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谪仙》 第1章 薛家有子初长成 大周末年,天子势弱,群雄纷争,先后有齐桓、晋文、宋襄、秦穆、楚庄五方诸侯相继称霸,开春秋之势,史称春秋。 其后三百年,各路诸侯盛极而衰,衰极而盛,起起落落,周而复始,直至三家裂晋,天下七分,春秋亡,于此时名存实亡周天子,国号为列,史称列国。 周天子年幼,徒有虚名,内忧外患犹不自知,听信谗言,更是变本加厉的广封诸侯,推行郡县制,设九九八十一郡,郡下为县,大小不一,数量不等。 顷刻间,诸侯混战,连纵捭阖,好不热闹。 东南楚国,北阴郡,薛山县。 郡下设县,依据大小又分大县、小县。 很不幸,阴山脚下的薛山县人寡地狭,只是个小县,除了县城之外,下辖着三十六寨,总人口不过十五万,只是县城就占据了十万之众。 一骑绝尘去,身藏功与名……呃,还留下了一地的鸡飞狗跳。 热闹的集市上,顿时掀起了阵阵撒泼骂街的喧嚣。 孟轲很倒霉,莫名其妙的遭了无妄之灾,若不是被身旁好心的大婶一把拉开,后果不堪设想,饶是如此,后背的书箱也已摔烂。 众多的竹简撒落一地,最让孟轲心痛的是那套师传的文房四宝,或摔或踩,已是面目全非。 孟轲欲哭无泪,来不及拍去身上的尘土,叹息一声,只能无力的蹲下身去,拣拾散落的竹简。 “哎,可怜的后生。”助人为乐的胖大婶望了眼失魂落魄的年轻后生,心中很是不忍,提了提长裙,艰难的俯下身去,帮着拣书。 “敢问……大婶,刚才那是……”孟轲心中愤懑,不禁想要打听那始作俑者的姓名。 “哎,后生,大婶知道你心中不忿。不过,遇到这种事,还是忍气吞声的自认倒霉吧,刚才那人,你惹不起。”胖大婶生怕后生做出莽撞之事,好心劝说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却纵马于市,难道就不怕天子法度么?”孟轲不甘心的嘶吼道。 “天子法度?后生,你莫不是读书读傻了吧。现如今天子势微,所谓法度早就名存实亡,还不都是各方诸侯说了算?至少薛山县的法度就是薛府,而薛府的家法……又如何治得了那纨绔子。”胖大婶撇了撇嘴嗤之以鼻道。 “敢问那人到底是谁?”胖大婶的话引起了孟轲不小的兴趣。 “薛家十四郎,薛衣侯。”胖大婶咬牙切齿道,看来对口中的这位也是心存了不少的怨念。 “薛衣侯?”鬼使神差中,孟轲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木炭,捡起一卷写有《列国游历》四字的空白竹简,于第二根竹签上写下了“薛衣侯”三个字。 冥冥中,孟轲有种感觉,这胖大婶口中的纨绔子说不定会成为自己这本游历传记中一个很不错的素材。 感受到后生热切的目光,胖大婶黝黑粗糙的脸上莫名的浮现出一抹羞红,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鬼使神差的没有避讳,反而颇为热切的贴了上去。 “要说这薛十四郎,可是咱们薛山县首屈一指的纨绔子弟,不及弱冠,却整日里斗鸡走狗、娼楼妓馆、醉生梦死,名声之臭,百里可闻。” 纨绔子弟…… 孟轲从胖大婶的喋喋不休中总结出了四个字后,见再也挖不出新鲜的东西,便努力挣脱对方不知何时摸上自己胸膛的油乎乎的肥手,落荒而逃。 孟轲有些不死心,开始在薛山县中走街串巷,收集更多的有用信息。 “十四爷?端的是仗义疏财。爷们若是不信的话,就到街面上打听打听,谁不说这个。”某贼眉鼠眼的地痞闲汉说话间,从裤裆里掏出挠痒的右手,高高的竖起了大拇指,“听俺娘说,当年十四爷出生之时,那可真是天降祥瑞,仙音绕梁三日不绝……” “哎,别走啊。你还没给钱呢?”黄三一把揪住满脸不耐烦正欲离开的孟轲,咧着一嘴的黄板牙,挤眉弄眼的摩挲着大拇指跟食指,“承蒙十四爷教诲,这消息可也是能卖钱的。” …… “薛衣侯?别提那小冤家了,平日里常来豆腐店,却从不买豆腐,仗着高出一头,总是惦着脚,瞪着双牛眼,往……往奴家的领口看,对,就跟你一样……更可恨的是,奴家明明夜里留了门,却每每只能独守青烛,夜不能寐,当真可恨。”坊市一角的豆腐店内,风韵犹存号称豆腐西施的半老徐娘满脸的幽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细嫩的双手总是时不时的拽一下裙角,衣领下垂,露出那白花花的深邃沟壑,越发的勾勒出胸前肥硕的夸张弧线,不时颤动间,看的孟轲鼻孔一热,来不及遮掩,便染红了胡茬青葱的下巴。 …… “呸,不要脸。”小家碧玉的柔弱美娇娘,不等孟轲话落,便恶狠狠的啐了一口,然后掩面而逃,徒留孟轲呆滞的愣在原地,唾面自干,良久都没有弄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 “你问薛衣侯?”面若冠玉、目如朗星,英姿飒爽的翩翩少年郎先是上下打量了番孟轲,神色随即阴沉了下来,“哼,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乃是我薛家之辱……羞于启齿。” 孟轲敢以自己的人格保证,就在刚刚,他闻到了浓重的酸腐之气,像极了传说中的羡慕嫉妒恨。 …… 就在某人不辞劳苦的到处打听,以丰满自己《列国游记》的人物志之时,此时的主人公又在做什么呢? 青云盖青山,青山卧青松,青松不老翁……呸呸,青松遮青石。 青石磨成了案,上置茶壶以及棋盘。 滋溜! 三钱小杯中的清茶牛饮而尽,薛衣侯咂吧了下嘴,除了四肢百骸舒爽了一阵外,却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品出来。 “老头,话说你也忒小气了。我好歹也是您的孙子,来一趟容易么,如此好茶,就只给一杯,啧啧,真怀疑我是不是您亲生的,呸呸……我爹是不是您亲生的。”恋恋不舍的放下小杯,薛衣侯撇了撇嘴,狠狠嘲讽了一番对面老头的吝啬。 “臭小子,如此没大没小,看老夫不抽你。”接话的赫然是名鹤发童颜的耄耋老者,一色素色麻衣,红润的脸上不见丝毫皱纹色斑,装出佯怒之色,可举起的巴掌,最终……轻轻的落下,推动棋局内的棋子向前一步,“嘎嘎,将军,臭小子,你又输啦。” “不玩了,不玩了。老东西,你娘难道就没有教过你尊老爱幼么?”薛衣侯望了眼必死的棋局,立时大怒,挥手间,就将所有的棋子打落,嘴上更是碎碎念个不停。 “混账,老夫的娘是你太奶奶。”老者大怒,再无客气的一掌拍在了薛衣侯的后脑勺上,打了对方一个趔趄。 薛衣侯呲牙咧嘴的一阵跳脚,“老东西,你敢打小爷,你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我……认栽还不行么?” 眼见老者又欲追打,画风顿变,嚣张跋扈的不孝子立时如同哈巴狗一般,舔着笑脸赔罪中走到了老者的身后,为其按肩捶背,端的一副孝子楷模。 “哼,少卖乖,给老夫坐下。”老者这次似乎打定主意要教训一下这个不成器的子孙,板着脸指了指石桌的对面。 “哦。”薛衣侯微微撇嘴,敷衍声中走了回去,刚一坐下,整个人就犹如没了骨头般,身子一歪,手臂支在石桌上,托起下巴,哈欠连天一副行将就木的慵懒模样。 “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啊。”望着孙儿的德行,老者无奈的叹了声气,也就是他早就司空见惯,否则,不知要被气死多少回了。 “老夫问你,最近功课如何?”老者正襟危坐,很是严肃道。 “就那样呗。”薛衣侯把玩着石桌上的空杯子,百无聊赖的敷衍道。 “什么叫就那样?细细说于我听,现在修为几何,对文章又有几分领悟?”老者显然不是那般好糊弄的。 “爷爷,您不是明知故问么?我就不是修行的料,也不喜欢修行。因为您的偏袒,弄的家里怨声载道也就罢了,偏偏还都转嫁发泄在孙儿身上了。”薛衣侯连谎都懒得扯了,浑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子模样,甚至还不忘恶人先告状,惺忪的睡眼中满是委屈。 “你还知道。”老者牛眼一瞪,“这五年里,老夫这清修之地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你那些叔叔伯伯甚至连你父亲,都跑来抱怨,弄的老夫在儿子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那你就应了他们呗。与其将资源精力浪费在我身上,还不如留给其他兄弟姐妹们呢,他们可比我勤奋多了,一天中说不上两句话,就扯到武经、文卷上了,当真是无趣的紧。”薛衣侯想到这,也是抱怨连连,现在家里的同龄人中,自己几乎被孤立起来了,连个玩伴都没有。 “武经修身,文卷养性,这些可都是大功业。”老者不死心的循循善诱道。 “切,不稀罕。”薛衣侯很是不以为然,“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有的吃,有的喝,就知足了。更何况,以咱家的条件,我还有的玩。人生苦短,何必庸人自扰。” “你、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气煞老夫也,气煞老夫也。”老者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全身止不住的颤抖,雪白的胡子更是一根根的直竖了起来。 “哎,爷爷,你别激动啊。”薛衣侯平日里没个正形,那不过是他性格使然,却也并非就是生性薄凉,眼见爷爷被自己气的不轻,虽不情愿,但还是张口解释道,“爷爷,你总归先听孙儿说完,到时再生气也不迟啊。” “说个屁。”老者再好的涵养,面对如此孽障,也是瞬间破功,“人人都说老夫偏袒于你,是,这一点,老夫不否认。可老夫为何厚此薄彼?你出生之时,天降三朵祥云,这是什么,是三花聚顶,先天的三花聚顶啊。这等资质,别说是这小小的薛山县,就算放眼整个北阴郡二十六县,也找不出几个来。” 老者越说越是激动,原本红润的脸上更是凸显出条条青筋。 所谓先天为炁,后天为气,同音而不同字,却是千差万别。胎炁乃是生而有之,有多有少,有良有劣,便决定了出生的资质。 三花聚顶便是一种上乘的胎炁,一旦出世甚至能够影响一片天地,搅动天地玄气,凝结三朵祥云相庆,故而得名。 “天佑我薛家,才得如此骄子。试问,作为那时的家主,老夫要如何选择?哼,若非如此,老夫会将家主之位传给你那文不成武不就偏偏还食古不化的父亲?这个混账,一坐上家主之位,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事事摆出一心为公的嘴脸,却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懂得爱惜,还信了他人的挑拨,当真……当真愚不可及。”老者这一番谩骂,唾星四射,却是苦了对面的薛衣侯,默默忍下了满脸的唾沫星子。 强忍着胃里的不适,薛衣侯拿衣袖狠狠的将脸擦干,为了不重蹈覆辙,不得不再次移步到老者的身后,轻抚其后背,哄小孩似的温声安慰了一番。 “还是你小子孝顺。当初老夫为躲清静,搬出薛府,隐居这薛山之上,这么多年来,你那些兄弟姐妹,别说早晚请安了,就是逢年过节里的嘘寒问暖,又有几个是真心的。哼,一个个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啊。”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话一点不假,其性情真不是一般人能摸得透的。 “再说你,先天三花聚顶,小的时候更是聪明伶俐。别的兄妹十天半个月才能触摸到玄气的存在,可你呢,顿饭的功夫,愣是雾气缭绕,惊为天人。只可惜,按你的话讲,这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就是太聪明了,反而失去了进取之心,做什么都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没个定性。哪怕你争气一些,拿出你那些兄妹们十分之一的努力,也不至于如此。”老者越说,越有为薛衣侯打抱不平的架势。 饶是薛衣侯脸皮厚得能跑马砌墙,此时也被这个不知羞的爷爷夸的老脸一红。 “低调,低调!爷爷,忘了孙儿教导您的话了么,低调才是王道。” 第2章 衣侯特烦恼 “爷爷,孙儿其实很早就有一句话想问您,不知当不当讲?”被老者很夸了一通的薛衣侯,少有的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有屁快放。” 呃? 薛衣侯只觉得满脑袋的麻线,这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么? 想想以前肃穆古板,从不口吐脏言的爷爷,再对比现在…… 近墨者黑啊。 “假如,孙儿说是假如啊,假如孙儿不是生就的那狗屁三花聚顶,您还会对孙儿这般溺爱么?”薛衣侯小心翼翼的问道,眼睛更是眨都不眨的盯着老头的脸,一旦发现不对,绝对撒丫子跑路。 “嗯!” 出乎意料的,老者并没有发作,反而认真的思索了一番,良久才叹息道,“即便你没有生就三花聚顶之胎炁,爷爷想来还是会稍微的偏袒于你。哎,人老了,心思也就变了,少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每日里想的无非是子孙满堂,尽享天伦。而众多的孙子女中,你那什么来着,奇葩,对,奇葩的性子,还有那份聪明伶俐的劲,最惹老夫开怀。” “就以这象棋而论,简易却绝不简单,其中隐含战阵之道,精妙如斯,谁能想到不过是你六岁时,无聊所创。还有风车、水车、纸张等等,这些物件,外人看来是奇技淫巧、哗众取宠,可却给咱家还有下面的庄户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利益方便,甚至于通过咱家的商铺都卖到郡府去了。还有……” “爷爷,不要说了。”被夸的全身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的薛衣侯急忙制止了老头,话说,您即便想炫耀,也找几个老伙计当听众啊,对我这个当事人说这些,有个屁用。 “爷爷,别看孙儿平时混不吝的,但心里都明白。您还有家里的好多人,一直以来对我都寄予了厚望。只不过,爱之深,望之切,也正因为如此,当我达不到要求时,就会让你们很失望。可是,你们有没有为我想过呢?”说话间,薛衣侯神色中竟然充满了浓浓的哀伤,看得老者心头一惊。 这种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哀伤,怎么可能出现在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更何况还是整日里没心没肺的薛衣侯? 不知为何,突然间,老者发觉,自己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了解眼前这个溺爱的孙儿。 “在你们所有人看来,我就是个纨绔异类。放着如此好的家世,又享有这般丰厚的资源,却不懂得珍惜,说是个败家玩意也不为过。但事实上,从我出生那时起,就对武经、文卷完全不感兴趣。你们追求的所谓功业,在我看来,却不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只要经历过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生老病死,然后临终之际再留下些许的遗憾,不是很完美么?武经修身、文卷养性,都可助人长生,可长生真有那般好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去,白发人送了黑发人,除了徒增哀伤,还有何用?” 薛衣侯的话,让老者一时间哑口无言。 孙儿这些话,看似离经叛道,可细细想来,却也不无道理。 歪理,也是道理啊。 “爷爷六十四岁生下了父亲,父亲五十七岁有了我,现如今,您也有近一百五十岁了。” “一百三十六岁。”老者打断道。 “好,一百三十六岁。孙儿话说的可能不好听,就是说个理儿而已。假如没有孙儿的话,爷爷你能想象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么?”薛衣侯目光灼灼的盯着老者。 老者以前是没有想过,经此提醒,细细想来,眼神中不禁多了些黯然。 老者此生并没有纳妾,唯一的妻子也早在三十年前撒手而寰了。 以前年富力强,作为一家之主,忙里忙外,倒也没什么感觉,可卸任了家主之位呢? 现在子女们早已经各自成家,甚至有了他们的子女,除了形式多过真情实意的请安外,大部分时间,根本人影都看不到。至于孙子孙女们,也都在各自父母的督促下,刻苦修行,日夜不辍。 整个薛家看似开枝散叶,子孙满堂,可真正能跟他这老头说得上话,打发无聊时间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位了。 可是如果没有薛衣侯呢? 老者已经不敢想象自己的退休生活将变得何等凄凉孤苦了。 “要是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年,爷爷就是老树开花,也算是一桩梨花压海棠的雅趣,身边还能多个说话的体己之人。可是现在,先不说年龄上形成的代沟,就是您这身子板……嘿嘿,就不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喽?”正经话还没有说上两句,薛衣侯就已是原形毕露,再次拿爷爷开涮了。 只是这次,老者却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并没有迎合孙儿的恶趣味。 “好吧。你说服爷爷了,只是就算你不求长生,也要备些自保的本领吧?现在列国什么样,你也清楚,诸侯间都快打出狗脑子了。别看我薛家现在富足安稳,却也不过是区区县子罢了,在这乱世之中,比之草芥也是不遑多让。稍有时运不歹,倾覆也不过是旦夕之间。你现在这般,日后遇到危险,怕是逃命都难呐。”显然,环境造就性格,思维意识的不同,想让老者完全认同薛衣侯的话,并非易事。 “您老也说时运不歹了。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有可能呛死。天若亡你,管你修为多高呢?可若连阎王都不屑收你,就算掉下万丈悬崖,说不定还能得遇仙缘,传承某位仙人遗泽呢?”薛衣侯不以为然道。 “歪理邪说,老夫懒得与你计较。”实在说不过,老者果断的耍赖。 “好了,人也看了,棋也下了,孝心尽到了,那就滚吧。省的老夫越看越烦,还白白浪费了一杯上好的紫丁普洱,就算是你爹平日里都喝不到呢。”这就是完全不讲理的节奏了。 好在薛衣侯早就司空见惯,也不多说,昂起头像只骄傲的公鸡一般,转身就欲下山。 “等会。”突然,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叫住薛衣侯。 死老头,还是没躲过去啊。 薛衣侯心头暗骂,但脸上依然勉强的扯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笑容。 “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东西了?”老者一脸的戏谑。 “有么?”薛衣侯装傻。 “孽障,你良心大大的坏了。还不给老夫将那什么端脑留下。”老者圆目一瞪,竟然散发出皓月般的气势来,压的薛衣侯只觉呼吸一窒,还算白皙的脸都憋的通红发紫。 形势比人强,面对自己的爷爷,薛家第一玄修高手,饶是薛衣侯奸猾似泥鳅,也不得不感叹一声,姜还是老的辣,灰溜溜的败下阵来。 乖乖的从贴身的口袋中掏出一手掌大的矩形之物,塞进了老者的怀中。 “省着点用,这东西太tm坑爹了,竟也学会与时俱进入乡随俗了。还就认准我一个人,就咱这点微末道行,修行上十天半个月吸纳的玄气大半都喂给它吃了,还只够一顿的。”临走之前,薛衣侯不忘喋喋不休的大倒苦水。 “滚吧,滚吧。别妨碍老夫清修。”老者自从接过那矩形之物,眼睛里哪还容得下其他,就算是最疼爱的孙子,此刻跟路人甲乙丙丁也没多大的区别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就是形容薛衣侯此时的心情。 原本还想着从老头子这顺些好东西,就算自己用不上,拿出去也能换些银两,足够自己潇洒几日了,只可惜,最终却只得了一杯茶,还把那玩意给搭进去了。 估摸着,老头不把电用完,绝不会还给自己,怎么都要三天的时间吧。 老爹现在对自己看护的越发紧了。尤其是从上个月开始,不仅每个月的份例减半,甚至还跟防贼般的防着自己,好像生怕自己儿子监守自盗似的。 话说,这种事貌似还真没少干。 走出薛山上的庄子,早有老仆将自己的马牵了出来。 也不用马镫,薛衣侯只是轻轻一跳,就窜上了马背,动作颇为潇洒的一扯缰绳。 骏马得到指令,如同吃了兴奋ji一般,粗壮的前蹄凌空一踏,便人立而起。 唏律律! 可惜了骏马这番卖力的表演,以往总能博得主人的一番夸赞,但此时却是遭来了一鞭子毒打。 “发情么,要不明天找三四十头母马好好犒劳一下你!”心思正烦躁的薛衣侯,简直就是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是座下的骏马。 畜生玩意,看到老子吃瘪,竟如此兴奋,莫不是落井下石? 第3章 一路心潮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自然也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穿越。 说起这个话题,但凡穿越,似乎总会笼罩上主角的光环,狂开金手指,左神器,右神技,最牛逼的应该就要数某某升级系统了吧,然后便是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最终走上人生巅峰。 看看,多么的完美,多么的令人激动,多么的……富有想象力。 事实证明,这些只存在于yy小说之中,至于现实…… 神技有没有?三花聚顶,一柱擎天……呃,后面四个字是重点,麻烦放大加粗。 神器有没有?游戏、视频加自拍,山寨手机功能强到爆。 系统有没有?没有……好吧,不要在意这些狗屁细节。 可惜,然并卵,三花聚顶没有让薛衣侯享受到光芒四射的崇拜,反而更多的是木秀于林的嫉妒孤立。至于手机,貌似除了打发无聊时光外,也实在没什么特别的了。 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是穿越,有了今生,自然就少不了前世。 “话说,自己的前世貌似叫什么来着……任鸿涛吧,啧、啧、啧,一个苦逼的屌丝啊。”晃悠着身子,骑在马上的薛衣侯对前世表现出满满的嫌弃。 “丫丫个呸的,什么灵魂转移黑科技,根本就是一坨屎好不好,妥妥的坑爹货。”薛衣侯想起前世的不幸结局就满腹的牢骚,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那灵魂转移的实验,到底是算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呢? 若说失败的话,岂不是在否定今生?可若说成功,此时的自己,不是应该李代桃僵,成为一名万众瞩目的黑人球星,过着美女环绕、豪车游艇加身的奢靡生活么? 斩不断理还乱,烦恼啊。 或许是穿越的后遗症吧,十几年的时光,选择性的模糊了薛衣侯不少的前世记忆,甚至因为环境的不同,连他的本性都发生了改变。 至少,薛衣侯依稀记得,前世的自己似乎并没有现在这般跳脱,不,是放荡不羁,不拘小节。 “娜塔莎还有莫莉艾娃,应该都是大美女吧,只可惜,现在留在脑子里的印象,就跟打了马赛克一般的模糊了。”说起来,这应该算是薛衣侯对前世不多的眷恋了。 今生的薛衣侯,有了不一样的名字,不一样的身体,以及一张就算是最发达的整容技术也难望项背的纯天然面孔。 身体修长,比例完美,最主要的是异常的健康。 脸蛋……咳咳,请叫我异世宁采臣,当然最为要紧的是没长青春痘啊。 至于名字…… 这或许是薛衣侯最为不满的地方了吧,甚至于让他从开口说话起就一直吐槽到了现在。 只可惜,这里虽然不存在户口本,也没有身份证,可要想改名字,却是更加的困难。原因很简单,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这里的发肤显然是个广义词。生在这个将孝道视作立身之本的豪门家族,想要更改名字,可是要承受偌大压力的。 更有甚者,薛衣侯这个名字,还不是取自父母,而是那不着调的爷爷。一旦更改,被人冠上欺师灭祖的名声,都毫不奇怪。 名字的纠葛,让薛衣侯第一次领教了封建礼教下的家法,在吃了父亲无数次的鞭子后,最终只能忍辱负重、偃旗息鼓。 什么,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名字? 奶奶的,老子还想问你,为什么不喜欢芙蓉、凤姐呢? 嗯?!你是芙蓉、凤姐的粉丝? 骚瑞,刚才的话当我没说。 总而言之,薛衣侯对现在的自己整体上还算是满意的。 相貌堂堂,风流倜傥,最主要的是有爹可拼可坑,准确说是拼(坑)爹的爹。 薛家,世袭罔替的县子,至少在这薛山县,那就是天字号的地主老财。家有千倾田,窖藏万贯钱,可谓是权势滔滔,一手遮天。 薛山县,县令是入赘的姑夫,掌管政务。县尉是三叔,手握兵符。至于其他的大小官吏,即便有一两个跟薛家不是沾亲带故,也早就被架空,成了有名无实的傀儡。 毫不客气的说,整个薛山县权利的核心,不在县衙,而是薛府。 而薛府谁最大,自然是家主了,那么家主又是谁? “是俺爹,俺亲爹。”每次薛衣侯在人前说出这句话,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我拼爹我骄傲,哪怕明知回家后定会吃鞭子,也至死不渝。 反正对他来说,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对付自己最惨绝人寰的手段也就是鞭子了,否则,嘿嘿,他老爹的老爹,也不是吃素的。 天生自带“金手指”,出身富贵,更是集“万众”宠爱于一身,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说他特立独行也好,说是青春叛逆……更好,总之,他还是先知先觉的主动走向了堕落。 在薛衣侯的价值观中,金手指不是用来升级打怪的,而是装b扮帅兼顾耍流氓的。 什么三花聚顶,有那工夫,还不如给自己造个围栏呢,然后挂个牌子,上书:三花聚顶,玩一次,呸,摸一下,啊呸,看一眼,雪花纹银十两,不,在这个银贱铜贵的世界,最好还是收铜钱划算,十贯铜钱,少一个子都不成。 这样多好,绝对数钱数到手抽筋。 至于那继承了前世的科学知识,在这里,最大的用处,就是给那些生活在最底层、没有丝毫地位可言的泥腿子们谋福利,可话又说回来了,这种造福乡里万家生佛的善举关他屁事儿。 至于手机,不,在这里要纠正一下,那不叫手机,而是融合了很多先进军事科技的信息终端,并且取了个颇为霸道的名字——端脑……哎,说出来满眼都是泪啊。 这个伴随着自己一同从娘肚子里降生的东西,如果薛衣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前世所有。虽是山寨货,却是不惜成本完全手工打造,集成了众多军工民用……反正是满满的黑科技。什么通话、短信、上网加小电影,这些普通手机该有的功能,对它而言简直就是毛毛雨,除此之外,里面的功能强大到足以让任何的数码发烧友嫉妒到心肌梗塞……不过…… 薛衣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它陪着自己一块穿越,他现在只在乎一点,那就是它的归属。 名义上,这端脑是伴随着薛衣侯一块降生的,而且因为科学不能解释的原因,其所消耗的能源也由电力变成了玄气。更过分的是其胃口极为挑剔刁钻,只认薛衣侯的玄气。 是的,你没有看错,这狗屎手机是靠玄气运转的,确切的讲是薛衣侯炼化的玄气。 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薛衣侯无力吐槽。 自从那老东西偶然间窥探到端脑的神奇之万一,就仗着爷爷的辈份以及薛家第一武经高手的跋扈,巧取豪夺了使用权,至于薛衣侯,则默默流泪的扮演起移动充电宝的角色。 悲呼哀哉!!! “郎君,您回来了。” 老马识途,几乎不用驱使,满腹牢骚心不在焉的薛衣侯便被座下骏马慢悠悠的驼回薛府。 高门大院前原本还一副生人勿近表情的中年门房见到薛衣侯,立即绽放出菊花般的谄媚笑脸,屁颠屁颠的迎了上来,牵过马缰,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向着府内走去。 “可恶的狗才,菊花被人kai苞了么?”马背上的薛衣侯望着门房慢腾腾的鸭子步,气就不打一处来,说话间,马鞭就抽了过去,“走这么慢,是想让我跟老爹来个浪漫邂逅么?” “哎呦。”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让门房不禁惨叫出声,察言观色,看出马上这位爷心情不爽,哪还敢心存怠慢,噤若寒蝉的应了几声,急忙加快了脚步,穿亭过廊,尽拣着偏僻的路径,不多时便溜到了后院。 战战兢兢了一路,好在有惊无险。 薛衣侯大松了一口气,这才从马上翻身而下,随手将马鞭以及仅剩的两个铜板丢给了门房,滋溜一声,钻进了后院大门。 薛衣侯在外人看来虽然喜怒无常,但出手还是相当阔绰的。 至于那门房,职责所在,无令是没有资格踏入后院的,在恭送了薛衣侯后,便牵着马去了马厩。 “娘,孩儿回来啦。” 第4章 伎俩 薛县县城,人口十万,方圆数十里,可谓重镇。 没有比较就难分好坏,薛县之大、之繁华,又岂是那些乡下的泥腿子们所能想象的。但凡有机会能够来此逛上一天,就足够他们狂吹三个通宵,中间都不带喝水吃饭睡婆娘的。 而在薛县城中,若论繁华,无疑是东城坊市——柳丁街为最,每日里人流如织,夜夜笙箫,好不热闹。可若说哪里最气派,最让人敬畏,无疑就是位于县城东南的薛府了。 薛府之大,占地数百亩,自外而内,又分隔成了外院、中庭以及后院。 其中,外院主要是提供给府内奴仆婢女以及护院居住,房舍林立,不求精但求一个遮风挡雨、冬暖夏凉。 相比之下,中庭就气派的多了,作为薛家的权利中枢,迎来送往、处理事务等等全部聚集于此,也是薛家对外展示肌肉的门面。 中庭气派,却天然带着肃穆之气,置身其中,莫名的让人压抑。建筑风格也归于大气、古朴。而若要论精致,就要数后院了。 所谓后院,自然就是薛家妇孺居住之地,对闲杂人等是绝对的严防死守。 既然是薛家的隐秘生活场所,在建造设计之时,自然是极尽奢华了,什么水榭廊亭,假山碧水,可谓应有尽有,总而言之,处处的赏心悦目、怡情养性。 后院之大,别有洞天,又分出了不同的别苑,而这其中不论地理位置还是装潢,最好的自然是留给家主一脉了,同时也是薛衣侯此行的目的地。 “娘亲,孩儿回来了。” 大脚刚刚迈进别苑的大门,薛衣侯便扯着喉咙大喊了起来。 庭院中来来去去的婢女们早已见怪不怪,也没人上来搭理他。 “小翠姐姐,几天没见,您这胸脯没见变化,不过这屁股可是越发丰腴了哦,莫不是闺中寂寞,寻人耕犁了吧?”回廊中,碰上一花枝招展的婢女,薛衣侯很自然的调戏了几句,擦肩而过时,还不忘伸出咸猪手,重重的拍在那挺翘柔软之处,惹得婢女娇嗔怒骂连连,最终羞不过,以袖掩面落荒而逃。 “哈哈。”薛衣侯得意的大笑两声。 薛府之中,但凡有些许姿色的丫鬟婢女,哪一个没有受过这货的骚扰。为此,可谓伤透了家主的脑筋。 谁让自己那儿子没羞没臊,打轻了,不长记性,打重了……哎,有老头子罩着,还真是有心无胆啊。 好在,薛衣侯也就是占些小便宜,最多过过手瘾,倒也没闹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丑闻。 最终,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刚才过去的那小翠,别看只是个卖身为奴的婢女,但地位却不一般,那可是家主夫人的贴身婢女,甚至于后院的一应花销用度都要由她经手。 因为如此,就算是其他几支的少爷小姐们对她也是颇为恭维,生怕短了自己每月的份例,也就只有薛衣侯敢如此轻薄了。 路过一颗梨树,顺手折下梨花一枝,加紧两步,人便窜进了厅堂之内。 “娘,孩儿给您请安了。这是孩儿在柳丁街千挑万选的梨花,您看这梨花白无瑕,晶似雪,美而不娇,秀儿不媚,清新脱俗,最是适合您的气质了。” 厅堂内,古色古香,奢华又不失内敛。 金丝楠木铺就的地板上,打磨的光滑可鉴,天鹅绒的蒲团柔软舒适,分主次跪坐着两名雍容华贵的美妇,不时品尝着身前矮几上的果蔬点心,拉些体己的家常。 只可惜,如此恬静的气氛却被某个冒失鬼给打破了。 窜进厅堂,二话不说,双膝一弯,以极度潇洒的跪立之姿在如镜的地板上滑行出两丈又四尺,一寸不多一寸不少,紧接着高高撅起屁股,脑门杵住地板,双手合十高举,恰到好处的将梨花凸显出来。 嘴里抹上蜜,齿间留着香,极尽巴结之能事。 只要哄得身前美妇的开心,就……嘿嘿。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任谁看了都得叫上一声好来,绝对是下了苦功夫的。 “哼,算你还有孝心。”一道含笑含嗔的温和之声,如同和风细雨,扑面而来,让人如沐春风。 薛衣侯只觉高举的双手一空,这才嬉皮笑脸的抬起头来,深深的望向身前端庄大方的美妇,薛家的主母,也是自己的母亲。 “只要能博娘亲一笑,孩儿就是赴汤蹈火,那也是在所不辞。”到这,面子工程就算是完成了,下一刻,薛衣侯如小猴子般,从地板上蹦了起来,踱到美妇的背后,一阵轻柔的敲打按揉,话说,这场景怎么那般熟悉呢? “呵呵,咱们的十四郎还真是孝顺呢,只是可怜了门前的梨树,用不了多久,怕是就要秃了吧。” 就在这时,坐于下首的美妇开口了,声音虽然好听,可为什么就那般讨人厌呢。 放眼望去,这美妇未必见得比母亲更漂亮,却胜在年轻,浑身上下散发着初为人妇的光泽,胭脂扑面,朱唇含媚,仔细看跟母亲倒像是姐妹一般。 “六姐,你都是别家的人了,怎么还赖着不走。你这回门省亲都快省了三月了吧?”薛衣侯没好气的极尽刻薄道。 不错,面前此女正是薛衣侯同父同母的姐姐,名叫薛暖儿,主支子弟中排行老六,年前嫁人,到现在不过才四个月而已。 “娘,你看他?”听得弟弟的嘲讽,薛暖儿不禁娇声娇气的向母亲告状。 “好啦,你们姐弟俩别见面就掐了,整天这样也不嫌烦么?”母亲怜爱的看了这对儿女一眼,一把抓过肩头薛衣侯的手,佯怒着拍打了两下。 “宝儿莫要调皮,你姐姐现在已经嫁做人妇,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没大没小的了。” 一声宝儿,顿时浇灭了薛衣侯的嚣张气焰。 这是薛衣侯的乳名,之所以如此,除了表达母亲的溺爱外,更因为他的名字。 薛衣侯,如果不叫宝儿,难道还叫侯儿? 二选一,薛衣侯果断选择了“宝儿”。 望着弟弟霜打茄子般的模样,薛暖儿不禁露出得胜的笑容来。 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也就只有在母亲面前,才有机会压这个不着调的弟弟一头了。 “娘,宝宝心里苦啊。”短暂的偃旗息鼓后,薛衣侯终于再次使出了屡试不爽的伎俩。 “手头是不是又短啦?”总归是亲生母亲,这儿子一撅屁股,就知道要放什么屁了,慈爱的脸上不禁现出一抹苦恼。 这是造了什么孽哦,生下了这么一个败家玩意儿。 第5章 一物降一物 常言说的好,上帝为你打开了一扇窗,肯定会关闭一道门。 这话用在薛家家主的身上,当真是至理名言。 托了聪明伶俐集万千气运于一身的薛衣侯的福,作为同父同母的姐姐,薛暖儿除了继承了母亲七分的美貌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无是处了。 修行的资质,只能用愚钝来形容,性格上大手大脚,打小就养了一身的公主病。 即便是出生于豪门大户,即便父亲当上了薛家的家主。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依然难逃联姻的下场。 于是,修行无望的薛暖儿,刚刚过了二八芳龄,就许配了门当户对的婆家,更是在年前用八抬大轿变向的逐出家门,倒也了结了家主的一桩心事。 可惜,冤家就是冤家,这讨起债来,一道大门又如何能够阻挡。 女儿头次回门省亲,就死皮赖脸的足足住了三个月,这也算是开了先河了。 薛衣侯敢以自己的人格担保,这败家娘们此次绝对怀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打土豪。 对此,薛衣侯倒也并未放在心上,谁让地主家余粮多呢。不过,让他如此大方的前提是,先喂饱了自己。 于是,在姐弟俩无声的眼神交流中,利益阵线很快达成。 薛衣侯不妨碍姐姐发财,那么姐姐也别阻碍了弟弟的败家大计,所谓井水不犯河水,大抵就是如此了。 “这次又要多少?”母亲连氏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次暗下决心,绝对不能惯着这个纨绔儿子了,可事到临头,却总是败在了那双装萌扮乖的可怜眼神下。 “两百贯。”薛衣侯从来不知见好就收为何物,最擅长的就是狮子大开口。 “两百贯?!”果然,连氏听到这个数字,温柔似水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宝儿,你跟娘说实话,是不是在外面欠债了?” “娘,你说什么呢?孩儿是那种混吃混喝打白条的人么?”薛衣侯立马不干了,只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那就是养了外室?” 噗嗤! 连氏此话一出,先不说薛衣侯,薛暖儿就当先没忍住,笑喷了出来。 至于薛衣侯,此时早惊的下巴都脱落了,他实在难以想象,向来贤淑得体、雍容大方的母亲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这得开多大的脑洞啊。 养了外室? 小爷还没有婚娶呢?何来“外室”。再者说,那种没素质没教养甚至卑劣之事,小爷我……嗯,主要是茄子太嫩,还欠成熟。 “两百贯可以给,但你必须给为娘一个交代。”连氏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亡羊补牢道。 要知道,薛衣侯作为家主的嫡子,当然也是独子,现在每月的份例也才不过三十两而已,又是白银,换算成铜钱,还要缩水一些。即便经常到自己这打秋风,一个月加起来也不过是十几两的散碎银子。今日突然张口要两百贯铜钱,让做母亲的如何不惊,又如何能不问个清楚。 银两事小,若是被宝贝儿子拿去做坏事,坏了薛家的颜面,到时候,说不得又要惹来夫君的雷霆之怒了。 “娘,聚宝斋据说刚进了件宝贝,做价二百贯,儿子想收了。”薛衣侯想都没想,张口就来。 “你是说那口五石的强弓?”连氏意味深长的笑道。 “咦,娘也知道啊。”薛衣侯故做惊喜之状,“那可是宝贝啊,据说有开山裂石之威,儿子正好用它修习仆射之艺。” “你真的喜欢?”连氏略微的加重了语气。 “嗯,那是相当的喜欢。”薛衣侯啄米般点头。 “聚宝斋本来就是咱家的产业,既然你喜欢,明天我就让老刘头送到府上来就是,哪里还用得着花钱。” 薛衣侯第一次发现,母亲的笑容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好吧,娘,儿子刚才说谎了。”为了得到两百贯巨财,薛衣侯这算是彻底不要脸了。 连氏无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静等下文。 “不久前,儿子被爷爷狠狠的打了一顿。”眼泪说来就来,这份演技,要是放在前世,怎么也能赚回一座小金人。 …… “娘,就不问问,爷爷为何打儿子么?”久久没等到捧哏的,薛衣侯不得不化被动为主动。 “哦,那为什么呢?”连氏好笑的配合道。 “还不是嫌弃儿子的修为没有达到他老人家的要求么?”薛衣侯满脸的委屈。 “是该打。”连氏点头应道,换来儿子的一头黑线。 你还是不是俺亲娘,不说安慰两句,竟然还落井下石。 “好吧,是该打。所以在来的路上,儿子痛定思痛,决定要努力修行,定不让家里的兄弟姐妹们专美于前,凭白的惹他们看轻了。”薛衣侯握紧拳头,一脸的奋发向上。 “啧啧,咱们的十四少爷什么时候如此有自知之明了,还知道别人看不起自己哦?”一旁的薛暖儿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开口嘲讽道。 “闭嘴,八婆。”薛衣侯狠狠的瞪了那胸大无脑的女人一眼。 “然后呢?”连氏生怕姐弟俩打起来,急忙接口道。 “然后,就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迎春阁貌似将新进一批千姿百媚的乐女(妓子的称呼)。那姿色之风骚,身段之窈窕,唱腔之优美,啧啧……”现在就看出薛暖儿的可恶来了吧。 “对极,对……”就连薛衣侯的机警,也是不小心就着了道,紧要关头,及时的悬崖勒马,忙不迭的亡羊补牢道,“娘,你别听这个三八胡说,根本没有的事儿。” “滚。”连氏又不傻,到了如今如何还辨别不得真伪,恨的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在我叫你父亲来之前,立刻、马上在我眼前消失。” 嗖! 连氏话音未落,薛衣侯已经连滚带爬的消失在厅堂之内。 “咯咯……”眼见弟弟受窘,薛暖儿不无得意的大笑起来。 小样,现在知道谁是你姐姐了吧。 “闭嘴。”什么叫乐极生悲,这不,连氏的怒火很快就转嫁了过来,“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对迎春阁如此熟悉……” 薛衣侯不知道厅堂内的娘俩后来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第二天一大早,薛暖儿就灰头土脸的赶回了婆家,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至于现在,这位十四爷却是遇到了麻烦,他被人堵了。 敢在这薛家大院里堵薛衣侯的,自然不是凡人,甚至可以说是薛衣侯从小到大最敬最怕的人,没有之一。 薛衣娘,从名字上就不难看出,跟薛衣侯的关系。倒不是说都有相同的姓氏,以及相同的“衣”字,事实上,薛家家谱中根本就没有“衣”字辈,甚至这个年代还没有辈分之说。 “薛家双骄,一衣带水,不错。老夫观这女娃娃的根骨比之衣侯虽然稍逊,但也是难得一见,就叫衣娘吧。” 十五年前,一个早薛衣侯半个时辰降生的女娃娃,自此被老爷子家主烙上了一生的印记,并亲自操持,将其收为义孙女。 不错,薛衣娘跟薛衣侯血缘上,其实并没有一点的关系。 薛衣娘的父亲不过是薛家田庄的庄户,据说,还是个外来户。在一个冰雪交加的夜晚,携着妻子昏倒在了薛府门外,被早晨外出的老头子碰上,也不知拨动了他哪根脆弱的心弦,竟好心的将他们收留,并安置到了田庄。 事后,这对夫妇的感激涕零自是不用说了,只可惜,男人却是病秧子,在妻子临盆前一个月就撒手而寰。至于身怀六甲的妻子,倒是不得不让人竖起大拇指,狠狠的点上一个赞。 遭受如此大的打击,愣是强忍悲痛欲绝,直到将女儿生下来后,心事一了,便趁着稳婆不注意,自杀殉情。 或许上天都被这位伟大的母亲感动了吧,所以,就在女婴降生半个时辰之后,薛府内天降红云三朵,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集老爷子宠爱于一身的十四爷降生了。 天降红云,三花聚顶,种种惊喜下,可见当时老爷子是多么的欢欣鼓舞了,可就在这个时候,薛府负责田庄的管事却是突然赶来,禀明了庄上发生的惨事。 可薛府面临如此大喜,为了讨个好彩头,丧事也得变成喜事。 于是乎,那出生在茅舍中的女婴,就稀里糊涂的鱼跃龙门,一个不小心,从孤苦伶仃的苦命娃娃摇身变成了人人羡慕的大家闺秀。 而那女娃娃,自然便是后来的薛衣娘了。 按照老爷子的意思,这薛衣娘其实就是乖孙儿的玩伴。 果不其然,在两人青梅竹马的成长过程中,仗着女孩子的早熟,薛衣娘很快就承担了一部分看护薛衣侯的职责,并将此当做理所当然之事。 只可惜,年龄、资质相仿的两人,却因为其中一个的顽劣,修为上的差距还是不可避免的拉开了,并且渐行渐远。 要说薛衣娘对这个弟弟也算是尽心尽力了,疼爱的时候,比母亲连氏还要护短。可在见识了薛衣侯的不学无术后,秉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思,惩罚之时比之薛父家主还要严厉,又都是孩子,所以下手的时候难免会有失分寸。为这,薛衣侯暗地里没少吃苦头。 可怜薛衣侯,白瞎了让人嫉妒的天资,却实在吃不得苦,耐不住性子,更重要的是个二皮脸。 刚被人揍完,隔夜后便好了伤疤忘了疼,依然我行我素,至于报仇雪恨的誓言,更是一次次的随着节操踩碎了一地。 今天,薛衣娘显然很不爽,于是毫无争议的找上了薛衣侯。 “那个……衣娘姐姐,咱们可是三天都没打照面了,应该没有纠葛吧?”但凡纨绔,多多少少都有些欺软怕硬,薛衣侯也未能免俗,尤其是对又敬又怕的薛衣娘,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察言观色的本领比之薛府内的仆役,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的薛衣娘,还是不惹为妙。 “没有么?”薛衣娘娇颜含煞的盯着自己的猎物。 “有么?真的没有啊。”薛衣侯一边说,一边眼观六路,规划逃跑的路径。 “看来十四爷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既然如此,可就怪不得姐姐了。”鹅卵的精致脸蛋,吹弹可破,此时却蒙上了一层阴霾。 一袭白色百褶裙的薛衣娘步履款款的走了过来,并看似随意的抽出了腰间的……竹剑。 “薛衣侯,你个不学无术、好逸恶劳的混蛋,每日里就知道仗着爷爷的宠爱,狐假虎威,看我打死你个……” “哎呀,打人不打脸……薛衣娘,你莫以为我真的怕了你,我是好男不跟……哎呦……姑奶奶,饶命。” 第6章 媚儿 作为家主嫡子,又倍受老家主宠爱,薛衣侯完全有资格拥有自己的独院。 原本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因为主人的奇异趣味,经历数年的改造后,已经面目全非。 正房的房顶被莫名其妙的开了天窗,加盖了个仅容得下一张床的阁楼,美其名曰:摘星阁。 左右厢房与门房则被笔直的削去了前脸,在地基之上建起相交的三条笔直的廊道,最终与正房屋檐下的沿道相连成回廊。 不大不小的院子,原本栽种的树木花草被连根移除,掘地成坑,中央处可达三丈之深,向四周辐射,成内陷的抛物线状,在底部铺就卵石,再覆上两指厚的细沙,引山泉活水灌入,最终变成一池碧水。 就是这么一个奇葩的院子,却被主人厚颜无耻的取了个自以为雅致的名字——无崖海筑。 “有海无崖,也算是种缺陷美了。”大早上从摘星阁的床上爬起,随手脱掉里衣,只着一条裤衩,便鱼跃而起,跳入院子里的“大海”中,清凉的碧水一激,顿时将萎靡的惺忪一扫而空,畅快的游上两个来回,然后四脚八叉的躺在浅水区细柔的沙滩上,顶着两个还未消退熊猫眼的薛衣侯仰望着蓝天,禁不住舒爽的自恋一番。 “真是想不明白,身处衣食无忧却不懂享乐,偏偏去追求什么长生之道,只为多活那百十年,那些人的脑子难不成都烧坏了么?”一想起昨天莫名其妙的挨揍,薛衣侯就是无力吐槽。 正如他常说的那般,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自然也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凭白的挨了一顿揍,饶是对薛衣娘有些怕……呸、呸,是尊敬,薛衣侯也要大着胆子问个清楚,也好死个明白。 可最终得到的答案,却让他更加无语。 “就因为自己把随身的佩剑给典当了?”薛衣侯对这个理由表示难以接受。 再者说,若不是前两日手头紧,他又怎么会将佩剑当了呢,虽然他不喜修行,可那佩剑却也着实漂亮,而且跟随了他有些年头了。 “都是没钱惹得祸啊。”薛衣侯有种英雄末路的悲怆感。 当然,薛衣娘还不至于为了一把剑就下此毒手,更多的是借题发挥,整治薛衣侯的不求上进罢了。 “这女人哪……那话怎么说来着,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所谓距离产生美,不外如是了。”薛衣侯做出文辞大家的模样摇头晃脑道,“同样是女人,迎春阁的小娘子姿色也不过如此,可就是能讨人欢心。反倒是家里的那几位,絮絮叨叨不算,偏偏还将小爷管得死死的,让人烦不胜烦。” “话说这迎春阁昨儿晚上新进了一批千姿百媚的美娇娘,也不知成色几何……可惜小爷现在身无分文,却不知那鸨母愿不愿意赊欠?” 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一通,薛衣侯最终没有挨过肚子的抗议,恋恋不舍的从沙滩上爬了起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小爷先去填饱了肚子再做计较。” 走回正房,穿上衣服,对着铜镜一番臭美,随手拿起梳妆台上的特质柳枝,蘸了些青盐,一边刷牙一边穿过回廊,向门房走去。 薛衣侯的自理能力也就仅限于穿衣、洗漱了,至于饭,那是万万不做的,所以,每到饭点,除非在外面浪荡,否则就只能去母亲那里蹭饭,主要是那里的饭菜更加精致可口。 “少爷,您起床了。”院门处,家里安排给薛衣侯的僮仆急忙迎了上来,忙不迭的躬身行礼道。 就在两年之前,伺候薛衣侯的还是婢女,只是最终不堪骚扰,哭泣着向家主告状,最终才给换成了男性的僮仆。 几次上诉无果后,薛衣侯也只能认命,却是坚决不让僮仆伺候自己起床洗漱,除了特定时间的清扫卫生外,甚至不让其踏入院子一步。 可怜的僮仆最终只能将床铺安置在了门房,成了实至名归的看门“大爷”。 “啾啾!!!” 薛衣侯原本不愿搭理他,可从僮仆身后探出的小半颗脑袋却让他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条白狐,圆滚滚的如同雪球儿般,因为年幼的缘故,憨态可掬的模样很是招人喜欢。 不及家丁小腿一半高的白狐,胆怯的露出半个脑袋,人性化的狐儿脸上满是期待的仰视着薛衣侯。 “骚~媚儿。”薛衣侯对着小白狐叫了一声,正准备好好逗弄一番,不过只蹲下一半身子,便停了下来,拍了拍脑袋,讪讪的笑道,“昨天小爷忘了给你买鸡崽了,下次,下次绝对不会忘了。” 似乎能够听懂薛衣侯的话一般,小白狐脸上那一半的期许顿时消弭,恨恨的一甩脑袋,摇着尾巴转身间便钻进了门房内专门为它打造的小木屋去了,自始至终都没再看薛衣侯一眼。 “咳咳。”饶是薛衣侯脸皮再厚,在被一只狐狸给鄙视的情况下,也显得颇有些尴尬,“小白眼狼,亏得小爷以前对你那么好。” 骚~媚儿是小白狐的名字,不,确切的讲,它以前叫媚儿,是薛衣侯给取的。 从名字就不难听出,它是只母狐狸。是当县尉的三叔外出打猎时捕获,最终送给了薛衣侯做了生辰礼物,算起来,进入薛府也有一个年头了。 一开始,薛衣侯对它极为喜欢,甚至睡觉的时候都要抱着,无数次的幻想着有一天它能化作一个祸国殃民的绝色美女,软玉在怀、暖床枕香的日子,就算给个神仙也不换啊。 可惜,幻想总归是幻想,一年的时间,不,只是半年,薛衣侯没等来绝色的美女,却被白狐身上越发浓郁的骚气坑得苦不堪言,最终扔给了家丁照顾,再没让它上过自己的床。 也从那个时候开始,小白狐的名字里便多了个“骚”字。 好在薛衣侯还算有良心,对白狐虽没有了往日的亲昵,但却嘱咐僮仆悉心照料,每月里更是拿出三成的份例改善它的伙食,说句不客气的话,其待遇比僮仆可是好多了。 在白狐的身上讨了个没趣,薛衣侯狠狠的瞪了眼强憋着笑意的僮仆,最终灰溜溜的跑掉了。 “呸,谎言,最大的谎言。若修炼武经、文卷真的能白日飞升、长生不老的话,先把骚~媚儿变成个暖床的大美女,小爷就相信。”薛衣侯气哼哼的,将嘴里的柳枝吐了出去。 可是,话说武经、文卷跟一只狐狸沾着一毛钱关系么?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对于说风就是雨自诩任性的薛家十四郎而言,从家到母亲的院子,短短的几步路,却足够让他一扫心头的阴霾,雨过天晴了。 这不,还没等跨进母亲院子的大门,怪腔怪调的小曲便欢快的从薛衣侯的嘴里跳跃了起来。 “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笑的妹妹脸发烧……” 第7章 春闱大比 虽然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十五年的光阴,但很多时候,薛衣侯依然感觉难以融入其中。 在这里,但凡是富贵人家,似乎自呱呱坠地起,最大也是唯一的理想便是修行或者走上修行之路,以期有朝一日能够陆地飞升光宗耀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只是在薛衣侯看来,这所谓的价值观完全就是建立在天大谎言之上的。 武经修身,薛衣侯并不怀疑,毕竟前世只存在于武侠小说中的飞檐走壁,在这里实在算不得高明,哪怕是他自己,经过长年的打熬,也能施展出日行百里,一跃数丈的惊艳。 文卷修心,薛衣侯同样也不怀疑。不管是在哪个世界,总不能都是目不识丁的莽夫。社会要进步,文明要传承,大到治国,小到记事,总少不了文字。当然,这个世界的文卷,却绝非那么简单,其盛旺发达处,已达到百家争鸣的地步,更重要的是还有养生之效。 可也就如此了,哪怕是薛家武经修为最高的老家主,自己的爷爷,在活了百多年以后,不是依然没有逃过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么? 机能萎缩,面容苍老,身躯佝偻,除了比常人多活了些年岁外,跟一般的老人又有何区别? 若仅仅为了能比他人多活两年,却要花费毕生精力于枯燥的修行之中,薛衣侯自觉还不如做个及时行乐的纨绔子活的潇洒。 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思,薛衣侯虽然冠以家族的天才子弟,却也成了彻彻底底的异类,并被钉上了耻辱的十字架。 更让薛衣侯无力吐槽的是这方世界的历史。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胡扯。 翻遍家族内典藏的各种传记,薛衣侯花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最终得出的却是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结果。 总结起来,就是盘古开天、一气三清、三皇五帝,接着便是夏启成汤,封神演义…… 随便拎出一个来,都完全是一部史诗级的神话小说,好吧,就算你们想把神话小说当成历史,也总该注意一下严谨性吧,可通篇的“据传”“人云”又是怎么回事?这种种的破绽完全就是将严肃的历史演变成野史的节奏有木有? 既然如此,那也就别怪薛衣侯腹诽一声“鬼话连篇”了。 可就是这漏洞百出的史料,不仅没有引来世人的怀疑,偏偏还当成处事经典,世代供奉,说起来,也是让人醉了。 而最可恨的是,自诩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薛衣侯,在与人辩论之时,竟然占不到丝毫的便宜,罪魁祸首便是一句话。 “一纸封神榜,囊尽奇异士。” 据说大周灭商一役,天降封神榜,将天下的奇人异事以及绝大部分的神话传承都收入囊中带走了。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将一切的认证物证都予以销毁。 总之文明出现了断层,只留下了一个个传说供人敬仰膜拜。 这让薛衣侯还如何理论,难道说所谓的封神演义只是虚幻的神话小说?那么证据呢? 于是薛衣侯哭了,要是有证据,他还跟人辩论个锤子啊。 一纸简单的封神榜,不仅消灭了一切的证据,更是让破绽百出的史料变得无懈可击。 若是有人还不死心,想要证明封神榜的真实性,那就更简单了,努力修行吧。 在世人看来,封神榜从未消失,而是天庭招贤纳良的科举,只要努力修行,陆地飞升之日,便相当于东华门唱名了,到了那时自然便能论证真假喽。 得,转了一圈后,又回到最初的主题——修行有没有用? 死胡同,不,确切的讲根本就是死循环。 几次辩论的无果,让薛衣侯彻底的死心了。与其被人当做异端烧死在十字架上,不若从善如流、难得糊涂。 自此,薛衣侯便彻底的走上了斗鸡走狗、醉生梦死的纨绔不归路。 “好吧,小爷认输了。这里是世界也好,武侠世界也罢,又关小爷屁事,有那闲工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弄点钱,去迎春阁快活一番呢。” ……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类似于前世的春秋战国、刚刚从奴隶制度向封建制度转化的特殊时期,但只是类似却绝非雷同,不同之处还是很多的,这却是后话了。 “娘亲,孩儿想吃狮子头。”饭桌上,薛衣侯从来不知什么叫做食不语、寝不言,望着身前案牍上的清汤寡水,很是不满的抗议道。 “大早上的,不要吃太过油腻的东西。”上首的连氏只是白了儿子一眼,便做无视状,继续拿捏着她那雍容的气度,夹起一粒粒的米饭送入口中,好一顿细嚼慢咽,看的薛衣侯强迫症都快犯了。 母亲的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其威力丝毫不下于父亲的狂风骤雨,深知这一点的薛衣侯最终只能偃旗息鼓,“那晚上我要吃狮子头。” “好,应了你了。”母亲轻轻的点了下头。 “咦,薛暖儿那三八呢?”薛衣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环顾四周,整个饭厅内除了自己跟母亲以及伺候左右的婢女外,再无他人,不由好奇道。 “怎么,没人跟你拌嘴,还不习惯么?”说话间,连氏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番,但最终还是强忍了下来,补充道,“一起床,就被我撵回婆家去了。” 最善察言观色的薛衣侯立时闭嘴,将到口的落井下石生生的咽了回去。 别看母亲平日里一副贤惠温和的模样,可一旦动了真火,整个薛府都要抖上三抖,所以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 好一阵沉默,直到母亲放下碗筷,才被打破。 “宝儿,你可记得再过三天是什么日子么?”母亲突然发声道。 “什么日子?”薛衣侯歪了歪头,但很快便拍了拍脑袋,喜笑颜开道,“难道说提前发份例?哈哈。” 听到儿子的回答,母亲的脸立即就阴沉了下来,不无呵斥道,“就知道份例,还有呢?” “还有?”薛衣侯脸色立即变得不自然起来,讪讪道,“还有春闱小比。” 所谓的春闱小比,便是针对薛家子弟每年春末的考较。此时正值春末夏初,不正是春闱之期么? 不要小看了春闱小比,它的成绩将会备案在册,连同秋闱小比的成绩,最终作为年终盘点时的参考。根据家族子弟在这一年的表现,分出三六九等,而最终的成绩则关乎下一年的份例以及修行资源的分配。 当然,以往薛衣侯并不重视,甚至屡次借故逃遁,反正有自家爷爷的关照,即便是作为家主的父亲也不敢在份例以及修行资源上进行克扣。 只是…… 薛衣侯敏感的从母亲的脸色中读出了不好的讯息。 “此次春闱可不同往年,乃是五年一度的大比。”果然,母亲的一番话,让薛衣侯再不复轻松之色。 有小比,自然就有大比了。 小比每年有春、秋两闱,可大比却是每五年一次,而且只设春闱,取消了秋闱。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春闱大比将决定一件大事,那便是择优而取,获得前往郡府参加郡府秋闱的资格。 而郡府秋闱可就不仅限薛县一家,而是囊括了一郡之地的二十六县,到了那时,所争的除了个人荣辱以外,更代表着各县的脸面甚至是切身的利益。 郡主正是凭借每五年一次的秋闱大比,间接的对下辖的各县进行掌控以及平衡,同时秋闱的成绩也将是其重要的政绩之一。 对郡主如此,对于下面各县就更加的重视了。 薛衣侯凭着自己家族嫡子的身份,可以逃避往年的小比,可在此次的春闱大比中,却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甚至来不得半点虚假,否则,轻则影响自己日后的份例以及修行资源的分配,重则怕是这嫡子的身份都有可能被剥夺进而影响到父亲的家主之位。就算是薛山上的老头子再多宠爱,也不敢在此事上专横。 “娘亲,这……如此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今天才提醒我啊。”薛衣侯有些慌张道。 春闱大比不比其他,即便是提前半个月准备都不为过,更何况是…… “你还有脸说,一个月前,我可就已经提醒你了,要怨也只怨你不长记性。” 第8章 有宝伞,名逍遥 对于母亲的抱怨,薛衣侯哪里还有心思辩解,现在一心想的就只有一句话: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事已至此,怨天尤人还有何意义,最为主要的是如何弥补。 “娘亲,孩儿有事,先走了。” …… 踏、踏…… 牵着骏马刚出了府邸,薛衣侯就急不可耐的翻身而上,一勒缰绳,得到命令的骏马立时就蹿了出去。 整个薛山县的规划颇有讲究,论繁华无疑是东城为最,柳丁街内商铺林立,贩夫走卒汇流一处,每一日都仿佛赶集一般。 有繁华自然也就有贫瘠,生活在最底层的劳苦大众则聚居于西城,若要形容的话,便只有简单的三个字,脏、乱、差。 南城为兵营,驻扎有近千军卒,职责所在,便是辅助县衙维护包括县城在内的整个薛山县辖区的治安。 而北城,也就是薛衣侯此行的目的地,情形最为特殊,因为这里全部的地契乃至房契都掌握在私人的手中,换言之,它算得上是私人领地了。至于地主……毫无疑问,自然就是薛家了。 周天子势微,列国林立,因为新兴地主阶层的崛起,以及土地私有,最终导致旧有的奴隶制度逐渐走向了崩溃。 现如今,周天子依然是名义上最为尊贵的存在,其下则是公卿诸侯,再往下就是像薛家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地主阶层了。地主以下则是旧时奴隶转变而来,拥有出身甚至土地的平民百姓,组成了农民阶层。最后便是还没有完全消失的奴隶了,不过,此时的奴隶大多数来自战俘或者因为不堪贫困破产而卖身为奴的农民阶层。 像薛家这种小地主,虽然拥有着大量的土地,却根本无力耕种,更多的则是租给那些贫困的农民阶层,少许的奴隶则安置在府内为奴为婢,其中按照各自分工以及地位,又有仆、婢、胥靡以及舂酋之分。 男子为仆、胥靡,女子为婢以及舂酋。 仆、婢在奴隶中地位稍高,主要是赏赐于家族子弟贴身伺候。而胥靡以及舂酋则负责府内最为繁重以及肮脏的活计。 薛衣侯的僮仆便在仆之列,选取年龄不大却又聪明伶俐的奴隶担任。 如果非要找出薛家跟其他小地主阶层的不同,就在这薛县北城了。 话说十年前,上任家主也不知发了什么疯,不仅用各种手段巧取豪夺了这北城的所有地契,更是大兴土木,对其进行了重新的规划建设,前后历经三年的时间,最终有了如今的光景。 一道十丈高的城墙,耸立在北城的四周,将其从县城中隔离了出来,成了名副其实的城中之城。 整个北城只有南北两个出口,一进一出,分工明确。 出口乃是原来的北城门,不过进行了改造,城楼加高,城墙增厚,其上不间断的有豢养的武士巡逻,守卫极为严密,下方坚固厚重的城门准出不准进。 南门为入口,连通县城,虽不像北城门那般雄伟,却也差不了多少,宽阔巍峨的大门外,每隔五丈便设有拒马桩以及关卡,这样的障碍多达九处,只有通过层层的审查,才能抵达南门。而想要通过层层的检查,任何人都必须提供薛府下发的凭证以及随时更换的暗号。 由此不难可见,这北城的防卫是何等的严密,闲杂人等,别说进去,就是多看上两眼,都有可能被官府的衙役带去喝茶问话。 北城越是严密,在外人眼中,也变得越发神秘,外人罕有知道里面是何光景的。 却说薛衣侯一骑绝尘,沿途也不知撞坏了多少路摊行人,最终停在了第一道拒马处。 四名穿盔贯甲手持刀兵的武士正守候在此。 武士,不事生产,却又没有身份土地,不列入各个阶层,但却为列国大小豪门地主所青睐,这极特殊的群体,算是豢养的私兵。 “来者止步。”一名头盔上插了根鸡毛,与一般武士区分开来的小头目极为称职的挡在了薛衣侯的马前。 “别在小爷面前装了,今天可没有银子打赏。”马鞍上,薛衣侯不见了往日的吊儿郎当,显得颇为急躁。 这北城从规划到制定规矩,哪一项不是出自薛衣侯之手,守卫这里的武士若说不认识这位薛家十四郎,才是见了鬼呢。 薛衣侯虽然表现的极不耐烦,但还是从腰间扯下了随身的玉佩,对着众人晃了一眼,“小爷有急事,快把拒马移开。” “是,是,小的马上就去。”原本还想着在这位行事乖张的十四郎面前讨个彩头的大头兵再不复刚才公事公办的肃穆,舔着那张因为风吹日晒而过分成熟的老脸,连连应喏,转身便指挥另外三人将沉重的拒马移开。 如此这般,一连闯过九道关卡,薛衣侯这才催了催马,提起了速度,冲进了南大门。 …… “赵老鬼,小爷的东西做好了没有?”不等骏马完全的停下来,薛衣侯已经一跃跳下,风风火火的闯进了眼前这座起名为“天工坊”的三进小院。 “呦,十四郎,今儿怎么得闲来这了?”门脸的厅堂内,一名花白胡子的老头,听到呼唤,气定神闲的从后间转了出来。 “别废话了,之前交代的东西做好了没,赶紧的拿给小爷掌掌眼。”薛衣侯一走进来,也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就坐到了会客的长椅上,然后自给自足的倒了杯茶,牛饮而尽。 骑马并不是轻松的活,这一路疾驰而来,还是颇为累人的。 看出薛衣侯的迫切,花白胡子的老头也不敢怠慢,告了声罪,就亲自的向着后院行去。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那被称作赵老鬼的花白胡子老头便走了个来回,身后跟着两个粗壮的汉子,每人手中或提或打横抱着大大小小数个木匣。 “真的完成了?”薛衣侯虽然心中焦急,可当眼睛投注到那些个木匣时,还是忍不住惊咦出声。 “幸不辱命,全部都是按照十四郎给的图纸打造,分毫不差。”说起自己的手艺,赵老鬼脸上立即暂放出傲然的光芒来。 “切,分毫不差?也就是小爷手上没有游标卡尺,否则……哼哼。”对于赵老鬼的自吹自擂,薛衣侯很是不以为然,却还是吩咐着那两个彪形大汉,将木匣放到了身旁的长桌上。 啪! 一声机簧的脆响,其中最大的木匣便被薛衣侯打开,放眼望去,里面赫然安静的躺着一长及四尺的物件,却因为有黑布包裹,看不到里面的光景。 打开绳结,褪掉包裹的黑布,抽丝剥茧一般,包裹内的物件便呈现在了薛衣侯的眼前,赫然是……一把伞,一把四尺见方款式复古的油纸伞。 可就是这么一把伞,却看得薛衣侯两眼放光,如同看美女一般,不断的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摩挲着,侧耳聆听下,甚至能够听到他口里发出的啧啧感叹之声。 “完美,漂亮,不愧是小爷熬了几个通宵亲手绘制的……艺术品。” 一番话听的旁边的赵老鬼浑身直打颤。 见过臭美的,却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 “用料上没有以次充好吧?”薛衣侯的嘴里突兀的冒出一句话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更是闪过一抹可惜之色。 还是有瑕疵啊。 “十四郎,你这话说的,不是在打老朽的脸么?”赵老鬼原本还算红润的脸立即就黑了下来。 “呵呵,开玩笑,何必当真。”薛衣侯吐了吐舌头,急忙舔~起笑脸,别看他平日里对眼前的白胡子老头呼来喝去,可计较起来,他还真不敢过分的端少爷架子。 之所以如此,便在于这老者乃至旁边两个彪形大汉的身份,而他们的存在也正是前文所说薛家跟其他小地主最大的差别。 现在这个世道远还没有达到封建社会士、农、工、商较为完备的阶层体系,仅有公卿士大夫、农民以及奴隶三个阶级。 其中工、商两个阶层还没有分化出来,前者更多的隶属于奴隶阶层,而后者则大多由贵族把持。 匠师,薛家独有的一道风景,其待遇堪比武士,又有自由之身,自薛家远房以及奴隶中挑选,以能力以及忠心为标准择优而取,说白了,就是最早一批的手工业者了,其地位甚至还在拥有了私有土地的农民之上。 只不过,他们毕生只能服务于薛家而已。 说起来,匠师能有如今的地位,还要感谢薛衣侯呢,这也是他在北城如此受追捧的原因之一。 “哎,看来我还是太严苛了一些,以现在这个时代的工艺以及材料,根本难以达到自己的标准啊。”薛衣侯心中暗叹。 啪!!! 不等赵老鬼继续絮叨,薛衣侯果断的按下了伞柄处的机簧。 孔雀开屏...... 伞面打开,横亘于两人之间,同时也将赵老鬼到口的抱怨给憋了回去。 “绝世兵器,自然要有个嚣张的名字……嗯,让我想一想,古有宝扇取名逍遥,嘿嘿,就叫逍遥伞吧。赵老鬼,麻烦你找个雕工好的,把这三个字刻在……伞柄上吧。” 第9章 秘密武器 前世的薛衣侯,命运多舛,更是被病痛折磨的生不如死,但也恰恰因为如此,当换了个环境后,却激发了他那被祥和平静的生活所掩盖的天赋。 在这些天赋中,最为人称道的有两个,其一是战术指挥能力,其二则是在机械上的非凡天份。 前者,让任鸿涛从一个临时工最终成了安保公司的幕后老板,将其带上正轨并数倍的扩张。 至于后者,更多的则是闲暇时打发无聊时间的个人兴趣了。 在前世,但凡男人,少有不喜欢武器的,枪支军械不一而足,只是因为完备的法律限制,少有机会触及。而薛衣侯显然就没有这种障碍,身为雇佣兵,即便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但接触武器装备的机会还是常有的,甚至在深入的一番用心研究后,在武器的改装以及设计上也是颇有一番心得。 只可惜,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因为条件的限制,凭这里颇为原始的作坊,哪怕有能工巧匠,想要制造出枪械来,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再者说,即便制造出来,遇到哪些动辄飞檐走壁、力大如牛的敌人,枪械的威力甚至比不上好的弓弩。 再有,薛衣侯也从未有过要凭一己之力提升这里科技水平的宏伟志愿,只是穷极无聊之时,研究一下奇门冷兵器,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仔细检验了一番逍遥伞后,薛衣侯满意的重新包好,放回木匣之中。 紧接着,赵老鬼便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其他几件物什。 “十四郎且看,这个木匣里装的便是你之前要的衣物,只可惜,到了现在,也只做出了两套。” 说话间,薛衣侯已经打开了木匣,从里面抖擞出了一件连体的袍子。 此袍子的色泽极为鲜亮,橘红之色,面料上丝、皮拼接,绣工更是堪称精湛。 “除了这件橘红色的袍子外,还有一件是黑色绣银丝的。”赵老鬼在一旁搓着树皮般粗糙的手笑呵呵道。 说起时下的衣物,可远远没有薛衣侯前世那般种类繁多,只有皮、麻以及帛三种,其中所谓的帛便是丝绸了。 让薛衣侯无法接受的,并非是面料种类的稀缺,而是颜色的单一。 因为漂染技术的落后,不管是上层的士大夫还是底层的奴隶,衣服的颜色都极为单调,非黑即白,要么灰不溜秋,不堪入目。并不多见的带有颜色的面料,洗不了几回,就能脱去几层的色,就是如此,非富贵之人,还没资格穿呢。 薛衣侯曾有心改进,只可惜,却是无能为力。 渲染技术所需的染料,涉及的化工知识,显然不是他一个机械爱好者所能触及的。 唯一能够想到的方法,只能是在蚕上下工夫。 说起来,薛衣侯之所以有此灵感,还是因为前世,曾经有一段时间,穷极无聊,饲养了一些彩蚕做宠物。 可惜,彩蚕的变异几率太低了,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往往一千只蚕宝宝到了最后能出现一只彩蚕,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薛家虽有万亩桑田,养蚕更是无数,可依旧没能成功的培养出多少彩蚕来,自然而然,彩色的丝绸产量也就极其可怜了。 薛衣侯现在手中的衣服便完全是由橘红色的蚕丝织就,另配以黑线一针针的绣上了一条盘踞前胸后背的黑蟒,于华丽中增添了不少的威武,至于这件衣服的款式…… “飞鱼服,嘎嘎,小爷终于能够穿上大名鼎鼎的飞鱼服了。”薛衣侯心中狂笑不已。 不错,这衣服的款式正是薛衣侯借鉴了前世某朝缇骑四出的锦衣卫飞鱼服而设计,不过为了方便也进行了一些修改。 “不错,非常不错。”相比于之前的逍遥伞,薛衣侯的这句夸奖可就走心多了。 恋恋不舍的放下衣袍,薛衣侯很快便将目光投注在最后的一方木匣上了。 这方木匣相比于前两个,无疑要小很多,只有两尺见方,打开来看,却是装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 从前文不难得知,薛衣侯是个爱出风头且惫懒不求上进的性子。 也正因为如此,顶着三花聚鼎资质的他,在十几年中,却是一点点的消费了“天才”的名头,时至今日,武经修为上已经被不少家族的子弟所超越。 好在,薛衣侯倒也不是全无作为,在明知修为不及的情况下,自然要走一些旁门左道了。 两世为人的薛衣侯可是清楚知道,战斗力并不仅仅指个人的勇武,更包括装备水平。 以前世的世界警察而言,其士兵的个人战斗力甚至排不进前五,却能每每吊打敌人,靠的是什么,不正是先进的武器装备么? 道理是一样的,薛衣侯现在修为上已经落后,自然要靠装备弥补了。 逍遥伞是如此,眼前的这柄不及两尺的短剑亦是如此。 眼看这柄短剑,无论是材质、造型,都跟这个世界的兵刃有着天壤之别。 薄如蝉翼、亮若明镜泛着烤蓝色泽的剑身,一看就非青铜打造。更为特别的是,剑身之上,双刃以内,只有半根手指宽,再往里竟是中空,且一侧剑刃更是设计成锯齿状,怪异无比。 整体而言,这柄短剑融合了这个时代的古朴,同时还带有一些前世军刀的元素。 至于为何将剑身中央挖空,却是为了增加其柔韧性罢了。 “为了打造此剑,老朽完全是按照十四郎所言,收集天外陨铁,另加入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石粉,历经半年有余,才得以成功。使其比之青铜剑锋利了数倍,更是柔若丝帛,绝对称得上是杀人不见血的神兵了。”赵老鬼在一旁不无感慨道,说话间还不忘摸了摸鬓间的华发,为了炼制这把短剑,一夜之间,可谓愁白了头啊。 薛衣侯不言,而是伸出手去,握上了鲨鱼皮包裹的剑柄。 嗡!!! 短剑离开木匣,轻微的移动,便使得剑身颤鸣不止,由此可见其轻薄锋利。 突然,薛衣侯手腕一翻,倒提短剑,便向着下方的长桌刺去。 嗤!! 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气,直没剑柄。 再抽出时,饶是薛衣侯,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锋利!!! 空着的左手小心翼翼的捏住短剑的顶端,稍微用力,便将剑身折弯,再松开,剑身迅猛弹回,发出尖锐的剑鸣之音。 “不错,不过要配合此剑,要打造一个特殊的剑鞘啊。”薛衣侯目光灼灼道。 “十四郎,老朽敢问一句,您今日前来是否为了即将到来的春闱大比?”一旁的赵老鬼突然问道。 “自是当然了。”薛衣侯没有隐瞒。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这短剑怕是违规了吧?”赵老鬼提醒道。 春闱大比,毕竟还是家族内部子弟的比拼,为防万一,是不允许使用锐器的。 往往会以竹剑代替青铜宝剑,枪头上也会套上皮囊等等。 如短剑这般锋利,怕是一经出鞘,便会见血,这绝对算得上是违禁品了。 “呃?!”薛衣侯一愣,他还真的把这个问题给忽略了,脸色一时间变得阴晴不定,“这……小爷自是不会用的,但平日里防身,自然就没有问题了。” “希望如此吧。”赵老鬼显然深知身旁这位混不吝的性子,若是打急了,绝对顾不上那般多。 不过,这番忧虑很快就消弭了,毕竟他只是薛家的一名匠师,哪有资格去管这些。 “既然短剑用不上,怕是还要寻一替代之物啊。”另外一边,薛衣侯却是陷入了沉思。 按理说,以逍遥伞的机巧百变,也应该是足够了,可也有着同样的问题。逍遥伞上很多的变化那可是会要人命的。一旦有了这许多的限制,薛衣侯能用的手段,就捉襟见肘了。 “咦,赵老鬼,小爷记得之前还交代了你一样物什,怎么今儿没看到?”薛衣侯突然问道。 “这……”赵老鬼脸色变得有些难堪,良久才惭愧道,“老朽无能,现如今那东西也才完成了十之三四……” “果然如此,看来,还是得小爷亲自出马啊,带我去看看吧。”为了应付三日后的春闱大比,薛衣侯也是拼了,少有的勤奋起来。 “前面带路,去金工坊。” 第10章 族内龌蹉 外人不知道北城之神秘,作为始作俑者的薛衣侯又如何不清楚。 整个北城,在最开始规划时,就分成了四个大的区域,分别为金工坊、土木工坊、织工坊以及生活区,四者合一又取名天工坊。 生活区自不用多言,乃是北城内武士、匠师以及其家属的住处。剩下的,金工坊主要负责冶炼、兵甲打造。土木工坊负责农具、家具甚至是纸张的设计跟打造。至于织工坊则是负责丝帛衣物的编织了。 现如今,这三大工坊已经成为整个薛家占比极重的产业,产量虽不多,但利润却是极为丰厚,说是日进斗金也毫不为过。 薛衣侯随着赵老鬼等人,一路步行,很快就到了一处颇大的宅院。这处宅院从外看虽貌不惊人,但其防备竟然丝毫不比北城两门差,只是大门处就专门设置了哨卡,上面的十几名武士全部手持弓弩,严阵以待。 哪怕是薛衣侯,想要进去,也必须进行详细的登记,才得以放行。 仆一进入宅院,立时就能够感觉到浓烈的灼热,空气之中更是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让人闻了很不舒服。 好在薛衣侯等人早就有所准备,戴上了数层细麻制作的口罩,才勉强的阻隔了烟火气。 五进的院子,越往里,气氛越发的紧张,时不时的便能看到一队队巡逻的武士从眼前经过。 对于如此严密的防备,薛衣侯心里是不以为然的,不过,这一切都是薛山上的老家伙搞出来的,他也无力驳斥。 之所以有这般分歧,主要还是眼界的问题。 很多在薛衣侯看来稀疏平常的东西,可在老家主那里,却完全不一样,甚至奉为家族辛秘,容不得半点马虎,以防泄密。 而这其中,金工坊更是重中之重。 薛家作为一县之主,在如此乱世之下,自然有自己的私人武装。家里豢养的武士便是如此,相应的,能够自主打造兵甲的金工坊的重要性,就更不用多言了。 话说薛衣侯带着赵老鬼一头扎进了金工坊内一间密闭的屋子内,一呆便是整整三天的时间。 …… 三天后,薛府,中庭,演武场。 随着午时三刻的到来,一名身材魁梧的赤膊武士得了家主的命令后,咆哮一声,挥锤擂响了牛皮战鼓。 咚、咚、咚…… 战鼓轰鸣,一连九响,响彻整个薛山县。 但凡薛山县人氏都知道,薛家每五年一次的春闱大比就要开始了。 但凡春闱大比之日,除非有灭族之祸,否则,薛家中庭都会暂停一切公务。 不管是嫡脉直系还是旁支,大多都要放下手头之事,汇聚于此,观看品评小辈们的比试,当然,这其中有一个人例外,那便是薛天放,也就是于薛山上清修的上代家主了。 作为上代家主,又是薛家武经第一人,他老人家参加与否,全看心情,很显然,今天老爷子似乎忘记了这一茬,并没有出现在主位之上。 既然老爷子没来,这主位坐着的自然是现任家主薛千裘了。 薛千裘的实际年龄已经七十有二了,只是因为修行了武经文卷的缘故,表面上看还只是中年之姿,正是年富力强,相貌上与薛衣侯有几分相似,却更添沉稳儒雅。头戴文士方巾,颌下长须打理的一丝不苟,似有似无的笑意,平添了三分亲切。 “千裘,十四郎莫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不若遣人去催上一催。”紧邻主位的左侧,一名年龄稍长,身材高大面色枣红的中年男子突然开口,似笑非笑的对薛千裘提醒道。 “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了。不需再劳烦下人,那孽子若是在规定时间内没有点卯,便视作放弃。到时,三木之下,父亲大人也说不出求情的话来。”薛千裘温文开口的同时,不忘暗地里按下了身旁跪坐的夫人连氏,以阻其发作。 薛家老家主薛天放共有三子两女,两女皆已嫁人,暂且不论。三子中,长子万仞,次子千裘,三子百里。按理说,三子中无论资质还是能力,薛千裘都非家主的上佳之选。却不料,人家生了个好儿子,因为颇受老爷子宠爱,爱屋及乌下,甚至不惜授予家族重器,说是母凭子贵或许有些不恰当,但意思是差不多的。 想当年,对于老爷子的这个决定,其他两个兄弟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徒之奈何,谁让人家会生儿子呢。 三花聚顶之资,别说是小小的县主薛家,即便是生在郡主之家,也当得起如此重视了。 不过,随着被寄予厚望的薛衣侯越长越大,两兄弟心中的不甘不仅没有因为时间而渐渐消散,反而越发的浓烈了,其中的原因,自不难猜。 薛衣侯虽顶着天之骄子的名头,但其惫懒的名声却更加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到了现在,其修为甚至及不上很多同龄的兄弟姐妹了。 资质潜力固然可贵,可如果无法转化为实实在在的修为,其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既然儿子不孝,白白浪费了家族的重视,那你这个做老子的,还有何脸面再霸占家主地位。 毫不客气的说,若不是忌惮薛山上的老爷子,薛万仞以及薛百里两兄弟怕是早就发难了,即便如此,平日里皮里阳秋也是少不了的,暗地里更也没少下绊子拖后腿。 就像今天,薛万仞明面上是好心提醒,实则何尝没有讥讽敲打之意呢。 再看旁边的薛百里夫妇,也是冷眼旁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看好戏的除了这两家外,还有直系另外四家。所谓蒙荫三代为直,这另外的四家都是老爷子薛天放已故兄弟的后代,虽还在直系,却早已失去了夺嫡的资格,直等着家中的三代小辈结婚生子,其子孙便只能位列五服的旁支了。 一嫡三直五服九从,几乎是这个世界上任何家族都必须遵从的教条,也就形成了鲜明的阶级。 嫡脉地位无疑是最高的,其次是三代之内的直系。到五服的旁支,在家族中已经失去了话语权,而到了九从,血脉稀薄,其地位跟寻常百姓已是没有太大的差别。九从之外,则不纳族谱,也就与宗族再无关联了,可另立门户,开枝散叶。 家天下,从这个方面来说,帝王之家,跟任何开枝散叶的家族并没有太多的不同,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会有那么多的夺嫡之争了。 当然,今天的这场春闱大比,又有不同。除了薛家老少外,在宾客一席中,除了薛县名义上的最高领导县令大人外,还坐着整个郡府其他二十五县的家主,以作观礼。 往年,每逢春闱大比,薛家虽有外县观礼,却远没有今天这般齐全。毕竟,春闱大比可不只有薛家,其余各县也都会进行,从而挑选出优秀子弟,待夏末秋初,前往郡府,参加更为隆重的秋闱大比。熟料,今年也不知怎么了,其他各县竟然全赶在了薛家的前面,已经提前结束了春闱大比,故而才有暇赶来,已作观礼,如此作为,怕是想着刺探底细吧。 薛家这边虽明知这些人来意不善,但也不好明面上驱赶,毕竟真正论起来,这一郡二十六县,彼此联姻,多多少少都能攀得上亲戚了。 眼看吉时已到,大名鼎鼎的薛家十四郎却依旧不见踪影,若真的缺席,这笑话可就闹大了。 不得不说,因为三花聚顶之资,薛衣侯在享受了家族恩惠的同时,也惹来了不少人的嫉妒,也就不怪其他人家落井下石了。 “这孩子怎么如此不懂事,妾身三天前还特意提醒过他的。”身为主母,并肩坐于主位上的连氏,满脸的焦急,小声的对夫君解释道。 “哼,这个孽子,看来对他的管束还是太宽松了。”薛千裘脸上虽然挂着笑,但胸膛里也是炸开了锅,若不是场合不允许,怕是早就抡起鞭子去抓那个不孝子去了。 咚!!! 第九声战鼓轰鸣终于落下,薛万仞、薛百里两兄弟脸上的笑容也彻底的绽放。 哼,那个小混蛋果然还是没有出现,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呐!!! 哒哒、哒哒…… 什么声音? 坐于演武场最外围的人家不由的耳根震动。 这似乎是……马蹄的声音。 “刀下留……呸呸,小爷来也,驾,驾!!!!” 第11章 唱牌 “小爷来也!!!” 厉喝炸响,立时就吸引了整个演武场所有人的目光。 “嘘,这孩子……终于来了。”主母连氏不由的大松了口气,焦虑的脸上再次恢复往日的雍容明艳。 “哼。”身旁的夫君,面无表情的冷哼了一声。 “呔,小混蛋,倒还真会赶日头。”万仞、百里两兄弟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彼此间都是咬牙切齿。 “终于来了。”演武场一角,集中在此参加春闱大比的家族子弟中,薛衣娘紧绷的俏脸也渐渐的舒展了开来。 而作为满场的焦点,一人一马飞驰而来,于台阶青石间如履平地,如此俊的马术,让人忍不住就要拍手叫好。 眼看黑色骏马几个起跃,已经到了演武场中央的擂台边缘,骑士突然轻拍马背,英挺的身姿一跃而起,直达数丈之高,翻身间便潇洒的落到了擂台中央。 橘红色的飞鱼服,黑线绣蟒,腰束武士带,给修长的身材平添了三分勃勃的英气。满头的长发精心编织成了粗长的辫子,随意的吊于背后。 其风骚的扮相以及勃勃英姿,倒真的博得了阵阵叫好之声,各种羡慕嫉妒之色,更是应有之意。连带着那二十五县观礼的宾客,彼此对视中,眸子里也是光华闪烁。 这跳上擂台的自然就是薛家十四郎,薛衣侯了。 只见他稍一站定,胸膛一挺,单手背负,惺惺作态中好一副狂傲之姿。 啪!! 脆响声中,一柄折扇猛然打开,暗青色的扇面之上,“薛十四郎”四个大字分外醒目。而在其腰间,却是悬着一把油纸伞。 当真是好一个英姿贵公子风范。 “总算及时赶到,累死小爷了。”薛衣侯一边在心中叫苦,但表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拉风的姿态,直到…… “孽子,还不快滚下擂台!” 果然帅不过三秒,随着家主的一声暴喝,反应过来的薛衣侯脑袋一缩,急忙灰溜溜的跑下了擂台,乖乖的进了那群参与春闱的家族子弟之中。 将儿子从擂台上训斥下去之后,身为家主的薛千裘缓缓的自蒲团上站立了起来。 与此同时,整个演武场的气氛也为之一肃,不管之前有多少人想看热闹,可到了这时,就算是薛万仞、薛百里兄弟也是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吉时已到,春闱大比正式开始。第一轮,唱牌。” 所谓唱牌,便是家族子弟依次呈报各自的修为,由通书吏记录归档,以便于详细掌握他们的修为。 通书吏,类似于书记官,平日里辅佐家主处理家族事物,而到了春闱大比这一天,便由他亲自主持唱牌。 只见一名高冠老者手拢双袖,缓缓的走出,先是向家主施了一礼,又向一侧的宾客之席点了点头,随即便跪坐在主位前特意放置的案牍之后。 伺候在高冠老者身旁的青衣小仆则跪于一侧,缓缓的摊开案牍上的一卷空白竹简,然后开始研磨。 “唱牌,启。主支大郎,上前唱名。”高冠老者如同枯树皮般的老手稳稳的抓起毛笔,停在竹简之上,朗声喝道。 别看这高冠老者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但声音却是中气十足,随着话落,浑身上下更是散发出一股公正严明的气质,使君子肃然,小人戚戚。 “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好一个法家文卷,薛六伯怕是已经到了鬼神都要避让的文卷境界了吧!!!” 一时间,演武场内,不少人家都交头接耳起来,即便是身为家主的薛千裘也是肃然起敬。 不难看出,这被人称为薛六伯的高冠老者在薛家内威望极高。 身为通书吏,尤其是要主持唱牌,最讲究的便是一个公正严明、慧眼如炬,以防出现舞弊之事。 说话间,一白袍青年已经从聚集在一起的家族子弟中跃众而出,绕过中央的擂台,挺胸阔步的走到了高冠老者身前,颇为恭敬的行了一礼,稍稍清了清嗓子,便郎声道,“主支大郎,薛伯夷,入室境锻骨十六周天。” 高冠老者随着青年男子的唱喏,下笔游龙,一字不差的写在竹简之上,最后点了点头,“文卷几何?” “主攻儒家《礼札》,少等通论,辅以《乐经》《诗经》两书。” 高冠老者一一记下,最后挥了挥手,算是结束。 青年走回的路上速度明显放慢了许多,同时,各家各户也一反之前的肃静,开始随意的指指点点起来。 这也算是唱牌的一个流程,名曰:品头论足。 各家各户可以畅所欲言,或美言相加,也可以指点不足。 “武经之道,以玄气运转周天论,共有九十九天,分入室、持节、通玄三境。入室又有通窍、锻骨、伐髓三等,持节有假节、使节、节度三分,最高的通玄境则分为解神、接引以及通慧,三境九等,以十一周天为限。伯夷贤侄不到束发之年(对二十到三十岁未婚男子的称呼)便达锻骨十六周天,足可称得上是年少有为了,万仞兄,恭喜恭喜啊。”自有人家趁机向薛万仞拍马交好道。 不消说,这薛大朗伯夷便是薛万仞的长子了。 “哈哈,要我说,伯夷贤侄在文卷上的天赋也是不遑多让。世人皆知,文卷经义最是晦涩艰难,所谓法不传六耳,更多的还是要靠自身的领悟。 文卷品级有才子、庄者、贤君、圣宗四境界,其他且不说,只是这才子之境,就有初蒙、通论、精艺三个品阶,每阶又有少、中、上三等,其难度比之武经尤有甚之。我薛家向来武盛文衰,伯夷贤侄今日能有少等通论已是难能可贵、大有可为,说不得咱家还能出个贤君呢?” 不时充斥人耳的巴结之声,听的薛万仞心头甚是得意,偷偷的向着主位的二弟望去,也不知是错觉使然,总觉得那笑面虎的眼眸中含着一抹的阴晦。 “哼,让你看看也好。人心所向,有这么多家族中人支持于我,看你日后如何应对?”薛万仞心中冷笑。 作为三代主支中最年长的子弟,薛伯夷显然很享受四周的溢美之词,待飘飘然的走回到家族子弟人群中时,目光不由挑衅的瞥向了薛衣侯。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吊儿郎当的薛衣侯显然并没有察觉到这抹不善的目光,正洋洋得意的享受着一圈五服旁支子弟众星捧月般的阿谀奉承。 “尔等可不要小瞧了我这千机扇,它可是以青钢玉为骨铸炼而成,坚固处不下于青铜宝剑,其中更有诸多的妙处,待会,定要让你们大开眼界,哈哈。” “是极,是极,十四郎的聪慧,整个薛县谁人不知,能出自你手,定是了不起的宝贝。” “十四郎,晚上不如去迎春阁热闹一番,也算是犒劳今日春闱之劳顿……” …… 对于以薛衣侯为首的这一小圈家族子弟,但凡有些上进之心的其他子弟唯恐避之不及,最终形成了一个鲜明的鸿沟壁垒,尤其是主支的子弟,更是少有人凑上前去,由此也可见薛衣侯在主支的兄弟姐妹中是何等的不得人心了。 “哼,再让你嚣张一会,等到春闱放榜,且看你如何哭。”薛伯夷强忍住心头的那团妒火,冷哼一声,便别过头去,摆出谦虚之色,随口应付着身边兄弟姐妹们的祝贺。 “主支二郎,上前唱名。” 薛六伯的厉喝之声,顿时压制了满场的喧哗。 随即,从子弟群中走出了一面若冠玉、目如朗星,英姿飒爽的翩翩少年郎,若是孟轲在此的话,不难认出,这正是当日他在薛山县城中遇到的一名问访之人。 “主支二郎,薛星云,入室境锻骨十八周天……文卷研习儒家经义《乐经》,上等通论,辅以《礼札》一书。” 呼啦!!! 阵阵惊呼之声,纷纷响起。 “武经修为竟然达到了锻骨十八周天,比他大哥还高出了两个周天,真、真是……了不得啊。” “还有文卷,上等通论,怕是历数这一辈子弟,也无人能够比肩了吧!!!” “看来以后大爷那边要二郎当家了啊!!” …… 家族子弟之中,刚刚还风光无限的薛伯夷,转眼间便已满脸铁青,咬牙切齿,眼眸中寒光四射。 第12章 薛家有女,才貌无双 为了能够更好的挖掘天赋潜力,也为了打牢根基,薛家族规中有明确的规定,但凡家族主支子弟,在三十岁前,修行武经的同时必须兼顾文卷。 当然,旁支的子弟是没有如此待遇的,毕竟不论武经还是文卷,修行所耗精力以及资源,都不是小数目,薛氏族人家大业大,子弟何止百千,根本无力做到一视同仁,出身的亲疏自然也就成了最重要的评判标准。 三代嫡直为主(包括嫡脉),五服九从为旁。以薛衣侯这一辈的家族子弟而论,只有出身嫡直,才能排入长幼之序。 薛伯夷因年龄最长是为大郎,薛星云其次,而薛衣侯则排名十四,是为十四郎。 至于旁支的子弟,可就没有这份荣耀了,同辈之间的称呼也极为随意。遇到一些知书达理的,或许会以族兄族弟相称,否则,直呼其名也是常有之事。 即便同样出身主支,这身份也有高低之别。 依然以薛衣侯这一辈子弟为例,论出身,薛衣侯作为嫡脉,无疑是排入第一位的。不管其他兄弟姐妹如何的不忿,但事实就是事实,身为家主唯一的嫡子,又备受老家主的青睐,无论修行资源还是平日的份例,这位十四郎都足以吊打任何人。 而薛伯夷作为薛万仞的长子,又是正室所出,在薛千裘子嗣不旺的情况下,自然而然的占据了次席。 而除了长幼有序外,影响这些主支子弟地位的还有另外一个因素,那便是天赋。这其中比较典型的代表人物有两个,薛星云以及薛衣娘。 薛星云跟薛伯夷同为薛万仞所出,年龄相差不过几个月,在主支中排名第二。但他的地位,甚至一度处于微末。究其原因,除了不是家中长子之外,最大的原因,便是庶出。 大爷薛万仞不同于自己的二弟,家中除了一房正室外,还纳有两妾。而薛星云便是妾室所出,若不是其父在族中地位极高,他甚至没有资格进入主支。 好在薛星云天赋不错,平日的修行更是份外刻苦,凭借着后天的努力,一点点的引起了家族的重视,到了现在,其地位比之大哥薛伯夷也是差不了多少了。 此次的春闱大比,不论是武经还是文卷,薛星云都将大哥甩在背后,其无限风光,让身为正室长子的薛伯夷心中如何好受。 去除家族内的争夺,每一个小家中,又何尝没有呢? 因为薛星云一次次的上佳表现,可谓给父亲薛万仞赚足了颜面,自然也越发的受到宠爱。不知何时,外间甚至传出了废长立幼的谣言,意思是说薛万仞有意让薛星云继承家业。 正是这种种的原因,让薛伯夷心中的怨念越发的重了。对外,因为父亲地位的缘故比不上薛衣侯那小混蛋也就罢了,可对内,甚至连正室长子的地位都受到了极大的挑战,无怪乎,他此时看向同父异母的兄弟,会是那般怨毒了。 说完薛星云,就不得不提薛衣娘了。 薛家双骄,其一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不懂得珍惜的薛衣侯了,另外一个便是薛衣娘。 如果说薛星云的身上印刻着励志两个字的话,那么薛衣娘就是真的天之骄女了。 论天赋,薛衣娘比之薛衣侯也不过是稍逊了半筹。论努力,也并不比薛星云少,只是因为经常分心照顾某个不良子,所以在专注度上稍逊了半筹。可也恰恰是因为这个小小的缺憾,成就了她在主支子弟中极为特殊的地位。在修行资源以及份例上,更是排入了前五之列,要知道,她只是义孙女的身份,本身并没有薛家血脉的。 言归正传,唱牌按照长幼之序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薛家三娘、四郎、五郎、七娘(六娘薛暖儿,前文说过因为实在没有修行天赋,早早的联姻嫁人了。)、八娘…… 等叫到十三娘时,整个演武场的气氛顿时就变得怪异起来。 不问可知,这位排行十三的薛家小娘子,便是早薛衣侯半个时辰出世的薛衣娘了。 别看薛衣娘在薛衣侯面前十足的母老虎形象,动辄非打即骂,但本性上却堪称大家闺秀,不仅相貌上美过薛家血脉的一众小娘子,气质上更是兰质蕙心,让人找不出一丝的瑕疵。 若不是薛衣娘的身世并非秘密,只怕没人相信她会是泥腿子所出的孤儿了。 依然还是昨天的打扮,一袭白色长裙,算不得华丽,可此时的娉婷而出,依然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包括眼睛刚刚消散了淤青的薛十四郎。 这些目光中,有来自长辈的慈祥,有来自同辈男子的爱慕、心折,也少不了同性间的羡慕甚至嫉妒。有发自内心的欣赏,也有不怀好意的觊觎,当然也少不了一道又敬又怕的复杂目光了。 螓首蛾眉,颈似蝤蛴。 鹅卵的娇容上,肤如凝脂,眸中含星,不大不小的红唇却勾勒出完美的唇线,颦笑间,虽不露齿,却点出两汪梨涡,俏丽中透着娇憨,娇憨处又含着英气。 步履款款,不疾不徐,薛衣娘可谓将闺秀礼仪演绎的惟妙惟肖。 “薛家义女,衣娘见过六爷爷。”双手含腰,徐徐而拜,虽有失规矩,可向来以铁面着称的高帽老者不仅没有怒斥,反而罕见的露出了笑容,慈祥和蔼,让人如沐春风。 高帽老者含笑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手中之笔在竹简上点了点,暗自提醒。 这份待遇,在众多的家主子弟中,薛衣娘可谓是独一份了。 “薛衣娘,入室境锻骨二十二周天。文卷因为只涉猎了《女诫》一书,天资愚钝,仅到了少等精艺。” 薛衣娘的话音虽不响亮,也没有太多的激昂,却是立时掀起了滔天骇浪。 锻骨二十二周天,那岂不是半步伐髓?还有文卷,竟然比薛星云还高了一等,正式跨入了才子境的精艺品阶。 要知道,到目前为止,整个主支子弟,无论是武经还是文卷,修为最高的薛星云,已经足够惊艳了,可相比起薛衣娘来……这货比货,真的该扔啊!! 最让人心潮难平的是,薛衣娘比之薛星云可是小了整整三岁啊。不论武经还是文卷都达到了如此惊人的地步,那么等到三十岁之后,又该做何轻重取舍? 薛家主支子弟但凡有修行资质的,都被强行的要求文武双修,这确实不假,但随着修为的提升,所消耗的资源也是水涨船高,饶是以薛家也是根本支撑不起的。所以才有了三十岁的限制,一旦超过三十岁,就要做出取舍了。 武主文辅,那么日后提供文卷修行的资源必然大幅的减少。文主武辅,也是亦然。而做出取舍的依据,便在于文武修为上的潜力高低,再结合这些子弟平日的表现,最后由家族决定。 可眼下薛衣娘的情况,无疑是极为特殊的,舍弃了哪一个,都足以让人心痛不已。 取文舍武,或者取武舍文,都太过可惜了,毕竟如此资质别说是在小小的薛县,即便拿到郡府,也是惊艳绝绝之辈啊。 一时间,不仅是其他人,就连向来以冷静着称的高冠老者,此时也是胡须颤抖,一副看到了妖孽的震惊神情,手中毛笔停在半空,竟是忘了落墨。 于此之时,大伯薛万仞的目光则变得分外的阴鸷,脑门上可谓阴云密布。 薛衣娘虽然是女儿身,又只是义女,但也正因为如此,其耀眼的表现才分外的惹人忌惮。 众所周知,当初老爷子收此义孙女,不过是为了给他最疼爱的孙子寻一玩伴,这原本倒也没什么。可随着此女不断长大,倾城之貌自不用说了,只是在修行上所表现出的天赋,一旦被人掌控,无异于如虎添翼。 或许就连薛山上的老爷子也没有想到,当初的无心插柳,却生生的捡到了宝贝。 一衣带水,十三薛衣娘,十四薛衣侯,在大人的有意撮合下,两人早已成为众所周知的青梅竹马,其亲密可谓水泼不进,根本不容家族中其他子弟插足其中。 如此一来,若是有薛千裘顺水推舟,给两人订下亲事…….到了那时,即便那纨绔子再是顽劣,想要动其地位也将难上加难了。 “哼,那纨绔子有家族血脉,又有老头子看护,我不敢动他也就罢了,但这个女子……绝对不能再留了。”一抹杀念自薛万仞的心头萌生,立时便成了星火燎原之势。 有着同样心思的不仅是薛万仞,甚至不仅仅是薛家内部,就连宾客席位上的其他二十五县,也是眼神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主支十四郎,上前唱名。”就在薛万仞胡思乱想之际,薛衣娘已经归位,至于这期间的品头论足,却是让这位心事重重的大爷给错过了。 第13章 舞弊 “哈,终于轮到我了。” 相比于前面兄弟姐妹们的循规蹈矩,薛衣侯就完全不同了。一路之上,蹦蹦跳跳间,毫无庄重之意,大喇喇的便到了唱名之地。 “薛老鬼,你可把住心脉听好,莫要吓着了。小爷我现在武经修为已经到了入室境锻骨十八周天。文卷则是上等通论。”薛衣侯自以为潇洒的一展折扇,扇面上的“薛十四郎”,分外的……扎眼,而在不为人所察的暗地里,一块拇指大的玉石悄无声息中溜进了高冠老者的怀中。 望了望身前薛衣侯的挤眉弄眼,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那一块温润玉石,高冠老者红润的老脸立时就铁青了下来,原本因为薛衣娘而建立起的好心情,更是如坠幽狱。 “逆子好胆,不仅舞弊,竟还贿赂老夫,当真、当真……不为人子!!!” 高冠老者的怒斥之声,让很多不明所以之人心头猛跳。 高冠老者身为通书吏,职位看似不高,但其威望却是极盛,加之极得老家主的信任,执掌了家族内很多不为人所知的辛秘。 而此人所修的文卷,更是来自以公正严明着称的法家,向来对事不对人,也正是靠着这份铁面无私,使得家族之内,上至家主,下到九从子弟,无不心怀敬畏。 法家文卷辨别真伪是非的能力,可谓是众所周知的。 正因为此,高冠老者才屡屡被委以重任,主持春闱大比的唱牌。慧眼如炬之下,杜绝了任何舞弊的行径。 可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位刚正不阿的老者,竟然会如此愤怒,以至于失了体统的当场咆哮。要知道,今天可是有不少外人在场啊。 众多不明所以的人家,目光不由的投向了“始作俑者”薛衣侯,就连身为家主的薛千裘,也一反平日的温文尔雅,笑容不再,遍布铁青。 “孽障,到底是何原因,惹恼了薛六叔。”随着薛千裘的怒斥,饶是薛衣侯也是脸色微变,哪里还有之前的不羁洒脱。 我擦,这老头子竟然如此不给面子,事情好像玩脱了。 薛衣侯心里暗自叫苦。 高冠老者的名声,他并非不知道。只是以往他接触不多,也从未放在心上。 但今时不同往日,饶是他平日里再吊儿郎当,面对春闱大比,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可临时抱佛脚,又岂是那般容易的。因为平日里的惫懒,他的修为甚至不如很多主支的兄弟姐妹,若是据实以报,岂不是大失颜面。 无奈之下,仗着有爷爷宠爱的薛十四郎,才铤而走险,大胆包天的想要蒙蔽过关,不仅虚报了自己的修为,暗地里更是咬牙奉上了一块贵重的玉石,以为可以收买这老鬼,帮着遮掩一二,却不料…… 唱牌舞弊,外加贿赂通书吏,这份罪责,别说是春闱大比,即便是小比,若是放在旁人,被逐出宗族也不为过了。 惊醒过来的薛衣侯不觉中已是一身的冷汗,感受到身前高冠老者冷厉的目光,以及父亲那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怒火…… “我、我就是开个玩笑,至于那玉石可是爷爷赏赐的心爱之物,怎么可能送人,不过是不小心掉了而已。”薛衣侯顾不上四周揶揄嘲讽的目光,厚着脸皮讪讪道。 薛千裘心中虽然愤怒,但毕竟身为父亲,平时再严厉,在这种事关儿子前途的大事上,也不能揭穿他那拙劣的谎言,反而将目光投向了高冠老者,其中不乏恳求之意。 “哼,巧舌如簧。唱牌又岂是玩笑之地。十四郎,在你眼中,还有宗规戒律么?”薛千裘有心息事宁人,可有些人又怎么会放过如此好的把柄。 薛万仞的冷哼之言可谓诛心,所谓无规矩不方圆,对于偌大的家族而言,家主的威望固然重要,可宗规的地位更是不可撼动。 “大伯,小侄一向是这种混不吝的性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又何必……” “闭嘴。”不等薛衣侯反驳,高冠老者已是厉声喝断,老眼之中满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平日里顽劣也就罢了,春闱大比又岂容你放肆。念尔初犯,就饶过一回,再有下次,老夫必定请出宗规,绝不姑息。”众目睽睽下,唱牌之时拥有生杀大权的高冠老者最终还是徇私了一回,让不少有心之人满腹的失望,却不敢质询。 又是那该死的三花聚顶之资啊。 高冠老者再是如何的铁面无情,可毕竟是深受老家主恩重,心中虽然不忿,总还要留些颜面,更何况,今日还有外人在场。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赎,待明日自去宗祠罚跪一日,一律饮食皆免。”虽然放过了薛衣侯一马,但该有的处置还是不能少的。 高冠老者最终给此事盖棺定论,即便心有不服者,也只能偃旗息鼓。 薛万仞心中虽然失望,但也知道,仅凭这件小事,还无法撼动这小子的地位,但也并非没有收获,至少高冠老者的徇私,可一不可再,另外于二房的威望也算是不小的打击了。 “唱名。”不给薛衣侯多言的机会,高冠老者厉喝一声。 “锻骨十四周天,文卷……主攻兵家经义《握机经》,上等初蒙,辅以《乐经》、《礼札》两书。”薛衣侯嘴角微微一抽,有气无力的道出了修为根底。 噗嗤!!! 果不其然,四周立即就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当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啊。 同为薛家双骄之一,更是顶着三花聚顶的偌大名头,又占据着同辈子弟中最多的修行资源,其修为别说跟薛衣娘相提并论,甚至低过了不少主支的兄妹,这份成绩单除了惹人嘲笑之外,还真的没有丝毫可称道之处。 “滚下去吧。”高冠老者实在不愿意再多看这小混蛋一眼,嫌恶的拂了拂袖。 “小爷是实战派。”薛衣侯满脸委屈的嘟囔了一声,眼看高冠老者又要发作,急忙逃窜。 “慈母多败儿,看你教的好儿子。”主位之上,颜面全失的薛千裘禁不住将怒火牵累到连氏的身上。 连氏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心中纵有不服,但最终还是给夫君留了颜面,喏喏的没敢顶嘴,任凭夫君发泄。 薛衣侯有今日,但凡是家族之人,谁不知道是老家主宠溺的结果,只是这话,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若是说出来,就是大大的不孝了。 似乎是承受不住四周的压力,那些之前还对薛衣侯巴结奉承的旁支子弟,无不对回来的薛衣侯敬而远之,除了一个人例外。 “现在知道丢人了,叫你平日里只知道玩耍。”薛衣娘不知何时出现在薛衣侯的身侧,看似斥责,但语气中却充满了抚慰。 “哎,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薛衣侯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 “油嘴滑舌!”薛衣娘狠狠白了一眼,心中却是大松了一口气,看来此事并没有打击到他啊,这就放心了。 “衣娘,求你件事情呗。”原本还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高傲模样,转瞬之间,薛衣侯便满是恳求之色。 “休想,这次若是不给你一个教训,怕你不长记性。”从小一起长大,薛衣娘对这个晚半个时辰出生的纨绔子如何不了解,不等他将恳请的事情说出来,便毫不犹豫的拒绝道。 “衣娘姐姐,好衣娘,你要是不帮我的话,回去后,我会被父亲打死的。”薛衣侯可不是薄脸皮之人,别说,他这种知难而上的纠缠劲,还就吃定了薛衣娘。 “好了,别摇了,我胳膊都快被摇断了。”烦不胜烦的薛衣娘最终妥协,好在还留有一些原则,“这次可以帮你说情,但我有一个条件。” “别说一个,就是一百个也不成问题。”薛衣侯立即拍着胸脯回道。 “修行上,我已经到了突破的关口。所以需要一个陪练,我也不多占用你的时间,一个月,你可愿意?”薛衣娘笑眯眯的说道。 “陪练?一个月?”薛衣侯不由的吞了口口水。 说是陪练,以薛衣侯的聪慧又如何听不出来,这根本就是变向的监督自己修行啊。 一想到未来一个月的时间,自己都要在这个女人严厉的监督下修炼,稍有懈怠,就有可能让对方打着陪练的名义狠狠的揍上一顿,还无处说理,薛衣侯就禁不住打个寒颤。 “能不能换个条件?”展白哭丧着脸哀求道。 “那我还是不插手你们家的事情了。” “算你狠,成交。” 第14章 文卷辩言,小露一手 主支二十一子弟的唱牌,很快就结束了。 其中最惹人关注的共有四人,风头最劲者,薛衣娘无疑。而最为人称道的,除了薛星云外,还有薛三娘,出身薛百里家的薛慧真。一男一女作为纯碎的薛家血脉,不论武经还是文卷于同辈中都处于佼佼之位。 而最惹人笑话的,自然非薛衣侯莫属了。 主支唱牌结束,便是旁支,五服九从的子弟不入长幼之序,按照年龄大小一一上前唱名,百多人倒也不乏出彩的人物,凭着春闱大比的风头,虽难以与主支子弟相提并论,但日后倒也能寻一个好的差事。 自此,第一轮唱牌结束。 紧接着进行的便是第二轮,名为辩言。 所谓辩言,主要是针对文卷的考试。但凡修行了文卷的子弟,都会被叫到擂台之上,席地而坐后分发试卷进行答题。当然这份试卷会根据每个人文卷的修为深浅而量身订制,考试的时间为一个时辰,随后现场阅卷打分,分出甲乙丙丁四等,甲为优秀,乙为合格,丙为及格,若是得分为丁,那么少不了就要吃些排头了。 此轮辩言,主支二十一子弟自然悉数参加,再加上修行了文卷的十七名旁支子弟,共有三十八人。 家主薛千裘成为此轮的主考,高冠老者则是巡检,防止有人作弊,而重点盯防的对象,无疑是……咳咳,大家都懂的。 文卷经义,门类繁多,现如今成为主流的便是诸子百家,说是百家,自是夸张之谈,真正得以归纳并发展成学派广为流传的只有十二家之言,分别为法、道、墨、儒、名、杂、兵、农、医以及阴阳、纵横、小说等。 十二家各有言论,或广或狭,也都有各自的经义,不过,因为宗旨不同,并非是任何人都能够有资格研习的。 其中法、儒两家散布最广,有大量的经义典籍流传于世,也最容易为外人所得。杂、农、医三家其次,因为更注重民生,而被小范围的传播。道家典籍为化外之人所有,兵家则更多的传播于武将世家。剩下五家中,墨家法不外传,非墨门弟子不可授。名、阴阳、纵横三家隐于江湖,少有出世。至于小说家,则最为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虽多有文章传入市井乡野,却不见经义,掌有无数辛秘,又被世人称为百事通。 以薛家而言,家族收藏的经义中,法、儒两家最多,农、杂、医少许,除此之外,就只有一部兵家经义了。 不同于女子,只要求通儒家的《女诫》一书,为了开拓家中男丁的视野,像薛衣侯这般主支的子弟,往往鼓励多多益善。 而薛衣侯作为家主嫡子,要求更严,必须研习两家三书。所谓两家三书,便是两家言论,三本经义,最终选定了儒家的《乐经》《礼札》以及唯一的兵家经义《握机经》。 其中,根据个人喜好,《握机经》成为了薛衣侯的主修经义,另外的两本儒家经义《乐经》以及《礼札》,更多的只是涉猎,并不要求深究,只为开拓眼界之用。 此次辩言,为薛衣侯共出了两题,一题考较《乐经》,另外一题为策论,考较的则是兵法。 题一,为填词谱曲,出自儒卷《诗经》中《离骚》篇的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君子一去兮不复返”,要求以碣石调谱曲,彰显此句中悲壮之情愫。 所谓碣石调,乃是现世的一种乐谱标记方式,特点是空明幽远,适合于琴瑟弹奏。 这对薛衣侯而言,还是很有些难度的。毕竟他研习《乐经》,涉猎的主要是笙箫一道,也就是所谓的吹箫,对于琴……七窍之中只通了六窍。 “这不是存心恶心我么?”薛衣侯略微皱了下眉,不由的剜了一眼游荡在身侧的高冠老者。 “薛老头,此题能不能换成六孔调?”薛衣侯努力的做出乖巧之状。 萧有六孔,所以谱曲一般都用六孔调,也是薛衣侯比较擅长的。 “可以,不过要降半级。”薛老鬼不冷不热道。 所谓降半级,便是在最后的阅卷时给减去半个级别的分数。比如薛衣侯原本可以得甲,降半级便只能是上等乙了。 “哎,降半级就半级吧。”薛衣侯无奈,只能接受这个结果,总比得不到分数来的强。 薛衣侯开始下笔,认真的以六孔调进行谱曲。 这道题其实并不难,当然所占的分值也就不高了,薛衣侯并没有用多少时间便作答完毕。 题二是策论,作为重中之重,于考卷中所占的比重达到了七成,难度也是不言而喻。 “彼有军五千,己率五百之众,如何于沃野之中破之……详陈军略几何?”这是题目,后续的还详细的介绍了双方的军备、兵种等等。 以五百破五千,可谓寡不敌众。战场又设在平坦的沃野,地利之上不偏不倚,在这种情势下,别说击破取胜,就是全身而退,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面对如此难题,薛衣侯竟没有推三阻四,反而咬着毛笔深深思索了起来,这一幕看在高冠老者的眼里,却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看来,这纨绔子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啊。 “敌方步甲四千,骁骑一千,己方只有五百步甲,实力悬殊何止十倍,又不占地利,想要战而胜之……”薛衣侯沉吟连连,眉宇之间已经拧成了一个小疙瘩。 “正面对抗,无异于找死。想要游击,也不可能,对方一千骁骑根本不会给任何的机会……”不多时,薛衣侯的脑海中便勾勒出兵甲潇潇的战场,两军对阵之处,杀气凛然,分外的紧张。 事实上,但凡策论,一般都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更不会过度的强求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结果,因为那是不现实的。这道题更多的是考量在占据不利的情况下,如何全力发挥出兵家所学,即便失败也不留下遗憾而已。 可惜,薛衣侯并没有领会其中之意,他是真的在寻求取胜之道。 一时间,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从《握机经》中所领悟出的云云兵法,更融入了前世的记忆。 需知薛衣侯的前世,任鸿涛之所以能够从一个临时工摇身变成安保公司的幕后老板,靠的便是他惊艳绝绝的军事才能,为公司的外勤团队量身制订出不少特种战术,于战场之上无往不利,百战百胜。 也正是受到了前世的影响,薛衣侯才会选择家族子弟中少有人问津的那一本兵家经义,并凭此取得了上等初蒙的文卷修为。 “常规战略显然是行不通的,如此只能剑走偏锋。没有天时便创造天时,没有地利便创造地利,至于人和,所谓哀兵必胜,倒不用过分的提及了。天时又分时间、天气等等,对方既然有骑兵,最好的应对之策便是布施暴雨,于沃野之上形成无尽沼泽,阻滞其行动,甚至陷其马蹄。至此天时便可转为地利,为了挫其锋芒,可将五百步甲化整为零,四散而去,一则拖延时间,二可分散对方的兵力,如此便可实施大范围的穿插合流,兵少则灵活,于局部创造出优势的兵力,逐一蚕食。而一旦能够拖延到夜晚,嘿嘿,那办法就多了,围尸打援、暗杀偷袭甚至可伪装成对方的兵卒假报军情,处处骚扰,再对中军帅帐实施斩首……嘿嘿。” 脑海之中有了主意,接下来便是提笔润色,飞白流畅一书而就,洋洋洒洒上万字,足足用去了三卷竹简,方堪堪写完。 “打完,收工。”落下最后一字,薛衣侯无比畅快的将笔一扔,直到此时,方才惊醒的发现,那高冠老者不知何时已经跪坐在了自己的身侧,支着脑袋细细翻阅着那三卷竹简上尚未干涸的墨迹。 第15章 一言而决胜负 “喂,薛老鬼,这是兵家经义,你看得懂么?”望着高冠老者那凝重的模样,一想到唱牌时的光景,薛衣侯便意愤难平,言语中嘲讽之意毫无遮掩。 一句话,终于将高冠老者惊醒,抬头间,看向薛衣侯的目光很是复杂。 “这些都是你所想的?” “废话。薛老鬼你不是自诩慧眼如炬么,莫非觉得小爷我又在作弊不成?”薛衣侯立即就怒了,这种被人质疑的感觉很不妙,大大的不妙。 高冠老者仿佛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作为从头到尾监视在侧的巡检,他如何不清楚薛衣侯有没有作弊。 可正因为如此,心中才更加的惊骇。 作为薛家的老人,虽血脉早已经出了九从,但却因为备受上代老家主的栽培,才有了今日的风光。所以,骨子里,薛老鬼比起一些直系的族人更希望薛家昌盛。 所谓爱之深,望之切,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薛衣侯的舞弊行为那般的痛恨,若不是看在薛天放的面子上,怕是早就请出宗规,将这个纨绔子逐出门墙了,哪怕他的父亲是家主。 可就在他几乎已经对薛衣侯绝望的时候,在辨言考核上,竟有给了他如此大的惊喜。 高冠老者虽没有研习过兵家经义,但所谓一法通万法通,凭他现在法家文卷的修为跟底蕴,眼光还是有的。 薛衣侯这万言的兵家策论,引经据典,有理有据,严丝合缝,虽有纸上谈兵之嫌,但已经是少有的好文章了,尤其是后面提出化整为零的特殊兵法,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却偏偏暗合了诡道之言,当真是精妙绝伦。 只是上等初蒙的文卷修为,真的能有如此见识么? “莫非,此子一直都在扮猪吃虎?”一个怪异的想法,毫无根由的在薛老鬼的心头萌生。 事实上,薛老鬼的法家文卷境界虽高,但却并非没有被蒙蔽的可能,只是这种可能实在有些……荒诞罢了。 但凡舞弊,总是要往高处吹嘘的,一旦如此,绝对逃不过薛老鬼的如炬法眼。可若是往低处欺瞒呢?同样是舞弊,这完全不同的两个结果,却能给人造成不同的心境。前者会使人心虚,心虚则或多或少的流于表面,不怕为人所看破。而后者却能很容易做到心静止水,有意之下,完全可以做到不着痕迹。 “老夫且问你,你文卷修为到底几何?”强忍不住,薛老鬼还是低声问出了口。 “上等初蒙,怎么了?小爷是实战派,不是流于纸面的繁花似锦。”薛衣侯信誓旦旦道。 “你……”薛老鬼气结,但最终还是住了口,既然这小家伙不愿说,他也就不多问了,毕竟此事也不是他该管的。 “你这篇策论虽算得上是上佳的文章,却有一个破绽。如你所书,若要破局,必要布雨。可这雨乃是天意,又岂是你想要就能来的?”高冠老者突然发问道。 “薛老鬼,是你孤陋寡闻罢了,岂不闻,墨家便传有一法门可人工布雨。这篇策论原本就不公平了,难道还不准小爷这边有个奇人异士?”薛衣侯不以为然道。 一时间,高冠老者默然。墨家有没有这人工施雨之法,他还真的不知晓,既然不知,在法家教诲中,便没有发言权。 “时辰已到,停笔封卷。”随着主考薛千裘的命令,立时就有十几名仆役窜入擂台,将所有人的答卷一一卷起并系绳封印,最后交给阅卷之人进行审阅。 由于阅卷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为了节省时间,考核将继续进行。 第三轮考核,也是最后一轮,名为斗擂。 所谓斗擂,意思并不难理解。家族子弟两两对战,不分手段,只看结果,胜者留,败者去。留者可记战功一次,败者则去一次上擂资格,败两次则止,结束此次春闱大比。 其中斗擂又分三轮。 第一轮,所有家族子弟以抽签而论,随机的选出对手,每人有且仅有一次上擂的机会。 第二轮,为叫战,第一轮的胜者依旧抽签,排出上擂的前后秩序。上擂后,可主动向任何一人叫战。 两轮过后,战败两次者淘汰出局,剩下的所有人则再行第三轮抽签,如同第一轮,随机选择对手,如此往复,直至战至最后一人。 规矩看似复杂,而且也不能排除一些运气的成分,但已在很大程度上保证公平了。 此次参与春闱的家族子弟,主支共有二十一人,旁支子弟则有一百零七人,总共一百二十八,但却并非全部都有资格参加斗擂。 若是往年的小比,自然没有限制,可今天却是大比,所以就有了两层限制。 其一是年龄,以十三岁为下限,三十岁为上限。其二是修为,只论武经,必须超过十一周天达到锻骨方有资格斗擂。 如此这般,最终符合要求的只剩下了七十六人,其中主支十六人,旁支六十人。 在家族刑堂执法的协调下,七十六名子弟很快就都抽取了竹签。 “竹签都已到手,十息的时间,尽快找到各自的对手。”黑脸的刑堂执法面无表情的提醒一声后,便开始计时。 “我是三十二号,还有谁是三十二号。” “我,是我……啊,怎么是你,命苦也。” “同为二十号的,来我这里。” …… “真倒霉,竟然抽到了一号,谁是一号,谁……啊,原来是秋小哥,一会上擂,还望手下留情啊。” …… 一时间,聚集在一起的家族子弟喧嚣四散,各自寻找对手。 其中,高兴的无疑是抽了个比较弱的对手,有望在第一轮中拿下战功。当然,有高兴的,也就有如同死了老子娘的倒霉鬼。 比如…… “十四郎,一会上擂,还望下手轻些。”一名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哭丧着脸示意了一番手中的竹签,上面赫然写着“陆”,正好与薛衣侯手中的竹签相同。 薛衣侯似笑非笑的瞥了这人一眼,同为一个家族,虽主旁有别,但还是认识的。 此人名叫薛逢春,是五服内的一名家族子弟,资质只能算是一般,二十一岁的年纪只修了武经一途,不过十三周天罢了。 两人的武经修为相差了一个周天,薛衣侯又是文武双修,加上身为嫡脉,所修的武经无疑更加的高级,所以…… “嘿嘿,听说你跟大哥走的很近呐。”薛衣侯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声。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听到这话,薛逢春脸色一白,差点没有喷出老血,吓的一连后退了两步,胆战心惊道:“十四郎,你别乱来,宗规上可说了,擂台之上点到为止……” 不等薛衣侯回答,十息时间已过,那两个抽到一号竹签之人,已经在刑堂执法的督促下登上了擂台。 “蠢秋对蛤蟆,没看头。”薛衣侯只是扫了擂台上的两人一眼,便无趣的转过头去。 他口中的蠢秋,名为薛之秋,三代主支中排行十一,出身直系的另外四家之一,资质在薛家子弟中倒也不错。锻骨十三周天、中等通论的文武修为,不算拔尖,却是家族子弟中少有的文高武弱,整个人看上去也一副文弱的模样,呆头呆脑,因此被薛衣侯暗地里称为蠢秋。 反观他的对手,却是九从的旁支,名为薛庆娃。所谓名贱好养活,作为九从的子弟,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长得虽是五大三粗,但资质却是不高,十九岁的年龄单修武经,才堪堪锻骨十二周天。 两厢比较,胜负几乎毫无悬念。 果不其然,两人登上擂台,那薛庆娃起手的架子刚刚摆开,转眼之间,却是胜负已分。 这可不是薛青娃忌惮对方的出身而故意放水。 修行之道之所以会有武经、文卷之分,那是有道理的。 武经锻体,但凡走上这条修行道路,吸纳的玄气在体内筋脉走过周天,内可滋养血肉筋骨,外可提升力量、速度等等。 文卷养气明理,看似于拳脚厮斗毫无关联,但随着浸染文章日深,不仅可以陶冶情操,更能不自觉中生智,提升悟性,及至庄者境,甚至可在体内凝聚成势。 就以薛之秋而言,他所研习的经义中最擅长的便是儒家的《礼札》,看似弱不禁风,但提息间自可生出儒家书生意气,而这意气算是势的雏形,中等通论的修为若是加持到武经之中,无形中便可助其挥洒自如,于一段时间内保持最佳的状态。 儒家经义《礼札》重在教授人礼义廉耻,讲求行为举止皆成规矩,薛之秋舌绽莲花,轻吐一句“行无状,废也”,一言点出薛庆娃礼仪举止上的鄙陋,书生意气自成,气势上便给了对方不小的压迫。 反观薛庆娃因未修文卷,闻此一言,不自觉中,心生惭愧,可谓当头棒喝,耳目嗡鸣,体内刚刚凝聚的一口气却是泄了,畏手畏脚,怕是连平日里三成的实力都施展不出,肌肉僵硬,速度缓慢,眼睁睁的望着薛之秋一掌印来,想要抵挡却是晚矣。 薛之秋轻描淡写的一掌,便将薛庆娃打下了擂台,自始至终甚至没有拔出腰间悬着的竹剑。 一言而决胜负,不战而屈人之兵,文卷于武经上的加持,可谓让薛之秋展现的淋漓尽致。 “第一场,主支十一郎薛之秋,胜。”擂台之上,刑堂执法毫无犹豫的举起了一面小旗,宣布结果。 在或欢愉或叹息又或鼓励声中,两人走回人群。 “衣娘,我看看谁那么倒霉,会成为你的对手。”擂台下,根本无心观战的薛衣侯舔着脸走到了薛衣娘的身边,很快就惹来了一道不善的目光。 “你说的倒霉鬼就是我。” 第16章 血脉风波 武经擅于求险争胜,以拳脚或兵刃相加,危于敌,同样也危于己,所谓杀人者,人恒杀之,便是这个道理。 可文卷却不相同,它讲究的是顺势而为。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势大则成,势若则逊,来不得半点虚假。 所以,纯粹的武经对战,常有以弱胜强者。可若加持了文卷,再想翻盘逆转,其难度却是高了不止一筹了。 薛庆娃之所以连一招都未挡下,便告失利,最大的原因便是不修文卷,仆一开始,在气势上便矮了一头,心灰意冷下,甚至没有了抵挡的胆气。 正是深知了这个道理,所以,第一场薛之秋与薛青娃的比拼,实在没有多少悬念,没有悬念自然就没了话题,不惹人关注也就顺理成章了。 类似的结果,在这第一轮的比擂中有很多,而真正能引起人兴趣,除了旗鼓相当的对手外,或许就是家族内几个比较风光的子弟了。 比如励志典范薛星云,比如全民偶像薛衣娘,再比如某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 薛星云抽到了五号,也就是第五个出场,而他那倒霉的对手,倒也并非无名之辈,同样来自主支,薛家五郎——薛申义。 薛申义作为主支,出身三爷薛百里家,可谓是根正苗红,天赋丝毫不弱于薛伯夷,却因为小了两岁,文武修为就稍弱了半筹。 锻骨十五周天、上等初蒙,这份文武修为放在家族子弟中,也算是高的了,只可惜,他的运气却是太坏,偏偏在第一轮就抽到了薛星云。 跟薛申义同样倒霉的还有薛家三娘,同样出身三爷薛百里的嫡长女,她这一轮抽到的对手恰恰是薛衣娘,还真是一对难姐难弟啊。 薛三娘,本名薛慧真,毫不客气的说,如果没有薛衣娘,她绝对是家族子弟的女子中最为耀眼的明珠,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卖。 锻骨十六周天、少等通论的文武修为,便是薛慧真骄傲的最好证据,比之大郎薛伯夷来也是不遑多让,在本家子弟中也就仅仅输给了薛星云罢了,至于薛衣娘,是人都知道,她不过是顶着薛家姓氏的外人罢了。 可惜,就是这么一个外人,不仅在天赋修为上抢走了本来属于薛慧真的光环,甚至连容貌也是完全的碾压了。 这个抽签结果,对于薛衣娘来说,或许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可对薛慧真就完全不同了。 一想到,不久之后,就要受这个外人的羞辱,薛慧真有好心情才怪了。 “你说的倒霉鬼就是我。” 薛慧真杏眼圆睁,没好气的瞪着某个幸灾乐祸的混蛋。 “三姐……”自感踢到铁板的薛衣侯讪讪一笑,“刚才我是开玩笑的,哈哈。” 女人生起气来是没有理智可言的,虽然平日里薛衣侯未必对这位三姐有多亲近,但此时还是决定少惹为妙。 “哼,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想的。一个外人而已,都骑到主支子弟的头上去了。”薛慧真自然不会跟薛衣侯计较,但还是含沙射影的嘟囔一声,虽然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故意传到了薛衣娘以及薛衣侯的耳中。 背地里,薛慧真类似的论调就不少,只是像现在这般当面挑明,却还是第一次。如此作为,已经不仅仅是针对薛衣娘,甚至将薛衣侯也已经包含进去了。 家族内,谁不知道,薛衣娘之所以有如此高的待遇,寻根究底,还是在薛衣侯的身上。 对于这番冷嘲热讽,薛衣娘表现的倒是很淡然,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可薛衣侯就完全不同了。 “三姐,你这话我可就不认同了。衣娘姐虽非血亲,但也是爷爷认下的义孙女,一向都是以主支对待。至于你言中的骑在其他人头上,除了证明他们的无能外,我真想不出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原本还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薛衣侯忍不住嘲讽道。 薛慧真影射家族的不公以及薛衣娘的身世,那薛衣侯就嘲讽某些人的无能,可谓是针锋相对了。 “十四郎,你不要太过分。”被人说成无能,薛慧真还算清秀的脸上立即蒙上了一层铁青。 “我过分?”薛衣侯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与其说我过分,不若说你自取其辱。” “薛家血脉不是给你炫耀嫉妒心的。有嚼舌根的工夫,不如像二哥那样勤奋修行,到时,我这做弟弟的也会打心里敬佩一二。” 薛衣侯一番毫不客气的指责,让薛慧真可谓颜面尽失,尤其是感受到四周兄弟姐妹们异样的目光,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你……你很好,吃里扒外……”怒到极致,薛慧真话都说不连贯了,可碍于身份,又不敢动手,目光四顾之下,很快就找到了发泄的目标。 “薛申义,你个混蛋,看着亲姐姐受人欺负,还躲着不敢见人么?” 说不过,打不得,人家又是唯一的嫡脉,薛慧真怒火转移下,因为抽到薛星云已经足够倒霉的薛五郎再遭无妄之灾。 “哎,相比于大伯家,三叔家的几个孩子越发的不争气了。”望着愤然离去寻亲弟弟晦气的薛慧真,自始至终都未开口的薛衣娘低声叹息一声,仅仅传入了薛衣侯的耳中。 “哼,管他们呢,都是一丘之貉。”薛衣侯习惯性的撇了撇嘴。 这里发生的小闹剧,很快就传到了各家的耳中,不过当着外人的面,却也只能忍住了。 第一轮的斗擂继续进行着。 被亲姐姐蹂躏了一番的薛申义不出意料的败给了薛星云,两人你来我往,直走了一百多招才分出胜负,这个结果也算是给足了薛申义颜面。 毕竟,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薛星云是在故意放水,否则,凭着他文武修为上的完全压制,像薛之秋那般一招而定胜负,也未必没有可能。 “五弟,承让了。”薛星云在家族中,一向示人以温润如玉的形象,此时也不例外,胜负已分后也不忘礼数周到的向薛申义执礼,勉强安慰了后者的失落。 “多谢二哥手下留情。” …… “虚伪。”对着擂台上备受称赞的薛星云,薛衣侯歪了歪嘴,只是这话怎么听都泛着酸气。 啪!! 话音刚落,后脑勺便挨了重重一击,疼的薛衣侯龇牙咧嘴一番,却是不敢发作。 “所谓胜不骄败不馁,二哥乃真君子也,你就应该多学习学习。”身旁,薛衣娘不放过任何一个教育某人的机会。 “切。”薛衣侯嗤之以鼻的冷哼了一声,却最终没敢顶嘴。 “衣娘,之前三姐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你的名字是爷爷亲自写进族谱的,既然如此,这一切就该是你的,白给的不要才是傻子呢。”薛衣侯看似漫不经心的随意道。 “呵,还算你有良心。”听到这话,薛衣娘心头一暖,感动之余,暗地里不由的握住了薛衣侯的手。 别看薛衣娘对于薛慧真的嘲讽不动声色,可要说心里没有嫌隙,又怎么可能。毕竟她心理再成熟,也不过才十五岁而已,之所以不发作,不过是寄人篱下的自卑作祟罢了。 薛衣侯的安慰看似并不走心,但时机选择的却是极佳,加上他的性子本就如此,再感动的话到了他嘴里,说出来也是让人哭笑不得。不过话说的虽不动容,可作为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薛衣娘,又如何分辨不出真心还是假意呢? 因为常年修炼武经的缘故,薛衣娘的手并没有想象中的柔软,若是细心,甚至能够感受到虎口处的一层薄茧,可不知为何,就是这只手,却给薛衣侯带来了一种熟悉而又久违的安全感。 之所以说是熟悉,是因为从小到大,作为姐姐的薛衣娘没少庇护于他。之所以说久违,则是在薛衣侯的记忆中,貌似在前世,同样有那么一个为他遮风挡雨的女人。 “第六场,薛衣侯对阵薛逢春。” …… 薛衣侯大胜薛逢春。 薛伯夷胜薛小七。 薛九儿胜薛大海。 薛衣娘胜薛慧真。 …… 第一轮的斗擂因为极少出现势均力敌的对手而显得分外平淡,相应的,进行的速度也就快了很多。 咣! 一声鸣金,第一轮最后一场比擂结束。 “斗擂第二轮,启,胜者上擂抽签。” 第17章 风波再起 “嘿嘿,三姐,劳您大架,指点小弟一二如何?” 薛衣侯睚眦必报的性子,早已经臭遍了薛山县的大街小巷,犯起浑来,有时候连薛山上隐居的老头子都是无可奈何。 作为第一轮的胜利者,按照规矩,抽签排出顺序,待登擂时,有权向任何人叫战,而对方除非积累两败出局,否则不得拒绝。 薛衣侯在第二轮抽到了“肆”,换言之,他将第四个登擂。 且不说前面三场如何,等到他登上擂台主动叫战,挑选出对手,立时就引起了巨大的骚乱。 虽然没有特别的规定,但长久以来,第二轮比擂还是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在这种潜在的规则下,第一轮的败者,又或者是直系以外的弱者,会率先被胜者叫战,以便让那些出身旁支而又修为不高的家族子弟尽快淘汰。 如此,等年终盘点时,按照成绩分发下一年的份例,就会更加的有利于主支的子弟。 看上去很不公平,但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由主支为主导的家族自然没有将资源倾斜给旁支的道理。 强干弱枝,不论是国家还是家族,都是长盛不衰的至理,一旦反过来……现在大周朝的诸侯割据,就是前车之鉴。 身为主支,锻骨十六周天,少等通论的文武修为,足以让薛慧真跻身家族子弟中前三之列。可惜,今天的这次季考,她的运气却是欠佳,第一轮的比擂中不幸抽到了薛衣娘,几乎是毫无悬念的败北,成为第二轮的败者。 身为败者,自然就没有上擂抽签的机会,也没有主动叫战的资格。可即便如此,按照潜在的规则,以她的出身跟修为,最大的可能就是这轮轮空,以保留那最后的一次失败的机会,进入下一轮甚至走的更远。 作为胜者,按理,不论是主支还是旁支子弟,除非是主动求败,凭白的送薛慧真一份战功,否则,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挑战她。 可惜,家门不幸,薛家子弟中不多不少,正好就有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混蛋。 可以想象,当薛衣侯假惺惺的以谦逊姿态向擂台下的薛慧真提出挑战时,会是何等的光景。 “十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三爷薛百里第一个没忍住,满脸怒容的站了起来,先是对擂台上的薛衣侯怒斥了一番,似乎感觉意犹未尽,转过头来,又将目标对准了主位上的薛千裘,“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心里对我这个做弟弟的再不满,也不用如此,拿三娘作伐吧?” 显然,不管真假,薛百里都将薛衣侯的这番举动当做了薛千裘的暗地授意,先把脏水泼过去,占个理先。 一时间,薛千裘也是百口莫辩。 薛衣侯的这个选择,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根本就是存心找茬。可天地良心,在这个事情上,身为家主的薛千裘绝对是无辜的啊。 可这话说出去,又有谁信呢? 薛家三子间的龌蹉,在家族中早就不是秘密了。 以己度人,身为家主,对于觊觎自己宝座之人,哪怕是亲兄弟,也绝对不会姑息,明里亲密,暗地里搞些不可见人的勾当来,简直太寻常了。 “二弟啊,你这般作法,连我这个做大哥的也看不下去了啊。”大爷薛万仞也不忘火上浇油道。 有了这两位爷的发难,其他的旁支也乐得添油加醋,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反倒是直系的另外四家,保持了沉默。 至于观礼的宾客……倒也没有太多的意外,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种内部的尔虞我诈,谁家里没有。 事态的发展,让始作俑者的薛衣侯一时间也傻眼了。 天地良心,他只是单纯的想要为薛衣娘报仇而已,怎么就被人上纲上线,发展成阴谋论了呢? “都给我闭嘴。”就在混乱嘈杂之际,一道暴喝于半空中炸响,声若洪钟,振聋发聩。 循声望去,赫然是身为通书吏的高冠老者。 高冠老者的威慑在此时尽显无疑,原本还嘈杂的演武场,立时间鸦雀无声。 “尔等想干什么,造反么?”高冠老者面色阴冷,说出的话,可谓是字字诛心,冷眸所向,没有人敢与之对视,纷纷垂下了头去。 “薛六叔,不是晚辈胡搅蛮缠,老二家根本就是欺人太甚。”当高冠老者阴冷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薛百里的脸上时,后者强忍住那种发自内心的不适,强梗着脖子道。 “欺人太甚?为何老夫没看到。”高冠老者脸色越发的阴冷。 “如果说第一轮我家三娘败了,晚辈无话可说,自认倒霉。可作为姐弟,十四这般纠缠不休,势要对三娘赶尽杀绝是何道理?十四平日里虽然顽劣,但毕竟年少,这种绝户计,晚辈是万万不相信出自他的本心。”薛百里为女儿倾诉委屈的同时,还不忘给薛千裘上眼药。 “哼,少拿这些有的没的蛊惑老夫。老夫只问,作为胜者,十四叫战三娘,可于规矩不符?”高冠老者是什么人物,哪会轻易被薛百里动摇,板着脸斥问道。 “自无不对,可是规矩不外乎人情……”薛百里有心解释道。 “人情?”高冠老者漠然打断道,“那你为何不以为是十四郎好心送你家三娘一份战功?” “呃?”一时间,薛百里有些傻了。 是啊,真正论起来,这十四郎的武经文卷修为可都比不过三娘啊。 武经修为上,十四周天对十六。文卷上,上等初蒙对少等通论,其中的差距何止一点。 “难道那小子真有那么好心,要白白送自己女儿一场战功?” 这个念头还没等在薛百里的心头扎根,就被其狠狠的碾杀。 薛百里宁愿相信这是个阴谋,也断然不会接受这种善意,更何况他又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这十四郎之所会选自己的女儿,根本就是为了替十三娘出气。 “薛六叔,十四可是老爷子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宝贝,又是小辈中唯一的嫡子。我家三娘即便有此实力,又哪敢真的争胜?”薛百里眼睛一转,就想到了足以让人信服的借口。 而事实上,薛衣侯的叫战之所以在家族内引起轩然大波,还真的是这个原因。 因为身份地位使然,所有人下意识里,都将薛衣侯的这般作法看做是公报私仇,却是独独忘记了这对姐弟的修为差距。 “薛六叔,晚辈在这里可代那孽子保证,擂台之上,他若是敢狐假虎威,我必与其割断父子情义。”到了这时,薛千裘知道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否则一旦坐实了这种口食,日后必定会被人拿来诟病甚至是污蔑,于他家主威望大大的有损。 之所以不让薛衣侯改变主意,是因为叫战的规则使然,一旦选定对手,无论任何情况都不得更改。 既然这一条改不了,那就只能保证比擂的公平性了。 显然,作为父亲,薛千裘也并不看好自己的儿子。 且不管薛衣侯这般作法出于何种心思,但在如此修为差距下,最终只能是自取其辱啊。 “你还有何话说?”高冠老者看向薛百里。 “呃?既然二哥都这般说了,晚辈自然无话可说。”薛百里一时讪讪,乖乖的坐了回去。 有了高冠老者做保,那么这一战他还有何担心的呢。 十四虽是家族的天之骄子,却是生性惫懒,白白浪费了大好的天赋,论修为,如何是自己女儿的对手。 “哼。”高冠老者冷哼一声,却是在有意无意中,狠狠的瞪了薛千裘一眼,精芒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失望。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今天薛家算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这其中自然有薛百里不识大局的胡搅蛮缠,可责任更大的还在于家主薛千裘,若是他有足够的威严镇压,何至如此。 “薛家三娘,你还在等什么,难道要弃权不成?”平定了骚乱之后,高冠老者面无表情的向着依然呆滞于擂台下的薛慧真冷喝道。 “弃权?不,绝不弃权。” 第18章 一盏寒星 短短的时间里,对于薛慧真而言,心情之跌宕,说是惊心动魄或许有些夸张,但也是相当的精彩复杂。 从薛衣侯主动叫战自己时的愕然,等到清醒过来,跟很多人一样,在下意识的忽略掉两人的修为差距后,涌动出的愤怒让其心情几乎跌落到了低谷。 可谁知,紧接着,竟然引发了整个家族的骚乱,父亲的怒声维护,让做女儿的她分外感动,二伯的羞愤语噎,更是让她暗自窃喜,至于大伯的仗义执言,却只是换回了她一声冷笑而已。眼看声势已经完全站在自己一边,谁知就在此时,高帽老者竟然站出来了。 话说,为什么哪里都有这个老东西呢? 凭着家族的威望以及铁面无私的作风,高帽老者几句话中便平息了骚乱。 好在,最终的结果,虽不完美,但于自己而言,也尚可接受。 一想到擂台上那不学无术浪荡子的修为,薛慧真不由的笑了。 哼,什么三花聚顶,没有了老爷子的掣肘,倒要看看今天你如何战我? 带着嘲讽的冷笑,薛慧真翩翩一跃,跳上了擂台。 “家族比擂,点到为止,切不可暴起伤人,望你等二人谨记,可以开始了。”擂台上的刑堂执法一如往常的交代了一番,便信步走到了擂台的边缘。 “十四弟,待会被姐姐打痛了,可不要到爷爷那哭鼻子哦。”薛慧真望着数丈开外吊儿郎当的薛衣侯冷嘲一声,同时缓缓的抽出了腰间的竹剑。 家族子弟中,但凡女子,似乎在武经修行中大多都选择了剑术。 薛衣娘如此,薛慧真亦然。 “三姐莫非真的以为胜券在握了么?”薛衣侯撇了撇嘴。 “能不能胜不是嘴上说的,最终还是要手上见真章。”薛慧真倒也没有太过的自大,无论如何,薛衣侯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呢,稍微的嘲讽两句倒也无伤大雅,可若是超过了限度,听到有心人耳中,怕是就会给父亲招惹麻烦了。 “闲话休提,十四弟快亮兵刃吧。” 显然,薛慧真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上一轮的羞辱,说不得,就要在薛衣侯的身上洗刷回来。 刷!!! 一声脆响,薛衣侯握于右手的折扇,已然开屏。 “既如此,那小弟就以手中折扇来会一会三姐的素女剑吧。” 折扇?这是什么兵器?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 虽然武经之途,兵器百样,未必就没有一些罕为人知的奇门兵刃,但薛家所藏的武经典籍之中,却绝对没有折扇一道。 擂台之外,家族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皆不知这十四郎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难道,这是薛山上老爷子亲传的某一门秘法? 又或者说……这十四郎根本就是虚张声势,自知不是薛家三娘的对手,输人不输阵? 擂台之下,各怀心思,而擂台之上,当那展开的扇面上“薛十四郎”四个大字映入薛慧真的眼帘之时,稍许的愕然过后,立即就化作了满腔的怒火。 这个混蛋,竟然敢如此看轻于我。 明明腰悬长剑,却拿出一柄破扇子,还大言不惭的要会一会自己的素女剑,这不是明目张胆的轻视么? 是的,在薛慧真看来,薛衣侯腰间悬着的那柄油纸伞,根本就是掩人耳目的长剑。毕竟这种不着调的事情,可是这纨绔子最喜欢干的事情了。 “看剑!!” 一声娇喝,满腔怒火之下,薛慧真恨不得立时就用手中竹剑将眼前的纨绔子劈落擂台。身形一转,脚下生辉,使得赫然是薛家典藏中的一门身法,名为蝴蝶步。翩翩然中,三步间便跨出了数丈,于此同时,手中竹剑配以暗劲,于剑身上点亮了寒星一盏,自下及上,斜刺而出,赫然是其所修素女剑的起手招式。 薛家典藏的武经虽多达百册,可真正适合女子修炼的却是不多,而这其中,无论威力还是品阶,素女剑无疑是最好的了,这也是主支的女子大多修炼剑术的缘故。 这武经典籍,大致可分内外两类。 内经为吐纳之法,引导、吸纳玄气,以特殊的路径在体内经脉中运转,甚至到了后面转化为玄力并予以积存。其中,吸纳转化玄气的效率高低以及引动玄力在筋脉中运转的速度快慢,便成了划分内经品阶高低的重要标准。凭此,共划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而每个等级又有上、中、下之别。 所谓外经,便是人们常说的套路招式了,这其中的划分可就多了。武器不同,各有优劣,如何扬长避短,最终便体现在招式套路上。而相同的武器,招式的变化也是多如过江之鲤。加上武器、招式间相生相克的道理,评定威力的高低,可谓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没有统一的标准了。 好在,人的智慧是无穷的,既然无法从威力上进行评判,那就从修炼的难易上进行划分好了。修炼的难度虽然未必不等同于威力的强弱,却也有七八成的概率,算是最好的标准了。 如此,对于外经的品阶划分,便有了能为大部分人所接受的标准,自高而低,分别为传世、惊绝、高誉、孜嬴四品。相同品阶之中,虽依然存在优劣,却不再细分。 世间外经多有流传,而相较之下,内经就是稀罕物了,非底蕴士族不可得,这也造就了两者间的价值,可谓天壤之别。 别看薛家在这薛山县一手遮天,势力庞大,武经典藏更是多达百部,但其中内经却只有寥寥数部,屈指可数,非家族子弟绝不轻传。 由于内经的修炼,外人看不见摸不着,除非最亲近之人,一般都会作为最大的秘密埋藏于心,薛家也不例外,所以暂且不去说它。 薛慧真这先手而发的蝴蝶步以及素女剑,则属于外经。 蝴蝶步,步法轻灵,如同穿花蝴蝶,一经施展,可大幅提升身法速度,加上简单易学,在孜赢品阶中也算是不可多得了。 而素女剑在复杂程度上显然高出了蝴蝶步半筹,属于孜赢品阶的上乘之作。 素女剑共有三十六式,走的同样是轻灵一路,以巧胜拙。看似只有三十六招,但不同的招式衔接起来,又可有不同的变化,如此算起来,若练到大成境界,其变化万千,怕是数不胜数了。 当然,以如今薛慧真的修为,别说大成,三十六招也还算不得纯熟,出手之际,看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可谓是痕迹明显处处破绽。可话又说回来了,武经修行原本就是循序渐进,谁也不可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以薛慧真如今的年龄,能做到如此,在众多薛家子弟中,也算是很难得了。 话题又扯远了,且说薛慧真一怒之下,再无犹豫,便抢了先手。施展蝴蝶步近身,与此同时素女剑第一式便自然的刺出,整个过程颇为流畅,不难看出,平日里下了不浅的工夫。 熟能生巧,一剑之下,又疾又快,隐约中甚至发出破空的呼啸之声,引得擂台下连连的赞叹。 “虽只一剑,便可看出三娘于这素女剑,已经入门了。”擂台下,薛万仞轻抚长须赞叹有加道,这话传入对面三弟的耳中,自是惹得后者意动,递来了一抹善意的微笑。 “不错,素女剑的真髓便在寒星之上,三娘既已点亮一盏,日后再经努力,便不难点亮两盏,甚至更多。”如果说薛万仞那番话是故意示好的话,那作为家主,薛千裘的这番点评,就是想要缓解兄弟两个因为之前不快而产生的嫌隙了。 “哼。”可惜,薛百里并不买账,不冷不热的轻哼了一声。 讨了个没趣的薛千裘讪讪一笑,目光再次投注于擂台之上。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薛慧真竹剑将将刺中薛衣侯的胸膛,后者却是毫不慌乱,手中的折扇颇为潇洒的在指间一转,后发先至的横挡于胸前。 竹剑剑尖点在扇面上的一节扇骨之上,竟是再难寸进。 武经修行共分九十九周天,以十一周天为限,划分高低九等,这并非是没有道理的。主要的原因就在于每十一周天可增一牛之力。而修为达到七十八周天时,再行提升,每十一个周天,又会多生一虎之力,直到最高的九十九周天,便可达九牛二虎万斤之力了。至于九十九周天以上,则不为天地所容,封神不开,不得寸进。 当然,这个力却是广义之词,具体上,会根据自身的所需分配为力量、速度、敏捷三项。 武经修为上,薛慧真虽比薛衣侯高出了两个周天,可因为她走的是轻灵一道,所以在纯粹力量的对比上,反而不如后者。 “雕虫小技。”对于薛衣侯凭一把折扇便让自己手中的竹简再难寸进,薛慧真并不意外。 “一点寒星。” 不给薛衣侯出口回应的机会,自以为取得先机的薛慧真再接再厉,娇喝声中,便放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随即,只见那由暗劲凝聚于竹剑之上的一盏寒星,随着竹剑的抖动,猛然脱离,化作一缕剑风,倾斜向上,直射薛衣侯面门。 第19章 诡道之胜 上文说过,素女剑走的是轻灵一路,善于以巧胜拙。 因为更适合女子修炼,所以并不注重力量上的爆发,而其真正的杀手锏,便是凝聚于长剑上的寒星。 寒星数量可多可少,全在于对素女剑的纯熟以及领悟上。用时,寒星可随剑身抖动,化作剑风,激射中出其不意,可谓防不胜防。 当是时,薛慧真竹剑上凝聚的寒星距离薛衣侯也不过半臂之距,飞射而出,速度堪比惊鸿,别说猝不及防,即便有心,想要应对也并不容易。 寒星飞射,擂台下,不知有几人心头一紧,暗地里为薛衣侯捏了把汗。 这一盏寒星因是发自竹剑,而非真正的青铜剑,无形中就少了许多的锋芒,可即便如此,一旦射中,即便要不了薛衣侯的命,也足以让他满脸开花,而且还是血红色的。 间不容发之时,薛衣侯突做惊人之举,只见他眼眸微缩,猛得扭动脖子。 “嗯,十四的想法还是很不错的,意图避开面门要害,只是仓促间,却是顾头不顾腚,需知侧脸的太阳穴也是要害,一旦被击中……可惜啊。”薛百里明里惋惜,但言语中的嘲讽之意,傻子都听得出来。 听到这话,薛千裘倒还能保持冷静,可坐于身侧的夫人连氏又如何能忍,需知,擂台上的可是她身上掉下的心头肉啊,只是还没等她发作,便被夫君给按了下去。 “夫君?” 薛千裘对着夫人暗自摇了摇头,眼眸之中罕见的流露出一抹寒光。 就在不少人为薛衣侯那顾头不顾腚的应对之法笑开了花的时候,擂台上却是异变再起。 眼看那一盏寒星就要射中薛衣侯侧脸的太阳穴时,一条鞭影突兀闪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而来,巧之又巧的抽中那一盏寒星。 下一刻,寒星灭。 “那是……辫子!!!” 擂台下,稍许的惊愕沉默后,终有人反应过来失声叫道。 到了这时,所有人在看清始末之后,才幡然醒悟。 一条又粗又长编织成麻花状的辫子,随着薛衣侯脑袋的摆动自身后抽打过来,不仅一举扑灭了那一盏寒星,甚至余势不减,反客为主的扫向薛慧真。 这是什么招式? 灵光一闪? 擂台下有的人傻了,有的人则是精光闪烁啧啧称奇,擂台上,薛慧真更是被这天马行空的招式搞的微微失神,等反应过来时,急忙后撤,左侧脸颊依然被辫子的末梢扫中,留下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你……你卑鄙、无耻。”偷鸡不成却反蚀米,踉跄中一连退出三步才稳定身形的薛慧真自感颜面尽失,羞愤难当,指着薛衣侯就是破口大骂。 哗!! 折扇合拢,薛衣侯潇洒的甩头,将吊于胸前的马尾巴归于背后,对于薛慧真的谩骂,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三姐,你这叫什么话?何为卑鄙,何为无耻。武经之道,本就只论成王败寇,谁又在乎过程。再者说,我也没使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吧?” “你……”若论口舌相争,薛慧真还真不是薛衣侯的对手,支支吾吾,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荒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十四郎这般糟践发辫,岂不是有违孝道。”女儿受窘,做父亲的又如何看得下去,姜还是老的辣,转瞬之间,薛百里就以孝道进行驳斥,虽是说薛衣侯,但言中机锋却是直射薛千裘。 “三弟,谬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确实不假,但武经对战,原本就是性命相搏。相比于身家性命,受伤流血都顾及不上,何况损些头发呢?”这一次,薛千裘终于没有委曲求全。 不论作为人父,还是一家之主,他此时若是再缩头不出,就怎么都说不过去了,更何况,儿子好不容易给当爹的挣了回脸面,这种机会,可是不多啊。 眼见,擂台上还没如何,擂台下却已经暗潮汹涌。 这一场看似简单的比擂,在无形之中,早已经变了味道。 有意思,这春闱大比越发的有意思起来了。 宾客席上,不少人嘴角都流露出一抹冷笑。 “二哥,说的没错。只是十四郎这般手段有欠光明磊落,却是不争的事实吧。”薛百里寸步不让道。 “那孽子平日里虽然行事乖张,但刚才说的话却也并非没有道理。武经之道,讲的原本就是成王败寇,别说只是一些旁门左道,若是于结果有益,用之何妨?”薛千裘看似谈笑风生,但言中机锋,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哼,口舌之争,小弟自认不是二哥的对手。只是这擂台之上,胜负还未定呢。”薛百里有些语结,最终只得咬牙切齿道。 “为兄也是这般以为,所以,不妨再继续看下去。”薛千裘微微一笑,目光再次投注到擂台之上时,看向儿子的眼神,不自觉中已经柔和了许多。 “再来。”接收到台下父亲的目光,薛慧真咬了咬牙,手中竹剑一挑,直指薛衣侯。 “三姐,只凭武经,你是胜不了我的。与其这般耗下去,还是拿出你全部的本领吧。”薛衣侯轻轻一叹。 他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更不是傻子。事到如今,如何看不出,因为自己的胡作非为,却是意外的引发了两家的权谋交锋。 一想到此,他就后悔不跌。 早知如此,何苦去惹这三娘呢?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事已至此,薛衣侯再是不孝,说不得也要倾尽全力,否则就实在没办法跟父亲还有母亲交代了。 薛衣侯这番话说出,虽不乏狂妄之嫌,却第一次没引得外界的口诛笔伐。实在是他刚才的应对手段,太过匪夷所思,让人一时间难以消化,以至于无形中高看了他一分。 《女诫》乃是儒家经义,可以说是特意为女子编制,“持身”“养性”是其精髓,与《礼札》倒也有异曲同工之妙,研习可养淑女意气,加持于武经之上,外可御邪魔扰神,内可添内秀之美,以柔克刚、似水绵长。 素女剑原本就善于以巧胜拙,若是加持了《女诫》的以柔克刚,两者相辅,可谓如虎添翼。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十四郎,小心了。” 薛慧真并不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事关父亲颜面,她再也不敢托大,说话间,人还是那个人,身姿不变,但转瞬之间,已散发出完全不同的气质。 原本因为一招不慎而铁青的脸色,变得祥和,明眸纯净,戾气收敛,举手投足间,隐约中竟带着大家风范,让人看了,不免心生自惭形秽之意。 眼睁睁的看着薛慧真的变化,薛衣侯一时间也有些失神,好在,他本身也修有文卷,虽不如薛慧真,但还是能抵挡一二,很快就转醒过来。 “这便是淑女意气么?若我单纯只修武经,此时怕早已身陷,不忍与之动手,从而坐以待毙了吧。”薛衣侯心中轻叹,但手中却是丝毫不慢,合拢的折扇缓缓的平举于胸,摆出了所修武经的起手式。 “嗯……这起手式,好像是……《十七帖》。”擂台下,高冠老者看着薛衣侯的动作,若有所思。 《十七帖》乃是薛家典藏的武经之一,名为帖,却是奇门兵刃判官笔所修的招式套路,上书十七字,每一字不论繁简皆一笔写就,胜在招式奇特,若是用好了,威力比之孜赢上乘的素女剑也是不遑多让。 以折扇做笔……亏这小混蛋想的出来啊。 “看剑。”一声娇喝,薛慧真再次先发制人,率先出招,因为有了文卷的加持,心境提升,竟让她对素女剑的领悟也有了短暂的提升,竹剑之上赫然凝聚出了寒星两盏。 脚下生风,依旧施展的是蝴蝶步,但身姿更加的优美,速度也提升了许多,只是一步间,便绕到了薛衣侯的背后,竹剑随着手腕反转,半路连续两个转折,出其不意的刺向了薛衣侯右臂腋下,其角度不可谓不刁钻。 “列!” 再看薛衣侯,也是毫不相让,以扇做笔,游龙走凤,一个“列”字还未完成,笔锋微折,却是巧之又巧的抵在了竹剑之上。 “比划不足,何以成字,给我破。”薛慧真的眼力倒是不俗,很快就察觉到薛衣侯的意图,一旦让其继续书写下去,无疑会打乱剑式。冷哼一声,手中竹剑左右一荡,与折扇接连碰撞下,以柔克刚,反而致使其笔划凌乱,最终也没能完成那副字帖。 “字虽未成,可也挡下了你这一剑不是?”薛衣侯不以为意,还有暇开口揶揄。 刷!!! 说话间,折扇再开,扇面于掌中一个翻转,如同巴掌一般将竹剑拍开。 “这似乎是排云掌中的一招……”擂台下,高冠老者竟有种应接不暇之感,实在是这纨绔子太过乱来,随手拈来,便是完全不同的武经。 这小混蛋难道不知人精力有限,与其追求驳杂,不如专精一道么? …… 这把被薛衣侯取名为千机扇的折扇,虽以青钢玉做骨,但扇面却用了一种特殊的油纸,极为坚韧,以竹剑的锋芒竟是难以割裂。 一击之下,竹剑的去势一偏,连带着姐弟两人也是擦身而过。而由于薛慧真的速度太快,一时间,想要扭转身形也是难以做到。 “三姐,你输了。” 就在两人擦身而过之时,薛衣侯突然凑到薛慧真的耳畔低沉说道,不等她做出反应,一声惊雷便自口中炸开。 “成列为兵,兵作……伐!!!” 嗡!!!!! 第20章 巧之论 前文说过,但凡薛家主支子弟,三十岁前,皆要文武双修。 薛慧真修行武经的同时,还研习了儒家文卷《女诫》,而薛衣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礼札》、《乐经》、《握机经》三册文卷,便是薛衣侯平日文卷研习的功课。而这其中兵家经义《握机经》尤其是其主攻经义。 此次比擂,薛衣侯自始至终都是单纯的以武经应对,靠着驳杂的武经招式,每每出奇,倒也堪堪的挡下了薛慧真的锋芒,而就是在后者锋芒达到最顶峰,气势将泄未泄的空当,却被他精准的抓住,于擦身之际,突然发难。 “成列为兵,兵作伐。”此一句便是兵家经义《握机经》第一卷的精髓。尤其是最后一个伐字,更是饱含了兵家文卷特有的兵锋意气。 一句吐出,铿锵有力,几乎是在薛慧真的耳畔炸响,无异于一抹惊雷。 那满含了杀伐的兵锋意气,近乎毫无保留的被薛慧真笑纳,哪怕她拥有着少等通论的文卷修为,可抵御邪魔扰神,一时间也被震的头脑嗡鸣,全身力道失去控制,一泄之下,只留下满满的疲惫跟无力。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脚步虚浮的薛慧真一路踉跄,一只脚已经踏出擂台,身体摇晃中,随时都有可能掉落。 “呔,痴儿,还不快醒来。”眼见女儿危险,台下的薛百里禁不住起身,一声厉喝如同醍醐灌顶,终将神色恍惚的薛慧真惊醒。 “三弟,你这般作法,似乎于规矩不合吧?”饶是性格温吞的薛千裘,此时也是阴下了脸来。 若是人人见到自己家的子弟比擂中落于下风,便出言点拨,那这春闱大比还有何公平可言。 “我……”薛百里一时护女心切,待反应过来时,面对二哥的斥责也是哑口无言,不无心虚的向着旁边的高冠老者望去。 “哼。”高冠老者的目光并没有从擂台上转移,却还是发出了一声冷哼,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咦,什么时候这薛老鬼如此好说话了? 薛百里心头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升起了偌大的好奇。 不过,很快,疑惑便被解开了。 “此局比擂,薛家主支十四郎,胜!” 擂台上,刑堂执法的声音,并不算响亮,但传入薛百里的耳中,却是震的他身躯摇曳。 “这、这……怎么可能……这般快。”薛百里满脸的难以置信,就在刚刚,他明显看到女儿经自己提醒后恢复了清明,以她的修为,想要稳住身形,不从擂台上掉落,可谓轻而易举。 可怎么转瞬之间就败了? 薛百里因为心虚,并没有看到,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却如何能逃过其他人的耳目。 薛百里的那一声断喝,确实将薛慧真从恍惚中惊醒,可不要忘了,薛衣侯也不是死人。 眼看胜券在握,薛衣侯如何会让这煮熟的鸭子飞了呢,擂台之上,讲得可不是什么穷寇莫追,而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不胜不休。 几乎是在薛百里出声断喝的同时,原本立于数丈开外的薛衣侯,便使了个身法,于薛慧真惊醒的同时,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其背后。 折扇合拢,薛衣侯只是轻轻的在薛慧真的背后捅了一下,便轻松的将身形本就不稳的薛慧真推下了擂台。 “我、我不服,我剑上的两盏寒星都还没用呢?”清醒过来的薛慧真虽是掉下了擂台,倒也并不狼狈,只是在半空中稍微扭腰,便稳稳的落地,可在听到斗擂结果后,却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羞愤,抬头间倔强的直视擂台边缘的刑堂执法。 薛慧真是骄傲的,身为家族主支,不论武经文卷,都处于佼佼之列,让她如何能够接受败给薛衣侯这个纨绔子的结果呢? “不论身处江湖还是战场,那些败亡之人,有很多至死都没有发出最强一击,他们的委屈又向何人诉说?”刑堂执法面无表情的瞥了薛慧真一眼,冷声回道。 “可、可这毕竟不是真的拼杀,只是春闱大比,所考量的是我们的真才实学,而非投机取巧。”薛慧真梗着脖子,气咻咻道。 “三姐,不要说了。”眼看那刑堂执法越发的不耐烦,薛衣侯急忙跳下擂台,拉住冲动的薛慧真。 “不要你做好人,我就是不服。不论武经文卷,我哪里不比你强,难道就单凭一场取巧的胜负,就能否定我的辛苦修行么?”薛慧真平日里再如何讨厌,总归还是个少女,眼见自己两次败落,惨遭淘汰,如何还忍得住满心的委屈。 “取巧?哼哼……”那刑堂执法冷哼一声,几步间就站到了薛慧真身前的擂台边缘,居高临下,眸子满满的失望,“老夫即使再给你十次机会,你也赢不了十四郎。” “不可能。”因为委屈跟失落,让薛慧真早已经失去了理智,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身前这位刑堂执法的凶名。 刑堂执法没有回答,反而将目光转向了薛衣侯。 薛衣侯嘴角微微一抽,他如何看不出刑堂执法的用意,稍许犹豫之后,随着一声叹息,还是选择了开口。 “三姐,执法说的没错。以你今日所展现的实力,确实赢不了我。” 哗!!!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这还是那个只知道斗鸡走狗、娼楼妓馆的纨绔子么? 此时,眼力高者自是不用多说。至于那些眼力欠缺的,虽不怎敢去质疑那位刑堂执法,却也被薛衣侯的话惊的瞠目结舌? 锻骨十六周天、少等通论的文武修为,竟然打不赢锻骨十四周天、上等初蒙的对手,这说出去,谁会相信? “三姐,你先不要急,听小弟慢慢道来。”薛衣侯眼看薛慧真有暴起的冲动,急忙劝阻道。 “哼,我倒想听听,我哪里比不上你。”薛慧真强忍着盈眶的泪珠,不让其掉落,死死的咬住嘴唇道。 “三姐是否以为此一场,小弟乃是投机取巧得胜?”见薛慧真稍微的冷静下来,薛衣侯这才开口问道。 “难道不是,若是再比一次,我定然不会输。”薛慧真好强道。 薛衣侯苦笑,却并没有反驳,而是继续问道,“那么三姐可否告诉小弟,你若胜,又胜在的何处?” “以巧胜拙,以柔克刚。”薛慧真想都没想的回道。 “其实主要还在一个巧字,对么?”薛衣侯再问。 “你这般说倒也不错。文卷毕竟只是辅助,擂台之上,武经方为主。”薛慧真点了点头,脑海之中不由的闪过一个念头,可转瞬就消失了,并没有抓住。 “呵呵,三姐的长处便在一个巧字上,却为何偏偏让小弟取巧得胜?”薛衣侯再问,顿时让薛慧真哑口无言,虽依然觉得对方的话有歪曲之嫌,却偏偏找不出破绽予以反驳。 “换一个角度讲,小弟是否可以说,三姐的巧比之小弟之巧,稍有不及呢?”薛衣侯见对方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不得不再次提醒一番。 “巧?巧?可这不一样,不一样。”薛慧真满脸的纠结,依然难以说服自己去相信这番道理。 “确实不一样。三姐的巧是依仗素女剑的剑招,乃是被动的。而小弟我则是通过不同的武经招式,配合文卷,随机应变,主动取巧。但本质上,两者又是一样的,只是你的巧,稍显古板,少了变通,才为小弟所趁。”薛衣侯说到这,便闭口不言,而是抬头向那刑堂执法看去。 刑堂执法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道理已经讲到了这个地步,薛慧真能不能堪透,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说白了,薛慧真之败最终的原因还是在一个“熟”字上,因为对素女剑不够纯熟,所以更多的只是拘泥于表面,难以发挥出其真髓。只是这话,说起来简单,可对当事人而言,却是要自己领会了。 望了眼因为自己一番话而陷入沉思以及纠结的薛慧真,薛衣侯禁不住再次叹了声气,也不向刑堂执法施礼,便转身回到了家族子弟之中。 至于薛慧真,因为连败两场而被淘汰,便有人上来,意图将她带走,却不料被刑堂执法所阻。 “就让她在这里好好想想吧。”刑堂执法摆了摆手,但紧接着就将目光投向了薛百里,“薛家三娘,挑衅刑堂威严,待她清醒过来,自去刑堂领罚。” 远处,薛百里毕恭毕敬的向着刑堂执法躬身行礼,没有一丝的不满。 正如之前所说的那般,整个薛家之中,总有一些眼力高的。且不说表面如何评判,但心中却已经有了计较。 整场比擂,薛衣侯虽然缕缕出奇,可正是这份信手拈来,就高明的太多了。 反观薛慧真,一路剑法使来,看似眼花缭乱,却只重其形,没有自己的神韵,好好的素女剑,却是毫无灵性,落败也就在所难免了。 薛百里作为主支三爷,其眼力自然是不用说的。别看表面上他偏袒女儿,但这不过是亲疏有别私心作祟罢了,至于内心深处,在女儿身形不稳将要从擂台掉落之时,他便不得不承认一个难以接受的现实了。 心中叹服,加上之前自己情急之下的失礼举动,薛百里此时哪里还敢质疑刑堂执法的惩罚。 “哎,三娘还是少了些历练呐。”薛千裘语重心长的话幽幽传来。 这一次,薛百里没有扭曲的当做落井下石,心思微动间,感激的对一向看不惯的二哥施了一礼。 这场斗擂,也告诉了世人一个道理,武经文卷的修为,毕竟只是纸面上的文章,但到了实战中能发挥出几成来,靠的就不是闭门造车的一味苦修了,这也是为何实战经验远比纸上谈兵更加可贵的原因。 唯一让人奇怪的是,那纨绔子平日里不苦修也罢了,大部分的时间里也都是吃喝玩乐、斗鸡走狗,擂台上的那份从容跟老道,他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小爷是实战派。”屹立于旁,眼也不眨的看完整场斗擂的高冠老者,脑海中不由的浮现出之前薛衣侯留下的那句话。 第21章 寒门旁支薛九儿 只是斗擂的一场而已,虽是风波不断,却还是很快就得以平息,重新走上正轨。 巧胜薛慧真一场,让不少人对薛衣侯高看了一分,这个嫡脉独子,看来并非表面上那般的自甘堕落、一无是处啊。 当然,也就只是这样了。 毕竟,身为家族三代子弟中,资质最好、最受重视的一个,战胜薛家三娘实在算不上太光彩之事。 只不过,某人平日的口碑实在太烂了,久而久之也就让家族难报希望,才在今天小小的出了把风头。 叫战在继续,除了薛衣侯不按常理出牌外,其他子弟却没有这个胆子,潜在的规则之下,主支子弟叫战旁支子弟,即便是拥有叫战资格的旁支子弟,也是叫战比自己更弱的旁支。 待第二轮结束后,因为积累两场败局而被淘汰之人,就达到了三十四人,而这其中,除了薛慧真以外,全部出自五服九从的旁支。 除了在第一轮斗擂运气不佳而败北,沦落到失败一方的三名主支子弟(不算薛慧真),没有叫战资格的子弟全军覆没,同时也意味着淘汰出局。 十六主支,六十旁支,共计七十六名家族子弟,到了现在,还剩下了四十二人,其中有六人(主、旁各三)身背了一次失败,前景不容乐观。 再一次随机的抽签,薛衣侯很幸运的抽到了一名旁支子弟,并没有浪费多少力气,便再胜一局。 第四轮,依然如此…… 经过连续几轮的筛选,不断有子弟积累两败,而惨遭淘汰,因为节奏太快,接连的斗擂,对于体力以及玄气的消耗无疑是巨大的,哪怕是强如薛衣娘,娇俏的脸上也爬上了倦容。 人一旦疲惫,便难以专注,擂台之上,不可避免的就会出现失误,进而导致失败。 当第六轮开始时,依然能够站到擂台上的家族子弟就只剩下了区区八人。 八人中,除了薛衣娘外,全部身背了一次失败。 薛衣侯的一次失败,来自第五轮,不幸抽到了薛星云,战都没战,主动认输。 薛星云的一次失败,则出自第四轮,他的不幸是因为薛衣娘,而作法跟薛衣侯如出一辙,主动认输。 这种主动认输的作法,在这几轮的斗擂中并不罕见,也不会惹人嘲笑,甚至是考量的一项。 春闱大比,表面上考的是武经、文卷,但实质上却是包含了很多方面。 临战的应对是其一,其中薛衣侯对阵薛慧真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也是当时刑堂执法对待薛衣侯跟薛慧真不同态度的主要原因。 修为高低固然重要,但战斗之时的临机应变,更值得肯定。 长时间战斗的耐性也在考核之中,这也是为何在每轮的斗擂,丝毫不给家族子弟休息时间的原因。 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考核项目,便是取舍之道。家族子弟累积两次失败才被淘汰,除了给予他们多一次机会以外,更在于考验他们在这许多轮斗擂中的取舍。 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与其逞能斗狠,不如主动放弃,留下力气,应对后面的战斗,这才是智者所为,也能走的更远。当然,这主要是针对那些在前面没有败绩的子弟,至于有了一次败绩的,若再不战而退,那就是懦弱的表现,惹人看不起了。 不过,此时,全场的焦点却并不在成绩最为傲人的薛衣娘身上。 “此子是……”主位上,薛千裘神色少有的露出讶然,伸手所指,赫然是剩下的八名子弟之一。 能够让身为家主的薛千裘都叫不出名字来,只此一点,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事实上,不只是薛千裘,但凡主支的几家,都露出了惊咦之色。反倒是下面那些旁支,有不少人交头接耳,隐约中甚至可听到欢欣雀跃之声。 “薛九儿,十七岁,九从子弟,其父薛大海,五年前走商途中遭遇劫匪,不幸命陨,留下了家中遗孀以及一对儿女。”高冠老者凝重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此言一出,几家主支无不侧目。对他们而言,并不在意这家的悲惨境遇,毕竟在这乱世之中,家族想要生存,多多少少总要付出一些代价,更何况只是九从的旁支。相比于此,让他们在意的是薛九儿本身。 没了家中的顶梁柱,身为九从的旁支,其家境之难,不言可知。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薛九儿竟然能够在此次的春闱大比中脱颖而出,不可谓不惊艳。 为了维持家族血脉正统,主支子弟固然受到重视,但并不是说出身旁支就没有丝毫的机会。事实上,恰恰相反,家族之中,主支虽然坐拥高位,但旁支的数量却是更多。 主支对旁支,固然要压制,却要掌握好一个度,否则一旦惹得天怒人怨,人心一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所谓的恩威并施就是这个道理,逞威是为了维护主支的地位。而施恩则是为了拉拢人心。 只有如此,家族内部才能长治久安。 而施恩的手段有很多,其中最有效的,无非就是寻一两个典型,进行着重培养了,也就是常说的人样子。 高冠老者便是如此。 同样出身九从,却因为受上代家主薛天放的看重,大力栽培下,才有了今天的威望地位。有此表率,其他的旁支,与有荣焉的同时自然就有了上进之心,于家族而言,收获的则是更加紧密的凝聚力跟忠诚度。 “薛九儿……”薛千裘不断咀嚼着这个名字,良久才问向高冠老者,“此子修为几何?” “锻骨十五周天,少等初蒙。”高冠老者虽老,但记忆力却是极佳,稍加思索,便报出了之前唱牌得来的成绩。 “文武双修?”大爷薛万仞提出质疑。 需知,家族之中,只有主支子弟才有资格文武双修啊。 “大爷可有质疑?”高冠老者冷哼一声,认谁都听得出其中的不满之意。 高冠老者本就出身九从,爱屋及乌,自然对有相似身世的薛九儿颇有偏重了。 “薛六叔误会了……”薛万仞立时醒悟,自知说错了话,就要出言解释,却不料被高冠老者打断。 “家族之中,修行资源的分配都是有据可查的,大爷若是怀疑有人假公济私,尽可去查。至于此子为何能够文武双修……老夫反倒要问一句,族规之中哪一条哪一款规定了旁系子弟不得双修的?”高冠老者冷声质问道。 “薛六叔说的不错,族规中确实没有此项规定。之所以旁支子弟不得双修,其实更多的在于修行资源的分配。相比于主支子弟,旁支子弟修行资源极为有限而且单一,或者武经或者文卷,二选其一。”薛千裘貌似公正的接过了话头,“只看这薛九儿文卷修为只有最低的少等初蒙,就不难猜测,定然是有心之下,从本就不多的武经修行资源中挤出一些与人换取了文卷经义以及文房四宝,自学成才。其他且不说,只是这份志向以及毅力,便是难能可贵了。” 看似简单的一番话,出自薛千裘之口,便算是为此事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附近不少听到此言的人家,再看向那薛九儿之时,已经多了份和蔼以及羡慕。 可以预见,从今天起,这薛九儿便是真的鱼跃龙门,获得一份大大的机缘了。 再看那集万众瞩目于一身的薛九儿,虽身形消瘦,衣衫破旧,但那张清秀的脸上却是挂着荣辱不惊的坚韧,只这一点,就不得不让人高看一分。 “薛九儿……平日里就是个闷葫芦,之前的斗擂也是不温不火,却没想到竟是个扮猪吃虎的主,有趣,大大的有趣。”薛衣侯的目光同样投注在不远处的薛九儿身上。 “第六轮斗擂,抽签。”刑堂执法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 立时间,八名子弟纷纷的走上前去,从刑堂执法的手中抽取竹签。 “壹号。”薛衣侯看了看手中的竹签,便第一个登上了擂台。 “哗啦,有好戏看了。” “竟然是他。” …… 奇怪擂台下突然响起的骚乱,薛衣侯不禁转身,这才发现,原来紧随他身后登上擂台的赫然是……寒门旁支薛九儿。 第22章 嫡子对九从 看到对手竟然是薛九儿,薛衣侯不仅没有庆幸,心中反而莫名的升起了一丝警兆。 论修为,武经上薛衣侯低了一个周天,但文卷上却高出了两等,整体算起来,其实还是他高出了半筹。 但擂台之上若只是这种表面上的修为对比,那还有何意义可言? 不说其他,这薛九儿作为剩下的八人中唯一的旁支子弟,只此一点,就足以证明其不凡之处了。 修为上,薛衣侯虽然占了一定的优势,但其劣势也是显而易见的。 作为唯一的嫡脉子弟,薛衣侯不管愿不愿意,都注定会成为春闱大比的焦点……之一。既然是焦点,那么势必会惹人关注,有心之下,未必就看不出一些端倪。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便是这个道理。 反观薛九儿,出身九从,地位不可谓不低。锻骨十五周天、少等初蒙的文武修为于主支子弟而言算不得耀眼,加上平日里的低调,擂台上的不温不火,便是身为家主的薛千裘在此之前都没有太多的关注,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至于三代的主支子弟,就更不用说了。 在所有主支子弟的眼中,他们的对手,只有同为主支的兄弟姐妹,谁又会去注意一个九从的旁支子弟? 锻骨十五周天,修的是何武经典籍?少等初蒙,研习的又是那部经义?对于这些,薛衣侯竟是一无所知。 不仅如此,最让薛衣侯担忧的是两人所扮演的角色。 出身寒门,志向远大,意志坚韧,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薛九儿都坐实了前世网文小说中的主角光环。 反观自己,天资卓越,地位崇高,再加上平日里的胡作非为,怎么看,都像是成就主角名气的……踏脚石,还是最好的那一块。 “我擦,不会这么倒霉吧?”薛衣侯心中叫苦,心态中难免就有了些许的变化。 “还请十四郎赐教。”另外一边,薛九儿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兵刃——竹剑。 十七岁的薛九儿虽比薛衣侯大了些许,但因为出身旁支,不入长幼之序,所以却是不能与薛衣侯兄弟相称的。 “你所研习的是何文卷?”薛衣侯神色郑重,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十四,你此话何解,难道日后遇袭,敌人还会乖乖的将自己的底细透露于你么?”一旁的刑堂执法冷声斥责道。 得,这就是规矩逾越了。 薛衣侯眼见薛九儿并没有回答的意思,不由的撇了撇嘴。 这薛九儿摆明了扮猪吃虎,之前的斗擂,薛衣侯虽没有太过关注,但身为旁系子弟,若是表现的太过精彩,又怎么可能不引人注意呢。 如此说来,最大的可能便是,在此前的数轮斗擂中,薛九儿根本就是隐藏了实力。 最可恨的还是那高冠老者,在唱牌之时,或许没人关注旁系子弟的唱名,但身为通书吏的他,面对一个文武双修的旁支子弟,又怎么可能会不吃惊呢? 可在旁系子弟的唱牌过程中,这老东西竟然没有表露出一丝的异样来,这不是…… “摆明了是想坑小爷啊。”薛衣侯一番咬牙切齿。 当然,这话怎么看都有莫须有之嫌,高冠老者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算到,薛衣侯会跟薛九儿对上呢。 更何况,以薛九儿所报上来的修为,即便是高冠老者,怕是也未必想到他会走这么远吧。 啪!!! 吃了个软钉子的薛衣侯,不再多言,此次春闱中屡屡建功的折扇已然开屏。 这薛九儿虽然给他的感觉很不妙,但还不至于让他不战而退,更何况是在纸面修为占优的情况下。 “一扇在手,可作笔,可化掌,亦可代剑。十四郎之巧,不仅在于武经招式上的信手拈来,只怕这折扇也是功不可没吧?”一向少言寡语的薛九儿,突然开口,一番品鉴,可谓是一针见血,听的薛衣侯眼角抽搐,听的擂台之下满是沉思…… 在薛衣侯之前的斗擂中,最为精彩的无疑是跟薛慧真了。 正是那一场短暂的斗擂,薛衣侯利用手中折扇,接连施展了判官笔法、掌法,衔接之中羚羊挂角,每每出其不意,最终打败薛慧真。 再后来几轮斗擂中,薛衣侯还以扇作剑,施展了剑法,一兵三用,天马行空,巧之又巧,也让他一路之上过关斩将,颇为轻松的走到了现在。 在此之前,很多人更多的关注于薛衣侯招式套路之驳杂,施展之中却能信手拈来,不着痕迹。只有这薛九儿,一番话却是直指要害,仅这份眼力就不知比多少人高明了。 是啊,薛衣侯所学武经虽然驳杂,可若是没有趁手的兵器,又怎么可能如臂使指?不然的话,外经又何必去分什么武器之别呢?用剑去使刀法,或者用刀去使枪法……只是想想,都觉得无稽可笑啊。 “好一个薛九儿,眼力劲不错。”此时的薛衣侯哪里还有往日的吊儿郎当,凝重之中却还是嘴硬道,“道理是道理,若是耍嘴皮子便能制敌的话,还要武经何用?” “十四郎,看剑。”薛九儿最终还是不善言辞,之前出声,不过是为了乱薛衣侯之心,占得一丝先机罢了,眼见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再啰嗦。 手中竹剑于空中轻轻一抖,一连发出数道轻吟,灰色的竹剑映入薛衣侯的眸子里,宛若一条吐信的毒蛇。 “游蛇剑!”薛衣侯惊咦一声。 薛衣侯之所以惊咦,并非是这游蛇剑有多了不起,恰恰相反,它在薛家收藏的武经典籍中已经是最次的存在了,次到就算是五服九从的子弟也少有问津的。 游蛇剑,名字听着颇为响亮,但事实上,一套剑法使来却只有可怜的三招,简单至极。 抖剑、直抹、斜挑。 抖剑为起手,可小范围内改变走剑的痕迹,如同游蛇一般,用于惑敌。 直抹是主要的攻击招式,速度有余而伤害不足。 斜挑是杀招,说白了就是弥补直抹的不足,用来补刀的。 游蛇剑,因为招式太过简单,容易上手,在很多人看来,最大的用处是给孩童启蒙之用,根本没有多少威力可言,也正因为如此,很快便会被舍弃,转而修行其他的武经套路。 薛衣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薛九儿一上手用的竟然是游蛇剑。 是因为这薛九儿太过看轻了自己还是因为他出身低微,没有过多的精力跟资源供其修炼其他武经典籍? 哗!! 眼下容不得薛衣侯多想,下意识中,手中开屏的折扇便以掌势斜挥而出,施展的赫然是排云掌。 一剑一扇相接,偌大的扇面精准的拍于竹剑的七寸之上,由此可见薛衣侯拿捏火候的功夫,颇为不浅,按理说,只要稍加些力道,足以将竹剑拍飞。 咔嚓!!! 一声脆响,令人意外的是,薛九儿手中的竹剑没有被拍飞,反而承受不住从中断裂。 意外之所以是意外,便是让人意想不到,尤其是作为当事人的薛衣侯。 他刚才一击,原本就没想过击毁竹剑,所施加的力量也是颇为有限,只要薛九儿愿意,完全可以保竹剑不毁。 如此算来,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薛九儿是故意的。 想到此,薛衣侯心头猛跳。再看薛九儿,在竹剑断裂的同时,脚下突然一扭,身体旋转中巧之又巧的贴着折扇的扇面滑过,直往薛衣侯的怀中扎去。 接连的变故,立时引得擂台下阵阵惊呼。 如果说,今日春闱大比,薛衣侯给人的感觉便是出其不意的种种取巧,那么现在薛九儿则完全是照本宣科的模仿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薛衣侯反应过来,两人相距已经不足半臂,此时再想收回折扇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薛九儿反手间握住一小截断裂的竹剑,随着身体的旋转,自左而右,直刺薛衣侯太阳穴。 一招之下,薛衣侯险象环生,不仅折扇没了用武之地,就连那特意扎的辫子一时间也难做反应。 “游蛇剑接陀螺步,倒也别出心裁。”场外,高冠老者轻抚白须,满脸的欣慰。 “十四怕是要输了。”薛万仞幽幽的叹息一声,尽显长辈的遗憾。 “输?哼,还早呢!” 危急时刻,薛衣侯本是凝重的神色突然绽放出一抹诡笑,而不知何时,其空闲的左手却是已经摸向了腰间。 第23章 逍遥伞出 悄无声息中,一道噬骨的寒芒射入薛九儿的眸子,眼看反手而握的断裂竹剑距离薛衣侯的脑门不过一拳之距,却是硬生生的停了下来,脚下再次扭动,便从薛衣侯的身旁滑过。 咣!! 一声低沉而怪异的剑鸣自薛衣侯的腰间响起,一弯银虹绕梁而直,平行着在前腰划出一记绚丽的半弧。 “好险!!!”这一幕恰巧为薛九儿的余光捕捉,脑门上不禁流下了一滴冷汗。 “可惜。”于此同时,薛衣侯却是暗叹一声,低头看向左手,赫然握着一柄不足两尺的锋芒。 “那是什么?” “好像是剑!” “从何而来?” “不知道!” 擂台下,再起骚乱,所有人的眼睛不由的聚焦于薛衣侯手中的短剑。 只看此剑银白中夹杂着烤蓝的色泽,剑身中空,薄如蝉翼,于腰前颤鸣不已。 对于外人的指指点点,薛衣侯心中也是颇为得意。 说起来,这个世界因为受科技所限,尤其是在冶金业,基本还停留在青铜器的时代。 青铜质地坚硬,虽不乏锋利,却少了韧性,根本不可能打造出软剑来,世间也罕有听闻过软剑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谁能够想到,薛衣侯的腰带之中竟然还暗藏着一柄利刃呢? 原本薛衣侯是准备利用软剑之力,以剑身将薛九儿抽退,却不料对方这般机警,堪堪避了过去。 “一招之间,便让我不得不用出浅吟锯……薛九儿,此战你足以自傲了。”薛衣侯看也不看背后的薛九儿,一挥手中软剑,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姿势潇洒,就是显得有些无耻。 浅吟锯便是薛衣侯给手中软剑起的名字。 背后薛九儿低头瞧了瞧手中断裂的竹剑,再转头看了看薛衣侯手中锋利的短剑,脸上没有担忧,反而显得有些怪异。 先是折扇,接着又是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的短剑,还有…… 不自觉中,薛九儿的目光便转向到了薛衣侯一直悬于腰间的油纸伞。 这家伙身上的宝贝还真是不少呢,只是…… “执法,你看……”就在薛衣侯转过身来,欲与那薛九儿大战三百回合之际,后者却是转头看向了擂台边缘的刑堂执法。 执法?做什么? 薛衣侯满脸疑惑,眼前这家伙不会是想主动认输吧? “咳咳,十四,你手中之剑违规了。”刑堂执法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的说道。 “违规?违什么规……”话还没有说完,薛衣侯却是醒悟过来了。 原本还是满脸的得色,下个瞬间,便布满了黑线,瞪向刑堂执法。 虽说这擂台之上,家族尽量的创造出真实拼杀的环境,可本质上,它依然只是擂台,而不是战场。为了避免家族子弟下手不知轻重,而造成伤亡,所有人手中的兵刃都被改成了竹剑、木刀等等,如此看来,薛衣侯手中的软剑,可不就是违规了么? 可怜薛衣侯,一时间也是打的兴起,却是将这个规矩给抛之脑后了。 正是应了那句话,叫做帅不过三秒。 不仅如此,若较真的话,薛衣侯之前抽出软剑的一击,事实上已经是大大的违规了。也就是薛九儿见机不对闪得快,否则一旦受伤,其后果…… 大眼瞪小眼中,薛衣侯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哼,小爷不用就是了。”薛衣侯冷哼一声,左手挽了个剑花,转瞬间便将软剑重新插回了腰带之中,速度之快,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嗯,基于公平考虑,薛九儿可换剑。”刑堂执法再次开口,显然是因为薛衣侯之前的违规对薛九儿做出补偿了。 对此,薛衣侯也没有提出异议。 斗擂暂时中止,直到薛九儿重新换上了一柄竹剑。 “十四郎,还要用折扇么?”薛九儿意味深长的瞥了薛衣侯一眼。 “哼,这折扇的妙处虽然还有很多,却都有违规之嫌。现在展现出来的既然已被你看破,我会那么傻么?”薛衣侯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说话间,收拢折扇,别入腰间,右手却是摸向了一直悬于左腰的油纸伞。 终于要用那个东西了么? 眼见如此,薛九儿心中竟然升起了莫名的激动。 油纸伞四尺长短,伞面合拢,被薛衣侯握于手中,一时间也看不出其中的玄机。 可越是如此,薛九儿的脸色越是凝重。 想想之前的折扇,再想想刚才那能够藏于腰间的长剑,若是还有人以为眼前的只是一柄普通油纸伞的话,怕就是傻子了。 “怕么?”似乎看透了薛九儿的心思,薛衣侯突然诡笑一声。 薛九儿不语。 “之前你看透了我那千机扇的秘密,不知能否在这场斗擂结束前也能勘破逍遥伞的辛秘呢?”薛衣侯继续自说自话。 “家族之中,皆以为小爷不学无术,不论武经还是文卷修行,无不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是,小爷承认,自己确实少了武者该有的恒心毅力,可这又如何?”薛衣侯神色少有的肃穆起来,眼眸环顾四周,将家族之人一一看在眼里。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哈哈!!”一声长笑过后,薛衣侯如同变脸一般,再次恢复往日纨绔风采,“今天,就让尔等看看,何为天才。” 狂妄,好狂妄,装b,太装b。 擂台下,薛千裘脸色铁青,真恨不得亲自上擂教训这目中无人的孽障。 一旁的连氏却是哭笑不得,这孩子还是那般顽皮。 反观其他人,反而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话又说回来了,这纨绔子平日里不就是这副德性么? 都是被薛山上的老头子给惯坏了啊。 “废话说完了么,说完了就打,后面还有人等着呢。”擂台上,刑堂执法强忍着怒火,瞪眼道。 “好,看枪!”突然之间,画风突变,之前还一副洋洋自得模样的薛衣侯,转瞬之间,竟然一挺逍遥伞,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咔嚓! 原本四尺来长的油纸伞随着薛衣侯按动手柄上的机簧,猛然间又长出了四尺,随着迅猛的冲锋,化作八尺长枪。 “七探盘云枪!!”擂台下有人配合的失声叫道。 七探盘云枪,孜赢品阶中的上乘枪法,虽只有七式却暗含七七四十九种变化,威猛中不乏灵巧,端得厉害。 更重要的是,若是有兵锋意气加持,可更胜一筹,只此一点,修行此外经的家族中人可谓少之又少,而在这一辈子弟中,更是唯薛衣侯一人耳。 一枪出,伞尖化枪头,锋芒未至,破空而成的风势,就压迫的薛九儿五官变形。 退!! 枪走势,更何况还加持了薛衣侯的兵锋意气,锐气难当。 薛九儿脚下再扭,施展陀螺步,一边飞退,一边变幻身形,以期躲避枪芒,同时手中竹剑环腰,借助旋转,悄然蓄力。 “接我一剑,缠。”好一个薛九儿,面对如此凌厉的枪势,却是丝毫不惧,稍退之间,竟是立即迎上,前进之中,手中竹剑划出s形弧线,与游蛇剑的抖剑,似像非像,竟然突破枪芒,缠了上去,紧接着顺势一拨,颇有四两拨千斤之妙,转瞬间便将枪头带偏。 “还想故技重施?没门,给我收。”眼见薛九儿转动,贴着逍遥伞再次近身,薛衣侯却是冷笑一声,手柄处机簧再动,原本刺出的逍遥伞猛然回收,缩成四尺。 “开!” 啪! 一声闷响,伞面开屏,在薛衣侯身前形成一面盾牌,正好顶住了薛九儿的身体,使其再难进半寸。 “转!” 开屏的伞盾急速旋转了起来,力量之大,竟是将薛九儿掀入了空中。 “合!” 啪!! 油纸伞合拢,在薛衣侯掌中一划,转为剑势。 “看剑。” 薛衣侯厉喝一声,不给对手一丝喘息的机会,纵身一跃,追着薛九儿刺去。 枪、盾、剑,瞬息转换,一气呵成,好一个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诡变之处,形势立转,薛九儿危矣。 以伞作剑,使得竟是高誉品阶的武经剑法——《翼双飞》。 薛家典藏,武经百部,其中内经因为太过稀罕,屈指可数。而外经之中,九成九都是孜赢品阶,高誉品阶的外经,却是只有可怜的一部,还是残篇,便是薛衣侯使出的《翼双飞》了,非嫡脉不可授,换言之,整个薛家家族中,有资格修行的不过三人,薛天放、薛千裘以及薛衣侯。 第24章 险胜 据说《翼双飞》全篇只有两式,一柔一刚,刚柔相济,而其之所以能够选入高誉品阶,除了修行难度极大以外,其精妙之处,便在于一剑之中竟能包容两式,毫无科学可言。 诸位看官是不是觉得特别熟悉呢?这一招两式跟传说中的双手互博之术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在同时使出两种完全不同的招式,从而达到1+12的效果。 想想周伯通的双手互博,想想小龙女孑身一人使出玉女素心剑法的无敌英姿……咳咳,好吧,貌似扯得有些远。 但原理是一样的,翼双飞的精妙便在于此,一剑两式,两式之中,又是一柔一刚,刚柔相济,其威力可见一斑。 唯一可惜的便是,薛家所藏乃是残篇,换言之便是只有其中的一式……好吧,去他奶奶个腿的左右互搏,去他的一剑双式,美梦就此破碎了。 好在,虽用不了一剑双式,但这仅存的一式威力倒也非同凡响。 一剑出,斜刺向天,竟给人一种羽翼翔空的俊逸之感,速度很快,锋芒内敛,却是最适合追击刺杀之用了。 此一式剑法经薛衣侯研究,最适合浅吟锯使用,可以最大程度的诠释其阴柔一面,平添了更多的变化。 只可惜,规矩不允许,现在只能以逍遥伞勉强代替了。 话说回薛九儿,因为一时不察,为旋转的伞面掀飞入半空之中,狼狈之下,再难保身形不乱,而雪上加霜的是又临薛衣侯的追击,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别说化解,能以最小的代价逃离都要阿弥陀佛了。 转头间,只见那化剑的伞尖距离自己的后心越来越近,只是须臾,便可刺中,按照规矩,即便没有跌出擂台,也会被刑堂执法判为失败。 要败了么?一层水雾湿润了眼眶。 恍惚间,家中母亲的含辛茹苦,幼小妹妹的瘦骨嶙峋不断的闪现于薛九儿的脑海之中,还有此次春闱大比前,自己发下的宏愿…… 幼年丧父,这么多年来,一家的负担全部压在母亲的肩头,才不过三十多岁,却早早的生出了华发,可日子再是艰难,也不愿让儿子分心他顾。 还有妹妹,她现在才九岁啊,却为了支撑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修行,不惜拿出自己那一份原本就少得可怜的修行资源,换取文房四宝,反而是她自己……多少年了,都没有添上一件新衣裳,因为节衣缩食,更是瘦的…… “不能让母亲失望,不能让妹妹失望,我绝不能输。”盈眶的泪光被强忍了下去,咬牙间,薛九儿似已下定了决心,脸上的焦虑、苦恼不在,变得庄重、淡然,若是仔细看的话,其眼眸之中甚至折射出一抹剑光。 “架剑!” 似慢实快中,薛九儿手中竹剑突然横架过顶,左手抹锋,于此同时,身体于半空之中强扭折转,头上脚下。 咔嚓!!! 下一刻,伞尖刺于竹剑之上,戳出了一道两指长的裂缝。 挡下了? 薛衣侯惊咦。 这都能挡下,运气也忒好了吧。 “崩剑!” 一股巨力于竹剑上突然爆发,传入逍遥伞,震得薛衣侯身形微滞,竟是抵消了他的上升之势,身形迅速的向地面落去,反观薛九儿却靠着反震之力,再拔高半尺,竟然于空中悬立。 一时间,傲立于空的薛九儿竟然散发出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气,俯首间,目光似电,直射下坠的薛衣侯。 “我擦,不好,这小子主角光环要爆了。”接收到那抹似电寒光,薛衣侯头皮都麻了,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什么运气,压根就是这小子要用出压箱底的功夫了。 “劈剑!” 手中竹剑剑势再变,依旧高举过顶,却由横架改为竖立,大有力劈华山之势。 斩!! 短暂的悬浮之后,薛九儿突然以远超薛衣侯的速度直坠而下,双手持剑,更是狠狠的当头劈落。 “我与这小子什么仇什么怨,这是要拼命啊?”薛衣侯心头大苦,但手上却是不慢,逍遥伞猛开,靠着风阻,下落之势立减,同时插于腰间的折扇也被左手取了出来,开扇,向着身前猛得扇去。 乍风起,却是吹动着薛衣侯于半空中后移了三尺有余,而正是这三尺的距离,却是险之又险的避过了薛九儿劈落的竹剑。 轰!!! 薛九儿率先落地,收势不及的竹剑狠狠的劈在擂台之上,发出轰鸣之声,由坚硬青石雕琢的擂台竟为这一剑蹦的石屑纷飞,看的在不远处徐徐飘落的薛衣侯一阵心悸。 乖乖,要是被这一剑劈中,不死也得断几根骨头啊。 “你使得不是我薛家的武经典籍。”薛衣侯心有余悸道。 “不是又如何?再来战过。”已经打出血性的薛九儿现在一心想的就是将薛衣侯击败,手中竹剑一挺,便疾速刺来。 “刺剑!” 剑臂一线,力达剑尖,锋锐之气,竟然比薛衣侯之前所用的七探盘云枪更盛半筹。 此时,薛衣侯哪还敢小觑,右手伞合,同样刺出,正是之前用过的七探盘云枪中的一式,同时,左手扇拢,化扇为笔,藏于伞后,徐徐划动。 “挂剑!”不等剑伞相接,薛九儿突然变招,剑尖上挑,剑身下压,配合身体半转低伏,巧妙的避过伞尖,而点在伞身之上。 “撩剑!” 巨力释放,瞬间爆发上挑,竟将薛衣侯手腕震麻,逍遥伞就此脱手,被击上了半空。 “好凌厉的剑招!”薛衣侯倒吸了一口冷气,强忍着右手腕的不适,左手的千机扇已经完成了《十七帖》的“列”字。 打到这种程度,容不得薛衣侯不拼命了。 因为早有准备,加上薛衣侯拼尽全力,这个“列”字帖已然成形。 “点剑!” 果不其然,挑飞逍遥伞后,薛九儿毫无停滞,招式再变,竹剑前刺,迅若惊雷,更像是毒蛇吐信,而其目标赫然是薛衣侯握着折扇的手腕。 “早就等着你了。”薛衣侯一声低吼,折扇于指间穿梭,瞬息间便按照之前写下的“列”字痕迹走了一遍。 丁零当啷,折扇扇骨不断与竹剑交击,声音如同落盘玉珠,连绵不绝。 眨眼间,剑扇也不知碰撞了多少个回合,直至折扇走完一个“列”字方才结束。 这连番的直接碰撞,最是消耗力气。 短短的时间里,薛衣侯脸上已经汗珠密布,而薛九儿更是不堪,握着竹剑的手腕,已是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手不稳,则剑不稳,剑不稳,又何谈伤敌。 可是,这场斗擂依然胜负未分啊。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薛九儿不断的在心中呐喊,只可惜,刚才连番数剑,对他的消耗实在太大了,哪怕他意志坚定,但体内空荡荡的乏力以及身体的迟钝麻木,已让他再无一剑之力。 强烈的不甘,之前被强憋回去的眼泪,不知觉中已经划眶而出。 扑腾!!! 终于,再也无力支撑的薛九儿双膝一软,跪倒于地,掩面之下,呜咽的哭声,自十指间不断的溢出。 “我说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不就是输了么,回去之后好好练过,再来就是了。”薛衣侯不无烦躁道。 薛九儿不言,只是哭泣,其伤心之处,闻者肝肠寸断。 “我去……别哭了,大不了这场让你,我认输。”薛衣侯虽也到了强弩之末,但相比之下,倒还留了些力气,实在是之前施展的“列”字帖,最善的便是四两拨千斤,所以在刚才的硬碰硬中,力量的消耗远小于薛九儿。 只可惜,薛衣侯有心成全,但却无权决定。 “此一战,薛十四郎,胜。”不知何时,立于一旁的刑堂执法不冷不热的宣布结果。 “喂,老头,小爷认输你没听到?”薛衣侯不满的瞪向刑堂执法。 “输不输岂是你说了算的?”刑堂执法可不会惯着这纨绔子的臭毛病,强硬的顶了回去。 “你……”薛衣侯气结,再回头看看依旧哭个不停的薛九儿,自觉满脑袋的乱麻,实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十四郎,你若心善,就收他做个伴读吧。”突然耳边响起了一道轻微之声,让薛衣侯禁不住疑惑的投向刑堂执法。 那声音虽然带着一丝的飘忽,但他却听得出,正是来自这位刑堂执法。 薛衣侯疑惑的是,两人站的如此近,何必多此一举,要用入密之法传音呢?显摆自己持节境的修为么? 可惜,面对薛衣侯询问的目光,刑堂执法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没再给任何答复。 突然薛衣侯的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薛九儿衣服下摆处的补丁,眸子一闪,仿佛明白了什么。 “咳咳,那个薛九儿,你也听到了,这老头不同意小爷认输。”薛衣侯清了清嗓子,飞速的组织了一番语言,继续说道,“不过,看在你还算是可造之材的份上,小爷身边还缺了个伴读……对,不用惊讶,从今儿起,你就是小爷的伴读了,好好当差,这好处自是少不了你的。” 薛衣侯发挥自己混不吝的秉性,根本就不给薛九儿拒绝的机会,一番话蹦豆子似的说完,转过身去,捡起逍遥伞,就跳下了擂台。 第25章 挟势相逼 薛衣侯跟最大黑马薛九儿,战至力竭,最终险胜,却是再起风波,竟然不容人拒绝的直接招其为伴读,此言一出,立时于家族内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比之前薛慧真那一场来的更加猛烈。 薛衣侯这是何意? 如此胡作非为,也忒作贱人了吧。 按理,若是能够成为薛衣侯这个家族嫡子的伴读,对于旁支的子弟而言,倒也算得上是个很不错的差事了。 可现实里,只要不是眼瞎,都看得出来,薛九儿即便不抱这根大腿,日后也势必受家族所看重,说是平步青云也是毫不为过啊。 伴读之名,好说不好听,虽能得到实惠,却跟仆役一般供人驱使,名声上实在是…… “二弟,十四郎这般作法似乎有些过了吧,若是处理不好的话,很容易惹来下面人非议的。”薛万仞“好意”的提醒道。 此时,薛千裘的脸色也是分外的阴沉。 还有比这更坑爹的玩意儿么? 自己刚刚才表明栽培薛九儿之意,谁知转眼就被自己的儿子捷足先登,如此响亮的耳光,让他这家主威信何在? 可事实上,此事他还真的做不了主。 但凡是家族中人都清楚一点,在薛山那位老爷子眼中,亲孙子可比儿子重要多了,更何况身为家族嫡子,薛衣侯身边是有伴读名额的。 但凡主支男丁,皆可配伴读一名,另婢女僮仆数量不等。这是宗族的规矩,也是主支男丁的权力,一旦提出要求,即便是薛千裘这个家主,也是难以直接拒绝的。 薛衣侯因为性格怪异,不像其他的兄弟一般早早的就配置齐全了。到了现在,他身边也只有一个服侍的僮仆而已。 所以,薛衣侯若是提出招纳伴读的要求,做父亲的于公于私都找不到拒绝的借口,更何况主支男丁招纳旁支子弟为伴读,在家族中也是常有的,并没有丝毫逾越之处。 可现在让薛千裘为难的地方在于,自己这个儿子选谁不好,偏偏选了薛九儿。 好吧,真正算起来,这份眼光还是不俗的。毕竟薛九儿的潜力有目共睹,既然是选伴读,自然是拣好的选了,只是…… 薛千裘之所以会当众表示出栽培薛九儿之意,除了看重他的潜力外,更重要的是为了收买人心啊。 所谓千金买马骨,用一个薛九儿,来换取家族旁支的支持,但凡是个合格的家主,都是喜闻乐见的。 可现在呢? 当爹的刚刚掏出了买马骨头的金子,可转眼就被儿子捷足先登,而且只付出了寥寥无几的铜板,这不是成心羞辱人么? 如果可以的话,薛千裘真恨不得当场掐死那个逆子,权当没有这个儿子了。 薛衣侯留下一堆烂摊子,拍拍屁股若无其事的走了,却让他这个当父亲的擦屁股,父亲做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好在薛千裘颇有些城府,心中虽然气爆了,却也知道不是跟那个逆子算账的时候,为今之计,最为紧要的是如何给旁支们一个交代。 好一个薛千裘,不愧是做了多年的家主,左右为难之际,稍一转念,便是计上心头。 “薛九儿,你可愿意做、做薛衣侯的伴读?”薛千裘脸色一正,对着擂台上刚刚从愕然中清醒过来停止哭泣的薛九儿问道。 “家主,我……”看得出薛九儿是不情愿的,只是他拒绝的话还没有开口,耳朵里却是钻进了一道细微的声音。 传音入密? 薛九儿的反应跟之前薛衣侯一样,目光闪烁瞥向身旁的刑堂执法。 再看那刑堂执法,却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神游天外。 “家主,我……我愿意。”咬了咬牙,一番犹豫后,薛九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嗯,既然如此,那我这个做家主的却也无法逾越了族规予以阻拦了。不过,之前我的承诺依然有效,从即日起,你的份例以及修行资源,比齐主支子弟。”薛千裘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谢、谢家主。”听到此话,薛九儿不禁大喜,急忙感激的朝着家主行了大礼。 这边安抚好了薛九儿,不至于授人以柄,但薛千裘却不敢放松,接下来要做的才是重中之重。 “今日春闱大比,薛九儿作为九从子弟,做的很好。在修行资源紧缺的情况下,却依然能够凭着毅力在文卷之上有所建树,我心甚慰,但也很是惭愧。”语气稍变,薛千裘却是面向了下面一众旁支,语重心长的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家族之中,若是能够给予旁支更多的重视,或许今日就不仅仅只有一个薛九儿,而是有两个、三个甚至更多,而到了那时,我薛家何求不盛。所以,我决定,从即日起,但凡旁支适龄子弟,不论是份例还是修行资源,皆在原来的基础上提高一成。” “二弟,不可!!” “二哥,这绝对不行。” 薛千裘话音刚落,没等迎来下面旁支的欢呼称颂,却是先一步招来了薛万仞以及薛百里的坚决反对。 所谓主旁有别,主支之所以称为主支,把持家族的核心权柄,靠的是什么,是特权,是远高于旁支的特权,而这特权最直观的表现,便在于利益分配的优越性上,家中适龄子弟的份例以及修行资源便在此之列。 作为主支,他们未必看得上那多付出的一成修行资源跟份例,但这对他们的而言,却无异于特权上的挑衅。 薛千裘这个临时的决定,虽然没有短了主支的好处,但却提升了旁支的利益,那么在无形之中,消费的便是主支的优越感,这让他们如何能够接受。 听到两位亲兄弟的反对,薛千裘一脸的为难,嘴角却噙上了一抹微不可查的诡笑。 再看薛万仞跟薛百里两兄弟,也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意识到不对后急忙向下方望去。 果然,下方上百个旁支家庭无一不在盯着他们,不满之色毫不遮掩,这其中甚至包括一直依附支持他们的旁支。 好一个薛千裘,好一个祸水东引之计。 “大哥、三弟,你们可是觉得我这个决定不妥么?”薛千裘眯着眼睛,虚心求教道。 “这……”既然已经意识到不对,薛万仞跟薛百里哪里还敢当着众人的面反对,除非他们想被孤立起来,而一旦失去了下面人的支持,日后还何谈谋取那家主之位。 “如此大事,该是从长计议为好。”一番犹豫后,薛万仞依然不甘心,便使了个拖字诀。 此事一旦到了私底下,联合几家施加压力,不怕薛千裘不妥协,而到了那时,朝令夕改,折的就是家主的威望跟颜面了。 可惜,薛万仞算盘打得很响,可薛千裘又岂是傻子? “从长计议……我倒是觉得择日不如撞日,难得家族中人该来的都来了,现在就议上一议吧。” …… 且不说,三个兄弟间的勾心斗角,只说薛衣侯回到家族子弟中,刚刚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以期打坐调息,恢复下体力,就被薛衣娘找了上来。 “看你做的好事。”薛衣娘没好气的瞪了薛衣侯一眼。 “我、我又怎么了?”薛衣侯一副无辜的模样。 薛衣娘没有回答,只是暗地里指了指不远处的争端。 等薛衣侯聆听了一阵后,心中也是叫苦不迭。 “日,看来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怎么老干这种蠢事。”薛衣侯狠狠的拍了下脑袋。 之前是薛慧真,现在又是薛九儿…… “现在该怎么办,不然把那薛九儿退回去?”薛衣侯可怜巴巴的求助薛衣娘。 “你若是觉得自己还不够蠢,就去退吧。”薛衣娘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却也很是无奈,“且看着吧,这种事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大宅门啊,勾心斗角啊……衣娘,你现在总该理解我的苦处了吧。这家主之位就不是人干的,与其这般劳心费神,还不如乐的逍遥自在呢。”薛衣侯舔着笑脸,一副大智若愚的模样。 “哼,油嘴滑舌,懒得理你。”薛衣娘气的直欲跳脚,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恨恨的转身离去。 “这家族的矛盾越发的激化了啊,再这般下去可是会出大事的。”待薛衣娘离开,薛衣侯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瞬间为忧虑所代替了。 第26章 薛山急召 前有家主罕见的强势相逼,后有众多旁支的虎视眈眈,面对如此情况,哪怕薛万仞、薛百里心中再是如何的不情愿,又能如何? 斗擂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断了。 家族之中,但凡有话语权的都围在了一起,经过一番的激烈的“讨论”,最终全票通过了薛千裘的提议,并由高冠老者写入宗规。 对于这个结果,最高兴的无疑就是那人数众多却没有多少话语权的旁支了,但其中获利最大的,却是家主薛千裘。 正是他这灵光一闪想出的提议,不仅获得了旁支的拥护,更是狠狠的打击了大哥以及三弟的威信,可谓一石二鸟,再没有比这完美的结局了。 待此事定议,已是日薄西山,但斗擂却不得拖延,于是在一番布置后,擂台的四周点燃上数个火盆,借着火光,之前抽到“贰”的两名子弟,便走上了擂台。 此时,因为之前接连数轮斗擂而带来的疲惫,已经有了极大的缓解,再上擂台,比试反而越发激烈了。 第二场,主支大郎薛伯夷对十一郎薛之秋,战至七十二招,薛伯夷胜。 第三场,主支二郎薛星云对八娘薛翠琪,二十七招后,薛星云胜。 第四场,主支十三娘薛衣娘对五郎薛申义,仅用了六招,薛衣娘胜。 至此,此次春闱大比的四强算是产生了,而他们四人不出意外也将最终代表薛县参加更为盛大的秋闱大比。 薛伯夷、薛星云为大爷薛万仞所出,薛衣侯自不用说了,乃是家主所出的嫡子。薛衣娘为老家主认下的义孙女。 第八轮斗擂结束,紧接着便是第九轮,通过再一次的抽签后,决出了两场比试。 第一场,薛伯夷对薛衣侯。 第二场,薛星云再战薛衣娘。 论文武修为,在唱牌之时,薛衣娘、薛星云以及薛伯夷恰恰名列三甲,能走到最后也是应有之意,反倒是薛衣侯大大的出人意料了。 “咳咳……那个……我认输。”薛衣侯握拳堵在嘴边,做出一副重伤虚弱的模样,竟是连擂台都懒得上,直接对刑堂执法说道。 什么?认输?主动认输?! “十四,你确定认输?”听到此话,那位刑堂执法满是恨其不争的铁青之色。 斗擂都已经到了如此程度,除了薛衣娘外,再无人拥有失利再战的资格,在这种情况下,别说修为相差不多,即便是明知不敌,又岂能做出这般退怯之事,哪怕已经决出了参加秋闱的名额。 薛伯夷的文武修为跟薛慧真不相上下,在很多人看来,之前薛衣侯既然能轻松的战胜薛慧真,未必就不能再行以弱胜强之事,最终的结果,还真的难以预料,可谁知…… “那个……之前你也看到了,我与那薛九儿一战,可是拼到了筋疲力尽的,而且多多少少也受了些暗伤,所以……”薛衣侯目光闪烁,找着借口。 这一场之所以认输,除了已经获得参加秋闱的资格外,主要的原因是他怕了,不是怕薛伯夷,而是怕再惹是非。 今天实在太过邪性了,先有薛慧真,后有薛九儿,不知怎么的,总是能引发或大或小的风波。既然多做多错,以免节外生枝,还有比主动认输来的更好的么? 至于谁第一,谁第二或者第三,这种名次对薛衣侯而言,实在没有太多的诱惑,若不是此次春闱大比关乎明年的份例,他甚至都懒得参加。 面对如此变故,整个演武场也只是骚乱了一小会便停歇了,毕竟这位纨绔子的脾性早就臭大街了,做出怎样荒诞的事来,也是不足为奇,即便惹得了一些人失望,想必隔天也就忘记了。 “哼。”眼见薛衣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刑堂执法一声冷哼后也就不再多劝,直接宣布了结果,“此战,主支大郎薛伯夷胜。” “站住。”就在薛衣侯懒懒的准备走回队列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了高冠老者的厉喝之声。 “薛老鬼,还有何事?”薛衣侯回过头去,当看清高冠老者铁青的脸色后,心头不禁一跳。 这老头不会又要找麻烦吧? “既然你主动认输,就径直去宗祠面壁去吧。”高冠老者怒声道。 “什么?”薛衣侯眼睛一瞪,“薛老鬼,你这是何意,之前可是说好了明天才罚跪的。” “看着你来气,所以处罚提前了。”高冠老者不假颜色道。 “你……” “逆子住口,立即给我滚去宗祠反省。”另外一边,薛千裘及时出口,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薛衣侯的争辩。 “好吧,你们是老大。”薛衣侯撇了撇嘴,蔫蔫的离开了演武场,向着宗祠的方向挪了过去。 …… “小爷这是招谁惹谁了,一个个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给谁看呐。有本事,去薛山上找老头子理论去啊,就知道拿我一小辈撒气,切。”一路上碎碎念着发泄着心中的怨气,薛衣侯那叫一个郁闷。 走出演武场,隔着一道高墙,还能清晰的听到呼喝的打斗之声,却引不起薛衣侯半分的兴致。 “打了半天,一身的臭汗,真想回家好好的洗个澡啊……”别看薛衣侯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此时他却是丝毫生不起溜号的念头。 不是不想,是真的不敢,否则一旦被抓住,就是薛山上的老头子也不会维护,更有可能加倍的处罚。 宗祠是什么地方,那里供奉的可是列祖列宗的牌位,在这个以孝立身的世界,绝对是整个家族最严肃庄重的地方,来不得半点偷奸耍滑。 “整整一天的处罚,紧接着还要给衣娘做一个月的陪练,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幽深的夜幕之下,毫无征兆的响起了一声惨嚎。 …… “小郎君,老主人有请!” 薛衣侯最终还是没进宗祠,而是半路上被斜刺里钻出的一佝偻老仆拦下了。 “老头子?”若是不知道身前这老仆的身份,薛衣侯都要怀疑他别有用心了。 毕竟,现在天色如此之晚,而且薛山距离这里也有几十里的路程,偏偏还搞得如此神秘,想不让人想歪都难啊。 “好叫小郎君知晓,老奴一个多时辰前就已经来了。原本想等着春闱结束再来相请的,却没想到还提前了些许。”这老仆自从年轻之时就跟着薛天放,且不说忠心,只是这份察言观色的老道,如何看不出薛衣侯心中的疑虑。 “哦,原来如此。”薛衣侯稍微放下心来,但还是好奇道,“老头子莫非有什么大事么?” “这……老主人没有明说,只是让老奴告诉小郎君,事关那个宝贝。”老仆语焉不详道,这倒并非是他有意隐瞒,而是真的不知道。 “宝贝?”薛衣侯眼睛只是微微一转,就想到了什么。 我擦,那老家伙不会那么手贱,把端脑给弄坏了吧? 一想及此,薛衣侯哪还有心思问东问西,掉过头,便向着马厩的方向跑了出去。 别看这老仆一副行将就木的腐朽模样,可真正论起来,其修为在整个薛家都足以排入前十之列,老骨头硬朗的别说骑马,就是上阵杀敌也是不在话下。 一老一少,缇骑而出,不消片刻便出了县城。 薛山不高,也不陡峭,加之山路宽阔,只用了小半个时辰,薛衣侯便已经出现在山顶的庄子内。 说是庄子,并不准确。 为了追求所谓的清静以及素雅,庄子只是两进的院子,算得上是简陋了。 前院住着几名负责老家主日常起居的仆役,后院更是只有一栋不大的草屋,立于山巅青石青松的旁边。 月朗星稀,站在青石之上,抬头望天,总会很容易让人心生渺小之感。 一盏气死风灯悬挂于青松的树桠,隐约的照亮了方圆十几步的距离。 “老头子,倒是什么事,都快急死我了。”石桌一侧,薛衣侯长了跳蚤般上蹿下跳道。 薛衣侯到此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可对面的老头子,却始终怔怔的发呆,仰天星空,时不时的还会叹息上一声,实在太反常了。 莫不是中风,老年痴呆了? 薛衣侯不无恶意的想道。 “哎!!!”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薛天放终于缓缓的低下头来,深邃的眼眸投向薛衣侯,“老夫活到现在也已经一百三十余载了,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临老了……竟然晚节不保啊!!!” “晚节不保?”薛衣侯的嘴巴不由的张开了。 这话说的未免也太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了。 只是…… “这庄子里一群老男人……不会是……”薛衣侯想到此,不觉得菊花一紧。 太邪恶了!!! 啪啦! 薛天放显然不知对面孙儿心中的龌蹉,从袖子中掏出了一物,轻轻的放在了石桌上。 端脑?! 薛衣侯如何不认识石桌上的东西。 莫非真被这老东西给搞坏了,可这跟晚节不保似乎不搭噶啊。 “两个时辰前,老夫正在打游戏,不料,此物竟然……响了,然后……”没等薛天放将话说完,眼前突然身影一闪,哪里还有薛衣侯的身影,连带着消失的还有石桌上的手机端脑。 第27章 异世传讯 薛山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算小,尤其是被老家主占据之后,寻常百姓便极少踏足了,所以想要寻一清净隐秘的所在,还是不难的。 对于外人而言,或许不熟悉薛山的地形,但却难不倒薛衣侯。 从学会走路时起,这薛山就几乎成了薛衣侯的游乐场,闲时小住,忙时打猎,上上下下怕是比薛府还要熟悉了。 薛山的后山腰处有一山洞,因为洞外长满了藤蒺,所以不仔细的话,很难发现。自从数年前为薛衣侯发现之后,便占为己有,打造成一个秘密的藏身之所。 山洞并不大,也就一间房大小,但里面的物什却极为齐全,有床有桌,甚至还在山壁上挖了个小橱柜,储藏一些干果、美酒。 当然,为了防止有野兽闯入,在洞口还是设了木栅,并洒有石灰、硫磺以驱赶鼠蚁。 从老头子那离开后,薛衣侯就跑来了这里,一头扎在了兽皮铺就的床铺之上,也不点灯,先了深吸了一口气,稳定过分激动的心神,这才点开了端脑。 六寸有余的全面屏瞬间点亮,最先映入眼帘的则是一副山清水秀的壁纸,若是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其背景赫然是这薛山。 但壁纸只是存在片刻,紧接着画面便是一转…… 大半的屏幕被一团棕色卷发所占据,不多的一角所呈现的则是一个泛着乳白色光芒的圆球。 “那是……灯?!”薛衣侯心潮澎湃,几次想要张嘴,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般。 十五年了,薛衣侯以为这么长的时间,自己对于那如同梦境般的前世,已经足够释怀,可事到临头,他发现还是高看了自己。 “咳咳……”屏幕内的棕发丝似乎钻入了嗓子眼一般,让薛衣侯禁不住咳嗽了两声,干涩嘶哑…… 这两声干咳,终于惊动了屏幕内的发丝,先是涟漪般微微拂动,但下一刻,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汹涌着猛烈甩动,再然后,视角一番剧烈的抖动,一张精致的如同瓷娃娃,却偏偏挂着恶魔般妩媚的脸蛋突兀的闪现。 碧蓝色的美眸圆睁,纯净的如同宝石一般,带着惊咦,夹杂着忐忑,挺翘的鼻翼急剧扇动,炽烈红唇更是为雪白的贝齿死死的咬住。 一时间,薛衣侯脑海中那因为时间的缘故,而变的模糊,仿佛打了马赛克般的面容变得越发清晰。 “喂……有人在么,怎么那么黑啊……死老头,我知道你肯定在听,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是如何得到的那部端脑,今天必须给老娘一个交代。否则,就算你藏到天涯海角,老娘也一定把你揪出来,杀你全家。相信我,对于路西法而言,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个角落是安全的藏身之所,哪怕是五角大楼。”屏幕内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女人暴怒的如同一头丢失了孩子的母狮,相同的话甚至一连用了数种不同的语言进行陈述。 这番充满了杀气的威胁,听在薛衣侯的耳中,却犹如天籁,不仅温暖更加安心。 “咳咳……娜塔莎,是我……”终于,薛衣侯颇为艰难的开口,声音依旧干涉,甚至带着明显的颤抖。 “呃?”屏幕内的女人微微一愣,“喂,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薛衣侯恍然,现在的他除了记忆以外,无论外表还是声音,都跟前世完全不同了。 自从看到屏幕中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薛衣侯脑海中那消磨了大半的记忆,突然奇迹般的苏醒。 跟记忆中的面容比起来,娜塔莎并没有太多的改变,只是神色间稍显疲惫憔悴。 只是接下来要如何解释呢? 良久的沉默后,薛衣侯吹燃了火折子,点燃床头上的油灯。 借着昏黄的烛光,屏幕内的女人应该能够看到薛衣侯的脸了。 “你又是谁?之前的那老头呢?”不出所料,娜塔莎完全认不出薛衣侯,长达两个多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的等待,已经消磨掉了她全部的耐心,声音变得越发冷厉。 “咳咳……娜塔莎,说出来,你或许不会相信,我、我是任鸿涛。”此时的薛衣侯满脑袋的乱麻,只能凭着本能说话。 “嗯?真的?” 出乎薛衣侯意料的是,娜塔莎并没有表现的难以置信,更多的只是怀疑。 “你如何证明?”娜塔莎问道。 “嗯,让我想一想……”薛衣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犁地般翻找着刚刚苏醒的记忆,足足持续了一刻钟的时间,“w-e-y-j-4-9-g-e……” 三十七个完全不含逻辑,或字母或数字的符号被薛衣侯缓缓的说出。 屏幕内,娜塔莎脸上的疑色渐渐散去,转而凝重,接着又变得愤怒,最后越发的阴冷。 “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告诉老娘,你现在在哪?” 薛衣侯笑了,虽然娜塔莎声音冰冷,可正因为如此,反而让他松了口气,因为他知道…… 娜塔莎相信了。 那三十七个完全不含逻辑的字符,事实上是一组密码,凭此密码任何人都能从瑞士银行中提取超过亿万的巨款以及价值不可估量的原钻,可谓是薛衣侯全部的积蓄了,也是原打算养老的后路,当世知道此密码的除了他自己,便只有娜塔莎了。 她此时表现出的冰冷,已经不再是怀疑,更多的是出于愤怒以及委屈。 薛衣侯不难想象,如果自己还在那个世界的话,那么未来的日子必定是冰火两重天,而且是千年寒冰以及炽烈火山。 “娜塔莎,你先冷静,我现在已经不是任鸿涛了,而是叫薛衣侯。至于我现在在哪……” 眼见娜塔莎做出倾听之状,薛衣侯不敢隐瞒,将自己这十五年的离奇经历,滔滔不绝的描述了出来。 这一开口,便是足足整夜的时间,期间因为太过投入,甚至某段时间里,一阵地动山摇使得山洞上簌簌掉落灰尘都没有丝毫的察觉,直到一缕阳光透过藤蒺射入山洞…… 床头的油灯早已燃尽,但薛衣侯却依然精神奕奕。 “我十四岁生日的时候,三叔送了我一只小白狐,很萌很可爱,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媚儿。可惜……” “你真的在另外一个世界?!”屏幕内,娜塔莎突然打断道。 “嗯,直到现在你还不相信?”薛衣侯眼睛猛瞪。 “不是不相信,而是太过匪夷所思了……”娜塔莎突然变得颓丧,碧蓝色的眸子里立时就溢满了泪光,“亲爱的,我……好想你。” 一句话间,薛衣侯已是老泪纵横。 那是一种心脏被抓爆的疼痛,让人充满了空虚、无力乃至于绝望。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若是可以,薛衣侯宁愿没有接到这通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视频电话。 此时的薛衣侯哪里还有滔滔畅言自己这十五年来生活琐事的兴致,随着记忆的不断被唤醒,留下的就只有揪心。 “那个混蛋斯蒂芬还活着么?”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薛衣侯突然问道。 “斯蒂芬博士?他还活着。”娜塔莎同样的咬牙切齿。 原本的满腔怒火,突兀间却是消弭无踪,反而让薛衣侯沉思了起来。 薛衣侯之所以有今天,或许是天意使然,但那个斯蒂芬也绝对逃不了干系。 薛衣侯不知道,那个混蛋为何还没有死,但清醒过来后,一时间却是管不得他了。 一个个疑惑,开始在薛衣侯的脑海中萌生。 十五年了,在这里,薛衣侯已经过了整整十五年的光阴。另外一边,按照时间算,娜塔莎也该有四十岁了,可无论薛衣侯怎么看,屏幕里的娜塔莎也显不出丝毫的老态啊? 还有,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接到了娜塔莎的来电,偏偏在过去的十五年中杳无音讯? 还有,那一场灵魂转移的实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 当薛衣侯将心头的疑问,和盘托出时,娜塔莎显然也难住了,隐约中似乎还有些欲言又止。 有些问题,她能够给予答案,而有些事情,却比薛衣侯的经历还匪夷所思,可要怎么说呢? “那就将你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说出来。”薛衣侯不无严肃道,“事无巨细。” 娜塔莎一番犹豫,碧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决然,神色也松弛了下来,略微组织了下语言,便娓娓道来。 事情还要从那一场灵魂转移的实验,亦或者是手术说起。 话说当初,薛衣侯的前世,也就是任鸿涛,拖着孱弱病驱走进了特制的房间内。 那个房间像极了前世的手术室,而其中最为醒目的则是两台充满了科幻气息的病床。 当任鸿涛走进去的时候,其中一张床上已经躺了个人。 黑人,年轻的黑人,全身上下不着一缕,因为常年运动的关系,身材很好。 黑人赤条条的身上贴满了感应贴片,尤其是被剃了光头的脑袋上,更是线头密布。 除了黑人以外,房间内还有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白人老头以及充当助手的娜塔莎。 白人老头已经年近六旬,因为常年泡在密闭实验室的缘故,使得他更显苍老,满脸的老人斑,稀疏的头发围成一圈,中央处则是地中海。老头虽老,而且不修边幅,甚至散发着阴暗邪恶的气息,但眸子里却是充满了狂热,尤其是看向任鸿涛时,更是眼眶突出,精光闪烁。 不问可知,白人老头便是斯蒂芬,一个为了所谓的科学研究而到了丧心病狂的疯子。 在斯蒂芬的引导下,薛衣侯脱去了衣服,同样赤条条的趟在了另外一张床上,并贴满了磁片。 于是,手术开始了。 随着娜塔莎的讲述,尘封于薛衣侯脑海最深处的记忆,越发的清晰起来。 第28章 假如生命还剩最后一天(上) “假如生命还剩最后一天”,任鸿涛瞥了眼桌边的闹钟,于凌晨时分,在空白的工作日志上,敲下这十个字的标题。 这不是日记,更不是悲秋伤春满富矫情的散文诗词,而是工作日志,仅有十个字也只会有十个字的工作日志。 任鸿涛并没有这种习惯,因为但凡工作日志,大多用来自我规划。可这对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作息就已经彻底紊乱的他而言,显然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通宵达旦甚至数日里不眠不休,是家常便饭,当然时不时的也会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想的蜷缩在床铺的一角,任由自己发霉变臭。 “今天,做些什么呢?”直愣愣的望着日志标题,任鸿涛凹陷下去的眼窝有些呆滞。 既然是有可能的最后一天,那就好好的梳理下脑袋里的种种记忆吧,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 任洪涛如是想道。 那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没有太多的思考,一个时间点很快的浮出了脑海。 那应该是十年前的今天,再往前推十三天零九个小时十五分钟吧。 xx年九月十四日下午两点四十五分,地点是在一家网吧,当时的自己是二十岁零四个月。 命运在那一刻将任鸿涛一分为二。 前一半乏善可陈,后一半则是跌宕煎熬。 平凡,就意味着循规蹈矩。一般的家世,普通的相貌,没上过幼儿园,六岁开始,小学、初中、高中,十三年苦读(高三复读一年),然后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过上了猪一般的生活。宿舍、食堂以及网吧三点一线,独独少了教室。 初二时,情窦初开,暗恋同桌两年,最终羞于表白,无疾而终。 高二时,第四次表白,成功,忘乎所以下献上了初吻,就此留下了一段青涩且美好的初恋。 大一下学期,因为时间、距离,使得懵懂的初恋在稀里糊涂中走向了死亡,然后又稀里糊涂的被一个大胆却略显平凡的同班女生表白成功,如此迎来了感情的第二春。 任鸿涛有些苦恼的摘下酒瓶底般厚厚的眼镜,捏了捏鼻梁,对于前二十年的记忆,好像就这么结束了,再次瞥了眼闹钟,发现耗时……三分钟……不到。 好吧,平凡的东西,总是很难留下深刻的记忆,那就开始后一半吧。 噗通、通、通!!! 当然,这是任鸿涛后期脑补出的配音跟特效。 “想必,自己在网吧中突然休克时,脑门应该磕到了电脑桌吧,甚至有可能还会像弹簧一般弹起又落下。”任鸿涛不无自嘲的苦笑道。 昏迷,苏醒,迎接任鸿涛的则是一纸电脑打印的诊断书,不,是判决书。 先天隐性~染色体缺陷,通俗点讲就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神经痛。因为是先天的,又涉及到染色体,所以在当时的医疗水平别说治愈,就连治疗手段都是乏善可陈。又因为是隐性的,所以,任鸿涛有幸活到二十岁才猝然发作。 “喵呜!!!”慵懒而撩人的猫叫之声突然响起,紧接着一条玉臂从背后搭上了肩头,也打断了任鸿涛的回忆。 耳鬓厮磨,任鸿涛另一侧肩头轻轻的靠上了一张天使般的混血娇容,精致的如同瓷娃娃,却偏偏挂着恶魔似的媚笑。 “亲爱的,怎么不再多睡一会?”背后突然出现的女人,轻启朱唇,咬着任鸿涛的耳垂,吐出挠人的温热。 “我的作息你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我又怎能将时间浪费在睡眠上呢。”任鸿涛微眯起了双眼,细细品味着那种肌肤相磨所刮起的静电,麻酥蚀骨,尤其是后背上那两团过分挤压的柔软,更是让人回味无穷。 “娜塔莎,其实一直以来都很想对你说声抱歉。”良久,任鸿涛终于开口,声带中夹杂着难掩的惆怅。 “嗯?为什么?”被称作娜塔莎的女人不解道。 “自然是辜负了你这么多年的情谊了。”任鸿涛苦笑道,“可恨我这孱弱的身体,却连给你一场生理上的满足,都难以做到。” 娜塔莎娇躯一颤,但搂着任鸿涛的双臂却是更加有力了。 “假如生命还剩最后一天?”无意中,娜塔莎瞥见了电脑上那一行充满了悲观的句子。 “亲爱的,你千万不要多想,今天的手术肯定能够成功的。” “呵,世上从来没有绝对之事,至少在结果出来之前,任何可能都会发生,不是么?放心吧,我并非悲观,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任鸿涛偏头感激的望了娜塔莎一眼,然后在她性感的朱唇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 “娜塔莎,你知道在我二十岁的时候,第一眼看到医院给出的诊断书是怎样的心情么?”任鸿涛准备继续自己的回忆大业。 娜塔莎无言,做出虔诚的洗耳恭听状。 “呵呵,又哭又笑。哭的是怨恨苍天的不公,全世界七十亿人口,为何偏偏选中了我?笑的是感恩,感恩苍天还是慷慨的给了我二十年的健康,即便我并没有珍惜。” “从那天起,疼痛便如影随形,不定时的在我身体里绽放。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忍受中,好多次牙龈都被咬出了血。止痛药、镇定剂的药效一天天的削弱,为了治病,原本就不算宽裕的家境败落了。我想过死,甚至付诸了行动,可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未遂,反而成为别人茶前饭后的嬉笑谈资。” “那时的我真的很绝望,也变得自暴自弃了。经过深思熟虑,两个月后,我断然结束了名存实亡的大学恋情,带着家人刚刚打来的医药费,偷偷告别了校园。” 事实上,这些事迹,娜塔莎早已耳熟能详,不过,饶是如此,作为优秀的听众,她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耐烦。 “神经痛不要命,但前提是能够忍受得住。怀揣着几瓶止痛药以及数千元的‘巨款’,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四处辗转,最后竟然神奇般的跨出了国界。‘偷渡’到了东南亚某国的穷乡僻壤,而当时的我已经山穷水尽。止痛药吃完了,钱花光了。在又一次疼痛来袭时,昏迷在了危机四伏的原始雨林中。” 在电脑屏幕所散发出光芒的映衬下,任鸿涛的眼神格外的迷离。 如果你以为故事已经结束,某人就此“香消玉殒”,那就大错特错了。 相反,如果说那次网吧的休克,是任鸿涛人生的转折,那么这一次的昏迷,才是他下一半跌宕人生的开端。 故事很长,任鸿涛却并不打算长话短说,相反,他会竭尽所能的讲述每一处细节,毕竟,这极有可能会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天。 任鸿涛被人救了,而且离奇的去到了欧洲享有盛名的浪漫国度,甚至“光荣”的成为了一名……雇佣兵。 好吧,事实上,他只是被当时正在东南亚为毒贩保驾护航的雇佣兵给救了。当然,那些雇佣兵并非是出于狗屁的国际人道主义救援精神,而仅仅是因为他的病。 这个名叫路西法私人安保咨询公司的雇佣兵团在雇佣兵界众多组织中名声并不显,虽有着颇为霸道的名字,但成员实在太少了,哪怕个个都是百战精英。 路西法公司常年混迹于南美、非洲、中东、东南亚等混乱之地,打家劫舍,大发战争财。 其中,公司里的一名兼任军医的小股东,有一个堪称变态的嗜好,那就是收集疑难杂症。 很幸运,任鸿涛正是凭借着他那亿分之一中奖几率的先天隐性神经痛,成为了难得的收藏品。 名义上挂着雇佣兵头衔,实则主要的工作,就是每隔几天,被抽取一些血样。而享受的待遇么?工资是不用想的了,管吃管住,还有足量的吗啡供其享用。 不得不说,那兼任军医的小股东,算是个天才,竟然利用任鸿涛的血液样本,研究出了一种适合战场的强心剂,比之市面上最好的强心针,药效提升了三成有余。 作为次一级的功臣,任鸿涛有幸摆脱了临时工的身份,薪水虽然不多,时间却是极为宽裕。 耳濡目染,加上兴趣爱好,任鸿涛渐渐展现出超乎寻常的价值,在公司内的地位也是急速提升,三年的时间,偶然的阴差阳错,加上必然的理所应当,他最终成为公司的幕后老板。 “毒师的目的虽然不纯,但我还是很感激他。毕竟若不是因为他那变态的嗜好,也不会让我认识你,不是么?”娜塔莎也不知被拨动了哪根神经,心神一荡下,粉红的香舌立时脱离了朱唇的桎梏,舔舐在任鸿涛敏感的脖颈之上,留下道道亮晶晶的津~液。 呼…… 沉闷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春意盎然。 第29章 假如生命还剩最后一天(下) 粗喘中,心神激荡,肆意的纵容那销魂的蚀骨自脐下三寸处的神经末梢传遍全身,不知觉中,任鸿涛那两条纤细的胳膊因为用力过度而青筋毕露,有些粗鲁的扳动着披散于小腹上的碧波金发前后挺进、退却,再挺进……直到全身的肌肉猛地绷直,瞬间消耗掉所有积存的精力。 剧烈的运动过后,腰酸背痛,但因为身体的虚弱,竟没有流出一滴的汗液。 瘫软的身体,无力的陷入宽大而有舒适的电脑椅中,迷离的眼睛怔怔的望着娜塔莎清理唇角的污渍,任鸿涛回味深长的咂吧了下嘴,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叹息了一声,“哎,还是没能撑过五分钟啊。” “死鬼!”娜塔莎娇嗔的白了任鸿涛一眼,神色中虽有些意犹未尽,但却没有丝毫的不满,反而充满了怜惜。 “跟莫莉艾娃那个婊子比起来,谁更好呢?”娜塔莎高挑而不失健美的娇躯轻柔的骑坐在任鸿涛的腿上,噙着莫名的笑意问道。 “呃……娜塔莎,你知道的。我跟那个女人,更多的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任鸿涛有些窘迫的挠了挠头。 “逢场作戏?哼,借用公司的资源还有大把的钞票,先是将她推上全球小姐的桂冠宝座,接着又是欧洲各大时装秀场的t台,成为维多利亚的秘密首席名模,你还真舍得下本钱呢?为何不见你对我做这些?”娜塔莎一想起那个女人的待遇,就醋意十足。 “娜塔莎,不要无理取闹了,我这么做的原因,难道你会不知道?”任鸿涛有些无语道。 “是,在莫莉艾娃的身上,咱们是付出了不少,但同样的,也收获了更多。莫莉艾娃表面上是家喻户晓的名模,是无数人心中的女神。但暗地里,也是咱们公司的情报支柱,这几年,靠着她的影响力还有社交圈子,可是给咱们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以及特殊的人才,不是么?”虽然是明知故问,但任鸿涛还是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如果说我跟你还保有一份纯粹的战友之情,那么跟莫莉艾娃就只是彼此利用罢了。”任鸿涛着重强调了一句。 “纯粹的战友之情?咯咯,都发展都床上去了,也叫纯粹?”娜塔莎抓住任鸿涛的语病,不无揶揄道。 “咳咳……”任鸿涛尴尬的笑了笑,最终没敢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好了,这些小事就不要说了,今天将是繁忙的一天。以防万一,有些事情还是要交代一下,以做最坏的打算。”任鸿涛婉转的转移了话题。 “先说一下公司的运转吧,假如……我是说假如,我醒不过来的话,路西法以后就全权交给你了。”说到这,任鸿涛还没什么,但娜塔莎碧翡翠般的眼眸却是一黯。 好在,身份使然,见识了太多的死亡甚至是杀戮,娜塔莎比起一般的女人,要冷静理性的多。 “通过我这几年的努力,路西法也算是小有规模了,只要别做出一些天怒人怨的决策,倒是不用太担心。相比十年前,一线的外勤战斗人员已经增加了十倍不止,更多出了整编制的装甲营、航空支援营。除此之外,上千人的后勤保障人员加上军工作坊,也基本上能够自给自足,不至于危难时被人卡了脖子。情报上,有莫莉艾娃,只要按照我的规划,总会一点点的壮大起来。”任鸿涛不无骄傲的如数家珍。 短短十年的时间,路西法从一群不到二十人声名不显的散兵游勇,一跃成为可以挑战美国黑水、南非eo的强大存在,在这其中,任鸿涛可谓居功至伟,甚至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实力提升了,名声也越发的显赫,业务开拓上也变得越发全面,在去年的时候,路西法更是依靠自身的实力,通过竞标,一举成为以色列的国防咨询承包商,不仅赚了个盆满钵满,更是将触角延伸到了中东地区,正式加入了与世界知名雇佣兵角逐的大舞台。 “这一切还不是靠你,若不是你提出的全新特战理论以及独特的经营理念,咱们公司也不可能如此短的时间崛起。”娜塔莎不无骄傲道,为任鸿涛而骄傲。两人虽没有名份,但早已经是事实上的夫妻了。 “呵呵,若不是有这份资本,就凭我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残破之躯,又怎么引得佣兵界赫赫有名的血玫瑰青睐呢?”任鸿涛哈哈大笑一声。 娜塔莎虽是女人的真名,但却罕为外人所知。而在雇佣兵界,她还有另外一个响亮到人尽皆知的外号——血玫瑰。 众所周知,玫瑰美艳,能以此赞美,可见娜塔莎的美貌如何。 三国混血的娜塔莎有着世所罕见的高挑身材,前凸后翘,加上常年的锻炼,肌肤更是细腻紧致,仅此一点,就足以秒杀一众所谓的名模网红。面容更是集东西方的优点,线条柔和,皮肤光滑却又不失西方人种的立体感。 金发碧眼,眼窝深邃,琼鼻高挺,活脱脱就是漫画中走出的形象。 不过玫瑰虽美,却要小心有刺,更何况是用鲜血浇灌出的血玫瑰,娜塔莎十三岁成为雇佣兵,到现在为止已经从军十二载,死在她枪口下的亡魂不知多少。早在很多年前,论个人的能力,就已经进入雇佣兵个人战力百人榜单,活脱脱的一个凶残而美丽的刽子手。 能够进入路西法,还是五年前的一次偶然交战,娜塔莎虽然个人战力不俗,所在团队更是名声在外,但在与路西法的战斗中,却是惨遭团灭,她个人更是成为了俘虏。也就是那时,任鸿涛走入了她的生活。 事后,娜塔莎才知道,那场战斗,自己一方之所以惨败,罪魁祸首,正是身旁这个弱不禁风的男人。 靠着一套全新的战术体系,以及武器装备上的不对称,路西法才得以以弱胜强。而铸就这一切的,正是任鸿涛。 好奇害死猫,尤其是对女人,一个骄傲如她的女人。在好奇心的趋势下,面对的又是一名异性,哪怕她杀人如麻,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最后沉沦的结局。 几番并不完美的云雨缠绵,加上穿插其间的回忆录,时间一点点飘过,眨眼中已经过半。 任鸿涛的食量很小,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小。为了维持生命,早在几年之前,他的食物便不得不换成特制的胶囊了,寡然无味,只是胜在营养均衡。 一粒价值不菲富含了多种营养元素的胶囊,便是他一日三餐唯一的食物。 和水吞下无味的食物后,毫无预兆的,任鸿涛的神情变得狰狞起来,暗淡的皮肤上瞬间便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该死的……又发作了,娜塔莎,快,快,拿药来。”一句话,区区十几个字,已经耗尽了任鸿涛全身的力气。 好在一旁的娜塔莎早就见怪不怪了,只见她有条不紊的在杂乱如仓库的偌大房间内穿梭,不多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支注满了乳白色液体的注射器,然后娴熟的将针头刺入任鸿涛颈部血管。 难以忍受的痛苦,让任鸿涛全身的肌肉变得僵硬,仿佛每一寸肌肤都抽筋了一般。可随着注射器内的液体被推送入血管,僵硬便成了抽搐,整个过程维持了半分钟左右,才恢复到了病痛发作前的状态。即便如此,任鸿涛全身的衣衫已经完全的湿透,脱下来后,只需要稍稍用力,就能拧出水来。 “谁能够想到,在雇佣兵界享受无限风光的教父级人物,每日里却至少要忍受一次这种非人的折磨呢?只能靠着足以制死剂量的毒~~品来减轻疼痛。”望着无力的瘫倒在真皮座椅上的任鸿涛,娜塔莎又看了眼手中的针管,神色无比的凄苦。 “快、快了,还有半天……一切就都结束了。”任鸿涛睁着空洞的眼睛,声音虚弱的宛若蚊蝇。 好在此次病痛发作之前,服下了胶囊。随着胶囊被胃液消化,转化为热量流入身体的各处,并没有用太久的时间,任鸿涛便渐渐的恢复了些许体力。 “实验体准备好了么?”任鸿涛开口问道,乱糟糟的头发下苍白的脸色也难以掩盖迫切之情。 “嗯,按照你的要求,在昨天我已经派出了最精锐的小队前往目的地,对目标实施了绑架。按时间看,应该再有半个小时就会送来了。”娜塔莎认真的回应道。 “活口?” “你放心吧,我着重的交代过。”娜塔莎点了点头,似乎看出任鸿涛的不放心,转身中,扭着纤细的腰肢款款的走向不远的床铺,从自己的随身衣物口袋里摸出了一款特质的大屏智能手机,走回来的过程中操作了一番,将屏幕显示的画面递到了任鸿涛的面前。 “这是目标的详细资料。身高六英尺,体重一百六十镑,年龄刚过二十。就学于u大学,去年入选全美大学篮球运动员最佳阵容第一队,凭借大一学期场均二十分外加六次助攻的优异表现,在今夏成为选秀状元,更是被媒体誉为十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娜塔莎介绍道。 “黑人?”任鸿涛眉头微皱。 “嗯,这已经是最符合你的要求了。而且作为运动员,相比于发达的四肢,头脑都会相对简单一些,手术的成功几率也会有所提高。哦,这是斯蒂芬博士的建议。” “黑人就黑人吧。”任鸿涛稍一犹豫,最终还是无奈的妥协了,毕竟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更换实验体了,更重要的是,他等不及了。 “斯蒂芬博士那边准备的如何了?”任鸿涛转移话题道。 “用你们国家的话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娜塔莎难得的幽默了一回。 “技术上我并不担心,我担心的是他这个人。”任鸿涛却没有太多的欣喜。 “这个你也放心吧。这么多年,若非你暗地里提供资金和帮助,那老变态别说继续实验了,怕是早就被fbi请去喝茶了。以他从事的非法研究,一旦被逮捕,不死也得把牢底坐穿。而且,这一次,咱们也控制了他的家人,所以,谅他也不敢耍花招。”娜塔莎不无安慰道。 “灵魂转移啊!!”任鸿涛感叹了一声,“不管斯蒂芬如何的龌蹉丧失底限,只是从他所从事的研究,就不得不让人叹服啊。这种妥妥的黑科技……可惜了。娜塔莎,今天的实验不管成功与否,这个人都必须消失。” “嗯,我会亲手了结了他。” 第30章 薛家惊变(一) “斯蒂芬的那套科学理论,我不懂,所以整个过程都只是从旁协助。按照程序,先对黑人宿体的灵魂进行清除,然后便是转移你的灵魂。一开始实验进行的还算顺利,大概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黑人宿体便宣告脑死亡,可就在转移你的灵魂时……事故发生了。” “也不知是电力供应出了问题,还是其他的原因,实验设备突然受到了极大的电磁干扰。变故来的太快,甚至等不到斯蒂芬进行补救,便在手术室内刮起了电磁风暴。我被吹到了墙壁上,撞晕了,所以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等醒过来时,手术室已经一片狼藉,除了斯蒂芬还苟延残喘外,你跟那个黑人已经停止了呼吸。”说到这,娜塔莎一阵黯然。 虽然她说的简单,可谓一笔带过,但薛衣侯却能够想象得到,当时娜塔莎会是何等的伤心。 “按照你之前的嘱咐,我原本是想杀掉老混蛋的,但最终因为他的一番话,而放弃了。”娜塔莎继续说道。 “他说了什么?”薛衣侯急忙问道。 “我也不太懂,好像是解释实验失败的原因。”娜塔莎组织了一下语言,“具体说来,似乎是那个黑人的灵魂没有清除干净,所以跟你的灵魂产生了排斥、碰撞,以至于打破了空间的裂缝,从而形成了电磁风暴。” “然后呢?” “然后,他说你或许还没有死,灵魂有可能被随机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或者其他的人身上,总之就是有非常多的可能。”娜塔莎回道。 “所以,你没有杀他,希望能够利用他找到我?”薛衣侯想了想,回道。 事实证明,那老混蛋虽然可恶,但确实是个天才。自己的灵魂确实转移了,但跨越的却不是简单的空间。 “还有……”娜塔莎神色突然变得怪异起来。 “还有什么?” “事实上,距离那次实验,我这边只过去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娜塔莎的回答,无疑九天惊雷,使得薛衣侯全身一震。 两个月?十五年? 薛衣侯最先想到的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的神话传说,可依然难以接受。 “从你拨通视频电话到我出现过去了多长时间?”薛衣侯焦急问道。 “四个小时。” 之前,娜塔莎拨通这边的视频电话,第一眼看到的自然就是老头子薛天放了,后者也不知受了什么惊吓,急忙遣老仆寻薛衣侯,这个时间就整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 这么一来,那“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了,两边的时间几乎是相同的。 可惜,这个困惑,饶是薛衣侯抓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既然想不通,与其庸人自扰,不如暂时搁置。 到了现在,薛衣侯心中还有最后一个疑惑。 “你为何突然会想着拨通我的号码?” “怎么会是突然呢?这两个月的时间,我自己都数不清拨了几回呢。”娜塔莎解释道,“实验失败后第二天,我才发现,之前代你保管的端脑莫名其妙的从我口袋里消失了。原本我以为可能是在那场电磁风暴中销毁了,可想想又不对,那手术室内的电子设备很多,虽然事后大多损毁了,却没有消失不见的。一开始,我也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可慢慢的就形成了习惯,总妄想着某一天能够突然打通,并且得知你的下落。幸好,老天不负有心人……” 娜塔莎无论如何的强势,甚至一度在强人淋漓的雇佣兵界闯出凶名赫赫,可总归是个女人。 既然是女人,在心灵的深处,总是感性的、柔软的。 而对娜塔莎而言,她的弱点便是薛衣侯,不,是任鸿涛。 回想起这两个月来的浑浑噩噩,娜塔莎有多少的伤心跟委屈,到了今日,见到薛衣侯后,就有多少的欢欣喜悦。 而表达这份情感的,除了痛哭流涕,娜塔莎已经找不出另外的发泄方式了。 薛衣侯默然,不是冷漠,而是实在找不出安慰的话语。 现世薛衣侯的任性妄为,注定了他不是个合格的听众,哪怕是面对身边亲近之人,他也总是表现的很不耐烦。 但此刻,他却极为安静,耐心的聆听着娜塔莎的每一声抽泣,安静的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娇容,甚至一度希望能将此刻化作恒久。 可惜,现实很残酷,端脑始终只是部机器,是需要消耗能源的。 而真正算起来,距离薛衣侯将它交到薛天放的手中,已经过去了四五天的时间了,能量原本就所剩不多,再加上一整夜的视频通话,理论上早已经枯竭了,也不知是什么支撑它到了现在。 所以,当薛衣侯看到屏幕上提示电量的血红色符号时,心头不禁涌起一丝的恐惧。 谁敢保证,此次视频的连通不是那万中无一的巧合,一旦结束通话,还能不能继续连接? 好吧,薛衣侯作为移动的电源,确实可以靠体内的玄气进行补充,但他现在有自己的生活,总不能时时刻刻的呆在端脑前,为其充电吧? “娜塔莎,敢不敢陪我赌一次?”薛衣侯突然开口,打断了娜塔莎的哭诉。 “不要,不要。”短暂的失神,娜塔莎似乎明白了薛衣侯的意图,惊恐中不断摇头。 此时娜塔莎所表现出的无助,认谁看了,会相信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战场刽子手呢?可正因为这前后近乎极端的不同表现,才让人看的更加心痛。 何以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这是娜塔莎的悲哀,更是对薛衣侯的考验。 啪!!! 面对娜塔莎的绝望痴缠,薛衣侯咬了咬牙,还是狠心的断开了连接。 嗡!!! 几乎不给薛衣侯后悔的机会,枯竭的电量终于让端脑“寿终正寝”,震动中自动关机了。 呼、吸、呼、吸…… 接连的深呼吸,却依然消弭不掉满心的沉重。 薛衣侯开始变得暴躁起来,于是,山洞便遭殃了。 床铺被踹塌,桌子分崩离析,还有储柜里保存的干果零食以及美酒,更是撒落了一地。 “老头子,老头子……”暴躁未消的薛衣侯,下一刻便窜出了山洞,向着山顶的庄子跑去。 薛衣侯想发泄,更需要转移心头的烦闷,仅存的理智,让他想到了爷爷。 虽算不上阴阳两隔,但身处不同的时空却突兀的有了联系,这是为什么? 既然从娜塔莎身上找不到答案,那么剩下的就只有老头子了。 更何况,之前老头子表现的实在太过怪异反常了。 “晚节不保?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晚节不保,又或者说他做了什么?会不会跟这一次的视频电话有关?” 数里的距离,在薛衣侯的放腿狂奔中,只是花费了片刻的时间。 可当薛衣侯终于站到庄子的院门前时,整个人却是呆滞了。 篱笆扎成的院门洞开,这并没有什么,最终让薛衣侯神色大变的是清晨新鲜空间中弥漫的淡淡血腥以及……那具趴伏在血泊中的冰冷尸体。 如果薛衣侯没有记错的话,从那尸体的衣着以及身形看,他应该是庄子的门房奴仆。 之所以是应该,而不是确定,只因为那具尸体已经面目全非,破败的犹如烂草。 “出事了,出大事了。”这是薛衣侯满脑子唯一的念头。 不自觉中,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猛烈的汹涌,并传遍全身。 鬼使神差下,薛衣侯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叫出声来,左右张望了一番后,立即压低了身子,悄无声息的潜向了院门。 今世的十五年时间里,薛衣侯的生活无疑是祥和安宁的,家世殷实富贵,长辈宠爱有加,无忧无虑的如同童话一般。可这并非就意味着他如寻常纨绔那般,不谙世事,甚至见不得血光。 前世,依旧是前世的记忆中,任鸿涛虽没有真正的上过战场,可身为知名雇佣兵的幕后老板,却是没少见那繁华下的阴暗。 甚至于,为了锻炼自己的神经以及胆量,任鸿涛曾亲手枪决过一名俘虏。 近距离的射击,而且是大口径的手枪。一枪之下,俘虏的头盖骨都被掀飞,抛洒出腥臭的红白之物。那一次的经历,让任鸿涛足足吐了两天一夜。 但也正因为如此,在此刻,当面临极有可能的家族惊变时,薛衣侯虽然依旧恐惧,但头脑却反而越发的冷静了。 竭尽所能的隐藏身形,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就这样,薛衣侯以蜗牛般的速度,在庄子里爬行着。 两进的院子,前院有着明显的打斗厮杀痕迹,但并不激烈。 除了门房外,薛衣侯在前院还发现了另外五具尸体,不过,相比于前者的惨不忍睹,这五具尸体却都是一招致命,死前并没有太多的痛苦。 换言之,前院的厮杀之所以不激烈,最大的原因便是敌我实力太过悬殊。 自然,连同门房,这六具尸体无不是庄子里的仆役,也是除了那随身伺候在爷爷身边的老仆外所有的仆役了。 清晨的阳光,如往常般挥洒大地,薛山之顶,却是万籁寂静。 后院,也就是爷爷的居所了。 薛衣侯有些犹豫,他实在太害怕了,害怕见到后院中的狼藉,害怕再见到尸体,尤其是…… 咯吱!!! 不知是恐惧,还是发狠,薛衣侯的两排牙齿因为过分的撕咬,使得一缕鲜血自嘴角溢出,而他那张还算清秀的脸上,更是无比的狰狞。 “咳……咳……” 第31章 抽丝剥茧 断断续续的轻咳之声,仿佛从破烂的风箱中发出,并随时都有可能消失,永远的消失。 薛衣侯浑身忍不住的一颤,脑子里再无多余的念头,疯了般的冲进了后院。 不大的后院内,清晨凌冽激爽的空气夹杂着浓浓的血腥,让人闻之作呕。 从后院房门到那位居山顶的草屋,不过区区十几丈的距离,却是洒满了鲜血。 一具无头的尸体歪歪斜斜的盘亘于路径的中央,三丈开外,便是一颗沾满了被鲜血染红的泥土的头颅,隐约可以认出,赫然是昨天晚上带薛衣侯前来的老仆。 虽然仅存的理智,告诉薛衣侯,并不应该意外,可真正看到那死不瞑目的老仆,他的心情依然如坠深幽。 “老头子……老不羞,你在哪,快出来,别玩了。”仿佛丢了魂一般的薛衣侯,跌跌撞撞的前行着,口中呢喃, 咳……咳…… 似乎为了回应薛衣侯的召唤,那熟悉的轻咳之声自已经倒塌了大半的草屋后传来。 是的,草屋塌了,不仅如此,旁边的青松也为利器砍倒,至于那不知承载了多少爷孙间欢快笑容的石桌石椅也已分崩离析,化作大大小小不成规则的碎块。 原本涣散的眼神陡然紧缩,此时的薛衣侯哪里还有丝毫对危险的警惕,极快跨出,一心想的就是找到那声音的来源。 终于…… 在倒塌的草屋之后,半个破衣烂衫的身体映入薛衣侯的视野。 上半身灰头土面、鲜血淋淋,撕破的衣衫下,嶙峋松弛的胸膛不时的上下起伏,至于下半身,却是被完全压在了残垣断壁之下。 乱蓬蓬、脏兮兮的华发遮掩了面容,可薛衣侯依然第一眼就认定,脚下这个只有进气,却少有出气之人,正是他要找的……爷爷,薛家上代家主——薛天放。 “老头子,爷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谁,是谁要害你?”一声惨嚎,薛衣侯已经跪到在地,眼泪横流中,双手拼命的刨地,想要将压在老头子身上的石块、木桩扒开。 很快,薛衣侯修长而又颇为娇嫩的双手就为石棱木屑割裂,鲜血淋漓。 “呼噜……” 突然,薛天放的胸脯剧烈的起伏了一下,瞬间,那为白发遮掩的面容就放射出两道夺目的冷光。 一双干枯却分外有力的手,死死的抓住了薛衣侯的手腕,让其再难动分毫。 感受到爷爷的苏醒以及蓬勃的力量,薛衣侯焦虑的神色猛地一黯,其脑海中立时就蹦出了一个不祥的成语——回光返照。 老头子的伤太重了,若是有心细数,只是上半身的伤痕就多达百处,尤为致命的便是那一记自心口到肚脐的伤痕,这是伤了根本啊。 能拖着如此重伤而不愿咽气,这蠢老头怕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吧。 “北、北阴伯……北城……迎、迎春……” 薛衣侯聚精会神,甚至是俯首帖耳,可直到老头子再也无力支撑,圆瞪着双眼死不瞑目,也只是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这么几个毫无关联甚至是摸不着头脑的字来。 老头子到了临终之际,还不忘花费最后的力量将薛衣侯推开,用意也算是耐人寻味了。 呆滞中一屁股坐倒在地,薛衣侯突然有种做了噩梦的虚幻感。 这一定是个噩梦,对,就是噩梦。肯定是昨天晚上跟娜塔莎聊了通宵,太过疲惫才不小心睡着了。 “不,我不要在做这个无聊的梦了,醒过来,给我醒过来。”薛衣侯先是呢喃,声音越发的凄厉尖锐,最后更是疯癫了一般,左右开弓,对着脸颊抽了起来。 只有麻木,却没有痛觉。 是真的在做梦啊,可为什么眼泪却依然止不住的流,这一切明明都是假的,自己应该轻松而不是越来越痛苦压抑才对啊。 就在这时,薛衣侯发现似乎远远的低估了自己心底深处的韧性,又或者,本质上,自己就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只是短暂的呆滞之后,薛衣侯竟然冷静了下来,而且越来越冷越来越静,冷漠死寂。 放空的脑袋不经缓慢的开动,瞬间便运转到了最高速。 “爷爷临死都不忘推我一把,其用意很明显,是让自己尽快离开这危险之地。那么北阴伯、北城还有迎春是什么意思呢?”心中的疑惑刚起,脑海中立即就浮现出一段往事。 那似乎是在两年之前,薛衣侯如往常一般,前来薛山打秋风,只是老头子经过多年的浸染,已经很不好对付了。所以,那一次,为了达到目的,薛衣侯便讲了个故事,希望能哄其开心。 故事,非童话,而是一段前世记忆中的烧脑段子。 故事并不是重点,重点的是故事给人的启发。 如何从一些微不可查的细节,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比如,从一个凶案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抽丝剥茧的分析出凶手作案过程甚至体型特征以及最后逃离的路径等等。 如果薛衣侯没有记错的话,当时老头子在听完这个故事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么按照这个思路来分析的话。 老头子临终前说出的几个字便大有深意了。 北阴伯,指的显然是一个人,而且是个名人,北阴郡郡主——熊葛婴,北阴二十六县加郡府的实际统治者。 “凶手是北阴伯?”虽是疑问,但从薛衣侯阴冷的表情看,心里已经是认定了。 北城,无疑就是薛县北城了。北城对薛家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薛衣侯更清楚的了,说是不可或缺的财富来源,也是毫不夸张。但反过来,对于外人呢? 薛衣侯虽然读书不用功,但也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如果将北阴伯看做凶手,那么北城作为行凶动机,也就太合情合理了。 凶手、杀人动机都有了,至于那最后的“迎春”二字,若是配合老头子将薛衣侯一把推开的动作,就更加的不难理解了。 如果薛衣侯没有想错的话,老头子其实并没有说完,至少还落下了一个字,却是用省下了这一字的力气,将薛衣侯推开。 “迎春阁……”薛衣侯深吸了一口气,神情中显得有些不可思议,“竟然会是那个地方。” …… 跪在薛天放的尸体前,薛衣侯狠狠的将头砸向地面,一连三声闷响,抬首间,额头已经一片血污。 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愤怒,有的只是彻骨的阴鸷以及真挚的庆幸。 此时的薛衣侯很庆幸,庆幸自己总归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衙内纨绔,庆幸自己前世的那段雇佣兵生涯。 正是那段茹毛饮血的时光,锻炼出了远超过常人的坚韧以及冷静。 前世的任鸿涛,虽然从未真正的踏入过战场,但作为路西法外勤雇佣兵的大脑,但凡大战,他总是无时无刻的不在进行着远程的操控。 通过战场感知系统,身处后方的任鸿涛甚至比那些战士更加紧张。 将帅无能,累死三军。 战场之上,形势千变万化,战机危险并存,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导致全军覆没,尤其是对于雇佣兵这种小团队渗透作战的模式,更是如此。 而任鸿涛的任务,便是以最冷静缜密以及快速的大脑,于稍纵间,寻找战机以及查找危险,一场战斗下来,其脑力的消耗,甚至超过了雇佣兵一整支小队体力消耗的总和。 一次次的磨练,哪怕神经再脆弱的人,到了最后,也会变得无比坚韧了。 很幸运,任鸿涛重生转世而来的薛衣侯,虽然鲜衣怒马了十五年,但这种镌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并没有完全的退化。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是打出生起,就宠爱了自己十五年的爷爷。 可惨事已经发生,再是悲恸又能如何,眼泪能将死人浇灌活么? 薛衣侯此时的冷漠,根本上只是将这份悲恸深埋于心,留待日后罢了。 至于现在…… 薛衣侯要做的,能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危险之地,活着出去……报仇。 “孙儿不孝,无力让您老人家入土为安,今日一别,待屠戮仇寇,自当立碑建冢,守陵三年……爷爷,孙儿去也。” 冷漠中,薛衣侯毅然起身,先是从庄子里翻找出了一些自己留在此处的换洗旧衣服,便一路飞奔,下了山去。 第32章 截杀 离开庄子,薛衣侯并没有立即下山,而是重新回到了后山的那个隐秘的山洞之中。 虽然通过老头子留下的只言片语,薛衣侯猜出了很多,但脑子里依然千头万绪,在没有理清楚之前,冒然下山,风险实在太大了。 别看薛家在薛县权势滔滔、一手遮天,可真要跟北阴伯比起来,就不够看了。 若谋害爷爷的凶手真的是北阴伯,那么事情就绝不会简单,而且整件事也透着太多的蹊跷。 首先是时间,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可不要忘了,昨天是什么日子。 春闱大比。 五年一度的春闱大比,对北阴郡的二十六县,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因此,在这一天,薛家几乎投入了绝大部分的精力。 论家族的底蕴跟势力,薛家跟北阴伯自然难以相提并论,但也绝非全无还手之力。 薛家在这薛山县立足近三百年,将其打造的滴水不漏或许有些夸张,但其掌控力也是绝对不容小觑的。 一旦有外敌入侵,薛家的那些明、暗眼线,足以及时的将情报传递过来,到时,以老爷子的武经修为,即便打不过,逃跑还是不难的。 换言之,凶手正是摸准了春闱大比这一天的情况,才轻松的寻到破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渗透进来的。 至于来了多少人? 从薛山上庄子内的打斗痕迹分析,绝对不少于三人,而且都是高手。 想到春闱大比,就不得不想到昨天的一个细节。 以往,薛家的春闱大比,也有外县观礼,但总是零零星星几个距离近或者关系好的,但是今年却是大大的不同。 二十五县齐聚,而且全部都是家主亲临,给出的理由是他们各县的春闱大比提前结束,倒也勉强可以接受,但前提是没有发生薛山惨案。 想及此,那二十五县的家族若是跟此事毫无关联,只怕鬼都不相信。 越是分析,薛衣侯越发的沉重。 很明显,这一次极有可能是预谋已久的行动,也绝不可能仅限于薛山,或者说,只针对薛天放。 只怕……现在的薛县也已经沦陷了。 “不管如何,作为薛家子弟,我都不能逃避。这薛县是必须要走一遭的。”薛衣侯心中暗下决定后,便不再迟疑。 脱掉身上醒目的装束,换上旧衣服,解开发辫随意的扎了个髻团,再然后往脸上抹一些尘土,这就算是改头换面了。 好在,之前薛衣侯神识懵懂时,左右开弓抽了自己好多下,脸颊早已经肿胀,再敷以灰尘,不仔细看的话,还真的难以认出来。 至于防身的武器,薛衣侯只取了浅吟锯,一来不容易暴露身份,其次隐蔽,对敌时最能出其不意。 将身上的飞鱼服以及逍遥伞、千机扇包裹好,藏在了山洞的储物柜中,收拾停当后,这才走出了山洞。 此时,距离正午也不过只有一个时辰,初夏之天,烈日当头,薛山之上,随处可听到嘈杂的蝉鸣。 薛山只有一条道路,无论上山下山,毫无捷径。 道路宽阔平坦,当年薛家可是花了大力气才铺设,可正因为如此,也使得道路的四周毫无遮拦,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在距离山脚还有一里之遥时,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一高一矮,两个陌生的男子堵在了薛衣侯的面前。 “嘿嘿,这薛山上果然还有余孽,还好家老有先见之明。”高瘦的男子虽不过二十岁,但浑身散发着阴冷的精悍,尤其是那双时刻眯起的眸子,更是放射出野兽的凶芒。 “你们是谁?俺只是山下的普通猎户,昨天晚上打猎迷了路,才不得已露宿了一晚。”薛衣侯看似解释,可那冰冷的神色,只怕是三岁小孩也不会相信吧。 “黑狗,这小子将咱们当傻子了。”另外的矮胖男子笑眯眯的开口道,相比起他那过分臃肿的体量,声音却是格外轻柔,若是闭上眼的话,还以为是个女子在说话呢。 “哼,管他如何,家老给咱兄弟俩说的明明白白,在大事未定之前,不管是上山的还是下山的,不管是普通山民还是薛家余孽,一律……”高瘦男子说到最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对此,薛衣侯并没有意外,这也是为何他刚才做出那般低劣表演的缘故。 自从看到这两个人,薛衣侯就知道,不管自己扯什么谎言,都难逃厮杀一场,既然如此,又何必费心费力呢。 “你们是北阴伯的家臣么?”薛衣侯神色变得凝重,不无试探道。 高矮两人对视一眼,却是没有回答。 “黑狗,送他上路吧,你来还是我来?”矮胖男子无视掉薛衣侯,询问道。 “猪头,老规矩。”被称作黑狗的高瘦男子阴森一笑,当即伸出了握拳的右手。 “我猜无。”猪头瞥了那拳头一眼,笑眯眯道。 再看黑狗并没有打开拳头,也没有说话,而是脚下一转,让到了路边。 看样子,猜拳游戏是猪头获胜了。 对于高矮两男子的无视,薛衣侯并没有愤怒,更不会愚蠢的以为对方是在轻敌,或者说,对方如此做作原本就希望激怒他。 此二人绝对是难缠的对手。 薛衣侯心中暗道,一时间精神越发的紧绷。 “该死的天气,还真是要了胖子的命啊。”猜拳得胜的猪头并没有立即出手,而是仰天看了看炽烈的日头,同时拿袖子擦掉脸上密布的汗珠。 “喂,小子,你到底是谁,若是身份重要的话,说不定我们哥俩念着一份功劳,饶你一命也未可知。”猪头见薛衣侯一直闭口不言,主动找话道。 “我是你爹!”四个字从薛衣侯的牙缝中挤出。 “父亲大人,孩儿这厢有礼了。”出人意料,猪头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开怀的大笑,竟真的对着薛衣侯行了父子之礼。 薛衣侯的脸色再次变了,心中也越发的不安。 一个连常伦都可以拿来玩笑的疯子,绝对是可怕的。 下意识里,薛衣侯的右手不由的摸向了腰间。 “在那里么?”于此同时,之前还人畜无害的胖子眼睛一眯,瞬间发动了。 经验,只有真正的厮杀汉靠着成百上千次战斗甚至是伤痕换来的临场经验,在胖子的身上完全的暂放。 胖子很聪明,甚至称得上阴险狡猾,之前所做的一切,一为激怒对手,其次找出对方隐藏的兵刃。 现在看来,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虽算不上完美,但足够供他施展了。 家臣,士大夫豪门豢养的武士中最精锐的存在,每一个无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英,是真正的杀人机器,不论修为高低,最为讲究的便是一击致命。 从这里可以看出,薛衣侯之前对两人身份的猜测,是正确的。 寒光闪烁,一柄三尺青铜剑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出鞘,出现在胖子的左手之中,便是一记干脆利落的直刺,极致的追求速度、精准。 难以想象,以胖子超过两百斤的体重,竟然会有如此快的速度,一步跨出便到了三丈开外,青铜剑所指,赫然是薛衣侯的左肋。 在很多人看来,一击致命,自然是要击敌以要害。可事实上并非如此,但凡拥有着丰富厮杀经验之人,都知道一个道理。 要害之处固然可致人死地,但同样也会受到对方最大程度上的保护,所以,除非是暗杀,正面对敌,少有上手就击人痛脚的。 胖子显然不是菜鸟新手,所以他这一剑选择的方位便妙不可言。 薛衣侯的左肋缚有腰带,正是之前精神紧张下伸手所摸之处。可以想见,其中必然藏有兵刃。 那么左肋受击,便让薛衣侯难以抽出兵刃,而仅凭血肉之躯又如何去抵挡青铜剑的锋芒。更何况,左肋虽不是要害,若是真的遭受重创,也必然影响身体机能,且不说肌肉的撕扯,只是流血就足以加速其力量的流逝,最终形成恶性循环。 嗤!! 青铜长剑速度实在太快,而且角度也确实刁钻,不出意料的刺穿了衣袍,再进三寸,便已是血光乍现。 “得手了。”胖子心中暗道,虽久经战阵,但一招得手,还是多多少少让他心情舒畅。 “猪头,小心!”突然,耳畔响起黑狗尖锐的提醒之声。 锵!!! 剑光起,吹起一波涟漪。 第33章 死士熊朗 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又或者说,自以为是的聪明,在外人看来,不过只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愚蠢罢了。 三尺青铜长剑依然握在胖子的手中,另外一端则刺入了薛衣侯的左肋,入肉三寸,鲜血淋漓。 但不同的是,受创的薛衣侯却是一脸的冷笑,反观胖子,却在颤抖,空着的右手死死的抓着脖子。 汩汩鲜血喷涌着冲破五指的阻隔,自缝隙中激射,染红了薛衣侯胸前的衣衫。 “你、你……”胖子原本就不小的眼睛,此时更是瞪得堪比牛目,紧缩的瞳孔中写满了疑惑、不甘以及恐惧。 “自以为是。”薛衣侯一声冷哼,厌恶中膝盖前屈,将胖子顶开,后者踉跄着连退数步,最终还是栽到了尘土之中。 没有了胖子臃肿体格的阻挡,薛衣侯右手反握的两尺短剑便清晰的呈现于高瘦男子的眼中。 “你的剑……”被称作黑狗的高瘦男子除了刚才的一声惊呼,很快便重归平静,此时看都没看依然在地上垂死挣扎的胖子,毫无表情的脸上渐渐的浮现凝重之色。 薛衣侯没有回答,只是咬牙将刺入左肋的青铜长剑拔出。 事实上,不用他回答,黑狗若还猜不出,就真的是傻子了。 如此一想,胖子死的不冤,他太自以为是了。 以为凭着自己的不识常伦以及刻意表现出的轻敌,可以激怒对手,甚至让对方警惕之下露出破绽,而往日,他也确实凭借这番手段屡屡得逞,可惜,今天却是遇到了命中的煞星。 正所谓,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胖子的一味求险,终于在今天付出了代价,而且还是自己的性命。 不疑有他,薛衣侯之前所流露出的紧张以及那看似下意识的触摸腰带,都只是在给胖子下套而已。 而事实表明,他成功了。 以左肋的轻伤,换取了胖子的性命。 这个买卖,在任何高明商贾看来,都是无比值得的。 “承蒙主人看重,赐姓为熊,单名一个‘朗’字,因心黑手辣,故而被人称黑狗。”高瘦男子,不,是熊朗主动介绍道,这番举动算是对薛衣侯的尊重以及认可了。 “哼,一介奴隶,却还没有资格知道小爷的名讳。”薛衣侯却是嗤之以鼻。 家臣出自武士,虽待遇地位颇高,但真正论起来,依然还是属于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之列,故而他这番话倒也不错。 区区一个奴隶,又有何资格知道薛衣侯的名字,再怎么说,他还都是薛家的嫡子,未来的家主,是属于士大夫行列,哪怕是无品的士大夫。 可惜,熊朗显然就不这么认为了。 事实上,他跟胖子又有不同,虽依然还是家臣的身份,但蒙主人赐姓,地位上已经堪比家族子弟了。 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仅凭一个“熊”姓,就足够让熊朗愤怒。 “我会亲手将你的皮剥下来,取最精华的部分,作为我手中短剑的剑鞘。”熊朗开口,缓缓从宽大的长袖中取出了一柄无鞘的青铜短剑,长及两尺,倒是跟薛衣侯手中的短剑有些类似。 嗤!!! 另外一边,薛衣侯仿佛失聪了一般,将浅吟锯送入嘴边咬住,空出左手,紧了紧腰带,对左肋的伤势做了最为简单的处理。 这番动作看似跟之前猪头的轻视有异曲同工之妙,但绝非薛衣侯故意使然。 因为前世的记忆,薛衣侯向来秉承的是实用主义。现在与其跟熊朗做口舌之争,不如为接下来的苦战做准备,而处理伤势无疑就是重中之重了。 至于熊朗口中那些威胁的话……若是威胁能够杀人的话,还要武经何用,还要手中的利刃何用? 当然,薛衣侯也不否认,自己的这番惺惺作态,不无蛊惑对手之意。 故意做出狂傲的姿态,为的便是尽力遮掩自身的修为。 入室境锻骨十四周天,真正说起来,哪怕是薛衣侯,都有些气馁。他虽不知道眼前这个熊朗的修为,但直觉使然,绝对比自己高了不只一筹。 修为上的高低也还罢了,更为重要的是临战的经验。 薛衣侯能够轻松的一击必杀那胖子,其实还是在于取巧,只是这个巧并不在技术层次,而是心理战。 心理战上,薛衣侯自认不弱于对手,可真正的实战经验就完全不同了。 有了那胖子的前车之鉴,熊朗显然绝无可能再做蠢事,可以预见,即将到来的争斗,必将是一场恶战。 在这种情况下,薛衣侯唯一的胜算便是出其不意,尽量的让对手摸不清自己的根底,然后找准机会,施以绝杀,为此,哪怕付出一些代价。 短剑对短剑,两人的兵器大致相同。在没有摸清对方底细的情况下,悍然出手,并非智者所取也。 所以,熊朗在观察,相同的,处理完伤势的薛衣侯也在观察。 身材、武器、姿势以及气息上的起伏,通过这些不起眼的细节,往往能够看出本质的端倪。 熊朗,身材高瘦,就意味着骨架很大,照此例,走的应该是大开大合的路数,偏偏用的又是两尺短剑。 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一寸短,一寸险,但凡短兵器,大多剑走偏锋,走快走巧又走险,看似跟大开大合又有些矛盾,但两者却并非水火难容。 还有熊朗所站的姿势,不丁不八,看似全身破绽,实则是一种临战最放松的状态,在此状态下,可以瞬间做出任何的应对,攻若风火,守似泼雨,进则迅雷,退也必然不会拖泥带水。 还有气势,所谓气势,包含气跟势,气是气息,势为士气。气息悠长则稳,短促便急,士气高亢为盛,低迷则衰。但与人对阵,却并非是气势高为优,需知盛极必衰,长时间保持旺盛的气势,对于精力、心神的消耗是巨大的,必定难以持久,一旦被拖入持久战,则极容易盛极而衰,到了那时,就有性命之忧了。所以,但凡真正的高手,都会随时对气势进行调整,在保证体力、精力的同时,也能最快的应对战机或者危险。 而熊朗在这方面做的无疑极好,至少远超过薛衣侯自己。 气息时短时长,士气时高时低,完全不为外界所干扰,同时又会给对手造成迷惑。 果然,只是稍许的对峙之后,薛衣侯便败下阵来。 心理素质毕竟不同于实战经验,相比于熊朗这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死士,薛衣侯还是太嫩了。 眼看内心越发的焦虑,薛衣侯知道再也不能等下去了,所以只能率先出手。 清风颤,薛家典藏孜赢阶身法,不比蝴蝶步来的翩翩优美,看似直来直去,却是侧身施展,双腿更是如同螃蟹一般横向的移动,步幅很小,但频率却极快。 由于清风颤对于节奏的把控太过严苛,所以虽依然在孜赢阶,但修行的难度却是极高,若是难以领悟真髓,反倒会画虎类犬,故而家族子弟中少有人问津。 出动中,身法似清风拂柳,数丈距离,眨眼而逝。 举手间,浅吟锯已然直刺出一道凛冽银芒。 脚踏清风,手上使的一式剑法——左翼追。 左翼追,正是翼双飞的那残缺的一式,阴柔若羽翼翔空,俊逸、快绝又不失内敛,最适追击刺杀。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上手间,便是最强杀招。 再看熊朗,冷漠的眼眸陡然紧缩,凭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如何看不出薛衣侯这一招的狠厉。 锋锐难当,必要避其锋芒。 死士,虽不惜命,但却并不等于盲目蛮干。 为达目的,他们可以舍身迎击,也可以缩头退避。 于是熊朗退,上身不动如山,双腿却是交替后移,速度上虽然稍逊,但还是能够拖延正面相接的时间。 熊朗在等,因为他知道,越是锐不可当的杀招,越难以持久。只需等到对方气势稍弱,便是反击的最佳时机,更何况,虽同样是退,也是讲究技巧的。 就比如熊朗,虽在退,但双腿厮摩大地,却是掀起了阵阵烟尘。 烟尘起,可遮掩视线,借此隐蔽身形,更可迷人眼。 这并非是什么招式,而是实实在在靠着无数次的战斗总结出的经验罢了。 薛衣侯进,熊朗退,但前进的速度总归快过后退,更何况薛衣侯又是主动求了个先手,所以两人间的距离,还是无可避免的飞快拉近。 眼看着浅吟锯的锋芒已经触及熊朗的左胸,再进稍许,便可见红,但熊朗却仿若未觉。 这是要学薛衣侯那般以伤换命么? 或许吧,毕竟,要论狠,熊朗未必就比薛衣侯差。 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左胸虽是心口要害,却非触之即死,毕竟在心脏前还有筋肉、骨骼的保护不是。哪怕触及肌肤,也还要再近数寸,方可建功。 此时,薛衣侯手中的剑势几乎到了最顶峰,于此时抵挡,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熊朗相信,凭着打熬出的筋骨,足以将对手的气势拖下顶峰,而那时便是他反击的最佳时机。 当然,为了避免重蹈胖子的覆辙,熊朗更加的谨慎起来。 实战经验固然宝贵,却是一把双刃剑,伤人的同时,也极有可能伤己,一旦超过限度,转为经验主义,那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于是,保险起见,当利刃刺入肌肤后,熊朗还是轻微的颤抖了一下。 咔嚓!!! 第34章 两败俱伤 咔嚓!!! 一声微不可查的骨裂之声响起。 薛衣侯只觉手中浅吟锯的锋芒一滞。 “不好,竟然卡在胸骨上了。”警兆起,薛衣侯心不由提了起来。 武经修行在入室境共分了三个阶段,分别为通窍、锻骨、伐髓。 所谓通窍,便是打通自身筋脉,以助于更快更多的吸纳天地玄气。 当修为达到十一周天后,便进入锻骨,以体内的玄气温养、锻炼骨骼,使其越发坚韧,或坚若磐石,或柔若无骨,亦或兼而有之,却是依内经功法的不同以及个人体质的差异而定了。 当修为达到二十二周天后,将更进一层,玄气可透过骨骼滋养其髓,骨髓强不仅有益于造血,甚至可以一定程度上提升人的修行资质。 薛衣侯现在的修为在十四周天,换言之,便是一息(一呼一吸)间,可让吸纳的玄气在体内筋脉流动十四个回合。如此速度,吸纳的玄气在滋养血肉的同时已经有了富余,便能够温养、锻炼骨骼,也就是进入了所谓的锻骨阶段。 浅吟锯的锋利程度,薛衣侯如何能不清楚,甚至毫不夸张的说,只论锋利,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见过比之更甚的。 时下,青铜类兵器虽发展到了极致,但同时也到了一个桎梏,想要突破,靠的已经不是工匠的技艺,而是材质的改良了。 铁器,无疑是一个全新的方向,而且也已经在世间出现,但却还处于萌芽的状态,整体上,还远远达不到青铜器的高度。 但浅吟锯就完全不同了,它的材质虽是钢铁,但却糅合了薛衣侯前世的合金理念,通过加入不同的矿粉,经长时间的试验,才偶有所得。 别说是薛衣侯,即便是亲手打造出它的赵老鬼,只怕也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想予以复制都是不可能的。这无关手艺,而是受限于见识跟知识了。 在没有系统的将各种金属元素罗列出来,并掌握各自特性的情况下,赵老鬼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一一进行试验,即便如此,在缺乏识别金属的能力以及冶炼技术落后的情况下,可以想见,浅吟锯在未来相当漫长的时间里,都是唯一的存在。 浅吟锯锋利,极为锋利,更有着青铜剑所没有的柔韧,可正因为如此,当薛衣侯察觉手中的短剑在刺中骨骼,仅凭自身的锋芒竟难以寸近甚至使得剑身都弯折的时候,他便可以完全断定,这熊朗的锻骨水平远高于自己。 事有不及,便要当机立断。 虽然薛衣侯相信,只要自己再加上几分力道,未必不能切断其胸骨,但时间呢? 熊朗不是死人,而是真正经验丰富的死士,他如何会放过这个时机? 退,这便是薛衣侯心中唯一的想法,他也是这般做的。 好在,对于这种突然的状况,他是有准备的,所以才选择了清风颤。 清风颤,看似直来直去,但一个“颤”字便不难看出,它远没有这般简单。 侧身而行,本就更加容易的改变方向,奥妙便在双腿之间。 刹那间,薛衣侯一改之前如螃蟹般的横向移动,而是顺势前踏,如此便能轻易的摆脱熊朗的正面。 只可惜,薛衣侯快,还有人比他更快。 正如薛衣侯担心的那般,熊朗怎么可能放过如此机会。 因为浅吟锯受阻,剑势已然由盛转衰,正是前力未尽后力未发青黄不接的时刻,也是熊朗一直等待的反击良机。 剑,可不仅仅薛衣侯有,熊朗同样也有。 刷!! 两尺青铜短剑于左手中飞速旋转,改为反握,这种姿势,无疑更加适合近身搏杀。 紧接着,青铜剑锋顺势上抹,划出一抹青虹弧线,快逾匹练。 以剑势的痕迹看,若是砍实了,于薛衣侯而言,就是腰斩的下场。 与人厮杀,不同于比擂争胜,后者的限制实在太多,而前者追求的便是险中求胜,抛却表面的繁华文章,直截了当。 此时,不论是薛衣侯还是熊朗,这种招招致人死地的施为,在擂台上是绝对不可取的,至少薛家春闱大比这种切磋重于生死的擂台上绝不允许。 熊朗的反击不可谓不犀利,而最让薛衣侯不适的是……他是左手剑。 左手、右手虽是依照个人习惯而定,但真正对敌,却还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妙处。 就比如现在,薛衣侯右手使剑,却暂时的卡在了熊朗的胸骨之中。熊朗左手握剑,又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便使得薛衣侯连稍微的抵挡都难以做到了。 好一个薛衣侯,性命交关之际,只是瞬间的慌乱,便镇定了下来,咬了咬牙,竟然直接选择了弃剑,以最快的速度收回右臂,同时迅猛甩袖,向着近在咫尺的青铜剑缠去。 嗤、嗤…… 眨眼间,好好的一条长袖,已化为缕缕碎片,飘零而下。 以柔克刚,借着长袖的缠绕,稍微的阻滞了青铜剑的速度,也让薛衣侯避免了腰斩的下场,靠着这短暂的时间差,终于错开了身形,堪堪避过。 “收!!” 避过青铜剑,薛衣侯却没有丝毫的松懈,急忙大退,同时一声厉喝。 诡异中,那被右手放弃依然插在熊朗胸口的浅吟锯竟然自动的分离,飞入了后退中的薛衣侯……左手。 突起的变故,也让准备趁胜追击的熊朗身形微顿,错失了追杀的时机。 低头望着左胸汩汩流出的鲜血,再抬头向已经退出数丈的薛衣侯望去,熊朗心悸的同时也暗叫了声可惜。 好诡诈的小子,没想到,他那短剑竟然还藏有如此玄机。 长篇累牍了这么多,事实上,从薛衣侯主动出击到现在也不过是眨眼的时间,两人也只是各自出了一招,可即便如此,其凶险程度,已让人胆战心惊了。 熊朗自不用说,左胸为浅吟锯刺中,鲜血淋漓。而薛衣侯又何曾好过,没看到,他现在握剑的是左手么? 为了避免腰斩,薛衣侯付出的可不仅仅是一条袖子,再看他赤条条的手臂,血痕就不下于十道,尤其是手腕以及臂弯处更是筋脉断裂,与残废无异了。 因为沾染了血迹的缘故,熊朗这才发现,一根细若发丝的银线正绑在薛衣侯的手腕处,而另外一端则连接着那柄锋利短剑的剑柄。 这也是浅吟锯会自动分离,飞回到薛衣侯手中的缘故所在。 一招下,两败俱伤,但计较起来,薛衣侯还是吃了更大的亏。 熊朗的伤势看似恐怖,但不过只是皮肉之伤,最多就是有一根胸骨断裂。可薛衣侯呢?右臂被废,按照常理,于他的实力而言,至少会减弱三成,除非…… 除非,薛衣侯跟熊朗一样,也是个左撇子。 “你刚才那一式剑招很厉害,我承认……挡不下。”熊朗突然开口道,之前他让薛衣侯刺中自己,诚然有故意为之,可真正见识到那一剑的厉害后,心里却是不得不承认,即便自己有心防范,想要抵挡怕也是千难万难。 左翼追么? 当然厉害了,即便只是残缺的一招,但毕竟是高誉阶的外经。若不是薛衣侯现在的修为还低,甚至难以发挥出其三分的威力,这熊朗怕是早就跪了。 薛衣侯咧了咧嘴,心中暗自惋惜了一声,之所以咧嘴,是因为疼的。 可惜,他现在却不能像之前那般处理右臂的伤势了,只能先忍着。 “你刚才的一剑也很了得,看是一击,却包含了不下于十几种变化,快若奔雷,否则又如何伤我如此重。”薛衣侯瞥了眼不断滴落鲜血的手臂,心境越发的低沉了。 若不是凭着浅吟锯之利,又有左翼追这般高誉阶的招式,自己怕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 可即便如此,前景也不容乐观。 右臂重伤,几无战力,而左手……薛衣侯终归不是左撇子啊!!! 薛衣侯现在有些后悔,后悔没有把逍遥伞以及千机扇带上,不然的话,凭着那两样兵器的多变,配合自己驳杂的武经,倒也能多周旋一些时间。 似乎看出了薛衣侯的黔驴技穷,熊朗突然笑了。 一个向来以冷漠示人的家伙,突然发笑,其结果可想而知。 笑容僵硬,甚至比哭还要丑陋恐怖。 “如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那享誉北阴郡天生三花聚顶的薛家十四郎,薛衣侯吧?” 薛县很小,小到甚至容纳不下一个天之骄子的名头,再加上有心无心的宣扬,薛衣侯的名字传入郡府乃至其他二十五县,实在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熊朗之所以会猜出薛衣侯的名字,也恰恰是刚才的那一招左翼追。 作为一名实战经验丰富的死士,熊朗的眼力还是很不错的,如何看不出那一招的玄妙已经超出了孜赢阶武经的水准。 而据情报所知,薛县薛家虽典藏过百,但以其底蕴,也只有半部高誉阶武经,而且非嫡传不可授。 换言之,整个薛家数百人丁,有资格修行那半部高誉武经的就只有三个人,再结合年龄,薛衣侯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昨夜,我有幸旁观,从那个老家伙的手中也见识了同样的一招,当然,比你起,威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只可惜……”熊朗再次开口,眼睛更是紧盯着薛衣侯的神色。 又要攻心么? 这个家伙还真是谨慎啊,明明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竟然还不忘扰我心智。 薛衣侯心中暗凛,同时也是一痛。 虽说他现在暂时的将悲恸压制在内心深处,可毕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而现在,经熊朗当面提及…… “不管是北阴伯还是其他二十五县,但有可能,我必连根拔起,鸡犬不留。” 第35章 以命搏命,峰回路转 这一次,薛衣侯是真的被激怒了。 龙有逆鳞,人同样也有。 十五年的纨绔,看似养了薛衣侯一身的坏毛病,没大没小,没轻没重,但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心里却还是门清的。 人活一世,舒舒服服固然重要,可也不能为了活的惬意,就抛弃掉常伦恩义,更不可能失了一腔的热血。 而若论整个薛家,对薛衣侯最好的是谁? 是此时正躺在薛山之上,曝尸野外的薛天放。 为人孙,不能养老送终,甚至不能入土为安,薛衣侯心中的那份悔恨、痛苦可想而知了,好不容易,靠着前世历练出来的坚强,将这份沉痛压制下去,却不料,这么快就被熊朗揭破。 原本还算清明的眼眸立即就爬满了血色,握着浅吟锯的左手上更是青筋毕露。 杀,杀死面前这个该死的奴隶。 没有顾虑,没有保留,唯一的念头萦绕脑海。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现在的薛衣侯无疑是那种连命都顾不上的人了。 “这就失去了理智了么?哼,果然……还是个富家子弟啊。”熊朗察觉到薛衣侯的变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丑陋。 作为家臣,死士中的死士,从小到大,耳提面命的便是冷静,不论遇到多么危险、多么险恶的环境,都必须做到绝对的冷静,甚至是冷血。 只有冷静,才能保持理智,才能及时的捕捉到一切的战机,然后施以必杀。 不管薛衣侯此时的愤怒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熊朗相信,只要自己能够保持冷静,便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薛衣侯,薛家的嫡子,若是能把他杀了,或者活捉,这可就是实打实的大功劳啊,说不定,凭此功劳,回去之后,会被准许进入听书斋,一睹高誉阶的武经呢。 好吧,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先收紧心神,将眼前的这个“功劳”拿下。 乒!!! 浅吟锯与青铜短剑交击,迸射出一抹火花。 血红了双眼的薛衣侯,以最快的速度发动了进攻,却被熊朗轻易的挡下。 不过,失去了理智的薛衣侯竟然没有收剑,相持中,不断的加力,竟妄想以力压人。 不自量力! 熊朗眼眸中闪过一抹嘲讽,他武经的修为可是达到了锻骨二十周天,高出的部分可不仅仅代表骨骼更加的坚韧,还有力量上的绝对压制。 “去!”熊朗一声厉喝,猛得发力,作用在青铜剑上,竟是直接将浅吟锯格开,空着的右手化掌为拳,直捣而出。 此时薛衣侯可谓门户大开,右手又被废掉了,根本无力阻拦。 砰!!! 铁拳毫无意外的轰在了薛衣侯的胸膛之上。 “三寸劲!” 看似猛烈的拳头,竟然没有将薛衣侯击退,反而化作三层阴柔之力,直透而入。 咔嚓!! 胸骨断裂之声,一连三响。 一寸劲透肌,二寸劲裂骨,三寸劲伤腑。 噗!! 胸骨断裂,内俯移位,俨然已经重伤的薛衣侯,立时喷出了一口鲜血,只是这口血喷的似乎……很有些力道啊。 熊朗陡然一惊,来不及反应,视野便糊上了一层血色。 该死! 熊朗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薛衣侯竟然如此之狠,利用鲜血来蒙蔽自己的视线。 饶是他心智若铁,经此变故,一时间也难免有些惊慌。 “就在此时。”薛衣侯狰狞的咆哮一声,喷出的却不是唾沫,而是血渣。于此同时,双肩一晃。 清风颤……颤!!! 正是这一颤,使其身形如同拂柳一般柔韧,滑开了胸前的铁拳,微微侧身中,不退反进。 嗤!!! 也不知是偶然,还是刻意,薛衣侯侧开前行的身体竟是主动的撞向了熊朗左手的青铜剑。 青铜剑直透右侧肩胛,毫无阻隔,直透而过。 当此之时,两人的鼻尖几乎碰触到了一起。 熊朗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鼻息,以及喷出的浓浓血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一种发自内心的惊恐瞬间辐射全身,熊朗清楚的记得,除了他执行人生第一次任务时,再也没有过这种恐惧。 可即便是那一次,也是激动亢奋多过恐惧,而现在…… 这个小子如何能够承受自己三寸劲而不倒?他怎么可能比自己这个死士更狠,为达目的不惜自残。 内俯重伤,肩胛刺穿,难道他不知道,即便胜了此局,也活不长久么? 悄无声息中,突兀传来的剧痛,最终打断了熊朗的惊骇。 先是小腹,然后直达左胸。 作为杀惯了人的熊朗如何不知道,这必定是那柄短剑自小腹斜刺而上,避过胸骨,直中心脏。 必死的一击啊。 痛,极痛,发自灵魂深处的疼痛,让熊朗在条件反射下做出挣扎,他想要摆脱,摆脱那柄寒入骨髓的利刃。 双腿踉跄中,熊朗并没有遇到太大的阻隔,便退出了三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被血液糊住的视野终于变得清晰了,而入目的却是自己那如同喷泉一般的小腹。 咳、咳!!! 那一剑刺穿了小腹,绕过了胸骨,刺入了左胸,必然也伤及了肺腑。 噗通!! 耳边传来轻响,循声望去,薛衣侯也终于无力的跪倒。 三寸劲加青铜剑,若不是憋着一口气,薛衣侯甚至无力刺出那必杀的一击,而现在,他终于到了强弩之末。 不足一丈的距离上,两人以相同的姿势跪坐着,并且对视着,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先行倒下。 “你为何不死?” “你为何不死?” 也不知是心有灵犀,双方竟是异口同声道,张嘴中甚至相同的奔涌出鲜血,就仿佛在表演照镜子一般。 在熊朗看来,中了自己的三寸劲,以薛衣侯的修为,即便侥幸不死,也早就昏迷了。 而在薛衣侯看来,自己那一剑可是直刺心脏啊,心脏都穿了,为何不死? 薛衣侯为什么没死?自己想到这个问题,心口如同割裂了一般的剧痛。 是啊,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还不都是薛山上的那个老头在作怪!可恶的老头子,可恨的老头子,明明知道自己孙子是什么德行,每回见了面,不说奉上大笔的黄白之物,尽拿那狗屁的紫丁普洱糊弄人。 紫丁普洱是什么,在常人眼里,那是有益修行的温补良药,长久饮用可滋肺腑、养筋脉,只是小小的一钱之量,就足抵铜钱百贯,而且还有价无市。 整个薛家,除了老头子手上有余货,谁还有? 可薛衣侯稀罕么?若是可以交换的话,他宁愿拿一杯清茶换取白花花的银子,以供自己潇洒。 十五年中,薛衣侯似乎都忘记自己还有泪腺,可今天,却是大大的刷了回存在感,止不住的分泌着大颗大颗的豆粒。 正是常年饮用紫丁普洱,老头子才能留一口气,给了薛衣侯最后的指引。也正是因为紫丁普洱,让薛衣侯在承受了三寸劲之后,伤而不死。 只是这个秘密,薛衣侯会告诉熊朗么? 呸,王八蛋还是问阎王去吧。 呃…… 没等薛衣侯谩骂出口,声带仿佛就被人剪断了一般,难以置信的望着“必死”的熊朗艰难的站立了起来,并且露出比哭还要惊恐的笑容。 “咳、咳……嘿嘿,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除了我之外,只有你知道的秘密。”熊朗咧着满是鲜血的嘴惨笑道,然后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右胸,“我的心脏不是左边,而是在这。现在,你可以死的安心了吧。” 说话中,左手青铜剑绚丽的挽了个剑花,艰难而缓慢的向薛衣侯递来。 显然,熊朗已经没有活捉薛衣侯的想法了,所以他才将自己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当然也不无想在薛衣侯死前发泄一口恶气。 对他而言,今天这一架打的实在太窝囊了,自己明明强过对方数筹不止,并且还有了猪头的前车之鉴,却依然付出了惨烈的代价,若是传扬了出去,不说别人,就是他自己,都要鄙视了。 活捉薛衣侯固然功劳更大,毕竟这可是传说中的三花聚顶之资,日后调教一番,哪怕是拿到奴隶市场上,也能卖个好价钱。可现在……还是死了更让人安心呐。 不足一丈的距离,若是平时,熊朗甚至用不着移动脚步,可现在却必须拖着重伤的身体一点点的挪过去…… “我要亲手用手里的青铜短剑,将你的脑袋割下来。”熊朗恶狠狠的说道。 可惜,原本预料中的惊恐之色,并没有在薛衣侯的脸上绽放,反而是微笑。 薛衣侯笑了,那是一种春暖花开、柳暗花明的微笑,而他的目光也并没有聚焦在一点点靠近自己的熊朗身上,而是饶了过去。 重伤加上羞愤,让熊朗死士般敏锐的直觉降到了最低值,以至于他…… 锵!!! 一口青铜长剑突兀的架在了熊朗的脖子上。 剑出身后,只留下短短的一截锋利的剑尖映入熊朗的眸子。 于是,熊朗停下了脚步,竭尽全力的压制住心头的恐惧,缓缓的扭动已经僵硬的脖子。 噗!!! 第36章 薛家惊变(二) 熊朗死了,哪怕他有异于人,将心脏生在了右胸,在脖子都被割掉一半的情况下,也休想再活。 但熊朗的死有些冤屈,之所以说冤屈,不在于被人悄无声息中拿剑架住了脖子,而仅仅是遇人不淑。 在熊朗看来,身后之人,既然选择拿剑架住自己的脖子,而不是直接击杀,就意味着对方并没有杀自己之意,至少暂时没有。 既然如此,事情未必就没有转机。 所以,他自以为是的选择转头,希望能面对面的跟身后之人交谈一番,只可惜,正是这个举动,要了他的性命。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那身后之人,之所以没有立下杀手,不是因为有意放过,而根本的原因在于……他是个雏。 对一个从没有杀过人的雏而言,杀人无疑是需要勇气的,不仅需要勇气,更会承受难以想象的紧张。 熊朗的转头,哪怕最大程度的放缓,依然还是刺激了这份紧张,于是,手一颤,剑一抹……血光乍现。 直到熊朗死不瞑目的尸体栽倒于地,杀人者依然还在颤抖,面色煞白,难以自信的望着手中颤抖的青铜长剑,良久处于呆滞之中。 “我、我杀了他?” “咳、咳,是的,你杀了他,而且干的非常漂亮。”薛衣侯轻抚着凹陷的胸口,神色怪异的望着眼前之人。 在绝望的时候,薛衣侯不是没有幻想过,会有一位绝世英雄,突然出现,救自己于危难。 可当幻想成真之时,他却有种不真实感,不仅仅是因为劫后余生,更在于救自己的这位英雄。 不是严肃的父亲,不是慈爱的母亲,不是又敬又怕的十三娘,而是挠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的人——薛九儿。 不错,正是昨天那个在擂台上打得薛衣侯狼狈不堪,后又被他蛮横的收为伴读的薛家九从子弟——薛九儿。 得到薛衣侯的答复,薛九儿终于回过了神来,神色复杂的望着手中青铜剑锋上的那一抹血色,有激动有亢奋更有忐忑。 这就是杀人?这就是杀人的感觉? 武经是什么,武经本就是用来与人逞凶斗狠的。既然修行了武经,谁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在战场上厮杀一回,抛洒热血,薛九儿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因为年龄使然,薛家还没到让十几岁的孩子上战场的地步,平日里,最多也就是在擂台上切磋,跟小孩子打架基本上没有区别。 可杀人就完全不同了,尤其是第一次杀人,那种紧张、血液喷涌的刺激感,不亲身经历,是根本感受不到的。 “不想让小爷死,就快过来帮忙,咳咳!”薛衣侯眼见薛九儿又有梦呓的征兆,急忙出声提醒道。 薛衣侯那如同从血池子里泡过的惨状,终于压过了薛九儿的惶恐,慌乱中回剑入鞘,小步走了过来。 “哎呦,轻点,没看到小爷右胳膊骨头渣子都出来了么?” “别碰我,先找些干净的布赶紧给小爷包扎。” “不就杀个人么,用的着这么激动么?毛手毛脚的,小爷没被那死士杀了,早晚也被你折腾死了。” …… 在薛衣侯龇牙咧嘴的抱怨声中,一番手忙脚乱,薛九儿终于完成了简单的包扎。 此时,薛衣侯整条右膀子都被撕裂的衣衫层层固定了起来,凹陷的胸口没敢动,这需要专门的大夫,可不敢交给薛九儿。 好在,薛衣侯的命硬,缓过气来后,倒也还能支撑。 “此地不宜久留,先带我下山,找一处农家安置起来。”眼见薛九儿欲言又止的模样,薛衣侯急忙打断道。 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毕竟还是在和平安详的环境中长大,第一次杀人的经历让薛九儿早已乱了方寸,自然是薛衣侯说什么就做什么。 薛九儿最后又看了眼道路上那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尸体,又神色复杂的望了望如同木乃伊般的薛衣侯,这才架起后者的左臂,向着山下行去。 虽说薛衣侯的伤势很重,可现在的局势,却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所以,两人的速度并没有放慢,其中的颠簸几度让薛衣侯差点晕厥过去,可还是凭着坚韧的意志强忍了下来。 …… “这是……你家?”望着眼前这座藏于山脚旮旯的鄙陋小院,尤其是扑进了薛九儿怀中欢喜撒娇的瘦弱女童,薛衣侯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无论怎么说,薛九儿依然还是薛家的子弟。薛衣侯不是没有猜到他家的贫困,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穷到如此地步。 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里,只耸立着一间低矮的茅草屋,泥胚都不知掉了几层,屋顶的茅草更是多少年没有换过了,一旦遇到下雨天…… 薛九儿没有回答,只是宠溺的摸着怀中妹妹因为营养不良而稀疏泛黄的头发,至于后者虽藏在哥哥的怀中,却掩不住好奇的偷偷打量着薛衣侯,带着些许的怯怯。 “怜儿,娘亲呢?”薛九儿低头对妹妹问道。 “娘亲一早就下地去了。”被唤作怜儿的黄毛丫头瓮声瓮气道。 “嘘!” 薛衣侯清晰的听到薛九儿大松了口气。 “十四郎,进去说话吧。”薛九儿说完,一手架起薛衣侯,一手牵着妹妹,低伏着脑袋进了茅草屋。 同样是茅草屋,走进去后,却让薛衣侯不自觉的想起了薛山庄子上的那一间。 两厢比较……算了,根本没有可比性。 阴暗潮湿,空气里甚至散发出一股发霉的味道。 好在屋子里倒也整洁,当然主要是家徒四壁,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摆放的。 一张砖石垒就的大炕上铺了些干净的茅草便是床了,另外还有张缺了条腿用石头垫起来的矮桌,摆放在床的中央。 在屋子的另外一角,则整整齐齐的垒着半人高劈好的干柴,旁边放着一大一小两个瓦罐。 再然后……薛衣侯就再也没有看到多余的东西了。 “你坐这边吧,这是我平日里睡觉的地方。”薛九儿搀扶着薛衣侯到了床的左侧。 一张床睡娘仨,就靠一张矮桌分隔……薛衣侯听到这话,心里有些惭愧。 待将薛衣侯安置好了之后,屋子里就陷入了沉默。 “县城……出事了。”良久之后,抱着妹妹坐在床另外一侧的薛九儿,还是主动的开口了,声音说不出的沉重。 因为光线的原因,薛衣侯看不清对方的脸色,可仅凭其语气,也猜出了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薛衣侯嘶哑着嗓子问道。 薛九儿先是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娓娓道来。 事情还要从昨天晚上说起。 薛衣侯被高冠老者提前赶出了演武场,去宗祠悔过,却半路上被老仆带上了薛山,就不用多言了。 “你离开之后,斗擂继续进行,又用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才结束,十三娘无可争议的取得了第一。按照往常,接下来就要进行评比,综合唱牌、辩言以及斗擂的成绩进行评估,然后放榜……” “我不听成绩,也不在乎,只说重点。”薛衣侯不耐烦道。 薛九儿没有发作,只是叹息一声,才继续说道,“在你离开后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家主宣布春闱结束、各家散去的时候,变故发生了。是那二十五家观礼的外县家主……” 随着薛九儿的叙述,薛衣侯的神色越发的阴沉。 “最先发难的是曾、白两县,十四郎应该清楚,这两家正好跟大爷以及三爷有通家之好。” 所谓通家之好,无非就是联姻了。 大伯薛万仞的正室正是出自白县白家,乃是现任家主的姐姐。而三叔薛百里的妻子则出身曾县曾家,是曾家家主的侄女。 可以说,薛万仞跟薛百里这么多年来,之所以敢跟自己的父亲薛千裘掰手腕,很大程度上,依仗的就是这两家的怂恿以及支持。 毕竟,在这两家看来,只有自己的姻亲坐上薛家家主之位,才能更好的拉近彼此的关系,并从中获益。 反观薛千裘就比较悲催了,因为一直不为薛天放看好的缘故,其妻连氏虽落落大方,却只是出身小门小户,根本提供不了太多的助力。 以前,这曾、白两家忌惮薛天放还只是暗地里推波助澜,可谁知昨天晚上竟敢突然发难,这个结果,怕是薛万仞以及薛百里两兄弟也是始料不及吧。 他们当然没有预到,因为曾、白两家的发难本就只是个借口,所为的不过是出师有名罢了。不然的话,其他二十三县何来凑这个热闹? 原本只属于薛家内部的权利争夺,就这么被曾、白两家挑开,暴露了出来,而剩下的二十三县理所应当的便以仲裁者自居。 于是,薛家热闹了。 春闱大比,但凡薛家之人,除非特殊的原因,是不能缺席的,如此一来,便算是一网打尽了。 三兄弟的家主之争,其激烈处自是不用多言了。 薛千裘于公绝不会放任外人插手薛家内务,于私也难以舍弃家主之位,仗着有父亲的支持,自然是锱铢必较,再加上这么多年锻炼出的城府,言语上,以一敌二,却是不落下风。 再说薛万仞以及薛百里,虽不明白妻娘家为何突然发难,但如此机会自然不会傻的放弃,言语上争不过,那就只能靠实力威胁了。 仗着有曾、白两家的支持以及另外二十三县的偏帮,只需要再说服一半以上的族人,不怕薛千裘不就范,若是后者真的执迷不悟,说不得就撕破兄弟的脸皮不要动粗了。 至于薛山上的薛天放,却是让这两兄弟掩耳盗铃的遗忘了。 权势诱人心,一时间鬼迷心窍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只可惜,就在两兄弟以为稳操胜券的时候,再生枝节。 高冠老者以及刑堂执法,突然坚定不移的站到了薛千裘的一边,立时就让一干动摇的族人偃旗息鼓。 不要小看了这两个老头,高冠老者就不用说了,其威望之盛,特定的时候,哪怕是作为家主的薛千裘也是要退避三舍的。再说刑堂执法,别看其平日里极为低调,但其权势比之高冠老者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刑堂执法是什么,且不说掌握着整个宗族的赏罚,更是薛家的家老。 话又说回来了,什么又是家老呢? 前文介绍过武士,事实上就是大小权贵豢养的私兵,而武士再上一层,便是家臣,可谓精英中的精英,杀人越货,专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死在薛衣侯手中的胖子,以及死在薛九儿剑下的熊朗便在此列。 从他们的身手就不难看出其精锐的程度了。 而家老便是出自于家臣之列,同时又对家臣拥有统御之职的人。 那位刑堂执法便是家老,而且是薛家唯一的家老,他或许没有高冠老者的威望,但却拥有着让所有族人谈之色变的兵权。 高冠老者跟刑堂执法,一文一武,却坚定不移的站在薛千裘的身边,这让下面的族人,谁还敢心存侥幸,换言之,他们两人的态度,也代表着薛山老家主的态度。 有他们二人在,薛家就乱不了,至于那二十五县的威胁……哼、哼!!! 第37章 薛家惊变(三) 说到高冠老者跟刑堂执法坚定的站在了自己父亲的一边,薛衣侯却没有丝毫的喜色。 若是不知道结果,或许会心存侥幸,可事实上……薛山喋血,薛九儿出城…… 既然这一切都是北阴伯在后面在捣鬼,又有二十五县协助,有心之下,薛家怎么想也找不出翻身的机会。 果然…… “六爷爷……死了。”薛九儿突然抽泣了起来。 他口中的六爷爷自然便是高冠老者了。 高冠老者的名字早就为人所遗忘了,只知道行六,所以宗族内,有被人称作薛六叔的,有称其为薛六伯的,至于小辈的子弟,论理叫声六爷爷也就理所应当了。 “是、是曾家家主偷袭,一击致命。”薛九儿哭诉道。 别看高冠老者总是一副被欠了钱的模样,但那更多的是对主支,是为了鞭策,更为了表现自己的公正,可对于像薛九儿家这种九从贫寒子弟,却是分外关照的。 对上逞威,对下施恩,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这才建立了他在薛家如日中天的威望。 所以,对高冠老者的死,薛衣侯只有黯然,但薛九儿就是真的悲恸了。 “不意外。”薛衣侯冷笑一声,“薛老鬼死了,不仅能够扭转局势,更是断去了大伯跟三叔的退路,还真是好手段,哼、哼。” 或许是受到了哥哥的感染,怀中的小女孩也抹起了泪,却强忍着不哭出来,显然是怕打扰了两个哥哥的谈话。 “出手的不只是曾家,还有白家家主,想要偷袭刑堂执法,却没有得逞。可刑堂执法依然受了重伤,若非家主及时出手,怕也……”薛九儿哽咽着继续说道。 一文一武,可谓薛家砥柱,却在瞬间,一死一伤,形势变幻,可想而知。 穷图匕见,那二十五家自然会变本加厉。 杀高冠老者,重伤刑堂执法,只在震慑,震慑整个薛家族人,更是震慑家主薛千裘,至于薛万仞跟薛百里,心中再是不愿,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被绑架着继续前行。 一不做二不休,一场弹劾家主的闹剧,便在武力的胁迫下开始了。 这期间,并非没有反抗,只可惜对于计划周全的二十五县而言,早就有所准备。 “突然有上百个黑衣人从外间杀了进来,包围了整个演武场,但凡有反抗者,立即就遭屠戮,稍许的混乱就这么被镇压了下去。”稍稍平定了心情后,薛九儿继续叙述道,“最终家主从上而下被全体弹劾,名义上已经不再是家主了。” 咯吱!!! 牙齿厮摩之声,从薛衣侯的嘴里发出。 他能够想象,当时父亲的悲愤跟无奈。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那种四面楚歌的心情…… “我爹还有我娘……最后怎么样了?”薛衣侯强忍住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怀着最后的侥幸颤声问道。 “十四郎……”薛九儿深深的看了薛衣侯一眼,紧咬住嘴唇欲言又止。 “说……咕噜!!”因为过度的激动牵扯了肺腑伤势,一腔热血便涌入了口中,却被薛衣侯咽了回去,只留下满嘴的血腥。 “十四郎,你先不要着急。”薛九儿一惊,伸出手去,想要安抚,却半路上被薛衣侯一掌拍开,最终只能讪讪的收了回来。 “家主……死了,还有你娘。” 噗!!! 刚刚咽回去的鲜血更加猛烈的翻涌,势如破竹般撬开了薛衣侯紧咬的齿关,整个人晃了晃,一头栽倒,晕厥了过去。 …… 不知昏睡了多久,当薛衣侯再次幽幽的转醒时,原本就昏暗的屋子已经点燃了油灯。而映入眼帘的,除了薛九儿兄妹外,还多了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妇女。 过度的操劳,让妇人早洗去了年轻的风华,两鬓斑白,腰背佝偻,脸上更是早早的爬上了些许的皱纹。 此时,这个妇人正借着光亮在矮桌上挑拣着草药,每拣出一些可用的,就会递给旁边的薛九儿,后者立时就拿着草药转出屋子,浓烈的汤药味道不断的从外间传来。 “咳、咳……”薛衣侯干咳了两声,示意自己醒来。 “十四郎,你醒了。”妇人望了过来,平凡的脸上却洋溢着母性的慈祥,让薛衣侯不由的想起了母亲。 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 薛衣侯望着那双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不禁悲从心生,蠕动了下嘴唇,呢喃的叫道,“娘、娘亲……” 因为虚弱,声音并不响,却还是传入了妇人的耳中,让其神色不由的一黯,眼眸里噙着满满的怜惜。 薛衣侯认不得妇人,可妇人却如何认不得薛衣侯。 且不说薛衣侯家族嫡子的身份,只是平日里那份鲜衣怒马、恨不得将薛县折腾的人仰马翻的做派,整个薛县想找出个不认识他的人都难。 可不管平时如何的顽劣,可他总归是个孩子,而且现在又蒙遭大难…… “可怜的孩子。”妇人幽幽的叹息了一声,起身越过矮桌跪坐到薛衣侯的身边,查看了起了他的伤势。 “娘,药好了。”不多时,薛九儿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了进来,身后带着的小尾巴,自然就是他的妹妹了。 “嗯,先放桌上凉一凉吧。” “我、我爹还有我娘……是怎么死的?”薛衣侯猛的起身,丝毫不顾因为动作太大而撕裂的伤口,死死的盯着薛九儿。 “十四郎……”看到那被渗出的鲜血而染红的衣衫,妇人惊呼一声,可看到薛衣侯的倔强后,最终还是没有出言阻止,只是对儿子点了点头。 放下药汁后,薛九儿顺势坐到了床沿上,深深的望了薛衣侯一眼,便低下头下,良久才开口道,“是大爷跟三爷逼死的,不过……不过他们也是被迫的,看得出来,一开始他们并不愿意将事情做绝,可当时的形势,已经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了。” “然后呢?”薛衣侯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忍住悲伤,看得出,薛九儿还有话没有说。 “家主没有反抗,只是提出了一个条件。”薛九儿开口道,“他要大爷跟三爷发誓,放过你。” “咳、咳……”眼前一黑,薛衣侯为了不让自己再次晕厥过去,猛地伸出完好的左手,抓起桌上的药汁,不顾滚烫,咕噜几声,便一饮而尽。 药汁苦涩,还带着一些土腥之味,别说喝了,只是闻一闻,便令人作呕,可也恰恰如此,让薛衣侯保持了一抹清明。 薛衣侯发起狠来,就连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都做的出来,更何况是喝一碗难以下咽的药汁了。 “继续。”药汁下肚,稍微的压制了胸腹内那如同火山喷发的炽烈伤痛,让薛衣侯的精神好了一些,“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北阴伯勾连二十五县,趁着春闱大比猝然发难,在没有完全掌握住局面的情况下,绝对不会放薛家老少离开演武场的。 毕竟,薛家的力量可不仅仅如此,其他且不说,只是北城内的武士以及南城兵营的近千军卒发动起来,除非北阴伯发动大军,否则绝对难以抵挡。 北阴伯跟二十五县的算盘打得响亮,无非是想要绑架薛家宗族,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进而掌控住整个薛县。 可现实呢? 南城兵营由于一直是薛百里主导,想要掌控并不难,但北城……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说句不客气的话,想要调动甚至掌握北城的武士力量,除非同时接到薛天放以及薛衣侯的手令,否则,别说是薛万仞跟薛百里,就算是家主薛千裘也不行。 而在没有彻底平息北城威胁的情况下,演武场中发生的事情是绝对不容泄露出去的,那么薛九儿又是如何逃出来的,而且还能及时的出现在薛山山腰,只怕他的本意就是想要将消息传递给老头子吧。 冷静下来的薛衣侯是可怕的,凭着自身的聪慧以及前世的经验,借着一些蛛丝马迹的细节,足以让他分析出很多事情来。 “是、是大爷还有三爷。”薛九儿神色变得极为复杂。 因为家主的事情,薛九儿作为薛家子弟,心中对这两位无疑是有怨念的,可后来发生的事,却又让他怎么都想不通了,甚至一度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大爷、三爷也死了。” 感受到薛衣侯的疑惑,薛九儿便徐徐将当时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事情还要从薛万仞跟薛百里对薛千裘下手那时说起。 不管三兄弟平日里有多少龌蹉,可依然无法掩饰一个事实——他们是亲生的兄弟。 为了家主之位,老大跟老三平日里没少跟薛千裘下绊子,可不论他们斗的多么凶,却依然还保留着一丝底限。哪怕日后两人上了位,对老二一家也最多就是打压,绝对不会赶尽杀绝。 兵刃相加,是谁都不愿意面对的。 更何况,薛万仞跟薛百里虽算不上聪明人,但也绝对不傻。 如果说,一开始曾、白两家的出面,还可以说是出于通家之谊,那么击杀高冠老者、重伤刑堂执法呢?再后来,突然出现的百多个黑衣人,又是怎么回事? 等被人逼迫着要亲手了结亲生兄弟那一刻,两兄弟心中已经确定了心中的怀疑。 不论是曾、白两家,还是其他二十三县,此次发难,绝对不是为了助他们两兄弟夺权的。 既然不是,又是为什么呢? 要知道北阴郡二十六县,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间甚至通过不断的联姻,而加紧了联系。 对于他们这种小地主而言,在如今这个乱世中,只有抱团才能活的长久。 两兄弟心中的疑惑,直到薛千裘自戕前悲壮的喊出了两个字,才豁然开朗。 “北城,这就是家主临死前喊出来的两个字。”薛九儿神色黯然道,“然后,大爷跟三爷便……突然杀向了曾、白两家家主。” 第38章 薛家惊变(四) 世上总有明白人,比如薛天放,再比如薛千裘。 他们未必就比别人聪明,只是因为站的位置,更能够看清某些事情罢了。 薛山之上,薛天放突遭袭击,在认出对方来自北阴伯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事情的根由。而后者虽然愚笨了一些,但毕竟是家主,掌控着薛家的全局,在接连的变故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终于回过味来。 那二十五县家主此次发难,绝对不是为薛万仞跟薛千裘撑腰,而根本就是赶尽杀绝,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一改往日的和善面孔,做出这种惊天大事呢? 利益,除了利益,薛千裘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原因。那么薛家又有什么东西,能如此惹目呢? 如此想下去,答案便呼之欲出。 北城,只有北城。 家族之内,平常子弟或许不清楚北城里有什么,可身为家主的薛千裘如何不知,至于薛万仞跟薛百里或许稍有不如,但北城这么多年给家族带来的财物,却绝对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薛千裘临死前的提醒,本意上只是提醒两位兄弟小心那二十五县,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两位反应会如此激烈。 但话又说回来了,薛千裘毕竟不是薛万仞跟薛百里,他也没有时间去体会两位兄弟当时的心情。 高冠老者死了,十几个反抗的族人更是惨遭屠戮,最重要的还有薛千裘也被逼死了。这发生的种种,早已经超出了兄弟两人所能承受的极限。别说二十五县别有用心,哪怕他们真心的是为了他们争权夺势,事成之后,两人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别说其他族人,即便自己的子女怕是都要戳着父辈的脊梁骨痛骂吧。 千古骂名,是他们无法承受的,与其如此,还不如以死谢罪。 更何况,那二十五县狼子野心,又哪里是来帮忙,根本就是拿他们当傻子啊。 现如今,二十五县之所以对他们两兄弟还只是逼迫,而没有撕破脸皮,只为安抚罢了。一旦让他们挟天子以令诸侯,彻底掌控了薛县,掌控了北城,可以预见,整个薛氏族人绝对难逃一死。 斩草不除根,那可是遗患无穷的啊。 正因为想通了此节,两兄弟只是对视了一眼,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意,那是绝望下的求死。 求死是他们的意志,不是目的,目的是赎罪,挽救整个薛家,而当时唯一能够挽救薛家的办法,便是制造混乱,以让族人趁乱逃离演武场。 当然,这个过程中,会死人,会死很多人,这里说的人是薛氏族人,至于其他的,在两兄弟眼中,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包括他们的妻子。 非我族人,其心必异,那两个贱人未必参与了此事,但她们的出身便是最大的原罪。 “由于太过突然,曾家家主被三爷一击必杀。白家家主伤在了大爷的手中,可……”薛九儿一想到当时的悲壮,受其感染,眼泪便簌簌的流了下来。 剩下的不用薛九儿说,薛衣侯也能自动脑补。 剩下的二十三县家主如何会袖手旁观,合力之下,大伯跟三叔根本没有存活的可能。 “当时大爷身中十几剑依然不断的大声呼喊,让族人快跑,去南城以及北城报信,去薛山……报信,呜呜……”薛九儿掩面大哭,引得旁边的妹妹也大哭了起来。 中年妇人暗自抹泪,只有薛衣侯此时反而笑了,而且笑声越来越大。 “我薛家儿郎,总归没有吃里扒外之辈,哈哈。大伯、三叔,你们逼死我父亲的罪过,人死账消,就此两清。” “闭嘴,哭哭啼啼岂是男儿所为,有泪打落了牙齿也要咽下去。”薛衣侯猛然大喝,不仅是对薛九儿说的,更是在提醒他自己,“说,除了你还有谁逃出来了?” 嚎啕之声如同被剪断了一般戛然而止,虽然还忍不住抽噎,但薛九儿却是精神一震,“我、我不知道,当时整个演武场都乱了,到处都是厮杀。我、我当时吓傻了,还是被十三娘拽着,趁乱逃了出来。十三娘为了掩护我,拖住了追敌,只是让我找到你,然后去薛山。” “十三娘……”薛衣侯狠狠的关上眼皮,不让眼泪掉落,“现在是什么时辰?” “呃?”虽不知薛衣侯为何有此一问,但薛九儿还是张口回道,“酉时快过了。” 换言之就是差不多傍晚六、七点钟。 薛衣侯心中暗自计算了一番,咬了咬牙,猛得推开身旁的妇人,便跳下了床。 “带我回薛县。” “不行!”出乎意料的,中年妇人几乎是尖叫着出声拒绝。 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妇人咬了咬牙,对薛衣侯劝慰道,“十四郎,现在薛县何其危险,你现在又受了如此重的伤,想必,若是你爹娘在天有灵,也必然不愿让你赴险,所以……” 似乎受不住薛衣侯的凛冽目光,妇人后面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妇人的理由听上去确实合乎情理,可她眼神中的一抹慌乱,却如何逃得过薛衣侯的眼睛。 树倒猢狲散么? 薛衣侯摇了摇头。 对于妇人的私心,他知道,但却没有一丝的怨言。 薛九儿的身上虽然留着薛家的血脉,毕竟已经出了五服,再看看其家境,联想到当初高冠老者的介绍。 孤儿寡母,眼前这个丧夫的妇人已经再也承受不住丧子之痛了。 薛九儿好不容易脱离虎口,没有道理也没有义务,再为薛家抛洒热血了。 薛衣侯暗自叹息,最终转过头去,“你家有牛么?” “没有牛,但有一头驴子。”薛九儿回道。 “借给我用一下如何,但我不保证能还回来。”薛衣侯惭愧道。 薛九儿有些为难,要知道那头驴子可以算得上这一家三口最大的财富了。 “要不,还是我架着你去吧?”薛九儿不傻,只是因为年少阅历浅薄而已,他如何听不出母亲拒绝中的舔犊私心。 可不知为什么,面对薛衣侯,他却有种热血燃烧的感觉。 薛家存亡,母亲或许并不在乎,可薛九儿不同,他的骨子里毕竟流着薛家的血脉,而他的父亲更是为了薛家而死的。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便是父亲耳提面命教给他的。 “九儿,不要!”床上,妇人神色大变,近乎哀求,被眼泪糊住的眸子急忙投向了薛衣侯。 “哥哥……”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瘦骨嶙峋的黄毛丫头紧紧的抱住了哥哥的大腿。 薛九儿的眸子在燃烧,母亲的眼睛在喋血,妹妹那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泛着的则是依赖,三种眼神,无比清晰的呈现在薛衣侯的视野中,于是…… 薛衣侯艰难的挪到了薛九儿的身旁,看似欣慰而又鼓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前我是个混账,以后或许也是,但你这个兄弟,我交下了。” 啪!!! 不给薛九儿开口的机会,薛衣侯突然出手,一记手刀砍在了薛九儿的后颈之上。 “啊……”猝不及防下受此猛击,薛九儿不由痛叫出来,更多的是疑惑。 好端端的,干嘛打我。 可惜,他疑惑的目光没有换来答案,而是又一记更凶猛的手刀,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哥哥……”小姑娘吓得一跳,紧接着便饱含愤怒的瞪向薛衣侯。 “哎,看来还是低估了自己的伤势啊。”薛衣侯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没有理会小姑娘的怒火,而是转头望向了他们的母亲。 “能把你家的驴子牵来么?” 小姑娘不会理解薛衣侯为何会打自己的哥哥,但他们的母亲如何不懂,感激的望了薛衣侯一眼,见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知道再劝也无济于事,幽叹一声,便下了床,搀着薛衣侯走出了茅舍。 薛九儿家的驴子被栓在了茅屋后的一颗小树上,倒也不担心被人偷走。 妇人亲自给驴子套上鞍子,又扶着薛衣侯坐了上去。 “婶婶……” “十四郎可不敢这么说,老身受不起。”妇人颇有些受宠若惊道。 虽同为薛家,但嫡脉跟九从的地位何止天壤,薛九儿家除了每月能获得一些修行资源外,几乎与寻常农家没有差别。 “如何受不起,若是没有九儿,我这条命都没有了。”薛衣侯摆了摆手,不愿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缠,“此去凶险,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但我再如何混账,依然是薛家的嫡子,此时是万万不能逃避的。若我有幸逃回来,必有厚报。若是死了……这块玉阙是当年爷爷送我的,与其落在歹人的手中,就权当抵了你家这头驴子吧。” 说话间,薛衣侯毫不犹豫的从袍子的内兜里掏出了一方玉阙,深深看了一眼,赫然是不久前意图贿赂高老鬼的那块,强行塞进了妇人的手中。 “还有……”骑着驴子刚刚走出没几步,薛衣侯突然想到了什么,“薛家这一劫怕是过不去了,短时间内,你家或许不会有事,可时间稍长,怕是会遭迫害。若我回来便罢,若回不来,就收拾收拾另觅去处吧。” “走了。” 摆了摆手,骑着驴子的薛衣侯再也没有回头,一如往常的洒脱,可月光下的背影,看在妇人的眼中,却充满了浓浓的悲怆,让其忍不住的掉下泪来。 “风萧萧兮易水寒,君子一去兮不复返……呸、呸,小爷会死,这话阎王爷都不信,哈哈……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 怪异的小调随风传来,妇人早已经泪流满面。 老天无眼,为何降此横祸于薛家,为何? 第39章 回返北城 叮铃当啷…… 铜铃的响声清脆悦耳,带着一种特殊的旋律,飘扬于旷野之中,由远及近,传入雄伟的北城城楼,立时就吸引了一队值夜武士的警觉。 前文说过,北城作为薛县的特殊存在,城中之城,只有南北两门,南进北出,分工明确。 作为只出不进的北门,是在原有薛县北城门的基础上扩建而成。城墙高达十丈,最宽处可达六丈有余。城门更是厚及一丈,以铸铁包裹硬木打造,每一扇何止万斤,至少需要十人借用绞轮才能打开。 作为直面城外的防范要地,北门之上常年驻扎有百余名武士,三班倒的执勤,时刻不辍,最大限度的防范外人的潜入。 “来者止步!”穿盔贯甲的队正立于城墙之上,只露出了半颗脑袋,警惕的望着城下突兀出现的人影。 一人一驴,驴挂铜铃,一步三响,在这样月朗星繁的夜晚,想不被人注意也难啊。 哗啦!!! 似乎为了附和队正的警告,数十架弓弩展露狰狞,直指城下,而其中尤为醒目的则是一架足足需要三名武士操作的攻城弩,一弩三枪,手臂儿粗细,让人望之胆寒。 感受着城楼上的肃杀,薛衣侯仿佛闻到了美味的佳肴一般,提胸深嗅了一口。 北城还在,哈哈,北城还在啊。 “给尔十息的时间,赶快离开,否则休怪刀剑无眼。”没有得到回应的队正神色越发的凝重,握拳间高高举起了右臂。 一旦十息的时间过去,当手臂挥落,便是万箭齐发之际。 这规矩还是薛衣侯定的,他又如何不懂。 “狗才,瞎眼了么,看清楚小爷是谁?”薛衣侯强压下一路颠簸导致的血气翻涌,用尽全力嘶吼道。 只是这一嗓子喊出来,就让他眼冒金星。 算上昨日,他已经两天一夜没有进食了,而且还受了如此重的伤,哪怕是修有武经,身体素质远超常人,也已经到了极限。 “这声音……好熟悉!!”城楼上,队正一阵嘀咕。 “头,可不熟悉么,这声音、这语气,除了那位爷,整个薛县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身旁有一小卒提醒道。 十四郎,薛衣侯!! 顿时间,队正肃然起敬,当然这敬意之中,更多的还是怕。 要说整个薛县,哪一类人群最怕薛衣侯,那么毋庸置疑的便是薛家豢养的武士了,而且是常年奉命驻扎于北城的武士。 无它,只因为当年,薛衣侯还不到十岁的时候,便对这些武士进行过为期半年的培训。 当然,所谓的培训更多的是粉饰之词,事实上…… 那就是炼狱啊。 动辄非打即骂,这还都是轻的,毕竟不到十岁的薛衣侯修为实在有限,对他们这些皮糙肉厚的武士而言,跟挠痒痒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可让这些杀才害怕的是关黑屋。 不打你,不骂你,让你乖乖的在一间连站都站不直只容得下一张床铺的狭小黑屋子里呆上几天,而且还准点送饭,这怎么看都像是奖赏而非惩罚,可就是这样的惩罚,却给所有武士心头蒙上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去开城门。”队正高举的拳头就要狠狠的砸在身旁小卒的脑袋上,但下一刻,就吓得冷汗直冒。 这拳头要是挥了下去,一旦远处那些不明所以的武士扣动弓弩的扳机,那罪过…… “队正,不妥。”逃脱一劫的小卒却没有太多的喜色,反而一脸忧虑道。 “为何不妥?” “队正你想,这北城门只出不进的规矩就是十四郎定下的,而且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破例。可今天都这么晚了,这位爷却突然莅临,队正不觉得有些诡异么?”小卒解释道。 经此提醒,队正也豁然醒悟。 对啊,这事实在透着蹊跷,莫非是那位小爷爷又吃饱了撑得,耍咱们玩? 这种事情以前可并非没有先例。 凭着自个的身份故作蛮横的要求破例,一旦有武士通融,那么紧接着就会变脸,施以严惩,还美其名曰:试探。 “那如何应付?开门就是破了规矩,说不得那小爷翻脸就不认人。可若不开,以他不耐烦的性子,咱们又岂能讨得好去?”队正很是为难。 “嘿嘿,队正,此事好办。城门是不会开的,但可以用吊篮啊。” “好小子,平日里蔫了吧唧的,没想到还有股机灵劲,快交代下去吧。” …… 就这样,薛衣侯被一方吊篮提上了城楼,至于那头驴,可就没这份待遇了,直让它呆在城外自生自灭。 队正一脸谄媚的就要上来见礼,可当看清楚薛衣侯的狼狈后,神色顿时大变。 “十四郎,这是怎么了?” 满身血衣,脸色苍白,战战栗栗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摔倒,众人何曾见过薛衣侯这般狼狈凄惨? 一股浓浓的不安顿时在队正的心头涌动。 “闭嘴。”薛衣侯狠狠的瞪了队正一眼,看样子薛家的变故,还没有传入北城,在他没有彻底掌控北城局势前,绝对不能传扬出去。 “我的事情,你们谁都不准说出去,否则……杀!!”此时的薛衣侯哪里还有平日里混不吝的样子,眼眸中的冰冷肃杀,让人看了都不禁心冒寒气。 队正急忙捂住了嘴巴,连连点头。 “两件事情,第一,找两个可靠的带我去金工坊。第二,你亲自去一趟缇骑司,但凡在的全部带去金工坊。”薛衣侯闭上眼睛想了想,便对那队正吩咐道。 “十四郎,那缇骑司怕是不会相信小的。”队正有些为难道。 薛衣侯当即摸了摸兜,却发现内里空空,这才想起,唯一能证明自己身份的那方玉阙已经给了薛九儿的母亲。 没了玉阙做信物,还真的有些难办了。 “附耳过来。”咬了咬牙,薛衣侯向队正勾了勾手指,而且悄声说道,“告诉他们,老头子……殁了。” 哐啷! 队正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神色惶恐的盯着薛衣侯。 “我能信你否?”薛衣侯冷声道。 “小的、小的生为薛家人,死为薛家鬼,必不负十四郎重托。”好一个队正,不愧是能在武士中做上小头目的角色,只是短暂的失神后,便清醒了过来。从地上爬起,留给薛衣侯一个坚定的眼神后,转身间,先是找了两个信得过的武士交代了护送的任务,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夜已深,春末夏初……寒意透骨!!! 两天一夜,滴水未进的人不只薛衣侯,还有…… “十三娘,你、你还好吧?”薛星云左手抚胸,右手提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正前方的三名黑衣人。 一滴滴鲜血自左手指间穿过,顺着衣衫滚落,最终在脚下汇成了小小的一滩。 在其背后,薛衣娘同样提着长剑,警惕的戒备着身前五名黑衣人。 总共八名黑衣人,将两人团团包围。 相比于薛星云的狼狈,薛衣娘除了脸上带着浓到化不开的疲倦外,全身上下唯一的血光只存在于她手中长剑之上。 “三姐死了。”薛衣娘的声音带着哽咽。 若说整个薛家谁跟薛衣娘最不对付的话,三娘薛慧真认第二,绝对没人敢认第一了。 别说私下里,即便是当着薛衣侯的面,薛慧真都丝毫不掩饰那浸染到骨子里的嫉恨。 可就是这样的关系,薛慧真在之前的一场厮杀中,义无反顾的扑向了薛衣娘的后背,为其挡下了一支致命的暗箭。 “临死,她说……她恨我,要我用百年的忏悔,去消除她的怨念。” 薛星云听及此,神色也暗淡了下来。 父亲跟三叔的拼死一击,族人们的忘死反抗,一幕幕重现脑海,鲜血和着悲鸣,刀光夹杂着腥风…… 父亲死了,身首异离。三叔死了,倒下时全身几乎被捅了上百个窟窿。一个个族人,有老有幼,有男有女,纷纷的倒下,换来的却是一场混乱,以及于混乱中四处突围的小辈子弟。 过去的一天之中,薛星云只顾着到处奔命,直到现在被薛衣娘的一番话揭开了隐藏回忆的伤疤。 “二哥,薛家……毁了,是么?”薛衣娘平日里再如何的风光,修行天赋再如何的惊人,可她终归是个女子,面对如此变故,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足够让人惊叹了。 咕噜! 薛星云喉结涌动,将涌上来的抽泣生生的咽了回去,眸子里的黯然顿时消散,重归坚毅,“不会,只要你在,我在,只要薛家子弟有一个人活着,薛家就没有毁。” “他们为何还不动手?”稍许的沉默之后,薛衣娘再次开口。 是啊,这八个黑衣人已经足足围了半炷香的时间,却只是围而不动,确实怪异。 二十五县家主,连同百名黑衣人,就差点将薛家族人一网打尽,即便有漏网之鱼,也不过是三三两两,足见他们的实力。 不出意外,这百名黑衣人的身份极有可能是那来自二十五县二十五个宗族的……家臣。 家臣,薛家也有,但却因为特殊的原因,并没有驻扎在薛府之中。 “或许他们怕了吧,哈哈。”薛星云豪气的大笑一声,“十三娘,此一战,我手中的剑终于得偿所愿,饱饮一人血,那感觉……实在美妙。” “二哥,衣娘无能,只重伤了两人。”薛衣娘有些惭愧,她毕竟是女人,即便面临如此危境,可最终还是没有突破心理的障碍。 这番话听得薛星云越发得意了。 擂台之上,我薛星云确实不如你,而现在……心理终于平衡了。 两人不时的插科打诨,却是大大的缓解了心头的阴霾。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外面包围的黑衣人有了动作。 确切的说,对方来了增援,三人三骑,一前两后,最终停在了薛星云的正前方。 “对方的援兵到了么?”薛衣娘因为不敢回头,故而问道。 良久的沉默后,薛星云才咬牙切齿的回了句,“是的,两个……畜生!!!” 薛衣娘心中好奇,她虽看不到,但耳朵却还听的分明,明明有三匹马,为何二哥说是两个,还有他的语气? 好奇心最终战胜了理智,让薛衣娘飞快的回头再转回来,脸色已是大变。 来的确实三人,但也确实是两个畜生。 “二弟,十三娘,别来无恙啊。”薛伯夷一个潇洒的姿势从马上落下,笑吟吟的拨开黑衣人走上一步。 在其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个战战兢兢的身影,却是薛家五郎薛申义。 第40章 薛星云的反击 家族惊变,虽几经曲折,但到了最后,不论是大伯薛万仞、三叔薛百里,还是五服九从的族人,更多的都展现出了玉石俱焚的决然,即便如此,却依然少不了一些狗苟蝇营之辈,比如…… 薛伯夷一个潇洒的姿势从马上落下,笑吟吟的拨开黑衣人走上一步。 在其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个畏畏怯怯的身影,却是薛家五郎薛申义。 负责护卫同样也是监视的黑衣人最后一个跳下马来,也不说话,自动的归入了其他同伴的身旁。 三个人,两个畜生,实至名归。 不同于薛星云的披头散发,鲜血淋漓,也不同于薛衣娘的疲倦不堪,此时的薛伯夷却一如既往的器宇轩昂、卓尔不凡,若是去掉脸上那不协调的阴鸷之笑,就更加的完美了。 反倒是跟在他身后的薛申义,就显得猥琐不堪了,或许是心虚使然,竟然不敢抬头去看上薛星云一眼。 “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般叫你。”薛星云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你真是父亲的好儿子。” “哼,你一卑贱的庶子,有何资格教训于我。”转瞬之间,薛伯夷那张俊雅的脸就变的狰狞丑陋,声嘶力竭中满含杀气。 呃? 薛星云一阵心惊,大哥对自己的嫉恨,他一直都清楚,却不曾想竟到了如此地步。 两人虽为同父兄弟,但一嫡一庶,地位何止天壤。 薛伯夷看不起薛星云的出身,更嫉恨于对方的天赋跟努力,正是因为这个卑贱兄弟的存在,不知夺了他这个嫡长子多少的风光,甚至就连地位都变得动摇起来,惹得族内谣言四起。 他恨,恨薛星云,恨不得抽骨吸髓,恨父亲的偏心,更恨族人的有眼无珠。正因为这份恨意,让他在面临家族灾难时,选择了冷眼旁观,然后卑躬屈膝的投效到那些沾满了族人鲜血的仇人一边。 从这一点上,同样是投敌,薛伯夷是看不起身后的同宗五弟薛申义的,后者根本就是纯粹的贪生怕死罢了。 现如今,族人大多已经伏诛,而眼前的薛星云便成了他最后的执念。 今日若是能将其手刃,哪怕死后坠落十八层地狱,也无悔了。 “你应该感谢我,若非是我,这些人又怎么可能让你活到现在。”薛伯夷指了指身周的黑衣人,“我可是用南城兵权才换了这个条件,为的便是能将你手刃。”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骂我忘祖背宗、愚不可言,这些我都认,可那又如何?”薛伯夷满腹的怨恨,此时再不说,难道还要烂在肚子里么? “嘿嘿……”冷笑声中,薛伯夷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猛然大喝,“薛家主支二郎,薛星云,可敢与我一决生死?” 沉默中的薛星云就要走上,却被身后的薛衣娘拉住了衣角,“二哥,不要。” 连番的厮杀,且不说身受重伤,只是体力,早已是强弩之末,此时的薛星云若是对上薛伯夷,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一点,薛衣娘知道,薛星云又如何不知,可他有的选择么? 即便他不应战,薛伯夷也会主动攻来,最后的结果根本没有差别,又何必临死前背上个怯懦的骂名。 薛星云是骄傲的,因为庶子的身份,更容不得这份骄傲蒙受一丝的灰尘。 “十三娘,听我说,待我与那畜生一战,你便趁机佯攻薛申义。薛申义是三叔之子,而三叔又掌控着南城兵营,所以,那些黑衣人绝对不会容许他受一丝的损伤,而一旦对方乱了阵脚,你便有突围之机,别回头,径往北城的方向跑,切记,切记。”薛星云以仅容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对薛衣娘交代了一番。 “二哥……”薛衣娘呜咽一声,嗓子眼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后面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啪!! 薛星云一掌将薛衣娘紧抓住自己衣角的手拍落,下一刻便傲然走出,手中长剑直指薛伯夷。 “今日一战,你我兄弟……死战!!!” “哈哈,好一个英雄气概,可惜……英雄气短。”薛伯夷不等笑声落地,已挺身而上。 似乎有了默契一般,四周的九名黑衣人都无动于衷,只做冷眼旁观,不少人的嘴角还噙着嘲笑。 亲兄弟间的搏命相杀,这种情景可不多见,有趣,有趣的很呐。 乒!! 两柄长剑瞬间碰撞在了一起,擦出的火花于夜间,分外的绚丽。 “咦,二弟,你没有吃饭么,怎么就这点力道?”薛伯夷做作的一番嘲讽,随即露出恍然之色,“哦,为兄记起来了,算上昨天,这两天一夜里,你还真是滴水未进呢。” 滋啦!!! 薛伯夷手上微微用力,长剑一抹,擦起大片的火花,轻易的便将薛星云手中长剑扯开,一脚踹上了薛星云门户大开的胸膛。 好一个薛星云,受此重击,虽是脚步踉跄,连退了数步,却坚持着没有倒地。 “嘿嘿,小子,不可以出界哦。”不等薛星云站稳,背脊上又传来一股大力,竟被踹了回去。 原来,薛星云那番后退,竟是到了一名黑衣人的身前。 后者乐得看好戏,自然不会出手,只是如同皮球般又给踢了回去。 堂堂薛家二郎,平日里何等的英姿玉树,此时却遭这等的羞辱,当真是让人闻之垂泪。 连续两脚,似乎已经消耗掉了薛星云最后的一点力气,左摇右晃不由自主的撞向了薛伯夷,却没等近身,就被后者一个潇洒的转身飞腿,一脚抽在脸颊之上,然后死死的踩在了脚下。 薛星云倒了,而且是以一种无比耻辱的姿势被人踩在脚下,那张俊朗的脸被鞋底踩踏的完全变了形状,口鼻之中,鲜血横流,眼见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至于他手中的青铜长剑,更是不知何时甩落了出去。 “啧啧,武经锻骨十八周天,文卷上等通论,薛家的天之骄子啊。”薛伯夷极尽嘲讽中还不断的戳着脚尖,不断加力下,已经将薛星云半张脸都踩进了青砖铺就的道路之中。 “薛伯夷,你个畜生,那、那是你弟弟,你亲弟弟。”薛衣娘嚎叫着。 她想不明白,同样是亲兄弟,薛万仞、跟薛百里都不忍心杀死斗了这么多年的薛千裘,最后甚至悲愤下反戈,这薛伯夷为何就如此冷漠。 “亲弟弟?”薛伯夷抬头,瞥向薛衣娘,满脸的阴鸷,“他有资格么?他不过是贱人生出的贱种罢了,有什么资格跟我称兄道弟,又有什么资格跟我争夺家产?” 脚下,薛星云全身一颤,想要挣扎,却被无情的镇压。 “你……你这个疯子!!!”薛衣娘语结,不是无法反驳,只是因为,正常人正常的思维又如何动摇得了一个疯子的意志呢。 嗡!!! 一声颤鸣,薛伯夷手中的长剑抵在了薛星云的脖子上。 或许是没有控制好力度,剑尖之上,血光乍现。 “别说我这个做哥哥的不留情面,你若是承认自己是贱种,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放你一条活路。”薛伯夷低头直视薛星云,冷笑道。 “咯咯……”混合着血沫子的惨笑从薛星云的口中传出,因为脸颊受到过度的挤压,声音都带着浓浓的浑浊之意。 “咯咯,你莫非真的以为父亲这么多年顾此失彼,仅仅是因为你我天赋使然么,薛……不,应该叫你白伯夷。”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尤其是薛星云口中最后那一声“白伯夷”,更是如同九天惊雷,让人振聋发聩。 而场中最震惊,或者说最激动的,无疑就是薛伯夷了。 “你说什么?!”薛伯夷猛然下腰,一把薅起薛星云的头发将其提了起来,眼眸圆瞪,状若吃人。 被提起的薛星云如同破布娃娃一般,但那张被鲜血以及泥土糊住的脸上,却依然清晰的呈现出嘲讽之色。 “嘿嘿。”薛星云笑而不言。 “说,给我说清楚。”薛伯夷握剑的右手一翻,用剑柄狠狠的砸在薛星云的小腹之上。 薛伯夷为何如此的恨薛星云,看似是对方抢了自己的无限风光,但本质上还是因为那份出身上的骄傲。 他薛星云乃是薛万仞的嫡长子,正室所出,长子。而薛星云呢,不过是个庶出的贱种罢了。若是这贱种不显山露水也就罢了,可千不该万不该,在修行上还抢了他的风头。 怨恨的种子,便在于出身的高低。 可现在,眼前的贱种竟然称呼自己为白伯夷,这算什么? “白”是个姓氏,在这里更代表着一个家族。 谁都知道,薛万仞的正室便出身白县白家,更是白家当代家主的亲妹妹。 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论薛伯夷的母亲出身何家,既然嫁给了薛万仞,生的孩子自然应该姓薛,而断然没可能姓白的,除非…… “嘿嘿,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薛星云吃痛,却反而更加的精神奕奕,“二十五县家主,根本就是奔着灭我薛家而来。既然如此,为何偏偏饶过你还有那薛申义?后者不难理解,毕竟他是三叔之子,留下他才能变向的掌控南城兵营。可你呢?之前你话里话外说安抚南城兵营是你的功劳,这不过是你用来苟活的借口罢了,但你自以为会有人信么?既然你根本毫无利用价值,为何还活着,而且能够指挥得了这些黑衣人?” “全因为白家家主是我舅舅。”薛伯夷嘶吼道,声音虽然洪亮,可听在人耳,却总有种掩耳盗铃的心虚。 “因为你是那个狗贼的亲儿子,跟自己亲妹妹私通生下的孽种!!!”谁知,薛星云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声如洪钟,带着血沫子的口水,一丝也没有浪费的全部喷在了薛伯夷的脸上。 轰隆!!! 平地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旱雷。 “父亲为了能够获得白家的支持,一直将此事深埋于心,故作糊涂,事已至此,我还有何理由再隐瞒下去。你说,你现在说,我们谁是贱种,谁是?”满脸的狰狞,让此时的薛星云如同厉鬼,一声声如同刀子般,割在薛伯夷的心口。 乒啷!! 青铜长剑落地,薛伯夷仿佛失魂了一般,薅着薛星云头发的手也松开了,踉跄两步,差点没有摔倒。 人生最悲惨的事,莫过于信念的崩塌,看看现在的薛伯夷,就是最好的证据。 …… “衣娘,你还在等什么?” 失去了束缚的薛星云趁着所有人都因为自己口中的惊天秘闻而惊骇时,突然爆喝,于此同时,整个人已经决然的扑向了薛伯夷。 第41章 缇骑司 “衣娘,你还在等什么?别让我死的毫无价值!” 一声闷雷在薛衣娘的耳畔炸响,全身陡然一个激灵,下意识里,直窜而出,手中长剑所指赫然是畏畏缩缩躲在一旁的薛申义。 “不好,保护那小子。”一旁黑衣人紧随其后,惊醒中,便有四人将薛申义护在了中央。 可惜,薛衣娘这一剑本就是佯攻,眼见前路畅通,脚下一转,便以最快的速度钻入了夜幕之中。 “不好,快追,绝不能放她跑了。” 身后,传来黑衣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以及…… “哈哈,衣娘,莫要忘了薛家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薛星云大笑,紧接着话音一转,“大哥,之前都是小弟骗你的,在此告罪了。你若心中不服,咱们这就追上父亲,评个对错,哈哈。” …… 放腿狂奔中,大脑放空的薛衣娘早已经泪流满面,“二哥……” …… 薛星云死了,薛伯夷也死了,一柄青铜长剑自薛伯夷的后心穿入,从薛星云的后背穿出。 薛伯夷死于一击致命,而薛星云……本就油尽灯枯,再遭重击,哪还有不死的道理。但相同的,两人都在笑。 薛伯夷笑的释然,薛星云笑的畅快。 到了这时,谁还看不出来,薛星云之前的一番惊天之言,不过只是场骗局罢了。他摸准了薛伯夷最致命的软肋,借用一些模棱两可的事实,扰其心志,最终给自己创造了必杀的机会。 而事实上,薛伯夷之所以能活,并没有那么复杂,只因为他的母亲还活着。而她的母亲是谁,是白家家主的亲妹妹,在其央求下,总要给些颜面。 再者说,区区一个薛伯夷,实在不放在白家家主的心上罢了。 可就是这般真真假假的话语,却让薛星云演绎的惟妙惟肖,让人不敢怀疑,原因无他,太震撼罢了。 “哎,薛家子……可惜了。”负责保护薛申义的四名黑衣人复杂的望着那抱在一起的两具尸体,禁不住叹息了一声。 “把尸体还有这个废物,带回去复命吧。” …… 薛衣娘在跑,身后五名黑衣人再追。 大街之上,空无一人,寂静的如同鬼蜮一般。 “北城,北城,北城……”此时薛衣娘满脑子都只是这么两个字,这已经是她最后的执念。 为了自己,三娘死了,二郎死了,还有之前那许许多多的族人,而现在,就只剩下了她一个,背负着这么多的血债,让她必须将消息传回北城,然后……报仇。 意志空前的强大,却依然抵消不了体力的流逝,原本就已经到了极致的她,脚步越来越沉,速度越来越慢,甚至于视野越来越模糊。 “那好像是北城南门,应该是的,快到了,坚持啊,坚持啊……” “你到不了了。”一声冷哼,突兀的从前方数丈外传来,紧随着一道黑影施施然的从道路左侧的胡同里走了出来。 而此地距离北城南门,不过一个转角,二十余丈。 为了防范消息传入北城,二十五县如何不做万全的准备呢? 不说其他,只是在通往北城南门的各个路口,就早早的潜伏了不下十名黑衣人,为的就是守株待兔。 而现在,兔子终于一头撞进来了。 “杀!!”凛冽而嘶哑的声音从薛衣娘紧咬的贝齿中挤出。 凭着最后的神智,她清楚,只有一鼓作气的冲过去,才有希望,否则,一旦停下来,则万事休矣。 “强弩之末。”身前黑衣人冷哼一声,稍稍偏了下身,轻易的避过了薛衣娘刺出的长剑,出手如电,便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一拖一拽。 青铜长剑脱手坠地,薛衣娘的身体更是被甩了回去。 于此之时,后面紧追的五名黑衣人也终于赶了上来。 “交给你们了。”拦路的黑衣人单手背负,对赶来的五人命令道。 不是他不屑于动手,而是职责所在。 他的职责,只是全力阻拦,不得有漏网之鱼穿过防线进入北城。若是没有这追来的五个人,他自然会动手,可现在…… 谨慎起见,还是旁观为好,谁知道四周会不会还有漏网之鱼,伺机而动呢? 对于拦路黑衣人的命令,五人应诺领命,从这一点上,就不难看出,彼此间地位还是有高低之分的。 “小娘子,跑的还真快呐。” “不要掉以轻心,这小娘子手辣的很,之前可是连伤了咱们两个兄弟。” “少说废话,以免夜长梦多,动手吧。” 五人一番计较,各找了方位后,挥舞着各自的兵刃,便谨慎的向着薛衣娘挪去。 “还是要死了么?”摔倒在地的薛衣娘绝望了。 现在的她别说已经无力反抗,即便是巅峰时期,面对五名黑衣人的围杀,也没有半分的胜算。 “三姐,二哥,衣娘让你们失望了……”呢喃之中,薛衣娘缓缓的拔下了发髻上的一枚木簪,就要向自己的咽喉刺去。 与其死在这些人的脏手上,不如自戕。 “哼,六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当真是好生风光呐。” 一道声音突然自身侧的屋顶传来,不仅惊动了六名黑衣人,更让薛衣娘愣住了。 这声音……好熟悉。 “咦,这不是骄傲的如同小公鸡的十三娘么,你不会是要寻死吧?”又一个声音从另外的房顶上传来。 “啧啧,要是被十四郎看到,怕是会惊瞎一双罩子吧?” “好了,都别搞怪了,开工灭鼠吧。” 随着一阵衣袂飘飘的声音响起,街道上顿时多出了七个人,其中有两个正好跳到了薛衣娘的身边,另外五个则一对一的挡在了那五名黑衣人的身前。 “薛家的家臣?”拦路的黑衣人眼睛一凛。 “家臣?用十四郎的话怎么说来着,喽、楼、搂、漏?怎么发音来着?”站在薛衣娘左侧的是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但从他的话音中,却听不出一丝的稳重,反而总给人以不靠谱的感觉。 “是low!!”站在右侧的中年人言简意赅道,若是仔细看会发现此人跟左侧的那人相貌竟有七分相似,但全身上下却打理的一丝不苟,分外的干练。 “左伯,右伯……”薛衣娘一手一个,拽着两人的衣角徐徐的站了起来,美眸之中饱含泪光。 “哎,可怜的丫头。”不修边幅的男子幽幽的叹息了一声,不无怜惜的将薛衣娘凌乱的发髻理齐,“一会左伯帮你报仇。” “还有你右伯。”右侧的男子依然言简意赅,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那万古不化的严肃表情。 “我说,两位头,倒是给句话,要不要动手啊。”一旁有人耐不住道。 “缇骑司出马,一个不留!!”吊儿郎当的左伯神色突然一厉,下达了命令,但转眼间又恢复了老样子,转头朝右伯问去,“这个家伙有些棘手,你上还是我上?” 右伯没有回答,而是双手疾动,抽出了背后十字交叉的兵刃,赫然是两柄四尺来长的短矛。 “果然,这保护丫头的重任还得由我来担任啊。”左伯撇了撇嘴,拉着薛衣娘便隐入了路旁的屋檐之下。 不长的道路之上,六对六,架势拉开,一触即发。 “我叫风,风火山林之风,领缇骑司。”又矮又瘦,一袭青袍的男子对着身前的对手介绍道,手中一挽,两尺柳叶刀流动。 “我叫火,风火山林之火,领缇骑司。”一身材匀称,高及八尺1的男子接口道,而他手中的兵刃却是一柄赤铜宝刀。 “我是山,风火山林之山,领缇骑司。”说话的是个身高足有一丈,强壮的如同蛮牛的壮汉,赤着的双臂,粗比大腿,而其双手各自拎着一柄重逾百斤的铜锤。 “我叫林,风火山林之林,领缇骑司。”如同传花击鼓一般,第四个人开口,从其身形还是声音,竟是个娇滴滴的女子,纤细的腰间盘着一条长鞭。 “你呢,你叫什么?”似乎习惯了这种频率,当轮到第五个时,见他久久没有开口,反倒让其对手忍不住发问了。 “咯咯,你不要问了,他叫阴,是个哑巴。”却是叫林的女子帮着做了介绍。 再看这名为阴的哑巴,身形有些佝偻却不显老态,两手空空,也不知用何兵刃。 五个人身形声音各异,唯一相同的就是都带了副鬼画符的面具。 不过,风火山林阴,似乎还少了什么? “不好,小心!”突然,之前拦住薛衣娘去路的黑衣人神色大变,失声叫道。 噗!! 可惜,一切还是晚了。 一柄青铜长剑突兀中,从一名黑衣人的胸腹钻出,喷涌的鲜血顺着剑身流淌,于尖端形成了一条血柱。 “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哼,要怪,就怪你读得书少了。”一道冷漠之声铿锵有力的自那黑衣人的身后传了出来。 “咯、咯……”黑衣人想说点什么,可一张口,却被鲜血淹没,于不甘中委顿倒地。 “该死,他们耍诈!”突然的变故,让剩下的四个黑衣人惊慌不已。 之前那五个人的自我介绍,看似可笑多余,根本就是为掩护。 还未正式交手,便折一人,情势立变。 “还是雷霆的剑快,哈哈,现在六对四,胜券在握了。”一旁护着薛衣娘的左伯颇为自得的大笑道,仿佛那一击是出自他手一般。 “是七对五。”一旁,右伯不冷不热的矫正道。 “该死,不要恋战,各自突围,务必把这个消息传回薛府,薛家家臣出动了。”拦路的黑衣人神色大变,向如临大敌的四个黑衣人厉声道。 “嘿嘿,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吧,你们安排在其他路口埋伏的人都已经被咱们解决了。”左伯不以为然的斜瞪了对方一眼,撇了撇嘴道。 此消息一出,五名黑衣人心头剧震。 “哎,人一老,这嘴就碎了,废话连篇的连自己都看不过去了,你们还等什么,杀了他们。”左伯看似随意的挥了挥手。 注1:古代一尺的标准比较混乱,在本文中取22公分为准,八尺也就是176公分,在古代算是很高了,一丈便是两米二了。 第42章 深藏不露是左伯 随着左伯话音落下,最先动手的赫然是提着两柄短矛的右伯,或许,他早就忍受不了同胞兄弟的唠叨了,于是,这满心的烦躁自然而然就发泄到了对手的身上。 左枪出,七探盘云枪。左枪收右枪出,依然是七探盘云枪,但彼此间的衔接却如同落花流水,相得益彰。 同样的七探盘云枪,在薛衣侯的手中,勇猛有余,机变不足,倒并非是他领悟的浅薄,只因为,他只学了其中最为勇猛的一式而已。 但右伯显然不同,不仅学满了七式,更谙熟四十九种变化,一左一右使来,威力何止高出了一倍。 而跟他交手的黑衣人也非良善,翻手抽出了腰间的铜鞭,便迎了上去。 铜鞭不同于长鞭,前者长若剑,虽无锋,却属于重兵器,最擅长的就是破人兵器,若是被打实了,便是皮开肉绽、骨碎脏裂的下场。而长鞭却是软兵器,变化有余,但却威力稍逊,更多的为女子所用。 这边厢两人打的风风火火,另外一边,也开辟了四处战场。 除了风跟阴两人单独对敌外,剩下的四人,两两联手,对上了一名黑衣人。 之所以如此安排可不是没有讲究的。 其疾如风,由此可见,风的速度是最快的,有他纠缠,不怕跑了敌人。另外,知难如阴,阴最擅长的便是隐秘,面对这样的对手,最忌惮的就是交出后背,一旦如此,死了都叫不出屈来。 有这两人在,他们的对手就休想逃脱。 另外四人,火的攻势最强,辅以林的长鞭,不出意外,定叫那黑衣人喋血当场。 山的力量最大,辅以雷霆的快剑,啧啧……这完全就是赶尽杀绝的节奏。 事实上,在雷霆突然出手,击杀一人时,那与右伯交手的黑衣人就知道,这一场下来,怕是凶多吉少了,所以,正如左伯所言的那般。 他刚才的出声厉喝,表面上是提醒那四个黑衣人尽快逃跑,而事实上根本就没有抱希望,而是想要提醒埋伏于其他路口的同僚,只可惜…… 轰!!! 一声巨响,却是山手中的铜锤挥空,砸塌了路旁房屋的一堵墙壁。饶是那黑衣人躲得快,依然被激起的石块砸中,脚下一个踉跄,没等松一口气,眼前便是寒光闪烁。 噗!!! 长剑穿胸,雷霆剑快,名不虚传,再收一命。 “着!”几乎是在雷霆杀人的同时,林手中的长鞭如蛆跗骨般缠上了黑衣人的脚踝,紧随着的便是火手中的赤铜宝刀。 噗!!! 硕大的头颅,仰天而起,翻滚了一圈后,被火一把抓住。 “呸!!!”火一口浓痰喷在了那首级之上,然后厌恶的一脚踢飞。 刹那间,连死两人,被风跟阴纠缠住的俩黑衣人,神色大变,再也顾不上其他,转身便跑。 啊!!! 一声惨叫,其中一名黑衣人刚刚跑出两步,脑袋却是诡异的自动分离。 尸首过处,因为沾染了鲜血的缘故,一根细若发丝的铜线,才显现了出来,也不知被那个缺德鬼提前织在了道路的两旁。 这诡异的一幕,别说其他人,就是缇骑司的同僚,看的也是头皮发麻。 “妈的,以后但凡有阴在的地方,老子绝对不靠近三丈,不,五丈。”山高大雄壮的身躯禁不住颤了颤,艰难的涌动了下喉结。 “我去助风。”雷霆果断转身,放着好好的路不走,提身一纵跃上了屋顶,向着风追杀的方向奔去。 “啊、啊……”阴一副少见多怪的模样,随口抗议了两声,便自顾的收回了铜丝。 随着远处传来一声惨叫,风与雷霆联袂回返,也不说话,只是对左伯点了点头。 整个过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五名之前追杀薛衣娘的黑衣人全军覆没,只剩下右伯那里,还在与对手缠斗,而且一时间难分伯仲。 这倒不是说,右伯实力有限,只是他的对手,更加的难缠。 “武经至少伐髓三十周天,辅以中等精艺的文卷,这个人要么是二十五县的家老,要么就只有……”自始至终观摩战事的左伯哪里还有之前的吊儿郎当。 “此人若非心神不宁,老右怕是早落颓势了,看来还得由我老人家上呐。”不等其他人开口,左伯已经缓缓的抽出了腰间的青铜长剑,“你们几个,找一个护送这丫头回北城,其他人待命。” “是!!” “兀那贼子,看老夫一剑……打狗棒!!!” …… 左右伯联手,能否战胜那黑衣人,薛衣娘最终没有看到,她在林的保护下,自南门直入北城。 “你们是如何知道薛家遇难的,莫非已经有人逃过追杀,进北城报信了么?”路上,薛衣娘疑惑的问道。 因为带着面具,看不清林的神色,但她的声音却是一沉,“老……老主人死了,现在主持北城大局的是十四郎,不过……他受了很重的伤,尤其是右臂,一个不好,就有可能落下终身的残疾。” “十四郎?!”听到这话,薛衣娘又惊又喜。 惊得是老家主的死以及薛衣侯的伤,喜的是……不管如何,薛衣侯总归还活着啊。 悲喜交加,再加上体力、精力的透支,让薛衣娘脚下一软,终于昏迷到了林的怀中。 …… “老右,你没事吧?”左伯明明满眼的关怀,可脸上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哼,整日里像个木匠一般玩物丧志,现在知道后悔了吧,要不是老夫那一脚,你可就差点阴沟里翻船了。” “哼,死不了,聒噪。”右伯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从火的手中接过一条扎带,一圈圈的缠绕在受伤的手腕处。 “切,不识好人心。”讨了个没趣的左伯撇了撇嘴,颇有薛衣侯的神韵,也不知两人是谁学得谁? 手中青铜剑却是不慢,在脚下的尸体上一划,顿时割裂了其左胸的衣衫。 尸体左胸口上一个特殊的烙印,赫然醒目。 “果然是北阴伯的家臣。”低头看着那烙印,左伯暗道一声,却是没有说破。 “好了,这边的事情了结了,你们五个,两两分组,除了薛府之外,务必搜遍全城,看看还有没有侥幸逃出来的薛家子弟。”转过身来,左伯开始发号司令。 “两两分组,那还有一个呢?”山挠了挠头皮问道。 “你个夯货,自然是跟着老夫了,不然还不把其他人拖累死?”左伯气的跳起来,在山的脑袋上狠狠的抽了记巴掌。 缩了缩脖子的山,委屈的退下,蹲到一角画圈圈去了。 “去吧……记住,你们的任务重在救人,若是再遇到黑衣人……又或者南城的大头兵,能避就避,万万不可逞能。”左伯不放心的对其他四人再次嘱咐了一声。 “喏。” 四人点了点头,瞬间完成了分组,风与火一组,阴与雷霆一组,各自挑了个方向,隐入夜幕。 “怎么,难道你还不放心他们四个么?”包扎好手腕的右伯突然开口,“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这个死人的身份?” 左伯先是瞥了山一眼,良久才幽幽的叹了声气,“薛家临此生死存亡之际,如何小心也不为过呐。” 听到这席话,右伯严肃的脸上也爬满了忧色。 薛家倾覆,已是无可挽回的了,正如身旁兄长所言的那般,值此之时,再如何的小心也不为过啊。 树倒猢狲散,谁又敢说,缇骑司的其他人在得知了真相后不会生出别的心思呢?人心……最是难测啊。 只让他们知道二十五县作恶,也还罢了,总还有希望在,可若是北阴伯插手的消息泄露出去,真正的绝望之下,摇尾乞怜未必不会发生呐。 可言归正传,日后,这薛家残余又该何去何从呢? “能不能过眼前这一关还未可知,想那么远做甚。”右伯摇了摇头,将心头的烦躁甩去。 “接下来咱们做什么?”右伯问道。 左伯没有回答,而是缓缓的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封信札。 纸张在这个时代,可是稀罕物,薛家正是因为薛衣侯的原因,才得了造纸之术,可饶是如此,自己都舍不得用,更多的还是拿去行商。 再看左伯手中的信札,信封用的是泛黄的牛皮纸,而里面的密信,更是以薄如翼、白似雪的极品纸张写就,只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其重要性了。 左伯小心的撕开了蜡封,取出密信,铺展开来,上书三个字:迎春阁。 “嘿嘿,这小子。”左伯虽在笑,但手上却不慢,暗劲涌动,便将手中书信化作齑粉,并团了团,吞进了肚子里,“走,带着这夯货,逛窑子去。” 第43章 跪求 “十四郎,那二十五县怎么敢,又怎么能这么做?” 望着眼前哭的几度晕厥的薛衣娘,薛衣侯却是满脸的漠然。 不是他心狠,而是相比于在这里怨天尤人,他必须集中全部的精力去思索对策。 薛家完了,薛家也没有完。 看似矛盾的说辞,却正是薛衣侯必须要面对的。 二十五县勾连北阴伯的猝然发难,是薛家没有想到的,族人大多被屠,在薛县的根基算是彻底毁了。但至少他还活着,薛衣娘还活着,又或者还有其他的人,而有人在,薛家就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北城固然易守难攻,可也绝非固若金汤,到了现在,那二十五县之所以还没有进攻,除了担心折损太多以外,更多的还是生怕闹了个人财两失的下场,而这显然不是他们所能接受的。 正如薛衣娘的质问一般,二十五县怎么敢这么做,又怎么能这么做? 绝大多数的族人至死都想不通原因,但薛衣侯却是心若明镜,绵帛动人心罢了。 北城,便是他们决心灭族的根本原因。 那么北城有什么? 各种先进的耕种农具,贵比丝绸的纸张、上等的丝绸以及铁器,随便拿出一样来,就足以获取丰厚的回报。 此时,被包裹成木乃伊,躺在床上连动都变得无比困难的薛衣侯,仿佛回到了前世的状态,拖着弱不禁风的病躯,却开动着大脑风暴,远程遥控着千里之外数十名最精锐士兵的一举一动。 唯一的不同,前世他能够借用的资源很多,虽每每以少胜多,但真正拥有的战力潜力,反而远超对手。而这一次……他能做的不是求胜,而是保全。 通过薛衣娘断断续续的叙述,薛衣侯冷酷的排除掉一个个亲人悲壮事迹带来的良多感慨,用冰冷的符号以数据的形式进行串联。 至少八成的族人被屠,再去掉那些摇尾乞怜而反戈的败类,北城之外,薛县已经尽数沦陷,尤其是南城兵营,想来也因为薛申义而被掌控了起来。 只要薛申义还活着,那二十五县以及隐于幕后的北阴伯,就完全可以指鹿为马,将一场灭族惨案装点成家族内部的权力争夺。 南城兵营,虽名义上为薛家所掌控,而事实也是如此。但本质上,依然是属于在楚国朝堂上有正规编制的存在,这就决定了兵员大多起于平民百姓,看重上司的命令多过对薛家的忠诚。 薛申义作为薛百里的儿子,于南城兵营的影响力,无疑是多过其他人的。 甚至,若是那二十五县手段足够的高明,短时间里收南城兵营为己用,再加上他们带来的上百家臣,于北城、于薛衣侯而言,绝对算得上是雪上加霜了。 这还只是外部的环境,那么北城内部呢? 别看薛衣侯平日里总是一副仗势欺人的嘴脸,可还真做不出让整个北城为自己陪葬的事情。 北城之内,除了薛家豢养的武士大约有两百人外,更多的则是匠师以及他们的家属,人数多达上千,这些人未来又将何去何从? 两百武士自不用说了,身为薛家豢养的私兵,他们的下场便已经注定了,到死也只能绑在薛家这架马车之上,根本不可能为二十五县以及北阴伯所接受,当然除了死战,也可以逃跑,如何选择只看这些人忠心与否了? 反倒是近千人的匠师,最难安排。 北城内各大工坊以及所藏的秘方固然是二十五县以及北阴伯所觊觎的,但这上千名匠师的重要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工坊可以推倒,秘方可以销毁,但只要掌握住了这些匠师,一切都可以重来。所以,哪怕北城破了,这千人匠师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反而会得到重用。 于薛衣侯而言,以忠诚以及道德绑架这千名匠师,让他们与薛家共存亡,固然超过了他为人的底限,可就这么拱手相让,又如何甘心? 此时,这不大的房间内,除了薛衣侯姐弟二人外,还有一人,正是那被称作赵老鬼的老头。 赵老鬼姓赵,血缘上自然跟薛家没有半分关系,但因为其高超的手艺以及不俗的手腕,在北城建立之始,就被委以大掌柜之职。换言之,在北城之内,除了薛天放以及薛衣侯外,就属他地位、声望最高,千名匠师统统归他管辖。 而赵老鬼对于薛家的忠诚度甚至不低于缇骑司,也就是家臣。 薛衣侯相信,只要他开口,身旁的这个老家伙绝对会半点折扣都不打带着上千匠师为薛家殉葬,只是…… “赵……伯……”长久的沉思后,薛衣侯最终还是开口了,而且一反往常的用了敬语。 “十四郎,你放心吧。老朽虽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但也知道什么叫食君之俸、忠君之事,这么多年来,薛家对老朽,对这北城的上千匠师不薄,值此劫难,万万没有苟延残喘的道理。”赵老鬼不等薛衣侯把话说出来,就毫不犹豫的表达了立场。 “赵伯,你误会了。”薛衣侯苦笑。 苦,是因为薛家现在的形势。笑,则是满意于赵老鬼的回答。 “这么多年来,薛家虽然给了你们不俗的待遇,但同样的,你们也为薛家创造了极大的财富,从这点上看,你们并不欠我薛家的。”薛衣侯摇了摇头,“自然也没有拿你们这些妇孺给我薛家陪葬的道理,所以……赵伯,薛家嫡子十四郎,在这里恳求您一件事。” 说到这,薛衣侯顽强的翻动身子,最终还是在薛衣娘的搀扶下爬下了床。 噗通!!! 一向天王老子第一,自己老二的薛衣侯,竟然跪了下去。 “十四郎,当不得,你这是让老朽折寿啊!!”赵老鬼悚然而惊,一阵手忙脚乱,想扶又不敢扶,急切之下也跪了下去。 “赵老鬼,你自然当不起。”薛衣侯顽固的甩掉薛衣娘想要拉起自己的手,忍着疼痛咧嘴笑道,“小爷自出生起,即便是逢年过节,薛山的老头子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男儿膝下有黄金,小爷这一跪,只求你一事。”薛衣侯直勾勾的盯着薛老鬼那张老脸。 “十四郎且说,别说是一件事,就是要了老朽一条命,也在所不惜。”赵老鬼是真的震动了,向来不假颜色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若不是被逼到了绝境,又怎么可能逼得眼前这位小爷如此糟践自己啊。 “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薛衣侯满意的大笑起来,“小爷我求你的事很简单,但也很艰难,就是要你……叛、出、薛、家!!!!” …… 夜,漫长的夜。 在过去的一天一夜中,家族劫难,对族人而言,其心情是完全不同的。 逝者已逝,且不去评判,只是那一小撮幸运存活下来的人,心中的五味杂陈,也是难以尽数,而这其中,论心情之复杂,薛之秋无疑是最甚的了。 薛家三代子弟中,主支二十一人,分别出身于嫡脉一家以及直系六家。其中薛万仞、薛千裘以及薛百里三兄弟同出一父,还有另外四家,却是老家主已经故去的两位兄弟所出。 此次春闱大比,主支二十一子弟,全部参加了第一轮的唱牌以及第二轮的辩言,但在第三轮的斗擂中,却有五人因为年幼(不到十三岁)而没有参加。 薛之秋在主支中排行十一,今年十七岁,便是出自那另外的四家直系。 且不去说,薛天放那一辈的争权夺势,作为失败一方,另外四家直系以往都秉承着低调的风格,对于薛千裘三兄弟间的倾轧更是避而远之,过的倒也逍遥。 可就在昨天子夜的那场变故中,正是这做惯了缩头乌龟的四家,竟是毫不犹豫的露出了狰狞的面孔,举起手中的屠刀,杀向了……薛氏族人。 是的,这四家无耻的反戈了,为了苟活,不带丝毫迟疑的杀向了自己的族人,也因此而保下了一条命令。 当然,受此“恩惠”的还有他们的子女,其中就包括薛之秋。 接连的变故,让薛之秋懵了,彻底的懵了。以他那尚没有成熟的心智,怎么都搞不懂,他的父亲如何会做出这种欺师灭祖之事,如何忍心对着平日里亲密无间的族人下手,而且比谁都狠,比谁都凶。 往日里那慈爱的表情不在了,取代的是陌生而又无比丑陋的狰狞,鲜血淋漓。 薛之秋想要质问父亲,可话还没有开口,就迎来一记耳光,无比的响亮,而且……疼!!! 薛之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如此的怕疼,尤其是那种痛彻心扉的疼! 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于是薛之秋那并不灵光的脑袋一热,抽了个不为人关注的时机,逃了。 不仅逃了,而且还带上了一对弟妹,至于其他人,却是顾及不上了。 这对弟妹,虽同样是那四家所出,却并非是薛之秋的嫡亲。 薛飞流,十一岁,主支排行十九,并没有参加此次春闱的斗擂,更多的只是旁观。同样的还有薛小筠,是主支子弟中最年幼的,不过才七岁,修行武经文卷尚不足半年。 比之薛之秋,这两个小家伙就更加的不如了。他们从小到大何曾见过那等血腥的场面,直到现在都还处于呆滞之中,任由薛之秋牵着奔走于黑夜之中。 “呵,没想到这一趟还真没白来,真有生意上门呢。”黑影闪烁中,一高一矮两人施施然的从屋顶上跃下,拦在了薛之秋的身前。 第44章 双头巨人 “你们是谁?”薛之秋心头一沉,急忙将弟弟妹妹拉到了身后,戒备的望着身前两人。 父亲终于发现,派人来追自己了么? “小家伙,不要紧张,咱们哥俩是缇骑司的人。”又矮又瘦,身穿一袭青袍的人急忙解释道。 不用问,这出现的两人,便是被左伯派遣出来,负责收拢薛家族人的风跟火了。 “缇骑司?”薛之秋并没有松懈,反而皱了皱眉。 显然,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很陌生。 听起来,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但却是事实。 薛家族人,知道家臣存在的人不少,但真正见过的却是屈指可数,而知道缇骑司之名的就更少了。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五指之数。 除了两任家主外,就只有薛衣侯跟薛衣娘了,甚至后者还是沾了薛衣侯的光,有资格进入北城才知道的。 之前斗擂上,很多族人都很奇怪,为何薛衣侯这么一个平日里将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斗鸡走狗的纨绔,会有那般老道的实战经验,原因便在于缇骑司的身上。 不用猜,这缇骑司之名,便是出自薛衣侯之手了。 甚至于他们所有人用的兵器,都是薛衣侯亲手设计出来的。 “哎,自从得了缇骑司之名,我实在是不愿意提自己家臣的身份了。”身材高大的火无奈的耸了耸肩。 “同上,加1。”风也是赞同道。 “小子,没时间跟你解释了,你只需要知道咱们哥俩是薛家的家臣,不想死,就立即跟咱们走,去北城。”火不耐烦的对薛之秋说道。 所谓近墨者黑,多少年养出的臭德行,缇骑司的人对一般的薛家族人哪怕是主支子弟,还真的不甚感冒。 呼…… 就在此时,一阵夜风吹入风的耳朵里。 立时间,风的脸色就变了,神色凝重道,“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风之名,可不仅仅是因为他身法速度最快,更在于有一双灵敏的耳朵。 “嘿嘿,家老还真是神机妙算,咱们这算是将计就计,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一道阴鸷之声突兀的响起。 薛之秋骇然转身,惊恐的发现,就在他们兄妹三人的背后,赫然又有三个人从胡同里钻了出来。 不,确切的讲是两个。 同样的一高一矮,可即便是那矮个,比起火来也是不遑多让,至于他身旁的高个,饶是看在火跟风的眼里,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让他们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同在缇骑司的山。 山的身高足有一丈,已经算是极为罕见的巨人了,可跟眼前这个比起来…… “咕噜……”风的目光一路仰视,艰难的涌动了下喉结,“乖乖,怕是有两个山高吧?” 两个山高,便是两丈,那就是四米多高啊。 而最恐怖的是那身高足有两丈的巨人肩膀上竟然扛着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大的脑袋相貌愚钝,小的脑袋却是尖嘴猴腮,透着精明。 “相传塞北之地有防风氏,身高数倍于常人,天生神力,可比妖魔,这……”见惯了场面的风跟火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薛之秋了。 无怪乎被薛衣侯称为蠢秋,到了这种时候,头皮都炸裂了,竟然还不忘记卖弄文章。 “小子,发什么呆,还不快带着那两个拖油瓶过来。”感受到浓浓危机的火,脾气立马就上来了,一声怒吼,终将薛之秋惊醒。 转头去看身侧的弟弟妹妹,见他们目光呆滞,不闻外事,显然还没有从薛家喋血中恢复过来,总算松了口气,若是让他们再看到眼前的惊悚一幕,怕是就要噩梦连连,吓傻掉都有可能。 到了此时,薛之秋哪里还会怀疑风跟火的身份,急忙牵着弟弟妹妹一路小跑了上去,躲到了风跟火的身后。 那双头巨人跟身旁的同伴,倒也没有阻止,或者说,在他们看来,本就没有那个必要。 有了那一大两小三个拖油瓶,还怕这薛家家臣逃得了么? “我叫戾豹,北阴伯府家臣。我身边这一……不,是两位同僚,老大叫饕,老二叫鬄,这厢有礼了。”巨人身旁的男子身披黑袍,月光下,相貌平凡,但眸子里却透着阴狠,之前的那声怪笑便是出自他口。 “我是兄长饕。”巨人脖子上,小脑袋声音尖细道。 “我是弟弟餮。”大脑袋粗声粗气道。 “之所以表明我们的身份来历,一来是出自礼仪,其次是因为你们不可能活过今夜,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咱们的身份已经不需要保密了。”戾豹继续开口道。 “嗯,猪头跟黑狗已经死了,想必咱们的身份也暴露了,确实不需要再保密。”老二鬄瓮声瓮气的附和道。 “更何况还是对死人。”老大饕阴笑着补充了一句。 北阴伯?家臣? 风跟火心头一沉。 这个消息,他们之前可是完全都不知晓。 不过此时,却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了。 以风跟火久经战阵的经验,这戾豹虽看不出身手,可从其眸子里的凶光,不难猜测必定是凶残之辈。至于那名为饕餮的巨人,如此庞大的身体,却能无声无息的一路跟踪薛之秋而不被察觉,只这一点,就绝非善与之辈。 加上他们北阴伯家臣的身份……此一战,怕是危险了。 当然,若是有心逃跑的话,风跟火有自信,还是可以做到的,可如此一来,他们身后的那三个小家伙,怕就…… 此时,无疑就是考验风跟火的关键时刻了。 不仅仅是忠诚度,还在于对于命令的执行力。 是否对薛家忠诚,是否能彻底的贯彻左伯的命令? 按理说,身为家臣,最不缺少的便是这两项,可话是如此说,生死存亡之际,谁又敢肯定不会有人为了苟活,而放弃立身之本呢? 立身之本,固然重要,可相比于性命,孰重孰轻,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只是片刻,风跟火就给出了答案。 “火,你上,我走。若有机会,来世再做兄弟。”风转头,仰望着火的神色满是玩味。 “哈哈,滚吧,别让我在黄泉路上等久了。”火大笑,毫不客气的反讽了回去,一步跨出,赤铜宝刀直指戾豹跟饕鬄。 “嘿嘿,只怕你是等不到喽。”风淡淡的一笑,再无多言,转过身去从薛之秋的手中抢过那两个拖油瓶,冷声道,“你就不用我抱了吧?” “我……”薛之秋有些哽咽,他很想说自己不走,要像个男人那般战斗,可一接触到风阴冷的眸子,却是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走!”风厉喝一声,提着两个小人儿,便义无反顾的奔命而去,薛之秋紧随其后。 “嘿嘿,走得了么?”对面戾豹冷哼一声,提身一跃便上了房顶,就欲追去。 “当我是死人么?”火大喝一声,便拦了上去。 “你……本就是死人。”戾豹只是瞥了火一眼,不仅没有放慢速度,甚至连躲都不躲一下。 呼!!! 一道呼啸之声,突然响起。 不等拦到戾豹的身前,火神色大变,于半空中强扭身躯,循声望去,骇然发现竟是飞来了一块脑袋大的青石。 青石的表面极为圆滑,那是多年被踩踏才有的圆润,不难认出,赫然是从青石地面上临时抠出来的。 来不及细想,手中宝刀猛劈。 金石相击,火花四射。 脑袋大的青石被刀锋从中劈开,断口光滑可鉴,但巨大的力量还是让火身形一滞,只能眼睁睁的望着戾豹擦肩而过,直向风追去。 “嘿嘿,戾豹说你是死人,便是死人。”巨人老二鬄瓮声瓮气道。 “死人是不会动的。”老大饕阴笑的补充了一句。 两人共用的巨人身体,两只笸箩大的手掌里各自抓着一枚脑袋大的青石,而在其脚下,青石路面早就面目全非。 巨人的体魄算不得强壮,相比其两丈高的身躯,怎么看都更像根麻杆。 可就是这副瘦弱的身体里,却蕴含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落到房顶上的火,最终没有选择去追戾豹,强压下手腕的麻痹颤抖,表情凝重的望着巨人。 且不说巨人的身法速度如何,只是这投石头的力量跟准头,就让他生不出丝毫的侥幸。更何况,谁说巨人的速度就一定会慢呢? 两丈的身高,一步迈出就足以比得上常人数步,若是再辅以武经…… “风,别怪哥们无能,实在是敌人太过强悍啊。”火心中暗自祈祷了一番,便收回心神,全力应对双头巨人。 “怪物,有一件趣事,我非常好奇,不知可否解惑?”火开口问道。 “趣事?当真有趣么?”老二餮显然有些动心。 老大原本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非常有趣,大大的有趣。就是你们哥俩若是娶妻,算谁的?哈哈,画面太美,不堪入目啊!!”火捧腹大笑。 “呃?我们尚未娶妻。”