光挠了挠头,显得有些疑惑。 按理来说,在这种安营扎寨,但还没有准备进攻的时间,也就白天练兵稍微有些辛苦,夜晚的时间,那可是最为清闲的,怎么贺茂家的这个野丫头,就连晚上都那样繁忙? 难不成是贺茂家有什么特殊的练兵法?亦或者说,有什么特别的阴阳术的修炼方法? 怀着无比纳闷的心情,源赖光跳下了马,朝着南面插着贺茂家旗帜的兵营缓步走去。 只是贺茂家的这群阴阳师,显然不抵源氏阴阳师的警惕性高,一直在他走到营地的门口,才有一人从里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盘问他的身份,不过在他亮出了手中那枚龙胆纹的戒指以后,便又立刻让开了道,连一丝想要检验真假的意思都没有。 看到这样警惕心低下的哨兵,源赖光不由地长叹了口气,不过倒也没说什么,毕竟他原本就没有对贺茂家的这群阴阳师们抱有太大的希望。 说到底,这群家伙,不过是贺茂家这棵参天大树下成长的花朵而已,虽然有着不弱的实力,但是真正有过斩鬼经历的,估计压根没有几个。 “你们的统领呢?” 源赖光一面朝着营地的内部走去,一面问道。 “呃......” 为他领路的那名阴阳师朝着他看了一眼,面色古怪,却始终没有回答源赖光的问题,而是径直地朝着前方走去,一直到了一处相比于周围要高出许多的营帐前,这才微微俯身,用一种极其细微的声音说道:“若菜大人,就在这里。” “怎么这个时候,还烧着炭火?” 源赖光看着营帐旁,有一人正在低头弯腰拨弄着炭火,火光映照着他漆黑的瞳孔,熠熠生辉。 那名刚想要告退的阴阳师虽然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但终究还是开口解释道:“若菜大人十分畏寒,即使是夏日的晚上,都要升起炭火驱寒。” “体质差成这样么?” 源赖光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中显得有些自责:“早知道就不让她过来了。” “......” 只是源赖光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为他领路的那位阴阳师脸上的表情,非常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源赖光没有多想,他抬起左手,轻轻掀开了营帐的大门,只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整个人目瞪口呆。 不得不说,到底是女人的营帐,和那些粗犷的男人营帐的杂乱不同,若菜的营帐里,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 营帐里的空间并不算大,但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仔细分辨,却像是那唐国的新鲜绿茶的味道,回味悠长,很是好闻。 他一抬眼,便能看到营帐中摆着的那一方考究的黄花梨大案,这样东西,还是他亲自命手下打造送给贺茂家的,当时是为了庆祝贺茂光荣的十五岁生辰,估计是贺茂光荣转手送给了这个被贺茂家收养了的妹妹。 这东西,本来是一套,除了大案以外,还带着两只椅子,不说价值连城,起码也能在京都的达官贵人之间换上一间次一些的宅子了。 这样珍贵而又笨重的东西,没想到若菜居然会将它随身携带着,想来应该是很喜欢了,只是源赖光实在是看不清,若菜此行,到底有没有带上配套的两只椅子。 因为就在源赖光掀开门帘,走进营帐中的时候,若菜背靠着那方黄花梨大案,用双肘抵着桌面,背对着他。 按理来说,这样的坐姿应该很是费力,一般人都不会这样坐,只是眼下的情况,稍微显得有些不同——在若菜的对面,有一名男人,用两手托住了她的腿。 男人的神情十分专注而投入,而两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不速之客的闯入,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 “.....” 源赖光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又轻轻吐出,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转过头,又将门帘重新掀起,准备走出去。 在他刚要出门的瞬间,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女人咯咯的笑声:“赖光大人,许久未见,您就这样走了么?” “不是什么大事,等你结束了,我们再聊也不迟。” “已经结束了。” 随着一声低哑的惨叫,源赖光转头望去,只见到刚刚那名站在贺茂若菜对面的精壮男子,此刻已经悄无生气地瘫软在了一旁的地上。 屋里屋外,只听到偶尔炭火崩裂的细微声响,显得安静而祥和。 第一百四十九章 筹备 源赖光撇了撇嘴,但终究还是转过了头去。 贺茂若菜拿过一旁的黑色直衣,随手披在了身上,一件庄重肃穆的衣服,愣是被她穿出了风流妩媚的味道,她坐在了椅子上,看着源赖光,双手托腮:“赖光大人深夜前来,是有什么特别的吩咐么?” “别忘了我让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源赖光眉头皱起,看向刚刚倒在了大案旁的男人,虽然气息微弱,但也还算平稳。 “是,是!若菜怎么敢忘了赖光大人的命令?” 贺茂若菜显然并没有把源赖光的话语当成一回事,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源赖光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到最后,还是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明日拂晓之时,集结上山。” “有些匆忙啊!” 贺茂若菜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又道:“不过赖光大人,容我多嘴一句,您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讨伐大江山上的那群妖怪么?” “什么意思?” 源赖光拉过一旁的椅子,随意坐了下来,然后又伸手解开了直衣上的束带,慢条斯理地将外衣慢慢地解下,将自己的肌肤暴露在夜晚的空气里面。 在女人面前,作出这样的动作,本来可以说很是失礼,但是在屋外燃烧着的炭火,让这座小小的营帐里恍若蒸笼一般,更何况,有贺茂若菜失节在前,他失礼一些,倒也无足轻重了。 “啧,真是好看呢!” 贺茂若菜的视线在触及到源赖光的身体以后,便再也难挪开,就那样定定地盯着他。 “我在问你话!” 源赖光冷哼一声,表情显得有些愠怒。 “哦哦!” 女人这才反应过来,她一面盯着源赖光,一面开口道:“近来在营中,我闲来无事,曾经约了几名精通阴阳道中‘天文’一项的术士与我一起进行讨伐的占卜,只是不论进行几次占卜,卦象都是大凶。” “大凶?” 听到女人的话语,源赖光的眉头立刻皱成了“川”字,不论如何,在出征之时听到这样的占卜结果,总不会让人心情舒畅。 在思考了片刻之后,源赖光抬头,沉声说道:“那又如何?阴阳之道,针对恶兆施以咒术,防范于未然,这本就是阴阳师基本的工作,明日拂晓,我在丹波山脚下等着你们。” 说完,他便从座椅上起身,扬长而去,只是在掀开帘门的时候,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即使你是女子,纵欲过度,也会伤身。” “记得让人把地上的家伙送回去。” 贺茂若菜就那样坐在椅子上,看着来回晃动着的门帘,丝毫没有想要出门送客的意思。 过了许久,她才将目光从门帘上缓缓移开,转而看向地上躺着的那名气息微弱的男子,男子此刻正睁开了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一面说着,贺茂若菜一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身上那件黑色的直衣来回摇动间,露出了她那罕见的冷皮,举手投足间尽是诱人风情。 她缓缓地俯下身子,将地上的男子扶了起来,轻轻放在了椅子上面,又跃上桌子,坐在了他的对面,笑着说道:“其实我啊,一直是个坏蛋,从小呢,就是出生在强盗窝里,连自己的爹是哪个,都不知道。” 男人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也不敢说话,只是睁开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这具诱人的酮体,只是在此刻,他已经无暇去欣赏这样的美好,在他的眼中,这个美貌妖艳的女人,根本就是一个妖女! “我这个坏蛋啊,原本是无根的浮萍,飘到哪里,就是哪里,在哪里死掉,似乎都不足为奇。” 贺茂若菜伸出一只左手,捏了捏男人的面皮:“我听闻在西面的唐国,有一种叫做蜉蝣的虫子,早上出生,傍晚的时候就死掉了,仔细想想,曾经的我,和那虫子是何等相似?所以啊,我总会抓紧一切的时间,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直到我被贺茂家的人给收养了,我才有了个能长住的地方,日子也算安定了下来,但是以前漂泊时候养成的一些恶习,却再也改不掉咯!” 说完,贺茂若菜收回了自己的手,用力地锤了几下自己的后腰,发出了一阵长长的叹息,像是感慨,又像是一种畸形的愉悦。 “饶......饶我一命吧!” 在座椅上的男人终于缓缓地开口,只是此刻,他的腿却抖得像是筛子一样。 “啧,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 贺茂若菜不住地摇头,旋即又伸手扯住了男人的耳朵:“说到底,还是你这家伙自寻死路,在这大江山的脚下装成酒吞童子的样子,四处烧杀抢掠,即使我都没有住在京都,都听过酒吞童子的恶名。” 说到这里,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又道:“我来之前,心里还有些好奇,虽然说堕落成妖了,但毕竟是曾经的神子,那位妖怪怎么说也不应该如此下作才是,若不是你抢到了我的头上,恐怕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正如贺茂若菜所说,源赖光下定决心讨伐大江山的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一则最近出现的流言。 据说那大江山的首领酒吞童子喜欢化为英俊少年的外表来勾引女性。得手后,会吃掉她们的肉,并喝光其血;对于部分相貌出众的女子,则将其囚禁于自己在山寨的巢穴中,或是作为奴隶来使唤。因为对象女性大部分都是年龄不大的少女们,因此酒吞童子也获得了“少女杀手”的称号。 这样的传闻,使得京都里各位家中有着女儿的贵族们人人自危,即使是在白天,也不敢让女儿单独呆在房间里面,在传闻愈演愈烈后,甚至有贵族在上朝时,提出了迁都的意见。 可他们殊不知,那烧杀抢掠的“大江山鬼王”,其实只是自己的人类同胞。 想到这里,贺茂若菜伸手,轻轻抚着男人的脸庞,笑着说道:“今夜,才刚刚六次,要不...” 第一百五十章 气急败坏的沈清 沈清望着神庙外的那轮明月,低声叹了口长气。 他已经在这个“伪界”里呆了半天了。 倒也不是他不想离开,只是他身旁的那名美貌女子实在是有些热情,用妖力封住了大门,还口口声声地说着些什么“想要与他融为一体”的话语,让他面红耳赤。 当然,这是沈清脑海内一厢情愿的翻译,玉藻前的原话大概是“剥皮饮血”、“剔骨削肉”之类的,只是由于沈清本身强悍的妖力,让她一直没有办法得手而已。 “喂,我说你要把我关在这里多久啊?” 沈清倚靠在神庙西侧的那面墙上,懒洋洋地伸手脱下了自己的靴子,伸出爪子轻轻地挠着。 他现在有些怀疑,平安时代会不会有蚊子精? 或者说,平安时代的蚊子,是不是比当代的厉害?像他这样的鬼王之躯,居然也受不住这玩意儿的叮咬,这不,脚背上那个红肿的大包,又疼又痒。 “等到你死了为止。” 玉藻前看着沈清抠脚丫的动作,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平日里都是这样放肆?” “放肆什么?” 沈清抬起头来,语气轻佻:“我平时还挺讲究的,只是眼下和你俩人独处,我对你不感兴趣,而你现在又被关在这破地方出不去,我还做什么假?” 玉藻前抬起了爪子,然后又轻轻放下,她有些无奈地发现,自己拿眼前这个家伙似乎还真没什么办法。 玉藻前思量了一下,将视线从沈清的身上挪开,开口问道:“那你这趟来到丹波山,准备干什么去?” “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只是最近睡觉的时候总会做些噩梦,就想着来山上找食梦貘看一看,是不是被梦魇给缠上了,至于抓了那三个家伙,只不过是凑巧而已。” 沈清连头都不抬,专心致志地在脚面上那个红包上掐着十字,每一用力,浑身便忍不住微微颤抖一下,这让他有了一种微妙的快感。 “凑巧么?” 玉藻前拨拢了下自己的头发,有些无奈:“仔细想想,我被神子封印,倒也算得上是凑巧......” “停停停,打住!” 沈清似乎终于舒坦了,这才将手从脚上拿开,朝着玉藻前不耐烦地摆了摆:“我可懒得去听你的苦情史,要不咱们打个商量,你先把门给我打开,我出去把源氏的消息和酒吞说一声,再下山来陪你?” “休想!” 玉藻前看着沈清的脸,冷哼一声:“你要是出去了,说不定哪天才能回来了!” “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沈清无奈地摊了摊手,在此刻,他终于意识到了玉藻前的本质——女人。 当代着名的心理学家沃兹基硕德曾经说过,不要试图去和女人讲道理,因为两者在思考的方式上有着本质的区别,男人直观且理性,女人则更加的感性。 “我不想怎么样啊。” 玉藻前看着满脸无奈的沈清,笑着回答道:“只是感觉,如果只有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有些太闷了而已。” 在短暂的沉默以后,沈清又道:“那我到大江山上面,去把酒吞抓来陪你。” “......” “......” 两者相对无言,玉藻前笑而不语,而沈清则是满心的无奈。 终于,沈清有些不耐烦了,他缓缓抬手,在掌中搓出了一道赤色的火花,朝着玉藻前那里轻轻一抛。 那火花起势极慢,像是气球一般,慢慢地从沈清的手中飘荡出去。 只是在那几米的路途中,却开始飞速演化。 一朵、两朵、十朵、千百朵。 串连成线。 几乎是在瞬间,便将这神庙之中,照的宛若白昼! 可玉藻前根本没有想要闪躲的念头,只是坐在蒲团上面,低眉浅笑。 那漫天的火花,在碰到她的身子时,崩裂炸开,将她的整个身体洞穿,而后那火焰,又顺着她的身子缓缓流淌,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燃烧。 “奈落没有和你说过么?在这个地方,所有的一切,最后都会回到原点的。” 玉藻前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就那样坐在蒲团上,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说过啊。” 沈清耸了耸肩:“只是我现在心情不太好,你可以理解吧?当时奈落也总让我当沙包锤的。” “可惜了。” 玉藻前缓慢地摇头:“我不是奈落。”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把血色的长枪便被她握在了手中,对着一旁的沈清横扫而去。 沈清没来得及闪避,被长枪扫在了腹部,整个人像是石子一般,朝着后面玉藻前的神像倒飞过去,在那神像上面生生砸出了一个人形的窟窿。 过了许久,他才捂着肚子,从窟窿里缓缓地爬了出来,而反观玉藻前,却是淡然地坐在蒲团上,身上早已是一尘不染。 “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沈清深深地吸了口气,忍着疼痛,在玉藻前的身旁缓缓坐下。 “很简单啊。” 玉藻前对着沈清笑了笑,只是笑容中,却带着丝丝阴冷:“只是不想让你去帮那个叫做酒吞的家伙而已。” “别傻了!” 沈清冷哼一声:“我并不是要去帮酒吞,而是要去阻止源赖光!” “那个家伙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大江山,他是想要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妖怪,全部斩杀殆尽!” “哦?” 玉藻前慵懒地依偎在身后的墙壁上,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那就等他将酒吞斩杀以后,我再放你出去就是了。” 沈清虽然心里有些着急,但表面依旧不动声色:“笑话,你觉得源赖光会是酒吞的对手?” “不知道啊。” 玉藻前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不管那个叫源赖光的人类是不是酒吞的对手,反正他们之间的厮杀,和我又没有任何利益瓜葛。” 说到这里,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睁开那双妩媚的眼睛看向沈清,眼神中满是笑意:“但是我看到你这副急的要死的样子,就很开心啊!” ...... 这一晚,沈清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气急败坏,也第一次对女人这种生物,有了深深地忌惮。 第一百五十一章 滚地惊雷 清晨,斜躺在鬼王座上的酒吞微微动了动睫毛,跟着又没有了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勉强地挣扎睁开了眼,太阳的光芒,让他略微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又闭上眼,然后尝试着再慢慢睁开。 “什么声音......” 酒吞缓缓地抬起头来,朝着远方眺望,眼神中满是迷醉,像是沉醉于梦中,不愿醒来。 “那群人类驻扎在山下的队伍,开始朝着这里拢聚了。” 说话的是星熊,山下那吵闹的动静,早已经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啧,还真有不知死活的人类敢进攻我的大江山么?” 酒吞舔了舔干裂的唇,只觉得无比口渴。 星熊摇了摇头,从腰间解下了一个精致的葫芦丢给了酒吞,缓缓开口道:“喝点清水,解酒。” 看到酒吞将葫芦捏在手中,将其中的清水一口喝干以后,星熊又道:“我站在山顶看了一眼,那两只汇流的队伍,基本都是由阴阳师组成的,很难对付,而且在更远的地方,还有几支队伍,在朝着大江山的地域集结。” “无妨。” 酒吞将葫芦随意丢在了鬼王座上,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再难对付,也不过是人类而已,那样孱弱的身体,能做些什么呢?” 他的话音刚落,一只雪白的球形玩偶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恰巧落在了酒吞的肩膀上,酒吞低眉看去,这个小家伙不知从哪摸了一截短短的竹子拿在手里,甜甜的笑容看上去很是讨喜。 酒吞伸出左手,这个小家伙似乎也很是懂事,轻快地从酒吞的肩膀上跳了下来,落在他的手心,用那根竹子轻轻地戳着酒吞的胸膛。 “星熊,总算见你做出了一件好东西。” 伸手摸了摸玩偶头上的几簇白毛,酒吞轻声笑道:“既然你是因挚友而生,又长得这样圆滚滚的,以后你就叫茨球吧。” “呀...呀...” 小家伙似乎听懂了酒吞的话语,脱离了酒吞的手心,在空中来回雀跃着,应该对这个名字还算满意。 “啧,要是挚友能像你一样,脾气这么好就好了。” 放由茨球在山间随意地乱窜,酒吞挠了挠头,神色突然显得有些凝重:“对了,昨天我隐约中好像感受到挚友的妖气就在山下,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上来呢?” 星熊想了想,开口道:“会不会是被人类的阴阳师给抓住了?” “不可能!” 酒吞没有丝毫犹豫,便否定了星熊的想法:“像他那样的大妖,人类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才是。” “......” 星熊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在酒吞严厉的目光下闭上了嘴,最终只能轻叹一声,离开了山顶的鬼王座,朝着山间缓步走去。 “真是麻烦。” 在星熊离开了山顶以后,酒吞又重新坐回了王座之上,脸色显得有些阴沉。 只有对他了解很深的人才会知道,他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大大咧咧的,只喜欢使用武力解决问题,恰恰相反的是,他一直有着一颗无比清醒的头脑。 至于喜欢使用武力,是因为大多数的事情,都不需要他去思考,只要动动手就能摆平的事情,又何必动脑子去想? 满打满算,驻扎在山脚下的人类军队的这次围山行动,与以往的只围不打不同,这次他们一共只驻扎了不到两天的时间,便开始准备进军大江山,整个行动异常坚决。 这只能说明,在那群懦弱的人类当中出现了强势的领袖,一意孤行! 亦或者说,这群人类的手中,已经掌握了一种能够威胁到他的武器,这才让他们有了攻打大江山的底气。 不论哪种情况,都是棘手的难题。 “也不知道挚友到哪里去了......” 酒吞揉了揉有些发晕的脑袋,经常性的宿醉让他做起事来总是很没有干劲。 而星熊在离开鬼王座之后,则是又一头扎进了那个属于自己的山洞里面,在里面拿起了一块木雕,又抄起来了一旁放着的画笔,悉心上色。 木雕是一个小老头的样子,不得不说,星熊的手确实很巧,这样一个小小的雕塑,被他刻地活灵活现,就像是有灵魂寄宿其中一般。 “我说老头,这个雕塑刻给你以后,可就别来烦我了啊!” 星熊一面念叨着,一面用画笔在木雕的顶端小心扫着,只是突然间,他似乎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响。 他微微一愣,然后缓缓地将木雕调转过来,在木雕的背后,有一道裂纹,从头顶一直蔓延到了腰部。 ...... 与此同时,在丹波山的山脚下,数百妖怪站在山前,严阵以待。 对面,两千骑马蹄砸地声如同鼓点般激烈。 有一袭白衣,策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一骑当先。 当他看到那庞大如小山一般的大入道时,嘴角微微翘起,一人一马,毫无凝滞,加速纵马狂奔。 他从腰间拔出了那把从父亲的手中夺来的,至今无人能驾驭的长刀,将刀尖对着远方的大入道高高举起:“跟我上!” 源氏的家规中,没有任何一条写过对于临阵逃脱者的处分方式,但源氏一族却从未有过任何一名临阵逃脱者。 因为不论是源赖光,亦或者是他的父亲源满仲,他们都从来不会说“给我上”,他们在战场上只会说“跟我上”,这或许是一种潜藏在源氏血脉里的勇武基因。 源氏一族的家主,从来不是那种逼人卖命的懦夫,而是真正的敢于顶着箭雨向前冲锋的战士。 不知是否性子急躁,急于一战,已经不满足坐下骏马的速度,源赖光轻拍了一下这匹看上去神武不凡的黑马。 黑马的前腿扑通一声跪下,前扑出去,而源赖光则是猛然起身,身形飘摇,一袭白衣急掠前行,一时之间,竟与身后的千人队伍脱节了! 他就那样孤身一人,扑进了丹波山脚下的妖怪群中! 而位于源赖光身后的贺茂若菜则是展露出来了她那一身匪气,她一手握马缰狞,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之上,狞笑道:“冲阵!” 在她身后,一千铁骑齐齐出列,同一时间展开冲锋,马蹄由轻缓变急沉,若说刚刚的马蹄声是那间密的鼓点声,那么此刻的马蹄,便犹如滚地惊雷! 第一百五十二章 抽身京都 “什么,你说源赖光那个家伙,在今天早上不见了?” 京都,安倍家的府邸之中,晴明看着对面趴着的一只狐狸,眼睛瞪得滚圆。 “嗯。” 白藏主舔了舔自己身上的皮毛,又道:“确切地说,应该是从昨天晚上就从源氏的据点里面消失了。” “那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晴明两手背在身后,来回踱着步子,显然心底是无比地焦急。 “我已经很快了好不好?碓井贞光那个家伙刚刚把我给放了,我就跑来给你报信了。” 说着,白藏主非常人性化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麻绳勒的印现在还没消呢!” “什么叫碓井贞光刚刚把你放了,你就来报信?难道你早就被源氏的人抓住了?” 晴明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白藏主话语里的重点,看向这只狐狸的眼神很是不善。 “对。” 让晴明没有想到的是,眼前的这只狐狸居然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源赖光看见我的第一眼,就把我给捉住了。” “......” 晴明手中缓缓搓出了一个蓝色的光球,不过在思考了许久以后,终究还是长叹一声,将手放了下来。 “不过我倒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看见晴明收敛了杀意,白藏主又道:“虽然源赖光已经去进行大江山的讨伐战了,但是他并没有带上那一支鬼兵部。” “没有带上鬼兵部?” 晴明闻言,眉头却是皱地更深了,他靠在身旁的椅子上,缓缓坐下,心里暗自思量着。 按理来说,源赖光那个家伙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进行大江山的讨伐战,那么没有理由不带上这支新建的鬼兵部才对,就算这支鬼兵部现在可能存在着不可控,亦或者是不够完全之类的问题,但是作为讨伐战的底牌,总归不会有错的。 所谓战争,便是底牌尽出,一决生死,哪怕你身上能动的只剩下牙齿,也要爬过去咬断对手的喉咙。 而现在源赖光掀起对大江山的讨伐战时,居然将鬼兵部封存了起来,怎么想,这其中都有猫腻。 若是源赖光将这些鬼兵尽数投入到大江山的讨伐战中,晴明倒也能安下心来,但是如今的这副情况,他就不得不去思考源赖光的用心了。 这支强大无比的鬼兵部,他到底准备拿来干什么?斩妖、镇宅,亦或者说......谋逆? 想到这里,明明是八月,晴明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伸出一只左手开始掐算,周围闪烁着耀眼的蓝色光芒,而一旁的白藏主,则是就那样懒洋洋地趴在门槛前,看着晴明的动作,甚至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蓝光闪烁的频率很快,但消失的速度也很快,大约只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晴明便停了下来,然后抬头望向西方大江山的方向,低低地叹了口长气。 “怎么了......” 白藏主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晴明拎着尾巴,从房间里扔了出去。 晴明用灵力在房间的周围刻下了一个小小的封印阵,然后一把拽下腰间那块用上好羊脂玉磨成的玉佩,将其毫不怜惜地用力砸在了地上。 随着一阵清脆的声响,那玉佩碎末四溅,却在片刻之后,又化作了一团香灰一般的东西。 与此同时,与安倍府邸相聚大约能有两里的宫中。 有一位面相看上去十分威严,大约能有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坐在一张竹椅上面,手中拿着一卷竹简,双眼虚闭,略显慵懒。 随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响起,随即又是一阵士兵的喝骂声与兵戈相接声。过了片刻,喝骂声消失了,脚步声越来越近,逐渐到了宫门。 男子没有睁开眼,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呼的一声,宫门被撞开,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还没来得及舒缓一口气,便跪在了地上,高高举起手中的一块血玉。 “怎么回事?” 男人缓缓地睁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破门而入的男人,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黑衣的家伙,应该是安倍家安插在宫里做事的一名阴阳师。 “天皇陛下,晴明给的玉碑,就在刚刚...破碎了!” 来人将头死死地压低,几乎是贴在地板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让他愕然的是,面前的这位天皇陛下似乎对此事毫不意外,只是对着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声音中更是有着几分不悦:“嗯,我知道了,退下吧。” “可是......晴明大人似乎有话要对您说...” 安倍家的阴阳师不敢怠慢,赶忙从袖中摸出了那碎裂的玉碑,用它的碎块在地上摆出了一个奇怪的阴阳道阵法,当他将最后一块石子放下以后,他面前的空气中,陡然出现了晴明的身影,虽然看上去很不稳定,但显然沟通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天皇陛下,大乱将起,事关京都的存亡,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会把驻守京都的十二式神全部收回,孤身前往大江山的地域。” 晴明微微换了口气,又道:“这些日子,还请您一定要召芦屋家的那个小子进宫,如果可以的话,就连吃饭睡觉,最好都与他一起,除此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中年男人皱起了眉头,刚想要说些什么,可在空中的影像立刻便整个消失了。 他明白晴明的意思。 晴明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有打算与他进行商量,他与自己连线,只是为了“通知”他一声。 “退下吧。”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对于晴明的所作所为显然很是不满。 安倍家的阴阳师在得到天皇的谕旨之后,慌忙收起了地上的阵法,倒退着出了门。 在喝退了左右的侍从以后,中年男人朝着后面的屏风低声笑道:“道满,没想到晴明与你说的,竟然完全吻合。” “阴阳之道,本就是趋吉避凶。” 随着男人的话语,芦屋道满从屏风的后面缓缓走出,神色十分地平淡:“我能做的,只有保护陛下不受妖魔侵害而已。” “至于真正的浩劫......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末路妖怪 “晴明,你要去哪?” 在晴明刚刚走出安倍家的庭院时,有一人低声叫住了他。 晴明转头望去,却是一旁正倚靠在墙上的博雅。 只是让晴明有些诧异地是,博雅今天的穿着,一反往日休闲的风格,而是穿着一身红白相间的的狩衣。 微微思索了一下以后,晴明很快便给出了答复:“嗯,我准备收回驻守京都的十二式神,去一趟大江山的地域。” “你也要去那里么?” 博雅轻声叹了口气:“源赖光那个家伙,在昨天晚上就已经过去了,并且还带上了那把妖刀。” “鬼彻?” 晴明微微愣了下,又道:“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这一趟前去,是为了干什么?” “他临走前,倒是和我说了一点。” 源博雅点了点头:“说是什么,没有天皇陛下的命令,这次对大江山的讨伐,其实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所以他要想办法得到天皇陛下追讨大江山夷贼的敕命。” “得到天皇陛下的敕命?” 晴明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但旋即脸色猛地一变,喃喃自语道:“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这次出行,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去大江山看一看。” 博雅没有听到晴明的低声自语,一手搭着他的肩膀,笑着问道。 “博雅,只有这次,绝对不行。” 晴明伸手拍开了博雅搭在他肩膀上的左手,缓慢而又坚决地摇头:“此行,就算是我,也是凶多吉少,你若与我一同去了,我恐怕无力照看你。” 博雅看着晴明的眼睛,还想说些什么,不过最终只是长叹了口气:“罢了,原来我也只是个拖累你的累赘......” “......” 晴明抬起头来,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装模作样,低头长叹的家伙,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博雅这个家伙,怎么说也是醍醐天皇之孙,虽然说放弃了皇室身份入臣籍,但身份依旧是同样的高贵,即使源赖光与他比起来,也要矮上一头。 可就是这样一名身份无比显赫的贵族,在他的身边,却总是像一个小孩子一般,通过撒娇置气之类的手段来达到目的,这让他无比头疼。 “我这趟出行,真的没有余力照顾你...” 晴明抚额长叹,嘴角微微抽搐。 “我不用你照顾的。” 博雅一面说着,一面从身后摸出了一把长弓放在晴明眼前,笑着说道:“有它,我应该足够自保了。” “啧,你家的老头子是开窍了?居然把这件东西交到了你的手里。” 晴明接过博雅手中的弓箭,仅是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啧啧赞叹起来。 此弓名为“游石”,可以说是博雅家的传家宝,据说醍醐天皇在游猎时,曾经使用这张长弓,射杀了一只天鸟。 这张弓箭,是用比钢铁还要坚硬但非常轻的紫檀木制作而成,在经历了岁月的沉淀后,通体呈现出一股淡淡的褐色。 而“游石”的真正厉害之处,还是在于它的弓弦——传说这张长弓的弓弦,是由龙筋制成。 “怎么样?这下可以带我一起去了?” 博雅将“游石”收起,重新挂在了背上,看着晴明的眼神中满是期待。 “好吧好吧......” 晴明点了点头,又道:“不过,你先随我一起,去将我的十二式神收回来吧。” “收回来?” 这次轮到博雅疑惑了:“以你的力量,不是只要心念一动,式神自然就会来到你的身旁么?” “去你的!” 晴明笑着弹了下博雅的脑袋:“再怎么厉害,我也只是个阴阳师而已,怎么可能和妖怪心意相通?更何况,在它们离开以后,笼罩着京都的阵法便会立刻消失了,所以我得去它们原本所在的地方布置一下才行。” “你的意思是......就算你的十二式神不在京都,你也能维持那个阵法?” 博雅佩服地朝着晴明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平安京第一阴阳师。” “很可惜,并不能......” 晴明听着博雅的赞赏,面无表情:“我只能让阵法看上去和原来一样,吓唬吓唬那些想要进犯京都的妖怪。” “......” 就在晴明与博雅两人在京都中行走,四处布置时,伊势上方的战斗,终于落下了帷幕。 一目连站在矮山的山巅,浑身浴血,奄奄一息,但他在风中的身影,却依旧挺直。 “妖不像妖,神不像神,原来是个半吊子?” 大岳丸坐在鬼船的船头,看着下方不远处的一目连,低声冷笑:“就凭现在的你,也妄想能够守护这座村庄?” 一目连微微抬头,看向天上悬浮着的鬼船,嘴角苦涩。 在刚刚的那一战中,他到底还是输了。 在化身为妖以后,他一直不肯使用自己的妖力,结果在真正的战斗中,由于对力量掌握的不够纯熟,多次被大岳丸轻易击溃。 “算了。” 大岳丸坐在船头,与一目连对视了片刻,然后又轻声笑道:“我便给你一个当英雄的机会好了。” 说完,大岳丸立刻转过头来,看向远处的海,捏着手中的八尺琼勾玉,轻声喝道:“聚!” 霎时间,明明无风亦无雨,可原本平静的海面,却立刻涌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那浪花连绵而来,一阵一阵地拍在了海边的悬崖上,却一次比一次高,没用多久的时间,便攀过了悬崖,缓缓地爬上了矮山。 大岳丸深深地看了垂死的一目连一眼,然后便跃入了鬼船之中,对着掌舵的海坊主说道:“大乌龟,走了!” 鬼船发出了低沉地“呜呜”声,随后便再度启航,缓缓地穿梭在天空中,离开了这个海边的村庄。 而那海边的浪涛,却越过了小山,对着村庄汹涌奔来。 村庄里的人们聚在一起,听着那连绵不断的海浪声,心底有的,只是无尽的恐惧。 一目连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踩着狂风,跃下山巅,透支着自己的妖力,想要将海水格开,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海浪卷起,淹没在浪花之中。 此时的他已不再是呼风唤雨的强大神明,而是以强大意志乃至血肉之躯,在暴风骤雨中拯救将覆村落命运的末路妖怪。 一天之后,海浪止息,山脚下的人们,却再未见过一目连的身影。 第一百五十四章 随我死 酒吞盘腿坐在丹波山的山巅,俯视着山下即将相接的人类与妖怪,兴致颇高,他拿着一根筷子,轻敲瓷碗如石锤,轻声哼了一支不知何时的古老歌谣,有荒腔走板嫌疑的小调小曲,可听在耳中,却又格外亲切,与山下的肃穆显得格格不入。 “鬼王,你不去参与山脚下的战斗么?” 这时,有一名戴着半面白色面具的年轻男子,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酒吞身后,他一手拿着折扇,另一手托着一个小巧的酒坛,话语之间,对酒吞似乎并没有几分敬重。 “这种程度的厮杀,还用不着我出手。” 酒吞停止了哼唱,转身看向这名不知从何而来的不速之客,眼神微凉,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狐狸,我和你约定的时间,似乎还没有到?” “确实没有。” 这名戴着白色面具的年轻男子笑着摇头,将目光投向山下,又道:“只是我突然改变主意了,那一半的黑面,不要也罢。” “哦?” 酒吞有些惊异地看了妖狐一眼,不过很快便平静下来,耐着性子问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其实我想要的东西,您已经给我了。” 妖狐对着酒吞眨了眨眼睛,那张俊秀的面孔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妩媚:“而且说实话,更是远超我的预期了。” 酒吞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无奈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东西......” “我想要的,和奈落大人想要的,其实是一样的呢...算了,先不说这些,尝尝这个,我特意为神子大人找来的酒。” 妖狐轻声笑了笑,然后将手中的酒坛放在了酒吞的身旁:“唐国,有一样风俗,就是在正月初一时,饮屠苏酒以避瘟疫。” “屠苏酒?” 酒吞拿过一旁的酒坛,伸手捏开木塞,用手在酒坛上轻轻扇动,细细地品味着其中的味道:“嗯......味道感觉很乱,好像有很多东西泡在里面。” 妖狐笑着点头:“屠苏酒本身就是一种药酒,是由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之类的药物入酒中浸制而成的。” “花椒么?我们这里好像没有这种东西。” 酒吞摇了摇头,提起手中的酒坛,浅浅饮了一口,旋即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有一股很浓的药味,还混着一丝甜味,像是给小孩子喝的酒。” 妖狐没有理会酒吞的话语,而是低着头俯视山下,自言自语道:“酒吞、玉藻前、大天狗、大岳丸......还有谁呢?” “你在说什么?” 酒吞抬起头来,望着妖狐的眼睛,话语中显得有些不悦。 “没什么,只是看到了贺茂家的冲阵,想要感慨一下而已。” 妖狐伸手指了指山脚下的那一支千人骑军,眼神中满是笑意。 贺茂家的这一支阴阳师的队伍,确实是有些奇怪。 按常理来说,阴阳师一般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上位者,这有倚靠着那超出常理的阴阳术,才能够进行强力的攻击。 但眼下由贺茂若菜带领着的这支队伍,却是一支真正的铁骑。 所谓铁骑,就是重马重甲,以冲刺巨力撕开一切布防。 他们将阴阳术加诸于盔甲之上,将自己当成了无坚不摧的兵器! 领军的源赖光,如同附骨之疽一般,攀附在了大入道的身上,将手中那把以天下至坚之钢打造的重器——“膝丸”狠狠地插进了它庞大的身体之中! 大入道庞大的身躯在此刻便显得笨拙无比,它伸出两只巨大的手掌,像是拍苍蝇一般四处捶打着自己的身体,只是每次在大入道的手掌到来之前,源赖光却都能险之又险地从离开手掌覆盖的区域,并且用膝丸在它的身上留下更多的伤痕。 “嗷吼~~” 在人类与妖怪们碰撞在一起时,不论是人类,还是群妖,都一齐发出了震天的呐喊声,而另一支江川治郎所率领的千人队伍,则是在距离群妖们百二十步时,渐渐放慢了步伐。 领头的江川治郎冷冷地看了远方的群妖一眼,然后猛地挥动手中的旗帜,冷声道:“射。” 在阴阳术的加持之下,每只箭矢,声势如惊雷,即使是那些皮糙肉厚的妖怪,但凡中了几箭,也必要伤筋动骨。 不多时,整座丹波山的山脚下,便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缓缓地蔓延了开来,人类与各式各样的妖怪们抱在一起,低声嘶吼,转瞬间,便是妖血四溅,亦或者是人头落地化为肉酱。 只是相比于皮糙肉厚的妖怪们,贺茂家的一千骑军,即使有着阴阳术的加持,抵挡着巨大妖物们的进攻,亦显得有些吃力。 有些身披重甲的阴阳师,在混战之中,被自己人的阴阳术打中,破了盔甲上的术法,然后就被妖怪瞬间抹杀,甚至留不下全尸。 而身为领军之人的贺茂若菜在见到周围的阴阳师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之时,突然红了眼睛。 这与她预想的那场人与妖之间的厮杀完全不符——以二十人换一只,或者五十、上百人的性命去拼掉一只妖怪? 这哪里是战争? 她望着远处的源赖光,咬了咬牙,然后猛地勒紧马缰,高声喝道:“赖光大人,我们……我们坚持不住了!” 贺茂若菜生平第一次有了撤退的意思。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踩在大入道头顶上的源赖光却是望着她的方向,含笑,却又一字一顿地说道:“冲锋,勇敢地冲锋!直到......所有人死尽时!” “......” 听到源赖光的话语,贺茂若菜顿时楞在了原地,看着周围闪烁着的蓝光与刀光剑影,她突然意识到了,贺茂家陷入了一个编织已久的陷阱之中。 陷阱不是出自妖怪之手,而是来源于身为人类的同胞。 源赖光,这个将妖怪视为眼中钉的男人,这次特意到贺茂家里,调出了她们这支以勇武着称的阴阳师之伍,其根本原因,根本不是为了斩妖。 只是想要她们送死。 但战场之上,军令如山。 “所有贺茂家的铁骑听令!” 贺茂若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举起手中沾血的长刀,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愿死者!随我死!”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她坐下那匹神俊白马猛然加速,旋即在一名人形妖物的身前高高跃起! 重重坠落的战马铁蹄,当场将那名人形妖物踩在了马蹄下,连身子都变了形状。 而不堪重负的战马,则是双膝折断,一把沾血长刀从贺茂若菜的手中凶狠递出,竟是直接一刀捅穿了前方两名妖怪的心脏! 落地后的贺茂若菜双手握刀,向前狂奔。 在她身后,有一条骑军锋线,面对正前方那些凶狠嗜血的妖物,人马皆无丝毫退缩,就那么笔直撞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玉藻前的猜测 “切,没意思。” 玉藻前双手抱胸,倚靠在神庙的门口,不屑地撇了撇嘴:“还以为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决战,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屠杀而已。” “嗯。” 一旁的沈清微微点头表示赞同:“感觉源赖光那个家伙,看起来是冲在最前面的样子,但实际上一直在消极怠工。” “本来就是!” 玉藻前冷哼道:“从开战一直到现在,那个家伙的身上根本没有灵力的流动,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施展任何的阴阳术,纯粹是用肉身的力量在战斗。” “你的意思是?” 沈清皱起了眉头,他似乎从中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我感觉他根本就是在送死,想要他手下的那些军队,全都葬送在这里。” 玉藻前伸手撩起额前的头发,低声笑道:“难不成他是妖怪在人类中的卧底?”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摇头,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切,和历史上所记载的完全不同。 按照历史来看,大江山的讨伐战,本来就只是一场源赖光的个人秀,这个家伙应该与其余的赖光三天王一起上山,把蒙汗药放在酒里,然后借着敬酒的缘由把酒吞灌倒,最后再像杀猪一样切下那个传说中无恶不作的酒吞童子的头颅,在班师凯旋的时候将那鬼王的头颅挂在旗帜上,迎接他们的是京都里无数春心涌动的少女们...... 可现在看来,酒吞不是无恶不作的鬼王,源赖光也不是只会舞刀弄枪的花架子,并且依照眼下这副情景来看,源赖光也并没有打算智取大江山...... “是我的出现,改变了历史么?还是说......历史本来就是错误的?” 沈清低下头,喃喃自语道。 “我好像有点明白源赖光的意思了。” 正当沈清沉思的时候,一旁的玉藻前左手握拳,轻轻敲了下右手的手心:“真是有些难以想象,这个家伙,居然是人类?” “你又明白了?” 沈清抬起头来,斜着眼看向一旁的玉藻前。 “只是猜测而已。” 玉藻前伸出食指,卷了卷自己垂下的发梢,眼神显得有些迷离:“虽然说我被封印了很久的时间,但是我估计,人类那欺软怕硬的性子,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暗地里朝着玉藻前束了一个中指。 玉藻前没注意到沈清的小动作,而是转头看向沈清,开口问道:“你又没有注意到,这次的讨伐战,那个叫做源赖光的家伙,打着的旗帜,只是源氏的旗帜?就是那个像是龙胆一样的东西。” “这......有什么不对么?” 沈清挠了挠头,不太理解玉藻前话语中的意思。 “当然不对了。” 玉藻前摇摇头:“在我被酒吞封印之前,也有过很多的队伍来讨伐过我,一开始只是些打着家族旗帜的小队阴阳师们,但是到后期,基本上都是打着日本皇室旗帜的队伍,他们的力量更强,装备会精良很多。” “换句话来说,就是类似这样的讨伐战,一般都需要天皇的讨伐令才行,不然你再怎样权势滔天,也会受到限制。” 沈清也不是傻子,立刻反应过来了玉藻前话语中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这次的大江山讨伐战,纯粹只是源赖光自己,或者说源氏单方面的意思?” “对。而且,这次源氏的行动,根本就不能够成为讨伐战,说是送死,倒是更要贴切一些。” 玉藻前再次朝着丹波山的山脚下眺望,眼神中满是欣赏:“只是没想到,源赖光那个家伙,居然想出了这样的办法来逼迫天皇,真是有意思。” “明明是个人类,却像妖怪一样思考呢!” 听到这句话,沈清突然沉默了。 或许,他和源赖光两人,就像是镜里镜外的两个人。 两者之间的区别是,源赖光有着妖怪的心,却没有妖怪的外形;而他有妖怪的血,却塞了一颗怯懦的人类之心在里面。 过了许久,沈清才缓缓开口问道:“逼迫天皇,什么意思?” “就眼下的情形看来,大江山的妖怪们与人类也算得上是相安无事,天皇座椅上的那位想来也会很珍惜这样来之不易的和平吧?” 玉藻前轻声笑了笑:“如果我是天皇,我一定会觉得,可以的话,两者最好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人妖之间,互不干扰。” “嗯。” 沈清微微点头,以他曾经作为人类的经验来看,玉藻前说的确实很符合人类的心理。 “所以说,倘若源赖光直接去求一道讨伐大江山的缴文,那么天皇陛下势必不可能答应的,所以说呢,他就需要采取一些小小的手段。” “比如说?” “比如说呢.....从源氏的监牢中放出一些家伙,然后让他们就在京都与大江山的交界处安营扎寨,每天好吃好用地供着,时不时让他们去做一些烧杀抢掠的事情......只不过是要打着酒吞童子的名号而已。” 玉藻前看着沈清握紧的拳头,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京都里面必定是人人自危,再等到大臣们进言给天皇陛下的时候,讨伐的时机不就成熟了么?” “嗯,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沈清点了点头,不过旋即又指向门外的丹波山,低声问道:“那么,今天这场战役,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玉藻前摇了摇身后的那九条雪白的尾巴,又道:“难道说还有什么开战的契机,比大江山的妖怪们主动出击,伤了一千人命更要合理的吗?” “*****” 沈清狠狠地锤了一下地面,神色狰狞:“那个家伙,对妖怪为什么有这样深切的敌意?” “只是一些我的猜测而已。” 玉藻前无谓地耸了耸肩:“说不定其实源赖光只是没有估算好大江山妖怪们的实力呢?至于他没有使用灵力的原因,说不定是想要保存力量,和酒吞进行决斗呢?” “最好是这样吧。” 沈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向了神庙的门口,这次,玉藻前并没有拦下他,而是依靠着墙壁,笑着为他送行, 第一百五十六章 风过无声 沈清站在丹波山的山巅,双手负后,与酒吞一起望向东方那座人声鼎沸的都城,山巅之上天高风劲,大风扑面,吹得沈清的衣袖摇动,猎猎作响。 “很好看的一座都城,不是么?” 酒吞随意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头,眼神中有着些许向往的神色。 “人类的都城,都很有意思。” 沈清点了点头,他眯起眼睛,极目远眺,正好可以从山巅看到自己现在所居住的那个庭院,只是相隔这么远,那座庭院看起来只有米粒大小。 “其实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不是神子,或者不是妖怪,那么像人类一样,庸庸碌碌地过上百年,再入土为安,未免是一件坏事。” 酒吞低低地叹了口气,悠长的气息中带着浓重的酒味。 “那也未必。” 沈清摇摇头,指向山脚下遍地的尸体,轻声说道:“说不定你会像他们一样,死的毫无价值,然后被像垃圾一样,丢弃在这里。” “也是。” 酒吞愣了一下,旋即大声笑道:“就算没有莫名其妙地死去,百年的时光,对于我们这样的存在来说,确实有些太短了。” “不过,源赖光那个家伙,就这样走了么?” 沈清看向山脚下的景象,神色凝重。 “走了。” 酒吞耸了耸肩,眼神难得地有些迷离:“他连走到我跟前的欲望都没有,像是送死一样。” “或许吧。” 沈清叹了口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对了,挚友,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酒吞将头转了过来,看向了西北的方向,似乎是有些犹豫。 “什么事清?” 沈清顺着酒吞的视线看去,呈现在他眼前的,只有一方高大的鬼王座,以及头顶的那片蔚蓝辽阔的天空。 “呃......让我想一想该不该说吧......” 酒吞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在纠结了许久以后,终于开口道:“在不久以前,一目连的气息......消失了。” 沈清朝着鬼王座的方向缓步走去,然后瘫软在王座上面,开口问道:“消失了?消失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 “会不会是他出远门了?带雨女出去玩了之类的?” “不会...” 酒吞摇了摇头:“我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记,只要他还活着,我便能感知到他的妖力。可就在不久前,他的妖力突然急剧地释放,到最后,逐渐地消失了......” “是么。” 沈清伸手托着脑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的心中所想:“他去哪里了?” “应该是去了最西北的地方。” 酒吞从鬼王座的后方拎出了一个古朴的酒坛,又从一旁拿出了两个酒碗,将其中一只交给沈清,另一只托在自己的手里,又把两个酒碗分别斟满,这才继续说道:“我猜应该和海国的那些妖怪有关系。”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来,将碗中的烈酒一口饮尽,感受着那股辛辣的液体从口中缓缓划入喉咙,又落进肚子里面,带给他一种灼烧的感觉,可他却直觉快意。 酒吞看出来沈清兴致不高,便又转移话题道:“先不说这个,一目连曾经和我说过,他与你一同去见过那个所谓的‘智慧之神’?” “嗯。” 沈清低低地应了一声,只是眼神中略显诧异——什么时候一目连和酒吞,居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了? “他和我说,你们每个人,都向那个家伙问了一个问题?” 酒吞浅浅地饮了一口碗中的酒,然后立刻吐了吐舌头——昨天橘氏送来的酒,似乎有些太烈了。 “对,我们每个人都问了她一个问题。” 沈清点了点头,又道:“我问了她有关复活雪女的事情,樱问了她关于筹剑方面的事......但雪女和一目连,我不知道他们问了什么。” “啧,雪女的问题,我倒是也不知道。” 酒吞摸了摸下巴:“不过一目连所问的问题,他倒是和我说了点。” “哦?这么隐秘的事情,他居然告诉你了?我可听说,当时就连雪女想要听他的问题,都被他给轰出门外了!” 沈清自顾自地拿过酒坛,又将手中的酒碗倒满,只是由于心不在焉,他连酒溢出了碗外都没有注意到。 “也不是什么大事。” 酒吞无奈地抢过沈清手中的酒坛,将它搁置在一旁的地上,看向洒落的酒的眼神显得有些心疼:“他问了那个智慧之神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就是他和‘雨女’,有没有缘分。” “噗!” 正在往嘴里喝酒的沈清一口将嘴里的烈酒喷了出来,然后剧烈地咳嗽着:“咳....” “小心点啊......” 酒吞伸手拍了拍沈清的后背,眼神中的无奈几乎要溢了出来。 “咳咳......我没事!” 沈清摆了摆手,勉强直起身来:“没想到这个家伙,看上去一脸无欲无求的样子,结果居然是个闷骚么?” “那么,智慧之神给了他什么答案?” 酒吞先是喝了一口酒,然后才开口道:“我先坦白说了吧,你们所遇到的那个‘智慧之神’,其实根本不懂任何阴阳道方面的东西。” “然后呢,她给一目连的答案是‘白云初晴,幽鸟相逐’。” 闻言,沈清有些不解,虽然他没怎么了解过卜算方面的东西,但是这几个词,简洁明了,一听就是一段好的姻缘。 似乎是看出了沈清的疑问,酒吞又解释道:“这个签文,其实是从寺庙里的和尚那边搬来的,当时我在伊吹山的时候,对这些也了解一点,大概意思就是,厄运已过,好运将至了。” “那不是好事么?” 沈清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感觉很是不解。 “我都说了,那个家伙根本就不懂任何有关阴阳道方面的知识。” 酒吞无奈地摇头:“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不管是谁向她问姻缘,得到的都会是这句话,一目连曾经是风神,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也正因如此,他才跑到大江山这里,又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沈清低低地笑了一声:“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风过无声。”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下雨就该回家 沈清笑着摇了摇头,懒得去猜测酒吞话中的意思,他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京都,眼神有些迷离:“如此壮观景象,难怪古往今来总有人争得头破血流”。 “要下雨了。” 酒吞与沈清一齐抬头,只是他的目光中,却是远处的天空。 在京都的上空,有一汪乌云缓缓聚集,他微微眯起眼睛,甚至能看清云中正酝酿着的雷霆。 “是该下点雨了,降降温度也好。” 沈清伸手拿起酒碗,小小地喝了一口,脸色逐渐平静下来:“今日一战,可有留下活口?杀了多少人?又死了多少妖怪?” “不知道。” 酒吞轻轻摇头:“死去的人类几乎都成了肉泥,要我如何去计算?而被杀死的妖怪,太少了,不值一提;至于活口,倒是留下了一个女人,不过也死的差不多了。” “啧,那还是不见了。” 沈清深深地吸了口气:“半死不活的样子,看着让我倒胃口。” “对了,我刚搬了新家,你要不要来坐坐?” 酒吞挠了挠头,有些不舍地说道:“这么急着回去?” 看着京都上空的那片乌云变得愈发厚重,天空中也开始有雷声响起,沈清撂下一句:“下雨了,该回家了。” “那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听到酒吞的回答,沈清随意地丢开了手中的酒碗,一脚跨上山巅的最高处,纵身一跃。 一抹赤色的长虹自山巅直坠而下。 “哎呀哎呀,真是的......” 酒吞看着匆忙离开的沈清,低低地叹了口气,在沈清完全离开了他的实现以后,他才低下头来,一面哼着从未有人听过的歌谣,一面将酒碗的碎片一块一块细细收拢。 在将碎片拾缀到一处后,酒吞就那样席地而坐,对着一堆有大有小的碎片发起了呆,过了许久之后,才缓缓伸出手捏住碎片,尝试着将酒碗重新拼凑起来。 ---------------------------------------------- 沈清回到那间属于自己的宅邸中时,天上刚好下起了雨,雨很大,砸在院落里的那颗梧桐树上时,发出了非常响亮的碰撞声。 “啧,运气不错。” 看着自己整齐干净的红衣,沈清轻声笑了笑,然后慢慢推开宅邸的大门走了进去,只是让他感觉有些奇怪的是,明明是一间有着三个人居住的房子,在此刻,却显得那样安静,就连他说了一句“我回来了”以后,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几个家伙是出去玩了么?” 在经过雪女的房间时,沈清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推开那扇木门,而是径直从走廊穿过,伸手敲了敲樱的房门。 “进来。” 过了半晌,才从木门中传出来一阵细若游丝的声音,若不是沈清的听力极好,估计多半都听不到。 “怎么了?” 当沈清推开木门时,看着房间中央那一团被棉被蒙住,此刻正在发抖的不明物体,沈清不由地轻笑出声。 樱没有说话,只是从棉被当中伸出一只手来,朝着窗户的方向指了指。 “有人监视你们?” 沈清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打雷了。” 棉被里传来了一阵非常微弱的声音。 “......” 沈清哭笑不得地将樱从棉被里面扯了出来,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黑发,发间被汗水浸润地像是刚洗过一般,黏黏搭搭地贴在头上。 “这么热的天,就算是妖怪裹在棉被里面,也会中暑的吧?” 随手扯过一旁的手帕,将樱脸上的汗水擦干,她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在雷声响起的时候满是惊恐。 “什么时候还开始害怕打雷了?” 沈清轻轻捏着樱的左手,与她一起看向窗外,她手心滚烫的温度,划作热流一路汇进了沈清的心中。 樱将脑袋贴在沈清的胸膛,似乎心安了不少:“在拥有那柄妖刀以后,我被雷劈过很多次...很痛...” “......” “没事,有我在,就算天雷,也不敢再动你一下的。” 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暗沉的天空,沈清刚想要在说些什么,却听到头顶极高处猛地传来了一声不同寻常的炸雷崩响,别说是怀里抱着的樱,就连他自己也都被吓地一个哆嗦。 “娘的,真是不让人省心。” 沈清起身,然后弯腰一个横抱,将樱抱在怀中,又一脚踢开了房门,吓得屋里正在睡觉的猫又猛地从地上弹起,四肢着地,一副炸了毛的样子:“喵!” “肥猫,借你房间用用!” 沈清相当自然地将猫又从房间的中央挤开,然后将樱放在地上,只是这时,他突然发现,这个两手挽在他脖子上的姑娘,完全不肯松手。 “喵呜!你对她干了什么?” 猫又蹲在一旁,舔了舔自己的左手,全然忘了自己现在已经化为了人形。 “我说我什么都没干,你信么?” 沈清白了猫又一眼,不知为何,这个家伙自从化为人形以后,似乎对自己的意见一直很大,或许和以前总叫她肥猫有关吧。 “我信啊。” 只是这次,让沈清没有想到的是,猫又居然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她伸手摸了摸樱的额头,笑着说道:“像我们这样的小妖怪,都会害怕天雷呀!特别是樱这样,由妖刀与人类化生成的半妖,本来就是天雷的重点关注对象,我在变成人形的时候,也被雷劈过好几次呀......” “咚咚......” 正当沈清想要开口的时候,猫又的房门处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沈清循声看去,却是一个满脸乌黑的家伙。 “雪......雪女?” 看着对面非常淡然地点头的女妖,沈清只能扶额长叹——他刚刚还在寻思着,那道闷雷怎么那么响?看样子,这落雷的地点,和他确实是太近了点。 “轰隆!” 天上的雷声再起,落点似乎就在沈清的身旁,沉闷的声音让沈清一时有一种听不到声音的感觉。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沈清抬眼望向窗外。 窗外,不知何时赶来的酒吞正倚靠在树下,他的手心上方高处三四寸的地方,流转着一颗足有人头大小的雪白球体,沈清眯眼细看,那竟是由雷电精华凝聚而成! 第一百五十八章 虚假的阵法 三名女子跟随沈清的视线,将目光投向窗外,见到那一名将雷霆捏在掌间的清秀大妖,顿时瞪大了眼睛。 “好厉害!” 猫又不假思索地赞叹道,酒吞的身影在雷霆的映衬下,显得雄姿英发。 “还行吧。” 沈清敷衍地点了点头,空气中顿时有一股酸酸的味道弥漫开来。 像是看到了天底下最可爱的玩意儿。 似乎是察觉到了屋内的几道光芒,酒吞缓缓地缩回手,任由那颗蕴含无上天威的雷球悬停在身前空中,侧过身子,对着沈清笑着点头:“挚友。” 沈清摸了摸鼻子,随后看向酒吞的方向,低声开口道:“进来吧,怎么像个傻子一样?这么大的雨还站在雨地里。” 酒吞继续点头,旋即,却做了一个让沈清张目结舌的举动——他轻抬左手,以一种分花拂柳的姿势破开了猫又卧室的窗户,然后双手负后,脚尖轻点树梢,那进窗的动作叫一个飘逸,以至于沈清下意识地挽起了袖子:“把我的窗子赔给我!”。 “哎!挚友在鬼王座前摔了我的酒碗,我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酒吞看向沈清的眼神中,满是一种不怀好意地笑。 “......” “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沈清深深地吸了口气,看向雪白墙壁上的那破碎的雕花木窗,只觉得心里有些抽疼。 虽然说不是自己花钱买的屋子,但是怎么说也是自己第一次拥有的,一间真正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房屋;换句话来说,在此刻,这屋里的一草一木,可都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坏了一件,都得自己掏钱来修补上! 至于再向橘清友开口?沈清实在是有些拉不下这张老脸。 “那就好,我还以为挚友生气了。” 酒吞轻声笑了笑,然后左手朝着窗外一指,霎时间,那颗天雷凝成的圆球像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牵引一般,朝着酒吞的方向缓缓飘来,待到其接近了,酒吞就那样伸手一抓,将这样含有无上天威的东西捏在手中,对着沈清开口道:“这个小玩具,不如就送给挚友?” 沈清刚想摆手,让酒吞将这样东西扔远点去,却发现身旁的三名女子在看向那紫色圆球时,立刻都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天底下最可爱的玩意儿。 在一番权衡,或者说在周身几道眼神的威逼下,沈清这才不情不愿地伸手,用厚重的妖气接引过酒吞手中的雷球,即使完全没有用手触碰,他都能感受到这小小圆球中暴虐的雷电之力。 沈清微微叹了口气,转头望向樱:“你不是怕打雷么?” 樱还没来得及擦去脸上那两道因恐惧而留下的泪痕,便匆忙解释道:“只是害怕雷声而已。” 沈清又望向另外的两女:“那你们呢?天雷这个东西,不应该是妖怪最害怕的么?” “我可没说过我害怕!” 雪女伸出左手,在脸上轻轻拂过,霎时间,一阵冰冷的雪花飘过,立刻将她脸上的焦黑洗去,那张面皮依旧是素白如雪,在雷光的映衬下甚至显得更加动人。 而一旁的猫又,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摇的像是拨浪鼓一般的脑袋,以及那充满好奇的神色,已经充分地说明了她的态度。 看着沈清的一脸囧相,酒吞笑着提醒道:“可千万别用手去摸,虽然这东西看上去温和,但是寻常的妖怪也经不起一炸,如今天下,除了我之外,可能就只有我与挚友两人,或者再加上海国的那位主人,才能在触碰后安然无事。” “听见了没?” 沈清用妖气托着雷球,满脸凶狠:“我们事先说好,绝对不可以让小东西碰到宅邸里的一草一木,或者说离开这座院子!要是家里出了什么差错,我....我就把你们......” “嗯?” 樱微微抬眼,一句话都没有说,却让沈清的气焰顿时萎了下去。 “算了,没什么。” 沈清按了按自己的脑袋,运用磅礴的妖气将这颗雷珠小心裹好,然后轻轻放在了樱的手中:“拿去玩吧。” 三人的视线立刻从沈清的身上移开,将其晾在一边,目不转睛看着樱手心中的小玩意儿优哉游哉旋动。 看着一旁酒吞幸灾乐祸的样子,沈清立刻朝着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之意。 酒吞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就那样在破碎的木窗边盘腿而坐,望向窗外的眼神中,难得的带有一丝忧郁。 “你进来京都的时候,没有收到晴明阵法的阻拦么?” 沈清叹了口气,离开三名闹得正欢的女子身旁,虽然说樱和雪女之间还是冷冷地不说话,不过凭借着这颗雷球,倒是让三人之间的氛围好了不少,这也算得上是最近他听到为数不多的好消息吧。 “哪有什么阵法。” 酒吞嗤笑一声:“就像你,三番五次地在京都里面走来走去,要是真的有什么阵法,早就浮现出来镇压你了,可你现在,不是一直毫发无损么?” “你的意思是......晴明那个家伙在玩忽职守?” 沈清皱起了眉头,只是想到像是晴明那样严肃认真的家伙,居然也会有偷懒的一面,他的眉头立刻又舒展了开来。 “不是。” 酒吞摆了摆手:“我的意思是,京都之中,压根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阵法。” “???” 看着沈清一脸疑惑而又蒙圈的表情,酒吞想了想,又道:“严格来说,看守京都的,其实只有晴明的十二式神而已,它们每人负责京都的一个角落,就算是有妖怪潜入京都,只要是他们认为对人类无害的,也不会抹杀的,更何况,能够进入京都的妖怪,本来就是少之又少。” “为什么?” 沈清轻轻托住了自己的脑袋,感觉自己好像突然间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很简单啊。” 酒吞伸手,朝着窗外指了指:“在我入主丹波山前,强大的妖怪们几乎都聚集在丹波山里,那些弱小的妖怪们就算进入京都,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晴明的十二式神随意出手就能解决了。而在我入主丹波山之后。” 说道这里,酒吞微微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又有哪个居心不良的妖怪,敢靠近与大江山相邻的土地?” 第一百五十九章 训鹰 一直到傍晚时分,雨还没有停歇,只是变得小了些,并且不再打雷了。 沈清瘫在床上,望着窗外渐渐西斜的太阳,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如果在当代的日本,碰上这样的天气,他多半会找个室内的温泉馆,给手机套上防水袋,整个人瘫软在温热的泉水里,一面喝着可乐,一面在手机上刷着新闻亦或者是各式各样的二次元视频。 可他现在的时代,虽然多了些阴阳术、妖怪之类的东西,使得生活多了些趣味,但是新鲜劲过了以后,就会开始逐渐想念起能够打发时间的手机来。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正当沈清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时候,一直坐在窗户旁的酒吞突然开口道:“听星熊那个家伙说,前不久,京都来了个很厉害的木偶师。” “木偶师?” 沈清撇了撇嘴,表情显得有些不屑:“那有什么稀奇的?” “还真是挺稀奇的。” 酒吞笑道:“听说这个家伙,会很多种奇妙的法术,星熊那个家伙和我说,他亲眼看见这个木偶师在路上遛过一只狗,一只纯粹由木头制成的狗。” “有点意思。” 沈清微微点头,不过却并没有想要去观摩的意思:“但我没什么心情去看。” “怎么了?” 酒吞抬头看向床上的沈清,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解。 沈清先是叹了口长气,然后才低声说道:“近来,我总有着一种要大祸临头的感觉......依我看来,我现在就适合安稳地在家里待着。” “还有。” 沈清抬起了头,看向窗边的茨木,突然心念一动:“要不,你也在我家里先住上几天吧,天天在丹波山上,风吹雨淋的,那里比得上我这房子里面舒服?” “那可不行。” 沈清的话音刚落,酒吞便笑着摇头:“虽然说很想和挚友在一起待着,但是大江山上,怎可一日无主?我既然身在京都,就得在鬼王座上镇压群妖,要不然,几天不见我的身影,那群不安分的家伙们说不定能把附近都闹翻了。” “也是。” 虽然对酒吞的回答有些失望,但沈清只能无奈点头:“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等晚上和挚友再喝一顿酒吧。” 想到这里,酒吞挠了挠头,神情显得有些羞涩:“不知挚友的家中,可有好酒?” “有的。” 沈清微微点头,在搬进这个宅子里的时候,橘清友特意交代过,他在后院里面埋了好几坛子的陈酒,算算年份,也有十几年了。 “哦,对了,不知为何,我最近总是有一种非常疲惫的感觉......” 沈清打了个哈切,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 “疲惫?” 听到沈清的话语,酒吞立刻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可能是和梦境有关吧......近来每每睡觉的时候,几乎都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 沈清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了一个笑脸。 原本这次上丹波山的目的,就是要去找一找那个食梦貘,让它帮自己消除梦境的烦扰,无奈在碰到酒吞以后,居然莫名其妙地将这件事情给忘了,这说明最近的他,不仅是精力,就连记忆力也在慢慢地衰退了。 “做梦么?” 酒吞轻咬左手拇指,眉头皱地更深了:“一般的大妖,都很少会做梦的。” “听说可能是受到梦魇的影响,所以这次才要去丹波山上,寻找那个叫食梦貘的妖怪,结果看到你,一开心就给忘了。” 沈清笑着开口,满脸的笑容中看不出丝毫的惊慌。 “也罢,我这就去丹波山上,为挚友将那食梦貘找来!” 酒吞抬起头来,望向窗外,在两人说话间,雨已经完全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悬停于丹波山巅的壮阔夕阳,让人忍不住有些失神。 ------------------------------------------------------------------------------------ 就在酒吞化为长虹,冲出沈清家中的同时,有一人一马,自京都的主干道缓缓走来,驻守城门的所有卫兵们在见到他时,身姿都站的笔直。 而那个总是坐在城门前插科打诨的橘氏的嫡系子弟,在见到来者时,登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怎么,就双腿一软地跪在了地上,毕恭毕敬喊道:“将军!” 只是那一人一马似乎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骑在马上的男人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战马则是没有丝毫停滞,继续缓缓向前踏出马蹄。 一声一声都踏在卫兵们的心口上。 来者正是源赖光。 只是与以往的一席白衣不同,此刻他非常难得地披着一身沉重的黑色盔甲,明明只是一件毫无花巧的笨重铠甲,可却衬出了源赖光眉宇间一股莫名的英气。 走到了城墙下,源赖光勒马停步,环视四周一圈,这才翻身下马,顺着阶梯,一步一步地登上城墙,望向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苍翠山峰,神色冷厉。 “啁~啁~” 源赖光抬起头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他头顶的长空,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此刻正收拢羽翼,探出利爪,朝着他的方向狠狠地俯冲了下来! “呵!” 源赖光冷笑一声,伸手在空中随意一挥,瞬间,一道红色的光芒出现在了他的身前,犹如一只无形的手一般,将这俯冲下来的鸟儿困缚在其中。 这是一只罕见的苍鹰,脖子处有着一圈白痕,而那桀骜不驯的眼神与挣扎的力道更是在向源赖光证明着,它将会是一只出色的猎鹰。 “嘘。” 源赖光缓缓伸出左手,放在了苍鹰的身前,他没有再去动用任何的阴阳术,就只是那样冷冷地看着这只不知来自何处的鸟儿。 在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淡淡的红色以后,那只苍鹰像是魔怔了一般,缓缓地停止了扑打的翅膀,静静地停在了源赖光的手背上。 只是一瞬间的对视,它便被驯服了。 源赖光放下了左手,那只苍鹰立刻从他的手臂上振翅飞起,在空中盘旋。 他抬起头来,对着天边那轮巨大的夕阳缓缓地吐出了一口长气,像是要将平生的郁结一口吐出。 第一百六十章 蝴蝶 “晴明,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源博雅跟在晴明身后,神情显得有些纳闷。 原本他与晴明两人正在在京都之中四处游走,去收回那那驻守京都的十二位式神,可不知为何,在晴明将红莲收回了以后,便突然开始漫无目的地闲逛了起来。 “看那里。” 晴明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博雅看向前方。 博雅抬起头来,却看见在夕阳的方向,有着一只飞舞着的美丽蝴蝶。 “蝴蝶?” 博雅皱起了眉头,变得更加疑惑了:“你跟着这个东西干什么?” 晴明转头看了一眼博雅,低低地叹了口气:“所以说,我平时总是叫你看东西要细致一点啊......” “不就是一只颜色比较少见的黑凤蝶么......” 博雅眯着眼睛,看向了那只正翩翩起舞的美丽蝴蝶,只是任他怎么看,都觉得这只是一只有些特别的黑凤蝶,除了翅膀是金黄色以外,与一般的蝴蝶没有任何区别。 晴明继续叹气:“你换个角度去看。” 博雅依照晴明所言,走到了另一个方位,这才发现了蝴蝶上的玄机。 这只蝴蝶像是黄金一般,倘若变换角度去观察,由于光的反射不同,那蝴蝶身上的金黄的颜色也会随之变化,在夕阳的映照下,这变化更是分外鲜明。 晴明注意到了博雅惊讶的神色,这才点点头,开口道:“这是一只通体由黄金打造而成的蝴蝶。” “可它......怎么会飞?” 博雅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晴明的话语,眼前的这只蝴蝶,起码已经飞了能有几里路了,倘若这是一件由黄金打造而成的死物的话,那打造它的人,未免也太厉害了。 晴明微微思考了一下,又开口道:“最近,京都里来了一个擅长于机关、木雕的道士,在平民之中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你可听过他的事情?” “噢,我知道,就是那个能让木雕活动自如的人,是吧?” 博雅点了点头,旋即又道:“何止是听说我,他还曾经来过我的宅子里面,只是当时我觉得他是一个骗吃骗喝的道士,就让下面的人给他撵走了。” “......” 晴明有些惆怅地摘下了头顶的黑色高帽,摸了下自己披散的黑发,低声叹息道:“这应该是一个有真本事的家伙。” 说完,晴明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一般,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对了,我想问问你,你当时将他从家里轰出去的时候,态度怎么样?” 虽然不知道晴明话语中的意思,但是博雅还是立刻回答道:“态度......不知道啊......我都没有见到那个家伙的人。” “啪!” 晴明用折扇轻轻敲了下博雅的脑袋,无奈地笑道:“看看吧,前面那是什么?” 博雅抬起头来,待他看到眼前的场景时,立刻张大了嘴巴。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数不胜数的异色蝴蝶,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璀璨无比。 其中,金色最多,此外还有银的、赤的、蓝的、绿的,彼此形态不一,即使同是金色的蝴蝶,也有翅膀更长的,体型更大的。 “看来确实是个非常厉害的道士。” 博雅的眼神之中满是赞叹与欣赏,这样一副壮阔的情景,简直是他生平仅见! “......” 晴明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今天第几次叹气了,他用扇子猛地拍了下这个大少爷的屁股,然后指向了一旁的窗户,低声骂道:“看热闹都看到自己家了,还在那傻乐?” 博雅顺着晴明扇子指着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天边盘旋的那些美丽的珍奇蝴蝶,竟都是从一扇二层的窗户那里飞出的。 “那不是我家的藏宝阁么?” 博雅挠了挠头,显得很是疑惑:“父亲什么时候收藏了这些有意思的东西?也不早些拿出来让我把玩把玩......” “啪!” 博雅的话音还没落下,晴明便抬起了手中的折扇,再次敲了一下他的头,只是这次,晴明的话语里有着一丝气急败坏的意思:“还不赶紧去看看你家藏宝库里的东西有没有少?” “哦......” 虽然有些不太明白晴明话语中的意思,但博雅还是非常顺从地走进了自己的家门,让下人打开了楼上那扇藏宝库的大门。 当他开门的时候,那间被他父亲开拓出来,用于藏宝的房间之中,里面有着数不胜数的美丽蝴蝶,博雅这才发现,这些美丽的蝴蝶,竟然都是由架子上那些珍贵的宝物羽化而成的! 黄金的手工艺品、红玉、珊瑚、玉器——所有的宝物,如今都在架子上,或者架子上的盒子里面慢慢地化为蝴蝶。 “快把窗户关上!” 博雅这才有些慌了,大喊一声,又用手按住了架子上的宝贝,却根本无法阻止这些金银器具变成蝴蝶,他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晴明。 晴明看着博雅慌乱的神色,不由地哑然失笑,他摇了摇头,轻声喝道:“宵蓝,在这里布下结界,红莲、勾阵,去把那些逃走的器物抓回来。” 随着他的话语,有三只式神瞬间从他的身后现出了身形,其中,又以那一只苍蓝色的大龙最为瞩目,伴随着它出现的,是一声响彻天际的嘹亮龙吟! 在这三名式神出现的瞬间,那些躁乱的蝴蝶们立刻安静了不少,就连架子上正在羽化的器物,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而红莲与勾阵,两者都是人形,身材琳珑有致,但不知为何,当众人想要去看她们的脸时,只觉得若隐若现,根本看不清她们的面貌。 她们踩在空中,却如履平地,等回到宅邸中的时候,两人的手中都抓满了蝴蝶,看上去显得有些滑稽。 博雅在这时候非常狗腿地跑路了过来,扯过一旁的一个巨大的木桶放在了两名式神面前,两名式神冷哼一声,像是丢垃圾一般,将那些珍贵的蝴蝶扔进了木桶之中,发出了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让博雅感到内心一阵抽疼。 “其实还挺好看的,不是么?” 晴明收起了自己的式神,看向一旁呆呆的博雅,低低地笑了一声,眼神之中满是幸灾乐祸。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朔源 看着在一旁双手插袖的晴明,博雅无奈地说道:“别说风凉话了,快帮我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晴明白了博雅一眼:“拜托,我现在要担心的,是在不久的将来要发生的那件大事,像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哪里有空去管?” “晴明...” 博雅讨好的拽了拽这位大阴阳师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说道:“你也知道,我现在已经放弃了皇室的身份,入了臣籍,若是失去了这一屋子的宝物,以后可就连饭都吃不起了,到时候我只能去安倍家的府上,吃你的,用你的......” “罢了罢了!先找一间没有人的小屋给我,我布置一下再来帮你。” 晴明摆了摆手,表情显得非常无奈。 “好嘞!” 看见晴明松口了,博雅的神色立刻变得兴奋起来,他拉着晴明的袖子,将他带到了位于藏宝阁旁的一间阴暗的小屋里面,笑着说道:“这里以前是父亲当做杂物间的地方,不过已经废置了很久了,没问题吧?” 晴明微微点头,然后抬眼看向博雅,伸手朝着门外一指:“出去。” 博雅没有说话,摸了摸鼻子,当即就灰溜溜地走了出去,还顺带把木门也给关上了。 在房间里缓慢地踱步一圈,确定房间里没有任何异样以后,晴明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彩辉、太阴、玄武,你们三个,去大江山。” “天后、朱雀、红莲、太裳,你们四个,去一趟多摩川。” “记住,不论如何,千万不要与大江山,亦或者是海国的妖怪发生冲突。” ...... 片刻之后,晴明缓步走出了隔间,而与此同时,有七道长虹,划破了京都的天际,分别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掠去。 “好了?” 看着晴明面无表情地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博雅立刻凑了过来。 “之前,有谁能进入你这藏宝阁么?” 晴明没有理会博雅的谄媚,而是直奔正题。 “没有,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不能进来。” 博雅回答的非常干脆。 “倒也没有什么穿墙而入,或者说从地下钻进来的痕迹,也没有感觉到什么灵力的波动。” 晴明走进了藏宝阁中,枉顾那四处飞舞的美丽蝴蝶,开始专心致志地打量起四周的情景来。 “这样的话,要么是被人从外面施了咒,要么......” 晴明抬起头来,看向墙壁的正上方:“要么就是那边的木窗了。” “应该不会。” 博雅缓慢地摇了摇头:“这么高的地方,人类很难爬上去,而且为了保存这些宝物,窗户上都有用坚铁铸成的栏杆,人不可能从那里通过的。” “如果说,不是人呢?” 晴明慢悠悠地开口道,旋即,在博雅还没反应过来时,对着头顶的横梁轻轻一指,随着一道淡蓝色的光芒从晴明的指尖迸发出去,落在了横梁上以后,那根宽阔的横梁立刻抖动了起来,秫秫地落下了不少灰尘,而与灰尘一起落下的,还有一样像是由木头打造的东西,落地以后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声响。 “这是......猴子?” 博雅将木雕轻轻捡起,捧在了手心中仔细辨认。 “对,猴子。” 晴明从博雅的手中将猴子抽走,细细一看,猴子的双手捧着两个摞在一起、瓶口相接的起居,器具还被绳子打了十字束缚着。 “嗯......” 晴明伸手解开了缠绕的绳子,拿掉了上面摞着的那个器具,从瓶口之中,掉出了一个闪着金光的小东西。 “这好像是一个蛹。” 晴明将其拿在手中,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这也是一样雕刻成的东西,只是相比于雕刻猴子的精细,这样由金子雕刻而成的蛹就显得手艺很是一般了,似乎雕刻者在雕刻的时候时间很是匆忙,在蛹的后半段,几乎都是一些杂乱无序的划痕。 “应该就是这个东西,让你藏宝阁里面的东西都变成了蝴蝶。” 晴明将这个蛹交到了博雅的手里,笑着说道:“怎么样,要不要让这些蝴蝶继续再飞上一会儿?” “不不不不......” 博雅的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样。 晴明笑着看了博雅一眼,然后拽过他的左手,又从一旁的侍从腰间抽过一把长刀,在博雅的拇指指尖轻轻一划,随着一道嫣红的血珠滚落在蛹的上面,空中飞舞着的蝴蝶立刻纷纷落地,而博雅手中的蛹,也像是融化了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为什么不用你的血?” 博雅将拇指放在自己的嘴里,小声地问道一旁的晴明。 “废话,疼!” 晴明撇了撇嘴,表情显得很是不屑。 而博雅在听到晴明的话语之后,先是微微一愣,然后整个人突然变得没精打采起来,用非常小的声音嘀咕道:“我还以为是我的血液有什么特殊的功能......” 晴明瞟了他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刚刚不小心打击到了某位年轻的积极性,不过旋即,他却立刻被空气中的另一股气息给吸引了,他的鼻子微微耸动了两下:“奇怪,怎么有一股妖气?” 在注意到这股妖气以后,晴明立刻双手合十,轻声念起了咒语,有一道蓝色的网在他的面前缓慢展开,随着晴明的双手一合一松之后,陡然收紧,然后像是一个小小的口袋一般,落在了晴明的面前。 博雅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提,却被晴明低声喝止住了:“别动,让你的手下去端一盆清水过来,一定要干净的水!” 片刻后,有人端着一盆清水从门口走了进来,晴明立刻捏起手印,另一手掐着地上的蓝色口袋,将其丢入了水盆之中,随着口袋缓缓地在水中消失,盆中的清水却像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牵引一半,竟然慢慢地漂浮了起来,最终在晴明的面前呈现出了一道湛蓝色的水幕! 而在这道淡蓝色的水幕上,只呈现出来了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此刻正坐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一刀一刀地刻着手中的木雕,正当晴明想要看清男子的容貌时,却有一道身影,自水幕上一闪而过,旋即,水幕立刻崩溃了开来,重新落入了盆中。 第一百六十二章 睡猪 刚回到丹波山的酒吞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自己身后的方向,就在刚刚的一瞬,他似乎感受到了一股灵力的波动,只是在他转头之后,却又突然消失不见了,这让他一时分不清楚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确有其事。 甩了甩头,酒吞又将目光投向在席地坐在洞穴之中的星熊,笑着开口道:“星熊,你又在雕刻着什么?” “一个没用的玩偶罢了。” 星熊将手中的木雕放下,搓了搓手上的木灰,又道:“怎么,要喝酒么?” “这倒不用。” 酒吞连忙摆了摆手,接着又开口道:“对了,你知道这丹波山上,有一只叫食梦貘的妖怪么?” “食梦貘?” 星熊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思考了片刻以后,猛地一拍大腿:“哦~你说的,是那头成天睡觉的白皮猪?” “......” 听到星熊的回答,酒吞不由地有些汗颜:“可能是吧......你知道它现在在哪里么?我需要用它一下。” “怎么?难道鬼王您居然被梦魇缠上了?” 星熊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怎么这么不小心?” “不是我...” 酒吞摇摇头:“是我的挚友,听他说,最近睡觉时总会做一些奇怪的梦境,我怀疑他是被梦魇缠身了,便想要食梦貘来帮个忙。” “哦?” 星熊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身姿挺拔的酒吞:“如果说连您都察觉不了那梦魇的力量,那么就算那头睡猪去了,又有什么用?填肚子么?” “不是。” 酒吞继续摇头:“我察觉不了的原因是,挚友与我同样是妖气强烈的大妖,也是因为他的力量太过强大,相对来说,梦魇的妖气就显得太过微弱了,所以我并没有办法透过他的妖气去追寻梦魇的踪迹。但是食梦貘就不同了,不管挚友到底有没有被梦魇缠身,他都可以直接将挚友的梦境吃掉。” “原来是这样。” 星熊微微点头,然后走到洞穴里的一汪水洼旁,用里面的水洗了一把脸,这才对酒吞笑着说道:“走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家伙现在应该还在山间睡觉。” ...... 片刻之后,山间的一处丛林之中,酒吞捏着一个妖怪蒲扇一般的耳朵,慢慢用力,最后甚至将其整个提了起来,四肢离地。 但让酒吞感到震惊的是,即使是受到了这样的对待,眼前的妖怪似乎并没有想要醒转的意思,只有那根长长的鼻子里面时不时地涌出几道温热的气体宣布它还是活着的。 “这玩意儿就是食梦貘么......” 酒吞看着面前这只像长鼻子猪一样的妖怪,无奈地松开了手,随着“嘭”的一声重物落地声,整座丹波山仿佛都微微震动了一下子。 看着酒吞微微有些凝固的表情,星熊不由地长叹了口气,然后弯下腰来,在地上寻找了许久,这才找到了一根已经老掉的狗尾巴草,在确认了草上没有什么虫子攀附着以后,星熊将这根狗尾巴草狠狠地捅进了食梦貘的鼻子之中,然后又来回转动。 “哈...哈...” 在星熊动作时,地上趴着的食梦貘终于有了反应,似乎是在说着些什么东西,在一旁非常好奇的酒吞立刻将耳朵凑了过去,想要听听这位热爱睡眠的妖怪的发言。 “哈...哈...哈...哈切!!!!” 食梦貘打了一个非常响亮的喷嚏,就连山林之中,到处都是回声,不可谓不惊天动地。 