老二的脑袋显然不怎么灵光,并没有听出揶揄之意,反而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转头对小脑袋问道,“大哥,这确实是个问题。日后咱们若是娶妻,我是该称其嫂嫂,还是大哥称其为弟妹呢?” “笨蛋,这混蛋在骂我们呢。”老大饕阴沉着脸,若是有可能真恨不得张嘴咬开那榆木疙瘩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屎? “哇呀呀,可恨,你竟然敢骂我,去死!” 呼!!! 笸箩大的手掌猛挥中,两块青石先后飞出,裹挟着尖锐的呼啸,直射出去。 第45章 不归路 “这就生气了,我还没有问,以你们的尺寸,不知哪家的娘们能够承受呢?”火嘴嘴上越发的刻薄,脚下却是丝毫不慢。 武经,蝴蝶步。 接连两步踏出,堪堪躲过第一枚青石,却怎么都躲不过第二枚,只能故技重施,挥刀斩去。 咔!! 青石断裂,连带着火身躯剧震。 呼!!! 不等火趁机喘息,一阵威猛的风压再次袭来,不过这一次,却不再是青石,而是笸箩大的拳头。 不知何时,那巨人竟然悄无声息的跃出十几丈,含怒中,一拳轰出。 两丈的身高,让饕餮兄弟只需要站直了身体,比起道路两旁的房屋也不差分毫,挥舞长臂中轻松就可以攻击到屋顶的火。 “该死的怪物,力量大也就算了,还有这么快的速度,命苦也。”火暗叫一声,也顾不得潇洒,顺势一个驴打滚。 轰!!! 笸箩大的拳头挥空,砸在房顶之上,巨大的力量,立时就掀飞了大片的青瓦。 摇摇欲坠中,一声巨响,本就算不得牢固的房子便倒塌了一半。 透过废墟,可以清晰的看到半边屋子里的人家紧紧的捂住嘴巴,蜷缩在一角,一脸惊恐生怕叫出声来。 “该死的怪物,吃爷爷一刀。”翻滚到一边的火,钢牙紧咬,双腿在青瓦上猛踏,迅猛似火般直冲而下,高擎的宝刀,气吞山河。 缇骑司内,除了左右伯外,其他人各占胜场,战斗的风格上也是大相径庭。 论攻势之凌厉,火无疑是最盛的一个。 一口赤铜宝刀,重达二十斤,刀锋凛利,吹毛断发,全力施为下,便是左右伯,也不敢轻易的触其锋芒。 滋啦!! 火的攻势虽猛,但那巨人的反应同样不慢,也不收回砸入房屋中的右手,左手屈臂便迎了上去。 刀锋砍在手臂之上,却不见血光,反而发出金属撕裂的刺耳之音。 “这是?”火眼眸一缩,透过巨人左臂那为刀锋割裂的布袍,清晰的看到,里面竟然覆盖着一层铜臂。 原来如此。 这巨人看似两手空空,没有武器,但其双臂之上却是绑有厚重的铜块,可攻可守,平日里掩于衣袍之下,更可出其不意。 无疑,不明就里的火就着了道。 一刀砍下,正中铜臂。 哪怕手中宝刀再如何锋利,面对厚及两寸有余的铜块,想要割裂也不容易,更何况伤及铜臂下的血肉了。 “嘿嘿,好刀,可惜马上就要易主了。”老二餮大嘴一咧,不知是否错觉使然,竟带着一抹的诡诈。 “滚。”老大饕一声暴喝,左臂猛挥,巨大的力量反撞出去,带着宝刀直接砸在了火的身上。 立时间,如遭重击的火,比来时更快的掀飞了出去,一头撞进了轰塌的房屋废墟之中。 …… 另外一边,风一行四人,只是饶过两个街角,便被戾豹追了上来。 风的身法速度虽快,可毕竟带着两个拖油瓶,更何况那戾豹,名字里既然有个“豹”字,其速度也必有可取之处。 “该死的火,还真是乌鸦嘴啊。”风叹息一声,最终停下了脚步,将手里的两个孩子交到了薛之秋的手中。 “知道北城么?你带着他俩自顾去吧,这里我拦着。”风轻声对薛之秋交代道。 “或许……我能帮你。”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薛之秋神色坚定道。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带来了火辣辣的疼痛。 薛之秋有些懵,就在昨天,他的右脸颊才刚刚被父亲扇过,却没想到,才过去不到一天的时间,左侧的脸颊也没能幸免。 但不同的是,父亲的耳光,让他心痛,而风给予的耳光,却让他心灵颤抖。 “缇骑司的人还没有死光,没道理让废物帮忙,快滚。”风阴冷的瞪着薛之秋,说出的话更是极尽难听,但转瞬便伸出了刚刚打人的手掌,轻柔的拂去了薛之秋眼角的泪光,“去吧,带上你的弟弟、妹妹,去北城,在那里找十四郎。薛家完了,但还没有完,只要你们这些流着薛家血脉的子弟没有死光,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懵懵懂懂中,薛之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左手牵着十一岁的弟弟薛飞流,右臂抱着筋疲力尽的小妹薛小筠,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向着北城的方向飞奔而去,喷涌的眼泪止不住的划眶而出,飞洒夜空。 “来吧,对于北阴伯家臣早就慕名已久,今天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手中,两尺柳叶弯刀流动,一身轻松下来的风,扭动这脖子跟腰,做着战前热身的运动。 “你的兵刃……很特别。”戾豹盯着风手中的柳叶弯刀,兴致勃勃道。 “精铁锻造,这种高级货,你这种人自是没见过。”风不无得意的看了眼手中的弯刀。 柳叶弯刀,只有两尺,薄如蝉翼,极致的取其锋芒,跟风的战斗风格最为相近。 轻灵、迅疾,贴身近战,说是刀刀咬肉也毫不为过。 锵! 戾豹也取出了兵刃,赫然是两柄收入手臂的青铜虎爪,一经弹出,长及两尺,每个虎爪连着三根弯曲锋利的尖刺。 不用说,这种奇门兵器同样的擅长贴身肉搏。 沙沙…… 路旁的一颗垂柳被夜风擦过,发出细密的轻响。 似乎得了信号一般,原本欣赏着各自兵刃的两人同时发动。 清风颤,风所用的身法武经,赫然是薛衣侯曾经施展过的清风颤。速度不慢,看似直来直去,但其中无尽变化含而不发。 相比之下,戾豹一经发动,便犹如下山猛虎,爆发力惊人。 两人的修为都已经超过了锻骨二十二周天,进入了伐髓阶段。 因为所修功法跟自身特点的不同,风走的是迅疾、轻灵一路,锻骨阶段骨骼会尽量的减重,同时兼顾柔韧性,使得骨架变得纤细,如同女子。而戾豹追求的却是自身爆发力的提升,所以在锻骨阶段,不仅没有降低骨骼的重量,反而为了尽量的提升其密度,使其骨架颇为粗壮。 正是选择的不同,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两人的体格。 风又矮又瘦,而戾豹却很是高大强壮,身体的每一处肌肉都带给人爆炸之感。 虎爪与柳叶刀一触即离,彼此间擦出点点火花。 靠着身材的灵活,配以清风颤的抖动,风脚下疾动,转到了戾豹的身后,同时柳叶刀飞转,反握中直削向戾豹的后背。 好一个戾豹在如此眼花缭乱的腾挪以及电光火石间,后脑仿佛生目一般,另外一只虎爪巧之又巧的拦在了刀锋之前,两者再次一触即离。 风知道自己的优势,同样也知道自己的劣势。 因为过分的追求速度以及灵活,使得他的力量远低于同级别的对手,而且手中的柳叶刀更是过分的追求锋芒,反而使得韧性硬度不足,稍不小心就有可能落得折断的下场。 所以,与人对战,风从来不会硬拼,反而是全力发挥灵动、迅疾,进行游斗,然后抽冷子,下刀子。 这便是他尽量避免跟戾豹直面硬碰硬的原因,而且每逢柳叶刀将要与对方的兵刃碰撞时,都会及时的收回,一触即离。 另外一边,戾豹可就不好过了,他虽然也比较擅长速度,但靠的却是爆发力。而但凡爆发力,必定难以持久,所以以往对战,更多的都是速战速决。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遇到的这个对手,竟如此滑不溜秋,让他空有力而使不出来。 短时间里,面对风的上下腾挪以及飞速斩来的柳叶刀,他还能应付,可时间一旦拖长,等他气势稍泄,其后果就不容乐观了。 从这点上看,戾豹的特点,跟火却是极为相似,同样追逐爆发力,唯一的区别在于对爆发力的运用。 火的招式大开大合,而戾豹则更胜于贴身的小巧灵动。 就这般,两人接连交手了二十余招,但兵器间的激烈对撞,却是一次都没有发生。场面上看,虽不分伯仲,但风靠着更好的耐性,已经渐渐的占据了上风。 这个结果,让戾豹很是惊诧。 在他看来,这薛家毕竟只是一个县子而已,论底蕴如何比得过北阴伯,同为家臣的两人,自然也有高下之分。 可结果,显然并非如此。 风的难缠远远的超出了戾豹的预料,其表现出来的身手,别说身在一个小小的县子之家,即便是在北阴伯府的家臣之中,也算得上是难缠的角色。 这小小的薛县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戾豹打的艰苦,自然也就意味着风这边越打越是得心应手,眼看再过不了十几招,便有可能奠定胜局,可就在此时……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黑夜的寂静,从不远处传入了风的耳中。 正是这一声惨叫,让风身体一颤,若非反应及时,怕是就要为戾豹的虎爪所伤了。 “是火!!!!”接连退开数丈的风,神色间晦暗难明,一抹悲伤不由的在心田萌生。 “嘿嘿,看来饕餮兄弟那边得手了。”戾豹本就残忍的眼眸中凶光更胜,“不过你也不用着急,很快就会轮到你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戾豹的话一般,阵阵轻快的脚步之声随风而来,飘入了风的耳朵里,不多时,在其身后的街道转角处,便出现了一座庞大的肉山。 谁能够想到,身高足有两丈,体重怕是有四五百斤的巨人,脚步竟然那般的轻灵,一步跨出,看似会地动山摇,可落脚时,却是风轻云淡,而且速度颇为不慢。 随着巨人的身形越发的靠近,其右手中提着的一个东西也变得越发清晰,赫然是火,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半个火。 第46章 夜归寂,凋零毕 半个火,或者称之为半边身子的火,不,是四分之三个。 此时的火已经不见了一条胳膊外加一条腿,从血淋淋的伤口看,竟是被硬生生撕裂的。 武经修行所得来的强悍生命力,让火没有死,但这种被人如同死狗般倒提在手的样子,甚至生不如死。 火的面具已经不在了,一张硬朗中不乏俊美的脸露了出来,嘴里不断喷出的血沫子逆流着遮住了双眼、沾满了额头,顺着头发撒落一地。 “可惜了一把好兵器,好像咱们北阴伯府并没有用刀的武经。”巨人脖子上小脑壳的饕嘟囔着,将另外一只手上的赤铜宝刀提了起来,不无炫耀的对戾豹展示了一番。 刀这种兵器真正出现也才不过区区百年,世间留下的用刀武经本就不多。 “北阴伯没有,不等于薛府没有。既然薛府有,也就相当于北阴伯府有了。”一番饶舌的话从戾豹的口中传出,揶揄之意,不要太明显,而且还是对风说的。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风手中的柳叶刀也归属于刀一类了。 “没想到那个家伙如此不堪一击,被你这般轻松就搞定了。”戾豹右手虎爪所指,自然就是奄奄一息的火了。 “哈哈,谁让我姓熊呢。”老二鬄得意洋洋的大笑道,惹的戾豹也是一阵羡慕。 这巨人兄弟俩名为饕餮,但前面却还有一个姓氏,为熊,赫然跟薛衣侯之前遇到的熊朗一样,是被主人赐姓了的。 可不要小看了这赐姓,身为家臣,能被主家赐姓,这本就是一种无上的荣耀,至少戾豹就没有这种资格。 能否被主家赐姓,靠的可不仅仅是修为实力,最重要的是资质。 就以熊朗跟戾豹而言,熊朗的修为显然低了后者不止一筹,但因为资质好,修行速度快,论地位反而还要高些。 “不过,这小子也就是遇到了我们兄弟,若是你的话,这结果可就另当别论了。”老大饕话说的很不客气,不等戾豹出言反驳,突得扭了扭脖子,这才发现,其后颈之上竟然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伤口狰狞,却诡异的不见鲜血留出,反而如同婴儿嘴的伤口处,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渣。 “要不是我皮粗肉厚,加上修炼了冰诀内经,怕是就被这小子一道砍去脑袋了。”老大饕不无后怕道。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火的全力一击,不仅没有削掉巨人的一颗脑袋,反而被对方趁机拿住了身体,一番怪力,生生扯去了一条手臂跟一条大腿,刑同车裂。 看到巨人后颈的那条刀伤,原本还不服气的戾豹当即禁言。 他可是清楚的知道这巨人的实力,两人虽然修为差不多,可若真要性命相搏,自己甚至走不出五招。 这一次,家老带来助战的五名家臣中,就属这双头怪物最凶最狠了。 饕餮兄弟跟戾豹在这边侃侃而谈,一旁被无视掉的风,已然陷入浓重的哀伤之中。 身为家臣,虽然早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可真的面对死亡,哪怕死的是同僚,依然难免兔死狐悲的伤感。 “杀……杀了我,杀、了、我!!”火虚弱的声音幽幽传来,虽轻却如何能逃得过风的耳朵。 “以前,十四郎曾经说过,我们这些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失败品。以前,我心中还不服,可现在看来……”风的脑海里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一段被封尘已久的回忆,口中呢喃着,手中的柳叶刀动了,如同水银般流淌于五指之间。 “火,你为什么不死,你应该死的。要么死,要么活蹦乱跳,否则,就证明你有弱点,致命的弱点,也就证明了十四郎当年的论调。”两行眼泪顺着面具,最终汇聚于下巴处,直流而下。 “这是……崩溃了么?怎么说起胡话来了?”戾豹跟饕餮兄弟对视一眼,饶有兴致道。 “火,你的弱点是还不够烈,风火山林之中,侵掠如火,讲的不仅是手段,更是意志,一往无前、破釜沉舟的意志。在你被捉时,就不该给对手作伐的机会,而是应该自戕玉碎。”风口口声声数落着火,差点没将其贬的一无是处。 一旁的戾豹跟饕餮兄弟,听的更是云里雾里,这算是抱怨么?又或者这家伙失心疯了? “咯、咯……”火突然张口,似乎想笑,但因为满腔的鲜血,让他的笑声特别的怪异。 外人不明白,但火显然听懂了风的言外之意。 这是嫌弃我不够烈么?是啊,如果真的如火一般的烈,就不该被人像条狗般的羞辱,刚才也不该向风求死,因为,这本就是他自己的事。 “记得你之前的承诺,要在黄泉路上等我一会。”风再次开口,几乎同时,奄奄一息的火突然怒目圆瞪,长大的嘴里发出野兽一般凄厉的嘶吼,用尽全身的力气,腰腹猛收,原本被倒提着的身体竟瞬间成就满弓之势。 “哈哈,双头怪物,听说你们尚未娶妻,既然如此,老子就行个好,让你们永绝了这个念头,如此,未来也就不用为嫂嫂还是弟妹纠结了,哈哈。” 狂笑声中,火弯成满弓的身体陡然弹起,迅若奔雷,一头撞进了巨人的胯下。 啪!!! 鸡飞蛋打?亦或者以卵击石。 再垂下时,火的额头上除了满满的血液之外,又多了一些黄白之物,那是脑浆。 再看巨人…… 嗷!!! 凄厉尖锐怪异无比的惨叫,同时自饕餮兄弟的口中传出,提在双手中的尸体以及赤铜宝刀纷纷掉落,然后紧紧的捂向了裤裆,高大的身体已成虾米之状。 这一幕,看到风跟戾豹的眼中,却又有不同的味道。 风在笑,大笑,一改之前对火的贬低,而改成了声声不息的赞美。 “火,真汉子,老子这辈子就服你。不仅生的风风火火,死,都这般异于常人,哈哈。”大笑捧腹,却又带着英雄末路的苍凉。 而戾豹却是看的头皮一麻,不知是不是错觉使然,他总觉得自己的胯下凉飕飕的,再看向饕餮兄弟,眼神中满是怜悯。 脑壳何其硬也,一撞之下,竟都碎了,至于胯下的那两颗球…… “十四郎,你看到了么?火,不是失败品,他不是,老子也绝对不是。”风突然转身,向着北城的方向,放声嘶吼。 “杀人者,人恒杀之。怪物,去死。” 风在啸,刀在抖,一袭青衫,断水流。 所谓,趁你病,要你命。风若是错过如此千载难逢的时机,不仅是傻,更对不起性命相搏的火。 清风颤,用到极致,十几丈的距离上甚至留下了一道若有若无的残影。 再出现时,矮小柔弱的身体已经灵活的攀上了巨人的后背。 手中弯刀变镰刀,项圈一般的套在了老大饕的脖子上。 你不是皮粗肉厚么?你不是修炼了那劳什子的冰诀内经么?挡得下火的暴烈一刀,却不知道能不能挡的下我柳叶弯刀的极致锋芒。 “给我断。”双腿笔直的蹬在巨人宽阔的背脊之上,柳腰折弯成锐角,左手握刀柄,右手抓刀尖,倾注全力,力拔山兮…… 噗!!!! 一腔热血如泉水般喷射而出,将那被整齐割断的脑袋顶向天际。 事实证明,巨人的脑袋最终还是没有抵挡得住风手中弯刀的锋锐,又或者,是因为胯下重创,全身气力宣泄,使之无法运劲于颈…… 总之,不管是何原因,风成功了。 利用火临时一击创造的条件,斩杀巨人一头。 “嗷!!!!大哥!!!!” 突然的变故,来的太快,让人目不暇接,可正因为如此,也更大程度上刺激了另外一颗大的脑袋,也就是所谓的老二餮了。 共体的疼痛,失去亲人的悲恸,彻底点燃了餮的凶性,甚至一度压制了胯下的难言之痛。 怒吼中,猛烈抖动的身体将风从背脊上抖落,笸箩大的手掌更是掀起骄横的狂风,席卷而去。 退!!! 风并没有被成功的喜悦冲昏头脑,在动手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况,仅仅割掉一颗脑袋,未必能杀死这庞大的巨人。 所以,巨人暴戾的反击也就不那么令人意外的。 凭着刚才在巨人脊背上的借力,再辅以清风颤,风有自信可以躲过巨人的开山巨掌。 清风颤!!! 咔嚓!!! 一声寒冰碎裂的脆响,传入了风的耳朵里,是的,风的听觉总是那般的敏锐。可正因为如此,让他的神色转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低头看去,只见全身上下,沾满的巨人喷出的鲜血,竟然不知何时结成了冰霜。 彻骨的寒意侵袭而来,不仅麻痹了风的直觉,更因为体内血液不畅,而使得清风颤出师未捷。 砰!!! 饱含了无比愤怒的一拳,被风照单全收。 风的身体本就瘦弱,加上因为冰霜覆盖,一拳之下,于半空中顿时爆开了大片的血花......娇艳、绚丽。 呼…… 风在鸣,夜归寂,一曲悲歌,凋零毕。 第47章 迎春阁来人 夜,是黑色的,但同样也是血色的。 北城金工坊独属于薛衣侯的小院内,两块麻布铺在青石地板上,而在麻布之上则展示着两具尸体,不,确切的讲,应该是两堆碎肉。 院子内,薛衣侯漠然的坐在一方木质的轮椅上,轮椅后站着薛衣娘。 围绕着两堆碎肉,依次还站着薛之秋以及缇骑司的林、阴以及雷霆。 除了薛衣侯外,所有人都面露悲色,但其中代表的含义却又有不同。 薛衣娘是纯粹的悲伤,薛之秋则带着浓浓的内疚,至于林、阴以及雷霆,在兔死狐悲之外,更多的是愤怒。 “我跟阴就那般眼睁睁的看着风被那怪物凌空击爆,并目送那两人相扶着离开,这才现身收拢尸首。”雷霆越是悲伤,脸色便越发的阴沉,“火还好,在另外一条街寻到了他的断臂以及断腿,总归也算是找齐全了。可风……无论我跟阴如何拼凑,却总是少了很多块。” “啊、啊……”不会说话的阴怪叫着,如同杜鹃啼血,晦涩且尖锐。 “都是我,都是我,不然他们也不会死。”薛之秋呢喃两声,再也控制不住,掩面中嚎啕大哭了起来。 薛衣娘也在流泪,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甚至已经咬破了嘴唇。 “嗯,雷霆你做的很好。”终于,薛衣侯开口了,却没有发表缅怀伤感之词,反而对雷霆的作法赞赏有加。 “我当然知道自己做的对,当然。”雷霆突然怒吼了起来,面具下整张脸都变得狰狞无比,“用你的话说,就是理智,可……”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随着雷霆的起头,薛衣侯、林紧接着附和了起来,就连哑巴的阴也抚掌打起了拍子。 一时间,院子里的哀伤便达到了顶峰。 这篇出自《诗经》的文章,从三人的口中以怪异而苍凉的调子唱出,充满了悲壮以及激昂。 一旁的薛衣娘跟薛之秋都听呆了,他们因为少有接触甚至根本没有接触过缇骑司,所以并不知道这首诗对于缇骑司的意义。 同生共死,可不仅仅是一句响亮的口号。 “为了大局,因为理智,我跟阴已经完成了自己身为缇骑司的职责,那么接下来,十四郎你已经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再阻拦我们了。”雷霆猛的一挥衣袖,对着薛衣侯恶狠狠的说道。 一直摆出冷漠表情的薛衣侯终于动容了,他直勾勾的盯着雷霆。 阴以及林,沉默中走到了雷霆的身后。 “你们这是去送死!”一句话几乎是从薛衣侯牙缝中挤出来的。 “呵呵,风原本是可以逃的,但他不一样愚蠢的选择了送死么?”雷霆突然低头看向了一条麻布上的块块碎肉,惨笑连连。 “到时候可没有人给你们收尸。”薛衣侯冷笑。 雷霆用行动作出了回应,他在脱衣服,不仅是他,还有阴以及林。 两男一女,当着薛衣侯的面,缓缓的褪去了外衣,然后整齐叠好轻柔的放在了那两堆碎肉的旁边。 “狗日的火,还有风,便宜你们了,死了还有零碎入土,可怜咱们却只能立个衣冠冢在旁边作陪。”雷霆蹲在碎肉旁,一番碎碎念后,再无留恋,与阴跟林对视了一眼后,看也不看薛衣侯,便转身离去。 “十四郎,你快说话啊,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去,求求你了。”薛衣娘情急之下抓起薛衣侯的肩膀便摇晃了起来。 几下之后,薛衣侯原本包扎的右臂便被鲜血染红,可他却仿佛没有知觉一般,直到目视三人离开,才开口道,“衣娘,帮我一个忙好么?” 只不过几息的时间,薛衣侯的声音中就充满了疲惫,嘶哑艰涩。 “十四郎,我拦不住他们的。他们也不会听我的话。”薛衣娘会错了意,以为薛衣侯想让自己将雷霆三人拦下,不禁焦急道。 “帮我去外间叫几个人进来,将火、风、雷霆、阴还有林的尸骨好好的安葬,安葬在同一个坟头里……还有,不要立碑。” 当话音落下时,薛衣侯仅靠着左手扳动着轮椅自顾的返回屋子里,并随手关上了房门。 …… 薛衣娘不会看到,就在薛衣侯进入屋子之时,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何尝不想叫住雷霆三人,又何尝愿意让他们去送死,并为此做出了努力,可结果呢? 薛衣侯不知道外间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同生共死的承诺,可在缇骑司…… 现在还只是雷霆、阴以及林,可当等到左伯、右伯以及山回归呢? 缇骑司,薛家的家臣,在风跟火惨死之际,便已经注定了全军覆没的结局。 啪!!! 薛衣侯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几乎用尽了全力,顷刻间,左边脸颊便高高的隆起,嘴角更是沁出了一缕鲜红。 都是自己,若非自己平日里跟他们灌输那有的没的理念,怎么会如此? 可这群笨蛋,难道就不知道,自己当初只不过是一句戏言么?整个薛县又有谁不知道,薛家十四郎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他的话是万万不能相信的? “都去死吧,反正活着也都是些废物。小爷很早就曾说过,你们都是失败品,死光了更好,小爷以后再建个全新的缇骑司,而且随便挑出一个来,都比你们强十倍、百倍,不,是一万万倍……” 激烈的怒吼毫无征兆的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充满了暴戾的宣泄。 …… 薛衣侯不是没有见识过生死离别,尤其是在前世,哪怕路西法在任鸿涛的带领下攀登到事业的巅峰,可任务时,还是难免会有一些倒霉鬼受伤甚至死亡。 枪弹无眼,在战场上,就压根不存在名为“主角光环”的bug,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不会被某个方向射来的流弹击中,又或者运气大爆发下,踩上地雷、触发诡雷。 矛与盾的对抗,很多时候,占据上峰的总是矛,至于身上那挂满了黑科技头衔的防弹衣,更多的时候,只是起到一种心理安慰的作用罢了。 正是见惯了生死,所以薛衣侯以为自己不应该会出现过于激烈的反应,可事实证明,他高看了自己,更有可能是十五年安逸的生活,渐渐的消磨掉了前世建立起来的冷漠。 薛衣侯想发泄,搞些破坏,砸些东西,可最终却颓丧的发现,此时的自己除了怒吼之外,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右臂近乎残废,内俯移位重伤,别说做出过激的动作,哪怕只是抬一抬完好的左臂,也就已经是极限了,甚至无力让自己的屁股从轮椅上脱离开来。 从未有过的无助,一遍遍冲击着薛衣侯看似顽强的内心,让他泪流满面中,只能干嚎。 …… 薛衣侯就闷在屋子里,等待着时间从沙漏中一点点的流逝,听着外界不时传来的杂乱脚步声、抽泣声,直到…… 吱呀! 房门被缓缓的推开,进来的是薛衣娘,一双美目哭的都肿成了桃子,好在,眼睛里虽然还含着泪光,却已经不再流出。 进来后的薛衣娘在屋子里黑暗的角落中找到了薛衣侯,萎靡无力的瘫倒在轮椅之上,低伏的脑袋差点没有塞进胸膛里。 只是这一眼,就差点没让薛衣娘好不容易止住的抽泣再次迸发。 眼前这还是她认识的薛家十四郎么,那个每日里胡作非为、嚣张跋扈却又无忧无虑的薛衣侯? 暮气,腐朽的暮气无形中弥漫了他的全身。 “十四郎……”薛衣娘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左伯回来了是么?”幽幽的嘶哑之声,从薛衣侯的身上传来,若非亲眼所见,甚至认不出这陌生的声音。 “嗯,他们就在院子里,带回了一个人,一个女人。”薛衣娘深吸一口气,才艰难的将一整句话说完。 “让那个女人进来。” …… 眼见薛衣侯连脸都没有抬一下,薛衣娘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缓缓的退出了房间,不多时,便有一陌生的脚步声传入,同时房门也被带上了。 薛衣侯终于抬起了头,房间内的青烛照不到这方角落,使得他的脸在外人的眼中有些朦胧,但那双血红的眸子却是清晰的放射出去,望之心悸。 屋子里多了个女人,一个陌生的女人,款款的杵在那里,好奇的打量着薛衣侯。 “你是迎春阁的人?”薛衣侯开口问道。 “身为主人,难道十四郎不请奴婢安坐么?”女人面带白纱,看不清娇容,但声音婉转,却是分外的好听,很容易惹人生出亲近之感。 “你既自称奴婢,在我面前又有何资格就坐?”薛衣侯的声音本就晦涩嘶哑,这番毫无感情的话说出来,越发的难听了。 可惜,这女子显然绝非常人,不仅毫不生气,反而颇不自觉的坐到了薛衣侯的床头,一袭青色长裙直拖到地砖之上。 “说吧,你到底是谁?迎春阁的人我几乎全部都见过,可对你,却没有丝毫的印象。”薛衣侯再次开口。 自从十一岁那年,薛衣侯第一次踏入迎春阁,四年间早就成了那里的常客,而且还是座上宾,上至鸨母,下至龟公,哪怕有些叫不上名字,但也能对号入座了,可眼前的女人虽看不清容貌,仅凭其散发出的气度以及绰约的身姿,便可断定,迎春阁内绝无此人,至少以前没有。 “咯咯,好叫十四郎得知。奴婢也是刚到薛县不久,却是没那个福分,只闻十四郎大名,今儿还是第一次得见呢。”女子嫣然一笑,“哦,忘了对十四郎说了,奴婢唤做婳絮。” 第48章 乐女婳絮 昨天有事,忘记更新了,今天六更,补上,实在抱歉。 “婳絮?乐女婳絮。”薛衣侯重复了一声,特意突出了“乐女”两字。 乐女便是这个时代对于妓子的称谓,而古往今来,这个职业总是与卑贱联系在一起,哪怕她们之中,很多都是可怜之人。 “十四郎,一再贬低奴婢,却不知是何故?若是不欢迎婳絮,这便离去就是。”婳絮虽是如此说,可哪里有一丝要走的动作。 “爷爷临死之前,让我去找迎春阁,不知......姑娘可有赐教?”稍许的沉默后,薛衣侯终于强压下了心头的烦躁,对于面前女子也第一次用上了客气的称呼。 “欠债还钱而已。”婳絮幽幽一叹。 “说清楚些,是谁欠了谁?”薛衣侯质问。 “自然是你薛家欠了迎春阁。”婳絮微微一笑。 “证据呢?”薛衣侯眼睛微眯,面露疑色。 偌大的薛县,虽以薛家为主,但城内也并非全部都由薛家经营。其他且不说,北阴郡府以及下辖的其他二十五县,在这里也都有各自的产业,只不过规模不大罢了,毕竟无论在哪个时代,货物或者货币的流通,都是极为重要的。而这其中,就包括薛县最大的青楼迎春阁。 只不过,薛衣侯并不知道迎春阁背后的东家是出自哪里,当然他也没有兴趣知道。 可迎春阁再如何生意兴旺,真正算起来也不过是一间商铺而已,薛衣侯实在难以相信,偌大的薛家会欠青楼的债,更搞不明白,若仅仅只是这层债物的关系,老头子哪里来的魄力,让自己去寻求债主的庇护? 不过,心中虽然怀疑,但对于这婳絮的话,薛衣侯更多的还是相信的,毕竟到了这种时候,这个女人实在没必要扯谎。 哪怕是落井下石,迎春阁也未必有一个好的胃口。 “证据自然是有的,不过,如此重要的东西,奴婢又怎么可能随身携带呢?”婳絮摇了摇头,似乎对两人这般无聊的话题有些不耐,便开口道,“十四郎若是愿意继续这般云里雾里的试探,婳絮自然是甘心奉陪的,只是不知薛家还能支撑多长时间呢?”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是直击薛衣侯的要害,让他之前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谈判氛围立时瓦解。 是的,从这女子走进屋子开始,薛衣侯接连的贬低加上胡天海底的闲谈,为的便是能在接下来的谈判中,掌控主动,最坏也取个公平地位,毕竟现在是他有求于迎春阁,最怕的自然就是对方狮子大开口了。 可惜,这婳絮显然不是善与之辈,看似风淡云轻,却是不着痕迹的一一化解,并且直中薛衣侯的软肋。 正如婳絮所说,此时此刻,迎春阁等得起,但薛家却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蒙姑娘挂念,北城防御固若金汤,加之粮草充足,支撑个半年还是没有问题的。”薛衣侯自然不会认输,嘴硬道。 “或许吧,可半年之后呢?不还是要输么?再者,奴婢听说,此次可是有一位大人物亲临薛县坐镇,那可是武经修为达到了持节境的高人。若是有他出手,攻破北城或许勉强,但悄无声息的潜入进来,却还是没问题的。那么试问十四郎,这北城之内,可有人能抵挡的了么?”婳絮不着痕迹的放出了一个惊天之秘。 嗯,或许在她看来,是如此,不过…… 薛衣侯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惊讶,甚至谈不上意外。 “那他现在还等什么,为何不出手呢?”薛衣侯玩味的冷笑道。 “呃?”婳絮微微一愣,但很快就释然了,“看来倒是奴婢自以为是了,想必十四郎已经知道薛山上的事情了吧?” 闻此,薛衣侯突然眼睛一瞪,语气无比阴森道,“你们又是如何知道的?” “十四郎切莫误会,若是有可能的话,我迎春阁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家老爷子遇害。只是后来察觉到薛县有变,才遣人去薛山上送信,却不料……十四郎还请节哀。” 薛衣侯释然了,想想也是,老爷子可是前天夜里遇害的,到了这时,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 这么长的时间里,薛府虽被封闭,可若有心之人,未必闻不到紧张的气味。 “不错,爷爷在我还没有出生时,武经修为便已经到了持节境,可现在依然难逃毒手,若非敌人修为更高,又怎么可能轻易授首。想必那歹人便是姑娘口中的高人了,可我爷爷又岂是好相与的,说不得那人即便得胜,也是受了不轻的伤,所以,才没敢轻易的潜入北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薛衣侯也就不再隐瞒,将自己的猜测一一道出。 “呵呵,世人皆传十四郎是个混不吝的纨绔子,现在看来,却是众口铄金,当不得真了。只是这份聪慧跟城府,试问天下间,同龄人中又有几个能够相比的。”婳絮不无赞赏道。 “哼,姑娘谬赞了,至少我眼前就存在一位,不是么?又或者说,姑娘面纱之下遮掩的是一白发苍苍的老妪面孔?”薛衣侯冷嘲一声。 “罢了,算婳絮说不过十四郎,认输还不行么?现在咱们是不是该谈谈正事了?”眼见薛衣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不管是故意还是有心,婳絮还是败下阵来,主动开口道。 “姑娘之前说,我薛家欠了你们迎春阁的钱,那么想必你们自然是不愿意人去财空的。既然如此,不妨划下道来。”薛衣侯没有一丝得胜的喜色,短短的接触,已经让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绝对是难缠的角色,只怕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既然老爷子以及现薛家家主已经不在了,这欠款自然就落到十四郎的身上。所以……此次,为了讨回欠款,我迎春阁自然会保十四郎无虞。所谓地失人存,人地两存,有了十四郎在,也不用担心那一堆坏账了。不知十四郎以为如何?”婳絮颇有诚意的说道。 “仅仅是我一个人么?”薛衣侯精准的把握住了婳絮口中的破绽。 “这……迎春阁在薛县的实力有限,仓促间,也仅能做到如此了。”婳絮向着薛衣侯微微欠身,表达了遗憾。 “迎春阁真是打的好算盘,救一个薛家嫡子,又不用使太大的力气,只是……”薛衣侯的声音越发阴冷,“只是未免太市侩了一些吧?” “这本来就是一桩生意,更何况,我迎春阁并没有相助薛家的义务。”婳絮理所当然的反驳道。 “好,既然你说是生意,那咱们就谈笔生意。如果要你们迎春阁多救出几个人去,是何价码?”薛衣侯声色俱厉道。 “这……抱歉,迎春阁做不到。能救出十四郎一人,已经是极限了。毕竟,生意固然重要,可赚来再多的钱,也需要有命去花。北阴郡跟二十五县此次势在必得,而且又事发突然,以我们迎春阁在此地的实力,正面对抗,无异于螳臂当车。”婳絮的回答,对薛衣侯而言,无异于惊天噩耗。 不过,想想也是,不管这迎春阁背后有何势力,可在这薛县,却还是太过孱弱了。若是有备而来,或许还有可能,但眼下的形势,怕是连他们都没有想到吧。 “麻烦姑娘走这一遭了,既然如此,还请回吧。”薛衣侯艰难的抬起左臂,做送客之状。 “婳絮可以理解为十四郎是在拒绝么?”婳絮的声音微微有些提高。 “为一己苟活,而置同族兄妹于不顾,我薛衣侯虽是个混蛋,可还做不出这种事情来。”薛衣侯回答的异常坚定。 不由的,婳絮多看了薛衣侯一眼。 缓缓起身,淡淡的体香由远及近,步履款款的走到了薛衣侯的面前。 前者低头俯视,后者却连抬头看一眼也是兴趣缺缺。 “知道婳絮为何突然到薛县么?”婳絮突然说了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无论如何,薛县只不过是个小县,在最底层的泥腿子们看来,繁花似锦,可真正跟外间比起来,说是鄙陋还是客气的。 婳絮的身份,不便告诉薛衣侯,但想必绝非普通的乐女。 乐女的身份虽低,九成九都为世人轻贱,却还是有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就是王侯也会以贵客待之。 而婳絮便属于那极为稀罕的一小撮乐女,以往更多的便是流连于王侯府邸,别说区区一薛县,便是那北阴郡伯都未必入得眼。 当然,这一切薛衣侯并不知晓,面对婳絮的发问,只是木然的摇了摇头。 “无它,为了你的三花聚顶而来。” 声音清幽,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傲然,更带着魔音灌耳的靡靡,传入薛衣侯的耳中,让其身躯一震,神色渐渐的呆滞,不自觉的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婳絮美眸深邃,而薛衣侯的眼神却变得空洞茫然。 “果真还是以讹传讹的多,区区手段都抵挡不得,又怎么会是三花聚顶?”婳絮大为失望的幽幽一叹。 瞬间,美眸中深邃尽去,重归清明,如同一汪碧水。 不多时,薛衣侯眼神的空洞也渐渐的有了生气,摇了摇头,面带茫然。 刚才……怎么走神了? 回神间,佳人已去,只留下洞开的房门。 第49章 后路 话说,婳絮怅然若失的走出屋子,迎面便看到了不远处一脸戒备之色的薛衣娘。 “咦?”望着那虽然憔悴,却依然难掩绝世娇容的幼娘,婳絮不由的顿了顿脚步,竟是改变了方向,款款走来。 “都说薛家双骄,一衣带水,想必你就是薛家十三娘吧?”婳絮上下打量着薛衣娘,眼眸中精光闪烁。 “你刚才跟十四郎说了什么?”薛衣娘不答反问,脸上毫不掩饰厌恶之色。 事实上,自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子,薛衣娘的心中便毫无征兆的升起浓浓的敌意。 “咯咯,看来你很在乎他啊。”婳絮意味深长的笑道。 “哼。”薛衣娘冷哼。 “你想救他么?”一道缥缈的声音突然传入薛衣娘的耳中。 传音入密?! 薛衣娘不无惊诧的瞪向眼前的女子。 实在难以相信,这个看上去如同拂柳一般娇弱的女人,竟然能够传音入密。 要知道,若是单纯只修武经的话,必须达到持节境,才能开启此技。即便是文武双修,文卷修为至少达到才子境上等精艺,方才可以在武经修行在伐髓阶段时使用传音入密。 可无论是那种可能,眼前这个女人的底蕴,都足以让人震惊。如此修为,哪怕数遍薛家族人,能找出来的,仅仅只有老家主以及刑堂执法两人。 不等薛衣娘开口,婳絮的声音束成一缕细发,再次传来。 “你若是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好好的聊一聊。” 阴晴不定中,薛衣娘咬了咬牙,深深的看了眼薛衣侯所在的屋子后,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跟我来吧。”薛衣娘说完,又回头看了那屋子一眼,这才转身,离开了院子。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种感觉,此一去,再见十四郎,怕是遥遥无期了。 …… “要不要跟去看看。”目送两女离开,驻足在院子里的右伯,不无忧虑的踱到左伯的身边,轻声问道。 左伯转头,一副看傻子模样的斜了自己的兄弟一眼,“你若还不嫌丢人,尽管直去。” 一时间,右伯似乎想到了什么,面无表情的脸上立即现出了一抹羞愧,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放弃了。 之所以会如此,还要说回不久前,他们寻访迎春阁的经历。 长话短说,一向心高气傲的两兄弟在婳絮的面前丢了丑,一番试探下,不仅修为被彻底的压制,甚至在看到婳絮娇容时,差点心神不守着了道。也就是对方见好就收,否则怕是就真的晚节不保了,到了那时,以死谢罪都有可能。 “哎,枉老夫平日里自诩慧眼如炬,却怎么也没想到在一青楼里翻了船。若是那个女人真要对十三娘意欲不轨,咱们去了也是白送。更何况,如此时候,还是这个地方更加重要。”左伯叹息了一声,但转眼就恢复了为老不尊的模样,“话说风火林阴还有雷霆,怎么还没有回来?莫不是也遇到了妖女,被勾去魂了?” “林是女人。”右伯一脸嫌弃的提醒道。 “呸,谁说女人就一定不为女色所诱了,孤陋寡闻。”左伯毫无犹豫的啐了一口浓痰。 兄弟两人在这边插科打诨,却是没有发现,身后的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改往日没心没肺的憨笑,表情中满满的烦躁。 “老左……” 屋子里突然传来薛衣侯的声音。 左伯不疑有他,一整颜色,急忙走了进去。 …… “老左,迎春阁怕是靠不住了。”薛衣侯第一句话,便让左伯的眼神一黯。 “呵呵,好在,我原本就没抱太大的期望,所以早就设计了条后路。”薛衣侯勉强的笑了笑。 “十四郎,说吧,要老夫怎么做?”左伯没有废话,直截了当道。 “嗯,有些危险。”薛衣侯直勾勾的盯着左伯。 “若不是看你伤重,只这句话,老夫就恨不得抽你。”左伯眼睛一瞪,高举右手,却是不忍拍落。 “现在的形势,我不说,想必你老左也已经看破了。北阴伯的人已经介入,我们薛家这一遭怕是在劫难逃。唯一的出路,只有逃。”薛衣侯惨笑一声,“北城之内,我已经做好了安排。匠师的安危倒是无虞,反倒是那两百武士,说不得就只能跟着咱们一条道走到黑了。可仅仅这些力量,依然不足以跟仇人正面……” “十四郎,到了这个时候,你就别废话了,直接说,要咱们怎么做。”左伯不耐烦的打断了薛衣侯的话。 别管外人如何看薛衣侯,但在这北城,尤其是缇骑司,却是深深的知道,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子有多妖孽。 这种恐怖指的不是修为,而是其生而知之的智慧。 毫不客气的说,北城能有今天,缇骑司能有今天,完全都是拜十四郎所赐。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左伯不同于缇骑司的其他人,他算是薛家的老人了,而且是未来接班刑堂执法成为下任家老的不二人选。 薛家家臣以前是什么样,现在的缇骑司又是什么样,其中的差距,他是有发言权的。 论数量,薛家家臣以前多达二十人,可现在的缇骑司,算上早就不执行任务的刑堂执法,满打满算也才不过九个人。 人数少了一半,但整体的实力,却足足提升了一倍不止。 这一切的改变,全是因为薛衣侯带来了的。 家臣的修行不再是过往那般循序渐进,反而是剑走偏锋,找出自己最擅长的路子,并一往无前的走向极端。 于是,才有了现在的风火山林、阴跟雷霆。随便拎出一个来,都足以独当一面。 也正是这种种的变化,润物细无声中,薛衣侯至少得到了左、右伯的完全信任。 “好吧,现在确实有一个任务。”薛衣侯习惯性的撇了撇嘴,“天亮之前,是咱们离开的最后机会,否则,只怕就走不了。而眼前摆在我们面前的唯一逃跑的路径只有北门,但我实在担心此时北城之外,会有埋伏,所以希望左伯能够带人自北门出,做一回斥候。” “还有……”不等左伯动身离开,薛衣侯急忙补充道,“不论外面有没有埋伏,都不要回来了,探明情况后,就地潜伏,等到城中烟花信号升起,便做接应。” …… 走出屋子后,左伯将薛衣侯的话分毫不差的说给了右伯,两人一番简单的交流后,便有了决定。 将山留下,保护薛衣侯,兄弟两人自北门出城而去。 …… “十四郎,风火林还有阴、雷霆他们六个呢?还没有回来么?”满心躁动不安的山终于忍不住闯进了屋子里,瓮声瓮气的对薛衣侯质问道。 相比于缇骑司的其他人,山空有强壮高大的体魄,力大无穷,但脑子却不甚灵光,可也正因为如此,却拥有着常人难及的敏锐预感, 这就好比,地震发生前,很多家禽家畜都会表现出烦躁不安一样,而自诩聪明的人类却察觉不到。 薛衣侯抬头看了眼山,心头微沉,但还是强打起精神,不让情绪表现出来。 “夯货!” “风火林还有阴以及雷霆,是不是已经死了。”山继续质问。 十几年的形影不离,让山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内心深处那抹突然爆发的悲恸。 “怎么,你也想跟他们陪葬?”薛衣侯冷笑。 “同生共死,与子同棺!”山抿嘴道。 “所以,我才特意的调开老左跟老右。”薛衣侯深知山的执拗,只要他认准的事情,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再矢口否认也就没有意义了。 “但我还在。”山哀伤道。 “没你想的那般严重,只是风跟火死了。其他人去报仇去了,但你应该了解那几个人的德行,在没有保本有赚的情况下,他们可不会傻傻的自投罗网。”硬的不行,就只能换个别的方法,对于说动山,薛衣侯还是有把握的。 “我也要去。”山说罢,就要动身。 “夯货,站住。”薛衣侯突然厉喝,“你个废物,去了不是扯后腿么?” “我也能杀人。”山果然停了下来,不忿的瞪向薛衣侯。 “但不适合刺杀。”薛衣侯嘲讽的顶了回去。 山无言以对,沉默中用他那不算灵光的脑袋去理解薛衣侯的话,最终却是颓然的泄气了。 山力大无穷不假,若是放在正面战场,确实可以称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也如同薛衣侯说的那般,对于刺杀,他就实在不够看了。 刺杀,除了修为手段之外,更看重的是耐心的潜伏,以及一击必杀的时机掌控,这两样都不是山所擅长的。 “火临死用脑袋顶废了敌人的子孙根,风死前斩下了敌人的脑袋,所以他们死了也不亏,可你呢?就你这般莽撞的冲出去,除了打草惊蛇,害死其他几个人外,还有其他的作用么?”薛衣侯丝毫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你想死,我不拦着,但别连累别人。” “十四郎,我知道你聪慧,给我想个办法,求求你。”泪流满面中,山一丈高的强壮身子轰然跪倒在地,力量之大,竟是将膝下的地砖砸出了两张蛛网。 “我……我答应你,但不是现在。”薛衣侯一阵哽咽,“现在,你去给北城所有的队正传信,务必交到他们的手中。” 说话间,薛衣侯便将怀中早就准备好的十几封书信,交给了山,“另外,出去后,先去找蠢秋……就是薛之秋,不认识就问人,让他来见我。” 第50章 进击的北城 夜,再如何漫长,总会拂晓。 此时,已到寅末,说白了,便是凌晨四点之后,值春末夏初,距离天亮不过一个时辰了。 薛衣侯一改之前的沉着,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时间留给他的已然不多,若再无行动,怕是就没有机会了。 调左、右伯出北门探路,一是为了避免他们得知风、火命陨的消息而冲动赴死,其次,又何尝不是安排的退路呢。 在此之前,薛衣侯好说歹说,总算是说服了赵老鬼,让他保住北城千余匠师,哪怕为此背负叛出薛家的恶名。 如此,也算是解了薛衣侯的后顾之忧。 其次是迎春阁,可惜谈崩了。 那么就只能靠自己。 到了现在,北城收拢的薛家子弟,也不过五人,除了薛衣侯跟薛衣娘外,也就只剩下十一郎薛之秋、十九郎薛飞流以及二十一娘薛小筠。 到此,薛衣侯已经不再报其他不切实的奢望了。 五人中,薛衣侯重伤,逃跑的途中无疑会成为累赘,而薛衣娘虽姓薛却不过是个外人,加上薛小筠乃是女眷,日后总是要嫁人的,如此算来,最有希望重振薛家门楣的就只剩下薛之秋以及薛飞流了。 在心中,一番排序之后,薛衣侯心中便有了轻重计较。 “希望左、右伯看在飞流以及小筠年幼的份上,会忍辱负重,不再做傻事吧。”薛衣侯闭上眼睛微微一叹,“也希望,他们四人能够安全的离开。” 所谓的四人,无疑便是薛衣娘、薛之秋、薛飞流以及薛小筠了。 从一开始,薛衣侯就已经将自己排除出了逃生的行列之中。 他累了,太累了,累到绝望的认命。 更何况,只有他坐镇北城,才能最大程度的吸引敌人的注意,为此,他将带着山以及两百名武士,在合适的时间,自南门出,发起决死的冲锋。 吱呀…… 房门开,薛之秋走了进来。 “十一哥,其他的话,我也不说了,只交给你一个任务,如何?”薛衣侯头也不抬道。 “十四郎,我父亲还有……” “闭嘴吧。”薛衣侯叹息一声,甚至没有力气展露厉色,“你父亲的选择论大了罪不可恕,可往小了说,却也没有错。毕竟老一辈的恩怨,不是我们这些小辈能妄加揣度的。” 对于薛之秋父亲以及其他三家直系的背叛,薛衣侯只是稍微的意外,便释怀了。 那四家直系平日里确实低调,可这未必是出自本心,更多的不过是迫于自家爷爷的淫威罢了。 薛天放兄弟三个,都修行了武经文卷,不说能达到何种成就,延年益寿还是可以的。 薛天放身为大哥,都能活的好好的,为何他两个弟弟的坟头却早已长满了杂草? 子不言父过,薛衣侯虽不愿揣度过往的是非对错,但这其中若说没有不为人知的龌蹉,怕是鬼都不相信。如此,也就很好的解释了那四家身为直系但平日里却表现的深恐为人注意的原因了。 低调,不等于释怀,甚至越是压抑,那种仇恨反而越深,一旦爆发出来,再如何恐怖也就不难理解了。 好在,那四家不知是出于本心,还是因为忌惮,并没有将这份仇恨传给下一代,也就有了今夜薛之秋带着一双弟弟妹妹的逃离之举。 “你应该知道,为了救你们,缇骑司死了两个人,而且还将死更多。虽说,平日里我不喜你的木讷,但总归是我薛家儿郎,既然是男子汉,就要有所担当。而现在就是你有所作为的时候了。”薛衣侯缓缓抬头,目光灼灼,看的薛之秋心头一凛,不自觉的挺直了胸膛。 薛衣侯满意的笑了,“带上飞流以及小筠……还有衣娘,去北门,等我这边信号升起,就径直出城逃跑,到时会有老左以及老右接应,至于日后如何,便看你们自己的了。” “那你呢?”薛之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禁焦急道。 “嘿嘿。”薛衣侯森然一笑,“听过一句谚语么,叫做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否则,就是鸡飞蛋打、全军覆没的下场。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跟你们一起走,只会成为累赘,最后谁也走不了。所以就只能另寻他途,谁叫我一直都不走寻常路呢?” “当真?”薛之秋依然有些怀疑。 “自然,你不会以为我有心求死吧?”薛衣侯白了他一眼,“刚才你应该看到老左跟老右带回了个女子吧,不怕告诉你,那女人不简单,是迎春阁前几日新进的乐女。这便是我的退路,一旦躲进迎春阁,想来外面的那些歹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吧,教你个乖,这叫灯下黑。而且,比起你们慌不择路的逃命,我可就舒服多了,暖香在怀……哈哈,不要太惬意啊。” 薛之秋相信了,不论是薛衣侯的解释,还是残酷的现实,都让他找不出怀疑的理由,但依然有些迟疑。 “十三娘怕是不会听我的。”薛之秋弱弱的开口道。 薛衣侯额头微微一皱,不是因为薛之秋表现出的懦弱,而是因为,这确实是个问题。 别说薛之秋的性子了,整个三代子弟中,只怕还真的找不出一个能让薛衣娘言听计从的人来,薛衣侯也不行。 没办法,谁让人家长的又好看,天赋卓越,修为又高呢? “你先带着飞流以及小筠去北门吧,衣娘这边,我来想办法……若是在我发信号的时候,衣娘还没过去,你们就别等了。” 送走薛之秋,迎回山,可随后,薛衣侯就遇到麻烦了。 薛衣娘不见了。 山几乎找遍了附近的屋子,都没有看到衣娘。 “该死。”薛衣侯怒骂了一声,脸上布满了阴霾,再看一眼沙漏。 卯时已经过去了一半,眼看就要破晓了。 “不能再等了。”薛衣侯狠狠的一咬牙,薛衣娘对他确实重要,可此时,他却不得不进行一番取舍。 “推我去南门。”薛衣侯转头,面色凝重的对山道,“你不是想给风、火报仇么,这就随我一起杀出去。” …… 北城南门,两百名武士早已枕戈待旦,竖起的火把下,所有人都按兵束甲,虽然到了现在很多人还一脸的懵懂,但经过多年的调教,却都懂得了什么叫做令行禁止。 无人说话,只有座下战马不时的打着响鼻。 十几名队正看到被山推出来的薛衣侯,纷纷迎了上来。 “之前给你们的书信,都记下了么?”火把下,薛衣侯的神色晦暗难明,说出的话更是充满了肃杀之意。 “记下了。”众队正纷纷点头。 两百名武士,分成了十五队,每队十三到十四人不等,除了普通的武士外,各有一名队正。 这便是整个北城主要的防备力量了。 “我再重申一遍,一到五队出北城后,穿柳丁街直往东门而行。六到十队,则穿过贫民窟前往西门。剩下的五队跟着我,径直而行,去南门。一路之上,不需列队,大张旗鼓。但有阻拦,不论身份,杀无赦,小爷今天晚上要耍一出百鬼夜行。”薛衣侯将之前写在信封上的谋划,三两句中简单的重述了一番。 “喏!!”一干队正纷纷附和,并没有太多人心存疑虑,毕竟眼前这位小爷以前胡作非为惯了,这一次,不过就是规模大了些罢了。 既然如此,权当是赔太子玩闹。 至于薛衣侯现在的凄惨模样,虽有人怀疑,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十四郎,出了城门后,又该如何?”有人突然问道,正是之前在北门当差,将薛衣侯吊进来的那名队正,他是所有人中唯一面带忧色的,虽不明就里,但显然已经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出城门?哪有那么简单。 薛衣侯意味深长的看了那队正一眼,脸上却不动声色,给身后的山递了个眼色。 山显然早就得了吩咐,嘟囔一声从怀中再次取出一张张封了蜡的书信,分发了下去。 “现在不要看,等到出了城门后,再打开。”薛衣侯阻止了某些意欲拆信之人。 “十四郎,时候差不多了。”分发完书信的山,低头对薛衣侯提醒道。 “嗯。”薛衣侯点了点头,深深的看了山一眼,最终放心不下,还是嘱咐了一句,“记清楚了,等到一炷香之后,再放烟花信号,然后,你就可以追上来了。” “就不能换别人做么?”山很不情愿。 薛衣侯只是冷哼一声,却是没有回答,紧接着便挑了十三队的队正代替了山的位置,推着轮椅,缓缓的出了北城南门。 “出发!” 将令出,风云动。 两百武士,有条不紊的先后而出,由根根火把于夜幕下形成了三条火龙。 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时候。 月色西沉,晨光不露,伸手不见五指,正是杀人时。 “兄弟们,还记得十四郎曾经交给咱们的军歌么,真正的男人之歌,都给我吼起来。” “队正,你给起个头呗。”下面有人起哄道。 这些人身为薛家武士,本就都是杀才,对于此次如此大规模的玩闹,心中更是新奇中带着兴奋,才不管如此大张旗鼓会不会扰民呢。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唱……”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双晨月,马蹄声碎,剑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跃。” “从头跃,苍山如海,残阳血。” …… 第51章 四方动,杀机密布 望着三道人流自南门分离开来,策马扬鞭,缇骑四出,伴随着那声声苍凉而又热血的男儿歌,隐蔽的站在城楼上的薛衣娘再一次的以泪洗面。 “啧啧,谁能够想到,平日里被人嫌恶的薛家十四郎,却是这般有情有义,哎!”身旁传来幽幽的叹息,赫然是那迎春阁的婳絮,“以身饲虎,换取同族兄妹的生机,有勇有谋,算是个大丈夫。” “你、你真的能救十四么?”薛衣娘强忍住哽咽,转头望向婳絮,美眸中充满了绝望的期许。 “挽救薛家不可能,若只是薛家十四郎一个,我们迎春阁还是有把握的。”婳絮无比自信的点头。 “还有薛家的债务,也要就此两清。”薛衣娘倔强的补充了一句。 “这……”婳絮有些犹豫,权衡了一番后,才开口道,“我现在不能答应你,毕竟还无法确认你是不是真的三花聚顶。但可以给你一个承诺,若是事后确认了你的资质,那么……薛家债务,一笔勾销,权当作偿还这么多年对你的养育之恩了。” “那……我答应你。” …… 薛府,中庭。 “禀家老,北城那边有动静了。”一名黑衣人急冲冲的跑了进来,习惯性的看向大堂两侧端坐的家主,得到后者的示意后,这才向跪坐于主位的黑衫老者禀报道。 只见那黑衫老者眼睛紧闭,苍白的头顶之上不时的冒起丝丝的青烟,听到禀报,额头不由的微皱,徐徐道了声,“说。” “薛家两百武士倾巢出动,大张旗鼓的分三路分别向东、西、南三处城门而去。”下面的黑衣人自觉形势紧迫,用最为精炼的语言叙述道。 “倾巢出动?分三路?”黑衫老者终于睁开了眼睛,一抹紫色霞光在瞳孔里转瞬即逝,“没想到,这北城内还有高人呐。” “家老,这如何说起?”下方,有其他二十五县的家主好奇的问道。 “直到现在,北城北门外都没有消息回报,应该还没有出现动静。可偏偏在天将破晓之时,自南门倾巢而出,这番舍近求远,却是为何?”被称作家老的黑衫老者微微笑道,小小的卖了个关子。 眼见下方果然没人能够回答,家老不由的露出一抹得色,“显然那北城之内有人看破了咱们围三缺一的计策,想要搅乱薛县,浑水摸鱼罢了。” “哦,家老果然英明,如此说来,那北城外的上千兵卒怕是派不上用场了。”有家主“恍然大悟”道。 “不。”家老却是摇了摇头,“老夫虽没学过兵家经义,却也深知一句话。所谓兵者,诡道也。这一切都只是老夫的推测,事实如何,谁又敢肯定?所以为保万一,这北门方向,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说话间,家老已经从椅子上走了下来,背着双手,来回走动,似乎在思索着对策。 “哎,说不得咱们大家伙还是小瞧了这薛家。自一开始,就变故连连。先是老夫小瞧了那薛天放,竟然不小心着了道。到了现在,老夫带来的五个人,也是三死一伤。至于诸位……曾家家主不幸遇害,下面的家臣更是死了不下三十……” “薛家……哎,真的是一块硬石头啊,早知如此,就不该利欲熏心……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做下了,就必须斩草除根。” 一番话,看似是对下方的二十五县家主说的,又好似自言自语。 “现在,薛家族人中,还有几个是没有踪影的?”家老突然问道。 “五个。”有人回道,“除了之前家老故意放走的那三个以外,还有就是薛家双骄。” “薛家双骄?!”家老的眼眸中不禁迸射出一缕精光。 “一个是三花聚顶之资,以前虽是个纨绔子,但经过此事之后,若是让他成长起来,必成后患。另外一个是薛家十三娘,虽不是三花聚顶之资,但也是极为惊艳,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已经到了锻骨二十二周天,少等精艺的文武修为。” 薛家的春闱大比,在场的二十五县家主可都是亲眼目睹了的,道出这番话来,倒也理所应当。 “嗯,薛家双骄必须死,诸位下去各自安排吧,务必将那两百武士赶尽杀绝,说不定,薛家子弟就隐藏其中。”家老终于做出了指示,下方二十五县家主当即领命,急冲冲的跑了出去。 此次,二十五县家主可不是孤身来到薛山县,还各自带来了不少的家臣,总数多达两百人,到了现在,虽然有不小的死伤,依然还有一百六七十人,凭这股力量,对付其那两百武士,绰绰有余。 可现实真有他们想的那般简单么? 至少坐镇中庭的家老并不这么想,原因很简单,就在不久之前,他从戾豹的口中听得了一个名字——缇骑司。 此一次,北阴伯府之所以暗地联合二十五县发难薛家,主要的目的便是薛县北城、确切的讲是从北城流出的东西。 构思精妙的农具,品质上佳的丝绸,莹白似雪的纸张等等,随便拿出一样来,都足以创造出巨大的财富,更让北阴伯府觊觎的则是薛家掌握的铁器,而这才是此次发难的罪魁祸首。 薛家并不傻,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所以,一直以来,这些精致的商品流出的数量极少,而且渠道也分外的隐秘。又因为数量稀少,使得这些商品的价格几乎被炒到了天价,而且还有价无市。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隐秘的渠道,也难免被有心之人窥探。更何况这一切还都发生在某些人的眼皮底下。 正如薛家对于薛县的掌控力,北阴伯对于郡府同样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掌控力,经过了长达数年的探查依靠些许的线索顺藤摸瓜,最终找到了薛家的头上,暗地里勾连二十五县,设下了如今这场杀局。 毫不客气的说,一切都在北阴伯的掌控之下,唯一的意外,或许就是小瞧了薛家的底蕴,而这其中,最让人不安的便是那名为“缇骑司”的组织。 先是留守薛山的猪头跟熊朗被杀,尤其是前者,几乎是被一击致命,而后者临死前那张难以置信的惊悚面孔,更加的让人浮想联翩。 身为北阴伯府的家老,对于此次带来的五名家臣的实力,无疑是非常清楚的。 能够对猪头一击必杀,其修为以及实战经验绝非一斑。而熊朗临死前的表情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还有那名被派遣到北城南门外守株待兔的家臣以及五名其他县的家臣的尸体,无不佐证着那所谓缇骑司的凶悍。 最后,是饕餮以及戾豹,两人联手,饶是家老都不敢说能轻易胜之,可就是这样的组合,却在两个薛家“缇骑司”的手上吃了大亏。 尤其是饕餮,不仅伤了子孙根,就连老大的脑袋都被生生的割去了。 如此局面,是家老临出北阴伯府时万万没有想到的。 到了现在,家老依然摸不透那“缇骑司”的深浅,能够一击毙命猪头,虐杀熊朗……以及重伤饕餮的组织,怎么想也不可能只有区区两个人。 那么问题来了。 那缇骑司还有多少人,又都在哪? 薛家覆灭已成定局,哪怕是有那神秘莫测的缇骑司,也休想挽回颓势。对于这一点,家老心中无比的确认,但他担心的是,这个过程中会遭受的折损。 此次,他带来的五名家臣,只剩下一个半,却是万万折损不起了,既然如此,那就只好让二十五县去承受薛家临死前的暴虐反击吧。 黎明前,薛家两百武士,二十五县一百七十余名家臣,终于还是对上了。 毫无疑问,这将是一场真正的血战,虽然未必谈得上激烈,毕竟,普通武士与家臣相比,还是差了许多,但却绝对不少惨烈。 “我好像看到十四郎了。”黑暗之中的薛县,突然之间变得热闹非凡,处处火把,到处喧嚣,而就在这其中,三道蜷缩于屋顶上的身影,微微的蠕动了一番。 若是薛衣侯在此的话,不难听出,这声音赫然来自缇骑司的雷霆。 循着雷霆的手指望去,在不远处直通南门的街道上,坐于轮椅上的薛衣侯在火把的映照下,神色难明,四周则围了一圈按马缓行的武士,以嚎叫的方式,一遍遍的唱着那曲苍凉而豪迈之歌。 “南边来人了。”林来不及细想,转头间却是发现,就在三人潜伏之地的南端,不断有身影兔起鹘落的闪现于房顶,人数多达五十多人。 “是要保护十四郎,还是按计行事?”雷霆有些犹豫。 “到了这种时候,凭咱们仨能保得了十四郎么?”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伤,“十四郎如此安排显然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毕竟,以他现在的伤势……” “那就依计行事,杀一个保本,杀两个有赚。”雷霆握在青铜剑上的手不由的紧了紧。 “啊……啊……”阴附和的轻叫了两声。 “那就杀吧。” 做出决定之后,三人心有灵犀的同时缩了缩身子,彻底的淹没于黑暗之中。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三人,却不知道,他们的行迹早就分毫不差的映入了外人的眼底。 “薛家……缇骑司?也不过如此,嘿嘿。” 第52章 猎 嗖!!! 尖锐的破空之声,突然响彻整个北城,一道流光划破黑幕,直攀上了数十丈高。 砰!!! 怒放的妖娆,如同喷洒的酒红,瞬间照耀了半边天。 烟花璀璨,虽只是瞬间,却不知惊艳了多少目光! 瞬间,整个薛县,但凡身在屋外,无不被吸引了目光。 “雨落流星,好一个巧夺天工,薛家……北城,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家老驻足于中庭门外,仰望那瞬间的璀璨,满是感慨。 “信号烟花终于燃放了。”环坐于武士之中的薛衣侯立时紧张了起来,但很快就笑了,因为借着那璀璨的光华,他已经看到了前方兔起鹘落的道道身影以及……杀机。 终于来了么? “敌袭,敌袭!!!”不用薛衣侯开口,那矗立在他身后,一路上负责推动轮椅的队正跟薛衣侯一样,也看到了敌人。 这名队正正是当初在北门用吊篮将薛衣侯接回来之人,比起其他不明所以的武士,他心头的那根弦自始至终都在紧绷着。 四周的武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常年令行禁止的训练,还是让他们第一时间就拔出了马背上的弓弩,瞄向了前方的黑暗。 “前方两侧屋顶,一轮仰射!”薛衣侯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在这肃杀的环境下,分外的清晰。 嗖、嗖…… 武士,论个人修为实力,确实远逊于家臣,可这并不等于他们就一无是处,尤其是对于薛家武士而言,其优势更是分外明显。 弓弩,少见于江湖,常见于军队,之所以会如此,主要的原因便是只有军队才能够发挥出其真正的威力。 箭矢之威,在于雨。而箭雨则必须攒射。 靠着密集的攒射,哪怕武经修为再高,也只有徒之奈何认命的份。 当然,也并非所有的军队都装备弓弩,甚至只有极为一小部分的精锐才有如此待遇。毕竟,相比于刀枪剑戟,弓弩不仅昂贵,而且还是消耗品,对于后勤的压力极大。 就以薛县南城兵营而言,千人之中装备了弓弩的也不过数十人而已。 可对于薛家武士,弓弩却早已经成为了标配的军械。 嗖、嗖…… 道道箭矢,破空而出,转眼间便为黑夜吞噬,看似盲射,偶尔间依然能够清晰的听到有惨叫坠地之声传出。 到了这时,薛家武士若是还以为只是某人的胡闹戏耍,就真的是傻子了。 “十一队沿右侧,十二队沿左侧,策马冲锋,前行百丈返回。一路之上,但有任何可动之物,皆杀无赦。” 对于前方夜幕下的惨叫,薛衣侯无动于衷,毫不停留的下达了第二条军令。 南北大道,贯穿南北,作为薛山县唯二的一条主道,其宽虽达到了五丈,可因为两侧林立的房屋,如此狭窄的地域绝对是骑兵冲锋的噩梦,就是这般,薛衣侯依然下达了这个看似昏聩的命令。 两百薛家武士,分流为三,而由薛衣侯带领的这一支人数达到了七十,清一色的配备了战马弓弩,除了薛衣侯以及身后负责推动轮椅的那名队正。 唏……律律…… 战马嘶鸣,自薛衣侯的身侧立时就窜出了两条洪流,各有十三四骑。 在如此黑夜作战,对于双方都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尤其是薛家武士,为了能够照明道路,很多人手中都持有火把,而在此时,无疑成了最为醒目的活靶子。 不过,很快,薛家武士就用实际行动,无情的蹂躏了那些为了躲避箭矢而卧倒在房顶上的各家家臣。 嗖!! 奔驰在最前方的骑士一马当先,仅窜出两丈,便毫不犹豫的将火把抛出。 火把翻滚着中直向自己那一侧的屋顶飞去,立时就显出了趴卧于房顶的黑衣人身影,紧接着迎接他的就是裂空箭矢。 队伍再行数丈,第二个火把便扔了出去,如法炮制。 突如其来的变故,可是害惨了各家的家臣,很多人在没有反应过来时就被射成了刺猬。 战马奔腾,速度极快,区区百丈不过几息间便已经跨过,至此两支武士小队已经没有了火把。 若再回返,情势必定反转,流血的将不再是各家家臣,而是他们。 可即便如此,这两队武士毅然转身,毫不犹豫的掉头回冲。 呼!! 黑夜中,衣袂飘飘扇动的声音此起彼伏。 先遭箭雨洗礼,再遭火把点名的各家家臣,不出意料的露出了他们的狰狞,以无比灵巧的身姿自屋顶上一跃而下,手中利刃直刺战马骑士。 兵器的碰撞,死前的惨叫,以及连绵起伏的坠马之声,徐徐的传入了薛衣侯的耳中,让他不无痛苦的闭上了眼。 去路容易,归路难。 早在他下达命令的时候,便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可当真正面对,依然心痛难忍。 踏、踏…… 马蹄之声渐渐清晰,终于有一匹战马跑进了这边火把的照射范围之内,只可惜,马背上却已空无一人,只有道道鲜血飘洒于马鞍之上,诉说着片刻前的悲壮。 最终,去时两队二十八人,平安返回的却只剩下了六个,且人人带伤,血腥弥漫。 “十四郎,不能再如此了,否则……”身后队正满目悲切,嘶哑的叫道。 “你给我闭嘴,若再扰我军心,斩!”薛衣侯眼睛一瞪,恶狠狠的厉声道。 他如何不知道,这般下去不行,可到了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更何况,自从他带着两百武士踏出北城南门,就从未想过活着回去。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白白送死。 薛衣侯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并且最大程度上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到了此时,想必另外两支队伍也已经遇袭了,却不知战况如何。 “诸位,凭心而论,我薛家对尔等如何?”薛衣侯突然提高音调,环顾四周道。 一句话,原本低迷的士气顿时高亢了起来。 “值此薛家存亡之际,诸位可愿与薛家共存亡?”薛衣侯再问。 “十四郎,你不要再问了。且不说薛家往日对我等恩重如山,便是咱们的身份,万万没有乞怜苟活的道理。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而已,十四郎下命令吧。”身旁一名骑在马上的队正义正言辞道。 “对,正该如此。” “誓与薛家共存亡。” “奶奶的,这薛县还容不得狗苟蝇营之辈猖狂,杀他们狗日的。” “杀……杀……” 剩下的三个小队四十余人,猛然间就爆发出夺目的凶芒。 一时间,血在烧,马嘶鸣,刀剑铿锵寒光起。 “好,既如此,十四就在这里坐着,看着诸位先行一步。”薛衣侯再也顾不上划眶而出的眼泪,嘶声厉吼。 “十二队所有人下马、拔剑,三人一组,跟老子上。” “十二队,休要抢我等的风头,儿郎们,还等什么?” “十四队,咱们不跟那两队傻子计较,记得老子的明言么?” “记得,会叫的狗不咬人,哈哈!!” “杀!!!” 呼啦!! 三队四十余武士争先恐后的自战马上一跃而下,各自抽出了腰间的刀剑,扔掉手中火把,义无反顾的冲向了前方的黑夜。 至此,薛衣侯的身边,仅剩六人,正是之前按马冲锋存活下来的两队武士,他们没有跟随着前往,静默中跳下马来,将薛衣侯紧紧的保护在了中央。 六人的想法很简单,他们知道凭自己的修为能力,未必能真的保护薛衣侯,仅仅只是希望让他最后一个离开。 薛家武士,在战尽最后一个人之前,绝对不容许,主家先亡,这是他们的信仰。 “天快要亮了。” “嗯,此时不上何时上。” “啊……啊……” 隐蔽于黑暗中的雷霆三人终于自屋檐后露出了脑袋,悄无声息中向着作为主战场的道路潜去。 “薛家……可惜了。薛十四郎,衣侯……可惜了。” 薛家的可惜,在于覆灭。而薛衣侯的可惜,也是如此么? 雷霆三人刚刚离开,在他们身后不远的房顶上便缓缓的现出了一道身形,大马金刀的坐到屋脊之上,显然刚才的一幕幕已经扭转了此人对薛家的印象。 薛家倒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尤其是那薛家十四郎……只可惜,他最终不是那位要的人呐。 登高而望,一抹鱼肚已经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渐渐的祛除了黑夜。 “天,终于要亮了么?是时候活动活动,干活了。” …… 不远处的黑暗中,战端再起,更加的激烈。 于此同时,数道黑影极为隐蔽的跳跃于房屋之上,向着薛衣侯的方向摸去。 斩草除根,对二十五县而言,薛家武士固然要尽数剿灭,而身为薛家嫡子的薛衣侯更是重中之重。 这数道黑影,可以骗过所有人,却独独没能骗过那端坐于屋脊之人,只听此人嘿嘿一笑,身形飘动如同鬼魅,无声无息中,同样向着薛衣侯的方向潜去。 战场上,一名黑衣人低头望了眼手中青铜剑上滴落的鲜血,在其身后,两名薛家武士缓缓的栽倒。 “第六个。”黑衣人低语一声,此战,死在他剑下的薛家武士已经多达六人。 这个战果,无疑是骄人的。毕竟,此次他们拦截的薛家武士也才不过七十人而已,而他们一方则出动了多达六十名各家家臣。 真是狼多肉少啊。 嗤!!! 就在黑衣人感叹之余,一柄利刃自后心入,前胸出,使得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敌人,便意识一黑,步了那两名薛家武士的后尘。 寒光一闪,雷霆漠然的抽回了青铜剑,看也不看脚下的尸体,转身便重新隐入黑暗之中。 …… “你可以死了。”另一处,一名黑衣人突然自黑暗中跃出,眸子里寒光四射,手中剑锋所指,赫然是两步开外一名背身的薛家武士。 他自信,以自己的速度以及时机的掌控,眼前的薛家武士必死无疑。 噗!!! 血光乍现,蒙上了黑衣人的视野。 黑衣人心中不禁升起了一丝疑惑,好像自己的剑还没有抹上那薛家武士的脖子吧,可这鲜血是从何而来。 他想要一探究竟,可视野却不由自主的上下翻滚,最终落地,眼前的光景切换成了仰角,而在这狭小的视角内,他看到了一具颇为熟悉的无头尸体,同时黑暗中走出了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的收回一条细如发丝的铜丝…… 不等将铜丝全部收回,一道寒风突然自身后袭来,阴条件反射的回头,恰恰看到了一张陌生而又狰狞的面孔。 锵! 阴的左手迅速摸出了腰间的青铜匕首,可还不等他格挡,却发现那黑衣人突然怪叫一声,便被什么东西拉回到了身后的一条小胡同里,紧接着,一切归于平静。 “啊…啊……”阴叫了一声,表达感激之意。 “死哑巴,再有下次,老娘可未必还能救你。”林半颗带着面具的脑袋自胡同里一闪而逝…… 第53章 绝境 天终于亮了。 晨光普照下,南北大道不足百丈的路段,尸体密布,鲜血淋漓,当这如同炼狱的场景清晰的映入眼帘之时,饶是薛衣侯也是胃肠翻涌,锥心作呕。 七十名薛家武士,全军覆没,不,在他轮椅旁还站立着一人,手中长剑拄地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 一条断臂巧之又巧的掉入了薛衣侯的怀中。 “十四郎,兄弟们都尽力了。” “嗯。”薛衣侯深深的看了眼身旁这唯一幸存的武士,点了点头。 他不敢开口,甚至需要紧咬牙关,才能阻止那翻涌的胃气,不让自己呕吐出来,更不让自己哭出来。 是的,七十余名薛家武士已经尽力了,前方百丈的尸骨,便是最为有力的证据。当然,在这其中,还包含着数不清的黑衣尸体。 薛家武士死光了,可黑衣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至少,在薛衣侯的视野中,已经看不到还有站着的黑衣人了。 不过,黑衣人虽然死光了,却又凭白的出现了八个身穿华袍之人,傲立于两侧的屋顶之上,可惜他们眼神中的复杂以及痛惜,还是多多少少出卖了他们的内心。 薛衣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八人的身份——二十五县家主。相比于这八人的身份,他似乎对他们的衣着更感兴趣。 如此华袍,如果所猜不错,其面料皆是出自薛县北城,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讽刺了。 “薛家十四郎,薛衣侯,你为何不死!!”距离薛衣侯最近的一紫袍中年人,终于忍不住,当先开口,语气之中充溢着无边的怒火。 是啊,我为何还不死? 薛衣侯也在问自己。 就在黎明前夕,他就本该死的。 突然杀出的四个黑衣人,自两侧屋顶分袭而下,其势威猛,势在必得。 只是瞬间,就连斩五名保护薛衣侯的薛家武士,重伤一人。 只可惜,他们忘了一件事,或者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一个全身被绑成了木乃伊,只能依靠轮椅活动的废物,怎么看都感觉不出丝毫的危险? 于是,这五个人为了他们的愚蠢买了单,用他们的性命。 薛衣侯确实重伤,确实已经再无战力,可不要忘了,他屁股下的是什么? 轮椅,只是轮椅么? 但凡生活在北城的人,无论是匠师还是武士又或者家臣,历经十年的时间,都深切的认同了一个道理。 薛衣侯出手,必非凡物。 既然如此,薛衣侯会打造只有代步用途的轮椅么? 说起轮椅,薛衣侯就禁不住的露出缅怀之色。 当初之所以无聊之中会想起打造这方轮椅,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缅怀过去,不,是缅怀前世。 前世的薛衣侯,也就是任鸿涛,因为不治之症,随时都有可能被突如其来的神经痛折磨的欲罢不能,无故的晕倒更是经常之事。最终,任鸿涛给自己打造了一个轮椅,只是成本,就足够买两辆豪华的奔驰汽车。 这一世,凭着现有的科技,薛衣侯自然是无法做到那种程度,甚至大部分材料都只能以木材代替,却独独没少了轮椅上的一些机关暗器。 前世的轮椅,一共隐藏了二十八个黑洞洞的枪口,而这一世,因为工艺的问题,减少了一半,而且以弩箭代替,可饶是如此,也足够击杀十步范围内猝不及防的敌人。 薛衣侯的缅怀,看在外人眼中,却透着无视的嘲讽。 于是之前质问的那名家主就更加的愤怒了。 他不能不怒,只是一夜间,自己带来的家臣,就全部死绝,这份损失无疑是巨大的。 要知道,家臣不同于武士,每一个几乎都是按照家族主支子弟的待遇进行培养的,再经过大浪淘沙,真正能够成长起来的更是凤毛麟角,其价值不可谓不重。 以这二十五县家族的底蕴,每家能够培养出二十名家臣,便已经是极限了。 “嘿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是你们几个有胆子出手,也不至于如此。”薛衣侯笑了,挂着嘲讽,“君子不立危墙,既然你们怕死,又何必做那心痛的惺惺之态。” “竖子,无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被薛衣侯无情的揭露本相,八名家主脸色越发的难看,可不管他们叫嚣的有多凶,却是没人敢于出手。 在不清楚薛衣侯屁股下的轮椅还有何机巧的情况下,莽撞的冲上,谁敢肯定自己不会阴沟里翻船呢? 论修为,八名家主早就已经到了入室境的巅峰,可多年的荣华富贵,却也消磨去了他们的胆气。 从这点上说,薛衣侯都不得不为那些死去的家臣叫屈。 心中叫苦的不仅仅是这八位家主,还有隐藏在薛衣侯左近房屋中的一个男子。 在他的计划中,原本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偷袭掉那四个偷袭薛衣侯的黑衣人后,趁着天还未亮,带薛衣侯离开的。 可薛衣侯轮椅突然迸射出的无数寒光,不仅破坏了他的计划,更是让他现在想来,还后怕连连。 幸亏晚了一步,否则,那躺倒在薛衣侯脚下的尸体中,也不差自己一个了。 “怎么,到了现在,你们八个还不敢动手么?既然如此,那小爷可不奉陪了。”薛衣侯冷笑的瞥了那八位家主一眼,完好的左手便攀上了轮椅的轮子,作势转身,回返北城。 “竖子,休要猖狂。老夫倒要看看你还有何依仗?”一声暴喝,八位家主中终于有人忍不住跳将出来。 死固然可怕,可对于他们现在的身份而言,名声同样重要。 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族内部的权势倾轧,可不仅仅存在于薛家。 若是让薛十四郎就这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扬长而去,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必定会成为偌大的笑话,到了那时,即便谋得了薛家的家产,自己怕也会被人弹劾的失去家主之位了。 所以,薛衣侯必须死。 随着暴喝声起,那名家主如鹰隼一般,自屋顶一跃而起,人在半空,手中的青铜剑便含愤甩出,化作匹练,直射向薛衣侯。 “终于要死了么?”薛衣侯嘴角上撇,带着笑,但内心深处却是苦涩连连。 八名家主不知根底,但他却如何不清楚。 早在刚才,他屁股下的轮椅便已经弹尽粮绝。 毕竟,在当初设计之时,初衷只是缅怀前世,所以还是偷工减料了一番。暗藏于轮椅内的弩箭被设计成了一波流。 所谓一波流就是落花流水,一射而尽。 至于现在,轮椅最大的功能,只剩下虚张声势了,而他自己……以现在的情况,除了闭目等死,还能做什么? “十四郎,薛家武士不死,便没让你先行的道理。”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决然之声,随即,薛衣侯眼前黑影一闪,却是那重伤垂危的最后一名武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转身间趴进了薛衣侯的怀中。 噗嗤!!! 剑锋闪过,鲜血乍现,力道之猛,不仅刺穿了那名武士,更连带着刺入了薛衣侯的小腹,入肉三分。 汩汩鲜血止不住的从武士的口中喷涌,洒满了薛衣侯的衣襟以及他怀中的那条断臂。 此时的薛衣侯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神色安详的望着怀中至死都大睁着双目的武士。 “哎,一晚上的劳碌,都累了,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的歇着吧。”薛衣侯对着武士笑道,然后用左手缓缓的抚上了他那圆睁的眼睛。 既然已经尽力了,就算死了也该瞑目不是? 另外一边,那位家主已然落地,小心翼翼的避开满地的尸体。或许是受不得那浓重的血腥味,让其不自觉的挥袖掩住了口鼻,但望着不远处薛衣侯的目光却是充满了惊喜。 看来这小子是真的黔驴技穷了,如此也好,这便结果了你,以免夜长梦多。 家臣全军覆没的心痛,加之薛衣侯言语羞辱,让这位家主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杀,杀死薛衣侯,以绝后患。 怀着这个念头,这位家主忍不住加快的步伐,身形潇洒,落脚处精准的避开了满地的尸体以及滩滩鲜血,速度却依然不减。 入室境伐髓三十一周天的武经修为,在此刻尽显无疑。 十丈,五丈,三丈,就在眼前。 “哈哈,竖子,受死吧。”畅快大笑中,这位家主伸出长臂,摸向那依然挂在武士背心的剑柄。 只要他摸上剑,然后轻轻的一送,所有的羞辱,就都消散了。 “嗯?这是?”突然,一道反射晨光的寒芒突兀的盘亘在他的眼前,不足一拳之距。 不愧是一县家主,就是这短短的一拳之距,而且还是在急速冲锋的情况下,全身的骨头仿佛折断了一般,自腰部猛然后折,上下半身诡异的呈现出九十度角,掠地穿过。 一条细若发丝的铜丝几乎贴着这位家主的鼻尖擦过,瞬间惊起了他一身的冷汗。 好险!! 可恨的薛十四郎,临死还想拉老夫陪葬么? 咬牙切齿中,穿过那条铜丝刚刚站直了身体的家主,来不及愤怒,心头陡然升起了一股警兆,紧接着左腿上突兀的出现拉扯之力,猝不及防下,让其身形不由的前倾。 锵!!! 一抹青虹,突然从脚下的死人堆里迸射。 第54章 邋遢武士 接连的变故,让这位家主再难反应,眼睁睁的望着那抹寒光精准的没入了自己的脖子。 噗!!! 滚烫的鲜血瞬间洒满了大地。 “柳家家主,不过如此。”雷霆冷笑一声,手中青铜剑猛的挥动,好大一颗头颅便被挑起,落入了他的手中。 “别臭美了,这可不仅仅你的功劳。”一侧的胡同里,林携着阴缓缓的走出。 “嘿,若不是我装死人,就凭你们俩能杀得了他?”雷霆眼睛一瞪,说话间,还不忘展示了一番那涂满了鲜血的衣衫。 “若没有阴的铜线还有我以长鞭牵扯,你就不是装死人,而是真死人了。”林毫不客气的反驳道。 “啊……啊……”一旁的阴连连点头,显然是站在了林的一边。 一时间,这百丈的大街上,成了三人的独角戏。 突起的变故,认谁都没有想到,尤其是剩下的七位家主,更是惊的须发皆张。 那、那……柳家家主就这么死了?!!! 还有,这三个带着面具的人又是谁?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是何时设下必杀的埋伏? 好可怕的薛家! 柳家家主的身死,不仅没有引起其他七人的愤怒,反而让他们成了惊弓之鸟,目光不断的巡梭,生怕自己四周会突然闪现杀机,步那柳家家主的后尘。 什么名声,在真正感受到死亡的时候,他们才清醒的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坚强。 “十四郎,趁那七个混蛋被我们吓住了,你快点走。”林悄无声息的走到了轮椅旁,以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提醒道。 “可以,你们带我走。”薛衣侯神色复杂的盯着林。 雷霆、阴以及林的出现,显然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甚至直到现在,他都没搞清楚,这三个家伙是怎么潜伏到自己身旁,并且布下陷阱的。 “这……”林立时陷入两难之境。 薛衣侯现在的情况,说是生活不能自理,一点都不过分。想靠他走出薛山县,没有一点的可能,除非有他们三人护送。 可另外一边,他们三人早在离开北城之时,就留下了衣冠冢,就没想着活着离开,只求能够多杀敌人,为风跟火报仇。 一边是薛衣侯的恩,一边是同袍的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该做出如何选择? 短暂的僵持中,薛衣侯用倔强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林,而后者眼神闪烁,不由自主的投向了身旁的雷霆以及阴。 显然此事,已经不是她能够做主的。 眼看三人的犹豫,薛衣侯不禁有些愤怒。 “你们还是薛家家臣么?看看你们哪里还有一点家臣的样子。升米恩,斗米仇,难道薛家对你们的恩义便是理所应当的不成,只配养出几条白眼狼么?”薛衣侯嘶吼着,仿佛要将一整夜的愤懑愁苦全部发泄出来。 不自觉中,雷霆三人都惭愧的低下了头去。 薛家这么多年来对他们的恩义,难道真的还比不上缇骑司内的同袍之谊? 没有薛家,哪里来的缇骑司?想想他们之前的身份,哪一个不是孤儿,若非薛家领养,怕是早就冻死饿死在街头了。 这十多年来,薛家不仅收养了他们,甚至给予了超出主支子弟的待遇,这才有了他们今日的风光,仅凭三人区区锻骨阶段的武经修为,轻松的斩杀伐髓巅峰的强者。 这一切都是谁给的,是薛家。 可结果呢? 在薛家倾覆之际,他们一心想的竟然不是保住薛家不多的血脉,反而更在乎同袍的情义,如此算起来,薛衣侯骂的还真是不错。 “十四郎,我们……”雷霆声音苦涩,张口想要解释,可后面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缇骑司,同生共死的口号确实是我定下的。可也要事急从权,我不阻拦你们报仇,甚至不拦你们送死,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算你们等不了十年,那将我送出县城,送到一个安全之地总不过分吧?”对于薛衣侯而言,若非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他怎么可能会求死。 眼看着现在就有一线生机,这让他如何不着急。 “走,送十四郎逃出生天,然后咱们再做计较。”雷霆钢牙一咬,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啊……啊……”阴指手画脚了一番,这一次,不用翻译,是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殿后了。 值此之时,对于阴的决定,没有人反驳,而是留给他一个信任的眼神后,便推着薛衣侯缓缓的向后退去。 “十四郎,我们怎么走?”雷霆推着轮椅的后背,悄声的问道。 “东西南北四门现在怕是已经走不得了。”薛衣侯眼睛微凛,突然迸射出一抹阴森的冷笑,“走,去迎春阁。嘿嘿,既然掺入了我薛家的事物,还想不沾是非,哪有那般容易。” 不得不说,薛衣侯这个决定颇有些损人不利己。但话又说回来了,他现在朝不保夕,还用的着顾及那么多么? 就在薛衣侯三人缓缓退去的时候,阴却立在原地没有动,但不动的是他的脚步,而不是他的双手。 一个银梭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银梭上缠绕了一层厚厚的铜丝。 罕见的,阴终于向外人展示了他的兵器。 风火山林阴,其中难知如阴,此一句,除了形容阴擅长隐蔽之外,同时还有另外一重解释:阴险狡诈。 阴杀人,很少正面对抗,而是在悄无声息中,布下杀机四伏的陷阱,静静的等着猎物上钩。 而铜线,便是他最常用也最擅长的设伏工具。 是的,是工具,而非武器。 此时,不给那七位已经吓破了胆的家主追击的机会,作为殿后的阴便开始了明目张胆的结网设陷。 银梭不断的被抛出,饶过两侧的屋顶之后,自动的飞回,不用怀疑,之所以如此,皆因为银梭被打造成了回旋镖的样子。 如此这般往复,不多时,阴的身前就出现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在晨光照耀下,寒芒四射。 这些还只是能够用肉眼看到的,至于那些关注不到的地方,有没有铜线,谁又说得清。 “啊…啊……”做完这一切后,阴咿呀的向着那七位神色惶恐而铁青的家主挑衅了几声,便缓缓的退去,从另一条小胡同里消失了。 阴虽是个哑巴,但要论阴险狡诈,整个缇骑司中,绝对无人出其右者。正如此时,他深知以自己的修为,绝无可能挡下那七位家主,但却很好的利用了刚才伏杀柳家家主的威慑,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停而结网之后,立即遁入胡同里,了无踪迹,却非逃命,而是隐于幕后,在任何有可能供人通行的路径之上,设置铜丝。 这番举动,未必能够真的掩人耳目,可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只有如此,那七位家主才不敢追击,即便追击也会战战兢兢,速度上难免就大打折扣了。 而这便给了薛衣侯三人的退走创造了时间。 “该死的哑巴,若到了老夫手中,定要将他抽皮剥骨,点了天灯。” 此时,七名家主哪里保持得下去所谓的风度,无不破口大骂,却最终也没人敢于上前一步。 有了柳家家主的前车之鉴,事关身家性命,还是不要再行险为好啊。 薛衣侯三人在走出了近百丈后,果断的转折,进入了一条胡同里,然后不断的变幻方向,穿梭于房屋之间,其行动路线之杂乱毫无规律可言,就为了能够摆脱身后有可能的追兵。 可惜,饶是如此,在一条逼仄的小道内,还是被人拦住了去路。 那是一个不修边幅的男子,总体上做落魄武士打扮。 身上的灰色麻袍一层叠着一层,样式古怪,脚下瞪着双草鞋,露出黑呼呼的脚趾,腰间别了柄无鞘的青铜长剑,长剑上锈迹斑斑,实在跟所谓的锋利谈不上半点关系。 一头乱糟糟的长发,用草绳随意的束于脑后,脏兮兮的脸上更是胡子拉碴,邋遢到了极致。 男子的邋遢相貌,很容易的掩盖了他的年龄,只见他懒洋洋的斜倚在墙上,如同瞌睡了般低伏着脑袋,却恰恰伸出了左腿盘亘于道路之上。 “阁下莫非是在等我们么?”雷霆猛地踏前一步,挡在薛衣侯的身前,满脸戒备道。 “非也,不是你们,是他。”中年人头也不抬,伸手所指赫然是雷霆……身后的薛衣侯。 “却不知阁下寻我家十四郎,有何事?”雷霆双目一凛,迸射出夺目的寒光。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邋遢武士似乎有些不耐烦,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紧接着往地上吐了口浓痰,徐徐的转过身子,直对雷霆,“哎,原本我完全可以不用着急现身的,隐在暗处倒也乐的自在,只可惜……小子,你不该去迎春阁的。” 迎春阁?! 雷霆身后的薛衣侯听到这个名字,神色不由变得古怪起来,伸手拨开雷霆,目光径直的投向邋遢武士。 “你是迎春阁的人?” 第55章 做笔买卖 “你是迎春阁的人?” “非也,非也。”邋遢武士摇了摇头。 “那你是迎春阁请来的人?”薛衣侯再问。 邋遢武士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这下,薛衣侯就有些纳闷了。 既不是迎春阁的人,又非迎春阁请来的人,那么为何要阻止自己嫁祸迎春阁呢? “哼,故弄玄虚。”薛衣侯冷笑一声,“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吾名要别,正如你们所见,不过是一落魄武士耳。”邋遢武士竟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 要别? 没听过。 不仅是薛衣侯,就连身前身后的雷霆以及林也是暗自摇头。 至于落魄武士,也就是个往自己脸上贴金的称呼,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就是浪人。 所谓浪人,便是没有跟脚的武士。 但凡武士,绝大多数都有大小家族豢养,但这其中还是有一小撮的例外。 比如现在,薛家将亡,其下的武士若有能逃得性命的,就会沦为浪人。还有一些良人,自小得了机缘,走上了武经修行之路,却因为家境贫困,无以为继,便自甘堕落为浪人。 可不管是哪一种,也不管他们本身的修为如何,出于忠诚考虑,是很难再有家族收拢的。毕竟,不知根底的,认谁用起来都不放心。 当然,这些浪人倒也有自己生存的法门,便是临时的为人卖命,以换取报酬,维持生计,进而催生出了刺客这个行当。 也有一些心思中正的浪人,身处江湖,行侠仗义,被人称为游侠儿。 “哼,孤陋寡闻之辈,告诉你们也无妨。吾祖乃是春秋之时有名的刺客要离。”要别似乎很在意自己的身世,看得出对薛衣侯三人的无知很是不满。 “要离?就是那个助吴王阖闾称霸的刺客要离?!”雷霆惊呼一声,不由的肃然起敬。 自从周天子势微,引得群雄纷争到列国之前,还有一段长达三百年的时间,被称作春秋。其间,先后有齐桓、晋文、宋襄、秦穆、楚庄五方诸侯相继称霸,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至极。但事实上,在春秋的末年还有两位诸侯称霸,分别为吴王阖闾以及越王勾践,只不过这两者在位的时间太短,只能算得上是昙花一现。 吴王阖闾称霸不足五年,便为后起的越王勾践所杀,而后者的命运更是跌宕,先为后继的吴王寻仇,差点就闹了个国破家亡的境地,却最终卧薪尝胆反灭吴国,正是凭借那一仗成就霸业。 只可惜,这越王勾践在称霸之后,却是作死的玩起了狡兔死、走狗烹、离鸟尽、良弓藏的把戏,最终将好端端一个诸侯国,弄的国破家亡,也就此揭开了列国的精彩华章。 吴越间的恩怨虽然短暂,却依然还是给春秋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浓重一笔,更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典故。 这些且不说了,只说这要离,便是当年吴王阖闾能够称霸的关键人物之一,另外一个名为专诸,同样是当时最有名的刺客。 如此响当当的名字,早就已经传扬天下,甚至被武士当做楷模,今天有幸见到要离的后人,让雷霆跟林如何不心怀敬意。 “不错,正是祖上。”要别很享受雷霆跟林的敬重,但转眼间,那张不修边幅的脸就阴沉了下来,阴冷的盯着不动声色的薛衣侯问道,“小子,你这是何意?” 薛衣侯冷冷的瞥了落魄武士一眼,眸子里满是嘲讽之意。 “要离之名确实如雷贯耳,可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薛衣侯冷声道,以往他虽自称纨绔,也没少做那“我爹是某某”的荒唐之事,却偏偏看不得别人如此。 更何况,此情此境,这要别是不是敌人且不去说,但绝对称不上朋友,否则为何要拦住自己的去路,而且这番东拉西扯更是有拖延时间的嫌疑。 时间每多过去一秒,薛衣侯自己的性命就多一分危险。 思量种种,薛衣侯怎么可能还去捧此人的臭脚? “不管你是谁,现在还请让路,否则就休怪我们翻脸无情了。”薛衣侯不给对方纠缠的机会,直接威胁道。 “翻脸无情?”要别气极而笑,若不是还保持着最后的一丝理智,怕是早就动手将这个不仅侮辱而且还威胁自己的小混蛋一剑刺死了,“就凭他们两个?” 一时间,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原本驻足于薛衣侯身后的林也不自觉的走上前来,跟雷霆一左一右护于薛衣侯的两侧。 “果然要穷图匕见了么?既如此,那还啰嗦什么?”薛衣侯当仁不让道。 “你……”薛衣侯表现出的硬气,可谓让要别恨的咬牙切齿,但同时心中也是暗暗生出了些佩服。 浪人便是如此,在他们的价值观中,罕有是非之分,却非常的敬重强者以及忠义之人,更何况…… “不知好歹的家伙,婳絮好心好意的请托我相救于你,你却要祸水东引,想将迎春阁拉入麻烦,却是万万不能的。所以……”要别一改慵懒的模样,突然变得郑重起来,“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其一,你乖乖的让我带走,逃离薛山县,如此,你好我也好。其二,我动手杀了这两个家伙,将你强行带走。” “果然如此。”薛衣侯心头一沉。 事实上,自这要别现身,薛衣侯便有了猜测,可当真正得以印证的时候,却依然难以接受。 之所以无法接受,只因为,这要别话里行间,透露的信息非常明显,他只会救自己一人,至于雷霆跟林…… 若薛衣侯只顾着自己逃命的话,他之前何须如此麻烦,不惜晓以大义,不就是为了能打消雷霆三人的死志么? 立时间,雷霆跟林就向他看来。 “你们休要动歪脑筋,若是能答应,早在出北城之前,我就答应那个女人了,何须等到现在。”薛衣侯无比坚定的瞪了两人一眼,“更何况,相比于这个邋遢的家伙,我更相信你们。” 信任? 雷霆跟林不由的对视了一眼。 是啊,他们如何信任眼前这个自称要离后人的落魄武士,能够安然的带十四郎离开,又或者,眼前这个人所说的一切根本就是精心编织的谎言,为的就是能够兵不血刃的拿下十四郎,去邀功请赏。 落魄武士若是能信的过,只怕母猪都能上树了。 雷霆跟林立时就打消了心中的计较,再次戒备的望向要别。 “哎,真是愚不可及啊。”要别大为苦恼的挠了挠头。 这薛家十四郎还真是有够难缠的,只一句话,就蛊惑住了这俩傻蛋。 “总之,我是不会让你们去迎春阁的。”要别摇了摇头,缓缓的抽出了腰间那锈迹斑斑的青铜长剑,“既然如此,就先送你们两个去见……阎王了。” 要别此次的任务只为薛衣侯,至于其他人的死活,如何会放在心上。若是他们识时务也就罢了,既然不识抬举,那就只能杀之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在你们仨隐匿在房顶的时候动手的。”要别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惹得雷霆跟林心头大震。 “你发现了我们?”雷霆紧握着长剑,忍不住失声道。 “很难么?”要别不屑一顾道,“不仅如此,我还看到了另外一出好戏。就在临近的一条街上,一个足有一丈高的笨拙家伙,竟是傻傻的钻进了人家的陷阱里,苦战之下,虽斩杀了三名黑衣人,但还是被割掉了脑袋……啧啧,那一幕很精彩。” 这下子,不仅是雷霆跟林,就连薛衣侯也被震的呆滞了。 一丈高的笨拙家伙,那不是……山么? 薛衣侯心头一痛,直到此时,他才突然想了起来。 之前吩咐山留在北城发射烟花信号,之后再赶去战场,可直到现在也没有看到山的身影。 因为之前的接连血战,薛衣侯早就顾及不上其他了,直到要别提醒,才幡然醒悟,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可这算意外么? 即便山及时的赶去了战场,也未必能逃过此劫吧。 从这点上说,这并不意外,可为什么心还那般的痛。 山死了,继风跟火之后,成为第三个丢掉性命的缇骑司。 那么阴呢?他可是还在殿后呢?为何现在还没有赶来,是迷了路,没追上来,还是已经…… 薛衣侯不敢再想下去了。 “你既然是浪人,那么有一桩买卖,不知道接不接?”薛衣侯不等双方动手,突然紧咬住牙关冷声道。 “买卖?虽然我现在没什么兴趣,不过说来听听倒也无妨。”要别耐住性子道。 “护送三个人离开薛县。”薛衣侯说道。 “你们三个?”要别拿剑指了指三人。 “不,是他们俩还有刚才的那个哑巴。”薛衣侯摇了摇头,“毕竟,我属于另外一桩买卖,不是么?” “三个人?”要别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却不知你能出什么价格?” 薛衣侯用左手在身上摸索了一番,拿出了浅吟锯,“此剑千金不换,如何?” “十四郎,不可?”雷霆大惊失色。 “给我闭上鸟嘴。”薛衣侯毫不留情的骂了回去。 作为一个武士,用剑的武士,而且自诩为一个高手,要别自然是识货的,不仅识货,更有着超出常人的眼光。 可饶是如此,当他投注到薛衣侯手中的那柄两尺短剑时,依然再难移开目光。 剑长两尺,薄如蝉翼,亮若明镜,只此一点,就看出绝非青铜器,难道是……铁?! 不,铁绝对没有如此好的韧性。 看那短剑虽是停滞半空,可剑身依然不由自主的上下颤鸣,寒光四射下,又岂是那干脆易折的铁所能铸造? 当下,青铜器虽依然还是主流,但一些地方还是出现了铁器,但受限于工艺水平,但凡铸造出的器物,其性极脆,很容易就被折断,远达不到青铜器的水准,可即便如此,依然备受一些知名大匠师的青睐,潜心研究,偶有名~器现世,必定被炒至天价。 若这两尺短剑的质地为铁,仅此一点,价值就不可估量,更何况它所呈现出的极佳韧性了。 咕噜,喉结涌动,显示着要别的心动。 “能否与我一观?”强忍住明抢的冲动,要别不无央求道。 第56章 心思缜密 薛衣侯摇了摇头,说谨慎也好,说小人之心作祟也罢,他都不可能这般随意的将浅吟锯交给对方。 不过,为了打消要别的疑虑,薛衣侯还是不吝展示了一番的。 左手轻挥,也不见用力,浅吟锯便化作匹练,轻易的将座下轮椅的扶手砍断,断口平整光洁,可见其锋利。 这还没有结束,薛衣侯再挥,浅吟锯却是直接插向了地下青石。 “嗤!!” 剑入石三分,而裸露出的一部分,更是在薛衣侯的不断加力下,折成了一个半圆的弧度,待将剑抽离,瞬间重回笔直。 “好剑!!!”要别失声叫道,觊觎之下,眼睛都红了。 锋则吹毛断发,韧则弯如满月,再看那剑锋,砍青石而不见刮痕,但凡名~器该有的不该有的优点,汇聚一身,怕是再吹毛求疵之人,也找不出缺点了。 此剑何止千金不换,便是万金,败家子才会卖呢。 “此剑名为浅吟锯,你所看到的妙处,不过九牛一毛尔。怎么样,只要你将他们三人带离薛山县,它,就是你的。”薛衣侯循循善诱,声音仿佛透着魔性,让人欲罢不能。 要别不管此剑的出处,他现在满心的只想得到它,一定要得到它。 两条路,其一,答应薛衣侯。其二,动手明抢。 第二种办法固然简单,却有后患。以薛衣侯现在所表现出的态度,谁知道会不会紧要关头自杀呢? 而要别虽然自视甚高,但面对雷霆跟林的联手,想要阻止其作出不智的行为,还是极有难度的。 一旦薛衣侯自杀,那自己该如何对婳絮交代? 一边是美人,一边是宝剑,左右两难啊。 可若答应薛衣侯的请求呢? 只救薛衣侯一人出薛县,要别有万分的把握,可若是再加上三个人…… 其余二十五县倒不足为惧,只是那位北阴伯府的家老,可不好应付。 一番犹豫之后,要别果断转身,微微一纵便跳上了房顶,“你们三个最好留在此地,否则,我保证让那个哑巴生不如死。” 留下一句警告,要别身影一闪,离开了。 “十四郎,你不该如此。”待要别离开,雷霆却是幽幽叹息道。 “你们两人自觉对付得了那要别么?”薛衣侯不答反问。 “这……”雷霆跟林对视一眼,满是颓然。 要别虽然没有动手,而且一直表现出一副懒散的模样,可即便如此,还是给雷霆以及林的心头种下了若隐若现的不安之感。 两人很清楚,不安的情绪,并非越强烈越危险,因为越是强烈,反而能引起他们足够的警惕。但这种若有若无的不安,却令人防不胜防,也更加彰显彼此间修为的巨大差距。 身经百战的两人,其实在一开始,便已经明白了彼此的差距,只是凭着强韧的护主意志在硬着头皮苦撑罢了。 事实上,岂止是他们俩,薛衣侯同样也是心知肚明。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有这样的结果,我们便可知足了。”薛衣侯恋恋不舍的看了眼手中的浅吟锯。 虽然薛衣侯拿到浅吟锯并没有多长的时间,却已经靠它多次逢凶化吉了,想想薛山下的那猪头,还有熊朗,无不在它的身上吃足了苦头。 现如今,就要送给他人,又如何舍得? 可再不舍,又能如何? 在薛衣侯的观念中,人永远比东西更加的有价值。 别说用浅吟锯换取三条性命,便是一条,也是值得的。 “十四郎,我的意思是你本不需要顾及我们三个的。”雷霆再次开口。 噗!!! 突然间,血光乍现,在雷霆跟林惊恐的目光下,薛衣侯左手腕一翻,便将浅吟锯插进了自己的左大腿上。 “从即日起,我也算是缇骑司的人了,自然也要遵循同生共死的原则,现在你们该没有意见了吧。”薛衣侯强忍着伤处的剧痛,咧嘴笑道。 缇骑司的成员,自薛家武士中择优而取,除了要历经种种严苛的考验外,还有最后的一关。类似于歃血宣誓,便是在入缇骑司前在自己身体的某处捅上一刀,以表达同生共死之意。 以薛衣侯的身份,想要加入缇骑司,自然是不需要前面那些考验的,而现在,他连最后的歃血宣誓也过了,算是完成了加入缇骑司的最后一步。 “在我之前,风跟火还有山都已经死了,按理,我不需要为他们承诺誓言。可你们俩还有左伯、右伯以及阴,却要做一个选择了。是苟活,还是拉着我一起殉葬。”薛衣侯玩味的盯着雷霆以及林。 这无异于是变相的胁迫了。 一方,是让雷霆等人继续为风、火包括山殉葬,完成同生共死的约定。另外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薛衣侯,而放弃固有的承诺,选择苟延残喘。 “十四郎,你这是在逼我们不义啊。就算是为了你活下去,我们几个也必定要生活在无休止的内疚之中。”林几乎要疯掉了,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青丝凌乱,配合她脸上的面具,当真如厉鬼一般。 “我宁愿你们一辈子都遭受良心的谴责,而活的猪狗不如。”薛衣侯嘶吼一声,红着眼睛,声音却是变得哽咽了起来,“爷爷死了,父亲死了,娘亲死了,身边的兄弟姐妹也快死绝了。现在的我再也承受不住任何亲近之人的死亡,但凡你们还有一丝的良知,还请……给我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好么?” 最后一声近乎哀求。 哪怕是薛衣侯心志强韧,在这短短的两天里,却依然被折磨到了崩溃的边缘。 若不是因为心中还有所挂碍,怕是早就疯掉了。 雷霆跟林浑身不由的一颤,直到现在,他们才陡然惊醒,身前这个表面上胡作非为,实际上心智若妖的十四郎,还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啊。 想想之前遇到的薛之秋,比起薛衣侯还大了些许,可当遇到薛家之难时是何表现,再看看薛衣侯…… 他能够到现在还没有绝望崩溃,还不足让人惊骇么? 而面对薛衣侯这平生第一次的脆弱、绝望以及哀求,雷霆跟林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生不出一丝拒绝的心思。 “十四郎,你应该清楚的,即便此次你救了我们,以后缇骑司也废了。心中的那份愧疚足够让我们堕落到连武器都不知道如何使用的地步。”林无比苦涩道。 “那就废好了,薛家的仇,我原本就没指望让你们代劳。”薛衣侯无比坚定道,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他知道,雷霆跟林最终还是被自己说服了。 当然,刚才的那一切也并非演戏,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身边人一个个离去带来的打击了。 人的意志再如何强韧,总有其极限,而现在,薛衣侯已经触摸到了这种濒临崩溃的边缘了。 缇骑司废了也就废了,大不了找个隐蔽的地方,让他们终老好了。 寿终正寝哪怕是郁郁而终总比死于非命,更容易让人接受,不是么?至少,此时的薛衣侯是这般认为的。 这条狭窄的小胡同是那般的偏僻,偏僻到如此长的时间,也没被外人发现的地步,直到半个时辰后,要别带着浑身的血腥返回,而在他的手中赫然提着生死不知的阴。 “放心好了,这小子命大,还死不了。”看出薛衣侯三人的担忧,要别懒懒的解释了一句。 从他那满身的血迹看,想来在救援阴的过程中,是经历了一场血战的。 “你受伤了?”薛衣侯上下打量着要别,额头微微的一皱。 “废话,老子修为再高,也比不得对方人多势众啊。”要别没好气的冷哼一声,指了指生死不知的阴,“这小子太倒霉了,好死不死正好撞上了另外一伙黑衣人,人数足有四十多个,还包括三名伐髓巅峰的家主,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怕是早被砍成肉泥了。” “现在没时间管这些,我关心的是你还有没有能力送我们出去。”薛衣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要别抓起腰间一块碎布,掀开来,看看小腹上的那婴儿口一般的剑痕,不以为然道,“放心好了,这点小伤碍不得事。” “那好,先把他们三个送出去,然后再来接我。”薛衣侯看了看日头,天已经完全大亮,此时实在不是出城的最好时机。 但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是麻烦,说不得只能冒险一回了。 “非也,非也。”要别显然有别的顾虑,摇了摇头,“我先送你出去,然后再回头接他们仨。” “你不信任我?”薛衣侯眼睛一凛。 “无关信不信任,只是出于谨慎。”要别同样紧盯着薛衣侯。 要别不傻,早就已经看出,身旁这三个人可谓是薛家十四郎的软肋,只要挟持住他们,就不怕薛衣侯做出傻事,比如……自戕。 薛衣侯之前所表现出的硬气,实在是给了要别深刻的印象,谁知道自己送三人离开后,这小子会不会心愿一了,就想不开了呢?就算不做傻事,若是倒霉一些,遇到那二十五县的人,同样也是死路一条。 如此一来,他可就人财两空了。 要别不信任薛衣侯,薛衣侯又何尝信任要别。 “若是你将我送出城去,借机抢剑,到时,我岂不是任人宰割?”薛衣侯冷笑道。 “这两个还好说,但你跟他,我一次只能送走一个。”要别皱了皱眉,指了指手中生死不知的阴,为难道。 “这其实很好办。”薛衣侯笑了笑,却是转身对雷霆勾了勾手,然后将浅吟锯递了过去。 “雷霆,你跟林最后走,这把剑拿着,若是到时此人意欲抢夺,你应该知道怎么办。”薛衣侯一番嘱咐道,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十四郎放心好了,若是到时有人欲行不轨之事,林定然会拼死抵挡,而我也必然会将剑送到二十五县的人手中。”雷霆会意,不阴不测道。 “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听得两人的对话,要别暗地咬牙,但脸上却表现的嗤之以鼻。 “那么,要别,你现在可以送我离开了。” 第57章 逃离薛山县 就在薛衣侯等人隐藏的时候,另外一边,北阴伯家老以及二十五县也没有闲着。 柳家家主身亡的消息一传入薛府,北阴伯家老在心惊的同时再无犹豫,当即下令,撤掉北城外的埋伏,聚拢所有人手,对县城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北阴伯家老对于薛家家臣的实力,依然还有错判,但此时却已经明确了目标。 薛家子弟,谁都可以放过,唯独那身为嫡子的薛家十四郎。 三花聚顶之资,如同一把利剑悬在众人的头上,一旦让他逃出去,假以时日成长起来,必然会成为心腹大患。 相比之下,薛之秋、薛飞流以及薛小筠,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至于那薛衣娘,虽然资质不俗,但毕竟不是真正的薛家族人,更何况还是个女人,日后也难以掀起多大的波澜。 唯独薛衣侯不同,其一是他的资质,其二是他的身份。只是这两个理由,就让这位家老大意不得。 “说不得老夫也要亲自出手了。”家老沉思稍许便下定了决心,“戾豹……” “家老。”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家老的身后。 “饕餮……餮的伤势如何?”家老先是问了一句。 “很重,那个地方怕是不保了。”戾豹不无心悸道。 火跟风临死前的反击,实在是太过惨烈,每每回想起来,还让他后怕连连。 也就是饕餮兄弟,若是换做自己,就算是不死,也是……生不如死啊。 “嗯。”家老沉重的点了点头,“咱们此次可是栽了不小的跟头啊。” “刚刚传来的消息,前去诛杀那薛家十四郎的六十多名家臣全军覆没,柳家家主更是遭了暗算,为三名缇骑司所斩。不久之后,再次杀出了个持节境的高手,连伤两位家主。这薛家还真是藏龙卧虎之地,说不得老夫还是要亲自出手啊,你就跟着老夫一起去吧。”家老简单的将这段时间传来的种种不利消息说于了戾豹听。 “喏!”戾豹微一躬身,哪怕心中不愿,却也不敢违背,“只是这薛山县虽不大,但也算不得小,想要寻那薛家十四郎,怕是大海里捞针,并不容易啊。” “嘿嘿。”家老突然咧嘴一笑,“与其大海捞针,不若守株待兔。戾豹,你可听说过一句话么?” “还望家老赐教。” “灯下黑……” …… 虽然薛家变故在很大程度上被封锁了消息,但昨天一个晚上的喧闹,哪怕最懵懂的老百姓也感觉到了什么。 眼看这天已放亮,却是一改往日的喧闹,除非家无余粮者,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门为生计奔波,但街面上还是萧条了很多。 两百薛家武士,分流为三,遇到截杀的可不仅仅是薛衣侯那一波。 剩下的两波也最终没逃过劫难,甚至因为没有充足的准备,境遇更加的悲惨。 整个薛县,东、南、西三城区内随处可见激烈厮杀过后的痕迹。 凌乱的尸体,遍地的血腥,让人望之心惊肝颤。而更令人紧张的是大小街道上,三五成群,杀气~淋淋的军卒,强横的踢开各家各户的房门,翻箱倒柜也还罢了,欺男霸女之事更是不时上演。 一时间,整个薛山县到处充斥着哀嚎哭泣,好不凄凉。 城内凄惨,而东、南、西三处城门更是一片肃杀。 城门紧闭,除了布置了不少的守城兵丁外,更多了些黑衣人。 那二十五县的家主,不要惊讶,曾家跟柳家家主虽不幸身亡,但还有族人家臣,自有人暂行家主之事,这些人并没有参与城内的搜查以及城门的封锁,而是迫不及待的冲进了北城,一番鸡飞狗跳之后,收取各自的红利,这些就不多言了。 且说薛衣侯这边,先是就近寻了个不起眼的宅院,绑了这户人家后,便暂时的鸠占鹊巢。紧接着要别便开始付诸自己的承诺,先行带薛衣侯逃离薛县。 值此风声鹤唳之时,想要出城自然是不容易的,哪怕要别自诩修为高绝,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带了个拖油瓶。好在这家伙身为浪人,行走江湖,倒也身怀了不少的旁门左道。 只见他从怀里窸窸窣窣的掏出了不少的瓶瓶罐罐,然后便开始在薛衣侯的脸上进行涂抹,不多时,薛衣侯便已满目全非。 原本清秀而带着病容的脸已经成了蜡黄之色,轮廓也有了不小的改变,就是熟悉之人,也未必能够认得出来。 “你这是让我装死人?”薛衣侯隐约猜出了要别的办法。 “嘿嘿,聪明。不过,不是让你装,你本来就是。”要别不无得意的笑了笑,最后又从怀中掏出了个只有巴掌大却颇为精致的瓷瓶,从里面倒出了颗豆粒大小的黑色药丸。 “吃下这颗药丸,可让你闭息半个时辰,其状与死人无异,若不是看在婳絮以及你那把剑的份上,我是万万不会拿出来的。”要别简单的介绍了下手中的药丸,也不给薛衣侯开口的机会,当即说道,“张嘴。” “十四郎?”一旁,雷霆跟林不无忧虑的提醒薛衣侯。 薛衣侯摆了摆手,这要别若真的想害自己,用不着如此麻烦。 “一股土腥味道,不会是假药吧。”吞下那颗药丸,除了满嘴的苦涩,薛衣侯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适。 “要一炷香的时间才会见效,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我出去一下。”要别说完,头也不回的跃出了院子。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薛衣侯眼前就开始发黑,晕晕沉沉的脑袋一歪,就此人事不知。 …… 半个时辰后,薛衣侯幽幽醒来,却发现自己竟趟在一辆板车之上,初夏的灼日加上不时吹来的山风,无不告诉他一个事实……自己已经不在薛山县了。 “我……这就出来了?”薛衣侯有些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 “不然呢?”一道声音自身旁突兀的响起。 循声望去,却让薛衣侯微微一愣。 全身披盔贯甲,虽远没有薛家武士的精锐,却也分外的熟悉,赫然是南城兵营军卒的制式皮甲。 还有那张脸,也是极为陌生。 薛衣侯很快就释然了,眼前之人虽看似陌生,但刚才那声音,却是瞒不过人的。 “要别。”薛衣侯咧嘴笑了。 “看你的样子,似乎早就猜出我的策略了?”军卒开口,那声音果然是要别的。 薛衣侯点头,从之前要让他扮作死人,便隐约有了猜测,而之后要别的突然离开,更加证实了这种猜测。 无非是李代桃僵之计罢了。 此次发难薛家,二十五县虽然准备充足,可谓了掩人耳目,所能带的力量依旧有限。也正是如此,才会千方百计的要获取南城兵营的控制权,以便于之后挨家挨户的搜查索拿以及严守城门。 这原本算是不错的计划,可对于身怀改头换面易容之术的要别而言,却是漏洞百出。 若是换做薛衣侯,只需要随便拿住一名兵卒,然后严刑拷问其姓名家世,便可轻易的李代桃僵,最后推着“薛衣侯”这个死人出城。 要知道,南城兵营的军卒大多都是出自薛山县辖下的贫家子弟,于县城中有些三大姑七大姨的亲戚在正常不过。 昨天晚上厮杀处处,总有一些人家遭了无妄之灾,而薛衣侯便成了其中的倒霉蛋,又极为巧合的是某位军卒的亲戚。 军卒的身份知根知底,薛衣侯的身份合情合理,加上又是个死人,在一番盘查之后,总归被有惊无险的放行出城。 “唯一好奇的是,我当时的身份是你何人?”薛衣侯歪着脑袋,不无打趣道。 “私生子。”要别同样玩味的笑道。 好吧,就当小爷没问。 “别废话了,你总不会让我将你放在这荒山野岭吧?”要别一想到城里还有三个人,也懒得再跟薛衣侯玩笑下去了。 是啊,要暂时在何地安身呢? 其实,薛衣侯早就考虑过此事,并且有了答案,但让他为难的是,却要在两个选择上难以抉择。 其一,自然就是薛山后山的山洞,那里算是最安全的所在了。唯一知道那个地方的人,也已经不在世间。不过,正因为如此,反倒让薛衣侯很犹豫。不说那山洞的隐秘,只是里面所存的东西,若是被要别看到了,未必不会因为贪欲而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来。第二个选择便是薛九儿家。 薛九儿身为九从旁支,又是孤儿寡母,除了他自己以外,其母亲跟妹妹竟是连观摩春闱大比的资格都没有。 也正因为如此,反倒因祸得福,逃过了一劫。 薛九儿虽是从薛府中逃出来的,但想来在短时间里还不会惹得对方的关注,换言之,他们家暂时还是安全的。 可……要不要去呢?去了的话,又会不会生出变故,从而连累了他们? 一番犹豫后,薛衣侯还是决定先去薛九儿家栖身。 之所以如此,主要的原因是生怕那薛九儿太冲动,会不听其母亲的话,去营救自己。毕竟,昨天晚上,薛衣侯是将其打晕,才走脱的。 大概给要别说了方向后,后者便推着板车,向着薛九儿家的方向行去。 一路之上,倒也没有受到阻拦,加上要别脚程很快,也就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经到了。 “这位军爷,你们这是……”看得出,薛九儿的母亲极为紧张,强装镇定道,身子却死死的挡在门口,丝毫没有让要别跟薛衣侯进门的打算。 “婶婶,是我,十四郎。”薛衣侯自知自己易了容,对方没有认出来,便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十四郎!”听出薛衣侯的声音,妇人不由的捂住了嘴巴,眸子里不乏惊喜之色,哪里还有之前的戒备,先是左右张望了一番,便急忙让开了门,放两人进去。 要别似乎没有久留之意,将薛衣侯抬进屋子后,便离开了。 “婶婶,你这是……”薛衣侯望着床上被五花大绑的薛九儿,不禁有些傻眼。 第58章 野菜稀饭英雄泪 “我……”听得薛衣侯的询问,妇人的脸色不禁有些惭愧。 床还是那张床,砖石垒就铺了些干草,一张矮桌放在了中央隔离成一大一小的两块。 稍大的一边自然是妇人跟女儿睡觉之地,另外一边则是薛九儿。 而此时薛九儿正蜷缩在自己的那半边床上,全身上下捆满了绳索,就连嘴里也被塞进了一块破布。 听出薛衣侯的声音后,薛九儿不禁呜呜的叫了起来。 “哎,怜儿,给你哥哥松绑吧。”妇人叹息一声,对安静的坐在薛九儿身旁的女儿说道。 “哦。”小姑娘眼睛一亮,手忙脚乱中颇为费力的解开了绳结。 一旁的薛衣侯不动声色,却已经明白了。 薛九儿原本是要打算跟着薛衣侯进城的,却不料为其打晕。其母生怕他醒来后一意孤行,便用绳索将其绑上了,直至现在。 可怜天下父母心,薛衣侯眼神不由的一黯。 “娘亲,你……”脱去了束缚的薛九儿一从床上跳下来,张口就要训斥母亲。 薛九儿未必不知道母亲这般做的用意,可毕竟还是少年心性,热血壮志,却为母亲接连阻挠,尤其是在薛衣侯面前,深恐为人看轻而失了颜面。 “薛九儿。”不等薛九儿说出难听的话来,薛衣侯便出声制止了,“不怪婶婶,都是我让她如此做的。” “十四郎……”薛九儿一阵语噎,却终究平息了怒火,闷闷的一屁股坐回到床上。 “十四郎,现在县城里如何了?”面对薛衣侯,妇人心中有愧,讪讪的赶忙转移了话题。 “薛家……完了。”薛衣侯不愿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软弱之意,梗着脖子幽幽说了一声,却是不再深谈,“婶婶,此次怕是要在你们家叨扰一些时间了。” “不叨扰,不叨扰。”妇人急忙摆手,“想来十四郎也该饿了,我去给你弄些吃食。” 说完,便急冲冲的走出了屋子。 薛九儿本就是个木讷的性子,加上生闷气,也不说话。而薛衣侯这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坐在那里发呆。 这种沉静一直持续到妇人将两碗夹杂着野菜的稀饭端上矮桌。 “十四郎,家里也没什么好吃食,你就凑合着吃吧。”妇人不无羞赧道。 两碗稀饭,从放置的位置看,显然是给薛衣侯以及薛九儿的。 若是在平时,这样的饭菜,薛衣侯甚至看都懒得看上一眼,更何况吃了。 可就是这般粗劣的饭食,在薛九儿家却已经不是谁都能享用的。 看看一旁那黄毛丫头垂涎欲渴却强忍着别过头去的可怜模样,薛衣侯更加吃不下去了。 “小妹妹,哥哥不饿,你帮我吃掉好不好?”薛衣侯将盛着稀饭的陶碗推到了黄毛丫头的面前。 在饭菜的诱惑下,黄毛丫头已经在不住的吞咽口水,可依然怯怯的退开身子,渴望的投向母亲。 “十四郎,莫要如此。咱们穷苦人家一天两顿饭就足矣,估摸着还没到饭点呢,不用照顾这丫头。”妇人急忙说道,“反倒是你跟九儿,平日里还要修行,却是万万要吃饱了才行。” 一句话,对面的薛九儿已是泪流满面。 他们家本就贫困,可为了能让他修行,这么多年来,母亲跟妹妹便是这般节衣缩食,宁愿苦了自己,却从未短了他半口吃食,更拿出本就不多的结余取换取修行资源,往事种种,饶是铁石心肠,怕也早就给融化了。 正因为如此,在前天的春闱大比上,薛九儿才会为了取得一个好的成绩不惜全力,差点将薛衣侯掀翻在擂台之上。 也正因为如此,输了之后,他会哭的那般肝肠寸断。 这种感受,哪怕薛衣侯两世为人,也是从未体验过的。 薛九儿每日里享受着三餐,往常不是没有想过分给妹妹,可每一次换来的都是母亲的毒打,不仅打他,还打妹妹,久而久之,哪怕心中再是不忍,他却再也不敢如此做了。 “小妹妹,你叫怜儿是么?”薛衣侯没有理会妇人,而是和颜悦色的对黄毛丫头问道。 丫头点头,大大的眼睛分外的明亮,配合她的瘦弱,让人更加的怜惜。 “怜儿,你几岁了?”薛衣侯继续问道。 “九岁了。”怜儿弱弱的回道。 “九岁?!”薛衣侯心口一痛。 如此瘦瘦小小的孩子,若不是她亲口所说,谁敢相信已经九岁了。 “嗯,怜儿这么乖,帮哥哥做件事情好不好?”薛衣侯谆谆善诱道。 怜儿再次点了点头。 “嗯,哥哥就是嘴叼的混账,实在吃不下这饭食,可若是浪费又会被婶婶骂,不如怜儿帮哥哥吃掉好不好?” “我、我不敢,娘会打我。” 一旁的妇人听完这话,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就哽咽了起来,似乎生怕哭出声来,转身跑出了屋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又何尝是身为人母。 妇人如何不想让自己的女儿锦衣玉食,可家里的情况实在清贫,一大一小嗷嗷待哺,早就压垮了她那孱弱的肩膀。 谁能够想到,一脸风霜身材佝偻的妇人,事实上才不过三十多岁。 左右难顾,便只能顾此失彼。 薛九儿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也是唯一的希望。妇人的打算其实很简单,就是希望将儿子栽培成才,日后一旦出人头地,在族里获得好的地位,就能够改变家里的情况了,只是最终只能苦了幼女。 薛衣侯眼睛也红了,却还要强颜欢笑道,“怜儿,你看婶婶出去了,她看不到了,自然就不会打你了。” 怜儿一边偷偷的向房门看去,一边偷偷的瞄着眼前的陶碗以及里面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稀饭,不自禁的舔了舔嘴唇。 “要不,让哥哥帮你吃吧。”面对如此诱惑,怜儿竟然还想着身边的哥哥。 “怜儿,哥哥不吃,哥哥吃这一碗就饱了。既然你衣侯哥哥让你吃,你就吃吧。”薛九儿满是怜爱的抚摸着妹妹稀疏发黄的头发,在一旁鼓励道。 有了两位哥哥的同意,加上实在忍不住饭食的诱惑,怜儿终于小口的吃了起来。 “九儿,把饭吃了,然后跟我出去办点事情。”薛衣侯实在受不得这样的气氛,想了想,觉得还是出去透透风。 相比于怜儿的小心谨慎,薛九儿吃起饭来就可谓是狼吞虎咽了,狠狠的扒拉了三两口,然后将碗里剩下的小半稀饭倒进妹妹的碗里,便算是吃完了。 “走吧。”薛九儿拿衣袖擦了擦嘴。 在薛九儿的搀扶下,两人走出了屋子,迎面就看到了守在屋外的妇人。 “十四郎,你们这是……”妇人看似关切,眼神中实则透着紧张。 “婶婶放心好了,我好不容易从县城逃出来,傻了才会羊入虎口。我带九儿偷偷上一趟薛山,马上就能回来。”薛衣侯如何看不出妇人的心思,急忙解释道。 “可……薛山只怕也不安稳吧?”妇人依然有些担忧。 “娘亲,你放心好了。薛山那么大,加之我跟十四郎又是轻车熟路,即便上面真的还有歹人,想逃命还是很容易的。”薛九儿赶忙劝说道。 “这……好吧。”挨不过薛衣侯跟薛九儿的厮磨,妇人最终不情愿的答应了下来。 “对了婶婶,待会,之前那个军汉可能还会带三个人过来,到时还请您安排一下,让他们在这里等我。”离开前,薛衣侯想到了什么,急忙补充道。 …… 薛衣侯要去的地方,自然就是薛山的那个山洞了。 至于山顶的庄子,薛衣侯虽然也很想再再看上一眼,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薛九儿母亲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谁也不敢说,那里会不会有人守株待兔,谨慎起见,还是不去为好,只是可怜了爷爷…… 薛山县,薛山……此次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还能再回来了啊。 薛衣侯信不过要别,他选择了暂时避身于薛九儿家。 薛衣侯信得过薛九儿,所以,这一次,他选择让他跟随自己同行。 且不说山洞内藏的衣服、逍遥伞、千机扇,更重要的是还有端脑,这是薛衣侯绝对不能落下的。 一路之上,两人轻车熟路,尽量的挑拣偏僻的路径,直向后山山洞摸去。 却说另外一边,送出了薛衣侯的要别,再次赶回薛山县,如法炮制,连身份都没有改变,便将同样假死的阴运出了城去。 可在接应雷霆跟林的时候,却是出了意外。 薛山县全城戒严了。 之所以如此,一来是那二十五县家主在赵老鬼的配合下,顺利的完成接收北城事宜。二来则是全城索拿无果,最终引起了这二十五县的重视。 全城戒严,不准进也不准出,这是摆明了要将整个薛山县挖地三尺,不将薛家余孽揪出来誓不罢休的节奏。 “看来,咱们只能硬闯了。”要别很是不善的盯了雷霆一眼,不,准确的说,是在盯着雷霆的袖口,就在不久前,他亲眼看到雷霆将那柄二尺的短剑藏入了袖子里。 只可惜,雷霆对他早有戒备,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至少两丈的距离,同时林也安插在两人的中央,让要别很难得手。 “可以从北门走。”林淡淡的开口道。 “北门?” “不错,若论薛县四大城门,还有比我们更熟悉北门的么?”林微微一笑。 没有了薛衣侯跟阴两个拖油瓶,即便没有要别,他们两人若是愿意的话,也有六分的把握从薛山县突围出去。 当然,林之所以会突然提出这个建议,还有另外的心思。 第59章 何去何从 薛山,后山山洞。 “进来坐一坐吧。”薛衣侯对徘徊在洞口的薛九儿说道。 一番犹豫,薛九儿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好奇,矮身钻进了山洞。 臆想中的别有洞天并没有出现,狭小的空间内,仅容得下一张床榻,环顾四周,实在看不到太多值得新奇之物。 “怎么,有些失望?”薛衣侯望着薛九儿,微微一笑。 “确实有一些,原本还以为你这里藏着多大的秘密呢。”薛九儿并没有隐瞒。 “秘密?”薛衣侯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但暗地里,却是将端脑藏入了袖兜里,“都说狡兔三窟,可惜,这山洞只是我平时偷闲之地罢了。”薛衣侯平躺上床,微微的闭上了双眼,似乎在回忆往日那无忧无虑的快意生活。 好日子,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不说薛家覆灭,只是这累累的血债,就足够压的薛衣侯喘不过气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解脱。 “日后,你有什么打算?”闭目中,薛衣侯突然开口。 “嗯?”薛九儿一愣,茫然的摇了摇头。 在薛家劫难之前,薛九儿的人生规划很清晰,那便是努力上进,以便提高在家族的地位,让母亲跟妹妹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一切都变成了镜花水月。 “用不了多长时间,薛山县必定会经历一番全新的洗牌,到了那时,你们家怕是逃不出清洗的行列,说起来,倒还是我的错。当时,若不是脑袋一晕,将你收为了伴读,倒也没有这番麻烦了。”薛衣侯幽幽一叹,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内疚。 薛家经此变故,倒也未必会全族消亡,至少薛申义,以及另外的四家直系极有可能会保全下来,以便作为傀儡,为北阴郡伯以及二十五县所掌控。 毕竟,无论怎么说,薛家也是世袭的县子爵位,无故被灭族,若是传扬出去,怕是北阴伯也会招来不小的麻烦。 那么在此情况下,最好的遮掩办法,便是营造出薛家内斗的假像,然后找个听话的傀儡,成为新一任的薛家家主,以供他们驱使。 可不管是何结果,薛九儿一家怕是都难逃被清算的行列,原因很简单,薛九儿是薛衣侯的伴读。 “你呢?”薛九儿实在想不出,只能期许的望向薛衣侯,希望能从他身上得到些启发。 “求学,报仇,然后……大隐于市。”薛衣侯想了想,很不负责任道。 似乎看出了薛九儿的心思,薛衣侯微微一笑,“你跟我不同。你还有母亲以及妹妹要照顾,但我……嘿嘿,已经没有半分的羁绊了。” 换言之,薛衣侯对未来的规划,是没有办法复制到薛九儿身上的。 果然,听到薛衣侯的回答后,薛九儿陷入了黯然以及迷茫,论心智,因为家贫的缘故,他确实比同龄人要成熟一些,但这依然无法掩饰他的年龄。十几岁的娃娃,一生中更是从未踏出过薛山县半步,在面对未知的将来,心中的迷茫甚至忐忑是无可避免的。 “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不错的答案。”薛衣侯突然说道。 “哦,当真?”薛九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眸子里精光闪烁。 “不过,你先要告诉我一件事。”薛衣侯沉吟了一番道。 “什么事?” “你的武经传承,甚至还有可能包括文卷。”薛衣侯突然一整颜色,肃穆道。 瞬间,薛九儿的脸色就变了。 先是诧异,接着是困惑,最后则变成了凝重。 “我、我能不说么?”薛九儿艰涩道。 “当然,这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却未必还能再帮你了。”薛衣侯先是点头,紧接着又再摇了摇头。 “为什么?”薛九儿困惑,他实在不认为,自己的传承跟薛衣侯的帮助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因为我要为你负责。”薛衣侯极为严肃道。 “负责?” “不错,要为你负责,不仅是你,还包括薛之秋、飞流以及小筠。” “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但前提是告诉我你的传承,除非你不顾婶婶还有怜儿的安危。”薛衣侯在这个问题上罕见的表现出强势来。 “我、我答应过那位老爷爷不说的。”薛九儿满脸的纠结。 一边是自己的承诺,一边是自己的母亲还有妹妹。 “迂腐。”薛衣侯冷哼一声,“为了自己的名誉,却连最亲近的人都不顾,这甚至是最可耻的自私。” “没有,我没有。”薛九儿梗着脖子反驳道。 “是么?不怕告诉你,此时,若是能够挽救薛家,哪怕是遗臭万年,我也毫不皱一下眉头,你能么?”薛衣侯不阴不阳道,眸子里满是嘲讽。 薛九儿沉默,满脸的内疚以及痛苦的纠结。 良久…… “记得还是在三年之前,我在家门不远的地方放牛,却不料在一颗树下发现了位老乞丐。那位老爷爷已经快要饿死了,当时我也没多想,就将身上的一块干馍送给了他……” 最终,薛九儿还是声音低沉的将心中的辛秘说了出来。 一个对薛衣侯而言很老套的故事。 路遇饿殍,心善救之,后者以诚相报,这样的故事,若是愿意,薛衣侯完全可以编造出成百上千个不同的版本。 不过,以薛九儿的秉性以及此时的神态看,他并没有撒谎,而是在讲述一个真实的故事。 “就这样,这位老爷爷在我们家住了两个月的时间,暗地里给了我不少的指点,临走前,更是在树皮上刻下了两本经书留给了我。其中一本为武经,名字很简单就叫《十三剑》。另外一本是文卷经义,名为《节用》。” 没用多长时间,薛九儿的故事便结束了。 “如此说,你其实也并不知道那两本书的来历喽?”此时薛衣侯的神色颇为怪异。 薛九儿摇头。 “《十三剑》名字太普通,我猜不出来历,但是那本《节用》,却是有所耳闻的。”薛衣侯幽幽的叹道。 “当真?”薛九儿惊喜道。 因为出身的原因,薛九儿只是粗识文字,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资格,在薛家家族中获得文卷经义。相比之下,薛衣侯就大大不同了,身为嫡子,只要他愿意,薛家典藏的武经文卷,完全没有任何的限制,虽然他并未珍惜,但也开拓了眼界,这是薛九儿所比不上的。 当然,薛衣侯虽然有着其他族人所没有的先天优势,却大多给浪费掉了,尤其是文卷之中,除了所选的《握机经》《礼札》《乐经》外,还能引起他涉猎的就只有杂文野史了。 而那《节用》之名,恰恰是在薛衣侯读过的某本杂文中有所记载。 “春秋列国,诸子百家中有一家名墨,你应该听说过吧?”薛衣侯深吸了口气,平复掉复杂的心情。 “嗯。”薛九儿点头,从薛衣侯的神色中他隐约已经猜出了什么。 “墨家经义,密不外传,而其中最着名的便是《墨子》一书。事实上,《墨子》虽是一书,但却博大精深,其中共包含了七十二篇经义,而《节用》便是其中之一。” “十四郎,你是说?”薛九儿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过分激动的缘故,稚嫩的脸上都呈现出异样的血红。 “不错,那老头留给你的文卷正是出自《墨子》,毫不客气的说,只此《节用》一书,就足够你受用无穷了。”薛衣侯点头,不无羡慕的看着薛九儿,“甚至于,我猜测他留给你的武经,也必然是墨家的传承。从之前我们的交手中也不难看出,这《十三剑》的品阶至少已经达到了高誉一等。” 说到这,薛衣侯突然醒悟,真正明白了当初斗擂,刑堂执法为何要传音入密,让自己收薛九儿为伴读了。 前文说过,刑堂执法的另外一重身份,赫然是薛家的家老,是名义上缇骑司的掌权之人。当初一场斗擂,刑堂执法显然也看出了薛九儿身怀武经的高明,这才让薛衣侯以伴读招之,其目的怕是不仅仅只有栽培,甚至极有可能想将其吸收入缇骑司吧。 …… 不自禁的,薛九儿看向薛衣侯的目光中变得紧张起来。 对于他的心思,薛衣侯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介意。 若是换做自己,突然发现身怀了不得的宝贝,在外人面前,只会更加的紧张小心。 这并非自私,而是人性如此。 “放心吧,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既然是你的机缘,于情于理,我都没有巧取豪夺的理由。当然,现在也没有那种能力。”薛衣侯指了指自己的模样,不无自嘲道。 “十四郎,你之前所说的事情……”薛九儿有些心虚的转移话题。 “焚青宗,你应该听说过吧?”薛衣侯没有再卖关子。 阴山往西绵连百里,彼端有一谷,名曰萦柙,方圆二十余里,却是群山环绕高山流水桃花遍地,好一派秀丽风景。 萦柙北接广陵郡,南连北阴郡,却又三面环山难以交通南北,故此成了一片飞地。 此谷位置隐蔽、风景秀丽,加之易守难攻,两百年前为人所占,开宗立派,取名焚青,时至今日,座下门徒已近五百,声名远播,可达数百里之遥。 “这焚青宗不理俗务,而且势力颇为不凡,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够想到的栖身之地了。好在爷爷跟这焚青宗的一位长老素有来往,交情颇深,应该可以接纳你们几个。”薛衣侯自顾的说着,“不过,有一点,我却是要好生的强调,尤其是对你。 焚青宗乃是儒家一脉,而儒家向来讲究的便是博采众长、融汇百川,若是日后让他们发现你的传承,未必不会生出觊觎的心思,这也是为何我刚才要逼问你传承的缘故。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你绝对不能将这个秘密告诉第二人,更不能随意施展。你能做到么?” 第60章 争分夺秒 焚青宗,便是薛衣侯找好的后路。 但这后路,却是为薛之秋、薛飞流、薛小筠、薛九儿及其家人,甚至是剩下的缇骑司准备的,但唯独没有……他自己。 若是薛九儿足够细心的话,便不能从薛衣侯的话中听出破绽,只可惜,他显然并没有这般心思细腻。 之所以将自己排除在外,除了不喜欢寄人篱下的感觉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薛衣侯受不得束缚。 这是他的性子使然,而且很难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改变。 焚青宗是儒家一脉,最是讲一个“礼”字,而别看薛衣侯的文卷中《礼札》与《乐经》都来自儒家,却偏偏很不喜欢那种为礼教所束缚的感觉。 所以,在往日,他可以当着爷爷的面叫老家伙、老头子甚至老东西,可以叫拥有着极高威望的高冠老者为薛老鬼等等,至于从《礼札》中学得的礼仪,更是左耳进右耳出。 作为薛家的嫡子,又有着爷爷的疼爱,薛衣侯这些举动,虽惹人非议,却也更多的被当做少不更事。可一旦进入焚青宗,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焚青宗没有责任更没有义务纵容他对于礼教的侮辱,轻则受罚,重则驱逐也是极有可能的。 既然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薛衣侯自然没有上赶着自虐的倾向。 至于未来何去何从,就如同他所说的那般,求学、报仇然后大隐于市。 而求学却未必是要寄人篱下拜入别宗门下,还可以游历四方。 当然,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毕竟从薛山县到萦柙,路程何止百里,绝非朝夕便能抵达,更何况还要防范路上可能遇到的阻拦。 山洞内,薛衣侯跟薛九儿说了些话,权当是休息了,直到日上三竿,才走了出来。 回头最后看了眼已经空荡荡的山洞,一时间,感慨万千,这座承载了自己过去快活惬意时光之地,下一次再见到,也不知要何时了。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在拖着一个伤残病号的情况下,薛九儿每一步几乎都是小心翼翼,不仅要对薛衣侯轻拿轻放,还要时刻关注四周的动静,生怕遇到危机。 可饶是如此,依然还是碰上了麻烦。 “快,蹲下。”薛衣侯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道,架在薛九儿脖子上的左臂猛然用力,瞬间,两人便栽入了脚下的一处茂密的草丛之中了。 透过缝隙,隐约可以看到,前方数十丈外,缓缓的出现了几道身影,亦步亦趋,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那是……五爷跟六爷。”看清对方的身形后,薛九儿差点没有惊呼出来。 所谓的五爷跟六爷,恰恰是薛家直系的另外四家,分别从四排行到七,在面临薛家罹难时,义无反顾的站到了二十五县的一方。 而此时…… “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上薛山了。”薛衣侯一脸的凝重。 此时,跟在五爷跟六爷身后的还有十几个黑衣人,分散开来,仔细的搜索着。 “十四郎,你说他们在搜山?这不可能吧,薛山虽不大,可也不小,就凭他们这十几个人?”薛九儿有些不信。 “这还不好理解,你们看他们搜索的方向。”薛衣侯指了指。 “是去刚才的山洞?”薛九儿恍然大悟。 “嘿嘿,还真是处心积虑啊。这四家平日里看似低调,却没想到藏的那么深深,应该是暗地里打探到了我在后山的隐蔽之所,只是还没有摸清具体的位置,这才一点点的摸索。”薛衣侯冷哼一声。 “历史的教训”告诉薛衣侯,但凡这种带路~党的“汉奸”最是可恨。不仅给外敌带路,甚至在举刀屠杀族人的时候,他们是最为积极的。 不管这四家对于薛家心存何等的怨恨,可毕竟还是流着薛家的血脉,而且这么多年来,薛家也从未亏待了他们,可惜,却是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两人就这般趴伏在草丛之中仔细的观察着,直等这伙人从一旁擦肩而过,这才大松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人数太少的缘故,又或者是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这伙人对于周遭的搜查并不算仔细,更多的还是想要寻找一些隐秘的藏身之所,比如山洞之类的,这才让薛衣侯两人逃过了一劫。 “幸亏我们出来的及时,否则怕是就被他们堵在山洞里了。”望着那一行人向着山洞所在的方向离去,薛九儿不无后怕道。 “嗯,咱们也要加快速度了。对方一旦在薛山上没有收获,未必就不会想到你们家。”薛衣侯却没有太多的庆幸,反而越发的烦躁起来。 从薛家开始春闱大比,到现在发生的种种事情,包括一些细节,都不难瞧出,北阴伯府以及二十五县无论手段还是智慧都不容小觑,若非薛家北城太过神秘,若非有缇骑司的存在,造成了种种的意外,薛衣侯等人怕是早就完蛋了。 而现在,对薛衣侯而言,最为重要的就是时间,争分夺秒的时间。 北阴伯府或者二十五县,既然想到要从薛山上下手,寻找薛衣侯的痕迹,那么很快就会想到薛九儿家,留给薛衣侯逃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可越是紧急,薛衣侯反而表现的越发沉稳,毫不犹豫的直接拒绝了薛九儿加快速度的建议。 “不是怕受罪。”薛衣侯指了指自己已然开始渗出血液的右臂,这都是一路颠簸的结果,“可你也看到了,之前咱们那般小心,我的伤口都崩裂了。若是再加快速度,一旦沿途留下了血迹,这无异于给对方顺藤摸瓜的机会,到时,咱们怕是连跑的机会都没有了。” 论反侦察追踪的能力,薛衣侯的前世就足够吊打薛九儿几条街,而后者,根本就没有这种意识,直到听闻薛衣侯的解释,这才恍然。 于是,两人走的越发小心,而且沿途还不断的返身,将有可能留下的足迹给予破坏,就这样,足足用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才回到了家中。 而此时,薛九儿并不大的院子里却是站满了人。 雷霆、林赫然在列,除此之外,还有左伯、右伯、薛之秋、薛九儿、薛小筠,当然,不出意外的话,重伤的阴应该也在,只是被安置在了屋子里。 除了这些人以外,自然还少不了落魄武士要别了。 “哼,你终于回来了。”看到薛衣侯,要别第一个迎了上来,面色上并不好看。 “你是在等我?”薛衣侯皱了皱眉。 按理说,要别已经完成了任务,只要从雷霆那得到浅吟锯,自是没有留下来的道理了。 “该死,不要以为你们现在人多,就能戏弄于我。”要别咬牙切齿的怒斥道。 这番话让薛衣侯更加的摸不着头脑了。 似乎……他错过了什么。 不过,很快薛衣侯就知道答案了。 林悄悄的走了过来,在薛衣侯的耳中低语了一番。 要别为何如此愤怒,其实原因很简单,但又不简单。 因为没有见到薛衣侯,雷霆根本就拒绝将浅吟锯交给要别,此其一。 其二,则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话说,因为薛县的戒严,要别最终吸纳了林的建议,三人反其道而行之,偷偷的向着北城摸去,企图自从北门离开。 一开始,还是很顺利的,直到三人出城之后,事情就变得古怪了。 主要是林,林开始变的心不在焉,而且数次仰天长啸,发出类似于鹰唳的声音。 如此响亮的声音,自然很容易引起外人的注意,更何况北阴伯府的家老之前可是将整个南城兵营都调到了这里进行埋伏,施以围三缺一之计。虽然后来大多都被调回县城挨门挨户的盘查,但还是留下了百十人,同时又补充了不下二十的黑衣家臣。 林的鹰唳长啸,很快就惊动了这一百多人,大战一触即发。 百余名南城兵卒,虽比不得薛家武士精锐,但在这种开阔的地域下,靠着军阵的配合,还是有着不小威胁的,更何况那二十余名的黑衣家臣,实力都不容小觑,仗着人多势众,施展开来,还真不是要别三人可以面对面硬抗的。 话说回来了,要别的修为其实并没有如北阴伯家老所想的那般,达到了持节境。只是由于所修武经的缘故,在短时间内,可以激发出不弱于持节境的威力罢了。可这种激发潜力的行为,一来不能持久,其次,对自身的消耗也是极为严重,不加限制的话,甚至会反噬其身。所以,若非必要,要别是不愿用的。 之前为救阴,又面临四位家主级的强者,无奈之下,才不得不使用了秘技,之后,想要不被反噬,数日之内,却是不能再使用了。 没有了秘技傍身,要别的实力也就仅仅比二十五县家主一级的存在略强了一些而已。 若是一心逃跑的话,不说要别,就是雷霆以及林,也有七八分的把握突围。可不知是何原因,林跟雷霆却是选择了且战且退,也因此连累了要别。 人的修为再高终有体力耗尽的时候,更何况是面对几十倍的敌人,这份消耗就更加的严重了。不多时候,三人就纷纷挂了彩,眼看就有生命危险,要别甚至都起了放弃雷霆跟林独自逃跑的念头,可就在这时,异变再次发生了。 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杀出了两人,由于猝不及防,竟然连斩数名黑衣家臣,很是起到了震慑作用。 至此,二十余名黑衣家臣,算上之前折在要别三人手中的,最后只剩下了不足五人,心生胆怯下,竟是转身而逃。 再说剩下的南城兵卒,原本士气就未必多高,很多士卒到现在还是云里雾里,不知道薛山县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有黑衣人弹压,还能坚持的下来,现如今黑衣人或死或逃,他们也便紧随着作鸟兽散。 正是如此,要别三人才逃过了一劫。至于那两个突然杀出的人,不是左右伯又是谁? 虽然死里逃生,但要别却反而怒不可遏,一番质问下,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被人狠狠利用了。 第61章 惊怒 要别被谁利用了呢? 无他,薛衣侯是也。 这事还要从要别给薛衣侯喂下假死的药丸,出去捕获兵卒说起。 就是在那个时候,趁着神智还算清醒,薛衣侯对林耳提面命了一番。 “没了我跟阴这两个拖油瓶,离开县城对你们而言,应该不算难事。不过,有件事情,却需要你们做。”当时,薛衣侯如是说道。 “十四郎有何吩咐。” “不论用什么办法,让那个要别带着你们走北城,出了北城后,你们要尽快的联络到左伯,然后跟着他们一起回来。”薛衣侯知道时间无多,开门见山道,“此行无疑会增加危险,但左伯右伯还带着之秋、飞流以及小筠,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们应该还藏在北门的附近。” “十四郎,如此一来,那要别会不会翻脸?”林有些忧虑。 “翻脸又如何,一旦接应到左伯,凭咱们的实力,他就算修为再高,也是徒之奈何了。”薛衣侯冷笑一声。 …… “薛家十四郎,你还真是好算计啊。”要别阴鸷着表情,好一番冷嘲热讽。 “雷霆,把……那把剑给他。”薛衣侯似乎不愿跟他多说,直接转身对雷霆交代道。 虽有些不甘,但雷霆最终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了浅吟锯,扔给了要别。 “你可以走了。”薛衣侯对要别冷漠道。 “哼,还真是翻脸不认人呢,难道你就不怕我将这个地方泄露出去?”要别狠狠的瞪着薛衣侯,不无威胁道。 哗啦!! 立时间,雷霆、林还有左伯、右伯便将要别团团的围住了,大有要将要别留下的意思。 就连在一旁扶持着薛衣侯的薛九儿也不自觉的握紧了腰间的青铜长剑。 “想动手么?好啊,那就来吧。”要别却是丝毫不怵,对于浪人而言,都有一股子狠辣劲,说白了,就是吃软不吃硬。 对他们这一类人而言,性命固然重要,可若是真的发起疯来,也是绝不惜命的。 “好了,都散了吧。”眼看双方剑拔弩张,薛衣侯却是摆了摆手。 雷霆等人稍有迟疑,但最终还是退开了。 “要别,放心好了,我们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连最起码的信义都不顾了。当然,主要的原因是,我相信你不会去通风报信。”薛衣侯语气稍缓,不无安抚之意。 “你很了解我么?”要别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不是了解你,而是知道身为浪人,不论是刺客还是游侠,是很少做那种损人不利己之事的。通风报信对你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不是么?”薛衣侯耸了耸肩。 过去的一夜,加上不久前北城外的大战,死在要别手中的人可是不少,怕是早就上了北阴伯府以及二十五县的黑名单了。 在这种情况下,要别想要通风报信,根本就得不到任何的好处,一旦泄露了行踪,甚至连自己都有可能身陷进去。 所以,于情于理,要别都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只不过是为了发泄对薛衣侯的不满罢了。 “哼,走了。”被薛衣侯看穿的要别有些意兴阑珊,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哦,对了。”薛衣侯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叫住要别。 “怎么,反悔了?”要别回头,下巴微抬,满脸的挑衅。 “回去之后,帮我跟那位婳絮姑娘说一声,请她善待衣娘,否则……衣娘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在此发誓,不管是她还是迎春阁,日后定无安宁之日。”说到最后,薛衣侯眸子里满是阴冷,饶是要别,看的也是心头一阵悸动。 如果说,薛衣娘失踪之时,薛衣侯还只是隐约的猜测,那么要别的出现,却是坐实了对婳絮的怀疑。否则,实在难以解释,要别为何执意出手救自己了。 之前一直没有时间,而现在,有些话若是再不说,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嗯。”要别点了点头,也不知有没有真的听进心里,当下,再无迟疑,几步跨出已经到了数丈开外,不多时,便消失于众人的视野中。 “十四郎……”左伯似乎有话要说,可刚一开口,就被薛衣侯蛮横的挥手打断了。 “现在没有时间再说闲话了,这里的所有人,包括薛九儿的母亲以及妹妹,都赶快收拾行囊,离开这里,先找一个隐蔽的所在,等到天黑之后,逃命。”薛衣侯很自然的成为所有人的主心骨,因为他的身份使然,倒也没人反对。 以薛九儿家徒四壁的情况,倒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只是挑拣了一些衣服,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足足十二个人其中包括薛衣侯跟阴两个重伤号,便匆匆的离开了这里。 对于离开住了几十年的家,薛九儿母亲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可惜,在薛衣侯陈述的情势面前,还是果断的下定了决心。 身为一个母亲,她可以不顾及自己的身家性命,却无论如何不能连累了儿女。 家没了,可以重建,这对于过惯了清贫生活的农妇而言,本就算不得大事。可若是人没有了,她就是死,只怕也无颜去见故去多年的丈夫了。 一个独轮车,左侧躺着重伤昏迷的阴,右侧靠坐着薛衣侯,中间的脊梁上则坐着乖巧的薛怜儿,雷霆跟薛九儿负责轮流的推车,其他的所有人,便只有步行,包括年龄不过十一岁的薛飞流以及只有七岁的薛小筠。 不同于薛怜儿,薛小筠的年龄虽然最小,但因为生活富足,加上已经修行了半年的武经文卷,不论身材还是体力上,都远超过大了两岁的薛怜儿。 再有薛衣侯怜惜,故此,薛怜儿才有幸坐上了独轮车。 说起来,经过一夜的时间,薛飞流以及薛小筠的神色虽然依旧略显呆滞,但眸子里却不再空洞,以他们的年龄虽然未必能够判断是非对错,却不知是何原因,不哭不闹的紧紧的跟在了薛之秋的身边。 一行十二人并没有走远,速度也不快,最终停在了十里开外的一个小山坳中。 这个小山坳据薛九儿说,是他以前放牛之时无意中发现的,因为地理偏僻,极少有人发现,也正因为如此,被薛衣侯选定为暂时的藏身之所。 当然,为了更好的掩藏行踪,左伯跟右伯可是没少忙活,跟在队伍的后面,一路掩盖行迹,甚至还不断的制造一些干扰,在他们精湛的手艺下,若是有人追来,最大的可能便是走上岔路,最后不知偏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而这种手段,毫无疑问,又是薛衣侯带来的。 当所有人在小山坳中扎下简陋的营帐休憩以等待夜幕降临之时,并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开薛九儿家不过半个时辰,一行二十余骑便踏马而来,而为首之人,赫然是北阴伯府的那位黑袍家老。 只是这位家老的脸色并不好看。 先是对缇骑司的实力有了错误的判断,接着又自以为是的意欲守株待兔,只带着戾豹一人赶去了薛山,至于结果,显而易见。 一老一少,坐在薛山山顶的院子里,左等右等,最终也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是薛家那些余孽太傻了,不知道灯下黑的道理,还是运气太坏,其中又出了什么岔子? 黑袍家老不知道,他唯一能够确信的是……自己失算了。 好在,他并非一意孤行的老顽固,在察觉到失算之后,果断的改变了策略,遣戾豹叫来了薛家之人,一番询问后,果然从对方的口中探听到一个秘密。 “禀告家老,若是在下所猜不错的话,十四郎那小混蛋未必没有上薛山,只是没来这里。”薛家二代直系中,排行老六的薛翻云一番沉思后,眼睛一亮,大有请功道。 “哦,这是何道理?”闻言,家老也一改颓然,来了精神。 “在下也是偶然间才发现的。往年,这十四郎经常来薛山游玩,或踏春或避暑或秋猎等等,而且一来就会停驻多日,可却极少住在这庄子里。”薛翻云絮絮叨叨的卖了个小小的关子,眼见家老不耐,哪敢懈怠,急忙接口道,“有一次,在下来薛山向大伯……呸、呸,是薛天放请安,无意之中看到了十四郎的身影,径直的向着后山的某个方向去了。两厢结合起来,那后山的某处怕是别有洞天。” “哦?!”家老眼睛立时就亮了,“你可探得你隐秘之所在?” “这……”薛翻云有些迟疑,这么多年他们四家唯恐不够低调,哪里敢去到处打听,更何况还是身为嫡子的薛衣侯的行踪,若是让主家以为他们对未来的家主心怀不轨,怕是早就跟自己的死鬼老爹见面去了。 “老夫许你一些人手,务必、尽快将那隐秘的所在给找出来。”家老如何看不出薛翻云的为难,却还是强势的命令道。 这也就有了之前,薛衣侯跟薛九儿下山时的小插曲。 当然,最后的结果并不如人意。 薛翻云等人成功的找到了山洞,并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发现了不久前有人停留的痕迹。于是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依然驻足于薛山的家老耳中,在一番争论后,又是薛翻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薛九儿。 一个出身九从,却在之前的演武场混乱中幸运逃跑的薛家子弟。 如此,也就有了家老亲自带队,奔袭薛九儿家的情景,结果……又是晚了一步。 “来人,去通知二十五县,是时候让他们召集起来的兵卒出动了,给老夫将所有进出薛县的大小路径全部封锁起来。”一次次的扑空,已经彻底的惹怒了这位家老。 一场拉丝结网的堵截,自此开始了。 第62章 托付(上) 为了此次对付薛家,北阴伯府连同二十五县,可谓是煞费了苦心,其计划之周密,远非现在看到的这般。 借薛家春闱大比之际,明面上,二十五县作为宾客旁观,暗地里则有近两百余精锐的家臣化整为零的潜入,也正是靠着这股力量,猝不及防下,一举摧毁了经营多年的地头蛇薛家。 可此次发动的力量却绝非只有这些,只是因为怕打草惊蛇,引起薛家的注意,才只进来了这么点人罢了。 事实上,除了两百人,在薛县的周边,还有着二十五县召集的上万兵卒以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变故。而这万余人,才是二十五县真正的底气所在。 当然,因为计划进展的极为顺利,北阴伯府以及二十五县一度认为没必要在调动这万人大军,却不料,世事无常,为了一个薛衣侯,却是不得不启用了。 另外一边,二十五县或家主或主事,虽觉有些大题小做,但北阴伯府家老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便各自找人快马加鞭的传令去了。 小山坳内,薛衣侯也没有闲着,利用休息的时间,找来了左伯。 “风、火还有山的事情……我很抱歉。”薛衣侯主动开口道。 之所以说抱歉,更多的是因为隐瞒了左伯。 “哎!”左伯脸色一黯,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别看左伯不过四十岁的样子,但实际年龄已经有七十岁了,算上他的弟弟右伯以及兼职了家老的刑堂执法,是缇骑司资历最老的三人。反倒是风火山林、雷霆以及阴的年龄未必见得比薛衣侯大上多少,辈分上叫左右伯一声爷爷也是毫不为过。 事实上,风火山林、雷霆以及阴也确实是被左右伯看着长大的。 刑堂执法虽然挂着缇骑司家老之职,但平日里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管理,而左右伯又没有子嗣,他们是真的将雷霆等人当做子孙看待的。 由此可知,当左伯从雷霆跟林的口中得知风、火以及山的死讯后,是何等的悲伤。 白发人送黑发人,其哀也莫过于此啊。 好在,别看左伯平日了没个正行,但内里却是老成持重,知道此刻不是做这般儿女态的时候,强行压制下了悲伤。 现在听到薛衣侯主动提及,哪里还忍得住,随着一声叹息,已是老泪横流。 “十四郎,老朽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我跟老右也就罢了,毕竟人老了,很多事情多少也能看得开一些,可雷霆他们三个……日后怕是就要废了啊。”别看左伯平日里没个正行,可其心智就是薛衣侯有时候也是不得不佩服,也正因为如此,缇骑司行动时的指挥权一直都是在他的手中,而不是看上去稳重多的右伯。 “我宁愿他们就此废了,做一个平凡人。”薛衣侯紧咬着牙关说道,随即便猛烈的晃了晃脑袋,似乎想要将这负面情绪甩掉,“不说这个了。老左,我将你叫来是有事要你们去做。” “十四郎,尽管吩咐便是了。”左伯擦了擦浑浊的泪痕,强打起精神道。 “不怕告诉你,此一行,我的目的地是萦柙。”薛衣侯没有隐瞒,将之前跟薛九儿说过的话,更加详尽的又说了一番。 焚青宗的大名,左伯自然是清楚的,而且因为身份的缘故,他远比薛九儿知道更多的辛秘,比如薛家跟焚青宗的关系。 甚至,就在去年的时候,老家主曾经秘密的向焚青宗提亲。 薛天放自然不是给自己提亲,而是给薛衣侯,联姻的对象更是焚青宗宗主之女。 可惜,那一次提亲并没有成功,准确来说,对方也没有拒绝,只是表示要考虑一番。 这种结果倒也无可厚非,薛家虽小有底蕴,但面对焚青宗,却依然有着高攀之嫌。焚青宗之所以没有言辞拒绝,自然不是顾念两家的情义,而仅仅是看重了薛衣侯三花聚顶的资质而已。 不同意,是理所应当的。不拒绝,却是焚青宗另外一番考虑了。 薛衣侯的三花聚顶之资,无疑是焚青宗颇为看重的,但一来十四郎年少轻狂的口碑实在是太过响亮,总给人一种不可靠的感觉,其次则是因为年龄。 修行之人,婚嫁比之普通人要晚一些,尤其是天赋越高之人,婚嫁越晚,黄金年龄一般都在三十岁左右,此时无论体力还是精力等都达了第一个巅峰。换言之,哪怕焚青宗答应了,两家也只是定亲,想要真正结成儿女亲家也还要等上几年甚至十几年。 既然如此,何不推迟一番,也能更好的品鉴一下薛衣侯的品性呢? 对于这段往事,整个薛家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而且大多都是些老人,甚至连薛衣侯的父母都蒙在鼓里。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左伯却是清楚,事到如今,焚青宗是万万不会同意这桩婚事了。 薛家的倾覆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薛衣侯资质固然高,但没了权势,日后能不能成长起来,都成了极大的问号。 焚青宗又不傻,实在没必要搭上家主掌上明珠的幸福,去博这个风险巨大的豪赌,更何况还会恶了北阴郡伯以及二十五县。 左伯强行将思绪拉了回来,细细品味了一番薛衣侯的建议,倒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儿女亲家虽然做不成了,但想来焚青宗看着往日的情面,倒是有极大的可能收留薛家这些子弟。 毕竟,焚青宗是个宗门。 但凡宗门,总是会摆出一副不涉世事的清高嘴脸,可在实际操作上,却又是区别对待的。 就以焚青宗为例,因为宗门所在地的缘故,不可避免的要跟比邻的北阴郡以及广陵郡打交道,为了收纳门徒,示好是必须的,但同时又会保持一定的超然地位。 于是乎,在收纳门徒上就使了个小伎俩,无形中分成了两类。 其一,是托关系走后门的世家子弟,用来向两郡地主豪门释放善意。其二,是寒门子弟,大多是出身清白又没有根底之人。 因为有了分类,在教授的过程中,多多少少也会区别对待。 对于前者,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规矩会适当的放宽一些,而且不限他们的前途,随时都可以下山离开。可对于后者,就严厉得多了,也是焚青宗真正重视的一部分。在未来,这些寒门出身的子弟也将毕生被烙上宗门的印记。 若是放在以前,薛家子弟前往焚青宗,若是得以接纳,势必会沦为第一类。至于现在,一旦被收录宗门,就会成为第二类弟子。 薛之秋、薛飞流、薛小筠以及薛九儿兄妹成为正式弟子,至于缇骑司的这些人,焚青宗也不会放过,甚至会给予执事之位,收为焚青宗的武装护卫力量。 又得到了资质不错的门徒弟子,又能得到一股颇为不俗的武装力量,加上两家之前的情义,左伯实在想不出焚青宗有什么理由拒绝。至于为此会恶了北阴伯乃至下辖的二十五县,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毕竟收纳门徒跟联姻,其意义是完全不同的,只是前者的话,远远不足以挑动北阴郡伯的神经,至于二十五县……呵呵,焚青宗在乎么? “可是,十四郎你……”左伯并没有欢喜,似乎想到了什么,额头不由的深皱了起来。 接纳薛之秋等薛家子弟甚至接受缇骑司,对焚青宗都没有问题,可若是薛衣侯,就另当别论了。 实在是薛衣侯的身份太过敏感。 薛家嫡子,于薛家而言,其意义不下于列国诸侯流亡在外的公子(王侯子孙的称呼),其影响力是完全不同的。 接纳薛衣侯为弟子,虽不及收其为女婿来的重要,但对于北阴郡伯而言,依旧是不小的刺激。 毕竟,此次北阴伯勾结二十五县对付薛家的手段实在见不得光,一旦消息泄露出去,对他们的名誉定然造成不好的影响。 而薛衣侯作为嫡子,他说出的话,可信度无疑远远超过了薛之秋这些子弟,甚至足够让北阴伯落到百口莫辩的地步。 这一点,焚青宗绝对不会考虑不到,那么到时…… “哎,就知道瞒不过你啊。”薛衣侯苦笑一声。 相比于薛九儿的稚嫩,左伯可就老奸巨猾的多了,当然也就更加的难缠。 “我并未准备加入焚青宗。”薛衣侯毫不避讳的说道。 噌!! 左伯眼睛一瞪,差点没有跳起来。 “老左,不要激动,先听我说。”薛衣侯不给左伯开口的机会,急忙摆了摆手。 “十四郎,你就是说的天花乱坠,老夫也不同意。要么一起去焚青宗,要么一起离开,绝对没有将你扔下的道理。”左伯表现的更加强硬。 毫不客气的说,什么薛之秋、薛飞流、薛小筠,在左伯的心中,加起来也没有一个薛衣侯有分量。 不仅仅是因为薛衣侯嫡子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彼此间的亲近。 在外人眼中,薛衣侯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但只有缇骑司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不为人知的一面。 睿智、机灵,看似离经叛道,可这么多年的时间,却无一不在证明着他的远见卓识。 只要薛衣侯在,薛家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至于薛之秋……哼、哼,或许是有些主观意愿,他就是瞧不上。 真正算起来,薛之秋几个主支子弟在左伯心中的地位,甚至都不如薛衣娘,根本就不值得他们去守护,更加谈不上效忠。 第63章 托付(下) “什么叫扔下我,准确说是我扔下你们。”薛衣侯没好气的白了眼左伯,示意他冷静下来。 “老左你心里也应该清楚,焚青宗接受你们几个没有问题,但于我就未必那么爽快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应该懂得。”薛衣侯组织了一下语言,还是语重心长道,“我的离开于焚青宗而言是摆脱了一个包袱,同时也能更好的保全你们所有人。十一郎还有飞流、小筠怎么说也都是那四家的子女,有了这层关心,未来的薛家不见得会过分的为难,对他们成长有利。而且,对于十一郎而言,也能渐渐的打消仇怨,至少不会做出傻事。” 前两条左伯听懂了,可最后一番话,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理解。 薛衣侯这般处心积虑的将薛之秋等三人接应出来,不就是为了日后能够积蓄更强的力量,报仇雪恨么?可怎么听薛衣侯的话,并不是这样。 薛之秋、薛飞流、薛小筠因为出身另外那四家,而未来的薛家,名义上也必然会为后者把持。彼此间的血脉亲情,既如薛衣侯所说的那般,会给予三个孩子一个安稳的成长环境,但话又说回来了,待日后,他们成长起来,能真的忍心大义灭亲么? 而这一切的关键便在于薛衣侯。 现在还不觉得,可日后薛衣侯的存在,必然会给薛之秋等人极大的压力。一边是宗族大义,一边是血亲父子,其中的难处可想而知。 若是薛衣侯不在,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薛之秋等人虽会有内疚,但却不需要作出选择,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大的可能,就是跟未来的薛家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薛衣侯的用心不可谓不良苦,但这其中却存在着矛盾。 难道,他不准备报仇了么? “冤冤相报何时了,更何况是父子相残。”薛衣侯这半句话无疑还是为薛之秋等人考虑,但转眼间又是一变,“但我不同的,我是薛家嫡子,甚至薛家今日之祸,跟我有着不容推卸的干系,于情于理,都摆脱不了的……嘿嘿,这倒是让我想到了一句话,叫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哈哈,是不是很感人。” 薛衣侯大笑,可听在左伯的耳中,却感受到了浓浓的负罪感。 北阴郡府跟二十五县之所以针对薛家,所为的便是北城,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了。而北城又几乎是薛衣侯一手建立起来的。 从这一点上说,正是因为薛衣侯变向的推动了薛家的覆灭,倒也合情合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左伯原以为十四郎不会想到这一层,可现在看来……他心里透亮的很呐。 整个家族,因自己而亡,若是放在一般人的身上,这种内疚负罪感,足以将人逼疯,可薛衣侯却坚强的承受了下来。 只此一点,左伯又是欣慰又是怜悯。 欣慰于薛衣侯意志的坚韧,至于怜悯……这孩子才不过十五岁啊。 “老左,赶紧打住,你知道小爷我最讨厌那种表情的。”一时间,薛衣侯仿佛又变回了平日里混不吝的模样,指着老左再次洪水泛滥的老眼不满的嚷嚷道。 “既然十四郎不愿意委身焚青宗,却不知有何打算?”左伯吸了吸鼻子,强忍住大哭一场的冲动,戚然道。 “嗯……”薛衣侯做出思索状,但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既然北阴郡没了我的容身之地,那自然是去比邻的广陵郡了。” “话说,这广陵郡可是人杰地灵之所在,其名更是取自一首乐曲,名为广陵散。传唱的乃是百年前,名扬天下的刺客聂政刺杀韩王的故事。老左,你晓得的,小爷我平时没什么爱好,偏偏对于这音律有所痴迷,此去广陵郡,也算是得偿所愿了。”不得不感叹薛衣侯这插科打诨的本领,一番话说来,那种别离之愁,却在悄无声息中消散了不少。 “十四郎,若这广陵郡真有你说的这般好,倒也是颇让人向往,不如到时,带上老夫如何?”老左读书少,更不像薛衣侯那般喜读杂书,所以对于他的那番话无从鉴别,但总归是老辣的人物,话音一转,却是提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你?”薛衣侯斜了他一眼,满脸的嫌弃,“老了点吧?” “呃?”左伯语噎。 “也丑了点,人家都是伴美而行,带你一老头算怎么回事?” 对于薛衣侯的言辞犀利,左伯是有思想准备的,毕竟这么多年,对方什么性子,自己如何能不清楚。 可即便如此,还是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点没闭过气去。 “哼,十四郎,你少耍混不吝的性子,老夫可不吃那一套。反正,你若是想去广陵郡,老夫不拦你,但必须带上我。”道理讲不过,左伯直接就倚老卖老起来。 “哎!”薛衣侯幽幽一叹,“老左,不是小爷不带你,实在是带不得啊。” “怎么就带不得了?”左伯眉毛一挑。 薛衣侯没有说话,而是转头向着远处休憩的一干人望去,良久才开口道,“不管是十一郎兄妹还是薛九儿一家,以及缇骑司的人,日后还要靠你看护着呢。” “不是有焚青宗么?”左伯不解。 “焚青宗?”薛衣侯嘴角绽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我不相信他们。” 左伯一愣,但最终却没问为什么。 焚青宗接纳薛家的这些人,有情义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自身的利益。 排除掉薛衣侯,剩下的人中,薛家子弟的加入,于焚青宗而言,是利大于弊的,不仅是增加了弟子的数量,在地区的影响力也会随之而升。 缇骑司的加入,则更可以在短时间内增强焚青宗的武装力量。 有了这几个原因,按理说,薛衣侯应该可以放心的,但事情真有那般简单么? “别忘了焚青宗可是有不少世家弟子的,自然也就少不了北阴伯府甚至那二十五县的子弟,若是有心针对的话,谋害十一郎等人或许可能不大,但时不时的找些麻烦却是肯定的。 至于焚青宗,应对这种局面的最大可能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其一。其二,是雷霆、阴、林三人,就像你之前说的,此事过后,他们三人算是废了。焚青宗一时不查,或许会收纳他们,可等到时日一长,看出端倪,那结果就未必了。想要解决这两个麻烦,就只能依靠你还有老右,缺一不可。”薛衣侯极为罕见的认真道。 至于为何缺左、右伯不可,他没有说,但凭着左伯的智慧,却应该能够想清楚。 左伯跟右伯修为已经达到了伐髓巅峰,假以时日,只要条件允许,踏入持节境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有如此修为,哪怕是焚青宗也必定会奉为上宾,甚至有望成为长老。到了那时候,在焚青宗也算是有了一定的话语权,薛之秋等家族子弟以及缇骑司三人的麻烦也就可以迎刃而解。 相比于右伯,左伯更加的老谋深算,但右伯也非没有可取之处,其严谨的性子,在很大程度上能够为其兄长查缺补漏,这种配合在这么多年来,早已经得到了切实的证明。 时儿插科打诨,时儿严肃认真,薛衣侯的一番分析,让左伯心中的坚定不知不觉中出现了裂痕。 一方是薛衣侯,另外一方则是十个人的命运,说不上孰轻孰重,可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加的难以抉择。 “十四郎,你这般为他人着想,可有想过自己?”左伯声音晦涩道。 “烂命一条,若不是要别出现,其实我早就死在薛山县了。”薛衣侯若无其事的自嘲了一番,“只可惜啊,这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古,就我这神憎鬼厌的性子,怕是阎王爷也受不了啊。” “再者说,我又不是过焚青宗而不入,即便是决定离开,也要等到将伤养好了。至于以后,嘿嘿,这么多年,在薛县,向来都是小爷欺负别人,何曾有过被别人骑到头上的道理。薛县如此,外间自也不例外。”说到最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豪气自胸腹而生,其中的乐观情绪让老左也是羡慕不已。 “此事……让老夫再斟酌斟酌吧。”左伯最终也没有给个明确的回复。 薛衣侯也不着急,今天只是给他打个预防针,毕竟时间还有的是,就他这一身的伤势,想要养好,绝非朝夕之间,更何况是孤身前往广陵郡了。 渐渐的天色终于暗淡下来,于此同时,之前被打发出去探路的雷霆跟林也回来了,只是从他们沉重的表情看,情况似乎并不乐观。 “十四郎,左伯,只怕接下来咱们还要经历一场恶战啊。”雷霆走到薛衣侯跟左伯的身边,满是凝重道。 “到底是何情况?”薛衣侯心头一沉,不无焦虑道。 “我跟林此去,一共探查了不下五条道路,却无一例外,全被封了。”雷霆回道。 “怎么可能?”薛衣侯有些失态。 薛山县一面临山,其他三个方向,贯通内外的大小路径不小十几条,虽然雷霆跟林只查了五条,但以他们的经验,必定是挑选比较偏僻的,却无一例外的都被封锁,可以预见,其他的路径也必定是这种情况。 可恰恰如此,才让人惊讶。 想要封锁掉一条道路,需要的可不仅仅是派三两个虾兵蟹将就能做到的,即便二十五县全部出动最精锐的家臣,总起来也需要三四百人。 且不说,二十五县有没有这么强的实力,即便有,如此短的时间内,又怎么可能动作如此之快? 第64章 忘川林 “不是家臣,是武士……嗯,也有可能是兵卒,不管路径的大小,每一条都汇聚有近千人。”雷霆的解释,可谓让薛衣侯的心沉入了谷底,同时也明白了什么。 那封锁住离开薛山县大小路径的兵卒,绝非临时拼凑起来的,时间上不允许,而且数量如此之大,最大的可能是蓄谋已久,是北阴郡伯以及二十五县最后的底牌。 且不去评价北阴郡伯以及二十五县是大题小做还是缜密谨慎,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应对。 近千人堵住去路,以薛衣侯这边区区十几个还带着老幼伤残,硬闯的话,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就地躲藏也不是办法。 一条路径上就有近千人,如此算来,在外围岂不是汇聚了整整万人。 这万人可不会真的只是守株待兔,封锁道路只是第一步,很快便有可能进行拉丝结网的搜捕。 薛县很大,而且多山,哪怕是万人想要仔细的扫荡每一寸土地,也绝不容易。但薛衣侯这边,在缺衣少粮的情况下,又能支撑几天呢? 这种相持,薛衣侯是无论如何都耗不过对方的。 必须尽快的突围,这就是薛衣侯此时的唯一念头。 如何突围,而且还要不损一兵一卒呢? “老左,你身上应该有地图吧?”薛衣侯突然转头,对左伯问道。 “有。”左伯自然明白薛衣侯的意思,急忙从怀中掏出了一方绵帛,铺展开来,上面赫然画着整个薛山县的地图。 薛山县除了县城以外,周边还有三十六寨,所谓寨其实就是村落,每一寨人丁不等,少的不过百十户,多的也不过五百户,每户平均六人,总共有四五万左右。加上薛县的十万,就是整个薛家治下的人口了。 三十六寨散落在周边,平时耕种,战时屏障。这种布置,满天下皆是如此,倒也无可厚非。可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况,却是给薛衣侯等人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总共十二个人,加上妇孺病号,行走的速度无论如何都快不了的,也休想悄无声息。如此一来,不论他们准备从哪里突围或者去哪里躲避,都有极大的可能惊动寨子的人。 人多嘴杂,谁敢肯定,不会有平头百姓,将他们的行踪出卖给北阴郡伯以及二十五县呢? 往日里,薛家对于薛山县的盘剥并不严苛,甚至比起其他县来要温和的多,不是心善,而是因为看不上。 北城带来的巨大收益,远不是严苛剥削带来的收益所能比拟的。 既然如此,自然就没有那个必要了,也能变向的安抚人心,不至于惹的怨声载道。 薛家的名声在民间确实不错,可还远远达不到收买人心的地步。 平民百姓是弱势群体,更是愚昧的,不服教化便不知廉耻,自然也就谈不上忠不忠诚了。 薛衣侯怎么可能放心将身边一干人的身家性命依赖于那村寨愚民的三缄其口呢? 一旦消息泄露,凭敌人的应变速度,想要追上薛衣侯等人,实在算不得难事,而到了那时,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薛衣侯的目光不断的在地图上来回的观摩,不放过任何有可能的突破口,不知不觉中,夜幕便已经降临,雷霆更是在身侧点起了灯笼。 “哎,尼玛的悲催啊,要是有直升机,哪还有这样的烦恼。”长时间盯着地图,加之光线昏暗,薛衣侯看的两眼昏花,忍不住就吐槽了一句。 对于薛衣侯这时不时的蹦出一两个完全听不懂的新鲜词汇,左伯跟雷霆显然早已经司空见惯,并不感惊讶,只是好奇的问了一句,“什么是直升机?” “直升机就是……”薛衣侯正要解释,但立时醒悟过来,庆幸的吐了吐舌头。 这东西可不能胡诌诌,否则不被看成神经病,也绝对会引来十万个为什么。 拜前世所赐,薛衣侯对于直升机可谓熟稔在心。 对于习惯了特种作战的雇佣兵而言,直升机几乎是必备的神器,快速进入或者撤离战场、斩首突袭、蛙跳战术等等,几乎遍布每一次的作战行动。 可惜,这里没有直升机,也不可能存在那种东西。 “这儿!”薛衣侯的手指突然点在地图的一角。 “忘川林!”左伯跟雷霆异口同声道。 薛衣侯在地图上所指的地方,两人并不陌生,甚至说是了若指掌也毫不为过。 地理位置上,忘川林恰好处在薛山县的东侧边缘,再往东,便进入到了比邻的冯县,也是北阴郡二十六县之一。 薛山县多山,地质上起伏不平,而不多的平地中,就包含忘川林。更难能可贵的是,这片不小的地方并没有被刀耕火种,依然保持着原始丛林的地貌。 忘川林距离薛山县城大约有五十里路程,薛衣侯一干人足以在一个晚上抵达。 薛衣侯选择忘川林,除了看中了其繁茂的丛林地貌,比较适合隐藏外,更重要的是拥有地利。 所谓地利,类似于主场作战,之所以如此说,原因很简单,忘川林内就设有一处缇骑司的训练场。 两世为人,薛衣侯在调教缇骑司的时候,或多或少的引入了前世的经验。 哪怕这个世上人们因为修行了武经的缘故,动辄飞檐走壁、力拔千斤,可若是不经专门的训练,在丛林之中,实力也必定大打折扣。 丛林作战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丛林之中,树木林立,遮掩物众多,不论是刀剑还是弓弩,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甚至限制了身法武经的施展,想要在里面如鱼得水,就必须充分的适应那种环境。可仅仅适应环境,只是最初级的要求,在此基础上,还要懂得加以利用,以达事半功倍的效果,不仅如此,还有陷阱、迷惑、追踪等等手段在丛林中都能起到奇效。 而在这方面,薛衣侯不敢说缇骑司独步天下,但绝对不是北阴郡府以及二十五县可以比拟的,原因无他,他们没有这种认识尔。 冷兵器时代,两军对垒往往集中在开阔地带或者城郭,极少会放在丛林里,恰恰如此,才有了“逢林莫入”的典故。 丛林对于大股的军队而言,别说没有专门的训练,即便有,也绝对称得上是噩梦般的存在。 想想前世,有多少国家在面对丛林战时,更多的只是派出小股的特种部队进入,这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热武器时代尚且如此,何况是冷兵器。 “可是……十四郎,咱们不是要去萦柙么?若是走忘川林的话,就进入了到冯县,跟萦柙虽算不得南辕北辙,但也绕了上百里的路程了。”左伯不无忧虑道。 若是往常,这百里路程或许并不会放在他的心上,可此一时彼一时,薛衣侯跟阴重伤,已然成为了拖累,如此一来,就恐夜长梦多啊。 “绕路总比送死好,走忘川林对咱们而言,已是最小的风险了。”薛衣侯摇了摇头,算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现如今,二十五县的势力都放在了薛山县,此消彼长下,他们自身辖区的防备势必空虚,防备也会有所松懈,正是最大的破绽。 当然想要悄无声息的通过忘川林,也绝不容易。 冯县距离那里最近,必然也会派人把守路径,甚至在丛林中也未必就没有埋伏,但相比于其他几个方向,已经好了太多了。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雷霆吩咐下去,让所有人尽快吃些干粮,今天晚上要星夜赶路了。”薛衣侯没在犹豫,对雷霆说完后,便闭目假寐。 到了现在,他也已经有好久没有合眼了,必须强迫自己养精蓄锐,如此才能应付接下来随时可能遇到的危境。 …… 按照薛衣侯的吩咐,一干人在简单的吃了些干粮后,便开始赶路。 雷霆跟林走在前面,负责探路,薛九儿跟薛之秋两人便自动的负责起了独轮车。 独轮车上,一边阴已经苏醒,但伤势比薛衣侯还惨,趟在车上,只是稍许的颠簸,都会引来阵阵低吟,另外一边,薛衣侯却枕着左臂睡觉。 薛怜儿依然坐在中间,只有七岁的薛小筠,则被薛九儿的母亲抱在了怀里。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此时早已经睡着了。 相比于外围的近万兵卒,薛山县内部二十五县的力量还是单薄了许多,可即便如此,薛衣侯等人还是转折了数次,以避过围追堵截,绕路而行,终于在天亮之前抵达了忘川林的边缘。 此时,薛衣侯已经醒来,除了饿之外,精神倒是好了很多,至于其他人,可就没有他这般好了。 星夜赶路,精神更是时刻紧绷,饶是左、右伯也是满脸的疲态,更不要说其他人了,很多都是在苦苦的支撑。 即便如此,薛衣侯依然没有喊停,左、右伯更是如此,直到进入忘川林一里之地。 而此时,在前面探路的雷霆跟林正驻足在一颗十数人合抱的大树前,大树的四周长满了杂草。 “安营扎寨吧。”薛衣侯的声音听在一干人的耳中,无异于天籁之音。 几乎所有人都再也顾不上其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有左伯提上一步,走到了薛衣侯的面前。 “要不要设哨?”左伯小声问道。 “不用了,让所有人好好休息吧。这个地方四周都布有陷阱,想必还是很安全的。”薛衣侯向四周望了望,抬起左臂就挂到了左伯的肩头,缓缓的下了车。 左伯会意,一路搀扶着薛衣侯便向着雷霆跟林走去,不,确切的讲,是走向那颗参天大树。 第65章 隐秘树屋 参天大树,很高,这是废话。 不仅高,而且粗,足足需要十几个人合抱才能勉强围成一圈。 四周长满了杂草灌木,将其拨开,便会惊奇的发现,那棵参天大树上竟然有门。 一道木门,上置铜锁。 伴随在薛衣侯身侧的左伯,缓缓的从袖中掏出了一把钥匙,将锁打开。 木门看似颇有些份量,在左伯的推动下,吱呀吱呀的缓缓而开。 谁能够想到,就是在这颗参天大树的内部,竟然别有洞天,单层的面积虽然不大,但在中央却设有螺旋木梯,直通上层。 树屋的存在对于外人而言,无疑是个大大的惊奇,可缇骑司所属,却表现的格外平静。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是换做你,每年都要在这里度过两到三个月的时间,七八年间也不会再有什么新鲜感了。 不错,这树屋便是缇骑司往年进行丛林训练的秘密基地。一共分成了三层。下面两层为卧室,最上面一层放置的则是专用于丛林作战的武器装备以及储备的粮食。 此时此刻,树屋对于薛衣侯一干人而言,其作用就更大了,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关乎身家性命。 有了丛林作战的装备,众人在穿越忘川林时才能获得最大的保障。同时储备的粮草,虽算不得美味,却不至于让人饿死。 “马上就要天亮了,大家都休息一下吧。至于何时行动……就放在一天之后吧。”薛衣侯坐在了一堆干草之上,一番思索后,对左伯以及雷霆跟林交代道。 这三个人还有外面的右伯,无疑是队伍中最疲惫的了。 雷霆跟林需要在前探路,左、右伯则要时刻保持警惕的护在队伍的两侧,对于体力以及精力的消耗,都是极大的。 而在穿越忘川林之时,他们必须保持最为旺盛的精力。 三人都没有多说什么,久经沙场的他们如何不懂得这个道理。 雷霆跟林转身走上了旋梯,上到二楼休息去了。反倒是左伯,返身出了树屋后,配合右伯,将外面的人一一带进了树屋并进行安置。 三层树屋,挤进了十多个人,虽略显拥挤,但总比在外面风餐露宿强得多。 “十四郎,听说你不跟我们一起是么?”也不知是偶然,还是故意,薛之秋抱着沉睡的薛小筠,躺倒在薛衣侯的身边,突然轻声的问道。 “嗯?”薛衣侯眉毛微挑,“你听谁说的。” “是昨天……我不小心听了你跟那位左伯的谈话。”薛之秋有些心虚道。 薛衣侯恍然,昨天他为了避开众人,才将左伯拉到远处,却没想到还是为薛之秋给发现了。 对于被偷听了谈话,薛衣侯并不着恼,只是有些苦涩。 只怕又要费下口舌了。 “十一哥,我昨天的那些话很多都只是为了应付老左,做不得数的,你别往心里去。”薛衣侯想了想,还是解释道。 昨天他可不仅仅跟左伯说了自己的打算,为了说服左伯,更是说了很多有关薛之秋等人的安排,虽没有歹意,但换位思考下,未必没有看轻了这几个兄妹的意思,就看如何理解了。 而往往少年人,似乎更容易理解错,从而造成误会。 薛飞流与薛小筠明显跟薛之秋更加亲近,若是不能说服了他,往后还不知道会生什么乱子呢。 “十四郎,不用说了,你的意思我都懂。”薛之秋却是摆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薛家罹难,说句让你瞧不起的话,到了现在,我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眼睛一闭上就噩梦连连。平日里,族里兄弟们都以你为耻,可真到了这生死攸关之际,谁能想到竟是你真正的扛起了大梁。” 薛之秋自嘲的笑了笑,满脸苦涩。 “虽然你以前经常在背地里叫我蠢秋,可我一点都不傻,只是性格使然,不善交际罢了。这一天多的时间里,我想了很多,也想通了很多。正如十四郎所想的那般,父亲的背叛或许真的有他自己的理由跟借口,所谓子不言父过,父亲既然没有将上一辈的恩怨加诸在我的身上,作为子女,日后若是将其视为仇寇,就真的是大大的不孝了。”说到后来,薛之秋已经啜泣了起来。 极力压制着哽咽,似乎生怕吵醒了怀中的妹妹,可泪珠却是忍不住的往下流。 一边是宗族大义,一边是父子亲情,其心里的为难跟煎熬,未必就比薛衣侯少多少。 “哎!”薛衣侯幽幽一叹。 薛家若是没有此次变故,他或许依然是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薛之秋依然做他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一夜之间,两人仿佛都长大了。 当然,薛衣侯的成长,更多的在于担当。而薛之秋,则变得深沉了。 “十四郎,你放心好了,不管你做何打算,飞流跟小筠,我都会照顾的好好的,哪怕拼得一死,也必不让他们受一点委屈。来日,你若归来,重建薛家,我们三个便将命卖于你。若是你没有回来……我们就此与薛氏再无关系,本本分分的做人家的弟子好了。”薛之秋的话算是让薛衣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嗯。”薛衣侯风轻云淡的点了点头,“你睡会吧。过了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呢。” 时间一点点过去。 这一天过的格外安宁,除了饭点才会发出声响外,其他时候,所有人都保持着安静,包括年幼的薛飞流、薛怜儿以及薛小筠。 可是在这份安宁之中,不知为何,薛衣侯的心情却是越发的烦躁起来。 这种烦躁对薛衣侯乃至其前世都是陌生的,仿佛冥冥之中,错过了什么,或者说有什么没有预料到。 不仅于此,烦躁作为一种本能,更代表着不安。 难道还有什么变故不成? 薛衣侯努力的静下心里,默默的思索。 只可惜,今生的薛衣侯只是个懂得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至于前世顶多也就只能算是在战役战术上有些造诣,还远未到能掐会算的地步。 回想这几日的种种,薛衣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哪里出现了纰漏。 忘川林的路径不过是根据形势而临时做的应变,万万没有泄露出去的可能。而忘川林的地形对于缇骑司而言,无疑是极为有利的。 情势如此,薛衣侯实在想不出会出现何种变故。 “不管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路已经走到了这里,总不能无功而返。至于可能出现的问题,就全看临场应变以及……天意了。”薛衣侯揉了揉直欲炸裂的脑袋,果断的放弃。 日升日落,夜幕由浅及深,再渐渐的褪去。 卯时,天将放亮,东方的晨曦被浓云遮掩,看来并非是个艳阳天。 踏着最后一丝昏暗,薛衣侯众人离开了树屋,一头扎进了茂密的忘川林中。 原始丛林自是没有路可走的,独轮车也便没有了用处,为此,薛之秋跟薛九儿就不得不承担搀扶薛衣侯跟阴的重任。 十一岁的薛飞流亦步亦趋的紧跟在身旁,至于那两个更加年幼的女童,则由薛九儿的母亲照料。 左、右伯依旧护在队伍的两侧,神经紧绷,时刻关注着四周任何有可能出现的动静。 至于雷霆跟林……哦,这里还要多说一句,值此之时,雷霆、林以及阴都已经揭下了面具。 雷霆四方的面容上,彰显坚毅,尤其是那两道浓眉,更是极为惹眼,相貌整体上倒也周正。 相比之下,同为男儿,阴就黯然失色的多了,其身材本就矮小甚至有些佝偻,长相更是有些丑陋,虽说不上尖嘴猴腮,但高高凸起的额骨、颧骨以及惨白的面容,总给人以阴鸷之感。 作为缇骑司中唯一的女人,林姿色中上,眉心处长有一颗黑痣,跟其名字相同,气质上倒是比前面两个男人沉稳的多。 雷霆跟林全副武装行在队伍的最前列,拉开了数里的距离,负责探路。 忘川林作为原始丛林,其中的危险可是不少,且不去说蛇鼠飞虫,只是一些大型的食肉野兽也并不罕见。 好在,忘川林虽然危险重重,但作为缇骑司而言,却也并不过分担心。 毕竟这么多年,经常在此训练,死在他们手中的野兽也不知道有多少了。 而但凡猎人,身上必然会凝聚起一层看不见闻不到的味道,可避走兽,除非万不得已,野兽是不会主动招惹的。 有左、右伯在两侧护卫,其中便有这个原因,靠着两人常年积累起的杀气,足够吓退绝大多数的野兽,即便有些不开眼的,不等靠近里面的老少妇孺,也能提前发现并斩杀。 可对第一次进入如此恶劣环境的薛之秋以及薛九儿而言,依然并不放心,目光环顾,树枝上垂挂的一条青蛇就足以让他们紧张万分。 “十四郎,咱们能走出这片丛林么?”身旁,薛九儿不无忐忑的轻声问道。 薛九儿虽是寒门出身,平日里也没少劳作,为薛家放牛,为自家砍柴等等,薛山也是经常光顾的。按理说,并非养尊处优,可忘川林的险恶还是大大的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要知道,薛山之上虽并非没有野物,但经过薛家几十上百年的经营,早就将危险的野兽或杀或逐了,能够剩下的最凶悍的动物无非野猪罢了。 可野猪的威慑力又如何能跟豺狼虎豹相提并论呢? 就在这不长的一段路上,薛九儿便亲眼看见了不下十余头或潜伏或明目张胆巡唆的野狼、猎豹,其幽蓝的眸子闪着残忍的冷漠,若不是忌惮左、右伯,怕是早就冲出来大快朵颐了。 “唳!!!!” 薛衣侯正要开口安慰几句,突然一声尖锐而悠长的夜枭之声,透过密林自前方传入了耳中。 一时间,薛衣侯、阴甚至左、右伯皆是全身一震,神色大变。 第66章 猎与被猎(上) 大白天的,却传来夜枭之声,这本就不同寻常,再加上这声音也未免太悠长、凄厉了。 “是雷霆在预警。”右伯平时很少说话,尤其是跟兄长在一起的时候,更是惜字如金,可一旦开口,其低沉的声音,总是给人以信任感。 既然他说声音来自雷霆,那便定然是雷霆发出的,他说是在预警,则必然就是遇到了敌袭。 按照计划,雷霆跟林距离薛衣侯众人三里地左右,换言之…… “老左,你快前去接应。”薛衣侯不假思索的命令道。 左伯没有推诿,只是向自己的弟弟投去了一个坚定的眼神,见对方点头,这才起身,纵身便跃上了一棵大树,然后如同猴子一般,接连在几颗树上晃动了几下,便失去了踪影。 “其他人,立即向我靠拢。老右,你埋伏到那边的灌木丛中,没有我的命令,万万不可出来。十一哥、九儿你们两个站在最外围。”不等目送左伯消失,薛衣侯便当仁不让的指挥起剩下的人。 一番布置下,鄙陋的防御圆阵便形成了。 右伯的身影消失于视野之中,薛之秋跟薛九儿各自抽出了手中的兵刃,一左一右紧张的护卫在圆阵的外围,其内薛衣侯跟受伤的阴则强撑起身体,手持弓弩,严阵以待。 薛九儿的母亲外加三个半大孩子被护佑在了最中央。 四周除了鸟虫之声,万籁寂静。 …… 相比于这里死水般的安宁,前方三里外,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杀机四伏。 不断有身影穿梭于树林之中,时高时低,高时踩叶踏枝,低时落地狂奔。 不时有一些细小的树木折断,半空中更是不断的有残枝败叶飘落。 嗖!!! 尖锐的弩箭破空之声,从肉眼看不清的枝繁叶茂中飞射而来,可绝大多数都射中树干,入木数寸,箭尾犹在止不住的颤抖。 一个飞跃,靠着速度以及突然性,接连躲过数枝弩箭后,雷霆落到了一棵大树杈上,背身倚靠树干,胸腹剧烈起伏,喘息之声更是斗大如牛。 “高手,全是高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高手?!”惊愕、讶异充溢在雷霆的心头。 自从林发觉不对,到遇到袭击,再到现在,短短不过二十几息的时间,对雷霆而言,已不亚于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除了狼狈逃命,雷霆唯一收获的仅仅是一个模糊的数字。 至少二十人,全部都是实战经验丰富的高手,他们的修为未必很强,但也绝对不弱,彼此之间更有着极为娴熟的配合,而且他们手中拿的赫然是军械——弓弩。 想到这,雷霆不由的低头看去,此时他的手中同样握着一把弓弩,而且无论大小还是射程、力道上,比起现世军队所装备的弓弩,更要强上三分。 虽然弓是弓,弩是弩,两者有着极大的区别,但在称呼上,弓弩更多的是指弩而非弓。 弓与弩各有优势,整体上倒也不相伯仲。因为增加了绞盘等部件,可以提前上弦挂机,而且省时省力,这便给予了弩箭一个稳定且颇高的动能,让其射击的频率以及箭矢的速度更快,通过扳机扣动击发无疑又大大的简化了使用的条件。 这是弩的优势,但同样也有劣势。其一,是结构复杂,不仅极大的提升了制造的难度以及成本,更是让弩变得颇为娇贵,很容易损坏。其二,受限于弓弦的力道,使其箭矢的威力成了定数,无法随心所欲的提升或者降低。其三,有效的射程较近,这主要取决于箭矢。 弩所用的箭矢跟弓的箭矢是不同的,其箭尾处无翼,距离近时还不受影响,一旦超过了一定的距离,难免就射偏了,更无法像弓一般进行抛射。 另外一边,弓的优势在于结构简单,易于批量生产。同样的,它也有着自己的劣势,那便是易学难精,一般之人,不浸染个一二十年,很难在射术上有所建树。 话题又扯远了,再说眼前。 相比于时下的弓弩,雷霆手中拿的又有不同,个头上明显小了很多,弓弦采用了炮制了十年之久的极品牛筋制成,韧性极佳。其上很多的部件都是由青铜打造,而非木头,如此便不易腐烂损坏,更重要的是比起一般的弓弩,在绞盘的旁边多了个滑轮,更近一步的减轻了上弦时的力道。 不用说,此弩定然就是出自薛衣侯之手了,并且给它取了个颇为威武的名字——神臂弩(不用说,这名字一听就是山寨了某朝的,谁让薛十四郎是穿越重生人士呢)。 只可惜,神臂弩虽强,可直到现在,雷霆都来不及射出一箭。 实在是对方的配合太过默契,不给他丝毫反击的机会。 用弩,且精,又有着高明的配合,种种特征,让雷霆不禁想到了什么。 据说,在北阴伯府武士中,有一支极为精锐的部队,名为矢锋卒,善以弩射……颇为神秘。 既然神秘,外界所知自然就有限的很了。 那么,眼前在这忘川林精心设伏的会不会是矢锋卒呢? 想及此,雷霆的心不由的沉了沉。 这矢锋卒是武士,而非家臣,论个人修为未必高得了哪去,可毕竟手持利器,加之配合默契,施展开来,其威力却也非同凡响。 更主要的是这其中所透露出的信息,实在是让人不安呐。 既然是精心设伏,必定是势在必得,可对方又是如何肯定自己等人一定会打此经过呢? “想必十四郎他们应该听到我的示警了吧……不行,必须把这件事情亲口告诉他们,否则,麻烦就大了。”雷霆下定决心,脑袋悄悄的从树干后露了出去,一则寻找林的踪迹,其二则是探查敌人的布置。 夺、夺、夺、夺!!! 连续四声脆响,雷霆背后大树上立即被深深的钉入了四枝弩箭,吓得他急忙缩回头去。 可以想象,此时绝对有不少的弓弩正对准着雷霆藏身之地,只要他稍露痕迹,怕就是万箭穿心的下场。 “该死!!” …… 布谷、布谷…… 就在雷霆恨的咬牙切齿之际,耳边突然传入数声布谷鸟清脆的叫声,节奏颇为特别。 前有夜枭示警,后有布谷鸟传音,不用怀疑,这必然也是一种传达讯息的特殊方式了,从音色上判断,赫然来自林。 雷霆静心屏息,细致入微的倾听着布谷鸟叫,直到结时,心中已经完成了同步翻译。 一抹喜色不自禁的爬上了雷霆的眼梢。 外人听来杂乱无章的布谷鸟叫,对于雷霆而言,却宛若天籁之音。 值此之时,雷霆都不得不再次表达对十四郎的钦佩之意了。 不用说,这套特殊的语言,又是薛衣侯开创出来的。 按照薛衣侯给予的破解方法,林所发出的布谷鸟的声音可以解读为:我没事……西北方向四十步……你突围……我掩护。 语言精炼,没有一句废话。 布谷,布谷…… 雷霆也开始发声,询问林具体的突围办法。 就这样,两人借用布谷鸟之声,不断交流,商议突围之法。 另外一边,那些设伏的敌人虽听不懂两人在说了些什么,但也意识到了什么,几番犹豫后,最终还是决定主动出击了。 这个选择其实并不好,繁密的丛林虽然给伏击创造了极佳的条件,但也极大的限制了攻击的施展,尤其是弓弩这一类远距离武器,更是大打折扣。 这些人虽精锐,但依然不适应在丛林中作战,先是一些细节的不当处理,暴露了他们的行迹,不得不提前发动攻击,可即便如此依然让有了心理准备的雷霆跟林借用树木枝叶轻易的躲过。 现在为了打断雷霆跟林的交流,又要主动的出击,在这危机四伏的丛林中,一旦暴露出身形位置,其危险可想而知。 哗啦!! 果然,身形的跃动拨动树枝发出的声音,一经传入雷霆跟林的耳中,便让两人轻易捕捉到了大概的方位。 至此,雷霆的嘴角不由噙上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果然忍不住了么? 布谷鸟传音看似神秘,其实也有极大的弊端,只能通过不同的节奏变化而表达一些简单的意思,跟人类的语言根本无法相比。 所以,之前看似雷霆与林“交流”的极为热闹,但很多时候,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意义,仅仅是为了消磨对手的耐心罢了。 现在,目的达到了。 雷霆跟林心中都清楚,在他们两人都被完全看死的情况下,想要突围,千难万难,唯一的机会,就是惹得对手先动。 对手动了,阵型必定无法保持缜密,正可以给两人创造突围的机会。 听音辨向,雷霆跟林虽比不上风,但毕竟也在丛林中训练了这么长的时间,比之常人还是高了许多。 布谷,布谷。 雷霆再次叫了两声,却是在提醒林,他要动了。 林没有回复,这便是答案。 雷霆有条不紊的检查了一番手中的神臂弩,接着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不由的向着右前方望去,那里将是他下一个立足点。 走了。 雷霆暗自给自己打了下气,积聚力量于腿部,在树干上猛踏,下一刻,身形便如同猎豹般冲了出去。 嗖、嗖…… 雷霆的举动,立即为他招来了数枝箭矢,不过数量上显然要少了一些。 主动出击的敌人,运动中的应变还是慢了半拍,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雷霆的压力。 身影翻动,借着繁密的树枝,不断变幻方向,走了个z字形,堪堪避过弩箭的同时也成功的踏上了下一个立足点,脚踩树杈,身背树干。 看似极短的过程,雷霆却已经眼观六路,确定了不少敌人的身形。 那么接下来便是……游击战了。 第67章 猎与被猎(下) 重新藏入大树背后的雷霆,并没有片刻停留,而是顺着树干飞速的滑下,双脚一踩到腐叶密布的地面,便借着草丛如同兔子一般窜出,灵活的穿梭于树木与草丛之间,因为行动太过迅疾加上不断变幻方向,让射来的箭矢全部落空。 敌人很快就发现这么盲目的射击,除了消耗箭矢以外,再无用途,慢慢的也就不在轻易射击,同时分出六人从树干上滑落,同样借助树木草丛的掩护,成扇形向雷霆追逐而去,不仅如此,更有四人虽也在追逐,却是行进于树枝树杈之中,从而形成了高低的立体网络。 十个人在追雷霆,另外一边,林也没有闲着,趁着雷霆吸引目光的时候,也是果断窜出了藏身之地,相比于雷霆,林的速度虽慢了一些,但因为娇小而更显灵活,同样是不断奔走,也吸引了多达十几个人的追逐。 薛衣侯无赖兵法第一篇: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此时,不论是雷霆还是林的心中,都装满了这十六字秘诀,并靠着长年累月的专门训练全力施行。 两人南辕北辙的奔逃,立时就将二十多名敌人拉扯了开来,队形变得散乱,想再像之前进行配合却是已经不可能了,更多的还是要靠单兵的能力,而这恰恰是雷霆跟林更为擅长的。 雷霆刻意的将速度保持在一个恒定的状态,不断的变换方向,如此便能轻易的观察到敌人的方位,同时手上也是不慢,第一次扣动了神臂弩的扳机。 多次的变换方向,成功的让一名敌人跟自己齐头并进,为雷霆射击创造出了最佳的射击时机。 嗖! 单手横举神臂弩,瞄也不瞄,靠着感觉便飞快的射出弩箭。 夺! 不料那敌人却是机警的很,见识不妙,身形猛的前翻,在地上打了个滚,却是险之又险的避了开去。 从这一点上,就不难看出这些人实战经验之丰富,面对危险毫不慌乱,处置果决,可见一斑。 “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么?”雷霆并没有气馁,反而露出嘲讽的笑意。 丛林的环境太过复杂,哪怕是久经训练,也只是一定程度上削弱不利的影响,而无法消除。射击无果,雷霆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甚至早已经设计好了后续的攻击。 咔嚓! 前进的脚步突然踢在前方一棵碗口粗的小树上,巨大的力量,顿时将小树震断,却也成功的止住了前进之势,借力之下,雷霆方向再转,竟是直朝那名因为躲避弩箭而依然在地面翻滚的敌人窜去。 “小心!” 雷霆的举动,并没有逃过行进于树枝高处的敌人眼睛,急忙高声提醒。 可惜,他快,雷霆更快,下一瞬间,身形便穿过草丛,跃入了那名刚刚在地面上止住翻滚之人的眼帘。 那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看到雷霆的瞬间,便毫不犹豫的扔掉手中弓弩,拔出了腰间的青铜短剑。 如此近距离之下,再想用弓弩射击,无异于自寻死路。 此人心中透亮,现在他要做的不是杀敌,而是自保,只要能够抵挡片刻,待同伴赶来,便是最大的胜利。 “反应很快,可你依然要死。”数步外疾驰而来的雷霆眼神中闪过一抹杀意,不知何时,神臂弩已经挂在了腰间一个特殊的腰带之上,空着的右手则摸向了长剑。 弓弩对于雷霆而言,只是在特定环境下的杀手锏,而剑术才是他最为常规也最为擅长的杀人之技。 身法,清风颤。 本就不远的距离,让雷霆的速度不减反升,小幅的左右颤动,更是起到了极大的迷惑作用,让对手一时间难以判断其攻击的方位。 锵! 三步外,雷霆腰间的青铜长剑出鞘。 剑光一闪而逝,仅仅一息,便重归鞘中。 雷霆快剑之名,名不虚传。 而此时,三步的距离,早已跨越,两人擦身而过,雷霆出现在了那人身后,至于后者依然擎着短剑。 噗嗤! 大片鲜血猛然自其脖颈上喷洒而出。 眸子里的不甘之色渐渐的熄灭,归于空洞,身躯也缓缓的倒下。 嗖、嗖…… 雷霆来不及回味杀人的快意,便听到了数道尖锐的破空之声,悚然而惊,就地一滚,便钻入了旁边的草丛之中。 “该死。”雷霆暗骂了一声,低头望去,在其左臂上赫然钉上了一枝弩箭。 好精准的箭术,不,应该赞一声好配合。 雷霆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对手的经验极为老道。那些射来的箭矢,根本就不是一味的瞄准射击,而是更有角度,封住了雷霆所有可能躲避的方位,这一变故,显然是雷霆没有预料到的,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此时并不是称赞对手的时刻,雷霆忍着疼痛,顾不上左臂的伤势,双脚猛蹬,便再次窜出,故技重施般的奔走逃命。 后面追来的敌人,只是斜看了眼同伴的尸体,竟是毫不停留,只是心头的怒火却是越发的盛了。 正如雷霆所猜测的那般,这二十多人赫然便是北阴郡府最精锐的武士矢锋卒,虽向来行踪神秘,可威名依然传遍了整个北阴郡,这是他们强大的象征,也是一种荣耀,无往不克的荣耀。 矢锋卒是骄傲的,他们也有骄傲的资本,可是眼下的情形,却让他们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二十多人,且预先伏击,可到了现在,不仅没有杀掉猎物,反而处处被动,而现在,更是被人家反杀了一人,这种结果无疑是他们难以接受的。 血债还需血来偿。 眼前这个狡诈的如同狐狸的男子,必须死,而且还要挫骨扬灰,方消心头之恨。 杀意,浓浓的杀意,弥漫在矢锋卒每一个人的身上。 可惜,杀意总归不能杀人,丛林的复杂以及险恶,很快就给予了他们当头棒喝。 矢锋卒虽未必没有近身搏杀的本领,但最擅长的还是弩射,可在这丛林的环境中,却是连平日里三分的本领都难以发挥出来。 繁密的杂草树木,不仅阻碍了他们前行的脚步,更遮掩了他们的双目,只能隐约的看到前方雷霆闪烁的身影,根本来不及捕捉,更何况是射击了,而急躁跟愤怒,更是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判断。 于是……很快伤亡再次出现了。 “血,地上有血,他受伤了。”有人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喜的叫道。 …… “他在那,停下了,看来是流血过多,终于难以支撑了。”不多时,又有人从左前方不远处的大树后看到了不小心暴露出的衣衫。 “全部散开,包围起来,这一次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一时间树上、树下,九个人全部放慢了速度,缓缓的向着那颗藏身的大树围去。 十丈、五丈、十步、五步…… 嗖! 有人忍不住,一个大步窜出,于此同时手中弩箭毫不犹豫的向着渐渐映入眼帘的“那人”射去。 夺! 弩箭精准的射中了“那人”,却发出入木三分的脆响。 这声音……不对啊。 “呃?”那射出弩箭之人也陷入了微微的失神,好一会才脸色阴沉道,“该死,只有衣服,没有人。” 陷阱?! 其他人听到这话,心头猛然升起警兆。 啊! 一声惨叫突兀发出,接着便有重物从高处砸落,赫然是九人中的一个。 那人落地之时便已经断气了,一支弩箭自后脑进,嘴巴里出,如此重伤,根本没有存活的可能。 “在树上?!”众人一惊,条件反射下纷纷抬头,去搜寻敌影。 嗤! 剑光突然自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的落叶下闪烁。 宛若青虹,笔直而上,锐利锋芒,立时就将旁边的矢锋卒一分为二。 鲜血淋漓,五脏六腑更是喷涌洒落。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雷霆已经借着血雾,再次逃遁。 瞬息之间,连杀两人。让剩下的矢锋卒愤怒的同时,心头也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霾。 敌人的狡诈以及对丛林地形的利用,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原本坚定的信念,在此刻不由的有了动摇。 这一场丛林追杀,到底谁是猎人,谁又是猎物? 真正算起来,若是正面相抗,不需要十人,甚至只要一半的矢锋卒,就足以碾压雷霆。只可惜,现实的残酷,根本就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接连折损三人,这样的代价,矢锋卒并非不能承受,以往比这残忍十倍的战斗都经历过,可心境却是完全不同了。 以往,哪怕折损再多,至少能够看到胜利的希望并且最终也都取得了胜利,可这一次呢? 矢锋卒没有傻子,相反,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的高手,短短的追击,让他们很快就认清了一个现实。 丛林作战,真的不适合矢锋卒,至少不适合现在这支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矢锋卒。 再这般下去,会死更多的人,而且……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希望。更残忍的是,他们此时面对的敌人,仅仅只有两个。 矢锋卒平日最为骄傲的便是以少胜多,可在今天,十倍于敌人的情况下,竟然落得如此境地,这种心底里的落差,足够摧毁他们建立起来的信心。 “队正,还要不要追?”望着地上那被一箭封喉的同伴,还有那被一剑劈成了两片的同伴,终于有人忍不住向着小队的首领问道。 队正沉默,或者说是犹豫。 凭心而论,他真的不想追了。不是害怕再死人,而是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可一想到那位家老的交代……家老,等等!! 队正眼睛突然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第68章 内鬼 “诸位可还记得之前家老给我们交代的命令么?”队正突然开口问道。 都是常年在一起的袍泽,身边六人立时就会意了。 “对啊,家老给我们的命令是要对付那薛家十四郎,生死勿论。而据情报显示,那薛十四郎已经重伤,定然不是刚才那两人中的一个。”有人不无惊喜道。 “而且不难看出,刚才的那一男一女,应该是在前面探路的。”有人附和。 “换言之,那薛十四郎就在附近。”队正将话头接了过来。 到此,不论是理由,还是借口,都足够充分。 “队正,那咱们何必还要做这本末倒置之事,赶快吩咐兄弟们,去寻那薛十四郎要紧啊。”有人提议,立即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 “收拢尸首,咱们走。”队正很是顺应民意的一番吩咐,不多时,便带着剩下的人朝着来路返回。 就在这七人带着收敛的三具尸体返回原来的埋伏之地时,却是发现,另外十几个追逐那名女子的同僚早一步返回了,而且损失……似乎更大。 另外一队人马,追出去时足有十二个人,而此时全息全影的仅剩下了七人,其中还有三个带伤,情况不可谓不狼狈凄惨。 “你们队正呢?”七人为首的队正心头大惊,急忙赶上前去,抓起对方一人嘶声问道。 “队正……他……”那人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有忿恨,更带着抹不去的惊惧,结结巴巴的连话都说不完整,最终伸手一指。 顺着那人所指望去,队正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五具摆放整齐的尸体,为首的赫然是自己相熟之人——另一队的队正。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就在前天晚上,两人还在一起大碗喝酒,而现在,却已是阴阳相隔。 “到底是怎么回事?”队正咆哮道,因为愤怒跟悲伤,全身都在颤抖。 “好叫队正知晓,一开始,我们追逐那名女子倒也顺利,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还有帮手,而且修为极高,猝然偷袭下,我们队正第一个就遭遇了不测。”有人将事情经过简单的叙述了一番。 哪怕是在偷袭的情况下,将自己那位相熟的同僚击杀,也足以断定对方绝对是罕见的高手。 “典队正,还请您为我们队正以及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啊!” “对,血债血偿,矢锋卒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若是不讨回来,日后叫咱们还有何颜面见人。” “请典队正明示!” 七嘴八舌的或悲愤或难堪的请战,却让这名队正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对方丛林之中作战的能力之强,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了。 死了这么多人,若是自己再放弃的话,怕是真的没办法交代了。 一番沉思之后,这名队正猛得指向一人,厉声喝道,“你去将这里的情况回报家老,其他人都跟我来。” …… 忘川林,不大,但也不小,负责拦截的并不仅仅只有这二十多个矢锋卒,在其他几个地方还有另外的兵力,而在忘川林之外,更是有那位北阴伯府的家老居中坐镇,可谓是煞费了苦心。 再说另外一边,林却是先雷霆一步,赶回到了薛衣侯的面前,之所以如此,却是出在了左伯的身上。 那十二个追杀林的矢锋卒之所以损失如此惨重,便是因为遇到了老左的袭击。而且不出手则矣,一出手,便击杀了为首的队正,可谓深悉了擒贼擒王之要诀,使得对方再无心恋战,慌乱中又折损了四个,才仓皇的逃了回去。 林这边不敢懈怠,一经返回,便将自己遇到的一切事无巨细的讲述给了薛衣侯。 “有内鬼!”这几乎是薛衣侯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 否则的话,根本无法解释眼前的情况。 要知道,从小山坳连夜赶到忘川林的过程中,一行人可谓极尽小心,再加上缇骑司的反侦察能力,被人发现行踪的可能性极小,对此,薛衣侯还是有着足够信心的。 可现在呢? 一伙貌似北阴伯府矢锋卒的人竟然埋伏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若不是提前获得了消息,打死薛衣侯也不相信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发生。 那么内鬼会是谁呢? 薛九儿一家? 若有的话,嫌疑最大的无疑就是薛九儿的母亲了。 孤儿寡母,本就生活不易,加上薛九儿又是独子,为了儿子的性命,身为母亲做出任何事情都不为过。 可仔细一想,又不可能。 薛九儿的母亲虽有作案动机,但却没有作案时间。 内鬼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先不说对于能力以及心理的考验,只是暗中的联络就是一道难关,而薛九儿的母亲自始至终都处在众人的视野内,根本没有机会去接触外人。 那么还有谁比较可疑呢? 薛之秋兄妹三个,确切的讲应该是薛之秋。 首先,三人的出身,便是最大的嫌疑,要知道,就是他们的父辈,在薛家罹难之际,毫不犹豫的站到了敌人的一方,更是向一众族人举起了屠刀。 那么为了取信于北阴伯以及其他二十五县,那四家直系以自己子女做间未必就没有可能。而在薛之秋三人中,薛飞流跟薛小筠年龄太小,即便有心做间,能力上也远远不足,只有薛之秋或许还可堪一用。 其次,薛之秋三人逃离薛府本就存在着太多的问题,别说薛之秋还带着两个拖油瓶,即便是只有他自己,凭能力又是如何逃过层层追杀的呢。而火跟风的死,也与这三人有着直接的关联。 这两个条件,只取其一,几乎就足够了。 毕竟,薛衣侯不是断案,还要讲究证据。事关更多人的性命,宁错杀勿放过才是正理。 至于缇骑司,薛衣侯倒是没有任何的怀疑,不仅仅是他们的身份,更因为这些人的出身。 但凡能够成为薛家武士的,要么知根知底,要么就是小时候就捡回来的孤儿。而缇骑司又是从武士中择优而选,不仅考验资质,忠诚度也极为重要。层层挑选下来,薛衣侯绝对不相信缇骑司内部出现了问题。 一番思索之后,薛衣侯的目光不由的偷偷瞥向了薛之秋。 不知是巧合还是心虚,此时薛之秋的目光恰恰也转了过来,眼神中带着焦躁不安以及忐忑。 “十四郎,会不会是十一郎?”一旁的左伯眼光何等的老辣,跟薛衣侯一样,早就有所怀疑的他,在看到薛之秋的表现后,心里几乎就已经下了定论。 老左声音说的极轻,只有薛衣侯以及身旁的林能够听到。 从种种的怀疑以及表现看,薛之秋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说是坐实了内鬼的身份,怕是都不为过。 可不知为何,薛衣侯却犹豫了。 这份犹豫,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仅仅是不愿相信。 “老左,若是十一哥的话,你以为他是通过什么方式传递消息的?”薛衣侯压低了声音询问道。 “方法有很多,其中最简单的,只需要沿途做些特别的记号,就足够暴露咱们的行踪。”左伯深以为然道,“十四郎,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薛衣侯语结,不由的再次向薛之秋瞥去,眼神中充满了失望,一番沉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现在咱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不论内鬼是不是十一哥,他不过就是个书呆子,杀或者不杀已经无关紧要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赶尽杀绝。” 对自己的兄弟,哪怕只是堂兄,薛衣侯依然下不去手。 无论怎么说,薛之秋也才十七岁啊。 左伯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前方的丛林突然发出剧烈的抖动。 “是我。”不等众人做出反应,雷霆急忙现出了身形。 “雷霆受伤了。”薛衣侯失声叫道。 “你……”左伯又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到雷霆受伤,对于缇骑司而言,受伤实在是家常便饭,根本不足为奇,薛衣侯表现的如此激动,无非就是想要转移话题罢了。 可是左伯虽然心知肚明,但也了解薛衣侯的性格,但凡他决定的事情,根本就无从劝说,只能幽幽叹道,“若是渡过此劫,就放十一郎离开,这你应该没有问题吧。” “嗯。”薛衣侯大松了口气。 雷霆到来,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以及猜测也对薛衣侯讲了一番,倒也没什么新意。 缇骑司年轻的几个人之中,林的性子最为稳重,雷霆能够看出的东西,林如何又看不出呢。 “十四郎,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做?”左伯满是忧虑道。 逃么? 怕是已经晚了。 且不说这边伤患妇孺众多,根本提不起速度,就从雷霆跟林所提供的信息,便不难判断,这忘川林怕是早已经杀机四伏,冒然逃跑,最大的可能便是一脚踩进别人设好的陷阱之中。 “开弓没有回头箭,路线不变,继续前进,要么大家都死在这,要么,全都离开。” 第69章 小心有蛇 右伯在前,左伯跟林分立左右,雷霆因为受伤被安排在薛衣侯一干人之中,居中策应。 于此之时,哪怕是重伤的薛衣侯手中都握上了一把神臂弩,阴也是如此。 嗖! 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陡然从前方射来,好在左伯机警,一个侧身躲过,同时对后方大喊了道:“隐蔽,敌袭。” “都卧倒。”薛衣侯不假思索对身边所有人喊道。 呼啦声中,九个人全部卧倒,只有前方的左、右伯以及林各自找了一棵大树隐藏。 “是矢锋卒,他们追来了。”趴卧在薛衣侯身旁的雷霆低声提醒道。 “灭了他们。”薛衣侯神色狰狞。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愿硬拼,但现在却已经别无选择了。 只有尽快的灭掉这些拦路虎,才能加快前进的速度。 布谷、布谷! 雷霆点了点头,随即以布谷鸟叫,将薛衣侯的命令传达给了前方的三人。 矢锋卒虽一心报仇,但却并没有鲁莽,他们深知自己的长处,也认识到了自己的短处,所以此时尽量的隐藏在远处,以弩箭射击。 不为尽快的消灭对手,只要能够拖延时间,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大的胜利。 眼前的形势对薛衣侯一方并不乐观,哪怕缇骑司拥有丰富的丛林作战经验,可对方根本就不给他们近身的机会,而靠远程攻击,且不说彼此间的遮掩物众多,只是火力上,就远远不足。 有着前世记忆的薛衣侯非常清楚,在这种情形下,那一方想要主动进攻,必须要用足够的压制火力,否则,就只能用人命去填。 可惜,不论火力还是人数,薛衣侯一方都不占优势。 让左伯三人去冲击对方十几个人,实在与送死无异。 只是现在,还有别的办法么? 左伯三人接到命令之后,彼此对视了一眼,用手语交流了一番,很快达成了一致。 就见右伯握着两柄短矛狠狠的刺向了身前的大树,眨眼间便攀到了高处,于此同时,林身子一矮,借着旁边的灌木丛,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只剩下左伯,握着神臂弩不时的向着前方射击着。 不过,此时的射击根本毫无准头可言。 因为双方都将身形掩饰的很好,根本就看不到彼此的身影,只能凭着弩箭的来势去判断方向。 可左伯依然在射击,不多时,身上带着的弩箭便已消耗得差不多了。 “雷霆,你看到左边五步外的那块大石头了么?悄悄的爬过去,然后像老左那般射击,不求杀伤,只为吸引敌人的注意,给林打掩护。”薛衣侯很快就看出了左伯三人的意图,当即吩咐雷霆道。 雷霆没有犹豫,匍匐于地,小心翼翼的爬了出去。 就在左伯射空了弩箭之时,雷霆的射击便接了上去。 只是如此,显然还远远不够。 但不要忘了,还有一个人……右伯。 右伯攀上大树,可不仅仅是为了耍猴,只见他将身形隐藏在枝繁叶茂的树杈之上,居高临下仔细搜索了一番,便已经发现了不少于五个或卧伏于草丛或背倚于树后的矢锋卒身影。 只可惜,右伯手中并没有神臂弩,也一直都不喜欢那种东西。 左右伯两兄弟间除了相貌上有些许相似之外,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左伯是个话唠,右伯是个闷葫芦,左伯性子洒脱不羁,右伯却是严肃谨慎。左伯很喜欢接受新鲜事物,比如神臂弩等等,而右伯的观念却很是传统而且古板。 在右伯看来,身为修行之人,最重要的便是打熬筋骨、专心致志,对神臂弩这等借助奇技淫巧而杀人的兵器是其极为不齿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是整个缇骑司中唯一一个不用也不会用神臂弩之人。 神臂弩的威力确实很大,且不需要使用者发力,不说玄修,便是普通人都能掌握使用,可一旦心醉其中,很容易形成依赖,进而荒废了自身的修行。 相比于神臂弩,右伯更喜欢用弓。 那么右伯手中有弓么? 有,不过却不是寻常的弓,而是……弹弓。 不错,正是小孩子玩耍时经常用到的弹弓,对树杈进行精雕细琢,然后栓上富有弹性的牛筋,包上石子,稍一用力,就能射出十几二十余步。 当然,右伯用的弹弓自然不会是小孩子的玩具,而是由北城工坊打造的杀人兵器。 弹弓以上好的青铜铸造而成,牛筋也换成了炮制了数年的虎筋,而且还是三条捆缚在了一起,其韧性极佳,可也绝非寻常人能够拉开的。棱角分明的铁砂代替了石子,其威力毫不弱于箭矢。 此时,右伯已将短矛插回背后,从怀中掏出了自己平时珍爱到连兄长都难得触及的弹弓,同时从腰间挂着的布囊中掏出了一把铁砂。 右手握住弹弓,左手娴熟的从手心中捻起一颗铁砂便送到了虎筋之上。 拉弓,瞄准,一气呵成。 劲道极强的虎筋在右伯的双手间,硬生生的扯出有四尺之长,紧绷之下饱含了力量。 右伯视野内,十丈开外,一名蜷缩在灌木丛中的矢锋卒正擎着弓弩,小心翼翼的透过树叶的空隙观察前方,或许是感受到了不安,脑袋不由的缓缓上抬。 恘! 没有箭矢破空的尖啸,却丝毫掩盖不住铁砂匹练般飞射而饱含的杀伐。 一团乌黑色的残影,瞬间便占满了那名矢锋卒的视野。 这是…… 眉心处一震,竟是连痛感都来不及回味,那名矢锋卒意识一黯,眸子里瞬间就失去了光泽。 此时就显出弹弓的威力来了,没有箭矢破空的声响,反而能够杀人于无形。 射杀一人之后,右伯没有丝毫的停滞,又一粒铁砂便自动的从手心滚入手指,然后送入皮兜,同时青铜弓架一转,定格在另外一名落入他眼睛的敌人。 可惜,这一次的射击最终还是出了些意外。 倒不是右伯技艺不高,而是那名矢锋卒也不知为何突然歪了歪脑袋,使得铁砂偏离了目标,从其脸颊处划过,只是撕掉了半块耳朵。 哎呦!! 惨叫声起,立时引起了其他矢锋卒的惊觉。 “小心,有人在树上。”那名被射掉半块耳朵的矢锋卒凭着多年的经验,第一时间就从铁砂的来向判断出了右伯的方位,看也不看,双手一抬,便射出了手中的弩箭。 此人快,右伯更快。 意外失手虽有些可惜,但右伯却没有丝毫的沮丧,电光火石之间便又补上了一枚铁砂。 这一次,那个人可就没有如此幸运了,铁砂直入人中,血花绽放中,萎靡栽倒。 而此时,其射出的弩箭距离右伯还有三四丈的距离,凭他的修为跟机警,轻易就避开了。 也怪刚才那名矢锋卒找死,受伤之下,不仅没有躲藏,反而还反击,最终送了命。 不过,他的那一箭虽没有射中右伯,但也并非没有用处,至少给四周的同僚准确的指引了右伯的位置。 立时间,近十枝弩箭便纷纷射去。由于距离太近的缘故,弩箭的威力得到了极大程度的释放。稍细一些的树枝竟是被拦腰射断,一时间,落叶与木屑纷飞,右伯隐藏之地原本还繁密的树杈顿时便成了秃子,只是哪里还有右伯的影子。 “他在那!”有矢锋卒敏锐的看到了从树上跃下的右伯,紧接着便有弩箭追射而来。 好一个右伯,人虽在半空,却是身轻如燕,仅凭着一些手指粗细的树枝树叶,便灵活的如同猴子般不断的变幻身形,让袭来的弩箭纷纷落空,最终落到了数丈开外的一颗大树上,脚下一滑,已经藏到了树后。 一轮射杀两人,自己又平安无事,右伯的登场,可谓震慑力十足。 果然,在发泄了一通之后,剩下的矢锋卒很快就偃旗息鼓了,胡乱射出的弩箭也已不多见,更多的是小心的将自己藏好,然后小心的戒备着。 要拖延时间么? 薛衣侯嘴角噙着冷笑,这么长时间,想必林已经成功的饶到他们身后了吧。 不得不说,左伯三人不论配合还是计划,已经算是非常完美了,如果非要找瑕疵的话……嗯,或许将林换成雷霆效果更佳。 相比于林,雷霆的快剑更适合于背后偷袭。至于林的长鞭,擅于控制,而不是杀伤。换言之,林更适合辅助的角色。 虽然如此,可也足够了。 只要林能在背后造成敌人的混乱,左伯跟右伯两人必定全力冲程,前后夹击下,对付十几个精于弩射,而弱于短兵相接的矢锋卒,已是绰绰有余了。 “时间上差不多了,林应该要发动了。”薛衣侯心中暗自计算了一番,喃喃自语道。 几乎同时,一条小蛇蜿蜒爬行于草丛之中,悄无声息的缠上了隐藏其中一名矢锋卒的小腿。 “该死。”感受到腿部的蠕动,这名矢锋卒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不禁暗骂了一声,却又不敢有过分的动作,以至于暴露身形,成为别人的靶子,只能极为轻柔的转动着脖子,同时一手摸向了腰间的短剑,企图以最“温柔”的方式,将那条不长眼的长虫杀死。 此时,那条蛇顺杆而爬,已经攀到了此人的腰间,也终于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条黑色的长蛇,看不到头,只有尾巴……咦,尾巴上怎么还长有类似蝎子的尾钩,貌似还是青铜打造的。 就在此人愣神之际,那微微翘起的蛇尾却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刺下。 一阵钻心的疼痛自腰眼的位置传来。 该死!!! 生怕惨叫会而暴露了自己位置,这名矢锋卒几乎是咬紧了牙关,可渐渐的,剧痛变成了麻酥,一种深深的无力困倦感迅速的在其体内爆发。 “有毒?!”这名矢锋卒猛然惊醒,却更加的困惑。 蛇有毒,不假,可从未听过毒液是从尾巴里放射而出的啊。 可惜,到了此时,他再想出声已经晚了。无论自己如何努力的长大嘴巴,如何猛烈的翻动喉结,却是叫不出半个音节。 全身的肌肉开始变得僵硬,意识也在慢慢的沉沦。 好累,自从昨夜来到这个鬼地方,还没有好好的休息呢,不如睡去,就睡一会…… 第70章 相拥而眠 似乎感受到那具尸体渐渐的冰凉,缠绕其上的黑蛇当即渐渐的退去,蜿蜒而行,悄无声息,一直退出一丈开外,而这条蛇的另外一端赫然握在一只晶莹如玉的手掌之中。 …… 缇骑司虽是由薛衣侯一手打造(在此之前,还是名为家臣),并为此制定了很多稀奇古怪但却行之有效的训练方法,可真正说起来,他对缇骑司的了解,依然存在极大的偏差。 毕竟,以薛衣侯过往的性子,根本不可能长时间的呆在缇骑司,或者在他看来,与其将时间浪费到训练场上,远不如到大街上调戏一番那豆腐西施来更有意义。 所以,薛衣侯虽然多多少少掌握了些缇骑司众人的特点,但也仅仅只是流于表面。 就以林而言,她性格稳重,加上所修武经以及所用武器的缘故,确实极为擅长控制以配合同伴杀敌,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没有一击致命的手段。 长鞭算是长兵器,却也有其独特之处,善加利用后,在偷袭的时候,便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鞭软,与蛇类似,若是再配以青铜尾钩,并涂上毒药,看看她身前不远处那具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左伯之所以让林执行迂回偷袭的计划,除了因为雷霆受伤以外,主要的原因,便是对林知根知底。 身为女子,林的细腻是天生的,再配以武经,加上针对性的训练,其潜伏的能力,整个缇骑司中,除了阴再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成功的毒杀一人,林收回长鞭,开始转移目标,轻灵的身子紧贴着草丛地面,缓缓前行,却不发出一丝的声音,而在其五丈开外,便有着她的第二个目标。 五丈,四丈……一丈,距离够了,林尽力的摒住呼吸,以免惊扰了敌人,手中的长鞭再次缓缓的递了出去。 靠着某种技巧,长鞭仿佛蛇一般蜿蜒前行,悄无声息。 咔嚓! 就在长鞭爬到一半的时候,陡然间一道黑影闪现,那是……一只鞋,不,是一只脚,恰恰踩在了长鞭的末梢。 立时间,林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无尽的惊恐遍袭全身,不由自主的抬起了目光,顺着那只脚蜿蜒而上。 先是脚,接着自然就是腿了,然后是包裹在黑色麻袍里的腰,再往上,林的眼睛终于对上了一双闪着寒光又透着揶揄笑意的眸子。 那是一张老脸,却不带一丝的慈祥,反而布满了寒霜。 这老头是谁,怎么会悄无声息的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林心头大骇,但手上却是丝毫不慢,猛得一扯长鞭,竟是纹丝不动。下一刻就果断的弃鞭,双手在地上一按,轻灵的身体快速跃起,而在这个过程中,林眼观四方,已经找到了逃跑的路线。 “想跑么?”老者冷哼一声,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身体便鬼魅般飘到了林的身前,粗糙的手掌迅雷般探出,无比精准的捏住了林的脖子。 如同铁钳般的五指,稍稍用力,林便有种窒息的感觉,整个人更是被提离了地面。 挣扎,无力的挣扎,因为无法呼吸,林还算白皙的脸已经完全的充血,眼珠凸起几乎要爆裂开来。 哗啦! 老者的声音,虽不算响亮,但依然惊扰了潜伏在四处的矢锋卒,一一调转目光,在看到老者后,脸上不禁现出喜色,而在看到被提在半空的林时,又瞬间变成了惊悚。 “家……家老!”带领这十几名矢锋卒的典队正失声叫道。 “哼,一群废物,人家都跑到你们身后了,都感觉不到,死了也是活该。”黑袍老者赫然便是北阴伯府派来薛山县主持大局的那位家老了。 话说,之前矢锋卒在林跟雷霆的手中吃了大亏,又是愤怒又是骇然,但最终还是在往日荣耀的驱使下,决心报仇,不过,那位活下来的典队正,出于谨慎还是打发了一人,前去向坐镇后方的家老报道。 这位家老在听得回报后,竟是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亲自带着大批人马杀入了忘川林。 或许是因为羞恼又或者是怕夜长梦多,家老一进入忘川林,便将其他人远远的落下,靠着高出不止一头的修为飞速赶来,恰恰就碰上了林的暗杀,后面的事情,也就不用多说了。 “典队正,骡子……死了。”似乎为了印证家老的怒斥,之前被林毒杀的矢锋卒尸体很快就被发现了。 来时十三个人,之前被人以铁砂接连射杀了两个,再加上骡子,这边还没有碰到对手的影子,就折损了三人,哪怕再如何的心高气傲,矢锋卒也忍不住面颊发烫,羞愧的直想将脑袋杵进地缝里。 此时,家老所站的位置,恰恰被一颗大树遮挡,所以并没有引起对面薛衣侯一方的注意。也正因为如此,这位家老才表现的极为淡定,独自站立着,一手捏着林的脖子,一边询问这边的情况。 那姓典的队正虽是羞恼,但还是低声将战况说了一番。 “哦?这么说来,那薛家十四郎,就在对面喽?”家老对于矢锋卒的损失毫不在意,反而在听到薛衣侯的行踪后,脸上现出了喜色。 “禀家老,之前咱们兄弟在那群人中亲眼看到了薛家十四郎,跟您发下的画像一般无二。紧接着双方便开始了攒射,这种时候,他们万万不可能逃离。”典队正信誓旦旦道,并表现出了坚定的决心。 矢锋卒这一次脸面是丢大了,死了那么多兄弟,却是毫无所获,现在想要报仇,看来还是要依仗眼前这位家老。 咔嚓! 家老右手狠狠一捏一扭,随着骨骼碎裂之声,便见还在做着无畏挣扎的林脑袋一歪,已没了生机。 “哼,老夫倒要会会这薛家的缇骑司。”老者冷哼一声,将林的尸体如同破布一般拖在手中,深邃的眼眸透过草丛树叶向着前方打量了一番,心中便有了定计,“尔等听着,此次老夫就当一回苦力,冲锋陷阵。至于你们,全部散开,将此地包围起来,务必不能放走了一个。” “喏!” “给我去。”听得众矢锋卒应诺,家老再无犹豫,右手猛的一挥,大力将林的尸首甩了出去,紧接着双脚在地上轻踏,身形竟是鬼魅般贴到了林的背后。 “好快的速度,好轻灵的身法,踏风而行……这便是持节境么?”典队正望着飞出的家老,眼眸之中满是羡慕之色。 …… 等待,无疑是煎熬的。尤其是在这种两军对垒之时,身处杀机四伏之地。 林应该已经行动了。 薛衣侯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在暗地里提醒自己了,可不知为什么,之前在树屋里的不安,此时却如同火山般,再次爆发了。 呼!! 就在焦躁不已中,薛衣侯目视前方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条身影,飞空而来,却不借枝枝叶叶。 那是……林!!! 当看清楚那身影的形貌之后,薛衣侯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以防惊叫出口。 可是他能够做出及时的反应,却并不等于所有人都能控制得住。 身后的一干妇孺,在看到了林后,禁不住失声连连。 飘飞而来的林,身上并没有血迹,可那因为失去了骨骼的支撑而耷拉到胸口的脑袋却是那般的醒目。 满头的青丝随风凌乱,加上不着外物的滞空而行,怎么看都像鬼多过了人。 “不要射击,是林。”一声暴喝猛然从不远处藏在石头后面的雷霆口中传出,声音凄厉,带着浓浓的悲哀。 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林此时的情况,怕是凶多吉少了。 没有人知道,林之前经历了什么,但这丝毫不妨碍薛衣侯一干人满心的痛楚。 “啊……啊……”蜷伏在薛九儿身旁的阴也发出凄厉的叫声,让人闻之,肝胆尽裂。 论悲伤,论心痛,林的死对谁的触动最大? 不是薛衣侯,甚至不是左伯跟右伯,而恰恰是朝夕相处的雷霆跟阴。 几个人年龄相仿,又几乎形影不离,这份情感,甚至早已脱离了同袍之谊,而是真正的生死兄弟。 “后面有人。”就在所有人沉溺于痛苦之时,因为视角的关系,藏匿于不远处一颗大树上的右伯,厉啸一声及时提醒道。 “我杀了他!”右伯的提醒,旨在让众人小心,却不料,此话一出,雷霆竟是更加的激动,再不顾其他的从石头后窜出,锵的抽出了腰间的长剑,迎着林飞扑过去。 在飞出了十丈距离后,林的尸体终于缓缓的向下落去,而一直隐藏在其背后之人也现出了身形,目光阴鸷的盯着冲上来的雷霆,一脸的冷漠。 “嘿嘿,你的样子,似乎不仅仅只是同袍之谊啊,既然如此,老夫就将她送还给你了。”家老不无冷嘲的话后,身躯一翻,双脚便狠狠的踏在了林的后背。 “去吧。”随着一声冷哼。 林的尸体如同流星一般,向下急坠而去。 “雷霆,回来。”隐藏在一旁的左伯,急声呼喝。 恘! 另外一边,右伯果断的射出了一枚铁砂。 左伯的命令,雷霆第一次违背了,望着向自己急坠而来的林,微笑中张开了双臂。 “林,别想甩掉我。” 铁砂射来,半空中的家老身体猛然打横翻滚,轻易的避开,下坠中,右手换掌为爪,探入了林的后心。 噗! 雷霆如愿以偿的拥住了林的身体,清淡的体香传入鼻息,让他迷醉,以至于连左胸的剧痛都丝毫不觉。 尚还有一丝温热而滑腻的脸颊轻轻的贴在了雷霆的脸上,两人就这么相拥而立,一时间,甚至将整个世界都给遗忘了。 “林,你之前对我承诺过的,等到四十岁时,就嫁给我……可我等不及了,我真的等不及了。风跟火虽然死了,可他们必定阴魂不散。还有山那个夯货以及哑巴阴,别看他们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对你可都眼热的很呐……今天的天气不错,忘川林的风景有多秀丽,你也是知道的……嫁给我好么……你不开口,就当是同意了……哈哈,咳咳……我好高兴,给你唱支歌吧,是从十四郎那偷学来的……我得意的笑,我、我得意的笑,笑的妹妹……” 第71章 绝境 “哼,死了都还聒噪。”听着那淫词浪调,黑袍家老不耐烦的冷哼一声,从林的后心中抽出了布满鲜血的右臂,而在其掌中赫然握着两颗心脏,其中一颗甚至还在跳动。 “倒是跟熊朗一个德行,心长在了另外一边。”低头望着掌中的两颗心脏,家老的脸色不禁有些黯然。 噗通…… 随着家老收回手臂,失去了支撑的林跟雷霆终于扑倒在地,至死……都紧紧相拥。 嘤嘤…… 似乎是因为雷霆跟林的死,又似乎是因为见证了一份悲壮的爱情,阵阵抽咽哭泣之声,自身后传入了薛衣侯的耳中。 而此时薛衣侯也不好过,紧紧的咬住牙关,可血红色的眸子依然不争气的滑落……泪两行。 “老左、老右,你们还等什么,杀了他。”薛衣侯嘶吼,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不顾伤势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抽出腰间的逍遥伞,便向那黑袍老者杀去,可惜刚刚跑出两步,却为树枝绊倒,一头栽到了地上,摔得满脸开花,再想爬起来,却已是无比艰难。 “嘿,大家都不要活了,老右,跟我一起上。”左伯此时也是目眦欲裂,两个被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就在自己的眼前惨死,这份悲恸,更甚于薛衣侯。 右伯没有回应,而是以最快的速度从大树上一跃而下,人在半空,便已经抽出了背后的两柄短矛,一待落地,便杀将过去。 “这便是让老夫损兵折将的缇骑司么?竟连持节境都不到。”家老瞥了眼向自己杀来的两个相貌相似的中年人,不无失望的摇了摇头。 入室境分通窍、锻骨、伐髓三个阶段,伐髓完成,再上一步,便可进入持节境,体内开节杖,可将吸收的玄气炼化为玄力,其精妙已非蛮力可比。 毫不客气的说,即便是刚刚进入持节境之人,面对伐髓巅峰的修士,轻易间便可击杀,彼此的差距可谓天壤。 入室境,归根究底也不过是打基础而已,还算不上真正的修行之人。 左伯持剑,右伯握矛,一左一右,分袭而来,全力施为,其威势不可谓不盛。可就是如此,那位家老甚至连随身的兵刃都懒得取,看似随意的挥动双掌,一股奇异的力量便自掌心喷涌而出。 一推,一吸。 推力对左伯,狂风大作,竟是让左伯寸步难行。吸力对右伯,却见右伯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何止一倍,猝不及防下,已经到了那家老的身前,而他手中的短矛却是连招式还来不及施展。 咔嚓! 家老左手猛然间换掌为抓,故技重施,就向右伯心口探去,这要是让他抓实,想想林以及雷霆,其后果便不难预料了。 右伯的修为虽然比雷霆等人要高了一头不止,但终归也才不过伐髓二十九周天,如何能承受得下这掏心一爪。 好在修为虽然比不过,但右伯丰富的应对经验在此时显露了出来,危机之时,再顾不得施展七探盘云枪了,急忙将双矛交叉架在了心口。 锵。 爪矛相击,竟然迸射出点点火花。 再看右伯虽然挡下了致命一爪,却还是为巨力所震,双矛狠狠的撞击在胸骨上,闷响声中踉跄的退出了十几步远。 噗! 不等右伯站稳脚步,一口鲜血便控制不住的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小心,此人修为达到了持节境。”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右伯惊骇的出口提醒左伯。 “废话,刚才看他踏空而行,就知道如此了。”左伯被狂风吹的东倒西歪,没好气的怒斥了一声。 “哎呦!”谁知他话音刚落,原本吹得自己寸步难行的风突然变成了吸力,猝不及防下,整个人踉跄中差点没有栽倒。 不过,有了自己兄弟前车之鉴,左伯自然不会在莽撞的前冲,手中的青铜剑猛地往地上插去,以阻止自己前行。 呼! 突然,一道微风拂面,却是让左伯神色大变。 不同于之前又吹又吸之风,它们虽然猛烈,却不含杀气,可这微风之中带着的一丝丝腥臭之气,绝不可同日而语。 好一个左伯,心意微动,右脚便插入地中,看也不看,就向前撩去。 这一脚显然不在攻敌,而仅仅是将脚尖上挑起的尘土以及杂草甩出。再然后,看也不看结果,便就地横滚出一丈开外。 扑!! 果不其然,被甩出的尘土杂草凌空炸裂,正好将黑袍家老包裹其中。 “好个险恶的老贼,竟然敢跟你左爷玩阴的。”左伯无赖的模样当即发作了,指着一击落空的黑袍家老怒骂道。 “哼,你的手段也不见的光明。”家老挥了挥衣袖,虽将眼前的灰尘吹散,但依然闹了个灰头土面,心中更加的恼怒。 “如果你左爷爷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北阴伯府的家老吧。身为一郡之首,却是勾结他人,谋害辖下子民,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就不怕没了脸面么?”左伯一想到眼前这个就是导致薛家倾覆的刽子手,就恨的牙痒痒。 “哼,且不说成王败寇,只要那小子死了,其他人再说什么,又有几个人会相信呢?”家老指了指远处依然不断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的薛衣侯冷声道。 这话说的不好听,但却是极有道理。 毕竟这世上虽不乏空穴来风,但也不缺众口铄金,至于事情的真相,以北阴伯府的喉舌,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当然前提是薛衣侯死,毕竟他的身份太过敏感了,若是有他在,在外人看来,可信度还是极高的。 不知何时,薛之秋壮着胆子跑向了薛衣侯,想将他扶起,却不料,被其一把甩开。 “滚开。”薛衣侯恶狠狠的瞪了薛之秋一眼,其原因自然就不用多言了,好在,他虽因为雷霆跟林的死而愤怒,倒也没有失去理智,最终没有将心中怀疑的话说出口,而是转向了那黑袍老者。 “你既然是要杀我,可以,但放这些人走,毕竟他们对你没有任何威胁。” “嗯?”听薛衣侯这大义凛然的话,家老却是露出嘲讽之色,“竟说出这般幼稚之言,老夫倒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薛家十四郎了?” 所谓的幼稚,自然是针对薛衣侯的舍生取义,在家老看来,现在的情况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既然如此,凭什么要放其他人离开? 这位家老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来? 不仅仅是之前一次次被甩,也不仅仅自己带来的几个家臣纷纷惨死,而在于整个过程中,薛衣侯所展现出的手段跟魄力。 虽然已经过去了两日,可薛山县城那条南北大道上的血腥味依然迟迟未散,那里面可不仅仅有薛家武士的,更还有其他二十五县六七十名家臣的鲜血,甚至包括一位家主。而造成这种结果的罪魁祸首,便是眼前的薛家十四郎。 仅凭薛家武士,就能跟相同数量的家臣拼个同归于尽,任这位家老想破了脑袋,除了说薛衣侯指挥得当之外,实在找不出其他的理由。 先天三花聚顶之资,小小年纪,便有了如此的兵家造诣,一旦放任他生离,待日后成长起来,对于北阴伯府造成的威胁,绝对是难以估量的。 也正是这种种的原因之下,才让这位家老下定决心,势要斩草除根,为此,不惜动用了那一枚隐藏了十多年的重要棋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枚重要的棋子,此时不用,又该何时呢? 想到此,家老的目光不由的越过了薛衣侯,投向了某处。 “我儿,此事你做的很好。日后,我必定禀明伯爷,允你破格成为伯府家臣,现在,到为父这边来吧。”家老突然开口,却是让全场皆惊。 所有人,包括薛衣侯,都不自觉的顺着那家老的目光望去。 众目睽睽下,阴面无表情的挣脱了薛九儿的搀扶,缓缓的从人堆里走出。而后者或许是因为过分惊诧,竟然呆立当场,忘了去阻拦。 其实,何止是薛九儿,就连薛衣侯,当阴从他身边而过时,也整个傻掉了。 我儿?阴? 这一说一答,若是再看不出两人的关系,那可就是十足的傻子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阴? 薛衣侯只觉胸口一闷,抚胸低头时,一口鲜血便从嘴里咳了出来。 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那一直被怀疑为薛之秋的内鬼,根本就是……阴。 是他,一路之上,通过不为人知的手段,暴露了众人的行踪,最终身陷这一片死地。 什么重伤,看看阴现在的健步如飞,即便是有伤,也只是为了让别人不会注意到自己罢了。 谁能够想到一路上半死不活的阴,会悄悄的留下记号。谁又会想到被薛家一手培养且向来忠诚无二的阴会是内鬼? 满口的血腥,是那般的苦涩。薛衣侯禁不住目光瞥向了不远处相拥而眠的雷霆跟林,有悲伤更有庆幸,悲伤于他们同袍的相叛,又庆幸于他们死的早,并没有看到这一幕。转过头来,又看向身旁的薛之秋,眸子里含着些许的内疚。 自己总归是错怪了他啊。 只是此时,想这么多还有何意义? 这家老的修为之高,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以一敌二,便轻易的将修为最高的左右伯两兄弟击退。至于其他人,伤得伤,幼得幼,要么就是妇孺,除了引颈待屠,还有别的可能么? 绝境,真正的绝境!! 第72章 没有怨,只有恨 簌簌、簌簌…… 四周丛林不断传来细碎的脚步之声,越发的频繁,一开始还想着隐蔽,到了后来根本就是明目张胆了。 先是矢锋卒,紧接着又是大群穿盔贯甲的武士,加起来总有近两百人,戟戈林立,将这方寸之地层层包围。 之所以判断后来的那群人是武士而非兵卒,区别就在于是否精锐。 按照大周律令,各诸侯国必须承担起为国募兵之职责。这条律令的制订原本是为了削减国库的花费,却也最终变向的增强了诸侯的实力,这才有了后面的春秋列国,群雄争霸。 而到了现在,也不知是何缘故,这条律令不仅没有废除,反而在下面的各诸侯国之间也开始施行。 就以楚国为例,它就要求下面的各郡各县都必须招募并豢养一定数额的军队,到了战时可随时调入战场征伐。 当然,各诸侯国也不是傻子,大周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又怎么可能重蹈覆辙,所以,制定了一系列的限制措施。其中最主要的有两点,其一是中央集权下的军队不得懈怠,辅以最好的训练、待遇甚至免除军属一切徭役。其二是各郡各县所养的军队,没有报备不得跨越界限,而到了战时,更是必须毫无条件的交出指挥权。 经过种种的限制,军权对于各郡各县而言,就失去了吸引力。与其耗费精力与金钱去打造一支根本就难以为自己所掌控的军队,不如多养一些武士。 如此一来,就造成了各郡各县所属军队素质低劣、纪律涣散且军械简陋的现象,而相比之下,武士就强了不止一筹了。 且看眼前这近两百之人,各个兵锋甲亮,除了装备有戟戈之类的长兵器外,更是每人都配有短剑,只这一点,就不是兵卒所能拥有的,至少不是北阴郡下辖的军队能配置的起的。 至于家臣,虽大多出自于武士,但到了他们这个阶层之后,因为任务的需要,已经极少会穿盔甲了,至少不会再穿那沉重而又普通的盔甲。 只是四处打量了一眼,薛衣侯便已经心中有数。可随之便又是苦笑,知道了又如何? 且不说自己这一方满是妇孺,根本不可能从这么多敌人的面前突围,更不要忘了,面前还有一个持节境的老狐狸呢。 却说阴自薛衣侯等人中走出,走的很慢,甚至在与薛之秋、薛衣侯擦肩而过时,而特意的停滞了一番,大有耀武扬威之意,而事实证明,或许是太过意外,竟然没有人出手阻拦,最终还是到了黑袍家老的身前。 “啊、啊……佛、秦!”深深看了眼面前的老者,阴下意识的张嘴叫了两声,努力发声,却显得晦涩朦胧。 “哎,苦了我的儿,这么多年装聋作哑,却是连话都说不清了。”家老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回过味来,那“佛、秦”应该是“父亲”,也就是自己了。 想到此,哪怕心硬如磐石,一时间,老眼也略有了湿润。 眼前这个身材瘦小,甚至有些佝偻的“丑八怪”,总归是他的亲骨肉啊。 家老膝下共有两子一女,当然,这是表面上的,罕为人知的是他其实有三个儿子,阴便是最小的一个。 当年,阴诞生时因为身体有异,加之又是妾室所出,并不为他这个做父亲所喜,在家养了六年后,便因为某些原因遗弃了,并最终为薛家收养,一直到现在。 当然,所谓的遗弃,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事实上根本就是专门针对薛家布下的局。 北阴伯生性多疑,为了能够更好的掌控下辖各县的情况,便以各种方式布设眼线,而这种眼线有高有低,低等眼线需要时常的将各县的动静予以汇报,如此也极容易暴露,而一旦暴露,便是无故消失的命运,到时哪怕是北阴伯也只能装聋作哑说不出个什么来。 而高级眼线就完全不同了,他们完全不需要有任何的行动,甚至潜意识里将自己当做二十六县之人,只有在最为紧要的关头,才会予以启用。 像阴这样的人,不止在薛家,其他二十五县也都有,而且因为长年表现出的能力以及忠诚,很多都有了一定的地位。 这些人要么一生不被启用,一旦启用,便是各县倾覆之时。 正因为高级眼线的重要性,所以在选择上,自然极为谨慎。 家老作为家臣中最有威望之人,自然备受北阴伯信任跟器重,而家老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在听到这个计划后,几乎毫不犹豫就将自己本就不甚喜欢的小儿子“忍痛割爱”。 薛家怎么也不会想到,因为一时的善举捡到的孤儿,并全力栽培了近二十年,却给自己埋下了致命的祸根。 …… 似乎感觉自己这鼓励的话有敷衍之嫌,黑袍家老想了想,便缓缓的抬起手臂,在矮了半头的阴肩膀上拍了拍。 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轻响。 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下,不知何时,阴的手中多出了柄匕首,自下而上笔直了刺穿了家老那条搭在其肩膀的手臂,正好处于手肘的关节处。 透臂而过的匕首尖端,涂上了一层的血色,更有鲜血汩汩的从匕首的血槽处涌出。 阴依然是面无表情,一眨不眨的盯着家老。而家老或许是太过惊诧又或者有着太多的疑惑,竟也是那般无动于衷的望着阴。 “逆子。”良久之后,家老本还算慈祥的脸上顿时布满了阴云,那是被信任之人出卖的愤怒。 “啊……哈、哈!”阴咧嘴惨笑,“于你,我是逆子。于薛家,我是逆臣……哈哈。” “为什么要这么做?”家老说话中,按在阴肩头的手掌屈指间轻易的刺穿了血肉,牢牢的卡在肩胛骨中。 “你不来,我本可以为薛家尽忠。” 阴仿佛不知道疼痛为何物一般,再看家老也是如此。在这一点上,两人倒还真是一脉相承。 “尽忠?!”家老的脸皮微微一抽,他似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你于我,有生养之恩。薛家于我,有养育栽培之义。”阴似乎是在解释,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我知道你讨厌我,从我出生起就是,但我不怨,因为你是我父亲。后来到了薛家,为了成为家臣,我确实吃了很多苦。一边要装聋作哑,一边又要努力的修行训练。十八年,整整十八年,相比于你养育我的六年时间,薛家给予我的更多。有心酸、劳累甚至是鄙夷,可同样的也有温暖有关怀更有堪比兄弟的同袍之谊。”说到最后,阴不由的转动目光,将不远处那相拥而眠的两人深深的映入眼帘,有痛苦更有羡慕。 “正是在薛家的这十八年时间里,我才感觉到自己是个人。喜怒哀乐、五味陈杂……真的好喜欢这种感觉。” “哼,可你还是出卖了薛家不是么?”家老一时间也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 阴虽是他的儿子,但彼此间却实在太过陌生了,陌生到已经淡薄了血缘,只有利用的关系。 哪怕是现在,下意识里,家主更多的是将阴看做一个值得栽培的属下,仅此而已。 但这一刻,不知为何,他有些心痛。 家老不是阴,没有经历过这种种的一切,自是无法体会那种感觉,可这并不妨碍他去代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想想养育阴的那六年时光,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漠视,以及家中其他几个子女对阴的冷嘲热讽…… 似乎,自己真的亏欠这个小儿子太多了。 “是啊,我还是出卖了薛家,所以落得现在众叛亲离的下场,哈哈,还真是报应来的快呢。”阴惨笑,露出了渗满了血丝的牙齿。 “为……为父错了,以后会好好的补偿,今日这一剑,若是能让我儿消一消怨恨,也就值得了。”幽幽一叹中,家老再无往日身居高位的风采,反而更像个父亲,抓在阴肩头的手也缓缓的松开,轻轻抚在阴的脸上,一时间竟是忘记了手指上还沾满了鲜血,阴的血。 “怨恨?!”似乎闻到了近在咫尺的血腥,阴的鼻翼不禁扇动了两下,然后摇了摇头,“没有怨……但有恨!” 说到最后,阴陡然现出一抹残忍的微笑,一直握着短匕的手在毫无征兆中猛的一拧。 短匕原本是从家老手肘骨骼的缝隙中穿过,经此一扭…… 咔!! 似乎承受不住骨骼的强韧,青铜短剑生生的被拗断,与此同时,家老的整条小臂也被完全的崩断,仅连着最外层的皮肉。 骨折筋断,抚在阴脸颊的手掌顿时无力的耷拉了下去。 “啊!!!” 饶是家老毅力坚韧,这种断臂之痛也让他惨叫出声,条件反射下,空着的左掌便印在了阴的胸膛。 咔嚓! 胸骨断裂。 且不说家老早已过了锻骨的阶段,持节境的高绝修为也在一定程度上大大提升了骨头的硬度,这才使得连青铜短匕都给崩断了。相比之下,阴虽也经过了锻骨,但其无论坚硬还是韧性就大大不如了。 家老突受断臂之痛,条件反射下的含愤一掌,其威力可想而知。 这一掌印在阴的胸口,不仅仅只是震断了其胸骨,就连里面的五脏六腑怕是都碎了。 噗! 果不其然,被一掌击飞的阴,张口之中,喷出的不仅有鲜血,更夹杂着内脏的碎肉。 “我儿!” 一掌打出,家老便已后悔,在看到阴落地后,已然慢慢的失去了生机,更是痛的须发皆张。 这世上,还有比父子相杀更悲惨的么? 虎毒尚不食子啊,可现在,自己竟然真的击杀了儿子。 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难道儿子对自己就那么的恨么?既然如此,那么之前在薛县的时候,他又为何答应自己提供薛衣侯的行踪?为什么? 家老自以为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对眼前这个儿子,竟是一点都看不透了。 “咳、咳……”飞落于地的阴,一连在地上滚出了数丈才停了下来,只感觉整个胸膛都在燃烧,想要张口吸一口凉气,却不料立时就牵动了肺腑,一阵猛咳,竟是吐出了半块肺叶。 要死了么? 是的,肺都吐出来了,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呆滞的望着那半块落入尘埃的肺叶,阴没有难过,反而是满身的轻松,终于可以解脱了。 还有遗憾么? 阴艰难的想要支撑起身子,却很快就栽倒于地。 此刻,阴似乎又回到了儿时,回到了那座生养了自己的偌大院子里,都是一样的无助。 他想起身,站起来,因为有遗憾。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走到林的身边,然后一脚将可恶的雷霆踢开,那混蛋占了自己的位置。 于那黑袍家老,是家老,不是父亲,阴确实没有怨,但却有恨,原因很简单,他杀了林,自己心爱的女人。 正如雷霆死之前说的那般,整个缇骑司中,除了年长的左、右伯,其他几个男人哪个不为林倾心。 不是因为林长的有多漂亮,心地有多善良,仅仅是朝夕相处,长年来积攒下来的情愫啊。 阴的视野越发的模糊,意识也在渐渐的沉沦,但凭着某种感觉,他还是找到了林所在的方向,于是,费尽全身力气的向那里爬去,如同蜗牛一般,在身后留下长长的血迹,只因为每爬动一寸,都会让他吐出一口血,夹杂着内脏的血。 近了,应该更近了。 阴在心中不住的对自己打气,此时,外界的一切都仿佛消失在了他的感知之中,只有林。 可就在他爬出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了,不是因为没有了力气,凭着多年在缇骑司的训练,哪怕没有力气,他也坚信凭着意志,必定能够爬到林的身边。 之所以停,是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所以……放弃了。 “哎……林,对不起,我做了错事,配不上……你了……” 第73章 白衣女童 阴死了,带着懊恼以及内疚,死在爬往林的路上。 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他重伤濒死,然后爬行,直至断气。 家老在处理伤势,同时神色痛苦而又复杂的望着儿子愚蠢的行为。 薛衣侯的神情同样的复杂。 阴的背叛、再背叛,最后众叛亲离,薛衣侯已经没了恨意,只有可怜。 阴是个可怜的人,似乎从出生之日起,便注定了今日的悲剧。 左、右伯则更多的是痛苦。 到了现在,缇骑司就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老家伙了。 风火山林、雷霆跟阴,这些全部由他们亲手调教出来的孩子,也终于在另外一个世界团聚了,并遵守了同生共死的诺言。 只剩下他们两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至于其他人,或许愤怒,或许悲伤,但更多的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毕竟,不论是薛之秋兄妹还是薛九儿一家,对缇骑司是真的没有太多的了解。 更何况,他们现在的情况又好得了哪里去呢? 黑袍家老被自己的儿子断去一臂,伤势不可谓不重,可即便如此,只能如何。 持节境的生命力以及强大,根本不是他们这群入室境所能比拟的。 想想薛山上的薛天放,换了其他人,怕是早就死透了,可不是一样熬过了漫长的时间,最终等来了薛衣侯么? 更何况,黑袍家老现在可不是孤家寡人,更有两百名帮手。 薛衣侯等人唯一生的希望,就只有寄托于黑袍家老看在阴的面子上,放他们一马,但这可能么? 事实是……不可能。 黑袍老者之所以能够成为家老,而且还是北阴伯府的家老,除了有高绝的修为外,其心智之深沉是毋庸置疑的。 父子相杀的悲惨,手刃儿子的悲剧,对他并非没有打击,可就是如此,也只是让他意志消沉了片刻,便重整旗鼓。 “尔等真是好运气,临死前还让你们看到了一出好戏。”家老幽幽开口,声音阴冷的让人头皮发麻,“那么接下来,你们就可以去死了。” 哗啦! 四周,近两百名武士整齐划一将手中戈矛挥向前方,同时剩下的十名缇骑司也提起了弓弩,向着场中的薛衣侯等人瞄去。 只等家老命令一出,必然是弩箭纷飞、戈矛冲锋的场面。 似乎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薛怜儿以及薛小筠禁不住躲进了薛九儿母亲的怀中,娇小的身躯瑟瑟发抖。 薛九儿也是满脸的灰白,满是怀恋以及内疚的望向了自己的母亲以及妹妹。 而一向书呆气的薛之秋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是强横的将薛衣侯从地上架了起来。 “你我是薛家仅有的成年子弟了,即便是死,也要站着,如此才不会辱没了薛家门楣。”薛之秋对着薛衣侯郑重其事道。 “蠢秋……果然名副其实。”薛衣侯笑了,在过往,他不只一次这般称呼薛之秋,甚至不分背后还是当面,可只有这一次,没有嘲讽之意。 “还打么?”不知何时,左伯走到了右伯的身旁,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脸上布满了哀伤。 右伯看了看四周严阵以待的敌人,再看看已经绝望的老弱妇孺,最后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明显已经凹陷下去的胸膛,“累了。” 左伯默然点头。 他倒是不累,但已经心灰意冷。 林、雷霆以及阴的死,加上现在的绝境,哪怕是性格再是乐观,此时也早就被消磨一空了。 既然已经拼到了山穷水尽,那就一起赴死吧。 不远处,黑袍家老完好的左臂已经缓缓抬起,这是一个信号,等他挥下时,一切都将结束。 呼…呼……莎、莎…… 一阵风卷过,吹响了树叶,仿佛一曲挽歌。 “啊…啊…啊……”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不少人似乎真的听到了歌声,歌声清亮空幽,节奏婉转,却没有歌词。 “十四,你听到了么?”薛之秋一脸困惑的问向薛衣侯,却不料后者也同样困惑的望来。 两人四目相接,越发的困惑了。 难道他们两个人一起出现了幻觉? 实在是那歌声太过空幽缥缈,仿佛是从某个方向传来,又似乎来自四面八方。 没有丝竹伴奏,却有丛林相喝,带给人一种迷醉之感。 “谁?是谁,给老夫出来。”黑袍家老凝重的声音陡然响起。 那歌声真的不是仅萦绕于薛衣侯跟薛之秋脑海的幻觉,似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不信,看看左伯、右伯,看看四周那些满脸困惑的武士以及矢锋卒。 “啊…啊…啊……” 歌声依旧,丝毫没有回应黑袍家老的意思。 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幽香弥漫于这片丛林。 “好香啊,就像母亲做的菜肴一般。”外围,一名武士深吸了下鼻子,吞了吞口水道。 “呸,这哪里是菜香,根本就是处子的体香,而且必定是个天姿国色的美人才有的处子体香。”身边顿时有人反驳道。 “可、可我怎么闻着像是花香呢?而且是牡丹园里百花盛开时的芬芳,前两个月,我有幸进去过牡丹园,到现在可还是记忆犹新。” …… “你们都说错了,这不是菜香也不是体香更不是花香,而是墨香。可惜我资质不佳,否则就能修行文卷了,哎!!!” 七嘴八舌之中,几乎每一个人闻来都有不同的答案。 “对,这绝对是墨香,那种文卷经义里散发出的淡淡墨香。”就连薛之秋也是一脸的憧憬。 反倒是薛衣侯皱了皱眉,因为他根本没有闻到什么香气,反而是一种颇为熟悉的骚气。 这种味道真的好熟悉,可到底是什么发出的味道呢? 薛家接连的变故,以及这一路上的逃亡,无不在时刻的消耗着薛衣侯的精神,让他一时间竟是怎么都想不起这熟悉的味道来自哪里? “老右,你觉不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啊?”另外一边,左伯神色古怪的对兄弟问道。 听到此言,右伯顿时变得窘迫起来。 两兄弟不由的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三个字,“迎春阁”。 罕见的,一向自诩脸皮够厚的左伯竟然脸红了,至于右伯更是有大脑充血的征兆。 “不会是那娘们来救咱们了吧?”左伯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 “不好,所有人摒住呼吸,这香气有毒!!”就在所有人憧憬于那直击心底的迷醉香气时,黑袍家老如同闷雷一般的厉喝姗姗来迟。 顿时间,有人惊醒,但更多的人却依然如故,尤其是围在四周的武士最多。 “文卷,是文卷。”黑袍家老立即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但凡能被他出声喝醒的全部都是修行了文卷之人,换言之,这诡异的香气根本就不是毒药,而是类似于文卷的意气甚至是势。 想到这个结果,黑袍家老脸色更加的凝重了。 要知道,就在刚才,连他自己都差点着了道,由此可见,这香气的威力之猛。 至于这香气根本就没有准确的答案,而仅仅是催动了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渴望罢了。 比如,说是菜香的,是想到了母亲。说是花香的显然则是个爱花之人,墨香则是像薛之秋这般迷恋文卷的书呆子了,至于左右伯所闻到的味道,呵呵,却是一段难以启齿又终生难忘的窘迫了。 “敢问是哪位前辈到来,老夫乃北阴伯府家老,还望出来一见。否则……”黑袍家老话音未落,身形如同鬼魅一般,转眼便到了薛衣侯的身旁,左手疾探,便如同当初对待林一般,掐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薛衣侯脖子并提了起来。 一旁薛之秋大急,就要出手相救,可还没等他将剑拔出,就被眼疾手快的家老一脚踢飞了出去。 “否则,就休怪老夫先宰了这小子。” 黑袍家老不愧是老谋深算,眨眼的工夫就找出了事情的根由。 不论是歌声,还是香气,必然是有人为之,至于目的,值此之时,除了救人还会有什么。 而在这一群人中,谁最有可能让那神秘之人在意呢? 虽然未必就一定是薛衣侯,但是他的几率无疑最大。 那么只要捉住了他,还怕引不出那神秘人么? 至于引出之后又该如何,却不是黑袍家老能预料的了。 毕竟,到了现在,那神秘人修为几何,都不知道呢。 最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黑袍家老这一连串的动作以及应对都实在太快,显然已经超出了某人的意料。 “放开他!” 一道清亮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警告,更有焦急。 而且很明显,应该是出自女人之口。 “衣娘?!”只听那声音,就让不少人心头惊动。 这声音赫然是薛衣娘的。 难道…… 不给一干人胡思乱想的机会,一道白色的身影徐徐的从东侧的一颗大树上飘落。 白裙白衫,衣袂飘飘,宛若仙子,只是这个头……未免太矮了一些。 等那女子落地,但凡还清醒之人,这才发觉,来人竟然是个七八岁的女童。 难道说刚才那声音是这个女童发出的? 左伯摇了摇头,又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似的,再看去,确实是个女童。 虽然她穿着类似成年女子的白色衣裙,甚至梳着年轻女子该有的发饰,可这一切都难以遮掩那张粉雕玉琢还带着婴儿肥的幼稚脸蛋。 “是你?”心中疑惑的不仅仅有左、右伯,就连那黑袍家老也是同样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实在难以相信,能靠着歌声以及香气就差点让自己吃亏的竟然会是个七八岁的娃娃。 七、八岁,才不过是刚刚进行修行的年纪,哪怕天资再高,也绝无可能达到眼前的修为。 “我说,放开他。”女童开口,带着颐指气使的骄傲,其声音跟之前赫然是一模一样。 “我若不放呢?”黑袍家老心中虽然依旧满是困惑,却毫不犹豫的紧了紧掐住薛衣侯脖子的手掌,与此同时,目光不断的向四周游离。 不管这女娃娃是真是假,他相信,自己总能逼出那真正的神秘高手。 咯吱…… 随着铁钳般的手掌不断加力,薛衣侯越发痛苦之下,身躯不由自主的挣扎了起来,只是这挣扎是那般的无力…… “住手……”望着薛衣侯痛苦的模样,白衣女童忍不住失声叫道,一抹决然不由的攀上了她那粉嫩的小脸,“你敢欺负他,我杀了你。” 第74章 转危为安 “我杀了你。” 这样的话若是出自缇骑司之口,那必定包含了无尽的杀气。 若出自薛衣侯之口,则要好好的判断是玩笑话还是张狂的威胁? 可当出自一个粉雕玉琢、萌憨可掬又漂亮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上一口的七八岁小姑娘之口时,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怎么说呢? 有些想笑却又不忍拂了她这一番惺惺作态,甚至会忍不住生出一些负罪感……但无论如何,却绝对不会当真,最多以溺爱的语气斥上一句,“这谁家的孩子,怎么这般调皮”云云。 可以说,上面的种种感觉,黑袍家老几乎占全了,尤其是望着那女童气咻咻的模样而产生的负罪感,更是让他情不自禁的松了松掐住薛衣侯脖子的左手。 那么女童就真的没有危险么? 就在黑袍老者略微失神之际,女童突然形同鬼魅一般急速飘来。 是的,不是跑,而是真正的飘,略长的衣裙很明显的已经脱离了大地的桎梏,速度虽不是特别快,却足以慑人眼球。 但凡修行了武经之人,飞檐走壁并非难事,可这更多的还是轻身的功夫,是要借助外力的,而飘飞就没有那般简单了。 之前,黑袍老者躲在被甩出的林背后,迅疾的跨域十几丈之远,就显然不在属于轻功的范畴,而是滑翔了。此时,女童贴地飘飞,看上去大不一样,但本质都是相同的。 飞翔,但凡是武者甚至是凡人又有几个不憧憬的呢?可想要真的飞起来,却绝非想的那般简单,武经修为上至少也需要持节境。 换言之,女童此时所展现的一手飘飞功夫,就足以从侧面证明其修为水平了。 七八岁的持节境? 哪怕是亲眼所见,一干人也是目瞪口呆,完全无法接受。 哪怕天资再高,打从娘胎里开始修行,只用七八年的时间,就达到持节境,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可事实上,女童确确实实在飞,哪怕她飞得再低,离地甚至不及一个拳头的高度,可那也是不借助任何外力的飞翔。 十余丈的距离,只是几息之间,便已经被女童落在了身后,一只莲藕般粉嫩的拳头,径直的击向了黑袍家老。 先是失神,紧接着又为女童所展现的修为所慑,惊醒过来后,黑袍家老面对那轻飘飘实在看不出有何威力的小拳头,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也怪不得家老,一来这突然出现的女童太过诡异,二来他右小臂折断,而左臂又擎着薛衣侯,可谓分身乏术。 要不然就挨上一拳吧。 黑袍家老骇然,急忙将脑海中突然浮现的这个想法甩脱。 那轻飘飘的拳头,看似跟女童一般的人畜无害,可若真这么想的话,就真的是作死了。 一个能悬空飞翔的人,又岂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哪怕她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让家老更为惊恐的不是此时的手忙脚乱,而是浮想联翩。 作为一名修行之人,最忌对敌之时分神,而作为一个持节境的高手,这种低级的错误更是不可原谅的。 而现在,家老不仅犯下了这种致命的错误,而且还是不由自主的。 眼睁睁的望着那棉花团一般的拳头向自己砸来,家老却因为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杂念,竟然无法及时的做出反应。 啪! 肉呼呼的小拳头砸在家老的腹部,发出极为细微的声响,却仅仅让黑衫皱了皱,再传入家老身上上,竟还不如挠痒痒。 呃? 这是怎么回事? 心中已经做好了重伤准备的家老微微一愣。 惊诧的不仅仅是他,还包括那个女童。 女童眨了眨大大的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这个结果一般,转瞬之间,便已经委屈的噙满了泪光。 “姥姥?!”女童瘪着嘴,突然转头,向着身后某处的密林望去。 “哎!”一声幽幽的长叹,自密林中传来,伴随着的还有一股看不见的透明力量。 那股力量如同匹练,瞬间便包裹住了女童。 “啾啾!” 在所有人惊恐的眼神下,女童身形攸然而变。 白色的衣裙,突然无风自动,自下而上掀起层层叠浪,将女童完全的包裹起来。紧接着,白色的丝绸如同被粗糙之物刮过,化作万千丝线,洁白胜雪…… 这是…… 不过眨眼的工夫,白色的衣裙已经卷成了毛茸茸的一团,一张颇具人性化的狐儿脸从一侧探出,而另外一端则伸展开一条长长的尾巴。 “媚……儿!!!” 依旧被攥在黑袍家老手中的薛衣侯,忍不住失声叫道。 这条由女童诡异变幻成的白狐,薛衣侯第一眼就认出,正是自己养了一年之久的媚儿。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媚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它怎么能够幻化人形? 好吧,在以前,薛衣侯无数次的幻想过,有朝一日它能化作一个祸国殃民的绝色美女,让自己过上软玉在怀、暖床枕香的快活日子。 可那毕竟是幻想,而真正变成现实,其震撼处何止万千,更何况还是对薛衣侯这么一个无神论者,简直就是价值观的崩塌。 “狐仙,是狐仙?!” 失声叫出口的,可不仅仅只有薛衣侯,薛之秋兄妹、薛九儿一家、左右伯甚至是黑袍家老以及他们那一方因为修行了文卷没有沉沦于迷醉香气之人。 而他们因为惊诧脱口而出的却是异常的相同。 “青丘之国,有狐九尾,太平为瑞,动乱惑世,是为狐仙。” 不同的话,相同的意思,在时下不少的野史典籍中都有记载,至于民间传说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对于在场的人而言,哪一个不是听着乡野传说长大的。 眼前这只能够幻化为人的小白狐,可不就正符合他们心目中狐仙的形象么? 只是……那所谓的野史典籍还有乡野传说,不都是胡说八道么? 一时间,薛衣侯表示难以接受。 自从他降生在这个世上起,就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质疑。 哪怕这里有玄之又玄的武经文卷,哪怕有种类繁多数不胜数的文献记载,可在他看来,根本就是因为历史断层后,后人的胡乱臆测,当神话故事听听也就罢了,若是真的相信,那才叫一个傻呢。 可现在,事实胜于雄辩,傻的不是世人,反而是他自己。 啾啾! 小白狐现身,对于外人的惊呼恍若未闻,憨态可掬的狐儿脸上,圆圆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委屈以及愤怒,尖叫两声,一跃而起,擎出双爪便向着近在咫尺的黑袍家老脸上挠去。 “啊!” 惨叫中,黑袍家老的脸上立即布满了道道抓痕。 “孽畜,滚开。”火辣辣的疼痛,彻底的激怒了黑袍家老,哪还管什么狐仙不狐仙的,左手将薛衣侯一甩而出,顺势便化掌为刀向白狐斩去。 却不料,白狐竟是极为滑溜,身躯一扭,便从黑袍家老的腰间绕过,攀上了他的后背,两只锋利的前爪接连数下,便将黑色麻袍撕烂,并留下了数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比起被阴斩断手臂还要剧烈的疼痛,让黑袍家老忍不住哀嚎出声,一双眼睛都已经布满了血丝。 小白狐固然令人心惊,可更让家老惊惧的却不仅于此。 一想到,在某个地方,还藏着更为恐怖的敌人,家老便心急如焚。 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必须走,尽快脱身。 下定了决心之后,家老再无犹豫,强忍着背后小白狐的撕咬,暗自调动体内节杖。 一股清凉而又饱含了力量的气息通过体内筋脉,立时散步于四肢百骸。 “爆!” 却见黑袍家老一声暴喝,一层肉眼可见的气流自其体内喷涌而出,形成的气浪立时就将猝不及防的小白狐震落。 就是此时。 黑袍家老眸子里精光一闪,毫不犹豫间掉头就向着身后的密林冲去。 接连变故乱人眼,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了,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时,黑袍家老的身影早已经淹没于了丛林之中。 “家老?!”矢锋卒典队正一时间显然还无法接受自己被遗弃的现实,呆呆的向四周望去。 近两百武士,大多还沉醉于迷香之中,至于其他几个矢锋卒同袍则跟自己一样,也因为黑袍家老的突然逃跑而陷入呆滞。 “发什么呆,快撤!” 典队正倒是还有良心,对着其他几个同袍大吼一声,这才转身向着黑袍家老的方向追去,至于那近两百个武士,却是顾不上了。 矢锋卒不愧是享誉北阴郡的精锐,一经提醒后,纷纷醒悟,毫不犹豫,兔起鹘落间便拼命的逃窜,反倒是那近两百武士只有十几个修为高一些或者因为机缘下修行了文卷的反应过来,仓皇而逃。 同样为情势急变而呆掉的还有左、右伯。 “要不要去追?”当右伯反应过来时,望着远处丛林中时有隐现的身影,不禁对身旁的左伯问道。 左伯没有回答,而是提着长剑面色阴沉的向着那一百多个形同傀儡的武士走去。 所谓穷寇莫追,与其冒险,不如先将这些人杀了,也能发泄心头的忿恨。 望着左伯布满了杀气的背影,右伯叹息一声,并没有跟去。 那百多个武士此时依然沉醉于迷香之中,与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无异,右伯实在做不出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情来。 一边处置着胸腹的伤势,右伯的目光不由的偷偷向那只“狐仙”瞄去。 “骚~媚儿。”不远处,之前被黑袍家老甩出,摔了个七荤八素的薛衣侯此时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神色怪异的对着小白狐招手。 啾啾!! 小白狐回头,恶狠狠的呲了呲牙,似乎在表达不满。 呃? 好吧,此时确实不能在这般称呼了,否则,谁知道这小家伙会不会转过身来,挠自己一个花开满园。 薛衣侯有些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媚儿,过来,让我看看。”都说好奇害死猫,相比于现在所处的形势,显然薛衣侯更关注小白狐。 能变幻成人的狐狸,莫不就是狐狸精了,美中不足的是还是个孩子。 若是可以,薛衣侯真的想将这小白狐解剖,看看其身体构造有何玄妙。 对于薛衣侯险恶的心思,小白狐自然是不知道的,对于他的召唤,更是忍不住的抬腿…… “咳、咳……” 第75章 封神榜,揭 一声充满了刻意的轻咳,让小白狐刚刚迈出的腿又收了回来,时儿看看薛衣侯,时儿又转头向着某处看去。 簌簌! 树丛抖动,一分为二,从后面走出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妪。 老妪身材佝偻,却穿了件颇为精致的紫色衣衫,花白的头发高高盘起,红润的脸上竟是找不到一丝的皱纹。 只见她拄着一副光滑可鉴的翠竹拐杖亦步亦趋,竟是给人以雍容华贵的怪异感觉。 老妪的出现立时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正准备举剑屠杀武士的左伯。 “囡囡,到姥姥这来。”老妪先是对着小白狐招了招手,一脸的慈爱,声音温和却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小白狐于是更加迟疑了,狐儿脸上满是恋恋不舍,但最终还是耷拉着脑袋,向着老妪走去。 老妪缓缓的蹲下,将小白狐抱进了怀中。 “调皮鬼,这算是了了你的心愿了。”老妪怪嗔的斥责了一声,却溺爱的抚了抚小白狐那如同绸缎一般洁白的毛发。 “咳,这位……姥姥,请问您是?”另外一边,薛衣侯终于开口了。 薛衣侯生活在薛山县也有十几年了,虽不敢说将整个县城连同外间三十六寨的人全部认清,但像老妪这般衣着体面的,却也绝无可能没有印象。 换言之,这老妪绝对不是薛山县人氏。 那么问题来了,她是谁,跟媚儿又是何关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心中虽然充满了疑问,但薛衣侯倒没有太多的戒备。 作为当事人,薛衣侯如何看不清楚,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能转危为安,便全赖小白狐所赐。但小白狐只是表象,真正将那黑袍家老吓走的赫然便是眼前的这个老太婆了。 只是这份救命之恩,若是因为心存疑惑就对其怀疑戒备的话,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老身晏氏。”出乎意料的,这老妪并没有表现出敬而远之的傲慢来,反而对薛衣侯露出了和煦的微笑,“小郎君,应该就是囡囡口中的薛家十四郎了吧。” “正是小子。”薛衣侯不敢拿大,虽难以起身,但还是对着老妪遥遥的作揖见礼。 “对于薛家之事……还望小郎君节哀顺变。”老妪面露遗憾道。 “呵呵,倒是要姥姥挂心了。不过……人总是要死的,唯早晚而已。好在薛家还有我们兄妹四人,用不了多久,便可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薛衣侯笑了笑,展现出了他远超同龄人的乐观以及坚韧。 “嗯。”老妪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话音又是一转,“其实老身若是出手的话,是可以留下那破落户的,但最终还是放他走了,还望小郎君不要怪罪。” “哈哈,姥姥宅心仁厚,但若真那般怕就是好心做了坏事……等到日后,那老家伙定然要后悔今天逃得一难。”虽是大笑,但薛衣侯的眸子里却阴森可怖。 “哎!”老妪长叹一声,“或许吧,老身活了上千年,实在没有多少时日了,若想看护这小调皮鬼长大,说不得就只能免沾因果,以免折了寿数。” 上千年?! 薛衣侯心头暗惊,不由自主的又是上下打量这晏氏老妪一眼。 “小郎君可是在怀疑老身的身世?”老妪一眼就瞧出了薛衣侯的心思,不禁开口道。 “这……倒叫姥姥笑话了,实在是小子见过的最长寿之人,也才不过一百三十多岁。至于千岁,别说见,就是听都没听过。”薛衣侯罕见的露出憨厚之色,若是看在外人眼里,怕是要崩掉一双眼珠子了。 “老身何时说过自己是人了?”老妪意味深长的笑道。 “呃?”薛衣侯语结,目光不由的投向了老妪怀中的小白狐,而后者的狐儿脸上立时就回敬了一个揶揄的颜色。 “若说小郎君没有见过是真,可若说没有听过,怕是就有恭维老身之嫌疑了。”老妪没有让薛衣侯难看,温和的说道,“只不过,小郎君并不相信那所谓的野史记载以及乡野传说罢了,老身说的可对?” “这……”薛衣侯一时间竟然找不出话可说。 难道,那之前被自己嗤之以鼻的封建迷信都是真的? 可这也不对啊。 从这老妪并不讳莫如深的样子看,这世上若真的有鬼怪,又怎么可能没有明确的记载,而都冠以“据说”“据传”云云,还找什么封神榜作为借口? “其实说于小郎君听,也没什么。事实上,老身也是在两个月之前,才来到了这方世界行走。为的就是寻找我青丘一族的遗脉,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倒是在这乡野鄙陋之地找到了囡囡。”老妪这番话包含的信息有些多,饶是薛衣侯一时间也难以全部解读出来。 “两个月?”薛衣侯皱了皱眉。 “哎,也怪不得小郎君不知。这山薛县实在太过偏远闭塞了。实话于你说了吧,老身之所以能够来到这里,原因便是那封印天地的封神榜被人揭去了。” …… “家老,属下需要您一个解释?”典队正带着自己的一干同袍,全力奔逃了近半个时辰,终于追上了黑袍家老,然后便气咻咻的走上前去厉声质问道。 典队正气的不是家老的临阵脱逃,在那种时候,遇到一个狐仙,他自己在惊骇过后也早有了退意。 真正让他气愤的是家老的过河拆桥。 堂堂持节境的高手,又为伯爷所器重,不说提携后辈,在危机之时,竟是毫不犹豫的就给同僚舍弃了。 要知道,若不是为了这老家伙,自己以及一干兄弟说不得还在伯府逍遥快活呢? 可现在呢,且不说死了好多个,若是自己等人慢上半步,怕也要步其后尘了。 “哼,你区区一武士,有何资格让老夫给你解释?”倚靠在一颗大树之下处理伤势的黑袍家老,原本就心烦意乱,此时更是怒火中烧,毫不给颜面的怒斥了回去。 “家老,我等虽是武士不假,但效忠的却是伯爷,与你们家臣可没有统属关系。此次损兵折将,为的是什么,还不是给你擦屁股,你若这般说,那咱们到时候就到伯爷面前好好的辩个是非对错。”若是放在平日,典队正是万万不可能对家老如此无礼的,但现在实在是憋不住心头的怒火。 “竖子……”一听此人竟要告状,黑袍家老气的须发都张开了,但怒火来的快,去的更快,转瞬间就平息了下来,盯着队正冷笑道,“你真的要老夫给你解释?” “当然,否则,属下又如何给死去的兄弟交代。”典队正不明所以,虽不知家老起了什么心思,但一想到身后还跟着一干同袍,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你可知刚才咱们遇到的那女娃……呸、呸,那孽畜是什么东西?”黑袍家老一想起那诡异的女童,脸上以及背上就传来彻骨的疼痛。 “应该……应该是传说中的狐仙吧?”典队正难以确定,语气中便有了迟疑。 “狐仙?哼,那只不过是民间传说罢了,又如何做的真。”黑袍家老嗤之以鼻的冷哼一声,“如果老夫没有看错的话,那根本就是青丘一族的狐妖。” “呃?有差别么?”典队正也是平时空闲读过一些史料典籍的,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青丘的事情。 可话又说回来了,现存的史料典籍对于历史的记载,大多都是模棱两可甚至有不少自打嘴脸的漏洞,其可信性未必就比民间传说高多少。 青丘国有狐的典故,多有记载,可当世之上,又有谁真的见过呢?甚至于连青丘国是什么地方,都无人知晓。 “封神榜,你应该听说过吧?”黑袍家老很是鄙视了一番眼前粗莽的汉子,不冷不热道。 “封神榜?!”典队正精神一阵。 但凡修行之人,哪个不知道封神榜?不同于青丘之国的虚缈,封神榜虽然在史料记载中同样的云里雾里,但却容不得任何人怀疑,至于原因,谁也说不上来,如果真要论的话,或许应该归结为信仰吧。 修行,修行,所为的不正是有朝一日能够白日飞升,长生不老么? 而要飞升,必须成为仙人,而封神榜便是盘亘于人仙之间的独木桥。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但只是以你的身份还没有资格知道罢了。今日老夫便告诉你,就在两个月前,秦国大将白起于长平一战,坑杀赵军四十万,杀的血流成河、鬼哭狼嚎。当是时天生大变,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忽有一纸金卷破开苍穹,上书‘封神’二字,煌煌天威下,万物雌伏。随后金卷化为齑粉,分东南西北四面八方疾驰而去,落入山川秀水……一日后,天下各地便有无数崇山峻岭无中生有,终日为云雾包裹,凡人不得进入……这一桩桩一件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除了那传说中的封神榜被揭开,还能有何解释?” 黑袍家老的一番话,听的典队正以及身后一干矢锋卒,无不瞠目结舌。 “坑、坑杀四十万,家老难道说是那秦国大将白起揭了封神榜?”良久之后,典队正极力的捋直了舌头惊骇道。 “哎!”家老深叹了口气,“封神榜第一次出现,乃是在商末,进而引发了封神一战,至此商亡周兴。现如今,封神榜再现,于我等修行之人虽是莫大的机缘,又何尝不是一场大灾难呢,怕是不久后,这天下就难有宁日了。” “到了现在,老夫也不瞒你了。此次伯爷之所以要对薛家动手,并非真的就看上了薛县北城的那一方产业,而是因为不久前,府中突然来了位术士高人,有心给伯爷一场机缘,但却需要拿一些他看得上眼的东西孝敬。 当时伯爷可以说将府中所有的珍宝都拿了出来,却都没入了那位高人的法眼,就在气馁之际,谁知那高人竟是看中了伯爷手中的长剑。”家老说到这,深深的看了典队正一眼,“对那把剑,想必你应该见过吧?” “难道是去年伯爷在扑买场高价购得的铁剑?”典队正眼睛一亮。 “不错,正是那把剑。因为材质极为特别,伯爷异常喜爱,就换掉了原来的青铜剑随身携带,却不料误打误撞的入了那位高人的眼。”家老点了点头。 “当然,一把剑而已,虽然贵重,却还远不及伯爷搜藏的珍宝。而那位高人也并没有夺君子之好,只是提出想要那铸剑的法门。”不给典队正说话的机会,家老继续开口道。 “难道……那把铁剑正是薛家所出?!”典队正不傻,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因果。 第76章 离别总是愁 “这十多年来,郡府很是出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中就包括铁制兵刃,最是受人追捧。伯爷身为一郡之守,如何察觉不出,所以早早的便安排了人暗自调查,历经千辛才寻到了薛家的头上。只不过薛家所出的那些东西数量极为稀少,虽然大都价值不菲,但还未看在伯爷的眼中,也就听之任之了。 只可惜,薛家最终还是没有逃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报应,既然那位高人看中了锻造铁剑之术,想那薛家也定然没有乖乖献出来的道理,与其浪费唇舌,不如施雷霆手段,强取过来更加的省事。” 说到这,黑袍老者完好的左手探进了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方油纸包,不无得意的对典队正晃了晃。 “现在你应该不会再怪老夫薄情,抛弃你们独自逃生了吧。”黑袍老者没有打开油纸包,展示了一番后又放回了怀中,“相比于你们的性命,这锻剑之术更加的重要。所以老夫不能有半分的损伤,只有将此物带回伯府,才算完成了伯爷的差事。更何况,也必须将今日的所见所闻,报给伯爷以及那位术士高人知晓。” 至此,典队正哪还敢有半分的怨恨,不仅如此,还要为自己刚才的莽撞道歉。 “罢了,都是为伯爷办事。”家老故作大气的摆了摆手,但紧接着便神色肃穆道,“咱们跑了这么长时间,想必已经脱离了危险,不过还是不能放松警惕。老夫此次受伤不轻,接下来怕是还要队正以及你的同袍一路护送,返回伯府了。” “家老,您放心好了,只要咱们还有一口气在,必定将您安全的送回去。”典队正急忙拍着胸脯答应道。 “嗯,如此,咱们这就赶路吧。” …… 两座坟冢,一大一小。 坟冢无碑,却有一百多颗血淋淋的脑袋供奉,如同众星捧月。 左右伯两人坐在坟冢前,絮絮叨叨的说着往日的喜怒哀乐。薛衣侯站于身后,很明显的有些走神。 “生不同床,死同穴,雷霆,你小子现在算是得偿所愿了。来,今日是你的忌日,也是你跟林的吉日,老夫在这里敬你一杯。”左伯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个小巧的酒葫芦,说完,便仰头狂饮。 不断有清透的美酒自嘴里溢出,然后顺着脸颊流下,浸湿了胸巾。 “阴,做错了事,总要罚的。嘿嘿,就罚你小子给雷霆做个伴郎,哈哈,这番际遇定然会让你铭记一辈子,不,下辈子也必定刻骨铭心,哈哈。”一旁,右伯也罕见的絮叨了起来,说话的同时还不忘往小的坟冢捧上一坯土。 由于场面过于悲伤,也过于血腥,薛之秋兄妹以及薛九儿一家被赶到了远处。 薛衣侯目光无神的看了左、右伯一眼,又看了那大小坟冢,嘴唇蠕动,以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了声“走好”,接着便陷入了沉思。 那晏氏老妪跟小白狐最终还是离开了,不过仅仅是她们的出现,给予薛衣侯的震动之大,早已经崩塌了他的价值观。 青丘狐妖、白起坑卒、封神榜揭…… 就是这三条线,将这方薛衣侯生活了近十六年的世界装点的变了模样。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薛衣侯呢喃一声,脑海中不由浮现了晏氏老妪临走前跟他说过的话。 “封神榜不仅是你们人类的一场仙缘,更是属于万物生灵的造化。当年商亡周兴,封神榜第一次出现,也给大周带来了千年国运。为保大周安宁,封神结束之时,将流落世间的法宝、修行法门尽皆收回,同时封印了天下间所有的修行之地,包括里面的玄道宗门、妖魔鬼怪。如此直到周室势微,春秋现。三清道祖化身老子,出函谷关,传下武经、文卷之修行法门,等的就是封神榜重启。 而到了现在,周室千年国运已然走完,封神榜重揭,天下即将迎来大变。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诸侯林立的乱象,总要有人终结。 于这大势之下,管你是青丘狐族还是千年传承的宗门,管你身家巨万还是贫困潦倒,只要是修行之士,都要做出选择。就如当年有人助周伐商,也有人助纣为虐。 小郎君,老身今日给你说了这么多,却不知日后你又将做何选择?” 话毕,老妪再无多言,怀抱着小白狐,徐徐而去。 晏氏老妪对薛衣侯说了这么多,倒也并非是古道热肠,只是为小白狐报了养育之恩,也算是了了她的凡俗因果。 既然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自是没有再留下来的道理。 狐妖,总归是要回到青丘的,也只有青丘才能够为小白狐的成长创造最好的环境,而不是跟在朝不保夕的薛衣侯身边。 “日后又该何去何从?”薛衣侯不禁问自己。 若是在小白狐出现之前,这个问题他甚至不屑回答,或者说早就有了打算,正如之前对左伯说的那般,“求学、报仇、大隐于市”。 可现在呢? 前两者或许不用改变,可那大隐于市真的能够做到么? 又或者做些改变,比如择一明主而辅之,像其他修行之人那般,在即将到来的天下纷争中,给自己在封神榜上谋个位置? “呵呵,现在都还朝不保夕,想那么远,岂不是庸人自扰。”薛衣侯是个豁达乐观的人,或者说这十五年的时间早已经慢慢的养成了懒散的性子,既然一时间难以想个明白,那就索性搁置,且走且看吧。 “老左、老右,别哭丧了。逝者已逝,你们再如何难受,他们也听不到,不如尽力的为生者而活。”豁然开朗的薛衣侯看了看天色,当即对左、右伯说道,“未免夜长梦多,趁此之时,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去萦柙。” …… 半月之后。 广陵郡以南,北阴郡以北,有一地,三面环山,成谷,名曰萦柙。 萦柙位置隐蔽、风景秀丽,易守难攻,两百年前为人所占,开宗立派,取名焚青,时至今日,座下门徒已近五百,名声之盛,可达数百里之遥。 焚青宗,历经两百年,不仅在方圆数百里影响力日益增强,更是带动了此偏僻之地的经济发展。 一开始,还只是附近的少许山民,携带野味干果于萦柙外向焚青宗兜售,以换取额外的收成。而焚青宗也图个便利,并没有制止,长此以往,这萦柙山谷以外就变得越发热闹了。 小打小闹渐渐的变成了集市,而集市又最终发展成了村落,村落最终变成了现在的小镇。 这些居民,有之前居住在附近的山民,也有逐本求利的小商人,后来偶然的机会发现,此地竟然不用忍受官府的压榨,而且也少受山贼的骚扰,可不就成了一方乐土了么? 于是,小镇便越发的繁荣,到了现在,人口何止千户。而这么多人,总归有聪明者,深知这里之所以能够安宁祥和,全赖焚青宗的庇护,但事实上,后者却完全没有这种义务,甚至没有如此心思,只是放任不管而已。 可焚青宗的放任,对不明就里之人,却未必会如此想。郡县官府给焚青宗面子,对这小镇视而不见。至于山贼匪患,即便借他们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在焚青宗的面前放肆。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如此没有保障,总是不小的隐患。 思及此,那聪明人在联络了小镇上颇为威望的一些人后,几经讨论,最终主动的寻上了焚青宗,愿纳上一定的赋税以求焚青宗给小镇赐名,实则就是让后者正式承认对小镇的庇护了。 对于这意外之财,焚青宗自是没有推诿的道理,事实上,他们早就起了这么一个心思,只是顾及名声,不好主动提及罢了。 至于现在,自是乐得顺水推舟了。 于是,小镇便有了一个名字,叫做“思源镇”,取饮水思源之意。 薛记成衣店,颇为鲜亮的牌子挂于一座两进的宅院门外。 不错,这薛记成衣店便是薛家的产业。 焚青宗不事生产,衣食住行大多在外采买,因此思源镇内便出现了不少的商家店铺。而薛家自然没有放过这条财路的可能,于是就有了这家成衣店。 因为薛家的丝绸质地极好,而且做工精细、款式新颖别致,很得焚青宗内弟子的青睐。 不过,因为薛记成衣店走的是高端路线,成衣虽好,但一来价格昂贵,其次数量有限,所以平日里的生意倒也清淡。 这一日,薛记成衣店按时的放下了门板开始营业,可直到晌午也没有迎来一个客人。 店铺内,几名伙计懒洋洋的倚着柜台打瞌睡,时值初夏,又是刚刚吃了饭,人总是很容易犯困。 就在这时,店外突然闯进了一道身影,风风火火一踏进来也不用伙计招呼,就直奔后院而去。 咚、咚…… 来人看上去很是轻车熟路,一进后院,也不迟疑,便敲响了左厢房的房门。 “十四郎,是我,老左。” “门没关,自己进来吧。”屋子里传来回应之声。 这敲门的赫然便是左伯了,只见他将门推开走进去后,便将门重新的关闭。 厢房内有两室,外为客厅,内为卧室,其间以屏风相隔。 此时客厅内毫无人影,对此左伯也不以为意,径直的绕到了屏风之后。 一眼望去,不大的卧室内,最为醒目的便是那张占据了大半地方的床榻了,而在床榻上正盘膝坐着个少年,不正是薛衣侯么? “十四郎。”左伯轻唤了一声,后者先是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浊气,这才徐徐的睁开眼睛。 “情况如何了?”薛衣侯轻声问道。 “他们几个都成功的通过了焚青宗的考核,只待明日拜过圣人后,便算是正式弟子了。”左伯笑着点了点头。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自然就是薛之秋、薛九儿、薛飞流以及薛小筠了。 对于这个结果,薛衣侯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他们四个,除了薛九儿外,无不是薛家的主支子弟,其资质未必有多好,但也不会太差,至少都在焚青宗的选择标准之上。更何况,为了此事,薛衣侯可是托左伯将彩蚕的饲养之术“贿赂”给了焚青宗。 “十四郎,你的伤势如何了?”左伯上下打量了一番薛衣侯,不无关切道。 “好的差不多了,倒要多谢那位晏姥姥,临走给了枚丹药,却没想到有如此奇效。”薛衣侯点了点头,却不见丝毫的高兴。 不仅是他,也包括左伯。 薛衣侯的伤势好了,那也意味着即将离别。 而离别……总是愁! 卷终! 第77章 狼群伏杀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当然,以薛家十四郎的性子,那是万万不会委屈了自己的。 一头杂毛驴子,很不幸的成为了他的代步工具。 望着屁股下的驴子,薛衣侯不自禁的就想起了自己的那匹骏马,那可是一匹日行千里的良驹战马,只是可惜……现在估摸着怕是已经成了别人的盘中之餐了吧。 战马通灵,尤其是上等的战马,一生都只会服侍一个主人。更何况还是薛衣侯的战马,近墨者黑,一旦来了脾气,可真是六亲不认的。 对于武者而言,战马虽好,但若难以驱使,却不过是鸡肋罢了。 发了一通愁绪哀伤之后,下一刻,薛衣侯就变了个笑脸。 话说,驴子也不错,虽然形象矬了点,可恰恰如此,才更适合成为装b神器啊。更何况,相比战马,驴子的速度虽慢,但耐力却是更胜了半筹,而且还极为蠢笨。 一条固定好的钓竿上挂根萝卜,吊在它能看到却触之不及的地方,就让它乖乖前行,驾驭起来,不要太容易哦。 昨夜刚刚经历了一场磅礴夏雨,可现在天空碧蓝如洗,盛夏的太阳毫不忌惮展示着自己的威风,炙烤着泥泞的大地。 薛衣侯侧坐在驴背之上,慵懒的倚靠着书箱,支着开屏的逍遥伞,闭目假寐。 他是在昨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溜出来的。 离别是愁,薛衣侯并不喜欢那种伤春悲秋的送别场面。 到了现在,也行了大半日,距离思源镇差不多有一两百里的路程了。 此次出行,薛衣侯准备的颇为充足,驴屁股上固定的书箱里,分上下两层,上层放置着一些换洗的衣物,而下层则装满了干粮跟水,独独没有……书简。 当然,既然是自驾行,地图是少不了的。 按照地图上显示,薛衣侯走的这条荒野中的羊肠小道,恰恰是通往广陵郡的方向。 “哼,三角代表山,弯弯曲曲的线条代表路,期间夹杂一些文字,这也叫地图。”一想起怀里的地图,薛衣侯就忍不住吐槽。 跟前世那或者航拍或者卫星拍下的电子地图相比,简直跟鬼画符没有差别了。 没有准确的经纬坐标,没有比例尺,难道这世上的人不知道望山跑死马的道理么? 更让薛衣侯难以忍受的是孤独,这一路上,竟是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遇到,不,准确的说是人影,至于荒原的野兽倒是不少。 不信,就往左前方那片没膝的草丛仔细观察,是不是能够看到一双散发着狠厉残忍的幽蓝眼珠子? 原本半眯着眼睛的薛衣侯心头一震,吓得差点没从驴背上秃噜下来。 我擦,是狼! 一条狼不可怕,可怕的是狼群,而这种动物偏偏又是群居的。 说时迟那时快,惊醒过来的薛衣侯抓起逍遥伞刹那间合拢,并增长了四尺,变幻成枪的形态。 嗷!!! 或许是不满于自己的暴露,那条隐藏于草丛中的野狼愤懑的仰天长啸了一声。 簌簌…… 立时间,薛衣侯前后左右的草丛里便有了动静,一头头都快有驴子大小的灰毛野狼从中钻了出来,隐约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可怜那头笨驴,眼睛里只有萝卜,竟然丝毫没有大难临头的觉悟,依然迈着小短腿不疾不徐的向前走着。 而这一举动,恰恰赢得了薛衣侯的赞许。 就在刚才他还担心驴子受惊呢,这驴子可不同于战马,因为没有受到专门的训练,一旦受惊,绝对会将薛衣侯掀飞出去,然后自个仓皇逃窜。 好在,这驴子太蠢,或者说太馋,给了薛衣侯应对的时间。 薛衣侯不再犹豫,擎着逍遥伞便翻身下马……嗯,是下驴,随后更是屈肘砸在了笨驴的脖颈之上。 笨驴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四蹄一软,便晕倒了过去。 没有了后顾之忧,薛衣侯终于可以集中精神对付野狼群了。 双目一扫,四周共有二十六头野狼,尤其以拦在前方道路中央的个头最大,应是这个群族的首领了。 薛衣侯并没有想着擒贼擒王,狼毕竟不是人,哪怕薛衣侯能够擒杀狼王,狼群也会很快选出新的首领。 不要小瞧了这些狼,在这个世上,人可以通过吸收天地间的玄黄之气淬体锻骨,用以武经文卷修行。而野兽生活在相同的环境下,耳濡目染,其筋骨、力量也有了极大的提升。 甚至在民间不乏有野兽机缘巧合下误食了天才地宝成为强大妖兽的传说,若是放在以前,薛衣侯自是不会相信的,至于现在么…… 薛衣侯很喜欢打猎,薛山便是他最好的猎场。不过这一次的情况显然不同,大大的不同。 呼噜!!! 狼群之中,不时的传出粗鲁的呼吸之声,显示着它们的急不可耐。 可即便如此,在狼王没有下达命令前,却没有一只发动攻击,而是不断的围着薛衣侯游走,一方面给予猎物强大的压迫感,另外也在极力寻找机会。 这便是狼的狡猾之处,要么不出手,否则便是雷霆手段,致敌于死地。 果不其然,在狼群刻意营造的紧张氛围下,薛衣侯虽然极力压制,但内心深处还是不由自主的烦躁起来。 凭他现在的武经修为,能同时应对十只野狼已经是极限了。更何况,此时他伤势初愈,完全不比巅峰时的状态。 “不能再等下去了。”薛衣侯咬了咬牙,空着的左手缓缓的抬起,伸向自己的后衣领。 嗷! 就在这时,前方的狼王恰巧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随即,便有一左一右两头野狼飞速蹿起,扑向薛衣侯,锋利的爪牙在阳光的反射下,寒光四射。 “给我死来。”危急关头,薛衣侯一声暴喝,丰富的临战经验,让他并没有选择避让,否则定然会落入野狼的圈套,处处被动。 右手持逍遥伞全力的向着一头野狼扎去,同时已经伸进后衣领的左手也飞快的抽出,掌心之中握着的赫然是千机扇。 右手伞左手扇,或者说右手枪左手剑更为合适。 枪走的是七盘探云枪的起手式,而剑却无招无式只是用以横挡。 野狼扑的迅疾,薛衣侯的出手更是快若奔雷,彼此相向,瞬间便有了亲密的接触。 逍遥伞尖虽不算锋利,但毕竟也是钢铁打造,在绝强的力量下,摧枯拉朽般破开了野狼的双爪,然后穿过血盆大口捅进其嗓子眼里。 一寸长一寸强,八尺有余的逍遥伞丝毫没有给那头野狼近身的机会,但另外一边,就完全不同了。 薛衣侯虽然双手各执兵刃,但以他现在的修为跟能力,根本无法做到一心两用。取舍之下,便将全部精力放在了操控逍遥伞上,至于左手的千机扇,则更多的只是被动的抵挡。 千机扇长不及两尺,合拢握于手中更像根短棒,直等另外一只野狼扑到近前,才堪堪的打横塞进了野狼的嘴里,使其无法撕咬。 嘭! 不等薛衣侯将逍遥伞从那条死去的野狼口里抽出,另外一只野狼在巨大的力量之下,已经将他撞了个满怀。 一人一狼合抱着翻滚而出。 被千机扇撬开的血盆大口因为无法咬合而不断的喷吐出腥臭的气息,可此时薛衣侯哪里还顾及得上,双腿紧紧的锁在野狼的腰上,左手紧握千机扇,放弃了逍遥伞的右手则毫不犹豫的抠进了野狼的眼珠子里。 嗷呜~~ 凄厉的呜咽自野狼的嗓子眼里发出,可怜见的,因为嘴巴难以合拢,就连声音都脱形了。 伴随着两颗鸡蛋大小的眼珠子被剜出,薛衣侯更是越战越勇,右臂紧接着卡住野狼的脖子,使尽全身力气的一扭。 咔嚓,胫骨断裂,野狼那布满了鲜血的硕大脑袋无力的栽进了薛衣侯的怀中,身躯抽动了几下,便僵直不动了。 一连斩杀两头野狼,却在电光火石间完成,战况不可谓不惨烈,而薛衣侯也并非安然无恙,其左臂的衣衫已经被利爪撕烂,裸露的手臂上更是血痕道道。 不过,此时显然还不到庆祝的时候。 借着翻滚以及怀中野狼的尸体掩护,为薛衣侯迎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但还不等他从地上爬起来,眼前视野一暗,却是又一头野狼从天而降。 不得不感叹,野狼对于时机的把控实在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 但薛衣侯也不吃素的,他仿佛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似的,所以在刚才的翻滚中故意让自己仰躺,置身于野狼尸体的下方。 屈膝猛蹬。 野狼的尸体被踹飞了出去,恰恰与扑来的野狼撞了个满怀,与此同时右手在地上猛的一撑,身体便打着圈的站了起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刷!!! 千机扇开,站起来的薛衣侯不退反进,趁着那头扑来的野狼在空中身形不稳,身形变幻中便冲了过去。 噗!!! 扇面之上寒光一闪,自野狼的脖颈上擦过,留下了一道喷涌的血光。 “第三只。” 薛衣侯低声呢喃了一声,再看千机扇,却见其特殊油纸做的扇面竟还包有夹层,夹层内却是镶嵌有薄如蝉翼极其锋利的刀片。 平时,这刀片藏于扇面的夹层之内,而用时,只需要按动机关,便可凸显出来,杀人于无形。 当初在薛家的春闱大比中,薛衣侯可没敢这般使用,没想到,千机扇第一次饮血初吻,却是送给了一头畜生。 呜~~ 似乎为薛衣侯的凶悍所慑,狼王突然发声,阻止其他野狼继续进攻。 狼群之所以令人闻之色变,就在于那个“群”字,否则,便只能成为孤狼,而孤狼的命运,往往都比较悲惨。 普通的野狼或许不会关注同伴的伤亡,但作为首领的狼王,却不能视若无睹。 若是因为一个猎物而折损过大的话,就实在有些得不偿失了。 于是,在经历了一番激烈而短暂的交锋之后,人狼之间再成对峙。 第78章 万妖洞,奎狼 薛衣侯自以为看透了狼王的心思,可事实果真如此么? 对峙之中,就见那狼王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先是来回走动了一番,不时的转头,用那幽蓝深邃的眼眸上下打量薛衣侯。 “咕噜,小子年纪不大,竟有如此杀伐果敢,不错,很不错。” “谬赞了,我……”薛衣侯顺口就要谦虚了几句,可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傻掉了。 是谁在说话,是跟自己说话么? 薛衣侯眼睛圆瞪,一番寻找最终难以置信的定格在了那狼王的身上,身体不自禁的颤了颤。 这tm活见鬼了么?还是说自己因为小白狐的事情,太过疑神疑鬼了? 不过这种自我怀疑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在薛衣侯的目光下,那狼王竟是缓缓的人立而起,本就如同牛犊般强壮的身躯,在站起来的过程中,竟然有了变化。 四肢、胸腹、脊背上的肌肉如同充了气一般膨胀起来,尤其是四肢更是疯长出了修长而又粗糙的指节…… 眼下这狼王的形象,让薛衣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个物种——狼人。 对,正是前世魔幻电影中那些凶残暴戾的狼人。 狼人足有一丈之高,全身披覆着浓密的毛发,强壮的如同铁塔,而最惹人醒目的还是那颗硕大狰狞的狼头以及双腿之间吊着的……(大家懂得) 不仅是薛衣侯震慑于狼王现在的形象,就连四周的狼群,也吓的接连后退,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首领。 薛衣侯只觉头皮发麻,嗓子更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努力的想要表达些什么,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来。 “你很震惊?”狼王咧嘴露出一抹人性化的笑意,似乎很满意薛衣侯此时的表现。 何止是震惊,简直就是“tmd”的震惊啊! 薛衣侯心潮汹涌澎湃,双手双脚都变得冰凉。 这时,他终于深切的体会到了当初那黑袍家老面对媚儿时的心情了。 且不去理论修为高低、孰强孰劣,只是那种对于神话传说的未知恐惧,就绝非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倒是薛衣侯因为当时身处绝境,反而后知后觉,直到此时遇到这“狼人”,才得以醒悟。 “小子,我很欣赏你,可愿做我奴仆?”狼人似乎不明白何为委婉,开门见山的道出了自己的心意。 阻止狼群对薛衣侯继续进攻,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担心折损太多,只是起了爱才之心。 狼人与狼,就仿若仙人跟人一般,虽然拥有着相似的外表,但却终归已经不属于同类了。仙人视凡人为蝼蚁,狼人又怎么可能顾念普通野狼的死活呢? 对狼人而言,之前收服狼群,只是无奈下做出的权宜之计,而现在既然遇到了更好的打手,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几句话间,已经渐渐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薛衣侯在听到这话后,猛然惊醒。 奴仆? 即便小爷再惨,也还没混到为人做牛做马的地步吧,何况服侍的还是头畜生。 面无表情中,薛衣侯做出沉思之状,仿佛是在考虑狼人的提议,空着的右手不断摩挲着下巴,来回走动了起来,有意无意中,便到了逍遥伞掉落之地。 左脚很自然的一戳,将逍遥伞挑起落回右掌。 “你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妖兽吧?”终于,薛衣侯开口了,语气中没有为狼人的看重而感激涕零,更没有即将被人当做奴仆而羞愤难平。 在史料记载或者民间传说中,妖兽跟妖虽只一字之差,但却有着根本的不同,甚至在很大程度上,那个多出的“兽”是含有极大贬义的。 青丘狐族是为妖,天生便拥有幻化成人的能力,血脉高贵。反观妖兽,则大多是一些低等的野兽山怪机缘下走上了修行之道演变而来。能力上,妖兽未必就比妖弱多少,可兽毕竟是兽,茹毛饮血、野性难驯,很自然的就为大多数人以及妖所不屑。 所以,纵观历史以及民间传说,妖大多会被冠以妖仙之名,为人传唱歌颂。至于妖兽,则更多的成为了口诛笔伐的对象,哪怕是一些成就了大道的妖兽,也难以位列仙班,更多的成为人家的坐骑或者用以看家护院。 当然,薛衣侯此问,倒也没有心怀鄙夷,更多的是说服自己而已。 说服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真的,说服自己那所谓的史料记载、民间传说虽有夸夸其谈,但却绝非空穴来风。 小白狐以及晏氏老妪的出现,更多的是给了薛衣侯价值观的致命一击,而想要重建“有神论”的全新世界观,显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原本,薛衣侯以为这个时间会很长,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刚刚离开思源镇,就再次碰上了传说中的存在。 狼人,不,应该是狼妖,一旦确认其身份,无疑会极大的加快重铸世界观的进程。 “不错,吾名奎狼,乃万妖洞所属。月前才得以来到这富饶中原之地,欲占一山为王。怎么样,若是做了我的奴仆,日后必定让尔衣食无忧,尽享荣华富贵。”奎狼洋洋自得的一两句话,就规划出了美好的未来。 当然,至少在他自己看来,前途一片光明美好。 至于那万妖洞,想来应该是封神榜揭,解除了封印重现人间的一方修行之地了。 “哎,这妖狼还真是个没出息的。”薛衣侯摇了摇头。 据之前那晏氏老妪所讲,封神榜揭,当年在封神一战后被封印的各方修行圣地纷纷现世,但这可不是为了给这些修行圣地扰乱世间的,而是让他们顺意大势,各择明主,辅佐一方成就一统大业,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会收获功业,以期最后能在封神榜上留名,自此位列仙班。 所以,但凡是有志向或者底蕴深厚的修行势力或者个体,都绝对不会像眼前这狼妖一般,只想着在这花花世界里寻一地享受安乐。 当然,对狼妖,薛衣侯并没有鄙视之意,毕竟不论是选择建功立业以图位列仙班还是只图一时快活,都是个人的选择,实在说不出好坏来。 薛衣侯虽然并不鄙视狼妖的“远大志向”,可若是连累到自己,就另当别论了。 好吧,闲话也说完了,薛衣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么接下来就该做正事了。 堂堂薛家十四郎,无论如何,也还没有堕落到为人做牛做马的地步,哪怕是……死。 左手将千机扇缓缓的别入腰带,右手执着逍遥伞缓缓平举,直指那奎狼。 “小子,你这是何意?我看你顺眼,才起了爱才之心,不仅放你一条生路,还指了条康庄大道,可谓推心置腹,望你莫要为了一时意气,误了身家性命。”奎狼的神色立时阴沉了下来。 “呵呵,阁下的美意,心领了。只可惜,小爷生来就是被人伺候的命,却是万万做不来也不能做伺候人的勾当,除非……”薛衣侯冷笑。 “除非什么?”奎狼好奇道。 “除非伺候的是位绝世美人,那就是鞠躬尽瘁也死而后已了,哈哈。”薛衣侯大笑,同时手中逍遥伞化作长枪,施以万钧之势,狠狠的刺了过去。 “哼,冥顽不灵,既如此,老子就成全了你。”奎狼自感受了戏弄,心头大怒,早就将收服薛衣侯之意抛到了九霄云外,体内兽血翻腾,已然升起了浓浓的杀意。 既然不能收为己用,那就只能成为食物了。 呼! 罡风猎猎,吹散了薛衣侯满头的青丝。 “好快!”薛衣侯眸子里黑影一闪,却哪里还有那狼妖的身影,这刺出的一枪自是落到了空处,于此同时,一股危险的警兆猛然在心头炸开。 不好! 薛衣侯反应不可谓不快,深提一口气,生生的止住了前进之势,同时强扭身躯,果然,那张狰狞而又无比丑陋的狼脸赫然出现在其身后。 锋利的狼爪力拔千斤的向自己拍来,爪未至,掌风却已经将薛衣侯的后颈割的生疼,由此可见,一旦躲不过去的话,颈骨断裂都是轻的,怕是他这颗头颅,都会被其锋利的爪子斩落。 好一个薛衣侯,危机之时,反而没有了慌张,执着逍遥伞的手掌猛然按动了一节机关。 锵! 剑音潇潇,寒光闪烁。 一柄长及三尺的细剑自逍遥伞的伞柄内抽出,并借着薛衣侯扭转身躯的力量,迅疾的向身后刺去。 薛家典藏武经,素女剑第十六式,秋水回眸。 素女剑,虽属于孜赢品阶的外经,但以其威力以及修习的难度,绝对算得上此一等的上乘之作了。也因此,备受薛家子弟中的女子青睐。 此剑经,虽更适合女子修行,可并非男子就修炼不得,只是因为招式之中过多的追求柔媚灵动,不为男子所喜罢了。 可惜,薛衣侯本就是奇葩的性子,在他的观念中,外经是不分好坏男女的,更不看重所谓的意境,而是凭着实用主义,只要有用,便会涉猎。 正因为这个理念,薛衣侯几乎将薛家典藏的外经阅览了一遍,但同时也几乎没有任何一本典籍是学全了的,更多的是挑拣出一些自己看得上眼的招式来修习。 恰恰这三十六式素女剑就有一式入了薛衣侯的眼,便是眼下所使的秋水回眸了。 话说这秋水回眸,名字固然颇有诗意,施展起来,实则跟枪法中的回马枪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用在背敌之时的反击,讲究的便是一个出其不意。 “哼,娘们用的东西,也拿出来献丑。”面对急速回刺来的细剑,奎狼不仅没有慌乱,反而满脸的不屑一顾。 眼看细剑就要刺中狼爪,悠忽间,薛衣侯的视野再次变得恍惚,黑影一闪,又一次失去奎狼的身影。 完了! 心念刚动,一股绝强的力量便在薛衣侯的后背上绽放。 噗!! 一口腥咸喷涌而出,再难反应的薛衣侯立时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砸入了道路两侧繁密的草丛之中。 簌簌!!! “好狡猾的小子,想跑!”一击得手,奎狼还来不及得意,就看到那簇草丛一阵抖动,很快便归于宁静,禁不住怒喝一声。 第79章 玩命 “还真是流年不利啊,家破人亡也就算了,这隔几天就受一回伤,算怎么回事?”薛衣侯自怨自艾的嘀咕了一番,整个人则极力的蜷缩在一处不起眼的草丛内。 虽然视野受阻,但心头那抹对于危险的不安,却久久没有散去,这也就意味着那名叫奎狼的妖兽定然还在附近搜寻自己。 “小子,不要躲了。老子已经闻到了你身上鲜血的味道,还是乖乖的出来吧。”果然,不多时耳边就忽远忽近的传来那狼妖的声音。 “哼,信了你的话才叫傻呢。”薛衣侯在心里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 他确实是受了伤,先是被野狼抓破了左臂,后来,又为郎奎一掌拍在了左肩,尤其是后者,虽没见血,却要重得多。 得,之前在薛县,被人差点废了右臂,这一次就换成了左臂,想来这左膀右臂心里也算是平衡了。 薛衣侯自我调侃了一番。 好在薛衣侯在出门前就做了万全的准备,身上很是带了不少上好伤药,虽说不上擦过无痕,但其效果却也比前世的云南白药好了许多。 短短的时间,左臂的伤口便已经结疤,又经层层纱布包裹,却也极大的遮掩住了血腥味,更何况,薛衣侯此时选择的藏身之地也是颇为讲究。 四周都是没膝的杂草,偏偏中间有个小坑,由于昨夜刚刚下过大雨的缘故,所存的积水正好可以将薛衣侯没过。 如果经过这么多层的防范,还能被那狼妖借着味道找来的话,那薛衣侯就真的该认命了。 簌簌!! 四周不时的传来响动,想来定然是那狼妖派出了自己的一干儿郎们对这附近进行地毯式的搜查呢。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千万别看到我……”薛衣侯的心又悬了起来,可此时,他除了暗地里祈祷以外,真的别无他法了。 那狼妖未必见得有多高明,但其速度却是太快了,快到薛衣侯的反射神经都反应不过来的程度。 面对这种敌人,薛衣侯自觉没有丝毫取胜的把握。 “小子,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乖乖出来,老子的承诺依然有效,否则,定将你抽皮剥骨,然后熬上一锅肉粥,分给这些儿郎们享用。”狼妖连敲带打的声音越发近了,薛衣侯的心也从胸腹提到了嗓子眼。 莎莎…… 运气终究没有眷顾薛衣侯,就在他快惊出心脏病的时候,眼前的草丛被一只兽爪拨开,紧接着一对闪烁着幽蓝色凶光的眼睛便与薛衣侯四目相对。 是一头野狼,发现了薛衣侯。 这野狼似乎忌惮于薛衣侯的身手,又或者是有狼妖交代,在发现薛衣侯后,并没有立即发动进攻,反而仰起脑袋,便欲引天长啸。 “该死,小爷最讨厌打小报告的。”事到临头,薛衣侯反而镇定了下来,咬牙切齿中,没入水坑内的右手便向着那近在咫尺的狼头刺去,而在手掌内,握着的赫然便是千机扇。 薛衣侯身上三件宝,分别为逍遥伞、千机扇以及浅吟锯。 浅吟锯卖给了要别,逍遥伞则在刚才与狼妖的打斗中遗落了,现在他身上唯一的自保利器,便是千机扇,也是他最为得意的作品。 当初,为了应付春闱大比,薛衣侯特意前往北城工坊,拿回了逍遥伞以及浅吟锯,可千机扇却因为工艺上太过复杂,并没有完工,为此,他可是在里面足足呆了三天,亲自主持一干工匠,才连夜完成。 而在春闱大比上,千机扇也果然没有辜负薛衣侯的期望,借着它连战连捷,直到遇见薛九儿,为其所破。 可事实上,薛九儿当初真的完全看破了千机扇的机巧了么? 论锋芒,三样武器中,浅吟锯为最,浑身以百炼钢打造,更加入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矿粉,使其成为时下极为罕见的软剑。用时锋利无双,不用时更是可以藏行匿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当初在薛山上遇到的北阴伯府的胖子家臣,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论鬼测,又以逍遥伞为最。合则为枪,开可成盾,勉强也能用来施展剑式,尤其是其伞柄之内更是暗藏了一柄狭长的细剑,与人对敌时,其随性的变化,可谓防不胜防。 这两者便已经如此厉害了,那么最为薛衣侯得意的千机扇,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为人所看破呢? 不过,说薛九儿看破了千机扇的机巧,倒也不算错,只能说没有看全。 春闱大比,毕竟只是擂台切磋,是万万不能性命相搏的。 正因为这个原因,千机扇几乎有一半的机巧都为薛衣侯刻意雪藏了,比如之前斩杀野狼时,那从扇面夹层中凸显出来的刀芒。 而此时,薛衣侯手中的千机扇虽是合拢,但却又是一番变化。 一截一尺见方薄如蝉翼的剑锋不知何时从青钢扇骨的前端弹了出来,只看那剑锋上亮银中带着的隐隐烤蓝色泽,不难发现其材质竟然跟浅吟锯一般无二。 话说那发现了薛衣侯的野狼正要引颈嘶鸣,以传达消息,却不料脑袋刚刚抬起了一半,便被千机扇弹出的青锋捅入了咽喉。 呜呜~~ 本应高亢的狼嚎还没等绽放就转成了低沉的呜咽。 噗! 鲜血挥洒,薛衣侯只是一抹,便轻易的将野狼的脖子削断了一半。 汩汩热血喷洒而出,野狼身子一软,便栽入了草丛。 “md,小爷跟你们拼了。”薛衣侯此时没有半分喜色,他清楚的知道,这野狼的鲜血味道,很快就会传入狼妖的鼻子里,如此,自己也就真正的暴露了。 既然注定要暴露,坐以待毙显然不是薛衣侯的风格。 果然,就在薛衣侯刚刚从泥潭里爬起来时,便发现,自己再一次被包围了。 剩下的二十多条狼无不闪着幽蓝的凶光盯着自己,而在最外围,则是那人立而起的奎狼。 “嘿嘿,好小子,临死竟然还杀了老子一个小崽子。”奎狼学着人类的模样抱着双臂,一副猫戏老鼠的可恶嘴脸。 不得不说,此时奎狼越发的欣赏薛衣侯了,可这份欣赏是有限度的,所谓过犹不及,薛衣侯接连展现的狠辣果决已经引起了他的忌惮,再无招揽之意。 既然双方的梁子已经结下了,凭着奎狼在万妖洞养成的处事习惯,既然招揽不来,那就必须斩草除根,免得日后给自己留下祸根。 满身泥泞的薛衣侯也懒得多费唇舌,手中千机扇隐于背后,开始缓缓的划动,仿佛再写什么字。 判官笔《十七帖》,薛衣侯只学了一个“列”字,虽不知能否克制住奎狼的速度,但现在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判官笔作为一奇门兵器,据说乃是三百年前一位贤君所创,其武经的招式更是奇思妙想的融合了书法字帖,若是配合应景的文卷意气,更是可迸发出别样的威力。 就以薛衣侯现在所使的《十七帖》中的“列”字,配合上兵家文卷《握机经》后,便可于无形中留下痕迹,会自动的引导判官笔迎上对手的招式,从而达到以静制动之奇效。 当初,面对薛九儿刺出的最强一剑,薛衣侯便是靠着这一招,不仅接了下来,更是形成力量上的硬拼,迫使薛九儿体力提前透支,才最终战而胜之。 此刻,薛衣侯既然见识了奎狼的速度,深知绝对难以应对,唯有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十七帖》上,以“列”字之威,引导着自己提前做出反应,如此才有希望接下奎狼的攻击。 “好小子,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束手就擒。”薛衣侯的小动作并没有瞒过奎狼,不过却并不在意,在他看来,两人的修为战力差距实在是太悬殊了。 “尔等不是这小子的对手,都退下吧。”奎狼突然转头对着四周的群郎说道,只是…… 群狼无动于衷。 “呃?”奎狼见状,恍然之后不由大窘,都被眼前这小子给气晕了。 这些野狼哪里听得懂人言啊。 得,还是换门外语吧。 “嗷~~” 数声狼啸,四周的群狼这才做出反应,急冲冲的后退了出去。 “小子,受死。” 呼! 话音刚落,奎狼的身形已经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原地。 “成列为兵,兵做伐。出!!!”毫不犹豫间,薛衣侯一声厉喝,手中的千机扇便已刺出。 此时,薛衣侯虽然判断不出奎狼的身形,但“列”字已成,为了谨慎起见,更是用出了他那并不算多高明的兵锋意气。 兵锋意气出,一股杀伐之气遍袭全身,立时就压下薛衣侯心头的焦躁。不仅如此,更是让其在短时间内对于“列”字的领悟更深,挥出的千机扇比划越发的圆润。 锵! 一点火星陡然于千机扇的招式轨迹上闪现。 “咦?这是什么招式,竟然如此古怪?” 奎狼的身形因为攻击受阻而显现出来,赫然笼罩于千机扇的招式之内。 奎狼眼睁睁的望着自己挥出的双爪竟然全数为那柄折扇挡了下来,惊愕中不由的来了兴致。 可惜,薛衣侯显然没有满足他八卦之心的义务,手中千机扇落下最后一笔后,一抹青锋再次闪现,直向奎狼的手腕刺去。 《十七帖》虽然玄妙,但始终守势有余而进攻不足,薛衣侯也从未指望凭这一招能够伤敌,好在,能够迫使奎狼现出身形,已足够给他创造有的放矢的机会。 青锋闪现,千机扇立即改笔为剑,使得赫然是薛衣侯压箱底的剑招——翼双飞之左翼追。 第80章 诱饵 高度紧张,加上全力施为,这一剑对薛衣侯而言,堪称完美,无论是力道、角度还速度都拿捏到了极致。 如此近的距离,薛衣侯自信,哪怕是左、右伯两人在这一剑之下也绝难全身而退。 只是,奎狼是左、右伯么? 不是,他甚至不是人,而是属于对薛衣侯而言极为陌生的妖兽。 不论是妖还是妖兽,都跟人有着极大的不同,不仅仅体现于体质结构的异样,更在于……完全不同于人类的修行体系。 嗤啦! 一尺青锋刺穿了奎狼的手腕,但却诡异的没有鲜血流出,甚至于都没有引起它任何不适。 更让薛衣侯诧异的是,他想抽剑,但却是使尽了全力也无法将那一尺青锋自奎狼的皮肉中抽离半寸,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一般。 “不是骨头,绝对不是。”薛衣侯在心里呐喊着,那种被什么东西死死咬住的感觉,绝对不是卡在骨头里所能造成的。 不由自主的,薛衣侯的目光瞥向了那为自己刺穿的手腕。 毛茸茸的手腕处,不带一丝的血迹,更加惊悚的是他看到那伤口处竟然有肉芽不断蠕动,紧紧的将青锋包裹。 薛衣侯骇然,在他的认知里,不论入室境的通窍、锻骨、伐髓还是更高一层的持节境,都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将肌肉控制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不错,至少在薛衣侯看来,正是奎狼控制住了手腕处的肌肉,极为牢固的抓住了那一尺青锋,才让他难以抽离半寸。 这份对肌肉的控制力,已经完全打破了薛衣侯的认知。 “嘿嘿,小子很诧异么?”奎狼冷笑的望着薛衣侯,满是促狭之意,“不过,这也不怪你。妖修之玄妙又岂是你一小小的人类修士所能理解的,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话音刚落,奎狼另外一只爪子便狠狠的向着薛衣侯天灵盖拍来。 此时,两人相距不过咫尺之遥,薛衣侯的兵刃又被控制住,加上因为太过惊骇而失神,面对这雷霆一爪哪里还能躲得过去。 眼睁睁的望着那长有锋利指甲的毛茸茸狼爪不断在视野中放大…… “我命休矣!” 凛冽的掌风直迷了薛衣侯的双眼,不自禁的闭目……等死! 噗! 滚烫的鲜血洒满了薛衣侯的脸膛。 好腥,好臭! “小爷的血竟是臭的?”自以为魂归天外的薛衣侯不忘自嘲一声,脑海中甚至还形象的描绘出自己的脑袋瓜子如同西瓜一般被拍个稀烂,红白之物四处飘洒……好惨! 这就是死么? 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这奎狼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至少没有让小爷受半分的痛苦。 就在薛衣侯还在品尝着死亡的味道时,突然一股不小的力道自前方的黑暗中传来,然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嘭! “好痛,该死的奎狼,莫不是还有鞭尸的怪癖?”薛衣侯大怒,条件反射下便睁开了眼睛。 谁知,眼睛刚一睁开,就极为不舒服的又闭上了。 那种被什么恶心的东西糊住双眼的感觉实在令人不爽啊,还有…… 还有,是什么鬼东西压在小爷的身上了? 一种被强~暴的羞辱感,让薛衣侯更加的愤怒,冥冥之中就是手推脚揣,直到胸口上一片轻松。 世界……终于安静了。 “喂,别装死了。” 什么,装死,小爷是那种人么……咦,这声音,怎么变成女的了? 薛衣侯一愣,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 难道自己没死,被人给救了? 紧闭的眼睛再次睁开,视野中一片血红,急忙用手抹了一把。 蓝天、白云由模糊变得清晰,好漂亮,唯一美中不足的或许就是充溢口鼻的腥臭味了。 呸、呸…… 这一次,薛衣侯终于没再犯傻,先是用干净的手背擦了擦嘴巴鼻子,一时间,满手都是鲜血,而且可以肯定,绝对不是自己的。 想到这,一阵恶心泛上心头,让薛衣侯急忙撇头,满是嫌恶的向一旁狂啐了几口血沫子。 “我没死。” 喃喃自语的三个字,饱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满脑子的疑惑。 缓缓坐起身子,薛衣侯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自己身旁的尸体,那是一头狼,体格很大,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狼王,变身狼人前的狼王。 此时,一支箭矢却从其后脑洞穿,自嘴巴里透出。 果然被人救了啊。 确定了心头的猜测,薛衣侯在稍许的发愣后,急忙将视野拉远,就在身前不远处赫然傲立着一道人影。 身形单薄,衣着更是朴素,只是第一眼望去,就能看到不少于五处补丁。 好吧,薛衣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个嫌贫爱富的人,相比之下,他更看重颜值。 不用说,那应该,不,绝对是个女子,哪怕她穿着又破又旧还脏兮兮的男人衣装,脸上更是涂了些黑灰,并不算长的头发也不知多长时间没有清洗而板结成一缕缕的。 身材算不得好,至少在薛衣侯的审美观下,显得太过平坦了一些,脸蛋看不清,但线条倒也颇为柔和,标准的鹅卵脸。 都说女人三分靠长相,七分靠打扮。 且不说这女人相貌如何,只是这份邋遢就注定了不是薛衣侯的菜,唯一值得称道的或许就是那几乎占据了胸部以下所有面积的大长腿以及又大又圆虽闪着疲惫但却炯炯有神的明眸了。 女人手中持着一柄长弓,腰间悬着箭壶,英姿倒是飒爽。 “是你救了我?”薛衣侯虽对眼前的女人不甚感冒,但救命之恩总不好不领情,于是赶忙问道。 “随你怎么想。”女人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见薛衣侯清醒,这才迈着大长腿走了过来,半跪着蹲在了那狼王尸体的旁边,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了一把剔骨刀,先是对着狼王尸体比划了一番,好一会才找准了位置,接着便是白刀子入……红刀子出,在狼王尸体的左肋处留下了一个拳头大的血洞。 “你在做什么?”薛衣侯坐在一旁好奇的问道。 女人没有回应,而是直接伸出拳头,探进了血洞中,一番搜寻,再拿出时,血淋淋的手掌里赫然握着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 姑且叫它为石头吧,实在是形状太不规则了。 “结石?!”薛衣侯望着那石头,有些发愣。 前世的他隐约记得,好多动物体内的结石都有着不俗的药效,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牛宝、狗宝等物,莫非这女人之前费了那么多的手脚,就是为了这一块结石?! “什么结石?孤陋寡闻,这是妖丹。”女人一副见到白痴的模样。 “妖丹是什么东西,可以吃么?”薛衣侯不耻下问道。 “吃?!”女人似乎听到了人生最为惊恐的事情,略张了张嘴,没好气的白了薛衣侯一眼,“要不你尝尝,看能不能把你的牙齿崩掉?” “那些小说里,妖丹不就是吃的么?”薛衣侯嘟囔了一眼。 不是他涉世未深,实在是这世界变化的忒大了。 窝在薛山县十几年,他也只是从神话故事中,听说过妖魔鬼怪的传说,可现在呢? 短短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先是小白狐化形,接着又是晏氏老妪的一番语重心长,现在刚刚出了北阴郡的地界,就遇到了一头能够化身成狼人的狼妖,哪怕他心再大,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适应过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又怎么可能知道的更多。 “算了,看在你也帮了我的份上,就跟你实说吧。这头狼妖,应该是封神榜揭后从一个名为万妖洞的地方跑出来的。短短月余的时间,已经祸害了不知多少条性命。我一路跟随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直到遇见了你。”女人说话间,毫不客气的将手中的妖丹在薛衣侯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揣进了自己的怀中。 “直到遇见我?”薛衣侯先是一愣,大开脑洞下,不由的升起了一个念头,“你的意思是说,我成了诱饵?” “嗯。”女人竟然没有丝毫掩饰的点了点头,看也不看薛衣侯一眼,手上却是小心翼翼的将那枝贯穿了狼妖脑袋的箭矢拔了出来。 “什么叫嗯,难道你不应该给我个交代么?”薛衣侯立时就怒了。 合着,自己这边又是搏杀又是逃命最后差点就死了,九死一生,却是给他人做了嫁衣啊。 “为什么要给你交代?”女人颇为诧异的望向薛衣侯,握着箭矢的手再次罪恶的伸了过来,扯起薛衣侯衣服的下摆擦拭着血迹,“首先,又不是我故意将狼妖引给你的。其次,这狼妖的修为远比我高,速度奇快,哪怕咱们联手,也未必能够胜得了它。最后,我不是还救了你一命么?” “呃?”一向自诩能言善辩的薛衣侯竟然找不出话来反驳了。 这女人说的似乎也很有道理啊。 只是为什么自己老感觉哪里不对呢? “呀!”薛衣侯拍了拍脑袋猛然惊醒,“差点被你囫囵过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狼妖的死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吧,既然如此,这战利品是不是也该分我一份呢?” 第81章 纠缠不清 “分你一份?”女人似乎很喜欢诧异,也不知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单纯,“凭什么!” “因为若是没有我,你也不可能杀了这狼妖啊?”薛衣侯理所当然道。 “狼妖是谁杀的呢?”女人歪了歪脑袋,神色怪异的望着薛衣侯。 “是你。” “那刚才又是谁救了你呢?”女人再问。 “是你。”薛衣侯直感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 这女人是什么意思? “你看,你确实吸引了这狼妖的注意力,才给了我突射冷箭的机会,可我也救了你一命,咱们算是两清了。既然如此,狼妖是我射杀的,自然就该全部归我啊?”女人满是理所当然的口气,却听的薛衣侯一时间瞠目结舌。 这账还能如此算么? 在薛衣侯看来,是他跟这个女人联手斩杀了狼妖,自然应该利益均分啊。 可站在女人的立场,她似乎也没有错,一码归一码,她救了自己的命也算是报了自己的助力,自然也就没有将猎物分出去的道理啊。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薛衣侯只觉得脑袋有些大。 “我不管那些,总之这狼妖之死,我是有功劳的。再者说,我也没让你救啊。”既然讲不通道理,薛衣侯果断的耍起无赖。 不仅仅是受了那枚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的妖丹的诱惑,更主要的是要补偿一下自己这段时间身体以及精神上的损失。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啊?”女人有些气愤道。 “嘿嘿,让你说对了,从小到大,小爷我还真的没讲过几回道理。”薛衣侯得意洋洋道。 “你……”女人指着薛衣侯,想破口大骂,只是亏于词穷,窘迫的俏脸都红了。 “好吧,你想怎么分?”女人最终还是气咻咻的妥协了。 “这柴火妞是不是傻啊,都被人讹上了,要是放小爷身上,即使不出手教训一通,掉头就走总可以吧?”薛衣侯心中不禁悱恻道,却是没有丝毫的内疚。 “嗯,可惜那妖丹只有一个……不过你多少总要给我一些补偿不是?要不就把你手中的那枝箭给我吧。”薛衣侯看似大方道。 箭? 也不知这话如何触动了女人,只见她那双美眸瞬间就布满了戒备。 “就是一枝箭而已,又不要你的弓,不会这么小气吧?”薛衣侯激将道。 事实上,早在女人将那枝箭矢从狼妖的脑袋上取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暗自注意了。 倒不是说这枝箭矢有什么特别的,恰恰相反,不论造型还是材质,在薛衣侯看来,都普通到了极点,甚至做工上还略显粗糙,尤其是箭镞的部分,圆圆润润的实在让人难以将其跟锋利联系在一起。 但话又说回来了,正因为这箭矢太过普通,反而应了那句话,叫做事出反常必为妖。 俗话说狼头坚如铁,且不说奎狼是狼妖,即便是普通的狼,想要凭一枝箭轻易的洞穿其头盖骨又岂是那般容易的,何况还是枝破箭。 由此,薛衣侯便动了心思。 “哼,我好心好意的救你,你竟然恩将仇报,不理你了。”女人总算还没有傻到底,在看出薛衣侯的不怀好意后,果断的扭身便走。 “不理你了。”身后,薛衣侯阴阳怪调又不乏夸张的模仿了一番,心中不由暗笑,这女人还真有意思。 不过,女人的这个举动也更加证明了薛衣侯的猜测。 那枝箭绝不一般。 薛衣侯最后看了眼身旁那已经化为本相的狼妖,然后恶狠狠的啐了一口,赶忙从泥泞的地上爬起来,屁颠颠的朝女人追去。 好不容易遇到个同类,又是个傻乎乎的丫头片子,薛衣侯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呢? 追女人么?最高的奥义便是脸皮要够厚。 当然,这里的追,就仅仅是追而已,或者说,追的不是人,而是她手中的箭。 所谓树倒猢狲散,狼妖的死早就吓跑了其他的狼群,放眼四周,视野之内再次恢复了难得的宁静。 …… 叮铃当啷…… 初听还算悦耳的铜铃之声,不知何时却让人烦不胜烦,至少对背弓女子而言,确实如此。 “美女,需要我载你一程否?”薛衣侯骑着找回的驴子悠哉悠哉的吊在女人的身后。 “哼,登徒子。”走在前面的女人,咬牙切齿,却最终还是忍住,权当没有听到。 两人一驴就这样一前一后,沿着一条看不到边际的道路行走,好在这一路上,倒也不寂寞了,除了驴子脖子上挂的铃铛发出的响声外,薛衣侯更像个嘴碎的婆婆,就没有空闲的时候。 什么叫没话找话,看看薛衣侯,先讲了自己如何奋勇难当的力战群狼,又如何遭了狼妖的暗算,最终不得不避其锋芒,睿智的一次次躲过狼群的追击,哪怕是最后时刻,眼看就要被狼妖拍碎脑壳,到了他的嘴里也成了故意卖出的破绽,以伤换命,可惜被女人搅乱了他的布置云云。 这般颠倒黑白,却被他说的理直气壮,尤其还是在目击者的面前,不知廉耻也是没有谁了。 这番叙述,自然而然的换来了女人的不屑一顾。 接着,薛衣侯又开始询问女人的芳名为何,家住何方,又有什么亲人等等,简直跟查户口一般,可惜依然遭到了无视。 就这般,两人从正午时分一直走到了傍晚入夜,终于借着朦胧的月光,在一座小山下看到了一些灯火。 有灯光必然就有村落了。 “美女,这是要到你家了么?”薛衣侯大松了一口气,出口问道。 仅仅是问,就连薛衣侯也早已习惯了不被回应。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否则若是被义父看到,怕是要打断你的腿。”出乎意料的,女人突然驻足,转过身来,好意的劝说道。 只可惜,先不说薛衣侯相信与否,这好不容易遇到个村落,怎么可能放过。 有村落,就意味着有人家,有人家就意味着能吃到温热的食物能睡到舒服的床上,这可比风餐露宿不知好了多少。 再说,薛衣侯现在可是受伤之人,更是需要一个安静舒适的环境好好的治疗。 “让我离开也可以,把你的那枝箭给我。”薛衣侯舔着笑脸道。 “你……哼,不识好歹,你要跟就跟好了,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女人大怒,猛地一跺脚,身形游动,速度飞快的冲了出去。 为了摆脱薛衣侯,一路之上都走的不急不慢的女子赫然使出了武经身法,几个闪烁,眼看就要消失于夜幕之中。 反观薛衣侯屁股下的驴子可就没这番本事了,至于他自己则表现的毫不在意。 “丫头片子,真以为能甩得掉我么?”薛衣侯眼见女子消失于视野之中,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话毕便伏身扯下了驴脖子上的铜铃,这才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一条小路延伸到村口之时赫然分成了左右中三股,而四周一片死寂,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 该走哪条路呢? 只见薛衣侯在路口只是稍一停滞,便毫不犹豫的扯了扯缰绳,驾驭着驴子走上了左侧的羊肠小道。 一路行来,看得出这山村不大,最多也不过就百十户人家,不时的散落着一些茅屋房舍。偶尔有看家狗为驴蹄之声惊扰,狂吠了几声,但很快就被屋子里的主人一阵怒骂给生生镇压了。 当行到这条路径的尽头时,一座未必比薛九儿家好上多少的房舍便盘亘于薛衣侯的面前。 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里倒是打扫的极为干净,居中的茅舍颇为不小,足足有四间,此时正中的厅堂内赫然亮着烛光。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左边厢房屋顶上的一个偌大烟囱。 对那烟囱,薛衣侯实在不陌生,那般规格以及形制,绝对是炼铁炉才有的。 “没想到那丫头家还是个打铁的。”薛衣侯喃喃自语了一声,便小心翼翼的从驴背上秃噜了下来,至于受伤的左臂早就在路上就打了绷带,吊在脖子上了。 稍微的整理了一下仪容,薛衣侯走到了院门前,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 啪、啪!!! 敲门之声虽不响亮,但在静谧的夜间还是能够清晰的传出很远。 吱呀! 一人高的院门虽然遮掩了薛衣侯的视线,但他还是听到了房门打开的轻响。 “谁啊?” 人未至,那熟悉的声音已经飘了过来。 薛衣侯无言,只是又拍了一下大门。 短暂的沉静后,薛衣侯终于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不多时,院门便被打开。 “你、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不等薛衣侯看清楚门内的身形,那熟悉的声音却抢先传来,带着莫名的惊诧。 今夜月光皎洁,又是面对面的距离,当看清门内之人时,薛衣侯不由的眼前一亮。 “这位女施主,贫僧……呸、呸,是小生路过于此,可谓是人困马乏,不知可否在此借宿一宿?” “砰!!!” 薛衣侯话音刚落,院门便被大力的关上了。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闭门羹么? 第82章 闻香识女 “多谢老丈收留。”客厅内,薛衣侯彬彬行礼,还不忘偷偷的向一旁气鼓鼓的少女挤了挤眼。 相比于之前那脏兮兮邋里邋遢的样子,此时的少女简直判若两人。 许是刚刚沐浴过,满头的青丝还沾着水渍,鹅卵的面容白皙透着红润,虽算不得倾国倾城,却是洗尽铅华的清秀,而且透着无尽的柔弱,让人心生怜惜。 容貌上,少女比不得薛衣娘的惊艳,却是格外的耐看。 正是因为有了这副娇弱的容貌,在此之前,被薛衣侯吐槽的平板身材,此时反而变得相得益彰了。 若不是声音相同,薛衣侯打死都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女子就在不久前用一支箭便射杀了强悍的狼妖。 两者除了声音相同外,唯一的共同点,怕就是衣着了。 此时少女虽然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但依旧极为朴素,补丁盖着补丁,述说着家境的贫寒。 薛衣侯在偷眼打量着少女,却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并不宽敞透亮的厅堂内,上首赫然坐着一不修边幅的老者。却见这老者肤色黢黑,显然是饱受了风吹日晒所至,灰白的头发颇为稀疏,于头顶扎起一个歪歪斜斜的髻子,满脸的褶皱沟沟壑壑,宛若一张老树皮,满是沧桑。 眼窝内陷,眼神浑浊,若是再加上那佝偻的身材以及粗鄙的衣衫,活脱脱一乡下老农的形象。 “咳咳,你莫不是白日里协助喜儿诛杀那头孽畜的后生?”老者先是干咳了两声,将薛衣侯的目光从女儿的身上转移过来,这才粗哑着嗓子问道。 哦,这少女叫喜儿么? 薛衣侯转头,只是看了老头一眼,心中就有些腻歪了。 实在是这老头太老太丑了,对于刚刚欣赏过可餐秀色的他而言,只是多看一眼,都有要洗眼睛的冲动。 好吧,薛衣侯承认,自己是个相对纯粹的外貌协会会员。 心里虽是悱恻,但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缺的。 “老丈谬赞了,小子惭愧的紧,若是没有喜儿姑娘相助,怕是就要身首异离了,实在当不得协助二字。”薛衣侯谦逊有礼道。 只是这话听到侍立于一旁的少女耳中,却是让她柳眉微蹙。 这登徒子好不要脸,喜儿不过是她的闺名,别说两人只是一面只缘,即便是相熟的,又怎敢如此放肆,失了礼数? 心中虽然不忿,但碍于义父在,却也只能忍气吞声,贝齿紧咬,发出嘎吱之声。 “哈哈,有趣的后生。”老者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意外的没有生气,反而大笑起来,“老夫现在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此问一出,那名为喜儿的少女也是心头一动。 这个疑问,早在她开门之时就有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 要知道,之前两人在村头分别。为了摆脱这登徒子,少女可是用出了压箱底的身法武经,速度极快,自认为绝无可能被对方追上,再有村口的岔路迷惑,想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找到家里来,几无可能。 “这……”薛衣侯有些迟疑。 “后生若是不愿说,就权当老夫没问好了。”老者虽是这般说,但其渐渐转冷的神情,显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薛衣侯相信,自己若真的信了这老头的话三缄其口,怕是下一刻,就会被端茶送客,而且还是以某种不客气的方式。 好吧,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秘密。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小子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嗅觉上就变得有异于常人,可以……可以闻香识人。”薛衣侯的表情稍显不自在。 “闻香识人?”老者微微一愣。 “正是,闻香识人。只要让小生闻到一次,便过目难忘。”薛衣侯点了点头。 “只有香气么?”老者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只有香气。”薛衣侯郑重其事道。 “你骗人,我、我从来都不施粉黛,又何来香气。”一旁的少女实在没忍住,开口反驳道。 在她看来,眼前这登徒子简直就是巧言色令,没有一句真话,当真可恶的很。 “不知后生又该做何解释?”老者玩味的问向薛衣侯,显然,他也不相信。 若说有人嗅觉灵敏,倒也不足为奇。可若说只能闻香却闻不得其他的味道,这怎么听都觉得有些荒谬。 “孤陋寡闻。”眼见这一老一少都不相信,薛衣侯心中不禁悱恻了一声。 想想前世,便有一种特殊的职业名为闻香师,不就是对香味格外的敏感么? 不过,这话显然是说不出口的,而且那闻香师跟薛衣侯的情况也有着极大的不同。 “事已至此,也就不瞒老丈了。小生确实可以闻香识人,只是此香非彼香,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少女一副抓住薛衣侯痛脚的期待模样,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此香为女儿香。”薛衣侯不再卖关子,说话间还不忘投给少女一记揶揄的诡笑。 “女儿香?”少女先是一怔,待当反应过来时,柔弱娇俏的脸上不由的爬满了羞红,咬牙切齿道,“好一个没脸没皮的登徒子,我、我呸!” “喜儿姑娘何故要啐在下?”薛衣侯不依不饶道。 “啐你好不要脸,啐你鬼话连篇。”少女也不知为何,一反平日的乖巧,只觉得有满腹的怒火不足以发泄。 “何为鬼话连篇?喜儿姑娘虽不施粉黛,但身为女儿身,天生便有女儿香。若非如此,小生又如何能够按图索骥的寻到此处呢?”薛衣侯言之灼灼道。 “谁知道你如何找来的,或许是在路上遇到了村里人打探出来的也未可知。”少女急中生智,自以为勘破了其中的关窍,“对,必然是如此。” “呵呵。”薛衣侯没有反驳,只是微微一笑。 可这笑容,看在外人眼中,却满是嘲讽。 老者望着面前两个年轻人斗嘴,并没有打断,沉吟之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笑什么?”本以为拆穿了眼前登徒子的谎言,可对方的那一笑,却让少女感受不到一丝的成就感,反而越发的愤怒了。 “呵呵,喜儿姑娘即便能管得天管得地,莫非还能管得了他人屙屎放屁么?”薛衣侯再笑。 少女语噎,如此粗鲁之言,让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如何回答? 眼见女儿吃瘪,一旁的老者终于打破了沉默。 “后生,你果真能辨得女儿香?” “绝无虚言。”薛衣侯信誓旦旦道。 “何以为证?” “迎春……”薛衣侯正要脱口而出,可随即便醒悟过来,他已经不在薛山县,甚至已经出了北阴郡的辖区,想及此,神色不由的暗淡,再没有了之前的嚣张,低沉道,“无以为证。” 事实上,薛衣侯这闻香的本领并非是天生,只是后天得来的。之所以如此,却还要归功于迎春阁。 薛家十四郎自小顽劣,尤其是在十一岁毛还没有长齐的时候,便成为青楼常客,虽然因为某些缘故,到现在还保留着童子之身,但也仅剩下这最后的关卡没有打通罢了,至于搂搂抱抱、亲亲我我之事,早就堪比花丛老手。 或许正是接触的多了,渐渐的就练就了闻香识人的手段。 若是有心,即便是蒙着眼睛,也能借着体香,一路摸索着寻到想找的乐女。 正如薛衣侯刚才所说,那名为喜儿的少女虽不施粉黛,但毕竟是女子,天生便有女儿体香,那是一种幽淡到常人甚至都察觉不到的味道,却最终还是没有逃过薛衣侯的鼻子。 加上两人一路携行,其体香虽淡不可闻,依然深深的烙印进了薛衣侯的脑海。 之前在村头,少女一心摆脱薛衣侯,便用上了身法武经,速度固然快了,但也因为过于激烈的运动,使得其体内血脉喷张,原本极为幽淡的体香便借着体表毛孔的舒展最大限度的散发出来,经久不散,从而给薛衣侯留下了一路的线索,助其轻松的寻来。 事实虽是如此,但此时,薛衣侯又如何能够拿出真凭实据呢?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就拉着这一老一少星夜赶回薛县,找迎春阁的一干乐女当面对质吧? 小事? 薛衣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转头望向那老者,满是不解之色。 是啊,这本就是一桩小事,似乎没必要斤斤计较吧? “哈哈。”似乎看出了薛衣侯的心思,那老者哈哈一笑,浑浊的眸子里却放射出慑人的精芒,“后生想来应该是出身在富贵之家,却偏偏处心积虑的委身老夫这山野鄙陋之所,不知是何缘故?” 呃? 薛衣侯有些转不过脑筋。 实在是这老者话里有话,而且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戒备之意。 怎么回事?这老家伙,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的吧? 好吧,薛衣侯承认,自己之所以一路跟来,确实心有所图,可他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心怀不轨。 “老丈这是何意,小子愚钝,还望见教。”薛衣侯说话的同时,不自觉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的余光更是瞥向身后的房门。 一旦见机不对,随时做好溜之大吉的准备。 虽然自始至终,薛衣侯都看不出这老者的深浅,但只是想想,能调教出少女那般的身手,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普通的乡下老农? 更何况…… “哎……后生,不管你是哪家派来的,念尔初犯,此次,老夫便不为难你了,何处来就何处去吧!!!” 第83章 好人不杀人 什么情况? 自己不就是为了讨一枝箭么,怎么就成了处心积虑了?还有,什么叫哪家派来的?自己一家破人亡的破落户,现如今哪还有根脚,还念尔初犯…… 满心的疑惑下,让薛衣侯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 误会,这其中绝对有不为自己所知的误会。 “老丈莫不是以为小子此来是受人指使,心怀不轨么?”薛衣侯一改往日的放荡不羁,神色郑重道。 且不管是何缘故,让眼前的老者对自己心怀质疑,只是以他那混不吝的性子,也断然不会替别人去背黑锅。 薛衣侯没有兴趣知道这误会背后的前因后果,可牵连到自己,就必须要有个说法,至于会不会因此惹怒了对方,却是顾不上了。 “是与不是,想必后生你心里更清楚吧?”老者微眯着眼睛,毫不退让道。 此时,反倒是一旁的少女有些傻了。 怨不得她不聪明,实在是事态的发展太快,已经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 少女对薛衣侯确实不喜,但也仅仅是不喜罢了,其中更多的是掺杂了年轻人的意气之争。可眼下,义父与这登徒子的对白明显已经超出了所谓的“闻香识人”的争论。 想不通,少女便疑惑的望向老者,可惜,后者此时却无暇顾及,依然死死的盯着薛衣侯。 “我当然清楚,可正因为如此,眼睛里才容不得沙子。小爷虽不是好人,但还没沦落到寻一乡野村夫晦气的地步。”薛衣侯很不客气的嘲讽道。 “放肆,你说谁是乡野村夫?”老者还没有反应,却是少女忍不住斥责道。 “怎么?只许你们污人清白,还不许小爷据理力争?又或者小爷说错了?”薛衣侯冷笑一声,指了指四周厅堂的鄙陋。 落居山村,草屋四间,鄙陋如斯,说是乡野村夫还真算不得错。 老者依旧沉默,并没有为薛衣侯激怒,至于少女,显然就没有这份城府了。 “你、你……”少女气咻咻的指着薛衣侯,若不是打小养出的气度,怕是早就破口大骂了。 “喜儿,退下。”老者望着女儿气咻咻的模样,心有不忍,当即开口道,“此子巧舌如簧,莫要着了他的道。” “爹爹,他如此出言不逊,赶紧将他赶出去吧。”少女满腹委屈的回道。 “后生,你听到了。老夫这虽是鄙陋寒舍,却是不欢迎你,还是哪里来回哪去吧。”老者从善如流,默然的对薛衣侯摆了摆手。 “嘿嘿。”薛衣侯一笑,不仅没有转身离去,反而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刷! 不知何时,千机扇已经握于手中,一番扇动,送出了缕缕清凉,于盛夏之夜自有一番惬意。 薛衣侯一副无赖子的模样,翘起了二郎腿,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那父女二人,“污了小爷的清白,就想如此算了?这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 这番嘴脸,活脱脱一地主恶少。 “你……找死!”气炸的少女,冲动下,就欲上前好好教训一下这无赖子,可脚步刚一迈出却为从椅子上站起的老者拉住。 老者也不看女儿,反而意味深长的投向薛衣侯,“你莫非不怕老夫动手么?” “怕也不怕。”薛衣侯先是点头,但接着又摇了摇头。 “此话何解?”老者反而来了兴趣。 “老丈虽不说,但想必定是世外高人,若要动手,小子怕是毫无还手之力,所以自然害怕了。”薛衣侯夸张的做出害怕的模样,可嘲讽的意味却远高于幽默,“至于不怕么?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老丈是好人啊。既是好人,哪怕动手,最多也就是让小子吃些苦头。嘿嘿,小子皮厚,倒也耐揍,如此一想,也就不怕了。” “你这是何道理,照你说来,这世间好人莫不是就只有吃亏的份么?”一时间,老者也是被薛衣侯这番歪理邪说气笑了。 可转念一想,自己似乎还真的没有取其性命的心思。 这小子……还真是难缠的很呐。 “于好人而言,信奉的是吃亏是福。可对像小爷这般的坏蛋来说,却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薛衣侯摆弄着折扇,感慨良多道。 “嗯,后生年龄不大,却不想有这般心境,倒是让老夫刮目相看了。或许……对那些人而言,老夫表现的确实太过和善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既如此……”老者喃喃自语一番,缓缓转身,粗糙的右手却是抹向了背后的墙壁。 隆、隆…… 只见老者在墙壁上一番摸索,竟在墙壁上打开了一方暗格,暗格之内赫然陈列着一柄近四尺的青铜长剑。 望着那柄青铜长剑,老者神色迷离,似乎在缅怀着什么,良久才伸出右手将其提出。 嗡!!! 青铜长剑一入老者之手,竟然自主的颤抖起来,发出阵阵嗡鸣,仿若一个被遗弃的孩子重归母亲怀抱的欣喜。 而这一幕落到薛衣侯的眼中,却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好吧,若是放在前世,这样的情景,薛衣侯反而不惊讶,毕竟那些脑洞大开的大制作仙侠剧,若是没有一两把通灵的神兵利器,都不好意思冠以“五毛钱”特效。 可那是电视剧啊,那是五毛特效啊,那是…… 青铜长剑为老者缓缓的提出了暗阁,不知是不是错觉使然,本是炎炎夏夜,厅堂之内却是瞬间变得冷飕飕起来。 薛衣侯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两眼却眨也不眨的盯着那青铜宝剑缓缓的调转锋芒,直指…… 啪!!! 千机扇掉落。 一颗颗豆粒大的冷汗爬满额头,然后顺着缩成斗鸡眼的眼窝滚落。 咕噜! 喉结涌动,望着几乎碰触到自己鼻尖的青铜剑锋,薛衣侯的头皮都炸裂了。 “后生,你现在还是不怕么?”擎着长剑的老者缓缓开口。 老者的声音算不得冷厉,但薛衣侯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杀念。 一抹苦涩袭上心头。 还真是不作不死啊。 这脸打的,那叫一个响亮。 就在片刻之前,薛衣侯还好整以暇的夸夸其谈,转瞬间,就被别人将剑架到了脖子上。 谁说好人就不会杀人了? 又或者说,眼前这一副老实巴交的老农真的就是好人么? “那个……老丈,小子刚才不过是开了个玩笑,没、没必要当真吧?”薛衣侯懦懦的说道。 “可老夫当真了。”老者冷笑。 “说吧,你到底是哪家派来的?若是答案让老夫满意,这一次,就只留下你一条手臂,否则,休怪老夫翻脸无情了。”不耐在这种小事上纠缠下去,老者厉喝道。 得,到了现在,这老头子依然还在误解薛衣侯的身份。 不论是留下一条手臂,还是丢掉性命,显然都非薛衣侯想要的,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只能…… “好叫老丈得知,小子姓薛,名衣侯,北阴郡薛县人氏。小子此来,确实有所图谋,只因打小喜好炼器,白日里偶尔瞧见了喜儿姑娘手中的箭矢,讨要无果,这才追到此地。这便是事情的来龙去脉,老丈若是不相信的话,那就尽管动手好了。”横下心来,薛衣侯索性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根底全部抖落了出来,摆出认命的样子。 一、二、三、四、五…… 薛衣侯满心的紧张跟忐忑,却还不忘在暗地里读秒,当数到十的时候,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呼,小爷算是从鬼门关逃出来了。 十息的时间,老者若真的有心杀薛衣侯的话,早就可以动手了。换言之,既然十息之内没动手,也就不会再动手。 果然,当薛衣侯缓缓的睁开眼睛时,那盘亘于鼻尖的青铜长剑已经收回,被老者反手而握收于背后。 “小子当真不是十三堡派来的人?”老者虽是如此问,但只看他的神情,心中怕是早就有了答案。 “十三堡?小子从未听闻过。”薛衣侯没有一丝的犹豫,果断摇头道,“说起来,就在昨日,小子还身在萦柙外的思源镇。” “嗯。”老者点了点头,突然问道,“知道老夫为何不杀你么?” “这……自然是老丈宅心仁厚了。”薛衣侯不痛不痒的拍了记马屁。 “可好人总是不长命啊?”老者玩味的瞥了薛衣侯一眼。 薛衣侯翻了翻白眼,这话让他如何接? “老夫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薛家。”好在,老者并没有薛衣侯想象的那般无聊,只是稍微敲打了一下后,便言归正题。 “呃?”薛衣侯微微一愣。 这似乎跟他想的不太一样啊。 别看薛衣侯之前一副认命的样子,但那番自我介绍却是大有名堂。 不论是着重说明自己的身份来历,还是道明来意,无不是为了洗脱了自身的嫌疑了。 而跟眼前老者短短的接触看,对方并非是嗜杀之人,也就是所谓的“好人”,而但凡好人,虽未必不会杀人,却绝对不会没有根由的杀人,讲的是以理服人。 在薛衣侯已经洗清自身嫌疑的情况下,老者也就没有动手击杀他的理由了。 只是现在看来,薛衣侯显然有些一厢情愿了,也小瞧了薛家的名声。 “你如何证明自己是薛家子弟,又如何证明自己是薛衣侯?”老者生性很是谨慎,一番沉吟后还是再次确认道。 第84章 比剑 “老丈知道我薛家?或者说认识我薛家之人?”薛衣侯不答反问。 隐约中,薛衣侯其实已经猜出了什么。 “嗯,薛家的铁……很不错。”老者倒也没有隐瞒。 果然如此。 薛衣侯心中恍然。 薛山县有铁矿,薛家又掌控了超出这个世界的炼铁之术,炼制出来的铁,除了打造武器或者器物之外,更有不少直接以铁锭外卖。 再联想到进门之前,看到的那个大烟囱,其缘由也就不难想象了。 “我薛家对外共兜售有两种铁锭,分别名为百炼以及乌兹,却不知老丈买过哪一种?”薛衣侯此问也是在证明自己的身份了。 “乌兹?”老者果然不解,“还有这种铁么?” 薛衣侯一笑,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事实上,薛家对外兜售的铁锭就只有百炼钢一种,至于乌兹钢也是刚不久才研究出来,甚至没来得及炼制,薛家就遭了灭顶之灾,又怎么可能对外兜售呢? 老者作为薛家铁锭的顾客,知道百炼,而从未听闻有乌兹,如此一来,不恰恰从侧面证明了薛衣侯的身份么? “好个狡诈的小子,也罢,只要你今日能将那所谓的乌兹钢拿出来佐证,老夫就相信你是薛家子弟。”老者也是个聪明人,转眼就识破了薛衣侯的伎俩。 “很抱歉,小生身上并没有乌兹钢,而且,日后这世间怕是也不会再出现了。”薛衣侯神色一黯。 朝夕之间,薛家倾覆,薛衣侯虽极力说服赵老鬼携北城投敌,但还是有所保留,将有关于乌兹钢的炼制之法予以销毁。 一旦失去了这法门,除了薛衣侯之外,这世间再难找出第二个能炼制乌兹钢之人,哪怕是赵老鬼也不行,因为后者虽然参与了乌兹钢的研究,却不得全貌,只掌握了三成的步骤。 “小子,你是在戏耍老夫么?”看得出老者是个铁痴之人,此时,他可不在乎薛衣侯的黯然神情。 “老丈息怒,小子并无此意。只是……哎,算了,小子身上虽没有乌兹钢锭,却恰好带了一柄乌兹钢炼制的兵器。老丈稍待,小子这便去拿。”薛衣侯没将薛家倾覆之事说出来,不是不能说,只是不愿凭此博人同情罢了。 也不等老者回复,薛衣侯转身一路小跑着出了厅堂,没多久便返回,而其手中赫然握着逍遥伞。 “老丈且看。”薛衣侯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稍一发力,便从中抽出了一柄细剑。 剑长三尺,与其说是剑,更不如说是刺更加的贴切,其造型极为怪异奇特,它竟然有三刃,且三刃间并非笔直的延伸,反而呈现出螺旋状最终交汇于剑尖一点。 “嘶!!!好凶戾的怪剑!”老者不愧是行家里手,只是远远的瞥上一眼,就看出了此剑的高明之处。 剑长且细,若是按照正常的双刃打造,势必容易折断,可一旦变成三刃且螺旋伸延,就成了半镂空的圆柱状,坚硬处成倍的增加。这还只是次要的,这种三刃的特性用到妙处,甚至可以锁住敌方的兵刃,再有……剑有三刃,彼此间就形成了凹槽,试想一下,一旦被其刺中,创口内的鲜血根本就难以停止,只是放血,在短时间里就足以致命了。 “老丈以为此剑如何?”薛衣侯不无得意道。 可以说,这把细剑是整个逍遥伞最核心的部件。唯一的美中不足,或许就是出师未捷了。 白日里,薛衣侯面对那狼妖的进攻,便毫不犹豫的拔出了细剑,只可惜,狼妖速度实在太快,让其刺了个空,否则定要它好看。 不知觉中,老者已经走到了薛衣侯的面前,双目圆睁的盯着薛衣侯手中的细剑。 “咦?”一声惊咦突然自老者的口中传出。 薛衣侯却毫无意外,显然老者已经发现了这剑本质上的奥妙。 不错,这把细剑赫然是由乌兹钢打造而成,而且是研制出来后第一炉也是唯一一炉的乌兹钢。 若是仔细看便不难发现,细长的剑身上密密麻麻的遍布着绚丽的花纹,而这花纹便是乌兹钢最大的特色。 身为穿越人士,哪怕只是灵魂的穿越,薛衣侯注定拥有着常人所没有的优势,也就是所谓的金手指。 而若论薛衣侯身上最大的金手指,不是手机端脑,不是性格上的早熟,恰恰是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黑科技”。 到了现在,出自薛衣侯之手的最大手笔,无疑就是炼铁之术了。 先是以炒钢之法加上千锤百炼制造出了百炼钢,后来,更是借着模糊的记忆,经过数年不知多少次的失败,最终成功的炼制出了乌兹钢。 说乌兹钢,或许少有人知,但若说起大马士革钢,可谓就耳熟能详了,在薛衣侯的前世,哪怕科技发展到了极为恐怖的地步,若论炼制刀具,大马士革钢都属于极上等的材料。 如果说百炼钢是属于锻造冶金的巅峰之作,那么乌兹钢则是粉末冶金跟锻造冶金的完美结合。 可惜,就是如此,乌兹钢在前世也因为种种原因而失传了。薛衣侯的前世因为兴趣使然,不知道用了多少手段,巧取豪夺,或从博物馆或从民间艺人那里也仅仅东拼西凑出了并不算完整的炼制技艺,却最终没有机会进行复原工作。 这也是为何,薛家历经了数年的不断尝试,才艰难的炼制出乌兹钢的缘故。 乌兹作为一种结晶花纹钢,正是那绚丽花纹的存在,其打造的兵器剑刃在微观上形成肉眼无法分辨的锯齿状,使其更加的锋利。 “这花纹绝非锻打而成……巧夺天工,当真是巧夺天工啊。”不知何时,细剑已经落到了老者的手中,只见他微眯着双眼仔细的打量,不时的还会以指节敲击剑身,聆听其发出的嗡鸣之声,口中不断的发出溢美之词。 “呵呵,老丈可是觉得此剑不错?”薛衣侯微微一笑。 “何止不错,简直媲美神兵利器。”老丈头也不抬道。 “那用它换你的那柄青铜长剑如何?”薛衣侯紧追着问道。 “当然……不行!”眼见老者下意识里就要同意,可转眼间便醒悟过来,毫不犹豫的拒绝道。 老者的目光终于从细剑上脱离开来,满是精芒的盯着薛衣侯,“好小子,差点就着了你的道了。” “老丈此话何意,小子这剑你也说了是神兵利器,既然如此,换你那柄青铜长剑也不算过分吧。”薛衣侯自然不会承认,厚着脸皮义正言辞道。 “呸!”老者毫不犹豫的啐了薛衣侯一脸,“老夫还没有老糊涂,我刚才说的是简直可以媲美神兵利器,可从来没说它就真的是神兵利器。” “呃?”薛衣侯一愣,他还真的没有注意这个细节,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一打铁的武夫,竟玩起了文字游戏,这样有意思么? 除了悱恻,薛衣侯心中更有不忿。 在他看来,这柄细剑,无论是材质还是工艺都足以称得上了这个世界的巅峰,怎么就算不得神兵利器? “小子可有不服?”老者很快就看出了薛衣侯的心思,毕竟后者差点没将“不服”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哼,老丈是前辈,倚老卖老是你的特权,小子不敢不服。”薛衣侯撇了撇嘴。 “嘿!”看着薛衣侯怄气的模样,老者却是笑了,“小子,不若咱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赌?” “就赌你这把细剑跟老夫的这把青铜剑,孰优孰劣。”老者说话的同时,一手提着的青铜剑却是剑锋一转,直接插入了地上。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赌怕根本就没有可能。”薛衣侯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细剑已经到了炼器的极致,至于那青铜长剑,虽然之前也确实有震撼人心的表现,可私心之下,即便是昧上良心,他也绝对不会承认青铜长剑比细剑要好的。 以己度人,想来那老丈也必然怀有相同的心思了。 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自然也就分不出胜负,赌约也就没有进行的意义了。 “你若胜,这把青铜剑,老夫就无偿的赠予你。反之,这细剑可就归入老夫的名下了。”老者仿佛没有听到薛衣侯的话一般,自顾的说出了筹码。 “老丈,你这就是不讲理了。”薛衣侯勃然大怒。 在他看来,这老家伙哪里是赌博,根本就是巧取豪夺,不,只有豪夺没有巧取。 “少废话,验剑。”老者横跨一步,将插入地板上的青铜长剑完全的呈现在薛衣侯的面前。 眼见老者反常的蛮横,不知为何薛衣侯反而有些心虚了。 莫非这青铜长剑真有那般厉害? 鬼使神差中,薛衣侯的右手便伸了出去,不出意外的握上了剑柄。 青铜长剑的剑柄很长,足以双手合握。说起来,这个时代下,但凡长剑,其剑柄都比较长。这一点上,并没有什么特殊。 剑柄外不知用什么兽皮包裹,入手微凉,带着细微的粗糙,却能极好的防止打滑。 嗯……这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 看来,想要看清这把剑的端倪,还是在于剑身。 稍一迟疑,薛衣侯手上加力,便要将其从地上拔出来。 “给我起……嗯?给我起……咦,给我起!!!!!” 第85章 蝌蚪铭文 一把剑而已,再如何神奇,也不过是四尺之躯,可真是如此么? 薛衣侯十四周天的武经修为,双手可有一牛之力,没有千斤,也有六七百斤。可饶是这般,几乎拼尽了全力,竟是动摇不了那青铜长剑分毫。 心中惊咦自不用说。 别说这剑只是青铜打造,即便是金子做的,最多也不过百十斤,自己怎么可能拔都拔不出呢?这完全不科学啊。 “定有古怪。”薛衣侯心中想着,松开握剑的双手,身体低伏便开始观察起地面来了。 这地下定然设有机关,将青铜剑牢牢的咬出,否则实在难以解释眼前这诡异的情况了。 一番仔细的检查后……好吧,这就是普通的地面,以土石夯实而成,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其他的玄机。 只是薛衣侯现在显然已经钻进了牛角尖,认定了这地面有问题,如何会轻易的放弃呢。 于是,千机扇便回到了手中,弹出剑刃后,开始围绕着青铜长剑所立之处挖掘了起来。 对于薛衣侯这番无礼的举动,一旁的少女有心喝止,毕竟,这可是她家屋子里的地板,还没等她开口,却被老者用眼神阻住了。 地面虽被夯实的颇为坚硬,可又如何能阻得了锋利的剑刃,没用多长时间,一个脸盆大小的小坑就出现了,可直到那插入地下的青铜长剑失去了支撑侧翻倒地,薛衣侯也没发现丝毫的端倪,事实证明,这就是普通的地面,根本没有所谓的机关。 薛衣侯不信邪,或者说,他此时的状态已经陷入了一种半癫狂的地步。顾不得全身的泥土,颇为珍爱的千机扇也被随手的扔掉,双手再一次的握上了横躺于地上的青铜长剑。 前腿弓,后腿蹬,腰马合一,近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给我起!!!!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青铜长剑依然稳如泰山,可薛衣侯却是闪了腰。 顾不得腰部的疼痛,薛衣侯颓然坐倒在土堆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恍惚,“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是啊,一柄不过四尺的长剑,又怎么可能重于千斤,嗯,至少千斤,否则也不会在薛衣侯全力之下竟是纹丝不动了。 “小子,你现在觉得这两把剑孰优孰劣?”老者的声音陡然响起,将薛衣侯从癔症中惊醒。 “我……”薛衣侯语结,他即使再厚脸皮,到了现在,也不敢说自己的细剑更好了。 如果说,细剑在创意造型、材料以及工艺上都达到了当世之巅峰的话,那么眼前这柄古朴的青铜长剑,却根本已经超出了世人所理解的范畴。这就好比人跟神一般,不论如何的优秀完美,人总归是人,又如何能跟神相媲美呢? 薛衣侯脑海里可还清晰的记得老者握青铜长剑时的举重若轻,以及这青铜长剑握入老者之手时自动发出的嗡鸣轻颤。 虽不愿承认,但现实是残酷的,这青铜长剑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的笨重,而是有另外的玄机,只是这玄机是什么,却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了。 “为什么?”薛衣侯突然质问。 是的,质问而不是发问。 平日里,薛衣侯总给人一种玩世不恭仿佛对什么都没有太大兴趣的样子,可少有人知的是,就是这么一个外人眼中的纨绔子,其内心深处是极为骄傲的。 以何为傲? 