在星熊的注视下,这只懒惰的妖怪缓缓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又用鼻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似乎还有着浓重的困意:“星熊......你要干什么啊?我正在睡觉呢......” “不是我找你......找你的,是鬼王大人...” 星熊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像是雕像一般矗立在食梦貘身旁的酒吞,眼神显得很是无奈。 “啊......原来是鬼王大人!” 在注意到身旁的妖怪,是长久地盘踞在鬼王座上的人物时,这只怯懦的睡猪立刻将前膝弯曲,整个身子伏在了地上不住地颤抖,似乎非常害怕酒吞的样子。 可酒吞并没有理会食梦貘的参拜,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掏了掏耳朵。 星熊见到酒吞没有反应,一时之间也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开口提醒道:“它就是食梦貘。” 这次,酒吞终于注意到星熊的话语了,他扯着喉咙,大声地说道:“星熊,你说什么?大声点!怎么只张嘴,不说话呢?” “啪!” 星熊抬起手来,猛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又拍了拍食梦貘光溜溜的身子,一脸同情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今晚应该可以加餐了?”。 “哈?” 食梦貘抬起了脑袋,愣愣地看着星熊,小小的眼睛里装着大大的疑惑。 星熊俯下身子,继续问道:“睡猪啊,你一般吃肉的时候,会不会用热水过一遍?我觉得那个样子吃起来,好像更香一点。” “不会啊。” 食梦貘非常滑稽地摇了摇头,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从来都不吃肉的,睡猪只喜欢吃草,还有妖怪与人类的梦境!” “原来是这样。” 星熊点了点头,表情很是欣慰:“难怪身上的肉质这么紧实......” “星...星熊大人,您想要干什么?” 食梦貘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用长鼻子甩开了星熊的手臂,下意识地就要向后抛开,却被星熊一把拽住了那短短的尾巴。 “我的耳朵......” 这时,酒吞才缓缓地回过神来,他看着自己的手掌,里面有着一缕自他耳中流下的、淡淡的红色鲜血,就在刚刚的一段时间里,他的世界里面根本没有任何声音。 听到酒吞开口了,星熊这才笑着说道:“鬼王大人,今晚的下酒菜,星熊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说完,便将手中的草绳递给了酒吞,而在草绳另一头的,正是那只白白胖胖的食梦貘,此刻,它正蜷缩在草丛里面,用那根长长的鼻子掩住眼睛,瑟瑟发抖着。 第一百六十三章 稻荷神 正当酒吞牵着食梦貘,从丹波山上悠哉悠哉地往下走的时候,在博雅的宅子里面,晴明却发现了另一样东西。 “奇怪,这空气中,除了妖气以外,怎么还有着一股香火味?” 晴明推开了身前的水盆,脸色显得很是凝重。 在猴子手中捧着的瓶子炸开的瞬间,爆出了一股淡淡的妖气,而就是这样的一股妖气之中,竟然还夹杂着一丝极为稀薄的香火味,若不是他即使将这妖气捕捉到了,恐怕根本就感知不到这香火味的存在。 “香火味?” 听到晴明的话语后,博雅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有香火味,那就代表着,这件事情之中,或许有着神明参与,而所有的事情,只要一牵扯到了神明,那么无疑都会变得麻烦起来。 晴明微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对着博雅开口道:“咱们走吧?” 博雅耸了耸肩:“走?走是可以,不过我们要去哪里?” “呵呵。” 晴明轻笑了一声,然后伸手从地上捏起了那尊猴子的雕像,将其捧在手心:“这猴子会告诉我们要去往哪里。” 接着,他用右手抓住了猴子的短尾巴,转了几圈以后,他用左手朝着空中猛地一划,随着一道金黄色的光芒落在了猴子的脑袋上后,他将手抵在了猴子的额头上,小声地念着冗长复杂的咒语。 博雅定定地看着低头念咒的晴明,自从相识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晴明吟诵咒语用了这样久的时间。 “......如夕阳西沉,倦鸟归巢;如云化雨,重返天空;汝亦可速速归于主人之旁。” 念完之后,晴明将猴子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顷刻之间,猴子就像是活了一般,灵活地动了起来。 “猴...猴子动了!” 博雅指着地上慢慢移动的猴子,显得很是惊诧。 “我们只要跟着他走就好了。” 晴明擦了擦额头的寒水,长舒了一口气,因为是涉及到神明,就是这样简单的追踪术法,使用起来也格外地费力。 小小的猴子向前走着,晴明、博雅两人紧随其后。 途中,每逢猴子停止走动,晴明就转动它的尾巴,它便又开始移动,向着东边前行。 到了鸭川一带,两人跟着猴子下了河滩,踩着石头与草丛向着上游的方向走去,在河滩上,有着一颗无比茂盛的巨大柳树,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一颗树龄百年以上的古树了。 树下有一间似乎是用浮木搭成的小屋,墙壁使用泥土糊成的,屋顶则是用河滩上的芦苇扑救。 猴子一颠一颠地走着,穿过小屋门口挂着的席子,进了屋里。 两人刚刚进入小屋,便有一个脆如银铃的声音响起:“终于来了呢,大阴阳师~” 眼前是一名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女人,一头金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垂在身后,满脸温和的笑意很是喜人。 女人坐在小屋的最里面,身边还坐着一个看上去大约有五十出头的男子,那男子的膝头,则是坐着刚刚领路的猴子。 听到对方直呼自己的姓名,似乎是等待已久,晴明的心不由地微微一沉,但还是不失礼节地问道:“晴明惶恐,不知阁下是哪位?” 二人所坐的草席之间隔着一块木板,看来关系并算不得亲密的样子。 “嗯,我好想还没有名字。” 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饱满的脸颊:“不过呢,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般称呼我为稻荷神。” “哦?” 晴明有些惊异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在她的额间,有着金色稻穗的图案缓缓浮现,一时之间,这位大阴阳师竟然显得有些惶恐:“原来是稻荷神大人......” “好了好了,我本来就不是一个讲究的神明,你我之间,就不要拘束于那些世俗的礼节了。” 稻荷神看到晴明的样子,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其实博雅家的那场混乱,是我拜托大江山的妖怪去做的,因为我知道,那个家伙一定会哭着求你去帮忙......” 晴明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向一旁的博雅,他虽然没有吱声,但是脸色逐渐烧了起来,像是天边的晚霞一般。 略微思考了一下,晴明这才开口回答到:“倘若稻荷神大人想要见我,何必要通过这样的手段?直接来京都便是了,若是不方便,随意找人捎个口信,我定然会立刻赶赴过来的。” “不不不。” 稻荷神连忙摆手:“其实那个猴子,是我给你的一道考验。” 说到这里,稻荷神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若是连这道考验你都过不了,那么我找你来,估计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哦?” 晴明虽然心头有些不满稻荷神说话的语气,但他的心中更多的却是好奇:“不知道稻荷神大人找我,是有什么样的事情?” 稻荷神斟酌着词句:“既然是钻研阴阳道的大阴阳师,那么想来你对‘高天原’并不陌生吧?” 晴明点了点头:“高天原,众神居住的天上世界,飘浮在海上、云中的岛屿。” “对。” 金黄头发的少女应和了一声:“高天原,是天地之初,原始三柱神的出生之地,也是诸神的故乡,可以说所有的神明,几乎都是来自于那里。” “而天皇与皇子,在死后都会通过一条漫长的道路,飞升到高天原去,这一条道,我习惯将它称之为‘神道’,因为就算是凡人,只要通过了那条道路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便是神明了。” 晴明摊开了手中的折扇,轻轻扇着风,笑着说道:“这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 “而我找你来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少女望着晴明的眼睛,继续说道:“这条‘神道’,是天然形成的,也是高天原与人间界连接的唯一道路,不仅是凡人的飞升,就算是神祗的下界,也只能通过这一条道路。” “而就在前几日,这条‘神道’,却突然逐渐开始收缩了,仅仅用了三天的时间,便缩小了一半!稚日女尊计算过,倘若任由‘神道’这样收缩,那么最多十五天的时间,这条连接着两界的道路,便会彻底消失了。” “而这条‘神道’收缩的原因,却是在人间界有人捣鬼,稚日女尊便派我过来,想要阻止道路的继续收缩。” 晴明微微点头:“所以说,稻荷神大人您的意思是,想要我帮您保护这一条纽带?”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做神明 晴明并没有急着答应稻荷神的要求,反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在稻荷神一旁坐着的男子,这个男子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样貌,只是第一眼看上去,便觉得这个男子很是苍老,满头白发如同蓬乱的枯草一般随意地披散着,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不时还能闻到他身上传来阵阵腥味。 似乎是察觉到了晴明的目光,稻荷神一旁的男子微微扭动了一下头颅,从他的身上,传来了一阵哗啦啦的锁链声响,晴明这才注意到,在男子的脖子上,此刻正拴着一个流动着灵力的项圈。 “不知道您身旁的这位是......” 说话的是博雅,似乎是察觉到了晴明的意图,他提前问出了这个问题。 “一名罪神。” 稻荷神撇了撇嘴:“我从高天原进入人间的时候,正好落在了海里,感受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便顺手将他给捞了起来。” “有意思。” 晴明微微点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过‘罪神’。” “本是神明,却抛弃了神位,堕落成妖,这不就是‘罪神’么?倘若按照高天原的规矩来的话,我就算现在将他斩杀,也没有任何问题。” 稻荷神转头看向一旁被锁链困缚住、无精打采的男人,低低地叹了口气:“只不过眼下这个情形,还是留他一命好了。” “是这样么?” 晴明笑着挠了挠头,眼神之中满是戏谑:“我可听说,稻荷神是不会杀人的。” “......” 金发少女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晴明一眼:“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啦......” “对了,我在和你说话,不要转移话题!” 少女突然想起来了将晴明叫道这里来的目的,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道:“所以说,你这个大阴阳师,能不能维系‘神道’?” 让少女意想不到的是,晴明不假思索地开口道:“倘若我帮你维系‘神道’的话,在我死后,灵魂也能进入高天原吗?” “这......” 少女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虽然说有些困难,但是...能!” “好的好的,那我一定会尽力帮您的。” 晴明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便拽着博雅的衣襟,朝着门外缓步走去:“那么,我与博雅两人就先行一步,去寻找神道收缩的原因了。” “嗯。” 稻荷神双手抱胸,饱满的脸蛋上露出了一副满意的神色,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样子,只是在片刻以后,她突然睁开了眼睛:“不对啊,那个家伙,都没有问我神道位于哪里,怎么去寻找神道收缩的原因?” “算了,不管了,既然是大阴阳师,那么可能有着自己的方法推算吧?” 想到这里,金发的少女伸出手指,用力地戳了一下身旁死寂的男人,嫌弃地说道:“你这个臭妖怪,脏死了!” 男人没有说话,甚至连坐着的姿势都没有变过,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 小屋外的林地里,晴明与博雅两人正顺着来时的那条小路缓缓地走着。 “晴明,你这家伙,真的想要去高天原吗?” 博雅回想着刚刚晴明与稻荷神的话语,忍不住开口问道。 “去个屁的高天原。” 晴明用折扇轻轻拍了下博雅的脑袋,笑着说道:“谁不会死?我连墓地都早就选好了,就在那不死山的山脚下。”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么?” 博雅摸了摸刚刚被晴明拍打过的脑袋,一时之间感觉有些迷糊。 “当然有。” 晴明抬起头来,看着远处刚刚升起的新月,眼神中一片迷蒙:“以我的手段,倘若想要活,起码能活上个两百年,可我并不想苟活,我安倍晴明,岂能有卧于病榻,老态龙钟的那一天?” 听到晴明的话语,博雅忍不住小声地嘀咕道:“那一天每个人都会有的吧......” “对,凡人都会有的。” 晴明笑着摇头:“但是我不会有,我是狐仙的儿子,虽然只是半妖,但也能无病无患,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晴明,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啊?如果只是想要和我炫耀的话,那我可就生气了!” 博雅双手抱胸,气鼓鼓地说道。 “我话还没说完呢......算了!” 晴明低低地叹了口气,原本酝酿了半天的心境都被博雅这个家伙给打乱了:“总而言之,我有三条原则:不飞升,不转世,不苟活,像普通人一样,死了便是死了,化为一抔黄土就好,至于成为神祗......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当神明更无趣的事情吗?” 博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倒是觉得神明挺好的......每天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就有无数的凡人敬仰,光说我家族里面,每年都会花上好大一笔钱,用于供奉神明呢!” “那倒也是。” 晴明笑了笑,不知为何,在面对博雅时,他总是有着一副无比的好脾气,这在与其他人交谈的时候,却是从来没有的。 “那,我们现在去哪?” 博雅耸了耸肩。 “回去睡觉呗!” 晴明白了博雅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啊......那咱们还去不住找那个什么‘神道’了啊?” 博雅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天边的月亮,夜色已经渐渐浓了,在一旁的水洼处,有着青蛙的叫声响起。 “找什么找?要是真能找到让‘神道’逐渐关闭的那个家伙,我非要请他喝上几顿酒不可!这个世界上,压根就不应该有什么神明!” 晴明随手折下几条柳枝,双手翻动,粗略地把柳条弄成了一个花冠的样子,然后伸手将柳叶和皮一撸,朝着博雅的头上一卡,笑意吟吟。 博雅摸了摸头顶的花冠,知道晴明这家伙又在调侃他像个小孩一样,倒也不气,只是接着问道:“可如果‘神道’真的关闭了,那刚刚的那个稻荷神不也回不去了吗?” “很简单。” 晴明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又道:“那我到时候就封了她的神力,斩了她的神格,然后再随便找个老实人,把她给嫁了,让她生下一窝胖乎乎的人类娃娃......” “哎...哎?你是认真的吗?” 博雅伸手拽住了晴明的胳膊,眼神中满是恳切:“你看看我怎么样?像不像老实人?” 晴明双手抱胸,做深思熟虑状,在许久之后,上唇微启:“快滚!” 第一百六十五章 茨木本尊 沈清缓缓睁眼,看着眼前一片清明的天地,就这么一直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又慢慢地闭上眼睛。 他心头有些疑惑。 明明酒吞已经牵来了食梦貘,那头睡猪当着自己的面施展妖力,吃掉了他的噩梦,可为什么自己在睡着之后,又看到了这片景象? 只是这次梦境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以往在睡梦时,他都像是个浑浑噩噩的旁观者,但这次,他却无比清醒,甚至能自如的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当代所说的“清醒梦”,明知自己在做梦,可偏又无法摆脱。 沈清叹了口气,就那样席地而坐,屁股下的土地传来的冰凉触感与现实中一般无二。 在恍惚间,他突然记起了许多往事,许多旧人。 不论是茨木的经历,还是自己的经历,就如同电影胶片一般,在他的脑海中走马观花,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在记忆中相互交错,让他一时之间有一种头痛欲裂的感觉。 “呼......” 沈清吸了一口悠长的气,又缓缓吐出,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任何东西,他抬起左臂,伸手一拂,好像是推掉了杂乱案桌上的一样物件。 在这一刹那,天地之间,他仿佛茕茕孑立,仍然闭眼,却在漆黑中“茫然四顾”,不知在寻找什么。 过了许久,沈清再次睁眼,只是这次,先前那些浮现在他眼前的景物却全都消失不见了,呈现在他跟前的,只有黑暗,而与此同时,不知是何处,传来了一阵富有节奏的声音。 “哒、哒、哒......” 清脆的声音在这片黑暗中回响着,从开始的低沉,慢慢地变响,到最后,简直是如同雷声一般,震耳欲聋。 虽然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处何方,但沈清还是在黑暗中缓缓地站了起来,警戒地环顾四周。 那清脆的声响在沈清站起来以后,似乎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立刻戛然而止,只是周身的一片黑暗,却让沈清放不下心来。 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了沈清的头顶,沈清猛地抬头,可那液体却接二连三地落下,轻轻地落在沈清的脸庞上。 沈清缓缓地伸出手来,一时之间竟有些愕然:“下雨了?” “是秋雨哦。” 在远处,传来了一个男人低沉的笑声,而后,整片黑暗的空间的东方,竟然有着一轮霞光万道的朝阳冉冉升起! 沈清眯了眯眼,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形,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一望无垠的金黄麦穗,而说话的那个男人,此刻正戴着一方斗笠,站在麦田之中,朝着自己招手,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脸,只是不知为何,这个男人却给了沈清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就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 沈清微微思索了一下,开口问道:“你是谁?” 对面的男人没有回答沈清的问题,而是如同田边老农一般缓缓弯下腰来,伸手捏了捏垂下的麦穗,笑着说道:“要是天下所有的麦穗,都能如同这般饱满,那么饥荒战乱,应该也能少了许多吧?丢妻弃子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了吧?” 沈清低头看了眼自己身旁的麦穗,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些金黄色的麦穗,全然不似他在平安时代看到的那些孱弱的茎秆,而是如同当代的改良品种一般,颗粒饱满,入手沉甸甸的。 “那倒也不一定。” 沈清没有再去细看身旁的饱满麦穗,而是将其一撮一撮地拨开,朝着男人所在的方向缓步走去:“人类一词,本就是贪得无厌。粮食足了,自然会有更大的野心。” “或许吧。” 远处的男人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直起腰来,在如丝的细雨间,伸手摘下了头上的那顶斗笠,对着沈清笑着说道:“第一次见面。” 沈清看清了男人的面孔,那张秀气而又俊俏的脸孔,竟与他一模一样! 他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怔:“茨木?” “嗯。” 男人微微点头,用那双炽烈的金色瞳孔注视着沈清,明明脸上带着笑意,却让沈清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强大威压。 “我的身体,用着还算习惯?” “还可以。” 沈清拨开面前的最后一撮麦穗,却发现在他与茨木之间,隔着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将麦田一分为二。 “不过,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沈清低下头,看着河流中自己的倒影,在此刻,他的眼瞳居然恢复成了原本澄澈的黑色。 “还没死透,不过,也差不多了。” 茨木低低地笑了一声,又道:“你现在看到的,只不过是我的半缕残魂而已。” “像你这样强大的妖怪,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死去?” 沈清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藏在心中的问题,关于茨木为何死去的缘由,在他所能翻看的那部分记忆中,并没有提及丝毫。 “不想活了,自然就死了。” 茨木耸了耸肩,那张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要是早知道在我死后能遇上像你这样有趣的家伙,也许在一百年前,我就应该死了。” “你也翻看了我的记忆么?” 沈清盘腿坐在了河岸边,看向对面与他有着相同脸孔的妖怪,眼神有些迷离。 “嗯。” 茨木轻轻点头:“一千年以后的世界,确实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精彩无数倍,要是我能够有机会去往那里就好了。” “人类不用为食物发愁,不用担心野兽的侵袭,虽然说掌握着那些可怕的武器,却都能约束着自己的野心。” 说到这里,茨木有些黯然地低下了头,用一种非常细小的声音说道:“若是我出生在那个年代......或许就不会被父母所抛弃了吧?” 沈清没有说话,他这才注意到,在茨木身旁的那片土地上的麦穗,粒粒干瘪枯黄,而他脚下的土地,像是蛛网一般,裂开了密集的缝隙,不论秋雨如何地飘洒,那土地都没有湿润的迹象,反而愈加干裂。 而反观自己的这边,秋雨润如酥,像那婉约美人缓缓织珠帘。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败之妖 河岸的两边,一袭红衣,一袭黑衣,皆以同样的姿势盘腿而坐,静静地看着当中那条湍急的水流,全然不顾洒落在头顶的秋雨已经将白发浇了个透。 直到河流当中,有着一尾鲤身龙须的赤色大鱼游过,茨木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望向对面的沈清,笑着开口道:“二百年来,不论是与谁厮杀,我都未曾输过。” 沈清微微点头,在他所拥有的记忆之中,茨木确实未有过败绩,不过他还是反驳道:“哦?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不去丹波山,争一争鬼王之位?” “那个山岳神,不是我的对手。” 对岸的茨木笑着起身,朝着河流之中轻轻招手,那尾赤色的大鱼竟立刻破开了水面,直直地扑进了他的怀中,他低头望着这尾活蹦乱跳的锦鲤,神色平和:“只有那个叫做酒吞的家伙,在没有堕妖之前,说不定倒是能与我打个平手,可惜了,那个时候我对所谓的神明并不感兴趣,而现在的他?或许能与我刚刚堕妖的时候一战吧。” 沈清默默抬起头来,看着对岸的茨木,他的头发很长,虽说不至于长发齐腰,但是起码也没过了肩膀,两缕如雪长发垂在黑衣前,抱着锦鲤的那只手,粗看只是修剪干净,如女子白皙修长,细看却又骨节分明,富有力感。 在茨木提到了酒吞以后,他突然想起来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在堕妖前,酒吞是伊吹山的神明,是拥有“神子”称号的无暇之神,被当做山神顶礼膜拜,保佑人类。 而茨木,似乎正好是酒吞的反面,他一生下来便被称为“鬼子”,并遭到所有人的厌恶,以至于被双亲抛弃,被一些地位地下的人们呼来喝去,甚至险些沦落为那些贵族们的低俗玩物。 可两者在堕妖之后,却又显得如此相似,若是茨木现在还能操控着自己的身体,那么一定想要去和酒吞喝上一杯吧? 摇了摇头,将这个奇怪的想法抛之脑后,沈清又道:“我最近在做梦,是你搞的鬼?” “不是。” 茨木摇了摇头,根本不去看沈清的方向:“只有今天,才是我第一次见你。” “那么,你今天找我来,又是为了什么?” 沈清随手撸下了一穗在秋雨中摇晃的金黄,伸手随意地搓了搓,便将其放入口中,只觉一片带着冰凉的甘甜直达肺腑。 茨木没有急着回答沈清,而是用双手捧住那尾鲤鱼,轻轻抛入河中,这才低声说道:“不是我想见你,而是你想见我。” “我想见你?” 沈清微微一愣,旋即吐掉了口中已经嚼成了一团的糊糊,笑着问道:“我以为你早就魂飞魄散了,怎么会想见你?好不容易得了一位大妖的体魄,总得潇洒上个几百年,再去地府找你吧?” 听着沈清的话语,茨木倒也不恼,只是像个小姑娘一般,轻轻捏着垂下的两道白发,笑意吟吟:“即使我死了,地府里面可也找不到我。”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没用的。” 沈清挠了挠头,又重新蹲了下来,看着茨木身旁那一片干瘪的麦穗,撇了撇嘴:“既然你说我想见你,那我想见你又是为了什么?” “在你们那个时代的人,都是这样么?” 茨木低下头来,看着黑衣上的水渍,微微皱起了眉头:“明明怕的要死,还装的一点都不怕?嘴硬?” 看着对岸沈清古井不波的样子,茨木终于忍不住叹了口长气:“你还以为你的梦境,是因为梦魇,亦或者说外物?” “难道不是么?” 沈清有些疑惑地问道。 “呵!” 茨木嗤笑一声:“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 沈清回想了一下前几天的梦境,缓缓开口道:“就这几天吧,第一次做梦,梦到的是你还是人类时的情景。” “对。” 茨木微微点头,旋即又道:“你可还记得,在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嗯......” 沈清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那天......我好像是在八咫镜中看到了一角未来?” “一个你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恐惧的未来,是么?” 茨木伸手捏出一团黑色的妖火,轻声笑道:“你与我的灵魂,现在连接在了一起,虽然我不知道你在那面镜子里面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是自从翻看了那面镜子以后,你的精神状态一直在逐渐变差,弄得我近来也很累。” 沈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身形弯曲如弓,直起腰杆缓缓站定,眼神又有些浑浊,如一坛子窖藏多年的白酒,给人使劲一摇,坛底渣滓又浮。 他望着对面的茨木,低低地开口:“是,我确实很害怕。” “在那面镜子里,我看到的景象,像是炼狱一般,人与鬼在厮杀,鬼与鬼又在相互吞噬,猩红色的雨水洒满了天地间,而那大江山的鬼王酒吞童子......被人一刀刺进了额头之中......而这一切,都是未来的景象......” “那又怎么样?” 茨木看着指尖缓慢燃烧着的黑色妖火,轻笑一声:“在你的记忆之中,本来‘酒吞童子’与‘茨木童子’,不就是应该在这个时候,被赖光四天王斩杀么?只不过酒吞死的惨些,是被灌醉以后切下了头颅而已。” “就算你看到的那些真的发生了,那么也不过是在遵从‘历史’而已,不是么?” 茨木抬起头来,用那双烨烨生辉的金色瞳孔看着沈清,将指尖的妖火微微一弹,可那妖火在经过河流的中央时,却莫名其妙地散了,化为了片片尘埃,落入了河流之中。 “我想见你,是因为......我需要力量,能够扭转一切的力量。” 在听完茨木的话语之后,沈清浑浊的眼神渐渐地变得清亮了起来,他猛地抬头,用那双属于自己的黑色瞳孔与茨木对视,只是这次,其中的胆怯与懦弱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自信,甚至可以说是疯狂。 正如茨木所说,倘若说这一切都与历史相同的话,那么他这个从未来而来的家伙,或许是一个“变数”。 第一百六十七章 醒来 沈清刚睁眼的时候,便听见耳边传来了一声:“你醒啦!” 随后,他便被人从床上一把捞了起来,“好极了!先喝点酒压压惊!” 沈清还没来得及反应,立刻就有冰凉的酒灌进喉咙里来,那股辛辣的液体直接让沈清咳嗽着蹦了起来,满脸惊恐地望着眼前戴着黑色高帽的男人。 “镇静!镇静!你昏迷时间太长了,我估计你刚醒来可能会有些不安,所以我才给你灌一杯酒。” 