不是那所谓的三花聚顶的资质,不是世家子弟的身份,而恰恰是他脑海中储藏的那些远超当世的科学知识,而这其中,奇门兵器的制造便是其一。 右伯的双枪、左伯的青铜剑、风的柳叶刀、火的赤铜宝刀、山的锤、林的鞭、雷霆的快剑、阴的铜丝,但凡缇骑司成员的武器,虽不是出自薛衣侯之手,但从材料、到样式无一不是出自薛衣侯的设计。 还有逍遥伞、千机扇、浅吟锯……种种的一切,无形中铸就了薛衣侯的骄傲资本,可到了现在,却因为一柄看上去实在没有太多新奇之处的青铜长剑而轰然倒塌。 如此,也就不意外此时他反应之激烈了。 若是不能弄明白其中的关窍,薛衣侯甚至无法入眠。 “小子,看在你孝敬了老夫一柄宝剑的份上,此剑就给你一夜时间观摩吧。至于能不能有所得,就看你的造化了。”老者没有回答,话毕又是低头欣赏了一番手中那美的如同艺术品的细剑,然后对着少女打了个眼色,一老一少便转身出了厅堂,并顺手将房门关闭。 老者倒也不担心薛衣侯起了觊觎之心,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薛衣侯即便有心觊觎这青铜长剑,也得有能力偷走不是。 这个念头在薛衣侯的脑海中微微一闪,便消逝无踪。 借着昏黄的油灯,薛衣侯就那般坐在地上,拿出之前老者观摩细剑的神情细致入微的打量那青铜长剑。 剑长不足四尺,却也相差无几。剑身宽阔,这也是时下青铜剑的常规造型。剑身的剖面成八菱形,最厚处可比手掌的厚度。整体上看,这把青铜长剑除了古朴一些,实在没有太多的特别。 至于材质上,显然是用了最成熟的青铜,或许是长时间没有打磨擦拭的缘故,不少地方都生出了铜锈,尤其是剑身中央装饰用的鎏铜纹饰更是变成了幽绿色泽。 薛衣侯辗转腾挪不断的变换视角,也实在看不出特别之处。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因为长时间聚精会神,使得他的双眼都爬上了血丝,心情也变得越发烦躁了。 明明极为平常之物,却偏偏拥有着无法解释的玄机,就仿佛一个数学家对着一道题目,久久思索却不得求解,那种无力感,不切身体会是难以言明的。 现在,薛衣侯就处于这么一种状态。 抓耳挠腮,不知何时,精心编织的头发都已经打散,乱糟糟的披于肩头。 “到底有何秘密,玄机又在何处?”薛衣侯不断的发着牢骚,若是有可能,他真恨不得身边有一台高科技的检测仪器,将这把剑的里里外外看个通透。 眼见自身的情绪已经处于了崩溃的边缘,薛衣侯猛的深吸了一口凉气,喃喃自语中,不断告诫自己冷静,冷静。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爱恨如此,恪物亦然。世间万物,皆逃不过因果,只在于一双能够发现的眼睛。”薛衣侯闭上眼睛,暗自对自己说道。 如此冷静了良久,再睁开眼时,却是一扫之前的颓丧,眸子里依然布满了血丝,但却精光四射,如炬般明亮。 既然无法从自己所理解的物理常识进行判断解释,那就将思维跳出来,换个方向好了。 一时间,薛衣侯不由的回想起这短短一个月以来的经历。 除去薛家变故,最让薛衣侯记忆深刻的是什么? 对,是白狐媚儿,还有那狼妖奎狼,这是亲眼看到的。 那么耳闻的呢?封神榜揭…… 陡然间,薛衣侯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再看向青铜长剑时,心境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 对啊,这已经不是自己前世那个号称科技就是生产力的世界了,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仙侠世界,既然价值观都已经完全不同,又如何还能用旧有的思维去看到问题呢? 前文提过,因为种种的经历,让薛衣侯的价值观轰然崩塌,但这只是去旧,想要建立全新的观念,却绝非朝夕之间。而现在,因为一柄青铜剑,无疑让他在建立全新价值观的路上又跨出了很大的一步。 既然身在一个仙侠的世界里,在看待事物时,就不妨大开脑洞,换一个全新的视角好了。 薛衣侯眼睛虽看着青铜长剑,但脑海中却是不断挖掘着前世记忆里打发无聊时光所看的五毛特效仙侠剧。 仙侠剧或者小说中,但凡神兵利器,所用材料必然是天才地宝……看看眼前的青铜长剑,这一条可以排除了;或者在炼制的时候沾染了之血……这一条实在看不出,暂且搁置;又或者,镶嵌有神秘宝石……貌似没有;再或者刻印有道纹法阵……等等! 想到这,薛衣侯差点失声尖叫,整个人更是毫无形象的趴伏在地,一双眼睛几乎贴在那青铜长剑的剑身之上,而手指更是抚了上去,感受着剑身上的粗糙。 目之所及,赫然是青铜剑身上那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面积的鎏铜纹饰。 在此之前,薛衣侯不是没有看到这些纹饰,只是没有在意。 毕竟当下很多青铜剑上都会有这种纹理,在剑身上或者鎏金鎏铜或者直接以刻刀浮雕,刻画出复杂的图案,以作装饰之用。 见得多了,也就没有在意。 可此时,当薛衣侯仔细看时,却终于发现了不同。 从凸凹不平的触感可知,这剑身上的纹理乃是以刻刀浮雕而成,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其图案,不,准确的说,这根本就不是图案,而是……密密麻麻的数百个文字,更像是一篇文章。 因为铜锈的缘故,上面的很多字都变得模糊不清,可即便是清晰的,看在薛衣侯的眼中,也是两眼一摸黑,根本就不认识。 但即便如此,薛衣侯却敢肯定,这绝对是文字,只因为其形状太像……蝌蚪了。 蝌蚪文,一种古文字,盛行于夏商,淹没于封神一役,据传,现在已经失传了。 薛衣侯曾经在一本杂书中了解过这一段看似“传说”的历史,但也仅仅如此了。 虽然没有任何的根据,但不知为何,却有一种声音在薛衣侯的内心深处不断响彻——这便是青铜长剑之秘!!! 第86章 偷书不算偷 不告而取是为贼,告而取则不予,何择? 自以为已经勘透了青铜长剑辛秘的薛衣侯定定的望着那蝌蚪铭文,稍一挣扎,便有了决定。 之所以会肯定蝌蚪铭文的不凡,另一个原因是薛衣侯回想起了那枝射杀了狼妖的箭矢。 虽只是匆匆一瞥,薛衣侯还是隐约记得,那箭矢的箭镞上赫然也歪歪斜斜的刻着一个认不出的铭文。 一支粗制滥造的箭矢,却能射穿狼妖最坚硬的头骨,一击致命,自有不凡之处,若是再结合眼前青铜长剑上的蝌蚪铭文…… 不自觉中,薛衣侯的心跳猛然加快,那是一种做贼心虚的快~感。 看似无意的抬头,余光不由的投向了房门,房门紧闭。 侧耳倾听,屋外深夜寂静。 看样子,那父女俩定然是去厢房休息去了,当真是天赐良机呐。 想到就做,薛衣侯急忙从怀中一番摸索,掏出了一方白色的帕子,铺展开放,放在了旁边平整的地面上,紧接着竟然又在衣领里拽出了一根鹅毛,不,准确的说,是鹅毛笔。 别看薛衣侯轻装打扮,可身上携带的零零碎碎可是不少,这些准备可是费了他不少的心力。 有了帕子,又有了笔,接下来要做的自然就是……临摹了。 且不管这青铜长剑上的蝌蚪铭文写的是什么,又有什么用,甚至是不是真的如薛衣侯所想的那般玄妙,总之,宁错杀勿放过就是了,临摹下来,留待日后慢慢研究。 至于为何要做的如此偷偷摸摸,行迹鬼祟,薛衣侯同样有自己的理论。 若这蝌蚪铭文没什么奇妙倒也就罢了。可一旦真如薛衣侯所想,那么如此贵重的东西,他若是向老者讨要,对方会给么? 反正换做他自己的话,那是休想。 薛衣侯不是君子,更谈不上好人,他不吝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而更崇尚利益。 冥冥之中,薛衣侯有种感觉,自己若是能够勘破这蝌蚪铭文,绝对会让自己的炼器水平登上一个全新的高度,一个之前完全想象不到的高度。 此事若真能成,又何必纠结其来路是否光明磊落呢? 正是怀着这个心思,薛衣侯毫不停歇,一边抓着鹅毛笔,一边开始更加细致的观摩青铜长剑上的铭文。 由于铭文之上布满了铜锈,很多字都变得模糊不清,为了能够临摹的更加准确,薛衣侯差点没将眼珠子长到剑身上,看的颇为艰难。 蝌蚪文虽不繁复,但一笔一划却跟现在的文字大相径庭,稍有差池,都有南辕北辙的可能。 “这第一个字,看上去像个‘文’,但一撇一捺却饱含了特别的笔锋,可不能写错了。”薛衣侯两只眼不断在青铜长剑以及帕子上来回扫荡,同时手中的鹅毛笔也开始极为缓慢的书写。 第一个字倒也不难,几息间便已完成,这让薛衣侯充满了成就感,只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当第三个字写到一半的时候,薛衣侯突然感觉到了异样,胸膛就仿佛压了座山一般的憋闷,恶心欲呕,却又吐不出来。 而当第三个字的最后一笔落下,胸腹的烦躁毫无征兆的爆发…… “咳、咳……”实在忍受不住,薛衣侯猛的干咳出声,可随即整个人便如遭雷殛。 血,一滴滴鲜血从口鼻间喷落,落于帕子上绽放。 伴随着鲜血的喷出,薛衣侯更是眼冒金星,剧烈的眩晕感让他上半身不由自主的摇晃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薛衣侯心头大骇。 此时的他,不仅眩晕,胸膛之内更是如同着火了一般,烧得他抓心挠肝,比死了还要难受。 莫非是因为…… 薛衣侯似乎想到了什么,当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青铜长剑上的铭文之时,内心深处立即就掀起了滔天骇浪。 难道说他现在突然遭受的伤害,竟是来自于剑上的铭文? 虽然难以置信,可到了现在,薛衣侯实在找不出其他的理由。 防止人临摹的诅咒么? 事已至此,薛衣侯哪里还敢继续下去,也正是这稍稍的停滞,反而让他不再像刚才那般难受了。 果然如此!! 好诡异的铭文,好要命的铭文。 不能再临摹了,否则会出人命的。 这铭文再好,也没有自身的小命重要。 下定了决心后,薛衣侯便欲收拾一番,可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一缕青烟突然自从青铜长剑上冒起,放眼望去,却是有一滴鲜血无巧不巧的正溅射到了剑身,而且还是覆海在了铭文上。 这缕青烟赫然是鲜血蒸发所引起的。 但这只是一把剑,不是烧红的烙铁啊! 在薛衣侯惊骇的目光下,那滴鲜血以飞快的速度蒸发,很快就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点淡淡的痕迹。 嗡!!! 紧接着,那重逾万斤(或许没有,反正薛衣侯是难以移动其分毫)的青铜长剑再一次自主的颤抖起来,不断的发出低沉的剑吟。 “这、这……”饶是薛衣侯自以为见多识广,此时也整个懵掉了,傻傻的看着那青铜长剑上下翻飞,却不知该如何处置。 好在,这一变故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也就是几息的时间,青铜长剑便重新坠落地面归于平静。 可这就结束了么? 咣! 一道耀眼的白光陡然从青铜长剑上放射出来,瞬间便闪瞎了薛衣侯的双目。 “尼玛,怎么又成闪光弹了!”薛衣侯有心咒骂,可张口中却是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短暂的致盲,让薛衣侯的视野完全变成了苍白色的虚无,一直持续了良久才渐渐恢复。 “这是……”视野刚一恢复,薛衣侯就再一次的懵~逼了。 只见,此时在他的身前,数以百计的蝌蚪文字悬浮于空,排列成一篇文章,整齐而有序,就仿佛等待检阅的部队一般。 难道老子的主角光环终于激活了,眼前这光景,简直就是那五毛特效仙侠剧中得了某绝世传承的节奏啊。 事实证明,薛衣侯真的……没想多。 数百个苍白色光芒凝成的铭文所组成的文章很快就有了变化,先是开篇第一个类似于“文”的蝌蚪文字最先跃众而出,摇曳着便向薛衣侯飘来。 出于人类趋吉避凶的本能,薛衣侯坐倒在地的身体不由的向后缩了缩,只可惜反应太慢,动作也太过的僵硬,眨眼间就被那个蝌蚪铭文追上,最后化作一道匹练射入了薛衣侯的眸子里。 “啊!我的眼睛!!!!” 像是被针扎过的刺痛,又饱含着几个日夜不眠不休的胀痛,让薛衣侯禁不住惨叫出声。 这样的疼痛,只是一下,就足以让人哀嚎惨叫,那若是成百近千次呢? 死去活来,炼狱煎熬,此时薛衣侯已经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境况了,当然,也没有那份闲心。 一次次因为剧痛而晕厥,但转瞬间又为再一次的剧痛所折磨醒,周而复始,其痛不欲生处当真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此时,若是给薛衣侯一个机会,一个后悔的机会,他绝对毫不犹豫的选择……掐灭自己的利欲熏心,离那铭文……不,是青铜长剑越远越好。 接连不断的惨叫声,于静谧的深夜响起,很轻易就惊醒了左邻右舍。 好吧,所谓的左邻右舍其实就只有这家的主人,毕竟这鄙陋的院子位置太过偏僻,四周根本就没有邻居的存在。 老者跟少女不约而同的从各自的房间走出,对视了一眼后,便冲进了房门紧闭的厅堂。 推开房门,除了薛衣侯捂着眼睛痛不欲生的在地面上打滚外,并没有其他的异状。 “喂,大晚上的你鬼哭狼嚎个什么?”美梦被扰,少女自然没有好脸色看了。 薛衣侯不答,依然在地面上翻来覆去的打滚,惨叫之声已经变成了低吟。 “莫非是做噩梦了?”少女半信半疑的嘟囔了一声,征询的向身旁的义父望去,却惊讶的发现,此时义父的神色从未有过的凝重。 “爹爹?” “喜儿,这边没事了,你先回去睡觉吧。”老者摆了摆手,声音虽不响亮,却充满了命令的味道。 “哦。”心中虽然疑惑,但少女最终还是没敢违背义父的意愿,恋恋不舍的又看了那满屋子打滚的色胚一眼,这才转身向这自己休息的厢房走去。 吱呀……砰!! 老者关上房门,却没多看薛衣侯一眼,而是径直的走到了青铜长剑的旁边,右手虚空一张。 “剑来!” 嗡!! 青铜长剑嗡鸣,竟是自动的飞入了老者的掌中。 上下打量了一番,青铜长剑并没有丝毫的破损,唯一不同的是,剑身上的铭文越发的模糊,已经难以辨认了。 “果然如此。”老者轻叹一声,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再看向薛衣侯的目光,已经满是复杂。 “这小子何德何能,竟然能够得此机缘?”心中有些不甘,再开口时自然就语气不善了,“别装死了,起来!” 捂着脑袋满地打滚的薛衣侯身形微震,竟真的不再抽风,乖乖的坐了起来,抬头间,满脸的委屈,“小子可不是无病呻吟,是真的很痛。” “说,你是如何激活剑上铭文的?”老者显然没有耐心跟薛衣侯胡扯,开门见山道。 “这……”薛衣侯有些心虚,眼神闪烁,却是迟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笑话,难道让他承认,自己利欲熏心,想着临摹这铭文才惹来如此大的麻烦么? 哎呀,不好,那临摹了三个蝌蚪铭文的帕子还在地上呢。 就在薛衣侯的目光无意中瞥到地上的帕子时,老者也恰恰看到了,手中青铜长剑一挑,那帕子便先薛衣侯一步到了老者的手中。 帕子上,血花点点,但这丝毫掩盖不了那三个奇形怪状的蝌蚪文字。 “圣人云,偷书不算偷!” 第87章 无色无相 “偷书不算偷?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又是哪个圣人说的?”面对薛衣侯的辩解,老者咬牙切齿,若是可以的话,他真想一剑将其劈死。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有一句谎言,老夫定让你知道厉害。”老者冷哼一声,手中青铜长剑更是作势虚空一斩,发出尖啸之声。 罢了,既然已经人赃俱获,薛衣侯反而光棍起来,揉了揉胀痛的脑袋,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减无增的叙述了出来。 所谓减少的部分,自然是为了掩盖自己当时的龌蹉心理了。 反正只是减少了一部分也不算说谎。 薛衣侯暗地里为自己辩解道。 老者不动声色的侧耳倾听,自始至终,额头紧蹙。 “如此说来,剑上的铭文是因为你的鲜血才激发出来的?”老者显然有些怀疑。 得,薛衣侯自以为最诚恳的说辞,反而遭人怀疑,这……绝对不能忍。 “小子若是有半句谎言,定要我……一生孤苦终老。”薛衣侯信誓旦旦道,一脸被人侮辱的不忿。 “可不对啊,这剑自练就出来,也不知饮了多少人的鲜血,却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老者半信半疑的嘀咕了一声。 这才是他想不通的原因所在。 难道,问题是出在那鲜血上? 陡然间,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得蹲下身躯,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薛衣侯的右手,青铜长剑一闪,便在其手腕出割出了一道血痕。 “哎呀!”薛衣侯大叫,痛倒不至于,主要是吓得。 这老头干什么,莫非要斩自己的手? 事实证明,薛衣侯想多了。 手腕处只是被割了道血痕,伤口并不深,甚至不用包扎,没用多长时间,就自己凝结了。 再看老者,目光却是紧紧的盯在青铜长剑上,准确的说是沾染了薛衣侯鲜血的剑刃处。 “咦?”惊咦之声,从老者的口中传出。 只见那沾染了鲜血的剑刃处留下了一道浅褐色的痕迹……这似乎很平常,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啊。 “果然有问题。”良久之后,老者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 “喂,老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反倒是一旁的薛衣侯抓耳挠腮的好奇起来。 这老头的表现实在太过反常了,莫非自己的血有问题么? “你不知道?”老者意味深长的望向薛衣侯。 “废话,小爷要是知道,还问你做什么?”薛衣侯大怒。 “老夫此剑杀人从不沾血,可偏偏你的血却不在此例。”老者云里雾里的说了一句。 “然后呢?”薛衣侯懵懂。 这又能说明什么?除了说明老头在吹牛以外,薛衣侯实在想不到其他的理由了。 什么杀人不沾血,这世间就不存在绝对。 再平滑的表面也存在缝隙,有缝隙就有摩擦力,血是液体从上流过,至少也会留下痕迹,这是小学生都懂得物理常识好不好? 老者没有回答,只是反手间用青铜长剑在自己的手背上抹过。 一抹鲜血染上剑刃,然后在薛衣侯见鬼的表情中,那鲜血竟然缓缓的汇聚成滴,然后因为重力的缘故,从剑刃上滴落,没留下一丝的痕迹。 剑刃依旧雪亮,透着寒芒,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就在片刻之前,此处饮了鲜血呢? 相比之下,另外一处剑刃上浅色的血渍就变得越发醒目了。 “这、这……”薛衣侯都已经记不清楚,这一晚上,自己是第几次瞠目结舌了。 “难道小爷的血真的有问题?或者说,血小板的含量过高?”薛衣侯心中暗道。 用生物学的常识来解释的话,鲜血之所以凝结,主要便在血小板上。血小板含量过低,严重的便是“白血病”,使得血液无法凝固,一旦有磕磕碰碰便会流血不止。那么过高呢? 可惜,薛衣侯生物学的知识实在算不得多,自然也就得不到答案了。 眼见薛衣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老者也没有打扰他,反而转身在厅堂里翻箱倒柜,最终找出了一方巴掌大的檀木盒子。 放下青铜长剑,双手极为小心的将檀木盒子打开,里面赫然陈列着大大小小十几枚金针。 “小子,过来。”做足了准备后,老者这才对薛衣侯命令道。 厅堂内,唯一的案几两侧,一端老者跪坐,另外一端,薛衣侯却是坐没坐相,活脱脱一没有骨头的无赖子。 “伸出左手中指。”对薛衣侯表现出的懒散,老者也不在意,此时他的手中赫然握着一枚两寸多长的金针。 毫无迟疑,薛衣侯立即就对老者竖起了中指,甚至还满是恶意的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嘿嘿,小爷总算找到机会可以明目张胆的表达自己的真挚情感了,老匹夫,你就乖乖受着吧,嘎嘎……嗷!!! 不等薛衣侯露出猥琐的笑意,刚刚上撇的嘴角便瞬间聚拢起来,围成一个圆圈。 两寸金针直没薛衣侯的中指。 都说十指连心,其疼痛处可想而知,更何况,老者明显有心报复。 好在,老者及时的抓住了薛衣侯的手腕,力道如山,如铁钳般让其手掌难动分毫,否则,怕是早就触电般缩回去了。 不理薛衣侯那要吃人的狰狞表情,老者目光灼灼的紧盯着金针以及……中指。 没有想象中的鲜血绽放,反而是金针的颜色渐渐的变深,由浅黄色变成了暗金色泽,紧接着一缕细长的血色烟雾自金针的顶端冲破而出,袅袅而升,景况颇为诡异。 此时,薛衣侯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双目圆睁,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一幕。 血雾直升了一尺之高才停滞了下来,越聚越浓,体积也开始膨胀起来,不仔细看的话仿若花骨朵一般。 终于,十几息之后,花骨朵徐徐绽放,凝成了一朵艳丽的鲜花,与此同时,在鲜花的下端再次凝聚出一个花骨朵,再十几息,花开两朵,又十几息,再添一朵,至此,不再有新的花朵出现。 “三花聚顶之资?!”望着那血雾凝结的三朵鲜花,老者自说自话,语气中似乎带着失望以及……不解。 “这都能测的出来,厉害了我的针!”薛衣侯满眼的星星,不自觉中,再起了觊觎之心。 要知道,他的三花聚顶之资还是因为出生时,天降红云三朵才得以确认的,从那之后,便口口相传。可事实上,这种结果并不准确,至少没有得到权威的证明。 毕竟天降红云,也有可能是偶然间天上出现了火烧云这种自然现象,至少在薛衣侯看来,是存在很大质疑的,只可惜,世人皆相信如此,再去辩驳,也是徒劳无益。 而现在,只是一枚看似普通的金针,却用难以反驳的事实证明了一切,这让薛衣侯如何不激动,又如何不心怀觊觎。 此金针怕是绝非凡物啊。 既然已经测出了薛衣侯的资质,虽然答案并不能让老者满意,但也只能作罢。 老者暗叹一声,便欲取下金针,可就在他的手指拈上金针,没等拔下,异相再生。 只见那由血雾凝结的三朵鲜花毫无征兆中凋谢,花瓣飞洒,瞬间便光秃秃的只剩下了花枝。 “嗯?”老者眼角一挑,显然这种变化并不正常。 金针没有拔出,便始终连接薛衣侯的血脉,在这种情况下,那三朵血花是万万不可能凋谢的。 于是,拈上金针的手指,不由的松开,老者神目如炬紧盯着血烟的顶端,期待着接下来的变故。 果不其然,短暂的宁静之后,那凋谢的三朵花萼不断的积聚血雾之后,再次膨胀,同时结出了花骨朵。 不过,这一次,花骨朵却迟迟没有绽放,反而彼此间渐渐的融合,最终合而为一,变成一朵脑袋大小的血团。 血团的颜色越发的浓郁娇艳,到了最后,甚至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泽。 所谓物极必反,红到极致为暗红,也就是红中透着黑,可若再进一步呢? 血团不断的吸收着血雾,除此之外,无动于衷,时间被数倍的拉长,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老者没有丝毫的不耐,甚至眼睛都从未离开那血团半步,也因此并没有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案几另外一端的薛衣侯早已经哈欠连天,脸上的疲惫之色,仿佛几个日夜都没有休息过一般。 薛衣侯的眼皮早已经不断的打架,眼神更是惺忪,几个瞌睡后,就一头栽到了案几上,昏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一过,吃饱喝足的血团终于有了变化,最明显的就是颜色,几乎已经变成一团乌黑的色泽,肉眼可见下急速的淡去,只是几息间便化为了一种类似水晶的透明,无色却反射着晶莹的光泽。 而花骨朵也终于……绽放了。 朵朵水晶般剔透的花瓣一一伸展开来,犹如艺术品一般,艳而不妖,也就是老者,若是换成个女人的话,此时怕是早就惊叫连连了,可饶是如此,老者也是神情肃穆,身躯震动。 “无色……” 呢喃着,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激动之下,猛地从位置上站起。 居高临下,双目从正上方俯视花蕊,入目的赫然是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孔。 说是面孔,却也不恰当,除了拥有着类似人脸的轮廓,就只有三处空白了,正好对应双目以及嘴巴的位置。 “无……相!!!”可就这模糊的面容却让老者神色大变。 嗡! 就在老者要好好观摩的时候,那刺入薛衣侯中指的金针突然震颤了起来,仿佛正承受某种巨大的力量,不等老者做出反应,金针便飞射而上,速度之快,竟在老者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下一刻便没入了房梁。 噗通! 面对变故,老者仿佛失去了全身力量一般,颓然坐倒,眼神中透着空洞。 “果然……竟然是无色无相之资。” 在老者的呢喃中,那盛开的鲜花因为失去了根源,瞬间崩溃,消弭于空。 第88章 闲庭小筑 望着趴伏在案几上昏睡过去的薛衣侯,老者的脸上充满了复杂之色。 “无色无相……好一个薛家子。” 深叹一声,老者没打扰薛衣侯的睡眠,转身便走出了屋子。 金针刺穴虽然不损血液,但损耗的却是其血液之中的精髓,时间稍长,轻则让人神乏困顿,严重的甚至会损了本源。 好在此次的时间并不长,加之薛衣侯又正值年轻,睡上一觉,一两天便能补充回来了。 走出厅堂的老者却没有返回自己的卧室,一番犹豫后,最终迈步走出了院子,借着月色寻好方向,便狂奔而去,其速度竟是比千里良驹也是不遑多让。 这一番狂奔,就足足用去了一个多时辰,当停下来时,人已在数百里开外,而此时在老者的面前,赫然耸立着一座雄城。 巍峨的城门之上写着“广陵”两个大字。 不错,这座巨大的城池便是广陵郡的郡府广陵城了。 此时已经进入到拂晓时分,城门紧闭,但这显然阻止不了老者的步伐,只见他轻车熟路,兔起鹘落间沿着城墙奔出了数里,便到了偏僻处,往上望去,城墙之上乌黑黑的一片,竟是不见一个守卫。 老者深吸一口气,双脚猛蹬,踩上了城墙,如履平地般,眨眼的功夫便攀上了十几丈高的城墙,一个翻身,落入了城内。 不同于北阴郡的贫瘠,虽只是比邻,广陵郡却要富饶得多,尤其是郡府广陵城,其名更是享誉大周。 当然,让广陵城名声在外的,可不是其富饶,而是城内的一汪湖泊,名为夜未央。 夜未央不大,但终日里都弥漫着薄雾,营造的宛若仙境一般。而在湖面上更是大大小小停靠着数以百艘各式各样的画舫。 而正是这些画舫的存在,成就了夜未央,也成就了广陵郡。 不错,这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画舫,便是一个个独立的烟花之所,名副其实的销金窟,日夜不休,每时每刻,不知有多少自诩风流的士人才子汇于此处,千金挥毫只为那春宵一刻。 春秋之时,齐国宰相管仲创造了青楼这一行当,或许连他自己都不会想到,区区数百年间,便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巨无霸,遍布大周各地,而这其中,尤以广陵郡的夜未央为最。 夜正浓,偌大的广陵城都陷入了静谧之中,唯独夜未央依旧笙歌不断,不时的便有悠扬的丝竹以及清脆婉约的歌声飘荡于湖面之上。 闲庭小筑,名字很优雅,但实际上却并非庭院,而是一艘三层的画舫。 当然,这是画舫的名字,同时也是这家青楼的名字。 闲庭小筑在夜未央中,并非最大也不是最奢华的画舫,但其名气却足以登入三甲之列。 当然,作为青楼,名气高否,看的是乐女的名声。一般而言,每家至少都要拥有一名受人追捧的花魁大家。 闲庭小筑自然也不例外,甚至拥有着三名花魁大家级的天姿国色。 添香阁位于闲庭小筑的顶层,算得上是整个画舫最奢华之处了,只可惜,此阁却不对外开放,而是专门为自家花魁准备的闺房。 添香阁虽比不过下面两层大,但也不小,尤其是这么大的面积内只住着三个人的情况下,就显得更加开阔了。 好在,阁楼内除了休息的卧室,还专门开设了琴房、绣楼、书屋等等,倒也不显得空旷。 “姑娘,聂执堂来了。”一名绿衣婢女款款的步入琴房,驻足良久,直等身前的大家抚完一曲,这才出声禀报。 “聂执堂?”跪坐于古琴之后的女子一身素白长裙,满头青丝不着装饰,就那么自然柔顺的披散而下,却是另有一番滋味。 女子的声音缓慢轻柔,平静无波,听似悦耳,却带着一种若即若离的疏远感。 一袭白纱遮住了眼睛以下的面容,可正是这种朦胧神秘,反而更加的摄人心魂,让人抓心挠肺的想要一睹芳容,为此哪怕倾家荡产。 “正是。”婢女急忙应是。 “这倒是稀客,既如此,你就带他进来吧。”白裙女子轻轻的点了点头。 婢女得令,就要离去,可刚刚迈出一步,却又被叫住了。 “之前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禀姑娘,已经有些眉目了,但还不够详尽。”婢女转回身来,应道。 “说说看。”白裙女子头也没抬,目光依旧低垂,看着放置在古琴旁的曲谱。 “经奴婢多方打探,那位婳絮大家似乎南下去了北阴郡。而据奴婢所知,迎春阁在整个北阴郡共有两座分店,一在郡府,二则是在一个叫薛山县的地方。至于婳絮大家具体去了哪里,奴婢还没有打探到。”婢女娓娓道来,没有丝毫的遮掩。 “郡府?薛山县?”白裙女子呢喃一声,显然也理不出头绪,摇了摇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喏。” …… 婢女离开了一炷香的时间,再回来时,身后俨然还跟着一人,赫然便是连夜狂奔至此的老者。 不得不说,老者那乡野村夫的朴素打扮,跟四周的装饰,实在格格不入,若是放在常人,身入其中,怕是立时就会感受大大的不自在。 可老者却是个例外,甚至于,原本半佝偻的身子,此时也已经挺的笔直,对于四周奢华的装饰,更是看也不看一眼,那双重归浑浊的眼睛打进来后,就从未离开过古琴后的白裙女子。 婢女带着老者进来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一时间,整个琴房内便只剩下这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两人。 “聂执堂,别来无恙。”终于,还是白裙女子率先开口,同时对老者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老者也不客套,寻了处蒲团便跪坐了下去。 “不知聂执堂此来,有何吩咐?”似乎很了解老者的性情,白裙女子嫣然一笑,主动问道。 “两件事。”老者开口,却是惜字如金。 “奴家洗耳恭听。” “其一,是关于那十三堡的。老夫不知那十三堡受何人指使,也不愿意深究,只求姑娘适可而止,让他们别再寻老夫晦气。”老者义正言辞道。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只是碍于颜面,不好说破罢了。 老者没有表面上看到的忠厚木讷,只是一般小事并未放在心上。至于现在提出,一来确实是有些烦不胜烦,其二也算是恰逢其会吧。 “聂执堂,无论如何,当年我们宗门也算于你有救命之恩。这些年来,更是听之任之,不仅没有发派过任务,更是给予了执堂的身份。 于私,宗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可于公,聂执堂却是寸功未建,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白裙女子终于缓缓抬起了头,目视老者,眼睛不算大,甚至有些细长,却没有盛气凌人,反而如两汪弯月,明媚动人。 “哼,此事只怕还轮不到姑娘做主吧?”老者并没有为对方的晓之以理所打动,反而不冷不热的顶了回去,“直说吧,老夫虽已老迈,却还能握得动剑。那十三堡若是再有纠缠,必让他们有来无回。言尽于此,听与不听,就看姑娘的了。” 对于老者的威胁,白裙女子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愤怒的,可是一想到面前之人的身份,最终也只得忍下了。 “好吧,奴家记下了,来日便遣人说合,至于成不成,却是另当别论了。”话说的委婉,但白裙女子却深知,这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罢了。 利用十三堡逼迫老者身上的武经文卷秘法,现在看来,却是行不通了。 “聂执堂之前说有两件事,却不知另外一件是何?” 解决了十三堡的麻烦,老者不仅没有松口气,神色反而变得越发凝重起来。 “昨夜,老夫家中来了个过路之客,这原本没什么,只是那后生有些特别。”良久,老者还是张开了口。 “特别?”白裙女子柳眉微挑,似乎来了兴致。 聂执堂是何身份,能被他称作特别,想来定有过人之处了,否则也不会大晚上赶来这里。 “老夫以金针刺穴之法,查看了他的资质。”老者沉声道。 “哦?然后呢?” “此子乃是……无色无相之资!” “嘶!”饶是白裙女子性子淡漠,听到这话后,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禁不住道,“聂执堂可确认?” “千真万确,花开一朵,无色晶莹,花蕊处更是呈现无相鬼脸,正是书中所载的无色无相。”老者无比确认道,“而且,此子机缘之下,已经借得了三花聚顶之资。” 白裙女子没有再说话,急切的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一路小跑着离开了琴房,在回来时,手中赫然捧着一卷竹简,打开之后,很快就找到了相关的内容。 “无色无相,色即为空,无色亦为空;无相者,万象也。无色无相,随波逐流,归于平凡则寂灭,融于不凡则惊人……” 洋洋洒洒数百字,自白裙女子的口中读出,总结起来,就是无色无相很强,同样也很弱。也就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其际遇如何,很容易受周边环境所影响。 之所以如此,便在于无色无相的特质。 无色是空,空却不等于无,碗空可装饭,桶空可装水,而若是资质空呢? 无相是万象,换言之,一旦条件允许,它可以模拟万物。 “聂执堂,你之前说,那人已经借得了三花聚顶之资?”白裙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抬头确认道。 “不错。也正因为如此,老夫差点没被迷惑住。”老者回道。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那人身边必定有身怀三花聚顶之人,而且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短……”白裙女子低声沉吟了一番,再次问道,“聂执堂可知那人的身世?” 老者微微一愣,但很快就恍然大悟,老脸上甚至不由的浮现了一抹羞愧。 到底是老了,竟然还没有一个女娃娃想的周到啊。 无色无相固然可贵,那三花聚顶却也不寻常,若是一旦发现,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如果此子所言不错的话,他应该是北阴郡薛山县的世家子弟。”老者没有隐瞒。 “北阴郡?薛山县?”听到这个地名,白裙女子只觉得有些熟悉,只是稍许的回忆,眼眸之中就现出了惊容,“婳絮!!!” 第89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正如书中所记载的那般,无色无相是一种极为特殊的资质。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天生下来,因为无色,所以不存在任何的资质。若是生在凡人之家,所接触的都是没有武经文卷修行潜质之人,那么一生也就只能碌碌无为做个凡人。可若是往来的都是惊艳绝绝的天才呢?只要给他时间,便能成就天才中的天才。 借他人资质为己用,虽不是占为己有,但却能进行模仿,即便达不到形神兼备,至少也能做到形同神似。这便是无色无相的强大之处,也是最不要脸的地方,说它是资质界的窃贼也是毫不为过。 这边刚刚送走老者,白裙女子便反应过来。 “好一个聂执堂,所谓的两件事,一为过,一为功,功过相抵,不落口食,亏他想的出呐。” 这些日子来,十三堡用尽各种办法骚扰老者,确实是得了白裙女子的授意,为的便是能够逼迫其交出某些看重的东西。 在白裙女子看来,老者虽挂着执堂的名号,按理也算是同僚,但实际上却是尸位素餐,享受着权益,却从未做过事情,既如此,从他身上谋取一些东西,也就没了障碍,至少有理由说服自己。 而今天,老者虽是一番声色俱厉,逼迫白裙女子停止这种龌蹉的行径,但显然还是感觉到了理亏,如此一来,那么第二件事,也就显得越发重要了。 自从封神榜揭之后,大周境内,不论是明里的朝堂还是暗地里的江湖,不论势力大小,都在加紧着招贤纳才,以提升自身的实力,去应对即将到来的大变乱,闲庭小筑背后的势力自然也不例外。 如此,一个身怀无色无相资质的天才,无疑就成了宝贝。 而老者献出这个宝贝,无形中就给了白裙女子一个交代,弥补了自己的理亏。 “无色无相,三花聚顶……后者虽不报希望,但总还是要派人前去确认一番,而且……我也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家,竟然能同时拥有这么两个惊艳绝绝的子弟。”下定了决心之后,白裙女子立即就召来了之前的绿衣婢女。 “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婳絮应该是去了北阴郡的薛山县,至于目的,极有可能是为了一个三花聚顶资质的天才。虽然明知为时已晚,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亲自走一趟,将那薛山县的情况做一个详细的调查,当然,若是还有机会的话,不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将那个三花聚顶资质的人带回来……不计代价。” “喏!” …… 话说两头,老者离开夜未央之后,马不停蹄,最终在天亮之前赶了回来。 来回数百近千里路,待回到院子时,老者已经累的气喘吁吁,看了眼一侧屋顶的大烟囱,最终苦笑着摇了摇头。 “今天就破次例,偷回懒吧。”苦笑中,老者走回了自己的卧室,不多时,便有呼噜声传出。 ……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虽非绝对,但在越云喜的身上是极为贴切的。 一觉醒来,天色还有些阴沉,距离日出至少还有小半个时辰。 穿上朴素的衣装后,从卧室中出来,便开始像往常那般一番忙碌,先将水缸打满,然后打扫院落,烧灶做饭,所有都做完,这才打水洗漱。 冰凉的井水洒在脸上,洗去灰尘的同时,也让精神为之一振。 义父卧室里不时传出的呼噜声以及安静的锻铁房,虽让越云喜微微有些意外,但很快就释然了。 想来定然是昨天晚上,因为那个色胚的缘故,让爹爹睡得晚了。 越云喜想到这,清秀的脸上不禁爬上了一抹厌恶之色,转身间便朝厅堂走去,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 巨大的声响,让原本趴伏在案几上沉睡的薛衣侯不由的动了动,却也只是换了个姿势,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便继续睡去。 这一幕看在越云喜的眼中,立时就给其打上了“懒汉”的标签。 若是让薛衣侯知道的话,怕是就要哭出来了。 同样是赖床,那老者偏偏就能被冠以操持劳顿,而他却成了十足的懒汉,这差别未免也忒大了吧。 “喂,起来了。”越云喜可没有丝毫待客的礼节,走上前去,便用脚踢了踢对方。 “衣娘,莫闹,让我再睡一会,就一会。”薛衣侯无力的摆了摆手,低声嘟囔道。 “衣娘是谁?这色胚莫非还真把这当自己家了么?”越云喜柳眉一挑,就欲发作,可转念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子里立即闪过一抹精光。 想到就做,越云喜轻轻的将双手搭在了案几的边缘,猛然发力,便将其抽了出去。 要知道,薛衣侯一直都是趴在案几上睡觉的,案几突然被抽走,其后果便不难预见了。 “哎呀!”一声惨叫,薛衣侯上半身栽落,脑门更是与地面来了次亲密接触。 至此,再浓的困意,也消是大半。 “你干什么?”美梦被扰,薛衣侯的愤怒无疑是可以想象的,纨绔性子立时发作,从地上一窜而起,撸起袖子就要动手,可是当看清眼前之人时,高抬起的拳头却没能落下。 “喜儿姑娘,你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吧?”薛衣侯虽忍住了动手的冲动,但声音还是透着怒火。 “趁我爹爹还没有醒来,快滚。”越云喜也不搭话,毫不客气的下达了逐客令。 “怪哉,你爹爹醒没醒跟我离不离开有关系么?”薛衣侯半眯着双眼揶揄道。 随着神智渐渐的清醒,薛衣侯已经恢复平日里的混不吝。 混不吝之人,面对女人,而且还是漂亮的女人,讲究的便是一个死缠烂打以及死不要脸。 在过往,只要有意,薛衣侯这一招可谓是屡试不爽。 “你……”果然,越云喜被气的语结,狠狠的瞪了薛衣侯一眼,“你等着。” 话毕,越云喜就急冲冲的返回了自己的卧室,再回来时,手中赫然握着一支箭,一把塞进了薛衣侯的怀中。 “你不是要这个东西么,现在就给你,快滚吧。” 为了能赶跑薛衣侯,越云喜也算是下了大本钱了。 接过箭矢的薛衣侯却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只是对其细致的观摩了一番,果然在箭镞上发现了一个蝌蚪铭文。 不得不说,这箭矢的制作工艺实在是太粗糙了。 桦木的箭杆,细的一头安有青铜箭镞,粗的一端则插了几根鹅羽,只是卖相,放在集市上,都未必能卖得出去。 也恰恰如此,才更加彰显了箭镞上蝌蚪铭文的不凡。 若是放在昨夜,得了这箭矢之后,薛衣侯或许二话不说,就离开了,只是此一时彼一时,至于现在么? 薛衣侯弃之若履的将箭矢扔到了地上,笑眯眯的看向眼前的少女,“喜儿姑娘,你这是在侮辱在下的德行啊。” “德行?就你,也敢自称有德行?”越云喜气的咬牙切齿,若不是义父平日里谆谆教诲,她真的很想出手教训一下这个不要脸的混蛋。 “咳咳……”饶是薛衣侯自诩脸皮厚的能跑马,听到如此赤果果的嘲讽,也不禁老脸一红,“好吧,是我用词不当,应该说是智慧。对,就是智慧,喜儿姑娘这是在侮辱小爷的智慧啊。” “莫非你看不上?”越云喜总归还是太嫩了,指了指被扔在地上的箭矢,不无疑惑道。 “当然,你这根本就是打发叫花子好不好?”薛衣侯自然是顺杆而爬。 “你……果然无耻,你到底想要什么?”越云喜自觉神经都快要崩溃了。 哈哈,好一个单纯的女子。 薛衣侯心中暗乐,表面上却是做出沉思之状,很快,神色就变得……深情起来,“喜儿姑娘莫非到现在还没有看出在下的心意么?”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越云喜毕竟未经世事,哪里听过这样深情的话,一时间变得有些慌乱。 “哎,喜儿姑娘,你知道昨日里,当那狼妖一掌拍来时,在下是何心情么?”薛衣侯深情的脸上渐渐的爬上了一抹哀伤,而且越发的浓烈。 “无助?绝望?统统不是,是解脱。”也不等越云喜捧哏,薛衣侯便继续说道,颤抖的声音中甚至带上了哽咽,“不瞒喜儿姑娘,相比于生不如死,在下真的很想一死百了,如此就不用背负那压得人喘息不得的家仇国恨,也不用每夜里承受永无休止的噩梦了。” 或许是薛衣侯的表演太过精湛,又或许是自身太过单纯,不自觉中,越云喜已经被深深的感染了,甚至于美眸之中都现出了晶莹的泪光。 “所以,都怪你,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便能结束所有的痛苦,不仅如此,因为你的出现,更是让我在家仇国恨之上,又增添了相思之苦。如此罪孽,可谓罄竹难书,难道你就不心怀内疚么?现在更是要赶走我这无家之人,你、你怎能如此狠心?” 幽怨,浓郁到化不开的幽怨,出现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却让唯一的听众身怀歉疚。 “我、我……”面对薛衣侯的质问,越云喜何止是心乱如麻,甚至冥冥之中还泛起了一股莫名的情愫。 好吧,众位看官不要想多了,这莫名的情愫可不是那狗屁的男女倾心,仅仅只是女性特有的母性罢了。 “喜儿……”趁着越云喜神智大乱之际,薛衣侯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甚至牵住了她的柔荑,一声喜儿更是叫的那叫一个肉麻,“你难道真要狠心赶我走么?” “我、我……” “喜儿,我明白了,这便离开就是。”薛衣侯神色一黯,略一转身,便擦肩而过,留给越云喜一个萧索的背影。 “喂,你别走!”急切之下,越云喜脱口而出道。 “呃?这可是你说的,女子一言,驷马难追,那我去睡觉了。”原本萧索的身影,突兀的挺直了起来,如同得胜的将军一般,雄赳赳气昂昂的步出厅堂,一个转身,竟是直往越云喜的卧室方向而去,只留下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有从画风陡变中反应过来的单纯女子,懵懂的呆立当场。 “刚才发生了什么?” 第90章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越云喜的卧室当真只能称得上是卧室,而实在不适合闺房这么优雅的名字。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布置,不大的屋子里,除了一张单人木床外,就只剩下床头可作案几也可作衣柜的木箱了,当然,墙上还挂着一张弓以及一壶箭矢,除此再无它物。 好在,对于此时的薛衣侯而言,仅仅一张床就足够让他满足的了。 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因为长时间趴睡而造成的不舒服感,随着全身骨骼的阵阵脆响而舒展开来,接着便一跃而起,直直的栽进了床上。 一缕幽淡的体香沁入鼻息,仿佛有着偌大的安神效果,让本就精神不济的薛衣侯……一秒入眠。 一觉醒来,薛衣侯却并不舒服,脑袋胀痛,仿若宿醉了一般。 睁眼看了看,不大的屋子里却是一片漆黑。 “这就入夜了?”薛衣侯心中一惊,有心再睡,却实在耐不住肚中的饥饿,只能艰难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歪歪斜斜的走了出去。 夜晚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让精神为之一振,抬头望去,却是不见星月,好一个阴天啊。 眼见厅堂内烛火通明,薛衣侯倒也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晃晃悠悠的就走了进去。 一路上,淡淡的饭香早已经勾起了他的馋虫。 果不其然,厅堂内,那对父女正对坐于案几的两侧,享受晚餐。 好吧,晚餐并不丰盛,不过就是粗茶淡饭罢了,对于过惯了奢侈生活的薛衣侯而言,放在往常,别说吃,看都未必看上一眼,但此时,却将他的目光深深的勾住了。 “嘿嘿,吃饭呐!”薛衣侯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实在是这父女俩太没有身为主人的觉悟了,一味的吃喝,竟是看自己一眼都欠奉。 “嗯。”老者若有若无的用鼻息应了一声。 这就完了?难道不应该邀请自己就坐,哪怕说一句客套话也成啊? 算了,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想到这,薛衣侯便大喇喇的走了过去,见没有多余的蒲团,索性就半蹲在一侧,但很快问题就出现了。 似乎……不,是肯定,没有多余的碗筷。 “那个老丈,小子腹中饥饿,不知可否施舍一二?”薛衣侯脸颊有些发烫。 这已经不是厚不厚脸皮的问题了,而是一种赤果果的羞辱。 堂堂薛家嫡子,什么时候如此癞皮狗一般向人乞讨过,说出去,这颜面还要不要了? “哼,家境贫寒,却是容不下第三张嘴了。”说话的却是越云喜。 显然,到了现在,她总算回过味来,知道早上的时候被眼前这无耻之徒给耍了。 “姑奶奶,我付钱还不成么?”感受着胃部的痉挛,薛衣侯都快哭出来了。 这还真是报应来的快啊。 “好啊,先把住宿的钱交了吧。”越云喜却是没有拒绝。 “住宿?”薛衣侯张了张嘴,貌似对方讲的很有道理啊。 不得已之下,薛衣侯强忍着饭菜的诱惑,转身走了出去,好不容易才在院子的犄角旮旯寻到了自己的驴子,然后在驴背的书箱内一番寻找,取出了钱袋。 既然决定远行,薛衣侯又怎么可能遗忘如此重要的东西呢。 沉甸甸的钱袋入手,薛衣侯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这些够不够?”进入厅堂,也没查看,薛衣侯直接就将钱袋扔到了案几之上。 不出所料,越云喜的目光禁不住就被钱袋吸引了过去。 “哎,世风日下,这么单纯的女子,却没想到竟是个财迷。”薛衣侯心中感慨,眼睁睁的看着越云喜将钱袋打开,毫不犹豫的将里面的铜钱全部倒了出来。 哗啦!!! 数百枚铜钱夹杂着几块银裸子铺展在案几上,倒也颇为壮观。 但很快,画风就变了。 越云喜竟是看也不看铜钱银饼一眼,反而兴致盎然的把玩起了空荡荡的钱袋。 好吧,薛衣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判断出现了一丝的差池。 要说这钱袋,却是真的漂亮,以上好的紫色丝绸缝制,针线细密,上面更是以金线绣了数条金鱼,惟妙惟肖,若是发卖的话,少于十贯钱休想买到。 “喂,别看了好不好,要是喜欢,就一块送你了,现在可以给我弄吃食了吧。”薛衣侯忍不住吐槽道。 啪啦! 却是老者放下了碗筷。 “喜儿,收拾碗筷吧。”老者说完,便起身离开。 直到这时,薛衣侯才惊觉发现,案几之上哪里还有饭菜,甚至连残羹剩饭都被吃的一干二净。 想到某种可能,薛衣侯一张脸都变得狰狞起来。 合着这父女俩在耍自己啊。 果然,越云喜一开口,差点没气的薛衣侯七窍生烟。 “你也看到了,晚上的吃食都没了。要不,你再忍一晚上,等明天我再做于你吃?” 这哪里是征询,话音刚落,越云喜将钱袋小心翼翼的塞进怀中后,就开始收拾碗筷。 “我……现在……就要吃!!!”薛衣侯咬牙切齿道,神色无比的狰狞。 “可家中已经没有余粮了啊,只有等到明天去集市上购买了。”越云喜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算你们狠! 薛衣侯性子一上来,就要破口大骂,可突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的拍了拍脑袋。 还真是被气昏了头,自己又不是没带干粮,何苦这般委屈自己。 想到这,薛衣侯哪里还有一丝的愤怒,反而露出了一抹渗人的怪笑,赶上一步,将案几上的铜钱银裸子一扫而空,用衣服兜住。 “那钱袋可是价值十贯,就权当这几日的住宿费了。”薛衣侯颇为豪气的留下一句话,便在越云喜好奇的神情中走了出去。 表面上看,薛衣侯似乎已经释怀,可内心深处却是早就骂开了。 从小到大,小爷何曾被人如此戏耍过,此仇不报枉小人……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满怀着怨气,薛衣侯再一次的走到了驴子旁,先将钱币全部倒进书箱,然后又是一番寻找,却是从里面掏出了不少的瓶瓶罐罐。 盐、油、香料…… 薛衣侯将封好的瓶瓶罐罐一一放在地上,再三确认没有遗漏后,最后才从书箱里掏出了一包肉干。 哪怕是远行,薛衣侯也从未想过要委屈了自己。 既然主人不待见自己,那就自己动手好了。 随后便见薛衣侯如无头的苍蝇一般满院子的翻找,就地取材,没多久,就获得了干柴一堆,又从厅堂里寻回了千机扇。 “万事俱备,开工!”望着脚下的东西,薛衣侯很是满意。 虽然在过去的十几年中,薛衣侯身为家族嫡子,过惯了丰衣足食的生活,可这并不就意味着不识五谷、无法自理,恰恰相反,因为前世的记忆,让他拥有着极为丰富的野外生存知识。 随着火折子点燃干柴,院子里立时就燃起了一堆篝火。 薛衣侯也不嫌脏,直接席地而坐,弹出千机扇中的剑刃串起肉干,开始烧烤,不时的刷上些麻油、盐巴以及香料。 “可惜用的是肉干,若是用鲜肉的话,火上一烤,炼出油脂,那味道……哎呀,美得很。”薛衣侯一番脑补,口水差点没有流出来。 为了易于储藏,肉干是经过熏制的,所以烧烤出来,味道上难免就打了折扣,可即便如此,因为加入了不少的香料,没过多久,扑鼻的肉香还是散发了出来,弥漫了整个院子,饶是刚刚吃过晚饭的越云喜也是藏在卧室的门后偷偷的流起了口水。 不得不说,这又算得上是薛衣侯身为穿越众的一个福利了。 这个世界的饭食可远远没有前世那般丰富,更多的还是停留在蒸、煮的阶段,煎、炸、炒等手艺都还没有发明出来,即便有烧烤,手艺上也是粗糙的很。 在过往的十几年中,因为薛衣侯的存在,早已让薛府的厨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提升,但也仅仅限于一家之中罢了,远远没有传播出去。 均匀的涂上麻油,再辅以盐巴、香料,烧烤出来的肉干味道又怎么可能会差?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手艺?” 清脆中夹杂着吞咽口水的声音,从薛衣侯的背后响起。 薛衣侯也不回头,嘴角却是噙上了一抹笑意。 终于忍不住了么? 嘿嘿,好叫你知道小爷的手段。 “嗯。”不咸不淡的鼻息发出,像极了之前在厅堂时,老者的回应。 “闻着挺香的,就是不知味道如何?”越云喜忍不住说道。 好拙劣的激将法。 薛衣侯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却还是说道,“味道么?或许好或许不好,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便是如此了。只可惜,这份肉干却只容得下一人之腹,难以给人分享了。” 越云喜虽然心思单纯,倒也不傻,如何听不出这话的言外之意,立时有种无地自容之感,满脸的尴尬,却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咳咳,小子,心胸如此狭窄,可不是君子所为。”就在两难之际,老者终究还是出现了。 “心胸狭窄?”瞥了眼从卧室中走出的老者,薛衣侯不无恶意的剜了过去。 之前那一番为难,若说不是这老匹夫授意,薛衣侯打死也不相信。 现在却又大言不惭的跟小爷谈什么君子之道,果然应了那句老话,叫做老而不死是为贼。 “喜儿姑娘,能帮我拿一下么?”薛衣侯突然转头,也不等对方答应,便将串着肉干的千机扇塞进了她的手中,然后站起,大喇喇的走回到驴子旁,再、再、再一次的将手伸进了书箱之中,拿出来时,赫然抓着一个精致的陶瓷酒壶。 “有肉又怎能无酒,嘿嘿,好在小爷心思缜密,给自己备上了一壶。”薛衣侯好似自言自语了一番,拔下木塞后,又看似无意的在酒壶口扇了扇,立时间,浓烈的酒香便飘散了出去。 咕噜!! 第91章 吾乃聂政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又有言,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这两个看是不着边际的谚语,却是薛衣侯在过去近十六年里最真实的写照了。 薛衣侯前世短短的一生中,三分之二的时间只是屌丝一枚,可即便生活不富裕,但也从未短了吃喝,甚至业余生活也是颇为精彩。 相比之下,这一世,他虽出生在一个富裕人家,身份更是高贵,可身份能吃么,能喝么,能玩么? 富贵的身份对应的是这个世界极度落后的生存条件以及匮乏枯燥的业余生活。 吃穿不愁,可那或蒸或煮的饭菜,说是寡然无味都是客气的,至于穿着,就更不用说了,夏日里没有吸汗而又凉爽的纤维布料,冬日里没有轻便保暖的鹅毛羽绒,更不用论款式之多样时髦了。 住的是木屋,虽古色古香,却没有一丝现代化的气息。 行的靠两条腿,最多就是马匹,论舒适,别说是飞机、汽车了,就算是跟摩托车也没有可比性。 一番对比之下,两方世界,孰优孰劣,孰奢孰俭? 既然上天让薛衣侯来到了这里,甚至没有完全的抹去他前世的记忆,那么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 既然这个世界没有,那就靠自己创造好了。 于是,十几年中,薛衣侯带来了炼铁之术,升级了服装业,改进了饭食等等不一而足,可谓给整个薛家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其他的事情想的多,在另外的方面自然而然就变得懈怠了,比如……修行。 薛衣侯自以为是个勤奋的人,呃……好吧,纯熟个人观点,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哪怕身居野外或者寄人篱下,也绝对不愿委屈了自己的……胃。 一块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的肉干,经数道工序精致烧烤,外加一壶度数不高却清冽可口的美酒,此时此刻,就是给个神仙都不换呐,只是可怜了一对父女,默默品味着什么叫做报应不爽。 当然,薛衣侯是个公平的人,鉴于之前越云喜帮了个不值一提的小忙,他还是很大方的用刀子削下了手指大小的肉条作为回报,但不要以为这是他良心发作,看看后者那吃下肉条后喜不自禁却越发难以自持的模样,就知道了,这根本就是没安什么好心。 肉好吃么? 好吃。 可惜不给了。 酒好喝……不,是好闻么? 老者表示很无语,还不如自己的女儿,至少能尝一口肉条,而他却只能借着酒香以解馋虫。 “呔,小子可恶,莫非真的以为老夫做不了歹人么?”终于,老者愤怒了,而且还是怒火中烧。 “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薛衣侯做出一副怕怕的模样,但说出的话,却是充满了讥讽。 “小爷今天就告诉你一个道理,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何西,莫欺少年穷。” 嚯,薛家十四郎直接就将道理升华到了哲理的高度,偏偏还让人难以反驳。 老者听的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可目光一看到那壶美酒,却最终英雄气短,重重的叹息一声,“小子,老夫……老夫就破例收你为徒,如何?” 这算是条件么? 薛衣侯呆滞当场。 这老头不会是傻了吧?或者说小爷在哪个方面表现出了拜师的渴望么? 可看着老者一副吃定了自己的模样,好像没有那么简单啊。 “收我为徒?却不知老丈以为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呢?”谨慎起见,薛衣侯并没有矢口拒绝,而是试探道。 “老夫善于炼器……” “停,打铁匠这么高尚的职业,您老还是自个留着吧。”薛衣侯不等老者说完,便出口打断了。 “你……不知好歹,既如此,那武经修行如何?”老者大怒,却意外的给出了另外一个选择。 听到此,薛衣侯的眼睛不禁眯了起来。 只怕这才是老者的依仗吧。 只是自己甚至都没见过老者的武经修为,后者又哪里来的这般自信呢?自信自己必然会甘之若饴的拜他为师? “老丈似乎有什么事情在隐瞒小子啊?”薛衣侯的神色不自觉的阴沉了起来。 “小子,别忘了,你可是睡了一整天。而在这一天的时间里,可是有很多事情发生的。”老者反倒深沉起来了。 “你派人调查小子?”薛衣侯猛地站起,一双眸子更是眯起,放射出毒蛇般的寒芒。 “薛家灭门,仇怨不共戴天,小子,你能够有现在这般表现,要么就是个薄情寡义之徒,否则,这份坚忍心智就是老夫也是佩服的紧呐。”老者不为所动,只是看向薛衣侯的神色越发的复杂起来。 “啊?!”却是一旁的越云喜惊叫出声。 显然,这个单纯的女子想到了早上薛衣侯说过的话。 “难道那些都是真的,不是故意博我同情的胡乱编造?” “既然老丈已经知道,却不知何以教我?莫非小子拜你为师就能报得血海深仇么?”薛衣侯渐渐的平息了心头的激动,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且不说那北阴伯是何等人物,只是二十五县所拥有的底蕴,若是随便碰上一个乡野村夫,便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拥有屠灭他们的能力,与其相信这份运气,还不如找个万丈悬崖纵身一跳来的便宜,或许就真的能够大难不死得遇仙人留下的遗泽呢? “因为老夫姓聂。”似乎很不满于薛衣侯的怀疑,老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姓氏。 “姓聂了不起么?”薛衣侯嗤之以鼻。 当今天下,区别身份的高低贵贱,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姓氏。 所谓姓氏,其中姓代表着血缘,而氏代表的则是部族,同姓则意味着同一血缘,而同氏则代表着来自相同的氏族。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不断繁衍,开枝散叶,到了现在,同姓者未必同氏,而同氏者更是未必同姓,但唯有真正的贵族才能同时拥有姓跟氏,便是像北阴薛家,因为是新进地主阶级,也是只有姓而无氏的。 现如今,姓之中,最高贵的无疑便是姬姓了,乃是真正的皇姓,跟周天子同根同源。而同为姬姓,却又有不同的氏,这不同的氏族便组成了大周天下最早的诸侯,哪怕到了现在,列国之中,依旧有韩、燕两国的大王姓姬。 据薛衣侯了解,当今天下已经衍生出了一百多个姓,其中便有好事者根据当权者的地位对其进行了排列,以分出高低贵贱。而这其中,聂姓不过排名末尾,是属于那种出现不久,没有太多历史,更谈不上影响力的姓氏,其地位甚至还比不得薛姓。 所以,仅凭姓氏,薛衣侯自是有不屑的资格。 “哼,小小年纪却是有眼无珠,也好,老夫沉溺的时间太长了,未免便为后人遗忘。”老者老眼一瞪,冷哼一声,长身而起,右手突然向后一张,厉啸道,“剑来。” 嗡!嗖!! 一道匹练突然洞穿厅堂的房门,眨眼间便飞入了老者的掌中,却不正是那青铜长剑么? 一剑在手,老者的气质陡然变得陌生起来,那是一种让人难以直视的锋芒毕露。 握剑之后,老者毫不停留,手腕反转,身形疾动,便当场舞动起来。 在外人看来,老者的剑招简直是毫无章法、惨不忍睹,可偏偏让薛衣侯无比震惊动容。 倒不是说薛衣侯的眼力有多么的高明,只是因为某种程度的共鸣罢了。 毫无章法的剑招,看不出武经套路,确切的讲根本就不是出自武经套路,甚至还夹杂着一些本不属于长剑施展的招式,却在老者的手中心随意动,看似杂乱,却不着痕迹,宛若一个不按套路出手的棋弈高手,于眼花缭乱中便布下了必杀之局。 不过几息的时间,老者便停下了舞动,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粗喘的气息,也不管呆滞当场的薛衣侯,从其手中一把抢过酒壶后,便回返了自己的卧室。 良久之后,薛衣侯才僵硬的扭转脖子,目之所及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四个大字——吾乃聂政。 轰隆! 薛衣侯只觉得全身一震,脑海轰鸣…… “喜儿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这块肉就送给你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转醒过来的薛衣侯突然变得格外冷静,将手中削了近半的肉干塞进越云喜的手中之后,便阴沉着脸向着院子外走去,不多时便融入了浓浓的夜色。 惊喜来的太快也太大,薛衣侯在有种不真实感的同时反而变得忐忑起来,所以他要好好的静一静,想一想。 透过房门的空隙,老者目睹薛衣侯走出院子,这才转身走到了床边,张口喝下一口美酒,一时间,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那小子倒是有不少好东西啊,此酒之美,怕是世间少有啊。”自语一声后,老者一屁股坐到了床边,借着油灯,从草席下掏出了一纸书信。 雪白的纸张,同样的世所罕见,通篇更是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篆,而落款处则是——闲庭小筑。 老者又重复看了一遍书信,最后将其放到了油灯旁点燃。 “老夫自以为可以平平淡淡的安享晚年,看顾着喜儿长大成人,寻一个好的归宿,却是忘了,一日入江湖,终生在江湖,却哪里逃脱得过,这就是宿命啊。”老者深叹一声,接连喝了两口美酒,一时间,老脸之上已经有了熏意。 “罢了,此次就权当报了他们的救命之恩。江湖总该属于年轻人的,至于我这个老头子,过一日算一日吧。” 珍重的将未饮尽的酒壶放到床头,老者哼哼唧唧的爬上了床,自此睡去。 第92章 锻房辩论 红彤彤的朝阳攀着红霞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盛夏的早晨总是充满了欣欣向荣,只可惜,这一切映入薛衣侯的眼中,却满是晦暗。 被晨光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脸颊,是那般的阴沉。 距离薛家剧变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光,可薛山上老头子破败的身体却依旧历历在目,还有薛山县中那一夜的悲壮,忘川林中雷霆跟林的悲情,只要闭上眼睛,这一幕幕总会不自觉的浮出脑海,煎迫着薛衣侯的心神。 谁能够想到,外表一副没心没肺,动辄就是胡作非为的混不吝,内心深处却寒冷的如同万年冰霜。 自从薛县逃离的那一刻开始,薛衣侯生命的主旋律就只有两个字,那便是报仇。 北阴伯以及二十五县,必须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只是目标虽然明确,可现实呢? 北阴伯的底蕴,二十五县的底蕴,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撬动的,更何况薛衣侯还只是单枪匹马? 想要达成目标,只有两种方法。 其一,就是积攒势力,然后以绝对的实力进行碾压。但只是想想,便不难可知,此路是何等的艰辛,时间上是何等的漫长。 第二个方法,便是刺杀,也最适合薛衣侯的现状,但如此一来,就需要他自身有着一击必杀的非凡修为。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不论是积攒实力,还是提升修为,对于孤身一人的薛衣侯而言,都有着难以逾越的难度。 好在,天意弄人,就在他刚刚离开北阴郡的地界,便柳暗花明,遇到了难得的机缘。 聂政,史料记载,自春秋以来数百年中,最富传奇色彩且名声在外的刺客之一。 聂政出生在韩国,其父乃是一代铸剑名师。 后来,在韩相侠累的引荐下,为韩王铸剑,却不料因为某些不如人意的原因逾期了。侠累急于脱罪,便嫁祸给了聂父,最终降旨,灭其九族。 自此,一代铸剑名师陨落,却因为消息提前泄露的缘故,跑了一对孤儿寡母,便是聂政跟其母亲了。 为避追杀,孤儿寡母逃入齐国。为报父仇,聂政修剑习琴,待剑技琴艺大成,入韩。先以琴艺博取美名,传入韩王耳中,召其入王宫演奏,趁此良机,拔出藏于古琴中的长剑,连斩韩王以及韩相侠累,又斩王宫武士数十名,直至力竭,为了不累及他人,自毁双目面容,剖腹自杀。 这便是聂政的故事,是的,只是故事,而非事实,否则,昨夜的老者又算是怎么回事? 薛衣侯原本就是个多疑的性子,所以一向对所谓的史料记载不以为然,却不知为何,偏偏相信了老者的话。 之所以如此,或许更多的还是因为老者昨夜里所展示的高超剑术吧。 不管老者是不是真的聂政,仅凭他所展示的剑术,就足够薛衣侯拜师求艺。 这便是一个晚上,薛衣侯得出的答案。 下定了决心,便不再犹豫。 薛衣侯从坐了一夜的山石上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便踩着晨露原路返回。 此时,一老一少父女俩却是早已经起床忙活了起来。 越云喜如往常一般打水做饭,而老者却钻入了锻铁房,光着膀子,挥舞着锤子,不断的敲击出富有旋律的打铁之声。 “早啊。”走回院子的薛衣侯主动的跟越云喜打了招呼,然后便径直的走进了锻铁房。 本就是夏日,因为铁炉的缘故,使得房内更是热气腾腾,不时的有火星从老者的锤下溅落。 直到这时,薛衣侯才发现,老者虽然老迈,但半佝偻的身子却是极为粗壮,裸着的上半身浸满了汗水,油光可鉴。 薛衣侯少有的乖巧,也不出声打扰,就站在门口,盯着老者打铁。 随着老者锤子的不断敲击,烧红的铁块很快就有了雏形,赫然是一柄锄头。 锄头有了雏形,接下来的敲打力量就小了很多,又花了足足一顿饭的功夫,总算完成,用木夹子夹住放入水中,完成最后的淬火工艺,至此,一柄铁锄头便降生了。 “如何?”老者夹起冷却的锄头扔到了薛衣侯的脚下,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一般。”薛衣侯平淡的回道。 这锄头不论是材料还是工艺,确实都很一般。 时下,铁器虽然还没有盛行,主要是在高端的武器锻造领域。 而在民间,铁器却早已经出现了。 一来,铁器比之青铜要便宜很多。其次,民间的铁更多的是铸铁,因为夹杂了太多的杂质,实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打造一些农具,却也是足够了。 至于工艺方面,就更谈不上了。一个农具而已,“工艺”这个词实在显得有些大材小用。 “呵呵,听你之前吹嘘自己善于炼器,不如给老夫展示一二?”老者笑道。 “炼器是炼器,打铁是打铁,这两者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关系吧?”薛衣侯不为所动道。 笑话,薛衣侯从小到大摸锤子的次数屈指可数,还是因为猎奇的心理,大多都是动口不动手,不然,薛家养那么多匠师干什么。 “你不会打铁?”老者有些意外。 “不会。”薛衣侯大方的承认道。 “连最基本的打铁都不会,何以言炼器。”老者大为失望道。 “师父此言谬矣,在徒儿看来,炼器包含了两个部分,其一是设计,其二才是锻造。而世间,手艺精湛者比比皆是,但心思机巧可以提出精妙设计的却是寥寥无几,而区区正是属于后者。”薛衣侯偷偷的就改变了对老者的称呼。 “可在老夫看来,没有切身实践,所谓的设计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老者毫不犹豫的辩驳道。 “那就多方实验,以弥补设计上的不足以及缺憾便是了。”薛衣侯针锋相对的反驳道。 最终两人谁也没有说服得了对方,各执理念,却也说不上谁对谁错,只能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之所以如此,还是两人一直以来所接受的教育有关。 老者的家传渊远,其父亲更是铸剑名师,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便是言行如一,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铸剑师,其第一步就需要成为优秀的铁匠。 反观薛衣侯,他在炼器之上的天赋,却主要来自前世。 在前世,大工业背景之下,除了一些工艺品的刀剑师,铁匠这个职业几乎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各式各样的数控机床,不仅精度极高,而且效率也远非人力所能比拟。在这种环境下,只需要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完成设计的同时还能自动的模拟出设计的可行性,然后传输到机床上,便能进行小规模的试产,即便出现了瑕疵,也能及时的对设计进行修改。 环境的不同,哪怕重生到了这个不同的世界,薛衣侯依然沿袭着过去的习惯,更多的是靠着创造力在纸上写写画画,剩下的工作便交给匠师去试验,发现问题后,要么对设计进行修改,要么就想方设法的改进锻造工艺。 至于亲自挥舞着锤子上阵,就算他愿意,家里人也不会愿意的。 毕竟,在士大夫看来,匠师总归是贱业,凭白的失了身份。 老者虽然不认同薛衣侯的怪异理论,但最终也没再纠结此事,毕竟事实胜于雄辩。其他且不说,之前打赌赢来的那柄细剑便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便是那细剑确实是出自薛衣侯的设计。 老者本就是缜密的性子,尤其又是在自己颇为在意的行当,所以,还是给薛衣侯留了个难题。 “既然你如此说,那就给喜儿设计出一把合适的武器,然后由老夫进行锻造,如何?” “却不知喜儿姑娘善用何种兵器?”薛衣侯并没有拒绝,他知道,这极有可能是对方给予自己的考验。 “剑,一把适合女子使用且能将迅速度挥到极致的剑。”老者提出了条件。 但凡铸剑,一番分为两种情况。 其一,是人适应剑。其二便是剑适应人。 前者很简单,铸剑师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铸造,至于造出来之后,适不适合别人使用,就不关他的事情了,这也是最为普遍的现象。 相比之下,后者就严谨了许多,铸剑师除了加入自己的意愿外,更需要详细的了解使用者的自身情况,最终给出完美的设计,然后才会动手进行铸造。因为这种情况费时费力,且难度大为提升,使用者往往要付出数倍甚至数十倍的价格。 “不够,我需要跟喜儿姑娘打一场。”稍许的沉吟后,薛衣侯最终做出了决定。 “嗯。”对这个回答,老者显然很是满意,自然也就没有拒绝的道理了。 “先去吃饭吧,饭后,老夫进行安排。” 越云喜自然不知道锻铁房中发生的事情,此时她正好将饭菜摆放在了案几之上。 不同于昨夜,虽然依旧是粗茶淡饭,但案几上分明多出了一副碗筷。 第93章 比武切磋 越云喜的厨艺算不上差,但终归受限于大环境,饭菜的份量虽足,却显然并不合薛衣侯的胃口。 一想到自己可能要长时间呆在此处,薛衣侯便暗自犹豫,要不要将新的烹饪之法传给喜儿呢? 之所以犹豫,倒不是因为敝帚自珍,而是这里面所涉及到的东西却是极多的。 不要小看了这烹饪一道。 不论是煎还是炸或者是炒,全部都离不开一样东西,那便是油。 而时下,人们获取的油更多是从动物身上提炼,其成本颇高,至于植物油的压榨技术,却是还没有出现呢。 动物油的成本高昂,而且口感也是欠佳,很容易就吃腻了。以这一家的贫寒,顿顿吃上动物油,显然是不现实的。 而植物油呢? 薛衣侯所知道的能榨油的植物,只有芝麻、大豆以及花生,花生自不用说了,薛衣侯长了十五岁,也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的存在。反倒是芝麻跟大豆民间多有种植,甚至芝麻榨油也已经出现了,只是芝麻油香则香矣,可若是用其炒菜……只是想一想,薛衣侯就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所以,芝麻油更多的还是用作调味。 最后就只剩下豆油了,这也是之前薛家所用的植物油。 可薛家毕竟有着不俗的底蕴,建个豆油作坊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可若是换成这里呢? 满腹心思的吃过早饭,自然是味同嚼蜡,品不出丝毫的滋味,好在倒也填饱了肚子。 “喜儿,你跟为父来。把碗筷交给这小子,咱家可不养闲人。”饭后,老者果断的将洗碗的工作甩给了薛衣侯,然后带着越云喜进了自己的卧室,想来是要安排比武事宜了。 对于洗碗,薛衣侯并没有太多的抱怨,一来碗筷不多,其次少油腥,刷起来也容易得多。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并不大的院子便临时充作了擂台。 薛衣侯不敢大意,逍遥伞、才子扇全部装备整齐,唯独可惜的是,逍遥伞因为失去了细剑的缘故,使其威力有了大幅的降低。 另外一边,越云喜也是准备停当,不同于薛衣侯,她就只有在手中握着柄三尺来长的青铜剑。 “薛家十四子,薛衣侯,还请赐教。” “民女越云喜。” 两人礼尚往来的一番介绍后,正式的拉开了比武的序幕。 对于越云喜,薛衣侯除了见识过她的夺命一箭外,实在没有再多的了解了。 而自己跟狼妖的一番搏杀,却都尽入了隐藏在暗处的越云喜眼中。 好在,薛衣侯跟狼妖的修为差距太大,并没有给他太多施展的机会,所以暴露出来的东西倒也不多。 基本上,双方对彼此的了解都极少,所以一上来,都保持了谨慎,没有主动出击。 薛衣侯在观察着越云喜,后者也在观察着他。 “身为女子,武经修行必定走的是小巧,加上老匹夫口中所言,这喜儿的出手速度应该不慢。再观她的战位……呃,竟然是守势!” 薛衣侯心中有些不解。 彼此还没有动手,便一味的取防守姿势,这实在有些罕见啊。 以薛衣侯的打斗经验看,哪怕是再谨慎之人,放对拼斗时,最多也是守中带攻,以便于寻到破绽后及时反击。 像越云喜这般,完全放弃攻击,甚至巴不得将自己隐藏起来的情况,实在是不多见哪。 灵光一闪间,薛衣侯似乎有所醒悟。 这女人不会是少有跟人切磋打斗吧? 除了这个答案,薛衣侯实在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因为没有与人打斗的经验,内心必定紧张,条件反射下,自然要先将自己守护起来。至于完全不带攻手,却是另有原因了。 想想与此女的第一次见面,薛衣侯越发的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女人虽从未与人打斗过,但却有着丰富的狩猎经验。而但凡狩猎,除了精湛的射术外,最为重要的便是隐藏自己。 两相结合起来,越云喜此时的表现也就没什么好意外的了。 “既然如此,那小爷我就不客气了。”薛衣侯心中暗喜,手中的千机扇陡然开屏,隔着数丈之远,却是扔了出去。 呃?这是什么招式? 不仅是越云喜吃惊,就连场外的老者也露出惊咦之色。 难道那把折扇还能当做暗器用么? “喜儿,小心了,那扇面有刀锋,莫要被击中了。”老者显然知道自家女儿的短处,生怕她着了道,急忙出声提醒道。 要不说老者的眼睛敏锐呢,千机扇扇面夹层的刀片已然弹了出来,借着太阳,寒光四射。 千机扇扇骨以青钢玉打造,其坚硬处甚至不弱于乌兹钢,乃是一种极为稀罕的材料。扇面则以特殊的油纸做成,极为柔韧,刀剑难伤。同时,最外层的一节扇骨中暗藏类似浅吟锯的锋利软剑,油纸夹层内则镶嵌有刀片。正是这种种机巧的设计,使其拥有多种变化。扇合可作判官笔,扇开可化掌,刀片弹出,又可作弯刀之用。软剑出,则变成了三尺长剑。同时,因为在设计时考虑了某些因素,使得它又可以当做回旋镖。 也就是现在薛衣侯所用之法了。 扇面开,一甩而出,却是以弧线前行,加之弹出的刀片,一旦被切中,便是血淋淋的下场。 正如薛衣侯所猜测的那般,越云喜确实少与人争斗,所以其经验便极为不足,好在有老者出声提醒,这才引起了警觉,身形一偏,贴着扇面堪堪避了过去。 对于这种结果,薛衣侯倒也没有意外,事实上,这只是出手前的试探而已。 千机扇没能击中目标,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后,自动的飞了回去。 薛衣侯并没有在原地等待,而是身形一转,斜线杀出,主动的迎上千机扇,一个转身将其握于掌中,同时也拉近了跟越云喜的距离。 “看剑。”一声厉喝。 千机扇合拢,同时软剑自扇骨中弹出,配合着薛衣侯,直向越云喜刺去。 若是有薛家子弟在此的话,便不难发现,这一招赫然出自薛家典藏君子剑。 薛家子弟,多有以剑术见长者。而其中,女子多习练素女剑,而与素女剑相对应还有一套剑术外经,那便是君子剑了。 君子剑的品级跟素女剑相同,甚至,这两套剑法的招式多有配合,宛然是一套合击的剑术。 素女剑轻灵求巧,而君子剑则中正稳重,一招一式,干净利落,虽少了变化,却攻守平衡。 这场比武,本就不在胜负,只为让薛衣侯能够更清晰的感受越云喜的长短特点,所以,他并没在意老者之前的提醒,甚至就连他自己出招之时,也会提醒,以方便给她应对的机会。 可饶是如此,越云喜表现的依旧很糟糕,左支右绌,处处破绽,之所以如此,主要在于她乱了。 先是薛衣侯出其不意的回旋镖,让本就紧张的越云喜思维一滞,还没等她恢复过来,薛衣侯连绵不断的剑招便到了眼前,至此,大脑一片空白,更多的只能靠条件反射的抵挡,却哪里还有章法可言。 也就是薛衣侯手下留情,否则,胜负怕是早就有了定数。 当然,越云喜倒也并非没有出彩的地方,比如……基础扎实。 虽然薛衣侯留了手,虽然越云喜守的艰难,可哪怕到了最为危机的时刻,其每一剑刺出,都极为精准,只是在时机把握上欠了太多罢了,而这恰恰又是经验不足造成的。 基本功,是一个极容易让人忽略,却非常重要的东西。 战斗经验可以慢慢积累,可若是根基不牢,那么日后的修行之路便会越走越窄,甚至让人养出眼高手低的致命缺陷。 又是一剑刺出,正是越云喜破绽之处,后者虽然急的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却因为前一剑旧力未去,再想应对已然迟了,只能眼睁睁的望着剑锋向自己刺来,最终……停滞于咽喉之处。 冰寒的剑锋甚至已经贴上了下巴,那种凉意让越云霄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终于,盈眶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哎!”对面,薛衣侯叹息一声,后撤数步,狠下心来厉声道,“再来,这一次,你攻我守。” 并不长的打斗,俨然已经消磨去了越云霄的信心,听到薛衣侯的话后,却依然犹豫不定,最终转头委屈的投向义父。 “喜儿,记住,这一场不是真正的厮杀,仅仅是切磋,所以不要怕,就像往日里练剑那般,将自己所学尽力施展出来就可以了。”老者柔声安慰道。 老者的话可谓一针见血。 越云喜虽然少与人相斗,却也并非没有,至少有跟义父切磋过招,表现也从未像今天这般。 前后之所以有如此变化,主要的原因便在于心态。 对越云喜而言,老者实在太熟了,所谓的切磋,只不过是变向的授艺,心中笃定义父不会伤了自己,自然就没有了负担。 可面对薛衣侯就完全不同了,哪怕明明告诫自己这也只是切磋,但难免还是起了胜负之心,在交手过招时,想得多了,反而极大的限制了自己的发挥。 现在,老者的一番安慰,终于让越云喜幡然醒悟,祛除了胜负之心,手中的青铜长剑缓缓的举起,直指薛衣侯。 “薛兄,小心了。” “呵,尽管来就是了。”薛衣侯不以为然。 虽然他言明自己只做守势,但打心里还真的没太过的认真,实在是这女人的表现太过糟糕了,且不说她修为几何,只是这般毫无章法,累死了也未必能破得了自己的防守。 可事实真是如此么? “内实精神,外示安佚……” 第94章 惨败 “内实精神,外失安佚。见之如妇,夺之似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捷若腾兔,追形还影,纵横往来,目不及瞬……”越云喜口中呢喃,念念有词,心境渐渐的平息,吐气如兰,同时手中的长剑也缓慢的舞动起来。 这是在练太极么? 望着越云喜那缓慢的动作,薛衣侯都有些替她着急,正欲出声提醒,可还没等张口,眼前突然身影闪落。 “好快!”一时间,薛衣侯头皮都快炸裂了,几乎凭着本能,手中折扇猛然开屏挡在了身前。 下一刻,他明显的感觉到扇面似乎被什么东西蜻蜓点水般的击了一下,但转眼便消逝无踪。 放眼望去,身前哪里还有越云喜的身影。 “不好,在身后。”来不及嘲讽自己刚才的傲慢自大,薛衣侯空着的左手却是毫不犹豫的摸上了腰间。 逍遥伞出,倒转中开屏护于身后。 乒! 果然,身后立时传来了兵器相击的脆响。 虽然接连挡下了对方的攻击,可薛衣侯此时的境遇却是丝毫没有翻转,只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越云喜的踪影。 与人对战,却连对手都看不到,这无疑是致命的。 虽然有着千机扇以及逍遥伞的防护,但守久必失的道理,薛衣侯如何不懂。 绝对不能再这般被动了。 虽然不知道越云喜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强横,但值此之时,哪里还有时间多想。 “转!”一声厉喝,开屏的逍遥伞面立时飞速的旋转起来,正如当初对付薛九儿那般。 飞速旋转的伞面不仅可作盾,更可借着旋转之力,将一切武器甚至是人弹开。 与此同时,薛衣侯身形旋转,只此一来,就让任何人难以近身。 若是仔细看的话还不难发现,逍遥伞在自转以及围绕薛衣侯公转的同时却也在悄悄的上抬,当薛衣侯转了数圈之后,逍遥伞已经笔直的竖立。 就是此时。 薛衣侯依旧没有看到越云喜的身影,但眼眸中却是精光一闪,双腿猛地在地上一蹬。 逍遥伞合,薛衣侯一跃而起,直达数丈之高,逍遥伞再开,同时旋转不断,如此一来,竟让薛衣侯如直升机般停滞在了半空,良久都不得下坠。 如此居高临下,薛衣侯终于看到了越云喜,只见对方赫然立于地面之上,神色先是诧异,但很快就归于平静,手中青铜剑斜指向天,同样的纵身一跃,追刺而来。 因为没有了视线的死角,加之心有准备,让薛衣侯第一次清晰的见到了越云喜的速度,竟然不比那狼妖慢上多少。 “十七帖,列字成阵。” 强忍着心头的惊骇,薛衣侯右手的千机扇立时作笔,企图故技重施,希望能靠着《十七帖》限制对方刺来的快剑。 当初,面对狼妖的速度,薛衣侯便是用这一招勉强的挡了下来,想来这一次,也定能建功,而一旦能够限制住对方的速度,薛衣侯便有了反击之力。 至于之前大言不惭承诺的只守不攻,早就被薛衣侯扔到了几千里开外了。 数丈的距离只是眨眼而逝,倒映在薛衣侯眸子里的越云喜因为速度太快,其身形甚至都变得模糊起来。 青铜长剑的寒光闪烁,千机扇在“列”字的引导下迎击而去。 与此同时,薛衣侯的左手已经抚上了逍遥伞柄的机关,只要抓住机会便会毫不犹豫的按下,收拢伞面,以作剑势,直劈而下。 不得不说,薛衣侯这接连的应对不可谓不及时合理,只是…… 眼看千机扇跟青铜剑就要撞击在一起,意外再生…… 速度极快的越云喜以及她手中的青铜剑竟然凌空停滞了。 极动化作极静,不带一丝的惯性,完全打破了物理常识,正是这变化,让千机扇跟青铜剑差之毫厘,擦肩而过。 击空了? 薛衣侯的心猛沉。 十七字帖,是纯粹的防守武经,字成则化招,只要时机掌握的准确,便能起到四两拨千斤之效,任敌人的攻势如何迅猛强劲,都会被其引导,消弭于无形。 但十七字帖也并非无敌,想要发挥其真正的威力,必须具备两个条件,其一,是字成,换言之,就是要在迎敌之前,将字写完,否则就难以成阵,也就无法施展引导之效了。其二,是时机,字成化招,只有精准的掌握好时机,起笔便接敌,才能让敌方的招式不由自主的受其牵引,否则,一旦落空,结果就成了……独角戏。 就如现在,因为越云喜的突然停滞,让薛衣侯原本精准的时机把控出了岔子,挥出的千机扇起笔落空,没能跟青铜剑相击,自然也就难以继续引导了,可后面的笔画却又停不下来,如此反而露出了更大的破绽。 果然,面对如此明显的破绽,越云喜柳腰微扭,便让手中剑锋一转,避开了千机扇,斜刺里刺向了薛衣侯的腰间。 越云喜由极动到极静,千机扇击空,越云喜反击,这一系列动作,说起来麻烦,但只不过却是转瞬之间,接连的变故,哪怕薛衣侯反应再快,也已经避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青铜长剑扎入了自己的腰侧,然后猛得一拍。 啪! 左腰受创,使得薛衣侯全身力气一泄,再难支撑逍遥伞的旋转,而失去了逍遥伞的旋转,他自然再难停滞于空。 好在逍遥伞虽然失去了升力,却还有阻力,哪怕从空掉落,速度也是不快,更不会让薛衣侯跌伤,只是身形略显狼狈罢了。 反观之下,越云喜却早了薛衣侯一步落地,身形疾动,青铜长剑的剑锋便点在了堪堪落地身形不稳的薛衣侯咽喉之上,如同他之前对越云喜做的那般。 此时的薛衣侯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想想片刻之前,两人也是相同的位置,却是颠倒了过来,可现在…… “喜儿姑娘修为高深,在下佩服。”似乎难以承受如此羞辱性的落败,薛衣侯给自己找着理由道。 越云喜收剑,或许是消耗极大的缘故,俏脸绯红,气喘吁吁,良久才平复了胸口的翻涌,回复道,“我是锻骨阶十四周天。” 越云喜发誓,她这番回答绝对没有掺杂其他的意思,仅仅是再简单不过的回应罢了,可听在薛衣侯的耳中,却是那般的刺耳。 炫耀?讥讽? 如果越云喜说自己有二十周天的修为,薛衣侯都毫不意外,甚至能够心安理得的接受,可十四周天算什么? 要知道,薛衣侯自己也是锻骨十四周天,换言之,两人的修为相同……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受打击的么? 锻骨十四周天修为放在薛衣侯的身上,对外人而言,是一种耻辱,可在他看来,却是一种骄傲。 正如之前的春闱大比之中,薛衣侯曾对高冠老者说过的那般,他是实战派,这话虽有为自己修为低劣的强词夺理之嫌,但随后在斗擂上的表现,却也证明了其正确性。 凭着十四周天的修为,一路过关斩将,尤其是大胜薛慧真、险胜薛九儿,无一不是修为上的以弱胜强,若是再算上后来击杀北阴伯的胖子家臣、重创熊朗,说他是同修为境界下的佼佼者也不为过。 这便是薛衣侯为之骄傲的地方。 修为高算什么,真有本事,就放在同一修为上,看看谁比谁更强。 修为的高低,更多的只是纸面上的对比,而实战中的胜负才更彰显真本领。 好吧,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表明一点,那就是此时此刻,薛衣侯的骄傲被无情的击碎了。 同为十四周天,薛衣侯败了,而且败的毫无还手之力。 越云喜心思单纯,难以理解此时薛衣侯所表现出的颓废,但一旁的老者却是若有所思,显然已经猜到了某种可能,嘴角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撇。 一方面为女儿的表现所骄傲,另外一方面更是在落井下石。 薛家十四郎,任你心思狡诈,总算是在老夫的手上栽了个大跟头,哈哈,这次倒要看你还如何逞能。 不得不说,薛衣侯虽然在这里只有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可明里暗里,他与老者却已经有过数次交锋。 第一天晚上的比剑赌约算一次,第二天晚上的饭菜风波是第二次,第三次则是今天早上在锻铁房内的论道辩驳。 三次之中,除了第一次外,老者都丝毫没有占到上风,反而被薛衣侯给搞的失了颜面。哪怕是第一次,老者也是胜之不武,毕竟,那把被他视若生命的青铜长剑并非出自他之手。 接连的交锋受挫,饶是老者心中也是憋了口气,若是不能想办法打压下薛衣侯的嚣张气焰,日后即便行了师徒之礼,这师徒常伦怕是也难以建立啊。 好在,终于在此时此刻,义女帮他完成了心愿。 “小子,感觉如何?”心中得意须尽欢,老者毫不知廉耻的走上前去,装作安慰模样的拍了拍薛衣侯的肩。 “再来一次,我会赢。”薛衣侯抬头,强忍下心头的怅然,倔强道。 “今日能赢,那明日呢?后日呢,如此下去,总有一天,你将没有一丝赢的机会。”老者倒也没有反驳。 薛衣侯看似嘴硬的逞强,却也是有道理的。 越云喜虽有着远超她自身修为的实力,但实战经验毕竟太少了。两人若是再打一回,薛衣侯只要主动攻击,后者便难免慌乱,十成的实力也难以发挥出一成了,落败也就难免了。 但老者的话也没有错。 实战经验可以积累,但实力上,越云喜毕竟远胜薛衣侯,当她实战经验这块短板渐渐弥补上来之后,薛衣侯将再难有一丝的机会。 薛衣侯沉默了,或者说心动了。 越云喜留给他最深的印象,无疑就是快若雷霆的速度,而这速度显然跟其所修的武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若是他也能学到的话…… 第95章 师徒问对 广陵城,夜未央,闲庭小筑。 “姑娘,将那薛十四郎交给聂执堂教导,是否有些不妥?”绿衣婢女跪坐着,一边烹茶一边对身前抚琴的白裙女子问道。 铮! 白裙女子拨动了一根琴弦,调节音色,“有何不妥。” “聂执堂的武经修为,奴婢自无话可说,只是那薛十四郎可是无色无相之资,不是更适合纳入绝音殿么?”婢女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绝音殿……”听到这三个字,白裙女子细长的眸子里不禁闪过晦暗难明的光泽,似是缅怀,又带着厌恶。 “姑娘恕罪,奴婢失言了。”婢女察言观色,急忙俯首认罪道。 “呵,放心吧,我还没有那般狭隘。”白裙女子话虽这般说,可瞥向婢女的眸子里却没有一丝的笑意,“再者说,你也是一心为公,即便恼了我,也是情有可原。” 婢女娇躯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白裙女子也不再劝,稍一沉吟后,还是开口解释了起来,“之所以将那薛十四郎交给聂执堂教导,我确实是存了私心的。绝音殿虽收拢了大量的人才,随便拿出一个,都是天资惊艳之辈,确实也最为适合无色无相之资。可话又说回来了,薛家十四郎毕竟是我发现的,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于私,我自然没有拱手相让的道理,你说对么?” 婢女哪敢接口,只是沉默。 “当然,你大可放心好了。薛十四郎总归还是要进绝音殿的,只是不是现在。言尽于此,你大可将我今日之言呈报上去……不过,若是薛十四郎之事为那几个女人所知的话,后果,你应该知晓。”白裙女子最后或明或暗的敲打了一番,便摆了摆手,让婢女退下了。 …… 话说两边,一场比武过后,老者终于正式的收录薛衣侯为徒。 没有繁琐的礼节,叩首、递茶、奉上束修,至此礼成。 此时,厅堂之内,师徒二人正襟对坐,至于越云喜却是被打发出去采买了。 贫寒人家罕有过夜之粮,好在现在有了薛衣侯的束修孝敬,倒使得短时间里宽裕了许多。 “喜儿虽是老夫的义女,但按照进门先后,你倒是要称呼她一声师姐了。”老者第一句话,便定下了高低尊卑。 “喏!”薛衣侯心中虽颇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乖巧的点头答应。 “今日算是我师徒二人的首次问对,你心中有什么疑问尽可提出,如非隐秘,为师知无不言。” 问对,其实就是交流,主要用于父子、师徒之间,形式比较正规,可以辩论,也可以解惑。 “师父当真是聂政?”薛衣侯毫不犹豫,张口就问。 老者只是点了点头,显然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言。 “可书上说,聂政已死,死前自毁面容双目,然后剖腹自戕。”薛衣侯却是紧追不舍。 在昨夜里,他虽然已经说服了自己,不要在意老者的身份,可这毕竟还是盘亘于心头的一个结,不解不畅。 “以你之聪慧,难道还想不到其中的缘由么?”老者深深的看了薛衣侯一眼,“书毕竟是人写的,且不说未必是亲眼所见,即便是,也有可能一叶障目,不得真髓。” 好吧,老者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虽未必让薛衣侯满意,却也只能如此了。 “师父姓聂,师姐却姓越……” “喜儿乃是老夫义女,姓氏不同也就没什么好意外的。至于你想知道的她的身世……恕不奉告。”不等薛衣侯问完,老者就直接打断了,而且神情颇为不耐烦。 再一次……好吧,算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薛衣侯暗自吐槽了一声,表情渐渐的庄重起来。 如果说前两个问题是八卦,那么接下来将是重点。 “敢问师父,师姐所修武经为何?” “你想学?” “废话……不,是徒儿羡慕的紧,自然是想学的。” “可惜,你学不了。”老者却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薛衣侯不干了,这老匹夫竟然头一天当师父,就要留一手,是可忍孰不可忍。 “因为老夫也不会。”老者语气淡然道。 “你觉得小爷相信么?”薛衣侯嗤之以鼻,脾气一上来,哪里还有师徒尊卑。 “为何不信?”老者也不动怒。 “师姐一身所学若不是你传授的,难道还有他人不成,又或者生而知之?”薛衣侯斜着眼狠狠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你看,为师刚才就说你聪明,这都猜到了。”老者傻笑。 “我呸!”薛衣侯差点没将唾沫星子喷过去,“好吧,既然如此,那教她武经的师父是谁?” 薛衣侯如此问,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对策。这老头若真的能说出个名字来,他便立即叛师,改拜他人去,气死这老匹夫。 “刚说你聪明,现在又变得愚笨了。老夫何曾说过喜儿另有他师了?”老者依然气定神闲。 “可你……”薛衣侯有些傻了,这老头不按套路出牌啊,随即冷笑,“莫非,师姐还真的能生而知之么?” 薛衣侯发誓,这后面一句话的嘲讽之意,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 “嗯,又聪明了。” 顿时间,薛衣侯仿佛看到了脑门上垂落的三根黑线。 这老匹夫莫非真的以为自己好耍么? “哼,若真是如此,那徒儿是不是还可以说我是天神降世?” “也未必没有可能。” “你……聂老头,你真当小爷是傻子么,这种鬼话也能说得出口。”薛衣侯终于忍不住了,猛地从蒲团上站起,手指都快戳到老者脑门上了。 “何为鬼话?封神榜都已经揭开了,世间妖孽鬼怪只会越来越多,再谈荒诞怪异,还有意义么?”老者抬头,紧盯薛衣侯。 薛衣侯浑身一颤。 是啊,不过是生而知之罢了,看似荒诞,却为何就不存在呢,且不去说封神榜揭开后,涌现的妖孽鬼怪,真正说起来,他自己不就是生而知之的最好证明么? 难道喜儿也是穿越众? 当然,薛衣侯之所以由不信变成半信半疑,更主要的原因在于聂老头的眼神。 一改往日的浑浊,此时聂老头的眸子格外的清澈,观之而心生信服。 不由自主的,薛衣侯缓缓的坐了回去,心头的怒火也渐渐的熄灭了。 “这么说,我是无论如何都学不得师姐所修的武经了?” “痴儿,武经之道,何其博大,你又何必纠结于此呢?”聂老头叹息一声。 “因为这让我看到了报仇的希望。”薛衣侯并没有隐瞒,面沉如水。 越云喜的快剑,在薛衣侯看来,无疑是最适合刺杀的了。 “好吧,且不去说师姐。聂老头,你自觉有什么能教我的么?”薛衣侯摇了摇头,强压下心头的愤懑,张口问道。 “老夫最为人称道之术。”老者回道。 “什么玩意?别卖关子。” “老夫是刺客。”老者白了薛衣侯一眼,“至少以前是。” 一扇门陡然在薛衣侯的脑海中打开。 我擦,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薛衣侯精神一震,之前因为越云喜的缘故,让他钻了牛角尖,到了现在,才幡然醒悟。 是啊,眼前这老匹夫可是顶尖的刺客啊。有这个西瓜不要,何故偏偏去拣芝麻? 越云喜的快剑虽然令人着迷,可谁又敢说,眼前这老匹夫就没有更好的存货呢? “嘿嘿,师父,请喝茶!”薛衣侯一改之前的顽劣无礼,化身孝子贤徒,笑的那叫一个乖巧。 这一番变化,饶是老者,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好一番失神后,再看向薛衣侯时,神色越发的复杂了。 此子心性实在扑朔迷离,让人看之不透,收其为徒,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一番沉思,却终不得其解,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老夫身上有三门值得骄傲的技艺。其一是铸剑之术,其二是刺杀之术,其三则是音律。你可仔细想好,要学哪一门技艺?”聂老头突然变得格外郑重。 “音律?你还懂得音律?”薛衣侯仿佛第一次认识老者一般,上下打量了一番,却是大摇其头,就这么一副乡巴佬的粗豪模样,让人实在难以跟高雅的音律联系在一起啊。 话说,音律已经属于文卷的范畴了。 “你不是曾经从史料看过有关老夫的记载么?既然如此,本不应该意外的啊?”老者诡笑一声。 史料记载? 薛衣侯微微一愣,但很快眼睛就大睁了起来。 对啊,史料记载中,聂政可正是凭借着高绝的琴艺才引的韩王的关注,从而被召入王宫演奏,获得了刺杀的良机啊。 史料记载虽未必信得过,但也绝无可能都是空穴来风,如此一想…… “嗯,除了铸剑术外,其他两个徒儿都想学。” 所谓技多不压身,更何况,薛衣侯在此之前,文卷研习上对音律也是有所涉猎的。 “你倒是个贪心的,只是为何偏偏舍弃了铸剑之术呢?”聂老头问道。 “嗯,这个问题……很高深。” “说人话。” “我娘说打铁乃是贱业,为君子所不齿也。” “孽徒,老夫忍你很久了,受死。” 第96章 剑庐一脉 “聂老头,打人不打脸,这点常识难道你都不懂么?”薛衣侯摸着红肿的脸颊,一脸幽怨的望着又恢复成高人模样的老者。 “一个成熟的刺客,是不会在意面容的。”聂老头不温不火的说道。 “你……”薛衣侯无语。 “师父,那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授徒儿武经?” “这就要看你了。”聂老头意味深长的看了薛衣侯一眼。 “什么叫看我,这是什么意思?”薛衣侯不解。 “等到通过了老夫的考验,便是教授你技艺之时。”老者似乎不愿再多说,话毕,便缓缓的站起身子,向外走去。 “不用了。”身后传来薛衣侯的声音,“通过之前的比武,我对师姐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心中已经有了腹稿。” “哦。”老者停步转身,饶有兴致的回望薛衣侯。 “哎,之前输给你的那把细剑,无疑是最适合师姐的了。如此也好,就当做我送给她的见面礼了。”薛衣侯颇有些不舍的叹了声气。 对这个答案,聂老头似乎并不意外。 事实上,在那天晚上,第一眼看到细剑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也正因为如此,才不惜巧取豪夺从薛衣侯的手中抢来,为的就是日后能交给自己的女儿。 剑长三尺,剑身细长,不论重量还是锋利,都极适合女子。又有三刃,螺旋交汇,施展快剑时又能极大的弥补威力上的不足,可不正是为越云喜量身打造的么? 当然,在聂老头看来,那把剑还是差了一些,但却不在剑本身,这就需要他进行弥补了。 “那剑有名字么?”聂老头问道。 “没有。”薛衣侯摇了摇头,那剑原本就只是逍遥伞的一部分,换言之就是个零件,薛衣侯再是无聊也不至于给个零件起名字。 “嗯,那日后就叫越女剑好了。”老者嘀咕一声,转身离去,却是没有看到,薛衣侯在听到那个名字后,全身一震,表情更是变得精彩万分。 “越女剑?尼玛,这、这……” …… 喜儿姓越,又是女儿身,如此算起来,给她的佩剑取名越女,实在是恰如其分,不算意外,但却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至少,薛衣侯想多了。 薛衣侯看过很多杂书史料。 也正因为如此,他知道有刺客聂政,同时也知道了春秋末年的一个典故。 春秋末年,吴越争霸,越王卧薪尝胆,欲灭吴国,多方布置,却在最为紧要的关头,差点功亏一篑,其原因所在,便是吴国拥有高绝剑士,让越国难以抵挡。 眼看大好的局势,就要崩溃,却突有越女出现,一人一剑,屠灭吴甲三千,其剑术之高绝,可谓惊天,也就此奠定了吴国的覆灭。 那越女则如昙花,出现的突然,消失的也是无声无息,成就了一段传奇佳话的同时也造就了一个百年之谜。 越女,越云喜,快剑,生而知之…… 一个个词语在薛衣侯的脑海中浮现,瞬间便连接成线,最终揭开了一个聂老头不愿多说的谜题。 当然,这一切也都不过是薛衣侯的猜测而已,至于事实如何,却也未必就做的准。 “哎,算了,管她是何身份,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简直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薛衣侯拍了拍脑门,将那抹好奇心拍进了无底深渊。 那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喂,聂老头,我算不算是通过考验了啊?”薛衣侯猛然惊醒,叫嚣着便追了出去。 “跟我来吧。”门外,老者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转身便钻进了自己的卧室之中。 …… 轰隆隆!!! 一张看上去甚至有些简陋的单人木床,谁能够想到其下竟然别有洞天。 聂老头也不知碰触了什么机关,木床倒转,露出了一方仅容一人进入的地窖。 薛衣侯来不及惊讶,眼见聂老头已经踩着木梯走了下去,急忙跟上。 木梯笔直,足有十余丈长,换言之,当薛衣侯踩到实地时却已经深入地下十余丈之深了。 随着头顶上木床翻转回原样,遮蔽了光线,四周立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很惊讶么?老夫在此隐居了十七年之久,才经营出了这密室。”聂老头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紧接着,便有火把升起。 借着火把的光芒,薛衣侯四周打量才发现,自己身前竟是一条狭长的甬道,两侧皆是山石壁垒,坑坑洼洼的好不粗糙。 前方,聂老头举着火把缓慢前行,薛衣侯则亦步亦趋的紧跟其后,如此再行了二十余丈,空间突然变得豁然开朗。 甬道的尽头赫然是一个不大却也不小的洞窟,面积跟地面的厅堂相差不多,而在中央的石壁上更是雕刻着一个石像。 石像足有一丈之高,耄耋之年,虽衣衫朴素,但却精神抖擞,单手于胸前横托长剑,另外一手则高高的擎起了铁锤,赫然是个铸剑师形象。 “莫非这是聂老头的父亲?”薛衣侯心中暗想。 聂老头将火把插到旁边的山壁上,待走回来时,却是双膝一弯,跪倒在石像之前,三拜九叩后才站起身来,微微侧身,对薛衣侯指了指道,“跪下。” 声音庄重严厉。 薛衣侯虽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但也惯会察言观色,知道此时不是自己任性之时,也没多言,便走到老者之前跪倒之处弯下了膝盖。 “喜儿虽是老夫的义女,但总归算不得门人弟子。之前的束修拜师之礼,也不过是给她看的罢了。”老夫对着跪立的薛衣侯一番解释,然后伸手指了指那石像,“你既然有意拜入老夫门下,自然就少不了拜过祖师,而这位便是我们这一门的祖师,至于其名讳,想必你也听说过,便是春秋铸剑大师欧冶子。” “欧冶子?!”薛衣侯一惊,不仅没有想到眼前的石像竟然会是欧冶子,更没有想到聂老头竟然是欧冶子的徒子徒孙? 好吧,聂政的父亲本就是铸剑名师,职业上倒是跟欧冶子相同,可这天下间铸剑师何其多,无不将欧冶子奉为祖师爷,至于真否得了人家的传承就无人可知了。 一时间,薛衣侯感觉自己脑子有些乱。 “老夫知道你心有疑问,日后,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现在,你只需要谨记,你我之师门名为剑庐。”聂老头总是很轻易就能看透薛衣侯的心思。 “剑炉?好土的名字。”薛衣侯嘀咕一声,似乎对拜入这样的宗门颇有些不满。 “孽徒,听清楚,此庐非炉火之炉,而是茅庐之庐。祖师之所以取名如此,一来是希望门下弟子专心铸剑,二来也是表明不问世事、不涉纷争之志。”若不是场合不对,聂老头真想一掌拍死这个孽障。 对于此论,薛衣侯颇是不以为然。 取个名字而已,很多时候只是心血来潮有感而发罢了,哪里会想那么多的深意,反倒很多都是后人为了给祖宗脸上贴金硬加上去的诠释。 当然,这话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若是说出口,怕真的会引得聂老头清理门户了。 “祖师一生共铸就了八柄利刃,分别为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巨阙、龙渊、泰阿、工布,每一柄都是不世出的神兵利器,各有传奇,而其中尤以湛卢为最,被称作天下第一剑,甚至因为此剑更是引发了数场灭国之战……”聂老头一脸崇敬的望着石像,“其后,收弟子干将,铸就名剑干将、莫邪……” “停,停。”不等聂老头缅怀完先祖的荣耀,薛衣侯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只能打断道,“聂老头,刚才咱们可是说好了,我只是跟你学刺杀之术以及音律,万万不学铸剑术的。所以,也就不用拜入剑庐门下了吧?” “小子愚蠢,谁说我剑庐就只会铸剑之术的?”聂老头狠狠的瞪了薛衣侯一眼。 “不是么?”薛衣侯眨了眨眼,只听聂老头的介绍,又是欧冶子又是干将的,干的不就是铸剑的活? “哼,若照你所说,那墨家难道就只会机关术?农家便只会种田?医家就只会救死扶伤了?”聂老头反驳道。 呃? 好有道理,薛衣侯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咦,不对。”薛衣侯歪头想了想,灵光一闪,“法、道、墨、儒、名、杂、兵、农、医以及阴阳、纵横、小说等十二家,可是着书立说,在文卷体系中占据了一席之地的,又岂是剑庐可以比的。” 十二家之言,各有经义,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它们现在超然的地位,家大业大之下,自然就会寻求横向发展,除了专属的本职之外,更于朝堂、江湖、士农工商各个角落多有涉及,成就了垄断托拉斯般的势力以及影响力。 相比之下,欧冶子、干将虽也名气卓着,可更多的只是个人,甚至从未听说过“剑庐”之名。 薛衣侯本是无心的一说,却让聂老头神情黯淡,哪里还有之前的骄傲自豪,看样子怕是被某人误打误撞的戳到了痛处。 “哎,是啊,剑庐又如何能跟十二家相提并论呢。若是剑庐也能开创言论,留下经义,也不会落得现在这般田地。”良久之后,聂老头重重的叹息一声。 原本只是为了反驳面前这个逆徒而打的比喻,却没想到竟引出了宗门辛酸的过往。 “小子,你放心好了。剑庐虽主司铸剑,但也传有武经典籍。毕竟,一名优秀的铸剑大师,锻造技艺是一方面,又如何能不懂剑?而想要懂剑又如何不会剑术呢?甚至毫不客气的说,剑术名家未必是铸剑大师,但真正的铸剑大师在剑道之上必定有着高绝的成就。”聂老头不愿跟薛衣侯辩论下去,直接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薛衣侯默然,对此论点倒是颇为赞同,毕竟眼前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逆徒,愣着做甚,还不给祖师磕头?” 第97章 禅让 “小子,你可知老夫为何收你为徒?”见薛衣侯磕完头,聂老头也不让他站起来,反而装起了深沉。 “为何?”薛衣侯心不在焉的敷衍道。 “老夫在问你。”聂老头狠狠的瞪了过去。 “嗯……为了一瓶酒。”薛衣侯歪着脑袋想了想,弱弱的试探道。 话说,这老头可不就是眼馋自己的美酒才表示出收徒之意的啊。 “我呸!”聂老头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那就是看中了小爷的三花聚顶之资了。”薛衣侯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无比自信道。 这一次,聂老头没有过度的反应,只是那神情在火把的照映下显得无比怪异。 好吧,事实上,薛衣侯的这个回答虽不对,但也算沾了些许的边。 看重薛衣侯的资质确实是一个方面,却不是三花聚顶,而且也不是主要的原因。 “若是只看重你资质的话,老夫不会将你带到此处,更不会让你拜入剑庐门下。”老者想了想,最终说道。 只是这话听到薛衣侯的耳中,却是想歪了。 我擦,这老匹夫之前还真的打算留一手啊。 好吧,不得不佩服聂老头的眼睛,简直就是读心神器,不出意外的又一次看透了薛衣侯的心思。 “在此之前,老夫确实存了一些私心,原本打算只给予有限的指导。”能将心里的龌蹉说的这般公明磊落,聂老头的脸皮也是非一般的厚了。 “却不知你后来为何改变了主意呢?”薛衣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因为今天早上你跟喜儿的那场比武。”聂老头说到这,眼睛突然闪烁起了莫名的精芒。 “比武?”薛衣侯一愣,他实在想不出跟比武有什么关系。 “不错。那场比武,你虽然惨败……” “聂老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用不着你一次次的提醒吧。”薛衣侯的表情立即就阴沉下来了。 “哈哈。”聂老头却是畅快的大笑起来。 看样子,那一场比武还是给这小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啊。 “好吧,言归正传。老夫并非是嘲笑于你,恰恰相反,正是因为那场比武,却让老夫眼前一亮。”聂老头在薛衣侯失去理智之前及时的回归严肃。 “亮点?有么?”薛衣侯冷笑两声,或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他怎么听都觉得聂老头的话嘲讽多过赞赏。 “当然,亮点便在于你当时所用的兵器。”聂老头没有理会薛衣侯的胡搅蛮缠,直截了当道。 “千机扇,逍遥伞?”薛衣侯额头微微一皱,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错。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那两把兵器应该是你锻造的吧?”老者反问。 “是设计,不是锻造。”薛衣侯纠正道,但神情却是缓和了不少。 显然,不论是逍遥伞还是千机扇,对薛衣侯而言,都是其得意之作,能被人夸奖,自然高兴了。 “当时,老夫在旁观察了很久,不得不赞叹,那两把兵器设计之精巧,堪称大师之作。”聂老头感慨道。 “哈哈,自是当然。聂老头,莫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你改变了主意,收我入剑庐的?”薛衣侯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不,这只是让老夫肯定了一件事。”出乎意外的,聂老头却是摇了摇头。 “呃?什么事?” “那越女剑确实出自你的设计。”聂老头回道。 薛衣侯觉得脑子有些短路,有种绕了一圈后又回去的感觉。 “你的那把折扇还有伞固然精巧,但却并非是老夫最看重的。相比之下,越女剑才是。”老者没理薛衣侯的呆滞,继续说道。 “为、为什么?” “因为老夫是剑庐弟子。”聂老头指了指欧冶子的石像。 薛衣侯立时就恍然了。 剑庐,不就是铸剑的么,事关自己的专业,自然更加看重剑而不是其他了。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聂老头为何绕了一大圈,由逍遥伞跟千机扇之精巧联系回越女剑了。 薛衣侯虽然一直自称,越女剑是他设计的,但毕竟口说无凭,谁又肯相信呢?后来,随着薛衣侯的身世浮出水面,再加上逍遥伞跟千机扇的施展,才最终让聂老头相信了,也因此,让其临时改变了决定,收录剑庐门墙。 一时间,薛衣侯只感觉人心好复杂,套路好深……宝宝好怕怕!! “不对。”薛衣侯似乎想到了什么,激动之下,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聂老头就骂开了,“好你个阴险狡诈的老匹夫,竟然哄骗小爷。”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薛衣侯如何还看不明白,这聂老头拐了这么大的弯弯绕,其目的还不是引导着他成为铸剑师么? 剑庐或许拥有高绝的武经传承,但其主业毕竟还是铸剑。 因为越女剑,无疑让聂老头看出了薛衣侯在铸剑上的天赋,这才下定决心,将其收入宗门,这便是事情的真相。 对于薛衣侯的质问,甚至已经算得上是咒骂,聂老头却没有反驳,甚至没有生气,只是那张老脸上却充满了浓浓的哀伤。 “喂,老头,你这是什么表情?”这下,反倒让薛衣侯有些不知所措了。 “剑庐自祖师创立之日,到现今已经有五百多年了。”聂老头惨笑一声,突然问道,“你可知,这五百年中,剑庐共有几代弟子么?” “这……小爷怎么知道?”薛衣侯摇了摇头。 “算上你,是第五代。”聂老头脸上的哀伤已经变成了凄凉。 五百年却只传承了五代,换言之百年才出一代,这对于一个宗门而言,已经不是用凄凉所能形容的了。 薛衣侯心头一番计算之后,也是有些心惊。 “你可知剑庐自创立起,算上祖师以及你,又有多少门人弟子么?”聂老头再问。 薛衣侯摇头,但心中想来必定是一个更加凄惨的数字吧。 “五个半。”果然,聂老头的回答没有辜负薛衣侯的期望,只是这五个半是什么鬼? “创业祖师欧冶子,二代祖师干将,三代弟子聂宗,四代弟子聂政,而你则是第五代的弟子。”聂老头如数家珍的述说着剑庐的“族谱”,“至于那半个,却是二代祖师干将的妻子,莫邪。她虽没有拜入宗门,但于干将祖师而言,却提供了莫大的帮助。” 五百年五代,五代五人,这剑庐莫不是中了单传的诅咒? “你可知我父是如何死的?”聂老头又一次发问道。 不知觉中,薛衣侯似乎也受了聂老头的情愫感染,再没有了之前的愤怒跋扈,反而心有戚戚,面露悲色。 “书上说,是因为铸剑误期,为韩王所杀。”薛衣侯不确定道。 “不错。”聂老头没有否认,“可你知又为何误期么?” 薛衣侯摇头。 “身为铸剑师,谁不想铸就一代名剑,更何况身为剑庐传人。”聂老头沉痛道,“祖师铸就有八柄神剑,干将祖师也有干将、莫邪出世。可我父穷其一生也没能延续这种荣耀,心之抑郁可想而知。也正是因为执念太深,所以他几乎将毕生的精力都放在了为韩王铸就的宝剑之上,日夜不休,一次次的锻造却又一次次的熔毁,只因为难以做到完美。” “于是就延误了工期。”薛衣侯接口道,他虽然难以理解这种固执,但却不得不心生敬意。 “知道我父未能成功的原因么?”聂老头与其说是在发问,更不如说是在发泄,所以也并未期待薛衣侯的回答,反而转身,走到了洞窟一侧的阴暗处,一番摸索,再出来时,手中赫然握着一柄青铜长剑。 这剑……好熟悉。 可不是熟悉么,正是薛衣侯到访的那个夜晚聂老头从房壁中拿出的那把青铜长剑。 也正是这把剑,薛衣侯研究了一个晚上,发现了其上的铭文之秘。同时也正是这把剑在聂老头的手中,于地上刻下了“吾乃聂政”四个字。 怪不得这一天,薛衣侯没看到它的身影呢,却是不知何时被转移到了这个洞窟内。 “是因为它。”聂老头横剑于胸,另外一只手所指,赫然是剑身上已经模糊了的蝌蚪铭文。 一时间,薛衣侯懵懂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些心虚。 “呵呵,世人皆知欧冶子之名,皆知干将莫邪之威,可又有谁知道,正是这一篇铭文,才铸就了我剑庐两代宗师的伟大。”聂老头状若癫狂,仰天一笑,“只可惜,成也铭文,败也铭文。干将祖师为炼干将莫邪耗尽心力,临死却没能将这篇铭文真义传给后人,也就是我父。我父穷其一生,只为勘透其秘,最终却不可得,直到现在……” 说及此,聂老头猛然转头,直盯薛衣侯,“天意弄人,小子,你不仅拥有超凡的铸剑天赋,更是机缘巧合得了我剑庐真谛,到了现在,却还想着逃避么?” 我擦,这是被赖上的节奏啊。 薛衣侯心中叫苦,想要反驳,却不知为何,张了张口,最终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薛衣侯……给老夫跪下!!!” 一声暴喝,薛衣侯不由自主的双膝一软,再一次的跪倒在欧冶子的石像之前。 “老夫剑庐四代传人聂政,再此宣禅让令,着薛十四郎衣侯为五代门人,全领剑宗之位,特赐内经一部,外经九章……” 第98章 重涅 剑宗?什么东东?这节奏不对啊。 薛衣侯并没有因为那所谓的一部内经以及九章外经所惑,神情反而焦急了起来。 “等等,什么是剑宗,我不是弟子么?怎么又成了剑宗了?”薛衣侯急忙叫停。 可惜,聂老头根本没有回答,一掌落下,便印在了薛衣侯的额头。 嗡!! 脑袋震荡,神智瞬间模糊了起来。 薛衣侯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待醒来时,却发现自己依然身处洞窟,扶了扶沉重的脑袋,直有种炸裂的感觉。 这种感觉,薛衣侯并不陌生,就在不久前,因为他机缘下触发了青铜长剑的铭文,那些铭文全部钻入他眼睛里,剧痛之后也是这种感觉。 “醒了。”黑暗处传来聂老头幽幽的声音。 “啊,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薛衣侯现在连思考的能力都变得困难起来,不断揉着脑门。 “你之前不是问老夫,什么是剑宗么?”聂老头依然将自己隐藏于黑暗之中。 “哦。”薛衣侯若有若无的应了一声。 “墨家有巨子,儒家有圣人,法家名理宫……” “别说这有的没的,小爷现在没力气思考,直接说。”薛衣侯不耐烦的嘶吼道。 “剑宗便是我剑庐之主。” “老匹夫,你坑我!”薛衣侯大叫,若不是全身没有力气,真想找老匹夫拼命。 薛家的血海深仇都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现在竟然又加上了一个狗屁的剑庐,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嘿嘿,不管如何,命运已然如此。反倒是老夫,终于可以卸下这个重担了。”聂老头幽幽一叹。 “哼,一个名号而已,小爷当它存在便存在,不当回事也就不存在了。”薛衣侯冷哼。 “呵呵,你能如此想就好。”聂老头笑的很欣慰。 “你这是什么意思?”薛衣侯却是听出了别的意味。 “呵呵。”聂老头只是笑。 薛衣侯翻了翻白眼,他现在的情况,实在不适合跟人争辩,脑细胞承受不住。 “你就先歇一会吧,否则待会怕是要承受不住了。”聂老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缓缓的从黑暗中走出,只留给了薛衣侯一个背影,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只感觉这身影越发的佝偻了。 …… “哦,对了。”眼看聂老头就要消失在黑暗的甬道,却是突然停了下来,也不回头道,“不管你在不在乎剑宗这个身份,老夫对你的期望只有一条,就是希望日后你能寻个传人,万万不要让剑庐一脉步了那公输班的后尘。” “公输班又是什么鬼?”薛衣侯质问,可惜,聂老头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薛衣侯当然知道公输班是谁,他是春秋时期鲁国人,所以又被人称作鲁班,跟欧冶子算是同时期的大师,一手创立了机关之术。只可惜,历经数百年后,到了现在,说起机关术,世人只知墨家,至于公输世家……却早已经消逝于历史长河之中。 据史书记载,公输世家的消亡,除了墨家的崛起外,其自身的缺陷才是其消亡的主要原因。其一,公输世家子孙不肖,自鲁班之后再无人在机关术上获得卓越的成就。其二则跟剑庐很相似,问题出在了鲁班的身上,只创立了机关术,却最终没能着书立传,编制文卷经义。 这些也都是薛衣侯休息了很长时间,脑袋不那么胀痛之后,才慢慢回想出来的。 如此一来,聂老头临走前的那句话,意思就非常明白了。 聂老头不求薛衣侯将剑庐发扬光大,只希望能将剑庐一脉传承下去。 这要求……实在算不得高,却不知为何,让薛衣侯满心沉重。 事情只怕没有那般简单啊。 “啊!”毫无征兆的,薛衣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蝌蚪铭文,一波激起千层浪,正是这一个铭文的出现,却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瞬间释放出了无尽的痛苦,将他完全的淹没。 薛衣侯不知道的是,那沉沦了数百年的剑庐传承,终于再一次完整的降世了。 概括起来,剑庐传承共有符箓一篇,内经一部,外经九章。 符箓乃剑庐铸剑术之精髓,以上古铭文写就,整篇三百六十字,可衍生出九九八十一道符箓,刻印于剑,各有玄通。 内经一部,名为《剑语》,内含四章分篇,名为启剑、藏剑、封剑、蚀剑。依次开启,其品阶由低到高,分别为上等黄阶,上等玄阶,上等地阶,以及上等天阶。 外经九章,每章各有一式,修炼也各有限制,正好与周天相合。以十一周天为槛,由低到高分别为《剑锋》、《剑芒》、《剑气》、《剑势》、《剑音》、《剑律》、《剑浊》、《剑清》、《剑意》,比较特别的是,这九章九式,却没有明确的品阶划分。 剑庐传承之中,内经《剑语》最先浮现,因为受限于薛衣侯此时的修为,只是激活了最低的一章启剑分篇,上等黄阶,于此同时,全身的筋脉、骨骼也都随着此章的开启,而开始了重新的改造。 前文说过,武经分内、外两经,内经为主,主要是指引人如何吸纳转化玄黄之气,并让积蓄于体内的玄气,以特殊的路径在体内经脉中运转。同时也会于循序渐进中改造着筋脉、骨骼甚至骨髓。 薛衣侯自开始修行之日起,所修的内经乃是薛家典藏寥寥数部中品阶最高的一部,名为《常心经》,中等黄阶。 限于薛衣侯现在的修为,没有突破进伐髓之境,所以其骨髓还没受《常心经》的影响。反观经脉、骨骼就不同了。 不同的内经运行之时,吸纳玄黄之气进入体内,于经脉运转的路径各有不同,时间稍长,体内经脉的开拓便有侧重,换言之,一旦更换内经修行,都必须重铸经脉,这个时间有长有短,却是要看新修内经的特点了。 同样的,除了经脉,骨骼也会受到一定影响,或者坚韧、或者轻灵或者笨重,只为了适应内经的属性。 《剑语》相比于《常心经》,品阶上略高,属性更是极为霸道,一经解封,竟是自动运转,以最暴戾的方式重铸薛衣侯的经脉路径以及骨骼,这种痛苦可想而知。 如果说,一开始,薛衣侯还只是头痛欲裂的话,那么此时的他就仿佛正承受车裂凌迟之刑,痛不欲生却偏偏连昏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除了用惨叫嘶吼来发泄之外,再无他途,期间更是不断有噼里啪啦爆竹般的声响从身体的各处传来。 经脉、骨骼的重铸,是个不小的工程,尤其是在这种近乎暴戾的方式下,不仅痛苦,更是一种考验。 心志稍有不坚,咬舌自尽都是极有可能的。 而这就显示出薛衣侯的先天优势了,一来他是无色无相之资,更是借到了三花聚顶,其承受能力远比常人要强劲很多。再者就是来自他的前世,薛衣侯的前世因为生有怪病,几乎每时每刻都与疼痛想抗争,所谓病久成医,这话未必正确,但也确实增加了他对于疼痛的忍耐程度。 可痛觉显然并不以个人的意志强弱而区别对待,拥有忍受的极限,却也未必能够坦然处之。 毫无意义的惨叫已经难以发泄薛衣侯的痛楚,于是,惨叫变成了咒骂,甚至还夹杂了前世各种语言的国骂。 “我xx你大爷,聂政,老不死的。” “f**ck!!!聂政……” …… 肉眼可见中,薛衣侯的容貌身材都有了轻微的改变。 清秀的脸颊多出了刀削般的棱角,身材越发的修长,甚至连身高都不知觉中拔高了几分,至于细节的变化,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就在薛衣侯承受着非人痛苦的时候,高出十几丈的地面上,聂老头正跟越云喜享受着难得丰盛的晚餐。 看得出,越云喜有些心不在焉,眸子时不时的就会向房门的方向瞥去,更是数度欲言又止,终于…… “爹爹,那个薛……” “以后他就是你师弟了。”聂老头不等越云喜将那个名字叫出来,便当先纠正道。 “哦,爹爹,师弟去哪了?”越云喜从善如流。 “自你外出采买后,我就带他上山了,找了个幽静之地,传了些剑术,让他自己琢磨,今夜怕是回不来了。”聂老头说起谎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哦。”越云喜心中略宽,也不再多问。 “我之前吩咐你的东西都买回来了么?”聂老头突然问道。 “买来了,只是……只是钱也花得差不多了。”越云喜不无忧虑道。 “身外之物,没了再赚便是。”相比于钱财,聂老头显然更重视他吩咐采买的物品。 简单的对话后,父女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顿晚饭持续的时间很长,主要便在于聂老头。 越云喜怎么也想不到,跟自己生活了近二十年的爹爹,吃饭之时,竟然还有细嚼慢咽的一面,不,已经不能用细嚼慢咽来形容了,这根本就是恨不得一粒米一粒米的细细咀嚼咬碎,然后才吞进肚子的节奏啊,整个过程看的她都有些心悸了。 实在承受不了这种吃饭的节奏,越云喜吃饱之后,只留下一句“爹爹吃好了再叫我洗碗”后,便落荒而逃。 只是这一晚,越云喜最终也没等来聂老头的召唤,困顿之下进入了梦乡。 却说另外一边,聂老头一直吃到拂晓时分,这才放下了碗筷。 “细细算来,时候也差不多了。”呢喃自语了一声,聂老头便走回了自己的卧室,掀开床铺后,钻进了洞窟。 洞窟内一片黑暗,之前的火把早已经燃尽了。 聂老头就这般抹黑着穿过甬道,刚刚踏入洞窟,一道寒风突兀的自身侧袭来。 “老东西,小爷等你很久,纳命来。” 嘶哑的声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响起,竟是比鬼叫还难听,但这丝毫无法掩饰其中所饱含的愤怒。 “呵呵。”聂老头笑了,而且笑容很和煦,透着欣慰,但手上却是不停。 右手化掌,轻飘飘的斜插,同时下身不动,上半身只是微微一侧。 寒风贴着脸颊擦过,最终没能伤害聂老头丝毫,反倒是他击出的掌落到了实处。 一声闷哼自黑暗中传来,接着便是徐徐被掐灭的谩骂…… “老……匹夫,你……无耻!” 噗通!! 第99章 现实的无奈 “面有坚毅,修身似剑,指节细长……嗯,有那么一点意思了。”烛光下,聂老头对着瘫倒在地的薛衣侯一番打量,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俯身又对其揉捏了一番,“经脉内敛,含而不露,韧性也提升了不少,静若涓流,动必然也如同江海,不错。就是骨骼还差了点,不过,这也在意料之内,毕竟以你现在的修为,距离完成锻骨还差的远。” 聂老头这边品头论足,却没有看到薛衣侯一脸羞愤欲死的模样。 身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却被另外一个男人还是个老男人在身上摸来摸去……不如让小爷死了算了。 只可惜,此时的薛衣侯别说是死,就是张口说话都做不到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气咻咻的鼓动着胸膛,以表达自身的愤怒。 老匹夫,你等着,待小爷武经大成,必报今日之仇。 仿佛没有看到薛衣侯那吃人的眼光一般,聂老头施施然的坐到了旁边,将手中的烛台放下,翻手间却是取出了之前从薛衣侯那抢来的酒壶,美美的喝了一口。 “此酒之美,当真算的上是琼浆玉液了,话说你们薛家倒是鼓捣出来了不少好东西……哎,只可惜,现在却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喽。” 呼哧、呼哧…… 薛衣侯的粗喘之声越发的剧烈了。 “怎么,这就承受不住了?”聂老头促狭的瞥了薛衣侯一眼,“小子,要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刺客,可不仅仅需要剑利,这儿更重要啊。” 聂老头点了点薛衣侯的心口。 是啊,一个优秀的刺客,怎么可能没有一个好的心理承受能力呢? 一想到薛家的血海深仇,薛衣侯便渐渐的平息了怒火。 “别怪老夫,你毕竟是带艺重修,这一关迟早都要过的,不是么?”聂老头又发感慨。 外经重修非常容易,换个武器换套招式就可以了,可内经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个道理,薛衣侯如何不懂,只是他显然低估了冒然更改内经所承受的苦楚。当然,更主要的是他低估了《剑语》的霸道。 在他看来,哪怕更换内经需要承受痛苦,只要事前做足了准备,也能大大的降低,绝对不会像他之前那般痛不欲生。 “《剑语》启剑一篇可以供你突破三十三重天,到时,第二篇自会开启,如此直到第四篇,每一次的提升,都将是质的升华。放眼天下,在内经之上,能够超过它的已经聊聊无几了。”聂老头一番解释,再次笑了,“所以说,小子,你应该觉得很幸运。” “至于外经……”聂老头自是知道薛衣侯的情况,所以也没想过他会回应,继续说道,“我剑庐一脉传承的九章外经却是有些特殊了。想来你也已经看出来了,九章代表着九式,但一来没有品阶的划分,二来更没有固定的招式。所有修炼起来,难度会非常的大,甚至更注重个人的领悟,而非刻苦努力就能达成的。好在,有老夫在,倒是可以给你提点一二。” “说完武经,接下来要谈什么呢?哦,对了,是铭文符箓。这可是剑庐一脉最珍贵的东西了,可惜,除了欧冶子以及干将两位祖师,老夫父子二人却是不肖,最终也没能破解,能给你提供的帮助却是有限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既然你能激发铭文符箓,想来日后必有机缘。这也是为何老夫要将剑宗之位禅让于你的原因。 铭文符箓只有剑宗才有权掌管,从这方面来讲,老夫却是不合格的。” 又是叽里呱啦一大堆的絮叨,薛衣侯有心不听,可惜却身不由己。 “哎,人一老,就喜欢唠叨。”聂老头倒是有自知之明,只是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你想知道老夫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么?” 嗯? 薛衣侯原本不耐烦的神色陡然一亮。 总算说到小爷感兴趣的八卦了。 “呵呵,当然是为人所救了。”可恨,聂老头似乎有意如此,只是一笔带过,“所以啊,从那时候起,老夫就欠下了莫大的人情,有些事情就身不由己了。” 什么意思,这话里有话啊? “记住,日后不管你遇到什么人,除非有了自保之力,否则绝对不能将拜入剑庐这件事传扬出去,否则,便会遭来杀身之祸。”聂老头声音陡然一厉,似乎觉得还有些不妥,更是补充道,“就连喜儿也不能说。” 为什么? 薛衣侯很想张口,他实在是憋不住了,这疑团简直大到天了。 可惜,饶是薛衣侯急的五官都变形了,聂老头却丝毫没有要做出解释的样子。 终于,聂老头发泄了一通后,舒服了,拍拍屁股,起身便欲离开。 “哦,今天想来你也长了教训,日后对敌,千万不要让人击中了肾水,否则,可就要像现在这般任人宰割了。即便侥幸活下来,对于男人的伤害也是不小,你这个年纪,应该明白的,哈哈。”临走之时,聂老头还不忘揶揄了一声。 “冷静,冷静,冷你麻蛋……聂政老匹夫,你给小爷等着,下次见面小爷必定阉了你……” …… 当薛衣侯重见天日,已经是第二天的午时,也就是现在。 丝毫不理会越云喜怪异的眼神,薛衣侯如同饿死鬼一般,对着桌上味同嚼蜡的饭菜,一番风卷残云,自始至终,都没给聂老头跟越云喜动筷子的机会。 看着案几上空荡荡的碗碟,薛衣侯不无快意的斜了聂老头一眼。 老匹夫,怕了吧。 小爷现在自知打不过,那就饿死你。 薛衣侯暗下决心,从今日起,吃饭之时,绝对要发扬手快有手慢无的优秀传统,绝对不能让那老匹夫捡到半分的便宜。 不得不说,薛衣侯这奇葩的报复方式,还真的让聂老头皱起了眉,不由的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女儿。 “照这么吃下去,家里的钱也就只能再撑三天了。”读懂了义父的心思,越云喜也是一脸愁容道。 若是放在以前的两口之家,聂老头打些农具再加上越云喜狩猎,倒也能勉强支撑温饱,可现在凭白增添了一张……饭桶,可就远远的入不敷出了。 “怎么会如此,前两日,这小子不是给了好多银钱么?”聂老头大吃一惊道,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听集市上说,广陵的物价又涨了,连带着咱们周边的粮价也上涨了两成。”越云喜怪异的看了义父一眼,最终还是没将真相吐露出来,而是找了个并不重要的借口。 至于真实的情况,物价上涨固然有其原因,但最主要的还不是按照义父的要求大肆采买了一番。只是看义父仿佛遗忘的模样,乖巧如越云喜也不好当面戳穿。 “家里不养闲人,要给这小子找份养家糊口的活计了。”聂老头狠狠的瞪向薛衣侯。 “小爷打小就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什么苦活累活一概不会。”薛衣侯想都没想的摇头,活脱脱一蛀虫的模样。 “那就不要吃。”聂老头也怒了。 “我是你徒弟,你是我师父。师父养徒弟天经地义。”薛衣侯振振有词道。 “我呸!”聂老头一口浓痰喷出,幸好薛衣侯躲得快,否则……不能想,一想就恶心死人。 反正不论聂老头好话歹话,薛衣侯都坚定不移的拒绝。 “小子,你莫非不想修行么?”聂老头强忍住怒火,语重心长道。 “养家糊口跟修行有关系么?”薛衣侯嗤之以鼻。 “怎么没关系。”聂老头一瞪眼,“武经修行消耗何其之大,不然,以咱们的贫寒家境为何依然保证一日三餐?时不时的还要做些肉食?现在多了你这一张嘴,消耗只会更快,没有了钱,如何买粮,吃不饱谈什么修行。” 薛衣侯一愣,还别说,之前因为跟老匹夫怄气,反而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给忽略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竟然要赚钱,养这个老东西,心中就颇为不甘呐。 话说薛衣侯会赚钱么? 怎么说呢,若只是养家糊口,薛衣侯还真是两眼一抹黑,毕竟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过那种经历。 前世的薛衣侯,还没等从大学毕业,就一头扎进了雇佣兵的圈子,正经工作那是一份都没有做过。至于今生……好吧,薛家家大业大,还真不缺他那一口饭吃。 但这并非就说薛衣侯没有赚钱的本领,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他要么不赚,要么赚的就是大钱,想让他卖苦力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下崽生钱?”薛衣侯感受到聂老头跟越云喜聚集过来的目光,一股无名之火腾的就燃烧了起来,“话说聂老头,你不是有打铁的手艺么?随便打把好一点的剑拿出去卖,还用过这种苦日子?” 如非必要,薛衣侯是真的不愿意将脑细胞浪费到考虑生计上。 “嗯,老夫倒是想来着。就在你来之前的一个月,老夫也确实打了把剑,在广陵城内卖了个好价钱,但结果就是……被十三堡的人寻到由头给盯上了,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纠缠。”聂老头无奈的摇了摇头。 铸剑师虽还属于匠师之列,按理说地位并不高,但这其中也有例外。就如乐女同样是贱业,但同样存在一些哪怕让士大夫也要以礼相待的特殊存在。 虽然时下大周天下修行武经之人如过江之鲤,用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但剑依然占据着主流,一把好剑自然也就分外惹人青睐了。 正是在如此的大环境下,好的铸剑师反而颇受人们的推崇跟尊重,甚至不惜万金求剑。 聂老头的铸剑技艺因为某些原因,虽还称不上大师,但也已经极为难得了。他若是开炉铸剑,想要打响名气并不难,可如此一来,势必门庭若市,扰人清幽,而那显然是他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那就勤奋一些,多打些农具卖卖也行啊。”薛衣侯也看出聂老头隐居的生活状态,并没有强求。 “农家贫寒,农具打造得多了,没有那么多人买。打得少了,又赚不到钱……”聂老头摊了摊手,很是无奈。 现实总是让人那般无奈。 于是,薛衣侯对聂老头彻底的死心了,然后转头望向越云喜…… 呃,还不过是个小姑娘,胸都没长出来呢,还是别苛责了。 “罢了,小爷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让我想一想。” 第100章 再启端脑 这天底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本以为机缘之下拜得名师,谁能够想到,做人徒弟,竟然还要负责赚钱养家。 薛衣侯觉得自己有些苦逼,但一番权衡之后,最终还是放弃了逃跑的打算。 不是因为可怜那一老一少,绝对不是,只因为那九章外经。 正如聂老鬼所说,剑庐传承的那九章外经实在太特别了,通篇下来,根本就没有修炼之法,讲得全部都是模棱两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高深理论,说白了就是让你去领悟,领悟得明白便成,领悟不透,就是你命不好。 就以第一章《剑锋》为例,什么“锋乃利,利为凌,凌驾虚实,虚实成亟……”,薛衣侯发誓,日后若是谁再敢称赞自己聪明,他绝对一口唾沫喷死那人。 想要解开这类似佛偈的高深理论,看样子只能求助于聂老鬼了。 既然有求于人,姿态就要摆正。 不就是赚钱么? 小钱赚不来,大钱还捞不到么? 可惜,薛衣侯还是想的太简单,或者说他忘记了一句话叫做知易行难。 薛衣侯脑子里赚钱的门道很多,但冷静下来,却发现,竟然一个都不能用。 什么造纸术、炼铁术等等,但凡以前薛家经营的产业,全都不行。 为什么? 废话,薛衣侯现在说的好听是外出求学,说难听点,就是逃难。 广陵郡距离北阴郡实在算不得远,他若是冒然再搞出这些东西,谁敢说会不会惹得北阴伯的关注,顺藤摸瓜的找上门来。 薛衣侯能够逃过一次两次,但他还没有自大的以为每次都可以化险为夷。 开饭馆或者酒馆,这算是不错的主意,毕竟薛衣侯手中还有榨油以及酿酒的配方,虽然同样有暴露的嫌疑,但小心一些还是可以的。 毕竟不论是榨油还是酿酒只是隔了层纸的秘方,不说有可能从薛家泄露出去,谁又敢说这天下之大,没有聪明人研究出来呢。更何况,这两个产业并没有那么显眼。 “可没有本钱呐?”薛衣侯稍一思索就给否定了。 无论榨油还是酿酒,都必须盖作坊,这需要的钱可不是小数,足够三口的贫寒之家吃用小半年了。 投入无疑又成了限制薛衣侯的一个关键条件。 午饭过后,薛衣侯便独自一个人呆坐着思考对策,不知不觉中已是夜幕降临,却依然毫无头绪。 “现在看来,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薛衣侯不禁下定了决心,起身就向外走去。 “师弟,你去哪?马上要吃晚饭了。”正在灶边忙活的越云喜见状不由追问道。 “整日里不是蒸就是煮的,没胃口。”薛衣侯嫌弃的摆了摆手,快步走出了院子。 话说起来,薛衣侯来这里也有好几日了,却还没有熟悉一下村子的情况,甚至连左邻右舍也都没有照过面,当然,此时此刻,他却是没有心情了。 借着月色,薛衣侯第二次攀上了山。 既然是小山村,自然有山,而且这山竟丝毫不比薛山小,而且还要陡峭一些。 不过,对于薛衣侯而言,却没有太大的问题,更何况已经轻车熟路了。 话说,前两日,他在得知了老头子身份后,也是爬上了山想了一夜呢。 不过这一次,薛衣侯最终放弃了上一次驻足的那块凸出的山石,因为那里太过醒目了。 在四周一番寻找,最终钻进了一个半拱形的山脊处。 此地距离山脚下的村子足有十里地了,夜色降临,四周也是颇为静谧,时不时的传来鸟虫之声。 “想来这里还算安全了。”薛衣侯自语道,但稳妥起见,还是在方圆数十丈的周边巡视了一番,这才放心。 待薛衣侯蜷缩着身子挤进那逼仄的山脊内时,神情反而变得紧张惶恐起来,右手更是几度摸进怀中,又几度抽离,若是仔细看的话,便不难发现,此时他的手竟然在颤抖。 这种犹豫不决,对薛衣侯而言,是极为罕见的,以他往常的性子,想到什么立即就做了,哪里去管结果如何。 如此纠结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最终,薛衣侯还是咬了咬牙,伸手在怀中一番艰难的摸索,其间更是发出绵帛碎裂之声,好容易从里面掏出了一方黑色的方物,赫然便是手机端脑。 距离上一次使用,还是在春闱大比的那天晚上,正是那一夜,异世的传讯,不仅让薛衣侯躲过了一场性命危机,同时也补齐了前世零星的记忆,更留下了一个让他诚惶诚恐的结果。 因为端脑能源耗尽,薛衣侯几乎是咬着牙主动的断开了连接,直到现在,都没有开机。当然,在思源镇养伤的时间里,薛衣侯却是已经给端脑补充了能源,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去开启罢了。 开启端脑对于薛衣侯而言,是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怀着期待更充满了恐惧。 期待能够再一次见到那张天使跟恶魔混血的娇容,更恐惧于再也无法接通。有多期待就有多恐惧,与其受这种煎熬,不如不开,如此还能保有一份希望。 这便是薛衣侯之前的想法,可现在,只是因为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便让他决心再赌一回。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此话诚不我欺也。 颤抖着,薛衣侯按下开机键,不多时,屏幕点亮,然后便是无比熟悉的开机动画,画着的则是身背黑丝羽翼,气质颓废透着邪异的男子,赫然是前世西方神话故事中的堕落天使路西法,也迎合了所在雇佣兵公司的名字。 开机对薛衣侯是一道坎,却还不是最大的。 滑开通讯录,位居首位的“玫瑰夫人”四个字,对薛衣侯而言,才是最大的考验。 玫瑰夫人的由来却是别有一番情趣。 娜塔莎在雇佣兵届有血玫瑰之称,而“夫人”两字,则是薛衣侯的前世给予她的承诺。 要不要点?要不要点? 点了之后,无非有两种结果,接通或者接不通,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伸出的手指因为过度的用力,已经发青,重逾千斤,竟是再难前进分毫。 呼吸,呼吸…… 薛衣侯不断的做着深呼吸,以期平复心潮的汹涌,压制挥之不去的惶恐。 可惜,毫无作用。 点不下去,是真的点不下去啊。 咯吱…… 牙关不断撕咬,发出接连不断的磨牙之声,在这个静谧的夜晚,若是被人听去的话,怕是会吓的头皮发麻吧? 因为长时间的待机,屏幕熄灭,然后再被薛衣侯疯狂的点亮,可手指一旦转向那四个字,却…… “该死,该死,该死……”薛衣侯从未有过的暴戾,不断低吼,怒骂着自己的优柔寡断。 嗡……嗡!!! 就在薛衣侯天人交战难以自持之时,端脑毫无征兆的震动了起来,然后,便看薛衣侯的神情由狰狞瞬间松弛下来,又瞬间因为亢奋狂喜而变的胀~红。 嗡……嗡!!! 端脑不停歇的震动良久,终于将薛衣侯从呆滞中好不容易拉了回来。 因为过于激动,薛衣侯的双手一抖,差点没把端脑摔落。一通狼狈之后,重新紧握住端脑的薛衣侯终于点下了接通键。 是的,不是拨打键,而是接通键。 上一次,薛山山洞的豪赌,薛衣侯赢了。 身隔两世,却因为无法解释的原因,连接在了一起,通过一个手掌大的屏幕。 “啊!!!!” 超高分贝的悠长海豚音从听筒里传来,饶是隔着一段距离,也惊得薛衣侯脑袋不由自主的后撤。 但随即,薛衣侯笑了,大笑。 因为那从端脑中传出的尖叫,同样的充满了无尽的惊喜以及激动。 屏幕内,视野抖动的厉害,好久才稳定下来,再然后,熟悉的金色卷发映入了薛衣侯的眼帘。 “娜塔莎,咱们又见面了。”薛衣侯想要尽力的表现平静,可话一出口,那难以掩饰的颤抖,却出卖了一切。 “啊!!!” 薛衣侯的问候,换来的是接连不断的尖叫,相比于第一次,要短促的多,但却满是欢喜。 “任鸿涛,王八蛋,你混蛋……” 尖叫之后,是谩骂,粗鄙之极,但薛衣侯却一点都不在意,甚至在笑。 骂吧,随你怎么骂好了,反正小爷现在叫薛衣侯,不叫任鸿涛。 薛衣侯心里欢喜道,欢喜的热泪盈眶,而另外一边,骂累了的娜塔莎也哭了,毫无淑女形象的嚎啕大哭,不时中依然夹杂着问候任鸿涛女性亲属的咒骂,包括他们还停留在计划中的儿子。 今夜,星光灿烂。 夜美,山美,人更动人。 薛衣侯很想大声唱歌,引吭高歌,不,哪怕不是唱,干嚎也行。 想到就做。 “嗷!!!!我好欢喜,我好快乐,我tm的好快乐,嗷!!!!” 尖啸阵阵,声传四野,吓得山上的一些小动物仓皇逃窜…… 山下小村,越云喜满是担忧的仰望山顶,“爹爹,要不我跟去瞧瞧吧?” “哼,也不知那小子又发什么疯。”聂老头嘟囔一声,对着义女摆了摆手,“不用,听这鬼哭狼嚎,哪里有一点值得让人担忧的,等他疯完了,自己就会下来。” “哦。”越云喜心中虽然依旧不放心,但最终没敢违背义父的话,乖乖的埋下头去,挑动着碗里的饭粒,可明显看出心不在焉。 望着义女的神情,聂老者额头微微一皱,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 第101章 无本买卖 “太阳出来我下山坡,下到了山坡我想唱歌,歌声给我那妹妹听,听到了歌声乐呵呵……”哼着五音去了七调的小曲,迈着欢快的步伐,薛衣侯神清气爽的推开了院子的大门。 “早上好。” 迎面,越云喜正在打扫院子,眼见薛衣侯嘚瑟的模样,神情微微一滞。 一夜没见,师弟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呢。 越云喜暗道。 当然,所谓的不一样,并非指的相貌,而是情绪。 昨夜上山前,薛衣侯简直就是一副死了爹娘的模样,而现在……嗯,就像刚刚入了洞房的新郎。 蹦蹦跳跳中,眼见薛衣侯便要与越云喜擦肩而却,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薛衣侯突然伸手,抚上了越云喜的发髯。 越云喜心头猛跳,竟生不出一丝躲避的力气。 他……他要做什么,难道就不怕被爹爹看到么?爹爹应该还没有起床吧,可万万不要被他看到啊。 薛衣侯伸出手指弹去越云喜凌乱发髯上沾染的露水,面露不忍道,“傻丫头,早上露水重,以后起来用块头巾把头包起来,不然的话,对发质损伤很严重的。” 傻丫头?是在叫自己么?露水重?损伤发质? 从呆滞中清醒过来的越云喜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情,哭笑不得又带着些许的失落。 “你、你身上是什么味道?”由于两人挨的很近,越云喜琼鼻微抽,不禁皱了皱问道。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味道,说不上好闻,却又不让人排斥,以她那并不丰富的语言实在难以形容。 “味道?有么?”薛衣侯神色一愣,不由的对着自己闻了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罕有的露出窘迫之色。 “该死的狐狸精。”薛衣侯心中暗骂一声,也不知是在骂谁,接收到越云喜问询的眼神,竟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这问题该怎么回答呢,总不能告诉这丫头,自己是个正常的男人,所以也有正常的需要,加之又受了某个狐狸精的挑逗,最终忍不住借用了五姐妹吧? “咳咳,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不要多问。”难以回答,自然就只有耍无赖了。 薛衣侯板着脸怒斥一声,再不敢多留,刷的一下就冲进了锻铁房中。 如非特别的缘故,这个时候,聂老头一般都会在锻铁房内忙活,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要进城。”一冲进锻铁房,薛衣侯便直接对聂老头嚷嚷道。 “怎么,想到养家糊口的门路了?”聂老头头也没抬,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在炉火中融烧的铁块。 “所以,我才要进城。”薛衣侯点头。 “进城?广陵城么?”聂老头微微皱眉。 广陵城固然可以找到赚钱的营生,但毕竟距离太远了,来回并不方便,所以,在聂老头看来,薛衣侯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 一则,聂老头不会为了挣一口吃食,就放弃现在安逸的隐居生活。其次,薛衣侯日后的主要精力是修行而不是来往于山村跟广陵城。 要知道,即便是以聂老头的脚力,也需要大半夜的时间。至于薛衣侯,没有十个时辰是根本没可能的,如此,一天下来最多也就只剩下两个时辰,而且还是极为疲倦的状态下,如何还能安心修行? 薛衣侯显然没有看到聂老头的不满,神情激动道,“正是。” “那老夫倒要问个清楚,你准备做什么?”聂老头终于转过身来,看向薛衣侯。 若是越云喜的话,或许他会直接就怼回去了,但摸清了薛衣侯性情之后,却是不能用这种方式。 这小子就是个刺头,属于吃软不吃硬的货色。 “你觉得以咱们现在这种情况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做无本的买卖了。”薛衣侯义正言辞道。 在过去的一夜中,薛衣侯可并不仅仅跟娜塔莎叙旧调情,毕竟很多话在第一次通讯时都已经说过了,所以还是留下了大把的时间,薛衣侯便将自己这边面临的困境说了一下,让娜塔莎给自己出出主意。 结合薛衣侯现在的情况,两人一番商议后,最终得出的结论便是——卖点子。 所谓卖点子,就是创意,依仗薛衣侯前世记忆中的见识,给别人提意见,然后收取回报,无疑,这是目前为止,投入成本最少(根本就是零成本),获利最大的行当了。 不过想要卖点子,也没有那么简单。其主要的限制便在于市场。 别说是眼前的小山村,即便是一些稍有规模的县城集市,且不说能不能找到慧眼识珠的买家,即便找到了,也未必舍得花大价钱买薛衣侯的点子。如此一来,便只有大的城池才拥有潜在的市场了。 而经过这几天跟聂老头以及越云喜插科打诨得来的消息,还有比广陵城更好的么? 至于具体卖给谁,卖给那个行业,薛衣侯却是还没有主意,这就需要他实地的考察一番了。 “无本的买卖?哼,亏你想得出来,莫非你还想做那偷鸡摸狗之事么?”屁股决定脑袋,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环境造就认知,显然,在聂老头的认知中,无本买卖可不是什么好的词语,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偷鸡摸狗的不齿行当。 这就是没有共同话题了啊。 薛衣侯摇了摇头,但也知道,若是不能说服这老头的话,怕是很难前往广陵城了。 “老头,你见识少,我不怪你,但也不能凭白的侮辱了小爷的清白。”薛衣侯可是一点都不怵。 “清白?都要做无本买卖了,还有何清白?”聂老头冷笑道。 “说你见识少还不相信,既然如此,你小爷就打个比方。”薛衣侯一脸戏谑的望着聂老头,笑道,“就以你做例子好了。假如你打铁一月的时间可以赚取百文铜钱,可我若是有办法让你每月赚到三百文,但条件是必须分一百文给我,你可愿意?” 聂老头虽明知这里面必定有陷阱,可仔细想了想,还是不由的点了点头,“若你真有办法让我多赚两百文铜钱,分你一百又有何不可?” “那若我这个办法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给你的生意指点一二呢?”薛衣侯再问。 “这……这有关系么?”聂老头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依然还不清晰。 “是啊,没关系。只论结果,不管我用了什么办法,总是让你多赚了两百文钱,你也同意分我一百文,那么请问我付出了什么?”薛衣侯又问。 “你付出了……让我多赚两百文的主意。”到此,聂老头如何还不明白薛衣侯话里话外的意思。 “是啊,只是一个主意,至于这主意,甚至有可能只是一两句提点的话,那么这对我而言,算不算是无本的买卖呢?” 事实上,卖创意严格意义上也不算是无本的买卖,要知道,在前世,一个好的创意,甚至能够给人带来无尽的财富,其潜在的价值本就是极高的。 只是在这个世界,因为认知不同,但凡是不用付出实物作为本钱的都可称为无本买卖了。 “哼,饶是你巧若舌簧,也不过是歪理罢了。既然是做生意的人又有哪个是傻子,若真有一两句话便能让买卖翻倍的话,还用得着你么?”聂老头虽然明白了薛衣侯的意思,但依然并不认同。 说一千道一百,聂老头就不觉得这世上有不劳而获的行当,除非偷鸡摸狗。 “自以为是。”薛衣侯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还是以你这锻铁房为例,你相不相信,只要按照我的一些办法去经营,便足以供咱们吃穿不愁?” “哼,老夫若是愿意的话,一样也能做到,还用得着你么?”聂老头这话倒是不假。 他毕竟是铸剑师,而且手艺不错,若是有心的话,还怕不赚钱么?只是如此一来,必定会打破现在宁静的生活罢了。 “好吧,这算是我欠考量了。”薛衣侯拍了拍脑袋,怎么把这一茬给忘记了。 可怎么说服这老古董呢? 换个行当?所谓隔行如隔山,这老家伙也未必能分得出好坏来啊。 “咦,有了。”薛衣侯灵光突然一闪,却是没再说话,转身就朝外走去,“老头子,你先忙吧,待会定要你知道小爷的厉害。” 对于薛衣侯的大放厥词,聂老头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放在心上,转身又盯着火炉去了。 话说薛衣侯走出锻铁房,却是径直的向着草棚搭就的火灶走去。 而此时,已经打扫完院子的越云喜正准备淘米做饭。 “做饭呢?”薛衣侯走过去之后,毫无营养的问了一句。 “嗯。” “准备做什么好吃的?” “老样子,稀饭外加咸菜疙瘩。” 倒不是说生活朴素,虽然这是事实,但更多的还是因为是早餐。 哪怕是过往的薛家,早餐的主食也是稀饭,只是在配菜上更加精致而已。 “想不想去广陵玩?”薛衣侯突然低声蛊惑道。 “嗯?!”听到这话,越云喜不由的眼前一亮。 广陵可是郡府,何等繁华,加上越云喜不过二八芳龄,正是喜欢热闹的年纪,如何不向往呢,只是平日里除去家务、修行却哪里有时间,更何况广陵距离这里可是不近。一年中能去上一回也已经很不错了。 “想去是吧,嘿嘿,想去的话,接下来就听我吩咐,怎么样?” 第102章 情窦初开 又一锤落下,望着已经彻底成型的农具,聂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用木夹将其放入水中完成最后的淬火工艺,早上的活也算是完成了。 像往常一般,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后,聂老头走出了锻铁房,草草的洗漱,便向厅堂走去,准备享用早餐。 厅堂内,薛衣侯跟越云喜早就已经就坐,却迟迟没有开动。 毕竟,即便是贫寒人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但聂老头作为一家之主,还是享有一定的特权的。 作为后辈,按理怎么可能不等户主到来,就率先开饭呢? 见此,聂老头很满意。 越云喜生性乖巧,自然懂得尊老,可薛衣侯就未必了,别说让他乖乖的等着自己到来,没将饭食一抢而光,就已经很值得称赞了。 可不知为何,今天薛衣侯表现的却是极为规矩,这才是聂老头满意的原因。 可等到聂老头坐到主位后,就有些傻眼了。 此时不大的案几之上,竟然摆下了足足五六个盘子,而且里面装的吃食,很多都叫不上名字来,已经不能称之为丰盛,而是奢侈了。 好吧,事实上,在聂老头眼中奢侈的饭食,对薛衣侯而言,却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勉强之作。 “这是蛋羹,这是包子,这是花卷,这是粳米粥,还有这个是粽子,家里也就找到这些原料了,凑合着吃吧。” 一番介绍后,薛衣侯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赞扬…… 反观聂老头已经气的胡须乱颤了起来,就连岳云喜也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不相信小爷的手艺么?不过话说起来,我确实也有好多年没有亲自动手了,这味道难免就有些瑕疵,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原料太差了。”薛衣侯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你个败家子,老夫、老夫拍死你。”忍无可忍,聂老头就要准备发飙,可一看薛衣侯那混不吝的模样,举起的手却最终没有拍下,反而将怒火转嫁给了义女,“喜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可以放任这小混蛋胡来,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听到义父的怒斥,越云喜越发的忐忑惶恐起来,低伏着脑袋,都快要缩进胸口里了,呃,话说,这丫头应该没有胸吧。 “喂,老头,你凶什么凶,不就一顿饭么?”薛衣侯却是看不下去了。 自己好心好意的改善生活,难道还有错了? “一顿饭?哼哼。”聂老头冷笑两声,“那老夫问你,吃了这顿,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聂老头可不是不识五谷的纨绔子,过日子最懂得精打细算。 只是搭眼一看,就知道,这满桌子的丰盛饭菜,几乎就耗尽了家中的余粮,这哪里是吃饭,简直就是寅吃卯粮,如此下去,接下来的日子直接喝西北风算了。 “嘿嘿。”面对聂老头的质问,薛衣侯不仅没有愧疚,反而笑了。 “你还笑得出来!”聂老头一吹胡子。 “咱们现在且不去管中午吃什么,只说一点,老头觉得这一顿饭若是在饭馆里,可值多少钱?”薛衣侯笑眯眯的问道。 “老夫管得了那么多。”怒火之下,聂老头哪里还顾及得上其他。 “老头,你莫非忘了刚才小爷在锻铁房跟你说过的话了么?”薛衣侯却是义正言辞。 呃? 聂老头一愣,终于回过味来。 莫非…… “这一顿饭看似奢侈,但却都是寻常原料,只是烹饪方法有些特别罢了。换言之,其成本是没有增加的,但若做成寻常的饭食,老头你觉得哪一个更赚钱呢?”薛衣侯意味深长的盯着聂老头。 一时间,聂老头不禁陷入了沉默。 虽然现在家里贫寒,但这并等于聂老头就没有见识。 年轻时候,作为知名的游侠刺客,什么繁华没有见过,丰盛的饭食更是吃过不少。可饶是如此,眼前这五盘颜色、形状各异的饭菜,却还真是第一次见。 金黄色的蛋羹,且不说味道,只是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还有那圆滚滚色泽饱满的包子、花卷、三角形的粽子以及晶莹剔透的粳米粥…… 冷静下来的聂老头不自觉中便开始吞咽起了口水,抓起筷子,一一品尝,每一样吃下,脸上都会现出不同的神彩,再看向薛衣侯时,却已是精芒四溢了。 “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点子?”再开口,聂老头已经没了之前的火气,反而显得有些气短。 “现在,你应该不反对我去广陵城了吧?”薛衣侯不答反问。 …… 事实胜于雄辩,加上薛衣侯更是心思阴险的将家中维持几日的余粮全部消耗殆尽,在这种情况下,聂老头还有反对的余地么? 于是,吃过早饭之后,一番收拾,薛衣侯便如愿以偿的走上了前往广陵城的路径,当然身边还跟着越云喜。 至于聂老头,也不知又发什么疯,好话歹话说尽,也不愿意跟来。 “哼,那老家伙就是想看小爷的笑话。真以为没了你做向导,小爷便会两眼抓瞎么?”薛衣侯禁不住以最恶毒的心思揣度道。 “师、师弟,要不还是你骑驴吧,我用走的就好了。”望着走在身前的薛衣侯,越云喜开口道。 从小到大,越云喜这还是第一次骑驴呢,一坐上去,颇有些不自在。 “没事,你就安心坐着吧,总不能让这畜生松快了。”薛衣侯头也不抬的摆了摆手。 笑话,若是自己真的骑驴,让一个女子步行的话,还不被人笑死。 念及此,薛衣侯不禁就想起了一个父子抬驴的故事,不由的笑出声来。 “师弟你笑什么?”身后,越云喜好奇道。 嗯,要不要说呢? 话说路漫漫兮……路途中讲些笑话打发时间也不错。 “咳咳,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一个故事,讲的是一对父子跟驴。”薛衣侯回头笑道。 “好笑么?”越云喜追问道。 当即,薛衣侯便将故事绘声绘色的讲了出来,尤其是讲到最后那对父子因为受不得邻里的闲言碎语,最终合力抬着驴赶路时,越云喜也禁不住大笑了起来。 “所以说,为了避免咱们俩抬驴的命运,你还是安心坐着好了。”薛衣侯最后总结道。 “师弟,你、你懂得可真多。”越云喜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只是一个笑话而已,这夸奖未免有些过了吧。 薛衣侯心中纳闷,却不知这正是越云喜心中的真实写照。 论年龄,越云喜比薛衣侯大了一两岁,自记事起,就跟着聂老头隐居在山村之中,过着安宁却又贫寒的生活。 随着年龄的增大,越云喜的生活反而越发的单调了,每天起来,便是打扫卫生、做饭,随后修行,中午再做饭,下午修行,晚上做饭,然后……睡觉。 偶然,为了补贴家用,还要孤身出去狩猎。 原本,对这种生活,越云喜倒也说不上讨厌,当然也谈不上多喜欢,只是少了对比,以为世皆如此罢了。 这种平静直到遇见薛衣侯,才被打破了。 一开始,对于薛衣侯的纠缠,越云喜是非常厌烦的,只是碍于对方的死缠烂打显得无计可施罢了。可随着薛衣侯在家中住下,只是短短的几天,少女的心思就慢慢的发生了改变。 转折点则是在那天晚上,准确的说是那天晚上薛衣侯烤的肉干。 刚才说,越云喜为了补贴家用,偶尔会外出狩猎,自然而然的也就有了炮制野味的手段,而且自以为味道还算不错。 可惜,这世间最怕的就是对比,有了对比,就有了伤害。 跟薛衣侯的烧烤手艺比起来,越云喜除了惭愧已经没有任何的心思了。 正是见识了薛衣侯的烧烤手艺,越云喜看待薛衣侯的眼神就渐渐的改变了,少了厌恶,多了思量。 紧接着便是两人的比武。 一场比武,两个结果。 先是越云喜毫无还手之力的落败,然后又变成了薛衣侯。 那次比武,对薛衣侯的打击很大,但他并不知道,给越云喜同样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这种冲击是多方面的,让她认识到了与人对战跟平日里狩猎的不同,也认识到了自身的巨大缺陷,等到了最后的大胜,又让她建立起来偌大的信心,心情之跌宕可见一斑。而除了自身的感悟外,也让她更深一层的认识了薛衣侯。 且不说开始时的大胜,哪怕是最后的大败,难道薛衣侯就真的没有亮点么? 一把折扇,在薛衣侯手中,可作剑可作笔亦可作掌。一把油纸伞,可作枪、作剑、作盾甚至旋转起来能带人翱翔半空。 在聂老头的眼中,薛衣侯唯一的亮点便在于他手中武器的变幻多端,可作为当事人的越云喜,印象最为深刻的反而是薛衣侯那信手拈来的天马行空。 当然,聂老头也并非没有看到这一点,只是境界不同,并未放在眼中罢了。 那一场比斗,在越云喜的眼中,薛衣侯赢得潇洒,即便输,也输的让人心旷神怡。 从那之后,越云喜的脑海中便不时的会浮现出薛衣侯的一举一动,有无赖的嘴脸,有愤怒的样子,更少不了比武场上的英姿…… 再加上今天早上那香甜到恨不得将舌头吞进肚子里的早餐……不知觉中,越云喜的脸颊越发的滚烫了起来,也幸好薛衣侯走在前面没有看到,否则……简直羞死个人。 事实上,即便薛衣侯看透了她的心思,也未必会如何,最多就是感慨一声……花季时光无限好! 就这样,数百里的路程,在两人的交谈中,不知不觉的便跨到了身后,在日落之前,一座巍峨的雄城轮廓,以博大的气魄,展现在了薛衣侯的眼前。 广陵城……到了。 第103章 闲汉伎俩 大周天下设立郡县制,更有九九八十一郡。列国之中,楚国位居东南,下辖十四郡,其中郢城郡为中央集权之所在,故而又被称之为郢都,无疑是楚国中地位最高也是面积最大的郡了。紧随郢都的,便是广陵郡。 论政治地位,广陵郡自难以跟郢都相比,可若论繁华富饶,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是楚国最大的税收来源。 广陵城乃广陵郡之郡府,分内、外两城,外城周边长达百里,其中有南三、北四、东二、西三共十二个城门,其内分布着坊市三十有六,商业之繁荣,每日交易多达百万。内城周长二十里,东南西北共有九门,其内主要是达官显贵的宅院,每一处都可谓极尽奢华。 整体上,广陵城人口已经超过了百万,放眼大周,也足以名列前茅了。 哪怕在薛衣侯的记忆中,见惯了前世动辄百万千万人口的大都市,此时依然为广陵城向两边辐射望不到边际的巍峨轮廓所震撼,赞叹一声“这便是古人的智慧啊”。 广陵很富,甚至富甲天下,但最为人所知的,却是其艳名。毫不客气的讲,广陵之所以能够如此繁荣,其根基却是一众身份地位低贱的人群——乐女。 广陵之名来自于一绝世名曲《广陵散》。 一曲广陵散,共有四十五乐段,分开指、小序、大序、正声、乱声、后序六个部分,可谓极其复杂、精妙,非一般乐师难以演奏。事实也是如此,自从广陵散出世以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竟无人能够演绎,成为一时之遗憾,正是在那种环境下,当一群乐女完整的将广陵散演绎的惟妙惟肖时,可以想见会造成何等的震撼了。 为了能一听仙乐,不知有多少士人豪客不远万里,跋山涉水赶到广陵,最终以极快的速度造就了广陵的繁华。 当然,那时的广陵还不叫这个名字,自然也没有如今的风光。 有感于此,最终在郡伯的示意下,将这座城连同整个郡更名为广陵,距今也才不过三四十年的光景罢了。 “据说,那广陵散正是为了歌颂百年前聂政刺韩王的壮举而创,如此说来……”薛衣侯驻足于城门之外,仰望城楼顶端那气势恢宏的“广陵”二字,神色说不出的怪异。 “若是将聂老头隐居于广陵郡下辖之事传扬出去,想来定有大热闹看吧?”薛衣侯坏坏的想着。 当然,也就只是想想,他还没有愚蠢的真去做,否则,这后果…… 城门处人流如织,也不知平时便是如此,还是因为即将入夜,城门将关的缘故。 薛衣侯摇了摇头,将心中的杂念抛却,这才牵着驴子,顺着人流,向内走去。 城关处自有军士把守,不时的还会对可疑之人进行盘查,不过大多都还算和气,并没有薛衣侯想象中的欺良压善之事发生。 话又说回来了,广陵城毕竟是座商业都市,多了靡靡之音,而少了戕伐的肃杀。 既然是商业都市,自然处处与钱脱离不了干系的。 这入城便有了人丁税,按照人头算,要入城就需要缴纳三个铜板,若是商队的话又要另算。 好在,越云喜倒也不是第一次来,所以事先就做足了准备,缴纳了七枚铜板后,两人一驴顺利的进了外城(驴子另外征收了一个铜板)。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咱们还是先找个住处吧?”越云喜已经从驴子上跳了下来,对薛衣侯建议道。 “咱们还有多少钱?”薛衣侯望着面前这条宽及百步人头攒动的大街,心里赞叹,嘴上却也没有闲着。 “只剩下一块银裸子了。”越云喜不无窘迫道。 这块银裸子还是薛衣侯拜师时给的,而现如今,却已经是全家三口最后的结余。 时下,金银虽也可流通,而且价值不菲,但严格意义上讲并非是货币,加之作为货币的铜钱一向短缺,反而造成了铜贵银贱的情况。 就以越云喜手中这块银裸子为例,按照市价可以兑取百文铜钱,可实际使用时,能换得七成就已经不错了。 “之前你们进城,都是住在哪里?”薛衣侯回过神来,转身问道。 “以往我跟爹爹都是子夜出发,赶到这里正好天亮,然后再在天黑关闭城门前离开,从没有在此过夜。”越云喜说到这,声音不由的压低了许多,“我听爹爹说,城内的物价极贵,哪怕是最低档的客栈,一夜也需要花费三四十文钱。” 三四十文钱对贫寒之家可是不小的花费,又哪里是聂老头舍得消费的。 换言之,越云喜此次向导的身份,自此结束,已经再无利用价值了。 薛衣侯细细思量了一番,以他们手中银裸子的价值,哪怕找个最便宜的客栈,也只能勉强开一间房。 想到这,薛衣侯不由的瞥向越云喜。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薛衣侯自然没什么,只是这丫头怕是万万不会同意吧? “两位可是要准备住店么?” 就在薛衣侯迟疑着要怎么开口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问询之声。 转身望去,却是个衣着破烂的猥琐闲汉。 看到闲汉,薛衣侯不仅没有排斥,反而笑了。 在常人看来,这些穷困潦倒又好吃懒做的闲汉,平日里便没做过好事,小到偷鸡摸狗,大到拍花子拐妇女,可谓极尽龌蹉之能事,不信?看看身旁越云喜那紧张戒备的神色就知道了,可薛衣侯偏偏是个例外。 别忘了,薛衣侯以前在薛县可是横着走的角色,身边三教九流不知围了多少拍马屁的,其中就包括闲汉。 当然,薛衣侯何等的身份,之所以能够结识闲汉,不过是穷极无聊下狠狠惩戒了几个意图拐卖孩童的闲汉才产生的交集,倒也歪打正着的做了一番好事。 从那之后,薛衣侯也渐渐的熟悉了闲汉这个行当,甚至为了让其少祸害邻里,更是给他们想了不少的营生,比如给陌生人指路、出售消息等等,好吧,如果大家还记得的话,在第一章中,孟轲就因此不慎破了财。 话又说回来了,这些闲汉平日里虽没做过好事,但却唯独有一个优点,那便是熟门熟路。 眼前这闲汉,之所以会主动上来攀谈,未必就安了什么好心,最大的可能,便是看出薛衣侯跟越云喜是外地人,想将他们诓到无人之处,或者绑架勒索,再坏一点,把人敲晕了,直接卖给人贩子,自此这世上就多了一男一女两个奴隶,其下场不可谓不凄凉。 既然明白这里面的门道,薛衣侯又怎么可能傻傻的入瓮,说不得还要借机利用一番。 有了决定,薛衣侯没有理会越云喜暗地里拉扯自己的手,笑眯眯的对那闲汉道,“正是如此。只是我兄妹二人初到贵地,人生地不熟,一时间却也有些茫然,不知兄台可否给些建议?” 听到这番话,那闲汉略有些斗鸡眼的眸子里立时就散发出夺目的光芒来。 哇呀呀,生意上门了。 “呵,亏你们兄妹运气好,遇到了我这热心肠。只是这建议么,却是不好说。毕竟咱广陵城繁花似锦,只是这客栈就不知有多少,有大的也有小的,有富贵人住得起的,自然也有专供乡巴佬借宿的,却不知你们做何选择?”闲汉说话间,还不忘上下打量了薛衣侯跟越云喜一眼。 只看身前这小哥,倒是颇有一番气度,而且身上衣着也是颇为华美,像个富家子弟。相比之下,身后的女子就差的多了。 且不说身上衣物补丁压着补丁,只是那股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怕是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 闲汉向来都以自己的那双罩子自得,还从未看错过人。 一番打量后,闲汉心中便有了考量。 这一男一女,怕是主仆,而非兄妹了。 “嗯,兄台说的甚有道理,看来我兄妹二人算是问对人了。”薛衣侯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做出惊喜之色,让闲汉立时就恍然大悟。 莫非这俊朗小哥刚才那番话是在试探自己?是了,他们毕竟是外地人,初入广陵,自然要小心翼翼了,如此才在外人面前以兄妹相称,而自己刚才那一番说辞,甚是详尽,说明了客栈里的门门道道,但凡听来都不似敷衍,也恰恰如此,也引得了对方的信任。 想到这,闲汉心中不禁有些庆幸。 还真是好运气啊,原本只不过是想着一番卖弄,却不料歪打正着,博得了对方的信任,如此,岂不是更好。 就在闲汉暗自得意时,薛衣侯再次开口了。 “不怕兄台笑话,此次我兄妹二人是偷偷跑出来的,一路走来,这身上的盘缠却是所剩不多了。却不知兄台可否指明一个便宜的去处。” “便宜么?要多便宜?”闲汉故意摸了摸下巴,做思索状。 “自然是越便宜越好了。”薛衣侯很是不自然的讪笑道。 “这样啊,可咱这广陵城里,最便宜的客栈,一夜也要花费百八十文呐!”闲汉这是吃准了薛衣侯是外地人了,话里自然是狮子大开口了。 “啊,百八十文,怎的如此之贵!”不出闲汉所料,薛衣侯很是大吃了一惊,接着便低下头捏着手指数了起来,越是算,脸色越差。 闲汉在一侧冷眼旁观,心中却越发的得意。 嘿嘿,还怕你们不着了爷爷的道? 闲汉觉得可以再加把火候了,不由感慨道,“哎,谁说不是呢,广陵难居,这话可不只是说说的。” “这可如何使得?”薛衣侯急的团团转。 “其实,除了客栈一途外,倒是还有其他的选择,就怕你们兄妹二人身娇肉贵,难以适应啊。”闲汉终于缓缓的露出狐狸尾巴。 “哦?兄台且说说看。”薛衣侯虽如此说,可那神情分明像个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 “在下蒙祖上阴德,倒也留下了一座破宅,虽然鄙陋,却也能遮风挡雨。今日与你兄妹二人相遇也算是有缘,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可……” “不嫌弃,不嫌弃。”不等闲汉说完,薛衣侯就急不可待的打断了,但随后神情又变得拘谨起来,“却不知兄台那里,每日的租金几何?” “呔,你这小哥,忒也瞧不起人了,别说你我有缘,又是暂住,若再向你索要房租,岂不是自打嘴巴,日后在左邻右舍里还抬得起头么?”闲汉大怒。 “兄台息怒,是在下失言了。兄台高义,真是我辈楷模,在此谢过。” “嗯,这还差不多。如此,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兄妹就随我走吧。” 第104章 鸠占鹊巢 “师、师弟,那个人目**邪,定不是好人,咱们还是赶快走吧。”越云喜悄悄的拉住薛衣侯,低声劝说道。 “嘿嘿,放心好了,我自有计较。只不过,待会可能会有一场厮杀,你要做好准备。其他的,且看我眼神行事。”薛衣侯小声说完,便大踏步追上了闲汉,两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知心的朋友一般。 …… 都说繁华的背后总会掩盖有破败,就仿佛光明照射的地方必定会有阴影。 望着眼前这破烂的简直已经不能用房屋形容的棚户区,薛衣侯信以为然。 棚户区,其实就是贫民区,随处可见搭设的违章建筑,走入逼仄且坑洼不平的狭窄小道上,抬头甚至看不到蓝天,全被各种搭杆所遮掩。 至于其中的味道,就用不用说了,简直是各种酸爽,加之又值盛夏,薛衣侯甚至都怀疑,生活在这里的人是怎么生存下去的。 贫民窟向来是混乱之地,生活在里面的虽不乏贫寒的底层大众,但也绝对是藏污纳垢的最佳之所。 闲汉在前面走,或许是生怕这里的恶劣环境吓跑了客人,不时的回头,跟薛衣侯谈天说地,以期转移他的视线。却不知,薛衣侯虽然忍不了四周的臭味,为此早早的掩住了鼻息,但心中却没有一丝要离开的意思。 且不说薛衣侯心中有没有后悔,只是计划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若是半途而废,那之前的一切就都白做了。 暂时还是忍着吧。 三人一驴也不知穿过了多少羊肠小道,跃过了多少臭水坑,终于在一座看上去倒还算宽敞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眼前这院子,跟广陵城表面的繁华,自是没有可比性,却也比四周的棚户要好了很多,至少它还有院墙,虽然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修葺,很多土坯都已经剥落。 闲汉一脚将不大的院门踹开,便笑嘻嘻的对薛衣侯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位,请进吧。” 话说,这语气可没有之前那般和善了。 薛衣侯权当没有听出来,一步迈出,便已经进了院子。 院子并不大,杂草丛生,也不知清理一下。 “兄弟们,客人到了,还不赶快出门迎接。”故意留在最后,正好堵住院门的闲汉猛地一声招呼,随即,便见数条高矮胖瘦各有特色的身影,从木屋子里冲了出来,瞬间就将薛衣侯跟越云喜围在了中间,当然还有那头驴子。 “兄台,你这是何故?”薛衣侯故作惊讶道。 “嘿嘿,没什么,就是想问小哥借点东西。”眼见大势已定,闲汉终于完全的放下心来,大笑着自院门处走来。 “兄台怕是找错人了吧,之前可是跟你说过,我们兄妹二人一路跋涉,身上的盘缠已经所剩不多了。”薛衣侯“自以为”看透了对方的意思,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不过,在下自不能让兄台白忙一场,便将剩下的盘缠尽皆奉上,只求兄台放过我们兄妹如何?” “呸,打发叫花子的呢?”闲汉不屑的吐了一口浓痰,露出满嘴的黄板牙,阴森道,“小哥怕是会错意了,咱们要借的可不仅仅是你们身上的盘缠,还有你们这两个人。” “老二,还跟他们废什么话,一块捉了便是。这男的生的细皮嫩肉,倒是个当相公的料。至于小娘皮,且先留她几天,待咱们兄弟受用一番后,再卖到外地去。”四周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男子恶目露淫邪,狠狠的说道,显然他手里的木棍已经饥渴难耐了。 就在光头男子说话的空当,薛衣侯已经将四周这些闲汉的同伙都打量了一遍。 算上闲汉,共有七人,只看面相就知道皆非善类,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相比之下,带他们来的那闲汉虽长的猥琐,倒显得斯文很多了。 怪不得其他人只能藏在院子里守株待兔,却只有闲汉出去跑业务呢。否则,只是他们那卖相,怕是就将“生意”给吓跑了。 当然,薛衣侯对这些人的相貌可没有什么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这些人手里的兵器。 好吧,姑且叫他们兵器吧。 木棍、板凳、笤帚、粪耙等等,当真是应有尽有,可就是没有一样是带刃的。 就这样的货色,也好意思出来做拐子? “师姐,都交给你没问题吧?”薛衣侯转头对身旁的越云喜说道。 “为、为什么是我?”越云喜俏脸紧绷,虽然未必害怕,但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紧张怕是难免的。 “你不是欠缺实战经验么,眼下不就是大好的机会。”薛衣侯振振有词道,当然有些话,他并没有说,比如,他害怕一会动起手来,稍不小心,会被对方手里的粪耙溅到,话说,那粪耙不会是刚从茅坑里拿出来的吧,还在往地上溅落粪水呢。 好在薛衣侯虽然用心险恶,但总算还有良心,从驴背上取下逍遥伞就塞进了越云喜的手中。 “在来的路上,我可是教过你简单使用了。你没带剑,就凑合着用它吧。” 原本还心怀忐忑的越云喜听薛衣侯说完,倒是有些跃跃欲试了。 首先,这些人肯定不是好人,打杀起来也就没有心理负担。其次,看他们下盘虚浮,就算修炼了武经,怕是也不高。最后,她确实需要增加实战经验啊。 “好,都交给我吧。”一时间,越云喜仿佛找到了往日狩猎时的豪气,提着逍遥伞便冲杀了上去。 顿时间,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如此一直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平息了下来。放眼望去,七个闲汉尽皆栽倒于地,鬼哭狼嚎的好不凄惨。而这其中,伤得最重的,无疑就要数将薛衣侯两人骗来的闲汉了,左臂齐肘以下都呈现出诡异的角度。 “果然都是普通闲汉。”薛衣侯嘀咕一声,倒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反倒是越云喜那边,竟然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才解决战斗,让他有些失望。 别说是越云喜,哪怕换作他自己上的话,对付这些闲汉怕也用不了三招五式。 之所以会用了那么长的时间,除了越云喜缺乏实战经验外,更多的还是太优柔寡断了。 对待敌人时,心存善念,本来好好的一招,却生怕重伤了对方而不得不临时变化,反倒惹得自己乱了方寸。 也就是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否则哪怕这几个闲汉修行了一些武经,若是还像这般打的话,最后的胜负却还不一定呢。 薛衣侯摇了摇头,但也并没有太多的纠结。 毕竟,越云喜不是他。 别说在经历薛家剧变时,薛衣侯便已经杀了人,哪怕在那之前,遇到敌人也未必能下不去死手。 …… “现在知道我为何会傻乎乎的跟你来了么?”薛衣侯走到手臂骨折的闲汉身边,居高临下的戏谑道。 这闲汉倒也机灵,否则也不会被派出去“跑业务”,到了现在哪里还看不出自己被耍了。 可心中再是如何的怨恨,此时却哪敢有半分显露。 强忍着手臂的疼痛,闲汉身子一转,便跪到了薛衣侯的脚下,哀求道,“小人该死,被猪油蒙了眼睛,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饶命啊。” 能在广陵这样的繁华都市过活,哪怕是一个最底层的闲汉,这眼力都是不缺的。好吧,之前,他确实是被猪油蒙了眼睛,没看出薛衣侯跟越云喜的不凡来,可到了现在,若是再瞎下去,就不用在要那双眼睛了。 且不说身前这年轻人,只是那衣着朴素的小娘皮都是身怀武经的高手,而武经又岂是一般人有资格修行的。 如此,称呼对方一声贵人,实在是太理所应当了。 “呵,算你聪明。”薛衣侯冷哼一声,“你想活还是想死?” “啊?!”闲汉没等松口气,听到这话,吓的身子一软,差点没有再次栽倒,“想活,还求贵人饶命。”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这个总是挂着笑容的年轻人,实在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邪气。 “想活就好。”薛衣侯满意的点了点头。 眼看天色已暗,薛衣侯便趾高气昂的吩咐这七个闲汉对院子的里里外外进行了一通清扫,直到能够住人为止。 四间破破烂烂的房子内实在没有太多的杂物,话又说回来了,以这些闲汉的揍性,但凡值钱的东西怕是早就变卖换钱了,能留下这院子,就已经足够薛衣侯高看他们一眼了。 一番清扫后,居中的正堂总算可以住人了,虽然空荡荡的连张床都没有,但话又说回来了,即便真的有床,薛衣侯怕是也不敢睡,那得多脏啊。 好在是夏天,倒也勉强可以凑合一个晚上。 至于其他几个房间,薛衣侯没去看,也懒得去看。 晚饭的时候,薛衣侯跟越云喜吃的是随身带的干粮,其实就是早上的时候没有吃完打包的冷食。 饭后,薛衣侯坐在只剩三条腿的杌子上,即便如此,还不忘装模作样的翘起了二郎腿,戏谑的盯着身前抱着脑袋可怜兮兮的蹲在地上的七个闲汉。 “你们也算是这广陵城的地头蛇了,接下来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若是答案不让我满意,嘿嘿,后果,你们自己去想。”薛衣侯先是一番威胁,待闲汉们忙不迭的应声后,这才正了正颜色。 花了如此大一番心思,为的就是这一刻,薛衣侯如何能不打起精神来呢。 “先跟我说说广陵城的情况吧,比如哪里比较富饶,哪里又比较混乱,官府的势力如何,市井之中又隐藏着那些黑势力,还有最近有什么比较热闹的事情发生?” 第105章 难以决断 夜未央,闲庭小筑,添香阁,琴房。 “聂执堂,您老能不如此固执么?”白裙女子看似责怪,但语气却带着晚辈才有的撒娇。 再看她对面,端正跪坐的赫然是没有跟随薛衣侯两人前来广陵城的聂老头。 “哎,当年承蒙崔座使厚爱,救下了老夫的性命,这已是天大的恩惠了。这么多年来,老夫虽担任执堂一职,但实际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更何况从未短过老夫的薪俸,如此,哪还有何脸面再要求更多呢?”聂老头感慨一声。 “聂执堂此言差矣,您能加入我宗便已经有着偌大的意义了,更何况,还做出了承诺。”白裙女子这些日子来显然是做足了功课,对眼前这老头的感官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越发的尊重了。 “贵宗现在如日中天,待得老夫百年之后,也未必会发生倾覆之祸,所以,那所谓的承诺,不提也罢。”聂老头不无自嘲的摇了摇头。 “果真如此么?”白裙女子却是不以为然,“现如今封神榜揭,眼下世道虽还算安稳,但世人皆知,大乱之日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而且避不可免。且不去说,那些揭开封印重现人间的修行圣地,只是这乱世之下,岂有完卵。棋差一招,就是七大诸侯,弹指间说亡也就亡了,更别说我们一言之家了。” 聂老头不禁陷入了沉默。 这些道理,他如何不懂,只是很多时候不愿意去想罢了。 封神榜揭,意味着一个时代的降临,这是个极好的时代,同时也是极为残酷的时代。大到诸侯群雄,小到市井流民,谁都难以逃得过去,要么主动应对,要么就被动沉沦,选择无处不在。 身为执堂,聂老头虽然少问世事,但对于闲庭小筑的根底又如何不知。 其背后的势力固然庞大,可也远没有能在这个时代存活下来的必然把握,甚至正如白裙女子说的那般,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也不过是在顷刻之间。 “现如今,天下诸侯都已经开始紧锣密鼓的布置,收拢人才,以增加各自的底蕴。纵横家有七子出世,每一个都有不世之才,分别投奔七国,其野心可见一斑。儒家只是一月间就建立了三十七所文社;法家身在朝堂,于七国加起来颁布了不下百条全新的律令。道家则已经与不下于六处刚刚破封而出的修行圣地取得了联系。墨家巨子出关,提前了整整三十年定下接班人等等,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说家以及已经被完全稀释掉的兵家,可谓倾巢出动,难道这些还不能说明形势之急迫么?”白裙女子神色凝重的将最近收到的情报一一相告,“聂执堂,在如此形势下,你还以为咱们医家可以高枕无忧么?” 不错,闲庭小筑的背后站着的赫然是十二家之一的医家。 当年,医家救下聂政,甚至不惜以上宾待之,除了想依靠他的名气提升自身的底蕴外,最主要的便是未雨绸缪,希望在日后遭遇倾覆大难时,对方可以出手相助。 而后者便是聂政对医家的承诺。 聂政隐居山村近二十年,虽然日子过的贫寒,但医家却从未短过他的薪俸,而这些薪俸则全部用在了越云喜的修行之上,现在因为又多了一个薛衣侯的缘故,却是远远不够了。 这也是聂政今日造访闲庭小筑的缘故。 在以前,除了那份固定的薪俸以外,不管是出于风骨还是其他的缘故,聂政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医家额外的接济,若是有可能的话,即便是现在,他也不想因为薛衣侯而求助医家,只可惜,现实总是残酷的。 对医家而言,既然请求聂政教导薛衣侯,提供修行所用的资源,自是无可厚非。只是因为某些不为人所知的缘故,这份理所当然在聂政的眼中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薛衣侯固然已经被医家列入了拉拢以及栽培的名单,但暗地里,他更传承了剑庐一脉。 医家跟剑庐,在聂政的心中,份量还是有轻有重的。 “那孩子的性情……实在乖张多变,若是你们突然无故的给予好处,老夫怕他多想。”良久之后,聂老头终于开口了。 “直接将咱们的身份挑明,许以重利进行拉拢难道不行么?”白裙女子反问道。 在她看来,像现在这般偷偷摸摸的送给那薛十四郎人情,待到时机成熟再动之以情的拉拢,实在有画蛇添足之嫌。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挑明了。 想来以薛衣侯现在的处境,未必就会拒绝这份善意。 因为薛衣侯毕竟是聂老头发现的,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门,在具体的实施中,难免还是要征询他的意见,更何况这里面也有白裙女子的一番私心,暂时不愿将此事传扬出去。 聂老头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目光深沉的望向白裙女子,“想来,现在你们对薛十四郎也进行了一番详细的调查,不知对其有何看法?” 白裙女子显然没有想到聂老头有此一问,微微的愣了愣,心中好一番思考后,才不得不承认道,“先不说他的资质,只是在心智一途上,同龄人中已算是佼佼之辈了。” 正如聂老头所说的那般,这几天里,在白裙女子的授意下,可谓对薛十四郎进行了极为详细的调查,只是卷宗就几乎摆满了长案,而那其中尤以薛家巨变前后的记载最为详尽。 白裙女子日夜不休的看了整整一天一夜,窥一斑而见全豹,自以为对其也算是有了颇为客观的认知。 整体上,薛衣侯是一个无视礼教规矩的混蛋,但瑕不掩瑜,其在面临薛家巨变时的种种布置以及手段,即便是白裙女子看了,也是赞不绝口。再加上其无色无相的资质,若是予以大力栽培,其日后前途,定然不可估量。 “那么,你觉得这样一个人,会那么轻易为人所掌控么?”聂老头反问。 白裙女子再次陷入了沉思。 是啊,那般桀骜不逊的性子,若是容易为人所掌控,怕是也轮不到医家,早早的就被儒家的焚青宗收入囊中了。 “如此想来,确实是奴家自以为是了。”白裙女子虽骄傲,却并不固执,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便果断的承认,甚至不惜站起身来,对聂老头欠身行礼。 “老夫这些日子来,无时无刻不在揣摩着此子的性情,倒也有了一些心得,故而才有今日一行。”事已至此,聂老头也不再卖关子。 “哦,还请聂执堂教我。”白裙女子眼睛一亮。 “此子虽然桀骜,行事看似胡闹不羁,但却是个重情重义的。所以,与其冒然拉拢,不如步步为营,与其建立偌大的情谊,方为上策。如此,日后,他即便不能为我所用,也能做到是友非敌。对我们而言,也算是立于了不败之地。”聂老者将自己的真实意图徐徐道出。 “仅仅是友非敌么?”白裙女子呢喃一声,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内心里却又颇为赞同,一时间倒是难以抉择。 反观聂老头也不失望,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给予白裙女子充足的时间考虑。 咚、咚…… “姑娘,是我。” 门外响起了敲门之声,将白裙女子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进来吧。” 房门缓缓推开,进来的赫然是绿衣婢女。 “姑娘……”婢女欲言又止,隐晦的瞥了聂老头一眼。 “聂执堂并非外人,但说无妨。”白裙女子摇了摇头。 “喏。”婢女点了点头,便张口道,“好叫姑娘知晓,咱们的人一路跟随那薛十四郎,却不料,他竟跟着一城内的闲汉进了南城边的腌臜之地。” “闲汉?”白裙女子颇有些意外,“不应该啊,以他的性子,不应该如此容易就受到蛊惑吧?” “姑娘说的没错,一开始,咱们的人也甚是奇怪,若不是有姑娘吩咐,甚至都想现身相劝了。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变得有趣了。” 婢女当下便绘声绘色的将院子里所发生的事情详细的叙述了一遍,就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果然有趣。”听到最后,白裙女子也笑了,“没想到此子竟有如此深的城府,却不知现在谁在盯梢,莫叫他发现了马脚。” “姑娘放心吧,是医无常。”婢女颇为自信道。 “嗯,那我就放心了。”白裙女子显然对那医无常非常的放心,“这样,你吩咐下去,找个机会,让医无常跟他接触一下。” “这……怕是不合规矩吧?”婢女有些迟疑。 “无妨,直接告诉医无常,此事若是办妥了,奴家可为她单独奏上一曲。”白裙女子摆了摆手,显然心意已决。 “喏!”虽有些无奈,但婢女最终还是点头徐徐退了出去。 “哎,聂执堂,对这事你怎么看?”白裙女子突然转头,问向聂老头。 “哎,此子胡闹,怕是又要让人看笑话了。”聂老头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可奴家看来却是未必,虽然不知他为何要这般做,可想来并没有那么简单。哎,此子行事还真的无迹可寻,让人颇有些捉摸不透啊。”白裙女子也不知是夸还是损的说了一通。 “却不知姑娘有了决定没有,日后要如何对待那小混蛋?”聂老头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这……还是再看看吧。”白裙女子摇了摇头。 “聂执堂之前说,此子想要卖点子赚钱?”突然,白裙女子灵光一闪,转口问道。 “他确实是这般说的,只是老夫依然觉得不可靠。”聂老头摇了摇头,哪怕有早上那顿丰盛的饭食为证,可心里却依然没有完全的认同。 “你说,那位薛十四郎身上会不会有薛家的一些秘方,比如炼铁、造纸……”白裙女子说到这,细长的眸子已经越发的亮了。 第106章 万紫轩 食为天,听名字就知道是一家酒楼,而且是一家面对大众的酒楼,算不得高档。 介于身上实在没有太多的银两,加之又没能从那几个闲汉身上榨到油水,薛衣侯便只能委屈一下自己了。 食为天共分两层,一层比较杂乱,桌椅布置上也是拥挤不堪,此时正值午餐时间,纷纷扰扰的好不热闹。 而薛衣侯跟越云喜则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就坐。 相比于一楼,二楼虽然未必就高雅多少,但却图个清静。 一个银裸子换取七十文铜钱,在食为天还是能够吃上一顿比较好的饭食的。 当然这个好,也只是相对而言,食材不错,只是烹饪的手法就实在入不了薛衣侯的眼了。 望着桌上的四菜一汤,薛衣侯无精打采的实在提不起太多的食欲,不时的用筷子拨弄两下,挑挑拣拣,也只是吃了些蔬菜,至于那油汪汪的肉食却是分毫没动。 薛衣侯没精神,甚至哈欠连天,这倒也并没有什么意外的。 要知道前天晚上,他可是一晚上没睡,昨天又徒步行了数百里路,即便是昨天晚上,因为审讯那几个闲汉也是极晚才睡,没有床铺,只能打坐,直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的清醒过来。 修行之人靠着打坐虽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睡眠,但以薛衣侯现在的修为,也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相比之下,越云喜的精神还算不错,但此时她同样的不自在。之所以如此,便出在她此时的穿着上。 临离开棚户区时,在薛衣侯的强制下,两人都换了衣装。 只见此时薛衣侯跟越云喜身上的衣服,款式上几乎一模一样,所不同的就只在于颜色。 薛衣侯为橘红色衣袍,其上以黑线在前胸后背上绣上了一条黑蟒。而越云喜则为黑色衣袍,以银线在前胸后背上各自绣了一枝梨花。 不错,这两件衣服赫然是当初为薛衣侯量身定制的飞鱼服,不论面料还是针线做工,可谓极尽奢华。 当初,薛衣侯参加春闱大比时穿的便是现在这一身,仆一亮相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只是后来在薛山上发生变故后,为了不惹人注意,便脱了下来,一直保存到现在。 另外那件黑色绣银丝的则把第一次献给了越云喜。 飞鱼服的款式与时下的服装有着极大不同的,因为裙袍的缘故,甚至不限于性别。加上越云喜的身材本就高挑,穿上后竟是出乎意料的合身,少了薛衣侯的风流潇洒,却多了独属于女子的英姿飒爽。 越云喜从小到大何曾穿过这般奢华的衣服,从换装之后,兴奋激动之外也变得越发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将衣服弄脏了,就连此时吃饭,也特意将速度放慢,谨小慎微的模样看在薛衣侯的眼中,颇带着种莫名的喜感。 “呵呵,不用如此小心,这衣服的料子虽然名贵,但同样也颇为结实,没那么容易坏掉的。至于脏了……洗一洗就好了。”薛衣侯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不禁开口笑道。 越云喜俏脸一红,却依然如故,时不时的便要抻一抻,生怕它会起皱。 看到这一幕,薛衣侯却是渐渐的掩去了笑容,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就浮现了薛九儿的妹妹薛怜儿的影子。 穷苦人家的孩子,比起薛衣侯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纨绔子,总是容易让人心生怜惜。 “师、师弟,这衣服真的送我了么?”越云喜颇有些紧张的问道。 同样的话,已经从越云喜的口中问出不下三遍了。 “不然咧,我可从来没有穿二手衣服的习惯。”薛衣侯颇有些头痛的拍了拍额头。 不出所料,薛衣侯虽然说的很不友好,可依然让越云喜难掩喜悦。 “还有这个,也送你了。”薛衣侯眼角突然瞥到了什么,心中一动,便将倚在墙边的逍遥伞拿了起来。 “啊?!”越云喜一惊,“这我不能要,太贵重了。” 逍遥伞确实贵重,且不说打造它所用的材料,只是其中的机巧,就让人眼热不已。 此时薛衣侯之所以如此,倒不是说他如何的大方,更多的还是因为逍遥伞已经不完整了。 没有了细剑的逍遥伞,其功用无疑已经大打折扣。虽然依然可以化枪、化盾等等,却最终失去了一击致命的杀手锏。 好吧,薛衣侯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许的完美主义情节。 既然逍遥伞已经不完整了,不如索性送人。 更何况,那失去的细剑未来也将到越云喜的手中,如此,将逍遥伞一并送予她,就权当是越女剑的多功能剑鞘了。 “送出去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收回的,这也是我的一个习惯。”薛衣侯懒得多费唇舌,几乎强硬的塞给了越云喜,“只希望日后你不要埋没了它。” 这师弟的古怪习惯还真是多呢。 越云喜在心中腹诽一句,最终也没再多说什么。 接连收了两件宝贝,越云喜欢喜之余,也有些不知所措,气氛一时间变得颇有些尴尬。 “那个……师弟,吃过这顿饭,咱们就只剩下十文钱了。”良久之后,越云喜低声提醒了一句。 “无妨,我们很快就有钱了,而且是很多钱。”薛衣侯自信满满的说道,目光不由的透过窗子,向着马路对面投去,好一会,才转回头来了,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对越云喜道,“你多吃些,别浪费了。” “师弟不吃了么?”越云喜一愣。 “没胃口。”薛衣侯摆了摆手。 …… 前文说过,广陵城外城设有三十六坊,富足繁荣,每日交易不下百万。三十六坊中,南城占据了七个,食为天所处之地,便是其中一坊,名为浣衣坊。 浣衣坊在三十六坊中并不大,只占据了一条百丈的长街,长街两侧林立着差不多四十余间店铺,除去三座酒楼两家客栈以外,全部都是经营布匹成衣,几乎垄断了广陵城的布料行业。 浣衣坊这种集中经营的模式,虽然有其独到之处,却也给各家商铺造成了极大的竞争压力。 生意有做的好,自然也就有赔本赚吆喝的,很不幸,万紫轩便属于后者。 要说,这万紫轩的商铺位置也算不错,虽然处于浣衣坊长街的中间,但其对面却是酒楼。如此,便能或多或少的沾些酒楼的人气,生意即便比不过长街两头的商铺,按理也不会太差。 可现实是,自从半年前,店里的裁缝突然无故离开,生意便一落千丈。 顶替的裁缝手艺也算不错,可偏偏却是个榆木脑袋,同样的布料,从他手中剪裁出来,来来回回就那么几种烂大街的款式,实在是乏善可陈。 为这个问题,上至东家下到掌柜可谓是伤透了脑筋,面对日渐萧条的生意,无奈中也饱含着愤怒。 所谓同样是冤家,万紫轩也算是经营了很长时间的老字号,手中积累了不少的熟客,若非原来的裁缝不告而别,怎么可能落到这般田地。 可话又说回来了,无缘无故中,裁缝怎么会突然离开呢? 万紫轩的东家以及掌柜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其中的缘由,无非是被同行在背地里捅了刀子而已。 甚至于是谁干的,他们也是心知肚明。 可知道了又如何?若是再想不到应对的办法,商铺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关门大吉了。 “喂,有活人没有,生意上门了,还不招呼着?”一道颇为嚣张的声音,陡然打破了万紫轩的平静,将趴伏在柜台打盹的掌柜惊醒。 掌柜的是个干瘦的小老儿,五六十岁的相貌,上等丝绸做的衣装穿在他的身上颇有些肥大,因为睡觉的缘故,其脑袋上的璞头都歪了。 只见这掌柜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待看清铺子里赫然多了两个客人后,精神不由的一振,急忙整理了下仪容,小跑着从柜台后冲了出来,与此同时,脸上也现出了谄媚的笑容。 “哎呀,怠慢贵客了,小老儿当真该死,快请坐,请上座。” “你是这的掌柜?”进来之人无疑便是薛衣侯跟越云喜了。 此时只见薛衣侯下巴微抬,满是一副趾高气昂的贵公子模样,这倒也不是装出来的,反而是过往十五年的本色出演了。 “公子慧眼,小老儿正是。”能当上一家商铺的掌柜,自然是不缺看人的眼光以及察言观色的本领的。 只见面前的两位,一男一女,衣着分外的华贵,且不说料子,只是这款式,就让掌柜的眼睛大亮,从业几十年竟然从未见过。 同样的款式,穿在男子的身上尽显身材之修长,卓尔不凡。穿在女子的身上,不仅没有突兀感,反而处处彰显出勃勃的英气。 再看颜色的搭配,最醒目的无疑还是男子身上的橙红色,走在大街上,怕是想不惹人注目都难呐。 “这俩少年,出身自是不用说,非富即贵,对衣着的眼光也定然是极高的,若是能发展成本店的顾客甚至是常客,那……”掌柜的心中一喜,但随即就黯然了下来。 若是放在以前,面对这样的顾客,或许还有自信的资本,可是现在…… 薛衣侯并没在意掌柜的失神,自打走进店铺,眼睛便四处打量。 这万紫轩的铺面倒是不小,只是门面就分成了三个区域,正中的柜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颜色不一的面料,而在左侧则放了不下于十个衣架,上面撑着男女成衣,样式各不相同。在右侧却是由屏风隔开,隐约可见里面摆有案几蒲团,想来是待客之用。 那里也是掌柜之前口中的上座了。 “掌柜的,你们这可有比较新颖的衣着款式?”薛衣侯指了指左侧的摆架,神色之中,毫不掩饰对那些样品的嗤之以鼻。 “这……”掌柜也算是个能说会道之人,可此时却是面露难色,一番迟疑,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爷也就不卖关子了。此次来,是有笔大生意跟你们谈,让你们东家出来吧。”薛衣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也不用掌柜的邀请,对着身后的越云喜使了个眼色,便自顾的向着屏风后的待客区走了过去。 第107章 大生意 若问哪一类人的钱最好赚,其他的地方暂且不说,只在这广陵城中,答案却只有一个,那便是女人,而且是漂亮的女人。 广陵城乐女之名,天下皆知。夜未央的夜夜笙歌,也极大程度上衍生出了众多的产业,浣衣坊便是其中之一。 浣衣坊店铺数十家,皆是经营布匹成衣的生意,虽不分男女,但历来卖得最好的还是女装。甚至于不少有眼光的商铺直接找上夜未央的画舫,以极为优惠的价格提供新衣,就为了能够借着她们打响名气。 当然,这种合作其实并不算牢靠,说白了,主动权几乎都在画舫一边。 画舫为了能够招揽到更多的入幕之宾,自然希望自家的乐女打扮的花枝招展,而对衣服的要求也就随之提高,甚至彼此间形成了攀比风潮。 你家的乐女穿着打扮好看,我家的就要更好看,这种心态除了虚荣心作祟外,也是一种竞争的手段了。 所以,画舫在面临成衣店递来的合作意向时,都会极为谨慎,往往要对成衣店的手艺、口碑以及款式等等各个方面进行严格而全面的审查,直到满意为止。 除了这种私下里的财色交易,两大行业大多还是保持买卖的关系。卖家竭力吆喝,买者货比三家,像那种能与画舫取得长期合作的成衣店无一不是底蕴深厚的老字号。 原本,万紫轩便是属于那高高在上的老字号一员,最巅峰之时,甚至与十艘画舫建立了长久的合作。可惜,时过境迁,到了现在,那十艘画舫已经纷纷解约,而没了她们的宣传,其生意也就越发的艰难,从而形成了恶性循环。 为了此事,万紫轩的东家几乎熬白了头,却束手无策。 裁缝虽是贱业,从业者不少,可真正拥有大师水准的也只有那么极少的一部分。而且早早的就被同行的各家瓜分。 之前那无故离开的裁缝,便属于其中的佼佼者,用句时髦的话讲,他的存在正是万紫轩的核心竞争力。 可现在,核心竞争力没了,而且还转投到了竞争对手的阵营,此消彼长之下,万紫轩有今天的困境,也就不足为奇了。 万紫轩的东家是个中年男子,倒也相貌堂堂,并没有商人的市侩气息,反而更像个读书人。一袭长衫虽不华丽,却胜在素雅,发髻、颌下长须更是打理的一丝不苟,出于往日的习惯,在吃过午饭之后,便进入了书房,拈其一卷竹简,滋滋有味的品读了起来。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抛却生意上的烦恼。 可惜,这种平静没过多久,就被敲门之声打破了。 “进来吧。”东家略微的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叹息一声,说话间,放下了手中竹简。 房门开,进来的赫然是掌柜。 “东家。”掌柜进来后,屈身行礼。 “有事么?”东家问道。 “东家,店里突然来了两位贵客,说是有笔大生意要跟您亲自谈。”东家也不啰嗦,直截了当的说道。 “大生意?”东家却没有太多的欣喜,反而露出了狐疑之色。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万紫轩如今的境况怕是早就传扬出去了,在这种情况下,却突然有人上门,说要谈笔大生意,如此怪事,如何不让人生疑呢? 难道是那一家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么? 东家心里暗道,眼眸中不禁闪过一抹恨意。 “来的是什么人?”虽然心存窦疑,但东家还是谨慎的多问了一句。 “是……是两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掌柜声音不由的弱了下去。 “糊涂!”听到这话,东家少有的斥责道。 十七八岁的少年,却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大生意,但凡正常人,都看得出来,这根本就是闹剧,亏得这掌柜一把年纪,在这个行当中更是做了几十年,竟然也会当真,甚至还兴师动众的禀告给自己。 显然,那掌柜的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刚才的话音中显得有些心虚。 事实上,掌柜自己也不知道,刚才在铺面内,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下来,可一迈进后院,就后悔了。 不过木已成舟,他既然答应了,总不能掉过头去再赶人吧,更何况那两少年,不,准确的说是其中的男子,不论穿着还是气度,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拥有的,可不是他一个掌柜所能得罪的,也只能硬着头皮求助于东家了。 想着心中的委屈,掌柜便将刚才在铺面里发生的种种详尽的陈述了一遍,至于如何应对,就全靠东家定夺了。 “嗯?”出乎意料的,在听完掌柜的陈述后,东家反而露出了沉思之状,“你确定其中一个是女娃子?” “禀东家,这一点,老朽还是敢确定的,只是这有什么不对么?”掌柜疑惑道。 “眼下距离两年一度的花魁大比还有多久?”东家却是突然问了个题外话。 “这……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掌柜虽有些赶不上东家的思路,但还是老实的回答道。 “两个月么?如此说来,这倒也算合情合理了。”东家呢喃一声。 “什么合情合理?”掌柜实在想不通这里面有什么关节,忍不住问了一句。 “老俞,你说那两个少年会不会是夜未央上的哪一家秘密派出来采买的?”东家显然对掌柜极为信任,并没有隐瞒,将自己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 “东家,你是说……” “不错,花魁大比眼看就要到了。此时,夜未央上各家自然要紧锣密鼓的做足准备,想方设法取得好成绩甚至一举夺魁。如此一来,在服装的采办上再如何用心也不为过,当然也会极为的小心,以防消息泄露。”一番猜测,东家都快把自己给说服了。 “听东家这么一说,老朽倒真的很有可能。尤其是其中的那个女子,虽然穿着很是华丽,相貌也是清新秀丽,但气度上却难免有些小家子气,倒是很像一些大家的婢女丫鬟了。”掌柜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对东家也不得不佩服起来。 果然,东家就是东家,其眼光思维不是他一个掌柜所能比的。 “那东家要不要见上一见?”掌柜的试探道。 “为何不见,说不定这是咱们东山再起的一次机会。”说话间,东家已经站了起来,开始整理身上的衣着。 “只是……东家,恕老朽说句不中听的话,以咱们现在的情况,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啊。”恢复冷静的掌柜显然没有东家那般乐观。 “哎,不管如何,且去看上一看吧。”东家神色微僵,重重的叹了声气。 这万紫轩无论如何也是祖上留下的产业,为人子孙不能发扬光大已是大大的不孝,若是真的走到关门的地步,便是死了,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啊。 …… “师弟,咱们还是走吧?”越云喜如坐针毡的悄声道,说话的同时还不忘偷偷瞄了眼伺候在左近的一个年轻伙计。 越云喜虽然心思单纯,却也不傻。到了现在,她哪里还瞧不出来,薛衣侯这是要将他口中的无本买卖着落在这家店铺了。 虽然不知道薛衣侯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可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的心虚。 要知道,现在两人身上加起来也就只剩下了十文钱,却大言不惭的跟对方说要谈笔大生意,这怎么看都像是坑蒙拐骗啊。 只恨那掌柜的离开前,竟然不知从哪里找了个伙计,来招呼两人,使得有些话难以当面说,否则,越云喜就算是用强的,也要将薛衣侯拉走了。 对于越云喜的忧虑,薛衣侯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看了看身前已经空了的茶杯,额头不由的皱了起来,很是不满的朝那名伙计望去。 这伙计怎么如此没有眼力劲啊,没看到客人的茶杯都空了么,就那么傻乎乎的杵着,跟个门神一般。 就在薛衣侯想要出身训斥的时候,余光一闪,却是看到两道身影从屏风外走了进来,而打头的不正是之前的掌柜么? “哎呀,怠慢小郎君还有姑娘了,老朽当真该死。”掌柜的一脸谄媚,也不等薛衣侯回话,便侧身一步,将身后的中年人让了出来,“好叫小郎君跟姑娘得知,这位便是本店的东家。” “嗯。”薛衣侯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目光向那位东家瞥去,而同时,那东家也在打量着他。 四目相对,自然摩擦不出激情的火花,却也颇有一番深层次的较量,却是不为外人所知了。 “区区俞靖,见过这位郎君。”稍许之后,还是中年人当先打破了沉默,施礼间做了自我介绍。 “坐吧。”薛衣侯摆了摆手。 这番做派,却仿佛他才是此间的主人一般,使得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的微微一愣。 “有趣的小子。”俞靖最先反应过来,心中暗笑,倒也从善如流,施施然的坐到了案几的对面。 “夯货,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东家以及贵客上茶。”掌柜不愧是机灵之人,一眼就瞥见了木头般的伙计,恨恨的训斥道。 望着那伙计呆呆的奉茶,其他人倒没什么,只是掌柜的心中却升起了一丝的疑惑。 “这夯货平日里挺机灵的,怎么今日变得如此木讷?” 不过,这丝疑惑很快就为接下来宾主间的谈话给打消了。 “听老俞讲,郎君此来想要谈笔大生意?”俞靖开门见山道。 “不错,大生意。”薛衣侯点头。 “不知有多大?” “很大!” 第108章 空手套白狼 “不瞒俞员外,在进来之前,我从外间听到了一些关于贵店的消息,却不知是真是假?”表面上,薛衣侯这话看似是不经意的询问,但却如同针芒一般,直击要害。 果然,听到此问,饶是俞靖竭力的掩饰,但神色之中还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 “不错,现在我们万紫轩确实遇到了一些问题,小郎君若是在意的话,大可另谋高就。” “在意么?不,我一点都不在意,毫不客气的说,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还未必找上门来呢。”薛衣侯却是高深莫测的一笑。 一时间,俞靖的心不由的紧了紧,虽然不清楚对方是何意,但他却明白了一件事。 眼前这两个少年的身份,怕是并非自己之前的猜测那般了。 “恕我冒昧的问一句,不知俞员外现在可有脱困的良计?”薛衣侯没有给俞靖过多思索的时间,紧追不舍的问道。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俞靖有些愤怒,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所表现出的强势,还有谈判中自己所立的被动。 作为商人,俞靖如何看不出,如此谈判下去,自己实在太被动了,节奏完全被对方所掌控,再不做改变,自己绝对难以讨得一丝便宜。 也正因为发现了这个问题,再看向眼前的少年,哪还有半分轻视,反而颇为讶异起来。 这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到底是在何等的环境中成长,小小年纪就有了如此城府啊。 “呵呵,若是俞员外有了脱困的良计,今日这单生意却是谈不妥了,也就权当我没有来过。不然么,倒是可以谈一谈。”薛衣侯紧盯着俞靖,一脸的意味深长。 好一个釜底抽薪,不谈是什么生意,也不谈如何合作,一上来就以万紫轩如今的困境狠狠的将了自己一军,这少年难道是妖孽么? 俞靖的脸色越来越差。 这个问题要他如何回答? 若是他有应对之计,还用得着每日里苦大仇深么?可这话又怎么能说的出口,且不说失了颜面,一旦将自己的底牌泄露出去,接下来的谈判又该如何自处? 可难道就为了自己的颜面,而抛去眼前这个有可能卷土重来的机会么? 一边是自己的面子以及实际的利益,一边是祖宗留下的基业,立时就让俞靖陷入了两难之地。 “哈哈,小郎君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所谓生意,讲究的不正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么?且不去管我万紫轩现在的处境如何,不如小郎君先将那门大生意说出来参详参详,若是有利可图,咱们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小郎君。”就在这时,那站于一边的掌柜却是开口了。 一番话讲的有理有据严丝合缝,找不出半点的破绽来,再加上他那一脸和气生财的笑容,更是让人难以生出不快来。 俞靖眼睛一亮,不无感激的对掌柜投来了笑容。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不愧是老俞,不仅解了自身的难题,更是将皮球踢了回去,不错,很不错。 另外一边,薛衣侯也是颇有些意外,深深的看了那掌柜一眼,含着欣赏之色。 “俞员外跟这位掌柜的都是内行,不如评点一下我身上的衣服如何?”欣赏归欣赏,薛衣侯还远没有那么容易对付,话音一转,却是指了指自己的衣服。 那掌柜的自不用说,早在之前,对薛衣侯身上的衣服就眼热的紧,反倒是俞靖直到这时才有暇仔细观察起来。 这一看不打紧,凭着多年的从业经验,其眼睛已是越发的亮了。 俞靖作为这万紫轩的东家,虽然更多的是隐于幕后进行管理,手艺比不上店里的裁缝,经营方略也比不上掌柜,但这眼光却是颇为不俗的。 一件衣服,虽然因为坐着的关系,难窥全貌,可仅仅是上半身,从面料到做工再到款式的设计乃至一些细节上的处理,每一处都带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难道……”俞靖心头不禁想到了某种可能。 “如何?”薛衣侯也不着急,好一会才再次问道。 “巧夺天工。”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出于职业道德俞靖还是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呵呵。”薛衣侯不无得意的笑了起来,“若是将此衣卖于员外,却不知出价几何?” “百贯……不,千贯。小郎君若真的有意割爱的话,在下愿出千贯。”俞靖心头一跳,毫不犹豫的开口道。 “啊!”却是一旁的越云喜惊叫出声。 在场的,若论对成衣的眼光,无疑要属越云喜最差了。 在她看来,薛衣侯连带自己身上的衣服很好看,可也就仅仅如此了,至于价值多少,却是没有太多的概念。 此时听到有人竟然愿意拿千贯购买,这让她如何不惊。 千贯,是什么概念? 一贯等于千文,千贯呢?那可就是百万铜钱啊。 我的天呐,一百万枚铜钱,那该是多少啊?怕是一整间屋子都装不下吧。 从小到大,别说见,她就是想都没敢想过啊。 当然,越云喜并不知道,区区一件衣服,哪怕坠金吊银,也值不得千贯铜钱,俞靖所谓的千贯,事实上已经超出了衣服本身的价值,而是包含了缝制的技艺。 换言之,若是薛衣侯愿意出售的话,俞靖得到的不仅仅是一件衣服,日后,他这店里面更会出售很多相同或者相似款式的成衣。 商人的本质是求本逐利。 很显然,从这一点上,越云喜不是个商人,也不适合做商人。当然她听不出来,不等于薛衣侯听不出,于是他爽快的……拒绝了。 “为何?”俞靖很是意外。 千贯铜钱,这个价格已经数倍甚至数十倍于衣服本身的价值了,他实在猜不出对方拒绝的理由。 “俞员外,你莫非以为我此次前来,就为了这区区千贯?”薛衣侯嗤之以鼻道。 好大的口气,千贯还是区区? 要知道,哪怕是万紫轩这种百年老字号,几辈积攒的财富也才不过万贯,而且这其中还包含了铺面这种不动产。 不过,俞靖心中的不忿刚一升起,便突然就消弭了。 如此一来,不就正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么? “俞某不才,敢问小郎君贵姓?”俞靖声音猛的一沉,眼神中更是散发出迫切之色。 “越云侯。”薛衣侯想也不想的道出了“化名”,惹的一边的越云喜差点没把刚喝进嘴里的茶喷出来。 “越姓?”俞靖额头微皱,没听说广陵郡下辖有这个姓氏的贵族啊。 莫非是假名字?定然是如此了。 虽然明知对方欺诈,但俞靖不仅没有动怒,神色中反而多了一些恭敬,小心翼翼的扯回了正题,“越小郎君,小店本小利薄,怕是承受不了您口中的大生意啊。” 这就算是委婉拒绝了,甚至连那生意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薛衣侯嘴角微微上撇,对此似乎并不意外,冷笑一声道,“只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却是身不由己的。” 噌! 俞靖眸子一缩,仔细看的话,甚至能够看出些许的惊惧。而站在他身旁的掌柜,此时也没了笑意,原本还算红润的老脸上布满了铁青以及凝重。 对视,俞靖跟薛衣侯又是一番长久的对视,只是彼此间弥漫的火药味,便是越云喜都已经感觉到了。 “哎,请小郎君划出道来吧。”最终,还是俞靖败下阵来。 两人的心态无声无息中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这种结果事实上早在一开始就注定了。 “很简单,小爷我助你们万紫轩卷土重来,甚至更上一步。”薛衣侯得胜的微笑。 “然后呢?”俞靖等待下文。 “我要万紫轩一半的股份。”薛衣侯眼睛一眯,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股份?是什么?”俞靖一愣。 薛衣侯拍了拍额头,得,还得浪费口舌解释清楚。 “说白了,就是将这万紫轩作价,然后其中一半归我,日后经营所得也要分我一半。” “不可能。”这下,俞靖是真的激动了。 仅凭一句承诺,就要他俞家一半的家产,这跟巧取豪夺何异,不,这根本就是强盗行为。 俞家三代经营,数十年间才有了眼下的这番基业,其中艰辛谁人可知,身为子孙,即便再败家也没有凭白赠予外人的道理,而且还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凭什么? 难道就凭这越姓小子那不知真假的权贵家世?即便是真的,这也忒欺负人了吧? 不行,绝对不行,哪怕为此得罪了这方权势,也绝不能妥协。 此时的俞靖神色不可谓不狰狞,目眦欲裂,双拳紧握,张口间就要送客。 “越小郎君,先不说这、这股份的事情,小老儿却是有些不明白,想要请教一番,不知可否?”就在此时,那掌柜却是先一步开口了。 “可以。”薛衣侯点头。 “我万紫轩现在的情况想必您也知道了,因为裁缝的无故离开,不得已只能让学徒顶替,那学徒手艺还算不错,可偏偏脑袋不开窍,无论如何都裁剪不出华美的衣裳。为此,我们甚至差人从其他店铺中买了些样品,让他照猫画虎,却不想被他拒绝了,其理由是不齿为之,当真是可气。可气归气,现如今广陵城中稍有些名气的裁缝大多都有了归属,短时间里也找不到合适的,才使得生意一落千丈。却不知越小郎君有何良策,可让我们起死回生甚至卷土重来呢?”掌柜简单了说了一番前因后果,但真正的意图却在最后一句。 “这还不简单么,既然你们现在的裁缝设计不出好的花样来,那小爷我就直接将现成的花样图纸给你们好了。他只需要照猫画虎就是了,而且让他放心,给他的花样,绝非是窃取别人的,如此他自然也就没有理由拒绝了不是么?”薛衣侯意味深长的看着那掌柜,却是越发的欣赏了。 这老头是个人才,不仅有着玲珑的心思,比起这东家也更加的稳重。 薛衣侯不是瞎子,如何瞧不出,因为自己那番强势的话,已经激起了俞靖的逆反,若不是这掌柜的提前出声询问,怕是就要被端茶送客了。 虽然薛衣侯已经想好了对策,不过现在有了这老头从中斡旋,倒是省去了诸多麻烦。 “是否也包含越小郎君身上的这套衣装?”掌柜老眼一亮,竟有些得寸进尺了。 “飞鱼服?哼,这老头倒是打的好主意。”薛衣侯心中冷哼,面上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不是不愿给你们,而是不能,否则必将大祸临头,要知道,这世上不是什么衣服都能穿的。” 好吧,薛衣侯又胡扯了。 之所以不愿意将飞鱼服的裁剪图样拿出来,更多的只是出自私心罢了。未来他可不想走到大马路上,到处撞衫,这得有多尴尬啊。 “越小郎君,此事干系太大,可否容小老儿跟东家商议一番。” “自是当然,所幸我也不急。” 第109章 契约成 薛衣侯自然不知道那掌柜老头跟俞靖说了什么,只是等两人重新回来时,可以清楚的看到俞靖一脸阴沉,很不好看。 “小郎君,你之前说的一半……股份,恕我们东家难以接受,最多只能给予两成。”掌柜俨然已经成了谈判的主力。 “两成?哼,莫非把小爷我当叫花子打发了么?”薛衣侯冷笑,自然不会同意。 “小郎君此言差矣。首先,按照小郎君所说,只会给予我们提供图样,一不投入金银,二不提供裁缝甚至是人脉,俨然是无本的买卖。其次,越小郎君提供的图样若是真的很好的话,日后便是这两成的股份也定然能够带来极为可观的收益,怎么可能是打发叫花子呢,莫非……莫非小郎君对提供的图样并不自信么?”老而不死是为贼,不得不说,这掌柜比起俞靖,眼光未必看的长远,但这口才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一番说辞,几乎将薛衣侯怼到了墙根,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且不说凭白给予你两成的股份,若是还嫌少么?那就不是我们的问题,而是你提供的图样赚不到钱了。 一时间,薛衣侯也陷入了沉思。 “若只是两成的话,实在不值得小爷处心积虑的亲自跑这一趟,不过……不过,看你们也算有诚意,四成,我只占四成。”薛衣侯一番纠结后,最终还是让步了。 “不,最多两成半,不能再多了。”掌柜摇了摇头。 “老匹夫,你别得寸进尺,要知道,若是没有小爷提供的图样,用不了多久,你们万紫轩就得关门。”薛衣侯暴怒。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掌柜正义凛然道。 “你……很好!三成,老匹夫,你若是敢再摇头,小爷立马就走。”薛衣侯咬牙切齿,甚至已经从蒲团上站了起来,看得出已经到了他的底限。 “成交。”这一次,掌柜果然没有摇头,反而再次露出了那习惯性的谄媚笑容,“从今儿起,越小郎君也算是小老儿的东家了,呵呵。” “我呸,老货,得了便宜还卖乖。”薛衣侯气的脸都胀~红了,但最终还是重新坐了下去。 双方虽然基本上达成了共识,但只是口头的协议显然是不够的,接下来就要拟定契约甚至还要到府衙里报备,如此,才算是有了合法性。 当然,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小郎君,别怪小老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既然是生意,咱们还是先小人后君子为好,所以,可否将您之前说的图样拿给小老儿掌掌眼?”掌柜虽依然保持着谄媚的笑容,但其眸子里闪烁的精光,却表达出了某种决然。 所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三成股份的契约白纸黑字,双方画押不难,但在此之前,薛衣侯总要掏出一些干货。 “哼,你们还怕小爷是骗子不成?”薛衣侯不满的冷哼了一声,但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提议。 这世上没有傻子,不拿出点东西,就想让人家送上白花花的银子,这怎么可能? 好在薛衣侯也不是骗子,好吧,不是纯粹的骗子,至少他手上是有货的。 事实上,早在昨天晚上从闲汉的口中探得了万紫轩的窘境,并决定将其作为自己下手目标的时候,薛衣侯利用一个晚上便已经想到了对策。 想要图样么?好啊,就让你们这些乡巴佬好好的开开眼。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去内院吧。”薛衣侯起身。 对此,不论是掌柜还是俞靖都很是赞同。 毕竟,这里还是在铺面内,虽然生意不好,但谁敢说就不会有人闯进来,若是窥得了图样,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最终,掌柜在前带路,薛衣侯跟俞靖并驾齐驱,直奔后院。 至于越云喜却是留下了,不是她不愿意去,而是被薛衣侯阻止了。 一同留下的还有那个伙计。 一时间,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另外一边,掌柜直接将薛衣侯引到了俞靖的书房。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笔墨伺候。”感受到掌柜跟俞靖聚焦过来的目光,薛衣侯很是不耐烦道。 什么?笔墨伺候?难道要现场绘制图样么? 饶是掌柜,一时间也有些傻了,至于俞靖脸色就更加的阴沉了。 这小子不会真的是个骗子吧?若真是如此的话,定要你走不出这间屋子,也好知道我俞靖不是那么好欺辱的。 还是掌柜一个激灵最先清醒,于书房中一番折腾,摆好了笔墨,可结果却让薛衣侯有些傻了。 毛笔? 毛笔怎么作画? 好吧,毛笔确实能作画,只可惜咱们的薛十四郎于此道显然是一窍不通的。 “哎,看来还是要用我的了。”薛衣侯一声叹息,在衣领上一番摸索,第二次拿出了鹅毛笔。 纸是没有的,竹简显然也不能用。好在万紫轩什么都缺,但唯独不缺布料。 找来一方白色的丝绸,裁剪成汗巾大小,薛衣侯便握着鹅毛笔在上面操劳了起来。 “好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薛衣侯便已经完工。 “竖子安敢欺我,受死。”没有意想中的赞叹有声,反而是俞靖再也忍受不住,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把青铜长剑,对着薛衣侯就劈了过去。 什么情况? 薛衣侯虽摸不着头脑,但反应却是不慢,脚下微动,便避了过去。 没想到这俞靖竟然还修有武经,只可惜,修为并不高。 翻手间,薛衣侯已经握上了千机扇,脚下转动,施展的赫然是清风颤,轻易的就转到了俞靖的身后。 锵! 千机扇上剑光一闪,却是从扇骨中弹出了青锋,直抵在了俞靖的脖子上。 “你发什么疯!”薛衣侯并没有伤人之心,除了没拿到好处以外,更想知道俞靖为何突然发难。 “哼,小贼,要杀就杀。但想要谋取我俞家半分钱,那是休想。”怒火中烧之下,俞靖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 “小郎君,这都是误会,还请放开东家。”一切变故发生的实在太快了,等那掌柜的反应过来,却已经晚了,只能在一旁焦急的哀求道。 “误会么?既然是误会,你若是不给小爷说出个所以然来,就休怪小爷剑下无情了。”薛衣侯是真的怒了。 自己好心的给这万紫轩一场造化,竟然得了这么一个结果,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了。 “这……”掌柜的神色一僵,犹豫了一番后,最终还是指了指平铺在案几上的丝绸,“实在是小老儿跟东家眼拙,看不出越小郎君所画的是什么,所以才让东家生了误会,以为……” “以为我是个江湖骗子。”薛衣侯接口道,脸上的怒意渐渐的消退,代替的则是无尽的嘲讽。 “确实如此。”事关东家的性命安危,掌柜只能苦涩的点头。 “哼,孤陋寡闻。”薛衣侯冷哼一声,手上一推,却是放开了俞靖。 “念尔等无知,这一次,小爷就不追究了。”薛衣侯说话间,径直的走到案几旁,一把拉过掌柜,然后一边指着丝绸上的画作,一边在其耳边低声解释了一番。 “啊?哦?当真……”一旁的俞靖自是听不到两人嘀咕什么,但却看到掌柜的表情接连变化,先是疑惑,接着便是惊咦,最后化作了惊叹,那双老眼更是散发出狼一般的精光。 “是不是真的,难道以你的眼光看不出来么?”薛衣侯冷哼道。 “啊,若真是如此,这两物简直就是……就是……”可怜的掌柜,以他的文化造诣,一时间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赞美之词了。 “小郎君,不知这两物可有名字?” “嗯,就叫它们文胸跟内裤好了。”薛衣侯摸着下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脸的促狭。 “这名字是不是有些太过粗俗了。”掌柜有些不满意。 “你懂什么,大俗即大雅,就这么叫。”薛衣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他可没无聊到给这两件东西另取名字的地步,太浪费脑细胞了。 “哎呀,东家,这一次咱们万紫轩有救了……不,是发达啦。”立时间,就见掌柜又哭又笑的冲到了俞靖的身旁,情形极度的肉麻恶心。 直到现在俞靖还是一脸的懵逼,这画风变化的也忒大了吧,难道那画在丝绸的物件当真有那么了不起? 好在,激动过后,掌柜也清醒过来,急忙将薛衣侯告诉他的那番话又给俞靖说了一遍。 论眼光,俞靖比起掌柜的无疑又高了半筹,掌柜都能看出的好东西,他自然没可能看不出来,于是……激动这种情绪还是很容易传染的。 “好了,你们主仆俩先别激动了。咱们现在是不是该谈谈刚才发生的事情了。”薛衣侯的冷笑之声,不合时宜的打断了俞靖跟掌柜的美好憧憬。 刚才发生的事? 明白过来之后,俞靖还算白皙的脸,立即就变得通红。 虽然心中不愿,但最终还是走到了薛衣侯的面前,诚惶诚恐的告罪道,“小郎君恕罪,刚才确实是俞某莽撞了,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呵,道歉要是有用的话,那还要官府做什么。”薛衣侯表现的不以为然,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之前还一直担心,如何向着俩人讨要一些实惠呢,没想到,他们竟然主动的送上了把柄,若是不用的话,如何对得起两位的“良苦用心”啊。 “这……”俞靖跟掌柜的都面露难色,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你们莫非要跟小爷装傻么?”薛衣侯有些忍不住了。 这俩货看上去挺精明的,怎么到了现在反而不开窍了。 既然是赔罪,自然要有赔罪的样子啊。 钱,钱,小爷要的是小钱钱。 若是可以,薛衣侯真想拎起这俩货的衣领狂喷唾沫。 薛衣侯自以为自己表现的已经足够明显了,可偏偏眼前的两人除了该死、恕罪以及诚惶诚恐的表情,再没有其他的表示。 “五百贯,少一文钱,小爷就活劈了你们两个。还有,换成银裸子。”终于,忍无可忍的薛衣侯用咆哮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真意。 第110章 被跟踪了 一纸契约,一包袱银饼,这便是薛衣侯跟越云喜离开万紫轩时的收获。 契约自然是股份转让的契约,从此越云喜成为万紫轩的第二东家,坐拥千贯身家。是的,诸位没有看错,在契约上签字画押的是越云喜,而不是薛衣侯,更不是那假冒的越云侯之名。 甚至,跟俞靖一起前往府衙报备的也是越云喜。 一包袱银饼则是俞靖为自己的冲动所付出的代价,可换取铜钱三百贯。 直到薛衣侯跟越云喜牵着驴子消失于浣衣坊的尽头,俞靖跟掌柜的依然有些懵逼,那“越小郎君”不应该是贵族子弟么,怎么能那般没有底线的做出敲诈之事呢?难道说贵族子弟也缺钱? 好吧,没人嫌钱少,哪怕是士大夫贵族,可区区三百贯实在有些…… 哪怕到了最后,俞靖跟掌柜的都没有再怀疑薛衣侯的贵族身份,原因无他,不论是其表现出来的强势以及傲慢,或者散发的气度,都绝非一般人家所能调教出来的,更何况,一出手,还拿出了两件闻所未闻的宝贝……图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相比于薛衣侯身份的真假,此时还重要么? 这总归是一场生意,万紫轩付出了三成的股份,而薛衣侯同样也拿出了干货,真正算起来,还真的说不清谁赚谁亏了。 “东家,不知道对那…….那两件衣物,你有何安排?”掌柜一时间还是叫不出那两件衣服的名字,不是记性不好,而是其名字实在有些低俗。 “秘而不宣,直等花魁大比。”俞靖一番沉吟,神色已经变得无比深沉。 俞靖的想法无疑是极好的,无非是想借着花魁大比一举打响名气,却不知,这世上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在主仆两人对未来陷入美好憧憬的时候,竟是没注意到,之前差遣伺候薛衣侯茶水的那名木讷伙计,却不知何时无影无踪,而到了第二日,便有大麻烦找上门来。 话说两头,薛衣侯跟越云喜离开了浣衣坊,若是按照他之前的计划,身上有了钱,又好不容易来了回繁花似锦的广陵城,自然要好好的潇洒一回了。可惜,他的这个计划,一说出口,便被越云喜断然否决了。 回家,赶快回家。 这便是越云喜的回答,一反常态的强硬,不容反驳。 不怪越云喜如此,一想到身怀了三百贯的巨款,哪怕是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她都总有种时刻被人窥视的感觉,更何况,两人出来也有快两日了,若是再不回去的话,怕是义父就要饿死了。 实在拗不过越云喜的固执,无奈之下,薛衣侯只能跟着出城了。 好在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作为万紫轩的第二股东,即便不能时常前来关怀一二,每隔段日子总要来收割红利的吧。 就这样,两人趁着天色未黑,便急冲冲的出城了,却不知,被越云喜关心的聂老头,此时俨然就在广陵城的某处,只是这脸色却实在算不得好看。 依然是闲庭小筑的画舫,依然是添香阁的琴房。此时,除了白裙女子、绿衣女婢以及聂老头外,赫然还站在另外一个人,若是薛衣侯在此的话,便不难发现,此人竟是万紫轩的那个伙计。 “事情就是如此。”只见那伙计倒也没有拘谨,跪坐于侧,尤其是那双眼睛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白裙女子,其中的觊觎贪婪,怕是瞎子都感受的到。 听完那伙计的一番陈述,白裙女子却是陷入了沉默,细长的眸子已经弯成了月牙儿状,分外的妩媚。 “薛十四郎,当真是好手段呐。”良久之后,白裙女子终于开口,却是赞叹有加。 “不过是巧言色令罢了,借着小聪明欺善压良,真是不当人子。”聂老头气咻咻的冷哼道。 同样的事情,在不同的人眼中呈现出的也会有差别,甚至是南辕北辙。 聂老头一生不喜权谋,更不擅长,在他听来,薛衣侯在万紫轩的作为,不过就是仗着小聪明的虚张声势,虽然谋得了不少的好处,可正因为如此才让他不齿气愤。 可在白裙女子眼中,却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了。 “呵呵,聂执堂是君子,自然看不得这般手段。可在奴家看来,薛家十四郎固然巧言色令,甚至不乏虚张声势,但若说这其中有什么欺瞒,却是言过其实了。”白裙女子摇了摇头,出身抚慰道。 “那小混蛋现在是什么境况,你我都知,即便薛家没亡,也不过是区区一县子,如何敢称贵族。他竟然厚颜无耻的假装贵族子弟巧取豪夺,这难道不是欺瞒么?”聂老头恨声道。 “聂执堂此言差矣,自始至终,那薛家十四郎何曾说过自己是贵族子弟?”白裙女子却是反问。 呃? 聂执堂一愣,细细回想伙计的叙述,神色微变,不由的投向那伙计。 “此子确实从未说过自己是贵族子弟。”伙计确认道。 “这便是薛家十四郎的高明之处了,想要做无本买卖哪有那般简单。商人逐利,更是狡诈,若是没有什么依仗,别说从他们嘴里抢食,不被他们吞的一干二净就已经不错了。薛十四郎显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从一开始就表现的傲慢、强硬,再加上本身所营造出的气度,才让万紫轩的东家跟掌柜走了眼,将其误以为是贵族子弟,心中便存了忌惮,不敢放肆。所以,这算不得是欺诈,而是非常高明的谈判技巧了。”白裙女子抽丝剥茧的解释,不仅是聂老头,甚至就连绿衣婢女以及那伙计脸上也变得精彩起来。 若真如白裙女子所说,那这薛十四郎的城府心计也太妖孽了吧? “兵家有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奴家现在倒是想明白了之前的一些疑惑,那薛家十四郎昨日进城,之所以会设计闲汉,未必是针对万紫轩,却必然在机缘巧合下探得了万紫轩的根底,此为知彼。而他的一番故弄玄虚却让对方摸不清他的底细,此消彼长,胜负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白裙女子说到这微微一顿,“奴家现在感兴趣的反而是薛十四郎到底给了万紫轩什么东西,竟让那主仆二人欣喜若狂。” “姑娘,要不奴婢去查一查。”绿衣婢女心领神会,急忙主动请缨。 “嗯。”白裙女子看似轻松的点了点头。 这看似平常的一幕看的聂老头眸子一紧。 白裙女子说的轻松,绿衣婢女回的也是随意,原本并没有什么,可若是联系到她们的身份,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薛衣侯所做的种种,在聂老头的眼中,虽略显下作,但毕竟还是付出了“图样”,可一旦绿衣女子出手,怕就真是强取豪夺了。 医家可不是外间流传的救死扶伤,甚至那不过是骗取民意的假像罢了,而本质上,它依然还是为了利益而不折手段的庞然巨兽。 而白裙女子显然已经盯上了薛衣侯给予万紫轩的图样了。 一时间,聂老头突然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他虽然修为不俗,以往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可比起眼前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俨然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他宁愿安于贫寒,也不愿为医家做事的原因之一。 跟这些人在一起做事,无异于与虎谋皮啊。 想到这,他更加坚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薛衣侯……可以与医家交好,却断然不能加入。不仅仅为了剑庐传承,更为了那小混蛋的身家安危。 “既然此事已了,老夫也要离开了,否则,若是让他们二人先一步回到家中,发现老夫不在,又是一场麻烦。”聂老头说话间,已经徐徐起身。 白裙女子没有挽留,躬身送行。 “我们被人跟踪了。” 由于两人离开广陵城时已经是下午偏近黄昏时分,所以,也就行了不到百里路,天色便黑了下来,好在今夜月朗星稀,星夜赶路倒也没太大的困难,可薛衣侯的脸色却并不好看,低声对骑在驴上的越云喜说道。 其实不用薛衣侯提醒,越云喜修为本不比他弱,更经常狩猎,早些时候,便感觉到了不对。 现在听到薛衣侯也如此说,无疑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感觉,越云喜禁不住紧张了起来。 莫非遇到歹人,想要劫他们身上的钱财么? 想到这,越云喜不由抱紧了怀中的包裹。 “哎,现在知道紧张了,早知如此,之前就应该听我的,在广陵城再借宿一晚。”薛衣侯叹息一声。 不同于越云喜所想,薛衣侯却有着其他的猜测。 在他想来,这跟踪他们的人,极有可能是万紫轩派来的人,其目的倒也未必就是要黑吃黑,更多的是想要探究他们的底细罢了。 毕竟,薛衣侯一直表现的神神秘秘,其身世实在太过可疑了,若是不能探究清楚,对俞靖而言,无异于如鲠在喉了。 这也是他之前不想立即离城的原因,除了想要见识一番广陵城的花花世界,也有混淆视听、摆脱监视之意。 “那咱们该怎么办?”越云喜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无妨,继续走。若是他们不现身也就罢了,若真的不知好歹,就……杀!”薛衣侯眼睛一眯,寒光闪烁。 现在契约已经拿到手了,薛衣侯并不在意自己身份被戳穿,毕竟自始至终,他可从未说过自己是贵族子弟,日后也不怕打官司。 可若对方想要黑吃黑,哼……小爷可不是没有杀过人。 呼呼……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一阵衣袂破空之声,陡然打破了月下的宁静。 竟然……真的来了。 第111章 截杀 身影闪烁,杀气凛然。 只是眨眼的功夫,薛衣侯跟越云喜四周便围了一圈的人,足足有十六七个,衣着短打,手持兵刃,透着精悍。 借着月光薛衣侯四目环绕,竟是看到了熟人,不正是昨日里被他整治了一番的闲汉么? “王对眼。”薛衣侯牙关紧咬,从齿缝中蹦出三个字。 王对眼便是薛衣侯昨日进城时遇到的闲汉,也是后来被越云喜教训的最惨,将胳膊打折之人。 闲汉姓王,本名叫什么并不重要,也没多少人知道,反而因为天生斗鸡眼,所以得了个浑号王对眼。 薛衣侯一番打量,却是从人群中发现了王对眼,正为一个彪悍的中年男子裹挟着立于身旁。 当然,说是裹挟也不恰当,从王对眼此时的表现看,显然并非是被胁迫的,只是因为自身不修武经,为了赶路才被人架住了胳膊。 “龙头,就是这两人。”王对眼恶狠狠的瞪了薛衣侯以及越云喜一眼,对为首的汉子说道。 声音尖锐,透着恨意。 那被称作龙头的也是个中年汉子,一脸的虬髯,身高足有九尺,极为雄壮,浑身上下无不充溢着彪悍气息,在其背上则斜插着一柄青铜朴刀。 得到王对眼的确认,那龙头如同野兽般的眸子不禁上下打量了薛衣侯跟越云喜一番,这才瓮声瓮气的开口道,“男的宰了,女的留下。” 好霸道,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就命令进攻,这番果决,哪怕是薛衣侯也是一时间难以适应。 不给薛衣侯思考的机会,除了那龙头以及不修武经的王对眼之外,剩下的十五人已经气势汹汹的杀了上来。 “师姐,小心了。”薛衣侯只来得及提醒一声,抽出千机扇便已经跟人动上了手。 清风颤,薛衣侯身形一颤,两步跃出,便到了冲在最前之人的面前。 “给我死。”薛衣侯上来就用尽了全力。 两尺青锋自扇骨中弹出,使得赫然是其最强的左追翼。 薛衣侯的打算很简单,那便是先声夺人。 对手人多,且都修有武经,虽不知修为高低,但值此情况下,只有上来便施以辣手,震慑住对方,方为上策。 论起战斗的经验来,因为薛家一场剧变,可谓让薛衣侯有了长足的进步,再加上他继承了前世的战术眼光,做出的判断跟决定,无疑是正确的。 现在,让他唯一担心的反倒不是自己,而是越云喜。 薛衣侯以前虽是个懒散的性子,但耳濡目染下,渐渐的也有了缇骑司的战斗特点,那便是一击必杀。 清风颤作为薛家典藏中最好的身法武经,看似简单,却步步杀机,身形的左右颤动,很容易给对手造成迷惑,又不影响自身的速度,最是实用,也因为如此,它几乎成了缇骑司必修的武经,薛衣侯也不例外。 果然,薛衣侯的主动迎击很是出乎了对方的意料,加上那略显飘忽,却又速度极快的清风颤,让那冲在最前面的男子有些反应不及。 左追翼,本就是善于追杀的招数,只是眨眼的功夫,薛衣侯便与那人擦肩而过,却于半空中留下了一道血痕。 噗! 血痕的源头赫然来自那倒霉之人的脖颈,到死他都没来得及惨叫一声。 “嗯?好辣的手段。”这一幕看到局外的龙头眼中,不由的皱起了额头,粗声厉喝道,“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注意配合,不要给他抓住落单的机会。” 自始至终,那龙头也只是提醒一声,不仅没有上前助阵,甚至看都没看死去的同伴一眼。 听到龙头的提醒,且不论跟越云喜交手的几人,只说围攻薛衣侯的人心头一凛,立时就放慢了脚步,等到同伴跟上,这才各施手段,有攻有守,彼此的配合竟然极为娴熟。 饶是薛衣侯仗着清风颤,一时间,竟然也难以奈何。 说到这,便看出薛衣侯的弱点了。 薛衣侯虽然受了缇骑司的影响,但他总归不是缇骑司,相较之下,他更擅长与人单打独斗,并以巧取胜。 可现在,面对六七个修为不高,但彼此配合却进退有度的对手,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当然,之所以如此,也有另外的原因,就是他手中的武器了。 没有了逍遥伞,没有了浅吟锯,仅凭一把千机扇,无疑让他的实力大打折扣,胸中所学,很多招式都难以施展。 就在薛衣侯这边疲于应付的时候,另外一边的越云喜就更加不堪了。 她原本就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现在猝然面临多人的围攻,从一开始,心中便生了怯意,加上对方的人多且又进退有据配合极好,情势也就越发的危急了,更何况手中拿的还是不怎么趁手的逍遥伞…… “哎呀!”一声痛哼自越云喜的口中传出,却是一个躲闪不及,被歹人用刀刃划中了左臂。 不过,这一声却是惊讶多过于了疼痛。 原来越云喜左臂虽被砍中,却出奇的没有受伤,甚至连衣裳都没破,那刀刃一接触到衣裳,也不知为何,竟然滑了出去。 这一景象,不仅惹得越云喜惊奇,就连围攻她的那几个歹人也是微微一愣。 可越云喜虽然没事,但她发出的声音,却是惊扰了另外一边的薛衣侯。 此时薛衣侯都脱身乏术,自然也就顾及不上越云喜了,所以陡然听到越云喜的惊呼,还以为她受了伤,心头禁不住一沉,却是露出了破绽。 而围攻薛衣侯的歹人经验也分外的老道,察觉到破绽之后,便有一支短矛递了出去。 好在薛衣侯反应够快,于危机时刻展开千机扇,以扇面挡了下来。 那短矛虽然没能刺破千机扇的扇面,但凭借着力量,还是间接的点在了薛衣侯的左胸之上,力量之大,一举将其击退。 薛衣侯倒也机灵,强忍住胸腹的疼痛,借着对方的力量,脚下几个踉跄,竟然直退进了越云喜的战团中,千机扇上下翻飞,给越云喜解了围。 “受伤了么?”背靠上越云喜的后背,薛衣侯一边戒备,还不忘低声关切道。 “没、没。”越云喜此时也意识到刚才失声引来的麻烦,不由的有些心虚跟歉意。 “咱们麻烦了。”薛衣侯没有多想,也没时间多想,此时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沉重,“这些都是军伍之人。” “啊,军伍?”越云喜可没有薛衣侯这份眼力,听到这个答案,不由的一惊。 “不错,而且还是军伍之中的精锐。”薛衣侯点了点头。 薛衣侯总归是出身高贵,在见识上远非越云喜可比。 眼前这些围攻的人,修为未必有多高,所施展的武经也是粗鄙,可彼此间却进退有度,有攻有守,加之杀伐果决,一看就知道是经历了战场的磨合才有的,如此一来,他们的身份便烘之欲出了。 军伍本就最重军阵配合,也是其最强大之处。 一名军伍若是对上游侠,那几乎是以卵击石。十名军伍对上相同数量的游侠,也是败多胜少,可若是百人队面对相同数量游侠,结果就完全不同了,最终胜的必然军伍,若是再上升到千人甚至万人,那将变成一面倒的屠杀,不过沦为鱼肉的已经变成了游侠。 这也是如今天下,各大诸侯国放任下面的贵族豢养武士却不予限制的缘故。武士比之军伍,单兵素质虽然高了许多,但总归还是乌合之众,一旦作乱,面对大军剿伐,土崩瓦解也只在旦夕。所以,各诸侯王族只要牢牢的掌握住军队,甚至是军队中最精锐的部分,便已经立于了不败之地。 眼前这些人,虽然衣着布衣,但杀伐之中不论战术配合还是气质,无一不是暗合了军阵之道。而且还都是军伍中的翘楚,也正因如此,区区十几人,便完全压制了薛衣侯跟越云喜两人。 想到这,薛衣侯不禁向着战圈外的王对眼以及他身边的那位龙头望去,眼眸之中晦暗难明,之前出现在心头的疑惑,到了现在已经豁然开朗。 好一个兵匪勾结。 “咱们该怎么办?”越云喜即便不知道薛衣侯所想,也能看得出两人的境况很不好,心乱如麻下,哪里还有分寸。 “嘿嘿,其实很好办。”薛衣侯却是冷笑一声,“杀光他们就好了。” “啊?”越云喜一愣,这不是废话么?可照眼前的光景,他们两人能逃过此劫就已经不错了,哪里有半分可能转败为胜呢? “喜儿,你最害怕什么?”薛衣侯却是突然问了句题外话。 “我……”越云喜一滞,这什么跟什么啊。 “快点说,你最害怕什么?”眼见四周的歹人在摆好了阵势后,就要再次冲杀,薛衣侯不禁提高了语调,语气极不耐烦。 “我怕……我怕孤独。”越云喜心头一震,下意识的就尖叫了出来。 孤独? 这下反而让薛衣侯一愣,不过很快也就释然了。 只怕身后这女人怕的不是孤独,而是孤苦无依吧。 想想也对,从小到大,越云喜就跟聂老头相依为命,从她平日里对聂老头的言听计从就看得出有着极大的依赖性,既然如此…… 薛衣侯眼睛一转,已经有了主意,可转瞬间就化作了苦涩。 “又上来了,杀吧。”下一刻,十几个歹人已经杀到了眼前,薛衣侯手中千机扇一挺,便迎了上去。 …… “啊!!!” 第112章 血念玉 凄厉而又短促的惨叫,几乎压制住了嘈乱的打斗声,使得原本就左支右绌的越云喜更是大急。 因为这声音,赫然出自薛衣侯。 心中焦虑之下,越云喜竟然不顾身前的敌人,转目望去。 果不其然,薛衣侯整个人已经飞出一丈之远,落地之后,身体一阵抽搐便归于静止,生死不知。 “师弟……”眼见此状,越云喜如遭雷殛,一时间,担忧、悔恨、愤怒、恐惧种种情绪袭上心头。 担忧薛衣侯的安危,愤怒这些歹人的恶毒,而更多的则是悔恨,她恨自己的无能,竟然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更有着无尽的恐惧。 薛衣侯死了么? 或许,但现在不论他是生是死,越云喜都陷入了孤身奋战的境地。 在之前,哪怕身陷危境,但在越云喜的内心深处,虽担忧,但却没有太多的恐惧,因为她长年累月建立起的依赖性,已经不知不觉中转嫁到了薛衣侯的身上。 薛衣侯的存在,也恰恰给了她偌大的心里安慰。 可现在呢? 就在刹那间,薛衣侯还在问她最害怕什么? 她害怕孤独,害怕这种无依无靠的孤苦,这让她充满了不安全的无助,犹如……混沌的记忆中,那个于纷乱战火中孤苦无依而嚎啕大哭的婴儿。 砰! 越云喜的失神,于此时无疑是极为危险的,浑然不知一柄朴刀已经落到了她的身前。 眼看再近一寸,那朴刀便能捅入她的胸腹,然后要了她的性命,可就在此时,朴刀陡然一转,改劈为抽,最终用冰凉的刀身狠狠的抽在了越云喜的肩头。 这些歹人虽然下手狠辣,但却没有忘记之前龙头的交代。 男的宰了,女的留下。 换言之,眼前这小娘皮是必须要活捉的,军令不可违。 更何况,若是不留下这小娘皮,这一趟他们可不是要亏本了么? 啪! 右肩遭到重击,越云喜脚下横着踉跄数步,差点摔倒,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将手中的逍遥伞甩脱,但同时也将她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你们……杀了师弟,我、我要你们都陪葬!!!”声音冷厉而尖锐,让人实在难以相信,这阴冷的语气竟然会是从一个娇弱的女子口中发出。 一时间,炎炎的盛夏夜里,所有人竟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包括在外观战的龙头。 人在恐惧的时候会变得如何? 胆怯?昏厥甚至是被生生的惊吓而死?又或者…… 越云喜给出了她自己的答案。 手中的逍遥伞徐徐的擎起,速度很慢,甚至有些颤抖。右肩的创伤,还是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一时间,整片天地,似乎也随着越云喜缓慢的动作而放慢了。 “内实精神,外失安佚。见之如妇,夺之似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捷若腾兔,追形还影,纵横往来,目不及瞬……” 低不可闻的呢喃之声,自越云喜的口中传出,然后……剑随意动。 呼!!! 晚风徐徐,本应该轻柔,可为何吹拂在人的身上,竟是那般的痛! 啊、啊!!!! 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只不过转瞬之间,之前还气势汹汹的歹人,竟然悉数倒地,若是仔细看的话,便不难发现,每一个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个血窟窿,要么在咽喉,要么在眉心,要么兼而有之。 黑夜重归静谧,只是带着森然。 一个身材修长但却消瘦娇弱的女子却浑噩的站在死人堆中,这一幕,看在任何人的眼中,都会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至少,薛衣侯是如此,自始至终都没有加入战团的龙头是如此,至于那王对眼,早就吓的白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越云喜略显呆滞的娇容缓缓转动,直向那龙头望去。 噗通、噗通。 只是这一眼,龙头就有种心脏要从胸腹中跳出来的窒息感。 不自觉中,那龙头已经连退了数步…… “啊!!!”一声粗粝的惨叫,终于忍不住从龙头的嗓子眼里挤压出来,紧接着转身便逃进了黑夜之中…… 直到龙头的身影为黑夜所吞噬,薛衣侯才从恍惚中惊醒,再想去追却是已经晚了,叹息一声,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神色复杂的望向越云喜,一时间竟然不敢走过去。 “喜儿、喜儿师姐?”薛衣侯试探的叫了两声。 别怪薛衣侯如此谨慎,实在是越云喜此时的状态太过诡异了,仿佛神游天外,又仿佛进入了某种难以言明的境界之中,谁知道她此时是否清醒,若是冒然走过去,把自己当成敌人,一剑斩了,那死的就太亏了。 呼! 一阵寒风吹过,掀起了薛衣侯跟越云喜身上的衣袂。 “我擦,见了鬼了,这可是盛夏,哪里来的瑟瑟寒风!”薛衣侯全身不由的打了个哆嗦。 心头的怨念刚落,另外一边,越云喜娇躯一晃,仿佛失去了力量一般,眼看就要委顿倒地。 见状,薛衣侯哪里还有其他顾虑,急忙发动清风颤,在其倒地前,将她拦腰抱住。 低头看去,越云喜此时俏脸苍白,满是疲倦。 “师、师弟……”空洞无神的眸子在看清薛衣侯的脸之后,渐渐有了神彩,但越云喜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脑袋一歪,却是昏迷了过去。 这是……脱力了? 薛衣侯心头一阵乱麻,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哼,小子,现在你可满意了?”一声冷哼突然自黑夜中传来。 “老匹夫?!”对于这声音,薛衣侯实在太熟悉了,骇然转头间,一道身影徐徐的自黑暗中走出,不正是聂老头么? 聂老头一步步走来,而且脚下更是不客气,将一具具拦路的尸体踢出去了不知道多远,这才站到薛衣侯的身前。 满是爱怜的看了眼昏迷于薛衣侯怀中的越云喜,再看向薛衣侯时,神色立即就冷了下来。 “老匹夫,你不是不来广陵么……不对,你一直在暗地里跟着我们对不对?刚才你也一直冷眼旁观?”薛衣侯很愤怒,不是愤怒于聂老头的欺骗,而是愤怒于他的见死不救。 是的,聂老头看的明白,之前为了能够激发出越云喜的潜力,薛衣侯无耻的装了回死,主动的让自己迎上了一名歹人的武器,让自己受伤倒地,然后装死。 而这么做的效果,无疑是显着的。 巨大的恐惧激发了越云喜的潜能,挥手间,凭着并不锋利的逍遥伞,尽屠十几个歹人。 可那又如何? 比起自己的无耻,他更痛恨于聂老头的见死不救。 这老匹夫,难道看不出之前两人的危境么?若是他能够现身,薛衣侯又何必用自己的性命去做一场豪赌。 “臭小子,倒是恶人先告状了。”聂老头那双本应该浑浊的老眼,此时却是精光四射。 是的,薛衣侯的愤怒是真的,但同样也是假的。 薛衣侯真的是在愤怒,但同时也确实是恶人先告状,以期避免被聂老头秋后算账。 薛衣侯用无耻的装死,激发了越云喜的潜能,可后果却是让她陷入了昏迷。 只是简单的脱力么?会不会有其他的副作用?薛衣侯不知道,所以此时必须尽力的撇清自己的罪责。 “哼。”被聂老头揭穿,薛衣侯老脸微热,却依然嘴硬,佯怒的冷哼一声。 “哎……回家吧。”出乎意料的,聂老头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最终没有惩罚薛衣侯,只是叹息一声,强自从薛衣侯的手中接过了越云喜,然后将其抱到了驴子上,一手牵驴,一手扶着她不至于摔落,也不招呼薛衣侯,便自顾的离开了。 什么意思?这就完了? 薛衣侯有些愣,实在猜不出聂老头的意图,良久之后,还是挠了挠头,捡起掉落在地的逍遥伞,捂着胸口的痛处,追了上去。 “老头子,你真的不能教我喜儿……师姐所用的武经么?” 相比于上次比武,这一次,越云喜那凌厉无比的快剑,给予薛衣侯的冲击力更大,也让他更加的眼热。 “老夫之前已经说过了,不会,自然也不能教授了。”聂老头不冷不热道。 “谁信呢?”薛衣侯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 看样子,聂老头是真的不愿意教自己这门绝学了,既然如此……薛衣侯眼睛一转,却是有了决定。 既然从聂老头这学不了,那日后就悄悄的向越云喜偷师好了。 “老夫劝你别打喜儿的主意。” 有的时候,薛衣侯真的怀疑,这老头是不是学过读心邪术,否则,怎么就能总是一眼就瞧出自己的小心思呢? “为什么?”薛衣侯梗着脖子不服道。 老匹夫管的似乎也忒宽了吧。 聂老头看着薛衣侯那倔强的表情,心中喟然一叹,今天若是不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怕是难打消他的念头啊。 “也罢。”聂老头叹息一声,似乎下定了决心,“喜儿的武经确实不是老夫教导的,当然也不是什么生而知之,而是传承自血念玉。” “血念玉?!”薛衣侯心头一颤。 “呵呵,看来你也知道血念玉啊。”聂老头抚须一笑。 废话,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血念玉啊,小爷又不是山野村夫,如何不知道。 所谓血念玉,确实是玉的一种。 玉,又被称作灵石,乃是石之精华,又被称作大地舍利,质细而坚硬,有光泽,略透明,经雕琢,可做配饰,为世人所喜。 但这只是凡人之见,而对于修行之人,更加看重的乃是玉的特质。 天下之间,现在发现的玉共分软玉、硬玉、黄玉、碧玉、青白玉、白玉、青钢玉七大类共计百种之多。 每一大类都各有特质,其用途也是完全不同,这些后文自有详述,再此就不赘言了,只说那血念玉,则属于软玉的一种,也是品质最高的,世间罕有,其价值自然就可见一斑了。 当然,血念玉的价值可不仅仅体现于稀罕,更在于其特质——它可拓印典籍。 第113章 身怀宝玉而不自知 但凡修行典籍,不管是文卷还是武经,不管是内经还是外经,想要传承,自然离不开拓印,而最常用的方式自然就是刻在竹简或者写在羊皮卷丝帛之上,不过,这些方式虽然简单,但也有极大的弊端,一来容易损坏,其次也极容易为人所盗取,从而泄露。 这也是为何,但凡修行之人,大多将修行典籍视为最珍贵的财富,轻易不予外传,可依然有不少流落黑市的缘故,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路不正,非抢即盗来的。 除了上述的的记载方式外,还有另外一种方式,所用的载体便是血念玉。 血念玉有两大特质,其中之一,名为摄念。所谓摄念,便是可摄取人的意念。用时,只要将血念玉放在眉心处,然后注入玄力,血念玉便可抓取脑中所想的影像,并予以储存。 第二个特性,则是血融。血念玉不仅质地柔软,更是遇血则融,化为液体。 正是因为这两大特性,使得血念玉成为拓印修行典籍的最佳选择。 利用摄念的特性,可将修行典籍通过冥想的方式储存入血念玉之中。 而在用的时候,只需要在身体的某处割伤,然后将血念玉放于伤处,后者遇血则融,从而进入到自身血脉,除非身死,绝无丢失的可能。 当然,用血念玉进行拓印,同样也有其弊端。一来,血念玉稀罕,有价无市,甚至不是一般贵族所能拥有的。其次,血念玉拓印典籍,不利于大范围的传承。 正是因为这两大缺点,所以,除非是品阶极高的镇国、镇派绝学,绝无可能用血念玉拓印。 血念玉融于血脉之后,并非消失,只是呈现出液体状态,并且通过血液流入人脑,如此达到生而知之,随意念调动,予取予求。 可一旦传承者为人所杀,放干其血,血念玉就会重新凝固,开胸破腹,便可取出。所以,血念玉传承也并非万无一失。 当然,血念玉本就稀罕,一旦为人所传承,其隐蔽性也是极佳,寻常根本不可能被人发现,加之其取出的方法又颇为麻烦且残忍,所以,这一点弊端倒是可以忽略。 “喜儿是乃是老夫捡到的孤儿,说起来,距今也有十七年了。收养之后,老夫以金针刺穴之法,想要窥其有无修行的资质,如此才偶然间发现了血念玉的存在。后来,随着喜儿长大,她总说会在梦中看到一些影像,也让老夫确认,那融入她血脉中的血念玉所记录的赫然便是一部武经,而且还是极为高深的武经。”既然已经打开了话匣子,聂老头也不再隐瞒,“老夫好奇之下,也曾询问过喜儿一些细节,花了足足两年的时间,对那部武经才算有了大概的认识,却最终发现,它竟然根本不适合男子修行。” “不适合男子修行?!”薛衣侯一愣,心中失望的同时也颇为好奇。 世界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竟然还有如此特别的武经,不适合男子修行,换言之,就只有女子才能修行了? 这种事情,薛衣侯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哪怕薛家典藏有素女剑,但只是因为它本就是女子所创,招式之间充满了柔美,更适合女子罢了,却也不限制男子修行。 这老头不会是为了让自己死心,而故意杜撰出来的吧? 薛衣侯不无怀疑道。 “你可是不信?”聂老头斜了薛衣侯一眼。 薛衣侯默然,算是回答了。 “好吧,其实那部武经比较特殊,它本身并不分内经外经。”聂老头摇了摇头。 “不分内、外经?是什么意思?”薛衣侯皱眉。 “换言之,它包含内经以及外经,乃是罕见的总诀武经。两者相辅相成却又缺一不可。”聂老头解释道。 “你……你不会是说它的品阶在上等地阶吧?”一时间,薛衣侯也是惊的瞠目结舌。 内经分天地玄黄四品,每品又有上、中、下三等。 地阶的内经若是有售的话,其价值甚至买下整个北阴郡或者广陵城了。 更何况是上等地阶的内经,一旦有流落在外的,甚至可以引发诸侯国间的战争。 而据薛衣侯所知,武经在分内、外经的同时,还有一种特殊的存在,便是聂老头口中所说包含了内经跟外经的总诀武经,但凡这一类特殊的武经,都以内经的品阶进行划分,而且最低也达到了上等地阶。 原因很简单,但凡这种特殊的总诀武经,其包含的内经对身体的改造从一开始,便是完美了契合了所属外经的招式,同时,其外经的招式,只有在其所属内经经脉玄气(力)的运转下,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威力。 两者相辅相成,彼此成就,其价值可想而知。 “怕是不止如此啊。”聂老头的回答,无疑让薛衣侯更加的想入非非了。 不止如此,是说其品阶不止是上等地品么,那么……我擦,难道是天阶武经!!!! 薛衣侯自觉有些眩晕。 要知道,以前的薛家大小也算是一方豪强,可其典藏的内经之中,最高的也才不过是中等黄阶,可饶是如此,非主支子弟都没资格修行呢! 中等黄阶,天阶,其差距何止天壤。 “可这跟性别有什么关系?”良久之后,薛衣侯才擦掉口水,迫切的问道。 “关联便在那部武经所包含的内经,其开拓的经脉不是男人可以做到的。”聂老头也显得有些遗憾,“男女总归有别,尤其是身体的结构上。” “能说的详细点么?”薛衣侯不懂。 “好吧,那部武经所包含的内经,在前期倒也没什么不同,可修为一旦突破进持节境,会在女子孕育之处凝结节杖,你可以么?”聂老头看薛衣侯依然不死心的样子,索性和盘托出。 “女子孕育之处?”薛衣侯稍一品味,脸色立即就变了。 那不就是子宫…… 好吧,听到此,薛衣侯终于彻底的绝望了。 “现在死心了吧。”聂老头戏谑道。 薛衣侯无精打采的点了点头。 这诡异的武经,都快赶上葵花宝典了,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后者,男子若是狠一狠心,也不是不能修炼。可若是换成前者……嗯,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首先要变性啊,且不说时下有没有这种医疗技术,即便是有,薛衣侯也是万万不会做的。 “哼,身怀宝玉而不自知,你个小混蛋,真是气煞老夫了。”实在看不得薛衣侯那势利的嘴脸,聂老头终于忍不住,一掌拍在了其后脑勺上。 毫无防备下生受了这一掌,薛衣侯踉跄着差点没跌个狗啃屎。 “老匹夫,你什么意思?”薛衣侯大怒。 “什么意思,难道你听不懂人话么?”聂老头也是毫不逊色,瞪着一双牛眼。 人话?呸呸,身怀宝玉而不自知? 难道是这一句? 薛衣侯歪着脑袋想了想。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跟越云喜身怀的武经又有什么关系? 等等…… 薛衣侯脑筋急转,似乎想到了什么。 “聂老头,你不会是说……” “还算聪明。”聂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 一时间,薛衣侯突然变得兴奋激动起来。 若是在外人听来,或许会莫名其妙,这师徒俩是在说人话么,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事实上,薛衣侯之所以会这般激动,皆是因为那句“身怀宝玉而不自知”,让他联想到了四个字——剑庐传承。 身怀宝玉,可谓是一语双关。 想想之前在聂老头卧室下洞窟的惨痛经历,薛衣侯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内经一部四章以及外经九章,不觉得奇怪么? 不论是内经还是外经,皆是武经,既然是武经怎么会凭白的烙印进薛衣侯的脑海中呢?在联想到,当时,聂老头猝然出手,将自己拍晕…… 以前是无暇多想,而现在,有了越云喜这个例子,薛衣侯若是再想不出其中的关窍,就可以找根面条吊死了。 血念玉,薛衣侯血脉中融入了血念玉,而且还是聂老头亲自打入自己体内的。 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当时发生的种种,而这恰恰不是说明身怀了“宝玉”么? 当然,这里的宝玉不仅仅指的是血念玉,更包括它所拓印的武经。 且不去说那模棱两可的九章外经,只是那名为《剑语》的内经,就是了不得的宝贝。 《剑语》分四章,每章为一分篇,第一章品质达到了上等黄阶,第二章则是上等玄阶,第三章直接就蹦到了上等地阶,至于最后一章,更是夸张的上等天阶。 之前,薛衣侯因为自身修为的缘故,只修了第一分章,其品阶虽高过他之前所修的《常心经》,却也高的有限,加上突然更换内经所引来的痛苦,所以使得他事后根本没有仔细品味,至于现在…… 乖乖,上等天阶,那岂不是逆天的存在了。 想通之后,薛衣侯就开始傻笑,将小人得志的模样演绎的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有了对比,再看越云喜所传承的那部特殊武经,哪还有之前的觊觎以及失落,反而充满了一览众山小的得意。 “嘿嘿,老头……呃,师父,咱们剑庐一脉的传承,比之师姐的传承孰高孰低啊?”薛衣侯一脸贱笑的问道,得意忘形处很是欠抽啊。 就仿佛开着法拉利的人,却“不耻下问”的问一个开着奥拓的人,谁的车好一般。 其后果自然是…… “滚蛋!”聂老头怒喝声中,粗糙的巴掌便招呼了过去。 第114章 改变 一老两少,待回到山村的家中之时,天已放亮。 越云喜依然在昏迷沉睡,被聂老头抱进了卧室安置。 离开前,回头望了昏睡的越云喜,不知为何,薛衣侯的神色变得分外复杂。 厅堂内,师徒二人再次问对。 “老头……师父,喜儿师姐是怎么回事?真是力竭么?” “哼,这时候终于想起喜儿了么?”聂老头却是冷哼了一声。 薛衣侯讪讪的摸了摸脑袋,来的一路上,他光自己个兴奋激动了,竟是忘记了越云喜的安危,如此想来,心头不禁有些惭愧。 好在聂老头并没有过分苛责,也算是给他留了些颜面。 “喜儿如此,除了力竭外,也有过分惊吓的缘故……” 经聂老头一番解释后,薛衣侯这才了然。 说白了,喜儿现在的修为还是太弱了,难以驾驭她所修的那门特殊武经,强行施展,不仅对体力的消耗极为巨大,甚至对自身也造成了一些反噬,好在她年轻,偶尔一次,修养几天也就回复了,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当然,除了体力的耗尽外,紧绷的神经加上薛衣侯制造出来的恐惧,也是使她昏迷的重要原因,毕竟情绪的过分激动本来就容易让人晕厥,更何况是在身体虚弱的情况下。 “话又说回来了,你们两个混账进一回城,怎么就惹来这么大的祸事?”聂老头突然兴师问罪道。 “呃?你不知道?”薛衣侯诧异的望了老头一眼。 “老夫如何得知?”聂老头表面上义正言辞,但暗处却有些心虚。 聂老头如何不懂薛衣侯的言外之意,事实上,他也确实背着这两人去了广陵城,但也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何会遭遇截杀。 “哎,都怪我太仁慈了。”薛衣侯没有继续追究,颇为懊恼的拍了拍脑袋。 话还要从那一晚上说起。 薛衣侯利用一个晚上的时间,从那几个闲汉的口中探听到万紫轩的情况后,最终还是放过了他们。 当然,倒不是说薛衣侯发了善心,主要是那几个闲汉实在入不了他的眼而已,更何况之前也得了教训。 可惜,薛衣侯还是犯下了大错,而且是经验主义的错误。 广陵城最终不同于薛山县。 薛山县县城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万人口,贫富差距没有那么大,相对的闲汉并不多,最多干些偷鸡摸狗之事,哪怕有大着胆子想要拐孩子妇女的,也被最大的纨绔薛衣侯好一番整治,就此老实了下来。 可广陵就完全不同了,人口百万,商业发达,可谓三教九流数不胜数,闲汉的数量跟规模自然也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薛衣侯能够看出那些为人所鄙视的闲汉所拥有的优势,别人为何就看不出呢? 之前,薛衣侯就已经判定那些截杀自己的人出身军伍,串联起来,也就不难猜出其中的原因了。 时下乱世,兵跟匪可是不分家的。 白日里为兵,镇守家国,暗地里做些男盗女娼之事实在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不然如何改善生活,就靠那点并不丰厚的饷银么? 收拢闲汉,身居幕后,如此一来,军队便可从闲汉的身上榨取好处,而后者有了军队作为依仗,行动便更加的猖獗,狼狈为奸,倒也算得上是双赢的局面了。 想来,那些被薛衣侯教训的闲汉,因为心怀怨怼,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最终说服了靠山,对薛衣侯两人进行了截杀。 “哎呀,该死,竟把那孙子给忘了。”薛衣侯突然一拍脑袋,无比懊恼道。 到了现在,他终于想起来,虽然越云喜大发神威,斩杀了十几人,可最终还是跑了那个龙头,这也就罢了,似乎连那个王对眼也还活着,只是吓昏了过去。 以薛衣侯的性子,若是能想起来的话,怕是绝对不吝一刀,结果了那闲汉的性命,可因为聂老头的意外出现,竟是被他给遗忘了。 只可惜,此时想起来又能如何,且不说已经过去了一个黑夜,那王对眼怕是早就跑了,即便没跑,薛衣侯总不可能再跑几百里原路返回吧? “也罢,就让你多活些日子,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薛衣侯一阵咬牙切齿。 “说完了?”聂老头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呃?老头,还有事么,没事的话,要不各回各家,去睡觉?”薛衣侯打了个哈欠,疲惫之色瞬间爬上了脸颊。 “你的伤没事吧?”聂老头罕见的关切了起来。 “没事。”薛衣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最近这段时间,总是受伤,倒是让他慢慢的习惯了,再者说,这一次,也确实没大碍。 之所以如此,还要多亏了身上的衣服。 薛衣侯跟越云喜的飞鱼服,其面料选取的丝绸品质极佳,用一句广告词来说,就是非一般的丝滑,一般刀剑砍上去,若是角度不好,原本十成的力道甚至可能被卸去六成。 这也是古时候很多高级将领在盔甲之内还要穿上高等丝绸的缘故,能极大的降低刀枪剑弩这类锐兵器的伤害。 除此之外,飞鱼服还在前胸后背处夹杂了一层金丝内衬,让其防御力更上了一筹。 当时,薛衣侯为了能骗得越云喜恐惧,便主动的迎上了敌人的兵刃,那是一柄短矛,或许是使用了很久的缘故,矛尖并不算尖锐,加上使矛之人,也没料到自己竟如此轻易的刺中薛衣侯,准备不足下,力道也并不大。 短矛扎在薛衣侯的右胸之上,甚至都没来得及戳破衣料,就见薛衣侯狠狠的摔了出去,生死不知,紧接着便上演了越云喜一剑连杀的好戏。 所以,自始至终,除了胸口有些疼痛之外,薛衣侯连皮都没有擦破,自然也就算不得伤了。 不过,虽然没受伤,可面对聂老头罕见的关怀,薛衣侯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暖洋洋呃,可惜,这份感激甚至没能捂热,就被紧接着到来的凉水给泼灭了。 “哼,没事就好……既然如此,从明天开始,你的好日子也就算是到头了。”聂老头阴森的一笑,让薛衣侯倍感不安。 “老头,你这是何意?” “老夫乏了,且先歇了,晚饭时再叫我。”可惜,聂老头并没有回答,站起身后,留给了薛衣侯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 薛衣侯很困,也很累,可不知为何,辗转反侧却怎么都睡不着。 “该死的,小爷怎么也算半个客人,且来了这么多天了,难道就没人想着给打张床么?”薛衣侯猛的坐起,发泄般的锤了身下的地面。 是的,薛衣侯此时在打地铺,甚至可怜到连一张草席都没有。 夯实坚硬的地面,偏偏还凹凸不平,趟在上面,别提有多难受了,而且还脏。 郁闷中的薛衣侯此时多么的想念自己的无涯海筑啊。 睡卧摘星阁,醒枕碧池水,那种惬意,就是给个神仙也不换呐。 “不行,必须改变。”薛衣侯握紧拳头,下定决心道。 为了修行,看样子是要在此长住了,薛衣侯绝对绝对绝绝对不能再容忍眼下的鄙陋了。 房舍必须要改,还有伙食也要改。 既然睡不着,索性就做些事情。 薛衣侯从搬回到厅堂的书箱中掏出了不多的纸张,然后又对不大的院子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甚至还探查了一番地形地势,花了足足半个时辰,这才开始借用鹅毛笔画了起来。 肉眼可见中,一栋古色古香的别墅渐渐的映于纸上,虽不大,也不奢华,但却处处透着精致。 薛衣侯不是建筑设计师,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更何况一法通万法通,有着不俗武器设计功底的他,还是有着一手不错的素描画技的。 数张纸,分别有效果图、俯视图以及单个建筑的详细图样,倒也有模有样。 如此,一个白天的时间便已经过去了,就在薛衣侯完成最后的雕琢,想要起身舒展一番筋骨时,却是发现,不知何时,越云喜竟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咦,喜儿师姐,你醒了。”薛衣侯惊咦一声,颇觉意外。 听聂老头说的那般严重,薛衣侯还以为越云喜怎么也要昏睡上一天一夜呢? “你画的是什么?你原来的家么?”越云喜虽然醒了,但脸色却并不好看,透着苍白的疲惫,但此时,大大的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的盯着案几上的几页纸,透着好奇以及……羡慕。 俗话说的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自从薛衣侯来了之后,越云喜也不知怎么的,心态上渐渐便有了改变,很多以前并不在意的事情,慢慢的却是在意起来。 比如穿着,比如饭食,再比如……房舍。 跟薛衣侯画满了几张纸的精舍相比,自己住了十几年的院子,俨然跟猪圈已经没有太大的差别了。 “我原来的家?”薛衣侯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就自己纸上画的院子,怕是连薛府的万一也比不上啊。 “不,这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越云喜有些懵懂。 “不错,我们的家,未来的家。”薛衣侯坚定的点头。 若是在以前,薛衣侯即便想也无能为力,不过现在么? 身怀三百贯铜钱,建这么一所院子,已经绰绰有余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加上背靠青山,倒也别有一番雅致。”薛衣侯摩梭着下巴,细细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越发的得意起来。 “喜儿师姐,不知这山村里,能不能找得到泥瓦匠?” 第115章 二选一没有选择 殂山村,位于广陵郡跟北阴郡边界,隶属于广陵郡下辖的茂陵县。 整个村子都位于殂山脚下,有户百余,算得上的穷乡僻壤了。 殂山村方圆数十里良田稀少,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所有村民大多以打猎为生,而殂山便是最好的猎场。 自从来到这里,今天才是薛衣侯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这座小村子,只不过,过程却有些……怪异。 村后一块掘山开石打造的小土场中,薛衣侯指着二十多个或男或女,还挂着透明鼻涕的孩童,瞠目结舌的瞪向了身旁的聂老头。 “老头……大早上叫我起来,莫不是要小爷跟这些小屁孩一块修行吧?” “是又如何?”聂老头眯了眯眼睛,“你觉得有失~身份?” “小爷现在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有狗屁的身份。”薛衣侯大怒,这聂老头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可小爷再过几日就十六岁了,按礼可戴冠,便是成年,怎么可能跟一群黄牙小儿一起修行?” “再说,这些孩子又是怎么回事?你不就是个铁匠么,什么时候又成这村子的武经教头了?” “哎,都是苦命的人。”聂老头慈祥的看着这些在土场子里打打闹闹的孩童,深深的叹了声气,“老夫十多年前隐居于此,自然也就算是殂山村的人了,身为村民,总要尽些义务。只可惜身无所长,就只能每旬日教授这些孩子一些防身的本领。 你也看到了,这殂山村就那么一点薄田,根本不可能养活得了一家人,所以村民大多都以狩猎为生。且不说能否狩到猎物,一旦遇到些凶兽,甚至还有性命之忧。尤其是现在,封神榜揭,妖魔鬼怪尽出,这世间就变得更加危险了。还记得那天,你跟喜儿联手杀死的狼妖么?” 聂头老突然反问。 “你还真是越扯越远了,狼妖跟这些小屁孩又能有什么关系?”薛衣侯不以为然道。 “哼,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何喜儿要那般处心积虑的狙杀狼妖?”聂老头很是不满的瞪了薛衣侯一眼。 “难道不是偶遇的么?”薛衣侯不傻,听出这里面定然还有故事。 “哎,不说那狼妖秉性如何,但总归是一条性命,若是无缘无故,老夫又怎么会让喜儿犯险前去追杀呢?”聂老头再次叹了声气,“就在半月之前,这村子里有五个猎户外出狩猎,却是再也没有回来,全都为那狼妖给吃了。你面前的这些孩童中,别看他们现在无忧无虑,实际上,其中有一些便是出自那五家之中。” 薛衣侯再也没了之前的牢骚。 虽然他从小衣食无忧,但也知道,普通的人家,若是没了顶梁柱,那家也算是毁了。可以想象,那五家以后的日子将会何等的艰难。 “只可惜,这些孩子大多天赋不佳,更缺少修行资源,老夫也只能尽尽人事,教他们一些防身的本领,等到日后长大了……哎,这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难道你就没想过给他们换种营生?”薛衣侯沉吟了一番,说道。 “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再说,老夫除了打铁跟一身的把式之外,又能教他们做什么?”聂老头说到这,神情微微一振,目光不由的瞥向了薛衣侯。 对啊,聂老头自己确实没有带领村民致富的本领,可此时身边不正好有一个聚财童子么? “干嘛这么看我,小爷不喜欢男人,更何快还是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头。”薛衣侯眼神闪烁。 “好吧,好吧,小爷怕了你了,这事让我想想。”实在受不了老头那“暧昧”的眼神,薛衣侯无奈的拍了拍额头。 于是,聂老头果真不再看他了。 “话说,为何只有我,喜儿……嗯,师姐不来么?但话又说回来了,在你家呆了这么长的时间,还真没见过她修行呢?”薛衣侯赶紧换了话题。 “呵呵,喜儿的修行方式比较特殊,别人学不来的。”聂老头神秘的一笑。 心中虽然好奇,但薛衣侯也知道,但凡涉及修行的法门,无不被人视作最大的秘密,所以眼见聂老头不愿说,他也就不问了。 “太阳出来了,要不就开始?”薛衣侯问道。 “嗯,开始吧。”聂老头点了点头,然后伸手猛地向殂山一指,对薛衣侯厉声道,“你今天早上的训练很简单,从这里到山顶跑十个来回便可以了。” 循着手指,薛衣侯看了看山顶,不自觉的吞了口唾沫。 从这里到山顶怕是不得有十里路啊,一个来回就是二十里,十个来回就是二百里,更何况还不是平地。 上山难,下山更难,若真的如此跑上十个来回,还只是晨练,就算不累死,也得去掉半条老命啊。 “老头,你肯定是在开玩笑对不对?”薛衣侯的笑容怎么看都分外的僵硬。 “殂山山顶有一株百年桑树,此时已经结出了桑葚,虽青涩难以下咽,却有清肺之功效,你每次就带一些回来,万万不能空手。”聂老头不予理会,自顾的说出了要求。 这是防止薛衣侯作弊么? 似乎这里面的漏洞不小啊。 薛衣侯摇了摇头,只怕这里面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啊。 “哦,对了,别怪老夫没有提醒你。在那株百年桑树的旁边有一山洞,里面住着一条十余丈长的青蟒,性情极为凶恶,但凡靠近山顶者,只要被其发现,便难逃厄运,所以,你定要做到轻手轻脚,采摘桑葚时也务必迅捷,切不可心生贪念,若是惊扰了它,嘿嘿,到时可就有苦头吃喽。” “老头,你坑我!”薛衣侯哪里还听不出来,这根本就是聂老头的故意刁难啊。 十余丈的青蟒,乖乖,怕是一口都能吞下头壮牛啊! “哼,管他有没有青蟒,小爷不去总可以了吧。话又说回来了,小爷实在看不出,这跑步跟修行有个屁的关系。”薛衣侯果断的拒绝道。 “当然可以了。”出乎意料的,聂老头竟然没有反对,而且还笑了起来,“老夫一向不喜强人所难,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换种方式如何?” “先说来听听。”薛衣侯满心紧张道。 事出反常必为妖,聂老头的笑容实在太诡异了,让他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这另外的方式么,就更简单了。”聂老头笑着抚了抚须,不等薛衣侯开口,便继续道,“跟老夫来。” 聂老头背着手悠悠然的走到了土场旁边的一块大青石上。 这青石足有床那般大,高及人腰,或许是经常为人坐的缘故,表面被磨的光溜溜的。 在青石的旁边更是放着一捆不知谁拣来的木柴,大多都只有手指粗细,虽长短不一,但大多都超过了两尺。 薛衣侯好奇的看着眼前的青石以及那捆木柴,眼睛不断转动,揣摩着聂老头的用意。 这老家伙难道是想让自己去拣木柴,以惩罚自己的不服管教? 在薛衣侯好奇的眼神下,聂老头缓缓的弯下腰去,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然后用力的在青石上画了个鸡蛋大小的圆圈。 扔掉石头,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聂老头似乎对于自己画的鸡蛋很是满意。 “看到那圆圈了么?”就在薛衣侯困惑的抓耳挠腮之际,聂老头终于开口了。 “看到了,怎么,你莫非想让我画鸡蛋?”薛衣侯毫无征兆的就想起了前世关于某位知名画家画鸡蛋的故事,自以为幽默道。 “看到那困木柴了没有?”聂老头甚至都懒得多看薛衣侯一眼,指了指地上的那捆木柴。 “小爷不瞎。” “听说过水滴石穿的典故么?”聂老头再问。 呃? 薛衣侯一愣,浑身不由的一个激灵。 这老头莫不是要…… “呵呵,果然是聪明的孩子,既然你不愿意上山采摘桑葚,那就从即日起,以树枝做剑,去刺老夫所画的圆圈。时间为一个月,老夫不求你将青石打穿,只需要能刺出一个两尺深的洞就可以了,是不是非常简单?” 薛衣侯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的从那捆木柴中抽出了一枝,然后握在手中,向着青石刺去。 咔嚓! 不出所料,手指粗的树枝刺在坚硬的青石上,甚至没有留下丝毫的印记,便从中折断了。 做完这个试验后,薛衣侯这才冷冷的瞪向聂老头,咬牙切齿道,“之前你坑我,现在又要耍我么?” 水滴石穿的典故,薛衣侯如何不懂,但同样也知道,要想让水滴将石头打穿所需要的时间,更是难以数计。 比起水滴来,树枝确实要硬,但也好不了多少,若是在加上时间以及孔洞的深度作为限制,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除非武经修为达到持节境,而且还是四十四周天以上的使节阶段,到时玄力外放,笼罩于树枝之上,才有可能破开坚硬的石头而不折断。 “这么说,你是不行喽?”聂老头戏谑的看着薛衣侯。 “哼,小爷确实做不到,而且也不相信有人能够做到。”薛衣侯梗着脖子道。 话音刚落,薛衣侯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中握着的半截树枝却是已经到了聂老头的手中。 “看好了。”聂老头冷笑一声,看也不看,便随意的投掷了出去。 呼! 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再然后便见那半截树枝已经有近三分之一没入了那青石上画的圆圈旁边。 一时间,薛衣侯瞠目结舌,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这……怎么可能,老头你修为几何?”薛衣侯看似一脸的怀疑,可质问的语气,即便是他自己听来,都觉得那般苍白无力。 若是修为高深者,想要做到这一点,并非不可能。但薛衣侯心中之所以如此惊讶是因为…… 要知道,以前的薛家可并非没有持节境的高手,其他且不说,薛天放就是。所以,薛衣侯也有幸见识到了持节境的强大,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更清楚,持节境的强者但凡施展玄力时,必然会或多或少的泄露出体外,形成某种无形的压力。 而就在聂老头刚才掷出树枝的那一刹那,他根本就没有感受到一丝玄力的波动。 聂老头是什么修为,薛衣侯不知道,但却可以肯定,必然已经达到了持节境甚至更高。所以他心中或多或少还是存了一些侥幸,以为对方的修为已经达到了自己难以想象的范畴,才能悄无声息的甩出玄力,否则的话,那就实在有些骇人听闻了。 “蠢货,老夫若是用玄力的话,还有什么资格教导于你。”聂老头仿佛被人羞辱了一般,暴喝一声,“老夫且为你,那九章外经的第一章叫什么?” “九章外经?好像是《剑锋》?”薛衣侯似乎有些明悟。 “那么何为剑锋?”聂老头再问,语气越发的严厉。 “锋乃利,利为凌,凌驾虚实,虚实成亟……”薛衣侯讷讷的背诵道。 “此为何意?” 薛衣侯摇头,他要是懂得,还用得着聂老头教导么? “等你什么时候能用树枝将青石打穿,自己就明白了。”聂老头没有解释,说完,再不管薛衣侯,转身间,便去召集土场上那些已经快玩疯的孩子了。 薛衣侯怔怔的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刺入青石的半截树枝,似有所悟。 第116章 刺石 聂老头为了薛衣侯可谓是煞费了苦心。 什么二选一,根本就是为了防范薛衣侯的偷奸耍滑弄出来的激将之法。 聂老头显然已经摸清了薛衣侯拈轻怕重的性子,先是抛出一个愚蠢且不讨好的选择,为的便是让薛衣侯拒绝的。 所谓可一不可再,有了第一次的拒绝,当聂老头提出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选择时,薛衣侯却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了,毕竟,聂老头总归还是师父,身份摆在那里,总不能做的太过分。这也算是一种心理学上的较量了。 当然,为了能让薛衣侯心甘情愿的同意,聂老头再晓之以理,如此一般,最后的结果也便水到渠成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薛衣侯这种牵着不走撵着倒退的性子,也着实是让人伤透了脑筋。 这些也都是薛衣侯事后才回味出来的,而这个结果也让他颇有些啼笑皆非。 事实上,若是搁在薛家大变之前,薛衣侯还真是如此,只要是他不愿意干的事情,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可现在却不同了,别看薛衣侯平日里依然那副模样,好像跟以前没什么改变,但他又不是冷血动物,薛家满门的血债,又怎么可能弃之不顾呢? 所以,在此时的薛衣侯看来,聂老头的那一番小聪明,根本就是画蛇添足,毫无可取之处。 薛衣侯不是冥顽不灵之人,加上又背负着薛家血债,只要将道理讲明,别说只是用树枝刺石,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最多也就只是皱皱眉头,然后发发牢骚而已,该做的绝对不打一丝的折扣。 但话又说回来了,聂老头跟薛衣侯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彼此的了解存在误差也是在所难免的。 土场上,聂老头和蔼可亲的带领着一干孩童打熬筋骨,另外一边,薛衣侯则默默的站在青石之旁,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来回的比划,却是迟迟无法刺出。 聂老头说以树枝刺石可领悟剑锋,想来应该是不会差的,毕竟,这若是谎言的话,就太过无趣的,对老头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可问题来了,凭脆弱的树枝,如何才能刺破青石呢? 薛衣侯相信,若只是凭借蛮力,是绝对不可能的,换言之,这其中必定有什么技巧,而只要能够勘透,或许就是柳暗花明的结果。 可这其中的机巧又是什么呢? 良久之后,薛衣侯只觉得有些泄气,心中甚至还生出了些许的怨念。 该死的老头,直接将其中的机巧告诉自己不就得了,偏偏还要搞这些无所谓的文章。 薛衣侯转头,很想~舔着脸去问个清楚,可不知道为什么,这脚却迟迟都迈不出去。 “哼、哈……”二十几个孩童蹲着马步,在聂老头的指导下,出拳、收拳再出拳,倒也有模有样,而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脸上的神情。 虽然不少孩子的脸上依然挂着鼻涕,虽然因为贫困的缘故,让他们大多单薄瘦弱,可此时此刻,却哪里还有之前嬉戏打闹的天真懵懂,反而满脸的庄重、认真以及……汗水。 正是这种情绪,却看的薛衣侯心头震动。 比起这些懵懂的孩子,薛衣侯是幸运的,虽然背负着薛家的血债,但在过去的十五年中,却是衣食无忧,哪怕到了现在,也依然食不厌精。 更何况,这些孩子很多修行天赋都不好,甚至是没有。 没有修行资质尚且如此努力、坚韧,难道他一个三花聚顶资质的天才,只是面临稍许的困难,便要退缩么? 但凡熟悉薛衣侯的人都知道,在那张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外表下,薛衣侯又是极为骄傲的,要么就别激起他的斗志,否则…… “小爷堂堂三花聚顶的天才,难道连一群孩子还比不过么?笑话,当真是大大的笑话,嘿嘿,不就是树杈刺青石么?所谓熟能生巧,既然勘不透其中的玄机,那就用最笨的办法好了。大不了就是拼命而已,谁不会。”薛衣侯很是嗤之以鼻的自语了一声,决然转身,与此同时,手中的树枝终于瞄准那画在青石的圆圈刺去。 咔嚓! 第一个树枝,折断。 再来。 重新抽出一根树枝,这一次,薛衣侯刻意的减少了力量。 树枝刺在圆圈内,受到力量的挤压而弯曲,但最终还是支撑了下来,并没有步折断的后尘,可也正因为力量太小的缘故,别说刺破青石,就是在上面留下到印记都欠奉。 对于这种结果,薛衣侯并没有意外,更没有气馁,毕竟这再正常不过了。 第三次刺出,力量一点点的加大,直到第六次刺出后,加诸在树枝上的力量终于达到了一个极致,与青石碰撞的瞬间,稍一挣扎,便告折断。 薛衣侯没有丝毫的停滞,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抽出一支全新的树枝,以上一次的力量第七次刺出。 如此这般,在用掉了五根树枝之后,虽然依旧没能在青石上留下印记,但却也并非全无所获。 薛衣侯没再继续,反而站在那里一阵出神。 当然,这种所谓的出神并非发呆,而是在想问题。 经过这么多次的试验,薛衣侯已经大概的掌握了树枝的柔韧性,知道发出多大的力量可达到树枝承受的极限。 这就是他得出的结论。 只是这结论,怎么看跟刺穿青石都没有太大的关联啊。 可真的没有么? 薛衣侯不由的瞥了地上那几乎消耗了近半的木柴堆,嘴角渐渐的上弯。 正如薛老头说的那般,水滴可穿石,既然如此,树枝又何尝不能呢?其区别只在时间的长短罢了。 若是将树枝刺穿青石两尺之深所用的次数,以前世数学中的未知数x来代替的话,虽是未知,但其跟树枝所刺出的力量必定成反比。换言之,力量越大,x越小。可力量一旦过大,又会出现树枝折断的问题。 木柴的数量是有限的,一捆用尽了,就需要花时间去捡拾,而这个过程无疑会浪费很多时间。 可若是薛衣侯熟练的掌握住了树枝所能承受的力量,那么只要用心,便可以最大程度的发挥出树枝的潜力,让每一根都能够刺出最多的次数,且其破坏力也能达到一个较为可观的量级,进而形成一个完美的平衡 如此,便能最大限度的缩短了刺穿青石所能用的时间。 到了现在,还觉得薛衣侯的发现不重要么? 不过,即便如此,薛衣侯想要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将青石刺穿两尺,也是不可能的。 那么,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更近一步的提升效率呢? 不得不说,薛衣侯一旦认真起来,只是这份举一反三的专研精神,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比拟的,当然,之所以如此,更多的还是拜前世所赐。 前世的薛衣侯,因为身体的原因,更多的只能做个宅男,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就一头扎进了武器设计之中,而身为一个合格的设计师,遇到困难之时,更多的便是想法设法的解决,甚至一旦专研起来,堪称痴迷。 解决问题,首先要发现问题,若是难以解决,便说明知识储备不足或者走的路径不对,如此,一个大的问题便细分成了诸多小的问题,难度也是逐步降低,而当这些小的问题一一解决之后,回过头来,就会惊喜的发现,大的问题已经能够迎刃而解了。 此时的薛衣侯就陷入了这种忘我的意境之中。 大的问题有了,那便是如何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用树枝将青石刺出两尺深的孔洞,想要完成,无非就是一个效率的问题。 那么如何提升效率呢? 于是,问题细分化了。 提升效率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提升在单位时间内刺击青石的力量跟次数。 力量跟次数,两个小问题,前者薛衣侯自认为已经得以解决,至于后者,以现有的情形,无疑远远不足。 一番深思之后,薛衣侯捡起一根新的树枝,再次开始试验起来。 跟之前不同,这一次的试验所要验证的不是树枝所能承受的力量极限,而是如何在其临界折断的极限下,增加刺击的次数。 于是,薛衣侯以树枝代剑,刺击的速度一点点加快。 “咦?!”不知何时,聂老头竟是走到了薛衣侯的身后,望着薛衣侯的一举一动,神情中充满了讶异。 “好聪明的小子,原以为怎么也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跨过这第一步,却没想到……”聂老头又惊又喜,更充满了感慨。 要知道,当年他自己可是足足刺了五天的时间,才有所明悟啊。 可惜,此时的薛衣侯已经陷入了忘我的意境,对于聂老头的出现浑然不觉,只是一遍遍的刺着青石,同时在心中默默的计算着…… 第117章 阴兵过境 六百四十八,一万八千九百六十五,这两个看似毫无意义的数字代表的是薛衣侯一天下来所付出的汗水。 六百四十八是一整天折断的树枝数量,而一万八千九百六十五则是刺石的次数。 晚饭之际,聂老头少有的打破了他制定的食不言的规矩,不等吃完,便放下碗筷,不无欣慰的望向薛衣侯,问道,“今天感觉如何?” 可怜的薛衣侯,因为某些原因,竟连握住筷子都变得艰难了。从开始吃饭,筷子便从手中掉落了六次。 上万次的刺石,不仅枯燥,对于手臂尤其是手腕的负荷更是巨大的,也幸亏薛衣侯有武经的底子,若是放在普通人,且不说能不能完成,即便能够完成,手臂怕是已经废掉了。 可即便如此,薛衣侯的整条右手臂依然变得麻木,手腕处更是肿的如同馒头。至于左手,情况虽然好了一些,但也有限。 薛衣侯不是左撇子,所以,在一天的刺石中,更多的还是依靠右手,只有在右臂实在使不出力气的时候,才会偶尔转到左手,以给右手休息的时间,如此往复。 不知何时,筷子在薛衣侯的手中,已经改拈为握,仿若还没有学会使用筷子的孩童一般,艰难的往嘴里扒拉着饭食。 饭食很糟糕,但薛衣侯却吃的颇为痛快。 听到聂老头问话,薛衣侯缓缓的将嘴从碗边移了开来,顾不得嘴角沾染的米粒、菜渍,抬头,回望……良久之后,不冷不热的回了句,“差强人意。” 一天的时间,上万次的刺石,却仅仅在青石的表面留下了浅浅的痕迹,这个结果显然让薛衣侯难以满意。 “明天还能继续么?”聂老头瞥了眼薛衣侯的双臂。 一时间,薛衣侯也沉默了。 右臂几乎失去了知觉,左臂的情况虽然还算不错,但即便是完好如初,其效率也远逊于右臂,在这种情况下,明天还能继续么? 就算继续,刺石的效率也必定大打折扣,甚至还有可能加重双臂的伤势,最终导致得不偿失。 “继续。”一番犹豫之后,薛衣侯咬了咬牙坚持道,这种意外显然是他之前所忽略的。 控制力道以确保树枝不折,同时在刺中青石的瞬间,以最快的速度收回树枝,又能极大的减轻因为反震之力而导致的树枝内部的损伤,如此,便能保证一根树枝的最大利用率,这便是薛衣侯一天下来的收获,也正因为有了这个收获,才让他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只消耗了六百多根树枝却刺出了一万次。若是以这种成绩持续下去,一个月的时间,未必不能将青石刺出两尺的孔洞,但是……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薛衣侯最终还是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那便是他身体的承受能力。 一万次的刺石,对于双臂的损伤无疑是巨大的,按照现在的情况,即便明天勉强继续,能有效的刺出一千刺就已经很不错了,而一旦如此,那么想要完成聂老头交代的任务,将更加的遥不可及了。 薛衣侯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可他依然固执的选择了继续,其原因不是追求那一千次刺石,而是希望能再有领悟。 聂老头既然要他一个月的时间里刺穿青石直达两尺,那么在薛衣侯想来,理论上必然有能够达成的可能。 既如此,已经沉溺其中的他,怎么可能轻易的放弃? 看出薛衣侯的决心,聂老头不无满意的点了点头,心头甚至生出了一股冲动,想要将其中的玄机告诉薛衣侯,可没等他张嘴,便被薛衣侯以眼神制止了。 “好倔强的小子。”聂老头苦笑,转头望向越云喜道,“喜儿,还记得那天我交代你去采买的药物么?” “爹爹,都已经备下了。”越云喜点了点头。 “嗯,吃过饭之后,你就去烧桶热水,然后将药物都放进去,让这小子好好的泡一下。”聂老头吩咐道。 “嗯。” “什么药?”薛衣侯额头微皱,好奇道。 “是专门用来消肿的药浴。”越云喜替聂老头回道。 听得这话,薛衣侯不禁哑然。 原来,这老头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种结果,并做足了准备啊。 一时间,薛衣侯心头泛起了淡淡的暖意。 “好了,老夫吃饱了,你们吃吧。”不多时,聂老头放下空碗,说话间,便起身离开了厅堂。 待聂老头离开,薛衣侯一反刚才的深沉,满是期许的对越云喜问道,“我们的事情,你办的如何了?” 原来,今天是越云喜外出去县城采买的日子,之前薛衣侯对她特意做出过交代。 “嗯,我在县城里打听了一下,不过情况不是很好。”越云喜掩饰不住脸上的失望,“县城的泥瓦匠都被县主给征调了,说是要加固城防。” “加固城防?”薛衣侯一愣,“一座破县城而已,怎的那么多事?” 两人口中的县城,指的自然不是广陵城,而是殂山村所属的茂陵县。距离村子也不过几十里地,往常越云喜便隔三差五的要去县城赶集进行采买。 “罢了。”望着越云喜满是委屈的模样,薛衣侯也只能叹息一声。 一想到昨天白日里自己规划的新宅,薛衣侯便满腹的牢骚。 好吧,住的地方可以将就,可吃的呢? 低头看了眼案几上的清汤寡水,薛衣侯哪里还有之前的食欲。 当然,这也可以解释为,薛衣侯已经吃饱了。 一天上万次的刺石,对体力的消耗是巨大的,饥肠辘辘的情况下,自然也就不会挑挑拣拣了,可吃饱是一回事,味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若是能在吃饱的前提下,更能够品味到佳肴的美味,岂不是更好么? 油坊,必须要建油坊,而且还要找个时间把炒菜的手艺传给越云喜。 薛衣侯暗下决心的同时灵光一闪。 白日里,聂老头不是让自己给殂山村想一个营生么? 这岂不正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现如今,薛衣侯也有钱了,油坊的工艺也不复杂,至于所需要的榨油机械,以聂老头的手艺打造出来应该也不难吧……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既如此,那还等什么? “喜儿,什么时候,你领我去趟县城呗?”薛衣侯突然开口道。 “去县城?”越云喜一愣。 “嗯。”薛衣侯点头。 两人连广陵城都去了,在他想来,不过是去一趟县城而已,越云喜定然不会拒绝的,可事实上…… “不行!”越云喜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而且神色中满是不安。 “为什么?”薛衣侯大为不解。 “听说前日县城发生了一件大事,死了好些人,弄的现在人心惶惶的。所以,保险起见,咱们最近还是不要去了。”越云喜也没有隐瞒,当即就将今天赶集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原来,就在前天的晚上,茂陵县内有数户人家莫名其妙的被人挖去了心肝,死状极为恐怖,消息一经传播开来,以讹传讹,不少人都认为那些人是被过境的阴兵吃了心肝,人心惶惶下,不少人家都携家带口的逃离了,乃至于集市也变得分外萧条。 “阴兵?为何会这么说呢?”若是放在以前,薛衣侯只会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现在却是不敢武断的否决了。 “因为,就在事发的那天晚上,茂陵县突然被一股阴云笼罩,同时不少人都被战马嘶鸣之声从睡梦中惊醒。而那天晚上,茂陵县根本就没有兵马的调动。所以,很多人这才以为是来了阴兵。”越云喜不无心悸道。 按理说,越云喜曾经亲手射杀过一头狼妖,即便真的遇到妖魔鬼怪也不可能如此失态,此时她的表现,更多的还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 阴兵,在薛衣侯以前读过的史料中曾经有过记载,据说最早出现于周兴亡商的封神一役,当时有化外高人,以大神通召集战场上身死士兵的怨气,化作阴兵,很是给周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可自商灭之后,就再也未现人间。 可这番记载是真的么? 哪怕薛衣侯已经大大的扭转了自己的价值观,但对于以前所读的史料依然是半信半疑,毕竟史料这玩意,原本就存在着太多的主观意识,以讹传讹、春秋笔法并不罕见。 好吧,薛衣侯很快就摒弃了自己的八卦心态,管它是不是真的,跟自己又有一毛钱关系么? 轰隆隆!! 心声未落,薛衣侯跟越云喜便惊悚的发现,整个厅堂连同地面,突然剧烈的摇晃起来了。 地龙翻身?! “地震,快跑。”薛衣侯惊叫,从蒲团上一跃而起,便向着屋外冲了出去。 不知何时,原本高悬于夜空的明月竟然被一朵浓云所遮掩,阴沉沉的让人很是压抑。 说来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薛衣侯刚刚跨到院子里,地面竟然就恢复了正常。 这就结束了? 薛衣侯有些悻悻。 唏律律!!! 咯哒、咯哒…… 金戈铁马,人喧马嘶,不绝于耳,饱含着无尽的肃杀赫然是自殂山之上传来。 没等薛衣侯反应过来,紧跟着出来的越云喜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嘴唇懦懦,良久,才颤抖着声音道,“阴、阴兵……过境!!!” 第118章 二阵判胜负 “老头,老头!!!”反应过来的薛衣侯也是神色大变,急冲冲的敲响了聂老头的房门。 金戈铁马之声越发的近了,饶是半信半疑的薛衣侯,心中也莫名的慌乱起来。 诡异的是,任薛衣侯将门砸的哐当响,卧室内都没有一丝的动静。 忍不住的薛衣侯,一脚将门踹开,放眼望去,卧室内哪有半个人影? 难道聂老头躲进床下面的洞窟了? 就在薛衣侯想要一探究竟之时,突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到了院子里,不正是聂老头么? 只见他此时哪里还有往日老态龙钟的模样,杀气凛然,神色之中,更是充满了凝重。 “小子,带喜儿躲进洞窟里,天不亮不准出来。”聂老头几乎是以命令的口气厉喝道。 “老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薛衣侯心慌之余更加的好奇。 “一群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尽想着祸害人间罢了。”聂老头的声音无比的冰冷,“此事,你们别管了,也管不了。” “你呢,你去做什么?”薛衣侯并不甘心。 他看得出,聂老头并没有置身事外的意思。 阴兵固然让人恐惧,但何尝又不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呢? 成千上万个鬼魂军阵,将是何等场面,想想就让人激动的荷尔蒙爆发。 “剑来。”聂老头没有回答,而是伸手一招。 锵! 尖锐的剑鸣之声响过,青铜长剑已经化作匹练,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射出,化作匹练,飞入了聂老头的手中。 又是这一招,当真是极尽装逼之能事。 望着那柄青铜长剑,薛衣侯只觉得口水快流出来了。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拥有一把这样的神兵利器啊。 “你们还等什么,快躲起来。”阴兵的铿锵之声已经到了山脚处,聂老头恶狠狠的瞪了薛衣侯一眼。 薛衣侯猛得惊醒,几步间便跨到了聂老头的那张木榻旁,打开了机关。 “喜儿,快点进去。”薛衣侯对越云喜招呼道。 越云喜有些迟疑,准确的说是担忧,担忧聂老头,不过在后者的瞪视下,最终还是乖巧的钻进了洞窟内。 轰隆! 木榻重新闭合,意外的是,薛衣侯却没有进去。 “你干什么?”眼见此状,聂老头是真的发怒了。 “嘿嘿,老头,带我一起去看看,如何?”薛衣侯嬉笑道。 “胡闹。”若非时间紧迫,聂老头真恨不得狠狠教训一番这不知死活的混蛋。 “反正我是去定了,要么你带我一起,要么一会我自己偷偷的跑过去,你看着办吧?”薛衣侯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哪会在乎聂老头的咆哮,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你……”聂老头气结,才想起这小混蛋的性格。 自己若是执意不带他去的话,这小混蛋还真的极有可能如此。 同样是去,若是旁边有自己照顾,或许还能安全些,否则的话…… “不知死活,你既然想死,就一起吧。”最终,聂老头只能被迫同意。 薛衣侯听后大喜,急忙冲进了厅堂,拿回了千机扇。 一老一少,也不走院门,纵身一跃,便上了房顶,寻明方向后,兔起鹘落,奔着屋后的殂山飞驰而去。 乌云遮掩了明月,殂山的黑夜却没有一丝盛夏的酷暑,反而犹如寒冬一般的阴冷。 夜虽黑,但还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只要有些许的明亮,对于修士而言,便可清晰视物可达数十丈之远。 只是现在,薛衣侯宁愿自己什么都看不到。 隐蔽于一块山石之后,偷眼望去,就在前方不远处赫然盘桓着一支千余骑兵,一字长蛇阵,如履平地的行走于凸凹的山路之上。 这是一支真正的骑兵,同时也是特殊的骑兵。 所有的战马,体型高大强健,全身都披覆着铁甲,只露出了一双血红色的眸子,散发着野兽一般的凶芒。 至于战马之上的军士,同样身披重甲,统一的装备着制式的长戈,头盔下的面目呈现出恐怖的暗青色泽,跟战马一样,都有着一双在黑夜中仿若明灯的血红色眸子。 千余骑兵,缓缓的自殂山之上走来,除了马啼以及铁甲碰撞之声,竟然没有任何的异响,军阵之威令人肃然。 “这就是阴兵?”薛衣侯呢喃一声。 “闭嘴。”雌伏于一旁的聂老头立时低喝的训斥道。 薛衣侯不以为然,自己的声音如此之轻,难道还会惊扰了对方不成?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 在薛衣侯惊咦的目光下,前方立时就有不少于十双血眸朝着薛衣侯跟聂老头隐藏之处投来,而这些血眸全部都来自战马。 “不好。”聂老头暗叫一声。 果然,原本还在缓慢行军的阴兵突然整齐的停了下来。 阴兵,指的可不仅仅是那战马上的骑士,还有……战马,看似千余,实则彼此间早已经心灵相通。 别说有十余匹战马发现了薛衣侯两人,就算只有一匹,也足以惊扰全军了。 短暂的停滞之后,立时有十余骑从队列中走出,整齐的排列开来,直面薛衣侯两人所隐藏的山石。 “威!” 不知是哪个阴兵口中发出一声号令,那十余骑兵整齐划一的挥舞起了手中丈长的戈矛,直指前方。 “武!” 又是一声号令。 座下战马前蹄踩踏着地面,为冲锋蓄势。 “快跑。”到了这时候,聂老头哪还有一丝的侥幸,对着薛衣侯厉吼一声,自己却从山石后跃出,主动的迎击了上去,却没有发现,原本正准备撒腿逃跑的薛衣侯稍一迟疑后,竟然重新趴伏了下去。 所谓好奇心害死猫,为了能够见识聂老头的真正实力以及阴兵的底细,薛衣侯甚至已经忘却了周边的危险。 “杀!” 几乎在聂老头自山石后冲出来的同时,那十余骑阴兵也发动了冲锋。 唏律律!!! 战马嘶鸣,一冲而上,其速度竟丝毫不逊于猎豹,更有着后者所没有的一往无前的威势。 双方相距不过十丈,只是眨眼的工夫,便撞在了一起。 丈长的戈矛借着战马的奔腾,势不可挡,若是被击中的话,怕是铜墙铁壁也能轻易的捅个窟窿,更何况,那十余骑士彼此间的配合极为精妙,几乎封锁了所有可能躲闪的空间。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看,都觉得聂老头的迎击有以卵击石之嫌,可事实果真如此么? 聂老头出手了,一剑挥,毫光乍现。 乒乒乓乓…… 瞬间,便迸射出十余道兵器碰撞的火花。 随后,那原本编织的密不透风的戈矛无不偏移开来,露出了大大的破绽,供聂老头擦身而过。 一剑十击,不可谓不迅疾,而更令人惊愕的是这十余击所凝聚的力量,竟然能够轻松的将势若奔雷的戈矛击开……躲在山石后的薛衣侯,看到这一幕,不由的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话说两头,聂老头跟十余阴兵擦肩而过,脚下一顿便生生的停在了千余阴兵大军之前,而后者也是不遑多让,不用骑士驱使,那战马便违反物理常识的止住了前冲的惯性,于薛衣侯藏身的山石前整齐的停下,然后转身。 “威!” 十余阴兵机械化的再次擎直戈矛,直指聂老头。 “武!” “杀!” 一系列的准备干净利落,只是眨眼的工夫,那十余骑便再次发起了决死冲锋。 且不说这阴兵的能耐有多大,只是这般令行禁止,即便薛衣侯见过的最精锐军队,也差了不止一筹。 就在薛衣侯震撼之余,聂老头单人执剑已经跟十余骑再次碰撞。 但凡知兵者,都深知,骑兵的强大不在于个人的勇武,更不会与敌纠缠,靠的是人骑合一,借着冲锋的威势,一蹴而就,所以,生死大多只在瞬间,绝非前世古装电视剧中演绎的那般纠缠在一起混战厮杀。 从这一点上说,这十余骑阴兵,可谓将骑兵诠释到了近乎完美的地步。 可惜,阴兵虽强,但他们此次的对手却更加的精悍。 如果说,双方的第一次碰撞,聂老头为了探究对方的虚实而故意留手的话,那么现在,已经没有那种必要了。 嗡…… 青铜长剑在聂老头的手中猛然颤抖起来,接连不断的发出嗡鸣之声,若是仔细听的话,甚至能从这嗡鸣之中听出音律的节奏感 这剑鸣之声可不是什么花架子,那十余阴兵连人带马听到音律,冲锋的威势突然急转而下,战马变得不安,骑士也没有了之前的勇猛,挥舞戈矛的动作变得僵硬乃至于失去了章法。 “着!” 一声厉喝从聂老头的口中呼啸而出。 噗、噗…… 下一刻,在薛衣侯的瞠目结舌下,那十余骑士竟然全部从战马上跌倒了下来,待得双方再次的擦肩而过,十余战马之上,已经空空如也,至于那跌下坐骑的骑士,却是倒了一地,动也不动,生死不知。 “还不给老夫滚出来?”殂山之上万籁寂静,使得聂老头的怒吼,如同闷雷,响彻山林。 呃?这是在说我么? 隐在山石后的薛衣侯有些心虚,毕竟,他刚才并没有听从聂老头的话逃跑。 虽然心虚,不过聂老头现在的气势实在太盛了,薛衣侯哪里还有往日的桀骜,硬着头皮就要站起身来。 “喋喋,没想到这偏僻之地,竟藏有高人,倒是让人意外的很呐。” 阴鸷之声,陡然自千余阴兵群中传出。 第119章 咄咄逼人 刚刚准备站起来的薛衣侯急忙趴了回去,循着那阴鸷的声音偷偷望去。 千余阴兵之中,缓缓走出了一道身影,虽同样骑着战马,但身上并没有披覆铁甲,而仅仅穿着件黑色的麻袍,连衣的帽兜将脑袋完全的遮掩,让人看不清面容。 那人最终停在了数丈开外,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聂老头,念念碎的不断发出啧啧之声。 聂老头也在打量着对方。 眼前这人,虽看不清容貌,但身材却是一览无余,四肢短小,身量干瘦,估摸着也就只有六尺来高,跟其胯下的战马相配,怎么看都有种啼笑皆非的维和感。 当然,聂老头不会以貌取人,恰恰相反,自从对方现身之后,他的神情就变得从未有过的凝重。 “敢问阁下出自哪个修行圣地?”聂老头开口了,而且一上来就询问对方的来历。 不问可知,眼前必定是驱使千余阴兵之人,而这种手段,根本不是大周天下各家各门所能拥有的,既然如此,自然就是出自那些因为封神榜揭后纷纷解封的修行圣地了。 “喋喋,你知道的倒是挺多。”那人阴笑一声,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赞扬,紧接着话音却是一厉,“敢阻拦本座的去路,老东西,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嚯,好大的口气,这已经是赤果果的威胁了。 薛衣侯躲在山石后,不禁为聂老头暗自捏了把汗。 虽然,聂老头以超凡的剑术,击败了十余骑阴兵,可他现在面对的还有千骑,甚至是驱使阴兵的幕后主使,以单人之力应对千人的军队,饶是薛衣侯尽力的拔高聂老头,也实在没有太多的信心啊。 “哼,阁下未免太高看了自己,又或者说,把别人当成了傻子。老夫固然抵不住你千人大军,可也未必就怕了你。”面对威胁,聂老头却是意外的镇定。 “哦,这是为何?”马上的黑袍人也是颇为好奇。 “呵呵,老夫没有什么特别的能耐,不过年少之时最擅长的却是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现如今,老夫虽是腐朽之躯,自是比不得当年,但千骑中……杀你还是没问题的,更何况,你现在距离老夫又是如此之近。” 聂老头的一番话,不仅意外,更加的震慑人心。 山石后,薛衣侯甚至不由的揉了揉眼睛,捅了捅耳朵,生怕自己看到了假的聂老头,又或者说,出现了幻听。 如此狂傲到不要脸的话都说的出口,这还是他认识的聂老头么? 在薛衣侯的记忆中,聂老头不是更喜欢扮猪吃老虎么?明明是一代高人,却委身于穷乡僻壤,甘心做一打铁匠,除了对越云喜偶尔散发出一丝父亲的威严来,何曾像现在这般张狂过? 另外一边,那黑袍人也是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眼前的老头竟会威胁自己。 还真是报复来的快啊。 出乎意料的,这黑袍之人不仅没有愤怒,反而显得颇有些忌惮,隐在帽兜下的眼睛更是不由的向身周瞥了瞥。 尼玛,大意啊,竟然把自己置身于了险境之中,如此近的距离,以老头刚才斩杀十名阴兵所施展的手段,自己还真的有危险啊。 不过,心里虽然明白,但此时想退也来不及了。 他相信,自己只要稍有妄动,必然会遭到对面的雷霆一击。 一番心里波动之后,黑袍之人投鼠忌器,语气哪里还有之前的狂傲,“这位前辈,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呢?” “前车之鉴不得不妨,老夫不希望茂陵县发生的惨事降临在殂山村。”聂老头直截了当道。 “前辈到底想要如何,不妨划出道来?”越是对峙下去,黑袍人越发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心头已经开始焦虑起来,只希望尽早的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很简单,带着这些孤魂野鬼离开,同时保证日后不得踏入殂山半步。”聂老头断然道。 “这……前辈既然发话了,晚辈照做就是。”黑袍人大松了口气。 这个条件对他而言,实在算不得为难。 “还有……”聂老头却是来了个大喘气。 “还有?”黑袍人刚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谨小慎微道,“前辈请讲。” “说出你的来历,还有突然出现在广陵郡的目的?”聂老头说话的同时,很是强势的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所谓敌弱我强,聂老头显然看出了黑袍人的色厉内荏,越发变得强势起来。 前日里,阴兵突然出现在茂陵县,一夜间夺取了数户人家的性命,只是从造成的损失看,这并不算太大的事情,毕竟如今乱世,每日里,不知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不过聂老头却想的更加的深远。 广陵郡虽是富饶之地,但毕竟不是楚国的政治中心。 封神榜揭,不知有多少上古的修行圣地解除了封印,重现人世,照理,这些势力,为顺应大势,即便选择辅助楚国,也应该是汇聚于郢都,而不是广陵。 而这黑袍人,显然跟之前流窜到此的狼妖又有不同,虽然同样出自修行圣地,但后者根本就是个没大志向的小妖。可黑袍人就完全不同了,即便他也想跟狼妖一样,只为了占山为王,享受一下这繁华的人世,也绝无可能。 要知道,千余阴兵可不是一股小的势力,若是运用得当的话,甚至足以攻城拔寨,身为上位者,对这种人,若是不能收服,就绝对会施以雷霆手段,予以抹杀。 黑袍人只要不是傻子,也必然能够想到这一点,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如此大张旗鼓,背后怎么可能没有依仗? 既然有依仗,又突兀的出现在广陵郡的地界,这就绝非偶然了。 聂老头虽不善权谋,但多年历练出来的眼力还是有的。 “不瞒前辈,晚辈出身黄泉岭,至于来此的目的……却是无可奉告。”面对聂老头的质问,黑袍人一番挣扎后,最终还是有所保留。 “无可奉告,莫非以为老夫不敢杀人么?”聂老头话语中,却是将某人给影射了进去。 藏在山石后的薛衣侯禁不住撇了撇嘴。 “这老头,还真是小肚鸡肠呢。” …… “当然不是。只是晚辈若是说了,即便能侥幸从前辈的手中逃脱,最终也难逃一死,而且死法将更加的严酷。两相权衡,只能辜负前辈了。”黑袍人不无苦涩道。 听到这话,聂老头不由沉吟了起来。 看上去,这黑袍人并不似撒谎,想来其身上必有掣肘,才让他宁死也不愿说,可越是如此,不正说明他此来的目的不简单么? “你叫什么名字?”聂老头话题一转,语气也舒缓了下来。 “晚辈宁远侯。”黑袍人突然变得彬彬有礼起来,介绍的时候,还不忘对聂老头施了一礼。 “宁远侯,又一个侯?!”嘀咕一声,聂老头的余光若有若无的向之前藏身的山石瞥了眼。 “呃?前辈误会了,这确实是晚辈的名字,而非勋爵的封号。”自称宁远侯的黑袍人显然误会了聂老头的心思。 “把你的帽兜取下来。”聂老头以命令的口气说道。 “啊!这……还望前辈不要强人所难。”宁远侯惊的差点没有从马背上掉落,比聂老头之前问他来此的目的时表现的还要激动,也由此可以看出他对此事的在意。 “怎么?难道让你取下帽兜比自己的身家性命还要重要么?”聂老头脸色立即就冷了下来。 咯吱!!! 宁远侯不答,但从黑洞洞的帽兜内却是传来牙齿撕咬的声音。 “哼,既然你不愿意,那老夫就帮你取好了。”聂老头手中的剑缓缓的擎起,直指宁远侯。 一言不合,这就要动手了啊。 “快打,快打,打死那个猴子。”山石后,薛衣侯握着拳头暗自怂恿道。 自从听到那黑衣人的名字后,不知为何,薛衣侯对其的感官就直线下降,那是一种出席盛装晚宴时,却被人莫名撞衫的愤怒。 话说,薛衣侯虽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可以他那奇葩的性子,偏偏又极为讨厌别人撞名。这会让他产生一种被人山寨的不爽感。 “侯”字,在这个时代,更多的便是指侯爵,可其所代表的权势,甚至远超过了高其一等的公甚至王,所以,才有了诸侯一词。换言之,现如今的大周天下,最有权势的七国国主,真正意义上,也不过是顶着周天子分封的侯爵之职罢了。可就是这些侯爵,却拥有着哪怕天子都万分忌惮的权势。 所谓为当权者讳,在这种环境下,便少有人会在取名字时添加一个“侯”字。 既然为避忌讳,不能取名为“侯”,那么若是姓氏为“侯”呢?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下间的“侯”姓之人,便在自己的姓氏中添加了一笔,最终造出了“候”字。 这也算是一个颇有些啼笑皆非的典故了。 当年,薛天放之所以给自己最喜爱的孙子取名为“侯”,一来表达了对其的厚望,希望此子能封疆拜侯,光大家族。其次,忌讳这东西也就是讲究一个民不告官不纠,薛家本就属于士大夫集团,平常也没人轻易得罪,再说了,即便真的被人告发,最终也会不了了之,皆因为这个“侯”字,同样有两种写法,对自己人是为“侯”,而对外人,就变成了“候”,也算是一种取巧了。 所以,真正要论起来,能跟薛衣侯同名(未必同姓)之人,还真的不多。 当然,宁远侯因为出身修行圣地,自然就没有这种避讳了,取“侯”为名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只可惜入乡随俗,既然进入了这大周的天下,因为同名而被薛衣侯嫌恶,也只能暗叫晦气了。 “前辈,既然如此,那晚辈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满以为,这宁远侯能硬气一回,谁知话说到一半,竟然痿了,这让在暗处窥视的薛衣侯更加的大失所望。 说话间,宁远侯便抬手,将脑袋上的帽兜缓缓的揭去。 嘶!!!! 第120章 悟道 当帽兜缓缓揭开,将遮掩其中的面容一点点展现出来的时候,饶是聂老头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当然,在另外一边,薛衣侯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是怎样的面容啊,准确的说,那还算是人脸么? 光秃秃的脑袋上,寸发不生,没有头发更没有眉毛,有的则是一块块还在不断蠕动的腐肌烂肉,甚至在鼻梁、颧骨处都能够看到里面的骨头,让人看了第一眼惊悚,再看第二眼,已经有作呕的冲动了。 “阁下,现在满意了?”宁远侯满眼忿恨的盯着聂老头,语气冰冷,连称呼都改变了。 “你这是伤还是病?”聂老头竟有些内疚。 杀人也不过头点地,看得出,眼前这个宁远侯对自己的容貌格外的在意,也恰恰因为如此,当自身最大的缺陷展露于人前时,心中的羞愤可想而知。 “非伤也非病,真正说起来,也不过是我自找的罢了。”宁远侯不无苦涩的摇了摇头,那双唯一能将他跟人联系在一起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乃至于悔恨。 “非伤也非病,那么就应该是跟你的修行有关了。”聂老头不愧是见多识广,立时就瞧出了其中的端倪,“是了。这些阴兵说白了,不过是一具具死尸罢了,常年与他们为伍,难免会沾染上尸毒之气。这尸毒对于常人而言,是剧痛,哪怕寻常的修士,也未必能够抵挡得了,除非修行了某种特殊的法门,可以借助尸毒提升自身的修为。” “前辈果然是世外高人,这窥一斑而见全豹的本领,令晚辈折服。”宁远侯虽是如此说,但语气却是极为冷淡,丝毫听不出敬佩之意。 “小子,你走吧。”聂老头终于放下了平举的长剑。 宁远侯没有多说,重新戴上帽兜后,便驾驭着战马,缓缓的向后退去,直到走回千人阴兵队列之中。 “前辈今日所赐,晚辈没齿难忘。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 呼啦! 千余阴兵调转方向,踏着整齐的步伐,朝来路回返,不多时便消失于了殂山之中。 “老头,你惹大麻烦了。”不知何时,薛衣侯出现在了聂老头的身后,不无感慨道。 那宁远侯绝非心胸豁达之人,临走还要放出狠话,现在放他离开,无异于放虎归山,谁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前来报复。 这种千日防贼的事情,薛衣侯怎么想,都觉得得不偿失。 “你还有脸说。”聂老头转过头来,便冷着脸对薛衣侯怒斥道。 “什么意思?”薛衣侯一愣。 这老头没毛病吧,这也能怪得到自己头上? “你以为老夫看不出那人心怀怨恨,放他归去,只会贻害无穷么?” “你以为老夫不想杀了他,斩草除根么?” 聂老头越说越发的愤怒,到了最后已经近乎咆哮了。 “若不是你,老夫何以这般投鼠忌器,哼。”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薛衣侯觉得很委屈。 “哼,冥顽不灵,你莫非觉得老夫真的能够轻易将那人斩杀么?”聂老头气咻咻道。 “可至少那人已经怕了,不是么?”薛衣侯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觉有些心虚。 “是,他是怕了,所以才会退走,可若是被老夫逼急了,那就成了狗急跳墙。千余阴兵掩杀过来,老夫都自身难保,又如何护得了你?”聂老头声音虽然依旧冰冷,但听得出,已经渐渐的压制住了火气。 “刚才那人的修为比之老夫虽差了些,但至少也达到了持节境,你莫非以为他真没有发现你么?”聂老头指了指之前两人藏身的山石,“他之所以佯装作不知,只是不希望跟老夫斗个两败俱伤罢了。今日若不是你强行跟来,老夫又怎么可能如此?” “但、但你大可擒贼擒王,先将那人击杀,或许没了他的操控,那千余阴兵就没用了呢。”薛衣侯的声音越发的没有底气,显然他也清楚自己是在强词夺理了。 “或许?你也说是或许,那就是未必了。若是老夫将其击杀,那些阴兵依然不停呢?”聂老头恨恨的白了薛衣侯一眼,心情烦躁下,也实在懒得跟这小混蛋继续理论,摆了摆袖子,便径直的朝山下走去。 “喂,老头,你别管杀不管埋啊,这十个阴兵尸体怎么处理?”薛衣侯正要跟上去,突然瞥到之前被聂老头从战马上斩落的阴兵,不由大声追问道。 “逆徒,你没长手么?记得留一个,带回来。”远处飘来聂老头极不负责任的声音。 好吧,聂老头显然是故意的,这一点薛衣侯无比确信。 “可……我是伤员啊。”薛衣侯低头看了看自己肿胀的双臂,差点没哭出来。 …… 最终,薛衣侯也没有按照聂老头的嘱咐,将阴兵的尸体掩埋,只是随意的挑选了一个扛下了殂山。 …… 待回到住处时,已到了深夜。 一晚上的疲惫,加上其间心情的跌宕,让薛衣侯颇有些困倦,将阴兵的尸体扔进聂老头的房间后,便转身进了厅堂,睡觉去了。 薛衣侯不知道聂老头要那尸体做什么,只是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是再也没有见到,甚至就连殂山上留下的那些阴兵尸体也没了踪影。 薛衣侯曾试探的问了几句,可惜,聂老头只是沉默,并不回答,几次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全新的一天,聂老头跟越云喜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迹。前者打铁,后者处理家务,但薛衣侯却不得不独自前往土场,进行他那未完成的作业。 生活突然变得平静而规律起来,重新组建的一家三口,每日醒来都是各司其职。 薛衣侯雷打不动的前往土场刺石,越云喜则在包办了所有家务的同时偶尔也会跟随村里的猎户上山狩猎。至于聂老头,除了每十日前往土场教导孩童练武之外,极有规律的保持着卧室、锻铁房以及厅堂三点一线的无聊生活。 当然,这种平静并非全无波澜,其间还是发生了一些改变。比如,薛衣侯利用闲暇时间,蛊惑着村民合力盖了间榨油坊。再比如,越云喜开始抛弃原来的烹饪工艺,而在薛衣侯的指导下学会了炒菜等等。 榨油坊的出现,渐渐的给殂山村带来了一缕生机。 几乎所有的村民都或多或少的加入了其中,将榨出的油发卖往茂陵县城,甚至是广陵城。与此同时,炒菜的工艺也悄无声息的在茂陵县城以及广陵城的各大酒楼中传播了开来,让食客们在享受了美食的同时,也间接的提升了油的需求,当然,这种变化还是需要很长的一个过程,就属于后话了。 再说薛衣侯,经过不间断的刺石,或许是因为熟能生巧,又或许是因为其悟性极佳,等到了第二十天时,偶然间刺出了一剑,却让他愣住了。 看似普通的一剑,刺出的树枝并没有崩断,却让薛衣侯敏锐的察觉到,它对青石所造成的破坏力出现了数倍的提升。 照理说,这二十天的时间,随着薛衣侯对力量、速度以及时机把握的逐渐加深,以树枝作剑,每次刺石所造成的破坏力也在不断的提升,到了现在,那被画了圆圈的青石已经出现了一尺深的孔洞,可刚刚那一剑比之前一剑的威力,提升的实在太过巨大,已经大大的超出了薛衣侯所能接受的范围。 这是为什么? 难道说,青石的内部变得脆弱了? 一番查看后,薛衣侯断然否定了这种猜测,紧接着心情便激动起来。 强忍住心潮的涌动,薛衣侯努力的回想刚才那一剑的不同,而这一番回味,就足足花费了三天两夜的时间。 期间,薛衣侯如同雕塑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更是变得空洞无神,对于外界自然也就置若罔闻了。 “爹爹,师弟他不会有事吧?”越云喜站在薛衣侯的不远处,不无担忧的对身旁的聂老头问道。 “或许没事,又或许有事,这一切就要全看他的造化了。”聂老头表面上无动于衷,但心中却并不平静,一半担忧焦虑,另外一半却又异常的期待。 薛衣侯这般情况,聂老头实在太熟悉不过了,当年他自己就曾亲自领教过。 朝闻道夕死可矣,由此不难想象,悟道是何等的凶险。 薛衣侯若是能够领悟最终的精髓,便能够迎来新生,否则,就只有永久的沉沦,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而且这个过程,是外人所无法打断的。 换言之,此时即便有一个四五岁的娃娃,拿把刀子,都能轻易的将薛衣侯刺死。也正是如此,在发现薛衣侯进入到这种境界后,聂老头便不眠不休的守护于一旁,从未离开过。 呼!! 突然,一股山风吹过,掀起了阵阵的尘土。 山风来的快,去的更快。 “爹爹,快看。”越云喜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叫出声。 事实上,不用越云喜提醒,聂老头已经第一时间发现了。 循着两人的目光望去,只见矗立在青石前的薛衣侯依旧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可之前刮过的山风,却有一缕不知被何种力量给牵扯住了,几番挣扎后,在其脚下形成了一个微小的旋风。 旋风慢慢的加剧并不断升腾,先是掀起了薛衣侯身上的裙摆,接着扶摇而上,甚至将其扎成的粗大马尾都卷了上去,如同避雷针一般,竖立而起,并很快被旋风打散,迎风飘洒。 “呵呵,终于悟了。”看到这一幕,聂老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喜儿,快回去造饭,然后端过来。三天没有饮食,怕是要将这小混蛋饿坏了。” 第121章 差事 “你醒了。” 随着薛衣侯的眸子由空洞渐渐聚焦,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不堪入目的老脸,这让他本来很好的心情顿时蒙上了一层阴霾。 “嗯。”薛衣侯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丝毫不掩饰第一眼看到聂老头的失望。 要是换做越云喜多好。 “可有心得?”聂老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自顾的问道。 “有所得。”薛衣侯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哦,何所得?” 两人虽身处郊外,但彼此的对话俨然已经成了正式的问对。 “锋乃利,利为凌,凌驾虚实,虚实成亟……”薛衣侯若有所思的将九章外经中第一章《剑锋》的详解叙述了出来。 三天两夜的时间,薛衣侯可不只是傻站着,人看似懵懂,但大脑的活跃度却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因为之前那偶然的一剑,再经过一次次的回忆品味,终于让他摸到了《剑锋》的玄机。 说白了,所谓的剑锋其实就是将力量、速度、角度等等一切因素进行统合,使得看似平常的一剑,却能发挥出最大的潜能威力,说的高大上一些,便是一草一木皆可作剑。 同时,薛衣侯也终于勘破了《剑锋》的本质,它虽是外经,却极为特殊,所修炼的不是固定的招式,而是一种感觉。 只要掌握好了这种感觉,那么任何的招式,甚至是三岁孩童的胡乱挥舞,都能施展出剑锋之威。 “嗯,不错,这第一章外经,你算是触摸到门槛了。”聂老头满意的抚了抚须,很是老怀快慰。 二十天刺石加上三天的悟道,总共花费了二十三天,这份成绩单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比当年的自己还要厉害一些。 遥想当年,聂老头年幼之时,他领悟剑锋总共用去了三十五天,而且其间甚至还有其父亲的些许指点。 由此,也不难看出,在资质跟悟性上,薛衣侯却是青出于蓝,高过他这个师父了。 “既如此,就坐下歇歇吧。”聂老头好心的指了指青石。 “不。”孰料,薛衣侯却不买账,反而固执的拿眼朝青石上被刺出的孔洞望去,陡然间,神色变得无比狰狞,“这孔洞折磨了我二十多天,现在总算有能力报仇了,让小爷如何还能等得。” 说话间,手中握着树枝,便义无反顾的刺了出去。 咔嚓! 树枝精准的刺入了孔洞,然后……崩断,却没带出一丝的石粉。 “这、这……” 一时间,薛衣侯只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如同被烧着了一般。 还有比这个结果更打脸的么? 片刻之前,还一副势在必得的小人嘴脸,可现在呢? 饶是薛衣侯脸皮够厚,此时也只觉得胸腹间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般,不吐不快。 噗! 一口鲜血自薛衣侯的嘴角溢出,一阵天旋地转中,薛衣侯双腿一软,却是跌倒在了地上。 见此状,一旁的聂老头却没有太多的意外,反而露出促狭的表情,不无揶揄道,“老夫再教你一个道理,叫做欲速则不达,现在你应该深有体会了吧。” “为什么?明明我已经……”薛衣侯顾不得擦去嘴角的鲜血,猛然抬头,瞪向聂老头。 “明明你已经勘破了剑锋的玄机,却刺出了软绵无力的一剑,是么?”聂老头笑道。 薛衣侯不答,而是死死的盯着聂老头。 “哎,蠢儿。”感受到薛衣侯的倔强,聂老头收起玩笑之意,重重的叹了声气,“且不说,你刚刚勘破玄机,根本不可能如臂使指的施展出剑锋之威。只是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也是万万做不到的。别忘了,你已经在此悟道了三天两夜,期间不饮不食,看似不动,但对体力跟精力的消耗更比与人厮杀还要甚,早已经成了强弩之末,没有力量,又如何施展得出剑锋?刚才那一剑寸功未建也就不意外了。” 听完聂老头的话,薛衣侯才恍然大悟。 合着自己因为执念太重而钻了牛角尖了。 不过,转瞬间,薛衣侯就变得愤怒起来,“老匹夫,你明明都知道这些,刚才为何不提醒我,专门看我笑话么?” “哼,不识好歹。悟道岂是你想的那般简单,三天两夜不眠不休,早已经在你的体内积蓄了大量的郁气,若是不尽快排出体外,只会反噬其身。好在,随着你那口鲜血,倒也将那郁气排了个七七八八,再将养些日子,也就没事了。”聂老头冷哼一声,但还是详细的做了解释。 “哦,怪不得那一口血喷出来,自己感觉清爽多了。”薛衣侯恍然大悟,却是丝毫记不得自己刚才那副兴师问罪的可恶嘴脸了。 “师弟你醒了!快吃些饭……”就在这时,越云喜终于现身。 提着盛饭的竹篮,待看到薛衣侯清醒过来后,先是大喜,紧接着便极为周到的服侍起来。 越云喜是个细心的姑娘,她知道刚醒过来的薛衣侯,不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所以特意熬了些稀粥,然后又吵了两盘时令的蔬菜,量不多,却贵在精致,将其一一布到了青石上。 之前因为领悟了剑锋的缘故,心情激荡倒还不觉得,此时待看到饭食,薛衣侯哪里还忍得住,什么也顾不上了,就那般坐在土地上,抓起碗筷,就着菜蔬,便大快朵颐了起来。 “吃过饭,就回家洗洗睡吧。既然你已经领悟了剑锋,这刺石也就没有必要进行了,修养几天之后,再开始其他的修行。”到了此时,聂老头自然没有再留下的道理,深深的看了越云喜一眼,暗叹一声便背着手离开了。 哎,女生外相,这丫头现在一心想着那小混蛋,却是忘了,自己这老头子何尝不是几日夜没有进食了。 罢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还是自个找食去吧。 …… 伤体比不过伤神,三天两夜的悟道,对薛衣侯心神的消耗无疑是巨大的,哪怕他正值少年,也足足修养了四天的时间,才恢复了过来。 此时,他正坐在越云喜的床上,拿着家里唯一的一面铜镜照着自己。 铜镜不大,只有巴掌大小,表面打磨的光滑可鉴,将薛衣侯的面容映照的颇为清晰。 薛衣侯望着铜镜里自己嘴唇上出现的一圈灰黑的绒毛,很是嫌弃。 眼看着再过了不几天,就十六岁了,按照前世算,正当青春期,男性的特征将越发的成熟,而这其中就包括胡子。 不,此时长出的还算不得胡子,只能说是绒毛。 相比于胡子,绒毛很软也很细,稀稀疏疏的围在嘴唇上,说不出的难看,而且还给人一种不清爽的恶心感。 薛衣侯有心将其刮去,却又有些迟疑。 这些绒毛刮去容易,可再长出来时候就是真正的胡子了,而到了那时,不仅变得又黑又粗,而且生长的速度也是成倍的增加,几天不刮,就足够将人从翩翩少年变成了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 “哎,身体不同,这际遇也是相去甚远啊。想想前世的自己,青春期时并没有出现过这些恶心的绒毛,倒是长了不少的青春痘。可现在,痘痘是没有了,这毛发却也忒旺盛了些。这也算是青春期的烦恼了吧。”薛衣侯唠唠叨叨的一番自语,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将那些绒毛刮去,否则,实在有碍观瞻啊。 想到就做,剃须刀是没有的,不过,以千机扇夹层内利刃的锋利,还是足以胜任的。 一番忙碌之后,嘴唇四周的绒毛便消失了,摸了摸光滑的唇角跟下巴,薛衣侯很是得意的臭美了一番。 “师弟,吃饭了。”屋外传来越云喜的呼唤。 “好嘞。”薛衣侯放下铜镜,便走了出去。 此时正值中午,两人刚一坐到案几边,就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是的,此时只有薛衣侯跟越云喜,却独独没见聂老头的身影。 “喜儿,话说老头子吃过早饭就出门了,到底是去了哪?”薛衣侯好奇道。 “爹爹说是去广陵城,但具体做什么却没说,只是吩咐咱们不用等他吃午饭了。”越云喜回道。 “那老东西不会是想到接下来折磨小爷的办法,出去买道具去了吧?”薛衣侯有些惴惴不安的揣摩道。 可饶他自诩聪慧过人,如何能猜得出结果,最终只能摇了摇头,放弃了。 没了聂老头在,这顿午饭吃的倒也自在,饭间,两人不时的闲谈,薛衣侯更是口若悬河,讲了不少的笑话,惹得越云喜几次都差点没把饭喷出来。 待聂老头回来时,却已是黄昏时分。 “你跟我来。”来不及休息,刚一回来,聂老头便将薛衣侯唤进了洞窟之内。 “老头,有什么事么?”薛衣侯问道。 薛衣侯很好奇,这聂老头一早上就离开去了广陵城,直到现在才回来,而且立时就将自己唤到了此处,显然是要避开越云喜,如此神神秘秘的,定然有不为人道的吩咐。 “九章外经第一篇的《剑锋》你已经入得门径,剩下的只是用时间去熟悉,至于第二篇《剑芒》却需要二十二周天之后才能修行。《剑语》作为内经,更多的还是需要你平日里勤加修炼。换言之,在武经修行上,老夫暂时已经没什么可以教导你的了。”聂老头开口道。 “然后呢?”薛衣侯如何听不出聂老头话里有话。 “为了渡过这段教无可教的时间,也为了巩固你之前所学,老夫为你寻了个差事。”聂老头没再卖关子。 “差事?”薛衣侯微一皱眉。 聪明如他,如何听不出,此差事绝非之前只是为了生计那般简单。 “不错,一个杀人的差事。”聂老头说话间,从宽大的袖兜中掏出了一面木牌,扔给了薛衣侯。 薛衣侯接过木牌,借着油灯细细望去。 “绝音殿?医?什么东东?” 第122章 猎头 看似寻常却并绝不一般的木牌,只有巴掌大小,长方形,大小倒是跟薛衣侯的手机终端相差无几,也不知是以什么木质打造,入手颇沉。 只是第一眼看去,便可知此木牌绝非新打造的,其表面因为长年的握持已经变得极为滑~润,色泽暗沉,泛着油光,甚至在一些地方还残留着几丝干涸的血迹。 木牌上没有过多的纹饰,其正面刻着一个大大的“医”字,反面同样刻有三个字——绝音殿。 更奇怪的是,在绝音殿的旁边分明还有两个几乎被忽略掉的小字——“候补”。 此木牌应该是身份牌,其功能大约类似于前世但凡雇佣兵都会有的“狗牌”。 所谓狗牌,就是一块很小的铁牌,平时戴在脖子上,并无用处,可一旦在战场上挂掉,便可凭此确定身份。 “绝音殿候补。”聂老头说了句废话,不愿过多的解释,“明日你便拿着这块木牌前往茂陵县,在东城寻一家名为‘回春堂’的药店,言明典当这块木牌,而且是死当,到时自有人接待你。” 去药店典当东西?好吧,薛衣侯不得不承认,这脑洞开的很不一般。 “就这样?”薛衣侯试探道。 “就这样。”聂老头点了点头。 “老头,你不会是偷偷的把我给卖了吧?”薛衣侯不吝以最阴险的心思揣度道。 “你想多了,回去睡吧。明天吃过早饭,你就可以动身了。”聂老头没有理会薛衣侯这个梗,话毕便吹灭了油灯,摸着黑走出了洞窟。 …… 别人是骑驴看账本等着瞧,薛衣侯却是骑在驴背上看地图。 朝阳下,一人一驴不疾不徐的行走在并不算坦荡的路径之上。 薛衣侯手中的地图很简单,只是在兽皮上简单的勾勒出了几条线,中央处则写了个“茂”字,代表的就是茂陵县了。 广陵郡不比北阴郡,其下辖只有十二县,但却无一不是大县。当然这所谓的大,更多的是指面积,而非人口。 就以茂陵县为例,其面积比之薛县几乎大了足足一倍,但也仅仅如此了。茂陵县虽属于广陵郡,但显然并没有沾到多少实惠,加上其县主也不善经营,使得其人口只有区区十万,说是地广人稀也是毫不为过了。 按图索骥,当薛衣侯抵达茂陵县城时,也只是过去不到两个时辰而已。 站在茂陵县城外,薛衣侯不由自主的便拿它跟薛县进行了一番对比,然后便是大摇其头。 城墙低矮、破败,城门处人流稀疏,整个县城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萧条。 事实上,茂陵县并没有薛衣侯现在看到的那般不堪,其固然破败,但也不至于如此萧条,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前几日发生的阴兵过境的诡事,闹的人心惶惶,不少富户、商贾都外出避祸去了。 城门处虽人气萧条,但却异常的紧张,其两侧足足站了三十多名军卒,严阵以待的盘查着进出的人流。 “干什么的?”不出意外,薛衣侯入城时被军卒拦了下来,一名队正气势汹汹的上前盘问道。 “我是殂山村的,来县城采买。”薛衣侯早就想好了说辞,很是镇定道。 “殂山村的?以前可没见过你。”那队正并不好糊弄。 薛衣侯也不多说,从驴背上跃下,缓缓的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羊皮,送到了那队正的手中。 羊皮上歪歪斜斜的写着两行字,无非就是证明薛衣侯身份的,下方则留下了殂山村正的画押。 这东西是聂老头早就准备好的,有他作保,让村正开出一张证明,并不难。 那队正好一番比对之后,终于放下心来,对着薛衣侯摆了摆手,“进去吧。” 进入县城,薛衣侯寻了个方向后,便径直的向着东城而去,很容易的就找到了那挂着“回春堂”三字匾额的药铺。 之所以这般容易,皆因为这一路行来,县城中大多数店铺都因为阴兵过境而关门歇业,方才凸显出了正常营业的回春堂。 饶是如此,回春堂的生意可想而知,说是门可罗雀都是客气的,自薛衣侯走进去,里里外外好一番打量也没看到一名寻医问药的病人,而铺面内也只站着两个伙计,懒洋洋的倚靠在药柜之上。 “求医,还是抓药?”看到薛衣侯进来,终于有一名伙计勉强打起精神,敷衍的寻问了一句。 “不求医,也不抓药。”薛衣侯摇了摇头,手中已经握住了那块木牌,递到了那伙计的面前,说道,“敢问,这东西你们店里收不收?死当的话又作价几何?” 去医馆当东西? 这话番若是让别人听去,怕是要将薛衣侯当做疯子了。 不过那伙计却是精神一震,反而没了之前的惫懒,先是接过那木牌,仔细的辨认了一番,才重新交还到薛衣侯的手中,神色已经变得敬重了起来,“客官请跟小的到后堂一叙。” 果然有门道。 薛衣侯心中暗想,收回木牌的同时点了点头,便跟着那伙计朝着后堂行去。 回春堂跟绝大多数商铺一样,除了前脸的铺面外,后面还连着一栋院子。 院子只有前后两进,第一进的院子不大,空气中弥漫着极为浓重的草药味道。可一踏入第二进的院子,不仅没有了一丝的草药味,反而充斥着浓浓的肃杀寒气。 毫无防备的薛衣侯,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眼眸一凛,急忙向四周打量了起来。 这二进的院子更小,小到……只是个院子。 四面围墙,前后左右不过三十余步长度,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所谓只是个院子,说的通俗点就是没有任何的建筑,光秃秃的地上甚至连杂草都没有生出一棵来。 可就是这将简约发挥到极致的院子里,此时除了薛衣侯跟带他前来的伙计外,却还三三两两的聚拢着不下二十人。 二十人中,有男有女,年龄跟薛衣侯相仿,大多在二十岁上下。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新进的薛衣侯身上,眼神中无不透着审视。 而作为当事人的薛衣侯,此时却充满了危机之感,仿佛掉入了野兽群中一般。 “人总算是到齐了。”一道透着沧桑的声音陡然响起,循声望去,却见院子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个身穿赤脚郎中服侍的老者。 老者的出现,顿时转移了其他人齐齐射向薛衣侯的目光,也让后者浑身一轻,暗松了口气。 只见那老者一脸医者的仁慈和善,笼着双袖徐徐的步入院子的中央,先是向四周看了一眼,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老朽姓易,尔等可叫我易老。承蒙座使垂青,主持此次猎头盛会。” “猎头?!”且不说其他人,只是薛衣侯听到这两个字后,便忍不住的全身一震。 猎头,顾名思义,便是猎取人头。当然,它还是一种相传古老的仪式。 据史料记载,远在前朝殷商,不少部族便有猎头的传统,作为男子成年的仪式。到时,族内所有即将成年的男丁皆要参加,通过个人勇武,猎取敌对部族的人头。 只有成功猎取到人头,才算得到了部族的认可,束发成年。反之,要么被人猎杀,即便苟活下来,也会被剥夺族人的身份,失去自由成为奴隶。 只是这种传统随着大周的建立,先是从法理上被废除,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的被遗弃了。 薛衣侯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不过是因为聂老头的要求来到此地,却是稀里糊涂、莫名其妙的参与到了“猎头”的仪式之中。 “此次猎头,不仅是为了证明尔等的勇武,更关乎前程。只有成功之人,才能获得进入绝音殿的资格,否则,后果想必就不用老朽赘言了吧?”那易姓老者依然满脸的仁慈,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嘿嘿,易老,你就不用再多废话了,直说此次的目标吧。”院子内,一名身量足有一丈,立在人群中颇有些鹤立鸡群,面色黝黑、强壮的如同蛮牛的高大男子不耐烦的甩手道,神色之中透着舍我其谁的霸道自信。 “呵呵,果然是英雄少年啊。如果老朽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来自胡喋县的烮晟吧?”老者向那高大男子望去。 “不错,我就是烮晟。”高大男子挺了挺胸膛不无骄傲的拿眼瞥了下四周的其他人。 “嗯,老朽记下你了。”易老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终于不再废话,向着刚刚带薛衣侯进来的那名伙计使了个眼色。 伙计会意,急忙从怀中掏出了一沓纸张,从薛衣侯开始,一一分发了下去。 “纸上所载便是此次猎头的地点以及目标。”易老简单的解释道,“行动时间便是今夜子时,尔等切忌,想要完成此次猎头,每个人至少要斩杀十具头颅。” “若是多了又如何论,可有额外的奖赏?”烮晟似乎很喜欢出风头,再一次的主动开口。 “呵呵,额外的奖励自然是有的。不过标准却是颇为苛刻,老朽只怕……罢了,看尔等如此自信满满,此时说一说也无妨。你们之中,若是有人能够斩杀匪首,只凭那一具头颅,不仅可以达成猎头的标准,更可以获得头等奖励。其次,斩首两百级,再次斩首百数,最次也要斩首五十级才能获得额外的奖励。至于奖励是何……且容老朽卖个关子,保管让尔等满意便是了。” …… “那个……易老头,现在若是放弃的话,还来得及么?” 就在满院子的年轻人,无不为易老口中的额外奖励而浮想联翩之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陡然响起。 第123章 傲慢与轻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的聚焦。 为什么是再次呢? 因为,发出那不合时宜声音的,赫然是薛衣侯。 “你想放弃?”易老循声找上薛衣侯,那深邃的眸子里放射出一抹精光。 众目睽睽之下,饶是薛衣侯胆大包天,背脊上也立时渗出了冷汗,这其中,尤其以那易老给予的压力最甚。 薛衣侯丝毫不怀疑,自己此时若敢点下头,其下场…… “呃……我只是随口问问,随口问问。”薛衣侯很识时务的痿了。 “呵呵。”听到薛衣侯如此说,那易老再次露出慈善的笑容,“小郎君可莫要再开此玩笑了,否则,即便老朽不当真,这满院子的人怕是没这份兴致啊。” 威胁,赤果果的威胁。 如果可以,薛衣侯真想指着这笑面虎的老不死破口大骂,不过很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如果卖。 此时,薛衣侯肠子都悔青了,暗地里不仅咒骂眼前姓易的老头,更是将聂老头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这聂老头是恨不得自己死的慢啊。 薛衣侯为何会想放弃呢? 不仅仅是因为对猎头这项血腥残忍传统的反感,更在于领到的猎头任务。 正如易老说的那般,这纸上所记载的便是此次猎头的地点以及目标。地点在一个叫槐岭的地方,而目标赫然是……阴兵。 不错,那张分发下来的纸上有一副画像,画像内一人一马,皆身披铁甲,神色阴冷僵硬,正是薛衣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阴兵。 阴兵之威有多强,薛衣侯是亲眼见过的。别看当初聂老头一人一剑,连斩十余阴兵,更是逼迫那驱使阴兵的宁远侯就范,委屈退走。可事后,薛衣侯才知道,若非那宁远侯轻敌,冒然现身将自己置身于聂老头的剑威之下,怕就是另外一番结果了。 千余阴兵,而且还是骑兵,摆下军阵来,即便强如聂老头,除了退走,根本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 薛衣侯不知道这所谓的“绝音殿”为何要将阴兵作为此次猎头的目标,也不想知道,但事关自己的小命,如何能不谨慎小心。 放眼环顾,整个院子里,二十余名同龄的年轻人中,迫不及待如那烮晟者有之,跃跃欲试者有之,稍微沉稳些的,则三五成群低声交流着什么,可唯独看不到太多的担忧。 难道他们一点都没将阴兵放在眼里么?薛衣侯不这么认为,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或者说,不知者不畏也。 在场之中,或许就只有自己亲眼目睹过阴兵了。 一想到自己等二十余人,即将面对千余阴兵,薛衣侯就有种头皮炸裂之感,这哪里是猎头,根本就是送人头啊。 薛衣侯有心逃跑,可也只是有心罢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刚才自己提了一嘴后,那易姓老头的眸子总是时不时的瞥过来,满是监督警惕之意。 显然,正如烮晟表现出的狂傲、自信,薛衣侯的畏畏缩缩也已经在易姓老者心中挂了名。 “尔等可还有疑问?”易老环顾四周,突然开口道。 “小子心中存疑,还望易老赐教。”话音刚落,便从左上的墙角处走出了一少年男子。 却见此子不过十六七岁,衣着朴素,相貌、身材无一处不是放到大街上绝难寻觅的普通,唯独腰间悬着的一柄三尺长剑,显示着他不一般的身份——修士。 “阴兵之说,小子之前也只是从书中看到过,这两日刚到茂陵县时,也听到了流言。可这些大多都是人云亦云,实在没有太多可取之处。那么小子想请教,一旦我等遇到那阴兵,应该如何处置呢?”少年也不客气,直接就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一时间,满院寂静,显然这疑义问到了所有人的心底。 “嗯,不错,面对大事,不骄不薄,持心中正,你很不错。”易老很是赞许了那少年一番,连带着还不忘隐晦的敲打了某……两个人。 “哼。”烮晟不满的冷哼一声,巧之又巧的与薛衣侯目光相汇。 无疑,烮晟便是易老口中的“骄”,而薛衣侯则是那个“薄”了。 两人虽然同样成为了负面的典型,可这并不等于他们彼此便能同仇敌忾。 “鼠辈!”烮晟盯着薛衣侯,丝毫不掩饰嫌弃之色,张口间虽没发出声音,但其口型……嗯,这便是薛衣侯解读出的两个字。 薛衣侯一愣,自己没得罪这烮晟吧,怎么上来就人身攻击啊? “尔等都听清楚了。”没等薛衣侯继续想下去,易老陡然提高的声音便将其打断了。 “不妨告于尔等知晓,此次猎头可谓是近些年来难度最大的一次。此行目标,阴兵足有千数,令配千匹战马,无论人马皆披覆严密的铁甲。曾有前辈高人与十余骑对阵,虽胜却给予了阴兵极高的评价。说其势威猛,奔若雷、力大牛,且彼此间的军阵配合极为精妙,为此,那位前辈高人曾留下了一句告诫,言明非持节境,不得战十阴兵。”易老的一番话,立时就引起了满院子的骚乱。 要知道,这满院子的少年人,虽各个自诩天赋异禀,但毕竟修行日短,却还没有一个达到持节境的。 非持节境,不得战十阴兵,换言之,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有能力同时挑战十名阴兵的,这跟他们之前想象的显然有着不小的差距。 一时间,就连表现最为狂傲的烮晟,此时也不由的陷入了沉思。 阴兵千余,既然称兵,自然是以军阵应敌,极少会行那单打独斗的蠢事。只这一点,对于二十余年轻人而言,就是不小的挑战了。现在又听闻这阴兵个体竟也如此强大,十个阴兵联手,非持节境不可挑战,如此一来,此次猎头的难度,就太超乎想象了。 “怎么,都害怕了?”易老感受到院子里弥漫开来的忐忑不安的情绪,不由的撇了撇嘴。 “尔等皆是我宗近十年来在这东南楚国苦苦寻觅并谆谆教导出来的优秀子弟。可玉不琢不成器,不经磨练,人才也会沦落平庸,这才有了猎头的仪式。其中的规矩,想必在此之前,你们已经从各自的老师那里听闻了,猎头……要么成,要么……死,绝无第三条路可走。”这易老不愧能被委任主持此次的猎头仪式,这番连敲带打又不忘送上些惠而不费的赞美之言,很快就稳定了四周的情绪。 “当然,此次猎头的难度确实比往年要大一些,所以,宗门也专门做了一些规矩上的改变。”易老稍微顿了顿,便继续说道,“首先,宗门允许尔等结伴,不过最多不得超过五人。其次,鉴于阴兵浑身甲胄,且其身体也经过特殊的炮制,极为坚韧,寻常刀兵别说害其性命,若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怕是连刺都刺不进去。所以宗门费尽心思才弄到了几具阴兵尸骨,对其进行了数天的研究,最终找出了五处软肋要害,已经标注在纸张上,供尔等参考。”说完心灵鸡汤,易老很快就献上了干货。 至于猎头的规矩如何,薛衣侯或许是在场之中唯一不知的,不仅如此,还有那什么绝音殿、什么我宗等等,更是满脑子的浆糊,直到现在薛衣侯除了确信自己被聂老头坑了以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不过,虽然不知,但他最终并没有开口发问,已是怀着别样的心思。 易老口中的干货,显然很受欢迎。 原本还算安静的院子,立即就热闹了起来,二十余名少男少女,有些性格开朗的,早已经开始到处攀谈,以期能够寻到合适的伙伴。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有结伴的队伍组建成形,然后聚集在一处,这些队伍,多则五人,少则三、四人,之所以不同,完全取决于性格使然了。生性谨慎些的,便多组几个人,所谓人多力量大嘛。而有些生性骄傲,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在他们看来,人多反而是种累赘了。 前者的典型代表,无疑是那个普通到掉进人群也找不到的少年郎。而后者的典型……除了烮晟还能有谁? 于是,前者很快就组到了一个五人满编的队伍,而后者,直到最后,依然是孑然一身。 当然,最终没能组到队伍的烮晟并非唯一,还有薛衣侯…… 烮晟不组队,不是组不到,而是高傲的拒绝了所有的邀请。至于薛衣侯,他是真的没人要了,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上来询问。 同人不同命,说的或许就是这两人了。 “废物。”孤单单的人影当中,烮晟对着薛衣侯再次对起了口型。 “哼,事不过三,小爷懒得理你。”薛衣侯只是回了记白眼,对于眼前这种形势,虽感觉失了面子,但细细一想,倒也乐见其成。 没有人跟他组队,也就没有了羁绊,嗯……很好。 “你们两人依然准备单枪匹马么?”易老的声音响起,显然是对薛衣侯跟烮晟说的了。 “哼,我不需要累赘。”烮晟无比傲慢的瞥了眼四周的其他人,冷哼一声。 “嗯……其他人貌似不需要我这个累赘……” 第124章 临时组队 满院子参与猎头的年轻人,一共二十一人,到了现在,除了薛衣侯跟烮晟外,其余的十九人已经自发的分成了五组,其中有一个五人组,两个四人组以及两个三人组。 薛衣侯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如此,他被孤立了。 但凡自大骄傲的人,总是喜欢特立独行,烮晟便是如此,故而,他数次拒绝了别人组队的邀请。反观薛衣侯,就没有这般待遇了。 至始至终,都无人问津。 显然,他之前那句“可否放弃”的玩笑话,被所有人当真了。 猎头本就是证明个人勇武的仪式,而勇武代表的可不仅仅是武力,更包括勇气。而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怯的人,无疑是遭人唾弃的,鄙夷之下羞于为伍也就不奇怪了。 “我不需要累赘。”烮晟骄傲的如同斗胜的公鸡一般,仿佛只有这种形单影只才能更好的彰显出他伟岸的形象。 “嗯……其他人貌似并不需要我这个累赘……”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境遇,薛衣侯的回答却徒惹人笑话了。 不需要?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这哪是不需要,是彻彻底底的嫌弃好不好。 四周,有人忍不住嘲笑出声。 说起来,除了言语上的不当,薛衣侯跟烮晟倒还有一个相同之处,那便是形象上的卓尔不群。 烮晟以身高体型取胜,薛衣侯则靠的是衣着气度。 满院之中,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不难发现,除了薛衣侯之外,所有人的穿着都不鲜亮,衣着补丁者更是大有人在。对比之下,薛衣侯那一身橘红的飞鱼服就显得扎眼了很多,加上他那歪斜着身子站没站相的样子,哪里有一点身为武者的精神气,反倒像是个出身富贵的纨绔子。 不过,虽然被孤立了,但薛衣侯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心里甚至还有些释然。 自从拿到那张载有任务的纸之后,薛衣侯便已经打定了溜号的主意。 之所以同意聂老头来此,薛衣侯本就是打着历练的准备,可眼见事不可为,自是没可能去白白送死。 现在这种情况也好,没人跟他组队,待会逃跑的时候,自然也就没了挂碍。 可惜,薛衣侯的如意算盘很快就破碎了。 那易姓老者眼眸在烮晟以及薛衣侯的身上穿梭了一阵,竟有些出神。 望着眼前特立独行的两人,易姓老者的思绪不免回到了数个时辰以前。 那时天还没亮,而易姓老者也还身出广陵城,所不同的是,他当时却是另外一个身份。 “此次猎头……怕是有些凶险了。”女子白裙铺地,静若处子般跪坐于一方古琴之后,面纱下的娇容在油灯下尽显神秘。 而在白裙女子的对面,坐着的却不是易姓老者,虽是同一个人,却有着完全不同的身份。 一身破败的百纳衣上补丁盖着补丁,因为衣着过于肥大,反而遮住了身形,看不出高矮胖瘦,甚至在脑袋上还戴着一顶斗笠。 “千余阴兵突然出现在广陵郡下辖,座使对此非常重视。加上从聂执堂那得来的情报,最终制定下了此次猎头的目标。”斗笠之人回答道,声音不粗不细、不男不女,很是怪异。 “那你觉得有几人可以完成?”白裙女子轻叹一声,继续问道。 不出意料,此次行动,那好不容易在楚国培养起来的年轻翘楚怕是要损失惨重了。 “根据各方传来的历练者信息,最后能活下来三个便是极大的幸运了。”斗笠之人也不隐瞒,这番言论显然是经过缜密评定的。 “三个?却不知都有谁?”白裙女子很是好奇道。 “大家,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吧?”斗笠之人微微抬了下头,不过,最终还是轻笑一声,给予了回答,“当然,以咱们的交情,私下里告诉你倒也无妨。” “南怀郡胡喋县有子名烮晟,此子据说天生神力、勇武非常,外表自大骄纵,但内里却心思缜密,是个人才。天水郡府有子张凡,人如其名,外表、气度极平凡,貌不惊人,却是个阴险狡诈的性子,最擅长的便是无声息中驱使他人去送死,自己则躲在后面捡便宜。还有一个来历就更了不得了,乃是出身郢都,名瑶姬,据说是个奇女子,至于奇在何处,却不甚详,只知道颇为座使看中,甚至亲自点拨过一二,且有意将其招入色堂。” 绝音殿分三堂,职能不同,分为色、暗、杀。 色堂以貌取人,进入者皆是万里挑一的绝美女子。暗堂以技取人,进入者虽未必是修为高强之人,却无一不有着常人难及的能耐。至于杀堂,顾名思义,其内皆是心狠手辣之辈。 对于这些,对面的白裙女子自然也是清楚的,只见她稍一沉吟,便轻启朱唇道,“不知,若是将北阴郡的那个小子加入其中,会是何结果?” “北阴郡?”斗笠之人微微一愣,“可此次猎头,他并不在名单之中啊?” “那便多加上他一个就是了,想来,此事于你并不难吧?”白裙女子细长的美眸,星光点点。 “嘿嘿,既然大家都这般说了,我自是难以拒绝。”斗笠之人邪异一笑,“只是……” “直说便是。”白裙女子如何听不出对方的言外之意,也不扭捏。 “好,大家爽快,我要你的面皮。”斗笠之人不无激动的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面皮?”白裙女子有些惊异,显然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狮子大开口,不由自主的伸手抚了抚面纱下的娇颜,沉默了良久,才幽幽一叹,“医无常,你这要求,我自是可以答应,只是……你有想过如何向座使交代么?” “呵呵,那就是我的事情了。”斗笠之人嘿嘿一笑,并不在意。 “成交。” …… “那薛姓小子还真是好运道,竟然能承蒙大家如此看中。只是此次猎头格外凶险,他手段、心性倒是不缺,却也未必就一定能够活下来哦?”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奴家也只是尽尽人事罢了。”白裙女子再次幽幽一叹。 自此,两人的谈话结束…… 易老的神色渐渐的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再次深深的看了薛衣侯跟烮晟一眼,却是微微一笑,“你们两人想要孤身猎头,可老朽偏偏不让你们如意。不仅如此,还要给你们加点担子。” 说话间,易老的眼神不由的瞥向了那支五人队,稍一犹豫,却是移开了视线,投向了另外一个四人队,而眼神所聚,赫然是那队中唯一的女子。 “你……”易老伸手一指那女子,“出来,便与这两人组成一队好了。” 对这突然的变故,烮晟跟薛衣侯自是意外,而那被点名的女子,更是惊呼一声。 “易老,小女子能拒绝么?”那女子很不情愿道,同时顾盼流连的对身旁三名原队友送去暗示,好一个我见犹怜。 “对啊,易老,我们分组已经完成,你这般强行拆散,怕是有些不妥吧。”果然,受那女子眼神蛊惑,其身边的那三名男子立即出列,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小小年纪,就已经深谙魅惑之道,还真是个狐媚子啊。”易老心中冷笑,但脸上却是不为所动,“你最好同意,否则,作为此次猎头仪式的主持,老朽还是有一些便宜行事的权利的。” 易老理都没理三个被蛊惑的蠢蛋,直接对那女子威胁道。 “嘤,那好吧。”受到威胁,那女子委屈的美眸泛泪,却最终还是亦步亦趋的从队列中走了出来,怯怯的向着烮晟以及薛衣侯看了一眼,柔弱的欠身道,“小女子自知修为卑微,到时还望两位多多提携。” “哼。”烮晟不满的冷哼一声。 “呵呵。”薛衣侯则是皮笑肉不笑。 有了易老刚才的那番威胁,烮晟跟薛衣侯心中再有不满,最终还是偃旗息鼓,没有出口拒绝。 自此,分组结束。 “接下来的时间,直到行动之时,尔等便在此院子里静待吧。趁此时间,彼此间也可以亲近亲近,免得行动之时,因为互不熟悉反而束手束脚。”易老最后提醒了一句,便挂着讳莫如深的笑容,背起双手,带着那名伙计缓步离开。 外狂内慎的烮晟、天生狐媚的瑶姬还有那北阴郡的薛家子,三个人凑在了一起,这下子怕是有乐子看了。 当然,经过一番犹豫,易老并没有给这个怪异的组合再加进张凡,否则就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程度,很容易生出乱子的。 待得易老离开,满院子的年轻人当即热闹了起来。 这满院子的人,虽然同出身楚国,但却是天南海北,各居一地,若不是此次猎头,也难汇聚一堂。此时为了一次难度颇大的猎头仪式,让这些天之骄子不得不低下头来,与各自的同伴亲近一番,以便于夜间的行动。 唯一例外的或许就是薛衣侯这个团队了。 三个人,烮晟自不用说,其性太过狂傲,瞧不起其他人,更瞧不起薛衣侯。再说薛衣侯,他本来的打算,便是趁机落跑,可现在倒好,那易老一下子在其身边塞了两个人,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总归起到了一定的监督作用,让他感觉无比的恶心。至于那女子,心情也未必就好到哪里去。相比于狂傲的烮晟以及怯懦的薛衣侯,她原来的三名队友无疑要好操控得多。 三个人各怀心思,自然没有什么交流,就那么杵在那,大眼瞪小眼。 “小妹瑶姬,见过两位……兄长。”最终,还是那女子率先开口,嫣然一笑间,天地间都变得春意盎然起来。 “哼。”烮晟冷哼一声,算是答复了。 反倒是薛衣侯,被这一声惊醒,神思回归,看向那女子,眼睛不由的一亮。 好一个风姿清雅又不失妩媚的女子,只是“幺鸡”,这算什么名字? 第125章 事不过三 之前,因为满腹的心思,所以并没有特别注意这临时加入到自己队伍的女子,此时定眼望去,饶是薛衣侯自认为见惯了各色美女,也不由的微微一震。 不同于薛衣娘的碧玉无暇,眼前这个女人的美,更在于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清雅气质,五官随便拿出一个来都算不得完美,可拼凑在一起,却发生了神奇的化学反应。再加上其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若是放在薛衣侯的前世,绝对会被人冠以几千年难得一见的校花等等头衔。 “哼,咱们谁大谁小也未可知呢,这声哥哥却是不敢当了。”面对如此佳人,还能如此不解风情,自然不是薛衣侯的风格,这番不冷不热的话语赫然出自烮晟之口。 薛衣侯狠狠的白了烮晟一眼。 这种蠢货,就活该单身一辈子。 就在薛衣侯想要出言化解瑶姬的尴尬时,却不料那女子竟没有一丝的窘迫,反而淡然一笑,对着烮晟微微欠身道,“却是小女……奴奴的不是了,既如此,不然咱们就报一下各自的生辰,也好定个长幼,如何?” 吐气如兰,暖玉一般的声音,很容易给人以亲近之感。 “哼,有这种必要么,且不说,此次猎头,你们还能不能活下来还未可知,即便侥幸存活,日后咱们也未必还有再见之日。”烮晟摇了摇头,拒绝的同时,还不忘对薛衣侯以及瑶姬贬低一番。 薛衣侯自不用说了,之前的那句“玩笑”之话,早就让烮晟给他打上了怯懦的标签,至于瑶姬……不过就是个长得好看的女人罢了,再漂亮,也只是个花瓶。 一想到,那易老竟然给自己身边安排了俩个累赘,烮晟心中就满腹的怨怼。 烮晟那生人勿近的模样,便是性格再温和之人,怕是也吃不消了。 果然,如果第一次拒绝,瑶姬还能坦然处之的话,那么现在,其脸色已经平添了一抹的苍白,紧咬嘴唇的委屈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第三次。”还没等瑶姬发作,一旁近乎被透明化的薛衣侯却是冷下脸来,说出了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三个字。 薛衣侯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忍让了,可事不过三,这烮晟接二连三的挑衅自己,俨然已经突破了他的底限。 “第一次,你以口型,说我是鼠辈,是也不是?”冷下脸来的薛衣侯半转过身,直面烮晟。 “不错。”烮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否认的。 “第二次,依然是以口型,你又说我是废物,应该没错吧?”薛衣侯再问。 “嘿嘿,难道不是么?”烮晟冷笑。 两人一问一答,冷冽眼神的碰撞很快就引起了院子内所有人的注意,自然也包括站在身旁的瑶姬。 说起来,瑶姬自从被分到这一组,表现的可谓是十分温润了,尤其是面对烮晟毫不客气的拒绝,心中虽有不快,却也没有表现出来,但即便如此,却也难以忽略一个事实——她跟其他人一样,同样轻视了薛衣侯。 