晴明直视着沈清的眼睛,笑着开口道,一旁的博雅微微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我......我睡了多久?” 刚准备兴师问罪的沈清,听到晴明的话语后,心里猛地一沉。 “不多,也就六天吧!” 晴明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脸色显得有些无奈:“这次睡得,还算安稳了?” “酒吞呢?那个家伙哪里去了?” 沈清用手按了按睡得有些发昏的头脑,又继续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 晴明摇了摇头:“你沉睡时,体内像是有着一座熔炉,鼎沸异常,寻常的人类甚至只要走进这个房间,就会被热气灼伤,你那个时候陷入昏迷,几近濒死。” 沈清低头四顾了一圈,这个原本整洁干净的房间,在此刻原本的朴素洁净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火烤般的漆黑,而他所躺的地方,压根不是什么床铺,而是一个人形的大坑,就像是一副为他贴身打造的棺材。 “然后呢?” 联想到晴明刚刚的话语,沈清的语气变得十分低沉,让人一时听不出来他在想着些什么。 “我也是来到这里以后才听说,是那个叫做酒吞的妖怪,从你的身上将那股庞坡的妖气引开,逆行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然后便脱身离去,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就连那三个女妖,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晴明看着沈清苍白异常的脸庞,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在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像你这样的妖怪,怎么会在睡梦中陷入那样的险境?” 沈清挑了挑眉头,并没有回答晴明的话语,而是缓缓开口,轻声说道:“我冷了。” “冷了?” 听见沈清的话语,晴明不由地微微一愣,他抬起头来,望向破碎的木窗外,在碧蓝的天空之上,悬挂着一轮无比耀眼的太阳。 九月初,又是正午,即使是身体最孱弱的妇人,也不应该会冷才是! 正当晴明想要开口询问沈清的身体状况时,雪女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房门,朝着沈清抛出了一方叠的整整齐齐的布匹,冷冷地说了一声:“给”。 随后,便又关上了房门。 沈清苦笑着摸了摸鼻子,伸手打开了这一叠衣物,旋即不由地有些微微发愣这是一件色泽鲜艳的大红色的和服。 “我这样的年纪,还穿这种衣服么?” 沈清提着衣物来到了房间里那扇巨大的落地镜旁,一边小声地嘟囔着,一边将和服穿上了身,丝毫不顾及一旁的晴明与博雅。 “对了,怎么没有见到樱?” 在将和服换好以后,沈清看着镜中的一身鲜红的白发男子,这才想起,自己醒来到现在,都没有见到那个最应该陪在他身边的女子。 “你是说那个半妖么?” 晴明走到了沈清的身后,帮他把红衣的后摆整理好:“她特意叮嘱过我,让我不能告诉你她去了哪里。” “哦?” 沈清转过头,看向满脸笑意的晴明,双眼微微眯起:“那你告不告诉我呢?” “当然。” 晴明非常坦然地点了点头:“她虽然叮嘱过我,但我又没有答应过她。” “她带着那个由猫又化生而成的少女一起出门了,听她们口中念叨着的话语,好像是要去将那把断刀重铸。” “断刀重铸?” 听到晴明的话语,沈清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关于重新打造断刀的事情,他早就已经允诺了樱,无奈之后的事情实在是一件接着一件,让他完全将修复断刀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似乎是看出了沈清的心思,晴明非常娴熟地又补了一刀:“那把断刀,本就是她的本体,如果长期没有得到修复,她的灵魂也会慢慢衰弱的。” “难怪她最近总是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沈清低低地叹了口气,他抬起头来,却猛然发现,在自己躺着的那个地方,竖着一块纤细的竹竿,而在竹竿的腰间,则是系着一块鲜艳的红色丝带。~ 那是结缘带,是他与樱在京都时,用偷来的度来钱买的唯一一样东西,也算得上是他送给樱的唯一一样礼物。 “这个丫头,看来是生气了。” 沈清伸出手来,慢慢地将那条丝带从竹竿上解开,而后又将其缠绕在了自己的左腕上,右手与牙齿并用,打了一个漂亮而又花哨的蝴蝶结。 将一切事情做完以后,沈清这才转过头来,看向博雅的方向:“对了,你们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博雅与晴明两人对视了一眼,最终,晴明叹了口长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预言的时刻,即将到来了......” “什么意思?” 沈清将立在室内的那根竹竿轻轻拔起,略微思考了一下之后,又唤出妖火附在其上,缓缓地烧灼着。 “海国......入侵了。” 晴明的脸色显得十分凝重:“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在今日,应该已经到达七角山了。” “哦。” 沈清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他此刻正将全身的精力投入在手中的那根翠竹之上,他用那赤色的妖火,将翠竹逐级焚烧,到最后,只留下了中间最为青翠的那一节,然后他伸手轻轻一挥,那些被烧成灰烬的竹子如同受到牵引一般,缓缓地飘落在了中间的那一节翠竹之上,最终形成了几个很小的汉字。 做完这些后,沈清将最后一节翠竹放在了袖中,冷声笑道:“七角山,那不是大天狗一族的领地么?有那个啰嗦的大叔在,海国的那群妖怪,还能翻天不成?” :。:m.x 第一百六十八章 鞍马山 在京都的西方,有一座中年碧绿苍翠的山,居住着人们信仰的神明,人们将其称为鞍马山。 岁月流转,时光变迁,信仰与传说,或许在漫长时间中,渐渐走向了谁也没意料到的方向。 和周围时常出事的地方相比,鞍马山显得十分安宁,安宁得不像在京都周边。 这里的山脚下,地形平坦,密林众多,居住着众多的人类,还有......神出鬼没的天狗一族。 虽然说自恃高贵的天狗一族向来不把这些人类放在眼里,但是这并不妨碍它们庇护着鞍马山下的人类。 他们在外出时,多会戴上一张赤红色的面具,穿着华贵的和服,只留下身后两只硕大的翅膀作为身份的象征,若是撇去身后的那两只翅膀,他们几乎与人类无异。 人类更信任与自已相似的存在,相同的族类会给他们安全感,相异则反之。这是多数弱小的人类一贯秉承的保命方式,肤浅但有效。 这些弱小的人类们为了感激天狗一族的庇护,在鞍马山的山顶,为天狗族建立了一方神社,神社虽然不大,但也有着专门守护神社的巫女,并且出于对天狗的尊敬,这些巫女往往都是经过了千挑万选的美貌少女。 神社的香火从未曾断绝过,相传曾经有人在参拜之时,见到窗外有天狗横掠而过,但大多数的时间,这里都是祥和静谧。 而近日,这个小小的神社中,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收缩起自己巨大的黑色翅膀,从木窗之中悍然破入,让一名主持着神社的巫女登时楞在了原地。 “哎呀哎呀,没控制好力道,原本是准备从门那里进来的。” 不速之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十分歉意地说道。 “天...天狗大人!” 这巫女倒是十分机灵,在看到来者转身的刹那,双膝一软,立刻跪在了地上。 作为常年侍奉神社的巫女,看到眼前这位天狗的脸庞,她如何能不震惊? 这张脸,和供奉着的神像的脸庞,根本就是一般无二! “不用这样,不用这样!” 羽多野涉长叹了口气,伸手微微一抚,登时一股狂风袭来,他的本意是想要用风将巫女托起。 可不知道是羽多野涉没有控制好力道,还是巫女参拜的决心太过坚决,那袭来的狂风没能将巫女从地上托起,反而.....将巫女穿着的那像是裙子一般绯袴整个掀了起来! “咳咳......大叔我又犯罪了。” 羽多野涉一手握拳放在嘴巴前方,用力地咳嗽着,只是他的眼神却深深地出卖了他的内心,在巫女的下半身滴溜溜地转来转去,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神采飞扬。 “天狗大人.....” 那单纯的巫女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羽多野涉的目光有多么狭促,只是伸手按下自己被风吹起的红色绯袴,脸色通红:“十分抱歉......让您看见了不洁的东西......” “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羽多野涉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瞬间调整了过来,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是!” 巫女站起身来缓缓地朝着门外倒退而去,双手不安地揉搓着衣角,眼神中充满了惭愧之色。 看着肤白貌美的年轻巫女缓缓地关上了神社的木门,羽多野涉不由地低低地叹了口长气:“刚刚那腿,真白啊......” “要是我家那位也能这样该有多好......” 想到这里,他伸手轻轻抚了抚身后带伤的黑色翅膀,捶胸顿足:“羽多野涉,羽多野涉,好歹你也是个活了一百多年的妖怪了,怎么做事情还这么不小心呢!” 他刚刚从天狗族的居所中逃了出来。 纵数几千年来,从族中仓皇逃窜出来的天狗族族长,只怕是唯有他一人了。 “只是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用得着这样么......” 想着出逃时,族中众妖那幅群情激愤的样子,羽多野涉不由再次长叹了口气。 这次不同于以往,以往他虽然在族中的口碑不太好,但毕竟没什么证据,但这次,自己却在京都中与相好约会之时,被族中的一名少女当场活捉。 好死不死的,这名少女,平日里还和自己的妻子最为亲近,任凭他怎样诱惑都不为所动,一意孤行地冲上了鞍马山,将自己的“罪行”捅了出来。 那场面,三代天狗齐聚一堂,自己身位一族之长,却坐在了最中央的那张矮小木凳之上,接受着四周长辈、平辈甚至晚辈的批斗。 这算个什么事情! 羽多野涉有些心烦意乱地挠了挠所剩不多的头发,他一脚踢开了神社的大门,站在山巅朝着远方眺望。 看着眼前一片壮阔的景象,他没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没有勇往直前的雄心壮志,只有着满腔牢骚与不爽。 他用力踢了一脚面前的碎石,看着碎石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落入了山涧之中,倒是觉得心情稍稍平缓了一些。 又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了周围没有人类之后,他缓步走上了一旁的一处突出的悬崖之上:“hetui!” 然后,倘若有人在山下朝着悬崖的方向眺望,便能见到一股湍急的水流,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之后直坠而下,不知是落入了密林之中,还是说在空中淋到了什么东西。 “舒坦。” 在防空了自己之后,羽多野涉缓缓地提起了自己的裤子,激荡的内心终于是平静了下来。 .. .78z. “啧,天狗族那群家伙,一个都不懂得大叔的需求啊......” 羽多野涉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朝着神社的方向走去,只是陡然之间,他突然闻到了一股夹杂着咸味的腥气。 “什么玩意儿?” 羽多野涉微微思考了一下,又转过了头来,重新望向刚刚的那片悬崖下方,在确定不是山峰将味道带回自己身边以后,又开始四处张望着。 “船?” 在看到自东方缓缓靠近的小黑点以后,羽多野涉的神色不复之前的轻佻,立刻变得凝重了起来,他纵身跳下悬崖后,猛地一展身后的黑色羽翼,而后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直冲云霄! :。:m.x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绕路走 “还有人敢挡路?!” 大岳丸手中提着一把黑色长刀,从鬼船之上纵身而下。 刚刚他在船中,听到了一阵沉闷的响声,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鬼船应该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面。 “嗯...是阵法?” 大岳丸皱着眉头,看着前方的一道类似屏障的东西,缓缓地将长刀抽出鞘外,然后单手持刀,朝着下方,轻轻一挥。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挥刀以后,面前这座算不得有多高的山峰上,竟然前后亮起四种阵纹,快速扩张,一下子阻挡了出来,抵住了那种狂暴的波动。 “阴阳师?不...不对,是妖怪的气息......” 隐约间,大岳丸觉得有些不对劲,没有立刻强攻,而是重新回到了鬼船之上,站在船头静静等待。 既然有着阵法,那么阵法被攻击了,主人没有不现身的道理。 正如他所想,不过扎眼的功夫,便有一只拥有着黑色翅膀的巨大妖怪从下方以极速飞来。 “你是谁?” 羽多野涉缓缓张开那双巨大的黑色羽翼,看向大岳丸的眼神中不复以往的无精打采,而是充满了防备与警惕。~ “你的阵法,挡了我的道路。” 大岳丸站在船头,望向这个不知是什么身份的妖怪,显得很有兴致。 这一路上,这是他碰到的第二个,敢于挡住自己去路的家伙,而第一个,已经沉入了大海之中,或许在此刻已经残缺不齐地躺在了海妖们的腹中吧。 “你可以从别的地方走。” 羽多野涉立在空中,一双黑色的瞳孔很是深邃:“这里是我的领地。” “不愿意让?” 大岳丸低头看着手中的黑色长刀,微微一笑:“只是借过而已。” “呵!” 羽多野涉眯着眼睛,冷笑了一声:“你的身上,根本满是人血的腥味,海上的妖怪,你是为了杀戮而来。” 大岳丸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刀鞘丢开,仅提着一把出鞘的长刀,缓步走在船头上,然后朝着先前屏障的方向纵身一跃。 这次,他将整把黑色的长刀都破入了屏障之中,一道肉眼可见巨大的缝隙顺着刀锋所侵入的地方蔓延而出。 他竟然是想要凭借蛮力,强行破开笼罩着鞍马山的这方结界! “滚开!” 随着羽多野涉的一声断喝,他的身后立刻掀起了一阵可怕的黑色旋风,瞬间席卷了这整个辽阔无比的天空,原本晴朗的天空,在此刻瞬间变色,诡秘多变的黑压压云层如奔放的洪流一般在肆意飞扬的狂风之中翻涌! 广袤无边的大地上,不断有物体被卷到了这浩淼的云空之上,将原本干净的天空搅得无比浑浊! 在羽多野涉动手的瞬间,大岳丸立刻从屏障之上跳开,神色显得有些沉重。 虽然说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只是微微抬手,但是他身后掀起的那片可怖旋风,已经证明了他那强大的实力! “我说了,不管你要去往哪里,从这里绕路。” 羽多野涉一扫往日的无精打采,那双黑色的眼睛如同夜幕中的星辰般,闪着无比自信的光芒:“这里,是你永远无法跨越的道路。” “哦?是么?” 大岳丸看着在羽多野涉身后缓缓聚集起的黑色飓风,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那个在伊势将他拦下的妖怪,不过旋即,他立刻摇了摇头,身位于战场之上,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重新转过头来,看着身前的羽多野涉,咧嘴一笑:“那就让你见识一下海国的力量吧!” 他就那样站在了船头之上,伸出左手,打了个响指:“落”。 大岳丸的话音刚落,整片天空中,立刻下起了倾盆的大雨,只是这雨,却与往常的纯净不同,而是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海水?” 羽多野涉缓缓扇动着身后的黑色翅膀,表情显得有些沉重。 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个来自海中的妖怪,此刻正通过这种方式,将这个位于内陆的地方化为自己的主场,而他现在,并没有手段来应对这样的降雨。 毫无疑问,摆在他面前的最优解,便是暂时撤退,到时候,京都的阴阳师们自然会有手段来解决这样的降雨。 只是羽多野涉此刻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战意变得更加高昂。 天空中的狂风异常的凛冽,但是却没有吹动羽多野涉的衣角,甚至没能将他的发丝吹起丝毫。 这一种恐怖的掌控力,就算是身位风神的一目连在这里,恐怕也做不到更好了。 羽多野涉看着面前的大岳丸,低声笑道:“小子,还是让大叔我,给你上一课吧!” 说完,他猛地冲出了鞍马山的屏障之中,以一种惊人的移动速度,在空中连续变化位置,以这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飞行轨迹接近大岳丸所在的鬼船。 而那遮天蔽曰的黑云,则是如同躁动的水流一般,滚滚而去,不断的涌向天边。 风的力量促使整个遮蔽长空的黑云开始快速的运动,就像某个可怕的物体出现在天边,正在不断的驱赶它们。 黑云厚而密集,不断的翻涌,但是却没有闪电划破昏暗,只有利如刀锋的凛冽狂风在撕扯着这片渐渐躁动的长空。 “凝羽、暴风!” 羽多野涉猛然闪烁到了大岳丸的身前,大岳丸甚至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便被他狠狠地拍入了身后悄然涌起的漩涡之中! “该死!” 大岳丸低低地骂了一声,在被卷入漩涡的瞬间,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身躯被无数可怕的风之刃撕扯,头顶的那些黑色云气被一只巨大的天手拧扭一般,形成了一个不断搅碎,不断旋转的可怕气流,自下而上,贯穿天地!! 死亡风暴呼啸之声不断的在大岳丸的耳边躁响,强大的力量粉碎了大岳丸周围的空间,使得他根本无法移动丝毫,身躯任由这死亡风暴鞭策撕扯,飘飘摇摇,不断被卷到茫茫黑幕之上! “大叔我早就说了,让你绕路走。” 第一百七十章 晴明驾马,博雅倒酒 在京都的主干道上,有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地行驶着,车后跟着大队的护卫。 马夫是一名非常年轻的男子,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巧妙的烘托出一位艳丽贵公子的非凡身影。 他的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的璀璨,一路上不知道引了多少女子侧目,惊叹着这个家伙的俊逸倜傥,甚至有怀春的少女,朝着男子秋波暗送,娇笑着招呼男子回头。 那男子倒也不恼,反而一一点头回应,脸上笑意轻淡。 马车行驶的速度不快,到了临近城门口的时候,更是将原本的速度又放慢了许多,缓缓地停在了重兵把守的门前。 看着围拢过来的士兵们,男子却并没有下马的意思,就那样闲适地倚靠在车上,笑着开口道:“劳驾,开城门,我有事情要出去。” 几十名手持铁戈的士兵在面面相觑后,有一个像是首领模样的人自其中走了出来,朗声说道:“奉天皇大人的命令,十日之内,除非持有手令者,其余人一律禁止出城、入城!” “手令么?” 身着蓝衣的俊逸男子挠了挠头,显得有些为难:“源赖光那个家伙,总是出这些馊主意啊......” “如果没有手令的话,大人还是请回吧!” 或许是看在身后华贵马车的面子上,士兵说话的语气还算得上恭敬。 “嘛......让我想想......” 男子伸手在怀里摸了摸,然后掏出了一枚淡青色的令牌,丢在了士兵的手中,笑着问道:“这个东西,能当做手令么?” 士兵接过了男子递过令牌,在看到上面如同刀刻一般的文字时,立刻吓出了一声冷汗,悚然下跪,用双手将这枚令牌高高捧起:“晴明大人!” “别这么害怕啊,我又不是什么会吃人的妖怪。” 晴明接过士兵递过的令牌,一面嘟囔着,一面将其重新收进怀中,旋即又开口问道:“那么,我可以过去了么?” 那名领头的士卒猛地点头,立即转身喝令手下让出一条道来,又亲自领人将城门打开,神情惶恐万分,生怕这名传说中的大阴阳师想要为难他。 更何况,倘若驾车人的身份都如此尊贵,那么马车内的人,得拥有什么样的尊崇地位? 天皇陛下? 士兵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博雅,看来你的面子,也不怎么好用?” 晴明笑着摇了摇头,将把目光转向了左侧,看着骑在那匹高头大马上的男子,险些笑出了声。 他与博雅约好,他去家族中取来马车,博雅先行一步,在城外等候。 看这样子,这个皇室的宗亲,却是在城门处被卫兵拦了下来,气鼓鼓地坐在马上一直等到了现在。 “只是我不常露面罢了!” 博雅勒起马缰,冷哼一声,旋即便一马当先地冲出了城门之外,显然是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晴明看着博雅离去的背影,轻笑一声,旋即便又挥动了手上的马鞭,那停滞的马车便又开始,继续朝着城外缓缓行驶。 “怎么样,我亲自为你驾车,可还够诚意?” 出了城门后,晴明一手握着马缰,另一手持着鞭子,倚坐在马车的车厢上,笑意吟吟。 “还行吧,不过我自己骑马也行的。” 车厢你的沈清皱着眉头,病恹恹地坐着,望着窗外逐渐西斜的太阳,心情十分古怪。 “要是嫌我驾车不够平稳,让博雅过来也行,那个家伙对骑术倒是非常精通。” 晴明轻轻地挥了下手中的马鞭,受惊的两匹骏马立刻发出了一阵嘶鸣声,加快步子,朝着前方跑去。 “不用了。” 沈清低低地叹了口气,眼神中显得有些迷茫。 他似乎是上了一条贼船。 他原本以为,博雅与晴明是受到樱或者说酒吞的委托才会过来照看他的身体,对于这两人的照顾还颇有些感动。 可在他醒来以后,他却发现,博雅与晴明两个家伙压根就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就那样一直待在了自己的房间中,自己不说话,他们也不开口,三人面面相觑,像是在玩着木头人的游戏。 最终,还是那位性子跳脱的博雅开口打破了僵局,说明了此行的来意——这两个家伙,居然是邀请自己去迎战那自海国而来的妖怪! 提到大岳丸,沈清就忍不住想起酒吞自海国回来时那奄奄一息的样子,按理来说,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依着沈清的性子,势必要一口回绝博雅的请求的,只是这次,不知为何,他居然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沈清有些惆怅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此行大概要多久的时间?” 晴明低头微微思考了一下:“嗯,从这里去往鞍马山的话,大概要一天左右吧?” “一天么?” 沈清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是心中默默地计算着时间。 去时一天,回时一天,一来一回,也就是两天的时间,当然这是最好的情况,最差的情况,大概是有去无回了,毕竟那可是打败了酒吞的大妖。 “你可是担心大江山那里的状况?” 似乎是洞察了沈清的心思,正驾着马车的晴明轻笑了一声:“放心吧,酒吞在为你引走妖火以后,便远走他方了,那大江山现在,不过是个空壳子,就算源赖光真的攻了上去,想来你的那位挚友也是不会有丝毫的损伤的。” “不会。” 车内的沈清摇了摇头:“以那个家伙的性子,要是大江山真的到了存亡之际,就算是拖着伤体,我估计他也会强撑着出手的,不过倒也无妨。” 说到这里,沈清终于抬起了头来,望着一旁坐在马上的博雅,瞳孔由黑色逐渐化为金黄,话语中有着一丝看透的洒脱:“反正在往后的历史之中,也不会再有我与他的身影了,早些落幕,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对了。” 看到那起码的身影,沈清好像想起来什么一般,突然笑了起来:“博雅,倒酒!”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过河 博雅与晴明的队伍,从京都之中出发时,不过百人而已,可一路行来,那辆华贵马车身后的骑兵竟然是越来越多,等到真正离开京都的范围时,已经吊着足足一千骑了! 而在经过伊贺的时候,这一千骑的队伍中,又增添了两千骑军。 整整三千骑军,都只是远远跟着最前方那辆悠闲的马车,不去插手,甚至不敢靠近,只是望着。 就这样,一直来到了一处平静的河水旁,晴明抬起头来,望向远方天空中闪着的凌凌波光,轻声道:“我们到了。” 车厢内的沈清微微点头,伸手掀开了车帘,自宽敞的车厢中一跃而下,微风拂面,夹杂有山野特有的草根气,沁人心脾。 “这地方倒是不错。” 沈清顺着晴明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远处的山峰之上,像是笼罩着一层七彩的云雾,而在其中似乎又时不时地有着阵阵黑烟涌起,即便以他现在的眼力,也看不清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咳咳......” 正当晴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沈清却突然咳嗽了两声,他将捂住嘴巴的手掌拿开,掌心中盛开的那抹血迹触目惊心。 “你的身体?” 晴明看向沈清的目光显得有些惊诧,这位妖力强横的大妖在京城时,就表现出了身体的种种不适,可如今竟然又有了咳血的症状,按理来说,像他这样的妖怪,根本不可能被什么疾病缠身才对! “没什么事。” 沈清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又对着一旁的博雅开口道:“还有酒么?” “管够的!” 博雅爽朗地大笑一声,从腰间解下一个像是葫芦一样的奇怪容器丢给了沈清,沈清点了点头,拧开壶盖,一口饮下其中的大半,过了半晌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酒味血腥味混杂的浓重浊气:“这酒不错,回头送一些到大江山去吧。” 听到沈清的评价,博雅的眼睛立刻一亮,骄傲地说道:“那当然,这可是皇室的珍品!就算是在我的家族中,也算是少见的!” “嗯。” 沈清将剩下的酒重新递给了博雅,望向身前这一条宽阔的大河,像是怕冷一般,紧了紧自己的大红色狩衣,轻声问道:“怎么不过河呢?” 晴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为难地说道:“这条河边,并没有摆渡人......不过以你的力量,过河应该很简单吧?” “好吧。” 沈清微微点头,然后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伸出双手的食指,在面前的空中画出了一个接近完美的弧形,圆弧赤红发亮,看起来更像是日全食中的太阳,月亮暂时遮挡了日光,但明亮的冕仍旧从月影的周围散逸出来。 “去。” 沈清像是打太极一般,伸手朝前缓慢推出,这一道圆弧立刻跟随着他的手掌,在空气之中向前移动。 晴明缓步退后,以免被这个禁忌言灵的威力波及,虽然只是一道看上去不怎么显眼的圆弧,但是他却能感受到这其中蕴含着的巨大妖力!他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眼前的这个妖怪,是怎样将这最狂暴的火焰,以一种接近静态的方式展现出来的? 对火焰这样精妙的掌控力,恐怕已经是接近神的权能了吧? 那圆弧只前进了十几米后,前进的速度变得更加缓慢了,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将它向外推。 正当晴明聚精会神地看着这道圆弧的时候,在他的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像是玻璃破碎的声响,晴明这才注意到,在那道赤色的圆弧前进之时,那围绕着鞍马山的那层巨大结界,竟然被沈清不知道以什么手段,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弄得支离破碎! “咳咳!” 沈清松开拳头,望向手心猩红一滩,笑了笑,不再去管嘴角渗出的血丝,而是望向远方天空中的那片七彩云烟,低声笑道:“我去凑凑热闹。” 说完,沈清便朝着前方缓步行走,他并没有刻意使用什么妖力去宣告自己的到来,只是跟在那道赤色圆弧的红方,双脚踩在水面上,犹如闲庭信步。 “我说晴明,你也能做到他那样么?” 博雅看着沈清离去的身影,忍不住开口问道一旁呆呆地看着沈清背影的晴明。 “可以是可以,但是像他这样轻松,应该不能。” 晴明摇了摇头,无奈地笑道:“虽然说我是个阴阳师,但是追根究底来说,我不过是个人类,再强也总归会受到体质的束缚的。” “那倒也是。” 博雅望向沈清那道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低低地叹气:“所以有时候,我觉得源赖光那个家伙的想法,倒是也没有什么问题,像妖怪这种东西,压根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面。” “谁知道呢?” 晴明苦笑着摇头,只是脑海之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只狐狸的身影,下一刻,他又小声地嘀咕道:“不过这些妖怪要是都没有妖力的话,倒也不错。” ...... 鞍马山的山顶,羽多野涉此刻正靠在天狗的神庙旁剧烈地喘息着。 就在他与大岳丸的决战到了高潮之时,不知为何,他以妖力布下的结界却突然猛地炸开,让他的心神在瞬间失守,大岳丸自然不过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从九霄之上将羽多野涉狠狠地打落,若不是他在最后快要落地时勉强展开了翅膀,只怕此刻已经摔成了一片肉泥! “是什么家伙......难不成是和这个海国的妖怪串通好了么?” 趁着大岳丸还没有逼近的空档,羽多野涉抽空看向了结界破碎的地方,只一眼,他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白发身影,而那道身影似乎也察觉到了羽多野涉的目光,自远处的山下抬起头来,对着他微微颔首。 “茨木?” 