烮晟的傲慢有目共睹,可正因为如此,也证明了其绝对是有真本领之人,离去的那位易老就是最好的证明,要知道,全场的人中,烮晟是唯一被其点出了名字的。 只此一点,就可见其不凡之处。 所以,虽然大部分人对烮晟的傲慢都心有不喜,但潜意识里,却是极为看重的。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无疑就是薛衣侯了。 薛衣侯在这满院子的同龄人中,并不算突出,那就因为那句“能否放弃”的玩笑之言,却是将他推倒了风口浪尖,不过却是反面的典型。 两人一对比,高下立判。 瑶姬虽不愿承认,但下意识里,无疑更加的看重烮晟而看轻了薛衣侯,所以,除了开口时的那句“两位兄长”捎带上了薛衣侯外,剩下的时间里,美眸之中再没有一丝薛衣侯的容身之地。 可现在,就是这么一个被自己近乎无视的人,竟然一反常态的怼上了烮晟,这多多少少总还是让人有些意外的。 瑶姬第一次正眼瞧向薛衣侯,可就是这一眼,却让她不由的发出轻咦之声。 比起烮晟那鹤立鸡群的一丈体魄,站在一旁的薛衣侯怎么看都显得过于渺小,可若是仔细观察,却不难发现,其身量也已经不是寻常同龄人可比的了,足有七尺之高。身材修长,比例更是完美。相貌却也不差,剑眉星目,虽算不得惊为天人,却也是中上之姿。因为年龄的缘故,略显青涩,可隐约中已经有了刀削般的棱角。更加醒目的是其气质,跟满院子的人完全不同。 不得不说,这满院子的人,除了薛衣侯,有一个算一个,包括烮晟以及瑶姬,衣着都算不得华丽,有些人甚至过分朴素的有些寒碜了。而精气神上,每一个却又或多或少释放出一些锋芒,显然这都是因为常年艰苦修行所造成的。 相比之下,薛衣侯就完全不同了。 那一身款式特意的橘色衣袍,一看就非凡品,别说普通人,怕是一般的豪门都未必穿得起。而在气质上,薛衣侯又显得过分懒散了些。 哪怕是现在与烮晟对峙,也是不丁不八的站没站相,活脱脱一个出身在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 若是换个时间,换个地点,薛衣侯的这番形象,只会让其他人更加的嫌恶,可现在呢? 一个有资格受召来此,准备猎头仪式的精英,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认为薛衣侯是真的纨绔。 事出反常必为妖,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 薛衣侯的富贵、懒散,最大的可能……是欺骗。 正如烮晟无时无刻表现出来的傲慢,瑶姬表现出的温和清雅,都是一种外在的欺骗。 若是再往深处想,之前他所笑言的“退出”之论,是不是也是故意做出的伪装呢? 有此想法的,显然绝非瑶姬一人。 一时间,四周其他人纷纷醒悟,再看向薛衣侯跟烮晟的对峙,已经变得越发有趣了。 “鼠辈是一,废物是二,而就在刚刚,你又影射我会死,这算是第三次,而俗话说事不过三。”这边,薛衣侯依旧冷着脸,继续说着。 “事不过三么?那你想怎样?”烮晟望着矮了自己快两头的薛衣侯,脸上满是戏谑的冷笑。 “北阴郡,薛山县,薛衣侯,请赐教。”薛衣侯突然后退两步,正面与烮晟拉开了一丈的距离。 按照这世上的传统,如此肃穆的自我介绍,却是正规的挑战仪式了。 果然! 四周的其他人,眼神立时变得热切起来。 好戏要上场了。 接连的挑衅,终于激怒了那“怯懦子”么? 烮晟会应战么? 这似乎并不存在任何的悬念。 傲慢如斯,又被人点名挑战,烮晟如何能退,或者说,他怎么可能会退。 “你想好了?”烮晟仿佛第一次认识薛衣侯般,冷视道。 薛衣侯无言,只是从腰间取下了千机扇。 这便是他的回答。 “南怀郡,胡喋县,烮晟。”烮晟最终没再废话,说话间,自后背取下了那方足有六尺长的包袱,缓缓打开后,赫然是一柄足有六尺的无鞘怪剑。 剑分长剑、短剑,可一般而言,哪怕是长剑,能达到四尺便算得上是极限了,不仅仅是剑的特性所至,更因为受到了材料以及工艺的限制,很难打造的过长,否则会变得极为脆弱,一触即碎。 可眼下,烮晟手中的剑无疑打破了这一定律,剑长六尺,只是剑柄就足以容纳下四五个手掌合握。 当然,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把剑之所以能够达到六尺之长,倒也没有太多的奇怪,原因其简单,其剑身虽算不得宽阔,但却极厚,甚至没有锋刃,其材质依旧为青铜,但显然也夹杂了其他的元素,使其呈现出粗糙的暗黑色泽。 剑长,厚重无锋,外表粗劣,与其说是剑,更有了几分烧火棍的味道,故而称其为怪剑。 只是从烮晟那珍而重之的模样,这怪剑,显然并非外表的粗劣之作,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众人的视线从烮晟的怪剑上移开后,立时就转到了薛衣侯的手中。 那又是什么武器呢? 貌似是……一把扇子? 不少人表示有些懵逼。 扇子? 这世上武器有很多,可有听说过有人用折扇的么? 且不说这武器存不存在,即便有人为了吸人眼球,将折扇打造成了武器,似乎也没有相配套的武经吧? “劳烦诸位给让个地方。”薛衣侯转身,话虽是对所有人说的,但目光却是投向了最近的瑶姬。 “这……这怕是不合规矩吧?”瑶姬有些迟疑。 当然,在她心中,最担心的并非合不合规矩,而是其他。 这猎头还没有开始,自己这加入的队伍,却是内讧了起来,于外人而言,是个热闹,可对她呢? 一想到晚上要进行的猎头,瑶姬的心便越发的沉沦了起来。 “让他们打。” 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传来,循声望去,赫然是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易老。 “既然是同一个队伍,自然要有主次之分。就以此次对阵定断,赢者主,可发号司令。至于输的么……猎头之时,每战必先,但有后退,诛之。” 第126章 物以类聚 易老话音刚落,全场立即呈现出两极化的反应。 四周一干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眼神变得越发炽烈,神情也是越发的期待。可对于场中的两个当事人,就完全不同了。 不管是薛衣侯还是烮晟,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彼此间迸射的激烈火花也是偃旗息鼓。 最先动作的还是薛衣侯,只见他缓缓的收回了千机扇,盯着对面的烮晟征询道,“你以为如何?” “不如何。”烮晟的回答言简意赅。 “彼此彼此,小爷也还没落魄到耍猴戏的地步。既如此,那么今日这一场,咱们就暂时作罢。”薛衣侯说话间,也不忘挑衅的瞥了那易老一眼。 如果易老不出现的话,因为烮晟三番两次的羞辱,薛衣侯不吝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但现在就完全不同了。 因为易老的一番话,两人的比斗,俨然已经成了供他人消遣的“表演”,且不说高傲的烮晟,薛衣侯又如何肯接受呢。 几句话间,薛衣侯跟烮晟便默契的收回了兵刃,宛若没事一般,这翻转的剧情,显然大出其他人的意料,当然也让众人很是失望。 “不打了?”再看易老,似乎并没有因为两人的不识抬举而愤怒,橘子皮般的老脸上一如往常的平静慈祥,让人看不出喜怒。 “哼。”烮晟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嘿嘿,打还是要打的,但需要这位……呃,烮晟仁兄从猎头仪式中活着回来。”薛衣侯虽是嬉皮笑脸,但说出的话,却让烮晟不由的挑了挑眉。 “哼,你就算能从猎头中侥幸活下来,最后还是会死在我的剑下。”烮晟毫不退让的反驳道。 “就凭你……还没有资格取小爷的命。”垃圾话么,薛衣侯向来不落人后。 “有没有资格,不是嘴上说的,最终还是要手上见真章。”烮晟转身,直向薛衣侯,冷目如电。 啪! 众人没看到处,易老很是无奈的拍了下额头。 这两个刺头,还真是……麻烦啊。 望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丝毫没有停止的互喷,易老果断放弃了制止的意图。 两人既然不再动手,他也算是完成任务了,至于其他……就随便吧。 想到这,易老便背起双手,悄然离开。 “嘿,你那也叫剑,不说还以为是烧火棍呢?”另外一边,薛衣侯无所不用其极的抒发嘲讽贬低之意。 “哼,总比你那把破扇子强吧。话说,你这把破扇子也就只能在盛夏时机扇风纳凉吧?”谁能够想到,外表高冷的烮晟,嘴上的功夫竟然也如此了得,在跟薛衣侯的对喷中丝毫不落下风。 …… 时间一点点过去,薛衣侯跟烮晟的口水仗虽时断时续,但始终没有停止,而四周众人,也渐渐的消耗掉了热情,不多时,就作鸟兽散,各做各的事情了,只有瑶姬因为分组的缘故,不得不苦着脸盘亘在两人之间,忍受着一阵又一阵的噪声。 一个时辰后,有回春堂的伙计搬来了饭食,饭食虽算不得丰盛,倒也荤素搭配,主要是份大量足,而这顿饭也将是猎头仪式前的最后一餐,对于一些人而言,甚至是此生的最后一餐。 想到这,院子的气氛不由的变得沉闷起来,除了埋头吃饭发出的声音外,就只有薛衣侯跟烮晟不依不饶的互喷了。 “果真是个饭桶。”望着食量惊人的烮晟,薛衣侯忍不住嘲讽道。 “总比不得某些人吃饭像个娘们,哼。”烮晟头也没抬,至于他口中的某些人,但凡有脑子之人,自然知道指的是谁了。 “哎!”一旁的瑶姬细细的咀嚼完口中的饭菜,微不可查的发出轻叹之声。 一想到,不久后,自己就要跟这两个奇葩组成小队进行猎头仪式,瑶姬就有种绝望之感。 “哎,说不得,自己还是要早做打算啊。”瑶姬低头想着,眼睛不由的向着某处望去,在那里赫然有五人一组环绕而坐,吃饭中还不忘低声细语,倒是没有其他小组的沉闷。而五人中最为醒目的无疑是那个相貌普通的少年了。 别看他相貌平凡,但身处小组中,却是不自觉的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领袖气质,不过短短的时间,不仅将五个原本素未谋面之人捏合在了一处,宛若多年好友一般,更是让他掌握了主导地位。 “或许……”遥遥望着那张平凡的面容,瑶姬心中下定决心。 就在此时,那平凡少年似有所觉,偏过头来。 两人四目相接,平凡少年微微点头,露出和煦的笑容,算作打招呼了。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瑶姬不知为何,竟然心头一紧,脸颊上更是蒙上了淡淡的一抹红霞,娇羞的模样,岂是一个“好看”所能形容的。 “两位兄长,小妹吃饱了,想去别处散散心。”一番眼神交流后,瑶姬果断放下碗筷,对着身旁的薛衣侯跟烮晟欠了欠身。 “嗯。”烮晟似无所觉的点了点头。 薛衣侯也只是稍微抬了下头,深深的看了瑶姬一眼,或许是因为嘴里塞着饭菜,最终欲言又止的摆了摆手。 得到两人的同意后,瑶姬便不再拖延,先是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告起身,向着院子的东南角落款款走去。 没用都久,有人同样起身,向着身旁的同伴告了声罪,不经意中也走向了东南角落。 “喂,傻大个,要不要提醒那个女人一声。”望着远处并肩而立的两人,薛衣侯最终还是忍不住,悄声的问向烮晟。 “哼,多管闲事。”烮晟依旧将脸埋在饭菜之中。 “什么叫多管闲事,那女人总归是咱们一个队的,而且长的也不错,若就这般被人卖了,实在有些可惜啊。”薛衣侯不死心道。 “哼,蠢货,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物以类聚么?”因为嘴里含着饭菜,烮晟的话显得有些模糊。 “呃?”薛衣侯一愣,似乎不认识烮晟一般,对其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有声,实在没想到,眼前这个家伙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而且越琢磨反而越觉得有道理。 那平凡少年看似貌不惊人,更是彰显不出丝毫独特的气质,可正是这样的人物,在短短的时间里,竟然能够很好的捏合团队,并让其他四人隐约中唯其马首是瞻,如此细想,便可见其手段以及城府了,绝对属于那种分分钟就能把人卖了的狠角色。 可瑶姬呢? 表面上弱不禁风,知书达理,可正因为如此,不才是最大的破绽么? 一个能够被派来这里参加猎头这种凶残仪式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个弱女子? 如此,便只有一个解释了。少年的平凡,瑶姬的柔弱蕙质都不过是伪装罢了。甚至在这院子里的每个人都戴着一副面具,将最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区别只在于伪装手段的高劣罢了。 那么烮晟呢? 薛衣侯眼神不由的偷瞥向烮晟。 这样自始至终都狂傲的没有边际,让人不喜的家伙,是不是也只是一层伪装呢? 薛衣侯并不知道,就在他暗自编排烮晟之时,后者看似埋头吃饭,但思绪也同时转到了薛衣侯的身上。 自己的一番无心之言,不仅提醒了薛衣侯,更是让烮晟自己幡然醒悟。 凭着天生类似野兽的直觉,烮晟其实早在薛衣侯还没有到来之时,就注意到了平凡少年以及瑶姬,实在是这这两人在人群中显得太过特殊了。 没有少年人该有的轻狂,处处彰显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稳重,这让他们看上去很是平凡,可这平凡中包含的却是让烮晟都颇为忌惮的深邃。 如果说,对平凡少年以及瑶姬,烮晟还只是忌惮的话,那么对于眼前的薛衣侯,就有些看不懂了,甚至一度让他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之前,当易老说出此次猎头试炼之后,烮晟确确实实的从薛衣侯的身上感受到了退意,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接二连三的对后者流露出不屑之意。 可一场未遂的对决,却让这份鄙夷彻底的破碎。 薛衣侯出声挑战,使得两人一度剑拔弩张,虽最终为易老所阻,但那一刻,薛衣侯身上所散发的杀气,却是给烮晟心底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那眼神……充满了骄傲跟桀骜,更有着连烮晟自己都自叹不如的阴森。 就是在那时,一个念头突兀的浮现于烮晟的脑海。 眼前这个身高不到自己脖子处的“懦夫”,并不好惹,甚至有着一段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战斗经历。 说起来可笑,这看似毫无根由的直觉,却让烮晟生不出一丝的怀疑,恰恰相反,相比于耳闻眼见,他更信赖这与生俱来的直觉。 自此,薛衣侯的形象在烮晟的心中便改变了。 犹如现在,一眼看去,薛衣侯依然带着无精打采的慵懒,可在烮晟看来,却是一种极为独特的气质,这种气质不如自己的霸道、平凡少年的貌不惊人以及瑶姬的恬适直接,却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那便是多变。 水无常形,却可穿石蚀金,可渗透缝隙,也能海纳百川,几乎无所不能,便因为其多变。 而支撑这种多变气质的则是骄傲,一点不逊烮晟,甚至犹有过之的骄傲。 烮晟那无心之下的一句“物以类聚”,与其是在说平凡少年跟瑶姬,也在无意中将他跟薛衣侯容纳了进去,放眼望去,整个院子里,除了两人不时的揶揄调侃,即便是作为同组战友的瑶姬都已离他们而去了,更何况是他人,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之所以如此,原因有很多,但本质上,却还是要归于性格。 孤傲,两人都太孤傲了。 烮晟的孤傲如同他背上的剑,锋芒毕露,让人望之生畏。而薛衣侯的孤傲,却在于无形无踪,若非有着直面的对抗,别说他人,就连有着超人直觉的烮晟,都差点被骗过了。 “喂,大个子,你是什么修为?”就在烮晟神游天外之时,耳边突然响起极为讨厌的问询。 第127章 雨夜,槐岭,坟场 淅沥沥,夜幕降临,一场淅沥的小雨穿针引线,将天地编织在了一起,细雨稀疏,带着淡淡的愁绪以及……肃杀! 嗒、嗒…… 密集而又整齐的马蹄之声,飞驰中踩过地面的泥泞,溅起片片的积水,疾若风,铿锵压抑。 唏律律! 百余骑令行禁止,突然急停,放眼望去,雨夜朦胧中,数里外赫然耸立着一座巍峨的大山,山脚下三三两两的点缀着零星的灯火。 “列阵!” 哗啦! 随着一声号令,百余骑无声变幻,期间只有铁甲碰撞发出的铿锵之声。 “尔等随吾破敌,凡村中之人,鸡犬不留,杀!” “威……武!!!” …… 嗒、嗒…… 同样的马蹄之声,虽只有二十余骑,却凌乱而嘈杂,借着阴沉的夜色,自茂陵县出,向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薛衣侯紧了紧头上的斗笠,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吊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该死的天气。”薛衣侯低声咒骂了一句,心中却是暗自欢喜。 如此天气,打架杀人无疑是辛苦的,可对于一心溜号的他而言,却是再好不过了。 真是天助我也。 不错,这二十余骑,便是准备参加猎头的一干绝音殿候补。 心中有了计较,薛衣侯的目光便不停闪烁,打量着四周,以期寻找最好的脱身时机。 因为心不在焉,薛衣侯并没有察觉,原本行在最前方,负责带路的一骑却是突然放慢了速度,被身后的骏马一一超越,无声息中掉到了队尾。 “前方再行百丈,道路两侧杂草及腰,绝对是这一路上最佳的逃跑之地了。” 若有若无的声音飘进薛衣侯的耳中,让其眼睛一亮。 果真如此?那就真的太好了。 不过转瞬之间,薛衣侯的表情就僵住了。 这声音…… 循声望去,入目的赫然是一张半遮于斗笠下的橘皮老脸——易老头。 “咳咳,易老,没想到您还挺幽默。”心里的龌蹉被人揭穿,饶是薛衣侯也是面皮发烫,不禁讪然道。 “幽默么?或许吧。”易老似笑非笑的撇了撇嘴,最终没有离开,按马行于薛衣侯的左右。 逃跑的路径被彻底堵死,薛衣侯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了,不过,他并不打算死心,现在没有机会不等于以后没有。 薛衣侯就不相信,待猎头开始,易老头还能时刻的关注自己? 槐岭位于茂陵县西北五十里处,名为岭,实则却是片极为荒凉的乱葬岗。 地势虽不平坦,但也只是稍有起伏,其间乱石嶙峋,过膝的杂草中不时的点缀着一两颗不粗不细的槐树。 二十余骑的到来,立时打破了槐岭的死寂,惊起阵阵乌鸦夜啼,闻之,令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惊栗之感。 于槐岭的山脚之下,二十余骑缓缓驻足,所有人都略微抬头,斜向上望去,哪怕狂傲如烮晟,神色中也是挂满了凝重。 阴雨之下,此时的槐岭更是散发出让人极不舒服的阴冷气息,如同大山一般,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槐岭地势复杂,入眼,处处都是草丛、碎石以及一座座或大或小的坟冢,这些地方借着夜色藏污纳垢实在太容易不过了,地理上,可谓复杂之至。 今夜阴雨连绵,虽算不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也相去不远,如此光线下,饶是修行之人,目力超凡,但依然限制重重,能看清五丈方圆就已经很不错了。 “易老,那阴兵真的藏在此地么?”有人转头问向易老。 “情报上是这么说的。”易老老眼微眯,一寸寸的巡视着前方,不放过任何可以藏身之地,只是到目前为止,毫无发现。 情报上说,阴兵有千数,再算上战马,于面积并不大的槐岭,可算是极为醒目的存在了,理论上基本不可能隐藏行匿,只是现在……会藏在哪呢? “要我说,选择今天晚上就是最大的错误。阴兵之所以称为阴兵,黑夜之中,其战力可达巅峰,反观咱们却是视线受阻,此消彼长,嘿嘿……”就在这时,因为一路的监视,本就郁闷的薛衣侯,终于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给老夫闭嘴。”易老转头,狠狠瞪了薛衣侯一眼。 要是放在军中,薛衣侯这番话就是扰乱军心,杀了祭旗都毫不为过。 事实上,易老也不理解,为何将此次猎头放在晚上。 史料上虽记载的不多,而且真假难辨,但阴兵擅夜战这一点,还是得到世间公认的。 兵法讲究取长补短,从某种意义上讲,此次猎头虽是为宗门选拔良才,但也是一种战争,既然如此,自然没有以卵击石的道理。 而现在,让这二十余年轻人夜间猎杀千余阴兵,无疑就是以卵击石了。 心中虽然这般想,但易老却也只能无可奈何,他虽是此次猎头的主持,但也仅仅如此了,至于计划的制订,却不是他所能左右的。 一切就只能看这些小家伙的造化了。 “在那。”就在易老心思翻动间,人群中突然有人出声,循声望去,赫然是那貌不惊人平凡的毫无特色的年轻人。 而此时,只见他端坐于战马之上,伸手所指,乃前方槐岭中地势最为平坦之处。 借着朦胧的光线望去,那平坦之处距离众人大约有三四十丈之远,映入众人的眼中虽只有模糊的轮廓,但还是能够依稀的看到,那里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坟冢,粗粗数来,足有千余。 千余坟冢,挤在不过数亩之地,密密麻麻,看的人头皮发麻,禁不住发出阵阵倒吸冷气之声。 好吧,就算坟头多了一些,密了一些,可依然是坟头,似乎跟阴兵谈不上半毛钱关系吧? 有人心存质疑,不过,还没等问出口,就已经有人提前出声解释了。 “书上说过,阴兵乃是用秘法以死人炮制而成,既如此,相比于房舍楼宇,一抔坟土,一副腐烂的棺材,或许住的才更加的舒服。”开口说话的依然是张凡,也就是那貌不惊人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青年,“加之坟头的数量,跟阴兵之数如此相近,想来更不会是巧合了。” 一番话,虽尽是个人的揣度,却让其他人提不出异议。 “既如此,那还等什么?”烮晟第一个变的跃跃欲试起来。 “如果我是你,就绝对不会傻傻的冲过去。”眼看烮晟欲纵马冲出,薛衣侯冷笑一声,及时的提醒道。 这烮晟的性子虽然狂傲的让人不喜,但他毕竟跟薛衣侯同组,更何况,短短半天的时间,两人在不间断的斗嘴中,彼此间反而建立了信任感,正因为如此,薛衣侯才觉得有必要给他一些忠告。 “有屁快放。”烮晟斜了薛衣侯一眼,嘴上虽说的不客气,但握着缰绳的手还是紧紧的控制住了战马。 “蠢货,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那片坟场的布置。”薛衣侯一指数十丈外矗立的坟场。 “这是……军阵?!” 经薛衣侯一番提醒,立时有人倒吸起了冷气。 “不错,确实是军阵,准确的讲,乃是军中安营扎寨的布置。如果将坟头看作阴兵或者营帐,便不难发现,其外围松散,内部却是极为紧密,同时巧妙的借用地势,完美的构造出最佳的战场。守可泼水不进,攻则雷霆万钧。别说咱们只有二十几个人,便是两千人,冒然的冲上去,也只有被屠杀的下场。”薛衣侯罕见的凝重道。 薛衣侯文卷主修的便是兵家经义,于战阵之道,虽然距离精通还差之远矣,但眼力还是有的,更何况,对面的战阵也不算精妙,所以,看出其中的玄机并不困难。 当然,坟场所构造的战阵虽不精妙,但用在此时此地,却是事半功倍,几乎找不到瑕疵破绽。 这也是战阵的特殊之处,战阵之道虽有精妙粗劣之分,却没有高低之别,相比之下,于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用出最适合的战阵,方显兵法大家的风采手段。 从这点上,不得不说,以坟场作伐,勾勒出这方战阵之人,必然有着不俗的兵法造诣。 “啪、啪!!!”薛衣侯的一番卖弄,倒是得到了阵阵掌声……掌声缓慢而有力,可不知为何,听在人耳中,竟带着某种嘲弄的意味。 循声望去,拍掌的赫然是易老。 “说的不错。”易老捕捉到薛衣侯投来的目光,微微笑道,不过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讥讽却是丝毫没有隐藏,“只不过,都是些废话。” “你……”被人如此赤果果的嘲讽,薛衣侯神色立即阴沉下来,就要出身质问,却被易老不客气的挥手打断。 “我且问你,即便没有你口中那所谓退可守进可攻的狗屁战阵,凭你们二十人就能杀得过千余阴兵么?”易老丝毫没有放过薛衣侯的意思,更进一步的追问道。 “这……”薛衣侯语噎。 这不是废话么? 从一开始,他就完全不看好此次猎头,所以才千方百计的寻找脱身之计。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易老的意思。 是啊,若是以二十人之力直面对抗千余阴兵,所谓的战阵之威,还有意义么? 换言之,不管有没有战阵,此次猎头的前提,便是想方设法的分散千余阴兵,甚至最好营造出单打独斗的环境,如此才有取胜的机会。 “哼!”找不出反驳之言的薛衣侯冷哼着别过头去。 “易老,以您之意,我等该如何做呢?”张凡拧着眉头虚心问道。 “这个么……”易老抚了抚颌下长须,却是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向来路缓缓离去,“这便是你们的事情了。” 第128章 一力降十会 易老的离开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作为此次猎头的主持,他的职责其实很简单,其中绝对不包括指点众人如何破敌。 只是易老可以轻巧的离开,却是苦了一干年轻人,面面相觑中苦大仇深。 夜空依然飘着细雨,于盛夏之夜,却带给人莫名的寒意。 怎么办? 事到临头,饶是有了心理准备,一干人还是发觉自己小瞧了此次猎头的难度,比如现在,连阴兵的鬼影子都还未见,就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遇。 作为此次猎头目标的阴兵必定隐藏在坟冢之下,这一点是无可争议的。 可要想杀死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将其从坟冢里引出,可面对那片坟场所布置的战阵,只是这首要的基本条件,都变得杀机四伏起来。 如何吸引阴兵破土而出,又派谁去吸引? 面对这相辅相成的两个难题,二十余名试炼者很快就变得泾渭分明起来。 没有人是傻子,谁都看得出,这吸引阴兵必定是九死一生的险事,自然也就没人希望承担。 自己不能去,那就只能让别人去。 形势下,出发前在回春堂里临时搭伙的队友无形中便成了自身的依仗。 悄无声息中,张凡带着自己的五人组最先脱离了队伍,紧接着一个四人组以及三个三人组也纷纷脱离,最后只在原地留下了薛衣侯、烮晟以及瑶姬三人,恰巧也是一队。 各队之间渐渐的弥漫起越发浓烈的戒备。 “呵,有趣。”此情此景,看在薛衣侯的眼中,竟带着莫名的喜感。 “哼,全都是鼠辈。”烮晟不屑的冷哼一声。 瑶姬看了看身旁的两人,无声的叹息一声,眼神若有若无的向这张凡所在的方向瞥去。 “阴兵就在眼前,但很明显,因为不为人知的原因,并没有察觉我等的到来。若是一直这般僵持下去,于他们并没有损失,但我等的猎头却是难以为继。所以……”不远处,张凡第一个开口,说话间,目光不断的向四周其他队伍巡唆,“所以,为今之计,必须有人做出牺牲,将他们从坟里引出来,列位以为如何?” “不错,既然你考虑的如此周全,不若就由你代劳好了。”薛衣侯冷笑一声。 “这位仁兄所言差矣。区区虽不畏死,只可惜于兵法却是一窍不通,若是冒然前去,死倒是不足惜,只怕不能让诸位得偿所愿!”张凡风轻云淡的一笑,只是那看向薛衣侯的眼眸却是毫不掩饰狭促之意。 经其提醒,四周其他队伍立时就将目光聚焦在了薛衣侯的身上。 好一个祸水东引。 薛衣侯眼眸一凛。 张凡这一番言论看似有理有据且大义凛然,不过,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得出其影射之意。 畏不畏死,并不重要,哪怕是贪生怕死之人,在迫不得已下,也能高尚的做出以身饲虎之举。关键处在于懂得兵法,而自始至终,似乎只有薛衣侯无意中显露了这方面的天赋。 只此一点,就不难看出张凡城府之深,更难能可贵的是对细节的把控,第一时间抓住了薛衣侯懂得兵法的关键。 “懂得兵法的应该不只我一人吧?”薛衣侯依旧冷笑。 他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之前在其提出坟场军阵之时,在场的可有不少人出声附和了。 “哦,是么,却不知还有谁呢?”张凡依旧微笑,大有鼓励薛衣侯揭发之意。 可惜,薛衣侯也不是傻子。 这张凡摆明了给自己下套,一旦真的按他所说进行揭发,最终迎来的必定是所有人的同仇敌忾。 只是即便不揭发又能如何?那些懂得兵法之人,会为此感激薛衣侯么? 短短的几息间,张凡竟然就给薛衣侯编织了一条死局。 剩下的,只要其他几只队伍一齐施压,那么薛衣侯必定逃脱不了前去坟场趟雷的下场。 “你我可有仇怨?”薛衣侯恨的咬牙切齿,他实在想不出,眼前这貌不惊人的家伙,为何偏偏要置自己于死地。 “无冤无仇,区区只是从大局考虑罢了。”张凡微笑着摇头,哪怕是薛衣侯也察觉不到其有丝毫的私心。 当然,虽然从张凡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破绽,但薛衣侯打死也不会相信,对方真的只是一心为公。 “你以为如何?”眼看张凡凭着先发优势,已经占尽人心,薛衣侯自以为从他身上讨不得好处,灵机一动,却是转头看向了身旁的烮晟。 此话一出,烮晟还没如何,远处的张凡额头上却是结出了一道细微的褶皱。 是巧合,还是此子心思玲珑,于如此短的时间,就看破了自己所设之举的破绽? 是的,不管是不是巧合,张凡自己深知,他不惜撕破脸皮往死里坑薛衣侯而营造出的必杀之局,并不完美,而其唯一的破绽,便系于一人身上,那便是烮晟。 若是诸位仔细听的话,便不难发现,自始至终,张凡都只是在压迫薛衣侯一人就范,却偏偏忽略了其同为一组的队友烮晟以及瑶姬。 过犹不及的道理,张凡如何不懂。 若是可以,他的首要目标甚至不会是薛衣侯,而是烮晟。当然,最完美的结果,是让这两个隐患一同消失。 只是饭要一口口的吃,张凡自信能够通过擅长的手段设计薛衣侯或者烮晟,但绝对不是两人的联合。 正因为如此,他才从一开始就将吸引阴兵的重任甩给了薛衣侯,并有意无意的让所有人忽视掉烮晟的存在。 这时候,烮晟只要足够聪明并保持沉默,张凡便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烮晟确实自始至终都保持了沉默,只是那待宰的羔羊显然并不甘于沦为案板的鱼肉。 “蠢货。”烮晟似笑非笑的斜了薛衣侯一眼,同时口齿异常清晰的吐出了两个字。 薛衣侯发誓,烮晟绝对是在报复之前自己阻止他向坟场冲锋时的咒骂。 好吧,在此性命忧关之时,自己只能忍了,不仅要忍,还要主动的将脸贴上,任其殴打。 “还望烮晟兄教我。”薛衣侯舔着脸,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僵硬无比。 锵! 随着铿锵金石之音,烮晟从战马之上一跃而下,同时抽出了背后的六尺怪剑,平举于胸,先是向着四周所有人瞄了一遍,最后停在了东南方向。 这……似乎就是烮晟的回复。 薛衣侯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懂,但他懂了,正因为如此,所以他笑了。 有人笑,自然就有人哭,比如被烮晟六尺怪剑遥遥相指的某三个人。 “呵呵,三位,不如就由你们代劳如何?”薛衣侯向着那三人微微躬身施礼,笑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不错,此时烮晟手中的怪剑确实指着三个人,而且此三人也恰恰是出发前结成的临时小队。 可以想象,三人此时脸色有多么的难看了。 张凡之前借着在场所有人明哲保身的阴暗心理狠狠的算计了薛衣侯一把,几乎将其逼入死局,大有四两拨千斤之妙。而现在烮晟所做的却是另外一个极端,没有丝毫的工于心计,只是一剑,粗鲁而野蛮,却恰到好处的将薛衣侯拖出了困境。 张凡不是一心为公,以理服人么,那烮晟就反其道而行之,赤果果的宣扬弱肉强食的理论。 被烮晟用剑所指的三人,未必是最弱的队伍,但却绝对不是最强的。 张凡想要依靠舆论逼薛衣侯就范,那么烮晟就直接以力压人,将这份压力转嫁,至于那三人此时心中是何想法,重要么? “烮晟,你休要欺人太甚,我等可不怕你。”三人中隐隐为首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相貌倒也周正,一身素白色的宽大袍服,其最大的特色或许就是那双几乎齐膝的长臂以及背后用粗麻布包裹的神秘兵刃了。 只见他此时一脸的铁青,并没有太多特色的眼眸微凛中放射出夺目的火光。 “呵呵。”不等烮晟开口,却是薛衣侯率先笑了起来,而且若是仔细听的话,甚至能够听到其大松了一口气。 这白袍男子看似大义凛然,根本不买烮晟账的样子,可从他这句话中还是细微的泄露了一丝的色厉内荏。 若他面对烮晟真的有自信,就不会说“我等”,而只是一个“我”了。 不过,薛衣侯很快就释然了。 算上他在内,在场的二十一人,不过今天才刚刚相识,甚至绝大多数都还叫不出名字,加之每一个都是楚国境内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天才人物,说他们眼高于顶或许有些夸张,但或多或少都有些恃才傲物的,这样的一群人被临时的捏合在一起,自然而然的就会有各种的不服,按理说,彼此间也就不存在胆怯畏惧了。 可惜,俗话说的好,人的名树的影。在场的虽都是骄傲之人,虽然彼此接触还不到一天的时间,但就是如此,因为某些原因,依然还是表现出了高低差异,而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或许就是烮晟了。 烮晟的性子实在太过狂傲,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很容易就会给人带来强大的压迫感,此其一。其二,则是因为易老,烮晟是易老唯一一个主动叫出名字之人。 以常理来说,能够被身为主持的易老知道,这本就是资本,不是么? 正是这两点原因,烮晟即便从未真正的出手,但依然无形中被其他人高看了一眼。 因为忌惮,张凡在算计薛衣侯的时候,才不得不特意的将烮晟忽略,并因为薛衣侯突然主动拉烮晟下水而皱眉。也正因为忌惮,让眼前的白袍男子在言语交锋中,潜意识里就落入了下风。 “废话真多,要么,你们三人主动接下引阴兵出坟的差事,要么,我亲自将你们扔过去。”烮晟的强势尽显霸道,就连身旁不远处的瑶姬也是看的美目流转。 烮晟的话可谓再无余地,饶是张凡,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从中调解,最终只能暗叹一声,识时务的将自己转变成局外人的角色。 “好,我等便领教一下阁下的高招,放马过来吧。” 第129章 走你! 强硬是把双刃剑,震慑的同时也会让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 正如现在,烮晟的两条要求,不,是命令,无论哪一个,都不是那三人愿意接受的。 前者不仅危险,而且答应的话还会落下畏惧烮晟的嫌疑。至于后者……就实在太丢脸了。 年轻人本就争强好胜,更何况都是生性骄傲之辈,若是在众目睽睽下被人扔出去,怕是比死还要难以接受吧。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战了。 当然,三人也自觉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烮晟或许很强,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哦,对了,他还有两位队友,只是…… 且不说薛衣侯跟瑶姬的成色如何,只是自组队起到现在,这一路上,三人表现的形同陌路,别说默契,不互扯后腿就可以烧高香了。 好吧,哪怕做最坏的打算,能够出手帮助烮晟的也只会有一个人,而瑶姬是绝对不会的。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三个被烮晟剑指之人,在一开始是有四人的,不过却被易老生生的拆散,至于那拆散出去的,正是瑶姬。 三人自以为跟瑶姬认识虽然时间不长,但彼此间却相谈甚欢,否则也不会组成一队了。再看烮晟跟薛衣侯对瑶姬的爱搭不理,两相比较下,他们实在找不到瑶姬会出手帮扶烮晟的理由。 既然瑶姬可以排除,那么最坏的情形,也不过是三对二,不说修为战力,人数上他们还是占据了绝对优势的。 说话间,三人跳下马来,拉开了架势,并抽出了各自的兵刃。 其中为首的白袍青年解下背后的麻布包裹,解开系绳后,从里面取出的竟是一对三尺来长的青铜双锏。 青铜双锏无锋无刃,却给人一种厚重的压迫之感,只是外表便不难看出,绝非凡俗。 紧随白袍青年左右,略显高瘦的男子用的兵刃乃是一柄厚背鬼头刀,看上去份量颇为不轻。另外一个矮了半头胖了稍许的男子手里握着的则是把叫不出准确名字的奇异兵器,远看像极了锅盖,通体泛着淡淡的暗金色泽,边缘处密密麻麻的遍布着锯齿,寒芒四射,圆环内部中空,却有握柄连接,恰好穿过圆心,被主人的右手牢牢的握住,并紧贴在手臂之上。 双锏、重刀、叫不出名字的圆环,望着三人手中的兵刃,薛衣侯也没了嬉笑之意,神色渐渐的转为庄重,脚步微移,到了烮晟的身旁。 “看上去,此三人不好对付啊。”薛衣侯压低声音说道。 “哼,我一人足矣。”烮晟如何听不出薛衣侯是在好心提醒,可惜,他不仅不领情,反而毫不遮掩的送还给后者一个鄙夷的眼神。 呃?! 薛衣侯一口气被顶在嗓子眼里,差点没晕死过去。 这家伙,真是没教养,难道从小就没学过什么叫委婉么? 呼! 没等薛衣侯反驳,一阵微风拂过鬓角的发丝,眸子里只留下了烮晟一往无前的狂暴背影…… 百丈开外,槐岭边缘处一不起眼的山包上,稀稀落落的长着几颗碗口粗的槐树。 九道身影并排而立,其目光所聚赫然是薛衣侯等一干人所在的方向。 深沉的夜幕以及飘洒的细雨仿佛没有给这些人带来太大的影响。 如果将镜头拉近,便不难发现,在这九人中,竟还有个老熟人——易老。 此时的易老,正佝偻着身子站在最边缘的地带,比之其他八人退了半步,显然其身份最为低微,慈祥的脸上更是布满了虔诚的恭维,只是那遮掩在眼睑下的眸子,却总是时不时的向着某个方向瞥去。 顺着目光,不难发现,易老时刻关注的乃是站于最中央身材颇为魁梧的汉子,准确的说,应该是汉子肩头的一物。 “不愧是煌煌中原之地,且不去说资质如何,只是这些小家伙的心智,就足以惊艳绝绝了。”在易老的斜视下,那魁梧的汉子终于开口,感慨中丝毫不掩饰欣赏之意。 “呵呵,若是让这些孩子得知高长老如此赞誉,怕是要骄傲了。”站于魁梧汉子左侧的是个中年男子,宽大的黑色斗篷将其全身都遮掩在了黑夜之中,若是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让人忽视。 “骄傲又如何,这本就是他们应得的。”那被称作高长老的魁梧汉子却没有丝毫玩笑之意,语气颇为真挚,“可惜封神一战断了传承,否则他们今日的成就不知要高出多少了。” “是啊,可惜了。”黑袍男子感慨的附和道,“为了弥补遗憾,所以才有了咱们两方的合作,不是么?” “哈哈,不错。”高长老闻言,笑得很是爽朗,接着便偏头向自己右侧的三人望去,“三位伯乐,可有相中的么?” 此话一出,黑袍男子以及他左侧的三人不由的精神一振。 这就要出结果了么? 这三个一时间成为焦点之人,穿着上跟高长老颇为相似,若有熟悉史料的,便不难看出,赫然是商末周初时的服饰,类似于时下的“深衣”,却更加的古朴,面料上以细麻为主,全身除了漂染的深蓝色外,再无一丝装饰。 这三人中,共有两男一女,面相上偏向中年,却偏偏给人以沧桑深邃之感,饶是高长老名义上为三人的上司,可言谈之中,却不敢有丝毫的傲慢。 听得高长老垂询,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先是点了点头,但接着又摇了摇头。 “还要看他们具体的表现如何了。”三人中唯一的女子开口道,声音中不带一丝的烟火气息,更听不出喜怒哀乐。 “哦,如此说来,三位心中已经有了目标喽。甚好,甚好,哈哈。”高长老很是高兴,只是这番话,显然是说于另外一侧的黑袍男子等人了。 果然,听到这话,黑袍男子表现的倒还镇定,但他左侧的三人却已是喜不自禁,甚至不合时宜的小声探讨起来。 “要我说,张凡应该算是一个。此子不仅天赋卓决,其城府更是远超同龄之人。比如刚才,只是三言两语,就差点将某人陷入死局,如此心性,日后必成大气。” “嗯,张凡虽不错,但某家却更看好烮晟,尤其是那股舍我其谁的霸道,简直就是为绝世强者量身打造的。” “两位仁兄所言都不错,却不知除了他俩外,可还有其他人选么?” “这……应该有吧,比如崔座使颇为看好的瑶姬……只是时间太短,还来不及有所表现罢了。” “却不知三位座台大人,对那薛衣侯是何看法?”吊于半步之后的易老,终于忍不住小声的插话道。 “薛衣侯?”那三人微微一愣,显然对这个名字颇为陌生,稍许才明白易老所指的不正是差点被张凡坑死的那小子么? “嗯……此子,还算差强人意。”其中一人深深的瞥了易老一眼,自以为很给面子的回道。 “哼,不过是个好运气的家伙罢了,也不知是如何傍上了烮晟,否则,此时怕是早就被众人逼进那片坟场,做了炮灰了。”显然,并非所有人都会卖易老面子,说出的话也就很不客气了。 “只是好运么?”易老呢喃一声,却是没有生气,只是神色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怪异以及揶揄。 “都给老夫闭嘴,尔等这般自卖自夸,也不怕被贵客笑掉大牙。”黑袍男子一身厉喝,打断了四人的交谈,最后回头对高长老拱了拱手,“都是些不成器的,还望高长老莫要见笑。” “哈哈,无妨,无妨……咦,好戏上场了。”高长老正要客套两句,却被百丈外迸射的激烈火花打断。 视野中,是百丈外三英战吕布的精彩戏码,在配合上那清晰到落针可闻的斗场风声,一行八人全部收拢了心神,除了易老,浑浊的眸子禁不住再次向着高长老的左肩投去,而在那里,赫然人立着一只松鼠大小的紫背小貂,只见它嘴唇不断抖动,所还原的赫然是百丈外的一切风吹草动。 好奇异的貂儿,好奇异的本领! 易老自己都没有察觉,一抹贪念正如燎原之火在心头点燃。 与此同时,百丈外,擎着六尺怪剑的烮晟终于扑到了三人的面前。 在从茂陵县出发前,薛衣侯曾经问过烮晟一个问题。 “大个子,你是什么修为?” 当时,烮晟很是蔑视的看了薛衣侯一眼,最终没有回答。 这本就无可厚非,除非是信任之人,否则,少有修行者会将自身的修为告于他人的。只是不知为何,烮晟的那一眼,却让薛衣侯无端的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心虚。 而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终于有可能要浮出水面了,于是,薛衣侯竭尽全力的瞪大了双眼…… 视野中,烮晟面对三人凌然不惧,在距离不足一丈之远,身形陡然凌空,奔雷般旋转,衣带刮起的猎风甚至将绵绵细雨都抽飞了出去,化作万千钢针,又疾又烈,先一步的向着三人笼罩而去。 “不好,快退!” 谁能够想到,看似莽撞的烮晟,竟如此狡猾,近乎完美的借助了周遭的环境——绵绵细雨。 水滴可穿石,而当水滴的速度达到一个极致的时候,其锋芒甚至不弱于箭矢暗器。 这一变故,不仅大大的出乎了薛衣侯这类吃瓜群众的意料,对于首当其冲的白袍青年三人组,更是惊的头皮炸裂。 白袍青年虽第一个反应过来,并出声提醒身旁的同伴,可最终还是晚了半步,手忙脚乱中哪里还顾得上摆出足够气派的高人造型,手中的兵刃值此之时更是成了累赘,远比不上宽大的袖子更实用了。 只见这三人衣袖狂甩,竭尽全力的挡下万千细雨,一时间虽解了危机,可衣衫却落得千疮百孔,好不狼狈,当然,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相比于悄然落下的六尺怪剑,细雨钢针顶多只能算是开胃小餐了。 “给我滚!!!” “走你!” 第130章 军威寻衅 “给我滚!” 烮晟的暴喝之声,惊雷般在半空炸响,高大的身材连通六尺长的怪剑,带着飞旋的强大惯性狠狠的向地面砸落。 轰! 落剑处赫然在白袍男子三人的中央地带,巨大的力量,让方圆十余丈的大地都抖动了起来,泥土飞扬,雨崩地陷。 以白袍男子为首的三人,刚刚以狼狈之姿抵挡住万千雨箭,尚来不及喘息,气息紊乱不匀,于大地震颤中,立时有种失了根基的无力感,身体左摇右晃,不等作出应对,却再遭打击。 一层肉眼可见的气浪陡然自烮晟的落剑处升起,撑起的半球形雨幕迅速膨胀,下一刻便撞击在三人的身上。 “走你!”瞠目结舌中,薛衣侯嘴里不自禁的蹦出两个字来,不胜唏嘘抬头、平视、低眉,看着那三个倒霉蛋被雨幕高高弹起、撞飞,以抛物线的方式落地,而方向赫然是数十丈外的那片坟场。 但凡骄傲之人,必有骄傲之处。 骄傲的烮晟很强,这一点其实在很早便在这一干人的心中得到了确认。只是到底有多强,却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 而现在,终于有答案。 一剑,只用了一剑,便将三个同龄的佼佼之辈击退,结果上,看似只是击退,甚至没给对方造成多大的伤害,但却更加的震撼,只因为,烮晟那一剑本就不是为了伤人,准确的说是不屑于伤人。 除了战斗的过程以及结果所带来的震撼,更让人心悸的是这其中所包含的意味。 难道仅凭这一剑,就能真的看透烮晟的修为战力了么? 薛衣侯摇了摇头,他可没有那么单纯,更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会相信。看看远处张凡那张如同死了老子娘的脸,看看身旁瑶姬的心驰神往,还有自己那透心凉的苦涩…… 烮晟的修为战力,除了“深不可测”,薛衣侯已经找不出更合适的词语形容了。 只是烮晟刚才所表现出的那一剑,其中所隐含的精妙,已经大大超出了薛衣侯的理解。 以剑御雨、化雨为针,这仅仅是靠着身形的旋转就能完成的么?还有最后剑落大地,天崩地裂,乃至形成有形气墙,又是何原理? 想不通,不,是根本没有丝毫的头绪啊。 一时间,除了那三个倒霉蛋的哀嚎之声自远处传来,全场皆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烮晟的身上。 反观烮晟,似乎对于这种目光早已经习惯,没有一丝的促狭,只是平淡的望着被自己击飞三人的飞行路线,直到…… 砰、砰、砰!!! 前后三道重物坠地之声,终于让烮晟的表情有了变化,带着强烈的期许,同时也将薛衣侯等一干吃瓜群众惊醒,恋恋不舍的将目光转移到坟场的方向。 被夜幕模糊的视野内,几十丈外,三道身影狼狈的在坟场中翻滚了好几丈远才停了下来,这一路翻滚中,不出意外的撞上了几处凸起的坟头,有些严重的坟头甚至被大力毁去了,只留下遍地的泥泞。 原本胜券在握的三人,显然难以接受被烮晟一剑击退的结果,满身泥泞的爬起身来,隔着数十丈,都能让人感觉到他们那冲天的怨恨。 “烮晟,我与你势不两立。”遥遥传来白袍男子的谩骂,却无法拨动其他人心思的一分一毫,所有人更加关注的是坟场的变化。 “来了。”人群中,也不知是谁突然低喝了一声。 轰隆!! 毫无征兆中,一声闷雷陡然自坟场的地底爆发,紧接着,数亩大的坟场如同煮沸的开水般翻腾了起来。 不同于之前烮晟那一剑下的大地震荡,此一次,面积更广,达数亩之巨,更为不同的是,这是翻腾而非震荡。 一条条如地龙般的沟拢平地而起,将杂草丛生的地面犁翻,形成一条条深邃的沟壑,足有十条之多,每一条沟壑都宽及两三丈,至于深度却因为夜幕而不可目视。 这连番的惊变只发生在十几息中,当一切都归于平静后,立身重重沟壑中的白袍男子以及他的两位队友,哪里还顾及得上对烮晟的怨恨,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三人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脸色即便是在黑夜之中也泛着绝望的苍白。 “快,快救我!”白袍男子的声音再起。 声音嘶哑、凄厉。 “要救么?”薛衣侯无声的向着烮晟望去。 “杀!”烮晟看也不看薛衣侯,擎着六尺怪剑,几个纵跃间便向着满目疮痍的坟场飞射而去。 “哎,这人心思还真是复杂啊。”望着烮晟那一往无前的背影,薛衣侯有些感慨。 烮晟虽然没有回答,但他的行动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正如薛衣侯自语的那般,之前,烮晟亲手将那三人打入绝境,而现在,却又义无反顾的施以援手,这前后的矛盾,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 怀着别样的心思,稍许的犹豫后,薛衣侯暗叹一声,手中千机扇一紧,也不看四周的其他人,便踩着烮晟留下的足迹追了上去。 当然,不同于烮晟的英勇救人,薛衣侯此去,却怀着其他的心思。 白袍男子三人的死活,薛衣侯一点不在乎,但他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烮晟遇险。无论怎么说,就在不久之前,若非烮晟的出手相助,此时站在坟场之中无助哀嚎的怕就是自己了。 薛衣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但也没有沦落到恩将仇报的卑劣地步。 清风颤! 薛衣侯以最快的速度追逐而去,竟是比烮晟还快了稍许。 两人原本就是一前一后出发,所以,很快,薛衣侯便与烮晟齐肩而行。 薛衣侯转头,望着满脸凛冽肃穆的烮晟侧颜,嘴角一番蠕动后,最终还是开口劝道,“前面到底是何情况,你我都还没有看清,如此鲁莽的前去,别说救人,更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我知道,所以……你不该来的。”烮晟第一次在回望薛衣侯时,目光中掺杂了一些别样的情愫。 好像是……感激。 如果条件允许,薛衣侯真想揉一揉眼睛,以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当然,这并没有阻碍薛衣侯理解他话中的含义,趁着闲暇,飞快的向身后回看了一眼。 果然,身后数丈外,其他人只是冷眼旁观、无动于衷,甚至还有些人的脸上现出嘲讽的冷笑。 除了薛衣侯,没有人,包括他们俩名义上的队友瑶姬,会为了三个仅相识了一天,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人以身犯险,当然,在他们看来,这不是冷血,而是理智。 毕竟,谁也不知道那片纵横了十条沟壑的坟场内,到底隐藏了何等的杀机,但想来绝对是凶险万分,否则也不会吓得白袍男子三人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不明就里下,冒然救人,根本就是送死。 谁都没有忘记,在临出茂陵县时,易老提过的警告,阴兵之强,非持节境,不得战十。 十个阴兵,就已经不是持节境以下可以战胜的了,何况更多。要知道,情报上说,此次猎头的阴兵数量可是多达千余啊。 “我的意思是,你也不该来。”薛衣侯此时无暇愤怒于其他人的袖手旁观,他一心只想劝烮晟离开,仅此而已。 “不,是我将他们三人送入死境,就有责任,将他们安全救出来。”烮晟的回答无比坚定。 “蠢货,关键是你根本就没有这种能力。”薛衣侯毫不犹豫的破口大骂。 “唯尽力耳。”烮晟似乎有些不耐烦于薛衣侯的说教,脚下猛的一提,便赶超了出去,同时也留给薛衣侯一句劝解,“你……还是快点退去吧。” 奶奶的,被人看扁了。 不知为何,薛衣侯胸膛之内突然燃起熊熊的烈火。 难道说,这世上就你能逞英雄吗? 小爷还就偏偏不退了。 薛衣侯本就是个任意胡为的性子,此时受烮晟一激,哪里还管得了其他。 “一群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快从地底滚出来,排好队,给小爷乖乖的献上首级。” 似乎是为薛衣侯的言语挑衅所激,原本平静的那十条沟壑,终于有了动静。 威!!! 哗啦。 数百成千柄寒光戈矛陡然自沟壑中整齐刺出,枪林如刺。 武!!! 嘶!!! 战马嘶鸣,高亢裂空! 一时之间,坟场之上,金戈铁马,杀气萧萧! 轰隆! 雄壮的战马前蹄自沟壑地步探出,如钉子般牢牢的抓上地面,以此为支点猛然前踏,拖拽着强壮的雄姿以及背上骑兵杀上地面。 阴兵,一兵配一骑,全身披甲,人马皆燃烧着令人胆寒的血眸,整齐划一,齐齐的聚焦在飞速冲来的烮晟以及薛衣侯的身上,甚至忽略掉了夹杂在他们之间的白袍男子等三人。 军威似火,鬼气森森,一热一寒,笼罩而来,饶是强横如烮晟,前进的身形也不禁微顿,汗毛林立,甚至让他一往无前的勇气都出现了迟疑卡顿。 这便是阴兵么? 烮晟身心凛然! 这便是阴兵! 紧随其后,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的薛衣侯,此情此景下,反而没有了犹豫、胆怯,脑海中反而不自觉的浮现出,那日夜间老头子独战阴兵时的无匹英姿。 “杀!” 阴兵群中突然传出一道冷冽到不含一丝感情的声音。 噗!!! 杀字刚落,数道戈矛迅猛挥出,血光乍现。 “混蛋,该死!!!”因为阴兵军威而身形顿挫的烮晟,眼望着十余丈外被戈矛刺穿并挑上天际的三具尸体,目眦欲裂,咆哮连连,再无一丝的怯意。 挑衅,又不仅仅是挑衅,更是威慑,是嘲笑,阴兵的那声“杀”字令,以及果决的斩杀白袍男子等三人,任谁都看的出,根本就是为了回应烮晟的迟疑。 军威之下,胆小怯懦者,还是有多远滚多远吧!!! 第131章 激怒 “啊!!!” 惨叫之声撕心裂肺,白袍男子的胸腹被五柄戈矛洞穿,却不知是好运还是歹运,竟是没死。汩汩喷涌的鲜血已经将白袍彻底的染红,整个人如破布娃娃般被阴兵擎到了半空。 再看他的另外两个同伴,就没此幸运了,早在一开始,就为阴兵斩杀,尸体在阴雨浇灌之下,已经渐渐的褪去温度。 目视着白袍男子的垂死挣扎,烮晟目眦欲裂,这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最终提着六尺怪剑停在了阴兵前十丈之距,薛衣侯紧随其后。 白袍男子虽然侥幸未死,但如此伤势,即便救下来,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徒劳的延长他的痛楚罢了。 故此,烮晟救人的计划,还未真正实施,已然算是破产了。 救人没有了意义,那么两人还有必要再上前送死么? 是的,以两人直面近千阴兵,即便是骄傲如烮晟,也不得不承认,这根本就是自取灭亡之途。只是,难道就这般退去么?又或者说,此时他们还能安然退去么? “咦,不对?”薛衣侯突然轻咦一声。 “怎么了?”烮晟目光似电,丝毫没放松的警惕着前方的阴兵,私下里却是低声问道。 薛衣侯没有回答,而是目光流转,向阴兵阵营好一阵观摩,仿佛是在确定某件事情一般。 “数量不对。”稍许之后,薛衣侯终于回声。 “数量?”烮晟不解。 他实在难以理解,此时此景,薛衣侯为何还纠结于这种细枝末节。 “嗯,之前我……嗯,按照情报所言,阴兵应有千人,可现在却少了足足百人,只有九百不到。”薛衣侯似乎没有听出烮晟的话,自顾的低语道,同时额头微蹙,拧成了个川字。 少了百人?这结果……有意义么? 以阴兵之威,别说八百多人,便是十中取一,也不是两人能够抗衡的。 烮晟终于忍不住转头,投向薛衣侯的目光中透着埋怨。 都这种时候了,你不是应该多想想应对之法么? 感受到烮晟的目光,薛衣侯一阵恍然。 “除了数量之外,你难道不觉得此时的情势也颇为令人费解么?”薛衣侯反问了一声。 “情势有何费解之处?”倒不是烮晟愚笨,只是此时他满心的都被阴兵所占领,实在抽身乏术去想其他的东西了。 “你看,咱们现在所立之地。”薛衣侯指了指两人的脚下。 “地?”烮晟更加的费解,低头看去,满目都是为雨水打湿的泥泞,除此之外,却实在看不到其他的异样了。 “咱们已经进入坟场了。”薛衣侯没再卖关子。 “那又如何?”烮晟隐约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一时间又为一层窗纸隔离,难窥真相。 “你再看这些阴兵,表面上杀气凛然,出手中更是杀伐果断,斩杀两人,却又偏偏留下一个活口做垂死挣扎,所为的不正是起到威慑作用么?但令人费解处恰恰在于此,面对你我二人,你不觉得这种做法颇有些小题大做画蛇添足么?”薛衣侯连番的分析,顿时让烮晟恍然,同时也对薛衣侯更加的侧目。 在如此剑拔弩张、紧张的心都快从胸腹中跳出来的环境中还能做出如此冷静的分析,只此一点,就已经不能单纯的修为战力作为考量了。 虽心有不甘,但烮晟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自己不如薛衣侯,而且差距还颇为不小。 对薛衣侯的赞赏只是一闪而逝,毕竟此时可不是吹捧的时候,转念间,烮晟便将思绪转回到现实。 薛衣侯说的不错。 阴兵表面上杀气凛然,可其做法却显得有些虚张声势,可又是何原因,让他们如此呢?又或者说,他们在忌惮什么? 十几丈的距离,对阴兵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不说他们座下的战马,即便是靠着双腿,跨越也不过转瞬之间,然后将两人彻底的淹没,可现实是,八百多威风凛凛的阴兵却是丝毫未动,只是保持着威慑或者说恫吓之姿。 这里面绝对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烮晟甚至有直觉,若是能够解开其中的辛秘,甚至能够一举逆转今日的局面。 想及此,烮晟果断的将目光定格在了薛衣侯的脸上,满含鼓励。 “嚓,你这是什么表情?小爷是聪明,却不是神仙,鬼知道这些阴兵打的什么主意?”薛衣侯如何看不懂烮晟的心思,禁不住嘟囔道。 “你、你真的也想不通?”烮晟有些失望。 “废话。”薛衣侯没好气的白了对方一眼。 “既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良久之后,烮晟似乎下了决心,不等薛衣侯询问,竟是果断的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烮晟的想法很简单,同样也非常粗暴。既然想不通其中的关节,那就只有试探了。 此时两人距离阴兵有十几丈远,既然在这个距离上阴兵无动于衷,那不妨缩小这个距离,倒要看看接下来阴兵做何反应了。 做出这个决定,烮晟显然没有表面上那般镇定,此时的他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的沉重,每一步跨出都是再小心翼翼也不为过。 一步、两步、三步…… 时间伴着脚步一点点流逝,整个槐岭都陷入了某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所有人,包括薛衣侯以及几十丈开外的其他人以及近千阴兵,目光全部聚焦在烮晟的身上,不,准确的说是在他的双腿之上。 反观烮晟,他的双眼却是眨也不眨的盯着之前下达命令斩杀白袍男子三人的那名阴兵。 相比于其他阴兵,这个阴兵有着明显的不同,连人带座下战马更加的强壮,盔甲更加的厚重,甚至能够隐约看到一丝丝棉絮般的黑雾弥漫于身周,尽含阴森杀气。 不问可知,这阴兵绝不简单,以其表现看,其地位相当于人类军队中的将领。 血红色的眼眸色彩更加的浓郁,铁青色的脸庞随着烮晟的接近而现出一抹戏谑的笑意。 就在烮晟艰难的前行五丈之时,这位阴将突然动了。只见他右手猛的从座下战马的肋骨处一探,收回时,手中竟是多了一张强弓。 强弓长及六尺,弓身以青铜打造,只此一点,弓力最少也不小于十石。 一支青铜箭矢不知何时出现在左手之上,撑起弓弦,用力一拉,已成满月,箭矢所指赫然是见到变故已经停下脚步的烮晟。 烮晟大骇,同时又带着疑惑。 大骇很好理解,任谁被致命的箭矢所指,岂有不惊惧的。只是不知为何,烮晟虽然惊骇,却偏偏没有从那阴将的身上感受到危险。 这是为何?难道这阴将只是虚张声势?可,这又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啊。 “尔再行半步,便依此鉴。”阴将嘶哑晦涩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不等烮晟做出反应,却见他突然转身,手中强弓瞄都不瞄,在转动中飞射出去。 嗖! 青铜箭矢破空之声极为尖锐,更加的短暂,须臾便溅起了大片鲜血,同时带飞了一截断肢。 “啊!!!!”原本已经低微虚弱的惨叫之声,再次的达到顶峰。 被数名阴兵以戈矛挑在半空的白袍男子自腰跨处分离,上半身依然为戈矛高挑,但两条腿却为箭矢的强大冲击力拦腰斩断,飞洒着鲜血掉入泥泞的沟壑之中。 饶是如此,白袍男子依旧不死,将修士强悍的生命力演绎的淋漓尽致,但若是可以的话,他宁愿不要这坚韧到令人憎恶的能力。 生不如死,已经不足以形容白袍男子此时的绝望,嘶吼之声太过高亢以至于他很快就失声了,尽力长大着嘴巴,却是发不出一丝的声音,神色惊恐的耷拉着脑袋望着斩断的腰际处蠕动中垂落的肠子以及内脏……良久之后,不知为何突然爆发出巨力高昂起头颅,直视不远处的烮晟。 嘴在蠕动,却已经发不出丝毫的声音,但烮晟却从他的口型中清楚的读到了一切。 “烮晟,我恨不能饮你血,食你肉……若你但凡还有一丝的内疚,请、请给我一个痛快,求、求、你!!!!” 配合着神情,白袍男子脸上的怨毒之色很快就转为了乞求。 此时的他是多么的羡慕自己的那两位同伴,就连死都能那般的痛快。 阴将残忍的作为,在一开始确实狠狠的震慑了烮晟,直到此时,才让他意识到自己所面对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往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鬼物,那种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不自觉的便自心底萌生。 如果没有白袍男子的临终遗愿,说不得烮晟就会退缩了,只是这世上没有如果,白袍男子的乞求极大的催生了烮晟心中的内疚。 真正说起来,这三人跟他无冤无仇,之前他那般作为,更多的不过是少年人的心性,为了自己的同伴出头罢了,若是当时他能够预见到会是这种结局,或许就要另当别论了。 于理,三人尤其是白袍男子的悲惨结局,完全可以归咎于烮晟,后者虽然骄傲,却并非铁石心肠,也正因为如此,之前他才会悍然独出,不计后果的想要将三人救出。而现在,眼见自己的计划已经彻底的破产,又有了白袍男子的哀求,让他心头的内疚瞬间便达到了顶峰。 量变引发质变。 当内疚之情浓郁到极点时,便不再是内疚,而是愤怒,愤怒的复仇,不死不休。 “尔等卑鄙,可敢出阵与我交锋!!!” 六尺怪剑凛然横举,直指不远处的阴将。 愤怒之下的叫嚣之声,含尽了挑衅、鄙夷,让人难以拒绝。 不仅是人,就连鬼也是亦然。 唏律律!! 面对烮晟的挑衅,没等那阴将反应,却是他座下战马不安分的嘶鸣起来。 显然,烮晟的叫嚣,已经彻底的点燃了那阴兵战马的怒火,誓要将那蝼蚁般的人类踏成肉泥,方解心头之恨。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感受到座下战马的心情,阴将哪里还有刚才的戏谑,铁青色的脸上布满了寒霜,说话间,将强弓放回,同时自挂钩上取下兵刃,一柄八尺多长的青铜斩~马刀。 “杀!” “威、武!!!” 第132章 铜尸阴兵 对于烮晟的叫战,阴将自然是不感兴趣的。 相比于他肩负的使命,所谓的逞凶斗狠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可座下的战马就没有这份理性了。 座下的战马虽也是阴兵的一部分,但其生前也不过是一畜生,即便死后成了阴兵坐骑,更多的也只是凭借本能行事,智慧上并没有提高。 此时座下的战马已经被烮晟强的挑衅激起了凶性,若非阴将扯住缰绳,强行压制,怕是早就冲上前去了。 可压制并非长久,尤其是对炼制成了阴兵的战马而言,更是会在无形成让其生出不忿之意,久而久之严重的甚至会阻塞人马的心意连通。 是的,众位看官没有听错,而这也是阴兵比正常军队强大的原因之一。 炼制成阴兵之后,在保留了生前的武技修为外,甚至还会有大幅的加强,尤其表现在力量以及肉体的坚韧上。当然,成了阴兵之后,再无痛觉,更不会有胆怯,这也是强大的一方面。除了这两点外,还有一个原因却是外人罕知的。 就以眼前这近千的骑阴兵而言,除了上述的两点外,再炼制阴兵伊始,便极为看重一点,那便是人马合一。 众所周知,骑兵的强大,在于坐骑,如此便能拥有极强的战场冲击力以及机动性。 而衡量骑士的强弱,除了本身的武艺,更重要的则是骑术,而骑术中最高的成就便是人马合一。 所谓人马合一,便是骑士能与坐骑完美匹配,进退如一。可惜,话虽如此说,但人畜毕竟有别,骑士可以靠着高强的骑术驯服坐骑,却也绝无可能让后者真的完全做到如臂使指。不过,这只是普通的情况,而对于阴兵却又有不同。 只需要在炼制伊始,以秘法将人、马的意识进行连通,如此便能互相交流,再无阻隔,再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就能做到真的人马合一,于战场上发挥出数倍的威力。 从这点上说,阴兵的炼制之法,可谓是另辟蹊径,当得上是巧妙绝伦了。 可惜,这世上就没有绝对的存在。阴兵的这种炼制法门,同样存在着缺陷,也是此时这阴将所面临的难题。 人、马虽然心意相通,但毕竟是独立的存在,一般情况下,因为经过了长时间的磨合,倒是无虞,可若是彼此间生出嫌隙,那问题可就闹大了。 阴将确实可以依靠主导地位压制战马,可过犹不及也势必会让战马心生不忿,而这种不忿一旦慢慢积累,终将会突破桎梏,到时,其后果……可想而知。 一边是自己身负的使命,一边是座下战马的桀骜不逊,阴将一时间进退两难。 好在,这番犹疑并没有长久,阴将在一番取舍后,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阴将一擎手中斩~马刀,直指烮晟,接着便毫不顾忌的释放出自己的杀气,“杀!!!” 唏律律!! 接收到主人心意的战马立时亢奋的前蹄离地,人立而起,叫嚣之声威风凛凛。 “威、武!!!!” 四周数百阴兵紧随着在旁呼应,在为自家主将助威的同时,也竭力的向着烮晟释放出无尽的压力。 再看烮晟,虽然因为激愤,心中早已决断,但面对那如同大山般的压力,身体还是极为诚实的做出了反应,身未动,额头之上却已经渗满了汗珠,不仅如此,就连握着怪剑的手臂肌肉都变得僵硬了。 不得已之下,烮晟果断的将空闲的左手也用了出去,死死的握着剑柄,神情之中,说不出的肃穆。 终于要来了么? 那便决一胜负吧!!! 在心中暗自给自己打了声气,烮晟努力的提升战意,体内的玄气更是超负荷的于经脉中流转调动…… 杀!!! 终于,阴将动了,不,准确的说是他座下的战马动了。 一跃之下,迅若奔雷,彼此间数丈的距离,须臾间便已告罄,强壮的身体,尤其是那披覆着铁甲、燃烧着血眸的狰狞马首,甚至已经居高临下的看到了烮晟的头顶。 如此速度,如此冲击力,一旦被其撞上,怕是那阴将不用出手,便能轻松的将烮晟碾成一摊烂泥。 当然,烮晟不是傻子,虽然惊愕于那阴兵战马的速度,但还是及时的做出了闪避,双腿猛蹬,一跃数丈,却是反客为主的置身于了高处。 跃起的同时,烮晟的身形又一次飞旋起来,看在薛衣侯等人的眼中是那般的熟悉。 不久前,他不正是用相同的招式,将白袍男子三人打飞的么? 这是要故技重施么? 但话又说回来了,所谓一招鲜吃遍天,若这同样的招式威力真的那般强劲,罕有人敌,那么反复使用,又有谁能说出什么来呢?更何况,烮晟上一次用出这一招时,阴兵还都深埋在冢坟之下,也未看到。 没有见过自然也就无法提前进行防备了。 “汲水式!”或许是为了自我鼓舞,又或许是为了震慑对手,这一次,身跃半空的烮晟断然暴喝,也第一次让在场之人知道了这一威猛武经招式的名字。 汲水式,汲水…… 夜幕下,细雨飘扬,无尽雨丝,又一次为旋转中的烮晟吸引,不过若是有高人在场的话,便不难看出,真正吸引那万千细雨的,根本就是随着烮晟旋转而飞速上扬的六尺怪剑。 细雨如织,化针,连成了线…… “射!!!” 雨针汇聚成漏斗状,自上而下,连绵不绝,连人带马,席卷过去。 “哼,华而不实!” 仰头间,望着飞射来的细雨飞针,阴将凌然不惧,铁青色的脸上甚至现出了不屑的戏谑。 阴将不论生前还是死后,都是军人,而军人不同于江湖游侠,与人对战,讲究的从来不是招式的华美绚丽,反而竭尽的追求简洁,一击致命。 烮晟这招汲水式,且不说威力如何,只论卖相,无疑是华丽的,又是上纵下跳,又是飞旋腾空,尤其是那如同磁铁一般吸附万千雨丝,更是让薛衣侯第四次见识到这方世界玄幻的一面(第一次是小白狐化形,第二次是狼妖直立,第三次则是聂政隔空取剑。)。 不过这一切,在阴将的眼中,不仅没有丝毫可取之处,反而处处破绽。 细雨化针?再如何的密集,也不过是水做的而已,对于此招,阴将甚至连格挡的兴致都欠奉,一双血眸眨也不眨的紧紧锁定在雨幕后的烮晟本身。 嗖、嗖!!!! 雨针射落,无情的砸在阴将以及其座下的战马身上,发出连绵不绝的噼啪爆响。 阴将以及他座下战马披覆的铁甲未必算得上极品,可终归是铁石之物,正如阴将所想的那般。 雨针看似凌厉,想要轻易破开铁甲,除非发挥水滴石穿的耐力,否则根本就不可能。而水滴石穿,说起来惊艳,可仔细一想,其所花费的时间何止漫长,绝对不是转瞬即逝的战场所能达成。 当然,阴将以及战马的身体多多少少还是有不少部位裸露在铁甲之外,面对密集的雨针,终究难以避开。 可让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如果说雨针射在铁甲之上,除了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响,至少还留下了细微印记的话,那么在射到阴将以及战马裸露在铁甲外的皮肤上,竟然也发出相同的声响,更是没留下丝毫的印记。 难不成以铁石之坚硬,还比不上血肉之躯么? 观察到这一抹细节的薛衣侯心头猛的一沉,同样怀着这种不安的还有烮晟。 这怎么可能,阴兵虽强,但也不是刀枪不入啊。 可惜,眼下的光景显然没给两人留下思索的时间,尤其是烮晟,在射出雨针之后,其身形已经难以在空中停滞,按照汲水式,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借助下落之势,力劈华山,而这才是这招武经的杀手锏。 于是高擎着六尺怪剑的烮晟几乎是身不由己的向着下方的阴将劈落。 不同于上一次面对白袍男子三人,当时烮晟只是想将他们震飞,并无伤人之意,但现在,却是一心要将身下的阴将劈死,以为同袍报仇,所以,这一剑之威势不知强了多少。 只可惜,剧本从一开始便没有按照预料进行演绎,眼看着下方蔚然不动,却好似看穿了一切的阴将,饶是烮晟心坚似铁,此时对于自己这一剑也没了丝毫把握,相反,从下方阴将那两盏燃烧的血眸中,他甚至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莫名的,烮晟心中陡然浮现出易老之前的警告,“阴兵之强,非持节境,不得战十。” 之所以会突兀的想起这句话,不是后悔自己的鲁莽,反而是有心纠正。 虽然直到现在,他依然没有跟阴兵真正的碰撞,但已然让他明白,那警告之话,并不对,至少不全对。 准确来说,那句话只适合普通阴兵,但却绝非他现在所面对的这个。 由此可见,宗门之前所收集的情报,是存在极大纰漏的。 …… “铜尸阴兵!”百丈外的小山包上,一行九人,立于中央处的高姓长老陡然皱了皱眉,眼神之中,阴霾一闪而逝。 没想到,那个地方竟然如此舍得,派出了铜尸阴兵,情况不妙了啊。 第133章 五气朝元 唏律律!!! 战马嘶鸣,粗壮的后腿瞬间紧绷,块块筋肉虬结,宛若钢铁,在超乎想象的爆发力之下,不仅让其前蹄离地人立而起,更是一跃间,扶摇而上,直面烮晟,势若奔雷。 再观那阴将,更是展现出超一流的骑术,双腿紧控马腹,于战马直立中也是巍然不动,而手中的丈八战马刀,则是毫无花哨的一记斜劈,自上而下,寒芒之甚,若是被砍实的话,轻易便能将人一分为二。 比起烮晟呼风唤雨、震天撼地的剑招,阴将的刀法,视觉上可算是不堪入目了,可事实上,在有眼力之人看来,两者却没有本质的不同。 两者间唯一的不同只在于形式上的选择,而这种选择也是时下修行的主流。前者化简为繁,招式之中,更加追求玄妙美感,炫目琳琅,多为江湖游侠所追捧,被世人称作。后者却恰恰相反,竭尽全力的化繁为简,极致的追求实用,能用一招解决的绝对不多费半招,少虚多实,讲究一力降十会,大多为军中将领所用。 两者间说不上孰高孰低,一切尽在个人的修为高低以及实战经验多寡而已。 当然,有分歧,也就有了矛盾,这就使得不少生性偏激者,在平日的言行心思中,会不自觉的对同道者赞不绝口,并将殊途者视为异类,不吝以鄙夷、贬低。 烮晟属不属于上述的偏激者不好说,但从刚才的表现看,这名阴将却绝对是。 不过,心中虽然充满了鄙夷、不屑,但性格使然,让阴将在出手时,并没有丝毫的轻敌。 一刀出,没有任何的花哨,却是将力量、精度、速度演绎到了自身所能达到的极致,再有战马腾空带来的强大冲击力,可谓必杀。 怪剑六尺,无锋,却有力劈华山之势。 长刀丈八,遍体斑驳,甚至多处都生就了绿锈,却饱含了舍我其谁的战场杀伐。 电光火石间,刀剑相接,却是差之毫厘擦身而过,无锋剑刃切割在长刀之上,擦出连片的火花,最终止于吞口。 斩马长刀长及丈八,其中十分为青铜铸就的枪杆,八分为刀,其间有吞口连接。 烮晟手中的六尺怪剑虽然堪堪避开了长刀,却最终被阻于吞口之上,不,准确的说,吞口算是救了了烮晟一命。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斩~马刀只是刀锋部分就足有八尺,已经多出了怪剑许多,若非烮晟生有一条长及三尺多的手臂,只是这会,他便已经为长刀所伤了。 可即便如此,此时刀锋尖端距离烮晟胸膛也不过一尺之距,其上寒芒闪烁,让人脊背生寒。 轰!!! 不等烮晟大松口气,一股巨力便从怪剑上传导而来,透过双臂后,直袭身躯。 烮晟这一剑自上而下,本就有力劈华山之势,同时阴将的一刀,在饱含了自身力量的同时,也借助了战马奔雷的冲击,两者相击,可想而知会迸发出何等的冲击。 在薛衣侯等一干吃瓜群众的眼中,只见一层肉眼可见的空气波纹自刀剑相接之处迅速膨胀、爆裂……最终形成迅猛的气流,好在是处于半空,若是在地面上的话,只是这气流,怕是就有可能削去一层的地皮。 都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道理便是在这方世界同样适用。 于是,在这股强大到爆棚的反作用力之下,本应飞流直下的烮晟便成了断线的风筝,毫无规律可言的弹飞,同时势若奔雷扶摇直上的阴将连同其座下的战马也是全身一震,向着大地的怀抱坠去。 看似势均力敌的结果,可只是在呼吸之间,却是风云再变。 落地后的阴将,面色不改,当然,也有可能被他本身铁青色的肤色掩盖住了,且不去纠结这番细节,只说这阴将连人带马,不等站稳,竟然再一次的跃起,速度比之刚才,丝毫不减,而目标赫然是于半空中形象狼狈身形不稳的烮晟。 比之阴将的咄咄逼人,此时烮晟的情况显然并不乐观,受到之前巨力的反噬,饶是其天生神力,也是难以抵挡,被掀飞到更高处,直到此时,肺腑之中还是火辣辣的,如同被一座高山压住了一般。 如此情况下,实力本就大打折扣,更何况人在空中,无处借力,面对阴将的致命追杀,再难有应对之力。 一招,高下立判。 没人知道烮晟此时心情如何,会不会后悔自己的鲁莽呢?毕竟,白袍男子三人跟他也仅仅只有名义上的同门之谊,但相比于不久前结下的梁子,说是仇敌也不为过了。 为了三个心有仇隙的“同门”,鲁莽下却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境,常理推测,此时应该是后悔的,只是即便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烮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从来都不是,哪怕面对这种近乎绝望的境地。 所以,他努力的想要做些什么,哪怕在外人看来,只是可笑的垂死挣扎。 身体不规则的翻腾中,烮晟突然做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理解的动作,六尺怪剑由双手改为单手握持,同时张口咬向了刚刚空出的左手……手腕。 这一口不可谓不狠,一牙见血,而且血流不止。 这算是另类的割腕自杀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上文已经说过了,烮晟一向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而这种人若非陷入四面楚歌之境,绝对不会选择自戕,因为这种行为,更多的意味,不是勇敢,而是懦弱。 神色凛然的烮晟望着手腕处涓涓细流的鲜血,钢牙紧咬,仿佛是意犹未尽,又像是发狠。 “还有绝招么?可惜……晚了!”耳畔突然响起阴测的冷笑。 没等烮晟做出后续的动作,擎着丈八斩~马刀的阴将已经射到身前,那双注视着烮晟的血眸中尽含嘲讽。 去死吧!!! 长刀挥下,直斩向烮晟的脖颈,一如往常,招式简单,毫无花哨,却是让人心惊胆战的必杀。 值此之时,且不说烮晟已经无力再去抵挡,即便有,在身体都难以保持平衡的前提下,再挥剑格挡也已是晚了。 真的要死了么? 烮晟原本布满了凛然而肃穆的眸子里,却是诡异的闪过一抹狡黠。 嗖!! 没等那阴将捕捉到烮晟目光的异色,轻微而迅疾的破空之声,却是突兀的降临到了他的后颈。 前文说过,但凡阴兵,尽皆身披铁甲,而作为等级更高的阴将,其身上的铁甲更加的厚重,同时所覆盖的面积也更大,可即便再大,为了不影响敏捷,在一些重要的关节处,依然留有空隙,更何况是脖颈这一极为关键的所在。 只有脖子扭转,才能带动脑袋,提升视野的转换,正因为如此,不论是何种形制的盔甲,其头盔跟护甲都是彼此隔离独立的,如此也就造成了其间势必会有难以防范的缝隙。而这种缝隙,在正面是最大的,但因为暴露于视野之中,有心防范下,反而难以下手。再观脑后,头盔与护甲间虽只有不及手指粗细的缝隙,却因为超出视野感知之外,反而更容易得手。 那飞射而至的破空之声,显然是深悉此中关键,并在一个近乎完美的时机出现。 在此之前,阴将一心要将烮晟斩杀,祭出的必杀一刀几乎倾尽了全力,一发不可收拾。 看清楚了,是一发不可收拾,换言之就是出招容易收招难,如此一来,如何防范背后的偷袭,更何况心中也没有半分的准备。 锵,嗤啦! 清脆的金石碰撞之声后,紧接着便是像极了绵帛撕裂的声响,前者短促,后者悠长,直到近尺寒芒突兀的自阴将的喉结处破体而出。 “咕噜!”突然变故,又陡遭重击,饶是阴将肤色铁青,可那燃烧的血眸中,依然能够清晰的分辨出其从惊愕到茫然的转变。 阴将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喉结刺穿,最终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符。 那柄本应携着风雷之势的斩~马刀,突然变得软弱无力。 因为心意相通,在察觉到阴将的异样后,其座下的战马也是身躯一震,焦急之中,顾及不上近在咫尺的烮晟,强扭身躯,不可思议的在半空中偏移出了三尺,迅疾向地面坠落。 “想跑,问过我手中之剑了么?”在阴将与自己擦身之际,烮晟却是怒吼一声,与此同时,那被自己咬的鲜血淋漓的手腕毅然抹上了六尺怪剑那凸凹不平的剑身,擦拭中留下了一条笔直的血痕。 “燎火式!!!出!!!” 腾!!! 烮晟的怒吼刚落,手中的六尺怪剑陡然升腾起了汹汹烈火,从其幽蓝色泽中,不难想象其温度之高。 燃烧起汹汹烈火的怪剑,毫不停滞,反手间直**将背心。 “五气朝元,果然如此!!!” …… 第134章 机会主义 心藏神,后天为识神,先天为礼,空于哀,属火。 肝藏魂,后天为游魂,先天为仁,空于喜,属木。 脾藏意,后天为妄意,先天为信,空于欲,属土。 肺藏魄,后天为鬼魄,先天为义,空于怒,属金。 肾藏精,后天为浊精,先天为智,空于乐,属水。 心肝脾肺肾,金木水火土,五脏应五行,以眼不视而魂在肝,耳不闻而精在肾,舌不声而神在心,鼻不香而魂在肺,四肢不动而意在脾,故名曰五气朝元。 五气朝元之要,在于收摄身心,心不外驰,情不逐物,进而忘我,之于修道,无时无刻不在精进,记住,是无时无刻,包括吃饭睡觉,甚至像现在这般与人对战,区别只在于分心多少而导致的修行速度多寡罢了。 如此,便不难想象先天五气朝元资质的恐怖了。 “好一个五气朝元,如此良才,稍加指点,日后成就必定难以估量,你们倒也真舍得,就不怕此次猎头出现意外么?”百丈外的小山包上,高姓长老不无复杂的向身旁的黑袍之人望去,丝毫不掩饰其眼中的羡慕甚至是嫉妒之色。 如此资质,若是放在他们宗门,怕是早就成为宗主的亲传弟子,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未来,甚至有着极大的可能继承宗主的衣钵……可在这医家,却只是为了获得进入区区绝音殿的资格,就不得不冒死参加如此凶险的猎杀行动,不出意外也还罢了,否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因为所处环境的不同,对于高姓长老的心思,黑袍之人显然难以理解,在他看来,烮晟的资质固然极佳,但也只是潜力罢了,而潜力往往并不等于实力。 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正是因为资质高绝,才更应该经历常人难以承受之历练。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这经义虽出自儒家,但在黑袍之人看来,却是极有道理的。 心中虽然不以为然,但黑袍之人还是很照顾高姓长老的情绪,微微一笑,不无奉承道,“承蒙高长老看得其此子,若过得此关,日后还望多加照拂了。” 易老身立众人之后,眼睁睁的看着所有人都将心思聚焦在烮晟的身上,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这些人只看到了烮晟展现出的高绝资质,却是忘了,就在刚刚,是谁将他从鬼门关拉出来的啊。 想及此,易老浑浊的眼睛透过百丈的黑暗,不自禁的投向了另外一道身影——薛衣侯。 不错,那及时出手,将烮晟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赫然便是薛衣侯。 不得不说,薛衣侯跟烮晟虽然认识不过一天,但莫名其妙中,却有了常人难及的默契,就比如这一次。 从烮晟冒然对那阴将叫战,到两人你来我往的战成一团,自始至终,他跟薛衣侯看似都没有任何的交流,是的,只是看似,倒也不是一点皆无,至少在烮晟冲杀上去时,其目光似有似无的瞥了后者一眼,至于后者有没有察觉,却是另当别论了。 事实证明,薛衣侯捕捉到了那抹目光,并解析出了其中的深意,那是一种信任。 正是这抹目光,在烮晟遭遇险境之时,薛衣侯义无反顾的出手了。 千机扇弹出一尺剑锋,化作匹练,自手中一甩而出,角度精准,时机的把握上更是完美。 所谓物极必反,又有云乐极生悲。很多时候,最大的破绽往往出现在势在必得的紧要关头,而那阴将也不例外。 勇猛无双的一刀斩落,其势大有将烮晟一斩为二之势,反观烮晟,人在空中,又因为之前的巨力冲击,导致身形失衡,再无抵挡之力,当此之时,那阴将可谓稳操胜券,也正是这种时候,其心神在极短的一段时间里,都完全的聚焦在手中的长刀以及猎物的身上。原本,这并不算错,全神贯注方能一往无前,爆发出十成的实力,给敌人再无翻身之机。 只可惜,阴将这种并不算错,甚至是正确的作法,却偏偏遇到了意外,不,准确的说是例外。 例外……来自薛衣侯,不,薛衣侯本身就是个例外。 在外人看来,薛衣侯真的不是一名合格的修行之人,而其中最为人诟病的便是懒散。 懒散主要表现在不思进取,尤其还是薛家大少爷的时候,更是如此,整日里大部分时间都是游手好闲、斗鸡走狗、娼楼妓馆,简直堪称薛家之耻。 也正因为如此,薛衣侯在外人面前自是少有动手,即便是遇到春闱或者秋闱小比,也大多依仗嫡子的身份,能逃避就逃避。 因为不堪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所以,在数月前的那场春闱大比中,当他先是大胜薛慧真、险胜薛九儿,并最终杀入四强时,才会给人以震惊之感,大约便是所谓的先抑后扬了。 既震又惊,更多的是疑惑,所以人都想不明白,不学无术的薛衣侯到底凭什么能如此? 事实上,薛衣侯确实懒散,但却不要忘记他过人的修行天赋,正因为如此,其修为并不比同龄人低上多少,而更因为某些原因而磨练出了超人的战斗经验,如此,才有了他在春闱大比的大放异彩。 若论最熟悉薛衣侯套路的,无疑便是缇骑司的成员了。 那么薛衣侯的套路到底是什么呢? 是大胜薛慧真时所用的巧?或者显胜薛九儿时展现出来的“驳杂”? 不说那些已经故去的缇骑司之人,若是左、右伯在此的话,两人或许在一番沉思后,会给予一个颇为中肯的答案——机会! 缇骑司的前身为薛家家臣,而新名字的由来,则出自薛衣侯,不仅如此,后者更是带给了缇骑司根本上的不同,说他是创始人也不为过。 作为创始人,加之薛衣侯拥有自由出入薛山县北城的权利,自然跟缇骑司接触极多,这也是他拥有丰富战斗经验的原因。 如果将薛衣侯也算作缇骑司中人,其实无论是修为还是战力,他都只能处于垫底,可饶是如此,常年的接触下来,也没人会因此小瞧了他,甚至稍不小心就有可能在内部切磋中吃了亏。 正因为如此,让他们深深的体会到了薛衣侯的过人之处。 也不知是先天生就还是后天培养,比之他人,薛衣侯拥有着超乎常人的发现并捕捉战机的能力。 发现破绽,捕捉战机,进而在修为战力不对等的情况下实现逆转,这才是薛衣侯真正可怕之处,换言之,在与人对战之中,薛衣侯是个彻彻底底的机会主义者。 除非修为实力远超,否则,面对薛衣侯,再如何的谨小慎微都不为过,而这其中的反面教材,便是熊朗。 前面废话了那么多,其实总结起来就只有一句话,薛衣侯极善于捕捉机会。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那阴将在将烮晟比如绝境,势在必得之时,为何会出现意外了。 日中则昃,月盈则食的道理,身为机会主义者的薛衣侯如何不懂,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出手了。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逼不得已的原因,毕竟,若是再不出手,烮晟就危险了。 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占住了快、狠、准三个字,若不是烮晟展现出来的五气朝元天赋,只是这一手,就足以引人侧目了。 当然,也正因为烮晟表现的太过耀眼,才给薛衣侯创造了偷袭的机会。 趁着那阴将毫无防备,弹出青锋不及三尺的千机扇被薛衣侯大力掷出,又快且准,自后颈的甲胄狭缝入,锋利到极致的青锋几乎没有受到太多的阻滞,便洞穿了阴将的脖子,切断了其喉结。 如此重伤,若是放在活人身上,哪里还有命在。 但阴将是人么?或许曾经是,但现在…… 阴将总归是阴兵,而据史料记载,但凡阴兵,皆是用死去的尸体祭炼而成,且不说这祭炼的过程,只是造就的结果是……力倍增之,无惧生死,且身躯强韧堪比甲胄,哪怕刀兵加身,也无痛不痒。 去除身披的铁甲,那阴将一身筋骨便有着强大的防御之力,换做寻常的兵器,怕是根本就刺不入。 好在薛衣侯的千机扇并非凡物,尤其是弹出的那一尺青锋,更是锐不可当,如此才轻易的洞穿了其脖颈。 不过,脖颈虽被洞穿,但于那阴将而言,却并不致命。 阴将本就是个死人,虽因为受特殊的法门祭炼,保留了不弱于常人的神智,但其真正的要害部位已经大异于人。 其脖颈除非被横向斩落,落得身首异离,否则,对其根本造不成太多的伤害。 这也是为何,在此次猎头行动前,易老会分发给所有人有关阴兵要害的纸张,而上面所载,除了甲胄难以防范的缝隙外,还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身体关节所在。 阴兵不怕死,更失去了痛觉,面对这样的目标,想要一击必杀虽不能说是痴人说梦,但实施起来绝非这群修为还达不到持节境的少年所能达到的。 如此一来,最为有效的办法,便是击其关节。 阴兵再是不死,依然难逃一条铁律,那便是支撑他们行动的依然是关节,而一旦关节损毁,则无异于自断臂膀,最终成为案板上的一块肉,任人予取予求。 在那张记录了阴兵要害的纸上,便有脖颈一条。 脖颈内包有颈椎、喉骨、筋肉以及神经,上可支撑首级,下可支配四肢……好吧,又废话了,总之,薛衣侯的那临危一剑造成的后果便是阴将颈椎撕裂,喉结破碎,进而导致阴将头脑发出的命令迟滞,必杀的一刀半途而废。 所谓牵一发而动前身,因为心意相通,阴将的受创也第一时间影响了其座下的战马,条件反射的激发了其护主程序,再没有伤敌之意,而是第一时间向下坠去,以躲避可以预见的危险。 阴兵战马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烮晟更快。 不同于背对某个机会主义者的阴将,虽身在半空狼狈不堪,烮晟却清晰的看到薛衣侯的动作,以有心算无心,若是再把握不住机会,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燎火式,出。” 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六尺怪剑,携风雷之势、含怒之威,狠狠劈落。 形势急转而下,谁能够想到,只是眨眼的功夫,烮晟跟那阴将的地位已经完全逆转。 唏律律!!! 战马嘶鸣,短促而尖锐,显示着无比的焦急,似乎想要唤醒神念茫然的主人,可真是如此么? 威、武!!!!! 呼、呼…… 第135章 危境 所有人都以为已经高看了阴兵,但事实证明……他们错了。 低估的不是阴兵的战力,而是智慧。 就以此时而论,阴将为薛衣侯偷袭受创,神情恍惚,短时间内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也正因为如此,其座下的战马,才会果断护主,向着地面急速坠去。 不过,只是这样显然不够,烮晟突然爆发出的反击,来的更快,也更加的猛烈。 熊熊燃烧的六尺怪剑,只是那恐怖的卖相,就足以让阴兵战马升起了浓浓的不安跟警惕,于是,它发出了尖锐而短促的嘶鸣。 似要唤醒背上的主人,但果真是如此么? 威、武!!! 就在战马嘶鸣刚落,下方陡然爆发出整齐而又凌厉的呼喊,赫然发自数百阴兵骑士。 战马的嘶鸣,阴兵的呼喝,遥相呼应,只是这一点,其中所传达的信息就绝不简单。 不出意料,下一刻,剧变再生。 下方立于坟场的数百阴兵中,突然分出百人,动作整齐划一的擎起手中丈长的戈矛,其顶端的锋芒所指,正是半空中的烮晟。 呼、呼!!!! 随着道道尖锐的破空之声,上百戈矛斜射而出,杀机凛凛。 于此同时,烮晟手中燃烧着烈火的六尺怪剑终于追上了阴将,眼见只要再往下劈落半分,就足以将阴将的首级一分为二。 以时间的先后算,即便那上百戈矛迅若匹练,依然落后了烮晟半步,换言之,烮晟足以在戈矛加身前,让阴将身首异离,可他真的能这么做么? 相同于之前的阴将,烮晟此时的含愤一击,几乎用出了全力,依然是那个道理,月盈则实,全力施为固然可以最大的发挥出自身的破坏力,可然后呢? 以烮晟现在的情况,即便真的将阴将的首级斩落,且不说后者会不会死,只是他自己就绝对无法幸免。 这里不得不说一说那上百飞射的戈矛,其角度实在太过刁钻,加上数量众多,在避开阴将的同时,几乎封死了上方的烮晟所有的躲避空间,在此情况下,唯有硬抗抵挡方有存活的可能。 这种情况下,烮晟那必杀的一剑还如何能够落得下去,一旦落下,固然有可能杀了阴将,而他自己也将陷入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时机,到时,还如何挥剑抵挡戈矛? 要么及时收剑蓄力抵挡戈矛,要么斩落阴将的头颅,然后闭目等死,对烮晟而言,这个选择显然并不困难,除了有些不甘心,不甘心于浪费掉眼前大好的时机,可机会再好,又如何比得上自己的性命呢? 烮晟此时的困境,无不在彰显着阴兵的智慧,包括战马以及骑士,这番布置,不正合了兵法中的围魏救赵么? “好一个围魏救赵!”短暂的迟疑后,烮晟暗叹一声,心中却已经做出了决定,也恰恰如此,原本凛冽的眸子里不禁黯淡了下来。 可惜了薛衣侯给自己创造的大好机会啊。 “嗯?” 烮晟正要收回长剑,眼睛的余光中突然闪过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首杀……归我了。” 那端坐于战马上的阴将背后突然闪出了一张面孔,嘴角上翘,投向近在咫尺的烮晟的目光中充满了得意以及……挑衅,除了薛衣侯还能有谁? 却不知他何时竟然悄无声息的踏上了战马的马背,自阴将的背后缓缓的站起,垂落的右手抓上千机扇的扇骨,而千机扇则依然插在阴将的脖子上。 得意,此时的薛衣侯完全有理由得意,因为只要他稍微转动千机扇,凭借着利刃之锋利,足以轻松的将阴将的首级斩落,而正是这阴将,在与烮晟的对抗中,可是一直都处于绝对的上风。 烮晟之前有多狼狈,此时薛衣侯就有多得意。 烮晟那动辄呼风唤雨、烈火焚烧的手段,确实惊人,可那又如何,还不是拿阴将无可奈何,再看自己,只是精准的抓住了合适的机会,便一举建功,孰高孰低,一眼可见,哈哈!!! 至于挑衅,自然也是应有之意了。 薛衣侯出手固然是为了救援烮晟,更不乏炫耀。 “首杀,到手!”薛衣侯冷笑一声,毫无犹豫,手中千机扇用力一抹,一颗好大的头颅便被斩落,并被其抓在手中。 作为一名机会主义者,既然选择了出手,又怎么可能虎头蛇尾,飞射出千机扇只是前奏,真正的杀机是他自己。 手握阴将头颅,脚踩阴兵战马后背,身姿英挺,在一刻,薛衣侯全身仿佛都笼罩了一层耀眼的光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薛衣侯竭力卖弄,尤其是针对烮晟的挑衅,更是极尽夸张,只可惜,后者却是无暇感受,只因为就在薛衣侯斩落阴将头颅的同时,那百柄飞射的戈矛终于后发而至,贴着薛衣侯的头皮,直达烮晟。 可以预见,若是被这百柄戈矛编制的密网击中,其下场绝对已经不足以用悲惨形容了。 烮晟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即便没有薛衣侯及时出现,他也已经决定放掉阴将全力应付这百柄戈矛,所以,努力收回六尺怪剑的同时,已经做好了应对。 “剑磐石,出。”紧缩的瞳孔内,百柄戈矛急速扩大,烮晟神色也变得越发凝重,手中的六尺怪剑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汹汹烈火,似慢实快的舞动中,却偏偏给人以山脉之厚重之感。 六尺怪剑就那般在身前舞动,组成圆盾的轨迹…… 砰! 终于,第一支戈矛狠狠的撞在了圆盾之上,戈剑相击,崩射出激烈的火花。 圆盾微微一震,连带着烮晟的身形也不由的向上弹飞了数寸,至于那戈矛,则成了强弩之末,于半空中一顿后,调转枪头,向着下方掉落。 砰! 第二支,亦然如此。 砰、砰…… 百柄戈矛不断的与圆盾相撞,夜空中,火花四溅,在巨力的反弹下,烮晟犹如断线的风筝,毫无规律的于半空中辗转腾挪,看似狼狈,但其手中的六尺怪剑自始至终都稳若磐石,抵挡着一柄柄飞射而来的戈矛。 砰! 当最后的戈矛一头扎进圆盾之时,烮晟的身形比之刚开始,已经足足高出了二十余丈,在如此夜雨之下,眼神好的,甚至难以看清。 随着戈矛力道用尽,向着地面掉落,饶是烮晟也是大松了一口气。 他此时的情况,并非表面上的那般轻松。 百柄戈矛,每一柄都饱含了令人心悸的巨力,即便被六尺怪剑一一挡下,可他依然还是承受了一次次的反震,积少成多,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握着六尺怪剑的双手,虎口已经撕裂,鲜血汩汩,这还只是轻的,胸腹间火辣辣的疼痛以及窒息般的憋闷才是真正的严重。 此时的烮晟,俨然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甚至于五脏六腑都多有移位。 好在,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百柄戈矛全部掉落,让烮晟身受重伤,却也没了性命之忧。 只是,危机就此解除了么? “尔等听令,即刻出击,截杀这里的所有人,片甲不留!” 一声明明夹杂着无边怒火,却阴沉的让人胆寒的吼叫,突兀的响彻,循声望去,当看到发声之处时,让人禁不住毛骨悚然。 那充满了无情绝望的截杀令赫然出自阴将之口。 “我擦,吓死小爷了!”薛衣侯被吓的全身一个激灵,脸色苍白,一副见鬼模样的望着提在手中的头颅,条件反射下,爆粗口的同时已经将头颅抛开,随后还不忘加上一脚……抽射!!! 随着阴将的命令一出,风云再变。 刚刚风光无限的薛衣侯跟烮晟,转瞬间便成了众矢之的,不等落地,下方俨然已经聚集了数百阴兵,层层包围下,磨刀霍霍,杀机四伏。 静,死寂,一时间,就连落雨都为杀气所慑,于半空中打着漩向四周避去。 三百阴兵围困薛衣侯跟烮晟,剩下的数百也不是无所事事,而是调转兵锋,第一次主动出击,目标赫然是坟场外一直旁观的张凡众人。 阴将的命令很明确,截杀这里的所有人,除了薛衣侯跟烮晟,自然也包括其他人了。 “诸位,事已至此,只能各安天命了,分头跑!”望着急速杀来的阴兵,张凡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对着四周沉声说道,不等回应,便偷偷向自己的一干队友使了个眼色,猛转缰绳,毫不犹豫的调转,向着一个方向奔逃而去。 张凡的话以及其后的举动,其意不言而喻,剩下的其他人不敢耽搁,按照各自的组队,按马而出,循着不同的方向飞驰,片刻间,原地便再无人烟,而自始至终,这些人都没有多看薛衣侯以及烮晟一眼,包括追随张凡而去的瑶姬。 奔逃、追杀,不大的槐岭俨然已经变成了喧嚣的战场,唯独中央的坟场处,万籁寂静。 于半空落地的薛衣侯跟烮晟背靠而立,神色凛然阴沉,泛着苦涩。 不知过了多久,围困薛衣侯跟烮晟的阴兵突然分出了一个缺口,只见一匹阴兵战马缓缓步入,每一步踏出,都让温度冷上几分,而在这战马的背上,赫然坐着一失去了头颅的阴兵,其平举的右手之上,抓着被薛衣侯踢飞的阴将头颅。 于此之时,那阴将头颅以及座下战马血红色的眸子全部聚焦在了薛衣侯的身上,用薛衣侯的话来讲,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此时他怕是早已经被碾成齑粉了。 “卑鄙之人,某发誓,定要将你挫骨扬灰。”饶是阴将已经不算是活的物种,但此时整张铁青色的脸也是布满了怨恨。 头颅被斩,虽然不死,但对他的伤害却是难以想象的,更重要的是,没有了头颅的支配,其身体已经完全僵硬,再无一战之力了。 不难想象,阴将此时将薛衣侯恨到了何种地步。 随着阴将头颅的咬牙切齿,三百阴兵整齐的擎起了手中的兵刃,座下的战马更是前蹄翻动,将地面犁出了深深的水坑,积蓄着前冲的力量。 “威、武!!!” “大个,有办法突围么?”眼看三百阴兵即将出击,薛衣侯脸上难掩焦急,用手肘捅了捅背靠而立的烮晟。 烮晟并没有说话,但那阴沉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阴兵之强,非持节境不可敌十,而此时包围他们的可是足足有三百阴兵,还包括三百匹战马,以两人的修为,说是绝境都不带一丝的夸张。 尼玛,难道小爷今天真的要葬送此地么? 薛衣侯咬了咬牙,眼神中的不甘一闪而逝,变得坚毅而深邃,如同无底的深渊,“大个,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修为几何?” 第136章 弱点 若是放在平时,对于这一类的询问,烮晟是绝对不会理会的。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虽然不知薛衣侯为何如此执着于自己的修为,但想到这有可能是自己临死前的遗言,稍微的犹豫后,终于缓缓的启口。 “伐髓三十周天,不过……” 不等烮晟将话说完,背后就传来倒吸冷气之声。 伐髓三十周天,我的娘唉! 若不是身处险境,薛衣侯怕是要跳起来了。 自己身后的到底是个什么怪物,看年龄也就跟自己相差不多,竟然达到了伐髓三十周天……他到底是怎么修炼的,莫非打娘胎里就开始修行了么? 要知道,薛衣侯此时的修为也才不过锻骨十四周天,之前因为更换内经使得修为有了一定的提升,但距离十五周天也还差了临门一脚,可即便进入十五周天,比起烮晟来,也差了足足一半啊。 在薛衣侯不足十六年的岁月中,他自以为也算是见多识广,薛家之中也并非没有天资卓越之辈,远的不说,便是他自己就是爷爷口中的天之骄子。 好吧,因为生性惫懒,薛衣侯实在有负天才之名,但身旁不是还有一位薛衣娘么? 资质上,薛家双骄难分上下,努力上,薛衣娘更是堪称典范,在之前的春闱大比中,其武经修为已经达到了二十二周天,震惊全场,可即便如此,跟眼下的烮晟比起来…… 黯然失色,黯然失色啊。 “你说什么?”因为心思翻动,薛衣侯只是知道烮晟接着还说了一大通,却没有听清,待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后,不觉的追问道。 “我说自己修炼了一门秘法,若是强行施展,在短时间内可达持节境。”感受到背后薛衣侯的不淡定,烮晟并没有太多的意外,显然,类似的事情他不知经历过多少了,早已经习惯了。 嘎吱! 这是薛衣侯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的咬牙之声,清脆响亮,让人担心会不会有牙齿因为不堪重负而崩落。 “短时间内可达持节境、可达持节境、持节境!!!!” 一时间,薛衣侯满脑子都被不断重复的三个字所占据,如同在群山中荡漾的回声,经久不绝,震的头皮发麻,连带着后脖颈都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薛衣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自然理解持节境所代表的意义了。 数月之前,忘川林一战,薛衣侯怕是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会忘记。 那一战,北阴郡伯府的黑袍家老,出手间虐杀林跟雷霆,一吸一吐间将左、右伯玩弄股掌,仅凭一己之力,就让薛衣侯等众人陷入必死之境,若非狐妖媚儿及时赶到……这个世上怕是早就没有薛衣侯这号人物了。 而那黑袍家老的修为正是持节境。 持节境的强大,可不仅仅体现在御空而行,甚至这项本领更像是华而不实的噱头。 其真正的威力更多的表现在对玄力的运用上。 修为达到持节境,玄黄之气吸纳入体,除了滋养筋骨外,多余的已经不再是难以掌控的气流,而是化为涓涓细流甚至是汪洋大海,转化为更精粹的玄力,调动间,威力数倍增之。 毫不客气的说,对于修行之人,尤其是武经修行,持节境便是一个分水岭,持节境之下最多只能算是武者,更多的还是依靠匹夫之勇,而持节境之上,才真正走上了修行之途。 “混蛋,都这种时候了,还发什么呆,阴兵马上就动手了。”一声暴喝,将薛衣侯惊醒,出口的正是烮晟。 毫无理由的,烮晟突然有种直觉,说不定身后这混蛋有办法破除眼下两人的绝境。 “事已至此,只有一个办法了。”薛衣侯重新变得冷静起来,双眸不断的巡视四周,最终定格在了背负着无头阴将的战马身上,“擒贼先擒王,动手。” 阴兵确实不惧生死,同时也极难杀死,但却并非全无弱点。 自从引出阴兵,除了最后关键时刻出手,斩落阴将的头颅,薛衣侯一直都表现的极为低调,低调到没有太多的的存在感。 之所以如此,固然有被烮晟抢去了风头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故意使然,也正是如此,才让他在阴将猝不及防下发动偷袭,一举得手,不过,问题来了,难道从一开始,薛衣侯就预见到烮晟的败落甚至是遇险么? 答案显然是否定了,换言之,后来的偷袭之举,更多的是形势下的临机应变,那么他故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最初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观察,不错,正是观察。 不同于张凡等人,薛衣侯既然选择了跟随烮晟一同出击,就从未想过袖手旁观。 可凭借他们两人要想挑战数百近千阴兵,无异于痴人说梦,在这种情况下,要想破局,唯一的办法就是寻找阴兵的弱点。 阴兵很强,这毋庸置疑。 其势威猛,奔若雷、力大牛,且不惧生死,筋骨强韧、身披铁甲,又有军阵之威,从某种意义上说并不存在明显的弱点,至于易老事先给的标注有阴兵软肋的纸张,参照意义远多于实用。 外人都能看得出的软肋,难道阴兵或者说打造阴兵之人看不出来么?这世上可没有多少傻子,阴兵之所以存在哪些软肋,根本上只是一种平衡下的妥协。 就以薛衣侯斩落阴将头颅而言,脖颈处无疑是阴将的软肋,使其存在被斩首的风险,可难道就为了规避此风险,就用金石重重包裹?如此做,固然极大的提升了脖颈的防护力,但同时也禁锢了其灵活性。 脖子难以扭转,势必会很大程度上限制了视野,便是阴兵,十成战力,也难以发挥出一成来。 战场上,面对敌人的斩首,只要小心戒备,并不难躲开,但若是视野受限,那么面临的危难可就不只是脖子了。 孰重孰轻,自是不用多说。 正是出于这种平衡下的妥协,最终才造就了脖颈处的软肋,毕竟,这世上本就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事情,更多的只是做到尽善尽美。 在外人看来,不受铁甲防护之处是软肋,可想要真正的抓住软肋,又岂是易事。 且不说阴兵的皮囊经过特质的炮制,变得坚韧数倍,寻常武器难伤分毫,即便不是如此,纷乱的战场环境下,想要命中要害也绝不容易,阴兵虽是死物,却也不是无动于衷,自然不会如同木桩般任人宰割。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阴兵固然强大,但也绝非没有弱点,有心观察下,薛衣侯早就看出了一些端倪。 就拿眼前这支阴兵队伍而言,其强大的根本,恰恰是其最大的弱点,它便是……阴将。 阴将比之普通阴兵的不同,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 阴将的强大,不仅仅体现在个体战力上,更在于他对于这支阴兵的统帅。 口出人言,乃至发号司令,这两个看似不起眼的表现,映入薛衣侯的眼帘,才是最为看重之处。 不同于烮晟等人,薛衣侯并非第一次跟阴兵打交道,正因为如此,他更清楚的知道,实际统帅这支阴兵的并非阴将,而是一个叫宁远侯之人。 可为何到了现在,那宁远侯都没有露面呢?联想到少掉的百余名阴兵,薛衣侯很容易就想到了某种可能。 那宁远侯并不在此地,想来应该是带着一些阴兵外出办事去了。 宁远侯不在,却偏偏派一名更高品级的阴将留守,其中用意,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要么是那宁远侯性子谨慎,要么就是未卜先知,预见到会有人趁他不在而搞偷袭。 后者自是不可能的了,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了一个。 以阴将所展现的武力以及智慧,其在阴兵中地位绝对不低,相应的,数量也绝对不多。派阴将留守,无疑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宁远侯身边的护卫力量,但他依然那么做了,除了谨慎,更重要的是信任。 阴将留守槐岭,一方面可以制约阴兵,以免节外生枝,引来麻烦。另外一方面便在于其统御能力,一旦遇袭,能更大程度上发挥出阴兵军阵之威。 不过任何事情都有两面,以眼下而言,阴将的存在,固然让阴兵令行禁止,动静间皆有法度,不至于引发莫名的混乱,可若是阵前失将呢? 阴兵对阴将越是依赖,一旦失去,便越发的容易引发混乱。 此时的薛衣侯打的便是这个主意,更何况,柿子拣软的捏,瞎子都看得出,身首异离的阴将,早已经成了拖油瓶,更甚者,因为太过愤怒或者其他原因,竟然犯下了跟其主人一样的忌讳。 无头阴将提着自家的首级,骑着高俊的战马,颐指气使、指点江山,却是忘了,他距离薛衣侯跟烮晟实在太近了。 若是之前,不清楚烮晟的修为,薛衣侯对自己的这个计划还有几分担心,毕竟那阴将的身边还是有不少阴兵护卫的,不过现在么…… 清风颤,左追翼…… 薛衣侯果断的发动了攻势。 烮晟虽慢了半拍,但很快就醒悟过来,没有犹豫,凭借着高出许多的修为,几步间硬生生的追了上来,并先一步斩下了手中的六尺怪剑。 此时专注于攻击的薛衣侯,目光全部聚焦于数丈外~阴将的身上,根本无暇关注烮晟,更没有看到,就在烮晟落剑的同时,其空着的左手突然伸出食指,点在自己额头之上,并不长的指甲轻易的破开了额头,割出一道s形的血痕。 第137章 黄雀在后 烮晟有自残倾向么? 或许有,或许没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额头上的那抹鲜血竟然渐渐的泛起暗金色泽,且色彩越发的浓郁,伴随着,烮晟的气势也发生了剧变。 一股若有若无的凌厉气势自烮晟的体内苏醒,虽还不甚强盛,却给人一种舍我其谁的无双霸气。 只是没等这股力量彻底释放,烮晟迅猛出击的身形突然一顿,双眸之中现出一抹疑色,视野不自觉的抬高向着漆黑的夜幕望去。 烮晟这一顿不打紧,却是差点让后面的薛衣侯刹不住脚撞上来。 “你疯了?”薛衣侯借着清风颤,双腿左右一晃,堪堪避免了与烮晟发生亲密的接触。 这并不是让薛衣侯怒不可遏的原因,至少不是主要原因。 两人一前一后,借着突然性发动袭击,为的就是杀那阴将一个措手不及。 这擒贼先擒王之计无疑是有效的,作为全程关注着阴将的薛衣侯,甚至看到了阴将的脸上罕见的现出了慌乱。 眼瞅着大事可成,孰料烮晟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 这一顿,时间看似短暂,值此紧要关头,却足以决定最后的成败。 果然,因为这一顿,不过区区三丈开外的阴将悚然而惊,从慌乱中恢复过来后,血色的眸子立时向左右传递,不用出言,便有左右十几名阴兵反应过来,手中丈长戈矛前擎,于阴将身前编制成枪林刀阵,俨然堵死了薛衣侯两人行刺的路径,与此同时,阴将座下的战马也瞬间做出动作,四蹄翻飞,却是向后退去。 不过转瞬之间,绝佳的战机便告消弭,让薛衣侯如何不怒,不待冷静下来,苦涩便爬上了嘴角。 失去此次战机倒在其次,由此而引发的后果才是最可怕的。 有了准备的阴将必然不会将自己再陷入险境,盛怒之下,更是会爆发出更加凌厉的反击。 “嘘,你听。”烮晟仿佛没有看到薛衣侯怒意一般,转身间,竖起手指放于唇边,随后又顺势向上指了指。 听? 薛衣侯一愣,心中虽是疑惑,但还是本能的竖起了耳朵。 淅沥沥…… 这是夜雨飘零的声音……不对,这雨声似乎尖锐了些许。 这是…… 薛衣侯额头微皱,学足了烮晟的模样,也不自觉的抬头。 夜幕漆黑,偶尔能看到一丝丝亮银色的狭长雨丝。 雨丝?狭长?亮银色? 似乎意识到什么,薛衣侯脸色陡变。 “快退。”薛衣侯大叫一声,便欲去拽烮晟。 烮晟无动于衷,只是对薛衣侯摇了摇头。 这摇头的意思,不仅仅是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更因为……不需要!! 悬念没有持续太久,甚至于不仅薛衣侯两人,就连四周的阴兵也感觉到了,不,应该是看到了。 一枚枚即便是在黑夜也依然难掩银光,足有五寸之长的银针自天上来,飞射而下,却诡异的没有射中任何一人,包括阴兵。若是转换成上帝视角,便不难发现,这些深扎入泥地上的千余枚银针赫然摆出了阴阳双鱼的形状,其最外围的圆圈恰好将三百阴兵包裹了起来。 爆! 一声轻喝自夜空落下。 砰、砰…… 爆裂之声,连绵不绝。 那上千枚银针接连爆开,化作团团白雾,瞬间就将整片坟场笼罩,于此同时阴阳双鱼阵飞速旋转,自下而上,席卷着白雾直达百丈天空,形成了极为骇人的龙卷风暴。 “冰魄双鱼阵,阴阳家!!!”远处小山丘上,目睹到这一幕,站于中央处的黑袍之人不由开口,声音之冷,让四周不少人都打了一个寒战。 “阴阳家倒是舍得下本钱,连冰魄都拿出来了。”黑袍之人继续开口,轻声沉吟,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阴阳家突然出现在这里,必然不是偶然,对此,黑袍老子虽然意外,但细想一下,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话说回来了,诸子百家,除了少有出世的纵横家以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说家外,彼此间都少不了互掺沙子,窥探对方的辛秘。 “座使,属下要不要出手,否则怕是……”身后,易老适时的出口,脸上现出一抹忧色。 现在那片坟场已经为暴风龙卷以及白雾所笼罩,即便是他们也被遮住了视野,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那位高长老肩头的紫背小貂,依然不辞辛苦的模拟着场中发出的声音,但也被凛冽的风暴之声所充斥,已经失去了意义。 “嗯。”不等易老将话说完,黑袍之人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打断道,“也罢,那两个小子若是为阴兵所伤,只能怪他们学艺不精。可若是阴阳家……哼,可就另当别论了。你去吧,务必将那两个小子安全带回来。” 事情发展到现在,猎头仪式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好在,收获还算不错,尤其是烮晟所展现出的修为战力以及天赋,更是深深的打动了身边的这些客人,这就足够了。 “诺!”易老拱了拱手,起身便欲跳下山去。 “慢着。”就在这时,黑袍之人突然想到了什么,稍一迟疑,叫住了易老,“若是事有不歹,你就竭力将烮晟救出来吧。” 龙卷风暴之内是何光景,谁也看不到,至于紫背小貂口中模拟出的也都是杂乱而毫无意义的瑟瑟风声,所以也不知阴阳家此次来的是何等人,若是高手的话,仅凭易老,怕是难以应付,这才有了黑袍之人的嘱咐。 在薛衣侯跟烮晟之间,黑袍之人几乎想都没想,便做出了取舍。 “你……你还是不要去了。”谁知,自己的话音刚落,黑袍之人竟然再次改口。 但凡了解黑袍的人都知道,他绝对是杀伐果决的主,可现在却一连推翻自己的命令,如此朝令夕改当真是闻所未闻。 “座使?”易老回望着黑袍之人,眼中充满了疑惑。 “那冰魄双鱼阵威力极强,便是本座想要破除也非易事,稍不小心,便有反噬的可能,所以,你……”黑袍之人的声音透着犹豫以及痛惜。 因冰魄双鱼阵的威名而犹豫,为烮晟的处境而痛惜。 别看他之前表现的不以为然,但烮晟毕竟是罕见的五气朝元体质,便是放眼整个医家,也是独一份的。 可若是因为搭救烮晟而失了易老,两相比较之下,黑袍之人虽满心的苦涩,却也不得不忍痛割爱了。 且不说山丘之上发生的种种,此时的薛衣侯跟烮晟,处境确实不好,不,准确来讲,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 就在那千枚银针爆裂开来,将整个坟场都笼罩在白雾之中,相比于外界看到的恐怖龙卷风,其内部却是平静的很,但也只是平静,其凶险处却是毫不逊色。 此时两人便深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彻骨寒意。 只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两人的身上便结起了冰晶,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身上的冰晶如同病毒一般飞速的蔓延,覆盖全身之后,又由外及内,不多时就让他们失去了知觉,完全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 其实不止是他们两个,相同命运的还有四周的三百阴兵以及他们座下的战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变成一坨坨冰雕,屹立中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以及神态。 “尼玛,这是什么兵器,就是液氮也没有这么恐怖吧?”身体不能动,就连思维也变得迟钝起来,但这却阻拦不了薛衣侯内心深处飞速滋生的恐惧。 现在的他,毫不客气的说,完全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谁,到底是谁?”薛衣侯不甘的在心中嘶吼着。 没让薛衣侯失望,始作俑者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一连十几道身影,不疾不徐的从半空中飞落,其中有男有女,但诡异的是,每一个都仿佛不受四周的寒气侵扰,身上不仅没有结冰的迹象,甚至连穿着都还保持着夏日里特有的清爽。 来人一共有十四个,男八女六,服饰上更是泾渭分明。 八名男子脸上带着相同的木质面具,穿着统一的黑色深衣,不着装饰,看似朴素,但衣料却是上好的绵帛。 六名女子皆是大红长裙,样式上,虽有着时下的古朴,但在细节的处理上却又非常的大胆,比如领口…… 如果薛衣侯没有看错的话,眼前这六名红裙女子竟然都是低胸装,款式像极了前世娱乐明星的晚礼服,不仅尽情的展露出晶莹的香肩、轮廓分明的锁骨,更是酥胸半露,大片的高耸雪白,若不是被冻成了冰块,薛衣侯都担心自己会不会喷出大把的鼻血出来。 当然,这十四个人还是有相同处的,比如所有人都背着一副可以伸张,貌似用木头打造的翅膀。 “真以为有了翅膀,就是鸟人了?”薛衣侯不无恶趣味的暗骂道。 “你们几个,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突然一身材高挑的女子率众而出,绰约的身姿如同水蛇般扭动,让人看的心痒难止,唯一可惜的是脸上遮着红色的面纱,看不到其真实容貌。 听得女人开口,其他八男五女不敢懈怠,转身间,便各自擎着手中的兵器,杀向了四周的阴兵,砍瓜切菜一般,好不惬意。 为首的红衣女子并没有动手,一双秋水双剪竟是眨也不眨的定格在薛衣侯的身上,让后者很是不自在。 “这娘们想干什么,莫不是……尼玛,若真是那样,小爷是从还是不从呢……哎,为小命计,说不得只能委屈了一下了。” “他就是此行的目标?”红衣女子款款走到薛衣侯的面前,其身量竟是还高出了半个头,只见她伸出芊芊玉指,托住薛衣侯的下巴处的冰块,好一番打量,然后出乎意料的抬头,向着黑漆漆的天际轻声问道。 良久之后,也没见有人回应,但红裙女子却仿佛得到了答案,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家伙,跟姐姐去个好地方,如何?”红裙女子低头,对薛衣侯娇笑道。 薛衣侯脑袋不能动,但眼珠子却是坚定的左右摇摆。 “这是要拒绝么?还真是让人家伤心呢,不过,这可由不得你,除非……你想身边的这个同伴死?”女人依旧笑吟吟的开口,但其中的威胁之意,却是另人胆寒。 不知为何,薛衣侯对红裙女子的威胁竟生不出一丝的怀疑。 一番心理挣扎后,薛衣侯最终只能上下翻动眼眸,表达同意。 “呵呵,好一个识时务的小家伙,不过,你这同伴能否留下性命,可还要看他自己管不管得住自己的嘴巴了。”女子说话的同时转头,第一次将目光投注在烮晟的身上。 第138章 殂山惊变 这是一场有预谋已久的绑架。 此时,薛衣侯心中无比确认。 虽然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十四人,除了面前的红裙女子,全部都在打僵尸,不,是阴兵,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只不过是顺手为之,根本不像薛衣侯众人那般作为猎头的主要目标。 三百余阴兵,在此之前,是那般的强大,强大到让薛衣侯跟烮晟都心怀绝望的地步,可是现在,却都变成了毫无还手之力的冰雕,认人宰割,只是顷刻间,便碎了一地的残肢断臂。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薛衣侯关注的重点。 红裙女子刚才的那番话,无疑表明了他们的真正目的,那便是——自己。 饶是薛衣侯烧坏掉脑袋,也想不通这其中的原因,但事实就是事实。 一具尸体突兀的从天而降,相貌平平,倒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其体形却跟薛衣侯有着八九分的相识。 在看到那落到红裙女子脚边的尸体时,薛衣侯立时就意识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那红裙女子诡笑一声,芊芊玉指已经攀上了薛衣侯的肩头,也不见如何,只是眨眼的功夫,便解除了后者身上的橘红色飞鱼服,只这一手宽衣解带的功夫,就不得不让人叹为观止,更让男人看的心痒难耐。 “你看我这手艺如何?”红裙女子用脚点了点地上的尸体,对着薛衣侯问道。 此时,那具尸体已经换上了薛衣侯的飞鱼服,不看相貌的话,还真的很容易以假乱真。 薛衣侯眨了眨眼,努力的涌动喉结,却还是难以发出半点声音,好在,红裙女子也就是随口一问,从未想过得到答复。 “嗯,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整齐了些。”红裙女子望着尸体一番自说自话,一柄全身仿若水晶打造的华丽长剑神奇的出现在其右手之上,看似随意却又精准无比的对着尸体一番挥斩。 顷刻间,那具尸体已是看不得了。 身上的飞鱼服破烂不堪,裸露出的肌肤上留下了道道寸深的剑痕,数不尽的细小冰晶凝结在伤口处,阻止了烂肉的外翻。 相比于身上的剑痕,更惨的是那张本就平平无奇的面孔,此时早已经变得五官扭曲,怕是神仙也很难从中辨认出死者生前的模样了。 “啧啧,死的还真是够惨呢。”红裙女子啧啧有声,对于自己的杰作似乎很是满意,只是这番话听到薛衣侯的耳中,却是分外的刺耳。 “喂,喂,你们磨磨蹭蹭的还没有完事么?”红裙女子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一双含春含煞的杏目不经意的向着四周砍杀阴兵的同伴瞥去。 “楼主恕罪,这些鬼物实在太过坚硬了,怕是还需要一些时间。”距离最近的一名红裙女子一边挥剑斩着身前的阴兵,一边歉声道。 “等不及了,若是让外面那些人反应过来,咱们怕是就麻烦了,不管这些鬼物,撤!” 红裙女子柳眉微皱,心中虽有些遗憾,但还是果断的下令。 …… 砰!!! 一声闷响,高大强壮的烮晟也不知承受了何等巨力,鲜血飘洒中自席卷坟场的龙卷暴风中飞出,人还在半空,便昏厥了过去,直挺挺的栽到了数十丈外的泥泞之中。 “是烮晟,快去救人!”山丘之上,不等黑袍之人发出命令,易老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原地,兔起鹘落般,速度极快的蹿向烮晟落地之处。 “阴阳家,今日这梁子,我医家记下了。”望着坟场处渐渐消散的龙卷风暴,黑袍之人好一番咬牙切齿,声音冰冷,让人心悸。 “查,一查到底,本座倒要看看,是谁将此次猎头的机密泄露出去的。” …… 同一片夜空下,槐岭坟场,残肢断臂遍地,三百阴兵连同坐骑,有两百之数化作冰渣碎块,而在数十里开外的殂山脚下,虽是另一番光景,却同样的残忍。 不大的山村,早没有了往日的静谧,到处都燃烧着熊熊的烈火,即便有细雨,也难以扑灭,只是增添了股股浓烟罢了。 一座座本就低矮简陋的房屋,已然化作焦土,不时的可以在周遭看到淹埋于泥泞下的尸体以及黑红色的鲜血。 在静谧、肃杀的感染下,连天空中落下的细雨也变得冰凉刺骨。 聂老头全身瑟瑟发抖,似乎不堪冰凉夜雨的冲刷。 花白的头发散乱开来,与胡子纠结在一起,遮掩住了他近乎扭曲的面容。 此时,聂老头就院门外,其身后便是自家的茅舍,也是整个山村到目前为止唯一得以幸免的宅院。而在他的前方,横七竖八杂乱的倒了一地尸体,有人的,更有畜生的,再往前…… “前辈当日所赐,晚辈没齿难忘,来日方长,后会有期……嘿嘿,前辈可还记得当日晚辈留下的话么?”聂老头前方二十丈开外,一身穿黑色麻袍,帽兜遮面的男子安坐于高头大马之上,居高临下,阴寒的目光穿过帽兜,直射而来,“只是没想到,不过短短月余的时间,咱们就又见面了。” “宁远侯,你该死!”虽然看不到那黑袍人的面容,可聂老头又如何认不出其声音呢,赫然是月余前,在殂山上被自己吓走的宁远侯。 聂老头发誓,哪怕是面对杀父仇人韩王以及韩相侠累,也没有此时这般愤怒。 殂山村,全村上下六十三户,加上老幼妇孺三百余口,只是旦夕之间,便尽遭屠戮,而这一切,便是眼前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混蛋所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聂老头生性本就极重情义,否则当年也不会冒死刺杀韩王、韩相,只为报了杀父之仇。 更为了不怕连累他人,在战至力竭之时,欲剜目毁容自戕。 于殂山村而言,聂老头虽是个外来户,但毕竟在此立脚了十几年,早已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乡,邻里之间也是颇为和睦。更何况,这些可怜的村民或许不知,但他又如何看不出,今日之所以会天降横祸,罪魁祸首便是他自己啊。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在怒火以及浓浓内疚的双重压迫下,聂老头当真是又恨又疼…… 若是可以,聂老头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剥皮抽髓点了天灯。 可饶是他如何的愤怒,最终还是保持着一丝的清明。 不是怕了这宁远侯,仅仅是因为…… 聂老头眼神微不可查的向着身后瞥去,就在这唯一完好的院子里,可是藏着…… 如果说,聂老头现在有什么死穴的话,或许就只有她了。 当然,今日这阵仗也非常不乐观。 宁远侯敢来报复,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光是阴兵就带了一百多,只是这股力量就足够骇人了,而更让聂老头忌惮的是宁远侯身边的一个人。 那人同样的一身黑色粗布麻袍,但样式上却要朴素的多,也不像宁远侯般藏头露尾,赫然是个面色黢黑、神色冷漠的年轻男子,长得虽有些老成,但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 虽然年轻,可此人却浑身都散发着毒蛇一般的危险气息,让聂老头心头猛沉。 当然,除了此人外,在他身后还跟着十三人,而且还算得上是聂老头的熟人,便是不久前,打过交道的十三堡的十三位堡主。 原本,这十三人并不放在聂老头的眼里,只是此时此刻,他们出现在此,其代表的意义就实在意味深长了。 宁远侯虽强,但他的强大是建立在拥有着一支千人阴兵基础上的,至于他自身的战力,反而略显平庸。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哪怕带上了百骑阴兵,聂老头自认还能应付,最多付出些许代价罢了,事实上,就在过去的半个时辰里,他在救助邻里的过程中,就斩杀了不下于二十骑阴兵。 可若是再加上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而是选择冷眼旁观的黢黑青年呢? 黢黑青年明显是敌非友,却眼睁睁的看着聂老头大逞雌威而无动于衷,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此人脑筋有问题,要么就是自持身份不屑于以众敌寡。 显而易见,脑筋有问题这个选项实在没有太多的说服力,那么就只有唯一的可能了,而这也是聂老头心生忌惮的原因。 两方联手,已经足够聂老头头疼的了,若是再加上十三堡呢? 这十三位堡主的修为战力或许并不高,但却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是这种种的一切,让聂老头即便因为屠村而怒不可遏,却依然保持着最后的理性。 只可惜,聂老头现在所能拥有的选择实在不多了,即便他稳稳的站在原地,没有冒然出击,却不等于对面也无动于衷。 “要么死,要么降,给尔一炷香的时间考虑。”对面,从未发声的黢黑青年突然抢在宁远侯发布命令前开口。 声音带着一种特有的嘶哑,虽不难听,却如同他的神色一般,冷峻、淡漠。 “果然如此。”对方的最后通牒,却是解开了聂老头心中的疑惑,让其不由的松了口气。 对方如此兴师动众,且大动干戈,果然并非只是寻仇这么简单,更在意的怕是那个“降”字了。 只是这黢黑青年,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到底是凭着何种依仗,敢如此大放厥词呢? 聂老头有些不信邪,或者说,他本就是个不信邪的人,所以…… 三尺青锋缓缓平举,直指而去。 此时无声胜有声,这番举动,已经表明了他的心意。 要战便战,啰嗦个……屁!!!! 第139章 我们要你 摇了摇昏沉的脑袋,使其稍微的清醒了些,薛衣侯并没有立即睁开眼睛,而是努力回忆着昏迷前发生的种种。 并不算清晰的记忆中,自己貌似被一个女人扒光了衣服,呸,不是扒光,只是剥去了飞鱼服而已,然后穿到了一个身材像极了自己的尸体身上,再进行一番半毁灭性的加工,以施李代桃僵之计。 嗯,自己被绑架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绑架,否则也不会早早的就准备了替死鬼。 至于原因,鬼才知道。 薛衣侯此时也不知该咒骂倒霉,还是应该暗自庆幸。 倒霉的是被一群神秘莫测的人绑架,前途命运未卜。庆幸的是……短时间里,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然后呢? 还是那个性感妖娆的让人不敢直视的女人,突然发难,一脚踹在了烮晟身上,其狠辣程度,甚至让薛衣侯清晰的看到,她脚下类似高跟鞋的木屐鞋根完全破开了烮晟的胸膛,捅出了个汩汩的血窟窿。 烮晟并无意外的被大力踢飞,撞上了四周的龙卷风暴,又被高高卷起,在离心力的作用下,不知甩到哪里去了。 不得不承认,红裙女人的那一脚,当时就差点没把薛衣侯吓尿,对烮晟不仅没有半分的怜悯,反而有些可惜,可惜他中招的是胸膛,若是再往下移个两三尺,啧啧…… 狠,忒狠的女人啊。 当然,薛衣侯那时之所以还有心幸灾乐祸,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知道那一脚看似极重,却不伤性命,最多就是让烮晟在床上躺个几日罢了。 至于那女人为何要这般做,薛衣侯隐约也猜到了些。 再往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尼玛,老子不会那么倒霉,遇到同道中人了吧?”想到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薛衣侯就有种时空混乱的膈应感。 十几条婴儿手臂粗的麻绳从天而降,被红裙女子一伙人系在了各自的腰上,薛衣侯很荣幸的跟红裙女人系在了一起,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根绳上的蚂蚱。 不等薛衣侯细细的品味那埋没了自己脸颊的秀峰柔软,一股并不算大却有着直摄灵魂深处般熟悉的力量,自腰间的绳索传来,扶摇直上…… 十几人在绳索的拖拽下,一一离开大地,且向上的速度不断提升,如此直升了数百丈高空,隐没于一片阴云之中方才停止。 再然后,薛衣侯便看到了让他呼吸几乎都差点停止的一幕。 残卷般的云层之中,赫然悬立着一方五丈大小的怪物。 因为是黑夜,又处在云层之中,使得怪物的颜色大为失真,分不清是黑还是灰,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其造型,似鸟非鸟,反倒是像极了薛衣侯前世某些科幻电影中的飞机。 “索降、灰机、垂直打击,我擦、擦、擦!!!”因为过分的刺激,薛衣侯哪还记得周遭的环境,羊癫疯般的狂叫不止,全身更是激动的手舞足蹈。 这一突然的变故,不仅出人意料,更是让本就有着亲密接触的红裙女人,娇躯一僵,羞愤之下,再无客气,一掌切在了薛衣侯的后颈,终于……安静了。 闭着眼,揉了揉还再胀痛的脖子,也为那段短暂的回忆划上了句话。 “你醒了。” 一道温润如玉般散发着莫名磁性的声音,徐徐在耳边响起。 缓缓睁开眼睛,循声望去。 入目的是一张脸,男人的脸。 这本没有什么奇怪的,毕竟之前发出的声音,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得出是个男人。但正是这张脸,却让薛衣侯神色一僵。 男人白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无风自动,衬着单薄的身姿,尽显卓尔不群。他的肌肤略显苍白,却又隐约有光泽流动,眼睛里闪动着琉璃般的光芒,道尽了聪慧。容貌如画,脸上的线条分外柔和,却偏偏不带一丝阴柔,只此风仪,就足以让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黯然失色。 身姿玉树临风、清新俊逸,气度温文尔雅,道不尽的风流倜傥,摸不透的器宇不凡。 如果非要给他找出一处缺憾的话,或许就只有其身子底下的那方木质轮椅了。 看到轮椅,让薛衣侯莫名的又回忆起薛山县惊变那天晚上的自己。 堪称简陋的轮椅,却莫名的给主人增添了足智多谋的深不可测。 羡慕么? 薛衣侯总归是个凡人,眼见如此优秀之人,又同为男儿身,如何能不羡慕。 嫉妒么? 讲真的,没有,准确来说,不是没有,是不敢,不敢嫉妒,生怕亵渎了“完美”一词。 长时间的盯着别人的脸看,其实是很不礼貌的,可薛衣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目光转移,好在,后者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并没有表现出不满,甚至极有耐心的保持着沉默,大方的将自己呈现在薛衣侯的眸子里。 “你、你是谁?”终于,也不知过了多久,薛衣侯清醒过来,疑声道。 “嵇墨白,你也可以叫我老白。”男子微微一笑,带起左脸颊的梨涡,透着让人难以拒绝的亲切。 “老白?你很老么?”薛衣侯调笑一声,不知不觉中已经放开了心头的戒备。 “双十年华,长你四岁有余。”嵇墨白倒也不吝于自嘲,说笑中,自顾的转动轮椅,行到了薛衣侯身下的榻前。 “你认识我?”薛衣侯眼睛微眯,但很快就恢复了,“是了,若非如此,也不会那般大费周章了。” “事出有因,只能如此,还望薛兄见谅。”嵇墨白恰到好处的露出些许歉意。 “事出有因?却不知是何因?”薛衣侯自然没有那般好糊弄。 原本他就满脑子的问号,如何会不问个清楚呢。 “嗯……”嵇墨白略一迟疑,但还是徐徐开口,“有位朋友举荐薛兄,身怀大才,可惜明珠蒙尘、所遇非人,至此,不得不行非常手段,以救薛兄于水火。” 只听这话,尤其是后半句,说是大言不惭都显得有些温和了,作为听众,怕是脾气再好,轻则不以为然,重则怕是就要冷眼相加了。 什么叫行非常手段,救水火之中? 且不说薛衣侯从未觉得自己生活在水火之中,即便是,又跟你一陌生人有什么关系,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啊。 只是面对嵇墨白那张真诚的面容,薛衣侯骇然的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相信这连篇的鬼话了。 想到这种结果,薛衣侯不自禁的流出了一身的冷汗。 眼前这个过分完美的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只是一番言语,便能轻易的打动人心,这能力,若是用好了,岂不是可以诛心么? 嘶!!! 薛衣侯猛吸一口凉气,尽量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并且适时的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峻表情。 “你说的这些,我不明白。” “薛衣侯,距离十六岁……嗯,我算算,应该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因出生之时,天降红云三朵,而被认为是三花聚顶之资,进而改天换命。因为这个缘故,你那并不出众的父亲继承了家主之位,而你更是成为薛家嫡子,早早的预订了下任家主之位。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数月之前,薛家蒙难。一夜间,薛家几乎灭族,鲜血撒街,经日不散。”不等嵇墨白开口,另外一道清脆的声音适时响起,循声望去,赫然是之前将薛衣侯打晕的红裙女子。 “哼,北阴郡伯以及那二十五县损失也不小。”伤疤被人无情的揭开,薛衣侯的神情立时就冷了起来,眸子里的寒光,傻子都能看出汹涌的杀气。 “确实如此,此一役,北阴郡伯折了三名家臣,据说就连极为精锐的矢锋卒也是损兵折将,至于那二十五县也有或多或少的折损。以一家之力对抗实力强横的郡伯外加二十五县,只此一点,薛家足以让人敬畏。”红裙女子幽幽叹了声气,看向薛衣侯的目光,也变得复杂了些许。 只要详细的解读了那一夜所发生的种种,便不难发现,最后真正挽救下薛家仅有血脉的,赫然便是眼前这个少年。 “可惜,还远远不够。薛家人,命精贵,哪怕是个马夫,我都要那些人十倍、百倍的偿还。”不自觉中,薛衣侯的眼睛里已经爬满了血丝。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飞快的在脑海中浮现。 有爷爷、父亲、母亲……甚至是在以往都懒得看上一眼的府中奴婢,这些人面目姿色各异,但此时却都有着相同的神情。 他们在看着薛衣侯,在期待着,期待有朝一日,薛衣侯能将仇敌一一送去,与他们相逢。 “不要说了。”薛衣侯猛然挥手,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红裙女子接下来的话。 他不知道,面前这两人知道多少自己的事,但现在却是无暇顾及,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的是目的。 先是费尽周章的将自己绑架至此,为此不惜弄出个替死鬼,同时还将薛家的过往打听的如此清楚,若说这嵇墨白以及红裙女子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打死薛衣侯都不信。 莫不成……他们也跟北阴郡伯一样,看上了薛家的那些产业? 不怪薛衣侯这么想,实在是薛县北城内所隐藏的东西,对于时下而言,可远远不只是意味着财富,在那其中,尤为重要的便是锻铁之术。 “既然我已经被你们抓来了,也就不用卖关子讲故事了,直说,你们想要什么?”薛衣侯冷冷的望着身前的嵇墨白以及红裙女子,神色之中不由的浮现一抹嘲讽。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论是在哪个世界,哪个时代,总归逃脱不了利益二字。 “薛兄爽快,既如此,那在下就直言了。我们……要你!” 第140章 白玉京 两天之后,薛衣侯孤身踏上了返回殂山的路途。 一路上走的不疾不徐,准确的说是心不在焉。 脑海中不断浮现的都是这两天的经历。 “白玉京,是巧合么?”薛衣侯喃喃低语一声。 “天上白玉京,十二城五楼。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在前世,诗仙李白的一首《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虽算不上脍炙人口,但也足以堪称经典。 正是这开篇的四句,不仅表达了世人对神仙生活的向往,更是开创了“白玉京”一词,为后人多方引用。 白玉京的含义有多重含义,有人解释为虚无缥缈,有人则称其为天帝的居所,更有人直接代指月亮,如此种种,但总归是与神仙脱不了干系的。 不过,在薛衣侯现在所生活的世界,至少在他过去近十六年的时间中,却从未听闻有此说法,直到前两日。 白玉京,便是嵇墨白所创建的秘密组织,类似于江湖帮派,又有着极大的不同。 至于为何会起这个名字,另有深意是必然的,可惜嵇墨白并没有给出解释,所以,薛衣侯也就不得而知了。 根据嵇墨白的介绍,白玉京创建的时间并不长,对外更是谈不上名气,其内部成员,大多来自诸子百家,而且基本上都是郁郁不得志之辈。 就以嵇墨白为例,他是墨家弟子,而且凭着卓越的天赋才智,更是早在十岁的时候,就坐上了小辈弟子的大师兄之位。要知道,在墨家这大师兄的位置并非靠着排资论辈而定,而是各个方面都要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其地位不可谓不重,甚至在墨家过往的历史中,小辈的大师兄大都继承了巨子之位。 可偏偏,这份待遇到了嵇墨白这,出了意外。 巨子继承人,最终花落他家,只因为嵇墨白的先天缺陷,其生来就患有一种罕见的不知名疾病,其双腿的发育生长虽与常人无异,却偏偏积弱无力,难以承受身体的重量,根本无法正常行走,这也是为何他常年都坐在轮椅上的缘故。 论修行天赋、悟性乃至聪明才智,嵇墨白在同辈弟子中无疑是最顶尖的,但墨家为了自家颜面,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一个瘫子作为巨子。 于是,嵇墨白的境遇变得尴尬起来,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尴尬慢慢的演变成了危机。 大师兄之位,确实比不过巨子继承人的称号,但却拥有着不小的威望,当两者没能集于一体时,权利的争斗便不可避免。 嵇墨白凭着自身的才智以及威望,在与巨子继承人的明争暗斗中,大多时候都是胜多负少,前途看似光明,但也埋下了极深的隐患。 不论嵇墨白现在有多风光,只是名份这一条,就注定了最后的败局,而且现在越是风光,越会引发那巨子继承人的不满以及仇视,待一切都尘埃落定,他的境遇也就越发的凶险。 嵇墨白是聪明人,而是还是聪明人中的佼佼者,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不论是出于自保,还是不屈于命运的不公,他都不会坐以待毙,那么暗自建立起一支势力,就成了必然。 嵇墨白如此,白玉京中其他的重要成员,大多也有相同或者相似的经历。 天赋的卓越,让这些人生来就有着天然的骄傲,可在现实里,他们在各自宗派的地位又颇为尴尬,饱受争议甚至是排挤。 于是,相似的境遇,让这些人在机缘下凑到了一起,或反抗不公,或施展抱负又或者仅仅只是抱团取暖,最终便有了白玉京的出现。 看上去,白玉京像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江湖帮派,但随着嵇墨白的娓娓道来,却真的让薛衣侯震惊了。 这才有了开篇的那一句低喃。 “白玉京之名,真的只是一个巧合么?” 想不透,也就不再庸人自扰。 暂时的放开这个疑惑,薛衣侯的额头便紧皱了起来。 嵇墨白,不,或者说是白玉京,千方百计的将自己从猎头仪式上绑架,其目的正如嵇墨白说的那般,很单纯,其实就是挖墙脚。 当然,这种挖人墙角的行为,毕竟好说不好听,但此时就显示出了嵇墨白那隐藏在温润外表下的手段了。 先以“明珠蒙尘,所遇非人”作为伏笔,引起薛衣侯的好奇,顺势便滔滔不绝,将薛衣侯的处境娓娓道来,好一个危言耸听可以形容。 在嵇墨白的解释下,薛衣侯、聂政、医家、绝音殿、猎头仪式合情合理的串联了起来,只言片语,便栩栩如生的描绘出了一副饱含了阴谋、利用、背叛的画卷,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不要质疑嵇墨白言词的真伪,不仅仅是找不出丝毫的破绽,更重要的是他提供了充足的证据,其中,就包括一纸拓印下来的医家高层密信,而落款便是设计了这场阴谋的幕后主使。 波云诡谲的尔虞我诈、算计阴谋,让薛衣侯心旌神摇。 确凿的证据面前,饶是薛衣侯,也变得心慌意乱。 人在这种情况下,往往容易产生依赖感,对于薛衣侯而言,还有比眼前的嵇墨白更值得信任的么? 嘴上虽然不说,但在心里,薛衣侯已经认同了对方,进而连此次绑架所带来的不愉快也烟消云散。 直等他离开,神智恢复冷静,却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对于那嵇墨白的手段,钦佩中也是无比的忌惮起来。 之所以如此,只因为薛衣侯突然意识到了一点,那嵇墨白绝非仅仅只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于,早在他计划绑架薛衣侯之时,已经做下了让薛衣侯再难回头的准备。 还记得,那具身材与薛衣侯相似,并被换上飞鱼服的尸体么? 一开始,薛衣侯只以为对方如此做,是为了扰乱视听,掩盖他们劫持薛衣侯的目的。不过,现在看来,却绝非那么简单,不,应该是幼稚。 医家位列诸子百家之一,其实力跟底蕴之深可想而知,而只是从名字上更是不难判断,其最擅长的是什么? 医家,自然是以医为主。 作为穿越众,薛衣侯可是深知一个“医”字所涵盖之广,即便是在当世,他也没少从史料典籍以及人云亦云中听得医家的奇术,虽未必当得真,但即便只有两成可信度,想要弄清楚一句面目全非尸体的身份,也绝非难事。 这种薛衣侯都知道的事情,嵇墨白会不知道,白玉京会不知道? 那么他们还是这么做了,岂不是画蛇添足? 对,绝对是画蛇添足,但却是故意为之。因为目的,根本就不是混淆视听,而是专门针对薛衣侯的。 试想一下,医家一旦发现那具尸体是假的薛衣侯,怀疑中势必会引发他们的重视。 为何要绑架薛衣侯?或者说,薛衣侯有什么价值值得对方如此费尽心机? 在如此情况下,薛衣侯的底细必定会被查个底儿掉。 薛家嫡子的身份,不值一提。 可若是再加上无色无相的天赋资质呢? 不错,就在这两天中,薛衣侯从嵇墨白口中得知了不少有关于自己的事情。 用嵇墨白的话来说,这些算是绑架薛衣侯的补偿。 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有关薛衣侯的资质问题,不是他甚至整个薛家认为的三花聚顶,而是更为罕见的无色无相。 不论是三花聚顶,亦或者五气朝元,再有无色无相,本质上,这些能被记载下来的资质,并没有高低之分,只能说,每一个都有着各自的特色。 不过,话虽如此说,同样是人,还有高低贵贱之分呢。资质亦然如此,多则贱,少则贵。三花聚鼎、五气朝元类似的资质虽然罕见,但千万人中还是能出一个的,只在于能否有伯乐发掘罢了,相比之下,无色无相就是真正的稀罕物了,以至于被冠以百年资质,换言之,就是百年甚至更久才有可能出一个,而真正能够成才的就更加的稀有了。 正是这份稀有,一旦为医家得知,对薛衣侯的重视程度必然会大幅提升,甚至远超拥有着五气朝元资质的烮晟。 这份重视若是发生在薛衣侯被劫持之前,确实有百利而无一弊,至于现在…… 薛衣侯被劫持,只要医家不是傻子,都看得出,对方必然是奔着无色无相资质去了,而转过眼来,薛衣侯却又重新恢复自由,那么他的行踪一旦为医家所知,他们会做何想? 赞扬劫匪的人道主义精神,在发觉无法拉拢薛衣侯的情况下,大方的将其放生? 这话,怕是除了薛衣侯以及白玉京的几人外,再也没有谁会傻得相信吧。 至此,原本并不复杂的事情,只会让医家更加的疑神疑鬼,可又不甘于放弃,那么最后的结果,就是…… 薛衣侯被强行捕获,然后作为标本或者小白鼠,出现在医家的机密之地,或者干脆秉承我得不到也绝不让别人得到的心思,予以剪除。 想通此节,薛衣侯已是吓得汗毛直立,不敢再往下想了。 明面上有嵇墨白的以礼相邀,暗地里则堵死了薛衣侯的退路,一收一放,半拉拢半强迫下,薛衣侯便是孙猴子,怕也难以翻出如来的掌心了。 “该死的嵇墨白,小爷跟你没完。”薛衣侯咬牙切齿的咒骂一声,但转而便萎靡了下来。 事已至此,他还有选择么? 找嵇墨白算账?除非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努力将满心的烦躁甩去,薛衣侯抬头间,并不巍峨的殂山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 “聂老头,小爷倒要看看你还有何话说,哼!”想到某些事情,薛衣侯便开始积蓄怨气,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赶回那鄙陋的宅院,兴师问罪…… 毫不客气的说,薛衣侯之所以有今天的窘境,虽非聂老头刻意的出卖,却也有着最直接的关联。 今夜月明星稀,嗯……是个吵架的好日子。 聂老头,小爷回来了! 第141章 医无常,瑶琴乘雪 同一片星夜,广陵城,夜未央。 闲庭小筑,添香阁,琴房。 铮、铮…… 悠扬的琴声不时的从琴房内流出,但诡异的是只飘出门外不过丈远,再多一寸,便已无声。 丝竹之音,分两种。 其一,乃是普通人吹弹之音,有技艺精深者,可绕梁三日不绝,世称大师。另外一类,则是文卷的分支——乐理。 乐理并没有门派之别,儒家有《乐经》、法家有《法钟》、道家有《丝调》等等,都可谓是百家各门在乐理上的造诣。 除了诸子百家,甚至还有不少天赋卓绝的文卷高人,自创乐典流传下来,如此,便整合成了乐理一道。 相比于普通人的吹拉弹奏,乐理未必有什么过人之处,就以《广陵散》为例,以乐理可弹奏,而普通人若是技艺达到,亦可演奏,纯粹的以听觉而论,说不上谁高谁低。但有一点,是普通的弹奏无法比拟的,而这也正是乐理归入文卷的原因所在。 以乐理弹奏,所拨弄出的音符,已经不仅仅只是为了听,而是更进一步的直达神髓。音符之中夹杂乐师的情绪,甚至为其所左右,最终拥有了惑人心神的神奇特质。 像现在这般,能够将音符精准的掌握在一定的范围内,多一分都难以传扬,便绝对不是普通乐师可以达到的了。 琴房内,跪坐于古琴之后的赫然便是此间的主人——白裙女子。 一曲罢,白裙女子习惯性的摸向放置古琴案几的边缘,却是摸了个空。 “翠柳这丫头也不知去哪了,从早上就不见了踪影,待回来后,看我如何惩戒。”白裙女子望着空空如也的右手,幽幽的叹了声气。 以往,这种时候,那名叫翠柳的婢女都会奉上香茗,可现在…… 咚! 叹息之声刚落,白裙女子面纱下的娇颜陡然一皱。 一道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最终没能逃过她的耳目。 这脚步声很轻,却并非刻意压制,当然,白裙女子更在意的是……它的陌生。 “不是翠柳的,可除了她,谁这么大胆子,敢擅闯此地呢?”白裙女子暗自揣度 要知道,闲庭小筑可远非普通的青楼,不说其他,只是或明或暗的护卫高手就不知多少,而添香阁更是防卫重地,一般人别说进来,便是靠近都难以做到。 随着脚步声越发近了,细细品味下又觉得有些熟悉。 “会是谁呢?”白裙女子短时间里还是难以猜出这脚步声的主人。 不过,很快,她就不用猜了。 吱呀。 琴房被缓缓的推开,借着房内的烛光以及房外的月光,一道身影清晰的映入白裙女子的眼帘。 “是她?!”待看清来人后,白裙女子莫名的生出一股的不安来。 “大家,别来无恙啊。”来人停下脚步,对着白裙女子遥遥施礼,只是这声音,却是不男不女、不阴不阳,偏偏又带着特殊的韵律,不至于让人厌恶。 循声望去,只见来人,一身补丁盖着补丁的百纳衣,衣服宽大,遮掩了身形,再有头上戴着的斗笠,让人分不出高低胖瘦,更难辨雌雄。 “医无常!”白裙女子声音微沉,道出了来人的身份,“你来做什么?” “大家似乎不欢迎我?”医无常似笑非笑道,斗笠遮掩下的眼眸却是放射出慑人的精芒。 “哼,何必明知故问。你我虽同在医家,更是同入绝音殿。不过,绝音殿有色、暗、杀三堂,互不统属,尔为暗,我为色,按规矩,若无任务,本就不该有太多的交集,自然也谈不上情谊,既如此,我为何要欢迎你?”白裙女子不假颜色道,只是语气看似强硬,但听在医无常的耳中,却敏锐的感觉到了些许的色厉内荏。 “哎,世人皆言戏子无情,乐女无义,果然诚不我欺。就在前两日,大家还虚情假意的央求于我,谁知转过脸却是连逢场作戏都懒得做了。”医无常貌似自嘲的苦笑一声,也不等白裙女子答应,举步间便迈入了琴房,施施然的跪坐到了古琴对面的蒲团上。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白裙女子心头的不安越发浓烈,连带着面纱下的娇颜也苍白了些许,语气自然而然的弱了几分。 “两日前,医家楚国弟子猎头,槐岭战阴兵,死伤惨重,去时二十一人,最终活着的却只有区区三人。”医无常答非所问,莫名的感慨道。 “只有三人?”白裙女子额头微皱。 虽医无常只说活下来的有三人,但也暗示另一层含义——只有这三人完成了猎头仪式。 “哪三个?”白裙女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的追问了一声。 “大家不知?”医无常促狭的反问道。 “此消息尚未公布,我如何得知?”白裙女子表示不解。 “是么,莫非是我多想了,以为大家早在一开始就知道结果了呢?”医无常这话怎么听都带着浓浓的暗讽。 “你这是何意?”白裙女子果然变色,怒声质问道。 “你让我临时加进去的那个小子……死了。”医无常再次答非所问。 “死了?!”白裙女子娇躯一颤。 看得出,这个结果对她而言,很坏。 “怎么可能?那小子修为虽然不高,但不论心智还是城府……”白裙女子似乎很难接受这种结果,低声呢喃着。 “不过,他并非是被阴兵所杀,而是死于突然杀出的阴阳家之手。”医无常更进一步,说话的同时,双眸眨也不眨的紧盯着白裙女子。 只很可惜,至少从表面上,白裙女子听到这个答案后,并没有表现出异样。 “阴阳家?你是说阴阳家?他们怎么会出现的?是巧合还是……”白裙女子吃惊道。 “哎!!!绝音殿色堂大师姐之名,果然名不虚传。且不说倾城之貌,只是这份处变不惊的应变,便让人佩服不已,不愧为崔座使看中之人,可惜、可惜……”也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什么原因,这医无常说话,每每总有驴唇不对马口之嫌,天马行空且无迹可寻,可偏偏入耳后,又让人升起种种的忌惮。 “医无常,如果你此来只为恭维的话,那就恕我得罪,无意招待了,好走,不送。”白裙女子云里雾里的也弄不清医无常到底打得什么哑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下达了逐客令。 “不急,此次到访,除了恭维,我倒是还带来了一个人,大家不妨看看。”医无常也不起身,说话间,半转过头,对着半掩的房门示意一下,“把人带进来吧。” “喏!” 随着两声应诺响起,白裙女子娇躯不由一颤,直到刚才,她竟然都没有察觉门外还有其他人。 目之所及,两名全身包裹了灰袍之人踏入琴房,各执一手,拖拽着一人于中间。 且看那中间之人,精神萎靡,披肩的长发散落开来,将耷拉的脑袋完全遮挡。一身绿色的衣裙更是破败褴褛,布满了斑斑血迹,不问可知,绝对是受过酷刑的。 灰袍之人行的缓慢,但每一步却都仿佛踩踏在人心口上一般,让人不由自主的为之紧张,直待行到医无常的身前才停了下来,手上一松,将饱受蹂躏的绿裙女子如同破烂般扔到了地上。 “翠柳?!”惊呼之声自白裙女子的口中传出,哪怕她及时的捂住了嘴。 虽然依旧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但白裙女子又如何认不出其身份呢? 毕竟,两人实为主仆,在一起相伴了近十年的时间。 “你们对翠柳做了什么?”惊呼之后,汹汹的怒火便紧随着席卷而来,让白裙女子再无平日的淡然镇定,猛然间站起,美眸之中寒光凛凛,直射医无常。 “呵呵,大家放心好了,她死不了。”医无常神色如常,根本就未放在心上。 “为什么,谁给你们的权利处置我的婢女?!”白裙女子语气越发的冰冷,她不是傻子,虽然还不知医无常的来意,但隐约已经猜出,必定是奔着自己来的,而且来者不善。 白裙女子与医无常虽同为绝音殿,但却因为分属不同、职责不同,所以并没有高低之分,以往也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此次,医无常不仅拿了翠柳,而且还用了如此酷刑,已经大大的超出了他们的权职。 “大家稍安勿躁,咱们也是听令行事,你若是有什么不满,日后大可向崔座使陈禀,当然,前提是……你还有机会。”医无常终于正了正神色,起身间直面白裙女子。 “瑶琴乘雪?当真是好名字啊,起的高雅,更高傲,只可惜,似咱这种下里巴人却是无福消受了。”医无常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白裙女子柳眉皱得越深了。 瑶琴乘雪,并非白裙女子的名字,只是代号,更代表着她在医家的地位——绝音殿色堂首座。 “瑶琴乘雪,你可认罪?”突然间,医无常的气势陡变,变得阴冷,更饱含着让人心悸的威严。 “不认。”乘雪咬了咬红唇,直面医无常。 “不认么?”医无常冷笑。 “若是莫须有的罪名,奴家就认。”乘雪同样冷笑。 “好一个莫须有,勾结阴阳家,掳掠我医家天才弟子,这也是莫须有么?” 第142章 返童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哪怕心里已经绝望,但乘雪依旧不准备轻易就范,实在是她太清楚,一旦认下这个罪过,等待的将是何等后果。 “心存侥幸么?”医无常冷冷的瞥了乘雪一眼,随手便指向地上生死不知的翠柳,“这个贱婢已经全部交代了,如今证据确凿,可容不得你抵赖。” “屈打成招罢了,还不是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乘雪嗤之以鼻道。 “也包括无色无相么?”医无常显然小看了对方的顽强,心中隐然已经升起了怒火。 这一次,乘雪沉默了。 屈打成招或有可能,但可不是谁都能杜撰出一个无色无相的。 “阴阳家之人以为弄了具尸体便能蒙混过关,却小瞧了我医家的手段。李代桃僵反成了画蛇添足,而这一切的缘故,便在于那无色无相资质。哼,瑶琴……乘雪,你真是好胆,竟然连无色无相资质都敢隐瞒不报,不说勾结外人,只这一条罪过,就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医无常越说越是激动,以至于他那不阴不阳不男不女的声音变得格外刺耳,让人听来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说你勾结阴阳家,确实没有证据。但一来,此次楚国猎头仪式乃是机密,清楚时间、地点的绝不超过五指之数,而你恰在其中。其次,那薛衣侯原本并不在名单之中,又是你使了蒙骗的手段,贿赂于我,将其临时塞入,进而促成了现在的局面。只此两点,若说都是巧合的话,未免把他人当傻子了吧?” “怎么不说话了,已经黔驴技穷、无话可说了么?” “哎!”良久的沉默后,乘雪突然幽幽一叹,“直说吧,崔……座使,要如何处置我?” 别看眼前的医无常嚣张无度,但若说他背后没有崔座使的命令,打死她也不相信的。 作为绝音殿色堂首座,可不是谁都有资格上门挑衅的,挑衅尚且不能,更别说问罪了。 “哼,这却要看你的表现了。若能悬崖勒马,交代一切,念在你这些年功劳卓着的份上,未必不能从轻发落……可若是再冥顽不灵,那就另当别论了。” “从轻发落?医无常,你是在欺我无知么?在医家,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何曾可以功过相抵?更何况,当初既然决定做下这桩事,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还是收起你的假仁假义吧。”乘雪冷嘲一番,倒是弄的医无常有些尴尬。 一时间忘形,竟是犯下了这么幼稚的错误。 “还是崔座使高明,预料到了这种结果,所以只给了唯一的决断,只是……可惜了。”医无常说话间,身形攸然而动,竟在不知觉中欺入阳春白雪的身前,在对方错愕中,飞快的抬手掀起了那一帘遮脸的面纱。 面纱稍开即合,加上出其不意,只有医无常于惊鸿中窥视到了乘雪的真容。 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得见,但医无常依然是满心的痴迷。 这根本就是一张不应该存在的容貌啊。 “这张面皮前几日不是已经送你了,即使我没了,又有什么好可惜的。”稍许的惊愕后,乘雪很快恢复了镇定,大方的站定,摆出一副供人予取予求的姿态。 熟料,乘雪这听似无关紧要的一句调侃,却让身前的医无常如遭雷亟。 “你、你胡说什么?我、我何时……”毫无征兆中,医无常变得气急败坏,若是仔细看去,便不难发现,其袖袍之内,时有罡风鼓动,但最终还是偃旗息鼓了。 望着医无常语无伦次的失态模样,乘雪笑了。 虽是无心,但能在临死前拉这个混蛋下水,倒也快活。 话又说回来了,这医无常还真是有够贪婪的,当然胆子也不小,竟然隐瞒了谋取自己容颜一事。 因为自己的无心,这事算是曝光了,其严重性,虽未必要了医无常性命,但也足够让他吃些苦头了,更何况,之前自己贿赂于他,将那薛家子塞入猎头的名单中,于他也是不大不小的罪过,两罪相加,呵呵…… “哼,我倒想看看你还能笑多久。”眼角余光瞥了琴房中的那两名灰袍之人,医无常虽有心灭口,可还是忍了下去。 事情既然已经败露,若再行错,那可就是罪加一等了。 似乎觉得自己这番威胁于此时实在没有太多的意义,医无常深吸了一口气,同时变戏法般从百纳衣的某处掏出了一黑色瓷瓶。 “真让人羡慕,崔座使对你竟这般青睐有加,连这东西都舍得拿出来。”医无常盯着手中的瓷瓶,语气中阴阳怪气,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感慨。 “这是?”乘雪的目光也吸引到了瓷瓶身上,娇躯一颤,显然心中已经有所猜测,只是不敢肯定罢了。 “千金难求,返童丹!!”医无常一字一句,说不出的凝重。 返童丹,取自返老还童之意,乃医家顶级的丹药。 由于炼制艰难加上所需材料极其珍贵,便是医家自己都没有多少,更是从未听说向外发售过。 当然,所谓的返童丹,并非真正意义的返老还童,毕竟后者已经是仙家手段,根本不是凡人可以炼制的。 返童丹,只对修行之人有效。食之,可于极短的时间内吸噬体内精华,随之反哺,不过在反哺的过程中,对身体会造成不可逆的还童效果。 整个身体包括外表、内脏肺腑,不仅会停止生长,而且还会逆生长,直至药效消耗殆尽。 不过,返童丹虽能够让身体还童,却于寿数无碍,服食前后,余下的寿命不会改变。 说了这么多,在常人看来,这返童丹无疑算得上是神丹妙药了,前提是没有那……副作用。 是的,返童丹之所以达不到仙丹级别,主要原因便在于它的副作用。 返童丹在逆转了人体生长的同时,也会同步的消除其记忆。 打个比方,如果一个三十岁的人服食返童丹后,身体变回二十岁的样子,那么他的记忆也将只保留在前二十年,甚至心性也回归到二十岁的样子。 记忆,包含的不仅仅有喜怒哀乐,更有对人生的领悟等等,于常人而言,其珍贵处,不亚于无价之宝。 记忆消除,对某些长年为苦恼纠缠的人而言,或许是解忧良药,可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说是毒药也是毫不为过了。 一枚返童丹,便是医家对瑶琴乘雪背叛的惩罚。 重么? 看似不重,却容不得深思。 “我、我会回到几岁?”面对医无常的威胁尚且淡定自若的乘雪,此时连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仔细听的话,甚至能闻到几丝让人怜惜的哀求。 外人少有人知,可对于她而言,其灵魂深处藏着一段噩梦般的记忆。不过,那段记忆虽然每每将其从睡梦中惊醒,却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舍弃的。 因为,正是有了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才能让她时刻保持清醒,更不断的告诫自己身处的环境,也正是这段记忆,让她决定隐瞒薛衣侯之事,更勾结某些人,将其掳掠。 “呵呵,要不怎么说崔座使看重你呢。犯下如此大罪,不仅免死,还能返老还童,这哪里是惩罚,简直就是恩赐。更令人嫉妒的是,最后关头座使大人竟然又降低了丹药的剂量,控制在了十五年之期。”医无常的语气泛着浓浓的酸意。 在外人看来,此次对于乘雪的惩罚,实在是太过敷衍了。 只是在听完这话后,瑶琴乘雪却是吓的双腿一软,颓然的摔倒在地。 “十五年,十五年……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低喃变成了竭斯底里,乘雪哪里还有往日的风华,表现的更像是个不堪蹂躏的疯子。 “哎!”低头看着乘雪的癫疯,一抹不忍在医无常的眸子里转瞬即逝。 “你们服侍她吃药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一时间,变得意兴阑珊的医无常突然转身,将黑色瓷瓶扔给那两名灰袍之人,交代了一句,便欲离开。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我等将事无巨细的承禀于座使。”一灰袍人突然低沉道。 “哼,不用你们说,我自会告罪的。”医无常瞥了那人一眼,神色阴冷,“她就暂时移交给你们杀堂了,劝你们杀堂不要动歪脑筋。崔座使既然如此安排,日后定然会大有用处。她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这罪责怕是你们俩承受不起。” 针锋相对的一番敲打之后,医无常再无意多言,眼瞧着一条腿已经跨出了琴房。 “医无常,劳烦你为我转告崔座使,我恨瑶琴乘雪这个名字,更恨他,恨不得生脍其肉,饮其血,抽皮剥骨……告诉他,医无常!” 身后突然传来乘雪饱含着无尽怨毒的嘶吼。 “还有……记得,日后若有再见之日,请叫我……白穗儿,我娘起的。穗儿,象征着五谷丰登,多好听!” 没有人看到,已经转身步出琴房的医无常,不知何时,眼角处流下了两行浅泪。 “白穗儿,真的很好听。” 铮!!! 琴声骤然响起,随着音符的律动,赫然是《广陵散》最后一章,名《诀别》,其音饱含报得血仇的快意,以及身临绝境的怅然。 百年前,刺客聂政刺韩王与韩相侠累于王宫,最后为数百王宫高手围攻,久战之下,力竭而败,遂自剜双目以毁容,倒剑自戕。 第143章 决定 话说两边,经过一天的跋涉,薛衣侯终于踩着夜幕回到了殂山村,只不过…… 殂山脚下,焦土片片,甚至还有未燃尽之处,虚弱的向外喷吐着袅袅青烟。 薛衣侯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原本平静祥和的小山村,不过区区两天,怎么就变成了一抷焦土。 使劲的揉眼,直至产生了痛觉,薛衣侯方才作罢,却迟迟不敢睁开。 一种莫名的恐惧早在第一眼望去,就在他的心头滋生。 思绪仿佛又回到几个月前薛县的那个无眠的夜晚。 在那个夜晚,如日中天的薛家,土崩瓦解,族人惨遭屠戮,只走了几条丧家之犬,剩下的一小部分,则背负了一生的骂名。 难道,薛家同样的不幸,也降临到殂山村了么? 不,不应该,也不能够。 不应该,是因为殂山村没有被人屠戮的价值。所谓不能够……这里可是隐居着一位大神呐。 “聂老头,喜儿……”低喃声中,薛衣侯猛然睁开眼睛,黑眸边缘的眼白瞬间布满了血丝。 今夜月光皎洁,给整片大地都蒙上了一层安详的银色,可在眼前景色的应和下,却犹如寒霜。 焦土依旧还是焦土,片片黑灰,因为前日小雨的缘故,更是结成了颗粒状。焦土上乱七八糟的盘亘着面目全非的房梁、门框等等,还有…… 薛衣侯站在一座坍塌茅舍的废墟上,俯身探手,于焦土灰烬中轻抹,然后将手指放于眼前,色泽暗红,鼻翼轻嗅……最终确定,手指沾染的赫然是血渍。 到了现在,哪怕再不愿承认,薛衣侯的心却非常诚实的沉沦了。 就在过去的一到两日间,殂山村是真的出事了。 一路走来,虽看不到尸体,但薛衣侯却检查到了好几处搬运的痕迹,显然,脚下的这片杀戮之所,事后被人简单的清理过。 薛衣侯就像个高明的侦探,行走于废墟之中,寻觅着可能残留的线索,脑海里则是翻江倒海,发挥最大的脑洞去还原事发时的景象。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毫无悬念碾压性的屠杀。 “少有反抗,甚至根本就无力反抗。”薛衣侯暗自想道,但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毕竟殂山村住的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的山民,平日里虽以打猎为生,民风淳朴倒也彪悍,可若是遇到修行之人,依旧是然并卵。 浑然不觉中,薛衣侯已经走到了最为熟悉的地方。 篱笆院子,茅舍四间,居住处耸立着偌大的烟囱,一切的一切都那般熟悉。虽然薛衣侯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并不算长,却早已经当成了家。 望着眼前的房舍,薛衣侯不知为何,暗松了口气。 殂山村终归还是有房舍幸存了下来。 既然家还在,那家人便有极大的可能安好。 “聂老头,喜儿师姐……聂老头,喜儿师姐。”踏进院子,薛衣侯不停的呼唤,声音一开始还算平稳,可越到后面,已经颤抖的词不达意。 四周静籁,无人回应。 薛衣侯不死心,如同发疯了一般冲进了正厅。 正厅漆黑,可凭借薛衣侯的眼力,还是能够勉强的看清。 正厅内的布置跟他两天前离开时一般无二,细微处的不同在于,那张平日里吃饭用的案几已经落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而据薛衣侯所知,这种情况在平日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就是这张案几,每日里都会被越云喜擦拭的一尘不染。 没有迟疑,薛衣侯转身便跑了出去,直奔卧房。 先是越云喜的闺房,然后是聂老头的卧室,情况如出一辙。 最后是锻铁房…… 整个房舍包括院子,所有的物什都保持着原样,除了没有人。 人呢? 薛衣侯自觉理智在渐行渐远,身心颤抖,已经到了发疯的边缘。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聂老头、喜儿,你们到底在哪里? “不对,还有一个地方。”仅存的理智,让薛衣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再多想,便再次扎进了聂老头的卧室。 卧室床铺上置有机关,打开机关,床铺翻转,露出了仅容一人进出的黝黑洞口。 洞窟距离地面足有十余丈深,若是不知底细的,想要找到这方秘处,绝非易事。 无疑,此洞窟,不仅容纳了剑庐之秘,更是极好的避难之所。 四周漆黑,但对于早就熟悉了此中地形的薛衣侯而言,并不存在难度,不过,他还是摸黑寻到了挂在一侧石壁上的火把以及备用的火折子。 点燃火把,单手握持,穿过狭长的甬道,直至二十丈,最终到了矗立有欧冶子石像的洞窟内。 火把放射出忽明忽暗的光芒,将并不算太大的洞窟照亮。 第一眼,薛衣侯的目光就聚焦在东南一角的阴暗处。 蜷缩成一团巍然不动的身影,对于此时的薛衣侯而言,无异于是最大的惊喜。 那是……喜儿,越云喜。 或许并没有察觉到薛衣侯的出现,又或者是睡着了,此时的越云喜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抱着双膝蜷缩一团的坐在角落里,脑袋低垂,几乎埋进大腿跟小腹的交叠处。 “喜、儿……师姐!”薛衣侯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轻声呼唤。 随着火把的临近,阴暗的角落被彻底照亮,不过因为长发遮掩,依旧看不到越云喜的面容。 “喜儿师姐,你怎么了,别吓我,你知道我很胆小的。”薛衣侯嘶哑着嗓子,自以为幽默道。 只是这番话,在他自己听来,都倍觉僵硬。 眼见越云喜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薛衣侯不由揪心起来,俯身间就欲查探个究竟。 可就在他胳膊伸出一半的时候,一股浓重的危机感突兀升起,不等他惊咦,便看到,“熟睡”的越云喜突然动了,一只手闪电般握向了身侧。 锵! 剑鸣声起。 直到此时,薛衣侯方才注意到,越云喜的脚下竟然还盘亘着一柄油纸伞,熟悉的油纸伞。 而越云喜赫然握住了伞柄,按动机簧的同时,从中抽出了一柄寒芒四射的细剑——越女剑。 寒星点点,如星辰,更像匹练,直向近在咫尺的薛衣侯射去。 噗! 别说事发突然,便是薛衣侯有所准备,如此距离,面对越云喜那如同鬼魅般的出手速度,要躲避也是小概率事件。 鲜血飞洒,岳女剑直中薛衣侯左肩胛,不过,却只是入肉三分,没等伤到骨头,便失去了力道。 强忍着剧痛,借着火光,薛衣侯终于看到了越云喜的面容。 不知何时抬起脸来的越云喜,满是憔悴,脸颊上更是糊满了干涸的泪渍,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双大大的美眸,正渐渐的恢复清明。 “薛……师弟?!”呢喃之声,透着虚弱,但更多的是怀疑,仿佛不敢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是我!”薛衣侯努力的让笑容变得洒脱、阳光且坚定。 “是你,真的是你……哇!!!!”薛衣侯的坚定让越云喜再无怀疑,但片刻之后,便嚎啕大哭,一头扑进了前者的怀中。 无助、自责…… 薛衣侯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越云喜此时的内心感受,怜惜之下,甚至忘掉了伤痛,只想着将其紧紧的拥入怀中,使出全身的力气。 “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薛衣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轻声安慰着。 “爹、爹被坏人抓走了,呜呜……喜儿没用,喜儿知道,若非拖了爹爹后腿,他原本是可以走脱的,呜呜……喜儿没用……” 越云喜的状态很不好,除了憔悴,更多的还是心灵的创伤。虽然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此时此景,薛衣侯哪还狠得下心去盘问呢,唯一能做的就是悉心抚慰。 想到刚才越云喜在懵懂之中刺向自己的那一剑,薛衣侯就禁不住后怕,怕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越云喜的状态,那是精神近乎崩溃的表现。 好在,自己及时唤醒了她,否则,其后果就难以想象了。 越女剑有三刃,呈陀螺状,类似三~棱刺,却更加阴毒,就像现在,哪怕只是入肉三分,却已经让薛衣侯流血不止,如同婴儿小嘴一般的伤口,分外骇人。 好在,这段时间,薛衣侯总是受伤,反倒有些习惯了。 趁着越云喜在自己怀中抽泣之际,薛衣侯空出一只手,对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等好容易止住鲜血,再低头望去,越云喜竟是睡着了。 哪怕沉睡,越云喜的双手也紧紧的拽着薛衣侯的衣领,娇俏的脸上,柳眉紧蹙,嘴里更是不时的发出低喃轻吟。 就连做梦都不得安生啊。 薛衣侯的心境越发的沉重起来。 虽然还不知道在过去的两三天中,殂山到底发生了何种变故,但他却已经能够确定,聂老头……怕是凶多吉少了。 旧恨未报,又添新仇么? 一想及此,薛衣侯不无苦涩的笑了笑。 不经意的抬头,薛衣侯的目光不由的投注在剑庐祖师欧冶子的雕像身上。 毫无征兆中,薛衣侯的目光突然坚毅起来,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白玉京......” 第144章 束发 列国之时,男子过了十六,理应束发。 束发,顾名思义,便是将发结髻,其后三载,戴冠,是为成年。 按理,薛衣侯距离十六还有几天,不过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他特意将其提前了,不仅如此,甚至连同戴冠礼,也整整提前了三年。 铜镜前,薛衣侯望着越云喜轻柔的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丝不苟,先是将其中分,然后以某种颇为繁复的手法进行盘结,最后于头顶正中结了个拳头大的髻子,系以发带,再无一缕发丝调皮的散于外。 这还没有结束,越云喜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柄锋利的小刀,小心翼翼的修理起了薛衣侯的鬓角。 将鬓角修成直角,刮掉下方的绒毛,至此,束发才落到了尾声。 一时间,铜镜内的薛衣侯比之过往,英气之中平添了些许成熟之感。 精雕细琢的镂空木质小冠套在了发髻之上,最后由一枚木簪子左右横插固定。自此,束发、戴冠礼成,耗时近半个时辰。 不要以为这个时间长了,若是按照正常的流程,别说是富贵士族,便是普通人家至少也要消耗半日。 作为成年之礼,不论是束发还是戴冠,可不是简单的梳理头发,其中更是包含着诸多礼仪,其繁杂处,绝非一言可以形容。 若薛家未亡,薛衣侯依旧是嫡子,整个礼仪走下来,没有三天三夜是不可能完成的,更是不合礼数,若是传扬出去,那可是会闹出天大笑话,乃至让薛家蒙羞的。 当然,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薛衣侯,且不说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便是有心,也是无力。 现在的他,身边就只有一个越云喜,让后者摆弄头发或许并不难,毕竟越云喜过往也没少给聂老头盘发。别看聂老头平日里不修边幅,但总有一些特定的时间,是必须庄重以待的,比如祭祀先祖、师门…… 但越云喜的能力也就只有如此了,至于让她张罗整个束发、戴冠的礼仪,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贫寒人家的孩子,每日里都为生计奔波,读书识字都是少之又少,更何况接触那只有上等人才看重的大礼仪了。 对于自己的全新造型,薛衣侯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人总是要成长的,年少之时,嬉笑玩乐,更注重外表的浮夸,追求所谓的俊逸。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心理的转变,审美观也往往会随之而变。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外部环境的影响,比如前世,一个不谙世事的学生跟久经职场的精英,其穿着打扮,必定有着天壤之别。而那些所谓的职场精英,又有哪个不是从学生时代走出来的呢? 过去的薛衣侯,马尾披背,飞鱼加身,张狂中带着不羁,但那些都已经成了过去。自现在起,他不仅仅要将自己的身份摆正,承担成年男子该有的担当,更要时时的告诫自己,那所谓的责任。 责任,除了薛家的血仇,现在又增加了两个,其一是聂老头,其二则是越云喜。 自薛衣侯返回殂山,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三天的时间了。 三天里,越云喜在薛衣侯的抚慰下,终于慢慢的平复下来,虽然依旧时不时的发呆,娇俏的脸上更是柳眉微蹙,布满了愁绪,但至少已经不再神思恍惚。 心灵上的创伤毕竟不是那么容易就抚平的,聂老头的失手被抓,让越云喜充满了负罪感,就仿佛薛家之于薛衣侯,一度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其中的痛苦,薛衣侯深有体会。 所不同的是,薛衣侯天性乐观,更懂得如何从中调剂,能够很快就从悲恸中走了出来,至少外表上,已经不再受到影响。 可越云喜显然就难以做到如此豁达了。 聂老头于她,不仅是父亲,更是头顶的一片天。 现在,天塌了,依赖没了,内疚、悔恨加之对未来的迷茫,几乎击溃越云喜的心理防线,若非薛衣侯出现的及时,再晚上一日,还不知会发生何种悲剧呢。 “在想什么呢?”薛衣侯透过铜镜,望着站于身后的越云喜。 “呃?没、没想什么。”越云喜从发呆中清醒,显得有些惊慌。 对于她这明显的口不对心,薛衣侯并没有追问。 很多时候,心结还需要自己去解,外人是没办法代劳的。 只希望越云喜能够尽快的从中走出来吧。 默默的送上一句祝福,薛衣侯再次端详起镜中的自己,不是自恋,而是在谋划未来。 束发、戴冠不仅仅只是一种礼仪,对于时下的人而言,更是一种象征。类似于前世的“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在这里,人们往往会先入为主,将尚未束发、戴冠的少年看做孩子,既然是孩子,那么其一言一行,自然引不起重视,甚至是直接忽略,使其做事,往往事倍功半。 这也是为何薛衣侯会将束发甚至戴冠之礼提前,因为,日后的道路,容不得他有丝毫的疏忽,包括外表。 “我们是不是要离开了?”背后,越云喜突然幽幽轻叹。 殂山村已经彻底的毁了,聂老头又生死、下落不明,再留下来,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 若不是要抚慰越云喜,在三日前,薛衣侯下定决心之时,就该启程离开的。 听得出,越云喜有些恋恋不舍,毕竟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有难以割舍的感情,无可厚非。 “嗯。”薛衣侯没有隐瞒,也没必要,“这里已经物是人非,再留下去已是毫无意义。更何况,咱们还要追缉凶手……” 似乎怕引起越云喜的伤怀,薛衣侯说到这,急忙止住,向着铜镜中的越云喜偷偷的瞥了一眼,果然,后者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悲恸。 哎! 暗叹一声,薛衣侯准备转移话题。 “听说,最近广陵城格外的热闹,不仅有五年一度的花魁大比,城内更是莫名其妙的浮出许多神秘势力,开阁建馆,招纳弟子,咱们不如也去凑一凑热闹,说不得,还能遇到些机缘呢。” 看得出,越云喜对于前半句,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可后半句却让她眼睛一亮。 神秘势力?会不会有当日抓捕父亲之人呢? 不管有没有,这无疑是条重要的线索了。 薛衣侯如何看不出越云喜的想法,但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 就像薛衣侯一样,殂山的剧变,也在逐渐的改变着越云喜。 过去的越云喜,在聂老头的护佑下,单纯而不谙世事,但未来呢? 薛衣侯不知道这种改变对越云喜是好是坏,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可即便如此,成长的方向就一定会是乐观积极的么?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虽然竭力掩饰,但越云喜语气中依然带着焦急的烟火。 “随时。” “那我这就去收拾东西。”话毕,越云喜扔下梳子便小跑出了自己的卧室。 家中本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这丝毫挡不住越云喜的“兴致勃勃”,大到桌椅床榻,小到锅碗瓢盆,每一样,都让她纠结不已。 对此,薛衣侯并没有出声提醒,甚至动都没动一下,不是懒癌发作,只是他需要这段时间,好好的规划未来。 束发、戴冠,便意味着成年,那么做事就不能像过往那般任性胡为了。 心中既然已经决定加入那“白玉京”,薛衣侯不由的想起了数日前告别嵇墨白时,后者的留言。 “我等虽然竭力帮薛兄脱离了水火,但也不会做那强买强卖之事。加不加入白玉京,薛兄离开后,尽可仔细思量……若是决定加入的话,薛兄可到广陵城,去见一个人,后面的事,皆由她主持。” “广陵城、夜未央……闲庭小筑,瑶琴乘雪。” 口中呢喃着嵇墨白口中那接头人的身份,薛衣侯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夜幕降临,一轮弯月静悄悄的攀上了树梢。 薛衣侯拉了拉一步三回首的越云喜。 “别看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启程吧。” “那、那些东西真的都不带了么?”越云喜有些乞怜的回望薛衣侯。 回想起经过一下午的精挑细选后,几乎占据了整个厅堂的“破烂”,薛衣侯也禁不住苦笑起来。 别人挑三拣四,只会越挑越少,可眼前这位却是越选越多,恨不得将家里所有的物什搬空。 薛衣侯理解对方的心情,但并不等于同意这种做法。 事实上,从一开始,薛衣侯就不准备带什么,除了随身的兵刃以及些许银两之外,连替换的衣物都不会带。 原因很简单,以两人之力,本就带不了多少,既然如此,索性什么都不带,更何况,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广陵城中似乎还有一份坑蒙拐骗来的产业。 “眨眼间,就过去一月有余,也不知那万紫轩如何了?正好,这次权且当个落脚之地,至于闲庭小筑……虽那嵇墨白看上去诚意十足,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需要谨慎一些为好。”暗自想着,薛衣侯手上用力,便拉着越云喜融入了夜幕之中。 第145章 瑶琴乘雪 按照薛衣侯的计划,万紫轩毋庸置疑将成为两人在广陵城的第一落脚点。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薛衣侯怎么也没有想到,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万紫轩竟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东家易主了。 作为原东家,拥有着七成股权的俞靖,转眼竟成了个打工仔,而且还是个尽职尽责的打工仔。 没等薛衣侯适应这个变化,便有人接到俞靖的密报,找上门来。 来人是个女子,其貌不扬,衣着朴素,属于掉进人堆里就难以找到那种,但凭着一纸契约,便让俞靖毕恭毕敬,看不出一丝祖产被夺的怨恨。 “你就是新东家?”薛衣侯额头微皱,很不客气的上下打量女子。 “不像么?”女子虽然其貌不扬,但那份处变不惊的气度却是让人不敢有一丝的轻视。 说话间,女子看似礼貌的摆了摆宽大的衣袖,双手交叉置于腹部,身躯微欠,向薛衣侯见礼。 这个动作本就无可厚非,在外人看来,只是表现出女人的知书达理,可这一幕落到薛衣侯的眼中,却让他心头一紧。 之所以如此,只因为在那女子低头的间隙,薛衣侯清楚的看到了其别在发髻上的玉簪。 玉簪样式简约,通体呈现出乳白色泽,乃是上等的白玉,若是不明所以之人,只会将其看作是件值钱的物件,但这其中显然并不包括薛衣侯。 如果薛衣侯没有记错的话,嵇墨白的腰间也系有一块玉阙,同样的质地,样式同样很简约,更重要的是,在那块玉阙上,有着跟眼前玉簪另一处相同点。 两者都浮雕着一个蝇头小字——“京”。 白玉为质,上书“京”,联系在一起,不正是“白玉京”么? 眼前这个女人难道也是白玉京的成员? 薛衣侯只是稍微起疑,很快就予以确认。 现在的白玉京还处在起步阶段,加上刻意的隐藏,并不为外人所知,甚至就算传扬了出去,怕是也引不起外人的关注,在如此情况下,薛衣侯实在找不出造假其身份的理由。 再联系女子看似正常却透着深意的见礼,分明就是在隐晦的向薛衣侯表明自己的身份。 此时,薛衣侯想的更深。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万紫轩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易主,而新东家显然是白玉京的人,此事怎么想都值得玩味,绝非是个巧合。 “有礼却不通姓名,恕在下孤陋寡闻,实在不知这是什么礼?”良久之后,薛衣侯终于开口,虽极力掩饰,但还是多多少少的散发出戒备之意。 听到这话,最先做出反应的赫然是一直沉默的跟在身边的越云喜,只见她神色一凛,右手闪电般探上了腰间逍遥伞的伞柄,做出攻击之状。 自从经历了殂山之事后,越云喜沉默了许多,也变得更加敏感,发展到现在,怕是除了薛衣侯之外,对任何人都充满了戒备,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自动的激活其自身的防卫神经。 一时间,除了夹在中间的俞靖,其他三人顿呈剑拔弩张之势。 “俞东家,还请你出去帮着老掌柜照料下生意吧。”直面薛衣侯跟越云喜的敌意,女子依然面不改色,反而转身支开了俞靖。 这边俞靖对着女子躬身行礼离开了后院,紧接着女子便将目光投向了薛衣侯,眼神闪烁,余光更是轻微的向一旁的越云喜稍有偏移。 “喜儿,你也随俞东家去吧。”薛衣侯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略一沉思,便转身对越云喜说道。 “我……”越云喜并不情愿,可一接触到薛衣侯的目光,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但临走前还是不忘嘱咐道,“我只等一炷香的时间,到时,不管如何都会闯进来。” 薛衣侯明白,越云喜这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心中一暖,唯有点头同意,也算是给她一个交代了。 “你是白玉京……乘雪?” 待越云喜离开,薛衣侯再无忌惮,张口便点明女子的身份。 可惜,薛衣侯并没有得到对方或认同或否认的回答,反而是眼前一闪,转瞬间竟是失去了女子的踪影。 锵!!! 一声剑鸣陡然响起,虽出乎意料,但薛衣侯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近乎本能,右手迅速的抚上了腰间的长剑。 长剑出鞘,剑鸣潇潇,三尺青锋划出一道匹练,环绕身前、后背。 薛衣侯没有料敌于先的本领,尤其面对莫测的高手,正因为如此,他这番防御虽有失侧重,却也更为保险。 “不错的反应。” 果然,女人的声音自薛衣侯的背后传来,却也仅仅如此,并没有发动任何的攻击。 这就结束了? 薛衣侯不敢有一丝的松懈,实在是对方的身法太过鬼魅,迅疾奔雷处,竟是比越云喜施展那不知名神秘武经还要略胜了半筹。 当然,这其中也有可能是因为眼前女子修为更高,但不论是何原因,其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薛衣侯绝对难以防住。 思虑中薛衣侯飞速转身,待看清那女子身形时,却是傻眼了。 短短的时间,不过白驹过隙,可那女子却早已面目全非。 之前的女子,身材中等,面容平庸,除了气度外几乎一无是处,可现在呢? 一袭拖地的白裙,一尘不染,如同雪山上绽放的白莲,其包裹着的则是一具修长而窈窕的娇躯,丰腴中不失健美,偏偏又带着些许的柔弱。 唯一的遗憾或许就是那一抹遮掩了容颜的白色丝巾了。 “尼玛,这玩的是变装魔术么?也忒快了吧,又或者根本就是两个人?”薛衣侯暗自吐槽,眼珠子急转,将周遭探查了个遍,不大的院子里并没有第二个人影。 “呵,有趣。这种时候,还敢分心。”白衣女子调侃一句,竟是连声音也完全不同了。 “竟然真的是同一个人。”薛衣侯突然抽了抽鼻子,再无半点怀疑。 人的相貌乃至体型、声音有意之下,或许可以改变,却绝少有人会注意更细微的细节,比如那与生俱来的体味。 不论是之前那其貌不扬的女人,还是眼前虽看不到容貌却足够惊艳的女子,都有着相同的体香。 若是男人的话,薛衣侯还不敢那般自信,但女人么……自从他开发出鼻子上的“异能”后,还从未出过错呢。 只是这回答跟白衣女子的话似乎有些……驴唇不对马口啊。 从这方面讲,薛衣侯确实有够奇葩,不过,这一次,他显然遇到了对手,一个同样奇葩的……女人。 对薛衣侯的偏离主题,白衣女子丝毫不以为意,明媚的眸子里反而折射出更多的兴趣来。 “薛衣侯,北阴郡薛山县人氏,年方十六……嗯,或许还差了几天。先天无色无相体质,可谓万中无一,生性跳脱却又聪慧过人。十几年中,为家族创造了堪比百年的财富,当然,也为家族埋下了祸根,最终惹来灭族之祸。其后,拜入传奇刺客聂政门下,因时间短暂,所修功法不明……还要我继续说下去么?”女子促狭的望着薛衣侯。 “不必,对于白玉京的情报体系,在下已经领教过一次了。”薛衣侯已然恢复平静,目光变得冷峻起来。 虽然对方的身份已经确认,但这并不等于薛衣侯就会放下警惕。 俗话说,女人善变,这更多的是指女人心捉摸不透,可若是再能够随意改变自身体貌特征,这样的女人,不用想,也知绝非善类,哪怕她是自己将要投靠的对象。 “白玉京,瑶琴乘雪!”薛衣侯第二次说出这个名字,语气中却不再包含“?”号。 “呵。”女人轻笑一声,并没有否认,也就坐实了这个身份,“你现在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会这么快的出现在你的面前,是巧合,还是蓄谋?” “确实如此,还望姑娘解惑。”薛衣侯不置可否。 “因为我另外一重身份正是医家的弟子,也正是我向嵇墨白举荐了你,并一手促成了槐岭之事。”乘雪虽是只言片语,却足够薛衣侯发挥自己的想象,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个通透。 聂政归附于医家,薛衣侯已经知道了,不然,那老头也不会让其参加医家的猎头仪式。再联想到薛衣侯初入广陵城,返程路上遭遇截杀,聂老头突然现身,后知后觉,也就不难想到,自己当时的一举一动,怕是都没有逃脱那老头的视线了,换言之,也可以说是被医家掌握。 万紫轩突然更换东家,想来也都是医家所为,既如此,自己今天的现身,不正是羊入虎口么? 哦,也不对,医家或许也被瞒在了鼓里,唯一知情的只有眼前的女人,而她此时的身份也绝非医家弟子,仅仅是白玉京的乘雪。 “呵,想通了?”短暂的沉默后,乘雪轻轻一笑。 “嗯,想通了。”薛衣侯点头,有些沉重。 那种从头到尾被人算计的感觉,并不美妙。 “姑娘既然找上了我,想来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见上一面,却不知还有何吩咐?” “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咱们也就不废话了,今日你既然出现在万紫轩,想必已经默许了嵇墨白的请求。不过,要想真正的加入白玉京,却也没有那般简单,只不知你是否做好准备了呢?” 第146章 入主白玉京的资格 “白玉京存在两种人,其一为府,其二称卫,彼此为从属关系。府又称府尊,可领十余卫,负统帅、决策、筹划之责。卫又名刑卫,除了听从府尊的命令外,还要保护后者的安危。当然,为了嘉奖功劳卓着的刑卫,刑卫共分了九羽,一为大九为小,再往上,甚至可晋身府尊,故而府尊也就有高下之分,共设天府、云府以及地府。天府为大,云府次之,至于地府则是专为刑卫晋升而设。” “依据你的情况,嵇墨白曾建议我给予你云府之位,但被我婉拒了。原因很简单,你……至少现在的你还配不上,就以修为而论,甚至连成为九羽刑卫的资格都没有。至于威望或者功绩,就更谈不上了。” “不过,我并非墨守成规之人,所以才有了今天这场会面。” “短时间里,你想坐拥云府之位是不可能的,但我至少可以给你一个快速晋升的机会,当然,这一切都还要看你的表现。” “想要入主白玉京,除了要有人推荐之外,不论是府尊还是刑卫,还必须拥有另外一个基本条件,那便是身份,至少两重的身份。比如嵇墨白,明面里他依然还是墨家小辈弟子的大师兄,再比如我,在医家也算有些地位。 想要晋升府尊,虽未必一定要从刑卫做起,但条件更加的苛刻,其中不仅要获得至少两名府尊的认可,还要招募至少十名武经修为不低于持节境且拥有一定文卷修为根基可靠之人充作刑卫,另外,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做出一定的功绩也是必不可少的。” “当然,基于你的实际情况,十名刑卫人员可酌情减少,我个人的意见是最少六人,如此,有了嵇墨白跟我作保,你入主云府之位,已算是成功了一多半。至于功绩,我也为你想好了对策,以你的能力,想来也不难完成。” “所以,你入主云府的条件就变得很简单了,其一是获取至少一重明面的身份,其二则是招募六名刑卫。” …… 一番长篇大论之后,乘雪几乎踩着一炷香的时间点,转身离去,步履款款,却分外的果决,不给薛衣侯一丝开口询问的机会。 只是那如同之前由平凡女子变身绝色佳丽般的魔幻手段,在她走出后院短短不过十余丈的青石路上,再次施展,眨眼之间,接连的又变幻了两个完全不同的身份,可正是这两重身份,却看得薛衣侯瞠目结舌。 “万紫轩伙计……医家易老……” 烛光之下,薛衣侯一脸的阴晴不定,口中念念有词,而这两个名字或者说,这两重身份,正是那乘雪离开之时的变装。 “好一个白玉京,好一个……瑶琴乘雪,只不知,这乘雪就是他(她)真面目么?” 越是想下去,薛衣侯便越发的心有余悸。 这人的易容手段已经不能用惊艳来形容,而是真正的恐怖了。 “咳、咳……”毫无征兆中,薛衣侯嗓子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两声剧咳中,数朵鲜艳的血花愤然盛开于捂嘴的手心之上。 “师弟?!”一旁越云喜见状失声惊叫。 此时,在她的目光下,薛衣侯面白如纸,一副病若膏肓的垂死模样。 突然的无力以及眩晕感让薛衣侯差点没有跌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努力驱使着颤巍巍的双手解开衣衫,低头间,只见自己左胸处赫然浮现了一只血色的手印。 从手印的大小以及轮廓,显然出自女人之手,而一天之中,唯有一个人曾对自己显现出敌意。 虽然那敌意极为短暂,甚至在当时根本算不上敌意,至少在薛衣侯看来,更多的是试探或者说是考验。 可…… 那个女人又是何时挥出的手印呢,为何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察觉,甚至那血手印的伤势直到现在才发作? 种种的疑惑,带来的是更多的恐惧。 连对手何时又以何种手段击中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如何不让人恐惧呢? 好在,胸口上的伤势看似恐怖,不过还是偏离了心脉,换言之,这一掌,原本就不是为了取薛衣侯的性命,甚至是出于好心,给薛衣侯一个善意的警告,让其认清自身的卑微,不至于因天赋异禀而妄自尊大。 “呵呵,幸亏我皮糙肉厚,否则,怕是就要一命呜呼了。”放下心来的薛衣侯还不忘幽默的自嘲两句,安慰着身旁焦虑的越云喜。 “是那个女人对不对?”越云喜美目泛泪,娇俏的脸上却是煞气毕露。 “喜儿,嗯……能帮我请俞东家来一趟么?”薛衣侯拿余光轻瞥了越云喜一眼,急忙躲闪开来,低下头故作探查伤势。 无视掉越云喜的关怀,甚至是强势的终结话题,薛衣侯如此做,自以为能舒缓越云喜的内疚之情。 现在的越云喜实在是太过敏感了,尤其是聂政被抓一事,让她充满了负罪感,压迫的差点没有崩溃掉。 有了前车之鉴,薛衣侯深怕这个单纯的女人多想,强行给自己附加罪责,这才不得已出此对策。 当然,借故让越云喜去寻俞靖倒也不是纯粹的托词,他是真的有事要咨询对方。 薛衣侯自以为处理的还算恰当,但他还是低估了女人心。 因为故作低头料理胸口伤势,薛衣侯并没有看到,在那一瞬间,越云喜如遭雷殛,娇躯摇晃,脸色苍白的再无一丝血色。 紧咬的嘴唇渗出鲜血,越云喜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无言中甚至还担心被薛衣侯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急忙转过身躯,萧索着走出了房间。 “在你们看来,我真的只是个累赘么,呵呵。” 走出房间,呢喃声中,越云喜的眸子里瞬间失去了最后的神彩。 “噗!”一口腥甜陡然涌上口腔,将原本失去了颜色的嘴唇重新染红。 哀莫大于心死,房间内,薛衣侯不会知道,自己的好心却在无形中成了杀人的利剑,当然现在的他除了一抹担忧外,却再也分不出更多的精力了。 或许正如瑶琴乘雪所期望的那般,她的出现,成功的激起了薛衣侯的危机感。 那是一种不同于薛家灭门的危机感,后者虽然凶险,但结局不过是你死我活而已。 但薛衣侯此时所面对的就大为不同了,那是一种格局上的升华。 隐约中,薛衣侯感觉自己不自觉中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一个甚至有可能改变历史的漩涡,至于最后的结果……要么鸡犬升天,要么身陷九幽,天堂地狱或者都只在一念之间。 不管情愿与否,实力、势力乃至权势,都将成为他日后必须要追逐的东西,而三者之中,实力又是最为重要的。 这里所谓的实力,无疑是指修为了。 但凡有了强大的修为,再要凝聚势力,不说水到渠成,但也是事半功倍,而有了势力,也就有了权势,区别只在于轻重,势力越大,权势自然而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乘雪临走之前说的那番话,有告诫,更多的是指点,指明他未来要走的路,准确的说应该是捷径。 “多重身份……六名刑卫……”内心里,薛衣侯一遍遍的重复着这两个关键词,也在思索着达成这两个条件的方法。 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为信息的闭塞,想要解决这两个问题,对此时的薛衣侯而言,无疑是极为困难的。 好在,倒也并非毫无头绪。 “那俞靖怎么也算是广陵城的地头蛇,希望能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吧。” 胡思乱想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请进。” 不出意料,进来的正是俞靖。 双方一番寒暄之后,薛衣侯果断的进入正题。 “俞东家,此次邀你前来,只为询问一些关于广陵城的事情,还望不吝赐教。”不同于以前故作的傲慢,薛衣侯表现出的彬彬有礼,反倒让俞靖一时间难以适应。 “不敢当,小郎君但有所需,尽管吩咐便是。”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俞靖表现的很是惶恐。 薛衣侯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最终还是放弃了深究。 只要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管他是惺惺作态还是什么呢。 “请问最近这广陵城可有大的变故?” “变故?”俞靖微微一怔,似乎不明白薛衣侯所指,不过,总归是聪明人,稍许的愣神后就醒悟过来。 “变故倒是谈不上,不过确实有两件大事,其中一件已经发生,而另外一件也即将发生。” “哦,愿闻其详。” “先说这即将发生的大事,自然是两年一度的大盛会——花魁大比,到时,整个广陵城必将是花团锦簇热闹的紧呢。”说到这,俞靖满脸的憧憬之色,“而具体的日子,正是本月中旬,算起来也就只有七八天的时间了。” “花魁大比?”薛衣侯略一沉吟,但很快便摇了摇头。 若是放在平时,他或许会兴致盎然,只是现在…… 只能说,这花魁大比出现在了不恰当的时间。 “那么另外一件事呢?” “这另一件已经发生的大事,眼下倒是更为轰动,甚至闹到了沸沸扬扬的地步。话说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嗯……或许有月余的时间了,广陵城内突然出现了很多怪人,自诩来自什么圣地,在城内大肆购置房产,可是引来了不少外地人涌入呢……” 没等俞靖说完,薛衣侯精神一震,竟是从蒲团上一弹而起。 “果然如此!” 第147章 喜儿出走 乘雪离开之前给薛衣侯留下了两重考验,其中一个便是获取多重身份。 就像嵇墨白以及她自己那般,除了拥有白玉京府尊的身份外,还是墨家以及医家卓越的弟子。这一个考验看似难度并不大,但也绝不简单。 这另一重身份,可以是百家弟子,可以是朝堂贵胄,但绝对不可能是贩夫走卒甚至是江湖游侠,原因很简单,后两者实在上不得台面。若是白玉京普通的刑卫,或许没有这方面的限制,但若想要成为府尊,就绝对不能不考虑。 这涉及的不仅仅是颜面的问题,更在于这条规矩存在的意义。 府尊乃是白玉京中真正的核心,是策划者,更是大脑,在未来必定极为依赖情报,而情报的来源除了彼此间的互通有无,更多的还是要靠自己收取,在如此情况下,拥有一个重要的明面身份,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打个比方,就以薛衣侯自身而言,上次医家的猎头仪式本是绝密,可最终还是为白玉京探知,并据此制定出详尽的计划,一举将薛衣侯虏掠。 这其中固然有嵇墨白的功劳,但更多的还是那提供了情报来源之人。不用说,那情报来源,绝对跟出身医家的乘雪脱不了干系。 要知道,就在那时,乘雪可是化妆成了一个孤老头子亲自带队呢。 从这事上就不难看出,嵇墨白尤其是乘雪明面上身份的重要性了,若是两人的明面身份只是普通百姓,又会如何? 在身份的选择上,乘雪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一切都是薛衣侯后知后觉自己领悟出来的,但正因为如此,反倒让他更加的确信。 白玉京选择薛衣侯,固然看重其资质天赋,可若是没有上佳的智慧,连这点都看不出,怕也绝无可能一开始就许以云府高位了。 说简单点,乘雪根本就是故意如此,只在于考验薛衣侯的智慧。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薛衣侯从俞靖内所获取的信息。 花魁大比暂且不论,至少薛衣侯并不觉得它目前对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但另外一条消息,就可以算是及时雨了。 以薛衣侯现在的情况,想要获得另外一重还算体面的身份,并不容易。 前文说过,百家虽以“百”为名,但实际上只有十二家,这十二家或明或暗,但无一例外,绝对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哪怕是权势滔天的各诸侯王室,都要忌惮一二。 不过,十二家并没有因此而跋扈嚣张,朝堂不同于江湖。对朝堂而言,十二家势力庞大,根深蒂固,徒然招惹,弊大于利。可若只在江湖的圈子里,这十二家彼此间可就没那般友好了,甚至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取而代之,最终一统江湖。 这种关系可不仅仅是竞争,甚至早已上升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彼此间虽然并非没有合作,但更多的是仇怨。 正因为如此,十二家平日里的行事可谓谨小慎微,对下面的弟子门人也是约束颇大,相应的也极为重视这些弟子门人的忠诚以及出身,极少会接纳半路出家的人。 薛衣侯本出身小贵族,身家算是清白,加之家族崩灭,以他的资质要想加入十二家倒也不难,薛九儿等人能够轻易的加入儒家的焚青宗便是最好的例子。但对现在的薛衣侯却是不行了,之前的猎头仪式不仅毁去了薛衣侯重归医家的退路,更是让他不为其他十一家所容。 原因很简单,不提白玉京之事,仅仅是他曾投靠过医家,不论是不是在知情的情况下,其身上都已经烙印上了医家的记号,对其他十一家而言,其身份便不在纯粹,没有人会冒险招纳。 如此,薛衣侯也就没有了在十二家中获取身份的可能,看似就只有朝堂一条路可以走了,成为某个贵胄的门客或者客卿,从而获取官方的身份。 可惜,这条路对薛衣侯而言,依然不通。实在是广陵郡距离北阴郡太近了,作为邻居,又同朝为官,说彼此没有往来,怕是鬼都不信。若是薛衣侯进入广陵郡府为门客,谁敢说会不会某一天就偶遇仇家呢,那到时结果会如何? 广陵郡郡主会为了一个不起眼的门客而得罪邻居么? 当然,薛衣侯也可以离开广陵郡,去更远的地方,甚至离开楚国,但这无疑要花费很多的时间跟精力,况且,薛衣侯还要寻找聂政的下落,短时间里也难以离开。 两条路都断了,若是放在以前,说薛衣侯已经无路可走也不为过,但此一时彼一时,杀神白起的坑卒重揭封神榜,不仅掀开了一个全新的时代,更是解放了被封印千年的修行圣地,一时间,不知有多少上古宗门纷纷现世,为了迎接全新的挑战而广收门徒,而这无疑给了薛衣侯建立双重甚至多重身份的良机。 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薛衣侯听俞靖说起广陵郡中出现的“怪人”后那般兴奋了。 当然,兴奋之后,情绪又变得复杂起来。 既然俞靖都知道广陵城出现了很多“怪人”之事,那么乘雪又如何能不清楚,这根本就是算准了一切,才有的放矢的给薛衣侯提出了要求啊。 说的不好听一些,薛衣侯即将要做的事情,根本就是那个女人早就安排好了的。 这虽说不上算计,但对于骄傲的薛衣侯而言,却也绝对算不上愉快。 可不愉快又能如何,薛衣侯还是选择的余地么? 当然……有,那就是放弃加入白玉京。 只是,他能么? 除掉白玉京,这世上还有哪个势力能给予薛衣侯更大的帮助? 目前看不到,至于以后,就只能骑驴看账本走着瞧了。 话说薛衣侯这边送走了俞靖,在万紫轩的客房内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便迫不及待要出门了。 广陵城人多眼杂,为了避免麻烦(主要是怕被医家发现),临出门前,薛衣侯费了好大的功夫,对自己进行改头画面。 当然,这易容的技术跟乘雪是没有可比性的,但好在也不需要那么谨慎。 因为戴冠的缘故,薛衣侯的形象本就大异于前,尤其是气质上,沉稳了许多,有此基础,只要在脸上稍作些伪装,想要瞒过不熟悉的外人,还是很容易的。 两撇眉毛样的短须贴于上唇,以烧焦的柳枝作黛(古时眉笔的称谓),将剑眉修粗,辅以铅华(铅粉,古时的妆粉)敷面,在视觉上,使眼窝加深,脸颊圆润,自此,铜镜内便呈现出一张即便是自己看了都颇觉陌生的面孔。 铜镜内,活脱脱一个面色坚毅甚至不怒自威的壮年。 对于自己的手艺,薛衣侯很是满意。 只凭这手,可比前世那些鬼扯电视剧中的易容高明多了。 毕竟是少年心态,做好这一切后,薛衣侯竟是有些迫不及待,几乎是小跑着离开卧室,连门都没敲,便推开了隔壁越云喜的客房。 “喜儿,快来看看,我这张脸如何?” 没等看到人,薛衣侯不无炫耀的声音便响彻开来。 “咦,人呢?” 不大的房间内,空空如也,而当薛衣侯的目光定格在床头书桌上时,心头立时升起了浓浓的不安。 一方整齐叠放的手帕置于书桌上,很是醒目。 只这一幕,就足够给薛衣侯带来不好的联想,这怎么看都像是留书出走的剧情啊。 至此,薛衣侯哪里还有一丝之前的得意,三步并作两步,急冲过去,拿起手帕在空中甩开,一行行秀气小字映入眼帘。 “这傻女人,又发什么疯呢?”虽还没有读信,薛衣侯却是已经破口大骂起来。 “师弟衣侯亲启: 承师弟厚惠,不弃喜儿笨拙,至深铭感。然喜儿有愧,危难中无力救父,困扰下难为君解忧,虽生于世,实为累赘,拖累于人。故此,喜儿夜不能寐,庸人自扰,终决定离开……” 并不大的手帕上却写下了近百字,饱含着不舍却又不得不舍的愁苦,最后还不忘嘱咐薛衣侯自己小心。 紧攥着手帕,直到这时,薛衣侯才醒悟过来。 错了,自己错了。 从信上看,越云喜的离开,绝对是临时起意,而这事的导火索在哪里? 以薛衣侯的聪慧,只是转瞬间便已明了。 导火索根本就是自己,是他的自以为是。 因为聂政的被抓失踪,越云喜的性情发生了不小的改变,虽经过薛衣侯多日的安抚好了许多,但其内心中依然盘踞着难以解开的心结。 薛衣侯原以为那是内疚,也正因为如此,昨日他才故意转移话题,不让她为自己的受伤而内疚,却不知,这般作为根本就是适得其反。 对越云喜而言,内疚固然有之,但更重要的是对自身的否定以及自卑。 自卑于自己的孱弱废物,而薛衣侯的“关怀”,恰恰让她更加身陷其中难以自拔,绝望之下,才决定离开。 仔细想想,一个性格上存在严重依赖的人,却做下独自出走的决定,是何等的艰难,也就不难想象她当时又是何等的无助了。 “找么?”薛衣侯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可冷静下来,却又左右为难。 正如越云喜信中所说,她自己都是漫无目的,如此,天大地大,又去何处寻找? 啪!!! 第148章 花魁三考 天大地大,想要寻找一个人,何止是大海捞针。 所以,放弃寻找,然后在心里默默的送上一句祝福,无疑是最理智的。 只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真的做到绝对的理性呢?更何况薛衣侯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哪怕加上前世,也才不过花甲,可心理的成长,又岂是简单的加加减减。 于是,又一次,在变化面前,计划成了一无是处。 薛衣侯几乎是疯了一般,伴随着内心的呐喊,跑出了客房,跑出了万紫轩,到了最后甚至租了一匹马跑出了广陵城。 这种疯癫一直持续了整整三日,依旧空手而归。 三日里不食不眠,哪怕有着武经修为的底子,整个人也是极度萎靡,形象上更是从帅气的贵公子变成了风尘仆仆的叫花子。 却说越云喜去了哪呢? 这里面倒还真有一段小小的花絮。 正如前文所说,当日,薛衣侯的一番“用心良苦”,可谓给了她当头一棒。 灰心、无助乃至绝望,几乎再一次将越云喜摧垮,入夜之后,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眠,不知觉中,泪水更是早就打湿了枕头。 激烈的思想斗争,无一刻不在煎熬着越云喜。 事实证明,越是心性单纯的人,越是容易钻牛角尖。 既然认定了自己在薛衣侯眼中废物的角色,想要转变又岂是那般容易。 不过,越云喜终归是个良善的女子,一夜的纠结过后,她得出的答案,不是用行动证明薛衣侯的错误,而是……不再拖累。 不愿因自己的懦弱乃至无能,去拖累聪颖甚至无所不能的薛衣侯。 既然不愿拖累,那还有比不辞而别更好的办法么? 于是,在黎明时分,一夜未眠的越云喜收拾好行囊,满含眷恋的望了薛衣侯客房最后一眼,将身影融入到黑暗之中。 只是当跳下万紫轩的墙头时,越云喜又迷茫了。 离家出走,说起来容易,却远没有人们想的那般洒脱。 要去哪里,未来如何打算? 一个又一个问题接踵而至,让越云喜变得手足无措而又无计可施。 漫无目的的行走在广陵城寂静的大街上,耳边偶尔传来打更人嘶哑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有种凄凉的不真实感。 彷徨中,黑夜渐去,黎明的初晖席卷大地。 大街上,已经出现了些许的人影,大多都形色匆匆,为即将到来的一天奔波劳碌。 “小姑娘,老夫观你骨骼惊奇,乃是不世出的天才,不如拜入老夫门下如何?” 迷茫中,越云喜突然感觉眼前一暗,却是有人拦住了去路。 只可惜,此时的越云喜正处于一个封闭自我的状态,不仅不为对方的言语所动,甚至连看对方一眼都没有,脚下一偏,便从旁避过。 “这……”那人神色一僵,嘴角特有的鼠须更是应景的上下颤了颤。 这是被无视了? “有意思的丫头,嘿嘿,不过也好,若是如此轻易,岂不是少了乐趣。”尴尬之色稍纵即逝,待转过身去瞧越云喜的背影时,那人脸上已经浮现出了笑容,结合他的相貌……很猥琐。 “嘿嘿,老夫从不轻易收徒,可一旦动了心思,也绝不容他人拒绝,小丫头,你也一样,去!” 自语中,那人突然挥动长袖,便见一黑影自袖中闪出,出其不意,更迅若奔雷。 那黑影开始不过只有巴掌大小,可待飞到越云喜头顶时,却已经化作了饕餮巨口,悄无声息中兜头罩下,将越云喜整个淹没,最终化作一缕黑烟,徐徐袅袅的飞回那人袖中。 “嘿嘿,一千年了,没想到老夫还是如此福缘厚泽,刚进这广陵城就遇到了这般俊才良子,此行也算不虚了,哈哈。”大笑中,那人一卷长袖,无尽得意,背着双手扬长而去,转瞬就消失于稀薄的晨雾之中。 …… 三天后,当薛衣侯再次返回万紫轩时,其形象之狼狈、神色之倦怠,可是把俞靖吓了一跳。 好容易认出来人的身份后,俞靖急忙招呼了上去。 “小郎君,您这是……”俞靖正要开口问询,却被薛衣侯无力的摆手打断。 “我……很累,心情也非常糟糕,最好别让我说话。”薛衣侯的声音晦涩嘶哑,更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三天中,薛衣侯几乎跑遍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地方,只为了能寻找那个傻女人的踪迹,但最终一无所获,此时的他同样的沮丧、绝望以及内疚。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正是自己的“好意”,竟逼走了越云喜,那个单纯而善良的女子,不,以她的年龄以及心智,说是女孩更加的贴切。 浓浓的负罪感,让他生不出一丝与他人交流的兴致,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驱散掉三日来的疲倦。 “小郎君,只怕……嗯,后院有客来访,找你的。”眼见薛衣侯的状态,俞靖虽心有忐忑,但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相比于薛衣侯,后院那位更不是他所能得罪的,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了。 “不见。”几乎想都没想,薛衣侯便果断的拒绝,也不给俞靖劝说的机会,拖着疲惫的脚步便朝后院自己的客房行去。 或许,薛衣侯压根就没有听清楚俞靖的话,只是因为拒绝而拒绝,所以,他现在的举动,根本就是羊入虎口,毕竟俞靖刚才可是说了,那访客就在后院。 果然,没等薛衣侯进房,脚步便因为堵在门口的身影而停滞了。 “这三天,你去哪了?”来人毫不客气,直接发问。 循声望去,薛衣侯好一阵失神,才回忆过来,眼前的陌生女子,只听声音,不正是瑶琴乘雪么? “嘿,大婶,咱们好像并不认识吧?”薛衣侯冷笑一声,故意装傻道。 现在的他,别说是乘雪,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兴致搭理。 “是么,这么快就不认识了,难道是之前我那一掌打轻了?”一副中年妇女装扮的乘雪显然不是省油得灯,一句看似调侃的话,听在薛衣侯的耳中,却让他身躯一震,苦笑连连。 “哦,原来是乘雪姑娘。不过这可怪不得我,你每次皆面目全非,实在让人难认的紧。”薛衣侯笑得很勉强。 若不是眼前这个女人实在深不可测,他哪还有半分耐心跟其瞎扯。 “那现在能否告诉我,你这三天去了哪么?”乘雪没有过多的纠结,追问道。 “这……貌似是个人隐私,没必要告诉你吧?”薛衣侯依旧不愿多说。 越云喜离家出走之事,还是被他逼走的,这事实在没有到处宣扬的意义以及必要性。 “是因为那个女孩么?”乘雪眼眸转动了一翻,隐约间已经有了答案。 “我说了不干你事。”薛衣侯有些不耐烦了。 眼前的女人,形貌且不去说,这追根究底的性子,实在是讨厌的紧。 “哼,那个女孩确实不关我的事,可你无故失踪就不同了。”看出薛衣侯的厌倦,女人也不再卖关子,“明天便是广陵城每两年一度的花魁大比决赛,而因为你的原因,让我们问鼎的几率下降了三成。” “问鼎?下降三成?我什么时候这么重要了?”薛衣侯皱了皱眉,“你口中的我们是指?” 相比于结果,他更在意对象。 “是医家,也是白玉京。”乘雪颇有些故弄玄虚道。 闻此,薛衣侯却没再追问,反而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再回到刚才的问题,我对你、你们有那么重要么?” “你可知历届花魁大比都比什么么?”乘雪不答反问。 “我自然不知。”薛衣侯摇头,“不过想来,无非是容貌、体态以及才艺而已。” 薛衣侯自然没参与过花魁大比,不过,在他看来,所谓的花魁大比跟前世的选美大相径庭,而对于选美,他还是颇有些心得的。 要知道,前世,薛衣侯为了拓展情报渠道,可是花费了不小的精力,一路将莫莉艾娃捧上神坛。 先是在世界环球小姐的选拔中,助她一举夺得亚军,其后又多加运作,让其加盟维多利亚的秘密,并不吝金钱、不计手段的炒作造势,最终成为艳播四方的超级名模,成功的打入上流社会,从而为公司提供了数不胜数的宝贵情报。 整个造星计划持续了整整两年,所运用的手段,更是数不胜数。 当然,整个计划薛衣侯并没有亲自参与,但作为幕后的始作俑者,他还是多多少少的了解了其中的内幕。 想到此,不等乘雪回答,薛衣侯反而升起了理所应当、实至名归的自信来。 若是有了自己的参与,靠着前世的记忆,小小的花魁大比,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不过,乘雪显然不会知道这一情况,那么乘雪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认定薛衣侯能在花魁大比中能够给予她们偌大帮助呢? “哎呦,十四郎不愧是花丛圣手,虽是轻描淡写却是一语中的。”乘雪促狭的斜了薛衣侯一眼。 在有心人的眼中,薛衣侯的过去并不是秘密。 不及弱冠,便斗鸡走狗、娼楼妓馆、醉生梦死,只是这番经历,哪怕放眼大周贵族,也是罕见的了。 这看上去,似乎最多只能冠以纨绔之名,跟乘雪口中的花丛圣手,差得何止巨万,但不要忘了,此时两人所立之地是哪? 万紫轩,一间不久前还面临倒闭的成衣坊,可现在,它不仅没有倒闭,反而生意兴隆,其中的转折,便在于当初薛衣侯奉上的一纸图样。 外人只知,万紫轩东家濒临绝境之时,偶发奇想,设计出了足以让任何爱美女人都为之追捧的内衣,作为新任的大股东,乘雪又如何不知道其中的辛秘呢? 一个打小就沉溺于青楼,并在随意间设计出令女人疯狂的内衣,两相联系,若说他不是个中圣手,谁又能信? “正如薛公子所言,花魁大比共设有三考,一考容颜,二考体态,三考才学。这第一、第二考倒也不足为奇,夜未央上但凡有名的画舫,推举出来的魁首,无一不是千挑万选又经数年调教出来的,所以彼此间的差距并不大,如此,决定最终胜负的便在第三考……” 第149章 口锋 “这第三考,名为才学,却绝非那么简单,反而包容了前两考。参选乐女,不仅要在琴棋书画上有惊人的造诣,更要将才学完美的融入进自身的容颜、体态乃至气质之中,达到完美之境,如此方有制胜的可能,林林总总,但凡有一丝缺憾,都会功亏于溃。”乘雪解释道,语气唏嘘,神色极为的肃穆。 “原本,在我的计划中,你或许可以给予一些独到的见解,给我们的排演锦上添花。一旦成功,更可作为你的功劳,计入白玉京考核。谁知,你竟突然失踪,而且还足足三天,错失了大好的良机。”言及此,乘雪颇有些咬牙切齿。 别看之前她对薛衣侯入主白玉京云府之位处处刁难,甚至不惜挖苦贬低,可在实际行动中,却是早早的为他设计了一条康庄大道,只可惜,这般良苦用心,却因薛衣侯的感情用事而辜负了。 听到这,薛衣侯心头也是咯噔一下,有些懊恼。 “既然你如此用心良苦,当初直接答应了嵇墨白不就是了,何必画蛇添足,搞出这么多麻烦来。”薛衣侯有些心虚,但表面上,还是梗着脖子,恶人先告状道。 “哼,愚蠢,你以为白玉京是什么,你又知道里面都汇聚了什么样的人物。若是任凭你这么一个无名小辈,却突然坐得高位,让其他人又做何想?其中的后果,你能负责么?”乘雪神色一冷,话语中不留一丝颜面。 但凡天才,自然是高傲的。 薛衣侯不过是一籍籍无名之辈,一无修为,二无功绩,正如乘雪所言,若是突坐云府之位,其引起的轩然大波,对白玉京而言,绝对是场巨大的灾难,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让这个远远没有成长起来的势力分崩离析。 薛衣侯不明白嵇墨白为何会那般器重自己,不惜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意欲空降提拔,但理性上,乘风的作法无疑是最理性的。 对其他人,做到公平公正、不留口食,对薛衣侯,又可私相授受,手段算不得多高明,却是最为稳妥的。 “或许,我现在也能帮些忙呢?”薛衣侯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心虚之下,果断的转移话题。 “帮忙?就凭这剩下不足一天的时间?”乘雪撇了撇嘴。 依照往年的经验,各方参与花魁大比的画舫,无一不将重心放在这第三考上,每每都会别出心裁又精益求精,也正因为如此,多少年下来,让它的难度在不自觉中提升了何止数倍。到了现在,这所谓的第三考,甚至堪比年度大戏,有的画舫甚至不惜提前半年进行准备,务求在每一个细节上都做到毫无瑕疵。 原本在乘雪的计划中,提前三天给薛衣侯做准备,就已经足够仓促了,也从未期望过他能从头到尾的编剧,只是在本就编排好的节目中锦上添花,于细节处给予加分项,只可惜…… 乘雪在愤愤难平,薛衣侯这边反倒心思活泛了起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就一定不成呢?”薛衣侯笑眯眯的说道,那听似淡然的语气,反而引发了乘雪的好奇。 “你是认真的?”乘雪依旧狐疑,在她看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 “比真金还真。”薛衣侯点了点头,随即莞尔,“当然,主要是没什么压力。此事若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如若不成,对你们也没损失不是?” …… 看着薛衣侯那满不在乎偏偏又带着莫名自信的脸,乘雪不知为何竟然真的有些心动了。 虽然内心深处,乘雪依然不认为薛衣侯有成功的可能,可正如他说的那般,这事成了更好,不成也没什么损失,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好,希望你能给我们带来惊喜吧。”最终,乘雪点头同意了下来,同时,拢在长袖中的右手手腕微动,便见一物射出。 “这是……”薛衣侯眼疾手快,将其接住,低头看去,却是一枚乌黑色的椭圆木牌。 除了材质,这木牌堪称粗劣,只在一面歪歪斜斜的雕刻了“八十一”三个字。 至于材质,入手微沉,摩挲间却带着玉质的温润,倒显得颇为不凡。 “一枚凭证,执此牌方有资格参与试炼。”乘雪简单扼要道。 “就只有这些?”薛衣侯不满,他虽自诩聪明,可还不是能掐会算的活神仙。 木牌是凭证,他看得出来,代表着某种资格认证,他也能理解,可其他呢? 参与什么试炼?这试炼又有什么作用?还有参与试炼的时间跟地点呢…… “十四郎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难道不记得当初我提出的条件了么?”乘雪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白了薛衣侯一眼。 “条件?你是指入主白玉京的条件?”薛衣侯不傻,经乘雪提醒,立时恍然。 “两个条件,其一至少拥有两重身份,其二招募至少六名刑卫。”或许是失去了耐心,乘雪不再卖关子,“想来以十四郎的聪慧,已经想到,这第二重身份,最好的选择便是那些自封印中重现的修行圣地了。而很凑巧的是,就在最近,广陵城中就出现了不少出自修行圣地的宗门,开诚布公的收授门徒。” “不过,这些宗门虽广收门徒,并声称有教无类,以彰显其底蕴。但同时又提出了种种限制,以提高门槛。而其中就有一条或者相同或者类似的条件,那便是入门试炼,而且出于默契都将日子定在了后日,也就是花魁大比结束的第二天。” “这块木牌便是其中一个名为北渚阁的修行宗门的试炼身份标示。但凡执此木牌之人,才有资格参与北渚阁后日的入宗试炼。” “当然,你放心好了。之所以会选择北渚阁,是经过慎重思量的,为此,我可是动用了医家以及白玉京不少的力量,对诸多修行圣地以及其内的宗门进行调查。” “北渚阁所在的修行圣地名为裂崖天,据情报显示,裂崖天未必是最好的修行圣地,但却是生存条件最为残酷的。而北渚阁在裂崖天内,也非最强的宗门,但却是最为团结的。前者有助于你快速的成长,至于后者,更能便于你招纳刑卫。” “瞧瞧,为了你,我这可算是煞费了苦心啊。” 乘雪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听到薛衣侯的耳中,却让他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生存条件最残酷的修行圣地?这是巴不得自己死的慢啊。还有这北渚阁,所谓的团结,怕不是正因为实力太弱吧。 毕竟,世人皆知,一山不容二虎,但凡强者,无不是孤傲、离群的存在。只有弱者,才会选择抱团取暖。 这猜测虽未必准确,但总归是大概率存在的吧。 薛衣侯暗自腹诽,这个女人不会是因为自己失踪了三天而耿耿于怀,故此才做出如此报复吧? “我能拒绝么?”一番迟疑后,薛衣侯还是不相信面前女人的人品,试探道。 “当然可以。”乘雪看似并不介意,但话音一转,再说出的话,却差点没将薛衣侯噎死,“就在半个时辰前,城内各个修行宗门已经停止了发放试炼凭证了。当然,你也可以出去碰碰运气,或许能遇到同道之人,然后从他手中或买或换或抢得一枚其他宗门的试炼凭证……哦,忘记说了,因为这些修行宗门发放的凭证数量有限,在黑市,就这小小的一枚凭证已经被炒到了天价,而且还有价无市呢……另外,因为花魁大比决赛的临近,早在半月前,广陵郡主便发布了禁武令,但凡在广陵城内,严禁一切形式的斗殴。一经发现有人闹事,不论身份如何,必将严惩,轻则劓刑(割鼻),情形严重者,城卫可当场格杀!” “你……” 薛衣侯无语,心中恨忿,他就从来没见过如此讨人厌的女人。 将自己当傻子耍么? “哼,这么说,我倒是真该谢谢你想的如此周到了。若是无其他的事,还望离开……别说我不顾情面,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浑身臭烘烘的,实在无颜待客。”薛衣侯罕见的再与人斗嘴中败下阵来,气急之下,竟是撕破脸面赶人了。 乘雪仿佛这才察觉一般,很是仔细的打量了薛衣侯一番。 此时薛衣侯的形象确实极为不堪,浑身上下风尘仆仆,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早已半散开,整体上犹如落魄的乞丐。 乘雪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但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本非多事之人,对于薛衣侯的失踪,她虽好奇,甚至隐约猜测与之前跟他在一起的女人有关,但也并无多大的兴趣探究。 毕竟,怎么说,这都只是薛衣侯的私事。 当即,乘雪脚下微转,侧过身子,让开了道路。 “请便,我去外间等你。” 在两人擦肩而过之际,乘雪突然开口。 “你等我做甚?”闻言,薛衣侯不由皱眉,至少今天的他,实在不愿再跟这个女人有任何的交集。 “咯咯,十四郎还真是健忘啊。就在刚才,你可是答应说要帮着编排才艺么?小女子可是期望的很呐。”乘雪促狭而笑。 啪! 半只脚都已经踏入客房的薛衣侯禁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表情中无奈又是气恼。 第150章 掌上舞 广陵分内外两城,外城辽阔,只是周边就达百里之遥,置城门十二座,纳三十六坊市,繁花似锦,也藏污纳垢。而在城中央还有用高大城墙包裹起来的城中城,方圆二十余里,便是内城了。 不同于外城的良莠不齐,内城更添奢靡,居住者非富即贵。 而在内城东侧,一座城中湖泊盘亘于内、外城之间,便是广陵城最富盛名之地——夜未央了。 天近晌午,又是晴空万里,可即便如此,那夜未央依然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迷雾之中,更神奇的是,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玄修之人,也不论玄修者修为深浅,在这片迷雾中,其视野远近都相差无几,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就很是奇怪了,要知道,但凡玄修者,最基本的便是强身明目,修为越高,其视野也会随之清晰且看的深远,恐怖者,甚至可达数千丈。可在这片迷雾中,却最终只能停滞于几十步,再远便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了。 当然,本章并不探究夜未央的神秘,甚至不是夜未央,准确讲,应该是比邻夜未央却身处内城的一片庄园。 所谓一片庄园,自然不是只有一个,事实上它是由多达十几处庄园连接而成,每一个都有不同的风景、特色,只是远远望上一眼,便让人流连忘返。 就在其中,有一庄园显得颇为醒目,之所以如此,皆因为其上耸立着一座十余丈高、翠色宜人的人工假山。 是的,你没有看错,这是一座有着明显人工痕迹的假山,却足足有十余丈高,堪比六七层的高楼。 只此一点,就不得不让人惊叹其鬼斧神工之妙,更惊异的是这假山的布局,不仅植有松翠竹青,更是点缀了数条银带般的细流,最终汇集一处,凭借地势,扑打青石,形成瀑布,飞流而下。 这座庄园便是围山而建,向外辐射大约四十余丈,面积之大,堪称惊人。 凭高而望,不难发现,整个庄园由外及内,可分四层。最外层植有松柏,郁郁葱葱,以作屏障。第二层由一人高的茶树组成偌大的圆环,内外径相差了二十余丈,内含路径,却是布置成了迷宫,可以想象,若是置身其中而又不得法门,怕是几天几夜也未必能够走出来。迷宫的内部为第三层,五颜六色、芬芳扑鼻,赫然是大片的花圃,很是赏心悦目。越过花圃便到了庄园的最内层,依山而建,面积虽不大,却是更为雅致。 瀑布下,凉亭素雅,清溪旁,茅屋数间。青草铺地,古松纳凉,鸟语花香,意境幽远,好一个人间仙境可以比拟。 一路之上,好在有乘雪引路,薛衣侯叹为观止中有惊无险的抵达了瀑布下。 此时的薛衣侯,早已面目全非。 在人~皮面具的遮掩下,此时的他俨然是个儒雅的中年汉子,脸色白皙、眸子深邃,唇上两撇眉毛样的胡须,画龙点睛般的点缀出精明的气质,朴素干净的素色葛袍因为过分宽松而隐去了他的体型特征。 自然,这些都是乘雪的要求。薛衣侯对此也无可厚非,毕竟真正算起来,他现在已经算是孤身犯险了,只因为这座取名为“遮颜居”的庄园乃是医家的产业。 因为“无色无相”资质的曝光,医家可谓是悔不当初,不仅对内进行了动作颇大的肃反,对外,更是严查薛衣侯的下落,甚至秉着阴暗的心思,即便自己无法得到,也一定予以毁去,以免落入他人之手。 正是在如此形势下,医家如何能够想到,就在此刻,他们的“通缉要犯”竟然会堂而皇之的走进了自己的产业庄园,更不会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赫然是令他们无比痛恨的家贼。 这还真是讽刺啊。 乘雪之所以会带薛衣侯来这里,原因也非常简单。 医家在广陵城最重要的据点,便是停泊在夜未央上的画舫——闲庭小筑,而眼前这座庄园又是闲庭小筑在陆地上的秘密据点,其作用若是在平时或许可有可无,但在当下的特殊时期,却是无比的重要。 瀑布下,溪流旁,草坪上,凉亭内。 薛衣侯惬意的坐在一张鹅绒编制的毯子上,不时的伸手捻起身前果盘上的葡萄送进嘴中。 咔嚓一声,汁水四溢,香甜可口,让人不能自持。 斜目而视,凉亭外的草坪上,舞者翩然,乐者拨弦,前者养目,后者润耳,再配以清溪飞瀑,如此享受,便是给个神仙也不换啊。 “如何?”耳畔聒噪之声再起。 同样的话语,在过去不到半个时辰里,已经反复的响起了数次,起先还带着期许,可到了后来,明显已经变得不耐烦了。 “甚好。”薛衣侯总算回应,却很是敷衍。 乘雪皱眉,拢于袖袍中的拳头紧握,发出吱吱声响。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满,薛衣侯心头微凛,知道再糊弄下去,怕是后果堪忧,这才稍微正了正颜色,将游曳不定的目光定格在最中央的舞者身上。 草坪上,舞者共有九人,长袖轻舞,腰肢腾挪带动着修长的双腿缓慢的旋转,而在这些舞者中,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位居中央身姿最是婀娜的女子技艺最佳。 当然,除了舞技,这个女人还有另外一个不同之处——她是唯一一个以白纱遮面的乐女。 “咳、咳……”薛衣侯清了清嗓子,在成功的吸引了乘雪的目光后,才侃侃开口,“山色为幕,花海为色,点缀飞瀑、清溪,甚好。” “只是这样?”乘雪对这个答案显然不满。 “琴瑟相间、丝竹和鸣,甚好。”薛衣侯忙不迭的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呢?”乘雪依旧不满。 “嗯……这舞也不错。”薛衣侯明显有些口不对心。 “甚好便是好,不错就是不好了。”乘雪皱眉,死死的盯着薛衣侯。 “咳咳,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薛衣侯模棱两可道。 “哼,我叫你来,可不只是品头论足的。”乘雪努力克制着怒火,心里恨不得将身旁这纨绔子揍成猪头。 “了然,了然。”薛衣侯没好气的横了乘雪一眼,随即便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眼前的这九名舞者技艺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比薛山县迎春阁的那帮娘们强得多。尤其是遮面的女子,身段窈窕柔美,举手投足间很是潇洒自如,让人看的心旷神怡,更难能可贵的是很富有感染力,完美的配合了丝竹节拍,并融入山水景色之中,便是薛衣侯也难以找出明显的瑕疵。 只可惜,乘雪想要的结果,显然并不仅仅是完美,而是……惊艳。 “哎,穗儿原本并非是此次参与花魁大比的人选。只是出于某种目的,医家竟然临阵换帅,可谓犯了大忌。 医家或许并不会在意,或者说穗儿能取得现在的成绩,进入最终的决赛,已经让他们满意了,可同样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并不甘心。” 身旁,乘雪以传音入密之法,对薛衣侯说道。 “穗儿?便是遮面女子?”薛衣侯小声问道。 乘雪点头,眼神中闪过一瞬的怜惜。 “花魁大比进行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轮,考验之苛刻,让不少知名的乐女折腰,十不存一,真正进入到明日决赛的只剩下了寥寥五人。 这五人中,无一不是色艺俱佳的绝世美人,彼此间的差距并不大。如此,想要脱颖而出最终问鼎,其难度可想而知。 比起容颜、身姿还有才艺,穗儿都不差,唯一的弱点便在于名声。相比于其他四人,穗儿还只是籍籍无名的新人,在最后的评判中是非常吃亏的。若是才艺上不足以惊艳,根本没有问鼎的可能。”乘雪忧虑道。 “此舞可有名目?”薛衣侯仿佛没有听到乘雪的话,开口问道。 “摘自大周雅乐《六代舞》,又请大家改编而成。” “此曲呢?”薛衣侯又指旁边的奏乐。 “《九歌》之《湘君》篇。” “嗯,倒也应景。”薛衣侯点头,再次陷入了沉思。 因为两世为人的缘故,薛衣侯于歌舞一道的品味跟时下是有着极大不同的。 时下的歌舞,虽别有一番风味,但于他而言,节奏未免太过舒缓了,动作也偏于肃穆。 当然,这也无可厚非。 要知道,便是在大周建国,所谓的歌舞还只是向神明祈祷的庄严仪式,直到春秋才渐渐的剥离了政治色彩,渐渐的走入民间并得以兴盛。 眼前这改编的《六代舞》虽难以让薛衣侯满意,但他并无意更改,原因很简单,一来,他并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其次时间太仓促,若是推倒重来,根本不可能赶上明日的大比。 既然不能更改舞、曲,就只能剑走偏锋了。 “你可曾听说过掌上舞?”良久之后,薛衣侯突然开口。 “掌上舞?”乘雪一愣,满眼的疑惑。 这世上有这种舞么?为何自己从未听过? “掌上舞并非名目,而是一种形式。”眼见乘雪的表现,薛衣侯心中大定,当即笑了起来,“所谓掌上舞,顾名思义,便是在手掌之上跳舞。” “啊?!”乘雪现出惊悚之状。 在手掌上跳舞?这怎么可能? “呵呵,没什么不可能,只能说……愚蠢限制了你们的想象力,哈哈!” 第151章 鲁班书 薛衣侯一向以为自己是个乐观向上的人,当初,薛家那般惨烈的变故,也只是让他沉寂了一两个月,很快就走出了阴霾。这一次依然如此,越云喜的突然出走固然在他心底又添上了一成沉重,但走了遮颜居一遭,倒也给了他很好的疏解。 因为时间紧迫,薛衣侯并没有返回万紫轩,而是留了下来,对即将参加花魁大比决赛的穗儿进行调教。 所谓的掌上舞,无疑是薛衣侯前世的舶来品。 在薛衣侯前世的历史中,曾有记载,汉成帝皇后赵飞燕面目较好,体态轻盈,可站在手掌之上,在极小的面积上扬袖飘舞,宛若飞燕,流传千古。 对于那名叫穗儿的女子,薛衣侯今日才得见,甚至因为遮面的缘故,连相貌都不知,自然谈不上了解,可只是从她之前曼妙的舞姿以及脚步腾挪间的法度,便不难看出其并非是凡俗之人,而是身怀了武经的。 想那赵飞燕身份再如何的尊贵,舞技再如何了得,也不过是一介凡俗,既然她都可以,没可能别人便不行,更何况是一个有着玄修根底的人。 所以,所谓的掌上舞对穗儿而言,并不存在难以逾越的难度,甚至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其珍贵处只在于创意罢了。 当然,难度虽然不大,但编排上还是要进行不小的调整,这也是薛衣侯留下来的主要原因。 “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这里,怕是逃不过医家的耳目,到时候,你该作何解释?”薛衣侯斜倚凉亭,昂首望月,对身侧的乘雪幽幽道。 掌上舞的编排一直演练到三更时分才结束,此时,独留下两人还立于原地。 乘雪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头促狭的望着薛衣侯,良久,才开口道,“你一直都这般多疑谨慎么?” “嗯?”薛衣侯不解。 “你可知医家有多大么?”乘雪轻轻一笑。 薛衣侯不答,只是做侧耳倾听状。 “医家之大,远超你想象,便是我,也不敢说能得看七八。如此大的基业,若是什么事都锱铢必较,怕是神仙,也要活活累死了。更何况,如此小家子气,何谈伟业。”乘雪神色一正,“知人善用,用而不疑,方为大善也。” “好吧,屁股决定脑袋,我承认小气了。”薛衣侯无言以对的同时也陷入了沉思。 看来,现在的自己所差的不仅仅是修为啊。 好在,自己还年轻,只要认清了道路,随着时间的沉淀,总能一步步的赶上。 “那个穗儿……”转念间,薛衣侯短管闲事的老毛病又犯了,不过,还没等发问,就被乘雪凛然的眼神制止了。 罢了,管那穗儿是什么身份,医家之人也好,还是同乘雪一样是埋在医家的暗桩也罢,又关自己什么事,至少现在的自己,还远不到得知辛秘的高度。 “关于聂政的事情,很抱歉,我也是刚刚才得知。”乘雪突然开口。 “哦,是么,那是不是可以说,你们医家都是群废物。”说到此事,薛衣侯的声音不由冷了下来。 聂政虽从未对薛衣侯说过,但联系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其跟医家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以聂政特殊的身份,按理,医家如何重视都不为过。 可就是如此,聂政却无故遇难,下落不明,这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而现在乘雪竟然说自己才刚刚得知,让薛衣侯如何不怒。 “最近医家出了些事情,人员调动频繁,才发生了这种疏忽。”乘雪解释道。 “因为我?”薛衣侯额头微皱。 “是,但不全是。”乘雪点到即止,并没有详述的意思。 “罢了,此事我原本就没想过要借助医家。”薛衣侯摇了摇头,算是终止了这个话题。 “但发生这种事,医家却不会就此罢休,总归要找到那幕后黑手。”乘雪摇了摇头,再不多言。 …… 夜更深了,也更浅了,当最黑暗来临时,也意味着黎明的到来。 广陵外城,一处不起眼的民居内。 谁能够想到,就是这处不起眼的民居内,却是别有乾坤,炉灶之下,暗通曲幽,尽头处赫然是个不小的地下室。 数十颗镶嵌于墙壁的夜明珠,将地下室照的如同白昼。 “墨白,时辰到了。”一红裙女子悄悄的走进,开口问道。 “嗯。”身前,坐于轮椅上的男子点了点头。 若是薛衣侯在此的话,不难认出,这轮椅上的男子赫然便是嵇墨白,只不过,此时的嵇墨白远没有平日的潇洒俊逸,甚至有些邋遢,浅色的深衣上沾满了污渍、木屑,脸色苍白,眸子里更是布满了血丝,显得极为疲倦。 偌大的房间内,除了一男一女,大多为杂物所占据,有木料、铁石粗胎,斧、锯、刨、凿、尺、规、墨斗等工具更是随处可见。而其中最为醒目的却是置于嵇墨白身前的一具铜棺。 而此时,嵇墨白跟红衣女子的目光无不聚焦在铜棺之上。 只见这铜棺,长及一丈,高近三尺,全身皆由厚重的青铜铸造,其上更是遍布着各种玄之又玄的铭文,令人看了,会不由自主的心生彻骨的寒意。 “东西都准备好了么?”嵇墨白瞥了眼角落的的沙漏,突然开口。 身后红衣女子点头,缓缓的解下了腰间的葫芦,递给了嵇墨白,“全然按照你的要求,九九八十一名少女心血皆在于此。” “那些女子呢?”嵇墨白接过葫芦,神色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 “处理掉了,没留下痕迹。”红衣女子语气淡然。 虽早已知道了答案,但嵇墨白身躯还是晃了晃,差点没从轮椅上摔落。 即便他再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那总归是八十一条人命,而且还是情窦初开拥有着无限美好的少女。 “鲁班书……缺一门,咯咯,哈哈。”状若癫狂,嵇墨白仰天大笑。 世人皆知他天生残疾,可事实真是如此么? 鳏、寡、孤、独、残,缺一可习鲁班书,故名缺一门。 身后,红衣女子面露不忍之色,双手不由的攀上了嵇墨白的双肩。 “呵,让你见笑了。”下一刻,嵇墨白就回归平静,判若两人处,让人不得不佩服其心智之坚,“时辰已到,我该开始了。” “我去外面守着。”红衣女子有些失望,但还是转身走出了房间,守在门外。 一时间,满室皆静。 嵇墨白先是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拔掉了葫芦口塞,很是谨慎的从里面倒出红色血液,涂在右手食指,然后按在铜棺之上,描绘上面的铭文。 这无疑是个大工程,铜棺本就不小,上面更是密密麻麻刻满了繁复的铭文,而且这满满的铭文可不是毫无规律,而是有着先后顺序的,以血描绘不能出现丝毫的差错,否则便前功尽弃。只是这些就已经很困难了,更甚者,必须在第一缕朝霞自东方吐露之前完成,如此算来,不过仅仅一刻的时间。 “鲁班书,中卷第一法,木偶人镇术,凝!”静下心来的嵇墨白立时就进入了忘我的状态,口中厉喝,沾满鲜血的右手食指精准的落在棺盖右侧脸盘大小的一方铭文上,龙飞凤舞间一气呵成。 嗡! 鲜血一经浸入铭文,立时被某种力量吸纳,最后只留下浅薄的渍迹,与此同时,整个铜棺竟然颤动了起来。 “鲁班书,下卷第二法,定根法,凝!” 随着第一法最后一笔落下,嵇墨白不敢有一丝停滞,重新沾染了少女心血后,便俯身将手指按在了铜棺侧身的一处铭文。 “鲁班书,上卷第三法,起水安胎一宗,凝!” …… “鲁班书,中卷,第四法,开光点象,凝!” …… “鲁班书,中卷,第十六法,开天一咒符,凝!” …… “鲁班书,下卷,第三十五法,铜楠杆铁楠杆法,凝!” 角落里,沙漏只剩最后一粒沙子,而此时嵇墨白更是到了强弩之末。 描绘铭文的过程,更是施法的过程,如此高强度之下,若不是靠着非人的意志,嵇墨白怕是早已崩溃,可即便如此,心力、精力的枯竭,也让他连手指都难以举起。 “滴!”葫芦内,最后一滴鲜血落入掌心之上。 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的嵇墨白无力的垂下脑袋,气喘咻咻。 “还差最后一步,最后一法!”低声呢喃中,嵇墨白张口咬上了垂落于膝盖上的右手。 嘎吱! 这一口是那般的凶狠,仿佛是面对生死大敌。 沾染了最后一滴少女心血的掌心直接被嵇墨白咬下了一块肉,立时间,鲜血汩汩。 剧痛的刺激,鲜血的流逝,终于给嵇墨白带来了短暂的清明,这一刻,仿佛之前流逝掉的力气全部回归。 “鲁班书,上卷,第三十六法,安位藏身,给我凝,啊!!!” 愤怒、不甘以及浓郁到化不开的执念,随着这一声怒吼,尽皆发泄,布满了鲜血的手掌以雷霆之势,自上而下,重重的拍在棺盖中央唯一没有被少女血浸染的铭文处。 轰! 滴! 巨响声中,沙漏里最后一粒细沙落下。 同一时间,守在门外的红衣女子踹门闯入。 红衣女子入目中,铜棺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血雾,吞吐间仿若有了生命一般,良久才归于平静,另一边,嵇墨白无力的从棺盖上滑下,摔落在地,气若游丝。 “墨白!”红衣女子根本就不在乎铜棺的异样,尖叫一声,冲到了嵇墨白的身旁,惶恐而又小心的将其抱回轮椅上。 “咯咯,幸不辱命,咯咯……鲁班书,真谛终于……再现,哈哈!” 大笑声中,嵇墨白脑袋一歪,昏死在了红衣女子的怀中。 大地之上,红彤彤的朝霞最终驱散了夜幕,新的一天,姗姗来迟。 第152章 花魁水深 这本是普通的一天,同时也是特殊的一天,至少对于广陵郡而言,极具意义。 两年一度的花魁大比,在经过堪比惨烈的角逐后,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厮杀。 闲庭小筑、迎春阁、广陵苑、仙音楼台、凤栖金屋,这是夜未央上五家青楼画舫的名字,也是进入此次花魁大比决赛的名单。 五家青楼画舫中,闲庭小筑、迎春阁以及广陵苑早已名声在外,历年来,在《攒花集》上都是名列三甲,可谓底蕴深厚,能够进入到最终的决赛,倒也并不意外。 至于后两者,仙音楼台建于五年前,算是夜未央上的新贵。不过,虽然是创立不久,但势头却是极强劲,在过去五年的两次花魁大比中,进步神速,尤其是上一次,更是以黑马之姿杀入五强决赛,风头一时无两。 与仙音楼台相比的,凤栖金屋无疑就是个反面教材了。放在四年前,凤栖金屋的地位甚至不差闲庭小筑、迎春阁以及广陵苑三家,历次花魁大比,也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甚至有过夺魁的经历。 可就是这样的“豪门”,最终没能长盛不衰,因不为外人所知的缘故,走向了败落。前两次的花魁大比,成绩一次差过一次,到了如今,不仅不被外人看好,甚至在《攒花集》上的排名,都已经落到了二十名开外。 至于此次能意外的重新杀入五强决赛,外界也是争论不已。有人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凤栖金屋在沦落了数年后,开始触底反弹了。也有人说是回光返照,并预言此次花魁大比将是它最后的荣耀,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外人只知表面,但作为行内之人,却不能不知其所以然。” 遮颜居凉亭内,乘雪招待刚刚起床的薛衣侯午宴,而作陪的赫然是那叫穗儿的女子。 只可惜,穗儿依然面遮白纱,只是跪坐于侧,为薛衣侯斟酒奉茶罢了。 “闲庭小筑的后台是医家,你是知道的。而那迎春阁,乃是阴阳家的产业。”乘雪说到这,故意深深看了薛衣侯一眼。 对迎春阁,薛衣侯显然并不陌生。 要知道,在他的家乡薛山县,便有迎春阁的分店,也是他过去经常流连光顾之处。 不仅如此,薛衣侯不会忘记,在薛家出事那天晚上,那个自称迎春阁乐女的神秘女子。 若是那女子答应庇护薛家,薛衣侯绝不会行使那以卵击石的突围之策,也就不会有那般惨重的损失。 一夜间,薛家武士全军覆没,便是最精锐的缇骑司,在逃命途中,也是一一陨落…… 不过,薛衣侯并不会因此就怨恨对方,毕竟这本就不是对方份内的责任,更何况…… 一张姣好的面容,不由的浮现于薛衣侯的脑海。 “不知,衣娘过的还好么?” “至于那广陵苑,只是从名字上,想来也就不难猜测其来历吧?”良久之后,乘雪再次开口。 “广陵苑?以广陵为名,如此大的口气,怕是只有这广陵郡郡府敢吧。”薛衣侯颔首。 “不错,广陵苑的后台便是广陵郡府。”乘雪满意的笑了笑,“不过,此次大比,我们关注的并非是它们,反而是另外两家。” “仙音楼台跟凤栖金屋?”薛衣侯皱眉。 “夜未央上共有画舫一百零八,毫不客气的说,随便拿出一家,其背后都有着不容小觑的后台势力,区别只在强弱罢了,若是毫无根底,别说无法立足于夜未央,便是强行开设,也不过是给湖底增添几副枯骨罢了。”乘雪说的平静,但听在薛衣侯的心中,却是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夜未央的利益极大,这是毋庸置疑的,正因为如此,竞争也必然惨烈,只是现在看来,表面的竞争根本无足轻重,在暗地里,根本就是一片腥风血雨啊。 “那仙音楼台不过是刚刚创建,区区五年的时间,竟成长到了如今地步,而其后台据查,不过是一些外地的普通贵族,你不觉得奇怪么?”乘雪问向薛衣侯。 “是奇怪。”薛衣侯点头,“不过我相信,这五年里,你们也不会放任它如此成长,其间必定有过试探甚至阻挠吧?” “不错。五年的时间里,仙音楼台共遭遇了四十三拨刺客,更有百名卧底潜入,可最终的结果是……这些人全部沉了湖底。”乘雪饶有兴致的望着薛衣侯。 嘶! 薛衣侯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实在难以想象,不过一家青楼画舫而已,竟然承受了这种程度的阻挠,更不敢相信,结果竟然还挺住了,不仅挺住了,甚至没有迟缓成长的速度。 由此不难推测,其后台是何等的强大,绝非几个普通的贵族。 “以你们的情报,也没有探明其后台的真实身份么?”薛衣侯反问。 乘雪摇头,“所以才将它标入危险之列。” “那凤栖金屋呢?难道也跟仙音楼台一样?” “不,相比之下,它更加的复杂。”乘雪神色凝重了起来,“不同于仙音楼台,凤栖金屋乃是老字号,其创建的时间甚至还在闲庭小筑之前,其后台也是不俗,乃是北阴郡郡府。” “北阴郡府?!”这四个字几乎是从薛衣侯紧咬的牙关内嚼碎了挤出来的。 “呵呵,就知道你会如此。”乘雪促狭一笑。 “继续说。”薛衣侯冷着脸瞪了对方一眼。 “北阴、广陵两郡本就比邻,彼此间有所往来也就不足为奇了。而这凤栖金屋便是北阴郡府在广陵城内的重要生意之一,为其赚取钱财并收集情报。有北阴郡府支撑,其风头也就不难预见了,其巅峰时,毫不逊色闲庭小筑三家。” “只可惜,就在四年前那次花魁大比前夕,却出现了变故。凤栖金屋物色的花魁人选以及当时的掌柜,竟然私奔潜逃了,不仅误了大比,更是卷走了巨额的财货。” “这……竟然还有这等事?”薛衣侯一时间瞠目结舌,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不说这里面另有隐情,只说凤栖金屋出了这种变故,其他画舫又如何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碍于北阴郡府的颜面,虽不至于用些下三烂的手段,可只凭正当的竞争手段,也足以令其左支右绌、一蹶不振了。而且以这种方式,便是那北阴郡主,也只能吃了哑巴亏,发作不得。” “在接连的打压下,凤栖金屋也确实沦落了下去,直至一月之前,也不见丝毫起色。可奇怪就奇怪在这,那凤栖金屋不知从哪里寻了个绝世美人,更是倾尽全力的大力宣传,使其轻易间便过五关斩了六将,杀进了决赛。” “这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吧,毕竟,所谓的花魁大比,归根究底还是在一个美色之上,那凤栖金屋或许就是走了狗屎运,突然间寻了个绝世美人,才有了今日这般局面。”薛衣侯虽是如此说,但心里却不以为然,若是真这般简单,那夜未央上过百画舫岂不是各个都有夺魁的机会了。 可翻看过去历届花魁大比的结果,真正能够夺魁的画舫,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换言之,那魁首的宝座根本就是被那几家给垄断了。 “你以为花魁大比真就那般容易么?其他且不说,你可知道,就为了它,各家画舫倾注了多少力量,暗地里有死了多少人么?”果不其然,乘雪的这番话,再明显不过的说明了其中的繁复之处。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若是能提前知道对方参与大比的乐女身份甚至是所选的曲目,但凡有些底蕴的,都能想出应对甚至是克制之策。只这一条,以现在凤栖金屋的境况,根本不足以应对外人的渗透。更何况还要为自家乐女造势并应对外界的污蔑了,这些可都是需要耗费巨资的。而北阴郡比之广陵郡,本就贫瘠的多,而北阴郡府更是一向将凤栖金屋单纯的当做揽财的工具,在不知结果的情况下,如何肯背着如此大的风险,下如此大的本钱呢。”乘雪面色凝重道。 显然,这才是她想不通之处。 对此,薛衣侯心中却隐约有了答案。 “北阴郡贫瘠,这确实不错。如你所说,北阴郡府对凤栖金屋一向只进不出,或许也不假。可若是……若是他此次投入的巨资,都是不义之财呢?”说话中,薛衣侯的声音越发的冷了。 “哼?!”乘雪一愣,待看清薛衣侯的神色后,显然也想到了什么,“你莫不是说……取自薛家?” “嘿嘿。”薛衣侯阴森一笑。 “这确实能解释的过去,但还有些不通。即便那巨资是取自你家,北阴郡大可占为己有,不比投进花魁大比这无底洞里来的更实惠么?”很快,乘雪又是摇头。 “哼,到了现在,你又何必还藏着掖着呢。我就不信,事情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以医家甚至是白玉京的能力,查不出什么东西来?”薛衣侯冷冷的看着乘雪。 果然,原本还愁眉不展的乘雪,此时已挂上了淡淡的微笑。 “呵呵,就知道瞒不过你。这些时日来,不只是我们,其他有底蕴的画舫也都在探查,只可惜真正有所收获的并不多,反而是损兵折将……” “废话就别说了,直接告诉我,你们的答案。”薛衣侯不耐的打断道。 “此次凤栖金屋抬举的乐女,名叫公寻巧,据说……她好像并非出生中原大周。”乘雪微微一笑。 “修行圣地?!” 第153章 填坑章 《攒花集》,是一份流行于广陵城的画册书刊,其发行时日不定,有时,月余便能发行两份,有时,便是半年之久,市面上也难见踪迹。除此之外,它还代表着权威,以全面跟精准着称,而其上的内容,只是从它的名字,便不难猜测,所述之人或事,无不围绕夜未央。 “夜未央上舟,一百零八舫,烟笼寒,隔江唱,千金散,百花艳。一曲广陵壮志筹,愁绪何解忧。” 每出一册最新的攒花集,其开篇总会有这么一句非词非曲之言,引人遐思,又带着莫名惆怅。 有人传言,这《攒花集》极有可能出自神秘的小说家之手,仔细想来,倒也合乎情理,否则,实在难以解释它出处之神秘,以及其中辞藻之惊艳。 就在此次花魁大比开始的前夕,《攒花集》有新版流出,不负众望,其上的内容可谓精彩。不仅排出了夜未央一百零八舫的最新排名,更是大胆的为此次花魁大比的结果进行了预测。 此时,薛衣侯手中便拿着那份《攒花集》。 不同于时下最普遍的竹简记事,它用的赫然是雪白的上等纸张,大小有十六开,装订成册足有五十多页。 摩挲着纸张的质地,薛衣侯敢肯定,这纸必定出自薛家之手,当然,那都是以前。至于现在,其出处怕是已经变成了北阴郡府了。 没有过多纠结于纸质,薛衣侯的目光很快便被里面的内容所吸引。 五十多页的攒花集,其中所载,很大部分是夜未央的最新排名。其中排入首位的赫然是迎春阁,除此之外,还给出了一句评语:酒穿肠,心含笑。枯木逢春,锁烟桥。 对于青楼画舫而言,一句枯木逢春,可谓算得上是最高的评价了。 紧随其后的则是闲庭小筑,其后的评语则选取了另类的角度。 “绕梁不绝琴仙子,曼妙不过梦楚楼,若问孰高又孰低,却问文殊浅慕玉。” 不难看出,仅仅四句,却涵盖了三个人,分别为琴仙子、梦楚楼以及浅幕玉。 换言之,闲庭小筑最为人称道的便是这三位乐女大家了。 乘雪又称瑶琴乘雪,显然便是那琴仙子了。 薛衣侯偷偷的瞄了眼身旁的乘雪,此时的她依然化作普通妇人的模样,若不是知道其擅长易容之术,怕是打死也难以将她跟仙子联系到一起。 只是另外两位? “瑶琴乘雪、舞姬楚楼、文倌慕玉是闲庭小筑的三位大家,更是名义上的东主,只不过此三者不仅仅是人,更是一种称号。我现在的身份是乘雪,可待我容颜老去或者其他原因难以胜任,自会有新人顶替,成为下一个乘雪。至于你所担心之事……楚楼跟慕玉并不在广陵城,只是偶有闲暇来此小住罢了。”乘雪仿佛看透了薛衣侯的心思,不等发问便主动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薛衣侯释然,便继续埋首于攒花集中。 第三名也没出意外,赫然是广陵轩。 夜未央上青楼画舫足有一百零百,薛衣侯自然不会一一记下,没必要也没意义。 除了迎春阁跟闲庭小筑外,他唯一关心的就只剩下凤栖金屋了。 好一番寻找后,薛衣侯在才在第六页看到,其排名赫然已经沦落到了三十开外。 凤栖金屋:沧海桑田,世事无常,金屋尚在,何时栖凤凰? 与其说是评价,不若说成是惋惜,由此也不难看出,此册攒花集发行之时,也没有预料到凤栖金屋会如此快便有东山再起之势。 “不继续看下去了?”看出薛衣侯的兴趣缺缺,乘雪淡淡的问道。 “没必要了。”薛衣侯合上书册,抬头看了看日头。 一轮红日已然挂上了西天。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薛衣侯问道。 “还有一个时辰,足够咱们回到闲庭小筑了。”乘雪一点也不着急道。 “我有些不明白,明明有闲庭小筑,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停滞于此地?”薛衣侯好奇道。 这遮颜居的景色固然宜人,可若仅仅如此,就多费周折,解释起来未免有些牵强。 还真是个好奇宝宝呢。 乘雪戏谑的瞥了薛衣侯一眼,略显不耐道,“放在平时,这庄园都是空着的,只有花魁大比时才会启用,至于原因……广陵城虽有法度,但同样的也是鱼龙混杂,暗地里的杀头买卖可从未断过。当然,作为这里的统治者,广陵郡府还是有底线的,那便是内城。内城绝对不容出现一丝的混乱,否则,不论是何背景,都将遭受广陵郡府的绝命追杀,至少在整个广陵郡,都将再无立足之地。” 乘雪说到这便没有继续下去,浅尝辄止,但她相信,以薛衣侯的智慧,定然能够想通。 确实,有了这条线索,薛衣侯联系到之前乘雪谈过夜未央上各画舫间明里暗里的血腥竞争,顿时恍然大悟。 这所谓的内城便是真正的安全区了,为了杜绝危险,将穗儿安排于此,不仅是为了提供一个安静的排练场所,更重要的为了保障她的自身安危啊。 想来,不仅仅是闲庭小筑,其余画舫在内城之中也都有类似的别苑吧。 “最后一个问题。”良久之后,薛衣侯再次开口,仿佛不将心中所有的疑惑解决誓不罢休似的。 “烮晟……如何了?” 薛衣侯一直都没有忘记,那个跟自己互相看不过眼,却又惺惺相惜,同时并肩作战的家伙。 薛衣侯既然确认乘雪便是当时的易老,想来她也必定知晓其下落了。 “放心好了,他的伤势虽不轻,但有医家照料,自然不会有意外。不仅如此,过些时日,还会有好事临近。”乘雪笑眯眯道。 “好事?不见得吧。”薛衣侯却是不以为然。 当初,嵇墨白为了安抚自己被无故绑架的怨气,可是透露了不少的辛秘,其中就包括那次医家猎头仪式背后的阴谋。 说白了,那所谓的猎头仪式,表面上是医家择才为用,实际里,却是一场交易,甚至在这场交易中,还有不可告人的辛秘。 那场交易中,除了医家,另外一方则是出自修行圣地,一个名为千墟阁的宗门。 但凡通过那次猎头仪式考核的医家子弟,最终都将送入千墟阁,改庭换面。这般说起来,医家似乎成了那千墟阁的后勤基地,专门物色优秀弟子,可事实上,医家在这场交易中不仅能够获得不菲的利益,便是送出的那些弟子,也被暗地里给予了特别的任务——潜伏。 潜伏于修行圣地,一方面借宗门之力提升自己,同时也能够不间断的为医家提供相应的情报甚至是盗取传承。 既然是潜伏用间,其中的凶险自然不言自明,毕竟千墟阁也不是傻子,一旦身份暴露,其后果就不用多说了。 这也是当初嵇墨白话中“不得不以非常手段,以救薛兄于水火”的原因。 当然,这解释只是表面的借口,真正的用意,不过是看重了薛衣侯的资质,对此,双方都是心中了然,并不会说出口罢了。 能将烮晟以暗探的身份加入千墟阁说成是好事,如此颠倒黑白,可见厚颜无耻之尤。 面对薛衣侯的指责,乘雪却并未动怒,或许在她看来,烮晟不过是个不足轻重的小角色吧。既然是小角色,自然不用在意,也就懒得解释。 “还有其他疑问么?”乘雪话题一转。 眼见乘雪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薛衣侯不禁有些黯然,但也仅仅如此了。现在的他,本就诸事缠身,未来何去何从还不知,哪里有余力去管他人。 薛衣侯摇头。 “既然没有,时间也不早了,回去收拾一下,过会,咱们就该出发了。”留下一句话,乘雪起身,款款的向着不远处的一栋茅屋走去。 …… 踏着黄昏的最后一丝余晖,三辆马车排列整齐的驻足于庄园之外。 这头一辆马车最大,但也最为简陋,其内足足挤进去了十余人,大多是普通的舞姬乐女,负责为穗儿伴舞奏乐。其后的第二辆个头不大,但装点的却极为精致,不用说,它自然是即将成为主角的穗儿的座驾。 薛衣侯跟乘雪共同坐进了最后一辆马车。 除了三辆马车外,其前后左右还簇拥着不下于三十名精悍护卫。 内城虽安,可一旦踏入夜未央的周边,就未必了。 在过去,并非没有发生过袭击事件,最终导致一家画舫抬举的魁首横死当场。 有前车为鉴,后来者,自然不会允许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夜幕渐渐落下,乘雪轻轻的掀开马车的布帘,却并没有望向身后的庄园,而是仰头望天,好似自语的呢喃了一声,“月朗星稀夜,乌云罩……血光,呵呵。” “你说什么?”身旁的薛衣侯并没有听清。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晚上肯定会非常的有趣。”乘雪转头,对薛衣侯微微一笑。 “真的么?”薛衣侯一脸的狐疑,不知为何,就在他刚刚踏上马车的时候,心头不知为何突然升起一抹未知的不安来。 “哦,对了,你可知为何花魁大比,会选择两年一次,而且每次都定在这一日么?”乘雪转移话题道。 “我怎么会知道。”薛衣侯撇了撇嘴。 若不是到了广陵城,他都不知道还有花魁大比这一说呢。 “因为今日……夜未央将变得不一样,呵呵。” 第154章 万人空巷 夜未央,本意长夜漫漫无穷尽。 以它为湖命名,看似并不合适,但对于广陵城内的这一城中之湖而言,却是最好的注解了。毕竟,整个广陵城,都是因乐女闻名,也就不在乎一湖一泊了。 众所周知,夜未央常年为水雾笼罩,便是烈日高照,也难以化解分毫,更奇特的是,这水雾,不仅能够遮蔽凡俗之人的视野,便是数倍提升了六感的玄修,进入到里面,也没有丝毫的差别,故此,被引为奇观。 不过,夜未央并非都是如此。 但凡长久生活在广陵城的人都知道,每两年之期都会有固定的一天,浓雾会诡异的散去,现出夜未央的真实面目。 而今天,便是那两年一次的特殊日子,这也是花魁大比每两年举行,并安排在这一天的原因。 夜幕虽已降临,但广陵城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平息嘈杂,反而举城喧闹,处处张灯结彩,数不尽的人流涌动,奔走欢呼。 凭高而望,就会看到一幕奇景。 几乎整个广陵城的人口,都如同蚂蚁一般向着一个地方涌动,而那里便是夜未央。 内外城的城墙因夜未央而出现了断裂。 城外人头攒动,人山人海,各显神通的在湖边选择一绝佳之地,只待浓雾散去,便能一览无余的将夜未央的美景尽收眼底。 城内,因为非富即贵,虽没有城外喧闹,却也一反往日的安宁,宽阔的道路上停满了马车,各处临湖富丽堂皇的酒肆客栈更是早早的就被预订了下来,透过窗棂可清晰的看到一张张或雍容或富态或青春或无邪的面容,大多都是各贵族府邸平日里难得出门的千金少爷,眼神中满是好奇跟期待。 咚、咚!!!! 随着几声浑厚幽远的钟声飘扬,人眼可见中,那弥漫了夜未央长达两年的浓雾仿佛受到了吸引一般,飞速的融入清澈湖面,照这种速度,怕是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还一个清明透亮。 一路行来,因为道路的拥挤,其中艰辛自不用多言,坐于马车上的薛衣侯也算是第一见识到这个异世的堵车盛况了。 走走停停,马车旁的护卫早就分出一半,在前清道。 若是放在其他地方,这些精悍的护卫哪里会讲什么道理,说是神挡杀神佛挡弑佛也不为过,可在这内城,却只能老老实实甚至是恭恭维维的与人协商,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艰难的清理出仅容马车通过的路径,然后便不敢有丝毫耽搁的驱车通过。 并不长的一段路,却足足用去了近半个时辰,当薛衣侯一行人终于登上闲庭小筑派来的小舟时,夜未央上的浓雾已经完全散去。 放眼望去,湖面之上停滞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画舫小舟,这里面除了有青楼所属外,更多的则是酒肆所属的观光船只。 此时,所有的船只都是张灯结彩,几乎将夜未央的黑夜完全驱散。 不过,薛衣侯还是看到了怪异的地方,整个夜未央几乎都挤满了船舶,可唯独中央地带,空出了一块足有前世田径体育馆大小的湖面。 只可惜,乘雪并不在身边。 “你们大家呢?”只是一晃眼的工夫,就失去了乘雪的身影,薛衣侯立时问向同船的护卫。 “大家已经换到另外一舟,先一步离开了。”护卫不冷不热道。 “这是为何?”薛衣侯不解。 “哼,花魁大比眼看着就要开始了,大家要为穗儿姑娘梳妆打扮,莫非你一个男人也要跟上去看么?”护卫很不耐烦道。 若不是看到薛衣侯跟乘雪熟稔的模样,此刻,护卫怕是早就撵人了。 眼见如此,薛衣侯也不再多言,只能耐下心来,乘着小舟步履艰辛的穿梭于拥挤的湖面,良久才停滞在一艘偌大的画舫旁。 这是一艘高达十丈的三层画舫,画舫顶部的匾额上,写着四个秀气却不失艺术性潦草大字——闲庭小筑。 画舫的船舷足足比小舟高出了一丈有余,就在薛衣侯疑惑该如何登船之时,却见有护卫突然在画舫的一处船壁上有节奏的敲击了十余下,紧接着,便有一阵令人牙酸的机关开启之声传来,一道普通房门大小的吊桥自画舫船壁上凸起,恰好搭在了小舟的船头。 这机关设计之精巧,饶是薛衣侯见了也是眼睛一亮。 “贵客,先请。”护卫虽然长了副死人脸,倒还懂得礼数,对薛衣侯伸手引道。 薛衣侯也不客套,整了整衣服,背起双手便当先走出。 一待薛衣侯等人登上画舫,吊桥便徐徐收回。 画舫内,一名绿裙女子早已等待多时。 看到薛衣侯,绿裙女子急忙欠身行礼。 女子虽算不得绝色,但也已是难得的美人,尤其是身段很是高挑,腰束以下双腿更是修长笔直,别有一番风味。 “大家吩咐,不敢怠慢了郎君,请随婢子来。”女子声音轻柔,很是好听,不过薛衣侯却还是敏锐的从中听出些许虚弱。 中气不足,莫不是病了? 薛衣侯暗自猜想,但很快就有了答案。 随着那绿裙女子走前引路,步履虽然轻缓,但还是发出了咔嚓声响。 循声望去,薛衣侯不禁有些诧异。 只见这绿裙女子双腿之间赫然绑缚着手臂粗的铁链。 行走之间,铁链拖地,发出碰撞摩擦之声。 以薛衣侯的见识,那铁链虽然不长,但如此之粗,再对应那粗糙的质地,怕不是有三四十斤重吧。 若是平凡之人,拖着这种重的东西,走路尚且艰难,更何况是一弱女子。 再看这女子,拖着粗重铁链,行走却是淡然自若、举重若轻,由此可见,其绝对不是凡俗女子。 若是放在以往,薛衣侯说不得还会怜香惜玉的宽慰一番,但经薛家剧变后,已成孤家寡人的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都是闲庭小筑的家务事,自己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 却说绿裙女子带着薛衣侯走过昏暗的廊道,于尽头处踏上木梯,再出来时,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入目处,彩灯若星,富丽堂皇,莺莺燕燕的到处流连着五颜六色的碧玉佳人。大堂之中,更是热闹非凡,高朋满座,无一不是一掷千金的风流豪客。 歌舞之声、劝酒之声,熙熙攘攘,却又不会让人感觉烦躁。 铛、铛、铛。 就在此时,一名红裙女子突然走上大堂中央处的澹台,持精致木槌在一面金钹上连敲了三声。 立时间,整个大堂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无不聚焦在红裙女子的身上。 “好叫诸位贵客得知,鄙店已经接到通知,即将拔锚启航。沾了我家穗儿姑娘的光,到时,能够停于天字水域,如此,更能方便诸位观赏花魁大比决赛。”红裙女子徐徐开口,立时就引得下方豪客的欢呼雀跃。 能够更近距离的观赏花魁大比,对他们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于此同时,薛衣侯只觉脚下震颤,但很快就恢复了平稳,不问可知,画舫已经拔锚启航,至于去何方向,因为身在室内,却是不得而知了,但想来,应该便是那红裙女子口中的天字水域吧。 稍许之后,红裙女子摆了摆手,示意禁声,待大堂重归平静后,这才莞尔一笑,用调皮的语气说道,“既然是沾了咱家穗儿姑娘的光,到时,诸位可不要吝啬赞美之词,也好为穗儿姑娘加油助威哦。” “哈哈,红袖姑娘,你就放心吧。咱们既然登上了闲庭小筑,自然没有帮扶其他画舫的道理,只望穗儿姑娘今夜能一举夺魁,哈哈。” 大堂内,立时便有豪客接口,并引来了一众附和道彩。 “郎君,还请随婢子来。”耳边突然响起绿裙女子的催促之声。 回过神来的薛衣侯这才发觉,不自觉中,自己已是落后对方一丈之远。 显然,乘雪并不打算将薛衣侯安排到普通客人之中。 随着绿裙女子,又是接连登了两层楼,最终停在了最高一层的添香阁。 “郎君径直前行五丈六尺,可入琴房,稍待片刻,自有大家亲自招待,婢子这就退下了。”绿裙女子话毕,不等薛衣侯开口,便低伏着身子,缓缓退下,不多时就隐入了下方的黑暗。 虽然一路上跟绿裙女子交谈不多,但薛衣侯还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她心中的战栗,尤其是在说“大家”两字时,更是出现了颤音,显然对那所谓的“大家”惧怕不已。 而大家是谁,不用想便是乘雪了。 “恬静如处子,动手似雷霆,时儿笑沐春风,却又让下属惧若鬼魅……多重外表下,哪一个是真,哪一个又是你的真性情?”想到乘雪,薛衣侯不禁皱眉,本能告诉他,这个女人极度的危险,可潜意识里却又有种好奇的冲动,想要一探究竟,抽丝剥茧的揭开那一层层的伪装。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可几人知道,猫最大的悲哀,是明知道危险,却依旧要好奇啊。 胡思乱想中,脚下却是不停,待回过神时,薛衣侯已经置身琴房门外。 望着门楣上秀气写意的“琴房”二字,薛衣侯伸出推门的双手,却于半途停滞。 或许受到之前思绪的影响,薛衣侯突然有种错觉,自己若是踏入其中,这一生,或许都难以摆脱那个女人的纠缠了啊。 这个感觉,很不靠谱,甚至是荒谬,可依然让薛衣侯变得优柔寡断,难以抉择。 第155章 序幕开 琴房并不大,却透着典雅宁静,最醒目的无疑是上首处放置的一方古琴。 薛衣侯虽略通音律,但学的却是笙箫一道。 笙箫跟琴瑟虽同属音律,但在细致处却又有不同,尤其是在音调上。 笙箫分箫、笛,奏以六孔调,琴瑟分琴、筝、琵等有弦乐器,奏以碣石调。前者以气息流淌通过孔洞发出不同音调,后者则依赖琴弦拨动震颤发出特定的音符。 六孔调多缥缈,碣石调多空幽,各有特色。 除了这两者之外,音律一道还有罄石调(多以编钟、鼎、鼓等为器)、钹铜调(多以钹、锣等为器),前者恢弘,后者铿锵,各有千秋。 当世有名的广陵散,几乎全面的包含了四大音律,这也是其伟大的原因之一。 除了那一方明眼就看出颇为贵重的古琴外,四周的墙壁上也多挂有其他的乐器,其中就有薛衣侯擅长的长箫,不过,这些乐器虽也非凡品,但明显以装饰为主。 一番打量,薛衣侯已经尽收眼底,只可惜,他此时没有一丝拨弄丝竹的兴致,信步间,便走到了右侧的窗棂前。 木栅窗扇被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灯火辉煌,反而是大片灰暗的湖面。 此时,夜未央上的水雾早已经消散,借着灯火,凭高而望,薛衣侯能够清晰的看到湖面的嶙嶙碧波。 带着水汽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于盛夏中带来沁人的清凉,饶是薛衣侯也是精神一振,暂时的抛去了乘雪带给他的压力。 好一处静波碧水,跟四周拥挤辉煌的画栋朱帘可谓泾渭分明,又惹人关注。 事实上,薛衣侯并不知道,不仅仅是夜未央,甚至整个广陵城百万人众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那片足有前世体育馆大小空荡荡的湖面仿佛拥有着偌大魔力一般。 轰!! 就在薛衣侯享受着这份静谧之时,脚下突然传来微微的颤抖。 起先,薛衣侯并没在意,毕竟他此时身处画舫,而画舫原本就游曳于湖面之上,有些许的摇晃本就司空见惯。 可很快,薛衣侯就不这般想了。 摇晃越发的激烈,到了最后,薛衣侯甚至要抓住窗台,才能稳住身形,不仅如此,耳畔更是响起轰鸣之声。 不等薛衣侯心头疑惑泛滥,眼前的巨变已让他瞠目结舌。 只见他眼前那片原本空旷静谧的湖面突然汹涌澎湃起来,湖面不断上涨,短短几息的时间,便隆起了近丈的波涛。 所谓水往低处流,那片突然隆起的波涛四散荡漾,引发了画舫更加激烈的起伏摇晃,甚至让人有种置身汹涌大海的感觉。 “那是……”薛衣侯失声惊叫。 待湖水撒落,一座青灰色的山丘小岛浮出湖面,并不断拔起,直达十余丈。 到了此时,他终于明白,为何拥挤不堪的夜未央上,偏偏会留下那么一块空地,这根本就是为眼前这座小岛准备的。 山丘小岛并不算巍峨,不过只有十余丈高,可不要忘了,这仅仅是露出湖面的部分,而在湖面以下呢?不仅如此,岛非无源之水,它是有根基的,而其根基必定深扎大地…… 如此算来,这小岛的真实面貌怎么也要有百丈高了。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让人震惊的是它的出处。 几息之间,破水而出,直达十余丈,这景象已经远远超出了薛衣侯的认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湖面逐渐的恢复平静,隐约中四周更是传来欢呼雀跃之声。 听清楚了,是欢呼雀跃,而不是惊叹,这说明什么,说明此情此景并没引来太多人的惊讶,好像早就知道会如此一般。 突然间,薛衣侯想起了不久前跟乘雪的一段对话。 “哦,对了,你可知为何花魁大比,会选择两年一次,而且每次都定在这一日么?” “我怎么知道。” “因为今日……夜未央将变得不一样,呵呵。” 薛衣侯现在还记得乘雪最后的笑容,透着期待、兴奋,更多的是神秘。 原本,薛衣侯以为她话中的“不一样”,指的是夜未央上浓雾消散,可如今看来,并不全是啊。 “哇,快看,开始了。”下首传来亢奋激动之声。 薛衣侯将头伸出窗外,向下望去,人头攒动,乐女、豪客交相辉映,拥挤于偌大的露天甲板上,所有人的目光无不聚焦突兀升起的小岛,彼此间,指指点点,欢欣雀跃。 借着那些人所指,薛衣侯再次望向小岛。 闲庭小筑此时停泊于天字水域,距离小岛不过十丈距离,说是近在咫尺也不为过。可即便如此,此时依然还是有数艘巨舟画舫越众而出,呼吸间便行过十丈,最终缓缓的搁浅于小岛之上。 咚! 一声鼓鸣响起,仿佛信号,自那数艘巨舟上人影绰约,跃起间脱离巨舟,兔起鹘落,已然登上了小岛。 事发突然,薛衣侯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不过很快,原本还黑黢黢的小岛便如同天上繁星般点亮了数不清的灯笼,甚至有人放飞祈天灯(类似孔明灯),浮于半空,一时间,将原本就不大的小岛映照的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小岛的地势并不陡峭,在其巅峰处甚至还耸立着一块宛若人工雕琢的平台。 小岛沉溺夜未央湖底达两年之久,使得表面遍布湖藻青苔,尤其是中央地带的平台更是泛着青色的铜锈色泽,斑驳不堪。 好在,那批登上小岛的人群在点燃了灯火之后,立即投入到了清理的工作之中,只见他们卸下各自的背囊,从内抓出一把把类似石灰的粉末,耕梨般挥洒下去。 那些粉末一落到地面,立即融合残留的水渍,硝烟四起发出滋滋的声响,将湖藻青苔化为灰烬。 如此这般,不过半个时辰,整个小岛已面目全非,露出一块块各形各状的嶙峋大卵石,而中央处的平台更是焕然一新,在一番装饰之后,赫然变成了形似擂台的场地。 想来,那平台便是花魁大比决赛之所了。 薛衣侯心中暗想,叹为观止。 “是不是很震惊?”身后突然响起乘雪的声音。 薛衣侯转头。 此时的乘雪再次改头换面,不再是之前普通妇人容貌。 雪白长裙旖旎拖地,身姿修长,柳腰摇曳,胸涛汹涌,只是颈部以下,就让人万分遐思。一帘白纱遮住了琼鼻、炽唇,但隐约间还是可见瓜子般削尖又不失圆润的轮廓。露出的秋水双瞳,更是满含万种风情,随着卷长睫毛的不时颤抖而闪烁。 光洁的额头,大半为中分的刘海遮挡,独独眉心处的朱砂星轮分外惹眼。 面貌虽然可以改变,甚至改变声线对乘雪也不是难事,但她身上特有的女人香,还是让薛衣侯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不需要在那里坐镇么?”薛衣侯指了指窗外的小岛,好奇道。 乘雪只是摇了摇头,便款款走到了薛衣侯的身边,将薛衣侯向一侧挤了挤,占据了半边窗棂。 哐! 咚! 又一次响起的鼓鸣打断了薛衣侯的追问,将目光再次投向小岛。 “还请诸位仲裁登岛。” 小岛上突兀的响起一声唱名。 “仲裁?!”薛衣侯心中一愣,但很快就释然了。 既然是比赛,总要有裁判的。 只是这花魁大比会选哪些人做仲裁呢,莫不成跟前世一样,这里也存在所谓的“砖家”么? 就在薛衣侯好奇的时候,环绕小岛四周,不少的画舫都放下了木兰小舟,各木兰小舟上,人影两三只,借着灯光可以清晰的看到,每个小舟上,除了操舟的船工外,船头都立着两人。 这两人,几乎全为女子,且都为主仆关系。 仆女掌灯,至于身旁的主人,唯一的任务应该是……摆pose吧。 “这些人,皆为画舫的当家花魁。”乘雪指着最近的几艘木兰舟,对薛衣侯介绍道。 “为何没见闲庭小筑的人?”薛衣侯问道。 “你莫不是忘了之前的唱名么?”乘雪白了薛衣侯一眼。 这家伙有时候看起来聪慧老练,有时偏偏又愚笨的很。 “你是说,这些女子就是花魁大比决赛的仲裁?”虽是发问,但薛衣侯显然已经确认了这个猜测。 乘雪点头。 原来如此。 薛衣侯恍然大悟的同时,也不禁赞叹如此安排。 身为仲裁,自然要求是专业人士,只有如此,才能细致入微的评判好坏,放在花魁大比中,还有谁比各家画舫的当家魁首更适合的么? 更妙的是,这些仲裁皆出自在此次花魁大比不幸出局的画舫,偏偏排除了闲庭小筑等四家,如此安排,无疑能够最大限度的保证评判的公平性。 毕竟,众所周知,夜未央一百零八坊,彼此间,无一不存在着偌大的竞争关系,便是进入决赛的四大画舫,在此之前,竭力联络,也不可能拉拢太多的画舫以决定结果的走势,且不说,这其中要付出的代价,若是被有心人曝光的话,更会成为丑闻,未战便已经输了。 反观那失利出局的画舫,可是足足有一百零三个,换言之就有一百零三个仲裁,在如此重要时刻,想必更多的还是会秉持公正进行评判,只要再加上匿名投票,也就不怕四家画舫的后续报复了。 就在薛衣侯揣度其中深意之时,那一百零三坊的当家魁首已经登上小岛,并在人的引导下,归入中央平台一侧的仲裁区,放目望去,当真是百花齐放,好不养眼。 “咦?仲裁区前面怎么还有四张空闲的桌案啊?”薛衣侯又有新的发现,有心问乘雪,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其实,不用问乘雪,隐约间薛衣侯已经有了猜测。 “有请执法——潋滟夫人。” 第156章 潋滟夫人!雪月真人! 前世但凡选美、歌舞选拔,虽多有黑幕,但表面功夫却是做的十足,只在评审这块便设有大众评审以及专家评审,套用到花魁大比,所谓的一百零四仲裁应该就属于大众评审了,至于执法,自然就是专家评审了。 薛衣侯抚了抚唇上的“剑眉”胡,心中暗自揣度。 随着仲裁的就位,第一位执法终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浮出水面。 一顶大红花轿突兀的出现在薛衣侯的视野中,惊的后者差点没叫出声来。 一顶花轿,哪怕镶银雕钻,也只能算是华贵一些,在常人的眼中或许贵若珍宝,但还不至于让薛衣侯如此失态。 之所以如此,皆因为此花轿根本就不走寻常路。 所谓大花轿子人人抬,自然这花轿是用人来抬的,薛衣侯眼前的这顶花轿也不例外,前后各有两名衣着朴素的轿夫抬着,甚至在两侧还各自跟随着一名窈窕婢女,至于花轿之中坐着的,不用猜便知定然是之前唱名中的“潋滟夫人”。 当然,这一切并不算惊艳,惊艳的是,这一行七人加上花轿,并非行在路上,联系此时的地理,在没有登岛之前也没有陆地可走,当然,若是身为玄修,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在屏住一口气的情况下,也能做到短时间的踏波而行,可事实上,他们也没有贴着湖面,而是高高在上,脚踏虚空,飞渡而行。 玄修能飞么? 当然可以,但前提是修为达到持节境。 武经修为达到持节境,体内开节杖,由此便可吸纳天地玄气并储存转化为玄力。玄力之妙,无法以言语形容,其中便可让身体轻若鸿毛,抵御大地吸力,进而踏空行走。 不过,持节境也分高低,至低而高分别为假节、使节、节度三层,其中假节因为体内节杖刚开并不稳定,所以调动玄力颇为艰难,更难以持久,且有反噬之危,所以,不到危机时刻极少动用,换言之,要想做到真正的翱翔天际,修为最好达到使节及以上。 再看那浮于半空,闲庭信步的一干人,且不说安坐于轿中的潋滟夫人,只是那四位抬轿的轿夫,以及行走中还不忘悠闲的东张西望的婢女,哪里有一丝的勉强艰难,由此也就不难判断其修为了。 连轿夫加婢女,其修为至少达到了使节之境。 而这才是薛衣侯震惊的根本原因。 入室之上为持节,看似只差了一个大境界,但作为生活了十六年的薛衣侯,如何不明白,想要跨越是何等的艰难。 想想薛家,也算是百年世家,底蕴不可谓不厚,可饶是如此,也只有一人突破桎梏达到了令人景仰的持节之境。 破入室,晋持节,所依仗的可不仅仅是自身的天赋,机缘、运气、底蕴几乎缺一不可,综合之下,饶是薛家,在过去的数百年中,最多也只能供养出一名持节强者,便是近些年,因为薛衣侯的缘故,使得家底更加丰厚,最多也就还能多供养一名持节境的强者。 “连轿夫、婢女都是持节强者,这潋滟夫人到底是何人?”震惊之余,薛衣侯情不自禁的低喃自语。 这虽是疑问,但更多的感慨,感慨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却不料被身旁的乘雪听了去。 “潋滟夫人,便是这广陵城的主人,准确的讲,应该是女主人。”乘雪回答,眼睛却跟薛衣侯一般,眨也不眨的盯着那渐渐远去的花轿。 “广陵郡主?是女人?”薛衣侯惊咦。 这怎么可能? 自从薛家蒙难之后,薛衣侯也算见识了一些惊艳绝绝的女子,比如那迎春阁的神秘女人……嗯,还有身旁的乘雪,但这总归是个案,也正因为稀少,才显得分外惹眼,可不要忘了,这个世界依然是个男权的社会。 以薛衣侯为例,在薛家没覆灭之前,低一辈的子弟中最广为流传的便是薛家双骄。薛衣侯自不用说了,另外一个便是薛衣娘。 论天赋,薛衣娘比之薛衣侯也不遑多让,论努力跟修为更是后者难以企及的,加上又是老族长薛天放亲自承认的义孙女,身份也不算低,可事实呢?环绕着如此多的光环,她的份例待遇,在同辈子弟中甚至排不进前三。 甚至在占据高位之人的眼中,她的存在只能算是薛衣侯的附庸,最大的价值,就是未来成为薛衣侯的妻妾,稳固其地位。 看清楚了,是妻妾而非妻子,换言之,这其中是存在变数的。家族为了自身的利益,一旦给薛衣侯设计联姻,薛衣娘就只能沦为妾,地位比之正妻不知低了多少。 说完小家,在观整个大周。 不论王侯还是公卿,世代罔替,便是子孙再如何不孝,接班人总会落到男人身上。 广陵郡主,大多都有爵位,因为不同原因有高有低,高的可比诸侯,拥有侯爵之位,北阴郡郡主熊葛婴便是如此。 低的也至少是伯爵。 以常理而论,这广陵郡郡主即便只是伯爵,也绝对不会沦落到一个女人的头上。 “谁说她是广陵郡主了?”乘雪斜了薛衣侯一眼,“难道就不能是郡主的女人么?” 啊,原来如此。 薛衣侯醒悟,看来是自己钻了牛角尖了。其实也怪不得他,实在是因为被那一行人的修为震慑,心神略有些恍惚了。 但很快,薛衣侯的神色又变得阴沉了起来。 且不论这潋滟夫人是何身份,只看为她抬轿的轿夫以及婢女,竟然都有如此修为,可想其底蕴是何等的深厚。 广陵郡如此,那北阴郡呢? 同为一郡之主,饶是北阴郡要贫瘠些,其底蕴也不会相差太多吧。 想到这,薛衣侯顿感前途艰险灰暗难明。 当初,薛家罹难,北阴郡府只是派了一名修为达到持节境的家老,就差点将薛衣侯等人一网打尽,也让他第一次见识到持节境的强悍恐怖,根本不是现在的薛衣侯能够撼动的。 只是一名持节境的家老就恐怖如斯,那北阴郡府呢?谁知道其中隐藏了多少这样的强者? 重担之下,薛衣侯竟有种喘不过气的压抑。 “不对啊,你之前说过,同为进入决赛的广陵苑便是广陵郡府的产业,现在这潋滟夫人却又充任执法,这不是有失公允么?”薛衣侯强行转移话题,好让自己从负面情绪中走脱出来。 “放心好了,那广陵苑虽进入了决赛,但却提前退出了,往年皆是如此。”乘雪解释道。 “退出?”薛衣侯一愣。 “广陵苑说白了只是敛财的工具,有广陵郡府在后支撑,底蕴本就深厚。身为地头蛇,倒是从来都不在乎魁首的虚名。当然,这也显示了其强大的自信,即便不参与决赛,也没人敢有丝毫的小觑。” 乘雪虽是这般说,但事实的真相显然绝非那么简单。 好在,薛衣侯也没心思深究,这个话题也便结束了。 且不说薛衣侯这边幽怨苦涩,那载着潋滟夫人的花轿终于踏足小岛,徐徐落到了中央的平台。 万众瞩目下,两名婢女殷勤的掀开轿帘,随后便见一袭紫衫缓缓呈现。 潋滟夫人走出花轿,步履款款,紫色衣衫铺地,好在及时被两婢女拉住裙角,才不至于沾染灰尘。 她的出现,几乎瞬间就夺去了数以万计的目光,哪怕是薛衣侯,也被拉出了阴霾,一眼望去,差点没有沦陷。 潋滟夫人很美,紫色衣衫尽显雍容,衣领大开,露出半边香肩,在灯火的照射下,荧光闪闪,更突显出其锁骨的美轮美奂。 对潋滟夫人而言,不仅美,更加的摄魂。美突出于外表,而摄魂则彰显于气质。媚眼如丝,偏偏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再加上那时不时散发出来的慵懒,但凡是正常的男人见了,都不免要想入非非,梦想着能成为其入幕之宾,拜倒在其石榴裙下了。 尤物,绝世尤物。 此时,只怕不仅薛衣侯这般想了。 此时,在小岛的另一侧,一艘并不华丽的巨舟甲板上,傲立着的数人,同样为潋滟夫人的绝世风华而唏嘘赞叹。 “中原之地,不愧是人杰地灵。如此美人……若吾得之,便是减寿十载,也是心甘情愿啊。”其中一国字脸的中年男子,目不转睛的望着远处的美人,丝毫不掩饰心中的贪婪觊觎。 “只可惜名花有主,那广陵郡主还真是好福气啊。”身旁一佝偻老者不无惋惜道。 “哼,你懂什么,便是这种人妇才更加的令人着迷,啧啧,一想到那旖旎的景色就让吾欲罢不能,真想将她抱于怀中,好一番蹂躏品尝。”国字脸俨然已经陷入遐思yy之中。 “此女面相狐媚,偏偏又隐含狠戾,绝非善类,贫道劝两位还是拘束一些为好,不要忘了咱们的大事。”一面白无须看似年轻偏偏生了满头白发的男子,阴鸷着一双鹰目,冷声道。 这白发男子在一干人显然颇有威望,此言一出,便是国字脸男子也是神色一正,不再做非分之想。 见此,白发男子已将目光从潋滟夫人转移到了小岛之上。 “夜未央?哼,周人无知,大好一方福地,却当做胭粉之地……不过,如此也好,今日就让咱们揭开这层纱幕,现其真貌吧。”白发男子貌似自语一番,随后朝身旁同僚一一投去,“诸位可都准备妥当了?” “雪月真人,放心吧,用周人的话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哈哈。”众人回应。 白发男子点了点头,却依旧不放心,“贫道知诸位各有心思,但此处虽是福地,却非一人可以独占,且不说其内有诸般掣肘,只是时间上,便不允许咱们尔虞我诈,凭白内斗,却是便宜了他人。故而,才有了之前的种种方略,还望尔等莫要违背。” 众人正准备回应,耳畔突然响起另一道唱名。 “接下来有请执法——雪月真人。” “呵呵,到我了。”白发男子轻笑一声,挥手告别了身旁一干人,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整个人便轻飘飘的离开甲板,待飞起三丈高度时,脚下豁然凝聚起一团水汽薄雾,拖着他不疾不徐的飞向小岛。 第157章 抽签 “按照规矩,每名仲裁都有一枚空白竹简,可写下一个最欣赏的乐女名讳。四名执法也各有一枚竹简,却涂成了金色,跟仲裁一样,也写下一个名字。 不同的是,一枚金色竹简可计作十枚普通竹简。 待赛后收集起来,当场查验,从仲裁的投举中取前两名。 最后,这前两名再加上执法投下的竹简,便可决出此次花魁大比的魁首。” 琴房内,乘雪对薛衣侯介绍着花魁大比的规矩。 “那若是最终两人得到的竹简数相同呢?”薛衣侯问道。 这种可能虽然很小,但并非不存在。 乘雪深深得看了薛衣侯一眼,掩唇一笑,但说出的话,却让薛衣侯不寒而栗。 “若真是如此,那也很好办,由这两名乐女背后的画舫各出五人,进行擂台厮杀,不死不休。谁能获得三场胜利,那家画舫的乐女便是魁首。” 谁能想到,原本应该是风花雪月的舞台,竟然有可能会演变成不死不休的斗场,这种转变,饶是薛衣侯,一时间也是难以消化。 薛衣侯默然,再看向小岛中央的舞台,尤其是上面花枝招展的乐女,直有种红粉骷髅的错觉。 “那四人能成为执法,想必来头不小吧?”薛衣侯聪明的更换了话题。 “不错。”乘雪点头。 “潋滟夫人自不用说了,明面上她是广陵郡主的夫人,但实际上,广陵郡主沉迷玄修,足不出户,不谙俗务,早就将广陵郡的管理权交给了她。换言之,她才是广陵郡真正的主人。” “至于她旁边的胖子,名叫钱万户,乃是广陵郡首富,若是在其他地方,区区商人自然没有什么地位,但在广陵郡却截然相反,其影响力极大,可谓黑白通吃,便是广陵郡府也要卖几分面子。” “坐在最中央的老妪,名气也不小,乃是广陵城揽月阁的阁主,名字未知,只是被人尊称巫婆姬。” 揽月阁,不只是薛衣侯,但凡大周人氏,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可谓如雷贯耳。说白了,它类似于薛衣侯前世的教廷,主掌神权。 大周的揽月阁,其实是由前朝大商的摘星楼演变而来。 大商之时,摘星楼司职沟通神明,祈雨避祸,以使天下风调雨顺,如此等等。自封神一战,大商覆灭,大周取而代之,几乎前朝的种种皆化为灰烬,独独摘星楼被留了下来,只是改庭换面,取了揽月阁一名而已,职责权柄却是丝毫未变。 不管是摘星楼还是揽月阁,也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能够沟通神明还是故弄玄虚,总之,其权柄极重,可谓超脱世外,不受律法管控,便是天子,有时都要洗耳恭听,也正是如此,其规模也是日渐壮大,不仅在天子脚下拥有主殿,更是渗透到下面的八十一郡,设立分殿,共计九九之数。 而眼前的这位巫婆姬,便是广陵郡分殿的殿主大人,其地位比之广陵郡主,甚至还要略高半筹。 潋滟夫人代表广陵郡府,可谓是政。钱万户是为首富,便是商,最后的巫婆姬则代表神。毫不客气的说,他们便是广陵郡最顶层的人物,而此时竟汇聚于此,也可见花魁大比在广陵郡影响之大了。 “那最后一位呢,又代表着谁?”薛衣侯指了指坐于最左首的白发男子。 “在过往,那个位置原本是留给广陵郡大司农的。”乘雪开口道。 所谓大司农,是大周的官职,司农事,对于世下而言,可谓王朝的基石,官职虽不高,却威望极重。便是到了现在,大周势微,历经春秋列国,下放到各郡的大司农之位,依然为朝堂所把控,不容下面的诸侯染指。 不过,乘雪话中既然有“过往”两字,显然,那位白发男子绝非大司农了。 果不其然。 “此人自称雪月真人,乃是出身修行圣地。也不知怎么就流落广陵郡,为郡府引为上宾,也就有了此次机缘。不过……”乘雪话音一滞,反而转脸深深的看了薛衣侯一眼,这才继续说道,“不过,据医家情报,此人交游甚广,尤其是跟近期出现在广陵城的众多修行宗门都关系密切,想来必定别有图谋。” 乘雪的最后一句话特意的加重了语气,只可惜,薛衣侯并没有在意,只因为不远处的小岛平台上,花魁大比的决赛在千呼万唤中……开始了。 此时,小岛平台上,四名婢女走到了中央,一字排开,站到了主持的面前。 那主持是个老者,身量颇高,丝毫不显龙钟老态,尤其是一张红铜色的脸上,尽显威仪。 此人乃是广陵郡府的通书吏,同样也是法家出身,由他主持自然是为了彰显赛事的公平。 那四名婢女则是进入到决赛的四位乐女大家的贴身之人,此时让她们出来,为的,便是抽签,以决定出场顺序。 四根近乎相同的竹简被放置于竹筒之中,由主持掌控,只见老者面色严肃,看也不看四女一眼,只是低头盯着手中的竹筒,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低声呢喃法家精义。 若是有修为高绝者,甚至能够以肉眼看到,随着老者口齿翕合,竟有锁链状的气流涌出,缠绕在竹筒以及竹签之上。 法家主张言出法随,这锁链状的气流,其实是某种意义上的契约,更是某种封印,防止任何心怀不轨者投机取巧,破坏公平。 “可以了,尔等随意抽取一枚竹签吧。”稍许之后,主持第一次抬头,目光如炬,直投四女。 在如此目光下,四名婢女顿时有种被看穿的压迫感,心中不敢有一丝的侥幸,互相对视之后,便诚惶诚恐的各自抽取了一枚竹签。 抽出竹签,一眼便可看到,在竹签的最底部,有用朱砂标就的数字,从壹到肆不等,其所代表的自然便是出场顺序。 古人并不傻,但凡类似的比赛,尤其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这出场顺序是极为重要的。毕竟,人都是擅长遗忘的,有时候,这种遗忘的速度,甚至堪称恐怖。 率先出场之人,若非有着绝对的优势,很容易被后来者掩盖光芒,以至于在投票环节落入下风。 别看到了现在,只有四女参赛,但为了尽力的取悦仲裁、执法甚至是周围的观众,她们必定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将自己的绝技全部使出来,糅合进自己的节目中,如此一来,每一场的时限都很长。 不说其他,只说闲庭小筑那名为穗儿的女子,经过薛衣侯的编排之后,最终成型的歌舞,就足足要半个时辰才能演绎完成。 穗儿如此,另三女想来也不例外。 这一场,对四女而言,不仅是技艺的比拼,更是体力以及意志的对抗,一旦谁出现了失误,都有可能功败垂成。 终于,在万众期待中,四名婢女报出了各自抽取的竹签号牌。 若说这场比试,还有什么明显不公的话,或许就是这抽取号牌了,靠的不再是技艺更不是身后画舫的实力底蕴,而仅仅只是运气。 随着主持高声唱名,出场顺序最终定下。 第一个出场的是迎春阁,闲庭小筑位居次席,这两个底蕴最为深厚的画舫,此时可谓成了难兄难弟。 第三个出场的是仙音楼台,最后出场的自然就是剩下的凤栖金屋了。 “哎!”听得出场顺序结果,乘雪微微的叹息一声。 “运气吗,总是不可测的。”薛衣侯自以为揣度出了乘雪的心思,出言抚慰道。 “你以为我是因为出场顺序而叹息?”乘雪瞥了薛衣侯一眼。 难道不是么? “我叹息的是那两名婢女的命运。”不等薛衣侯发问,乘雪便主动开口,“虽然抽签凭的是运气,但不论是我们还是迎春阁,都只会看结果。若是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也就罢了,一旦没能夺得魁首,这两个婢女就必定会沦为替罪羊,而被牺牲掉。” “这……你们还讲不讲道理了。”听到这话,薛衣侯忍不住愤慨道。 这简直比欲加之罪还要无耻啊。 “讲道理?”乘雪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望着薛衣侯,“哼,别幼稚了。闲庭小筑不是我的,迎春阁也不是婳絮的,我们最多只能算是主事。之所以由我们管理,自然是背后有人扶持,可不论医家还是阴阳家,如此大的家业,权柄之重自然惹人觊觎,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高层之间可不是和睦齐心,为了打压政敌,什么龌蹉的事做不出来。此次花魁大比一旦失利,不说我,便是扶持我的人,也会遭人攻讦。如此一来,必定需要有人顶罪,那么还有比这两名婢女更好的选择么?” 乘雪说的淡然,可听在薛衣侯的耳中,却是汗毛直立。 事实上,这道理,薛衣侯又如何不懂,不说医家这种庞然大物,便是以前的薛家,为了一个家主之为,亲兄弟之间,不一样的尔虞我诈么? “迎春阁且不去说,你毕竟是闲庭小筑的主事,难道就没有办法保住那婢女么?”薛衣侯有些不甘心。 薛衣侯依稀记得那名上台抽签的闲庭小筑婢女,名叫甜儿。 不错,她就叫甜儿,甚至连姓氏都没有,乃是闲庭小筑从贫苦人家买来的。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只因为她笑起来的时候,肉嘟嘟的脸颊上会浮现出两弯酒窝,很是可人,而她现在的年龄才不过十二岁。 薛衣侯跟甜儿的接触并不多,更不长,只有短短一天,还是在遮颜居的时候。 不过,时间虽不长,但这个甜儿却给薛衣侯留下了不浅的印象,除了其相貌可人,更多的还是性格活泼,加上其主人穗儿的放纵,不仅不怕生,还颇有些自来熟的味道。 就是在那短短的一天时间了,甜儿被委派的伺候在薛衣侯身侧,端茶倒酒,两人倒也说了些话。 一个十二岁的女子,在薛衣侯的心中,甚至只能算是个孩子,他实在不忍心对方遭受无端的灾祸。 “那你就只能祈祷穗儿此行马到成功了。” 第158章 豆蔻骨 “花魁大比决赛,第一场,迎春阁,始。” 随着主持的话音落下,一行二十几名盛装歌姬款款走出。 衣带飘飘,清香四溢,这些歌姬很快就围成了一个圆圈,或坐或趟,姿态各异,却又尽现不一样的风情,在她们身边不仅携带着各自的乐器,甚至还亲自布置了瓜果琼液,看上去,仿佛不是参加比赛,反而更像是自娱自乐的宴会。 “好一个迎春阁,竟如此别出心裁,妙哉,妙哉!” 琴房内,看到这一幕,便是乘雪也忍不住盛赞有加。 同样的,薛衣侯也是如此。 按理说,如此重要的比赛,各方自然是倾尽全力,将每一处细节都打磨的尽善尽美。孰不知,正因为如此,布置的越是完美,反而越是透露出人工的痕迹。迎春阁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反其道而行之,不落痕迹的将乐女平日里最平常的一面搬上舞台,反而给人以自然洒脱且宾至如归的感觉。 当然,道理谁都懂,但真正能够想到并付诸实践的又有几人,至少从花魁大比诞生之日,到现在,迎春阁还属首次,只此一点,便不难看出迎春阁底蕴之深厚,不愧于行业翘首,可谓摸透了人的心思。 果不其然,随着乐声响起,更将这番布置的精妙展露的淋漓尽致。 乐声虽美妙,可听在专业人士而中,却是错漏不出,放在以往,这绝对是致命的失误,可现在,配合那些歌姬们不时的嬉笑打闹,更有甚者直接停下未完的音符,反而抓起身侧酒壶,畅意痛饮,其意境就完全不同了。 失误,便成了自然、潇洒,让观看之人,立时就融入进去,仿佛置身于画舫的私密之地,偷偷窥视那些表面上迎来送往、逢场作戏的乐女展露真性情,其中的趣味,简直不可以言语形容。 有乐,自然少不了舞,不多时,便有一队舞姬,摇摇晃晃的飘入平台,立身于歌姬环绕的圆圈之中。 看她们的样子,每一个都是熏熏然的,甚至在其身上的胭脂香味都为酒香所掩盖,看似凌乱的舞姿,却是展露着各自的真正性情。 生性安静的舞姬,舞姿柔美犹如春风中的拂柳;性情开放的则是狂挥水袖,大肆旋转舞动,哪怕一个不小心碰到她人而跌倒兀自于地板上“撒泼耍混”,甚至还会坏坏的将身旁的舞姬扯倒,嬉笑中打成一团,春光乍泄而视若无睹。 醉了,小岛上歌姬醉了,乐曲越发的凌乱,舞姬醉了,脚步也越发的凌乱。舞台下,无数双聚焦的目光,同样的也醉了了,沉醉于这纸醉金迷的荒唐之中。 这就是全部了么? “终于出来了。”乘雪轻启朱唇,将薛衣侯从沉醉中惊醒。 “谁?” “当然是正主了,你看。”乘雪遥遥一指。 毫无征兆的,一条红绸突然从天而降。 一端直通夜幕,仿佛是系在云端,另一头则缓缓飘落直触地面。 伴着红绸,一袭红衫翩然而落,罗裙卷,衣带飞扬。 此时的红绸,在人们的眼中,仿佛变成了一条路,一条直通九天的天路,而那如同九天玄女的婀娜身影,更像是自天宫下凡的仙子,美不胜收又惹人无限遐思。 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那红衫女子的一手赫然抓着红绸,徐徐降落中于半空翩翩起舞,时儿旋转,欢快而无忧无虑,仿若不沾凡尘的精灵;时儿悠扬婉转,西子捧心,柔弱的让人不忍有丝毫的亵渎;时儿又是载歌载舞,悠扬的歌声自夜空传来,层层辐射,钻入人耳,绕梁不绝。 终于,不知经历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经历了天荒地老,仙子终于落下,于一干舞姬的怀中打横而卧,一动不动仿若沉睡,遮颜的红色纱巾适时的落下,露出一张足以让任何男人都惊慌失措的绝世容颜。 那是一张该如何形容的颜色啊。 毫无征兆中,薛衣侯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张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面孔。 不自觉中,记忆的闸门瞬间大开,思绪飞扬,穿越无尽而黑暗的时空,以光一般的速度抵达彼岸,薛衣侯悚然发觉,自己已经立身于一间吵闹的房间。 屁股下是方凳,身前是方桌,不大,却乱七八糟的摆满了书籍。 “哎,数学作业写了没,拿来我抄一下。” 就在薛衣侯思维恍惚之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脸,准确来讲是一双水灵灵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 “我……”望着那双眼,那张脸,薛衣侯一时间竟然失语了,话都说不出口。 “哼,猪相。”少女皱了皱可爱的鼻子,并没有因为薛衣侯长久的凝视而羞恼,很不客气的在课桌上来回翻找,很快就找到了作业本。 “抄完还你,放学后请你吃雪糕,咯咯!”笑声中,少女转身,留给薛衣侯一个大大的马尾巴长辫。 “幻觉么?”直到此时,薛衣侯的脑子才稍微清醒了一下,望了望四周,那是久违的教室,再看看马尾巴…… 她叫冯橙橙,高二二班的班花,同时……也是初恋,美好又苦涩的初恋。 是幻觉么? 视野变得渐渐模糊,教室不见了,马尾巴不见了,冯橙橙的音容笑貌也变得模糊,却又渐渐清晰,最终与一张面容重合。 面容的主人,赫然是那睡卧美人怀的仙子。 “她不是她。”薛衣侯怅然若失,却又回味无穷。 面容完全不同,可为何却激起了自己近乎遗忘的悠久回忆? 不由自主的,薛衣侯想起了前世的一句经典语句——初恋的感觉。 “十息,还算不错。”耳边响起乘雪揶揄之声。 薛衣侯不解的望向乘雪。 “迎春阁出自阴阳家,你知道阴阳家最擅长的是什么么?”乘雪反问。 薛衣侯摇头。 并非是他不知道,而是此时的他暂时的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奇门遁甲、千娇百媚。”乘雪连说八字,眼神中透着凝重。 “奇门遁甲乃阵道,且不去说,只这千娇百媚,你却要万分小心。尤其是那些狐媚子,可幻化万千,最善以情惑人,最是凶险。”既然已经开口,乘雪索性解释清楚,“就以眼前这狐媚子而言,能够只以颜面惑人,其媚术便已登峰造极,怕是已经不下于婳絮了。不过,虽同为媚术,却又有不同,此女修的应该是豆蔻骨,音容笑貌皆化豆蔻,让人观之,不免相思相愁,难以忘怀。” 话毕,乘雪的目光偏移,透过窗棂,直射远方湖面。 在那个方向不远的地方,停靠着另一艘画舫,“迎春阁”三个字在红色灯笼的照射下,清晰再目。 “好一个迎春阁,好一个婳絮,竟还藏着如此杀招。” 事实上,不只是薛衣侯,但凡目睹那“仙子”容颜,尤其是男子,无不陷入了相同的境遇,掀开心底层层桎梏,挖掘出那深藏的怀情岁月,还有一段夜不能寐的相思情。 薛衣侯坚持了十息的时间,便从回忆中苏醒,这个成绩在乘雪看来,似乎还算不错。有些定力不足的,到了现在,还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呢。 这红衣“仙子”并非第一次献艺,只是在此之前,都以纱遮面,直到现在,才借一个设计好的“意外”,展露容颜,也第一次毫无保留的施展媚术,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此女叫什么?”薛衣侯突然问道。 “蔻娘。”乘雪有些咬牙切齿。 此女的突施杀招,显然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更让她颓丧的是情报。 正如前面所说,此女并非第一次献艺,而是经过一层层的选拔,才走到今天,进入决赛的。作为重要的竞争对手,闲庭小筑自然要不遗余力的收集其情报,只可惜,现在看来,前面所有的努力,根本就是个笑话。 不仅如此,更具讽刺的还是此女的名字。 蔻娘,豆蔻骨,以乘雪对迎春阁的了解,原本很容易就能联系到一起的,可偏偏…… 灯下黑么?是,更是迎春阁的挑衅,否则为何不给此女取名燕儿、飞儿什么的,偏偏是蔻娘。“豆蔻骨?蔻娘?有趣,嘿嘿,这迎春阁摆明了在戏弄人啊。”薛衣侯不傻,很快就想到了什么。 “闭嘴。”乘雪很是不忿的瞪了薛衣侯一眼,但又觉得自己此举,有气急败坏的嫌疑,深吸口气,却是不服道,“那又如何,她迎春阁也绝对摸不到咱们的底细……好戏,这才开始。” 深深的望了乘雪一眼,薛衣侯动了动嘴唇,却最终没有出口。 从乘雪的口中,薛衣侯已经不只一次的听到“婳絮”这个名字了。 对于婳絮,薛衣侯并不算陌生,虽只是不长的接触,却是薛衣侯来这个世上后,第一个忌惮之人。 而现在看来,能让乘雪都如此忌惮,此女怕是远比薛衣侯想象的厉害啊。 薛衣侯暗暗的记在心里,并给其打上了“极度危险”的标签。 在万籁寂静中,小岛舞台上迎春阁众人缓缓退场,便是如此,那名为蔻娘的红衣女子,依然恬静的沉睡,被一干舞姬拥抱着走下。 “第二场,闲庭小筑……” 第159章 掌上飞扬 “刚才那道红绸……” 迎春阁的表演已经落下帷幕,但薛衣侯却还在纠结。 “两种可能,要么迎春阁动用了一名持节境的高手,要么就是用了江湖上的一种罕见戏法——通天绳。”乘雪解释道。 持节境的高手可以飞天,如此事先飞上高空,自然可以将红绸自天而降。至于后者,放在薛衣侯的前世,倒也听说过,是一种古老的魔术,只可惜已经失传了。 小岛之上,闲庭小筑作为第二位,终于登场。 对此,薛衣侯倒是没什么,毕竟整个编排的过程他再熟悉不过了,此时反而没了新鲜感。反倒是乘雪,神色竟是少有的紧张起来。 这也无可厚非,薛衣侯毕竟不是闲庭小筑的人,而乘雪显然不同,因为在乎,才会紧张,这很正常。 除去薛衣侯跟乘雪这两个知情者外,出人意料的,闲庭小筑最先登场的不是舞姬更不是乐姬,反而是三十多个赤裸着棒子的壮汉。 看得出,这些壮汉的上半身明显涂抹了某种油脂,在灯火的照射下,反射出涟漪般的光泽。 只可惜,饶是这些壮汉如何光鲜亮丽,在他们出场的瞬间,还是博得了四周山呼海啸般的嘘声。 花魁大比,比的是什么,无外乎歌舞声乐,但这却有一个前提,必须是女人,而且还是好看的女人,所以本质上,比的还是一个字“色”,两个字“美色”。 在这样一个比美的舞台上,却莫名其妙的出现一群莽汉子,这叫怎么回事,若不是环境不允许,迎接他们的就不是嘘声,还是臭鸡蛋烂菜叶了。 “你确定,这样真行?”听着四周的嘲讽哄笑,乘雪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了,转目投向薛衣侯,大有问责之意。 “先抑后扬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薛衣侯没有一丝惭愧的觉悟,“关心则乱,你就放心好了。” “希望如此吧。”乘雪心中虽然依旧不放心,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对四周此起彼伏的嘘声,那三十多个汉子恍若未闻,按照之前排演的那般,很快就排成了正方形的阵列,彼此间相距两步有余。 闲庭小筑为了寻找这些壮汉还是颇费了些力气,其身高、体型几乎相差无几,放远了看,就跟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般。 咚! 一声鼓鸣突兀的响起,在拉开了表演序幕的同时,也暂时的压制了四周的喧嚣。 呼、呼、呼、呼! 风声乍起,万众瞩目下,四道窈窕的身影自黑暗中闪现,只见她们兔起鹘落,格外矫健,身着黑、白、红、绿四色长裙,眨眼的功夫便异常轻灵的跳上了四名壮汉的肩头,而那四名壮汉所站的位置赫然是整个方阵的四角。 铮! 琴弦拨动,其中一角的黑裙女子单脚离肩,笔直中缓缓上升,最终与另外一条腿形成竖立的直线,上半身则弯成圆月,怀抱琵琶,轻轻拨动,只是这个姿势就引得不少的欢呼。 “直立一字马,嘿嘿。”薛衣侯望着那女子,心中止不住的得意,显然,这一姿势便是出自他手了。 琵琶独奏,开启《湘君》开篇的节奏。 呜、呜…… 待琵琶将第一小节演绎结束,第二种完全不同的声乐骤然响起,赫然是箫声。 身穿白裙的女子,并没有像黑裙女子那般摆出高难度的姿势,就那般自然的踩着壮汉的肩膀直立,衣带飘飘,就连特意没有束缚的长发也随风逐流,彰显着另类的气质。 琵琶声优美,箫音空幽,彼此配合,更为曲子增添了别样的风采。 琵箫合鸣,又奏一章,紧随着第三、第四个乐器同时响起。 红裙女子单脚支撑,另外一腿缓缓盘起,同时身子徐降,作半站半坐之姿,同时一方古琴被放于盘起的腿上,随后琴声响起。 绿裙女子持的却是一面小巧的手鼓,跟之前的三女又有不同,打着节拍鼓点的同时,身姿却是在壮汉的肩头缓缓的舞动起来,动作虽轻缓,却不失美感。 由壮汉到美姬,先抑后扬。由琵琶到琴、鼓,又层次分明,相铺相成下,四周哪里还有一丝的喧哗,几乎所有人的心神都被调动,也越发的期待起来。 事实上,能够进入到花魁大比的决赛,各方不论是舞技还是声乐,几乎都相差寥寥,谁也不敢说自己有着突出的优势,如此一来,用薛衣侯的话来讲,比拼的就是创意。 迎春阁的纸醉金迷、红绸飞舞是如此,而现在闲庭小筑所编排的节目也是如此。想来,剩下两家也不会例外,那么最后就看谁的创意更加新颖,更加惹人喜爱了。 话说舞台,四大乐器合奏,竟是直接将一曲《湘君》演绎结束。 这就完了? 虽有人意犹未尽,但更多的人却大显失望,显然这种情况远远的低于他们的期待,更何况,自始至终,主角都还没有露面登场啊。 穗儿虽是闲庭小筑临时启用的新人,但历经前面诸多轮的选拔,名声也已经渐渐的传播开来,甚至有了不少的拥趸,但很显然,那四名奏乐的女子中,并没有她。 “结束?这怎么可能,好戏才刚刚上演。”薛衣侯嘴角微翘,饶是不在乎比赛的结果,此时也颇有些期待了。 终于,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那三十多个壮汉一改之前杵着不动的木头形态,随着一声声铿锵有力的呼喝,变阵了。 那承载着四名乐姬的壮汉是唯一没动的,依旧占据着四角,但其他人的变动,在有心之人的眼中,俨然有着不同凡响的意义。 “那是军阵?!” 终于,有人忍不住高声呼喝起来。 谁也没想到,在这么一个选美的比赛中,竟然会看到军阵演绎之道。 虽然,这军阵的变化很简单,若是放到战场,甚至堪称幼稚,但此时此刻,却完全不同了。 脚步移动,每一步都是重重踏下,没有战场上金戈铁马的锋锐,反而更像是有节奏的鼓点。 铮、呜…… 声乐再起,不过,却再引不起一道关注,皆以为所有目光都投向了一侧。 一股浓到化不开的白雾突然从舞台的左侧涌出,状若巨蟒,蜿蜒涌动,几息的时间,便冲入舞台中央,最终停滞,并越积越浓,形成了三丈高的雾团。 砰! 一声沉闷巨响,巨大雾团突然爆裂,辐射出一波波的雾态涟漪,转眼间,便覆盖了整个舞台。 突然出现的浓雾,早已将声乐打断,整个舞台都变得静悄悄的。 浓雾弥漫开来,竟高达八九尺,瞬间将三十多名壮汉淹没,不露分毫,只有那四名歌姬孤零零的“浮”于烟雾之上。 一时间,舞台面目全非,宛若一方仙境。 如此意料不到的结果,顿时间就让四周无以计数的观众瞠目结舌,久久也想不透其中的玄妙。 夜未央上的烟雾都已经完全消散了,这突然出现的浓雾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闲庭小筑特意营造出的手段,可这又是如何做的,也忒匪夷所思了。 从粗俗壮汉登场所造成的唏嘘到现在营造出一方仙境的惊叹,才终于达到了先抑后扬的巅峰。 即便早已知结果的乘雪,此时再看薛衣侯的眼神,依旧透着浓浓的复杂。 此子的脑袋到底是如何长的,竟然能够想出那般精妙的办法。 “正主该登场了。”薛衣侯仿若未觉,轻笑一声。 果然,依然是舞台的中央,浓雾突然再次凸起,不过这一次速度却异常的缓慢,大小也远不及之前,只是凸起了一人之高,并很快开始消散崩溃。 凸起的顶端最先消散,越发的淡薄…… “快看,那是……” 画舫下方的甲板上,有人指着消融中的薄雾,惊骇连连。 其实,不用他提醒,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 薄雾消散,渐渐的露出了一张遮着面纱的朦胧娇容,然后是欣长雪白的粉颈,消瘦圆润的双肩……直至那凸起的雾团完全消失,在浓雾营造的舞台上方,赫然出现了一名身影绰约窈窕的佳人。 “是穗儿姑娘。”有人从体型上认出女子的身份。 白裙飘扬,青丝拂柳,漂浮于烟雾之上,已经不能说是宛若仙子,而根本就是实实在在的仙子了。 就在这时穗儿的身形突然再升,拔高了一臂有余,与此同时,一条粗壮的手臂也突破了浓雾显现了出来。 那手臂无疑是下方遮掩于浓雾中壮汉的,此时见他高抬一臂,同时手掌平摊,而穗儿赫然是站立于其手掌之上。 穗儿梦幻般的现身,加上壮汉擎起的手臂,摊开的手掌,终于揭开了手掌舞的神秘面纱。 声乐又起,屹立于四角的歌姬第二次演绎《湘君》,同样的乐章,同样的音符,听在人耳,却是完全不同,仿佛沾染上了仙音一般,让人迷醉。 再看穗儿,也已经伴随声音翩翩起舞,脚尖于手掌之上移形换位,不时跳跃间,眼看已经超出了手掌的范围,大有掉入下方浓雾的危险,却总会有另外的手掌及时浮出,将其撑起,要知道,在浓雾之下,可是站着足足三十余名壮汉啊。 一张张手掌随着穗儿的脚步浮现,完美的演绎出绿叶的角色,且不去谈穗儿精湛的舞技,只是这般于手掌上的雀跃流连,便足以惊艳所有人的眼球。 在这一刻,舞台以外,似乎都被时间定格了一般,不论是小岛上的仲裁、执法,还是小岛四周夜未央湖面的观众,都保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不仅是痴迷,更多的是担心,担心因为一丝丝的风吹草动,而惊扰了那舞动的精灵。 第160章 处子血,妖孽泪! 直待穗儿带着一干人离开舞台,整个夜未央甚至是广陵城都寂静无声,久久徘徊于已经消散的仙境而无法自拔,反倒是身为主持,秉着法家精义,最先清醒,看了看四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动作。 第一场迎春阁靠着天降红绸,营造出仙子下凡的境遇,再辅以蔻娘豆蔻骨的魅力,可谓惊艳全场。 只是谁能想到,作为另一巨头的闲庭小筑竟然也心有灵犀的开了相同的脑洞,同样以仙子作为题材,却更加的淋漓尽致。 两者相较,孰高孰低,虽说仁者见仁,但想来,很多人还是要略微的倾向于闲庭小筑了。 良久之后,待闲庭小筑残留下来的梦幻完全散去,在主持的唱名中,第三个出场的仙音楼台终于拉开了序幕。 仙音楼台此次推举的乐女,名唤惜墨,在之前的选拔中,凭借着精湛的舞技以及歌喉,过关斩将,并不算困难的就闯入了决赛。 不过,此一次,她却意外的展现了完全不同的一面。 没有歌姬,没有舞姬,佳人一方,徐步入场。 没有华丽的衣衫,反而是暗青色深衣,束发于顶,结了个髻子,此刻的惜墨竟是化身一丰神俊朗的郎君。白净的鹅卵脸蛋英气十足,又挂着浓浓的书生之气,若是换个场合,实在让人难以将其跟乐女的身份联系起来。 “这算什么,化装舞会?”薛衣侯有心揶揄。 这惜墨也是个绝色的美人,虽是不施粉黛,别说男扮女装,便真是个纯爷们,怕是也能将不少男人掰弯。只是这份创意,虽新颖,但在如此场合,却有些不合适了。 只是这衣着装扮似乎还不足以令人吐槽,再往下看去,这惜墨走上舞台后,一不引声高唱,二不化蝶翩翩,甚至连件乐器都没有……她这是要做什么? 仅仅只是为了一份神秘,而吊人胃口么? 好在有了闲庭小筑的前车之鉴,惜墨的这一番举动,并没有引发四周的轻蔑喧嚣。 所有人都瞪大着双眼,期待着接下来的惊喜。 会有彩蛋惊喜么? 隐隐的,薛衣侯也不禁伸长了脖子。 “哼,装神弄鬼。”身旁,乘雪口不对心的咒骂了一句,但神情却跟薛衣侯并无二致。 几乎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期待着仙音楼台能够像闲庭小筑那般,创造惊艳,除了…… “终于要开始了,嘿嘿。”一艘并不华丽的巨舟甲板上,十余人彼此间对视了一眼,神情却不是期待,反而是摩拳擦掌。 “终于……开始了。”小岛上,坐于执法之位的白发男子,微不可查中,隐晦向中央舞台的惜墨递去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眼神。 接收到这记眼神,原本杵在舞台中央如同木头的惜墨终于有了动作,只见她动作轻柔,却是伸手抚上了腰带。 “这是……” 这个动作一出,便是薛衣侯眸子也不禁圆瞪,甚至有忍不住引吭嚎叫的冲动。 “尼玛,难道小爷能够有幸看到古代的脱衣舞?” 不错,惜墨确实在宽衣解带,众目睽睽之下,毫无羞赧,动作极其自然。 反观一旁的乘雪,此时却是紧紧皱起了眉毛,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按理说,身为乐女,本就堕入风尘,这般举动也不算过分。 但同样的,还是要看场合。 花魁大比,虽是乐女的选美比拼,但卖弄的不是骚~情,而是风雅。 若这惜墨当真要在朗朗乾坤下宽衣解带,凭她的相貌身段以及身份,确实能够大大满足在场所有异性观众的视觉***,但也同时,将其身价彻底的拉低,成为供人随意践踏的玩物。 惜墨动作很轻柔,更缓慢,光洁的脸蛋上没有丝毫的羞愧,反而散发出一抹圣洁。 终于,并不算复杂的深衣,在葱白十指下,自身而下,撒落于地,露出里衣。 在薛衣侯的眼中,那素白色的里衣毫无美感,不仅展示不出女人该有的线条,而且更不合身。 跟深衣同样,里衣也是男子的款式,穿在女子的身上,效果可想而知。 里衣分短襟跟亵裤。 亵裤虽不短,足足及踝,但已经是最后一层屏障,再往里已经空空如也了。至于短襟,却不知里面是否还有束胸。 脱去深衣,惜墨显然没有停止的意思,柔嫩的双手已经攀上了腰间短襟的系带。 自此,再无人心存一丝的侥幸。 这个女人,哪里是什么故弄玄虚,而是真的要在如此盛大的舞台上宽衣解带啊。 一时间,不少良家出身的女子,都羞恼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甚至一些少年孩童也被家人强行扭过头去。 如此污秽之事……还是留给大人们享用为好,哈哈。 “嘎嘎,没想到这惜墨姑娘还真是豁得出去啊,大兄,咱们不若打个赌如何?”某只画舫上,有狐朋狗友凭栏而立,此时皆是眼冒绿芒,其中一个似乎觉得还有些意犹未尽,待尘埃落定前,竟是打起了主意。 “哦,赌什么,又如何赌?”被称作大兄之人,也是兴致盎然。 “咱们就赌惜墨姑娘短襟下有没有束胸,至于赌注么?嘿嘿,若大兄输了,还望割爱,将府上那叫翠柳的婢子转赠,如何?” “哈哈,有何不可。若你输了,却又愿割舍什么?” “这……若我输了,就将家传的御女经相赠。” “大善。” …… 可惜,还没等这对狐朋狗友确定赌约,短襟已被惜墨骤然间迅疾扯烂。 哗!!! 全场哗然。 碎衣布褛,半遮半掩,肌肤如玉,樱红两点,若隐若现,冲入人眼,如烈酒入喉,身心炙热,难以自持。 “擦擦鼻血。”乘雪冷声说着,递来了一方手帕。 “呵呵,情不自禁,情不自禁。”薛衣侯也不尴尬,接过手帕擦去鼻息间的鲜血,自始至终,两眼都没有移动分毫。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如此疯狂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遇到,算是开了眼界。 过往,薛衣侯虽经常流连烟花之地,薛山县的迎春阁都快成他第二个家了,但饶是如此,像现在这般于大庭广众之下,观赏佳人解衣,却还是头次,更何况是惜墨这种绝色佳人。 想来,此时,如薛衣侯这般情不自禁的,必定不在少数啊。 其他且不去说,只看小岛中,担任执法的巨富钱万户,身宽体胖,此刻也亢奋的颤抖个不停。 若是不出意外,此次大比结束,这惜墨怕是第一时间就会贵人赎身,自此沦为玩物了。 惊艳之中,薛衣侯也不禁有些惋惜。 可惜了如此佳人,却遇人不淑,如此安排下,俨然被仙音楼台当做了哗众取宠的弃子。 一心系在惜墨身上的薛衣侯,自然不会发觉,身旁的乘雪不知从何时开始,脸上的不屑已然消失,化作讳莫如深的凝重。 噗! 银光闪耀,血花绽放。 当人们因春光乍现而心撩龌蹉之时,舞台再生变故。 一柄短剑,自巍峨左胸下缘刺入,直没剑身,只留下鎏金剑柄紧握于莹玉转苍白的手中。 立时间,所有人傻了,呆滞的望着舞台中的一切,噙血含笑的惜墨,以及那柄近乎毁灭了所有人幻想的短剑。 短剑喋血,血花绽放,喷涌中,染红了胸脯、衣衫,顺着剑柄撒落大地。 全场死寂。 “好一个刚烈的女子,不向命运低头,哪怕香消玉殒。”薛衣侯心头剧震。 谁能够想到,前一刻还不知羞耻的惜墨,会狠狠的给自己一剑,且快且准,直刺心头。 惋惜之情越发的浓重,薛衣侯自觉,今夜过后,有生之年,自己可能会忘了蔻娘,会忘了穗儿,但却绝对无法忘记惜墨。 转瞬即逝的美好,才真正的刻骨铭心。 不知觉中,惜墨脚下已经汇聚了一团血泊,按理说,流了这么多的血,又是心脏受创,平常人怕是早已断气,可诡异的是,这名叫惜墨的女子,身子虽然摇晃,却远不到弥留的境地,那张刻意装点出的英气脸庞,此刻反而越发的红润了。 回光返照么? 这返照的时间似乎也忒长了一些。 “处子心血……就只剩妖孽泪了。”执法席上,白发男子目光灼灼。 心头话音刚落,舞台风云再变。 “快看,那是什么?” 小岛外,有人惊呼出身。 循声望去,一条长及数丈的玄黑色巨蟒突兀的出现,蜿蜒游走,眨眼间,已是到了舞台中央,依仗蛇躯,将惜墨层层围拢。 蟒首攀沿而上,直达一人之高,硕大狰狞,直面惜墨。 嘶、嘶! 猩红的信子不断吞吐,差之毫厘,便舔在惜墨的脸上。 面对蟒首,惜墨却没有一丝的惧意,反而艰难的抬起无力的双手,抚了上去。 粗糙的蛇鳞摩挲手掌,别有一番质感。 一人一蟒,就那般直视,旁若无人,看在外人的眼中,反而升起莫名的感觉。 她们莫不是……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薛衣侯显然也察觉出异样,禁不住扭头向乘雪望去。 可惜,乘雪紧盯着舞台,哪里顾得上薛衣侯。 “变了,快看啊,变了。”下方的甲板上,有人惊呼。 目光聚焦之下,原本狰狞可怖的蟒首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 蛇鳞消隐,筋骨蜕变,几息间,一张妖艳绝美的面容,呈现。 “是她,凤栖金屋,公寻巧!” 乘雪悚然而惊,罕见的失态。 第161章 祭祀夜未央 人头蟒身,这一剧变,对于数以万计的观众而言,无疑是极具视觉震撼的。 尽管封神榜揭已经过去半载有余,中原各地也相继有修行圣地的异人出世,就包括传说中的妖魔鬼怪。可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更多的只是传言,亲眼看到却还是第一次。 当然,更令人骇然的是,那巨蟒所化的人首,相貌赫然是在此次花魁大比中大放光彩的公寻巧,凤栖金屋重金包装推举的当家魁首。 尤其是之前沉迷其中,早已经成为公寻巧拥趸的所谓年轻俊杰们,此时看着那张曾经魂牵梦萦的俏脸以及脖子下粗若水桶的蟒身,无不吓得肝胆颤抖,怕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要做噩梦了。 当然,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而对于某些知情之人,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了。 花魁大比进行到现在,从惜墨开始就已经变了味道,甚至有敏感之人,隐约从中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惜墨的自戕,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自残,再加上公寻巧不合规矩的登场,而且还是以另类的身份…… “没想到仙音楼台、凤栖金屋竟然勾连到了一起。”乘雪口中念念有词,眼神中更是散发出难明的光芒。 “她们在做什么?”薛衣侯没闲心去管隐藏的阴谋,此时他更想知道舞台上,那一人一妖在干什么。 惜墨流血,而巨蟒化作的人首,则在无声的流泪。 两者互相对视着,眼眸中似乎还凝聚着某种情愫,嗯……就仿若是情侣。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怕是某种祭祀了。”乘雪轻轻吐了口浊气。 “祭祀?”薛衣侯一愣,大为不解,但看乘雪的模样,怕是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也就只能作罢。 且看吧。 没让薛衣侯失望,舞台中央,很快风云再变。 滴答! 晶莹的泪珠,自公寻巧精致妩媚的脸颊流过,自尖细又不失圆润的下巴滴落,最终融入惜墨脚下的粘稠血泊。 一层肉眼难见的涟漪,四散开来,荡漾起一丝丝银色的光华。 刚开始,银色光华只有头发粗细,不为人所察觉,但其膨胀的速度却是极快,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有水蛇大小。 随着泪珠不断的融入血液,催生出更多的银色光华,不消多时,数以千百计水蛇不断滑动,于一人一蟒脚下,摆出了繁复的图案。 咣! 突兀中,五彩颜色光柱拔地而起,刺破夜幕,直达苍穹,将惜墨以及公巧寻完全笼罩,目不能视。 “这是……”薛衣侯全身一震,望着五彩光柱呆滞不已。 隐约中,他心中突然升起了某种不安。 这种不安类似于动物的本能,于天灾地祸降临前的预兆。 轰! 刹那间,天摇地晃,往日平静无波的夜未央更是如同煮沸了一般剧烈的翻腾起来,卷起一层高过一层的巨浪。 巨浪扑打,无情的吞噬掉一艘艘小舟,便是巨舟画舫,也如同置身风暴,岌岌可危,不时间便有人站立不稳,摔落巨舟,瞬间为湖水吞没。 恐慌的情绪,飞速蔓延,尖叫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快救我!”薛衣侯满脸惊恐,失声叫到。 不知为何,此时的薛衣侯只感觉自己被一股人力难以抗拒的巨力抓住,意欲拽入湖底。 反观身旁的乘雪,除了因为画舫摇晃而站立不稳外,再无任何不妥。 求生的本能,让薛衣侯想也不想的就向乘雪抓去。 薛衣侯一把捞去,很顺利的揽住了近在咫尺的乘雪的腰肢。 “这tm到底怎么回事?”薛衣侯紧紧的抱着乘雪的腰肢,脑袋更是不管不顾的拱进了两团温柔乡之中。 腰肢纤细,峰峦柔软,更是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馨香,只可惜,薛衣侯现在却无意品味。 在巨力的拉扯下,他的双腿已经离地,甚至半截身子都打横着飞出了窗外,一旦他放开乘雪,不用怀疑,下一刻,他便会像很多倒霉鬼那般为巨浪卷走,然后沉入湖底。 薛衣侯不想死,不仅仅因为怕死,更重要的是,还有灭族大仇未报。 薛衣侯艰难的将脑袋从高耸中挪出,举目仰视,看到的却是一张冷漠到极致的面容。 遮脸的白纱不知何时掉落,乘雪此时身份的面容,第一次呈现于薛衣侯的面前。 那是一张何等的娇容,哪怕薛衣侯有着两世的记忆,也想不出合适的词语,若真要形容,怕是只有前世融合了东方三大神技(整形、化妆、修图、)才能打造出如此完美的容貌吧。 不错,这是一张完美到已经不真实的面容,饶是薛衣侯此时危在旦夕,也是稍稍失神。 目光俯视,不见一丝被亵渎的羞恼,反倒是睥睨天下的冷漠骄傲,乘雪就这般与薛衣侯对视着,一时无言。 “你是在求我么?” 良久,乘雪终于开口,声音虽好听,却冷到让人心寒。 “不是求你,是在质问,为何你没事?”薛衣侯大吼,此时此刻,哪还有闲心去追究乘雪语气的异样。 “求我,就告诉你。”乘雪依旧冷漠。 “擦,好吧,我求求你。”薛衣侯抓狂的差点崩溃。 “因为你身上有一物件,我没有。”乘雪回道。 若是心思龌蹉的,如此歧义的话,怕是第一时间就想歪了。 “混蛋,你在戏耍我么?”薛衣侯大怒,却难以发作,因为那股拉扯自己的力量越发的大了,他必须集中全力,才能抗衡。 “不管这些了,你快想办法救我。”薛衣侯强压下怒气,尽量的平复心情。 “我没办法。”乘雪却是摇了摇头,同时右臂微抬,无暇皓腕、如玉柔荑自长袖中滑出。 这个看似普通的动作,却看的薛衣侯遍体生寒,只因为那只好看的手中赫然握着一把玉柄短剑。 剑身、剑柄上镶嵌着数颗宝石,可谓奢华,但这依旧难以遮掩其锋芒的寒光。 “你干什么?”薛衣侯的声音都已颤抖起来。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己放手,要么,我把你双臂斩断。”乘雪微笑,阳春白雪,又如拂面春风。 若是放在平时,薛衣侯便是定力再高,怕也要拜倒在石榴裙下了,可此情此景,带给他的却比魔鬼还要恐怖的惊惧。 这个女人到底发什么疯? 难道是因为自己无意冒犯了她? 薛衣侯分心,立时就感觉到了双臂传来的柔滑,以及近乎贴着脸颊的高耸柔软辐射出的淡淡体温。 又或者是因为看到了她的真正面容? 但前者,自己本就身不由己,至于后者,就更怪不到自己身上了啊。 啊! 就在薛衣侯心思辗转,一股剧痛毫无征兆的自右臂爆发。 放眼望去,汩汩血红中,玉柄短剑是那般的醒目,甚至是刺目,皆因为它正贯穿于薛衣侯手臂的前后。 这个女人来真的?! 不解、愤怒,甚至是怨恨,一股脑的在薛衣侯的双眸中爆发。 该死的女人,老子做鬼也绝不放过你。 心中嘶喊着,或许是因为疼痛,又或许是因为畏惧,薛衣侯最终还是松开了双臂。 对抗中本就渐渐占据了上风的巨力,立时如脱缰的野马,席卷着将薛衣侯拉出了窗棂。 人在半空,一道数丈高的巨浪掀起,如同血盆大口,瞬间将薛衣侯吞噬,不见踪影。 脑海中萦绕着薛衣侯被巨浪吞噬前怨毒的目光,乘雪再无之前的冷漠,双手扶住窗棂稳住身形的同时,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去了?”不知何时,身后突然响起温润儒雅之声。 不用看,乘雪便知道来者何人。 一袭红衣,身材婀娜,哪怕是在剧烈摇摆的画舫上,依然稳固如山,专心致志的推着轮椅,走进琴房,而轮椅之上坐着的赫然是嵇墨白。 只不过,跟往日不同,两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人,全身为黑色兜袍笼罩,身材矮小,堪堪与坐在轮椅上的嵇墨白齐平。 “我插了他一剑。”乘雪头也不回道。 “区区一剑,性命无忧。”嵇墨白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仙音楼台跟凤栖金屋勾连的消息,你事先知否?”乘雪发问。 “不知,但这并不重要,不是么?”嵇墨白微笑反问。 “是啊,不重要。”乘雪叹息。 从两人的对话,不难听出,对于此时夜未央上发生的剧变,两人早有预料,唯一的美中不足只是过程,但这重要么? “就是他么?”乘雪转身,却是看也不看嵇墨白一眼,目光直视身后的侏儒小人。 “不错。”嵇墨白颇为得意的点了点头。 嵇墨白的性子,早就锻炼的荣辱不惊。能让他做出如此的表情,足以让熟悉他的人惊讶了。 “我乏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原本光彩照人的脸庞立时蒙上了一层困倦,乘雪摆了摆手,再无多说,几步间,便消失于门外。 目视乘雪离开,扶持着轮椅的红衣女子神色凛然,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这是她的真面目么?”嵇墨白仿佛能够读心般,主动笑道。 “那张脸……我看不出任何的破绽。”红衣女子神色凝重道。 “若是那般容易就被看出破绽,她也就不是她了。”嵇墨白也是感慨万千,却最终摇了摇头,将心中的杂念摒除。 “推我去窗边吧。” …… 凭窗而望,夜未央依旧如同愤怒的巨龙,持续着发泄被惊扰的怒火。 汹涌波涛中,到处都是被掀翻打烂的木舟残骸,不时间,甚至还能看到漂浮的尸体。 嵇墨白只是匆匆一瞥,便是看也不看一眼,而是将目光投注向中央小岛。 “墨白,快看。”身后,红衣女子突然惊呼。 循声望去,中央小岛于惊涛骇浪中急速的下沉,眨眼便消失于视野之内,因为速度太快,留下的空白处不仅没被湖水倒灌,反而形成了一眼巨大的漩涡。 漩涡巨大,飞快旋转,形成巨大的黑洞。 “就是此时,去吧。” 眼见如此,嵇墨白突然疾声大喝。 话音刚落,红衣女子果断的抓起身旁的侏儒小人,使出全身的力道,投掷出窗外,直射向黑洞漩涡。 第162章 地九重(上) 第一章地九重(上) 夜,无眠;昼,无神。 仰卧于杂草丛中,口衔枯叶,薛衣侯此时心境糟糕到了极点。 原本还算得体的深衣早已破烂不堪,血污、泥渍等更是让其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薛衣侯摸了摸脸,禁不住幽幽一叹,之前乘雪给的人~皮面具,也在昨日被人用剑斩破而丢弃。 也幸亏了那人~皮面具,不仅逼真,更是坚韧,否则,丢的就不是一张假皮,而是彻彻底底的毁容了。 距离夜未央上发生惊变,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了。 半个月里,薛衣侯都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有多少次死里逃生,更数不清身上有多少伤痕。 缓缓起身,向四周望去,尽是齐人高的野草灌木,看似一望无际,但薛衣侯却深知,这一切根本就都是假象。 不说其他,只是在他右手边,前行百丈,眼前所见,便会化作无尽的戈壁沙漠。 进一步草原,退一步荒漠,完全两个世界,相隔的却仅仅是一道近乎透明如同水泡的屏障。 记得,半月前,自己被卷入夜未央,也不知被灌了多少湖水,在那般波涛汹涌下,哪怕是水性再好的人,也是无能为力。 就在薛衣侯昏迷前暗叫我命休矣,可清醒过后,却懵懂的发现,自己正半埋于炙热的黄沙之中。 或许是死里逃生的喜悦,又或许是沧海桑田的环境变化,让薛衣侯很长的时间里都陷入失神,直到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剑刺入他的右肋,才豁然惊醒。 眼前的是一个狼狈不堪的年轻男子,神色萎靡,便是身形也是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栽倒于地,可这一切依然无法掩饰其眼神中近乎疯狂的狠戾。 薛衣侯心中虽疑惑对方的杀机,但却无暇发问,而是在条件反射下揉身而上,强忍着肋间的剧痛,屈身一转,到了那人的身后,于此同时,双臂狠狠的锁住了对方的脖颈。 生死间爆发的力量无疑是惊人的,在薛衣侯野兽般的嘶吼中,双臂的力量不断提升。 咔嚓一声,怀中之人便瘫软倒地,脖子呈现出不规则的扭曲。 那是薛衣侯进入这陌生天地后杀的第一个人。 薛衣侯不是第一次杀人,事后自然也不会产生杀人的快感或者忧郁忐忑,反倒是眼前一黑,踉跄中摔倒于地。 那是体力不支的现象。 直到那时,薛衣侯才陡然发觉自身情况的糟糕。 长时间的昏迷,让他身体的肌肉本就处于僵硬状态,突然间的发力杀人,紧张加上亢奋,自然而然的就会消耗极大的体力,从而产生眩晕之感。 但这还只是次要的,一番检查后,薛衣侯骇然发现,自己那打熬了十余年的玄修修为竟然完全使不出来了。 全身的筋脉仿佛被堵塞了一般,明明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体内残存的玄黄之气,却偏偏难以调动分毫。 这一发现对薛衣侯而言,可谓是晴天霹雳。 要知道,所谓玄修,其铸建的基础便是玄力,而当修为没有突破入室境进入持节境,玄力未凝,便只能依赖吸纳于体内的玄黄之气。 玄黄之气无法调动,意味着薛衣侯毕生所学的武经、文卷,甚至滋养出的力量、柔韧性都受到了不小的限制,换言之,此时的他,比之凡人,也高不出多少了。 看着脚下的尸体,良久之后,薛衣侯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这人的衣着虽然破败,但仔细观察却不难发现,其面料颇为珍贵,绝非一般人穿得起的,尤其是其腰间更是别着一枚玉佩……两者相加,薛衣侯可以断定,其身份定然不凡,而有此身份者,若说没有玄修,打死他都是不相信的。 一个玄修之人,在薛衣侯失神之际猝然偷袭,却只是刺中了薛衣侯非要害的右肋,甚至在衣服的保护下,只擦破了些皮,这怎么想都透着不合理。 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人跟自己一样,全身修为同样被封印了。 修为被封,再辅以身心俱疲,如此一来,必杀的一剑刺歪,也就合情合理了。 相比之下,薛衣侯此时的情况虽不乐观,但还是要好上很多。 精神或许萎靡,体力或许不足,但总还有还手之力,或许是他苏醒之后,就一直停驻原地的原因了。 反观那杀人不成反被杀的倒霉鬼,看其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是经过了长途跋涉的,正因为如此,本就不足的体力,在行刺之时,便已经消耗殆尽了。 弄清楚其中原委之后,薛衣侯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原因很简单,他饿了。 不仅是饿,甚至可以说是饥肠辘辘。 或许,同样的感觉也出现在死者生前。 想到死者生前那散发出野兽般凶芒的眼神,薛衣侯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对方怕是已经将自己当做了猎物,是真正能够填饱肚子的猎物了。 想到这里,薛衣侯禁不住有些胆寒,不是因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而是因为自己当前的境遇。 难不成,自己也要…… 再看一眼脚下的尸体,薛衣侯一阵反胃,差点没有呕吐。 不,绝对不行,哪怕饿死,也绝对不能吃人。 薛衣侯暗下决心,接着便想要寻找对策,四目望去,尽是无边无尽的荒漠,除了沙子,看不到任何能够充当食物的东西。 薛衣侯不死心,弯下身去,寻检脚下的尸体。 怀着最后一丝侥幸,他希望能从尸体身上找到一些果腹之物。 名贵的衣服,别说早已经破烂不堪,便是完好如初,在如此情况下,也不值一钱。同样的,还有那枚玉佩。 最终,当薛衣侯将尸体剥个精光,除了衣服、玉佩外,所剩无几的收获中就只有之前差点要了自己性命的破烂短剑以及一个香囊。 或许是被水泡过原因,香囊除了散发出阵阵的馊臭味,没有丝毫的馨香,至于里面装的东西,薛衣侯没有半分的兴趣。 都这种时候了,钱财远不如一块硬邦邦的面饼诱人。 一时间,薛衣侯颓然倒地。 唯一的侥幸破灭了,带给他的是无穷的绝望。 绝望之人的行径,是无法预测的。 有的,会决然自戕,以便让自己尽快的从痛苦中解脱。 有的,疯了,心智崩溃下,彻底的沦为行尸走肉。 至于薛衣侯,他选择的是坦然面对。 既然身处绝境,那么在死之前,就尽量的弥补遗憾好了。 薛家的仇,是注定报不了了,多想无益,只会让自己痛苦。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薛衣侯歪着脑袋,细细回想,这才发现,自己此生的遗憾竟然那么多。 薛家血仇、聂老头以及越云喜的踪迹……嗯,还有…… 想到某处,薛衣侯急忙在身上寻找起来,但最终却变成苦笑。 端脑……丢了,换言之,他也失去了与另外一个世界的爱人话别的机会,又是一桩遗憾啊。 此时的薛衣侯,除了身上的衣物,再无其他,丢的不仅仅是端脑,还有从越云喜那得来防身的青铜长剑,嗯……那是聂老头的剑。 丢了就丢了吧,坏消息已经足够,也不在乎多加两个。 当然,也不能说,薛衣侯就真的身无长物。 他的腰间也还挂着随身的香囊,瘪瘪的,显然里面并没有多少银两。 再看堆在身前的战利品,衣服不稀罕,玉佩算是不错,但以薛衣侯的眼力,不难看出,其品质极为低劣,甚至算不得入品,当然,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沦为饰品。 短剑,不仅锈迹斑斑,剑刃更是卷曲,再无锋利可言。 至于香囊…… 下意识里,薛衣侯解开香囊的系带,倒提着甩了甩。 不出所料,几枚散碎的银子以及些许铜钱从中掉落。 “嗯?”就在这时,原本心灰意冷的薛衣侯却是惊咦一声。 只见那从香囊中抖落,半埋入黄沙的银钱之中,赫然还躺着一个特别的物件。 而那物件,对薛衣侯而言,并不陌生。 那是一块乌黑色的菱形木牌。 似乎想到了什么,薛衣侯急忙解下自己的香囊,同样的从里面掏出了一方木牌。 同样的乌黑色泽,却是圆形,制造粗劣,其中一面刻印着“八十一”三字。 再看那菱形木牌,形状虽不相同,但材质却是完全一致,在一面上,更是同样的刻印着数字——三十二。 就当薛衣侯用空着的左手拈起菱形木牌时,莫名的,他竟然感觉一股力量作用于两手之间。 薛衣侯越发的惊奇,眼神闪烁,若有所思,最终顺着那股力量,慢慢的拉近两手的距离。 两手之上,各自握着一枚木牌,随着距离的拉近,彼此间的神秘力量竟是越发大了。 就像是两块磁铁,且身怀阴阳两极,当最终碰撞在一起时,便紧紧的吸附,饶是薛衣侯,以他此时残存的力量,竟是难以分开。 木牌的来历,薛衣侯心知肚明,正因为如此,也让他知道了身旁尸体的一重身份,赫然跟自己一样,都是在广陵城中接受了那些修行宗门分发的凭证,借此获得历练资格,希望有朝一日进入其中的怀梦者。 毫无理由的,薛衣侯想起了乘雪,准确来讲,是当他卷进惊涛骇浪前的乘雪。 薛衣侯自知,当时的自己受到了一股难以抵抗的巨力拉扯,而近在咫尺的乘雪,却没有半分感觉。 再想想,她当时的解释。 “因为你身上有一物件,我没有。” 难道说…… 第163章 第九重(中) 咔嚓! 一声轻响,将薛衣侯自遐想中惊醒。 放眼望去,却是惊讶的发现,那两块粘合的木牌,再次发生了变化。 谁能够想到,这两块木牌竟然内含乾坤,一经粘合,立时催动了里面的机关。 两块木牌如同八爪鱼一般,伸缩中展开锯齿,彼此咬合,最终合而为一,成为一整块木牌。其正面依旧烙印着“八十一”三字,而另外一面,却凹陷出一个铜钱大小的圆孔,其内藏有一枚绣花针。 薛衣侯小心翼翼的将反面朝上的平摊于手掌,仔细看去,只见圆孔内的绣花针左右摇摆,但幅度却是越发的小了,当最终定格时,针尖正正的指向薛衣侯身后的方向。 “这……莫非是指北针?”薛衣侯摩挲着下巴,眼神闪烁不定。 绣花针有两头,一粗一细,平置下不断摇摆,却最终定格于某个方向,再联想之前两块木牌间莫名的吸力,怎么看,手中这合二为一的木牌都像极了指北针。 只是,这木牌真的只是简单的指明方向么? 荒漠之中,方向确实难辨,只是放眼望去,满眼黄沙,连绵不绝,直接天边,在如此情况下,便是知道了方向又能如何,难不成在饥肠辘辘下,还能走的出去么? 薛衣侯先是苦笑,但紧接着,又若有所思。 先是卷入夜未央,接着遇袭,再有木牌结合,指北针浮现,这种种的一切,总觉得有种冥冥中的巧合,仿佛是人为的刻意安排。 “情况已经如此糟糕,索性堵上一局。” 薛衣侯当即下定决心,收拢心情后,便义无反顾的向着针尖所指的方向迈步行去。 而这一走,便是半个月的时间,直到如今。 躺在草丛中的薛衣侯,细细整理着这半个月的经历,心中不禁感慨。 事实上,当初只用了两天不到的时间,薛衣侯就走出了荒漠,当然,若是时间再久一些,怕是早就葬身于饥寒交迫之中。 当时,前一步,依然是无尽黄沙,因为饥渴,几乎已经到了极限的薛衣侯,更是彻底绝望,每一步迈出都仿佛有千钧之重,摇摇欲坠,眼前发黑,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埋葬于黄沙之下。 当时的他,不说体力,便是思维都已经模糊,更多的是凭借求生的意志以及前行的惯性。 任薛衣侯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正是那一步,却终得柳暗花明。 空气突然变得潮湿清新,让早已经干涸的裂开的嘴唇,禁不住贪婪的张合。 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入目的哪里还是黄沙,分明是片片碧绿。 哐当! 本就枯竭的体力,随着脚下一扭,薛衣侯控制不住的摔倒于地,落入一小片沼泽之中。 人可以七天不吃饭,却不能三天不喝水。 因为修为被封,当时的薛衣侯跟凡人无异,自然也难以逃脱这规律。 那片沼泽……与其说是沼泽,不如说是雨水浇灌出的水坑更加的贴切。 但不论如何,正是那沼泽,又一次将薛衣侯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不同于沙漠的荒凉,在那里,没有食物,没有水,若不能走出来,便只能埋骨其中。眼前这片草原虽同样无边无际,环境也极为恶劣,谁也不知道,一脚下去,会不会身陷沼泽而难以自拔,更难以预料,困倦疲乏下会不会惹来野兽的偷袭,葬身兽腹,可谓步步杀机,但至少有一点好处,那便是无尽凶险中依然给人留下了一丝苟活的空间。 水可以保命,野兽更是可以果腹。 正是依靠这些,薛衣侯才活到了现在。 当然,这半个月的时间,并不只是让薛衣侯重温了野外生存的技能,更让他探寻到了很多辛秘。 伸手入怀,一番摸索,薛衣侯的双手中便掏出了不下五枚木牌,这五个木牌的大小相仿,材质相同,但形状却是完全不同,而其中一个赫然是他本人的。 一面印刻有数字“八十一”,另外一面则是指北针。 除了他本人的这一面外,还有四面,全部都是经过融合后的木牌,同样的一面印刻有数字,一面圆凹镶嵌指北针。 不问可知,这四面木牌是其他人的,而且都是有能力走出沙漠,进入草原之人,而这些人也无一例外的在过去半个月中,死在了薛衣侯的手中。 这也就很好的解释了薛衣侯此时的狼狈,还有那浑身的血污伤痕。 每一次的战斗,都是险死还生,甚至不乏运气的成分。 也正是这一次次的战斗,以及从中获得的战利品,让薛衣侯抽丝剥茧般搞明白了很多事情。 如果,薛衣侯没有猜错的话,他此时所立之地,应该便是那传说中的一方修行圣地了。而这修行圣地的入口便是夜未央,只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并没有主动开放,而是被人从外面,以特殊的手法打开。 而他,还有像他一样,被夜未央惊涛卷入并进到此地的人,更像是探险家,或者是……炮灰。 至于为何会选择他们,答案便在手中的这些木牌。 所谓的历练凭证,更像是前世的门禁卡。 只有拥有这种材质的木牌,才有可能进入这方修行圣地。 这也就解释了当初薛衣侯为何会受到巨力拉扯,而乘雪没有了。 在他的身上,确实有乘雪所没有的某样物件。 沙、沙…… 微不可查的声音,骤然响起,让早已经成惊弓之鸟的薛衣侯立时掐灭了心中杂念,原本慵懒的身体,也瞬间绷紧,宛若随时发动攻击的野兽。 一人高的野草遮挡了视野,这不仅限制了薛衣侯,更限制了敌人。 半个月的时间,让薛衣侯深切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无垠的草原上,最凶险的,不是沼泽,不是野兽,而是跟他一样进入其中的人。 两块木牌合二为一,最终使人走出绝望的戈壁,那么顺势猜测,要想找到走出这里的路途,极有可能还要故技重施。 可没人会傻到将自己的木牌无偿奉上,那么唯一的结果,便是厮杀。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薛衣侯侧耳倾听,右手之中更是紧紧的握着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剑。 沙、沙…… 声音再次响起,像是草叶为风吹拂,但这又绝对不可能,只因为这偌大的草原中,自始至终,都从未见过一缕细风。 如此一来,就只有一种可能,在薛衣侯的附近,有野兽或者人……出没,而且还在渐渐临近。 只是…… 薛衣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声响未免也太肆无忌惮了吧。 但凡不是脑筋缺根弦,在现在这种环境下,甚至用不上两天的时间,都会变得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行踪暴露,惹来杀身之祸。 不仅仅是人,便是野兽,也是如此。 特定的环境,往往会诞生出特定的族群,比如这草原中的野兽,大多都是体型不大,却行迹轻柔速度奇快的物种,而且拥有着远超普通野兽的狡诈。 物竞天择,无法适应这种环境的生物,早就沦为鱼肉,灭绝了。 所以,薛衣侯凭经验,可以肯定,这渐渐临近自己的,绝对不是野兽,而是人。 可如此明目张胆……. 只有三种可能。 要么,这人是个傻子。要么,来人极为自信,自信到在这里不论遇到什么危机,都能轻松化解。再要么……便是此人刚刚踏足草原,还来不及适应。 第一种可能,薛衣侯可以排除,或者说谨慎使然,不愿相信,毕竟傻子又如何能走到这里。第二种可能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因为这意味着来人的实力极有可能远超自己,一旦碰上,九死一生。至于最后的可能……则让薛衣侯打心底里害怕。 要知道,以他为例,进入修行圣地,都已经半个月的时间了,而若不是运气使然,怕是早就风化于戈壁之中。 若此人当真是刚刚踏入草原,换言之,其在戈壁沙漠中就足足呆了半个月的时间。 那么,在没水没食物的情况下,他又是如何支撑下来的? 照理,这是绝无可能的,但薛衣侯却不以为然,因为确确实实有一种办法,一种让他当初宁愿饿死也不愿做的办法。 茹毛饮血,准确来讲,应该是吃人肉喝人血。 只有如此,才能坚持下来,那么要想苦苦熬过半个月的时间,就绝对不是一具尸体所能满足的。 薛衣侯害怕面对一个强大的对手,但更怕一个连伦理都已经丧失的魔鬼。 而在他看来,能做到血食同类的家伙,已经算不上是人,而是魔鬼了。 沙、沙…… 声音越发的近了,薛衣侯的心也越发的紧了,甚至于握住短剑的手掌,都浸满了汗水。 “咕噜,出来吧,俺闻到你的气味了。” 最后的侥幸,随着数丈开外传来的粗鲁声而彻底打破。 薛衣侯内心一阵挣扎,犹豫对方是不是在诈自己,但最终却是摇了摇头。 青草离离,或许可以遮掩视野,但遮不住的却是味道。若是旁人,或许还不相信,但薛衣侯却不一样。 需知,他自己就拥有闻香识女的本领。 所谓天外有天,既然薛衣侯都能做到,那么谁敢说这世上就没人拥有同样甚至更高的本领呢? 硬着头皮,轻叹中,薛衣侯还是站了起来。 到了这种时候,再遮掩身形,就实在不智了。对方可以凭借味道来锁定自己的位置,而自己的视野却被青草遮掩,若真的打起来,简直就是找死。 虽刚刚过了十六岁,但薛衣侯的身形已经达到八尺,一旦站起来,顿时高出青草一头,眼前视野豁然开朗。 循着之前的声音望去,饶是薛衣侯心中已经做足了苦战的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长!” 第164章 防风巨人 塞北之地有防风氏,身高数倍于人,天生神力,可比妖魔。 而塞北之地,又被称作塞外,区别于大周中原,乃是世间少有没被大周甚至是之前大商征服之地。 不是不想征服,而是无数次出兵讨伐,无不大败亏输,甚至有几次被反攻,差点遭受灭国之累。 最终,不得不征发民夫无数,铸万里长城,欲御敌于外。 由此可见,塞北之地民风之悍。 而在整个塞北,生活着诸多种族,甚至很多都是从上古乃至太古残留下来,比如身高数丈的防风氏,比如拥有亲和植物的涯草氏,再比如禺山氏,拥有力拔山兮的盖世勇武等等。 对于防风氏,薛衣侯以前只是从书籍中偶有所闻,甚至不以为然,倒不是不相信他们的存在,只是怀疑书中的描述,怎么都觉得夸大其词了。 身高数丈,力大无穷,只是想想,都觉得假得很,力大无穷或许是有的,但身高数丈,哼,真以为是拍玄幻剧呢。 不过,这种怀疑,在薛家剧变的时候,便不复存在了。 薛衣侯虽没能亲见,但还是从缇骑司众人的口述中知道北阴郡府派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防风氏家臣,而且还是双头的怪物。 也正是那双头的怪物,杀了火,更是重创了风。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么快的时间,就让他见到了真的巨人——防风氏。 漫眼青草,一片碧绿,可就在这背景之下,数丈开外,却耸立着一道足足两丈有余的庞大身影。 不同于薛衣侯的衣着,那巨人身上穿着很是简单,兽皮做成的坎肩以及围裙,只能堪堪遮拦住羞涩要害部位,裸露出强健有力的臂膀、小腿,而在其宽若山脊的背上,则背着一方竹篮,跟其体型比起来,并不算大,但装上薛衣侯却是绰绰有余。 “防风氏!”薛衣侯神色无比凝重。 别说现在的他,修为被封,便是全盛时期,遇到这种敌人,怕是也要有多远跑多远。反观对方,不管有没有玄修,即便被封印了修为,以他们天生的体质,跟薛衣侯比起来,只会是此消彼长,当然,薛衣侯当仁不让的处于劣势的一方。 “咕噜,不想死,交出木牌。”巨人开口,做出威胁之状。 交出木牌? 薛衣侯歪头想了想,若是真的能救回自己一条小命,给了也不可惜,只是谁又敢说,对方得了木牌就一定会放过自己呢? 这无疑是个死结。 到了现在,但凡能进入草原的人,怕是都知道了木牌的重要性,它极有可能是走出这片修行圣地的最重要凭借。 在如此情况下,不抢夺他人的木牌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将自己木牌送出去的道理。当然,这只是在一般情况,若是生死关头,却也未必顾及这么多了。 木牌没了,若是在沙漠里,或许死定了,但在这草原,虽然走不出去,但也不至于饿死,有了性命,再去图谋他人的木牌,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薛衣侯又怎么可能轻易的相信对方的话。 这巨人虽然长了副忠厚老实的面孔,而且据说整个防风氏的脑筋,天生就不怎么灵光,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薛衣侯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的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别人的诚信。 “木牌,有,但想要,看你本事了。”薛衣侯不愿多费口舌,手中反握短剑,露出锋芒。 “咕噜。”巨人冷哼一声,随即便大踏步的向薛衣侯冲来。 不愧是防风氏,身高腿长,每一步迈出,不仅势大力沉,步幅更是大的惊人,只是两三步间,便到了薛衣侯的面前。 簸箕大的拳头,呼啸中,已经到了薛衣侯的身前。 只见这比薛衣侯脑袋还大的拳头上,甚至还缠绕着玄黑色的铁链,要是被打实了,怕是不死也要残废。 薛衣侯神情凝重,脚下却是不慢,以最快的速度向旁闪去,避其锋芒。 这时就显出草原环境的恶劣了。 一人高的草丛,对于此时的薛衣侯而言,不再是避祸的凭仗,反而成了桎梏阻碍,不仅大大的迟缓了他的速度,更是让其视野受限。 看似柔弱的草叶,割在脸上,却是火辣辣的痛。 只是薛衣侯此时却哪里还顾及这般多,一步闪过,顺势矮身在草丛中打滚,于此同时,右手凌空猛甩。 锈迹斑斑的青铜短剑,离手射出,化作流光,直刺巨人面门。 别看薛衣侯出身豪门富户,衣食无忧,看似平日里惫懒的很,导致修行速度不快,但实际上,每一步都极为扎实,因为缇骑司而靠着实战牢固的基础,给了他极强的临战反应能力,只这一点就是很多同龄人都难以比拟的。 长年累月的实战经验,更是让薛衣侯深切的领悟到守久必失的道理,最好的防守是攻击。 哪怕面对强敌,也绝对不能放弃任何反击的机会,哪怕只是稍纵即逝的时机。 正因为如此,长年累月下,让他铸就了把握机会的本能。 此时,那巨人一拳落空,正是招式用老,新力未生的时候,这缕破绽虽短暂,但绝对不容错过。 果不其然,防风氏虽拥有远超常人的身体跟力量,但同样的,在反应跟灵活度上,却差了些。 在如此情况下,面对薛衣侯飞射过来的短剑,虽竭力的挥舞手臂,意图挡下,却始终还是慢了半拍。 短剑先一步越过手臂,眨眼间,便在巨人瞳孔间无限放大。 这一剑,可谓又快又准,直取巨人的眼睛。 眼睛一旦受创,哪怕只是独眼,除了带来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更会给视野造成极大的死角,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怕是连一半的战力都发挥不出来了。 眼看这一剑,便能立功,不知是运气使然,还是对危险的本能反应,巨人竟以极快的速度闭目,同时脑袋微转。 嗤! 原本十拿九稳的一剑,在这一变故下,只是在巨人的眼角留下了一道并不深的血痕。 看到这一结果,薛衣侯不禁暗叫可惜。 那短剑本就锈迹斑斑,加上经常使用,剑刃反卷,早就失了锋利,若是能直刺眼目,或许还显不出什么,毕竟眼睛本就脆弱,而短剑在一掷之下,最大的威力,便在于剑尖。可一旦偏出,凭着剑刃,也就只能给皮糙肉厚的巨人挠痒痒了。 “吼!” 眼角受创,无疑激起了巨人的愤怒。 只见他咆哮连连,双臂陡然如风车般狂舞了起来。 这一下可了不得。 原来,薛衣侯见一击未中,却是不退反进,以期趁对方失神的机会近身。 薛衣侯的选择原本并没有错,也再次显示了他把握机会的强悍能力。那一剑虽未能建功,却让他还是看出了对方反应的迟钝,如此,若是能够近身,甚至攀上对方山脊般的后背,未必就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毕竟,在修为被封的情况下,不论是常人,还是防风氏,想要攻击自己的后背,都鞭长莫及,反观薛衣侯,只要不被甩落,便可随意施为。 巨人再如何的皮糙肉厚,长久之下,也得吃个大亏。 只可惜,世上不如之事,十有九八。 薛衣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本来最合理的选择,因为巨人不按常理的出牌,反而成了羊入虎口,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飞撞向那风车般飞转的巨臂。 砰! 沉闷的巨响,饶是薛衣侯见势不好,以最快的速度双臂合十护于胸前,在挨了这一击后,也宛若被火车撞上一般,手臂骨折,便是胸腔也是火辣辣的疼痛,不知断了几根肋骨,身形比来时更快的飞退。 当然,这所谓的飞退却并非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如同流星一般,划过笔直的斜线,直砸进了十几丈外的草丛。 待巨人从飞旋中停止,整片草原,万籁死寂。 巨人举目四望,因为繁密的草丛,却哪里看得到薛衣侯的身影。 “咕噜,想跑?”巨人忠厚的脸上怒气未消,因为眼角的血痕,更现狰狞,“跑得了么?” 下一刻,巨人便半歪起脑袋,做侧耳倾听状。 若是薛衣侯能看到的话,怕是又会心生疑惑了。 这巨人之前不是靠着嗅觉才探查到自己藏身之地么?怎么现在却做侧耳倾听状?还有,这片草原连一丝风都没有,在如此万籁死寂下,靠着听觉,又能听出什么,难不成还能依此找到他的位置么? 但事实上,只消片刻,巨人便有了动作,大步迈出,几息间,便精准的到了薛衣侯落地之处。 “咕噜,还想藏?哼,待俺将你揪出来。”巨人满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双腿如风扫过,眼前一人高的草丛便踩到了脚下,留下了大片的空隙。 “咦,这是……” 一声近乎微不可查的声音,陡然从巨人的背后传出。 而巨人则睁着铜铃大的眼睛,诧异的望着脚下。 一方洞窟,映入眼帘。 在常人看来,这洞窟的大小恰恰可供容身,可在巨人的眼中,却不异于老鼠洞,不仅狭小,更是深不见底。 洞窟的四周微微内陷,再辅以溅起的新土,不难推测,洞口原本应该是被土封住的,又因为青草繁衍,根本不为外人所察。 只是造化弄人,谁能想到,这原本被封印的洞窟,会这般巧的被人砸中,巨力之下,让其重现天日。 一时间,巨人也犯难了。 他可以确信,之前被自己打飞之人,必定藏身其中,可偏偏这洞口容不下自己的体魄,哪怕不甘心的一番挖掘,直挖了一丈之深,不仅没有见底,洞口也没有一丝的扩大。 难不成要自己就守在这里亡羊补牢? 巨人坐于洞口,苦恼的抓了抓脑袋。 看这洞深不见底,或许那人已经摔死了呢,又或许,没等他落地,就已经被自己一拳砸死了。 “咕噜,阿娘,俺肚子饿了,要不,就此归去?”巨人一改之前的凶悍,扭转脖子,望向背后的竹篓,忠厚的脸上竟是现出谄媚的笑意。 “夯货,就知道吃……也罢,不过,稳妥起见,还是将这洞口封起来,即便那人侥幸不死,也休想再出来。” 第165章 地九重(下) “嘶,好痛!”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薛衣侯睁大着双眼,任凭自己躺在一处并不算舒服的地方。 此时的薛衣侯来不及咒骂巨人给他带来的伤势,更不敢轻易的挪动,而是细细的感受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剧痛到已经麻酥的手臂,近乎失去了知觉,不用想,一定是骨折了。火辣辣的胸膛,便是呼吸都变得困难,嗯……肋骨也断了好几根,只是不知有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内出血。 其他的地方倒还好,虽然身体没一处不疼,但更多的是擦伤。 自从被那巨人一拳轰出,薛衣侯经过短暂的眩晕,因为跟地面的碰撞而清醒,但随即也因为那强烈的碰撞而昏迷,准确来说,应该是出于半昏迷状态,虽然看不到,听不到,却依然能够模糊的感觉到身体的下坠,同时不断与周围的壁垒摩擦,一路翻滚着,直至落到实地,也就是这两眼一抹黑的鬼地方。 想来,自己可能撞塌了一方洞窟,然后落了进来。 薛衣侯如是想着。 随即,薛衣侯又变得黯然起来。 从之前的感触,这洞窟应该极深,即便没有百丈,也有百八十米,而且洞道极为狭窄,四周壁垒丝滑,如此一来,凭自己现在的状态想要爬上去,几乎没有可能,更何况,他甚至不知,那巨人会不会就在上面守株待兔……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还活着。 这让薛衣侯颇为欣慰,只要活着,总还有希望。 就这样,躺了足足有一顿饭的功夫,薛衣侯这才缓缓的挪动身体,靠着腰腹的力量,先了坐了起来,然后手脚并用,甚至还不时的依靠嘴巴,艰难的从衣服内取出了备用的绷带,将受伤的双臂如同木乃伊般层层缠绕固定。 至于所谓的绷带,不过是他之前从死人的身上撕下的布条。 也正是有了这先见之明,才给了面临死境时的些许心理安慰。 是的,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仅用绷带处理,虽有一定的效用,但更多的不过是心理慰藉罢了。 原本无力的双臂,经过缠绕固定后,稍微的有了知觉,那是如同被蝎子蛰了一般阵阵的疼痛,但这并没有让薛衣侯皱眉,反而惊喜的露出了笑容。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可以动了,哪怕微微一动,就会引来疼痛。 手指能够驱使,就意味着他能做一些事。 于是,一枚火折子就被吹燃了。 火折子的来历,是从他杀死的敌人身上得来的,当时就被他奉为至宝。 人之所以为人,而不是茹毛饮血的野兽,按照薛衣侯前世的理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火的使用,有了火,可以驱除严寒跟黑暗,更可以烘烤熟食,加快物种的进化。 当然,这些理论,对现在的薛衣侯而言,有些不着边际,其带来的最大实惠,还在于吃上,以及照明。 火折子点燃,火光虽不亮,却依然让薛衣侯的眼睛恢复了探索的功能。 借着昏黄如豆的火烛,身周的环境,终于揭开了面纱,呈现于薛衣侯的眼前。 这是……一间卧室。 一间类似于土窑的卧室,并不大,除了在靠墙的一边安置了床榻外,就只有墙壁上随处可见挖出的凹槽。 凹槽有大有小,四四方方,多数空着,只有几个放置着东西。 对于这些,薛衣侯只是一眼扫过,起初并不重视。 墙壁上挖出的凹槽以及里面所放的东西,只是次要,那么主要的是什么? 薛衣侯的目光很快就凝聚于那几乎占据了大半卧室的床榻。 原因很简单,那由土夯成的床榻上,更加的精彩。 一具骷髅盘腿而坐,看得出其死前很安详,并没有受太多的痛苦,而在也不知是床头还是床尾的地方则整齐的堆积着不下十卷的竹简。 其中,更是有一卷竹简平摊开来,放于骷髅的身前,同时身侧还放置着一个拳头大的瓦罐。 “小子误入宝地,还望勿怪。”薛衣侯心中虽然急切似火,但尊于死者为大,动手前,还是向着骷髅点头作揖了一番。 是的,薛衣侯此时的心情,确实火热,尤其是目光投注到那些竹简之时,更是如此。 之所以如此,皆因为冥冥中,他感觉这些竹简,极有可能会解开自己心中更多的疑惑。 一番惺惺作态后,薛衣侯终于忍不住动手,先是爬上床榻,毫不客气的翻找起那些竹简。 竹简,即便是时下,也是记载的主要工具,既然是载体,自然是有文字的,只可惜,因为年代久远,这些竹简很多都已经腐朽,稍稍用力,就会分崩离析,有齑粉掉落,上面的文字,也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甚至多有残缺。 薛衣侯极力控制着并不灵活的手指,借着烛火,眼睛更是竭力的圆睁,才能勉强中,半读半猜的阅读下去。 其中,有侥幸,也有可惜。 侥幸的是,时代虽有变迁,上面的文字跟时下也不尽相同,但总归还是从象形字中衍化,倒也难不住薛衣侯。可惜的则是缺失的文字,通篇下来,很多地方读起来都是前言不搭后语,只能连蒙带猜,却是大失~精准。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不觉中,火折子便已经燃掉了大半,只剩下半截手指长,薛衣侯也终于草草的将所有竹简读完,眼睛晦涩,视野中更是产生了星星点点,眩晕之感,让他差点没有摔倒进骷髅的怀中。 眼见火折子即将燃尽,薛衣侯急忙掐灭,不敢有丝毫的浪费。 至此,在无尽的黑暗中,薛衣侯才有暇整理刚才所读,情不自禁中,薛衣侯的嘴角已经微微上撇,显然,从哪些竹简中,所获不少。 事实上,那十几卷竹简,真正给予薛衣侯帮助的,只有其一,剩下的,大多都是晦涩难明的功法口诀,却跟玄修大相径庭,绝非短时间能够领悟。 至于那唯一的一卷竹简,则记录着薛衣侯最需要的东西。 “天有九层,地纳九重。沙海、离原、荒山,谓之下三重……地池、赤城、连峰,可达上三重。”薛衣侯喃喃自语,间有停滞,却是因为竹简的破损而遗失了记载。 只是那竹简的开篇,便包含着诸多的内容。 想想自己开始时出现的沙漠,再观现在立足的草原,不正对应了文中记载的沙海、离原么? 如此,这修行圣地,应该便是文中所载的地九重了。 按照文中记载,这修行圣地应该有九重,最外围便是沙海,其次是离原,荒山,至于随后的三重名讳却是遗失,只知最后的三重,分别名为地池、赤城以及连峰。 而这九重地以阵法隔离,彼此间要靠特殊的法门才能进出,也各自分担着不同的职责。 比如最外围的沙海,主要是御敌之用,凭借阵法之威压制甚至封印外人的修为,困于连绵沙漠,直至埋骨。 至于离原……则是猎场之一,供修为低劣弟子历练之用,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供应食材。 到了荒山,才真正是居住之所,为最低等的外门弟子以及奴隶仆役所占据。 依次类推,其后的三重,则是为真正的内门弟子所设,有居所,有修行历练之地,更有互通有无的坊市城池。至于最后三重,想来是因为笔者身份低微,所以记载有限,只知道是此修行圣地的核心,平常弟子难以进入。 当然,文中也少不了介绍这地九重的主人,乃是一个叫做重楼的上古宗门。 除了这些简单的介绍外,文中更多的还是叙述了重楼的门规戒律,可惜,薛衣侯并不感兴趣,只是一笔略过,直到最后,则是以注释的方式,写就的秘闻。 比如,进入沙海、离原以及荒山的条件,甚至还推衍出了些进入更高一重的可能。 “呵呵,看来,这人的身份并不简单呐。”虽然眼睛看不到,但薛衣侯依然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骷髅。 按文中所说,这离原只是历练之地,并提供一些食物,是不能住人的,环境使然,也不允许居住。可此人,却不惜违背宗规,于此地掘出了一方洞窟,其行径可谓嫌疑颇大,还有那卷竹简最后的注解,怎么看都像是刻意收集来的情报…… 如此想来,其身份,也就不难猜了。 不过,旧有的疑惑虽去,却又有新疑再生。 比如,为何这地九重没有像其他修行圣地那般,在封神榜揭后,主动现世,莫不成,那重楼在千年封印之前就产生了变故?若真是如此,又是什么变故? 还有外界那些针对此地谋划的人,费尽心机的将这么多人塞进来,又有何企图? 还有更为重要的,如何才能离开这里,当然,这里不是指洞窟,而是地九重圣地。 据文中所载,有进入沙海、离原以及荒山的方法,有从荒山进入离原,从离原进入沙海的办法,甚至还有进入更高一重的猜测,可偏偏没有离开沙海走出去的办法,这就耐人寻味了。 “地九重啊,地九重,你到底藏了什么辛秘啊。” 第166章 混元 想不通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搁置,否则,一旦钻了牛角尖,便只有自寻烦恼了。 两世为人,薛衣侯无疑懂得很多大道理。 虽然,很多大道理在没有切身体会下,并没有什么卵用,甚至被称作毒奶,但起码还是可以在心理层面,做到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 暂时放下心头的疑惑,接下来,薛衣侯就要面临当下的困境了。 好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逃过巨人的追杀之后,薛衣侯终于迎来的好运。 借助火折子最后的余辉,薛衣侯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墙壁上随处可见、挖掘出的凹槽。 这些凹槽有大有小,不下于二十个,但真正放置了东西的却只有四个。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方凹槽中,放的赫然是一盏青灯了。 因为烟熏火燎的缘故,这方凹槽的四壁,早就失去了原来的颜色,变得黑漆漆的。至于那青灯,也早已油尽灯枯,但惊喜的是庞斑的凹槽内放置着的一个四方的瓦瓮。 瓦瓮有盖,四周更是封了蜡,好容易揭开后,内里赫然盛放着大半罐黄褐色的固态油脂。 “鲸油!” 望着那油脂,饶是薛衣侯也不禁惊叫出声,带着莫大的欣喜。 这鲸油乃是一种颇为古老的燃料,哪怕到了现在,也还在使用,而且价格昂贵,不是一般人能够用的起的。 便是薛家,在薛衣侯没有鼓捣出蜡烛之前,也只有逢年过节之时,才舍得从府库中拿出些许的鲸油,用于照明。 这鲸油之所以昂贵,除了原材料稀罕之外,更重要的是耐于储存,一旦方法合适,便是存上千年,也绝难变质,在这点上,就算是蜡烛也远远的难以项背。 有了青灯,又有鲸油,顿时就解决了照明的问题,再也不用心疼手中那只残留无几的火折子了。 上了鲸油,点燃青灯,整个洞窟,变得更加明亮,与此同时,火折子也终于寿终正寝。 有了光亮,薛衣侯再无后顾,搜索起剩下的两个凹槽。 两个凹槽,其中一个放置着竹简,不同于床榻上的随意,虽只有一卷,却用了兽皮口袋包裹,袋口紧扎。 这番处理虽简单,但效果却是显着的,打开口袋,里面的竹简宛若如新,不见丝毫的损坏,上面的字迹极为清晰。 “驭尸咒,听上去应该是一门修行功法,只是这名字……”盯着竹简第一片竹篾上以朱砂写就的大字,薛衣侯却是皱了皱眉。 只看这功法的名字,便不难想象,应是颇为邪恶的法门。 作为一个正常人,对于尸体,天生便有抵触,薛衣侯也不例外,也因此没了细细观摩的兴致。 小心的将竹简放回兽皮口袋,扎实袋口,便不再理会,走到了最后一方凹槽前。 一大一小,两个木盒安静的躺在凹槽内。 也不知,这两个木盒是何材料,历经千百年,却不见丝毫腐朽,抹去落满的灰尘后,在灯火的照射下,依旧灼灼生辉,尤其是上面刻满了繁复的铭文,更见神秘。 小的木盒,只有拳头大小,四四方方。而大的木盒,却足有两尺长,巴掌宽。 不知为何,望着这一大一小两个木盒,薛衣侯心中竟然升起腾腾的期待,隐约中甚至在潜意识里听到某种呼唤。 那呼唤声,仆听犹若靡靡仙音,让人迷醉,可一旦沉下心神细细品味,却又消失无踪。 只不过几息的时间,薛衣侯就感觉头脑沉重,昏昏欲睡。 这盒子里的怕是存了了不得的东西。 薛衣侯心头一凛,谨慎下,急忙后退了一步,头脑这才变得清晰。 一时间,薛衣侯心生迟疑。 一边,是对陌生事物的警惕,让他望而却步,甚至远远的退开。另外一边,又受好奇心的驱使,想要一探究竟。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见薛衣侯脸色阴晴不定,可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缓缓后退,显然已是打了退堂鼓,决定不到最后时刻,不去触碰。 到此,本就不大的“卧室”,薛衣侯算是完成了初步的探索。 抬头望了望头顶那仅容一人通过狭小的洞口,薛衣侯深深的叹了声气。 这洞窟距离地面也不知有多深,别说现在的他身受重伤,便是完好如初,在修为被封的情形下,想攀爬上去也非易事。 再看这洞窟,俨然是那床榻骷髅私设的密室,狡兔三窟,以备身份被破留下的后路,当然,兼顾着也藏些辛秘,但也正因为如此,仅凭他个人的力量,绝无可能将其打造的多么复杂,如此,存在其他暗道的几率微乎其微。 薛衣侯并非那般容易放弃的人,可事实上,他足足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也没能寻到什么特别的机关暗道。 难不成,真的要困死在这里么? 薛衣侯的身上虽然还带着一些备用的肉干,但最多也只能维持两三天,那么之后呢? 说不得,过不了多久,这洞窟里怕是就会多出一副尸骸了吧? 回头望了眼床榻上的枯骨,薛衣侯满嘴的苦涩。 原本以为柳暗花明,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又是一番绝境啊。 在过去的半个月里,薛衣侯虽然数次绝处逢生,可现在,他却没有丝毫的信心度过眼前的劫难。 颓丧的坐上床榻,也不嫌弃的斜倚在那枯骨之上,长久的沉默后,反而再次激发了薛衣侯的光棍气质。 既来之,则安之。 若天意如此,再如何苦恼,也是无济于事。 想通此节后,薛衣侯反而念头通达了。 既然不再忧愁,总要打发最后的无聊时光。 于是,床榻上竹简,无疑就成了最好的消遣。 不同于之前的粗略,这一次,薛衣侯却是打起了精神,细致处,甚至会为了竹简中破损的内容,进行大胆的推测,如此一来,反而颇有一番乐趣。 正如前文所说,这床榻上的竹简,除了其中一个,记录了关于地九重的情况外,其余全部都是功法典籍。 不过,这些功法典籍,明显跟玄修有着极大的不同,随着薛衣侯深入的研读、揣摩,终于慢慢的揭开了它们的面纱。 众所周知,玄修分武经、文卷。 前者修身,后者养性,但其基础,都脱离不了一点,那便是玄黄之气。 武经修行,吸纳玄黄之气,冲脉通窍、锻骨伐髓,极大的提升了身体素质,更近一步,待体内凝结节杖,更是可以将玄黄之气转化为玄力,依托外经,催生出种种玄妙。 文卷养性,所谓养性,实则是修心,比之武经,更加缥缈,乃是在通读文卷经义的同时,引动天地玄黄之气,形成某种共鸣,随着这种共鸣温养壮大,可成就“势”,进而影响人心乃至天地。 