羽多野涉的目光显得有些无奈,曾经与沈清交过手的他,自然是清楚这个家伙的实力,现在的战场之中,再加上这样的一个大妖,只怕局势会立刻变得更差!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山下的那位大妖,先是举起右手,对他慢慢竖起了一个中指,然后又轻声笑道:“大叔,撑住,我来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就这? 下一刻,恍惚有一道惊雷在沈清的全身炸开,即使是羽多野涉,都没能看清他是以什么样的姿势从山脚席卷而来,只觉一阵狂风拂过脸颊,旋即,面前便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大岳丸,欺负一个中年大叔,算是什么本事?” 沈清拦在了羽多野涉的身前,双手抱胸:“还是让我来做你的对手吧。” “好熟悉的味道......” 大岳丸立于远处的天空之上,脸色显得有些阴沉:“你是从大江山那里来的妖怪?” “嗯。” 沈清含着笑意,微微点头,只是与此同时,用食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肩膀,那道赤红色的圆弧,自山脚下缓慢飞来,只是此时此刻,它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一道“弧”,而是变成了一个“立体”的球。 它看起来黑漆漆的一片,在沈清的身前缓慢旋转,只有那周围那微微扭曲的空气在向着几人宣告,其中蕴含着怎样的高温! “刚打过一场,要歇歇脚么?” 沈清此刻的脸色异常苍白,因为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这种沸腾近乎蔓延到了他的每一寸皮肤。 这种沸腾,是因为力量。 在那场与茨木的交谈之后,这具身体之中,某种沉淀了不知多少个岁月的力量正在逐渐复苏,虽然力量复苏的速度十分缓慢,但是一旦开启了那扇大门,就像是河流入海一般不可阻挡! 似乎是看出来了沈清身体的状况,大岳丸提起了手中的黑色长刀,冷笑道:“凭你现在这样的身体,也敢和我一战?” “那就试试吧。” 沈清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伸出食指,对着面前的黑色球体轻轻一戳:“去!” 虽然言语上对眼前的妖怪很是轻慢,但对于这颗迎面而来的黑球,大岳丸却丝毫不敢怠慢,他不知从何处唤来了一股水流,化作一道水幕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那道水幕在碰到黑球时并没有被其中蕴含的剧烈温度所蒸发,反而展现出了海水包容的一面,像是一张毯子一般,将沈清推出的黑球缓慢包裹,而后又以一种更为缓慢的速度将黑球缓缓压缩,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大岳丸的额间却流下了细密的汗液! 就在那个被水包围着的球体收缩到了眼球大小时,一直冷眼旁观着的沈清这才低低地冷笑了一声:“黒い太阳” 下一刻,在鞍马山之巅,仿佛有旭日初升! “轰!!!!!!!!” 巨大的气浪卷席着羽多野涉,将他狠狠地拍在了身后的神庙之上,虽然说不是处于爆炸的中心,但是爆炸所带来的冲击波,让他感到整个身子都近乎散架了! 在爆炸的余波之中,他转头看向了身后的神庙,无奈地苦笑了一声——这一方供奉了天狗一族逾过百年的神庙,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化为了断壁残垣,在其中负责侍奉的那名美貌巫女,只怕此刻已经是尸骨无存了。 沈清双手抱胸,傲立在破败神庙顶端的那根柱子上,微微眯起了眼睛:“大岳丸,不过如此么?” 就在这时,他却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阵破空之声,沈清还没来得及转身,他的背部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感觉,像是被火焰灼伤。 但沈清很清楚,世间根本不存在能够伤及他的火焰。 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缓缓转头望去,只见到全身焦黑的大岳丸,此刻正站在一颗顽石上,朝着他低声浅笑:“倒是有点意思。”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之后,他破碎衣裳下的身体忽然闪烁起了耀眼的光泽,沈清眯眼细看,在他赤着的胸膛上面,竟然纹着细密的雷纹! 大岳丸的嘴唇轻轻一动,顿时头顶的云层低压而下,一团密集的云气悬于他的头顶,顿时触目惊心的紫红色闪电如同一条条蟒蛇般从雷云之中窜出,交织在他身体周围,将他映衬地如同神话中的雷神一般! 瘫坐在神庙中的羽多野涉望着面前的场景,不由地苦笑一声,他正想要看清那些在空气中焦躁的闪雷究竟是什么力量形成的,然而他目光追随而去的时候,一道耀眼的苍白光芒再次从自己不远处的位置劈落,即使那股电弧的力量不是冲他而来,可羽多野涉依然能够觉得浑身有些麻痹。 然而惊人的不止于此,在这道诡异无比的惊雷在自己旁边劈落的那一瞬间,广阔的空域的远处,竟然同样出现了好几道从苍穹最高处劈落下来的惊雷,羽多野涉可以肯定,那些惊雷的目标同样不是自己,可是看着它们在天边扭动着盘蛇一般的苍白身躯,仍是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群雷乱舞。 当羽多野涉的从神庙中缓慢拔出身子的时候,猛然间,更强劲,更多的惊雷出现了,身边几千丈的位置,以及遥远天幕的末端,闪烁的苍白的光芒让人根本睁不开眼睛,响声更是震得整片天空都要破碎了一般! “大叔我今天会不会交代在这里了啊......” 羽多野涉低低地叹了口气,不过还是毅然决然地扇动着身后那巨大的黑色翅膀,尽管上面已经落下了许多羽毛,让其不再优美,但它每次扇动时,依旧能够带起一阵强烈的飓风! 他停滞在空中,看着那犹如擎天巨兽一般在疯狂扭动身躯的群雷交响,微微地闭上了眼睛,却依然能够看到这些惊人的光束在闪耀! “轰轰轰轰~~~~~~”大地在剧烈的颤抖,惊慌的人们在山下目睹着这犹如天怒神罚一般的群雷轰落,吓得浑身发抖,甚至几位已经年事很高的老人直接当场休克! 羽多野涉立在空中,低声念诵着古老的证言,在他的身后,有一圈巨大的青色光环逐渐浮现出来,他极端沉静,威仪俱足。 可就在下一刻,一道刺眼的火红光辉猛然的从那压抑的群雷之中窜起,熊熊烈火拖出长长的焰尾,犹如一只浑身燃烧着烈焰的凤凰一般,升入长空,瞬间染红了上方的那片灰色的云层! “轰!!!!!” 凤凰火影到达最高点的时候猛然的下坠,恐怖的烈焰瞬间席卷了整片天空,卷起一层恐怖的热浪,朝着鞍马山扫来的时候,直接打断了羽多野涉的动作,将他整个人从空中再次狼狈地掀翻! 在凤凰火影升起的地方,有一个人从雷火之幕中大步走出,低低地笑道:“就这?” 第一百七十三章 恶路王 沈清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来到异世界后,居然能亲眼目睹一次家暴。 正当他踏着狂风,顶着一身雷火自远方缓步走出的时候,在鞍马山的山顶,却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响声,声音不大,却由于其过于清脆的声音,从混乱的雷声中脱颖而出。 虽然说正处于战斗之中,但沈清还是有些疑惑地将目光投向了声音来处,只见一道身姿玲珑、曲线柔美的身影静立在了随风摇摆的荒草之中,长长的卷发随着清风微微飘动着,阴影笼罩了她那张美丽迷人的脸庞,眸子之中闪烁着惊人的怒意。 而这个美丽的妇人此刻正用左手拽着羽多野涉的衣领,对着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庞凌空扇了几个漂亮的耳光,然后又冷哼一声,将他重新踹进了神庙的废墟里。 见到这样的场景,沈清全身的气势不由地微微一滞,甚至还倒吸了一口凉气——妇人刚刚那一脚的位置,属实是有些刁钻啊....... 没有意外的话,那个风流大叔以后多半得过上宁静祥和的生活了...... 察觉到妇人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方向,沈清非常明智地将视线收回,转而开始在空中寻找大岳丸的踪迹,这个家伙自从刚刚那一击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啧,这么不堪一击么?” 在一番搜寻无果后,沈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一时之间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酒吞身为大江山的鬼王,却曾经败于大岳丸之手,而现在自己却随手将这个扎手的家伙解决掉了,是不是也就意味着,自己突然成了天底下最强的妖怪?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咧着嘴巴,陷入了无端的傻笑之中。 “卷刃!” 就在这时,自沈清的身后猛地传来女人冰冷的声音,沈清来不及多想,整个身形如同铅锤一般猛然下坠,躲过了一道凌厉的风刃。 劫后余生的沈清转过头来,怒视着这个对着他发出攻击的女人,像是一只发怒的豪猪。 他与这个女人分明素不相识! 女人对着沈清摇了摇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张开身后那双白色的翅膀,缓缓地自山巅升起,一头褐色的长卷发肆意飘舞,在半空中散开,她看着沈清的眼神如同锐利的剑! “空裂!” 女人毫不犹豫地继续发动了攻击,冰冷的声音高傲的吐出之后,夜空之下的空间,赫然的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巨大裂纹,几乎瞬间蔓延到了沈清的面前!! 沈清的眉头微微皱起,虽然说他脾气向来不错,但是面对这个女人连着两次这样的暴烈出手,也不免有些烦躁了,他随手捏起一团妖火激荡在了空中,神色冷峻。 “呼呼呼呼~~~~~~~” 空裂形成之后,鞍马山上的空气便疯狂的添补着这个大裂纹,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吸扯力量,沈清这才意识到,这个女人的目标,其实不是自己。 那股强大的力量,生生地将不知隐匿在何处的大岳丸牵扯了出来,连同空中停泊着的那只硕大鬼船一起,朝着裂纹处扯了进去! 只是这股力量虽然强大,但却远远无法奈何大岳丸,女人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在大岳丸出现的瞬间,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奇怪波动顺着山巅迅速地席卷而下,顿时,山间的那些荒草从根茎位置断裂,一根根变得无比坚硬,犹如无数箭矢一般漂浮在空中,尖端赫然的全部对准了处于吸力中心的大岳丸! 随着女人的一声娇咛,顿时,成千上万支充满穿透力的荒草从四面八方射来,若是位于这些箭矢中心的是个人类,那么他会毫不意外地被射成一只刺猬! 可大岳丸并不是人类。 他是拥有“海国之主”名号的强大妖怪。 虽然说连着和羽多野涉与沈清两人鏖战,但他体内那股强横的妖力,似乎还余剩不少,他从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宛如虎啸一般的低吼,被箭矢阴影笼罩的身影在此刻同样发生异化了一般!! 在他那渺小的身影之后,豁然的幻化出了一个巨大的图腾! 无数夜叉和无数猛虎在火云中搏杀,它们彼此扼住对方的喉咙,用利齿撕咬,以带着雷电的铁锤敲击,那是只有地狱中的魔鬼才能绘出的图卷!凶暴、残忍,一个完全不属于人间的上古图腾之影!! 女人那漠然的眼神略有些变化,这副无比凶恶的图腾将她的身体都笼罩了进去,她的精神世界中出现了一股更加庞然的压力,对周围一切的掌控也随着图腾的出现而立即停止! “恶路王......” 不远处的沈清望着空中的巨大图腾,发出了一声宛若呻吟般的低吟。 他终于想起,这个隐藏在清秀的人类外表躯壳之下的,可是在后世人们的口中,恐怖甚于魔鬼的恶路王! 而就在刚刚与自己作战的过程之中,直至现在,这个家伙甚至还没有使用过八尺琼勾玉的力量,仅凭一己之躯,便能发挥出如此恐怖的妖力,那要是再加上那件传说中的神器,该是什么样的灭世之景? 而堕妖后的酒吞,又到底有多么强大,才能惜败于使用了八尺琼勾玉的大岳丸? “天狗一族的家伙么?真是有趣?” 有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远方的图腾中传出,沈清眯眼望去,只见大岳丸此刻正裸着上身,从狂暴的风中缓步走出,他的眼睛在此刻已经变成了暴虐无比的鲜红色! “对,你是从哪里来的家伙,竟敢擅自闯入天狗一族的领地?” 让沈清没有想到的是,对着大岳丸出手的女人在此刻显然是毫无惧色,她望着缓步走来的大岳丸,神色冷厉无比。 “在询问他人姓名之前,难道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么?” 大岳丸微微抬头,打量着这名美丽的妇人,嘴角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女人点了点头:“濑户海咲。” “你可以叫我......大岳丸。” 大岳丸低低地笑了一声,旋即,手中的长刀瞬间出鞘,一股轰然的粉碎力量迅速的向整个鞍马山蔓延,包括神庙的残骸,在顷刻间全部化为了乌有,山石滚落的声音响彻了方圆几里! 第一百七十四章 金铃声响 在大岳丸动手的瞬间,与马鞍山之上的暴虐狂风形成了一道狭长的横向旋风,如尖钻一般刺向了他。 可面对这样看上去威力无匹的术法,大岳丸却只是冷笑一声,随手一扬,一道如同水面般的波纹在他面前荡开,这狂虐旋风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般,刹那间便消失了,而下一刻,波纹再次荡开时,暴虐旋风竟然已经改变了方向,以更加恐怖的速度朝着濑户海咲飞去! 濑户海咲显然并没有见识过大岳丸这样的手段,在旋风朝着自己袭来的时候,竟然一时忘了动作,就那样呆呆地立在了原地。 “万羽!” 就在这时,原本被妇人踹进了废墟之中的羽多野涉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一旁猛地撞来,将濑户海咲一把推开,与此同时,他后背的两只巨大的黑色翅膀缓慢地合在了一起,竟是以血肉之躯接下了那猛烈的飓风! “缩头乌龟!” 大岳丸看到羽多野涉用羽翼遮蔽着身体的狼狈模样,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手指立刻画出一道圆弧,将在自身周围闪烁着的雷电迅速的抽进圆弧之中! 一个小范围的雷之结界快速的形成,大岳丸手指一弹,笑着说道:“很纠结的感情啊,不过我相信,很快她就会为你落泪了,在你的葬礼上……” 这夹杂了密密雷网的雷之结界快速的移动到了羽多野涉的面前,在他甚至没来得及重新张开翅膀之时,便将他整个人完全收拢了进去!形成了一个闪烁着无比恐怖电荷的闪电牢笼! “啊~~” 痛苦的嘶吼声响彻了整个山谷,若不是沈清同样位于山巅之上,他根本不会相信这是传说中高贵的大天狗所发出的哀嚎声! 在下一刻,大岳丸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羽多野涉的背后,黑色长刀闪过,瞬间粉碎了他身后的闪电牢笼,在他的后背上划开了一条鲜红的深邃的伤痕! 羽多野涉步伐一点,在密集的闪电中顺着大岳丸黑色长刀捅来的方向,死死地抓住了那把长刀,用尽全力冲出了这可怖的闪电之中,只是背后的鲜血依然在疯狂的向外涌。 “轰!!!!” 就在羽多野涉刚刚脱困之时,一道霹雳轰击在了他的身上,直接将他的背部给炸开,顿时在喷血的伤口更是被轰得血肉模糊,整个背部已经可以看见森白的脊梁骨突出!而他的左翼,更是在这次的雷击之中彻底折断了! “你怎么样了?” 在羽多野涉被砸入了地面以后,那个被他推开的女人猛地扑了上来,伸手按住了他背后的伤口,眼神之中是掩饰不住的慌乱与无措。 “还......还行!” 羽多野涉大口大口地咳着血,只是眼神之中却有着一丝掩饰地很好的温柔:“海咲,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一人,就已经足够了。” “可,可是......” 妇人从身上撕下了一块布匹,又将其撕成了条状,裹挟在了羽多野涉的伤口之上,又贴在了他的耳边,小声地说着些什么。 “切,没意思。” 沈清将目光从两人的身上移开,眼神之中显得有些无奈,不过旋即,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正准备给羽多野涉最后一击的大岳丸,冷笑一声,唤出了满天的妖火,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五指成爪,猛的向上一掀。 漫天的妖火,在一瞬间燃爆!赤色的火焰龙卷,席卷了整片山巅! “雷霆风暴!” 大岳丸显然是早有准备,直接将妖术朝着沈清的方向丢了过来,两股强大的妖力碰撞在一起,交织、融合,恍若灭世! 沈清缓慢伸手,在他的手中握着两块不知是从何而来的铜制雕像,那雕像在他的手中迅速地融化,又再度凝结。 对人类来说要反复锻打的铸剑工艺,在他手中不过是十几秒钟的事情。当它们冷却下来之后,呈现出一把锋利太刀的形状。 “其实原本是想要亲手为你重新锻刀的。” 沈清望着手中逐渐冷却下来的长刀,摇了摇头,旋即便朝着雷云之中的大岳丸猛冲而去! 可刚刚逼近,便立刻被一阵呼啸而来的狂风给刮退到数百米之远,下一刻,一大团浓浓的雷云将他遮蔽,可怕的电弧和昏天暗地的气漩将立刻将沈清包裹了进去。 “呼呼~~~” 两道带着噪耳雷电之声的横向闪电从沈清耳旁呼啸而过,却让沈清浑身一阵麻痹的感觉。 躲过两道雷电之叉后,沈清猛然的横扫,刀身豁然的与空气摩擦出一道绚丽而又炙热的火焰,长长的火焰在昏暗的天空上格外的醒目! 火焰越来越浓,在沈清的控火能力之下,猛然间出现了持续不断的爆破,顿时一朵朵艳丽的火莲在空中炸开! “轰轰轰轰轰轰~~~~~~” 长刀在空中横扫,巨大的火焰弧线朝着大岳丸扫去之后,更加惊人的爆破烈焰在大岳丸周围炸开,根本没有给大岳丸任何闪躲的机会! 凝聚在大岳丸周身的雷电无法很好的阻挡烈焰的爆破,而且他的伤口虽然愈合,但是体力因为轮战而明显有些不支,短暂的战斗之后已经虚弱无比,眼下被爆裂的火莲包裹,已经很难闪躲了。 “叮铃...叮铃...” 就在这时,有一阵微弱的铃声响起,声音不大,却足矣让山巅的所有人都能清楚地听到。 沈清表情冷淡,将视线从大岳丸的身上缓缓收回,转而望向了那串系在了手腕上的金铃。 自从酒吞将这串金铃送给他以后,它还是第一次自主响起。 酒吞送他金铃的时候,曾经说过,只要摇响铃铛,他就能够知晓。 那么,反之亦然。 这是那个叫做酒吞的大妖,第一次通过这串金铃来呼唤他。 “啧,怎么回事?不打了?” 大岳丸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对面白发大妖皱起的眉头。 两人看似皆是风轻云淡,可只有在他们脚下的那座已经被强劲妖气削去了一半之多的鞍马山才见证了刚刚在两人之间,经历过一场怎样的厮杀! “有些麻烦。” 沈清微微摇头,脸色显得有些不太好看,嘴里轻声念叨着:“难道大江山退治已经开始了么?” 第一百七十五章 求死之人 大岳丸显得很有耐心,在沈清停手以后,倒也没有趁着他思索时偷袭动手的意思,而是非常珍惜这一阵难得平和的时光,站在那里缓慢地治疗着自己的伤势。 “叮铃~叮铃~” 正当沈清心头犹豫不决时,他手腕上的金铃却被再度摇响了,而且幅度剧烈,看起来那头的酒吞很是着急。 “罢了。” 沈清低声叹了口气,撇下了手中的长刀,无奈摇头,旋即又伸手在身前微微一点,天空之中立刻出现了一片鼎状的火焰。 “一击定胜负吧。” 沈清拍了拍手,悬于空中的那方火焰之鼎突然变得更加凝实,恍若静态,而后翻转了过来,倾泻下无量的大火,赤色的火焰在瞬间,将前方一下子淹没了。 那赤色的火焰在从鼎中落下后,立刻显示出了火焰狂暴的一面,周围的空气瞬间升温,光明简直像是日出。 暴烈的火焰几乎在刹那间将整片天空染红,炽热的火舌喷吐,即使没有处于火势的中心,羽多野涉依旧能感受到那火焰的暴戾! 但当火焰在触碰到大岳丸的时候,却又变得截然不同,从狂暴的气流化为了丝丝缕缕的熔火缓慢交织,最终变成了一个极致高温的静态牢笼,将他困缚在了其中,而在牢笼的四周,则是幻化出了无数堵的赤红之墙! 若是有一个普通人身处战场之中,根本不用沈清可以去动手,在高温空气进入他们的身体的瞬间,他们的气管就会由于骇人的高温而直接碳化! “哼,有点意思。” 大岳丸冷哼一声,在这场战斗中,头一次取出了那块温润玉石,在掌间轻轻摩擦了几下,旋即,八尺琼勾玉立刻发出了淡淡地红色光辉,与周围的赤火交响辉映,一时之间,那可怖的高温与火焰竟然不能靠近他分毫! 旋即,他又提起手中的长刀,用力挥舞,可那周围的火焰却在此刻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流动性,在大岳丸刀锋划过的火幕上,每出现了一道裂口,周围的火焰便会迅速地补充上去,让火幕恢复如初。 “搞什么?” 大岳丸皱起了眉头,眼神中的怒意很是骇人,紧接着,他握紧了手中黑刀的刀柄,将它朝着空中用力一抛,那黑刀破开了周围的火焰牢笼,在一片火海之中,绽放着淡蓝色的光芒,无数的水汽从其中翻涌而出,滴落在了火焰牢笼之上,趁着牢笼顶端暂时破开的机会,大岳丸立刻悍然破出了牢笼之外。 然而当他重新收回黑刀,放眼而望的时候,这才发现周围已经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烈焰海洋! 目光向下,赫然是一片刺目的通红!!红彤彤的,流质火焰充斥了整片区域,就像一片浩瀚的内陷海洋兀然的出现在地平线上,不同层次的火焰滚滚翻涌着,火柱和爆炎乍起的烈焰之海,一个让人感觉眼睛都灼烧起来的世界!恐怕世界上再也没有找到能够与这个炽烈相媲美的火焰之地! 大岳丸深呼吸一口气,却完全是火热热的气息以及熔浆灰得焦味他的嗅觉也再次完全受到了这剧烈焚烧的海洋的遮蔽,燃烧着火焰的黑色眸子扫视着这烈焰遮蔽的世界,寻找着其中沈清的身影——这样的环境,用于偷袭真是在适合不过了。 可大岳丸没有想到的是,沈清在释放出了这样一招堪称绝杀的招数以后,并没有潜伏在这片火海之中,准备给他致命一击,甚至根本没有和他继续战斗的意思。 沈清是个说话算话的妖怪,所以他说了一击决胜,那便是一击。 他在火鼎中的熔火倾倒而下的瞬间,便裹挟着羽多野涉与濑户海咲两个妖怪,化为一道长虹,头也不回地冲下了鞍马山。 “怎么样了?” 晴明与博雅站在河流的旁边,看着沈清极速冲来的身影,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惊喜。 回答他们的是两道扑面而来的身影,一边一个,将博雅与晴明两人狠狠地砸倒在了地上。 “咳咳......” 沈清停了下来,扶着一旁的马车大口咳血,那泛着淡淡金色的血液落在了地面的花草之上,凡是被溅射到的花草都瞬间凋残,化作片片飞灰。 “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一步,这两个天狗一族的家伙,暂且先交给你们了。” 强忍着喉头翻涌的带着丝丝甜味的鲜血,沈清踉踉跄跄地朝着京都的方向急行而去,虽然每走一步都牵动着身上的伤势,但他奔走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让人的肉眼都有些看不清了。 而那些尾随于马车身后的三千骑军,甚至没能看清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被袭来的一道狂风,一冲而散! ...... 沈清的速度很快,自鞍马山到京都,晴明驾着快马,用了整整一天,可在他舍命的狂奔之下,竟然将这个时间缩短到了三个小时!甚至他赶到丹波山脚下的时候,夕阳才刚刚落下而已。 一路上,他的脑海中总是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在八咫镜中看到的那副画面,想起酒吞被长刀洞穿的狰狞面貌,这一切都让他不敢有丝毫的停步。 可当他赶到丹波山时,这里却是出奇的宁静。 山脚下没有什么源氏的重兵,也没有见到山上有开战的痕迹,只有一名女子,她穿着一身少见的白色和服,看上去沉静温婉,静静地立在山道上,在沈清到来时,对着他轻声说道:“你来了?” 沈清刚放下心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到手腕上的金铃再次响起,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放弃了与女子交谈,正准备走上山去,可那女子却如影随形地拦在了他的身前。 “你想要干什么?” 沈清微微眯眼,毫不掩饰地展现出了自己磅礴的妖气,那女子整个人登时如同给山岳压顶一般,从双膝跪下到身躯趴地仅是一瞬之间的事情。 在她跪地的瞬间,膝骨便被庞大的力道狠狠碾碎,这种痛彻骨髓的疼痛,常人一辈子都没机会感受。 这名女子竭力抬起头,眼神晦涩,不仅仅透露出恨之入骨的味道,还有更多的意味,嘴角竟是噙着一份似痛苦至极又似愉悦巅峰的复杂笑意。 沈清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情,只能不断摇头,轻声道:“你疯了?” 那女子恍若没有听到沈清的话语,向前一尺一尺爬行。 她似哭似笑,五脏六腑如同翻江倒海,沈清这时才看清,这个女子的脸上,有着一道深及眉骨的伤痕,看上去只不过堪堪结疤的样子。 女子艰难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沈清的脚腕,她嘴角渗着血丝,沙哑道:“你杀了我吧!我求你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交织的谎言 沈清碰了碰女子伤痕累累的脸庞,笑着说道:“被毁容了?” “快杀了我吧!” 女子看向沈清的眼神十分坚决,没有丝毫动摇。 “呵。” 沈清想了想,然后缓缓弯下腰,伸手握住女人的那只手,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灯枯油尽的苍白病态,但眼神却无比醉人,柔声笑道:“想死有什么难的,好好活着才难,其实我也不过是在陪着酒吞一起等死而已。当然,估计说了你也听不懂。” 说完,沈清便将求死的女人轻轻放到山道的一旁,准备继续上山,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名膝盖尽碎的女子,却在此刻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意志,她竟用双手强撑着自己的身体,重新朝着沈清的方向扑来!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沈清低头望着这名不知从何而来的求死之人,微微皱起了眉头:“罢了,不就是想要求死么?我带你一同上山就是了,丹波山上面,饥渴的妖怪可多得很,有送上门来的荤腥,应该是很高兴的。” “它们杀不死我。” 女人抱着沈清的脚腕,用力摇头,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惊恐:“那些低级的妖怪,它们只能伤到我,却杀不了我的!求求你,给我个痛快!” “哦?” 沈清低低地叹了口气,伸出左手拽过女人的手腕,就那样将她背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一面调息着自己体内沸腾的妖力,一面朝着丹波山上缓慢攀登:“低级的妖怪都杀不了你?难道你是阴阳师么?” “曾经是。” 靠在沈清背上的女人微微点头:“准确的说,前几天我还是贺茂家的阴阳师,我叫贺茂若菜。” “啧。” 沈清摇了摇头,神色显得有些无奈:“那么,你现在为什么一心求死?就算你已经毁了容,以你贺茂家的身份,想要在这个时代生活下去也很简单吧?这个时代吃不起饭的平民,多的不得了。” “我是抱养的。” 女人的一句话让沈清立刻哑口无言。 “失去了阴阳术的我,对于贺茂家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只有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女人伏在沈清温暖的后背上,继续说道:“脸上的伤痕,是我自己刻下的,对着镜子,一刀接着一刀,整整十八刀,慢慢毁去。” 贺茂若菜发出了一阵低声地声音,像是笑,又像是哀鸣:“失去了全身的阴阳术,少不了沦为那些下贱男人们的玩物,还不如我自行了断。”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默默赶路。 这个女人的想法,他自然能够理解。 曾经高高在上,搅动风云的女人,在一朝之间失去了使用阴阳术的能力与庇护,正如那些动漫小说中所写的落魄公主,等待她的绝对不是人们的怜悯,只有无穷无尽的凌辱。 只是让他有些震惊的是这个女人的决断,竟然在失去了阴阳术之后果断地自毁容貌,那样的勇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沈清又开口道:“可你已经毁了容貌,还一心求死,又是为了什么?” “在归途之中,我碰到了源赖光。” 贺茂若菜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但沈清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如山海般深沉的恨意:“他要我死,我只能死。” 沈清闭上眼睛。 “放我下来。” 在走到一处矮小墓碑前,贺茂若菜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沈清的手上挣脱开来,竟是顶着破碎的膝盖,用双手拖曳着双腿,缓慢地挪动到了墓碑前头。 望着墓碑上的“佐伯雄一”四个字,贺茂若菜眼神空洞,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这方墓碑,恍惚之间,她觉得这里应该就是她的死地了。 哀莫大于心死。 沈清定定地站在阴影处,眯眼望着这个不论是内心还是肉体都已经濒临崩溃的女人,低声长叹了口气:“欲求人仙者,当立九十善。欲求地仙者,当立三百善。欲求天仙者,当立一千三百善。罢了,虽然对这些因果没什么兴趣,不过我就送你一程好了。” 说完,他伸出一根指头,红色的光芒在他的指尖缓慢凝聚,然后化作一道光束模样的东西,对着贺茂若菜的心脏激射而去。 可出乎沈清意料的是,他这样的一击,似乎没有对眼前的女人造成丝毫的伤害! 贺茂若菜转过身来,凄然一笑:“我说了,低级的妖怪,是伤不了我的,你那些普通的妖术,自然也伤不了我。” 