可床榻上留下的功法典籍,跟武经、文卷却完全不同,虽然这些典籍各不相同,但却建立在另外一个体系之中,而这种体系,据功法典籍所载,被称作“混元”。 据书中所载,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发自然。 天地初生,混沌生自然,又称道一,后散为气,分混元、玄黄。 其中混元狂暴,借之可毁天灭地,备受生灵青睐。反观玄黄,虽千变万化,但也中庸,不为众生喜,虽未抛弃,却只作旁门。 而眼前这些功法典籍,便是建立于混元之气上的修行。 只是这混元的简单介绍,便让薛衣侯大开眼界了。 因为千年前封神一战的缘故,之前的修行法门几乎全部湮灭于世,至于玄修,据说还是因为老子过函谷关,遗留天书而繁衍出来的,算算也不过几百上千年的历史。故而,世人只知玄修,却不知还有混元。 当然,那是过去,随着封神榜揭,千年前被封印的修行圣地一一现世,这混元一道必然是要重现天日了。 当然,所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玄修跟混元一道,虽分属不同体系,各有玄妙,但相同的都能够借以改天换地,进而化凡为圣。 混元一道跟玄修一样,也存在着自己严谨的体系,甚至于同样有着两大分支。 玄修有武经、文卷之分,混元一道,则分离出法易、道极两支。 其中,法易,类似于文卷,重文轻武。而道极则类似于武经,重武轻文。 当然,只是类似,本质上又有极大的不同。 文卷,讲究以势压人,而法易则是以混元之气为基,通过法术御敌,相比之下,法易反而没有文卷那么极端,只是轻体魄修行,而不是完全放弃,只因为很多法术都有着不小的反噬,若是身体孱弱,不等伤敌,自己就先承受不住,分崩瓦解了。 同样的,道极虽以锻体为主,但也没有武经极端,还是会辅以修行一些法术傍身的。 之所以如此,据书中解释,原因还是出于混元之气。 混元之气太过狂暴,极难掌控,稍有不慎,就有反噬之危,古人为了弥补这一缺陷,集思广益下,最终还是将目光盯上了玄黄之气。 这也是为何前面说,混元一道的修行,只是轻视玄黄之气,而没有完全的放弃。 不像现在的玄修,因为历史的断层,完全不知混元之气的存在,所衍生出的修行体系,为了弥补其中庸的缺憾,只能在功法典籍以及文卷上,走入极端。 弄懂了这些之后,薛衣侯不禁陷入了沉思,显然对于这一发现,需要很多的时间进行消化。 不过,信息可以消化,但让薛衣侯转而修炼,他却是不敢的。 不是因为玄修转入混元一道,桎梏颇大,更主要的是…… 手中的这些功法典籍,因为竹简的破损,已经不完整了。 面对完全陌生的修行体系,没有前辈指引,甚至没有完整的功法,冒然修行,不用想,都知道结果绝对不好。 想到此,薛衣侯眼睛陡然一亮,不禁投向了墙壁上的某一处凹槽。 第167章 驭尸咒 因为字迹模糊甚至缺失,薛衣侯确实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冒然修行完全陌生的混元功法,但…… 貌似,这里还有一卷保存完整的功法啊。 若是放在平时,薛衣侯绝对会对那功法退避三舍。 作为一个正常人,心理上本能的排斥一些肮脏的东西,比如尸体。 那本名为《驭尸咒》的功法,只听名字,就让人浑身不舒服。 但同样的,人的意志乃至思想,在特定的环境下,又是很容易被改变的。 此时的薛衣侯身处绝境,身上虽有一些肉干存货,原本就只能维持不多的一天,而现在,薛衣侯估算了一下,自己自从掉入这洞窟,怎么也有十个时辰了,肚中的饥饿感,并没有因为他的克制而消除,紧随而来的将是状态的萎靡。 因为长时间的阅读,更让他产生了头昏眼花之感。 不得已之下,薛衣侯只能从身上掏出肉干,极为不舍的撕下一小块,味同嚼蜡的吞进肚子里。 待精神稍好一些,便不再犹豫,起身下床,取回了那卷《驭尸咒》。 说白了,虽然心中已然绝望,但薛衣侯依旧不甘,正是因为这份不甘,让他再无顾忌,尝试任何有可能逃脱的办法。 这里有《驭尸咒》,床上更是放着一具尸骸,冥冥中,谁敢说这不是天意,至少,也算是逃离生天的机会不是。 重新坐上床榻,摊开竹简,原本薛衣侯已经做好了研精竭虑的准备,可一深入进去,却是颇有些讶异。 似乎……貌似,这《驭尸咒》挺简单的啊。 看似晦涩难通的功法,此时却让薛衣侯有种如鱼得水的畅快,甚至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很快,薛衣侯就找到了症结,这《驭尸咒》看似简单,却不尽然,真正论起来,其修行的难度甚至还远在床榻上那些混元功法之上,至于自己为何会产生那么奇怪的感觉,原因很简单,甚至有些荒诞。 莫名中,薛衣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前世的一部搞笑武打电影。 在那部电影中,作为反派的大boss,凭借一部绝学奇功,直欲无敌于天下。 而那部绝学奇功沉寂数百年,不知让多少武林高手束手无策,却最终为反派boss修炼成功,只因为,那部绝学竟是以英文记载。 哈哈,很无厘头的设置,本意无非是博得观众的畅快大笑,只是薛衣侯怎么也没有想到,相似的一幕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当然,不要误会,眼前的这部《驭尸咒》并非是用英文写就,但对薛衣侯而言,却也相差无几了。 卖了这么多关子,其中到底有何玄妙呢? 原来,这《驭尸咒》的修行方法,竟是以六孔调的音符格式写就。 至于六孔调,则是音律中箫、笛等乐器特有的谱曲格式。 同样的字,在六孔调中却赋予了不同的意义,连接起来,也就成了曲子。 若是不通音律,甚至是不熟悉六孔调的人,不说时下,便是上推千年,混元一道的修士,也绝难领悟其中分毫。 但薛衣侯却不同。 要知道,在他的文卷修行中,不仅涉猎音律,更加巧合的是,他涉猎的赫然是笙箫一道,对六孔调,虽算不得多么精深,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薛衣侯的文卷修为并不高,哪怕最为擅长的兵家经义,也只修到了上等初蒙的境地,至于音律经义,就更低了,只有区区中等初蒙。 但音律经义的修为虽低,但这更多的意味着,薛衣侯通过音律引发不了太多玄黄之气的共鸣,却不等于薛衣侯就吹不出动听的曲子,更不意味着他对于音律一道的理解就真的低了。 恰恰相反,在这个娱乐匮乏的世界,薛衣侯作为曾经的纨绔,为了丰富自己的生活,甚至是为了在迎春阁乐女面前大出风头,在笙箫上可算是下了苦功夫的,只是更在意外表的优美,而懈怠于用它沟通天地罢了。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其兵家文卷的修行上,这也是为何当初在春闱小比中,他能够写就让通书吏都大为惊叹的文章,却只有完全不相符的上等初蒙修为的缘故。 兵家文卷,表面上看似是摆布行军打仗,但境界的提升,却不仅仅是能想到些许精妙战术所能达成的,更需要的是长年累月于实战中历练感悟,历经血与火锻炼出来的,如此才能与玄黄之气达成共鸣,形成兵威,成就军势。 话题又扯远了,只说这《驭尸咒》,便是巧妙的以六孔调的格式写就,看在其他人眼中,或许难比天书,可在薛衣侯……说如鱼得水,还真没有丝毫的夸张。 惊喜之余,薛衣侯也不禁惊叹。 创出这门功法之人,且不说是正是邪,只是这份聪慧,就不得不让人赞叹。 如此作法,不仅一定程度上杜绝了功法外流的风险,对于真正的有缘人,却又极大的削弱了修炼的难度。 看似矛盾,却让那位先人以超绝的智慧,完美的揉合。 一时间,薛衣侯满心的欢喜,对于自己临时起意的逃生计划,更多了一分的信心。 到此,再顾不上其他,薛衣侯立时沉下心去,细细研读领悟这本混元功法。 当看过第二遍之后,薛衣侯又多了几分的领悟。 这《驭尸咒》乃是属于混元修行体系中的法易一道,这功法是曲谱,更是法术,其中包含了七重变化,每一重变化,都有不同的功效,借用法术沟通混元之气,施展威能。 这七重变化,有低有高,分别为迷尸、护识、驱尸、炼尸、驭尸、融僵、驭僵。 可谓重重递进,步步为营。 其中迷尸最低,只能短暂的迷惑尸骸,一定程度上为己所用。 护识有别于其他六重,并非是驾驭尸骸,反而是一种对抗反噬的法门。 需知道混元之气异常狂暴,极容易形成反噬,所以,但凡是法易还是道极,都会借用玄黄之气的平和进行预防,而护识便是如此。 至于驱尸,才是真正的将尸骸占为己有的法门。 炼尸,也不难理解,乃是炼制手中尸骸,让其变得更加厉害。 更进一重,到了驭尸,此功法才算修有所成,能够随心所欲的驾驭尸骸,如臂使指了。而到了更高一重的融僵以及驭僵,则更加的深奥,乃是将尸骸炼化成飞僵,并予以驾驭。 尸与僵,可是有着极大的不同,甚至堪称质变,威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而要想修行此门混元功法,精通音律,尤其是六孔调,只是基础,更需要两个条件。 其一,是乐器。 这不难理解,这功法本就是以音律施展,既然如此,自然少不了乐器。更准确来说,是笙箫竹笛。 其次,还需拥有入门的混元法易修为。 到这里,又不得不提一下混元的修为界定了。 玄修中,武经有入室、持节、通玄三大境界,又以十一周天为限,细分了通窍、锻骨、伐髓、假节、使节、节度、解神、接引、通慧九重。 文卷更加复杂,分才子九等、庄子六等、贤君三等、圣君一等,更细致处,又可分作初蒙三等、通论三等、精艺三等、鉴谛三等、养性三等、博览、行路、立言、直至圣君开学。 跟玄修一样,混元修行同样有三六九等。 其中,法易一道,可分九重,又名九重野。 这里面倒是还有说法,原本是被称作九重天的,只是后来为避忌讳,将天改为了野。这从九重野的详述也能看出。 九重野从低到高,分别为成阳天、沈炎天、咸朱天、廓皓天、晬幽天、更玄天、从变天、羡苍天、中钧天。 法易九重野,一重野一重天,壁垒森严,法度难移。 至于道极,对应法易,同样有九重,相比之下,名字就简单粗暴的多了。 易筋、洗骨、换血、结丹、祭器、化神、铸婴、乘风、破穹。 这些境界划分,薛衣侯还是在床榻上那一堆的竹简中听闻,但具体到每一个境界的玄妙,却是一知半解,而且于此时,也没有兴致探究。 想要修炼《驭尸咒》,他只是符合了基本条件,至于乐器以及混元法易入门修为,却是成了难以翻越的障碍。 这犄角旮旯里,一眼就能看个遍,哪里有合用的乐器。 至于混元法易入门的修为,也就是至少要达到成阳天的境界,就更不用说了。 难不成刚刚看到了希望,转眼间就要破灭了么? 饶是薛衣侯生性乐观,此时也是烦躁不定,伸手间,便将头发挠散,乱糟糟的披肩而下。 “不,天无绝人之路,这洞窟既然藏了这《驭尸咒》,自然是身旁这尸骸身前修炼或者意欲修炼的,既如此,怎么可能不准备乐器?还有混元修为……实在不行,大不了豁出去了,就用那些残缺不全的功法典籍修行,只求入门,想来便是有危害,也在可控范围之内。” 当然,这只是最后的选择,而现在,还没到那种地步。 第168章 洞箫两枝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大一小,两方木盒,突兀的映入薛衣侯的眼帘。 只是距离稍微的离的近些,依旧如上次那般,耳畔脑海中会萦绕出靡靡魔音,整个心神仿佛瞬间就被某种东西紧抓住了一般。 不过,这一次,薛衣侯却没再退让。 并非是他感觉不到危险,仅仅是退无可退。 再探究过《驭尸咒》后,薛衣侯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这两个木盒,尤其是其中那长及两尺的木盒。 “如果,自己所料不差的话,里面装的极有可能是……笙箫。” 近之有靡靡之音,再联想《驭尸咒》的修行条件……薛衣侯咬了咬牙,再无犹豫,向着那长木盒伸出了双手。 木盒并没有上锁,只是轻轻一扣,便徐徐打开。 不出所料,木盒内赫然躺着洞箫,但却不是一枝,而是两枝。 两枝洞箫都只有一尺,其中一个全身褐青,由枯竹制成,浑身暗淡无光,只在吹口处有暗红色斑点。相比之下,另外一枝就完全不同了,乃是用不知名的红玉制成,没有竹箫的节突,光滑处甚至可倒影人影。 一尺长的洞箫,是薛衣侯见过最短的了,加上都只有手指粗细,可谓袖珍。但薛衣侯并没有太过在意,他更奇怪的是为何会有两枝。 难不成,这洞箫还跟人一样,也分个公母雌雄,成双入对不成? 薛衣侯不禁为自己的猜测暗笑。 但不论如何,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至少又解决了薛衣侯修习《驭尸咒》的一个桎梏。 既然长盒都打开了,薛衣侯也没见什么危险,索性也就将旁边只有拳头大的方木盒打开。 如果说,之前薛衣侯对长木盒中的东西,还有所猜测的话,那这小的方木盒,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了。 随着方木盒徐徐打开,薛衣侯眸子也禁不住的大睁,心中的期待越发的火热。 “这是……” 一枚鲜艳欲滴如同樱桃的果实,静静的趟在木盒之中。 不是金银珠宝,不是水晶、玉阙,更不是仙丹,而仅仅是一枚认不出的果实。 这一结果,无疑让薛衣侯大为意外,但同时更加的惊诧。 按理说,这地九重已经被封印了千年,千年里,便是这洞窟的主人,都已经化作枯骨,整个洞窟更是落了手掌厚的灰尘,可眼前这枚果实,却依然那般的鲜亮,仿佛刚采摘下来的一般,流光溢彩处,甚至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 转瞬间,薛衣侯便认定,此果绝对不凡,甚至有可能是传说中的天才地宝。 咕噜! 之前,仅仅吃了一小片肉干果腹的薛衣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这果实如此光鲜,历经千年而不腐,定然是了不得的宝贝,说不定,吃了后就能像武侠小说中那般,获得一份难得的机缘,修为大增呢。 可……这洞窟的主人,怎么看都不过是身份低微之辈,甚至极有可能是其他修行圣地的奸细,既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宝贝呢?再者说,即便真是宝贝,怕是早就被这里的主人早早的享用了,何故会留给后人? 种种疑惑,在薛衣侯脑海中反复萦绕,让他摇摆不定。 砰!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衣侯最终大力的关上盒盖。 眼不见为净,到了此时,饶是薛衣侯,再不敢高看自己的定力。 若是再看下去,怕是真要忍不住将那果实吞食了。 一旦如此,若那果实真是大补之物,也还罢了,可若是毒药呢……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啊。 而且,即便是宝贝,这里的主人既然没有享用,那么便说明,它并非是直接食用之物,怕是还要经过某些特殊的手段啊。 薛衣侯的谨慎无疑是理智的,也正是这份理智,让他暂时放下了对未知果实的觊觎。 为了让自己尽快的忘记果实的诱惑,薛衣侯急忙调转心思到现实之中。 《驭尸咒》修习的条件,薛衣侯已经具备了两个,到此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了,也是最难解决的。 “看来,还是要走那最后一步啊。”薛衣侯叹息中,目光不由的瞥了瞥床头的那些被翻找散乱的竹简。 与此同时,右手缓缓伸出,从打开的长木盒中随意的取出一枝洞箫。 眼睛虽然没看,但从粗糙的手感可知,自己拿的是其中的竹箫。 呜、呜…… 原本并不在意的动作,却在竹箫入手的那一刻,发生变故。 呜咽之声突兀的在薛衣侯的耳畔炸响,犹如寒冬里的凛冽北风,凄厉、肃杀中又带着万物凋零的萧瑟。 箫,字从竹从肃,肃亦声。“肃”本义为“千针万孔”,转义为“风声尖锐,漫天呼啸”。“竹”、“肃”相合,便成了模拟风声漫天尖锐呼啸的吹奏乐器。 故而,萧声虽能发出不同的音符,但大多都是模拟风的声音。 春风拂面,夏风炽烈、秋风凄凉,冬风萧瑟,如此等等,配合曲谱,便能演绎出世间的悲欢离合、人生百态。 这是箫音的特色,对熟通笙箫的薛衣侯而言,并不觉奇怪。 可随后发生的事,就真的让他…… 随着风声迭起,薛衣侯全身震颤,一股发自心底的刺寒,席卷而出,整个人仿佛坠入冰封一般。 全身僵硬,便是思维,也只是呼吸间,便停滞了。 眼前光景陡然变幻,不再是昏暗逼仄的洞窟,而是白茫茫一片的冰山雪峰。 天地间,鹅毛大雪卷席着狂风,割裂了虚空,便是时间,都仿佛在这里被撕成了齑粉。 呜咽的风声,不间断的摧残着薛衣侯的耳膜。 不过,薛衣侯对此却熟视无睹,紧缩的眸子,动也不动的盯着前方百丈开外,一座如剑锋般耸立的雪山之巅。 在那里,赫然耸立着唯一不属于冰雪色彩的灰影。 灰影朦胧,只能隐约看出是个人。 这原本无可厚非,却在此刻却透着诡异。 大雪漫天,寒风呼啸,如此天气下,别说是凡人,便是玄修,其视野也是大受限制,能看清二十丈已经很了不得了,但在这里,薛衣侯竟然能够看清百丈山巅处落下的雪花纹络。更诡异的是,他能清楚的看清雪花,可灰色身影偏偏一片朦胧,更像是画家以毛笔一蹴而就的人物剪影。 灰影虽朦胧,看不清面容,却可分辨出是个男子,身材欣长,穿着一袭为风卷席的宽大深衣,傲立于风雪山巅处,却散发出睥睨之势,让人心生敬畏。 似乎察觉到薛衣侯的目光,那灰影终于缓缓的有了动作,双手微抬,一枝洞箫竖于边。 呜~呜~ 箫声迭起,并不悦耳,反而让人听了有种直透心神的刺痛。 这还只是其次,在薛衣侯的视野中,只见百丈开外的山巅处,原本为随风而斜的大雪,竟然改变了行迹,打着漩的飞扬起来,眨眼间,就形成了圆筒形的龙卷风暴。 灰影立于风暴中心,巍然不动。 风暴渐渐势起,不断向四周辐射,几息间便跨越百丈,到了薛衣侯的身前。 此时的薛衣侯,心不能思,嘴不能讲,唯有眼睛以及耳朵,真实的记录着眼前的一切。 雪暴袭来,如同刀子,瞬间便将薛衣侯撕碎。 哐当! 眼前光景碎裂,薛衣侯心神剧震,颓然倒地,满脸呆滞,心悸之下,冷汗早已浸湿了衣衫。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薛衣侯终于清醒,入目处,已然回到了洞窟。仿佛之前的种种只是一场梦魇一般。 但很快,冻彻骨头的刺痛让他低头后,不由的惊呼。 只见自己握着竹箫的右手满是惨白,表面更是覆盖了一层的冰霜。 啊! 疼痛之下,薛衣侯下意识的松手,可那竹箫却没有掉落,仿佛是长在了手心,仔细看却发现,原来是被冰霜冻住了。 这竹箫……当真是透着诡异,但也见证着其不凡之处。 便是到了现在,薛衣侯满脑子里浮现的依旧是那傲立山巅的睥睨灰影,以及吹奏间,天地变色、凝雪成暴的惊骇威能。 难道,那就是混元之威?! 薛衣侯不知道玄修到高深处,能不能做到那般层次,但以他自己而言,却是头一次见到,其中的震撼,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当然,那一切有可能只是幻觉,可深藏于脑海深处,薛衣侯肯定从未见识过的陌生曲谱,又该作何解释。 是的,薛衣侯此时的脑海深处,莫名的烙印上了一首曲谱,如同长河般若隐若现,却是真实的存在着。 这让薛衣侯想到了小说中常有的情节——传承。 说不得,自己无意中触动了手中的竹箫,从而才有了这般际遇。 可话又说回来了,这竹箫到底是何缘故,偏偏选择了自己呢?还有床榻上的尸骸,有没有可能也有着跟自己相同的经历呢? 薛衣侯无暇多想,右手的刺痛依在,而且有越演越烈之势,若是再耽搁下去,便是被冻坏掉,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薛衣侯强忍着疼痛,好不容易将竹箫从手心撕扯下来,放回到方盒去,却发现,手心处已是嫣红一片,被撕掉了一块皮肉。 也不知是错觉使然,再看向竹箫,薛衣侯只觉得,那吹口出的暗红色斑点,竟是鲜艳了许多。 竹箫如此,那旁边的火红色玉箫呢? 薛衣侯不由的心动,跃跃欲试中,拈了起来。 腾! 第169章 迷尸 不知何时,青灯燃尽了鲸油,渐渐熄灭。 但洞窟却意外的没有陷入漆黑,反而有红、白色泽,交替辉映。 放目望去,这两色朦胧毫光,竟是从薛衣侯身上散发,而他此时,则像旁边的尸骸一般,端坐床榻。 闭目中,似睡非睡。 更加诡异的是,整个身体被不同的光芒从中分割,左半边,皮肤通红,如同被烤熟了一般,甚至还不时的散发出屡屡青烟。而右半边则恰恰相反,皮肤惨白,毫无血色,便是毛发上都凝结了星星冰霜,不断的向外辐射薄雾。 青烟薄雾,一热一冷,却彼此吸引,于薛衣侯的头顶处出汇聚,发出啵啵的气泡炸裂轻响。 而在人眼难以察觉之处,整个洞窟已然变成了一处风眼,饕餮般吞噬虚空,而就在同时,百米高的地面,方圆十丈之内,原本茂密的青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枯萎,最后无火自燃,化作灰烬。 “接天兮,炽火烧云;连山兮,穹炉盖顶。九乌当空,寸草不生,悲兮……” “寒风卷地兮,白草折;落雪千里兮,面如割……” 一曲《九乌悲赋》,一曲《北风雪歌》,单独拿出来,亦曲亦术,合而为一,犹如冰火两重,却幻化出一部完整的修行功法,其名曰:一律阴阳分神录。 乃是一门混元法易修行功法,习之,吐纳可达晬幽天,法术可成《九乌悲赋》跟《北风雪歌》。 且不管此功法品级如何,威能如何,对薛衣侯而言,可谓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正愁没有完整功法入门混元,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只是碰触了竹、玉洞箫,便获得了如此珍贵的传承。 意外之喜么? 或许吧。 自从薛家巨变之后,薛衣侯的运气似乎都不太好,或许,现在正是否极泰来的时候了吧。 不知何时,薛衣侯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红一蓝,两到光芒分别于左右眼一闪而逝。 “这就……成阳天了?”薛衣侯兀自一脸的不相信,可细细探查自身,似乎跟书中所写的状况并无区别。 所谓成阳天,乃是法易一道的筑基阶段。此处“阳”乃山之南、水之北的意思,按照道家言论,人体有五脏,分别为心、肝、脾、肺、肾,又分别对应五行。其中,心属火,肝属木,脾属土,肺属于金,肾属水。 如此,“阳”便在于脾脏略下、肾脏微上的一块狭长地域,凸于表,也很好找,便在脐上三寸之处。 成阳,便是在这片狭长的区域内,开辟出小片,将吸纳的混元之气温养其中。 不同于道极最大限度的利用混元之气锻造体魄,法易修行,吸纳混元之气,更多的是将其当做燃料。 类似前世的汽车,要想跑,除了自身的硬件外,更少不了汽油、柴油。 混元之气,就是法易的燃料,有了它,才能支撑自己施展各种法术。 当然,这个形容还不算太准确。因为除了是燃料,还是炸药。 体内的混元之气不仅支撑了法术的施展,更是会随着法术变成或犀利或暴戾或玄奥的力量。 就以之前薛衣侯的幻境中傲立于风雪山巅的灰影为例,就是借助混元之气,施展了音律法术,同时,混元之气也被箫音转化,变成某种奇异的力量,随之融入风雪之中,最终形成龙卷风暴,杀人如草芥。 话题再次扯远了。 且说薛衣侯,依仗着从两枝洞箫中得到的传承,修习之下,很快便触摸到了充斥于天地间的混元之气,然后按照功法吸纳引导,足足花费了数天的时间,终于在体内开拓出“阳”地,并温养了些许混元之气。 至此,不正是成就了成阳天的境界么? 所谓山中无岁月,同样的,近乎被隔绝的洞窟也是如此。 薛衣侯因为醉心修行,并不知道,这一番打坐就过去了三四天的时间,即便是清醒过来,因为兴奋于法易入门,也未能第一时间察觉。 直到他准备起身,疏通全身近乎僵硬的骨骼筋脉时,剧烈的眩晕差点没让他一头栽倒。 “这该死的地方,终于要离开了。”薛衣侯忍着如潮水般卷来的饥饿,不禁咒骂了一声。 颓然的趟在床榻上,薛衣侯将剩下的肉干,全部撕烂送进了肚子里,直到恢复了些许力气,便迫不及待的做起了离开前的准备。 拿起《驭尸咒》,默默的将曲谱熟稔,便将竹箫送到了嘴边。 呜~呜~ 特异的箫声,徐徐飘扬,薛衣侯分心二用,加持了体内并不算多的混元之气后,音符竟然变得肉眼可见。 一道道弧形的音波震荡而出,速度并不快,却是精准的射向了咫尺之距的枯骨尸骸。 《驭尸咒》第一重变化,迷尸。 以音律为媒,可唤醒尸骸死后残存下来的灵性魂魄。 按照《驭尸咒》中描述,任何生灵都有魂魄,死后,魂魄大多进入轮回,却还会有一丝半缕的残魂,眷恋乡土,附着于尸骸之中,经久不散。 这便给了《驭尸咒》趁虚而入的机会,其所奏出的音律,具有极大的迷惑性,会让那半缕残魂感受到“温暖”,故而听之任之。 当然,以薛衣侯现在的修为想要真正的驾驭尸骸,还不可能,最多只能勉强的施展“迷尸”,让其短时间内丧失自我,一旦时间过长,便很容易清醒,不仅不再受控制,甚至会生出被人摆布的怨念,近而反噬。 不过,薛衣侯却并不在意,按照他的意愿,只需要这尸骸帮助自己离开洞窟,便会弃之若履,也就不怕所谓的反噬了。 目之所及,在音律不断的抚慰下,那尸骸果然发出轻微的颤抖,于这般环境下,显得颇有些骇人,若是不知就里的人,还以为要诈尸呢。 只是颤抖,显然还远远不够。 薛衣侯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依旧吹奏,但很快,他就感觉到了不适。 头脑开始变得昏沉,眼皮沉重,精神更是在快速的消耗,变得越发萎靡。 这种情况并不意外,只因为薛衣侯修为不高,加上对《驭尸咒》并不熟稔所造成的,也是一种反噬,不过,这种反噬却不是来自尸骸的残魂,而是混元之气。 尸骸颤抖的越发剧烈,可距离真正被迷惑,依然不足,薛衣侯深知到了最紧要的时刻,一旦停止,便会前功尽弃,所以,即便身体不适,也只能咬牙坚持。 可惜,薛衣侯还是小瞧了混元之气的反噬。 既精神萎靡之后,第二重反噬,紧随而至。 因为要吹奏竹箫,自然需要喉咙嗓子的配合。 而长时间的吹奏,喉咙嗓子不仅要吞吐气息,更是体内混元之气释放的通道。而混元之气狂暴,自然而然的就对其造成了损伤。 一开始,还只是嗓子干涩酥痒,但很快,酥痒就变成了刺痛,仿佛被针扎了一般。 如此变故,让吹奏出的音符变得不稳,眼看尸骸的颤抖有趋于停息的趋势,薛衣侯心中大急。 难道就这么失败了? 说起来,还是薛衣侯太过想当然了,小看了《驭尸咒》的难度,也低估了混元之气的暴戾。 只是到了现在这种时候,反噬都已经承受了,若是再失败的话,可不就是得不偿失么? 心中的不甘,很快就转为了怒火以及执念。 在执念的驱使下,薛衣侯竟然忘记了脑袋的沉重,更忘记了嗓子的刺痛,断断续续的音符,再次稳定,甚至越发的尖锐强盛。 两团晦暗的莹绿火焰,豆粒大小,在尸骸内凹的眼窝中点燃,摇摆不定,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吹熄。 如此恐怖的一幕,看在薛衣侯的眼中,却是大为欣喜。 因为他知道,那两天豆粒大的火焰,正是被音符唤醒的残魂。 第一重变化“迷失”,终于成功了。 噗! 刚刚停止吹奏,薛衣侯只觉喉咙一甜,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鲜血喷出,巧合使然,恰恰涂到了竹箫吹口暗红色斑点处。 肉眼可见中,血珠只是眨眼间便消融不见,被暗红色斑点吞噬,于此同时,斑点的颜色也越发的鲜艳,最后更是成了鲜红色。 “好一个魔箫,竟真的饮血啊。”薛衣侯心头惊骇莫名。 薛衣侯并没有过分沉寂,很快就被一道让人胆寒的目光惊醒。 任谁被两条幽绿的火焰盯着,怕是都不会舒服。 哪怕薛衣侯知道底细,但心底里依然发寒。 这《驭尸咒》果然够邪性,若是平凡人,只怕还没等驾驭,就把自己给吓死了。 咔嚓! 骨骼摩擦的脆响,在密闭狭小的洞窟内,分外的渗人。 薛衣侯不舒服的移动身形,以期脱离那两团幽火的视线,可换来的却是尸骸转动脖子的跟随。 “该死的,若不是要靠你离开这鬼地方,小爷……”头皮发麻的薛衣侯,心中腹诽。 可惜,认他心中再如何的不舒服,此时却是连破口大骂都不成。 因为混元之气的反噬,此时他的嗓子不仅刺痛的厉害,更是早已发不出声,仔细摸索,明显能够感觉到喉咙处的肿胀。 不仅刺痛,更干涩,如同被烈火炙烤一般,可怜薛衣侯,此时别说喝水降火,事实上,从进入洞窟,到现在,都没能喝上一口。 连他自己都怀疑,这么长时间不喝水,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 必须、马上,离开! 第170章 离原混乱(上) 啊,呸,呸! 原本茂密足有人高的草丛,不知何时何故,好大一片,都已经化作黑灰。 随着黑灰翻涌,一颗沾满了泥土灰烬的脑袋,钻了出来,不做其他,先把嘴里的泥土吐了出来。 不用说,这脑袋的主人,自然就是薛衣侯了。 百八十米深的洞窟,单凭薛衣侯显然是爬不上来的,此时能够成功,居功至伟的无疑是…… 待薛衣侯终于艰难的将身子从狭窄的洞口拔出来,另外一个脑袋也就显现了出来。 那赫然是个骷髅头,但诡异的是,这骷髅头的眼窝里竟燃烧着两团惨绿色的火焰。 不同于薛衣侯双臂骨折,胸骨断裂,骷髅没有皮肉,尤其是四肢骸骨,尖细修长,很容易就能插进湿润的泥土层中。 正是骷髅依靠四肢,在仅容一人通过的洞窟中攀爬,踩在其肩头的薛衣侯才终能重见天日。 不过,薛衣侯还是没有料到,洞口处竟然被人盖住了。 那团盖住洞口的泥土,因为盘绕着草根,所以,并没有掉落洞窟,足足有三四尺之厚,到此,薛衣侯就只能依靠自己受伤的双臂,一点点的刨开,弄得一身泥土狼狈。 “呼!”薛衣侯站在洞口,深深的吸了口清爽略带凉意的空气。 终于出来了。 既然如此…… 薛衣侯目光突然下瞥,嘴角不由流露出一抹怪笑。 “尘归尘,土归土,既如此,死人……还是在下面安息为好。” 心中暗道,薛衣侯毫不犹豫的抬脚,踹向了刚刚爬出半个身子的骷髅。 砰! 那骷髅显然没有料到薛衣侯竟会过河拆桥,猝不及防,狠狠坠落。 将骷髅踹下洞窟,薛衣侯原本还想将洞口重新掩埋,但四顾下,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只能作罢。 以防骷髅重新爬出来,薛衣侯不敢再做停留,撒开双腿,便找了个方向,疾奔而去。 这一通跑,直奔出半个时辰,直至体力耗尽,薛衣侯才一头栽进了草丛中的一处水塘边。 一边粗喘,一边牛饮。 好似要将这辈子的水,一次喝个饱。 在过去的几日里,薛衣侯虽有进食,却是一口水都没得喝,加之不久前遭混元之气反噬,差点没把嗓子烧坏。 此时,喝下满肚子的水之后,薛衣侯顿时有种说不出的舒爽。 满足的打了个水嗝,翻身中大喇喇的躺在水塘边。 昂首望天,依旧灰蒙蒙的,似乎自从进入都这地九重,不论是沙海还是离原,就从未见过太阳,也没有昼夜交替,时刻都如现在这般,灰蒙蒙的,毫无景致可言。 薛衣侯没心情就探究其中的原因,此时的他,在休憩之余,想的则是此次死里还生的得失。 总体而言,用有惊无险、因祸得福而形容,倒也不算过分。 虽然因那巨人的一击,导致重伤,便是以自己经过玄修温养过的体魄,怕也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够自愈的。 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让自己度过这段危险期,不至于遇到危险。至于巨人的重创之恩,薛衣侯也只能咬咬牙,深埋进心头。 报仇是一定的,但基于现实,在伤愈之前,还是能逃多远就多远的好。 至于凭自己的实力,能否报仇,还是重蹈覆辙,薛衣侯却没有太多的担心。 若是正面对上,薛衣侯承认,自己不是对手,可若是刻意针对,还是颇有希望,将其阴死的。 当然,一定意义上,薛衣侯还是要感谢那个防风氏巨人的,若不是他,自己怕是打死也不会误入洞窟,自然也就没有了后面的机缘。 这也就是所谓的因祸得福吧。 巨人的巴掌没拍死薛衣侯,深邃的洞窟也没有摔死他,更没能困死他,反而让其勘破了混元之秘,正式的入门法易之道,成就成阳天。 细细感受着体内蠢蠢欲动的混元之气,薛衣侯颇有些欣慰,这说不得在以后会成为保命的手段呢。 不仅如此,还有怀中的东西。 薛衣侯拍了拍胸,感受着里面的鼓胀,不由的大松了口气。 “不对?!” 就在此时,薛衣侯原本微眯的眼睛猛的圆睁,看其表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自己在洞窟内,竟然能够领悟修行法易之道,即便是爬出来,也能清晰的感觉到体内混元之气的活跃,没有受到丝毫的压制。 难道,这离原甚至是沙海,并不压制封印混元修为? 要知道,自从进入地九重,薛衣侯自身玄修的修为就完全被封印,便是之前玄修温养的体魄都受到了很大的压制,可现在,自己刚刚修成的混元修为,却是丝毫不受影响。 很快,薛衣侯的疑惑就得到了答案。 一番仔细探查后,薛衣侯惊喜的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体内原本被堵塞的筋脉疏通了,残存于筋骨血液中的玄黄之气,也能得以调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惊喜之后,又生出了忐忑不安。 隐隐的,薛衣侯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 自己的玄修修为不会凭白无故的解封,最大的原因,极有可能是人为的。 那么,在自己掉入洞窟的时日里,外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而这个外界,是在地九重之内,还是根本就是圣地外面? 种种的不解跟疑惑,层层萦绕,让薛衣侯再也欢喜不起来。 这种完全不为自己把控,甚至是未知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而更糟糕的是,因为伤势的缘故,又不敢肆意探索。 这突然的变故,唯一给薛衣侯带来的好消息,就是因为修为的破封,使得他可以调动体内的玄黄之气,从内部修复伤患,比之被动的治愈,无疑会节省很多的时间。 “四天,最迟五天,自己就能痊愈,到时,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薛衣侯强按下心头的忐忑不安,咬着牙下定了决心。 除了要养伤,还要紧固混元修为。 之前在洞窟内,薛衣侯的修行,可谓匆忙,一经入门成阳天,便迫不及待的施展,以期尽快的脱离困境,也正因为如此,境界并不稳定,所以在迷尸的过程中,才受了那么大的反噬。 薛衣侯不知要困在这地九重多久,如此一来,要想活下去,就只能不断的积累自身的实力。 除了混元修为,薛衣侯还有玄修,相比之下,甚至更高,运用起来也更加的熟练。 不过,在绝对力量上,玄修跟混元修行或许相差不大,但表现出的形式却是大相径庭,那么,混元修为即便不高,在危机时刻,说不得就能起到奇效。 只可惜,运道这一块,真不是人力所能支配的。 原本,薛衣侯以为否极泰来,自己终于迎来的好运气,可还没等他伤势复原,仅仅过去两天,就迎来了飞来横祸。 齐人高的青草覆盖处,若是扒拉开来,便会发现,草根处留下了数个手指粗的孔洞,若是再仔细一些,甚至会发现这一小片的土壤有翻新过的痕迹。 当然,离原这么大,无边无际,这小片草皮的异处被发现的几率,可谓微乎其微。更不会有人知道,就在这片草皮下,却是被人为的挖空,足足可供一人坐立。 此时,薛衣侯便置身于草皮下的坑洞,端正打坐。 猫耳洞,作为前世军事领域的一种防御工事,被薛衣侯借用到了此处,从这点上就不难看出,为了能够安然的度过危险期,可算是煞费苦心。 两天的时间里,凭借着体内玄黄之气的滋养,肋骨以及臂骨的断裂已经弥合,只余下道道裂痕,只待再用一两天的时间,便能痊愈。 于此同时,薛衣侯的成阳天也趋于稳固,脐上三寸处,混元之气弥漫,甚至有不少都已凝结成丝絮状。 千丝万缕,纵横交错,编织出一小块的独立区域,将体内所有的混元之气圈了起来,按照法易之道的说法,这一区域被称作绛宫。 绛宫成,才最终意味着成阳境稳固,而日后随着法易修为的提升,也会让绛宫一点点的升华,毫不客气的讲,绛宫便是法易修行的核心以及根本。 就在薛衣侯再接再厉,意欲将伤势彻底修复,同时熟悉身怀的三部曲谱时,异变发生了。 轰隆隆! 一股宏伟之力,突兀的爆发,紧接着便是让人闻之变色的地动天摇。 不等薛衣侯做出反应,原本就不算牢固的猫耳洞立时崩塌。 薄薄的一层草皮在震动中陷落,砸得薛衣侯灰头土面,而坑洞再无遮拦,完全的暴露出去。 惊恐莫名的薛衣侯,不敢迟疑,狼狈的从坑洞中爬了出来,放眼望去,整个离原再无往日的宁静,不少地方都升起了浓浓的烽火青烟,便是灰蒙蒙的天,也不知何时凝聚了厚厚的乌云,翻滚沸腾,不断的变幻形状,整个天地都一副末日景象。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地依旧在摇晃,薛衣侯若不是身怀玄修,身体素质有了极大的提升,甚至都难以站稳。 呼! 就在这时,脑后突然刮起腥风。 薛衣侯不及多想,几乎凭着本能的转身扭动。 腥风几乎贴着脸颊擦过,放目望去,却是一头飞扑的灰狼。 偌大的离原中,不仅有像薛衣侯这样的外来者,更存在着大量的野兽,而眼前的灰狼就是一种,也是比较常见的。 强忍下劫处逢生的心悸,薛衣侯右手闪电伸出,在与灰狼擦肩而过之际,一把揪住了它的尾巴。 “敢偷袭小爷,找死!” 自从被巨人重伤之后,连番的困境,早就让薛衣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现在更是被一头畜生欺负到了头上,让他顿时怒不可遏,发誓定要将其剥皮抽骨,以解心头之恨。 灰狼的体型,足有小牛一般大,但薛衣侯锻骨十四周天的武经修为可不是吃素的。 含愤之下,所爆发的力量无疑是惊人的。 只见那头被拽住了尾巴的灰狼,一扑不中,还未等落地,小牛般的身躯就被巨力拉扯着倒了回来,然后如同捣衣棍般一通甩砸,破坏了大片草皮的同时,也造就了一块块的坑洼。 嗷嗷的呜咽之声,自灰狼的口中传出,像似哀求。 可薛衣侯哪里有丝毫的恻隐,眼见那灰狼已经奄奄一息,便准备给它一个痛快。 嗷呜~嗷呜~ 咦,没想到这畜生都快死了,声音还这么嘹亮,竟然能引发回音。 薛衣侯耳廓耸动,不过,原本揶揄的表情很快就僵硬了。 “靠,这是什么鬼!?” 惊悚而不失高亢的惨呼,薛衣侯再顾不上脚下的灰狼,拔腿就跑,其速度比之两天前离开洞窟时,不知快了多少倍。 第171章 离原混乱(下) 不怪薛衣侯胆小,就在他不经意的回首间,看到的一幕,怕是要在很长时间里都难以忘却。 只见远处齐人高的草丛,在无风的情况下,却是如同海浪般翻涌,同时不断的有灰影闪现。 薛衣侯被玄修提升的视力,让他很容易的就看到,那大片翻涌过来的草丛波浪中,隐藏着的赫然是数之不清的灰狼。 以薛衣侯现在的实力,对付一只灰狼绰绰有余,甚至十只以内,都不在话下,可若是百只、千只……那绝对是十死无生了。 如此,除了跑,他还有别的选择么? 不仅要跑,还要跑的更快,同时变换路线,以期摆脱狼群的追杀。 不过,灰狼作为野兽,显然有着远比人灵敏的嗅觉,任凭薛衣侯如何的改变方向,哪怕还有青草遮掩,却始终没有被甩开,不远不近的吊于薛衣侯的身后。 “真是要了小爷的老命了,不就是打上了你们一个同类么,用的着这般锲而不舍么?”奔逃中的薛衣侯,忍不住破口大骂,但脚下却是丝毫不敢懈怠。 所谓人力终有限,哪怕薛衣侯身怀玄修修为,甚至机缘下还成就了法易一道,论速度,或许并不会慢于灰狼,甚至犹有过之,但耐力上就大为不及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薛衣侯武经玄修所走的路不同。 到了他这个阶段,全身的穴窍经脉已通,坚韧处不知比凡人高出多少,如此才能让体内玄黄之气更快的流淌运转,不仅如此,十四周天的武经修为,让他跻身锻骨境。 而前文中曾有介绍,武经修行共分九十九周天,以每十一周天为界,可增一牛之力。而到了七十八周天之后,每提升十一周天,又会额外的增加一虎之力,如此,等到了九十九周天时,便可拥有九牛二虎之力。 不过,这里的力,并非单纯的指力量,而是包含了力量、速度、灵敏、根骨等等。 至于具体到个人,提升来的一牛或者一虎之力,到底是力量还是速度、灵敏、根骨,或者兼而有之,就因人而异了,完全是由其所修行的功法决定。 以前在薛家,因为自以为是的“实用主义”,薛衣侯涉猎的功法颇多,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获得的一牛之力,颇为平均的分配到了各个方面。即便是后来,获得剑庐传承,转修了内经《剑语》、外经九章,筋骨得到异变,却也只是让速度以及灵活提升了些许,所谓此消彼长,反倒是减弱了力量以及根骨。 其中根骨,就像是人体的容器,决定着身体承受的上限。 根骨提升不多,薛衣侯的耐性也就比凡人略高一筹,却如何比得过本就耐性奇佳的灰狼。 眼看,随着体力的流逝,薛衣侯跟狼群的距离越来越近,但真正的危险,远不止如此。 就在薛衣侯心急于背后的追兵时,入眼处的前方,百丈开外的齐人青草也出现了大范围的翻涌。 难道前面也有畜生拦路? 薛衣侯心中叫苦不迭。 果不其然,很快,一缕斑斓的身影于青草缝隙中被薛衣侯敏锐的捕捉。 那是猎豹。 在过去的时日里,薛衣侯倒是有几次碰到过这种野兽,但在一次的对抗中吃了亏后,便都选择退避三舍了。 相比于灰狼,猎豹虽大多独居,但其速度实在太快,而且比之灰狼更加的狡诈,遇事可成,便竭尽全力,可一旦感觉到危险,就立即远遁,毫不犹豫。而且其狩猎之时,更加的隐蔽,借用斑斓的兽皮伪装,潜伏于草丛中,极难被发现。 不过,这一次,从那草丛翻涌的面积看,前面出现的绝对不只有一头猎豹,而是实实在在的豹群。 我命休矣! 原本就被灰狼追杀的疲于奔命,现在又遇到速度更快的猎豹,薛衣侯丝毫看不出突围的机会。 该死的,这离原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翻地覆也就罢了,竟然还引发了从未见过的兽潮。 薛衣侯有心咒骂,便是在绝望中,还是做出了拼命的准备。 坐以待毙,绝对不是他的风格。 近了,更近了。 猎豹那斑斓之色,越发的醒目,密密麻麻的,只是一眼看去,就绝不下于百只。 “来吧,便是死,小爷,也要拉几个垫背的。”薛衣侯怒吼一声,变向的给自己打气,举起拳头就朝着离自己最近的猎豹冲杀过去。 一人一豹,飞速接近。 眼看着薛衣侯的拳头与猎豹锋利的爪牙即将迎来碰撞,可就在这时,出乎薛衣侯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那猎豹竟然在距离薛衣侯一步之遥时飞跃而起。 猎豹最富盛名的便是爆发力,这让它拥有着远超寻常野兽的速度,以及……跳跃力。 这一跃之下,足有丈高,其势更是有若奔雷。 若是被其扑倒,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只是…… 这豹子莫非太过亢奋了,又或者没估算好距离? 如此近距离的飞扑,气势是足够恢弘,但这落点…… 眼睁睁的看着那猎豹冲头顶飞过,最终于身后一丈处落地,薛衣侯已是满头的雾水。 落地后的猎豹,看都没看薛衣侯一眼,瞬间便钻进了身后草丛。 不仅是这一头猎豹,便是后来者,同样如此,要么从薛衣侯的头顶飞跃而过,要么直接饶开。 其结果便是,豹群很快就冲入了狼群之中,引发了不小的骚乱。 难不成,这群豹子不是在狩猎,而是跟自己一样逃命么? 薛衣侯不傻,眼前这奇特的一幕,虽透着诡异,却也并非找不出答案。 而能够追杀猎豹,甚至是猎豹群的……又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薛衣侯刚刚升起的侥幸,转眼便被浇灭了。 这不就是刚出狼口,就入虎穴么? 命运太悲催,薛衣侯一时间,竟然无力吐槽,同时也让他深刻的认识到了自身的渺小。 且不说以前,只是自进入地九重开始,连番灾祸境遇的侵袭下,甚至让他整个人都动摇了,没有了往日的自信,反而平添了不少的妄自菲薄。 面对未知的危险,薛衣侯虽然心烦意乱,但身体还是极为实诚的做出了反应,一个小跳,便卧倒进草丛之中隐藏起来。 虽然这么做,未必有什么实际用处,但总归能抚慰一番备受蹂躏的心灵。 只是没等薛衣侯松一口气,一只大脚就映入了眼帘。 破旧的兽皮靴,也不知穿了多久,破败处,甚至露出了脏兮兮的大脚拇指。 薛衣侯愕然,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条件反射的抬头,然后将一张须发皆张黑黢黢的脸膛照进眼眸。 与此同时,那人也在俯视着薛衣侯,相同的,脸上也露出愕然之色。 “是你!”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带着得遇故人的欣喜,以及满满的难以置信。 大周天下,何其之大,人海茫茫,何等浩瀚,可就是如此,两人竟然能够再一次的相遇。 当真是人生无处不惊喜啊。 数月时间不见,虽然那人脸上长满了胡须,但薛衣侯依然一眼认出,眼前这人赫然是在薛山县打过交道的要离后人要别,那个落魄的游侠。 当初,在薛山县正是这个落魄游侠,凭着一手易容术,将薛衣侯等人救出,甚至为此还受了伤。 当然,薛衣侯并不感谢他,毕竟,那一次,是场交易。 薛衣侯为此也付出了浅吟锯。 想起往事,薛衣侯眼中不由的闪过一抹复杂,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 放眼望去,身旁不只是要别一人,想想也是如此,他虽厉害,但还不至于仅凭一人之力,就能驱赶豹群亡命逃窜。 聚集在要别身旁的足足有十几人之多,其中有男有女,大多年龄不大,反倒映衬出要别的“高龄”来。 作为一个“中年人”的外表,要别的实际年龄是多少,薛衣侯不知道,但肯定比四周这些一脸稚嫩的人要大。 也不知是凭年龄,还是修为,这些人隐约中都以要别为首。 薛衣侯的意外出现,让他们放弃了追逐豹群,原地休息了起来。 “十四郎,别来无恙啊。” 一旁,薛衣侯跟要别对面而坐。 “呵,还好。”薛衣侯说的轻松,只是那泛着苦涩的笑意,怕是傻子都看得出来。 “你也是得到了木牌,准备那所谓入门试炼的?”薛衣侯从怀中掏出一面木牌,问向要别。 这一举动,看似无意,但却是薛衣侯的试探。 木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正是凭着它才走出了沙海,甚至想要离开这离原,怕是也要着落在它身上。 薛衣侯看似无意的举动,拿出木牌,便是存了试探要别。 之前遇到的防风氏巨人,就是为了木牌才跟薛衣侯大打出手的。 既然如此,谁知要别会存什么样的心思呢。 两人虽熟,但还不没到朋友的地步。 若是这要别见牌起意,那么薛衣侯绝对想都不想,全部拿给他,然后转身就走。 薛衣侯看得出,这十几人绝对是临时聚集在一起的,或许是出于自保,又或者别的原因,但彼此间的“友谊”绝不会坚固。 要别若是觊觎木牌,薛衣侯虽然无力反抗,但也绝对不敢再呆下去,生怕被这些人给卖了还不自知。 望着薛衣侯手中的木牌,要别不由的斜了薛衣侯一眼,嘴巴一咧,露出半黄的牙齿,摆了摆笑道,“若是几天前,我绝对不客气,只是现在么……这木牌基本上没什么作用了。” “这是为何?”薛衣侯心中一动,隐约中,他感觉自己即将触摸这离原混乱的真相。 “现在怕是也就只有你这种独行之人还不知道了。”要别感慨一声,“七天前,便有人集齐了十块木牌,找寻到出口,离开了这草原。自此,断断续续中也有不少人离开,而就在五天前,却有人重新回归,同时还携带了重宝,布置于这草原的某处,从那时开始,咱们原本被封印的修为就恢复了。而到了今天,布置于那一处的重宝,在吸纳了足够的天地元气之后,再次发威,竟是一举破开了这草原跟下一重天地的桎梏,自此畅通无阻了。” “原来是这样。”薛衣侯心中暗惊。 能够破开离原,真不知那所谓的重宝,究竟拥有何等威能。 “那你们为何……”薛衣侯指了指四周的众人,意思不言自明。 既然已经可以离开,为何这些人没走,反而追逐豹群呢? 薛衣侯可不相信,这些人会无故的做这种无聊的游戏。 “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第172章 山雨欲来 “你想死还是想活?” 尼玛,什么情况,刚才还一副兄亲弟恭的模样,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饶是薛衣侯,一时间也差点没有当场石化。 这要别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要跟自己动手? 一时间,气温陡降,两人间甚至生出剑拔弩张的紧张来。 “死又如何,生又如何?”薛衣侯的脸也渐渐的冷了下来。 “死自然好说,甚至不需某家动手,身边这些人足以让你饮恨这荒原之上。可若是想活的话……你就要听某家一声劝了。”要别说话的声音渐渐的压低,俨然是不想让身边的人听了去。 “愿闻其详。”薛衣侯微微动容,冥冥中似乎抓住了什么,可又怎么都看不通透。 “有些故人,该忘却的还是忘却的好,这对你,有好处。”要别模棱两可的回答,却让薛衣侯陷入了沉思。 要别竟然威胁自己忘记某个人,那么是谁? 思绪只是微转,薛衣侯便已经明晰。 十三娘。 其实在之前刚刚见到要别的时候,薛衣侯就已经想到了薛衣娘,只是碍于情势,没敢问询,却不料,对方竟然主动的提出了。 当初,薛家罹难,能逃出来的少之又少,而除了薛衣侯带领的一干人外,却还有一个,那便是在突围薛山县之时莫名失踪的薛衣娘。 那时的薛衣侯因为背负着更多条人命,只能放弃,却也知道,薛衣娘的行迹必然跟迎春阁脱不了干系。 而要别呢? 要别名义上虽是没有跟脚的游侠,但那一次,他扮演的角色明显是个护花使者,话里话外,都毫不隐瞒对迎春阁婳絮的爱慕。 也只有婳絮才能驱使他,甘心帮助薛衣侯脱离险境。 如此种种,再联系要别这没头没尾的话,薛衣侯如何还想不到其中的根源。 “十三娘,总归是薛家人。”薛衣侯冷声道。 “薛家人?哼,十四郎,别天真了。且不说她根本没有薛家血脉,便说薛家,还存在么?”要别嘲弄一笑。 “混蛋,你们把十三娘怎么样了?”薛衣侯一反之前的明哲保身,咆哮中,已做拼命之状。 这一声咆哮,立即就引起了四周人的注目。 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薛衣侯的敌意,众人纷纷起立,大有合围过来的趋势。 “十四郎,不用那么激动。那位现在很好,至少比起在薛家不知好多少。而且……她就在此处。” …… 地九重,第三层,荒山。 比之沙海、离原的无边无际,荒山要小的多。 当然,这只是相比之下,事实上,整个荒山是由多达十几座大山连绵组成。 而此时,薛衣侯便置身于一座荒山之巅。 荒山并不荒,最直观的便是眼前这座鳞次栉比的建筑群,俨然已经有了城镇的规模。 这从山腰一直延伸到山顶的建筑群,虽大多低矮,加之历经千年,早已破败不堪,说是遗迹都不为过,但只是这般规模,便不难想象,千年前这里是何等的热闹繁华。 相比于山腰处的残垣断壁,山巅之上的建筑,保存的还算不错,尤其是中央处的一栋三层小楼,更是极为完整。 也就是在这小楼里,薛衣侯见到了高高在上的薛衣娘。 距离遇到要别已经过去了两日,薛衣侯总算得偿所愿,但不知为何,却是高兴不起来。 薛衣娘依旧是原来的模样,但脸上的冷漠,却是那般的陌生。 两日来,薛衣侯跟随着要别等人,来到此地。一路上,薛衣侯最终答应了要别的要求,而换来的则是有关于薛衣娘的情况。 正因为如此,才导致了薛衣侯此时心境的苍凉,甚至是心痛。 据要别所说,当初,薛衣娘确实是为迎春阁所救,并要求婳絮遣人护送薛衣侯等人离开,作为条件,她则改旗易帜,入主阴阳家。 凭着确定下来的三花聚顶资质,薛衣娘进入阴阳家后,很快就得到了重视,并获得了倾力培养。 只不过,在一开始,面对阴阳家的倾情投入,薛衣娘却显得心不在焉。 经问询方知,薛衣娘之所以如此消极,只因为心有魔障,身背薛家血仇。 无数次的夜里,薛衣娘都会被噩梦惊醒。 梦中,鲜血淋漓的三娘薛慧真都会披头散发的冷冷瞪着自己,口中不断重复着“我恨你,愿你百年忏悔,方得解脱。” 梦里,鼻青脸肿不成人样子的二郎薛星云则不断的对着自己嘶吼,“衣娘,要牢牢记得我薛家仇寇,血债还需血来偿,记住,你是我薛家儿女,记住……报仇,报仇!” …… 梦中,不断出现往日或亲密或疏远甚至生有嫌隙的兄弟姐妹、叔伯姨婶,无一例外的,都在或质问或哀求着她,为薛家报仇。 如此种种,别说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便是心智坚毅的成年人,怕是也要崩溃了。 为此,薛衣娘无数次的哀求着阴阳家,为薛家报仇。 只可惜,若薛家的仇敌,只是那二十五县的县子,还好说,可偏偏其背后还有北阴郡府,那就麻烦的紧了。 倒不是说,阴阳家对付不了一个郡主,论实力,前者不知比后者高出多少。若是换一个郡主,阴阳家也就是咬咬牙的事情,可偏偏是北阴郡的郡主,而那北阴郡主之所以如此受人忌惮,只因为其姓氏。 北阴郡主,姓熊,名葛婴。 而众所周知的是,楚国王室,同样姓熊。 列国王侯,一般人或者势力无力对抗,而阴阳家这种庞然大物,却是不能,以免授人以柄。 要知道,一旦这么做了,且不说来自朝堂的反扑,便是同为百家的其他势力,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落井下石,前后夹击下,后果不堪设想。 大局上,阴阳家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薛衣娘的请求,可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煞费苦心寻来的天才自此沉沦,几经周折后,其结果便是现在这般模样了。 薛衣娘被“净身出户”,再得不到阴阳家的庇护,成为一介散修游侠。为了摒除其心魔,阴阳家更是借用秘法,以针灸之术,封了其记忆,再加以操作,就成了广陵城中意欲加入上古宗门的普通一员。 当然,阴阳家不会真的放弃薛衣娘,只是使了个暗度陈仓之计,在其身边还是安排了好手辅助,比如……要别。 这也是为何,要别会放弃早一步进入荒山,继续留在离原的原因。 之所以这么做,便是想趁机收拢好手,为薛衣娘积蓄势力。 现在,薛衣娘的记忆被封印,整个人更是透着无尽的冷漠,即便是偶尔对上薛衣侯,也是没有丝毫的动容,看在后者的眼中,尤其是知道了其中原委后,让薛衣侯如何不心痛。 这个傻女人…… 一时间,薛衣侯只觉喉咙被什么堵住了。 薛家的仇恨,看来不只是自己背负着,薛衣娘如此,那其他人呢? 心有魔障……如此,那便让我们一同消除。 “要别,就只有这些人么?” 就在薛衣侯沉吟之际,站于薛衣娘身侧的老者徐徐开口,望着下方不过区区十几个人,显然对此颇不满意。 “哎,这已经不少了,毕竟不只有咱们做这种事。”下方,要别叹息一声。 为了收拢这些人,他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更是有几次遇到强敌。 不同于薛衣侯的独来独往,所得消息有限,要别深知,早在很久之前,这地九重中就有人开始拉帮结派。 一开始,或许只是为了互相扶持,以期能活下去,但随着各种势力的不断涌现,野心也慢慢的滋生。 再历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物竞天择后,到了现在,像自己这般的势力,虽少了很多,但还是足足有十数个,明里纷争不断,暗地里更是不断的抢夺人手,为此,不知打了多少仗,死了多少人。 要别这一次收拢的十余人,不是第一批,在此之前,已经收拢了百人,也算是颇有些势力了。 可即便如此,包括要别在内,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反而处处充满了危机意识。 “据某家所知,持有木牌进入这修行圣地的人,足有四万,但却有大半都埋骨于第一层的沙漠中,而在进入离原的前期,更是好一番厮杀,能剩下的已经十不存一,也就是只有三四千人。看似人数不少,可被十几个势力瓜分后,又还剩下几人。” “嗯。”老者沉默稍许,最终还是认同的点了点头。 看来,这一批人已经是最后的收拢了,再想扩充,就只能把主意打到其他势力的身上了。 “某家一去数天,却不知这里可发生了什么变故?”这次换成要别问询了。 听其不客气的语气,跟老者的身份显然没有高低。 一瞬间,老者的神情便阴沉了下来,好一会才回道,“大体上,倒也平安无事,但据探子回报,金兰跟弑血似有结盟之意。” “金兰、弑血?!”要别惊呼一声,脸色也是瞬间黑了下来,“这两者的驻地分别位居咱们的左右,难道说……” “不错,这两家怕是存了进犯的心思啊。”老者叹息一声,瞥了身旁的薛衣娘一眼,“山雨欲来啊……” 第173章 魑魅魍魉 简单的迎新会,以老者一通冗长、慷慨的言辞落幕而结束。 只可惜,效果似乎并不理想。 看着身旁的所谓同僚,一脸的不以为然,薛衣侯不禁暗苦。 能活到现在的人,哪有易与之辈。 这些人之所以会同意加入,一来是震慑于要别的武力,当然其中也不乏些许的感恩。其次,则是出于趋吉避凶的本能。 在这陌生的环境中,步步杀机,单打独斗显然是危险的,那么寻找一个靠山,也就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了。 当然,日后,若是发现这个靠山并不可靠,那就另当别论了,改旗易帜甚至是临阵倒戈也未必没可能。 总之,良禽择木而栖,没人会傻傻的吊死在一棵树上。 相应的,像薛衣娘这一类势力的首脑,也不是傻瓜,自不会凭白的庇护。 所谓大浪淘沙,在时间以及环境的影响下,最终总会收获一些忠实的拥趸,而这就足够了。 兵在精不在多,势力再大,若是人心涣散,也不过是沙滩上的浮影,一个浪扑过来,就分崩离析了。 类似于金兰、弑血,薛衣娘的势力同样有名字,叫做重楼。 当薛衣侯回到被安排的住处,并从要别的口中得知这个名字后,其中的讶异之情,自然不用多说。 薛衣侯因为在离原中的机缘,知道了这方修行圣地名为地九重,乃是上古宗门重楼的根基。可其他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难道只是巧合? 要知道,这两天的接触下来,要别的口中从未说起过这修行圣地的名字,甚至就连沙海、离原乃至荒山的名字都未提及,只是以荒漠、草原以及大山来代替。 要别在重楼中的地位显然不低,连他都是如此表现,除了真的不知道以外,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刻意隐瞒了。 隐瞒了地九重的名讳,甚至是重楼的存在。 若真是如此的话,就真的细思极恐了,若说没什么野心,打死薛衣侯都不相信。 是巧合,还是刻意的隐瞒? 薛衣侯没有从要别的脸上得到答案,自然也问不出口,除了怕引来猜忌,更不想将自己的秘密暴露。 遇人留一手,两世为人,薛衣侯不可能不知道这江湖道理。 虽然他完全信得过薛衣娘,但却不相信要别甚至是阴阳家,更何况,现在的薛衣娘也已经忘记了自己,这让薛衣侯更加的讳莫如深。 在这次的私下谈话中,要别还是很坦诚的,当然也是因为知道薛衣侯跟薛衣娘的关系,所以才没有隐瞒,将重楼当下的形势一一告知。 总体上,并不乐观。 算上这一波,重楼现在拥有一百二十余人,更是早在几日前就占据了这座大山作为临时据点。可如此实力,在众多的势力中,却只是不上不下。 而十余个存在的势力中,最强大的有三支,分别为吞天、书山以及流沙。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这吞天以及书山的首领,不仅是女人,更是熟人。 当然说是熟人,却也不妥当,薛衣侯认识她们,却不见得对方认识薛衣侯。 吞天的首领名为公寻巧,而书山的主人赫然便是惜墨。 记得就在进入地九重之前,夜未央中央小岛之上,惜墨以身自戕,公寻巧更是身化巨蟒出场抢戏。 毫不客气的说,正是这两女的作为,才开启了这段地九重的凶险旅程。 吞天、书山无疑是最为庞大的势力,各自坐拥三四百部众,比之重楼几乎多出了三倍有余。 至于流沙,人数并不多,甚至是十余个势力中最少的,只有三十多人,但却无一不是个中高手,便是吞天、书山,也要避其锋芒。 除了这三方势力,要别说的更多的便是金兰以及弑血了。 这两个势力,随便一个都与重楼不相伯仲,而他们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所占据的山头,恰好分立重楼左右,而现在又传出他们结盟的消息,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而这也将是重楼自创建以来,最大的危机。 “金兰的首领,名叫仇九,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游侠,其修为跟某家不分伯仲,但仅凭此绝无可能开创如此大的局面。至于弑血的首领,倒是颇为神秘,其身边却聚集了不少好手,据老陌头所说,很多人都跟杂家有着脱不开的关联。”要别分析道。 他口中的老陌头,便是之前屹立于薛衣娘身侧的老者,持节境的武经修为,乃是阴阳家的一位隐秘高手,跟要别一样,被派遣过来,辅佐薛衣娘。 “这么说来,现在但凡能够建立势力的,背后怕是都有不小的靠山啊。”薛衣侯很快就从要别的话中抓住精髓。 他可不会忘记,公寻巧乃是出自凤栖金屋,背靠北阴郡府。同样的,惜墨也来自仙音楼台,背后同样有神秘势力支撑,再加上重楼、金兰以及弑血…… 哼,这地九重俨然成了外面各大势力角逐的舞台啊,魑魅魍魉,应有尽有。 至于这些势力为何角逐,不用想,自然是为了探寻地九重的辛秘,并占为己有了。 当然,这些高层次的争斗,薛衣侯不愿涉足,也没有资格插手,现在紧要的是如何帮十三娘抵挡金兰跟弑血的联手攻击。 “这一仗若是打起来,你们有几分胜算?”薛衣侯问道。 “胜算不大,不过,以某家跟老陌头的修为,保十三娘逃命还是绰绰有余的。”要别没有欺瞒,“至于其他人,只能各安天命了,要么被这两个势力瓜分,要么就只有身死一途。” “也包括我。”薛衣侯冷笑。 “抱歉,若是早知道会有这般变故,之前就不会强拉你入伙了。”要别话虽如此说,但脸上哪有一丝的歉意。 显然,他是吃定了薛衣侯,知道他定然不会对薛衣娘弃之不顾的。 这还真是入了贼窝啊。 薛衣侯心中苦笑,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被要别算计的一天。 当初,薛衣侯在薛山县时,可没少算计要别,这次对方显然存了报复之心啊。 被人算计如斯,薛衣侯自然不会客气,语气也不再和善。 “老实告诉我,衣娘是不是被你跟那个老头给架空了,成了傀儡?”薛衣侯将心中的疑惑,毫不客气的问出。 之前的迎新会上,一直都是要别跟那老陌头主持,而名义上作为首领的薛衣娘,却如同木偶一般坐在上首,话都没有说上一句。 这让薛衣侯心中不由的生出怀疑。 虽然这两个人是被阴阳家派遣辅佐的,可主弱臣强,近而反客为主,这种事薛衣侯可不是没有听说过,至少在前世的历史中,那些所谓的枭雄皆是如此。 薛衣侯有心帮助的只有薛衣娘,可不会成为那劳什子阴阳家的走狗犬牙。 衣娘若真的被架空了,说不得,薛衣侯就只能另寻他途,只要保得她安危便是,至于重楼……灭就灭了,关自己鸟事。 “你是这么觉得的?”出乎意料的,要别并没有生气,更没有拼命遮掩的意思,只是淡淡的一笑。 “哼,你当我是瞎子么?”薛衣侯冷笑。 这算是承认了么? “哦,对了,之前忘记对你说了。现在她不叫薛衣娘,而是叫婳絮。” 要别说了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叫婳絮又怎么了,这跟被架空有关系么? 薛衣侯先是不忿,但随即便愣住了。 婳絮? 这不是之前出现在薛家的那个迎春阁女人么? 后来从乘雪那才知道,这婳絮竟是迎春阁名义上的东主,其地位跟乘雪在医家的地位相同。 只是现在,怎么衣娘就改名婳絮了? 难道说…… “你或许还不知,婳絮不仅仅是个名字,在阴阳家更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之前的婳絮已改回原来的名字,而新的婳絮,就是薛衣娘。”要别并没看出薛衣侯的异样。 果然如此,这一套规矩,倒是跟医家一样,或许其他几家也是如此吧。 薛衣侯心中了然,却是不动声色,继续听要别述说。 “既已是婳絮,便是我跟老陌头有心架空,却也没有那份胆量。至于原因,你不需知道,只记住这一点便是。”涉及阴阳家秘闻,要别显然不愿多说。 “可衣娘现在的状态……”薛衣侯不死心道。 “十四郎,你觉得这修行圣地如何?”要别却是不答反问。 “这……”一时间,薛衣侯却是找不出合适的形容。 “步步危机,凶险万分,想来十四郎之前也深有体会吧?”要别没等薛衣侯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自问自答道。 “不错。”薛衣侯不置可否。 “但危机之中,同样也有偌大的机缘,这也就回答了你之前的疑问。”要别笑眯眯的瞥着薛衣侯,故作神秘。 “原来如此。”薛衣侯这才释然了。 看来,不只是自己有好运气,能够获得意外的机缘啊。换言之,十三娘现在的状态,极有可能是机缘之下修行了某种功法的缘故。 见要别不再多说,薛衣侯也知多问无益,也就停下了话头。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且先休息吧,某家去了。”该说的不该说的,要别都讲了不少,看了看时间,起身便准备离开。 “要别兄……”薛衣侯却是急忙叫住了他。 “十四郎,还有甚疑惑么?”要别问道。 “我身上缺了件趁手的兵器,不知…….”薛衣侯说话间,眼神则直愣愣的盯在了要别的腰间。 第174章 情势堪忧 薛衣侯不知道自己是倒霉还是什么缘故,进来的时候,身上明明带着青铜剑,可等在沙海中苏醒时,却是身无长物,不仅剑没了,甚至就连端脑也不见了踪影。 再看要别,自从在离原见到他,薛衣侯就一眼瞅到了其腰带中绑缚的软剑浅吟锯了。 话说,浅吟锯原本就是他主持打造出来的,只是后来作为代价才给了要别。 薛衣侯一身的功夫,无一不需要利器施展,可就连偶然得到的短剑,在对战防风氏巨人时也遗失了。 眼看着,大战在即。 性命忧关,薛衣侯自然不会客气。 当然,薛衣侯也清楚,以要别当初对浅吟锯的喜爱,绝对不会相借,但总归还是会给自己寻个趁手兵刃的。 要别顺着薛衣侯的目光,瞥了眼自己的腰带,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做出维护之色,由此也不难看出其对浅吟锯的珍爱。 毕竟,时下,青铜器还是占据了主流,尤其是兵刃,绝大多数都是青铜材质。 经过数百甚至千年的努力,青铜器已经发展到了巅峰,打造的兵器也是颇为锋利,但却依旧存在不可弥补的缺憾,那便是坚硬。 青铜太过坚硬,虽不至于刚则易折,但也因此限制了应用上的多变性。 但这并浅吟锯却完全不同,它是真正的钢铁之剑,不仅如此,更不知用了何种工艺,让其变得极为轻薄柔韧,平时甚至可以卷曲藏于腰带之中。 比青铜剑更加锋利,且极具柔韧,自从得到它之后,要别悉心研究,竟是开发出了不少的妙用,虽不至于提升修为,但战力却是有了颇大的提高,一改往日直来直去的剑势,变得诡诈多变,让人防不胜防。 在过去数月的时间里,有很多次,要别正是凭借此剑,战胜强敌。 毫不客气的说,要别早已经将此剑看得比身家性命都要高了,便是再亲密之人,别说是借,便是多看上一眼,都让他很是紧张,生怕被人觊觎夺了去。 当然,浅吟锯也不是没有缺点,尤其是对要别而言,它还是太短了,只有两尺有余。 所谓一寸短一寸险,过于短小的剑身,在与人拼杀之时,就只能近身施为。如此,对敌人而言,虽是险境,可于要别,又何尝不是呢? 近身搏杀,机会变得稍纵即逝,随时都有可能分出胜负,你死我活中不可谓不惊险,便是要别若不是危机关头,也不敢轻易的尝试。 所以,要别一般都会携带两剑,平时都用系在腰间的青铜长剑,只有遇到强敌拼斗到生死关头时才会用浅吟锯突施杀招,以求一招建功。 说了这么多,无非是要证实一点,薛衣侯想要讨回浅吟锯,哪怕只是暂借,也是绝无可能的。 “嘿嘿,十四郎,你还是莫要动什么歪脑筋为好。这把浅吟锯,某家是断然不会借于你的,至于其他兵刃……”要别摸了摸腰间的长剑,一时有些犹豫。 按说,以他跟薛衣侯的交情,即便不借,别人也说不出什么,可再想想他跟新任婳絮的关系…… “这柄剑却是某家用惯了的,也不能借你。” 这是要拒绝的节奏啊。 薛衣侯不由的有些失望。 “不过,我却知道哪里有兵器。” 峰回路转,要别最终还是不愿交恶薛衣侯。 新任婳絮以前的记忆虽然被封印了,但日后总会解除,不仅如此,在解封之前的所见所闻,也不会忘记。 今天,新任婳絮已经跟薛衣侯打过照面,虽没有认出,但日后定然会恢复,而到了那时,若是知道自己为难薛衣侯,这梁子可就结大了。 原来,重楼自建立起,便设立了私库,而里面收集最多的就是兵器了。 要知道,数万人进入地九重,可不是人人都像薛衣侯那般倒霉,丢了兵器,而在连番厮杀中,败的一方,不仅会丢失性命,便是身家也成了别人的战利品。 日积月累下,重楼便有了积蓄,也正是凭借这份积蓄,才拥有了建立势力的基础。 从这一点上说,薛衣侯可谓倒霉透顶。 不论是在沙海还是离原,他也杀了不少人,可收获却是微乎其微,武器更是只得了柄锈迹斑斑的短剑。 也不知那些死鬼,是跟薛衣侯一般倒霉丢了兵器,还是事出突然,在被卷进夜未央的惊涛海浪时,压根就没带防身之物。 不过,这私库之物,也不是能随意调用的。 重楼的建立,可不仅仅是乌合之众的聚集,尤其是在阴阳家派来的那位老陌头的主持下,于初期就建立了颇为健全的奖惩制度,寸功未建,又怎么可能得到无偿的资助呢。 记得有某位先哲说过,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有一般,就有特殊,这也就有了特权阶层的存在。 薛衣侯虽没什么特殊,修为不高,战力也未见的多强,但最终靠着裙带关系,还是让要别开了先例,偷偷的从私库中取了柄三尺青锋。 握着手里的青铜长剑,薛衣侯却是撇了撇嘴,但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剑的成色只能算是普通,甚至在一侧剑刃上还有数处缺口,显然,在成为战力品之前,经历了激烈的厮杀。 得到长剑的薛衣侯,来不及熟悉,就在第二天的时候,被分配到了一个六人的战斗小组。 大战在即,留给重楼的时间已经不长了。 重楼的组织架构很类似于江湖的帮派,成员参差不齐,说是乌合之众毫不为过。如此之下,自然是不能指望他们像军队那般令行禁止,所谓的战阵之道也就用不上了。 如此,像现在这般,以小组的形式进行分拨,反而效果更好。 这一个小组,算上薛衣侯,有七人,其中六男一女。 便是唯一的女子,嗯……就那体魄,比薛衣侯还要强壮几分,至于容貌,还是不说也罢。所以,尽管是小组唯一的女子,却丝毫没有众星捧月的待遇,一切跟男子无异。 好在,这女子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也没在意。 七人中,除了一位中年人外,其他都在二八之年。而那中年人,一脸稀疏的胡须,倒也有几分沧桑,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他被一致推举为小队的队正。 一间并不大的破烂土坯房内,七人汇聚,除了欢迎薛衣侯这个新人外,更多的还是为随时可能发生的厮杀做准备。 “某家单老二。”中年人作为队正,第一个向薛衣侯介绍道。 很草率的名字,当然至于是不是真名,就有待考究了。 在这里,名字就真的只是个代号罢了。 谁也不知自己能活多久,甚至今天是战友,明天就有可能成为敌人。 所谓的同袍之谊,在现在的环境下,无疑是奢侈的。 “薛十四,久仰。”薛衣侯也是半真半假的拱了拱手,算是做了自我介绍。 单老二不禁半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看了薛衣侯一眼。 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得出来,这名字十之八九是假的,甚至是临时起意,有山寨单老二之嫌。 不过,在收获了六份异样的眼神后,也就过去了。 没人质疑,或者说懒得质疑。 其他人纷纷或真或假的通报了姓名。 其中让薛衣侯记忆最深刻的反倒是那唯一的女……汉子。 之所以记忆深刻,实在是这名字跟其体貌相差的实在是……相当的大。 绣娘,没有姓氏,却让人怎么也难以联系到眼前这壮硕的女人身上。 “据咱们的探子回报,金兰跟弑血已经大举集结,来犯不过就在这一两日了。”单老二作为队正,很快就将话题扯到战事上。 听到这个消息,其余人脸色都禁不住阴沉了起来。 事实上,这个消息,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传开了。 实在是金兰跟弑血太高调,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一战根本就不存在悬念吧。 不过,事实也是如此,两大势力,随便拿出一个,都不弱于重楼,现在两方联合,左右夹击,任谁看来,都不存太多的悬念。 而对重楼一方,唯一的优势,或许是地形。 作为守方,占据高处,一定程度上也算是易守难攻了。 但……这不是两军对垒,而是江湖厮杀。 交战双方也不是军人,自然也不会讲究中规中矩的攻防,而是混乱无序的捉对厮杀。 如此,地势上的优势,便在很大程度上被削弱了。 种种劣势下,薛衣侯甚至相信,若有人振臂高呼,就会有大把的重楼之人临阵倒戈。 也幸好没有这种出头鸟,才维持住了暂时的安稳。 若是重楼都打好这一仗,自然能稳定军心,可一旦受挫,其后果…… 薛衣侯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听着身边几人商议着交战方略,薛衣侯禁不住心中冷笑。 除了跟自己一样保持沉默的绣娘,其他人无不高谈阔论,看似讨论的激烈,但以薛衣侯的心智如何看不出其中的敷衍之意。 作为小卒子,就该有小卒的觉悟,若真心实意,此时讨论的就该是具体到临阵时的配合,而不是夸夸其谈的方针方略。 显然,这些人心里怕是早已不存希望,都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了。 若非彼此并不信任,在如此绝密的环境下,讨论的怕是如何反水或者逃跑了。 “奴家愚钝,实在听不懂你们的大道理,就不奉陪了。”就在薛衣侯身陷苦涩之时,却是那绣娘突然开口,话里话外都透着不耐烦,也不等其他人回应,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哼!” “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 第175章 兵败如山倒 大张旗鼓,浩浩荡荡。 虽然早有预料,但薛衣侯依旧没有想到,金兰跟弑血的进攻,竟如此的明目张胆。 但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 金兰跟弑血的目的,不仅仅是将重楼除名,更重要的是对其进行瓜分。 而重楼什么最值钱,自然是人了。 所以,这一战,对两者而言,攻心为上,所谓厮杀只是为了威慑罢了。 既然要攻心,还有比展现实力更直接粗暴以及有效的么? 面对两大势力的攻伐,重楼本就人心涣散,然后实实在在的亮一亮威风,或许,对方说不定就直接不战而降了。 不得不说,金兰、弑血两家打的一手好算盘,但作为重楼一方,却也并非全无应对。 其他且不说,只谈薛衣侯所在的小队。 经过短短一天的接触,薛衣侯就敏锐的发现了问题。 绣娘,这个原本在队伍中并不出挑的角色,却成功的阻挠了小队的“兵变”。 事情还要从今天早上说起。 自从昨天的“作战会议”不欢而散后,除了薛衣侯以外,其他五人显然对她心有不满。 也不知是出于泄愤,还是其他不可告人的原因,今早之时,就有人出言挑衅,不,准确来说,就是找茬了。 那是队中身材最瘦弱的男子,名叫侯封,年龄比薛衣侯略大,披着黑色的袍服,颇有沐猴而冠的味道。 可若只是如此,就小瞧了他,那就实在是愚不可言了。 侯封虽貌不惊人,却有着实打实的武经修为,已经到了二十三周天,跨入伐髓之境,比起薛衣侯来,不知高出了多少。 两柄似剑似钩的奇异短兵器,绑缚在双臂之上,薛衣侯就从未见他取下来过。 按照薛衣侯的眼光,此人身材短小瘦弱,十之八九是走的迅疾一道,两牛之力分配下,自然会过多的偏倚敏捷。 这样的对手,一击之下,造成的伤害或许有限,却是最让人头疼的。 一旦速度、敏捷跟不上,就是被放风筝的下场。 反观绣娘,体魄高大,比之壮汉都不遑多让,手中拿的也是一柄重达几十斤的长戈。一看便知是力量型修士,这种人最适合的反倒是真正的战场,但在与人放单时,尤其面对侯封这种人,极受克制。 当是时,两人眼看就要兵刃相接,包括薛衣侯在内,几乎没有人看好绣娘。 薛衣侯有心阻挠,可最终被单老二等人胁迫的目光吓退。 不出所料,侯封依仗着速度优势,率先发难,先是一番游走,等落到绣娘视线死角时,毫不犹豫的挥出双手剑钩。 速度之快,饶是薛衣侯,眼睛虽能看到,但也不得不承认,若是换做他,身体未必能及时的做出反应。 眼看那两柄寒光凛凛的剑钩就要在绣娘的后脖子上落实,怕是下一瞬,就是血花绽放,身首异离的结果。 薛衣侯不忍心的略微偏头,隐在袖袍里的拳头更是紧紧的握了起来。 且不说侯封之前的故意找茬,此番出手,更是毫不留情,是真的要置绣娘于死地。 本是同队队友,却下如此死手,只怕侯封根本就不是存心教训一番那么简单了,再联系其他人的冷眼旁观,甚至以眼神喝止自己出口阻挠的举动。 薛衣侯若是再看不出这是个圈套,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可知道又如何? 自己的修为在队中是最低的,虽说修为并不完全等同于战力,可对方也并非只有一人啊。 他们这一处爆发的矛盾,虽引来了四周不少的目光,但最终也没人出头干涉。 要知道,自从重楼建立之日起,便是没有大敌压境,内部也会不时的爆发矛盾,争强好胜乃至兵刃相加,也是常有的。 至于现在,人心惶惶,更不会多管闲事了。 砰! 一声闷响,陡然响起,激起了阵阵的惊呼。 循声望去,跃至半空发起突袭的侯封,已经缩成了虾米状,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向着后上方翻滚,而最惹人关注的却是一柄倾斜向上的丈长铁杆。 那是戈矛的枪杆,自绣娘的腰间以刁钻的角度斜擎,无巧不巧的正撞在了飞扑过来的侯封腰腹。 巨大的力量,侯封毫无意外的被击飞,狠狠的砸落出数丈之外,于山间嶙峋的土石间翻滚,耕梨出数尺的浅沟,好一个狼狈可以形容。 原本以为的视觉死角,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那绣娘仿佛脑后生了眼睛一般,只是一击,就败了强敌。 也幸好她并没有杀意,否则只要将枪杆微抬,击打的就不是侯封柔软的腹部,而是肋骨了。到时,肋骨断裂,甚至会将心脉震碎,即便不死,也得在床上躺上几日。 不要以为这只是凭白的猜测,绣娘能精准的抓住侯封的进攻路线,并后发先至的一击败敌,想要寻一个更有杀伤的角度,实在没有太多的困难。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绣娘的眼神都变了,尤其是单老二等人,更是满脸的忌惮,而原本笼罩于队伍里的不稳气氛,也随着这一击而烟消云散。 举手投足间,击败侯封,让所有人都见识了其强大之处,却偏偏又让人难以摸准其真实的战力,而未知无疑是最具震慑效果的。 再说绣娘此人,虽只是短时间的接触,便不难让人看出,她对于重楼是颇有忠心的。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她受到了其他人的排挤,也就有了这一场的挑衅争斗。 结果,绣娘胜了,而且还是碾压式的完胜,强悍的实力震慑下,哪怕是单老二,也不敢再有过分的举止。 而对于其他的队伍而言,绣娘的存在同样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谁敢说自己的队伍中不会有像绣娘这般对重楼死心塌地的拥趸,时刻关注着四周的一言一行,一旦抓住自己的把柄,便施以雷霆一击。 到时,或许自己这边刚要振臂倒戈,下一刻,就是身首异离的下场啊。 这或许就是重楼敢于面对两大势力联合绞杀的底气吧。 总之,经此一事后,重楼算是暂时的安稳了下来,以至于面对金兰、弑血的强大压迫,虽心怀惴惴,却始终没敢造次,也变向的宣告了后两者苦心孤诣的破产。 想要吞并重楼,还是要真正的战上一场了。 两大势力,一左一右,浩浩荡荡,各自占据了阴、阳两面的山腰,再往上,便可以清晰的看到重楼布置下的层层防线。 薛衣侯所在的小队被安排在了第二道防线,距离第一防线,不过只高出了十几丈,而在他们身后的头顶,还有最后一层防线,再往上,就到了山巅,在那里,薛衣娘连同要别、老陌头亲自坐镇。 “看样子,还是需要打上一场啦。”金兰的首领名叫仇九,不同于薛十四这种敷衍的假名字,却是货真价实在江湖游侠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仇九长了副很是彪悍的面孔,体魄更是孔武有力,尤其是蹭亮的光头最为醒目,着一身皮甲,腰系长剑,威风赫赫,反倒像将军多过游侠。 只看他立于百人之前,颐指气使,举手投足间,犹如指点江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充满了无比的自信。 “射响箭,告诉弑血那边,咱们这就攻上去。” “喏!” 当即便有人拱手领命,不多时,后方射出一箭,箭音呼啸,可传数十里。 “重创敌者,无功。杀人者,有赏。但有俘虏,晋三级……杀!”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厮杀之前,临阵颁布奖惩,仇九这一手可谓玩的精妙纯熟,只看他身后帮众,早已经热血沸腾,嘶声嚎叫着冲杀了上去,虽只百人,却有万钧之势。 而这番看上去颇有些不合理的奖惩,也表明了此番作战的意图。 不要重伤员,那样即便是俘虏过来,也只会累赘。相比之下,轻伤甚至是无伤的俘虏才是最为珍贵的。 “来了。”俯视而下,金兰的人已经如同洪流般冲入第一防线,厮杀之声顿时炸裂,薛衣侯心头也是一紧,不自主的向着身旁的绣娘望去。 “胆敢退一步者,休怪老娘戈下无情。”似乎感受到薛衣侯的目光,绣娘毫不犹豫的冷喝出声,震慑身周众人。 “绣娘,莫要欺人太甚,此番局面,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胜算无望,难道你要咱们兄弟白白送命么?”生死关头,单老二终于忍不住出口反驳。 “不试试,何以断言必败无疑?”绣娘冷声质问。 绣娘的强硬,顿时让队内的气氛紧张起来。 或许是因为单老二表现出的担当,其他人不自觉的移步,站到了他的一边,跟绣娘成对峙之势,一时间,反倒是将无动于衷的薛衣侯凸显了出来。 “薛兄弟,你不过才刚刚加入重楼,难道就真的甘心这般送命么?”单老二出言拉拢道。 “其实……”薛衣侯略一迟疑,众目睽睽下,还是硬着头皮道,“其实,我倒是觉得绣娘的话颇有些道理。若是咱们连应战的胆魄都没有,何以称大丈夫,即便侥幸活下来,怕也会为人瞧不起吧。” 听得薛衣侯的回答,绣娘在意外之余,也不由的投来赞赏的目光。 绣娘武力虽强,但总归是个粗人,但单老二却不同,作为队中年龄最大的人,又能活到现在,其心思不可谓不活泛,只是稍一愣神,却是从薛衣侯的话中听出了其他的意味。 “哈哈,薛兄弟此言大善,咱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无论怎么说,都要战上一场。”单老二眼珠一转,却是飞快的转变了立场,让围绕在他身边的其他人,一时间也是摸不着头脑。 “对方杀上来了。”薛衣侯没有说破单老二的心思,目光瞧处,只是短短几息的时间,第一防线已然告破。 上百金兰帮众中甚至夹杂着临阵叛逃的重楼中人,开始对第二道防线发起了冲击。 第176章 重重变数 前文提过,重楼共收拢了一百二十余名帮众,但现在面对左右夹击,一方位居山阴,一方则在山阳,分配下,每一面就只能派出六十余人,然后再分派到三道防线中,平均下来,每一道防线就只有二十人左右。 二十人面对百人的攻击,压力不可谓不大,再加上士气低迷,落败是难免的。 但即便实力悬殊如此,只是几息的时间,就土崩瓦解,也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稍微的意外后,薛衣侯很快就释然了。 按理说,重楼一方,人数本就不占优势,再这般层层分兵,只会被对方一一击破,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 可重楼难道就真的这般傻么? 不,准确来说,这般安排已经是现下最明智的选择了。 准确来说,重楼压根就没指望这些防线,明知不敌,所能做的便是尽量的保存实力。保存什么实力,自然是修为更高同时又颇有忠心的帮众了。 换言之,被安排的防线越靠外,那些帮众的忠诚度越低。 也恰恰因为这个原因,第一层防线面对来敌,甚至连最起码的抵抗都没有,除了个别倒霉催的被金兰帮众祭了刀,剩下的全部临阵倒戈,被裹挟着杀向了第二防线。 随着第一道防线的冲破,金兰帮众的冲杀显然出现了变故,不再是一蹴而就,顷全力于一战而毕,而是一分为二,半数冲入防线进行厮杀,另外半数竟是不加理会,直接越过防线,继续向上冲杀而去。 若是有军事大家在此的话,面对如此变化,怕也要竖起拇指叫上一声好了。 第一道防线,倾全力攻击,不仅可以速战速决,更是最大限度的震慑对手,与此同时,轻易的胜利更是会反过来激励士气,可谓一石三鸟。而到了第二防线,突然分兵,却是出于战略性的考量了。 前文说过,此一战,金兰跟弑血联手,其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将重楼除名,更重要的还是搜刮人手,从而壮大自己。 在胜负已经没有悬念的情况下,获得的俘虏越多,也就能瓜分到更多的利益。 而在利益的争夺上,作为暂时的盟友,金兰跟弑血无疑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事关切身利益,自然没有谦让的道理,如此,在战前,双方就达成了某种默契。在不破坏双方盟约的基础上,能斩获多少俘虏,各凭本事。 正因为如此,才让金兰在冲破第一道防线时,突然分兵,一半进攻防线,一半则兵贵神速的向上突击,以求能在弑血之前,攻上山顶,甚至是加入弑血的战场,虎口夺食。 而且,即便是分兵,进攻第二道防线的人手,依然有着数倍的绝对优势。 如此,被放置于第二道防线的三个七人小队,实际上面对的敌人,就变成了七十多人。 而此时,薛衣侯所在的小队,已经跟向自己攻来的敌人混战到了一起。 不同于重楼这边以七人为小队,此时他们所面对的二十多人,却是隐约以一人为首。 那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气度非凡,尤其是眉宇之间,傲气凛然。 作为首领,他是唯一没有参战之人,就那般云淡风轻的站于战场之外,冷眼旁观。 或许,在他看来,如此悬殊的战斗,根本不值得他出手。 事实也是如此,二十多人对七人,战斗甚至算不上激烈。 金兰的帮众,依仗人多,却大多留有余力,只是尽力的压榨对手的空间,其间还不断夹杂劝降的话语。 毕竟在他们看来,相比于杀死敌人,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的劝降俘虏,更有价值。至于重创……之前首领的奖罚令可是讲的明白,重创敌人,非但无功,说不得还会受到训斥,所以,一旦出现了这种情况,就只能杀掉了。 反观薛衣侯这边,大多数人同样是极尽敷衍,双方乒乒乓乓的你来我往,却是连一丝血迹都没有挥洒。 之前,作为小队名义上的队正,单老二对于薛衣侯的劝解,大为赞同,可这并非就是真的存了赴死之心,恰恰相反,只因为他从薛衣侯的话中听出了别样的意味。 “若是咱们连应战的胆魄都没有,何以称大丈夫,即便侥幸活下来,怕也会为人瞧不起吧。” 这是薛衣侯的原话。 在绣娘听来,充满了慷慨激昂的豪迈。 可于单老二,却完全变了味道。 不战而降,何以称大丈夫,自然会被人瞧不起,即便是真的改旗易帜,有了此种前科,怕也不会受到重用。 至于那侥幸活下来,就更加的意味深长了。 只要是傻子都看得出眼下的局面,若真心抗敌,说九死一生都是妄想,既然如此,又何来侥幸。 换言之,这薛十四怕是也存了投降之意,只是一来忌惮那绣娘的武力,二来想的也深,才出此对策。 只要在跟敌对战时,惺惺作态一番,然后佯装不敌被俘,如此,全了大义,又能保全了性命,实在是一石二鸟之妙计也。 如此,在单老二暗自授意下,其他人又怎么会拼死搏杀,各怀心思,无非就是等待被俘的时机罢了。 人心涣散如此,第二道防线的前景可见一斑。 而薛衣侯,他难道真的是单老二想的那般心思么? 却也不尽然。 因为薛衣娘的缘故,薛衣侯无论如何都不会投效敌营的,但也不会傻傻的找死。 之前的那番话,根本就是他拿来迷惑单老二等人的。 因为只有他们反抗了,不论是否真心,都会形成混乱,而这恰恰也就给他提供了逃跑的时机。 七人中唯独没有异心的,怕是只有绣娘了。 她也是整个战场上唯一的亮点。 绣娘虽然体魄强壮,但毕竟是女子,所以一开始,敌人颇有些轻视,只派了两人合攻,却怎么也料不到,只是一击,就被击飞扫倒,眼看着就有丧命之危,好在有同袍帮扶,才化险为夷。 这一变故,立即就引起了金兰帮众的注意,于是两人变成了四人,又变成了六个。 整整六人围攻,饶是绣娘威武,也是立处下风,节节败退,抵挡尚且艰难,却哪里还有还手之力。 若不是金兰存心俘虏,怕是这一会,绣娘就血洒当场了。 “该死。”薛衣侯一剑磕飞攻来的长剑,面对两个留有余力的对手,此时他的境遇倒谈不上危险,但心情却是格外的糟糕。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双方混作一团,在如此复杂的战场上,自己只要瞅准时机,不愁逃不出去。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还留了一个人在外没有参战,而且还是个小头目。 正是这一变数的存在,让薛衣侯的计划近乎破产。 可以预见,一旦自己逃脱,必定会吸引那人的注意,不说能不能打得过对方,只是陷入纠缠,自己就休想逃脱。 可眼看着单老二等人已经表现出力颓之状,岌岌可危下,随时都有被俘的可能,薛衣侯又如何还能等下去。 想到这,薛衣侯不禁恨恨的向着战场之外的小头目望去,吃了对方的心都有了。 现在看来,唯一保命的办法,就是学着单老二等人佯败被俘了。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保得性命,日后再找机会逃跑就是了。 薛衣侯心思活泛,只是随着目光透过重重人影,第一次认真的看向那战场之外的小头目,转瞬间,心中再无苟且。 不远处,那傲立于战场之外的小头目,除了骄傲以及衣着华丽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绝非是薛衣侯认识的故人,但是…… 但是薛衣侯不认识他,却认识他腰间的长剑。 那青铜长剑,原来的主人姓聂,名政。后失踪,传于越云喜,又经辗转,到了薛衣侯的手中。而最后,却在卷入夜未央惊涛后遗失。 跟那柄剑一同遗失的还有薛衣侯更加珍重的……端脑。 青铜长剑为何会出现在那人的手中? 一时间,薛衣侯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战场,心思早不知飘到了哪里。 是偶然间捡到的,又或者是…… 似乎感受到了薛衣侯的目光,那小头目也微微的偏过头来,看向了薛衣侯。 一时间,薛衣侯能够清晰的看出对方神情的变化。 先是愕然,充满了意外,但转瞬间就被寒光所覆盖。 对方竟然起了杀心! 为什么? 薛衣侯只是瞬间,便确定了自己之前的疑惑。 看来,青铜长剑甚至是端脑,绝非是无故遗失,极有可能是在自己昏迷期间,被人抢走的。 至于对方为何只是抢走了东西,却没有伤害自己,薛衣侯不知,此事也无暇顾及,他只知道一点。 有此人在,即便是自己被俘,怕是也休想留得性命了。 薛衣侯短暂的愣神,让进攻他的两名金兰帮众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欣喜。 看来这家伙已经做好了被俘的准备啊。 一想到即将再获俘虏,大好的功劳就在眼前,两人立时下定决心,要配合对方将戏唱完。 于是,两柄长剑轻飘飘的挥出,半途中十字交叉,只要再送半尺,便能准确的架在薛衣侯的脖子上。 到了那时,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而薛衣侯也将不伤毫毛的受制于人,乖乖的成为两人板上钉钉的功劳。 这一场战事,打了也有一会功夫了,金兰的人并不傻,除了那个武力超群的女人,其他六人所表现出的心思,如何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无非是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罢了。 一番看似激烈实则表演的拼杀,既保全了他们的名声,又不会失了性命,对于金兰帮众而言,倒也乐得成全。 只是…… “杀!”从愣神中恢复过来的薛衣侯,目光陡然闪过寒芒,原本耷拉下去的长剑,陡然变幻。 剑庐传承,外经第一章《剑锋》。 剑芒闪过,两点寒星,充满了决绝狠辣,以诡异的角度刺出,精准的点在放下警惕的两名金兰帮众的喉间。 噗、噗! 第177章 伯独扬 伯独扬,一个出身小贵族的庶子。 身为庶子,伯独扬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可谓受尽了白眼以及羞辱。 其父亲乃是广陵郡辖下一县的县子,虽说祖上曾是武王的亲随,获得了不俗的荣耀,巅峰之时甚至被封为侯爵之家,只可惜,子孙不孝,到了现在,已经沦落成了一方富家翁。 家道虽然中落,可奢靡之风依旧不减,大有坐吃山空之势,照此下去,怕是用不了几十年,便是连最后一点家业都给败掉了。 伯独扬的父亲便是败家中的极品,不说平日里的生活,骄奢淫~逸,只是内室,就纳了不下于百人。 伯独扬便是其父亲酒后与一女婢郭伦后所生。 身为庶子,其母亲又是身份卑微的婢女,可以想见,伯独扬在众多的兄弟姐们中地位如何。 毫不夸张的说,众多的兄弟姐妹就从未承认过伯独扬的身份,平日里更是将其看作家中奴婢,各种欺凌,枚不胜举。 好在,虽然备受欺凌,但毕竟身上流淌着家主的血脉,所以,在衣食无忧之余,也拥有了玄修的资格。 因为身份使然,环境影响下,伯独扬从小就有着同龄人罕有的怨恨执念。 他恨,恨自己的母亲,为何是个卑微的奴婢。恨自己的父亲,生了他却没有尽到一丝的责任;恨他身边的兄弟姐妹,为何那般刻薄的对待自己。 凭着这股执念,他刻苦修行,期待着某一天,自己能一鸣惊人,能够博得父亲的认可,能够拥有超绝的武力,将往日的屈辱加倍的奉还到兄弟姐妹的身上。 只可惜,平庸的天赋加上有限的修行资源,还是让他一次次愿望落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其他人耀武扬威,而自己只能龟缩在暗处,羡慕嫉妒乃至萌生更深的恨意。 终于,就在一年之前,再也承受不住的他,选择了默默离开,离开那个承载了失望跟羞辱的家。 伯独扬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在夜幕的遮掩下,离开那大宅门后,发下的誓言。 总有一天,自己会衣锦还乡,带着远超父辈的权势以及荣耀,然后将往日的恩怨一笔笔的清算。 都说树挪死,人挪活。 在经历了离家的迷茫期后,好运终于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先是在广陵城,成功的得到了一方上古修行宗门的看中,给予了一面入门试炼的木牌,并于花魁大比中卷入地九重。 当他从沙海中苏醒过来,只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不远处同样陷入昏迷的人。 陌生的环境,未知的恐惧,伯独扬发誓当时自己的本意,是想好心的唤醒对方,以期获得一个同行的伴侣。 只不过,绵帛乱人心。 初时的本意,在看到那人身旁掉落的青铜长剑时,他反悔了。 身为世家子弟,哪怕只是庶子,却还是有些眼力的。 那青铜长剑,形式古朴,拔出剑鞘后,剑身之上更是遍布神秘铭文,只此一点,就足以断定绝非俗物。 所谓心动不如行动,伯独扬几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霸占。 既然是霸占,自然就绝不能将那昏迷之人唤醒了,否则,凭白又会生出不少的波折。 不仅如此,伯独扬在临走之时,还不忘细细的搜索,除了看不上眼的钱袋,但凡值钱的东西,几乎一扫而空,而其中,最让他惊喜又惊奇的,反倒是一块巴掌大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令牌。 姑且说它是令牌吧,因为直到现在,伯独扬数次探究,都毫无所获,依旧不知其有何用途,反倒是其中一面光滑可鉴,比之上好的铜镜也是不慌当让。 虽然弄不清其中的玄妙,但伯独扬却依旧奉若至保,一直贴身掩藏,以期日后再获机缘,解开其中的奥妙。 或许是初次为贼,在得到这些飞来横财之后,伯独扬满心的紧张,面对那依旧昏迷之人,数次擎起长剑,却又数次颓然的放下。 出身世家,虽备受欺凌,但手上始终没有沾染血腥。 杀人,对他而言,还是有着不小的心里障碍。 数次的举棋不定,眼见时间不断流逝,脚下之人随时都有苏醒的可能,伯独扬最后只能选择落荒而逃。 而这也成了他人生中不小的遗憾,尤其是后来见识了世间的凶恶。 数次的险里求生,极大的弥补了初入江湖所缺乏的经验,更锻炼了其心智,尤其是二十多年来早已扭曲的性情,更是被一点点的激发,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的他,早已经不是当初心怀惴惴的雏儿,变得阴冷狠辣,甚至在品尝到权势的味道后,更是模仿出父亲与生俱来的傲气来。 这一切的改变,都让他极为满意,很多时候甚至让他忘记了自己有过很长一段不堪的经历。 直到此时,当伯独扬无意中看到那张面孔时,原本深藏于心底的记忆被无情的揭开,并泛滥成灾。 那张脸,那个人,不正是自己当初在沙海中所遇到的昏迷之人么? 自己手中的宝剑,以及怀中的宝贝,都是从那人的手中得来。 原以为,在历经如此多的劫难后,那人在没有保命武器的情况下,怕是早已殒命,却不料…… 一种偷窃不成反被人当场拿赃的感觉,不仅让伯独扬很不舒服,更是让他回忆起了过去二十多年的卑微形容。 种种情绪下,毫无理由的,伯独扬便下定决心,今天必须要杀了对方。 一来,了结了自己的心结。其次,也避免了自身秘密被广为人知的风险。 毫不客气的讲,正是凭着手中的这柄青铜长剑,伯独扬才走到了今天,并成为金兰麾下可驱使二十多人的小首领,而且日后必然还将能更进一步。 过去的缺失,让他更加珍惜今日的拥有,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舍弃手中的长剑,还有怀中那没有解密的宝物。 防范于未然,必须将眼前唯一的知情人杀掉。 很显然,那被伯独扬列为必杀之人,便是薛衣侯了。 可惜,薛衣侯绝非坐以待毙之人,在感受到那浓浓的杀意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反抗,而且是以最狠辣决绝的方式。 剑光两点,饱含剑庐传承的《剑锋》之威。 别说是毫无防范,便是有了准备,想要在如此近的距离上躲避,也不可能。 毫无意外的,那两名金兰帮众咽喉要害被无情的切开。 手中兵刃无力坠落,两人满脸的难以置信,徒劳的抓着自己的脖子,希望能堵住汩汩喷涌的血窟窿。 “贼子卑鄙,安敢诈降,诸位兄弟,不得再留手了,将这伙人全部诛杀!”战场外,看到这一幕的伯独扬不惊反喜。 因为大首领的奖惩命令,伯独扬原本正愁如何找个借口,将那人杀死,这下好了,瞌睡正好遇到了枕头。 两名金兰帮众的身死,加上伯独扬的命令,让其他帮众心头立时凛然。 功劳虽好,但相比之下,小命才更加的重要。 原来,这些家伙竟然是诈降,当真可恨。 还要多亏了那两个倒霉鬼,不然,自己都还蒙在鼓里,说不得,下一刻就在不知情下,身首异离了。 一时间,金兰帮众再无之前的敷衍,招招狠辣,联合之下,势要将眼前之敌斩杀,以绝后患。 这下,可是坑苦了单老二等人。 原本好好的剧本,眼看就能顺理成章的佯败投降,可现在,却因为薛衣侯的突施辣手,而全盘破产了。 心中苦不堪言,可偏偏在数人联手的攻伐下,却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绝望之下,单老二等人哪还有之前的绵软无力,都开始拼命了,同时也将薛衣侯恨到了骨子里。 “贼子想跑?拿命来。”一声厉喝陡然自伯独扬的口中传出。 原来,薛衣侯趁机连杀两人后,一时间,身边反而没了敌人,如此良机,他如何会放过,毫不犹豫间,转身,发足狂奔,向着一侧山腰疾去,只是几息间,就跃入一片嶙峋的山石之间,眼看就要失去了踪影。 而伯独扬又怎么可能让他逃脱,大喝之后,第一时间就追了出去。 两人就这般你追我赶,很快就脱出了战圈,并越距越远。 当此之时,金兰帮众绝大多数力量,无不集中于第二、第三两道防线上,反而在山腰之下,留下了极大的空当,大大方便了薛衣侯的逃跑,除了身后的伯独扬外,竟再见不到一个追敌。 薛衣侯脚下不停,眼睛却是不断四望,见此光景,心头不禁放松了下来。 他现在看似亡命而逃,但却并非没有算计。 “还真是锲而不舍啊。”薛衣侯用余光瞥了眼身后越追越近的身影,心头冷笑。 这种情况,无疑也确定了他心中的猜测。 青铜长剑甚至是端脑的遗失,必定跟这人有着直接的关联。 所谓怀璧其罪,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对方那凛冽的杀意,显然是不想将青铜长剑以及端脑的秘密泄露出去。 不过,如此才好。 虽不知对方修为深浅,但见他追了这么久,也只是渐渐迫近彼此的距离,而且也没有展露出踏虚而行的本领,想来必定没到持节境。 而只要没到持节境,对薛衣侯而言,就有机会。 不过,虽没看到其他敌踪,薛衣侯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没有立即发动反击,而是寻了个方向,朝山下逃去。 他此时的决定,本就充满了危险跟变数,就更加的不容许有外人干扰,不论是敌人还是同僚。 “就在那吧。” 第178章 死战(上) 荒山之中,山与山相接,也就有了山谷。 而往往论地形之复杂,山谷更甚。 怪石嶙峋,杂草丛生,其间甚至会有山溪流淌,别说是一两个人,便是藏上百十个,也让人难现端倪。 不知不觉中,薛衣侯便领着伯独扬逃到了此处。 对于此处山谷,薛衣侯并不熟悉,但也说不上完全陌生。因为从重楼所占的山巅,俯视之下,四处可谓一览无余,而只要足够细心,便能从中找到此处颇为隐秘之所。 薛衣侯是个谨慎的人,自从进入重楼,尤其是知道即将面对强敌之后,下意识里,就会给自己寻找退路,最终找到了这里。 山石杂草中,薛衣侯如同灵猿般跳跃起伏,竭力的利用地形,才不至于被后面之人追上。但到了此时,因为长时间的奔跑疾驰,体力也是下降的厉害。 薛衣侯知道,自己不能跑了,否则,一旦体力消耗过巨,那对自身的安危就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当然,到了此地,也没必要继续逃跑。 于是,他先是一个纵跃,跳到了一块大青石之后,同时矮下身去,隐藏气息。 虽然已经决心要除掉追兵,但在没摸清对方底细之前,薛衣侯并没有莽撞的出击,而是选择了蛰伏,若是有机会,更是会毫不犹豫的进行偷袭。 只要结果是好的,薛衣侯根本不在乎过程是否光明磊落。 薛衣侯的这番举动,效果很是不错。 伯独扬眼见突然失去了薛衣侯的踪影,也急忙刹住脚步,拔剑出鞘,戒备中眼观六路。 一块大青石,成为伯独扬重点关注的目标。 依稀记得,那该死的家伙,最后就是消失在那片区域附近。 “无胆鼠辈,出来受死。”伯独扬厉声咒骂,希望能激起对方的不忿,从而现身。 很可惜,结果令人失望。 不过想想也是,那人能活到今天,又怎么可能轻易的受人挑拨呢。 但这山谷地形复杂,若是让自己一寸寸的搜索显然不现实,而且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着了道,陷入危境,所以,总得想个法子,将他逼出来。 顺理成章的,伯独扬将主意打到了自己身怀的两件宝贝上。 青铜长剑自然不行,自己还要用他对敌呢,那么就只剩下…… 想到这里,伯独扬嘴角不由的上撇,空着的左手缓缓伸入怀中,再拿出来时,赫然握着一矩形物件,不正是薛衣侯丢失的端脑么? “阁下慧眼如炬,想必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伯独扬长身立于一块凸起的山石之上,声音郎朗,“不错,你的宝剑还有这个东西,确实是我拿的,只可惜,当初一念心慈,竟是饶你一命,却也种下了今日因果。” “这青铜长剑,在下用的甚是趁手,却是万万不会归还的。不过,这个东西么?”伯独扬摇了摇手中抓的端脑,声音陡然变得阴冷起来,“阁下若是再不现身,就休怪在下无情,毁了此物。” 薛衣侯不好对付,可这伯独扬又岂是省油的灯。 或许,他并不清楚端脑对于薛衣侯的重要性,但依旧挡不住他堵上一场,若是能成,自是皆大欢喜,即便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便是真的毁了这东西,虽有不舍,但也只有如此了。 毕竟此物虽好,但解不开其中玄机,对伯独扬而言,也不过是无用之物。 在性命与还不能确定的宝物之间做出选择,并不困难。 四周依旧死寂。 伯独扬皱了皱眉,却依旧不死心,“给你三息时间,否则……” 话音刚落,一道尖锐的破风之声陡然自身后呼啸。 本就全神贯注的伯独扬迅速转身,同时手中长剑横挡。 咔嚓!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堪堪砸中剑身,却是分崩离析的下场,顿时化作齑粉。 成功且颇为轻松的挡下这一击,伯独扬却没有一丝的欢喜。 历练出的战斗经验,让他第一时间发觉了不妥。 那石块本是坚硬之物,可即便如此,与自己长剑碰撞,最多也只是崩碎,绝无可能像现在这般化作一团粉尘。 不好! 伯独扬心头一突,忙不迭的运转身法,自山石上跃起。 石块化作粉尘,很大程度上遮掩了伯独扬的视线,与人对敌,无疑是危险的征兆。 好一个狡诈下作之徒。 不用说,那飞射来的石块,定然是被做了手脚,早一步被捏坏了质地,如此,只需稍有碰撞,便能化作飞灰。 这作法跟市井无赖打架时,投掷石灰,简直如出一辙。 且不说,对方的手段是否下作,但效果还是不错的。 经此一击,不仅打了伯独扬一个措手不及,更是慌乱躲避中,失去了先机。 果不其然,一待伯独扬跳起,隐于暗处的薛衣侯毫不犹豫的发动了攻击。 身法武经清风颤,身形迷离,速度却是不慢,手中长剑更是锋芒毕露,直向伯独扬刺去。 “来的好。”身在半空,强压下之前的心悸,伯独扬口中厉喝,强扭身躯,手中之剑同样刺出,迎向来敌。 乒、乓! 两剑相接,剌出一窜的火花,随即擦肩而过。 薛衣侯跟伯独扬同时落地,彼此都没能给对方造成伤害,不过…… 薛衣侯紧了紧隐在长袖中的右手,堪堪止住了颤抖之势,但虎口处的麻酥之感,却是久久未消。 好强的力量。 两人刚才的对拼一剑,看似都无功而返,但在暗处,薛衣侯却是吃了亏。 或许是修为或许是力的分配,在纯力量的比拼中,薛衣侯俨然落于下风,巨力反震之下,右手差点没脱了长剑。 再看长剑,更是多了一处醒目的缺口,并于缺口出向外辐射出数条裂纹。 看来,刚才的交手,薛衣侯不仅力量,便是兵器也是吃了大亏。 薛衣侯手中之剑,在品质上完全处于了下风。 那柄传自聂政的青铜长剑,薛衣侯如何能不熟悉,其上不仅传承了剑庐一脉锻剑的铭文符箓,其品质更是与当世名剑不相上下,远不是普通长剑可以比拟的。 “哼,看你还能接得下几剑。”伯独扬笑容阴冷,目光早已聚焦在了薛衣侯手中的长剑之上,显然也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这种结果,让伯独扬欣喜之余,却并没有多少意外。 要知道,在过去的时日里,正是凭借这把宝剑,他不知道削断了敌人多少兵刃,从而占据上风,最终获胜。 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将其奉若至宝。 玄修之人,没了武器,其实力自然大打折扣,对于某些过分依赖兵器的玄修,甚至是丢掉了一半的性命。 “你莫非以为自己赢定了么?”薛衣侯同样报以冷笑,但这番作态在伯独扬的眼中,却成了色厉内荏。 刚才的一击,对伯独扬而言,可不仅是略胜了半筹,更重要的是试探出了薛衣侯的修为,定然是不及自己的。 修为不及,兵刃不及,伯独扬实在想不出对方还有何胜算。 今天这一场,自己赢定了。 “再来。” 薛衣侯却不再废话,手中长剑一擎,身随剑走,再次刺出。 十七帖,列字成阵。 剑尖吞吐,寒光滑动,隐约凝成了一个字体。 薛衣侯虽得了剑庐传承的九章外经,但修行日短,也只是在聂政的指点下修成了第一章剑锋。 而且那九章外经,不同于其他的外经典籍,根本就没有招式,更多的是提升出剑的威力、速度以及角度。 现在的薛衣侯,远没有达到传说中无剑无招的无上境界,与人对敌,更多的还是需要招式,所以,很多时候,依旧要依靠家族传下的外经。 而这其中,以判官笔为兵刃的《十七帖》,无疑是薛衣侯众多外经中颇有心得的典籍之一,其中守中带攻,在过往的对敌中,也是多次建功。 以剑待笔,使出《十七帖》,威力上无疑会大打折扣,但在此时敌强我弱的情势下,却已经是没有选择了选择了。 事实上,十七帖也没有辜负薛衣侯的期望。 当两剑再次相接时,品质上的差距,很大程度上为十七帖所弥补。 这一结果,也让伯独扬颇为意外。 看似濒临碎裂的长剑,连接了自己数剑,竟然始终没有崩溃。 不仅如此,原本修为优势所带来的力量,此时也仿佛陷入了泥沼,颇有种无处着力的迟滞感。 “这家伙的武经有问题。”转瞬间,伯独扬便醒悟过来。 既然想拼武经,那就拼好了。 伯独扬的家族虽然中落,却也不是全无底蕴,虽经几代人的挥霍,还是留下了不少的宝贵遗产的。 青淬剑,淬决式! 手中青铜长剑,一改之前的直来直去,在手腕的转动下,突然旋转,尤其是剑尖处,更是划出了一眼无形的漩涡,并在玄黄之气的加持下,产生了一股黏着之力。 奇异的吸力,自长剑导入薛衣侯的手臂,让其心头一惊,可再反应,已然不及。 眨眼间,长剑便有大半吸入了无形漩涡,然后经青铜宝剑无数次的碰撞,旋即被搅成了碎屑,最后只剩下了剑柄,握于薛衣侯的手中。 可即便如此,那吸力依旧未消,进而牵动了薛衣侯的手臂。 只看那崩碎的长剑,便不难想像,若是薛衣侯手臂被卷入漩涡,将是何下场,怕是到时候,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成列为兵,兵作伐,喝!” 第179章 死战(下) “成列为兵,兵作伐!” 好一个薛衣侯,临危之中,好不慌乱。 一声断喝,却是用出了积蓄已久的兵锋意气。 不要忘了,薛衣侯的玄修,可不仅仅只是修行了武经,还有文卷。 文卷之中,薛衣侯主修兵家精艺,虽只有上等初蒙之境,却依然凝聚出了兵锋意气。 一声断喝,于空中炸响,其隐含的战场杀伐,金戈铁马般震慑人心。 猝不及防下,伯独扬的剑招顿时被打断,甚至于大脑嗡鸣,神识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如此良机,本是乘胜追击的最佳选择,只可惜,薛衣侯手中长剑崩碎,徒留了个光秃秃的剑柄,却哪里杀得了人。 不过,薛衣侯却也并非毫无所获,于两人擦身而过之际,伸手疾探,却是成功的将对方手中的端脑抢夺了过来。 这一场,伯独扬先胜后败,薛衣侯则失去了利器,一时间,却也分不出孰优孰劣了。 但可以确定的是,薛衣侯这一手兵锋意气,彻底的激怒了伯独扬。 文卷修为,伯独扬也有,或者说,但凡家世稍有底蕴的,其家族子弟,在未彻底定型前,都会文武双修。 但同样的,两人虽同出小贵族,但彼此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薛衣侯乃是家族嫡子,说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都不为过,从小到大,但凡是好东西,总少不了他那一份,甚至是最好的。 但伯独扬却不同,庶子的身份,不仅让他在家族中备受羞辱,便是修行资源也经常为人刻意的刁难克扣,最终能够拿到手的,很是有限,能够独自支撑他武经修行已经不易了,至于文卷…… 虽靠着他的努力,加上年龄上的优势,在武经修为上,高出了薛衣侯一筹,可文卷修为反而有所不及,只有堪堪中等初蒙,比之薛衣侯还差了一等。 文卷的修行给了伯独扬对抗兵锋意气的基础,但一来出其不意,其次修为又差了稍许,这才导致他着了道,若不是薛衣侯失了兵刃,怕是那一瞬间,自己便是不死也要重伤。 生死时刻的惊悸,以及被人夺走宝物的耻辱,让伯独扬彻底的红了眼。 往日,在家族之中,自己被欺辱了二十多年,难道现在还要为外人欺辱么,还是一个修为明显不及自己的混蛋。 该死,家族里的那些人该死,眼前这人更加的该死。 你们都要死,死,死!!!! 声嘶力竭下,条条青筋都从其脖颈中凸出,无比狰狞。 薛衣侯的兵锋意气没有吓倒他,不仅是因为受到了羞辱的激发,更重要的是他看得清楚。 对方的文卷修为即便比他高,也极为有限,否则,刚才就不只是短暂的失神,甚至有可能让自己体内玄黄之气逆流,形成反噬,沦为案板鱼肉。 既然如此,只要自己小心点,便不会再着道,那么凭借武经修为以及手中宝剑,依旧占据优势。 青淬剑,杀! 怒火激发下,伯独扬的速度更快,力量更大,剑式也越发的凶猛,反观失去了兵刃的薛衣侯,只能凭借清风颤,竭力的躲闪,被完全的压入了下风。 一战下来,让薛衣侯莫名的想到了熊朗,那个当初在薛山截杀自己,却最终丢了性命的北阴郡府家臣。 眼前敌人跟熊朗一样,打斗起来,完全不要命,但彼此又有不同。 熊朗的不要命,是在厮杀场上磨砺出来的意志以及经验,并非鲁莽,而是最理性的以伤换命。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敌人,就不同了,那是丧失了理智,近乎由怒火支配下的亡命。 面对这样的对手,就绝对不能像对待熊朗时步步算计,因为你根本无法预知这种人下一步要做什么,不过,却更加的好对付。 只需避其锋芒,待他自己燃尽力气,便可发动反击了。 所以,薛衣侯看似岌岌可危的局面,却并不糟糕。 在伯独扬疯子般的攻击下,薛衣侯节节败退,衣衫不断为剑锋割裂,并带起小串的血珠,一旦遇到避无可避有可能造成重伤的攻击,便毫不犹豫的施展兵锋意气。 虽然兵锋意气的效果因为有了防备而大打折扣,但依旧会造成对方短暂的迟滞,打乱其进攻的节奏,从而给薛衣侯应对的时机。 就这般,两人一进一退,一个不要命的攻击,一个心无旁骛的防守,打得可谓昏天暗地。 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在怒火的支配下,伯独扬的体力乃至精力数倍的消耗,没用多久就现出了疲态,再过稍许,身法速度乃至挥剑的力道更是出现了不小的削弱。 “就是这个时候。”苦苦支撑的薛衣侯眸子里精光毕露,长袖挥舞,在身前刮起阵阵狂风,一点灰芒闪烁,精准的抓住对方剑式用老的破绽,合身撞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超出了伯独扬的意料,没等他反应过来,两人已经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不仅如此,汹涌若惊涛拍岸般猛烈的疼痛,骤然于伯独扬右眼炸裂。 一时间,天地都仿佛崩塌了,天旋地转中,伯独扬的视野更是完全的缺失了一小半。 在那一刹那,伯独扬只来得及看到那缺失的视野先是一片血红,如同金乌坠落前放射出毕生的光华,绚丽鲜艳,但却昙花一现,随即便燃烧殆尽,化作漆黑。 啊!!!! 如野兽般绝望的嘶吼,自伯独扬极力大张的口中传出,这声音是那般的猛烈,以至于让其嘴角都不自禁的流出了泛白的泡沫。 一枝不及一尺的灰色竹箫赫然插进了他的眼窝,而另一端则紧紧的握于薛衣侯的手中。 不用说,这竹箫便是薛衣侯从离原洞窟中带出来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薛衣侯发现这一灰一红,一竹一玉两枝洞箫,质地极其坚硬,堪比金石,以他的一牛之力,对其竟造不成丝毫的损伤。 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薛衣侯此时毫不犹豫的摸出了其中的竹箫,对伯独扬发动了必杀反击。 不过,竹箫质地虽坚硬,但毕竟只是洞箫,显然跟锋利无缘。所以,薛衣侯这番出手,才选择了人身上最为柔弱的眼睛,而结果无疑是令人满意的。 不及一尺的竹箫,在薛衣侯的全力之下,直接刺破了眼球,避开头骨后,深陷半尺,照理绝对已经伤害了大脑,如此重伤,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薛衣侯对这一击充满了绝对的自信,但他始终还是算漏了一点,那就是人在濒死前疯狂。 剧烈的疼痛,尤其是脑仁那似乎被搅碎的触感,让原本从怒火中清醒的伯独扬再次陷入了疯狂,而且更加的猛烈。 哐当! 青铜宝剑自手中坠落,砸在碎石之中。 眼下,两人几乎脸贴着脸,这般距离,宝剑再是锋利,也已然无用,但伯独扬随后所作出的举动,却是大大的出乎了薛衣侯的意料。 屈指成爪,在燃耗最后生命绽放出的力量支配下,闪电般插进了薛衣侯的后背。 这个角度,别说薛衣侯根本就看不到,即便看到了,如此距离怕也反应不及。 “啊!” 风水轮流转,这一次,惨叫之声,却是从薛衣侯的嘴里发出。 不仅疼痛,薛衣侯的眼眸中更是罕见的闪现出怨毒之色。 “你该死,该死,啊,该死!!!!” 自以为向来都能保持住一份理智的薛衣侯,瞬间也陷入了疯狂,转头一瞥,看了那近乎没入自己后背血淋淋的手,再回头时,眸子已经变成了霜白色泽,原本黑色的眼珠急剧收缩,只余芝麻大小,看上去分外的骇人。 呜~呜~ 强忍住疼痛,近乎丧失理智的薛衣侯,张嘴便噙~住了手中竹箫的吹口,气息吞吐,吹奏出毫无美感可言甚至刺耳的呜咽音律。 嗡! 呜咽音律经竹箫引导,如跗骨之蛆般拥挤着钻进了那血淋淋的眼窝,最终在伯独扬的脑袋里回响游荡,将本就受损严重的脑浆完全震碎,然后……. 伯独扬狂热的独眼瞬间暗淡下来,再无光泽,死气缭绕,但诡异的是,他整个人却没有无力瘫倒,反而抖若筛糠般颤动起来。 对于此状,薛衣侯仿佛未觉,依旧不断的吹奏竹箫,哪怕他自己,已经嘴角沁血,也不知是因为后背重创还是吹箫反噬所造成的。 从这点上也不难看出,薛衣侯是恨极了伯独扬的濒死反扑,此举已经有鞭尸之嫌了。 但真的只是鞭尸泄愤么? 时间,一点点的从指头间流过,带走或精彩或枯燥或平淡的光华。 噗! 一点豆粒大小的幽蓝色火苗,突兀的于竹箫的末端迸发,开始时忽明忽灭,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吹灭,但却极为顽强,燃烧着眼眶内的血液,逐渐壮大。 只是几息的时间,那被竹箫所洞穿的眼窝处的血肉已经被燃烧殆尽,现出了偌大的枯骨黑洞,其内幽蓝色火焰完全绽放,鸠占鹊巢,于此同时,另外一只完好的眼珠瞳孔里也现出了一抹幽蓝……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黑。 不同于沙海以及离原,这荒山中虽不见日月,却有了昼夜之分。 而没有星月的夜晚,漆黑处可谓伸手不见五指。 白日里的攻伐,早已结束,不出意料的,重楼大败,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百人基业,轰然倒塌,只有十几人遁入群山不知所踪,剩下的,除了小部分战死外,大多都为金兰、弑血瓜分。 遥遥望去,此时依然可见山上不时的有火光闪烁,想来还在清缴余孽,又或者……找人。 咳、咳! 两声轻咳中,薛衣侯幽幽醒来,借着一丝幽蓝色的光晕,他发现自己正躺倒在一片碎石堆里。 一待清醒,后背火辣辣的疼痛便刺激的他忍不住倒吸了几口凉气。 “该死的混蛋,竟然还藏了一手爪上外经。”回忆起白日的战斗,薛衣侯呛然咒骂。 能够一抓刺破薛衣侯后背,并直没而入,除了修行爪类的外经,薛衣侯实在找不出其他的答案。 事实上,便是他自己也曾修行过一门掌上的外经,名曰排云掌。 这类依靠自身为武器的外经,其实并不罕见,但却不入主流,毕竟,相比于真正的兵刃,人的身体再如何淬炼,还是太过孱弱了,攻击或许有余,但防御就实在是让人不敢奢望。 所以,这类外经,大多只是用于自保,很少会作为常规手段施展的。 再说那一爪,凶狠是毋庸置疑的,直接洞穿薛衣侯的后腰,一爪之下,怕是已经伤了内俯。 若只是如此,相比于薛衣侯此前所受的种种伤,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远不至于让他失去理智一般的陷入疯狂。 所以,这事情显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话说玄修,入室境第一重名为通窍,便是打通全身筋脉穴窍,形成通路,以供体内玄黄之气乃至以后凝结的玄力流淌,如此内可滋养身躯,外放便可施加到武经,增其威力。 所以说,通窍可谓是玄修的根基。而体内筋脉穴窍更是扮演着核心以及节点的重要角色。 一般伤患,体内筋脉通窍多多少少都会受到波及,堵塞之下,让自身实力大打折扣,需要时间温养,待恢复后才能重回巅峰。但有一般,就有特殊。 人体内筋脉穴窍何其之多,而这其中自然也就有了主次之别。 很不幸的是,伯独扬那临时的一爪,好死不死的正伤了一处名为璇玑的穴窍。 而这璇玑穴作为一处节点,上连六脉,下接足阴脉。 六脉辐射手臂十指,足阴脉则是连通双腿。 璇玑本就是周身大穴,又连接四肢,一旦受损,轻则阻碍玄黄之气流通,重则甚至会导致瘫痪,重要性不言而喻。 薛衣侯现在要面对的困境便是如此。 璇玑穴被人以爪重创,虽不至于让自己瘫痪,却也彻底切断的筋脉的流动,换言之,在其修复好之前,薛衣侯再无无法调动玄黄之气进入四肢,而没有了玄黄之气的支配,双手如何施展攻击外经,双腿又如何施展身法外经? 这便是薛衣侯恨极了伯独扬的原因之所在。 现在的他,不仅肺腑受创,便是一身玄修也算是被废掉了。 而璇玑穴作为周身大穴,便是有高明的医者,配合灵丹妙药,想要修复,也不是短时间可以达成,更何况现在,只是依靠体内的玄黄之气慢慢滋养修复,谁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恢复了。 “如此罪大恶极,便是将你炼化为行尸走肉,也不算过分吧!”薛衣侯咬牙切齿,目之所及,赫然是蹲俯于身侧双目燃烧幽蓝火焰的伯独扬。 第180章 倒霉的弑血 昏迷之前,薛衣侯虽被怒火湮没了理智,但却并没有失忆,很清楚当时的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一曲《驱尸咒》,除了炼尸,还有别的用途么? 甚至因为暴怒,让当时候的薛衣侯爆发出了更大的潜力,越过迷尸,乃至后面的两重,而直接吹出了炼尸。 前文提过,《驱尸咒》共有七重,分别为迷尸、护识、驱尸、炼尸、驭尸、融僵、驭僵。 前三重,迷尸只能暂时的迷惑尸骸,并一定程度上为己所用,说白了,就是所驾驭的尸体忠诚度不够,随时都有可能背叛甚至反噬。 而护识则是利用玄黄之气,提升自身的神识,以对抗吹奏之时混元之气的反噬。 其后,驱尸便是更全面驾驭尸体的曲子,能极大程度上压制尸体的背叛反噬。 到了第四重炼尸,就完全不同了。 这个过程中,驱尸咒会完全的融合进尸体的魂魄之中,难分彼此,再无反噬之忧,同时,还能对其魂魄进行温养,使其恢复了生前的本能甚至是稍许记忆,而这时,尸体已经有了质的提升,拥有了更进一步,成为飞僵的基础。 不得不说,薛衣侯在暴怒之下,所爆发出的潜力是惊人的,在连第一重迷尸都不熟练的情况下,直接跨越三重,成功的吹奏出了第四重,也就有了现在的伯独扬。 除了那两个空洞~眼窝内燃烧的幽蓝色火焰,以及浑身散发出的淡淡死气外,其神情举止,竟跟活人无异。 当然,薛衣侯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此时虽然苏醒,但精神却是极为低迷,全身乏力,若非背后火辣辣的疼痛不断刺激着,怕是随时都会重新倒下昏迷。 法易修行便是如此,混元之气的反噬,往往伤害的都是自身的精神,也就是所谓的神识。 若是神识强大,面对反噬,还可以面不改色,但显然,薛衣侯远未达到可以无视的境界,稍有不慎,或者运气再坏一点,此时就不只是精神不佳,而是直接崩溃,疯掉了。 故此,混元修行界中流传着一句颇为无奈的谚语,曰:法易多出疯子,道极盛产残疾。 由此可见,混元之气的反噬,是何等的恐怖。 薛衣侯来不及侥幸,虽然他没有疯掉,但情形依旧不乐观。 璇玑穴重创,不知何时才能修复,等于他依仗的玄修修为被废掉了。 不仅如此,神识也受到反噬,想要重振精神,也绝非朝夕可以恢复的。 在这种情况下,现在的他,别说面对虎豹般的敌人,便是寻常小孩,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唯一可以依仗的……似乎只有…… 想及此,薛衣侯再次投向身旁的伯独扬,目光复杂,有期待更有怀疑。 炼尸是成功了,但这尸体能否委以重任,就实在值得考量了。 再说,这尸体,便是生前,若不是凭着青铜长剑的锋利,怕是连自己都未必敌得过,至于现在,怕是又要大打折扣了,如此,能保得自己周全么? 薛衣侯的怀疑,是很有必要的,毕竟,事关自己的性命,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但话又说回来了,怀疑归怀疑,现在薛衣侯还有别的依靠么? 或许有,比如找到薛衣娘等人,想来能够寻到庇护。 可这荒山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重楼败亡是一定的,但有着要别跟那老头的护佑,薛衣娘想要脱身,也并不困难。 不过,成王败寇,身为失败者,就要有亡命奔逃的觉悟,此时怕是恨不得找个窟窿钻进去,又岂会那么容易就让人寻到踪影呢。 当然,除此之外,薛衣侯还想到了另外的危机。 那便是身边的这位尸体。 这尸体活着时,可是金兰麾下的一个小头目。 若是战死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失踪,若是换做薛衣侯是仇九,不管是否情愿,为了收买人心,势必会大肆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而薛衣侯逃跑,此人追杀,更是为不少人亲眼所见,按图索骥,想要找到薛衣侯,并非什么难事。 说不得,此时山腰处那不时闪烁的火把,便极有可能就是搜寻之人,若是没有所获,那么等待明日天亮,极可能会扩大范围,此山谷虽隐秘,但在有心之下,想要找到也并非难事。 走,必须走。 但又如何保证逃命途中的安危呢? 一番纠结后,薛衣侯的目光不由的投向了山的另外一面。 金兰是绝对不容考虑了,自己当场格杀两名帮众,目击者可有不少人,若是投靠了他们,无异于肉包子打狗,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弑血…… 下定决心之后,薛衣侯再无犹豫,简单的包扎了背后的伤处,便驱使尸体背负自己,向着山的另外一面行去。 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如此环境下,即便是金兰都有所顾忌,不敢轻易的分散帮众,但对于燃烧着幽火的尸体而言,却如鱼得水,健步如飞。 …… 金兰联手弑血,仅一日,便灭掉了重楼,此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速传播,引来了不小的轰动,同时也让这两大势力大大的出了风头。 只可惜,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此时的弑血显然并没有外界所想的那般风光。 至于原因,很简单,他们被重楼摆了一道。 按理,弑血跟金兰联手,一同攻山,利益均摊,同时也将风险平摊了下来。 可事实呢? 金兰一边,攻势如潮,势如破竹,在没有多少折损的情况下,不仅率先攻上山巅,反而还以“援助”之名,加入了弑血一边的战事。 反观弑血,却不知为何,战事进展的颇为不顺,同样三道防线,但无一不是难啃的硬骨头,损兵折将不说,进击的脚步也被极大的拖缓。 没等第二道防线的战事结束,就迎来了金兰的插足。 最后,总结得失才发现,这一战下来,竟然……亏本了。 此一战的本意,不是灭掉重楼,而是吞并,那么重楼的帮众无疑就成了最好的战利品。 一战下来,弑血确实俘获了不少重楼帮众,但同样也是损兵折将,当消耗大于获得的利益之时,不就是亏本了么? 再对比赚得盆满钵满的金兰,弑血无疑就更加的郁闷了,甚至隐约中生出了忌惮忧虑,生怕金兰在势力大增之后,再起贪婪,趁机将自己给灭了。 于是,是夜,弑血的首领连庆功的晚宴都没去,就带着自己的人,灰溜溜的逃下了山去,回返自己的大本营。 在回返的路途中,弑血的首领一番苦思后,也终于找到了症结。 两家之所以会有如此大的差异,不是因为金兰的实力比自己高,而根本原因却是出在了重楼的身上。 作为弱势的一方,重楼不仅两线作战,甚至还各自布下了三道防线。 一开始,弑血的首领,怎么都想不通,如此布置,简直就是给金兰、弑血分而歼之的大好机会啊。 可到了现在,就看出重楼用心之险恶了。 两边战场看似平均分配了人力,可事实上,却是将高手都集中到了弑血的一边,而且,重楼的首领也根本就没有坐镇山巅,反而秘密的混入战场。 如此作法,不仅震慑弹压了帮众的背叛,使他们不得不卖力血战,同时也在厮杀中给弑血帮众造成了极大的损失,最后,利用混乱,逃之夭夭。 之所以说重楼用心险恶,便在于此。 用句通俗的话来说,这是临死也要拉垫背的。 很不幸,弑血就是那个垫背的倒霉鬼。 这一战不仅没有像计划中的补强实力,反而有不小的削弱,一旦消息传扬出去,或许用不了多久,重楼的今天,就是弑血的明天。 即便这个消息被封锁住了,弑血同样不好过。 金兰的人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出弑血的情形,利益之下,本就不牢靠的联盟,顿时就成了形同虚设。 不患寡而患不均,重楼这一手,无疑是算准了人心,给两者营造出不可调和的嫌隙,日后便是发生火拼,也不意外。 且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对现在的弑血而言,紧要的就是赶快回到自己的据点,舔舐伤口的同时,应对接下来有可能面对的困境。 弑血的首领六神无主的夹杂在队伍里前行着,可还没等走到自己的地界,前面却发生了骚乱。 这让他心头不禁一紧,难道遇到埋伏了? 如此黑夜,若是被埋伏,那可就太糟糕了。 来不及细想,急忙遣人去前方问询,待得到答复后,才重重的松了口气。 原来是前方负责探路的斥候抓住了一个人,而且还是重楼的余孽,在白日里趁乱逃走的,却不料,在此时一头撞进了自己的队伍里。 “将那人暂时看押,若没问题,就收拢了。至于立功的斥候,依然按照之前的奖惩,晋一级。”随意的处置过后,弑血的首领便不再理会,而是下令队伍恢复秩序,加紧赶路。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看似简单的事件,背后却令有隐情。 那名立功的斥候,为了功绩,隐瞒了一些事情,而弑血的首领因为心不在焉,也没有仔细问询,就这样,原本按照规矩本该处死之人(重伤无功),就这么摇身一变,烙上了弑血的印记。 而那个俘虏,不出意外,正是……薛衣侯。 第181章 静修 秣陵山,荒山之中一座不起眼的大山。 高及千仞,其上或葱翠连绵,或者戈壁成滩,甚至于顶峰处常年为皑雪覆盖,可谓峻逸。 薛衣侯此时委身于秣陵山,准确的说,应该是占据了这座山的弑血。 距离弑血连同金兰攻破重楼,已经过去一周的时间。 原本做了赔本买卖的弑血,这些日子里,过的可谓是战战兢兢,每日里都生怕被其他势力盯上,自此步了重楼的后尘。 好在,这般难熬的日子终于是过去了。 就在昨日,书山、吞天以及流沙,三个最大的势力联名发下英雄帖,举办了所谓的群英大会。 有此三大组织出头,其他势力自然不敢违抗,纷纷到场,也不知席中都谈了些什么,只是当弑血的首领返回秣陵山后,便一改这几日的阴沉,整个人都变得爽朗起来。 没用多久,此次群英会中商谈的事情,便传播了出去。 原来,这三大势力对于近来各大势力间为了争夺地盘、帮众而爆发的混乱终于看不过去了,此次召集各大首领,一来是从中调和,其次,便是立下规矩。 且不管那些条条框框的诸多规矩,对于弑血而言,最看重的无疑是其中的一条,那便是各势力间不得无故征伐、毁人基业,若存有矛盾,可按照江湖规矩处理。 所谓的江湖规矩,也很简单,那便是摆擂。 双方各出数人,依次比擂,擂台上生死勿论,取其胜负场次定夺最终结果,输者要按照之前协定的赌资进行赔付。 如此一来,便杜绝了大规模的厮杀,最大程度上保证了各方的利益。 这一条,对于实力稍减又比邻实力大增的金兰的弑血而言,无疑是重大利好了。 当然,此次群英会,除了这一条外,更为重要的议题,则是彼此合作,尽快的寻找到出走荒山更进一步的方法。 毕竟荒山虽大,但总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里,与世隔绝。 再说薛衣侯这边,在得了这个消息后,却没有高兴,反而心事重重。 当初,自己假借偶然,一头撞进弑血撤离的队伍中,被一名斥候所俘。 按理,别说他玄修修为暂时被废,只是其后背那狰狞的伤口,已然属于重伤员,而这类人,对任何势力而言,都只是累赘,断无可能浪费食物养活。 与其俘虏,还不如杀掉,多多少少也能赚取一些功劳。 原本,那斥候也是这般想的,不过,最终在薛衣侯的一番蛊惑下,还是改变了主意。 按照薛衣侯的说法,富贵本就险中求,杀掉他固然能够得到一些功劳,但如何又能比得上俘虏呢? 重伤员,俘虏来自然是没功劳可言的,可天这么黑,只要斥候不说,再稍加操作,又有谁知道。 事实,也正如薛衣侯说的那般。 天黑是一方面,其次,弑血因为不败而败,士气本就低迷,首领更是心事重重,面对禀报,也只是敷衍一句,并没有详查。 如此,薛衣侯连同那斥候,便度过了此劫。 事后,斥候因功晋升,反而做上了斥候队的队正。 而为了不让薛衣侯的事情败露,更是几经运作,将其弄到了自己的麾下。 如此,薛衣侯便光荣的成为了弑血的斥候一员。 而对薛衣侯而言,这般安置,也有诸多的好处。 身为斥候,本职是侦查示警,自然不能常驻驻地,如此,便远离了普通帮众,不至于暴露了自己的状况。 远离了普通帮众,又有既得利益的队正从中遮掩,薛衣侯无疑获得了喘息舔舐伤口的机会。 身为斥候,职责所在,其危险自然也大大高于普通帮众,但对薛衣侯而言,反到并不怎么在意。 虽然因为璇玑重创导致玄修修为几近废除,但薛衣侯总归还是有一些自保之力的,隐于暗处不为人知的尸傀是其一,便是略有心得的混元修为,危机之时,也不是不可调用。 要知道,薛衣侯手中,除了《驭尸咒》,可还有《九乌悲赋》以及《北风雪歌》两曲。 尤其是后两者,更被薛衣侯奉若之宝。 若是这法易一道的功法也有品级的话,毋庸置疑,后两者绝对远高于前者,当然,修习起来,也就越发的困难了。 就在过去的这一周时间里,薛衣侯便利用外出警戒的机会,藏身于山下一处隐秘的山洞内,一边修养,一边修行法易之道,研习手中的三首曲目。 但现在,好日子却是到头了。 因为群英会中所拟定的规章,弑血再不用战战兢兢,连带着身为斥候的薛衣侯也得到回山修整的命令。 现如今,弑血经过之前那一战之后,帮众只剩下了九十三人,其中斥候队有十三人。 既然没有了外患,弑血的首领为了收买人心,有感于这些日子来斥候队太过疲惫,才下达了回山修整的命令。 这原本是好事,可对于有心远离人群的薛衣侯而言,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薛衣侯有心拒绝,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生怕引起他人的怀疑。 此次回山修整,并非是所有斥候,而是将其一分为三,也就是所谓的三班倒,只留下三分之一的人继续留守岗位。 薛衣侯若是执意拒绝修整的话,只怕不会被人当做劳模,反而会怀疑有什么企图了。 谨慎之下,薛衣侯最终走出了藏身的洞窟,将尸傀留下,待将洞窟口好一番遮掩后,便不情不愿的向着山腰走去。 身为普通帮众,自然是没有权利住在山巅的。 而因为斥候的特殊,其驻地更是位居所有帮众的最底层,于山腰处修葺原有旧址得来的住处。 那是一下片隐藏于松林中的建筑,据说,当初弑血刚占据此山时,这片建筑早已经崩塌,不成样子,费了好一番手脚,才修葺一新,得以入住。 薛衣侯被分配到了最左首的一座木屋。 木屋极是简陋,家徒四壁,其内只容得下一榻,只在屋檐下放了个木墩子,闲来无事时,可坐在上面,欣赏四周的景致。 一路行来,薛衣侯只是与几个相熟的同僚简单的打了招呼,便回了自己的屋子,自此闭门不出。 对此,身为邻居的其他斥候倒也不意外,大家伙虽因为职责原因,平时见面无多,但寥寥几次的聚头,还是或多或少的了解了彼此的秉性。 这个被队正一手拉拢过来的新人,平时便是沉默寡言,如此表现,也是应有之意。 只有个别人心中腹诽,就这烂屋子,有什么好呆的,与其龟缩其中,倒不如利用这难得的闲暇,跟几个知交同僚,好好的吃喝一番。 当然,以薛衣侯的本性,自然不是真的沉默寡言,而只是有难言之隐罢了。 虽然有三大势力带头,调和了各势力的矛盾,但薛衣侯心里却依旧没有太多的安全感,隐约中甚至有莫名其妙的烦躁。 加之他自身的情况,比之其他人更深切的感受到对力量的渴求。 有了力量,才能在这未知的环境中,更大几率的存活下去。有了力量,才能追寻薛衣娘的下落,更何况,在此间之外,还有这那么多的因果,更逼迫着他快速的成长强大起来。 在以前,因为种种原因,始终难以静下心来修行,而此时的安宁,于他倒是极为难得了。 于是,回到住处的薛衣侯,毫不理会外界的嘈杂,沉下心去,盘腿坐于榻上,便开始感受吸纳虚空中的天地元气。 天地元气,分玄黄跟混元二气,而此两气又铸就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修行体系。 薛衣侯璇玑穴虽然重创,导致难以施展玄修法门,但却并非不能修行,恰恰相反,在缺少药物以及医者的情况下,想要修复璇玑穴,更依赖体内玄黄之气的滋养。 但体内的玄黄之气不是无穷尽的,恰恰相反,以薛衣侯现在的修为,其体内存量可谓极少,那么就更需要吸纳外界的玄黄之气,以作补充了。 薛衣侯之前所修内经为中等黄阶的《常心经》,其性温润,却也毫无特色。而自从聂老头授业,《常心经》便由更高品阶的《剑语》所代替,其过程之惨烈就不赘言了,那绝对是薛衣侯这十几年中少有的刻骨铭心的惨痛。 此时薛衣侯打坐冥思,所运转的便是《剑语》。 不同于以前运转《常心经》时体内升腾起的温热,此时,天地间的玄黄之气吸入体内,并按照《剑语》的经脉路径流转,却充满了彻骨的寒意。 此寒意又跟真正的冰冷完全不同,说白了,它并非是温度上的冰冷,而是一种锋芒毕露所产生的错觉。 这也是《剑语》最大的特色,以此内经吸纳的玄黄之气,经提炼之后,已然发生了改变了,打破了其中庸平衡,凸显出了其中的锐气。 在温养重铸筋脉以及骨骼时,比之《常心经》,在效果上更加的极端,所谓剑走偏锋,便是如此了。 随着吸纳的玄黄之气越来越多,于体内筋脉流动,大部分为血肉吸收用于滋养,剩余的部分又有半数以上,被薛衣侯刻意调动,附着于受伤的璇玑穴附近,修复创伤,最后的则分散于各处筋脉,以作应急之用。 感受到伤处传来的阵阵凉意,薛衣侯不禁舒服的轻哼出声,但没过多久,脸上又变得痛苦起来。 此时的璇玑穴,无疑是极为脆弱的,那么医治起来,便要越发的谨慎小心,稍有不慎,就是过犹不及,到了那时,用于修复的玄黄之气,便跟虎狼之药无异。 在过去的一周中,已经有过经验的薛衣侯,自是明白此时已经到了极限,急忙停下。 缓缓睁开眼睛,吐出口中浊气,薛衣侯神情不禁有些暗淡。 以现在的速度,实不知要多久才能完全的修复璇玑穴,其中的无助,可见一斑。 好在薛衣侯想得开,只是稍许的失落,很快就重振精神,依然是打坐,却是换了个姿势,尤其是双手,不再是摊开放于双膝,而是不断变幻,捏出一个个繁复的手印。 继续打坐,不过这一次,感悟吸纳的却不再是玄黄之气,而是混元之气。 第182章 入定艰难 玄修之中,武经修行需要吸纳玄黄之气,但文卷则更多的是沟通,与天地间的玄黄之气达成共鸣,借势而为。 而混元修行,不论是法易还是道极,却都需要吸纳混元之气,所不同的是,法易修行吸纳的混元之气,一不经脉络穴窍,其次,对血肉筋骨的滋养,也是少之又少。至于道极,同样不经脉络穴窍,却是极重血肉筋骨的滋养。 且不说道极,只谈法易。 既不经脉络穴窍,自然跟武经修行时吸纳元气的方式不同。 武经修行,靠的是身体每一处毛孔吸纳玄黄之气,每一股看似寥寥无几,但胜在毛孔数之不尽,也最大程度上削弱了玄黄之气对身体的冲击。 而法易修行,却是完全靠口鼻吞吐之间,吸纳混元之气。 混元之气本就狂暴,又是大股的冲击,对于口鼻的伤害无疑是巨大的,若是没有丝毫防备,轻则伤身,重则甚至有性命之忧。 这也是为何薛衣侯,在准备吸纳混元之气时,双手要不停的变幻手印的缘故。 所谓十指连心,外里看是双手捏印,但在体内,却能牵引出奇异的变幻,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汇聚于口鼻,让其处于充血的状态。 这个过程无疑是难受的,整个人甚至有种血管撑爆的刺痛。 当口鼻处于充血状态时,就会变得异常敏感,一经接触吸纳的混元之气,在功法的辅助下,便能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引导,而不至于停滞,反噬己身。 至于功法如何辅助,却是因功而异了。 只说薛衣侯,此时催动的是《一律阴阳分神录》。 不同于武经修行,内、外经分离,法易的功法大多都是合归一体的,不仅可以吸纳混元之气,提升自身修为境界,同样也能用作攻敌的法门。 以曲谱为引创造的法易典籍,就很有特殊之处。 比如此时,薛衣侯修行一律阴阳分神录,要做的就是尽量的保持住心神的清明,浑然忘我,以脑、舌为媒,脑中记忆曲谱,然后靠舌的轻微颤抖,模拟出无声的音符。 如此,当天地间混元之气,经口鼻吸入后,流经舌喉,便会在舌尖有规律的颤抖中糅合,化无形之气为有形的音符,本质虽依旧是混元之气,但却如同水跟冰一般,化作不同的形态。 这个过程很像是前世码农指间的代码,从无到有,按照规律排列后,就有了意义。 到此,有形的音符会变得凝实,凝而不散,短时间内,也就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不仅如此,在脑海曲谱的指挥下,借助食道、血管,最终汇于体内开拓出的“阳”地——绛宫。 在这里还要解释一下,在吸纳混元之气时,薛衣侯脑海所漂浮以及舌尖所演奏的曲目,并非原版,而是倒过来的。 换言之,这两首曲子,无论顺、逆都能成曲,但作用却是不同。 倒演曲谱,可吸附、凝聚混元之气,并改其形态,帮助吸纳。反之,便可调动绛宫内存储的混元之气,同样先改变成音符的有形形态,最终传导到口鼻之处,其过程正好反了过来,至于作用,想来也就不难猜了。 一顺一逆,一吞一吐,便是此两曲法易功法的精髓所在。 随着日后修为精进,吸纳的混元之气也会越多,改变而成的有形音符也会越发的凝实,以至于量变引发质变,最终表现出来,施展时的威力也就有了质的提升。 另外,决定法易实力的因素,除了自身的修为以及所修功法的品阶外,相比于其他的修行,更加的依赖外物。 以薛衣侯而言,因为他所修习的法易涉及音律,对乐器自然就极为依赖。而这里的乐器,指的可不是一般的俗物,而是以天才地宝炼制,刻箓有玄妙铭文的法宝。 只有如此,才能承受住混元之气的外放,而不至于被侵蚀损坏,甚至还能起到增幅器的作用,甚至能达到数倍甚至数十倍的威力。 再说回薛衣侯,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打坐,修行吸纳混元之气,熟能生巧,倒也没出什么意外。 天地间的混元之气,受到吸引,在薛衣侯一吞之间,甚至化作缕缕青烟,长虫般钻入了薛衣侯的口鼻。 且不去说,吞掉这一缕缕混元之气后,在舌喉处发生的化学变化,只是这过程中的难受煎熬,就让薛衣侯连连皱眉,也滋扰着他难以完全的集中精神,导致效率并不高。 事实上,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至于原因,便是连薛衣侯都想不通。 口鼻充血,确实难受,但还不至于让人难以忍受,在薛衣侯想来,凭他的意志力,完全可以压制甚至一度忘却。 只有忘却,才能达到忘己,如此天人合一,在吸纳混元之气时便能事半功倍。 可事实却是,无论如何,薛衣侯都难以做到。 这也是薛衣侯皱眉的原因,不仅是吸纳混元之气,便是吸纳玄黄之气时,薛衣侯也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做到像过去那般浑然若定。 不论是武经还是法易修行,但凡吸纳元气,都需打坐,而打坐的最理想境界便是忘我,如此又被称作入定。 在以前,薛衣侯凭借着不俗的资质,很容易就能入定,这也是为何见他平日里很少修行,但修为境界却并没有被同龄人落下太多的缘故。 可不要小瞧了这入定,但凡是人,总有杂念,尤其是做枯燥乏味之事,很容易就会不耐烦,乃至难以专注。 但薛衣侯不同,从小时开始玄修,总是能够很容易入定,长时间里陷入类似酣睡的境界,而这也被薛家之人看做是三花聚顶带来的优势,不知惹来多少人的羡慕。 当然,到了现在,薛衣侯知道,自己并非是真的三花聚顶,而是劳什子的无色无相,但因为后者的特殊,加之常年受到真正拥有三花聚顶之资薛衣娘的影响,渐渐的也就偷盗……不,是山寨出近乎相同的资质,导致受人误解。 且不说薛衣侯到底是什么资质,他能够轻易的入定却是不争的事实。 可就是这么一个优势,自从薛衣侯进入到这地九重后,却是骇然发现……失灵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这种变故呢? 薛衣侯有时挠头回忆,却始终找不出准确的答案,只知道,自己受聂政教化之时,依旧能够轻易的入定。 只是自从参加了医家的那次猎头仪式之后,身边发生了太多的事,导致他很长时间,都没能静心修行,直到进入地九重,才发现了这一变故。 是因为受了地九重的特殊压制,还是因为自己修行了混元之道,跟之前的玄修起了未知的冲突导致,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 薛衣侯摇了摇头,同时也结束了打坐。 无法入定,不仅仅是限制了修行的效率,更难以持久,不论是玄修还是混元修行,那种烦躁难受的感觉,随着时间积累,让人如坐针毡,最终再难保持足够的专注,再继续下去,不仅毫无益处,反而容易引发心魔,以至走火入魔,到了那时,可就遭了。 到此,不论薛衣侯情不情愿,这一天的修行算是结束了。 从开始算起,到结束,拢共也才不过一个多时辰,这成绩,已经算是极普通的了。 若是其他问题,以薛衣侯的性子,或许就放任自流了,但现在,涉及自身的安危,让他又如何能够放下。 本就松散的头发,经薛衣侯一遍遍的?挠下,早不成了样子,乱糟糟的比之鸟窝也不遑多让,可饶是如此,想不出原因,更拿不出解决的办法,于薛衣侯而言,也只是徒劳。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啊? 一时间,薛衣侯只觉得胸口压了座山般的沉闷。 感觉到闷,出门走走,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 薛衣侯也是这般想的,于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后,他走出了自己破败的木屋。 山风徐徐,空气中夹杂着清新的空气,再放目远了,四处皆是云雾缭绕的山峰,美景如斯,赏心悦目处总是能够让人心旷神怡,感慨世间之美好,若是……就更加的完美了。 而那挖了完美墙脚的赫然是一声尖锐的竹哨。 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就这般被竹哨打破,同时,队正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只是轻瞥了薛衣侯一眼,便跑到了中央的一颗大树下,整个过程,哨音就未停止过。 只是稍许,一个个上山修整的斥候,便飞奔了过来,里面颇有些衣衫不整者,也不知前一刻在干什么。 身为斥候,薛衣侯自不敢懈怠,第一个跑到了队正的面前,严阵以待的站立着。 没等所有修整的斥候到齐,一脸焦虑的队正就没在等待,看了眼下面的六七个人,大手一挥。 “山下示警,发现敌情,尔等皆随我增援。” “喏!” 众人齐声呼喝,便随着队正,飞一般的向着山下某个方向奔驰而去。 不出所料的,薛衣侯因为某些都知道的原因,落在了最后。 而此时,他的心情……请容许他骂脏话。 在过去的一周里,弑血虽然全神戒备,反而并没有遭受一丝的滋扰,反倒是现在,刚刚解除了禁令,竟然…… 薛衣侯现在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难题,那就是一会真的遇到敌人,他该怎么办? 该死的,胸闷就胸闷好了,看什么风景,不然的话,完全可以装傻充愣,不理会这哨音了。 第183章 惊悸 秣陵山虽不算大,却也不小,四面八方,共有可通幽径九条,其中有宽有窄,有的荆棘密布,有的康庄坦荡,如此,对于斥候而言,哨位的布置也就有了轻重。 薛衣侯之前负责的那条道路算是比较隐蔽且易守难攻的,所以,只安排了他一个人。 此次所发现的敌情,却是南北两条宽阔大道中的一个,在之前,每条大道几乎都会安排两到三人明暗监视,便是修整,也丝毫没有减弱,只是轮流替换而已。 就在薛衣侯等一干人向着出事地点奔驰的时候,敌情也已经传到了山巅,但始终还是慢了些许。 更何况,斥候本就是作为机动力量存在的,其反应速度也比普通帮众要求的更加严苛一些。 一路奔驰,算上薛衣侯一行七人,很快就赶到了位居南侧大道的哨位。 哨位分一明一暗。 明处是位于大路旁边以巨木垒就的箭楼,登高而望远,一旦发现敌情,便能够第一时间点燃上面的烽火。 正是箭楼上点燃的烽火,才第一时间使得山上的弑血得知了敌情。 除此之外,距离箭楼二十余丈一片凸起的碎石堆中,还设了暗哨,以防箭楼来不及点燃烽火便被干掉。 一明一暗,布置的也算是合理了。 因为自身原因,薛衣侯被落在了最后,等他汗流浃背的赶到时,顿时就感觉到气氛的诡异。 先一步抵达的六人就那般直愣愣的站于大路之上,看背影似是全神戒备,但薛衣侯却能清楚的看到他们周身的颤抖。 因为视线被同僚所挡,薛衣侯一时间也不清楚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隐约还是能够感受到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想到此,薛衣侯不禁停下了脚步,蹑手蹑脚中,一个矮身,就藏到了路边不远处的灌木丛中。 位置的移动,终于让他可以避开人墙,看到了哨位所在。 入眼处,箭楼已经倒塌,未熄的烽火,洒了一片,甚至于几处点燃了干枯的树枝,冒起并不算浓烈的黑烟。 至于不远处的暗哨也是残垣断壁,布满了打斗的痕迹,以及血污。 当然,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或者说,此结果并不算太意外。 既然来人敢犯秣陵山,而且还选择了这条大道,那么必定对自身的实力充满了信心,如此,短短的时间,就解决掉明暗哨,并不值得惊讶。 但唯独让薛衣侯不理解,甚至惊悚到头皮发麻的是…… 两道身影,一大一小,大的两丈有余,浑身上下铜臂铁骨,对薛衣侯而言,却是个熟人,而且还是仇人。 正是当初,一拳将他轰进离原洞窟的防风氏巨人。 此时的他,依旧是原来的装扮,短发根根直竖,全身只是以兽皮包裹了紧要部位。 但不同的是,现在他哪里还有平时的憨厚模样,脸色铁青,尤其是那双铜铃般的眼睛,更是睁得极大,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将眼角撑裂一般。 而此时他的目光,不,准确来讲,是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处,却是大路中央那个矮小如同侏儒的身影。 那人虽是蹲伏着,但依旧能够看出,其身高大约也就在四五尺左右,全身都为黑色兜袍笼罩,便是脑袋也隐藏于兜帽之中,让人看不到相貌。 之所以此人会如此受人关注,不是因为衣着的神秘,更不是身量的矮小,而是因为他此时所做之事。 在此人的脚下并排的躺着三人,赫然是弑血布置于此的明暗斥候,嗯,看衣着,应该是的。 薛衣侯之所以不敢肯定,是因为其中两个早已经面目全非,衣服遮掩下的身体是何情况不知,但那张脸,却已经看不得了,如同历经了时间的研磨、炽阳的暴晒以及风霜的沾染,血肉早已经不存,只剩下一层暗淡的皮囊附着,比之骷髅已经好不到哪里去了,甚至外表上更加的恐怖。 显而易见,那两名斥候已经死了,即便如此,即便面目皆非,那枯槁的脸上依旧挂着浓到令人心悸的恐惧,让人不禁遐思,他们死前遭受了何等的煎熬折磨。 至于剩下的第三名斥候,倒是没死,君不见其身体还会时不时的抽搐一下,可正因为如此,才更加的让人看的头皮发麻。 黑袍侏儒蹲在地上,宽大长袖中的双臂勒住了那斥候的脑袋,大力的固定于自己的膝盖之上。 而侏儒低伏的脑袋则卡在了斥候的脖颈之上。 咕噜、咕噜…… 原本并不算响亮的声音,在周围的一片死寂中,是那般的清晰……刺耳。 这声音很类似人在饮水时的吞咽之声,可从黑袍侏儒的嘴里发出,就实在是…… 那黑袍侏儒在饮血!!!! 想通此节后,薛衣侯立时就感觉全身冰凉,头皮都麻了。 若是野兽的话,吃人肉,喝人血,也就罢了,毕竟这也算是自然法则之一,可若是换成是人…… 再看那两名已经断气斥候的恐怖模样……只怕其体内的鲜血早已经干涸,可即便如此,也达不到如此程度啊。 血只是血,那肉呢? 只怕那黑袍侏儒已经不只是简单的饮人鲜血,怕是连精气血肉都以某种奇特的方式给吃掉了。 就像是鬣狗,往往只会掏空了猎物的内脏,进而留下一副皮囊。 强大的敌人,并不可怕,怕的是这种实力未知却凶残到令人难以接受的野兽。 是的,野兽,这黑袍男子的行径,早已超出了人的范畴了。 怪不得,先一步抵达的一干斥候,会这般样子,眼睁睁的看着同伴的尸体以及近在咫尺的敌人,却不敢上前,反而两股战战。 若是战死,也就罢了,可谁愿意,死后还要受到这般残忍的待遇呢。 那在黑袍侏儒嘴里不时抽搐的斥候,其身形在肉眼可见中干瘪下去,就仿佛泄了气的气球,等到最终断气,并被侏儒无情抛开时,他的脸也已经变得跟其他两名斥候一般无二。 “喋喋……” 吃完第三个可口的“饭肴”,黑袍侏儒终于缓缓起身,即便如此,在大大兜帽的遮掩下,依然让人看不清其行貌,不过,只是那尖锐的如同骨头摩擦发出的笑声,便让人听了,从心底冒出冷气,直堵在嗓子眼里,如鲠在喉。 侏儒偏了偏头,看似不着痕迹,可隐藏在灌木丛中的薛衣侯,却是瞬间渗出了滴滴冷汗。 那该死的东西,似乎察觉到自己了,不,不是似乎,是肯定。 一想到这,薛衣侯就有种不管不顾拔腿就跑的冲动。 “饿……吃……” 晦涩如夜枭般的笑声过后,黑袍骷髅再次发声,磕磕绊绊,如同刚学会说话的孩童,即便仔细聆听,也需要连蒙带猜,才能听出其中的意思。 可正因为听懂了,才让人胆颤。 这该死的混蛋,都连吃了三人的血肉,可依然…… 望着黑袍侏儒将脸慢慢的转向一干斥候,后者情不自禁的后退起来,一时间,紧握兵器的手掌,已经布满了汗渍。 “怕、怕什么,这……畜生不过一人,咱们、咱们并肩子上,还敌不过他?而且……而且很快就会有增援赶来。”队正看似在鼓舞士气,只是那颤抖的声音以及语无伦次,傻子都听得出色厉内荏来。 只是…… 那防风巨人难道不是跟黑袍侏儒一伙的么,为何说他是一人呢? 事实上,那防风巨人跟黑袍侏儒还真得未必是一伙。 只看这三方所立的位置,隐约成三足鼎立之势,加上巨人望向黑袍侏儒时,表情中毫不隐藏的戒备忌惮,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怕是另有原因了。 “杀!” 被人如同食物一般的盯着,其中的滋味以及压抑可想而知。 最终,队正一声暴喝,算是给自己壮足了胆子,便率先杀了出去。 有他作为表率,加上上命如此,其他斥候,也不得不紧跟而上。 六人有先有后,速度也有快有慢,气势上倒也不弱,但毕竟不是军队,所以阵型毋庸置疑的就显得散乱。 不过,即便如此又怎么样,这毕竟不是真正的军阵战场,别说对方只是一人,即便人数相同,身为江湖人士,冲杀起来,本就不讲什么章法,大家都一样,也就无所谓了。 短短不过十几丈的距离,在六人的速度下,转瞬即逝,眼瞧着双方便会撞到一起,那黑袍侏儒终于做出了应对。 面对气势如虹的数人,黑袍侏儒竟然不退反进,身形一斜,几乎贴着地面,陀螺般饶过了最前面的队正。 两人一经擦肩而过,队正还没反应过来,黑袍侏儒斜横的身体却是弹地而起,掀起地面的碎石尘埃,飞沙走石,竟是营造出大团的沙尘雾霭。 “啊!” 凄厉的惨叫之声,从包裹的沙尘雾霭中传出,惊的后来者,脚下不由的一顿。 “该死,给我散。”被绕开的队正终于转身,怒喝之下,长袖猛甩,刮起一阵狂风,瞬间便将雾霭驱散,再看去,一名斥候已然被扑倒于地,凄厉惨叫、全身抽搐中被黑袍侏儒大快朵颐。 这家伙,彻彻底底的是个疯子,于此众敌环绕下,依旧敢于做这般残忍之事。 “去死。”此情此景,直惊得队正汗毛都竖了起来,但手上却是更加的猛烈,几乎是催动了全身的玄黄之气,加诸于长剑之上,朝着黑袍侏儒的后颈斩落。 噗! 第184章 剧情反转 血光乍现,一颗好大的头颅冲天而起。 成了? 被鲜血蒙住了眼睛的对正,心头一喜。 “队正,小心。” 急促而尖锐的提醒之声,在耳畔炸响,与此同时,极度危险的预兆让他头皮瞬间就震麻了。 好一个队正,事实证明,能坐上这个位置,可不仅仅是靠着俘虏薛衣侯那份功绩,其自身的修为以及临阵的反应,也是极为难得。 危机关头,只见他顺势一滚,堪堪与一股腥风擦肩而过。 所谓旁观者清,队正因为被鲜血所迷所以并没有看到,但四周的人却是看的清楚。 就在队正倾尽全力的一剑挥下时,那黑袍侏儒看似命在旦夕,却只是简单的翻了个身,化险为夷的同时,将之前压在身下痛饮的斥候送到了队正的剑下。 所以,队正那一剑斩落的头颅,实际上是……同僚的。 不过,现在队正可没时间内疚,虽然堪堪避过了那黑袍侏儒的扑杀,但危机并没有因此解除。 虽视野受阻,但队正依旧第一时间倒提长剑,于身后舞起片片剑光。 与人对战,第一要素,不是如何伤敌,而是自保。 在这方面,队正堪称经验丰富。 而这一决定,无疑是正确的。 剑光闪烁中,不时激荡出星星电光,同时伴随着绵帛碎裂的声响。 虽只是一瞬,却不知交手了多少招。 等队正终于转过身来时,黑袍侏儒适时的退了。 原本宽大的黑袍早已经不见了双袖,露出赤果的双臂……姑且称其为手臂吧。 棕灰色泽,仿佛老树根一般,虬结着一条条筋条肌肉,就像了被剥了皮,分外恐怖。 棕灰筋肉上,剑痕密布,割裂处形成了一张张的小嘴,不时的翕合,却诡异的没有鲜血流出。 退却的黑袍侏儒低头望着自己的手臂,似乎对于受伤难以置信。 反观队正,此时却生出了不少的自信。 因为这黑袍侏儒之前所显现出来的残忍而压抑于心头的恐惧,早已经烟消云散。 看来,此人除了手段残忍以外,也没有想象的那般强啊。 “大家并肩子上,拿下贼子。”再次下达命令,却没有了之前的激烈,反而是胜券在握。 于是,短暂的停滞后,一干斥候再次杀上,而那黑袍侏儒也是毫不示弱,主动迎上,却还是避开了队正。 看样子,队正那几剑之威,还是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忌惮。 可事实果然如此么? 依然是旁观者清,隐藏于灌木丛中的薛衣侯,阴沉的神色中,并没有太多的乐观。 且不说那黑袍侏儒手段之残忍,行为之诡异,便是此时所展现出来的战斗风格,就让他极为的陌生。 那是一种看似毫无规律可言,更谈不上招式的进攻,若是真要形容的话,更类似于野兽的本能。 一扑,一抓,一咬,动作干脆利落,期间甚至感受不到一丝玄黄之气的波动,反而让薛衣侯闻到了另外的味道——混元之气。 但又有不同,只是极为相似。 不由的让薛衣侯想到了一种可能,之所以不确定,更多的是因为陌生,完全的陌生。 玄修分武经、文卷,混元修行又分法易、道极。 前三者,薛衣侯或多或少,都有涉猎,可唯独道极,了解的并不多。 那黑袍侏儒攻势之中没有玄黄之气的波动,自然跟玄修无缘,但也不可能是法易。 法易虽分支众多,不同分支更是有着极大的区别,不论是修行方式还是施展时所展现的威能,可大多都不善近战,更何况是短兵相接了,而且其所散发的气息也很不一样,似是而非,应该不是混元之气,只能说近似而已。 难道,此人真的修行了道极? 薛衣侯因为机缘巧合,获得了法易的修行传承,既如此,那么别人得获其他的传承,似乎也无可厚非。 薛衣侯还没自恋到以为自己就是天选之人、位面之子,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好运气。 道极是什么模样,现在回想起来,薛衣侯后知后觉下,似乎有了一些明悟。 还记得他刚刚进入广陵郡地界时遇到的狼妖么? 如果他所料不差的话,那狼妖极有可能走的便是道极一途。 只可惜,当时云里雾里,除了知道对方的强大外,再无其他的收获,而现在,虽对混元修行有了了解,可偏偏错过了时机。 那一次跟狼妖并不愉快的偶遇,让薛衣侯见识到了陌生的修行方式。 一剑刺下去,伤口甚至能够如同小嘴一般咬住剑刃,使其难以抽离,只这一点,就足够诡异了,更何况还有着常人难及的速度…… 若不是越云喜埋伏偷袭,说不得,当时,薛衣侯就交代在那一刻了。 狼妖如此,那么极有可能同样修行了道极的黑袍侏儒,想来也绝非易于之辈。 不过,现实似乎并没有按照薛衣侯料想的发展。 连同队正一共五名斥候,在克服了对黑袍侏儒的恐惧后,联手之下,可谓攻势如潮。反观黑袍侏儒,以一敌五,且赤手空拳,仆一接触,便立于了下风,每每只能靠还算灵动的脚步躲开致命的攻击,即便如此,还是难免受伤,本就破损的黑袍不时被利刃割裂,同时撕开一道伤痕。 眼瞧着,自己一方已经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同时身后更是隐约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弑血的增援转瞬即到,便是薛衣侯也看不出黑袍侏儒有丝毫的胜算。 可就在此时,异变终于姗姗来迟。 前一刻,队正借着同僚的掩护,一剑刺入了黑袍侏儒的兜帽之中,从额头的位置入,贯穿后,自后脑出,快、准、狠几乎拿捏到了极致。 有着玄黄之气的加持,手中长剑更是绽放着夺目的寒光,不难想象,被如此一剑直中脑壳…… 西瓜正当熟,却遭飞来横祸,炸裂中红瓤飞洒,好不绚丽。 或许是胜利来的太过突然,便是战圈中的其他斥候连同队正,都有些反应不及,当场呆滞。 当然,认谁看来,脑袋都被刺穿了,那是必死无疑,神仙都难救了。 就这么结束了? 薛衣侯隐约有些失望。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异变乍生,惊起的不是湖水的涟漪,而是人心的震慑。 众目睽睽下,那黑袍侏儒动了,速度并不快,不是瘫倒于地,更不是后退,反而是徐徐前进,老树根般虬结的右臂不知何时已然平举,顶端是竖起的一根食指。 噗! 血花绽放,原本因胜利来的太过突然而略微失神的队正瞬间醒悟,难以置信中,低头望向心口。 因为彼此身高的差距,黑袍侏儒那稍上斜了一些的食指赫然插入了他的左胸——心口。 鲜血顺着食指与窟窿间的缝隙喷薄而出,于心脏的压力下,直接化作了血雾。 剧情反转?同归于尽? 前者确认无疑,至于后者……却是未必。 力量的急速流逝,让队正先一步倒地,浑身抽搐不止,圆睁欲裂的眸子,死死的定格在黑袍侏儒的身上,隐约在等待着什么。 可惜,很快,这抹等待就转为了灰白色的失望。 那被长剑贯穿了脑壳的黑袍侏儒没有倒下,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声因为疼痛而引发的呻吟,就仿佛受创的不是自己,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连卡在脑袋上的长剑,都懒得拔出,就那么施施然的迈步,跨过了队正渐渐冷却的尸体。 “我擦,不好。” 隐藏于灌木丛中的薛衣侯来不及震撼于剧情的反转,而是忍不住的失声咒骂起来。 转头回望,弑血的增援已经遥遥在望,距离不过三十余丈,以玄修的本事,跨越过来,也不过是几息的功夫,可此时对薛衣侯而言,却显得那般的遥远。 远水解不了近渴,只因为同一时间,黑袍侏儒距离自己不过十丈。 至于,薛衣侯为何这般失态,除了彼此间距离更近,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那黑袍侏儒也不知发了什么疯,面对近在咫尺的四名斥候竟是弃之不顾,用了一个远超之前表现的游鱼身法便轻易避开,再然后……就直奔自己而来。 是的,绝对是奔着自己来的,虽然这解释显得那么的荒诞。 若是将黑袍侏儒换做薛衣侯,此时要做的,不用二想,绝对是转身跑路。 要知道,现在薛衣侯所藏的地方,恰恰就处于弑血援兵的方向。 黑袍侏儒吃错了药一般的向自己扑来,无异于自投罗网,而且还陷入了前后夹击的窘境,毕竟,就在他的身后,还有四名被甩下的斥候。 可不管怎么谈及黑袍侏儒的愚蠢,都不能无视掉现实。 现实就是,以黑袍侏儒的速度,绝对能够在弑血援兵赶到前屹立于薛衣侯的面前,然后以想象不到的手段将他残杀。 前文不止一次的提到过,薛衣侯绝对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在认清了现实之后,薛衣侯想都没想,拔腿就跑。 逃跑无疑是讲策略的,而现在最佳的逃跑方向,无疑是迎向援兵。 薛衣侯也是如此打算的,可就在他刚刚迈出一步,莫名其妙的,心脏竟以前所未有的频率跳动了起来。 那绝对是面对极度危险时,任何动物都有的本能。 可为何会这样? 薛衣侯不解,却也没有时间理会,凭借趋吉避凶的本能,脚下一转,便打横着跳出。 呼! 腥风乍起,吹乱了薛衣侯散乱的长发。 余光之下,上一刻还在数丈开外的黑袍侏儒赫然扑击到了自己原本落脚之地。 一击之下,那小片的灌木碎石,立化齑粉。 滴答! 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薛衣侯浑然不觉,冷汗已经爬满了额头,汇集之下,从鼻尖滴落。 第185章 行尸战侏儒 稍许的庆幸之后,席卷而来的则是让人心肝直颤的后怕。 若不是及时的感受到了危险,若不是果断的转移方向,那么此时的自己…… 看看那被撕碎的草木,看看那被拍裂的山石……不想了,还是赶快跑路吧。 既然前路走不通,那就不走好了,反正薛衣侯自始至终对弑血都没有归属感,加之性格使然,更难以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依赖于不信任的人手中。 再者说,薛衣侯虽玄修被废,却也并非全无自保之力。 薛衣侯暗暗将竹箫握于手中,藏在袖里。 再说黑袍侏儒,在那后发先至的一扑落空之后,也不知是何缘故,身形却是停滞了稍许,待他恢复过来,调转方向追逐时,与薛衣侯已经重新拉开了十余丈的距离。 更甚者,薛衣侯便是逃跑也是极为油滑,尽挑凸凹不平的复杂地形前进,稍不注意,就躲进了人眼难及的灌木丛或者碎石堆中。 因为这一逃一追,情势立即变得有趣起来。 原本被黑袍侏儒绕开的四名斥候,也不知是受了队正身死的刺激,眼见没了危险,便是有了增援,却依旧巍然不动,呆滞当场。 而从山上下来的数十名援兵,在稍微的迟疑后,也做出了反应,分出一半去追杀黑袍侏儒,剩下的则赶到了哨位所在,将近乎被遗忘的防风氏巨人团团围住。 不辨方向的逃跑,后果很快就显现了出来。 薛衣侯再钻进了一小片松树林后,赫然发现,自己不仅迷失了方向,回头中,更是失去了黑袍侏儒的踪影。 被甩开了? 薛衣侯并没有这么乐观。 松树林中,草木茂盛,极大的遮掩了视线,谁知道黑袍侏儒是不是潜伏于某个隐蔽的所在,趁自己松懈后偷袭呢。 一时间,薛衣侯不禁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境。 方向虽不明,但借着地势,还是知道山上山下的。 往山上跑,应该是最好的选择,若是没被拦截的话,总归能够逃进弑血的驻地,也就安全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薛衣侯能想到的,敌人又如何想不到。 转头望了眼山上的方向,薛衣侯摇了摇牙,最终还是选择放弃,反其道而行之,直朝山下奔去。 不过,这一次,速度却远不如之前。一来,是因为疲惫,玄修被废,体力远远不及以前。其次,也是出于谨慎。一旦遇到了危机,便能及时的做出反应躲避。 既然速度降下来了,那么薛衣侯也就能腾出手来分心他用。 一边慢跑着,竹箫已经递到了唇边。 呜~呜~ 呜咽箫音涟漪般化开,向着四周传播开去。 这么做,无疑会暴露薛衣侯的方位,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与其被动的等待危险,薛衣侯更喜欢主动应对。 而这箫音,无疑就是在召唤被他藏起来的行尸了。 沙、沙…… 果不其然,箫音响起没多久,身后就传来的脚步之声。 黑袍侏儒循着声音,终于再次出现于薛衣侯的视野之内,而被召唤的走尸,却还没有出现。 面对如此局面,薛衣侯并没有慌张,口内舌头一转,呜咽的箫声便有了不同。 “驭尸咒”虽是以音控尸,但其本身并没有旋律,所以所吹出的声音呜咽难听,但现在却不同了。 曲风转化,同样是呜呜之声,却饱含了万物萧瑟的意境。 吸纳存储于绛宫的混元之气自口中吹出,又经竹箫的放大,一曲《北风雪歌》荡漾开来,没有薛衣侯当初幻境中灰色人影所引发的暴风雪的恐怖,却足以令其周边染上了一层的霜白。 空气顿时变得凛冽,甚至于薛衣侯脚下原本绿意盎然的小草,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 不断有松树的针叶凋落,不等落地,便为细小的龙卷风吹起,形成了十余个风眼,前后有序的向着黑袍侏儒卷去。 数丈开外,面对如此变故,黑袍侏儒身形明显的微顿,虽然因为兜帽的遮掩,看不到其神色,却依旧能够感受到他身上升起的凝重。 停下脚步的黑袍侏儒,眼看着夹杂着松针的细小龙卷向自己扑来,赤果的右臂缓缓擎起,握住了依旧横插在脑壳上的长剑剑柄。 滋啦! 长剑与骨头摩擦发出刺耳之声。 就这样,长剑被其抽了出来,占为己有。 终于,他不再是赤手空拳了。 “尔……熟……走。” 晦涩难明的声音,自兜帽中传出。 三个字,堪称简明扼要,如同之前一样,可这一次,薛衣侯便是绞尽脑汁,也理解不出其中的含义。 理解不了,箫声不止。 转眼间,第一股龙卷风已经到了黑袍侏儒面前,将其残破而宽大的黑袍吹的猎猎有声,也于无意中掀开了兜帽。 一副全不是人脸的面孔,呈现于世。 如同手臂一般的棕灰色泽,却没有树根般虬结的筋肉,反而似黑袍般破烂,斑驳中,只在嘴唇、颧骨以及眼圈处附着着干瘪的皮囊,其余的地方索性就头骨外露,至于那双眸子,更是漆黑若墨,不带一丝眼白,让人一眼望去,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其眉心之处赫然留下了一道狭窄的创口,正是之前长剑贯入所致。 怪物,这绝对是个十足的怪物。 就在薛衣侯震惊于侏儒的相貌时,剑声起。 在不知龙卷风威力的前提下,黑袍侏儒理智的选择了出手。 长剑在手,一剑劈落,轻易的将龙卷风拦腰劈断。 卷起的无数针叶纷纷撒落,龙卷风立时消弭。 嗯……看样子,这龙卷风当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华而不实啊。 一剑之下,有了判断,黑袍侏儒再无犹豫,身形一晃,却是主动突击,径直的冲入了第二道龙卷风中。 尖锐的针叶竭力的刺击着黑袍侏儒,只可惜,结果却是飞蛾扑火,纷纷折断,却只给对方造成有限的伤害……嗯,如果说,将黑袍撕裂也算是伤害的话。 如此,黑袍侏儒连破六道龙卷,毫发无伤,却也迫近到了薛衣侯近前,彼此相距不足一丈。 如此距离,只需长剑一递,借着胳膊的长度,便能轻易的架在薛衣侯的脖子上。 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如何,薛衣侯此时竟然纹丝不动,便是脸上的表情都定格在了前一刻的平静淡然之中。 反观黑袍侏儒,也不知是何原因,那张斑驳的脸上竟现出犹豫之色,漆黑的眼眸中不断有涟漪荡漾,有觊觎贪婪有迷惑不解,更有……未明的亲近。 呼! 没等黑袍侏儒做出决断,一股腥风陡然自身侧刮起,反应不及下,已被大力撞开,同时身躯更是被紧紧捆缚,却是有人合身将他抱住了。 两人一路翻滚,力量之大,甚至接连撞断了三棵碗口粗的松树,这才停止。 吁! 直到此时,薛衣侯才大大的吐了口浊气。 终于及时的赶上了。 不出意料,那突然杀出的程咬金正是被他炼化的走尸。 走尸本就是死人,自然就没了活人的气息,薛衣侯也是偶然间发现这点,并依此开发出了偷袭之法。 行尸一经出现,便合身撞翻了黑袍侏儒,更是紧紧的抱住了对方,束缚住其手脚,如此,薛衣侯自然是得理不饶人了。 箫声再变,《驭尸咒》起,依靠箫音,驾驭行尸,更能如臂使指。 在箫声的控制下,行尸张开獠牙,一口便咬上了黑袍侏儒的脖颈,力气之大,只是瞬间,就崩断了两颗门齿,但黑袍侏儒也不好过,被其直接撕下了大块棕灰如同树皮的血肉。 身为行尸,便丧失了触觉,门齿崩断自然不会感觉到疼痛,可那黑袍侏儒也是个怪物,之前被剑贯穿了脑壳都无动于衷,更何况只是被撕咬下一块血肉了。 两者皆是一吭不声,却展开着最为血腥的贴身搏杀。 被撕咬下一块血肉的黑袍侏儒先是凭巨力挣脱行尸紧勒的手臂,紧接着便倒提长剑瞅了个空隙刺入行尸的小腹。 可惜,这一剑看似凌厉,但却没给行尸造成多大的伤害,反而激起了他更大的凶性,手撕口咬,几乎把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用到了极致。 就这般你来我往、互相伤害中,战斗以令人眼花缭乱到窒息的方式不停歇的进行着。 最终,行尸的两条手臂被黑袍侏儒生生斩断,便是脑袋也因为颈骨断裂而耷拉在胸前软绵绵的左右摇摆,一条腿也被撕断了,至此,才算真正的消停下来。 哪怕薛衣侯箫声不停,可丧失了行动能力的行尸,总归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一战下来,行尸算是废了,但黑袍侏儒也不好过,全身上下几乎每一块好皮,连衣衫带皮肉,不知被或抓或咬去了多少,坑坑洼洼的更加丑陋恐怖不说,便是持剑的右臂也无力的耷拉下来,显然已经骨折了。 沙、沙…… 就在这时,松树林中再次响起脚步之声,杂乱却纷繁。 弑血的追兵终于姗姗来迟。 可对薛衣侯而言,这却并非是个好消息。 一旦被他们找到这里,对他而言,只会变得更加危险。 行尸如何解释? 更进一步,他怀中的竹、玉两箫又该如何解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若是不为外人所知也就罢了,可现在根本就没办法遮掩啊。 稍许的犹豫后,薛衣侯恨恨的瞪了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黑袍侏儒一眼,转身便向山下逃去。 第186章 流沙,卫姜 四肢中缺失有三,行尸已经彻底废掉了,但毕竟还有行动能力,一旦弑血的援兵赶到,势必会引起对他的重视乃至研究,进而蔓延到薛衣侯的身上,足以使他保不住身上的秘密。 正因为勘破了这一点,薛衣侯才毫不犹豫的逃走,所幸,对于弑血,原本就没什么归宿感。 而且,以黑袍侏儒现在的伤势,想来也能很好的迟滞弑血援兵的追击,给他留下充裕的时间。 一路之上,头也不回,尽走植被茂密之处,终于在天将黑时到了山下,寻了个方向,钻入了群山之中。 整个荒山由十几座山峰组成,现如今大多都成了有主之地,为各方势力所占据,但也有特殊,比如重楼之前的据点。 重楼受金兰、弑血联手夹击,功败垂成,非死即降,即便侥幸逃掉的,也已失去了踪迹。可偏偏留下的据点,却始终没被占据。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重楼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地理位置恰恰位居金兰、弑血之间,可谓凶地也,便是现在,由三大势力牵头,制定了所谓的规矩,但依旧心怀忌惮。至于弑血跟金兰,前者元气有损,能保住秣陵山基业就已经千恩万谢了,哪还敢得陇望蜀,也不怕撑死。别说是弑血,便是得了大便宜的金兰,麾下帮众也才不过区区两百余人,稳固自身的山头绰绰有余,可一旦吞并重楼的基业,势必分兵,顾此失彼,反倒不美。 最终,这座山峰也就空闲了下来,成了为数不多的“无主野地”,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反而给薛衣侯留下了最好的栖身之所。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是安全。 怕是弑血很难想到,帮派叛逆薛衣侯私下潜逃,没有选择委身其他势力,反而就藏身于邻近了。 薛衣侯坐在当初十三娘所坐的中央木椅上,神色却颇为的难看。 至于原因,便在其目光锁定之人——黑袍侏儒。 暗骂了一声弑血的无能,薛衣侯却也是徒之奈何。 认谁能够想到,这黑袍侏儒重伤之下,不仅逃离了弑血的追杀,反而还能找上自己呢? 不过,好消息是这个变态怪物似乎有所不同,不再像之前那般,对自己心怀杀意……准确来说,是吃意。 薛衣侯在细细打量黑袍侏儒,后者也在看着薛衣侯,那漆黑如墨不带一丝眼白的眸子,此时看去,竟没有了之前的恐怖,反而犹如新生儿般的纯净。 事实上,这黑袍侏儒的称呼,此时看去,已经不合适了,此人虽然矮小,但比例却是极好,若是有限度的放大后,甚至不逊于薛衣侯前世的所谓模特。 之前所以有那般误解,主要是被宽大的黑袍遮掩,但现在,黑袍早已经破破烂烂,衣不蔽体,便是连体的兜帽都已经扯烂,如此才真真切切的展露于人前。 “阁下到底是何意,还望划出道来。”薛衣侯揉了揉发胀的脑门,苦笑连连。 这黑袍侏儒找上自己,也不喊打喊杀,又一直沉默,实在让他揣摩不透,索性就直接发问好了。 “吾……流沙……黑鸢……” 出人意料的,黑袍侏儒竟然打破了沉默。 “你的意思的说,你是流沙的人,名叫黑鸢?”薛衣侯皱了皱眉,不确定道。 黑袍侏儒点头。 流沙之名,薛衣侯如何不知,它是现在荒山中三大势力之一,同时又是人数最少的势力,据说,其帮众拢共不过三十余人,但无不是战力超群之辈。 黑袍小人的答案,可谓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了。 以他所展现的实力,倒是应了外界对流沙的评判,可偏偏又让人难以置信。 实在是这黑袍侏儒的手段太过残忍变态,加上他那恐怖的外表,已经不能划归到人类的行列了。 再者说,之前不就是流沙连同书山、吞天两大势力,才制定了各个势力间不得随意攻伐的规矩么?可怎么转过脸来,这黑袍侏儒就杀上了秣陵山呢? 好吧,在没办法印证的情况下,薛衣侯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毕竟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方到底有何企图? “黑鸢是吧,想来我跟流沙无冤无仇,你也没必要这般紧抓着不放吧?”薛衣侯无奈道。 “汝……可入……流沙?”黑鸢极力的控制声线,好容易才将后面的“?”号表达了出来。 这是在投递橄榄枝,为流沙招募自己么? 薛衣侯有些诧异,认谁前一刻还要死要活的拼杀,转眼过来却是委身结交,怕是都不会习惯的。 难道,这就是流沙的做事风格? 再者说了,那流沙又是这般容易就能进的么? 薛衣侯现在的情况,别说是流沙,便是其他的一般势力,都未必看得上眼吧。 薛衣侯这边疑神疑鬼,那黑鸢却是一直等待着他的回复。 彼此间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 “兄台不要多想,黑鸢既然看得上,便说明你有能力进入我流沙。”空荡荡的大殿中突兀的响起陌生的声音。 “是谁?”薛衣侯一惊,差点没从椅子上跌倒。 这所谓的大殿其实并不大,更像是土匪窝里的聚义堂,一眼便能看个通透。 而此时,除了薛衣侯跟黑鸢之外,这里哪还有第三个人影。 如此,唯一的可能便是…… 薛衣侯强压下心头的惊慌,举目直射向紧闭的房门。 吱呀! 不知历经了多少年的木门,随着刺耳的摩擦声缓缓打开。 光线射入,一卓尔不群的身影,徐徐从光明中走出,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身形跟薛衣侯相似,却长了副拒人以千里之外冷漠脸的年轻男子。 说不上俊俏,但刀削般的脸上充溢着生来就有的骄傲,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眸子,看似空洞无神,却偏偏带着刀剑般的锋芒,让人不敢对视。 一头长发毫无拘束的随风飘扬,也不知是懒得打理还是生性追求自由洒脱。 “阁下也是流沙的人?”薛衣侯微眯着双眼,缩于长袖中的双手,各自握住了竹、玉双箫。 那黑鸢的实力,他是有过目睹,强出自己何止一筹,那么眼前这同为流沙之人,又岂是易与之辈。 “流沙,卫姜。” 来人回道,同样的简练,却没有黑鸢那般的晦涩难懂。 “卫姜?不是卫庄?”薛衣侯下意识的问道。 好吧,薛衣侯承认,自己受了前世的记忆影响。 “卫庄?何人?”卫姜摇头,似乎因薛衣侯的话起了兴致。 “咳咳,抱歉,认错人了。”薛衣侯自然不会给对方解释某部动漫的来由,囫囵着不给对方继续质问的机会,继续说道,“不知阁下之前的话是何意?” “流沙不同于其他势力,聚散全凭自愿,合则聚,不合则散。阁下能得黑鸢认可,便有了入主流沙的资格。”卫姜解释道。 “你莫非是指这家伙跟我合得来?”薛衣侯满脸的诧异,“你可知道,就在不久前,他还想吃了我?” 听着薛衣侯不忿的控诉,卫姜那冷漠的脸上也难得的现出了一抹羞愧,但还是硬着嘴说道,“事实上,阁下并没有被吃掉,而这就足够了。” “嘿嘿。”薛衣侯反倒是被气笑了。 这天下还有这般的道理,当真是闻所未闻啊。 “我若是不愿意呢?”薛衣侯缓缓冷下脸来。 且不说这卫姜的为人,只是这黑鸢,以吃人为乐,薛衣侯又怎么敢与之为伍。 “阁下莫要误会了,黑鸢平日里……还是很和善单纯的。”似乎也感觉到这话的违心,卫姜难免就气弱了一些。 “扪心自问,你相信么?”薛衣侯冷笑。 “事实如此。”卫姜似乎也有些恼怒了,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茹毛饮血、敲骨吸髓是为和善单纯,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薛衣侯也来了脾气,尤其是想到之前自己疲于奔命的狼狈,心底里不由的升起了怨念。 “罪不在他,而在于……”卫姜正欲解释,但似乎想到了什么,最终却还是偃旗息鼓,只是重重的叹息一声,“黑鸢其实很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薛衣侯咬牙切齿道,“好吧,咱们不谈这个话题,我只问你,若是我不愿加入流沙呢?” “大势之下,螳臂当车之蝼蚁的下场,必定不好。” “你这是威胁?”薛衣侯侧目冷笑。 “不是我,是它。”卫姜话毕,举了举手。 一柄连鞘长剑横于身前。 剑在三尺跟四尺之间,于是显得修长。 剑鞘以不知名兽皮为骨,上嵌名贵木材,古朴中带着淡淡的雅致。 剑柄不似平常的笔直,而是略有些弧度…… 总而言之,即便看不到剑的真身,依然可以判定绝对是把神兵利器。 望着那把长剑,再看看自己腰间系着的青铜长剑,薛衣侯面无表情,但心里却是充满了苦涩。 虽然在之前的重楼一战中,自己得回了青铜长剑以及端脑,却也废了玄修修为,至此,剑于他便成了装饰,也算是变向的埋没了。 面对卫姜毫不掩饰的威胁,薛衣侯除了无奈还能怎么办? 拼命,别说薛衣侯不敢,即便是真的舍得性命,又拿什么拼? 之前与黑鸢一战,行尸没了,不仅如此,更证明了自己吹奏出来的《北风雪歌》根本就是华而不实。 现在的他,面对黑鸢一人,便力有不逮,更何况还要加上一个卫姜。 既然拒绝不了,那就只能……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第187章 流云石窟 薛衣侯不知道,那黑鸢到底是看上了自己哪点,竟然连之前喊打喊杀的过往都给忘了,一门心思的进行招揽。 至于卫姜,更是不讲理之人。 要么加入流沙,否则就是螳臂当车,被碾为齑粉。 如此,薛衣侯能如何,不答应? 可他还没有活够啊。 不是怕死,或者说,不只是怕死,还因为身上背负着太多的恩怨,容不得自己轻生。 就这般,草率到荒谬的,薛衣侯转身就成了流沙的一员。 既然成了同僚,卫姜少了冷漠,在黑鸢的事情上也不再讳莫如深。 原来,这黑鸢正是卫姜发掘并引荐进流沙的,也是流沙中跟他最为亲密之人。 说白了,以黑鸢的模样,但凡心智正常点的,都会避而远之。 不过,当卫姜说完黑鸢的过去后,薛衣侯总算理解了之前他话中的“可怜”之意了。 据卫姜所说,他跟黑鸢是在沙海认识的。 当时的黑鸢远没有现在的实力,但黑袍遮掩下的样子却更加的恐怖。 现在的他,虽然模样骇人,却总还有血肉,但那时根本就是一副骷髅。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遭到了他人的围攻。 “当时的黑鸢就像是懵懂的孩童,面对围攻,别说反击,便是躲闪都不会,每每中招,只能发出凄厉的惨叫,便是全身的骨骼也是多处碎裂,情势岌岌可危。”卫姜一边回忆,一边宠溺的摸着黑鸢的脑袋。 “幸而我及时赶到,实在看不过那几人恃强凌弱,也没多想,便出手了。”卫姜笑了笑。 结果毋庸置疑,凭卫姜的实力,轻易间就将那三人斩杀。 不过,待卫姜看清了黑鸢的容貌后,惊愕是必然的,此时话中虽没有表现,但以薛衣侯想来,当时未必没有后悔之意。 但人都救下来了,总不可能因为对方是个怪物,就给杀掉吧,更何况黑鸢身材矮小,说话又不利落,加上性格单纯,倒也让卫姜下不去手了。 “事后,我跟黑鸢便在那片沙海中休憩,只是没想到……”卫姜突然顿了顿,看向黑鸢的眼神立即就变得复杂起来。 “只是没想到,当我睡半而醒时,骇然的发现……黑鸢竟然将原本掩埋掉的尸体扒了出来,大快朵颐。” 那种场景,薛衣侯并不陌生,他可是亲眼看到黑鸢在众目睽睽下将数名弑血斥候吸成了干尸,可即便如此,再次回想,依旧是心悸不已,由此也就不难想象当时卫姜的感受了。 “面对那么一个吃人的怪物,难道你还能无动于衷?”薛衣侯质疑道。 “不错,我当时确实动了杀心。”卫姜并没有否认,但随即便摇了摇头,“可就在我拔出剑刃时,黑鸢的一句话,却让我怎么都不忍下手了。” “吾……饿……” 一旁的黑鸢很是配合的说道,那狰狞的脸上更是恰如其分的露出孩童才有的纯真。 “对,就是这句话,同样也是这副表情。”卫姜指着黑鸢苦笑连连。 “你似乎并非是心软之人。”薛衣侯却不怎么相信。 不论从之前卫姜对自己表现出的冷漠,还是一言不合就连斩三人,都说明他绝非妇人之仁。 “不错。”卫姜意味深长的看了薛衣侯一眼,竟然没有否认,“我当时之所以放手,最主要的原因是黑鸢的变化。” “在连饮了三人血肉之后,黑鸢已不再是之前的骷髅模样,而是在其表面生出了一些腐肉。” “嗯,且不说,一副骷髅竟然行动若人,在吃了人之血肉之后,竟然还生出了皮囊,若是换做我,心中也必定好奇。”薛衣侯自言自语,道出了卫姜当时的心境。 “不错,即便到了现在,我依然对黑鸢的来历充满了好奇,不仅如此,更惊异于他之后的变化。”卫姜点头。 “之后的变化?你是指他的修为实力?”薛衣侯隐约猜到了什么。 “不错,刚刚我也说过了,第一次见他之时,除了其骨骼坚韧之外,他所表现的跟凡俗孩童几乎无异。可现在,不过短短几月,却已经进化到连我都没有必胜把握的境地了。”卫姜深沉道。 “或许他一直都在隐藏呢?”薛衣侯质疑。 他实在难以相信,一个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从凡俗之资进化到如此骇人的地步。 卫姜没有回答,只是用看弱智的眼神望着薛衣侯。 “我说的难道不对?”饶是薛衣侯,面皮也有些发热。 “无所谓对与不对,只在于愚蠢与否,要么你将我当做了傻子,要么,就是……” “欧尅,欧尅,在下失言了。”薛衣侯急忙摇手打断。 卫姜显然不是傻瓜,否则也不会威胁的薛衣侯无路可知,只能同意加入流沙了。 既然卫姜不是傻子,那么想来他的话还是很有可信度的。 如此,这黑鸢身上存在的秘密,就足够令人惊骇了。 “平时,黑鸢还是很好相处的,性格就像是个孩子。不过,一旦饿了的话……”卫姜终于说到了正题,“一旦饿了,就会性情大变,嗜血残忍,且六亲不认。” “六亲不认,难道连你……”薛衣侯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若真是如此,这家伙简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啊。 “不错,好多次,我都差点被他所伤。”卫姜苦笑道,“好在,随着接触日久,我也总算瞧出了一些端倪。只要看出他有发疯的趋势,便立马远离。” “快说说。”薛衣侯急忙追问道。 这可是能保命的,否则,若是这黑鸢再发起疯来,自己又好死不死的站在一旁,那时,便是哭都找不到地方了。 “看他的眼睛。”卫姜伸手,将黑鸢的脑袋扭到薛衣侯的面前,“一旦发现其眼睛中的黑眸泛出红芒,就说明离饿不远了,到了那时,有多远就躲多远。” 薛衣侯急忙牢牢记下。 “此次,黑鸢原本在执行任务,却不料半路发作,才引发了秣陵山的血案。”卫姜话音一转,却是说起了秣陵山惨案的缘由。 “防风……秣陵……”黑鸢突然开口,有些急迫的摇了摇卫姜的手臂。 “我知道了,只可惜,那防风巨人现在为弑血所虏,再想成事,却是有些麻烦了。”卫姜显然明白黑鸢的意思,温声解释道。 这番对话落到薛衣侯的耳中,却是让他陡然想了起来。 当时在秣陵山斥候哨所,除了弑血帮众以及黑鸢,确实还有第三方,同时也是薛衣侯的熟人——防风巨人。 之前因为黑鸢的缘故,薛衣侯一度忘却,到了现在,才想了起来。 “那防风巨人,跟你们是何关系?”薛衣侯试探性的问道。 “没有关系。”卫姜的话,让薛衣侯稍稍的松了口气。 只要没关系就好。 “不过……我流沙却是对其势在必得。” 纳尼,兄弟,咱说话不带大喘气的好不好? 薛衣侯差点没憋过气去。 “那防风氏,很重要?”薛衣侯尤自不死心。 “嗯,那巨人的实力很强,曾连伤了我流沙数人,更重要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被任何势力招揽收编。”卫姜并没有看出薛衣侯的异样,自顾的回道。 薛衣侯一下就陷入了沉默。 薛衣侯自诩并非睚眦必报的人,但一想到当初受那防风巨人威胁进而重伤,依旧耿耿于怀。 这不仅仅是私仇,便是日后真的成了同僚,有了当日的耻辱,那防风巨人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你跟那巨人有隙?”察言观色,卫姜总算注意到了薛衣侯的异状。 “有点。”薛衣侯心不在焉道。 “流沙有没有规矩,比如同门不可自相残杀之类的?”薛衣侯眼睛微眯,仿佛下定了决心。 不管日后,那巨人加不加入流沙,自己总要将场子找补回来。 “咯、咯……” 卫姜还没有回答,反倒是黑鸢发出得意的笑声来。 “知道流沙的含义么?”卫姜也在笑,看薛衣侯一脸的懵懂,还是开口了。 薛衣侯摇头。 “流沙,全名聚散流沙,聚散凭缘,自然就算不得凝聚,流沙就更是如此了,比之散沙,好也有限。”卫姜解释道,“除非有重大任务,流沙之内,各自为营,至于私仇,也是不管的,只要别闹出人命便罢。” “咳……还真是……有个性。”薛衣侯听到此,禁不住有些喷然。 再看黑鸢那得意的模样,怕是平时没少找流沙其他成员的麻烦吧。 “说白了,现在的流沙不过是一群强者为了共同的利益,强行糅合在一起的松散组织罢了。照此下去,总有一天,会烟消云散。”卫姜脸色陡变,严肃起来,“实在可惜了。” 实在可惜了? 看似惋惜,但薛衣侯却从中听出了偌大的野心。 这卫姜怕是有别的想法啊。 “知道流云石窟么?”卫姜突然转换话题。 “流云石窟?”薛衣侯摇头。 这个名字,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流云石窟位于荒山的正中央,为三座山峰环绕。后者分别为我流沙、书山以及吞天所占。自发现流云石窟,三方多次探寻,虽少有斩获,却也有不小的折损。到了现在,三方一致认为,这流云石窟必定是破除此界,进入下一重的关键所在。”卫姜这番话,对于像薛衣侯这般的普通帮众而言,无异于惊天之秘。 “所以……” “所以,才有了之前三大势力召其他势力首领议事,表面上订立规矩,实际上却是商议联手,共探流云石窟。” 第188章 营救 对于刚刚加入的同僚,卫姜觉得有必要提供一些便利,或者是福利,身为流沙的福利。 流云石窟便是其一。 到目前为止,知道流云石窟存在的,除了三大势力外,就只有其他势力的首脑了。 从卫姜所表现出的凝重,薛衣侯立时就感觉到了这个地方的份量。 流沙、书山、吞天乃是荒山上公认的最强势力,连他们三个都在探究流云石窟中损兵折将,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 这也就解释了,三大势力为何放着偌大的秘密不予守护,反而公之于众了。 显然,这三大势力也没存什么好的心思,无非是想让其他势力充当急先锋或者炮灰罢了。 想到这,薛衣侯不禁有些侥幸。 幸亏及时的脱离了弑血,不然,说不定过些时日,自己就成了其中的倒霉鬼。 简单说了些流云石窟的事情后,话题不自觉的又回归了正题,那就是卫姜的来意。 其实,卫姜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也是不放心黑鸢。 倒不是怀疑黑鸢的实力,而是害怕他那随时可能引爆的“病症”。 原来,黑鸢所谓的任务,便是寻找防风巨人,然后用各种办法,将其拉拢进流沙。 事实上,黑鸢也确实凭着特殊的本领,寻到了防风巨人,两人间更是爆发了战斗。 原本,双方势均力敌,但因为某些缘故,最终导致防风巨人败逃。 如此,一追一逃,慌不择路下,就误入了弑血的地盘。 也活该弑血倒霉,偏偏在那时,黑鸢饿了。 剩下的事情,就不用过多的解释了,饶是薛衣侯见过了打打杀杀,作为当事人,事后依然是后怕不已。 “防风……两个……” 黑鸢咿咿呀呀,似乎在解释着什么。 卫姜皱了皱眉,“你是说,那防风巨人是两个人?” “嗯。”黑鸢点头。 一时间,薛衣侯跟卫姜彼此互看了一眼,皆陷入了沉默。 薛衣侯不知卫姜再想些什么,但他自己却是回忆起了当初跟巨人的一战。 原本,凭借离原上茂密广袤且高及一人的青草,薛衣侯打算是躲藏的,但结果很可惜,巨人所谓的“嗅觉”让他无所遁形。 当时并没有多想,也没有怀疑,毕竟他自己也有着超乎寻常的嗅觉,既然自己可以闻香识女,那别人闻味寻人,又有何不可呢? 只是现在,尤其是听到黑鸢说对方并非一人时,他就不得不怀疑当初的判断了。 细思极恐,正是现在的怀疑,却让他背后渗出了冷汗。 据书中记载,塞北之地有异人,不服教化,便是中原大周巅峰之时,都难以收服,而这异人中,最为出名的便是巨人防风氏。 但防风氏虽然最出名,却不是唯一。 事实上,据统计,整个塞北的异人族群,不少于十类。而比较有名气的还有涯草氏、禺山氏、倭人族、籁乌氏等等。 其他的氏族且不去说,这里却要详细的讲一讲其中的一族,名为涯草。 涯草氏,既然是异人,便还是属于人类,有着人类的外形,同时又有不同,故谓之异。 防风氏的异处自不多说,而这涯草氏的异处,其一是身形,比之常人稍小,大多倒是跟黑鸢差不多。其二在肤色,不是中原人的棕黄色,不是极北、极西的白色,更不是昆仑奴的黑色,而是白皙之中会泛起荧光绿点。 这些荧光绿点,在白日里倒还暗淡,难以察觉,可一旦到了深夜,就会如萤火虫般炫目。 除了体质的不同外,涯草氏还有着匪夷所思的能力,那便是亲近自然,不,准确的说,是亲近植被,天生拥有着跟草木沟通的能力。 而薛衣侯之所以会立即联系到涯草氏的身上,除了离原的环境使然,更多的是从书中看到的一个传说。 传说,塞北异人中,防风氏与涯草氏最为亲密,属于战略盟友的关系。防风氏在武力上庇护涯草氏,同时后者也凭借跟草木的沟通,在狩猎、警戒等等上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而这种亲密,甚至上升到了不同族群间的联姻。 传说,两族中地位尊贵者,是可以互相通婚的。 好吧,且不去扯彼此间体型的差距,就像当初在薛山县火揶揄双头巨人饕餮时的污言垢语,而现实里,防风氏跟涯草氏确实存在通婚的事情,虽只存在于地位尊贵者之间,但依旧不能否认此事的存在。 更有甚者,两者结合也是真的能够诞下后代的。 这就属于后话,只说现在。 想想之前在离原时的无所遁形,再想想那防风巨人时刻背着的背篓,以及防风氏跟涯草氏的关系,虽未亲眼见到,但便是猜测,想来距离事实真相也已经不远了。 “防风氏……或许还要加上一个涯草氏,此二人,我流沙势在必得。”另一边,卫姜以无比坚定的口气低喃着,随即抬头,将目光穿梭于薛衣侯跟黑鸢之间。 “未免夜长梦多,今夜咱们三人就闯一闯秣陵山。” 在卫姜原本的打算中,是想依仗流沙的名份,施之以礼,让弑血释放巨人的。只是现在,这办法却是行不通了。 若是只有巨人一个,也就罢了,可多了一人,而且极有可能还是涯草氏,那么这两人的份量可就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了。 若是弑血也知道了此事,便是流沙的面子,怕是也难以让他们甘心割舍。 如此,就只有硬闯进去施以营救了。 听得卫姜那命令远超过商议的语气,薛衣侯心头不禁一突。 他虽从书中得知防风、涯草的关系,但仅限于纸面,而卫姜表现出的坚定,这两大种族绝非记载的那么简单啊。 这还不是主要的,更重要的是薛衣侯自己。 玄修被废,行尸也完了,现在薛衣侯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只有那两曲法易音律,可从其表现看,却是华而不实。 如此种种,便是薛衣侯再自大,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硬闯秣陵山,甚至都难以给卫姜以及黑鸢提供说得上的援助。 “薛兄,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看出薛衣侯的迟疑,卫姜不禁问道。 看似关切,但那隐晦的不满,却还是被薛衣侯捕捉到了。 或者,卫姜本就是故意如此。 卫姜信任黑鸢,却未必信任黑鸢举荐的薛衣侯,这其中薛衣侯的能力还是次要的,主要是本性。 黑鸢的实力,卫姜是知道的,既如此,能被黑鸢看中,自然有不俗之处。可同样的,黑鸢性格太过单纯,却是难以看穿人心了。 流沙因为特殊性,并不需要所谓的忠诚,但却必须值得信任。 哪怕平日里龌蹉颇深,但当在一起执行任务时,都敢于将自己的后背托付给彼此。 此次营救防风巨人,卫姜自信加上黑鸢,完全可以做到,大可摒除掉薛衣侯,但却依然将他纳入了队伍之中,不乏考验的意味在里面。 再说薛衣侯,不管卫姜是怎么想的,他此时无疑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境。 若是拒绝,无疑会引来卫姜的不快甚至是猜疑,可若是答应,且不说能不能帮上忙,对自己而言,无异于是狼入虎口了。 现存的几大势力,为了扩大自己的实力,并不会过分的反感背叛者,但对背叛了自己的,却是绝不姑息,甚至手段更为激烈。 于弑血而言,薛衣侯的背叛已成毋庸辩驳的事实,一旦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内,其中的仇恨值怕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也犹如炽阳般闪耀了。 去,还是不去? 去的话,虽说不是九死一生,但也必定步步危机。薛衣侯相信卫姜跟黑鸢实力强劲,联手之下,救出防风巨人,或许并非难事,可若说仅凭他们两人,就能硬抗整个弑血,那也是痴人说梦。 一旦自己陷入包围,那么他们会救自己么? “你有什么计划么?”薛衣侯突然问道。 “计划很简单,由我跟黑鸢潜入救人,至于薛兄,可留在后方随时接应。”卫姜想都没想就给出了答案。 在他看来,如此安排,既能一定程度上考验薛衣侯的信任度,同时也做出了最合理的分配。 少有人知,黑鸢本身就拥有一些能力,想在偌大的秣陵山中找到防风氏巨人的位置,并不算难。到时,两人联手,若是不出意外,甚至可以悄无声息的将人救出。 当然,卫姜也知道,这只是理想状态,而现实往往会出现种种意料不到的变故,而这也就用得着薛衣侯了。 卫姜的性格,薛衣侯并不熟悉,他是一个思维缜密同时又极为谨慎的人,做任何事,都不吝于往最坏处想。 在他的这个方案中,哪怕薛衣侯并不可靠,临时开了小差,跑路了。他也自信可以联手黑鸢杀出重围。 说白了,分派给薛衣侯的任务,不过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于最后的结果,并没有太多的影响。 薛衣侯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自然也就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不过,保险起见,我有一点要求。”在谨慎上,薛衣侯跟卫姜倒属于同类。 “说说看。” “我需要一些完整的尸体……野兽的尸体,当然,若是时间允许,留它们一口气就更好了。”薛衣侯毫不客气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野兽的尸体?”卫姜疑惑的朝黑鸢望了望,见对方点头,也就同意了。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卫姜跟黑鸢便出门狩猎去了,独留下薛衣侯一个人打坐入定。 混元之气化作汩汩青烟,钻入薛衣侯的口鼻…… 第189章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卫姜并不知道薛衣侯要野兽的尸体做什么,但出于对黑鸢的信任,还是没有多问。 流沙是个类似帮派的组织,甚至更加的松散,其内部的成员,皆有权保有各自的隐私。 卫姜虽有野心对现在的流沙进行整改,一旦让他成功,很多原定的规矩,都将不复存在,但也会有一些规矩会保留下来,比如对私人财产的保护,而这所谓的私人财产,自然也包括隐私。 在他看来,一个透明的组织,哪怕规矩再如何的完善,彼此间再如何的信任,甚至是忠诚,都会因为透明,而变得无比脆弱,犹如沙滩上的堡垒,经不起丝毫涟漪的波荡。 所以,卫姜在这点上就做的很好,不闻不问,只是答应下来,然后尽力的狩猎到五只近乎完好的野兽。 一头黑豹,两头羚羊,一只豺狼,一头麋鹿。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这五头野兽外表看不出一丝的伤痕,甚至皮毛骨骼都是完好无损,却都气息奄奄,病怏怏的随时都有可能咽气。 反观黑鸢,就没有这般细腻了。 半天的时间,只猎到了两头野兽,却无一不是伤痕累累,唯一幸运的都还留着一口气罢了。 当然,数量虽少,但这两头野兽的质量却是颇为可观。 一头体型硕大的黑熊,人立起来,怕是都有防风氏巨人那般高了。另外一头,则是斑斓猛虎,跟寻常老虎不同的是,它长着两颗尺长的獠牙,即便是气若游丝,在看到薛衣侯时,依然眼冒凶光。 面对着这或大或小,濒临死亡的野兽,薛衣侯心里苦笑,但面上却是表示满意。 “还请两位兄台移步。”薛衣侯礼貌的送客。 这看似有些不近人情,但事实上,在玄修界,却是习以为常。 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薛衣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涉及功法隐秘。 所谓法不传六耳,涉及到功法的事情,怕是不仅仅是玄修,而是一切修行者,都是极为忌讳的。 人人都是如此,自然也就谈不上不近人情了。 所以,卫姜表示很理解,并将满脸好奇想一窥究竟的黑鸢强拉了出去。 为了避讳,两人直下了山巅,于半山腰寻了个隐蔽的所在等待。 期间,自是不知薛衣侯在做什么,只是能够隐约听到有竹箫之音呜咽着飘扬下来,或许是离的远了,竹箫之声并不成音律,甚至还有些刺耳。 箫声一直持续了近一个多时辰,直到夜幕降临才渐渐的息了。 “应该差不多了,咱们上去看看。”卫姜看了看天色,当即说道。 早就急不可耐的黑鸢,闻言,再无迟疑,身形一闪,便向着山巅扑去,其速度之快,便是卫姜,也是心中赞叹。 还是那座大殿,因点燃了火把,光线虽昏黄,却也能将不大的殿堂看个通透。 当然,这根本算不得大殿的大殿,远远提不起黑鸢的兴趣,他更在意的是薛衣侯,以及那些个被狩猎来的野兽。 七头野兽,此时还能站着的只剩下四头,一虎一豹一狼一鹿,没有了之前的病怏,反而精神矍铄,簇拥着薛衣侯围在上首座椅的四周。 至于其他三具,却是彻底的死掉了,不仅如此,其死状更是颇为可怖,皮毛上处处焦黑,尤其是在兽眼处,更是被烧穿,成了焦黑的窟窿。 至于活下来的四头野兽,种类虽各有不同,但相同的是它们的眼眸,都变成了燃烧的火苗,绿油油的,于黑夜中,很是渗人。 当然,在黑鸢眼里活下来的野兽,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只是被炼制成了行尸而已,其功能,跟独伯扬,并没什么不同。 对于薛衣侯而言,因为之前炼化了独伯扬,同时多有操控,对于《驭尸咒》有了更深的领悟,吹奏起来也更加的娴熟,再加上野兽的残魂比之人要愚钝的多,所以,虽然历经了一个多时辰,薛衣侯的消耗也是颇多,但总体上却是颇为顺利。 七头野兽不仅成功了四头,更是跨越迷尸,直达炼尸境,如此,就很好的保留了他们的兽性以及本能。 对于野兽也言,本能的保留,无疑是极为重要的。 这些野兽的体质比寻常人类虽强,但比起修行者,却是弱了太多,所以其兽性对薛衣侯而言,可有可无,但本能就完全不同了。 其他且不说,只是针对即将进行的营救任务,虎、豹的潜行、速度,狼的嗅觉,鹿的速度跟耐性,对薛衣侯自保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黑鸢对这些行尸是好奇,而看到卫姜的眼中,却完全不同了。 卫姜虽是玄修,但因为自身的经历,知道了不少有别于玄修的东西,比如混元之道。 所以,在看到这四头燃烧着幽蓝目火的野兽,他心中的诧异惊骇是可以想见的。 这绝对不是玄修所能拥有的手段,既然不是玄修,那么…… 一时间,卫姜再看向薛衣侯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 如果说之前,因为黑鸢的缘故,卫姜对薛衣侯还保持着一些虚假客气的话,那么现在,却是真正的认可了对方,当然,认可的只是实力,至于其心性还是保持怀疑的。 “时间不早了,咱们这就行动吧。”薛衣侯显然不愿在行尸的事上做过多的解释,适时的开口道。 此时已经入夜,算算时间,等赶到秣陵山,距离计划的营救时间也就相差不多了。 荒山的夜,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光亮了。 所以,哪怕是修行之人,在这样的黑夜中赶路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薛衣侯炼化的行尸,在此时就发挥出了作用。 野兽不同于人类,后者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前者,更加的相信自己与生俱来的方向感以及嗅觉。 所以,路途虽然艰辛,却是有惊无险,而有了薛衣侯这么一个弑血的叛徒,弑血安排的斥候哨所,更是形同虚设。 一待四人走进山腹,按照计划,就要分头行事了。 薛衣侯带着四兽潜伏下来,以备接应,而卫姜则带着黑鸢,头也不回的摸向了山巅。 等待,不管是短暂还是漫长,都不是一种好的感受。 虎尸被安排到了左近,豹尸攀上了薛衣侯附近的一颗大树之上,狼尸则被赶得远远的,充当斥候,唯一被留在身边的就只有鹿尸。 一旦发现敌情,薛衣侯会毫不犹豫的攀上鹿背,逃之夭夭。 这是他的计划,至于卫姜对他的信任考验,从一开始,就没放在心里。 不管是之前的弑血,还是现在的流沙,对薛衣侯而言,都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静静的趴伏在茂密的灌木丛中,耳畔不时有虫鸣响起,四周的一切都是那般的宁静,宁静的仿佛是一头雌伏的怪兽,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将薛衣侯吞噬。 为了排解压抑,薛衣侯极其珍重的从怀中掏出了端脑,却只是在手中摩挲,感受它独特的质感。 好久、好久,都没有跟娜塔莎联系了,不仅仅是掏不出时间,也没心情,更害怕。 害怕每次与娜塔莎联系时的多愁善感。 细细想来,自从薛家剧变,到现在,期间虽有欢乐,但更多的却是劫难。 被算计,被追杀,成了常态。身不由己,更是成了他刻骨铭心的标签。 活着,是唯一的奢望。 为了活,他几乎什么都做的出来,更何况是背叛。 就这般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山巅方向的嘈杂,终于打破了宁静。 昂头望去,山巅之上,不时闪烁起火把的光亮,隐隐约约的厮杀、惨叫声,更是让薛衣侯紧张了起来。 交手了,卫姜两人最终还是跟弑血交手了。 嘟! 尖锐的哨音,撕裂了半山腰的夜色。 这是斥候集结的哨音,薛衣侯并不陌生。 白日里,斥候几乎遭受了灭顶之灾,便是连队正都战死了。 现在看来,弑血在极短的时间里,就重新整备了斥候,连队正都换掉了。 只有队正才有资格吹响哨子。 想到这,薛衣侯心头没来由的一紧。 不好。 凭空而现的不安,并非毫无根据。 既然斥候重整,那么之前布置的哨位会不会也改变了呢? 若是如此的话,那么自己三人一路行来,却是畅通无阻,难道真的碰到了好运气? 运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薛衣侯就不再相信这个词语了,至少不相信,它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嗡! 利刃破空,当速度极快时,摩擦空气就会产生轻微的颤动共鸣。 于是,薛衣侯的后背立即就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不经思考,只是凭借本能,薛衣侯毫不顾忌形象的就地一滚,再起身时,竹箫已经到了唇边。 呜~呜~ 箫音起,黑影闪。 蜷伏于树枝上的豹尸,带着腥风,直扑而下。 薛衣侯原本的潜伏之地,一个陌生的身影鸠占鹊巢。 一击不中,那人却没有太多的意外,甚至对于向自己扑来的豹尸,也是凌然不惧。 说来也不奇怪,一个能够在瞒过薛衣侯跟一干野兽的侦查,隐藏于侧,并耐心等待到现在,制造出一击必杀的最佳良机的斥候,其毅力心志,又岂是寻常。 更何况,作为猎人,他早就勘破了薛衣侯的一切布置。 虽然看不清此人的相貌,但薛衣侯却敢肯定,绝非原来的斥候,极有可能是新进添加进来的。 “孽畜,死。” 轻飘飘的声音,不含一丝的杀伐,更像是春风一度。 可就是这样的声音,就是这么一个发出如此软绵声音的男子,挥手间,剑光便以意想不到的角度精准的刺入了豹尸的头颅。 嗷! 薛衣侯唇边的竹笛微微一颤,那是豹尸残魂因为痛苦传来的反噬,虽然轻微,不足以伤了薛衣侯,却还是打断了他的吹奏,哪怕只是一瞬。 可就是这么一瞬,那人身形腾挪,便已经窜上了豹背,扯动刺入豹首的长剑。 噗! 硕大的豹子头,便离开脖颈,滚落于地。 豹子头那两颗燃烧着幽蓝火苗的眸子,依旧闪烁,但失去了支配了身体,却颓然倒地,再无一丝动静。 好一个手段狠辣、杀伐果决的斥候! 第190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薛衣侯自以为看破了弑血的斥候布置,却忘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谚语。 经验主义害死人,正是因为这一细微处的失误,造成了眼前的危局。 不说薛衣侯,便是山巅上的卫姜以及黑鸢,只怕也是受此连累了。 当然,薛衣侯此时却是顾不上其他,只是眼前这个敌人,就足够棘手了。 薛衣侯之前的布置,被其一览无余,甚至对行尸都有不少的了解。 一击斩首,杀不死行尸,却足以让它丧失行动能力。 这里也不得不解释一下,行尸之中,也是有好坏之分的。 相比于兽尸,人尸无疑要好上许多。 兽尸更多的凭本能,而人尸不同,更借重的是后天养出的东西,比如武技乃至意志。 兽尸吃痛,本能下就会痛吼,进而反噬。但人尸不同,凭着意志,是完全可以忍耐下来的。 所以,兽尸对薛衣侯而言,更多的是解决有无的问题,从根本上,他就没给过太多的期望。 没有期望,自然也不会有失望。 面对豹尸的身首异离,薛衣侯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驭尸咒》自始至终都未停过。 潜伏于一旁的虎尸,在豹尸被斩的时,便在悄悄的移动身形,同时被远远放离的狼尸也悄无声息的返回。 至于没多少战斗力的鹿尸,则已经到了薛衣侯的胯下。 鹿尸很强壮,身量堪比战马,尤其是前腿处肌肉膨胀,代表的不是力量,而是爆发力。 薛衣侯已经做好了见势不好,当即远遁的准备。 但只是准备。 很多时候,薛衣侯的性子是矛盾的,一边是谨慎,有时又充满了冒险的激进。 此时,那斥候虽先声夺人,但远还没到逼迫的薛衣侯走投无路的地步。 薛衣侯这边严阵以待,那斥候在成功的斩掉豹尸的脑袋后,也没有冒进,彼此呈现出诡异的对峙之势。 “嘿嘿,你跑不掉的。某家只需要拖得一时半刻,等待其他同伴前来,你便插翅难逃。”斥候咧嘴请笑,毫不掩饰得意之色。 “刚才那哨声……”薛衣侯闻之变色,虽极力压制,但依然难以掩饰声音中的颤抖。 “不光是你,还有你那两个同伴,一样都跑不了。嘿嘿,尔敢夜袭秣陵山,真是好胆。”斥候得意忘形下,便是连戒备都不自觉的撤掉了。 可越是如此,薛衣侯反而不敢下手了。 谁知道这种得意忘形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一旦是后者,自己冒然出手,无异于找死。 可难道还像现在这般无动于衷么? 要是等到其他斥候赶来…… 好一个进退两难啊。 “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一声暴喝,将薛衣侯从迟疑中惊醒,吓得他全身一颤,差点没从鹿背上跌落。 就是现在! 斥候眼眸中精光一闪,再无犹豫,身形晃动,转瞬之间,手中长剑便已经递到了薛衣侯座下鹿尸的腿上。 嗤啦! 剑光闪烁。 粗壮的鹿腿齐根而断。 失去了平衡下,鹿尸跌倒,连带着将薛衣侯狠狠甩落。 一切都在斥候的算计之中。 成了! 斥候心中大喜,手上却是丝毫不慢,得理不饶人的直向薛衣侯刺去。 噗嗤! 利刃入肉,直贯心腹。 滴答! 鲜血于宁静中滴落,声音清澈。 斥候难以置信的低头看了眼,又抬头。 眼前,手中的长剑,锋芒已经抵在了薛衣侯的咽喉,只需寸进,便可血溅三尺。 可惜,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正是这尺寸之间,他却再没有一丝的余力。 一根弯曲的鹿角,从他的心口钻出,上面鲜血淋漓,而更为醒目的是那鹿角一反平常的圆润,反而被人为的削尖,比之利刃也是差不了多少。 视线再转。 因为失去一腿而跌倒的鹿尸,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其脑袋正正的顶入斥候的背心。 谁能想到,除了代步逃跑毫无战力可言的鹿尸,却成了压倒斥候的稻草。 “你、你……”内俯被搅个稀碎,斥候已断无存活的可能,却还是留了一口气。 他不甘,或者说不愿相信。 原本,自己处于绝对的优势,而自己也已经足够谨慎小心,可为何,还是会落下如此下场。 “我不得不承认,你很好,甚至远比我遇到的一些敌人要强。不仅是实力,更在于心智。”薛衣侯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改之前的彷徨,脸上反而挂起了淡淡的微笑。 “胜而不骄,即便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依然心怀谨慎,不惜设计于我。只可惜,成也如此,败也如此。”薛衣侯说话的同时,已经抽出了腰间的青铜长剑,并将剑尖抹上了斥候的脖子。 “某……不懂。”斥候看也没看脖子上的长剑,渐渐失去神彩的眸子,动也不动的盯着薛衣侯。 “还真是顽强,好吧,小爷就顺了你的意。你之所以失败,根本上就在于哨音之上,你懂了?” 斥候不傻,于是,他懂了,也正因为如此,心中更加的不忿。 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噗! 可惜,薛衣侯没给他怨天尤人的机会,手腕一转,青铜长剑便轻易的将斥候的脖子抹断。 身处险境,薛衣侯容不得有一丝的差错。 眼前这斥候受了鹿角的穿心一击,按理说,断无活下去的可能,可即便如此,薛衣侯依然还是放不心。 据前世的电视剧中,有些人,心可是长在右边的。 所以,还是斩首来的更爽快。 至于斥候的下场,薛衣侯只能暗叹一声。 此人确实是被聪明所误啊。 从一开始,他以哨音迷惑薛衣侯之时,就已经预定下了最后的结果。 要知道,薛衣侯可是叛徒,弑血的叛徒,就在今日之前,他还是弑血的斥候。 既如此,又如何不懂的斥候哨音的含义。 如果说之前,薛衣侯因为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置身于险境,那么在斥候的问题上,弑血则是犯了百密一疏的错误。 弑血重整了斥候,甚至重新布置了哨位,却独独忘记更改哨音的暗语。 这原本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在薛衣侯这个叛徒的身上,却被无限的放大。 之前响起的哨音,除了集结之外,还有一层含义,那便是救援。 救援谁? 是眼前的这个倒霉斥候么? 想想山巅上一直持续到现在,足有一两柱香的时间,就不难得出答案。 斥候要救援的,根本就是山巅的帮派老窝。 可这位自作聪明的斥候,又是如何说的? 牵制薛衣侯,只需一时半刻,以待同伴来援? 这可能么? 既然这人想要设计自己,作为知情人的薛衣侯如何不把握这个机会,配合下他的表演呢。 于是就有了薛衣侯的彷徨、迟疑。 而这又恰恰的遂了斥候的意,自以为薛衣侯心绪大乱,从而发动突袭,却不知道,薛衣侯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本就人畜无害的鹿尸,在被砍断鹿腿后,立时就被斥候遗忘了,却怎么也没想到,正是那毫无战力的鹿尸,却于紧要关头,发动了绝命一击。 话又说回来了,若是这斥候没有这么聪明,凭着他的实力,以及临战的经验,直面薛衣侯,便是无法取胜,也足以将其赶跑。 从这件事情上,也让薛衣侯学到了一点。 永远不要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更不要觉得自己的演技精湛,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至死,斥候也没等来救援,四周再次变得静悄悄的,只有空气中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久久不散。 沙、沙…… “谁?!” 薛衣侯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目之所及,一个巨人般的身影,从夜幕中走出,同时带来了浓重的粗喘之声。 “快走!” 没等薛衣侯做出反应,卫姜的声音自巨影身后传来。 巨影,不用细看就知道肯定是防风氏了。 卫姜紧随其后,只是……黑鸢呢? “不用等了,他饿了。”卫姜在越过薛衣侯之时,轻声说了一句。 薛衣侯立时打了个寒战,再无迟疑,以竹箫吹出了一个短促的音符。 呼! 斑斓虎尸自灌木丛中一跃而出,薛衣侯顺势爬了上去。 失去了一腿的鹿尸,在袭杀了斥候后,再无用处。 三人一兽,发足狂奔,直向山下逃去。 防风氏在前,凭借强壮的身体,遇山开路。 卫姜紧随其后,手中长剑吞吐不定,随时应对四周可能出现的袭击。 薛衣侯骑着虎尸殿后,同时竹箫之音不绝。 没等三人逃出百步,身后便传来激斗之声。 “快走吧,狼尸挡不了多久。”见卫姜望来,薛衣侯移开竹箫解释道。 一战之下,四兽尸,就只剩下了屁股下的虎尸,即便是薛衣侯,也有些心痛。 山巅之上,黑鸢的暴走,牵制住了弑血大半的战力,有限的追兵,一时不查,被埋伏的狼尸偷袭,付出了一死一伤的代价。 更重要的是让这些追兵心存忌惮,有了狼尸偷袭的前车之鉴,再也不敢全力追逐,如此,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远…… 薛衣侯三人顺利的回到了原重楼驻地,与此同时,东方的天际也渐渐的泛白,一点点的驱散夜幕。 天终于亮了。 第191章 沙洲 薛衣侯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至少没有那么极端。 不是老话说的好么,叫做不打不相识。 不过,对于防风氏,也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提不起好感来。 前有薛山县旧事,后有离原搏杀……好吧,薛衣侯承认,自己有找茬之嫌了。 可那又如何,薛衣侯就是看防风氏不顺眼,不是个人,而是整个族群。 山顶大殿上,薛衣侯跟防风巨人四眼相瞪,已经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各不相让。 黑鸢已经回来了,遍体鳞伤,原本就破旧的黑袍,已经彻底成了褴褛,仅能遮羞之用。此时的他正与卫姜蹲在一旁,好奇又好笑的望着薛衣侯跟防风氏,没有丝毫要调节的意思。 “打架……好……”黑鸢不怕事大的建议道。 “正合俺意。”防风巨人粗着嗓子很是赞同。 “我拒绝。”薛衣侯想也没想的摇头道。 “哼,鼠辈。”防风巨人冷哼嘲讽。 “一对二,不公平。”薛衣侯指了指防风巨人背后的竹篓,“若真想打,可以,让这小家伙跟我联合。” 说着又指了指黑鸢。 “大……善。”黑鸢跃跃欲试。 “休想。”这下,却是轮到黑鸢拒绝了,语气异常的坚定。 “嘿嘿,长的五大三粗,却不过是欺软怕硬的腌臜货。”薛衣侯毫不吝啬的将满心的鄙视奉送了上去。 “要不,就让里面那位下来,咱们一对一,也不无不可。”薛衣侯不给对方辩解的机会,坏笑着建议道。 “休想。”不说薛衣侯那表情中毫不掩饰的歹意,便是没有,防风氏也绝对不会同意。 这答案显然并没有出乎薛衣侯的意料。 这大家伙从上了此山,便是受了卫姜的蛊惑,答应加入流沙,也是从未提起过同伴的存在,由此可见,对于众人,他还是不相信的,同时也证明,那竹篓之人对他的重要性。 眼看这防风巨人油盐不进,存心找茬的薛衣侯,一时间也是束手无策。 “俺不知阁下为何有此敌意,若只是因为离原之事……俺向你道歉。”僵持稍许后,防风巨人突然开口,只是话说的好听,但那语气中的不甘,又怎么可能隐瞒得了薛衣侯。 只怕这番话绝非出自他的真心,而是受人指挥了。 至于那背后之人,还能有谁? 薛衣侯斜眼瞥了瞥巨人背后的竹篓,却是不假颜色。 “离原的事么?我并没有放心里,甚至还要感激你们。”薛衣侯冷笑道。 “感激?”防风巨人显然想不同其中的缘故,挠了挠头。 可惜,薛衣侯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而是话音一转,声音变得更冷,“你可认识一个名叫饕餮的混蛋?” “饕餮?不、不认识。”防风巨人摇头,只是那稍许的迟疑,却是尽收薛衣侯眼底。 这巨人压根就不会说谎。 “看来是认识了。”薛衣侯苦涩着低喃一声,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来吧,打一场。” “你、你不怕一对二了?”防风巨人有些心虚。 “怕?我何曾怕过?”薛衣侯冷笑。 “敢问一句,可是因为饕餮?”防风巨人试探着问道。 “血债。”两个字几乎是从薛衣侯齿间挤出来的。 哗啦! 防风巨人缓缓站起,俯视着还不及自己腰带高的薛衣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同意接战之时,却是猛地跪了下去。 单膝着地,右手抚于胸前…… “若是因为饕餮……俺愿意代他承担一切罪责。” “嗯……”薛衣侯一愣,实没想到这防风巨人会来这么一手,但随即就又冷笑了起来,“嘿嘿,你……还不配。” “饕餮原是我族预定的第一勇士,俺是未来的族长,代他受过,何谈不配?”防风巨人抬头,直视薛衣侯。 “冤有头债有主。”薛衣侯冷笑。 “俺是不会让你取他性命的。”防风巨人也来了脾气,执拗道。 “哈哈。”薛衣侯气笑了,这是吃定了自己不会牵连无辜么? “你放心,代日后,我取了饕餮的性命后,同样不会放过你,只是这先来后到,你还是乖乖的洗干净脖子等着好了。” “如你所说,你乃未来族长,那么便有连带罪责,至少也是个监察不利、助纣为虐的罪名。” “告诉我,饕餮现在何处?”防风巨人打断薛衣侯的指责,厉声喝道。 “哦,你难道不知?”薛衣侯有些诧异。 这巨人口口声声维护那饕餮,竟又不知其下落……这下有意思了。 本就虚张声势的薛衣侯到了现在,也变得索然寡味了。 抽剑入鞘,横移一步,躲开防风巨人的跪拜,再没看对方一眼。 “我叫薛衣侯,记下了,希望日后,在我要杀饕餮之时,你有能力阻拦。” “俺必不让你伤饕餮丝毫。”防风巨人瞪着薛衣侯的背影,信誓旦旦道。 …… 心结打开了,才能敞开胸怀。 经过这一番并不算友好的对呛,薛衣侯跟防风巨人也不再视若仇寇,虽然距离朋友还远远谈不上,但想来日后也不会出现落井下石的情况。 哦,对了,防风巨人的名字叫乌力罕,从卫姜不以为然的表情看,即便不是假名,也是小名,做不得真的。 不过,这本就是细枝末节,也没人在意。 此行,对卫姜,可谓满载而归,接连招揽了薛衣侯跟乌力罕两名悍将,尤其是后者,更是买一送一,收获极丰。 当然,有人欢喜,就有人悲恸。 弑血无疑就是后者。 接连的无妄之灾下,损兵折将是必然的,甚至已经动摇了根基,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都只能靠着那不值一文的协议苟活了。 至于那协议什么时候失效,谁又知道呢? 这边,薛衣侯等人稍作休憩之后,便决定离去。 此地毕竟距离秣陵山太近了,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可能。 此时的弑血是虚弱的,同时也是极度危险的,敏感的神经,容不下丝毫的不安定,而薛衣侯等人,便是那不安定因素。 昼伏夜出,接连数日,直等抵达荒山中央处的一座山脉,卫姜才大松了口气。 不用说,脚下这座山,便是流沙的驻地了,取名沙洲。 沙洲,如其名,皆是由戈壁、沙石组成,寸毛不附,荒凉至极。高及两千仞,向四周辐射足达几十里,远非秣陵这种小山可比的。 而与沙洲比邻的还有两座同样规模的大山,名为书山以及蟒峰,分别为书山跟吞天占据。 三座大山犄角相连,拱卫着中心的一处深渊,便是卫姜之前提到过的流云石窟。 比不得书山以及蟒峰的热闹,沙洲很是荒凉,不仅是环境,更因为人口。 流沙的帮众还不到四十人,分散到沙洲之上,寻找起来,堪比大海捞针。 一路行来,薛衣侯等人没有受到一丝的阻拦,便到了接近山巅的一处洞窟。 这洞窟是如此之大,白日里的光亮甚至可以透过洞口照亮全场。 不过,大则大矣,陈设却是简陋到了极致。 放眼望去,除了远处的石壁,唯一能够看到的家当,便只有一大块青石做成的榻。 榻的形状并不规整,却很大,足够趟上去十几二十多人。 准确的讲,这已经不能称呼为榻了,不,或许只有对乌力罕而言,才勉强算是榻。 “不过是暂时的容身之所,颇为简陋,倒是让诸位见笑了。”卫姜没有丝毫羞赧的介绍道。 经卫姜一番解释后,薛衣侯才知道其中的原委。 流沙内部本就松散,大多数都喜欢独来独去,除非遇到重大任务,平日里便是连面都难得见上几回。 没有聚会,自然也就用不着粉饰居所了。 这洞窟原本是由卫姜跟黑鸢同住,不过两人大多时候都在外奔波,就更不会打理了。 “以后我们也住这?”薛衣侯有些不自然道。 这洞窟虽大,可毕竟共处一室。 若是去掉前世求学寄宿的时期,两世为人,他都没多少跟同性共处一室的经历,心里上也颇为排斥。 再看看身边都是些什么人? 卫姜已经算是正常的了,至于黑鸢跟乌力罕,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一个比电影中金刚也小不了多少的巨人……呃,还有一个涯草氏,却是连面都没见过,种种组合下,薛衣侯心中可谓是一万分的不情愿。 尤其是黑鸢,谁知道他会不会在自己睡着或者打坐入定时……饿了,如果真那般的话,可就不是一个悲剧能形容的了。 “这山上有很多类似的洞窟,有些有主,有些没主,薛兄可自便。” 卫姜并未强求,不过,薛衣侯却还是从中听出了什么。 “若是不小心占了有主之地,会如何?”薛衣侯问道。 “流沙中人,毕竟都自诩高手,性情古怪者,比比皆是,所以,这后果如何,却也难以预料。”卫姜回道。 “喂,大个,不如做个邻居?”稍一沉吟,薛衣侯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让他与人同住,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 但以他现在的情况,若是因为住处而与人发生争执甚至拼斗,也实属不智。那么最好的选择,便是找一个挡箭牌。 嗯,瞧瞧乌力罕这山一般的体魄,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么? 当然,薛衣侯之所以会如此说,更是吃准了对方也存了相同的心思。 乌力罕毕竟不是一个人,之前不愿将背篓里的涯草氏示于人前,自然也不会选择与他人同住。 “好。” 果不其然,乌力罕再次展现其豪爽的一面,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想必你那位朋友这么长时间闷在竹篓里,也厌了,咱们这就出发,如何?” 第192章 死人脸 薛衣侯很倒霉,或者说,他一直都在倒霉。 同样寻找住处,甚至彼为邻居。 乌力罕的住所那叫一个舒坦,偌大的洞窟内,同样一干二净,却罕见的有一股从石头缝隙里汇聚的清泉。 再看薛衣侯,为了一心傍住这个打手,不得不在其左近寻了个住处,不说其内昏暗狭窄,竟tnn的还是有主的。 这不,天刚刚亮,薛衣侯甚至还来不及梳洗,就被人家堵到了榻上。 薛衣侯很是想不通,明明只有两步远,面前这个死人脸为何放弃那有清泉的洞窟,偏偏选了这里。 可惜,不管薛衣侯想不想得通,事实如此,却也容不得他吐槽了。 “要么滚出去,要么死出去。”死人脸毫无感情的声音,立体环绕于薛衣侯的耳畔。 所谓的死人脸,并不丑,甚至称得上的倾国倾城,不错,她是个女人。 冷若冰霜的鹅卵脸蛋,滑腻处如同剥了壳的熟鸡子(鸡蛋),明眸似水,不仅大的惊人而且透亮,只不过这水,却是冰水。琼鼻挺翘,若是皱一下,怕不知会萌翻多少人,但这只是假设,自始至终,只在呼吸间会有些微的收放。朱唇点点,不薄不厚,如同果冻般饱满,让人忍不住咬上一口,但前提是不要露出那两颗看似可爱实则锋利的小虎牙。 满头的青丝(是真的青丝,黑色中带着淡淡的墨绿色泽),并没有束缚,从中而分,直披散到腰际。 这本是一个可卖萌可扮妖又带着野性的百变尤物,却偏偏生了个冷漠的性子……可惜了! 冰霜美人,也是美人,若是如此,薛衣侯只会欣赏,甚至还会旧性复发的调戏一番,可她所表现出的不近人情就太惹人讨厌了。 “姑娘,何必如此,咱们总归都是流沙中人……”薛衣侯强压下被挑拨起的怒火,还想着找补些颜面。 实在是在此之前,他被对方的恶语以及充满了敌意的眼神搞得太丢颜面了。 堂堂七八尺的大好男儿,却被一个女人呼来喝去的厉声斥责,论谁心情都不会太好。 只可惜,薛衣侯还是太自以为是了,没等他话音落下,眼前便是寒光闪过。 嗖! 别说薛衣侯现如今玄修被废,便是巅峰时期,怕也反应过来。 耳畔的一缕长发,凌空飘落。 薛衣侯的后颈,顿时便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差之毫厘,就差了毫厘,掉的就不是头发,而是自己的脑袋了。 这女人莫不是疯了,一言不合,招呼都不打一下,就下重手。 此时,薛衣侯毫不怀疑,对方有了杀自己之心。 “你莫以为我真的怕了你?”薛衣侯神情同样的冷若寒冰。 “你不需要怕我,却不知,怕不怕死?”死人脸冷晒。 吼! 卧于榻侧的斑斓虎尸,怒吼连连。 这就是薛衣侯的答复。 看来,今天是真的要打上一场了。 退,一步间,薛衣侯便退到了墙角,这洞窟实在是太小了。 两人间彼此拉开了三丈的距离,尺长的竹箫已然出现在薛衣侯的唇边。 这一幕落到死人脸的眼中,只见她本就比常人大了近半的眼睛更是又夸张了一分,紧随着便又紧缩,眯成了一条狭长的缝隙,其内寒光流溢。 于此同时,唇角罕见的上扬,带动粉嫩的双颊,形成两眼动人的梨窝。 笑了,死人脸笑了,只是这笑却不含丝毫的善意。 呜~呜~ 竹箫声起……《驭尸咒》! 吼! 虎尸咆哮,挟惊雷之势,血腥之风,扑杀过去。 “死!” 死人脸朱唇轻启,吐出一字寒霜,随即脚下疾转,背过了身去。 这是做什么?看不起自己么? 薛衣侯心思微动。 难不成自己真的像极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噗! 笑意没等在薛衣侯心头暂放,便告冻结。 一根黑色如同哨棒的东西,突兀的自死人脸的长裙下擎起,直中跃飞半空的虎尸,捅了个通透。 那哨棒足有一丈之长,全身漆黑,却不知是何材料所制,能够轻易的捅穿虎尸,可见其锋利。 再看虎尸,没等落下,就被刺穿,擎于半空,认它口咬爪挠,却是无济于事,哪里还有一丝百兽之王的威风,更像是绝地求生的病猫。 轰! 哨棒猛的挥动,便将虎尸甩出,力量之大,直将其砸进了石壁之内,成了镶嵌装饰的摆件。 一时间,薛衣侯惊的甚至忘了吹箫。 只是一击就将虎尸打的落花流水,这虽意外,却还不至于让他如此。 之前,豹尸不也是被斥候一击斩杀么? 所以,对虎尸的下场,薛衣侯并没有过分的在意,他在意的是那根哨棒。 一丈长的哨棒,出现之前,没有任何的征兆。 再看死人脸,虽身材修长,但也不过到薛衣侯鼻间。 那么问题来了,她是如何藏了根那么长的棍子呢? 还有,这棍子又是受谁挥使…… 顺着哨棒逆流而上,薛衣侯的目光定格处,赫然是一处惊艳的所在。 那是即便为裙裾遮掩,依旧透着诱人弧度的柔软之地,形似寿桃,却不知大了多少,若是仔细看,甚至能感受到其细微处颤抖时的起伏。 咕噜! 薛衣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差点没被呛到。 是的,那哨棒的根部,赫然夹于死人脸羞涩之处。 薛衣侯禁不住看向镶嵌于石壁,如何挣扎都难以解脱的虎尸,准确的讲是虎尸的尾巴。 众所周知,老虎作为百兽之王,其武器之中,除了爪牙,还有一处,便是尾巴,坚似钢铁,力大无穷,一旦被扫到,非死即伤。 两者结合,容不得薛衣侯胡思乱想。 莫非这哨棒实则是死人脸的……尾巴? 若是以前,薛衣侯绝对会觉得自己得了妄想症,可自从见到骚~媚儿化形、狼妖吐人言以及后来在夜未央上出现的巨蟒公寻巧,其世界观就彻底的扭转了。 莫非,眼前着死人脸,不是人,而是妖? 薛衣侯愣神之际,背过身去的死人脸却是转过了脸来。 感受薛衣侯看向自己羞涩之处的火热,原本白皙冷漠的俏脸上,罕见的抹上了一层粉霞。 “你找死。”声音依旧冰冷,却配合她脸上的红晕,反而让人听出一丝的娇嗔。 不管是不是娇嗔,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死人脸是真的动怒了。 “怎么,许你用,还不许别人看了。”薛衣侯委屈的解释,可惜换来的却是对方更加炽烈的怒火。 嗖! 寒光再闪,快的让人看不清。 不过这一次,薛衣侯却清晰的感觉到脖子处的凉意。 惊慌之下,薛衣侯下意识的用手中竹箫挡去。 铛! 碰撞的火花,在薛衣侯的咽喉处绽放。 竹箫脱手而飞,握箫右手的虎口也裂开了,鲜血止不住的外涌。 巨力之下,薛衣侯与身后的石壁来了次凶狠的亲密接触。 碎石不断滚落,条条裂痕以薛衣侯为中心向外辐射出数尺之远。 咳咳! 强力的碰撞,让薛衣侯牵动肺腑,忍不住咳了数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那寒光到底是什么东西? 薛衣侯心头如同骇浪般翻涌,定眼望去,不远处已经完全转回身的死人脸手中赫然握着一根丈长的软鞭,鞭子的尖端处系有水晶形态的矛锋。 这软鞭怎么那般眼熟呢? 鞭长丈许,浑身漆黑……咦,死人脸屁股上的哨棒哪去了? 原来如此,薛衣侯立时恍然。 那所谓的哨棒哪里是什么尾巴,根本就是系在腰间的软鞭,进,以手牵扯,游龙化鞭;退则自股突刺,化棒袭杀。 怪不得,如此佳人,让久历花丛的薛衣侯之前总带着些许的遗憾,除了那不近人情的性子,怕还在于腰吧。 既是绝色美人,怎么可能少得了水蛇般纤细婉转的柳腰呢?而这死人脸的腰虽算不得粗,却也跟纤细谈不上太多的关系。 看来症结就出在这。 那裙子之内的柳腰上,怕是层层缠绕着软鞭了。 当然,薛衣侯可没时间去探究这般风月的话题,而是想想该如何应对危机吧。 “乌力罕,快来救我。”薛衣侯向着洞口大喝一声。 “有帮手?”死人脸一愣,下意识的转头。 洞口处空空如也,哪里有半个人影。 被骗了? 死人脸越发的愤怒,甚至还夹杂些许的嘲笑。 短暂的交手,让她已经清楚了彼此间的差距,可谓悬殊,如此情况,这种小伎俩除了徒惹人嘲笑,根本不起丝毫的作用。 可真是如此么? 呼、呼…… 没等死人脸将脸重新转回,青丝下的耳畔便捕捉到了并不算微弱的破空之声。 有暗器。 死人脸想也没想,空着的左手便挥袖挡去。 砰! 长袖飞扬,击打在暗器之上,顿时掀起大片的尘埃。 数块自石壁上剥离的碎石,在薛衣侯的目光下,化为齑粉。 成了。 薛衣侯没有气馁,反而兴奋起来。 齑粉飘扬,多多少少影响了对方的视力,给薛衣侯创造了后续施为的契机。 吼! 虎啸山林。 原本被镶嵌于石壁中的虎尸,一经薛衣侯拉出,便不要命的再次扑向死人脸,与此同时,薛衣侯则以最快的速度,向洞口逃去,并顺手捡起掉落的竹箫。 “想跑?!”以长袖挥开尘埃的死人脸嘴角抽了抽。 眼见薛衣侯前脚已经卖出了洞窟,而虎尸更是扑到眼前,此时的她俨然已分身乏术。 可恶的狡诈子!!!! 第193章 别样旖旎 短暂的交手,不仅让死人脸认清了薛衣侯的实力,后者又何尝不是如此。 巨大的鸿沟,可不是凭着小聪明小伎俩能够弥补的,这一点,薛衣侯更加的清楚。 所以,自始至终,他都未想着逆袭,而是借碎石遮掩,以虎尸羁绊,给他创造逃离的机会。 只要出了这个洞窟,薛衣侯自信,便是逃不到乌力罕的住处,也足以闹出足够的动静来。 有了动静,乌力罕乃至距离并不算多远的卫姜、黑鸢,难道会真的袖手旁观? 薛衣侯的计策不可谓不缜密,进行的也不可谓不顺利,可最终还是小看了对手。 眼瞅着下一步就能迈出洞窟,薛衣侯只觉腰间一紧,低头看去,软鞭不知何时已然如蛇般缠绕了上来。 我擦…… 脏话来不及开口,在强大到难以自持的力量下,薛衣侯嚎叫着被重新拽入了洞窟,最终狼狈的摔倒于一双莲足之下。 而跟薛衣侯并排躺着的还有体型壮硕的虎尸。 不过,此时的虎尸,已经是真正的尸体了。 眼窝处的幽蓝火焰早已熄灭,留下焦黑的窟窿,一动不动,因为炼尸而与薛衣侯产生的一缕关联,已然断绝。 之前因为一心逃命,薛衣侯并没有看到死人脸是如何制服虎尸的,当然,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对方要如何处置自己。 为了苟活而委曲求全么? 薛衣侯自认还做不出如此恬不知耻的事情来。 强忍着被摔的七荤八素,如同散架的痛苦,薛衣侯双手一番拉扯,终于找到了支撑,然后艰难的向上攀爬,企图站起。 那支撑很牢固,一开始纤细,越往上却是越发的粗了,也越发的柔软,甚至带着温度。 好吧,薛衣侯不用瞧都知道,自己攀住的是一条大腿,女人的大腿。 只是让薛衣侯稍感意外的是,自己这般侵犯,竟然没引来灭顶的报复。 当然,安全是暂时的,就在薛衣侯双眼就要碰触到大腿根处时,一只手掌按在了薛衣侯半耷拉的脑袋上,认他如何使力,都难抬半寸。 “你若胆敢再往上摸一丝一毫,我保证必让你脑袋开花。”依旧是冷若寒冰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嘿嘿。”薛衣侯却是笑了,手虽然停止了攀爬,却得寸进尺的将脸贴上了那柔软的肌肤之上,“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再者说了,既然注定要死,脑袋开花跟其他死法有区别么?” 说话间,薛衣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脸颊所触之处变得僵硬起来,这一发现,让他很是满足。 薛衣侯怕死,可不等于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会毫无下限的乞怜,相反的,他只会变本加厉的找补,算是心理上的自我安慰。 比如现在,他心里就很是得意。 你瞧,小爷即便死了,不也得了些便宜么? 不行,这还不够。 薛衣侯很快就不满足了,于是,他张开了大嘴,竟是一口咬了上去,力气不大,却满嘴的香艳。 “啊!” 惊慌失措的尖叫,如意料般的响起。 死人脸自信于定力,不然,也不会任由脚下这该死的登徒子大占便宜,可现在看来,却是大错特错了。 她的定力或许强大,却远远不足以抵抗薛衣侯的下流无耻。 大腿处传来的酥痒,如同电流一般,在其心头处掀起止不住的涟漪,更甚至让她情不自禁的生出了一股暖流,灌入腰胯,然后……决堤。 从未有过的乏力感,让死人脸差点没有摔倒,反倒是靠着薛衣侯紧搂的双臂,才稳住了身形。 “你……快松口。”这已经不是气急败坏,还带着些许的哀求。 声带中气息悠长却极其不稳,令人听来,更像是娇~喘。 “呜~呜~”薛衣侯口不离肉,只是摇头。 反正都要死了,哪还管那些,此时咬的越久,占的便宜越大。 “我、我、我杀了你。”羞愤难当下,死人脸按在薛衣侯脑袋上的柔荑极为缓慢的凝聚起了一层黑色的雾气,其中充溢着死亡的味道。 只要这雾气稍微向下压一压,不难想见,薛衣侯绝对逃不过脑壳开花的结局。 只可惜,薛衣侯此时早陷入了魔障之中,对于外界,根本不闻不问。 时间一点点过去,薛衣侯煎熬般的等待,始终没有着落。 这疯女人,怎么还不出手? 薛衣侯心头泛疑,最终还是忍耐不住,缓缓的掀开了紧闭的眼帘。 入目处,是一片雪白的肉——色。 咦,不对啊,自己可是隔着裙子咬的腿,不可能将裙子咬破啊,怎么就露出肉——色呢? 还有……什么味道,这么古怪,又透着熟悉。 薛衣侯的大脑在瞬间高速运转,犹如最先进的超级计算机一般,并很快的得出了答案。 “啊,呸、呸……姑娘,你、你尿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让薛衣侯如受惊的猴子般跳了开去,直摔出一步之远,指着同样无力摔倒的女人,一脸的晦气以及……震惊。 此时的死人脸,哪里还有一丝的冰寒,娇俏妩媚又挂着野性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泛起了阵阵的红潮,紧咬着嘴唇,看向薛衣侯的眸子里,更是诡异的流淌着无尽的……幽怨。 是的,那绝对是幽怨,自诩为花丛老手的薛十四郎,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这个女人不会是……爱上自己了吧? 薛衣侯想着,虽然这种想法很不要脸,而且也无比的荒诞。 前一刻还喊打喊杀,难不成,就突然因恨生爱了,这不科学啊。 再看死人脸,眼中的幽怨依旧,却又多了一分复杂,甚至还有怜悯。 “失魂之人,竟是失魂之人。” 朱唇呢喃,也听的薛衣侯不知所谓。 什么失魂之人,是说自己么? 这女人,不会是真的疯了吧? 没等薛衣侯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情势再变。 原本看似乏倦颓然倒地的死人脸,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一扑,竟是骑到了薛衣侯的身上。 这变故来的太快,也太过香艳,让人猝不及防又禁不住浮想联翩。 她、她不会是要强了自己吧? 事实证明,薛衣侯多想了,但似乎又没多想。 骑在薛衣侯身上的死人脸,并没有做出过分羞人的举动,只是将手按在了薛衣侯会阴之处。 好吧,所谓的会阴,乃人体穴窍。 此穴,对男子而言,乃是藏精强肾之根本,位于命~根~子与旱道之间。 饶是薛衣侯色胆包天,此时命~根~子被人握于掌中,也是吓得脸都白了,更是没了之前的光棍气势,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挑拨了对方敏感的神经,以至于加些力道,那自己就真的……生不如死了。 “你还是童子之身?” 看似疑问,但出自死人脸的口中,更像是质问,仿佛在说,你怎么可能是童子之身? 这很奇怪么? 若是对于其他人,或许并不奇怪,但若是放到薛衣侯身上,就真的……往事不堪回首啊。 平躺于地的薛衣侯,不自禁的流露出苦涩笑意。 是啊,谁能够想到,打小就斗鸡走狗、娼楼妓馆的薛家十四郎,竟还保有完璧之身。 别说是外人,就是他自己,都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宠爱有加的爷爷,会那般残忍的种下守宫砂。 话说,那守宫砂不是只对女人有效的么? 可偏偏为何在自己身上起了作用,每每到他情不自禁时,便发作开来,让自己满心的邪火,却总也发泄不出去,只能渐渐偃旗息鼓。 可这邪火,又岂是那么容易熄灭的。 所谓堵不如疏,同样的道理,那邪火一次次的被压制,长年累月的积压下,早在一年前,就露出了不妙的苗头,致使他每隔一段时间,不定时的做噩梦。 噩梦中,自己置身于一片岩浆火海,备受煎迫,却偏偏无能为力,那生不如死的真实感,便是醒来,也难以短时间消除。 薛衣侯这边自怨自艾,却没有听到身上的死人脸,表情更加的复杂,嘴里碎碎念个不停。 “失魂、守身……天意?” 一行清泪,夺眶而出,流之不尽,仿佛积蓄了千年的底蕴,不多时,就湿了自己的衣衫,并连累到了身下的薛衣侯。 “姑娘,你又尿……呃,是哭了?”薛衣侯抹了把脸,惊愕的望着梨花带雨的死人脸。 “从今天起,你就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死人脸擦掉眼泪,以无比坚定的语气命令道,这才从薛衣侯的身上站了起来。 这是要收自己当小弟?不那个啥了? 薛衣侯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当场。 “可是……”待他清醒过来后,就要委婉的拒绝。 “没有可是,我会跟卫姜说的,想来,他还是会卖我这个面子的。”死人脸转头,狠狠的瞪了薛衣侯一眼。 “不是,我……” “要么死,要么就答应,你别无选择。” 好吧,这一刻,求生本能再次附体的薛衣侯,果断的尿(sui)了,同时也让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何,这么长时间,都没人来救援自己。 可恨的卫姜,没想到这么快就把自己给卖了。 而能够让卫姜做出这般的选择,眼前这个死人脸的实力…… “记得,我叫玳墨,若是敢忘……杀无赦!” 第194章 流沙重整(一) 玳墨,流沙之中,实力不逊于卫姜的存在。 不同于卫姜这批流沙的老人,玳墨是在荒山时才加入的,比起薛衣侯来也早不了几天。 不过流沙的组织架构决定了绝非排资论辈之地,所以,虽然加入的时间很短,但靠着超凡的实力,玳墨已经跻身核心。 所谓的核心,来自流沙内部的一份榜单,以实力衡量,排出了前十名。 其中,卫姜排名第四,而玳墨甚至还略高出了一位,排名第三。 这也就不难理解,当玳墨找上薛衣侯麻烦后,卫姜等人始终没有出面了。 据后来从卫姜的口中得知,这玳墨的性情极为古怪。 从她放弃了更好的环境,而选择看旁边阴暗潮湿外加逼仄的洞窟,其古怪处便可见一斑。除了品味上的独特,心性更是孤傲的紧,平时极少与外人接触,包括流沙。 虽然流沙中人大多如此,但也没有她那般极端。 就以卫姜为例,他同样孤傲,但身边还有着黑鸢,而现在为了所谓的野心,更是大力的挖掘人才,这才有了薛衣侯跟乌力罕的加入。 只可惜,还没等他消化掉得之不易的成功,却被人半路截胡了。 只是一句话,薛衣侯就不得不改旗易帜,成了玳墨的跟班。 当然,卫姜之所以同意割舍掉薛衣侯,除了忌惮玳墨的实力外,也有着其他的考量。 其一,薛衣侯的驭兽的本领虽然诡异,但实用性上却还是差了些,换言之,实力不足,所以,即便真的舍了,对卫姜而言,损失也有限的很。 其二,便是借此交好玳墨。 两人也确实因为此事交涉了一番,最终的结果,虽没有尽善尽美,却也收获颇丰。 作为割舍薛衣侯的回报,卫姜从玳墨那里得到了一份承诺。 一番交易之后,卫姜跟玳墨都得偿所愿,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忽略掉了作为商品的薛衣侯的心情。 被人拿来交易,对薛衣侯而言,这种感觉自然好不了。 但即便心有不忿又能如何? 弱肉强食,本就是自然法则。 薛衣侯没有实力抗争,就只能委曲求全。 玳墨依然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死人脸,只是偶尔瞥到薛衣侯时,那大的不科学的眸子里会有复杂颜色一闪而过。 在薛衣侯想来,其中的缘故,应该还是那天别样的旖旎造成的后遗症。 两人又打又杀,又咬又骑的,放在民风并不开放的当下,早已经突破了男女大防的底限了。 好在,或许是心照不宣,两人对那天发生的事,都决口不提,也就避免了没必要的尴尬。 身为玳墨的小弟,薛衣侯这些日子过的倒也逍遥,无非就是打坐入定、吃喝拉撒,很是规律。 至于同处一室的玳墨,就显得很神秘了。 每一天,她都会于天黑前准时回归,休息一晚后,不等天亮,便又离开,了无踪迹。 薛衣侯不知道她都出去做了什么,也没心情了解。 两人现在的生活,像极了凡俗民家男耕女织的日常。 男人外出劳作,女人足不出户的操持内室。 当然,他们俩的情况恰恰相反,薛衣侯反倒成了懒婆娘,整日里无所事事,坐享其成。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瞅着就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 这一日,天还未黑,玳墨却罕见的提前回归了,而在她的身边,还跟着卫姜。 两人并肩而行,似乎还在窃窃私语,当然,主要是卫姜在说。 远远看着那像极了男才女貌的两人,薛衣侯不知为何,心中竟然很不舒服。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薛衣侯心头一震。 难不成自己……日久生情了? 但这怎么可能? 两人虽共处一室,却从未有丝毫的逾越,甚至一天之中,连句话都说不上,这种环境下,又怎么可能催生出感情呢,更何况还是自诩游戏人间的自己? 好吧,薛衣侯承认,自己在过去的半个月里,不止一次的做过偷窥的龌蹉事,打着入定的幌子,却悄然的将眼皮留下了缝隙,观察玳墨的一举一动,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别说是薛衣侯,便是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在这种环境下,只怕都难以自持。 玳墨的性子确实冷漠,犹如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可并不能因为这就否定了那倾城的容颜啊。 且不去说那完美的糅合了冷漠、纯真、妩媚的脸蛋,只是那修长的身姿,高耸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峰峦,丰满挺翘到令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的蜜桃,以及解除软鞭后展露出只有大腿粗摇曳若拂柳的腰肢…… 只是“尤物”一词,在她的身上,已经显得暗淡。 薛衣侯敢对天发誓,两世为人,他也只在电脑合成的动漫图片中见到过如此傲人的身材。 如此脸蛋,如此身材,又如何不让薛衣侯浮想联翩,用句前世电视剧或者小说里很多路人甲乙丙丁的话讲,“如此女子,若是能一亲芳泽,便是立时死了,也是值得。” 就在薛衣侯胡思乱想之际,玳墨跟卫姜已经联袂走进了洞窟。 前者看也不看薛衣侯一眼,卫姜也只是礼貌性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洞窟依旧简陋,不过,在薛衣侯半个月的经营下,总算有了些改变。 比如,多了两张青石打磨出的榻,上面铺着干草,躺上去也算舒服。再比如,洞窟的中央处多了一桌两椅,同样用石头打磨。再比如,洞窟门口处,垒了简易的炉灶,用作烹饪。 此时,玳墨跟卫姜就坐在薛衣侯打造的石椅上,交头接耳。 “狗男女。”薛衣侯咬牙切齿的一番腹诽。 也不知是否感应到了薛衣侯的咒骂,卫姜偏了偏头,向他望来。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剜出来。 薛衣侯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无妨,此事用不着瞒他。”玳墨声似寒风,将因为薛衣侯的敌视而略显犹疑的卫姜唤醒。 “嗯,也罢。”卫姜点了点头,再没看薛衣侯,而是整了整头绪,开口道,“后日,就是所有势力协定共同探寻流云石窟的日子了。到时,所有势力即便不会倾巢而出,也必定尽遣精英,鱼龙混杂下,矛盾也是必不可少。” “别兜圈子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玳墨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打断道。 卫姜无奈的一笑,没再多费唇舌,果断道,“明日,所以还望姑娘出手相助。” “其他人还好说,但居迟脉、钟离孝悠,你可有应对之法?”玳墨皱了皱眉,沉声道。 这两个人赫然是流沙实力排行榜上的前两位。 “姑娘勿虑,此二人,我早有准备。到时,大势之下,他们若是知进退,也还罢了,否则,也就休怪我不念情份了。”说话间,卫姜仿佛变了一个人,杀机毕露。 “那我呢?”玳墨陡然冒出一句来,“却不知是否也会落个没下场。” “这……”卫姜实没想到,一直有意隐藏的矛盾就这么被揭开了,一时间竟变得迟疑起来,“姑娘,难道真的不愿……” “我懒散惯了,实在受不得那有的没的约束。”玳墨毫不犹豫的拒绝道。 一时间,洞窟内气氛陡然沉闷起来。 卫姜与玳墨对视,隐约有火光闪现。 “罢了,在下绝非薄情寡义之人。不管如何,姑娘都有恩于我,自不会过河拆桥。待事成之后,你便自去吧。”良久,还是卫姜做出了妥协。 “事成之后?却不知是明日之事,还是后日的?”玳墨再次质问。 “自然是后日之事了,流云石窟什么情形,姑娘也多少有些了解,原本只是三家也还罢了,现在又加入了那么多的势力,彼此的争执必不可少,到时又怎么少得了姑娘助阵呢?”卫姜毫不隐瞒道。 “嗯,就这样吧。”玳墨算是默许了下来。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对玳墨而言,事情已经说完了,自然也就没有留客的意义。同样的,卫姜看样子也有不少的事情要做,简单的告别后,就起身离去。 “那卫姜这是要动手整治流沙了?”在旁的薛衣侯虽听的稀里糊涂,但从有限的信息中,还是多少判断出一些,走上前来,坐到卫姜之前的位置上,试探道。 玳墨斜了薛衣侯一眼,并没有回答,反而开口道,“我饿了。” 毫无感情的三个字,顿时就将薛衣侯满心的八卦之火浇灭。 这婆娘,真把自己当佣人了,我…… 有心发作,但简单的权衡之后,薛衣侯还是蔫了下来,顺手捞起石桌上的猎物,朝洞外的炉灶走去,模样像极了受气的小媳妇。 还是乖乖做饭吧,不为了那个可恶的死人脸,总要照顾自己的肚子不是。 薛衣侯这般安慰着自己,虽然内心深处都不相信这种鬼话。 薛衣侯的厨艺还算不错,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调料,烹调出的食物,自然也就好不到哪里去了。 薛衣侯几乎是皱着眉头,才勉强填饱了肚子,不过,玳墨却吃的津津有味,直让人怀疑她的味觉是不是出了问题。 “你的伤如何了?”就在薛衣侯准备离席之时,玳墨突然开口。 “伤?什么伤?”薛衣侯装疯卖傻道。 玳墨没再说话,只是拿眼睛瞥了瞥薛衣侯璇玑穴所在的地方。 擦,这死人脸什么时候发现的? 薛衣侯心头一震,紧接着就化作苦涩。 原本还想着留一手,以便在紧要关头,扮猪吃老虎的,却没想到早就被人看穿了。 不过,说起来,也是奇怪了。 当初璇玑玄重创,薛衣侯本以为至少要花个一年半载,可事实上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调养的差不多了。 其中的因由,直到现在,也没搞清楚。 “你是怎么知道的?”严守的秘密被人揭穿,薛衣侯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 意料中的,玳墨并没有回答,只是给了个故弄玄虚的眼神。 第195章 流沙重整(二) 沙洲之巅,是一块平整的石台,面积足有三四个篮球场大小。 平日里,这里罕有人来,但今日却变得极为热闹。 不小的石台上,乱七八糟的汇集了四十余人。 不用说,这些便是流沙的全部了,在过去的半个多月里,又有一些新面孔加入,最终到了现在的规模。 这些人或坐或立,看似杂乱,可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不难发现,隐约能够分成四伙。 其中,卫姜拢着手,立于最左端,在其周围散落着六七人,最为醒目的无疑是形貌狰狞的黑鸢以及身形庞大的乌力罕了。 而在他们的对面,同样汇集着一群人,大约有十人左右,隐约以一穿着暴露形态妖媚的女子为首。 剩下的两个方向,最多的一方汇集了十六七人,队形最是散乱,看不出高低尊卑。而在他们对面,又有十人左右的小团体,以一对双胞兄弟为首。 看似平静的流沙,其内部远没有外人想象的简单啊。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江湖,便有纷争,自然就少不了争权夺势,流沙也未能免俗。 薛衣侯此时跟在玳墨的身后,所站的地方,赫然是人数最多,却也最散乱的一方。 “肃静!”一声厉喝,原本的嘈杂,顿时歇了下来。 开口之人,是个中年男子,就站在薛衣侯身前不远处。 薛衣侯从身旁的同僚口中打听到,此人便是之前玳墨提及的居迟脉,流沙第一战力。 “今日召大家来此的用意,不用多说,自是为了明日探寻流云石窟一事。这一次不同以往,但凡荒山的势力,都将加入,鱼龙混杂下,咱们却是不得不防。” 说话间,居迟脉已经信步的走到了中央的留白地域,环视左右。 这居迟脉看似中年,却也没人清楚真实的年龄,不过据说其修为已经到了持节境,让人不敢轻视。 “不错,所以,咱们今天主要就是想想应对的法子,以免为人所趁。”有人附和,走到了居迟脉的身边,同样是中年之姿,却是极为瘦弱,远远看去,就跟竹竿一般。 此人同样也是大名鼎鼎,乃是流沙二号角色,钟离孝悠。 此二人,不仅实力超凡,平日里更是孟不离焦,也正因为如此,才压制着流沙内部的派系心有忌惮,不敢明目张胆的争权夺势。 当然,这份功劳的归属,除了此二人,还有一些,正是薛衣侯此时所立之处的十六七人,皆是心怀骄傲,不愿附人羽翼之辈。 这股势力,人数最多,又有居迟脉以及钟离孝悠坐镇,放在平时,足够压制其他三方了。 “只可惜,这份平衡,怕是很快就要打破了。”身为知情之人,薛衣侯显然别有心思。 “且慢。”果然,很快就有人站出来唱反调了。 说话的赫然是一方首脑,那个衣着暴露形态妖媚的女人。 只见这女人虽穿着艳丽的女式深衣,但衣领却是极大,以至于将光洁圆润的双肩完全的裸露了出来,引人侧目。 不仅如此,在其款款行走间,更有春光乍泄,两条修长紧绷的秀腿自裙裾内伸缩……好吧,这个女人根本就没穿亵裤。 车馨娥,流沙十人榜排行第六。 论实力,并不显山露水,但却极有手段,在流沙成立的早期,就纠集了一些拥趸,自成一系。 车馨娥虽没有玳墨娇艳,却也是上上之姿,而且时不时流露出欲拒还迎的风尘之气,更容易撩拨起男人的欲望。 车馨娥款款走到居迟脉两人的身前,先是礼貌的施礼,只是微微的下蹲,却有意无意的将领口的深邃暴露了出来,惹得后者急忙偏过头去,一脸的尴尬。 “不知六妹有何见教?”居迟脉努力控制着自己不看车馨娥,语气难免就弱了几分。 整个流沙内,敢以兄妹相称的就只有居迟脉一人,听上去亲切,由此也不难瞧出其为人性情。 “奴不过是一介女流,哪里有什么高见,只是有一事不解,还望大哥赐教。”车馨娥缓缓起身,嘴角含媚,声音更是糯糯的让人听了心跳加快。 “哦,且说来听听。”一旁的钟离孝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语气上就没有居迟脉的和善了。 “咱们流沙的规矩,想来大家都知道的,说是松散应该不为过吧?”车馨娥看也不看钟离孝悠,迷离的眸子一直盯着居迟脉。 “这……确实如此。”居迟脉点头,这本就是实情。 “那么敢问大哥,以咱们这区区四十余人,如何对抗书山、吞天以及那十余个势力?”车馨娥立时反问。 “咱们今天不正是要集思广益思量对策么?”居迟脉不理解道。 “不,大哥误会了。小妹是问,一旦遭遇不测,咱们流沙真的有能力应对么?”车馨娥语气顿变,已有质问之意。 这就穷图匕见了? 不,不是穷图匕见,而是逼宫,是将军。 “六当家此话差矣,想那些势力,无不各怀鬼胎,彼此间提防还嫌不够,又怎么可能联手?更何况,咱们流沙人数虽少,可无一不是翘楚之辈,便是书山、吞天都颇为忌惮,至于其他势力,又怎么敢起觊觎之心?”钟离孝悠眼见居迟脉无力回答,便挺身而出。 “绵帛动人心,利益之下,什么事不可能发生?”车馨娥一改之前的婉转,话语变得极富攻击性。 “绵帛动人心?嘿嘿,何来绵帛?”钟离孝悠冷笑。 “二当家,你这话就未免有些自欺了,或者说,你真的忘了咱们身处何地了么?”卫姜终于忍不住登场了。 只见他翩然走出,不给钟离孝悠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地九重,可是封印千年的修行圣地。虽然不知为何会变得如此荒凉,不见人影,但它依然是圣地,既然如此,便存在了不起的传承。否则,当初,咱们又怎么可能会进入到这里。” “这……”连番的质问,便是钟离孝悠,一时间也哑口无言。 “没有人是傻子,咱们不是,那书山、吞天甚至是其他的势力,都不是。在经过沙海、离原以及现在的荒山,可不是只有咱们得到了只言片语的信息。只怕地九重之名,早就秘密的传播开来了。”为了今日,卫姜准备的不可谓不足,长篇大论更是滔滔不绝。 “地九重中,沙海、离原以及荒山不过只是外围,是奴仆所居之处。可一旦更进一步呢?这流云石窟明摆着就是进入下一重的关键所在,一旦有人捷足先登,那么必然会竭力搜刮下一重中所藏之秘,试问,这利益还不大么?” “之前,二当家也说了,便是书山、吞天对咱们流沙也忌惮不已。可正因为这份忌惮,却有可能使咱们成为众矢之的。” “大家可不要忘了,那书山以及吞天的首领是谁?当日可就是这两人联手打开了地九重的门户,要说她们之间,没有勾连,你们信么?” “而以这两大势力的威望,若是暗地里再联络一些势力,必定会形成一股足够碾压的力量,那么到时,咱们流沙又如何自处?” 接连的疑问、质问,出卫姜之口,却是震慑全场。 所有人,包括自始至终保持中立的居迟脉以及钟离孝悠都陷入了沉默。 是啊,很多事情,不是他们不知,只是没有联系到一起,现如今被卫姜揭破,其中所蕴含的危机,已经容不得不深思了。 流沙确实很强,随便拿出一个,放到其他势力中,都足以成为中流砥柱,可正因为如此,在其他势力眼中,只会成为木秀于林的出头椽子。 与其拉拢付出巨大的代价,还不如联合起来,直接绞杀,以免后患。 情势本就恶劣,若流沙还如以前松散,那结果会是如何? “说了这么多,卫姜,你无非是想统领流沙,坐那一把交椅吧?”还是钟离孝悠打破了沉默,一针见血的揭穿了卫姜的野心。 “是又如何,所谓能者居之。大当家实力是有的,但未免有些优柔寡断了,恐怕并没有能力统领流沙。”既然脸都已经撕破了,卫姜也不再隐藏。 “难道你卫姜就有此能力?”钟离孝悠忍不住冷笑。 “有没有,你说了不算,还要看大家伙。”卫姜环顾四周。 “咯咯,如此说来,奴家是不是也可以毛遂自荐一番呢?”沉默了有一阵的车馨娥,不失时机的掺和了进来。 “我们兄弟也有意争上一争。”那边话音刚落,又有人跳了出来,正是那对双胞兄弟。 一时间,平台中央处,四大阵营的首脑,总算是聚齐了。 “哈哈,早就知道尔等心怀鬼胎,今日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钟离孝悠冷眼看着这跳出的四人,心头的怒火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 “二哥,这话是如何说的,咱们可都是一心为了流沙,怎么就心怀鬼胎了呢?”车馨娥娇笑不止,同时悄然的退后了半步,隐于袖中的手,已经开始凝聚玄黄之气。 “哼,别说的那么好听。即便流沙真要重整,这第一把椅子毕竟只有一个,却还不知会落到谁身上呢?”钟离孝悠冷笑,却是一言击中了要害。 是啊,即便流沙重整,但老大的位置只有一个,那么该给谁? 卫姜?车馨娥?又或者那对双胞兄弟? 给了谁,其他人都不会心服。 那么就必须想个办法推举。 至于这法子,无非两种,一是投票,一是比斗。 可不论是哪种办法,在钟离孝悠看来,都对自己有利,不,准确的讲,是对居迟脉有利。 比人数,四大阵营谁多谁少,有目共睹。比斗,哈哈,莫非忘了居迟脉是凭什么坐上大当家位置的么?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三方竟然心有灵犀的在今日一起发动,又怎么会那么简单收场呢? “肉戏,终于来了。”场下,薛衣侯越发的精神起来。 第196章 流沙重整(三) “诸位,且不忙着夺权。”卫姜微微一笑,“咱们是不是先确定一番,流沙是否定要重整?” 此话一出,所有人立时就安静了下来。 是啊,总要确定了重整一事,才好谈争权夺势啊。 一时间,平台中央处,卫姜、车馨娥、双胞兄弟甚至是钟离孝悠,都将目光投向了居迟脉。 如果说,一开始,钟离孝悠是站在居迟脉的一边的话,那么现在,依然如此,只不过,却由大义变成了私心。 以前跟着居迟脉,是为了保证流沙的“自由民主”,可现在,眼瞅着“中央集权”的大势已成,钟离孝悠一心想的,却是从龙之功,一旦将居迟脉扶上“老板”的座椅上,自己的权势不也水涨船高么? 所以说,到了现在,除了居迟脉态度未明,其他人都已经表明了立场,那就是重整,必须重整。 感受着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居迟脉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泛起了阵阵的寒意。 流沙可以说是他一手创建的,当初只为了寻一些脾胃相投之人,互相扶持着活下去,而事实上他也一直这般做的。 虽然靠着自身的实力,坐上了名义上的大当家,但自始至终都未做过挟权以重的事情,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骄傲。 只是人心难测,居迟脉怎么都没有想到,倾注了全部心血的流沙,会出现如今的局面。 要不要重整流沙? 若是重整,那以前自己做的还有什么意义?可若是不整,就如卫姜刚才说的那般,松散之下,又如何应对其他势力的觊觎、打压乃至倾覆。 再看看身旁这些平日里以兄妹相待之人,他们现在的嘴脸是何等的陌生? 权势,难道真的那般重要么? 以前那种大家伙有肉同吃有酒共饮的日子,难道不快乐么? 在其他人看来,此时只在自己一句话的决定,可谁又能知道,这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信念的崩塌啊。 只是一瞬间,居迟脉就变得苍老起来,原本矍铄的精神变得萎靡,满头的黑发更是惊异的染上了白霜,红润且不失儒雅的脸更是虬结出一条条的皱纹,让人看了,惊讶之余,也或多或少的心疼了。 众所周知,整个流沙只有居迟脉会以兄弟姐妹称呼其他人,但这不是收买人心,不是特权,更不是虚与委蛇,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 我待尔等为兄妹,尔等呢,将自己当成了什么? 拦路虎还是绊脚石? 心灰意冷,已经不足以形容此时的居迟脉,而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是用空洞无神的眼睛,四处了望。 入目的是流沙的所有成员,在其眼神下,有的嗤之以鼻,有的漠然以对,也有心疼到痛哭流涕的,众生相,生众生。 但有一点,是居迟脉不得不承认的。 大势已不在自己一边了。 换言之,自己不论同不同意重整,都于结果无关。 “大哥?!”钟离孝悠悲恸的声音,似远似近的响起,终将居迟脉从梦魇中拉回。 回首间,钟离孝悠正指着自己,一脸的惊骇,满目的痛惜。 “大哥,你……你这是何必呢?”目睹着居迟脉一息间变得苍老,钟离孝悠幡然醒悟,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怎么就猪油蒙了心,被卫姜这些贼子给拖下了水呢? 但这又怪得了谁?若是自己没有私心,又怎么会轻易的被说服,从而做出那般令人齿冷之事。 只看钟离孝悠哪怕为权势所迷,依然想的是拥立居迟脉为主,就知道两人的关系如何了? 若是知道,自己的决定会给居迟脉带来这般大的伤害,就是死,也不会动摇啊。 只可惜,事已至此,已然难以挽救了。 看看身旁的卫姜、车馨娥以及那双胞兄弟,虽同样面带痛苦,但眼眸里却依旧不为所动,就知在流沙重整之事上,他们不会因为居迟脉而有丝毫退让的。 原本互不买账的三方势力,一旦联手,所代表的就是大势。 大势之下,胆敢阻拦的,要么离开,要么就是被碾给粉碎。 “既然大家都决定了,那、那就重整吧。”良久之后,居迟脉终于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 只是以“大家”而代替“兄弟”,也可看出他此时的失望。 还没等其他人做出反应,居迟脉竟是话音一转,“不过,从现在起,某……退出流沙。” 前一句的同意,是面对大势的妥协,而后一句的转折,则代表了他的绝望伤心。 此时的流沙,已经不再是他的骄傲,而是伤心地,所以,还是离开吧。 “大哥……”钟离孝悠大急,凭着理智,他如何不清楚,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不要说了,某意已决。”居迟脉不等钟离孝悠说完,便摆手打断,甚至毫不犹豫的转身,欲向山下走去。 居迟脉本是优柔寡断的性子,可在这事上却表现的无比坚决。 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与其拖泥带水,不如快刀斩麻。 “我也退出流沙!”望着居迟脉孤独的背影,钟离孝悠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决定,然后追了上去。 便是卫姜等人也没有料到,流沙的一、二号人物,就这么退出了流沙。 按理说,这结果无疑是最好的,只是为何心中总有些失落呢? 场下的薛衣侯也是唏嘘不已,这居迟脉倒是个人物,可惜却是生错了年代。 乱世之中,却只想安身立命,能活到今日,尤其是在这地九重内,也算是小小的奇迹了。 别说武力高绝什么的,其他人不提,只谈这流沙之内,若是有心,能杀他的人,就不再少数。 薛衣侯可清楚的记得,昨日里,卫姜亲口对玳墨说起过已经做足了准备,以对付居迟脉以及钟离孝悠两人的。 卫姜能够如此,难道那车馨娥以及双胞兄弟就没准备么? 说不得,此时这几个人脸上的失落,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之前的种种准备来不及施展的缘故吧。 居迟脉走了,钟离孝悠走了,而以此带来的影响,却还在发酵。 前文说过,流沙之内,还是有不少人引此二人为首的,即便到了现在,经卫姜陈明了利害,依然有冥顽不灵者,纷纷宣布退出流沙,然后义无反顾的追随着居迟脉两人离去。 顿时间,薛衣侯所立之处,就只剩下了六人,成是最为势弱的一方。 面对有人离去,卫姜等人并未阻拦。 流沙重整再即,未来定然是要高速发展前进的,在这个过程中,总会有人跟不上脚步,与其到时拖后腿,还不如及早的清理。 而此时,无疑是很好的契机。 到了现在,流沙还剩下三十余人,同时也真正的进入到争权夺势的阶段。 可以预见,今日过后,流沙的势力会再次缩小,但同时也会带来完全不同的改变。 石台中央处,除了卫姜、车馨娥以及那对双胞兄弟外,又多出了四人。而无一例外的,全部都是流沙十人榜的高手,而玳墨赫然在列。 真正摊牌的时候,终于到了。 八人中同样的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三份,其中车馨娥一方有三人,双胞兄弟一方同样有三人,而玳墨不出意料的站到了卫姜的身边。 人数上,卫姜无疑处于劣势,但此时反而成了其他两方最大的忌惮。 原因无他,还是那流沙十人榜。 除去退出的居迟脉以及钟离孝悠,位列第三的玳墨俨然成了最强者,而卫姜紧随其后。 再看车馨娥一方,人数虽多,却反而是三方中实力最弱的。车馨娥十人榜排行第八,而她身后的两名帮手,分别排名六、七。 从这点上或许还看不出来,毕竟,若只以实力排行论,似乎双胞兄弟那方更弱。其中兄弟俩分属垫底的九、十名,反倒是拥趸排行第五,综合起来,按理是弱于车馨娥一方的。 但流沙中人,都知道一件事情,那对双胞兄弟所修的武经,却是极为罕见的合经。 所谓合经,是指两人及以上合练,才能发挥出真正威力的武经典籍。这不仅需要修炼者有着极大的默契,甚至还要心意相通。 正是这严苛的限制,导致合经极为稀少,而修行者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这对双胞兄弟,名叫雷晖靖、雷晖康,二十多岁的样子,相貌只能算是普通,却长的一样,便是熟悉之人,也经常弄错。 若是独立开来,他们个人的实力虽不俗,但在流沙内也只能勉强的挤入十人榜,可一旦联手,就不是一加一那般简单了,便是对上十人榜中任意两人,都未必会落于下风。 这也是他们兄弟以榜单尾翼却能收拢排行第五名高手的原因所在。 当然,这对兄弟虽然很强,但在面对卫姜与玳墨的组合时,却不敢有一丝的轻敌。 卫姜跟玳墨的联合,之所以备受其他两方的忌惮,不仅是因为他们二人超强的实力,更在于卫姜的背后。 卫姜背后有什么? 场下,薛衣侯不禁将目光投向了立于卫姜的势力之中并没有走出来的黑鸢。 这是连他都没有想到的,黑鸢竟然不在十人榜之列。 记得卫姜曾说过,黑鸢的实力,比之他也已经不遑多让。 而卫姜位列十人榜第四,如此算来,无论如何,黑鸢总能在这榜单上获得一席之地吧。 可现实是,不知是什么缘故,他被排除在外了。 也正因为他的存在,于此时,成了卫姜极大的助力。 黑鸢的凶名,在流沙内部,也是响当当的。 即便是那些依附了卫姜的流沙成员,有意无意中,都跟黑鸢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其中的忌惮可想而知。 玳墨、卫姜、黑鸢,如此强大的组合,又如何不让车馨娥以及雷氏兄弟忌惮呢? 第197章 流沙重整(四) 居迟脉等人离开,所带来的影响,很快就显现了出来。 虽是三足鼎立,但平衡却已经被打破了。 而最大的变数,无疑是玳墨了。 玳墨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在流沙中,仅次于居迟脉跟钟离孝悠。而其性情的孤傲也是出了名的,在此之前,不论是车馨娥还是雷氏兄弟,并非没有过拉拢,可都被拒绝了,而且态度也绝不可能委婉。 只是这三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最终玳墨会站到卫姜的一边。 在薛衣侯看来,现在三方很像是三国里的魏蜀吴。 卫姜的实力最强,雷氏兄弟次之,反倒是车馨娥最弱了。 三方互相制衡是不可能的,只有雷氏兄弟跟车馨娥联手,才能对抗卫姜。 但雷氏兄弟会跟车馨娥联手么? 薛衣侯摇了摇头,并非不看好,而是不知道。 事情发展到现在,发生任何变故,都不足为奇。 “车姑娘,你如何选择?”随着卫姜开口,终于打破了场中的宁静。 卫姜此举,可谓高明,不找雷氏兄弟,偏偏找上了车馨娥,这是逼着她表明态度啊。 身为最弱的一方,车馨娥最好的选择,是保持沉默,尽量的减少存在感,坐山观虎斗,或许还能捡个便宜。 只可惜,卫姜并不傻,从一开始,就将她架到了风口浪尖、进退两难的境界。 到了此时,她却是连退出都不可能了,否则,必定会遭到其他两个势力的共同打压。毕竟,不论卫姜还是雷氏兄弟,都不愿看到两败俱伤之后,为他人做了嫁衣。 不能退出,就只能站队,那么是选卫姜还是雷氏兄弟? 车馨娥很不甘,自她扯旗子立山头起,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统领流沙。 可现实狠狠的给了她当头棒喝。 而她又不像是居迟脉等人,可以安然无恙的脱离流沙,原因很简单,其一,她没有后者的威望,更没有那样的实力。其次,时机也不对,之前,居迟脉能够安然离去,皆因为其他三方存在制衡,谁也不愿招惹了他们,以至于将其逼到敌方阵营去。可现在呢,制衡已经被打破了。最后,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便是车馨娥的身份。 车馨娥不同于居迟脉,后者无意于权势,心灰意冷下离开也就离开了。可车馨娥不同,若是放任她离开,那么势必会带走大量的流沙成员,这对本就势单力薄的流沙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在认清楚形势之后,哪怕心中再如何的不甘,车馨娥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在这场争端中彻底的输了,甚至连比拼一番的资格都没有。 看了眼卫姜,又转头瞥向雷氏兄弟,车馨娥暗自权衡,以期寻找到更好的归宿。 卫姜此人,实力是有的,心机城府更是可怕,从悄无声息的收拢玳墨并隐藏到现在,便可见一斑。 再看雷氏兄弟,也是不凡。 都说兄弟齐心,其力断金。 两兄弟能发展到如今的实力,可不是仅仅靠武力就能达成的。 难,真的很难。 之所以难,不在于对双方的认知,而是考虑到日后,自己的利益得失。 谁能知道,自己一旦臣服,会获得何等待遇? 是委以重用,还是过河拆桥,两种完全不同的待遇,可谓天堂地狱一线之间。 嗖! 就在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难以抉择的车馨娥身上时,谁也没有想到,变故发生了。 一条软鞭,神不知鬼不觉的缠上了雷晖靖的腰间,没等他做出应对,大力之下,已被甩了出去,而方向赫然是……黑鸢。 仿佛心有灵犀,就在雷晖靖被甩出的瞬间,原本立于人群中的黑鸢,也发动了。 眨眼都追不上的瞬间,十余丈的距离,就落在了黑鸢的背后,矮小瘦弱的身体凌空飞跃,精准的撞进了半空中雷晖靖的怀中。 “兄长?!” 变故来的毫无征兆,身为弟弟的雷晖康惊呼中就要救援,可眼前身影一闪,却是被卫姜拦住了去路。 至于玳墨在甩飞雷晖靖后,也闪到了流沙十人榜第五人的身前。 “啊!” 凄厉的惨叫自半空中传出,只是听了便已是惊心动魄,而循声望去,其惊悚就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鲜血挥洒中,雷晖靖高大的身体从中被撕成了两片,不,是三片,其头颅被完好的保留了下来,正握于黑鸢之手。 “混账,我杀了你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长死无全尸,雷晖康悲痛欲绝下,已起了同归于尽之心,抽出腰间的青铜长剑,便朝着卫姜刺去。 噗! 利刃入肉,血花绽放。 卫姜面不改色的望着几乎触及到鼻尖的剑锋,微微一笑。 相反的,雷晖康此时却是满脸的愕然,低头望着从胸口洞穿而出的剑锋,艰难的转头,想要看清身后偷袭之人。 事实上,只是看到那剑锋,他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脑袋缓缓转动,连带着视野也旋转了起来,但很快就变成了杂乱无章的飞旋。 最终,到死,他也没能看清那背后偷袭之人的脸。 雷晖康的脑袋在半空中翻滚了稍许后,便落了下去,双眸圆瞪,这是真的死不瞑目。 噗通! 无头尸体紧随其后的栽倒于地。 失去了尸体的遮掩,卫姜也看清了其背后之人,赫然是……流沙第五人——禹顺乔。 禹顺乔的年龄看上去跟卫姜相差不多,同样的年轻,同样的英俊,平日里更是给人以平和温润的印象。 因不知的原因,很早之时,就依附到了雷氏兄弟的麾下。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刚刚,就是他,于暗地里悍然出手,自背后,刺死了雷晖康。 因为心虚,禹顺乔甚至不给雷晖康回顾的机会,狠辣的出手,将其斩首。 颇具戏剧性的变故,雷氏兄弟就这般在呼吸之间,便死于非命。 事实上,哪怕没有禹顺乔的临阵反戈,在玳墨突袭的时候,结果便已经预料到了。 雷氏兄弟的强悍,在于联手,这是他们的优势,同样也是致命的缺憾。 而玳墨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出手间,便将这兄弟两人分开,到时有黑鸢对付雷晖靖,卫姜独战雷靖康,而自己则纠缠住禹顺乔,胜利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计划是这样的,只是在实施的时候,却没想到那般顺利。 先是黑鸢,只是一击,就虐杀了雷晖靖,其次是禹顺乔,临阵倒戈,根本没用卫姜出手,就偷袭干掉了雷晖康。 一连番的变故,除了当事之人,怕是谁都没反应过来,而当惊醒后,却骇然发现,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你……很好。”卫姜对着禹顺乔温声道。 只不过,这番本意赞赏的话,听在禹顺乔的耳中,却是那般的刺耳。 于是,禹顺乔只能沉默。 “现在,车姑娘应该不用为难了吧?”卫姜倒也识趣,没再去刺激禹顺乔,而是转头看向了刚刚惊醒过来的车馨娥。 望着满脸微笑的卫姜,车馨娥第一次生出了透心凉的寒意。 看来,自己对他的认知,还是太浅薄了。此人,不仅实力强悍,城府深沉,便是手腕也是…… 趁着自己艰难抉择,引人眼球时,毫不犹豫的猝然发难,这份临机的狠辣以及杀伐果断,就不知高出了那雷氏兄弟多少。 “属、属下,拜见……拜见……” “日后,我流沙整改为宗,你可叫我宗主。”卫姜望着矮身行礼的车馨娥,终于不再掩饰内心的喜悦。 “拜见宗主。”被卫姜手段震慑的心服口服下,车馨娥倒也爽快,直接拜伏了下去。 “拜见宗主。”有车馨娥领头,原本就依附于卫姜的一干流沙成员,也纷纷拜伏。 “拜见宗主。”车馨娥所属的一方势力,见自己的老大都臣服了,自然也就萧规曹随。 “拜见宗主。”雷氏兄弟惨死,群龙无首的一干属下,在纠结了一番后,也纷纷的拜了下去。 直到最后,整个平台上,除了卫姜,能站着的只剩下三人,黑鸢、玳墨以及薛衣侯。 黑鸢无动于衷,并不难理解,他本就心思单纯,自然也就难以理解其他人的心思,在他眼里,卫姜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或者日后,都只是兄长,仅此而已。 薛衣侯不跪,主要是因为玳墨。 玳墨不跪,其中的缘由,薛衣侯倒也知道。 可正因为知道,此时才越发的佩服卫姜。 在外人看来,玳墨的角色,就像禹顺乔之于雷氏兄弟,不过是被拉拢的下属。可薛衣侯却深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玳墨此次出手,不过是因为一个承诺,而承诺的来由,却在薛衣侯的身上。 换言之,卫姜只是付出了一个小小的薛衣侯,却最终得了整个流沙,这生意做的,也是没谁了。 “咱们走。”悄无声息中,玳墨出现在薛衣侯的身边,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薛衣侯一愣,但很快就释然了。 现在,卫姜刚刚掌控流沙,正是建立威望的时候,如此,玳墨跟薛衣侯的存在,无疑会起到不好的影响。 所谓好人做到底,玳墨虽然性情冷漠,却也绝非不懂得人情世故。 况且,早在昨日的时候,玳墨跟卫姜便已经摊牌,注定是要分道扬镳的。 既然如此,此时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你且记住了,卫姜此人……即便成不了朋友,也绝对不可为敌。”下山途中,玳墨满腹的心思,最终还是没忍住,转身对薛衣侯提醒道,神情极为肃穆。 第198章 蜕变 “你刚才……是在关心我么?”回到洞窟,薛衣侯始终还是没有忍住。 啪! 肉眼看不清的鞭影,瞬间就在薛衣侯的后背上留下了火辣辣的痛楚。 这就是玳墨的回答。 望着那面无表情的死人脸,薛衣侯紧咬着牙关才不至惨叫出声。 “该死的女人,总有一天,小爷定让你见识一下,到底谁的鞭子更厉害。” “这一鞭不仅为了惩罚你的出口不逊,更是为了给你谨记我之前的话。那卫姜……深不可测处便是我也看不透。”玳墨自然不知薛衣侯心里的咒骂,冷瞥着薛衣侯说道。 “那以后呢,以后咱们该如何自处?”薛衣侯同样一脸的铁青。 你既然都知道卫姜不好惹,干嘛还摆出那么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今日在山顶上,学着其他人拜上一拜,不是更好。 这下好了,两人现在下山,摆明了跟对方划清界限的意思。过往的恩义或许还有,但绝对大打折扣,日后一旦有了利益冲突,化友为敌实在是一点都不意外。 “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呵呵。”玳墨笑了,同时说出了一句认薛衣侯挠破了脑袋也揣摩不透的话来。 自此,两人的对话结束了。 玳墨回到自己的榻上入定,薛衣侯也在简单的处理了背上的鞭伤后,打坐入定。 话说薛衣侯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只用半个月的光景,就修复了璇玑玄,从而找回玄修修为,其中的欣喜自是不言而喻。 原本,薛衣侯还想着将此事隐瞒,以做危急之时的杀手锏,却不料,被玳墨一眼看破。 羞恼是必然的,但其中又有一份庆幸。 庆幸的是玳墨只看到自己恢复了玄修,却也仅仅如此。 事实上,璇玑穴的修复,对薛衣侯而言,不仅是恢复了玄修的修为,更让他一连腾跃,直达到了惊人的二十周天。 从十四周天达到二十周天,可不仅仅是简单的数字叠加,其中所蕴含的好处,是难以估量的。 十二周天之前,为通窍,就是开拓筋脉。再进一步,就是锻骨,增强骨骼的硬度、韧性。 从这方面讲,不论十四周天,还是二十周天,依然都位列锻骨之境,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提升。但事实上,同境界下,每一周天的提高,都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薛衣侯而论,他在改修《剑语》之时,筋脉跟骨骼就经历一番洗礼,筋脉更加的强韧,而骨骼更是一改之前中庸的本质,而趋向极端,硬度不升反降,但柔韧性却是突飞猛进,其中更是泛起不同寻常的光泽。 一开始,这光泽还不醒目,可现在,当修为从十四周天猛得提升进二十周天后,就再也难以遮掩了。 那是一种类似金属的光泽,若是有条件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一根骨头外都附着了一层毫芒,吞吐间,或明或暗,给人以锋芒毕露的刺痛感。 足足六周天的提升,不仅让薛衣侯的锻骨境越发的深邃成熟,小幅提升了硬度,极大的提升了柔韧性,而这吞吐不定的毫光才是更为重要的,一旦大成,毫不客气的讲,足以让薛衣侯踏入“无剑”之境。 所谓无剑,全名大周天无常尚剑境,是剑修中独树一帜的顶尖分支。到时,剑无常形,无影无踪,无招无式,可谓杀人越货之必备……咳咳,总之很牛掰就是了。 当然,现在的薛衣侯,距离大成,还遥遥无期。只说那骨骼外的毫光,也只是初露锋芒。 大家若是还记得薛衣侯得自剑庐传承的九章外经,便可知,那九章分别为剑锋、剑芒、剑气、剑势、剑音、剑律、剑浊、剑清、以及剑意。 作为匹配的同套武经,修行《剑语》给骨骼所带来的变化,同样分成了九变,跟九章外经恰恰是争相辉映,为锋、芒、气、势、音、律、浊、清、意。 内、外配合,方显峥嵘。 如果说之前,薛衣侯的锻骨境,还处于锋之一变,那么现在,半只脚已经跨进了芒变了。 当然,这些理论,薛衣侯却是不知道的,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是宏观上的强大,比之前强出了一倍不止,这种强大甚至带给他挑战持节境的冲动。 入定中,玄黄之气不断的从身体的每一处毛孔渗透,进入身体,融入血液,流经脉络,一部分滋养血肉,小部分被储存了起来,用以日后的催动,剩下的则全部浇灌骨骼。 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全身的骨骼在玄黄之气的滋养下,似欢快又似兴奋的颤抖起来。 是的,那是一种类似震动的高频率颤抖,速率之快,甚至让人捕捉不到清晰的骨骼轮廓。而如此高频率的颤抖,对于骨骼的淬炼是惊人的,不多时就有星星点点的浑浊油脂从骨头中排出,再经血液、筋脉、毛孔,排出体外,形成散发着淡淡腥臭的污垢。 于是,薛衣侯就有了越发轻盈的舒畅感,就仿佛一个不知多少年没洗过澡的乞丐,突然被扔进了温泉,在污染了好一片水域后,顺便又做了个马~杀鸡。 可惜,这种美妙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就被不识时务的家伙给打断了。 原本紧闭的眼睛,猛得睁开,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近在咫尺。 那张脸贴的是如此之近,近到薛衣侯根本看不到脸的全貌,近到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吐出的芬芳气息。 此时,薛衣侯真的很想来个恶作剧,比如将嘴巴撅起来,趁其不备的猛咬上一口,想来那如果冻般的朱唇,定然是美味无比的。 只可惜,这个念头稍一升起,背后就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前车之鉴啊,还是别自找苦吃了。 “好看么?”本应出自女人之口的话,从薛衣侯的嘴里发出,总带着莫名的古怪。 “你的眼睛……”玳墨似乎并没有察觉,或者本就不在意这充满了暧昧的距离,紧盯着薛衣侯的眼睛,很是认真道。 “我的眼睛……带电了么?”薛衣侯一愣,但嘴上却是习惯性的调侃了起来。 所幸,玳墨似乎没有听到其中的意思,只是摇了摇头,“电光倒是没有,但却有剑影荡漾。” “你是认真的?” “嗯……不过,现在又没了。” 如果换成其他人,薛衣侯怕是会以为自己被调戏了,但若是玳墨,却要另当别论了。 从认识这女人起,薛衣侯就从未见她有不正经的时候。 难道自己眼睛里真的有剑影……嗯,或者,这是修炼了《剑语》造成的? 疑问重重,可惜,唯一能解惑的人,却是不知所踪。 “别转移话题,你来做什么?”薛衣侯冷下脸来,要不是这个女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还在入定之中呢。 “你不知道?”玳墨反而质问了起来。 “废话,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有什么企图。”薛衣侯有暴走的冲动。 “你刚才全身的骨头都在响,难道没听到么?”玳墨不以为意,依旧满脸的认真。 “这……这很奇怪么?”薛衣侯之前光沉溺于那舒爽的感觉了,还真没听到,但听没听到不重要,重要的是男人的脸面,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怂。 “这真的不奇怪么?”玳墨反问。 “呃,奇怪?不奇怪?”薛衣侯一时间竟被绕了进去,当然,这倒也不怪他,经对方提醒,他还真的反应了过来。 虽然他的玄修修为一直不高,但毕竟也是出身名门,家里有不少祖辈们留下的修行心得,而在这些包容万象的心得中,还真的没有提及过在锻骨境时,会出现这种现象。 玄修,向来讲究的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务求扎实,捷径或许会有,但却被称作旁门左道,难入主流,且后患无穷。 从这方面讲,薛衣侯莫名其妙的连跨六个周天,就足够奇怪的了。而更难以理解的是玳墨口中的骨头响声。 能引起玳墨的注意,不用想都知道,这响声必定激烈,而锻骨境,虽为锻骨,却大多润物细无声。 毕竟,骨乃是人行动的基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一旦发生意外,断裂或者更严重的粉碎,便是修为再高,也必定大打折扣。所以,在玄修的锻骨境阶段,是极为注重安全的,而以此创造的内经,便是再如何偏激,也不会违反此例。 可现在,在薛衣侯的身上,显然发生了巨大的变故,其中是好还是坏,容不得他不重视起来。 薛衣侯脸上的忧色并没有隐藏,全被玳墨看在了眼里,对此,她却罕见的笑了。 “放心吧,这或许并非坏事。”玳墨看似在安慰薛衣侯。 “你懂个屁,这算是好事么?”因为烦躁,薛衣侯的语气自然算不得好。 玳墨并没有生气,反而转身,施施然的坐到了薛衣侯的身旁,看似无意的问了一句,“你知道道极么?” “道极?混元道极?!”薛衣侯一愣,下意识道。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自己的法易修行本来就解释不清楚,现在又多了这么一句嘴,岂不是坐实了自己身上的秘密。 可恶的女人,竟然趁自己神情不属之际套话。 薛衣侯这边暗自腹诽,浑然没看到玳墨眼神中的缅怀色泽。 “混元道极中也有类似锻骨的阶段,名为洗骨,而你刚才的表现,就像极了道极洗骨。” 第199章 玳墨的身份 “你到底想说什么?” 薛衣侯猛的站起,高高在上的俯视着玳墨。 薛衣侯虽然机缘下修行了法易,但对混元一道的了解,依然不过凤毛麟角,尤其是对那道极,更是少的可怜。 不管今天玳墨是临时起意,还是什么原因,总不会莫名其妙的说出这些话来,这不像她的风格。 “法易成阳天,武经锻骨境,却不知道你又该作何解释?”玳墨抬头,漠然的看着薛衣侯。 “作何解释,我用的着解释么?或者说,我凭什么给你解释?”薛衣侯一番冷笑。 这女人,真把自己当小弟了不成? 哼,若非实力不济,自己怎么可能寄人篱下?真当自己是贪生怕死之辈,为了生存,连起码的尊严都不要了么? 话又说回来了,这个女人必定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现在的委曲求全,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的一鸣惊人罢了,哼! “想来你应该听说过重楼吧?”玳墨话题一转,却是反问道。 薛衣侯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只怕此重楼非彼重楼,指的并非薛衣娘他们创建后又被人灭掉的悲催势力了。 重楼,修行圣地九重地的真正主人。 薛衣侯的沉默,算是默认了。 连自己修行的秘密都暴露了,薛衣侯并不觉得自己知道的那点关于重楼的信息,还有保密的价值。 “那你可知重楼的来历?”玳墨再问。 “都是千年前的事情了,鬼才知道。”薛衣侯撇嘴摇头。 “是啊,一晃千年逝。沧海桑田,人非物也非,更何况成王败寇,人们可以歌颂成功者的丰功伟绩,谁又会记得败者姓谁名谁。”玳墨没来由的一番感慨,那不科学的大眼睛里,竟然蒙上了一层水雾。 玳墨的这番模样,对薛衣侯而言,说是见了鬼,都是客套的了。 “那个,要不,你节哀?”薛衣侯试探的安慰了一句。 “节哀?噗!哈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大的笑话,玳墨一反常态的大笑,笑的前仰后合,让人禁不住担心会不会就笑死过去。 “重楼从来都不需要他人怜悯,亡了,是天数,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但是,重楼可以亡,但传承不能断!”玳墨猛得站起,瞬间由大笑便成了无与伦比的肃穆,让薛衣侯惊叹女人之多变的同时,也慑于其散发出的寒气,下意识的倒退了数步,颇为狼狈。 “你、你是重楼的人?”薛衣侯指着玳墨,惊骇连连。 今日里玳墨的反常以及说出的话,容不得薛衣侯不做出这般的怀疑。 若是这个猜测属实,就实在是耸人听闻了,怕是流沙中人,都万万不会想到,自己内部竟然混进了重楼弟子吧? 当然,之所以想不到,更多的还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自从夜未央上花魁决,数万持有特殊木牌的玄修,被卷入了这地九重。 沙海、离原,再到荒山,所接触的无一不是这种人,至于其他的,就只有草木禽兽,渐渐的,在所有人潜意识里,早将这地九重当成了一座“空城”。 既是空城,也就不再存在土着了,自然不会怀疑身边之人的身份,下意识的全部归类于跟自己相同经历的玄修。 薛衣侯不由的想起了玳墨的经历,据卫姜提起过,玳墨是在荒山时加入流沙的,而正是这一条,恰恰又避开了唯一能识破其身份的东西——木牌。 木牌在沙海以及离原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可到了荒山,却是再无用处,很多人甚至都将其丢弃了。 如此,面对没有木牌的玳墨,也不会有人生疑。 除此之外,薛衣侯想到的更多。 若玳墨真是重楼中人,那么像她这样的还有多少,他们潜伏于各大势力之中,又有何企图? 不想不知,越是深思,薛衣侯越是后怕。 “不对,不对……”薛衣侯突然摇头,死死的盯着玳墨,“你若真是重楼的弟子,又怎么会玄修?” 玄修的出现,还不足千年,乃是武王伐商建立大周后,以老子过函谷关时留下的无字天书为基发展来的全新修行体系,在那之前,横行于世的正是混元修行,却在封神一役中,要么受封封神榜,入主天庭,要么就是被封印,直达千年,留给后世的痕迹,几乎全部抹除。 玳墨如果真是重楼弟子,那么她修行的必定是混元一道,对玄修,别说修行,怕是连这个概念,都是一无所知吧。 但薛衣侯却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因霸占了这洞窟,与玳墨恶斗了一番,当时她所散发出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玄黄之气。 因为有了法易的修行,让薛衣侯清楚的认识到玄黄之气跟混元之气的不同,其中巨大的差异,是绝对骗不了人的。 就算薛衣侯是瞎子,难不成所有跟玳墨接触过的人,都瞎了不成? “玄修?你是指这个?”玳墨不屑的一笑,张开手掌,一团青色的气团火苗缓缓升起,其中所蕴含的玄黄之气,看得薛衣侯眼睛都直了。 玄黄之气化形?! 不,这已经不是玄黄之气了,而是更高一层的存在——玄力。 只有修为达到持节境,体内凝结出节杖,才能炼化玄黄之气,形成全新力量。 这玳墨……竟是持节境的强者? 还没等薛衣侯将嘴里的惊骇吞咽下去,异变再起,玳墨掌心的青色火苗猛得一收,化作珍珠大小的光球,紧接着又膨胀开来,幻化出一片片花瓣,伸展着绽放开来,最终成了一朵拳头大小的青莲。 当然,让薛衣侯目瞪口呆的,不仅仅是这玄之又玄的变化,而是此时青莲所散发出的气息,俨然是……混元之气。 同一个光团,虽有形态,但又怎么可能释放出完全不同的气息。 薛衣侯本身出自玄修,机缘之下又修行了法易,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清楚的知道玄黄、混元之气间的水火不容。 就说现在,他体内的玄黄之气大多隐藏于血肉之间,可唯独避开了绛宫所在。而绛宫则是混元之气开拓形成,里面藏的自然就是混元之气。 两种完全不同的气息,共存一体,却又泾渭分明,秋毫无犯。 薛衣侯不是没有试验过,调动体内的玄黄之气去接触绛宫,而后果就是五脏皆损,若非见机的快,及时退了回来,就不只是轻伤了,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未可知。 平日里,混元之气跟玄黄之气,水火不容,更是泾渭分明,可一旦受到外力压迫,强行接触,就会变成猛油遇到了火,燎原焚身。 也恰恰是这一发现,让薛衣侯一直纠结到了现在。 一方面,法易修行所带来的好处,让他欲罢不能。另外一方面,又担心体内两股气息会在某种契机下接触,从而害了自己。 这种纠结下,让薛衣侯每次入定打坐,都是小心翼翼,心都快提到嗓子眼里了。 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证明眼前所见的匪夷所思。 玳墨这一手玄黄、混元的转变,在薛衣侯的眼中,已经不是难以置信,而是算作神技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稍一清醒,薛衣侯便急不可耐的问道。 不管玳墨是如何做到的,如果自己也能修习,可不就解决了自己的忧虑么? “不过是小小的障眼法罢了,你莫非真的以为我可以将玄黄、混元二气,玩弄于股掌?”玳墨揶揄的笑道,丝毫没有顾及薛衣侯那近乎绝望的心情。 “只是障眼法?”薛衣侯的失望,已经不只是写在脸上了。 “不错,只是障眼法罢了。只是我就知道不下于数种方法,可以用混元之气模拟玄黄之气。比如我重楼的法易经——幻手,再比如一种天赋异禀的体质——无色无相……” “无色无相?!”薛衣侯眼角微微一抽,却是瞬间便平息了下来。 “如此说来,你是真的重楼弟子了。”为了掩饰什么,薛衣侯急忙转换话题。 “是,也不是。”玳墨的回答,让人摸不着头脑。 “此话怎讲?”薛衣侯追问道。 玳墨微微一笑,然后……嗯,又、双、叒一次的没有了然后。 毫不理会薛衣侯满眼的幽怨,玳墨就那般施施然的走回了自己的榻边……打坐入定。 “别多想了,该知道的,你总会知道的。”已经闭上眼眸的玳墨徐徐开口,噙着笑意,“明日怕是将有大战,劝你还是赶紧调养,养足精神吧。” 今日,流沙重整,卫姜翻云覆雨间,独掌大权,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所找的借口,便是明日即将发生之事。 明日,将是各大势力商议的共探流云石窟的日子。 而流云石窟被一致认定是离开荒山,进入下一层的关键。 为此,不止是流沙,怕是各方势力,此时都在厉兵秣马,准备大干一场吧。 就像卫姜所说的那般,面对巨大的利益,各方势力间,不论做出什么事来,都不足为奇。而有了矛盾分歧,又有了巨大利益的诱惑,打斗厮杀,无可避免。 只是薛衣侯想不通的是,在这个过程中,玳墨扮演的又是何种角色? 可不管如何,其目的,绝对跟其他势力不同。 “别多想了,该知道的,你总会知道。”玳墨的话,再一次萦绕于薛衣侯的脑海。 罢了,小爷倒也看看,你想捣什么鬼。 第200章 探寻流云石窟 荒山有很多地名,比如秣陵山,比如沙洲,再比如流云石窟。 这些名字的由来,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类似秣陵山,是弑血根据在山上发现的石碑所载,直接沿用的。 另外一种类似沙洲、书山以及蟒峰,是根据各势力自身喜好而定义。 流云石窟,属于前者,乃是流沙、书山以及吞天在一次的探索中,发现了有关此地记载的石碑。 石碑上便明确的写下了“流云”二字,再根据其地形,最终有了流云石窟这个名字。 流云石窟位于沙洲、书山以及蟒峰的交汇中心处,自下望去,乃是深渊,其中云雾缭绕,增添了浓重的神秘感。 这一天,一大早,各大势力按照之前的约定,分别聚集于沙洲、书山以及蟒峰之巅。 大大小小十余个势力,几乎都是首领亲临,并带着一众精锐。 且不说书山以及蟒峰,只是沙洲之巅的平台上,就聚拢了四五百人,分属六个势力,其中就包括跟薛衣侯有过照面的金兰。 金兰的首领,名为仇九,相貌彪悍,孔武有力,一颗蹭亮的光头,走在哪里,都分外惹眼,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游侠。 据要别所说,这仇九的修为实力,比之他自己,也是不遑多让。 至于要别现在是什么修为,薛衣侯并不知道,但却清楚的记得,当初在薛山县之时,仅凭他一己之力,可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即便达不到持节境,想来也差不远了。 不同于弑血的损兵折将,金兰在攻破了薛衣娘的重楼之后,可谓是收获颇丰,本身就有一百多帮众,又收服了数十名原重楼帮众,人数已然突破了两百之数,在一干势力中,已经是仅次于流沙、书山以及吞天的存在了。 有了资本,便有了自信。 仇九本就气质出众,现在又被前呼后应,其风头之盛,甚至已经盖过了身为东道的卫姜。 那边,卫姜主动的找上仇九,两人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表面上看去,气氛颇为融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相知多年的好友。 而薛衣侯却是略微心虚的躲到了玳墨的身后。 当初那一战,自己可是杀了三名金兰的人,其中更包括一名小首领,甚至还炼成了行尸,仔细说来,这梁子已是结下了。 谁知道,这一次仇九带来的人中有没有当事人,若是指认出薛衣侯来,虽未必会怕,但总归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幸,时间紧迫的缘故,六方势力的首脑,只是稍一碰头,商议了一下接下来的行动分配,便回归到各自的队伍布置去了。 正因为如此,也就没人会注意到薛衣侯这种小角色。 事实上,这么多势力联合行动,如何分配,早在之前就已经制定好了。 一条条早就准备好的绳索固定在了平台之上,另一头则甩下了深渊。 虽然这里的人,大多都身怀不俗的修为,但流云石窟却也不是简单的深渊,之前流沙等三方势力的几次的探寻,都无功而返,甚至损兵折将,其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冒进。 深渊之中,处处都隐藏着未知的杀机,尤其是些不知名的凶兽,更是不知吞噬了多少性命。 所以,安全起见,才了有诸多的准备,而绳索便是其中之一。 这里的绳索都是剥了荒山中千年古树的树皮揉搓而成,再加以炮制,极为坚韧,便是刀剑,一时半会的也难以砍断。 借着这些绳索,四五百人分批次的缓缓下滑而去,不多时,就尽数淹没于云雾之中。 薛衣侯跟玳墨属于第三批次,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两批人共计二百余人已经先行探路,而在他们身后,还跟着最后一批人,皆是各大势力的首脑以及心腹,人数最少,但战力却是最高。 此时,只见薛衣侯一手紧抓绳索固定身形,双腿则踩在陡峭的崖壁之上,缓缓下行,而在他下方不足一步的距离,正是玳墨。 环顾四周,皆是云雾缭绕,可见度极低,只能隐约看到十几二十步的距离。 整个第三批次,流沙就只有薛衣侯跟玳墨两人。对于卫姜这样的安排,薛衣侯嘴上不说,心里又如何不明白,无非是不信任罢了。 当然,在外人看来,这番布置却也没太多的不妥。 流沙的人本就很少,经过昨日的重整后,也就剩下三十人左右。如此少的人,分配进四个批次,就更显窘迫了。 去掉前两个批次,流沙就只剩下可怜的五人了,分别是卫姜、车馨娥、黑鸢、玳墨以及薛衣侯。 卫姜作为首脑自不用说,而黑鸢则是他的心腹。至于车馨娥,俨然已经成了流沙的二号角色,如此重要的三人,自然是要放在最后方了。 反倒是玳墨跟薛衣侯,在流沙的地位颇为尴尬,就被委派到了第三批次。 当然,人数少,也有人数少的优势。 比如现在,流沙就只占用了一条绳索,不像其他势力,为了赶进度,不得不分流到两条甚至更多的绳索上,变向的被分割开来。 这就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这些势力暗自勾连,意图对流沙不轨的隐患。 话题又扯远了,且说薛衣侯这边,因为每个批次相隔了差不多有十余丈的距离,远远超出了视野,所以,在下行的过程中,薛衣侯跟玳墨俨然已经被孤立了开来。 “再下行一些,就会脱离云雾了,到时,记得紧跟着我。”玳墨突然转头,对薛衣侯提醒道。 “怎么,难道有危险?”薛衣侯颇有些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不是在这云雾中更加的危险么? 毕竟,若是有凶兽隐藏于此,偷袭起来,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 “哼,笨蛋,你以为流沙、书山以及蟒峰都是吃素的么?在前几次的探索中,他们便将隐藏于云雾的凶兽清理干净了。”玳墨冷冷的说道。 原来如此,早说啊,害的自己一路上心惊胆战的。 吼、吼!!! 似乎是为了印证玳墨的话,一声声凶戾的咆哮突然自下方传来,伴随着还有些许惨叫。 “下面已经有人碰到凶兽了,咱们快走,若是被凶兽冲上来,就麻烦了。”玳墨脸色微变,简单的提醒后,便转身向着下方疾落而去。 薛衣侯不敢心存侥幸。 玳墨若真是重楼的弟子,对这流云石窟的了解,必然极深。 如此关头,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两人加快速度,几乎是一路滑下去的。 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便离开了云雾区,同时脚下生根,竟是落到了平坦之地。 虽然没有了云雾遮掩,但受限于光线,视野之中,依旧昏暗。可即便如此,薛衣侯也已经看到不远处的影影绰绰。 激斗之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所谓的平坦之地,并非是深渊的底部,更像是在半山腰凸出的梯田。 “小心!” 没等薛衣侯适应一下全新的环境,玳墨厉喝,同时踹出一脚,将薛衣侯踹了个滚地葫芦。 嗖! 腥风几乎刮着薛衣侯的鼻尖划过,仔细望去,却是一头赤眼黑毛獠牙外露的猴子。 好险! 薛衣侯心有余悸,却哪里还顾得上玳墨的那一脚,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抽出了腰间的青铜长剑。 “这是血目灵猴,速度奇快,牙尖嘴利,并含有剧毒,碰者伤,擦者死。”玳墨在旁提醒道。 龇! “嘿,你若不说,我还以为是黑鸢呢。”为了舒缓心中的紧张,薛衣侯忍不住调侃道。 不过,说起来,这猴子的体型,倒是跟黑鸢很是接近。 龇! 赤目灵猴对薛衣侯龇了龇獠牙,形貌极为狰狞,但在瞥了玳墨一眼后,却是毫不犹豫的转身,淹没于昏暗之中。 “它似乎很怕你?”赤目灵猴的逃跑,大出了薛衣侯的意料,不禁看向玳墨。 “这种猴子善于审时度势,一见不好,便会掉头逃跑,寻找其他的猎物,极为难缠。”玳墨没有一丝的喜意,反而顺着绳索向上看了看。 绳索晃动的越发剧烈了,想来卫姜三人已到不远处。 再看四周,厮杀声越发的激烈,不时的传来呼喝之声,以及各种凶兽的嘶吼,尤其是距离他们最近处,可以隐约的看到,有十几人正围攻一头数丈长的黑蟒。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必须想办法下去。”玳墨指了指梯田边缘的断崖说道。 “你说的容易,可咱们怎么下?”薛衣侯没好气道。 绳索的长度毕竟是有限的,能延伸这里,已经到了尽头,再往下,只能另寻他途。 可放眼望去,除了处处厮杀战场,哪里还有借助之物。 呼!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赫然是黑鸢。 黑鸢先卫姜一步落地,自然就看到了薛衣侯两人。 只不过,让薛衣侯诧异的是,黑鸢只是看了两人一眼,面无表情的连招呼都没打,便寻了个方向,一头钻了出去。 “他……”薛衣侯诧异的指着黑鸢奔驰的方向,正是玳墨之前所指的断崖。 “哼,这个孽障终于原形毕露了。”玳墨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声音变得极冷。 黑鸢几步间便窜出了梯田,人在半空中时竟是诡异的一扭,身形佝偻了起来,远远看去,反倒像猎豹多过于人,最终坠入深渊。 薛衣侯急忙赶上前去,弯腰望向深渊。 意料之中的坠落并没有出现在黑鸢的身上,只见他此时手脚并用,竟然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上如履平地,每每借助凸起的石块腾挪转向,不多时便淹没于深渊的黑暗之中。 “等不及了,咱么也走。”玳墨赶了上来,抓起薛衣侯的胳膊,就欲跳下去。 “如果我是你们的话,就不会跳。” 身后,卫姜的声音陡然响起。 转身望去,不知何时,卫姜联同车馨娥已经自绳索上落下,双眸若电,冷冷的盯着薛衣侯两人。 第201章 黑蛟逞凶 “卫姜,你这是何意?” 玳墨一把将薛衣侯捞到了身后,冷视卫姜。 “我的意思似乎并不难理解吧?”卫姜冷笑,缓缓的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身旁的车馨娥,虽不明就里,但稍一迟疑,还是拔出了兵刃,指向了玳墨。 “卫姜,你不要忘了之前的约定,我已经不是流沙中人了。”长鞭自玳墨的腰间脱离。 “是么?可我清楚的记得,当初的约定是探查流云石窟之后。”卫姜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的摩挲着手中长剑。 “你确实很强,但也未必能留下我。”玳墨冷然。 “可我却能留下他。”卫姜长剑一挺,剑锋所指,赫然是玳墨身后的薛衣侯,“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此子对你应该很重要吧?” “卫姜!”受卫姜威胁,玳墨的表情变得越发难看,但咬了咬牙还是强忍了下来,“不如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卫姜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但最终还是没有拒绝,“说来听听。” “你放我二人离开,我告诉你……黑鸢的秘密。”玳墨意味深长道。 黑鸢无故的跳入深渊,加上所表现出的冷漠,怎么瞧都透着诡异。 在玳墨想来,卫姜对待黑鸢,已经不只是简单的同袍之谊,想来对这个交易也定然是有兴趣的。 只可惜,卫姜却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黑鸢绝非你想的那么简单,难道你就不怕……”玳墨大急。 这一次,没等卫姜开口,却是薛衣侯伸手打断了。 其实从玳墨说出交易的内容,薛衣侯就已经猜到这个结局。 且不说黑鸢是不是真的有事隐瞒了卫姜,只说后者,自落地后,问都不问黑鸢,而只是针对他们两人,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卫姜对黑鸢,要么根本就不关心,要么就是信任的过了头。 可不管哪种可能,玳墨所谓的交易,都只是一厢情愿。 “卫兄,却不知你这般强留我二人,所为如何?”薛衣侯主动的站了出来,开口问道。 “很简单,助我流沙在此地站稳脚步。”卫姜想也没想的回答道。 “只是这么简单?”薛衣侯却是不信。 这像极了梯田的所在,固然凶险,说不定从什么地方就会窜出类似赤目灵猴这样的凶兽,但几大势力联合之下,人多势众下,站稳脚步也只是时间问题。 如此,多薛衣侯两人也无关紧要,卫姜实在没必要冒着彻底得罪玳墨的风险威胁强留。 “简单么?”卫姜却是笑着看向了玳墨。 出乎薛衣侯意料的,玳墨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看样子,这里面还有薛衣侯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想想也是。 流沙以及书山、蟒峰可是不止一次探寻过流云石窟,定然是知道了一些未知的危险,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广发英雄帖,有了这一次的庞大行动。 那新近加入的十余个势力,或许会从此次行动中受益,但也必定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当然,其他势力的首领未必不知,但为了离开荒山,却也只能认人驱使了。 “卫姜,想必你很想知道我为何要突然离开吧?”玳墨突然开口。 “无非是在上几次的探寻中,发现了什么隐秘。”卫姜笑道。 这种猜测,并非没有根据。 以前的流沙,纪律很松散,哪怕是探寻流云石窟,也少有集体行动的,虽然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同样的,因为网撒的广,未必就没有人意外中发现一些秘密,却又不愿与人分享,就只能寻找机会再行定夺了。 而眼下,不正是最好的机会么? 沙洲这边下去了数以百人,再加上聚拢于书山以及蟒峰的势力,如此大的阵仗,必定会吸引流云石窟中绝大多数的凶兽,这恰恰就给了这些怀着私心之人,最好的机会。 在不知玳墨真正身份的前提下,卫姜这番猜测,无疑是正确的。 “不错,上一次,我确实在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山洞,就在前方深渊下百丈的距离。不过,那山洞中有一头凶兽驻守,跟它简单的交手后,我就发现自己难以成功,这才不甘的退了回来。”玳墨循着卫姜的猜测说道,“那山洞内,除了有未知的凶兽外,更有毫光闪现,我想必定藏有宝物。” “今天既然被你堵住了,我也就不再隐瞒。不如咱们一同去探,至于所得,五五平分,如何?”交易做不成,玳墨开始以利诱之。 可惜,卫姜依旧微笑摇头。 “宝物固然迷人眼,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对我而言,最大的宝物已经不是这九重地了。” “那是什么?”玳墨不解。 “是流沙。” “流沙。” 卫姜跟薛衣侯几乎异口同声。 “或者说是权利。”捕捉到卫姜投来的欣赏眼神,薛衣侯会心一笑,“卫兄,现在更加看重的是流沙,这股强大且潜力无穷的势力。” “哈哈,知我者,薛兄也。”卫姜并没有因为被人揭开了真面目而羞恼。 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卫姜为何会强留玳墨。 有了玳墨的存在,流沙就有了一份强大的战力,不论是在面对流云石窟未知的危险还是其他势力的觊觎,就多了一分的胜算。 屁股决定脑袋,现如今已经不能将卫姜再看做一个简单的修士,而更像是个老辣的政客。 甚至于,卫姜之所以会进入到地九重,都是别有企图,比如像薛衣侯,打算借此进入某个修行宗门,然后暗自培养发展自己的势力。 眼见卫姜油盐不进,玳墨面上没有表示,但心中却是越发的焦虑了,大大的眼眸更是忍不住的四处观望,仿佛在忌惮着什么。 嘶、嘶……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道道并不响亮,却足以让人听了头皮炸裂的声音,自某一处辐射开来。 不仅薛衣侯等人听到了,但凡百丈范围内,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循声望去,所有人都禁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刻硕大的头颅,毫无征兆的从深渊边缘的某处伸了出来。 只是头颅,便有石磨之大,隐约成三角之形,全身皆泛着妖异的黑色,光秃秃的头顶两侧更是生有肉瘤,似角非角,一对血红色的眸子,如同灯笼一般,闪着残忍的光芒。 一条丈长的猩红信子,不时吞吐,同时发出那令人骇然的嘶、嘶怪响。 “天!那是什么?蛇还是蟒?怎么会那般大?” 有人惊呼出声。 “蛇生角,化为蛟!”呢喃之声,自玳墨的嘴里发出,整个人都变得从未有过的凝重。 黑蛟,流云石窟的守门凶兽,不,它已经不能称之为兽,而是妖兽了。 兽化妖,可不仅仅是力量上的升华,甚至连智力,都已经不逊于人类了。 而玄修们大多不知道的是,不同的兽,进化成妖,却有着极大的差异。大致可分成三种。 最低级的乃是一些普通兽类,在吞食了天才地宝或者其他机缘后,开辟了慧海,化身成妖。这一类的妖,属于最低层的,其代表就是薛衣侯曾经遇到过的狼妖。他们的修为实力大多参差不齐,但共同点在于,刚化妖时,都比较的脆弱,只能通过后天的修行努力,才能不断提升。 另外一类的代表,就是眼前的这条黑蛟。 蛇类的凶兽,因为种族特性,是极难化身成妖的,其中所需的条件,苛刻到了极点。更有甚者,其化妖的方向又有不同。普通的化妖,还好一些,虽条件苛刻,但若是舍得下本钱,并非不能达成,比如公寻巧,便属此类。而另外一条方向,则是返祖化妖,那就已经不是人力可以达成的了,天时地利缺一不可,甚至还有具备极强的运道,才有可能褪去兽身,成蛟,甚至更进一步,化龙。 两种不同的方向,难易程度,可谓天壤,同样,修成正果后的实力,也是不成比例的。 最后一个大类,对薛衣侯而言,同样的不陌生,正是媚儿那种集天地恩宠于一身的灵妖,这一类生下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妖族,只需正常的生长,便能达到无数妖兽想都不敢想的高度,可谓钟灵毓秀。 再说,眼前这条黑蛟,之所以说是蛟,而非蛇,主要的特征便在于其脑袋上两个小小的肉瘤突起,便是玳墨口中的“角”了。 这条黑蛟不仅仅镇守流云石窟,甚至还是整个重楼的镇派妖兽,哪怕是千年之前,轻易也不得驱使。 而现在,因为某些原因,这黑蛟已然失去了那层桎梏束缚,即便玳墨是重楼弟子,在它眼中,跟其他人,也已经没有丝毫分别了。 擅闯流云石窟搅妖清梦者……死!!!! 嗷! 已经完全不同于蛇鸣的尖啸,突然从黑蛟张开的血盆大口中发出,只是这声波,便引来了阵阵的地动山摇,不断有碎石从崖壁上被撕扯了下来。 有些距离黑蛟近的人,更是七窍流血,神鬼不知中,葬送了性命。 遭难的不仅是修士,更有哪些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凶兽。 随着黑蛟的咆哮所带来的威压,哪些凶兽更加不堪,作鸟兽散的有之,甚至有些凶兽在慌不择路下,坠下了深渊,其中就有之前偷袭过薛衣侯的那头赤目灵猴。 第202章 卫姜的手段 “快逃!”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下意识的嘶吼着,转身就跑,速度之快,恨不得爹妈没给他多生一条腿。 到了此时,人类的劣根性,被展露无疑。 一人跑,连带着的就是大溃散,至少引动了百人之多。 轰! 一条又黑又粗,足有数十丈长的蛇尾,从天砸落,紧接着又是一记横扫,山崩地裂,瞬间淹没了数十人,生生的砸成了肉泥。 只是蛇尾,就有如此之长,那这黑蛟的全貌又会达到何等的地步。 “流沙的人,快朝我聚拢!”危机时刻,卫姜也顾不上玳墨两人了,厉声高喝。 嗖、嗖…… 顿时便见一条条身影,迅若奔雷的闪现,腾挪跳跃,异常灵活的躲避着蛇尾的扫荡,最终聚到了卫姜的身侧,直到最后一人赶到,数一数,已经只剩下二十余人了。 也就是说,在接连遭受凶兽偷袭以及黑蛟的攻伐中,足有十名流沙帮众命陨当场。 对于人数本就不多的流沙而言,其损失不可谓不重。 蛇尾依旧在不断的扫荡着,每一击下,都会激荡出朵朵血花,凶残至极。 有了卫姜的提醒,其他势力的首领,也开始聚拢各自的帮众,一时间,惨叫声、呼喝声不绝于耳。 “放弃吧,此黑蛟不仅凶残至极,威力惊人,便是其防御也堪比金石,别说区区数百人,便是再增加十倍,也难以撼动。”流沙帮众的聚拢,让玳墨更没了逃脱的可能,为求自保,只能对卫姜劝说道。 此时,卫姜脸色阴晴不定。 根据几次探寻流云石窟的经验,他早就知道这里有未知的凶兽存在,但或许是因为之前规模不大,所以并没有引得对方现身,而现在终于见到其形貌了,却是骇然发现,自己依旧想的太简单了。 沙洲这边如此,却不知书山以及吞天那边又会遇到些什么? 可是难道就半途而废了么? 且不说组织其如此大规模的行动有多难,只是今日这番局面下,一旦放弃,其他势力谁还有胆子再来? 不远处,战斗在继续。 原本逃散之人,在绝望之下,终于爆发出了竭斯底里的凶性,向着黑蛟发动了攻击。 可正如玳墨所说的那般,这些人倾尽全力的一击,斩在蛇身之上,只是摩擦出了点点火花,根本就没有造成黑蛟一丝的伤害,反而被后者含怒碾杀。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饶是卫姜,心头也忍不住生出了惧意。 打又打不了,退更是艰难的选择,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深渊之下,到底有什么?”突然,卫姜手中长剑一挺,快若闪电般的架在了薛衣侯的脖子上,而这话,却是在质问玳墨。 卫姜在玳墨眼中,深不可测。但同样的,玳墨于卫姜有如何不是如此呢。 所以,卫姜在没有把握一举制服玳墨的情况下,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这一剑之快,玳墨或许能够躲开,但薛衣侯显然不能。 突然的变故,不仅让玳墨意外,更是让四周的流沙帮众愕然。 这玳墨跟薛衣侯,不是一直都拥护卫姜么?怎么现在,就突然翻脸了。 也不怪他们有此错觉,毕竟,就在昨日争夺权柄之时,玳墨可是义无反顾的站到了卫姜的一边,也正因为如此,才使得形势大变,使得卫姜最终坐上了宗主的宝座。 至于薛衣侯,更是早早的被打上了玳墨跟班的标签。 一时间,诡异的氛围,弥漫了整个流沙。 没有人是傻子,尤其是像车馨娥这种,隐约已经能猜出些什么了。 卫姜这一手,可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仗着薛衣侯,制住了玳墨的命门,却也爆发了自身的信任危机。 一旦,卫姜跟玳墨真的走上不可调节的地步,那么他这宗主的位置,还坐不坐得稳,却要另当别论了。 且不去说流沙内部的不稳,只看玳墨,同样陷入了两难之境。 怕是连薛衣侯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为玳墨如此看重,之前就因此被卫姜拿捏着,没敢轻举妄动的跳下深渊,现在更是被逼迫要道出深渊内的秘密,可不管如何,事已至此,却要看她如何应对了。 “我之前不是说了么,有一处洞窟,内藏宝物。”玳墨依旧抱着最后的一丝侥幸,“至于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那洞窟有多大,里面的凶兽实力如何?”卫姜似乎并没有起疑,而是追问道。 “不大,至少绝对容不下这么多人。”玳墨冷冷的指着四周的流沙帮众。 “果真?”卫姜眼睛微眯,架在薛衣侯脖子上的剑锋却是更进一步,割裂出不深不浅的血痕。 显然,玳墨的这个回答,并不能让他满意了。 望着被鲜血染红了脖子的薛衣侯,玳墨恨的咬牙切齿,狠狠瞪了卫姜一眼,却只能强行忍住。 她毫不怀疑,若是自己不能取信这卫姜,他是真的会将薛衣侯斩杀的。 也罢,只要他还在,其他的东西就便宜了这些人吧。 “深渊往下两百丈,便可直达谷底,那里有门户,应该是通往下一重天地的。不过,此黑蛟本就是守门的,对那门户看的极紧,一旦察觉到咱们的意图,怕是会不死不休。”最终,玳墨将自己的底线全部交代了出来。 锵! 长剑闪过,已经收入鞘中。 “诸位可都听到了,接下来是想死还想活,想不想离开荒山,就看你们的决定了。”卫姜收回长剑的同时,环顾四周。 这番话可不只是简单的交代,已经算是另类的立威了。 不管,他跟玳墨有没有闹翻,所有人只要想活命,就必须跟着他走,绝不容再有二心。 翻掌之间,就将自己不利的局势,彻底的扭转了过来。 “哼,现在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大可自己前往。”有人不服道。 卫姜只是瞥了对方一眼,就认出对方的身份,赫然是原属于雷氏兄弟阵营的人。 “可以,那就恕不远送了。”卫姜朝那人拱了拱手。 “呃?你真的愿意放我走?”那人显然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微微一愣。 “多一个探路先锋,我又怎么会不愿意呢。”卫姜谈笑声起,但最后一个字还没落定,身形一晃,竟是消失在了原地,再现身时,已经到了那人的身后。 “去吧。”看似轻轻的一推,那人却已经腾空而起,直向深渊处落去。 “啊?!” 惨叫之声,淹没于深渊中的黑暗,渐行渐远。 “还有谁?”小露了一手之后,卫姜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代替的是无尽的冷漠。 噤若寒蝉,所有人,甚至包括玳墨都被震慑住了。 不是慑于卫姜的狠辣,而是刚才那快到看不清的身影。 这般身法速度,已经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认知,窥一斑而见全豹,这卫姜只怕一直都在扮猪吃虎,隐藏了修为的。 在场的人中,唯一没有表现出意外的就只有玳墨了,而这一切又偏偏被薛衣侯看在了眼里,让他不由的想起了之前两人的对话。 玳墨曾经无比郑重的嘱咐过薛衣侯,不要与卫姜为敌。 现在看来,卫姜的可怕,不仅在于城府算计,便是其自身的修为,也是深不可测啊。 薛衣侯虽然修为不高,但毕竟出身名门,且不说读了那么些的书,便是家中的爷爷,也是难得的持节境高人。 可饶是如此,薛衣侯也没见过爷爷有如此快的速度。 都说天下武功,无所不破,为快不破。只是刚才卫姜所施展的速度,就绝非一般的持节境所能拥有的。 先是不惜交恶玳墨,以获取深渊下的秘密,这一条对于流沙而言,可谓是恩。再施以辣手,谈笑间将反对者置于死地,这是威。 如此恩威并施,只怕从此以后,流沙就真真正正的姓卫了。 只不过,这一切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流沙能逃过今日之难。 刚才玳墨虽然道出了深渊下的秘密,但也说出了其中的危险。 如果真如她所说,那黑蛟身备守卫下方门户的职责,就真的是大麻烦了。 黑蛟的实力有目共睹,加上其体型之长之大,若一旦察觉,怕是瞬间便能回到谷底,将一切意欲打通门户之人碾成齑粉。 当然,玳墨也有可能在扯谎,但以现在的情形,却是宁愿信其真,做最坏的打算,不敢报一丝的侥幸了。 该如何处置,成了卫姜最大的考验。 此时,所有人,包括薛衣侯跟玳墨都将目光聚焦在卫姜的身上。 而卫姜只是稍许的沉默,就有了决定。 “待会,怕是还要请玳墨姑娘施以援手了。”卫姜转过身来,却是对玳墨施了一礼。 “凭什么?”此时可以想象玳墨心情的糟糕了。 “姑娘心知肚明,又何必再说。”卫姜笑着撇了薛衣侯一眼。 这还真是一招鲜,吃遍天啊。 薛衣侯又一次的成了筹码。 “你……会后悔的。”不论玳墨如何的咬牙切齿,但正因为如此,更显出了她的无奈。 “或许会后悔,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至于现在……还是先过了眼下的难关吧。”卫姜苦笑一声。 他知道,今天是彻底的将玳墨给得罪了。 “馨娥,有没有把握?”卫姜来不及多想,转过头来,却是看向了车馨娥,同时伸手指向了深渊。 “如果只是两百丈的话,应该没有问题。”车馨娥郑重的点了点头。 “很好。”卫姜满意的点了点头,“附耳过来。” 也不知卫姜跟车馨娥耳语了什么,总之嘀咕了几句后,终于向所有人道出了自己的盘算。 …… “诸位首领,此孽障端得厉害,咱们想要生离此地,说不得就只有拼上一拼了。” 第203章 软肋 “诸位首领,此孽障端得厉害,咱们想要生离此地,说不得就只有拼上一拼了。” 倾尽全力的大吼,从卫姜的口中发出,立即就吸引了所有势力的侧目。 “拼,怎么拼,你看看我们死了多少人?”有一个势力的首领痛心疾首道。 循声望去,只见这位首领身边只剩下了可怜的十余人,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可是足足带了近六十名精锐啊,已经算是把家底都掏空了。 此一役过后,不管输赢,都不难预见,分崩离析已经是必然的了。 “不拼,只会都死在这。”卫姜怒吼道。 一时间,所有势力的首领都陷入了沉默。 黑蛟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只是顷刻间,就收割了数以百计的性命,让人闻之丧胆。 可卫姜说的也没有错,值此之时,若是还顾念自己的小算盘,最终只会被黑蛟一一击破,全部都死在这。 至于逃? 且不说,后路艰难,只凭绳索攀爬,速度何其之慢,那黑蛟又如何会轻易的放弃追杀? “你说该怎么办?”问出这话的赫然是金兰的首领仇九。 此时的他也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百多人的队伍,折损过半,便是他自己,在刚才也一个不小心为蛇尾刮伤,虽不重,却是异常的狼狈。 “到了此时,也不怕告诉诸位,此孽障,我流沙在上次探寻流云石窟时也遇到过。只可惜,这孽障太过凶猛,加上我流沙人少,在损失了数位好手后,才勉强的逃脱了。”卫姜先是一番沉痛的回忆,紧接着眼神就变得无比坚毅起来,“上一次,我流沙虽损兵折将,却也全无所获,尤其是一位同袍临死前的倾力一击,更是幸运的找到了这孽畜的软肋。” “软肋?!” 所有人一听,精神不由的为之一振。 虽然并非没有人心存疑惑,比如,既然上一次,流沙都有办法逃脱,为何这一次,却要带领大家拼命呢? 当下,就有人提了出来。 “即便真的逃得掉又如何?难道诸位真的想一辈子困在那荒山之中么?”卫姜的回答,无懈可击。 “卫兄就不要卖关子了,那孽畜的软肋是什么地方?”仇九不耐烦的问道。 “不知诸位可听说过蛇生角,化为蛟这句话?”卫姜毫不犹豫的将玳墨之前的话说了出来,配合其表情,倒是更显得有信服度。 “卫兄的意思是……” “不错,这孽畜的软肋正是其头顶的双角,只要咱们能将其斩掉,即便杀不了它,也能给予重创。”卫姜无比坚定道。 “不过,这并不简单。此孽畜身量庞大,咱们便是近身都很难做到,更何况要斩其头上双角了。所以……” 说到这,卫姜现出了悲凄之色。 能够坐上一方势力的首领,其头脑自不会简单。卫姜虽没有将话将明白,但他们却已经明白了。 想要斩掉黑蛟的双角,就必须分散黑蛟的注意,以创造近身的机会。 而要想让黑蛟分散注意力,尤其是在最后关头,来不及应对那致命的杀招,毋庸置疑,是必须要付出足够大的诱惑的,而这诱惑,对各势力而言,代表的则是牺牲,巨大的牺牲。 “我们如何信你?”良久的沉默后,最终还是有人提出的疑异。 是啊,说黑蛟存在软肋的是卫姜,提出计划的也是他,可谁知道,这会不会是借刀杀人之举? “诸位放心,我流沙全员,绝对不会有一人退缩。”卫姜义正言辞道,说话间,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紧随着,其身后流沙所有人,包括薛衣侯跟玳墨,都抽出了各自的兵刃,一副以卫姜马首是瞻的样子。 “好,这一局,我金兰赌了。”仇九豪爽的第一个应承了下来。 有了卫姜的那番表态,又有了仇九的响应,所有势力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具体的作战计划,卫姜在心中早就有了腹稿,简单的跟其他势力的首领交流了一番后,便最终决定了下来。 所谓的作战计划其实很简单,首先,由各个势力抽调出大部分力量,对黑蛟进行围剿。其次,承担斩首任务的第二批人,就会趁着混乱,欺身上前,寻找机会,斩杀黑蛟双角。 为了取信于其他势力,流沙之中,除了卫姜、玳墨两人外,其他所有人都被分到了第一批次的佯攻之中。 有此表率,其他势力自然不会怀疑卫姜的用心,同时也都调遣出大部分的力量加入第一批次,仅留下各自最强的几个人,组成第二梯队。 说起来很漫长,但整个过程实际上不过盏茶的工夫,就完成了。 而另外一边,黑蛟依然在凶残的猎杀,将因为绝望而有胆子对自己发动反攻以及没能集结到各自势力之人一一碾杀,直到它身体周围再无一个活口。 “就是现在,杀!”不给黑蛟一丝喘息的机会,瞅准时机,卫姜毫不犹豫的怒吼出声。 顿时间,来自各方势力近两百多人,同时出动,嘶吼着杀向了黑蛟,其中最为积极的便是流沙所部。 薛衣侯手握着青铜长剑,夹杂在流沙的队伍中,虽早就知道了卫姜的计策,但看着越离越近的黑蛟,心脏还是不争气的砰砰乱跳起来。 那是真正的恐惧,不带一丝的杂质。 薛衣侯相信,整个流沙所部,都怀着一样的心情,至于其他势力,那却是未必了。 恐惧是必不可少的,但受环境的刺激,这种恐惧很多时候会受到感染,而变成燃烧的热血。 就仿佛真正的战场,作为士兵个体,又有几个是不怕死的,可往往这种胆怯,受到战场的影响,以及周围人嗷嗷的呐喊,很容易就会引起体内某些因子的剧变。 恐惧会变得麻木,甚至连思维都得以停滞变成空白,整个人都变成了凭借本能的杀人机器。 之所以说流沙会是个意外,原因就是他们太理智了,而这份理智正是出自之前卫姜悄悄定下的计策。 两百多人,热血澎湃的从四面八方杀向黑蛟,若是从半空看去,还是颇为壮丽的,只不过,这份壮丽注定会转化为悲壮。 那闪着如同灯笼般血红眸子的黑蛟,看着冲杀过来的蝼蚁,竟是人性化的露出了不屑于顾之色。 蝼蚁毕竟只是蝼蚁,便是数量再多,也不过是送死罢了。 嗷! 虽不屑,但对于这群蝼蚁竟然胆敢主动的冒犯自己,黑蛟还是很愤怒的,所以,它想都没想,便向着冲杀之势最强的方向张开了血盆大口。 呼! 腥风大作,刮起了漫天的尘土。 “不好,这气息有毒!” 被腥风沙尘笼罩住的流沙一众人,身形不由的一滞,领头的车馨娥更是忍不住尖叫惊呼。 再然后,在外人的视野中,这二十余流沙帮众的身形变得摇曳起来,仿佛喝醉了酒一般,东倒西歪,有的人更是痛苦的摔倒并在地上不断翻滚,其状可谓悲惨。 “你们还等什么?!”眼见自己的人着了道,卫姜神色立即变得狰狞起来,对着其他势力的首领咆哮道,“不要让我流沙白白的牺牲。” “杀!” “所有人快冲。” 流沙帮众之前冲势最猛,加上又最先受到了黑蛟的反击,再配合卫姜那心痛的狰狞模样,其他势力的首领,再无怀疑,果断的催促起了各自的帮众。 靠着流沙争取来的时机,很快就有其他势力的人趁机冲到了黑蛟身侧,使出各自的看家本领,斩向了黑蛟庞大的身躯。 百丈的蛇躯,不可谓不庞大,其挥舞起来的速度,更是迅若奔雷,但正因为体型太大,想要闪避就变得不是那么容易了。 当然,黑蛟或许压根就没想过闪避。 若是这些蝼蚁真的能够伤到自己,也不会有之前那一边倒的屠杀了。 蛇皮不仅坚韧,更是极滑,兵器砍在上面,一开始就被卸去了几成的力道,剩下的最多也只能在上面留下一长串金石相击的火花,显得那般无力。 可即便如此,各势力的帮众,也毫不在意,依旧不知疲倦的挥砍着,直到被蛇身抽飞或者碾碎。 伤亡不断的提升,战况也变得越发的激烈。 “咱们上。”卫姜一声厉喝下。 归属于第二梯队的十几名“高手”,终于出动了。 只见他们利用超绝的身法,混杂于战场之上,高速且隐蔽,一待接近黑蛟十步的距离,便再无遮掩,爆发出超绝的战力。 就在黑蛟与数百人混战,十余名高手潜行的同时,并没有人注意到,之前受黑蛟毒气笼罩的流沙帮众,在悄无声息中,向着深渊的方向滚去,最终一一的坠落,吞噬于黑暗之中。 “杀!” 随着厉喝之声,贯穿整个梯田,卫姜双腿在地上猛点,下一刻,竟是飞天而起,挟数尺剑光,直向高昂着头颅的黑蛟刺去。 黑蛟本是蛇所化,自然也就保持了蛇的习性,比如现在,便是与人厮杀,依然有三分之一的身体扶摇盘曲,堆成近十丈高的金字塔,而其三角脑袋赫然高傲的立于塔尖,冷漠的俯视着下方的战斗。 俯视中,自己的一条蛇尾不断翻腾,便让数百蝼蚁束手无策,这种轻易间掌握生死的感觉,让黑蛟很是畅怀,甚至忍不住要引声高亢。 当然,如果没有那只突然出现的讨厌苍蝇的话,这种感觉会一直持续下去。 苍蝇固然讨厌,其身上所夹带的锋芒,就更加的厌恶了。 殊不知被一条“蛇”当做苍蝇的卫姜,直跃十丈之高,恰恰与黑蛟来了个深情相对,不过这情,却未必就一定是友好的,还有可能是仇恨。 “纵情剑,斩!” 三尺青锋催生出一道丈长的锋芒,匹练般斩向黑蛟头上一角。 嗤啦! 电火闪耀,锋芒逝,在那一角之上,留下了寸深的伤口。 “竟然有效?!”这一结果,便是卫姜都有些失神了。 难不成…… 第204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难不成…… 难不成自己信口胡诌的软肋,竟然鬼使神差的应验了? 卫姜因意外的收获而惊喜失神,可黑蛟却因久违了的疼痛而惊怒了。 “蝼蚁……该死!” 化身为妖,黑蛟突然的口出人言,原本并不足为奇,可依旧令卫姜骇然。 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遍袭全身,使得卫姜脸色大变。 “玳墨,快救我!” “卫兄勿忧,我等来了。” 几乎同时,在黑蛟脑袋的前后左后分别跃起十余道身影,赫然是各势力的首领以及高手。 卫姜的速度虽快,但其他人也不慢,紧随着赶到了。 可以看出,这十余人的修为竟全部达到了持节境,悬于十丈高空,却不掉落,手中兵刃,刀枪剑戟,全力向着黑蛟脑袋上的双角斩落。 “嗷!”黑蛟还没来得及绞杀了之前那该死的苍蝇,却先一步被众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尤其是双角处传来的痛楚,让它忍不住痛吼了出来。 “尔等皆要死!” 黑蛟再吐人言,血红色的眸子里燃起了汹汹的怒火。 轰! 话音刚落,以黑蛟的脑袋为中心,一股绝强的气劲凌空爆开,摧枯拉朽的向四周席卷而去。 “这气息……好狂暴!” 只是被那气劲前锋轻轻刮到,就令众人有种被刀割的痛感,而紧随其后如同海浪般的汹涌气劲,更是让所有人闻之色变。 “退!”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原本就被气劲崩开的十几人,无一例外的寻了个方向,就欲乘风逃窜。 只可惜,这十几人虽是持节境的高手,但修为毕竟有高有低,反应上也有慢有快,加之那狂暴气劲的速度太快,只是眨眼间,就追上了四五人,毫不留情的将其吞噬,于瞬间撕成碎肉。 即便是侥幸逃过的,也多少受到了波及,内俯被气劲震伤,兵器更是脱手飞出,狼狈无比的向地面坠去。 卫姜也受伤了,但相比之下,却要轻得多。 只因为,就在其余人疯狂的砍杀黑蛟双角之时,他却毫不犹豫的退缩了。 一条软鞭,悄无声息的缠在了他的腰间,靠着大力,将他向着地面拉去。 不用想,出手的自然就是玳墨了。 之前所有人都被卫姜的率先出手而吸引,却是偏偏遗忘了玳墨。而后者,自始至终,都只是藏在下方的人群之中,在听到卫姜的呼救之后,便果断的挥出了软鞭。 正是这片刻的提前撤离,最终让卫姜避开了那气劲的吞噬,只是稍受波及。 “咱们走。”对于那十几名所谓高手的不幸“遭遇”,卫姜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刚一落地,就急忙对玳墨说道。 两人再不停留,几个闪身,已是到了深渊的边缘,再迈一步,可便跌落。 “蝼蚁,哪里跑?” 也不知是卫姜的那率先一剑威力最大,还是他本人太拉仇恨,在击杀或击退其他人之后,黑蛟竟是第一时间就找上了卫姜。 这一嗓子,不仅透露了黑蛟的杀意,更是引起了那些侥幸活下来的“高手”注意。 “卫姜!”仇九强忍着伤势,从地上爬起来,在看到卫姜跟玳墨那联袂的情景后,立即就发现了不对,在举目四望,却哪里还看得到一个流沙帮众的身影,呼喝声中,已然饱含了无边的怨恨。 到了现在,若是还看不出上了卫姜的当,那便真是死不足惜了。 “跳!”对于仇九等人的怨恨,卫姜并没有在意,反倒暗叹了一声可惜。 计划一直进行的都比较顺利,可最后还是出了岔子,只不过,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一步跨出,卫姜率先跳入了深渊。 玳墨紧随其后,两人很快就为黑暗所吞噬。 “该死的蝼蚁,想入圣地,拿命换来。”黑蛟的智慧本就不若于人,愤怒之余,俨然看出了卫姜的企图,含恨的瞥了身下的那百多蝼蚁,却是再也顾不得了。 百丈蛇躯以前所未有的灵活游走转动,牵动着三角脑袋,一头扎进了深渊之中。 一时间,梯田之上,战火立熄,留下了一地的残缺血水。 “仇大当家的,咱们要怎么做?”有存活下来的势力首领,来不及悲伤,第一时间就找上了仇九。 仇九神色阴晴不定,一会看看惨不忍睹的战场,一会又看看那深不见底的深渊,稍一迟疑,却最终咬了咬牙,“流沙的人跳得,咱们又如何跳不得,跟上去。” 各方势力一场大战后,只剩了百人不到,纷纷心有余悸,可在各自首领的驱赶下,还是勉强的重振旗鼓,纷纷怒吼着向着深渊跳去。 最终,梯田之上,除了尸体以及遍地的残垣断壁,再不见一个生灵,重归往日的寂静。 却说薛衣侯那边,在随着流沙帮众装腔作势的冲向黑蛟时,却是遭受了毒气的攻击。 那狂风确实含有毒气,但却并没有车馨娥所说的凶猛。 身为玄修,只需屏蔽全身毛孔,完全可以轻易的应对。 这本来是个常识,只以为当时战场上人心紧张而被忽略了。 这对本就打算借机脱离的流沙而言,无疑是最好的借口。 心有灵犀的,所有人都佯装中了剧毒,看似痛苦的满地打滚,却是悄无声息的向着深渊的边缘挪移,最终全部消失于梯田之上。 二十余人自深渊滚落,在经历了短暂的失重后,就各显神通,借着兵器与崖壁的的亲密接触,迟缓下坠的速度,再手脚并用,不放过一块凸起的碎石,很快就稳住了身形,如壁虎一般,向着下方行去。 此时,就显出了流沙的强大来了。 虽势单力薄,但随便拿出一个都可独当一面,在强大的修为加上丰富的经验、坚定的意志下,竟没有一人发生意外,失足跌落。 至于修为最弱的薛衣侯,反倒是整个过程中最轻松惬意的。不过,这份轻松,却不是因为他自身的修为,而是有人帮助。 这人便是车馨娥。 事实上,从卫姜的计划开始,车馨娥就寸步不离薛衣侯于左右,而在跌下深渊时,更是毫不吝啬的施以援助,只不过这份好意,薛衣侯却没有一丝的感动。 薛衣侯可不傻,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卫姜的整个计划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质子,也就是人质。 一个可以让卫姜毫不忌惮的要挟玳墨的人质。 正因为如此,卫姜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跟玳墨在一起的。 而车馨娥此时要做的就是看押,看押住薛衣侯,不让其逃脱,当然更不会允许他发生任何的意外。 两百丈的高度,看似惊悚且遥远,但在艺高人胆大的流沙帮众如壁虎般手脚并用的攀爬下,却是很快就安全着陆了。 入眼处,光线依旧昏暗,却已然能够隐约分辨出这是一处面积颇大的山谷,四周皆是峭壁,有直通沙洲的,更有连通书山以及蟒峰的。 “那边似乎有火把?”有人指着某个方向提醒道。 “看来,有人比咱们先到了。”车馨娥微微颔首,偏头看了眼身旁的薛衣侯,才放下心来。 这山谷如此之大,想要找出那所谓的“门户”并不简单。但从之前的只言片语,她却是隐约猜到,那玳墨必定是知道的。 而有了薛衣侯在手,就不怕她不说。 想到这,车馨娥越发的对卫姜佩服起来,同时也庆幸不已,幸好自己做出了选择,没站到他的对立面。 呼! 流沙众人没等适应周边的环境,就觉头顶有风声传来,刚要戒备,却见卫姜携着玳墨飞落到了面前。 “宗主!”车馨娥颇有些惊喜道。 虽然,明知道以卫姜的能耐,想要脱身并不难,但此时见到他,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快走。”卫姜没有废话,语气焦虑的下达着命令。 听得出,他此时的心情似乎并不算好。 难道计划出了岔子? 没给车馨娥发问的时间,卫姜只是看了玳墨一眼,见后者指了个方向,便大手一挥,“都跟上。” 卫姜的速度很快,与其说是赶路,更像是在逃命。 当然,速度固然快,却还是顾及了下面的帮众,不至于使人掉队。 整个过程中,卫姜都是一语不发,只是时不时的就会回头了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可惜,自始至终,后方都没有发生任何的意外。 可正因为这种平静,反而让他表情越发的难看了。 “这该死的孽畜,竟然如此聪明。”卫姜口中念念有词。 “接下来怕是会有场死战了。”一旁,玳墨却有些幸灾乐祸。 接连的被卫姜威胁利用,显然让玳墨对其最后的一丝好感,都消磨殆尽了。 “死战又如何?你以为你能逃得脱么?”卫姜冷冷的瞪了过去。 “宗主,书山或者是蟒峰上的人,似乎比咱们还早到了一步。”终于找到机会的车馨娥,急忙开口道。 “什么?”卫姜脚下一顿。 从他落地起,因为急于奔命,根本无暇观察四周,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远处隐约可见的火把了。 “不错,就在咱们落地之处的东北方向,有火把闪烁。”车馨娥点头。 “哈哈,果然天不亡我。”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卫姜一扫阴霾,竟然开怀大笑起来,“走,咱们去看看,到底是那方的英雄,竟然能快咱们一步。” “哎,又有人要倒霉了。”不远处,薛衣侯不禁为某人默哀起来。 第205章 各凭心机 不出卫姜所料,那黑蛟并没有一路追赶下来,而是先一步回到能够进入下一重的门户,企图来个守株待兔。 蛇化妖,是为蛟。 且不说它那铜筋铁骨,便是智慧,比之常人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再说卫姜这边,既然算准了这一点,自然不会一头扎进去,反而调转方向,寻找援兵了。 按照卫姜的计划,最好是与书山、蟒峰上下来的势力结盟,然后一齐冲击黑蛟,不在乎能否将其击杀,只要能够寻得机会,进入门户便可。 当然,计划是丰满的,但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 有人却比他们先一步找上了书山以及蟒峰的势力。 从这两座山峰出发的势力,虽然同样在梯田上遇到了凶兽的袭击,折损不少,但相比于流沙一方,却要好得多,其原因自然是没引动黑蛟了。 至于黑蛟为何偏偏会攀上流沙一方的梯田,没人知道,如果真要解释的话,或许只能将其归咎于运气了罢。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从这两座山下来的势力,先一步抵达了谷底,寻找门户所在。 可惜,这山谷实在太大,在毫无头绪下,想找到门户,并非易事,这也就给了后来者机会。 当卫姜等人,按照车馨娥的指点,最终寻上来时,迎接他们的却不是扫榻以待,而是…… “惜墨姑娘,公寻姑娘,你们这是何意?”卫姜神情凝重的望着对面。 十余丈开外,曾经在花魁大比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惜墨,依旧不失往日的风采,白色的男式深衣映衬着一张书卷气的娇俏脸蛋,丰神俊逸。 而在她身旁站着的却是个极其妖娆的女人,一身大红的衣衫,似衣似裙,宽松的衣领耷拉着,不仅露出了光洁的香肩,更是酥胸半遮,深邃处让人一眼望去,就难以拔出。 还有此女那尖细而又不失圆润的下巴,以及那即便站定,也会轻微摇曳的柳腰,即便从未谋面,也让薛衣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个名字——公寻巧。 花魁大比中,那条惊诧了不知多少人的蛇蟒。 两女比肩而立,看似很亲密的样子,而在她们身后,则簇拥着数不清的帮众,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了。 当然,这些帮众,可不全属于书山、吞天两大势力,甚至还夹杂着不少其他势力的首领,只是在两女的光辉下,自然不自然的就成了无足轻重的路人甲乙丙丁。 “卫兄,别来无恙啊!” 没等惜墨以及公寻巧开口,却是有人从后站了出来,一颗蹭亮的光头,如此醒目,想让人忘记都难。 仇九,金兰的首领。 一时间,卫姜的疑惑,便解开了。 为何这些人,会对流沙这般的戒备,甚至毫不忌惮的散发出敌意,原来是这般。 仇九等人竟然先一步,找上了惜墨、公寻巧,那么之前在梯田上所发生的种种,也就瞒不住了。 “卫姜,你这贼子,竟做出那等歹毒之事,其心当诛。”有跟仇九同样躲过一劫的势力首领,纷纷站了出来,口诛笔伐。 “还恕在下愚钝,实不知诸位何意?”好一个卫姜,如此局面,竟是面不改色的出口反问。 “事已至此,卫兄难道还要狡辩么?”仇九恶狠狠的瞪来。 “在下自认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何来狡辩一说?”卫姜轻笑。 “蛊惑我等送死,然后借机逃脱,这也叫光明磊落?”有人嘲讽。 “大敌当前,我劝说诸位同舟共济,可有错?”卫姜依旧在笑。 “第一队中,我流沙兄弟一马当先、奋勇在前,是也不是?” “第二队中,是不是我冒着巨大的风险,第一个出手?” 卫姜丝毫不给对方插嘴的机会,一连三个反问,竟是让仇九等人哑口无言。 是,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卫姜之前的险恶用心,可看得出又如何,证据呢? 没有证据,就是空口白话,又凭什么指责、斥问? 这就是卫姜的聪明之处,在梯田上的所作所为,每一步都心怀叵测,可偏偏又都披着正义的伪装,让人难以反驳。 “任你舌言若簧,可这结果却是做不得假的。我等皆损失惨重,手下兄弟十去其六,而你流沙,又损失了多少?”仇九义愤填膺的指了指身后的残兵败将,又指了指卫姜身后的流沙帮众。 哪怕是实力雄厚的金兰,如今苟活的也不过二三十人,且人人带伤,有超过两倍之数,尽皆折在了梯田之上。 金兰如此,其他势力,就更加的悲惨了,甚至有些连首领都死了,只剩下了寥寥几个帮众,心有戚戚的跟在大众身后。 再看流沙,虽然只有二十余人,这是因为它本来就人数少,连番恶战下来,也只不过折损了三成。 “这除了证明尔等废物之外,又能说明什么?”卫姜毫不客气的讥讽道。 “卫姜,你……”仇九一窒,虽气得肺都炸了,偏偏还反驳不得。 众所周知,流沙能够跻身三大势力,凭借的本就不是人多,而是精锐。 两相比较,说其他势力的普通帮众是废物,却也恰如其分。 只是卫姜这话,未免太难听了些,但话又说回来了,仇九等人明摆着已经撕破了脸,卫姜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却不知惜墨、公寻两位姑娘,以为如何?”卫姜不愿跟仇九等人纠缠,话音一转,就转向了正主。 书山、吞天,本就实力强劲,现如今更是隐约有“武林盟主”之范,与其跟仇九等人纠缠不清,卫姜更在意这两女的看法。 “卫首领,是想要加入我们?”惜墨轻启朱唇,终于开口了。 “正是,那孽畜实力强劲,且极为狡诈,此时就卧于门户,守株待兔。我等若是不能齐心协力,根本难以突破它的封堵。”卫姜回道。 看似平常的回答,却让惜墨以及公寻巧美眸一闪。 “卫首领知道那门户所在?”公寻巧迫不及待的问道。 “不错。”卫姜点头。 其高明之处,再一次于润物细无声中展现。 卫姜清楚,不论是惜墨还是公寻巧,如何在乎仇九等人的死活,甚至从根本上,她们现在的做派跟卫姜之前并无二致。 笼络其他势力,不过是为己所用,以便在危机之时,当做炮灰。 正因为如此,相比于仇九等势力的折损,她们更在乎的是门户的所在。 卫姜看似无意之中透露门户所在,只此一点,就展现出更高的利用价值。 这幽谷实在太大,更不知藏了何等凶险,所以,即便他们先一步抵达,但搜索的速度却并不快,每一步都谨小慎微。 现如今,听说卫姜知道门户的位置,这让她们又如何不兴奋呢? “两位姑娘,万万不可轻信了此人啊。谁知他是不是蛊惑我等去截杀那黑蛟呢?”仇九远没有外表所展现的愚钝,反而精明得多,很快就看破了卫姜的心思,急忙劝解道。 “不可轻信,却非不可不信矣。”惜墨瞥了仇九一眼,看似模棱两可的回答,却展现了她的决心。 不管卫姜说的是真是假,总归是条线索。 “咯咯,若是仇首领心有不愿,咱们也不强求,自去便是。”一旁的公寻巧娇笑道。 “这……”仇九的表情立时就难看了起来。 这分难看,不仅是因为对卫姜的报复未果,更因为进退两难。 有了前车之鉴,他对卫姜早已没了信任,生怕被对方再次利用。可眼下,惜墨、公寻巧俨然已有招揽卫姜之意,他若是再反对,就只能像公寻巧说的那般独自离开了。 可金兰为了今日,几乎倾注了全部家当,到了现在,更是损兵折将,若此时退缩,那之前不是白白付出了? 这还不是主要的,若真的错过了这次机会,凭金兰残存下来的实力,想要突破门户进入下一重,根本就不可能,难道一辈子就真的困在荒山之中? 矛盾、纠结,方显决断。 仇九能坐上金兰的首领,可不仅仅只靠修为实力,所以,并没有用多久,便做出了决定,后退一步,隐身于众多修士之中。 “我铁焚退出。” “我们义山……退出。” 不是所有人都有仇九的魄力,在权衡了自己的实力后,选择了退出,带着残兵离开了。 接连有势力退出,率众离开。 不过,这些人毕竟是少数,最后留下的依旧还有六七百人。 在卫姜、惜墨等势力首领的一番勾联下,很快就结成了同盟,一同杀向了门户所在,不用多想,带路的自然就是玳墨了。 作为唯一知道门户所在的人,玳墨无疑成了各方的焦点,而这其中,尤以公寻巧表情最是凝重。 “此女的来历,怕是不简单。”公寻巧以传音入密之术,对身旁的惜墨说道。 闻言,惜墨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惜墨、公寻巧这边窃窃私语,却不知在另外一边,同样有人做着相同的事。 “不想死,待会,寸步不得离我左右。”玳墨的声音,如同清风一般刮入薛衣侯的耳中。 闻此,薛衣侯不禁撇了眼,寸步不离自己左右的……车馨娥。 这难度有点大啊。 第206章 公寻巧的心思 薛衣侯很焦虑,非常的焦虑。 自从跌落深渊开始,车馨娥就寸步不离于自己左右,名为保护,真实原因如何,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 而此时,玳墨的要求,不,应该是命令,执行起来,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别看车馨娥现在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薛衣侯敢肯定,自己一旦有稍许的异动,必逃不开她的耳目。 当然,让薛衣侯焦虑的还不仅如此。 首先是十三娘,当初金兰、弑血联手,一举灭了薛衣娘建立起来的势力。事后,薛衣侯委身弑血,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番,知道薛衣娘在几名心腹的保护下,成功的脱逃。 自此以后,薛衣侯便再也没有她们的消息。 原本,薛衣侯以为,以要别等人的德性,一蹶不振是不可能的,最大的可能是隐藏起来,以待东山再起。 而荒山之中,想要隐藏,最好的办法,就是像薛衣侯那般,委身于某个势力之中。 如此一来,他们便不可能错过眼前这场盛会。 可现在,薛衣侯在这数百人中却没看到她们的身影。 如此,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他们并没有加入任何势力,要么就是没有参加这次的行动。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却是薛衣侯最不愿意相信的……他们已经死了。 可不管是哪种可能,都是薛衣侯不愿意看到的,因为,这意味着薛衣娘他们还停留在荒山,一旦错过了此次行动,日后想要进入下一重,就更加的困难了。 另外,让薛衣侯焦虑的还有此时的境遇,远远超出自己掌控的境遇。 就仿佛薛山县剧变的那一天晚上,处处充满了变数,以及危险。 相比之下,此时的焦虑更甚。 上一次,不管过程如何的艰辛,心中总归是有目标的,那就是带着所有人安全的抵达焚青宗。 有了目标,便能激起人的勇气以及潜力。 可现在呢? 薛衣侯一路被裹挟着过来,根本就不知道何去何从。 前途在哪,未来又在哪? 真的只能像跟跟屁虫一般的黏着玳墨么? 可玳墨又带着何种企图?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对未知的恐惧,对未来的迷茫,无不不加诸于薛衣侯的身上,如同大山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呼哧,呼哧! 呼吸渐渐的加重,可惜,却无人发觉。 话又说回来了,面对这么一个小人物,即使有人发觉了,谁又会在乎呢? 没人在乎,也就不会有人发觉,随着薛衣侯呼吸的加重,其体温在渐渐的提升,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更是出现了血丝。 血丝一点点的扩发,编制成网,最终使其双眼都呈现出病态的血红色,而若是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就在其紧缩的瞳孔中,骇然的有火焰若隐若现。 热,越来越热,抓心挠肺的热,薛衣侯直有种中暑的感觉,头脑越发的沉重下,意识也变得昏昏沉沉,只能凭借本能的跟随着大部队,亦步亦趋的前行,有时脚步稍微放慢一些,还要靠后来者推上一把。 就是在这种煎熬之下,数以百计的修士,在玳墨的指引下,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随着众人艰难的穿过一条丈宽的崎岖小径,视野顿时豁然开朗。 抬头望不到巅峰的峭壁,围成了足球场大小的“世外桃源”。 一条条水桶粗的铁链盘亘于半空,编织成偌大的蜘蛛网。 地上,很是平坦,以青石砌成,寸毛不生,借着昏黄的光线,甚至可以看到青石上的纹络。 “这里便是门户所在。”玳墨停下脚步,对着卫姜冷冷的说道。 “你确定?”卫姜满是怀疑。 在他想来,此地若真是门户,为何没见那条黑蛟的身影? “看上面。”仿佛能看透卫姜心思似的,玳墨罕见的笑了,同时伸手向天空指了指。 循着手指望去,全是一条条密布的铁链,给人一种囚笼的压抑感。 不,不对,那是什么? 卫姜可不以为玳墨会耍什么花招,在细致的观看了一番后,很快就感觉到了不对。 在玳墨所指的方向,似乎有一条铁链有些不同。 “大家小心,黑蛟在上面。”待看清那条“铁链”后,卫姜脸色大变,急吼吼的提醒众人。 事实上,发现那隐藏于万千铁链中黑蛟的,不只卫姜一人。 所以,随着他这一声提醒,所有人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戒备之状。 原本拥挤的人群,如同鲜花绽放般四散开来,各式各样的兵器,更是齐呼呼的出鞘,遥指半空。 “嘶、嘶……吾等你们很久了。” 夹杂着蛇信吞吐杂音的恢弘巨响,在这四壁陡峭中来回荡漾,经久不息。 既然被识破了伪装,黑蛟便没再隐藏,水桶粗的百丈身躯,不断涌动,稳稳的挂在了一旁的铁链上。 房子大小的三角蛟首居高临下,俯视着下方那数百的蝼蚁,灯笼大的眸子里,满是残忍。 “吞天所部听令,杀此孽障者,可坐第二交椅!” 谁也没有想到,面对强大的黑蛟,表现最积极的竟是公寻巧。 要知道,就在不久之前,诸多势力的首领,便达成了共识,那便是调集一半的兵力,拖住黑蛟,剩下的人全力寻找门户,然后脱身。 可事到临头,公寻巧竟然变卦了。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吞天第二把交椅对吞天帮众而言,诱惑力无疑是巨大的。再者,对他们而言,黑蛟的强大,只是听闻,却并没有亲身体会,正因为如此,在他们想来,凭着百多人的联手,这场富贵或许有危险,但更多的是机会。 一时间,公寻巧这次带来的一百多名吞天精锐,毫不犹豫的发动了如潮般的进攻。 这一发动,就显示出吞天作为三大势力的底蕴了。 一百余帮众,看似杂乱无章,但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彼此间颇为进退有据,三三两两,不自觉的形成了一个个小的团体。 每一个小团体内,有人负责主攻,有人负责侧翼佯攻掩护,更有人司职掠阵,查缺补漏,彼此间相互照应。 数十个小团队,各凭本事,或者借助四壁跳跃攀爬,或者一纵而上,于蛛网般的铁链中穿梭,不停的变幻方向,却最终将黑蛟包围了起来。 杀! 心照不宣中,五十多柄寒光闪闪的利刃,从上下左右、东南西北斩出,编制成一道死亡的脉络。 抬头仰视,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一柄柄利刃因为加持了玄黄之气而反射出不同的色彩,这色彩虽淡,但依旧将昏黄的半空渲染的流光溢彩。 此番变故,来的太过突然,但其他势力首领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阻拦。 虽不知公寻巧的心思,但在其他势力首领看来,既然吞天有意拉仇恨,从而避免了自身的折损,何乐而不为呢。 再看那黑蛟,面对四面八方如潮水般刺来的寒芒,却没有一丝的慌乱,甚至于百丈的身躯都巍然不动,那双血红色的眸子更是无视,只紧紧的盯着下方的某处,而在那里,站着的赫然是下达了命令的公寻巧。 “嘶、嘶……贱婢,野心倒是不小,也不怕撑破了肚皮。” 黑蛟口吐人言,却听的其他人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说时迟、那时快。 眨眼的功夫,五十多柄利刃已尽数斩在了蛇身各处。 玄修修行得来的牛虎之力、兵刃的锋芒之利再辅以玄黄之气加持后的提升,让每一次斩击都威力无穷。 若是换成常人,便是持节境的高手,也不敢轻易的以皮肉相接,可这黑蛟是常人么?它甚至都不是人。 黑蛟的强韧,在此刻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 噼里啪啦,宛若金石相击,火星四溅。 黑蛟皮极为滑腻,先天便拥有卸力之效,而蛇鳞更是坚韧堪比金石,任凭吞天帮众全力施为,也只能在上面留下道道划痕,却是连一丝血迹都看不到。 不痛不痒,或许就很好的说明了黑蛟此时的感觉了吧。 不过,虽无关痛痒,但被这么多苍蝇连番的叮咬,毕竟是件厌烦的事情,于是黑蛟一番扭动,粗壮的蛇尾便化作拍子左右摇摆起来。 呼、呼! 蛇尾摇曳,扇起阵阵狂风,速度之快,让人目不暇接。 “小心!” 有吞天帮众惊呼示警。 好一个吞天,再次彰显出强大的底蕴来了。 百余帮众,有功有守,攻者未见功,后方掠阵之人,便毫不犹豫的发动,身影绰绰,在蛇尾来临之前,将同袍拖离危险地带。 在梯田上大杀四方的蛇尾,竟然在吞天的手中无功而返。 进如同蝗虫过境,退若潮水回返,只此一点,吞天之强就足以让下方的诸多势力心有戚戚。 “贱婢,倒是让吾刮目相看了。”黑蛟望着躲开自己尾击如同蝙蝠般挂在石壁上的吞天帮众,也不禁有些愕然的瞥了公寻巧一眼,随后话音一转,“不过,吾之耐心却也被消磨殆尽了。” 嘶、嘶…… 蛇信吞吐,黑蛟身躯盘踞,人立而起,高昂的头颅仰天嘶鸣。 目之所及,蛇颈处突然鼓起,形成两扇如同眼镜蛇般的大门,散发出危险的信号。 黑蛟总归是蛇蟒化妖所成,在没有跨过最后一道关卡“鱼跃龙门”前,多少还保留着前身的习性。 比如这鼓起的两扇大门,就是其愤怒的表现。 “吞天帮众听令,攻其七寸。”下方,不等黑蛟动手,公寻巧却是先一步下达命令,语气中充满了焦虑、急切。 别看公寻巧现在一副妩媚俏佳人的模样,但在场中人,都不会忘记,当初在花魁大比中出现的一幕。 这公寻巧同样是妖,而且本体更是一条巨蟒。 身为同类,在场之中,还有谁比她更清楚黑蛟的弱点么? 至于之前卫姜口中的“蛟角”,相比之下,或许脆弱,但却绝对不是其致命的弱点。 “贱婢,找死!!!” 第207章 书山文卷,黑蟒之贪 任谁被人道出了致命的要害,心情都不会太好,更何况是本就怒火中烧的黑蛟了。 “贱婢,找死!” 怒吼之声,拖着无尽的回音,于山谷中不断响彻,甚至将并不牢靠的碎石都震下了石壁。 “杀!” 对于黑蛟的威胁,公寻巧无动于衷,只是轻吐一声,挂于石壁上的百余吞天帮众便毫不犹豫的再次发动攻击,不同于上一次的寒光四溢,几乎将锋芒都集中到了一处——黑蛟七寸。 脚蹬石壁,借力飞窜,化作道道匹练,迅若奔雷。 这一次,黑蛟没再无动于衷,蛇躯不断扭动,狂风扫落叶一般,不断向这四面八方攻来的吞天帮众攻去。 真正的火星撞地球,针尖对麦芒。 不断有吞天帮众于半空中被蛇尾扫飞,被蛇身撞飞,或跌下幽谷,或砸进石壁,甚至有倒霉的直接就被拍成了肉泥,鲜血碎肉从空飞洒,好不壮烈。 当然,吞天帮众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人虽在半空,却有机灵的,及时借助盘亘交织的铁链进行躲避,同时义无反顾的向着目标迫近。 没人知道吞天帮众为何如此疯狂,甚至到了不惜性命的地步,如果真要解释,或许就是公寻巧御下有方了,只是这理由未免有些荒唐。毕竟,这些帮众可不是军士,而更像毁誉参半的江湖游侠。 且不管如何说,吞天帮众所表现出来的凶悍,于此时可谓震慑人心,便是那强大的黑蛟,看似占据了上风,可在有心人眼中,却还是能察觉到它的慌乱乃至恐惧。 这种恐慌,被它以越发猛烈的攻击给掩盖了,可即便如此,依然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别看蛇尾、蛇身挟万钧之力,不知疲倦的来回扫荡,可若是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它的脑袋,尤其是蛇颈下方的七寸,同样在拼命的扭动,无时无刻的不置身于蛇尾、蛇身的保护之下。 再联想到黑蛟对于公寻巧的咒骂,如何还看不出其中的玄机。 一时间,不少势力的首领,都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虽然之前的计划,更着重于寻找进入下一重地的门户,为此不惜舍弃掉同袍的性命,拖住黑蛟,可若是能够干掉这妖畜呢? “惜墨,助我一臂之力,日后定当加倍奉还。”公寻巧神色凝重,突然转头对身边的惜墨恳求道。 “这……”惜墨有些犹疑。 她虽然同样看出了黑蛟的忌惮,但也跟其他人一样,在连番的权衡下,难以不定决心。 现如今,公寻巧竟然求上门来,就让她更加的为难了。 吞天、书山看似是独立的两大势力,但如同外界所猜想的那般,彼此间却有着极深的渊源。 虽然惜墨跟公寻巧背后分属不同的势力,利益上难免也就有了冲突,但同样的,也于暗处早早的达成了合作。而两人在花魁大比上的联手演绎,便是第一次合作,却绝非最后一次。 “书山诸位同窗,驰援吞天。”稍许的沉默后,惜墨最终下定了决心。 不为了两人的友谊,便是公寻巧的许诺,就足以让她出手了。 不同于其他势力多多少少带着草莽气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书山的帮众大多都带着书卷气息,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懦弱无能,恰恰相反,不论是个体战力还是整体,都丝毫不逊于吞天。 得到惜墨命令之后,只见百余名书山帮众,却并不着急,反而长身站定,轻启口~唇,念念有词起来。 “这是……文卷?!” 有人惊呼出身。 玄修分武经、文卷,其中更不乏文武双修者,但即便是后者,也大多有所偏重,而且大多修武偃武,就是说,武经修为强过文卷。之所以如此,主要是文卷修行条件太过苛刻,尤其是对于悟性的要求极高,且颇费精力。 所以,即便有人悟性达到了要求,大多也难以挤出多余的精力,再去修行武经了。 反观是主修武经之人,反倒多少涉猎文卷,不求有多大的造诣,只为了能够在危机关头有一份保命的手段,同时也不容易为文卷修行高绝者以势碾压。 也因为此原因,这种“双修”之士,在与人对战时,大多还是靠武经,只有紧要关头,才会施以文卷。 这从薛衣侯以往的战斗也不难看出。 可眼下,书山帮众的行径,无疑打破了这种默契。 所有人未出手,先念经,很明显,这就是在“蓄势”了。 当然,以这些人的文卷修为,怕是没几个真正能凝练出“势”的,但却都有了各自的“意气”。 意气,乃势之雏形。 有意气加身,配合武经,便能轻易的爆发出自身的潜力。 而这种习惯于战前积聚意气的行为,也绝非看上去的那般简单,其中的深意,甚至足以让任何玄修闻之侧目。 因为能形成这种战斗习惯的,要么就是纯粹的文卷修行,要么……便是文武双修,且两者修为相差不多,甚至隐约以文卷为上。 要说这书山百余帮众,皆是纯粹的文卷修行,不仅没人相信,也绝不现实,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后者了。 百余帮众,大多文武双修,且修为相差无几甚至文卷为上,这只是听上去,就足以惊悚了。 不出意料,随着书山帮众的念念有词,不断有无形的气息环绕其身,人还是那个人,可气质却变得大相径庭,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 “上!” 惜墨一声命令。 百余书山帮众便分出了九成,大义凛然中各执兵刃,直窜而出,借石壁、铁链攀爬,如履平地。 不同于吞天帮众的身法忽悠快及闪电,书山帮众的行动看似普通,却都闲庭信步,稳若磐石。 原本就被吞天帮众袭扰的不胜其烦的黑蛟,在书山帮众的加入后,终于现出了颓势。 九十余道或强或弱,且形态不一的意气,如同泥沼般笼罩,让黑蛟的行动变得迟滞,巨大的压力下,甚至让其神智都产生了短暂的眩晕。 雪上加霜,这是对黑蛟。而对吞天、书山,此时无疑是趁你病要你命的绝佳时机。 “控制住它的蛇尾!”公寻巧对书山那十余名纯粹的文卷修士命令道。 “照她说的做吧。” 惜墨对自己的人点了点头。 虽说公寻巧跟自己关系匪浅,但毕竟还是隶属于不同的势力。这十名文卷修士,可不会对公寻巧假以颜色。 不过,从这个细节,惜墨却是琢磨出了什么。 以她对公寻巧的了解,是不可能犯下这等低级错误的。 可事实是她犯了,由此可见其心中的急切。 那么又是什么事情让她这般失态呢? 不远处,吞天、书山一百多人,在与黑蛟的对抗中,已经占据了主动,虽然短时间里,还是无法对黑蛟产生有效的伤害,尤其是作为攻击目标的七寸,更是被后者紧紧的护住,但所谓守久必失,取得最后的胜利,似乎已经只剩下时间问题了。 现在看来,传言毕竟只是传言,这黑蛟虽强,却也不过如此,又或者说,吞天以及书山太过强大了吧。 既然大势已定,那么公寻巧此时的急切又是为何? 惜墨满心的疑惑,眸子的余光便牢牢的定格在了公寻巧的身上。 “子不语怪力乱神,书生意气,凝!” “子不语怪力乱神,淑女意气,凝!” …… 没想到,这十余名纯粹的文卷修士,竟然都是儒家子弟,一同催动所形成的意气,完全相同,彼此融合累加,于无形中,便组成了一张虚无的巨大手掌,只破数十丈,紧紧的攥住了半空中黑蛟的蛇尾。 一时间,原本就因为受意气滋扰而迟滞了速度的蛇尾,任凭如何挣扎,都难动分毫。 “此妖孽力量太强了,我等怕是困不住多长的时间。”有儒家子弟转头对惜墨说道。 当然,这话主要还是说给公寻巧的。 “足够了。”公寻巧感激的对惜墨点了点头。 黑蛟蛇尾被困,带来的结果立竿见影。大大减弱了压力的吞天、书山帮众,再无犹豫,纷纷以最快的速度,朝黑蛟七寸杀去。 反观黑蛟,身形为意气所困,便是移动都比平时艰难了数倍,现在蛇尾更是被完全的束缚,难动分毫,再面对上百修士的围杀,已呈困兽犹斗之势。 “就是现在。”公寻巧美眸一凛,身形晃动,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她竟然亲自动手了。 时刻关注的惜墨,心头也不禁震动。 果不其然,待公寻巧再次现出身形时,已完全变了模样,化身为一条十余丈的黑蟒,蜿蜒游动,攀上石壁,绕上铁链,不多时便已到了黑蛟被困缚的蛇尾处。 嘶! 袅袅蛇音,在黑蛟的惊天嘶吼中,是那般的不起眼。 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黑蛟与百余修士的大战,一时间竟少有人发现化身黑蟒的公寻巧,直到…… “嗷!!!” 黑蛟突然仰天痛吼,声音之凄厉,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愤怒。 “贱婢,尔敢!”黑蛟血眸圆瞪,俯视下去,入目处,赫然看到自己的蛇尾已经被一条黑蟒吞进了数丈。 黑蟒长达十余丈,粗及水桶,也算是庞然大物了,可跟黑蛟比起来,却显得那般的纤细渺小。 即便仅仅是黑蛟的蛇尾,被那黑蟒吞进去后,也撑得后者肚皮都粗了一倍不止,而且吞咽的速度也是异常的缓慢。 “她、她难道要……”下方,惜墨再也保持不住镇定,失声叫道。 都说贪心不足蛇吞象,往常这只是用来形容贪婪的,可也恰恰如此,也暴露了蛇之本性。 黑蛟全身足有百丈,是黑蟒的十余倍,如此庞大,又怎么可能是后者可以吞噬的。 可黑蟒偏偏那般做了,甚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而进行了周密的设计,并付出了不小的承诺。 书山的恩情,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还得了的啊。 公寻巧,她难道疯了么? 第208章 血祭 场中变化,风云诡谲,令人目不暇接的同时,更带来了躁动。 “此女好大的野心,竟然异想天开的想要吞噬黑蛟,以获取种族的进化。”玳墨不知何时出现在卫姜的身旁,低声说道。 “这真的只是异想天开么?”卫姜意味深长的瞥了玳墨一眼。 “此中危险,九死一生。”玳墨郑重的点头。 卫姜再无多言。 他如何不懂玳墨的意思,不过就是在挑拨而已。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恩怨。更何况是此时此地,各方势力云聚,因为某些原因,表面上一副你好我也好的和谐,实则却是貌合神离。 促成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便在于黑蛟身上。 它的存在是一种威胁,但对某些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呢。 可以预见,一旦黑蛟伏诛,此地再无危险,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进入下一重的门户,虽还没有找到,但必定藏于此山谷之中,换言之,没了黑蛟的威胁,这所谓的联盟便不攻自破,那么也就不需要如此多的人,分润利益了。 而一旦形成这种混乱的局面,于流沙而言,绝对不是好消息。 流沙中人,虽然各个都是佼佼之辈,但毕竟寡不敌众,最大的可能就是成为第一个被祛除的目标。 玳墨这提醒,正击在了卫姜的软肋之上,明目张胆的告诉他,绝不能让公寻巧得逞。 可知道了又如何,卫姜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有,当然有。 卫姜嘴角微瞥,似笑非笑道,“看来玳墨姑娘还真是见多识广,连这种妖族的隐秘也如此清楚。” “每个人总有自己的秘密,不是么?”玳墨面不改色道。 “不错,却不知进入下一重地的门户到底在什么地方呢?”卫姜笑着的同时,左手伸出,看似无意的在玳墨的面前虚张了一番。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车馨娥动了,看似亲昵的攀上薛衣侯的肩头,光洁如玉的纤指似有似无的在薛衣侯的喉间刮过。 这一幕,恰恰映入了玳墨的余光。 毫无疑问,车馨娥的举动,本就是做给玳墨看的。 “卫姜,你在挑战我的底限。”玳墨满眼的怨毒之色。 卫姜接二连三的以薛衣侯相要挟,让她恨到了极点,同时也是后悔不已。 后悔不该暴露自己对薛衣侯的重视,以至于授人以柄。 可不论现在如何的怨恨如何的后悔,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她却无法看着薛衣侯受丝毫的损伤。 除了对卫姜的痛恨,连带着还怪上了薛衣侯,只觉得对方实在太无能了。 恨恨的瞥了眼薛衣侯,却发现对方满脸通红,也不知是不是羞愧的。 “倒是还有些廉耻心。”玳墨苦涩的摇了摇头。 “看到地面上的这些图案了没有?”回过神来,玳墨指了指脚面,对卫姜回道。 卫姜蹲下身去,伸手将脚下青石的灰尘擦去,果然发现,有两条凹陷的线条。 “宗主,这里也有。”有流沙帮众指了指自己脚下的青石说道。 “我这里也有。” …… 一时间,所有流沙中人,都在自己脚下的青石上发现了凹陷的线条。 这些线条单独于一块青石上,实在看不出什么,可一旦连接起来,就有了图案的雏形。 卫姜略微沉思,缓缓起身,窥一斑而见全豹,他隐约已经看出了什么。 这图案显然不小,甚至极有可能遍布整个山谷。 如此大的面积,便是拼凑起来,也失去了意义,更何况…… “此图案有何用?”卫姜问向玳墨。 “这便是进入下一重地的门户啊。”玳墨似笑非笑道。 “我是问,如何用?”卫姜神色一冷。 远处,黑蛟跟公寻巧一众人的战斗,已经越发的激烈。 公寻巧化身成的黑蟒,血盆大口几乎张成了平角,上下颌的利齿已经变得无用,只能依靠喉咙的伸缩,一点点的将黑蛟的尾巴塞进肚子里。 到了现在,黑蛟的尾巴已经差不多被吞掉了十余丈,比之黑蟒也短不了多少。 整个黑蟒的身躯足足被撑粗了一倍有余,让人看了忍不住担心,随时都会爆裂。 另外,吞天、书山一百多帮众跟黑蛟的搏杀也进行的极为惨烈。 发疯的黑蛟,再无保留的释放着自己的怒火,蛟尾被吞、蛟身被意气所困,可它还有獠牙利口。 高耸的蛟首,比之房屋也小不了多少,秉承着蛇的攻击属性,每一次探出,其速度都快的惊人,只要瞅准了时机,一口下去,都或多或少的吞吃掉一些鲜活的生命。 不仅如此,它还第一次展现出了堪称惊悚的神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人性化的深呼吸,吞云吐雾。 吞时凝结飓风,将猝不及防的修士卷入其口。吐时烟雾缭绕,但这烟雾可不仅仅只是为了遮掩视线,其内更是饱含剧毒,一旦被人吸入,转瞬间便化作一摊浓水。 短短的时间里,吞天、书山便有数十人枉送了性命。 不过,黑蛟也没好到哪里去,尤其是七寸之处,早已是鲜血淋漓,上面更是插了十余柄无主的利刃。 一战下来,双方都可谓损失惨重,却都不敢有丝毫的退让,各自都已经骑虎难下了。 吞天、书山如此,是因为他们要为公寻巧的吞噬争取时间,只有如此,方能取得最后的胜利。黑蛟如此,更多的却是被动,现在的形势于它越发的不利,拼命或许还有机会,可一旦松懈,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只是可惜,堂堂蛟龙先是为意气所困,紧接着又被人道破了命门所在,现在,作为最凶猛武器的蛟尾更是被黑蟒吞了下去,一身的强横,却是连五成都发挥不出来了,其中的憋屈可见一斑。 黑蛟不是没有想过先解决了身下的那条恶蟒,可每当它要付诸行动时,都会引得四周的苍蝇无止境的攻击。 若是放在别处也就罢了,可这些该死的苍蝇偏偏盯住自己的七寸所在,攻其必救,一连数次之后,黑蛟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急切,先清理掉这些苍蝇了。 所谓旁观者清,在外人看来,此时的黑蛟俨然进入了恶性循环之中。 战局的白热化,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就没人注意到流沙这边的异动了。 “此图案乃是一上古阵法,不过因为历经千年的消磨,已经荒废掉了,若想重新启用,除了相应的口诀外,还需要……血祭!”玳墨说到最后,突然露出诡笑来,“那边厮杀的这般惨烈,你就没有发现什么异处么?” “异处?”卫姜神色微凛,不自觉的向着远处的战场看了眼,却始终不得要领。 “是血。”玳墨在一旁提示道。 血?血!! 卫姜一惊,终于醒悟了过来。 黑蛟那边的大战,可谓杀的昏天暗地,身死的吞天、书山帮众已达数十人,按理,就是说血流成河也不过分,可现实呢? 那些自半空撒落的鲜血,一旦落入山谷的青石地面,竟是诡异的消失了,便是连一丝的痕迹都找寻不到。 “这就是你所谓的血祭?”卫姜沉声问道。 “不错,但现在看来,还远远不够。”玳墨点头。 什么不够,自然是血了。 换言之,这里死的人还是太少了,以至于无法满足阵法的胃口。 卫姜是聪明人,所以在从玳墨口中得知法阵的用途以及启用的方法后,只是问询了血祭,而忽略了另外的条件,那便是口诀。 当然,这并非是忽略,而是他相信玳墨必定拥有口诀。 这并非是空穴来风的猜测,而是从玳墨种种怪异行为推断出来的。 玳墨身上有着太多的秘密。 卫姜不奢望能从她身上探寻这些秘密,但却会最大程度的利用。 既然口诀不用担心,那么剩下的就是所谓的血祭了。 “你最好不要耍花招,否则……”卫姜罕见的露出狠戾之色,可也恰恰如此,表明了已经下定了决心。 之前,在梯田之上,卫姜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毫不犹豫的算计其他势力,那么此时,为了能够打开进入下一重的门户,再来一场也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既然鲜血不够,那就用别家的性命来凑吧。 “馨娥,看好他。”卫姜毫不避讳的对车馨娥嘱咐了一句,至于其口中的他,指的自然就是薛衣侯了。 “你跟我来。”到了现在,卫姜对于玳墨也没了虚假颜色,不客气中俨然带上了命令的口气。 玳墨倒也不以为意,轻笑一声,就跟了上去。 两人信步而行,最终停在了惜墨的面前。 “惜墨姑娘。” “卫兄。” 两人见礼。 “不知卫兄有何见教?”看出卫姜的欲言又止,惜墨主动开口道。 “可否借一步说话。”卫姜为难的看了下左右。 “传音入密吧。”惜墨这话却是用了传音入密,束音成线,钻入了卫姜的耳朵里。 卫姜点了点头,就见他嘴唇翕动了良久,好似长篇大论。 惜墨只是静静的听着,偶尔会多看玳墨一眼,但至始至终,神色都没有一丝的波动。 “既如此,那惜墨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209章 黑蛟的选择 卫姜急忙将眼中的复杂之色抹去。 谁能够想到,眼前这个温文尔雅充满了知性的柔弱女子,在风轻云淡中,便决定了他人的身家性命。 若是此事放在自己或者是玳墨、公寻巧这种的人身上,也不会有这种莫名的感觉,但换成惜墨,就显得太过突兀,让人难以接受了。 从这事上,也让卫姜深深的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可貌相,任何时候,都绝对不能被别人的外表所迷惑。 卫姜并没有隐瞒惜墨,只是有所保留的将门户的打开方式以及他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而惜墨却是连稍许的犹豫都没有,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在两人的导演下,悲剧顺其自然的发生了。 原本困兽犹斗的黑蛟突然间感觉浑身一阵轻松,之前那因为文卷意气所造成的束缚感,消失了。 黑蛟来不及深究其中的原因,隐藏于内心深处的愤怒以及被压制的力量,在瞬间悉数爆发了出来。 吼! 龙吟阵阵,将整个山谷都震的摇晃了起来。 “尔等,皆要死。” 话音刚落,黑蛟血盆大口喷吐出的气息,竟然化成了实质的音波,带着狂暴凶猛的力量,向着四周辐射。 噗、噗…… 最先遭难的无疑是四周的吞天、书山帮众,在被狂暴音波吞噬的瞬间,就生生的震成了碎肉,即便是距离远的,也是狠狠的撞开,七窍流血,更有甚者张嘴喷出的血液中已经夹杂了破碎的内脏。 只是这一击,便有四十余人当场命陨,剩下的也或轻或重的受了伤。 没了苍蝇的袭扰,黑蛟又一次的将目标锁定在了吞噬自己尾巴的黑蟒身上。 “不好,公寻巧有难。”山谷内,惜墨花容失色,颇为焦急的向着其他势力的首脑望去,“此妖孽已到了强弩之末,还望诸位当家援手,否则,别说通往下一重地的门户,便是能否生离此地,都未可知。” 惜墨情真意切,甚至娇躯都开始颤抖了起来,将内心深处的焦虑、恐惧乃至恳求,毫不保留的呈现了出来。 “惜墨姑娘放心吧,咱们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此时候,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不错,现在正是咱们同舟共济的时候。” “弟兄们,都给我上,别让吞天、书山的人看轻了咱们。” 一时间,群情激愤,不等惜墨多言,其他的势力几乎全部加入了战场,有些甚至连首领都冲到了前头。 这一幕看得卫姜心情格外的复杂。 人真的不能跟人比,就说刚才那番话,若是出自他之口,别说响应,没被人斥责别有用心就是好的了。 当然,若说惜墨仅凭着一番惺惺作态的装可怜,就博得所有人的响应,那也是胡扯。 能够坐上一方势力的首脑,就没人是傻子。 之所以响应,除了受惜墨的感染,更主要的原因,还是看清了当前的形势。 众人此行的目的无疑是统一的,那便是找寻通往下一重地的入口门户,而当下,想要心无旁骛的寻找入口,就必须除了黑蛟。 黑蛟固然强大,但之前与吞天、书山的战斗中,也暴露出了软肋。尤其是公寻巧,化身成蟒,死死的咬住了蛟尾,可谓断其一臂,战力已然打了不小的折扣。 有句话,惜墨说的没错,眼下的黑蛟看似凶猛无匹,可看在所有人的眼中,却已是强弩之末。 既然黑蛟必须除掉,而眼下又是最好的时机,同时还能让惜墨承上一份情谊,如此一石三鸟,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于是,在吞天、书山两大势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被迫退出战斗之后,黑蛟还没来得及对付黑蟒,却迎来了更大的危机。 数百修士,各显神通,虽阵型杂乱,却依然给黑蛟带来了强大的压力。 “该死,都该死!” 气急败坏的黑蛟,不停的咒骂,蛟躯横扫、蛟首撕咬、吞云吐雾,将一个个来犯的蝼蚁置于死地。 可人实在太多了,而经过长时间的战斗,黑蛟也变得越发疲惫,此消彼长下,它的颓势越发的明显。 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最致命的是不断吞噬着自己尾巴的那条该死的长虫。 现如今,黑蛟的尾巴已经尽数被黑蟒吞噬,甚至在其腹中消化。可即便如此,后者依然没有停止,已经开始吞噬其躯干了。 断尾给黑蛟带来的不仅是身体上的疼痛,更重要的是血肉的流逝所加速带来的虚弱感。 千年时间,都没能消磨掉的生机,在此时,却在飞速的枯萎,让黑蛟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不,不能在这样了。 即便注定脱不开败亡一途,也绝对不能便宜了这些胆敢冒犯了自己的蝼蚁,尤其是那条贪婪的长虫。 公寻巧所化黑蟒,看似大公无私不惜以身犯险的限制住了黑蛟,但她能瞒得过所有人,却如何能逃得过黑蛟的眼睛。 这倒不是黑蛟智慧卓决,只是对同类的熟悉罢了。 黑蛟为妖,却也是从蛇蟒进化而来,自然深知蛇蟒的秉性。 蛇心贪婪,此其一。其二则涉及到蛇族进化的隐秘。 这黑蟒之所以冒着被撑死以及遭受黑蛟绝命反击的风险,毫不忌惮的进行吞噬,其主要的原因,便是觊觎后者那一身的血肉乃至……妖丹。 黑蛟与公寻巧虽同是由蛇化妖而成,但因为际遇不同,而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公寻巧以蛇化妖,是靠着人力,用天才地宝堆积出来的,如此,虽走了捷径,但也导致根基不牢,潜力也受到的大大的限制。 而黑蛟不同,虽然其前身同样是蛇,但靠的却是吸食天地灵力,日积月累,再辅以种种令人羡嫉的机缘巧合,历经千百年,褪去凡胎,晋身为蛟,小有成就后,不论是实力还是日后的晋升潜力以及空间,都不是公寻巧能够比拟的。 但这种高低差别,并非不能弥补,其中,最为简单粗暴的手段,便是以小博大,强行吞噬。 一旦让公寻巧成功的吞噬掉黑蛟,给予一定的时间,炼化血肉乃至妖丹,便能鱼跃龙门,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都说富贵险中求,在加上本性贪婪,才让公寻巧一改之前与其他势力首领达成的协议,冒然出手。 若能成功,得到的好处,对公寻巧而言,甚至多过了探寻地九重。 这番心思,除了作为当事人的公寻巧以及黑蛟外,便是惜墨也只是隐约有了猜测,并不敢肯定,至于其他人,怕不是还会为公寻巧的“以身犯险”而心生敬佩吧。 如果说,黑蛟此时最恨的是谁? 不是那些如同苍蝇般烦不胜烦的修士,不是之前在梯田中设计了自己的卫姜,而是公寻巧了。 当这份恨意越积越多,身处绝境的黑蛟不禁下定了决心。 “小鬼,安好否?”黑蛟突然紧闭双颌,沉闷的声音,透过食道直传入腹中,丝毫没有散布出去。 循着那声波在蛟腹中前行,最终停在了七寸稍下的地方。 在那里,一层近乎透明的黏~膜内赫然捆着两个佝偻的身影。 若是薛衣侯在此的话,便不难发现,那两道身影,竟是黑鸢以及之前在梯田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赤目灵猴。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竟然走到了一起。更不知什么时候,被黑蛟吞入了腹中。 此时,赤目灵猴被困于黏~膜内,一动不动,生死不知,反倒是黑鸢竟然摆了个惬意的姿势倚在灵猴的身上。 听到黑蛟内传的声音,黑鸢缓缓的睁开了不带一丝眼白的眸子,同时丑陋狰狞的脸上却绽放出一抹邪异的诡笑。 “喋喋,臭泥鳅,黔驴技穷了?”黑鸢张口怪笑。 “你到底是谁?”被叫做臭泥鳅,若是放在以往,必定会遭来黑蛟的雷霆之怒,可此时,却仿若没有听到一般,虽是质问,却没有半分的强势。 “喋喋,之前就说过了,你还没有资格知道。”此时的黑鸢哪里还有平日里结结巴巴半天连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的样子,言行举止中反而透着老奸巨猾。 “吾若是送你一场富贵呢?”黑蛟也不生气,反而透着恳求。 “富贵?怎么,想通了?”黑鸢一愣。 “非也,重楼重地乃是以阵法勾连,吾虽负看守之责,却也没有办法打开,自然也就无法送你进去了。”黑蛟委婉道。 “既如此,那还废话做甚,滚,休要扰了爷爷的清梦。”黑鸢失望之余,便毫不客气的下达了逐客令。 他倒是不客气,却是忘了这里可不是自己的家,而是黑蛟的肚子,谁主谁客,还未可知。 饶是黑蛟性子在好,听到这话,也是气的一窒,良久说不出话来。 黑蛟有心发作,而事实上,若是放在不久前,他会毫不犹豫的给这个大放厥词的鬼头苦头吃,虽然那样做也会导致它消化不良,进而引发一些不适,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能换来一时的痛快,想来也是值得的。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它却只能努力的压制住怒火,以自认为最“和善”的语气说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富贵是什么?” “有屁快放!” “你……吾忍!!!”黑蛟气的咬牙切齿,却还是无奈的选择了忍耐,“吾之妖丹,愿送予你。” “妖……丹?!!!”黑蛟惊得差点没跳起来,难以置信道,“臭泥鳅,你不是在耍你家爷爷吧?” “对,吾愿奉上千年妖丹,不过,却有一个要求。” 第210章 朝苍 妖丹,乃是妖之精华,力量、生命之源。 毫不夸张的说,对于妖族而言,可以被砍了脑袋,可以四肢不全,但绝对不能失了妖丹。 有了妖丹,便是被五马分尸,只要给予一定的时间,都能重新生长出来,这是妖族的强大之处,根源便在这妖丹之上。 当初薛衣侯初入广陵郡,遇到了狼妖奎狼,一番血战后,还幸亏了越云喜出手,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而越云喜在一箭射死奎狼后,第一件事要做的,便是挖出了妖丹,这才真正断绝了奎狼的生机。 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说明妖丹对于妖族的重要性。 黑鸢显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听到黑蛟所谓的“富贵”后,才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 且不说,妖丹对黑鸢的好处,只说黑蛟,难道它不知道,失去妖丹后意味着什么么? 黑鸢下意识的认为黑蛟在开玩笑,而且是拿他开玩笑。 可很快就又反应过来,这种玩笑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啊。 与其自己在这边浮想联翩,却抓不住丝毫的头绪,不如听听对方如何说。 “我需要知道原因。”黑鸢凝重道。 “吾着了贱婢的道,怕是命不久矣。”黑蛟没有隐瞒,他显然也看出来,若是不给一个合理的答案,怕是难以安对方的心。 “与其便宜了那贱婢,倒不如给你。”黑蛟的声音透着苦涩、狠戾。 这就是损人不利己了。 “妖丹……蛟龙妖丹……只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所走的路与你不同,这妖丹于我而言,怕是得不偿失了。” 黑鸢动心么,当然动心了,别看他口口声声的污蔑黑蛟为臭泥鳅,但却并非真的蔑视。 蛟龙的妖丹对于任何妖族而言,都足以称得上是异宝。 但动心归动心,黑鸢却还能保持住理智。 从黑蛟的话语中,不难判断,此时在外面怕是正进行着惨烈的厮杀。在这种情况下,一旦自己得了妖丹,就是真正的承担了怀璧之罪,成为那“贱婢”的生死大敌,不死不休。 黑鸢再如何自大,却也清楚一个道理,在没有真正成长起来之前,要想活命,还是要谨小慎微装孙子为好。 以前,他是那么做的,而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依然会如此。 妖丹固然珍贵,但若是小命都没了,再好的东西,也无福消受。 更何况,他刚才的那句话并没有撒谎,自己走的并非妖途,如此,妖丹的价值也就打了折扣,只能成为财富,而无法直接变现成自身的力量。 既然得不偿失,那就只能委婉拒绝了。 “放心好了,吾既然找上你,自是想到了此节。”黑蛟却没有放弃,“你虽非妖道,但却可以夺舍啊。” “夺舍?”黑鸢一愣,随即就想到了什么,不由的转头,向着身旁生死不知的赤目灵猴望去。 “不行,我这幅皮囊绝不能舍弃。”黑鸢急忙摇头。 不过,黑鸢看似拒绝,但却留有了余地。 他拒绝的只是舍弃皮囊,可若是还有其他的办法呢? 因为自身的身份,黑鸢还真的知道某种远古的秘术,类似夺舍,却又有着根本的不同。 “看来你是同意了。”黑蛟听出了黑鸢的言外之意,颇为欣喜道。 “说说你的要求吧。” “在此之前,是否可以告知你的身份?”黑蛟狡黠一笑。 “你真想知道?”黑鸢眸子微眯,透出危险的气息。 “哈哈,吾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黑蛟畅然大笑,但等他解读出黑鸢无声的唇语后,笑声便戛然而止。 “你、你竟是……”无与伦比的惊愕,让黑蛟甚至有了短暂的失神,待恢复过来时,却一改蛟龙的骄傲,变得唯唯诺诺起来,“小、小龙见过……大仙!” 也就是黑蛟本体不在,只是以声音交流,否则,此时怕不是就要行五体投地之大礼了。 “接下来,可以说说你的要求了吧?”黑鸢却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若不是知道这黑蛟所剩时日无多,他是绝对不会将自己的身份告知的。 “这、这……大仙恕罪,小龙便是万死,也不敢劳烦圣体。”黑蛟无比忐忑,哪里还敢提一丝的要求。 也不知,黑鸢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将黑蛟吓成了这般模样。 “还是说说吧,既然承了你的情,总是要有所表示的。不过,你说归说,至于俺做不做,又是何时去做,却要看心情了。” “大仙隆恩,小龙知足了。”黑蛟颤巍巍道。 …… “呵呵,好一个女娃娃,倒是有趣的紧。”当听完黑蛟的请求后,黑鸢竟是来了兴致。 不用说,黑蛟的请求,便是要黑鸢替他报仇,而对象自然就是公寻巧了。 从这里,也不难看出,黑蛟的恨意。 “你的妖丹……我收了,带我过去吧。”不给黑龙开口的机会,黑鸢不客气的命令道。 “喏!”黑蛟忙不迭应承道。 随即,那捆缚了黑鸢的隔膜竟是自动的打开。 黑鸢从里面走了出来,顺手捞起昏迷的赤目灵猴,在黑蛟的指引下,向着上方攀爬了过去。 一道道肉膜在黑鸢的面前自动打开,不多时,就在前方出现了一个足有卧室大小的内腔,而在内腔的中央赫然悬浮着一刻流光溢彩的石头。 石头足有常人脑袋大小,色彩斑斓,犹如玛瑙,在其四周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便是不识货的也能看出其中的不凡。 而这块石头,便是黑蛟的妖丹。 “听着,接下来,我会用秘法炼化妖丹,在这个过程中,你怕是要吃些苦头。”黑鸢突然开口道。 “呵呵,小龙死都不怕,还怕些许苦头。”黑蛟不以为然道。 “希望如此。”黑鸢诡异的一笑,“不过,苦尽甘来,临死前,我会送你一份偌大的荣耀。” …… 黑蛟自是不知道黑鸢口中的“荣耀”是什么,但很快,他就先一步体会到了那份苦头。 随着黑鸢一把将昏迷的赤目灵猴扔向妖丹,在妖丹那蕴含着的恐怖威压下,瞬间融成了血水。 眼看,血水即将被彻底的蒸发掉,黑鸢屈指一引,也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竟然逆流回去,被黑鸢一口吞下。 刹那间,黑鸢那双原本漆黑如墨的眸子,就变成了纯粹的血红色泽,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不仅如此,肉眼可见中,黑鸢全身上下也开始疯狂的长出毛发,只是几息间,俨然变成了一只猴子。 “这是……巫术?!”目睹这一番变故的黑蛟,惊声失色。 如果说,之前对于黑鸢的身份,还存在偌大的怀疑,只因为受形势所迫,而不得不佯装出恭敬模样的话,那么在见识到这番手段后,黑蛟已经再无怀疑。 别说是现在,即便是千年之前,巫术也已经成了传说,世所罕见。 而传说中,能够在举手投足间便能施展巫术的,无一不是远古时期,拥有毁天灭地之威的大巫,比如盘古、女蜗、夸父、十二祖巫…… “朝苍老友,别来无恙啊。”幻化成猴子模样的黑鸢,龇牙怪笑的对着妖丹开口。 黑鸢的声音看似平常无奇,却又带着某种特别的韵律,直摄心神。 朝苍是谁? 在跟我说话么? 黑蛟满头的疑惑。 这地方本就是自己体内,除了黑鸢跟自己,哪还有半个人影? 可自己不叫朝苍啊。 难不成,这位大仙前辈吞了那猴子的精血后,魔障了? “呼噜,谁在唤吾?” 突然,一道似有似无、虚无缥缈的声音,陡然自妖丹内传来,声音极其苍老,仿佛了历经了无数岁月一般。 这一声出来,却是差点没把黑蛟给吓死。 自己的妖丹,竟然会说话? 这怎么可能? 更有甚者,只是那声音,就让它生出了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味道好熟悉……是你?!”没等黑鸢开口,那妖丹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 “哈哈,十万年的沉睡,看来你还没有老糊涂啊。”黑鸢打趣道。 “不惜发动血音,你就只为了调侃于吾么?”妖丹显得很生气。 “不然咧?”黑鸢冷笑,“遥想当年万兽朝苍,啧啧,你是何等的风光,视万物为蝼蚁,如我这般,连正眼瞧上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呢。” “可现在呢?我活得依然逍遥,而你却永坠幽海,永世不得翻身,此种际遇,还真是……讽刺呢。”黑鸢毫不掩饰内心的得意以及嘲讽。 “呼噜、呼噜……尔敢侮辱于吾,当该万死!”妖丹气息粗喘,大有生撕了黑鸢之意。 “万死?嘿嘿,你倒是让我死个试试啊,只凭口舌之快,难不成这就是你仅存的骄傲了么?”黑鸢很是不齿道。 “呼噜,气煞吾也,气煞吾也,吾便是身困幽海,也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血脉一转!” 话音刚落,妖丹如同活了一般,飞速的旋转了起来。 见此光景,便是黑鸢之前再如何的嚣张,此时也禁不住满脸凝重的连退数步。 “一转,变!吼!” 龙吟阵阵! “吼!!!” 外间,黑蛟突然仰首,朝天嘶吼,声音大异于前,似痛苦,又似气愤,带着让人心惊的无尽威压。 龙震四野。 声波四射,竟将身边数以百计的修士生生的震飞,有些距离近的或者修为低的,更是心脉破裂、七窍流血而死。 便是一直纠缠死死咬住黑蛟尾巴的黑蟒,也忍不住战栗的松口,被震飞了出去,狠狠的砸塌了好一片石壁。 尘土飞扬中,黑蟒变回公寻巧的模样,脚步踉跄的爬了出来。 此时的公寻巧哪里还有往日的光彩,面无血色,嘴角噙血,止不住的咳嗽,而最大的变化还在于其小腹。 高高隆起的小腹,哪还有以往的平滑,更像是怀胎十月的孕妇。 强行掩饰住双腿的战栗以及内心深处恐惧,公寻巧却是眼睛眨也不眨的定格在黑蛟的身上。 黑蛟断尾,比之先前,几乎短了三分,颇有几分滑稽,不过,现在,却没有一人在意,皆因为…… 第211章 门户开 黑蛟很痛苦,从未有过的痛苦,远远超出了它所能承受的范畴。 全身的血液都不受自己控制的涌动,翻江倒海,一遍遍的冲刷着五脏六腑、血肉筋骨。 这种感觉黑蛟并不陌生,很类似于当年自己化妖为蛟时的脱胎换骨,不过更激烈了百倍不止。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蜕变,每一处不痛,痛不欲生。 妖之途,极为凶险,每一次的蜕变,都是生死的较量,很多都因为没能承受住这份痛苦,而命陨当场,其对于意志的考验,近乎到了极端。 只是让黑蛟想不明白的是,以自己现在的修为,远远没到进化的层次,那么现在的这种状态,就显得越发诡异以及恐惧了。 细极思恐,什么事都不能深想,可偏偏万物生灵在拥有了灵智之后,也同时拥有了好奇心。哪怕明明知道,好奇心会害死猫。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此时的黑蛟,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原本是要质问体内的黑鸢,但却是张口嘶吼,声传四方,落到了外界数百人的耳中。 “不是我,是它。”体内,黑鸢无辜的耸了耸肩,手指所向,赫然是已经膨胀了一倍有余的妖丹。 “他、他是谁?”黑蛟嘶吼,因为痛苦,声音都变了形状,嘶哑而陌生。 “嘿嘿。”黑鸢只是笑,却没有回答。 “吼!” 妖丹突然如同心脏一般猛的跳动,随后便挥洒下无尽的光芒,耀眼处,让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咔嚓! 碎裂之声,虽然细微,却最终没能逃过黑鸢的耳朵。强忍着眼睛的不适,眯眼望去。 那如同太阳般明亮的妖丹上竟然出现了一条裂痕。 裂痕不断的扩大,变成蛛网般,遍布整个妖丹。 “终于要承受不住了么?”黑鸢嘴角微撇,隐于后背的双手,却是变幻起来,掐起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手印。 嗷!!! 外间,黑蛟就未中断过嘶吼,强烈的声波下,整个山谷都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四周的石壁不断崩塌,滚落下或大或小的碎石。 数百修士,一边躲避着碎石,眼睛却是始终没有离开过黑蛟。 此时的黑蛟之所以如此的惹人注目,皆因为它的变化。 原本黑不溜秋的身躯几息间就布满了裂纹,裂纹分割,凸凹不平,浮现出一片片并不规则的鳞片。 蛇有蛇鳞,蛟有蛟鳞,但大多细密,若不仔细,摸上去甚至都感觉不到凹陷的缝隙。可眼下的这些鳞片,每一个都有蒲扇大小,层层叠叠,透着粗糙,却又给人一种厚重感。 变化的不仅如此,还有蛟首。 原本三角形的脑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剧变。 圆润处消失了,血盆大口突兀的的耸起,大有变成鳄鱼的态势。 原本短小的双角,更是疯长了起来,最终变成了珊瑚状。 本就狰狞的蛟首,变得更加的狰狞,尤其是那鳄鱼状的血盆大口中,更是凭空的生出了两排锋利的獠牙,寒光四射。 “化龙?这、这怎么可能?”公寻巧失声叫道。 作为蛇妖,在场之人,再也没有比她更熟悉眼前黑蛟的变化了。 蛇化蛟,更进一步,便可化龙,至此修行可谓大成,一旦遇云,便可飞升,遨游虚空。 只是这又怎么可能? 若这黑蛟真的触摸到了化龙的门槛,以其实力,只需动下念头,就足以将在场的所有人无情虐杀,又怎么会给自己吞噬其尾的机会。 当然,眼下的黑蛟虽然已经拥有了真龙的雏形,但要想完成蜕变,却还要经历最后一关,也是最为凶险的一关——劫! 不知何时,天空中突然有乌云盖顶。 乌云不断凝聚,变得越发厚重,其间不时有闪电游梭。 一时间,整片天地都变得无比压抑,以至于有些本就受伤的修士,脑袋一歪,竟是昏迷了过去。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出于趋吉避凶的本能而萌生出心惊肉跳之感。 “快,不想死的就杀人。”玳墨突然冲到卫姜的面前,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喝道。 “杀人?”卫姜微微一愣,但随即就释然了。 他虽不清楚黑蛟发生了什么,但看样子对他们绝非好事,再加上天空中那足以让人压抑至死的乌云,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此地绝非久留之地。 逃是必须的,可往哪逃却值得深思。 逃出山谷,是一种选择,但对卫姜而言,显然并非最好的。 就在不久前,正是卫姜连同惜墨导演出了群雄激愤,围杀黑蛟的戏码。 其目的何在,是真的灭杀黑蛟么? 当然,若是可以的话,自然是最好的,但前提是完成血祭。 现如今,黑蛟突变,而从玳墨的言语中不难看出,血祭还略有不足。 如此一来,最好的办法就只有……杀人了。 那么杀谁呢?或者说,还需要多少人命,才能够完成血祭? 对于杀人,只要杀的不是流沙中人,卫姜不会有丝毫的心里负担,但他担心的是一旦做的过分了,极有可能引发众怒,从而置自己于危险之境。 “二十,还需二十人的血。”玳墨看出卫姜的顾虑,小声说着,还不忘拿手偷偷指了指那些被受伤昏迷之人。 经过跟黑蛟的连番厮杀,各方势力一共折损了不下百人,受伤者更是不知繁几,其中更有伤重者,承受不住乌云盖顶的压抑而昏迷的,数量达到了十六七人。 这些重伤昏迷之人,在如此逃命的关口,杀了也就杀了,想必没人会计较,可还有四五人的缺口呢? “一盏茶的时间,你最多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在此之间,我会念动口诀,至于最后能否成功,就看你的了。”玳墨说完,便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红唇翕动,念念有词,却始终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这就开始念动口诀了? 卫姜心头一凛,玳墨如此,显然已经认识到形势之紧迫,容不得半点拖延了。 既如此…… “流沙中人,听令,将地上昏迷之人,尽皆斩杀,有胆敢阻拦者,杀无赦!”时间急迫,卫姜甚至来不及跟惜墨通下气,便断然下达了命令。 听到命令,流沙中人尽皆惊骇,实不知宗主为何会下此等昏聩的命令。 要知道,那些重伤昏迷之人,都是各方势力的精锐,一旦无故斩杀,势必会引发众怒,到了那时,可就是四面楚歌的境地了。 “还愣着做甚!”眼见流沙中人迟疑,卫姜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执行!”虽然心中同样不解,但车馨娥完美的展现出二当家的风范来,身形一晃,便是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昏迷之人面前,手起刀落,结果了那人的性命。 有了车馨娥的身体力行,其他人哪还有半分迟疑,顿时作鸟兽散,各自寻找自己的目标。 只是几息间,所有重伤昏迷之人,就莫名其妙中丢了性命。 流沙动手太快,直到这时,其他势力才纷纷反应过来,有些与身死者交好的急性子,更是忍不住杀向了流沙中人。 一时间,算上流沙众人,便有四五十人陷入了厮杀之中。 “卫当家,我需要一个解释?”惜墨俏脸含煞,向卫姜质问道。 “来不及了,你只需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血祭。”到了现在,卫姜也顾不上遮掩了。 这番话出口,不仅惜墨听到了,甚至连不远处的各方势力首脑,也都听到了。 霹雳! 就在各势力首脑欲出口质问,一道水桶粗的闪电突然自从天降下,本欲劈向黑蛟,却被后者一个扭身避开,只击在了旁边的铁链之上。 那足有水桶粗的铁链,应声断为两截,如同鞭子般重重的抽向了地面,其力道之猛,直将几名倒霉鬼砸成了肉泥,而其中就包括一名与人厮杀的流沙帮众。 这闪电……好凶戾!!! “九重门……启!!!” 所有人来不及震撼,就被玳墨突然出口的尖锐呼啸惊醒。 感受到血祭完成的玳墨,及时的加快了口诀的念动,直到落下最后一个字符。 咕隆…… 巨石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嘶鸣。 偌大的山谷中央处,地面缓缓开裂出一道十余丈长、两丈宽的缝隙。 伸头望去,只见那缝隙内伸手不见五指,可谓深不见底。 “这、这是什么?”有人惊呼,而更多的人则是将目光聚焦在了玳墨的身上。 而玳墨则昂首望天。 天空中,乌云更加的浓密,已变成漆黑色泽,其内更有数以千百计的电蛇不断游走,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快看!”玳墨惊呼着伸手直指天空。 条件反射的,所有人也不由的抬头。 只见天空中乌云的中心不知何时形成了一眼漩涡状的凹陷,数百条电蛇仿佛受到了吸引一般,急速的游进了漩涡中心,最终融合、壮大,变成夺目的光球。 “不好,又有闪电要劈下来了。”有聪明人反应过来,惊呼道。 不仅如此,看那光球的规模以及所带来的压迫,一旦劈落,其威力绝对不是之前那到闪电可以比拟的。 若说能够毁掉整个山谷,怕是也没人怀疑。 跑,快跑。 所有人本能的生出逃跑的心思。 “不好,馨娥,小心!”卫姜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只因为在其眼睛的余光中,一道身影转瞬而逝,那是玳墨。 只可惜,他的提醒还是晚了。 玳墨如何会放过这天赐的良机,以最快的速度,只是眨眼间,便跨出了十余丈,正好到了薛衣侯身边,一把将其捞起,同时扭身挥掌,掌风猎猎,直扑赶来的车馨娥。 这看似凌厉的一掌,最终没能伤了车馨娥,被其灵活的躲开,但也因为如此,使得后者身形微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玳墨抓起薛衣侯纵身跳下了裂缝。 “诸位,这裂缝乃是进入地九重的门户,之前多有得罪,便是为了打开它。”眼见玳墨逃离,卫姜强忍下心中的急切,先是抱拳给其他势力一个交代,再然后便义无反顾的跳下了裂缝。 有了卫姜带领,流沙中人自是不甘落后,纷纷跳了下去。 “我们也下去。” “走!” 霹雳! 第212章 天道缺一 霹、雳! 刹那间,一道道闪电自云端降下,毫无差别的覆盖整个山谷,与天地间编制成绚丽的幕布。 “不好,快跑!” 玳墨带着薛衣侯第一个冲进了裂缝,紧接着是流沙众人、书山、吞天等人也一一冲了进去。 不过,总有心存疑虑或者反应慢的,还没等他们考虑好是否跟随的时候,闪电便已经降落。 这一次的闪电,并没有上次那么粗壮,可数量却是数不胜数,而且颜色上更是呈血红色泽。 于是,灭顶之灾降临了。 不断有修士被闪电劈中,却是连惨叫来来不及发出,全身皮肉便在电光中迅速脱落,化作枯骨,枯骨很快又碳化,没等栽倒便成了飞灰。 死状之惨,让人看了,心悸头麻。 密密麻麻的闪电从天而降,能否躲避,已经跟修为无关,凭的只有运气,不过,这份运气十个人中却未必能有一人得中。 地面上众多修士如此,而半空中的黑蛟,就更用不说了。 要知道,这无数闪电的根源乃是天空中的乌云,而乌云因何而来,不恰恰是因为黑蛟么? 黑蛟化龙,不仅仅是长出龙鳞、龙角这么简单,其中所经历的磨难,远非常人想象。 所谓云从龙,可想要驾云,首先就要接受云的考验,而这雷劫就成了重中之重。 黑蛟虽然靠着本能躲开了第一道雷,但偌大的体格,又拿什么去躲避这密密麻麻数之不清的雷电? 又或者说,它原本就没打算躲吧。 一道道血红色的雷电加身,便是刚刚生出的龙鳞,坚比金石,也难以承受的皴裂开来。 皴裂的龙鳞,好不容易抵挡下了第一道雷,但随即便被第二道彻底击碎,脱落下来,露出里面鲜红色的血肉。 嗷!!! 黑蛟在痛吼,庞大的身躯在雷电交织下猛烈的抽搐晃动着。 龙鳞碎裂、脱落,再对雷电,就只剩下了血肉,没有意外的,血肉被瞬间烤焦,散发出难闻的味道,焦炭般脱落,一如被雷电击中的修士。 只是几息的时间,那百丈蛟躯,便再无片肉附着,只剩下一副修长的骨架,可饶是如此,依然在生死间扭动挣扎。 可惜山谷的地面,再无人烟,要么庆幸的跳入了裂缝,要么已经化作飞灰,所以,并没有人能够看到,就之黑蛟七寸所在的枯骨之内,赫然有身影站立。 黑鸢置身于黑蛟的枯骨之中,黑眸巡唆,入眼处,皆是一道道密不透风的血红色闪电,“朝苍,你还真够狠的。” 面前,黑蛟的妖丹早已面目全非,如同一块历经了沧桑岁月的石头,布满了裂痕,黯淡无光。 “强行激发这泥鳅体内的一丝龙脉,去冲撞那道遥不可及的壁垒,进而引发雷劫,乃至与我同归于尽。”黑鸢无喜无悲的低声呢喃。 “朝苍,你最终还是成了老朽啊。” “呼噜。”妖丹内传来低沉而微弱的声响,似要反驳却欲言又止。 当然,这不是它不想说,而是已经无力再发出声音了。 正如黑鸢所说,为了教训这个胆敢亵渎自己威严的蝼蚁,那“朝苍”利用了血脉间的联络,不经黑蛟允许便激发了它体内的龙脉,挤压全部的潜力,去冲击“化龙”的壁垒,进而引发了这场灾难性的雷劫。 至此,黑蛟体内的龙脉已燃烧殆尽,所剩无几,而没了这丝血脉,朝苍也就无力出言了。 对“朝苍”而言,黑蛟不过是有了自己一丝血脉不知隔了多少代的后辈,生死不足挂齿,至于那些死于雷劫中的修士,就更不看在眼里了,它的目标很明确,那便是黑鸢。 依靠雷劫之力,去惩罚黑鸢对自己的挑衅,就是这么的简单,只可惜了黑蛟跟那不知多少的修士,在不知所云中丢掉了性命,可谓遭了无妄之灾。 雷电仿佛不知疲惫一般,永不休止的劈在蛟骨之上。 蛟骨比之新生的龙鳞,显然要坚硬了不知多少倍,可饶是如此,也只是能够承受多一点的雷电,总归有崩溃的时候。 原本洁白如玉的骨骼,被雷电炙烤,表面渐渐的蒙上了一层炭黑,碳化使得骨骼变脆,一点点的腐蚀下,用不了多久,便难逃灰飞烟灭的结局。 而这个过程,无疑是真正的痛到了骨髓,对本就承受了化龙痛苦的黑蛟而言,可谓雪上加霜。 此时的黑蛟,只希望自己能够快快的死去,这对它而言,是最好的解脱,除了能够剥离痛苦,更因为它再无遗憾。 之前,对公寻巧的怨念,早在它化龙那一刻,便烟消云散了。 作为一条蛟龙,没什么比化龙更让人激动乃至憧憬的了。 所谓朝闻道,夕可死矣。 为了这一刻的到来,生死于它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或许,这就是之前黑鸢口中送它的那份荣耀吧。 能够在临时之前,体会一下那化龙的感觉,还有什么好渴求的呢。 当然,如果此时他不用再受五雷轰顶的痛苦,那就真的完美了。 “朝苍,你乃天生地养,不死不灭,可于天道封印之下,总归垂老将朽。你能看出现在的我承受不住雷劫之力,却忘了天道缺一,凡事总会留下一线生机。对我而言,只是这生机一线,却已经足够了……最后,我还要谢谢你呢,哈哈!” 黑鸢说到最后,竟然仰天大笑起来。 笑声之大,让他那化作猴子的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根,獠牙凸现,于疯癫中更显狰狞。 “天衍之术,兵解化本。” 突然,黑鸢大张的嘴巴,一口便向妖丹咬去。 诡异的是,原本足有常人脑袋大小的妖丹,竟然在黑鸢咬中之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瘪了下去,皲裂的表面层层脱落,最终化作一颗指头大小的火红色玉珠,被倒卷入口腹之中。 吞下妖丹的黑鸢,瞬间自燃起来,化作熊熊烈火。 烈火烧灼下,只是几息便骨肉不存,最后只剩下了一颗指甲大的石头,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般,化作匹练,破空而去,半途中,虽接连为雷电击中,摇摇欲坠,但最终却还是在崩溃之前,逃进了裂缝之中,销声匿迹。 再说黑蛟,失去了妖丹后,再没有了对抗雷劫的资本,本就焦黑的骨骼瞬间成了灰烬,从空撒落。 黑蛟陨落,雷电停歇,天空中的乌云,也于无声中消散,不多时,整个山谷便重归往日的寂静,只是谁能够想到,正是这寂静之所,却飘散着数以百计的冤魂野鬼。 此一役后,各方势力可谓损失惨重,真正有幸跳下裂缝从而捡回一条性命的,已不足两百之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那些及时跳入裂缝幸存之人。 待他们或萧规曹随或迫不得已的跳入裂缝的无尽深渊,眼前的光景却是悠然而变。 入目的,根本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更没有急速下坠的风驰电掣,反而惊异的发现,自己竟然飘荡悬浮于一片虚空之中。 脚未着地却不坠,目不视物却非黑,整个人仿佛被一团光晕所包裹,毫无目的的游荡着。 自己身处何地,又将去往何处? 每个人都心怀疑惑,只可惜,却没有人回答,至于之前跟自己一同跳下之人,早不知去了哪里。 “咦,前面好像有东西?”飘荡中,有人突然感觉有异物出现在眼前。 不同于之前,入眼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此时,确实有异物打破了霾雾,并渐渐的放大。 那异物没有形状,就仿佛只是一团灰尘,让人忍不住伸手拨开。 事实上,在发现异物之后,也确实有人这么做了,可是他们的手掌刚一触碰到那灰团,异变再起。 一股强大的吸力,陡然自灰团内爆发,同时灰团急速扩大,瞬间便将人拉扯了进去,就此吞噬。 而这种情况,同样发生在玳墨以及薛衣侯的身上。 不知是幸运使然,还是其他的缘故,玳墨跟薛衣侯并没有分开,虽然自跳入裂缝之后,眼睛中就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哪怕近在咫尺,但玳墨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握着薛衣侯手掌的触感。 而不同于其他人在猝不及防下被突然出现的灰团吞噬,玳墨却又有不同。 自跳入裂缝之后,玳墨一边紧握着薛衣侯,不致分开,另外空着的手,却是戳指成剑,直指前方。 指间上,分明有光芒闪烁,哪怕是在白茫茫的虚空之中,也能清晰的看到。 正是有了这指间的光芒,一路上,让不少于十个灰团,不等靠近,便自动的避让开来,直至遇到了一团颜色明显不同,呈现出绛紫之色的气团。 不过,这绛紫气团,特别的不仅是颜色,更重要的是它在遇上玳墨两人后,竟然没有主动靠近,反而转了个方向,一副想要逃跑的样子。 “天九重,地九宫;阙九歌,宫九门,开!” 玳墨哪容那气团逃跑,朱唇轻启,厉喝出声。 一言出,那绛紫气团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再难动分毫。 “走!”玳墨转头对着自己的右手边说道。 虽然眼睛看不到,但玳墨却可以肯定,薛衣侯就在那里。 也不等薛衣侯回答,玳墨前屈的手臂凌空一划,整个人便急速的追上了绛紫气团,最终淹没其中,消失不见了。 第213章 因果消,断瓜葛 地九重,千年前修行宗门重楼之山门所在,乃是真正的洞天福地。 其内以阵法分割,作九份,按照地貌或功能分别命名为沙海、离原、荒山、别舍、博陵、府城、业殿、晟堂、藏阁。 沙海、离原、荒山谓之下三重,乃重楼下辖凡民居所;别舍、博陵、府城为中三重,是重楼弟子的主要活动区域。最后的业殿、晟堂以及藏阁组成上三重,乃宗门重地,非前辈高人不得居住,寻常弟子无令更是绝对禁止踏足。 下三重除了作为宗门屏障,还要提供衣食住行之资,作为回报,可得庇佑,同时择优秀子弟列入门墙。 别舍、博陵两重为宗门弟子的居所,不过又有不同,别舍为普通弟子居所,博陵则只有佼佼者才有资格入住。 至于府城,顾名思义,更像是一个大的坊市,供宗门内以物易物之用。 上三重中,业殿集中了重楼所有的行政机构,赏功罚过、风闻议事等等,皆在此列。 晟堂同样为住所,但却提供给宗门的前辈高人。 最后的藏阁,不用想也可知道,乃是重楼藏宝之地。 玳墨此时所处,便在这藏宝之地。 藏阁不大,主体是一片碧水莲花池,因为长年没有打理的缘故,湖面上飘满了浮萍,一眼望去,皆是绿油油的,偶尔有粉色的莲花点缀其中。 而在莲花池的中央处,则耸立着一座木质阁楼,牌匾上以上古篆体写着“藏阁”两字。 至于莲花池之外,却是一片混沌,仿佛天地都不存在一般。 莲花池有汉白玉廊道相连,直通藏阁。 玳墨孤零零的站在廊道之上,望着满池的浮萍,却是一时痴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千年的时间,实在太久了,说是沧海桑田也不为过,可总有些事情,不仅不会被磨灭,反而刻骨铭心。 玳墨永远不会忘记,千年前,那个慈祥的白胡子老头,他总是喜欢将自己抱在怀中,每每因为被调皮的自己揪掉胡须而哀苦求饶。 玳墨也永远不会忘记,依然是那个老头,青烛下,慵懒的手持竹简斜躺在藏阁的顶层打瞌睡,那时,自己总是乖乖的坐在一边,小心呵护着烛火,生怕被风吹熄。 玳墨同样不会忘记…… 太多的记忆,荡漾在玳墨的脑海,如同世间最美味的佳肴,回味无穷。 只不过…… 千年前的变故突如其来,将所有的美好湮灭。 往日热闹非常的重楼,几乎是转眼的工夫,变得荒凉,再无人烟。 是的,没有人烟,重点在“人”,至少在离原、荒山,却还存在着很多的生灵,历经千年,依旧繁衍不息。 还有那条蛟龙,以及…… 不知何时,泪湿满襟。 抽泣着抹去眼泪,柔弱瞬间消逝,玳墨重新变回平日里的冷漠,不过这冷漠之中,却多少夹杂着些担忧。 玳墨不担心,这里会有人寻来。 藏阁作为重楼禁地,想要进来谈何容易。 就说之前跳下缝隙之后,身处一片混沌之地,能够真正遇到绛紫色气团的能有几个?即便遇到了,若是没有口诀,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在面前溜走。再即便抓住了气团,若没有诀窍,又怎么可能将其打开,从而进入? 玳墨的身份依然是个谜,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对于重楼必定有着极深的了解。 事实也确实如此,甚至当初在那幽谷之中,也并非只有血祭才能打开门户,那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借口,为的只是牵制其他人的注意力,方便带走薛衣侯罢了。 哪怕卫姜心思缜密,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依然还是着了道。 现如今,玳墨成功的带走了薛衣侯,并进入到藏阁之中。这本应是欢喜之事,不过,她此时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其中的隐忧,便在薛衣侯的身上。 之前,因为要处处小心卫姜等人的算计,分神之下,也就疏于观察,直到进入藏阁,玳墨才发现了薛衣侯的不对。 浑身滚烫似火,虽没有昏迷,却已神智不清,薛衣侯此时的症状仿若凡人的伤寒之症,却又严重的厉害,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燃烧了一般。 若是让他继续下去,谁也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便是病死了,也不足为奇。 可薛衣侯能死么,若是可以,玳墨又何必千方百计费劲周折的施救,甚至不惜被卫姜抓住把柄,屡次要挟? 薛衣侯不能死,这近乎已经成了玳墨的执念。 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薛衣侯,而不是其他人? 还记得玳墨跟薛衣侯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么? 那场邂逅实在算不得美妙,甚至对薛衣侯而言,更是场噩梦,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正是那一次不愉快的邂逅,却最终将自己被动的卖了出去,而且还是莫名其妙的。 薛衣侯不知道,就是在那次邂逅,让玳墨在自己的身上找到了两个名词,“丢魂之人”、“童子之身”。 是的,正是这两个特点,注定两人日后的恩怨纠葛,直至现在。 至于玳墨为何会如此看重这两大特点,却是另有隐情了,后文自有揭晓。 看着薛衣侯那蜷缩着身子,神智混沌不断低喃着“娘亲”的可怜模样,便是再熟悉的人见了,怕也难免陌生吧。 平日里,薛衣侯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乐观,属于刀斧加身也能找出乐子的那种。 可现在呢? 张口娘亲,闭口娘亲,其状已经不比懵懂的孩童差多少了。 全身的灼热,让薛衣侯的皮肤都呈现出不正常的血红色泽,在其身周不断有蒸汽弥漫,而体内水分的缺失,又加速了体质的衰弱,如此下去,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玳墨焦虑的在一旁来回走动着。 自从来到藏阁,已经过去一天的时间了,刚开始,薛衣侯还能时不时的恢复清明,可到了现在,已经完全的隔断了对外界的感知。 对于薛衣侯现在的样子,玳墨倒也并非没有应对的方法,甚至可以说,即便薛衣侯没病,她也要施行的。 只不过,决定是一回事,可真正实施的时候,却总难免让人退却。 实在是那方法太过……羞于启齿,按照玳墨的计划,是想着循序渐进,给自己留下打开心结的时间的。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实里已经没给她时间犹豫了。 “还真是前世的冤家啊。”望着薛衣侯那因为痛苦而扭曲纠结的神情,玳墨挂满了苦涩。 虽然明知道时间无多,玳墨也下定了决心,可却迟迟都没办法迈出那一步去,几次抬腿,却没等落地又收了回来。 就这般,玳墨僵持在了原地,神色晦暗难明。 轰! 突然,莲花池以及藏阁剧烈的震动,将玳墨惊醒。 “有人闯入了!” 这是玳墨的第一直觉,可正因为如此,心中反而充满了震惊以及不安。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其中的困难,想从裂缝入口直接进入藏阁,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正因为这份不可能,当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出现时,才会那般的意外。 是谁? 玳墨知道此时不是震惊的时候,心思陡转。 卫姜?还是另有其人? 或许是在卫姜的身上吃了太多的亏,让玳墨第一时间想到了他。 急冲冲的步出藏阁,玳墨满脸凝重的望向莲花池水。 短暂的震动之后,似乎一切都恢复到了原来的平静,只是在莲花池中却出现了一汪不并起眼的漩涡。 漩涡转动,搅起层层涟漪,将绿色浮萍荡开。 而这里也成了玳墨关注的焦点所在。 嗖! 果不其然,不多时,一道流光便从漩涡中央弹出,飞射向藏阁。 “那是……石头?!”玳墨满脸的讶异。 她想到了进犯者的各种身份,唯独没有想到会是一颗石头,当然,不用想也知道,这绝非普通的石头,甚至……根本就不是石头,而只是披着石头的外衣。 石头只有指甲盖大小,表面皲裂,布满了裂痕,甚至隐约还有电光闪烁滞留,飞射中刮起尖锐的呼啸。 眨眼的功夫,石头便到了玳墨的面前,却是擦肩而过。 “这是……妖丹?!” 虽只是刹那的时间,玳墨却从石头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妖丹,而且是黑蛟的妖丹。 那是一种很是独特的气息,换作旁人或许认不出,可这其中却偏偏不包含玳墨。 “不好。”来不及深思黑蛟的妖丹怎么跑到了这里,待看清那石头飞射的方向时,玳墨顿时花容失色。 石头几乎擦着玳墨的脸颊飞入藏阁,并消失于第一层的阁门之内,而在内室,赫然还躺着薛衣侯啊。 玳墨不敢想那石头会不会对薛衣侯形成威胁,更不敢赌,所以,她毫不犹豫的追了进去。 一踏入内室,玳墨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那石头赫然停了下来,并悬浮于薛衣侯的眉心。 以石头刚才所展现的速度,只要它愿意,完全可以在顷刻间要了薛衣侯的性命。 “住手!”玳墨厉喝,希望能够消弭那石头有可能带来的危险。 石头不答,当然,按理,石头也是不会说话的。 可玳墨不知为何,分明从那石头上感觉到了戏谑之意,就仿佛之前卫姜屡次威胁自己时的表情。 “你若敢伤他一根汗毛,必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玳墨几乎说出了自己一辈子最恶毒的诅咒。 “永世不得超生?”出人意料的,石头说话了,声音低沉陌生,至少在玳墨的脑中,全无印象,更不可能是黑蛟所发出的。 “嘎嘎,也罢。此子身上的凤血虽颇得我心,但毕竟与我有些渊源,放他一马也算是消了因果,自此再无瓜葛……不过,嘎嘎,即便我不动手,他也难活过今日了。”石头一番自言自语后,于空中转折,便笔直的向上飞去,射穿了楼板,直上二楼。 第214章 莲花池底 石头飞走了,却吓出了玳墨的一身冷汗。 想都没想,抱起薛衣侯就跑出了藏阁。 那会说话的石头毕竟没有离开藏阁,虽它口称放薛衣侯一马,但其信誉如何,玳墨可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如此,离开藏阁才是最为保险的。 但话又说回来了,离开藏阁,又能去哪呢? 玳墨只是稍有迟疑,便带着薛衣侯一头扎进了莲花池中。 两人仆一入水,不仅掀起了丈余的水花,更是升腾起了一大团雾气。 “吁!”玳墨大松了一口气,不是因为暂时的脱离了石头带来的威胁,而是因为入水后所带来的清凉。 怀中的薛衣侯俨然已经成了一团火焰,饶是玳墨竟然也难以承受了。 那团火焰灼烧的已经不仅仅是皮肤,而是直往心底钻去,是真正的灼心之痛。 极短时间里,玳墨暇玉般白皙的皮肤就变得红润,且浸满了汗珠,便是脑袋都变得昏沉了。 冰凉的池水对此时的玳墨而言,无异于甘霖润雨。 两人就这般不急不慢的向着湖底划去,诡异的是在这种环境下,玳墨竟没有一丝的不适,反而变得如鱼得水,反倒是薛衣侯因为无意识,猛喝了几口水,吐不出咽不下,如鲠在喉,其中的难受就不用多说了。 因为难受,薛衣侯哪怕神智不清,在本能的驱使下,手脚也开始猛烈的挣扎。 这本是人之常情,按理,以玳墨的修为,并不难应对,可现实却是手忙脚乱,条件反射下,一脚就踹到了薛衣侯的腰上。 失去了玳墨的抓持,又挨了重重一脚,薛衣侯不出意料的向湖底沉去。 “色胚子,该死。”踹落薛衣侯,玳墨依旧愤愤不平。 其实也怪不得她,只是可怜薛衣侯,在刚才无意识的拉拽中,触到了某些羞于启齿的禁地,如此算起来,倒也不冤了。 不过,怨归怨,踢过之后,气也撒了,该救得还是得救,而这才是玳墨最为懊恼的缘故。 双臂一挥,玳墨如同鱼儿一般,向下游去,很快就追上了张牙舞爪的薛衣侯。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玳墨毫不客气的挥掌,将其打晕,这才拦腰抱起。 少有人能够想到,外面看上去小小的莲花池,竟是那般的深邃,便是到了湖底,也没有意想之中的污泥,反而铺满了鲜红色的珊瑚,只此一点,可见奢华。 只是想不通,如此深的湖底加上缺失淤泥土壤,那池水面的莲荷是靠什么生长的? 话说玳墨抱着薛衣侯落到了湖底,异常灵活的巡唆于迷宫般的珊瑚丛中,却是轻车熟路,不多时,就停到了一处完全由珊瑚裹成的洞窟口。 说是洞口,更像是一扇门,四周皆由珊瑚编织,中间却是用偌大的扇贝做成了门,甚至于,在扇贝门上还镶嵌了不少装饰用的漂亮石头。 望着面前的大门,玳墨眼中缅怀之色一闪而逝,急忙伸手推开了扇贝。 不怪玳墨心急,实在是因为薛衣侯,原本就性命垂危,又深入湖底,难以呼吸,此时俨然已经气若游丝了。 扇贝开启,诡异的在原地留下了透明的水泡,在湖底分割出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门外,碧波涌动;门内,素雅空灵。 一层透明的水泡,彻底的将碧水拦于门外。 穿水泡而进,入目处,赫然是装饰典雅沁着馨香的女子闺房。 闺房并不大,四周皆由璀璨的珊瑚围拢,一丈大的珠蚌如盒子般半开,其内蚌肉雪白柔滑,晶莹剔透,让人垂涎,不过从上面摆设的瓷枕看,它显然不是用来吃,而是睡的。 除了这张别致的大床,室内还有玉石打制的桌椅、梳妆台,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薛衣侯被放到了珠蚌床上,因为溺水的缘故,全身的衣衫都已经湿透,小腹更是略微的鼓起,且不断有水从口鼻处溢出,如此情景,若是放在平常,必定要紧接救治的,可玳墨却无动于衷,只是站在床边,神色晦暗难明。 事实上,不用玳墨施救,只是眨眼的功夫,薛衣侯全身便升腾起了阵阵水雾。 没有了池水的压制,他体内的火焰再次肆虐,不仅烤干了衣衫,便是喝了不知多少的水,也很快被蒸发,从体表毛孔处袅袅散开。 那因为饱饮而鼓胀的小腹,肉眼可见中瘪了下去,很快就恢复了原样。 不过,对于玳墨而言,这却绝非好事。 在临跳水之前,玳墨虽不相信那诡异石头的承诺,但还是牢牢记下了它的一些话。 “凤血……绝难活过今日……” 那貌似黑蛟妖丹的石头,来历实在透着诡异,不过从它能轻易的找来藏阁,绝非只是运气使然,用深不可测来形容都丝毫不过。 玳墨不相信石头会轻易的放过薛衣侯,甚至自己,在她看来,只在轻重缓急罢了。 藏阁之中,代表着重楼数千年的底蕴,不论是功法典籍还是兵器丹药,无不是重宝。 重宝面前,薛衣侯乃至玳墨的生死,就显得逊色了。 或许,这才是那石头放过薛衣侯的原因。 但有一点,玳墨却怎么都无法强迫自己否认,那便是石头口中的“凤血”以及关于薛衣侯生死的论断。 那石头实在没有必要在这一点上撒谎,更没有意义。 凤血是什么,玳墨却是知道的。 在她的记忆中,自己小的时候,那位慈祥的白胡子爷爷,会经常跟自己讲些精彩的故事,其中就包括远超十万年传说中的洪荒时代。 据说,自盘古开天,自成世界,称之洪荒。其中诞生了众多种族,其中龙、凤、麒麟三族尤为强大,占据了统治地位。 可惜,盛极而衰,此三族实在太过强横,彼此间不可避免的就发生了惊世大战。 此一役堪称惨烈,乃至洪荒大地崩溃、万物凋零,而三族也是因果报应积累了深重的业障,近乎灭族。 为保剩余族人,三族启示天道,最终才结束了这场劫难。 劫难结束了,不过三族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自此以后,龙族被镇压于无尽幽海,保四海平静,永世不出;凤族镇于不死火山,永世不出;麒麟一族则化为麒麟印镇守大地,永世不出。 此役在后世也被称作龙凤大劫。 也正因为三族被镇压,其他种族才迎来了蓬勃生机,开创了后来的上古繁荣。 当然,龙、凤、麒麟虽遭镇压,永世不出,但毕竟还是多多少少留下了一些稀薄血脉,繁衍生息。 其中龙族最甚,皆其乱性,喜于跟其他族***~媾,如此创造了众多的全新族群,比如蛇、蟒、鱼等。 而凤族本是天火生就,虽被镇压,却于时间留下了众多的凡火,一旦有凡火偶或机缘,便可涅盘,创造了朱雀、孔雀、乌鸦等族群。 至于麒麟,也用相同或者相似的手段,创造了大批的族群,最常见的便是马了。 不过,这些族群一开始,或许强大,可代代相传下,血脉也越发的稀薄,几近于无,顺理成章的也就越发的弱小,甚至沦为凡畜。 玳墨不知道那石头口中的凤血,是真正凤族的血,还是其后裔的血脉,但有一点却可以确定,此凤血绝对非同小可,否则又怎么可能让薛衣侯“绝难活过今日”。 没有了碧水的羁绊,薛衣侯体内的凤血再次燃烧,且有越演越烈之势,可若是将薛衣侯重新放回碧水之中,又会溺死,当真是左右为难。 真的左右为难么? 玳墨紧咬着嘴唇,是那么的用力,以至于一缕鲜血从唇齿间绽放。 “真的没有时间了啊。”幽幽的一声叹息,颤抖的双手极其缓慢的攀上了腰间的细带。 无与伦比的紧迫感,最终让玳墨下定了决心。 这份紧迫感,不仅来自于薛衣侯的生死两难,更来自于那枚神秘莫测的石头。 这池底的珊瑚屋虽隐秘,但只要有十足的耐心,被发现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一旦那石头从藏阁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会不会突然记起薛衣侯以及玳墨谁也不知道,玳墨更不敢赌。 而那石头能够带来多大的威胁,更是未知之数,面对未知,哪怕是玳墨,也生出了隐忧甚至恐惧。 而要解决危机,只有一个办法,也是玳墨早就做好的打算。 呼! 清风拂过衣带宽,春光乍泄惹神羡。 出水芙蓉姿窈窕,周公梦回桃花岛。 薛衣侯做了一个梦,一个千回百折品不尽酸甜苦涩的梦。 梦中,他回到了薛山县,却被人钉在了木柱之上,脚下布满了干柴,一点火星后,便凶猛燃烧,挠心烧肺,痛不堪言。 身体的疼痛还在其次,更让他撕心裂肺的是薛山县的残垣断壁。 一栋栋房屋化作废墟,残缺不全的尸体随处可见,有混迹街头的闲汉,有卖弄风骚的豆腐西施,有贩夫走卒,更有薛家子弟。 一队身形萧瑟之人,被面相狰狞的黑衣人如牲口般驱赶到烈火焚身的薛衣侯身前。 “说出薛家之秘,否则……嘿嘿。”有黑衣人说话间,将手中利剑架在了母亲欣长白皙的脖子上。 “我说,我全说,造纸、冶铁之术,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告诉你们。”薛衣侯想要嘶吼,可惜嗓子早已被烈火烧坏,只能发出咿呀哑语。 读不出薛衣侯“语言”的黑衣人眸子寒光闪现,毫不犹豫的将手中利刃挥下。 “娘亲……娘亲!!!!” 望着母亲在血光下倒地,薛衣侯目眦欲裂,扭动的身躯,却引来烈火更猛烈的反扑。 “不说么,那就下一个。”黑衣人冷笑着,无情利剑在一番指点后,最终停在了一个美娇娘的面前。 “十三娘,不要……求求你们,不要!!!” 第215章 梦了留痕 不论薛衣侯如何的哀嚎,哪怕放弃骄傲跟自尊,可依然换不来敌人的手软。 母亲倒下了,十三娘倒下了,父亲、爷爷、兄弟姐妹,薛氏族人,一一倒在了血泊之中,倒在了薛衣侯的面前。 只剩下众多的黑衣人,围绕在薛衣侯的四周,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杀了我,让我去死!”已经化作火人的薛衣侯不断嘶吼,只可惜,便是他自己都听不懂自己嘶吼出的全新语言。 此时的薛衣侯,外有烈火焚烧,体内更是充溢着怨恨、愤怒、绝望等各种情绪交杂成的无尽戾火,内外煎熬下,只想快点死去,他甚至恨上了烧身的火焰,为何迟迟没将他化为灰烬。 似乎感受到了薛衣侯的怨念,一股清亮自头顶灌入,只是眨眼的功夫,薛衣侯骇然发现。 周身的火焰不见了,而自己竟是不知为何掉入了深渊海底。 苦涩的海水汹涌的自口鼻灌入,窒息的痛苦,让他本能的挣扎,但一切都无济于事,身体不断的下沉,连带着他的神智也越发的模糊,直至昏迷。 昏迷的梦中,薛衣侯仿佛回到了孩提时候,不,准确的讲是出生之时。 那是一个夜晚,原本昏黄的天空,却在薛衣侯出生那刻,有红霞凝聚,成三朵血色莲花,压在偌大的薛府上空,经久不散。 “哈哈,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哈哈!”薛府内,闻讯赶来的族长薛天放仰天大笑,随后便对身后的仆从大叫道,“吩咐下去,今夜,不,此后三天,薛府大庆,不论何种身份,来者是客,厚待。” 一时间,薛山县沸腾。 画面一转,薛天放将襁褓中的薛衣侯,交到了一人手中。 那是一个薛衣侯从未见过的老者,身材佝偻,葛袍加身,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但便是如此,依然掩盖不住那仙风道骨的气质。 “长者赐,不敢辞。老人家既有心成全,在下就待孙儿谢过了。”薛天放拱手施礼道。 “呵呵,薛族长多礼了。某家恰巧路过此地,见三花聚顶显现,特来叨扰,说起来,与这小儿也算是有缘。既厚颜来此,总要送上一份见手之礼。”老者一手托着婴孩,另外一只如老树皮般的手则轻轻的掀开了襁褓,露出那小巧的雀儿,老脸禁不住的咧嘴大笑。 “某家知一秘法,名为守身朱砂,却是专为男儿所用。此法可助此儿固本培元,驱邪去病,永保安康,同时又可增强其体质,可谓大善。当然,其也有弊端,便是行不得房,只待有缘之人,方可解除。”老者试探的对薛天放说道。 “这个……”薛天放有些迟疑,“若是遇不到有缘之人,难不成要守身一辈子?” “呵呵。”老者抚须而笑,显得神秘莫测,“薛族长放心,若真的遇不到有缘之人,此法也会在其而立之年解除。” 面对老者的解释,薛天放依旧不放心。 无论怎么说,这襁褓中的都是他的孙儿,而且得天相助,生就了三花聚顶之资,实来不得半点意外。 再说这老者,只是今日到府相贺的外乡之人,在此之前从未见过。 不过,虽没有见过,但不知为何,薛天放却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深不可测,绝非凡人。也正因为这点,才待以上宾,甚至在其要求下,带到了婴儿房,初心本是让孙儿得到长者的祈福。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老者竟然得寸进尺,想要给孙儿施什么守身秘法,这就实在有些过分了。 虽然这老者口中的守身朱砂,听来让人动心,可谁有敢保证真假呢? “呵呵,既然薛族长心有疑虑,此事就作罢。”老者看出了薛天放的不放心,微微一笑,便将婴孩送还给了薛天放。 “还望老人家恕罪,此事实在是……”薛天放尴尬的致歉,却始终没再提那事。 在得了一番好生招待后,老者便告辞离去,薛天放亲自送行,不过,原本的好心情,在得仆役急报之后,就化为灰烬,转而滔天巨怒。 原来,就在不久前,身为婴孩的薛衣侯毫无征兆的嚎啕大哭起来,如何哄都无济于事,直到医者前来,才查出了缘由。 只见婴孩那稚嫩的雀儿,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血红之色,另人闻之骇然。 在得知了宝贝孙儿的事情后,薛天放大怒,几乎调集了所有的力量,发誓要将那神秘老者抓获,五马分尸以泄愤,可惜接连数天,都一无所获,好在婴孩在哭闹了一天之后,也就停歇,而那雀儿也渐渐的恢复了原状,才让此事渐渐的偃旗息鼓。 “原来,我的守身朱砂是如此来的。”如同魂魄飘荡于梦境之中的薛衣侯喃喃自语。 到此,梦境破碎,薛衣侯却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了海底,躺身于一间色彩斑斓透着馨香的精致卧室内。 被人救了么? 薛衣侯喃喃自语,可入目处,却是空空如也。 唳! 突然,一道尖锐长啸,直达九天,声似鹤鸾,却又有着些许不同。 鹤音刚落,幽火再起。 薛衣侯惊骇莫名的看着自己突然自燃,自内及外,汹汹烈火比之之前被炙烤之时更甚,升腾的火焰,更是在半空中凝聚出一副展翅翱翔的火凤画面。 滋、滋…… 这是身体油脂被燃烧的声音,带来的是直达心扉的疼痛。 唳! 薛衣侯张口惨叫,发出的却是刚才的尖锐鹤唳。 要死了,这一次终于要死了,可是……就不能给个痛快么? 薛衣侯有心咒骂,可换来的却是越发猛烈的疼痛,仿佛在身体内埋了一颗核弹,爆炸中卷起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 痛苦在持续,并不断增强,可薛衣侯偏偏连昏迷都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四肢,一点点的被烈火焚化,最终变成一摊鲜红色泽如同“铁水”的液体。 “小爷的手没了,胳膊没了……腿也没了,哎呀,小爷的命~根~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薛衣侯最终也没有逃过被彻底焚化的命运,整个人都化作了红色“铁水”。 到了此时,烈火终于熄灭,融化的“铁水”缓缓流动中,却是化作了之前火焰组成的展翅火凤的模样。 唳! 又是一声似鹤非鹤的唳鸣,铁水火凤竟如活了一般,双翅扑展着直欲冲天。 可火凤似乎忘了,自己是由铁水组成。 铁水毕竟是液体,稍微动作,便溃散开来,化作点滴。 点滴再次凝聚,再次翱翔,再次溃散,看似循环,但体型却在悄无声息中缩小,最后只剩巴掌大小。 这一次,火凤终于乏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喘着粗气,铁水凝聚的眸子里,充满了绝望的倔强。 最后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原本低垂的双翅又一次的扇动起来。 唳! 叫声中满是悲壮。 一寸,两寸…… 身形一点点腾空,当上升到一尺之时,铁水再次涣散,不同于以往,或许因为消耗了太多的热量,铁水在涣散中已经慢慢的凝固,呈现出银白的金属色泽。 最终还是失败了么? 火凤不甘,可那又如何? 涅盘重生,又岂是那般简单的。 罢了,既不得自由,那便消亡吧。 火凤的眼眸渐渐的暗淡,已处于了崩溃的边缘。 咣! 青光闪耀! 一朵璀璨青莲破空而现,徐徐降下,落到了火凤紧存的一滴铁水之上。 “这是哪?”冥冥之中,薛衣侯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即便张到了最大,因眼前的光景瞠目结舌。 一朵青莲不断绽放,花蕊中春光摇曳,羞答答的欲拒还迎。 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圣洁,一切又都是那般的顺其自然。 香檀轻吐,沁人心脾。肌肤相亲,食髓知味。 近乎荒废的火山,陡然爆发,喷涌出炽烈的岩浆,肆虐天下。 唳! 鹤音激荡,无比欢悦,又无比的迷恋。 一度春风,轻舟渡过万重岭; 二度春风,猿啼不止惊两岸。 三度春风,莲心娇~吟慑凤鸣。 四度春风,梦了留痕…… 一重梦境,烈火焚身生死别,碎! 二重梦境,幽海潮溺死里逃,碎! 三重梦境,新生庆筵种朱砂,碎! 四重梦境,浴火涅盘终未成,碎! 五重梦境,旖旎春光藏不住,碎……过留痕! 眼眸开,黑白分明。 鼻息间,残香流连。 臂弯里,空空如也。 “梦,都是梦么?”薛衣侯叹息着,却不愿相信。 缓缓坐起,入目处,不着片缕。 自己在哪,又是谁脱光了自己? 薛衣侯拍了拍浑噩的脑袋,似乎想要追寻那断层的记忆,可捕捉到的却是一重连着一重的梦。 “青莲……玳墨?!”当脑海深处最终定格在一张娇容之上时,薛衣侯神情大变。 那真是梦么? 似乎是的,可自己怎么会做那种梦? 日有所思?还是情愫所牵? 玳墨呢?她在哪? 薛衣侯张目四望,发现自己正躺在丈余珠蚌做就的大床之上。 蚌肉晶莹剔透,比前世的席梦思还要柔软,透着清凉,说不出的舒服。 “这是……” 珠蚌床再妙,却引不得薛衣侯半点兴致,反倒是双腿之间一朵枯黄的莲蓬,死死的咬住了他的目光。 梦……了留痕! 第216章 混沌青莲 枯黄的莲蓬上只是镶嵌了一颗莲子,稍稍一抖,莲子便剥离了下来,碧绿圆润,如同鸽子蛋大的玛瑙。 自然到不假思索,薛衣侯将莲子送入了口中,不用咀嚼,莲子入口即化,满嘴清香。 咕噜! 吞咽声中,莲子化作的清泉已然入腹,却并没有进入胃部,而是流经体内各大穴窍,最终进入……绛宫! 绛宫?! 薛衣侯悚然而惊。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就把莲子给吃了? 还有……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内视了。这不是持节境,不,准确说应该达到使节境才能开启的能力啊。 不仅如此,让薛衣侯更骇然的是内视下的绛宫。 绛宫乃是修行了混元法易才能开辟出的神秘之地,类似于玄修武经达到持节境后凝聚的节杖,乃是力量本源。 据薛衣侯从书中所知,这绛宫随着修为的提升,会呈现出不同的形态,最初级阶段乃是一方狭长的地域,更像是凭空长出的器官,不过里面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吸纳的混元之气。 再上一层,绛宫升华质变,自成天地,形象来讲,会变成类似建筑的东西,由逼仄至宏伟,由俭朴至奢豪,最终成为宫殿,这也就是“绛宫”名字之由来。 薛衣侯的法易修为不过最初的成阳天,绛宫初辟,本应是最初形态,可事实上,薛衣侯看到了什么? 原本狭长的绛宫诡异的消失,只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青色漩涡。 薛衣侯的神念轻易的穿过漩涡,再看时,却是柳暗花明,入目处赫然是一个偌大的……仓库。 仓库内,杂乱无章,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机械。 信步走在仓库内,薛衣侯眼神分外的复杂。 之所以如此,原因很简单,这仓库对他而言,实在不算陌生,前世的自己,不知在这里宅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薛衣侯不会忘记,前世的自己跟娜塔莎做了最后一次没羞没臊的事情,就是在不远处那张被一圈电脑围在中央的老板椅上。 这不会又是梦吧? 薛衣侯低喃。 如果是的话,他真希望永远不要醒来,只是这仓库空气中那满满的混元气息,又该作何解释? “奇怪么?”身后突然有声音传来,清冷中同样带着好奇。 “玳墨!”不用回头,薛衣侯已经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果不其然,转过头去,玳墨不知何时出现在一丈开外。 相比于以往,玳墨虽然依旧冷漠,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薛衣侯只觉得她更加美艳了,尤其是颦笑间,竟多了几分妩媚,挠人心扉。 这果然是梦啊,否则,玳墨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薛衣侯有些黯然。 “我出现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奇怪?”似乎没看出薛衣侯的失望,玳墨继续问道。 “奇怪么?既然是梦,发生什么都很正常吧。”薛衣侯苦笑。 “梦?你以为这是梦?”玳墨反应过来,不禁调侃。 “难道不是么?”薛衣侯指了指四周,“你可知这是哪?” “我正想问你呢。”玳墨摇头。 “这是我魂牵梦绕之地,在这里,我遥控指挥过无数次的大小战役。在这里,我与情人无数次的共赴巫山,行云雨之事。同样是在这里,我亲手设计并打造出一件件艺术品,随便拿出一个,都能在外界拍出百万巨款。只不过……这些都只发生于前一世。”既然是梦,薛衣侯不以为还有隐瞒的意义。 “故事很妙,堪称匪夷所思。”玳墨神色讶异,却难以相信。 对她而言,飞天入地、搬山移海是合理的,轮回转世也不是不能接受,可薛衣侯所描述的前世,俨然有些超出了她的理解。 足不出户便指挥千军,这可能么?只这一条,便是弥天大谎。 “看来你是不相信了。”薛衣侯如何看不出玳墨的心思。 “我该相信?”玳墨撇了撇嘴。 “眼前这仓库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薛衣侯再次的指了指四周,“别看这里杂乱,却凝聚着不知多少的高科技……呃,你应该不懂什么叫高科技吧。就以我身边这机床来说,它能够轻易的……” 薛衣侯的话音戛然而止。 原本他是想在玳墨面前演示一番,以增加自己的说服力,可伸出的手臂却诡异的穿透了钢铁堆就的机床。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自己是个并不存在的魂魄。 不过是梦而已,竟然还不能随心所欲,薛衣侯在惊愕的同时,也不觉有些愤懑。 “怎么,不讲你前世的故事了?”玳墨看着薛衣侯词穷的模样,忍不住揶揄。 “好吧,你说是故事就是故事吧。”意兴阑珊的薛衣侯也懒得解释了。 “再跟你说件事情。”玳墨整了整颜色,不无郑重道,“这里并不是梦,而是你的绛宫。” “不可能。”薛衣侯想都没想就摇头道。 “为什么不可能?”玳墨反问。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一些常识还是知道的。且不说我现在法易修为只有最低的成阳天,开辟的绛宫也就只有两个拳头大,距离自成天地,还不知要猴年马月呢。再者说,即便真的自成天地了,也从未听说会构造成仓库模样的。”薛衣侯联系自己所知,为自己的论断做注脚。 “常理上,你所言,确实不假。”玳墨点了点头,“不过……你的情况有些特殊。” “特殊?”薛衣侯一愣,“怎讲?” “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绛宫确实是法易开辟而成,也确实只有随着修为提升才能升华质变,不过,这却并非绝对。”玳墨神色突然变得骄傲起来,“我重楼便拥有改天换地之术。” 薛衣侯无言,做侧耳倾听状。 “千年前,我重楼虽算不得名门正宗,却也有其独到之处,其中阵法一道,最为世人称道。”玳墨陷入了往日的缅怀,骄傲中带着悲切,“可惜,世人皆觊觎我重楼阵法,千方百计想要偷入藏阁,盗取阵法图录,却罕有人知,藏阁之中真正的重宝却是一颗不起眼的种子。” “种子的来历已不可考,却为重楼数代掌宗视若性命。为掩人耳目,将其种在了一汪碧池之中。种子发芽,化莲荷,涤淤泥而不染,后开青莲,吞日月精华,孕育出一女童,为掌宗收录抚养,对外称其女,待若明珠。” 不知觉中,玳墨已泪洒满襟。 “女童渐渐长大,生出慧根,同时也背负上了无尽的期望,只待浩劫千年,去寻一个命运中的归宿。” 泪眼朦胧的玳墨突然看向薛衣侯,目光炽烈,让后者如芒在背。 “你听明白了么?” “我……我不明白。”薛衣侯躲闪着玳墨的目光,心虚道。 他又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那由青莲孕育的女童,极有可能便是眼前的玳墨。 不过,玳墨突然表现出的热情,却让他一时间难以消受。 不错,他承认,自己在不知觉中,对玳墨生出了情愫,这情愫有些畸形,像个受虐狂一般。 可喜欢是一回事,他更希望将这份感情培育成相忘于江湖,不是他薄情寡义,只因为他背负着太多,前途未卜,儿女情长只会成为羁绊。 所以面对玳墨那近乎直白的告白,他只能装疯卖傻。 “现在好了,木已成舟,我总算完成了自己的宿命。”玳墨自顾的说道。 “呃……什么木已成舟?”薛衣侯猛得不安起来,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一重梦境。 那是一个情难自禁、食髓知味的旖旎春梦,梦中男女痴缠,恨不得将彼此糅进自己的身体。 每一次的肌肤相亲,都让薛衣侯回味无穷。每一次的高潮迭起,都让薛衣侯迷恋的忘乎所以。 而他更清晰的记得,梦中,那女子赫然长着一副玳墨的面容。 木已成舟?不,这不可能,自己可是被点了守宫朱砂的。 薛衣侯一遍遍的在心里宽慰着自己,但很快就发现……自己体内的守宫朱砂……不见了。 处于类似魂魄状态的薛衣侯,只是一念间,便可探查身体的各处。 也恰恰如此,当他发现那团积聚于自己小腹之下的妖艳红烛莫名消失时,是何等的惊诧。 正是那团妖艳红烛,让自己每每于美色面前难以自持时,骤然爆裂,噬魂的疼痛席卷而来,将所有的邪念燃烧殆尽。 可现在……那曾让自己无比痛恨的妖艳红烛……消失了。 这是梦,这一切都是梦。 薛衣侯一遍遍的宽慰着自己,可怎么看都有掩耳盗铃之嫌。 “那女童生出了慧根,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乃是一朵混沌青莲化妖而成。虽化了妖,却非常的蠢笨,寻常修行,总是事倍功半,用了足足千百年,依然难堪重任。而她唯一值得称道的只有自己的身体,也是宿命。”玳墨仿佛真的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混沌青莲,先天至宝,凡人食之,固本培元,增寿九甲。修士食之,改头换面,资质、修为……一日千里。” “你现在早已不是成阳天,而是有名无实的廓皓天。”玳墨指着薛衣侯说道。 “何为有名无实?”薛衣侯条件反射的出口问道。 “法易廓皓天,绛宫升华,自成天地。”玳墨指了指仓库,“不过,这种一蹴而就于你而言,也是拔苗助长,空有廓皓天的修为,却难以掌控,不得施展,这不是有名无实么?” 薛衣侯懂了。 就像是武侠小说中的好运小子,机缘下得了雄厚的内力,却没掌握高明的外功,十成的功力却难发挥一成。 这算是解释了自己的绛宫会自成天地了,只是…… “至于,绛宫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也不知,或许跟它有关吧。”玳墨似乎看出了薛衣侯心头的疑惑,手掌轻抬,掌心处光点缭绕,最终凝聚…… “终端?!” 第217章 不确定的绛宫 看到玳墨手掌中托着的东西,薛衣侯下意识的摸怀,可惜,手臂直接透胸而过,呆滞当场。 信息终端,薛衣侯转世重生后,唯一带到这个世界的东西,却出现在玳墨的手中,而且还是以神奇的方式登场。 光点凝聚,凝虚化实。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良久后,薛衣侯才艰难的开口。 “因为这个小东西的缘故,绛宫才变成了这个样子。而更奇怪的是,绛宫并不在你的体内,反而到了一个不存在的空间里,可偏偏却能为你所用。”玳墨也是一脸的疑惑。 这种变化显然让她难以理解,进而寻求薛衣侯的解惑。 可惜,现在看来,薛衣侯怕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事实上,薛衣侯在知道了结果之后,压根就没想过寻根究底,以他的性子,更在乎的是这种变化带来的影响,而不是为何会有这种变化。 “这真的是我的绛宫?”薛衣侯问道。 其实,他想要表达的并非只是字面的意思,而是…… 这只是绛宫么? 若只是绛宫的话,那么这仓库的一切,都只是以混元之气构建出来的,而并非是真的仓库。 玳墨似乎看懂了薛衣侯的言外之意,所以神色变得怪异起来。 “我不知道。”最终,玳墨给出了一个难以让人满意的答案。 “事实上,绛宫只是暂时的说法。未来,这里还将是你节杖所在……”玳墨解释道,只是到了最后,却又欲言又止,似乎还有话没说。 “为什么,别告诉我,就因为吃了你。”薛衣侯没有深究,只是玳墨所表达出来的就足够让他震撼了。 节杖乃是武经修为达到持节境所凝结的产物,而绛宫则属于混元法易一道。 且不说玄黄、混元二气势同水火,只是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怎么可能会融合到一块,再有,若真的如玳墨所说,又会带来什么样难以预料的后果? 其中的坏处,尚不可知,不过好处,薛衣侯倒还真的想到了一些。 若真如玳墨所说,绛宫、节杖皆汇聚于此,而它又不存在于自己体内,那么,在外人看来,自己不就跟凡人无异了? 这简直就是传说中扮猪吃虎的节奏啊。 情急之下,薛衣侯却是无意中给“吃了你”赋予了一语双关的效果,传到玳墨的耳中,让其忍不住羞恼不止。 可这事若是细细品味,可不就是这般么? 薛衣侯不仅占了人家的身子,甚至连人家的本体(莲子)也给吞掉了。 娇嗔的白了薛衣侯一眼,玳墨最终羞于启齿。 咔嚓! 就在两人陷入旖旎暧昧的沉默之时,一道怪异的声响突兀传来。 循着声音,薛衣侯跟玳墨同时将目光转了过去。 远处,仓库那高大的铁门被缓缓的推开。 玳墨不明所以,薛衣侯却是清楚的知道。 那道铁门可是足有三尺之厚,且材质特殊,在前世可是能够抵挡坦克正面轰击的。而且铁门内部设有机关,只有在验证了密码,且插入特殊磁卡之后,才能打开。 而具备这两个条件的,全世界也找不出五个人来。 这不是自己的绛宫么,怎么会有外人不请自来? 疑惑中,铁门缓缓洞开,同时一道熟悉的靓影渐渐清晰。 突然的来客,让薛衣侯跟玳墨呆滞当场。 而那来客也是微微一愣,娇躯震颤下,更快的做出了反应。 咔! 动作迅疾而熟练,从拔枪到瞄准,拨动保险,只用了一息不到。 “别动,举起手来。” 娇喝声起,杀气凛然,可在薛衣侯的耳中,动听处宛若仙音。 “娜塔莎!” 身材本就修长玲珑,辅以短裤背心,更是凹凸有致、沟壑深邃,一如往常的火辣。 微卷的金发简单的打理成丸子头,给明媚动人的小妖精平添了些许的清纯。 可不就是薛衣侯魂牵梦绕的前世情人娜塔莎么? 薛衣侯想大叫,可喉咙却上下涌动,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视野也为泪光所迷,变得朦胧。 薛衣侯如此,玳墨却是另外一番情景了。 相比于来人毫无危险可言的威胁,她更感兴趣对方的身份,当然,她也听不懂对方的语言。 所以,薛衣侯出于感动、玳墨出于好奇,皆无动于衷。 砰、砰! 出于无视自己的代价,娜塔莎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接连射出两颗夺命的子弹。 子弹洞穿虚空,带起涟漪,原本不为人眼所见,却清晰的倒映入薛衣侯跟玳墨的瞳孔内。 “弓?弩?倒是奇特。”玳墨心想。 “还是一如往昔的火爆脾气。”薛衣侯苦笑,可心理却偏偏充满了激动,让人忍不住想要引吭高歌。 嗖、嗖! 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精准的射在玳墨跟薛衣侯的眉心要害,然后……毫无阻滞的透体而过,最终淹没于后方的墙壁上,留下两个冒着烟尘的窟窿。 “呃!”见此光景,娜塔莎一副见鬼的惊愕。 “你、你们是谁?”娜塔莎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可因为某些原因,强忍着没有转身逃跑。 杀人,对娜塔莎而言,本就是家常便饭。可饶是如此,在面对科学难以解释的未知事物时,依旧逃不过人性的恐惧。 “你是在说话么?为何我听不懂?”玳墨当先开口。 玳墨自然是听不懂的,因为娜塔莎说的可是英语。 “华夏……人?”娜塔莎一愣,不过却又不敢确定对方是不是人。 这一次,娜塔莎用了双方都听得懂的语言。 常年混迹世界各处战场,娜塔莎熟练的掌握了不下于五种语言,能简单交流的语言更多。再加上有个华夏的男友,华夏语对娜塔莎而言,可谓精通。 交流的障碍没有了,玳墨更来了兴趣,身体一动,以超出常人想象的速度,飘到了娜塔莎的面前。 是的,飘,很像电影中的女鬼,而且还是极为漂亮的女鬼。 面对突然出现在面前,近在咫尺的女鬼,娜塔莎吓得一个踉跄,手里的枪都差点掉落,下意识的惊叫道,“你想干什么?” “棕色的头发,你是塞北的哪个族群?”玳墨答非所问,伸手抚上了娜塔莎脸颊两侧调皮下垂的流苏。 “塞、塞北……族群,我、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娜塔莎本就白皙的脸蛋更白了,惨白。 “那就换个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玳墨没有纠结,继续问道。 “呃……我还想问你们呢,你们是谁,是怎么闯进我家的。”娜塔莎终于反应过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瞪着玳墨质问道。 “你家?”玳墨嘴角微撇,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意外。 “对,我家。”娜塔莎仿佛找到了底气,挺了挺胸,偌大处,恰恰撞上了另外的高耸。 火星撞地球啊。 看到这一幕的薛衣侯,眼睛瞬间圆睁,一时间,竟是忘了开口。 说起来,娜塔莎跟玳墨的身高竟然是相差无几,身材的比例也是近乎相同,如此,那诱人的高地,自然也就处于了同一水平面,正面相撞,也就没什么好意外的了。 当然,高地固然高,却谈不上坚硬,反而柔软充满了弹性。相撞在一起后,彼此挤压,直让人担心,形成的压力会不会将两女弹开。 “哎呀!”玳墨娇呼一声,俏脸已是霞红满满,如同受惊的小兔子般跳开。 至于娜塔莎,显然就没那么害羞,满脑子里反而充满了好奇。 刚才子弹明明透体而过,想来眼前这个女鬼是没有实体的啊,可刚才那饱满的触感又是怎么回事? “咳、咳。”事情发展到这里,薛衣侯知道,该是自己出面的时候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以同样的方式,飘到了娜塔莎的身旁。 “娜塔莎,是我!” 呼! 薛衣侯温柔的开口,换来的却是黑洞洞的枪口,直抵在自己眉心。 对于娜塔莎的激烈反应,薛衣侯很理解,丝毫不怪,毕竟,认谁突然被不明生物以飘的方式闪现于身旁,做出任何过激的激动都不为过,更何况,从刚才的事实看,子弹对此时的自己,全无威胁。 “放松,深呼吸。”看着那因过分紧张而崩起的俏脸,薛衣侯无比的怜惜,宽慰中,还不忘伸手,希望能抚去她脸上的惊悚。 只可惜,薛衣侯不是玳墨,他的手指没能摸上那光滑的脸蛋,而是深深的陷了进去,毫无触感。 佳人在前却不能触,这难道就是传说中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薛衣侯有些悲切,却还要强忍着,露出最温柔的微笑。 “娜塔莎,是我,薛衣侯……任鸿涛。” 哐! 即便是受到玳墨惊吓,都坚持着没有脱手的手枪,无力掉落。 强忍的坚强瞬间崩溃,大颗泪珠撒落,娜塔莎紧咬住嘴唇,沁出血丝。 不怪娜塔莎没认出薛衣侯,首先,薛衣侯的样子跟前世已经大相径庭。其次,即便见过几次薛衣侯的容貌,也只是通过端脑,受限于像素,总会有些失真。再有,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薛衣侯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会突然的……回家,而且还带着个陌生的女人。 是的,最后一条才是重点。 同性相斥,在娜塔莎进门的一瞬间,便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出于女人对同性的排斥,而且还是容貌不逊于自己甚至更胜一筹的陌生女人,她在紧张之余,毫不犹豫的倾注了九成九的注意力,从而变向的无视了薛衣侯的存在。 “混……蛋!” 第218章 虚实相隔 薛衣侯无比庆幸,庆幸此时的自己并非实体,否则,实在难以想象,面对娜塔莎或激动或愤怒或兼而有之的情绪,发泄下,自己将会变得何等悲惨。 娜塔莎咒骂中,随手的两记耳光,穿透脸颊,及时的让其恢复理智,紧捂住诱人的双唇,娇躯轻颤。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娜塔莎想要伸手去抚摸薛衣侯的脸颊,可在半空中举棋不定,最终无力的收回。 薛衣侯如何感受不到娜塔莎那突然从天堂坠落地狱的痛苦,脸上不禁挂满了苦涩。 怎么告诉她,说此时的自己不过是一缕神念,说这里是自己的绛宫? 可神念是什么,绛宫又是什么? 千头万绪,以薛衣侯此时的心境,竟是无头说起,只能怜爱的看着哭成了泪人的娜塔莎。 “有办法么?”被娜塔莎哭的心都碎了的薛衣侯,无助的望向了玳墨。 他的要求不多,只希望自己能够以实体出现在这里,如此,于他于娜塔莎,都不用再受“实虚”阴阳相隔遥远之苦。 一直以复杂眼神,凝望薛衣侯跟娜塔莎的玳墨,摇了摇头,极为坚定,可不知为何,当轻启朱唇时,说出的却是另外一番意思,“有。” “快说。”薛衣侯没心思纠结玳墨的矛盾,急切道。 “修道极。”玳墨轻轻叹息,回道。 “道极?”薛衣侯一愣。 他实在想不出,这怎么就牵扯到道极上了。 混元一系的修行中,分法易跟道极。 “混元修行中,法易御术,道极锻体。前者以混元之气为基,借道法之术,可唤风火雷电等,以御敌,谓之法术。道极则不然,是以混元之气灌体,无数遍的淬炼血肉筋骨,突破极限,不断获取力量、速度等上的提升。”看出薛衣侯对道极了解的稀疏,玳墨耐下性子解释道。 “道极亦有九重,分别为易筋、洗骨、换血、结丹、祭器、化神、铸婴、乘风、破穹。如你所说,只有修为达到铸婴,体内便可结婴,铸造分身,届时,你便可在这里凝结出实体了。” “铸婴!”听到这个回答,薛衣侯犹如被泼了整盆的冷水,将其火热彻底浇灭。 到了现在,他所知的各种修行中,文卷修行虽只有四大境界,可细分下来却是初蒙、通论、精艺、鉴谛、养性、博览、行路、立言、开学九大等。无独有偶,玄修武经、混元法易以及道极,也皆是以九划分,若说其中没有关联,怕是傻子都不会相信。 同为九重,或许在细致到每一重时,四种修行有高有低,但总体上,绝对相差无几,这也恰恰应了大道三千、殊途同归的道理。 如此算来,道极的铸婴境,已经比同于文卷的行路、武经的解神以及法易的从变天。 从变天且不去说,毕竟薛衣侯接触法易的时间并不长,可以他浸染文卷、武经十多年的经验,想要达到行路或者解神之境,已经不是天赋跟努力就能水到渠成的了,运道机缘几乎占据了极大的部分,想想自己的爷爷薛天放,活了一辈子,不最终也只是停留在使节境么? 文卷、武经如此,道极又怎么可能例外,怪不得刚才玳墨会摇头,原来是不看好此种前途啊。 “你可有修行法门?”知道其中的艰难是一回事,可让薛衣侯放弃,却还不够,哪怕只是为了在心里安慰自己以及娜塔莎。 “没有。”玳墨摇头,这次并没有夹杂任何私心,“重楼本就是法易宗门,自创立始,就从未涉猎道极一途,也就没有相关修行功法的收录。” 薛衣侯很失望,却也仅仅如此。 重楼没有,并不等于自己便没了机会。 现如今,封神榜揭,各修行宗门纷纷出世,总缺不了道极传人,至于自己能否得到,就要看日后的造化了。 时间一点点流过,各种纷杂的情绪,也渐渐平息。 好一番互诉情思,随着玳墨的加入,一些不解之秘,也渐渐的理出了头绪。 原来,娜塔莎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 如她所说,是接到消息,说此地突生异象,果断放掉手头的工作后,才火急火燎的赶来。 话说,这仓库自薛衣侯的前世离开之后,为免睹物思人徒生悲伤,娜塔莎已经极少来了,只是定时的过来打扫。 可即便如此,这里依然是娜塔莎心中的家,承载着无数美好的记忆,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至于那所谓的异象,也确实惊世骇俗,整个仓库在毫无征兆中离地而起,整个都漂浮于数丈高的半空。 为此,娜塔莎不得不借助直升机才得以进入。 得到这个消息后,薛衣侯几乎下意识的望向玳墨,而后者也心有灵犀的回望过来,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危机。 “娜塔莎,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必须尽快出去。首先,将这里的消息严密封锁,所有知情人,可靠的监视起来,不可靠的……清除掉。”说到这,薛衣侯眼中冷厉闪烁,决绝处,不容他人质疑,“其次,大兴土木,将这里重重的包围,并设重兵把守,除你之外,谁都不得进入。” 娜塔莎不是傻子,虽然她依然不清楚此地为何会发生这般变故,却也知道,一旦消息泄露出去,在引来世人恐慌的同时,更会招致数不清的觊觎。 路西法在雇佣兵届固然声名鹊起,战力超群,可毕竟是披着商业皮囊运作的非法武装。放在平时,各国尤其是那些所谓的大国,对这些雇佣兵组织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屑一顾,甚至为了自身的利益,还会暗地里给予订单。 可现在不同了,其所谓的秘密基地中,突然发生这种违法科学的事件,其中所隐含的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路西法本身,消息一旦泄露,巧取豪夺已经算是很讲道理了,但斩草除根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知道了事情的紧急之后,娜塔莎最为薛衣侯称道的一面就显现出来了,哪怕心中再多的不舍,依然毫不迟疑,义无反顾的转身,准备离开。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情绪太多激动,娜塔莎的脚步略显虚浮踉跄,但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对于此状,薛衣侯心中并无他想,反倒是玳墨一脸的意味深长。 “看来,你的故事是真的。”玳墨首先开口。 “本来就是。”薛衣侯撇了撇嘴,含着笑意。 虽然自己现在只能以神念存在,但毕竟能跟娜塔莎重聚,总归是件值得欢喜的事情。 “嗯,来日方长,我会一点点了解你的过去的。”玳墨微微点头。 “之前你说,我的绛宫并不存在于体内,反而是处于了一片本不存在的空间,现在看来,竟是穿越时空,跑进了我前世的世界。”薛衣侯现在想来,还觉得神奇。 神奇归神奇,但若是深究,却也能找到合理的解释,比如……信息终端。 在此之前,信息终端就能让薛衣侯穿越时空与另一个世界的娜塔莎视频联系,现在想来,其中必定是存在着一条未知的通道。 因为玳墨的缘故,这条原本只能通讯的通道,被彻底的打开,真正的将两个世界连接到了一起,情景很像是电影《雷神》中的彩虹桥。 只是…… “你又是怎么回事?”虽然心虚,但薛衣侯还是问了出来。 薛衣侯的神念能够出现在这里,并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这是他的绛宫。可玳墨呢?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从表现上看,并非像薛衣侯那般,只是神念,还有就是她现在的身份,又算什么? “青莲为体,莲子为神。身子被你占了,神魄被你吃了,这么快你就想过河拆桥?”玳墨斜了薛衣侯一眼,说出的话,让后者直有种无地自容之感。 看来,那场旖旎的春色,果然不是梦啊。 薛衣侯苦笑,甚至有些可惜。 玳墨的美色,在薛衣侯两世接触下来,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如此佳人,投怀送抱,可自己却偏偏像是在做梦,虽清晰,却少了自主性,好些姿势都没机会解锁啊。 薛衣侯自是不敢将心头的龌蹉说出来,面对玳墨的责问,更是难以应对。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薛衣侯心知,却偏偏讲不清楚。 “只是对我现在的身份心怀疑惑,是么?”还是玳墨接过了话头。 虽不准确,却也相差不多了。 薛衣侯急忙点头。 “哎!”幽幽一叹,玳墨没有立即回答,反而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宿命于我,本不应存在的。” “这么说,又是意外?”薛衣侯试探道。 “还是它。”玳墨点头,伸开手掌,信息终端依旧在握,“听过器灵么?我现在就是了。” “此事说来话长,日后,你自会明白。”看出薛衣侯又要发问,玳墨却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 此间种种变故,于薛衣侯而言是惊愕、于娜塔莎而言是惊喜,而对玳墨而言,又何尝不惊呢,她现在需要的,不是答疑解惑,而是静静。 “哦,对了,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这里你来得,我来得,可你那个小情人,却来不得。”玳墨似乎想到了什么,稍微迟疑,还是觉得告诉薛衣侯为好。 “什么意思?”薛衣侯一愣。 “此地弥漫混元之气,于凡人而言,虚不受补,短时间也就罢了,否则,一旦邪气入体,轻则病入膏肓,重则就是香消玉殒的下场,你那小情人临走时的虚弱,你难道没有看到么?” 第219章 与狼共舞 玳墨需要静静,薛衣侯同样如此。 神念收回,薛衣侯返回现实。 依旧是躺在珠蚌床上,馨香沁鼻,甚至还能隐约闻到些怪异的春色。 不同于玳墨,薛衣侯所需要的安静,不是为了追寻变故的起因,这于他而言,没有意义。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最需要做的是如何去适应变故带来的影响。 总体上,在这场变故中,他似乎并没有吃亏,反而占了天大的便宜。 先是莫名其妙的抱得美人归,只这一点,不知就会招惹多少人的羡慕,现在,更是金屋藏娇,事实上将玳墨养到了“金丝笼”中。其次,绛宫异变,自成天地,让他在法易修行中,一举跨越沈炎天、咸朱天,从最初的成阳天直接进入廓皓天,虽有名无实,可总归利大于弊。最后,异变绛宫降临前世,给了他跟旧人重逢的机会。 三者相叠,若是再患得患失,就实在有些得了便宜再卖乖的矫情了。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此时的薛衣侯的境遇,说是“机缘”也是毫不为过。 不过,机缘来了,能不能彻底掌握,并将利益最大化,却是薛衣侯眼前头等的大事。 修为,努力提升修为,坐实法易境界,同时兼顾文卷、武经所学。 两大体系,三种修行,这对薛衣侯而言,绝对是偌大的考验。 具体说来,在法易修行中,又包括几点,首先是去掉法易廓皓天的“有名无实”,其次是深修之前偶得的三本曲目。 玄修中,文卷修行要求太过苛刻,且现在条件有限,倒是可以先行放下,但武经修行却迫在眉睫,其重点,便是自剑庐所得传承。 自从进入地九重,薛衣侯越发的感觉到修为的重要性,他再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更不想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掌握在他人的手中。 而现在,无疑给了他最好的时机。 昏昏沉沉的脑袋里,莫名多了些东西,经过一番提取,让薛衣侯知道了重楼不少的辛秘,其中最有用的便是地九重的结构。 地九重,重楼宗门所在,拥有数千年的底蕴,虽不问世事,却最终还是难挡大势,于千年前一夕尽毁,灾难来的太过突然,使得门中数百弟子、上万仆役连反应都来不及,便化作枯骨,独独留下了玳墨一人。 不过,基业虽毁了,但主持宗门的阵法受到的影响却是有限,也正因为如此,千年后,封神榜揭,这里却没有如其他修行宗门一般开放。 而阵法运行会有周期,每隔两年,就会产生短暂的缝隙,使得地九重与外界接触,这也是夜未央上每两年都会有小岛涌出之故。 不过,小岛虽然涌现,可若不知法门,外人也难以进入。 以往,广陵中人,不明所以,只是将此当做奇景,甚至用它举办花魁大比。直到封神榜揭,千年修行宗门纷纷出世,才掀开了其中隐藏的秘密。 一日之间,数以万计的修士各怀目的的涌入地九重,其中就包括薛衣侯。 但缝隙毕竟是缝隙,维持地九重的阵法之强,便是修行圣地,也难以在短时间里破解。待周期结束,便不出意外的消失于夜未央上,只待两年后,方会再启。 细细数来,从掉入夜未央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距离下次开启,还剩下一年有余。 同时,依然是那阵法的缘故,使得黑蛟一战后,将所有幸存者强行分开,而真正能够进入最核心地带藏阁的,就只有薛衣侯、玳墨,以及一颗来历神秘的石头。 现如今,玳墨完成宿命,于现实中,算是消失了,至于那石头,其目的显然在阁楼,如此,也就给薛衣侯创造了一段难得的安宁。 只要解决了吃食,薛衣侯完全可以在这里宅上一年半载,努力消化机缘所得。 想到吃食,薛衣侯不禁摸遍全身,却只是找出了洞箫两只、青铜长剑一柄,除此再无他物。 “理想总是丰满,而现实却处处彰显骨感。”薛衣侯苦笑。 四处张望,这并不大的地方,极有可能是玳墨的闺房,装饰的虽富丽堂皇,可偏偏少了生活的气息。 所谓生活的气息,不怪乎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了。 没有这些东西,认薛衣侯厨艺高超,也难为无米之炊。 “看来,还是要跟它好好的谈谈啊。”薛衣侯叹息着。 人是不经念叨的,这不,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扇贝做成大门突然洞开,没等薛衣侯反应过来,一道流光闪过,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颗指甲大小的石头。 “你来了。”薛衣侯看着石头,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因为守宫朱砂的突然发作,薛衣侯在进入那黑蛟守护的山谷后,便一直浑浑噩噩甚至一度昏迷,可奇怪的是,待他因玳墨之故而苏醒后,却清晰的记起了那段时间的种种,自然也包括眼前这颗神秘的石头。 甚至于,比起其他人,他还知道的更多。 “你醒了。”石头开口,语气跟薛衣侯倒是如出一辙。 “黑鸢。”薛衣侯轻笑。 “薛家十四郎。”石头同样轻笑。 “世人总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是来还东西的么?”薛衣侯凝视着石头。 “哦,你知道了?”石头反而有些惊讶。 “知道一些。”薛衣侯点头。 自再次见到石头,薛衣侯便清晰的感觉到熟悉的气味,而那气味正是来自于黑鸢。不仅如此,此番机缘下,更是让他从这熟悉的气味中感受到了更多的熟悉,就仿佛是自己的手足、脏器。 玳墨曾说过自己是失魂之人,以前,薛衣侯并不解其意,而现在却是有所猜测了。 人有三魂七魄,但自己却不知何时,被人夺去了一些,并鬼使神差的融入了黑鸢的身上。 “想知道是何人所为么?”石头突然笑道。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洗耳恭听。”薛衣侯点头。 “让你失望了,算起来,那人于我也是有恩,既如此,自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事。”石头不无揶揄道。 “如此说来,你也不打算归还了?”薛衣侯眸子里寒光闪烁。 “不还又能如何?再者说,于你,我已经没有亏欠了。”石头笑道。 薛衣侯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在藏阁之中,这石头本可要了自己性命,却最终放弃,并言明恩怨两消。 不管是之前的黑鸢,还是现在的石头,薛衣侯都揣摩不透其深浅,自然也就不敢真的冒然树敌,正如石头所言,他还真的无可奈何。 “既如此,阁下到访,却为哪般?”薛衣侯果断结束前一个话题。 “交易。”石头没再卖关子,直接说道。 “说来听听。”薛衣侯不置可否,事实上,即便石头不找上来,他也会主动寻过去的。 “两个方面,其一,在地九重未启之前,你我互不相犯。”石头稍作停歇。 “同意。”薛衣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其二,我需要你身上的一件东西,作为报答,自会有重礼奉上。”石头继续说道。 “细细说来,你需要什么,又能给什么?”薛衣侯并没有立即拒绝。 “邪凤之血,我要你身上一滴邪凤之血。作为报答,可传你一卷道极传承。” 道极传承? 薛衣侯怦然心动,但随即又偃旗息鼓。 道极传承确实是他所需,可邪凤之血他却拿不出,甚至在此之前,压根就没听过……咦,不对。 薛衣侯正想摇头,神情却是一滞,他突然想起了之前的一重梦境。 “虽不知你经历了什么,但看你现在,体内的邪凤已浴火涅盘,只取一滴血,于你并无太大损伤。”以为薛衣侯还在迟疑,石头不禁解释道。 “你到底是谁,如何看出我体内有邪凤之血,又是如何看出浴火涅盘的?”薛衣侯没有丝毫的放松,语气中反而更见凝重。 “我的身份,你不需知道,即便告诉你,想来也没听过。如何看出你体内的邪凤之血,呵呵,你莫非忘了自己失魂之事了。自小被人种下守宫朱砂,十多年近女色却不可得的滋味,想来并不好受吧。至于现在,就更简单了,只需要闻一下,便能清晰的体会凤血的美味,实在让人垂涎若渴啊。” 听得石头的回答,薛衣侯不禁皱了下眉,对着自己一阵猛嗅,竟是真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馨香甜意。 “男子也就罢了,可若是让女子闻了,嘿嘿,怕是恨不得将你吃的连渣滓都不剩哦。”石头以男人都听得懂的龌蹉语气笑道。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同样的,凤也诞有后裔,其中就有邪凤。只因邪凤不同其他凤族,火属阴,阴阳不调,最喜做的便是采阴补阳,渐渐的其血液也就成了这世间最为猛烈的yin药,便是散发的气味,都不是常人所能抵御。 之前,你那守宫朱砂,便是一滴邪凤之血,只可惜太过虚弱,正因如此,才会无比抗拒女色,以免虚不受补,反受其害。可现在不同了,历经浴火涅盘,再无这般隐忧,嘿嘿,身为男儿,还真是让人羡慕呢。” “你有办法遮掩这气味么?”薛衣侯却没有太多的欢喜。 虽说花开堪折直须折,逢场作戏也就罢了,可假戏真做,且毫无节度,便是薛衣侯,也还没沦落到那般没有底限。 更何况,薛衣侯可不相信,这邪凤之血只对女人有吸引力,眼前这石头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说不得,若是不加掩饰,日后必定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自然有办法,不过……” “成交。”薛衣侯不给石头坐地起价的机会,断然说道。 第220章 石头的请求 呼、吸,呼、吸…… 盘腿坐于珠蚌床上的薛衣侯,随着每一次的粗喘,鼻息中便有青色的雾气吞吐,周而复始,其节奏与胸腹的起伏共鸣,偶尔竟会发出车马疾行之声。 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薛衣侯原本安详的神色变得纠结,似乎做了噩梦一般,以至于剑眉之间都竖起了倒悬纹。 于是,呼吸变得急促,脸色也在铁青与胀~红间不断变幻,最终不得不强行终止。 薛衣侯睁开眼睛,干涩的咽喉让他忍不住咳出声来。 “还是那般,该死。” 薛衣侯暗自咒骂了一声。 先是玄修,后是法易,到了现在,便是道极也是这般。 不论何种修行,都让他的打坐入定难以持久,随着时间而变得心神不宁,不得不强行中断,否则便会有走火入魔之危。 而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想知道原因否?”不知何时,石头出现在薛衣侯的面前。 “你知道?”薛衣侯诧异。 “魂有缺,心难宁,这道理似乎并没什么难懂的吧。”石头调侃道。 “果然如此。”薛衣侯咬牙切齿。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的魂魄何时被人夺走了一部分,并转移到了眼前这石头的身上。的。 “莫恼,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未必就完全是坏事。”石头如何不知薛衣侯对自己的怨念,却是毫不在意。 “哦,愿闻其详。”薛衣侯冷笑。 这混蛋,简直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论是玄修还是混元修行,最重在于心,恒心。尤其在打坐入定之时,最是枯燥,便是有大毅力者,大多只能毕精力于一体,难以分心他顾。而你却不同了,魂缺心不宁,要想有所成就,就只能逼着自己三心二意,分顾玄、混二修。其中艰辛虽数倍之,可一旦能够坚持,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伟业。”石头宽慰道。 石头的话到也在理,因为失魂的缘故,薛衣侯难以在一条道上长时间的打坐入定,不过一旦转换成其他的修行模式,原本的烦躁立时消失,又能持续一段时间,只要心有毅力,来回的变更,虽麻烦了些,效率也不高,总算能够解决眼前的困境。 “你就不能将魂魄还给我么?”薛衣侯还是有些不死心。 但有可能,他还是希望能拿回自己缺失的魂魄。 “说实话,你那魂魄于我并无补益,不过是当初唤醒我的药引。可正因为如此,它早已经化作我魂魄的食粮,彻底的消化融合掉了,便是我想还你,也做不到。”石头知道若是不给个解释,耳根子怕是难得清静。 不管薛衣侯相信与否,面对这借口,都无言以对。 距离跟石头达成交易,已经过去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里,薛衣侯跟石头也算是相安无事。前者大部分居于莲花池底的珊瑚宫中,而石头则更多的停驻于藏阁之内。 这一切,薛衣侯所付出的不过是一滴鲜血。 当然,除了眼下的宁静,按照承诺,薛衣侯还得了一部道极传承——《鬼车刑拘》。 之所以会是这部功法传承,据石头所言,乃是为薛衣侯量身而择。 至于其来历,石头却是没有提及。 话说这道极的修行,跟玄修武经却有着不少的相似处,尤其是在前期,皆要经历对身体的打熬。 武经修行入室境分三等,名为通窍、锻骨、伐髓。而道极修行的前三个阶段则是易筋、洗骨、换血。 从这点上,就不难看出,两者有共通之处,当然,差别也是有的。 武经对身体的打熬,是通过玄黄之气一点点的温养。但道极不同,混元之气本就狂暴,对身体的打熬,就激烈的多了。如果将前者比作涓涓溪流,那么后者便是惊涛骇浪。 据石头所说,在混元体系中,法易、道极两途,修行者的差距可谓天壤,这差距主要就显现在数量上。 道极修行太过凶险,不说其他,只是这前三个阶段,能够坚持下来的便百不存一,剩下的九成九,无不在混元之气的冲刷下,肉身崩溃,死于非命。 也正因为如此,修行道极的大多都是有着强悍体魄的族类,比如妖魔鬼怪,相比之下,身体孱弱的人族,堪称特级珍惜物种。 不过,这一切都是千年前的旧事,放在现在,却是不能一言概之了,原因无它,皆在于武经。 因为有了武经打下的基础,薛衣侯的肉身本就强过凡俗,加之半途又更换了内经《剑语》,体魄更是有了极大的提升。 有了武经傍身,再修行道极,却是勉强达到了要求。 当然,肉身的坚韧虽足以抵挡住混元之气的冲刷,但其中的痛苦,依然让薛衣侯吃尽了苦头。 话又说回来了,所谓物极必反、苦尽甘来,在以大毅力承受下这份痛苦之后,自然也就带来了偌大的好处。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薛衣侯的道极修为称得上是一日千里,直接冲破了易筋,达到了洗骨境,到此,修为进境依旧不减。 薛衣侯猜测,这种结果,极有可能跟自己的武经修行有关。 有了玳墨带来的机缘,薛衣侯的武经修行再进一步,达到了二十二重天,已是锻骨巅峰,只要再跨半步,便可进入伐髓。 易筋之于通窍,洗骨之于锻骨,换血之于伐髓,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尤有甚之。正因为如此,有了通窍、锻骨作为基础,才让他在道极的易筋、洗骨修行中,事半功倍,可一旦突破洗骨,再想更进一步,且不说速度如何,只是血脉能否支撑得住混元之气的冲刷,都要另当别论了。 “道极修行怕是要暂时搁置了。”想到这,薛衣侯不禁叹息道。 武经没有突破伐髓,他实在不敢换血,其中的凶险,堪比雷池,轻易不敢逾越。 薛衣侯之所以叹息,也正因为此。 绛宫开辟,自成天地,薛衣侯神念可及,却只能维持虚影,只有在道极修行中达到铸婴之境,才能化虚为实。 此过程的艰辛、漫长,薛衣侯是知道的,可真正面对的时候,依然难免失望。 薛衣侯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加上近期的种种机缘,薛衣侯的武经修为才不过二十二周天,越往后,这个过程只会更加的漫长。而以武经为基,道极想要突破到铸婴境,更是不知要猴年马月了。 到了那时,怕是自己早已生出华发,成了佝偻老者,便是铸婴了,又如何去面对娜塔莎? “蠢货,你莫非忘了自己的邪凤之血了?”听到薛衣侯的叹息,石头很是鄙夷。 这种揣着金子喊穷的混蛋,就该千刀万剐。 “邪凤之血?”薛衣侯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 “道极换血境,本就是提升血脉的品质,你本身邪凤之血已然涅盘,比之寻常换血不知高明了多少,便是这《鬼车刑拘》也再难有丝毫提升,如此,你还纠结什么。”石头忿忿不平道。 “你的意思难道是……”薛衣侯眼睛大亮。 “不错,你一旦突破洗骨,便能越过换血,直达结丹。”石头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嗯,你可以离开了,莫要打扰我修行。”神清气爽的薛衣侯,毫不客气的下达了逐客令。 “哼,欲速则不达,你便是再心急,难不成还能省却了吃喝?”石头揶揄道。 经石头提醒,薛衣侯这才感觉腹中饥饿,饶是面皮够厚,也是尴尬不已。 藏阁实在太小,一汪莲池,一座木楼,仅此而已,在这么小的地方,想要解决肚子问题,并不容易。 薛衣侯之前跟石头和解,有一部分原因便在于此。 食物的来源都已是大问题,若是还要担心石头带来的危险,那就真的没法活了。 好在薛衣侯的困扰,随着跟石头的和解而彻底打消了。 莲花池中有莲花,有莲花自然少不了莲蓬,莲蓬有子名莲子,莲花根茎名莲藕,莲子加上莲藕,若只是供给薛衣侯一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这些莲花跟玳墨却没有太多的关联,虽不是凡物,却也珍惜不到哪。乃是当初,重楼掌宗种植下的,只为了混肴视听,遮掩“莲花”状态的玳墨的存在。 后来,随着混沌青莲的一点点成长,吸收日月精华的同时,或多或少也给这些普通莲花分润了一些,不仅使得其长出的莲子、莲藕味道更佳鲜美,也更富营养,其价值已经不比人参、灵芝差了。 至于石头……石头吃东西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用饶弯子了,说说你的来意。”薛衣侯起身,准备进食,但在离开珊瑚打造的房间前,却是瞥向了石头。 在过去的半个月中,薛衣侯跟石头也有过数次往来,但石头主动来这里,却还是头一遭。 由此,薛衣侯不得不做它想。 “呵呵,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请你去藏阁做客。”石头讪讪道。 “当真?” 以往,薛衣侯不是没想过去藏阁,一窥其中秘藏,却皆被石头所阻,而现在竟然主动相邀,你觉得他会相信么? “藏阁中藏有诸多经卷,其中,尤以阵法最为珍贵,到时,你尽可阅览。当然,作为回报,你必须为我护法九九八十一日。”既然被薛衣侯识破,石头也不再拐弯抹角。 “护法?竟需要九九八十一日?”薛衣侯一惊。 不是因为石头的要求,而是震惊于此事所代表的意义。 既要人护法,那么石头极有可能是在修行中将有大突破,一旦成功,说不得会给现在的宁静带来偌大的变数,是好是坏,就值得商榷了。 “我若是不同意呢?” “鱼死网破尔!” 第221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藏阁共有四层,一楼是居所,拾梯而上,二楼名藏兵,藏有兵器百余,皆青铜打造,上置铭文,再上三楼,为藏书,内藏竹简千余卷,大多为阵法,少许为法易典籍,再上一层,房门却被彻底的封死了。 薛衣侯坐在三楼的书桌后,持着一卷竹简,看似阅读,却目光迷离,心不在焉。 阵法为法易中的一个分支,依靠特殊制造的阵旗,布置出一片特殊的区域。 区域内自成一界,气象万千,或攻或守,或细雨润物,或惊涛骇浪,其中神妙,数不胜数。 千年宗门重楼,最重阵法,上至掌宗下至普通弟子,在法易修行中,大半的精力都放在阵法研习之上,自然也就传承、创造了众多的阵法,取精妙绝伦者,置于藏阁。 自从答应为石头护法,藏阁的前三层对薛衣侯再无秘密,若是换个人,绝对喜不自禁,可薛衣侯却怎么都欢喜不起来。 只说手中这卷阵法,薛衣侯已经研习了一个月的时间,其中所载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都明白,可通篇下来,却依旧云雾缭绕,不知所云。 不是薛衣侯愚笨,实在是这阵法太过精妙,涉及的东西实在太多,只说其基本的奇门遁甲,就不在其知识的范畴之内。 若是换成阴阳家子弟,这些阵法卷轴无异于宝贝,可对薛衣侯,却是鸡肋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薛衣侯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将这些阵法一字不差的背诵下来,以做储备,待出去之后,再做处置,便是自己不用,也能卖个好价钱。 阵法如此,法易典籍亦是如此。 藏阁内为数不多的法易功法典籍,对薛衣侯而言,虽说不上鸡肋,但也实在挤不出多余的精力修炼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的记在脑子里,以备未来之需。 至于二楼所藏的百余兵器,在薛衣侯眼中,就更加的没有价值了。 不说这些兵器外形简陋,唯一值得称道的铭文,在历经千年腐蚀,也变得模糊不清,甚至很多都已锈蚀,不堪驱使,如此种种,在薛衣侯看来,它们的价值,更多的体现在收藏,而不是使用。 整体上,除了没办法进入的四楼,薛衣侯对藏阁是失望的。 自从石头进入四楼闭关,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天,如此长的时间里,一切都相安无事,甚至有可能在未来都会如此,直到石头出关。 在这难得的宁静中,薛衣侯再没潜入池底,乖乖的按照约定,守护在藏阁之中,一边整理、背诵竹简卷轴,一边修行,除去吃饭睡觉,偶尔也会凝聚神念,进入绛宫,或者向玳墨讨教修行中的困惑,或者跟娜塔莎倾诉相思之苦。 日子过的倒也逍遥快活。 只是不知为何,随着石头出关之日临近,薛衣侯心中渐渐的生出了不安。也正因为这份不安,使得他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甚至数次都想破门进入四楼,一探究竟。 薛衣侯不知道,这份不安是因为石头出关后所带来的变故,还是在闭关紧要时刻可能带来的危险,可不论哪一种,都足以引起重视。 “那石头不惜让我进入藏阁,以此交换,为其护法,这中间绝无可能如此简单。”薛衣侯暗自分析着。 薛衣侯是聪明,但不是未卜先知,更不是石头肚子里的蛔虫,虽然他确实有一部分魂魄融进了石头的身体里,可那只是一丢丢,除了能让他在近距离时能感觉到一丝联系外,再无瓜葛。 想不通就放弃,薛衣侯就是这么任性。 闲来无事,就只有修炼。 薛衣侯现在的日子,绝对称得上苦行僧,苦,真苦。 没日没夜的修炼,若是不知其心性的,还以为是天生的武痴。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小小的藏阁,身边又没个说话的人,除了修炼,他实在不知该做什么。 早一些时候,薛衣侯还会偶尔发呆,心沉神移,去绛宫里溜达一圈,抱着手臂,饶有兴致的观看玳墨跟娜塔莎展开的撕逼大战。 不过,好久不长,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有了一心二用之神技。一边,神念凝聚,处绛宫,观宫斗。另外一边,丝毫不阻碍打坐入定。 从此,日子就变得枯燥单调起来了。 好在,这种枯燥并不算坏事,本身天赋就高,现在又变得如此努力,其修为的提升,也就是可以预见的了。 文卷暂且不说,因为不具备条件,依然停滞在上等初蒙。 法易修行同样没有提升,主要是之前的拔苗助长太过恐怖,到了现在,还在偿还虚不受补留下的亏空。 最大的变化来自于武经以及道极。 之前,武经修为便达到了二十二周天的瓶颈,经过这些日子的苦修,很轻易的就给突破了,而且还是质的提升。 三十三周天,一举跨过伐髓,达到入室境巅峰,再进一步,便能达到无数人仰望的持节境。 同样的,道极也完成了换血一境,即将突破进更高一层的结丹。 武经、道极之所以有如此夸张的进步,薛衣侯的努力,只占了很小的部分,绝大多数的功劳,反而在其自身的……血脉。 邪凤涅盘,从限制房事的守宫砂,一举侵占了薛衣侯的血脉,将其彻底的改造。 只此一点,就远远超过了伐髓、换血所能给予的好处,就仿佛生而知之的天才,面对启蒙用的三字经,一目十行,也就铭记于心了,这难度……还有难度么? 修为一日千里,这固然值得欣喜,但也并非没有苦恼。 武经、道极,虽属于不同的修行体系,但表面上却极为相似,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做到同步调的提升,同样的,也就有着类似的桎梏。 武经修行,大的境界只有三个,分别为入室、持节以及通玄,每一个大境界又分三个小境界,每个小境界又划分出了十一个周天,由此倒推,大境界的突破,其难度远不是小境界甚至周天可以比拟的。 无以计数的武经修士,用残酷的现实证明了这一点。只要肯下工夫,努力加天赋,除非出师未捷或者意外重伤,总能够抵达入室境的巅峰,可跨出这一步,进入持节境又有几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难度,已经不是百中无一可以形容的了,说千中无一,都毫不过分。 入室境,乃是武经修行的基础,属于打熬体魄的起步阶段,而一旦进入到持节境,才会真正的进入另外一番天地。 什么飞檐走壁、百步穿杨,什么勇冠三军、力拔千斤,都成了看不上眼的小儿科,持节境追求的是移山填海,是杀人不留行,是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这是一个从量到质的蜕变,力量的提升已变得不再纯粹,暴力美学,才是真正的目标。 武经如此,道极更甚。 前三成,易筋、洗骨、换血,虽用的方法不同,但跟武经的入室境,可谓如出一辙,就俩字——锻体。 练武之人,打熬身体,便是基础。就像盖楼,有了地基,才能拔千尺高厦。 再进一层,名曰结丹。 什么是结丹,类似武经的节杖。 说的再明白一点,妖丹。 妖族,因体魄强劲,大多都走道极一途,修为达到后,便会结丹,于体内凝结出类似“结石”的石头,坚比金刚,却是由混元之气组成,长年累月,不断压缩,由气态转变成固态,只是指甲大小,说不得就蕴含着毁天灭地的能量。 当然,想要将混元之气压缩成固体,可不是那般容易的,稍有不慎,压迫的狠了,就会像炮仗一般……轰,玉石俱焚;压迫的轻了,且不说能不能结丹成功,只是这进度之缓慢,都足以将最长寿的妖族熬得寿终正寝,而且结出的丹,也会因为密度不够,先天上矮人一头。 薛衣侯现在也面临这个问题,而且还从未有过的严峻。 武经上,入室破持节,虽困难,但薛衣侯毕竟侵染了十多年,以前薛家的藏书中,也有不少先辈留下的经验、教训,能够给予他一定的借鉴。 可道极呢? 话说回来,他真正走上这一条路,才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之所以进境如此之快,还是沾了武经以及血脉的光,要说什么修行经验……薛衣侯是满脑的空白,至于如何结丹,就更是睁眼瞎了。 这是要完的节奏啊。 深知结丹凶险的薛衣侯,实在鼓不起勇气去尝试自己都不指望的运气啊。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闭目打坐中,薛衣侯没来由的叹了声气。 嗡! 毫无征兆的,整个藏阁抖了几抖。 什么情况,地龙翻身? 薛衣侯一惊,再顾不上修炼,骨碌的爬了起来,跑到了窗前。 嗡! 藏阁再次抖了起来,虽不剧烈,但时间上比前一次更悠长了几分。 窗外,莲花池虽没有抖动,却掀起了一波强过一波的涟漪。 震的不是楼阁,不,不仅仅是楼阁,是整个藏阁,包括莲花池。 只是这藏阁不是洞天福地么?不是有阵法护持么,怎么会发生地龙翻身? 薛衣侯惊疑不定,心中的不安感越发的强烈。 难道,这都是那“石头”惹出来的麻烦? 薛衣侯不得不往那个方面去想,毕竟,就在不久之前,他还纠结“石头”高薪聘他护法的企图呢。 呼! 一阵狂风刮过,卷起了满身的衣衫,猎猎有声。 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222章 妄虚灾劫 狂风猎猎,阁楼摇曳,更是吹皱了一汪碧水。 有妖气。 薛衣侯皱眉,心跳的越发猛了,总有种大难临头之感。 果不其然,薛衣侯狠狠的甩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叫你乌鸦嘴。 原本如同一个盖子般低矮阴沉的天空,突然有云凝聚,只是几息间,便形成了数个独立的漩涡,仿佛随时都会有东西从里面钻出来似的。 啪! 这个念头刚起,薛衣侯就再次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还嫌弃自己不够乌鸦嘴的么? 低矮的穹庐之上,最终凝聚出七眼漩涡,成北极七星排列,虽巍然不动,却将这个藏阁都蒙上了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从未有过的心惊肉跳,让薛衣侯再难保持冷静,有心冲上四层,向石头问个明白,但几经犹豫,还是放弃了。 如此要命的关头,他实在不敢相信石头的信用。 不及多想,神念一分为二,钻入了绛宫之中。 “玳墨,快,快,救命。” “怎么了?”玳墨从舒服的老板椅上直了直腰,微微抬起了脑袋。 一身古装、气质更是古典到极致的俏佳人,却偏偏埋首于电脑面前,挺翘的鼻梁上更是架了副黑框防辐射眼镜,这画面,怎么看都充满了违和感。 说话的同时,玳墨还不忘用自己娴熟的二指禅神功,在键盘上敲击着。 不用说,玳墨之所以有如此变化,功劳便在娜塔莎的身上。 两女的关系,经过两个多月的时间,早已纠缠不清。时儿如仇寇,上演各种“坑”之宫斗,看得人啼笑皆非又心惊胆战。时儿如闺蜜,亲密无间,甜的让人头皮发麻,甚至让薛衣侯一度有种被“绿”的耻辱。 作为闺蜜,玳墨言传身教,让玳墨走上了修行之路,专职法易,不图其能取得多大的成就,当然,这也不现实,按照玳墨所说,娜塔莎的资质并不高,而且年龄也大了,早就过了启蒙的最佳时期,之所以这么做,更多的是让她能够不受仓库内混元之气的侵蚀。 投桃报李,娜塔莎则教会了玳墨如何……上网。 作为情敌,玳墨在教授娜塔莎法易修行之时,自然少不了让她吃些苦头。为了报复,娜塔莎则给玳墨推荐了一些“少儿不宜”的精彩电影。 总而言之,两女的斗智斗勇、貌合神离,就从未有过间断,哪怕当着薛衣侯的面。 就是在这般交往中,玳墨通过网络对外界有了不少的认识,并沉迷其中,难以自拔,渐渐的也改变了许多。 比如,现在的她喜欢上了咖啡的味道,喜欢在网络社区上勾三搭四,喜欢“吃鸡”,并半强迫半诱惑的让娜塔莎“代~购”了奢华的首饰、化妆品等等。 另外一边,娜塔莎在修行了法易之后,也是极为沉迷,稍有闲暇,便回到仓库,努力修行,强身健体倒在其次,更在意的是它带来的驻颜之效。 女人,总是在意自己的年龄以及容貌。自从仓库变成了薛衣侯的绛宫,娜塔莎对年龄的在意更是变本加厉,时刻都没忘记自己是个奔三的女人,比薛衣侯足足大了十岁。 此时,薛衣侯到来,并没有看到娜塔莎,这倒也并不意外。 自从仓库化作绛宫,两方世界原本悬殊的时间差,就此修复。 换言之,在薛衣侯生活的世界,过去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而在仓库外的世界,同样是两个多月。 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为了遮掩仓库所发生的惊变,娜塔莎可谓是操碎了心,不惜掏空路西法多年积攒下的小金库,对整个基地进行改造。 庞大的工程,让整个基地都变成了工地,而为了掩人耳目,娜塔莎更是事必躬亲,竭尽所能的查缺补漏,以至于一天中真正拿出来仓库修行的时间,少之又少。 薛衣侯来不及感慨玳墨的变化,将外间所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随着薛衣侯的讲述,玳墨原本恬静的神色,渐渐的凝重起来,光洁无暇的眉目已经蹙起。 不怪薛衣侯第一时间就赶来问计于玳墨,谁让她比自己多活了上千年来,想来定然是见多识广的。 据她之前所说,藏阁虽身居地九重,但因为护山法阵的缘故,早已被切割的独立出来,凡俗极难进入。 如果说,石头的出现是意外的话,那么现在呢? 天上突然凝聚的七星漩涡,又算怎么回事? “或许,不,是绝对,你绝对被那个石头……坑了。”沉吟了良久,玳墨终于开口。 “这还用你说。”薛衣侯不无吐槽道,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这变故定然与闭关的石头有关。 “我原先还以为那石头闭关是为了修炼,但现在看来,怕是没那么简单了。”玳墨声音越发的深沉,“或者说不仅仅是修炼,同时还在……消业!” “宵夜?吃的?”薛衣侯表示从未听说过这个名词。 “消除业障。”玳墨狠狠白了薛衣侯一眼,却也没有过多纠缠,直接解释道,“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走上修行之路,总避免不了杀人或者被杀,在这个过程中,谁又敢说自己没有枉杀过无辜之人,便是再如何绝情,心中难免会产生哪怕一丝的涟漪。久而久之,这份不忍渐渐累积,便会凝生出心魔。玄修暂且不说,混元一道,因为混元之气本身就极为暴戾,受此影响,心魔很容易就会放大,而且没有上限。” “一旦修为提升到能够触摸到因果天道的境地,心魔便化作业障,成为再上一重的阻碍,业障不消,寸步难行。” “你的意思是说,那石头因为业障桎梏了他的修行,所以才闭关,企图消业?”薛衣侯凝重道。 “想来是的。”玳墨点头,“消业的办法有很多,千奇百怪,但本质上无不用最温和的手段,一点点的消除掉体内的暴戾之气,进而削弱业障。不过,那石头体内的业障怕是已经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寻常的手段已然无效,所以才用了如今最极端手段——斩尸。” “斩尸?”薛衣侯听到了又一个全新的名词。 “尸乃恶念,是最阴暗的一面,残忍、狡诈、冷血,但凡你能想到的任何贬义的词汇,放在它的身上,都只会是赞美。当这恶念被毫无束缚的释放出来之后,就成了尸,将其斩杀,业障自除。”玳墨看出薛衣侯的疑惑,耐心的解释道,“不过,想要斩尸可不是容易之事,甚至九死一生,所以,迫不得已,极少会做出这种选择的。” “很厉害?”薛衣侯不明觉厉道。 “若是那恶尸拥有着相同的修为本领,以及绝对的理性呢?换做你,你觉得能打得过自己的恶尸么?”玳墨反问。 薛衣侯默然,电光火石间就脑补出数十场跟有着绝对理性自己的战斗,结果……很绝望。 “天上生出了七个漩涡,难不成,会出现不只一头恶尸?”薛衣侯问道。 “不是这样的,恶尸并非你想的那样。便是当事之人,怕是也预料不到它是何种模样,或者形态。而想要恶尸降临,就必然要引动贪狼星宫,形成虚妄灾劫。藏阁有法阵加持,与外界隔绝,独贪狼星宫之力怕是难以凿穿,进而借助其他六星,如此才造就了你口中的七星漩涡。”玳墨解释道。 果然不愧是活了千年的老妖婆,薛衣侯心想,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口。 “那后果会如何?”薛衣侯问道。 “法阵撕裂,短时间内怕是难以修复,而那七星漩涡中,只会有一个连通贪狼星宫,降下恶尸,至于其他六个……”玳墨脸色越发难看,“却是难以预测了,或许连通的是重楼其他八重之地,也有可能是外间的洞天福地……” 玳墨欲言又止,沉吟中,最终还是将某种可能隐藏了起来。 之所以不说,首先,那种可能性很小,与其说出来杞人忧天,不若隐瞒,也能让薛衣侯安心。 其次,这事涉及到一个天大的秘密,别说外间,便是重楼,也只有历代掌宗知晓。 “石头既然让我护法,想来就是希望能让我助其一臂之力,斩杀恶尸,如此想来,倒也颇有胜算。”薛衣侯渐渐平静下来,分析道。 “哼,你怕是想多了。”玳墨突兀的说了句网络流行语,“斩尸若是这般简单,也不会让人闻之色变了。” 薛衣侯一愣,但细细一想,也就释然了。 正如玳墨所说,若斩尸真像自己想的那般,前人只要有高人前辈助阵,岂不是轻易就能完成,又何谈九死一生、凶险无比呢? “所以说你被那石头坑了,这一次,他引发虚妄灾劫,贪狼星宫连通,便将其周身百里算计了进去。换言之,即将出现的恶尸,至少会有两头,其中一个,就是你的。”玳墨解释道。 “尼玛!”薛衣侯忍不住咒骂出口。 “这……这对它有什么好处,难道单纯的损人不利己?”薛衣侯失声道。 一想到有可能面对自己的恶尸,薛衣侯如何还能淡定。 “寻常而言,确实如此。可若是那石头的修为远超过你,却是另当别论了。到时,你的恶尸自然不放在他的眼里,可他的恶尸,却要分心对付你。只要掌握好时机,便可决胜于那一瞬之间。”玳墨揭露出石头的险恶用心,也让薛衣侯的心沉入了谷底。 “好一招嫁祸于人。”薛衣侯咬牙切齿,但很快就重重的叹息了起来。 即便他知道了又如何? “我该怎么办?” 修为限制了他的想象,实在找不到应对之策。 “凉拌!” 第223章 惜墨业殿来 七星漩涡低空挂,狂风猎猎卷藏阁。 距离石头的出关之日,还剩下三天,而七星漩涡也整整挂在半空七天有余。 七天里,七星漩涡分外宁静,没有任何未知生物从里面钻出来,当然,薛衣侯更希望,永远不要有东西钻出来,尽管,这种奢望并不现实。 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更加让人心惊胆战。 七天里,薛衣侯再没有碰任何功法典籍,更没有修行、入定,除去吃喝拉撒,剩下的时间里,就摆出最舒服的姿势,闭目假寐。 养精蓄锐,正是因为预见到了暴风雨的狂烈,也知道必不可免,才需要将身体乃至精神的状态调整到最佳。 就如此时,一个人懒懒的躺在藏阁房顶的青瓦之上,枕着双臂,半眯起眼睛,神游天外,偶尔看一眼天上挂着的漩涡,看似随意,但薛衣侯却能保证,一旦发生危险,便可瞬间调整到最佳的战斗状态。 “三天。”薛衣侯呢喃一声,没有感慨,没有叹息,语气平淡的仿佛在说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嗡! 青铜长剑早已经出鞘,笔直的插在脸颊一侧的瓦缝中。 清风刮过,剑锋颤鸣。 立时间,眯缝的眸子射出骇人的精光,平躺的身体猛得弹起,在空中翻转,落下时,薛衣侯整个人已经半蹲,一手握于剑柄之上。 清风非清,夹杂着甜甜的血腥味道,很淡,却足以让薛衣侯警醒。 仰首望天,七星漩涡以北斗排列,分别居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之位。其中位居天枢的漩涡最大,也最为醒目。 天枢通贪狼星宫,乃虚妄劫之主宰,其他六宫,不过是借力,并没有打通法阵。 异变并非来自天枢贪狼,而是天玑。 天玑漩涡一番涌动,衣袂渐渐显露。 最终,有男子从漩涡中掉落,一袭浅蓝深衣,衣袂沾血,身形狼狈,貌似经历了激战。 男子自漩涡中走出,似乎没想到会出现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的失声惊叫中,从空坠下,落入莲花池。 “嗯?”薛衣侯剑眉微挑,大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些失望。 亏小爷这般郑重,就掉出这么一个玩意? “你是上天派来的逗比么?”薛衣侯有意吐槽,可没等开口,天玑漩涡再起变故。 一条白绫卷出,紧接着便有两人,串糖葫芦般依附着白绫缓缓落下。 两人中,一男一女,男下女上,男子同样一袭灰色深衣,同样破败沾满了血渍,手持长剑,形色戒备,几乎第一眼就看到了立足屋脊上的薛衣侯。 相比于两个男子的狼狈,最后出场的女子,却不沾一丝烟尘,白色深衣,丰神俊逸,一张清秀无比略显书卷的俏容,赫然是个熟人——惜墨。 白绫长及三丈,而漩涡离地足有二十余丈,差距甚远,显然无法将两人带到地面,却足以给他们充足的准备时间。 却见下方的男子,一手托起惜墨脚掌,厉喝声起,脱离白绫之后,身形不坠,反倒是轻飘飘的飞到了屋檐之上,与薛衣侯保持十丈之距。 持节境高手。 自始至终,薛衣侯只是冷眼旁观,哪怕两人立足,余光也时不时的瞥向天玑漩涡。 “不用看了,就咱们三人。”灰色深衣男子看到薛衣侯的动作,冷声回道。 利用这段闲暇,之前落水的男子已经爬出了莲花池,飞檐走壁中攀上了屋脊,与灰衣男子一左一右,护在了惜墨身前。 “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惜墨终于开口,声音清冷。 从走出漩涡,惜墨只是看了薛衣侯一眼,其余时间则左右张望,除了脚下的阁楼,几乎将整个藏阁尽收眼底。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薛衣侯不答反问。 惜墨他是认识的,至于那两个男子,却是陌生的很,但从衣着、气质,以及对惜墨的维护上看,应是书山中人了。 对于这样的组合,薛衣侯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自荒山中开启的门户,本就是通往后面六重地的,除去藏阁,剩下的五重地分配数百近千人,惜墨总会能够碰到书山的人。 他奇怪的是这两名男子的狼狈,从他们身上还没有散去的血腥气息,不难判断,不久前必然经历了激烈的厮杀。 “你很眼熟,嗯……流沙的人?”惜墨同样答非所问。 对方虽是一人,但惜墨三人却是初来乍到,在没有熟悉环境之前,轻举妄动并非理智的选择。 既然如此,在对峙中,就必须掌控主动。 “看起来,你们刚经历过一场厮杀啊。”薛衣侯作为势弱的一方,自然更加的谨慎。 “此地如此狭小,一楼一池,却不知是地九重的第几重?”惜墨轻笑,半眯着的眸子,如月牙一般,分外好看。 “久仰惜墨姑娘大名,可自始至终都没见你出过手,难不成专修文卷?”薛衣侯同样自说自话。 此话一出,惜墨还没什么,但她身前的两名男子,脸色却是微变,虽转瞬即逝,却依然没逃过薛衣侯的眼睛,于是,他也笑了。 如果说,薛衣侯之前还只是猜测,虽有些凭据,却不足以确认,但这两男子的表现,无疑告诉了他答案。 专修文卷,意味着手无缚鸡之力,怪不得要灰衣男子拖着她离开白绫,怪不得这两男子会如此紧张的将其护于身后。 当然,若是因此,就轻视了她,那就跟找死无异了。 专修文卷,体魄虽弱,却有着极强的意气,意气可影响他人,若是成势,甚至可借天地之力。 更何况,惜墨还有两名武经高手保护,彼此呼应,哪怕他现在今非昔比,也不是一个人能够应付的,不说其他,只是那灰衣的男子,就有着持节境的武经修为。 “不知兄台名讳,可否告知?”被人试探出自己的虚实,惜墨并没在意,反而对薛衣侯更感兴趣。 不是因为对方的修为,而是那份七窍玲珑的心智城府。 流沙中人,果然卧虎藏龙,连一个之前不被注意的小角色都如此犀利,有意思。 “薛十四。”薛衣侯毫不犹豫给了个半真半假的名字。 “我等来自业殿,不过,那里现在已经血瓢满地,再没一个活人了。”似乎是对薛衣侯回复自己的投桃报李,惜墨也回答了他之前的一个问题,“至于原因么,自然是这突然出现的漩涡了。” 果然如此。 薛衣侯暗自点头,这个答案无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距离当初荒山幽谷门户开放已经过去了数月,不说藏阁,其他几重地,想必都已经被搜刮个干净。如此一来,当漩涡突然出现,势必会引来所有人的关注。 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漩涡乃是通道,至于另外一头是什么,结合身处地九重的特征,怕是不难猜出,极有可能是其他几重地。 猜测固然未必准确,却足以引动人心,利益的驱使下,厮杀必不可免。 惜墨三人能够进入此间,天玑漩涡再无动静,无疑证实了惜墨之言。 当然,惜墨这番话,也不仅仅是出于投桃报李,还有携势要挟。 言外之意,三人能够趟着血水走出业殿,便足够证明其实力强横,薛衣侯识趣便罢,若是存了别的心思,就要好好掂量一番后果了。 “此乃藏阁,脚下这楼阁内藏有神兵、竹简无数,诸位尽可取之,不过……”薛衣侯无意跟对方结仇,一番思量后,便做出了决定,“奉劝诸位一句,前三层自是畅通无阻,但脚下这最高的一层,还是不要擅闯为好。” “为何,莫非这第四层楼内有薛兄的朋友?”惜墨故作好奇道。 “朋友?”薛衣侯嘴角撇了撇,若是有可能,他恨不得将那石头砸碎,“言尽于此,诸位悉听尊便吧。” 话毕,薛衣侯一跃而起,自屋檐落下,在莲花池中轻点,犹如蜻蜓点水,最终落入了池子中央的凉亭,倚着柱子,再次恢复慵懒之姿。 “山长,就这么放过此人?”屋檐之上,灰衣男子回望惜墨。 再看惜墨,哪里还有之前的恬静淡然,清秀中挂着书卷气息的俏脸上,满是凝重。 惜墨没有开口,却伸手指了指天上。 男子抬头,这才发现,那低矮的穹庐之上,赫然挂着七个漩涡。 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说……”灰衣男子显然想到了什么,神色惊诧。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此地怕是要不得安宁了。”惜墨沉声道。 “那现在呢?”蓝衣男子焦虑道。 “入得宝山,自是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惜墨微微一笑,低头看向脚下的楼阁。 “你二人,去搜一下,切记,不要进入四楼。”惜墨开始分派任务。 “好嘞。”蓝衣男子点头,忙不迭的就要行动。 “那你呢?”灰衣男子显然要比蓝衣男子有城府的多,很快就听出了惜墨话中的别意。 “我去找他聊聊。”惜墨指了指凉亭内的薛衣侯。 “这……需要我跟去么?”灰衣男子有些担心。 “不用,相信他并没有害我之心。”惜墨摇了摇头。 “万事还是小心为妙。”灰衣男子奉劝道。 看得出,他很在乎惜墨的安全。 “聒噪!”惜墨不耐烦的横了对方一眼。 顿时间,灰衣男子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 一个能够坐上书山山长的女人,哪怕她只修文卷,就真的弱不禁风么? 想想此时的业殿,很多人,都怀着这样的想法,于是,他们死了。 …… “薛兄,叨扰了。” 第224章 三人行 对于惜墨的到来,薛衣侯并不意外,但他想不到的是,对方竟然胆敢孤身前来。 难道,她就不怕么? 文卷修士,再如何难缠,也掩盖不住身体的孱弱。 在近身的情况下,薛衣侯相信,只要自己掌握好袭击的突然性,绝对能够将其一击毙命。 当然,薛衣侯若真的这么做了,就要做好承受那两名男子疯狂报复的后果。 但儒家不是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么? 即便自己真的心有忌惮,却也不能当做这妞以身犯险的理由啊。 薛衣侯的爱搭不理,并没有让惜墨退却,甚至连一丝尴尬都没有,施施然中,坐到了凉亭中央的石凳上。 惜墨并算不得绝色,当然这也怪不得她,怪只怪薛衣侯。 前一世,稍微有些姿色的女人,靠着神奇的化妆术,再配以什么滤镜、美颜等等高科技,总能蜕变成活脱脱的女神。即便是姿色不济的,也还可以去医院大改。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缺憾,或许就是多了一些人工的斧凿痕迹吧。 便是这一世,其身边也见多了倾城之色,不说其他,只是这地九重中,薛衣娘、玳墨甚至公寻巧,颜值都足以祸国殃民。 两世为人,早就将薛衣侯的眼光养叼了,相比之下,惜墨就显得相形见绌。 不过,惜墨最为人称道的,本就不是容颜,而是气质。 气若幽兰、恬静文雅,又挂着一抹书卷之气,对男人而言,有着十足的杀伤力。 这是一个内秀的佳人,越是靠近,时间越久,越发的引人倾心。 江南水乡,细雨绵绵,石拱桥上,一伞一人,蹙眉了远,如此景色,绝对会成就一副充满诗意的绝美画卷。 最终,薛衣侯还是忍不住转头。 惜墨柔美的侧颜,似梦似幻,令人痴迷。 “好看么?”惜墨轻启樱唇。 惜墨的嘴很小,却唇线分明,色泽并不鲜亮,甚至略显苍白,带着一丝的病态。 “九十分吧,少十分是怕你骄傲。”薛衣侯恬不知耻道。 只可惜,这番老掉牙的梗,在这里,却成了对牛弹琴。 惜墨眨了眨眼睛,显然没有get到这话的精髓,只是勉强听出,这应是赞美之意。 “薛兄是个趣人。”惜墨掩嘴轻笑道。 “趣人配佳人,岂不是天作之合。”要说撩妹,前世不知道,但在这一世,他还真没怕过谁。 如此直白的调戏,饶是惜墨生性恬静淡薄,娇俏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粉霞,更见娇艳。 “天作之合暂且不提,就怕最后成了对殉情的鸳鸯呢。”惜墨缓缓转过脸来,正视薛衣侯,抿了抿嘴唇,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艰难的说出了这般羞人的话。 薛衣侯的不知廉耻,虽然出乎了惜墨的意料,但她却始终没忘记此来的目的。 薛衣侯忍不住斜眼,瞥了瞥天上挂着的七星漩涡。 “是啊,说起来,只能算你们倒霉,来的早了一些。”薛衣侯叹息一声。 “薛兄此话怎讲?”好不容易,将薛衣侯引到了自己的节奏中,惜墨如何肯放弃。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尔。”薛衣侯显然不愿多说,囫囵的糊弄道。 有些事情,可以告诉惜墨,甚至藏阁内的典藏都可以分享,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过早暴露为好。 薛衣侯有自己的算计,却也深知眼前这个女人,绝非如外表那般柔弱,言多必失,只会让自己偷鸡不成反蚀米。 “薛兄很焦虑?”惜墨自然是不死心的,美人计不成,立即就改为攻心计。 “哦,有么?”薛衣侯满脸轻松的笑道。 “法家最善辨人,忠奸善恶往往无所遁形。而我儒家,却精于观心,便是再如何遮掩,总能够于细微处查找到破绽。”惜墨微笑道。 薛衣侯心头一凛,这小娘皮果然不好对付。 “你这样聊天,会很容易没有朋友的。”薛衣侯开始插科打诨。 “薛兄莫非有难言之隐?”惜墨不以为意,明明是追问,但明亮的眸子,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瞥向薛衣侯的下三路。 我擦,这小娘皮竟如此歹毒,一语双关,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连带着还不忘人身攻击。 只要是正常男人,谁又受得了这般羞辱。 难言之隐,难言你妹,小爷那方面正常的很。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谁能想到,文质彬彬的气质美娇娘,竟能说出这般话,巨大的反差,带来的杀伤力,饶是薛衣侯两世为人,一时间也是难以消受。 “时间不早了,我娘喊我回去吃饭。”败下阵来的薛衣侯果断起身,并暗自发誓,总有一天,让这小娘皮知道什么叫难言之隐。 纵身一跃,轻若鸿毛般落到荷叶之上,俯身欲摘下脚下的莲蓬。 呼! 腥风乍起。 薛衣侯眼角猛跳,顾不得几欲到手的食物,蜂腰一扭,打横飞出,同一时间,右手已然握上了青铜长剑,看也不看,就朝着之前落足之地刺去。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剑光吞吐,九章剑经第一章《剑锋》随着薛衣侯修为精进,威力提升自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是心随意动,真正到了大成之境。 噗嗤! 血光涌现,瓢泼撒落,染红了大片的碧水。 身首异离的偷袭者,赫然是只大老鼠,足有兔子大小,便是死都瞪着一对灰色的眸子,两颗门牙尖锐无比。 “好诡异的老鼠,竟能做到无声无息……这里怎么会有老鼠?”薛衣侯在碧水之上连点,重新落入凉亭,自说自话间猛得抬头。 天空之上,七星漩涡,再起变化。 位居天璇位的漩涡,飞速的旋转起来,不断吞吐出一道道匹练般迅疾的身影。 只是眨眼的功夫,旁边楼阁的屋檐之上,便落满了大老鼠,足有上百之众,吱吱呀呀的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御敌!”望着那依旧不断飞落的大老鼠,薛衣侯头皮阵阵发麻,忍不住厉喝大喝。 能被薛衣侯一剑斩杀,这些大老鼠自然凶悍不到哪去,可数量实在太多,仿佛无止境一般,不断从漩涡中涌出,若是有密集恐惧症的,怕是早就吓得四肢发软了。 嗖、嗖! 不等薛衣侯话落,灰、蓝二人,已经从楼阁的窗棂处射出,一待攀到屋顶,便挥舞起长剑,斩向了涌来的大老鼠。 “天玑通业殿,那这天璇又通往哪里?”薛衣侯心沉,剑眉蹙起。 大老鼠,虽数量众多,但还未被薛衣侯忌惮,此一时彼一时,惜墨等人的到来,无疑分担了他的压力。 薛衣侯不忌惮这些大老鼠,忌惮的是它们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气息。 那是……混元之气。 换言之,这些老鼠,之所有长得如此大,速度如此快,且无声无息,皆因为它们是妖,哪怕是最低等的妖。 屋檐之上,早已鲜血弥漫,灰、蓝两人的呼喝之声,大老鼠吱吱呀呀的怪叫,此起彼伏,场面激烈,几乎吸引了所有大老鼠的注意,反倒是忽略了凉亭内的两人。 灰、蓝二人武经修为极高,几乎每一剑挥出,都能连斩数只大老鼠,可饶是如此,战况依旧不乐观。 实在是那些大老鼠太多了,而且皆是悍不畏死,一经冲出漩涡,便呲着那尖锐的门齿,飞蛾扑火般涌向两人。 大老鼠残缺的尸体,不断从屋檐滚落,不多时便在楼下铺了厚厚的一层。淋漓的鲜血甚至将整个楼阁染红。 “你不去帮他们?”薛衣侯侧目,对身旁仿佛看戏般的惜墨说道。 “你不是也没去么?”惜墨竟还笑得出来。 “我跟他们又不熟,为何要帮?”薛衣侯撇了撇嘴。 “他们现在应付自如,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惜墨反问。 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眼,一切皆在不言中。 薛衣侯不出手固然有着充足的理由,却并非真正的原因。 惜墨不出手,借口看似勉强,却显然跟薛衣侯想到了一处。 这些大老鼠来的突然,行迹更是透着诡异,让两人都感觉到了不简单之处。 但凡活物,天生都具备趋吉避凶的本能,明知必死,却还浑然不顾的送人头,最有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 “来了。” 紧盯着天璇位漩涡不放的薛衣侯,眸子不禁猛缩。 只见,在那不断飞射出的大老鼠中,分明夹杂着一个体型数倍的银光。 之前的大老鼠,体型堪比兔子,全身皆覆有灰色的毛发,疾驰之下,化作灰影。可突兀出现的银光,除了颜色不同外,速度更是快了不止一倍,体型上也大了许多。 银光乍现,飞射向屋檐上的灰、蓝两人,而后者,却与数之不尽的大老鼠厮杀,疲于奔命下,再难分心。 “上。” 薛衣侯再无犹豫,手中青铜剑一挺,脚下借着亭柱,猛地一蹬。 三十三周天的武经修为,瞬间爆发,将腰粗的亭柱踩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薛衣侯整个人更是冲天而起,如同炮弹,直向屋檐射去。 “三人行,必有我师……” 身后,惜墨樱唇轻启,白色深衣无风自动。 声音虽小,却清晰的传入了薛衣侯以及屋檐上灰、蓝二人的耳中。 刹那间,灰、蓝二人脚下微晃,于此同时,薛衣侯却充满了力量。 “这是……持节境!” 半空中,薛衣侯不无诧异的回首俯视。 凉亭内,惜墨微笑,清淡似风。 嗖! 眼见身形已有下落之势,薛衣侯脚下竟凭空现出了一层空气涟漪。 涟漪荡漾,展翅高翔,眨眼间,薛衣侯便浮于了银光之前。 “锋乃利,利为凌,凌驾虚实,虚实成亟……” 剑出! 第225章 北风冻人 剑庐传承,内经《剑语》,含启剑、藏剑、封剑、蚀剑四章。 外经九章,分别为剑锋、剑芒、剑气、剑势、剑音、剑律、剑浊、剑清、剑意。 剑经九章,不分高低,没有品阶,只在循序渐进,换言之,前一章是修习后一章的基础,更像是九个不同的招式。 现如今,薛衣侯武经修为已经达到三十三周天,在跨一步,便可到持节境。由此,内经中启剑已然大成,对其修为的提升再起不到丝毫的作用,第二章藏剑自启,却因为七星漩涡的出现,来不及修炼。 外经中,第一章剑锋也已经到了大成。 “锋乃利,利为凌,凌驾虚实,虚实成亟……” 剑锋虽是外经,却无招无式,简单的一剑,锋芒毕露,迅疾闪电。 薛衣侯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自己出手之际,惜墨竟然会主动出手帮助。 儒家经义,出自她口,化作淑女意气,竟是在薛衣侯跟灰、蓝两人之间建立了玄妙的联系。 一股强大的力量关注体内,薛衣侯骇然发现自己的力量瞬间便发生了质变,身体轻若鸿毛,踏虚若实,竟是不再受万有引力的束缚。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现在俨然已经有了持节境的实力,而且如此轻松,绝非刚刚踏足持节境可以比拟的。 内有武经加持,外有文卷辅助,薛衣侯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却是毕生从未有过的强大。 银色闪电,近在咫尺,眼看着就要一头撞进青铜长剑的锋芒。 喵呜! 一声凄厉的尖叫,陡然在薛衣侯耳畔炸响。 这声音……好像是……猫! 薛衣侯心头一惊,连带着手腕轻颤。 手不稳,剑也就出现了短暂的停滞,虽只是刹那,却让薛衣侯悔恨不已。 电光火石之间,那银色光芒于空中强扭,竟是变成了螺旋状,不仅避开了长剑锋芒,更是缠绕了上来,如同电蛇一般,咬向薛衣侯持剑的手腕。 “子不语乱神怪力……” 危机关头,惜墨清冷的声音涟漪,辐射开来,包裹住青铜长剑。 青铜长剑无声颤鸣,犹如共振,激荡处,竟是将缠绕的银色光芒震开。 喵呜! 又一声猫叫,更加凄厉,仿若被人踩了尾巴。 震开的银芒急退出数丈,缓缓凝聚,赫然化作一只通体银白的大猫,眸子里闪着蓝宝石般的光泽。 猫……妖! 薛衣侯诧异,不过想一想,却也释然。 原本在他看来,能统御指挥那么多的大老鼠,定然是鼠王之类的妖魔,但换一个思维,作为鼠类的天底,猫未必就没有可能啊。 现实就在眼前,虽有些匪夷所思,但事实胜于雄辩。 猫妖浮于半空,看似在与薛衣侯对峙,不过从它时不时瞥向下方凉亭的眸子,不难看出,对惜墨的忌惮犹有胜之。 下方,楼阁屋檐,灰、蓝两人依旧血战不息。凉亭下,惜墨神色恬静,樱唇不时蠕动,眸子不断在猫妖以及下方无穷无尽的大老鼠群间游梭。 喵呜! 短暂的寂静很快就被猫妖打破。 随着一声猫叫,那从天璇漩涡中不断涌出的大老鼠,立时分出一半,转头杀向了莲池中央的惜墨。 因为对惜墨的忌惮,猫妖果断的改变了最初的计策。 兵分三路,一路依旧添油赴死,靠人海战术,绞杀灰、蓝二人,哪怕事有不及,只要能够将他们拖出也是好的。另一路,则奔袭惜墨,除掉这个手段诡测的女子。最后,则由它自己,对付眼前这不知死活的小子。 如此布置,不仅面面俱到,更是直中要害,切断了惜墨、薛衣侯以及灰、蓝两人间的联络。 “不好,快保护山长!” 屋檐上,看到这一幕的灰袍男子神色大变,几次欲要突围,却最终被数之不尽的大老鼠逼了回去。 灰袍男子如此,蓝袍男子也未能例外,两人现在自保有余,可要分心他顾,却是不能了。 兔子般的大老鼠全都悍不畏死,有了猫妖的命令,更是在两人与惜墨之间,建立了密不透风的防线。 再看惜墨,面对汹涌杀来的大老鼠,樱唇蠕动的频率越发的快了,一只只还飞射在半空的大老鼠,如雨点般无故坠落,在莲花池中不断砸出水花,分外诡异。 可饶是如此,分流出的大老鼠群依旧在一点点的靠近凉亭,最前端已经距离不足丈余。 到了此时,惜墨罕见的露出苦笑。她虽可以用文卷意气,将大老鼠震晕,可面对如此多的数量,总是力有未逮,便是自己也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力,再去帮助薛衣侯。 难道真的要用那一招了么? 惜墨紧咬贝齿,面有迟疑。 她虽专修文卷,导致体魄孱弱,可正因为如此,于修行中,反而能够更加专注,再加上本身不俗的资质,早已到了同龄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面对如此困境,她确实还留有余力,但却不是故意如此,只因为以她现在的修为,用那保命的招数太过勉强,对自身有不小的负担,便是成功了,事后也会陷入长久的虚弱。 呜~呜~ 就在惜墨天人交战之际,天边突然有箫声响起,不成曲调,有些刺耳,但更多的则是缥缈。 错觉使然,惜墨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呵出的馨香,竟然凝成了白雾。 这不是错觉! 眼前,那大群老鼠编织的洪流,诡异的放缓,不时有个体零零散散的脱离开来,掉入下方的莲花池,尤其是冲锋在最前端的那只大老鼠,神形极其狰狞,尤其是那对凸起的尖锐门齿,灼灼闪光,但是它那满身的灰毛却是不知何时,凝结出了点点冰晶。 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全身,最终随着那大老鼠发出不甘的“吱吱”嘶鸣,从空掉落,带着一丝惯性,飞进了凉亭,砸在了惜墨的脚下,如同冰块般,分崩离析。 一块块碎肉,硬邦邦的,便是其内的鲜血,都已被冻结。 同样的一幕,不仅发生在惜墨的身前,便是楼阁屋檐之上,灰、蓝两人,同样看到了相似的一幕,层层包围的老鼠,依旧悍不畏死、依旧飞蛾扑火,但速度却是大减,不少老鼠的身上都结出了冰晶,不时有完全被冻僵掉的个体,从瓦片上滚下。 呜~呜~ 箫音不绝,呜咽刺耳,可于此时,对惜墨三人而言,却无异于天籁。 “是他?” “是他!” “是他!” 三人稍一愣神,终于发现了始作俑者,眼神各有不同,夹杂着或怀疑、或惊叹、或兼而有之的情绪。 目光聚焦之处,薛衣侯凌空而立,右手持剑,遥指不远处的猫妖,而其左手,却是不知何时握上了一支灰竹洞箫,竖于唇边。 洞箫只有一尺有余,远比寻常短了一半有余,也正因为如此,一手五指,只要足够灵活,便可驾驭其上的六孔。 一曲《北风雪歌》,本应悲凉凄测,却吹的比锯木头还要难听,不仅断断续续毫不连贯,便是连起码的音符,都晦涩难明。 薛衣侯暗自叹了声气,这些时日来,他不算不努力,可付出了却未必能够得到满意的回报。 好在,这曲子虽不动人,却还是勉强能够“冻人”。 当然,因为对曲子难以掌控,不仅刺耳难闻,更无法把控,导致了无差别的攻击。 那些大老鼠固然受到了伤害,可惜墨以及灰、蓝两人同样深有体会。不过后两者因为武经修为高深,体魄强劲,倒也没什么影响,可惜墨就受罪了。 眼看着惜墨在冰寒之下瑟瑟发抖,便是樱唇都呈现出不正常的铁青色泽,但薛衣侯却不敢停止。 在受苦与性命之间,无疑后者更加的重要。 薛衣侯原本并不打算这么早暴露自己的底牌,更没有多余的怜香惜玉惠及惜墨,但他最终还是这么做了。 只是理性之下的选择。 惜墨之前所展现出的文卷本领,实在太过惊人了,竟能够让他瞬间从灰、蓝两人身上借得持节之境,只这一点,其重要性就不言而喻,尤其是在此时此境,未来三天不知还会遭受何种凶险的情况下。 此时救了惜墨,不仅偿还了之前的恩惠,更是能够跟她建立初步的信任,在面对更大的凶险时,有此助力,无疑多了几分安全。 只可惜,他法易修为虽高,却是名不副实,空有廓皓天却缺乏相应的手段。 《驭尸咒》、《北风雪歌》、《九乌悲赋》三曲法易音律,虽不俗,但因为时间的缘故,又无人在旁指点,修行进展实在缓慢,尤其是后两者,薛衣侯虽不知其品阶,却能隐约感觉得到,绝对远高于《驭尸咒》,修行难度也非前者可以比拟。 只可惜,《驭尸咒》薛衣侯虽有小成,但其使用的限制颇大,对妖而言,威力有限的很。 一曲《北风雪歌》,音符断续,调不成音、音不成曲,威力也就大打折扣,就比如现在,虽能对大老鼠这般沦落到最低端的妖兽有效,对惜墨这般身娇体弱的文卷修士有效,但加诸到灰、蓝二人,以及眼前猫妖的身上,却是隔靴搔痒。 好在,那猫妖对这发生的一切,似乎很是意外,因为意外,所以没有冒然而动,只是以促狭之色,端详着薛衣侯。 喵呜! 一声猫叫,将一节音符斩为两截,在薛衣侯诧异的目光下,猫妖突然转身,化作银光,射向半空……七星漩涡。 它要干什么? 这是要逃跑? 搬救兵? 第226章 亡羊补牢 猜测种种,却不及眼见为实。 银光闪烁,已到了最醒目的天枢位漩涡前。 猫妖现形,擎起锋利的猫爪,斩了出去。 嗤! 寒光闪烁,天枢漩涡抖了抖,但随即重归原样。 猫妖有些诧异,不甘心的接连挥抓。 连番攻击之下,漩涡涌动,随时都有破碎的可能,但偏偏最终又都恢复原样。 猫妖不甘心,却非不知变通的直肠子,眼见难以撼动这漩涡,果断的改变目标。 咔嚓! 通往业殿的天玑位漩涡,在猫妖的利爪下,崩溃,化作烟云,渐渐消散。 这一幕,落到下方薛衣侯的眼底,让其心头不由猛跳。 这猫妖……莫非? 薛衣侯的猜测很快得到了验证。 在捣毁了天玑位漩涡后,猫妖再改目标,却是避过了紧挨着的天璇位漩涡,而选择了更远处的天权位。 不好,必须阻止它。 到了现在,薛衣侯哪还敢有一丝的侥幸。 这猫妖分明是要断自己的后路啊。 自从惜墨三人从业殿通过天玑位漩涡到来,薛衣侯便有了打算。 一旦事有不逮,抵不过虚妄劫,那通往业殿的天玑位漩涡不失为一条退路,虽然这条退路未必有效,却总有一丝的希望,当然,它也并非是唯一的退路,只是目前已知,最为安全的。 在猫妖几爪捣毁天玑位漩涡后,薛衣侯心头便萌生出不安起来。 这不仅仅是因为最安全的后路被毁,更因为他隐约猜到了猫妖的企图。 而这份猜测,在猫妖避开吞吐着大老鼠的天璇位漩涡,而改为攻击天权位漩涡时,得到了确定。 这阴险的猫妖,竟是要捣毁除天璇位漩涡外所有的漩涡啊。 如此做的目的,除了断去薛衣侯等人的退路,更是断绝了第三者、第四者等外来力量的进入,将所有可能存在的变数一一抹杀。 对薛衣侯而言,天玑位漩涡已毁,最安全的退路没了,可除了天枢、天璇位的漩涡外,其他四个漩涡虽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无疑成了最后的希望,如此,他怎么可能在冷眼旁观? “你二人快去保护惜墨姑娘。”下定决心,薛衣侯果断对屋檐上的灰、蓝二人嘶吼,紧接着《北风雪歌》再起,以寒冷限制住那数之不尽的大老鼠的行动,为两人的突围创造条件。 虽不知薛衣侯的目的,但出于对惜墨安危的重视,灰、蓝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合力之下,化作箭矢,一举杀出了一条血路,只攻不守,拼着被老鼠咬伤,成功的落入了凉亭,一左一右保在了惜墨身前。 到此,箫音戛然而止。 “惜墨,送我上去。”薛衣侯再吼。 嗡! 全身一颤,薛衣侯只觉浑身洋溢在一片温暖之中,体内玄力汹涌,直欲破体而出。 “哈哈,猫妖,受死。” 受惜墨文卷加持,薛衣侯只觉从未有过的强大,不自禁中,仰天长啸,豪气冲云。 浮于半空的身体,顿时化作匹练,向上飞去,手中利剑,直指猫妖所在。 乒! 猫妖的反应可谓神速,不等长剑及身,猛扭腰肢,侧身中,一爪挥出,击在了剑锋之上,发出铿锵之声。 咔嚓! 另一边,空着的三爪,却丝毫不受影响的斩在天权位漩涡之上。 本就不堪重负的天权位,自此崩溃,烟消云散。 “该死,敢小看于我。”见此光景,薛衣侯恨得目眦欲裂。 这猫妖分心两用,根本就没将他的攻击放在眼里啊。 砰! 银光闪过,盛怒的薛衣侯还来不及发泄出来,整个人便如同撞上了一辆飞驰的火车……不,是高铁。 比来时更快的飞射而下,一头扎进了莲花池中,掀起了近一丈高的水浪。 凉亭内,携手共阻老鼠群的惜墨三人,皆忍不住龇了呲牙,为其叫疼。 半空中,猫妖看都没看被击落水池的薛衣侯一眼,只是挑衅的斜着惜墨,笔直的尾巴,虚空挥舞。 虎,猫科。 虎,爪利齿锐,虎尾更是坚硬似铁。 虎如此,作为祖宗的猫,攻击手段之多,只会更胜一筹。 薛衣侯因为个人的缘故,不愿看到猫妖毁灭漩涡,可惜墨三人,因为情报的不对等,却还未生出这番心思。 当然,即便有心,此时他们也是鞭长莫及。 数之不尽的鼠群,已经让他们烦不胜烦。 眼见自己的挑衅无效,猫妖毫不犹豫,转身杀向了玉衡位的漩涡。 “山长,那小子……”灰袍男子语带忧虑。 旁观者清,刚才那一击,薛衣侯只觉得眼前一花,可他们三人却是看得清楚。 那猫妖挥出的尾巴,其势何止千钧,被打个结实,便是灰、蓝两人,修为已达持节境,身强体壮,怕是不死也要重伤。 至于薛衣侯,虽然凭着惜墨的文卷加持,体内玄黄之气凝结成玄力,拥有了持节境的修为,但毕竟只是暂时的,而且提升的只是力量,身体的强度并没有丝毫的变化。 眼见良久,莲花池面都没有动静,灰袍男子对薛衣侯的安危实在不抱太多的乐观。 “哎,可惜了。”惜墨幽幽一叹,认同了灰袍男子的判断。 那薛十四,修为虽然差了些,但一来年轻,潜力很是不俗,若是给他充足的时间,可谓前途远大。其次,他身上显然掩藏着不少的秘密,比如……冻人的箫声。 只可惜,天才只能是天才,再未成长起来之前,远称不上人才。 如此下场,让惜墨痛惜的同时,自然也就绝了拉拢的心思。 咔嚓! 说话间,半空之上,玉衡位漩涡在猫爪之下,步了破碎的后尘。 到此,天上的漩涡,只剩下了四个,天玑、天权、玉衡破碎。 天枢位漩涡最为醒目,但凭猫妖之力,竟是无济于施。天璇位漩涡通往猫妖来处,自是不在它攻击的目标之中,剩下的就只有开阳、瑶光两眼漩涡。 话说两头,且说薛衣侯这边,不慎之下,遭受重击,砸落莲花池底。 这一击,不可谓不重,便是其武经修为达到了三十三周天,也难以消受。 可不要忘了,他除了武经,还修有道极。 同样是锻体,比之武经,道极更加的极端,打熬出的体魄,也就更加强韧了几分,正因为此,他才逃过被砸成肉泥的下场,可饶是如此,依然是骨碎筋断,立时就昏迷了过去。 昏迷之中,薛衣侯一头扎进莲花池中,受此冲击,再辅以碧水清凉,薛衣侯一个激灵,又复醒来,只是脑袋嗡鸣,显然是受了不小的震荡。 身体在池水中不断下沉,昏沉的脑袋却没有清醒,脑海深处不断有片段闪过,皆是过往两世难以磨灭的记忆。 临死前的缅怀么? 记忆的片段中,薛衣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昏倒于网吧之中,接着是一纸残忍的诊断书,再接着……挥斥方遒于电脑前指挥外勤激战于战场之上,兴致盎然操作机床车铣出一件件精美作品,床地间与娜塔莎抵死缠绵…… 薛衣侯看到了这一世,纵马驰骋于闹市间掀起阵阵鸡飞狗跳,潇洒写意于春闱上挑翻三姐引来失色惊呼,游走生死于薛山之下连斩北阴家臣…… 薛家血夜、奔逃萦柙、搏杀狼妖、师承聂政、医家猎头、夜未央上…… 一幕幕,一段段,往昔化追忆,不断闪过,渐渐的,凝上心头。 蓦然回首,却是发现,曾几时,自己变了,没了儿时的洒脱,失了少年的不羁,或许是承受家族之仇,或许是成长的代价,连带着自己的风格都变得那般陌生。 风格,战斗风格。 前一世,薛衣侯坐镇基地,远程指挥,特种战术神鬼难测,不少都被列入经典,内供各国特战研究参考。 这一世,文武双修,博采众长,出手之间,不限招式,不限兵器,每每总能出其不意,天马行空处,便是修为高过自己的,也并非得不了胜。 可现在呢? 不知何时,薛衣侯开始追求所谓的无招胜有招。 好吧,薛衣侯承认,自己受了前世武侠的荼毒,下意识的认为这才是搏击之高艺,可事实呢? 事实是,他失了初心,没了往日的灵性。 无招真的胜过有招么? 或者说,他所臆想的无招,是对的么? 一击必杀,没有错,化繁为简,亦无错,可这未必适合自己啊。 就如刚才,面对修为未明的猫妖,若是放在往昔,自己又怎么会那般作死的一鼓作气,以至于蒙蔽了耳目,不察中被击成了重创。 错了,都错了。 亡羊补牢,还来得及么? 缓缓下沉中,薛衣侯突然睁开了双眼,与此同时,原本死起缭绕的残破之躯……起了生机。 波! 一个米粒大小的水泡在薛衣侯的体表形成,然后受水压之力脱离,徐徐向上浮起。 波、波…… 不断有水泡形成,然后上浮。 一时间,薛衣侯仿佛成了一块高温锻造后进行最后淬火的铁模,一入深水,便蒸腾起连绵的水雾。 而在内里,薛衣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有一团火焰在烧。 骨髓造血,血夜沸腾,蕴含着无尽的涅盘之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补碎骨、断筋…… 咕噜、咕噜…… 刚刚平静下来的莲花池水面,有水泡浮出,并随即破灭。 可惜,凉亭之内,惜墨三人却分身乏术,谁也没有注意。 灰、蓝两人联手绞杀汹涌赴死的老鼠,而惜墨,则在不知何时,神色凝重的仰首望天,看着猫妖撕扯漩涡。 不对,不好。 后知后觉,惜墨终于萌生出了浓浓的不安。 第227章 《周易》 智,不至于知人,而在于自知。 修行道路上,前辈高人可以给予指点,甚至将体会心得倾囊相授,但若以为如此,便可水到渠成,却是大谬,最终不过是人云亦云,成了他人的影子,难成大器。 前辈高人,于修行固然有益,可回归本质,这些只是外力,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便是如此。 任何人,哪怕智慧绝顶,都只是别人,而非自己,更难以量身打造出完美契合自身的修行道路。所以他们的见解,只可借鉴,却绝对不能鸠占鹊巢,成为主导。 薛衣侯之前无疑走上了歧路,从继承了剑庐传承开始。 剑经九章,玄妙无比,却又无招无式,受此影响,渐渐的,薛衣侯便摒弃了过往,原创变成了模仿,渐行渐远,最终失去了自我。 好在,亡羊补牢,尤未晚矣。 当他清醒过来之后,柳暗花明近在眼前。 身体徐徐下沉终到底,薛衣侯就那般安安静静的躺在湖底,对外界的种种置若罔闻,满脑子都充溢着武经、文卷、法易、道极,各种修行法门以及功法典籍。 …… “那猫妖的实力非同小可,为何偏偏本末倒置,视自己等人为无物,却一心要去捣毁那些漩涡?之前,那薛十四郎在见到猫妖此举之后,又为何变得那般躁动,乃至于不惜舍命相拦?” 细思极恐,原本不被惜墨所理解的事件,于此刻涌动,让她仿佛抓到了什么。 藏阁之名,惜墨如何不知,之前,在业殿之中,虽颇有收获,但在她看来,最大的收获,反而是知道了地九重的一些辛秘。 而在那份辛秘中,藏阁便是最核心、也是最重要的所在,几乎收录了所有的精华。 正因为如此,在进入此地之后,她一心想的是如何将利益最大化,赶在他人之前,获取好处。 利益迷人眼,哪怕聪慧如她,也未能免俗,以至于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事物——漩涡。 漩涡为何会出现,而它们又各自通往哪里? 后一个问题,惜墨倒是想过,而且想当然的以为跟自己等人一般,包括天玑位漩涡,其他六个必定连通着地九重中的其他六个,哪怕到了现在,她依然如此认为。 可漩涡为何会出现,甚至为何在那个时间点突然出现? 惜墨不知道,想来唯一知道的只有那被打落池底,生死不知的薛十四了。 问题又回来了,这漩涡竟然惹得猫妖甚至薛十四如此重视,其中必定隐藏着极大的秘密。 作为“原住民”的薛衣侯拼命的要保护漩涡,而后来才出现的猫妖却竭力的捣毁,其中的矛盾又是为何? 猫妖的强大自不去说,只是那无穷尽般自天璇位漩涡涌出的老鼠,虽个体孱弱,但若是想不出办法应对,就足以将他们三人逼的精疲力竭,最终…… 想到此,惜墨立时就清醒了过来,顺藤摸瓜一般的抓住了危机所在。 猫妖竭力捣毁漩涡,有着极大的可能,便是为了拼死众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至于被外人打扰,势必要捣毁其他漩涡,阻止外人进入。 反过来讲,那薛十四拼命的阻拦,必定是勘破了其中的缘由,是在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啊。 只要有漩涡在(天璇位漩涡除外),他们就有了一条退路,哪怕面对猫妖以及鼠群无休止的攻击力有不逮,也存了一条后路。 好狡诈的猫妖,好敏锐的小子! 惜墨暗叹一声,神情越发的凝重了。 她虽看破了此中因由,自然就不能在放任猫妖,可现实里,又该如何去做呢? 现如今,三人已被鼠潮纠缠住,分身乏术,哪里还有余力去应对天上的猫妖? 可若不行动,就只能等死啊。 进退两难,不,对惜墨而言,此时已经是再无退路了。 必须除掉那猫妖,至少也要阻止它! 惜墨柔弱的脸上现出一抹坚毅,贝齿紧咬,随着一声悠长的呼吸,下定了决心。 只见她缓缓的从深衣宽大的袖口中一番摸索,掏出时,手中已然握上了一卷竹简。 竹简铺开,当头两字为先——《周易》。 世人皆以为儒家的开山之祖乃是春秋孔丘,事实上,孔丘不过是在前人基础上去芜存菁、海纳百川而创立儒家并发扬光大。换言之,在那之前,儒家便已经有了雏形,而其中《周易》便是最好的证明。 儒学十二经,分别为《周易》、《诗经》、《尚书》、《仪礼》、《乐经》、《春秋》、《论语》、《周礼》、《礼札》、《尔雅》、《公羊传》、《谷梁传》,广为传世。 据说当世儒学有奇人出,而立之年,便已达贤君行路之境,并准备着书,取名《孟子》,一旦成书,其文卷修为将一举突破贤君立言之境,直达圣君,那时,儒学毕竟再增一经。 当然,这些,对惜墨而言太过遥远,至于那奇人,也只是听说有此号人物,甚至连名字都不得而知。 话题又扯远了,再说《周易》,身为儒学十二经之一,且位居首位,同时也是唯一一部孔丘之前就存在的经典。便是儒家之中,也只有天之骄子,才有资格研习。 《周易》的来历已不可考,只知道其前身名为《易经》,是其三分之一,另外的两份,为道家跟阴阳家所得,分别为《黄老易》与《阴阳易》。 《易经》被世人称作“大道之源”,其中所包含的智慧几欲通天。 一分为三后,又分支出不同的哲理。 《周易》讲求永恒,《黄老易》追求顺乎自然,而《阴阳易》追求的则是与时俱进。 受此影响,三家也就慢慢的走上了南辕北辙的异路。 就好比武侠小说《笑傲江湖》之中,《葵花宝典》一分为二,落入不同人手中,却发展出华山气、剑两宗,争执不休。 只是可笑,三易虽形同陌路,可内容却极为相似,皆由卦象组成。明明相同的卦象,在儒家手中,成了维持永恒的天平,而在道家则用于沟通天地,至于阴阳家,却在此基础上研究出了奇门遁甲之术。 话说惜墨掏出《周易》,所为的便是借此连通儒门,从门中大儒那里借得力量,而这便是《周易》最为寻常的使用之法。 万事万物都是永恒的,修为同样如此,惜墨想要瞬间提升修为,就必须从借去他人,而总量却依旧维持不便。 一番玄奥的手印之后,《周易》竹简陡然放射出温润的毫光,这表明儒门之中,有人接收了惜墨的借条,紧接着便有连绵不绝的力量以竹简为媒介灌注到惜墨的体内。 这便是惜墨压箱底的保命手段。 这种借力,优点在于不限种类,可以是文卷,可以是武经,甚至是法易、道极,而且借来的不仅是力量、修为,还包括原本主人的心得体会乃至是熟练度,换言之,就是拿来就能用,且不比“债主”差。当然,有利便有弊,这原本就是永恒的一部分,既然得到了,总要付出。 使用此秘术的代价,便是惜墨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陷入虚弱,与凡人无异。 如此种种,非到万不得已,惜墨绝对不会使用。 只可惜,现在却是顾不上了。 鼠潮的压力,猫妖的虎视眈眈,以及那天璇位漩涡内隐藏的未知凶险,已经让她逼到了生死一线,此时再不拼命,待猫妖真的将剩余的漩涡捣毁,或许就再无翻盘的机会了。 随着力量的灌注,惜墨脸上现出无比享受的笑意,于此同时,身上的弱不禁风也渐渐的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锋芒无匹的飒爽。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惜墨淡然的留下一句话,不等灰、蓝二人回应,身影一闪,却已经消失于凉亭之内。 咔…… 开阳位漩涡猛得震颤,距离崩溃,只在咫尺。 接连捣毁天玑、天权、玉衡三漩涡,饶是猫妖,也是露出了疲态,不过看着摇摇欲坠的开阳位漩涡,依然露出了人性化的笑容。 一爪,只需一爪,便可将此漩涡捣毁,到那时,再歇息也不迟,然后,只需积蓄一些力气,便可一鼓作气的将最后的瑶光位漩涡捣毁。 至于那最为醒目的天枢位漩涡,猫妖却是自动的给忽略掉了。不是它不愿意,而是深知,以自己之力,根本就难以达成。 “事出有因,想来也不会因此遭受责难。”猫妖这般想着,锋利的爪牙已经徐徐擎起,便欲结果了那即将溃散的漩涡。 “想死,你就砸!” 就在这时,猫耳朵突然颤抖,紧接着便有清冷中带着戏谑的声音,传入大脑。 喵呜! 一时间,猫妖全身银白的毛发都根根竖起,如同触电一般。 是谁?又是何时到了自己身后?为何没有丝毫察觉? 噗! 因为过度惊吓而导致的失神,最终换来了血的代价。 一柄薄若蝉翼的利刃,自后背刺入,洞穿,于胸腹间钻出,露出小截的剑锋。 汩汩鲜血,顺着剑锋融汇到剑尖,然后滴落。 好冷! 彻骨的寒冷。 喵呜!!!! 猫妖惨叫,那擎起的猫爪最终没能挥落,无力的耷拉下来。 猫妖眼睁睁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漩涡,从崩溃的边缘一点点修复,却无能为力。 艰难的回首,一张清秀中挂着淡淡书卷气息的娇俏面容,映入眼帘,由清晰变得模糊。 喵呜!!!! 第228章 天枢惊雷 濒死的惨叫格外的凄厉,刺破苍穹,便是剩下的四眼漩涡都禁不住颤了颤。 随着惜墨抽出利刃,失去了支撑的猫妖凌空掉落,在下方的楼阁屋檐上砸出了个窟窿,掉入其中。 猫妖死了么? 惜墨凌空而立,低头望了眼手中薄如蝉翼的短剑,寒光毕露的锋芒上,不沾滴血。 “好一柄锋利之剑,日后若是能烙上铭文,威力必定不可同日而语。”惜墨暗自赞叹。 若是薛衣侯在此的话,必定能够一眼认出,这柄短剑,赫然是浅吟锯,却不知为何到了惜墨的手中。 一剑穿心,锋利无比。 可只是因此,就说那猫妖命丧当场,便是惜墨自己都不相信。 以那猫妖之前所展现的实力,怕是早已结丹。 而结了丹的妖,心脏虽重要,却已不再是命脉所在,甚至能够拼着剧痛,而修为不减的再行战斗。 只可惜,那猫妖碰上了惜墨。 平平无奇的一剑,却蕴含了文卷意气,自内而外,不仅伤了它的心脉,更是封住了其妖丹所在,使其瞬间便丧失了反抗之力,乃至晕厥。 是的,猫妖并没有死,只是晕厥了过去。 惜墨有心追下去,斩草除根,可望着屋檐上的那个窟窿,却有些迟疑。 屋檐位居楼阁之顶,再下,自然连通的是最高的四层。 她可没有忘记,就在不久前,那薛十四明白的告诫过他们,不得踏足四层的。 不管那里藏着什么秘密,都足以让惜墨心存忌惮。 惜墨的迟疑很快就被打破了。 猫妖的落败,最直接的后果,便是鼠潮的混乱。 群龙无首,没了制约或者命令,这些最低端尚且没有生出灵智的大老鼠,再没了飞蛾扑火的勇气,四散开来。 莲花池自是不会去的,老鼠虽通水性,却也没有无故蹚水的弱智,而凉亭内又站着两位杀神,那么给它们选择的余地,就只剩下了阁楼。 于是,数之不尽的老鼠,从上至下,四面八方,尽皆涌入了楼阁,肆意破坏。 此种情形下,惜墨自然也就选择了放弃。 咯吱、咯吱…… 噬咬之声,密密麻麻,令人听了牙酸不已。 “山长,楼阁之内可是存了不少的功法典籍啊。”灰、蓝两人一待惜墨落回凉亭,便焦急劝说道。 功法典籍皆记录于竹简之上,而对于长着锋利门齿的老鼠们而言,无疑是最好的磨牙棒。 “之前,你们记录了多少?”惜墨面沉如水,说话的同时,眼睛眨也不眨的直盯着阁楼四层。 “一楼什么都没有,二楼存放了些兵器,却因为时日太久,大多都荒废掉了。唯有三层,藏有典籍众多,之前,我们虽竭尽全力,怎奈时间太短,只收录了不足两成。”灰袍男子回道。 面对灰、蓝二人的焦灼,惜墨却置若罔闻,只是盯着阁楼四层,一直持续了一盏茶的工夫,眼见毫无动静,这才皱了皱眉。 “难道那薛十四只是在虚张声势?” “你二人去吧,尽量抢救,能拿出多少算多少吧。”叹息一声,惜墨最终下定了决断。 “喏!”得到回应,灰、蓝二人再无犹豫,身影一闪,瞬间便冲入了楼阁。 随即,便传出了激烈的打斗之声,并且不时有或者完整或者遍布了齿印残缺不全的竹简,自三楼甩出,精准的落入凉亭之内。 只是可惜,惜墨的犹豫,还是让藏阁内的功法典籍损失惨重,折损了近四成之多,即便有幸被抢救回来的,也有不少残缺不全,为日后的研习,增加了数倍的难度。 三人一心抢救功法典籍,却是后知后觉,发现那天璇位漩涡不知何时,已重归平静,再无一只老鼠涌出。 藏阁之中,无昼夜之分。 但以惜墨计算,自他们来到这里起,怕是已经过去了一日的时间。 “你们在此拓印,我去四楼探一探。”惜墨望着灰、蓝二人手持一种青色的玉阙,埋首于抢救来的竹简中拓印,最终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喏!”知道此时惜墨用不着自己守护,灰、蓝二人果断应承,丝毫没有停止往手中的玉阙内灌注玄力。 有了玄力的加持,那玉阙顿时投下莹莹毫光,照射在竹简之上,将上面的文字拓印。 惜墨没再打扰二人,信步迈出,竟是踏虚而行,似慢实快,只是眨眼的功夫,便到了楼阁四层高度的窗棂外。 透过被老鼠噬咬出的窟窿,惜墨隐约可见屋内的光景。 其内,除了一应物什以及密密麻麻的老鼠外,并没看到可疑之人。 “薛小贼,害人不浅,当真死不足惜。”一想到自己极有可能受了欺骗,惜墨远没有表面看去的恬静。 “开。” 长袖轻甩,狂风将窗棂吹开,下一刻,惜墨便闪身而入。 浅吟锯编织出密布寒光,只是稍顷,便将其内的老鼠尽皆清理,留下了满地的尸体以及污血。 环顾四望,四楼内残破不堪,皆是老鼠群肆意破坏留下的痕迹。 比较醒目的则是猫妖,躺在血泊之中,若不是其若有若无的呼吸,怕是何难相信它还活着。 “没有,什么都没有。”惜墨捏着鼻子,一番查找,结果很是失望。 这四楼的布置跟一楼几乎毫无二致,没有宝贝,没有功法典籍,更没有可疑之人。 而这似乎更加坐实了薛十四之前虚张声势之举。 罢了,人死灯灭,人都死了,她在这里咒骂也是无济于事。 怀着满满的失望,惜墨举步,准备离开。 这满地的鼠尸,实在太过恶心了。 不过离开之前,还是先结果了那猫妖,以除后患。 轰! 就在惜墨磨剑霍霍之际,头顶之上,突然有惊雷炸响。 “山长,小心!” 窗外传来灰袍男子的惊呼。 危机来的太快,惜墨不及反应,整个楼阁便在剧烈的震荡中塌陷,化作废墟。 轰隆! 楼阁塌陷,卷起大片烟尘,烟尘之中,不断传来老鼠的吱呀惨叫,大多都被压死,少部分冲了出来,跳入莲花池中。 见此光景,凉亭内的灰、蓝二人,皆是目眦欲裂。 若是惜墨有什么闪失,二人便是万死,都难以赎罪啊。 呼! 一阵狂风,卷起大股烟尘,眨眼便到了凉亭所在。 两人的脸色,顿时由悲转喜,却见惜墨毫发无伤的站在面前。 不过,伤虽没有,但形象却是分外狼狈,满身皆是尘土,哪还有往日的靓丽。 “到底发生了什么?”惜墨顾不上自身的形象,罕见的厉声喝道。 之前,她在楼阁之内,只是听到惊雷之声,还没等弄清缘由,楼阁便倒塌了,直到现在,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灰、蓝二人,身处局外,且之前又发声提醒,必然是知情的。 “山长,你看。”灰袍男子遥指天空。 原本的七星漩涡,只剩下了四个,其中最为醒目的天枢位漩涡,哪还有之前的平静,如同沸腾了般的汹涌,云雾中不时有电光闪烁。 “之前,就是那里射出了一道惊雷,足有水桶粗,劈在了楼阁上。”灰袍男子解释道。 “有东西出来了。”另外的蓝袍男子不等惜墨品味其中的信息,突然惊呼。 果不其然,在那处裹挟着翻滚乌云以及电光火蛇的漩涡内,突然迈出了一条腿。 看形状,那应该是条人腿,不着片缕,上面稀疏的长着些腿毛。 大腿粗壮,小腿反而纤细,但彼此相接,却没有丝毫的突兀感,只因为那纤细的小腿处骇然虬结着一团如同鸡蛋般圆滚滚的肌肉,充溢着惊人的爆发力。 一腿迈出,另外一条腿紧随其后,踏虚下行,很快又露出了腰际、胸膛…… “呸!”看到这一幕,惜墨忍不住别过头去,俏脸绯红,便是身旁的灰、蓝二人,也是面现尴尬。 原来,那从漩涡中走出的人,竟然什么都没有穿,尤其是胯下那团颇具规模的凸起,当真让人羞不难挡。 “是他?” “是他!” 别过头去的惜墨,没能看清那人的脸膛,却听到了身边二人的惊咦。 “难道是相熟之人?”惜墨心中暗想,却依旧羞于转头去看个明白,只能问道,“是谁?” “这……怎么可能?”或许是太过震惊,灰袍男子竟然一时失语。 “他不是死了么?”蓝袍男子同样震惊。 “到底是谁?”惜墨越发的好奇,语气便有些不耐烦。 只可惜,灰、蓝二人犹如魔障了一般,就是不答。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登徒子。”实在忍不住好奇,惜墨咬了咬牙,自我安慰了一番,这才艰难的转头。 强壮修长的双腿,虎背蜂腰,线条分明,肌肉结实,正因为不着片缕,反而更加清晰的凸显出身材之完美。 一头墨色长发随风飘扬,盖住了大半边脸,却依旧能够清晰的辨认出那棱角分明略显消瘦的轮廓。 “是他?怎么可能?”待看清那张脸之后,饶是惜墨,也忍不住失声惊叫。 他,不是死了么?不是落入莲花池中了么? 怎么会出现在哪里,怎么可能从漩涡中钻出,且如此没羞没躁的不着片缕? 如果非要说那张脸与之前有什么不同的话,或许就是多了些意味难明的笑容了,那笑容很陌生,带着妖异甚至……残忍!!! 薛衣侯,不错,那自漩涡中钻出之人,赫然是薛衣侯,不,准确里讲,是长了一副薛衣侯的面孔。 第229章 强悍薛十四 惜墨自然不会知道什么虚妄劫,甚至不知道石头的存在,但这丝毫没有印象到她的判断。 是的,在强忍着羞涩,看清那自天枢位漩涡中走出人面容之后,只是很短的时间,惜墨就判定那是个a货,也就是假的。 最主要的区别,不是没有穿衣服,而是眼神。 虽跟那薛十四接触的时间并不长,但惜墨原本就是个善于观察的性子,尤其是对眼神的观察,可谓细致入微。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人可以说谎话,但再精湛的演技,却往往会被眼神出卖。而能够最大程度遮掩眼神的,无一不被称作宗师级的戏子,可饶是如此,依然只能惟妙惟肖的粉饰,却无法不留痕迹的掩埋。 眼前这个假货,跟真正的薛十四相比,眼神中不带一丝温度,冰冷的不似活物,甚至饱含着残忍、轻蔑以及欲望等等能够让人想到的一切贬义词汇。 当然,你也可以说,人是善变的,总是很容易受到情绪的影响。心情爽朗之时,目光自然清澈温暖,而心情一旦充溢负面情绪,也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 只看眼神的变化,似乎并不能证明什么。 话虽如此,可惜墨却从未见过如何极端的案例。 极端,是的,眼前这个“薛十四”眼神中所凝聚的色泽完全是极端的冰冷,仿若万古不化。 别说是活生生的人,便是被称作冷血动物的蛇蟒,也无法做到如此的极端。 就在惜墨三人聚焦“薛十四”的同时,对方也在注视着他们,脸上挂满了笑容,妖异而残忍。 显然,这冒牌货自始至终也没想过遮掩什么。 “啧、啧、啧,这里还真是热闹呢。”“薛十四”开口,音色跟真人没有丝毫的偏差,却充满了戏谑、轻佻。 确实热闹,原本清冷的藏阁,先是来了惜墨三人,又引来了数之不尽的老鼠,最终的结果,便是好一处风光秀丽,却已成了明日黄花,入目的只剩下残垣断壁,以及血腥的尸骸。 莲花池中,不断有老鼠上下浮动,不敢上岸,更不敢接近凉亭,能做的只是在水中挣扎,吱吱乱叫。 满池的莲花却是遭了殃,眨眼的功夫,就被毁灭了。 “来者何人?”感受到对方的敌意,惜墨自然不会给予好脸色看,冷冷的质问道。 “好俊的人儿。”“薛十四”瞥了惜墨一眼,眼光放亮,丝毫不掩饰贪婪之意,说话间甚至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舌头伸出,又细又长,犹如蛇信。 只是这个特征,更加坐实了惜墨的猜测。 “嘿嘿,美人莫急,待我解决了那人,事后再与你好好缠绵一番。”露骨的言辞,是那般的刺耳,别说惜墨听的皱眉,便是身边的灰、蓝二人,也是怒发冲冠。 这小子当真该死,竟敢如此羞辱山长。 在他们心中,惜墨无疑是高贵无暇的,不仅仅是因为她在儒门的地位,更因为平日里接人待物时所散发的气质,如同圣洁的百合花一般,让人不忍亵渎。 “受死。”急性子的蓝袍男子,最先忍不住,抽出腰间长剑,厉喝声中,已经冲天而起,踏空渡虚间,已是到了半空。 “区区持节境……很了不起么?”望着杀向自己的蓝袍男子,“薛十四”很是不屑。 直等长剑近在咫尺,才略微的偏了偏脑袋,于细微的距离,避过。 青铜长剑的锋芒,与“薛十四”的脸颊,几乎差之毫厘,可差了便是差了,结果便是谬之千里。 一击不中,蓝袍男子有些意外,震惊于对手的实力,更震惊于那风轻云淡却、闲庭信步般的气魄。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竟然敢用这种方式躲避,难道他就那般自信么? “与人对战,你这可是犯了大忌哦?”耳畔突然飘来揶揄的冷笑,让蓝袍男子浑身一颤。 是啊,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会在与人对战时失神,这可不就是作死么? 只可惜,待他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咔! 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掐在了蓝袍男子的脖子上,没等他挣扎,便听的一声脆响。 蓝袍男子的脑袋软软的耷拉下来,半吊于胸前。 “薛十四”嫌弃的望了眼手中的尸体,急忙甩落。 “应天!” 望着蓝袍男子的尸体从空掉落,笔直的砸入下方的阁楼废墟,凉亭内,灰袍男子失声尖叫,正欲行动,想要抢回尸体,却被惜墨一手按肩,阻拦了下来。 此时,惜墨的脸色同样的不好看,不仅有同仇敌忾的忿恨,更多的还是惊讶。 要知道,那名为“应天”的灰袍男子,可是有着四十三重天的修为,几乎到了假节境的巅峰,可饶是如此,竟然没能在那人的手中走过一招。 只是想想就觉得恐怖。 这“薛十四”到底是何等修为啊? “哦,对了,说起来,我还要感激你呢!”拍来拍手上莫须有的晦气,半空之上,“薛十四”以最诚挚的态度,对惜墨笑道。 “感激我?不敢当。”惜墨冷声。 “不,不,你当得。若非你,我怎么会如此强大……吸!这种感觉真的、真的好爽。”“薛十四”仰天深吸,做享受状。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惜墨的脸色更冷了。 如果说蓝袍男子的死,只是让她难受的话,那么这“薛十四”就更加的可恶了,竟然还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美人,看来你的记性很不好啊。之前不正是你,以文卷之力,将我强行提升到持节境的修为么?”“薛十四”似乎很享受这种揭谜底的感觉。 “什么?不、这怎么可能?”一时间,便是惜墨性子再如何清冷,听了这番话,也如五雷轰顶,难以自持。 惜墨自然不会忘记,就在不久前,她以文卷之力,连通薛十四跟灰、蓝二人,强行提升了薛十四的修为,使其拥有对抗猫妖的实力,可、可眼前这人不是冒牌货么? 如果说此人所言非虚,那么蓝袍男子的死,她就真的难辞其咎了,同时也完全推翻了她之前种种的猜测。 换言之,被她确认为假货的家伙,竟是……真的? 信心的崩塌,骄傲如惜墨,如何能够承受? 心绞般的痛楚,让她直有种喘不过气的压抑。 “山长,让我去吧,此人便是真的拥有了持节境的修为又如何?之前应天不过是犯了兵家大忌,才着了那小子的道罢了。”一旁实在看不下去的灰袍男子,终于开口。 捧心痛苦的惜墨有心阻拦,却抓了个空,灰袍男子第一次抗命,没等回复,便擎着长剑冲天而起。 “又来了个送死的。”“薛十四”轻蔑一笑,却一反刚才的以静制动,身形一晃,竟是主动迎了上去。 清风颤! 人在半空,迅若奔雷,“薛十四”的身影却非直来直往,高速的左右摇摆下,甚至让其身形都变得模糊起来。 能够在飞行之中,还能轻松的使用身法武经,这已经不是假节境所能做到的了。 看到这一幕的灰袍男子神色微变,只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只能紧咬牙关,竭尽全力的刺出了最猛烈、迅疾的一剑。 一剑当空,剑尖处猛然绽放出一丈长的灼目剑芒,出其不意间,刺入了那团模糊的身影。 嗤! 绵帛碎裂之声,响起。 “不对,那小子连衣服都没穿。”灰袍男子心头一惊,顿时恍然。 他这一剑刺空了。 耳朵听到的也不是什么绵帛碎裂之声,而是剑芒摩擦空气所发出的。 果不其然,虽灰袍男子狡诈的甩出了剑芒,打了“薛十四”一个措手不及,可这并不就等于一定能够刺中。 那因为清风颤所造就的虚影,本就似虚似幻,想要刺中实体,除了用老道的经验去判断外,更需要一些运气。 而这一次,运气显然没有站到灰袍男子的一边。 剑芒刺空,却也阻滞了清风颤的运作,使得“薛十四”现出了身形,脖颈处紧贴着灼目剑芒,甚至有一缕长发,被削断,随风飘落。 “看你现在还往哪里躲?”相比于应天,灰袍男子不仅修为略高了半筹,更厉害处,乃是其心智。 那看似凌厉的剑芒,灰袍男子本就没抱太大的期望,只为能够逼出其身形,而这便给了他运作的空间。 剑芒长及一丈,换言之,此时灰袍男子手中长剑的剑锋,距离“薛十四”还有段距离,足够他及时的改变方向。 “子曰……” 不仅如此,灰袍男子在略微的调整了剑势之后,也没忘记另外的手段。 文卷,书生意气。 嘴唇蠕动,无声胜洪钟,于“薛十四”耳畔炸响。 遭此剧变,“薛十四”全身一震,眼神涣散,陷入了失神。 以彼之道还施于彼。 之前,“薛十四”以此捏断了应天的脖子,而现在,他也落入了同样的危境。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噗! 调整后的长剑,顺理成章的刺入“薛十四”咽喉,洞穿。 成了。 直到此时,灰袍男子才大松了口气。 脖子都已洞穿,便是不死,也只是苟延残喘,这一局,总归还是自己胜了。 “剑芒惑人,文卷慑人,剑锋杀人,你比刚才那死人强很多,只可惜……”不知何时,“薛十四”原本涣散的眸子,再凝精光,脖子虽被洞穿,可诡异的出言清晰,带着戏谑,“只可惜,你却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一只修长的手掌,悄无声息的捏住了灰袍男子的脖子,比之刚才,如出一辙。 “你……你怎么……不可能!”强烈的窒息,让灰袍男子连说话都变得艰难,瞠目结舌的望着“薛十四”,完全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 “嘿嘿,除了那个人,谁都杀不了我啊。”“薛十四”喟叹一声,手指发力,就要结果了灰袍男子的性命。 “不要!” 凉亭内,自知救援不及的惜墨,失声哀求。 “嗯?” “薛十四”低头,瞥了惜墨一眼。 此时的惜墨,经心神的打击,显得楚楚可怜。 或许是触动了其恻隐之心,“薛十四”竟真的松手了。 第230章 斩尸(一)求收藏! 惜墨自以为“薛十四”动了恻隐之心,看着灰袍男子脱离险境,不由的松了口气。 嗡! 而就在此时,“薛十四”松开的手掌陡然一转,穿花蝴蝶般绕到了灰袍男子的手腕,轻轻一切,便夺下了对方手中长剑,然后从自己脖颈上拔出,并奋力甩出。 长剑呼啸,摩擦着空气,嗡鸣不已,流光般直射惜墨。 变故来的太快,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剑光在惜墨的眸子里飞速扩大,而她却一时失神,竟是难做应对。 好一手辣手摧花,“薛十四”竟是以放过灰袍男子作遮掩,意图杀了更具威胁的惜墨? 嗖! 只是剑风,就让惜墨玉雕般细腻的脸颊猎猎生疼。 惜墨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长剑飞临,然后擦脸而过,并斩落一缕鬓丝。 射歪了? 来不及感受死里逃生的喜悦,惜墨反而第一时间萌生出疑惑。 别说修为强大如“薛十四”,便是普通入室境的武经修士,面对定格的靶子,也不可能射歪啊。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针对自己。 似乎想到了什么,惜墨猛然转头。 长剑堪堪射入莲花池面,而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之前薛十四被猫妖打落,正是从那个位置坠入池底。 巧合? 轰! 长剑射水,轰然炸响,掀起丈高的水花,更荡起汹涌的涟漪。 “藏头缩尾,还不滚出来。”半空中,“薛十四”看也不看逃离的灰袍男子一眼,眨也不眨的紧盯着水面,声音更是从未有过的冷厉。 嗖! 回应他的是一道疾风匹练,眨眼便到了眼前。 “薛十四”伸指,夹住匹练,赫然是之前他射出的长剑。 自始至终,“薛十四”的眸子都没有一丝的移动。 咕噜、咕噜! 目光聚集处,池面翻涌,一颗脑袋缓缓浮出。 “薛十四?!”惜墨再次惊叫。 不得不说,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便是惜墨都对自己产生了陌生。 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如此慌乱,仿若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可仔细想想,还真的不怪她,只怪眼前所见,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先是自以为身死的“薛十四”自漩涡中出,原本以为是假的,但又很快推翻了自己的判断,为此心神险些失守。 好不容易认同了那光身“薛十四”的身份,谁知转过头来,却又看到了另外一个“薛十四”。 莫非这是一对孪生兄弟? 可哪一个又是真的薛十四呢? 便是聪慧如她,一时间也糊涂了。 “山长,天上那个怕是非人。”死里逃生的灰袍男子狼狈的落入凉亭,第一时间对惜墨提醒道。 “非人?”惜墨一愣。 “若是人,脖颈被刺即便不死,也是重伤,可你看看他,哪里有一丝的虚弱。甚至,连脖子上的伤痕在眨眼之间就已经消失了,而且自始至终都没有滴血流出。”灰袍男子心有余悸道。 显然,刚才那一击,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一个杀不死的怪物,饶是他修为再高,又有个屁用。 惜墨仰首,果然,那天上的“薛十四”脖颈上很是光滑,没有留下丝毫的伤痕。 两人说话间,莲花池上,薛十四已经展露全身,依旧是之前的装束,却不带水渍,干爽处,清风吹过,翩然而动。 惜墨跟灰袍男子,心有疑惑,闹不清真假薛十四的身份,而对于当事之人,又如何不知呢。 那从水面上浮现,点水而立的赫然便是薛衣侯,至于立于半空的,无疑就是虚妄劫幻化出的恶尸了。 且说薛衣侯自被猫妖打落水底,重伤之下,立时就陷入了昏迷,后又被水激得半醒,陷入了一种奇特的状态。 这种状态下,薛衣侯无法掌控身体,但大脑却是数倍的活跃,一遍遍的追忆着前世今生,因此明悟到自己走上了歧路,只能亡羊补牢。 而在这个过程中,体内的邪凤之血,不自觉的激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碎骨断筋,直到刚刚,才完全恢复。 伤势的修复,彻底的唤醒了薛衣侯,自然是要脱水而出了。 也就是在那一刻,虚妄恶尸感受到了他的气息,果断的放过了灰袍男子,抢夺长剑,主动出击,让惜墨自作多情了一回。 作为薛衣侯的恶尸,他自始至终都没将惜墨三人放在眼里,蓝、灰二人,若不是主动攻击,他根本就不会理会,至少在解决掉薛衣侯之前不会。 如此作为,不仅仅是因为傲慢,更多的还是原则。 主次有别,他的出现,本就是为了对付本体。 “恶尸,你终于来了。”薛衣侯抬头,虽名字对方是假的,可依然觉得怪异。 实在是这恶尸,虽不着片缕,却披着跟自己完全相同的皮囊。 自从得知“石头”闭关的真相,薛衣侯最忌惮的便是天枢位的漩涡,至于之前将自己打伤的猫妖,只能称作是意外罢了。 现如今,正主登场,那吊着的心却是放了下来。 “你要小心了,此人杀了应天。”耳畔传来惜墨的提醒。 因为恶尸杀了蓝袍男子的关系,惜墨在察觉到这一对“孪生兄弟”彼此的杀意后,毫不犹豫的站到了薛衣侯的一边。 “应天?谁?”薛衣侯一愣,但很快释然。 凉亭内,只见惜墨以及灰袍男子,却独独少了蓝袍男子。 应天的身份呼之欲出。 弄清楚了应天的身份,薛衣侯紧随着一惊。 那应天可是持节境的修士,竟然死在了恶尸手下,由此可见,恶尸之强,还是超出了自己的意料啊。 “一招!”半空中,恶尸竖起一根手指,“杀之。” 一招! 薛衣侯再惊。 怎么可能,即便恶尸再强,但强的不是修为,而是心智。 绝对的理性,意味着他不会计较些许的得失,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可便是如此,要对付持节境的强者,即便能胜,也不可能如此轻松啊。 难道,在那之前,蓝袍男子就已经受伤,或者不察之下受了偷袭? 薛衣侯难以置信的向着惜墨望去。 “我也败了,同样一招。”没等惜墨开口,身旁的灰袍男子神情萧瑟道。 我擦! 薛衣侯心头一颤。 如果说蓝袍男子的死,还有可能是意外的话,那灰袍…… 薛衣侯知道,自己刚才所有的猜测,极有可能都是错的。 恶尸超乎想象的强大啊。 “该死的石头,你害死小爷了。”薛衣侯心头叫苦。 哪怕之前亡羊补牢,扳回了修行上的偏差,只怕依然不是恶尸的对手啊。 只是这又怎么可能? 玳墨不是说过,虚妄劫所化的恶尸跟本体有着相同的修为么? 如果真是如此,恶尸即便有着绝对的理性,也无法弥补修为上的差距吧,而且还是一招击杀持节境的高手。 “那人说,是因为我之前强行提升了你的修为。”似乎看出了薛衣侯心头的疑惑,惜墨赶忙解释道。 听到这话,薛衣侯脚下一软,差点没再次坠入池水。 这样也行? “石头,快给小爷滚出来,都这个时候,还装什么孙子。” 要知道,惜墨之前的手段,只是暂时的,到了现在,薛衣侯早已经从持节境打落了下来,心性上比不过恶尸,连修为都差了一大截,让他哪里还有一战的勇气。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到了这种时候,薛衣侯哪还顾得上其他,第一时间就把始作俑者给卖了。 只可惜,不论薛衣侯如何咒骂,都没得到回应,等来的则是恶尸的主动攻击。 职责所在,恶尸可以跟惜墨等人谈笑风生,可面对本体,却实在没有太多的耐心。 虚空一踏,持着抢来的长剑,恶尸从上而下,直向水面的薛衣侯刺来。 简单的一剑,无招无式,却锋芒毕露。 “锋乃利,利为凌,凌驾虚实,虚实成亟……” 不愧是继承了薛衣侯一身所学,上手便是杀招《剑锋》,便是风格也像极了薛衣侯,不,准确说,是被猫妖重伤前的薛衣侯,无招无式却简单实用,讲究一击必杀。 不过因为有着绝对的理性,同样的风格,在恶尸的手中,威力却比本体强了何止数倍。 “十七帖,列字成阵。” “兵家意气,战歌云云。” 对恶尸一直心怀戒备的薛衣侯,虽畏战,但事到临头,却也不会束手就擒。 长剑作笔,疾速中在虚空中写下字帖,迎击恶尸的同时,文卷发动。 乒、乓…… 火花四溅,恶尸只是一剑,薛衣侯却用了数十招应付,还要辅以文卷加持,可饶是如此,身形依然在水面上滑动,接连败退。 刚一照面,高下立分。 “该死,臭婆娘,还傻等什么,快用秘法,提升我的修为啊。”艰难抵挡的薛衣侯,忍不住咆哮。 至于他口中的臭婆娘,自是惜墨了。 对于这般称呼,若是平时,惜墨绝对会予以反击,但此时此景,却只能化作一声苦笑,“我现在用不出了。” 尼玛! 薛衣侯心中暗恨。 这女人不管是真话还是托词,其结果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不过,我可以助你。” 惜墨的声音紧随其后。 惜墨在动用了保命之法后,确实再无法给薛衣侯借力,但相应的,她也不再是之前的弱不禁风,甚至修为上还是在场最强的。 之前的种种变故发生的太快,且让她心神失守,才一时间忘记了反击,到了现在终于清醒过来。 只见她刚一动身,跃出凉亭,一道银光突然闪现。 “山长,小心!” 喵呜! 第231章 斩尸(二) 恶尸从一出现,便掩盖住了所有人的光芒。 杀应天,伤灰袍,戏惜墨,到了现在,更是压制的薛衣侯抬不起头来,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了一个存在,一个在不久前还风光无限的存在——猫妖。 都说猫有九命,这话当然是夸张的,但也可以看出其生命之坚韧。 受惜墨穿心一击,便是不死也已重伤,再后来,若非恶尸降临,更是会被惜墨斩草除根。 只能说命不该绝,接连逃过两劫的猫妖,在几乎被人遗忘的时候,猝然发难了,而且挑选出了一个绝佳的时机。 惜墨全身心的扑在薛衣侯的身上,意欲救援,正因为如此,也就放松了背后的警惕。 待灰袍男子出声提醒,却已是晚了。 猫妖的速度本就极快,银光闪烁,便到了惜墨的身后。 锋利的猫爪,挟着被重伤的怨恨,此一击可谓石破惊天。 一个好的故事,总是一波三折。只是谁又顾及过当事人的感受,比如……薛衣侯。 咣、咣! 惜墨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却也已躲闪不及,能做的,就只有尽量的保住性命。 只见她袖口一闪,寒光夺夺,在空中转折,划过半弧,绕到了背心处,堪堪迎上了追上的猫爪。 锵! 火花四溅,却不见想象的血色。 浅吟锯,薄如蝉翼,质地柔软,乃当时罕见之软剑。 望着必杀的爪牙被利刃所阻,猫妖现出人性化的惊愕,心中更是惋惜不已。 可惜,它本就拖着重伤之躯,在发出全力一击后,已是后劲乏力,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从空掉落,坠入碧水莲花池。 不过,惜墨也不好过,虽用浅吟锯挡下了猫爪的锋芒,却是实打实的承受了其中的巨力。 巨力透过剑身导入体内,饶是她通过《周易》从儒门前辈身上借得了持节境的修为,体魄在短时间今非昔比,也是难以承受。 一时间,体内肺腑移位,火辣辣的疼痛,也不知断了几根骨头,实在难以坚持,鲜血忍不住自口中喷出,半空中的身体也是摇摇欲坠,更别说去助力薛衣侯了。 “山长,我来也。”背后,灰袍男子姗姗来迟,一把抓住其手臂,转折下,又返回了凉亭。 “为我护法。”脸色惨白的惜墨一经落地,哪还管得了其他,对灰袍男子交代一句后,便盘腿坐了下去,运转内经,疗养体内伤势。 并非她真的见死不救,而是自知现在的她,不仅无法给薛衣侯提供帮助,更会成为拖累。 只是可笑,就在不久前,她几乎以同样的方式,在背后捅了猫妖一剑,而这么快就遭了报应。 再说薛衣侯这边,独战恶尸,已是危机重重。 拥有着绝对理性的恶尸,犹如前世的超级电脑,每一击的力道、角度都计算的丝毫不差,毫无破绽可言。 面对这样的对手,除非以高出数筹的修为,粗暴碾压,否则,想要战而胜之,几乎没有可能。 而现实里,薛衣侯显然不具备这种条件,甚至在修为上还要低上一筹。 恶尸往往只需一剑,看似游刃有余,却需要薛衣侯全力之下,连使数招,方能化解。而他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更多的还是依靠对自己的熟悉。 恶尸脱胎于自身,除了修为之外,无论是修行法门还是战斗方式,都与薛衣侯别无二致。对于薛衣侯而言,这是最大的劣势,但也是最后的机会。 因为彼此熟悉,使得他没有半分可能取胜,同样的原因,恶尸想像对付灰、蓝二人那般容易,也绝无可能。 一方游刃有余,另外一方全神贯注,短时间里或许难分胜负,可隐患却早早的埋下。 体力、精力上的数倍消耗,随着时间的推移,薛衣侯只会越发颓势,恶性循环下,落败就成了定局。 可如何破此局面呢? 一开始,薛衣侯将希望放在了石头的身上。但很快,他就发现,石头并不可靠,任他如何咒骂,始终都没有现身。 后来,惜墨主动助战,也给他带来了希望,可谁知,转瞬之间,希望就变成了失望。 该死的石头,该死的猫妖,小爷若真是死了,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薛衣侯心头怒骂,却是一个分神,最终没能完全挡下恶尸的一剑,左肩之上,就此多了个血窟窿。 这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这一剑,虽不致命,可汩汩流淌的鲜血,带走的却是本就不多的生机。 “我说兄弟,你好歹也是咱的恶尸,这么光着身子,有碍观瞻啊。”肩头受伤,薛衣侯反而冷静了下来。 竟是勉强分出一丝心神,开口吐槽了起来。 恶尸无动于衷,反手就刺出了一剑,角度调转,避开薛衣侯的格挡,刺破衣服后,在其腰间划出了一抹嫣红。 “我擦,你这就不讲究了啊。”薛衣侯呲牙叫痛。 笑话,跟恶石讲理?不是脑壳瓦特了么? “还有,创造你的那什么虚妄劫有些过分啊,其他且不说,只是这胯下的鸟儿,你不觉得忒小了点么?作为男人,你能忍么?” “反正我是忍不了。” “哎,假的总归是假的,白瞎了小爷这完美的体魄,却糟蹋在你这孙子身上了。” “哎呦喂,你这一招君子剑,锋芒有余,可没小爷当年的灵性啊,太追求角度,反而失了变化。” “这招素女剑耍的不错,可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女子修的武经么?小爷虽有涉猎,但只是借鉴,寻常可羞于拿出来献丑的。” 薛衣侯这边絮絮叨叨,大有停不下来之势。 恶尸始终没有言语,再出一剑,刺入薛衣侯左侧大腿,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 再添新伤,薛衣侯极力做出痛苦之状,但眼神中却有精光,一闪而逝。 “有门!” 薛衣侯心思一转。 之所以会萌生出这般怪异的兴致,并非是绝望下的自暴自弃。 原来,按理恶尸刚才一剑,是刺向薛衣侯下体要害的,可谁知半路却是颤了颤,最终偏移了轨道。 薛衣侯在吓出一身冷汗的同时,立时就抓住了这突兀的变故。 恶尸自然不会真的手下留情,尤其是对薛衣侯,如此,又如何解释呢? 除非,恶尸的心乱了? 可为什么会乱? 他不是自诩有着绝对的理智么? 薛衣侯千思百转,脑子运转从未有过的高速。 莫非…… 素女剑? 是了,恶尸的心并没有乱,依旧保持着绝对的理智,可这份绝对,却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薛衣侯。 恶尸乃是虚妄之劫以薛衣侯为模本创造,修为、功法乃至风格,都别无二致,在此基础上,赋予绝对的理性,战斗之时,便能避免本体可能犯下的错误,达到毫无破绽的目的。 正因为如此,在两人刚一接手之时,恶尸的风格便是化繁为简,力求一击必中,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却又趋向了过往天马行空不拘一格的风格,无招化有招。 薛衣侯正是瞅准了这变化,才开始喋喋不休,权作死马当活马医,原本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可事到如今,却给了他一个不小的惊喜。 薛衣侯最后一句调侃,说的本就是事实。 素女剑作为薛家典藏,本就更适合女子修习。 以前,薛衣侯虽有所涉猎,但更多的只是借鉴,以达到知己知彼的目的,寻常极少使用。 就在刚刚,恶尸无意识刺出那一剑后,听到薛衣侯的话,立时就反应过来。 模仿自薛衣侯的风格,让他几乎下意识的产生了动摇,最终使得刺偏。 这一结果,对恶尸而言,并没在意,却让薛衣侯看到了一缕契机。 有一便会有再,渐渐积累之下,薛衣侯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吃我一剑翼双飞,小心了。”薛衣侯心头大定,故意厉吼一声,眼睛看似无意的瞥了恶尸的心口。 作为薛衣侯曾经的杀招,他最喜欢的就是刺人要害。 这一习惯,薛衣侯知,而恶尸自然也深有体会。 于是,下意识中,恶尸略微迟疑,手中的剑第一次改攻为守,于心口处撒下了大片剑光。 “着!” 一声呼啸。 薛衣侯刺出的一剑,起手翼双飞,可在半路,却是转折,划过半弧,招式改为一式君子剑,寻了个刁钻的角度,刺入恶尸腰间。 可惜,因为临时变招,力道难免削弱,入肉只有三分,只是戳了个不深的创口。 嫣红鲜血涓涓细流,只是几息便偃旗息鼓。 恶尸暴退,难以置信的望着腰间的伤口。 创伤虽轻,甚至不值一提,却是恶尸第一次在薛衣侯的手中吃到苦头。 当然,让恶尸震惊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薛衣侯那临时变招的把戏,说起来,并不算高明,可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吃了亏呢? 理性如他,偏偏想不到其中的关节。 相比于恶尸的困扰,薛衣侯却是大受鼓舞,而作为旁观者,凉亭内的灰袍男子同样陷入了迷惑。 不同的是,灰袍男子的迷惑在于恶尸的受伤。 要知道,不久前,他可是一剑刺穿了恶尸的脖颈,可结果呢?对方不仅没受到一丝的伤害,甚至连滴血都没有流出。 莫非那薛十四稀疏平常的一剑,内有玄机? “哈哈,再吃小爷一剑,天外飞仙!”没理会他人的困惑,深知一鼓作气道理的薛衣侯,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青铜长剑一挺,再次杀出。 天外飞仙?! 第232章 斩尸(三) 天外飞仙? 什么鬼? 身为恶尸,他近乎拥有着薛衣侯的一切,身体、修行乃至化作本能的战斗风格,可唯独缺了一点,那便是记忆。 人之记忆,何止浩瀚,储存于大脑之中,便是虚妄之劫,想要全部复制下来,也是力有不及,更何况是两世为人的薛衣侯。 一剑刺出,且不说威力几何,只是那威风凛凛的架势,就拉风十足。 人踏碧波,整个飞起,修长身姿于半空如大鹏展翅,衣衫猎猎,可闻风雷,右手持剑,平举于前,随腕力激荡,撒下圆锥形寒光。 这是什么招式? 丈许外,恶尸失神。 不仅招式,便是那响当当的“天外飞仙”之名,也是闻所未闻。 怎么可能? 薛衣侯身上怎么会有自己所不知的隐秘手段? 恶尸自诩对本体知根知底,这是他最大的依仗,可正因为如此,当这种熟悉被打破,变成陌生呢? 正如在前世,便是再先进的电脑,也无法避免死机的困扰。 此时的恶尸便是如此。 望着薛衣侯极具拉风的架势,听着那所谓“天外飞仙”的威名,恶尸傻了。 无声中,恶尸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于瞬间崩塌——那是信念。 面对薛衣侯必胜的信念,轰然倒塌。 而在现实里,若是剥离开薛衣侯那一声叫嚣,却是不难发现,其所谓的“天外飞仙”,根本就是华而不实。 外经典籍,不是那么容易创造的,不仅仅是招式,还要配合体内玄黄之气的流动,相得益彰下,方显威力。 至于那些追求一击必杀的所谓“无招”,真正论起来,并不准确,甚至根本就不存在。 以剑修而论,再如何玄妙繁复的招式,无非是刺、削、挑、点、挂、劈等的组合,而后者无一不是顺应“剑”而生的最基础的招式。 这些基本招式,处于最低层面,却又是根基所在,而“无招”便是摒弃更高一层招式中的华而不实,以达到返璞归真之境。 换言之,“无招”只是极力精简后的招式,依然无法脱离基本招式,如此,体内的玄黄之气运转起来,虽失了变化,却更加的流畅迅疾。 当然,这并非就说“无招”就更高,否则,这世上也不会出现那么多或高或低的功法典籍了,一来,无招对悟性的要求极高,易学难精,所以更多的只能做启蒙之用,为日后修行打下基础。其次,无招也并非万能,因人而异,不是所有人适合,薛衣侯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其秉性使然,化繁为简对其只会形成桎梏,反而是天马行空的无中生有,才更加的适合他。 话题又扯远了,且说,薛衣侯这一招“天外飞仙”,说是胡乱杜撰、华而不实,道理便在其中,招式如此繁复,必然不是基本招式,那么想要发挥威力,必然需要体内玄黄之气的严密配合,而这一点,显然不是现在的薛衣侯有能力做到的。 而没了玄黄之气的配合,这一招的威力,甚至比不上最简单的基本招式。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是换做他人,只会贻笑大方,可偏偏对上恶尸,却要另当别论了。 原本就被薛衣侯的吐槽动摇了心智的恶尸,猝然看到这华丽而陌生的招式,下意识里产生的是自我否定,反而忽略掉了其中的虚张声势。 不过丈许的距离,“天外飞仙”转瞬即到,慌乱之下,恶尸不由的大失方寸。 手中长剑胡乱挥舞,撒下大片剑光,不为伤敌,只求能挡下那“无匹”的杀招。 未战先怯,乃兵家大忌,放在自诩有着绝对理性的恶尸身上,可谓荒诞。 所谓自家知道自家事,这杜撰来的“天外飞仙”是什么德行,恶尸看不出有情可原,但薛衣侯却没有傻到掩耳盗铃。 别说伤敌,便是碰上恶尸那大失水准的防御,其结果,也只会是原形毕露,不做他想。 所以,没等长剑碰及恶尸傻下的剑网,薛衣侯便果断变招。 “哈哈,你上当了,再瞧我这招一剑西来,小心你****哦!”招式立变,于此同时,薛衣侯依然不忘“好意”提醒。 果不其然,原本前刺的青铜长剑,随着手腕抖动,锋芒斜劈,径取恶尸下三路。 “可恶的贼子!”恶尸恨的咬牙切齿。 不过,这“一剑西来”又是什么鬼东西? 嘴上,恶尸恨不得将薛衣侯大卸八块,以解心头之恨,可身体却异常诚实。 手忙脚乱中,恶尸体内玄力飞速流动,灌入双腿筋脉,外在,身体一个后空翻,先是拉开距离,紧接着便凌空飞起。 哪怕心神失守,方寸大乱,这恶尸倒还保留了一丝的清明,知道自己还有这另外一大优势,于危险关头用出。 修为,不错,除了绝对的理智,因为某些意外,使得恶尸的修为高出了本体一截,真正的达到了持节境。 而到了持节境,便可踏空而行,反观薛衣侯,能够踏水而行,如履平地,已经是极限所在了。 拥有着绝对的制空权,于恶尸而言,便已经立于了不败之地。 管你怎么多出了那么多吓人心肝的招式,小爷飞天上,看你能有奈何? 对于自己的这番急智,恶尸颇有些洋洋得意。 只是…… 嗖! 剑光闪烁。 恶尸右眼疾跳,想也未想,强扭身姿,靠着超强的腰力,于空中折叠,睁大双眼,看着寒光毕露的青铜长剑,几乎擦着鼻间划过,直冲云霄。 “好险!” 恶尸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莫须有的冷汗。 他怎么也没想到,薛衣侯竟然敢掷剑伤敌,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穷图匕见? 若是这一剑刺中也就罢了,可现在呢? 失了长剑的薛衣侯,一身的本事几乎没了大半,还有何威胁可言? 惊吓过后,巨大的惊喜,席卷而来,让恶尸有种柳暗花明的畅快。 哈哈,没想到本体竟然犯下了这种不可饶恕的错误,不过设身处地的想来,这番赌博,却又没有太过出乎意料。 明知道恶尸飞天后,便立于不败之地,好不容易扭转的大好形势,瞬间倾倒,如此情势下,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也就不再奇怪了。 恶尸虽暗自为薛衣侯叫了声可惜,却也绝对不会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本就是理性使然,更何况,身为恶尸,人生的字典里本就不存在“善”字。 于是稳定身形的恶尸,再没有飞升,踩在半空上,俯视而下,如何会放过眼下落井下石的机会。 想来,此时薛衣侯的脸色必定不好看,甚至一片死灰,哈哈。 砰! 赤果的胸膛上传来轻微的触感,不痛不痒。 莫不是那薛衣侯绝望之下,竟然是随手捡起了一块石头,幻想着能将自己砸死不成? 恶念不无揶揄的暗笑。 低头望去,脚下,薛衣侯傲立于莲花池水之上,仰视着自己,脸上却没有意想中的颓然,反而挂着似有似无的嘲笑。 “哼,强装镇定。”恶尸冷笑,“真将自己当三岁孩童一般好骗么?” “不,不是三岁,是四岁。”薛衣侯看似在笑,却依然难以掩饰内心的紧张,视线聚焦所在,赫然是恶尸的胸膛。 “嗯?”恶尸似有所觉,顺着薛衣侯的目光望去。 强壮精悍的胸膛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物,仿佛磁铁般,紧紧的吸附在心口的位置。 “这是什么东西?”恶尸举起空着的左手,欲将那巴掌大小的矩形之物取下。 这东西,想来就是刚才自己以为的“石头”,只是不知为何粘在了身上。 嗡! 没等恶石抓住那矩形之物,后者突然急剧颤抖起来,并发出嗡鸣之声。 急速的颤动,导入恶尸的身上,痒痒的,甚至有种肌肤紧致的舒畅。 “不好!”略微的迟疑后,恶尸突然脸色大变。 左手拼命的抓住矩形之物,想要将其从胸膛上抠下,但已经晚了。 随着矩形之物的颤抖,恶尸的身周陡然弥漫上了一层青色的光芒。 青光吞吐,好似想要凝聚,却遭受了莫大的阻挠。 “该死,给我下来。”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危险,恶尸神色狰狞,右手扔掉长剑,帮助左手,合力之下,势要将那紧紧吸附的鬼东西揭下。 莲花池面,薛衣侯紧盯着半空的恶尸,神情越发的紧张。 “成败在此一举,可一定要成功啊,否则之前所做的种种,就付之东流了。”嘴唇蠕动,念念有词,无比紧张之下,薛衣侯甚至开始默默祈祷。 事实上,打从跟恶尸照面始,不管是有心的小心翼翼,还是无意的言语挑拨,如此殚精竭虑,最终的目的,便在眼前。 利用恶尸的方寸大乱,利用他逃过投掷一击的侥幸、后怕、得意,制造出最大的破绽,紧随着青铜长剑,投出矩形之物,精准的砸在恶尸的身上,过程可谓曲折,但结果总算没让人失望。 至于那矩形之物,别人认不得,薛衣侯却如何不识,正是跟随着他重生于这一世的山寨“金手指”——终端手机。 目的已经达成,剩下的,就只有听天由命。 万分紧张中,薛衣侯的思绪不由的飘到了两日之前。 “其实……对付恶尸,也并非没有机会。”不忍薛衣侯的颓丧,绛宫内,玳墨好一番迟疑后,说道。 第233章 斩尸(四)求收藏 自从玳墨稀里糊涂的成为器灵,而所依附之物,还是信息终端,薛衣侯就已经失去了对它的驾驭。 信息终端,不再是实物,准确来讲,或实或虚,都只在玳墨一念之间。 平日里,信息终端,化作虚无,便是薛衣侯也找不到所在,只有得了玳墨的许可,才会化作实物,比如……现在。 按照玳墨所说,现在的信息终端,已经不再只是打发无聊的游戏器物,而是一条通道,一条连通绛宫与现实的通道。 只不过,这通道却非畅通无阻,进出间,皆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这代价,便是玳墨为薛衣侯想到的求生契机。 薛衣侯的“吐槽大法”,在跟恶尸的战斗中,或可赚得些许的便宜,可要想真正的战而胜之,却是远远不及。 最大的障碍,便是修为。 一方虽已到入室之巅,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另外一方,却因缘际会,成就了十足的持节境。 大境界上的差距,根本不是小聪明能够抵消的。 青色的光芒不断收紧,同时也在不时的扩张,一吞一吐,令人揪心。 收紧,是因为玳墨在发力。扩张,则受到了恶尸的临死挣扎。 好在,大体上,玳墨还是略微胜过了恶尸。 光晕几经周折,还是在一点点的缩小,与此同时,恶尸那赤果而强健的体魄,也被等比例的压缩。 一息,一盏茶,一炷香,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这无疑是场艰难的持久战。 度日如年的薛衣侯,在煎熬了近两个时辰后,才终于舒展了眉头。 此时的恶尸,已经只有三尺来高,身形体魄也在青光的压迫下返老还童,俨如一巨婴,皮肤吹弹可破,眼睛大大的,张牙舞爪间虽拼命不止,却失了狰狞,反而平添了些许顽童的可爱。 “主上……救我!” 或许是预感到了大难临头,再难翻身,恶尸终于摒弃傲慢,艰难的扭转脑袋,向着天枢位漩涡嘶鸣。 只可惜,就像之前薛衣侯求助于“石头”一般,恶尸的求救,同样石沉大海。 “主人,但求放我一条生路,日后,做牛做马,但愿驱使。”绝望下的恶尸,依旧不改卑劣秉性,毫无尊严的向薛衣侯祈求。 话说,恶身本就充溢着各种阴暗,贪婪、狡诈……毫无节操。 别说两为其主,若是能得生,便是三为其主甚至朝秦暮楚,也是毫无羞愧。 对于恶尸的摇尾乞怜,薛衣侯视若罔闻,只是抬头,满脸凝重的望着天枢位漩涡。 之前恶尸的求救,并非无的放矢,毕竟,这一劫原本就是应在了那“石头”的身上,至于自己,不过是殃及鱼池罢了。 到了现在,且不说“石头”了无踪迹,便是“石头”的恶尸,也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而这恰恰是最令人担忧的。 嗡! 半空之上,包裹了恶尸的青光颤抖的越发猛烈,玳墨终于发起了最猛烈的攻伐,相应的,恶尸也只能竭尽全身的力气,进行最后的抵抗。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可用在薛衣侯跟恶尸的身上。 同样的,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也应之了恶尸跟玳墨之间。 咣! 琉璃破碎的声音乍起。 绝对的力量之下,青光将恶尸压缩到拳头大小,堪堪满足了进入绛宫的条件,在强大的空间之力撕扯下,化作齑粉。 时空穿越一般,恶尸只觉眼前一闪,却已经到了另外一片天地,而眼前赫然立着一位面色苍白的绝色女子。 身上的束缚感,不知何时尽去,这让恶尸原本降到极点的悲观瞬间转变成了极致的狂妄自傲,进而滋生出贪婪。 眼前的女人,实在是太美了,脸上苍白的病态,不仅没有失色,反而添加了弱柳风姿,让人忍不住怜爱一番。 “美人,宁可共载否?”说话间,恶尸甚至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口水吞咽之声。 “宁可共载否?”本是一句古诗歌,表面上的意思是可否共乘一车,但实际上却是要带回家的意思,至于带到家里做什么,呵呵,大家都懂的。 如此一来,这话便成了赤果果的调戏之言了。 “就你?”美人瞥了恶尸一眼,言语中毫不掩饰戏谑。 美人的嫌弃,无疑让恶尸愤怒,可转瞬之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忙不迭的低头朝自身望去,脸色大变。 不知何时,原本强健有力的体魄,早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身粉嫩,肉嘟嘟的在外人眼中透着可爱,可在恶尸的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厌恶。 “怎么会这样?”恶尸一脸的难以置信,尤其是看到跨间那只有小指一半的丁丁,更是生无可恋。 如此“雄风”,却妄图美女,惹来嘲笑,实在是理所应当了。 不仅如此,紧随其后的发现,更是让恶尸胆寒。 身体发肤不仅变成了孩童状,便是那洋洋得意的修为,也“返老还童”,几近消弭了。 此时的他,说是手无缚鸡之力都是轻的,能够勉强站立,已经是自身的极限。 “不!!!” 恶尸惨嚎,可发出的声音,奶声奶气,便是他自己,都无比厌恶。 至于他眼前的病态美人,不问可知,便是玳墨了。 为了替薛衣侯收服这恶尸,玳墨可算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几番周折,更是受了不小的反噬,即便她不再是人,而是器灵,也是虚弱不已。 正因为如此,面对眼前这粉雕玉琢的光屁股孩童,心里却提不起丝毫的善意。 “稚子顽劣,说不得要好生调教一番,以免日后做恶。”喃喃自语中,玳墨看似无意中,提起了近在咫尺的改锥。 嚯嚯,容嬷嬷来了,就问你怕不怕? 绛宫之外,藏阁之中。 眼见收服了恶尸,虽依旧心忧,却还是让薛衣侯大松了口气。 到了此时,薛衣侯才记起了惜墨两人,放眼望去,却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之前,惜墨有心救援,却为猫妖所趁,受了重伤,此时正坐于凉亭之内,闭目修养,反观灰袍男子,出于内疚依旧愤怒,发泄之下,却是寻到了晕厥过去的猫妖,开膛破肚,情形不可谓不血腥。 “找到了。”灰袍男子自猫妖的腹中掏出血呼呼的右手,两指之间,夹着一颗如同猫眼般流光四溢的琉璃珠,赫然是猫妖的妖丹。 失去了妖丹,猫妖算是死了个结结实实。 阁楼已经化作废墟,放眼望去,唯一能落足之处,也就只剩下凉亭了。 薛衣侯没有迟疑,脚下一动,踏波而行,几息间,便落入了凉亭,也不跟灰袍男子招呼,便寻了个角落。 与恶尸一战,他虽笑到了最后,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全身上下,轻重伤处,不下十几,鲜血几乎染红了大半的衣衫。 趁着难得的平静,还是尽快的处理一番为好。 说是处理,在没有药物的情况下,能做的就只有封闭一些无关紧要的穴道筋脉,止住鲜血罢了。 “嘘!” 不知何时,一声长叹自惜墨口中发出,同时她也睁开了眼眸,第一时间定格在薛衣侯的身上。 “是不是很帅,有倾心之意?”感受到灼热的目光,薛衣侯头也不抬的嬉笑道。 “哎,真不知你这面皮是什么做的?”惜墨轻轻一叹,没来由的俏脸一烫。 “看上去,你似乎很忧虑?”这已经不是惜墨第一次发出此问了。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之前,惜墨只是心存疑惑,而现在,却要沉重的多了。 薛衣侯不答,只是伸手指了指天。 低矮的穹庐之上,挂着四眼漩涡。 天枢、天璇、开阳、瑶光,缓缓涌动,看似平静,却隐藏着无尽汹涌。 对薛衣侯而言,天枢位漩涡连通虚妄之劫,可谓是目前最大的忧患。而天璇位漩涡在此之前喷涌出大量的大老鼠以及猫妖,想来另外一头也绝非善地,算是隐忧。至于躲过猫妖撕裂的开阳、瑶光两位漩涡,自始至终都古波不惊,也不知另外一头通往哪里,更不知是福是祸,可在薛衣侯的眼中,却是最后的退路。 等到了生死关头,说不得,就只能择一而选,管不了长远了。 “那里……到底藏着什么?”惜墨敏锐的察觉到薛衣侯对天枢位漩涡的忌惮,忍不住开口问道。 在她看来,三人已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所以有必要知道更多。 “一个卑劣者的化身。”薛衣侯并没有隐瞒。 在之前呼救于“石头”却没能得到回应,薛衣侯就彻底的死心,而眼下,惜墨两人也算是最大的依仗,有些事情,也就没必要隐瞒了。 “之前那个……是你的化身?”惜墨虽不懂“化身”来历,但也知必定不是善于之辈。 薛衣侯点头,“也可称作恶尸,乃是由我心中恶意所化,继承了全部的修为、战力,更拥有着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冷漠,难缠处,你也看到了。” 说到这,薛衣侯突然看向了惜墨,神色凝重。 不安的念头,于脑中灵光一闪。 自己的恶尸能够拥有超出一筹的修为,如此,显然是将惜墨也算了进去,那么……会不会? 一想到某种可能,薛衣侯便是佯装淡然也做不到了。 剑眉紧紧的虬结,薛衣侯陷入了可怕的沉默,若是仔细看,便不难察觉,他的目光不时的在惜墨以及灰袍男子间巡唆。 一想到那种可能,薛衣侯便难以自持,而要想破解,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将两人斩杀。可想想惜墨以及灰袍男子的修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冒然行事,且不说能否成功,更大的几率是引火烧身。 既然不能尽去隐患,他能做的就只有尽力削弱。 三对二相比于二对一,并不难做出选择。 时不我待,别看那天枢位漩涡平静无波,说不得下一刻,就是惊雷炸裂。 咬了咬牙,下定决心的薛衣侯,在无犹豫,徐徐起身。 此时,在听了薛衣侯的一番话之后,惜墨恰恰陷入思索之中,对于薛衣侯的举动,并未放在心上。 薛衣侯看似不经意的走到了灰袍男子的身后。 “都说猫有九命,这猫妖还真是有够难缠的。”薛衣侯极尽平静的对灰袍男子说道。 灰袍男子半蹲于地,在剥离出猫妖妖丹之后,依旧难以让他发泄出全部的怒火,此时正拿着长剑,对猫妖剥皮抽筋。 话说,这猫妖全身银白,毛发柔顺,只是这身皮,放到外间,就绝对是千金难得的宝贝,灰袍男子无疑就是打定了这个主意,所以下手之间,格外的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破坏了皮毛的完整。 如果说,对于薛衣侯的到来,灰袍男子还有下意识的警惕,在听到薛衣侯的话后,终于放松了下来。 在他看来,薛衣侯此来,不过是百无聊赖下的兴致罢了。 “此孽畜,死不足惜。”放下戒心的灰袍男子头也没回的敷衍道。 “嗯。”薛衣侯点头,一副要观摩的样子,缓缓蹲下身躯,几乎贴上了灰袍男子的后背,“这皮毛倒是不错,只可惜我身无分文,不然,厚颜之下,说不得要讨一讨了。” 灰袍男子没有理会,操持着长剑,细致入微的剥离着猫妖四肢间的皮肉。 嗡! 毫无征兆中,剑音呼啸。 剑光过处,血光乍现。 第234章 斩尸(五) 一剑断首。 剑过处,血泉喷涌。 灰袍男子的头颅高高顶起,落到数尺之外,至死都是保持着剥皮时的谨慎模样。 失去了头颅的尸体,无力栽倒。 “你、你做什么?” 变故发生的太快,等到惜墨反应过来,娇俏的脸上已是一片铁青,杀意弥漫,将薛衣侯牢牢锁定。 “你不明白?”薛衣侯若无其事的用衣袍擦了擦青铜长剑上莫须有的鲜血,看也不看背后的惜墨一眼。 薛衣侯不相信,以惜墨之慧,想不到他如此做的意义。 好吧,即便之前,想不到,现在也该反应过来了。 “你……好狠的心肠!”惜墨虽咬牙切齿,可最终没有动手,从这点上不难看出,她已是意会了。 只可怜了灰袍,为保自己,尽心尽责,却落得如此境地。 “狠心肠?若是等你反应过来,死的怕就是我了。”薛衣侯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他能够想到在三对二与二对一间做出选择,以待惜墨回过味来,如何能想不到? 而到了那时,选择权在手的她,面对的就是灰袍男子跟薛衣侯之间的取舍了。 作为当事之人,薛衣侯并不觉得,自己在跟灰袍男子的竞争中,有一丝一毫的优势。 而要解决这隐患,就只有先下手为强。 “你之恶尸已除,换言之,你便是多出的助力,如此,我怎么可能做出那损己之事?”惜墨恶狠狠的瞪着薛衣侯,毫不犹豫的揭穿了他的谎言。 “呃?”薛衣侯一愣,悻悻的挠了挠头。 天地良心,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点,不过话又说回来,从一开始,他就没站在惜墨两人的立场,有此遗漏,实在是太正常了。 对于惜墨的指责,薛衣侯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仅仅如此了,站在他的立场,这番抉择,无疑是理智的。 若是能够将惜墨跟灰袍男子全部杀掉,才是最完美的选择,只可惜,他办不到而已。 而到了现在,哪怕惜墨满腹的怨念,只要还有理智,就不会对薛衣侯动手。 留着薛衣侯,就等于多了份助力,而失去了他,惜墨就只能独自面对自己的恶尸,最后的胜负,实在难以预测。 灰袍男子死了,换言之,在那天枢位漩涡中,也就少了一个强大的恶尸。 薛衣侯的残忍,换回的是更多了一份的胜算,乃至于生机。 “两天不到了。”一脚将灰袍男子的尸首踢入莲花池中,薛衣侯重新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仰首望天。 “过了今朝,我儒门必与你不共戴天。”惜墨咬牙切齿的威胁道。 “能活下来再说吧。”薛衣侯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惜墨是美人无疑,薛衣侯也是多情,可在性命面前,未必就做不出辣手摧花之举。 更何况,事已至此,两人已是结下死仇,再无转圜之余。 一旦有机会,薛衣侯会毫不犹豫的将惜墨杀掉,以斩草除根。而惜墨,想来也有相同的想法。 貌合神离的两人,再无多言,就那般静悄悄的等待着,等待着危险的降临。 如此,一天的时间,在煎熬中度过。 距离“虚妄劫”结束,只剩下最后一天,不做他想,这最后的一天,必将凶险,比之先前,数倍有之。 藏阁之中,无昼夜。 在薛衣侯跟惜墨紧绷的神经中,低矮的穹庐之上,终于再起风云。 汪! 身未现,声先及。 一声犬吠,天璇汹涌。 “不好,那畜生奔着开阳去了,快阻止它。”薛衣侯甚至来不及看清那犬类的身形,就忍不住对惜墨叫道。 “去就去了,干我何事?”惜墨冷冷的看了薛衣侯一眼,无动于衷。 不是她不愿意出手,实在是忌惮薛衣侯,生怕后者过河拆桥,步灰袍男子的后尘。 “开阳、瑶光可是你我最后的退路,若是毁灭了,咱们就休做生还之想了。”薛衣侯虽暗恨不已,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 那犬妖自天璇位漩涡而出,速度极快,在人眼中,只是拖出似虚似幻的黄影,直奔开阳位漩涡而去,如此速度,加之又飞在天空,令薛衣侯鞭长莫及,唯一能够指望的就只有惜墨了。 咔嚓! 就在两人吵嘴间,之前好不容易,从猫妖利爪之下死里逃生的开阳位漩涡,已然崩溃。 一时间,薛衣侯色变,惜墨色变。 “你若再敢行那背后伤人的龌蹉之事,便是拼了性命,也必与你不干休。”惜墨再难无动于衷,临行之前,不忘对薛衣侯告诫道。 “你在天,我在地,便是有心,也是无力。”薛衣侯苦笑连连,“姐姐,快点动手吧。” 这话却是真心实意,不管薛衣侯愿意与否,犬妖的出现,都让他暂时压下了坑害惜墨的念头,有可能,甚至还要保护她呢。 有了薛衣侯的保证,惜墨再无犹豫,脚下一点,冲天起,卷起袖中浅吟锯,杀向了正欲扑灭瑶光位漩涡的犬妖。 “浅吟锯?!”下方,看清惜墨手中寒光的薛衣侯,剑眉禁不住挑了挑,目光闪烁。 惜墨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出剑更是刁钻,几乎复制了之前重伤猫妖的一击。 可惜,犬妖显然不是猫妖,或者说,从它出现,便心有戒备。 扑向瑶光位漩涡的黄影一闪,于半空转折,竟是斜斜的杀向了惜墨。 “来得好。”惜墨娇喝一声,手腕抖动,浅吟锯弯曲,化作游蛇。 铮! 电光乍现。 惜墨暴退,于十丈外稳住身形,隐于袖中的右手,不时颤抖,虎口发麻,差点握不住剑柄。 显然,在刚才的一击中,她小瞧了犬妖的力量。 幸亏浅吟锯乃是软剑,分化了近半的力量,否则,怕是早就脱手了。 再看那犬妖,直面的撞击之下,身形一滞,黄影化作实体,赫然是一头黄毛遍体足有牛犊大小的恶犬。 不同于普通的犬类,这妖身强体壮,尤其是四肢粗大,饱含着爆炸般的力量,前爪之上更是长着一尺长的锋芒,可谓擦者即伤、触者无生。 刚才,就是凭借着爪子硬碰浅吟锯,丝毫无伤。 除了爪子,犬妖更大的利器,反而是那凸唇而出的两个利齿,每根长及尺半,寒光闪烁,锐不可当,不时有口涎自两齿滴落。 犬妖不仅有着遍体的黄毛,便是眸子,都是土黄色的,透着凶残。 “螳臂当车!”犬妖开口,竟是口吐人言。 只这一点,就让惜墨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之前,那猫妖就已经足够难缠的了,可便是那般,也从未说出人话来,从这点不难看出,此恶犬的修为怕是犹有胜之了。 按理说,即便如此,惜墨也不会放在心上。 事实上,其所施展的《周易》始终留有余力,借助前辈修为,可让她修为更上层楼,便是达到持节境的巅峰,也不为过。 不过,之前对付猫妖,她只觉得小题大做,可到了后来,得知恶尸的存在后,却又不敢轻易用了。 薛衣侯的恶尸,借她之力,修为直达持节境,这无疑给惜墨敲响了警钟。 在自己的恶尸没有出现之前,她实在不愿提升修为,以给未来造成更大的麻烦。 可面对实力更强的犬妖,只是刚才的一击,就让她清楚的感觉到彼此的差距,一时陷入两难之境。 若是修为上不能再有提升,怕是正应了犬妖之言,而若是提升的话,便是战胜了犬妖,又哪里分出余力,去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恶尸? 更何况,除去犬妖以及自己的恶尸,那剩下的三眼漩涡中,还不知隐藏了多少未知的危险呢? 表面上弱不禁风的惜墨,此时就显现出其超乎寻常的气魄来了。 没有过多的犹疑,先是在身前撒下大片的剑光,紧随着,便樱唇蠕动,念念有词起来。 身周气浪卷席,吹起惜墨身上的衣衫,飘逸处,若仙女下凡。 或厚重,或轻灵的力量充溢于半空之上,别说是犬妖,便是凉亭内的薛衣侯,也有种喘不过气的压抑。 “这个女人……果然在藏拙。”薛衣侯暗惊,不禁为自己之前的选择侥幸不已。 呜~呜~ 当惜墨的气息达到巅峰之时,不久前还大放厥词的犬妖,早已蜷缩一团,瑟瑟发抖的不时发出哀鸣,哪里还有一丝的凶悍。 “孽畜,死来。”果决将《周易》用尽,修为提升至持节巅峰的惜墨,力求速战速决。 手中浅吟锯在玄力加持下,拖出了数丈的剑芒,剑芒吞吐,幻化成一条金龙,金色的龙。 剑芒飞快,瞬间可达,龙首巨大,张口,便已将瑟瑟发抖的犬妖吞噬。 被吞噬掉的犬妖,被金光包裹,浓密卷曲的黄毛,不断为剑气割裂,撒满了半空,不时间,还有皮肉被削下,夹带着淋漓血色。 照此下去,不消半刻,这头犬妖怕是就会遭凌迟之苦,化作一抷枯骨。 持节巅峰,便是节度巅峰。 节度之威,在此时展现的淋漓尽致,令人看之胆寒。 “你疯了!” 凉亭内,薛衣侯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女人展现出如此强的修为实力,可以预见,一旦其恶尸现形,其实力…… 只是想想,薛衣侯就两股战栗。 到时,自己别说助拳,能够不遭无妄之灾,便是祖宗烧了高香了。 哞! 薛衣侯话音刚落,一声牛哞,响彻天地,整个藏阁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高大无匹的身影,自天璇位漩涡中走出,不等立足,一柄三丈有余房柱子粗的狼牙棒,便裹挟着凛冽威严,扫向了惜墨。 “牛鼻子,胆敢伤人!” 娇喝之声,此起彼伏。 惜墨的声音,却非出自她口。 窈窕身影闪烁,下一刻,竟是挡在了惜墨的身前。 惜墨? 薛衣侯眼眸一寒。 不是惜墨,而是她的恶尸……终于现身了。 你方唱罢我登场,到了现在,隐藏的牛鬼蛇神们终于等不及了啊。 第235章 斩尸(六) 牛妖高近五丈,体壮如山,不同于猫妖以及犬妖,乃直立于空,腰间更是扯着一缕绵帛,遮掩羞处。 眼似铜铃,鼻若悬胆,口阔方圆,头顶之上,牛角弯曲,怎一个霸道可以形容。 牛妖不动如山,只是挥一挥手臂,三丈狼牙棒便携风雷,势不可挡。 它的出现,看似要救助犬妖,不过,在明眼人心中,却不以为然。 相比之下,惜墨恶尸的出现,就有迹可循,可谓是必然了。 恶尸与本体,同根同源,却是对矛盾体。 本体斩尸,可消除业障,清心明目,于日后修行中,相当长的时间里,将不存桎梏。反之,恶尸若是能杀掉本体,却能取而代之,化虚为实,拥有了生命。 正因为如此,恶尸很想本体去死,却绝对要死在自己的手中。 惜墨修为提升,斩杀犬妖只在旦夕,可或多或少,总分了一些心神,面对牛妖这种强大的存在,就成了致命所在,若是没有外力,怕是瞬间,便会香消玉殒,而这种结果,无疑是她的恶尸不愿看到的,为此不惜现身,全力挡下牛妖。 轰! 狼牙棒砸落,与惜墨恶尸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碰撞。 恶尸砸落,于下方楼阁的废墟中,掀起阵阵烟尘。 但下一刻,她便再次高飞,护在了惜墨身前。 只是一击,高下立判,也就是恶尸,若是惜墨本人,便是不死,也要重伤了。 恶尸不愧是虚妄劫幻化之物,且不说其他玄妙处,只是一点,就足够令任何人头痛。 除非本体,任何人都难伤其分毫。 之前,灰袍人一剑刺穿薛衣侯恶尸是如此,现在,牛妖一棒砸落惜墨恶尸,亦是如此。 “虚妄之劫!”牛妖看着惜墨恶尸,粗糙的牛脸上不禁微皱。 只从它这一句话,不难看出,是个见多识广的妖物。 既然认出了虚妄劫,想来便有应对之法,那就是……杀了她的本体。 只要惜墨死在自己手中,那恶尸便成了无根浮萍,眨眼间便会烟消云散。 这一点,薛衣侯也从玳墨的口中得知过,却哪里敢对外人言。 当然,对于牛妖而言,除了此法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便是……一棒子砸烂天枢位漩涡。 似乎感应到了牛妖的恶念,那天枢位的漩涡,终于翻腾了起来,疾速收缩,积蓄着全部的力气,一旦喷发后,便告崩溃,消失殆尽,只在原地,留下一人。 不,那不是人,而是……一只猴! 猴子身高不过三尺,瘦骨嶙峋,杂毛处处,说不出的卑贱,让人甚至不愿多看一眼。 可就是这只猴子,不仅让牛妖色变,便是先一步走出的惜墨恶尸,也是卑躬屈膝,话里话外,皆称奴言婢。 在场之中,几乎少有知这猴子的来历,除了……薛衣侯。 “这就是那‘石头’的恶尸,可怎么会是只猴子?”薛衣侯剑眉紧皱。 “你若敢动她,俺必毁了你之巢穴。”猴子开口,无悲无喜,先是指了指惜墨,随即又指向牛妖背后的天璇位漩涡。 此话一出,可谓击中牛妖软肋。 到了此时,所有人才发现,那牛妖自走出后,竟是一步不离漩涡半步,时刻用强壮之躯,护佑漩涡。 牛妖与猴子,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汪~呜! 临死哀嚎,将牛妖惊醒,循声望去,那自始至终都没能脱离了惜墨剑芒的犬妖,已然化作枯骨,便是其体内的妖丹,也已碎裂。 哞! 牛吼震天。 惜墨一口鲜血喷出,无力踏空,直坠而下。 只是那牛妖的声音,便将惜墨重创。 怒吼,源于惜墨对它的不留情面,实乃略施小戒。 是的,只是小惩,牛妖根本无意杀掉惜墨,为犬妖报仇。如此一来,既保存了体面,更变向了给了自己台阶下,更在有意无意中,交好了那猴子,可谓一石三鸟。 相比于完好无损,重伤下的惜墨,对其恶尸而言,无异于手到擒来。 “俺在此谢过了。”猴子很聪明,同时也很给面子,学着人一般,对着牛妖拱手道谢。 相比于牛、猴的无所谓、恶尸的暗中欣喜,薛衣侯却是另外一番心情。 眼看着惜墨从天掉落,于公于私,他都不能无动于衷,脚下一踩,便窜了出去,一手抱住惜墨的纤腰,缓缓落于了阁楼废墟。 低头看去,惜墨俏脸苍白、嘴角噙血,虚弱的躺在怀中,虽还清醒,但重伤之下,实力俨然十去六七。 看到这,薛衣侯心思越发的沉重。 牛妖之前那番惺惺作态,摆明了不会再干涉恶尸与本体的争斗,暂作壁上观。再加上惜墨重伤,便是加上薛衣侯,联手之下,也未必是惜墨恶尸敌手,更何况还多了只猴子。 “该死的石头,到了此时,还要藏头匿尾么?”绝望之下,薛衣侯破口大骂。 如果说,之前“石头”对于薛衣侯的救助无动于衷,还有情可原的话,那么现在,若是再不现身,就是真正的愚蠢了。 “嘻嘻,哈哈,有趣,有趣的紧呐。” 薛衣侯话音刚落,天地间便响起空幽的戏谑,令人找不出声音来源之处。 “终于舍得出来了。”听到那声音,薛衣侯莫名的松了口气。 就在在场之众,四处搜索声音来处时,下方莲花池中突兀荡漾开来,涟漪层层,并不激烈,却遍及满池。 不多时,一颗指甲大小灰扑扑的石头破开水面,徐徐升起,立时就聚焦了所有的目光。 石头缓缓飞起,同时也在发生着蜕变,如同破茧成蝶。 石头表面先是生出裂痕,辐射开来,很快就遍布全身,如同蛛网一般。 咔嚓! 随着一声脆响,石头终于碎裂,化作齑粉烟尘。 烟尘四散,却受到某种力量的牵扯,始终没有消散,反而越积越浓,最终化作一团浓到化不开的黑雾。 循着之前的轨迹,黑雾依旧不疾不徐的攀升,吞吐之间,凝聚成行,赫然是个三尺多的恐怖枯骨,正是黑鸢之形。 对于黑鸢,薛衣侯不算陌生,便是惜墨,也曾有过几面之缘,惊讶之下,挣扎出薛衣侯的怀抱,满是难以置信。 不等惜墨失声出口,那黑鸢再起变化,如同散沙一般崩溃,再次变回一团黑雾。 终于,等到黑雾上升到与牛妖、猴子同样的高度,终于停下。 黑雾翻涌,只是几息,最终走里面走出一人……不,是一只猴子。 一只跟之前从天枢位漩涡中走出一模一样的猴子,有些类似赤木灵猴,却更加的瘦弱,杂毛丛生,更显不堪,却也更像人形。 果然如此。 心中虽有几番猜测,但直到此时,薛衣侯才真正恍然。 虚妄之劫,不是虚构,比如薛衣侯以及惜墨的恶尸,皆有着相同的形貌。 呃,还真有区别,比如…… 之前因种种意外,直到此时,薛衣侯才有暇向着惜墨的恶尸望去。 好一个白皙窈窕、凹凸有致的胴~体,再比量一下身前虚弱的惜墨,那层白衫立时就仿佛透明了一般。 对于虚妄劫来说,自是不存在什么羞耻心的,所谓的衣物,也就不再劳心凝结了。 在这方面,猴子无疑就占了便宜,本身的杂毛,完全可以将不雅的地方遮掩。 “不许看。”终于察觉到薛衣侯目光的猥亵,惜墨羞红了俏脸,甚至伸手想要遮住薛衣侯的眼睛。 “嘿嘿,实在没看出来,看着瘦瘦弱弱的,脱了衣服,竟如此有料,腰细臀翘,c的杯子……屁股上竟还有一月牙形的胎记。”薛衣侯躲闪着惜墨的手掌,肆无忌惮的出言调戏。 对惜墨这掩耳盗铃的行为,薛衣侯很是不以为然,现在不看,待会,一旦动起手来,难道还要自己遮住眼睛不成? “哎呦,你是狗么,怎么咬人?”薛衣侯仗着高过一头的便宜,躲闪中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惜墨恶尸,却没想到被惜墨一口咬在了胸口,而且还是在那一点上。 疼痛之余,竟还有些心痒骚乱。 很快,薛衣侯无耻的发现……硬了。 而搭起的帐篷,无巧不巧的正顶在惜墨的肚脐之上。 “哎呀!”这下轮到惜墨惊叫,也顾不得薛衣侯,受惊的兔子般跳开,却不料扯动了肺腑,脚下一软,就要摔倒,却被薛衣侯及时搂住。 好吧,再次投入了这可恶淫贼的怀抱了。 旖旎的暧昧,倒也全无用处,至少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两人内心的紧张,哪怕明知情势危机。 “杂毛的猴子,你真是黑了心了。亏了小爷谨守承诺,为你护法,可谓兢兢业业。而你不仅诓骗于我,偷偷躲进莲花池底,更是见死不救,此事过后,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为了引开惜墨的纠缠,薛衣侯急忙调转矛头,直指天上的石头,不,是黑鸢,也不对,是猴子,可又跟其恶尸难以区别,就暂且叫它杂猴吧,杂毛的猴子,倒也相得益彰。 耳闻薛衣侯的谩骂指责,杂猴很是不以为然。 强者为尊的世界,凭的本就是拳头跟手腕,不说薛衣侯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便是死了,也难动他心神分毫,更何况……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到了现在,就只有你所获最厚。”杂猴反唇相讥,论口舌之争,它也不是省油的灯。 “切,你当小爷稀罕么?”薛衣侯嗤之以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伸着手指在天上数了数,急忙问道,“不对啊,不对,这数目不对。” “忒是聒噪,又有什么不对?”杂猴很是不耐。 “那天枢位漩涡虽毁,可在此之前,不说死掉的犬妖,便是这头大蛮牛也已经现身了,为何虚妄劫没有幻化出它的恶尸?”薛衣侯不解道。 “呦,到了此种地步,竟还有这份闲心。”杂猴嘲讽了薛衣侯一句,撇了撇嘴,伸手在天上一尸一妖身上指了指,“此种玄机,怕是就只有你们二人不知了。” “少废话,到底是何缘故?”薛衣侯没好气的摆了摆手。 “你真以为虚妄劫无所不能么?幻化恶尸不需要时间么?” “主上,他们貌似在拖延时间。”杂猴话音刚落,就被惜墨的恶尸接口,对着恶尸猴子言道。 事关自身利益,猴子恶尸跟牛妖或许不在乎时间,可她却不行,因为……下方,本体惜墨不知何时,借倚靠薛衣侯做伐,美眸微闭,竟是在疗伤。 第236章 各凭心机 “你去吧。”恶尸猴子目不斜视,直盯着杂猴,对恶尸惜墨挥了挥手。 “喏!”恶尸惜墨大喜。 拥有着不下于本体智慧的她如何听不出主上的意思,分明是要牵引住杂猴,给自己机会去斩杀本体。 时不我待,得令之后,恶尸惜墨再无犹豫,脚下一动,便似慢实快的落下,呼吸间已是落到废墟之上。 自始至终,杂猴都没出手阻拦。 且说杂猴跟恶尸猴子,本就不相上下,甚至后者更加的无情、冷漠,一旦交手,怕是犹有胜之。 在此等情况下,且不说杂猴对薛衣侯的性命在乎与否,便是念及情分,也是有心无力。 高手对阵,最大的忌讳便是分心。 “姑娘,停步。”下方,怀抱惜墨的薛衣侯,眼见惜墨恶尸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急忙出声。 “你要拦我?”恶尸惜墨轻瞥了薛衣侯一眼,目露精芒,脚下却是毫无停滞。 三丈的距离,旦夕间便可跨越,到时,重伤下的惜墨,绝难逃一死。 至于薛衣侯…… 区区一路人耳,能为自己的本体殉葬,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诱人的酮体,摇曳款款,说不出的动人,可在薛衣侯的眼中,却犹如死神。 薛衣侯外表浮夸,可内心深处,却极为骄傲,可骄傲归骄傲,却不等于自大。 前有坠湖领悟道途,后有诡谋设计恶尸,也算是风光无限,可凭他现在的修为,又如何能抵得住惜墨,更何况是恶尸惜墨。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不过是浮云罢了。 只不过,蝼蚁尚且惜命,说不得,总要拼上一拼。 狠戾之色,于薛衣侯的眸子里一闪而逝,与此同时,双手疾动。 左手化掌,覆于惜墨左胸之上,右手戳指,毫无怜香惜玉的掐住了惜墨的咽喉处。 此时,薛衣侯敢对天发誓,他绝对无意轻薄,更无心感受左手掌心那蚀骨的柔软。 左手施为,一来捆缚住惜墨,不让其脱离。其次,掌心玄黄之气吞吐,只需一念,便可催动,搅碎惜墨心脉,算作双重保障。 有二,便有一。 第一重保障,便在薛衣侯的右手。 右手三指,指节发力,掐住惜墨咽喉,只要稍用些力,后果不言自明。 “姑娘,停步。”薛衣侯再次开口,比之先前,语气中却多了份决绝。 相同的话语,不同的语气,前者有哀求,后者却充满了威胁。 对于哀求,恶尸惜墨无心理会,甚至连多看薛衣侯一眼的兴致都没有,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刚刚抬起的莲足,先是在半空一滞,最终退了回去,再看恶尸惜墨,娇俏冷漠的脸上,已经浮上了一抹铁青。 “你若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必将你剥皮抽骨。”恶尸惜墨咬牙切齿的瞪着薛衣侯。 薛衣侯的威胁,无疑正打在了其软肋之上。 恶尸惜墨最想要杀的无疑是本体,这本就是她出生的原因以及目的,只有完成,才能重获新生,不再只是个神厌鬼弃的恶尸,可也正因为如此,在达成目的之前,她不容许本体有丝毫的闪失。 之前,为了救本体,她不惜与强大的牛妖相抗,同样的,现在也不得不受薛衣侯所胁迫。 “喂,杂毛猴子,我若将这本体杀了,她的恶尸会如何?”薛衣侯面不改色,昂头对天上的杂猴问道。 这话却是出自薛衣侯的真心。 之前,他能够为了减少威胁,而偷袭斩杀灰袍男子,为了活命,他同样不会怜香惜玉。 惜墨于他,本就没有什么情谊,便是美人,杀了虽会可惜,可与自身性命相比,孰轻孰重,他还是掂量得出的。 “本体死,一时半刻,恶尸消。”回答他的并不是杂猴,而是其恶尸。 这个答案显然无法让薛衣侯满意,心怀侥幸之下,一直等待杂猴的回复。 “小子,收起你的心思吧。你便是杀了那女子,最终也难逃其恶尸的毒手。”杂猴的回答,让薛衣侯彻底死心。 损人利己的事情做得,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还是罢了。 薛衣侯暂时消了杀掉怀中惜墨的心思,但双手却是毫无松懈。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来个鱼死网破好了。”薛衣侯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的看向恶尸惜墨。 这番话落,欲悄无声息接近的恶尸惜墨,不得不再次停步,恶狠狠的瞪着薛衣侯。 “你放开她,事后,我保证绝不会为难于你。”忍下满腔的怒火,恶尸惜墨强颜欢笑道。 “嘿嘿,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薛衣侯不以为然道。 恶尸之所以称为恶尸,其字典中,便早已将“信诺”二字抹除了。 “你想如何?”因为愤怒,恶尸惜墨的好看柳眉都拧成了八字。 便是因为愤怒而狰狞,配到惜墨那张脸上,竟丝毫不惹人厌,反而别有一番风味。 都说饱暖思***,此话一点都不假。 就在刚刚,生死一线间,薛衣侯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保命。可只是眨眼的功夫,眼见自己成功的胁迫住了恶尸惜墨,没了性命之忧,心思也就变得不再纯粹。 掌心处,柔情蚀骨。扑鼻间,体香馨馨。入目里,春光无限,这下,色香味,却是俱全了。 且不说薛衣侯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就在不日前,更是解除了困扰其十多年的守宫朱砂,好吧,这些统统都是借口,只为掩饰其满心的龌蹉。 可惜相由心生,便是薛衣侯再如何的遮掩,也无法消除那眸子里钩子般的欲~焰,更无法控制身体的生~理变化。 莫名的接触,便是闭目疗伤的惜墨,苍白的脸上也浮满了桃花色泽,狭长的睫毛不断颤动,朱唇紧咬,凭着莫大的毅力承受着外界的侵扰。 这一幕幕,皆看在恶尸惜墨的眼中。 心头的怒火,瞬间熄灭,面无表情下,是满心的欣喜。 只要本体不死,别说只是猥亵,便是再大的侮辱,于恶尸而言,也没有一丝的身同感受。 “咳、咳!”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丑态,薛衣侯尴尬的轻咳了两下,声音略显嘶哑,又带着粗喘的颤意。 “小郎君,不舒服!”不知何时,恶尸惜墨娇俏的脸上也攀上了粉色,声音绵糯,樱唇轻启,隐约间甚至可看到香舌吞吐。 咕噜! 薛衣侯喉结涌动,口水吞咽。 “其实……郎君大可不必如此戒备。你我本就没有仇怨,只待我杀了这小贱人,便可脱去这一身的尸囊,重获新生,到时,为了感激小郎君,便是做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恶尸惜墨或轻叹或感怀,声音带着魔力一般,让人难以自持,同时左脚缓慢抬起,向前小小的跨出一尺。 左脚落地,虽步幅轻微,却还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撒下一路春光。 这可真是要了小爷的老命了。 薛衣侯心中哀嚎。 春光无限,却只能画梅止渴,挠人处,如何还能忍得住。 “小……”天空上,杂猴神色微变,就要出声提醒。 别看猴子恶尸跟杂猴间相持良久,秋毫无犯,但这一猴一尸心中却是明了,一旦动手,便是天昏地暗,短时间里休想分出个高低,如此一来,不论是哪一方,最大的依仗都放在了凉亭之内。 不管是恶尸惜墨,还是薛衣侯一方,都足以打破平衡,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此一来,杂猴眼见薛衣侯受了迷惑,顷刻间便有了性命之忧,如何还能袖手旁观。 “天音禁,去!”没等杂猴话音落全,恶尸猴子屈指一弹。 流光到处,透明壁垒无中生有,似一只大碗,罩在了凉亭四周。 “重楼法阵!”杂猴大骇,似有明悟。 有了那透明的罩子,凉亭内外,禁绝一切声响,杂猴便是喊破了喉咙,都传不到薛衣侯的耳中。 不过,法阵虽玄妙,却也不是瞬间便可发动的。 恶尸猴子能够在屈指间,便开启法阵,绝对是提前就在暗地里进行了布置。 “那小子实在聒噪的紧,扰得俺烦不胜烦,说不得就只好设了此阵。”恶尸猴子不无得意道。 拥有着绝对理性的恶尸,在之前薛衣侯出声询问杀掉惜墨会造成什么后果时,心中便起了戒备,也就是从那时起,便暗地里开始防范,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起了效果。 未雨绸缪,让恶尸猴子如何不得意。 反观杂猴,神色复杂,面带忧色,却是另外一番心情了。 就在两猴斗法之时,凉亭之内,再起变故。 恶尸惜墨不留痕迹的诱惑,对薛衣侯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 似乎不甘心只是流于表面的厮磨以及眼睛的享受,薛衣侯掐着惜墨脖子的右手手腕一抖,扯动那张娇艳欲滴的面容,高高抬起。 呼哧! 粗喘一声,下一刻,薛衣侯已凶猛的咬了下去,粗鲁的的挤开粉嫩的双唇,舌尖搅动,携难挡之势撬开紧闭的雪白贝齿 嘤! 突来的变故,如雷殛般,击在惜墨的身上,将其本就摇摇欲坠的道心瞬间击破,哪还分得出心神疗伤,紧闭的美眸猛得睁开、圆瞪,其内,怒火、羞恼、无助……等等情绪交织。 挣扎,于此时,是那般的无力、苍白。 两行清泪,禁不住的划框而出。 “就是现在。”两丈外,恶尸惜墨如同变脸,一改之前的似羞似嗔,厉色起,身影动。 第237章 卷终 香风到处……撕心裂肺! 莲藕般娇嫩手臂,一分为二,后半分,白玉如瑕,前半部,血焰涛涛。 薛衣侯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代价。 惜墨的唇舌香甜,食髓知味进而沉迷其中,乃至忘却了生死一线。 抓住时机的恶尸惜墨,理所当然的笑纳了这千载良机。 身形疾动,玉臂前擎,携千钧之势,直刺……惜墨。 是的,即便是恨极了薛衣侯之前的胁迫,绝对的理性之下,让其难改初心。 薛衣侯固然可恶,但她的终极目标,依然是本体惜墨。 只要成功斩杀了本体,对付薛衣侯,便再无顾忌,大可施展万般手段,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恶尸惜墨的选择可谓最佳,却依然还是逃不过叠生的变故。 原本于他人鼓掌间无力挣扎的惜墨,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扭动,将薛衣侯引到了身前,做了那挡箭牌。 于是,比之利刃丝毫不差的恶尸玉璧,最终没能刺中惜墨的脑袋,而是自后向前,刺入薛衣侯后背,于右胸处洞穿,堪堪擦在了惜墨的脸颊处。 汩汩喷涌的鲜血,瞬间将惜墨娇俏的脸颊染红。 唇齿相交,近在咫尺的两张面孔,薛衣侯现出诡异的释然,深情的望着惜墨的美眸,无声的传达着某种信息。 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该看你的了。 右胸洞穿之痛,虽难以忍受,却丝毫盖不住心中的惬意。 那该死的恶尸,最终,还是上了小爷的当,哈哈。 噗! 没等薛衣侯脸上的笑意绽放,左胸处再传痛楚。 难以置信的望着惜墨,后者寒霜铺面,眸子里更是恨意滔天。 艰难的低头望去,浅吟锯自心口刺入,直没剑柄,两尺的长度,足以洞穿身背,且绰绰有余。 果不其然,愕然的不止是薛衣侯,还有鬼测飘到其身后的恶尸惜墨。 绰绰有余半截洞穿的浅吟锯,恰恰刺入了她的心口。 身为恶尸,她是无敌的,哪怕强如牛妖,都难伤她分毫,但又是脆弱的,看似普通的长剑,只要出自本体之手,就足以令其致命。 恶尸惜墨的重伤,并不意外,事实上,先前薛衣侯所表现出的种种龌蹉,有真性情,更有表演的成分,所为的就是这一刻。 恶尸惜墨抓住了薛衣侯的心神失守,进而发动全力一击,本没有错,将惜墨当做目标,同样也是恰当的选择,但她却忘了一点。 与人对战,最危险的一刻,恰恰是自以为是的胜券在握。 绝对的理性,固然可怕,却依然抵不过人心的狡诈以及临死前的拼命反戈。 如果说恶尸惜墨的罪有应得、顺理成章,那薛衣侯呢? 薛衣侯拼着重伤,换来惜墨的反击,可为何换来的是以怨报德? “她该死,你也该死。”分离间,惜墨的双唇上还沾染着晶莹的水光。 或许,这就是答案吧。 心口洞穿,薛衣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力量的流逝,汹涌澎湃,一遍遍的冲刷着生机。 虚弱之下,薛衣侯被惜墨轻易的推开。 对于惜墨而言,因为某些原因,恨不得立时将薛衣侯大卸八块,可她还保持着足够的理智,知道轻重。 恶尸惜墨虽遭遇重创,却依旧坚强的活着,这才是惜墨的心头大患。 一剑重创,惜墨如何会放过乘胜追击的良机。 “纳命来。” 浅吟锯席卷,幻化成数道剑芒,剑芒吞吐,如同毒蛇,瞬间便在重伤欲退的恶尸身上,增添了不下于五处血窟窿。 惜墨之前虽受了重伤,却伤在肺腑,强忍之下,短时间里并非不能施展全力,只是会留下无穷后患,更何况,之前受薛衣侯庇护,不惜强忍薛衣侯的厮扰,多少也治疗了一番。 反观恶尸,就不同了,心脉为浅吟锯刺中,已然重伤,甚至濒死,慌乱中又被连刺了五剑,虽侥幸躲过了要害,却让身体越发的沉重,面对本体的不死不休,已然没了还手之力。 风云变幻,只在朝夕,其中的凶险、转折,便是天空之上的一干人,也看的瞠目结舌。 “怎会如此?”恶尸猴子嘴角扯动,余光无意中瞥到远处杂猴那转忧为喜的得色,毛发包裹的拳头便紧紧攥了起来。 “主上,救我。”狼狈躲过惜墨一剑的恶尸,脚下一个踉跄,却是跌倒于地,眼看毒蛇般的剑芒,闪电般袭上咽喉,顿时花容失色。 轰! 势在必得的一剑,眼看距离恶尸咽喉只差半寸,惜墨一阵心惊肉跳,下意识中,脚下一点,跃出凉亭。 人还在半空,回眸望去,满是骇然。 一个偌大的拳头,似虚还实,比之凉亭还要大上几分,从天而降,无比凶猛的砸下。 一时间,凉亭粉碎,烟尘跌宕。 好一座浮于莲花池上的画栋凉亭,在惜墨的面前,化作归墟,至于里面的人……怕是早已经变成了肉泥。 嗷! 凄厉的惨叫声,将惜墨从呆滞中唤醒。 循声望去,天空之上,恶尸猴子依然摆出握拳砸击之势,而杂猴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它的背上。 前肢死死的抱住恶尸的脖子,两条腿则绞于恶尸腰间,杂猴凸出的利齿更是凶狠的咬下,从恶尸的脖子上撕下大块的血肉。 两只猴子间微妙的平衡,因凉亭内的变幻而打破。 先是恶尸猴子出手,一拳之威,毁灭凉亭,而杂猴自不会放过这等机会,几乎同时间发动,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攀上了恶尸的后背,从其身上撕咬下大片血肉。 仆一交手,杂猴便先声夺人。 只是少了块肉,这对恶尸猴子而言,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妨碍,可是…… “老牛,还等什么。” 杂猴张着满是鲜血的大口,厉声大喝。 哞! 牛吼震天。 从一开始,表明了中立姿态的牛妖,突然发作,庞大的身躯,如泰山压顶,蒲扇大粗糙的手掌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伸出,一把捏住了死命挣扎几欲挣脱杂猴纠缠的恶尸细腰。 “你……” 后有恶狼,前有猛虎,饶是恶尸猴子,一时间也是大脑懵懂,怒视牛妖,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嘿嘿,若非怕生出意外,毁了天璇位,哪还用这般做戏。至于现在,你可以去死了。”杂猴神色狰狞,展露出真实面目。 话音刚落,原本并不算大的嘴巴,带着獠牙,猛地张开,拉扯出夸张的血盆,竟是一口向恶尸的脑壳咬了下去。 接下来的一幕,便是惜墨看了,也忍不住俯身作呕。 谁能够想到,两只体型完全相同的猴子,其中一个,竟然是将另外一个生生吞下。 呕! 好不容易踩到一片莲荷叶子之上稳住身形,惜墨再也忍不住胸口的憋闷上涌,呕吐起来。 直到牛妖将恶尸猴子仅剩的双腿粗鲁的塞进杂猴的嘴里,杂猴艰难的将其吞下,娇小的身躯已然膨胀了一倍,尤其是肚子,活脱脱一十月怀胎的孕妇。 哧溜! 彻底吞下恶尸的杂猴,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舌头,满脸皆是残忍笑意,“虚妄灾劫,嘿嘿,不过如此。区区业障,不消又能如何,俺还巴不得多一些,哈哈!!!” 仰天狂笑,声震天地,尖锐处,刺得下方惜墨不惜掩住双耳,满脸痛苦。 似乎,一切,皆已尘埃落定。 薛衣侯之恶尸、惜墨恶尸连带着杂猴的恶尸,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身死魂灭,只是这结果,对惜墨而言,却远远称不上皆大欢喜。 仰头间,望着天空那恐怖如山的牛妖,疯癫似魔的杂猴,惜墨心中满是彷徨忐忑,隐约还有些悔恨。 那薛十四确实有取死之道,一想到之前他对自己做过的种种,惜墨便羞恼万分,可是……现在又该怎么办? 面对两大妖魔,惜墨不以为自己有什么好的下场,而若是薛十四还活着的话,以他跟那杂猴的熟稔,或许还能…… 咕噜! 就在惜墨眉上心愁之时,一声古怪,突兀的响起,并不算响亮,却是一时间,将杂猴的笑声遮掩。 刹那间,原本还无比得意的杂猴,勃然色变,忙不迭的低头,向着鼓胀的肚皮望去。 鼓胀的肚子,再不复之前的圆润,反而变成了骇浪一般,层层叠叠,翻涌不绝。 只是眨眼的功夫,杂猴全身皆冒起了浓浓黑烟,便是那牛妖,骇的也是退步连连。 虚妄劫……显然没有杂猴想得那般简单。 得意忘形,最终导致的结果,便是弄巧成拙。 “魔烟,是魔烟!”望着杂猴满身的黑烟,牛妖哪还有之前的高手风范,山一般的强壮身躯甚至都颤抖了起来。 “该死、该死!”杂猴抓狂的怒吼连连。 好一个杂猴,绝境之下,竟依旧不甘,挥动双手,不断的砸在自己身上,似乎想要扑灭全身的黑烟。 只可惜,一切看上去,都是那般的徒劳。 “那个……猴、头,对不住了,我必须稳住甬道。”不忍的看了杂猴一眼,牛妖虽面带惭色,却只是稍有迟疑,便义无反顾的转身,钻入了天璇位漩涡之中。 “啊!!苍天老儿,你莫要得意,此一遭俺认栽了,但下一回,再来斗过,哈哈!!!”惨叫声中,黑烟包裹下的杂猴血肉寸寸皲裂,大有崩溃之势。 嗖! 种种意外变故之下,看得惜墨瞠目结舌,就在其失神之时,一道匹练陡然自凉亭废墟中冲天而起。 “是、是恶尸。”惜墨惊醒,美眸之中闪过决绝。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恶尸竟然还活着,抓住天上变故以及自己的失神之际,直欲逃遁。 绝不能让她逃跑,否则绝对后患无穷。 瞬间,惜墨便下定决心,调动起全身的力气,一跃而起,以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惜墨恶尸确实在逃,而目的地赫然是天空上除了天璇位外仅剩的瑶光位漩涡。 且不说,那瑶光位漩涡的另一端是哪里,又存了何等凶险,对惜墨恶尸而言,都已是最后的退路。 两女一前一后,趁着杂猴自身难保之际,全速射向漩涡,只不过,重伤之下的惜墨恶尸,显然要慢上许多。 眼看着惜墨便已追上,那藏于袖中的浅吟锯放射出夺目的寒芒。 “你跑不掉的。”惜墨紧咬牙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跑不掉么?未必!”惜墨恶尸却是现出诡笑,赤果的娇躯微微一转,于身前露出了一抹衣袍。 这惜墨恶尸重伤之下,自知难敌本体,好不容易抓到如此良机,并算准了自己速度大降,又如何不做准备呢。 “是他?!”虽只是露出衣袍一角,惜墨却已认了出来,正是那薛十四所穿的衣服。 “这小情人,送你了,哈哈。”惜墨恶尸玉臂一掷,果断将手中的人质抛出,砸向紧跟身后的本体。 如此变故,惜墨已然躲闪不及,眼看着薛衣侯朝自己撞来,有心一剑将其斩断,可就在出手的瞬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下,收回浅吟锯,换成了空着的左掌,大力拍下。 可怜薛衣侯,就这般,像乒乓球一般,又被原路拍了回去,速度有增无减。 “哎呀!”掷出人质的恶尸惜墨眼看着那瑶光位漩涡已是近在咫尺,逃遁在望,原本还想对本体施以挑衅,却不料还未转过头来,就被一股大力,强推进了漩涡之中。 望着恶尸连同那薛十四一同消失于漩涡之中,惜墨只是稍一迟疑,便欲追上去。 嗖! 就在她欲动身之际,一道流光擦着其脸颊飞过,先一步淹没于漩涡之中。 “那是……”惜墨心头凛然,转目四望,却哪里还有杂猴的影子。 再观瑶光位漩涡,在吞噬了杂猴幻化的流光之后,突然沸腾起来,再不复原本的平静,翻涌中,积累出恐怖的力量。 “不好。”惜墨心有戚戚,想也没想,转身便向下方的莲花池飞去。 轰! 火光炸响,整个藏阁皆为喷薄出的毁灭之力覆盖。 噗! 惜墨只觉后背被一股难以匹敌的力量击中,口鼻间立时喷涌出鲜血,还没等感受到疼痛,便晕厥过去,坠入莲花池中。 轰隆!!! 一时间,不止是藏阁,整个重楼九重地,都受到波及,所有人为之色变。 第238章 青山碧水,白云间。 这不是山水诗,至少不仅仅是山水诗。 这碧水环绕、白云点缀下的松翠青山,名字就叫“白云间”,乃昆仑仙山下辖的一方宗门洞府。 山名即为宗门之名。 昆仑仙山自不用说,乃是千年封神之前修行圣地之佼佼者。事实上,这种说法并不准确,昆仑仙山指的并非一宗一派,而是汇集了大大小小上百个宗门,彼此争妍斗艳。 对内,昆仑仙山上百宗门百舸争流;对外,却同气连枝,最终铸就了它的无上威名。 正是有着偌大的底蕴,面对千年封印,昆仑仙山虽难有提升,却也未见明显的颓败。 当然,整体上,昆仑仙山不现颓势,但其内部大大小小上百宗门,却是际遇不一,有的飞黄腾达,而有的则江河日下,甚至彻底沦为历史。 很不幸,白云间就属于江河日下那一类。 千年前,白云间门下弟子过千,掌方圆五百里地,握农奴百万,即便是放眼昆仑仙山,也足以排入二十之列,这一切的辉煌,时至今日,却已是昨日黄花,只能供后辈们憧憬、感慨了。 现在的白云间,地域已不足巅峰之时的三分,下辖农奴更是只有区区万数,门下弟子凋零,满打满算已剩下五十不到了。 宗门势微,也就失去了话语权,俨然沦为昆仑仙山之中屡屡被遗忘掉的底层,于激烈的竞争中,随时都有可能为周边宗门分裂、吞噬。 青山之下,零落着十余个村落,大的拥有数百户,小的只有十余户,平日里刀耕火种、渔猎纺织,可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因坐落昆仑仙山,不落灾祸,日子倒也过的宁静。可宁静归宁静,却算不得富裕,皆因为其所获有近六成,皆要上缴,供养白云间上的“仙人”们。 所以,这些凡夫俗子,又被称作“农奴”。 所谓农奴,不仅要承受严苛的盘剥,更要没有理由的被驱使徭役,毫无自由可言。 所谓哪里有剥削,哪里就有反抗。 如此高压之下,很容易就会引得暴乱。面对如此情况,类似“白云间”之类的山门,可谓将恩威并施之举用到了极致。 一方面,竭力盘剥,只留给农奴们果腹的余粮。其次,施之以威,时刻展示“仙人”们高强的本领,让人闻之色变。最后,则施舍小恩小惠,定期于农奴之中收纳资质优异的子弟,列入门墙。 种种手段之下,打造其乐融融之虚假繁华,并不算多难。 就在月前,白云间便结束了五年一度的开渡仪式。 所谓开渡,全名开山渡子,便是于辖区内的农奴中,优中择优,提拔些适龄的农奴子弟,收纳门下。如此,既邀买了人心,又化解了彼此间的阶级矛盾,更可借这些农奴子弟之口,宣扬教化,可谓一石三鸟。 而今日,便是月前有幸被收入山门的子弟衣锦还乡的日子。 只见一条宽阔大道上,十余个平均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衣衫鲜亮,只是短短一月,就再不见往日的穷酸卑微,反而器宇轩昂,一副目中无人的高傲模样。 彼此间,有相好的嬉笑打闹,述说着这一个月来的传奇经历以及见闻,隐约间透着攀比之念。 终于,十余少年少女走到了大道的尽头,左右分出或宽或窄七条路径。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彼此间抱拳施礼,并约定归程时日,三三两两的就此拜别。 而就在这些少年之中,却有一人,显得颇为特别。 之所以说特别,并非是鹤立鸡群,更谈不上气度超凡。 此子年约十六七岁,身近八尺,在众多少年少女中,无疑是最为醒目的,正因为年龄以及身高的特异,让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隐约中为他人所排斥。 更大的年龄,对于这些刚刚被列入门墙的小师弟小师妹们而言,可不是值得骄傲的事,反而是愚笨的象征。 对新弟子而言,谈修为是扯淡,潜力高低才是最为主要的。而年龄大,在常人眼中,无疑意味着潜力低微了。 更何况,这白云间山下,方圆不过百里,十余个村寨,同龄之间,谁不认得谁,反倒是这年龄大的少年,却是个彻彻底底的外来户,乃是为一户鳏寡老妇于河中救起的破落户罢了。 再看这十六七之少年,对于他人的排斥并不以为意,一副无精打采的慵懒模样,也不跟众人打招呼,便枕着双臂,自顾的走上最左侧逼仄的羊肠小道,没用多时,就消失于树林之中。 哦,对了,这个少年的名字叫做陆十四。 据说,此少年被鳏寡老妇救起时,已是忘记了过往,只是口中不断念叨着“十四”,而那鳏寡过世的老伴又姓陆,自此,便有了这个名字。 说起来,那老妇倒也可怜,嫁作人妇,第二年生子,半年后便不幸夭折,再过一年,丈夫也在打渔时不幸溺亡,自此其克夫克子之名,便传扬了出去,别说再嫁,便是邻里也大多忌讳将其赶出了村子,自此孤老,日子过的格外艰辛贫寒,不过才五十多岁,却已是一副行将就木的腐朽模样。 却说,这陆十四不快不慢的走在崎岖山道,入眼处,却是越见荒凉,直至后山,终于在一片乱石堆中,看到了一缕徐徐袅袅的炊烟。 透过嶙峋的乱石,隐约可以看到,那炊烟之下,赫然耸立着一间茅草屋。 那茅草屋可谓极尽简陋,枯树枝一层叠着一层堆积成了四壁,房梁上则铺着不知多少年岁的茅草,幸亏是掩藏于乱世堆中,否则,便是被一阵山风吹过,怕是就有倾覆之危。 如此简陋甚至毫无架构的茅屋,脆弱不堪,自然做不得大,也就比羊圈差不了许多了。 陆十四几个跳跃,灵活的穿梭于乱石之中,只是眨眼的工夫,已是到了茅屋旁边。 放眼望去,茅屋外,一身材佝偻、破衣烂衫的老妪正蹲伏在用碎石搭建起的灶前,好吧,以其功能而言,它却是算得上是灶了。 捡拾来的树枝,因为潮湿的缘故,燃烧起来放射出大量的浓烟,红白相间的火焰之上,则架了一块薄薄的石板,石板上几尾小鱼儿被煎的噼啪作响,黑漆漆的,实在难以引起人的食欲。 种种的破败、简陋以及不尽人意,于此时,在陆十四眼中,却丝毫都遮掩不住那困扰于浓烟、火气中老妪的光辉。 “母亲,孩儿回来了。”陆十四轻轻叫道,声音有些沙哑。 “我孩……我孩儿……回来啦!”老妪先是一愣,因为听力有些问题,所以不敢确信是否出现了幻听,但在转身那刻,立即便喜极而泣,无比激动。 “哎呀呀,我孩儿真的回来了。”看到陆十四真真的站在身后,老妪双臂撑着膝盖颤巍巍的站起,惦着小脚走出浓烟,只为了让自己看的更加真切。 一丈外的陆十四就那般站在一块山石之上,迎着老妪的目光,面露微笑,甚至还在原地转了一圈,展示着身上的新衣。 那是一套类似深衣,领、袖收紧的青色衣袍,腰间束着白色腰带,将本就修长、健壮的身材展现的淋漓尽致,尤其是腰带上挂着的一方半木半玉的牌子,最惹老妪的眼。 “哎呀呀,我孩儿……真俊。”老妪兴奋的手舞足蹈,只觉得眼前一切就跟做梦似的。 眼见大大满足了“母亲”的虚荣心,陆十四急忙从山石上一跃跳下,双手稳稳的托住老妪的手臂,生怕她因激动而摔倒。 “母亲,孩儿这一个月来可是风光的紧,倍受山上的仙长们青睐呢,总之,没丢您的脸。”陆十四一副急求长辈夸赞的模样,嬉笑道。 “好,好的很,我孩儿……出息了,不亏当初赶着你应试,现在知道为娘的好了吧。”老妪很是得意道。 一个月前,若非她的执着,眼前这个捡来的孩子,说不得还留在自己身边以尽赡养孝道呢? 话又说回来了,自己一个半只脚都埋在土里的老婆子,怎比得上服侍山上的仙长重要啊。对于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奴们而言,晋身山门,可是无比荣耀的幸事啊。 “哇,好香啊,母亲这是知道孩儿回来,特意犒劳啊。”陆十四夸张的吸了吸鼻子,昧着良心,将刺鼻的焦臭指鹿为马,说成了香飘十里。 “呵呵,你这孩子还是那般馋嘴儿。”老妪的嗅觉显然出了问题,完全听不出陆十四的口不对心。 就这般,一老一少,无比温馨的共享了一顿美食,席间,陆十四不断讲着山上的无限美好,惹得老妪老怀宽慰,笑声不止。 “我孩儿出息了,这山下贱民的闺女,自然是看不上眼的。所以啊,我孩儿日后可要长些玲珑心,哄个仙姑做婆娘,到时,我便是死了,也甘心呢。”最后,老妪一番唏嘘憧憬中,被陆十四搀扶着进了茅屋休息去了。 这半日,老妪固然高兴,可正因为心情大起大落,才使得心神更加疲惫,困倦不堪。 安抚过老妪之后,陆十四低着脑袋钻出茅屋,只是那张颇为俊朗的脸上,再不见一丝笑容,反而冷冰冰的。 这山下的农奴,长久以来,早将白云间当做了仙家福地,只是谁又能看清其中的龌蹉。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虽只是窥得一角,陆十四却已然看出,那山上哪里是什么福地,根本就是藏污纳垢之所。 只不过,这一切,却不能跟老妪说罢了。 “要哄骗个仙姑做婆娘么?呵呵,眼下还真有那么一位。”想到老妪的憧憬,陆十四心头不禁拨动了一丝柔软,再侧耳倾听了一番,确定屋内老妪已经沉睡之后,便踏着晚霞,几个起落间,向着更加偏僻的山脚奔去。 陆十四……或许说薛十四,更加的准确吧。 第239章 恶尸阴极 时光倒回两个月前,九重地藏阁一战,波谲云诡,可谓凶险与精彩共赢,到了最后,甚至没有赢家。 其他人的生死且不去说,只谈薛衣侯。 先是施以苦肉之计,引惜墨恶尸入瓮,却不料,反遭惜墨荼毒,接连承受两次重击之后,已然到了生死的边缘。 再后来,惜墨恶尸见势不妙,意图逃脱,同时将薛衣侯做质,防范未然。 果不其然,惜墨追上,恶尸料敌先机,果断甩出手中人质。 于是,本就命悬一线的薛衣侯,再次倒了血霉,但同时也是幸运的。 倒霉处在于被两个女人弃之若履,如同皮球一般挥来挡去。幸运的原因,则出在惜墨身上。 也不知她当时是如何想的,或许是心有不忍,又或者惭愧使然,及时的收住了浅吟锯,给薛衣侯留下了全尸。 “全尸”的薛衣侯被一掌拍了回去,恰恰又撞到慌不择路的惜墨恶尸身上,于是两者同时穿过漩涡,消失于藏阁之中。 虚妄之劫,七星漩涡,每一处都通往不同的方向,只可惜,被接连捣毁,最终只剩下天璇以及瑶光。 天璇太过凶险,接连涌出鼠妖、猫妖、犬妖以及牛妖,尤其是牛妖之强,简直骇人听闻。 如此,自始至终都平静无波的瑶光位漩涡,就成了某些人最后的退路。 只是谁能想到瑶光位漩涡的另外一端,竟然是赫赫有名的昆仑仙山……白云间……山脚某处的废弃矿洞。 这矿洞也不知废弃了多少年,多处坍塌,外部因过度开采,更是荒凉,少有人来。 正因为如此,无人发现突然形成的漩涡,也就没人穿越其中,进入藏阁了。 话说薛衣侯连同惜墨恶尸“携手”自漩涡中滚出,当时是,薛衣侯本就出气多入气少,而惜墨恶尸接连重伤下,一经脱离险境,神经放松后,也昏迷了过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按照恶俗的情节,本可发展出一段旖旎的精彩,可惜,如此好事,显然轮不到薛衣侯的身上。 不说薛衣侯有无兴致,只说惜墨恶尸,一旦醒来,但凡有一丝的力气,报仇雪恨自是不再话下,鞭尸方可解其心头之恨。 如此一来,两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就形成了竞争,比谁能够率先醒来,并先发制人。 按理,论伤势,薛衣侯还要重一些,虽还留着一口气在,但已是神仙也难救了。论修为,惜墨恶尸则高出数筹,休养生息,速度更快。 所以,理论上,惜墨恶尸必然先薛衣侯一步苏醒。 只可惜,天意弄人,历经两个日夜后,第一个睁开眼睛的赫然是薛衣侯。 这结果看似荒诞,却是事实,而既是事实,便有其根据。 薛衣侯这边,不得不再次感激其邪凤血脉了。 到了现在,邪凤血脉的苏醒,给予薛衣侯的帮助无疑是巨大的,不仅让其轻易间完成玄修之伐髓、道极之造血,修为上一举跨过了一个大境界。 除此之外,邪凤血脉更给予了薛衣侯堪称小强般顽强的生命力。 之前,薛衣侯为猫妖一掌拍入莲花池,当时就让人以为凶多吉少,却只是短短的几个时辰,便让他生龙活虎。 这一次,接连遭受惜墨以及恶尸的致命一击,伤势之重可谓骇人听闻,当时是便是呼吸都停止了,也由此骗过了惜墨等人。 也亏得惜墨不忍之下,留了一副全尸,最终给薛衣侯留下了那最后一口气。 正是这仅存的一口气,只是历经两个日夜,邪凤血脉疯狂燃烧,虽没能让其痊愈,却终于起死还生,从昏迷中苏醒。 反观惜墨恶尸,情景却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惜墨恶尸的强大,皆来自虚妄灾劫,同时也是来自惜墨本体。 完全复制了惜墨本体的修为战力,却只是继承了其性情中的阴暗,赋予了近乎绝对的理性,同时残忍、贪婪、狡诈、多变等等。 性情之阴暗,可谓达到了极致,而物极必反,阴阳相济才能和谐,失去了一方,必定会走入毁灭。 这也是但凡恶尸,为何那般近乎偏执的想要亲手杀掉本体,哪怕违背其理性,因为只有杀掉本体,才能完全的继承其性情,重获新生,虽依旧阴盛阳衰,却足以压制,不再受反噬之痛。 换言之,每一个恶尸都是极阴之体。 这样的身体,短时间里,靠着修为,还能勉强压制得住。 可现在惜墨恶尸又是什么样的情况? 她虽成功的逃脱了本体的追杀,同样也失去了重获新生的机会,至少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难以达成,再加上身受重伤,修为上十剩其一,可谓祸不单行,昏迷之中,情形只会更加恶化,甚至于能不能醒来都难说。 如此种种,薛衣侯先一步醒来,也就不难理解了。 不过,醒来后的薛衣侯,同样虚弱,再看到趟在身边的赤果胴~体后,只是瞬间,心思便数次反转。 第一个念头,自是要奋起全力,将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但紧接着,面对那张相同的娇容,他不由的想起了惜墨,想起了两人的并肩做作,更忘不了对方的过河拆桥,恨意滔天之下,却是强压下了歹念。 “说不得这个女人未来还有些用处。”薛衣侯摩挲着长出胡茬的下巴,暗自想着。 不过转念间,他又不禁摇了摇头。 恶尸是何种性子,他也算是见识过的,以自己的手段,还真的没有自信能够驾驭。 驾驭不了的后果,极可能会被反咬一口。 薛衣侯自然不会做寓言中的农夫,可对于“蛇”所带来的诱惑,又颇不甘心。 就在其犹豫不定之时,绛宫之内,玳墨给他吃下了定心丸。 要知道,就在惜墨恶尸出现之前,薛衣侯可是跟自己的恶尸斗过一场的,而那场的结果,便是薛衣侯恶尸被生生活捉,成了阶下之囚。 而在炮制恶尸的过程中,玳墨无疑有了不小的心得,严刑逼供下,更是获取了很多恶尸的秘密。 比如极阴之体。 待薛衣侯从玳墨口中得知恶尸极阴之体的特征之后,再无半分疑虑。 眼下的惜墨恶尸便是真的能够醒来,对自己也万万造不成威胁,反倒是薛衣侯却不得不绞尽脑汁为其续命,只为了能够在未来的某天,凭此狠狠的坑上惜墨一把。 有了结果之后,薛衣侯只是脱去外衣,为惜墨恶尸遮体的同时,也捆成了木乃伊,藏于矿洞的深处。 暂时放下惜墨恶尸之后,薛衣侯自是要勘察身处的环境,只是这般,就足足耗费了半个多月。 半月时间了,薛衣侯每每昼伏夜出,拖着虚弱的身体,如同胆小的老鼠一般,向这四周探查。 正是这般的小心翼翼,薛衣侯才能够在陌生的环境里安身立命,同时也打探到了颇具价值的信息,并最终将目光聚焦在了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妪身上。 好吧,所谓老妪救子的传言,都不过是薛衣侯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罢了。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让他光明正大的出场,不会过度的引来陌生人的怀疑以及排斥。 这老妪,丧子丧夫,更为邻里驱逐,孤苦伶仃,不得已只能委身于乱石堆中,食不果腹,还有比她更好的人选么? 丧子丧夫,必定更加珍惜亲情。孤苦伶仃、食不果腹却仍能活下来,更见其性情之坚韧。 可以想象,当这老妪在河边发现苟延残喘且又丧失记忆的少年之时,其心情是何等的快活。 这简直就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啊。 于是,顺理成章,老妪救下了失忆少年,并赐其夫性,当做亲生儿子抚养。 一切都在薛衣侯的掌握之下,如果说有什么意外的话,或许…… 为了“儿子”,本就艰辛贫寒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可老妪却全无怨言,甚至每每省去自己的口粮。 为了“儿子”,老妪甚至强忍住晚年得来的亲情,热泪盈眶中偏执的将其赶出家门,参加仙门的开渡仪式,只为能给他一个光明的前程。 如此等等。 老妪无微不至的关怀,让薛衣侯受宠若惊,又每每想起殒命的母亲,逢场作戏最终演绎成了假戏真做。 到了今日,薛衣侯衣锦还乡,只是在看到老妪母亲一眼,没来由的就是心中一痛。 本就风烛残年的老妪,俨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短短的五十余年,给予了这位可怜老妪太多的痛苦,亲情的丧失几乎摧毁了其意志,艰辛的生活更是熬干了她的身体。 晚来得子,固然欢喜,同时也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或许,老妪早就该寿终正寝,之所以苦苦撑到现在,只为了能够看到儿子衣锦还乡时的风光,以及洞房花烛…… 心情无比的沉重,薛衣侯一挥手臂,将枯枝杂草扫到一边,于眼前露出幽深的洞窟。 “惜墨,来日方长,咱们的恩怨日后总会有个了结,至于现在,却是要先收取一些利息了。”望着矿洞,薛衣侯冷笑连连。 走过曲折而漫长的甬道,薛衣侯停步处,乃是坍塌营造出的洞穴。 洞穴一角,赫然躺着被裹成了木乃伊的惜墨恶尸,一动不动。 “你虽未醒,但我知道,你能够感知外面。”薛衣侯对着惜墨恶尸冷冷说道,“极阴之体的反噬,想必让你在这一个多月里吃尽了苦头……那么,你……可愿解脱?” 第240章 食色双鱼 “你可愿解脱?” 薛衣侯一字一顿,将节奏控制的恰到好处,加上特意揉捏出的腔调,深沉嘶哑,令人沉迷。 这是一种流行于前世的催眠手段,可以在潜移默化中引导对方,滋生出特殊的情绪,进而做出令催眠者满意的行为。 对于薛衣侯而言,今日一行虽是心血来潮,但却也做足了准备,只不过改变了一些初衷罢了。 昏迷中的惜墨恶尸,动也不动,也不知是在拒绝,还是根本就没听到,又或者无法把控身体。 见此状况,薛衣侯也不着恼,闲庭信步般走了过去,微微蹲伏下身子,扯住包裹着惜墨恶尸身体的衣角。 嗤啦! 衣帛撕裂,大力之下,更是将惜墨恶尸掀了出去,在地上滚出两步之远。 一时间,迷人的胴~体再无遮拦。 “嘶!” 却是薛衣侯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个多月时间没见,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惜墨恶尸竟发生了这般变化。 原本白皙玉润的肌肤,俨然变成了璀璨的桃红色泽,诱惑处,令人忍不住咬上一口。 不仅如此,没了衣服的遮掩,不小的洞窟内很快就弥漫了淡淡的幽香。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夹杂着水果味,闻之食指大动,却偏偏无法分辨是何种水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薛衣侯强忍住冲动,嘶吼呐喊的同时,神念已出现在绛宫之内。 恶尸乃虚妄灾劫所生,本体不灭,便不会消亡,甚至可以不饮不食,当然,这并非绝对的不死。一旦恶尸长时间无法杀掉本体,体内的极阴之气便会越发强悍,直至将其撑爆。 距离惜墨恶尸逃进白云间,已有两月时光,如此长的时间,常理上早就支撑不住极阴之气的反噬了,而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其因便在于她一直处于昏睡之中。 身体一动不动,也大大延缓了体内极阴属性暴涨的速度。 这个道理,在之前,薛衣侯就从玳墨的口中得知,所以才会没有顾虑的离开,一走就是一月有余。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惜墨恶尸虽然撑过了两个月的时间没有消亡,却发生了如此变化。 想不通的道理,薛衣侯一般都不会钻牛角尖,果断的寻求玳墨的帮助。 到目前为止,似乎只有玳墨可以给他答复了。 “我也不知。”玳墨无视薛衣侯满脸的期待,叹息着摇了摇头。 “之前我能知道那么多恶尸的秘密,皆因为有他在。”玳墨指了指不远处被圈养在一大号摇篮之中的薛衣侯恶尸。 此时的薛衣侯恶尸,依然是婴孩模样,粉嫩嫩的倒也可爱。只见他此时全身就只有胯间围着一张尿不湿,佯装着对身边各式玩具爱不释手的模样,可那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婴孩该有的天真,反而时刻散发出狡黠以及阴冷,不时间甚至还会发出轻微的磨牙声。 “但是你也看到了,同样的时间里,他并没有出现那般的变化。”对于薛衣侯恶尸传达出的恶意,玳墨看也不看,继续解释道,“之所以如此,只因为这里是绛宫,虽存在于你的体内,却已隔绝于世,置身于两个世界的缝隙之中。” “在这里,时间依然存在,却变得毫无意义……” “好了,此事日后再说,还是先谈谈如何解决外面那具恶尸的问题吧。”薛衣侯不耐烦的打断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薛衣侯有些不敢面对玳墨,若非必要,他甚至不愿凝练神念进入绛宫,哪怕娜塔莎随时都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不知那具恶尸为何会变得如此,但想来,并非好事。或者,这正是其消亡前的回光返照也未可知。”玳墨依然是那副淡漠的模样,并不因薛衣侯的情绪波动而有丝毫变化。 不过,这话出自她口,倒也理所当然。 毕竟惜墨恶尸对薛衣侯虽重要,可又关她什么事呢。 没有利害关系,自然也就不会关心,没有关切又何必在乎薛衣侯的语气呢? 帮薛衣侯是出于意气,不帮,谁也没理由责备于她。 “难道就真的没有解决的办法么?”薛衣侯大为失望。 “哼。”谁知,这话传入玳墨耳中,却令她脸色意外的冷了下来,“伪君子。” “你说什么,我……”薛衣侯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话音未落,就变得讪讪然,饶是其足够厚的面皮,此时也是满脸的尴尬。 这个女人,难道就不能这么聪慧么? 薛衣侯心中泛苦。 事实上,玳墨并没有说错,且不论薛衣侯生性如何,只是现在表现出的,无疑是十足的虚伪了。 进入绛宫,薛衣侯确实有心寻求玳墨的提点帮助,但更大的原因却并非如此。 事实上,对于惜墨恶尸此时的状况,薛衣侯虽不明了,但心中却已然有了决断。进入绛宫,与其说是寻求帮助,不如说是在旁敲侧击中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找借口,以获取玳墨以及娜塔莎的理解。 薛衣侯算盘打的很好,只可惜却被玳墨一眼识破,并丝毫不给颜面的揭破。 “那个……那具恶尸,日后于我有大用处,所以,我才费尽心机的保她一命。”虽满心的尴尬,薛衣侯还是厚着脸皮将来之前想好的解释说了出来。 “哼,你做不做,为何做,又关我什么事。”玳墨冷笑。 “好吧,我就当你是在吃醋了。”薛衣侯叹息一声。 “自以为是,谁吃醋了?”玳墨杏目圆瞪,若是可以,她真想一掌劈死这不要脸的混蛋。 但话一出口,玳墨心中却有些怪异。 自己现在不过一器灵耳,理论上跟薛衣侯只是主仆的关系,而且因为某种缘故,两者只有主仆之名,却无主仆之实。 既然如此,自己为何会因为这混蛋心怀的龌蹉而愤怒? 难道…… 不,绝对不可能,或许只是那一场雨露留下的后遗症罢。 玳墨猛得摇了摇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 “你该走了。” 玳墨毫不客气的下达逐客令。 呃?这貌似是我的绛宫吧? 薛衣侯满头的黑线,却并不准备理论,而是顺着对方给的台阶逃之夭夭。 虽然直到最后玳墨也没给个明确的答复,但对薛衣侯而言,却已经足够了,毕竟,他原本就不求对方的谅解,而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心怀内疚罢了。 …… “母亲想让我哄骗个仙姑做婆娘,你呢,虽只是个恶尸,但一来除了我,这里没人得知。其次,你长的很漂亮,应该符合‘仙姑’一类。”薛衣侯背着双手围着惜墨恶尸迈步而行。 “再说你,已被极阴之体逼迫到了绝境,若再无人施救,必逃不过消亡一途。你死了也就死了,但对我日后的报复行动,却是不小的损失。” “最后,或许是机缘凑巧,又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还真的有救你之法,你说这巧不巧,呵呵。” “别说我乘人之危,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不论从哪个方面讲,我都无法袖手旁观不是,所以呢,你同意与否,自然就不重要了。” 自说自话的长篇大论下来,薛衣侯果断点头,算是说服了“自己”。 那么接下来呢? 没有了对玳墨的内疚,没有了自身心理上的障碍,一切皆变得水到渠成。 薛衣侯缓缓褪下了衣衫,直到不着寸缕,并没有急性的扑上去,反而盘膝坐了下来,双手于胸前结印,最后将两个拇指戳到了脐下三寸处。 “食色阴阳,采(和谐)阴阙,晦暗转明,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炼!” 口中念念有词。 一团无形气场澎湃开来,将薛衣侯打理好的发髻吹散,无风自动,飞扬四起。 于此同时,一股先是极淡其后却浓郁到化不开的特殊香气弥漫开来,以至于将惜墨恶尸散发的水果馨香完全遮掩。 特殊香气自恶尸口鼻吸入,只见她原本就泛着桃红光泽的肌肤,越发的娇艳,以至于只是受到空气的摩擦,就浸出滴滴的晶莹香汗,淋漓处却又飞快蒸发。 随即,自始至终都处于昏迷中的惜墨恶尸竟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只可惜,眸子里一片空洞。 嘤! 苏醒过来的惜墨恶尸无意识的呻吟出声,似痛苦又似呢喃,樱桃小口被尖尖的香舌顶开,缓慢的舔~舐~着唇线,似刚走出沙漠的饥渴旅人,于偶然间发现一汪碧泉。 盘腿而坐的薛衣侯眼望着惜墨恶尸的举动,嘴角不由的微撇,笑容绽放,显得邪异无比。 第241章 否极泰来 六日后,陆十四,不,是薛衣侯,踏上了回山归程。 惜墨恶尸一袭粗陋针线缝补的男士深衣,亦步亦趋的跟于身后,神色晦暗难明,说不出的复杂,红润的樱唇数度蠕动,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什么话还是现在说出的好,等上了山,谨慎起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你我必须避嫌。”薛衣侯背着双手,头也没回道。 “你、你看上去并不悲伤?”满脑子的话,可一旦开口,却口不由心,惜墨恶尸不无懊恼的跺了跺脚。 “悲从何来?”薛衣侯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身望来,一脸的平静,甚至还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老妪待你视为己出,看的出,你对她也颇有感情,她现在死了,你难道不应该悲伤?”惜墨恶尸反问道。 “在我未出现之前,老太太先丧子,后丧夫,被视作克星,为邻里驱逐,可谓一世悲苦。 自我出现之后,她待我若己出,将本就所剩不多的母爱倾囊相授。 将心比心,我不是薄情之人,自是要竭尽所能的尽人子情分。 做母亲的希望儿子有大好前途,我便拜入仙门,衣锦还乡,与有荣焉。做母亲的希望儿子能攀个高枝儿,哄骗一仙姑做婆娘,我便跟你假戏真做,拜堂成亲。 老人家,吃尽了一生的苦楚,本就油尽灯枯,心愿了却,含笑九泉,这不无算是一桩喜丧,既是喜,何必悲?” 薛衣侯淡淡的笑道,平静处却见真性情。 他是真的为老妪而喜。 反过来想,若是没有他的出现,老人依然逃不过生死,却是另外一番境遇了。 养儿防老,得子若薛衣侯,老妪闭上眼的那一刻,是真的在笑,笑容纯净,宛若新生的孩童。 “望老人家来世投个富贵人家,衣食无忧,喜结良缘,并一生平安。” 薛衣侯抬头望天,暗自祈祷。 他这边自说自话,却没有察觉,咫尺之距的惜墨恶尸早已满面狰狞,举手投足欲要置薛衣侯于死地。 可每到出手一刻,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总是迟疑,然后颓然放弃。 “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不杀薛衣侯,可不是因为心软,事实上,对于恶尸而言,其字典里就没有这个词汇。 惜墨恶尸是真的下不去手,冥冥中仿佛有一张网,平时无形,且无拘无束,可一旦对薛衣侯生出恶念,顿时就会生出大难临头之感。 “救了你。”薛衣侯如何听不出惜墨恶尸的竭斯底里,反而施施然的卖起了关子。 “有屁快放,否则,休想让我配合你的计划。”惜墨恶尸咬牙切齿的威胁道。 什么时候,恶尸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威胁于人了?只是想想,惜墨恶尸就惭愧的无地自容。 “呵呵。”对于惜墨恶尸的威胁,薛衣侯只是报以微笑,其中促狭的意味甚浓,“惜墨恶尸,这个名字不好,从即日起你就叫……嗯,叫什么好呢,容我想想,就叫桃红吧,跟你的肤色倒是相得益彰。” “嘎吱!”惜墨恶尸齿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 “不喜欢?嗯,我也觉得俗气了些,要不就叫胭霏,胭乃胭脂,粉色也。霏,飘扬之霏,通假绯红之绯,红颜也。不错,不错,就这般愉快的决定了。”薛衣侯对自己的文采颇为自得,哪有丝毫顾忌惜墨恶尸心情之意。 “好,从即日起,我便名胭霏,那么……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饶是凭借绝对的理性,惜墨恶尸,不,是胭霏,深吸了几口气,才强压下满腔的怒火。 “呵呵,看你如此识趣,便告诉你吧。”对于胭霏的表现,薛衣侯很是满意,既然满意,也就不吝施舍些好处。 “极阴之体,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了。那日在矿洞中,你已是处于崩溃边缘,便是我,虽有心救你,却也没有半分的把握,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在我想来,极阴之体之所以恐怖,主要在于少了制衡。所谓阴阳相合便是这个道理,而在这方面,我倒还有些心得。” “其一,我之体内,流淌着邪凤之血。不同于其他凤族,邪凤属阴,霸道处比之你的极阴之体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二,就在一月之前,我有幸拜入仙门,虽没太多的收益,却也涨了见识。”说这话时,薛衣侯却露出鄙夷之色。 “哎,或许是小爷长的过于英俊了,拜入仙门第二日,便有小有姿色的同门师姐拜访,相谈甚欢。临走之际,那位师姐更是隐晦的表达了爱慕之情。” “果不其然,在其后的一个月中,那师姐几乎形影不离于左右,热情处,放在普通男儿,怕是要难以消受了。” “就这般,半月前的一个夜晚,我房中突兀的多出了一纸帛书。” 薛衣侯说话中,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方丝娟,打开来后,正反两面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蝇头小字,仔细看,这些小字竟不是写上去,而是以丝线绣上去的。 “食色阙!”胭霏眼尖,第一眼就看到丝娟最右侧竖版排列的三个描粗的小字。 “呵,顾名思义,此乃一篇采(和谐)补之术。”薛衣侯解释道。 不说白云间,便是大周天下,也流传了不少类似的功法,以玄修为基,专走邪门歪道,企图找一登天捷径。 当然,同为采(和谐)补术,但内容却大相径庭,倒是应了“殊途同归”的大道理。 而这篇食色阙,自然跟流传于大周的功法又有不同,乃是法易修行中的术术。 “这篇食色阙想来只有一半,只记载了采(和谐)阴之法。凭此法门,可培本固元,滋阴补阳,其效用却是一点都不差那些大补之物。更重要的是,此法门槛极低,但凡有修行资质的,便是再寻常的人物,也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便可大成,当然在此过程中,绝不能行房。 大成之日,体内肾水浓稠凝固,化形为鼎,起名曰:阳鼎。 若是处子之身,更有几率凝结景阳鼎。 阳鼎至阳,似行将喷发的火山,若得不到雨露滋润,便成反噬,欲~火焚身而死。” “小爷不才,只用了半月不到,便堪堪修至大成,半步之遥,随心可达。” “邪风之血,食色阳鼎,便是我之依仗。” “当是时,我先是跨出那最后一步,于体内凝结阳鼎。随后调动血脉,散发邪凤馨香,诱你自投。 于你入瓮之际,注入邪凤血脉,以阴制阴,压制并削弱极阴体之锋芒,再然后便引导阳鼎,采(和谐)阴(和谐)补(和谐)阳,种种手段,可谓煞费苦心。可即便如此,最后也只是消耗掉你体内半数的极阴之力。” “只能说,你体内的极阴之力,实在太过浩瀚。若非我有邪凤血脉,只凭阳鼎,别说采(和谐)补,不被你吸干,就已是万幸了。” “好在,误打误撞,结果倒还圆满。”薛衣侯短暂的后怕,便露出得色。 且不说自己所获颇丰,只是胭霏,一来被消耗掉半数的极阴之力,血脉又受了邪凤沾染,日后再不虞反噬之苦。 当然,胭霏受益匪浅,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迷迷糊糊中失(和谐)身自不多言,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恰恰是沾染于体内的邪凤之血。 胭霏体内的邪凤之血,只能算是薛衣侯体内邪凤的子孙。 所谓百鸟朝凤,凤之威仪,又岂容它禽亵渎。 有了这层联系,甚至将胭霏的虚妄因果碾碎,重建契约,这就有了胭霏无论如何都无法对薛衣侯下手的后事,甚至于只要薛衣侯表现出足够的强势,胭霏再如何不愿,都只能俯首帖耳,任其驾驭。 “儒家有言,既来之,则安之。事已至此,与其庸人自扰,不若看清现实。而且,对我而言,你的价值颇大,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绝对不会舍弃的。”薛衣侯安慰道。 “谢谢你的好心了。”胭霏杏目圆瞪,恨不得将薛衣侯挫骨扬灰,“我是否可以理解,今日之行,你之后计,却是我卖身的投名状。” “这是当然,否则,我何必要养一个废物。”薛衣侯理所当然的振振有词。 “无耻!!!!” “哈哈,彼此彼此,对于你们恶尸而言,这算是夸奖吧。”薛衣侯大笑。 先有玳墨,后有胭霏,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似乎就转了运道,否极泰来,虽几经大难,九死一生,可最后的收获,都物超所值,连带着保命的手段,也越发的富裕了。 至于白云间…… 薛衣侯转身,抬头望向山巅云之处。 虽说前辈栽树,后人纳凉。 白云间或许有过无限风光,可也抵不住子孙不孝,将一手好牌打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导致宗门势微,随时会被人鸠占鹊巢。 更有甚者,这些子孙不图卧薪尝胆,反而走上了旁门左道,将大好山门变城了藏污纳垢之地。 想想那位热切的师姐,真的只是出于爱慕,才那般主动的接近薛衣侯,不惜赠予一篇明显比入门功法要高级的多的《食色阙》? 薛衣侯可不是新嫩,更没有那些同时拜入山门弟子的不谙世事,只是转眼间,便看出了对方的不怀好意。 “食色阙”虽是不错的秘术,甚至称得上是快速提升修为的捷径,可但凡捷径,又岂是那般好走的,说是步步杀机都毫不为过。 “你既将我当做晋升的踏脚石,却不知脚下能否安稳的住呢,我的华璧师姐。” 第242章 仙奴之争 华璧,便是薛衣侯口中那位多方引诱并暗自赠予《食色阙》的同门师姐,同辈之中,位列十六,不上不下,很尴尬的地位。 白云间之所以落魄,不仅仅是地域的缩减,也不仅仅是门下弟子的不务正道,还表现在人丁稀薄上。 及至现在,上至掌宗,下至薛衣侯这般新嫩的入门弟子,竟是同一辈分。 上无长辈扶持,下无后辈添彩,拢共还不到百人。如此架构,可谓青黄不接。 倒不是说白云间不愿意扩充人力,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白云间统辖农奴不过万人,祛除掉老弱病残以及过了修行奠基年龄的,二十岁以下且又拥有修行资质,百人中都未必能寻得一个。 当然,即便能够找寻到足够多的传人,以白云间现在的底蕴,也拿不出足够的资源供养。 如此这般,人丁越发的凋零,宗门势力便越发的没落,连带着所能维持的底蕴、掌控的农奴也就不断缩水,恶性循环,能够支撑千年不倒,已经算是祖坟冒烟了。 据薛衣侯所知,整个白云间内,类似华璧这般热衷于《食色阙》的弟子,不下七成。其中,大多都是早已结成了道侣,挂名夫妻,不分昼夜,对食修行。 至于华璧,就显得格外特殊了,以其排名,入门时间并不短,却还要将魔爪伸向懵懂的新进弟子,过程中甚至不惜逞色(和谐)诱、误导乃至欺瞒等见不得光的手段,如此种种,要么是其太过贪心,不甘于仅仅委身一名伴侣,想要做那脚踏两船甚至多船的伟业。要么,就是其命苦,或者姿色不存,为过往的同门师兄弟所嫌弃;或者命运多舛,原本的道侣作古,不得不寻求替代者。 按理,华璧虽非绝色,却也算得上是中上之姿,如此便可排除掉第二种可能。 当然,若是你一心向善,也可以认为华璧洁身自好,直到近来,才迫于压力,而走向堕落。 这种可能并非没有,只不过,薛衣侯却不相信罢了。 白云间的山间景色虽算不得美轮美奂,倒也别有一番滋味,走在山径之上,耳边不时会传来鸟语花香,静谧中透着大自然的恬淡。 就在薛衣侯带着胭霏走到半山腰时,终于遇到了同道。 那是一行四人,走在前面的乃是一对充满了青春活力的少年男女,身后则亦步亦趋的跟着两名颇为粗壮的中年男子。 粗壮的中年男子,只看体魄,便是练家子出身,只不过,此时却不见一丝的彪悍,反倒是挂满了忠厚且讨好的笑容。 那对少年男女,薛衣侯认识,只是不熟,至于名字,似乎听闻过,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只知道,这两人好似出于同一个村子。 所谓同乡之谊,在进入到陌生的环境后,互相扶持,总是很容易走近。 至于那两名中年男子,却是跟胭霏有着相同的身份——仙奴。 顾名思义,所谓仙奴便是伺候仙人衣食起居的奴婢。 这一身份,在白云间中,也是刚刚兴起,换言之,只有薛衣侯这一批新入门的弟子,拥有仙奴。 在别人看来,这是备受宗门重视的待遇,可薛衣侯却不这么想。 犹记得六日之前,薛衣侯等一干新入门的弟子即将下山衣锦还乡,宗门二师兄亲自颁布了此条新律。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即日起,凡我白云间入门弟子,皆可于乡间邻里寻一可靠之人,带上山来,充作仙奴。其中若有天资且勤奋之辈,更可随各自的主人,修我宗门仙法,日后成就,且看造化。” 这一段话,听上去中规中矩,振奋人心,便是有大智慧者,怕也找不出破绽,以指责那位二师兄存心不良,不过…… “当然,身为仙奴,也要紧记本分,于宗门戒律不得有丝毫逾越。且仙奴为奴,弟子名录是绝对入不得的。既然不是宗门弟子,其平日里的用度乃至修行的资源,就要自力更生了。” 大喘气后,这接下来的一段话,在薛衣侯听来才是重点。 总结起来,薛衣侯这一干新入弟子,可招募仙奴一名,同样的也要分担他的用度乃至修行资源。 嗯,听起来,这似乎,也合情合理。 那么问题来了,假如有朝一日,白云间大敌来袭,这些仙奴又该扮演何种角色呢? 白云间给予的,只是一个名份,若因此要他们以命相报,似乎有些讲不通了。可莫要忘了,仙奴的存在,是依附于主人的,而他们的主人却是实打实的宗门弟子,为宗门分忧便是分内之事。 好吧,不吝于将人往最坏处着想的薛衣侯,不得不开启了阴谋论。 这增添仙奴的举动,会不会是白云间高层,不甘于宗门现状,却又囊中羞涩,而想出的两全之策呢? 仙奴,平时为奴,毕恭毕敬的充当绿叶,让一干所谓“仙人”们自我感觉良好的高人一等,可到了战时,他们又会受到牵绊,转奴为兵,甚至是炮灰…… 若真是如此,白云间可是打的好算计啊。 而对于这些新进入门的弟子而言,即便知道了此中内情,怕是也会不以为然吧。 要知道,这些新进弟子,就在不久前,还只是最底层的农奴身份。一朝化龙,身份的蜕变,忆苦思甜者未必没有,但更多的是浮躁,甚至得意忘形。 就比如暴发户,一旦掌握了大量的金钱,总是会时不时的彰显于世,大金表、粗金链、满手的金戒子,甚至恨不得镶上满口的金牙,生怕外人不知,并极为热衷于攀比。 道理是一样的,对这些新进弟子而言,朝夕之间,从农奴化为仙人,衣锦还乡不过是情理之中,为了区别自身,更要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模样。 仙奴,无疑就成了极好的炫耀资本。 你有,我自然也必须有,而且还要比你成色更佳。 此种好胜心下,哪里还会在乎其背后隐含的龌蹉。 眼下,在那一对同乡又同门的男女弟子之间,便生动的展示着题中之意。 看似你侬我侬的热切闲聊,这对少年男女总会不经意间,将话题引到自己的仙奴身上。 “说起我六叔来,在咱们村也算是响当当的好汉了。打小便力大无穷,料理农田更是十里八乡的好把式。这次跟我一行,也就为了让他涨涨见识罢了。”少年男子故作老气横秋的模样,只可惜,毕竟年轻,虽极力遮掩,可那满脸的自得却是侧漏的厉害。 “师兄还真是好福气,有你六叔帮衬着,日后在宗门的生活,定是惬意的紧呢。”少年女子先是做出羡慕之色,紧接着矫揉造作的偷偷瞥了眼跟在身后的中年男子,叹息一声,苦笑道,“只可惜师妹我没那福份,在过去的六天里,不知有多少邻里相求,却总遇不到满意的。 最后只能从别村拉来了表哥,说起我这表哥,性子实在木讷蠢笨,据说直到三岁才学会说话。长大后,无论如何教,都驾驭不了农具,可是愁坏了我那舅舅。 也不知是不是傻人有傻福,我这表哥虽下不得田,可在狩猎一事上却是无师自通,就在上个月,还打了条母大虫,足足有五百多斤呢……” 好吧,接下来的对白,薛衣侯实在是有些听不下去了。 明明没有那份城府,偏偏要学大人的口气自吹自擂,作为听众,薛衣侯实在是担心,再听下去,满身都要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了。 薛衣侯不准备理会这俩心智不全的孩子,可保不齐人家想套个近乎呢? 当然,套近是不可能的,最主要的理由是,这对少年男女本是同乡,知根知底,加之面皮还是薄了些,不敢过分的吹嘘,却又有满心的“骄傲”需要发泄,四处一望,薛衣侯这个外人无疑成了最好的选择。 “这位……呃,师弟,且留步。”少年男子急忙开口,将薛衣侯叫住。 “你在叫我?”薛衣侯指了指自己。 “正是。”少年眼睛做作的向着斜上方瞥去,一副傲然的模样,“不知师弟是哪村哪寨的?” “师兄,他是那个克死了儿子丈夫的老妪捡来的外来户。”一旁,女子低声提醒了一句。 “呃?!”少年讪笑一声。 刚才他只顾着摆造型了,竟是没看清薛衣侯的容貌。 “原来是你。”尴尬只是瞬间,面对身旁的少女,他只是努力佯装出高人一等,可面对一外来户,心底里的骄傲却哪里还用得着装。 傲慢使然,让这位仁兄连问下薛衣侯名讳的欲望都打消了。 一路人耳,何必要寻根究底呢? 少年如此定位薛衣侯,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后者的心中,他何尝又不是路人甲或乙呢? “这是你的仙奴?如此孱弱,啧啧,还真是……”先是大概的瞥了眼跟在薛衣侯身后的胭霏体型,少年不由的嗤之以鼻,可没等嘲讽落地,身体却是一震,眸子里更是有光华绽放。 “好俊的人儿!”待看清胭霏的男扮女装的容貌后,少年已是满眼的痴迷。 不得不说,虽经过薛衣侯一番装扮,化作男儿样,可饶是如此,胭霏那清秀的面容,也远远的高出普通少女,比如眼前这位“同门师妹”。 痴迷的不仅仅是少年男子,同门师妹表现的更为激烈。 男子痴迷,是因为世间本就有“**”流行,且只有身份高贵之人,才有此资格。 相比非主流的情爱,女子的痴迷,就显得更加正常了。 此刻,什么好把式六叔,什么打虎英雄表哥,统统消失于这对少年男女的脑中,只剩下唯一的念头。 “师兄,可否割爱,将你这仙奴换于我。” 少年男女异口同声道,连带着薛衣侯也沾了光,从“师弟”晋升为“师兄”。 嘿,还真是物以类聚啊。 薛衣侯心中冷笑,目光却无意中投向山巅。 白云间若是知道自己刚刚收纳的弟子,是这种货色,却不知该做何想呢? 第243章 胭脂马难驯 见色起意,连起码的抵抗力都无,是为意志不坚。 刚入仙门,还未有所成就,便小人得志,是为不智。 这种人,便是天赋异禀,也不过是千人踩万人踏的绊脚石,废物而已。 就这种货色,还妄想换胭霏,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薛衣侯无意理会这两个废物,都说近墨者黑,跟这些瓜娃子走的近了,说不得某天自己也潜移默化中成了这幅样子。 冷笑一声,薛衣侯再也懒得看这对少年男女一眼,背起手,便不疾不徐的向着山巅行去。 “你……” 薛衣侯无视的态度显然惹恼了其中的少年,羞愤之下,原本还算清秀的脸上顿时成了猪肝色。 指着薛衣侯的背影良久,竟是一时想不出个报复的手段。 “你们都是死人么,此子都欺负到主人头上了,竟还无动于衷,莫不上了忘了上山前许下的毒誓了?”反倒是身旁的少女,形容尖厉的对着身后的两名仙奴训斥道。 但凡古代,普通之人对于誓言还是极为看重的,轻易不许,可一旦许下誓言,必定会竭尽所能的完成,更何况是毒誓了。 那两个中年男子,能从众多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人所羡慕的仙奴,不仅身怀绝技,必定也是忠心耿耿,上山之前,更是发下毒誓,一生都不得违背主人命令。 听得少年女子的训斥,两名仙奴却是面露苦笑。 就在刚刚,他们的主人,还叫嚣着要把他们换走,心性之薄凉,但凡正常之人,谁会没有怨言,正因为如此,他们一直选择冷眼旁观,却还是没有逃过这桩麻烦。 身背毒誓,即便心中再如何不愿,到了此时,他们也不得不出手了。 但见这两人体魄本就强健,虽没有机缘修行仙法,却是实打实的练家子,身形矫健,猛得冲出,几步间便追上了薛衣侯,挡在了上山的道路中央。 “小郎君,你怕是还走不了。”其中一人伸手挡于薛衣侯身前,神色中颇有些羞愧。 这两个仙奴,顷刻之前,还是老实巴交的农奴,在他们简单的善恶观中,此时的举动,无疑是助纣为虐,心里自然是愧疚的。 “哎,修行的世界……真的不适合你们啊。”薛衣侯深深的看了两人一眼,叹息声没停,人却已经动了。 欺负这种老实巴交的人,即便是练家子,薛衣侯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不过,没兴趣不等于不动手。 练家子,说白了,不过是最低级粗鄙的打熬身体,甚至不值得薛衣侯用半成之力。 没有动用任何的修行手段,只是最纯粹的以力相搏,以技相斗。 双腿一扭,没等那两名仙奴看清楚,薛衣侯便已近身,右手握拳,半月拉弓,上勾,直捣胸腹。与此同时,强扭蜂腰,半身旋转,左手化刀,横切咽喉。 眨眼之间…… 呕! 一人捧腹作虾米状,佝偻着半跪于地,体内汁液翻涌,苦不堪言。 咳……咳…… 另一人更惨,双手掐颈,头顶大地栽倒,眼白泛滥,原本黑黝黝的脸膛已如同烙铁般通红,咽喉阻塞,呼吸困难,偏偏想咳又咳不出。 同时之间,粗壮强悍的中年仙奴,就那般栽在了薛衣侯的手中,这番变故,看得后方的少年男女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又偏偏努力支撑着刚刚建立起的傲然,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充满了讽刺。 “不管你们心中是否愿意,既然做了,却又显得女儿态,不是找死么?”薛衣侯冷视着脚下的俩仙奴。 这一次出手,他半分力气都没用,更是在最后关头留有余地,只是让两人吃些苦头,休息些时间,便能慢慢恢复。 当然,如此做,并非是薛衣侯心慈手软,只是不屑罢了,现在看来,敲山震虎的效果已然达到。 所谓的“虎”,可不是指那对抖若筛糠的少年男女。 “只是最普通的体术,却将时机、技巧把握的如此精准,好一个稳、准、狠。此子,可堪大用。”半山腰一颗茂密的松树上,白衣男子傲立枝头,自言自语的同时,执笔在手中的竹简上先是勾掉了两个名字,又在一个名字上打下了标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千年时光,白云间确实没落了,却依然还保留着一丝的底限,收纳门徒固然可以粗心大意,可在精挑细选上却下足了功夫。 这一批十余个新入门的弟子,只是通过了资质考核,仅此而已。 入门可以,但要想获得宗门的重视倾力栽培,必然需要长时间的观察以及考验。 第一关,考心性,执行于衣锦还乡之后。 仙奴的设立,不仅仅是为了免费获取一些炮灰,更可借此考验这一批新入弟子的心性。 有了福利,便意味着攀比。能够招纳到仙奴的自然高过毫无所获者,前者至少懂得借仙门之势,为自己谋夺利益。至于后者,要么是生性孤傲之辈,要么是不善交际,无论何种缘故,都意味着日后的修行之路必定更加艰辛,成才率也就越发的低了。 互相攀比,白云间并不介意,甚至还会暗自鼓励,不过,这其中却要有个度。 就以那对少年男女,轻易间就被色诱,意志可谓不坚。毫无思索中出卖仙奴,致使主仆离心,是为愚蠢,生性更见薄凉。今日可为一美色抛弃仙奴,日后说不定就会出卖了宗门。 种种表现,让隐身暗处负督察之责的白衣男子,如何满意? 反观另外一子,年龄上确实大了些,资质也在寻常,但心性无疑要高出许多,尤其是面对两名仙奴的阻拦,猝然发难,行事果断令人赞叹。 出手之时,更是将稳、准、狠发挥的淋漓尽致,战斗天赋可谓惊艳。 就怕货比货,有了比较,更加衬托出了此子的不俗。 仅此一幕,薛衣侯就给白衣男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再说薛衣侯那边,出手解决到两个仙奴后,并没有回身报复那对少年男女,甚至懒得看上一眼,一步跨出,施施然的登山去了。 精彩时刻结束,半山腰、松树枝上的白衣男子也再提不起兴致,脚下轻点,只是眨眼的功夫,便鬼魅般消失。 “刚才那出戏,很精彩。”那对愚蠢的少年男女已被远远的甩在远处,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胭霏终于忍不住揶揄道。 很精彩么? 不见得,只能说敌我双方差距实在太大,才营造此消彼长的小高(和谐)潮,只论演技,薛衣侯刚才实在是大失水准,不是说他不行,只是没用心罢了。 不用心,因为没必要。 杀鸡焉用牛刀。 面对嘲讽,薛衣侯不以为意,但依旧面沉如水。 “你刚才为何无动于衷,是木头么?”薛衣侯头也不回的冷声道。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胭霏撇了撇嘴。 “你明白,只是不愿配合。”薛衣侯厉喝,“那两个蠢货,只是恰巧碰到了刀尖上,根本无需在意。想要争取表现,日后,我有的是机会。刚才那出戏,我本意是要你来主导。”一想到胭霏的貌合神离,薛衣侯在愤怒之余,也是颇为头痛。 不管两人现在是何关系,都依然改变不了胭霏恶尸的秉性。 桀骜不逊,又如何甘于人下,即便身缚约束,也绝不会让薛衣侯称心如意。 此时,薛衣侯隐隐有些后悔,胭霏的表现与他的计划…… 是的,薛衣侯早就察觉到了有人暗窥,也猜到必定是白云间中人,甚至猜到那人的目的。正因为如此,他才耐下性子,与那对少年男女玩耍一番,但目的并非衬托自己,反而是胭霏。 只有让胭霏进入那暗窥者的眼睛,于他后面的计划,才会事半功倍。 只可惜,事与愿违,大好的机会,就这么被胭霏给浪费掉了,而且还是成心的。 “这可怪不得我,至少你并没有命令我要如何做?”眼见隐瞒不过,胭霏索性承认。 两人的关系是在太过微妙了,薛衣侯虽凭借邪凤血脉控制住了胭霏,但这种控制却存在着太多的漏洞,如非他亲自下达命令,胭霏完全可以虚以委蛇甚至不予理会,事后也不会受到丝毫的惩罚。 话有说回来了,此时的薛衣侯,想要惩罚胭霏,所能依仗的只有血脉,至于武力……咳咳,别看他机遇不断,但眼下,远不是胭霏的对手。 此时的胭霏于薛衣侯而言,无异于一匹性烈的胭脂宝马,表面上拥有着主权,但想要驾驭,却还差得远呢。 可正因为如此,反而激起了薛衣侯的好胜之心。 所谓来日方长,咱们且走且瞧,总有一天,定让这烈马雌伏于自己的胯下。 半个时辰后,白云间山门终入眼帘。 两座刀削般的石笋高出二十丈,拱卫着一条宽及五丈的青石阶。 一座石笋上龙飞凤舞着镌刻有“白云间”三个朱砂大字,另一座石笋则削平了一面,洋洋洒洒的写满了蝇头小字,拢共千余字,赫然是门规戒律。 踏上最后一阶石梯,入眼处柳暗花明,谁能够想到,百丈高崖之巅,竟藏有桃花源,景色秀丽处,如同仙境。 处处的绿意盎然,小桥流水点缀、廊阁亭楼画睛,白云朵朵,只及人腰……这里便是白云间。 “陆师弟,离别多日,可有想念师姐么?” 一声娇媚,由远及近,般的白云中,款款钻出一窈窕靓影。 第244章 各怀鬼胎 白云间,白云之间。 据说这弥漫于山巅之上的云朵,乃是开山祖师以无上仙法捕捉罡风、清云,独辟蹊径,以炼器之法门辅以丹炉之术、阵法之威,炼制而成。 常人眼中只是最普通的云朵,可在白云间弟子的手中却能玩出花来。 当然,这里的白云间弟子,并不包括薛衣侯一干刚刚入门的菜鸟。 一朵不知不觉中飘到了薛衣侯的面前,他竟毫无所觉。 当然,薛衣侯不是瞎子,他能够看到那朵白云,但也只是看到而已,就犹如一个正常人抬头看了眼蓝天上飘过的白云。 最多只是当做一景,却也在难生出其他的遐想,更不会预料到里面包裹着什么,有没有危险。 因为司空见惯,所以便入了惯性思维。 所以,当中猝然传来声音,紧接着左右两分,从里面走出一窈窕身影时,饶是薛衣侯也是狠狠的吓了一跳,有种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的悚然。 薛衣侯发誓,在此之前,他全然没有从中感受到一丝的生机。 “陆师弟,离别多日,可有想念师姐么?” 眼前女子,一袭白衣,映着白云,可谓仙气十足,连带着给她那并不算绝色的容貌增色添彩。 美女,分多种,容貌美、性格美、气质美、两两兼得甚至三者皆占。 此一刻,眼前女子无疑可以划归到气质美之类。 惊愕过后,良久薛衣侯才醒悟过来,望着来人,嘴角渐渐裂开,笑容中饱含着倾慕以及依恋。 “华璧师姐?!” 惊喜之声,却偏偏以升调结尾,半信半疑。 略显狭长的细眸,紧盯着薛衣侯神行举止的每一个细节,至此,那名为华璧的女子,笑容才真正的绽放。 明眼人都看得出,华璧很满意薛衣侯的表现,也为自己的独具匠心而无比得意。 总归是少年人,便是一步登天,骨子里依然钟情流于表面的美好。 正是算准了这一点,华璧才颇费了心思,设计出眼下这惊艳的重逢场景,如今看来,效果不错。 “怎么,区区几日,陆师弟难道就认不得师姐了么?”心中虽然是得意,但华璧脸上却挂满了委屈。 “啊!”薛衣侯张了张嘴巴,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解释,可到了嘴边,偏偏笨拙起来,讷讷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越是说不出,越是紧张,越紧张,就越是说不出。 只是眨眼的功夫,那张有着刀削般轮廓的清秀脸颊上,便浸满了汗珠。 “哎,傻小子,师姐跟你耍子,竟是当真了。”华璧怜爱的伸手,拈着丝娟,轻柔的擦拭去薛衣侯脸上的汗珠。 “华璧……师姐,你、你好美。”柔荑在脸上擦过,留下阵阵馨香,撩拨的薛衣侯心猿意马,眸子里满是痴迷。 薛衣侯有理由痴迷,毕竟,此时的他,是个刚入仙门的下里巴人,更是个情窦初开、少谙世事的少年。 纯情少男,面对心里成熟、面容姣好的老司机,被勾掉魂儿不是分分钟的事情么? 相比于在半山腰上跟那对少年男女对手戏的粗糙,此时的薛衣侯,才真正的展现出自己“好莱坞”的水准。 嗯,如果有可能的话,倒是可以让娜塔莎去杜比剧院替自己捧个小金人回来。 绿茶遇心机,呵呵,倒也算是将遇良才,却不知谁能笑到最后? 薛衣侯跟华璧一番情真意切的你侬我侬,同时还不忘旁敲侧击,隐蔽的试探彼此。 华璧最关心的问题,无疑是薛衣侯的修行,嗯,准确说是《食色阙》的修行。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这两日小腹内总是热烘烘的,初时倒也舒服,可现在却是炙烤的我寝食难安了,还望师姐教我。”薛衣侯如是回道。 阳鼎,这是肾水结阳鼎的征兆啊。 华璧心头大喜。 对应的,薛衣侯此时最感兴趣的无疑就是这白云间中,之前当做普通云彩,直到今日才惊现玄机的白云了。 “呵,好叫师弟知晓。这白云朵朵,乃是你我师门最大的秘密。远的且不去说,太过深奥,以你现在的境况,也难以理解。只提一点,此云可谓法器。得驾驭之法,行若车,憩作榻,进可日行千里,退则隐介藏行……玄妙处,日后定然让你爱不释手。”华璧的解释,不论是否含有夸张的水分,都足够打动薛衣侯。 法器之名,薛衣侯并非没有接触,比如此时他怀中就藏有两根一尺洞箫。 只可惜,身怀巨宝却消受不起,如同入宝山而空手归,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 这白云间中的白云若真如华璧所言,其自身的价值便不可估量,对薛衣侯而言,更能给予其一定的借鉴,解一解洞箫谜题。 虚以委蛇中,两人皆是满载而归,气氛也越发的热切。 “咦,师弟,这位是……”华璧终于发现了胭霏的存在,故作惊讶的问道,言语中甚至渗透出淡淡的醋意。 胭霏一身男士的破旧深衣,头扎男士发髻,面皮白净,活脱脱一浊世佳公子的胚子。不过,这番装扮虽能轻易骗过那对少年男女,可有如何能逃开华璧的慧眼。 看似不经意的一瞥,华璧便已验明正身,正因为如此,才隐约表露出不满之意。 “呃,师姐莫要误会,此子……呸呸,这贱婢是我的仙奴。”薛衣侯适时的表现出紧张之色,忙不迭的解释道,“说起来……哎,师姐当知,师弟本非白云间辖民,乃是被老太太从河边救起,收做养子。” “师弟不幸,失去了往昔的记忆,却依然知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薛衣侯真情流露,不含一丝作假。 “说来师姐或许不相信,老太太凄凉了一生,丧子丧夫,为邻里不容,却于晚年先后拣到了一双儿女……”薛衣侯苦笑。 “你是说?”华璧果然半信半疑。 若只有薛衣侯一人,倒也说得过去,过去华璧并非没有听过,那条环绕了整个白云间的碧水,不时就会有尸体卷席上岸。 但几乎全部都是死人,那老妪能捡到一个活的,虽惊奇,倒也并不算意外,可若接连捡到两个,这运气就实在有些…… “据老太太说,那是我进入山门半月时光,几乎同样的地点,左右相差不过一里地,她捡到了此女。”薛衣侯指了指胭霏,然后加重语气道,“是个哑巴。” “哑巴?” “应该是的。自被老太太救起到现在,就未见她说过话。”薛衣侯点头。 “六日前荣归,老太太已然到了垂暮之期,大行前,将此女交到了我的手中,算是交托身后事。也不怕师姐笑话,老太太竟是将她当成了儿媳妇呢?” 薛衣侯撇嘴,半遮半掩的流露出不满来。 对于一名未来的“仙人”,前途似锦,谁甘心取个凡俗女子,更何况还是个哑巴呢? 若非老太太有救命之恩,说不得,他当场就要做个不孝子了。 解读出薛衣侯攀龙附凤心思的华璧,心中颇为不齿,却也没了追根究底的兴致。 不管眼前这个女子是何身份,未来必然无法撼动自己的地位,如此就足够了。 在放心的同时,华璧又升起了警惕。 话说这位陆师弟,今日为了攀附自己,连“母亲”的临终嘱托都弃之不顾,那么未来,一旦遇到更好的归宿,自己会不会步其后尘呢? 不过很快,这丝担忧便烟消云散了。 这位师弟对自己是否真心,或许存在疑问,可相比之下,自己对他,却是彻彻底底的利用了。 一旦彻底炼化了他体内的阳鼎,此子就再无用处,到时,随便给出一点好处打发了就是,怎么算,自己都不吃亏。 解去心结,华璧再次变得热切起来,主动牵起了薛衣侯的手。 “走,师姐带你去日后修行的洞府。” 不等薛衣侯答应,只见华璧手臂轻挥,原本一分为二的云朵连番涌动,眨眼就遮掩住两人的身形,不疾不徐的向着远处飘去。 “贱婢,自个追上。”白云内徐徐袅袅的传来薛衣侯亢奋的训斥。 眼望着那对狗男女驾云前行,胭霏气的咬牙切齿,可在薛衣侯的命令下,却只能无可奈何,提起衣摆,弱柳般摇曳着身躯,奋力的追了上去。 话说薛衣侯并非没有来过白云间山门,甚至驻足了足有一月光阴。但当时,连同他在内的一干新入弟子,都被安排到了一所大宅院之中,不得批准,便是半步都不得离开,自然也就难窥山门内的真正风景了。 而现在,显然不同了。 尤其是不久前,于半山腰上,薛衣侯以优异的表现,获取了督察的认可,层层传递上去后,待遇立时就有了提升,甚至罕见的分得了一处独门独院,权做洞府。 相比于薛衣侯的幸运,那对同乡无疑就落魄得多了,待他们重登山门,等待他们的依旧是之前的那所大宅院,唯一的不同,他们不再被禁足了。 “师弟,这院子不错吧,可是师姐费了好大力气,才从众多师兄师姐那里换来的呢。”白云两分,华璧指着身前的华居面不改色道。 “师姐恩义,没齿难忘!”薛衣侯急忙侧身,向华璧施以重礼,只是在低头之时,还是忍不住偷偷瞥向了那白云托举起的阁楼,眸子里惊喜难掩。 “呵呵,只要你日后能时时记得我的好,师姐就心满意足了。”华璧情义满满,自然的搀住薛衣侯的手臂,并搂于怀中。 胸壑柔软处,将薛衣侯手臂仅仅包裹,其中滋味……妙不可言。 “师弟难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第245章 云晔 白云间说大,其实并不大,整体上很像个小小的古镇。 可就是这小小的古镇,只是容纳几十人,自然就显得异常空旷了。 不过,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千年前留下的痕迹。 想想千年之前,这古镇可是住了千余仙人,好一派欣欣向荣,可惜到了现在,尤其是夜深人静之时,荒凉处,堪比鬼域了。 好一番招待了热情的师姐后,天色也暗淡了下来。 白云托起,离地山尺华居中,立时变得清静,只留下薛衣侯跟胭霏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 有感于气氛的冷清,百无聊赖的薛衣侯再一次打量起这座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居所。 华居,不华,至少远远满足不了薛衣侯那来自前世的眼界,不多的优点,或许就是胜在雅致了。 两层木楼拔云而起,高及三丈,古色古香。 主梁由金丝楠木搭就,不仅珍贵,更可千年不腐。四面环以红衫木,雕栏画栋,楼顶之上覆有碧青琉璃瓦。 楼内一应家具皆全,按照功能划分,第一层完全打通,作为客厅,容纳二十余人都不显拥挤。顺着木梯登高,二层则以雕木屏风一分为三,右侧书房,中央卧房,而连通着木梯的最左端则为杂室,堆积着不少前人留下的杂物。 “待会我睡哪?”身后传来胭霏鬼魅般的声音。 即便是有心,薛衣侯也被吓的心肝猛跳。 这胭霏走路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仗着高出许多的修为,连气息都掩盖住了,至少薛衣侯在没有准备之下,并不容易察觉。 “你要睡觉的么?”压下心头的紧张,薛衣侯转过头来,满脸的好奇揶揄。 恶尸也需要睡觉? 或许吧。 这般细枝末节,薛衣侯还真的不知。 只是自以为是的想来,总觉得有些荒谬。 胭霏并没有理会薛衣侯的嘲讽,一把将其推开,几步间,便跃上了宽大的云床,毫不客气的鸠占鹊巢。 噗! 一头栽进床上,软绵绵的舒适,饶是胭霏,也忍不住半眯起了美眸,一副享受的模样。 可不是享受么? 有谁见过用白云做成的床呢? 雪白一片,软软绵绵,好比一大团,别说躺,只是想想,就……美滴很。 白云柔软,可在承载了胭霏后,却只是稍微的内陷,其弹性可见一斑。 身为被宗门认可并给予重视的新入弟子,薛衣侯获得了一系列配套福利。 包括华居一座,春夏秋冬四季衣衫各三套,食不厌精舍一日两餐,以及云车一部。 居为住,衫作衣,餐可食,车出行。 衣食住行,可谓面面俱到。 当然这些福利,只提供给薛衣侯个人,至于仙奴,除了能沾些便宜在华居中偏居一隅外,剩下的就只能自给自足、自力更生了。 不过,这规矩,显然并不适合胭霏。 且不说胭霏做不做得来,便是薛衣侯,也不愿意让她像其他仙奴那般卑微的过活,不是怜香惜玉,只是太过浪费了。 在薛衣侯的计划中,仙奴身份只是胭霏打入白云间的伪装,其真正的目的,乃是靠她的极阴之体,引得某人的注意,然后…… 说白了,薛衣侯要实施的正是美人计。 表面上,献美于人,做晋身之本。实际里,却所图甚大。 白云间确实落魄了,可在某些人的眼中,依然是块肥肉。 “云晔,白云间大师兄,兼掌宗,实至名归的权利第一人。” 薛衣侯无意欣赏云床中的曼妙,转过身去坐到了床边,十指轻捻,摩挲着一块白玉牌,口中念念有词。 白玉牌只有手心大小,呈椭圆状,通体乳白,镂空雕琢,周边云朵相连,内部正反两面镂空,皆雕刻着一个字,正为“白”,反为“云”,连起来,便是“白云”,正是白云间弟子的身份玉牌。 凭此玉牌,才能于白云间中畅通无阻,更可进入一些特殊的所在。 云晔之人,身为白云间掌宗,高高在上,自顾身份,自然不会轻易现于新入弟子面前,不过,他的名号,却在薛衣侯第一次登上山门,便如雷贯耳,所遇到的师兄师姐们,更是言必称颂,几乎将其夸成了陆地神仙。 正因为如此,云晔的事迹,也广为传播,并不难打听。 简而言之,此人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人,其父、其祖,皆是白云间历任掌宗,自然而然,现在也就传到了他的身上。 五岁修行,六岁奠基,十岁突破成阳天,晋身沈炎天,天赋异禀惊为天人,视作五百年难出的天才。 当然,这份荣耀大多流于宗门,至于其中有几多水分,就无从得知了。 八年后,接连跨过两大境界,突破咸朱天,晋升廓皓天,结绛宫,也是在那一天,从父亲的手中接过权柄,成为白云间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掌宗,一年后,其父云游,不知所踪。 到了今日,云晔早已跨过而立之年,三十有六,修为更是达到了晬幽天巅峰,半步更玄天,修为战力,深不可测。 就在薛衣侯念叨着云晔之时,同时间,其本人则负手立于祠堂之内。 祠堂并不大,外间更是极为普通,但却树立于白云间最深处,乃是真正的禁地,宗门之内,有资格进入者,不过五指。 祠堂内,两侧点着油蜡,笔直排列,不下二十盏,将室内照的灯火通明。 正中处,设有灵堂,密密麻麻摆放着灵牌,一时间,竟数不清有多少。 油蜡的火光,凭白的给云晔镀上了一层暗金色泽,只见他就那般如松傲立,动也不动的面对灵堂,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云晔没有外人想象的高大,中等个头,身材偏瘦,一袭白色麻袍,披在身上,略显宽大。同样,他也没有外人想象的俊朗,相貌甚至有些普通,皮肤黑了些,鼻子扁了些,嘴唇薄了些。最具特色的怕是其特意蓄养其的胡子了吧,自下巴延伸,虽只有寸长,却聚拢起来,斜斜的勾勒出象牙状的弧形。 头顶圆髻,以木簪固定,若非袍子的样式不对,他这相貌,倒像极了道士。 “掌宗师兄……” 不知何时,祠堂敞开的大门外,出现了一人,恭敬的俯身行礼。 这一声招呼,终于将云晔唤醒。 “你来了。”云晔头也不回道,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平淡的如同一汪死水。 “新入的弟子们,皆已安置,特来禀告。”门外之人依旧低伏着头,好似不敢看云晔。 “嗯。”云晔点头,“可有良才?” “师弟惭愧。”门外之人脑袋更低了几分。 “哎!”虽有了心里准备,但云晔还是忍不住叹了声气。 白云间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啊。 每每思及现状,都让他无比愤懑、不甘,却又无奈。 “此一批新入弟子,资质都只能算平常。不过,却有一子,心性上值得期待。”门外之人稍微犹豫,还是决定将自己的发现禀明。 “你处置就好了。”云晔并未在意。 修行道上,虽然资质跟心性同样重要,但事实上,却还是有高低之别。究其根本,资质最终决定着潜力的上限,而这种上限,绝非努力就能突破的。 纵观历史,最后成大事者,无一不是资质、心性俱佳之辈。 如门外之人所说,这批新入弟子的资质并不好,即便有个别心性尚佳,稍加重视也就罢了,并不值得倾力栽培。 “掌宗师兄,不知这批新入弟子该如何分配,交与何人教导?”门外之人略作沉吟后,再次发问。 “呵,不是都被人预定了么?”云晔似笑非笑道。 别看云晔平日里一心潜修,极少过问宗门政事,可对于这一亩三分地却是瞧得仔细。那些师妹师弟暗地联络新入弟子的事情,自是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当然,知道是一回事,他却并不准备过问。 一来,那些“师弟”“师妹”们,手段虽卑劣了些,但都还懂得分寸,不会误了新入弟子的性命。二来,也是这批新入弟子,实在没有优秀之辈。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对他们而言,此番劫难,在日后,未必不会是笔宝贵的财富,嗯,精神上的。 眼见门外之人沉默,再无事禀报,云晔当即摆了摆手,前者这才退去,隐入黑夜之中。 “十年了。”孑然一身的云晔突兀的感慨道,神情更是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外人无法解读出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却又如何蛮得过他自身呢。 自从踏入晬幽天巅峰、半步更玄天,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年了。 十年里,云晔甚至暂时抛弃了最为热衷的权柄,一心潜修,为的便是完成那未了的半步。 只可惜,事与愿违,在修行上一向顺风顺水的他,却卡在了这个关口,无论如何都难以如愿,一卡便是十年。 饶是修行之人,只要未能成仙,又能有几个十年? 这种打击,让骄傲如他,如何还能沉得住气? “难道,真的应了父亲的卦象,要行非常之事么?”云晔喃喃自语,眸子里闪着犹豫乃至挣扎。 满头乱麻,云晔自己都不知,是如何走回自己的居所,直到跨进睡房,看到云床上隐约闪现的美妙时,才豁然惊醒。 此时,眸子里,犹豫不在,挣扎停歇,只剩下果决以及坚定。 “为了白云间的未来,谁都可以牺牲,包括你……我的亲妹妹!” 第246章 法易精要 一夜无眠,不等东日初升,薛衣侯便醒来,看了眼枕边恬静酣睡的胭霏,轻轻的从其颈窝抽出手臂,伸了个懒腰。 轻微的动作,还是惊扰了睡美人,发出不满的呢喃,也不睁眼,转过半身,换了个姿势,重新入眠。 没了伪装重新变回桃红色的肌肤,衣衫半解的曼妙,在任何时候都极具诱惑力,更何况是精力最为充沛的早晨。 薛衣侯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白麻内衬下,某处立时有帐篷肃然起敬,一只手更是鬼使神差的攀上了比云床还要舒服百倍的柔软,轻捻细捏,过足了手瘾。 可也仅仅只是如此了。 薛衣侯虽不是谦谦君子,却也不是色中饿鬼,在度的把控上,有着不俗的自制力。 就比如昨晚,睡则睡矣,却只是睡,有摩擦,却并未见火光,现在也是如此,手瘾过足了,也就该起床了。 相比于享受鱼水,不论薛衣侯还是胭霏,有用自身更应该用到刀尖之上。 薛衣侯阳鼎未固,胭霏极阴之体为褪,才更有利用价值。 “哼!” 薛衣侯前脚刚刚踏出卧房,云床中酣睡的胭霏便睁开了美眸,鼻息中发出别有深意的冷哼。 却说薛衣侯,前脚出卧房,后脚便进了书房。 书房的布置极为简单,一桌一蒲团,仅此而已。 书桌低矮,于一侧有十余卷竹简摞成了金字塔状,竹简旁有笔筒,其内竖立着狼毫两三支,再旁则摆有砚台,松花石质地。 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本就是书房必不可少之物。 薛衣侯先是走到书房的窗边,推开窗棂,深吸一口清晨的凉爽,入目处,皆是白云蔼蔼,美则美矣,却显得枯燥,只是稍许,便让人难生兴致。 走到书桌后,盘腿坐于蒲团,拈起一册竹简,摊开来。 《弟子规》,详述白云间宗门戒律。 有过一月入门经历,薛衣侯早已谙熟于心,自是没兴趣温故知新,五指轻拽,便将竹简合拢,放于另外一侧。 书桌上竹简十余卷,有一半都是记载的概要,包括宗门戒律、祖师传记、山门地理等等,剩下的一半五卷竹简,才真正的记录了些修行功法,自然也都是入门级别的。 《混元吐纳精要》、《修行食谱》、《起卧入定经》、《三段锦》、《驭云初典》。 虽是最基础的入门典籍,薛衣侯却看的格外认真仔细,并受益匪浅。 如果说,之前薛衣侯在法易修行上,走的是野路子,那么到了现在,他才真正有了正统的认知。 相比于其他修行,法易不仅繁杂,细微处更见精致。 只看日常修行,吃食就极为讲究,不在精更不重味,而是补,补血、补~精更补气,若要认真起来,只是食谱就有数千种,功用不一,仅是食材更是一项夸张的消费。 吃在补,而吐纳跟入定,则是筑,同样是吸纳混元之气,前者更加随意,甚至无时无刻,但效率却不高,而后者则在精,吞噬、消化,心无旁骛,事半功倍。 法易修行,重法术,却并非就完全忽略体术。 一副好的身骨,在吐纳以及入定时,都有极大的裨益。更何况,在与人对战时,总是会发生意外,危机关头,反应速度就变得至关重要,而这恰恰也跟体魄有着直接的关联。 最后,但凡法易修行,都离不开一把趁手的法器。 法器类似于兵器,却又有本质的不同,驾驭法器,不再是眼到手到,而是意动法随。法器的运用,完全摒弃了所谓的招式,追求的乃是契合度。 契合度越高的法器,修行者便可更加轻松的驾驭,更好的驾驭,才能发挥出更强的威力。 以上种种,便占据了法易修行五大必备条件中的四个。 食、纳、体、器、典,便是法易修行五大精要。至于最后的典,便是道法典籍,好的道法,对于修为的提升,作用自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随着时代的进步,这五大精要慢慢的也发生了改变,更是有人于近期提出了更新的理论,将法易修行的精要归纳为四点——财、法、侣、地。 财为首位,这似乎也不难理解,比如补之食,收集食谱要财,购买食材更是巨大的消耗。再说法器,好的法器炼制所需要的材料,更是价值连城。 总之一句话,法易难,穷鬼莫入。 法,指的自然是方法,说白了就是功法典籍,功法有高低,功效自然有天壤之别。 侣为伴侣,志同道合的伴侣,它的意义也是极为重要,甚至在某些时候还要高过财,有朋聚万财,可获接济;有朋讲义,可出生入死、同甘共苦;有朋修高绝,指点值万金。 最后是地,洞天福地。环境造人,生长在一个混元精纯浓郁之地,吞噬、吸纳混元之气,自可事半功倍,羡煞旁人。 从中不难看出,这新近总结出的四点精要,已经将旧有的包容,并扩大了范围,倒是更加准确了。 话题又扯远了。 仅仅五册入门典籍,便让薛衣侯大呼不虚此行了。 绛宫内,玳墨也算是活了千年的“妖婆”,对于法易修行的浸染自然是极深的,但却都是人云亦云的背书,加之其身份特殊,反倒是忽略了这些最基础的东西。 在法易修行上,薛衣侯若是遇上桎梏,说不得,玳墨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可柳暗花明,可若想循序渐进的打牢根基,还是要从基础做起。 以前,薛衣侯没有这种机遇,而现在,白云间总算让他得偿所愿。 《修行食谱》让薛衣侯认知到吃饭的重要性,不能仅仅只为了填饱肚子。 《混元吐纳精要》、《起卧入定经》,虽是最初级的吐纳、入定之术,却给予了薛衣侯理论上的支撑,让其日后不至于走上歧途,轻易间遭受混元之气的反噬。 《三段锦》算是五本书中,于薛衣侯最无用的一本,只能勉强算是一本打熬体魄之术,略高于练家子强体,但比起武经却是大为不如了,更何况是道极。 最后的《驭云初典》,则是白云间独有的一门驾驭法器的法术,所驾驭的法器赫然是云车。 当然,因为是“初典”,所以,上面所述的驾驭之法有着极大的限制。 一本“初典”,共记载了三套口诀,分别为唤云、腾云以及收云。 唤云,可呼唤法器“云车”,随时建立与云车的联系。 腾云,则是出行之时驾驭云车的法门。 至于收云,自然就是将云车收起了。 五册竹简被薛衣侯摆在面前,稍微沉思,便重新排序,将《驭云初典》放到首位,《混元吐纳精要》次之,《起卧入定经》再次之,《修行食谱》虽极为重要,但对此时的薛衣侯而言,未免有些遥远,所以被放到了第四席。 如此,剩下的《三段锦》毫不犹豫的被放到了最后,已然被薛衣侯弃之若履。 或许,也就是薛衣侯能如此排列了,若是换做同一波新入弟子,《混元吐纳精要》绝对要放在首位,只有习得了吐纳之法,才算真正的走上法易修行之道,等体内存下多余的混元之气,才有可能催动法术,驾驭法器,重要性不言而喻。 薛衣侯的特立独行,也就表现在私下里,至少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他绝不会暴露自己拥有法易修为的真相。 薛衣侯重新拾起《驭云初典》,意欲好好研习一番,尽快掌握这门法术,以备不时之需。 “师弟,可醒了么?”就在此时,华璧的声音从窗棂外传来,打断了薛衣侯的计划。 闻言,薛衣侯禁不住皱了皱眉,不仅是因为修行被打断,更是被对方缠的厌烦。 这位华璧师姐明摆着不安好心,看似热情,根本就是惦记自己体内的阳鼎。 但即便明知如此,薛衣侯又不得不与其虚以委蛇。 虚以委蛇,逢场作戏,做的多了,便是耐心再好之人,怕是也要烦躁吧。 看来,要尽快想个办法,摆脱这个女人的纠缠了。 薛衣侯心中暗想,手上却是不慢,狠狠的揉了揉脸。 松开十指后,原本的厌倦脸,已变得喜上眉梢。 “师姐,早啊。” 薛衣侯走到窗前,笑语嫣然的与楼下的华璧打着招呼。 “咯咯,没想到师弟如此刻苦,竟一大早就钻进书房,倒是师姐我惭愧的很,怕是打扰到你了。”华璧话说的好听,但语气里哪有半分的歉疚。 今日的华璧,热情依旧,但比起昨日来,总是少了分真挚。 看来,这女人是自信吃定自己了。 薛衣侯暗自冷笑,但紧接着便升起了警兆。 难道…… 想到某种可能,薛衣侯甚至无法保持住佯装出的笑容,神情阴沉,好似滴出水来。 “师弟怕是还没有吃过早饭吧。话说咱们法易修行,却是极为讲究食补的。正好,师姐出来前,刚刚熬了一锅粥。师弟若是不嫌,不若去我住处,也让师姐尽一尽地主之谊。”果然,华璧话说的隐晦,但企图却已昭然若揭。 这是要哄骗薛衣侯前去她的住处,以方便……采补啊。 去,还是不去? “师姐如此盛情,实在让师弟受宠若惊。既如此,那就打扰了。” 并没有太多的纠结,薛衣侯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虽然他还没有想出应对之法,但却并没有太多的担心。 以他现在的手段,解决掉华璧的麻烦,并不难,难的只是如何不让自己暴露。 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且走且瞧着吧。 薛衣侯先是告罪一声,离开窗口后,好一番打理,待走下楼阁时,已是焕然一新。 白衣胜雪,有白云相陪,英气飒爽处,便是华璧看了,也是好一阵失神。 好一个俊俏的少年英杰!!! 第247章 白水金贵 求收藏 山门之中,白云朵朵,可谓是最独特的风景。 故而,白云间,喜白,更尚白。 这一点,最直接的体现,便在于服饰之上。 白云间内,但凡入门弟子,并不强求统一制服,但颜色却必须也只能择白。 此时薛衣侯一身的衣衫,便是刚刚进入山门一个月的时间里量身,并缝制的一套春装。 以轻麻为料,素白打底,款式上虽依旧归于深衣,却于细微处做了颇多变化,领口收紧,袖口收窄,并以银白丝线绣边,腰间系有腰带,莹白色泽,上镶白玉。 同样是白色,却层次分明,尤其是穿在薛衣侯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潇洒。 所谓好马配好鞍。 这款春装固然缝制的美好,却也少不了薛衣侯那修长体魄的支撑,彼此结合,更是相得益彰。 薛衣侯的相貌虽算得上俊朗,但清秀有余,惊艳不足。相比之下,其身材就更有看头了。 蜂腰乍背,大长腿。 蜂腰乍背,不同于虎背熊腰,后者乃是五大三粗,无一处不是力量外溢的厚重。而前者,却是细腰窄背,多见于风流公子,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露~肉的类型。 本质上,两者论不出孰高孰低,只能说各占胜场。但至少在形象上,蜂腰乍背无疑更惹人眼。 放在修行之上,虎背熊腰之人,力量恐怖、耐力惊人,攻如泰山守若磐石;蜂腰乍背者,则更加的轻盈,同时有着超乎寻常的爆发力。 大长腿自是不用多说了,用薛衣侯前世的话来讲,这几乎就是超模必备,不管男女。 薛衣侯的“超模”身材,一方面遗传自其父母,另外一方面则是后天的打熬,尤其是在其继承了剑庐传承,骨骼体魄历经洗礼,完成了极大的蜕变。 云从龙,风从虎,万事万物都有其独特的属性,只有相得益彰,才可绽放光彩。 剑庐传承的洗礼,并非没有缘由,只有让薛衣侯拥有更合适的体魄,才能最大效率的修行乃至施威。 貌似话题又扯远了。 且说,薛衣侯好一番梳理,产生的效果,无疑是极好的。便是华璧,在这一刻,也隐隐动了心思。 如果说之前,华璧对薛衣侯,是纯粹的利用,那么,此时,却让她悄悄的改变了主意。 恭喜薛家十四郎,终于从一次性~用品,晋升为了持久性~工具。 俊朗公子,人人爱。 华璧虽是修行中人,但总归还是女子,多多少少都些颜控。 之前看不上薛衣侯,是出于私心作祟,将修行看得太重。此时改变主意,同样是私心,却要归结于情之一字了。 采补,自然是一次性为好,乃大补也。若是如同挤牙膏般持续跟进,且不说时间会拉得很长,其间也会有无形的浪费。 不过,华璧总归不是恶尸,感情用事也就不可避免了。 且说两人驾云,一路前行。 云是云车,状,乃是华璧的座驾。至于配给给薛衣侯的云车,因其还不熟驾驭之法,只能留在“华居”之侧。 也不知是特意使然,还是其他原因,云车的速度并不快,飞得也不高,托起薛衣侯跟华璧,不疾不徐,倒也方便了两人欣赏沿路的风景。 事实上,白云间固然美丽,但格局还是太小了些,初来乍到或许会惊艳,但看得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儿,尤其是不少建筑都隐藏于白云之中,犹抱琵琶半遮面,让人难以窥视其中,所以,薛衣侯很快就失了兴致,一边跟华璧插科打诨,一边则思索应对之策。 要想摆脱掉华璧,最简单粗暴的办法,自然是将她抹杀。以薛衣侯现在的修为,虽未必高过华璧,可若是猝然发难,还是很容易得手的。 可若真的这般做了,必定遗患无穷。 薛衣侯可不相信,华璧跟自己的事情能瞒得过外人。 一旦华璧遇难,那么自己必定洗脱不了嫌疑。而只要有了嫌疑,证据什么的还重要么? 相比于前世,虽同样彰显丛林法则,但好歹还有法律做遮羞布。 但在这里,只要有了嫌疑,就足够了。 尤其是薛衣侯这种无名之卒,甚至不会有解释的机会。 当然,理性上讲,薛衣侯最好的应对之法,反而是遂了华璧的意。如此,华璧得利,薛衣侯虽会有所损失,但事后也有可能获得些许安慰性的补偿,更重要的是,他能够在白云间落稳。 不过,薛衣侯对此却有种不言的排斥。 这种排斥,并非是洁身自好,仅仅是过不起心里的那道坎。 一旦从了华璧,就成了名正言顺的鼎炉,而这种事,向来可做不可说,一旦被有心人传扬出去,那他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还要不要脸面了。 面皮再厚的人,总有其底限。若真的连底限都没了,除了大奸大恶,就只剩下卑躬屈膝之徒,再也直不起腰杆来。 薛衣侯的做人底限有很多,比如可以开后宫,却绝对不能沦为种~马! 再比如,损人利己之事可以做,损人不利己之事,偶尔也可为之,但却绝对不能轻易做那损己利人之事,尤其是对不熟悉的人,更是禁令。 因满怀心事,薛衣侯甚至没心情去欣赏华璧的居所,待回魂之时,人已被华璧带进了卧房。 这是一间充满了暖色调,并装点的格外精致的房间,不算大,却连空气都沁着馨香。 偌大的云床几乎占据了一半的空间,床头处置有古朴香炉,徐徐袅袅的喷吐着青烟。至于另外一半的空间,同样没有浪费。 一张案几,上置果蔬菜肴,甚至还有一壶美酒。 “师弟,请坐!”华璧指了指案几一侧的蒲团,对薛衣侯发出邀请,说话间,自己已经坐到了对面。 “好丰盛!”看着满案几的菜肴,薛衣侯由衷的赞叹道。 这话可不是虚情假意,薛衣侯自认也是半枚吃货,尤其是有着前世的见识,且出生富贵,在过去的十多年中,极少会亏待了自己的嘴巴。 可正是如此,反而衬托出他此时的惊诧。 这满案几的果蔬菜肴,且不说色香味俱全,只一点,便让薛衣侯感叹,那就是菜式。 连同果蔬,全部都是薛衣侯从未见识过的佳肴,处处透着诱人,惹人垂涎。 “法易修行,食不厌精。所谓食补,便在一张嘴上。”华璧很满意薛衣侯的表现,很是自得的说道,“不怕告诉师弟,只这满桌的菜肴,便抵得上富足人家半辈子的开销,且有价无市。” 不得不说,为了薛衣侯,华璧可谓煞费苦心,更是狠狠的吐了回血。 别说是寻常的富贵人家,便是她自己,平常,一年半载,也难得像这般奢侈。 “这、这……师姐盛情,当真、当真……”薛衣侯激动的语无伦次,眼珠子几乎陷进满桌的菜肴之中。 “好了,师弟既是来了这里,自是无需客套,再者说,这本就是为你接风。”华璧见好就收,开始热情的劝酒,亲自提起酒壶,将薛衣侯面前的一钱酒杯斟满。 “来,师弟,满饮此杯,祝你修行之途,如履平地,饮胜!” “饮胜!”薛衣侯极其小心翼翼的端起酒杯,生怕洒出一滴琼浆。 哧溜! 一钱酒杯刚到唇边,便被吸个干净。 不等薛衣侯细细品味,那酒液刚一进入口中,便化作一线真火,直蹿咽喉。 刹那间,薛衣侯稍显黝黑的脸膛,便如同烙铁般通红。 真火入腹,瞬间遍及百骸,起先如火中烧,但很快就暖洋洋的,舒畅处,让薛衣侯发出极为悠长的叹息。 叹息声中,自有白色烟雾,自口中喷出,散于半空,却是经久不散。 而薛衣侯的脸色,也随着这口烟雾,重回本色。 “师弟,此酒如何?”到了此时,华璧才开口,笑语嫣然的问道。 “妙极,妙极!”薛衣侯顿感词穷,只能反反复复的说着同样的两个字。 正如他此时所说那般,这美酒却是奇妙无穷。 酒融百骸,不仅让人暖洋洋的格外舒爽,更是只在片刻,竟让薛衣侯体内的多处暗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起来。 这效果,比起灵丹妙药,竟是一点都不逊色。 砸吧了下嘴巴,薛衣侯望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意犹未尽,良久之后,方才发问,“不知师姐,这酒到底有何名堂?” “呵呵,好叫师弟知晓,此酒名为白水,乃是我白云间自酿的极品琼浆。入喉似火,沁腑若药,可谓大补。寻常人喝了,自可延年益寿,祛病健体,便是你我修行之人,经常饮用,于潜移默化中亦可改善根骨,且有卓着的疗伤奇效。只此一杯,千金不换!” “啊,竟如此珍贵,这、这……如我这般牛嚼牡丹,岂非暴殄天物?!”薛衣侯又惊又痛。 “呵,师弟此话却有些矫情了。白水虽好,却不过身外之物,于你我修行,只是外力,可借,却不可惜。再者说,这白水酿造出来,便是用来喝的,同样是喝,哪还有牛嚼牡丹之说,自然也不会暴殄天物。”华璧微笑的劝解道,因为她也饮过一杯,也不知是酒力作祟还是如何,此时越看薛衣侯越是喜爱,尤其是这股子淳朴的尽头。 爱屋及乌,同样的气质,在以前,被嫌弃为“土”,而现在,却成了淳朴,女人心思,果然……还是别猜为好。 “不要只是饮酒,师弟尝尝这些菜肴,看是否合口?” 第248章 白云昆仑居不易 案几上,果蔬三盘,分别为仙人掌、颜龄珠、长生须。 三者皆产自昆仑仙山,味或甘甜或酸涩或馨香,不仅能够果腹,各自更有其妙处。 仙人掌,汁浓味美,貌似手掌,常食可滋养手足血肉骨骼乃至穴窍,增强灵活性。 颜龄珠,似梨,味酸,相比之下,更为女子所好,有驻颜之奇效。 长生须,是果更是药,食之无味,却唇齿留香,乃是真正的大补之物,平常食之可固本培元,生死关头食之,更可吊住一口生机,算是三盘果蔬中,最为珍贵之物了。 除去果蔬、美酒,菜肴有六,大多为山间野味,有荤有素,烹饪的手法算不得好,却很好的保留了原生的味道,极为滋补。 “师姐,师弟借花献佛。这杯美酒敬你,祝……修行有成。” “师姐,这杯酒,祝你美貌永驻,饮胜!” “师姐,这杯酒……你随意,师弟干了。” “师姐……饮胜!” 气氛有了,兴致来了,再有薛衣侯的盛情相邀,早已放下戒备的华璧,可谓来者不拒,不多时,酒壶便已见底。 没等薛衣侯开口,华璧已是主动起身,将家中仅剩下的三壶白水,全部贡献了出来。 白水凛冽,虽不浓郁,却是后劲十足。 酒席尚不过半,华璧已是脸颊红润,眸子迷离,醺醺然起来,竟是没有发现,坐在对面的这位小师弟,虽同样醉态尽显,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哪有一份惺忪,反而越发的亮了。 “师弟……嗝!白云间居不易,昆仑仙山,更是居不易啊!”都说酒后吐真言,或许是心里憋闷的久了,好不容易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在酒液的作用下,华璧大着舌头,语重心长道。 “哦?!师姐这是何意,还望赐教!”说着无意,听者有心,薛衣侯悄悄的按下藏于案几下的手掌,掌心处,玄黄之气缓缓散去。 华璧不会知道,自己的无心之言,竟是救了她一命。 “呵,这些事情,日后,你自会知晓,只不过总要付出一些代价,这就是所谓的成长了。当然,师弟既然问到了,师姐我自是不能再看你走上弯路。”华璧晃了晃脑袋,让意识清晰一些,然后颇有些艰难的从蒲团上站起,饶过案几,走到了薛衣侯一侧,顺势就倒在了他的怀中。 淡淡体香糅合酒气,扑入薛衣侯的鼻翼,倒也不难闻。 软玉在怀,薛衣侯急忙装出手忙脚乱之状,引得华璧一阵咯咯调笑。 “师弟,可曾品尝过女人的滋味?”华璧半倚在薛衣侯的怀中,仰着脑袋问道,一双手臂更是大胆的攀上了薛衣侯宽阔厚重的胸膛,并一路摸索,最终吊在了他的脖子上。 “咳、咳……”薛衣侯大窘,脸色竟是比先前更红了几分。 “哈哈,傻样!男女虽有大防,但又是天经地义,你我既饲身法易,自可不拘小节,你说是也不是?”华璧望着薛衣侯的憨态,心里越发的欢喜,言语之中,也越发的挑逗起来。 “那、那个师姐,天还没黑呢,便是春宵,也还差得远呢。不如先教师弟一个明白,免得日后误入歧途。”薛衣侯眼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 “春宵?哈哈,小滑头。”华璧大有深意的瞥了薛衣侯一眼,心里已是春意盎然,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呼吸一紧,娇躯一番震颤,已是烂泥般软了下去。 “师姐,你莫不是醉了?”薛衣侯大惊,关切的问道,只是那眸子里,却莫名的闪着戏谑的光芒。 邪凤之血,果然名不虚传,只是稍微的释放一些气息,且转瞬即逝,便将此女品味了巅峰之美。 得意之余,也不免庆幸。 幸亏自那猴子的身上得了遮掩之法,否则……招蜂引蝶,花心枯……矣!!! 对华璧的投怀送抱,薛衣侯兴趣欠奉,相比于自己家里的那位,无论颜值还是气度,眼前这个无疑要差得多了。 薛衣侯之所以压下杀念,便在于华璧无意中那句“白云间居不易,昆仑居更难”,对于进入这方修行圣地不久的他而言,自然有着不小的帮助。 所谓知己知彼,方可应对自如。 “嘤!”莫名其妙中,什么都没做,便品味到了美妙的个中滋味,饶是华璧,也是羞愧不已,直待娇~喘平复,先是幽怨的瞪了薛衣侯一眼,这才回归正题。 “自千年之前,昆仑山便被誉为神仙之地,不知羡煞了多少修行之士。不过又有几人得知,昆仑山外表荣光又是自何得来呢?”华璧似乎联系到自身的境遇,言语中不由的带上了苦涩。 “昆仑山,非山,乃是群山,具体的数目怕是少有人知。群山之中,但凡有名气的,尽皆为人所占,开宗立派,就此形成了大大小小的群落。于外,众多门派同气连枝,也因此铸就了昆仑威名,可于内,其残酷处,同样令人心悸。” “好比我宗白云间,千年前,也算得上了顶顶大宗,可时过境迁,及至如今,弟子不过百,早已沦为末流了。” “可就是这末流之宗,内部的竞争也未曾有半分宽松。” “法易修行,最在乎的便是资源二字。白云间名列末流,自身资源已是拮据紧张,若是平均分到每一名弟子的头上,嘿嘿,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这般穷迫,身为此间弟子,如何出头?更何况,天下事本就不存公平二字,总有人分得多,有人分得少,甚至根本就分不到,一切用度,只能靠些不入流的手段,勉强维持。” “再说师姐我吧,父母皆是白云间上代弟子,自出生之日,便列入门墙。得父母庇护,在一开始,倒也过的无忧无虑,直到……十八年前的那场论道。” “那年,师姐我不过十岁女童,却亲眼看着父母伏尸,其中悲切几人能知。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失去了父母的庇护,我于宗门内的待遇便一日不如一日。” “师弟,你或许想不到吧,师姐最荣耀之时,可是曾被誉为白云双淑呢!”华璧一脸的缅怀,但随即又是一番自嘲,“虽然这个名头有凑数之嫌,毕竟,比起另外那个女人,我实在没有太多的可比性,可是,比上不足,比下却是大大的有余。在宗门女弟子中,也只是一人之下啊。” “便是五年之前,师姐我依然能够位列前十,可如今呢,怕是过不多久,便是这十六都要保不住了。” 耳听着华璧自怨自艾的滔滔不绝,薛衣侯很好的扮演了一个知心的听众,偶尔还会抚掌安慰一番。 “白云间,居不易。法易修行,衣食住行,皆是资源,区别只在廉价与否。廉价者若这房、若云车,宗门不吝赠赐,毕竟都是先人遗泽,不用也是搁弃。至于其他,比如眼下这满桌的菜肴酒肉,呵呵,却是要自掏腰包了。少部分来自宗门份例,剩下的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想办法?什么办法?”薛衣侯赶忙追问道。 “嗯,办法倒是不少。比如宗门特别的赏赐,不过,这份赏赐却不容易,非在修行中得大彩头或做出于宗门有益的举措而不得。”华璧歪头想了想,继续道,“除了赏赐,最常用的方法便是历练,外出历练,坑蒙拐骗,管你用什么手段,有能力者,总会有所斩获。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客死他乡的倒霉鬼……嗯,昆仑山很大。” “当然,师弟若是有其他的才能,也可打同门的主意,只要不违背宗门戒律,便无人多管闲事。” “那……却不知师姐的致富之道是……”薛衣侯有心打探。 “呵,这可不能告诉你,小冤家。”华璧或许醉了,却还不至于掏心掏肺。 白云间,居不易。华璧远比薛衣侯有着更深的体会,正因为如此,怎么可能将立身之本轻易相授呢? 别说现在两人只是存了暧昧,便是真的发生了超友谊,有些事还是要分得清楚的。 “咳咳。”碰了个软钉子,薛衣侯有些尴尬,干咳两声,遮掩难堪,急忙转换话题,“宗门内的难处,师弟也算有些心得了,却不知这昆仑仙山呢?” “昆仑……论道,二十载!” 华璧的神色陡然变得凝重,带着一抹狰狞以及惊恐。 “什么?”薛衣侯不懂。 “昆仑仙山内部竞争残酷,私底下的自相残杀更是枚不胜举,为了稳定大局,早千年之前,便有了默认的规矩。各宗门弟子私下的恩怨情仇,管不了,也无从管起,可若一旦上升到宗门的倾覆存亡,这默认的规矩便如同天条,认谁都不得践踏。” “师姐的意思是,昆仑仙山内严禁宗门阶层的征伐厮杀?”薛衣侯试探道。 “不错。”华璧点头。 “可是……” “可是恩怨情仇如洪水滔滔,堵不如疏,压抑的越久,矛盾一旦激化,便难以收场。”华璧猜到了薛衣侯的心思,冷声打断道,“于是,也不知是哪位先贤便订立了论道盛举,每二十载举行一次,各宗门尽皆参与。论道之中,不拘身份,皆可下场,生死不论,且要投下赌注。” “我父母,便是死于前一次的昆仑论道之上,距今已过去十八年了。” “十八年?!”薛衣侯悚然而惊。 还有两年,便是论道之年啊。 “有些话,便是我今日不说,日后你也自会知道。咱们白云间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说不得等下次论道结束,这山门怕是就要易主了。” 第249章 闭塞 白云间确实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千年时光,二十年一次的论道,胜少败多,可谓白云间衰落的直接原因。 一次次的失败,不仅导致宗门人才凋零,更甚者是付出了数不胜数的赌注。 可越是如此,历届掌宗越发的重视论道,就像个赌徒,希冀有一日,将输掉的一切全部翻本,最终重现祖辈的荣耀。 “为了即将到来的论道,早在一年前,掌宗师兄甚至将求学瑶池玉虚宫的妹妹召回,终日闭关不出。”华璧无意中说道,但下一刻,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急变,对此事再也不提。 “仙奴之事,会不会跟即将迎来的论道有关吧?”薛衣侯也没有太在意,而是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嗯……不错。”华璧没有否认。 “那就是炮灰喽?”薛衣侯冷笑。 “炮灰?”华璧显然并不明白这个新鲜的词汇。 “就是弃子。”薛衣侯解释道。 “师弟……你真是聪明呢。”华璧颇为赞赏的点头,眸子再现迷离,勾着薛衣侯脖子的手臂微微用力,同时撅起红唇,用意不言自明。 终于忍不住了么? 薛衣侯却是陷入了两难。 薛衣侯并不觉得可以让华璧放掉到嘴的肥肉,时间拖延到现在,已经算是他手段了得了。 该如何应对? 席间,薛衣侯不是没有起过杀心,想趁着醉酒,将眼前的麻烦彻底的解决。 可此一时彼一时,到了现在,薛衣侯却再次迟疑了。 且不说杀掉华璧的后患,只是这选择真的是对的么? 换言之,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没有利用价值了么? 可是不管如何应对,都没有比从了这个女人更糟糕的了。 不是说薛衣侯有那方面的洁癖,除了维持他那可怜的底限外,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体内已没有阳鼎了。 之前,在救治胭霏之时,薛衣侯体内的阳鼎在得到极阴之体的滋补后,便已转化,不复存在了。 一旦跟这个女人发生了那种关系,歪着脑袋都能够想到会是什么后果。 发觉被欺骗的华璧,做出任何事情来,都绝不意外。 “师姐,你想不想听听我的过去。”眼看四片嘴唇将贴未贴,薛衣侯终于开口,也让华璧动作一滞。 “想听,不过不是现在。”华璧红唇蠕动,眸子里有精光一闪而逝,下一刻,毫不迟疑的噙~住了薛衣侯……的嘴唇。 红唇炙烈,香舌似火,却怎么都撬不开薛衣侯那紧闭的牙关。 面对薛衣侯的不配合,华璧脸上现出恼色,那双勾着脖颈的玉掌隐隐蒙上了毫光。 恼羞成怒,这是要用强的节奏啊。 薛衣侯后颈的毛发早已根根竖起。 “华璧……师姐,此事只怕由不得你。”薛衣侯挣开红唇,声音无比的阴冷。 与此同时,薛衣侯原本无处安放的右手已然戳指成剑,抵在了华璧的小腹。 那里并非人之要害,便是被利器捅个透明窟窿,最多只是重伤,可就是此处,却惹得华璧神色大变。 原因无他,小腹之处,对其他人而言,或许不是要害,但于华璧,其重要性却是堪比身家性命,只因为,那里面温养着……阴炉。 《食色阙》分两册,一册为男子修炼,可结阳鼎,一册为女子修行,可结阴炉。 阳鼎、阴炉交融,最好的结果,甚至可铸就阴阳双鱼,阴极阳生,阳极阴生,生生不息,连绵不绝,一待成熟,可直达廓皓天,成就阴阳双鱼绛宫。 华璧费尽周折,不惜讨好一个刚入门的弟子,为的是什么,不正是阴阳相合么?若是被薛衣侯一指戳破,万事皆休,便是杀了他,又能如何? “你到底是谁?”华璧阴冷的眸子,紧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膛。 华璧虽不知道这位师弟用了什么法子遮掩了修为,但直觉的危险却令她不敢妄动分毫,更不敢去赌那剑指是否虚张声势。 “哎,一时大意,还是让你察觉了。”薛衣侯叹息一声,答非所问。 “你太聪明了,实在不像是个一无所知的下里巴人,还是个少年郎。”华璧并未否认。 自薛衣侯说出仙奴的用途,华璧便起了怀疑。 没有在凡尘中滚上一滚,见识尔虞我诈的诸般险恶,只凭聪慧,便一言识破仙奴的真正用途,虽未必没可能,但总是显得太过妖孽了些。 而薛衣侯之前所表现的种种,恰恰给自己建立了憨厚不堪世事的人设。 如此大的前后反差,不被人怀疑才叫怪呢。 “即便怀疑了,你却没有揭破,是因为我体内的阳鼎么?”薛衣侯苦笑一声。 这世上就没有真正的傻子。 华璧也是好算计,根本就是打算将薛衣侯生吞之后,再行拷问后事啊。 “呵呵。”华璧轻笑一声,算是应承了,“现在,我倒是有兴趣听听你的故事了。” 此时华璧依旧如同树懒般挂在薛衣侯的身上,脸贴着脸,说不出的暧昧旖旎,可谁能知道,这亲密的背后,彼此都足以在瞬间,给予对方难以承受的重创呢? 华璧的双掌,混元之气凝聚,只要稍加催动,便可轻易拗断薛衣侯的脖子。与此同时,薛衣侯那被玄黄之气覆盖的剑指,只要轻轻一递,也足以在华璧的小腹上捅个血窟窿。 表面春光无限,暗地杀机重重,爱、恨交织,倒也算得上是一副极具讽刺内涵的上等佳画了。 华璧看似无可奈何的接受了薛衣侯的提议,可真正打的是什么主意,薛衣侯如何不懂。 无可奈何是假,拖延时间亦是假,趁着薛衣侯分神猝然发难才是真的。 相比之下,薛衣侯就没有这番被胁迫的烦恼,只要他愿意,无声息中放出邪凤血脉的气息,温水煮青蛙,就足以让华璧在毫无察觉中就范。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虽不怕华璧的手段,但薛衣侯依然讨厌被胁迫的感觉,更讨厌无法掌控的危险。 “我不是白云间辖下人氏。”薛衣侯娓娓开口。 “我知道,你是被捡来的外来户。”华璧点头。 “我也不是昆仑仙山中人。”薛衣侯再言。 这个答案无疑超出了华璧的意料。 “我不信。”华璧摇了摇头。 华璧自出生之日起,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白云间。正因为如此,昆仑仙山于她而言,便是天,是地,是整个天地。 她不是不知道封神榜,不是不知道昆仑仙山之外另有天地,只是这些事情于她而言太过遥远,遥远到没兴趣去思考。 “你难道不知道,封神榜揭了?”薛衣侯看出了什么,不由惊咦道。 “封神榜揭?!”华璧先是懵懂,但当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声音不由的尖叫起来。 封神榜揭不揭,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如此重大事情的发生,日后会给昆仑仙山带来的变化。 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思维,而对于昆仑仙山而言,华璧无疑是可有可无的小人物了。 另外一边,薛衣侯也是分外惊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封神榜揭这般重大的事情,华璧竟然不知。 深想下去,华璧绝非是特殊的存在,甚至有可能是普罗大众。 换言之,昆仑仙山的权势阶层不知出于什么企图,将这个消息给封锁了。 这意外的收获,立即让薛衣侯激动起来。 若是能利用得当,这消息会给自己带来偌大的机遇也未可知。 强压下心中的激动。 毕竟此事太大,一时间让薛衣侯拿出一个完美的方案来,实在强人所难,不过眼下却可以小小的利用一下。 思绪千转,只是几息间,薛衣侯便想到了解决眼前麻烦的计策。 “不错,早在两三年以前,封神榜就已被人揭去了。现如今,不知有多少修行圣地纷纷入世,其中也不乏昆仑仙山的身影。”薛衣侯以无比确定的语气说道。 “可、可我为何不知?”此事实在太过重大,大到让华璧不敢相信的地步。 “这……我就不知了。至于你的怀疑,我不正是最好的证明么?”薛衣侯说话间,空着的左手已横在两人的面前。 嗡! 转瞬间,五指上便蒙上了清蒙薄烟。 “这是……”华璧圆瞪,惊咦出音。 “玄黄之气。”薛衣侯回道,“完全不同于混元修行的体系,以你的见识,应该不难知道,千年前可没有此种修行吧。” 玄黄之气,华璧知道,毕竟在混元修行的体系中,不管是法易还是道极,为了能够消匿混元之气的暴戾,多多少少都会用到玄黄之气,以作平衡。 但这种利用,根本就没成体系,甚至连辅助的手段都算不上。 可眼下,这位陆师弟所展现出的气息以及气息中饱含的锋芒,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认知。 难道……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得便有哪位大能,创造出玄黄之气的修炼之法呢?”华璧依旧嘴硬,可也仅仅如此了,事实上,在其内心深处,已经信了七分。 “这么说,你已经相信这种修行的方式了,那么……你想学么?”薛衣侯却是笑了。 事实上,他压根就没想过立时就能取信华璧,而只是做个引子罢了。 “我自有白云间不世法门,何必舍本逐末。”华璧冷笑道。 “不世法门?莫非你说的就是这《食色阙》?”薛衣侯戏谑嘲讽道。 这话也不知挑动了华璧哪根神经,立时间,神色变得无比难看。 “不若你先放开我。” “你先放。” “哎,同时吧。” 第250章 君子一诺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食色阙》的不妥?” 重新坐回到案几对面的华璧,哪还有一丝的醉意,微微眯起的眼睛,格外的冷静。 “不错。”薛衣侯没有否认,“《食色阙》没有问题,哪怕并不完整。可惜,我因为个人经历的缘故,总是容易疑神疑鬼,更不会相信天上会凭白的掉下馅饼。” “一个是白云间高高在上的师姐,相貌、气度乃至修为,都高高在上,我实在想不通,她为何会对一个穷小子青睐有加,除非别有企图。” “可是你也说了,《食色阙》并没有问题。”