说着,她终于拔出了藏在腰间许久的那把短刀,将其递给了沈清:“虽然说我已经不是阴阳师了,但我的体魄,也不是普通人类能够比拟的。” “这是斩灵刀,用它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 沈清接过那把流动着蓝色光芒的短刀,看向对面的女子,神情复杂,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再加上手腕间的金铃声再度响起,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加急迫起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这柄短刀插入了贺茂若菜的额间。 嫣红的血水顺着贺茂若菜的额头缓缓流下,可这一刻,女人的眼神却复杂地让沈清有些看不懂——那是混杂了解脱、疯狂甚至愉悦的狰狞! 濒死的女人用尽最后的生气,伸出手掌,碰了碰沈清的脸庞,轻声说道:“手刃自己的挚友,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闻言,沈清不由地微微一愣,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在他周围的场景如同玻璃破碎一般缓慢剥落,原本的夕阳西下,在此刻竟然突然成了一片旭日东升的壮阔之景! 而他的耳边,则是传来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尖锐笑声:“呪怨の楔!あはははは!”(咒怨之楔!哈哈哈哈哈!) 沈清顺着笑声的方向看去,却是一名一手拿着草人,一手拿着木锤的少女,她穿着一身白衣,头顶插上了三支蜡烛的铁圈。 而在女子的身旁的鬼王座上,却躺着浑身浴血的酒吞,在他的眉心,钉着一把锋利的短刀,鲜血顺着他的额头,不断地朝着下面流淌...... 第一百七十七章 断手 此刻明明是旭日东升之景,可四周却是一片寂静。 阳光洒落在地面上,若只看天空,那朝阳充满了柔和之感,可若是把目光落在大地上,便会触目惊心,那大地存在了诸多的碎肉,夹杂着不少血迹,在风中吹动着血腥的气味,于此地久久不散。 沈清望着不远处的酒吞,只觉头疼欲裂。 在周围场景剥落的瞬间,他便已经明了了——自己刚刚陷入了一个亦真亦假的幻象。 毫无疑问,编织这个幻象的人是个天才,并且拥有着相当强绝的实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起跨入其中的。 他猛地冲到了酒吞身前,伸手扶住了他的身子,金色的瞳孔中充满了自责:“挚友,你......还好么?” 已然虚弱至极的酒吞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此刻已经开始涣散了,但他对着沈清说话时,居然还带着一丝笑意:“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挚友吧?” “我很好,不必自责,不要挂念。你......走吧!” 说完,他就那样用单手撑着脑袋,侧卧在巨大的鬼王座上,缓缓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像是睡在人间的谪仙人。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张大嘴巴,哭却无声,生怕吵到了闭上眼睛的酒吞。 “不愧是鬼王。” 正当此时,有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从鬼王座后缓步走出,看着伫立着的沈清,笑着说道:“即使像是酒吞童子这样的大妖,你也能一刀洞穿他的头颅呢!” 沈清抬起头来,那双金色的瞳孔之中闪烁着如镰刀般凶毒的光芒,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索,便朝着男子扑杀而去,他此刻已然怒极! “呵!” 面对沈清的逼近,对面的男子并没有慌乱,而是发出了一声低低地冷笑,就那样站在原地,似乎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可就在沈清的利爪快要碰到他喉咙的刹那,一旁的空气中有一道微不可察的波纹闪过,旋即,丹波山的顶部又有一阵新鲜的血液腥味儿流传开来。 沈清踉跄退后,眼神之中满是暴虐,而在他对面,从阴影中出现的第二名男子,则是缓慢地将手中的长刀归鞘,然后轻声笑道:“同样是鬼王,你居然如此脆弱么?” “渡边纲......” 沈清望着血泊中的那只右臂,整个人的思维变得更加混沌了。 此刻他竟丝毫感觉不到断臂的疼痛,有的只是一股怒意,像是惊涛一般在脑海中炸开!而在他的眉心,那淡金色的桃花印记不知何时已经浮现了出来。 “能被鬼王大人记住名字,真是不甚荣幸啊!” 渡边纲收敛了笑意,他只能模糊地感受到,在沈清的体内,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正慢慢的苏醒……他的身上,渐渐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传来。 下一刻,在两人的注视之下,沈清的眉宇间骤然泛起了一丝浓郁至极的戾气,他蓦然拔地而起,立于半空中,眉心桃花印记妖异绽放,虽然面色苍白,但双唇却是透出淡淡的紫意。 沈清低头,目光在大地一扫,然后伸出仅有的左手,对着渡边纲所在的位置虚握,刹那之间,一只巨大的鬼手竟从渡边纲的脚下破土而出,上面滴落着的淋漓鲜血,让人觉得它似乎是来自地狱深处! “刺客之所以有价值,是因为他们潜藏在阴影之中,趁其不备,一击必杀......” 沈清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拳头,看着渡边纲的身躯被那只鬼手折断、碾碎,语气森然:“但是当刺客出现在了阳光下面......不过只是蝼蚁而已......” 无尽地幽森气息爆发而出,以沈清为中心像是发生了大爆炸一般,整片大江山的地域之中,不论是人是妖,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看着丹波山的顶峰,在那里,有着一道浑身魔光缭绕的身影。 “源赖光,你还真是大胆啊,竟然联合晴明一起,做出这样的幻境来骗我......“ 沈清在空中四处搜寻着源赖光的踪迹,神色狰狞:“以你最信赖的手下为引子,让丑时之女将她做成诅咒娃娃......不杀你一万次,如何解我心头之恨!” ...... 而在沈清看不见的角落里,大江山的东方。 源赖光正端坐于一匹枣红色的神异骏马背上,望着远方天空中缓慢逼近的鬼船,神色严峻。 据晴明传来的战报来看,所谓的海国军队,其实只有一艘鬼船,可现在抬头望去,却是遮天蔽日,密如蚁群一般的船队! “赖光大人,一切如您布置的一样,茨木在回到丹波山以后,已经杀了那个女人。” 一名源氏的阴阳师从丹波山的方向赶来,翻身下马,毕恭毕敬地说道。 “好。” 源赖光微微点头:“那边的事情,暂时交给安倍家,我们就不用去管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拦下这群带着腥臭味的海国妖怪。” “需要布置阴阳阵么?” 跟在源赖光身旁的碓井贞光低声问道。 “嗯。” 源赖光长叹了口气,然后再次点头:“让那些鬼船从天空中给我滚下来,将大江山通往京都的关口全线封锁,别让海国踏入一步。” 听到源赖光的话语,碓井贞光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家主大人,您的意思是.....要直接在这里和海国进行决战?” “对。” 看着天空中缓缓逼近的鬼船,源赖光的脸色显得十分凝重:“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海国的那群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是至今他们所经过的地方,无一不是遭到屠戮焚毁,生灵涂炭,就连当地的妖怪,他们都未曾放过!” “妖与妖之间的互相残杀么?” 碓井贞光的眉头紧皱:“难道他们在进行什么邪恶的血祭阵法?” “赖光大人,放出的侦察兵于昨日带回情报,海国主力军团近日会从鬼原北侧登陆大江山。” 说话的是坂田金时,他从身后拿出一份战报,继续说道:“在大江山一战中,还未损坏的‘鬼兵部’已经回收完毕,严整待发,后诘军也在昨夜集结完毕。” 源濑光点了点头,然后转头望向身后浩浩汤汤的大军,笑着开口道:“可有怕死者?”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有人上山 一辆马车在大江山的边缘地带缓缓停下,走下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怀里抱着一只眯眼熟睡的黑猫。 女子身段婀娜,容貌惊人,如一朵夺走举国颜色的丰腴牡丹,韶华绝佳,正值怒放之时。 她向东方望去,视野尽头,恰好是那立于山巅的沈清,相比于那大妖的雷霆震怒,她只是脸色平静,轻抚着怀中的黑猫。 黑猫在女子的轻抚下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山巅,同样注意到了伫立着的那一抹身影,似乎是想要打招呼一般,虚弱地叫道:“喵~” 女子低下头来,有些出神地摸着黑猫油光水亮的毛皮,轻声道:“天能生万物,也可肃杀万物,生老病死,谁又能逃开?” 说完,女子抿嘴笑了笑,抬起头来,朝着丹波山的方向缓步走去。 如果凑近细看,便能看到她的两只纤纤玉手一直微微地颤抖着——她的内心远不如表面上的一般平静。 在她的眼中,这座丹波山算不得有多高,但她却用了很久的时间去进行攀登。 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人类与妖物的尸体随处可见,他们的血液在死后交织在了一起,却并不相容,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小溪,空气中布满了风干的血液腥味,这样纯粹而又浓烈的鲜血味道,她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再闻到过了。 她故意放满了步伐,在山间小道上绕来绕去,似乎是想要将这座山脉上的所有地形熟记在心,可其实她只是想要给山顶的那只大妖更多的一些时间去思考。 “美丽的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就在她即将登上山巅之时,有一道淡蓝色的水幕悄然出现在她的身前,一名戴着黑色高帽的男子从中走出,含笑对着她行了一礼。 “晴明?你在这里做什么?” 女子抱着怀中的黑猫,对男人的出现很是警惕。 “骗了鬼王一次,我是好生惶恐啊,生怕茨木大人雷霆震怒之下,将我安倍家屠了个干净,所以我总得离他近点,看看动向嘛!” 晴明打开了手中的折扇,轻轻扇动:“只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到你,这可真是奇遇了!你的刀身已经重新锻好了?” “嗯。” 樱思考了一下,然后微微点头:“你推荐的那个家伙,确实是个锻刀的好手,不过......” 在刹那间,樱便将一把雪亮的长刀架在了晴明的脖子上,冷声道:“虽然说不知道你对茨木做了什么,但是见到他这个样子......我很不开心!” 在樱怀中的黑猫适时爬上了她的肩头,似乎是附和樱的话语一般,对着晴明发出了刺耳的猫叫声。 晴明笑了笑,用折扇将樱手中的长刀缓缓推开,神色从容:“想要杀我,你还暂时没有这个资格。” “那要是再加上我呢?” 明明是夏天,晴明突然感到一阵无缘无故生起的清风从侧面拂来,未见其面先闻其声,嗓音清冷,如一场隆冬大雪:“没想到你还敢出现在这丹波山上!” 晴明顿时苦笑,噤若寒蝉。 沈清冷哼一声,将晴明从樱的身前一脚踢开,然后用力地将樱搂入了怀中。 这么多年,他头一次有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 大江山妖众死伤无数,鬼王枭首,而远处还有着汹涌来袭的海国军队,再加上本身已经无比严重的伤势,他更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好想你。” 沈清靠在樱的耳边,轻声呢喃:“不要说走就走,会让我很担心。” “嗯。” 樱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张开自己的双臂,同样抱住了沈清,轻轻点头:“我不会再走了,我还等着你带我去看樱花。” “好。” 沈清点了点头,笑意醉人:“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了......我带你去看世上最美的樱花。” “你的......右手?” 晴明看向相拥着的两人,神色有些震惊。 “被那个叫做渡边纲的家伙砍掉了,虽然暂时还有些不太习惯,不过影响不大。” 沈清缓缓松开怀中的樱,眼神中有一丝痛楚一闪而过。 他刚刚见面的那一瞬间,其实是想要将樱高高举起的。 晴明的脸色显得很不好看:“源赖光那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已经和他说过了,这里的事情全都交给我的!” “行了,不要在这里演戏了。” 沈清将左臂搭在了樱的肩头,由猫又化生而成的那只黑猫非常自然地顺着他的肩膀跑了过去,蹲在了他的头顶上。 “不,不。” 晴明连着摇头:“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搞错了!” 沈清的眉头微微皱起:“什么意思?” “我答应了源赖光,帮他引开你不假,可是我们之间也约定过,在解决海国的麻烦之前,不会对大江山的妖怪动手的!” 晴明抬起头来,望着远处传来的铺天盖日的浓烈妖气,神色迷茫。 “可事实就是如此。” 沈清皱着眉头,冷声说道:“难道你是瞎子么?什么叫不对大江山的妖怪动手?看看你的脚下,那都是我大江山妖众的尸骸!而我的挚友酒吞的身体,想必现在还没有凉透呢吧?” 听到沈清的话语,晴明不由地微微一愣:“谁能伤得了大江山鬼王?” “呵!” 沈清冷笑一声,没再说话,只是伸出左手握住了樱的右手,朝着山顶的鬼王座缓步走去。 他怕再在这里待上一会儿,会忍不住将晴明这个家伙给挫骨扬灰! 登上山巅的鬼王座,看着酒吞那具妖身,沈清没忍得住,再次长叹了口气,他将头靠在了樱的肩膀上,低声说道:“我想稍微休息一会儿......” 樱没有说话,只是跪坐在了沈清的对面,伸手轻轻抱住了他的额头。 有两行晶莹,顺着沈清的脸颊,滑到了她的手背之上。 在地平线的尽头,隐隐绰绰的湛蓝仿佛是来自海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妖气卷席而来,化作滔天黑浪。 巨浪之上,数支青面獠牙的鬼船显露桅杆,破浪划空而出,潮声四起。 大岳机立于巨浪之顶的船头,数万海妖搭在海水妖气之上,吹响了如同闷雷一般的号角声。 第一百七十九章 寸步不得入! “来了。” 源赖光看着不远处逼近的海妖之潮,冷声说道:“以潮汐之术,将大军踏于海浪之上么?看来海国的这群妖怪们,倒是有备而来。” “可惜了,我们也并不是毫无准备。” 一旁的碓井贞光笑着摇头,旋即伸手轻轻一划,霎时间,以那几百鬼兵部为中心,一个巨大的红色阵法慢慢地浮现出来,最终覆盖了周身的整片土地。 “这世界上怪物还真多啊。” 源赖光轻叹了一声,却又在与坂田金时对视时露出了一丝笑意。 早在他拿起武士刀之时,就已经清楚自己将要承担的是什么样的使命。 既然已经认可了自己的使命,也清楚了可能为之支付的代价,那么自然是期待场面越宏大越好。 而眼下的场面就很好,非常宏大,也壮烈至极。 源赖光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转而将手中的长刀高高举起:“鬼兵部,列阵!随我一起冲锋!” 身后的所有人皆跟着源赖光拔刀,刀锋指向鬼船,杀声震天。 鬼兵部列阵在前,成矢形排开,要用坚不可摧的钢躯迎接海妖们的第一波冲锋。 源氏的弓箭手万箭齐发,射向了那片一望无际的海妖之潮。 --------------------------------------------------------------------------------------------- 丹波山顶的鬼王座上。 樱还是第一次见过这样脆弱的沈清。 她托着沈清的脸,温柔又小心翼翼地为他吻去脸上泪水,虽然动作非常地生涩,但她还是那样一丝不苟地做完了。 不管东方传来的声音如何震耳欲聋,不管厮杀如何惊天动地,沈清都闭着眼睛没有睁开,只是将仅有的一只左手搭在樱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只有那来回起伏着的胸膛表明他还活着。 樱看着沈清那张沾染了灰尘的脸庞,颤着纤长的羽捷,眼眶有些湿润。 过了许久,沈清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虚弱。 “谢谢。” 他用自己的脸颊轻轻碰了一下樱的小脸,然后费了很大的力气,这才从地面上缓缓站了起来,将视线投向了东方那片人与妖厮杀的战场。 “你要去么?” 樱站在沈清的身后,紧紧环住了他的腰,眼神中装满了不舍与迷离。 “嗯。” 沈清望着山下那片炼狱般的场景,轻声叹了口气:“源氏看似强势,其实不过是等死而已。” “说到底,人类这种生物,根本没有能够拿得出手的大将,只能凭借那诡异的鬼兵部进行被动防守,若是大岳丸亲自出手了,他们搭建的那所谓的防线,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沈清做了一个最沉的深呼吸,一直到他的胸腔都鼓了起来,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没有一个冲阵之人,人类的败北不过早晚的事情。” “可源赖光刚刚才屠戮了大江山的鬼众,甚至还设计你,让你亲手杀了你的挚友,你也不恨么?” 说话的是晴明,他从鬼王座的后面缓步走出,看向沈清的眼神很是复杂。 “我没有说不恨。” 沈清转过头来,用那双如同明灯一般的金色眼睛看着晴明,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一战结束后,我必将源氏一族挫骨扬灰!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那双瞳孔中放出最愤怒最邪异的光芒,如同一个被封印了数千年的恶魔苏醒过来,带着滔天的怒怨。 晴明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道:“我懂了。” 沈清没有再多说什么,将头上的猫又轻轻放下,单手解开自己上身的红衣,将其缚在自己的腰间,然后迎着东方那轮壮阔的太阳,化作一道长虹,重重地落在了那方战场的中央。 落地之时,声如擂鼓! 樱站在丹波山的山巅,呆呆地望向平原上的战场,那个赤着上身的男人自一个大坑中缓慢直起身来,然后朝着海国的万千之众不急不缓地走去。 在阳光照耀下,那一头雪白的头发像是染上了金边,熠熠生辉。 似乎是感应到了樱的目光,沈清转头回望山巅,对她笑了笑。 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樱在见到沈清这个笑容以后,顿时心境安宁,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晴明,冷声问道:“你不去?” “不去。” 晴明摇了摇头:“我要为源氏的军队维系阵法,让海国的潮汐之术失效,降低他们的战斗力。” “那你的十二式神呢?” “它们都去了该去的地方。” 樱没有说话,有些鄙夷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晴明,然后缓缓抬头,眼神坚毅起来。 “对了,要不要帮忙?” 察觉到樱的轻视,晴明倒也不恼,而是低声笑了笑,轻轻挥手,刹时间,在他的身旁有一张一人多高的牛皮大鼓浮现了出来。 晴明将鼓槌交到了樱的手里,笑着说道:“在山腰的那个洞穴里见到的,可能是哪个妖怪的藏品吧。” 破天荒的,樱点了点头,没有拒绝晴明,而是接过他递来的鼓槌,走向了那面牛皮大鼓的旁边,准备擂鼓。 被封印了五十多年的她,对音律一窍不通,如何知晓何为战鼓? 但是樱不愿多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双手持着鼓槌,缓慢地落在了面前的牛皮鼓面上。 相比于远方从未停歇过的呜呜号角声,大江山山巅传出的鼓声很乱,却一直连绵不绝。 这大概是大江山第一次向这方天地传出声音。 可樱不愿停手,反而一鼓作气,将鼓点敲得更加响亮。 在擂鼓之时,两行眼泪顺着她的眼眶流下,生性内向的她却不愿花上任何一点时间抹去脸上的泪水——她要为山下群妖丛中的沈清壮声势,这是大江山在这趟战役中,所派出的唯一兵力。 循着鼓声,沈清孤身一人冲入了海国大军中,像是一只来自炼狱的恶鬼。 他周身妖气磅礴,战意如刀锋,鬼手暴起突入地面。 巨大的地狱鬼手穿破地表将成群的海妖捏碎,宏大的妖气瞬间把鬼船掀翻,他用仅有的左手将一个又一个海妖撕扯击碎,放声长笑:“这大江山,可容不下你们这群肮脏的海妖!” 他要死守这方酒吞留下的土地。 要那来势汹汹的海妖们,寸步不得入! 第一百八十章 一步不退 “又见面了?” 看向在海妖群中胡乱厮杀着的大妖,立于鬼船船头之上的大岳丸轻声笑道:“怎么刚一天的时间没见,你连胳膊都少了一条?” “一条手臂,杀你足矣。” 沈清停下了动作,擦了擦脸上的血水,开口讥讽道:“不远万里来到大江山寻死,真是辛苦你了。” “呵呵。” 大岳丸低低地笑了一声,却并不辩解,只是轻轻挥动手臂:“其实倒是想要再与你酣战一场,但现在是一场战争。” 沈清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抬头望向天空,视野之中,恍若有一扇巨大的门户洞开,朝着下方倾泻光芒。 如同一轮圆月坠入人间! 这样的人间奇景,吸引了无数的海妖与阴阳师,他们在厮杀之际分出心神,眼睁睁看到那道从天上落下的、粗如山峰的光柱,重重砸在沈清的头顶! 大岳丸望着在光柱之中缓慢跪下的沈清,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感情:“为了表示对你的尊敬,八尺琼勾玉中蕴藏着的神力,都交给你了,上一次有这个待遇的,还是那个叫做酒吞童子的家伙。” 光柱之中,沈清双膝跪地,用仅余的左臂死死撑住身体,这才避免了以头抢地的下场。 虽然说分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但是沈清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意志,那道意志是“镇压”! 这种力量对着妖物有着特殊的克制作用,即使是在茨木两百年的记忆中,也仅有着一点点的印象——它不应该属于人间! 在这道光芒之中,沈清的身形剧烈颤抖,这不知来源于何处的力量,将他与外界整个隔绝,此刻他不止是耳聋嘴哑眼瞎,甚至连同意识都在逐渐消失殆尽。 茨木的体魄根本就无法抗拒那份当头砸落的光柱,只是强撑而已,虽然尚未彻底支离破碎,但已经出现破碎的迹象。 他眉心中央那道桃花印记缓慢浮现了出来,只是这次不同于以往赤金色的烨烨生辉,而是苍白之色,淡的几乎看不见! 失去一切感知的沈清只是下意识支撑起身躯,尽量试图站起身,如同挑起一副担子,然后继续负重而行。 就在此时,自大江山顶端传来的鼓声,停了。 有一人从山巅拔地而起,想要跃下山崖,撞向那道壮阔光柱。 晴明微微叹了口气,旋即脚尖一点,竟是将已经跃起的樱生生扯回,然后狠狠将她砸向地面,沉声道:“别去,以你的那点微薄妖力,碰到了那面以神力构筑成的光柱,就是以卵击石,白白送死!” 可樱似乎对晴明的提醒置若罔闻,从地上迅速起身之后,就要第二次跃起。 晴明摇了摇头,几乎是在瞬间构建出了一方阵法拍在了樱的背后,平静道:“相信我,像他那样强大的妖怪,就是神明亲至,也奈何不了他的。” 察觉到自身的妖力已经悉数被晴明封印,樱这才放弃对那道光柱的冲击,转头看向晴明,冷哼一声,然后便又走到了那方鼓前。 在战鼓停滞了一会儿之后,大江山的山巅,一声比起先前鼓声都要沉重悲壮的鼓响,重重响起! 光柱之中的沈清,似乎听到了这一声响鼓,嘴唇微动,虽无任何言语传出光柱,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到声音。 他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慢慢直起腰,一寸一寸地站直身躯,哪怕数次身形佝偻颤抖,可到底他还是一直在站起身。 而就在沈清终于直起了腰杆的一刹那,有一把黑色长刀,自鬼船之上飞来,将他的胸膛洞穿! 可诡异的是,沈清却是一滴血没有流下,而是轻轻伸手,将长刀自胸口缓慢抽出,旋即猛然一挥,那一柱通天的光束,瞬间支离破碎! 喧嚣沸嚷的战场在此刻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沈清的方向,没有人敢相信,这只妖怪居然能从那样凶狠的镇压之中逃脱出来! 脑袋低垂的沈清抬起手臂,将手中的长刀朝着鬼船上轻轻一抛,嗓音沙哑道:“刀还给你。” “哦?” 大岳丸伸手接过了沈清抛回来的那把黑色长刀,眼神之中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眼前的这个妖怪,似乎有些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先是破了由神明伟力铸成的结界,而后又被妖刀洞穿胸膛,居然没有显现出丝毫疲态! “很奇怪么?你藏了很久的杀招,却只能压制我这么短的一段时间?” 沈清缓慢抬起头来,看向持刀的大岳丸,嘴唇苍白如纸,眼神之中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神明伟力是能克制妖怪不假,可我体内的妖血,几乎已经消散了个干净。” 大岳丸这才注意到,虽然经过了几多的浴血奋战,可除了脸上的些许血痕,沈清的全身上下居然纤尘不染,没有半点鲜血痕迹! 继承了茨木体魄的沈清很强,但是即便再强,他也只是一人孤军奋战,面对汹涌的海妖之潮,难免会被海妖临死前放出的妖术或者刀刃划伤他的肌体。 可茨木的体魄强横地完全不讲道理,每当身体上出现了一道伤口,亦或者是出现了伤及骨骼的重伤时,他体内便会涌现出一股力量,以惊人的速度对其修复,沈清甚至能够听见被砍断的肌腱和骨骼发出轻微的声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和愈合。 可这样的能力,并不是免费的,他体内的血液一直在沸腾,转化为气机,等到大岳丸对他出手的时候,实则已经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了。 任何一个妖怪,或者说神明被抽干体内的血液,不过也只有等死一途,最强的起码也得修养上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才能够恢复如初,而沈清现在,完全是凭借着那股滔天怒气的支撑,才能站在这里与大岳丸进行对话! 性子向来懦弱的沈清,在此时却莫名地被一种狂怒所淹没。 面对那汹涌的海国大军,以及手持八尺琼勾玉的大岳丸,他一步不想退! 沈清缓缓低下头来,一股惊人至极的气势从他身上翻涌而出,在一瞬间,便将周围的海妖或者鬼兵掀飞! 他闭上双眼,而后又缓缓睁开,浩瀚如海的气息铺天盖地,两道犀利的眸光慑人心魄,纵然是大岳丸在面对他的目光时,都有一种想要回避的冲动。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江山鬼王 大岳丸头一次感觉到困惑。 他不太能够理解,明明前后相隔只有短短一瞬,可眼前这个已经精疲力竭的妖怪怎么变化如此之大? 虽然他顶着一具形似骷髅一样的躯体,血肉彻底干涸了,没有一点光泽,干巴巴的包在骨头上,若不是他周身流转的阵阵妖气,谁也不会相信这个是一个活着的家伙。 但他重新睁开的那对金色的瞳孔,古奥、森严、幽远而又高贵,一眼千万年!眸光流转,世界成空! “好久没有见过这一片天地了,没想到还是这样污浊么?” 白发的大妖发出了一声轻叹,眼神中有一丝怀念闪过,没有什么动作,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便压迫的周身的众妖全都一动不敢动,且浩瀚如海的气息,铺天盖地,弥漫到了整片战乱的大地上。 “沈清,你这个家伙,给我留下了这么大的烂摊子啊......” 洞悉了当前的情形以后,白发大妖无奈地摇头,旋即又轻轻挥手,在这一刻,战场上无尽的血气疯狂向这里涌来,铺天盖地,汇聚向他,将他整个人淹没了。 大妖昂首,独立场中央,吸纳八方血气,吞噬月华星辉,通体皆被笼罩了。 “他在...重生?” 大岳丸突然意识到了沈清的目的,他立刻开始封印沈清所在这片空间,隔绝外界的一切,想断绝他正在吸收着的海量血气。 只是位于这样一方惨烈战场的中央,周围的血气可谓是无穷无尽,他如何能隔断得了? 在无尽血气的滋润下,白发大妖的气势越来越盛,干枯的躯体逐渐润泽了起来,肌体迅速恢复活力,血肉不断的鼓胀,到最后变得丰润如玉,展露在阳光下的肌肤更是如同羊脂美玉一般雪白,却又富有一种狂野的力感! 他满头的白发如瀑布一般披散下来,在空中微微飘起,当他猛然睁眼的瞬间,仿佛有两道冷电一下子撕裂了虚空,慑人心魄。 以这里为中心,大江山前的平原上,所有生灵全懂鸦雀无声,纵然是人类的阴阳师们,在此刻也都失音了,心中充满了震撼,那样摧城撼山的气势,让大岳丸都不由地萌生退意! 在这一刻,那道高大的身影,就是天地中的唯一! “喀嚓咔嚓......” 突然,在这一刻沈清的额头发出了这样声响。 立于鬼船上的大岳丸循声望去,在沈清的额间突然出现一道裂纹,一缕触目惊心的鲜血缓缓流淌而下。 接着是全身各处,出现一道道血痕,点点血迹像是密集的蛛网,遍布他的全身。 他像是精致的瓷器遭受了猛烈的撞击一般,通体纵横交叉出一道道裂纹,他那盖世无双的躯体在龟裂! “果然是这样么?” 白发大妖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笑意,伟岸身躯寂静不动,犹如山岳,过了很久才缓缓伸出一只手,将那迸溅出的精血收起,一道道血光充满了梦幻的色彩,在他的掌指间缓缓流转,妖异的鲜血,凄艳的红,充满了无以伦比的强大力量。 他早已猜到了这样的结果。 当日隔在了他与沈清间的那条河流,名为“时间”。 世间一切皆可逆转,唯有时光不可违逆。 他此番重归自己的身躯,看似只用了眨眼的功夫,实则是凭借着自己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地跨越了时光的洪流!而沈清的魂魄,则是在接引他到河流的彼岸之时,突然不见了踪影。 大江山的山巅上,鼓声渐响,茨木甚至能够听到其中夹杂着的,一名女子低低的抽泣声。 