华璧对薛衣侯说话的方式,很不耐烦。 有什么事情,就不能摊开了说么,非要扯那么多做甚。 对此,薛衣侯看在眼里,表面上无动于衷,但心里却是暗自摇头。 这个女人,自以为精明,却不过是小聪明罢了,比起自己遇到过的那些狠角色,差得实在太多,难堪大用啊。 不过,大用虽没有,小小的利用一下,还是值得的。 “《食色阙》表面上没有问题,但实际呢?阴阳确实可以相调,却有个前提,那便是不分伯仲。若是阴盛阳衰呢?失去了平衡之后,怕是就成了单方面的采~补了。若是遇到心软之人,或许还能留下条性命,否则,怕不是就被吸成人干了吧。”薛衣侯笑眯眯的望着华璧。 饶是华璧,被人说中了意图,也不免有些惭愧,却只能梗着脖子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无害你之心。” “我信,否则,白云间怕都容不下你了。”薛衣侯赞同道,“可那又怎样,总归是我吃亏了,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将心比心,薛衣侯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在现实里,又有几个会真正的为他人着想呢,更何况在关乎切身利益的情况下。 “你真是……外面的人?”华璧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果断的转口道。 “其实你已经相信了,不是么?”薛衣侯轻笑。 “那……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华璧忍不住好奇道。 “嗯,怎么说呢,群雄并起,百花争鸣,算是最好的时代,同时也是最坏的时代。”薛衣侯想了想,给出个还算恰当的答复。 “那修行呢?”华璧对此没有太大的概念,继续追问道。 “封神之前,大周灭商,国祚千年。期中有近半的时间里,上古修行之法湮灭,新的修行之道尚未成型,可谓末法时代。直至春秋之初,老子过函谷关,留无字天书一部,历经数百年推衍,便形成了以玄黄之气为基的玄修体系,其中又分武经、文卷。前者锻体,后者炼神,各占胜场。” 薛衣侯没有丝毫隐瞒的简单介绍了一番,自此,华璧再无怀疑。 “你刚才说,要教我玄修?”华璧总算说到了正题。 “你想学么?”说话间,薛衣侯身躯微微前倾,形成轻微的压迫力。 “我……不想。白云间自身的法易功法,就足够让我修行了。贪多嚼不烂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华璧虽是拒绝,只是这番话听来,总感觉有些违心。 “白云间?”薛衣侯不屑一顾,“若你所说是真的,那为何还要去修《食色阙》这种旁门左道?” “自、自然是想快速的提升修为了,再说,功法没善恶,只在修行功法之人。”华璧言不由衷道。 薛衣侯虽对混元体系的修心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但也知道,有些道理是共通的。 这《食色阙》便是再如何惊艳,却也逃不过旁门左道,且这种采~补之术,放在任何时期,怕是都难为世人所容吧。 说白了,华璧修行《食色阙》,只怕也是迫不得已,但凡有其他的选择,谁又愿意自甘堕落。 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薛衣侯才提出教其玄修,也算是有的放矢了。 薛衣侯不言,只是戏谑的盯着华璧,令其越发的不自在,差点没把脑袋垂到胸脯里去。 看来,还是要加把火啊。 薛衣侯暗自想着,嘴角不由的上撇。 “其实,今日你我即便真的做了那事,你也不会有什么收获,我已经没又阳鼎了?” “什么?”华璧失声叫道。 “很意外么?既然我看穿了你的企图,又怎么会羊入虎口?早在昨日上山之前,我便跟仙奴发生了关系,也就是那时,阳鼎破了。”薛衣侯耸了耸肩。 “你……”华璧一时间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薛衣侯,良久后,却又委顿了下来。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效果很不错。 薛衣侯如何看不出,华璧之所以没有立即同意自己的提议,更多的还是难以割舍好不容易练出的阴炉。 现在好了,薛衣侯直接将她的一切期望打破。 没有了阳鼎的阴炉,连屁都不是。 而现如今,想要再寻另外一个阳鼎,几乎是不可能的。 此一批新入弟子,不论男女,几乎全被师兄师姐们瓜分,华璧若是有意抢夺的话,绝对会惹出人命的。 要知道,在修行界中,可流行着一句至理名言,挡人修行者,如同杀人父母。 这可不是只是说说,甚至,不乏因此而引发命案的。 即便最后官司打到白云间掌宗那里,华璧也是理亏的一方。 至于再寻人修行阳鼎,就更难了,其他且不说,阳鼎、阴炉可不是永久存在的,而是有着保质期的,一旦过了期限,便是大罗神仙,也休想阻其崩溃。 甚至,阳鼎、阴炉存在体内的时间越长,对其身体乃至精神,都是偌大的煎熬。就好比,吃了虎狼之药的男女,却严禁行房,那种感觉……啧啧,怎一个惨字可以形容。 没了期望,但日子总要继续,而华璧在薛衣侯潜移默化的引导下,唯一能够想到的选择就是……从了他。 “我虽对玄修不了解,不过但凡修行,功法典籍都是极为重要的。你所能教我的玄修功法,是何品级?”华璧很快就从颓丧中走出来,满是期待的问道。 话说,她现在的处境实在不好。 相比于宗门内其他的弟子,华璧的出身无疑是好的,受父母余荫,很长时间里,都不会为资源发愁,也因此养出了骄傲的公主病。 所以,当父母不在,自己在宗门内的地位渐渐降低时,各种的不适应就纷踏而至。 相比之下,草根出身的宗门弟子,就没有这种困扰,为了修行,几乎毫无忌惮,面对《食色阙》的诱惑,更是没有任何的犹豫,早早的寻到了各自的伴侣。 反倒是她,久久下不定决心,直等感受到巨大的危机时,却已经晚了,这也是为何,她堂堂位列十六的老资格,竟沦落到打新入弟子主意的境地。 可惜,天不从人愿,谁能够想到,好不容易寻到了目标,偏偏又是个大坑。 当然,华璧之所以沦落到现在的境地,除了自身的原因外,也有客观因素。 现在的白云间,早已不复往日的荣耀,不说其他,只是其收藏的功法典籍,也已经在一次次的论道中作为赌注输掉了,以至于给门下弟子的选择变的极为有限,而在功利心的作祟下,《食色阙》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论心思城府,华璧无疑差了许多,但在经历了富贵、潦倒后,心态却是有了极大的锻炼,让其并没有过多的自怨自艾,而是鼓起勇气迎接未知的前途。 “这要看你想修武经还是文卷了。”薛衣侯没有立即给出答案。 “你觉得我该做何选择?”华璧对玄修并没有太多的了解,毫不犹豫的征求薛衣侯的建议。 “你所修的乃是混元法易,按理,若修武经,可弥补近身之短板,与敌对战,便可攻其不备。但若是修文卷的话,与你现在的法易修行,又可形成补益,法术结合意气大势……嗯,似乎也很不错。”薛衣侯好一番分析,竟也是一时拿不定主意。 “那文武双修呢?”华璧试探道。 “文武双修,若是再加上法易,那可就是三法齐修了,你真的以为自己有这般精力?”薛衣侯不以为然的瞥了瞥她。 “好吧,当我没说。”华璧当即摇头。 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三法齐修,只是想想,便知难而退了。 “那就修行武经吧。”一番沉吟后,还是薛衣侯做出了决断。 实在是他文卷的修行拿不出手来,误人子弟也还罢了,可若是引得华璧不满,可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在薛衣侯的计划中,华璧俨然已经成了可供利用的一环,虽不及胭霏重要,但若是运作的好,却足以锦上添花。 对此,华璧并无异议,武经便武经好了,所谓艺多不压身,总好过在白云间中混日子来的要好。 “那么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眼见大事已定,薛衣侯难得的开起了玩笑。 “君子一诺,快马一鞭。”华璧很是郑重道。 “既如此,那……师弟就不打搅师姐了,想来,你还有要事要做。”薛衣侯缓缓起身。 华璧确实有事情要做,比如打散体内的阴炉,对她而言,此事虽不难,但过程却要复杂的多,且耗费时间。 “三日,三日后,你来这里教我玄修。若是食言,你应该想得到后果。”送行之际,华璧不忘威胁。 “晓得了,到时,你别忘了寻一柄剑,品质不再好坏,能用便行,走了。” 第251章 问心劫 “你……回来了?”薛衣侯的出现,显然出乎了胭霏的意料。 “不然呢,难不成还要在那里过夜不成?”薛衣侯没好气的斜了对方一眼。 胭霏可不就是这么想的。 “那个女人……” “暂时安抚住了。”薛衣侯没有隐瞒,却也不愿多说。 “哦,对了,就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有人来过。”胭霏并不没有太多的好奇,转而说道。 “谁?”薛衣侯一愣。 “是个男子,好像叫葛白,通知你明日巳时赶往燕来阁,行束修之礼。”胭霏回道。 “葛白?束修?”薛衣侯略微沉思。 对前者,他没有丝毫印象,不过这也很正常。 白云间弟子五十余,薛衣侯真正都叫出名字的,一巴掌都数得过来,甚至有过半连见都没见过。 至于束修之礼,从字面上,想来应该类似于拜师的礼仪了。 “你在做什么?”薛衣侯没太在意此事,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胭霏。 此时,两人共处书房,而胭霏赫然跪坐于书案之后,拈着手指,翻看着竹简典籍。 “无聊的紧,就随便看看了。”胭霏面色如常的指了指竹简,“这法易修行,倒是颇为有趣。” “比之文卷、武经如何?”薛衣侯微微一笑,问道。 事实上,早在进书房之时,他就看清胭霏所翻阅的竹简,正是那篇《混元吐纳精要》。 “不知。”胭霏摇了摇头,也不知是真情实意还是惺惺作态,挂着书卷气息的俏脸上现出了一抹苦涩,“身为恶尸,是没办法修行的。” 恶尸乃是虚妄劫创造出的特殊存在,甚至算不得是真实的生命,她的存在,依存于本体,包括体貌特征乃至修为战力,可也因为如此,在它们被完全创造出来之后,便定型了,不存在成长性,自然也谈不上潜力。 换言之,恶尸是无法修行的,它只能依靠复制出本体的固有修为乃至风格进行战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同样的,可恨之人,何尝没有可怜之处呢。 听得胭霏的答案,薛衣侯忍不住拍了拍额头。 此事,他倒是听玳墨提起过,只是并不深刻,以至于闹了笑话。 气氛立时就冷了下来,一边,胭霏自怨自艾,另外一边,薛衣侯却又不知是该出声抚慰还是转移话题,可若是转移话题,又该谈些什么? “你,出去吧。”稍许之后,薛衣侯突然开口,声音很是生硬,神情冷漠。 “嗯?”胭霏一愣,显然没弄明白薛衣侯这番转变为了哪般。 “出去。”薛衣侯几乎是低吼出来,语气中满满的不耐烦,“带上竹简。” “你……”饶是胭霏恶尸的身份,面对薛衣侯的翻脸无情,也是气的无语凝噎,恨恨的瞪上一眼,起身之后,拂袖走出。 她的离开,不是怕了薛衣侯所展现出的噬人气势,而仅仅是受制于血脉的羁绊。 血脉使然,胭霏根本无力反抗薛衣侯的命令。 一待胭霏离开,薛衣侯脸上的冷漠立时消融,取而代之的则是自毛孔渗透出的晶莹汗珠,瞬间浸透了全身衣衫,如同刚被淋了雨的落汤鸡。 “玳墨,玳墨,这、这是怎么回事?”强忍住发自骨髓的痛苦,薛衣侯艰难的维持住一丝清明,凝聚神念,钻入绛宫。 绛宫内,两女一男,正进行着激烈的讨论。 好吧,事实上,拥有发言权的只有两女,因为言辞激烈,已经演变成了争执。至于被她们夹在中间的孩童,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忍辱负重,瘪着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 “姓玳的,你这做的到底是什么鬼,脸抹得跟猴屁股一般。还有眼线,画的歪歪曲曲,是要扮鬼么?”娜塔莎指着婴孩那被涂的乱七八糟的嫩脸,指责的同时还不忘夸张的作呕。 “这可怪不得我,谁让这顽童不配合的,不然,出现的就是一张粉雕玉琢的仙童模样。”玳墨虽心虚,却还是振振有词的找寻各种借口。 “不配合?哼,就你那三脚猫的化妆手法,但凡正常人,谁愿意配合。”娜塔莎毫不客套的揭穿道。 “切,你以为本小姐稀罕么?对我等修行之人而言,追求的是天然去雕饰,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所谓的化妆,不过是下九流的手段罢了。”玳墨反唇相讥。 “你……” 两女大吵中,竟是没有发觉薛衣侯的到来。 “两位,若是累了,歇息一会,再继续可好?”在一旁听得脸都黑了,薛衣侯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鸿涛……衣侯!”娜塔莎看到薛衣侯,立时就换上了另外一幅面孔,哪还有之前的凶悍模样,尤其是那双蓝色的眸子,简直能勾去人的魂儿。 唯一的美中不足,或许就在称呼上吧。 叫了数年的昵称,想要短时间里更改过来,并不容易。 “哼!”相比于娜塔莎的热情,玳墨却是俏脸一冷,别过头去,看都不愿多看薛衣侯一眼。 薛衣侯急忙打个手势,安抚住娜塔莎,然后径直的走到玳墨的面前,神色无比的凝重,“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怎会知道。”玳墨毫无感情的否认道。 “现在不是怄气的时候,我到底怎么了?”一想到现实里自己的状况,薛衣侯便焦虑无比,哪还顾及得上玳墨的心情。 看出事情的严重,一旁的娜塔莎脸色也变了,紧紧的盯上玳墨。 “其实……我也不敢确定,你现在的情况,似乎触动了……问心劫!”似乎抵挡不住薛衣侯连同娜塔莎灼人的目光,玳墨最终还是开口了,只是言语中却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 “什么叫问心劫?”薛衣侯没有去纠结小细节,赶忙追问道。 “问心亦无心,无心亦有心,心心原同道;要念而无念,无念而有念,念念不离心。”玳墨不疾不徐的说出了一番偈语。 “说人话。”薛衣侯不耐烦道。 “武经、文卷、法易、道极,四修同行,别说是现在,便是上古,也从未听说有先行者。用那个世界的话来说,你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是机遇,但同时也面临超乎想象的风险。说白了,现在的你,心过于脆弱,根本难以背负四修。”玳墨先是整理了一番语言,这才解释道。 “四修同行?可我也不是第一日了,为何偏偏在此时发作?”薛衣侯显然并不满意玳墨的回答。 “这我就不知道了。”玳墨果断摇头。 别看她刚才说的头头是道,但都是照本宣科,靠着千年的积累再配合书中记载,得出的结论罢了。 甚至于薛衣侯此时的状况,是否就是《问心劫》,她也不敢确定。 “该死。”薛衣侯恨恨的咒骂出声,烦躁无比。 “好吧,反正现在也是两眼一抹黑,就权当是问心劫好了,你可有应付的办法?” “炼心。”玳墨的回复,言简意赅。 “如何做?” “一心化二意,二意化四性,四性化八态,直到你能够承受得住为止。”玳墨想了想,依旧是照本宣科。 “说仔细些。”薛衣侯几乎低吼出声。 “嗯……”玳墨一时陷入了沉思,持续了很长时间,眼睛才突然一亮,“精神分裂。” “精神分裂?” “精神分裂!” 一旁,薛衣侯跟娜塔莎异口同声。 “一心化二意,类似你们那个世界的精神分裂病人,但仅是类似。此意乃意识,换言之,你需要先忘记自己,然后用特别的办法,重新创造出另外一个身份,进而变成全新的一个人。自此,生就第二意识,等到新旧两意,可以随意转换,便算是成了。”玳墨很为自己的灵光一闪的解释而得意,却没有看到一旁薛衣侯那瞠目结舌的模样。 忘记自己,创造第二意识,然后二意转换,自己是在听玄幻故事么? 别说前世,便是这一世,薛衣侯自以为也算是见识颇广了,可也从未听过如此玄虚之事啊。 “对,我知道了。”玳墨突然尖叫出声。 “知道什么?”薛衣侯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道,事实上,他现在还没从一心化二意中清醒过来呢。 “知道你为何会突然发作问心劫了。”玳墨不无兴奋道,“你的第二意,或许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启了。” “阴鼎纳极阴,双鱼转,哼,报应来的还真是快啊。”顺藤摸瓜追寻到根源后,玳墨的神情再次回复冷漠,乃至看向薛衣侯的目光,都透着落井下石。 玳墨一番情绪化的喋喋不休,其他人听没听懂,薛衣侯不知道,但他却是懂了。 正因为懂了,所以满心的苦涩。 正如玳墨最后的结论,报应不爽啊。 薛衣侯如何能够想到,之前自以为聪明的决定,靠体内邪凤血脉以及阳鼎,占了胭霏的极阴之体,在收获了种种好处的同时,也种下了今日的祸患。 《食色阙》确实是邪门歪道,依靠采~补之术,能够极快的提升法易修为,可同为采~补,事实上,于最终结果,还是分三六九等的。 而其中,最好的结果,便是由阳鼎、阴炉,转化为阴阳双鱼。 阴阳双鱼,阴极转阳,阳极生阴,生生不息,且转变自如。 当阴阳双鱼完全融入自身,影响的不仅是筋骨、皮肉,甚至还有思想。 假若有人偶然间生出了另外一个思想,却因为太过孱弱,而被压制少显于世。突然融合阴阳双鱼,那么结果…… 第二意识被意外激活苏醒,于是……问心劫,发动! 第252章 第二意识 但凡名“劫”,是祸,也是福。 就比如虚妄灾劫,恶尸固然恐怖,便是你修为惊天,碰上了,也是九死一生。可若是能够将恶尸斩杀,便可消除自身业障,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不再为心魔所扰。 相比之下,问心劫对修士而言,更加的可遇不可求。问心的过程固然凶险,可事成之后,所能带来的好处,足以值回任何磨难以及付出。 只是…… 薛衣侯想破脑袋,也想不起,自己曾几何时,有了第二个意识,哪怕只是萌芽。 可若是没有第二意识蒙发,就绝无可能触发问心劫。 难道…… 几乎同时,薛衣侯跟玳墨皆是全身一震,望向了彼此,然后共同转头,最终将目光投向了……恶尸。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的猜中,两人的目光中,形为婴孩的恶尸急忙低下了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不时转动,四顾左右,明显的心虚作态。 “果然是你在作怪。”薛衣侯大怒,举起巴掌就要动手,可随即想到此时的自己,不过是神念凝结,根本没有实体,这才悻悻作罢。 “那个……都怪我。”一旁玳墨脸色也异常的难看,低眉顺眼的,罕见露出委屈模样。 亏她刚刚还为薛衣侯的糜烂而冷嘲热讽,谁知转眼间,便起了变化,追根究底下,竟然最终挖到了恶尸的身上。 要知道,当初正是她向薛衣侯建议,设计将恶尸囚困于绛宫。 当然,玳墨的出发点是好的,毕竟以当时的情况,薛衣侯根本没有可能斩杀恶尸,稍有不慎便是自身难保。 可惜,世上很多事,功过是无法相抵的。 问心劫对于修士而言,固然可遇不可求,甚至于有些人处心积虑想要触发却不可得,可人跟人毕竟是不一样的。 一来,现在的薛衣侯修为尚浅,远未到期盼问心劫来提升修为的高度。其次,面对突如其来的问心劫,薛衣侯一点准备都没有,更有甚者,对于问心劫都是一知半解。 如此情况下,让他如何去应对问心劫所要经历的磨难?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薛衣侯无暇安抚玳墨,冷着脸对恶尸喝道。 如果是真身在此,他恨不得立时一掌劈死眼前这个祸患。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恶尸虽心虚,但依旧嘴硬道。 这也无可厚非,自从被绛宫囚禁,恶尸可谓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形体还童,也就罢了,修为被封勉强也能接受,可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的恰恰是那两个……女人。 恶尸从未想过,女人会是如此恐怖的动物。 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滔滔不绝的谈论着他听得懂听不懂的事情,做着他理解得了理解不了的事情,更过分的是,每每还要拿他做伐,美其名曰:模特。 就比如今日,两女如往常般碰头,谈论所谓的化妆之术,一开始气氛还是颇为和谐的,但很快,因见解不同且固执己见而发生口角,再然后,恶尸就悲催的成为两女验证真理的“模特”。 原本好一张粉雕玉琢的婴儿脸蛋,活生生的被画成了怨鬼,哪怕是恶尸,也有种没脸见人的悲怆。 都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更何况恶尸早就不甘沦为囚徒,甚至有着偌大的野心。 身为恶尸,他本就因薛衣侯而生,并集成了其所有的阴暗心性,理论上,便有了独立的意识。 所以,当薛衣侯体内阳鼎采撷极阴之体,孕育出阴阳双鱼的第一时间,作为第二意识的恶尸便感受到了。 冥冥之中的召唤,令恶尸欢欣雀跃,并察觉到这是摆脱困境乃至转败为胜的最佳机会。 相比之下,薛衣侯却因为受外界干扰,而忽略了体内阴阳双鱼的异样。 按恶尸所想,一旦阴阳双鱼成熟,薛衣侯本体的意识跟恶尸的意识,就会完成阴阳转换,到时,恶尸便可顺理成章的鸠占鹊巢。 一旦掌控了本体的肉~身,立时毁去体内的阴阳双鱼,结果不啻于斩杀本体,到时,他就能够完成蜕变,不再只是恶尸,而是重获新生,李代桃僵,成了真正的薛衣侯。 不得不说,恶尸打得好算盘,只可惜,半途中还是起了变故。 那劳什子问心劫的发动,让他的阴谋提前暴露了,最终导致眼前的局面。 只不过,那又如何? 外表心虚唯唯诺诺的恶尸,内心却是泛着冷笑。 且不管那问心劫是什么鬼东西,却也提前催熟了阴阳双鱼,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离开这鬼地方。 胜券在握,便让眼前这一男二女逞最后一次威好了。 绝对的理性下,恶尸只在乎结果,至于过程,便是充满屈辱,也不过是细枝末节,忍忍也就过去了。 恶尸摆明的不配合,让薛衣侯怒火中烧,却又无计可施。 而时间上,也不允许他过多的纠结,只能转头,寄期望于玳墨。 “你立刻出去,摧毁阴阳双鱼,或许……可以阻止问心劫。”玳墨满脸凄苦,美丽的眸子里哪还有一丝平日里的淡漠,充满了愧疚以及……不舍。 在场的人中,除了娜塔莎外,都深知此次危机代表着什么。 一旦无法阻止问心劫发动,薛衣侯便不再是薛衣侯,甚至,此地绛宫,都将迎来毁灭。 换言之,薛衣侯此次的离开,极有可能将是诀别。 薛衣侯读懂了玳墨的眼神,心沉海底,满是悲怆。 自从薛家剧变,他这一路走来,其中的艰辛,根本不是外人所能体会的。 原本以为否极泰来,可顷刻间,迎来的却是灭顶之灾,人生际遇如此,当真、当真…… 薛衣侯苦笑,却是及时偏过头去,刻意避开了娜塔莎。 担惊受怕有一人足矣,又何必再拉上娜塔莎呢? “嗯,我去了。”薛衣侯狠狠甩了甩脑袋,可惜,因为不是实体,所以并没又产生丝毫的效果。 “衣~~侯!!!” 娜塔莎虽懵懂,但出于女人的直觉,让她禁不住心慌,伸手想要拉薛衣侯。 薛衣侯并非实体,拉肯定是拉不住的,不过…… 薛衣侯没有消失。 作为神念凝聚的虚体,薛衣侯进出绛宫只需一念。 难倒,他难舍娜塔莎? “嗯?”待看清眼前的景色,依旧是绛宫,薛衣侯很是愕然。 自己不是应该离开了么,怎么还在这里? 难道…… 立时间,薛衣侯面若死灰。 总归还是晚了么? 双腿一软,薛衣侯一个趔趄,差点没有摔倒,却被娜塔莎及时的拉住了。 于是,娜塔莎傻了。 她竟然触摸到了……情人?! 一旁,玳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削瘦的双肩不时颤抖。 “嘎嘎,你出不去了,你神念被禁锢在这里了。”婴孩状的恶尸,一改先前的屈辱,得意忘形的叉腰大笑,仿佛要发泄掉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憋屈忿恨。 只可惜,另外三人各怀心事,无人理会,准确得说,他们因为绝望,而无力反驳了。 “哈哈,你们等着,好好的等着,待我出去,定不辜负这些时日的厚待,哈哈!”恶尸踮着脚丫子,拿手指戳着三人的方向,指点江山一般,好不惬意。 “滚!”心情恶到极点的薛衣侯,终于忍受不住,冷着眸子,直射恶尸。 事既已不可为,便是死,安安静静的等待总比聒噪强得多。 “哼,小爷可不会跟你一将死之人逞口舌之快,永别了。”恶尸故意学着薛衣侯的腔调揶揄了一句,就待出去,接收最终的胜利。 静心等待中……等待阴阳双鱼的彻底召唤。 等待中…… 继续等待中…… “呃?怎这么慢?”恶尸昂首望天,虽明知这绛宫并不存在天,进出其中的通道也不是扶摇上下。 “阴阳转换,快啊,快啊。”又等待了稍许,眼见自己依旧没丝毫的变化,恶尸开始变得焦虑。 “该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快放我……小爷出去……我要出去!!!” “啊!!!” 薛衣侯三人看着恶尸得意,看着恶尸狂妄,看着他焦虑,然后再看着他一点点走向疯癫。 时间已不知过去了多久,形若婴孩的恶尸依然没有离开。 渐渐的,绛宫之内,便弥漫起了别样的味道,闻起来,很像是……“意外”。 滴、嗡,滴、嗡…… 突然,绛宫内某处响起类似电子闹钟的铃声,并伴随着震动。 “是端脑。”玳墨第一个反应过来,几步间便跑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实木打造的办公桌上,不仅摆放着电脑,于一侧更放置着一款全屏手机,赫然是伴随薛衣侯出生的“端脑”。 而此时,端脑震鸣。 随着玳墨点开屏幕,入目处,是视角微微颤抖的画面。 画面内,有一张矮几做的书桌,上面放置有文房四宝以及数卷合拢的竹简。 “呼,这是哪?我是谁?” “头好痛……是了,这是我的书房,而我是……薛衣侯,不,是陆十四。” 如同电影中的话外音,自终端的喇叭中想起。 而不知何时,薛衣侯连带着娜塔莎已经挤了过来,盯着玳墨手中的端脑。 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端脑上,看着屏幕中的画面,听着那话外音,面色无一不是挂着怪异。 “这算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么?”薛衣侯喃喃自语,“只是他……又是哪位啊?” 第253章 阴差阳错 “这是怎么回事?”薛衣侯虽然看清了端脑中的画面,亦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偏偏想不出为何会出现这种结果。 按理说,那替代了自己的不应该是……恶尸么? 抬头看了眼不远处,因久久未离开绛宫,而变得越发烦躁,甚至绝望的恶尸,薛衣侯嘴角不由流露出一抹怪笑。 这结果似乎并不太坏。 可以想象,一旦真的让恶尸鸠占鹊巢,只怕这绛宫就不存在了。 而现在,因为意外的发生,薛衣侯跟恶尸都没能成最后的赢家,反倒是便宜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 而恶尸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此时的自己俨然成了小丑。 想想他之前的狂妄,再想想日后必然的悲催,嗯,薛衣侯顿时感觉心里平衡了。 当然,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那“渔翁”的真实身份。 “陆十四,薛……”端脑中再传话外音,声音低沉,跟薛衣侯的音色相同,不过腔调中却充满了冷漠以及悲哀,“不,我不姓薛,不配姓薛。” “若是薛家子,就不会虚度时光,而只是将那份仇恨跟悲伤隐藏起来,压抑,压抑,压抑,咯咯……” 磨牙般的冷笑,自端脑传出,响应在薛衣侯的耳中,让他禁不住的心头剧颤。 不管他有多少借口,都不得不承认,端脑内的那个“自己”说的很对。 破家之仇,失亲之痛,太过沉重了,饶是薛衣侯两世为人,心性成熟,也难以背负,为了不让自己疯掉,他只能将其深深的埋入心底,并在人前竭力的表现出乐天的做派。 如此做固然没有错,可时间长了,就会自我麻痹,懈怠也就难以避免了。 这个“自己”看来颇为不满啊。 “薛衣侯,我没你的聪慧,更没有你的野心。但……不论是聪慧还是野心,在报仇一事上,只会瞻前顾后。” “你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身为人子、人孙、人兄、人弟,报仇……不隔夜。” “时光苦短,我走不了你的路,也不屑为之,上天既让我在这世上走一回,有些事,就必须有个结果,还要尽快。” “薛衣侯,你放心,我不会毁了你,更不会永远的霸占着这皮囊,待功成之日,便是还你之时。期间,你只需好好的看着,看着仇寇伏诛,我发誓,到时,必然用他们的脑袋,在薛家府邸垒上一个壮观的京观。” …… “他貌似在跟你隔空对话。”听着端脑内话外音连番的自语,玳墨抬头看向薛衣侯,小心翼翼的提醒。 薛衣侯无言,从端脑中虽看不到那张脸,却能够想象会是副何种表情。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发的羞愧,乃至无地自容,心情低落下,哪还有兴致开口。 “罢了,这或许都是天意,由他去吧。”良久之后,薛衣侯低沉嘶哑的摆了摆手,转身便欲离开。 “你不想知道他的身份?”身后,玳墨追问道。 “不用了。”薛衣侯站定,并没有回头,“他刚刚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答案?”玳墨回想了一番,却找不出头绪。 “潜意识,再加上执念。”薛衣侯无比坚定的回道。 在过往,薛衣侯忍辱负重,只为了能够徐徐壮大,以图报仇。正如那个“自己”说的一般,如此做,固然稳妥,可现实里,却总会受到种种掣肘而瞻前顾后,也就失去了锋芒。 这般劳心劳力下,薛衣侯又何尝没有想过来一场快意恩仇,不去思虑后果,不在乎得失呢。 这种深藏的心理活动,不正是潜意识么? 而执念,就更好理解了。 报仇,杀敌,血债血偿,便是他最大的执念。 潜意识以及执念,因为长时间受到薛衣侯的刻意压制,终于在无形中联手甚至融合,直到今日,以阴阳双鱼为引,爆发了。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不在压迫中死亡,便在压迫中爆发。 便是连薛衣侯,此时也不得不为自己的潜意识以及执念鼓掌喝彩,精准的抓住了时机,生生的将恶尸到嘴的鸭子抢走。 干得……真他娘漂亮。 至于报仇……嗯,或许,他真的能比自己做的更漂亮,再者,事情已经这般了,便是薛衣侯心不甘,又能如何,且走且瞧吧。 从“自己”的那番独角自白中,薛衣侯倒也得到了好消息。 那个自己,似乎并没有自毁绛宫湮灭自己的意思,嗯……至少暂时没有。 薛衣侯当然不会凭白的相信对方,毕竟,那个“自己”已经拥有了独立的意识,今日便是给了明确的承诺,可谁敢保证日后不会改变呢? 而这个“暂时”,极有可能持续到大仇得报之日。 在那之前,一来那个自己为了报仇,不会轻易的毁去绛宫,自废武功。其次,他也会让薛衣侯亲自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算是一种肯定,也是出于过往被压抑克制的报复。 想通了此中关节,薛衣侯也就没了继续围在端脑前的兴致。 儒家有言,既来之,则安之。 天意如此,可不管他接受于否。 与其自怨自艾,不若找些事情做。 以前,他来这里,只是神念凝聚,跟鬼魂没什么差别。 可现在不同了,因未知的原因,他竟拥有了实体,如此,就变的有趣起来,说不定,自己还能走出这间“仓库”,回到前世的世界,故地重游。 “玳墨,不知我现在的样子,能出去走走么?”薛衣侯指着不远处仓库的大门。 “只怕没你想的那么容易。”玳墨还没从薛衣侯的转变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的回道。 “为何?”薛衣侯也不失望,继续问道。 “之前,我有试过,只能离开仓库百步,再远便寸步难行。外面的天地似乎存在某种强大的排斥力,难以撼动。”玳墨回道。 “排斥力?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必定存在着异样的规则。”薛衣侯只是略微沉思,便接受了这种现实。 不过,这并没让他失望。 记得有人说过,规则的建立,本就是为了钻空子的。 薛衣侯相信,只要自己有足够的耐心以及细心,未必不能找出蒙骗甚至规避规则的办法。 当然,这也绝非朝夕可以达成的。 既如此,接下来做什么打发时间呢? 薛衣侯下意识的瞥向了恶尸。 吃饭睡觉打豆豆,呃,不,是打恶尸,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呵呵。 似乎感受到不善的目光,婴孩模样的恶尸,一个激灵,陡然从失魂落魄中惊醒。 两条小短腿一个趔趄,后退中一屁股摔倒在地。 “你、你要做什么?”恶尸惊恐的望着薛衣侯。 因为恶尸的身份,在过往,那两个女人固然可恶,却只能精神折磨,动不了他分毫。 但薛衣侯却不同,身为本体,他几乎是唯一能伤害恶尸的存在。 一想到,因自己作祟,导致本体被同样的囚禁于绛宫,恶尸以己度人,换做是他,怕是什么报复的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小孩子,皮一些,无伤大雅。只是……”薛衣侯向着恶尸一步步走去,速度很慢,边走便捏着双手的关节,发出咔嚓的脆响。 “只是什么?”恶尸下意识问道。 “只是做错了,依然要认。挨打,自然也要立正,你说对不对?” “我、我……”恶尸习惯性的就要点头,可随即便醒悟过来,急忙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不对。” “不对,哪里不对?又或者说,你一个未成年人,真的有对错观么?”走到恶尸面前的薛衣侯,反而没有着急动手,而是耐下性子,一副以理服人的慈祥模样,只是那笑容,看在恶尸眼中,却是胆颤心惊,说不出的恐怖。 “我不是未成年人。”恶尸极力维持住仅剩的尊严,出声纠正道。 “好吧,是我口误,因为你根本还算不上是人。不过……我现在倒是好奇的紧,面临如此境地,自称拥有绝对理性的你,不知该如何应对呢?”薛衣侯笑意越发的灿烂。 “呃……有用么?”恶尸微微一愣,但随即便耷拉起了脑袋,心灰意冷。 绝对的理性,可以让他做出理论上最正确的选择,比如现在,讨好、巴结甚至不惜忍受胯下之辱,无疑是最明哲保身的办法,只是……这只是理论。 面对本体,这所谓的正确选择,真的有用么? 恶尸正因为看得明白,才会心灰意冷。 要怪,就只能怪天意弄人。 谁能想到,本可以借阴阳双鱼摆脱困境的他,竟那般悲催的遭遇“意外”呢? 是的,恶尸虽没有看到端脑中的画面,更因为失神,没有听到里面传来的话外音,但冷静下来,还是不难想到,阴阳双鱼出了意外。 因未那该死的意外,恶尸不仅没能脱离桎梏,更因为之前的恣意而拉足了仇恨。 “你、你不能杀我。”虽绝望,但恶尸还是准备做最后的努力。 “不能杀你?为何?”薛衣侯笑容渐渐的冷下来。 杀不杀恶尸,薛衣侯其实并不在乎。 但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若是恶尸真的再无一丝的利用价值,再留着,弊大于利。 恶尸语噎,饶是他,绞尽脑汁,短时间里也想不出活下去的理由。 “既如此,那你就去吧,顺便帮我消了业障。”眼见如此,薛衣侯没再迟疑,缓缓举起了手掌。 “还是留下他吧,说不得,日后真有用武之地。” 身后,玳墨的声音徐徐传来。 第254章 陆十四的资本 话说两边,薛衣侯的潜意识……嗯,日后还是称呼其陆十四吧。 且说陆十四一番似抱怨又似表明心迹的长篇大论之后,缓缓的闭上眼睛,待再次睁开时,人还是那个人,相貌没有一丝的改变,但却散发出完全陌生的气息,不,应该是气质。 焕然一新的人设,自此而成。 告别过去,告别旧人,只做自己,冷漠、心无旁骛,一心……只为快意恩仇。 快意恩仇,不只是说说,还必须拥有足够的修为以及冷血。 冷血,陆十四不缺,只要能够大仇得报,他甚至不惜化身厉鬼。 至于修为…… 陆十四皱了皱眉,他虽不满薛衣侯的瞻前顾后,但有一点却不得不认同,以他现在的修为,报仇根本无从谈起,一意孤行最终的结果只会是送人头。 相同的认知,薛衣侯的选择是一边提升自身的修为,一边试图建立势力,以期望日后以势压人,碾压仇寇。但陆十四却不同,相比于团战,他更喜欢独来独去,凭一己之力,送敌人一场无法醒来的梦魇。 “既然修为不足,那就拼了命的提升好了。”陆十四低声呢喃,下定决心。 陆十四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想到就做,当下便走到书桌之后,捡起一卷空白竹简,摊开来。 “武经三十三周天,半步使节”,执笔一挥而就,在第一枚竹签上写下七个蝇头小字,提笔,沉思,良久,与竹签的最下方写下“急”以作备注。 “文卷上等初蒙”,第二枚竹签上,陆十四没有犹豫,直接备注一个潦草的大字——弃! 心思果断之人,最善选择,也更懂得取长补短。 文卷的修为实在太低,修行的难度太大,加之又没有好的修行条件,如此情况下,再分出精力旁顾,实在得不偿失。 “法易廓皓天,绛宫升华,自成天地,却有名无实……”陆十四剑眉紧皱,凝视笔下文字,犹疑不定。 论修为,廓皓天的法易修为无疑是最高的,哪怕有名无实,却也是打下了最牢固的根基,剩下的无非是添砖加瓦,短时间里定然能够质变。 只是……一想到那绛宫之内存在着什么,陆十四便生出排斥之感。 之所以排斥,不是因为忌惮或者不忿,而是出于尊严以及谨慎。 说尊严并不难理解,就在刚刚,他可是丝毫没留情面的怒斥了薛衣侯一番,若是转过头来,却又舔脸相求,岂不是自打颜面。 至于谨慎,则出自对薛衣侯的不信任。 设身处地,若是自己的身体被他人所占,只怕无时无刻不会想着重新夺回来,又怎么可能好心的提供助力? 而那绛宫的形成,本就不是走的寻常路,其特性也远不同于一般的绛宫,并非存在于体内,而是藏于冥冥中的时空通道,总之,想要借那绛宫之力,就绝绕不过薛衣侯。 不取得薛衣侯的认可,便是神仙,也休想从那绛宫中提取一丝一毫的混元之气来。 取得肉~身控制权的陆十四,可以轻易的寻到那绛宫的门户所在,可想要进出,却是绝不可能的,换言之,现在的他,有能力摧毁绛宫,却无法运用。 “罢了。”良久之后,陆十四一声叹息,提笔将整片竹签涂黑,算是彻底舍弃了。 文卷的“弃”,在于放弃修行,却并非完全割舍,毕竟上等初蒙的修为,虽低,却能让他在直面文卷攻击时,不至于被以势压人。 而绛宫的舍弃,就是真的弃之不用了。 不过,绛宫可以舍弃,但法易修行却不能弃,甚至将是他未来相当长时间的重点,至于原因...... “阴阳双鱼……可期!” 陆十四迫不及待的在第四枚竹签上写下,然后满意的点头。 “道极,换血之巅,半步结丹……同武经!” 除去法易降宫,陆十四大略的整理了一番自己所能驾驭的所有力量,至于结果……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勉强,才是陆十四不满之处,也是他急需提升的动力。 不过,这四点只能算大纲,笼统却不详尽。于是,陆十四再次提笔,一连写下“无色无相”、 “邪凤血脉”、“剑庐传承”、“竹玉双箫”、“鬼车刑拘”。 无色无相乃玄修资质,在放弃修行文卷的情况下,于陆十四日后武经玄修,自是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而武经玄修,自是以剑庐传承为主。 邪凤血脉,虽对武经修行也有一定的裨益,但主要还是针对混元道极。 邪凤乃上古妖兽,生下来,便有着绝佳的道极资质。 《鬼车刑拘》作为陆十四拥有的唯一一部道极功法,在没有物色到更好选择的情况下,无疑成了日后道极修行的主要目标。 至于竹玉双箫,则归于法易门类,自有阴阳双鱼加持。 除了竹玉双箫,因为身份使然,法易修行还要兼顾白云间的修行法门,只是其中的主次,却要另说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陆十四固然偏执,却并不迂腐,甚至在修行之道上,因为“专心”而显得更加聪慧。 整整一个日夜,陆十四全部的时间都用在写写画画,同时在脑子里规划未来,罗列出详尽的计划,只为了能够更加快速,更加高效的提升修为乃至战力。 待第二日拂晓,陆十四整整写满了三十多斤的竹简,足足有二十多卷,凌乱的铺满了书桌乃至地板。 东方晨曦,朝霞普照,一缕暖洋洋的晨光破开朵朵白云,自窗棂射入,最终停滞于陆十四的眼上。 陆十四不自觉的微微抖动了下眼帘、睫毛,眯缝起眼睛,抬头远了。 “差不多了,便有疏漏,日后再做计较便是。”低头望着面前墨迹未干的竹简,陆十四低声自语道。 话毕,陆十四再看这一晚上的杰作,眸子里已变得毫无感情。 这三十多斤的竹简,对他而言,无疑是重要的,可正因为如此,它们在完成的这一刻,也就没了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只因为上面的内容早已深深的烙印到了陆十四的脑子里。 以防外人窥探,必须将它们毁去,不留丝毫痕迹。 而毁尸灭迹还有比火更有效的么? 于是,下一刻,三十多斤的竹简便被陆十四搬进了杂室,然后付之一炬。 “有事?”推开杂室房门,没等走出,陆十四便被徒然出现的胭霏堵住了。 门外,胭霏面带寒霜,紧紧的盯着陆十四。 “昨日为何那般待我?”胭霏开口,声音冰冷。 “昨日?”陆十四先是一滞,待从脑袋里提取到相关记忆后,方才恍然。 昨日,问心劫突然发作,薛衣侯几乎是以驱逐的口气,将胭霏自书房中赶了出去,却不料,这因果,最终应到了自己的身上。 若是薛衣侯,面对此景,最大的可能便是悉心安抚吧,当然,安抚是表面的,至于暗地里,却是要好好思量一翻胭霏此举的用意了。 要知道,胭霏可是恶尸,作为恶尸,可以拥有情绪,却绝对不会毫无意义的发作。而以她那继承自惜墨的聪慧,一个日夜的时间,足够让她平静下来,并对薛衣侯产生怀疑。 实在是昨日里,薛衣侯的发作太过的突兀,根本无法合理的解释。 有了怀疑,以胭霏的秉性,直接发问是不可能的,最好的办法便是旁敲侧击的进行试探。 只可惜,陆十四总归不是薛衣侯,智商且不论,只是情商便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很不幸,陆十四属于后者。 所以,他不会想那么多,至于应对,可谓……粗暴! 嗡! 玄气纵横,剑音潇潇,长袖善舞,剑指成棘。 一步之距,眨眼的工夫都不到,陆十四戳指成剑,已是点在胭霏眉心。 刹那间,玄气爆裂,剑芒肆虐。 在满眼的难以置信中,胭霏被一指击飞,连破两道雕木屏风,打通卧室、书房,狼狈中摔出阁楼。 凄厉的惨叫之声,由近及远,夹杂着无边的怒火。 陆十四的剑指,绝对犀利,更是出其不意,若是换做他人,便是不死,也要垂危,可对胭霏…… 除了痛一些,狼狈一些,却是再无用处。 身为恶尸,这个世上,怕是只有惜墨本体能够对胭霏造成实际的伤害了。 不过,这一指,还是彻底的将胭霏激怒了。 没等陆十四跨出杂室房门,眼前一闪,胭霏已去而复返,脸色固然难看,更难看的是那身破烂的衣裳。 “你……找死!”胭霏举掌,怒气激昂。 “聪明点,就莫要自取其辱。”陆十四面不改色,冷冰冰的说道。 陆十四固然伤不得胭霏丝毫,可胭霏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因为邪凤血脉,胭霏再如何不甘,可实际里,已是卖身为奴了。 奴伤主,天理难容。 规则之下,胭霏根本就做不出反噬之事,最多像现在这般,恶语相胁罢了,乃是实实在在的纸老虎。 这一点,自陆十四出手之际,便已经知道了。 陆十四杀不了胭霏,却能像刚才那般出手,略施小戒。反观胭霏,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怒火中烧,若是继续发展下去,于她,不就是自取其辱么? 一时间,胭霏面色阴晴不定,咬牙切齿,却最终没能挥下举起的手掌。 “让开。”陆十四不假颜色,冷声命令道。 胭霏有心对抗,可双腿却是不争气的移开,让出了道路。 “还真是不一样了呢,只是为何会变的不一样呢?”陆十四的身影刚刚消失于视野,胭霏哪还有上一刻的羞愤难当,神色平静,甚至嘴角还噙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事情似乎变的有趣起来了啊。” 第255章 束修误时 求收藏 巳时已到,陆十四准时出门,参加所谓的束修之礼。 昨日,薛衣侯自胭霏口中听闻此事,并未放在心中,在他看来,这只是一种形式而已。 但陆十四却非常重视。 束修,乃是自古流传的拜师之礼。 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由此可见,修行的开始,便在于进门,而进门自有礼仪,其意义可见一斑。 在昨晚的计划中,陆十四便将在白云间的修行列入了重点。 他之所以能有今日,皆拜阴阳双鱼所赐,爱屋及乌,在修行之时,不自然的也就偏重于法易。 原本他这副身体已经有了绛宫,甚至自成天地,达到了廓皓天的修为,只可惜,因为某些原因,被束之高阁。 既然打定主意不去求薛衣侯,那么就只能从头来过。 好在,体内有阴阳双鱼做基,在法易修行上,可谓在起跑线上就领先了一筹不止,这无疑给了陆十四偌大的信心。 白云间于昆仑之中,或许不起眼,但总归还是有其奇特之处,比如驭云之术。 在陆十四未来的复仇计划中,驭云之术或许无足轻重,却依旧占据着一定的位置,比如匿行,比如逃命、代步等等。 当然,最主要是还是要借助白云间的底蕴,获悉法易修行的真髓,以供他修行竹玉双箫。 话说燕来阁,名字起的雅致,但实际上却是白云间的演武校场。 凭着并不算熟悉的记忆,陆十四靠着两条腿,用了三刻之时,方才找寻到。 燕来阁四周皆为白云合拢,白云为墙,高及三丈,形似城墙,威武一般,却也算得上别出心裁了。 “来者何人?”燕来阁正门云墙上,有弟子傲立,一身白衣,倒也潇洒,只是相貌一般,且透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 “新入弟子,陆十四。”陆十四不假颜色,微微拱手施礼。 “新入弟子?”那白衣弟子眉头微皱,俯视的眸子毫不掩饰厌恶之色,“你可知自己迟到了?” “不知。”陆十四淡定摇头。 昨日里,胭霏说的明白,是巳时出门,可没说什么时候抵达,所以在他想来,时间应该还算宽松,所以这一路上,他并没有太过着急,甚至还有闲暇熟悉周边的光景。 “不知?我瞧着是惫懒吧。昨日里,宗门可是专门遣人通知,要新入弟子巳时抵达燕来阁,而现在,却已过三刻,你又做何解释?”白衣弟子冷嘲热讽道。 “巳时抵达?”陆十四剑眉深皱,便是再不通人情,却也知自己被那女人给耍了。 嗯,或者说,那女人本意是要给薛衣侯好看的,只可惜,又应到了自己的身上。 只是个中曲委,却让他如何解释,难道说被仙奴欺骗? 且不说能否取信于人,即便那白衣弟子真的信了,一旦传扬出去,被笑话的只会是自己。 连自己的仙奴都阳奉阴违,还有何能力以及脸面于宗门立足? “不需解释,要如何,划下道来便是。”陆十四挺了挺胸膛。 “哼,性子虽惫懒了些,倒是还有些担当。只是如何处罚,却非我能左右,自有宗门戒律在,你且进来吧。”白衣弟子脸色稍缓了些,随即便见他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中,脚下的云墙便缓缓的裂开了一条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 白云间驭云之术,果然名不虚传。 能被用作城墙,这些看似软绵绵的白云,就绝对不简单,虽无法比磐石坚硬,却有着难以想象的柔韧性,普通的刀枪剑戟、弓箭流矢,休想轻易将其破开。 陆十四再无迟疑,当即便信步迈出,穿过裂缝。 云墙足有数丈之宽,穿行于裂缝之中,犹如身在隧道,逼仄而倍感压抑漫长,可一旦走出,却又柳暗花明,令人心胸大宽。 自此,燕来阁之全貌,铺展开来。 空旷、简陋,有足球场大小,容纳千人绰绰有余,可大多皆是青石铺就的空地,只在中央处筑起了一方小阁楼。 阁楼只有一层,顶部无檐,被削平后,四周围以木栏,供人登高远了,可将云墙之内尽收眼底。 此时,偌大的校场平地上,稀稀落落的站着十多个少年,皆是刚入门的弟子,而在阁楼之顶,则横立着五名白衣,其中三男两女。 陆十四的到来,立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一时间,人生百态,尽皆呈现于陆十四的眼中。 那十多名新入弟子,有的幸灾乐祸,有的事不关己,有的不屑,有的则是茫然。至于阁楼之上的五名白衣,便有三人露出之前云墙上白衣弟子的厌恶。 剩下的两人,一男一女,而那女子赫然便是华璧,此时看到陆十四,脸上不由的现出忧色。反倒是她身边的男子,表情却有些古怪,没有其他人的厌恶,反而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师兄,他便是陆十四。嗯……想必是出了什么事,方才误了时辰。”华璧悄声对身旁的白衣男子解释道。 “呵,华师妹还真是呵护有加啊,想来,昨日里得了不少的好处,食髓知味了吧。”没等站于中央的白衣男子开口,却被人抢了过去。 说话之人,赫然是站在华璧另一侧的女弟子,相貌倒也不俗,至少比华璧要美上一筹,只是眉眼处的风情却是过分的浓了些,这番话出自她口,满是揶揄挖苦,尤其是那一声“师妹”,更是特意的加重。 华璧从新入弟子中物色了鼎炉的事情,在宗门内并不是秘密。 看得出,这女弟子跟华璧的关系并不友善,自然也就不会放过如此良机,挖苦一翻了。 “玉琢,你这是何意?”华璧的脸色立即就冷了下来,凤目含煞的直射了过去。 “玉琢是你能叫的么,难倒连起码的上下尊卑都不会了?”那被称作玉琢的女子毫不犹豫的反唇相讥。 “你……” “够了。”不等华璧再次开口,那被称作师兄站于中央的白衣男子终于忍不住喝止道。 若是再不阻止的话,以这两女平日的做派,极有可能演变成全武行,到时,宗门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哼!” “哼!” 两女冷哼一声,各自别过头去,却最终没敢逆了师兄的命令。 对此,包括这位师兄在内的三名男子,皆是心中泛苦。 都说,有人在的地方,便是江湖。 此话一点不假,别看白云间在外,一副大厦将倾的模样,可这依然无法阻止内部的争强好胜乃至尔虞我诈。 这其中,表现的最为肆无忌惮的就是眼前这对女弟子了。 “今日将两女一同叫来观礼,就是个错误。”那位师兄暗想道,不过很快,就将精力重新放回到陆十四的身上。 对于这位新入弟子,他其实并不陌生。 话说前日,就是他隐于山腰,亲眼目睹了薛衣侯以及那对同乡新入弟子的表现,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也正是他,在门规之内,合理的为薛衣侯争取到了一干优待。 可惜,彼时的薛衣侯却成了现在的陆十四。 或许是爱屋及乌,这位师兄对于陆十四的误时,并没有其他人那般厌恶,甚至在潜意识里相信了华璧随口的解释,不是因为轻信,只是相比于误时,他却慧眼如炬的从陆十四的身上看出了更加有趣的东西。 哦,对了,这位师兄名叫左洛宾,于白云间弟子中行二,换言之,其权势、威望,只在掌宗一人之下。 “阴阳双鱼么?” 左洛宾望着远处的陆十四,又忍不住偷瞄了眼身旁的华璧,心中忍不住升腾起好奇以及惊疑。 身为宗门二师兄,尤其是在掌宗大师兄常年闭关、不理俗务的情况下,几乎一手挑起了管理重任,说是事无巨细或许有些夸张,可耳目之聪,却也是超乎想象的。 《食色阙》在师弟妹中的广为传播,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甚至,他还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哪怕只是被动如此。 白云间的资源实在太过匮乏了,若是走寻常路,根本无法供给如此多的弟子。 所以,感性上,他虽并不赞同这种追求旁门左道的做法,但理性上却还要暗自鼓励。 《食色阙》有两册,分别供男、女修行,可速成,结为道侣,行双修,滋阴补阳,虽有种种缺憾,却也不失为快速提升修为的捷径。 《食色阙》虽为旁门左道,但作为功法典籍,却没有正邪之分,区别只在人心。若是人心持正,也还罢了,可实际上,又有几个能够真正的做到呢? 利益面前,别说同门之谊,便是父子反目这种事,也是常有的。 《食色阙》虽为双修之道,却并未制定出详细的规程,如此,就造成了不同的结果,可阴阳互补,同时也可采补。 于左洛宾而言,阴阳互补无疑是最好的结果,可人心难测,因为私心作祟,双修过程中,往往并不公平。 对于现状,饶是左洛宾身为宗门二师兄,有着颇高的威望,却也不敢严苛以待,只要做的不过分,便睁一眼闭一只眼了。 就如眼下,这批新入弟子,早在被选中后就被当做鼎炉,为一干师兄师姐们瓜分,明里暗里的传授了《食色阙》,为的便是等他们凝出阳鼎、阴炉后,供其采补。 如此,运气好了,甚至可以博那万中无一的概率,于体内凝出阴阳双鱼。即便没有什么运气,也能让自身的修为升上一截。 当然,这种采补,虽对新入弟子有害无益,但还是保有底线的,那便是不能伤了他们的修行本源。 而左洛宾要做的,便是行使手中的权利,紧守住这条底限。 今日召集这些新入弟子,名义上是行束修之礼,实则却是他行使监督之权。 而在陆十四未到之前,左洛宾便将那十余名新入弟子一一探查了一番,其中有半数精神萎靡,明显呈纵欲过度之状,显然已经于昨日被人采补过了。 好在,都没有突破左洛宾的底限。 至于剩下的那半数新入弟子,想来也逃不过这一劫。 对于这种结果,左洛宾没有失落,却也没有欢喜,就在他准备草草的将束修之礼例行公事的完成之时,陆十四的出现,无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华师妹,为兄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师妹可否割爱,将那位小师弟让于我。” 第256章 阴阳错,尸离 薛衣侯原本以为自己会有一个惬意而轻松的假期,只可惜,待他被困绛宫的第二天,这个期望就彻底的成了奢望。 娜塔莎突然的闯入仓库,神色极为焦虑。 “怎么了?”薛衣侯将眼睛从电脑的屏幕中移开,同时不忘点击鼠标,将游戏存档,好奇的问道。 他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能让娜塔莎如此的紧张。 “基地内有人叛逃了。”娜塔莎凝重道。 “很重要的角色?”薛衣侯看似很镇定。 “外勤a队的队长,我一直都是派他的团队看守这里。”娜塔莎一想到可能引发的后果,脸色便越发的难看。 “叛逃路西法的成本可是不低,弄明白其中的原因了么,有没有可能里应外合?”薛衣侯缓缓起身。 “应该不会。自从这里发生变故后,但凡被委派了守护任务的,我全部下达了封口令,且断绝了他们与外界的接触。”娜塔莎沉思了一番,摇头道。 “如此说来,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利益冲昏了头脑喽?”薛衣侯呢喃一声。 当日,藏阁之中,因缘际会,薛衣侯稀里糊涂的被成就了好事,这座仓库就莫名其妙的成了绛宫所在,以至于整个建筑都离地而起,悬浮于数丈高空。 如此异象,一旦暴露,可能引发的后果,无疑是难以想象的,到了那时,整个路西法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最终被那些左右了世界的财阀、世家吞得骨头渣子都难以剩下。 当初,薛衣侯便想到了此点,并让娜塔莎做万全的准备,一来封锁消息,其次,大兴土木,将仓库周边重重包围起来,并设重兵把守。 谁能想到,看似周全的应对之策,还是出了问题。 “a队的所有成员全部隔离起来,严刑拷问,必要时……你知道该怎么做。”冷静的薛衣侯,很快就代入到前世的身份,凭着对路西法的熟悉,开始有条不紊的布置起来,以期亡羊补牢。 薛衣侯的冷酷,娜塔莎并不意外,但还是有些心疼。 要知道,路西法发展至今,一线的外勤人员虽多达千人,可其中就有五百多隶属于装甲营,又有三百多隶属于最晚成立的航空支援营,属于技术兵种。剩下的一百多才是最精锐的特种作战编制,共分成了十四个小队,每队十到十四人不等。 十四个外勤小队,又因战斗能力,划分出三个阶层,分别是精锐四队、老兵四队,菜鸟六队。 期中,外勤a、b、c、d队,便是精锐,而a小队更拥有着外出任务最高的成功率,算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 如此精锐,随便挑出一个,都算得上是万中无一的兵王,若是因为此事,而惨遭连坐,焉能不可惜心疼。 “派出外勤b队、c队以及d队,全部出动,巨额悬赏,追杀叛逃者。”薛衣侯没有理会娜塔莎的心情,继续布置道。 “联系莫莉艾娃,让她倾尽所有的情报资源,尽快的给我找出叛逃者的下落。告诉她,此事若是不成……就去死!”薛衣侯可谓下了狠心。 实在是此事干系太大了,让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侥幸以及懈怠。 “那我去了。”眼见薛衣侯没有继续交代的意思,娜塔莎才开口。 “嗯。”薛衣侯点头,目送娜塔莎离开。 ……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你再如何防范,日后这种事怕是都免不了啊。”玳墨不知何时出现在薛衣侯的身后,幽幽叹道。 “走一步算一步吧。”薛衣侯也有些头疼。 在那个信息发达的世界,想要隐藏一个秘密,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都说祸不单行,自己刚刚失去了肉~身,现在竟又遇这种糟心之事,只是想想,就忍不住长吁短叹。 “玳墨,你懂得比我多,难道就真的没办法走出去吗?”重新坐回到位置上,薛衣侯哪还有心思继续游戏,偏过头对身后的玳墨问道。 不得不说,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薛衣侯俨然把玳墨当成了修仙版的“王语嫣”了。 两人还真的有不少相同之处,比如貌比天仙,更重要的是懂得忒多了。 当然,不同的地方更多,只是性格上,玳墨远就远没有王语嫣可人,整日里淡漠着一张脸,毫无表情的模样,仿佛是刚刚做了整形手术的女人,生怕稍有动作,便崩了颜值。 这一点上,倒是像极了“小龙女”。 嗯,好像,那两个武侠小说中的女主角,都曾被同一个女明星演过。 好吧,薛衣侯的思绪不知觉中又歪楼了。 他似乎总是这样,看似不正经,却也正因为如此,反而更能苦中作乐,心性上远超大多数的同龄人。 “办法自然是有的,只是此时此刻,没有条件罢了。”玳墨从记忆中找寻了良久,最终却是颇为失望。 “你是指阵法?”薛衣侯反问。 重楼最擅长的便是阵法,而藏阁之中,收藏最多的亦是阵法典籍,不光是玳墨,便是薛衣侯也囫囵吞枣的背下了大部分。 阵法,作为法易修行的一大分支,其本身就极为复杂,相应的,也拥有能人所不能的种种玄奥。 在薛衣侯的记忆中,藏阁内的阵法收藏中,不乏解决他疑难的存在。 只可惜,就像玳墨说的那般,无一例外,都不是现在的条件所能达到。 想要列阵,必不可少的就是法宝,而炼制法宝,就需要品类繁多的珍惜资源,还要有技艺高超的炼器师,很显然,这两者,皆不是薛衣侯所能提供的。 “我现在到底算是什么?”莫名的烦躁下,薛衣侯忍不住抱怨道。 按理,现在的薛衣侯,不过是神念凝聚的虚体,可因为未知的原因,却在这绛宫中拥有了实体,那么问题来了,此时的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嗯……从昨日起,我就在思考一个问题……”玳墨开口,还没等说完就被薛衣侯打断了。 “说重点。”薛衣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对薛衣侯的无礼,玳墨只是敬以白眼,并没又发作。 “错在哪?”薛衣侯强压下内心的烦躁,渐渐的恢复平静。 “阴阳双鱼。”玳墨郑重道,“你当初强行采~补那恶尸的极阴之体,成就的……极有可能不是阴阳双鱼,而是阴差阳错。” “阴差阳错!”薛衣侯先是皱眉,转而惊愕。 阴差阳错是什么东西,成语么? 若是成语,其意义,指的是由于偶然因素而造成了差错。 可薛衣侯相信,绝非只是成语那般简单。 “阴阳双鱼,乃阴阳互转,毫无阻滞。而阴差阳错,表面上像极了阴阳双鱼,稍有差池,便极易混淆,但本质上,却有着极大的不同。”玳墨又开启了科普课堂。 “本质是什么?”薛衣侯不耻下问道。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阴差,转阳而不纯。阳错,转阴而不精。如此,便极容易碰撞出……意外,如此,才有了现在的结果。你与恶尸同样失之交臂,反倒便宜了别人。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你现在的情形。”玳墨深深的看着薛衣侯。 “我现在是何情形?”薛衣侯精神一震,这才是他最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阴阳错,又称尸离。” “尸离?!”薛衣侯低声念了一句,却还是不明所以。 “尸离与走肉相应,后者为失去了魂魄却行动自如的躯壳,而前者,便是失去了躯壳却能行动自如的魂魄。”玳墨解释道。 “还是不明白。”薛衣侯苦笑。 玳墨的这番解释,意思他明白,但却难以用思想描绘出来。 行动自如的灵魂,不就是鬼么? 可鬼不应该是虚影么,跟自身的情况根本就不同啊。 “严格来讲,恶尸也属于尸离。”玳墨一时间也找不出更加形象的解释,好在灵光一闪,却是看到了不远处蹲在地上画圈圈的恶尸,当即说道。 “恶尸的降生,实则是虚妄灾劫复制了你的一部分魂魄,再以其特有的规则,编织出实体肉~身。事实上,他所拥有的并非是肉身,而是规则。而你同样如此,你现在的这幅实体肉~身,便是以阴阳错之规则编织而成。” “阴阳错跟虚妄灾劫的规则,有什么不同?”薛衣侯虚心道。 “虚妄乃生灵之妄念,也就是最阴暗的一面。而阴阳错的规则,更加的高深,乃是同根、对立二词。借用你前世的理论,就是逻辑思维。” 玳墨不说还好,越是解释,薛衣侯越是不觉明历,觉得很高大上,可偏偏犹如天书,一窍不通。 好吧,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薛衣侯在哲学上的造诣,都只能用“无知”来形容。 “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上述都是从书上读来的,囫囵吞枣罢了。知其一,却不知有二。”感受到薛衣侯的目光,玳墨只有种浑身不自在的难受,娇俏的脸蛋都罕见的红了起来,“反正,你现在的情况,有九成的几率属于阴阳错。魂魄自由,规则铸体。” 这就有些不负责任了,哪有这样一知半解便为人师表的,简直就是误人子弟啊。 薛衣侯心中腹诽,却也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所幸,只是理解的这些,倒也勉强够用了。 “却不知我这阴阳错,嗯,还是叫尸离来的顺口……我这尸离,有什么高明之处么?” 第257章 十鞭之罚 “恶尸,亦真亦虚,面对本体为真,所以会受伤更会死。而对外人,却是虚幻,除非能破坏他体内的虚妄规则,否则,不死不灭。不过,虚妄规则强大却不稳定,难以持久,只有杀掉本体,化虚妄为真实,方为长久计。” “至于尸离,按书中记载,其规则不在强,却极诡,亦阴亦阳,却又非阴非阳,错乱无序,有迹难寻,作为规则偏偏最不拘规则束缚,可谓矛盾。说白了,就是……随心所欲。” 玳墨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篇,可唯独最后四个字切中要点。 “你的意思是……其实我是可以出去的对么?”薛衣侯指了指仓库的大门,语气看似平静,但全身却在颤抖。 “应该、可能……你大可试试,实在不行,再退回来便是。”玳墨本意是不确定,可感受到薛衣侯的激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丧气的话。 “是啊,大可试试,试试,呵呵。”薛衣侯一路低喃,表情瞬息百变,有近乡情怯,有彷徨忐忑,更有无尽的缅怀以及衣锦还乡的兴奋。 不知觉中,薛衣侯便已到了仓库大门之前,手指娴熟的在密码锁上舞动,输入一连串的密码。 咔嚓! 可以防御大口径破甲弹正面撞击的钢铁大门随着一声卡簧脆响而弹开了细小的缝隙。 缝隙之外,便是……大世界。 就在薛衣侯徘徊于钢铁大门,久久难以迈出那沉重一步的同时,另一方世界,白云间燕来阁校场上,陆十四却是另外一番际遇。 一袭白袍,被人粗暴的扒开,耷拉于腰际以下,至此,上身只着细麻里衣。 双臂被缚,高高吊于临时搭起的木架之上,陆十四只能踮起脚尖才能触及地面。 “嘿嘿,小子,放轻松点,不过十鞭而已,忍忍就过去了。”陆十四面前,一名面相凶恶的中年男子一脸的阴沉,咧嘴而笑,露出满口的黄板牙,如此形象,真是糟蹋了身上的白色衣袍,哪有半分仙侠之气。 当然,这个中年男子并非重点,重点在于他手中提着的鞭子。 鞭长一丈三尺,内里有不知名滕曼编织,层层缠绕,坚韧无比,而在其外部,每隔一指的距离便有青铜蒺藜,看上去并不锋利,却十足的狰狞。 可以想象,一旦被这样的鞭子抽在血肉之躯上,会是何等结果。 就是这么一条鞭子,更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叫做“笞龙鞭”,乃是实至名归的凶残刑具。 这便是束修误期的惩罚。 按理,陆十四的误期并非多大的事,惩罚与否,只在两可之间,换言之,可惩也可过。 作为此次主持束修之礼的左洛宾无疑是器重陆十四的,为此,不惜放下身段向华璧讨要,代为教授。 面对左洛宾的不情之请,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华璧都不敢也不愿更找不出理由拒绝。 首先,左洛宾确实拥有着远超过华璧的教授资格,对陆十四而言,绝对利大于弊。 其次,左洛宾的人情,对华璧而言,更是价值连城,可以想见,私下里,必定会给予令人心动的补偿,更可以借此建立起关系,收获可谓丰厚。 最后,左洛宾只是要去了教授之责,并没有反对华璧与陆十四日后行双修之事,这一条无疑堵死了她拒绝的借口。 如此,你情我愿的,自然就顺理成章,三言两语,便定下了陆十四的未来,可谓皆大欢喜。 左洛宾见猎心喜,又心想事成,心情自然是极好的,护犊心切,自然对陆十四的误期置若罔闻,本待不留痕迹的让陆十四回到新入弟子的行列之中,可就在这时,偏偏出现了意外。 身为主持,左洛宾可以徇私,却不能公然践踏宗门戒律。 若是民不举官不纠,也就罢了,最多是欠些人情,稍后许些好处贿赂在场的几位同门,此事也就过去了。 可若是遇到较真的呢? 便是左洛宾脸色再如何难看,却也不敢一意孤行,只能凭规法办了。 而按照宗门戒律,束修误期,笞十鞭,以儆效尤。 哦,那驳了左洛宾颜面的,正是之前跟华璧起争执的玉琢,宗门排行十五,恰恰高过华璧一位。 而她之所以不惜得罪左洛宾也要行此不智之举,便是为了落华璧的颜面,当然,更主要的是,她并不怕左洛宾。 小小的白云间,弟子不过数十,外间更是岌岌可危,可即便如此,内部依然派别林立,而玉琢之所以有挑战左洛宾的勇气,底气便在其双修道侣,一个地位权势稍弱左洛宾,却更为宗门看重的弟子——凃潇言。 呼! 笞龙鞭高高擎起,重重落下,刮起千层雪,凛冽呼啸,尖锐声响,令人闻之头皮发麻。 啪! 笞龙鞭落在陆十四的背上,瞬间将薄薄的里衣撕碎,青铜蒺藜刺入皮肉,拖拽中扯起片片血肉,留下一条耕梨般破烂的沟壑,血肉模糊。 啊! 不远处,那十余名新入弟子亲眼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不少都吓的惊声尖叫,便是能忍下的,脸色也是分外难看。 不难想象,今日这一幕,必定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成为这些少年的噩梦,鞭策着他们不敢越雷池半步去挑战宗门戒律。 而阁楼之上,左洛宾面色阴沉,像是要滴出水来,而华璧更是铁青着脸咬牙切齿,细长的眸子不时的瞥向身侧的玉琢,怨毒满满。 至于那玉琢,此时的心情却并没有想象的美好,隐约泛起了悔意。 只为一时的意气,竟是做下那般不智之事,如何收尾,却着实让人头疼啊。 唯一能够保持平静的,就只有另一位男性弟子了,正应了那句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哦,你说还有一个人……不正在下面行刑么? 相比于在场中人的百相心声,受鞭笞之刑的陆十四,却展现出令人惊异的一面。 笞龙鞭加身,不得凭修为护体,便是神仙,十鞭子下来,也非易于,可他愣是哼都没哼一声,仿佛受刑的另有其人似。 只有其紧咬的牙关,以及从嘴角挤出的鲜血,向人们证明着他的痛苦。 只这一点,便是那行刑之人,都忍不住心生敬佩。 此子如此心志毅力,必非池中物,日后绝不可随意招惹。 心中暗下决断,却也忍不住满嘴的苦涩。 哎,谁让自己如此倒霉,竟摊上了这种事,虽非本意,且挥动笞龙鞭的力道也刻意减了几分,可这梁子还是多少结上了,只求此子莫要太过贪婪了,否则,以自己那点家底,怕是不够谢罪了。 外表阴沉之人,偏生了颗七窍玲珑之心,这林子大了,还真是什么鸟都有啊。 啪! 随着最后一鞭落定,饶是陆十四再如何的坚忍,在大松了口气后,脑袋一歪也晕厥了过去。 行刑的弟子同样大松了口气,暗暗抹去额头的汗珠,收起笞龙鞭后,一路小跑,重登阁台。 “左师兄,十鞭已过,敬请收回笞龙鞭。” “嗯,你做的很好。”左洛宾深深的看了那师弟一眼,随手接过卷起的笞龙鞭,收入宽大的袖中,接着便面无表情道,“劣徒已惩,罚不过更,就此两清,这可是祖师当年亲口立下的规矩,却不知十五……师妹,尚满意否?” 如同之前玉琢一般,左洛宾刻意的将“师妹”二字咬得极重,更是以“十五”为前缀,可谓摆明了车马,日后必定是要“厚报”的。 “咳、咳……全凭二师兄做主。”玉琢颇为心虚的讷讷道。 “哼。”一声冷哼,左洛宾猛挥长袖,愤然离去,全然忘记了束修之礼尚未开始,由此可见其内心之愤怒。 “玉师姐之铁面公正,师妹今日算是见识了,佩服,佩服呐。”事已至此,华璧自然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临走之前,还不忘阴阳怪气的对玉琢恭维一番,待走下阁台后,更是亲自将昏迷的陆十四搀起,朝着左洛宾追去。 “玉师妹,你……哎,今日着实冲动了些。”一直保持平静的白衣弟子故作感慨的对玉琢安抚道。 “我……”一时间,玉琢可谓是百口莫辩,只能自吞苦果,本就算不得多漂亮的脸,因为纠结,更见老了几岁。 一时间,燕来阁校场之中,除了那十几名新入弟子,就只剩下玉琢以及刚才行刑的白衣弟子了。 “师姐……” “莫非你也要落井下石不成?”眼见对方张口欲言,玉琢实在忍受不住,横眉冷对道。 “呃……不敢,只是想问师姐,这束修之礼,可还要继续么?”本张了一副凶恶的面孔,可偏偏做出卑躬屈膝之姿,令人看了,不禁唏嘘。 “继续。”玉琢咬了咬贝齿,恨声道。 事已至此,再如何悔恨,都无济于事,既然如此,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再者说,即便真的恶了左洛宾又如何,只要那位风头不减,除了掌宗师兄,谁敢动自己。 …… “啪!” 响亮的耳光骤然响起,玉琢应声而倒,泪眼凄楚,却不敢有丝毫的怨恨,只是抱住近在咫尺的大腿,哀求连连。 “说,你当时到底是做何想的?”高大的男子,身披白袍,却像位杀伐无匹的将军多过有道仙人,方正的脸上不知是天生还是何缘故,竟呈现出铁红的色泽,相貌倒也俊朗,只是那两道又粗又长的眉毛,充满了桀骜气度。 他便是玉琢的背后依仗,白云间弟子行三,地位、权势仅次于掌宗以及左洛宾的涂箫言。 第258章 左洛宾 “轰隆隆!” 钢铁巨兽喷吐着并不算浓烈的烟,气势磅礴的自薛衣侯的身旁驶过,留下一路的烟尘。 “坦克,豹2a4,外勤b队自中东战场俘获,并加以现代化改进,战力直达最新的a7型号。” 薛衣侯兴奋的手舞足蹈,甚至有追上去体验一把的冲动。 “呼呼呼……” 头顶上突然刮起狂风,将薛衣侯满头的长发吹散,飘扬。 抬头仰视。 一架肌肉满满的武装直升机俯冲而过。 “阿帕奇,是阿帕奇,花费了路西法近亿美元,自黑市订购的五架之一。” “我、我终于回来了,哈哈,呜呜~”不自觉中,薛衣侯已是热泪盈眶。 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释然,毕竟在另一个世界出生、成长。 在那里自己曾有个家,家里有疼爱他的爷爷,有溺爱他的母亲,还有望子成龙的父亲,有兄弟姐妹…… 好吧,曾经有过,哪怕现在只剩下记忆。 对前世,薛衣侯很多时候更多的当做一场梦,南柯一梦。 即便在薛家变故前,终端突然联系上娜塔莎,薛衣侯也只是惊喜,仅此而已。 可现在,当他推开那道钢铁大门,迈步而出,重见前世最为熟悉的一幕时,激动之情,依然难以自持。 谁能够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在世界地图上都未必能找到的未知小岛上,却藏着个军事基地,一个非法的军事基地。 基地并不大,却依旧耗费了路西法累年的积存,不过,结果证明,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因为这个基地的存在,路西法真正的跻身雇佣兵巨头。作为实力的象征,每年不知吸引多少客户挥舞着钞票,洽谈合法或者不合法的业务。 也正因为有了这个孤岛基地的存在,仓库的秘密才能保持到现在。 只可惜,薛衣侯此时出来的时机并不算好。 因为背叛者的潜逃,让整个基地都变得风声鹤唳。 一边,不断有精锐利用各种交通工具被派遣出去,追杀背叛者。 一边,基地内的防御力量更是进入最高警戒状态,以防备任何有可能出现的外敌。 不过,基地内看似混乱,实则却是有条不紊。 而这一切,无疑要归功于娜塔莎。 基地一片忙碌,以至于薛衣侯信步其中,虽因为衣着怪异引来不少人的侧目,却很长时间里都没人上来质问,直到被姗姗来迟的纠察包围。 五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将薛衣侯重重包围,黑洞洞的枪口随时都会喷射出致命的弹丸。 “口令!”军衔最高的纠察士兵厉声喝问,说的是拗口的法语。 “苏菲~玛索!”薛衣侯不见一丝的紧张,反而露出玩味的笑意,开口间,用的同样是法语。 恶趣味般的口令,无疑出自薛衣侯的前世,只因为前世的他有一段时间颇为迷恋那位已经老去的女明星。 迷恋到什么地步呢? 嗯,由他亲手培养出的超级特工莫莉艾娃,与年轻的苏菲玛索有着八成神似。 路西法基地内的口令有很多,根据口令的不同,不仅能够判断敌我,更可以检验出对方的身份。 而拥有“苏菲~玛索”口令之人,在整个路西法中,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且无一不是最高的掌权者。 “呃?!”听到薛衣侯的回令,那名纠缠先是一愣,随即肃然起敬,收回枪口的同时,不忘立正,对着薛衣侯行了标准的军礼。 “你们可以收队了,我自己随便走走。”薛衣侯轻轻挥手,赶走了纠察。 没有在意那对纠察临走时狐疑的神色,毕竟薛衣侯全新的身体,对路西法而言,实在太过陌生了。 哪怕他道出了口令,但不用怀疑,这队离开的纠察必定会层层上报,最终呈现于娜塔莎的面前。 终于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薛衣侯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并不陌生的基地,欣赏一遍,与此同时,也要好好的规划下未来。 …… “还疼么?”华璧小心翼翼的从药瓶中倒出金疮药敷在陆十四血肉模糊的背上,心有不忍的问道。 “皮肉之伤而已。”趴在云床上的陆十四早已醒来,后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却让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淡漠的回了一句。 “哎,这一劫,你其实本可避免的。”华璧幽叹一声,接着便絮絮叨叨的将燕来阁校场上的始末一一道来。 “玉琢?”在华璧刻意的引导下,陆十四很快就记下了这个名字。 “好了,你也不要多想了。这些上层的勾当,自有人会为你出头。你以后要做的就是好好跟着左师兄修行,嗯……当然,不要忘了当初的承诺,教授我玄修。”华璧眼见目的已经达到,嘴角微微一撇。 “我……记下了。”陆十四剑眉微蹙。 华璧的心思,他如何看不出,只是心性如斯,并不会在意。 只是教授玄修之事,却让他有些不快。 毕竟,当初这个承诺是薛衣侯许下的,至于他,实在没兴趣。 不过,没兴趣归没兴趣,稍微沉思之后,陆十四最终没有拒绝。 华璧的存在,陆十四可以不在乎,但他却不想因小失大。 若是恶了华璧,于他未来在白云间的修行,必定会形成莫大的掣肘。 罢了,便暂时虚以委蛇吧,想来也用不了多少精力。 “我之前嘱咐的长剑,你可准备好了?”陆十四埋头于云床之中,连回头看华璧一眼的兴致也是欠奉。 “这是自然。”华璧点头,不无兴奋的转身离开,不多时,便已返回,而其手中赫然握着一柄普普通通的青铜长剑,“你看这剑如何?” “嗯……不如何。”陆十四耐下性子看了眼,却实在讲不出违心的话来。 确实,以他的眼光看,华璧手中的长剑,实在粗鄙了些。 “也只能先凑合着了,咱们白云间极少有修剑的,就是这剑,还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华璧讪笑道。 “也只能如此了。”陆十四自是没有意见,反正他打心底里也只是敷衍应付罢了。 “那从何时开始?”华璧有些急迫道。 “等我伤好以后吧。”陆十四面无表情道。 …… “华师妹、陆师弟在否?”没等华璧接口,窗外突然有声传来。 “是左师兄。”华璧神色微变,随手将剑扔掉,先是对陆十四提醒了一番,这才赶到床边,向外探出头去。 “左师兄且慢,师妹马上下来恭迎。” 陆十四仔细的打量着眼前之人。 左洛宾,华璧口中白云间第二人,倒是生了副好皮囊,白面带须,儒雅俊朗,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更是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最是惹年轻姑娘倾心。 “陆师弟,咱们算是第三次见面了。”左洛宾温润而笑,并伸手轻按住路十四,让其安心的趴在云床之上。 “三次?”陆十四稍稍愕然。 按理,除去现在,两人第一次见面不就是在燕来阁的校场么? 若还是薛衣侯的话,绝对能够第一时间醒悟过来,听出对方话中的机锋,可惜,陆十四显然没有那份玲珑心。 左洛宾笑而不语,并没有解释,施施然的坐到床边,从宽大的袖子里一番摸索,掏出了一方琉璃瓷瓶。 瓷瓶葫芦状,只有手指大小,却看得一旁的华璧眸子放光,忍不住惊呼出声,“芳华!” 感受到陆十四的懵懂迷茫,华璧心中大急,也顾不得失态,急忙道,“陆师弟,还不快谢过左师兄。” “谢……”陆十四虽不知这芳华是何物,可他并不傻,如何看不到华璧眼中的火热,心知必定是了不起的宝贝,当下,也不敢拿捏,急忙要起身行礼。 不过,还没等他话出口,就被左洛宾再次连人一块按下。 “这芳华虽珍贵,可贵在药效,本就是给人服用的,区别只是给谁罢了。”左洛宾依旧是那副暖男的笑容,“若是换作他人,便是掌宗师兄,想要讨要芳华,也要拿出相应的宝贝。不过,陆师弟却独独是个例外,你可知为何?” “为何?”陆十四不解道。 他确实不明白,自己跟这个左洛宾不过只有一面之缘,无论如何想,都当不得如此厚待。 “哎!我白云间势微,到了现在,便是连上一代的前辈都尽皆凋落。”左洛宾重重的叹息一声,神色变的凝重,“身为此代弟子的第二人,又备受掌宗师兄信任。无论如何,为兄都要担起振兴宗门的重任啊。” “只是惭愧,为兄能力着实平庸,如此多年来,虽鞠躬尽瘁,可依然难消宗门颓势……” “但……”左洛宾精神陡然一震,目光灼灼的盯着陆十四,“今日见到陆师弟,却是让为兄重振旗鼓,你可知为何?” “为何?”发问的却是华璧。 似乎受了左洛宾的感染,华璧俨然已经入戏,神情动容。 左洛宾却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徐徐站起,情真意切的向着华璧屈身行礼。 双掌交叠,置于身前,腰弯低头,如此重礼,虽比不得五体投地,却已经不是华璧所能承受的了。 “左师兄,你这是何故?”华璧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急忙跳开,不无忐忑道。 “师妹莫惊,此一礼,不仅代表为兄,更代表宗门,而且你完全当得起。”左洛宾异常严肃,“若非师妹大义,陆师弟如何能够成就阴阳双鱼?” “阴阳双鱼?!左、左师兄莫不是言笑?” 第259章 代师授业 之前在燕来阁校场,左洛宾当众向华璧讨要陆十四的教授之责,此举便足以让人侧目,但更多的还是羡慕。 法易修行之中,有一说法,名曰:仙缘。 所为仙缘,跟眼缘有些类似,就像是男女间的一见倾心,法易修行中,就有幸运儿被高人一眼相中,甚至是强行收入门下。 当然,所谓的仙缘,极大程度上还是由“幸运儿”的资质所决定的。 资质高者,总是很容易为人所喜。 就像颜值高者,总是能够在第一眼为人所倾心一样。 原以为,正是因为“仙缘”作祟,才使得左洛宾突然提出那般要求,可令华璧如何也没想到的是,其中竟是这般缘由。 《食色阙》号称能够成就阴阳双鱼,虽并非作假,但更多的还是噱头。 即便运气逆天,且双修男女拥有着超凡的资质,想要成就阴阳双鱼都要看天意的脸色,更何况其他。 就像是薛衣侯前世风靡的彩票,重奖就在眼前,可真正能中的又有几人?又有谁敢言自己必中? 除非有黑幕。 阴阳双鱼亦是如此。 由此就不难理解,当从左洛宾口中得知陆十四已然成就了阴阳双鱼之后,华璧是何等的震撼了。 震撼之后,是羡慕乃至嫉妒,但紧接着,华璧的脑子里便千思百转起来。 左洛宾误以为路十四能够成就阴阳双鱼,全是拜自己所赐,这并不难理解。 毕竟,在外人眼中,陆十四乃是她华璧挑选出的双修鼎炉,《食色阙》必定是早已传授的。只是谁也不会想到,华璧竟不惜放过如此采补的良机,而是自降身份,与陆十四进行平等的交换。 由《食色阙》成就阴阳双鱼的一个先决的条件,便是双修两人,必须保证绝对的平衡。 如此种种,使左洛宾产生了误判,想当然的归功于华璧身上。 理性来讲,此时华璧只需一个默认,就足以让她收获更多的好处,只是真的这般做了,势必会在日后给自己埋下巨大的隐患。 如此欺瞒,一旦败露,必定恶了左洛宾,鬼知道会引发何种后果。 别看左洛宾人前一副温文尔雅、礼贤下士且大公无私的形象,可作为从小生活在白云间的华璧,却是清楚的知道这份虚伪后是何等的一副面孔。 毫不客气的讲,整个宗门,最令华璧敬畏的,不是掌宗大师兄,正是眼前这位。 面对左洛宾,你必须时刻紧绷神经,然后将自己最无害的一面展现出来,否则…… 一边是眼前利益,一边则放诸长远,说不上孰高孰低,更因为如此,才让华璧一时间难以抉择。 并没用多长的时间,华璧便做出了抉择,只见她先是偏过身去,让开左洛宾的重礼,与此同时,脸上瞬间升腾起惶恐之色,以至于娇躯战战,一个不稳,竟是跪倒在地。 “华师妹,你这是……”左洛宾大惊,带着不解,伸手就要搀扶。 “左师兄,师妹、师妹有隐情。”华璧不着痕迹的摆脱掉左洛宾的搀扶,声带颤抖,泫然欲泣。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左洛宾的眸子一冷,但稍纵即逝。 “华师妹若是信得过为兄,但讲无妨。”话虽说的温润,但左洛宾已是收回了搀扶的手臂,同时坐回到云床之上。 “不瞒左师兄,陆十四的阴阳双鱼怕是与师妹我无关,因为至始至终,我们都没有做那事。”华璧凄凄楚楚道。 “什么?”左洛宾身躯一震,他虽有所猜测,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不由的回头望向陆十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家仙奴。”在左洛宾的目光逼视下,陆十四没有隐瞒。 说出这番话来,陆十四不由的暗叹出声。 最终,还是让他得逞了啊。 自从获得了这幅皮囊,陆十四千方百计的想要摆脱甚至阻挠薛衣侯的谋划算计,想着靠自身的实力,去拼出个结果。 只可惜,如今看来,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仙奴?”左洛宾皱了皱眉,下意识的不愿相信。 毕竟,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陆十四带上了女扮男装的仙奴,他是知道的,但却并为放在心上。 且不说,仙奴的身份如何,只是那阴阳双鱼,又岂是随便就能成就的。 不说区区一仙奴,便是华璧甘愿舍己为人,想要主动的助陆十四成就阴阳双鱼,成功的概率都不足千一。 “说出来师兄莫怪,当日我下得山门,衣锦还乡的第三日,体内阳鼎便已大成。起先也还罢了,但没过多长时间,便觉得体内燥热无比,加之又是血气方刚,所以、所以……”陆十四自是不能说出薛衣侯的“计谋”来,只能尽力的开动脑子,寻找借口。 好在,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反倒像极了做错事的心虚,并没有引得左洛宾乃至华璧的怀疑。 “所以,你就用了强。”左洛宾微微一笑,并没有一丝怪责之意。 陆十四讷讷点头。 “如此看来,你也是不知情的,那么问题就该出在那仙奴的身上了。”左洛宾自言自语中,已是重新站了起来。 “华师妹,你且起来吧。此事本就是为兄自个想得差了,自是怪不得你……不过,却要劳你走上一遭,唤那仙奴过来,如何?” “师兄命,不敢辞。”华璧大松了口气,急忙忙的站起,告罪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你倒生了个好命,稀里糊涂间,竟成就了这般好事,或许,这也是天意吧。”待华璧离开,左洛宾立时又恢复到之前温润的模样,指着陆十四,善意的打趣起来。 “师兄,你口中的阴阳双鱼听起来很厉害么?”陆十四好奇道。 “嗯……怎么说呢?”左洛宾稍微组织了下语言,“首先,阴阳双鱼确实厉害,尤其是对我等法易修行而言,更是事半功倍之利器。不过……它却也有着不小的缺陷。” “缺陷?”陆十四皱了皱眉。 对于阴阳双鱼,别说是他,便是薛衣侯,所知的也非常有限。 “鼎炉。”左洛宾没卖关子,直切要害道,“且不说阴阳双鱼成就不易,即便侥幸成了,怕是很多人都养活不起。” “师兄的意思是阴阳双鱼还要养?是用你口中的鼎炉么?”陆十四依旧懵懂。 “不错,阴阳双鱼,乃是阴阳相调达到最完美的比例而成,非人力可为。在此比例下,阴阳平衡,可正因为如此,只要稍微受到外界的干扰,便很容易打破平衡,时间稍长,阴阳双鱼便告崩解。”左洛宾的解释,让陆十四一阵紧张,“再有,即便阴阳双鱼不受外界干扰,大多也只会存世一月,强行挽留,只会遭来天谴。” “这、这是为何?”陆十四已完全色变。 阴阳双鱼可谓是他的存世之本,不仅靠着它鸠占鹊巢,更是日后修行的最大依仗,容不得他不在意。 “天地之间,九为大,你可知是为何?”左洛宾却是小小的卖了个关子,答非所问道。 “盈则亏,满则溢。十数为极,天地不容,所以九为大。”陆十四回道。 但凡读过书,都知晓这个道理。 “不错。而阴阳双鱼便是因为太过完美,所以难容于世。”左洛宾满意的点点头,当即回到原来的问题上,“你也莫要担忧,阴阳双鱼虽难长留于世,但只要把握的好,依然可以让你受用终身,而这便涉及到为兄刚才说的鼎炉了。” “但凡阴、阳采~补的修行法门,鼎炉都是必不可少的。于阴阳双鱼,鼎炉的作用却不再仅仅用作采~补,更是要借此炼器,本命法器。” “本命法器?”陆十四低喃一声。 法器他知道,但本命法器却还是第一次听说。 “阴阳双鱼因过于完美,所以对鼎炉格外的挑剔,容不得半点秽~物,且非名~器不采。”左洛宾似乎没有听到陆十四的呢喃,自顾的说道,“这也是为兄刚才说很多人都养活不起的缘故所在。” “但凡鼎炉,亦有高低之分。以姿色、体质、血脉分为三等,最高者称名~器。当今发现的女子名~器共有十种,陆师弟可曾听说过?” 说到这,左洛宾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看的陆十四颇有些纳闷。 “还望师兄赐教。” “呃?”陆十四的一本正经,反倒弄的左洛宾尴尬起来。 原本,这话题就有打破和谐的嫌疑,放在私底下探讨一二,倒也无伤大雅,可像陆十四这般洗耳恭听作态,浑然将闲谈上升到了严谨学问,就让说者浑不自在了。 “咳、咳,这个……为兄也不是特别清楚,师弟若是有兴趣,倒是不妨私下里研究研究。”心知陆十四不是故意如此,左洛宾倒也没有怪罪,只是敷衍过去,不敢深谈,急忙回归正题,“陆十四你想,这鼎炉里,能称作名~器者,千万中也未必能遇到一个,即便遇到了,怕是也有极大的可能,被人捷足先登,失了处子之身。如此,想要寻一个供阴阳双鱼采补,岂是一个难字了得,哎!” 左洛宾重重的一声叹息,并没有让陆十四颓丧,反而变得神采奕奕。 陆十四算不得聪明,但也绝对不傻。 左洛宾今天不厌其烦的对自己说了这么多,再联系之前他当众向华璧讨要教导之责的所作所为……这声叹息,可谓是真真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白云间无长辈,皆是代师授业,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弟在此恳求师兄,救我!!!”想通此节,陆十四再无犹豫,强忍病体,从云床上爬起来,郑重的行了一礼,师徒之礼。 第260章 左洛宾的目的 胭霏低眉顺眼的跟着华璧走了进来,隐约可见,娇俏的脸上挂着楚楚之色。 “你就是陆师弟的仙奴?”自一进门,左洛宾的目光就牢牢的锁定在华璧的身上,想要看出她的不同来。 不过,很可惜,他并没有看出异于常人的特质,除了容貌。 此女相貌算是极美的,尤其是那种秀气中又带着书卷气的气质,更是罕见。 若是换成其他男子,说不得就会一见倾心,不,以她现在的装扮,只怕不仅是男子,便是女子见了,也要动心吧。 不由的,左洛宾就想起了那日在半山腰看到的一幕。 那对同乡的新入弟子,不正是因此女而大动干戈,甚至毫不犹豫间,便将自己的仙奴舍弃。 左洛宾开口,却并没有得到回应。 “师兄,她是哑巴。”一旁陆十四急忙解释道。 暗地里,陆十四却是皱了皱眉。 胭霏哑巴的人设还是薛衣侯制定的,而现在,自己却不得不帮着遮掩,越想越觉得憋屈。 当下,陆十四便将薛衣侯编造出的胭霏身世大概的讲了一遍。 看得出,左洛宾对于这细节并不在意,自始至终,眼睛就未离开过胭霏,当陆十四讲完后,更是直接从云床上站起,探出右手,隔着衣袖抓住了胭霏的手腕。 “咦?!”手指刚刚摸到对方的脉搏,左洛宾便忍不住轻咦出声,神色也越发的凝重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陆十四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胭霏身为恶尸,虽有着不俗的修为,但跟本体惜墨又有着极大的不同。 恶尸乃是虚妄灾劫以惜墨为本创造出的复制品,两者虽有着完全相同的修为,但本质上却又有不同。 惜墨是靠着文卷加持,是实实在在的修行所得。反观恶尸,却是由虚妄规则模拟出的。 因为是模拟,所以她身上并不会留下修行的痕迹,若非知根知底,常人只会将其当做凡俗之人。 这也是薛衣侯会处心积虑救她的原因之一,试想,一旦能够将其驯服,只要稍加调教,简直就是天生的杀手。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为了日后报复惜墨。 至于左洛宾此时表现出的凝重以及刚才的失声惊咦,想来是探出了胭霏的极阴之体了。 哎,薛衣侯虽已不在,可事情的发展,依旧没有脱离其算计。 这让陆十四心中不由的生出挫败感。 儒家有言,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从这方面讲,自己无疑属于后者,最多只能做一个优秀的执行者。 不过,这种挫败感很快就消失了,并非陆十四神经大条,仅仅是因为志不在此。 他的志向,从来不是玩弄权术,仅仅是竭尽全力的去报仇。 而只以报仇而言,薛衣侯处处布局、步步为营跟自己的义无反顾,孰优孰劣,却要仁者见仁了。 这也是两人根本的矛盾所在。 也不知过了多久,左洛宾终于放开了胭霏,转而回望陆十四。 “师弟,你可信为兄么?” 此话一出,却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自是信得。”陆十四想也没想的点头应道。 就在华璧两女回来之前,他才刚刚行了师徒之礼,而左洛宾更是心安理得的受了。从大义上讲,两人虽名为师兄弟,却已是实际上的师徒。 就如陆十四所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不管是何原因,薛衣侯都没有原因去质疑左洛宾。 “此女,今日为兄带走了。不过,你且放心,自是不会让你吃亏便是。”左洛宾没在啰嗦,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意图。 对此,陆十四不仅没有反感,甚至还有些欢喜。 胭霏于薛衣侯而言,或许极重要,可对他就已经不仅仅是鸡肋可以形容了。 若是可以,他巴不得早日将其摆脱掉呢。 得了薛衣侯的同意,左洛宾再没停留,强行将胭霏带走了。 目送左洛宾离开,华璧只是深深看了陆十四一眼,几次张口,可最终还是强忍住了。 自从得知陆十四成就了阴阳双鱼之后,要说华璧还能安然处之,那绝对是假话。可是一想到,此事牵扯太大,尤其是被左洛宾接手,就让她不得不好好思量一翻,生怕没吃到猪肉反而遭来满身腥了。 华璧这边抓心挠肝,陆十四却是已经趴在云床上隐隐睡去。 当然,睡觉是不可能的,但这番作态明显是不想与华璧多言了。 “哎,只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倒霉,莫名的卷入是非之中吧。”良久之后,华璧最终将满心的疑惑跟好奇化作一声叹息,默默转身离开了卧房。 白云间,凝云坞。 凝云坞位于白云间的东北一角,位置最是偏僻,加上宗门戒律,寻常都是人迹罕至。 凝云坞,名字起的典雅,可事实上,却不过是一汪瀑布。 瀑布不大,高不及五丈,宽不过十尺,突兀的崛起于平地间,却也没太多的违和之感。 瀑布的顶端为大片白云遮掩,让人看不透其内的虚实,给人以水从天上来的奇妙之感。 “你且在此等候,不得我的命令绝不可乱动。”左洛宾严肃的对胭霏命令道。 之前从陆十四的口中得知,此女虽不会说话,但听力却是并没什么妨碍,是以,左洛宾并不担心他听不懂自己的命令。 胭霏无言,只是微微颔首,虽是极力遮掩,但那羞羞答答的表情中依然透出紧张忐忑来。 见此,左洛宾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便转过身去,几步间都轻点于溪流中凸起的卵石上,转眼便到了瀑布之前。 说来也是奇怪,那如同珠帘一般的瀑布,仿佛有了灵性一般,待左洛宾近前,竟是自动两分,开出了仅容一人通过的门户,而等他走入之后,又自动合拢。 这一切皆看在胭霏的眼中,脸上适时的露出惊奇之色,而心中同样的惊奇。 “是机关还是法易手段?”胭霏暗自想着,美眸中不由的有流光溢出。 再说左洛宾,一经走入瀑布,入目处,便现出一人工挖掘的山洞来。 山洞同样不大,却贵在精致,不仅设有拱形木门,上方以及左右更是有名家题字,倒是像极了对联,只是不怎么规整。 左联:云归不知处 右联:水自天上来 横批:凝云水坞 “铛、铛。” 站在门外,左洛宾先是整理了一番仪容,深吸口气,这才轻轻的扣响了门上的铜环。 吱呀! 拱形木门,自动分开,门内却无人站立。 对此,左洛宾似乎早已习惯,也不多言,微微弯腰,便走了进去。 因四壁皆镶有夜明珠,所以山洞内并不见一丝昏暗。 在外看,山洞并不大,可里面却别有洞天,尤其是中央处,赫然躺着一潭水汽缭绕的温泉,于四壁上折射投下波纹光线。 缓步绕过温泉,左洛宾的目光立时就落在了最内里之处。 石壁微微内陷成拱状,刚好安放了一张石榻,不,准确的讲,应该是玉榻,完全由泛着青芒的不知名玉石打磨出的床榻。 榻上没有枕被,只是盘膝坐了个人,双手捏印,放于小腹之前,两眼微闭,口鼻间不时传出微不可查的呼吸之声,此人赫然是白云间掌宗云晔。 “掌宗师兄。”左洛宾停在榻前三尺处,不疾不徐的躬身行礼。 “嗯,束修之礼结束了?”云晔甚至连嘴都没动一下,却有声发出,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结束了。”左洛宾应道,同时挺身抬头,直视云晔。 “你特地来此,想来不是交付束修之事的,讲吧。”自始至终,云晔都没停止过打坐修行。 “不知掌宗师兄可还记得那日师弟向你说过的一名新入弟子?”左洛宾微微组织了下语言,先是问道。 “记得。”云晔言简意赅道。 “今日束修,那弟子无意误了期限,按理,该当罚鞭十记,不过,正因为如此,却让师弟我有了了不得的发现,故而特来叨扰。”左洛宾语气渐渐的加重,潜移默化中引起了云晔的关注。 “了不得的发现?”果然,说话间,云晔终于睁开了眼睛。 “阴~阳~双~鱼!”一字一顿,自左洛宾的口中说出。 砰、砰! 云晔只感觉心脏猛跳了两下,凭着大毅力,才强行忍住,不至于表露失态。 “确实了?” “确实了。不仅如此,顺带着还捞到了一条……美人鱼,传说中的极阴之体。”到此,左洛宾才算是将此来的缘由道尽。 如果说之前听到阴阳双鱼,云晔尚还能强装镇定的话,那现在听到极阴之体时,身体已经完全由不得自己掌控了。 盘膝的双腿,在毫无支撑的情况下笔直而立,一跃下床,下一个瞬间,右手更是直接抓在了左洛宾的肩头。 “可是当真?”云晔终于开口,声音粗重。 “她就在门外,掌宗师兄可亲自探查一番。”左洛宾微笑道。 “好,快接她进来。”云晔迫不及待道,或许是感受到了失态,一见左洛宾转身,急忙又叫住了他。 “洛宾,这次,你做的极好。若那极阴之体得以证实,你当首功,但有所求,必定无一不应。” “到时再说吧。”左洛宾依然微笑,只是这回答,却要叫人忍不住多想了。 云晔能当上白云间掌宗,固然是蒙蔽先祖,可他自身也绝非愚钝之辈,起先只是被接连的消息稍稍蒙蔽了,待清醒过来后,立时就品味出了左洛宾话中的别有意味。 不仅如此,隐约中,他甚至猜到了左洛宾有可能提出的要求。 想到这,云晔望着左洛宾离去背影的眸子,不由的紧眯了起来。 “这么些年了,你还没有放弃么?” 第261章 亲自出手 左洛宾,不仅是白云间的二师兄,一人之下,数十人之上,更是掌宗云晔的儿时玩伴,说是情同手足也是毫不为过。 可就是这样的好兄弟,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地位的变化,再加上某些缘故,最终还是分道扬镳。 云晔身为掌宗,一心想的只为重振宗门,为此,不惜任何手段,更不吝任何代价。 左洛宾,或许是位置的不同,虽有着跟云晔同样的目标,但手段却趋于温和,更重要的是在一心为公的同时,也不乏私心。 此次,左洛宾在看出陆十四成就了阴阳双鱼,之所以这般热情,便是其性情最真实的写照。 一方面,陆十四成就阴阳双鱼,若是能给予好的调教,日后必定能够成为宗门的中流砥柱。同时,极阴之体又能够助云晔突破修为桎梏,更上层楼,两者皆为公。 另一方面,左洛宾立下如此大功,却并非不要回报,这是他的私心,同时也是他极力推动此事的最大动力。 左洛宾将胭霏带入山洞,由云晔亲自查探了一番。 结果无疑是令人满意的。 胭霏虽非完璧之体,但其先天的极阴之体,显然极为强大,在助陆十四成就了阴阳双鱼后,竟还留下了大半,而这对云晔而言,已是绰绰有余了。 自此,云晔便将胭霏安置在了山洞之内。 “你就不多考虑一下?”山洞外,云晔跟左洛宾面向飞瀑并肩而立,突然开口道。 “我还有别的选择么?”左洛宾摇头苦笑。 说起来,今日的这番努力,其结果于他并非完美,可现实里却没有时间让他再犹豫了。 “日后你准备如何应付那个陆十四?”云晔看出左洛宾的坚定,没再劝说。 “我自有思量,不过,还缺一宝物,不知可否向你讨要?”左洛宾一改之前面对云晔时的恭敬有加,随性了很多,仿佛身边站着的不是掌宗,而是最要好的朋友。 这么多年来,两人的交往,总是像这般充满了矛盾。 在正式的场合或者商议公事时,左洛宾表现出了对云晔最大的恭敬。可在私下里或者谈及私事时,又是像现在这般,几乎将云晔的身份忘却。 “何物?” “云泪,三滴。” “你竟然是要……” …… 作为战场最前沿的顶尖雇佣兵,路西法的行动效率无疑是极高的。 仅仅用了半天的时间,就锁定了叛逃者的方位,并派出就近的战斗小队以最快的速度前往。 以小队对个人,哪怕后者如何的优秀,在现代战场上,依然逃不过寡不敌众的绝境。 第一个接到命令,并最快赶到战场的正是外勤c队。 身为精锐四队之一,外勤c队的战斗成绩虽略逊于a队,可若是真的在风云变幻的战场遇上,谁胜谁败,还真未可知,更何况此次他们围剿的只是一名成员,哪怕他是a队的队长。 战斗于凌晨三点,在一座海边渔村打响。 不得不说,为了此次的叛逃,那名为詹姆斯的“前”外勤a队队长,准备的非常充足,全身上下,几乎武装到了牙齿。 最先进的单兵作战系统,充足的弹药、食物,足以让他应付大多数的突发事故。 哪怕遭遇到c小队的围剿,詹姆斯虽不免担忧,却远远没有绝望。 要知道詹姆斯可不仅仅只是一名指挥员,更是名副其实的兵王。 前者,让他更注重团队作战,而后者却足以让其变身为孤胆英雄。 现代战场,风云最是善变,小小的细节,都有可能决定最后的胜负。 以一敌十,固然艰难,可理论上却并非没有获胜的可能。 相比于千里追凶的c小队,詹姆斯无疑更熟悉眼前的战场。 依托村庄,来一场游击巷战,对任何对手,都是不小的麻烦。 砰! 詹姆斯扣动扳机,于隐蔽处射出第一枪,精准的命中c小队突击队员的额头。 厚重的防弹衣以及防弹头盔,最终没能挽救那倒霉蛋的性命。 “狙击手,11点方向,掩护射击。” c小队的队长反应足够快,大吼一声,身先士卒的据枪,凭着战场来的经验,只是瞬间,就将整个弹夹打空,其中竟有半数落在詹姆斯隐藏之处。 只可惜,一枪即出,詹姆斯早已借着夜幕远遁,毫不停留,更不存一丝的侥幸心理。 与此同时,数百里开外的孤岛之上,路西法的秘密基地中,薛衣侯同样抠响了扳机。 优秀的人机工效加上轻微的后坐力,当然再加上还算不错的射术,使得离膛的子弹,精准的命中百米外的标靶——十环。 啪、啪! 紧接着又是两声枪响,百米外的标靶,立时多了两个孔。 一个十环,一个九环。 取下降噪耳机,薛衣侯很是满意的打量着手中的步枪。 那是一枝民用市场上常见的ar步枪,不过有明显的改装痕迹,不仅挂满了各种战术组件,更是加长了枪管,并涂上了沙漠迷彩。 自从白日里走出仓库,兴致勃勃的旧地重游了一番后,薛衣侯便到了这座室内的射击馆,好好的过了把瘾。 前世的自己,因为身体的缘故,虽对各类枪支熟稔于心,可真正能够驾驭的却是少之又少,更多时候只能使用女士手枪,皆因未其后坐力实在是太小了。 而现在,终于可以弥补前世的遗憾,其中的感慨唏嘘自是不言而喻。 哒、哒…… 就在薛衣侯感怀之余,耳畔响起了节奏分明的脚步声。 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发出的清脆响声,就仿佛猫爪一般,撩拨人心。 薛衣侯转头,目光恰好与娜塔莎对个正着。 只可惜,此时的娜塔莎并没有因为薛衣侯走出仓库而显出丝毫的兴奋,反倒是满脸的愁容。 “怎么了?”薛衣侯放下步枪,迎了上去。 “外勤c队的围剿并不顺利。”娜塔莎没有隐瞒,“到了现在,已有一死三伤,战力几乎折损过半了。” “不出意料。”薛衣侯耸了耸间,“同是精锐,c小队虽人多势众,却不占地利,贸然强攻,损失在所难免。” 此时就表现出薛衣侯跟前世的不同来了。 若是前世,听闻这个消息,怕是早就坐不住了,甚至会立即动身进行远程指挥。而现在,薛衣侯表现的更像是个看戏的局外人。 “这还不是最令人担忧的。”娜塔莎神色一苦,“就在刚刚,莫莉艾娃发来了讯息。据她掌握的一支民间黑客组织,成功的入侵了一颗卫星,并在有限的时间里拍下了几组红外照片。 照片中,距离交战地点西南方三十里处突然出现了一支不明身份的车队。” 说话间,娜塔莎从文件夹中抽出了几张放大的照片交到薛衣侯的手中。 照片并不清晰,甚至模糊到了极点。 毕竟是红外成像,照片中更多的是温差所营造出的轮廓。 可即使这样,依然不难看出,那所谓的车队,足足有三十多辆,且体型完全不同于民用,反倒像极了军用装甲车。 “会不会是所在地有部队拉练或者演习?”薛衣侯略微皱了皱眉。 c小队的损失,他可以不在乎,但却绝不容许那个名叫詹姆斯的混蛋成功逃离,否则,势必会带来天大的麻烦。 “但也不无接应詹姆斯的可能。”这才是娜塔莎最为担心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娜塔莎显然担不起错判的责任。 “我以前的祖国有一句话,叫做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薛衣侯的神色渐渐的冰冷起来,“如果必要,那个渔村也要抹去。” “只怕不行,动作太大,很容易引起外界的关注。这也是为何,之前只是派出最近的c小队执行围剿任务。咱们毕竟是雇佣兵,若是明目张胆的肆无忌惮,很容易引起国际的关注。”娜塔莎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有着太多的眼睛,不说其他,只是头顶上,不知何时,就会有多颗卫星划过。 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可一旦事态扩大,想要遮掩,几乎没有可能。 “那我就亲自走一遭,去准备直升机吧。”薛衣侯想了想,也知道娜塔莎说的在理,稍加思索后,便下定了决心。 “你一个人?”娜塔莎惊咦。 “不是还有c小队么,到时让他们配合我就是了。”薛衣侯不以为然道。 也就是娜塔莎知道些薛衣侯的底细,否则,换个人,怕是要骂他是个疯子了。 “好吧。”娜塔莎虽然还有担心,但看薛衣侯的样子,显然是劝不动的,所幸就全力配合了,“不过,还要加上一个人。” “嗯……好吧。”薛衣侯深深的看了娜塔莎一眼,最终没有拒绝,甚至还有些期待。 能够与娜塔莎并肩作战,也算是一种趣事了。 “你需要做什么准备么?”娜塔莎指了指薛衣侯之前放下的步枪,问道。 “枪就算了,用着总不习惯。你帮我去三号保险柜,把里面的剑取出来吧。”薛衣侯回道。 “剑么?”娜塔莎一愣,随即又想起薛衣侯的身份来,竟升起了满满的期待来。 虽然娜塔莎在玳墨的调教下,也算是正式踏进了修行的大门,只可惜时日太短,加上条件的限制,到现在也只是停留在打熬身体的初期,完全体会不到其中的玄妙。 这下好了,有了薛衣侯出手,总算可以见识一番了。 第262章 任性的跳伞 求收藏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前世的薛衣侯,相比于黑鹰、美洲狮等等一干先进的通用直升机,他更加的偏爱一款老旧的机型——uh-1休斯。 即便市面上已经很少有这款直升机的最新型号,也要砸钱于二手军火黑市,整整为路西法采购了六十余架,用作运输、搜救等作战任务。 当然,这些老旧的二手机,在买来后,都进行了现代化改装,整体的战斗力已是脱胎换骨。 此时的薛衣侯便安静的坐于一架休斯直升机的副驾驶靠近舱门的位置上。 舱门是开放式的,虽大大削弱了防护力,却能提供更快的反应速度,同时也能让人更真切的体会那种于空中风驰电掣的刺激感。 在螺旋桨的带动下,直升机缓缓升空,调转机头后,便向着目的地的方向飞去。 虽然在改装中,增强了这款直升机的动力,但毕竟受限于机型,再快也是有限,正常的巡航速度只能维持在280公里每小时。 这个速度,跟那些动辄超过音速的战斗机自然是没有可比性的,但对于大多数一辈子都未必脱离过大地的人而言,却已经足够惊心动魄了。 倚靠在舱壁之上,薛衣侯兴致盎然的向外张望着,看着脚下的风景飞速的后退,于他而言,虽未必称得上刺激,却可回味无穷。 整个直升机内,除了两名驾驶员,成员只有两个,薛衣侯以及娜塔莎。 娜塔莎就坐在对面,全副武装的迷彩服给了她完全不同的气场,英姿飒爽又满满的高冷范。 战场的血玫瑰,可不是徒有虚名的。 此时的她,显然没有薛衣侯的闲情逸致,头盔下的脸颊上挂着复杂的情绪。 有期许,有忐忑,更有陌生。 前世的薛衣侯,嗯,应该称任鸿涛更合适,虽然名声在外,可现实里,却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痨鬼。 在战斗指挥以及机械加工上,他有着非凡的天赋,金钱不缺,女人不缺,可独独无法拥有健康。 而现在……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陌生的身体,陌生的脸庞,甚至是来自陌生的世界,唯一相同的只是灵魂,不,准确的说,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同于前世,只是拥有了那个病痨鬼的记忆罢了。 有的时候,娜塔莎会不自觉的将两个人拿到一处进行比较,却难以分出个优劣了。 按理说,眼前这个要优秀的多,也更惹人着迷,可对于娜塔莎而言,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 味道不同,哪怕更加的美味,对于熟悉了原来味道的人而言,总是难以适应。 “你就一点不担心么?”娜塔莎觉得有必要打破这有些让人压抑的沉默,于是开口。 “需要担心么?”薛衣侯收回目光,望向娜塔莎,说话的同时,竟是伸出右臂,动作极温柔的抚在后者的脸颊上,将一缕调皮的金发塞进头盔内。 薛衣侯温柔且亲昵的动作,让娜塔莎俏脸没来由的发烫,下意识的想要躲闪,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这些日子来,我跟着那个女人,也学了些修行的法门。怎么说呢,你们口中的修行,类似于功夫,却也仅此而已。”为了掩饰窘迫,娜塔莎语速颇快的说道。 “所以,你担心我托大么?”薛衣侯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仅凭一把剑,却大言不惭的想要跟热~兵器对抗,在你看来,是不是在找死?” “我、我不那个意思。”娜塔莎急忙摇头道。 所谓看破不说破,且不管她是否这般想,当着薛衣侯的面,爽快的承认虽显真性情,却也表现的太没有情商了。 薛衣侯没再多说。 有些事情,解释的再多,也不如用行动回应来的更有效。 于是,他的目光便从娜塔莎的脸上移开,落到其脚下用绳索固定的铁盒子上。 那是由钛合金打造的盒子,长及一米五,宽有二十公分,一侧设有电子密码锁,不知的,还以为里面装着名贵的艺术品呢。 当然,从某个方面讲,里面的东西,确实当得起艺术品,不过,相比于这个称谓,薛衣侯更喜欢用“凶器”来形容。 那是一把融合了传统以及现代工艺,精心打造出来的利剑,其锋利处,轻易便能切割开铁皮,用以杀人,都只能算是小题大做了。 前世的任鸿涛,很多时候都很无聊。 任务之外,除了与病痛抗争,剩下的时间里,因为无聊,所以强迫着自己充实起来。 而铁盒子里的“凶器”便是其成果之一,而且还是最为满意的作品,将工艺与实用完美的结合,以至于曾有收藏家欲花费巨资收购,未果。 任鸿涛不缺钱,自然也就没变卖兴趣爱好的必要了。 “sir,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公里。” 隐藏式耳机内,传来飞行员的声音。 “跳伞还是垂直机降么?”娜塔莎问向薛衣侯。 此时直升机距离地面足有一千米高,如此高度跳伞无疑是最佳的选择。若是选择垂直机降,就必须让直升机降低到几十米的高度。 当然,也可以让直升机降落,然后施施然的走下来,只不过,如此一来,不仅耗费时间,同时也会给直升机的安全造成极大的隐患。 现代战场上,因为便携式防空导弹的泛滥,直升机的安全性并不乐观。 “你跳伞吧。”薛衣侯回道。 “那你呢?”娜塔莎敏锐的捕捉到薛衣侯话中的细节。 “一千米,不过三百来丈,于我而言,并不算高。”薛衣侯神秘一笑,强行将伞包系在娜塔莎的身上,然后稍用力一推。 整个过程一蹴而就,快到娜塔莎甚至来不及反应,人已经飞出了机舱。 猎猎的狂风倒灌入口,堵住了她到嘴的脏话。 此时,娜塔莎敢发誓,就在刚刚,自己被恶作剧了。 一千米,八百米,五百……三百。 心里虽恨的牙痒,但娜塔莎却是格外镇定,眼睛紧盯着高度表,然后再最合理的高度拉开了伞包。 于是,迅疾的自由落体,变成了慢悠悠的飘荡,借着娴熟的操作,精准的飞向降落地点。 打开的降落伞,完全遮挡住了娜塔莎的视野,甚至连直升机都已看不到,可隐藏耳机内却清晰的传来了飞行员的惊呼声。 “哦,上帝,那个人疯了么?” 在常人看来,薛衣侯绝对是个疯子,否则,又怎们会做出那近乎自杀般的举动呢。 除了衣裳,不着外物,甚至还背上了沉甸甸的铁盒子,就那般自千米高空,一跃而出。 跳出机舱的薛衣侯,不像正常跳伞那般,尽量的将身体放平,做青蛙状,以最大限度的增加阻力,而是头上脚下,犹如在地面上正常行走。 是的,薛衣侯根本不是在跳伞,而是真的在走。 哪怕身在高空,依然要故作潇洒的双手背负,双腿前后交替,闲庭信步。 动作确实潇洒,甚至有装b之嫌,只是对自己的性命太不负责了。 这一幕,让从驾驶舱内俯视的飞行员,如何不惊呼出声? 可以预见,用不了多长时间,大地之上便会多个深坑,而坑内也绝对少不了一摊烂肉,血腥至极。 好吧,除了疯子外,薛衣侯的这般行径,用好一点的词汇来形容,就只有“任性”了。 有人钱多任性,有人权重任性,而薛衣侯凭借的又是什么? 因为自由落体,只是几息的时间,薛衣侯便进入到了娜塔莎平行的视线。 不出意外,此时娜塔莎的表情该是何等的丰富,可谓瞠目结舌。 而此时,两人距离地面,只剩下不足百米。 速降带起的狂风,早已将薛衣侯的发带吹得不见踪影,满头的青丝近乎成六十度角的斜上飞洒,便是如此,却依然掩盖不住他脸上那抹风轻云淡的微笑。 “想来点刺激的么?”薛衣侯开口。 很奇怪,如此状态下,薛衣侯竟还开得了口,说得出话。更奇怪的是,其声音竟然能够清晰的传入娜塔莎的耳中。 因为奇怪,所以娜塔莎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去品味薛衣侯的话意,依旧保持着懵的状态。 没能得到回应,这显然也在薛衣侯的意料之中,或者说,打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能得到回应。 就像之前他在毫无征兆中将娜塔莎推出机舱,这一次,他依旧如此。 背起的双手解放出一只,摸上了后背的铁盒子,稍加摸索,便打开了上面的密码锁。 铁盒上端咔嚓声,弹出了大半截剑柄,被薛衣侯握上。 一柄三尺青锋握于手,轻轻挥动。 嗤啦! 因为猎猎狂风,遮蔽了娜塔莎的听力,所以,事实上,她并没有听到那并不算响亮的声音——绵帛撕裂之身。 虽然耳听不闻,但下一刻,娜塔莎便切身的感受到了。 降落伞带来的平稳消失了,速降的失重感来的是那般突然,以至于让她手足无措,再无一丝战场上磨砺出的镇定。 啊! 惊声尖叫,响彻云霄。 该死的薛衣侯,竟然一剑斩断了降落伞的绳索,只是……两人之前可是相距了近十米之远,他是如何做到的? 生死关头,自然容不得娜塔莎胡思乱想,此时的她大脑一片空白,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心里承受能力不足,仅仅是因为绝望。 百米高度,自由落体,以血肉之躯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好吧,残酷如此,就不要用这般浪漫的词汇了。 薛衣侯,混蛋,老娘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娜塔莎暗自咒骂,或许这将是她生前最后的遗言。 “怎么,觉得自己会死?” 第263章 冷血 “怎么,感觉自己会死?” 温柔却有带着善意调侃的声音,顺着一阵暖风吹进娜塔莎的耳中,痒痒的,很舒服。 娜塔莎不由的睁开眸子,映入眼帘的面孔,让她有些沉醉。 “我、我这是在哪?”娜塔莎有些迷茫道。 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依然处于浮空的状态,脚不着地,而腰间又被什么东西捆缚住,莫名的有种安全感。 “呵呵。”薛衣侯笑了,不过却带着恶趣味。 “哎呀!”下一刻,娜塔莎腰间的束缚顿去,毫无防备下重重的摔下,落到了地面上。 屁股虽疼,却完全在可承受的范围内,而这一摔更大的意义在于让她终于认清楚了现实。 被隔断伞绳,自百米高空坠落的她,竟……安然的落地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席地而坐的娜塔莎来不及爬起来,便昂头询问。 这个结果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 “不过区区百米而已,三十余丈,有必要那般惊讶么?”薛衣侯故意做出大惊小怪之状,恨得娜塔莎牙根痒。 “修行之道,在乎两系四类。玄修之武经、文卷,混元修行之法易、道极。你跟随玳墨修行的便是其中的法易。而我……机缘巧合,却是都有涉猎。”薛衣侯最终还是败在了娜塔莎幽怨而愤怒的目光下,将其从地上拉起的同时也开始解释起来,“四类修行中,浸染最深的当属武经,已是半步持节,虽还无法御空而行,但凭着提前的一口玄黄之气,却足以空中三折。” “怎么解释呢?所谓空中三折,类似于武侠小说中的纵云梯,于内提气,于外,左脚踩右脚,便能在空中获得短暂的停顿。不要小看这停顿,却足以抵消掉自由落体的惯性。” “我是自一千米的高空跃下,每三百米一折,待三折后,恰恰降落九百米,与当时的你持平。至于剩下的一百米,就更好解释了。凭我武经修行打熬出的体质,便是什么都不做,最后也只会伤而不死。” “可你却毫发未损!”娜塔莎上下打量薛衣侯,近乎竭斯底里的低吼道。 “因为我并没有坐以待毙啊。”薛衣侯好笑的耸了耸肩。 “我……”娜塔莎近乎抓狂,竟是一把掏出了腿间的手枪,对着天空连续扣动扳机。 啪、啪…… 整整一个弹夹,在最短的时间里被消耗一空。 发泄过后,却依旧难以释怀。 实在是薛衣侯给了她太多的震撼,不仅是现实还是所谓的解释,无不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偏偏又叫人无比的向往。 这个世界里,人类因为孱弱,所以才更向往强大,为此,不断的点亮科技树。更因为如此,每一个角落都或多或少流传着武侠、魔法、异能等编撰出的传奇故事,且大受欢迎。 科技的飞速发展,确实让人类前所未有的强大起来,可更多的却是借助工具。至于那些传奇小说、民间故事,只不过是虚无缥缈供人消遣,仅此而已。 千米坠空而不伤,这事若非亲见,怕是打死也不会有人相信。可就是这般荒诞的事情,却实实在在的发生在身边,可恨,自己却因为绝望害怕而生生的错过了。 那种撩拨心扉却又怅然若失的复杂情绪,非当事之人,谁又能体会得到呢。 “好了,不用耿耿于怀了。我向你保证,待有机会,定让你瞧个清楚,如何?”眼见娜塔莎此时的纠结,薛衣侯也知道玩笑不能再开下去了,急忙抚慰道。 “真的?” “比金子还真。你莫非忘了咱们此行的目的了么?”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薛衣侯还是第一次见到娜塔莎这般小女人神态,不由的有些痴了。 娜塔莎很美,比之玳墨,虽有不及,却别有一番异国滋味。 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对自己前世的那份情谊,是薛衣侯无论如何都无法忘怀的。 好不容易安抚住娜塔莎后,两人便步行向着已经不远的战场走去。 薛衣侯并没有刻意的追求速度,一手提剑,一手牵着娜塔莎,闲庭信步,更像是携美旅游,而不是上阵杀敌。 那座让外勤c队损失惨重的海边渔村,没多久就进入到了薛衣侯的视野。 渔村并不大,各式各样的建筑杂乱摆放,不繁华却透着宁静。 只是此时,零星响起的枪声,给这座渔村笼罩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 嗖! 刚刚踏进村口的卵石路,薛衣侯便迎来了祝福。 那是一颗毫无目的的流弹,也不知是出自背叛者还是外勤c队的枪口,无独有偶的射向了薛衣侯。 “小心。”待听到流弹撕裂空气的呼啸声时,娜塔莎知道自己的提醒已经晚了。 子弹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声音。 叮! 几乎同时,火花于薛衣侯眼前绽放。 自始至终,薛衣侯都面带微笑,唯一不同的是,前一刻他轻轻的挥动了手中利剑。 只是轻轻挥动,却拖出了长串的剑影,速度之快,已经超出了人眼可以捕捉的范畴,嗯,至少娜塔莎没看清。 流弹被薛衣侯精准的劈落。 就是这样,看,很简单。 娜塔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失声了。 “子弹来自一点钟方向,你问一问,那里是否有自己人。”薛衣侯淡然的开口。 “啊?哦。”娜塔莎这才惊醒,慌张的调试身上的单兵通讯装置,连接到外勤c队的频道上,接着便是一番对话。 “那里藏着一名受伤的c队队员,已经退出战斗了。刚才看到我们,因为紧张,所以误射了。”弄清情况后,娜塔莎有些惭愧。 幸亏遇到的是薛衣侯,若是换做他人,这乌龙可就闹大了。 “嗯,问清楚那背叛者的方位了么?”薛衣侯没有介怀,神色依旧淡然。 “在村子中央的教堂内,占据了制高点,不容易强攻。”娜塔莎回道。 “果然不愧是a队的队长。”薛衣侯笑了笑,也不知是赞赏,还是嘲讽。 “不好,c队刚刚报道,据他们放出的无人机侦测,那个武装车队从另外一个方向进村子了。”娜塔莎来不及解释,就被隐藏耳机内传来的最新情报给打断了。 “果然是来接应的么?”直到此时,薛衣侯表情终于阴沉了下来。 言外之意,那背叛者是有外应的,换言之,此次出逃,绝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就计划好的。 如果真是如此,那麻烦就大了。 “既然有外人接应,想来那背叛者还没有将秘密传送出去,要么是出于谨慎,要么是为了待价而沽,总之对咱们而言,却是好事。”薛衣侯并没有慌乱,反而越发的冷静起来,极短的时间里,就将当前的形势分析了出来。 “那么……”薛衣侯突然挥动长剑,于空中挽出一朵剑花,冷冽而娇艳,“为绝后患,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能留了。” “也包括外勤c队?”娜塔莎惊呼。 “外勤c队突遇强敌,顽强抵抗下,与敌同归于尽,为表彰他们的英勇,抚恤加倍,嗯,就这样。”薛衣侯淡漠的说了一通,却听的娜塔莎浑身泛冷。 好一个为绝后患,好一个英勇表彰,只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判决了数条性命,而且还是友军的。 这份杀伐果决,前世的他有,却绝对没有这份无视性命的冷血。 娜塔莎几次张口,想要劝阻,可不知为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了。 两世为人,眼前之人,陌生的不再是皮囊,只是这性格已经让娜塔莎有些忌惮了。 “走吧。”就在娜塔莎失神之际,薛衣侯又恢复了不久前的温润淡雅,笑容暖人。 一路畅通,直至村子中央的教堂。 枪林弹雨,不出意料的扑面而来。 这一次,薛衣侯却没再敢托大,一个转身,拉起娜塔莎便躲进了一旁的狭窄胡同里。 噗、噗…… 大小口径的子弹,射在墙壁上,留下道道弹痕,崩出无尽的碎石。 “接应的车队提前进入了教堂,外勤c队被迫后撤,躲进了三点方向的民居内。”不知不觉中,娜塔莎已成了战场情报官。 “嗯。”薛衣侯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你躲在这里,剩下的就交给我好了。”薛衣侯看了看天色,已近黄昏。 为防夜长梦多,薛衣侯不想拖延下去,准备动手了。 “对方人数很多,而且还有车载的重武器。”虽隐约见识了薛衣侯的不凡,但娜塔莎还是不由的担心提醒道。 “再厉害的武器,总得打得中才行啊。”薛衣侯转头,回以迷人的微笑。 剑,总是需要饮血的,否则,便是艺术品,仅有收藏价值罢了。 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让这把剑饮个饱吧。 薛衣侯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长剑,内心深处开始激动亢奋起来。 “走了。” 风轻云淡的告别后,薛衣侯只是微屈双膝,整个人便扶摇而上,瞬间落到了民居的屋顶,随后,消失于娜塔莎的视野。 “c队,快将无人机调过来,严密监视教堂周边。”想到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娜塔莎急忙对外勤c队下达了命令,与此同时,从战术背包中取出一台平板电脑,端于眼前。 呜~呜~ 不远处,多轴旋翼无人机灵活的跳跃于街头巷尾,直向教堂的方向飞去,机身下方,摄像头不时旋转,记录下沿途的风光。 第264章 你是谁 詹姆斯-吉米,美、法双国籍,作为一名老兵,三十五岁正是巅峰的年龄。 翻开他的履历,就会发现,上面写满了各种荣耀。 十六年的从军历史中,最开始的四年服役于美海军陆战队,后选拔入海豹突击队,并于第二年进入最精锐的海豹六队,大大小小执行的作战任务不下两百,成功率更是达到惊人的八成五。 三年后,转入更为秘密的蓝光部队,成为美国最高机密的军事力量成员,也正是在那短短的两年时间里,其生活轨迹发生了改变。 若无意外,凭他的资历以及能力,甚至可以在有生之年晋升少将,成为一名实权派的将领。 可惜,命运在其事业的快速上升期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詹姆斯-吉米怎么都没想到,他为了国家跟荣誉不断辗转于世界各地,无时无刻不在与擦身而过的死神做着顽强的抗争,可在后方,自己的女朋友却背着他傍上了富少,甚至于将两人爱情的结晶弃之不顾,狠心的将其寄宿于校园内,每月只提供仅够生活所需的生活费。 贫富差距造成的社会问题,在美国同样的存在,甚至更加的极端。 一场校园枪击案毁掉了数十个家庭的美好。 一个因情伤而心理扭曲的男子持枪进入校园,然后丧心病狂的射击,造成了近百的伤亡,而其中便有詹姆斯的宝贝女儿。 身中五枪,其中两颗子弹射中要害,没等到救护车赶到,便失去了呼吸。 可想而知,当得到这个消息的詹姆斯会是何等的心情。 也是在那一刻,让他尚失了过往的信仰。 第一次,他溜号了,偷偷的自战场上逃跑,化妆回到国内,除了祭奠女儿,更为了报复。 部队以及战场上学到的杀人本领,让他并不困难的完成了复仇。 抛弃了女儿的女朋友在跟富少约会时,双双惨死于高档酒店的套房内,经法医鉴定,两人皆是被用利器隔断了动脉,失血过多而死,死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半个月后,制造了那起校园惨案的罪犯,在监狱内放风时,被一颗大口径狙击子弹轰烂了脑袋,以那座监狱所在的位置,其四周能够作为狙击的地点,至少在两公里以外。 换言之,那颗狙击子弹至少飞行了两千米,却能无比精准的命中目标。 如此成绩,便是在世界军史上,都足以登上教科书了。 连续两起凶杀案,尤其是后者,无疑狠狠的打了美国警察部队的脸,于是一场规模巨大的围捕行动开始了。 在那次围捕中,国民警卫队甚至调动了直升机、装甲车,至于士兵更是足足超过了五百人。 至于结果…… 嗯,半个月后,这场声势浩大的行动,以某位警务高官辞职而不了了之。 而在那段时间了,詹姆斯被开除了军籍,并被列入极度危险级别的通缉犯,自此失踪。 半年后,詹姆斯出现在了法国,并加入到了外籍军团,服役一年后,被路西法高薪挖脚,自此成为路西法外勤的成员,并在短短的时间里,坐上外勤a队的队长,直至今日。 “差不多有四年时间了。”渔村中央的教堂内,詹姆斯倚着墙壁坐倒在地,一手抱着枪,一手紧握着一串银质十字架项链,轻轻的在上面吻了吻。 自进入路西法,到今日,已经快四年的时间了。 在这四年里,詹姆斯犹如回到了当初在海豹以及蓝光的日子,于战场上悍不畏死,对敌心狠手辣,一切只为了能够完成委托的任务,并获取丰厚的报酬。 是的,报酬。 以前,他是为荣誉而战,而现在,仅仅是为了钱。 有了钱,他便可以在任务空闲期享受到美女、美食、美酒,醉生梦死。 有了钱,他便不再是个穷当兵的,而是随心所欲的化身为浪荡公子、猎艳老炮,更可以每个月托朋友在女儿的墓碑前奉上一束美丽而昂贵的百合花,那是女儿生前的最爱。 按理,这样的生活似乎很不错,路西法的福利待遇在业界都是出类拔萃的,更重要的是,当厌倦了战场后,随时可以转入后勤,呆满三年,便可自由脱离,过自己想过的任何生活。 “战争,杀人,我曾经以为这会是自己一辈子的工作,可惜,事实证明,我错了。”詹姆斯面无表情的说道,而在他的身边赫然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亚裔男子。 亚裔男子个头不高,只有一米七不到,三十岁左右,相貌倒也英俊,只是那职业性的恭维笑容,却凭白的增添了些许猥琐感。 亚裔男子静静的聆听着,看得出他是个很好的听众,此时,甚至还极有眼色的递去了支香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厌倦了,想退休了,甚至不愿再多浪费一分钟。三年的后勤保障期限,是我无法接受的,而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钱。我发现自己的存款,根本无力支付退休后的生活保障。”詹姆斯深吸了口香烟,像是抱怨道。 因为那场人生的变故,他的价值观早已面目全非。 享乐、私欲,几乎覆盖了他的全身。 四年的路西法生活,并没让他产生归属感,更不会觉得有所亏欠。 所以,因为厌倦,他决定离开。因为缺钱,他选择了背叛。 “这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不过要等到我们安然离开,才能给你。到时,我要得到最后的尾款。”詹姆斯拍了拍胸前的防弹背心,对着亚裔男子说道。 “这是当然,我是生意人,诚信为本。”亚裔男子笑眯眯的用怪异口音的英语回道。 “还是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吧。”詹姆斯显然并没有亚裔男子那般乐观,他深知路西法的强大跟恐怖。 因为害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路西法暂时只是派出外勤c队追杀自己,可若是真的把对方惹急了,那就另当别论了。 詹姆斯丝毫不觉得眼前这个亚裔男子带来的私人武装能够抵挡得住路西法的怒火。 而自己想要成功的逃离,最大的希望就是时间,在路西法来不及施展雷霆之怒,离开这个鬼地方,然后隐姓埋名,甚至还要花上大笔的钱整容,换副面孔以保安全。 而要想完成这个任务,首要的便是彻底的抹去外勤c队,以免被对方纠缠。 “时间无多了,你可以下令进攻了吧。”詹姆斯抬腕,看了眼手表,对亚裔男子说道。 “如您所愿,既然已经确定您的安危,接下来自然是护送您到达安全之地。当然,一些拦路的爬虫,也在清除之列。”亚裔男子自信的说着,便从西装兜里掏出了对讲机,开始下达命令,用的是詹姆斯听不懂的……日语。 “老板,有人闯进来了。天照大神,好快的速度……快射击,射击……哒哒……” 没等亚裔男子说完,对讲机中在响起连番的惊呼后,便被连绵不绝的枪声淹没。 “什么情况?”虽然听不懂日语,可詹姆斯依然从对讲机里传出的声音语气以及枪声感受到了不安,不无急切的扯过亚裔男子的手臂质问道。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亚裔男子也不知是因为詹姆斯不礼貌的行为还是别的原因,一张脸早已阴沉了下来。 另外一边,通过低飞盘旋的无人机,娜塔莎却是将目光牢牢的锁定在手中的平板电脑上,那双本就大而妖异的眸子不自觉中已是圆睁,一张红唇卷成o型。 平板电脑上,上帝视角下,薛衣侯一袭白衣,衣袂飘飘,完全不同于这个世界的穿着风格散发出的则是令人难以忘怀的古朴、仙逸以及卓尔不凡,就宛若从仙侠电视剧中走出的仙子……呃,不,是仙人。 满头的青丝因为失去束缚而迎风飘扬,半遮不遮的盖住了半张有些冷峻却偏偏又挂着莫名笑容的脸。 人在半空,左右小幅摇摆,拖出两记残影,好似三头三身,先向左前飞翔,再毫无征兆中,左脚突踩右脚,整个人竟是违反物理特性的转折,飞向右前,将数之不尽的弹雨甩在了身侧。 教堂外,十余辆各式武装越野、装甲车上,轻重机枪连同数十把步枪,自发现薛衣侯起,就从未停歇过射击,可偏偏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自民居屋顶到教堂,区区二三十米的距离,只是眨眼的工夫,便被薛衣侯抛到了身后,此时身形已成颓势,缓慢下降,待落地时,无巧不巧的正站在教堂大门之前。 无视四周惊骇如见了鬼的表情,薛衣侯施施然的推开大门,信步走入。 呜~呜~ 为了避免视觉死角,无人机趁着教堂外武装人员的短暂呆滞,猛得上升加速,从教堂半开的天窗飞入,挂载的摄像头很快便重新锁定在薛衣侯的身上。 “詹姆斯-吉米,我们又见面了。”教堂内,薛衣侯很快就发现了目标,几步间,便似慢实快的到了近前,望着因为惊讶而失神的詹姆斯,至于其身边的亚裔男子……被华丽的无视了。 “你、你是谁?” 第265章 神仙不是无敌的 “詹姆斯-吉米,我知道你,很早以前就知道。”薛衣侯施施然的背手而立,上下打量着对方。 “可我却不认识你。”詹姆斯不愧是战场上厮杀惯了的悍将,眨眼的工夫,便恢复了平静。 “你认识的,只是现在不认识了。”薛衣侯笑了笑,却也没有多言,“将你手中的东西交出来吧。”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詹姆斯装傻道,“我甚至对你毫无印象。” 詹姆斯说的没错,以薛衣侯这怪异的扮相,哪怕只是见过,只要不超过五年的时间,应该都会有些印象。 当然,除了好奇,更多的是忌惮。 要知道,仅仅只是几分钟的时间,眼前这个人就突破了教堂外堪称恐怖的火力网,毫发无损的走了进来。 这番能耐,别说詹姆斯没见过,便是听也从未听说过,除了电影中杜撰出的那些超级英雄。 詹姆斯不知道对方是用了什么办法走进来的,而且还是赤手空拳,这就有些恐怖了。 当然,说是赤手空拳并不准确,对方手中却是倒提着一把剑,只是这……有用么? 或者说,眼前这人真把自己当超级英雄了? 只是想想,詹姆斯就觉得荒诞可笑。 “何必呢,到了现在你已再无活命的可能。乖乖的交出东西,还能领个痛快。”薛衣侯可惜的叹了一声,左手轻弹剑身,于空中挽出一朵绚丽的剑花,最后斜指于地。 “阁下太过狂妄了吧?”就在这时,那一直被无视的亚裔男子开口了,而且说的竟然是华夏语,同样带着怪异的口音。 薛衣侯斜目,这才轻瞥了过去,与此同时,一点红光定格于他的额头。 “激光瞄具?”薛衣侯一愣。 以他的感知,整个教堂内只是发现了眼前两个活人,而他现在所站的位置,更是巧妙的避开了窗口,自然也就避免了被人套进狙击镜的可能。 只是…… 薛衣侯顺着额头上的红线望去,很快找上了源头,那是一台不知何时隐藏于暗处的机器人。 一台类似于警用的排爆机器人,只是经过改装,搭载了众多的电子瞄具以及一把大口径狙击步枪。 “我劝阁下千万别动,否则若是被开了瓢,那可就怪不得别人了。”亚裔男子怪笑道。 “倭人?”薛衣侯皱了皱眉。 之前,他确实没将这个亚裔男子放在心里,只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薛衣侯的前世并没有太多的民族情节,对倭人虽不喜,却也没太多的厌恶,只是眼前这位的出现,其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就容不得他不深思熟虑一番了。 “该死的支那人,说出你的身份。”亚裔男子也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筋,语气突然冷了下来,神色更是变得狰狞。 “支那?”薛衣侯嘴角微撇。 倭人,支那,呵呵,还真是世代情仇啊。 薛衣侯并没有在意这个明显恶意的称呼,皆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相比之下,我对你的身份更感兴趣。” “可惜,现在是我在问你。”亚裔男子指了指薛衣侯额头上的红点,冷声道。 呼! 一阵微风刮面,亚裔男子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再看时,眼前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那现在呢?”近乎戏谑的声音自耳畔响起,不大,可对亚裔男子而言,却不异于惊雷。 一时间,亚裔男子全身都僵硬了。 好快的速度,他难道是鬼么? 再看薛衣侯,已是立于了亚裔男子的身后,说话的同时,三尺青锋已经搭在了后者的肩头,距离脖颈咫尺之间。 砰! 枪声突兀的响起。 詹姆斯不知何时拔出的手枪,冒起缕缕青烟。 能够成为路西法外勤a队的队长,詹姆斯绝对不是废物,对于战机的把控更是精准到了极致。 最快速度的拔枪射击,只用了零点三秒不到,绝对的世界级水准,在不到三米的距离内,几乎不可能失手。 “啊!” 教堂外,娜塔莎惊得差点将平板电脑摔掉。 不出意料,詹姆斯的一击最终没有失手,子弹精准的射在薛衣侯的左侧太阳穴上。 一缕鲜血缓缓的流出,滑出血痕,最后汇聚成滴,悬于下巴上。 只是…… 薛衣侯有些意外的伸出空着的左手,摸向伤处,很快就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凸凹感,那是半截弹头。 反观詹姆斯,此时却是完全惊呆了,难以置信的望着薛衣侯,不,准确来讲是他左侧的太阳穴。 在枪械中,手枪的子弹动能并不算强,所以射程大多只能维持于五十米左右,饶是如此,也绝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的啊。 而现在呢? 只是不到三米的距离,子弹的动能在出膛后几乎没有多少损耗,其杀伤力绝对惊人。 可就是这样,虽射中了目标,却只钻进去了半截弹头,犹有一半滞于体外。 别说只是血肉之躯,便是戴着防弹头盔,怕也就是如此了吧。 眼前这个还是人么? 一时间,饶是这么一个战场硬汉,也因为认知的崩塌而呆立当场。 “竟然……受伤了?”薛衣侯拔出镶嵌在皮肤内的弹头,拿到眼前,稍有些失神。 相比于詹姆斯的呆滞,薛衣侯此时的心情也颇为意外。 他原以为,凭借着打熬了十几年的筋骨,以及现在的尸离之体,对热武器应该有着十足的抵抗力。只是现在看来,他错了。 高估了自己的防御力,同时也低估了热武器的威胁。 手枪如此,若是换做威力更强的步枪乃至大口径的机枪呢? 一想到之前他故作潇洒的徜徉于枪林弹雨之中,到了此时才有些后怕。 脑袋的伤口并不算大,至少没能洞穿头骨,对修士而言,跟皮肉伤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如此伤势,甚至不用敷药,凭借修为便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止血乃至复原。 可这代表的意义,却让薛衣侯陷入了深思。 眼前这个世界,人类固然孱弱,可凭借他们开发出的武器,却也不容小觑啊。 心里暗自权衡,手里却是不慢。 手中长剑轻轻一抹,亚裔男子便捂住了血喷如雾的脖子,于痛苦中倒地,几番挣扎抽搐后,再无声息。 一时间,教堂内都弥漫了满满的血腥之气。 “下面该你了。”薛衣侯一擎手中长剑,直指詹姆斯。 砰! 枪声再响,出自那台机器人。 隐于机器人后面的操作人员,透过车载的摄像头看到首领被割断喉咙后,果断的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乒! 可惜,薛衣侯不是傻子,更不会让自己在同一个坑里栽倒两次。 心里有了准备,出手就变的迅捷无匹。 长剑挥动,竟是将那枚威力更大的狙击子弹从空劈落。 可也因为如此,让被枪声惊醒的詹姆斯逃脱了。 连子弹都射不穿的怪物,俨然击碎了詹姆斯仅存的信心,不敢再做他想,清醒过来后第一反应便是落荒而逃。 好在,他还有着一些理性,并非慌不择路。 生死相间爆发出的潜力,让詹姆斯以从未有过的速度跑到了教堂门口,顾不上推门,便合身撞了上去。 哒哒…… 教堂的大门被詹姆斯撞开,自始至终都没遭到薛衣侯的拦截,可还没等他高兴,便迎来了灭顶之灾。 上百把轻重机枪、步枪同时喷吐,编织成密不透风的枪林弹雨,将詹姆斯恨恨的撂倒于地,撕扯成大片的碎肉。 嗖! 一枚火箭弹拖曳着尖锐的呼啸,穿过教堂大门飞了进去。 轰! 巨大的轰炸,带起恐怖的火光以及冲击波,在并不大的教堂内肆虐开来,瞬间将正准备一剑毁掉机器人的薛衣侯吞噬。 而一直监视薛衣侯行踪的无人机也被吹的一头撞上墙壁,当场坠毁。 火光冲天,便是教堂之外十多米远,都能感受到空气辐射出的炙热以及苦闷。 “温压弹头!该死!” 因为无人机的坠毁,娜塔莎并没有看到薛衣侯被火焰吞噬的一幕,心中虽无比担忧,但更多的是愤怒。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只是一支看似普通的私人武装,竟然携带了这种大杀气。 一般而言,便携式火箭弹的威力并不大,攻坚有余,可论到杀伤力,在现在战场,也就只能唬唬那些新兵蛋~子。 不过,有一般,便有特殊,放在便携式火箭弹上,区别就在于弹头。 科技的发展,根据任务的不同,为火箭弹研制了数种不同用途的弹头,有破甲弹、穿甲弹等等,而其中威力最大,甚至被列入国际禁止条约的,就属于温压弹了。 爆炸的瞬间,疯狂的燃烧,于相对密闭的空间内,以最快的速度消耗掉氧气,高压、高温加窒息,绝对是对付有生力量的大杀器。 娜塔莎不敢去想薛衣侯此时会是何种结果,战场的变化,让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救援以及报仇。 救援薛衣侯,不论生死,更不计代价。 报复这支私人武装,甚至包括其背后的金主。 “基地,给我调巨嘴鸟过来,还有阿帕奇,满载,全部!!!”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娜塔莎竭斯底里的拨通了基地的战备电话,“外勤b队、d队,全员出动,目的地……我要他们在半个小时内投入战斗。” “基地医院,马上调最好的医生、护士,乘直升机赶来战场救援。” “板载!”娜塔莎调动武装力量的同时,教堂外的上百私人武装也没有停歇。 等待稳压弹完全的释放出威力后,在为首之人的带领下,立时分出了近半的力量,神情戒备的向教堂内摸去。 亚裔男子虽死了,但任务却不能不完成,东西必须拿到。 第266章 杀出去 娜塔莎疯了。 眼看着薛衣侯生死未卜,而那群该死的私人武装竟然还不放弃,一旦让他们冲进教堂,那自己所谓的救援计划还有什么意义? 只是战斗机没来,武装直升机在路上,还有其他外勤战斗小队,只是刚刚接到命令,等他们全部抵达,黄花菜早就凉了。 而娜塔莎能眼睁睁的无动于衷么? 不能,绝对不能,哪怕搭上外勤c队甚至自己的性命,都要阻止。 “外勤c队,我是血玫瑰。”娜塔莎透过隐藏耳机接入了外勤c队的联络频道,声音透着决绝,“我知道,接下来的命令,很不理智,甚至愚蠢。不过……” “血玫瑰,不要说了。刚才教堂中发生的事我都看到了。”没等娜塔莎说话,便被频道内的一个声音打断,“也猜到你接下来会做什么,所以,我接受。” “莫里斯!”娜塔莎听出了对方的声音,顿时有些哽咽。 莫里斯-琼斯,算是跟着路西法白手起家为数不多的老人了。 只是随着公司的快速扩张,总会有些人跟不上脚步,渐渐的沦为边缘人物。 莫里斯便是如此。 按理,他的战斗素养也已算是顶级了,嗯,语气有些勉强,但这是事实。随着更顶尖战斗人员的加入,他的地位自然而然的就下降了,虽然还承担着外勤c队的队长,可这些年的表现,只能用中规中矩来形容。 不仅如此,整个外勤c队的成员,大多都是存活下来的老人。 年龄的增大,让他们渐渐的度过了巅峰期,若非有着丰富的经验以及娴熟的配合,怕是早就跌出精锐部队的行列。 可就是这么一支不上不下的精锐部队,虽低调,却保有着对路西法最大的归属感以及忠诚。 因为归属感,让他们放弃了优渥的退休生活,继续在战斗一线散发着余热。因为忠诚,在此时毫无迟疑的站到了娜塔莎的一边,哪怕明知后果,依然义无反顾。 可就是这么一支队伍,就在不久前,娜塔莎甚至默认了薛衣侯将他们抹除的计划。 “外勤c队!” “hu~ha!” “路西法!” “耶耶是也!” “哈哈!” “突击!” 频道内,外勤c队全体尚活着的成员,时儿肃穆,时儿嬉笑,最后汇成一道杀意凛然的军令。 外勤c队,共十名成员,在不久前的战斗中,付出了一死三伤,到现在还拥有战斗力的堪堪过半。 六人,平均年龄达到了三十六岁,而队长莫里斯更是高达四十五岁,其中最小的也跨过了而立之年。 随着一声“突击”,全部自房屋掩体中冲出。 一前两中三后,标准的矢锋特种突击阵型,紧缩双肩,稳稳据枪,不躲不闪的向前突击,手中枪械持续开火,照顾到方方面面,却又不会因为更换弹夹或者卡壳等意外情况而出现火力空白。 这就是外勤c队赖以生存的本钱,默契的配合。 仅仅只是六个人,却散发出数倍的气势,令人凛然。 突、突…… 哒、哒…… 啪、啪…… 轻机枪、自动步枪、冲锋枪,声音各异,却无不歌唱着死亡。 外勤c队突然的决死冲锋,显然超出了常人的意料,那队私人武装也不例外。 这队私人武装,人数过百,更有十余辆改装过的武装越野乃至装甲车辅助,其火力不亚于一个加强连。 正常来讲,若是正面对抗,别说是外勤c队,便是路西法最精锐的外勤a队,也毫无胜算。 特种部队不是无敌的,准确的说,它的强大,并非是建立在个体的战力,甚至不是配合,而在于战术,特种战术。 特种作战,战术万千,却万变不离其宗,有一条是绝对不会改变的,那就是轻易间绝不正面对敌,尤其是在以寡敌众之时,更是大忌。 此时,外勤c队无疑犯下了大忌,却非轻敌或者鲁莽,更多的是无奈。 反观对面,那队私人武装虽分出一半的兵力,企图进入教堂。可是即便剩下的一半,仰仗着人多势众以及轻装甲车队,也绝非小队精锐可以撼动的。 双方悬殊是如此之大,但凡有一点军事素养的人无不将其当做愚蠢的自杀,可外勤c队偏偏那么做了。 而私人武装因为事出突然,竟然在短时间里被打懵了。 最先接受外勤c队火力招待的是那些装甲车辆上的机枪手。 第一时间,便有七名机枪手被射成了筛子。 不过,外勤c队的好运也到此为止了。 对方显然也是久经战阵的精锐,很快就反应过来,找寻掩体的同时,零星的反击也变得渐渐密集起来。 噗、噗…… 很快,外勤c队最前列的突击手,便中了数枪,厚重的防弹衣在如此近的距离内,被撕碎,失去效用,随即被后来的子弹洞穿,入肉。 突击手身体摇晃了几下,凭借着强壮的体魄以及毅力,竟是强撑住没有倒下,反倒是激起了死前的凶性,张嘴大吼着死死的扣动扳机,完全是将突击步枪当成了机枪来使。 “手雷。” 突击手的重伤,丝毫没有打乱外勤c队的队形以及节奏。 一待进入射程,数枚手雷便被甩了出去,为此,一名队员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高高举起的手,刚刚扔出手雷,不及收回,便为流弹击中,自手腕处完全撕裂。 轰、轰!!! 手雷炸响,瞬间摧毁了数辆防御稍弱的武装越野车,连同里面的武装人员,也被火焰吞噬,只闻得到经久不息的嘶嚎。 在外勤c队与神秘武装人员的激烈厮杀中,娜塔莎成功的潜行,悄无声息中跨过街道,助跑中一跃而起,攀上了教堂二楼的窗口,腰身一扭,便轻易的翻了进去。 是的,外勤c队近乎自杀式的冲锋,其目的并非是歼灭敌人,这不现实。其真正的企图,正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从而掩护娜塔莎。 现如今,任务完成了,但外勤c队却已失去了退路。 凭借突然性以及战斗素养,外勤c队可获一时之优,但寡不敌众,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快就被彻底反应过来的武装人员压制,然后……虐杀。 数十把轻重枪支,又有武装车辆作为掩体,同为精锐,对付区区数人的外勤c队,实在没又不胜的理由。 突、突…… 在一开始被外勤c队狙杀压制的重机枪开火了,从这一刻起,也正式的拉响了丧钟。 教堂内,娜塔莎翻窗而入,虽做好了死战的准备,却没有莽撞,而是藏身于一座破败的浮雕身后,悄悄的露出脑袋,观察战场。 之前分出一半的武装人员,五十余人,先是搜查了詹姆斯破碎的尸体,成功的从其战术背心中取出一块数据硬盘。 按理,只要将这块数据硬盘安全送回,任务便算成功。 只不过,带队的首领却临时改变了计划。 此时此刻,手里的硬盘已经难以满足他的贪念,他想要的更多,比如……之前那个能够于半空折转飞行躲避枪林弹雨的“怪人”。 若是能够活捉,无疑最具价值,即便死了,将尸体交给后方的那些疯子,说不定,也能收获意外的惊喜。 正是在这种心理下,他们冲进了教堂,不辞劳苦的清理废墟,哪怕明明听到了外面的激烈的枪声,都枉若未闻。 温压弹的破坏力,实在太过惊人了。 教堂虽算不得大,却也有三百多平方,饶是如此,在温压火箭弹的轰击下,早已经面目前非,破败之象,宛若废墟。 “找到了,在这里。”一名武装人员突然惊喜道。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在其不远的前方,皲裂的地面高高的凸起,上面堆着依旧燃烧着的桌椅。 就在这时,汹汹的烈火下,一个黑乎乎的身影艰难的翻涌着,不时的发出低沉的痛哼之声。 这都不死? 看到这一幕,在场不少人都傻眼了。 且不论之前的温压弹的恐怖杀伤力,只说眼前,那熊熊燃烧的烈火,又岂是血肉之躯能够抵抗的。 便是不死,又岂能忍受那被炙烤的痛苦? 哗啦! 下一刻,四周的武装人员全部据枪,将黑洞洞的枪口一致的瞄准了那几乎被烧成了黑炭的身影。 这从烈火中举步维艰走出来的,不是薛衣侯还有谁。 只是现在的他,实在是有够凄惨的。 温压弹虽没要了他的命,却也去了几层的皮,是真的皮。 高温的烧灼,将他的皮囊彻底的碳化,若非有骨骼支撑,怕是早就成一摊烂肉了,还是十成熟的。 也就是他现在是特殊的体质,若是换做阴差阳错之前,即便现在没死在温压弹下,也会生生的疼死吧。 尸离之体,不仅给予了他更加顽强的生命力,更大大增强了对痛苦的承受能力。 总之,现在的他,虽还活着,但情形却并不乐观,迫切的需要救治。 只是,眼下却无法如愿,至少四周这数十个严阵以待的武装人员,绝不会放自己离开。 既然如此,那么就只有……杀出去了。 想到这,薛衣侯不由的偷眼瞥向拄在手中支撑身体的长剑。 剑身之上,遍布烧灼留下的痕迹,灰蒙蒙的哪还有一丝美感,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内里。 烧痕之下,长剑几乎毫发无损,锋芒处依旧……锐不可当,而这就够了。 滋啦! 随着薛衣侯缓步而行,长剑拖曳于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我保你安然无恙,否则……”对面,武装人员的首领威胁的举了举枪口,手指已扣在扳机之上,处于随时击发的状态。 “抱歉,我实在没有向死人投降的兴趣。”薛衣侯开口,嘴唇已被烧成了灰,没有了遮掩,将口腔内的牙龈以及牙齿完全的暴露人前,开口中,显得分外狰狞。 “那就去死,射击!” “清风颤,杀!” 第267章 尸离之祸 玄修之文卷、武经,混元修行之法易、道极,相同修行体系间的转换倒也罢了,只是熟能生巧的过程。 但玄修与混元之间的转换,却绝非易事,薛衣侯不知道以前有没有人做到过,但他自己却是深有体会。 体内玄黄、混元二气可谓水火难容,稍有不慎,别说随意转换,不把自己玩个爆体而亡,都要暗叫一声侥幸。 不过,这个难题在现在的薛衣侯身上却得到了很好的解决,根本原因便在于阴阳错,也就是尸离之身。 尸离的薛衣侯,拥有了比之以前更好的资质,尤其表现在各修行方式的转换上。 阴差阳错,可将错就对,更可将错就错,别说是在玄黄、混元之间转换,便是一手玄黄一手混元,都不再是问题,更恐怖之处,还可以用玄黄模拟出混元或者混元模拟玄黄之气。 两者间的矛盾,阴差阳错下,反倒变成了其乐融融。 毫不客气的讲,尸离简直就是为修行者量身打造出的绝佳体质,相比薛衣侯本体的无色无相资质,还要稀罕。 事实上,尸离更适合陆十四,放在薛衣侯的身上却有些浪费了,但造化弄人,也算是另类的阴差阳错,反倒让一心潜修的陆十四继承了原来的身体,而更青睐于谋划设计的薛衣侯,偏偏得了阴阳错规则编织的尸离之体。 只不过,习惯使然,拥有着如此资质,薛衣侯动手之时,首先选择的还是玄修武经。 话说,薛衣侯遭受温压弹重创,皮囊尽毁化作焦炭,只能靠着骨骼支撑住身体不倒,战力上无疑大打折扣,可这丝毫没有动摇他的杀心。 此时的薛衣侯看似冷静,但实则却是愤怒到了极致。 自从他回归到前世的世界,时间虽短暂,但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已然将自己当成了“神明”。 这种思想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十多年的玄修,家破流亡路上的各种机缘巧合,不仅大开了其眼界,更是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其心智。 现在的他,早已漠视人命若草芥。而凡人在他的眼中,更是沦落到蝼蚁一般。 既是蝼蚁,便好好的做个蝼蚁好了,可偏偏却要不知死活的触怒神明,不仅如此,竟然还真的成功了。 这让薛衣侯如何能忍? 温压弹造成的重创,不仅让薛衣侯暗怒自己的轻敌,更对眼前这些凡夫俗子的冒犯而怒不可遏。 更有甚者,这群该死的蝼蚁,竟然还妄想俘虏自己,至于俘虏之后会做什么,有着前世经历的薛衣侯,不用想也猜得出来,必定逃不过沦为小白鼠的命运。 这如何能忍? 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那神明呢? “你们都得死。” 烧焦的咽喉上下涌动,发出的声音,夹着瘆人的杂音,犹如破锣一般。 清风颤! 就在四周武装人员扣动扳机的同时,薛衣侯动了。 焦黑的身形,如同高频率震颤的机器,变得虚幻,左右摇摆,却又不失迅疾的前冲。 数不清的子弹穿过虚影,最后纷纷砸在教堂斑驳的墙壁上,留下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弹坑。 这些武装人员不愧为精锐,随便拿出一个,都称得上是绝佳的射手。可正因为如此,在此时此刻,反倒因为弹道的过度密集少有失了准头的流弹,而被薛衣侯一一避开。 但凡老兵都深知一个道理,战场上最恐怖的就是流弹。 因为是流弹,所以毫无规律,更无法提前判断,一切都只能靠运气。虽然流弹命中率不高,可一旦遇到倒霉鬼,便是后者有着再高的战斗素养,也是惘然。 真实的战例中,不知有多少优秀的将士,便在浑浑噩噩中死于流弹之下。 薛衣侯的清风颤身法在原本的世界,只能勉强算作优秀,可在这里,却绝对能够称得上神技。 左右的颤动,随着修为的提升,会越发的快速,乃至形成虚影,轻易便可骗过人的眼睛。如此一来,只要有心,轻易间便可避开精准的射击。 不过,清风颤固然恐怖,可毕竟只是武经,是由人催发的。既是人,就会存在主观,在面对流弹这种毫不讲理的杀器时,也是束手无策。 也是薛衣侯的幸运,遇到的是“军人”中的精锐,若是换做非洲黑哥哥们的“高超”技艺,怕是也要听天由命了。 噗! 作者为了凑字数,写的繁琐,实则只是发生在一瞬之间,薛衣侯已经鬼魅般闪到了一名武装人员的身边。 手起剑落,没有丝毫的章法,只是最简单的一剑。 立时间,血泼如墨,一个大好的人头,便为锋利的长剑齐颈削下,翻滚中,掉落于地。 至死,那人的脸上都保持着激烈战斗时的肃穆、杀气。 由此可见,他死的并不痛苦,甚至没等神经末梢将疼痛传回大脑,便失去了气息。 只是可怜了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后,内心的惊恐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 刷! 剑光再闪。 没等第一人的人头落地,数米开外,又有人被从中劈成了两半,内脏肠子流了一地。 “啊,怪物,是怪物!” 过分的血腥对这些常年流连于死亡边缘的人而言,并没什么,可恐怖的是薛衣侯此时展现出的杀人本领,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很快,就有心志不坚的人,吓疯了,一边嘶声嚎叫,一边死死的扣动步枪扳机,却不再是瞄准薛衣侯。 飞散的流弹,大多落到了空处,却还是有数人不幸遭了鱼池之殃。 场面一度变的混乱起来。 薛衣侯化作残影,不断的游走于人群之中,剑起剑落,血花四溅。剑光扑朔迷人眼,便是远在数米开外,也无法做到幸免。 五十对一,却在短时间里,变成了一边倒的杀人游戏,这个结果,别说这些亡命之徒,便是藏于浮雕背后的娜塔莎也看得呆住了。 残影纷飞,总是能够险之又险的避开四射的流弹,最终鬼魅的漂移到人前,然后便是剑光闪烁。 惨叫声,不绝于耳,却每一声又是那么短促,当最终变得零星时,偌大的教堂内,还能够站着的已经只剩下三人——薛衣侯、娜塔莎以及…… 锵! 长剑嗡鸣,锋利处轻易的将步枪齐托斩断,又一个转折,于空中挽出剑花,停在了最后一名武装人员的咽喉处。 “你……叫什么?”薛衣侯那堪比金属撕裂的晦涩声音响起,听不出感情。 “坂…源……太正!”这幸存下来的武装人员赫然是那名首领,只不过,现在的他哪还有半分军人的硬气,双腿战战,迷彩裤更是不知何时,湿了大片。 面对薛衣侯的询问,坂源太正几乎想都没想,便结结巴巴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身份。”薛衣侯再问。 “神风集团垦荒团团长。”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冰凉凛冽,坂源太正早已没了半分的侥幸以及抵抗,甚至忘了求绕,满心里装的只剩下恐惧。 “集团?垦荒团?哼,说得好听,不过就是为人卖命的狗罢了。”薛衣侯嗤之以鼻,深知从对方的身上也得不到更多的东西,于是手腕微动。 三尺青锋吞吐出一点剑芒,蛇信般咬在了坂源太正的咽喉处,立时便是血涌汩汩。 噗通! 失去了气息的坂源太正一头栽倒于地,至死,脸上除了惊恐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神色。 “戏看完了,还不出来。”看也不看脚下的尸体,薛衣侯朝着娜塔莎藏身之处说道。 原本是颇为温柔的语气,只是以他现在的状态说出来,却令人听的头皮发麻。 娜塔莎怀着又惊又恐的心情,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你、你还好吧?”娜塔莎期期艾艾的问道。 “你觉得呢?”薛衣侯咧嘴笑了笑,可惜,失去了皮囊的装点,这笑容……大家可以想象一番,必定有着止小儿夜啼的奇效。 “咱们现在还不能出去,外面危险。”此时,娜塔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现在的薛衣侯,不论是形貌还是刚才展现出的惊悚,都给她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压抑,压抑得她连思维都难以维持。 “支援什么时候能到?”薛衣侯问道。 若说这个世上最了解娜塔莎的,必定是薛衣侯无疑了。 娜塔莎既然能够出现在教堂之内,那么必定是做好了安排的。 “差不多……应该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娜塔莎支支吾吾道,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放在平时,向来最讨厌的便是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 嗡! 话音刚落,教堂之外,便传来阵阵嗡鸣噪音。 “螺旋桨飞机,是巨嘴鸟吧。”薛衣侯聆听了一番,满意的笑道。 巨嘴鸟,南美某个国家的航空公司研制的螺旋桨战斗机。 按理,这种飞机在时下,无疑是落伍的,甚至就不该存在。可事实上,它的外销之路,却颇为不错,甚至一度引起了军事霸主的青睐。 原因无他,经济、耐~操,在低劣度的局部战争或者面对没有防空能力的武装,绝对是最佳的选择。 正因为如此,当年路西法也引进了几架,改装后补充到航空支援部队,以填补火力的不足。 果然,飞机的嗡鸣声刚过,教堂外便响起了激烈的轰炸声。 地动山摇,火光四起。 “该回家了。”透过教堂大开之门,薛衣侯向外望去。 隐约中,教堂外剩下的武装人员在遭受到空袭之后,再无半点威武,所有的装甲车辆都被炸毁,人员更是死伤惨重,便是能够幸存下来的,也如没头的苍蝇般,各自逃命。 有逃进教堂的,更多的则是冲向了四周的民居。 毕竟,相较于民居,教堂的目标实在太大了。 “剩下的交给你了。”薛衣侯似乎厌倦了杀伐,对于冲进教堂的武装人员置若罔闻,只是随意的对身旁的娜塔莎说了一声。 砰、砰…… 不待薛衣侯话落,娜塔莎已经拔出身上的手枪,接连开火。 第268章 阴阳藏命宫 昆仑仙山,白云间。 芳华,药如其名,雅致中又沾染着馨香。 只是小小的一颗药丸,入口即化,若清泉流淌,肉眼可见中,陆十四那满背笞龙鞭造成的血肉模糊,已是长出了粉嫩的肉芽。 肉芽茁壮成长,很快就将腐肉排挤,化作污垢,只是轻轻一搓,便掉落下来。 “怪不得当时华璧会那般表情,此药真当得上是肉白骨、生死人了。”陆十四感受着背上传来的酥痒,不无感慨的自语道。 自仙奴胭霏被左洛宾带走,已是过了两日。 期间,陆十四只是在头一天,于华璧的住处疗养,次日,便回到了自己的华居。 连吞下了两颗芳华,陆十四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自身的伤势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大约明日便可复原。 于他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因为,只有养好了伤势,才能更好的修行。 为了修行,他实在不愿意浪费哪怕一分一秒。 陆十四珍重的将装着芳华的瓷瓶放入怀中,贴身藏好。 瓷瓶内仅剩下三粒芳华,这无疑是续命的宝贝,万万不能遗失了。 收拾好一切后,陆十四便盘膝坐于云床之上,闭目打坐。 透过内视,体内的脏器、血脉、骨骼清晰在目,而最为醒目的却是颅骨内、印堂处,眼睛大小的一团黑白八卦阴阳印了。 这便是左洛宾口中的阴阳双鱼。 阴阳双鱼缓缓转动,若是足够细心的话,便不难发现,其转动的频率,竟是紧随着呼吸的。 一个呼吸间,便转动一周。 原本,阴阳双鱼刚生成之时,是位于小腹的脐下三寸处,几乎跟降宫完全重叠。 不过,薛衣侯的降宫实在太过特殊,因为某些原因,脐下三寸之地,最终没能容纳下降宫,而是开辟出了一条通往异世的通道,并最终将降宫吞噬。 只是很快,降宫的霸道就显现出来了。 即便那脐下三处之地空着,那也是自己的领地,以前或许是看在薛衣侯的面子上,给新生的阴阳双鱼暂居的权力,可等到陆十四鸠占鹊巢,便毫不留情面的将其撵走,最终,几经流落,阴阳双鱼落户到了印堂处。 当然,阴阳双鱼之所以选择这里,并非是随意为之。 人之印堂,本就有上丹田之称,与之脐下三寸的下丹田,重要性可谓不分伯仲。 武经玄修中,修为达到持节境,可于下丹田处结节杖。混元修行的体系里,法易会于下丹田处生绛宫,道极也大多会在此处结丹凝婴。从这点上,看似下丹田的作用更大一些,实则却并非如此,这就在于两者细微处的区别了。 下丹田由于连接五脏,五脏又分属金、木、水、火、土之五行,以方位看,无疑是架梁搭房最佳的风水宝地。 而不论是节杖、绛宫还是结丹等等,实质上都是存储力量的容器,跟房屋并没什么两样,如此,选在下丹田也就理所应当了。 而上丹田不同,虽同为丹田,同样的可构建出储存的空间,却因为太靠近大脑,反而更适合容纳虚无缥缈之物,比如神念,再比如命格,是故,印堂又被称作“命宫”。 阴阳双鱼的存在,无疑是极特殊的,不同于绛宫、节杖,它无法承载力量,却有着阴阳转换之妙,在一定意义上讲,已经很类似于命格了。 这也是为何,之前左洛宾对陆十四承诺,欲帮他将阴阳双鱼炼化为本命法器的缘故。 法器是法易修行中必不可少的一环,类似于武者的兵器,法器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修者的强弱。 而在法器之中,又存在一种特别的存在,便是本命法器。 本命法器的打造,比之普通法器,苛刻处已经不是倍数可以形容的了。普通法器除了炼制的法门外,无外乎就是浪费一些珍惜材料,即便是天才地宝,机缘到了,人人都有可能得到。可本命法器不同,它的炼制,虽同样需要材料,但更多的只是作为辅助、引子,其主材却必须是命格或者可以代替命格之物。 命格,不同于人之资质,甚至更加的稀罕,可遇而不可求。 而每一种命格的存在,都有着超乎想象的神通。 且不说凡俗之人,便是高高在上的修者,万人中也未必能出一个拥有命格的。 两者的不同处,不仅仅在炼制,更在使用。 普通法器,于修士而言,只是工具。但本命法器,却不仅与此,乃至于跟修士已经达到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地步。 民间话本中经常提到的剑在人在,剑毁人亡,指的便是本命法器。 不知不觉中,话题又扯得远了。 且说陆十四入定中,内视印堂。 以他的见识,自然是看不出阴阳双鱼的玄妙的,便是到了现在,也只是从他人的口中多少知道了一些,哪怕他的存在,皆要拜阴阳双鱼所赐。 “阴阳双鱼,本命法器,却不知,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陆十四心里想着,事关自身,自然是免不了忐忑。 他虽非薛衣侯那般城府深沉,却也不是傻子,自然也就不会轻易的相信他人,更何况至始至终,跟左洛宾也只是见过几面,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至于那名义上的师兄弟关系,在修行界并不可靠。 天上不会无端的掉馅饼,这话陆十四是认同的。 左洛宾于自己这般热情,话里话外看似一心为公,但事实如何,又有谁知? 反正,陆十四是不相信的。 只是,不信任是一回事,但陆十四却也绝不会因噎废食。 至少目前看来,左洛宾并没有表现出敌意,且对阴阳双鱼的认知也远高过自己,只要足够小心谨慎,借其手,成己事,倒也不失为良策。 这也是陆十四跟薛衣侯的不同之处,远没有后者走一步看三步的心智,更没有那份耐心。 看似短视,可换个思路讲,正因为这份短视,在很多时候反而能成事,至少面对困难不会举棋不定,果断处置,哪怕是错的,也总比优柔寡断、畏手畏脚来得强。 想通了此节后,陆十四便重新回复了淡然的心态,放空心思后,再次进入入定的状态,潜心修行起来,直到…… “左师兄。”也知过了多长时间,陆十四也是心有所觉,待睁开眼时,赫然发现床边站着一人,正是左洛宾。 “不错,看来你的伤势已无大碍了。”左洛宾并没有解释自己的不告而入,端详了一番后,满意的笑道。 “还要多亏了师兄的芳华灵药,在此,师弟谢过了。”陆十四诚挚的抱拳,施了一礼。 “这些小事就不要提了,为兄此次前来,是要带你去一个地方的。收拾一下,就跟我来吧。”左洛宾也不欲多说,话毕,便转身走出了卧房。 不知是否错觉,今日的左洛宾虽极力遮掩,但其看向陆十四的眼神中,多少还是带上了一抹细微的嫉妒。 只是可惜,陆十四不是薛衣侯,并没有捕捉到这些,即便看到了,或许也未必放在心上。 陆十四没让左洛宾久等,只是一盏茶的工夫,便焕然一新的自卧房中走出。 一袭白衣,宽松、简约,配合陆十四的体量,倒也不失雅致。 正是应了那句话,天生的衣服架子,向来是不挑衣服的。 左洛宾深深的看了陆十四一眼,并没有过多的表示,面无表情道,“随我来吧。” 此时已值深夜,但白云间因为常年为白云笼罩,所以,极少能看到星空。 跟华璧一样,左洛宾也有自己的云车,外表上看却有不同。 华璧的云车似,而左洛宾的云车虽同样为白云凝聚,但线条却要硬朗的多,尤其是在前端,更是伸展出一丈长的撞角,而云车之内,更是奢华的多,竟是布置了一方案几,案几上更是稳稳的放着一壶清酒,两支酒杯。 “路途有些遥远,加之夜黑,稳妥起见,慢行为上,倒是苦了师弟,却要陪为兄呆坐上一会了。”左洛宾伸手邀陆十四就坐。 陆十四自是不敢当,出声谢过后,也就没再客气,坐到了下首。 看得出,左洛宾的驾云之术,要高华璧太多了。 华璧驾云,虽还算娴熟,却要分去大多精力,生怕一个不慎,撞到了哪里。而左洛宾却要安逸的多,自坐下后,每每开口与陆十四闲谈,不时更是碰杯而饮,仿佛已经忘记了云车的存在。 可饶是如此,那云车在黑暗之中,却是依旧平稳,甚至一度让人生出错觉,不以为在赶路呢。 “师弟可还记得那日,我与你说过的补偿么?”一番闲聊后,左洛宾终于转入了正题。 “自是省得。”陆十四点头。 “为兄不想骗你,其实你那位仙奴的特殊体质,算是极为难得的鼎炉,只要稍加点拨,用对了方法,倒是大有可能助你炼化阴阳双鱼。”左洛宾说着,眼睛却是紧盯在陆十四的脸上,似乎想从中看出点什么。 可惜,或许是光线太暗的缘故,又或许陆十四确实不在乎,因此表现出的淡然,让左洛宾无功而返。 “既然师兄自有安排,想来是有道理的。”陆十四开口道。 “嗯,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有所安排,用你那仙奴换了个未必更好,却于你而言,更加合适的鼎炉。咱们此去,便是去寻她。”左洛宾有些失望,却还是说出了实情。 “却不知那位姑娘同意否?”陆十四微微皱眉,问道。 潜意识加上执念所化,陆十四对儿女之情,实在没什么兴趣。但既然涉及到修行,就另当别论了,他担心的是,若是对方不同意,在双修之时,从中作梗,怕是会让自己功亏于溃。 “嗯……且容为兄卖个关子,到时,你自会知晓。”左洛宾略一沉吟,并没有给出答案。 夜幕下,云车缓缓而行,不时的转弯,也不知走过了多少路,四周的光景也变的极为陌生起来,历经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师弟,请!” “师兄先请。” 第269章 进退两难 走下云车,陆十四才惊醒,两人不知不觉中已经远离了白云间。 眼前是一座面积颇大的湖泊,碧绿的湖水泛着荧光,竟是将黑夜都驱散了大半,景色之美,堪称神奇。 碧水平静,隐约间,却能看到一翩方舟,泛于湖心。 “这里是?”陆十四诧异的问道。 “浅水渊。”左洛宾言简意赅道,却始终没有深谈,只见他挥了挥衣袖,云车翻滚,收缩到手掌大小,隐入袖中。 “走吧,莫要让佳人等久了。”自走下云车起,左洛宾便看都没看陆十四一眼,而是紧紧的盯着湖心的方舟。 话毕,左洛宾便放脚向湖心走去,一步踏出,遇水即浮,竟是没有一滴水沾染到鞋面上,只在原地留下一圈圈的涟漪。 左洛宾这一手踏波而行,不可谓不高明,尤其是那份气定神闲,更是看得陆十四羡慕不已。 以他此时的修为,踏波而行并不难,但绝对做不到如此轻松写意,更重要的是……面对左洛宾,他根本不能暴露。 眼见左洛宾似乎将自己遗忘,丝毫没有提携之意,陆十四略微沉思,当即咬了咬牙,这才跟了上去。 双脚踏入湖水之中,立即就湿了鞋子,再踏几步,已淹到了膝盖,再几步,便到了腰际,再往前,却是要改趟为游了。 只是那湖心的方舟,看似并没有多远,实际上却足足有十余里,且湖水冷冽刺骨,想要单纯的凭体力游过去,绝非易事。 就这般,两人一前一后,前者踏波潇洒,后者漫游艰辛,两相比较,越发的衬托出巨大的反差来,就好比翩翩佳公子与邋遢小乞丐。 “师弟,你心中是否疑惑,为兄为何这般待你?”就在陆十四咬牙坚持之际,耳畔突然传来左洛宾的叹息声。 陆十四急忙停下,双脚踩水,勉强稳住身形,不至下沉,歪头看着前方左洛宾的背影,一时间却是猜不出对方的用意。 “莫非是考验?”陆十四不确定的回了一句。 “考验?”左洛宾停步,回头,狭促的看了陆十四一眼,嘴角含笑,冷笑,“你不觉得这解释未免自作多情了些么?” 陆十四愕然,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左洛宾如此神情,戏谑、不屑还有……嫉妒。 总之,此时的左洛宾神情中充满了敌意,毫不掩饰的敌意。 “还望师兄解惑。”陆十四眼睛微眯,掩入水中的双手,暗暗的凝聚玄黄之气,以作应对。 “不是考验,是惩戒,更是敲打。”左洛宾声音冰冷,但神情却是一瞬间,变得颓然,仰头间,却看不到明月。 今夜是个阴天。 “师弟不懂。” “你自是不懂。”左洛宾落寞的苦笑,斜了陆十四一眼,最终还是强行压制住了体内的杀意,“来之前,你就不好奇为兄为你物色的鼎炉是何人物么?” “好奇,只是师兄若要说的话,必定不会隐瞒。若是不说,也必然有其理由。”陆十四老实道。 这确实是他真实的想法。 对他而言,鼎炉不过是助他修行的工具而已,既然如此,知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并没有那么重要。 “你可知我白云间的掌宗是谁?”左洛宾突兀的改换话题道。 “自是知晓,只是掌宗名讳,却不是师弟有资格提及的。”陆十四不明所以道。 “既然如此,那你可知,咱们这位掌宗还有一位亲妹妹?”左洛宾再问。 “呃?”陆十四似乎明白了什么,正因为如此,才愕然惊讶。 难不成…… “十年前,白云三英,晔哥儿为首,我为次,咏君最小,却最是受宠。而论及天赋,我跟云晔更是拍马难及,只惜非男儿。” “七年前,云晔承父业,掌白云间,我为辅,佐二,咏君则因天赋异禀,为瑶池看中,赐嫦娥裳,拔为女弟。” “自此,三英名故,分道扬镳。有人相思却难见,有人貌合却神离,呵呵,直到两年前……” “再见咏君,你可知我心欢喜几何?”左洛宾凝视路十四。 陆十四摇头。 儿女情长,本就非他所能理解,若是换作薛衣侯,或许想都不用想,就能给出完美的答案吧。 “哎,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你……你实在配不上咏君呐。”左洛宾一时变得索然寡味,再没了说下去的兴致,向着陆十四遥遥一指。 一点紫光,在其指间闪烁,下一刻便飞入陆十四身旁的湖面。 紫光入水而熄,却搅起了一眼漩涡,却非内陷,而是向上凸起,将陆十四托出,后化作三尺浪花,向前翻涌而去。 左洛宾这连番的手段,无不显示着法易修行的玄妙处,无怪乎凡俗之人,将其当做仙人,便是陆十四,心中也是惊异不已,对法易也有了更深的理解以及憧憬。 就在陆十四胡思乱想之际,三尺浪花载着他已经轻易的跨过千米,直抵湖心。 “起。”左洛宾几乎是用飘的落上方舟,紧接着一声轻喝,那载着陆十四的浪花便抬升一丈,将其送到了身边。 方舟并不大,至少远比不上夜未央上的画舫,却也称不上简陋。 前后大约有五丈左右,宽及十余步,中央处盖有一间单层的闺阁,上好的红木打造。 推门而入,却是令人眼前一亮。 处处披红挂彩,俨然是个新房。 “可还满意?”左洛宾回头,笑容颇有深意。 陆十四摇头,不是不满意,只是纯粹的不在乎。 今日之行,于他而言,只是一场修行,枯燥也好,愉悦也好,过程不重要,更没有意义。 “哎,真是榆木脑袋。”左洛宾幽幽一叹,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恼怒。 “人在那里。”左洛宾指了指被红纱帐包裹的床榻。 隐约间,可以看到,上面赫然躺着一人,即便是躺着,依然难以掩盖其身姿的窈窕。 “敢问师兄,我该如何做?”陆十四一脸的郑重,好似在讨论严肃的话题。 饶是已经见识到了陆十四的木讷,听到这话,依然让左洛宾差点没气笑。 人之郭伦,难道还要教么? 好吧,即便你真的不会,也不该请教自己吧。 “师兄莫要误会,我问的是如何借助鼎炉来炼化阴阳双鱼。”陆十四倒也不傻,很快就明白了自己话中的歧义,急忙解释道。 呃? 倒是自己想差了? 左洛宾嘴角微抽,却还是伸手摸向了怀里,再拿出来时,掌中多了一卷竹简。 “此事不急,今夜是你的大喜之日,只需做好准备便是。 这是一册房中术,乃是为兄从一位高人手中得来,颇为贵重。当然,此术绝非普通,依照此术行房,能够最大限度的激发你体内阴阳双鱼的潜力。” 说话间,左洛宾将竹简送到陆十四的手中,再不愿停留,转身间,半只脚已经迈出了房门。 “还有……记得温柔些,否则,休怪为兄翻脸无情。” …… 留下一句凛冽的威胁,左洛宾义无反顾的走下方舟,召出云车,风驰电掣般消失于夜幕之中。 陆十四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竹简,又抬头朝红纱帐望去,脸上却布满了凝重。 陆十四不傻,只是后知后觉。 自这一路行来,左洛宾的言行举止,无不告诉他一件事——红纱帐中的窈窕佳人,极有可能便是白云间掌宗的亲妹妹,更是左洛宾的青梅竹马。 可正因为如此,反而越发的令人疑惑。 他实在想不明白,左洛宾到底是何心理,竟然能让他甘之若饴的将心爱之人拱手相让。更不明白,那位只闻其名却未见其人的掌宗,又如何舍得牺牲自己的亲妹妹。 所谓事出反常必为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种种的好处背后,极有可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继承了薛衣侯潜意识以及执念的陆十四,无疑是个武痴,却并非完全的无脑。 修行于他而言,固然重要,但在大仇未报前,却绝不容为他人做了嫁衣。 只不过,陆十四虽然意识到了这中间的不妥,可要想让他想出对策,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左洛宾或许算错了陆十四的为人,却偏偏歪打正着,一番并不算高明的算计,足以让后者陷入绝境。 前进一步,掀开红纱帐,于陆十四而言,便可借助鼎炉炼化阴阳双鱼,为日后的修行打下一个无比坚实的基础,再下来,便极有可能迎来灭顶之灾。可现在的他,还能后退么? 方舟的房门就在身后,甚至因为左洛宾离开,并没又关实,但他能退么? 左洛宾走了,但真的走了么? 一旦他预料到自己的阴谋败露,又会如何对待陆十四? 彻底撕破脸皮后的用强,还是直接灭杀? 只是想到这一层,陆十四便觉得脑袋如同灌满了铅,沉重昏沉,以至于脑门上都浸出了汗珠。 事实证明,陆十四果然不适合用脑。 嗡! 就在其进退两难之际,眼前的虚空陡然荡漾出拳头大的涟漪,伴随着机械的嗡鸣之声,一方巴掌大小的黑色方盒凭空而现。 “信息终端?!”看清那悬浮于眼前的黑色方盒,陆十四眼神不由的一凛。 第270章 谈判 路西法海岛基地,秘密仓库,同时……亦是绛宫。 薛衣侯只着一条短裤,盘膝坐于床上,全身焦黑,形貌极为恐怖。 伴随着呼吸,弥漫于整个绛宫的混元之气,竟是凝聚成两缕蛇般的青烟,徐徐袅袅的钻入薛衣侯的鼻息中。 肉眼可见中,薛衣侯焦黑的体表,飞快的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不时有黑灰掉落,窸窸窣窣的,洒了一床。 一旁,娜塔莎紧张又惊讶的看着这一切。 渔村教堂一战,因为路西法空中支援的抵达,瞬间就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配合紧随而至的外勤小队,仅用了不到十分钟,便将那伙武装势力完全肃清,甚至,为了掩盖证据,在薛衣侯的命令下,更是干下了一桩天怒人怨的恶事——彻彻底底的将那渔村从地图上抹去。 近千名无辜的平民,被屠杀殆尽,至于村子,更是被大火付之一炬。 以至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那里俨然成了世界舆论的中心,不知惹来多少“正义”人士的谴责,却因为缺乏证据,最终成为一桩悬案。 实在是事件太过恶劣,以至于一向喜欢拿这种事来宣扬存在感的恐怖组织,都不敢出声为此负责,成为一桩惊世骇俗的悬案。 战事结束后,薛衣侯被第一时间送回了基地。 此一役,薛衣侯无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仅为温压弹重伤,便是在后来屠杀武装人员的时候,还是被十几枚流弹击中,幸好不是要害,否则,怕是就真的要交代在那里了。 回到基地,不,准确说,回到仓库后,薛衣侯便进入了眼下的状态,依靠吸纳混元之气,修补身体的阴阳错规则。 阴阳错规则,铸就了薛衣侯这副尸离之体,正是凭此,可让他随心的将混元之气转化为玄黄之气,用以施展武经战斗。 尸离之体虽强悍,却绝非不死之身,阴阳错规则的损耗,便是最致命的弱点,反过来讲,只要阴阳错规则还存在,哪怕只是少许,通过修养,只要时间充裕,亦可修复到初始状态。 娜塔莎在关注薛衣侯,而玳墨却并显得很平静,甚至还有闲暇通过信息终端探寻另一个世界发生的种种,正因为如此,恰恰亲眼目睹了陆十四的窘迫。 “先停一停。”在陆十四陷入进退两难之时,玳墨已缓缓起身,走到了薛衣侯身前,开口道。 “吁!”一口浊气自薛衣侯口中喷出,虽然因为被人打断修养而心有不满,但他还是强行忍了下来。 玳墨不是不知深浅之人,于此时将自己惊醒,必然是有大事发生,或者即将发生。 “怎么了?”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但距离完好还差得远,所以,薛衣侯的声音依然是那副晦涩怪异而难听的腔调。 “你的……陆十四怕是有危险。”玳墨没时间卖关子,简明扼要的将事情的始末叙述了一番。 “呵,他倒也不完全是个傻子。”听完始末,薛衣侯忍不住嗤笑道。 “你还笑得出来?”玳墨忍不住白了一眼,“要是他有个好歹,体内的绛宫有极大的可能破碎,到时,你怕是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不用你提醒,我自是省得。不过,咱们在这里再如何担忧,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还能如何?”薛衣侯苦笑。 “你有办法解决陆十四的困境?”玳墨眼睛一亮。 “这很难么,不过将计就计而已,你以为我之前安排胭霏的目的何在?那个家伙虽傻,但运气倒是不错,误打误撞,竟真的将胭霏送了出去,而且最大的可能是送到了白云间掌宗的身边,比我原本的计划还要完美。”薛衣侯冷笑。 相比于某些人,论阴谋,他或许不如。可眼下这个粗糙的设计,却又如何能难得住他。 “那你跟他联系。”听出薛衣侯的信心,玳墨急不可待的将信息终端送了上去。 “通过它?”薛衣侯有些诧异。 “别忘了,它现在可是法宝,而我是器灵。”玳墨提醒道。 …… 嗡、嗡…… 信息终端悬浮于空,极有耐心的颤动着。 一番咬牙切齿,满脸晦涩难明的陆十四最终伸手,将其抓住,并按下了接通键。 信息终端的屏幕一转,现出一张乌黑不似人形的头颅来,由于太过突然,反倒惊得陆十四差点脱手。 “你是谁?” “怎么,这就认不得了?”屏幕内,乌黑脑袋咧嘴而笑,只是这笑容未免太恐怖了些。 “薛—衣—侯!”虽心中早有猜测,可真正面对时,陆十四依然忍不住心跳加速。 就像是个偷取了巨款的小偷,突然被受害者当场抓获一般,满满的心虚。 别看陆十四之前如何的贬低薛衣侯,但他总归是鸠占鹊巢,道义上便落入了下风。在人后,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编排薛衣侯的种种错处,可真正面对时,却就要另当别论了。 若非此时他的境遇实在艰险,打死也不会理会那突然出现的信息终端。 “废话,我也懒得说了。正事要紧,你可想破局?”薛衣侯没理会陆十四的复杂心情,开门见山道。 “你有办法?”陆十四眼睛一亮。 虽然不愿承认,但在应对这种阴谋设计方面,薛衣侯确实比自己强出太多了。 “有,不过,我却有个条件。”薛衣侯本就恐怖的乌黑脸上,越发的阴沉起来。 突然间,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隔着屏幕,陆十四都能闻到浓浓的阴谋味道。 说白了,陆十四跟薛衣侯本就是一人,只是分裂出了两个不同的性格罢了。 既如此,彼此间又如何不熟悉呢。 “你最好不要打歪主意,否则,便是鱼死网破,我也不会让你得逞的。”良久,陆十四终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异常坚定。 “那你要不要听呢?”薛衣侯自然不会被吓到,语气中好似吃定了陆十四。 “说。”陆十四牙齿咬的噶蹦响,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致。 “做个交易,你把我换回去……嗯,三天,只需要三天的时间,我帮你把麻烦解决掉。”薛衣侯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 “休想。”陆十四想都没想,便断然拒绝了。 笑话,真当自己是傻子么,换回去,还能换得回来? “不要好好考虑下?在我看来,你现在的处境,说是九死一生都是好听的。若是答应了我,最坏,也只是换个处境罢了,总比无端丢掉小命要好吧。”薛衣侯谆谆劝解道。 “哼,任你巧舌若簧,便是死,也绝不会让你得逞。”陆十四铁青着脸,依然保持着自身的底线。 绝对、绝对,不能让薛衣侯再次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至于为何这般固执,却是连他自己都道不明了,只是本能的抗拒罢了。 “好吧,那我退一步。一天,你只给我一天的时间,如何?”薛衣侯打着商量道。 “一息都休想。”陆十四坚决摇头。 在这个事情上,容不得讨价还价。 “想要救你性命,我是必须回去的,这是底线。如果你担心我出尔反尔、过河拆桥,霸占住那副皮囊不还,却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薛衣侯如何看不出陆十四的疑虑,摸了摸焦黑的下巴,笑道。 “你这是何意?”陆十四心中一动。 “实话跟你说了吧,之前让你能够鸠占鹊巢取代我的,乃是问心劫,而激发此劫的却不是什么阴阳双鱼,而是阴差阳错。 两者外表上极为相似,但本质上却又完全不同。” 说到这,薛衣侯缓缓的从床上站起,原地转了一圈。 “你现在看到的这副皮囊,跟恶尸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乃是由阴阳错规则编织而成,名曰尸离。” “因为阴阳错规则的以假乱真,我并不会受到这方世界规则的排斥。现在这副凄惨的模样,便是不久前外出遭遇袭击所致,如此,你可知意味着什么么?” 薛衣侯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意味着什么?”陆十四下意识的问道。 屏幕内,薛衣侯并没有回答,而是端起信息终端,向着仓库大门走去。 打开大门,身处数丈高空,俯瞰下去,整个路西法海岛基地一览无余。 看着屏幕内一晃而过的基地,以及基地内各式各样的武备,陆十四若有所思。 “这里是路西法的秘密海岛基地,以前是秘密,以后会更加神秘。”镜头转到薛衣侯身上,只见他指点江山一番,但表情却是越发严肃起来。 “一旦这个秘密泄露,你能想到会是什么后果么?”薛衣侯看似在对陆十四说,又好似在自言自语。 “这个世界崇尚科学,同时又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宗教信仰。当某个无法解释的事物暴露人前时,其结果,要么是解密,要么就是想方设法的毁灭。” “而这便是我此时最大的羁绊,若你我换回身体,而后,我又出尔反尔的话,你大可将此秘密泄露出去,到时,仓库……不,是降宫,暴露人前,又将是个什么结果?” “你现在,还需要担心么?”最后,薛衣侯凝视屏幕内的陆十四。 “三天,三天后,我们换回来。到时你若食言,我都不清楚自己会做些什么。”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陆十四终于开口。 “若是以前,我必定会想方设法的夺回身体,但此一时彼一时,至于现在……呵呵,我突然发现,在这个世界,还有不少事等我去做呢。”见陆十四答应,薛衣侯笑了。 第271章 伺 人之印堂,又称上丹田,而在修行界,更多的称其为命宫。 命宫内,阴阳双鱼随呼吸而转,不疾不徐,稳健有力。 突然,其上的黑白鱼眼出现了波纹,因为旋转,而变成了两汪旋涡,同时间,阴阳双鱼的转速也在不断加速。 离心力的不断增强,甚至将黑白鱼眼从原来的位置甩脱,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阴阳双鱼的边缘,并随之而转动起来。 此时,阴阳双鱼的转速已变得极为恐怖,以至于分不出黑白,变成了混杂的灰白色泽,至于鱼眼,更是肉眼难见了。 砰! 一声并不响亮的声音,好似什么东西碰撞在了一起。 砰、砰…… 有了第一声,便会有第二声,很快就演绎出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碰撞旋律。 噗! 一口鲜血猛得自陆十四的口中喷出,竟是将手中信息终端的屏幕染红。 只见陆十四眸子凋谢般黯淡了下去,再无一丝光泽,于此同时,一星紫色光点于瞳孔的中心处闪烁,如星斗一般,虽细微,却蓬勃有力。 哐! 星点无声破碎,绽放出最后的光泽,辐射中给眸子染上了一层淡不可察的紫色。 因为过于淡薄,紫色很快消散,却让黯淡的眸子再复神彩。 “久违……了,呵呵。”略显虚弱的声音自陆十四的口中发出。 不对,声音没变,只是那从眼睛里荡漾出的神色,却是完全不同了。 这不是陆十四,而是……薛衣侯。 挥袖擦去信息终端的血色,屏幕中的“薛衣侯”依然是那副乌黑被烧焦的恐怖模样,但眼神却甚是空洞,带着迷茫。 “收吧。”薛衣侯实在不愿跟屏幕内的“自己”多做解释,淡淡开口,下一刻,手中的信息终端便化实为虚,消失不见了。 身份互换,远没有薛衣侯想的那么简单,尤其是其中的凶险,差点将他的灵魂搅碎,哪怕是现在,脑子也如同遭受了重击一般胀痛无比。 问题出在哪呢? “果然是阴阳双鱼,而不是阴差阳错。”薛衣侯强忍着痛楚,内视命宫,立时就找到了症结所在。 原以为,陆十四命宫内藏着的是跟自己一样的阴差阳错,所以,在之前身份互换时,用的方法便是自玳墨口中得来,专门针对阴差阳错的法门。 不过,很快,就发现不对了。 在身份互换时,两人的精神出现了极大的不同步,原本水到渠成的事生生演变成了九死一生。 好在,玳墨及时发现了这种情况,急智之下,临时改变了策略,才最终助两人成功。 饶是如此,薛衣侯依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尤其是命宫内的阴阳双鱼,因过分的消耗,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来不及了。”薛衣侯暗叫一声。 一步错,步步错。 阴阳双鱼绝对不容有失。 “看来,只能将错就错了。”薛衣侯自言自语着,伸手自怀中掏出了一方精致的瓷瓶,从中倒出了一粒丹药,正是“芳华”。 仰头吞下。 芳华入口即化,一阵舒爽的清凉之后,脑袋终于摆脱了胀痛,体力更是恢复了六七成。 虽然距离巅峰还差了不少,但对此刻的薛衣侯而言,已经足够了。 做完这一切后,薛衣侯展露出不逊于陆十四的果决,大踏步间,已到了红纱帐前,伸手一撑,打开纱帐,人已经钻了进去。 “舟侧一夜听春风兮,漾起千层波。 心悲切,卿安然呼? 好逑而事无常,行卑劣,断肠!” 烈酒入喉,哭无泪。 遥望湖心时起时沉的方舟,左洛宾含住酒葫芦,仰头间,一饮而尽。 大片晶莹的琼液,自嘴角洒落,湿了衣襟,左洛宾却毫无所觉。 酒尽,葫芦立时被弃之若履,再低头,左洛宾脸上的悲色,已一扫而空,取代的是无比的阴沉以及狠戾。 为了今日,多少年来,他忍辱负重,眼见终将得偿所愿,哪怕留有瑕疵遗憾,也只能和血咽下。 “咏君,你是我的,谁也夺不走。云晔不行,陆十四更不能。” 夜正浓……夜渐去……紫气东来……天亮了。 吱呀! 方舟上的门户被自内推开,薛衣侯挺身而出,迎着朝阳,却还是忍不住扶了扶腰。 春风几度玉门关,按理,以他现在的体质,根本不会有丝毫的不妥。 可事实上,他显然高看了自己,或者说,小瞧了对手。 “十大名~器,十重天宫……果然名不虚传。”薛衣侯低声呢喃道,嘴角含着满足的笑意。 此时的他,脸色其实并不好看,苍白中还带着些许的青色,实乃纵欲过度之兆,但这一切丝毫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于是,当左洛宾踏波而来时,他的笑容就更深了,眼神中也隐晦的夹杂了些戏谑。 “左师兄。”薛衣侯学着陆十四的样子,毕恭毕敬的对左洛宾施礼。 “嗯。”左洛宾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虽极力克制,但目光依然忍不住偏移,越过薛衣侯,投向方舟上的闺阁。 可惜,房门已关,而他却没有透视之能。 “昨夜……”左洛宾失望之余,下意识的就要问些什么,但很快便惊醒,于瞬间便换上了另外一副面孔,含笑的盯着薛衣侯上下打量了一番,“不错,身体虽虚弱了些,但关你命宫,阴阳双鱼却是更凝实了几分。 你且好好休养一日,到了今夜,为兄便助你炼化阴阳双鱼。” “师兄大恩,十四必不敢忘。一旦事成,风里雨里,必为师兄马首是瞻。”薛衣侯急忙奉上诚意。 “嗯。”左洛宾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就在此间休息吧,但要谨记,入夜前,万万不得再接近女色,养精蓄锐。”自觉再留下来,只会平添烦恼,左洛宾决定眼不见为净,但在转身离开前,还是不忘叮嘱了一番,“为兄这便去准备炼化阴阳双鱼所需材料了。” “恭送师兄。” 送走左洛宾,薛衣侯原本恭敬的笑容,立时多了几分冷意。 就在刚刚,左洛宾虽掩饰的极好,却未免有些矫枉过正了,笑容太过和煦,就显出了几分假意,而正是这份虚假,出卖了他真实的心思。 说不得,今夜便是他穷图匕见之时,至于具体是何企图,却是难以预料了。 “不管你是何目的,有我在,总不会让你得逞便是,到时,这世上怕是就要多出一个典故,名曰:赔了夫人又折兵。”冷笑声中,薛衣侯转身便回了方舟闺阁。 相比于昨日,闺阁内显得有些凌乱,而正是这份凌乱,却见证了昨夜的疯狂。 包裹床榻的红纱帐如败絮般洒在地上,没了遮掩,可以清晰的看到床上的一切,而其中最为醒目的无疑是面向内、侧身酣眠的窈窕娇躯了。 大红的衣衫,不整。 柔顺的青丝,凌乱。 只这一幕,就足以坏了正常男人的坚忍意志,更何况…… “他走了。”薛衣侯轻轻的坐到床榻的边缘,忍不住偷偷瞥了佳人一眼,满心的期待与好奇。 说实话,虽与佳人春宵几度,但薛衣侯到现在,依然没看清对方的容貌。 依稀记得,那应该是个仙子般的玉人,完美无瑕,令人欲罢不能。 “哎,情劫难渡……不过,如此也好,脱去凡俗皮囊,方可成就正果。”似虚似幻的柔声细语自佳人处传出,但人却始终无动于衷。 “互惠互利的事,就不要说的这么高雅了。”薛衣侯嗤之以鼻的撇了撇嘴,“我只是很好奇,身为人师,你这般不经弟子同意便以红丸慷他人之慨,真的好么?” “哼,身为得利者,你又有何资格质问老身?”和风化雷霆,柔情也变成了冰冷,虽别有一番味道,却多少带着尖锐,令人不喜。 “知子莫若父,身为人师,没人比老身更了解君儿的了。其性太过单纯,整日里无拘无束。 这份纯粹可助其在修行路上事半功倍,但同时也会遭遇种种劫难,此之情劫,便是其一。 若无老身引导,以君儿性子,只会被人利用,待再无价值时,就是被遗弃的下场。”也不知出于某种心理,那似虚似幻的声音,还是做出了解释。 “哎,真是可怜的女人。先是被自己的亲哥哥设计,谁知刚脱离虎口,却又入了狼窝,而且还是受倾慕者所害,这也就罢了,其幕后,竟还有恩师推波助澜…….”想到床上女子的遭遇,薛衣侯忍不住唏嘘道,并不怕因此话得罪了“对方”。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想来,日后,君儿定然会理解老身的良苦用心的。” “嘿!”薛衣侯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哦,对了,听说你们的宗门叫瑶池?” “瑶池上宗。”女子纠正道。 “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呃,怎么说呢,你们的宗主可是王母?”薛衣侯试探的问道。 “放肆,敢亵渎宗主名讳,你难道不怕死么?”女人大怒,连带着一直纹丝不动的娇躯,都气咻咻的颤抖了起来。 “王母怎么就是亵渎了?”薛衣侯不解。 “还敢说,莫非以为老身不敢杀你。”女人怒极而坐,转过身的同时,也终于让薛衣侯真真切切的见到了庐山真面目。 第272章 红颜有罪 淡眉若秋水,玉~肌伴轻风,满搦宫腰楚,回风舞雪中。 怯雨、羞云、情意,顾盼流连;嗔痴、喜色、怨幽,魇辅权承。 立时间,薛衣侯的眼睛里,再也容纳不下他物,无法自拔的沦陷。 “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 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 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 慕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 薛衣侯并非没见过绝色,两世为人,更给了他远超常人的审美标准。只眼前丽人,却是第一次让他生出了自惭形秽,只觉便是看上一眼,都嫌亵渎,更遑论其他。 俗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对此话,薛衣侯一向奉为经典。 不管自身地位、身份如何,既然心动,总是要追上一追,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不留遗憾。 只是,此时此刻,薛衣侯才幡然醒悟,这个世上,真的存在一种女人,美到高不可攀。 “或许,只有绝世的英雄,才配得上她吧。”薛衣侯心中幽叹,更加充满了不真实感,只因为,就在昨夜,自己竟然…… 莫名的,薛衣侯竟然对自己生出了嫉恨,就仿佛对待一个无耻下流之辈。 薛衣侯奋力的摇头,想要将这个明明很荒谬的想法甩掉,更要让自己清醒过来,只是梦依旧…… 媚术么? 或许吧,可若是仅凭容貌,就让人身陷其中,难以自拔,也未免太过恐怖了。 “哼!” 一声冷哼,惊雷般在薛衣侯的脑海炸响,回声荡漾,似乎要将脑浆子震碎一般。 刹那间,薛衣侯如遭雷殛,身躯一晃,脚下踉跄,直接摔到在地。脑袋比之昨日身份互换时遭遇的反噬还要痛上一分,眼睛里星光闪烁,耳朵嗡鸣,竟有鲜血自耳廓里流出。 “哎呀!”薛衣侯痛吟着,艰难的抬手锤了锤脑袋,虽无比痛苦,却也渐渐的恢复了清明。 关键时刻,又是玳墨,及时出声,助他摆脱了魅惑,当然,这其中也没少夹杂泄愤私怨。 眼看着薛衣侯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起来,精神虽萎靡,但眼睛却恢复清明,云咏君脸上讶色一闪而过。 “果然是媚术,好利害的媚术。”薛衣侯低喃细语,此时再看佳人,其美艳甚至压了玳墨半筹,让人不敢直视,却不至于让自己瞬间沦陷。 感受到心跳的急速加快,薛衣侯急忙调转头去,但脑海中却深深烙印下了那抹靓影,尤其是其人中处的一点色鲜小痣,而这点小痣,正是十大名~器中十重天宫的外在体征。 一个美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女人,薛衣侯在心里给云咏君下了标签。 “我现在是该称呼你为云姑娘,还是别的?”薛衣侯企图转换话题,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一个称呼而已,老身并不在乎。”“云咏君”不冷不热道。 佳人一口一句“老身”,偏偏声音虚幻迷离,怎么听来,都觉的别扭。 莫名的,薛衣侯就想到了前世的一部武侠小说,忍不住戏谑道,“那没人的时候,晚辈就称您一声婆婆,如何?” “婆婆?”“云咏君”一滞,深深的看了薛衣侯一眼,“哼,随你了。” “却不知婆婆在瑶池中位居何位,说不得日后,还有机会见面,到时,若是认不得,可就太过失礼了。”薛衣侯旁敲侧击道。 “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吧,有些事该让你知道的,总会告于你,不该你知道的,妄图打探,只会给自己惹来祸端。”“云咏君”冷声道。 “嗯,既如此,那一切皆听婆婆安排了。” 薛衣侯每次开口,总是将“婆婆”二字稍加重语气,听得对方柳眉微挑,跟吃了苍蝇似的。 “你所求,不过是炼化阴阳双鱼,而老身求的则是助君儿成就冰清玉洁体。 你放心好了,合则两利的事,老身不会从中作梗的。” “冰清玉洁体?”薛衣侯终于探听到了最为关键的信息。 昨日里,这老太婆虽表达了合作之意,并驱使云咏君跟自己鱼水相欢,却多有隐瞒,到了现在,总算是吐露真意了。 薛衣侯不知这冰清玉洁体是什么东东,但顾名思义,字面上却也不难理解,可恰恰如此,才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以奉献清白而求冰清玉洁,若是换个人,怕是要当成最大的笑话了。 不过,薛衣侯却并没有太多的怀疑。 这寄附在云咏君身上的女人,能说出这般几乎矛盾的话来,要么就是将薛衣侯当成了傻子,要么就是她自己脑筋不灵光,要么……就是真的。 前两者,怎么想,可能性都微乎其微,那么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婆婆误会了,晚辈的意思是……事后,如何处置左洛宾?”薛衣侯眸子里闪过一抹杀意。 不管那左洛宾是因情而为,还是其他的原因,既然谋算到自己的头上,就必须付出代价。 面对左洛宾,陆十四或许没反抗的力量,可等于他薛衣侯没有,两人未来孰高孰低尚不可知,但至少现在,陆十四远非薛衣侯可比,修为上最大的差别便在绛宫。 法易九重野,第三重咸朱天可开辟降宫,可只有达到第四重的廓皓天,绛宫才能自成天地。 不管薛衣侯是机缘巧合,还是名不副实,体内开辟降宫,并自成天地,却是不疑的事实。有了绛宫,便拥有了相应的力量,放在薛衣侯身上,区别只在能否最大化的发挥出威力罢了。可即便如此,若以有心算无心,偷袭之下,未必不能重伤甚至杀了左洛宾。 但陆十四不一样,之前他虽强夺了薛衣侯的身体,但却不敢动用绛宫,当然因为玳墨的存在,也调动不了。 在薛衣侯跟陆十四之间,玳墨无疑会毫不犹豫的站在薛衣侯一边。而她所拥有的千年阅历,加上现如今特殊的身份,支配绛宫绰绰有余。 换言之,此时此刻,绛宫与其说是薛衣侯的,不若说其真正的主人是玳墨。 而没有降宫的支持,陆十四所能凭借的就只有不到持节境的武经修为,与左洛宾相较,无异于以卵击石。 “你想杀了他?”“云咏君”错愕道,她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如此的睚眦必报。 那左洛宾虽心存不良,可毕竟还未实施,而眼下,至少表面上,更是在倾力相助。 且不说薛衣侯出师无名,便是真有了真凭实据,难道他就真的敢不顾后果么? 单独一个左洛宾,其死活并不算什么,可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其真有个好歹,必定会给本就摇摇欲坠的白云间造成毁灭性的震荡,到了那时,薛衣侯又怎能脱得了干洗? 要知道,白云间中,论威望,左洛宾无疑为首,可要说修为跟威慑力,却是掌宗云晔了。 白云间虽沦落已久,但毕竟积累上千年,便是瑶池,可以看不上这个宗门,但在面对云晔个人时,就要另当别论了。 这也是为何,云咏君的这位“恩师”迟迟不愿现身,只等换成薛衣侯,加之时间紧迫,才不得不出面。 事实上,若非那云晔良知尚存,对自己的妹妹怀有一丝歉疚,所以多有迟疑,再加之云咏君极具侵略性的容貌,以其十大名~器近乎完美的鼎炉资质,怕是早就遭了毒手,哪里还轮得上薛衣侯。 “少年人,老身劝你最好还是三思而行。左洛宾于白云间的重要性,远非你能想象,说是中流砥柱也毫不为过。别看他跟云晔貌合神离,可若真的出了事,以老身对云晔的了解,其必定会牵罪于你,雷霆之怒绝非现在的你所能承担。”“云咏君”劝说道。 当然,这番话并非真的是出自好心,更多的则是担心因为薛衣侯的冲动而连累了自己。 云晔或许不会对自己的妹妹做什么,可若是一旦深究下来,并察觉到自己的存在,那麻烦就大了。 一时间,薛衣侯陷入了沉思。 “云咏君”虽夹带着私心,但这番话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薛衣侯本性并不冲动,之所以对左洛宾起了杀心,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在另一方世界留下的心理后遗症。 在另一方世界,薛衣侯可谓出师不利,不仅重伤而归,更是严重的打击了他的优越感。心里憋得久了,总需要发泄,而那些被屠戮的武装分子毕竟都是凡夫俗子,实在难以入眼,相比之下,左洛宾无疑要好上太多了。 只是,杀了左洛宾固然可以让自己念头通达,但后患却是无穷。虽然这些后患更多的是留给陆十四,但两人本为一体。 若陆十四有个好歹,薛衣侯也休想好过。 损人不利己之事,薛衣侯又怎么会去做。 只是要他这么放过左洛宾却又实在不甘,更何况,即便他不追究,左洛宾又如何会放过他? 直到此时,薛衣侯才体会到陆十四的为难之处。 杀又杀不得,放也不能放,又该如何处置呢? 两难之下,陆十四无计可施,而薛衣侯呢? “如果那左洛宾没死,却是废了,又会如何?与此同时,我成功炼化阴阳双鱼,而且成就出极为难得的本命法宝?婆婆,你说,到时,云晔该做何选择?是杀了我为左洛宾报仇,还是捧我上位?”没用多长时间,薛衣侯突然冷笑开口。 左洛宾只要不死,只要稍加运作,短时间里想要稳住白云间局面,并不难。而当他失去了利用价值,同时又有人选可以代替,身为掌宗的云晔还会报复薛衣侯么? 或许,惩罚会有,但最大的可能只是流于形式,而左洛宾呢,能够在白云间安享晚年,怕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那就废了他。”薛衣侯原本就没打算“云咏君”给出建议,一旦下定决心,便再无犹疑。 第273章 本命法器(一) 又是一个黑夜,左洛宾又一次踏波而来,落到方舟之上,不过,相比之前的两手空空,此一次,却提着偌大的包裹。 待薛衣侯走出相迎,左洛宾点头示意,并未多言,只是郑而重之的将包裹打开,将里面的物件小心翼翼的取出,整齐的摆放在船头。 或大或小,形状色泽各异,足足九九八十一件。 “为了师弟你,为兄可是把自己的身家全部掏空了呢。”望着摆满了船头的东西,左洛宾看似自嘲道。 “这些是……”薛衣侯颇有些好奇。 “炼制本命法器的材料,其中天才地宝二十五件,各式法宝胚胎三十六件,铭文法阵一十有八,另有两件……”左洛宾指着满地的物件简单的介绍了一番,却停在了最后两件事物上,脸上适时的现出肉疼之色,“左边这一节指骨,乃是为兄机缘下偶得,质地极位特殊,经高人品鉴,乃洪荒遗物,极有可能出自某位巫妖大能,价值不可估量。至于右边这可珠子,同样来历非凡,是为兄花费了巨资换得,名曰暗胎珠,乃是此次炼化阴阳双鱼之药引。” 或许是因为薛衣侯刚刚步入修行,资质阅历实在浅薄的很,所以左洛宾自觉没必要将这八十一物的具体用途一一解释,到时只需自己在旁指点即可,薛衣侯能做的只是按部就班的听命行事。 左洛宾将这个想法明明白白的告诉了薛衣侯,后者虽心有遗憾,但也只能点头同意了。 “本命法宝的炼制,牵涉甚广,除了自身的资质、法器的材料外,对于时辰也是颇多讲究。按说,今夜并非黄道吉日,却也能够将就了。只是在具体时辰上,必须做到不差分毫。”左洛宾先是抬头望了望明月当头的夜空,紧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方巴掌大的沙漏,放到了船头,掐指算了算,继续说道,“此时距离子时,尚还有两个时辰,于你,却是最为重要也是最后的准备时间。这段时间里,你要做的便在一个字,那就是——泄!” “泄?”薛衣侯皱了皱眉,不明所以道。 “排精魄,失阳。纳阴鼎,补阴。自此,阴盛阳衰,必牵动阴阳双鱼全力旋转,无暇他顾,便是你趁虚而入的最佳时刻,到时,为兄便会将这八十一件事物熔炼打入你之命宫,鸠占鹊巢。在此过程中,阴阳双鱼必定会拼命相抵,不过前有阴鼎,后有着八十一事物,前后夹击,再辅以一天之中阴气最重的时辰,虽费些时间,但大事可定。”左洛宾看出薛衣侯的担忧,便耐着性子解释道。 “只是如此么?”薛衣侯心头一凛,但脸上却不敢有丝毫显露。 左洛宾看似说的有理有据,但薛衣侯若是真的相信了,那才叫傻。 他虽看不出左洛宾的最终企图,但却肯定绝非好意。 可惜,薛衣侯对炼制法器方面,实在没有多少认识,自然也看不出左洛宾这番安排的不妥之处。 “看来,只能求助里面那位婆婆了?”薛衣侯心下定计,便深深的向左洛宾躬身施礼,语气诚挚道,“师兄栽培,十四实在难以为报,不管事成与否,日后,不管刀山火海,师兄但有所需,十四必定义不容辞。” 左洛宾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于情于理,薛衣侯都要做出些表示,哪怕只是虚以委蛇、逢场作戏。 “师弟这番话却是重了,日后,你若有成,只需记得白云间的好,为兄便知足了……哎,说不得,白云间的担子就要压在师弟身上了。”左洛宾一番伟岸的说辞,半真半假反而更加令人动容。 “好了,进去吧。不过,此一次,你却要谨记一心二用,切不可过分沉迷女色,还要暗自算准时间。必定做到分秒不差,恰于子时到来之际,将精魄尽数排空……嗯,到时,为兄也会提醒于你。”最后交代了一番,左洛宾这次却没有离开,只是转过身,背对船舱,盘膝坐了下去。 薛衣侯也没再犹疑,果断的进入船舱闺阁,还特意的只是将门虚掩,并未关实。 只是这一细节,便看出薛衣侯比之陆十四的高明来。 房门虚掩,一来可向左洛宾表明心意,持绝对的信任。其次,未必没有恶心对方之意。 想一想,自己最为心爱的女人,就在一门之隔,却与他人坦诚相见、共赴乌云,其中滋味,怕是不好受吧。 对左洛宾,薛衣侯实在提不上一丝的好感,除了其对自己的算计外,更不屑于对方的为人。 一个为达目的,连最心爱的女人,都舍得牺牲,如此品性,呵呵,薛衣侯自认是绝对做不到的。 草原固然美色,可若是顶在头上……还是不要也罢。 “婆婆。”走到床边,薛衣侯开口无声,只以口型传音。 此时,左洛宾就在舱外,不论是说话,还是传音入密,都极有可能为他察觉,最为稳妥的无疑是对口型了。 “云泳君”端坐于床上,微微颔首,意识到接下来要做什么,饶是借了她人的身体,依然闹的俏脸殷红。 望着“云泳君”罕见的小女儿态,薛衣侯却是嘴角微撇,同时,心底也是越发的火热。 于云泳君本人而言,此时连同昨夜,薛衣侯无疑有乘人之危的嫌疑。 从这一点上说,她是可怜的,无奈,红颜无罪,怀璧自罪。 连她那不知远在千百里之外的恩师,都将其卖了,身为局内的身外之人,薛衣侯自觉自己的那点怜悯,实在微不足道。 “想婆婆乃是前辈高人,虽身处闺阁,想来也能够感应到外面的事物。还望赐教,这左洛宾到底打得什么主意?”薛衣侯强行扭过头去,暂时摒弃掉佳人的无边诱惑,依然以口型相问。 “云咏君”摇头,同样出声无言,“我昆仑瑶池并不善器,但从这左洛宾的一番解释看,却也合乎炼器之理,并无不妥。” “并无不妥么?”薛衣侯低喃一声,剑眉紧皱。 既然炼器之理没有不妥,那么会不会是…… “那炼器之材呢?八十有一中,可有不妥?”薛衣侯不放心的再问。 “其他倒也没什么,唯有那节骨骼,老身认不得,却也能感觉到绝非平常。不得不说,为了此事,左洛宾确实足够舍得。那八十一件事物,随便拿出一件来,都算得上是珍宝……白云间果不愧千年底蕴呐。”“云咏君”感慨道。 “指骨?”薛衣侯并没在意对方的感慨,而是聚焦于关键所在。 莫非,那节指骨有问题? 可连眼前这位前辈婆婆都认不得,又如何解开其中辛秘? 摇了摇头,薛衣侯禁不住现出一抹苦笑。 如今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好在自己也绝非没有准备,到时,就看谁的手段更见高明了。 “那么……婆婆,现在是否可以开始了?” “哎!只望日后君儿莫要怪罪于老身吧。”“云泳君”苦笑一声,芊芊玉指已是抚上了腰际,轻轻一抹,衣带渐宽。 吱呀! 床榻似乎难以承受重负,发出细微的轻响,透过虚掩的房门,传入船头左洛宾的耳中。 只见,左洛宾耳廓微动,原本紧闭的眼睛,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缩于袖中的双手已是紧握成拳,青筋毕露。 春波乍起,以方舟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出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与此同时,低吼、呢喃之声,徐徐袅袅,游荡于浅水渊上。 终于,左洛宾多年修来的定力……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定力没了,心便乱了。 而这一事实,对他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仅关乎陆十四,于他而言,更加的重要,出不得半点差池,否则便是前功尽弃,这还就罢了,最坏的结果,甚至会危机她的性命。 想及此,左洛宾再也没办法无动于衷,开始默念静心咒。 不过,静心咒只是维持了半刻,随着船舱闺阁内一声高亢的呻吟,便被撕扯的支离破碎。 咯吱! 这一刻,左洛宾紧咬牙关,以至于用力过猛,自嘴角沁出了鲜血。 “我果然还是高看了自己啊。”无尽的悲哀化作苦涩,左洛宾稍微迟疑,还是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支陶勋,好一番把玩,满眼的缅怀。 犹记得,这是自己十一岁生辰之时,君儿赠予的礼物。 礼物依在,且保存尤新,只可惜……物是人非。 此时的他已不是那儿时,而君儿…… 呜~呜~ 陶勋轻扬之声,随风而起,节奏舒缓,听入人耳,很容易带入到难得的宁静之中。 随着一曲过半,左洛宾似乎沉溺其中,终于重归宁静,脸上不悲不喜,只是专注于吹奏。 一曲罢了,再复一曲,再罢,再复。 一次次的重复,却并不生厌,而时间也在这一遍遍的吹奏中缓缓流逝。 一刻、两刻、三刻、一时、一时三刻……两时。 船头的沙漏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粒金沙,与此同时,船舱闺阁内也传来一声近乎野兽绝望时的低沉嘶吼。 再看左洛宾,闪电般收回陶勋,双目似电而睁,压抑了两个时辰的烦躁于这一刻完全爆发。 “止!” “乌篷船炉,起!” 第274章 本命法器(二) “乌篷船炉,起!” 左洛宾的一翻话落,还没等外界发生什么,落入船舱“云咏君”的耳中,却立时激起了千层浪。 “乌篷船……炉?不好。”“云泳君”惊呼,娇容失色。 “怎么了?”薛衣侯不明所以。 “云咏君”不答,只是静静倾听。 果然,很快,舱外再起左洛宾的厉喝,“九转一昧紫焰。” “啊,竟是九转一昧紫焰!你……你……”“云咏君”指着薛衣侯,一时语噎,脸上尽是自求多福的怜悯之情。 呼! 没等薛衣侯再问,身周的光景突然大变。 原本的闺阁,于瞬间化作焦灰,紧接着,满眼紫光闪耀,便是连近在咫尺的云咏君都看不到了。 滋啦! 原本就衣不蔽体的薛衣侯很快就感觉到了熟悉的异样。 尤记得,就在不久前,在另外一方世界,温压弹爆开,置身无边火海…… 薛衣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上一次,凭借着尸离之身,他保住了一条性命,那么这一次呢? 更何况,这环绕周身的紫光只是仆一发作,其散发出的灼热便远超出了温压弹。 “我命休矣!” 薛衣侯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左洛宾竟玩了这么一手精妙的灯下黑。 或许,他根本就没想过在炼制本命法宝的材料上下手脚,反而另辟蹊径,早早的隐藏在了方舟之中。 此时,不用云咏君解释,凭薛衣侯的智慧,也已经想到了答案。 乌篷船……炉,听名字,显然是一种类似炼丹炉的法器,却能遮人耳目,便是“云咏君”都没看出来。 至于这火炉之中所隐藏的,便是那所谓的“九转一昧紫焰”,而这火焰,最大的用处,除了炼制本命法宝外,怕是还有另外的妙处,而这妙处恰恰是针对自己的。 “啊!”没等薛衣侯想彻底前因后果,紫光已然侵入皮肤,深入骨髓,其中的痛楚,以其坚韧的毅力,也忍不住嘶声惨叫起来。 “去!”听到薛衣侯的惨叫,船头左洛宾依旧面无表情,手上却是丝毫不慢,挥袖间,那八十有一件炼器的材料,便按照事先设定好的顺序,一一投入已经化作漫天紫焰的船舱之中。 这漫天的紫焰极为奇特,内敛处,竟是不向外散发出一丝的热量,可偏偏内部的温度高得惊人。 八十一件炼器的材料,一经飞入紫焰,绝大多数在瞬间便融成了液体,在某种力量的引导下,循着某个方向灌入。 此时,紫焰内,薛衣侯已然被烧灼的失去了皮囊,只剩下满身的枯骨,仅仅在头骨处存着一眼飞速旋转的圆盘。 圆盘旋转的速度,每过一刻,都在飞速的提升着,一开始还能看到黑白相间,但很快就混杂成了特殊的灰色。 滴! 一滴近乎透明的液体落于薛衣侯的天灵盖上,并很快渗透进去,最终融入圆盘,使其微微一颤,但很快就恢复如初,看似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 滴! 又一滴液体落下…… “乌篷藏焰,好一个暗度陈仓。”就在薛衣侯的左近,云咏君同样被紫光包裹,却诡异的不受一丝伤害,若是足够仔细,便不难看到,其周身似乎被一层气泡包裹着。 望着就在不久前,还跟自己共赴乌云的年轻男子,顷刻间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吕咏君却并没有太多的感慨,反而像极了一个兴致勃勃的看官。 “九转一昧焰,紫为东,乃尊,呵,倒真是舍得。让我猜猜,左洛宾到底有何意图?莫非是要夺舍?”云咏君咬着手指,兴致盎然的低喃自语。 作为青梅竹马,能比云咏君更了解左洛宾的人,可谓屈指可数。 事实上,左洛宾的天赋并不差,但在昆仑仙山之中,却也绝对算不得顶级。 虽说天赋未必能够决定未来,却可以在修行中制造出诸多的瓶颈,而对修行之人,最怕的便是瓶颈,若是能够渡过也还罢了,否则,甚至穷其一生,都再无寸进。 而纵观修行历史,真正凭借并不算高的天赋而成就非凡的,又有几个人? 因为天赋,一同长大的三个人,到了现在,境遇已然大不同。 云咏君因是女儿身,注定无法执掌白云间,可凭借着天赋,却为昆仑仙山中最顶尖的宗门瑶池看中,不仅收入门墙,更是冠以嫦娥之位。 再看左洛宾,同样因为天赋,在执掌白云间无望的情况下,却只能屈居于此,蹉跎岁月,无奈的看着跟自己的心上人渐行渐远,此中心情……啧啧! 不过,天赋固然是生而有之,却绝非不能后天改变,甚至有着诸多的办法,而其中最为直接、粗暴且有效的,无疑就是夺舍了。 眼前这个尚不知道名讳的年轻人,极有可能便是左洛宾物色到的夺舍人选。 且不说这年轻人的修行资质如何,只是那阴阳双鱼,别说是左洛宾,便是昆仑仙山中那些成名的前辈高人,也足以动心了。 不断有不知名的液体融入圆盘,肉眼可见中,圆盘的形状开始发生变化。 如同被腐蚀了一半,圆盘慢慢缩小,且变得不再规则,尤其是周边,更是生出了锯齿,而其转速在到达一个顶峰后,也渐渐慢了下来。 第二十五滴液体融入,圆盘……嗯,此时已经不能称呼为圆盘了,已经变成了梭子模样。 第三十六滴液体融入,梭子再变,更加狭长弯曲,像极了残缺的月牙儿,呈现出乳白色泽。 第四十九滴液体融入,月牙儿饱满了三分,色泽由白转青。 第六十四滴液体融入,饱满的月牙又消瘦了下去,尖角反弯曲,色泽由青转蓝。 第八十滴液体融入,此为暗胎珠被紫焰融化所成,落下。 嗡! 暗胎珠所化的液体,一经滴入月牙上,后者立时发出最为激烈的反应,不进停止了旋转,更是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船头甲板上,左洛宾已然没了之前的写意洒脱,满头大汗,眼神虽依旧冷冽,却充斥了浓浓的疲惫。 要知道,在整个过程中,他所做的可不仅仅只是简单的投料,更要分出九成的精力,去控火。 乌篷船为炉,用的更是世所罕见的九转一昧火,而且是最顶级的紫火,别说是左洛宾,便是专职的炼器师,都未必能够轻易驾驭,对他而言,所需要消耗的精力以及混元之气,更是成倍增加,甚至一度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 眼看着,作为炼化阴阳双鱼药引的暗胎珠融入,并发生激烈的反应,左洛宾却不敢有一丝的大意,反而如临大敌。 此时是最为紧要的关头,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 拼了。 低头看着船头甲板上留下的最后一味材料,赫然是那不知名的指骨,左洛宾强忍着无尽的疲惫,狠狠的咬破舌间,用疼痛来让自己重归专注。 就在阴阳双鱼跟暗胎珠激烈融合之际,左洛宾并没有立即将那节指骨投入,而是缓缓的从怀中掏出一枚瓷瓶,翻手间,倒出了三颗晶莹剔透如同珍珠般的泪状结晶。 若是云晔在此的话,便不能看出,这三颗结晶,正是之前左洛宾向他讨要的“云泪”。 云泪,乃是白云间之特产,遍观整个昆仑仙山,除了此家,再无别号。 身为一种天才地宝,云泪无疑是极其珍贵且稀少的,饶是白云间,历经千百年,库藏中也不过只有区区百数,唯有掌宗有权利调用。 至于云泪的效用,更多的是在炼丹或者炼器时,起到极好的催化以及中和的作用。 看似不起眼,但对于专业人士而言,只此一点,甚至比主材还要弥足珍贵。 不过,左洛宾于此时拿出云泪,却并非是看重这一效用。 身为白云间的二当家,对云泪,他有着外人所不知的更多了解。 云泪除了可以催化以及中和之外,还有一隐藏特性,且只有在极为苛刻的条件下触发。 此特性,白云间的前辈起名为:云梦闲情。 “去吧。”左洛宾突然屈指,将其中两颗云泪弹入紫焰。 诡异的是,云泪竟丝毫不受紫焰的影响,一前一后射入,前者径自纳入阴阳双鱼之中,至于后者…… “云泪?!”原本还一副看好戏的云咏君,在看到一颗云泪竟朝自己飞射而来时,颜色大变,“左洛宾,你该死!” 且不论云咏君如何咒骂,身置紫焰,为性命计,却是丝毫不敢妄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颗云泪擦着脸颊而过,射入身下的木榻,一闪而逝。 “最后一味材料,也是主材,只不知那本命法器成就何种形态,还真是期待啊。”左洛宾目光如炬,透过紫焰,看到薛衣侯体内的阴阳双鱼,在融入云泪之后,又受之前暗胎珠的影响,已经化作一根卷成一团的紫色丝线,到此,再无犹豫,挥袖间,便将那节指骨投入紫焰,于此同时,右手拈起最后一颗云泪,放到了唇边,却迟迟不吞下,好像是在等待时机。 再看那节指骨,投入紫焰,虽受烧灼,竟是丝毫无损,就那般完整的射入薛衣侯的头骨。 阴阳双鱼化作的紫色丝线,似有灵性一般,感受到那指骨的接近,竟是主动迎上,一团团的缠绕了上去,两者不断纠缠,只是几息间,便结成了茧。 噗通、噗通…… 严丝合缝的丝茧,有节奏的扩张、收缩,如同心脏一般,而每完成一次收放,其颜色便淡上一分。 深紫、淡紫、深蓝、淡蓝、天青…… “就在此时。”左洛宾眼神一凛,一口将嘴里的云泪吞下,接着便一跃而起,竟是投身入焰。 不知何时,浅水渊上空的黑夜,一团乌云悄无声息的凝聚,遮掩了漫天的星辰。 第275章 本命法器(三) 最后一步,以身伺火。 冲入紫焰的左洛宾如同飞蛾扑火,身上的衣衫瞬间化作飞灰,紧接是头发、眉毛,白皙的皮肤炙烤下,很快就变得暗淡无光,皱巴巴的如同老树皮,并很快被焦黑所覆盖,若了离的近了,甚至能够闻到烤熟的肉香味。 整个过程并不长,却绝对令人终生难忘,其中的痛苦,让左洛宾原本温文尔雅的脸都变得狰狞恐怖。 “啊,哈哈,哈哈……” 左洛宾并没有惨叫,取而代之的是狂笑,只是这笑声却如同夜枭般尖锐刺耳。 待左洛宾完全为紫焰吞噬,冲入内部,短短的时间里,却已变得跟薛衣侯没什么区别,血肉皆无,只剩下一副骨架,只有眼窝处燃烧着两团青色的光芒,分外的骇人。 到此,原本为火焰焚身的痛苦,反而消失了。 化作骨架的左洛宾,先是深深的打量了同样状态的薛衣侯一眼,尤其是其头骨内已然面目全非的阴阳双鱼,颇为满意的点了点骷髅头。 不过,很快,左洛宾便移开了目光,向着四周寻觅而去。 “呃?咏君?!”左洛宾突然气急败坏的嘶吼起来,全神的骨架更是不住的颤抖。 四目望去,火焰包围下,除了同为骨架的薛衣侯以及那张特殊材质做成的床榻外,哪里有心上人的身影。 也就是他此时没了皮囊,否则,其脸色不知会多么难看呢。 “不可能,刚才明明……”左洛宾呢喃着,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就在刚才,那两颗云泪明明落到了实处,一颗融入了薛衣侯的阴阳双鱼,另外一颗,自然是进入了云咏君的身体,可为什么,为什么只是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她的身影。 难道是在自己以身伺火的那短短时间里,因为失去了对一昧紫焰的掌控,而伤了她,不,是杀了她? “不可能,那么短的时间,以泳君的修为,便是不抵抗,也能至少支撑一炷香的工夫啊。”此时的左洛宾完全慌了。 若是云咏君真的……那自己做这么多还有何意义? “泳君,你在哪,别吓师兄,快出来啊。”再开口,左洛宾竟挂起了哭腔,此时此刻,哪还有心思多看薛衣侯一眼。 可恰恰是在左洛宾无暇他顾的时候,一旁的薛衣侯却发生着巨大的蜕变。 蜕变并非来自身体,而是命宫内的阴阳双鱼。 此时的阴阳双鱼,早已没了一丝的原来的样子。 圆润的外表在融合了八十一种材料后,不断衍变,最终定格,成了一条通体狭长、灰黑的蛇,只见这条蛇首尾相衔,作圆环状。 若是细看的话,不难发觉,此蛇非真蛇,只是相似,却又有着本质的区别。比如,通体不见皮囊,反而全由一节节骨骼连接,而每节骨骼又分别向两侧延伸出锋锐的骨刺,像极了鱼刺。 蛇首处,成圆柱状,跟蛇身区别开来。至于蛇尾,却是又尖又细,锋芒毕露。 不知此时再称呼其阴阳双鱼是否合适,只是有一点可以确认,这几乎算是最终形态了。 只是几乎,而不是绝对。 咣! 一朵无色晶莹宛若琉璃艺术品的花骨朵无声中于薛衣侯肋骨内绽放,随着绽放,花蕊伸展,竟是露出了一张类似人脸的面孔,三处留白,正好对应双眼以及嘴巴。 在一昧紫焰的烧灼下,于此时,终于榨出了最深处的宝藏——无色无相……资质。 花朵绽放,最盛时,娇艳却只是昙花一现,瞬间便告枯萎,化作水银状的液体,受某种力量的牵引,顺流而上,经胸、喉,入命宫,融入阴阳双鱼,给其凭白的增添了一抹银色的寒芒。 噗! 又是一记无声的惊雷。 一团娇艳邪魅的火焰,于薛衣侯尾骨处点亮,同样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顺着脊椎骨攀上,最终融入阴阳双鱼,给圆柱形的“蛇首”涂上了一层淡淡的血红。 铮! 一声铿锵剑鸣,随着那团娇艳邪魅火焰的融入,原本首尾相衔的“鱼骨蛇身”猛的弹起,化作笔直,赫然是一把双刃布满锯齿的利剑。 而这一声剑鸣,终于将一旁的左洛宾惊醒,循声望来,原本因为云咏君的失踪而惊慌的神色,瞬间为骇然而替代。 “这是……本命法宝?!是剑么?” 似乎为了回应左洛宾的疑惑,那笔直的锯齿利剑,陡然间又变得柔软起来,身躯摇曳,像极了蛇蟒游走的模样。 咔嚓! 话音刚落,那阴阳双鱼所化之物,再起变化,重新变得笔直,同时骨节收缩,连带着一排排的骨刺锯齿竟是首尾相接起来,只留下一道道浅薄的裂痕,到此,整体看去,俨然成了一柄“正常”的利剑。 “三种形态的本命法宝?!”良久之后,眼见再无其他变化,左洛宾虽略微有些失望,但出声中却带着满满的震撼。 能够改变形态的法宝,无论有多少种形态,都足以在前面加上两个字,名曰“如意”。 对左洛宾而言,如意法宝更多的只存在于“听闻”、“传说”,除去今日,又何曾见到过,更何况还是“三如意”。 一时间,左洛宾竟然连最关切的云泳君都抛到了脑后,满心都被眼前的宝贝所充溢,同时滋生的还有无穷无尽的贪婪觊觎。 “夺舍,只要夺舍了这副身体,三如意就是自己的。”贪念的控制下,左洛宾早已改变了初衷。 只是,初衷可以改变,但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真正的实施,因为准备不足,却存在着太多的困难以及……不确定性。 拼了! 所谓富贵险中求,三如意的诱惑,对左洛宾而言,可谓大到没边,但凡有一丝的机会,哪怕最终失败,丢掉了性命,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毫不犹豫间,左洛宾便发动开来。 原本为一昧紫焰烧灼,只剩下骨架的左洛宾,唯一还能守住的便是神念,也就是那眼窝中燃烧的两团火焰。 而正是这两团火焰,随着左洛宾的发动,于瞬间便如同浇了火油般,冲天而起,真正的化作熊熊燃烧的烈焰,撕裂眼窝四周的骨骼,随时都有脱出桎梏的可能。 按理,但凡夺舍,不论手段如何,无一不是极为复杂的,前期更是少不了准备,因为涉及魂魄,稍有不慎,便是大罗神仙,都有陨落的可能。 对此时的左洛宾而言,因为是临时起意,准备自然是没有的,但却也并非毫无机会,唯一有利之处,便在于薛衣侯此时的状态。 同样为一昧紫焰烧灼的化为枯骨,却在第一时间,被左洛宾抹杀了灵魂。 换言之,此时的薛衣侯,根本就是一副行尸走肉。 没有灵魂,在夺舍之时,便不存在抵抗,左洛宾唯一要考虑的是如何应对“三如意”跟自身灵魂融合时的排斥。 无论如何,这由阴阳双鱼炼化得来的三如意,都是薛衣侯的,若是此时薛衣侯还活着,与魂魄的融合,自然不存在多少排斥,可换做他人的魂魄,就未必了,甚至有可能,还会引发其反噬,即便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将三如意降服,整个过程中,也必定要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 不仅如此,即便真的能够成功,三如意的品质必定会有一定的折损,甚至直接会掉阶,成为二如意,但这对左洛宾而言,依然是极大的诱惑。 咔嚓! 只是几息间,那捆缚着神念魂魄烈焰的眼窝骨骼,便布满了裂痕,随着一声脆响,终告崩溃。 失去了束缚的魂魄烈焰一冲而出,欢欣雀跃,直向着薛衣侯的头骨飘去。 只要魂魄烈焰钻入头骨,鸠占鹊巢之举,便算是成功了第一步,剩下的便是收服三如意,待事成之时,左洛宾有的是办法给这具全新的身体注入皮囊肺腑。 两人原本就相距不远,哪怕魂魄烈焰飘动的速度不快,依然只是用了几个眨眼的工夫,便已抵达。 只见两团魂魄烈焰陡然分开,一左一右,对应着薛衣侯的眼窝,到此,却是停滞不前。 停滞不前,绝非是左洛宾临时放弃。 肉眼可见中,熊熊烈焰竟然在慢慢收缩,但色泽却变得越发凝实,俨然是在为一蹴而就蓄势。 当魂魄烈焰重回原来的大小之时,蓄势待发下,不论是于左洛宾还是“已死”的薛衣侯,都没了退路。 “就在此时。” 无声中,魂魄烈焰中响彻着左洛宾的决绝意志,此时的他,不仅做好了鸠占鹊巢的准备,更做好了与三如意抗争的准备。 嗡! 魂魄烈焰猛然颤抖,终于发动最后的进攻,携千钧之势,向着眼窝钻去。 一寸,两寸…… 魂魄烈焰一点点的挤入眼窝,眼瞧着已经有大半镶嵌其中,只消片刻,就能完全进入。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意外。 意外? 当然没有。 这处浅水滩乃是左洛宾于无意中发现的绝密之地,在过往,他不知多少次来此闭关修行,从未发现有他人踏足。 再有,薛衣侯已被一昧紫焰烧死,甚至连心爱的女人,也香消玉殒。 天时地利人和,左洛宾此时占了两样,他实在想不出还会出现何种变故,只是,真的就没有么? “住手!” “定!” 第276章 云梦闲情 本以为不会出现的意外,就在左洛宾眼瞧着大功告成之际……发生了。 “住手!” “定!” 一前一后,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如同平地惊雷般猝然炸响。 嗡! 紧随着,薛衣侯命宫内的三如意突然血光大盛,隐约间有火苗自三如意的圆柱剑柄处跳跃。 火苗吞吐,形状变幻,转瞬间竟凝成了一个迷你的小人。 小人只有指甲大小,却形貌却极为清晰,仔细瞧去,赫然是薛衣侯的模样。 与此同时,那被紫焰包裹却丝毫不损的床榻随着一声冷冽的娇喝被掀飞开来,靓丽的身影徐徐站起,竟是之前失踪的云泳君。 一火焰小人,似薛衣侯。 一窈窕靓影,是云咏君。 两人出现的突兀,出场方式更是出人意料,但所做的事,却是相同的。 火焰小人面色阴冷,喝止左洛宾的侵袭。 窈窕靓影则更加的直接,双手结印,于瞬间完成,然后隔空点出。 此时,左洛宾的魂魄可以不理会火焰小人的喝止,却绝对无法忽视云泳君。 浓烈的危机感袭里,只可惜左洛宾于此关键时刻,却无以应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由混元之气编织的法术降临,如同蛛网般,将自己牢牢锁住,难动分毫。 “咏君?!”原本为三如意迷了心智的左洛宾猛然惊醒,以魂魄状态回望云咏君,惊呼出声,带着惊喜,还有迷惑以及意外。 云咏君没死,无疑是让他惊喜的。 但同时,其心中也充满了不解。 云咏君为何会藏到床榻之下?又是如何藏进去的? 要知道,左洛宾进入紫焰之前,虽视线受阻,看不到其中的情形,却以神念清晰的感受到了薛衣侯以及云咏君的存在,甚至是两人所在的位置。 正是凭借这般,他才能准确的将八十一中材料融入薛衣侯命宫内的阴阳双鱼,乃至射出两颗云泪,分取薛衣侯以及云咏君。 可就在他穿越火焰,转瞬的工夫,云咏君却消失在了原本所在的位置,并藏身于床榻之下,这未免也忒快了一些吧。 好吧,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还活着,左洛宾便已知足了,只是…… 为何她此时会是这般表情,仿佛见到了仇寇一般……还有,她竟然对自己出手了,以某种玄之又玄的法术,定住了自己。 这又是怎么回事? “左洛宾,你该死!”没等左洛宾开口发问,不远处的云咏君已是咬牙切齿的咒骂出声。 难道是因为…… 左洛宾短暂的犹疑后,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想及此,哪怕失去了肉~身,其魂魄深处也瞬间为苦涩所充溢。 是啊,想想自己之前都做了什么,且不说自己的目的,只说过程,就不怪咏君如此恨自己。 只是…… “哎,咏君,大错已经铸就,师兄知道,此时再如何解释,都无济于事。但天日可表,师兄做这么多,确实怀有私心,但更多的还是为了你啊。”左洛宾近乎哀求道。 “为了我?破我道心么?”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云咏君那近乎让人无法直视的绝世容颜已是布满了冰冷的寒霜。 “道心?不,怎么可能。师兄……我原本是想着借此子的阴阳双鱼炼制成本命法宝,再强渡给你的。”左洛宾急忙解释道。 “哼,这还真是天大的笑话,你现在这模样是要助我么?”云咏君冷笑的指着左洛宾的魂魄。 “这……咏君,你听我解释。我之前以为你……你遭遇了不幸。而此子更是不知得了什么气运,竟然炼制出了绝世的三如意,竟让我鬼迷了心窍,才、才……” “够了。”云咏君不耐烦的出声打断,“或许你初心是好的,但先是蛊惑此人污我清白,后又以云泪破我道心,却是不争的事实,至于现在……我要你拿命来偿。” “咏君,不可。”清晰的感受到云咏君的杀心,左洛宾终于色变。 “不可么,那我偏偏要做。”此时云咏君已是恨极了左洛宾,话毕,再无迟疑,双手结印,一朵由混元之气凝聚的牡丹花无中生有,便是隔了很远,都能感受到其中所包含的毁灭力量。 “噗!” 没等云咏君要放出牡丹,誓要左洛宾魂飞魄散,其体内突然有云气凝聚,瞬间封了绛宫所在。 失去了绛宫的支撑,云咏君立时就失去了对牡丹花的掌控,后者于崩溃之际更是形成了反噬,逼得她忍受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云泪?!可恨!”想到某种可能,遭受反噬的云泳君苍白的脸上,忿恨中不由的多了一抹苦涩。 云泪的隐藏属性,云梦闲情。 字面上,云梦闲情指得是男女欢会之事,用到此处,却是一种情之毒药。 中此毒者,无药可解,会于潜移默化中生出痴情,毕其一生,托付情人,至死不渝。 说到这,不得不感叹左洛宾心思之缜密,早早的就准备了三颗云泪,将其中一颗留给自己,另外两颗却分别射入了薛衣侯跟云咏君的命宫。 对于云泪,外人更多的当做炼器的材料,发挥其催化以及中和的作用。而之所以少有人挖掘出云梦闲情的隐藏属性,原因其实很简单。 云梦闲情属性的激活,是必须满足三个条件的,其一,它不得单独使用,往往要成双成对。其次被施毒者要行过鱼欢之事。最后,云泪要直接融入命宫。 三个条件缺一不可,若是不知情的,想要摸索出来,除了需要不知多少次的实验外,更少不了逆天的气运,而云泪的稀少无疑又增添了不知多少倍的困难。 有人会问了,既然云泪的使用要成双成对,那左洛宾为何偏偏用了三颗? 这就涉及到左洛宾的私心了。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薛衣侯身上的阴阳双鱼,确实并非是为自己准备的。 强行促成薛衣侯跟云咏君的露水之情,不仅仅是助薛衣侯炼化阴阳双鱼,更是为了达成激活云泪隐藏属性的一个条件。 其后,杀死薛衣侯,炼制本命法宝,再然后,左洛宾便会亲自主持,将本命法宝从薛衣侯的体内强行剥夺,养入云咏君的体内。 若是事情顺利,最后的结果,云咏君无疑是最大的赢家。 而左洛宾所能得到的,只有一点,那便是云咏君的芳心。 三颗云泪,在左洛宾得到之后,便被其以特殊的法门炼制了一番,让彼此间结成三角情愫。 这种三角情愫因为不合礼法,为天地难容,所以本身并不稳定,尤其是在左洛宾分别射出两颗之后。 融入薛衣侯跟云咏君命宫内的云泪,因为两者有过露水之情,彼此的勾连无疑是成倍放大,若不加干涉,很快就会割舍掉与左洛宾服食云泪的关联。 知道此中内情的左洛宾自然不愿这种事情发生,这才有了他奋不顾身飞蛾扑火的举动,为的便是在另两颗云泪跟自己失去关联前,完成本命法宝的转移。 到时,薛衣侯的本命法宝强行剥夺,为云咏君所有,连带着那颗融入阴阳双鱼的云泪,也同样成了云咏君的。 两颗暗生情愫的云泪,却为同一人所有,不做他想,其结果会是什么。 薛衣侯因为丢了性命,其云泪在完成激活云梦闲情属性后,也就完成了使命,再无用处。反观原本处于被抛弃地位的左洛宾所属云泪,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唯一的替代品。 如此以后,左洛宾便可抱得美人归,得偿所愿。 当然,如此作为并非没有副作用,尤其是对云咏君而言,那颗“死掉”的云泪加诸在她身上,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其心智,近而“自恋”。 但这种副作用,在左洛宾看来,是无伤大雅的。 云咏君本就美的让人不敢直视,生得如此美貌,自恋本就理所因当。 好吧,左洛宾的计划无疑是完美的,只是现在看来,一切都在向着难以预知的方向发展。 因为云泪间存在的那抹情愫,竟迫使云咏君无法对左洛宾下手,但他就真的能够平安渡过此劫么? “嘿嘿,既杀不得,那不如就封印好了。正好,我这本命法器,还缺了个器灵呢。”怪笑声突兀的响起,将左洛宾以及云泳君惊醒。 循声望去,那说话的赫然是薛衣侯命宫内三如意法宝圆柱形剑柄处燃烧的火焰小人。 咦,竟是将它给忘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它到底是什么,是人是鬼?只是这形貌甚至是声音,未免也忒熟悉了吧。 “陆十四?!”左洛宾不确定的问了一句。 “嘿嘿,你爷爷在此。”火焰小人叫嚣着,毫不掩饰小人得志之色。 “你……没死,这不可能!”左洛宾失声惊呼。 “不可能?哼,这世上不可能的事情多了。你莫非以为区区一火焰,真能将我烧死?”火焰小人声音转冷,充满了杀意。 “不,绝不可能。那可是一昧紫焰,你不过是凡夫俗子,怎么可能不被烧死,不可能。”左洛宾与其说是不相信,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实在是此事太过惊骇,更重要的是,若此火焰小人真的是那陆十四,岂不是说…… “咏君,师兄求你了,快放开我。”想到后果,左洛宾再也无法淡定,竭斯底里的尖叫着,向云咏君求救。 “他……就交给你了。” 虚弱的云咏君只是淡漠的回了一句,便转过身去。 这句话,显然不是说于左洛宾的。 第277章 阙而不群 薛衣侯没死? 当然没死。 不要忘了,早在地九重之时,薛衣侯的守宫砂被玳墨破除,邪凤血脉便被激发。 邪凤,总归是凤。 凤有涅盘,浴火重生。 换言之,拥有了邪凤的薛衣侯,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是拥有不死之身的,比如火焰。 一昧紫焰,确实强悍,却也远没达到三昧真火的境地。它可以将薛衣侯的肉~身化作灰烬,却挡不住死灰复燃,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大补之物。 薛衣侯一直隐忍,等的就是这一刻,毕其功于一役,不给左洛宾丝毫翻盘的机会。 左洛宾的具体修为,薛衣侯看不透,却可以肯定,远强过自己。 绝对的差距面前,一切阴谋,更的的可能只会沦为浮云。 所以,面对这样的对手,要么不出手,出手就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当然,整个过程,并没有完全按照薛衣侯设计的那般,云咏君的出手,无疑是个意外,好在,于结果并没有造成影响。 正如他说的那般,此时,由阴阳双鱼铸就的本命法宝已成,且不说它现在的威力如何,可若想在短时间内更进一步,最简单的手段,便是为其寻一器灵。 但凡法器,有无器灵,差别还是很大的。 这一点,日后自有详解,就容笔者在这里先卖个关子。 器灵,对薛衣侯而言,并不陌生,甚至他身边就有一个——玳墨。 不过,左洛宾显然无法跟玳墨相比,能力强弱且不去说,对薛衣侯的观感才是最为重要的。 因为某些原因,玳墨偶尔会闹些小性子,但在大事上,无不替薛衣侯着想,虽还隔着一层窗户纸,但两人间早已经脱离了纯粹的友谊。 可要让左洛宾像玳墨那般,无疑是痴人说梦。 身为器灵,左洛宾虽没能力杀掉薛衣侯,但时不时的坑上他一回,就足够让其生死两难了。 若说以前,左洛宾对薛衣侯并没有恨意,顶多只是心存嫉妒。可过了今日,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说两人不共戴天,都毫不为过。 如此,薛衣侯自然不会作死一般,简单的将左洛宾的魂魄吸入本命法器,炼化成器灵。保险起见,在炼化的过程中,必须要经过一番处理。 薛衣侯不杀左洛宾,除了云泪的缘故,也为了提升本命法器的灵性。嗯,只是灵性,绝对不包括左洛宾的记忆。 “三如意么?好怪的名字,似剑非剑,似蛇非蛇,孤芳自赏,卓尔不群,嗯,日后便叫不群……阙,那么现在……开餐了。” 薛衣侯颇有些神经质的低喃自语之声,自火焰小人口中传出。 锵~ 剑音嗡鸣。 三如意,不,是不群阙瞬间化作骨蛇形态,剑柄为首,剑锋作尾,盘旋游曳中,猛得飞窜,张牙舞爪的扑向了禁锢于眼窝处的左洛宾魂魄。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凄厉的惨叫声,带着无尽的恐惧以及绝望。 只可惜,薛衣侯显然不是心慈手软的良善之辈,更别说还是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仇寇。 不群阙化蛇,身周血光闪烁,尤其是剑柄处,更是凝聚幻化出一张血盆大口,毫不拖泥带水,如同贪吃蛇般在两个眼窝中一个穿梭,便将左洛宾的魂魄吃干抹净。 嗡! 吞下左洛宾魂魄,不群阙昂首长鸣,声震四野,将浅水滩搅起丈高风浪。 方舟置身惊涛之中,如落叶,跌宕起伏,随时都有倾覆之危。 不知觉中,东方的天际,一抹鱼肚白浮出地平线,夹杂着淡淡的紫意。 据传,当年老子过函谷关之时,天有异色,便是类似的光景,为人称为紫气东来。 紫气东来,在凡间,是罕见的天象,可在昆仑仙山,却是每日皆有的“天气”。 不知有多少人,值此之时,吸纳这抹紫气,助其修行。 方舟之上,紫焰包裹之中,云咏君背身而立,看也不看身后大发雄威的薛衣侯,反而饶有兴致的抬头东望。 那双大而清澈的眸子,直透紫焰。 “紫气东来,紫焰熄,竟是连时辰都算计的这般准,只可惜,最终还是算了卿卿性命。” 在云泳君的幽幽叹息中,包裹了方舟的一昧紫焰果然不复先前之威,阳春白雪般消融。 只是几息的时间,一昧紫焰便蜷缩到只有巴掌大小,却是一分为三,分别附着在薛衣侯、左洛宾的枯骨以及云咏君的身上。 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具原本为紫焰烧灼的枯骨,竟在肉眼可见中,生出了嫩粉色的肉芽。 肉白骨。 这便是一昧紫焰的珍贵稀罕之处,它的威力,不仅可以瞬间吞噬血肉,在得遇紫气后,更能几息间,肉白骨,堪比起死回生。 确实只有几息的时间,原本化作枯骨的薛衣侯跟左洛宾,已经重铸肉~身,不仅如此,便是连过往因为种种原因留下的明伤暗伤,亦得以修复。 至于那两团紫焰,也随之功成身退,彻底熄灭。 血肉焚化,无疑是痛苦的。而血肉重生,也好不到哪里去,虽不痛,但却其痒难奈。 好在,左洛宾已是无魂的活死人,而薛衣侯则心沉本命法宝,全力洗炼左洛宾的魂魄,对外的感知上都降到了极点或者直接失去了痛觉。 紫焰消失,浅水滩也渐渐的恢复了宁静,仿佛过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唯一能证明的只有那叶方舟,几经摧残后,已是破败不堪。 船舱尽毁,船体千疮百孔,甚至有多处已是漏水,勉强还能浮于湖面。 一昧紫焰肉白骨,重铸薛衣侯跟左洛宾肉身,而对云咏君……直至火焰熄灭,似乎都没有特别的变化。 “吁!” 一记悠长的吐息,云咏君缓缓的睁开了眼眸,颇有些哭笑不得。 背身中,偷偷的掀起衣袖,露出莲藕般白皙的手臂。 低头瞧去,白皙手臂无声无息中蒙上了一层无暇的玉色。 “原本打算成就冰清玉洁体,怎奈天意弄人,竟成了朱唇玉面……哎!” 幽幽一叹,本就美的不可方物,现在又多了这朱唇玉面,可谓是彻底的走到极致了。 按理,但凡女子,又有谁会嫌弃美貌的,可事实上,于云咏君而言,很多时候,容貌都成了她的负担。 在瑶池,冰清玉洁称仙子,而若是朱唇玉面,那就只能作……妖孽。前者,人人追捧,至于后者,不说人人喊打,却也绝对会为那些自诩德高望重之辈所不容。 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要知道,就在千年前,便有前车之鉴——妖后妲己! 瑶池是必须要回去的,不论其他,那里可承载着自己的成仙路。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刚刚成就的朱唇玉面还在幼年期,远没到相由心生的成熟地步,平时不彰显于外,想来还是可以瞒住一段时间的,只是…… 似乎想到了什么,云咏君不由的转头,瞥向了那个原本两不相干但现在乃至未来,却注定会割舍不断的年轻男子。 呸! 也不知是感受到了云泳君的侧目还是其他的原因,原本闭目沉心洗炼的薛衣侯突然张嘴,满是嫌恶的吐出一口浓痰。 不过,那浓痰未免也忒大了些,足有拳头般,落到甲板后,竟是高高弹起,直射苍穹。 “想跑?!”不知何时,薛衣侯睁眼,目光若电,追寻着那飞射向天的浓痰。 准确说,那并非是浓痰,甚至不是液体,而是一团浓墨色泽的气团。 再准确一些,那是历经邪火炙烧、万剑穿心,洗去记忆的魂魄,左洛宾的魂魄。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薛衣侯此时的心情,那绝对是句必定会被和谐的咒骂。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原本顺风顺水的洗练,在最后关头竟然出了岔子。 不群阙……主动排斥了左洛宾的魂魄,不,不仅仅是排斥,而是嫌弃。 因为嫌弃,遂将其当做浓痰一般,吐了出来。 反观洗练后的左洛宾魂魄,虽没了过往的记忆,却保留着趋吉避凶的本能,一经脱离桎梏,首先想到的便是逃跑。 薛衣侯会放过他么? 怎么可能? 本着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占了便宜的心思,只是瞬间,薛衣侯便下定决心。 哪怕被云泪反噬,也要毁了它。 “哪里跑,死来。”怒吼声中,薛衣侯眉心突然撕裂,从内钻出了一尾骨蛇,赫然是本命法宝——不群阙。 本命法宝,一体同命,驾驭只在薛衣侯转念之间。 嗡! 自眉心钻出的不群阙,迎风而涨,何止十倍,瞬间便化作一丈多长,蛇身摇曳,匹练般扶摇直上,直向左洛宾的魂魄追去。 唳! 一声鹰唳,响彻云霄。 眼看只是转眼间,不群阙便追上了魂魄,谁知,就在此时,云端突然钻出了一头苍鹰。 似乎感受到了生命的危险,苍鹰尖啸,扑打着双翅,企图折转远离。 只是它快,魂魄更快,不群剑则快上加快。 它感受到了危险,魂魄的危急感更浓。 于是,有趣的一幕发生了。 眼见逃无可逃的墨色魂魄,虽满是不甘,可在生死关头,毅然做出了决定,扑上苍鹰,顺其毛羽而下,自毛孔处侵入。 下一刻,苍鹰那原本灰白分明的眸子,便被完全染成了墨色,不见一丝的眼白。 “缠!”下方,薛衣侯心思疾动,竟是临机改变了心意。 器随意动,不群阙身形灵动微扭,堪堪避过苍鹰,丈长的蛇身顺势一卷,便死死的将苍鹰缠绕,双双自天空坠落。 “鹰,熬鹰,不错的主意。” 第278章 妖兵不群阙 熬一只鹰,而且还是被夺舍了的鹰,无疑是件有趣的事情,只不过,薛衣侯的愿望很快就落空了。 追上苍鹰,缠住苍鹰的不群阙,立时露出了凶残的一面。 剑锋所化的蛇尾陡然间高高翘起,如同响尾蛇一般,于刹那间便刺入苍鹰的头颅。 可怜的苍鹰,只是路过而已,先是为左洛宾的魂魄夺舍,再受穿脑之苦,饶是下方的薛衣侯,一时间,也是看的满脸唏嘘。 当然,薛衣侯之所以唏嘘,可不是同情,反而更多的是诧异。 诧异于不群阙的无命而动。 薛衣侯发誓,他绝对没想过弄死那头苍鹰,一丝一毫的念头都没有。 可不群阙却真真的干了,而且干的特别血腥。 瞧瞧,弄死了苍鹰也不罢休,竟然还要吸血食髓,只是眨眼的工夫,就将一只颇为强壮的雄鹰吸成了皮包骨。 “呵呵,恭喜你了,竟然养了只妖兵!”云咏君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带着落井下石的戏谑。 “什么妖兵?”薛衣侯深色阴沉。 “本命法器如同人之婴儿,降生起,自然是要进食的。只是这食物,却是千奇百怪,有的吸纳天地灵气以滋养,有的熔炼天才地宝以茁壮,不一而足。至于你的这个本命法器,显然很喜欢吸血食髓,今日是一只苍鹰,日后说不得就是人、妖甚至是神仙,而且食量也会不断增大。这番作为,在正道人士眼中,可不就是妖魔么?”云咏君的解释,让薛衣侯释然的同时心底也是沉甸甸的。 释然,是因为解开不群阙抗命的秘密,嗯,或者说,它并非是抗命,只是受到了饥饿的本能驱使。 至于沉重,无疑是云泳君话中的那句“妖兵”了。 正道人士口中的妖魔,无疑不会有好下场,可以预见,一旦此事传扬出去,身为主人的薛衣侯,极有可能会为正道所不容。 就在薛衣侯沉吟之时,天空中,不群阙将苍鹰吸干之后,依旧意犹未尽,游梭云端,一副狩猎者的模样。 显然,仅仅一只苍鹰并不能满足其胃口。 再看被吸成了肉干的苍鹰,摆脱了不群阙的困束后,无力的掉落。 按理,都这般模样了,苍鹰必无活命的可能,但惊奇的一幕发生了。 眼瞧着苍鹰就要坠入浅水滩,突然间,那干瘪下去的身体竟然动了,竭力的扑展了几下翅膀,近乎贴着湖面滑翔出十余丈,最终跌落于湖水边,好死不死,一条水蛇恰恰钻出水面,张嘴便咬住苍鹰一腿,便欲向湖底拖拽。 水蛇的时机把握不可谓不准,速度不可谓不快,却永远不会明白黄雀在后的道理。 几乎是在水蛇钻出水面的同时,天空中的不群阙便动了,匹练般斜射而下,一剑斩落,正正的插入了水蛇的七寸之处。 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不难猜测了。 足有三尺多长的肥硕水蛇眨眼间便只剩下薄薄的蛇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换季时蜕皮留下的痕迹。 不过,这一次,不群阙处理的显然并不干净,或多或少,还是有一些殷红的蛇血自伤口处流出,染红了小片的湖水。 而恰恰是这血腥的味道,很快就引来了湖底大量的捕食者,络绎不绝的冲了上来,期待着享受一顿丰盛的早餐。 早餐或许丰盛,但却绝对致命。 由不群阙一手导演的屠杀,粉墨登场。 或鱼或蛇,甚至还有几尾凶神恶煞的鳄鱼,纷踏而至,飞蛾扑火般迎上了不群阙的剑锋、骨刺。 鲜血弥漫、扩散,将湖面以下彻底的转变成了修罗场。 这连番的变故,不仅看呆了薛衣侯,便是一旁的云泳君也是瞠目结舌。 好一个凶残的妖兵,好一个狡诈的妖兵! “先天器灵,竟是先天器灵?!”云泳君忍不住惊呼出声。 器灵有先天、后天之分,前者是跟随法宝一同降生,而后者则像是薛衣侯之前的手段,欲将左洛宾魂魄强行打入法宝,经长时间调教后所得。 两者,说不上孰强孰弱,前者拥有着跟法宝最好的契合度,但大多灵慧幼稚,需很长时间的成长。后者灵慧成熟,却或多或少,难以完美的发挥出法宝之威。 其中取舍,只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只不过,眼下,不群阙所展露出的手段,活脱脱是个阴险狡诈的猎人,窥一斑而见全豹,其灵智定然不俗,这也就很好的解释了左洛宾魂魄会遭遇排斥的原因了。 被抹去了记忆的左洛宾,其智慧,还真的未必就高过这先天的器灵。 湖底的屠杀来的快,去的也快。 之所以结束,唯一的解释,只有不群阙……饱了。 嗡! 吃饱喝足的不群阙摇摇晃晃的冲出湖面,仰天间发出嗡鸣剑啸,剑音尖锐,令人听来有种被刺破了耳膜的疼痛感。 “回来。”薛衣侯的命令,适时的响起。 这一次,不群阙并没有违命,摇曳着狭长的身躯自天而降,且不断缩小,待到薛衣侯眉心时,已是只有手指长短,无声无息间刺破皮肤,钻了进去。 诡异的是,等到不群阙消失,薛衣侯眉心处的血窟窿竟在一息间愈合,不仅没留下一丝血迹,便是伤痕都没有,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感受到不群阙老实的回到命宫,薛衣侯正要好好的探查一番,也好对自己的本命法器有个深入的了解,可就在这时,头顶突然有飞翅扑展之声传来。 循声望去,一只有苍鹰大小的纸鸢徐徐飞下,并最终落在了左洛宾的肩头。 说是纸鸢,其实并非真的是纸,厚很多,质地也较为柔软,更像是兽皮,不过显然经过了特殊的硝制处理。 只可惜,此时的左洛宾已是行尸走肉,对落到肩头的纸鸢,自是无动于衷。 “嗯?”出于好奇,薛衣侯暂时放下了查看本命法宝的念头,伸手将纸鸢抓下,扑展开来,迎面便是一股淡淡的墨香。 “小心!” 没等薛衣侯查看上面的字迹,耳畔突然传来云咏君的惊呼之声。 噗! 一团乌黑的烟雾陡然于扑展开的纸鸢上炸开,饶是薛衣侯反应迅速,第一时间将其丢弃,可那团烟雾却更快,只是瞬间,就迎了上来。 乌黑烟雾迎风而涨,化作蛛网,将薛衣侯捆缚成了粽子。 “这是什么鬼东西?”薛衣侯色变。 这黑色烟雾所化的蛛网竟然无比坚韧,如何都挣脱不开。 不仅如此,他更是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上丹田命宫也在同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烟,竟是隔绝了彼此的联系。 “白云间法术,乌云罩顶!”云咏君神色凝重道,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明亮眸子,四处巡唆,试图找寻什么。 “云晔,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良久之后,云咏君不无阴沉道。 “自然是因为你了。” 略显清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循声望去,赫然来自薛衣侯的方向。 不,是他的身后。 白色麻袍,中等个头,皮肤黑了些、鼻子扁了些,嘴唇薄了些,总之其貌不扬,唯一有个性的便是下颌精心修剪过呈象牙状的胡须了。 此人便是白云间名义上的权势第一人,掌宗云晔,云咏君的兄长。 云晔以神鬼莫测的手段,隐于薛衣侯的身后,只在咫尺之间,后者竟是毫无所觉,只这般手段,就足以让人惊骇了。 说话间,云晔一手搭在了薛衣侯的肩头,顿时间,后者竟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般,再无挣扎,只有转动的眸子,还证明着他意识的清醒。 云晔的出现,无疑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且出手间,就掌控了全局。 以纸鸢做伐,困缚薛衣侯,再利用他,使云咏君心存忌惮,不敢乱动。 “左洛宾这个蠢货,怕是到死都没有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吧?”云咏君冷嘲道。 “二师弟……”云晔瞥了眼左洛宾那副行尸走肉,幽幽的叹息一声,“可惜了。” “辅佐十多年,在你口里,却只得了句可惜么?”云咏君神色更冷。 想想也是,一个连自己亲妹妹都不放过的人,又怎么会在乎外人,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或许,年少之时,可以做朋友。 但随着年龄增长,很多事都会改变,尤其是人心,这便是成长的代价。 可即便如此,云晔表现的也太薄凉了一些,不,已经是冷血了。 云晔不答,或者说对这类的问题,早已失去了兴趣,只是盯着自己的妹妹。 良久,才缓缓开口。 “自你从瑶池回来,我便感觉到了一丝陌生。原以为是修行了瑶池玉女心经的缘故,可现在看来,显然不是了。” “你……到底是谁?!” 说到最后,云晔已是煞气满面,搭在薛衣侯肩头的手掌,更是凝聚了一层云气。 咔嚓! 轻微的骨裂之声,自薛衣侯肩头传来。 “堂堂一宗之主,行事却这般下作,白云间沦落看来绝非偶然啊。”云咏君冷笑,并不为云晔的威胁所扰。 “哼,五十步笑百步,堂堂瑶池前辈,阁下又好得到哪里去?”云晔说话间,终于松开了手,只是薛衣侯的肩头却已是血肉模糊。 “不一样的。老身是爱徒心切,也幸亏如此,否则,怕是早就遭了你的毒手。”云泳君辩解道。 “此乃我白云间家事,还轮不到外人插手。”云晔的脸上不由的浮现了一抹铁青。 有些事,做的,却是说不得。 兄妹伦常,天理难容。 云晔不后悔当初的决定,甚至有着充足的理由借口,但更多的是为了说服自己,对于外人,这无疑是其人生的一大污点了,跳进天河也洗不清的那种。 所以,从一开始,云晔就极力的保守着这个秘密,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一来是左洛宾,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朋友,彼此实在太熟悉了。 从云晔发信,以准备昆仑论道为借口,唤回云咏君,左洛宾便看破了他的心思。 二来就是眼前这个附身于云咏君身上的某位瑶池前辈了。 如果说,左洛宾是必然,那么这位不知名的瑶池前辈则是偶然。 云晔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妹妹身上竟然还藏着这般辛秘,一时不查,终至泄露了机密。 “云掌宗既然不愿听,那咱们换个话题好了。却不知今日到访,所为何来?” 第279章 活罪不乞饶 “所为何来?自是讨个说法。”云晔手指左洛宾,冷笑连连,“却不知前辈何故害我宗弟子?” “好一个是非不分,黑白颠倒,此中缘由,云掌宗莫非不知么?”云咏君毫不畏惧,针锋相对道。 “我不问过程,只看结果。左师弟乃我白云间中流砥柱,现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便是瑶池,总要给个说法。”云晔说话间,一步跨出。 正是这一步,风云变幻。 晴空万里的蓝天之上,陡然有乌云凝聚,分外的压抑。 “传言白云间长于驾云,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云咏君抬头,望了眼头顶的乌云,神色反而变得风轻云淡了,“今日是非对错,我瑶池自有论断。若果真做错,自会给你一个交代,只可惜……” “那左洛宾,先是毁我瑶池嫦娥清白,后又为贪念所累,欲夺舍他人形魄,更下作的是,竟借云泪,强结姻缘,如此种种,随便有一件传扬出去,都足够身败名裂了吧。” “我瑶池势大,却也绝非仗势欺人,怪只怪你们白云间行事太过卑鄙了些。” “再来说你,云掌宗。别人或许看不出你的来意,但却瞒不过老身。” “之前,你因禁锢于修为,停滞不前,不得已只能另辟蹊径,甚至将主意打到自己妹妹的身上。好在,你倒还没完全泯灭了人性,尚存常伦,心有迟疑,再加老身刻意影响,致使你久久未觉,拖到了现在。” “却不料,左洛宾的出现,给你提供了一个更好的选择。” “左洛宾以此人作子,以咏君作鼎,炼化阴阳双鱼,再行夺舍之事,进而改天换命。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有想到你早已经洞查一切,看似漠不关心甚至推波助澜,实则却是打定了撷取的主意。” “如此一来,你不仅可以得偿所愿,更不用背负祸乱常伦的名声,一石二鸟,端得好算计。” “可惜,事与愿违,因种种意外,左洛宾失败了,甚至自取其辱,落了个不人不鬼的地步。不得已之下,逼得你不得不出来收拾残局。” “够了。”云晔一声厉喝,打断了云咏君的滔滔不绝,眸子里已是杀意盎然。 “怎么,想要杀人灭口么?”云咏君戏谑一笑,“那你可要想清楚了,老身虽占了这副皮囊,却并非夺舍,而是借用了仙蛊之力。换言之,你若真的动手,死的也只会是你妹妹,至于老身,身处千里之外,只要熬过仙蛊的反噬,便可丝毫无碍。不过事后……我瑶池必定派遣精英,碍于昆仑规矩,虽不至于灭了你白云间,可若只针对你一人,却足让你生死两难。” 这番看似劝诫,实则威胁的话,终于将云晔从暴怒的边缘拉了回来。 整个昆仑仙山,宗门无数,而站在最顶端的却寥寥无几,其中,瑶池便位列其中,不论实力还是底蕴,别说是现如今的白云间,便是巅峰时期,也是万万招惹不起的。 想到此,云晔不禁悔恨万千。 当初,他就不该同意,让自己的妹妹拜入瑶池。 以前,他想的是凭妹妹的这层关系,或多或少,都能得到瑶池的一些庇护。可现在,依然是这层关系,却成了棘手的麻烦。 “前辈想要怎样,还望划下道来。”话说的强硬,但气势上,云晔俨然已经弱了许多。 “你们宗门内的事情,老身无意干涉,不过,你若依然对泳君心怀叵测,却要休怪老身无情。至于他……”云泳君说着,伸手指了指差点被遗忘的薛衣侯。 “还望云掌宗也莫要为难于他,毕竟,因为云泪之故,他与泳君也算结下了一段孽缘,只待老身想办法,斩断了那根情丝,再任由你处置了。” 面对云泳君的条件,云晔却沉默了下来。 前一个条件,于云晔而言,并无影响。再者,云泳君毕竟是自己的妹妹,他可以狠心的乱常伦,可无论如何都不忍伤她性命。 让云晔为难的是第二个条件。 正如云泳君所言,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打得便是黄雀在后的如意算盘。 如果说,之前,左洛宾是贪念作祟,才突生夺舍的念头,那么云晔却是从一开始,便将其当做了囊中之物。 既是当做了囊中之物,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更何况是为达目的甚至连底限都不要的云晔。 可话又说回来了,云咏君的那看似请求,实则毫无转圜余地的条件,出于理性,却是难以拒绝了。 云咏君不可怕,寄附于她身上的那位前辈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此二人背后的靠山——瑶池。 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身负重振宗门责任,有些人或者势力,都是云晔不能也不愿招惹的。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此时的薛衣侯,对于云晔而言,俨然已成了鸡肋。 “既……既如此,此子……死罪可免,不过二师弟的仇却也不能就此罢休,所以,这活罪却是万万难饶。”良久,云晔最终咬牙认栽。 “活罪难饶?”云咏君略为惊愕,显然云晔的答案并不能让她完全满意,不过却也并不反对。 瑶池的威名,虽可震慑,但毕竟鞭长莫及,若真是逼迫的紧,让这云晔生出拼命的心思,那就万事皆休了。 “活罪难饶!”云晔敏锐得捕捉到云咏君迟疑的眼神,语气更加的坚定。 “却不知如何惩罚?断手断脚,还是废了我修为,或者是命宫内的本命法器?” “嗯?”云晔眉头微皱,面未转,手先动。 一团云气脱手而出,直射身后。 呼! 风声起,渐行渐远,终无息。 云气落空了。 云晔转身,放目望去,虽强自镇定,依然难掩惊愕之色。 原本为其法术捆缚的薛衣侯,不知何时,用了何种办法,竟然脱困了。 此时的薛衣侯,落于数丈开外,脚踩湖面。低头躬腰,气喘吁吁,散乱的两缕发丝上竟不断有汗水滴下,落入脚下的湖水,泛起层层涟漪。 先是脱困束缚,再躲云晔的云气攻伐,这一连的动作,于他而言,消耗显然不小。 “左洛宾要害我,我就必须引颈受戮?”薛衣侯的面庞为长发遮掩,让人看不清神色,但语气却是极为阴沉,“呵呵,这算是何道理?” “道理?”云晔听着薛衣侯的质问,却是不以为然的冷笑,“何为道,何为理,公道自在人心?那不过是弱者的言辞罢了。” “是啊,只有弱者才追求公道。因为弱,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家人惨遭屠戮,却无处申诉。因为弱,九重地内只能任人宰割;因为弱,时至今日,竟是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左右,为人欺辱,却只能引颈受戮……咯咯……”薛衣侯神经质般的惨笑起来,“但……” 话音陡得一转,低沉化作高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穷”字刚落,薛衣侯猛得抬首,满头青丝无风自动,于脑后肆意飞扬。 一张颇为清秀的脸上,却堆积着万古不化的寒霜。 “就凭你?!”似乎为薛衣侯凛冽的目光所慑,云晔竟有些气急败坏。 他,堂堂白云间掌宗,晬幽天巅峰,半步玄更,竟怕了一个刚刚步入修行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薛衣侯不答,但右手却是动了,化掌为抓,直向湖面探去。 哗啦! 水声淅沥。 平静的湖面突然升起一根水柱。 水柱笔直,下连湖面,向上延伸,直接薛衣侯掌心。 “雕虫小技。”云晔不屑一顾道。 这化掌吸水,不管是用了何种手段,都脱离不了低级的层次。 他更不以为,凭一根水柱,就能当做兵器。 水柱化兵,当真只是个笑话么? 或许是的,可若是再加入别的东西呢? 锵! 一声剑鸣,直冲云霄。 血光现,不群阙狭长的身躯,自薛衣侯的眉心钻出,仰天长啸。 “本命法宝,三如意!”看着那似蛇又似剑,凌空翱翔的兵器,饶是云晔,也忍不住满心的贪婪。 出身使然,云晔法易修行主修驭云一道,并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可若是能够得到这柄三如意法宝,他甚至甘愿舍弃前修,重头来过,去做个剑修。 就在云晔满心复杂之际,被薛衣侯召唤出的不群阙已化作匹练,一头钻入了那根水柱之中。 肉眼可见中,不群阙一经钻入水柱,竟是诡异消融,而本无常形的水柱也立时间变了模样。 水柱依旧透明,却更见晶莹剔透,圆柱的外表被不知名的力量挤压、锤炼,终成剑,一柄水剑,三尺青锋。 透明的剑,水做的,能杀人么? 只要有锋,便可杀。 薛衣侯微微用力,便将剑自湖中拔出,擎起平举,直指云晔。 “来战。” 此时的薛衣侯,没了往日的冷静,只有满腔的热血。 不在压抑中死亡,便在压抑中爆发。 自从薛家巨变,他经历了太多,也不知是运道使然,还是天意弄人,在这数之不清的记忆中,留给他更多的只有憋屈。 薛家血仇,不得报。 广陵聂政,不知踪,还有岳云喜。 九重地内,他更是成了别人手中,任其揉捏的质子、棋子以及弃子。 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偶得机缘,却偏偏遇上了阴阳双鱼问心劫,连自己的身体都丢了。 即便是回到了前世,身怀绝学,却偏偏被一枚连高尖端武器都算不上的火箭弹伤的体无完肤。 再有,就是眼下。 先为左洛宾设计,好不容易险死还生,却又遭云晔暗算、羞辱…… 薛衣侯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史上最悲催的穿越者,但有一点却可以确定。 现在的自己,再难承受这些年来所积压的愤懑、怒火以及怨气。 他要发泄,哪怕换来一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云晔强么? 毋庸置疑。 可薛衣侯怕么? 却是未必。 “活罪难饶?哼,自己的生死凭什么要他人言决?” “我命在我,在我手中的剑,想要,来拿啊!” “杀!” 第280章 真正的三如意 薛衣侯不是个废话连篇的人,可今天,却变得喋喋不休,甚至有些神经质。 从这点上,也不难看出,其心中积压了多少的负面情绪。 水剑前递,迅若雷电。 剑走,人走。 不过数丈的距离,眨眼而逝。 薛衣侯重新踏上船头,一跃而起,身形在半空中左右飘忽。 武经身法,清风颤。 此时用来,却已大变了模样,没了过往的华丽,虚实幻化也略有削弱。 一路行来,薛衣侯提升的可不仅仅是修为,还有对过往所修武经的更深领悟。 华丽不在,却更见迅疾,虚实削弱,恰恰是筛除掉了无用的招数,更加的实用。 正所谓去粕取菁。 呼! 清风拂面,清爽醒脑,云晔细细品味着脸颊上的触觉,眼看着薛衣侯的长剑已到了面前,心中竟生不出一丝的警惕。 是太过自大么? 云晔确实看不上薛衣侯,至少看不上现阶段的他。 原因无他,修为太弱耳。 面对自己,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蔑视归蔑视,但云晔却没有一丝一毫轻敌。 狮子搏兔,尚需全力。 只要不是短命的蠢货,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眼瞅着那水柱凝结的长剑,距离自己鼻尖只剩一拳之距,云晔却感受不到任何的危机,无论怎么想,此事都透着诡异。 清风颤,清风为神,颤为骨。 清风者,润物细无声。 颤者,初迷人眼,后惑人心。 若是薛家族人在此的话,将会无比震惊。 谁能够想到不过区区一册黄阶功法,竟含如此精髓,怕是上数几辈,也找不出一个领悟到此种境地的人来了。 于云晔而言,此时的迷惑,不仅仅是因为清风颤的精髓,更在于修行体系。 法易修行,本属混元体系。而武经则属于玄修体系,后者的出现,乃是上古封神之战后的数百近千年,而那时昆仑仙山早已被封印,其内的修士对玄修体系的修行自然是一无所知。 未知,代表着陌生,当遇到自身难以解释的现象时,也就难有应对破解之法。 但无法破解,并不等于束手就擒。 虽对薛衣侯的这一击颇为惊艳,但也只是惊艳而已,云晔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必胜的信心。 绝对的力量之下,任何技巧,只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云涌!”鼻翼已经感受到水剑上散发的冰凉,云晔却是不疾不徐,轻绽莲舌。 一口薄若轻纱的云气,自云晔的口中喷出。 云气迎风涌动,只在瞬间,便化作偌大云团,不仅遮住了水剑,更是连同握剑的薛衣侯都笼罩了进去。 云团不断涌动,时儿扩张,时儿收缩,时快时慢,却始终停滞于云晔的面前,难移半寸。 却说云团内的薛衣侯,情形却远没有外间那般的风轻云淡。 置身于云团之中,入目的皆是白蒙蒙的一片,竟是连自己的手足都难以看清,换言之,此时的他,竟是跟盲人无异了。 不仅如此,他更深刻的感受到,周身的云气竟如同水蛭一般,攀附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饥渴的吮吸。 吮吸的不是血肉,而是不断从降宫内流淌出的玄黄之气。 目盲,则失寸,若无头的苍蝇,原地打转,找不到脱困的出口以及方向。 玄黄之气的流失,更是釜底抽薪,换个玄修,怕是再无翻身之可能。 不过,薛衣侯只是个玄修么? “给我破。”一声厉喝,薛衣侯手中水剑飞转,于周身布下无数剑光,其中数朵剑花悄然绽放。 薛家武经典籍,素女剑,绝技,一点寒星。 不过,这是在加持了玄黄之气的情况下。 若是换料不换汤呢? 薛衣侯在战斗中最大的天赋,便是天马行空。 这一次,薛衣侯灵光一闪,甚至没有考虑后果,便信手使来。 招式,用的素女剑,但支撑它的却变成了……混元之气。 体内绛宫,“阴差阳错”,玄黄、混元不合常理的和谐共存,甚至可以彼此转化,只这一点,若是为外人所知,就足以引起轩然大波。 原本吮吸薛衣侯体内玄黄之气的云气,仆一遇到混元之气,显然反应不及,电光火石间,竟被击溃。 利用这短暂的时间,素女剑施展,混元之气加持下,一点寒星竟变成了数多剑花。 剑花绽放,锋芒毕露,竟将四周的云气生生割裂,露出破绽。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薛衣侯心头凛然,脚下一晃,清风徐徐,心颤神抖。 盲目重明,桎梏全消,光景闪变。 “咦?!” 待看到薛衣侯竟破云涌而出,饶是云晔也忍不住惊愕出声。 云涌,或许并不难破,可毕竟出自晬幽天巅峰的强者之手,其威力,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在云晔看来,只此一招,将薛衣侯困死绰绰有余。 不过,现实显然狠狠的给了他一记耳光。 “此子定然怀有不可告人之秘!”云晔心思百转,做出判断。 云涌作为困身法术,其难缠处,绝对不是刚刚炼化的本命法宝能轻易撕裂的,哪怕是三如意法宝。 须知,本命法宝的催动,可不仅仅是消耗心神意念,更会消耗海量的混元之气,而三如意法宝,威力固然强悍,但消耗也会随之递增。 别说是薛衣侯,便是云晔,以其修为,也难以长时间催动,只能做保命手段。 正是基于这两点,云晔可断定,破除云团的绝对不是三如意本命法宝。 “云精,去。” 心中虽是惊疑不定,但手中却是不慢。 一番快绝的手印,呼吸间完成。 吼! 嗷! 唳! 嘶! …… 浅水滩上空,本就凝聚多时的乌云,陡然变幻,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作八……最终分裂出不知多少的残片,而每一朵残云,又在旦夕间凝出不同的形体。 有狮有虎,有狼有鹰,有蛇有豹,不知凡几。 每一头云兽,都惟妙惟肖,细微到肌肉线条甚至毛发,无不精致。 随着云晔一声令下。 众多云兽纷动,纷展神通,将刚刚脱离云涌的薛衣侯淹没。 来不及惊骇云晔手段之神奇,更来不及咒骂对方群殴的无耻,甚至连念头都来不及升起,握持着水剑的薛衣侯便不得不疲于奔命于搏杀之中。 一剑挥出,将扑来的云狼斩首,同时眼观六路,及时的侧身,避开云虎钢鞭尾巴的横扫,饶是如此,薛衣侯的脚步已略显踉跄,勉强踏在湖面之上,却也沾湿了鞋子。 这些云兽,攻击上确实强大,每每擦身而过,都让薛衣侯闻到死亡的味道,但同时它们也是脆弱的,脆弱到一剑便可劈开,只是劈开之后呢? 眼看着刚刚被自己一剑斩首的云狼一番涌动,竟重新长出了脑袋,薛衣侯的心便更加的沉重了。 虽只是短暂的交手,已让他见识到了云晔的强大,犹如高山仰止,不可撼动。 对手的强大,如同瓢泼冷雨,浇在薛衣侯那为愤怒点燃的热血上,重归冷静,却透着苦涩以及绝望。 士气的低沉,精神的萎靡,只是稍微的失神,薛衣侯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一头云牛撞了上来,由云气编织的牛角粗大尖锐,自薛衣侯后腰入,整个洞穿小腹。 薛衣侯来不及惨叫,整个人已经被云牛顶起,打横的串到了半空。 “该死,该死!”平视中,漫天的云兽,不少于百头,蜂拥般的朝自己扑杀过来,薛衣侯绝望下反而激起了不屈的凶悍。 便是死,也绝不能让云晔好过,哪怕只是用剑斩去他一片衣角。 有此想法,并非只是出于不甘,还有一丝底气,他还远没有施展出全部的实力。 玄修武经,虽大有进境,可毕竟桎梏于持节境,便是借用了混元之气的暴虐加持,提升也是有限。 更何况,武经总归是玄修,以混元之气加持,虽提升了威力,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其中的精妙处。 就好似一双鞋子,合脚远比昂贵,更值得拥有。 既然武经不行,那就换个方式好了。 薛衣侯向来不是个执拗的人。 “不只是你有群殴的手段。” 危机关头,薛衣侯突然变得平静下来,一时间,竟是无视掉了那些即将扑杀上来的云兽,甚至不去在乎极有可能被分尸的可怕后果。 心随意动,与此同时,手中水剑也急速改变,眨眼间,由三尺青锋化作两尺洞箫。 不群阙,本命法宝,三如意,此时就显现出其惹人觊觎的宝贵来。 如意者,随心如意。 三如意,便是三种变化。 其一为蛇,嗯,或者是蛟,也可能是龙,总归是某种细长的爬行动物。 其二为剑,这一点想来很明显了。 其三,也是剑,奇形兵器——锯齿剑。 这是一开始左洛宾的判断,也是隐于暗处云晔的判断,但真是如此么? “剑便是剑,奇形之剑,难道就算不得剑么?”转头望着手中的水色洞箫,薛衣侯嘴角不禁流露出一抹嘲讽。 不群阙,确实是三如意,但只有薛衣侯知道,这三如意真正代表的什么? 一如意,蛇,却非常蛇,乃是上古凶兽之一,谓之钩蛇。 不错,之前左洛宾炼化阴阳双鱼时所用的八十一种材料中,那不为人所识,形似指骨的东西,赫然是一只死去钩蛇的尾骨的化石。 也正是这节似指又似钩的尾骨,融入阴阳双鱼后,两相作用,才铸就了不群阙的如蛇般的外形,灵动且狰狞。 二如意,剑,不过却并非狭义之剑,无寻常、奇形之分,但有所求,可幻化成任何种类的剑。 至于最后的三如意,赫然是此时手中所握的箫。 如果说一如意的由来,是因为钩蛇的尾骨,二如意连同三如意,则是更深层次的问心得来。 问心劫,远没有之前所说的那般简单。 问心之由来,乃是拷问本心。 由此,才让薛衣侯的潜意识拥有了生命,连带着,也拷问出了其他。 比如薛衣侯过往所学。 在过往,薛衣侯所学可谓驳杂,包含了两大类(玄黄、混元),四小类(武经、文卷、法易、道极)。 至于再具体,就更多了,刀枪剑戟、掌拳腿膝,不一而足,好像只要是能够拿来战斗的,都或多或少的有所涉猎。 可就在这众多的战斗技巧中,使用最多,浸染最深的,尤以剑为最。 先有薛家教授有素女剑、君子剑、翼双飞等等,后有聂政授以剑庐传承,等等。 如此,二如意是为剑,也就不意外了。 至于三如意…… 还记得竹、玉双箫,以及机缘下所得的三部功法典籍么? 第281章 一律阴阳分神录 《驭尸咒》,以曲为咒,咒驭尸。 《北风雪歌》、《九乌悲赋》,两曲则出自竹、玉双箫。 曲风或萧瑟呜咽,或炽烈凄凉,演绎出事间悲离的同时,更有摧天彻底之威。 以品阶论,《驭尸咒》无疑是最低的,《北风雪歌》与《九乌悲赋》则在伯仲之间。 至于为何不群阙的第三如意,会是洞箫,肯定与这三首曲子有关,至于具体的原因,怕是在很长时间里,都是笔糊涂账了。 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若是透过薛衣侯手中水做的洞箫往内仔细看去,隐约中便不难寻到不群阙的身影。 只见它狭长的身躯,以螺旋状纠结在了一起,两侧的骨刺,两两咬合,严丝合缝,恰好形成了中空,也就有了洞箫的形,只在特定的地方,留下了六眼孔洞。 神似洞箫的不群阙,再经水弥补,最终成了一枝真正的六孔洞箫。 水箫的吹口轻轻的放到了唇边,紧随着便有呜咽之声,徐徐袅袅的辐射开来。 清风乍起,吹皱了一湖碧水。 砰! 眼瞅着百余头云兽已经扑上,层层叠叠,让人看了都禁不住头皮发麻,更何况是身处危险中心的薛衣侯了。 可就在此时,那用牛角刺穿薛衣侯并顶上半空的云牛毫无征兆的炸开,化作一缕缕一丝丝的雾气,片刻间消弭于空。 失去了支撑的薛衣侯当即坠落,后背温柔的躺上了涟漪层层的湖面。 这恰巧的一坠,可谓给薛衣侯赢得了难得的生机,虽只是稍纵即逝,却也拖延了被众多云兽撕碎的时间。 呜~呜~ 箫声起。 自薛衣侯身下的湖面突有漩涡生成,漩涡飞转,掀起飓风,扶摇直上。 “寒风卷地兮,白草折……” 《北风雪歌》并不算纯熟的旋律,带着箫声特有的肃杀。 身下旋涡分离出数之不尽的水滴,又将每一滴水打碎,结成冰晶,随飓风而上,密密麻麻,一遇云兽,便附着其上,一颗颗,一层层,竟是瞬间将其完全冻结,定在半空。 而此时,距离薛衣侯最近的一头云豹,其锋利的爪牙,跟薛衣侯的鼻尖只有咫尺之距。 “嗯?这是……”方舟甲板上,面对这突然的变故,云晔又一次惊愕,相比于之前,其神情更加动容。 以曲为法,在法易修行中,并不算罕见,甚至还自成了音法一脉。 只是眼前这年轻人所吹的洞箫,威力未免太霸道了些。 一个刚刚踏足法易修行的新入弟子,施展开来,竟然能于瞬间冻住自己的云精,如此事实,何止骇俗。 “不,不对。”云晔猛然摇了摇头。 这曲子或许霸道,可正因为如此,才不可能为一个新入弟子所掌控,换言之…… 这个叫陆十四的新入弟子,从始至终都在扮猪吃虎。 明明拥有了不俗的法易修为,却以某种手段遮掩,委身白云间,若是没有今日这回事,不知还要隐藏多久呢。 只是,此子如此做的目的何在? 心头的窦疑刚刚升起,就被云晔强行压下。 现在可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或者说,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若将此人活捉,加以拷问来的更准确且有效率。 “不管你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点手段怕是还不足以自保。”云晔低声呢喃着,双手迅速结印。 “云精,再上。我倒要看看你能对付多少。” 吼…… 立时间,天上地下,几乎为各式兽吼所充斥。 整个浅水滩几乎铺满了云兽,数量怕是不少于千头,将薛衣侯团团围住的同时,也避开了箫音所营造出的冰寒飓风。 再说薛衣侯,平躺于湖面漩涡之央,置身于扶摇飓风的风眼,却不受一丝的影响,便是满头散开的青丝,都没有一根飘动的。 余光看清四周纷纷凝聚出的云兽,薛衣侯只是将眸子紧了紧,紧贴水箫吹口的双唇,微微一颤。 呜~呜~ 箫音突变,由阴鸷转为火热。 “接天兮,炽火烧云;连山兮,穹庐盖顶。九乌当空,寸草不生……” 《北风雪歌》转《九乌悲赋》,其间尚有些生涩,可始终还是成功了。 浅水湖上,旋涡生寒犹未去,冰霜扶摇冻云兽。 不同的是,随着《九乌悲赋》的响起,百丈高空,原本因云晔施法密布的乌云中央,却燃起了火焰。 红色光芒不断吞吐,似要破乌云而出。 不过,乌云实在太过厚重,红芒每每总是差了些许而功败垂成。 可饶是如此,已经让云晔忍不住紧张起来。 要知,不论是他之前施展的云涌还是此时凝结的云兽,其核心所在,便是那大片的乌云,正是后者提供着源源不断的云气,才支撑了现在上千头云兽的成型。 而薛衣侯以《九乌悲赋》为凭,不断的燃烧乌云,于云晔而言,无异于釜底抽薪。 “哼,顾此失彼,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坚持多久。”或许是不愿承认自己的紧张,云晔依旧语出轻蔑,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不慢。 完全不顾被红芒肆意攻击的乌云,云晔开始全力催动云兽,争取在乌云被破前,擒下薛衣侯。 所谓擒贼先擒王,这一手,倒是跟薛衣侯《九乌悲赋》的釜底抽薪有异曲同工之妙。 有心之下,那包围了薛衣侯的上千云兽,去势猛得提升了一大截,速度更快,势不可挡,与此同时,之前那被冰晶冻结的上百云兽,隐约也有破封而出的迹象。 《北风雪歌》跟《九乌悲赋》确实强悍,只可惜,现在的薛衣侯依然无法驾轻就熟,在切断了《北风雪歌》,转为《九乌悲赋》后,那冻结了上百云兽的北风冰晶,便成了无根的浮萍,威力大打折扣,只能凭借惯性维持,却也越来越弱。 咔嚓! 那距离薛衣侯鼻翼咫尺之距的云豹利爪表面,冰晶发出碎裂之声,虽轻微,却格外清晰。 天上,红芒久久无法突破厚厚的乌云。湖面,被冻云兽随时都有可能破冰而出,再加上四周蜂拥而来的上千云兽,薛衣侯越发的危险了。 看起来,此时的薛衣侯已经黔驴技穷了。 确实啊,连还不算熟练的《北风雪歌》以及《九乌悲赋》都拿出手了,虽博得了暂时的喘息,可依旧远未能扳回劣势。 嗖! 一道寒光闪过,薛衣侯痛苦的表情都变得狰狞起来,更是差点中断了箫声。 眼睛的余光忍不住朝自己的左肩投去,却颇为诧异的发现,那里完好无损,但那痛楚心扉的感觉又是那般的真切。 不仅如此,就连之前被云牛牛角洞穿的小腹,又哪里有丝毫的伤痕,便是衣服都完好无损,可、可…… 难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又或者说,这些所谓的云兽给予的只是精神上的伤害? 。 薛衣侯一时难以解开,当然也无暇顾及。 就在刚刚,其肩头处的剧痛,便是因一头云鹰先一步扑了上来,擦肩而过时造成的。 而紧随其后的,还有数之不尽的各式云兽,便是那百头被冰晶冻结的云兽也即将突破桎梏,此时可以清晰的看到,不断有碎裂开的冰晶从这些云兽的身上簌簌掉落,纷纷洒洒,若寒冬白雪。 即便这些云兽真的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自己就真的能够承受住那被千百云兽撕碎所带来的痛苦么? 到时,怕是自己已经崩溃掉,便是不死,也只能束手就擒了 “绝对不能再继续了。”薛衣侯狠狠的将舌尖咬破,才让自己从绝望中暂时解脱。 《九乌悲赋》不知何时才能冲散乌云,而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 如此情况下,再固执下去,跟寻死还有何异。 再者说,此时的他真的黔驴技穷了么? 不,至少他还有一招并未使出。 “陆十四,不想跟小爷同归于尽,就出来助我!” 薛衣侯在心中嘶喊。 咣! 无声中,薛衣侯体内绛宫亮起。 这一次,却并非是源源不断的为他提供玄黄、混元二气,而是一道灵魂。 灵光一闪而逝,经最短的脉络,直抵脑海。 嗡! 凭空多出一个完整的灵魂,对于大脑的负担,可想而知。 伴随着一阵犹如被巨锤敲击后脑勺的痛苦以及失神,箫声一度中断,好在时间极短。 待薛衣侯重回清明时,脸还是那张脸,却在闪念间,接连在两种不同的表情中变幻开来。 一种淡然,一种冷冽。 淡然中却揉合着众多情感,而冷冽里,却只有漠然。 变化的不仅仅是神色,还有箫声。 前一个音符还是《九乌悲赋》,下一刻就跳跃到《北风雪歌》,不同曲调的音符相隔而插,以至于完全破坏了这两首原本就算不动听的乐曲,犹如鬼哭,又恍若狼嚎,再无一丝美感,反而让人听了说不出的刺耳,连情感都忍不住一同纠结起来。 一曲《九乌悲赋》,一曲《北风雪歌》,单独拿出来,亦曲亦术,合而为一,犹如冰火两重,却幻化出一部完整的修行功法,其名曰:一律阴阳分神录。 呼! 北风席卷,笼罩了近乎大半个浅水滩,涟漪荡漾的湖面更是于瞬间结成了厚厚的冰块,打造出偌大的一片天然滑冰场。 丝丝缕缕的寒气,徐徐袅袅,升腾而起。 砰! 半空上,乌云中,一朵妖冶的红莲凭空而现,绽放,炸裂,化作火焰。 火焰与寒气相接,水火相融,阴阳交汇…… “呜~” 第282章 曲魂 热冷相遇,阴阳交汇,顿时间,数丈高空处,如同煮沸了一般,烟雾缭绕,放眼望去,犹如仙境。 这般异状,别说是云晔以及云咏君看呆了,便是始作俑者薛衣侯,一时间也紧紧皱起了双眉。 一律阴阳分神录,乃《北风雪歌》跟《九乌悲赋》合奏所成。 以薛衣侯现在的情况,便是单独拎出一曲来,也才不过堪堪入门,完全难以发挥出其真正的威能,更何况合二为一了。 也就是不久前,他刚刚经历了问心劫,凭空生出了另外一个独立的灵魂,这才具备了施展一律阴阳分神录的基本条件。 至于,施展出来后,会是何种结果,就完全不知道了。 数丈高空,冷热蒸腾,烟雾翻滚,不仅如此,其中甚至还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抑之感。 不过,很快,薛衣侯就不用苦恼了。 短短的时间了,千百头云兽彻底的将他淹没。 爪、齿、尾,但凡能当做武器的,一一招呼在薛衣侯的身上。 薛衣侯虽不会束手就擒,可面对如此众多的云兽,他的反击,只会显得越发无力。 手中水箫,早已经无法吹奏,临时作为了兵刃。 薛衣侯极力的施展着清风颤,可给他腾挪转移的空间实在太小了,一个不小心,就会为云兽所伤。 而他所能做的,只有垂死挣扎,或者说是鱼死网破,想着,便是死,也要多杀几头云兽。 只是这些云兽又岂是那般好杀的。 且不说,它们力量惊人,速度极快,远超了寻常野兽,只是其云气凝结的身体,认薛衣侯如何撕扯,总能在很短的时间里,重新恢复,唯一的区别,只是体型会变得略小一些。 你能想象一种绝望么,悲壮且憋屈。 悲壮于以寡敌众,憋屈则因为有力难使。 每一击使出,换来的却是数倍甚至数十倍的反击。 犹如狂风暴雨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薛衣侯一次次的被云兽拍飞,一次次的被云兽撕咬。 正如他之前预料的那般,这些云兽并不会造成实质的伤害,但却带来实实在在的疼痛。 只是几息的时间,表面完好无损的薛衣侯,却已经连水箫都提不起来了。 他已经不记得左右两肩遭受了多少次的重击,如海潮般的疼痛,让其双臂痛到极致而麻木,因麻木而无力、僵硬。 不仅双臂,还有脑袋,胸腹,双腿……总之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脑袋嗡鸣刺痛,很有重度脑震荡的感觉,便是眼睛里,都布满了星星。 胸腹的剧痛,让他难以直挺,佝偻起身子,分外狼狈。 至于双腿……好吧,若不是云兽的打击远未停止,此时的他,怕是早已经跪倒在地,嗯,不,是掉进湖里了。 薛衣侯终于放弃了无畏的反抗,没有意义。 到了现在,他若再看不出云晔欲生擒他的打算,就实在太傻了。 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坚持不因为难以承受之苦而求绕,或者晕倒。 再来说云晔,按理,他此时应该可以松一口气了。 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薛衣侯再无翻盘的可能。 只是,事与愿违,云晔此时所表现出的,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至于薛衣侯那边,他便是连多看上一眼的兴致都欠奉了。 不仅是云晔,连同站在他身边的云泳君,亦是相同的表情,甚至连动作都完全一致,皆是聚精会神,抬头仰视,而目光聚焦处赫然是那片数丈高处烟雾缭绕之所在。 是的,薛衣侯因为被层层云兽所包围,隔断了视线,所以并不知晓。 在他断了箫声之后,那片烟雾之地,竟没有因此消散,反而吞吐不定间,更膨胀了几分。 就像个女人的肚子,仿佛在孕育着什么。 “前辈,贵宗底蕴深厚,却不知可有记载今日这般光景的?”云晔突然开口,问向云咏君。 从那张看似平静的脸上,云咏君敏锐的察觉到了一抹紧张,甚至是对未知的惊惧。 “有。”云咏君的回答,没让云晔失望。 “还望前辈赐教。”云晔当即放低姿态道。 “典魂。”云泳君遥望天际,不无凝重道。 “典魂?”因为出身,云晔显然从未接触过这个词汇。 “法易修行,变化万千,包罗万象,若是细细道来,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不过,若是简单说来,却可分人、器、典三篇。人乃修行之人,包含了体质、悟性甚至福缘等等,器则是法器,包括本命法器,其中涉及到法器的品阶、特性乃至炼制等等。最后则是典,顾名思义,乃是功法典籍。” “混元修行中,不论法易还是道极,都离不开‘典’之一字,没有典,便是闭门造车,不说事倍功半,怕是连基本的头绪都触摸不着。而功法典籍,跟法器一样,都有着品阶之分,有高有低,有简单也有复杂。这些都是基本常识,但也有一些不为常人所知的隐秘,其中就有典魂。” “极品法器乃至本命法器,皆有器灵。道理是一样的,一些极品的功法,同样有灵,比之法器的器灵还要稀罕得多,被称作典魂。” “拥有典魂的功法典籍本就罕见,而要想激发出典魂,其条件更是苛刻,很多人研其一生都不可得,所以,世上也就少有人知了。” “如此说来,这烟雾之中孕育的,便是典魂了?”云晔不明觉厉道。 “极有可能,而且还是典魂中又极为罕见的……曲魂。”云咏君说话间,美眸忍不住朝被千百云兽淹没之处瞥了过去,不乏羡慕之色。 “曲魂?” “相比于拳脚兵刃,好的乐曲往往都饱含感情,化为功法典籍,凝曲魂,比之其他典魂,就多了几分生气。只是这曲魂太过罕见,便是瑶池之中,也只有只言片语的记载,一笔带过,越发的透着神秘。” 云咏君话音刚落,半空烟雾再起变化。 翻涌不绝的烟雾左下方陡然被撕开,隐约现出一角衣袂。 时间仿佛都变慢了,在云晔以及云咏君越睁越大的眸子里,一只脚不疾不徐的自烟雾中迈出。 脚落下,踏空若实,以此为轴,第二只脚缓缓踏出。 一步,两步,三步。 只是三步,那由双腿支撑起的身体,便摆脱了烟雾的遮掩。 灰色深衣,无风猎猎,虽宽大,却丝毫掩不住那欣长削瘦的体魄,满头青丝不着束缚,只在额头束有淡青色的抹额,飘带随青丝飞扬,遮住了大半脸庞,透着朦胧的神秘。 灰袍男子只是出现,便让云晔心生危兆,满心的不安下,再不敢有一丝的隐藏,张口间喷出了一口云气,云气一出,瞬间变化,如烟若幻,洁白一尘不染,凝而成花,徐徐转动,悬于身前。 “雾里看花。”云咏君看到云晔喷出的云花,美眸忍不住一紧。 身为云晔的亲妹妹,她如何不识此物,正是白云间历代掌宗传承下来的镇派法宝——雾里看花。 雾里看花,虽不是本命法宝,却有如意之能,乃是货真价实的双如意。 雾里看花,作为白云间的镇派之宝,更是一种权利的象征,是掌宗之位的信物。 不论是其品级还是意义,雾里看花对白云间的门人而言,都有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哪怕是名义上已算是外人的云咏君。 风吹过,发撩起。 那半遮半掩倍显朦胧神秘的面容,便是云晔的修为,也难以看清,却能深刻的感受到那双俯视的眸子里散发出的不屑。 这种感受让云晔无比愤怒,却始终没敢发作,只是强忍着全神戒备。 半空上,灰袍之人只是匆匆瞥了云晔跟云咏君一眼,便转移了目光,投向云兽淹没之处。 在那里,薛衣侯依旧在坚持着,不时的发出凄厉而尖锐的惨叫,不过,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声息在减弱。 灰袍之人,面对薛衣侯的困境,竟然熟视无睹,只是那般漠然的旁观着。 而他不动,下方的云晔出于忌惮,也不敢妄动,只是在两鬓间,隐有汗珠渗出。 灰袍之人的实力如何,云晔不知道,但只是从其出场的方式,以及给自己带来的莫名警兆,便让他不敢大意,当然这其中或多或少还有云咏君的功劳。 云咏君对“曲魂”的注释,潜意识里就给云晔种下了“不明觉厉”的感觉。 因未知而恐惧,可不只是凡人才有的。 灰袍之人不动,风轻云淡,云晔不动,全神戒备;云咏君不动,袖手旁观。 诡异的气氛,看似宁静,但却一点都不稳定,只要有一丝的风吹草动,便会风云突变。 若是仔细去看,便不难发现,唯一能改变这种态势的导火索,恰恰是打得热火朝天的薛衣侯。 不,准确来说,是被打的热火朝天,嗯,也不是热火朝天,而是死去活来。 随着时间的渐渐推移,薛衣侯虽竭力的睁大着眼睛,竭力的挥舞着双臂,但依旧难以阻挡神智的快速沦陷,变得混沌不清,以至于到了最后,哪怕他再次咬向本就烂糟糟的舌尖,也已感受不到疼痛。 “终于要结束了么?” 意识如同涓涓细流,流速越发的缓慢。 当疼痛化作麻木,麻木化作疲惫,疲惫浓到无以伦比之时,终于迎来了彻底的绝望。 此时的薛衣侯,甚至已经无力去做临死前的缅怀回忆,就那般将大脑放空,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至于结果,死倒不至于,可一旦落入云晔的手中,怕是连死都不如了。 不管那么多了,他现在只想睡觉,昏迷也行。 “到极限了啊。” 一道略带沧桑的声音,很不识时务的搅了薛衣侯的“雅兴”。 “是谁?”不知为何,当听到那明显有些熟悉的声音后,薛衣侯原本几乎熄灭的精神,竟有回光返照的趋势。 “是他!” 方舟甲板上,云晔心头猛跳,连带着悬浮于身前的雾里看花也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这声音……”一旁云泳君皱了皱柳眉,煞是好看。 第283章 笙箫和鸣 是谁在说话。 这个疑惑很快就解开了。 不知是否错觉,薛衣侯只觉得眼前一闪,原本被云兽重重包裹的逼仄视野,突然变得开阔。 目光几乎不受控制的吸引向了某处,在那里,赫然有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傲立虚空。 因为发丝遮挡,薛衣侯看不清那灰袍之人的相貌,甚至连性别都难以辨识,但这却丝毫阻挡不住两人目光的交汇。 薛衣侯的眼里充满了茫然,而对方的眸子里却满是冷漠,夹杂着少许的恨其不争。 咦,云兽呢? 稍微的失神后,薛衣侯立即就察觉到了异样。 那原本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自己的云兽呢? 当局者迷,可作为旁观者,却是另外一番心情。 方舟甲板上,云晔忍不住的浑身一颤。 就在刚刚,他清楚的看到,那屹立于半空的灰袍之人,只是轻轻挥动了下宽大的袖袍,再然后…… 那千百头云气所化的云兽便……烟消云散了。 不,不是烟消云散,而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扯,瞬息之间,便融进了薛衣侯的体内,再无踪迹。 这一结果,给云晔造成的不仅是震撼,更多的还有惊惧。 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些云兽的实力,更没人比他清楚那些云兽所蕴含的东西了。 云兽虽是云气所化,但之所以能化兽,则因为那些云气中蕴含着白云间最大的秘密。 因为这个秘密,云兽可以被击杀、毁灭,却绝对不容被人捕捉,更别说融合了。一旦遇到这种情况,云晔绝对会毫不犹豫的以法术将云兽第一时间消亡掉。 只可惜,这一次,显然是个意外。 灰袍之人的手段太过诡异,动作也太过迅疾,以至于没给云晔留下反应的时间。 且不说那灰袍之人用了何种手段,让云兽融入薛衣侯的体内,只是这结果,就让云晔难以承受。 错过今日,一旦给此子察觉并消化掉体内云兽所蕴含的秘密,到时,不说他云晔,便是整个白云间,都将受制于人。 天下没有无敌的功法,便是再强,总有其弱点所在。正因为如此,各门各派才不惜以敝帚自珍的保守心态,以保护自家功法典籍的秘密。 门户之见,便是这般形成的。 可眼下,薛衣侯无疑在不知觉中获取了白云间最大的秘密。 这是云晔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的。 所以,哪怕心存忌惮,他也不能再无动于衷。 “装神弄鬼的东西,给我死来。” 一声厉喝,更像是给自己打气助威。 云晔双手合十,结印,一气呵成,迅疾若电。 体内真元涌动,注入法印。 法印点亮,连通法器,雾里看花……绽放! “疾!” 绽放的雾里看花迅速凋零,花瓣共计九九之数,一一掉落,便化作点点繁星,融入虚空。 一瓣消,万花开。 九九八十一片花瓣,换来的是近百万朵像极了雪花的飘絮,凭空而现,将半空中的灰袍之人围困。 “结!” 一字一箴。 百万飘絮雪花首尾间生出蛛丝,藕断丝连,彻底的将包围圈化作密不透风的空心球。 “阵!” 又是一套繁复的手印打出,饶是云晔,也已是面色苍白,显然消耗非小。 飘絮雪花结成的空心圆再起变化,雪花消融,蛛丝熔断,最后化作一层极淡极薄的轻烟,由外望去,灰袍之人的身影依旧清晰,只是多了些许的朦胧。 雾里看花,最强之处,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封印。 只是一层看似若有若无的轻烟,却能隔离出两个不同的世界,嗯,用薛衣侯前世的某些说辞,那轻烟球里面的空间,很像是“二次元”。 外人看去,轻烟球并不大,内里的空间更是有限,可若真的身处其中,却是另外一番天地。 在那里,有天有地,有山有河,有你能够想象的一切,却独独没有门,离开的门。 既然没有门,除非将那方世界彻底毁灭,否则,根本休想出来。 “本想留你一条性命,只可惜……”做完这一切的云晔没再关注灰袍之人,而是果断的转头,看向了薛衣侯,脸上杀气尽现。 是的,云晔做了那么多,真正要对付的,却并非是灰袍之人,而是薛衣侯。 在云晔看来,那灰袍之人显然是强大的,强大到令自己充满了不安、忐忑。正面硬刚,绝非明智之举,但话又说回来了,他又何必去触其锋芒呢? 灰袍之人固然强悍,但究其根本,依旧是个死物罢了,而它最大的破绽,不用想,定然是着落在薛衣侯的身上。 换言之,云晔只需要能够短时间里困缚住曲魂,然后利用这段时间,杀掉薛衣侯,那么一切的危机,便告解决了。 更何况,因为云兽之事,他本就对薛衣侯起了杀心,以除后患。 白云间最大的秘密,绝对不容泄露。 至于灰袍之人……只要薛衣侯死了,它还有存在的理由么? 话音刚落,一朵白云便出现在云晔的脚下,将其徐徐托住,凌空而起,正是云车。 不同于左洛宾云车的奢华,云晔的云车品相极其普通,外表看起来,就是一朵荷叶大小的白云,只是身为白云间掌宗,其座驾又怎么可能会那般简单呢? 驾驭云车,只是眨眼的工夫,云晔便到了薛衣侯身旁,而后者,在经历了千百云兽长时间的蹂躏后,早已精疲力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 “不要!” 身后传来云咏君急切的喝止声。 因为云泪的缘故,云咏君几乎是下意识的维护着薛衣侯。 “闭嘴。”云晔看也不看云咏君,只是随手一挥。 云涌! 偌大云团毫无征兆的在云咏君身周爆开,将其笼罩,同时也隔断了声音。 在保守宗门秘密以及得罪瑶池的两难选择中,云晔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前者动摇的是宗门的根基,而后者虽是大麻烦,但一来瑶池鞭长莫及,其次,昆仑仙山自有规矩,瑶池即便想要报复白云间,也非短时间可达,而在这段时间里,足够让他做好准备,牺牲一些利益,去换取瑶池的谅解。 “你可以去死了。”没了云咏君的纠缠,云晔再无顾虑,右手高高擎起,手掌中云气翻涌,幻化成一根八尺长枪,直朝薛衣侯眉心扎去。 眸子里,云枪急速的放大,薛衣侯叹息一声。 那因为被灰袍之人唤起的一丝求生欲,在这一枪下,彻底熄灭。 死前,无悲无喜,反有种解脱的释然。 在云兽的蹂躏下,他实在太累了。 眼皮一点点闭合,在彻底失去光明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云枪锋芒。 呜~呜~ 箫音乍起! 云晔满脸的惊愕,俯视下,闭目等死的薛衣侯,不知何时,竟重新将水箫凑到了唇边。 不仅如此,他那势在必得的一枪,枪尖触额,便再难有寸进。 彻骨的冰寒从云枪上传来,饶是他半步更玄天的修为,竟然都难以承受。 “此子……竟还有手段未出?” 云晔心头猛跳,很不甘心的再往云枪上灌输了些许力气,可云枪……巍然不动。 呼! 随着箫声响起,薛衣侯身下的大片湖面已然结冰,寒气缭绕,一丝丝,一缕缕,竟全部附着到了云枪之上,并顺着枪身而上,跗骨之蛆般攀向云晔手臂。 此时的云晔,面对薛衣侯,犹如面对一块万年寒冰,身体的正面都快要冻僵了,尤其是握着云枪的手臂,更是快要失去知觉了。 身前,正值隆冬;身后,骄阳似火。 “怎么会这样?”云晔悚然而惊,满是惊骇的转头,仰视。 数丈高空,灰袍之人依然困于雾里看花法宝之中,未能脱困。 可透过那层近乎透明的琉璃罩,却可看到,他同样闭目吹箫,神色跟脚下横躺着的薛衣侯,几乎一模一样。 琉璃罩? 若有若无的轻烟,何时竟变成了透明的琉璃罩? 琉璃者,高温融沙而成。 轻烟化琉璃,俨然也经历了相同的煎熬,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身后若骄阳似火,跟身前的隆冬冰寒,遥相呼应,冰火两重。 “都到了此种地步,你为何还不放弃,还不授首?”莫名的惊恐,让云晔几乎陷入了疯魔,转过头去,向着薛衣侯怒吼。 这番话,俨然是失去理智的胡言乱语了。 薛衣侯又不是傻子,凭什么要甘愿受戮? 云晔疯了么?自然是没疯,他只是因为这层出不穷的意外、变故积蓄了太多的压抑,忍不住发牢骚而已。 除了牢骚,还有恐惧,对事态失去了掌控的恐惧。 此子明明已经放弃了,为何会在最后关头,还要吹箫抵抗? 还有那灰袍之人,明明被自己的法器封印到了独立的空间无法脱困,可他的箫声为何还能传播出来。 这一上一下,一人一非人,箫音呼应,冷热交替,又是何手段? 没等云晔想清楚,因为自己的怒吼,终于将闭目的薛衣侯惊扰,睁开了眸子,满是迷茫以及懵懂。 事实上,不只是云晔充满了疑惑,薛衣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就在他闭目等死的时候,同样听到了箫声,吹的曲子赫然是《北风雪歌》,旋律却远比自己熟练。 紧接着便是云晔那充满了忿恨不甘的怒吼,加之想象中的长枪刺体迟迟没有到来,好奇心的驱使下,让他重新睁开了沉重的眼睛。 第一眼入目的自然是云晔那阴晴不定的面孔,不过,他并没有驻目,而是很快就跃过他投向了半空。 在那里,灰袍之人依旧困在空心球中,却浑不在意,潇洒写意的竖箫而奏。 隐约中,他甚至能够听到对方所吹奏的赫然是《九乌悲赋》。 不对啊,那现在响彻自己耳膜的《北风雪歌》又是谁吹的? 不经意间,薛衣侯的余光向下方瞥了瞥,呆立当场! 第284章 逆转 求收藏 五一快乐! 一曲《北风雪歌》,萧瑟冰寒,赫然是出自自己之口。 薛衣侯低眉看着盘亘于唇边的水箫,看着气息吞吐,将一缕缕混元之气注入水箫吹口,化作音符,向外辐射,冻结了大片的湖面。 寒气袅袅,扶摇而上,给云晔手中的云枪涂满冰霜。 薛衣侯顾不上云晔的感受,满心都被另外一件更为惊恐的事所占据。 自己怎么会这样? 就在刚刚,他明明已经放弃了,闭目等死,可为何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 抚箫,十指流转。 吹笙,气息悠长。 可他发誓,这所有的一切都没得到他大脑的命令。 若真要解释的,只有一种可能——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是谁,接管了他的身体? 不,准确来讲,接管的只是他的手还有嘴。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薛衣侯第一时间便抬起了头,再次将目光聚焦在了悬于半空的灰袍之人身上。 那个灰袍之人,虽看不清容貌,却在第一眼看去,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自己定然见过他。 薛衣侯绞尽脑汁,总算是想到了什么。 “是他?!” 疑惑中更多的是震惊。 他尤记得,当初刚刚得到竹、玉双箫之时,自己莫名其妙的陷入了幻觉。 幻觉中,便是这个人,屹立于雪山之巅,弄箫吹弹。 因为这幻觉,薛衣侯习得了《北风雪歌》以及《九乌悲赋》,合而为一,化作《一律阴阳分神录》。 一律阴阳分神录,是法易修行功法,更是一首合奏的曲子。 作为功法,薛衣侯凭此,突破成阳天,自此踏入法易修行的门槛。 作为曲子,薛衣侯直到今日才在危机的关头首次尝试,至于结果…… 想来,这灰袍之人,便是因一律阴阳分神录的音符而生。 薛衣侯虽不知这灰袍之人的身份,但作为始作俑者,稍加联系,还是不难得出些近乎真相的结论。 灰袍之人,应一律阴阳分神录而生。 同样,也只有他,才有可能借用某种联系,接管了自己的手、嘴。 且不论,此事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只说眼下,无疑是件好事了,至少让自己暂时的脱离了险境。 天上,一曲《九乌悲赋》,炙烈似火,熔炉一般,铺天盖地。 湖面,一曲《北风雪歌》,冰寒刺骨,犹若幽狱,水滴石穿。 阴阳交汇,水火相融,而云晔恰恰就立于此间,冰火两重,饶是其晬幽天巅峰、半步更玄天的修为,竟也难以承受。 该死之人就在眼前,自己却无计可施,这种感觉让云晔咬牙切齿,忿恨的咒骂一声,再顾不上其他,脚下云车疾动,退出了十余丈远,才堪堪逃出了那冰火两重天之境,可饶是如此,低头望去,握着云枪的右手已满是冰霜,其内经脉更是损伤颇重。 不只手臂,还有后背。 后背黏糊糊的紧贴着衣衫,火辣辣的疼痛。 一番内视,云晔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自己后背竟然被生生烤脱了一层血肉。 是的,黏住衣衫的,根本不是汗水,而是糜烂的血肉,怪不得那般疼痛。 好一个冰火两重,冰则冻彻筋骨,火则炙烤皮肉。 幸亏自己退的及时,若是再晚上片刻,怕就不只是这点皮外伤了。 想到这点,云晔便满心的沉重。 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了。 “这陆十四到底是何身份,怎么会有这么多诡异的手段?” 诡异的身法,诡异的剑修,还有曲魂……这种种的手段,可谓闻所未闻,绝非寻常修士所能拥有的。 “难不成是某个宗门的天之骄子?可为何又会到我白云间来?以他所拥有的这些奇异本领,其价值远非我白云间所能比拟,自然也就不存在觊觎的道理。难不成,真如之前他所说的那般,是失去了记忆,才流落到此?” 转瞬之间,心思百转,云晔心乱如麻。 风云变幻,形势逆转。 就像是一道分水岭,如果说之前,薛衣侯在云晔面前,就像是个随手可捏死的蝼蚁,那么从这一刻开始,俨然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薛衣侯没有说话,当然,此时的他也说不出话来,眼见云晔逃开,他只是简单的跟天际的灰袍之人对视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薛衣侯相信,那灰袍之人既然能够操控自己的身体,定然也能读出他现在的心思。 云晔欺人太甚,今日定不可饶。 至于这个想法能不能实现,又用何种手段实现,却不关他的事了。 所谓救人救到底,不管这灰袍之人是何身份,既然他今日现身,救了自己一次,也就不在乎第二次。 除恶需务尽,今日之事,薛衣侯跟云晔可谓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既如此,与其日后被人时刻惦记,不若就趁着今日将麻烦解决掉。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固然正确,却也并非是至理,还是要分人的。 薛家灭门,此仇不共戴天,但相比于当时的自己,北阴侯根本就是庞然大物,冒然报复,无异于以卵击石,故而需多年筹备。 但云晔,至少是今日此时的云晔,却是免除后患的最佳时机。 呜~呜~ 骤然间,箫声微变。 旋律依然是《北风雪歌》,只是细微处却有了不同。 这些微的异样,外人或许听不出,可又如何能瞒得过薛衣侯的耳目。 《北风雪歌》跟《九乌悲赋》两首曲子,薛衣侯虽吹弹的并不娴熟,但对曲目、音符却早已倒背如流了。 发生改变的不仅有出在薛衣侯之口的《北风雪歌》,还有那若有若无,被困缚于雾里看花之中,灰袍之人的《九乌悲赋》。 同样只是细微的改变,只是因为箫声穿透雾里看花后,已然被大为削弱,若有若无,极难为外人听到而已。 两首曲子,两名乐者,但真正的支配者,却只有一个。 曲目、音符的微变,自然表明了灰袍之人的态度。 唳! 一声高亢似鹰泣又似鹤鸣的声音,自灰袍之人的背后炸响,震天慑地。 紧随着,便见一只足有十余丈之大,全身血红的凤凰凭空而现,羽翼张扬,每扑展一下,便抖落无尽火星。 “火凤!”十余丈外,云晔左眼猛跳,心中升起大难临头之感。 “是邪凤。” 耳畔徐徐飘来一句纠正,循声望去,赫然是不远处立于方舟甲板上的云咏君。 却不知她何时摆脱了云涌的束缚,此时正盯着天际的凤凰,满脸震惊。 可还没等他们从凤凰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全身猛的一震。 咕噜、咕噜! 车轮之声,似鼓似蹄,传入耳,犹若九天闷雷,竟是当场将云晔的耳膜震破,流下咕咕鲜血。 循声望去,却是平躺于湖面上的薛衣侯身旁,不知何时竟也出现了一头十余丈的巨鸟。 此鸟体若凤,羽翼皆墨,而最诡异处,脖子上竟然生了九个脑袋,分外狰狞。 “鬼车!”望着那九头巨鸟,云咏君终于忍不住失声惊叫,那张绝世的俏容,更是瞬间变得惨白,娇躯瑟瑟,可见其内心深处之恐惧。 相比于云晔兄妹的震撼,薛衣侯却要好得多。 不论是邪凤展翅,还是身旁那头凭空而现浑身阴鸷的九头巨鸟,都只是让他微微一愣,很快便已释然。 邪凤的出现,他并不意外,因为他早在九重地解除守宫砂印,便融入了邪凤血脉,甚至数次救下了他的性命。 唯一让他好奇的是那灰袍之人的手段,竟能让邪凤化形。 至于身旁的九头巨鸟,在听到云咏君的惊呼后,他也想到了出处。 依然还是在九重地。 当初,那也不知该称呼为石头,还是赤猴或者黑鸢的家伙,为了让自己为其护法,曾许下了诸般好处,其中,除了有掩盖体内邪凤气味的法门外,还有一门道极的修行功法,名曰:《鬼车刑拘》。 功法名曰:鬼车刑拘。 九头巨鸟名鬼车。 若说这其中没关联,薛衣侯打死都不相信。 当然,至于有何关联,就不是现在的他所能接触的了,此时也没时间去纠结。 邪凤以及鬼车的出现,无疑是灰袍之人准备完成自己心愿的手段了。 只不知这两只巨鸟,是否如它们名字那般威风了。 薛衣侯拭目以待,兴致勃勃下,恨不得搬出个小椅子,做个称职的观众,当然前提是有椅子,以及他还能动。 “如、如果我是你,现在要做的就……快跑!”一缕声音钻入云晔的耳中,让其悚然一惊。 白云间虽已没落,但毕竟有千年底蕴,身为掌宗,他如何没听说过邪凤以及鬼车的大名,那可是上古时代的凶兽,随便一个都有毁天灭地之能。 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两头巨鸟,看样子显然并非是真的,但也绝不是样子货,那强到让人窒息的压迫感骗不了人。 这两头巨鸟,但凡只有真身百中有一的威能,也足够将自己灭杀。 “你呢?”云晔转头,同样以类似传音入密之术,问向云咏君。 “我又没得罪于他,想来,并不会有危险。”云咏君话虽如此说,但心底却同样惶急。 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让她最终决定留下来罢了。 “前辈若……还望能够照拂白云间一二,想来,便是咏君也不愿意看到祖辈基业就此毁去吧。”云晔近乎哀求的望着云咏君。 “这……”云咏君面露迟疑,“我只能说会尽力而为。” “大恩不言谢,日后云某定当厚报,告辞。”云晔脸露痛苦,今日一逃,白云间自是回不去了,自此流亡在外,便是死了,都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最后看了薛衣侯一眼,怨毒之色满溢,再无犹豫,双手结印,脚下云车便动了起来。 “想走?!”薛衣侯眼角一挑,急忙向灰袍之人使了个眼色。 唳! 咕噜! 邪凤、鬼车异口同声,扬天长啸,羽翼扑展,掀起千钧飓风,迅若奔雷般,直朝云晔飞去。 “欺人太甚,你莫以为这般就能将我留下么?”望着两头上古凶兽朝自己扑来,云晔脸色剧变,怒吼声中,再不敢有丝毫隐藏,发狠之下,咬破舌尖,喷出一口心头之血,直将脚下云车染成了血红色,“筋斗云,走!” 第285章 此间事了 求收藏 一道笔直的残云被拖拽着无限拉伸,直至天边。 残云笔直,久久不散,像极了前世飞机排出废气时拉出的长长尾迹。 那是何等的速度,只是眨眼的功夫,便远遁出视野之外。 “筋斗云?有意思。”薛衣侯低喃一声,嘴角露出诡笑。 云晔逃了,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邪凤、鬼车作为上古凶兽,其速度也不容小觑,尤其是爆发力,在起步阶段,甚至还略胜了筋斗云一筹。 两鸟联手,甚至无需接触,只是刮起的如织罡风,便有着惊人的杀伤力。 云晔驾驭筋斗云,一心逃遁,竟是没有躲闪,而是咬牙硬接了下来。 邪凤刮起的罡风,炙烈似火,可入骨却又变得阴寒。 鬼车刮起的罡风,阴风阵阵,一沾皮肤便附骨若蛆,直钻入体,烧心挠肺。 两风扑背,初时倒不觉得什么,又或者过于专注于逃跑,而顾及不上,所以,云晔只是身形微颤,更是拼了命的催动真元,灌入脚下云车,终于在最短的时间里,将速度提升至巅峰,一息百里,甩开了两鸟的追杀。 “今日这遭,本想做那黄雀,却不料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有宗难回,流亡在外,竟是连祖上传下的雾里看花也给遗失了。” 一口气奔逃出数百里开外,云晔才放松了下来,一想到此刻的境遇,便悲上心头。 噗! 或许是太过悲愤,云晔只觉嗓子眼微甜,竟是喷出了一口鲜血,只是这颜色,却过分得红了些,若是仔细观察,甚至能够看到夹杂其中少许的幽绿。 一口鲜血喷出,云晔本以为是急火攻心,并不在意,可紧接着,脸色便是巨变。 若只是急火攻心,只要喷出那口郁结之血,浑身就会松快很多,可眼下,却完全不同。 “陆、十、四,你不得好……”云晔的脸上诡异的呈现出红、白交替之色,狰狞无比,没等“死”字咒骂出口,便晕厥了过去,连带着脚下云车也踉跄中歪歪斜斜的从天掉落…… 穿过淡淡的云层,下方丛林无边,鸟兽遍地。 话说两头,薛衣侯终于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只见他猛得将水箫移开,满脸的忿恨以及不甘,朝天怒吼,“为何不追了,除恶务尽的道理,你难道不懂么?” 被他怒吼的对象,自是天上的灰袍之人。 直到此时,自始至终被圈禁于琉璃球心的灰袍之人,才重归自由。 原本盘亘于唇边的玉箫,如烟般破碎消匿,灰袍之人轻托左掌,掌心中赫然悬浮着一朵如梦似幻的云花。 这云花便是云晔之前用来封印困缚的法器雾里看花了。 云晔的逃跑太过仓促,仓促到根本无暇顾及,却是将此宝贝拱手让人,也不怪他那般的痛惜了。 而他的晕厥,也最终断开了与雾里看花的联系,没了这抹联系,法器也就没了继续逞威的资本,最终恢复本形,放出了灰袍之人。 此间因果,自不多说。 灰袍之人听得薛衣侯的怒斥,也不知作何想法,一步迈出,似慢实快,扎眼间,便从天空落下,站到了薛衣侯的面前。 薛衣侯愤怒是有道理的,在他看来,就在刚刚,那一凤一鸟,完全可以将云晔留下来,可最后却是个虎头蛇尾的结果。 两只看上去颇为唬人的凶鸟,只是编织出的罡风,便令天地变色,云晔身处其中,就是作为旁观者的薛衣侯,都忍不住为他捏把汗。 可就是这样的绝对优势,竟然还是被云晔逃掉了。 再说那两只笨鸟,是的,此时在薛衣侯的心中,它们俨然成了傻大粗的典型代表,面对逃跑的云晔,不仅没有穷追猛打,反而呆滞当场,没了后续的动作。 如此结果,自然不能让薛衣侯满意,而作为那两只笨鸟的实际操控者,灰袍之人,也就成了其呵斥的目标。 平躺于湖面的薛衣侯,仰视着灰袍之人,如此近的距离,却依旧看不清对方发丝遮掩下的面容。 而灰袍之人,也是略低下头,俯视着薛衣侯。 “你还能支撑多久?”良久之后,灰袍之人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但音色却透着莫名的熟悉。 “嗯?”薛衣侯一愣,完全没理解对方的意思。 “啊!” 只是没等他开口发问,整个人便如遭雷殛,惨叫声中,表情扭曲,眼珠凸出,布满了血丝。 脑袋仿佛要被某种东西撑爆的刺痛感,海潮一般向着薛衣侯最脆弱的神经卷席,一波强过一波,刹那间便让其失去了抵抗,别说开口说话,便是惨叫都发不出来了,唯一能做的,只有本能中握手成拳,使出浑身解数的敲打着脑袋,状若疯癫。 “看来,错的还是你啊。”灰袍之人不无戏谑的冷笑道,目光微转,瞥向不远处的云咏君。 目光之下,云咏君娇躯一颤,俏容惨白,再无一丝血色。 好在,灰袍之人只是匆匆一瞥,便予以收回,仿佛刚才的所做,只是不经意的巧合。 “好自为之吧。”收回目光的灰袍男子呢喃一声,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薛衣侯的告诫,又或者是云咏君。 话音刚落,灰袍之人,便羽化成烟,化作灰、红二气。 微风吹过,烟消云散。 同灰袍之人一同消失的,还有邪凤、鬼车二鸟。 当真是来得轰动,走得悄然。 灰袍之人消失的瞬间,薛衣侯也停止了挣扎,原本狰狞恐怖的脸面,也渐渐舒展开来,气息变得舒缓悠长,竟是昏迷了过去。 湖水一点点没过,眼瞧着,昏迷中的薛衣侯就要沉没。 “哎!” 悠长的叹息声中,饱含着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方舟甲板之上,云咏君挥了挥衣袖。 即将没过鼻翼的薛衣侯,被突起的浪花托起,随波逐流,轻柔的送上了方舟,而在他的胸膛上,赫然还有一朵梦幻的云花。 嗖! 一道流光闪过,切开薛衣侯眉心,钻了进去。 不问可知,那定然是不群阙了。 本命法宝的特殊之处,便在于拥有灵智,可成长为器灵,能根据自身的秉性以及外界的形势,自主的作出一些行为。 比如现在,不群阙刚刚降生,饱餐了一顿,打了一架,疲惫之余,最是需要休息的时候,所以不等昏迷的主人下令,便自动的返回了命宫。 破开的眉心,眨眼间愈合,不留一丝伤痕。 这一切都看在云咏君的眼里。 此时的薛衣侯,无异于一个宝藏,不说左洛宾、云晔之流,便是随便换个人,只怕都难以抵挡住诱惑。 到时,等待薛衣侯的,就是开颅剖腹的下场了。 可偏偏,此时站在一旁的是云咏君。 云咏君难道就真的能经受住诱惑么? 三如意本命法宝,拥有曲魂的修行功法,只这两件,就足以给她充足的理由,以这个世上最恶毒的方法巧取豪夺了。 强行剥夺本命法宝的方法,云咏君知道的就不下于五种,至于修行功法么……严刑拷问是个办法,即便遇到誓死不从的硬骨头,殊不知还有种叫搜魂的阴毒手段么? 若是平时,云咏君自是没有放过的道理。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种白送的机缘,善心放弃,反倒是偌大的罪过了。 前面也说了,那是平时,至于现在,云咏君却只能一边吞着口水,一边扼腕叹息。 因为云泪,算是将两人的命运栓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说不上,可一损俱损,却是必然的。 若是换个人要杀薛衣侯,云咏君拼着反噬,倒也可以做到冷眼旁观。可换作她自己,那就不只是反噬,而是真正的殉情了。 云咏君不想死,所以她也就不能杀薛衣侯,甚至于因为云泪之霸道,只是生出杀意,都要遭受不小的反噬。 比如现在,只是小小的觊觎了番薛衣侯身上的宝贝,就已经令她血气不畅,尤其是绛宫所在,里面储存的真元,也开始躁动起来了。 “小冤家,还真是前世欠了你的。”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躁动,云咏君幽幽一叹,俯下身去,拈起了那朵雾里看花。 此间事,算是结束了。 左洛宾死了,云晔逃了,薛衣侯伤了,唯独剩下一个云咏君,却不得不费神清扫战场。 所谓的清扫战场,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复杂,尤其对云咏君而言,更是只有一件事情罢了。 “看你还要往哪里躲?”云咏君低头欣赏着掌心的雾里看花,脸上不由露出明媚的微笑。 雾里看花作为白云间的镇宗之宝,虽不是本命法宝,却也是极为了得。 身为双如意法宝,若说雾里看花还有什么缺陷的话,吹毛求疵,也就自有寥寥几处,而其中比较明显的缺陷,便在其内,缺少了一方镇守的器灵。 倒不是说,白云间历经千年底蕴,炼制不出器灵来,更多的是另有原因。 雾里看花,不仅是镇宗之宝,更是白云间权利的象征,是要历代传承的。而器灵本就炼制艰难,一旦认主,更是终生不渝,只这一点,就堵死了为雾里看花炼制器灵的可能。 总不能每一任宗主,继承雾里看花后,都要抹去前人炼制的器灵,然后再炼制新的器灵吧,若真这般做,其中所耗费的材料,别说是白云间,便是瑶池这种庞然大物,也是极为肉疼的。 云晔作为白云间掌宗,就从未想过为雾里看花炼制器灵,为了弥补损失,这才将主意打到了薛衣侯身上。 可云泳君显然不是云晔,两人虽是一母同胞,但地位不同,视角也就有了偏差。 云晔一心恢复宗门荣耀,这是他的责任,可对云咏君而言,白云间便是亡了,又跟她有何干系。 云晔不愿也不敢做的事情,云咏君做起来,却是没有丝毫心理障碍。 比如现在,她就要为雾里看花炼制器灵。 不,器灵是现成的,她要做的只是将其找出来,然后灌入法宝之内。 至于那器灵……自是从不群阙手中逃脱的左洛宾魂魄了。 “去。” 云咏君葱指轻弹,雾里看花便飞射而出,直没湖底。 湖底,一只半埋于淤泥中的珠蚌,缓缓蠕动着…… 第286章 胜之因 昏迷这种事,因人而异,对凡人而言,是意识的沉眠,可对修行者,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修士的“昏迷”,并非意识的沉睡,而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封闭。 就如此时的薛衣侯,自昏迷之后,其意识神念,便自主的进入了绛宫。 “这……这里遭劫了?”神念凝形,薛衣侯指着满目疮痍的仓库诧异道。 此时的仓库,怎一个惨字可以形容。 偌大的空间内,原本凌乱摆放的家具家电乃至一些机器,此时全部变成了破烂,散乱一地。不仅如此,便是那由钢筋混凝土浇筑,可以抵挡住核弹冲击的厚重墙壁,也布满了裂痕,甚至有不少角落,岌岌可危,大有崩塌之势。 “你说呢?”玳墨踩着满地的垃圾走了过来,表情尚算平静,只是形貌却颇有些狼狈,脸色苍白,精心打理的青丝也松散开来,颇有种凌乱之凄美。 “跟我有关?”薛衣侯听出玳墨的言外之意,越发的不解了。 “除了这满地的残垣,你难道就没发觉其他的异样么?”玳墨答非所问道。 “其他的异样?” 薛衣侯仔细的一翻探查后,还真的找到了答案。 这仓库里的灵气好稀薄啊。 这座仓库作为薛衣侯绛宫所在,平日里自是储备了大量的玄黄、混元之气,以备战时所需。因为灵气充裕,使得这里空气清新、冬暖夏凉,带着淡淡的馨香,沁人心脾。 可现在,仓库内浊气扑鼻,让人作呕,与往日何止是天壤之别。 “这里的灵气……莫非被我消耗一空了?”薛衣侯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以区区名不副实的廓皓天对抗晬幽天巅峰,险而胜之,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不是么?”玳墨幽幽一叹,看着薛衣侯的目光分外复杂,隐约含着羡慕。 “险而胜之?果然是险胜啊,若是再拖延个一时半刻,怕是这仓库就真的崩塌了。”薛衣侯环顾仓库,不无苦笑。 “仓库塌,绛宫崩,到时非死即残。”玳墨点头。 “可是……明明只需再进半步,便能将那云晔留下,自此断了后患……”薛衣侯还是有些不甘,或者说,对玳墨的危言耸听尚有些不以为然。 置之死地而后生,更何况,玳墨所说毕竟没成事实,换言之,就是一种猜测,是猜测,便存在偏差,或许,自己在绛宫崩溃之前,将云晔斩杀呢? “没有半步,也不可能更进半步了。”玳墨摇了摇头,“到了现在,你还是没清楚的认知到今日之凶险啊。” “呵,是么?我承认整个过程确实危险,尤其是被云兽围攻,当时我都已经绝望了。可自那灰袍之人出手,一切不是都已经彻底翻转了么?而那时,我实在看不出凶险何在?”闲来无事,薛衣侯也耐下心来,与玳墨论上一论。 “你觉得那云晔身为晬幽天巅峰,半步更玄天,就只有那点本领?”玳墨不答反问。 “嗯……应该不只如此。”薛衣侯微愣,待细细思索了一番后,给出了诚挚的回答,但话音又是一转,“但这不是重点,不管是他轻敌也好,还是其他的原因,结果却是他败了,而且到了最后毫无还手之力。” “那是因为还未将其逼到绝境,否则,拼着鱼死网破,你觉得自己能否接下来?”玳墨再问。 一番话,让薛衣侯陷入了沉默。 “咱们先来说说你好了,今日之胜,有必然也有偶然。必然处在于你所展现出的实力,玄修手段对云晔而言,闻所未闻。因为从未见识过,也就缺了应对的策略。当然只是玄修的话,最多只是激发了云晔的好奇心,让其不至于一个照面便下杀手。真正改变战局的则是你口中的那名灰袍之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传说中的……曲魂。”为了扭转薛衣侯的误区,玳墨不厌其烦的开始剖析战局。 “曲魂?” 又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全新名词。 “不论是千年封神前的混元修行还是时下广为流传的玄修,都离不开功法典籍。而每一部功法典籍的完成,其难度都远非常人想象,无不凝聚着创造者毕生的心血。可即便如此,所创功法也有强有弱,差别除了客观因素外,更在乎心境。就仿佛写诗作画,绝世佳作往往都会为笔者赋予饱满的感情,或壮志难酬,或人生得意,或悠闲恬适,或粗狂豪迈,无一不足。开创功法典籍,也是一个道理,过程中,或多或少都会受心境所影响。而这心境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功法之精髓所在,领悟便可登堂入室,否则,不过是照猫画虎,沦为笑料。” “一般而言,功法典籍虽被或多或少了赋予了情绪,但它本质上依然只是死物,日后也必然只能作为工具罢了,但……” “世界之所以精彩,便在于事无绝对。有一般,便存在特殊。以人而论,如果说九成九都属于正常一列,那么剩下的一分,便是疯子无疑了。可疯子又分真疯与假疯,真疯且不去说,想来你也应该明白,至于假疯,又分两种,其一是装疯卖傻,其二则是痴。” “装疯卖傻者,城府之深,若渊也,喜怒无常,最是惹人忌惮。” “痴者,迷之深也,这种人在修行界又不称作真魔。所谓的走火入魔,最初的意思,便是心神入了魔障,非痴者却强行入魔,不自量力,结果便是反受其害。” “痴者,情迷一物,沉溺不可自拔。此种人物,一旦走上修行之路,其潜力无疑是恐怖的,若非半途夭折,便有极大的可能走上武道巅峰。若由痴者创功法典籍,因全心投入,吹毛求疵,必定会要求尽善尽美,可以舍弃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性命。” “世上痴者,本就稀罕,走上修行之途的,怕是十不存一,再去掉半途夭折、无意创立功法者,且还舍得牺牲掉自己性命,如此,便可在创立的功法典籍中饱含最为纯粹的心境感情。如此功法,已然超脱世外,降生一刻,必遭天妒,降下劫难。劫难下,十中有九灰飞烟灭,即便是成功渡劫的那一成,也会为天道施以桎梏,将修行的条件设置的极其苛刻。自此,典魂才得以完成,而曲魂便是典魂中的一种。” 玳墨的一番解释,听得薛衣侯瞠目结舌,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区区曲魂,竟然要历经这么多的磨难,其珍贵稀罕的程度,也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 惊愕过后,紧接着便是狂喜,身怀巨宝的狂喜。 “不得不感叹你的好运气,不仅意外得了这种非凡的功法,更是阴差阳错的入了门道,达成了其修行的苛刻条件,这才使得曲魂再现,并一举逆转形势,置之死地而后生。” 玳墨的话似有似无的飘进薛衣侯的耳中,将其从惊喜中拉了回来。 “每一个典魂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也必定有着最为独特之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玳墨看着清醒过来的薛衣侯,微微一笑。 “不甚明白。”薛衣侯摇了摇头,此时他满脑子还是晕乎乎的,基本已经丧失了思索的功能。 “所谓独一无二,便是拥有典魂的功法典籍,一旦为人修习,并达到条件登堂入室,除非他死掉,否则,世上将再无人可以修习。至于独特之处,就更好理解了,便是拥有极为特殊的神通,具体到你拥有的那个曲魂身上,经我观察,他不仅拥有驾驭阴阳之能,甚至还能一定程度上驾驭你。”玳墨回道。 这番话让薛衣侯不禁想起,当时自己口、手失控的场景。 “你体内拥有邪凤血脉,貌阳实阴,而又修有道极功法《鬼车刑拘》,鬼车同为上古神鸟,却是貌阴实阳,正因为它们的阴阳属性,才为曲魂以曲召唤,凝虚为实,吓退了云晔。”玳墨作为旁观者,加上千年的积累,其言论还是颇为可信的,尤其是最后的“吓退”两字,更是极具点睛之妙。 “再说回曲魂,你之所以能够召出曲魂,便在于同时演绎出了《北风雪歌》与《九乌悲赋》,而想要同时演绎这两首曲,可不是简单的一心两用,否则,这一律阴阳分神录的修行条件,也就称不上苛刻了。” “两首曲子,出自一口,必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乐符交叉,相得益彰,却又不得打乱原有的意境,要想面面俱到,便只有一种可能——两心两用。” “陆十四?!”玳墨说了这么多,薛衣侯如何还反应不过来呢。 当时,情势危机,自己也是灵光一现,求助于陆十四,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让玳墨将陆十四的魂魄自绛宫中放出,融入大脑之中。 一时间,一颗脑袋里,却装了两个独立的灵魂,各有分工,这才同时演绎出了《北风雪歌》以及《九乌悲赋》,从而幸运的召唤出了曲魂。 而曲魂又借薛衣侯之口,与之配合,两张口,同时演绎《北风雪歌》以及《九乌悲赋》,进而凝虚为实,召唤出了邪凤跟鬼车,最终一举抵定乾坤。 将此间过程细细想来,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叫做一啄一饮,皆有定数啊。 “那云晔显然也是听说了曲魂之威名,所以,未战先怯,这从他最后关头只是封印曲魂,而对你下杀手,便可得见,此其一。其二,同样是迫于威名,邪凤跟鬼车的出现,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其再无一战的勇气,果断决定逃跑。这种种的一切,便是前面我所说你今日之胜的偶然,充满了各种的变数以及形势变幻。”玳墨做最后的总结道。 “如此说来,我倒是真的误会了那人……咳咳,曲魂。”薛衣侯不是傻子,玳墨说了如此之多,触类旁通下,也让他想明白了不少的事情。 云晔之逃,并非是曲魂故意放任,一方面,云晔只是未战先怯,准确说是过多的高估了薛衣侯的手段,若真得将其逼急,来个鱼死网破,最后的结局还真未可知。另外一方面,曲魂……准确讲是薛衣侯,别看表面风光,实际上却已是强弩之末了。 曲魂的出现,需要消耗海量的混元之气,而曲魂召唤出的邪凤跟鬼车,更是如此,而这些绝非薛衣侯的绛宫储存所能长久维持的。 看看仓库现在的模样,以及贫瘠的灵气,便是最好的证据。 “不仅仅是你想的那般简单。”玳墨似乎看出了薛衣侯心中所思,提醒道。 “还有其他原因?”薛衣侯一愣。 “陆十四。” 第287章 嫦娥绮梦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陆十四呢?他没有回来?”薛衣侯左顾右盼,几乎将整个仓库看了个遍。 仓库的床上,躺着一具焦黑而残破的身体,不过却是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而在床头以铁链拴了个五六岁惹人怜惜满脸委屈的孩子,嗯,那是恶尸,除此之外,就只剩下眼前的玳墨了。 陆十四没回来? 薛衣侯皱了皱眉。 “呵,你终于反应过来了。”玳墨意味深长的戏谑道。 “他没有回来!”薛衣侯咬牙切齿道。 这个现实,让他有种常年打雕反被雀儿啄了眼的挫败感。 “曲魂之所以会虎头蛇尾,放过云晔,除了绛宫空虚难以为继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反而在你。你强行放出了陆十四,两个灵魂融在一起,奏响了一律阴阳分神录。不过,这种状态势必难以长久。两个灵魂确实强悍,但消耗的精神也是极为恐怖,加上彼此间的排斥,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的下场。这也是你昏迷前会头痛欲裂生不如死的原因,而那曲魂也是深知你的不堪重负,才及时的撒手,否则,哪怕再拖延一时半刻,现在的你,轻则痴傻,重则神魂俱灭,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玳墨解释道。 “先不说这些,我只问陆十四呢?”薛衣侯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去管这些,满脑子都是被套路的愤怒。 “自你昏迷,陆十四虽同样虚弱,但他却强撑了一口气,做了那……用这个世界的话怎么说来着,嗯,叫钉子户。对,就是做了钉子户。”玳墨不以为然的笑道。 这个结果,对薛衣侯而言,实在算不得开心,可换位思考,于她而言,却是值得高兴的。 毕竟,薛衣侯跟陆十四虽有着相同的相貌,但玳墨却颇为不喜前者的不解风情。更何况,她与薛衣侯之间,更是有了男女之情,先天上便有了亲疏之别。 玳墨虽性子清淡,又因为种种原因,成了器灵,但在本质上,还是个女人。 是女人,总希望得到恋人的关爱,而共处同一屋檐,常伴左右,谁又不愿意呢? “这个该死的混蛋,非要这般小心翼翼,莫非真以为我是那言而无信之人么?”薛衣侯忿恨的破口大骂。 之前两人便有过约定,时间到了后,薛衣侯自会将身体的控制权归还陆十四,虽然,此时距离那约定的时间,也相差不了多少,可真正事到临头,且又是以这种方式落幕,依然让他火冒三丈。 除了被人设计套路的憋屈,更有不为人信任的烦躁,总之让薛衣侯的心情大坏。 “咯咯,我若是那陆十四,怕是也会这般做的。”玳墨在一旁落井下石道。 “你……”薛衣侯气结,指着玳墨,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玳墨的微笑,纯净而阳光,于她而言,极为罕见。可就是这样的微笑,却看的薛衣侯有种无所遁形之感。 论对薛衣侯的了解,玳墨不是最深的,却也足够透彻。 别说是陆十四,或者玳墨,便是薛衣侯,冷静下来后,对于自身的人品,也实在不敢恭维。 话说,当初跟陆十四约定三日之限,潜意识里,他就未必没有诓骗之嫌。至于陆十四那番鱼死网破的威胁,表面上很重视,实则却是不以为然。 陆十四固然执拗,却不是冥顽不灵。 便是此次为薛衣侯诓骗,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也只能算是暂时的,未来并非没有机会重新夺回来,在这种情形下,他怎么有可能自爆绛宫,闹个不死不休呢? 损人利己之事有人做,损人不利己的事,除了傻子跟疯子,但凡思维正常点的,怕是都不会选择。 正是摸透了陆十四的这番心思,才给了薛衣侯撕毁承诺的底气。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或者说,他低估了陆十四的聪慧,近而被其钻了空子,最终落得这般下场。 当然,薛衣侯此时的气急败坏,也并非没有被人识破了阴谋的气馁。 “好一个陆十四,山水有相逢,咱们等着瞧。”自感在玳墨面前大失颜面的薛衣侯,恨恨的留了句狠话。 “没用的,绛宫内的灵气几乎被你抽调一空,便是连最起码的维持都变得困难,所以已经自主的封闭了。所以你这番话,陆十四听不到的。”玳墨在一旁好意的提醒道。 “自主封闭?!”这个消息,再次让薛衣侯惊异,“还能恢复么?” “只要有玄黄之气或者混元之气源源不断的注入,自是会慢慢修复,不过这个时间嘛……却要看陆十四了。”玳墨再不复刚才的兴致,脸色微微一黯。 不管如何,这仓库总归是绛宫,即便隐藏于两个平行世界的间隙,不为外人察觉,可总归要依附于本体。 现如今,陆十四重新掌控了身体的控制权,也就拥有了话语权,他虽不能完全杜绝玄黄、混元二气注入绛宫,却可以人为的加以控制。 若他铁了心的要置薛衣侯难看,完全可以将这个时间无限拉长。 而以现如今绛宫的规模,想要重新回到战前的光景,在最大程度的限制下,怕是要数十年才行。 数十年的时间,不仅漫长,更是充满了变数。 谁能预料数十年之后,陆十四会成长到何种光景,到了那时,两人修为实力太过悬殊,便是有玳墨相助,薛衣侯怕是也难有翻身的机会了。 薛衣侯显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所以,脸色瞬间变得阴冷无比,有心要跟陆十四好好谈一谈,怎奈降宫封闭,已是彻底断绝了联系。 “话说,你这次出去,还真是艳福不浅呢?”为了调节沉闷的氛围,玳墨急忙转换话题。 “呃……咳咳!”果然,听到这话,薛衣侯立即就变得不自然起来。 不论他有何理由跟借口,面对跟自己有着说不明道不清关系的玳墨,却谈自己的另外一番风流韵事,饶是其脸皮够厚,也难以做到处之泰然。 “那个……你不要多想,我跟她只是逢场作戏,原本想的是借此对付那左洛宾的,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虽结果是好的,但过程还是出现了意外。”薛衣侯挠着头解释道。 “果真如此?”玳墨嘴角微撇,显然并不相信这番鬼话。 在她想来,以薛衣侯的智慧,真要设计左洛宾,方法有的是,完全没必要借用一个女人。 可事实上,他确实那般做了,而且做的理直气壮,身为女人,又是亲眼目睹整个过程,要说释怀,那是不可能的,不过…… “不用说了,我若是介怀的话,还会这般跟你好好说话么?”玳墨大度的摆了摆手,“别说是在我们的那个世界,便是这仓库外面的世界,有本事的男人,实际上的三妻四妾也都太过正常了。更何况,此时的我,也实在没有理由跟立场去管这等事。” “不过……” 没等薛衣侯感激涕零,玳墨突然转折的话音,让他顿时升起不安之感。 “不过,有些女人……你还是小心为好,莫要被人骗了却还不自知。” “你这是何意?”薛衣侯听出玳墨的言外之意,不由问道。 那云咏君无疑是身怀秘密之人,再加上其身世,薛衣侯自始至终都没对她抱有信任,可因为有了那层关系的缘故,再受云泪影响,倒也不会有敌意,可听玳墨的话语,似乎看出了些什么。 这不禁引起了薛衣侯的兴趣。 “那是一个装腔作势的女人。”玳墨淡漠的说了一句。 “这怕是个误会吧,毕竟她是被其师尊附身,言行大多身不由己,未必是她的本心。”薛衣侯倒不是为云咏君开脱,而是真的这么认为。 “你真的这么以为?”玳墨有些恨其不争的瞪了薛衣侯一眼。 “难道不是么?”薛衣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当时左洛宾引一昧紫焰烧去了你的肉~身,你因受邪凤血脉护佑,将魂魄封入命宫,虽逃过了一劫,却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失去了对外的感知。而就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件事,你可想知道?”玳墨冷笑着问道。 “洗耳恭听。”薛衣侯暗自回想了一番,正如玳墨所说,当时自己确实有段时间处于封闭的状态,故而更加的好奇了。 玳墨因身处绛宫,而降宫又藏于另一片空间,所以并不受一昧紫焰的影响,若她有意,完全可以做那冷眼旁观者,知道一些薛衣侯错过之事,倒也并不意外。 “在你命宫内阴阳双鱼即将炼化之时,左洛宾及时的冲入了一昧紫焰,但他第一时间关注的并非是你,而是那个女人……”玳墨将当时的情况娓娓道来,立时惹的薛衣侯面露沉思。 玳墨说的这件事,里面实在有着不少的可疑之处,有些可以解释,而有些却无论如何都讲不通。 比如,相比于自己,左洛宾更在意云咏君,这不难理解,左洛宾虽从未明说,但从言行举止的细微处,便不难看出其对云咏君的无限倾慕。 甚至左洛宾之所以处心积虑的要置自己于死地,炼化阴阳双鱼,有极大的可能,不是为了自己,恰恰是为云咏君做嫁衣。 直到云泳君莫名失踪,而被炼化的阴阳双鱼成就三如意,才彻底的激发了左洛宾的贪念,起了觊觎之心。 那么,无从解释的事情便来了,云咏君好端端的怎么就莫名失踪了?而后来却又从床底跑了出来? 是故意躲避左洛宾? 她又是如何在一眨眼的工夫,藏入床底的? 而那床底又有何玄妙,竟然躲过了左洛宾的搜索? “想不通?”看着薛衣侯纠结的模样,玳墨开口问道。 “想不通。”薛衣侯点头,神色阴沉。 冥冥中,他有种感觉,自己极有可能上当受骗了。 这种感觉很莫名其妙,没有任何的根据,但却实实在在。 “知道我看到了什么么?”玳墨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薛衣侯无言,只是抬头期待的望了过来。 “我看到了一场梦,旖旎织就的梦,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那位心上人,在瑶池继承的嫦娥名号,怕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绮梦’了。” “绮梦嫦娥?” 第288章 最后的底牌 嫦娥,一个只是听来,就觉得美妙的名字。 在名为地球的神话中,嫦娥是一个仙子,独居广寒宫,美艳不可方物。关于她,有着诸多的民间传说。 有人说,嫦娥是射日英雄后羿的妻子,后羿射日有功,被仙人赐予仙丹,却不料为嫦娥误服,自此飞升,坐拥广寒宫。 当然也少不了天蓬戏嫦娥,被贬为猪这种让人喜闻乐见的话本故事。 可在另一个世界,嫦娥却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昆仑仙山瑶池圣门的一个称号。 凡得嫦娥之名者,无不是瑶池门下佼佼者,历经天资、容貌、气质乃至才艺等等方面的综合考核,地位超然,且能得到宗门不计代价的培养。 正因如此,即便是在瑶池圣门,弟子千万,而能得此荣耀者,却是屈指可数。 云咏君为瑶池看中收入门墙,并很快就得赐嫦娥,这件事在当时可是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连带着,很多原本就对白云间觊觎不已的宗门势力,不得不收敛起来,不敢过分欺凌,底下的小动作也都停了下来,唯一能做的就是摆明车马,在昆仑仙山规矩之内,一点点的侵蚀。 毫不客气的说,要不是因为云咏君的存在,白云间怕是早就为人吞得渣滓都剩不下了。 不过,云咏君得赐嫦娥之事,虽众所周知,可却罕有人知她继承的是何名号。 嫦娥之名,虽不分高低,却因修行方式不同,而分出不同的名号。 若是有心,外界只需要从嫦娥的名号,便不难分析出其所修的方向,如此,虽未必会刻意针对,可日后一旦对上,总可以有的放矢,这便叫做未雨绸缪。 只可惜,瑶池不是傻子,这种绝密自然是严防死守,虽无法完全杜绝泄密的可能,却也极大的提升了外界打探的成本跟所付出的代价。 到了今日,瑶池圣门共有十一名女弟子得赐嫦娥,而不慎泄露了名号的不足一半,只有区区五人,剩下的六人中,便有云咏君。 当然,这些都不是现在的薛衣侯所能知晓的。 他所知道的只有云咏君嫦娥的身份,以及这个身份所代表的荣耀。 不过,他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有个百事通。 活了千年的玳墨,于薛衣侯而言,几乎就是一本百科全书。 “一春绮梦花相似,二月浓情水样流。 绮梦者,如花却不谢,浓情似流水,非绝色美人不得。 可花无百日红,喜新厌旧乃世之常情,再绝艳的美人,看的久了,习惯了,便不再惊艳,没了新鲜感。 为避免此类,就需要一些手段,比如造梦,造一个令人流连忘返、食髓知味的绮梦。 梦里似真似幻,令人沉沦,便有神仙手段,若无事先准备,也难脱离,乃至当做现实,并耿耿于怀。” 玳墨一边解释,一边偷看着薛衣侯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之前的那一切,都是假的?”薛衣侯皱眉,心底里却难以相信,“可若是假的?阴阳双鱼如何说?三如意又如何说,难道那一切都是假的不成?” 阴阳双鱼乃是三如意炼制的基础,而阴阳双鱼的炼化,云咏君却又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左洛宾不惜给自己脑袋种上大片绿油油的草原,为的便是借云咏君十大名~器的身体牵制阴阳双鱼,以给他制造出熔炼的契机。 若照玳墨所说,薛衣侯跟云咏君的那番云雨不过是造成的绮梦,或许可以瞒过薛衣侯甚至左洛宾,可假的就是假的,又如何能瞒过没有生命的阴阳双鱼? “不……难道……”不知想到了什么,薛衣侯脸色突变,无比的惊恐。 “不错,阴阳双鱼也被骗了。”玳墨感慨的点头。 “阴阳双鱼虽无生命,可毕竟寄宿于你的命宫,与你或多或少还是有着联系。而你本就深陷梦境不可自拔,再加上绮梦近乎变态的强悍,想要影响阴阳双鱼的判断并不难。事实上,我甚至猜测,那云晔之所以那么长时间没对她下手,也是陷入了某种梦境。” 云晔如何,薛衣侯并没有听到,也无心去听,他已经深深的被绮梦的强大所震撼乃至恐惧。 一个造梦,就让自己甘之若饴,甚至志得意满,毕竟能得如此美人垂青,足以满足正常男人的所有虚荣了。 绮梦是美丽的,可再美,也是梦,梦是虚幻而不是现实。 一旦身处梦境,现实里却刀兵加身呢?甚至,只是在梦中,自己会不会为博得美人一笑,而做出自戕的蠢事呢? 一想到这,此时的薛衣侯哪怕只是神念凝聚的虚体,也直有种冷汗淋漓的透心凉之感。 “绮梦?能破么?”良久之后,薛衣侯几乎是颤着嘴唇问道。 “为何要破?”玳墨却是反问,一脸的轻松。 “自然是未雨绸缪啊,那云咏君敌友难辨,日后遇到,总要有所防备才是。”薛衣侯言之灼灼道。 “这倒是不必了。”玳墨摆了摆手。 “为何?”薛衣侯不解。 “云泪。”玳墨说着伸出两指。 “云泪?”薛衣侯微愣,“莫非……” “阴阳双鱼受你影响,进而为绮梦所骗,可云泪却没有。 云泪要发生作用,就必须落到实处。 那左洛宾也不知如何得了此物三滴,他与你各占其一,剩下的一颗,则以特殊的法门直接锁定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上。 当时情况特殊,你跟左洛宾并没有看到,却没逃过我的眼睛。 那最后一颗云泪恰恰与当时的云咏君擦肩而过,飞射进了床榻之下,当时,那个女人便勃然变色,结果如何,想来你也猜到了。 这也就解释了那个女人为何在左洛宾欲行夺舍的紧要关头悍然出手,且毫不留情。 一切皆因为云泪。 那个女人虽算计高明,却始终还是智者千虑,沾染上了孽缘,弄假成真。”玳墨不无幸灾乐祸道。 “区区云泪,真的可保我平安?”薛衣侯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不知道。不过,那左洛宾如此处心积虑,显然不是弱手,那个女人想要驱散云泪的影响,怕也不容易,更何况,现在的她怕也不敢借用瑶池的力量吧。”玳墨笑道。 “为何不能?”薛衣侯又不懂了。 嫦娥的名份,在瑶池中显然极为重要,只说可以得到无限制的资源这一条,就可见一斑。 按理,有此名份在,云咏君若是有求于瑶池,祛除身上云泪的影响,应该不难吧。 “不是不能,是不敢。”玳墨看出薛衣侯的误会,着重强调道。 薛衣侯皱眉,依然理不出个头绪来。 “问题还是出在绮梦身上,绮梦不仅可以造梦,甚至可以梦照现实。后者才更加的令人恐惧。可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就以此事而言,若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女人原本的打算是想借绮梦之力,以虚假的旖旎春事,祛除掉本性之色,进而成就冰洁玉洁之体,让修为更进一步。 只可惜,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云泪这一变故的出现,给她种下了情种,心系于你。如此,本性之色不仅没有祛除,反而越陷越深,冰清玉洁自然无从谈起,最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变成了朱唇玉面之体。 冰清玉洁者,谓之仙子,而朱唇玉面,则被称作妖孽。 千年前的封神一役中,就有一人是这种体质,名曰妖后妲己。 所以,朱唇玉面被所谓的正道所不容,一旦暴露,不说其他,瑶池便会第一个出手,清理门户。 如此,你说那个女人,还敢求助于瑶池么?” “这、这……”听完玳墨的解释,薛衣侯已经不仅仅是柳暗花明了。 事态发展如此跌宕起伏,简直、简直是曰了……狗了。 震惊之余,薛衣侯也不得不感慨自己运道之旺,竟然连如此狗血之事都遇上了,而且还莫名其妙的成了最大的赢家。 因左洛宾成就三如意本命法宝,因云晔见识到传说中的曲魂,因云咏君……好吧,虽没能真的抱得美人归,却能得美人种情,说出去,也是大大的长脸不是。 “别高兴了,这些事跟你有关系么?”就在薛衣侯yy之时,玳墨冷不定的泼了盆凉水。 是啊,这些跟自己有关系么? 该死的陆十四,才是最大的赢家,而自己,反倒输的裤子都没剩下了,境遇也就只比左洛宾略好了一点吧。 “那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做,总不能这般听天由命吧?”之前还兴致盎然的薛衣侯,立时便萎靡了下来。 如此境遇,他一时间还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做两手准备吧。一方面,期待那陆十四莫要太过刚愎,将你死死的压制。另一方面,咱们也不能真的听天由命,想要破局,怕是要着落在他的身上了。”玳墨说着,伸手一指。 “他?”薛衣侯顺指望去,颇为诧异。 “不错,就是他。咱们最后的底牌,一柄绝世神兵。”玳墨毋庸置疑的肯定道。 “最后的底牌?绝世神兵?你这话未免有些狂妄了吧?”薛衣侯有些心头发虚。 “是不是狂妄,日后定有分晓,咱们拭目以待吧。” 第289章 箫涂言求见 两日后,白云间,凝云坞。 凝云坞,原本是云晔日常修行之地,不过现在,他显然是回不来了。 哗啦! 水花四溅。 似梦又似幻,赐浴华清池。温泉洗凝脂,天然去雕饰。 清水出芙蓉,出浴影朦胧。步履懒且轻,薄纱半遮胸。 云咏君如洛神般,慵懒的舒展着曼妙的身躯,徐徐又缓缓的走出温泉,哪怕洗尽铅华呈素姿,依旧红颜绝代,尤其是那张原本还略显清透柔和冰清玉洁的娇容,于此时,更染上了一层怯雨羞云情意,回眸一笑,娇娆万般。 如此一幕,便是侍立一旁的胭霏,也看得痴了,浑然忘了将手中衣衫递上前去。 胭霏继承了惜墨的颜色,也算得上是绝世的美女了,可在云泳君的面前,却是徒然生出无力的自惭形秽。 面对胭霏的迷失,云泳君只是淡然一笑,显然这种事于她而言,早已习以为常。 俗话说,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云泳君拖着近乎透明的薄纱径直的走到胭霏的身旁,娴熟的从其手中取下衣裳,微微一抖,于原地美妙的转了个胡旋,便已衣带整齐。 直到这时,胭霏才恍然而醒。 “啊……”清醒过来的胭霏倒还没忘记自己“哑巴”的身份,面露惭愧的打着手语,口中咿咿呀呀的念念有词。 “罢了,我并未怪你。”云咏君淡雅一笑,很是善解人意道。 “走吧,看看你的那位主子醒了没有?” 胭霏没在迟疑,急忙走前带路。 望着胭霏那因行走于凸凹不平的道路上而略显踉跄的身影,云咏君嘴角却泛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有意思的女人。” 凝云坞的洞府内,除去中央的温泉,最醒目的无疑就是最深处那张不知名玉石打磨的大床了。 原本一览无余的玉床,不知何时,于外侧围上了一层纱帐,分隔开来。 不过区区十丈的距离,只在几息间,两女便到了纱帐前。 胭霏先是回头,待得到云咏君的点头同意后,才掀开纱帐。 纱帐缓缓揭开,渐渐的露出了玉床以及床上之人。 薛衣侯和衣而睡,双手交叠置于小腹,神色安详。 “陆十四……这应该是临时起意的假名字。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事已至此,你我宿命已然牵连到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如此,何必还要惺惺作态呢?”云咏君对着沉睡的薛衣侯,不,应该是陆十四说道,语气略带幽怨。 陆十四不为所动,似乎他真的还在沉睡,而非装睡。 眼见如此,云咏君叹息一声,半转过身,款款得坐到了床边。 “白云间连失掌宗以及二师兄,群龙无首,宵小最是容易作乱。现如今,消息虽还未散布出去,但再迟个一两日,必定会为有心人猜疑。所以,留给你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要么,留守白云间,想个法子,震慑不臣之人,彻底的鸠占鹊巢,你来做掌宗,我做掌宗夫人,也未尝不可。 要么,咱们就需尽快离开,找个好的安身之处,避此风头。” 云咏君自说自话道。 陆十四依旧昏睡,并没有给出答复。 “其实呢,若照我的意思,咱们不若选择第二条路。 白云间早已经败落,便是留下来,最多也只能收拾残局,凭白的浪费了许多精力,却未必能得个好结果。” “至于第二条路,我也想好了,真正说起来,倒是极合适你的。 稷剑学宫,一个开宗不过五百年的宗门,走的是剑修的路子。 稷剑学宫底蕴虽浅了些,但近百年来发展的却是极快,尤其是新一代弟子中,更是涌现了不少的年轻俊杰,风头之盛,可谓一时无两。 之前观你与云晔之争,你于剑修已有不俗的造诣,更是得了剑形的本命法宝,若专注剑修,必定事倍功半,出人头地也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想入稷剑学宫并非易事,好在,机缘巧合下,我正有一枚剑印,凭此物,便有了拜入稷剑学宫的资格,至于最终能否留下,却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对着昏睡的陆十四,云咏君依旧不厌其烦的述说着,却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 “弟,凃潇言,求见掌宗师兄,有要事禀报!” 就在此时,洞府之外,有声传来。 “凃潇言?!”云咏君柳眉微蹙,这突来的访客不仅让她意外,更是暗生不安来。 按照她的预想,左洛宾的失踪应该会拖延个几日,才会被有心人察觉,可现在看来,她有些想当然了。 凃潇言,白云间排行第三的人物,地位仅次于掌宗云晔以及左洛宾,更因为有着不俗的资质加上野心,这些年来成长的速度极快,隐约间甚至有与左洛宾分庭抗争之势。 当然,这其中未必没有云晔暗地的扶持。 身为掌宗,云晔并不称职,其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在闭关修行,如此,就不得不将宗门事务托付他人,准确说,是左洛宾。 两人算得上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朋友,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加上地位的变化,彼此间早就有了难易弥补的嫌隙。 这一点,左洛宾清楚,云晔又如何不知。 所以,为了避免自己被架空,云晔就必须扶持一个能跟左洛宾相抗的人物,只有如此,他在坐山观虎斗的同时,也能保证权力的稳定。 这些年来,涂箫言是令人满意的。 不俗的资质,给了他巨大的野心,有了野心,便有了上进的动力,再辅以云晔暗地的扶持,不论地位还是威望,都给左洛宾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甚至于不知何时,白云间隐约已经分成了三派。 一派唯左洛宾马首是瞻,一派则被凃潇言拉拢,剩下的一小部分,则是所谓的中立,并不掺和内部的权势争夺,勉强也算得上是掌宗一党了。 到了现在,左洛宾一派依旧最大,但凃潇言的势力却也不容小觑,早已有了对抗的资本,所缺的不过是个名份罢了。 涂箫言身材颇为高大,孔武有力的模样,像战场的将军多过修行之人,红脸膛,浓眉大眼,相貌倒也方正,只是总挂着桀骜的气度。 所谓相由心生,只看涂箫言形貌,便不难看出是个不甘于人下的狠角色。 但这并不等于他就是个爽快的直肠子,恰恰相反,此人有着极深的城府以及隐忍,这么多年来,不管暗地里做何想法,可在明面上,对左洛宾却是做足了谦恭的模样。 但忍得多了,压抑的紧了,当爆发出来时,也会更加的暴戾。 正如云泳君猜测的那般,此次涂箫言来凝云坞,可不是套关系,话家常的,而是真正的有备而来,针对的便是左洛宾。 身为白云间二师兄,掌宗门大小事务,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失踪数日,只这一点,就是严重的渎职。 当然,只这一条罪状,还扳不倒左洛宾,可若是再加上“叛逃”之罪呢? 何谓叛逃? “若非叛逃,为何失踪这么多日?若非叛逃,为何其居所之内,荡然无物?哼,左洛宾,且不管你去了何处,自今日后,白云间将再无你容身之地。”望着瀑布后紧闭的大门,涂箫言心中却是大为火热。 为了今日,他付出了太多,尤其是在前日,更是冒着巨大的风险,夜探左洛宾住宅。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当最终确认那座华居真的只剩下空宅,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后,可以想象,他当时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失踪数日,家财席卷,只这两条,便足以成为铁证。 “掌宗师兄,弟凃潇言……求见。”越是想下去,凃潇言越发的失去了耐心,眼见洞府毫无动静,便忍不住再次高声断喝。 …… “掌宗师兄,弟涂箫言,求见。” 凝聚了法力的声音,若洪钟般回荡于洞府之内,入得云咏君的耳中,使她越发的焦虑了。 原本还想着,在云晔以及左洛宾失踪之事爆发前,悄然离开,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凃潇言,又恰恰被堵在了洞府门外。 可以预见,一旦被凃潇言获悉了内情,苦战一场,必不可免。 而那涂箫言的修为,虽不及云晔,甚至比左洛宾也稍差了些,却也到了廓皓天巅峰,一身驭云之术,丝毫不比左洛宾差。 反观这边,陆十四昏迷不醒,可即便清醒过来,看他模样,怕也是极为虚弱,难有一战之力。 而胭霏不过区区一介仙奴,凡人罢了,更是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云泳君,却因为某些原因,而无法轻易出手。 两厢比较,云泳君实难报太多的信心。 更可怕的是,此间战事一起,极有可能惊扰到白云间中其余弟子,而到了那时,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凃潇言那般简单了。 “该怎么办?”云泳君有些慌乱道。 直面应对,是万万不可取的,既然如此,就只能智取。 如何智取? 云咏君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对策。 假扮云晔,强行下令,让凃潇言离开,显然是行不通的,再看身边之人的身份,唯一能派上用场的似乎就只有自己了。 云咏君不仅仅是瑶池嫦娥,更是云晔的妹妹,对白云间弟子而言,后一个身份,使人感觉亲切,而前一个,却让她地位超然。 若是应对得法,未必不能将凃潇言诓走。 “就这么定了。” 事态紧急,有了计划之后,云咏君来不及仔细斟酌,便站起身来,决绝的向门外走去。 第290章 模糊的记忆 一架云车慢悠悠的飞扬于百丈高空,放远望去,宛若一朵随风而动的白云,只有隔得近了,才能够看到,那朵白云之上,赫然或站或躺着三人,一男两女。 “这么说,那凃潇言并没死?”陆十四面色苍白,很是虚弱的对身旁云咏君问道。 “你太小看凃潇言了,此人修为乃是实实在在的廓皓天巅峰,半步晬幽天,体内降宫已然大成。加之天资聪颖,其驭云之术,丝毫不逊于左洛宾,又怎么会那般容易死掉。”相比陆十四的虚弱,云咏君却无半点损伤,一袭白衣绣青花裙衫将其装点的如同百合,不沾半点凡尘。 陆十四揉了揉发胀的脑袋,不知为何,对于昨日的战斗,任他如何回想,总是有些朦胧不清。隐约只记得,当时的自己,不知是何缘故,竟然有些不敢面对身旁的这个女人,故而只能装睡。 随后,凃潇言突然出现,堵在了凝云坞之外。 不得已之下,云咏君出面,走出洞府,也不知是如何跟凃潇言协调的,不过,并未成功。 不仅没能将凃潇言诓骗离开,反而引起了对方的怀疑,竟欲强行进入洞府探查。 危机关头,陆十四如何还能装睡,不仅是他,便是胭霏也不能再装一个凡人哑巴了。 两人只是一个眼神,便在极短的时间里,设下圈套,等涂箫言闯入后,悍然发难。 胭霏隐藏于温泉之中,薛衣侯则侧卧于床,借纱帐之朦胧,草草的装扮成云晔。 闯入洞府内的涂箫言第一眼便看向了最内的玉床,不出所料,因为纱帐的遮掩,一时无法判断床上之人的身份。 涂箫言谨慎之下,先是出声试探,得到的却是床上之人极为虚弱的咳嗽。 咳嗽可以伪装,但那份虚弱却是骗不了人的。 眼见云咏君跟了进来,且一脸的紧张,涂箫言不再怀疑,就在过去的几天中,白云间定然出现了不小的变故。 左洛宾莫名的失踪,掌宗师兄的重伤,加上两人貌合神离的传言……莫非…… 想到某种可能,涂箫言的心便越发的热切起来。 若真如他所想,那么今日说不得还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两个从小长到大的好朋友、好兄弟,却随着年龄的增长,被权势蒙住了眼,彼此生出嫌隙,矛盾越积越重,终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于是,左洛宾出于主动或者被动的逼宫,云晔出于主动或者被动的排除异己,最终落得……两败俱伤。 左洛宾的失踪,乃至家财席卷而空,或许并非真的叛逃,而是被杀后,云晔故意做出的假象。 云咏君那般绞尽心思的阻拦自己面见云晔,也绝非是修行到了紧要关头,而根本就是身受重伤。 那么自己呢? 面对如此情景,还如何抉择? 左洛宾不论生死,都不再是威胁,自己取而代之,几乎是水到渠成的,放在以往,这个结果无疑是令人满意的。 不过,涂箫言是个有野心的,对此,他也从未遮掩过。 天予不去反受其咎,今日之情,无疑是他更进一步的最好良机。 一人之下,固然权势赫赫,可又怎比得上九五至尊。 这个念头在心头刚一滋生,便挥之不去,也终让涂箫言下定了决心。 于是,涂箫言不顾云咏君的阻拦,颇为无礼的向着玉床走去,步履坚定,却全神戒备。 欲望滋生了凃潇言的野心,却没让他失去理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云晔这些年虽不问世事,但毕竟是一宗之主,加之又是成名已久,这些都不能不让凃潇言谨慎。 短短的一路上,涂箫言甚至给自己找好了失败的退路。 终于,玉床就在眼前,涂箫言与床上之人,只隔一纸薄薄的薄纱。 如此近的距离,凃潇言甚至能够感受到床上之人紊乱的气息。 如此气息,放在凡人身上,或许有众多的可能,可对修士,却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重伤虚弱。 一团云气悄然于凃潇言的掌心凝聚。 到了此等地步,不管床上的云晔是不是真的重伤,都不重要了。 凃潇言自信,在如此距离,自己只要能获得先手,便是鼎盛时的云晔,也绝对非死即伤。 既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可就在凃潇言准备出手之际,一缕不知哪来的微风拂过,卷起了纱帐的一角。 正是这掀起的一角,却让涂箫言如遭雷殛。 一张年轻而陌生的面孔,目含寒芒,杀意毕现。 “你是谁?”涂箫言失声惊呼。 这是个圈套,自己中了圈套。 这是凃潇言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的念头,可惜,却没时间留给他细细斟酌了。 突然的变故,让凃潇言失神,也失去了先行出手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陆十四又如何会放过。 拖着虚弱的身体,陆十四紧咬牙关,集中全身的精力,右手戳指成剑,直刺向一纱之隔的涂箫言。 剑锋所指,赫然是涂箫言绛宫所在的下丹田。 近在咫尺的猝然发难,正如凃潇言自信能重创鼎盛时的云晔一般,此时放在他的身上,同样危险致命。 如此距离,想要躲避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凝聚真元,护住绛宫所在,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不过,凃潇言不愧是个狠角色,尤其是对自己,更狠。 之前,为了抗衡左洛宾,他可以强压自己的本性,甘愿做个俯首帖耳的“小师弟”。而现在,为了能逃出生天,他只在瞬间,便有了决断。 原本挥到半途的手中,陡然转折,所蕴含的蓬勃云气,应付的却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狠狠的一掌拍在自己左肩。 云气炸裂,爆发出骇然的力量,将凃潇言狠狠的击飞,一路撒血。 可正因为如此,却也让他险之又险的避开了陆十四那致命的剑指。 仆一交手,涂箫言自伤,陆十四无功而返,真正算起来,却是谁都没讨得便宜。 凃潇言虽伤,但毕竟控制了力道以及方位,那自残的一掌,只是重伤了左臂,短时间里,算是废掉了。 可这番自伤,却挽救了他的性命,更重要的是为其争取了反击的机会。 凃潇言自信,哪怕自己废了一臂,也足以挽回颓势。 短短的时间里,瞬息万变,同时,思绪也是百转。 今日之变故,不管是不是圈套,那床上之人的修为显然是不及自己的,否则也不会如此绞尽脑汁的骗自己近身,施以偷袭。 至于云泳君? 这个女人,修为几何且不去说,只是其瑶池嫦娥的身份,就足以让人挠头。可她从始至终所表现出的“冷眼旁观”却让人颇为费解。 是的,冷眼旁观。 云泳君虽从一开始,就极力的表现着自己的存在感,不论是洞府外的诓骗,洞府内的阻拦,可真正到了紧要的关头,表现出的却是事不关己的旁观。 是对床上之人的信任,还是其它原因?凃潇言不知道,却足够给他一个值得冒险的理由。 杀掉床上之人,然后逼迫云咏君道出此间事情的真相,最终取云晔而代之,执掌白云间。 为恐夜长梦多,此一战,必须速战速决。 人在空中,涂箫言强行无视掉左臂的伤势,迅速的蓄势,为随后的反击做准备。 哗啦! 就在凃潇言将精力都放在陆十四以及云咏君身上的时候,埋伏于温泉中的胭霏发难了。 泉水炸裂,身影鬼魅,呼吸间,便到了凃潇言的背后。 …… “我那一击,虽中,却感受到了一股极强的反震之力。想来,还要不了那人的性命。”云车上,似乎为了印证云咏君的话,胭霏在旁补充道。 “若是换了旁人,接连受伤,且明知中了埋伏,必然会拼死奔逃。可那凃潇言不愧是个人物,那般境遇下,竟毫不慌张,先是摆出拼命的姿态,施展云法,欲置你于死地。而当时的你,刚刚苏醒,本就虚弱,之前又全力刺杀凃潇言,几乎耗尽了力气,如何能抵挡。不得已之下,我二人不得不施以救援,故而露出了破绽,被他趁机走脱。”云咏君说到这,便定定的看向陆十四,接着说道,“而你,在胭霏的庇护下,虽逃过了凃潇言的云法,却多少还是受了波及,被震晕了。” 陆十四沉吟了良久。 他实在有些不明白,云咏君跟胭霏的描述,近乎一致,应该就是事实了,而自己也有模糊的记忆,可问题是这段记忆为何会那般模糊呢? 想不透啊,难不成自己脑子出问题了? 陆十四仔细的验证了一番,发现除了这段记忆以外,自己过往的种种,甚至包括原属于薛衣侯的过去,都记的一清二楚。 “那现在咱们去哪?”陆十四本是个纯粹的性子,并不是很喜欢动脑子,既然想不通,也就不再去想了,而是换了个话题。 “稷剑学宫。”云咏君意味深长的看着陆十四。 “稷剑学宫。”陆十四呢喃着重复了一句,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在那段模糊的记忆中,自己确实在佯装昏睡的时候,从云咏君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自此,陆十四再无言语。 不论他愿不愿意,此时白云间都回不去了。 只是可惜了薛衣侯那么多的布置,却最终都无疾而终,甚至到了现在,连最基本的落脚点都没有了。 想及此,陆十四不由的将目光投向胭霏。 如果没记错的话,胭霏可是薛衣侯之前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也献给了云晔。 不过,左洛宾在算计自己的同时,显然也打断了云晔欲拿胭霏做鼎炉突破桎梏的计划。 现如今,自己身边多了两个女人,也不知是好是坏…… “哎,且边走边看吧。”陆十四暗叹一声,便闭上了眼睛。 第291章 稷剑学宫 陆十四不知道,薛衣侯是否喜欢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但他却是一点都不喜欢,甚至厌烦透顶。 距离薛家巨变,区区不过两三年,薛衣侯从北阴郡走到了广陵郡,从中原之地,去到了修行圣地,且是二进修行圣地。 “希望这里能够给我一个安稳的修行环境吧。”望着不远处并不算雄伟的山门,陆十四暗自叹道。 自他鸠占鹊巢的占据了这副身体,陆十四最大的愿望,也是执念,便是报仇,而为了报仇,就需要努力提升自身的实力,想要提升自身修为,还有比一个安稳的环境更重要的么?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尔虞我诈,倾注全部的热情以及精力,一心修行。 这个看似并不困难的要求,可在现实面前,却是那般的可望不可及。 稷剑学宫,一个存在只有短短不足五百年的宗门,论底蕴,在昆仑仙山,几乎排不上名次。 大到宗门,小到个人,底蕴绝对占据了实力的很大一部分。 宗门的底蕴,在于资源跟人才。个人的底蕴,在于资质、经验以及修为。 五百年不到的稷剑学宫,底蕴可谓浅薄。可正是如此,它依然创造了不小的奇迹,且这种奇迹还在进行中。 不知从何时起,稷剑学宫在昆仑仙山,便有“天才福地”的称谓。 其他宗门,几十年乃至上百年,能培养出个不世出的天才,已经堪称惊艳了。可稷剑学宫生生将这个时间缩短了数倍乃至十倍。 尤其是最近的五十年中,稷剑学宫可谓天才辈出,只这一点,就不知羡煞了多少宗门。 当然,人才多了,对资源的需求也会无限的膨胀,这对本就底蕴浅薄的稷剑学宫,绝对是雪上加霜的噩梦。 若是不出意外,那些所谓的天才,随着时间的流逝,大部分都将因为资源不足流于平庸,亦或者忍受不住外界的诱惑,弃之而去。 可惜,这种为不知多少宗门所喜闻乐见的结果,并没有出现。 稷剑学宫确实没有太多的资源储备,以供弟子修行。不过,它却掌握了一条让人又爱有惧的生财渠道,这渠道便是陆十四眼前的这座灰蒙蒙寸草不生的大山,它有一个名字,叫——蜀山。 蜀山之名,在昆仑仙山,丝毫不弱于瑶池。 后者是底蕴深厚的仙家宗门,数千年来一直霸占着昆仑仙山的三甲之位。至于前者……却是昆仑仙山的噩梦。 此是后话,且容书贼卖个关子。 总之,稷剑学宫的创派祖师,敢为天下所不敢为之事,硬是将山门建在了蜀山之上,另辟蹊径的解决了资源的问题。 且说稷剑学宫为何人才辈出呢? 稷剑学宫是整个昆仑仙山上百宗门中,唯一一个没有农奴供养的宗门。 没有农奴,便失去了很多生活物资的主要来源,更失去了新入弟子的“生源”。随便哪一条,都足以动摇一个宗门的根本,可在稷剑学宫的身上,偏偏失去了效用。 其原因,依旧出在蜀山之上。 蜀山之于稷剑学宫,不仅是资源匮乏的解决方案,更是人才的强性磁铁。 因为它的存在,不知吸引了多少少年天才,不远千里、不介身份的拜入稷剑学宫,为学艺,更为蜀山。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但凡有果,便有因。 可这个这个因果,对整个昆仑仙山而言,虽非秘密,却再无其他宗门可以复制。 蜀山只有一个,稷剑学宫的创宗祖师也只有一个,毫不客气的说,稷剑学宫能有今日之风采,便是两者互相成就的结果。 蜀山巍峨陡峭,怪石嶙峋,放远望去,犹如一柄桀骜不逊,直插苍穹的利刃。可就是这么一座峭壁之上,却是寸毛不生,灰蒙蒙的给人以莫名的压抑之感。 “来者何人?”就在陆十四仰首打量巍峨雄山之时,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眨眼的工夫,便有两人从天而降,脚踩三尺青锋,悬于半空,距地不过丈许。 这是两个年轻男子,身材相仿,衣着相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对双胞兄弟,最大的区别之处,便是相貌了。 左侧男子方脸阔口,大约三十岁左右,一脸正气,之前那句厉喝声,便是出自他口。而站于右侧的男子,相貌却是年轻俊秀的多,也就十几岁的模样,瓜子脸,白白净净的稚气未脱。 两人皆是穿着一袭天青色的袍服,随风飞扬,一派仙风道骨,只这卖相,就高出白云间绝大多数的弟子。 而更令陆十四在意的是两人脚下踩着的长剑。 白云间长于驾云,自有云车代步。 稷剑学宫乃是剑修宗门,御剑术自是必学的本领。 所以,对两人踏剑而行,陆十四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踏剑的方式。 受薛衣侯的影响,在陆十四想来,所谓的踏剑而行,这剑自是应该横起,犹如滑板之类。 可事实上,他眼前的这两名男子,虽是踏剑,可跟他的想象却完全不同。 脚下的飞剑,并非打横,反而是竖立,剑柄在上,抵于脚心,剑尖于下,直指大地。 “呵,自己还真是先入为主了,谁又规定了飞剑一定要打横着飞行呢?”陆十四心里一笑,便不再纠结。 毕竟,他记忆中御剑的模样,本就出自影视剧,乃实实在在的杜撰,做不得真的。 “瑶池圣宗弟子云咏君见过两位师兄,今日特来拜会赫连师兄,还望通报!”云咏君走上一步,对着两人微微作揖行礼。 昆仑仙山虽宗门林立,且彼此龌龊不断,但表面上,却以同气连枝相称。所以,不同宗门间,师兄、师叔称呼者,比比皆是,倒也不足为奇。 当然,这是客气的情况下,若是不客气或者有嫌隙私仇,也不乏恶语相向的。 “瑶池?云咏君?”对面,中年弟子微微一愣,对这个名字颇有些熟悉,却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上下打量了云泳君一番,却因为对方戴着面纱,看不到容貌,也难有所获。 不过,态度上,却也没了之前的戒备。 话说稷剑学宫底蕴毕竟还是薄了些,对瑶池这种庞然大物,自然不愿轻易招惹。更何况,两宗并没有太多的利益纠葛,反而颇有来往。 再加上云咏君出言客气,又是女子,他总不好给人冷脸。 更何况对方拜访的人是稷剑学宫七剑之一的赫连师兄。 不同于白云间凋零的只剩下一辈弟子,稷剑学宫虽创立不过五百年,只发展出了五代,但时至今日,便是第二代老祖级别的前辈依旧有遗留,三、四代门人更是成为中流砥柱,辈份最低的五代弟子,也开始崭露头角,其中的佼佼者,便是七剑。 七剑,代表的是七名五代弟子,更是七柄神兵飞剑。其地位虽不比瑶池的嫦娥,却也是同辈中最精英的存在了。 “还请仙子稍待,在下这便去通报。”中年男子不敢懈怠,当即拱了拱手,先是对身旁的年轻师弟交代了一番,便见其脚下飞剑猛的旋转起来,搅起层层气浪涟漪。 嗡! 一声嗡鸣,剑尖吐信般剧颤,寒光点点,于虚空中组成一个玄奥的图案。 图案仆成,便告消匿,可换来的却是犹如冲天炮一般的喷射之力,连剑带人,直冲云霄,速度之快,甚至在半空中拖曳出淡淡的尾烟。 迅若闪电,只是眨眼间,目之所及,哪还有那中年弟子半个人影。 “好快!”陆十四心头一震。 且不说这法易剑修一道的威力如何,只是这御剑飞行的速度,竟是一点都不逊于之前云晔逃跑时用出的筋斗云。 中年弟子离开,留下的那名年轻的弟子,面对生人,显得颇为拘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绷着稚嫩的脸,努力维持住目不斜视的样子,只是偶尔会偷偷的向云咏君以及胭霏瞄上一眼,让人看了颇有些可笑。 “赫连师兄,全名赫连亦痕,乃稷剑学宫五代弟子中的翘楚,名列七剑之一。此次你能否拜入稷剑学宫,还需赫连师兄从中引见。”