他没有抬头望向西方的大江山,仅是背对平原上那些仅存的人类阴阳师以及鬼兵部,笑着说道:“放心,我绝不会输!” 茨木的乱发飞扬,仰望苍穹,眸子深邃无比,似乎是在计算思考着些什么。 虽然他的躯体在龟裂,蛛网般的裂痕越来越多,但是他的气势越发的强盛了,如瀚海在起伏,铺天盖地的气息席卷了整片大地,在他周身百米之内的,不论是人或者妖,全都朝着他的方向,猛然跪下! 他们并不是被感化了,茨木也从来不屑于去使用那些下三滥的小手段。 若是仔细观察他们的膝盖下方,会发现下方有着两个浅浅小坑,这还不止,每个人或者妖,他们的头颅亦是被按下,面朝中央的白发大妖,五体投地。 茨木望着不远处的鬼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眼神之中满是惋惜。 他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要是你真能用得了我的一半力量,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紧接着,他又轻轻挥手,对着大岳丸的方向,朗声说道:“实力这样不对等的战争,是不是也太过无趣了?” 听到眼前大妖的话语,大岳丸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同时暗暗地握紧了手中的八尺琼勾玉。 他刚刚明明感觉到了一股庞大妖力的流动,可不止为何,那大妖的身上却是没有任何异变?那磅礴如海的妖气,在一瞬间去了哪里? “奇怪,怎么感觉血腥味突然浓厚了不少?刚刚明明还没有这么重的!” 一名位于后方某个角落里的阴阳师,抽了抽鼻子,眼神中有些茫然,明明杀戮已经停止了一小段时间,空气中的血腥味为何突然变得更重了? 源赖光点了点头,他对鲜血的味道向来很是敏感。 将精神聚焦在战场中央的白发大妖身上的众人没有注意到,大地上遗留的血液,此刻正化作无数道溪流,千丝万缕地朝着他的脚下缓慢汇集,如同万川归海。 “砰” 就在此时,茨木的胸膛崩裂出一个恐怖的血洞,一股精血喷涌而出。 一旁的大岳丸已然明了,眼前的这个大妖虽然看上去强势至极,但是却难以长久的存在下去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眼前妖怪的身份,但大岳丸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谁?” 无数的血液将白发大妖缓缓托起,站到了与大岳丸相同的高度,他对着那鬼船上的妖怪缓缓开口:“我乃大江山鬼王,茨木童子!”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人,足矣! 妖火自白发大妖的身后缓慢涌出,在天空之中缓慢铺开,只是与之前沈清所使用的赤色妖火不同,萦绕在茨木身旁的,赫然是宛若静态的黑色火焰! 在黑焰升腾起的瞬间,晴明立刻感觉到,他所布下的阵法,崩溃了,那是极致的高温,就算是最坚硬的钢铁被其碰到,恐怕在一瞬间也会被化为飞灰! 海国无数的妖怪们,在此刻摆脱了所有的束缚,一切妖法,都能施展开来,这不论对大江山,还是对源赖光所率领的队伍来说,都绝对算不上是好消息。 他站在山巅,听着如雷般的鼓声,极目远眺,阵法破散后,无数灵力在空中流动交织,为他带来了现在战场上最为清晰的兵力对比: “日本,京都之军,残存兵力:5893名。” “海国,妖怪之军,残存兵力:名。” “大江山,残存战力......1名。” 这样悬殊的兵力对比,若是放在平日间人类队伍的交锋,只怕不用作战,那五千多人的队伍便会弃甲逃亡,而那妄图孤身一人挑战几万士兵的家伙......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可此刻,身为大阴阳师的他,却只能相信那名疯子,将所有的赌注压在他的身上,赌他有逆转乾坤的能力。 他只要向后退了一步,便是这个国家被还要所侵占,亡国灭种之时! 茨木并不知道晴明的所想,他拖着已然开始崩碎的身体,站在了空中,与大岳丸对立而视,眼神之中满是清明。 大岳丸没有说话,只是缓慢伸手,刹那间,天空之中便垂落下来无数惊人的雷电,恍若苍天震怒! 似乎是没料到大岳丸的突然出手,又似乎是不愿躲避,茨木破碎的身躯一下子便被滚滚天雷之中那道最为粗壮、声势最为浩荡的砸中,于刹那之间支离破碎,落入了脚下的血流之中。 与此同时,由于阵法的破除,海国术士们的潮汐之术立即起了作用,那声势浩荡的海浪几乎是在瞬间,便淹没了大江山脚下的整片平原,那汹涌的来势,简直像是要将丹波山都吞入其中! 大岳丸微微闭上眼睛,想要去感受茨木的妖力所在,他可不会相信,那名气势如虹的强大妖怪会这样简单地便被杀死。 可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中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他确实感受到了茨木的气息,可是那气息的来源,确实脚下的整片海浪! 他望向鬼船之下的海浪,在那混杂着泥土的浑浊海水中,隐约之间,有一丝红色渐渐地蔓延了开来。 “海坊主,施展潮汐之术,可有什么问题?我为什么在海水之中,看到了那么多的红色鲜血?” 大岳丸转过头,抓住了身后一只老乌龟的衣领,眼神中透露着一丝疯狂。 老乌龟虽然很是震惊大岳丸的不顾仪态,但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啊...一切如常,至于红色鲜血......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与妖怪了,没有鲜血才奇怪吧......” 大岳丸放下了手中的老乌龟,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这么多的尸体,其中流出的血液,都能混成一条血河了吧?海水中染上了些红色,又有什么奇怪的? 就在这时,海风的喧嚣之中,有一阵低低的歌谣响起,大岳丸放耳倾听,却是他从未听过的古老歌谣,只听一声,便有一种堕入其中的冲动。 那声音不大,却随着海风,在整座平原乃至大江山上回响,就算捂住了耳朵,都会如影随形地印入脑中! 听到歌谣的每个生物,不论是人类或者妖物,都感觉到了无比强烈的危机感,似乎有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 可他们却又察觉不到,那股危机感到底是来源于何方! 在战场之中,一处非常不起眼的地方,有一片海水缓缓聚集起来,而在其中,缓缓地站起了一个人形。 茨木含着笑意,站在那片猩红的海水之上,看着不远处的海国军队以及人类之军,继续哼唱着那让人沉醉的歌谣。 他的手指沾着血液,在空中随意地描画,一道道深色的血色符号在他的身前缓慢浮现,却又在瞬间被涌现出来的黑火吞噬。 而随着他的随意描画,不论是大江山群妖的血液,亦或者是平原上人类、海妖丢下的鲜血,甚至是那些早就被埋入土中,尚未干涸的鲜血都像是受到了感召一般,在他的周身快速聚拢起来! 猩红的血水将茨木越托越高,他那头苍白的头发在海风中肆意飞扬,望向那无际的海国之妖与巨大的鬼船,他终于是停止了漫不经心的哼唱,缓缓吐出了几个字符:“亡灵......归来!” 随着茨木话语的落下,血海之浪在他身旁剧烈地翻滚着,只是这次,每卷起一个浪花,便会有一具白骨从那血浪之中出现,漫天的血浪席卷,更是有无数的白骨从血浪之中爬起身来! 沉睡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具尸体,不论是人,亦或者是妖,在此刻都被茨木重新唤醒! 他们聚集在了茨木的周围,发出了狂丧的吼叫声,凶芒毕露! 察觉到了这震天的嘶吼声,大岳丸转过头来,表情在一瞬间凝固了。 “哗啦啦啦~~~~~~~~~” 巨浪滔天,在茨木的召唤之下,无数具骷髅从血海之中缓慢爬起,如同整装待发的士兵一般,整齐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死的不甘心么?我将灵魂赐予你们便是了。” 随着茨木的轻声浅笑,那些骷髅的眼眶之中,立刻闪烁起了凶厉的红光! 茨木朝着那无数的海妖轻轻一指,那些已经成为白骨的人类,亦或者是妖怪,立刻朝着他手指的方向奔涌而去! 这些已经被茨木化为了白骨的家伙们,似乎非常不甘心他们自己的死亡,必须要自己的那些曾经的同伴也一起给自己下葬! “大岳丸,接下来,就是你与我之间的战斗了。” 茨木于血水之中缓慢站起,打了个慵懒的哈切:“你说我该怎样杀你呢?” “守护大江山这种事情,凭我一人,足矣!” 第一百八十三章 势可比天! 几乎是在茨木话语落下的瞬间,大岳丸便动手了。 即使身为海国之主,即使拥有着八尺琼勾玉这样传说中的神器,在面对茨木这样强绝的大妖时,大岳丸依旧没有任何胜过他的把握,从他跃下山巅到现在为止的表现,都显得太过强势了!甚至可以说,他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将自己这位海国之主放在眼里! 似乎是没料到大岳丸的骤然出手,茨木在那声势浩大的一拳袭来的时候,只来得及抬臂横肘挡在额头。 下一刻,他整个人像是箭矢一般,被那拳头上传来的巨大力道,狠狠地击入了大江山的山腰之中,滚石无数! 待到烟尘散尽之时,大岳丸才注意到,茨木并没有后背撞靠在巨大山体上,而是在撞飞过程中转变姿态,双脚“落地”,在触及山体后疾弯曲,以此卸掉那股蛮横劲道。 茨木就那么蹲在墙上,脚下的山壁如同蛛网般徐徐开裂,而额头处,更是有嫣红的鲜血低落而下,嘴角的血液触目惊心! 看着趁势而来的大岳丸,茨木低低地冷笑一声,旋即双腿猛然绷直,捏紧双拳,欲砸向这个不知好歹的挑战者。 可迎接他的却不是大岳丸的拳头,而是一道人间从未有过的瑰丽景象。 “轰!!!!!!” 一道瑰丽的晴天霹雳从茨木的头顶劈落,其粗壮程度绝对超过了自然的雷电之力,在茨木闪躲开的那一刻,恐怖地轰击在大江山脚下的潮汐之中,水面轰然炸开,形成的巨大空洞,甚至可以直接看见底下那破损的土层! 也是因为这一躲闪,让茨木与大岳丸的身形擦肩而过。 “怎么回事?” 在两人错开以后,茨木缓缓抬头,在那万丈晴空之中,不知何处而来的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雷电之爪壮丽的撕裂开天空,在雷电还未落下之时,他便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那些恐怖至极的毁灭力量! 远处的大岳丸在此刻亦是抬头仰望天空,眼神之中有些错愕——他并没有动用雷电的力量;不过,当他发现那些天雷全部是冲着茨木的身上劈去的时候,他那张英俊的脸上也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用手中的黑刀破开了身前的血色雾气,朝着被雷霆包围的茨木攻去。 即使是茨木这样强势的大妖,在面对这些震耳欲聋的响声也有些头晕目眩,这些天雷的威力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或者应该说,人间根本不应该存在这样的力量! “是天罚么?” 茨木的眉头微微皱起,在他周身降下的雷电越来越密集,似乎是因为他刚刚使用的妖法,亦或者是横跨时间长河的行为,引起了上苍的震怒! 可他没有时间去思索,因为几乎是在瞬间,大岳丸的刀锋便已经与那漫天的雷光一起,逼近了他的周身,那霸道的刀势竟是想要将他一刀两段! 面对大岳丸的刀锋,茨木选择了将身体向旁边微微移开,可正是这一段极小的距离,却有无数连续的闪电恐怖的轰击在他的背部,将他硬生生的从千米高空轰进了下方赤红色的血水之中! “哼!” 几乎是在落水的瞬间,茨木又从血水之中豁然而起,带着浓浓的怒气,竟然直冲云霄,要与天抗! 只是他刚刚越过丹波山的山顶,便受到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力量轰击,赤色的身影被重新击落,他的身形在此刻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可惜,没有时间了。” 在长叹一口气后,茨木终于冷静了下来,看向大岳丸的目光显得平静无比:“就算是背负天罚,不能长存于世,想要灭你,也不过是弹指之间!” 他缓缓抬起手臂,狂傲如魔神般的挺拔身躯跨立于这天与海之间,闪电如同壮丽的巨龙在他的周围纷飞乱舞,他那双手猛然一拧,赫然的抓住了两条扭动着身躯的天雷,凌驾于万物之上,掌控着真正的毁灭之力! 大岳丸呆呆地看着这个傲立于万雷之中的之影,干干地咽了一口口水。 他能感受到,被白发大妖握在手中的,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毁灭天罚之雷!得拥有多么强横的力量,才能将雷电握在手中?即使是拥有八尺琼勾玉的力量,他也不敢去做这样的尝试! 在此时看来,这个傲然的身躯更加狂野,霸道,不可一世! 可茨木显然也并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每当闪电轰击而下,都好像是直接轰击在他犹如大海般翻腾起滔天巨浪的精神世界之中,疯狂的摧残着他的意念。 而一旦茨木的意念无法抵挡下这天罚之雷的轰击,那么这些雷电将不再受他控制,而会将他劈得灰飞烟灭! 望着大岳丸毅然转头,想要逃跑的背影,茨木低低地冷笑一声,双手紧握的闪电被他豁然的抛出,顿时两道叉状闪电撕裂开了黑色的空间,瞬间掠过了连个人之间的空气,狠狠的击打在大岳丸的身体上。 威力惊人的天罚之雷瞬间轰开了大岳丸的胸膛,让这个海国发出了一声悲鸣,身躯在半空中也出现了一阵剧烈的摇晃。 “轰隆隆!!!!” 更多的天雷从密布在茨木周围,可就在茨木打算发动第二次雷电攻击的时候,他的意识之海猛然的承受了这无尽的雷霆冲击,意念要被完全击的支离破碎了一般,竟然有些无法控制这些桀骜无比的天罚之雷! “呼......” 茨木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不再去操控周身的雷电,只是运用自己强横的妖气去对其进行被动的抵抗,转而将所有的妖力尽数倾注在了脚下的血海之中! 在那血海翻涌过的每个地方,都会有白色骸骨从中缓缓升起,尽管他们有些仅是刚刚死去! 这一片亡灵之海,似乎无穷无尽! “咔嚓咔嚓” 就在这登临绝巅,俯视一切之时,茨木的身体终于走到了极限,无数血痕顺着他眉心间的那片红莲缓慢蔓延开来,像是诅咒一般,爬满了他的全身。 他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巨头朝着远方眺望,轻声说道:“有哪位神明,想要与我一战吗?” 平淡的话语,波澜不惊的语气,既不铿锵,也不高昂,但是却让所有人心中冒凉气。 第一百八十四章 好久不见(结局) 茨木的周围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去回答他的话语。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随后竟然顶着那惊人的天罚,缓缓地朝着上方的云层间走去! 每走出一步,茨木的脚下都会出现一片黑色的火焰,像是阶梯一般留在空中。 他登上了云端之后,朝着西方极目远眺,眸光流转,似乎是想要看一看在沈清记忆中的国度。 可任凭他如何远眺,只能见到一片不明的云气。 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现而过。 若是以战绩为碑,他的一生可谓从无一败,达到了极致,震古烁今。 不论这一战的结果如何,他的名字都注定将永刻在后世的典籍之中,将成为一面不可超越的丰碑。 “茨木,你的时间到了......看来这一战,是我赢了!” 正当茨木的身形逐渐消散的时候,大岳丸终于自翻涌的血海之中跃出,他的胸膛处有着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若是顺着血洞望去,甚至可以直接看到他身后的景象! 按理来说,这样严重的贯穿伤,就算放在当代的顶尖医院,有着无数的专家同时进行会诊,伤者也断然没有活下来的理由。 可大岳丸身上的血洞,在此刻却有无数的肉芽在疯狂翻涌,迅速地修补着,只过了一小会儿的时间,居然就被修补完成,除了新生的皮肤比原来要稍白一些以外,看不出来任何差别! 这便是大妖,只要一息不死,心脏尚存,便拥有着无限地可能! “哦?是吗?” 茨木的声音不大,可在震耳欲聋的雷电声中,竟也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能够听出他话语中的丝丝笑意:“你且看看那不远处的大江山!” 大岳丸先是微微一愣,旋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抬起头来,眯眼看向那不远处的山巅,有一股浓郁至极的香味,自那个方向传出! “那是什么!?” 看着从大江山的山巅升起的袅袅青烟,大岳丸的心头有了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而此刻,所有厮杀着的妖怪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连那汹涌的血海仿佛都有所停顿,所有人都在翘首以待,望着那远处的山巅,仅是闻到了那股浓郁至极的香味,他们的伤势便有了丝丝好转! “火雨!” 大岳丸对着那远处的山巅,毫不犹豫地聚集了此刻所有能够运用的妖力,对着那青烟升起的地方降下了火焰之雨! 手持鼓槌,立于那张牛皮大鼓一旁的樱轻轻扬起下巴,视线追随着头顶那波将要落下的炽热箭雨,神色平和。 她走出了晴明所设置的防守结界,没再敲鼓。 自从茨木本尊真正现世的时候,她便清楚地知道,那只总会插科打诨的大妖,消失了,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他曾经用过的躯壳。 “也许下辈子,我才会知道怎么样爱你。” 望着注定要将自己的焚烧成灰的火雨,樱丢掉手中的鼓槌,笑着合上眼睛。 而立于云端的茨木的身形,也终于在此刻开始崩碎,只是在此刻,有一缕红线自他的手腕飞出,横跨血海,再过群山,连系在樱的手腕上,绚烂无双。 “竟是如此么?” 结界内的晴明不忍再看,眼泪缓缓流淌。 而在茨木消失的瞬间,大江山的山顶之上,有一名死去多时的妖怪,睁开了眼睛。 也是与此同时,笼罩了伊吹山顶百多年,庇佑其风调雨顺,人畜兴旺的那股气,没了。 它划作了一道流光,朝着大江山的山巅激射而来,最终化为了一股无比强大的妖气,汇入了妖怪的身体之中。 大江山的山间,瞬间燃起了冲天的鬼王妖火,将逼近这里的一切,不论是人、妖、亦或者是血海,皆数化为了灰烬! “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 雪女跪坐在鬼王座前,低低地念出了这句沈清曾对着她的娃娃念出的句子。 她在山海之决的最后赶来,取出了那块仅剩一角的返魂香,在酒吞的身前点燃,将这位被洞穿了额头的鬼王自死界重新带了回来,为这惨烈至极的山海之决,画下一个句号。 ------------------------------------------------------------------------------------------ 2020年,东京的一处医院里,有一个年轻的男子捂着额头,缓缓从床上坐起身来。 “原来只是一场梦么?” 男子看着窗外晴朗的阳光,用力地摇头,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将之前的那段记忆所删去的话......那么他应该是在后山小屋里晕倒了? 灵异社的社长,被青行灯的传说,硬生生地吓得昏了过去? “你醒了?” 正当他静静地思考着的时候,有一个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意温和。 沈清转头望去,却是他的那位死忠粉丝,方块脸男子。 “嗯,不好意思了,没想到玩那样的游戏都能被吓到......” 沈清挠了挠头,感觉尴尬地不得了。 “哦?是被游戏吓到了?还是真的被鬼怪带走了魂魄?” 方块脸坐在了沈清的对面,笑意吟吟。 “应该是被吓到......” 沈清下意识地想要否认自己的梦境,却在下一刻,见到面前男子的那张面孔蒙上了一团黑雾,在片刻之后,竟然呈现出了他梦中清秀少年的样子:“酒......酒吞!!!” 沈清险些惊掉了下巴。 “吾之挚友,好久不见了。” 清秀的少年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两个小碗,一个放在了沈清身前,另一个捏在了自己的手中,正要倒酒,却被一旁冲进来的女人一把推开。 “嘻嘻.....还记得我吗?” 原名佐藤葵的女人坐在了沈清的床沿上,伸手握住了沈清的左手。 感受到手上那冰凉的温度,原本有些迷茫的沈清在瞬间打了个哆嗦:“雪女?你也还活着?” “什么叫我也还活着?难道你希望我死了?” 雪女撇了撇嘴,只是眼神中满是欢喜。 “那倒不是,只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们能一直长存到现在?” 沈清挠了挠头,语气中有些疑惑。 “那还要感谢奈落那个家伙咯!” 雪女毫不顾忌地吻了下沈清的嘴唇,这才接着说道:“之前高天原的那帮神明们,为了关押奈落,弄出了一个叫伪界的东西,在那里,妖怪与神明的时间都会停止,我们想要见你,便在那个地方呆了一千多年,也就活下来咯!” “这样,真是辛苦你们了......” 听到雪女的半告白式陈述,沈清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旋即又道:“那......玉藻前她们也都活下来了?” “切,花心的男人,刚醒过来就关心起别的女人!” 雪女对着沈清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指着沈清面前正放映着的电视:“那个搔首弄姿的家伙,就是玉藻前......” 望着电视里那名曾经取得影后桂冠的着名影星,沈清不由地目瞪口呆。 “那......樱呢?” 在犹豫了许久之后,沈清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其实一开始就想问这个问题,但是他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些颤抖,甚至不太想,或者说不太敢去听这个问题的答案。 “死了。” 说话的是酒吞,他终于找到机会,向沈清身前的小碗里倒满了酒:“在你死后,被火雨焚烧成了灰尘,我复活的太晚,没能救得了她。”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将小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有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缓慢滑落。 酒吞也没有说话,在将小碗中的酒默默喝完以后,与雪女两人对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走出了门外,将门重重关上。 沈清抬起手臂,遮住脸庞,轻声呜咽。 “你哭起来就不好看啦!” 就在这时,有一个早就潜藏在病床后面的纤细身影,从背后一把抱住沈清的脖子,两行眼泪于瞬间滑落,滴落在了沈清的锁骨之中。 沈清瞪大了眼睛,伸出一只手捂住嘴巴,哭却无声。 随后,他慢慢地从床上站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道熟悉的身影抱住,贴在她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好久不见。” “我想娶你。” 后记 平安时代的真相 一天后的傍晚,东京。 沈清牵着樱的手,十指相扣,跟着手机上的导航缓慢行走,来到了一个办公大楼的地下层。 那群妖怪约了他今晚一起吃饭,吃饭的地点定在了aragawa。 这是一家非常出名的餐厅,其菜式以牛排为主,其烹饪方式是将散打牛肉用木炭砖炉灶加以烤制。 虽然听上去平平无奇,但是aragawa曾经被评选为世界上十大奢华餐厅之一,它在三年以来一直位于福布斯世界最贵餐厅榜的首位。 沈清虽然是留学生,但是长期的囊中羞涩也是让他对这样的高端餐厅望而却步,只闻其名,不见其形。 虽然说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没有女朋友吧。 关掉了手机,沈清与樱两人在服务生的夹道欢迎声中缓步走进了店中,这样隆重的欢迎仪式,让他一时有些不太适应,可一旁的樱倒是显得面无表情,似乎对这样的阵仗早已习惯了。 “这里的东西,很贵吧?” 看着早已倚靠在柱子旁等着的酒吞,沈清小声地问道。 毕竟他对这些妖怪的尿性还是非常了解的,就比如说眼前的这个家伙,以他的性子,在当代这个社会里不负债千万就算得上是谢天谢地了,累积资产那绝对是不存在的。 酒吞拍了下沈清的肩膀,笑着说道:“没事,有奈落那个家伙在,问题不大。” “哦?” 沈清挠头,显得有些疑惑:“奈落现在发达了?” “嗯。” 酒吞点了点头,笑意温和:“那个家伙的资产现在要是放在明面上,起码得是个世界首富吧?” 沈清的脸上勉强勾起了一丝笑意:“这么夸张?” 似乎是看出了沈清满心的不相信,酒吞微微思考了一下,然后问道:“你知道银座么?” “知道,一个很出名的商业区。” 沈清点了点头,虽然他还从未去过,但对于这个日本地标式的商业区,他还是略有耳闻的。 东京的银座,曾经是日本财富的象征,在以前,日本的上流社会都会在银座购物,这里的物品价格是普通人一个月或者是几个月的工资。 而现在,虽然银座在日本很多人的心理地位有一些下降,但是依然不可否认的是,银座依然是那个与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纽约的第五大街齐名的世界三大繁华中心之一,是“东京的心脏”。 银座是很多百年老店和本土知名品牌的发源地,是象征着自然、历史、现代的日本三大景点之一。 酒吞看着沈清的眼睛,面色平静地说道:“那里的土地房产,几乎都在奈落的名下。” “......” 沈清伸手摸了下酒吞的额头,想看看这个家伙是不是烧昏了。 开什么玩笑?整片银座的土地房产,差不多都在奈落的名下? 据日本国税厅7月1日发布的道路沿线土地价格来看,东京银座中央大道地价位居全国之首!其每平方米的土地,高达4560万日元(约合42万美元),连续34年居全国首位! 若是这样的一块土地掌握在奈落手中的话......他下半辈子也不准备工作了,蹭就完了! “这家伙本身就是神明,并不畏惧时间的流动,所以在我们呆在那个破庙里的时候,他一直在外面走动。” 酒吞一面带着沈清两人向着订好的房间走去,一面笑道:“你要知道,有时候时间,本身就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财富。” 沈清闻言,微微点了下头,对酒吞的说法很是认可。 正如他所说,就算是一个没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能够平淡地活上一千年的话,那也会成为一名家财万贯的富豪——有些东西,一千年前不值钱,一千年后,便是天价! 普通人尚且如此,那更不用说被称为“智慧与阴谋之神”的奈落了。 “呀,欢迎欢迎!” 正当沈清心中充满了神往时,一片热烈的掌声将他从幻想中拉扯了出来,他抬头望去,是一张大概能够容纳十人左右的圆桌。 “奈落、一目连、雨女、阿离、雪女、玉藻前......” 沈清开口念出几人的名字,如数家珍,不过旋即,他立刻又皱起了眉头:“猫又呢?那个家伙没来吗?” 在沈清话语落下以后,热烈的欢迎气氛瞬间冷了下来,一旁樱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在长久的沉默后,雪女轻轻吐出了一口长气:“猫又她......已经死了......” “......” 沈清没有说话,只是牵着樱的手,走到一处空位坐下,拿起面前的酒杯轻轻喝了一口,这才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哦。” 声音很平淡,似乎没有夹杂着任何的情感。 桌上的几人互相对视了几眼,最终还是雪女继续开口道:“它让我们给你带一句话......你要听么?” 沈清闭上了眼睛,微微点头。 雪女的声音很小,让人几乎听不见:“它说......下辈子还会继续爱你。” “真的会有下辈子么?” 沈清睁开眼睛,望着对面坐着的奈落,轻声问道。 “有。” 一身西装笔挺的奈落点了点头:“你身旁的那位,不就是么?” “什么意思?” 沈清将头转向一旁的樱,眼神中满是迷惑。 奈落笑着说道:“她叫樱,不过不是平安时代的那个樱了,她现在是土御门家的樱,一个真正的人类!” “这样!” 沈清整个人似乎又充满了精神。 “嗯,我还能骗你不成?” 奈落非常肯定地点头,只是眼神之中有些无奈。 他没有骗沈清,现在他身旁的女孩,却是不是平安时代的那个妖怪了。 原本的樱,在大江山之战的时候,便已经死去了,而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被晴明以一半的灵力为代价,强行截留下来的魂魄,在经过千年的修养之后,借体重生,成为了一名真正的人类。 之所以能够找到沈清,也是因为存在于两人之间那一道若有若无的红线。 可猫又死时,并没有人为它将魂魄留下,它如同寻常的猫一样,在预感到寿命将尽的时候,悄然离开,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默默死去了。 ...... 接下来的时间,自然是宾主尽欢,庆祝这千年一次的再会首。 而从喝多了的酒吞口中,沈清也明白了平安时代的真相。 所谓的大江山之战、山海之战,其实大多都与奈落有着很大的关系。 源赖光,其实是奈落这个家伙的一道分魂,他那对妖怪痛恶至极的思想,本就是在潜移默化中受到奈落的影响,这才会义无反顾地发起了大江山之战,设下重重陷阱,将酒吞斩杀于鬼王座上。 而山海之战,几乎可以把整个锅都卡在奈落的脑袋上——铃鹿御前与大岳丸两名大妖都压制不住的瘴气,根本就是这个家伙亲手弄出来的东西! 大岳丸之所以要进攻京都,也是因为奈落这个家伙献计献策,教了他一个血祭阵法,让大岳丸萌生了一种想要以人类与妖怪的性命,去换来海国的太平的想法。 奈落本人,则是借着沈清之手假死,从而以妖狐的身份在世上行走。 他趁着山海之战的时间,与晴明两人联手,将那扇通往高天原的门户硬生生地封闭了起来,而晴明之所以在最后的山海之决中没有出力,也是因为灵力耗尽的缘故。 而在酒吞击退了海国之军以后,晴明又借助沈清留下的黑面白面,孤身进入了冥府之中,以全部的十二式神为祭,再加上自己的性命为引,以一己之力,将那冥界的大门封印! 从此,世间再无鬼魅,再无神明。 而芦屋道满,则是耗尽一生的时间,游走于山水之中,将那些剩余的妖怪斩杀、封印。 两人分别留下了自己的后代,传到今日时,一为土御门,二为花开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