云咏君小声对陆十四说道。 “引见?”陆十四有些诧异。 宗门收弟子,不都是有一套完整的筛选体系么?怎么就跟“引见”联系到一起了? “稷剑学宫不像其他的宗门下辖的地域内拥有着大量的农奴可提供弟子生源,从第三代弟子开始,施行的便是接引制。”云咏君解释道,“所谓的接引制,便是有门内弟子的引见作保,方有资格进行选拔,合格者留,不合格者,便只有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竟是这样,可如此一来,就不怕收不到弟子么?”陆十四大为疑惑道。 昆仑仙山中,几乎所有的宗门下辖的地域内,都豢养着大量的农奴,一方面用于盘剥,其次也会从农奴诞下的孩童中择优而取,收录门墙。 不管是何种修行,都对资质有着颇高的要求,凡俗孩童能够拥有修行资质的,本就十不存一,天资高者更是少之又少,且无一不被各宗严加看守,极少会放任自流。 若按云咏君所言,这稷剑学宫本就没有农奴,也就失去了固定的生源,若再施以接引制,却哪里还收得到弟子? 可现实是稷剑学宫不仅收到了弟子,且发展到了五代,这便让人费解了。 当然,这接引制也非全无好处,因为需要门内弟子的作保,若有引见来的新入弟子作出有违宗门戒律之事,或者根本就是心怀叵测之辈,那作保的弟子必然也会受连坐之责。如此在很大程度上便可以保证宗门的纯净,不至于变得乌烟瘴气。 但有利有弊,既要承受连坐之责,其门下的弟子,又有几个愿冒险承担这种干系呢? “他们来了。”云咏君正要解释,却突然停下了话头,似有所感的抬起了头。 第292章 接引 天边两点,踏空而来,迅若奔雷,只是眨眼的工夫,便停到了陆十四一干人的面前,赫然是两人两剑。 除了那位中年弟子,另一人同样踩剑踏空,二十多岁的相貌,儒雅俊朗,偏偏生了满头的白发,也不困束,就那般随风飘扬。 “云仙子,别来无恙否?”白发男子出言招呼,同时脚下飞剑一转,打着漩的飞起,竟是越变越小,最终化作一枚发簪,被其随意的藏于发间。 没了飞剑踩踏,白发男子徐徐落地,走上一步,向着云咏君作揖行礼。 “赫连师兄,安好!”云咏君回礼。 两人一幅相敬如宾的模样,看的一旁的陆十四,没来由的心头不爽。 这种心思颇为怪异,要说陆十四对云泳君有什么特别的情愫,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可不知为何,偏偏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且说,云咏君跟赫连亦痕行礼之后,又简单的叙了番旧,这才引入正题。 “先跟师兄介绍,他姓陆,名十四,与小妹颇有些渊源。小妹此次前来,便是有求于兄长,望能待为引见。”云咏君没有过多的客套,伸手指了指陆十四,直接道名了来意。 “哦?”赫连亦痕微微一愣,轻瞥了陆十四一眼,脸上却是露出愁容。 “怎么,师兄莫非有难处?”云咏君不解道。 “仙子乃瑶池嫦娥,按理,有你引见,这位兄台资质定然不凡,出身也是清白,只是……不瞒仙子,若是早上一个月,为兄绝无二话,只是现在……”赫连亦痕微微一叹。 “莫非师兄已经有引见之人?”云咏君柳眉微皱。 “不错,就在一月前,有位故人之子求上门来,为兄一时难以拒绝,所以就同意了。”话说到这个地步,赫连亦痕也不再隐瞒。 “这……时也,运也,倒是叫师兄为难了。”这个结果虽不算意外,但还是让云咏君有些失望。 赫连亦痕默然,面露歉意。 话说稷剑学宫收授门人,虽施行的是接引制,却有着诸多的规章限制。其中,并非所有门内弟子都有资格接引新人,更非全无节制。 前者,非有功于宗门或地位超凡者,不得接引。后者,便是拥有接引之权,每两年也只有一个名额,过期作废,且不得转让。 接引新人,于宗门弟子而言,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更是一份荣耀。 因为责任,使得拥有接引权利的弟子,无不谨小慎微,生怕引来一个麻烦,牵连了自己。 不过责任固然重大,可带来的利益更为诱人。 一旦有幸为宗门接引入天才子弟,所能获得的好处,无疑是惊人的。即便接引的只是默默无闻之辈,只要其足够勤奋,于修行中兢兢业业,且没铸就大错,接引者也能获得不菲的回报。 故而,这接引名额的有无,在稷剑学宫内,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种荣耀的象征,令无数门人弟子趋之若鹜。 话说赫连亦痕能拥有接引名额,便不难看出其在学宫的地位。 只是可惜,云咏君三人运气却是差了些。 赫连亦痕既然在月前,用掉了接引名额,也就代表着在短时间内,失去了这项权利。 “哎,看来还是需要用到那个物件啊。”云咏君叹息一声,伸指于虚空微划,待张开手掌时,赫然有一物躺于掌心。 此物只有三寸长短,剑形,玉质,全身晶莹剔透,一看就非俗物,端得漂亮。 “学宫剑印!”看到云咏君掌心之物,赫连亦痕不由惊呼。 外人少有知此物的,但显然云咏君跟赫连亦痕不在此列。 话说,稷剑学宫招募弟子,一般而言,确实是以接引制,但并非没有例外。而这唯一的例外,便是这学宫剑印。 但凡宗门,便是再如何的高高在上,也脱离不了世俗,更不会切断与外界的联络。如此,才有入世一说。 入世,不仅是互通有无,更可避免闭门造车,同时也能起到历练之效。 稷剑学宫也不例外,上至山长下至普通弟子,总少不了外出行走。 外出行走,就不可避免的与人交往,或施恩,或承惠,或结仇,如此等等。 学宫剑印,便应运而生。 其作用很简单,它代表的是一种承诺。 凡得此物者,不论出身,不计前嫌,皆可破例入学宫,不受接引限制,更可免去前面的考核。 随着稷剑学宫的迅速崛起,原本并不为人看重的学宫剑印自然也就水涨船高,到了现在,更是成了不知多少人趋之若鹜的宝贝。 只是可惜,学宫剑印的数量极少,且非位高权重者或寄予厚望的天才弟子,无权持有发放。 历数学宫数百年历史,流出的不过十余枚,且大多兑现收回,于外几乎消踪匿迹了。 但有现世,虽不至于引发昆仑动荡,却也能带起不小的血雨腥风。 若是让人得知云咏君身怀此物,即便是其瑶池嫦娥的身份,怕是也难以吓退心怀觊觎之徒。 别看赫连亦痕位列七剑,自小便拜入稷剑学宫,近三十载,却也是只闻其名,今日方得见学宫剑印的真容。 如此,也就很好理解他此时的惊叹了。 赫连亦痕深深的看了云咏君一眼,欲言又止。 若不是自己的接引之名用过,眼前这位仙子怕是绝对不会拿出此物了。 好在,他心性豁达,倒不至于因此而生出嫌隙,反而生出了另外的心思。 且不说云仙子是出于何种原因,不惜千里迢迢找上自己,只说她不惜用出学宫剑印如此贵重之物也要保得那青年拜入学宫,便不难想见这两人的关系绝不普通。 想及此,赫连亦痕第一次正视陆十四。 二十岁的样子,透着些许的稚嫩,当得俊朗清秀了。 只是除了这般,却是再难看出其特别之处了。 赫连亦痕自然不会以貌取人。 话又说回来了,他也不相信,能被云咏君这般看重,此子靠的只是天赋资质。 想到某种可能,赫连亦痕不由的有些惋惜,甚至是嫉妒。 三年前,赫连亦痕外出历练,偶遇云咏君,两人结伴而行,彼此扶持,足足度过了一月有余。虽然最终没能成就一段佳话,却也就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三年中,两人也是互通书信,从未断了联系。 两人皆出名门,可谓门当户对。一为七剑,一为嫦娥,皆是名扬昆仑的年轻俊杰,又可谓郎才女貌,再有那一月孤男寡女的独处,且不说云咏君,要说赫连亦痕没别样的心思,便是他自己都难相信。 甚至在稷剑学宫内部,一些知情的长辈与同窗好友都没少拿此事揶揄于他,更有热情者,已经提议向瑶池提亲了。 一开始,赫连亦痕还会脸红着澄清解释,可慢慢的却再没费那口舌,一来,没甚效果,其次,潜意识里,习惯成自然,甚至默认了两人间的暧昧不清。 今日,一听云咏君前来,他几乎片刻不迟的赶来,遇到的却是这般情形。 云咏君虽自始至终都未言明她与陆十四的关系,可赫连亦痕又非瞎子,更不傻子。 为了陆十四能入稷剑学宫,先是恳求于人,未果后,更是不惜拿出无比珍贵的学宫剑印,如此势在必得,若非关系莫逆,谁又做的。 嫉妒,是真的有。 但也仅仅是嫉妒,并无敌意。 之所以如此,不仅仅是赫连亦痕性情豁达,更重要的是他足够理智。 今日之前,他与云咏君,男未娶,女未嫁,郎才女貌且门当户对,不明就里者,不管是出乎善意的揶揄还是真心的期望又或者恶意的中伤,都无伤大雅,也不至于坏人清白。 至于赫连亦痕,因为心存好感,于谣言更多的也是听之任之。 若能与云咏君结下良缘,自是心想事成,即便有缘无分,虽惋惜,却也不至于心生怨怼。 毕竟谣言只是谣言,云咏君虽从未否认,但至始至终也未承认过。 正是谨守住了这份理性,赫连亦痕看云咏君身边的陆十四,情绪之中,只限于嫉妒,若说日后携怨以报,根本从未想过。 “仙子既有此物,自是省却了诸般麻烦。不过,学宫剑印太过珍贵,可不是为兄能一言而决的,不如就请仙子还有……两位移步,且先做安置,待我上报后,自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收拾好心情,赫连亦痕重回往日的风采,微笑着说道。 “这……”面对赫连亦痕的邀请,云咏君却是有些为难,“不瞒师兄,小妹身负任务,不能久留,怕是要辜负兄长的美意了。” “原来如此。”赫连亦痕虽做理解状,但心里难免有些失望,只是话已至此,也不好强留。 与赫连亦痕做了解释,云咏君微微欠身后,走到了陆十四的身边,显然临走前要做些交代。 赫连亦痕适时的走开,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空间。 “你为何要走的这般匆忙?”陆十四望着云咏君,不解道。 “有此剑印,你进入稷剑学宫已是十拿九稳,至于能否最终留下,却是看你的本事,我留与不留,还有意义么?”云咏君不愿解释,嫣然一笑,明艳无比,可若看的足够仔细,又能从中品味到细微的妖媚。 “放心好了,你我之缘,今日未断,以后自有再续之期。我走之后,你尽可安心修行,说不得,再见之日,还要托你庇佑呢。”云咏君像足了一个温婉的妻子,交代的同时,动作轻柔的整理了一番陆十四的衣衫。 “哦,为免你分心,这个仙奴我就带走了,代你调教可好?”最后,云咏君突然问道。 胭霏? 陆十四朝胭霏瞥了过去。 “不可!”就站在身旁的胭霏急忙反对,回望陆十四的眼神,满是恳求。 恶尸的身份赋予了胭霏极阴之体,所谓阴阳相调,只是失衡,便会有害无益,更别说是纯粹的极阴。 之前,薛衣侯误打误撞以自身邪凤血脉借助食色阙才勉强保住了她的性命。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极阴之体的霸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一天会将体内的邪凤血脉彻底消灭,到了那时,若无新的邪凤血脉注入,便难逃厄运。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才使她虽心怀不满,却只能任人摆布,成为薛衣侯的棋子。 现在,云咏君竟然想要将自己带走,且不说是出于什么原因,但结果,无疑是要置她于死地了。 再看另一边,若是薛衣侯,自是不会同意云咏君的请求,可换成陆十四,却是恰恰相反,他巴不得早日摆脱掉胭霏呢。 “且安心好了,这个奴婢的极阴之体我自有办法控制。”没等陆十四答应,却是云咏君先一步,以细微到只容两人听见的声音解释道。 “那便交给你了。”陆十四自无不可的点头。 “你……过河拆桥,该死……呃!”胭霏勃然变色,就欲破口大骂,可还没等说完,却是戛然而止。 一时间,不知何因,她如坠深渊一般,竟是目不能视、耳不得闻,言不由衷。 第293章 诈尸 蜀山,昆仑仙山第一险地。 是的,没有看错,这座被稷剑学宫占据并开宗立派的大山,内含大凶险。 俗话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可惜,这话用在蜀山身上,却是大谬误。 在旁观者眼中,蜀山是荒凉、贫瘠的不毛之地,处处险峻,怪石嶙峋,远远的便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 可一旦踏足其中,便会发现,什么叫柳暗花明。 前方,赫连亦痕踏剑带路。 后方,陆十四驾驭云车,徐徐跟进。 一剑一云,速度并不快,却也不慢,陆十四很快便惊异的发现,那原本近在咫尺的蜀山,竟然久久无法靠近。 凡间有句话叫看山跑死马,用在这里,虽不贴切,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不同之处在于,蜀山明明近在眼前。异曲同工之妙,则在于迟迟不得靠近。 飞在半空,陆十四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高处猎猎的罡风,刮人脸,火辣辣的疼,低头望去,他更是可以清晰看到脚下大地上的参照物在飞退而去,只是……为何,眼前那蜀山却依然屹立在那里,彼此的距离竟然没有丝毫的改变。 陆十四有心询问,可惜身边已没了云咏君,只能强忍住。 也不知行了多长的时间,眼前蜀山,依然盘亘在身前,依然是那般距离,可就在此时,在前带路的赫连亦痕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他先是转过身来,看向陆十四,温和的笑道,“我要打开山门禁制了,期间会有些颠簸,但放宽心就是。” 话毕,赫连亦痕便转回身子,与此同时,脚下立起的飞剑却猛得横起,剑身颤鸣,放射出夺目的雪白色毫光。 波! 如同绣花针刺破气泡。 飞剑的剑尖处,虚空陡然溅起一层透明涟漪。 涟漪飞快扩散,待停滞时,已然变成了丈许直径的圆环。 呼呼! 如同海潮般汹涌澎湃的热浪,毫无征兆的自圆环后方喷出,给人一种架于火焰上的炙烤感。 热浪不仅热,更加凶猛,赫连亦痕因为有所准备,尚没什么,但后方的云车,却是差点没被掀翻。 剧烈的颠簸,自云车传到身上,便是陆十四,一时间也是头重脚轻,加上热浪侵袭,胸闷异常,直有种呕吐的冲动。 好在,这分难受并不持久,随着穿越圆环,犹如炙烤的灼热感顿消,便是那如同置身大海风雨飘摇一叶扁舟的颠簸,也在瞬间平息了下来。 强压下胸口的憋闷,陆十四骇然回顾,身后那被赫连亦痕一剑劈开的圆环涟漪,只在一息间,便合拢恢复,最终化作虚无。 “好一个山门禁制!”此情此景,陆十四忍不住感叹。 可以想象,这隐匿于虚空的山门禁制,对于来犯之敌,绝对是个大麻烦。 陆十四相信,赫连亦痕那劈开禁制的一剑,绝非寻常,若是不得其法,说不得就会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 更何况这山门禁制无形无影,外人根本不知安置的方位,冒然冲入,只会步步危机,九死一生。 好容易压下心头的惊异,下一刻,陆十四便因身前的光景呆滞当场。 身前,蜀山依然是那座寸草不生的险峻模样,却没了之前的压抑感,反而处处透着勃勃生机。 很难想象,一座光秃秃的山,竟然会散发出如此浓烈的生机,可事实便是如此荒谬。 千仞险峰,充溢眼球的大多是嶙峋怪石,可偏偏在这数之不清的怪石中,却点缀了不少的楼台。 相比于蜀山之阔,楼台就像是烧饼上的芝麻,不多,偏偏份外惹目。 正是这点点楼台,画龙点睛般给予了原本压抑非常的蜀山以勃勃生机。 如果说点缀其间的楼台,是画龙点睛之笔,那么蜀山之巅,那徐徐袅袅直冲云霄的青烟,便称得上是浓妆艳抹了。 青烟,不青,更不轻,不青为浊,夹杂着无尽粉尘。不轻为浓,浓得心惊胆战。 “那是火山灰么?”陆十四实在忍受不住,手指山巅之青烟,问向赫连亦痕。 “不错,蜀山乃是整个昆仑仙山唯一的火山,山巅处便是火山口。”赫连亦痕头也不回的答道。 “疯子!”陆十四强压下转身逃跑的冲动,心里已然给稷剑学宫打下了第一个标签。 敢于将宗门建在一座随时都有可能喷发的火山之上,而且历经近五百年,这种行为,除了疯狂,陆十四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词语可以形容了。 “随我来。”前方,赫连亦痕开口,待得到回应后,脚下飞剑一转,于空中划出半弧,便径直的向着山腰的某处飞去。 …… 路西法基地,孤岛,一栋看似不起眼却防备森严的别墅内。 一副焦黑的躯体静静的躺在颇富科幻色彩的病床上,医疗机器人在电脑的控制下,进行着修修补补的工作。 “啧、啧,这还是人类的身体么?简直堪称完美。”病床前操作电脑的白发老者忍不住惊叹道,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不仅没有一丝身为医者的慈祥,反而挂满了猥琐以及贪婪。 “斯蒂芬博士,你最好不要动歪脑筋,否则,我一枪打爆你的脑袋。”一只亮银色的手枪突兀的出现,毫不客气的顶在了老者的后脑勺上,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张娇艳动人的面容——娜塔莎。 “嘿嘿,血玫瑰小姐,千万不要冲动。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如此好的标本,却……实在太可惜了。不过,你若是愿意将他交给我,只要能够破解他的dna,我保证,绝对可以在短时间内,为你打造出一支超人军队来。”被称作斯蒂芬的老者眼中,惊色只是一闪而逝,或许是习惯成自然,很快就平静下来,甚至不死心的诱惑道。 “超人军队?又如何比得过他之万一。”娜塔莎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目光聚焦在病床上的那副躯体,美眸中冷意尽散,取而代之的是万种柔情。 “少废话,手术进行的如何了?”娜塔莎好不容易才将目光移开,回归正题道。 “这……”斯蒂芬有些犹疑,“理论上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七十左右,剩下的只是缝合伤口以及那个东西的调试。不过……恕我直言,你们提出的这个想法实在太疯狂了,简直是异想天开。” “异想天开?”娜塔莎皱了皱眉。 事实上,对于这一次的手术,她也并不认同,只是因为找不出理由怀疑罢了。 手术的具体过程,是玳墨提出的,实施者是斯蒂芬,而她扮演的只是监督者身份罢了。 “这具尸体,生前显然遭受了枪击以及高温炙烤。换做常人,哪还有命在,可对他,却绝对造不成致命的伤害。至于死因,我也是颇为费解,可惜你们并没有给我时间研究。”一旦涉及到自己的专业,斯蒂芬便喋喋不休起来。 “长话短说。”娜塔莎很不耐烦的打断道。 “呃……好吧。简单来说,以现在的科技,想把一个死人打造成可以自由活动的人工智能,根本没有半分可能。”斯蒂芬斩钉截铁道。 “事实上,自从达尔文的进化论被普罗大众认同且接受之后,科学界便从未停止过关于人类进化的研究。发展到现在,大致分为两个方向。其一,以生物科学为主,追求改变人的基因组,通过模拟甚至直接融合某种动物的基因,以使试验体获得超凡的能力,这也就是所谓生化人名字的由来。其二,则是以工程学为主,植入智能芯片、金属骨骼甚至人造器官,由此来提升寿命乃至体质。不过,很可惜,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从未听说过有成功的案例。” “你之前给我的手术方案,大体上属于后一类,却要粗糙的多。没有植入金属骨骼,没有人造器官,只是植入了一枚小小的智能芯片,更匪夷所思的是,竟然强行让我将那枚价值不菲的芯片植入到了腹腔,且不说,这么操作毫无科学可言,只是……用华语来说,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若是不能跟大脑神经相连接,功能再强大的智能芯片又有什么用处?” 斯蒂芬一连的质问,已经到了竭斯底里的程度。 由此可见,他对这次手术是何等的不满。 若是早知道会如此,何必让他亲自动手,随便到大街上找个外科医生,都能做。 想着只凭一枚智能芯片,就打造出一个超人来?而且试验体,还是个死人,这不是异想天开么? 听到这里,便是外行的娜塔莎,也深感不靠谱起来,心中满是懊悔。 细思极恐,之前是出于对那个女人的盲目,可眼下,才陡然惊醒。 那个女人的身份,确实玄幻,拥有着匪夷所思的本领,放在这个世界,说是神仙都不为过。 可神仙也不是万能的啊,更何况,涉及的还是她根本就不熟悉的科学领域。 “异想天开又如何,匪夷所思又如何,很多事情原本就不是科学所能解释的……斯蒂芬博士,你说对么?” 就在这时,病床上那具早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尸体,竟然开口了。 啊! 望着那突然睁开双目的尸体,一向自诩无神论的斯蒂芬失声惊叫,脚下踉跄,直摔倒于地,满脸惊恐的望着那具死尸缓缓的坐起,低头看了眼小腹上刚刚缝合好的伤口。 “鬼?诈尸?我的上帝!” 第294章 进化之始 瞥了眼几乎快要吓死的斯蒂芬,薛衣侯忍不住笑了。 是的,那具斯蒂芬眼中的尸体,正是薛衣侯,准确来讲,是阴阳错……尸离。 由阴差阳错规则编织而成的身体,有着与薛衣侯本体相同的相貌身形,却又存在本质的区别。 之前,薛衣侯因一时大意,尸离之身,为温压火箭弹击伤,烧得面目全非。 若是寻常,只需在绛宫内汲取玄黄或者混元之气,自可以逐渐复原。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浅水滩一战,薛衣侯几乎耗尽了绛宫内的灵气,加之绛宫门户封闭,再难自外界吸纳存储灵气,这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寄希望于这个世界的医学,进行修复。 不过,修复倒还是次要的。 被烧焦的尸离之体,虽面目可憎,却于性命并无太多的影响。推动这次手术的主要原因,还在于玳墨的一番话。 因为绛宫封闭而陷入困境的薛衣侯,经玳墨指引,方知道,时下的自己,并非全无依仗,乃是真正的身处宝山而不自知。 这所谓的宝山,也就是玳墨口中的绝世神兵、最后的底牌,便是阴阳错——尸离之身。 作为由阴差阳错规则编织的身体,它绝非想象的那么简单,更不是只能靠玄黄、混元之气而生存、成长。 “上古的封神之役,你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但在上古之前,却还存在着一段辉煌的史诗,名曰远古。 那才是一个强者如云的神话时代。 因为战乱,那个时期并没有留下太多的史料,却留下了众多的传说,比如……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夸父追日、神农尝百草、后羿射日等等,至于耳熟能详的炎黄、蚩尤,也仅仅是重现了远古末期最后的辉煌罢了。至于在上古封神战役中如日中天的混元修行,也不过是在远古破灭的最后关头,天地大变时才崭露头角的。” “既如此,那么在远古时期,盛行的又是何种修行方式呢?” 当时,玳墨提出的一个疑问,引得薛衣侯瞠目结舌的同时,也陷入了沉思。 只是凭空想象,自然是没有什么结果的。 好在,玳墨也只是卖了个关子,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当时是,但凡有名有姓的强者,近半数靠的是合自天成。所谓合自天成,便是生来如此,不需努力,不修机缘,如同小树成森林,自然而成,天赋决定了最终的成就高低,盘古、女娲、夸父等皆属此类。 另外半数,则属于另外一个极端,乃是通过后天不懈的努力,或锻体不辍,或坐而领悟,终达常人难及的伟岸。伏羲、神农、后羿等,属于此类。” “合自天成,自不去讲,毕竟这不是人力可改变的。至于后者,于你而言,却最是值得借鉴。”玳墨一番介绍后,终于说到了重点。 “远古已逝,天地大变,沧海桑田,混沌之气,两分天下,化作玄黄、混元。 玄黄、混元当道,固然失去了锻体、悟道的最好环境,却并非完全堵死,只不过变得更加艰难罢了,事倍功半也就得不偿失,远不如专精混元或者玄黄修行。” “阴阳错,阴差阳错,最大的价值,乃是变不可能为可能。这方世界,一无混沌,二无玄黄、混元,却并非彻底的枯竭,只是以另外的形式存在,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能源。 只有有能源,对阴阳错而言,便存了生存且成长的土壤。 这些能源固然驳杂不存,远不及玄黄、混元,可于你,却是没有选择的选择了。” “如何做?”薛衣侯听得头昏脑胀,更一知半解,不耐烦下,直接问道。 “进化。”玳墨回答的言简意赅。 “该死,我问的是怎么进化?”薛衣侯大怒,他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不爽感。 呃?进化?话说这词,怎么这么后现代化呢? 不是锻体或者那什么领悟么? 看着玳墨笑吟吟的模样,薛衣侯猛然惊醒。 “你确定刚才说的是进化?”薛衣侯不确定的问了句。 “不错,进化。”玳墨点头,补充道,“远古时期,不论是天命所归还是后天努力,总有个由弱变强的过程吧,这不是进化是什么?” “真的只是如此?”薛衣侯对这个解释颇抱怀疑,可又找不出破绽来。 “好吧,还是说说具体该怎么做吧,这方面,你是专家。”想不通,便只能放弃,薛衣侯眼下这落魄的境遇,也懒得寻根问底了。 “自从我来到这里,通过网络,多多少少也了解到了些外面的世界。”玳墨说着,指了指仓库大门的方向,“这里显然跟咱们原来的世界不同,根本没有可供修行的环境跟土壤。万物孱弱,却又生机勃勃。纵观人类数千年的历史,不难发现,他们之所以能成为万物主宰,并发展出如今辉煌的文明,所凭借的无非三物。” “三物?都有什么?”薛衣侯倒是有些好奇。 别说,虽说他的前世也活了三十年,还真没有研究过这一类的问题。 “火、文字以及工具。” “有了火,自此吃上了熟食,促进了消化,加快了进化,人类才由猿变成了人。 而人是群居的动物,既是群居,交流便是不可避免的。而文字的出现,使得交流变得简单,并能够将前辈积累的生存经验得以并流传,最终创建出文明。 至于工具,就更容易理解了,事实上,广义上讲,火跟文字也算是工具。但在狭义上,它主要是促进生存、生产的外物,比如兵器、农具。” “随着时间的流逝,火慢慢演变,成了支撑现代社会最为重要的能源。文字也几经更迭,变得举世通行,某种意义上,将世界缩小成了村落。至于工具……则成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用这个世界的人而言,叫做科技树。” “之前,我跟你说过,尸离之身是咱们最后的底牌,更是一柄绝世神兵。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要转换思维,不要将他再当做身体,而应该是兵器。 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要想让兵器变强,就需要不断的磨砺。这磨砺,便是进化。 这方世界固然无法修行,却也有可取之处。 有了阴差阳错,便可转换一切能源为所需灵气。 而科技则能强化己身。 只此两点,用得好了,未必不是一条光明坦途。” 两人的这番谈话,就此奠定了基调,再经两个日夜的详细规划,最终促成了由斯蒂芬亲自主刀的手术,将一枚花了极高代价来自某国科技巨头实验室里的智能芯片,植入进了尸离之体的腹中。 而这般作法,在斯蒂芬眼中,无疑是荒唐甚至是异想天开的,由此也就有了上一章的争执。 由于这座临时的手术室并不在绛宫仓库,加上为保密,薛衣侯的神识只是藏于尸离体内,并没有占据支配权,所以,在外人眼中,他不过是具毫无声息的尸体。 只等手术成功后,不虞机密泄露,薛衣侯这才重新掌控了身体,豁然起身,宛若诈尸。 薛衣侯坐在病床上,笑眯眯的看着摔倒于地面色惊恐的斯蒂芬,一时无言。 斯蒂芬这个老头,论能力,足以跻身伟大科学家的行列,可说其心性来,就实在难以让人恭维了。 说好听了,这就是一个为科学研究着魔之人。为了自己的研究,甚至已经抛弃了人性、伦理。 当年,若不是路西法的保护,以他做的那些肮脏之事,一旦曝光,即便不死,也是将牢底坐穿的下场。 可以说,薛衣侯之所以是薛衣侯,不是前世的任鸿涛,皆是拜他所赐。 一想到这,薛衣侯实在是不知该喜还是怒。 但除去感情因素,薛衣侯又不得不对此人心怀敬佩。 灵魂穿越,若是将此事传扬出去,斯蒂芬绝对会成为且很长时间里霸占热搜榜第一的位置。 当然,所谓的灵魂穿越,更像是一场医疗事故,否则,薛衣侯便不是薛衣侯,而已经成了一名四肢发达的篮球明星,还是个黑人。 “斯蒂芬博士,咱们又见面了。”良久之后,薛衣侯终于开口。 “你……你是谁?我们认识?”斯蒂芬无疑拥有着极高的智商,否则也难有今日的成就,不说其他,只是语言,就掌握了不下于四门,其中就包括华夏语。 “呵呵。”薛衣侯微微一笑,却懒得解释。 斯蒂芬本该是个死人,前世任鸿涛在进行手术前,就曾给娜塔莎下过命令,不管手术成功与否,都要将此人杀掉。 不过,最终因为某些原因,娜塔莎并未执行,才让他苟活到现在。 当然,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薛衣侯却是没了杀人灭口的心思,相反,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还要对其委以重用。 薛衣侯将目光从斯蒂芬的身上移开,放回自身。 今日这场手术,不过是尸离之体进化的第一步,看似简单,却极为重要。 因为重要,所以更要谨慎,防止秘密的泄露。 所以,他不惜假死,骗过斯蒂芬,给他“死尸”的错觉,为的就是防止手术成功前,出现意外,被斯蒂芬泄露出去。 更因为谨慎,才给斯蒂芬安排了一场荒唐可笑的手术,只是将那枚智能芯片植入小腹。 事实上,将芯片植入小腹,确实透着荒唐,却也起到了很好的迷惑作用。 薛衣侯自不会告诉外人,那枚植入的芯片,早在伤口缝合的时候,便为体内的阴差阳错规则转化,并转移进了大脑。 只需要给他一些时间,那枚智能芯片便可与大脑驳接,成为类似外挂般的存在,到时,才算是最终完成了第一步进化。 第295章 前景光明,道路曲折 见到了薛衣侯的死而复生,只此一事,便注定斯蒂芬这一生,都难逃路西法的掌控。为此,娜塔莎特意给其安排了两名美女助理,名为助理,实则却是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视。 再说薛衣侯,在植入了智能芯片之后,很快就转移进了仓库。 此时的仓库,依旧是那副破败的模样,墙壁的裂痕很好修复,即便里面损毁的机器以及电子设备,只要有钱,也很容易更换。 不过,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更重要的是,为了保密,种种修复,绝对不能假他人之手。 自从仓库变成绛宫,有资格进来的人,便只有娜塔莎一个。 对娜塔莎,薛衣侯是放心的。可换作其他人,就未必了。 前车之鉴,就在不久前,那个叫詹姆斯的外勤人员的叛变,无疑给薛衣侯以及娜塔莎敲响了警钟。 机器以及电子设备的补充很好办,路西法有着众多的渠道,可以轻松采购而不让人追踪到去处。但这些设备的搬运安装以及仓库的修复,就有些困难了。 原本,这最为简单的事情,因为保密,反而成了难题。 靠人力是绝对不行的,如此,唯一的解决途径,就只有采购一批运输以及建筑机器人了。 好吧,对于有着充裕资金的路西法而言,这些统统不是问题,但总归还是需要些时间的。 乱糟糟的仓库内,只在一角,拾掇了一番,由娜塔莎亲力亲为,布置出了个简陋的病房。 薛衣侯赤身裸体的平躺在病床上,那被温压弹烧焦的身体,并没有太大的改观,整张脸更是皮肉剥离,狰狞不已。 不同于之前手术时的模样,此时的他全身上下都贴满了金属贴片,连接着一根根金属电线,最终汇总于床头的一台高压电源上。 “你确定这样真的有效?”薛衣侯的模样虽然狰狞,可说出的话,却透着忐忑以及不安。 目之所及,赫然是站于床头的玳墨。 “理论上应该是可以的。”玳墨郑重其事道。 “该死的理论。”薛衣侯咒骂一声,却也不好争辩。 玳墨虽历经千年,博览群书,几乎知无不尽,可绝大部分,却只是书云亦云,近乎纯粹的理论派。 能得她“理论”上的认可,便让薛衣侯哑口无言了。 毕竟,比起阅历以及修行知识的底蕴,在玳墨面前,薛衣侯简直连三岁孩童都不如。 “那……开始吧。”薛衣侯抿了抿嘴,很想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可低头一看满身的电线,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嗯,保险起见,咱们一点点来。”玳墨也有些心虚,说话的同时,将电压调低,深深看了薛衣侯一眼后,这才按下了开关。 滋啦! 110v的安全电压透过上百根电线,同时作用于薛衣侯全身上下。 “嗯?”闭上眼睛,准备承受电击痛苦的薛衣侯,忍不住轻咦了一声。 电流加身,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反而不痛不痒,只有些麻酥。 似乎,这电击疗法,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怖嘛,又或者,自己的皮太厚了? “没感觉?”玳墨轻描淡写的问了句。 “嗯……哎呀!”薛衣侯刚要点头,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打断。 原来,玳墨没等他说完,便调节了电压,从110v直接提高到了360v。 “要停下么?”玳墨看着薛衣侯抽搐不已的身体,谨慎的问道。 “不需要。”薛衣侯摇了摇头。 360v电压带来的疼痛,还远远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之前的惊叫,更多的是猝不及防。 当然,随着电压的提升,带来刺痛感的同时,也让他清晰的感觉到了异样。 那原本耗尽灵气而死气沉沉的身体,在强电流的刺激下,俨然有了活跃的迹象。 这点改变虽轻微,却足以让他兴奋了。 阴阳错规则编织的尸离之体,无论外在还是内里,跟真正的人是没有区别的,同样有皮肉筋骨、五脏六腑,在有灵力支撑的情况下,皮肉柔韧,骨骼坚硬,内俯的搏动更是有力数倍于常人。 可若是灵力耗尽,身体就会变得无比僵硬,心脏停止,跟僵尸毫无二致。如此一来,导致的结果便是行动缓慢僵硬、且软绵绵的无力,根本毫无战力可言。 现在,随着强电流的刺激,让原本硬邦邦的皮肤柔软了下来,停止跳动的内脏更是有了复苏的迹象,这便证明了一点,电能是可以被阴差阳错吸收并转化的。 电,作为现在社会能源的一种,它可以被阴差阳错吸收并转化,那么其他能源呢?换言之,玳墨的那番理论,极大的可能是正确的。 这让薛衣侯如何不喜。 可惜,事情显然没有薛衣侯想的那么乐观。 随着电压的不断增大,直到薛衣侯的身体承受不住,体表因再次出现被烧焦的迹象而不得不停止试验,一个不算很好的数据在其大脑内生成,让他的脸色不由阴沉下来。 电压的增大,固然能很好的加快这幅身体的复苏,可问题也是接踵而来。 首先是身体的承受能力。 尸离之身,固然强悍,却远未到无敌的境地,按玳墨的解释,是受限于修为的缘故,潜力只开发出了冰山一角。 及至现在,其所能承受的电压强度,只能达到2000v,再高便会重蹈之前被温压弹烧焦的覆辙了,有害无益。 其次,是效率。 所谓的效率,乃是电能转化的效率。 尸离之身固然能吸收电能,却不能使用。这个过程需要一个转化,以阴差阳错作催化,将电能转化为玄黄、混元二气。 既是转化,便存在一个效率的问题。 而经过一番计算,这个转化的效率,并不高,甚至低的远超预期。 往往十倍的电能,转化为玄黄、混元二气后,竟已不足两成。 换言之,其转化概率竟不足百二。 百分之二的转化概率,怎么看,都是个让人颓丧的数字。 “怎么会这样?”薛衣侯难以接受道。 要知道,就在过去的一天时间里,两人不断的试验,所消耗的电力之巨,几乎是整个路西法基地一个月的用度。 不要小瞧了这个数字,要知道,作为路西法的秘密核心基地,其每日消耗的电量,几乎不逊于一座上万人口的小城镇。 消耗如此之巨,所转化的玄黄、混元之气,却仅仅够他修复身体的。 最让薛衣侯不能接受的是,整个转化过程中,电力的浪费寥寥无几,几乎可以忽略。 既然没有浪费,同样的能量,由不同的形态转化,最终却只能得到百分之二,那么问题来了,剩下的九成八,去了哪里? 面对这个结果,玳墨同样皱眉不已。 “相差的竟然如此多。”良久之后,玳墨才感慨出声。 “可不是么,到底是怎么回事?”薛衣侯颇有些气馁。 若照这个转化效率,想让尸离之身进化,所需要的能源绝对是个恐怖的数字,绝非路西法几台柴油发电机所能供应的。可若是向外掠夺,势必会引人注目,最坏的结果,甚至有可能与全世界为敌,而这显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也是他绝对承受不住的。 在上次被温压弹所伤之后,薛衣侯哪里还敢小觑这个他曾生活了二三十年的世界啊。 因为抢夺能源,而与全世界为敌,只是想象,便觉得不寒而栗。 “我说相差太多,不是指转化的效率,而是能源的层次。事实上,那些被转化的电能并没有浪费。只是因为……这个世界普通的能源,跟玄黄、混元二气相比,质上相差的太大了。打个比方,就像是空气,相同的重量下,若是给予极大的压力变成液态,体积会如何?”玳墨听出薛衣侯会错了意,当即解释道。 “体积?”薛衣侯毕竟有着几十年的“现代”教育,很快就理解了玳墨的意思。 同样的重量,不同的形态,体积差的何止百倍。 换言之,玄黄、混元之气,作为能源,形态上显然远高于电能。 都说量变引发质变,电能想要有质的提升,转化为玄黄、混元二气,势必要有足够的数量作为支撑。 好吧,玳墨的解释虽未必准确,却让人足够信服,只是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无论何种能源,很大部分,都是转化为电能使用的,电气化本就是这个世界发展的趋势。 也就是说,不仅是电能,便是化作其他的能源,比如核、煤、石油等等,在转化成玄黄、混元二气时,结果未必会有多少提高。 “或许,未来我们或许可以试试其他的方法。”看出薛衣侯的担忧,玳墨深思了一会,说道。 “其他的方法?”薛衣侯眼睛一亮。 “比如……雷电、飓风、地火等等。”玳墨回道。 “有差别么?”薛衣侯不解。 雷电不还是电么? 飓风同样是风,风能可发电,飓风也不例外啊。 至于地火,想来应该是火山喷发之类的,热能跟煤炭、石油这类能源,本质上似乎也并没有太多的差别啊。 “有,它们皆是自然现象。”玳墨嫣然一笑,“自然之神奇,可远不是人为所能比拟的。比如雷电,虽同样是电,可其形态却要高出一筹不止了,自然也能转化出更多的玄黄、混元二气,更重要的是不存在掠夺,也就不会侵犯其他人的利益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现在却是难以施为,这幅身体还远远不足以抵抗住它们所蕴含的能量,虚不受补啊。” 第296章 稷剑九宫 巨大的落地镜中,经过一整天的充电,原本被温压弹烧焦的尸离之体已经恢复如初,算不得白皙的皮肤,光洁而富有弹性,微微用力,便会鼓起虽不发达却充满了力量美感的肌肉。 薛衣侯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对赤身裸体毫不在意,哪怕玳墨就站在身后。 “这副身体的进化,显然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我想出去走走。”薛衣侯一边说着,一边在玳墨的服侍下穿上衣衫。 “尸离之体的进化可不仅仅是汲取能源,还需要持之以恒的打磨锻造,甚至打坐领悟。远古时期,夸父自出生便奔跑不辍,这才有了追日的速度,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玳墨皱了皱眉,对于薛衣侯的不安分颇有些不满。 “持之以恒,哎!”薛衣侯叹了声气,“说起来,这尸离之体,简直就是给那陆十四量身打造的,却实在不适合我的性子啊。” 薛衣侯有变强的愿望,也不乏毅力,可要他像个武痴一般,将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到修行上,却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同样是变强,陆十四跟他走的却是两条不同的路。 前者只相信他自己,至于薛衣侯或许是因为前世的经历,除了提升自身修为的同时,更希望能够打造出一个强大的团队。 路西法是如此,薛家的缇骑司亦是如此,更因为这个原因,让他当初爽快的答应加入那所谓的白玉京。 哪怕是现在,绛宫封闭,甚至有可能永远封闭,身处困境之下,薛衣侯在获得进化尸离的方法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走出去。 走出仓库,走出孤岛,除了想要重新体会一番外面世界的精彩,不乏想着打造出一个更好的团队。 这个更好的团队,相比于路西法,编制更加的精简,更加的强大,更加的神秘,将作为一张暗中的底牌,协同路西法,辅助他更快的进化。 当然,这个想法还只是个雏形,可于薛衣侯而言,却已经足够了。 经历了这么多,薛衣侯深刻的认识到一点,那便是再完美的计划,也永远追赶不上随时发生的变化。 意外的发生,有时代表的是危险,有时又会是机遇,甚至两者并存,也就是危机。而这时,考验的便是临机应变的能力了,这恰恰是薛衣侯认为更需要学习以及改进的地方。 “这次出行,姑且就叫做‘我的奇幻之旅’吧,希望不要让我失望。”走出仓库大门之际,薛衣侯暗自想道。 不多时,一架uh-1直升机在螺旋桨刮起的旋风中缓缓升空,向着某个方向飞去,不多时便消失于视野之中。 “用你们的话说,他就是个混蛋,对么?”仓库门口,一里一外,分别站着玳墨以及娜塔莎,玳墨遥望着直升机飞去的方向,咬牙切齿的对娜塔莎说道。 娜塔莎认同的点头,“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自个却逍遥快活去了,从这点上说,他确实是个混蛋。” “他的混蛋之处,在于拈不清轻重缓急。”玳墨反驳。 “不,是花心多情。” 好吧,两个女人显然并不在一个频道上,话不投机半句多,同时冷哼一声,各行其事去了。 …… 昆仑仙山,蜀山,剑妖府。 剑妖府,稷剑学宫禁地,非门下弟子不得入门,即便是学宫门下,终其一生,也只能进入一次,便是学宫山长也不得例外。 所谓学宫山长,便是稷剑学宫的宗主,不过是别出心裁的另类称呼罢了。 不得不感叹,赫连亦痕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至少对云咏君是如此。 云咏君的离开,并没有让他懈怠,不仅给陆十四安置了住处,第二天更是亲力亲为带其拜访了学宫执习。 说起来,这稷剑学宫的体制比之其他宗门,却是别具一格。 最高掌权者名曰山长,其下分作九大剑宫,每宫设执习一名,分管剑宫。 执习之下是教习,主要为小辈弟子授业解惑。 最下层,自然就是普通弟子了。 当然除了这些编制之外,还有一些特殊的存在,比如,山长之下设剑主堂,乃稷剑学宫最高战力,轻易不得动用,且负有监察山长且查缺补漏之权。 九大剑宫内,各设一司,名曰冠剑监,掌学宫戒律、赏罚之职。 如此等等,正是有了如此完备的体制,给予了稷剑学宫近乎公平且充满竞争的气氛。 赫连亦痕虽被位列七剑,但名义上却还是弟子,隶属稷剑学宫下九大剑宫之一的遁剑宫。 稷剑学宫九大剑宫,名曰:匣剑、品剑、服剑、遁剑、慧剑、磨剑、弹剑、铸剑、剑胆。 之所以要分出九大剑宫,除了给予充足的内部竞争外,虽修行之法大同小异,却也各有侧重。 就以赫连亦痕所在的遁剑宫为例,所谓遁剑,顾名思义,便是飞剑斩敌之术,换言之,术业有专攻,其所长的便是驾驭飞剑对敌的法门。 匣剑,即将剑藏于剑匣之中,不出则矣,出必见血,所修乃是纯粹的杀人之术。 品剑,名雅,意更雅,追求的便是一个“品”,每一招每一式,都追求完美,回味无穷,如此便罕有破绽,对敌不先求胜,而是不败,守中带攻。 服剑,原意随身佩戴之剑,延伸开来,便是无时无刻剑不离身。追求的不是招式法术,乃是一种态度,剑在人在的坚毅。 慧剑,智慧之剑,同样不重招式法术,而是头脑,对敌之时的绝对冷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与其说是修剑,不如说是修心。 磨剑,十年磨一剑,此宫弟子,行事最是低调,不计较一时得失,有水滴石穿之大毅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弹剑,有音,音化乐,乐成章,章作剑,非音律天赋者,不得登堂入室。 铸剑,修剑为次,铸剑为主。 剑胆,置之死地而后生,与一般法易剑修完全不同,走的乃是近身相搏的路子,于咫尺间伤敌、电光火石中取命,最是凶险,无胆之辈,莫入。 话说赫连亦痕将陆十四交付给遁剑宫执习,后者在验明了学宫剑印的真伪后,当即便将其送入了剑主堂。 因为剑印的缘故,陆十四虽免去了入门考核一环,却万万缺不得另外一个流程。 而这个流程,便是由剑主堂主持,名曰:执剑礼。 于是,陆十四几次辗转后,被带到了剑妖府。 剑妖府,稷剑学宫第一禁地,据说乃是学宫开山祖师机缘下发现的一处洞天,由此才选择了蜀山,开宗立派。 既是第一禁地,自然守卫森严,不仅如此,更是藏匿于蜀山之巅火山口之内部。 不说这一路上的明卡暗哨,只是到了山巅,那自火山口喷出的浓烟以及下方若隐若现的炽红岩浆,便让人望而却步,想要冒然跳下,需要的可不仅仅只是胆色。 “此为耀玉,乃火山深处特产之宝,效用无他,遮烟蔽火而已。”这名剑主身材高大,斜披了件浅灰色深衣,头上随意的挽了个髻子,不修边幅的模样,可惜带了副枯木面具,看不到容貌。 陆十四接过那方巴掌大小全身赤红的玉阙,立时感觉到一股温热,与此同时,原本充斥鼻息的硝石味立时消弭。 “看到前方的树藤了么?”不给陆十四仔细感受耀玉的时间,那剑主向前一指。 循指望去,陆十四不由闪过一抹惊色。 火山口几乎占据了整个山巅,直径足有百丈,说是个巨大的火炉一点都不过分,饶是修行之人长时间呆在这里,也是大汗淋漓,便是如此,竟有一根树藤安然无恙,岂不怪哉。 那根树藤足有手臂粗,乌木色泽,一端系在火山口侧的巨石上,另外一端飞流直下,隐入火山,看不到尽头。 难不成…… 陆十四暗自猜测树藤的用途,不禁聒舌。 果不其然。 “顺此藤爬下,百尺可见一洞府,便是我稷剑学宫之禁地,剑妖府。日后该入哪一宫,皆取决于你在剑妖府内的机缘,下去吧。”剑主没再废话,直接说道。 “还有……此地火山绝非寻常,乃是纯粹的地火,一旦失足,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你不得,所以……小心了。”就在陆十四攀上树藤准备动作之时,剑主出声提醒道。 陆十四默然点头。 不管那地火如何了得,只要小心一些,不至跌足掉落,便没什么问题。 可惜,陆十四想的还是太简单了,身体刚刚淹没火山口,立时就感觉到了不对。 原本站在火山之口,温度便已是炙热难当,可真正置身其中,才骇然发觉,自己大大的小瞧了这地火的威力。 温度的陡升还在其次,更为重要的是那股炙热竟然会无孔不入,直浸心脾,火烧火燎犹如燃烧了一般。 在这股炙热的压制下,竟是连全身的修为都被封印住了。 修为被封,力量的流逝也在不断加速,滴滴汗珠刚刚渗出便被蒸腾,在周身凝聚出淡淡的雾气。 “这算是考验么?”陆十四心头凛然,哪还有半分轻视。 这还是身怀耀玉的情形,若是没有呢? 陆十四不敢深想。 这剑妖府不愧是稷剑学宫第一禁地,且不说外面的守卫,只是这地火之热,在没有耀玉护体的情况下,便是来再多人,怕是也休想踏进那剑妖府半步啊。 唳! 陆十四不知稷剑学宫过往的入门弟子是如何进入剑妖府的,只说他,却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般艰难。 修为被封如何,体力流失又如何,别忘了,这具身体里,流淌着的可是……邪凤血脉。 凤者,涅盘重生,最不怕的便是……火。 一道无声的厉啸,于陆十四的体内激荡,似欢愉,又似饥渴。 第297章 石笋铸剑 体内邪凤血脉激荡,陆十四略微的诧异,瞬间化作惊喜。 只是片刻,那由外自内的地火炙热,已不在烧心,反而暖洋洋的格外舒服,便是被压制封印的修为也开始慢慢复苏。 紧握着树藤,陆十四下爬的速度越来越快,短短的时间,便深入百尺。 被火山炙烤成黑红色的峭壁上,突兀的出现了一方仅容一人通过的甬道洞窟。 陆十四手上稍微用力,身体摇摆,待松手时,很轻松的便落到了洞窟门口。 向内望去,甬道狭窄,却并不漆黑,反而有红芒时亮时暗,照亮路途四壁。 甬道足有十几丈之长,倾斜而下,再往里,却因为转折被石壁遮挡。 陆十四不敢懈怠,这剑妖府既被称作稷剑学宫第一禁地,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设置机关或者其他的。 先是小心的四顾,实在没看出不妥之处,这才小心翼翼的迈步缓行。 滴答、滴答! 惊异的是,这立足于火山旁的洞窟内,竟从深处传来水滴之声。 终于,不长的十余丈路途,被甩到了身后,果不其然,一个近乎九十度的转折,甬道向左侧再次延伸出十余丈。 又行十余丈,再转折,却是向右,又十余丈,依然是向右转折,再行…… 渐渐的,陆十四已经忘记自己走了多长的路,更是忘了经过多少个转折,身处洞窟,更是不辨东西。 终于,又又又一次走过十余丈的甬道后,眼前再无转折,而是盘亘着一扇斑驳石门。 石门没有机关,只是稍微用些力气,便被推开,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陆十四不知道,也就是今日今时,若是放在平常,只是他刚刚经过的不知多少转折甬道,便布满了数不清的杀机。 而现在,那些机关都被临时关闭了而已。 再说陆十四,推开石门的瞬间,柳暗花明,目之所及,别有洞天。 其中,石笋林立,千姿百态,更有五彩霞光映照,堪称鬼斧神工。 惊奇的不仅仅是石笋,还有地面……嗯,准确来说,除了陆十四所站的这一块不及舢板大小的石头外,偌大的洞窟竟再无立足之地。 放眼望去,满地皆是赤红的熔岩,暗流涌动中,不时的翻起“火泡”,“火泡”微微凸起便告破碎,溅起星星火花,份外美丽且……危险。 只是,这地方怎么看,都跟“剑妖府”沾不上半点关系吧? 机缘? 难不成,这岩浆之中,还藏有宝贝不成,即便有,又如何去取? 陆十四举目四望,却有种无处下手的挫败感。 就这么入得宝山而空手归? 陆十四只是想想,便将这个念头甩掉。 此次前来,可不仅是寻求机缘,更关乎自己进入稷剑学宫的前途,怎能轻言放弃? 手起刀落,陆十四一掌劈在身侧的石壁上,捞起一块碎石,扔进了岩浆之中。 这本是无心之举,可接下来的一幕,却骇得陆十四差点没叫出声来。 只见那块石头还没等接触岩浆,便已被高温蒸腾的全身赤红,待接触后,更是燃烧了起来,没等沉没,已化作石浆,融入到岩浆之中。 这得是何等高温,才能于瞬间将一块石头融化啊。 石头如此,那人呢? 也就是体内有邪凤血脉,加上身佩耀玉,否则,只是站在这边缘上,怕是都要被这高温烤熟了吧。 锵! 就在陆十四束手无策之时,突然有剑鸣之声,于命宫内响起,激昂高亢。 之前为炙热压制的命宫,在体内邪凤血脉的激荡下,终于解除了封印。 “这是?” 感受到本命法宝不群阙传达出的喜悦,陆十四忍不住皱了皱眉。 “难道……” 此地名为剑妖府,自然是有着跟“剑”有关的存在,莫非不群阙发现了什么? 想到这,陆十四不再犹疑,急忙打开命宫,放出了不群阙。 手指长的游龙,刚刚自眉心处钻出,不等陆十四授命,便飞射出去,直扑……最近的那块连接洞顶跟岩浆的石笋。 这偌大的洞窟内,树立的石笋何止百千,千奇百怪,有粗有细,皆连接天地。 一开始,陆十四对它们并不在意,以为是天然形成的奇景,不过,现在看来,却是错了。 果不其然。 不群阙一扑上那跟石笋,剑身已变得笔直,且飞速旋转,宛若钻头,不多时,便钻出了手指粗的窟窿。 随着石屑齑粉不断撒落,窟窿越陷越深,很快就将不群阙吞没,失去了踪影。 陆十四虽看不到不群阙了,却可以通过跟本命法宝的联系,利用神念模拟出不群阙的所见所闻。 神念编织的影像,在陆十四的脑中萦绕,一开始,画面很是单调,除了身后,上下左右以及前方,皆是石头,直到…… “那是……” 一抹光亮,如同黑暗中的荧光,很快便引来了陆十四的关注。 神念之中,不群阙略作停顿,而此时,呈现于面前的,已不再是石头,而是一点荧绿,如玉似翡。 不仅如此,陆十四通过不群阙,甚至能够清晰的自那抹荧绿中感受到锋锐凌厉。 “那是剑!”陆十四想都没想的脱口而出,再举一反三,很快就得出了足以让自己惊骇的真相。 难不成,这洞窟内的那百千石笋内,都藏有一柄利剑? 细细想来,这似乎也算不得意外,毕竟,此地名曰“剑妖府”,又怎能无剑。 至于,这些剑为何要藏于石笋之中,以及如何解释名中的“妖”字,就不是陆十四此时能想透彻的了。 当然,也没想的那般深,毕竟,他是陆十四,而非薛衣侯。 紧接着,陆十四通过不群阙,又有了新的发现。 那深藏于石笋内的荧绿之剑,所散发出的锋锐凌厉,并不稳定,时强时弱,尤其是弱的时候,宛若人之孩童,莫名的给人以稚嫩的感觉。 “不是剑,是剑坯!” 继承自薛衣侯的记忆,陆十四知道,一把剑要想成型,可不是想的那般简单,尤其是锻造的过程,堪称繁复,而决定最终品质的,除了自身的材质外,更缺不了反复而技巧高超的锻打。 而在完成锻打之前,甚至都算不得最终成型,这一阶段,便被称作剑坯。 当年,在薛山县之时,薛衣侯多次主持过利剑的锻造,其中不乏珍品,虽大多时候并未亲自上手,但身临其境,还是很熟悉锻剑的整个过程的,加之工匠不厌其烦的讲解,可是见识了不少锻造技巧乃至前人留下的经验感悟。 石笋中那抹荧绿所散发出的稚嫩感,恰恰在薛衣侯的理解的范畴之内。 这剑妖府内,为何偏偏要将一柄尚为成型的剑坯藏于石笋之中呢? 陆十四不像薛衣侯那般善于推理,但也只是不善,并非不会,只在能力高低罢了。而眼前这一幕,有了诸多的条件,推理起来,似乎并没有太多的难度。 此地名为剑妖府,剑乃藏剑之意,那妖呢? 还有着百千根石笋,每一个都上接洞顶,下连岩浆。前者不难理解,可后者,细思极恐,就太值得推敲了。 那岩浆的威力,能于瞬间将石头融化,却偏偏对石笋毫发无伤…… 岩浆炙热,本质上还是一种火。 而锻剑,却又绝对离不开火炉的熔炼…… …... “此地莫非是一处天然的锻剑炉?!” 想到这种可能,饶是陆十四,也是惊的瞠目结舌,心中更是敬佩不已,敬佩于稷剑学宫的大手笔以及天马行空的“发明”。 就在陆十四陷入沉思跟震撼之时,另外一边,不群阙却是自石笋内退了出来,并传达着不满的情绪。 嗖! 不满归不满,不群阙却无气馁,转过头,便向着另一石笋扑去。 就这般,不群阙进进出出,半个时辰里,就造访了半数石笋,而结果有两种。 大多数是不屑,因为石笋中所藏的皆是剑坯,而这种半成品显然不合它的胃口。 说到胃口,就不难猜出另外的结果了。 半数石笋,近四百之众,内藏之剑,真正成型的却只有区区十几柄,有的赤红,有的翠绿,更有的散发出五彩光芒,只可惜……嗯,可怜,它们全部成了不群阙的腹中之物,连皮带渣,被吞得一干二净。 这下可是吓坏了陆十四。 剑妖府乃稷剑学宫第一禁地,自然是极为看重。 日后若是被人发现,石笋内的成品之剑尽皆损毁,顺藤摸瓜下,让他如何逃得了干系。 想及此,陆十四无视不群阙的不满,强行叫停。 至于之前被吞噬掉的十几把宝剑,虽会带来些麻烦,却也能遮掩得过去。 因为,在不群阙造访那半数石笋的过程中,陆十四发现,石笋内所藏,有成型之剑,更多的是剑坯,但也不乏坏剑。 所谓坏剑,也就是注定铸造失败的剑坯,其损坏的程度不一,有的只生出了几道裂痕,最为严重的,已经只留下点滴碎渣了。 但凡铸剑,总有失败,只在几率高低罢了。 剑妖府内突然多出十几柄坏剑,便是被有心人发觉,在无证据下,也难定陆十四的罪责。 似乎为了发泄陆十四强行阻止的愤怒,不群阙在半空中发出一道高亢的剑鸣之后,剑身一转,竟然是一头扎向下方的岩浆。 “不可……” 第298章 剑之妖 “不可……” 陆十四最终还是慢了半步,眼睁睁的看着不群阙一头扎进岩浆之中,再无踪影。 要知道那可是能够将石头瞬间融化的岩浆啊,不群阙虽是本命法宝,却未必不会受到伤害,而一旦有所折损,陆十四怕是都没地方去哭了。 眼见大错已经铸就,陆十四忙乱中,急忙集中神念,以取得跟不群阙的联系。 凭着一人一剑那冥冥之中的关联,陆十四顺利的在神念中勾勒出不群阙所处的环境——一片赤红。 浓稠到近乎凝固的赤红,炙热难当,便是身为三如意的不群阙也失去了往日的欢脱,每向下潜一分,都变得越发艰难,到了最后,甚至堪称蜗牛。 只是那不群阙也不知发了什么疯,越是艰难,反而越是激发了它的凶性韧劲,无论陆十四如何劝阻,就是不听,一心一意,埋头向下深钻。 “该死。”陆十四忍不住咒骂了一句,却也徒之奈何。 就在陆十四担心不群阙的安危之时,却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一行自己惹下了多大的麻烦。 陆十四还是小瞧了剑妖府于稷剑学宫的重要性,其他不说,只谈那千百藏剑石笋,其价值便不可估量。 其里面所藏之剑,即便是未成型的剑坯,都是稷剑学宫近五百年来积攒起来的宝藏啊,随便拿出一把来,待其成型,至少能够成长为品相超凡的上品飞剑,甚至成就如意法宝。 毫不客气的讲,剑妖府足以称得上是稷剑学宫的根基。 这也是剑妖府称作第一禁地的缘由。 不过,虽是禁地,稷剑学宫并未藏着掖着,反而极为慷慨的分享给所有学宫弟子一次进入寻求机缘的机会。 看似一次很少,事实上,对于剑修而言,只是这一次便已经足够。 飞剑与一般的剑不同,它的珍贵处,除了心随意动,更重要的是其成长性。 在稷剑学宫内流传着一句话,叫做没有最强的飞剑,只有最用心培养的剑修。 换言之,飞剑的品级虽重要,但后天的成长却犹有胜之。 飞剑成形,只是一个开始,待其认主后,后者的培养极大的决定了飞剑所能达到的高度。 按此道理,一名剑修终其一生伺候一柄飞剑,都已是弥足珍贵,哪里还有闲暇乃至财物分心他顾。 稷剑学宫给予每名弟子一次进入剑妖府的机会,便是让其从内挑选出伴随一生的飞剑。 再说飞剑成长不易,其铸造成型的过程更是艰难,稷剑学宫虽另辟蹊径,可饶是如此,靠着石笋藏剑之法,便是一切顺利,真正的孕育成形,也需要不下十年光阴。 从这里,也就不难看出,因为不群阙的吞噬,稷剑学宫的损失有多大。不仅仅是十余柄价值不菲的飞剑,更是抢夺了十余个门下弟子的机缘。 随着不群阙不断的沉入岩浆深处,陆十四的心也不断的下沉。 那抹跟不群阙的联系,也不知是受到了岩浆的影响,还是因为距离的拉长,而变得越发微弱,以至于,神念编织出的影像也变得模糊起来。 “快给我滚出来啊。”陆十四心中的不安越发的浓烈,不断的向不群阙下达着命令。 只不过……如果说之前,不群阙是出于好奇以及某种吸引而主动下沉的话,那么现在却已变成了身不由己。 不群阙同样也在挣扎,挣扎着想要离开这深不见底的岩浆,破浆而出,却被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所羁绊,准确来讲,那并非是实质上的力量,反而更像是发自内心深处追本溯源的渴望,只是这渴望并非主动,而是被迫的。 无论是何原因,现实里,不群阙竟难以与这怪异的力量抗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沦。 岩浆越到深处,越是炙热,饶是不群阙,体表也一点点的被烤红,锋锐处更是出现了融化的迹象。 终于…… “这是?!” 神念之中,景象猛得一变。 噗! 毫无征兆,不群阙从浓稠到血红色泽的岩浆掉入一潭清澈碧水,而在碧水之下,赫然盘亘着一柄足有千尺、斑驳破旧锈迹斑斑的巨剑。 斑驳破旧,锋芒布满了缺口,剑身之上更是坑坑洼洼,裂痕结网。 锈迹斑斑,青红交叠,却依然掩盖不住那遍布全身的浮雕铭文。 陆十四为眼前所见而震撼,不群阙更是颤抖嗡鸣……不止。 英雄迟暮的悲伤自巨剑传来,化作有形气晕,笼罩不群阙,感染陆十四,使其潸然落泪。 受到巨剑情绪的感染,不群阙徐徐游走,一点点的靠近,眼瞧着到了咫尺之距,就在它想要更近一步,抚慰巨剑之时,一道炫目的华光陡然自巨剑上炸裂。 咣! 锵! 不群阙激鸣,若痛苦的哀嚎,似蛟般的身躯更是被弹飞出十余丈,才勉强稳住。 再看那巨剑,其周身处凭空出现了数以千万条锁链,如蛛网般将其牢牢捆缚。 千万条锁链同样锈迹斑斑,却散发出灰白毫光,不时有紫色电流闪烁,穿梭于巨剑之上。 每一道电流激荡,都刺激的巨剑剑身震颤,不时的有青红铁锈抖落。 剑鸣箜箜,似惨叫,似哀嚎,更似控诉。 瞧着巨剑一次次的被紫电折磨,不群阙怒吼连连,奋不顾身的再次冲上,可没等靠近,就被激射出的紫电再次击退。 紫电击身,不群阙那满身的鱼刺根根僵直倒竖,蛟身抽搐,痛不欲生,连同陆十四也是遭了大罪,虽远在不知多远的高处,依然如遭雷殛,双腿一软,半跪于地,嘴角已是沁出了缕缕鲜血,赫然是本命法宝的反噬之象。 陆十四,一手撑地,一手竭力的箍住颤抖的膝盖,努力不让自己摔倒,低伏着脑袋。 滴答! 鲜血滴落。 此时的陆十四除了嘴角,连鼻孔、眼角以及耳孔,都已染红,可谓七窍流血,形象分外骇人。 在过去短短的时间里,不群阙几乎疯了般的一次次的撞击巨剑,又一次次的为紫电击退,十余次之下,似蛟犹蛇般的剑身上,已经裂痕遍布,受其连累,陆十四也是深受重创。 受创的不仅是身体,还有精神。 从未有过的疲惫感,让陆十四头昏目眩,便是连神念都难以维持,显现出的景象越发的模糊,由明转暗,如风中残烛,渐渐晦暗,一同熄灭的还有陆十四的意识。 昏迷过去的陆十四并没有看到,就在岩浆千丈之下,那为紫电环绕的斑驳巨剑,突的发出绝望而疯狂的颤鸣。 “苍天,你还要困缚我多久……咯咯,你既无心放我,那就拼着舍弃这幅皮囊不要,也定不如了你的愿,嘎嘎!” 巨剑嗡鸣,紫电闪耀,一方破釜沉舟,誓脱囹圄,另一方自是竭尽全力死死弹压。 两者相抗,引发的动静可是不小。 一时间,偌大的蜀山都震颤了起来,山巅上的火山口,更是岩浆汹涌直上,淹没井口,携万钧之力,直射苍穹。 铛、铛…… 铜钟九响,响彻云霄。 此乃稷剑学宫最高级别的警兆。 顷刻间,飞剑潇潇,成百上千,盘旋着直抵山巅。 “九宫听令!”立于最高处的飞剑之上,一中年男子神色凝重。 “谨遵山长令!”四周,数千学宫门人齐声称诺。 “剑妖桀骜,再起腥风,打破了魔窟入口。”中年男子挥袖手手指身后千丈岩浆,“此番规模实乃百年难见,是我稷剑学宫之大凶险,但……更是天大机缘。闲话且休,尔等随我列阵,待将这冲天岩浆镇压后,便杀将下去。” “诺!” 震天煊赫,由中年男子当头,千百柄飞剑立时化作各色流光,于空中摆出剑阵,剑气纵横,锋芒毕露,竟是在云端组成一副恢弘画卷,将将盖于入柱冲天的岩浆之上。 恘、恘…… 云端画卷中突然泼洒下如织剑雨,飞流直下,无一不斩在炽烈岩浆之中,瞬间让其七零八碎,凭白矮了十余丈,徒留下漫天星火,四散坠落。 剑雨交织,连绵不绝,饶是岩浆汹涌,也被无情碾压,冲天火柱分崩离析,只是几息的工夫,便被彻底镇压了下去,若是站在火山口,俯视而下,便不难看到,原本为岩浆充溢的火山,竟是出现了一道宽及数丈的无底空洞。 “随我入魔窟。”山长随手一划,收回飞剑,直指下方万丈空洞,厉声断喝。 一时间人影似梭,无不踩踏飞剑,士气澎湃却井然有序的直坠火山,消匿于无底空洞。 蜀山震颤渐渐平息,却也落得个满目疮痍,破败难堪。 原本的生机勃勃已是化作片片死寂,遍寻整个蜀山,竟是再难寻到一个人影。 但凡身在蜀山的门人弟子,都已跟随山长杀进了火山熔浆。 这一去,便是五日,才有受了伤或者疲惫不堪者,飞出火山口。 而就是在这五日,昏迷于剑妖府内的陆十四俨然被人忘却。 话说,当时岩浆上涌,却不知是何原因,竟是没有一丁点的火星倒灌入洞,如此也才保全了他的一条性命。 待陆十四从昏迷中醒来,已是七日之后。 努力睁开酸涩疲惫的双目,第一眼看到的,只是陋室一间,不大,弥漫着浓重的汤药味,闻之,皱眉不已。 吱呀! 斑驳木板房门被人推开。 “呀,你果然醒了!”门外挤进一总角童子,粉雕玉琢的眨着明晃晃的大眼睛,看到苏醒过来的陆十四,分外欢喜。 “你是?”陆十四心有疑惑,刚开口发问,下一刻却是脸色大变,不由的抱住脑袋,凄厉惨叫起来,“啊,好痛!” 第299章 现代旅途之始 “此番魔窟开启原以为不过像往常那般,却不料那剑妖今次竟如此刚烈,不惜自戕魂魄,与缚妖锁同归于尽,虽最终未能如愿,却也给缚妖锁造成了难以弥补的裂痕。 没了剑妖威势,加上缚妖锁断裂,再无压制魔窟的桎梏,日后我稷剑学宫是真的再难有安宁之日了。”稷剑学宫剑主堂所在的大殿之中,此时几乎汇聚了近半高层,主持会议的赫然是刚刚自魔窟返回的山长。 没有过多的啰嗦,山长开门见山的将眼下形势简单的说了一遍。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魔窟常开,固然给咱们造成了偌大的压力,可若善加利用,于学宫而言,却不失是条快速晋升的捷径,便是追上瑶池、昆仑这等庞然大物,也未可知。”下方有乐观之人回道。 这番话倒是得到了在场不少人的认同。 稷剑学宫开宗立派不过区区五百年,却达到了很多千年宗门都未及的高度,除了善加经营且天才辈出外,罕有人知的是,其根本便在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开启的魔窟。 前文说过,论及整个昆仑仙境,蜀山都算得是有名的凶险之地,原因便是其下方镇压着一条通道,连通处乃是太古时期的某处战场,历经千万年,那战场早已经自成一界,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不知存了多少,成为名副其实的魔窟。 为了能够堵住魔窟入口,不使里面的魔物涌出,为祸苍生,也不知是哪位大能,搬来蜀山,更是与其内封印一柄修炼成精的古剑,再辅以缚妖锁,相辅相成,镇压其上。 不过,这番镇压手段并不稳妥,尤其是那被封印的剑妖,其灵智不弱于人,又岂会甘心做个失去自由的“门神”,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积聚力量,以期破开封印,与那缚妖锁斗上一斗。 虽每次都大败而归,且颇有损伤,却也让缚妖锁威能降低,此消彼长下,对于下方魔窟的镇压也就大为削弱,自火山岩浆下涌出大量妖物,祸害四方,成为凶地。 再说昆仑仙境,往常每隔一段时间,各宗门皆要挑选出一批修士,对蜀山进行清洗,只因为内部各势力难以同心,难建全功,可谓是治标不治本了。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稷剑学宫的创立。 蜀山的凶险,让昆仑仙境烦不胜烦,现如今竟然有人出头料理,自是乐见其成。 稷剑学宫也没让人失望,立足危地,不仅没有破败倒闭,竟以惊人的速度飞速崛起,直到其做大,成为令人不敢小觑的势力,才被有心人查出了原因。 稷剑学宫正是靠着那每隔一段时间洞开的魔窟奋勇厮杀,不仅极大的锻炼了门人的修为实力,更是从中得到了许多令人眼红的资源。 自此,稷剑学宫可谓坐实了闷声发大财的名声。 当然,此次魔窟开启,与往日有着极大的不同。 因为剑妖魂灭、缚妖锁断裂,仅凭蜀山,已无法再行镇压之效,换言之,魔窟的开启不再是暂时,而是永久。 如此,稷剑学宫就不得不花费极大的精力全神戒备,且要持续不断的付出远超以往的伤亡,这对它而言,无疑提出了严峻的考验。 不过,事情总有两面,正如那位乐观之人所言,持续不断的付出,也能持续不断的收获更多的好处。 关键只在一点,那便是稷剑学宫能否在魔物的进攻中站稳脚步。 有乐观的自然也少不了悲观者,不过,不管是哪一方,事实已然如此,现如今首要的任务,便是讨论出一个应对的方略来。 这也是此次会议的主要议题。 一时间,大殿中你方唱罢我登场,不断有人提出自己的建议,并与否定者激辩,可谓热闹非凡。 坐于最上首的山长一反常态的保持了沉默,只是做认真倾听状。 作为稷剑学宫的掌权者,最终的结果无疑还要他一言而决。 事实上,在来此之前,在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腹稿,之所以会召开此次会议,更多的是做出妥协罢了。 稷剑学宫内分九宫,加上剑主堂等独立的机构,渐渐的也就有了不同的利益。作为合格的当权者,一言堂固然风光,但同样少不了平衡。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旦他表现的有所偏颇,且不说会闹出什么乱子,对其威望也是不小的打击。 就在众人激烈争吵讨论之际,一枚手指粗的小剑突然飞入,其剑身之上系有信札。 小剑不疾不徐的飞行,宛若有灵般,闯入大殿后,便径直的飞向其中一个华发老者。 “那个幸运的娃娃,终于醒了。”华发老者轻易间夹住小剑,将信札取下,看清上面的内容后,轻飘飘的说道。 声音虽不响亮,但在场之人何等的的耳聪目明,便是再小声,也听的清楚。 于是乎,并不算富丽堂皇的大殿为之一静。 所有人包括坐于上首的山长都将目光聚焦在华发老者身上。 “风执习,你口中之人,可是前日从剑妖府救回的少年?”山长当先开口。 “回禀山长,正是此子。当日,有剑主御剑飞入剑妖府,原本只为查探魔窟洞开的缘由,却不料,竟是救了那小子一命,将其接了回来。 话说那小子也是倒霉,从其进入剑妖府的时间看,正赶上了剑妖自戕。也怪咱们一心要抵御妖物的进攻,竟是将他给遗忘了。 谁知福祸相依,那小子在剑妖府中昏迷了数日,竟是没死,更是得了君酌的认可。按规矩,也就自动归入我磨剑宫。” “是否召他前来?”有人当即提议道。 一个刚刚进入宗门的弟子,原本是不会为在场中人关注的,放在平时,甚至都未必多瞧上一眼。 此人话音刚落,在场的人立时就明白了过来。 那弟子的身份并不特殊,特殊的是其经历。 作为剑妖自戕时唯一的“见证者”,或许、可能知道了些什么呢。 虽然这猜测怎么想都觉得荒谬,但毕竟是解开剑妖自戕的唯一线索了。 不由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注向山长。 “此事……”山长有些迟疑。 一来,他不认为能从那名弟子身上得到有用的信息,毕竟剑妖的强大是有目共睹的,能在当时保下性命已是万幸,哪还敢有其他的奢望。 其次,剑妖魂灭已成事实,寻根究底,除了满足猎奇的心理外,再无意义。 既如此,又何必凭白的为难那名弟子呢? “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山长显然不愿追究下去,却又不得不顾忌下面人的颜面,想了想还是给了个折中的策略,“风老若是有暇,倒也不妨旁敲侧击,说不得有意外之喜。” 本就是众人心血来潮的提议,见山长如此说,再无人纠结。 对此次会议而言,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被抛之脑后,重新回归都正题。 …… 话叙两头,在陆十四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另一个世界,薛衣侯过的却是分外悠闲。 当日,薛衣侯离开路西法的秘密基地,开始了所谓的奇幻之旅。几经周转后,两日后,终现身于被誉为时尚之都的巴黎。 对于这段时间的巴黎,没什么比时装周更惹人眼球的新闻了。 每年一届的巴黎时装周,在月余的时间内将会相继举办超过三百场的时装发布会,到时,台上不仅有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模特,台下更是群星荟萃,怎一个精彩可以形容。 之所以决定来巴黎,薛衣侯自然不是要欣赏时装表演,更不是为了猎艳,嗯,这么说,倒也不对,准确来说,他确实是找人,而且还是个女人。 “莫莉艾娃,你还真是给我出了个好大的难题啊。”走在复古与现代相结合的街道上,薛衣侯低头看了眼手机中的一张照片,嘴角泛起淡淡的苦涩。 照片中的莫莉艾娃,九头身、棕卷长发、梨形脸,身材的比例绝对的惊艳,发色发型更是引领了最近一年的最新潮,尤其是那张独特的梨形脸,融合了欧美的立体感又不失东方线条的柔和,至于最迷人之处,反而是那双深邃的眸子,呈现的赫然是极为罕见的金黄色泽。 据科学研究,金色眼眸是由绿眸基因突变后的产物,只是这种几率极低,说是万中无一,都毫不过分。 跟娜塔莎一样,莫莉艾娃也是名混血儿,似乎这一类人,总是很容易成为上帝的宠儿,被赋予上佳的颜值。 不过,相比于那美轮美奂的容貌,莫莉艾娃的身世却颇为凄凉。 年少之时,父母家人便在一场恐怖袭击中丧生了。 孤独伶仃的莫莉艾娃不得不远渡重洋,投靠寄养到了姨母家。 在姨母家近十年的生活,简单说来,就是一部现代版的《灰姑娘》。 因为亲疏有别,十年中,但凡好的东西,都被姨母的亲生儿女占有,给予莫莉艾娃的只有冷漠、嘲讽甚至是捉弄。 童话故事里,灰姑娘最终找到了自己的真爱,嫁给了王子。而现代版的莫莉艾娃则遇到了薛衣侯,嗯,准确说是薛衣侯的前世——任鸿涛。 那年,任鸿涛二十七岁,带领路西法高歌猛进,俨然成为雇佣兵届的巨星。 那年,莫莉艾娃十六岁,正是含苞欲放的年龄,除去脸上的稚气,已经成长的亭亭玉立、美艳不可方物,却为生计,只能沦落到地下酒吧卖酒。 两个生活在不同世界,按理也难有交集的人,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相遇了。 第300章 莫莉艾娃的际遇 那是一家位于巴西圣保罗贫民区的地下酒吧,充斥着暴力、色~情、du品等等混乱,重金属音乐都无法掩盖空气中弥漫的糜烂气息。 那晚,任鸿涛罕见的亲自出马,会见当地势力最大的毒枭,签订雇佣协议。 单子并不大,按理,根本用不着任鸿涛出面,事实也是如此。 巴西一行,任鸿涛主要还是旅行散心,与毒枭会面,只是顺便的临时起意。 这间酒吧,便属于毒枭的产业,明面上合法经营,暗地里,却负责洗钱、卖yin、售毒等勾当,当然,偶尔也会邀请一些生意上的朋友,来此放松。 当晚,毒枭极为热情,甚至带着谄媚。 路西法名声在外,显然不是一个小小的毒枭敢于招惹的。 地下酒吧并不华丽,甚至透着简陋,最好的包厢,不过是自二楼凸出类似阳台的铁笼。 坐在铁笼之内,可将下方的喧闹一览无余。 好在有透明的防弹玻璃,很好的隔绝了外间的嘈杂。 任鸿涛对于那操着满嘴俚语的毒枭的滔滔不绝,丝毫不敢兴趣,只是静静的倚坐在沙发上,含着吸管,吸入的却是辛辣的威士忌。 因为刚刚进行过神经治疗的缘故,任鸿涛的精神有些萎靡,这也是来此的原因,只为放松一下,短暂的脱离繁复的工作。 涣散而黯淡的眸子,百无聊赖间,被楼下的一抹靓影所吸引。 不同于其他卖酒女郎,凭着卖弄风骚、暴露,吸引酒客,那为任鸿涛所吸引的卖酒女郎,穿得是颇为丑陋的荧光绿色制服,艳俗且不合身。 可饶是如此,她依然是最受欢迎的存在,如穿花蝴蝶一般灵活的游走于杂乱拥挤的人群,为那些不怀好意者送上酒水,虚与委蛇的陪着笑脸,并不断的拍打掉摸向自己的咸猪手。 任鸿涛很好奇,如此漂亮的女孩子,是如何置身于如此混乱的场合且能安身立命的呢? 凭着他细致的观察以及聪慧的大脑,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左右逢源且狐假虎威。 左右逢源,让她能够如鱼得水般混迹于各色人流之中,要做到这一点,倒也不难,难得是狐假虎威。 像这种地下酒吧,鱼龙混杂,加上当地的治安本就不好,每天不知汇聚了多少亡命之徒、瘾君子以及痴汉。 身为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足以引起任何男人觊觎的女人,在如此环境下,想要生存下去,其难度可想而知。 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无疑是傍上大佬,比如任鸿涛身前坐着的这位。 以这毒枭大佬在当地的地位以及势力,足以吓退绝大多数不安分的渣渣。 可事实上,那卖酒女郎显然没有如此选择,却极为聪明的创造出了狐假虎威的交际方式。 据任鸿涛的观察,短短半个小时里,那个女孩为了阻止骚扰,不下于十次的摆出气愤叫嚣的模样,同时伸手指向混杂的人群,一番喋喋不休的话,迫使对方骂骂咧咧、色厉内荏的退却。 若是足够仔细,甚至可以从中找出一些规律,比如那女孩每次手指的方向,人群中总会有一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狠角色。 “她叫莫莉艾娃,任先生若是感兴趣,不如找她上来陪你喝上一杯。”察言观色的毒枭大佬,适时的建议道,话说的大方,只是那眸子里却难掩痛惜。 毒枭大佬绝对有理由痛惜,要知道,他也是男人,而且是正常的男人,迷恋金钱以及美女。 于是,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莫莉艾娃的追求者,为此,不惜放弃自己恶霸的形象,人生第一次玩起了小清新。 好吧,毒枭大佬所谓的小清新,只是摒弃了以往无所不用其极只为床上那十几分钟爽快的粗暴罢了。 想想也是,若非有毒枭大佬的“庇护”,莫莉艾娃再是如何聪明,又如何能在豺狼虎豹中安然无恙? 只可惜,毒枭大佬罕见的“良善”,没等到抱得美人归,就要忍痛割爱了。 任鸿涛并不可怕,一个瘦瘦弱弱的病秧子罢了,对于满身肌肉的毒枭大佬,只需一只手就能轻易捏死。 但任鸿涛又是可怕的,因为其背后站着的噬人的凶兽——路西法。 路西法的武装势力,是毒枭大佬维持贩du走私的最大依仗,若是没有了它的庇护,说不得下一刻就会被竞争对手吃的脸渣滓都剩不下。 不仅如此,说来好笑,这毒枭大佬身边最为倚重的保镖卫队,更是高薪雇佣的路西法外勤队员。 放在平时,这些外勤人员绝对是值得信赖的保镖,可若是惹恼了他们的老板呢? 保镖与杀手,不过顷刻间罢了。 对于毒枭大佬的善解人意,任鸿涛理所应当的笑纳了。 于是,不多会,莫莉艾娃便被请进了包厢。 看得出,莫莉艾娃很紧张。 作为一个足够聪明的女人,她如何看不出毒枭大佬每每看向自己的火热眼神。 可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 父母逝世,抚养权转移,让她从繁华发达的欧洲远渡重洋,到了美洲,加之姨父母的漠视,可谓举目无亲。 同龄人中大多还过着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而她却只能混迹于混乱危险的夜场,不仅为了一日三餐,更要将赚来的钱拿出多半供养表兄妹的大手大脚。 现实之残酷,让她根本无力反抗毒枭大佬这样级别的存在,能维持现在的虚以委蛇,已算是极大的侥幸了。 且说莫莉艾娃战战兢兢的走进包厢,满心的苦涩。 难道说眼前这位毒枭大佬终于失去了耐心,要对自己下手了么? “谁能来救救我?” 作为十六岁的花季少女,莫莉艾娃并非没有过幻想,幻想着自己能跟童话故事中的灰姑娘那般,有朝一日能遇到位白马王子,救自己于苦海,只是童话毕竟只是童话,而现实里…… “你叫莫莉艾娃?”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生涩的西班牙语要极用心听才能听得明白。 “不是毒枭?”莫莉艾娃微微一愣,鼓起勇气抬头,循着声音,与一双暗淡无光的眸子相接。 那是一个身材瘦弱满脸病容的亚洲男子,有气无力的倚靠在沙发上,手里明明握着价格不菲的洋酒,偏偏却含着塑料吸管,模样颇为怪异。 “任先生问你话呢?”眼见莫莉艾娃久久不答,旁边的毒枭大佬忙不迭的提醒道,此时的他哪里还有一方枭雄的气概,更像是个形象猥琐的皮~条客。 “是、是的。”莫莉艾娃不清楚眼前这个瘦弱的男子是什么身份,但还是被毒枭大佬近乎威胁的话吓的一个激灵,带着哭腔回道。 任鸿涛上下打量着被吓坏的小姑娘,不知过了多久,更不知生出了何种想法,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问道,“你愿意跟我走么?过完全不同的一种生活。” “好吧,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根本不给莫莉艾娃回答甚至思索的机会,任鸿涛已是强势的做出了决定,再然后对着毒枭大佬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手势。 毒枭大佬一愣,并没有看懂任鸿涛手势的意思。 事实上,他看不看得懂,已经不重要了,准确得说,这手势本就不是对他做的。 一柄透着冰冷寒光四射的军刀,突兀的横在了毒枭大佬的脖子上。 没等毒枭大佬开口呼救,一只强有力的手已捂住了他的嘴巴。 然后…… 军刀染血。 毒枭大佬毫无意义的一番抽搐后,无力的躺在了血泊之中。 这一切的过程,毫无掩饰的呈现于莫莉艾娃的眼前,过度的惊惧,一度让她失声,下意识的惊叫却得不到嗓子的配合。 “处理干净一点。”任鸿涛缓缓起身,对那名前一刻还负责保护毒枭大佬,下一刻却突施辣手的保镖说道。 “放心吧,轻车熟路的事,绝对出不了纰漏。”保镖酷酷的回道。 任鸿涛满意的点头,这才走到莫莉艾娃的身边,极为绅士的托住她的腰肢,向包厢外走去。 因为过度的惊吓,失魂落魄的莫莉艾娃,早已成了任人摆布的玩偶,魔怔般在任鸿涛的指引下走向……未知的未来。 从那刻起,世上少了个卖酒女郎,却多了颗耀眼的明星。 带走莫莉艾娃,自然不是因为看上了她的绝世容颜,或者说,不全是如此。 在此后一年中,莫莉艾娃几乎辗转了大半个地球,接受了舞蹈、声乐、礼仪等十几个项目的培训,并在路西法的暗中运作下登陆时尚界,且一发不可收拾,短短时间,便跻身最顶尖名模的行列。 之所以要杀掉毒枭大佬,原因其实很简单,考虑到莫莉艾娃未来所扮演的角色,容不得有人将她跟臭名昭着的路西法联系到一起。 于是,毒枭大佬在一场交易中,死于黑吃黑的刀下,一年后,莫莉艾娃幸运的被某知名服装设计师发现,引入时尚圈。 这个故事……并不完美,但话又说回来了,但凡脑袋正常点的,谁又会将路西法跟一个身家清白的洋婆子联系到一起呢? 薛衣侯缓缓从追忆中醒来,心思越发的复杂。 莫莉艾娃有今日的风光可谓全拜他所赐,当然,有所得也必定会有付出,利用身份的便利,为路西法获取一些有价值的情报,并不算过分。 至于后来被“恩人”爬上床,更像是你情我愿的水到渠成。 只可惜,人心难料,尤其是在时间的加持下,更是变幻莫测。 薛衣侯不知道莫莉艾娃是何时起了异心,正因为不解,才有了这次的巴黎一行。 第301章 君酌 薛衣侯在另一个世界的奇幻之旅,无疑是精彩的,甚至掀起了一场堪称浩荡的风波,席卷全球。 所以…… 故事很精彩,更是跌宕起伏,非三言两语便能言明,所以,另开一卷,敬请期待。 说回陆十四,自从昏迷中苏醒,眨眼间已是过去了整整五日。 期间,有四天都是卧病在床,休养生息。 剑妖府一行,对陆十四的伤害不可谓不大。 当时,因为不群阙受到蛊惑,一意孤行企图靠近那柄古朴巨剑,迎来的却是一次强过一次的电闪雷击,剑身破裂,几欲粉碎,连带着陆十四的命宫也差点崩溃。 而命宫所在又与大脑比邻,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使得陆十四的神魂也受了连累。 命宫之于修行根基,神魂之于精神,可谓一损俱损。 昏迷了数日,即便苏醒,只是如裂开般的头痛,就让陆十四吃足了苦头。 这五日里,稷剑学宫其实是有开出养神的丹药方子,可大为减轻痛楚,却被陆十四咬牙拒绝了。 之所以拒绝,皆因为那养神的丹药方子虽有奇效,却也有副作用。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用来疗养神魂的,稍有不慎,都有可能贻害无穷。 若只是个凡夫俗子也还罢了,吃了那丹药方子,顶多就是落下嗜睡的毛病,可对修行者,别说嗜睡,哪怕只是让脑筋些许的迟钝,随着修为的提升,都有可能造成难以逾越的禁锢。 五日不眠不休的坚持,到了今天终于迎来了曙光。 原本酸软无力的四肢,终于生出了些力气,剧痛到难以思考的脑袋也有了一丝的清明。 感受到这番变化的陆十四,来不及欣喜,第一时间便将心神沉入了命宫。 不同于绛宫,可演变出一方小世界,命宫则是一小片看似缥缈的混沌空间,雾蒙蒙的,无东西南北之分,更没有上下左右之别。 陆十四受创前,命宫内乳白烟雾缥缈,犹若仙境,隐约间可以看到不群阙化作的蛇蛟,腾挪游走,好不惬意,至于现在…… 小片空间,依旧混沌,弥漫的烟雾却蒙上了灰色,少了生机,多了颓败,不似仙境,反而像极了受到了极重污染的雾霾。 雾霾极重,便是陆十四的神念,竟也难以穿透。 不仅如此,原本跟不群阙亲密无间的联系,到了现在,竟只剩下了朦胧的一丝。 而就是这一丝的联系,却溢满了垂垂老矣的腐朽。 不想可知,不群阙此时的状态定然极不乐观,可陆十四偏偏束手无策。 神念难以穿透雾霾,而与不群阙的那抹联系更是时断时续,想借此顺藤摸瓜,难度不下于~大海捞针。 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是陆十四此时的真实写照。 稍费心神,欲在雾霾中寻找不群阙,可仅仅支撑了三息,陆十四便差点被反复的头痛吞噬,若非退得及时,怕是又要重蹈过去几天的覆辙了。 不群阙“生死未卜”,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饶是意志坚韧如陆十四,也生出了浓浓的挫败感跟无助来。 神情萧瑟,唯有酒消愁。 陆十四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不知为何,突然生出大醉一场的冲动来。 想自己不久前,还大言不惭的训斥薛衣侯的“玩物丧志”,熟料,现如今却是落得如此境地,若是失了不群阙,他还拿什么为薛家报仇,又有什么资格手刃仇寇? 艰难的挺起腰腹,于榻上坐起,举目四望。 陋室依旧,狭窄逼仄,与其说是房舍,不若说是个洞窟更加的贴切。 陋室内,除了身下低矮的床榻外,就只剩下床头外支起的简单炉灶。 嗯,说是炉灶却是大大的抬举了,实际上就是野外宿营时用木棍搭起的篝火堆,区别在于,燃尽的篝火灰烬上方盘亘着一方瓦罐。 陋室内浓浓的草药味便是从瓦罐内弥漫出的。 “咦,这是……” 就在陆十四因为寻不到“酒水”而万分失望之余,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床尾处。 在那里,除了自己的一双赤~裸的脚丫子外,竟还横躺着一物。 吱呀! 没等陆十四仔细打量那件事物,房门突然被推开,走进一粉雕玉琢的总角童子。 “陆师兄,今日你可好些了?”梳着总角的童子进得门来,还没顾得上看陆十四一眼,便顺口问道。 “好些了。”陆十四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眼睛再次转向床尾。 听到回应,童子神色一振,待看到陆十四竟从榻上坐起来后,更是难掩惊喜。 要知道,在过去的五天里,便是总角童子负责饮食起居,不过陆十四仅仅只是承受痛苦便消耗了全部的精力,哪还有半分力气理会其他。 这童子年龄虽不大,却极懂事,深知陆十四的苦楚,倒也并没有因为受冷落而心存愤懑,反而对其坚韧的毅力敬佩不已。 没人比童子更清楚陆十四在过去五天里所经历的梦魇了。 因为剧痛,而且疼的还是脑袋,使他双眼凸出布满了血丝,一条条青筋更是如同蚯蚓般爬满了脑门,神色痛苦,表情更是狰狞得让人后怕。 五天里,为了忍受疼痛,陆十四不知多少次咬破了牙龈,丝丝鲜血涓涓汇聚,稍一张口,就会忍不住的自嘴角溢出。 童子虽说负责照顾陆十四的饮食起居,可事实上,他唯一做的事情,只有紧张的站在一旁,在心中为其祈祷加油。 而今天,眼前的这位陆师兄虽依旧虚弱,但那张苍白的脸上却平静无波,甚至有力气自榻上坐起,不正是逢凶化吉、否极泰来的征兆么? 这让他如何不欣喜,又如何不为陆师兄高兴呢? “承蒙这几日的照顾,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陆十四瞥了眼傻笑的童子,心中不禁有些暖意,忍不住问道。 “啊?哦,好叫陆师兄知晓,我叫黍饭。”童子忙不迭的回道,神色恭敬。 看得出,这童子虽称陆十四为师兄,但两者地位却是天差地别,更像是个小婢奴仆。 “黍饭?”陆十四一愣,终于将目光从床尾移开,打量起童子。 “儿时家里穷,寻常吃不上一顿饱饭,更别说是富贵人家才能享用的黍饭了,所以,爹爹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似乎想起了过往的穷苦,童子瘪了瘪嘴,满脸伤怀。 陆十四默然。 俗话说,贱名好养,同时也寄托了父母浓浓的期许跟关爱。 不由的,陆十四想起了父亲的古板固执以及娘亲的慈爱,还有爷爷的宠溺…… “师兄,你这伤最忌劳神,现在好不容易熬了过来,切勿多想,赶快躺下休息吧,我这就煎药。”黍饭看出陆十四的神伤,急忙劝慰道。 说话的同时,瘦小的身体已是勤劳的跑到床头篝火堆旁,将手中提着的一包草药倒入瓦罐,加水、生火,好不忙碌。 别看这黍饭粉雕玉琢的模样,但这生火煎药却是做的极为熟练,显然是做惯了的。 陆十四平复下心情,原本还想问些什么,可看着黍饭那忙碌的身影,几度张嘴,却最终还是忍住了。 煎药是个细致的活,更加的费时,百无聊赖的陆十四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床尾。 没了黍饭打岔,陆十四终于看清了那横放于床尾的物什,赫然是一尾古琴,但造型却颇有些古怪。 继承了薛衣侯的记忆,陆十四对古琴并不陌生,要知道,多年前,在修行文卷时,薛衣侯就曾在琴瑟以及笙箫的选择上犹豫不定,最终用了极不着调的抓阄才最终确定。 古琴,薛衣侯不陌生,甚至薛家就珍藏着不下于十尾上好的古琴。 但眼前床尾上放置的古琴,却比寻常的琴要小得多,长不过四尺,宽度更是两掌可达,厚及两指,四四方方,若非上面结有琴弦,说它是块木板更加贴切合适。 古琴之怪,不仅是形状大小,更在于材质。 但凡古琴,大多以木料打制,桐木最佳,木料的珍贵与否更是关系着古琴品质的高低。 而这尾古琴却是另辟蹊径,竟是以青铜铸就,质地固然古朴,但也太显沉重了些。 “咦,这琴弦……”很快,陆十四又发现了另外的古怪。 古籍有载,伏羲做琴,一弦,长七尺二寸,及至神农,改纯丝为弦,刻桐木为琴。至五帝,改八尺六寸。虞舜改为五弦。上古封神之期,武王增二弦,是为七。 换言之,时下古琴皆是七弦,即便这里是昆仑仙山,因封印千年,而不遵周制,也该是五弦。可床尾的青铜之琴,不仅材质古怪,便是这琴弦之数也是不同寻常,竟是多达九根。 琴,九弦,可谓是闻所未闻了。 陆十四甚至想象不出那两根多出的琴弦会奏出什么样的音符? “陆师兄,可是奇怪那尾铜琴?” 黍饭的声音,将薛衣侯从疑惑中惊醒。 陆十四循声望去,黍饭依然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捧着把芭蕉扇,不时的向篝火送风。 “看你的样子,莫非知道些什么?” “还在师兄昏迷的时候,赫连师兄曾来探望过,当时,他便见到了此琴,不过,却说此琴非琴,而是一柄唤作君酌的飞剑。 只是这怎么看都是一尾铜琴,怎么就成飞剑了呢,你说奇怪不奇怪?”黍饭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显然,他对这尾铜琴,知道的也甚是了了,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君酌?飞剑?” 陆十四也皱起了眉头,一时没忍住,颤巍巍的伸出手臂,摸了过去。 第302章 不欢而散 “铮~~嗡~~~” 琴弦拨动,发出单调却悠长的音符。 似乎……这确实只是一尾琴,不过材质、形貌特殊了些。 继承自薛衣侯的记忆,陆十四对音律并不陌生,但擅长的只是笙箫之六孔调,至于琴瑟碣石调,只能算是入门。 所谓入门,便是认得谱子,真正弹奏起来……勉强只能达到鹦鹉学舌的程度,跑调再正常不过,更别说弹奏出其中的意境了。 陆十四皱了皱眉,他不认为赫连亦痕会信口开河,更重要的是,就在他摸上琴弦之时,竟莫名的有种熟悉感。 这种感觉很是玄妙,就像是……血脉相融。 “我曾经见过它?”陆十四不确信的呢喃一声,可认他如何回忆,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师兄,该喝药了。”黍饭打断陆十四的思绪,端着一碗熬好的汤药,送到面前。 汤药不需喝,只是那刺鼻的味道,就知道必定很苦。 此汤药,用的不是专门养神的丹药方子,而是最为普通的药方。可养神,性温和,不至留下副作用,当然,药效也差了许多,但对陆十四而言,却是聊胜于无。 黍饭每日都会煎熬汤药,可今天才真正有机会递到陆十四的嘴边。 感受到黍饭那满含期待的眼神,陆十四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伸手接过,一口饮尽。 “黍饭,我初来乍到,对稷剑学宫所知有限,不如于我说说。”陆十四自知现在的情况,也做不了什么,索性便跟黍饭闲聊了起来。 黍饭自无不可。 一开始,还是陆十四发问,等激起了黍饭的谈性,到了后面,几乎是滔滔不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陆十四自然不只是打发时间,从黍饭的言辞中,不仅对稷剑学宫有了一定的了解,更是知道了自身的处境。 稷剑学宫下辖匣剑、品剑、服剑、遁剑、慧剑、磨剑、弹剑、铸剑、剑胆九宫,各有特色,而陆十四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磨剑宫的弟子。 磨剑宫,顾名思义,十年磨一剑,平日里行事最是低调。 据黍饭所说,磨剑宫现有在册弟子一百三十三名,是九宫中最少的。因为不喜争强好胜,大多都是深居简出,一心扑在修行之上,便是他自小生活在蜀山,见到的同宫弟子,竟不足四十。 不过,磨剑宫弟子虽少,却不弱,宫内弟子的平均修为更是位居九宫之首。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特别出类拔萃的拔尖人物,以至于缺席了七剑之位。 七剑,乃是稷剑学宫弟子中最高的荣誉,随便拿出一个,无不是资质天赋、心性、修为的佼佼之辈。 稷剑九宫,除了铸剑宫因志不在此外,便只有磨剑宫没有弟子列入七剑行列,让掌宫执习,引以为憾。 话题又扯远了,陆十四稀里糊涂的进入磨剑宫,其中的缘故,便是黍饭也不知晓。 再说黍饭,虽口称陆十四为师兄,但身份又有不同,虽自小机缘下就被带入了蜀山,却因为资质的缘故,只是个记名弟子。 稷剑学宫中,像黍饭这种记名弟子很多,他们的存在,更像是学徒,虽可以修行,却也负担着极重的杂物,说是亦徒亦仆,也不为过。 而黍饭便是被分配过来,服侍陆十四的记名弟子。 不知不觉间,一个多时辰便已过去,大病初愈的陆十四脸上已经露出倦意。 “陆师兄,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黍饭察言观色,起身告辞。 目送黍饭离开,陆十四终于支撑不住,倒头睡去。 …… 白驹过隙,修养了大半个月的陆十四终于走出室外。 回头望去,陆十四才看清,自己修养之地,赫然是一处嵌入山壁中的洞穴,而在左右,相似的洞穴不下百数,放远望去,像极了蜂巢。 一条宽不及半丈的蜿蜒小道,如蛇般盘踞山体,下通山脚,上至云端。 “陆师兄,随我来。”身旁,黍饭走前引路。 陆十四伤愈的消息,早上刚刚禀报上去,不到正午,黍饭便被遣来召唤。 陆十四知道,自己在稷剑学宫的修行,正式开始了。 今日传唤陆十四的乃是磨剑宫的掌宫执习。 身为一宫之主,执习虽未必亲力亲为的教授每一名弟子,但名义上却是实至名归的授业恩师。所以,不管日后是否亲自授业,在弟子正式修行的第一天,总会出面勉励一番。 …… “老夫乃磨剑宫执习,风信然。” 磨盘大小的青石自山腰处凸起,华发老者跪坐其上,背后便是万丈悬崖。 山风席席,却吹不动老者身上的衣衫。 陆十四立于三丈开外,上下打量着老者。 没有仙风道骨般的超然,亦无上位者的威严,虽是跪坐,却不难看出,其身材并不高大,因为苍老,背脊更是略有些佝偻,普通的仿若一介凡俗老农。 粗麻质地的衣袍实在跟华贵沾不上半点关系,却胜在整洁。 对陆十四颇有些放肆的举止,老者并无不快,反而颇有些欣赏。 “我可以不入磨剑宫么?”终于,陆十四开口了,但说出的话,却令空气为之一凝。 且不说老者如何,只是毕恭毕敬的站于身后的黍饭,就吓得脸色煞白。 作为一名刚刚入门的弟子,谁给他的勇气,竟敢说出如此忤逆之话。又是谁给他的勇气,敢去挑衅稷剑学宫的威严。 果然,老者原本还算和蔼的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 “竖子放肆,你将稷剑学宫当做什么,容你想来就来,想去哪就去哪的么?”老者冷声厉喝。 陆十四不言,只是倔强的与其对视。 “宗、宗师息怒,陆师兄大病初愈,脑筋还不灵光,才说出此等话,并非出自本心。”身后,黍饭再也支撑不住,吓得跪倒,可即便如此,却依然出言维护陆十四。 老者看也不看黍饭一眼,神色略微舒缓了些,但声音依旧冷冽。 “为何不愿入我磨剑宫?” “十年磨一剑,太久。”陆十四正色道。 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在修养的这段时间里,陆十四自黍饭的口中,对稷剑学宫有了不少的了解,而正因为如此,才做出这番决定。 磨剑宫于稷剑九宫中,并不弱,但更多的却是数十年如一日双耳不闻窗外事的苦修得来。 陆十四并不反对这种专注的修行态度,但却对磨剑宫的一条规矩极为排斥。 说起来,这也算不得一条规矩,而是潜移默化中形成的一种共识,但凡磨剑宫中弟子,非十年不得出。 换言之,必须要在磨剑宫修行十年以上,才被允许出山,扬名立万。 十年,陆十四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忍受如此长的时间,又怎能放任那些沾染了亲人鲜血的仇寇快活十年。 “看你应是带艺求学,急功近利,乃修行之大忌,莫非不懂?”老者眼睛微眯。 陆十四默然。 他本就是不喜说话的性子,但骨子里,却透着满满的执拗。 大道理他懂,却不以为然。 有些事情,没有必要跟外人讲,却是他必须要做的。 只要能报得血海深仇,急功近利又如何,即便坠入魔道,又能如何? 看得出,老者很失望。 因为某些缘故,老者对陆十四是抱着极大期望的,但现在看来,此子的心性,却实在令人失望。 不过,若就此放弃,又有些可惜。 可惜的不是这么一个人才,而是…… “罢了,看你心意已决,纵然老夫再如何规劝,你怕是也入不得耳。”良久,老者喟然一叹,说话间,伸手入袖,自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卷竹简。 “当初你入得剑妖府,得君酌青睐,是你之机缘,也注定了是我磨剑宫弟子,不管你愿意与否,都难以改变。” “此卷乃我稷剑学宫秘法,又专为君酌做了修正。尔虽惹老夫不喜,却也不能徇私扣留,便交予你……望尔,好自为之,过了今日,便去蜀山城自修去吧。” 言罢,老者手腕微抖,竹简已是飞入陆十四身前,被其接住。 “蜀山城?”陆十四眉头微皱。 “明日自有人带你前往,去吧。”老者懒得解释,挥了挥袖,已是下了逐客令。 “弟、弟子……遵旨。” 稍有迟疑,陆十四还是躬身,对老者施了一礼,这才转身便欲退去。 “慢着。” 身后,老者突然出声。 “君酌……望你不要埋没了它。” 陆十四心头一动,眼睛不由的朝黍饭望去。 今日自得召唤,黍饭便替陆十四将那尾铜琴背在了身上。 这已经不是名为风信然的老者第一次提到君酌了,由此可见,其必定有非凡之处,只是在修养的那段日子里,陆十四不止一次的摆弄,却始终不得其法。 陆十四有心请教老者,但又有些犹豫。 自己今日这般行径,怕是早就得罪了对方,即便请教,也未必能得到答复,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求人不如求己,自己手中不是正握着一卷典籍么,照那老儿所说,乃是专门为君酌做了修正的,想来定然记载了使用之法。 想到这,陆十四再无犹豫,大步流星中,已是原路返回。 “宗师,徒儿去了。” 眼见陆十四离开,黍饭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毕恭毕敬的对老者施了一礼,见对方点头后,急忙追了上去。 目送两人离开,老者脸上的失望之色,瞬间消逝,代之的是古井无波的深沉。 “此子,倒是有趣。” 第303章 绝对感性 悠悠半载过,碌碌无清闲。 陆十四端坐于地,十指抚琴,一拨一弄间,琴音潇潇,却算不得动听。 黍饭跪坐一旁,细心的洗漱着矮几上的茶具,不时的侧目,满眼羡慕。 两人的关系,名为同门,实为主仆。 近乎形影不离的半年相伴中,彼此间已经相当的了解以及默契。 黍饭对陆十四是真心的敬佩,遥想半年前,两人被发配到蜀山城,城外妖魔横行,凶险万分。即便是城内,稷剑学宫九大宫中子弟,彼此间也并非和睦,虽算不上勾心斗角,但争强好胜之事,却是源源不断。 作为刚刚进入宗门的新人弟子,陆十四的境遇并不算好。 稷剑九宫,磨剑宫最是低调,信奉十年磨一剑,宫中弟子更是被称作修行疯子,最喜欢的就是闭门苦修,愿意进入蜀山城历练的更是少之又少。 如此一来,陆十四可谓孤掌难鸣,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其他八宫弟子的排挤。 可就是在如此情况下,陆十四愣是没向任何人低头,日子过的虽艰难,倒也逍遥自在。 此时这二人所在,乃是位于蜀山城东北角,一座毫不起眼甚至堪称破败的小宅子里。 宅子很小,一屋一院而已,屋子是用石头垒就,简陋,结实。 倒不是说,陆十四两人混得凄凉,事实上,整个蜀山城,处处都透着破败。 毕竟,隔三差五,就要遭受妖魔的侵袭,街头巷尾,随处都有可能成为战场。如此情况下,房屋住处修建的再富丽堂皇,也不过是徒耗资财罢了。 当然,陆十四也确实混得不好,否则,就不是住在这人迹罕至的东北一角,而是搬到城中央去了。 甚至于即便是这么一座为人嫌弃的宅子,还是靠着赫连亦痕的面子,才分配到的。 从这点上,就不难看出,他被排挤到了何种地步。 嗡! 陆十四神色突然微变,拨动的音符颤了颤,走音了。 十指平摊成掌,轻按在颤抖的琴弦上,陆十四额头微皱,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陆师兄,有心事?”一旁,黍饭烹煮着清茶,好奇的问道。 陆十四仰头望天,灰蒙蒙的天。 “黍饭,你觉得这半年来,我有什么改变么?”稍许,陆十四开口问道。 “改变?”黍饭微愣,虽不知陆师兄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认真的想了想,“要说改变,除了修为外,应该、大概……更多愁善感了些吧。” 说着,黍饭急忙偷偷的看了陆十四一眼,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毕竟,对一个男儿来说,多愁善感,似乎并非一个褒义词。 陆十四微微一笑,并没有生气。 事实上,这个答案,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表现的会那么突出。 半年来,黍饭几乎跟自己形影不离,正因为如此,反而不容易发现近在迟尺的变化。 可黍饭偏偏想都没多想,便说出了答案,由此可见,陆十四性格上的改变,是多么的突出了。 多愁善感,对陆十四而言,多么陌生甚至遥远的词汇啊。 一个脱胎于仇恨的执念,竟然会变得多愁善感,这原本就透着荒诞。 可事实就是事实。 陆十四的思绪,不由的飘回到了半年之前。 当时,为了应付左洛宾的算计,陆十四不得不跟薛衣侯位置互换。 谁知,打败了左洛宾,又来了云晔,危机关头,陆十四又自绛宫回返,与薛衣侯的灵魂共处一室,勉强演绎出一律阴阳分神录,唤出曲魂,才击退云晔。 后面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因为精力消耗过巨,薛衣侯昏迷,待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绛宫,反而是陆十四拼着一口气,重新占据了身体的支配权。 这一结果,令薛衣侯大为恼火。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陆十四之所以难得的“聪明”一回,并非神来之笔,而是另有隐情。 论城府手段,陆十四无疑是比不过薛衣侯的。 但在那一刻,他却能赢得一城,靠的可不仅仅是硬撑着一口气,比薛衣侯晚昏迷片刻,更不是未卜先知,而是在瞬间做出的最理智的决断。 可这份理智,又是从何而来? 话说,薛衣侯跟陆十四位置互换,薛衣侯获得身体的支配权,用以应付左洛宾,而陆十四则不得不暂时的进入到绛宫,委身于尸离之身上。 而就是在那段并不长的时间里,一个被所有人忽视掉的角色,兴风作妖了。 恶尸,薛衣侯的恶尸。 或许是太过关切薛衣侯的安危,又或者是忘记了恶尸的存在,玳墨犯下了一个不该犯的过失,任由恶尸跟陆十四所依附的尸离之身,悄无声息中,完成了一桩交易。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婴孩模样的恶尸从妄虚灾劫规则编织出的身体中,抽出了一缕,硬塞给了陆十四。 而那缕妄虚灾劫规则,所承载的乃是恶尸的一种情绪——绝对理性。 理性之于感性,如同一张纸的正反两面,共同构成了人的感情。 不同于感性,有喜怒哀乐,多姿多彩,理性更加的纯粹,不在乎情绪的波动,只是将面对的一切转换成一道道数学题,求解,然后做出最合理的选择。 当然,最合理,未必就等于正确,但在几率上,更接近于正确。 陆十四也正是凭借这缕多出的绝对理性,于关键时刻,一脚将薛衣侯踢回了绛宫,夺回了身体的支配权。 也正因为理性,综合各种因素后,让他当着磨剑宫执习的面,做出拒绝加入的选择,不惜被发配到蜀山城。 如果,故事到这,就结束了,虽算得上跌宕,却还远不足精彩。 再说,陆十四进入蜀山城,半年的时间里,又出现了新的变故。 作为由薛衣侯执念生成的全新个体,陆十四的性格上,本就理性大大的高过了感性,表现出来,就是性情冷漠,当再接收到那缕来自恶尸的绝对理性后,差距更是越发的拉大。 可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度,否则便是过犹不及。 于是,在某一天,变故发生了。 毫无征兆中,陆十四感受到身体里的理性,竟然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牵引,一点点被剥离出来,然后消匿无踪。 此消彼长,陆十四也一天天的越发感性,也就是黍饭口中的多愁善感,直到刚刚…… 身体里,最后的一丝理性,终于被抽调一空。 突如其来的空虚感,打断了陆十四的琴声,也就有了片刻前的那一幕。 “彻底失去了理性,现在的我,某种意义上讲,不就是绝对的感性了么?”陆十四暗自想着,五味陈杂,实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 “最近城里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么?”为是平复激荡的心情,陆十四准备转移话题。 “我正想着找机会说于陆师兄呢。”听到此话,黍饭眼睛不由一亮。 “哦,还真有?”陆十四来了兴致。 “可不是。就在今早,我去领本月的份额时,无意中听到了一件了不得的消息。”黍饭忙不迭的说道。 “左右无事,说来听听。” “听一位师兄说,再过几日,咱们蜀山城可要热闹起来了呢。”黍饭当下便把自己听来的消息,有增无减的说于了陆十四。 话说,半年前,剑妖自戕,彻底打通了蜀山与魔窟的隔阂,为了防范妖魔趁机侵入昆仑,稷剑学宫几乎顷全宗之力,第一时间冲入魔窟,对后知后觉的妖魔予以镇压。于此同时,更是调兵遣将,常驻蜀山城。 稷剑学宫连番的作为,效果无疑是显着的。 蜀山城的位置,不仅堵在通往昆仑的入口处,更是因为地形缘故,像枚钉子般钉在了魔窟的七寸所在,易守难攻之处,往往令妖魔鬼怪难以发挥数量上的优势,只能添油加醋,每前进一步,都要堆积起厚厚的尸骸,使得后劲乏力,屡屡无功而返。 不过,魔窟内的妖魔固然损失惨重,但稷剑学宫为此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受伤战死者,无以计数。 如此损耗,若短时间里,稷剑学宫尚能支撑,可面对这场根本看不到尽头的惨烈厮杀,就远远不够看了。 涉及宗门存亡,不得已之下,稷剑学宫只能随波逐流,做出了不少的改变,首当其冲的便是广收门徒,以作后援。 原来的接引制,虽未被废除,却在此基础上,新设外门学宫九座,对应原稷剑九宫。 外门学宫,广收门徒,不受接引制约,且面向整个昆仑仙境。 如此一来,无疑极大的弥补了门徒数量上的不足。 不过,外门的设立,凭借稷剑学宫的威望,固然能吸引来大量的门徒,却远水解不了近渴。 门徒的成长,是需要时间的,而且绝非短时间可以达成。 但魔窟内的妖物可不会那般的善解人意,给予稷剑学宫休养生息的机会。 如此,也就有了黍饭口中的消息。 有感于魔窟内严峻的形势,稷剑学宫虽不甘,却不得不对外开放蜀山城,过得几日,来自昆仑仙境很多宗门的首批弟子,即将入驻。 名为联防,实则不过是瓜分利益罢了。 “其他八宫可有应付的对策?”陆十四皱了皱眉,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黍饭摇了摇头。 虽早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但陆十四还是忍不住失望,心头更是莫名的火起。 稷剑九宫,虽同门,却非连枝,尤其是在这蜀山城中,彼此间的矛盾以及嫌隙,更是数倍的扩大,最终分割成九个独立的势力团体,每宫各占其一,也只接收同宫的同门。 而在这九个独立的势力之中,自然少不了磨剑宫,执牛耳者,便是陆十四。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原因很简单,到目前为止,蜀山城内磨剑宫的弟子,有且只有两人,陆十四、黍饭。 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因为出身的问题,陆十四跟黍饭,被其他八宫刻意的排挤隔离了。 第304章 按剑集 按理,稷剑学宫开放蜀山城,如此重大的消息,绝非朝夕可决,等到真正拍板,期间必定为耳目聪敏者获知,以作未雨绸缪之计。 蜀山城中,除去磨剑宫,其他八宫建立的八个势力团体,其核心人物,在稷剑学宫内,无不有着深厚的靠山,提前获取消息,绝非难事。 可就是如此,一直等到今天,才通过黍饭传入陆十四之口,虽非专门针对于他,却也有搂草打兔子之嫌。 想起这半年的种种,陆十四跟黍饭几乎处处碰壁,让他又如何不恼? 只不过,事已至此,再如何恼火,已是无益,当务之急乃是想出应对之策。 之前半年,蜀山城中只有稷剑学宫弟子,陆十四两人尚且孤掌难鸣、举步维艰,待过得几日,其他宗门的弟子纷纷走入,鱼龙混杂下,情形就不只是被排挤孤立,甚至一个不小心,就会引来杀身之祸了。 可惜,即便是半年之前的陆十四,面对如此难题,怕是都要束手无策,更遑论现在的他了。 多愁善感,对于解决问题,可没有半点用处。 所以,愤怒过后,唯有扼腕兴嗟。 “假如是姓薛的,或许就是另外一番风景吧?”愁眉不展的陆十四忍不住想起了某人。 论谋略手段,自己与他实在是有天壤之别啊。 愁上心头,长吁短叹,无意识的低头,双手轻抚处,赫然是那一尾横亘于双膝上的青铜古琴。 古琴是琴,非琴,非剑,是剑,其名君酌。 琴有九弦,可谓亘古未有,比之时下流行的七弦,多出了两弦。 在过去的半年中,陆十四不止一次的拨动那两根多出的琴弦,却始终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古怪至极。 可若说它们只是无用的装饰,却又实在荒谬,至少陆十四从未听说过多加两根发不出声音的琴弦作为装饰的,毫无意义可言。 胡思乱想中,陆十四手指抚上琴弦,轻轻一拨。 嗡! 琴声悠悠,连绵不绝。 音符不成调,却令陆十四的脸色犹如开了染坊一般,变幻非常。 “错了,全错了。” 陆十突然摇头晃脑,满脸的懊恼。 “师兄,你怎么了?”一旁,黍饭不无关切道。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陆十四不理,依旧陷入了自己的思维之中,呢喃不已。 自语中,陆十四伸手入袖,掏出一卷竹简,正是当初磨剑宫执习风信然给予的稷剑学宫秘法。 秘法名为《按剑集》,乃是稷剑学宫最正宗的功法典籍。 虽是秘法,却非稀罕,至少,在稷剑学宫,每一个弟子门人,都拥有一册,且必修。即便是黍饭这种记名弟子,有表现卓越或劳作勤恳的,都有可能被允许修习。 不过,并非这《按剑集》就是品阶不高的大路货色,恰恰相反,此功法可谓稷剑学宫的立派根本。 据黍饭介绍,《按剑集》乃是开宗祖师所创,融汇了其毕生所学。 只此一点,就不难看出此功法之高明。 不过,俗语有言,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同为读书人,同读《论语》,所作注释迥然有异。同理,《按剑集》在不同人修来,因为悟性、视角乃至心性不同,慢慢的也就形成了不同的理解,待彻底吸收后,也就有了不同,这也是稷剑学宫九宫的由来。 同一册《按剑集》,使得稷剑学宫分出了九宫,而陆十四手上这一册,又有不同,不仅不同于其他八宫,甚至跟磨剑宫弟子修习的也不一样。 “又是将修行功法做成曲谱,倒是跟一律阴阳分神录走了相似的路数。”缓缓摊开竹简,陆十四心中默念。 正如当初风信然所言,此部《按剑集》专为君酌做了修正。 君酌总归是琴的模样,也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灵光一闪,竟是将《按剑集》改编成一部曲谱,而且是专为琴瑟演绎的碣石调。 半年来,为了这部功法,陆十四甚至专门学习了碣石调。 好在,碣石调跟六孔调,虽大相径庭,但乐理是相通的。有着六孔调基础的陆十四,在一番悉心学习后,倒也进步颇快,到了现在,已经能够娴熟的用古琴演绎出所知的曲目了。 当然,学习碣石调不是目的,最终还是为了修习《按剑集》。 跟一律阴阳分神录一样,演绎出完整的曲谱后,功法典籍便能自动运转,烙印心田。 作为一部法易典籍,又是稷剑学宫的秘典,《按剑集》囊括了吐纳以及养剑两法。 前者,修之,可吐纳天地间混元之气,凝神淬体,开辟绛宫。但跟一律阴阳分神录所不同的是,后者的吐纳是通过吹箫之时,口鼻的开合,直接吞吐天地间的混元之气,相比之下,《按剑集》就显得另类且别致了。 因为是走的琴瑟一途,手弹指拨,用不上口鼻,天地间的混元之气,受曲调的吸引,最终环绕于十指之间,自是无法直接为口鼻吸纳,故而另辟蹊径。 大部分混元之气先由十指揉捏,凝聚成一个个无形的音符,再借指节的起伏敲击,传进双耳。 换言之,按剑集的吐纳之法,并非通过口鼻,而是耳朵。 由耳入体,再经特殊的脉络,一一消化吸收,最终占为己有。 至于剩下的一小部分混元之气,则通过十指的接触,灌注入琴弦之上,便成就了功法典籍中的养剑一篇。 吐纳与养剑两篇,又以十指为媒介,久而久之,便建立了冥冥之中的联络,最终达到驭剑、御剑的地步,同时,在这个过程中,吸收了混元之气的古琴,其品质也会得到提升,锐不可当。 在过去的半年中,陆十四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修习《按剑集》上,一遍复一遍,自身资质、悟性本就不俗,加上勤奋,所以修为进境极快。 也正是这份持之以恒的毅力以及勤奋,才让得一直跟随左右的黍饭,敬佩不已。 表面看起来,一切都顺风顺水,可陆十四的心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的高兴,反而时常愁眉不展。 原因无他,除了自身越发膨胀的感性,更因为《按剑集》的修行出了岔子。 黍饭只看到了他修为的一日千里,但毕竟是外人,无法感受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前面说过,《按剑集》分吐纳跟养剑两篇,前一篇,没任何问题,可后一篇,却极不乐观。 按理,君酌外表为琴,但实则还是一把剑。即便亦琴亦剑,也该有主次之分,剑为主,琴为次。 《按剑集》养剑,除了建立人、剑的联系,更有温养之效。 半年里,陆十四确实能够感受到自己跟君酌间越发清晰浓郁的血脉亲缘,君酌也一日日进行的蜕变,依旧是古铜材质,但表面上却多了一层类似包浆的光泽。 然后呢? 就没有然后了,君酌在陆十四的手中,依旧只是一把古琴,可以奏乐,可以观赏,却偏偏展露不出一丝剑的“气魄”来。 养剑,却养不出剑的气魄,这还算是养剑么? 或者说,这么做,还有何意义,难道要陆十四日后对敌时,希冀用并不算多动听的音符打杀了对方? 一律阴阳分神录中的《北风雪歌》以及《九乌悲赋》,尚且能令天地变色,以寒暑伤人,甚至能够唤来邪凤、鬼车,《按剑集》可没有这方面的神通啊。 空有修为,而无伤人手段,这便是陆十四心里最大的隐忧。 可就是困扰了他半年时间的难解之秘,就在刚刚无意识的抚弄琴弦中,灵光一闪间,柳暗花明了。 放下竹简,陆十四似乎为了印证心中的想法,再次找了另外一根琴弦,轻轻拨弄。 嗡! 音色空明,嗡鸣不止! 微闭双眼,细细品味着余音袅袅,陆十四的嘴角终于流溢出难得的笑容。 “绝对感性,看来还是蛮有用的,这么轻易间就解决了纠缠半年的难题。真正好的乐曲,不在难易,不在技巧,而是情绪。情绪到了,自然水到渠成、柳暗花明,妙哉,妙哉!” 陆十四赞叹不已,心痒难耐下,心中再无杂念,十指若飞,与七根琴弦来龙飞凤舞,《按剑集》乐曲,响彻天地。 一曲过半,一旁的黍饭早已忘记了自己该做之事,满脸痴迷,沉溺其中。 不知何时,并不大的院子里,剑气弥漫,如柳絮,似雪花,飘飘洒洒…… 一曲罢,陆十四睁目,满院剑气,消弭无踪。 轰! 毫无征兆间,结实耐用却不美观的石屋,化作齑粉,连带着四周的院墙,同样灰飞烟灭。 陡然的变故,终将黍饭从痴迷中惊醒,望着脚下以及四周的废墟,瞠目结舌,讷讷无言。 绝对感性,让陆十四灵光间,领悟乐谱版《按剑集》的真谛,同样也留下了些许遗憾,不,是疑惑。 “这乐曲,有些地方,似乎不对,不,是应该更好!” 陆十四皱眉。 心血来潮,就想着一鼓作气,按照心中的感觉,进行修缮。 “呦,好俊的驭剑之术,不愧是号称十年磨一剑的磨剑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位……陆师弟,还真是叫咱们大开了眼界啊。”一道阴柔之声,于最不合适的时间,突兀响起。 “陆师兄,是服剑宫的曾仪堂,稷剑宫小辈弟子中第二号人物,更是主持蜀山城的服剑派。”看到来人,黍饭脸色剧变,急忙低声对陆十四提醒道。 “曾师兄大驾寒舍,却不知有何见教?”陆十四丝毫不遮掩脸上的厌恶之色,冷声道。 这份厌恶,并非来自于对方的挖苦戏谑,只因为对方凭白的打断了自己的修行。 对于修行之人,那灵光一闪的顿悟,极为看重,有可能就是这刹那间,便可解开修为上的桎梏,抵得上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埋头苦修,乃是实实在在的大机缘。 来人,明明能够感受到自己此时的状态,却故意出言打断,用心之险恶,可见一斑。 事实上,在今日之前,陆十四都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两人自然也谈不上恩怨,正因为如此,方才更见对方品性的恶劣。 “这见教嘛,咱们可不敢当,今日造访,只是为了提醒陆师弟,莫要忘了明日之约。否则,坏了咱们的同门之谊,闹个大打出手的结果,实在惹人笑话了。” 第305章 明日之约 “明日之约?”陆十四强压下心中的不满,转头向黍饭望去。 要知道,在过去的半年中,陆十四几乎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修行上,足不出户,可谓坐实了两耳不闻窗外事。 至于衣食住行,也都是黍饭鞍前马后的张罗。 如此情况下,哪来的明日之约,除非是黍饭背着自己私下与人缔结的。 感受到陆十四的目光,黍饭脸色明显有些忐忑,心虚又带着羞愤的低下了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十四追问道,声音不自觉的拔高。 “陆师兄,我……”黍饭吓得一个激灵,抬头间,眼眶中有泪光打转,却紧紧的咬住嘴唇,没说出口。 “啧啧,不愧是磨剑宫的同门,且不说修为高低,脾气却是让咱们自愧不如啊。”一旁,曾仪堂阴阳怪气道。 曾仪堂年龄不大,看上去跟陆十四相差不多,白衣悬剑,可谓风流,却生了副狐媚脸,肤色白皙,透着水润,若非发髻,竟是像极了女子,俊美中透着英气。 可惜每每开口,都是怪腔怪调,用另外一个世界的话形容,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典型的欠扁人设。 陆十四横了对方一眼,不耐烦道,“还是莫打玄机了,你们来此,到底为何?” “也罢,咱们磨剑宫的这位陆师弟可是忙得很,小七,你来说道说道。”曾仪堂撇了撇嘴,对身后跟来的一名同门挥了挥手指。 此次前来,曾仪堂可不是单枪匹马,而是带了足足六个人,全部白衣配剑,正是稷剑学宫内服剑宫弟子的标准服饰。 当下,从那六人中,便走出一个头矮小,面色黢黑却留着两撇山羊胡的男子,所料不错,应该就是曾仪堂口中的“小七”了。 “自半年前,蜀山城重新启用,学宫便立下了规矩,每一旬,便需组织十二名弟子,深入魔窟,刺探妖物行踪,以便做到防患未然。 至于这十二名弟子人选,一开始是自愿,但随着八派成立,几经磋商,最终决定,轮流巡值。每一旬,由一派内部选出十二人来。至于前后顺序,则由抽签决定。”那“小七”语气不急不缓,却是说的格外清晰,“自立下新的规矩,到今日一共进行了十四次巡值,而明日将是第十五次。” “前面十四次巡值中的八次,八派皆有参与,且都做出了不少的贡献,也付出了不小的牺牲,只是……”小七说到这,深深的看了陆十四一眼,“只是有些事情,不,应该是人,寸功未立,却心安理得的坐享蜀山城的安宁,这就说不过去了。” “有些人?指的应该就是我了吧?”陆十四冷笑着指了指自己。 蜀山城中,按照各自所归学宫,学着江湖气息的立了八派,这事,陆十四听黍饭说起过。更知道,之所以是八,而非九,缺的恰恰是他所在的磨剑宫。 按小七所言,八派各自派出人员,外出巡值,确实为蜀山城做出了不小的贡献,而陆十四因为身份使然,独立于八派之外,又是孤家寡人一个,自然无法也无力承担起巡值的职责来。 不患寡而患不均,尤其是有人在巡值中丢掉了性命,原本并不为人注意的陆十四,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捧上了风口浪尖。 小七说了前因后果,不等陆十四继续发问,便道出了来意。 原来,就在上一轮的巡值中,服剑派派出的十二名弟子,遭遇了不小的挫折,当场战死了五人,两人重伤,伤及根本,就此无望修行,沦为废人。 如此大的伤亡,对服剑派而言,无疑是伤筋动骨的。 事后,八派几经商议,决定给予服剑派补偿,至于补偿的方式……便是陆十四。 在不经过陆十四同意,只是找来黍饭旁听的情况下,八派指定下一轮的巡职,陆十四可充入服剑派的十二人自愿名单之中。 当时的情况,别说黍饭一个记名弟子,便是陆十四在场,又能如何?能拒绝么?或者说,拿什么拒绝? 事后,黍饭自是满心的屈辱,更觉得辜负了陆十四对自己的信任,心虚之下,就将这事隐瞒了下来,熟料,今日,服剑派的人竟然直接找上门来。 “好一个约定,好一个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陆十四满脸的愤懑。 之所以愤怒,不是因为要参与那劳什子的巡值,而是那八派的作风,实在太过跋扈霸道了,不仅将自己编入服剑派的自愿名单,甚至连一丝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留下。 至于黍饭…… 在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陆十四反倒没有太多的责怪。 以黍饭的身份,面对八派弟子,别说据理力争,怕是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他唯一做的不妥之处,就是将这事给隐瞒了下来,没有告诉自己了。 不过,再细细一想,陆十四也就释然了。 且不说黍饭心中的那份委屈以及内疚,只说自己,在过去的半年中,一心沉迷乐理,看似居于陋室,却是真真正正的饭来张口,用功之际,最怕的就是被俗事羁绊。 想来,黍饭也是知悉了这一点,才最终隐瞒下来吧。 “好啦,别在委屈了,我又没有真的怪你。”转头看着黍饭那泫然欲泣的模样,陆十四忍不住开口揶揄道,也算是变向的安慰了。 “陆师兄,都是我太不济事,当时……当时连句公道话都不敢说。”黍饭咬着嘴唇,这才是他的心结所在啊。 陆十四伸手,揉了揉黍饭的头,没再多说,而是转过头去,望向曾仪堂。 “曾师兄若无他事,便可离开了。至于明日之约,定不教你们失望便是了。”陆十四实在没耐心跟这些人虚以委蛇下去,很不客气的下达了逐客令。 “呦,没想到陆师弟这般爽利,倒是显得咱们小人心肠了,竟还想着以势压人来着。”曾仪堂怪笑一声,深深的看了陆十四一眼,最终没在纠缠下去,长袖一挥,带着其他人,转身离开。 直到那一干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巷子里,黍饭的脸色才变得焦急起来,大力的扯了扯陆十四的衣角。 “陆师兄,你实不该,不该答应下来的。” “这是为何?”陆十四不解道。 “有些事,陆师兄不甚了解,实在是这巡值,太过凶险了,几乎没一次能够得安稳的,轻则伤人,严重的就如服剑派那一次,损兵折将,几近全军覆没。”黍饭满脸忧色。 “此其一,其二,陆师兄可曾想过,既是要补偿服剑派的损失,为何不拿出一些实际的好处来,反而只是将你充入其中,为的是什么,说句不好听的,就是遇到危险时拿你去牺牲的。” “这些我当然知道,可知道又能如何?那曾仪堂今日可不是一个人来的,是何居心,难道还瞧不出么?”陆十四嘴角也泛起了苦涩。 如今看来,自己当初拒绝加入磨剑宫,是何等的英明啊,只可惜,并未能如愿。 照理磨剑宫在稷剑学宫中并不弱,综合实力甚至可以排入前茅,可就因为那一句狗屁的“十年磨一剑”,搞得绝大多数宫中弟子,一心念的就是闭门苦修,如今,却是苦了自己孑然一身,在这蜀山城中,遭受其他八宫的刁难。 说白了,还是实力不如人啊。 陆十四敢说,就在刚才,自己若是说一个不字,那看上去像极了小娘子的曾仪堂,就不会只是阴阳怪气的说些怪话,而是真要大打出手,狠狠教训自己这么一个不长眼的了。 不过…… 陆十四突然展颜而笑。 他在这蜀山城,虽是势单力薄,却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蛋。 管他是服剑宫还是服剑派,若真的将自己当做那可以随时舍弃的炮灰,到时,就怪不得自己不顾同门之谊了。 陆十四之所以敢这般想,可不只是自个躲在暗地里yy,而是真有底气的。 至于底气何在? 陆十四不由的低头,又一次的俯视膝上的古琴。 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师兄……” 黍饭轻唤一声,将陆十四从古琴上拉回。 “怎么了?”看着黍饭那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陆十四心头一跳。 这小家伙,不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吧? “陆师兄,你看这……”受不得陆十四渐渐转冷的目光,黍饭急忙伸手指了指四周。 循着手指望去,陆十四一时间,神色变幻,好似那七色的彩虹,分外精彩。 得,且不去管明日赴约之事,还是先想想今夜住哪吧? 举目四望,原本就不大的破败宅院,只剩下一片废墟,竟是连一块完整的砖瓦都找寻不出。 “实在不行,不若再去寻赫连师兄,打个商量?”黍饭察言观色,试探的建议道。 说起来,两人之所以能够在这蜀山城中过了半年还算安逸的日子,除了黍饭的机灵外,还真少不了赫连亦痕的帮衬。 陆十四虽在这蜀山城中,备受其他八宫弟子的排挤,却也并非没有例外,比如赫连亦痕,即便碍于阵脚,无法明目张胆的偏袒,但在一些小事上,还是给予了不少的便利。 眼前这座已化作曾经的破败宅院,便出自他的手笔。 “这……合适么?” 第306章 你当真了 陆十四自信捉对放单,未必就怕了那曾仪堂,可还没有狂妄到,以为凭一己之力,对抗服剑派甚至其他七派。 所以,他不得不答应曾仪堂的“邀请”,但答应是一回事,却绝对不会任人摆布。 宅院,在漫天的剑气中,化作灰烬。 陆十四内心里并不在意,却不得不为黍饭考虑。 明日,自己就要跟随服剑派离开蜀山城,前往魔域深处巡值,但黍饭自然无法跟随,那么,在离开前,就需要将他安顿好。 可若是因为此事,就再次劳烦赫连亦痕,陆十四打心底又很不情愿。 倒不是说,他对赫连亦痕心存偏见,只是不想欠下太多的人情罢了。 人情这个东西,欠易还难。 更何况,追根究底,他与赫连亦痕并没有多少交情,后者之所以给予诸多方便,只是看在云咏君的面子上。 “黍饭,记得你说有一个很好的玩伴,也来到了蜀山城?”陆十四突然问道。 “啊?”黍饭一愣,有些没跟上陆十四的思维转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窘,竟变得通红,“是,是有这么回事。她、她跟我一样,也是记名弟子,跟随品剑宫的一位师姐,两个月前,一同来了蜀山城。” “好像是名女子?”察言观色,陆十四哪还瞧不出些端倪,不无揶揄道。 “陆师兄,你不要乱说,我、我跟莲儿只是从小的玩伴。”黍饭结巴的解释道。 “我好像什么都没说吧。”陆十四越发的玩味。 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这小子,脸皮还真是嫩啊。 不过,他们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彼此心存好感,倒也不足为奇。 当然,陆十四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打趣黍饭。 “黍饭,那位品剑宫的师姐,你熟么?”陆十四问道。 “赵师姐?”黍饭一时间也猜不出陆十四为何突然问起那位师姐,不过,还是老实的回道,“赵师姐人很好的,因为莲儿的关系,以前对我也颇多照顾呢。” “哦,如此这般,咱们按理总该上门拜访一二,你可知道那位赵师姐的住处?”说话间,陆十四缓缓起身,将君酌小心翼翼的装进布囊之中,背于身后。 …… 翌日,清晨,蜀山城,枯井。 蜀山城本就不大,加之破败不堪,至于城墙,那是不可能有的,取而代之的是四周一座座如春笋般拱地而起的石林,以作屏障。 石林不下于千座笋山,高的可达百丈,矮的则只有十余丈,彼此相距也是远近不一,毫无规律可言。 毫不客气的讲,那将蜀山城层层包围起来的石林,才是防御妖物进攻的最大战场,也是稷剑学宫为数不多所能占据的地利。 说完外围屏障,就不得不说位于蜀山城正中央的一口枯井。 枯井极大,直径可达百丈,且深不见底。 不同于蜀山城的破败以及荒凉,在这口枯井的四周,可谓高屋林立,全部被八派所占据,是为防卫重地也。 至于这枯井到底有何玄机,被稷剑学宫如此重视,原因很简单,这是回家的唯一路径。 若是自枯井边一跃而下,历经千万里,便可抵达彼岸,赫然是昆仑仙境蜀山山巅的火山口。 换言之,这魔窟跟稷剑学宫所在的蜀山,实则是上下颠倒的两个世界。 一旦枯井为妖魔占据,也就掌握了随时进入昆仑仙境的钥匙,而稷剑学宫必然首当其冲。 枯井如此重要,容不得稷剑学宫不予以重视,几乎不惜代价,也要掌握在手中。 “马上就要卯时了,那陆十四不会是躲起来了吧?”枯井西南角青石铺就的小块广场上,稀稀落落的围着十几人,高矮胖瘦不一,男女皆有,唯一的共同点,是都穿着相同款式的白色深衣,且腰悬长剑,其中一个身材高瘦面貌平常的男子先是向四周打望了一圈,忍不住嘀咕道。 声音虽不高,却在寂静的环境下,分外清晰。 曾仪堂抬头看了眼天色,灰蒙蒙一片,时刻给人一种难言的压抑之感。 实际上,不同于外界,这魔窟内,根本没有黑白之分,更无日月星辰,入目的皆是灰白色泽,单调而乏味,看得长了,很容易让人心情烦躁。 因为不分黑夜白昼,也无日月交替,所以,在这里很容易就失去时间的概念,所幸,稷剑学宫有所准备,不仅在枯井旁建设了一座大型的仪象台,更是准备了一些可供随身携带的刻漏机关,可以准时的显示时间。 “哼,再等一刻的时间,若再不出现,定不轻饶了他。”曾仪堂冷哼一声。 “曾师兄,要我说,咱们当初就不该同意那劳什子的补偿。那位陆师弟,不过才进入宗门不久,即便是带艺拜师,其修为又能高得哪去。更何况,入的还是磨剑宫,其传承讲究水滴石穿,修为更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有大的提升。对咱们而言,无异于累赘,说不得还有可能拖累了咱们呢。”有人抱怨道。 “修为不高?”听到这话,曾仪堂鄙夷的瞥了那位同门一眼,“莫非你跟陆十四很熟么?” “我、我自然是不熟的,不过……”那人眼见曾仪堂的神情,不由的打了个寒战,可还没等解释完,就被后者伸手打断。 事实上,在这群人中,如曾仪堂这般用异样眼神看着他的,还有几个,皆是昨晚上一起造访过陆十四之人。 其实,若非他们昨日里恰逢其会,怕是也会有相同的误解吧。 弹指间,墙屋灰飞烟灭。 曾仪堂自信也能做得到,却绝对没有那份从容。 当然,倒不是说,曾仪堂就比不过陆十四,只是两人虽同为剑修,但追求的路径却是南辕北辙。 不同于陆十四漫天剑气的范围杀伐,曾仪堂更专注于一剑之功。 腰悬长剑,不出鞘则矣,出则璀璨无匹,若一剑西来,摧枯拉朽。 说白了,陆十四的剑气漫天是面,而曾仪堂追求的则是线,说不上孰强孰弱,一旦比拼,决定胜负的,还是修为的高低以及临机的应变。 论修为,曾仪堂作为服剑宫小辈弟子中的第二人,会比不过一个刚刚入门的磨剑宫弟子么? 论临机的应变以及争杀经验,曾仪堂更是不甘人后,比之同辈中佼佼的七剑,也是不遑多让。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拿他曾仪堂去跟陆十四对比,本身就不公平。 堂堂服剑宫低辈弟子第二人,便是历数整个稷剑学宫,排入前十五之列也是绰绰有余。 而陆十四呢,不过是加入堪堪半年的新弟子而已,即便带艺拜师又如何? 稷剑学宫是剑修门派,一身的修为战力,皆在剑上。 而陆十四的剑,是自加入稷剑学宫才得自剑妖府,半年的时间,又能温养到哪里去。 总之,如果一开始,曾仪堂对陆十四只是纯粹的当做此次巡值的炮灰,以减免自身的损失,那么自从昨晚过后,已是改变了决定。 陆十四的修为战力,在这支即将巡值的队伍中,虽算不得顶尖,却也绝对不是垫底,而他那范围性的剑气攻杀,更是可以很好的弥补服剑宫弟子自带的缺陷,两者相加,他的作用无形中提升了数个档次,已经容不得曾仪堂不去重视,甚至拉拢了。 “来了。” 就在曾仪堂呐呐出神之时,身边突然有人轻声提醒道。 顺着那人目光望去,前方一条并不算宽敞的巷子里,白衣胜雪,悠悠而来,只是远远看去,便让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好一个温文尔雅谪仙人,身形修长,白衣飘逸,似闲庭信步,又似悠然自得,那张算不得俊朗,却清秀十足极为耐看的脸上,时刻挂着春风般的微笑。 来人不问可知,便是陆十四了。 在看到陆十四的那刻,饶是曾仪堂,也忍不住有些讶异,冥冥之中有种感觉,似乎今日之陆十四跟昨日日所见,判若两人。 脸上的表情更加的丰满,气质更加的俊逸,但这种改变,偏偏不带一丝的突兀之感。 “诸位师兄,实在对不住,来晚了。”陆十四走到众人面前,拱手致歉。 “呦,陆师弟,你这是准备去踏春么?”曾仪堂依然是那副欠揍的语气。 “嗯?这身行头有问题么?”陆十四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眼自己。 好像并没什么不妥啊。 自来到蜀山城,陆十四就一共带了两套衣衫,以便换洗。 今日这一身,虽是刚换,却跟昨日那一套相同,皆是磨剑宫的制式行装。 不过是穿的整洁了些,不至于就被看作是踏春吧? 更何况,陆十四一番观察,身前这些服剑宫的弟子,论穿着,他们之中可有不少人,比自己还要讲究呢,尤其是曾仪堂,更可谓是盛装加身,腰带悬玉,纶巾束发,别有紫竹簪子,零零散散的点缀,却无一处不起都画龙点睛之妙。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嗯……好吧,是人。 若说陆十四这身装扮是去踏春,那么曾仪堂又算什么,金榜题名还是洞房花烛? “你当真了?”望着陆十四那一脸认真的模样,曾仪堂竟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是人都该听出自己只是习惯性的恶语嘲讽吧? 第307章 斥羽探路 陆十四当真了么? 若是以前,或许可能,但现在,有着绝对感性的他,拥有了对六感超乎寻常的捕获能力,别说曾仪堂未加掩饰,便只是流露出一丁点的异样情绪,都难逃他的感知。 不仅如此,现如今的陆十四,更收获了以往所没有的情商,而察言观色,本就是体验情商的基本素质。 只是,即便感受到了曾仪堂话语中的恶意,又能如何? 当场翻脸,然后,一对十一?陆十四不傻。 唾面自干,嗯……陆十四不要面子的么? 临机应变下,似乎没有比装傻更好的了。 而现实是,效果还真的不错。 或许是感觉到无趣,曾仪堂在诧异之后,果断的翻篇,开始为陆十四介绍身边的同门。 此次服剑宫派出的十一人中,有六男五女,曾仪堂作为最强的战力,当仁不让的成为“带头大哥”,有着无法动摇的主导地位。 相互认识的过程,异常平淡,服剑宫门人大多不冷不热,陆十四自然也没有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习惯,到了最后,至于真正记住了几个名字,鬼知道。 “不知陆师弟有什么想要说的么……嗯,有的话,先藏心里,待有命活着回来再开口吧。”曾仪堂怪腔怪调的一番问询,却不给陆十四回答的机会,伸手一挥,对着所有人有气无力的说了句“出发”,便当先朝着东南方向走去。 一行十二人,穿过小半个蜀山城,眼前光景顿变。 身后,一片刀劈斧砍留下的残垣断壁,暗红色的干涸血渍,斑斑点点;身前,望不到边际的嶙峋怪石,茂密成林。 “不想死的话,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石林虽是蜀山城的屏障,但也未必就没有妖物藏匿,若是被偷袭,死了可怪不得别人。” 走在队伍中央的陆十四,听着曾仪堂的怪话,嘴角禁不住撇了撇。 看来这曾仪堂的臭嘴并非只是针对自己啊。 曾仪堂话音刚落,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顿时一沉,除了陆十四外,其他人皆露出凝重之色,其中一男一女,更是走上一步,各自从长袖中摸出了一柄巴掌大的小剑来。 两柄小剑,外形几乎一模一样,材质通透,似玉非玉,薄如蝉翼,偏偏却不带一丝的锋芒。 “去。” 两人念念有词一番,同时将手中小剑甩出。 只见,那两柄小剑,划空而出,不等力竭坠落,竟是猛得拔升,一左一右,眨眼间淹没入石林之中。 “那俩小物件,名为斥羽剑,乃是铸剑宫打造出的特殊飞剑。此飞剑速度极快且灵动非常,只需简单炼化,便可与自身神念建立一丝的联系,范围最远可达十余里。不过,因其材质脆弱,锋芒不显,所以并没有太强的杀伤力,主要用于探路侦查。”身旁一名体型肥胖的男子,好意的对陆十四解释道。 如果陆十四没记错的话,这个胖子名叫钱行,一张和气生财的笑脸,虽其貌不扬,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这个钱行算是为数不多没有对陆十四表现出敌意之人,甚至还不时的主动攀谈。 陆十四微笑点头,表达谢意。 因为入门时间太晚,陆十四对稷剑学宫的了解大多出自黍饭之口。 黍饭身为记名弟子,身份决定了他所知道的大多流于表面,至少这斥羽剑,就从未说起过。 目光追随着那两道剑光,穿梭于石林之中,陆十四禁不住啧啧称奇。 若是放在另一个世界,这斥羽剑就相当于侦查无人机了,不过论起速度还有灵活度,却不知要好用多少了。 “只恨铸剑宫那帮孙子太不是东西,一个个皆是貔貅性子,只进不出,眼睛里只认钱,一点同门之谊都不讲。只是这两枚斥羽剑,就榨了咱们不少的血汗。”钱行依旧停不住的嘟囔着。 “可以前行了。”其中驾驭斥羽剑中的男子,突然开口,打断了钱行的抱怨。 “走吧。”曾仪堂挥了挥手,大步走到了最前头,若有若无的将那对驾驭斥羽剑的男女弟子护在了身后。 一行十二人,紧跟其后。 十二人中队形并非散漫,而是呈隐约的矢锋阵型。 曾仪堂一马当先,身后左右各有两名弟子追随,再后排为四人,再后三人,最后一排两人。 其中,那对分心驾驭斥羽剑的男女弟子,位居第三排的中央,几乎被严密的保护起来。而陆十四则被分配到了第四排的中央,左右各有一人保护,其中就有胖子钱行。 “这石林地形复杂,咱们御剑而行,岂不是能够更快的通过?”陆十四不解,低声问向钱行。 钱行偏头斜了陆十四一眼,尤其在其背后的那一尾青铜古琴上徘徊了稍许。 “呦呵,看来陆师弟对自己的御剑之术,很自信么?不若,你让咱们见识一下~~~见识一下,你是如何在半空被流矢射成刺猬的。”没等钱行开口,却是走在最前面的曾仪堂先一步发出那带着无尽嘲讽的怪腔调,说话之时,连头都没回一下。 “陆师弟,你是第一次巡值,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日后还是莫要再提这种蠢问题了。”钱行察言观色,看出陆十四眼神中隐含的怒火,急忙劝解道。 陆十四转头,目露疑惑。 他实在不清楚,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这魔窟之内,妖物极其狡诈凶恶,尤擅偷袭。这石林地形固然复杂,遮挡了咱们的视野,但同样的也提供着天壤的防护,一旦遇袭,便能极快的寻找遮掩。可一旦御剑当空,毫无遮拦下,可不就跟找死无异了。”钱行小声的解释道。 “原来如此。”陆十四恍然,对钱行表达谢意。 “不过,师兄我却是好奇得紧,实在猜不出陆师弟身怀何种神通,竟能得曾师兄那般看重。”自觉前有斥羽剑探路,并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钱行倒还有闲情逸致,去八卦探寻陆十四的秘密。 “嗯~~~”陆十四稍有沉吟。 他倒是不奇怪钱行话中曾仪堂对自己的看重,不然,也不会将自己这个外人安排到比较安全的位置了。 按理,作为在场唯一一个非服剑宫弟子,陆十四最大的可能,是作为尖兵,时刻用于舍弃牺牲的,可现实里,他却被安排到了队伍的中央,被严密的保护了起来。 陆十四倒也不傻,很快就意识到了其中的原因,怕是自己昨日里的那番表现,改变了曾仪堂的初衷了。 有次,他曾听黍饭说起过。 稷剑九宫,各领风骚,其中服剑宫之服剑,乃剑不离身之意,不过分追求招式法术,更在意的是一种态度,人在剑在的态度。 态度决定了风格,服剑宫中弟子,出剑大多一往无前,有去无回,取最短的距离,以最快的速度,决生死判胜负。 反观陆十四,昨日一曲悠琴,方圆几十步,化作齑粉,这种范围性的攻伐,虽未必强过服剑宫的线性厮杀,可若是配合得当,无疑会相得益彰。 正因为此,才使得曾仪堂放弃了之前的谋划,将陆十四从炮灰的身份排除,甚至作为重点保护的目标,其重要性,仅次于驾驭斥羽剑的那对男女弟子。 “我的剑,名君酌。”陆十四不愿分享自己的秘密,却又不好拒绝,只能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哦?!” 孰料,听到君酌二字后,钱行竟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想必是听说过这把剑了。 “陆师弟,还真是好运道啊。” 钱行笑道,听不出是客套,还是羡慕。 自此,钱行再不絮叨,转过头去,神情肃穆的专心赶路。 不知不觉中,一行十二人,已经深入石林,回头望去,甚至已经看不到蜀山城的轮廓了。四面八方,皆是一座座或粗或细,或高或矮的笋山,笋山之上怪石嶙峋,在并不算明亮的光线下,倒是显出几分狰狞。 “停,快停下。” 突然,那名驾驭斥羽剑的女子急切的尖叫道。 哗啦! 几乎同时间,除陆十四以外,所有人整齐划一的伸手按剑,掌心顶于腰间剑柄之上。 “左前方十五里,有妖物埋伏,数量不详,但不少于百余。”那女子神色凝重。 曾仪堂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另外一个驾驭斥羽剑的男子。 “我这边没有发现动静。”男子会意,开口道。 “转向。”曾仪堂毫不犹豫,脚下一错,略微了改变了前行的方向。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不好,正前方十里发现隐藏的妖物。” “转!” “曾师兄,左前方十一里,有妖物。” 持续不断的报警,饶是陆十四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虽有着那两名服剑宫弟子的预警,每每总能提前发现危险,并予以规避,只是心中的那份不安感,却没有丝毫的削弱,反而愈聚愈强。 “该死的,难不成咱们被包围了?”身侧,胖子钱行也是一脸的难看,低声咒骂道。 “包围是不可能的,只是前路貌似都被堵住了,想要冲出石林,就只能寻找妖物埋伏的缝隙,或者……放弃此次巡值,打道回府。”陆十四回道。 “打道回府?”曾仪堂突然停步,转头,阴冷的盯着陆十四,“你若再敢扰我军心,乱我士气,杀无赦!” 几乎不给陆十四反驳或者解释的机会,曾仪堂纵身一跃,双脚连续点在身旁笋山之上,眨眼间,便攀上了三十多丈的顶峰。 站于笋山之巅,曾仪堂举目远了,神色突然间变得分外难看。 第308章 吞狼驱虎 身高不及五尺,消瘦单薄,破旧皮甲,腰悬长刀,足踏草履,满头的银色长发毫无章法,随风飘洒,半遮掩了面容,可即便如此,依旧挡不住面貌的狰狞,暗青色的脸上根本不似人形。 无眉,却偏偏生了副滚圆的漆黑眼珠,不时转动,满是狡诈以及凶戾。 悬胆的塌鼻,鼻孔朝天,桀骜不驯。 最恐怖处还是那张阔口,不协调的大,而且在两侧唇角更是各有一颗长及数寸的尖锐獠牙凸出,寒光闪闪。 同样站于一座笋山之顶,距离百多丈,却让曾仪堂见之色变。 妖物? 不错,只看形貌,他必然是妖非人。 此妖并非孤家寡人,在其身周还围着不下十名妖物,体型有大有小,大者身高两丈,体魄粗壮,犀鼻盆口,皮糙肉厚。小者玲珑迷你,反倒透着可爱,如同宠物,趴伏在银发妖物的肩头。 这一行妖物,之所以让曾仪堂那般变色,所看重者,除了那银发妖物之外,便是那头连人形都无法变幻体型玲珑的紫背小貂了。 那紫背小貂懒洋洋的趴伏在银发妖物的肩头,看似娇小可爱,但那张嘴却是从未停过的蠕动,一翕一合。 如果说银发妖物带给曾仪堂的是浓烈到全身战栗的压力,那么这只紫背小貂就是让服剑宫一行无所遁形的存在,彻底的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此貂名曰听风,在妖类中,并不以杀伐见长,却天生了一副神通,一定范围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其耳目,并通过嘴惟妙惟肖的予以描绘。 看到听风紫貂的瞬间,曾仪堂突然就明白了。 明白自己等人落入了妖物故意摆下的圈套。 通过听风紫貂的探查,居中调度,处处遣妖堵截,以吞狼驱虎之计策,最终将自己等人逼入了这里,直面银发妖物。 这一切的布局,因为听风紫貂的存在,而获取了步步先机,即便被曾仪堂等人识破,也只能徒之奈何。 “好狡诈的妖物,显然事先已经探明了咱们巡值的时间规律,这才有了今日的布局。”曾仪堂想及此,便恨的咬牙切齿,暗骂晦气。 如果说上一轮的巡值,服剑宫的损兵折将,还只是偶然,那么此次,根本就是妖物的处心积虑了,只是,为何受伤的总是服剑宫? “生死有命,诸位,准备战斗吧。”曾仪堂低头,对笋山下的其他人说道。 锵、锵!!! 一柄柄长剑,出鞘。 没有畏惧,没有慌乱,但凡服剑宫弟子,皆低头看向手中的剑,对他们而言,人在剑在,只要剑在,就无所畏惧。 嗖、嗖! 两道流光于空中划出不规则的轨迹,眨眼间抵达众人面前,被那对男女接下,收入袖中,过程短暂,但陆十四还是清楚的看到,那两柄斥羽剑上增添不少的裂痕。 显然,斥羽剑返程之旅,并不轻松。 轰! 没有挑衅,甚至没有招呼。 随着一座矮小的笋山轰然塌陷,立时拉开了双方的战事。 最先发难的是之前屹立于银发妖物身侧的犀鼻妖物,只见他庞大的身躯突如同炮弹一般,自百丈外的笋山之顶弹射而出,破空呼啸,便是遇到笋山阻拦,也是不躲不避,一头撞了上去。 本就皮糙肉厚加上骇人的冲击力,短短百丈的距离,竟让他一路撞塌了三座笋山,直待跃入陆十四众人的头顶,顺势使了个万斤坠,势若千钧。 这般气势,若是被砸中了,便是修行之人,怕是也要成一摊烂泥了。 “孽畜,滚开。” 一声暴喝,竟是出自陆十四身边那位“和气生财”的胖子。 手中长剑早已出鞘,剑长四尺,宽及手掌,其上铭文密布,于钱行挥动中,掀起层层涟漪状的剑气,将整个人包裹的如同蚕茧。 “去!” 蚕茧剑气,陡然直立,扶摇而上,直撞向自高空坠下的犀妖。 滋啦! 剑气与犀妖相撞,竟是擦起大片的火花,发出金属撕裂般的刺耳声响。 砰! 自上而下的奔雷天降,自下而上的剑气恢弘,只是短暂相接,便各自迸发出最为猛烈的力量,如同烈火烹油,在半空炸裂。 剑气瞬间碎裂,四散辐射,化作狂风阵阵,与此同时,下方的钱行身形猛然下沉,双脚竟是踩裂了碎石,下陷处可及膝深,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再无一丝血色,嘴角更是沁出了一抹血迹。 为了应付这势大力沉的一击,钱行受了不轻的内伤。 再看另外一边,那高大威猛的犀妖也不好过,这一击正面硬刚之下,不仅被止住了下坠的势头,更是被那爆裂开来的冲击波掀飞,歪歪斜斜的砸进了一座笋山之中,只留下了一个硕大的人形印记。 烟尘滚滚。 双方的第一次交手,便是石破天惊。 嗡! 没等余波消退,嗡鸣乍起,下一刻,便有剑光闪过,匹练般,直射那淹没了犀妖的人形洞窟。 是另外一名服剑宫的弟子出手了,以御剑之术,寻得最佳时机,势要将犀妖斩于剑下。 自双方出手,到现在,不过眨眼的工夫,服剑宫弟子间的默契,便让人赞叹不止。 不过,妖物一方也没非等闲。 没等飞剑,射入洞窟,变故再起。 自上空突然降下一道竹竿消瘦细长的身影,先一步挡在山坑之前,竟是个长了对翅膀的尖嘴妖物。 面对飞剑,那妖物双翅及时收拢,如盾牌般,立于身前。 飞剑刺落,于那对翅膀上留下浅浅的剑痕,却是再难寸进。 一剑无果,不等那名御剑的服剑宫弟子收回飞剑,双翅妖物浑身一抖,剥离出千余枚羽毛,却并未随风飘洒,反而如同军队般列阵,羽杆作矢,羽绒作翼,恘恘飞射,铺天盖地。 “防御。”千枚羽翼覆盖下的服剑宫一行人,忙不迭的施展剑招,撒落如织般的剑光,大有水泼不进之势。 “小心地下。”笋山之顶,曾仪堂居高临下,因忌惮于百丈外的银发妖物,所以自始至终都未出手,分心他用,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以期查缺补漏。 果不其然,就在羽翼飞射吸引了笋山众人注意的时候,只有他看到了地下的异变。 不知何时,铺满了碎石的坚硬地面上,出现了一条凸起的垄沟,飞速前进,冲入众人脚下。 不用想,必定有擅长钻地的妖物,企图接近偷袭。 轰隆! 顷刻间,方圆数十丈方圆,地动山摇,犹若地龙翻身。 好在曾仪堂的提醒还算及时,一干人已是有了心里准备。 陆十四眼看着身边的“同门”,各展神通,要么一跃而起,要么干脆擎剑飞升,只是眨眼的工夫,便只剩他一人,还站于原地。 “废物!”笋山之顶,曾仪堂眼看地底妖物已是破土而出,而陆十四却还无动于衷,要么是吓的傻掉,要么便是对敌经验不足,导致临场慌乱,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原本还寄希望于他那大面积的杀伐剑气,熟料,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饶是他心中如何的不甘,可于此之时,便是要出手救援,已是来不及了。 果不其然,在陆十四的身后,地面猛然炸裂,从中扑出了一狭长的身影。 只是露出小半截身子,却已高出陆十四不少。 形态狰狞,甲壳坚硬,两把锯齿状的口器,寒光闪闪,赫然是条蜈蚣。 蜈蚣妖物大半截的身子依然埋入地下,露出的部分,却于瞬间,拉弓似月,顷刻间,便扑杀向了陆十四。 “孽畜尔敢!” 有人怒吼! “快跑。” 有人惊呼。 但这些,在现实面前,更像是听天命而尽人事,便是曾仪堂都不看好陆十四的下场。 实在是这些妖物太过狡诈,先是犀妖的从天而降,接着是翼妖的飞羽化矢,一环紧扣一环,丝毫不给这支巡值队伍喘息之机,却不料,之前的种种,根本就是障眼之法,真正的杀机,反而是来自地下。 蜈蚣全身皆是坚硬的甲壳,化为妖,其坚堪比金石,刀剑难伤,而其口器更是极其锋利,削铁如泥轻而易举,更别说是血肉之躯了。 眼看着瞬息间,陆十四便要葬身于蜈蚣妖物锋利的口器之下,被刺个通透还在其次,便是被其大快朵颐,也不无可能。 铮! 就在这危机关头,突有琴音响起。 声音并不大,却是分外清晰,哪怕隔着几十丈远,也犹如是在耳畔拨弄。 嗖! 琴声起,剑光闪。 琴声清晰,萦绕于耳,剑光却是晦暗,难让人察。 晦暗的剑光,似残月,更似丝线,划空而出,带不起一丝的声响,仿若一阵润物细无声的春风。 春风不暖,乍寒。 然后,琴声歇,剑光熄! 一切只在转瞬之间,甚至让人误以为产生了错觉,迷了耳,花了目。 半露于地面一丈之长的蜈蚣妖物,依旧狰狞可怖,寒光凛凛的口器,距离陆十四的后脖颈,咫尺之距,却是诡异的停滞,再难近分毫。 若是足够仔细,或许会发现,那蜈蚣妖物脑袋下方两节甲壳的缝隙处,隐隐有荧绿色液体溢出。 怎么回事? 目睹这一幕之人,无不愕然,便是百丈开外笋山之顶的银发妖物,也禁不住皱了皱眉。 琴声,虽只有一个音节,但却掷地有声,绝不容听错。 不过,晦暗的剑光却被飞扬的尘土所遮掩,但尘埃落定时,一切都已结束。 一时间,竟无人看清,刹那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发生了些什么! 第309章 斩妖 肯定发生了什么,不然为何那杀机凛凛,势在必得的蜈蚣妖物会突然静止不动,要知道,它只需再将口器前刺分毫,便极可能让陆十四命丧当场。 至于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有琴音,虽只一声,却是最大的线索。 笋山之顶,曾仪堂不由的将目光聚焦于陆十四身上,但很快,便摇了摇头,否定了心中的猜测。 眼神聚焦之所在,陆十四同样是一脸的懵懂,甚至还挂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只见他缓缓转身,正面近在咫尺的蜈蚣妖物那狰狞的头颅,全身瑟瑟发抖。 只是在演戏么? 可他那把名为君酌,形是古琴的飞剑,可自始至终都挂在背上,未曾“出鞘”过啊。 蜈蚣妖物想必已经死了,否则,实在说不通,它会放掉到嘴的“食物”。 “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该死的畜生,竟还敢装死。”好容易压下心头的恐惧,陆十四很快就给心头那依旧萦绕不去的不安找到了出处。 陆十四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眼前这蜈蚣妖物为何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但凭着那份绝对感性带来的敏锐感知,却可以肯定蜈蚣妖物绝对没死。 劫后余生后的愤怒,被彻底的激发。 你丫的不是装死么,那小爷就再送你一程。 原本因为恐惧而颤抖的身体,猛然间变得坚定,左臂于背后一托,君酌带着包裹的布囊已然跳跃入怀。 右手飞快的解去布囊,同时屈指,勾住了一根琴弦。 君酌,九弦,比之寻常琴瑟多出两弦。而这多出的两弦,与其他七弦,不论颜色还是材质,都大有不同。 其他七弦,色泽素白,乃是以千年以上的蚕丝炮制,坚韧又不失弹性,拨动间,音色清亮,绝对是琴弦中的极品。 至于另外两弦,一为暗青,一为亮银,所用材质皆不详,却是无比坚韧,几乎难以拨动,自然也就发不出声响来。 在过去的半年中,陆十四研习琴技修炼按剑集以外,无数次的探其究竟,却最终一无所获,直到昨日…… 感性的绝对化,让陆十四抚琴之时,得以全身心的投入,心无杂念,真正的沉入到曲子的情绪之中,却不料,误打误撞,一举解开了乐曲版《按剑集》的辛秘,解决了以往只吐纳却无法养剑的困惑。 倒不是说,乐曲版《按剑集》的修行方式特殊,哪怕陆十四按照之前的修行方式,在抚琴的同时,一点点体会领悟曲调中所包含的修行奥妙,未必不能达到眼下的程度,只是会多费些时间,甚至多走一些弯路罢了。 绝对的感性,让陆十四在抚琴的时候,不再功利的只为探究《按剑集》的秘密,而是彻底的融入到曲谱的情绪之中,反而给他打开了一道全新的大门,一蹴而就的领悟到《按剑集》的精髓所在。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世间很多事,无外乎如此了。 正是养剑一篇的领悟,加之陆十四当时心沉乐曲,没有控制下,君酌不受限制的散发出凛冽剑气,如飘絮似飞雪,顷刻间,将整座宅院化作齑粉。 不过,这还不算结束。 就在曲毕之时,陆十四心有灵犀般,又有了另外的发现,只是没等深思,便被曾仪堂刻意的打断了。 当天,陆十四安置好黍饭之后,并没有寄宿于那位品剑堂的师姐院中,而是随便寻了个偏僻的弄堂,将就了一晚,并借机复盘之前抚琴时的心得,找寻被曾仪堂打断的“机缘”。 按理,那种于一刹那出现的灵光,可谓玄之又玄,对于修行之人,堪比隗宝,若能抓住,必定受益匪浅,若是失去了,不仅惋惜,更难得寻回。 可对于陆十四而言,似乎并不存在这个问题。 或许还是出在那绝对感性的身上。 绝对的感性,让他对当时那玄之又玄的感觉记忆犹新,只需稍微调整下心情,便重新寻回,接下来的一切,自然是水到渠成了。 经过一夜的摸索,那道灵感,最终被陆十四落袋为安。 满满的收获之中,不仅有养剑一篇的精髓所在,甚至于在此基础上,陆十四对乐曲版《按剑集》不足之处进行了一些修改。 不错,是修改。 陆十四不知道是稷剑学宫哪位前辈,竟能将一本修行功法近乎完美的融入一篇曲谱之中,如此大才,他是自愧弗如的。 事实上,乐曲版的《按剑集》在理论上是不存在瑕疵的,若真要吹毛求疵,如陆十四那般,问题或许就出在乐曲上了。 《按剑集》即便是乐曲版的,本质上依旧是一部修行功夫,而非真正的乐曲,那位前辈大才,于琴艺上的造诣不可谓不高,只是却忽略了一点——曲谱跟文字的差异来。 同一部修行功法,以文字记载,便只有冷冰冰的描述,可若是换成曲谱,就不可避免的夹杂了感情。 而感情这个东西,最是难以琢磨,同一首曲子,不同的人,甚至同一人,在不同的心境下听来,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感受不同,在由曲子还原回功法时,难免就有了偏差,甚至南辕北辙。 这也是为何陆十四在过去的半年中,迟迟难以突破桎梏领悟出养剑一篇的根本原因。 至于修改,则是根据当时绝对感性支配下的心境,去匹配出最适合自己的功法典籍。 好吧,上面说的这些统统都是废话,嗯,至少不是重点。 重点是,除了对按剑集的修改,陆十四还另有收获,便是此时他手指勾住的那跟琴弦,暗青色的琴弦。 君酌剑,之所以是剑,而非琴,不仅仅是因为其音律可化作剑气,更因为有锋! 剑有锋,天经地义,可化作古琴的模样,却不知锋从何来? 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陆十四很长的时间,直到昨日,才解开了。 不错,那两根之前无论如何都难以拨动的琴弦,便是君酌之锋。 准确来说,此时的陆十四只能确定其中那根暗青色的琴弦,乃是剑锋,至于剩下的那根亮银琴弦,还有待商榷。 剑有双刃,君酌是剑,按理自然也脱不了这个规律。 如果说暗青色琴弦是其中一刃,那么剩下的亮银琴弦自然就是另外一刃了。 这是常理,只因为陆十四还无法拨动亮银色琴弦,所以才不敢妄下断定。 至于暗青色琴弦…… “你不是装死么?那我就让你死个通透。” 因为恐惧心悸而引发的愤怒,让陆十四那张原本温润如玉的脸膛,平添了一分狰狞。 手指勾住暗青色琴弦,往内一拉,刹那间,琴弦竟放射出夺目的毫光。 嗡! 手指松,琴弦动,发出的不再是铮铮琴音,而是嗡嗡剑鸣。 暗青色琴弦回弹间,将那夺目的毫光抖落,形成弯月剑气,直向近在咫尺的蜈蚣妖物斩去。 或许是感受到了危险的临近,前一刻还凝固不动的蜈蚣妖物,猛得颤动起来,可惜,看在外人的眼中,无异于是垂死挣扎了。 蜈蚣妖物体型本就巨大,又装死不动,在如此距离下,别说躲,便是反应都已不及。 弯月剑气,毫无意外的缠上蜈蚣妖物颈部,轻易的破开甲壳的坚硬没入,只是眨眼的工夫,便自蜈蚣妖物的后背穿透而出,再飞出数丈,毫光方才散尽,化作烟尘,随风而逝。 至此,方才还猛烈摇晃的蜈蚣妖物,再次静止,不过这次,却与之前不同了。 随着下方躯干失去支撑的倒下,那颗足有脸盆大小的蜈蚣头颅,慢了小半拍的从空滚落,自颈部整齐的切口处喷涌出汩汩的绿色鲜血。 几个呼吸间,风云变幻,险死还生,终于在此刻落下帷幕。 只可惜,目睹陆十四这惊艳一幕的观众并不多。 服剑宫的其他人,除了一开始,惊呼了几声,很快便分身乏术,使出浑身解数的应付那成百上千的飞羽箭翼箭。 只有笋山之顶的曾仪堂望着那被斩首的蜈蚣妖物,陷入了沉思。 哦,不对,关注到陆十四的还有一个人,不,是妖。 百丈开外,银发妖物望着死得不能再死的属下,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却充满了疑惑。 在众多的属下中,蜈蚣妖物的修为并不高,甚至于都无法幻化人形,但因为其本体的缘故,却有着远比寻常妖物强悍的生命力。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银发妖物实在难以相信,蜈蚣妖物竟那么干脆的就被人斩杀了。 按理,别说只是被斩掉了头颅,便是全身被斩成十八截,也只会重伤,绝难死掉的。 可事实上,它确实死了,死得干脆利落,两截尸体甚至都没有半点的抽搐。 不仅如此,更让银发妖物想不通的还有蜈蚣妖物之前种种怪异的表现。 它为何在势在必得的情势下,突然停滞,甚至装死? 又为何在感受到致命危险时,只做徒劳的挣扎,而非想着来个玉石俱焚,毕竟,当时它的口器距离那该死的人,只有咫尺之距啊? 银发妖物甩了甩头,抛开心头的杂念。 其中原因,银发妖物没有兴趣探究,但蜈蚣妖物的种种意料之外,总归跟那抚琴的男子脱不了关系。 既如此,那便杀了就是。 “此子,吾来应付,尔等务必纠缠住其他人,包括那山顶之人。”银发妖物开口,声音低沉。 “喏!”身后,一干妖物欣然领命。 杀! 银发妖物抽出腰间长刀,凌空挥砍。 第310章 妖之强 以后,如非特殊情况,章节都改为五千字的大章,忘大家谅解。 服剑宫这边,一干人厮杀的激烈非常,可在曾仪堂看来,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毕竟,妖物那边,满打满算也只是派出了三员大将而已。 可即便如此,已经让自己一方手忙脚乱了。 若是…… 曾仪堂抬头远了,百丈开外,银发妖物可还有近十妖,未动呢。 敢以吞狼驱虎之计,将自己等人赶到这里,再以近乎相同数量正面厮杀,眼前这拨妖物的自信以及实力,可见一斑。 想到这,曾仪堂拢在袖子里的左手禁不住紧了紧,细细的感受了一番手心中那物件的存在。 为了预防上一轮服剑宫的悲剧,稷剑学宫这边并非全无对策,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花费了颇大代价自别家宗门购入了一批的烽火符箓。 所谓烽火符箓,是一种在青玉上镌刻的符箓,一旦捏碎,便可放射出夺目的光华,直冲云霄,百里开外,清晰可见,大多为预警之用。 此时曾仪堂手中握着的便是一枚烽火符箓,为的就是遇到危急之时,求援预警的。 不过,一来烽火符箓价值不菲,且是一次性的,用过即废,自然不到危急关头,还是莫要轻易使用为好。 其次,作为服剑宫低级弟子第二人,且主持蜀山城服剑派大局的曾仪堂,也有着自己的骄傲,如非必要,他绝不允许,在自己亲自带队的情况下,连石林屏障都未走出,就火急求援。 稷剑九宫,虽同门,对外,自然同气连枝,可在内部,龌蹉也是不小。 可以想象,一旦今日,今时,曾仪堂捏碎了手中的那枚烽火符箓,唤来了蜀山城中的救援,即便打退甚至全歼了这伙妖物,那么事后呢? 曾仪堂必然会成为其他七宫口中的笑谈,一个贪生怕死、软弱无能的形象,是脱不掉的了。 所以,曾仪堂不能,至少在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时,动用手中的最后底牌。 “来了。” 不等曾仪堂遐思太多,猛地吐出一口浊气。 视野之中,百丈开外,那群以银发为首的妖物,终于动了。 而且,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全军出击。 便是那银发妖物也缓缓的跟在了后面。 “陆师弟,还等什么。” 望着那伙气势汹汹杀来的妖物,曾仪堂再也忍耐不住,低头向山下的陆十四轻喝。 陆十四抬头,与曾仪堂眼神对视。 莫名其妙的,两人竟一时间心有灵犀的各自点头。 从曾仪堂的脸上移开目光,陆十四先了瞥了眼那伙杀来的妖物,不及多想,又看了眼正手忙脚乱应付着漫天羽翼飞矢的服剑宫同门,与此同时,身体一转,竟是席地而坐,将君酌剑置于了双膝之上。 面对妖物的大举进攻,仅凭曾仪堂一人,是绝无可能应付的。 且不说那银发妖物,只是他的那些下属们,就没一个好相与的。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应对方法,便是将对将,兵对兵,换言之,就是让其他服剑宫的弟子摆脱掉漫天的羽翼。 要想达到这个目的,陆十四的作用便凸显出来了。 别忘了,陆十四之所以能够摆脱炮灰命运,凭借的是什么? 不就是那漫天剑气的杀伐么? 以漫天剑气去应对漫天的箭雨,还有比这更适合的么? 铮! 琴音起,连绵不绝。 音符成调,被琴弦抖落,化作一道道似飘絮,又似雪花的剑气。 不同于昨日的杂乱无章,此一次,在陆十四有心的控制下,一朵朵剑气围绕在陆十四的周围,排列成阵,数量何止千百。 “疾!” 时不我待,眼看情势越发的危机,陆十四不敢过分的积蓄剑气,稍有些规模之后,右手背起,中、食两指并指成剑,猛的撩过数根琴弦。 立时间,那千余剑气,仿佛得了军令一般,骤然而动,穿针引线般,绕过一众服剑宫弟子,寻上了那一枚枚灵活闪动的妖物羽翼。 以众击众,且不论最后的胜负,却是让一干服剑宫的男女弟子,再不受侵扰,心有灵犀的调转长剑,直面即将冲到眼前的十余妖物。 “各自捉对,杀!”曾仪堂一声令下。 服剑宫弟子与妖物便展开了贴身厮杀,好不热闹激烈。 不,还有一个人,没有动。 是钱行,这个身体肥胖的服剑宫弟子,竟是不进反退,且曾仪堂并未有一丝的不满。 “吼!” 一声沉闷的嘶吼,认谁都听得出,其中饱含的愤怒。 循声而望,赫然是那头之前被震入笋山的犀妖。 此时的犀妖,依旧高大威猛的一塌糊涂,身上除了沾满了碎石尘土,竟不见一丝的伤痕。 不得不感叹,妖物那得天独厚的体魄,根本不是人所能比拟,哪怕是修士。 更何况,那犀妖的本体更是以皮糙肉厚着称的物种。 皮糙肉厚,且力大无穷,说是一台推土机都毫不为过,反观服剑宫这边,或许也只有天赋异禀的钱行能够应付了。 而钱行之所以没有应战,为的就是这头犀妖。 犀妖从那洞窟中爬出来,一番寻找,那双铃铛般的眸子很快就锁定了钱行。 “蝼蚁该死,吾今日必将尔剥皮抽骨,吃得渣都不剩。”犀妖虽长了副狰狞的兽头,可身体却已幻化成了人形,但凡这种妖物,大多已经能够口吐人言了。 “嘿嘿,老子也正缺一张兽皮,去给品剑宫的小娘们献个殷勤。”钱行也是不吃亏的性子,冷笑着反击。 “来战。”犀妖气得胸膛粗喘,却是口拙,实在找不出更多骂人的话语,再不愿多言,一手取下腰间的兵器,赫然是一根粗短的狼牙棒。 话音刚落,犀妖已是从半山腰处的洞窟口跃下,仆一落地,便是好一阵地动山摇,更是于身周激起了大片的烟尘。 由此可见,其力量之骇然。 这还只是从半山腰一跃而下,想想之前,这货之前从天而降,且携奔雷之势,一旦落地,又会是何等场景。 想到这,不说其他人,便是钱行自己也是心有余悸。 论力量,钱行即便再长一倍的肥膘,也绝难跟这头犀妖相提并论。 但不要忘了,钱行是名修士,还是剑修。 他之前抵御犀妖所迸射出的强大力量,更多的还是来自于手中的长剑。 特殊的修行法门,再加上年复一年的锤炼,配合功法招式,便可达到一力降十会的境界,这也是钱行的独特之处了。 论起正面硬刚,便是修为更上一筹的曾仪堂,也要甘拜下风。 “来得好。” 面对犀妖,钱行不仅毫无畏惧,反而是跃跃欲试的激动。 稷剑九宫,除了磨剑、铸剑两宫,其他七宫皆看重磨练。 既是磨练,还有比遇到强敌更好的么? 生死之间,方可激发潜力,一旦越过,修为战力上,一日千里或许夸张,却绝对有着近乎蜕变的提升。 “看吾将你砸成肉泥。”犀妖一声怒吼,挺胸扭腰,狼牙棒挥动间,竟是激起了尖锐的呼啸风声。 “看剑!” 钱行神色郑重,却是寸步不退,手中长剑凝聚起大片朦胧剑气,一迎而上。 轰! 棒、剑相击,石破天惊! 就在钱行与犀妖厮杀之际,那头身背羽翼的妖物,已是找上了陆十四。 两人的厮杀,又是另外一番情景。 羽翼妖物,翱翔半空,不断的变幻方位,同时抖落羽翼,斜射而出。 下方,陆十四盘膝而坐,十指如飞,弹奏间,音符迭起,为琴弦抖落后,凝聚为剑气,纷纷洒洒,迎击羽翼。 羽翼与剑气相击,乒铃乓啷,铿锵不止。 同为以众击众,看两者却有着极大的不同。 且不去说更深处,只是表面上的激斗,便大相径庭。 那羽翼妖物,驭使的羽翼,乃是自身上剥落,身体发肤,本就如臂使指,灵活异常。而且那一枚枚羽翼不仅锋芒毕露,更是极其坚韧,轻易不可伤,这也是为何,之前,仅凭它一妖,便可让十名服剑宫弟子疲于应付的关键所在。 若非陆十四及时出手,等到银发妖物带来着一干属下赶到,以众击寡,个个击破,实在不是难事。 再说陆十四这边,他于这支巡值小队的意义,本就是这化音符为剑气的群攻手段,弹琴不止,剑气不熄。 但剑气毕竟不同于羽翼,后者乃是实物,而剑气只是饱含着一缕锋芒的气韵。 是气,便容易消逝。 所以,羽翼与剑气相击的结果,高下立判。 羽翼被击飞,甚至只是被剑气阻挠的稍偏轨迹,而剑气却无法承受这种撞击,瞬间便溃散消亡。 如此,看上去,羽翼妖物比之陆十四,更胜一筹,但事实却非如此。 羽翼固然比剑气坚固,却也有其弊端,那便是数量有限。 羽翼是坚固,却并非无坚可摧。 不说其他,只是刚才,那十名服剑宫弟子,虽手忙脚乱,却还是凭借手中长剑,摧毁了不下百余枚羽翼。 再看现在,那一缕缕音符所化的剑气,虽比不上服剑宫弟子手中长剑那般锋利,可一次次的撞击,依然在羽翼上留下了道道浅痕。 积少成多,若是放任继续,说不得羽翼就有为剑气斩碎的危险。 这一点,那羽翼妖物自然也是知晓的,所以,每每伤痕累累的羽翼,总会被其收回,温养于双翅之中,其脸上更是不时的流露出痛惜颜色。 反观剑气,单论一缕,固然羸弱,可架不住数量多啊,且源源不断。 只要陆十四还有力气拨动手指,只要他体内的混元之气没有枯竭,便能制造出数不胜数的剑气,且丝毫不用顾忌其伤亡。 羽翼妖物,爱惜羽毛。陆十四,力气、元气有限,此消彼长,此长彼消,一时间却也斗了个不分伯仲,短时间里,绝难分出个结果来。 “你的对手是我。”山顶之上,曾仪堂终于不再袖手旁观,一声暴喝。 可惜,他那阴柔的声调,俊朗到堪称漂亮的外表,让其实在跟霸道牵扯不上一点关系。 曾仪堂动手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不远出,优哉游哉赶到的银发妖物出手了。 只是轻飘飘的一刀,实在看不出有多少威力,企图偷袭一名跟妖物捉对厮杀的服剑宫女弟子。 曾仪堂无比确信,那一刀更多的是虚张声势。 可他敢赌么? 那一位同门师妹的性命去赌? 曾仪堂不敢,更何况,即便银发妖物那一刀毫无杀伤,却是对自己最大的挑衅。 长剑锵然出鞘。 那是一柄外表极为华丽的三尺长剑,不说剑身,只是悬于腰间的长剑上,都是包金嵌玉。 至于三尺长剑,就更不用说了。 剑身银芒闪烁,其上铭文更是以难度极高的浮雕手法镌刻,美丽处,仿若仙子。 剑出鞘,剑擎……身随剑动。 曾仪堂的性子固然不讨人喜,但能成为服剑宫低辈弟子中仅次于七剑的存在,其修为绝不容小觑。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人剑合一处,自山顶跃下,姿态潇洒,便是一心弹琴对敌的陆十四,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脑海中更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四字成语——天外飞仙。 说时迟,那时快。 恍惚间,曾仪堂连人带剑,竟是先一步挡在了那名服剑宫女弟子身前,那柄华丽的长剑,更是放射出一丈的夺目剑气,斩向银发妖物。 再看那银发妖物,对于曾仪堂的介入,竟是不见一丝的意外,面对那道近乎刺目的丈长剑气,更是怡然不惧,手中长刀,去势不改,只是手腕处猛得下压,刀势便骤然大变。 与曾仪堂手中长剑相比,卖相上,银发妖物手中的长刀,堪称鄙陋,刀刃处更是残留了几处缺口,下劈间,不含一丝的刀气。 可就是如此,却让对面的曾仪堂生不起半分的轻视来,反而神色中更增添了一分的凝重。 丈长剑气迎击长刀。 没有预料中的石破天惊,更不见一丝刀剑相击的火花四溅。 在曾仪堂惊骇的目光下,自己刺出的丈长剑气,竟如棉花一般,被那长刀搅碎,轻易的甚至都难以阻拦半分刀势。 强敌! 眼前这银发妖物,绝对是曾仪堂毕生所遇的最强之敌。 不过,这并非是曾仪堂退却的借口。 咬牙间,曾仪堂手中长剑再次前刺。 锵! 刀剑相击,火花溅落。 长剑于长刀,第一次,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 没有相持,一击即离。 银发妖物握刀,踉跄着倒退了半步,狰狞的脸上,现出轻微的愕然。 反观曾仪堂,却是脚尖连点,向后飘出了近丈距离,而持剑手掌,竟是空空如也。 那柄华丽的长剑,不仅被长刀击飞,更是脱手…… 同样是退,银发妖物略显狼狈,而曾仪堂却依旧潇洒,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两者出手,孰强孰弱。 饶是对银发妖物已经高看了几分,可真正交手,曾仪堂还是发觉自己错了。 这身高不过四五尺的银发妖物,不仅力量大得出奇,那看似平常的刀势,更是可怕。 想及此,曾仪堂心再次沉了沉,神色越发凝重。 至于脱手的长剑,固然是承受不住对撞的反噬,可他却并未放在心上。 人之体魄,本就无法跟妖物相比,再者,服剑宫是什么,是稷剑九宫之一,是剑修,凌空御剑,本就是吃饭的本领。 只见曾仪堂右手戳指成剑,虚空一划。 那柄被击飞的华丽长剑,竟有了灵性一般,调转剑身,滑空飞翔,竟是饶到了银发妖物的身后,疾刺而去。 “哼!”银发妖物仿佛身后长眼,手中长刀倒卷而出,轻易间,将长剑击飞,同时脚下踩出玄奥步伐,转身间,竟犹如缩地成寸,跨越丈余,已到了曾仪堂的身前。 手中长刀毫无招式可言的劈落,不见刀气,却蕴含强大刀势。 这一刀,却是吓得曾仪堂不轻,脸色大变,再不顾往日的仪表,长袖挥舞,卷住长刀,虽难以撼动,却堪堪挡了半分,至于代价…… 绵帛碎裂,破絮纷飞。 好好的一件衣裳,眨眼间,已是破败不堪。 借着那好容易争来的半分时光,曾仪堂疾退,同时张手,长剑飞回。 长剑刚一入手,便为曾仪堂舞动得密不透风,于身前编织出大片剑气,以期阻挠银发妖物的追杀。 咔嚓! 一声轻微碎裂之声,为厮杀声遮掩。 可紧随着一道血红色的光幕直射天际,却让所有人、妖侧目。 不错,曾仪堂捏碎了手中的烽火符箓。 双方打到现在,除了那蜈蚣妖物,还没出现更多的伤亡,看上去服剑宫一方,是占了便宜的。 可跟银发妖物短短的交手,却让曾仪堂再顾不上自身的骄傲以及脸面。 实在是那银发妖物的战力太强了,远远超过了自己。 也是就对方尚未认真,否则,一旦杀性大发,自己带领的这支巡值小队,全军覆没都未可知。 好在这里距离蜀山城并不远,只要坚持片刻,便可有援军抵达,到时人多势众,不怕击不退这伙妖物。 血红色光芒冲天而其,且久久不熄。 那银发妖物抬头看着长柱状的光幕,虽未必识得,却也知必定是示警用的,额头不禁皱了皱。 布置了这么长的时间,若让它就此放弃,心中自是不甘。 可这里距离蜀山城实在太近了,若是稷剑学宫的弟子大批的御剑而来,最多也就是半刻时间,而如此短的时间里,饶是银发妖物,也不以为自己能全歼了这伙剑修。 尤其是眼前这白衣之人,修为战力虽比自己差得远,但仗着手中利剑,除非付出些代价,否则,根本不可能短时间拿下。 既如此…… 银发妖物不是固执的性子,所以它很快就放弃了起先的计划,圆圆的眸子一转,放过曾仪堂,竟是盯上了不远处那席地弹琴的身影。 其他人都可以放过,但那个人……必须死。 第311章 剑下伥鬼(上) 正如曾仪堂猜测的那般,银发妖物确实并未认真,甚至表现的格外慵懒。 换言之,打从一开始的布局,银发妖物就从未将这支稷剑学宫的巡值小队看在眼里,只是迫于某方面的原因,而不得不走个过场。 而事实上,事情的发展也并未超出他的预料。 先是以吞狼驱虎之计,轻易的就将这支巡值小队赶到了预设的战场,再然后便可一举吞下。 只不过,多少还是出现了一些意外。 烽火符箓是其中一个,不过银发妖物虽惊愕,却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若是他有心,不过是付出些许的代价,依然可以完成起事时的目的,将这支巡值小队予以全歼。 不过,只是转了个念头,他便放弃了这个选择。 至于原因,则出在第二个意外上——那个盘膝抚琴的稷剑学宫弟子。 蜈蚣妖物的死,银发妖物固然可惜,却还不至于心痛。 战场之上,哪有不死人的,更何况还是一个连人形都无法幻化的小妖。 但死不是问题,问题出在死的方式上。 饶是以银发妖物的眼光,竟是一时间也揣摩不出,蜈蚣妖物死亡的诡异处。 蜈蚣妖物势在必得时的放弃乃至不惜装死,是诡异一。其次,它死的太过干脆了。 而种种诡异处,无一不指向那位始作俑者。 如果,今日不能弄清楚其中的原因,并予以扼杀,日后谁也说不准,会对魔窟内的妖物造成多大的损伤。 正是这一番权衡,银发妖物果断的将全歼这支巡值小队放到了次要的位置,改为优先照顾那位透着诡异的弹琴修士。 银发妖物转头,不无轻蔑的朝曾仪堂望去。 后者感受到这道不善的目光,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后退,手中长剑更是紧紧的护在身前。 心存胆怯了? 这很好,省去了自己不少的麻烦。 银发妖物心中冷哼,脚下一转,再次施展之前用过的步伐,缩地成寸一般,几个闪烁,已是到了十余丈开外。 望着银发妖物的远去,心悸不已的曾仪堂,没来由的松了口气,可在看清对方离开的方向后,脸色又是大变,眼神中匆忙了挣扎,阴沉不定。 银发妖物竟奔着陆十四去了。 陆十四虽属于磨剑宫,可终归还是稷剑学宫弟子。 在面对外敌时,稷剑九宫,向来是同气连枝的。 以银发妖物所展露的实力,曾仪堂实在不以为陆十四存在一丝的侥幸。 出于同门之谊,曾仪堂找不到袖手旁观的理由跟借口。 可…… 那银发妖物端得厉害,自己即便出手,就真的能够救援得了么? 若是因为彻底惹恼了那妖物,而将矛头指向自己又怎么办? 人性的趋吉避凶以及道德上的鞭策,反复煎熬着曾仪堂,让他罕见的迟疑起来,因为迟疑,而浪费着时间,直到救援不及。 眼瞧着银发妖物举刀劈向陆十四,曾仪堂又是松了口气。 “陆师弟,不是为兄见死不救,实在是救援不及啊。” 曾仪堂如此安慰着自己。 铮~~~ 琴声不绝,剑气不熄,于身周半空中,飞蛾扑火般撞击着那数量明显变少了的羽翼。 谁都看得出,若是没有外部的干扰,陆十四跟羽翼妖物的厮杀,必定是一场持久战,胜负只在于谁能支撑到最后。 是陆十四元气耗尽,还是羽翼妖物变成秃毛畜生? 这种相持,最是艰苦,容不得双方分心他顾,又来不得半点投机取巧。 可就是在这种情形下,银发妖物突然闯入,并悍然出刀。 刀依旧破旧,刀光不显,却势韵内敛。 同样的招式,让修为不凡心高气傲的曾仪堂一退再退,并生了胆怯之意。 无心旁顾的陆十四能应付么? 因为与羽翼妖物相持厮杀而变得平静无波的心境,毫无征兆间迸射出不安情绪,这种不安来势之快,电光火石,来势之猛,甚至让陆十四有种闻到死亡的错觉。 绝对感性下的陆十四,自然不敢有一丝的疑惑以及侥幸,跃动于琴弦间的十指猛得一滞,于此同时,全力之下,双手两个食指,同时勾住了暗青色琴弦,拉弦如满月。 因为太过用力,暗青色琴弦甚至割破了皮肤,深深的陷入血肉之中。 凭着感觉,陆十四转身中,自地上站起,待看到距离自己不过一臂距离的长刀时,眸子忍不住的收缩。 若是自己慢上稍许,说不得,就要落得身首异离的下场了。 即便是现在,危险也远远没有消除,心中的不安感更是只涨不消。 这看似平凡无奇的一刀,绝对不简单。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是简单,又怎么可能轻易间将曾仪堂击退。 “老子跟你拼了。” 避无可避下,陆十四的血性瞬间被激发到了极致,那双紧缩的眸子,更是蒙上了密密麻麻的血丝。 说起来,陆十四心中也是愤怒非常。 先是蜈蚣妖物的偷袭,若非其不明所以的装死,死的就是自己了。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这才多大工夫,又再遭偷袭。 老子难道就长了一副软弱可欺的脸么? 毫无征兆中,那被双指勾住的暗青色琴弦抖落出弧形剑气。 剑气飞扬,一射而出,竟是与迎头劈落的长刀擦肩而过。 嗯? “失误?” 弧形剑气,虽暗淡,但在如此距离下,如何能逃得过银发妖物的眼睛。 眼看着那道剑气与劈落的长刀差之毫厘,银发妖物那圆圆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抹疑惑,但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反而是赞赏。 好一个稷剑学宫剑修,竟能在这电光火石间,毫无犹豫的以命搏命,为自己寻求一丝生机,不错,这份心境决绝至少比刚才那子高明的多。 眼瞧着那道剑气毫不理会长刀,直奔自己项上之头射来,饶是银发妖物,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在看到那弧形剑气的时候,银发妖物便解开了之前的一个疑惑。 那蜈蚣妖物之所以死的那般果断,直接的原因,怕是就出在这剑气之上。 再结合蜈蚣妖物那死而不僵的本性,不难想象这弧形剑气杀伐之重。 险境之下,陆十四可以毫不犹豫的选择以命搏命。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银发妖物自然不会傻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眼前这弹琴剑修,虽不凡,却还不值得自己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不争这朝夕的意气也罢,只是过了这一刻,不知你还有何手段,来应付俺。”如此想着,银发妖物果断的收刀,反转中,更快一步的追上剑气,劈落。 一刀落,剑气碎。 恘! 流光闪。 血光现。 银发妖物神色瞬间阴沉下来,配合它那本就狰狞的脸膛,竟是让这小片战场,都变得冷飕飕起来。 银发妖物的心情很不好,傻子都看得出来。 至于原因? 咔嚓! 那柄刚刚轻易劈碎了弧形剑气的长刀,突然自中间中断裂,一分为二,断口光滑可鉴。 望着手中的断去了近三分之一的长刀,饶是银发妖物也是心悸不已。 这柄看似破败甚至不乏缺口的长刀,能够跟曾仪堂手中的华丽长剑对拼一记而丝毫无损,定不是寻常的宝贝,否则也不会成为银发妖物的随身武器了。 可就是这件宝贝,竟然被一记剑气劈断……若是换成血肉之躯呢? 妖物的体魄固然得天独厚,却毕竟还是血肉啊。 长刀的折断,固然让银发妖物愤怒,但让它无法接受的是……被愚弄的侮辱,而愚弄它的人中,不仅有敌人,更有…… 话说就在刹那之前,银发妖物反转刀身,意图劈散剑气的同时,陆十四动了。 不进反退,脚下连点,速度之快,可谓是将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银发妖物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见意外。 事实上在陆十四以命搏命之时,它就想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才有刚才那番不争朝夕的心声。 既然预料到了结果,它也并未放在心上,凭借的自然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 银发妖物最为骄傲的,除了那一手神乎其技的刀法,便是那近乎缩地成寸的身法速度了。 只是这份淡定,在下一刻,就被狠狠的打了脸。 就在长刀堪堪将剑气劈碎,一道流光意外的闯入了银发妖物的视野。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一枚羽翼。 原来,随着琴声的停滞,那音符幻化的剑气,再无补充,飞蛾扑火般的撞击中,终于被一枚妖物羽翼冲出了重围,激射向了逃窜中的陆十四。 羽翼的速度是那般的快,以至于一心逃窜的陆十四只来得及轻微抖肩,避开心口要害。 血光乍现,羽翼紧贴着心口的左胸射入,后背射出。 或许是防备不及,陆十四原本就不慢的速度,在羽翼的冲击下,如断线的风筝般,更快一步的跌飞,最终一头撞进了二十余丈远的一片碎石滩中,一时间,尘土飞扬。 “大人之助,末将没齿难忘,这便去取了那人的项上首级……”眼见着一场原本应该相持很久的厮杀,这么快就分出了胜负,天空中的羽翼妖物心头大喜,双翅一收,便跃到了银发妖物面前,恭敬行礼中,不乏讨赏之意。 那弹琴的小子实在太难缠了,虽然是靠着眼前这位大人的偷袭,可立功的毕竟是自己的羽翼,在它想来,这份功劳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 只是还没等它将话说完,全身立即就被周围那冻彻心扉的寒冷侵扰,满心的得意,瞬间变成了无以复加的恐惧。 “为人算计而不自知,尚洋洋得意,如此蠢货,死不足惜!”银发妖物开口,语气阴寒,眸子里更是凶光四射。 “大、大……人……”羽翼妖物尚不知自己如何惹恼了对方,但一想到身前这位平日的狠辣作风,哪有一丝的胆量辩解,原本想着认罪,可还没等说出口,只觉刀光一闪,眼中的景色已是天旋地转起来。 一颗长着尖锐鸟喙的头颅,就那般毫无征兆中,从脖子上分离。 银发妖物看也不看那倒地的羽翼妖物尸体,一脚跨过,提着尚且滴血不止的断刀,缩地成寸,眨眼间,已到了陆十四坠落之地。 吸,呼! 银发妖物深吸一口气后,猛地吐出。 一股肉眼可见的狂风,瞬间便将飞扬的尘土吹散。 散乱的碎石地面上,血迹斑斑,甚至还留有凌乱的翻滚印记,可偏偏却见不到半个人影。 “狡诈的小子。”银牙妖物咬牙切齿。 到了这个时候,它若是还不明白,自己中了对方的计策,那就真该像刚才那头羽翼妖物一般去死了。 先是以命搏命,寻得一缕生机后,当机立断的后退逃跑,最后再巧妙的借用羽翼之力,加速逃跑,甚至于那羽翼的飞行轨迹,都是事先算计好了的,否则实在难以相信会那般巧合,偏偏落到这片碎石地上。 举目四望,这片碎石地恰恰是刚才犀妖撞塌笋山形成的,地形可谓复杂,尤其是不远处,更是耸立着另一座笋山。 不用多想,那小子必然是借着烟尘朝最近的笋山方向逃窜了。 只是,他真的能逃么? 吱吱…… 尖锐的叫声刚起,一道紫色身影矫健迅捷的攀上了银发妖物的肩头,赫然是听风紫貂。 原来,自始至终,这听风紫貂都没离开过银发妖物,而是紧紧的攀附在其背后。 似乎跟银发妖物心有灵犀般,听风紫貂先是扭动了下脖子,先是做侧耳聆听状,没多久,便伸出短小的前爪,指向了某个方向。 得了方向,银发妖物伸出长满了长毛的左手,轻轻的抚了抚听风紫貂,后者很享受的半眯起了眼睛。 银发妖物并没有立即追击,而是回过头去,看了眼身后依旧激烈厮杀的战场,其中那道直冲云霄的血红色光芒,依旧醒目非常。 算下时间,稷剑学宫的援兵怕是马上就要到了。 想到这,银发妖物将手指伸入口中,吹响了尖锐的哨声。 哨音三响,是为鸣金收兵。 做完这些,银发妖物再不顾那些属下,几个闪烁间,便消失于石林之中。 话说陆十四,借着烟尘逃遁之后,顾不上处理身上的伤势,辗转腾挪,好不狼狈。 好在,之前跟那羽翼妖物相持,深知非短时间内可决,所以,体内还剩下不少的元气,却不料,全用在了逃跑之上。 御剑飞行,他是不敢的。 虽然跟银发妖物的交手,只有一招,可对方给予自己的压力以及恐惧不安感,却是从未有过的强烈。 御剑飞行,速度上固然要快很多,却太容易暴露踪迹,一旦被银发妖物发现,他实在没太多的信心,能够再次逃脱。 至于寻求服剑宫的救助? 他们尚且自身难保,贸然求助,怕是连最后不多的生机,也会白白浪费掉。 嗯,还有稷剑学宫的援兵……那也得有能耐支撑得到啊。 急速的奔跑中,猎猎狂风于耳畔呼啸,四周的景色更是一闪而逝。 毫无目的,没有方向,向前奔跑,偶尔转向,全凭感觉驱使。 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好像白驹过隙,又仿佛漫长无度,总之,便是陆十四也已经辨不清东西南北,更不知逃出了多远,可心头的那份不安,却时隐时现,令其烦躁异常。 那种若隐若现的不安感,不用多想,也知道,必定是有敌踪缀于身后,像极了戏耍老鼠的猫。 “该死的畜生,为何偏偏追着老子不放。”陆十四心头咒骂,神色却是越发难看。 如果说,一开始,逃进石林,是最好的选择,可当怎么都无法甩开追逐后,情势就变得越发恶劣了。 陆十四不知道,对方是用了什么办法,总能够找到自己的方位,当然,此时再探究个中原因,也是毫无意义。 从那追敌,不疾不徐的吊在身后,其险恶用心就可见一斑。 一来,这种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的追逐,最是让陆十四心生烦躁,进而士气低迷。其次,陆十四如同无头苍蝇般的逃跑,时间越久,跑的越远,也越发的增加了稷剑学宫援兵搜救的难度。最后,等到陆十四力竭之时,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了。 终于,陆十四放弃了,趁着体内还留有最后的元气,放弃了漫无目的的逃亡,倚靠着一座笋山,一边调整着呼吸恢复体力,一边等待着追敌的现身。 “不跑了?”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银发妖物便自一座笋山后走出,闲庭信步间,停在陆十四身前三丈开外,满脸是戏谑。 吱、吱…… 肩头,听风紫貂邀功一般的尖叫着。 “知道了,待会,这人就赏给你吃好了。”银发妖物对听风紫貂很是大方。 “就你一个……妖?”陆十四开口,看似试探道。 “稚嫩,你以为凭此,就能将俺激怒?”银发妖物不屑一顾道。 凭他的手段,杀一个蝼蚁而已,还用得着帮手么? 对面这剑修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还想着玩弄心计,实在是……死不足惜。 “如果你能回答几个问题,俺倒是可以给你一个痛快。”一想到心中的那种种疑惑,银发妖物便压抑下动手的冲动。 “我痛快的去死,而你同样也痛快的杀人。既然总归是死,我又何必让你痛快。”陆十四冷哼着,左手托琴,右手中指,已然勾住了暗青色琴弦。 “既如此,那你便去死吧。”眼见陆十四的决绝,银发妖物心中虽有遗憾,却再无迟疑,手中断刀一擎,脚下微动,斗转星移,未等身影模糊,真身已经一跃到了陆十四的身前半空。 “死来。” 断刀高高劈落。 第312章 剑下伥鬼(中) 银发妖物仿佛总是信手拈来,毫无招式,更与华丽无缘。 或劈,或斩,直接却也真的……恐怖。 刀势内敛,含而不露,一待释放,便石破天惊。 就仿若现在,明明泰山压顶的一刀,却没掀起一丝的刀风,便是陆十四的绝对感性,也无法准确的判断其威力几何。 既然感觉不出这一刀的深浅,那就只能全力以赴,更何况,现在的陆十四还有隐藏实力的资本么? 同样的招式,勾住暗青色琴弦的手指松动,抖落剑气。 剑气如芒,不去封挡长刀,而是直刺银发妖物。 如出一辙,以命搏命。 只是,吃过一次亏的银发妖物,还会上当么? 砰! 明明身在半空的银发妖物,突然消失。 “嗯?!”望着刺空的剑气,陆十四剑眉猛蹙,灵敏的感觉,让他第一时间捕捉到危险的方位。 砰! 剧痛猛然在右侧腰间炸裂,爆开的力量如同火星撞上了地球,直接将陆十四掀飞。 事实证明,感觉远快过反应。 哪怕陆十四准确的判断出银发妖物出现的方位,可身体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腰间的重创,不仅疼痛,更让他积蓄的力量为之倾泻,以至于短暂的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认其条件反射的佝偻做虾米状,凌乱翻滚着,冲出几十丈之远,砸上了一座笋山。 只是没等从山体上滑落,清醒过来的陆十四顾不上脱手掉落的君酌剑,双手运劲,插入身周皲裂的石缝之中,稳住身体的瞬间,双腿连蹬,已是如猿般,灵活的攀上十几丈,到了山顶。 望着山下,并未追击,反而一脸吃瓜群众看好戏模样的银发妖物,心中虽羞恼异常,却也暗松了口气。 咳、咳…… 顾不得银发妖物的轻蔑,原本紧绷的神经,稍有松懈,陆十四顿时被腰间如海潮汹涌的疼痛所淹没,口中腥甜,血气上涌,嘴角便溢出了鲜血。 咕噜! 心中发狠的陆十四,竟是生生将涌入满口的鲜血吞入腹中。 低头看去,右侧腰间的衣衫留下了炸裂状的洞口,裸露的皮肤上更是现出青紫色的拳印。 “好一个以刀为饵,暗度陈仓。” 后知后觉,陆十四恍然。 好一个狡诈的银发妖物,刚才那泰山压顶的一刀,根本就是为了迷惑自己,只为逼自己射出剑气,然后以诡异的身法,绕到身侧,出其不意中祭出那记重拳。 若是寻常法易修士,如此重拳,足以穿透肌肤,直达绛宫,将其击碎,便是不死,也废了。 不过,此时的陆十四虽重伤,一身修为,更是大打折扣,却显然无性命之忧,这个结果,反倒提起了银发妖物的兴致。 “有趣的紧,开辟的竟然不是绛宫,那么就只有……命宫了。”银发妖物眼***光,看似无意中扫了眼陆十四眉心所在。 重拳虽要不了陆十四的命,但情形却也不容乐观。 双方原本就颇大的实力差距,经此一拳,此消彼长,更加的悬殊。 此一战,陆十四早已经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只是现在看来,银发妖物根本就不给他一丝的机会啊。 “稷剑学宫,以剑修闻名,只是没了剑……”下方,银发妖物开口,透着玩味,说话的同时,手中断刀遥遥一指,赫然是掉落于山下的君酌琴剑,“你待要如何?” 陆十四神色难看,牙关紧咬,发出嘎吱声响。 “剑就在那,你可自取。”银发妖物撇嘴挑衅道。 是啊,剑就在那,陆十四能取得到么,甚至于,他敢去取么? 陆十四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身形飘动,自山顶一跃而下,径直的抓向君酌所在。 “好胆。” 银发妖物也不知是赞叹勇气可嘉还是嘲讽其不自量力,轻喝中,脚下一转,同样向着君酌所在飞射而去。 张开的右手,指尖将将触摸上君酌琴弦,与此同时,银发妖物断去一截的长刀,也已递到,刀锋所指,陆十四颈项。 再进分毫,陆十四便可勾住那跟暗青色琴弦。 再递半寸,长刀便可切入皮肤,血溅三尺。 事到如今,傻子都看得出,银发妖物根本就是以君酌琴剑作伐,给陆十四设下必死的陷阱,可后者竟是毫不退缩。 赌么? 赌一个快慢,是陆十四率先勾动琴弦,并射出剑气,还是银发妖物手中长刀更快一步的砍下首级头颅? “此时不出,更待何时,不群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陆十四猛得抬头,目眦欲裂,嘶吼中,神色狰狞,竟不比银发妖物差上多少。 锵! 剑啸箜箜,震慑心神。 肉眼可见中,陆十四眉心处,突然开裂,鲜血淋漓,一抹剑光从中射出,闪烁间,已是到银发妖物的面门。 果然是这样。 银发妖物圆目一凛,面对迅若闪电的剑光,竟及时的扭动了脖子。 剑光几乎贴着脸上的毛发擦过,却也并非寸功未立。 银发妖物其中一根凸出嘴唇的獠牙,如同豆腐般,被轻易的切断。 这还不是主要的,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银发妖物看似轻微的扭颈,却依然让凌厉的刀势,出现了微不可查的停滞。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凭着绝对感性对危险的预知,陆十四强扭腰肢,打横着翻转中堪堪避开要害,狼狈坠地的同时,一手抄起君酌,揽入怀中,滚出数丈。 电光火石间,双方各出一招,惊险处,别说陆十四,便是那银发妖物,心头也是掀起了阵阵涟漪。 银发妖物轻抚着那被斩断的獠牙,转身的同时,身后,陆十四也恰恰自地上爬起。 “剑,我拿到了。”陆十四强颜欢笑,挑衅的举了举怀中的君酌琴剑。 “你在流血。”银发妖物冷笑一声,举刀指了指陆十四的肩头。 不错,此时,陆十四的左肩鲜血淋漓,几乎染红了大半的衣衫。 银发妖物的刀,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躲过去的。 为了避免身首异离,陆十四想要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当然,在陆十四看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以左肩受创为代价,不仅避开了要害,更顺势拿回了君酌,更何况…… “牙掉了一颗,希望你以后还能有个好胃口。”陆十四反讽道。 可惜,银发妖物并未因此动怒,只是眼神中现出了一抹复杂色泽。 “刚才那剑光……有些熟悉的味道啊。”银发妖物幽幽开口,带着困惑。 陆十四没开口,等待对方继续。 “俺算是明白了,那条蜈蚣之所以会装死,想必就是因为你刚才的那道剑光了。”银发妖物突然望向某个方向,“事到如今,你再隐藏还有意义么?” 没等陆十四反应过来,银发妖物目之所及的一处虚空,陡然掀起层层涟漪,然后从中走出了……一个三寸丁。 三寸丁,也就比常人拳头略大。 若是换做其他的物件,也就罢了,可若是个人呢? 三寸丁的出现,不仅出乎了银发妖物的意料,便是陆十四都是惊愕无比。 细看那三寸小人,一身灰色长衫,无风自动,猎猎无声。 除了神色冷漠外,其形貌……赫然是个缩小版的陆十四啊。 “元婴?”望着那凭空走出的三寸丁,银发妖物额头紧皱。 作为妖物,其修行的自然是道极一脉。 而道极中,有筑婴一境。 到此境,体内金丹完成蜕变,化作元婴,生出灵智,其形貌几乎与本体如出一辙。 只不过,铸婴一境,乃是道极中的第七境界,天地难容,又怎么可能如此随便,就能得遇。 更何况,且不说稷剑学宫乃是走的法易一脉,即便眼前这学宫弟子,真的到了铸婴境,又何须祭出元婴,怕是只需动动手指,便可轻易打杀了自己啊。 银发妖物心中翻江倒海,另外一边,陆十四又好得到哪里去呢。 话说陆十四明明从那三寸丁身上,感受到的是妖兵不群阙的气息,可为何出现的不是剑,反而是个人,一个身量三寸,却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 话说,在过去的半年之中,薛衣侯凭借着《按剑集》的修行,吐纳不辍,法易修为早已恢复到薛衣侯时期的境界,甚至更进一步,堪堪迈入了晬幽天。 之所以有如此神速,除了身体原本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外,也与其经过阴阳双鱼淬炼过的体魄有着极大的关系。 不过,他这晬幽天与寻常又有不同。 因为某些关系,其体内无法开拓绛宫,加之阴阳双鱼炼化成剑,开辟了命宫。自然而然的,其命宫的一部分,就代替了绛宫的功能。 这也是为何,之前腰间挨了银发妖物那么重的一拳,只是受伤,而无性命之忧的缘故。 当然,因为那一拳,也让银发妖物看清了这一点。若非如此,心里有了准备,又如何能在电光火石间,躲过不群阙的一剑,仅仅只是被斩去一颗獠牙呢。 话说不群阙,当初陆十四剑妖府一行。 不群阙枉顾陆十四的召唤,一意孤行的深入山底熔岩,最终受了极大的损坏,甚至还连累着陆十四,在病床之上,躺了好长的时间。 因为昏迷,陆十四并不知不群阙是如何逃离山底岩浆,回到命宫的,但事后其状之惨,可谓戚戚。 似蛇似剑的不群阙,哪还有半分的锋芒,反倒是布满了骇人的裂痕,仿佛风吹即碎一般。 好在,这一切并非无法弥补。 靠着半年时间的温养,不群阙已是恢复了多半,只是因为陆十四刻意隐藏,而不为人知罢了。 陆十四虽未必多聪明,却也绝对说不上傻。 蜀山城中的备受排挤,让他清楚的认识到周边环境的恶劣,自然而然的,便要留上一手,以防不测。 而不群阙,无疑便是最好的选择。 之前,陆十四之所以逃跑,而不是寻求稷剑学宫的救援,除了之前说的诸多原因外,并非没有在关键时刻祭出杀手锏不群阙的心思。 而就在刚才,他终于放出了不群阙,只不过,这结果,却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不群阙何时竟能幻化成人的模样了? 这不科学啊。 不群阙是本命法宝,本质上还是一柄剑,而非妖物,又怎么可能幻化人形? 更何况还是在他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不对,不群阙幻化人形,绝非一蹴而就的。”陆十四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的细思极恐。 相比于半年之前,陆十四变化了好多,尤其是性格上,至于原因,前文有说过,便是其性格中的理性,一点点流逝。 之前,陆十四不明所以,但现在…… 看看那三寸丁冷漠到不含感情的眼神…… “自己的理性,绝非凭空消失,而是被不群阙强取了。” 这个念头,看似无比荒谬,却让陆十四确信无比。 只是,又是什么原因,让不群阙拥有了豪夺自己理性的能力呢? 陆十四摇了摇头,却是无论如何都找寻不到答案。 当然,此时也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 “区区伥鬼,好个猖狂。”三寸丁突兀开口,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音色与陆十四无异,却是跟其神色目光一样,冷冰冰的不含情感。 “妖兵幻形,倒是让俺大开眼界!” 银发妖物听不懂三寸丁再说什么,不过听不懂没关系,他只要明白并非好话就够了。 既然并非赞扬,那就怼回去。 “放过他,今日,可便免你一死。”三寸丁再次开口,伸手指了指陆十四。 “大言不惭,俺若求死呢?”银发妖物冷笑。 到了现在,他虽不知这三寸丁到底是何跟脚,却可以确信,绝非元婴。 甚至于,这三寸丁的惺惺作态,在他看来,更多的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放过那剑修小儿么? 凭什么? 嗖! 话音刚落,银发妖物突然神色大变,手中长刀以前所未有的迅疾,斩向身后。 噗! 一朵血花,毫无征兆中,在银发妖物的左肩爆开,与此同时,一缕剑光自那血窟窿中钻出,瞬间停滞于三寸丁身前。 三如意妖兵,不群阙。 看清那停滞于三寸丁身前的剑光,陆十四不由的神色一振,但很快,就变得难看至极。 无论他如何呼唤,竟得不到不群阙丝毫的回应。 不对啊,不群阙怎么会有两个? 或者说,如果那柄不及一尺,似蛇似剑之物,是不群阙的话,那三寸丁又算什么? 可不论如何,不听自己调遣的本命法宝,还算是法宝么,还能冠以本命么? “好一个卑鄙的……”银发妖物强忍着肩头的疼痛,有心咒骂,却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三寸丁,于是越发的咬牙切齿。 “成王败寇,还分高尚跟卑鄙么?”三寸丁不以为然,招手间,那一尺不群阙便乖乖的如同蛟蛇般,在其身周不停盘旋。 “我有心饶你一命,可惜……罢了,既是无主的伥鬼,与其让你苟活,坏我大计,还是斩草除根,更加的稳妥。”三寸丁看似自言自语,可听在银发妖物的耳中,却让其心境渐渐的沉重起来。 心境沉重,不仅仅是那三寸丁言语中的轻松,更在其对自己的称呼。 这已经是第二次,称自己为伥鬼了? 可伥鬼又是什么东西? 自己明明是一名道极妖修啊。 冥冥之中,自己那原本完整的记忆,似乎又生出了什么。 可惜,没等它去追寻,不远处的三寸丁,动了。 只见他戳指成剑,突然于身前轻划,再然后……消失了。 正如他从虚空现身一般,又自虚空消失,只留下那柄如蛇般的一尺怪剑,依旧在游荡,并散发出与三寸丁丝毫无二的气息。 这一变故,让银发妖物大骇。 他还清晰记得,就在刚刚,那似蛇怪剑,就是那般突然的出现在身后偷袭,轻松的避开阻拦的长刀,在自己的肩头开了个窟窿。 看来,这三寸丁跟那似蛇怪剑,有着相同的神通,都能无声无息中隐藏气息,这对偷袭而言,实在算得上是恐怖了。 “跟俺滚出来。” 银发妖物怒吼,竟是对脑后凭空出现的三寸丁,丝毫未觉,直到三寸丁以指作剑。 三寸丁可以隐藏气息身形,却显然掩饰不了杀气。 所以,也就是在这时,被银发妖物察觉。 只是如此近的距离,即便有所察觉,又如何应对?退一步说,即便及时的做出了应对,却也难逃被动。 高手对决,一招慢,便是步步慢…… 锵! 剑啸乍起于三寸丁指尖。 “来得好。” 好一个银发妖物,如此危机关头,竟丝毫不惧,身形不动的同时,手中长刀,迅疾闪电的斩向三寸丁。 只是这一幕看在陆十四的眼中,却是那般的熟悉。 以命搏命,这银发妖物,还真是现学现卖啊。 陆十四撇了撇嘴,可一想到自身的处境,绽放的笑容中,却平添了大半的苦涩。 当然,看似以命搏命,但银发妖物却远比陆十四强得太多了。 谁能够想到,它手中的长刀,竟会后发先至,于三寸丁剑指戳中脑袋前,劈至。 于是,本就只有三寸的小人,一分为二。 噗! 血花璀璨,又,又,又,一次的绽放! 第313章 剑下伥鬼(下) 血花璀璨,绽放,凋零。 只在一息不到间。 银发妖物望着胸口~爆裂开的血窟窿,满脸愕然。 三寸小人,被长刀一劈为二,却只是恍惚了一下,便重归完好。 似蛇不群阙,自银发妖物的背心处钻出,于半空转折后,回到三寸丁身旁,游曳不定。 轰! 不给三寸丁乘胜追击的机会,以银发妖物为中心,一层肉眼可见的空气涟漪猛然爆开,刮起的旋风,甚至将地皮刮去了三四层。 便是三寸丁跟身侧游曳的不群阙,也不得不退避三舍,被狂暴的气劲吹出了十余丈之远。 “好一个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再添重创的银发妖物,仿佛察觉不到疼痛一般,神色无比阴鸷的盯着三寸丁。 接连遭受两次重创,若它还看不出三寸丁的虚实,落得如此下场,就真是活该了。 不仅是它,便是陆十四隐约间也有了猜测。 那三寸丁跟不群阙,一人一剑,看似独立,实则不过是高明的障眼法罢了。 人即是剑,剑便是人。 或者说,三寸丁加上“不群阙”,才构成了完整的不群阙。 彼此间,气息互换,不过瞬息。 所以当三寸丁出手之际,似蛇剑不过是有形无实,只在迷惑,反之亦然。 如此,也就很好的解释了之前所发生的种种。 银发妖物第一次受创,三寸丁以言语相激,吸引了银发妖物的注意力之后,瞬间转换,使潜伏的似蛇剑化虚为实,发动了偷袭。 银发妖物第二次受创,过程不同,但本质未变。 三寸丁以腾挪瞬移之术,抵达银发妖物的头顶,戳指成剑,这必杀的一击,再一次的吸引了银发妖物的心神,待后者举刀迎击,以命搏命之时,三寸丁化实为虚,而悄无声息中飞射的似蛇剑,便再次的化虚为实,刺出了心口一剑。 虚实转化,看似简单,却何其玄奥。 再看银发妖物,心口要害受创,却浑似没事一般,只此一点,便不难猜测,其道极修为之高,体内所结丹丸,怕早已经固若磐石了。 道极九境,易筋、洗骨、换血、结丹、祭器、化神、铸婴、乘风、破穹,虽每一步都处处凶险,但在结丹境,却算做一道龙门。 鱼跃龙门,方可成蛟,跃不过,最大的可能便是身死道消。 结丹境,顾名思义,便是于体内结出丹丸。 结丹境,之所以被称作道极途中的一道龙门,除了破境凶险九死一生外,还在于成丹后的差别。 同为丹丸,品质却各有不同,差距可谓天壤。 最低一层,为泥丸,便是丹丸状若泥土,便是再如何凝石,也有其极限。 比如当年薛衣侯在离开北阴郡,前往广陵郡途中遇到的狼妖,其体内结出的便是泥丸。 泥丸,不坚,其构筑其的体魄,又能强得到哪去? 泥丸之上,为金丹,金丹又有三六九等,最是复杂,暂且不叙,以待后文。只说这金丹,不论品质还是坚固处,都非泥丸所能比拟。 打个比喻,同为结丹之境,金丹道极翻掌间,便可将泥丸道极拍成齑粉。反之,金丹道极便是蔚然不动,泥丸道极不打杀个三五日,也休想伤其分毫。 另外,泥丸修士,虽结丹,弥补了体魄上的缺憾,却因质地驳杂,无法完全的掩盖身体上的要害。 但金丹道极就完全不同了,自结丹日起,那所谓的身体要害,便不再重要,比如心脉,便是被人捅上七八个对穿,虽重过寻常伤势,却也有限的紧。 这也是为何,之前蜈蚣妖物被陆十四一剑斩杀后,银发妖物会那般的惊咦。 蜈蚣妖物修为虽不高,却也是刚刚跻身了结丹之境,而且还是金丹。按理,即便为人斩去头颅,最多重伤,再配其本体特殊的强韧,便是想死都变得不容易了。 而金丹之上,还有道丹。 道丹于结丹境,已不仅仅是万中无一了。 道丹之上蕴含一缕天道纹理,想要成就此道丹,非大智大勇且备受天地气运青睐不可成。 话题貌似又扯得远了。 银发妖物,其心口要害承受不群阙一剑,却还能泰然处之,只此一点,便可见其成就的丹丸,绝非寻常,说是道丹或许太过夸张,却也绝对不是一般金丹所能比拟。 至于银发妖物的道境修为…… “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若以为凭此旁门左道,就像栽了俺的脑袋……嘿嘿,还差得远。”银发妖物冷笑连连,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已是变成了血红色泽。 接连的两次受创,让银发妖物愤怒到了极致,也终于不再隐藏,准备施以全力了。 一层淡淡的青色雾气,其从双腿处孕育,打着旋的扶摇而上,最终包裹全身。 一时间,便是隔了很远的陆十四也感受到了莫名的气息。 “这是……妖气,好强的妖气。” 对这种气息,陆十四虽算不得熟悉,却也不陌生。 之前身处战局,与羽翼妖物相持之时,他就感受到了相同的气息,只是相比之下,远没有银发妖物这般强烈罢了。 青色妖气环绕,血眸加身,银发妖物依然还是原来的样子,身高不足五尺,消瘦单薄,可偏偏给人以高山仰止的强大压迫。 噗! 银发妖物猛地一掷,那柄被削去了三分的断刀,竟被其插入了地下,竟是要舍弃不用了。 十余丈外,三寸丁看着银发妖物施为,不动声色,又或者,他本就不知何为表情吧? 青色妖气越发的浓郁,最后,竟是完全遮掩住了银发妖物的身形,就在陆十四不明所以,实在看不出其中玄妙之时,浓郁妖气突然猛得收缩,眨眼之间,便凝聚成了一杆六尺长棍。 长棍的凝聚,几乎消耗了九成的妖气,只剩下如纱般轻薄的一层,依旧环绕于再次露出身形的银发妖物四周。 “好叫你死个明白,此器,名曰青杆。” 银发妖物郑重其事道。 “不是一气水……青杆,倒也名副其实。”三寸丁欲言又止,却是在紧要关头瞥了陆十四一眼,最终打消了那弦外之音,“怪不得,刚才那一剑,杀你不死,原来,你竟已经到了祭器之境。” 道极一途,结丹境之上,是为祭器,可炼化身体的某一部位成兵,其威力未必有多强,却绝对是最趁手的兵器。 对妖而言,祭器成棍,炼化的部位,大多是……尾巴。 再看那银发妖物,虽幻化人行,但还是留了诸多本体之相,应是猿猴所属,再看其身后,果然没了尾巴。 “纳命来。”通了祭器之名,银发妖物再无赘言,伸手握住青杆,脚下一动,缩地成寸,便到了三寸丁身前,一棍扫出,竟是将三寸丁以及环绕其身周的似蛇之剑全部笼罩住了。 银发妖物想的很简单,既然这三寸丁跟似蛇剑可彼此虚实转移,那就一同打杀了,总有一个是实,一个是虚。 “来得好。”三寸丁面无表情的轻喝一声,竟不避不躲,屈臂张手间,那似蛇剑已入掌心,同时全身骨节合拢,严丝合缝,成了一柄名副其实的长剑。 一身形五尺,手握青杆。一堪堪三寸,掌持利剑。 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一合即离,一分又合。 分分合合,电光火石,速度之快,已然让人看不清其身影,而是化作残影流光,穿梭于石林,划空于天际,目不暇接。 此时的陆十四,早不知何时,成了被遗忘的存在,唯一能做的只是心驰神往,也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拥有这般通天本领。 不断有笋山为剑气、棍影射中、扫落,虽不像那犀妖般被撞个粉碎,却也是不断剥离出大片的碎石,洋洋洒洒,不多时,便让方圆数里,飞沙走石,漫天粉尘。 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为粉尘遮掩,陆十四便是连激斗的身影都看不到了,只有连绵不绝金石相击的铿锵之声,响彻耳畔,尖锐处,振聋发聩,竟让其双耳都流出了鲜血。 突然,陆十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身形急动,让到了一旁。 果然,下一刻,一道身影重重的砸落,正是刚才他落脚之地。 咫尺之距,让他看清,赫然是那银发妖物。 此时银发妖物何止一个狼狈可以形容,称其凄惨也不为过。 左臂手肘处鲜血淋漓,已经断去了半臂,青面之上,一颗眼珠也不翼而飞,全身上下更是不知多少剑痕。 可即便如此,银发妖物依然斗志昂扬,双腿半跪,深陷于地,好容易稳住身形后,看也不看陆十四一眼,右手一擎青杆,便如炮弹一般,弹向天空。 只可惜,斗志是一回事,面对绝对的力量面前,除了平添悲壮,再无其他作用。 银发妖物一次次的被击落,一开始还能稳住身形,到了后来,已是连滚带爬了,留下了一地的鲜血,以及坑坑洼洼。 如此情况,便是看的陆十四,都心有不忍。 只可惜,那三寸丁显然并不会理会陆十四的心意。 战斗在继续。 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战局所在,早已是遍地狼藉,数座笋山塌陷,便是情形最好的,也被削去了大半。 陆十四已经记不起自己是多少次凭着感觉躲闪了,此时所立,距离最开始的地方,已经多达百丈。 又一次的感觉来袭,陆十四虽厌烦,却还是脚下疾动,后退数丈。 果然,银发妖物又一次冲破漫天烟尘,从天砸落。 不过,此一次,比之以往又有不同。 全身几乎没一处完好的银发妖物,没了向前的斗志,全身仿佛没了力气一般,仅剩的一臂一腿,无力的耷拉着,认由身体狠狠的砸进地面,掀起大片烟尘。 咳咳…… 地面砸出的坑洞内,不时传来虚弱的咳嗽之声。 一只手指残缺不全的手,竭尽全力的攀上坑洞的边缘,指节突出,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将身体将坑洞中拉起。 陆十四心绪难宁,几番迟疑,最终还是迈步前行,想要看看坑洞内的银发妖物,只是没等他在坑洞边缘站定,一道恢弘剑气突然自天而降,几乎擦着他的鼻尖闪过,直入空洞。 轰! 好一阵地动山摇,陆十四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形,心头更是惊悸不已。 银发妖物本就凄惨至极了,却不料三寸丁竟还如此不依不饶,这是…… 剑气激射下,坑洞之内再次升腾其大片的烟尘,那银发妖物那原本攀到边缘的手掌,更是不知所踪。 “看你死是不死?” 不知何时,三寸丁于陆十四齐肩处闪现,浮空而立,那双不含感情的眸子冰冷的盯着下方的坑洞。 相比于银发妖物的凄惨,三寸丁的情形虽好,却也有限。 只见其原本微挺的胸膛,大片凹陷,一头长发,两条腿不翼而飞,甚至于左臂也无力的耷拉着,不时摇晃。 显然,这一战,对他而言,也一点都不轻松。 只是无论如何,胜负……已分。 坑洞内的银发妖物,便是不死,怕是也出气多进去少了。 “咦,竟然还没死?”稍许片刻,三寸丁额头微皱。 坑洞内,虽然万籁寂静,但他还是敏锐的感受到了一缕气若游丝。 这猴子的命,还真是……够硬啊。 “你,去杀了他。” 出乎陆十四意料的是,三寸丁突然转头,几乎以命令的口气对自己说道,同时还不忘反转手中长剑,道提着递了过来。 杀死银发妖物,不过临门一脚的事情,三寸丁为何要做这画蛇添足的事? 陆十四没接剑,而是泛着疑惑。 “此妖物算是极为难得的,作为伥鬼,必然是不小的助力。而只要你能亲手杀了它,它便是你的了。”三寸丁看出陆十四的疑惑,漠然的解释道。 “伥鬼?是什么?”陆十四反问道。 “魂之仆役。”三寸丁言简意赅。 “不懂。”陆十四摇头。 “日后,你会懂的。”三寸丁有些不耐烦的瞪了陆十四一眼。 “我要现在就懂。”陆十四也不知是如何想的,竟然寸步不让。 横眉冷对,一大一小,对峙了足足十几息。 “告诉你也无妨,此地本是一块古战场,只是当初战事太过惨烈,导致虚空破碎,自天地间剥离了出来,自成一方小天地,不入轮回。至于你看到的那些妖物,实则不过是战场亡魂,历经万千年,汲取杀伐戾气所化,本质上已经算是伥鬼行列了,只是无主罢了。” “现在,你只需斩下这一剑,取了妖物性命,便可让其魂魄脱离,为不群阙吞噬。到时,再由我稍加运作,进行洗涤炼化,烙印上魂印,再物归原主,令其复活,日后,它便为你马首是瞻。” “于你而言,这可是一场难得的机遇。”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我原本不愿现身,就是怕你心生忌惮。只可惜,此妖物于你而言,实在太强了,不得已……不怕告诉你,之所以让你动手,是因为此战于我消耗太巨,已没了动手的力气,否则,又怎么会将这桩好事拱手相让。” “可我又如何知道,你会不会在洗涤炼化此妖物魂魄时动手脚?”陆十四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轻信了对方的话。 “你不是绝对感性么,那就凭感觉好了。”三寸丁冷冷的撂下一句话,身影一闪,竟是直接钻进了手中的剑中。 没了三寸丁的把持,不群阙却并为掉落,其体型反而瞬间放大,直达三尺,悬浮于陆十四面前。 三寸丁的突然消失,让陆十四之前的质问,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异常的难受。 望着身前的不群阙,陆十四却是迟疑了。 正如三寸丁所说,因为绝对感性的缘故,三寸丁的话,对他完全造不成一丝的影响。 只是一想到,正是那三寸丁的存在,豪夺了自己的理性,陆十四便不得不多考虑一番。 绝对的感性,有着最精准的直觉。 而绝对的理性呢?那可是综合了所有因素后,最终得出“正确”答案。 若是三寸丁有心算计自己,又怎么会不考虑绝对感性的存在呢? 不群阙就在眼前,握或者不握? 银发妖物,就在坑洞之中,杀或者不杀? 绝对感性下,陆十四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依然让他难下决断。 但,给予陆十四考虑的时间,显然不多了。 且不论这里,距离之前服剑宫遇伏之地,有多远,三寸丁跟银发妖物闹出的动静,绝对逃不过有心人的耳目。 说不定,稷剑学宫中人,便正着火速赶来的路上。 而陆十四有些东西,是无法暴露人前的。 “真是愚笨,我为何不换个兵器呢?或者说,赤手空拳,难道就打不死那奄奄一息的银发妖物了么?至于伥鬼这桩难料吉凶的机遇,不要就是了。” 念头一起,陆十四顿时感觉全身舒爽。 看也不看,眼前漂浮的不群阙一眼,陆十四饶过身去后,一跃跳下了坑洞。 坑洞内,银发妖物已是弥留之际,全身破破烂烂,可即便如此,那张被血染红的狰狞面容上,依旧怒目圆睁,满是仇怨。 “抱歉了,虽胜之不武,可世间事,总是诸多的不如人意。”陆十四有些歉意,向着银发妖物拱了拱手,便强压下恻隐之心,伸指勾住了怀中君酌的暗青琴弦。 铮! 坑洞之内,琴音起。 锵! 坑洞外,悬浮于空的不群阙疾颤,调转剑身,一头扎了下去。 第314章 形势变化 陆十四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头痛欲裂。 千算万算,最终还是着了那三寸丁的道。 自以为做了万全准备的他,放弃不群阙,而是以君酌,斩杀了银发妖物。却怎么也没想到,会产生那般大的连锁反应。 看似奄奄一息的银发妖物,临死前的反戈一击,远远朝出了陆十四的预料。 本就残缺不全的身体,瞬间炸成了齑粉,强大的冲击波,让陆十四首当其冲。 结果就是重伤昏迷,待醒来时,已是十日以后。 床榻之上,陆十四仔细的检查过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有种莫名的沉重感,就仿佛大山压背一般。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当日,三寸丁为何会放弃亲手斩杀银发妖物,而交给自己了。 三寸丁与银牙妖物的一战,虽胜,却也绝不轻松。在预知到斩杀银发妖物可能招来的反噬后,找一个替死鬼,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如此,陆十四在不明所以中,哪怕疑神疑鬼,却还是着了道。 换言之,用不用不群阙斩杀银发妖物,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陆十四亲自动手。 至于原因? 除了当时,只有陆十四一人在场之外,还在于伥鬼之说。 都说最完美的谎言,是九真一假。 三寸丁无疑就做到了尽善尽美,虽说其用心险恶,但为了取信于陆十四,对于伥鬼的说法,却是没有掺杂一丝的水分。 银发妖物,虽死,但在魔窟之内,魂魄却不入轮回,没等逃逸,就被不群阙以黄雀之姿出场捕获。 至于陆十四当时为何没能凭借绝对感性,预知到危险不安,其实也很简单。 一来是那银发妖物的刻意隐藏,将那份临死前反扑的杀气,紧紧的收拢。 绝对感性看似作弊一般的存在,但本质上,还是靠着陆十四的感知而产生反应。 因为银发妖物的刻意隐藏,虽未必能够完全逃避陆十四那敏感到变态的感知,却也最大程度上削弱了那份感应的激烈程度。 所以,当时的陆十四只是不自觉的会迟疑,却并未产生危险的预兆。 其次,银发妖物临死之前,虽怨气冲天,可毕竟到了强弩之末,便是反扑,威力也着实有限,不然,也不会只是让毫无反应的陆十四,只伤非死了。 昏迷后的陆十四,被火速赶来的稷剑学宫弟子救起,带回了蜀山城,一睡便是十余日,方才幽幽醒来。 事实上,陆十四早在数天前,便已醒来,只不过在心神苏醒的瞬间,来不及计较其他,第一时间便沉入进命宫之中。 绝对感性,虽大大的改变了陆十四的性格,但有些东西,却因为烙印于魂魄之中,便是死了都不会改变的,比如……执着,不,准确来说,是偏执。 陆十四因为偏执而生,可谓是其立身的根本了。 因为执着于被三寸丁算计的愤懑,让他在苏醒过来的瞬间,便火急火燎的要去找寻对方,要个说法。 只可惜,深入命宫之中,自始至终,他都没能找到机会开口,只是目瞪口呆的望着三寸丁以各种非遗所以又闻所未闻的手段,洗涤炼化着一道魂魄,其间,那魂魄的凄厉惨叫之声,就从未停止过,让人闻之,头皮都要炸麻了。 临时前的自爆,使得银发妖物的身体灰飞烟灭,可于那三寸丁而言,却是一点都不在意。 甚至于,银发妖物的那副皮囊,在深悉魔窟辛秘的三寸丁眼里,根本就是一方桎梏的枷锁。 伥鬼,也是鬼,鬼本就不该有皮囊。皮囊的存在,更是这方魔窟小天地,限制伥鬼之流疯狂生长的封印。 因为有了皮囊,让本应漂泊四方的鬼魂野鬼有了家,也就有了破绽,而且还是致命的。 若非如此,凭银发妖物祭器境的修为,加上那颇为了不起的前世,还真不是现在的三寸丁所能匹敌的。 这一番炼化洗涤,过程可谓漫长,尤其是命宫之中,时间流速远慢过现实。 命宫之中用去了一年多的时间,那道魂魄才渐渐的甘于平静,最后化作淡薄的灰影,越过三寸丁,对着陆十四,跪地拜伏。 也是自那一刻起,陆十四便有了如背山芒的沉重之感。 炼化结束之后,三寸丁漠然的脸上爬满了疲惫,看都懒得再看陆十四一眼,便化作流光栖身于不群阙之中,认后者如何呼唤,都无回应。 三寸丁消失了,那被炼化的灰影,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偌大的命宫之中,一片雾蒙蒙的,除了陆十四,就只剩下不群阙动也不动的悬浮于空。 百无聊赖下,陆十四这才离开。 心神归体,于现实中幽幽醒来。 甩头心头的烦恼,陆十四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间卧室,嗯,很整洁,空气中更是沁着淡淡的馨香。 “不会是女子的闺房吧?” 陆十四如是想着。 好在,很快,就能解开这个疑惑了。 房门被缓缓推开,进来的赫然是黍饭。 “陆师兄,你~你醒了。” 看到躺床上的陆十四睁开了眼睛,黍饭的情绪顿时变得激动,大大的眼睛里跟是瞬间铺满了泪光。 可以想象,这些天里,黍饭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尤其是记得,当初陆十四被人抬着返回蜀山城时,全身污血,惨不忍睹,黍饭吓得差点没有晕厥过去。 要知道,这里是蜀山城,而非稷剑学宫。 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黍饭跟陆十四早已成了相依为命的存在,能够不被其他人欺压,已经算是不错了。 可一旦陆十四有个好歹,名义上为稷剑学宫记名弟子,实则不过是仆役般存在的黍饭,日后的凄凉,可见一斑。 好在,当时的陆十四样子吓人,但实际上伤得却不重。 加上又有好心人收留,这才支撑到了现在。 至于那位好心人…… 品剑宫,赵心音是也,也就是黍饭那位青梅竹马服侍的师姐。 稷剑学宫内,与其他八宫不同,品剑宫上下,皆是女修。 这位赵师姐,名为师姐,其实入门并不长,掐指算来,也才不过区区四年光景,跟陆十四一样,皆是带艺拜师。 性格上,赵心音善解人意,温婉大方,对人皆是笑语嫣嫣,于整个稷剑学宫,不乏追求者。 当初,陆十四带着黍饭找上赵心音,婉求收留之时,后者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素未蒙面,便能有求必应,其中品性,让人折服。 更何况赵心音还是难得的美人,在过去的十多天里,让黍饭不知多少次的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那位陆师兄若能跟赵师姐喜结连理,成为道侣,那该多好啊。 当然,这其中未必没有掺杂着私心,比如赵心音身边的莲儿。 陆十四自然不会知晓黍饭心里的那份美好遐想,只是皱着眉,倾听着最近这段时间里,蜀山城发生的巨变。 是的,巨变。 短短十多天里,蜀山城,已是翻天覆地。 其他宗门弟子的大量涌入,不仅使得蜀山城热闹非凡,更是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现在的蜀山城,看似生机勃勃,和谐宁静,但实则暗流涌动,到了建立新秩序以及重新洗牌的关键时刻。 “万余人?”当听到黍饭说,蜀山城已经涌入了上万的外宗弟子,陆十四再难忍心头的震撼,同时也充满了困惑,“这怎么可能?即便这魔窟是快历练的好地方,也不至于吸引那么多的人前来吧?” “历练?哼,不过是外宗口头上的幌子罢了。听赵师姐说,这么多的外宗涌入蜀山城,其实还是为了利益。” “利益?” “陆师兄进入宗门时日尚浅,有些事不知道也情有可原。至于像我这般的记名弟子,以前是没有资格知道。至于现在,身处蜀山城内,宗门倒是没有再遮掩,尤其是这几日,经常从其他同门尤其是赵师姐口中,听来了许多。”黍饭故作深沉的模样,让人瞧着就有种忍不住打一顿的冲动。 陆十四也没客气,一巴掌,就招呼在了黍饭的后脑勺上,只是身体虚弱,实在没多少杀伤力罢了。 “正经的说。”陆十四佯怒训斥道。 “哦。”凭白挨了一巴掌,虽不痛,却也让黍饭不敢太过放肆。 “陆师兄,话说咱们稷剑学宫开宗立派也才不过区区五百年,却已超过了很多数千年底蕴的宗门,凭的是可不仅仅是法术高明,更不仅是人才辈出,前两者虽重要,可要知道,咱们法易修行,除了对悟性、毅力有着苛刻要求外,更少不了钱财的供应。没有钱,便没有修行资源,没了修行资源,便是资质再好,又有个屁用。”似乎是想起这些年来,身为记名弟子的穷困,黍饭一脸的忿恨,不自觉中,语气也越发的高亢,“宗门之内,平时修行,一些个灵丹妙药少不了吧;外出历练,伤药必须得备着啊。还有法宝飞剑,铸剑宫是可以铸剑,可材料从哪里来?林林总总,对于个人而言,已是不小的负担,更何况是成千上万人的大宗派。” “哦,对了,还有衣食住行。师兄是知道的,咱们稷剑学宫跟其他宗门不同,辖下是没有农奴可以压榨的,换言之,这些都需要外购。可钱财从哪里来?若是没有财源,别说五百年,怕是一年半载都支撑不过去,树倒猢狲散了,哪还会有今日的风光。” “你的意思是,咱们稷剑学宫的财源,便是来自这魔窟?”陆十四立即就明白了过来。 “不错,准确来说,这里是最大的财源。”黍饭点头。 “可是……”陆十四又摇了摇头,这魔窟之地,只是看上一眼,就能第一时间联想到“贫瘠”两字,他是如何也猜不出,能产出何等财源,以供应上万人的大派宗门。 “就是这个。”黍饭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无比珍重的从袖兜里掏出了一物,展现在陆十四的面前。 那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类似石头的东西,不过却有荧光点缀其上,乳白色泽,不多,却分外醒目。 “这是……玉?”陆十四对于玉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只是凭着猜测道。 “不错,正是玉,我手上这块,还是未被抛光去杂的,当然品相也不高。”黍饭话虽这么说,可依然很是珍惜。 “难道说,这魔窟之内,有玉矿?”窥一斑而见全豹,陆十四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 如果稷剑学宫真的在这魔窟内发现了玉矿,甚至不需要太大的规模,就已经足够供养全宗了。 自有记载的历史中,玉就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别名又被称作灵石,乃是石之精华,又被称作大帝舍利。 到了现在,天地之间,所发现的玉,拢共被分成了七大类上百种之多,不同的玉,质地、色泽乃至形态都各有不同,自然也有着不一样的奇妙。 正因为如此,不论是凡俗还是修行世界,都视其为宝。 不说其他,只是这昆仑仙境之内,虽还是最为原始的以物易物的交易模式,但玉也已经成了一致认同的硬通货,甚至有些底蕴、规模大的宗门,特意打造出独有的玉币,流通于外。 可想而知,稷剑学宫若真的掌握了一条玉矿山脉,是何等的一大比财富了。 得到黍饭的确认之后,饶是陆十四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自然也就明白了,如今的蜀山城为何这般热闹,风起云涌了。 稷剑学宫握有玉矿之事,无论如何小心,都难以完全的遮掩。 只不过,一来稷剑学宫实力雄厚,大部分的中小门派无力谋取。其次,蜀山在昆仑仙境,本就是赫赫有名的凶地,又岂是一般势力能觊觎的。至于那些超级宗门,彼此间互相牵制忌惮,加之稷剑学宫也非省油的灯,深思熟虑下,也就息了豪夺的念头。 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种种原因,稷剑学宫不得不对外开放魔窟,自然引得昆仑仙境内众多的宗门趋之若鹜,企图从中分得一杯羹。 “总之,现在外面全乱了套,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人涌入,更是学着咱们稷剑学宫,建立所谓的帮派,自然,也少不了那心急的,早早的就跑出了蜀山城探宝去了。只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听说有谁得偿所愿的,反倒是损兵折将,将性命留在了外头。”黍饭不无幸灾乐祸道。 听完这些,陆十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跟我说说上次巡值的事情吧。”突然间,陆十四改换了话题。 “上次巡值?就是陆师兄那次?” “不错。”陆十四点头。 直觉告诉他,那事绝对不会轻易间过去。 毕竟事出反常必为妖,妖物出乎意料的伏击,绝不仅仅是随意的决定,说不得里面就隐藏着莫大的阴谋。 当然,他也很想知道,稷剑学宫内部,会如何看待自己。 虽说陆十四昏迷之后,银发妖物已经自爆,化作齑粉,不群阙也随后返回命宫,并没有留下太多不可高人的秘密,可那处战场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遮掩的。 一个能轻易间打得曾仪堂心生畏惧的妖物,在所有人看来,都不是陆十四所能抗衡的。 可结果呢,陆十四偏偏活了下来,甚至有可能参与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战,只是这些,他就得给稷剑学宫一个说法。 “听赵师姐说,此事已经禀报给蜀山了,至于结果如何,还没下定论。不过,陆师兄既然醒了,怕是躲不过一番盘问。”黍饭的答案很模糊,毕竟以他的身份,也打探不到更细致的消息了。 “话说,陆师兄,你不如给我说说,当时你是如何孤身一人,死里逃生的?我可是听服剑宫的人说了,那些个妖物可厉害的紧,尤其是那什么长了一头银色头发的,连曾师兄都不是对手呢。”黍饭饶有兴致道。 “此事,日后再跟你说吧。对了,还没有问你,这是哪了呢?”陆十四现在满是心事,哪还有兴致说自己的“英雄事迹”,急忙换了个话题。 “哦,是赵师姐的卧室。”黍饭有些失望,心不在焉道。 果然如此。 陆十四倒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想着,接连两次承那位赵师姐的好意,这份人情却是欠下了。 “黍饭,我有些饿了,不知有什么吃食么?” “啊?!有,有,陆师兄稍待,我这就去拿。”黍饭想到陆师兄昏迷了十余日,全靠着丹药吊命,脸色不由的发烫,应承中已是一路小跑的出了房间。 “终于安静了。”陆十四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昏迷了十余日,丹药虽能吊命,但总归代替不了食物,此时陆十四确实饥肠辘辘,不过,之所以支开黍饭,更多的还是因为他需要静一静,好好的思谋一番。 如何应付稷剑学宫的盘问,同时,也该想想日后的路如何走了。 陆十四可没有忘记,自己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薛家一门的血仇,还在等着他去做个了结呢。 只是在此之前…… 活着……更重要。 “人力终有穷尽,在这方面,薛衣侯确实比我看的明白。至少在这蜀山城中,想要活下去,活得好,单靠我一个人不行啊。” 床榻之上,陆十四低声呢喃着。 第315章 君酌过往 “相助之恩,还是两次,赵师姐恩情,十四没齿难忘,日后定有厚报。” 面对跟随黍饭一同回来的赵心音,陆十四不得不抱拳致谢。 “举手之劳,陆师弟不必挂在心上,更何况,你我本是同门,如此就显得见外生分了。”赵心音欠身回礼,落落大方道。 说来,这赵心音确实长了副好看的模样,这种美虽算不得惊艳,却如同碧水,滋润心田,很有种知心大姐姐的感觉。 只是赵心音可以如此说,陆十四却不能不放在心里,只是嘴上不再多说什么。 草草的吃过黍饭送来的米粥,虽顶不了饿,却也适可而止。 修士的体魄确实远胜过凡人,但更看重身体的调养,没有条件也就罢了,否则,定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生怕给身体留下过多的杂质,随着修为的不断提升,很大可能会形成难以跨越的桎梏壁垒。 昏迷了十余日的陆十四,饥饿感其实是一种心理上的错觉,若是不加注意而暴饮暴食,立时就会给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虚不受补下留下暗疮。 在这方面,其实跟凡俗之人,没太大的差别。 当然,一部分原因还出在吃食上,不说其他,只是他刚才吃下的那碗米粥,就非寻常之米做成,而是灵气盎然充盈的紫粳米。 “黍饭。”赵心音突然转身,叫了声黍饭,“莲儿这些天,修行上可是勤奋的紧。只不过就是愚笨了些,好动地方都是懵懵懂懂,不如你去指点一二。” 话说的委婉,可薛衣侯如何听不出来,这根本就是要支开黍饭。 黍饭听到这话,嘴上说着谦虚的话,可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却是如何能够遮掩。 “去吧。”陆十四摆了摆手。 “却不知赵师姐有何指教?”目送黍饭离开,陆十四一整神色。 赵心音故意支开黍饭,自然是有话要跟陆十四说,而且绝对不是小事,否则也不会这般小心翼翼了。 赵心音并未开口,而是目光灼灼的盯着放于榻侧的琴剑——君酌,神色之中难掩羡慕。 但凡能够拜入稷剑学宫的正式弟子,皆可入剑妖府求剑。 剑妖府内铸剑百千,有未成型,也有成熟的,自然,品相上也有高有低,至于能得何剑,却是各凭机缘。 至于这机缘从何而来,陆十四却是不知道了。当初,他只是昏迷了一场,醒来时,便被黍饭告知自己与这君酌有缘,将其从剑妖府内带了出来。 君酌无疑是特殊的,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看到稷剑学宫内有第二个人拥有这种非剑之剑。 “陆师弟,你可知道这君酌的来历么?”良久之后,赵心音突然开口问道。 “来历?不是应该由铸剑宫打造么?”陆十四一时间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只能老实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自他得了这君酌剑后,还真的未追究过其过往烟尘,也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 听得这个回答,赵心音脸色不禁有些怪异,更多少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苦涩。 实在不知该说这位陆师弟粗枝大叶好,还是叹息君酌剑明珠暗投。 稷剑学宫的正式弟子,哪一个不是对自己从剑妖府得来的机缘,恨不得当做挚爱道侣,爱惜还在其次,更是对其材质、铸造的过程以及铸剑师等等如数家珍。 眼前这位倒好,竟是连其来历,都一无所知,而且看样子,绝非作伪。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正好可以以此引入正题。 赵心音心思转折,再次恢复往日的端庄贤淑。 “话说,这君酌剑,在咱们学宫内,还真有一番广为流传的典故。”赵心音微顿。 “愿闻其详。” “稷剑有九宫,其中弹剑宫最擅长音律,走的路数,便是弹剑成音,音谱曲,曲作章,章化剑。” 赵心音却是错开了话题,看似说了件无关紧要之事,可听在陆十四的耳中,却让其心头一跳。 这弹剑宫的路数,实在是跟自己现在的修行…… 难道…… 察觉到陆十四脸上的异色,赵心音当即点了点头,“正如你心里想的那般,其实这君酌剑本就应该属于弹剑宫所有,据说乃是上代弹剑宫执习亲自祈求铸剑宫打造,为此可谓不计代价。而铸剑宫也是极为重视,几乎聚集了全宫上下最优秀呃铸剑师,近百人,由执习亲自主持,历经九九八十一天,才得以成功,锻造出剑坯,置于剑妖府温养。” “自这君酌剑置于剑妖府,至认你为主,其间足足耗费了九十九年。照理,你既有缘得君酌认可,便自动的划入弹剑宫。” “君酌剑乃是弹剑宫执习极其看重的一把剑,虽从未承认过,但在整个稷剑学宫内,都知道。日后,得此剑者,必定会重点栽培,以夺七剑的一席席位,甚至会成为执习的继承人。” …… “只可惜,九十九年的时间,于我们修行之人,虽不长,却也不短。而任何事,最怕的就是一个夜长梦多。很不幸,弹剑宫便遇到了意外,在三十年前,因一场不为人知的赌约,将君酌剑输给了藏剑宫。” 赵心音不疾不徐的将这段前尘往事讲了出来,其中不乏嗟叹。 都说再崽卖田不心疼,在君酌一事上,弹剑宫算是败家了一回。尤其是当听说,君酌剑刚一成熟,就被人摘取后,不知会是何种心情。 “不过……”不给陆十四沉吟的时间,赵心音语气一变,“弹剑宫虽输掉了君酌剑,却还是提出了一个条件。而当年藏剑宫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实在不好拒绝,并未过多的讨价还价也就爽快的答应了。” “什么条件?”陆十四知道,重点来了。 “五个名额。”赵心音五指张开,“五个接引名额。” 在未建立外宫之前,稷剑学宫收录门徒,皆是施行接引制。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每年的接引名额也是极其有限的,且并非平均分配,而是以各宫中弟子作出的贡献授予。换言之,这接引名额是授予个人,而非九宫。 可以想见,但凡稍有野心,这接引名额对九宫而言,都是多多益善,且永远不会宽裕的,各宫弟子在长辈恩威共施下,必然竭尽全力,以夺取那象征着荣耀,更蕴含着偌大利益的接引名额。 如此一来,彼此间的竞争也就越发的激烈了。 五个接引名额,就代表着五名弟子,不说全部成才,便是能培育出一个来,也能大大的提升各自山头的实力啊。 从这点上说,藏剑宫为了得到君酌剑,也算是下了大本钱了。 “不对啊。这接引名额如此重要,可若是接引来的弟子,在剑妖府中得到的机缘,恰恰属于其他宫门所有,那他又该何去何从?”陆十四立时就提出了异议。 他自身的情况实在太过特殊,并非是靠接引进入宗门,所以并没有遇到这种困扰,可其他人呢? “这……这似乎不是重点吧?”赵心音白了陆十四一眼,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 赵心音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纠结这么一个困扰么? 当然不是了。 只是,陆十四既然都问出口了,她虽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实在……有求于人呐。 “很好办啊,就直接置换接引名额好了。新入弟子的归属,一切都以剑妖府中剑器的归属为准。至于那竹篮打水的一方,可得到新入弟子归属一宫补偿的接引名额。”赵心音生怕节外生枝,简单的回答后,急忙再次回到正题,“再说回刚才的典故,当年弹剑宫得了五个接引名额,到了现在,已经用去了三个,而剩下的两个中……有一个是你的。” “我的?”陆十四一惊。 他可是知道的,接引名额非做出重大贡献者不可得。 而自己进入宗门才不过半年的时间,于稷剑学宫更是寸功未立,怎么就凭白多出了一个接引的名额呢? “不用诧异,也不用怀疑。此事,但凡在稷剑学宫呆过一些年月的正式弟子,都知晓。”赵心音不无羡慕的笑了笑,“至于原因,或许是弹剑宫觉得能得君酌剑认可之人,必定身怀大气运吧。如此弟子,运气定然不错,说不得就能给弹剑宫接引来一个天才呢。” “可即便如此,我接引来的人,也未必就一定会拜入弹剑宫啊。”陆十四摇了摇头。 “那就直到有拜入弹剑宫的接引弟子出现。”赵心音斩钉截铁道,“这也是当年弹剑宫提出五个接引名额以外的另一个条件,与其说是给你一个接引名额,不若说是要你的一个结果,直到有你接引的新入弟子拜入弹剑宫为止。至于在这个过程中,错失了多少次的接引名额,皆由藏剑宫或者你来补充,但必须保证每年都要由你接引一次。” 如果说之前藏剑宫答应补偿弹剑宫五个接引名额,已算是下足了血本的话,那么这附加的条件,已经是堪称苛刻了。可即便如此,藏剑宫竟然同意了,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君酌剑值这个代价。 “现在你应该知道,那日曾仪堂第一次造访时,为何会做出那般下作之事了吧。” 赵心音的提醒,陆十四如何会忘记。 那日,自己领悟《按剑集》养剑一篇,不仅如此,更是灵光一闪,生出了顿悟。 这种顿悟对修行之人而言,可谓天大的机缘,可遇不可求,却被曾仪堂生生打断。 挡人财路者,如同杀人父母。 换成修行界,断人机缘者,其结果只会更甚。 若非陆十四拥有绝对感性,事后凭借着敏锐的感觉,找补了回来,两人便是因此结为死仇也在所不惜。 而赵心音的这番话,显然不是挑拨离间,而是间接的说明了一点——因为君酌剑的缘故,陆十四在藏剑宫,绝对有着超然的地位,以至于让曾仪堂不惜代价断其机缘,以阻其成长。 至于原因,或许是出于个人的嫉妒心,又或者是站在服剑宫的立场,故意打压藏剑宫。 “换句说话,你不觉得自己在藏剑宫中很特殊么?藏剑宫追求十年磨一剑,宫中弟子,不论愿意与否,都要潜心修行至少十年。可你呢?才入宗门,便被打发到了这危险之地,若说不是故意的打磨,说出去,谁又相信?”赵心音这番分析,也不知是从别人口中听来,还是自己琢磨出的,若是后者,那定然也不是简单的人物了。 窥一斑而见全豹,举一反三,说起来容易,可真正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人? “赵师姐也别给我戴高帽子了,若有难处,但说无妨。十四能做到的,定然义不容辞。”陆十四到了现在,如何看不出赵心音这番看似云里雾里、长篇大论的目的,怕是惦记上自己手中的接引名额了。 “这……”虽铺垫了许多,可真正到了紧要关头,赵心音依然难以启齿,本就白皙滑~润的脸蛋都染上了一层霞光,“确实有一难事,还请师弟襄助。” 陆十四示意对方继续说。 “不瞒师弟,其实我跟你很像,也是带艺拜师。至于我之前所在的宗门,名为玄心山,虽有千年底蕴,却是家道中落,说不定,下次的昆仑论道就此除名也未可知。”说到这,赵心音满脸黯然。 “按理,我既拜入稷剑学宫,自要与过往做个割舍,不让学宫沾染那份因果,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那里还有着一份血脉牵扯。”赵心音说到凄凉处,不禁望向陆十四,美眸中满是祈求,“还望陆十四不吝施舍,走一遭玄心山,以接引之名,带一人回来,可否?” “那人是赵师姐的至亲?”陆十四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亲妹妹。”赵心音点头。 “距离下此的昆仑论道,不过还有一年半载。眼见玄心山倾覆在即,我如何能放任她不管,更何况,我这妹妹生来就是个苦命的,我……” 说到最后,赵心音已是泣不成声。 以薛衣侯的绝对感性,绝对可以确定,这份真挚情感,绝非演出来的。 赵心音两次相助自己,且不说是出自本心还是早就有所打算,可这份恩情却是实实在在的,陆十四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更何况赵心音的这份赤子之心也极难得…… 只是…… “若真如赵师姐所言,十四定然要走一遭那玄心山,让你得偿所愿,只是……只是宗门可是早有法旨,非得上峰传召,蜀山城中弟子,绝不可擅自回返,否则以叛门论处。”想到这条规矩,陆十四却没表现出太多的为难。 他相信,赵心音之所以会提出祈求,定然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果不其然…… “陆十四勿忧,师姐已经打探清楚了,之前你随服剑宫弟子外出巡值,遭遇妖物埋伏的事,禀报上去后,颇受重视,不日便会颁下旨意,调你回返,详述经历。”赵心音如何听不出陆十四已经答应下来,喜不自禁下,已是破涕而笑。 “既如此,那十四就没问题了。哦,对了,还要劳烦师姐描述一下你妹妹的名讳以及体貌特征,以免节外生枝,出了差池,那十四可就难辞其咎了。”陆十四微微一笑,算是给赵心音吃下了定心丸。 “我那妹妹叫陈洁儿,陆十四不要误会,她确实是我的亲妹妹,只是我们姊妹分别跟了父母的姓氏。至于体貌特征……说起来,我离开玄心山已有五年之久,因为修行也从未回去过,当时洁儿才不过十岁,到了现在,也不清楚长成了什么模样,不过,她的右唇角生了颗美人痣,很是可爱。凭着名字跟那颗痣,想来也不会认错了人。” “陈洁儿,年方十五,右唇美人痣……”陆十四低声重复了一番,加深记忆。 …… 果不其然,三日后,陆十四便接到了稷剑学宫的传召,而负责传召的还是熟人——曾仪堂。 十余日不见,曾仪堂仿佛变了一些,至少没再说些阴阳怪调的话,也没有了往日的高傲。 看来,那一场伏杀,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至于为何是曾仪堂传召,原因也很简单,他以及那队服剑宫的巡值弟子,也都在传召之列。 没做太多的收拾,陆十四便跟随着曾仪堂等人,一路赶到了蜀山城中央的枯井旁。 此时,枯井依旧,只是相比于以前的空旷安静,却要嘈杂热闹的多了,到处都是三三两两身着各式衣裳的男女,同时不断有人从枯井中飞腾而出,落到实处。 不用说,这些变化,皆是因为外宗弟子进入此方小世界带来的。 “走吧。” 除了陆十四以及曾仪堂等人,带路的却是个中年男子。 此人,陆十四虽叫不出名字来,却也并不陌生,正是稷剑学宫专门派来负责往来蜀山与蜀山城传递信息的使者。 这样的使者,一共有六人,两两一组,轮流驻守于通道两侧。 话毕,中年男子率先御剑跳入了枯井,瞬间失去了踪影。 曾仪堂等一干服剑宫弟子紧随其后,至于陆十四,先是嘱咐了黍饭一番,又与赵心音做了告别后,这才最后一个跳下。 第316章 护犊 蜀山,磨剑崖。 磨剑崖,磨剑宫核心禁地,非传召不可入。 听上去,很高大上,实际上却堪称简陋,赫然是半年前陆十四被贬斥入蜀山城时,受召于磨剑宫掌宫执习风信然的会面之地——一块自半山腰凸起的磨盘青石。 与上一次那般,华发老者跪坐于青石之上,山风猎猎,却吹不动老者衣衫分毫。 背脊略有些佝偻,不沾一丝仙风道骨,反而更像个凡俗老农的风信然,打量着身前的陆十四。 相比于半年之前,陆十四的样子改变的实在太多了。 不仅是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其性格中更是不见了桀骜,淡然微笑中,书卷气十足,不像修士,反而更像是个温润书生。 “看来,这半年里,此子定然有着不凡的际遇啊。”风信然愕然中也很是满意。 磨剑宫,名磨剑,这磨的可不仅仅是剑术修为,还有一颗心。 一颗甘于寂寞,却生机勃勃的意志。 看似很简单的要求,可实际上,能够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 不说其他,只是低一辈的磨剑宫弟子,几乎就不存在。否则,也不会连个七剑之位都夺不到了。 大部分的磨剑宫弟子,都能很好的做到前者,甘于寂寞,却也失了一颗争强好胜的进取之心,变的只是醉心于闭门造车,当真是磨剑磨成了个剑呆子。 身为磨剑宫掌宫执习,面对宫内现状,如何不忧虑焦急呢? 好在,就在其一筹莫展之时,那柄先是坑蒙拐骗后又花费了极大代价,得来的君酌剑认主了。 不像普通的弟子,没有人比风信然更懂得此剑对于磨剑宫的意义。 毫不客气的讲,磨剑宫上代执习之所以不计代价的谋取君酌剑,为的就是要改变洗涤磨剑宫内的死气沉沉。 只可惜,上代执习,最终没能看到君酌现世的一天,更别说改变磨剑宫的风气了。 从这点上,风信然无疑是幸运的。 在其执掌期间,君酌剑认主,那么就意味着迎来了改变磨剑宫的契机。 当然,契机而已,未必就真的能够实现,可总归是向着目标大跨进了一步。 第一次见面时,表现出愤怒异常,甚至故意刁难的风信然,事实上对陆十四充满了期待。 正如赵心音所说,之所以将陆十四贬斥入魔域,更多的是一种磨练。 玉不琢不成器,只不过如何雕琢,便是风信然也拿不出一个详细的章程来,最终只能选择放养,只在紧要的关头,帮扶一把。 如今看来,陆十四的表现,很不错。 “当日巡值遇袭,据服剑宫曾仪堂说,你临阵脱逃了,是也不是?” 不管心中如何的宽慰,在公事上,风信然还是表现出了一贯的严厉。 “临阵脱逃?”陆十四一愣,但嘴角随即就噙上了冷笑。 好一个曾仪堂,还真是恶人先告状啊。 只不过,这种事,他还真的不好解释。 他逃跑是真的,至于是不是临阵逃脱,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恰恰,当时的在场之人,显然不会站到陆十四的一边。 换句话说,即便他在这里如何翘舌若簧,也不过是一面之词,实在没太多的说服力。 既然注定甩不脱这脏水,又何必费那力气。 “当时是,曾仪堂落败,其他服剑宫弟子皆被妖物纠缠。面对远不及的强敌,若是执习你,又该作何选择?”陆十四不答反问。 风信然沉吟稍许,设身处地的想了想,似乎……陆十四说的也有道理。 “那银发妖物为何偏偏找上你,且纠缠不休?”风信然果断改换了话题。 “那银发妖物先是找上曾仪堂,只是,明明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却不乘胜追击,反而掉过头来,追杀于我,其中缘由,弟子也很想知道。”陆十四看似在问询,但听在外人的耳中,却是细思极恐。 对啊,不论是服剑宫那边的口供,还是陆十四所说,都承认那厉害的银发妖物,率先找上了曾仪堂。 而曾仪堂更是亲口承认,自己远非敌手。 那么问题就来了,照理,曾仪堂不论是修为还是地位,无疑是那支巡值小队最高的,也是妖物最应该处置后快的目标。 可那银发妖物明明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竟然退而求其次的将目标对准了陆十四,这合理么? 莫非…… “执习,还有件事情,弟子到了现在都想不通。想我稷剑学宫,虽分九宫,可毕竟同气连枝。身为同门师兄弟,不说兄恭弟谦,但怎么也不该做那坏其机缘的下作事来吧。可那位曾师兄,只是第一次见面,就生生打断了弟子的顿悟,这又该做何解释?” 既然曾仪堂不仁再先,也就怪不得陆十四的恶意相向了。 “什么,还有这种事……好一个曾仪堂,好一个服剑宫,这是欺我磨剑宫无人么?”果不其然,联系银发妖物的诡异,再加上陆十四的不忿告状,风信然顿时怒火中烧。 先是坏我弟子顿悟机缘,后又借刀杀人,这个曾仪堂根本就是要断我磨剑宫未来的根基啊。 君酌剑对于磨剑宫的重要性,虽不是世人皆知,但绝对瞒不过曾仪堂。 可他在知晓的情况下,却屡次针对陆十四,这就其心可诛了。 只是…… 怒火来的快,但熄的也快。 最后,风信然唯有留下满嘴的苦涩。 只是知道了又如何? 且不说,现在的服剑宫,地位高过磨剑宫。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便是风信然又能那曾仪堂如何? 那曾仪堂虽是低辈弟子,可其天赋高绝,备受器重,以服剑宫掌宫执习那护短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任凭自己以大欺小? 说白了,陆十四跟曾仪堂的恩怨,最终还是要着落在两人的身上。 身为掌宫执习,反而成了风信然的枷锁。 但…… 风信然虽无法处置曾仪堂,却也不是束手无策。 既然是小辈的争端,那作为长辈,偏颇一些自己的弟子,谁也说不出什么吧。 那曾仪堂不是服剑宫小辈弟子中的第二人么? 那老夫就给予陆十四磨剑宫低辈弟子第一人的待遇,假以时日,倒要看看,谁能更高一筹。 磨剑宫沉寂太久,也是时候亮一亮锋芒了。 心中有了决断,风信然反而平静了下来,重新开始那未走完的过场。 “说一说,后续的事,你是如何从那银发妖物的手中逃脱的,还有你昏迷的那处战场,为何会留有妖物的随身佩刀?” 原本,这才是此番盘问的重点,只是因为某些人的私心,反而变得不足轻重了。 “弟子深知自己很难逃得过那妖物的追杀,所以,尽找些偏僻所在,只是最终还是被其赶了上来。不瞒执习,当时弟子已经做了必死的准备,一番交手后,弟子不敌,身受重伤,眼瞧着就要名丧当场,可就在此时……”陆十四一番情真意切,或悲怆,或不忿,演绎的可谓惟妙惟肖,让人难看出破绽,适时的停顿后,更好的为接下来的“胡编乱造”造势,“可就在那时,一道快的让弟子都看不清的身影冲了出来,不仅救下了弟子,更是将银发妖物击退。” “哦?”风信然眼睛一亮,果然被吸引住了。 “随着那人的站定,弟子也终于得见真容,却是个……三寸丁。”陆十四半真半假道。 “三寸丁?”风信然微愣,对这别致的“雅号”实在难以理解。 “就是……就是一个只有拳头大小的小人儿,弟子才疏学浅,实不知该如何形容,甚至都搞不懂那是人还是妖。”陆十四满是惭愧。 “拳头大小的人,这三寸丁倒也贴切,你继续说。”风信然释然,微微一笑。 “那三寸丁踏虚而立,手执长剑,也不说话,紧接着就是跟那银发妖物一番大战,天崩地裂处,便是弟子远远的旁观,也是噤若寒蝉,一时走了神,竟没想到遭了无妄之灾,被那狡诈妖物一拳砸中,剩下的事情就不记得了。” “嘘!”虽明知结果,可听到最后,风信然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自己这位后辈弟子,还真是好运啊。 事后,宗门自于派人前往那片战场一探究竟,从破坏程度推断,交战的双方的修为极高,尤其是银发妖物留下的痕迹,更是至少达到了道极修行的祭器境。 而能跟它互有来往,甚至更胜了一筹的存在,就更加的深不可测了。 身处那种环境,陆十四竟然能挨银发妖物一拳不死,简直是吃了狗屎的运道。 “也就是说,你昏迷之时,那、那三寸丁跟妖物并未分出胜负?”风信然求证道。 “确实如此。”陆十四回答的斩钉截铁。 “嗯,此事我会先公告于宫中冠剑监,随后,联名禀明于剑主堂,到时,自会还你一个公道。”风信然说到这,算是给此事棺盖定论了。 不过,从这句话中,陆十四却是品出了别样的意味来。 稷剑学宫的体系中,九宫各设了一司,名曰冠剑监,掌戒律、赏罚之职。 按理,像这般盘问、求证之事,便属于冠剑监的管辖范畴,若非有特殊的理由,便是执习,都不得干涉。 可事实上,风信然不仅越俎代庖,更是直接将冠剑监抛开,只是事后公告结果,实在有违规矩。 若说冠剑监被蒙在了鼓里,陆十四打死都不相信。 那么唯一的原因就只有…… “看样子,磨剑宫势要保全自己了。”陆十四心头升起阵阵暖意。 “此事你不要掺和了,但也休想偷闲。此次你既出来了,也就没必要急着回去,正好蜀山城那边最近也乱了下。趁此机会,你帮着宫中,做些杂事。”风信然话题一转,几乎以不容拒绝的口气说道。 “杂事?”陆十四脸色一黑。 “你不听听是何事?”察言观色,风信然如何看不出陆十四的不情愿,微笑着抚了抚颌下长须。 “既是杂事,肯定是吃力不讨好呗。”陆十四撇了撇嘴。 风信然没有生气,也不管陆十四愿不愿意听,便将这所谓的杂事细细道来。 因为魔窟的事情,这半年中,稷剑学宫做出了不少的改变,其中,为了弥补弟子数量不足,更是开创先河的创立了外门。 有了外门,原先的稷剑九宫,自然就划归到了内门的行列。 为了对应内门九宫,外门同样设立了九宫,甚至连名字都没太多的更改,只是将“宫”,降为了“阁”,准确来说,就是九阁。 而在归属上,九阁分别隶属于同名的九宫,自然而然的,其创立、发展、教习都任务也都分派到了各宫手中。 半年中,为了建立各自的“阁”,其他八宫可谓是热闹非凡,反倒是磨剑宫,进展极为缓慢,原因无他,实在找不出主持之人。 前文说过,磨剑宫中弟子,大多喜静,各自埋头闭关,别说去管这么一个杂事,便是蜀山城都少有问津、主动请缨的。 没有弟子愿意接手,而宫中长辈,又碍于辈分,羞于出面,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现在好了,陆十四适时的返山,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么? 再看陆十四,若是换个时间,他还真的未必答应,可现在却完全不同了,要知道,就在几日前,他还答应过赵心音去接引她的妹妹呢。 在此之前,陆十四还为如何兑现承诺而苦恼,要知道,稷剑学宫的弟子,想要下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现在好了,这个杂物差事,于陆十四而言,不正是瞌睡遇到了枕头么? “既如此,那弟子答应便是。不过……创建磨剑阁一事,定然不是短时间能够完成的,所以我担心黍饭……” 陆十四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说起来,跟黍饭相依为命那么久,论感情,整个稷剑学宫,还真没有其他人能比得了的。 创建磨剑阁定然是个长期的过程,不知要多久才能回返蜀山城,如此,再将黍饭交给赵心音照料,就不合适了。 更何况,现如今蜀山城鱼龙混杂,赵心音自保尚且艰难,若再分心照顾两名记名弟子,实在是难为她了。 “此事你却是可以放心,老夫不日便会亲临蜀山城,坐镇其中,一来震慑宵小。其次,也是为防备妖物有可能的阴谋,到时,将黍饭带在身边便是。”风信然适时的提前透露了一些宗门辛秘。 听到这话,陆十四为稷剑学宫的大手笔而惊愕的同时,也真的放心了。 能够成为一宫执习,风信然的修为实力,可见一斑,黍饭有他护佑,陆十四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想,也明白了风信然为何不容拒绝的让自己接手磨剑阁了。 一待风信然离开蜀山,磨剑宫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人,可不就只剩下自己了。 至于那些教习,传道受业是一把好手,让他们去创建乃至管理一个“门派”,怕就是强人所难了。 “哦,还有一事,差点忘记了。”陆十四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事来。 “何事?” “在蜀山城中,我曾听得一位师姐说起过君酌剑的前尘往事。”陆十四旁敲侧击道。 “哦,你是想说那一个接引名额吧?”风信然很配合的恍然大悟,“是不是被人求上门了?” 能够成为一宫执习,风信然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没等陆十四开口,竟已猜出了个大概。 事实上,这种事,在稷剑学宫中,并不罕见。 人情世故可不仅仅存在于凡俗世间,稷剑学宫也未能免俗。 话说稷剑学宫名声在外,有心拜入者,不知多少。 接引名额就那么多,总有人不得门而入,那么怎么办? 于是,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各显神通便是了。 其中,便有一些人,将主意打道了人情世故上,以各种有的没的血脉联系,结交上稷剑学宫的弟子,动之以情,在辅以财货,求的便是一纸接引。 而另外一边,自身拥有接引名额的学宫门人弟子,面对这种情况,自然好说,可若是没有呢? 说不得,就只能私相授受了。 陆十四一说起君酌剑的前尘往事,身为磨剑宫执习的风信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当初跟弹剑宫达成的协议,尤其是接引名额的分配上。 身为君酌剑的主人,陆十四便自动的拥有了那个接引名额,更难能可贵的是,此名额更加的珍贵,因为它有可能是一个,更有可能是两个甚至多个,关键只在于那被接引之人,能付顺利的拜入弹剑宫。 而在陆十四的话语中,君酌剑的前尘往事,还是有人特意说于他听的,那么联系起来,就不难抽丝剥茧的得出结论了。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还望执习成全。”事到如今,陆十四还如何狡辩,索性也就承认了。 “罢了,那接引名额本就是你的,至于如何分配使用,老夫不过问便是了。稍后,我会吩咐下去的,不过,在建阁一事上,你也要多用些心。” “诺!” 走下磨剑崖,陆十四可算是满载而归,只不过,他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的欢喜。 事到如今,他跟曾仪堂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一想到对方的地位以及依仗,陆十四便有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是时候好好的思量一下未来的筹划了,不为了日后能够恃强凌弱,便是为了自保,也必须…… 回到之前分配好的洞窟后,来不及休息,陆十四立即拿出了笔墨。 第317章 剑威之下 百里饶奚,稷剑学宫磨剑宫教习,论辈分,陆十四要恭恭敬敬的喊上一声师叔。 只不过,稷剑学宫并不重辈分,而重职属。 同为教习,辈分上就有可能差上两辈,可平日里相遇,却要施平辈之礼。而有师徒之实的两人,也有可能平辈甚至差出了两三辈。 百里饶奚,不过中年之姿,具体的年龄不可考,相貌上倒也俊朗,尤其是颌下一缕长须,更是画龙点睛,颇有些美髯公的意味。 他便是风信然分派过来,辅佐陆十四创建磨剑阁的助手,只不过看其神情,对这个差事,显然并不感冒。 说起来,这磨剑宫上下,不论是弟子还是教习,甚至连风信然这个掌宫执习,都是不喜沾染杂事的性子。 不然,这个差使也不会最终落到陆十四的头上。 虽不情愿,但作为刚刚迈入教习一职的百里饶奚而言,还没有资格、胆量,去违背风信然的法旨。 两个人,陆十四在前,百里饶奚在后,也不御剑,就那么靠着两条腿,走下蜀山,穿过护宗大阵,驻足山脚。 原本门可罗雀的山门口,一反常态的热闹非凡。 事实上,自从稷剑学宫建立外宗的消息放出以后,这里便一日日的热闹起来,期盼着能够拜入稷剑学宫之人,纷踏而至。 运气好的,很快就被稷剑学宫各宫看中,带入山门。 至于那些运气不好,或者资质平庸之辈,有人绝望的黯然离开,也有那不甘心者,便长住了下来。 既是常驻,自然少不了吃穿用度,连带着便有了交易、买卖,甚至有头脑者,从中发了笔小财。 随着人越聚越多,这山门之外,眼瞧着便有了坊市的影子。更有那嗅觉灵敏的商人,聚集于此,摆摊设案,做起了买卖。 一座座帐篷朝夕间搭就而成,或大或小,或简或奢。不明所以者走入,还以为是座城镇呢。 对于这番变化,稷剑学宫并未阻挠,甚至还暗地里推波助澜。 陆十四跟百里饶奚的到来,给本就热闹的坊市,再添了一把火。 不要忘了,这里的大部分人,聚集于此的根本目的,还是奔着稷剑学宫来的。 看陆十四跟百里饶奚的衣着,明显就是稷剑学宫的内门弟子,不论他们来此的目的,若是能结交一二,哪怕只是混个脸熟,未必就换不回一桩偌大的机缘。 只是不等人群涌上,百里饶奚背后长剑猛然出鞘,划破长空,扶摇直上。 伴随着尖锐的剑鸣之声,甚至形成了实质的罡风,向外辐射掀起圈圈的涟漪,竟让四周的人潮再难进一步,更有那不堪者,直接为罡风掀飞,甩出了不知多远去。 对那些倒霉鬼,自然无人在意,而那猛烈罡风,更没有让人心生退却,恰恰相反,让四周人潮骇人的同时,更加坚定了他们心中的信念。 稷剑学宫,果然名不虚传。 一想到日后,自己也能这般仗剑行走,心中的那份热切,就情难自禁。 “有胆敢挡去前路者,杀无赦。” 百里饶奚,一剑震慑,面无表情的冷声道。 声音并不洪亮,却让现场陷入了诡异的宁静之中。 再然后,那挡住了两人去路的人潮,不自觉的左右两分,让出了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道路来。 陆十四也没多说,这个时候,他代表的可是磨剑宫的门面,既是门面,表现的越是孤傲,对一会所做之事,越发的有利。 两人毫不停留,依然保持着原有的速度,缓慢前行着。 那柄飞天长剑,则悬于半空,一路跟随。 对于四周的人潮而言,那柄长剑,既是威慑,同样也是一份偌大的期盼。 最终,陆十四两人,停在了坊市的中央地带,而在那里赫然摆放着一块凸出近半尺高的青石磨盘,大小足以站上三四十人。 陆十四一跃而上,先是举目四了。 目之所及,人头攒动,好不拥挤,几乎所有的眼神,都聚焦在自己的身上。 虽然心中早有了准备,可真正身临其境,陆十四依然还是忍不住的紧张。 “这些人不过都是些来自上不得台面宗门势力的角色罢了,便是有出身辉煌势力的,本身也都是不起眼的小人物。” 百里饶奚的声音,在陆十四耳边响起。 这话说的不客气,效果却非常的显着。 面对这些无名之辈,身为稷剑学宫内门弟子的优越感,让陆十四心头的紧张感一扫而空,不由的转头,对百里饶奚报以感激的微笑。 “开始吧。”百里饶奚一副不耐烦模样的甩了甩手。 有这个时间,他更愿意枯坐家中,好好修行。 “本人姓陆,名十四,幸而拜入稷剑九宫磨剑宫,今日受掌宫之命,建府开衙,承建磨剑阁……” 陆十四话音未来,磨盘之下,立即就响起了阵阵骚乱。 原以为这两名稷剑学宫弟子来此,不过是采买些东西,却怎么也没有料到,竟是专程开府收徒的,对于这些一心求艺之人而言,还有比这更大的惊喜么? 一想到这,哪怕明知道有可能恼了磨盘上的两位,却还是忍不住的失声惊呼,更有甚者,已经掩面痛哭起来。 如此场面,看在陆十四的眼中,唯有感慨万千。 不说凡俗,只是这修行世界,小人物的无奈跟悲哀,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只不过,这些人虽可怜,但其中的绝大多数,都只能注定失望了。 陆十四不是开善堂的,更没有那份能力去挽救这么多人的命运,相比于这数以千计的庞大数量,他所能给予的帮助,微乎其微。 原因很简单。 磨剑阁初建,不提日后,只是这第一批的弟子名额,就只是被限制在了九九之数,也就是八十一人。 不只是磨剑宫,其他八宫,在创建分阁之初,第一批收纳的弟子,皆定在了这个数量上,区别只在于后续扩招的快慢而已。 更何况…… 即便是八十一个名额,于此时,在此处,能够拿得出来的,却是连三成都不到。 三成,也才不过二十余人,相比于四周数千人的基数,可谓杯水车薪。 “我磨剑阁有三不入,年龄超过一甲子者,不得入;意志不坚者,不可入;心怀二意者,入即死。”身后,百里饶奚接过话头开口,声音已然不响亮,却犹如惊雷,在耳畔炸响,立时压下了四周的骚乱,再复寂静。 “三不入,设三关。这第一关,名为摸骨。众所周知,不论凡俗还是我等修行中人,在年龄上,面容可以骗人,但骨纹犹如树之年轮,是万万骗不得人的。那么,现在可有人退去?”百里饶奚不无戏谑的瞥着四周。 正如他说的那般,面容可以欺瞒年龄,但骨头上的纹理,却是万万做不得假的。而昆仑仙境中摸骨测骨纹年龄的手段,不知多少,只是稷剑学宫就掌握了不下十种。 百里饶奚这番话,无疑是在告诫那些年龄超过一个甲子,却还想着浑水摸鱼之人,还是早点退去,不要做那白日幻想了。 果然,话音刚落,便有人面现黯然,偷偷的挤出了人潮,不消片刻,便消失于视野之中。 只不过,这类人实在不多,粗略数来也才不超过二十人。 对这个结果,陆十四并不意外。 磨剑宫所设的三关,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新意。 其他八宫设置的关卡虽各有不同,却都在年龄上有所限制,而且都设在了一甲子这道门槛上。 有了前面八宫的经验,还能留在此处,绝大多数都是符合了标准的,至于刚才那黯然离开的二十余人,不过是执念太深,怀着万中无一的侥幸罢了。 现在,梦碎了,也就没了继续留下的意义。 “呵,现在看来,倒是可以省去此道关卡了。”目送最后一道离去的身影消失,百里饶奚嘴角微撇,竟是真的收回了不久前掏出的一卷荧绿竹简。 而这卷荧绿竹简上所记载的,便是一种摸骨秘术,只需注入特定的元气,便可释放箴言,笼罩百丈范畴。 笼罩之内,所有活物的年龄但凡超出注入元气所能支撑的箴言,便会有荧绿光芒环绕。 这种摸骨秘术的长处,在于可一次性探查多人骨纹,缺点就是无法显示的更急详细罢了。 不过,对于此次的摸骨关卡,无疑是最为省力省时的。 百里饶奚只需要注入固定的元气,将箴言设在一甲子之限,便足够将在场所有超出年龄着,无所遁形。 只是现在看来,却是用不着了。 在百里饶奚拿出那卷荧绿竹简的时候,下面便没有人傻到认为可以隐瞒自己的年龄,那些但凡超出者,哪还敢留下,自取其辱。 “那么就进行第二关吧,尔等可都要听仔细了。待会,某将催动天上飞剑,降下无匹剑威。能够屹立不跪的最后五十人,过关。” 百里饶奚几乎不给四周人准备的机会,话音刚落,双手已是在胸前翻动,剑印浮动间,稍息便引得天上飞剑的相应。 陆十四只觉一股泰山压顶的气势,降到身上,毫无准备下,双膝微屈,差点没有摔倒。 “陆小子,你也试试,若是难以忍受,便小声提醒于某,到时在撤掉剑威不迟。”陆十四的狼狈如何逃得过百里饶奚,只见他嘴含戏谑,显然是故意为之。 说起来,百里饶奚有此一举,倒也不意外。 毕竟,对于建阁这差事,百里饶奚打心里便不情愿的,更令其不忿的,竟还要给一刚入门不久的新人弟子打下手……这份不忿,百里饶奚自是不敢加诸于风信然身上,那么陆十四无疑就成了最好的发泄对象。 这也算是一种磨练了。 百里饶奚给自己的故意刁难,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呵,长者赐不敢辞,十四谢过了。”陆十四咬了咬牙,重新站直了身体,却是没有多言。 相比于石磨四周的人潮,站于长剑正下方的陆十四,所承受的剑威,无疑更大。 那一阵强过一阵的压迫感,已经让陆十四难分心神,去应付百里饶奚了。 百里饶奚的法易修为,不可知。可按照稷剑学宫的规矩,教习一职,非晬幽天不可任。 换言之,其修为,至少也达到了惊人的晬幽天。 修为深厚,再借助宝剑锋芒,其所释放出的威压,何止倍计,绝不比赤手空拳的更玄天高人逊色。 半空之上,飞剑震颤不止,释放出一波强过一波的无形威压。 下方,数以千人全力相抗,不断有人因不堪负重而屈膝摔落,这将是一场无声的对抗。 一炷香之后,在场之中,还能站着的,已不过半数,陆十四的脸色也泛起了一丝的铁青。 两炷香之后,尚能立者,十不存一,陆十四的腿弯,已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三炷香之后,石磨四周,皆是伏地不起之人,还能勉强坚持着不倒的,已不足百人,且都是战栗不止,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再看陆十四……反而一身的轻松,嘴角更是绽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难不成,百里饶奚已经撤去了加诸在陆十四身上的剑威? “嗯,不错,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坚持……”百里饶奚开口了,带着笑意,只是下一句,就让听者心神一颤,“可惜,我只取最后五十人。既如此,那就……” 剑威再涨,竟是瞬间提升了一倍。 剑威厚重,虽无形无状,却压的笼罩之地都下沉了半寸有余,尘土飞扬。 坚如大地,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那些本就岌岌可危之人了。 咔嚓! 骨裂之声,连绵不绝,却是有人,竟是生生的被压断了腿骨。 骨腿刺穿血肉,露出森白之色。 伴随着摔倒之地的声音,还有连绵不绝的嘶声惨叫,听得那些之前便倒地的人,又是庆幸,又是惊恐。 “百里教习,是不是有些过了。”一旁,陆十四也是看的心有不忍,低声劝说百里饶奚住手。 “无妨,不过是些外伤,到时赠些药物便是。”百里饶奚却是不肯,摇了摇头,一目望去,已是快速的记下了人数。 此时尚还站立之人,五十九名。 只是这最后剩下的五十九人,在如此重压之下,原本都若筛糠的双腿,竟然在一点点的稳定下来。 看到这一幕的百里饶奚,一时间竟露出诧异之色。 外人不可知,但百里饶奚乃至其身旁的陆十四却深知,这一变故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第二关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果不其然,百里饶奚双手一握,再张开时,已经断去了与天上飞剑的响应。 那几乎压抑着这小片天地呼吸都困难的威势,顿时消弭一空。 “虽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你们五十九人……过关了。”百里饶奚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听到这话,其他人不说,只是那依旧站立的五十九人,无不喜极而泣,甚至还有两人,激动之下,竟是直接抱在了一起。 “我、我不服!” 就在这时,一声怒吼,打断了那五十九人劫后余生的狂喜。 循声望去,赫然是片刻之前,一名被剑威压断了腿骨而不得已倒下的男子。 只见那男子双膝之下,早已被鲜血染透,因为疼痛,满脸更是布满了汗珠。 “不服?何来?”百里饶奚轻瞥了那人一眼,却没有一丝的怜悯,反倒是嘲讽的意味更多。 “你……你说这关检验的是人之意志,可果真如此么?”那人倒也强悍,强忍着断腿之痛,却依然挺起了胸膛,满目忿恨的瞪着百里饶奚。 “难道不是么?”百里饶奚冷哼道。 “当然不是,剑威固然强横,可也不过是以力压人,又哪里跟意志沾得了半点关系。我若修为更强上一分,说不得便能站到最后。”那人毫不退缩,这番话出口,立时就得了那些失败者的声援。 “兄台……”一旁,陆十四心有不忍,便欲出口阻止,却被百里饶奚瞪了回去。 “你说我这第二关,名不副实,只是以力压人?”百里饶奚神色冷厉的反问那人。 “不错。” “对,我若是有那五十余人的修为,也不会第一个倒下了。” “这第二关根本不公平,我等不服。” …… 回答他的却是数以千计的忿恨。 “那你们呢,也是如此认为的?”百里饶奚话音一转,却是问向了那成功过关的五十九人。 “你来说。”不等那些人开口,百里饶奚蛮横的指向其中一人。 顺着手指望去,所有人才惊讶的发现,那被指之人,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至少面相上极其年轻。 法易修行之人,虽大多驻颜有术,却并非真的长生不老。 驻颜之术,只是延缓衰老,却非不老。 以此人的面相,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其真实年龄并不大,按照常理不会超过三十。要么,就是此人天赋卓越,在极年轻的时候,便修行有成,以至于相貌能够更长时间的维持在更年轻的状态。 “我、我……”那“少年”显然没想到,会成为全场的焦点,紧张之下,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我问你答。”眼见如此,百里饶奚更加的不耐烦了,“你告诉某家,你现在是何修为?” “禀、禀仙师,小、小子愚钝,苦修十余载,仅勉强迈进了咸朱天的门槛。”“少年”诺诺回道。 “咸朱天?怎么可能?” 第318章 钟子彦 法易修行,以常理论,最佳的启蒙年龄为六到九岁,修行十余载,也就是不到二十岁的样子。 咸朱天的修为并不算高,至少在这数千人中,只能排入中下行列,可若是算上年龄……那么,这个少年的天赋…… 其他人震惊于少年的修为,不是高,而是太低了。 如此低的修为,却能坚持到最后,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那断腿之人的质疑,不攻自破。 原因无他,那断腿之人,也算是坚持的足够久了,甚至距离成功也只差了半步,凭借的便是其强横的修为——巅峰廓皓天。 在不明所以之前,又付出了断腿的惨痛代价,足够他对百里饶奚设下的关卡提出质疑,若是他的修为能再高一些,比如晬幽天,或许就能够站到最后。 可少年的回答,立时让他心神陷入了谷底。 凭修为固然可以对抗剑威,只是现在看来,那不过落入下乘的作法了。 “你的勇气以及对自己的狠厉,固有可赞之处,可要知,勇气并不等于人之意志。若非有着强横的修为,你根本支撑不到断腿那一刻,原因无他,只在你高估了自己的意志。”百里饶奚开口了,语气罕见的带着温和。 “难道、难道说,他们这些人都是凭借意志力么?”断腿之人满嘴苦涩,却还带着最后的侥幸。 “不然某为何要终止关卡呢,起先,某家可是言明只留五十人的。而且,你没有发现么,到了最后,随着剑威的提升,他们不仅没有变的更加沉重,反而越发的轻松了么?剑威的强大压力,实则不过是一层伪装,只有意志强横者,方可识破。而识破的快慢,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意志的强弱。”百里饶奚说到这,似有似无的瞥了身旁的陆十四一眼。 外人或许并没在意,但他却深知,在场的人中,除了他自己,最快识破剑威伪装的就是这位“师侄”了。 怪不得能得执习那般看重,果然有不凡之处啊。 之前被百里饶奚询问的“少年”,以十余载光阴修到咸朱天,内心意志更是能撑过剑威考验,这般资质,便是放在稷剑学宫的九宫之中,也算是很不错的了。 只是相比于陆十四,且不说修行速度,只是这意志力,却还是差了不止一筹。 “尔等也莫要高兴的太早,实不相瞒,此次磨剑阁初创,第一批弟子预备有八十一个名额,但实际上,放在这里的只有二十个。换言之,你们之中只有三成,能走到最后。”百里饶奚话音一转,面无表情的对那五十九名过关之人说道。 这番话出,立时剿灭了那五十九人心中的欢欣雀跃。 “这……这不公平吧。”其中有人低声抱怨道。 论起来,能来这里的人,自身皆有着或高或低的修为,在这方面,倒是跟陆十四相同,都属于带艺拜师的。 这些人一旦拜入稷剑学宫,有好的一面,同时也有坏处。 好处是他们的加入,能够立时起到作用,大大提升各自分阁的实力。 但坏处也非常明显,一来因为是带艺拜师,身上自然就有着别家宗门修行的痕迹乃至习惯,改庭换面,在修习稷剑学宫的功法时,难免会形成阻碍,强行改变,不仅耗费时日,效果也是大打折扣,纯熟吃力不讨好。其次,是他们对稷剑学宫的忠诚以及认同度,也需要长时间的培养。 假若磨剑阁新收弟子,皆是这般带艺拜入者,一旦掌握不好尺度,甚至会强枝弱干,被有心人架空。 正是出于这种种的考虑,百里饶奚跟陆十四一番商议之后,才将收录名额放在二十。 有着二十人的加入,不至于威胁到自身的权威,同时还能让分阁在起初便有一战之力,甚至若是运用得当,更可起到助推之效。 至于剩下的六十一个名额中,除了稍许人情往来的馈赠,绝大多数,就要靠陆十四外出寻觅了,且对象皆放在刚入修行甚至尚未修行且资质上佳的孩童身上。 这些孩童才是磨剑阁的未来。 对于那人的抱怨,百里饶奚充作不闻。 收录弟子,不是做买卖,以稷剑学宫的地位,根本无需给这些人解释。 “这一瓶是生骨接续膏,份量治好你们几人的断腿绰绰有余,至于剩下的,就当是些补偿了。”眼见耗费的时间太久,百里饶奚不愿多呆,从怀中掏出一瓷瓶,放在了脚下石磨之上。 “至于你们……”百里饶奚最后投向那五十九人,“最后问一句,可有要退出者?” “斟酌好了再回答,不妨给你们提个醒,接下来你们要面对的是问心关卡,若是在问心中,查出有心怀不轨者……到时可就别怪我稷剑学宫狠辣,重则击杀,即便轻了,也会流放魔域,披枷为奴,驱使百年。” 心怀不轨,且处心积虑拜入稷剑学宫者,不做多想,必定是别家宗门的细作,即便不是,也是了,在对待细作上,且不说是稷剑学宫,任何宗门势力,秉承的都是宁错杀勿放过的态度。 所以,百里饶奚的这番提醒,绝非只是恐吓。 说话的同时,百里饶奚看似微闭的眸子里,却是暗含精光,揣摩品味着这五十九人的神情变化。 果不其然,五十九人中,有近七人的神色,在一瞬间值得让人玩味,虽未必就真是那心有不跪者,但在宁错杀勿放过的原则下,已然被判了死刑。 至于这七人为何不退出,其实很好理解。 能成细作,尤其是要卧底稷剑学宫这类势力雄厚的细作,在一定程度上,跟死士已经相差不多了。 准确来说,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这未必是出于他们的本心,但不论是被胁迫还是其他原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无法更改。 要么一往无前,要么就是死,他们没有退路。 当然,剩下的五十二人,未必就不存在细作,只是善于伪装,并未表现出来罢了,甚至于面对接下来的问心关卡,依靠某些手段,都能蒙混过关。 任何宗门,哪怕强如瑶池,也无法杜绝被细作渗透这种事的。区别只在于,那幕后黑手,舍不舍得下本钱而已。 毕竟,想要蒙骗问心关卡,可不容易。 没人退却,那么百里饶奚也就不再废话了。 “你且想回去,三日后,我会交给你三名可靠的帮手,到时,你就可以带着他们下山了。”百里饶奚转身对陆十四吩咐道。 接下来的问心关卡,涉及到稷剑学宫的一些秘术,还不是陆十四这个层次所能接触的。 就这样,半日的工夫,磨剑阁的初选便告结束。 百里饶奚带着那五十九名幸运儿,率先离开,破开护山大阵后,走进了蜀山。 陆十四则在半路离开。 今天,他跟随百里饶奚走这一遭,更多的是露个脸而已。他的主要职责,还在三天之后。 到时,他将带领三名确定拜入磨剑阁的弟子离开蜀山,游历昆仑,为分阁择选良才。 折路返回到自己的住处,陆十四原本打算潜心修行,只是还没等他入定,便被敲门之声打断。 “会是谁?”陆十四心有疑惑。 虽然他拜入稷剑学宫也有段日子了,但因为特别的原因,认识的人还真的不多,尤其是在这蜀山之上。 而作为磨剑宫执习的风信然,若要见自己,也不可能会亲自登门。 莫非是百里饶奚? 待打开房门,陆十四在惊讶之余,眼睛也是忍不住的亮了。 惊讶处,在于门外之人的身份,并非百里饶奚,甚至于陆十四没有丝毫的印象。 之所以眼睛大亮,就更好理解了。 任何人,但凡见到美好的事物,不论是景色还是人,大多会有这种自然的反应。 不错,门外站着的便是个美人。 美人之美,或许比之云咏君稍逊,但那股勃勃的英气,却是陆十四生平仅见。 更何况后者的美,对于陆十四而言,太有压力,反而是眼前的美人,在让人赏心悦目的同时,也不会自惭形秽。 “师姐是?”陆十四开口问道。 “师姐?”美人柳眉微蹙,带起一分的不高兴。 “嗯,难道该叫师妹?”陆十四心头疑惑,但紧接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双眸子忍不住瞪得更大。 之前自己为何会叫她师姐? 还不是因为对方身上的服饰,正是稷剑学宫所独有的深衣款式么? 可正因为如此,反而让他越发的不镇定了。 那服饰,确实独属于稷剑学宫,这一点没错。只是,他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稷剑学宫的弟子,是分男女的。 其中男子着特定款式的深衣,至于女子,却是长裙。 而眼前的美人,穿的是深衣,而且还是纯白色泽。 莫名中,陆十四的脑海中便浮起了一道身影——曾仪堂。 一袭白衣,尽显风流处,偏偏长了副阴柔的狐媚脸蛋。 同为白衣,款式几乎一模一样,又同样的男生女相。 这美人,不仅是个男的,还是服剑宫弟子。 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陆十四忍不住倒退半步,一脸的戒备。 “我叫钟子彦。”美人微吐了一口浊气,显然放下了陆十四之前的冒犯。 倒不是说他心胸宽广,只是这种事遇得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钟子彦?!” 听到这个名字,陆十四只觉有些熟悉,稍微思索后,便再露惊色。 稷剑学宫七剑,钟子彦。 不错,这钟子彦于赫连亦痕一样,皆属于七剑之一,而七剑更是稷剑学宫低辈弟子中,最顶尖的存在。 陆十四虽入宗不久,但毕竟也有半年多的时间,平日里,耳濡目染,从黍饭的口中也多少知道了些宗门内的名人,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七剑所属了。 稷剑九宫,除了铸剑宫以及磨剑宫,其他七宫各有一人,赫连亦痕来自于遁剑宫,而钟子彦恰好隶属于服剑宫。 前文说过,曾仪堂在服剑宫低辈弟子中,可排第二,唯一高过他的,便是眼前的钟子彦。 可不要小瞧了这一个名字的差别,两人修为上或许差的并不多,可若战场厮杀,据黍饭说,三个曾仪堂联手,都未必是钟子彦的对手。 只是以往只闻其名,陆十四如何能够想到,那声名赫赫的七剑钟子彦,竟然是如此美人,嗯,美男子。 话说,服剑宫的掌宫执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嗜好,挑选的弟子,佼佼者皆是这般的男生女相。 反正若说是巧合,陆十四是不相信的。 挥掉心头的杂念,陆十四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钟师兄道访,有何贵干?” “能进去说么?”钟子彦平淡道。 身为主人,这么长时间,都不让客人金屋,实在有失礼数。 只不过…… “师兄莫怪,只是十四天生胆小,反正左右无人,在这里说,也是无妨。”陆十四怎敢让他进屋。 自己跟曾仪堂交恶一事,虽未必传遍整个稷剑学宫,但有心人想来是已经知道了。 这钟子彦又突然造访,陆十四可不认为是来表达善意的。 若真是来者不善,陆十四可不以为凭自己的表面修为,能够应付得了钟子彦。 至于那三寸丁,且不说陆十四支使不动,也不敢让他出来啊。 当然,身在蜀山,陆十四也不觉得对方敢下杀手,可谁知会不会狠狠的教训自己一番。 陆十四没有受虐的倾向。 开着门,虽未必就有什么卵用,但至少在心里上多了份安慰。 似乎是看出了陆十四心中的忧虑,钟子彦竟没再坚持。 两人就这般,对面而立,一在门外,一在屋内。 “你跟仪堂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果然如此。 陆十四心不由的沉了沉。 “不过,你放心好了。不论是非对错,我是不会出手掺和的。”钟子彦紧接着一句话,并没有打消陆十四的忧虑。 话都会说,算不算得数,就未可知了。 “今日造访,我只是为了验证一些事情。”钟子彦并没有过多的解释,话音一转,直入主题。 “但说无妨。”陆十四随口应付着,心里却想,回不回答,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君酌剑,你驾驭了几成?”钟子彦表情变得严肃。 “嗯?”陆十四有些诧异,怎么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细细一番思索后,陆十四反而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不清楚?”钟子彦柳眉微蹙,有些不相信。 “不瞒钟师兄,若我所猜不错的话,君酌剑之玄妙有三,其一,七弦剑气,杀力非凡,且是范围攻伐,不过,在我手中使来,还有些华而不实。其二,暗青色琴弦,具体的神通不详,我目前只能面前驾驭,可抖落一缕剑气,锋锐无比。最后是银色的琴弦,却是不知如何运用。”陆十四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也就老实的回答了。 “看来是真的不清楚了。”钟子彦一番沉思,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暂且信之了。 “第二个问题,若与仪堂生死相搏,你有几成胜算?”钟子彦随即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必胜。”这次,陆十四想也没想的回答道,说展露的自信,饶是钟子彦瞧了,也忍不住暗叹一句。 且不论这话是对是错,只是这份自信,在未来就足以给曾仪堂造成莫大的麻烦。 “最后一个问题,你现在是何修为?”钟子彦看似随意的问道。 仿佛这第三个问题,不过是临时起意一般,只不过,其眼神中一闪而逝的精芒,却是被陆十四精准的捕捉。 说不得,这第三个问题,才是钟子彦亲自造访的主要原因吧。 陆十四如此想道,也不由的迟疑起来。 若是换个外人,陆十四完全可以拒绝回答。 毕竟,问人修为本就是一大禁忌。 不过,具体的情形却又要具体对待。 钟子彦身为稷剑学宫弟子,虽不同宫,但名义上,与陆十四也算是同门。 同门之间,可以有竞争,但绝不可相残以对,这是稷剑学宫一条不容践踏的戒律。 就以陆十四跟曾仪堂交恶一事来说,在没有绝对的证据下,谁只是以暗示的形式,隐晦的给彼此泼脏水。 陆十四如此,曾仪堂同样如此。 污蔑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刀剑相向了。 所以,陆十四有理由相信,钟子彦询问自己修为,并非是为了日后加害做准备。 既如此,只要有所保留,告诉对方倒也无妨。 陆十四之所以迟疑,却是因为弄不清对方的目的。 专程登门拜访,却为了问自己的修为几何? 这合理么? “十四不才,刚刚踏入晬幽境。”一番权衡后,陆十四还是给出了最简单的答案。 如此回答,一来,不至于暴露自己太多的秘密。其次,也未必没有威慑之意,借钟子彦之口,威慑曾仪堂。 不过,看样子,只是这个回答,已经足够了。 “晬幽境,竟然踏入了晬幽境,哈哈,看来仪堂惹的麻烦还真不小呐。” 钟子彦略有些意外,却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稷剑学宫的低辈弟子中,修为达到晬幽境的虽然不多,却也不少。 但同为晬幽境,战力的差距,却也是极大。 比如他钟子彦,就足以吊打曾仪堂。 同为晬幽境,钟子彦有底气不放在心里,却并非毫不在乎。 “磨剑宫能得陆师弟这般人才,看来是崛起有望了,那么……”钟子彦赞叹一声后欲言又止。 “罢了,火候还欠了些,日后再看吧。”最后,钟子彦留下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便翩然离去。 这模样,这身姿……可惜了。 望着钟子彦越走越远的身姿,陆十四禁不住深叹了口气。 第319章 铸剑奸商 钟子彦的造访,只能算是一个小插曲。 三日后,陆十四便开始了自己的行程。 身后,是三名被百里饶奚精挑细选出的磨剑阁“弟子”,其中赫然包括那名实际年龄不过十七岁,刚刚踏入咸朱天的少年,名叫罗成。 另外两个人,却是一男一女,男子名叫牟犇,人如其名,是个高大强壮却性子木讷的汉子。 女子相貌只能算是寻常,个头娇小,却是三人中修为最高的,竟然已经迈入了晬幽天之境。 晬幽境的修为,即便是放眼整个昆仑仙境,在甲子以内的年轻一辈中,都算得上是佼佼之辈了。 这个名叫洗奴的女子,之所以会加入稷剑学宫,只因为其身份——奴隶。 不错,昆仑仙境之内,也存在奴隶。 在这里,奴隶的来源,有两种,其一,是破了产的农奴,这个很好理解,除了稷剑学宫外,昆仑仙境内大大小小的宗门,在管辖范围内,都生活着大量的农奴,供养着山上的仙人。农奴的数量之众,几乎难以统计。 各宗门对农奴的管理其实很宽松,只要能够及时的缴纳赋税,并提供徭役,便大多不管不顾。 正是在这种宽松的环境下,农奴也就渐渐形成了阶级,有贵有贱,有富有贫。而贱、贫者,在对抗天灾人祸之时,很容易就会闹的家破人亡,最终卖身为奴。 奴隶的第二个来源,则是来自那些最终覆灭的宗门。 昆仑仙境内虽严禁发动灭门征伐,可每二十年一次的论道,那些有着不死不休仇怨的宗门实力,只要敢于投下足够的筹码,得胜后,就完全可以堂而皇之将对方吞并。 至于败的一方,不仅输了山门,甚至输了一切,包括门中弟子包括宗主,自从的沦为阶下囚,任凭胜者处置。 而这处置的方式无外乎三类,要么杀,要么接纳,要么就是贬为奴隶,一生供其驱使。 洗奴便属于后者。 她之前所在的宗门,在十九年前的昆仑问道中,输了,输掉了一切。很不幸,她并没有为胜者吸纳,而是沦为奴隶,以供泄愤。 没人知道,这近二十年中,她受到了怎样的磨难,跟她一样沦为奴隶的同门,有的被折磨死了,更多的则是不堪受辱选择了自杀。而她……却是凭着超乎寻常的意志力,不仅挺了过来,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在沉默中爆发了,在缺少修行资源的情况下,修为竟然一日千里,直达晬幽境,并借机逃了出来,沦为昆仑仙境中罕有的散修。 散修固然自由,但其中的苦楚却是自知,在修行资源尽皆为各宗门瓜分的情况下,想要在修行上更进一层,可谓是举步维艰。 可以想象,稷剑学宫大规模对外收纳门徒的消息,对洗奴而言,是多么的具有吸引力。 只要进入了稷剑学宫,哪怕只是下层的外门,生存条件立时就会有一个质的飞跃,更不用每日提心吊胆的躲避仇敌的追杀……嗯,以稷剑学宫的势力,那个之前将其贬斥为努力的宗门,还没有胆量主动招惹。 “洗奴?这应该不是你的本名吧?”陆十四对着个头只到自己腰际的女子问道。 “洗奴是我为奴时所赐。”洗奴点头。 “你既已是我磨剑阁的弟子,也就脱了奴籍。”陆十四善意的提醒道。 “我知道,不过……本名于我,已是过眼云烟,没什么好留恋的。洗奴这个名字,能时时的提醒那段屈辱,日日鞭策,没什么不好的,就用着吧。”洗奴一脸的平静,摇头拒绝道。 “也罢,你高兴就好。”陆十四耸了耸肩。 “那么咱们就出发吧,这第一站……你们有什么好的建议么?”陆十四转头,对另外两人问道。 此次,他带着三人下山,为的是挑选良才,但却并没有明确的目标,一切皆看缘分。 只是这个任务,可远没有表面来的简单。 缘分这个东西,更是玄之又玄,有可能转过山下的一个弯,就能遇到合心意的孩童,又或许两三个月过后依然两手空空。 昆仑仙境,对陆十四而言,还是太陌生了。 细细数来,他真正驻足的也就只有稷剑学宫以及白云间。 对于白云间,陆十四并不准备过去,一来白云间已经落魄,倾覆在即。其次,他可是清楚的知道,白云间不久前,才从自己的辖区内挑选了一批少年孩童列入门墙,只可惜,那批新入弟子,并没有能入得他眼的。 乱打乱撞,是不行的,太耗费时间了。 所以,陆十四便将希望寄托在这三人的身上。 三人各有来历,且是昆仑仙境的土着,自然要比陆十四熟悉的多。 “阁座,弟子倒是有一个好去处。” 出乎意料,第一个开口的竟然是心情木讷的牟犇。 作为磨剑阁创立的主持,陆十四暂握最高权柄,也就是所谓的阁座。 被一个实际年龄都可以当自己父亲的高大壮汉恭恭敬敬的执弟子之礼,陆十四浑身的不自在,却最终没去更正。 身为一阁之主,权威还是要树的。 想要树立权威,手段是一方面,而在称呼上更不能太过随便。 千羽宗,一个在昆仑仙境最底层挣扎,靠着左右逢源才能于夹缝中勉强生存的落魄宗门,便是牟犇说的那个“好去处”。 之所以选择千羽宗,说的直白一些,无外乎好欺负罢了。 千羽宗的现任宗主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从不与人结怨,对外,甚至堪称委曲求全。 也正因为如此,才维持着宗门勉强运转,加上没有仇敌,便是遇到二十年一次的昆仑论道,也都全身而退。 “那位宗主虽是晬幽境的修为,在他面前,咱们只能算是小辈。可只要阁座报上稷剑学宫的名号,他不敢说有求必应,但也不敢阻碍咱们挖人,甚至还巴结不得呢。” 牟犇看似木讷,可这一番分析却是入情入理,让陆十四微微侧目。 这牟犇远没有外表看的忠厚啊。 不过,仔细一想,倒也没什么意外的。 若真是愚笨忠厚之辈,便是天赋再好,又怎么可能在甲子内达到廓皓天的修为。 “你呢?”陆十四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随即看向罗成。 “禀、禀……阁座,弟子……”罗成虽然意志力不弱,但性格上却是寡言内向的,而且极容易紧张,见陆十四发问,一张脸立时变成了猪肝色,好容易才将话说的完整,“弟子、弟子之前所在的罗盛醮,可……” “好了,罗盛醮是吧,我记住了。”陆十四急忙挥手打断,再让他这么结巴下去,他都要着急了。 “你呢,要不要去那个宗门瞧瞧?”陆十四转头问向洗奴。 洗奴如何听不出陆十四口中的“那个宗门”所指,眸子里不禁闪过一抹感动,不过表情却是颇为犹豫。 “有什么话尽管说。”陆十四看出她的欲言又止。 “弟子怕会给阁座惹来麻烦。”洗奴担忧道。 “哦,莫非那个宗门,还有胆子对我不利么?”陆十四倒是来了兴致。 “稷剑学宫虽势大,却也并非什么宗门都会给予面子的,尤其一些性情偏激者,做出不智之举,也未可知。”洗奴倒也实话实说,没有特意的巴结稷剑学宫。 “放在平时,那宗门或许不会,可阁座若是带上我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毕竟,修行中人,虽不乏委曲求全者,但也有面子大过天的存在。”洗奴解释了一番。 “看来,那个宗门内确实有你放不下的人喽。”陆十四并没有在意洗奴的担忧,反而从中听出了别样的意思。 这洗奴越是说的严重,越说明心中的谨慎。 那么这份谨慎,真的只是为了陆十四的安危么? 陆十四可不这么认为。 那个宗门即便真如她所说,但为了顾全大局,也不可能真的会杀了陆十四。 既然如此,那么她所谓的忧虑,便是别有所指了。 洗奴的出现,或许会真的激怒那个宗门。 毕竟,一个逃跑的奴隶突然大摇大摆的回山,对那个宗门而言,无异于是一种挑衅。为了颜面,别说不会允许陆十四收徒的要求,甚至还会故意刁难一番。但对陆十四只是刁难,可对其他人呢? 比如跟洗奴一样贬斥为奴的那些人。 “不瞒阁座,弟子有一个儿子,虽是个孽种,但总归是……” 望着洗奴那泫然欲泣的悲恸,陆十四明白了。 气氛陡然变得寂静,良久之后,还是陆十四率先有了动作,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副羊皮堪舆,打开来后,赫然是以稷剑学宫为中心,向外辐射前余里的大好山河。 这幅堪舆还是昨日风信然借百里饶奚之手,转送给自己的,为的就是方便行事。 据说,整个昆仑仙境幅员辽阔,南北东西跨幅可达八千余里。 这份堪舆只是从面积上看,已经是极其珍贵了。上面几乎详细的标注了各处有名的山、河以及存在的大小宗门势力。 而更难得的是,这堪舆还是一件法宝,只要倾注元气于手指,点到堪舆上的某处,便能随意的放大,形成更为详细的立体山河图,若是存在宗门,更是会以文字标注出简单的概要。 拿着羊皮堪舆,陆十四只是觉得是件好东西,可看在身旁三人的眼里,却是掩不住的惊骇。 因为出身的缘故,陆十四并不清楚这份堪舆的价值,可身为土着的三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毫不客气的讲,只是这份堪舆,其价值就足够换来三座中等宗门势力的山门,外加囊括的百万农奴。 不说这羊皮堪舆的价值几何,只说陆十四摊开堪舆后,好一番查找后,花费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才分别找到了三人提供的宗门所在,然后以掌做尺,简单的测量后,心里便有了决定。 “你们三人提供的宗门,距离这里最近的是罗盛醮,那么就作为咱们的第二站好了。”陆十四不容置疑的说道。 第二站? 三人一愣。 既然是距离最近,不是应该第一个去么? “至于第一站……是这。”没给三人太长时间的疑惑,陆十四随即就给出了答案,只见他手指所点之处,赫然耸立着一座名为玄心山的宗门。 不错,这玄心山便是赵心音未入稷剑学宫时所在的宗门。 在此之前,赵心音恳请陆十四襄助,去往玄心山接引其妹妹。 答应了别人的事,晚做不如早做,也省却了一番心思。 这就是陆十四将玄心山作为下山第一站的原因。 决定了目的地,并不等于就可以出发了,至少还有解决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出行的工具。 法易修行,御空飞行,无疑是外出行走最方便的形式。昆仑仙境中也存在着数之不清的飞行手段,比如白云间的云车,再比如稷剑学宫的御剑而行。 不过,这种种的手段,却是有区别的,大概可分为两类。 一类,类似白云间的云车,因为它本身就是特殊的法宝,并不限制修为,只要能够提供足够的元气,便可轻松驾驭。 另一类,则统归于御器术,稷剑学宫的御剑飞行就属此类。 这一类所驾驭的虽也是法宝,但飞行只是其辅助神通,更多的还是攻伐。所以,要想驾驭,不仅需要修行特定的功法,对修为也有着严苛的限制,至少也要达到廓皓天。 于是问题就出来了。 牟犇未入磨剑阁前,便有跟脚,而且混得还算不错,倒是没有问题。 陆十四的君酌剑特殊,虽无法凌空驾驭,更无载人飞行的能力,但他还保有得自白云间的云车,御空飞行也不在话下。 问题出在罗成跟洗奴的身上。 罗成修为太低,仅仅咸朱天的修为,在同龄人中算是很高的,可还达不到御器飞行的条件。至于类似云车的特殊飞行法宝,却是没有。 至于洗奴,就更不用说了,她的修为虽是四人之最,却多少有些名不副实,散修的身份,注定了她的一贫如洗,别说飞行法宝了,便是连把可以驾驭的趁手武器都没有。 牟犇可借助手中一柄尚且入了品阶的法宝长剑御空飞行,却只能载得他一人。而陆十四的云车,显然无法跟云咏君的相比,算上他自己,最多也只能载两人。 算来算去,还有一人没有着落。 原本,妖兵不群阙是个选择,只是现在,陆十四如何敢用。 玄心山距离稷剑学宫虽不远,却也差了六百余里,便是御空飞行,也需要一两日,更不要说靠着两条腿了。 山路起伏曲折,直线六百里的路程,若真的全凭两条腿,怕是要走出千余里去。 就在陆十四为此苦恼之际,却不知,四人的长久驻足早已引得有心人的注意。 果不其然,终于有人忍不住,走上前来。 “可是磨剑宫的陆十四,陆师弟?”来人一袭粗麻深衣,形象上不修边幅,尤其是那张几乎被络腮胡子遮盖了大半的脸,几乎已经辨不出年岁了。 形象虽有些不堪,但那双眼睛却透着精明。 “你是……铸剑宫的师兄?”陆十四看着来人,不敢确定道。 这人的衣着打扮,倒是像极了铸剑宫的风格,不过,现如今,蜀山上出现了太多外阁的弟子,所以,他也不敢确定。 “不错,为兄姓单,名财。”大胡子倒是个爽朗的性子,哈哈大笑中,抱拳对陆十四行了一礼。 单财,散财? 好怪的名字。 陆十四心理悱恻,嘴上却是恭敬的叫了声单师兄。 “十四入宗不过半年,且大半时间都带在蜀山城,单师兄又是如何认得我的?”陆十四不无好奇道。 “哈哈,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如今,整个稷剑学宫谁不知陆师弟大名,即便认不得人,却也认得那君酌剑了。”单财指了指陆十四背后的琴剑,笑道。 陆十四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那么出名了,不过猜来原因无外乎君酌剑或者曾仪堂,所以也没再追问。 “不知单师兄此来……” “哈,为兄此来,一则是打个招呼,日后也好亲近亲近。其次是见陆十四四人在此驻足良久,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就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单财颇为热情道。 陆十四想了想,似乎并没有不可说的,便将苦恼之事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单财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眼珠子一转,却是换了另外一番口气,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只是怎么看,都带着奸诈的意味,“为兄倒是有办法,陆十四愿意听否?” “若真如此,自是洗耳恭听。”陆十四微笑以对,隐约间,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陆十四虽从未跟铸剑宫有过直接接触,但从旁人的口中多少了解了一些,而且其口碑……似乎并不好。 在陆十四的不多的了解中,铸剑宫弟子相比于修行,更醉心于铸剑,所以与其他八宫极少有厉害冲突。可这并不意味着与其他八宫的关系就融洽,恰恰相反…… 但凡稷剑学宫其他八宫弟子,但凡说起铸剑宫,除了无奈之外,更多的就是鄙夷。 是的,鄙夷,且无奈。 原因很简单,铸剑宫上至执习,下至普通弟子,大多都充满了市侩的味道。 不论是外人,还是同门,甚至是同宫,对人只讲利益,而不论交情。 说得直白些,铸剑宫多奸商。 “不瞒陆师弟,师兄我手中恰恰多出了一柄飞剑,原本,借于师弟也是应该的。只是……” 第320章 难卖的玄青 “只是这飞剑不是单师兄的,它真正的主人是你的某位师兄或者师弟,由你代卖,是也不是?”陆十四笑眯眯的抢过了话头。 “咦?”单财整张脸的络腮胡抖了三抖,不无惊叹道,“陆师弟正解,正是如此。” 单财的种种伎俩,在这里或许很难被人看透,可放在另外一个世界,就实在是……小儿科了。 “既如此,单师兄不如把剑拿出来一观。”陆十四倒是没立即拒绝,甚至有些意动,不过,前提是价格合适。 “嘿,陆师弟看好了。”单财有意卖弄,话音未落,便见他探出手来,在满脸的络腮胡中好一番摸索,弄的陆十四等人很是莫名其妙。 难不成剑还能藏到胡子里? “哎呦!” 单财惨痛一声,竟生生的拔下了一根胡子。 单财胡须虽浓密,却并不算长,而且质地颇为坚硬,被这么猛力拔下,便是观众看的都忍不住心头一颤。 单财以食指、大拇指捏住断掉的胡须,正要吹嘘一番,但当他瞥到那根胡须时,本就黝黑的脸竟是又黑了一成。 “该死的,竟然拔错了。” 此话一出,陆十四等人也是忍不住额头冒汗。 “陆十四稍待。”单财也不在意自己的窘迫,又是拿手在浓密的胡子中好一番摸索。 终于,又一次“惨不忍睹”的拔须后,一柄头发丝粗手指长的袖珍小剑呈现在陆十四的面前。 这一刻,陆十四是真的惊了。 惊的不是此剑之小,而是其工艺,实在太精美了。 能将剑做的如此小,更重要的是细节如此逼真……放在另外一个世界,怕是要用极为机密的机床才有可能办到吧。 至于这么小的剑,真的有用么? 陆十四持怀疑态度。 他倒不是真的以为剑的长短大小无法改变,比如不群阙,就能随意的改变大小甚至形状,但那是因为它是如意法宝。 而如意法宝,且不说其稀罕程度,会如此随意的在大街上兜售么? “单师兄,莫要玩笑了,十四还有事,就……”大失所望的陆十四准备结束这段没有意义的交流。 与其在单财这么不靠谱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去寻风信然或者百里饶奚帮助呢。 “哎,陆师弟且慢……快看。”单财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这番卖弄要演砸了,急切之下,竟然一把拉住了陆十四的袖子,同时唇齿蠕动,似乎在念动着什么。 陆十四回头,然后一双眼睛,便渐渐的瞪大了。 其实表现出震惊之色的何止他,罗成三人,更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那跟头发丝似的袖珍长剑,随着单财的念念有词,竟然真的在一点点长大。 一寸,三寸,一尺,一尺半……三尺。 到了三尺长短时,竟依然没有要停止生长的意思,不过单财却已经满头大汗,粗喘若牛,整张脸都憋成了暗红色。 “吁!” 一口浊气悠长的吐出,再也支撑不住的单财果断的停止了口诀的念动,随即,那三尺多一点的长剑,也停止了生长。 再来看。 此剑三尺多一点,剑身古朴,皆是乌黑色泽,只在锋芒处留有一细银丝寒芒,隐约中竟在吸取光明,以至于众人周边的光线都为之一暗。 “如何?”看着路十四等人震惊的模样,单财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汗,便咧嘴得意道。 “此剑可有名字?”好一会,路十四才清醒过来,颇有些急切道。 “玄青。”单财说着还不忘拿手指了指吞口处。 四方若鼎状的吞口上布满了玄奥的纹理,纹理之中,隐约可以找出“玄青”二字。 “是如意法宝?”路十四强吞了口口水,不确定道。 “呃?”单财脸色微变,没好气道,“陆师弟想什么呢,若是如意法宝,哪还轮得到你。” “可这……”路十四大为不解,比划了刚才玄青变大的过程。 “谁说只有如意法宝才能变换大小的?”单财鄙夷了陆十四一眼。 身为铸剑宫弟子,他虽本领不济,但依然有足够的资本去鄙视陆十四这么一个门外汉了。 “咦?莫非……” 陆十四突然想起自己刚来稷剑学宫之时,赫连亦痕所踏的飞剑,便能变幻成发簪大小,以供收纳。 之前,陆十四以为那也是跟不群阙一般,是柄如意法宝。 只是现在听单财言外之意,怕是就未必了啊。 陆十四并不怀疑单财的话,毕竟,在炼器一道,他确实是门外汉。 “据师兄我所知,整个昆仑仙境,炼制‘假如意’法宝的秘法就不下于五种,当然皆被那些底蕴深厚的宗门所掌握。而咱们稷剑学宫恰恰就拥有一种,也是咱们铸剑宫的立身根本了。”单财只是简单的解释了一番,便闭口不提。 显然这所谓的“假如意”法宝的炼制秘法,必定有着非铸剑宫弟子不可闻的规矩了。 “好吧,咱们进入正题。”陆十四识趣的没再追问,“不若由单师兄给我等介绍一下这玄青剑的奥妙。” “这把玄青剑没有特定的长短,全凭胸中一口气决定。至于重量么,倒是个定数,为八斤六两。剑身以天外未知陨石铸就,坚不可摧,只是那剑锋,就打磨了足足两年的时间。至于此剑的奥妙,自然是极多的,不过,却要等陆师弟买下后自行探索,而探索的过程也是莫大的乐趣。”看得出,单财很有奸商的潜质,先是在陆十四等人面前卖弄一番,再简单介绍一番,又留有极大的悬念,可谓吊足了胃口。 “那品阶呢?”认单财如何夸赞的天花乱坠,陆十四打心里是不相信的。 这玄青剑若真那么好,那铸造之人,且不说留着自用,便是放眼整个稷剑学宫,还愁找不到买家,又怎么可能沦落到现在,当街“拉客”的地步? 此剑,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啊。 “呃?” 果不其然,眼见陆十四不仅没有被自己侃晕,竟然还直指…… 饶是单财的厚面皮,一时间竟然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这是一把坏剑?”陆十四似乎懂了,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合着眼前这大胡子混蛋,将自己当傻子再骗啊。 “陆师弟,莫这样说。其实,这把剑确实有丢丢的缺憾,但、但……御剑飞行,还是没问题的,对,对,可以御剑飞行的。”单财倒也有急智。 身为一名合格的铸剑……呸,是商人,怎么可能没有一份好的眼力。 早在一开始,他就看出陆十四准备远行,却有驻足,怕是有很大的可能就因为没有足够的“交通工具”。 正因为看出了这一点,他才打着胆子走上来“推销”。 “你确定?”陆十四咬牙切齿道。 “确定,肯定,千真万确。”大胡子如捣米般点头。 “先要在胡须里好一顿寻找,还有可能拔错,再然后憋着一口气,催其长大,再驾驭飞行,若是遇到敌人,单师兄告诉我,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陆十四越想越气,这玄青剑真是白瞎了这么好一副皮囊,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啊!”单财恍然,这才发现陆十四的误会之处,急忙解释道,“陆师弟息怒,且听我慢慢道来。” 又是好一番解释,单财再不敢隐瞒。 原来,这玄青剑确实是一把废剑,所谓废剑,倒不是说无法使用,只是先天不足,再无成长的可能。 对稷剑学宫的剑修而言,说剑是他们的第二条性命也不为过。 而每一把剑,品阶的高低,并非是有多锋利坚固,而在于其潜力。 对于绝大多数的剑修,其修行功法中,都有养剑一篇,为的就是能够不断的温养。 靠着这份温养,剑就像人一样,才能长大,从稚童到少年,再到壮年。 玄青剑之废,便在于铸造之时,出现了致命的错误,而铸剑师又不甘自己的心血就此毁于一旦,无奈之下,只能不断的消耗其潜力,去弥补剑身的裂痕。 最终,剑成型了,却也消耗掉光了潜力,成了一把再无成长可能的废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成型的玄青剑,倒也并非一无是处,尚算锋利,也能驾驭飞行,便是拿来杀敌,也未尝不可,只是一旦损毁,无法像法宝那般靠着温养自行愈合罢了。 说的直白一点,玄青剑算得上是一柄保留了丢丢法宝特性的普通宝剑。 若是放到凡俗世界,此剑也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宝物了,可对于剑修……却无异于鸡肋,食之无味。 剑修一生,养活一把剑,已经足够勉强了,又怎么可能分心再去照料一把废剑呢。 这就是为何,玄青剑自出世后,迟迟无法售卖出去的原因。 至于陆十四刚才的那番担忧,却是多虑了。 单财刚才那一套繁琐且可笑的召唤,固然有卖弄的嫌疑,但根本上还是因为,他并未将玄青剑炼化。 一旦炼化之后,只需心念一动,玄青剑便可自动的从胡须中分离。 至于那胸中一口气,催动玄青剑变化,却并非误会,还是真实存在的,这也是它颇为人诟病的原因之一。 “这把剑,连通炼化、驭使口诀,只要五百……不,三百白玉璧,就卖于陆师弟了,你看如何?”最后,单财也不在虚以委蛇,直接开出了报价。 所谓的白玉璧,不错,并非错别字,确实是壁而非币,便是流通于昆仑仙境的货币了。 白玉璧皆有纯白玉制成,大小、形状不一,但重量却是一定的,而且大多都打有孔洞,以方便串起。 除了白玉璧,还有青玉璧以及黄玉璧。 青玉璧是以青白玉制成,每一枚与白玉璧重量相等,但在交换时,却可以一当百。 黄玉壁由黄玉制成,相同重量,比之青玉璧,则是以一当十。 这三种货币,就构成了昆仑仙境那颇为原始的金融体系。 说起来,一柄法宝长剑,便是品阶再低,也能卖得五枚青玉璧,也就是五百白玉璧。 至于玄青剑,三百白玉璧甚至都买不来铸造的材料,可话又说回来了。 剑已铸就,却是再无回炉的可能,否则就是变成一堆灰渣,更别说变回铸剑材料了。 玄青剑的铸造材料固然珍贵,却无法自玄青剑回炉,而玄青剑眼瞧着又是砸手里的货色,如此一来,除了折本甩卖,还有何用,难不成真的留下收藏么? “不瞒陆师弟,这已经是最低的价格了。若非我那位师弟,几乎将全身的家当都押在了此剑之上,现在又急着变现,就是真的收藏起来已做鞭策,也不会以这么低的价格卖掉的。”单财叹息连连道。 “实话说,这个价格,还算合理。”陆十四不去想单财口中那位师弟的悲惨境遇,只是就事论事道。 若是有朝一日离开昆仑仙境,这玄青剑定能卖出数倍的价格来,甚至还会引来哄抢。 “这么说来,陆师弟是愿意……”单财大喜过望,以为陆师弟准备买下,却不料,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十四挥手打断。 “只是……师弟我身家实在有限的紧,怕是无能为力了。”陆十四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啊。”单财沉吟片刻,他既从一开始就认出了陆十四,自然有所了解,知道这位师弟进入宗门不过半年多的时间,且大多驻留于蜀山城,据说便是在蜀山城,也混的颇为凄惨。 按理,没多少积蓄,也说得过去。 好一番犹豫后…… “为兄看陆师弟也是诚心想买,不如这样,陆师弟现在能拿出多少白玉璧就给多少,剩下的日后再慢慢偿还也不迟。”单财也算是表达出了最大的诚意。 要知道,如此一来,他可是要背负风险的。 首先,玄青剑既然卖出去了,他自然没有回款给那位师弟的道理,换言之,他要用自己的钱先替陆十四垫上,被迫成为了债权人。 但这债权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一来,谁也不知道陆十四能多久才能还完债务,在此之前,必定会给单财的流动资金造成不小的压力。 其次,便是风险了,昆仑仙境虽严禁宗门间的征伐,却从未禁止过个人的厮杀。 事实上,每一天,昆仑仙境中,都有这数不清的修士在与人私斗时陨落。 稷剑学宫固然强大,却还远未到能随时护佑座下弟子安危的地步。 再说陆十四眼瞧着就是要出远门,谁又敢说,这一去便能得返,万一就死在半路上呢,那这笔债务,单财又找谁要去? 哪怕单财已经做出了如此大的诚意以及让步,可结果依然…… “不瞒单师兄,此刻小弟我……身无分文。”陆十四无奈的耸了耸肩。 纳尼? “当真?”单财不淡定了。 “当真。”陆十四点头。 “小子,你耍我?”单财满脸的胡子如刺猬般炸开,更是像极张飞、钟馗之流。 “单师兄说哪里话,师弟我确实有意买下此剑。不若这样,这三百白玉璧就当师弟我欠下的,留待日后,定一枚不差的还给你,如何?”陆十四讪讪道,显然他也觉得这个提议很不厚道。 “不如何,说句不好听的,你若死在外头,老子岂不是血亏。三百白玉璧,已经抵得上我一半的身家了。”单财愤愤难平的同时,还不忘做最后的挣扎,“要不,你问他们三个筹措一番?” 陆十四转头,对着罗成三人望去,然后…… 罗成眼神闪烁,直盯着脚尖,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蚂蚁。 相比之下,洗奴就干脆多了,手掌摊开,里面可怜的躺着两枚小刀子形状的白玉,应是白玉璧无疑了,只是两枚……算怎么回事? “这还是我准备买些干粮的。”洗奴小声道。 身为一个刚刚脱离了奴籍,去掉散修身份的洗奴,有这份“身家”,倒也不足为奇。 再看牟犇…… “某倒是小有积蓄,大约有百枚白玉璧,不过……并未带在身上。”牟犇倒也干脆,很是光棍道。 好吧,总之,借钱之事,还是不要妄想了。 “要不,就算了吧。”陆十四转过身来,对单财报以歉意。 “陆十四身上若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倒也可以折现的。”单财犹不死心。 “嗯,身上的衣服,还要穿,算起来,就只有它了,要不拿给师兄折现?”陆十四指了指背后的琴剑,不无促狭道。 “你敢卖,师兄我也不敢买,也没命买啊。”单财吓的急忙摆手。 笑话,对于稷剑学宫的弟子而言,剑就是命。尤其是随身佩剑,是绝对不容私相授受的,这一条可是写进了宗门戒律之中,有违者,买卖双方都难逃重责,至于有多重……废去一身修为功法,断全身筋脉,自此成为一个无法自理的残废,算不算重? 看得出,好容易遇到陆十四这么一个买家,单财实在不愿错过,可又实在承担不起三百白玉璧的风险,当真是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就差原地打转了。 “如果陆师弟能够找到保人,签下契约,便是今天分文不付,也可以。”良久的犹豫,单财咬了咬牙,给出了自己最后的底限。 “这个……”陆十四歪了歪头,心想,不知百里饶奚愿不愿意做这个保人? 第321章 落魄玄心山 玄心山,一个混迹于昆仑仙境,甚至少为人知的宗门。 一座灵气稀薄的山门,辖区不足百里,山下农奴也只有区区五万不到。 跟白云间不同,至少,白云间曾经有过辉煌,只是子孙不孝,千年中一点点败光了家产。 玄心山创立不过只有八九百年的时间,却从未真正的崛起,始终只能靠着缝缝补补,勉强的挣扎于垂死线的边缘。 之所以会如此,除了跟其底蕴不足,也没出过什么旷世奇才,更是受到了外部环境的极大限制。 玄心山位于昆仑仙境中北部名为冰雪荒原的地方。 冰雪荒原幅员辽阔,从高处望去是一个狭长的地域,东西有近两千里之长,南北却只有区区的四百余里宽。如其名一样,常年为冰雪覆盖,草木不生,其中雪山、沟壑、冰原此起彼伏,地形之复杂、环境之恶劣,便是修行之人看了,都难免心生退意。 相比于偌大的昆仑仙境,冰雪荒原称得上是一片遗忘之地。 但凡有些许底蕴或者野心的,都不愿意在此立足。更不会有外面的宗门,觊觎这大片的土地。 不过,冰雪荒原虽贫瘠,却绝非荒凉,甚至大大小小的聚集着不下百余宗门势力。 因为不受昆仑仙境重视,加上地理贫瘠,这片雪域荒原内的规矩也就变得极为稀薄,百余宗门势力间的明争暗斗几乎到了惨烈的地步,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同一座山门,就有可能换了别样的名字,改庭换面之快,用一句“城头变幻大王旗”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或许有人就疑惑了,这冰雪荒原再如何混乱,总归还是隶属于昆仑仙境,即便规矩稀薄,可也不能完全相悖吧。 不错,在一些大的原则上,冰雪荒原确实不会违背昆仑仙境的规矩,比如,严禁宗门间的灭派杀伐。 可若是那所谓的宗门势力,是非法的呢? 当然,这里的非法,并非类似凡俗间落草为寇的强盗组织,而是那些刚刚创立,还没获得昆仑仙境认可的大小势力。 在昆仑仙境中,有着一条不逊于宗门间不得灭门杀伐的规矩,那便是但凡新建宗门,必须经历一个为期三年的考验期。 换言之,这三年之内,新建宗门是得不到昆仑仙境官方承认的,便是被人灭了,也不会有人理会。而一旦能够支撑过这三年,也就有了“合法”的身份,自然就会受到规矩的保护。 再来看这冰雪荒原,别看林立着近百宗门势力,可真正合法的却是连一成都不到,剩下的九成,不论是为了生存还是野心,想要有个安宁之日,那几乎是妄想的。 如此,玄心山是幸运的,因为它获得了“合法”的身份,有规矩保护,自保是绝无问题的。可它同样也是不幸的,身处这般混乱的环境,门下弟子不说远游历练,便是下个山,都有可能遭受无妄之灾,身死道消。 如此情况下,宗门想要扩张发展,何其艰难。 再来说此时的玄心山,情形却是更加的不堪。 这一日,玄心山,山门大开,身为一宗之主的轩华道人,更是亲自迎接。 轩华道人一身青色的道袍,中年之姿,相貌堂堂,倒是长了副好皮囊。只不过脸上虽然竭力维持着笑容,但皱纹密布的眼角处,却是盛满了忧虑。 此时虽值正午,但入眼处却是白雪皑皑,寒风猎猎,似刀子一般刮在脸上,很是难受。但轩华道人却不敢有一丝的懈怠,眼睛直直的盯着道路的尽头。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轩华道人心里暗想着,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一众弟子。 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不少修为浅薄的弟子,早已瑟瑟发抖,甚至有那摇摇欲坠的少年孩童,因为修为低微,难以长时间承受寒冷,已有沾染风寒之兆了。 看到此景,轩华道人内心忍不住哀叹。 玄心山传到他的手中,也算是历经了数代,只是一代不如一代,尤其是现在,竟然还要委曲求全于一伙强盗,再想到那一直对自己山门觊觎良久的宿敌,一年半载之后定然会在昆仑论道上不会善罢甘休,到时…… “到时万事皆休,老夫便是死了,又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啊。” 心中一时悲怆,眼眶已红。 强忍住老泪横流,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轩华道人突然大手一挥,“天寒地冻,贵客想来是延期了,尔等都回去休息吧。” 百余弟子如蒙大赦,纷纷对轩华道人行礼后,转身返回了宗门,各归住处取暖去了。 不多的时间,山门口除了轩华道人,就只剩下了座下大弟子——易水寒。 作为轩华道人最为看重的弟子,易水寒的修行天赋自是毋庸置疑,虽算不得惊艳,却足以吊打一干师弟师妹们了。 更重要的是,易水寒还在襁褓之时,就被轩华道人抱上山,两人名为师徒,但关系几乎与父子无异了。 而易水寒也没辜负轩华道人的培养,年仅三十的他,已经尽得轩华道人的衣钵,剩下的不过是靠着时间一点点积累,慢慢的提升修为罢了。 若是给予他充足的时间,便是青出于蓝也不在话下。 只是,留给他,留给玄心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啊。 易水寒身为大弟子,平日里帮助师父管理宗门,可谓尽心尽力,所以,对宗门当前的形势,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可即便如此,他却从未有过怨言,此时也是如此。 “师尊……”眼看轩华道人心疼师弟师妹,将他们遣回宗门,易水寒不由的有些担心。 “水寒,不用说了。那些人即便真的怪罪,又能如何,还能灭了我玄心山?最多不过是多些刁难罢了。债多不压身,为师却是看开了。”轩华道人显然没有嘴上说的洒脱,更多的是心有不甘的发泄罢了。 可事情已经做下了,难不成还要把那些弟子们再唤回来? 再者说,他刚才的话也没错。 今日实在过分的冷了些,那些人未必就会准时抵达。 “咱们也回吧。”轩华道人似乎认定了这种可能,对易水寒道。 “哎,若是大师姐在就好了。”易水寒点了点头,忍不住的感慨一声。 “闭嘴。”谁知,听到此话,从未怪责过心爱弟子的轩华道人,竟然罕见的出声斥责,“你记住,日后,不管是何情况,都绝对不要再提那个人,听到没有?” “是,徒儿知罪。”易水寒吓的噤若寒蝉,诚惶诚恐的道歉,只是那低下的脸上,却有一抹复杂色泽,一闪而逝。 或许是被易水寒坏了心情,轩华道人再没有说话的性子,竟是丢下爱徒,一个人走会了宗门,径直向着山顶去了。 上面提到玄心山的落魄,那么具体如何形容呢? 比如辖区逼仄,农奴稀少,比如座下弟子不过百余人,再比如……山上建筑。 玄心山甚至没有处理政务的大殿,代替的不过是一座位于山顶的三进民宅。 宅院虽有三进,却受限于狭窄的地理,占地极小。 三进民宅,第一进是个道观,供奉着三清祖师,不大的殿堂里,只能容纳三四十人,这里也是宗门弟子早课之地,不过,只有不到一半的弟子能够进入殿堂,至于剩下的,只能坐在观外的青石板铺就的露天院子里了。 民宅的第二进,除了更小的院子外,就只有茅屋三间了,称得上鄙陋了,而正中央的屋子,便是轩华道人平日里处理政务的所在,至于左右两间屋子,则分派给了宗门内表现最好的两个弟子居住。 至于最后的那一进院子,不用想,便是轩华道人的居所了。 更小的院子里,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绿色。唯一能作为点缀的或许就是中央处的一尊成人大小的冰塑了,道人形象,竖指成剑,斜指天际,倒也有几分威风,正是玄心山的创派祖师。 两间砖瓦房自然跟高大无缘,却已是玄心山上最雄伟的建筑了。 “爹爹,你怎么回来啦?” 轩华道人刚刚买进这最后一进院子,耳畔便响起熟悉的关切问候。 声音糯糯,只是听了,就让人心头忍不住一软。 立时间,满心的烦恼一扫而空,轩华道人罕见的露出会心微笑,循着声音望去。 砖瓦房的右边那间,洞开的窗棂内,赫然坐着一个娇憨柔弱的女子。 “洁儿,告诉你多少次,不要叫我爹爹,要叫师父。若是被人听了去,不知要生出多少风波。”轩华道人嘴上斥责,但脸上却是慢慢的疼爱。 “知道了呢,爹爹。”那女子嘟了嘟嘴,委屈下,那双清澈如新生婴儿般纯洁的大大眼睛里竟已经蒙上了一层泪光。 看着自家女儿那可怜楚楚的模样,连生死都置之不理的轩华道人,竟是慌了。 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呼吸间已站到了窗外,很是安抚了一番。 “爹爹,您每日劳心劳力,已经够累了,可回到家中,还要竭力照顾女儿的情绪……”这女儿年龄虽不大,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却是非常懂事,“女儿不孝,不仅无法为爹爹分担,还天生了副多愁善感的性子,当真是该死,还望爹爹体谅才是……” “洁儿,莫说这些怪话了。你是爹的明珠,含在口里都怕化了,怎会责怪。只是……哎,世道如此,很多事,爹也是身不由己啊,只能让我的洁儿委屈了。” 轩华道人满心的忧愁。 虽是道士,但玄心山所承一脉,并不禁婚嫁。 所以,轩华道人不仅有道侣,更是早早的就结发为妻。 话说,夫妻俩感情是极好的,先后养育了两个女儿,日子过的虽清贫,却也安逸。 只不过,世道艰难,尤其是在这冰雪荒原,更是如此。 玄心山虽是“合法”宗门,但这座庙实在太小,加之被虎狼环绕,又哪里能真的安宁。 一家四口,短暂的幸福,在五年前的一个宁静的早上,被打破了。 那场变故过后,好端端的一个家庭,分崩离析。 大女儿不堪受辱,假死逃亡,五年里也只传来了只言片语。妻子更是在一次下山,受歹人偷袭,虽勉强逃回,但伤势太重,带着满脸的留恋以及忧虑,于丈夫的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到死,眼睛都没闭上。 妻离子散,不过如此。 也正是那场变故,彻底打消了轩华道人的进取之心,更是再无踏出玄心山辖区寸步。 每日里,蝇营狗苟的应对着四周的歹意,哪还有半分一宗之主的气魄。 失去了妻子,又走了大女儿,轩华道人几乎将自己全身心的关爱,都放在了小女儿的身上。 为了不让小女儿步大女儿的后尘,甚至不惜自编自导了一处暗度陈仓的好戏。 于是,小女儿不仅改了名字,更是成了他的关门弟子,小心翼翼的养在后宅之中,足不出户,以至于五年后,玄心山中绝大多数弟子都忘记了那小女儿的存在,至于那罕有露面的关门弟子,就更没人关心了。 有女却不得相认,还有比这更无奈的么? 自感对自己女儿不住的轩华道人,又怎会对她心有责怪? 更何况,凭小女儿的相貌以及那柔弱的性子,便是钢铁也要化作绕指柔了。 “爹爹,你还没说呢,今日不是要去迎人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看出爹爹的伤感,善解人意的女儿,急忙改了话题。 “昨夜不是下了场雪么,所以今日更冷了几分,想来他们应该不会来了,所以爹爹就回来了。”一想到此事,轩华道人便有些烦躁。 自己堂堂一宗之主,亲自迎接,却被放了鸽子,白白的冻了数个时辰,认脾气再好,难免也有怨言,更何况,那些人来者不善,又哪算得上是客人。 父女俩就这般隔着窗子,说了闲话,眼瞧着已到了饭点,轩华道人缓缓起身。 原来,这窗棂颇为低矮,对坐在屋子里的女儿自然是没什么,但轩华道人却是心细如发,生怕长时间的聊天,女儿仰头会累,便悄无声息的蹲了下去。 拳拳父母心,让人唏嘘。 什么?轩华道人为何不进屋子? 这中间还真有些小故事。 话说,轩华道人以关门弟子的身份,给女儿改头换面,虽很好的淡去了女儿的存在,可时间稍长,难免还是引来了些许的风言风语。 男女共处一室,哪怕隔着辈份,可总归有心里阴暗的人,会暗自揣测两人的关系,也不知怎么就传到了轩华道人的耳中,为了女儿的清誉,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进过女儿的闺房。 “马上要吃饭了,爹爹去前面看看,有什么你爱吃的。”轩华道人对着女儿慈爱道。 “嗯。”女儿不好推却,只得点头。 “爹爹……” 就在轩华道人转身,刚刚迈出去几步,突然又被女儿叫住了。 “怎么了?”轩华道人问道。 “那个……姐姐过的还好吧?”女儿略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问了出来。 听到这话,轩华道人眼神中不由流露出一抹爱怜。 知女莫若父,他如何听不出来,小女儿问姐姐的情况是真,但其中流露出的更是对外面世界的羡慕呢。 想想也是,花样年华,却只能像金丝雀一般关在牢笼般的院子里,谁又甘心呢? “挺……”轩华道人正要回答,突然神情微变,急忙转身望向了院门。 果不其然,敲门之声,紧接着响起,而且颇为急促。 “进来。” 院门被推开,进来的赫然是易水寒。 只见这位大弟子满脸的焦虑急切,可饶是如此,当他迈入院子时,还是第一时间看向了那处窗棂,也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那魂牵梦萦的靓影。 对着女子,易水寒露出温润的笑容,而女子也是微微欠身,算作行礼。 将这一切尽皆看在眼里的轩华道人,不动声色,只是耐心的等待着爱徒开口。 “师尊……山门外来了好多人!”转回目光的易水寒,语气颇有些急切。 “什么?!”轩华道人脸色大变,“是那些……客人么?” “不仅如此,还有好些其他宗门,大约有二三十人,气势汹汹的,怕是来者不善呐。”易水寒忧心忡忡道。 “说清楚了。”轩华道人突然生出了浓浓的不安来,好在有些城府,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没在弟子以及爱女前表现出来。 “除了之前送上拜帖的元山、气宗外,多了玲珑阁、风雪庙的人,哦,还有两个生面孔。”易水寒当即将自己所见详述了出来。 “玲珑阁、风雪庙?”说及这两个名字时,轩华道人已经眯起了眼睛,以至于忽略了那两个生面孔。 “看起来,今日真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啊。” 不怪轩华道人如此沮丧,这元山跟气宗还好说,平日里虽有些蛮横,无非是打打秋风而已,但玲珑阁跟风雪庙就不同了,前者虽跟玄心山算半个邻居,却向无往来。至于后者,跟玄心山更是有一笔血债纠缠呢。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而已,既然来了,那就……开山门,迎客!” “是。”易水寒应了一声,转身就离开去做准备了。 “洁儿,今日,外面不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能出了这院子,不,连房门都不要出。”临离开前,轩华道人对着女儿从未有过的郑重交代道。 “爹爹……” 第322章 震慑!立威! 有了百里饶奚的作保,陆十四顺利的买下了那把玄青剑。 不过,买归买,却完全没有赠予他人的意思。 且不论罗成三人,是否真的穷困潦倒到拿不出那笔白玉璧买这把玄青剑,但至少有一点,陆十四是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三人打心里就不愿意买。 既然入了稷剑学宫,不论以前他们所修为何,日后定然要涉猎剑修。那么一把好的法宝飞剑,自然就成了极重要且慎重的选择。 如此,一把废剑,又如何入得他们的眼。 至于没了飞剑,如何跟随陆十四下山,那就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了。 既然弄明白了三人的心思,花了真金白银的陆十四,自然不会做那烂好人,去做那赠剑的傻事了。 于是乎,那朵不需炼化,只要懂得驾驭法门的云车,就被陆十四借了出去,暂时给罗成以及洗奴使用。 至于牟犇,则有着自己的驾驭之物,只见他突然对着长空吹响了口哨。 哨音尖锐,再借以元力,束音成线,竟可达数十里之远。 唳! 一声鹰唳,响彻云霄。 一头雄鹰突兀的自蜀山下数里外的山谷中飞起,扶摇而上,再俯冲而下,只是几息间,便到了众人的面前。 定眼望去,赫然是一头足有丈余的白头雕,雕背之上更是负有鞍羁,可供一人乘骑。 “不瞒阁座,这头扁头畜生,半兽半妖,虽有些灵性,但更多的还是靠着一身的蛮力,勉强倒也可以驱作脚力。”牟犇颇为紧张的解释道。 对于修行之人而言,不论是靠着自身修为御风而行,还是使用飞行法宝,难免都需要耗费自身的元力。相比之下,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寻得一头代步的灵兽或者妖物。 只可惜,前者大多为一些势大的宗门供养,极少流于外界,即便偶尔有兜售也是价值不菲。至于后者,妖物天性桀骜,于它们而言,生死固然重要,但更不会屈辱的遭受奴役,所以抓捕不易,调教就更难了,除非能寻得年幼妖物,趁其灵智未开时,一点点的养育,但如此一来,所费时间、精力乃至财力,都是得不偿失。 所以,当那白头雕出现的瞬间,便是陆十四也是颇有些心动。 也正因为如此,牟犇生怕被陆十四谋夺,紧张下,才不得不给予解释。 所谓的半兽半妖,便是妖物与普通野兽诞下的后代,因为血脉传承,天生便拥有一些妖物的神通,远比普通野兽强大的多,也更加的有灵性,不过跟玄青剑类似,因为血脉稀薄,而失去了更上层楼的契机。 果不其然,听到牟犇的解释后,陆十四也就打消了心里的贪念。 只是半兽半妖而已,对本就拥有飞行法宝的他而言,实在是鸡肋的很。 于是,罗成跟洗奴共乘云车,牟犇骑上自己的白头雕,而陆十四驾驭的自然是刚刚得手的玄青剑,一行四人,在浪费了诸多的时间后,终于离开了蜀山,径往玄心山而去。 玄心山距离蜀山大约有一千五百里的路程,对修行之人而言,不远,但也绝不近。 陆十四之所以舍近求远,将第一站放在了这里,主要是怕夜长梦多,以至于辜负了对赵心音的承诺。 昆仑仙境内,大的环境上算是比较平和的,每日虽免不了厮杀,却也极少见到那种一言不合就要博个你死我活的情况。 更何况,陆十四一行四人,各个御空飞行,但凡有眼力的,都看得出,绝非可以任由揉捏的软柿子。 所以,这一路上,倒也安稳,直到进入冰雪荒原。 毫无征兆的,数道由冰雪打造足有戈矛大小的箭矢自下方的雪山冰川上射出。 攻城弩,不错,那箭矢完全就是攻城弩的样式。 用在世俗间,可以攻城拔寨,而在修行世界,其威力也足以轻易的将历来以体魄强悍着称的妖物刺个对穿。 “有麻烦了。”牟犇驾驭的白头雕好容易躲过自下射来的攻城弩,可还是被刮下了数跟羽毛,心有余悸下,不由惊呼道。 相比之下,罗成跟洗奴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云车在速度已经灵活性上,本就不及白头雕,加之洗奴刚刚得了驾驭的口诀,并不熟练,事出突然下,并没能躲过。 两支攻城弩成功的射穿了云车,带起的强烈气劲,更是将它搅成了碎片。 好在,洗奴修为深厚,及时的拎起罗成,踏空虚渡,躲过箭矢的同时,悬于了半空。 法易跟武经修行有些类似,等修为达到第四境,也就是廓皓天,体内绛宫凝结,便拥有了御风而行的能力。 不过,凭着自身修为御风而行,对元力的消耗实在太巨,所以,如非必要,极少会有人这么干的。 而洗奴的修为已经达到了晬幽天,相比于廓皓天,能够腾空的更高,速度更快,有体内绛宫所容纳的雄厚元力支撑,在消耗上反而慢。 至于罗成,便是连廓皓天都没有达到,若非被洗奴救援,一旦从上百丈的高空跌落,不死也要残废了。 至于陆十四,表现的却是最好的。 有着绝对的感性,在攻城弩射出的瞬间,就让他心生出的警兆,有了准备。只不过箭矢速度太快,却是来不及去提醒他人了。 玄青剑虽是废剑,却总归还是飞剑。 而飞剑在诸多的飞行法宝乃至灵兽妖物中,向来以迅疾灵动着称。 所以,在陆十四的驾驭下,只是一个的转折,看似惊险,却极为轻松的贴着箭矢躲过。 “一路上,就听你们说这冰雪荒原是昆仑仙境最混乱之地,果然有些门道。”陆十四脚踩玄青,低头俯视,入目皆是白皑皑的一片,竟然一时间难以找到偷袭之人,不由的笑了起来,“只是我很奇怪,能在这最混乱之地生存下来的人,总不是无脑之辈,他们怎么就胆敢打咱们的主意呢?” 一行四人,且不说修为高低,便是拥有三个飞行之物,就足以证明他们的来路不凡。 昆仑仙境的其他地方也并非完全的安稳,可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那拦路抢劫的。可偏偏刚进入冰雪荒原,就遇到了偷袭,这让陆十四实在有些想不通。 “其实很简单,正因为能在这里生存的人,皆非省油的灯,反而更懂得审时度势。一来,咱们四人却称作了三个飞行之物,在外人看来,无异于肥羊了。至于这其次么?问题还是出在飞行之物上,阁座你不觉得咱们的驾驭之物,太过凌乱了么?飞剑、法宝还有一头很容易误认为灵兽妖物的雕,这些虽然能够说明咱们来路不凡,可在明眼人看来,却是最大的破绽。试问,那些真正不可招惹的宗门势力,哪个不是统一座驾的?” 牟犇看似憨厚,甚至愚笨的模样,可这些时日的接触下来,陆十四才发现,论起狡诈跟江湖阅历来,反而是几人中最深不可测的。 从牟犇这一番合情合理的解释,便不难看出。 “还有这种事?”陆十四一愣,但深思过后,还真是这么回事。 不说其他宗门,只是稷剑学宫,在这昆仑仙境,虽算不得最顶层的宗门,但也声名赫赫,其座下弟子,若要远行的话,哪一个不是御剑飞空? 稷剑学宫如此,比它更强的宗门,只会更好。 听说身为昆仑仙境三巨头之一的太乙宗,更是专门豢养有灵兽仙鹤,以做门人的坐骑呢,比起稷剑学宫来,就不知奢侈多少了。 话说,刚才的偷袭,虽对陆十四等人没有造成伤亡,却是坏了云车。 作为一种特殊的法宝,云车乃是由云气凝结而成,若是有相应的法门,修复起来,倒也容易。只可惜,陆十四显然还没资格修习那堪称镇宗之宝的法门。 没有云车,洗奴虽有能力御风而行,但消耗必然巨大,更何况还要带着罗成。 所以,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对偷袭置之不理,是不可能的了。 但……一想到这冰雪荒原的混乱处,陆十四反而更加担心起来。 当然,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玄心山的那位。 所谓夜长梦多,自己若是在半途耗费太多的时间,谁敢说玄心山那边就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没有过多的犹豫,陆十四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你们三人下去,解决了这边的麻烦后,就走陆路赶往玄心山。”陆十四对洗奴三人说道,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至于我……就先走一步了。” 洗奴三人不知陆十四为何这般心急,可看他的样子,显然难以规劝,也就各自点了点头。 “阁座放心吧,这冰雪荒原虽混乱,但还难不倒我们三人。只是阁座,却要小心些。”牟犇隐约间,已在三人中建立起了自己的地位。 “嗯。”陆十四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心念一动,却是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缓缓取下了背后的君酌。 他虽然无暇顾及脚下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但为了震慑宵小,以免去后面的麻烦,有时候,还是要拿出些手段来。 “你们不是会藏么?”陆十四冷笑一声,君酌剑已是悬浮着横于胸前,双手十指同时间,抚上了琴弦。 铮! 琴音抖落,一曲小调,剑气漫天。 疾! 无以数计似雪花又如柳絮的剑气,如雨般撒落,不需陆十四刻意控制,纷纷洒洒下,等落下百丈,已是覆盖了方圆数里范围。 说实话,跨越百丈之远,那些看似锋芒的剑气,也就仅仅能够勉强维持不至溃散,实在谈不上威力。 可即便如此,这手撒剑为雨的手段,还是惹得身旁的洗奴以及牟犇心惊不已。 那漫天的剑气落到地面之时,固然没剩下多少威力,只能看看在白皑皑的雪鸢冰川上留下浅浅的剑痕,可不要忘了,两人此时所处的位置,距离陆十四并不远,而就在刚刚,身处万千剑气包围的他们,可是深深感受到其中的锋芒。 陆十四若是有意,当时只需心念一动,身处其中的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被切成碎肉。 不可否认,洗奴跟牟犇看似出身卑微,可毕竟都有着深厚的修为。进入磨剑阁时间不久,虽忌惮于稷剑学宫的威名,但对于陆十四还真的未必看在眼中。 毕竟,稷剑学宫固然强大,但并不等于座下随便一名弟子,就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不论出身何处,修行一道,都摆脱不了时间的沉淀。 年轻如陆十四,即便天资惊艳,又能如何? 这一路来,两人之所以对陆十四恭敬异常,不过是出于对稷剑学宫的尊敬,以及对那位百里饶奚的忌惮而已。 可现在,两人却不得不承认,他们这一次看走眼了。 眼前这个相貌虽算不得有多英俊,但气质温润如玉,大多时候都挂着礼貌和善笑容的磨剑宫弟子,是真的不好惹。 后知后觉,又不觉得有什么好意外的。 能被磨剑宫委派全权主持分阁的大局,这位年轻的阁座,又怎么可能是好相与的。 “咦,还真有那不知死的。”就在这时,陆十四突然轻咦一声。 原来,也不知是不是被陆十四这漫天剑雨的手段吓到了,下方那片白雪冰川下,竟真的有人从隐藏处窜了出来,意图拔腿而逃。 这也不难理解,陆十四这一手,固然是出于威慑,但未必就没人误会成不死不休的挑衅。 那么一些心志不坚或者自诩修为不足之辈,在陆十四等人尚未真正发动前,选择了逃遁。 凭着对地势的熟悉,以及冰雪荒原特殊的地理,只要能逃进更复杂之地,便是陆地神仙,也修行轻易追上。 话说自以为是者,也大多都有一些值得骄傲的长处。 那位选择逃遁的人,显然骄傲于自己的速度,奔跑之间,兔起鹘落,何止迅疾。只是当这一切放远百丈,映入陆十四的眼中时,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的奔逃速度再快,能快得过剑气么? 莫不是真以为自己的剑气隔着百丈就没了威力? 陆十四撇了撇嘴,右手食指已经勾上了暗青色琴弦。 话说,陆十四刚才那番剑气化雨的手段,除了震慑宵小,难道就真的没有立威之意? 余光中,洗奴跟牟犇皆是一脸凝重的盯着自己手中的君酌,于是陆十四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只是可惜了那位……聪明人。 锵! 剑鸣,尖锐短促。 一道肉眼可见的丝线闪烁间,便失去了踪影,然后…… 白皑皑的雪地之上,那位自作聪明的逃遁者,刚刚起身跃过身前半丈高冰石的身体,于半空中微微一颤。 聪明人靠着惯性,成功的跃过冰石,并安然落地,只是…… 身体半蹲于地,尤其是右腿屈膝,脚尖更是蹬在一块凸起的冰块之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犹如受不得严寒,被冻住了一般,聪明人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再无动作。 噗! 就在一众或明或暗的围观者满心疑惑之时,血光突然在聪明人的脖颈处绽放。 一腔热血只用了片刻时间,便冲破了平整伤口处的冰霜,或许是受到了压制的缘故,一经喷涌,爆发开来,竟是将那颗好大的头颅,直接掀飞,落地后滚出了数丈之远。 嘶、嘶…… 耳闻处,皆是倒吸冷气之声。 陆十四瞧着牟犇三人那难以置信的震撼模样,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对敌震慑,对下立威,一剑双雕,可谓圆满,陆十四也就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也不跟三人打招呼,脚下玄青剑,剑锋一转,载着陆十四破空而去,速度之快,甚至拖曳出一条拱桥形状的半弧云气。 “古有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若探囊取物一说。某一直以为不过是以讹传讹,如今看来……”不知何时,牟犇第一个从震撼中惊醒,神色复杂的望着那终于扑倒于地的无头尸体,感慨万千,“稷剑学宫,看来某这次的选择是对的。” “也不知何时,我也能达到如此境界。”罗成想的就简单的多了。 天上如此,地上更甚。 一处被白雪覆盖的山坳中,四人聚首,围在一架巨大的弩床旁,神色铁青。 “一时贪念,悔不当初,竟是害了霍家兄弟的性命,却要我如何向他兄长交代啊。”为首的中年壮汉痛心疾首中,竟是拿拳头狠狠的锤在了胸口,发出箜箜闷响。 “嘿,还是想想如何脱身的好。那人虽走了,可他既然敢于留下三个随从,显然绝非善罢甘休。而那两男一女,想来,也不是好对付的。”身旁一猎户装扮的壮汉阴阳怪调道。 对于他们这一伙临时拼凑起来的“劫匪”,在冰雪荒原并不罕见,所为的自然是财货利益。若是能成,自然是你好我好,可一旦遭遇挫折,可就休谈什么凝聚力,没立马翻脸,已经是给足带头大哥的面子。 …… 不去说牟犇三人,如何收拾残局,陆十四靠着怀中的地理堪舆,一路上毫不停留,不停不歇,半日后,终于抵达了玄心山。 望着脚下那破败的山门以及…… 陆十四不得不承认,这昆仑仙境,确实存在比白云间还远不及的宗门,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为何空气中这份紧张是从何而来? 第323章 逼宫 宗门可以落魄,但既然还存在,起码的门面也是要有的吧。 望着空荡荡的山门,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竖直的玄青剑缓缓降下,剑尖将将点入雪地半寸,立足于剑柄上的陆十四神目游走,最终落到了正前方那座并不高的玄心山上。 自己的担心,怕是应验了。 这玄心山上必定出现了极大的变故。 陆十四如此想着,毫无根据,只是凭着那玄之又玄的感觉。 要不要上山一探呢? 陆十四有些犹豫。 他不知道玄心山遭遇了什么,更无法确定,凭自己一人能否化解,若是碰到最坏的情况,若是一意孤行,不就是自投罗网么? 别看陆十四之前又是泼剑成雨,又是百丈之外取人首级好不威风,可他却还有自知之明。 自己的修为远没有想的那般强,只不过是遇到了更低层次的存在罢了。 “哎,还是没有完全适应啊。”稍许之后,陆十四突然苦笑出声。 就在他犹疑难决的时候,却是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绝对感性。 有着绝对感性的他,若是预告到某件事的危险,必定会给予预警,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一神通,屡试不爽,还从未出现过错误。 既然绝对感性下,并没有让他生出太多的不安,又何必在这里犹豫不决的浪费时间呢? “上去瞧一瞧。”想到便做,陆十四嘴上呢喃一声,脚下的玄青剑剑身一阵颤鸣,已是冲天而起,以一个隐蔽的角度,飞向了玄心山。 玄心山山顶,三进民宅第一进的道观。 道观外,人头攒动,皆是身穿统一道袍的道士,大多年龄不大,甚至还有不少七八岁的道童夹杂其中,拢共有六七十人,将本就不大青石地板铺就的院子挤得再无寸履。 人虽多,却一片死寂。 没有嘈杂,甚至没有交头接耳,所有人,大大小小,皆是一脸的肃穆,目光更是整齐的投向大门洞开的道观之内。 循着这些人的目光向内望去,道观内,又是另外一番情景。 剑拔弩张,倒不至于,因为其中人多的一方,俨然满脸愤慨,尤其是当头的中年道士,也不知是羞愤还是如何,下颌的长须,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你、你们……欺人太甚!” 不错,这长须抖动的中年道士,便是玄心山的宗主轩华道人了。 只见他那张还算白皙俊朗的脸,此时已经完全变了颜色,愤怒、羞辱,如此种种,如同开了染料铺子,来回变幻中,分外精彩。 “道长此话差矣,咱们此来,可是给玄心山送机缘的,怎么就是欺人太甚呢?”对面,一名自以为潇洒的年轻修士,手指羽扇,不时的扇动中送出股股凉风,将额前的刘海吹起。 这年轻修士相貌倒也英俊,只是长了个鹰钩鼻,凭白的多出了几分凶戾。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道长生得好佳丽,却偏要藏掖起来,如此作为,就不觉暴殄天物么? 现如今,良缘天降,这对道长,对这玄心山,可是偌大的机缘,若是换做我,怕是早就高兴的在道祖像前烧上三炷高香了呢。” “我呸,蔡重阳,你既如此以为,为何不把你娘亲嫁了?” 没等轩华道人开口,却是站在他身后的易水寒,愤怒至极的破口大骂起来。 话说,这对峙的双方,一边,自然是玄心山众人,大约有三十余,以轩华道人为首,后面的也都是玄心山弟子中的佼佼者。 至于另外一边,人数也有二三十,略少了一些,服侍上也是乱七八糟,显然并非来自一路。那被易水寒叫做蔡重阳的年轻修士,便位列其中,只是站在靠外的位置,显然绝非领头之人。 易水寒这番谩骂,可谓恶毒。 在场人中,但凡知晓那蔡重阳跟脚的,都知道,其母亲几乎就是蔡重阳的禁忌,在以前,别说被人谩骂,只是稍微表示出对其母亲的不敬,都会遭来蔡重阳拼死的报复。 从另一个角度,也可看出,易水寒此时有多么的愤怒了。 如果说,母亲对蔡重阳是禁忌的话,那么某个人,便是易水寒最不容人亵渎的存在,亵渎都不行,更遑论染指了。 只是让人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蔡重阳竟没有一丝的愤怒,反而露出荣幸之至的谄媚来,“虞少宗若是有意,做儿子的必定风风光光的将母亲大人送上花轿。只可惜……母亲大人没那福分,未能入得虞少宗的眼,哎!” 这世上,怎么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蔡重阳这番话一出,不仅是玄心山,便是另外一边的人,心中也都忍不住咒骂起来。 “重阳,莫说了。”就在这时,那伙人站于最中央的人,终于开口了。 同样是年轻的修士,不过,此人不论穿着还是气度,皆是上上之选,相比之下,那蔡重阳就实在相形见绌了。 “小子虞江南,承父亲大人的面子,在朋友中,倒是博了个少宗的别号,倒是叫道长见笑了。”年轻人开口,音色一般,却透着沉稳,不吭不卑,算是对轩华道人做了自我介绍。 “你父亲是……”轩华道人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还是出身确认道。 “虞山山主,虞世卿。” “虞山,虞世卿?!”轩华道人眼睛一凛。 对这个名字,他如何不知。 前文说过,冰雪荒原内大小宗门不下百余,但真正得昆仑仙境认可的“合法”宗门,却不过一成,也就是不到十个,准确说,是九个。 九个中,玄心山占了一个名额,也是最为凄凉的一个。而同为九宗之一的虞山,却是最强的那个。 怪不得,向来桀骜的蔡重阳,会那般恬不知耻的巴结此人。 同为少宗,虞江南完全可以在这千里雪原横着走,而蔡重阳呢,再如何蛮横,也只能限于一隅,两者差距,堪比日月、荧虫。 两者的差距,不在于修为,根本就是身后的势力。 虞江南背靠虞山,在这冰雪荒原,那就是最顶层的存在。至于蔡重阳,其母亲一手创建起来的玲珑阁,不过是尚未得到认可的“非法”势力,说他们是占山为王的草寇,都毫不过分。 “虞少宗明鉴,我赵广资质平庸,一生蹉跎,无所作为,以至败了家业,死后,定然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至于……我确实与伉俪育有两女,只是很不幸,于五年前,外出游历时遭遇不幸。此事真伪,便是你身边的人,也大可作证。所以,很抱歉,怕是要让虞少宗失望了。”不比蔡重阳,轩华道人还真不敢过分的得罪眼前这位年轻人。 不说,其背后的势力,只是今天,随他而来的这群豺狼,若真要计较起来,他玄心山就未必能讨得好处。 “是么?”虞江南嘴角微微撇了下,那双深邃的眸子,紧紧的盯着轩华道人,目不转睛,好似能把人看个通透一般。 轩华道人作为一宗之主,起码的城府还是有的,可在一年轻后辈的目光下,不知为何,竟莫名的生出如芒在背的刺痛感,便是呼吸都有些紊乱,心虚之下,眼睛不由的向下移去。 “既如此,那当真是莫大的遗憾了。哦,对了,道长所承也算是道家一脉,想必有些手段,不如给小子解一梦如何?”虞江南没有继续逼迫,反而莫名其妙的改换了话题。 “解梦?”轩华道人心中疑惑,只是还没等婉拒,已被对方抢过了话头。 “话说,前几日,小子突然做了一个梦。 梦境之中,小子莫名其妙的就走到了一处山门。话说这山门的风景倒也一般,更没有我虞山的雄伟险峻。 可就是如此,却让小子魂牵梦绕,竟是害了那相思之苦。 道长可知为何?” 虽是发问,但虞江南显然并未真的要轩华道人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原因很简单,人比景美,秀色可餐而已。” 到了这里,梦算是说完了,虞江南再次目不转睛的盯着轩华道人。 而此时,轩华道人脸上早已经冷汗连连。 轩华道人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虞江南的言外之意。 那梦中之景,所谓不如何的山门,指的便是脚下这座玄心山。 至于那让他害了相思之苦的秀色…… 轩华道人明明知道,这虞江南一派胡言,可又能如何? 对虞江南而言,今日玄心山之行,他势在必得。 至于那所谓的梦,不过是块可有可无的遮羞布。 之所以可有可无,只在轩华道人如何选择了。 若识时务,这梦也就成全了他以及整个玄心山的颜面。 否则……梦也就解成了那莫须有的罪过。 好一个阴险狡诈、老谋深算的虞山少宗,好一个虞山。 “我玄心山,可是得了昆仑仙境认可的。”既然看破了对方的企图,轩华道人自觉没虚与委蛇的必要,咬牙切齿道。 “可昆仑仙境却从未说过,这玄心山就一定姓赵啊。”虞江南微笑道。 嘶! 轩华道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一个釜底抽薪啊。 玄心山确实不容被灭,可若是换个掌门之人呢? 昆仑仙境,只看山门存在与否,可不会计较是谁掌握了权柄。 再说了,修行之人也有生老病死,权柄的转移,在任何宗门,都是极正常的现象啊。 换言之,虞江南这已经是赤果果的威胁了。 轩华道人,若是同意也就罢了,若是反对,那就要做好身死道消的准备。 到时,轩华道人一死,虞江南大可扶持起一个宗门在册的弟子,待那人继承了宗主之位后,便发帖送往昆仑仙境各大宗门,也算是号召天下,不出意外,很快就能得到承认。 毕竟,玄心山不过是一默默无名的宗门,又有谁会在乎,自然也不会伤民劳财的遣人去确认一番了。 “我只是不明白,玄心山已到了穷途末路,还有什么是值得你虞山觊觎的。”轩华道人恨的几乎把牙齿咬碎。 什么良缘,什么解梦,这一切的背后,不过是虞山意图吞并玄心山的借口罢了。 “还有……是谁向你告得密?” 这后一个疑问,轩华道人说的轻巧,好似是不经意才想起的那般。 “道长这份爱女之心……当真让小子敬佩不已。” 可惜,轩华道人的一番做作,最终没能逃过虞江南如炬火眼。 谁能够想到,在轩华道人的心中,祖宗基业竟然还比不过儿女情长。 虞江南说是佩服,但稍微的惊讶过后,便是满心的鄙夷。 宗主如此,怪不得玄心山落魄若斯了。 “在看这份敬佩的份上,小子倒也不是不能成全。话说,那告密之人,不仅说了道长小女儿的存在,还说了大女儿的去处。” 虞江南话音刚落,轩华道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转头,目眦欲裂的瞪向了视如己出的爱徒——易水寒。 “逆子、孽徒,你……” 噗通! 眼瞧着事情败露,易水寒神色虽不好看,却也光棍,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眼泪横流,“求师尊成全。” “成全……哈哈!”听到这两个字,轩华道人不由的仰天大笑。 懂了,什么都懂了。 眼前这位爱徒,好野心,好算计,只是……把自己当成了傻子啊。 “他们给了你什么条件?” “玄心山归附虞山,弟子担任宗主。而虞山,将力保后年的昆仑论道中,保住玄心山山门。”易水寒没有隐瞒,将自己跟虞江南的交易内容简单的说了出来。 “然后呢?” “然后,徐徐图之,力争百年内,一统冰雪荒原。”却是身后的虞江南代为回答了,“百年后,易兄功成名退,担任我虞山供奉。” 嘶! 轩华道人再一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不仅为虞山的野心,更为了对方的高瞻远瞩,只这一点,就足够他仰望一辈子的。 “这么说来,元山、气宗、玲珑阁还有风雪庙,都已经归附了?”轩华道人转头,向着虞江南身后的那些人望去。 目之所及,连同那蔡重阳,皆是点头。 “那洁儿呢?” 事已至此,轩华道人已知大势已去,反倒释然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剩…… “听说洁儿姑娘与易兄乃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对,小子今日自然要送上一份祝福了。”虞江南说道。 相比于美人,虞江南更热衷于江山。 且不说,他并未见过那名叫“洁儿”的姑娘,即便真是天仙儿般的人物,为了大计,便是忍痛割爱给易水寒,又何妨。 “呵呵,你们俩一唱一和,说了这么多的废话,不过是让我甘心退位禅让,也免得多生是非罢了。”轩华道人悲怆一笑。 “求师尊成全,徒儿对天发誓,此生必竭尽所能的爱护小师妹,定不让她受一丝的委屈。”易水寒信誓旦旦道。 对这话,轩华道人并不怀疑。 他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出,这位爱徒每次前去后院时,看向女儿时,那眼神中浓到化不开的柔情。 再想想之前,这伙人明明早就勾结到了一起,可那蔡重阳不过是言语中说得过了一些,易水寒就毫不犹豫的以其母亲谩骂了回去。 这番爱护之意,拳拳之心,如何做得了假。 “道长,平心而论,若是没有今日,你觉得玄心宗还能存在多久?”虞江南看出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再次添加了一把火。 “一年半载。”轩华道人苦笑道。 不错,若是没有今日,以虞山之野心,在下此的昆仑论道中,绝对不会放过吞并玄心山的机会。 区别只在明暗,在昆仑论道中吞并玄心山,势必会引得冰雪荒原其他宗门势力的戒心。而现在,暗地里收服玄心山,到了日后,必然会成为一招妙棋,甚至有可能成为压倒其他宗门势力的最后一根稻草。 “今日之事,于公,可让玄心山延寿百年。于私,也可保全道长名声以及家眷。公私两全,道长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虞江南循循善诱道。 “若我答应你,但必须取代这个逆徒呢?”轩华道人心念一转,突然开口道。 此话一出,别人还没什么,却是易水寒,立时就紧张了起来。 说白了,他虽然机缘之下,最先找上了虞江南,可事实上,他的位置并非不可替代,不说同门的师兄弟们,对虞江南而言,还有比自己师尊更好的选择么? “事到如今,道长再做这离间之计,又有何意义?小子既给易兄做了承诺,便至死不悔。若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又怎么对得起这些依附的朋友们。”虞江南果然了得,一番话,不仅绝了轩华道人最后的挣扎,更是赢得了一众依附于他之人的忠心。 到此,轩华道人终于彻底的绝望了。 深深的看了虞江南一眼,心里都忍不住要赞叹一声“枭雄”。 “也罢!”深深的叹息一声,轩华道人,再次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易水寒,竟是亲自将他扶起,“为师走后,洁儿就拜托你了。至于今日之事……那孩子心思重,切忌不得告诉她。” 今日变故之后,玄心山留得,陈洁儿留得,偏偏他这个一宗之主是绝对留不得的。 这个答案,在虞江南之前的话中,便隐约透露出来了。 现在,他之所以还活着,只因为还有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那便是书写传位诏书。 有了他的亲笔,再附上一缕心魂,易水寒的宗主之位,也就算是名正言顺了,再没有了后顾之忧。 “笔墨伺候吧。” “爹爹,不要……” “且慢……” 第324章 避不开的麻烦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陆十四此时的心情,嗯,就用“日了狗”吧。 话说陆十四驾驭着玄青剑,飞上玄心山。 玄心山顶,最为醒目的存在,无疑就是那座三进的民宅了。 第一进的道观,热闹且肃穆,只是感受下那紧张的气氛,便不难想象,里面定然发生着一件大事。 陆十四虽有好奇心,但相比于玄心山可能发生的变故,他更在意的是那名叫陈洁儿的女子。 所以,陆十四很是巧妙的绕了开去,驾驭着玄青剑,围绕山腰,飞了半周,最终落到了后山处最内一进的院子。 也是阴差阳错,陆十四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原以为会经历一番波折,却不料,得来全不废工夫。 落地后,第一眼,陆十四就看到了窗棂出端坐的靓影,尤其是对方因为惊讶转头回望时,右侧唇角的美人痣,份外惹目。 “不会这般巧吧?”陆十四心头火热。 看着从天而降的陌生人,那女子虽有些惊愕,却更多的是好奇。 好奇的打量着来人。 一袭淡青泛白的特质深衣,衣带描纹,飘逸洒脱,再配合男子的身材,更多了几分的赏心悦目。 而男子的相貌也是不差,时刻散发出的温润气质,都是女子从未见过的。 女子的镇定,让陆十四有些好奇,但更多的还是欣赏。 细细打量一番,饶是陆十四见多了绝色,心头也是忍不住微微一颤。 窗前的女子,容貌比之云咏君,确实相形见绌,但却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尤其是那双大大的明眸,清澈的宛若新生的婴儿,樱唇点点,配着那颗美人小痣,别有一番邻家姑娘的娇憨以及可爱。 “敢问姑娘,可是姓陈,名洁儿?” 努力调整出一个自以为最和善的笑容,陆十四双手交叠,徐徐拜礼,柔声问道。 “你是剑仙么?”女子不答反问,声音轻柔,如春风抚面,有些痒,却让人分外享受。 “剑仙?”陆十四一愣。 女子伸手,向着陆十四身侧指了指。 循着手指望去,陆十四才恍然。 原本踩在脚下的玄青剑,不知何时,恰悬浮于齐腰的身侧。 “准确来说,我是剑修,可不是剑仙。”陆十四苦笑。 看女子那两眼放光的崇拜样子,小时候怕是没少被赞美剑仙的怪志故事荼毒。 “那你一定是姐姐的同门了。”女子紧接的话,很好的证明了一点,陆十四……想多了。 这女子之所以崇拜“剑仙”,根本就是其姐姐的缘故。 不过,如此也好,至少省去了陆十四好一番口舌。 “看来,你就是陈洁儿了。”陆十四笑了笑,“不错,我是稷剑学宫弟子,你姐姐赵心音,是我师姐。” 看得出,得到陆十四的确认后,陈洁儿很是高兴,雀跃之下,手腕一撑,竟是要从窗口翻出来。 “哎呀!” 许是太过兴奋,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便是身体健康的凡俗之人,都能轻易做到的事,竟是让陈洁儿栽了个跟头。 一个不察,脚尖勾住了窗棂,牵一发而动全身,失去了平衡后,陈洁儿很是不雅的摔倒~~~脸朝地。 事出突然,陈洁儿栽的莫名其妙,不远处的陆十四只来得及伸出双臂,却始终还是慢了半拍。 气氛一时间,变得极为尴尬。 羞愧欲死的陈洁儿,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娇躯颤抖,竟是死活不愿把脸从泥土中抬出来。 而陆十四呢,也是维持着半蹲于地、双臂前伸的姿势,嘴角抽搐的都快僵硬了。 原本是极为难堪的一幕,却不知为何,触动了陆十四的心弦,没有丝毫的理由。 噗通! 陆十四~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得跳动了一下,又一下。 不由自主的,前伸出的手臂,轻柔的抚上了陈洁儿凌乱的后脑勺。 青丝柔顺,一缕缕的穿过指间,散发出淡淡的花香。 嘤嘤~~~ 竭力掩饰的抽泣之声,传入陆十四的耳中,竟让他背上了浓浓的负罪之感。 真是该死,刚才自己若是能再快上一步,不,半步,就能…… 想到这,陆十四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发梢最终逃出了指间的束缚,纷纷洒洒而下。 空着的双手,犹留余香,却是得陇望蜀,分开来后,捧上了那两片滚烫的脸颊。 稍稍用力,陈洁儿的粉面,便从泥土中缓缓抬起。 尤自遗留了些许婴儿肥的脸蛋,娇俏可人,泥土和着泪水,黏糊糊脏了面,额头跟鼻尖处更是擦破了皮,虽未流血,却是通红一片。 陈洁儿自小就从未这般狼狈过,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还被人看个通透,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过分的难堪羞愤,竟让她忽略了陆十四轻佻到近乎调戏的举动。 四目稍一对视,陈洁儿便吓得急忙紧闭上双眼,满眶的泪水一经挤压,决堤般的滑落。 “好一个赤子之心。”陆十四心中感慨,直有种将其揽入怀里的冲动。 “我常听你姐姐夸,有一个可爱又美丽的妹妹,只是有着万般的好,唯独是个鼻涕虫,很是多愁善感,动不动就哭,而一哭,就冒鼻涕泡。”陆十四挖空心思的找了个自以为能化解尴尬的话来。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立时瞪大,又大又圆,其中羞愤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忿。 “才不是,姐姐定是乱说的。”陈洁儿几乎拿出最大的声音否认道。 好吧,即便是这所谓最大的声音,最多也就跟正常人的声调相差不多,软软糯糯的,实在提不起太多的气势来。 “你姐姐离开时,你才不过十岁的样子。小孩子,哭起来,不就是眼泪鼻涕一起冒么?”陆十四故意调侃道。 “好吧,都是我乱说的。”眼瞧着陈洁儿越发着急辩解的模样,陆十四实在不忍心再逗弄她,只好举手投降。 “这还差不多。”陈洁儿总归不过十五岁,还带着些孩子心性,小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咦?”揭过了上一篇的陈洁儿很快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仿佛从未跌倒过一般。 这一变化,让她有些恍惚。 自己刚才到底有没有跌倒呢? 陈洁儿不会知,她此时一脸小迷糊的模样,对于身前的男子到底有何等的杀伤力。 陆十四急忙暗念了番静心咒,这才镇压下心中的小魔鬼,趁着对方迷糊的当口,悄无声息的松开捧脸的双手。 “咳咳。” 干痒的嗓子,让陆十四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恰好将陈洁儿从迷糊中惊醒。 “哦,差点忘了,剑仙哥哥,你叫什么啊?”陈洁儿思维跳跃,又变得开心起来。 “陆十四。”陆十四脱口而出。 “陆十四?好怪的名字。”陈洁儿暗自嘀咕着。 显然,对这个名字,她并不满意。 在她过往的幻想中,那能驾驭飞剑逍遥天地的剑仙,定是男儿俊女儿靓,万般的完美,就像自己的姐姐那般。 话说,陆十四无论相貌还是气质,倒也符合陈洁儿对剑仙的审美标准,可这名字,就实在有些…… 陆十四自然不知陈洁儿心中的腹诽。 眼见,事情办的还算顺利,他自觉可以更进一步了。 “陈……洁儿姑娘,你可知我来此为何么?”陆十四笑着问道。 “哎呀,对啊。陆哥哥,你怎么来我家了,是不是姐姐让你带信儿?”陈洁儿很是配合的惊喜道。 “带信儿?”陆十四稍愣,但随即便释然了。 赵心音自进入稷剑学宫后,便极少下山,更是没回过玄心山,那么为了维持联络,也就只能偶尔送上一封家书了。 “算是吧,不过是口信。”陆十四勉强的点了点头,循循善诱道,“那洁儿姑娘,可有想你姐姐么?” “当然想了。”陈洁儿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但随即,神色便黯淡了下来,“可是……” 望着陈洁儿欲言又止的楚楚模样,陆十四又是一阵心疼。 “到了现在,我也就不瞒洁儿姑娘了。此次前来,便是受了赵师姐的委托,特意来接你的。”陆十四不再卖关子,将真实目的说了出来。 “真的?!”陈洁儿一惊。 是惊,却没有喜。 “还是不要了。” “为何?”陆十四满是疑惑。 他看得出,陈洁儿是真的很想见自己的姐姐,可为什么又会拒绝呢? “我不能出这院子的,而且爹爹也说过,姐姐能够拜入稷剑学宫,殊为不易,还是不要给她徒增羁绊为好呢。”陈洁儿咬着嘴唇,泫然欲泣道。 “这是何道理?”陆十四反倒变得激动起来。 明明是亲姐妹,却是连面都难得一见,这“爹爹”是不是也忒狠心了吧。 “不对,爹爹?”陆十四心头一惊。 “敢问洁儿姑娘的爹爹是……”陆十四小心翼翼的问道。 “啊?”陈洁儿樱唇微张,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急忙摇头道,“我有说爹爹么?没有啊,一定是你听错了。” 可惜,这陈洁儿实在不会说谎,眼神中的那份慌乱以及心虚,实在是太明显不过了。 “看起来,这里面大有故事啊。”陆十四心中暗想,并没有追问,主要是他实在不忍心为难眼前的佳人了。 “哎,都怪我没有说清楚。”陆十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故作羞恼状,急忙解释道,“洁儿姑娘,我陆十四在此谨代表稷剑学宫,特持接引令,诚邀你的加入。” 话毕,陆十四适时的掏出了一枚玉牌。 此玉牌全身极由名贵的百余雕琢,剑形,正面刻有“稷剑学宫”四字,反面则是“接引”二字,正是陆十四临离开蜀山时,自风信然那得来的。 话说,这结印令牌与陆十四进入稷剑学宫所用的学宫剑印,倒是有七分相似,差别不过是玉质的品类以及上面所雕刻的字罢了。 但正是这并不多的区别,却造成了两者天壤般的差别。 学宫剑印的珍贵稀罕,自不用多说了,相比之下,接引令牌就差了太多,可即便如此,对于那些一心想要进入稷剑学宫之人而言,价值也不是可以用金钱可以形容的。 小心翼翼的从陆十四的手中接过那接引令牌,陈洁儿全身心都被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包裹了。 对很多人来说,稷剑学宫的接引令牌,更多的是只闻其名,但陈洁儿不同。 五年前,姐姐临走前的那一幕幕,早就深深的镌刻在了她的心头,尤其是姐姐手中那枚来之不易的接引令牌,更是让陈洁儿记忆犹新。 “这、这真是给我的?”哪怕反复确认了令牌的真伪,陈洁儿依然难以置信。 不同于学宫剑印,是不分执掌者身份的。 接引令牌不同,每一枚派发出去,皆是早有定数,便是不慎流落出去,外人拿了也休想浑水摸鱼,进入稷剑学宫。 也正因为如此,每一个有资格接受接引令牌之人,心中都是无比的骄傲跟自豪,更是会引得身边人的羡慕。 就拿眼前这枚接引令牌来说,下山之前,陆十四便做了特殊的登记,将它跟陈洁儿这个名字绑定到了一起。 “千真万确。”陆十四无比肯定的点头。 “只是……怎么可能?”陈洁儿没来由的心虚。 虽为亲姐妹,但在修行资质上,她远远不如姐姐。 轩华道人之所以会禁止女儿踏出这院子,除了溺爱之外,另一个原因便在此。 陈洁儿的资质真的非常一般,不说跟稷剑学宫比,就是在玄心山上,虽非垫底,却也相差不多了。 资质低,修行就来得慢。 真正算起来,陈洁儿自五岁启蒙,整整十年的时间,哪怕有轩华道人的亲自调教,修为依然滞留于成阳天,堪堪摸到第二境沈炎天的门槛罢了。 同样十年修行,想想跟陆十四同来的罗成,修为已经到了咸朱天。 整整差了一个大境界,资质上的差距,只会放得更大。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根底,所以,陈洁儿平日里也只在梦中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像姐姐那般风****彩。 但梦只是梦,醒了,也就成了幻想。 渐渐的,陈洁儿也就落下了爱幻想的“毛病”。 可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幻想竟然……成了真。 “你这是要拒绝稷剑学宫的邀请?”看着陈洁儿那傻傻的可爱模样,陆十四又忍不住逗弄道。 “啊,没有,绝对没有。”陈洁儿吓得急忙摇头甩手,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且不说,她没有这想法,便是有,也不敢呐。 拒绝稷剑学宫的接引令牌,无异于是打了对方的脸面,这梁子可是结大了,别说是她,便是整个玄心山,也万万承受不住啊。 只是…… 在数次确认陆十四并非玩笑之后,陈洁儿反而有些迟疑了。 “一定要现在就走么?”陈洁儿满脸纠结道。 “按理,会给你三日的时间以做准备的。只是……我此次下山,身负要务,却是耽搁不得了。”陆十四半真半假道。 身负要务是真,至于不能耽搁,却是未必了。 之所以如此说,还是怕夜长梦多罢了。 “可我总要跟爹……不,是师尊道声别啊。否则,他会着急的。”陈洁儿都快急哭了。 “这……”陆十四有些迟疑。 他如何听不出,陈洁儿口中那所谓的师尊,怕就是屡次说漏了嘴的爹爹了,可正因为如此,反而让他为难。 不论她的爹爹是谁,在玄心山上定然有着不俗的权柄,而前面道观内的风声鹤唳…… “也罢,若是不如了你的意,倒显得我稷剑学宫不近人情了。”一番犹豫后,陆十四最终咬牙点头。 看来,自己这一趟,还是免不了麻烦啊,只希望牟犇三人,能快点赶到,否则,凭他一人,还真没有自信,能镇得住场子。 能引得一个宗门如此的紧张,显然玄心山绝对遇到了大麻烦啊。 没多久,陆十四就带着陈洁儿走过两道院门,眼瞧着半只脚已是跨入道观的后门。 “稍等。” 陆十四神色不知何时变得格外凝重,顺势将陈洁儿拉到了身后,迈过门槛的那只脚也闪电般收回。 凭着绝对感性,陆十四心头警兆猛然跳动。 两人就这般半藏于门后,好在有道祖雕像遮掩,加上观内的人心有所属,倒没被人发现。 于是,道观内一番不见血的交锋,一丝不差的呈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陆十四不知背后的陈洁儿此时是何心情,只说他,也是听得心惊胆战。 好大的一桩阴谋啊。 就在陆十四想着要不要强行将陈洁儿掠走之时,让他“日了狗”的剧情发生了。 “笔墨伺候。” 道观内,别无选择的轩华道人已生死志。 他知道,自己写完传召文书的那一刻,便是这一世的终点。 可即便知道,又如何,他能反抗么,或者说,反抗得了么? 前有虎狼,身后更牵挂着爱女…… 时也,命也,认了吧。 “要遭!” 看到这一幕的陆十四心头一跳,可最终还是慢了半拍。 身后的陈洁儿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一把将他推开,踉跄着冲入了道观。 “爹爹,不要。” 事已至此,陆十四如何能袖手旁观,索性也冲了出去。 “且慢。” 第325章 扑朔 “洁儿,谁让你出来的,你……哎!”看到女儿的瞬间,本就绝望的轩华道人,真正的心若死灰了。 玄心山,丢就丢了,大不了,死后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忏悔便是。 可若是自己的爱女,因为此事而…… 那他就真是死不瞑目啊。 这一刻,轩华道人脑子里不由的浮现出爱妻的音容相貌。 不怪轩华道人那般的溺爱幼女,她长得太像爱妻了啊。 爱妻到死,都难以瞑目,为何? 还不是担心膝下的那对女儿么? 好在,女儿身怀机缘,偶然间邂逅了稷剑学宫的某位高徒,最终得偿所愿拜入稷剑学宫。 只是这稷剑学宫却有一个有别于其他宗门的规矩,那便是一入宗门,断绝前尘。 也不怪稷剑学宫不近人情。 毕竟,稷剑学宫并不豢养农奴,也就不像其他宗门那般,有着各自的后备人才储备。 接引制,造就了稷剑学宫人才辈出的盛况,却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寻他山美玉养之,最大的顾忌是什么? 是忠心,否则,岂不就成了为他人做嫁衣么? 于是,在开宗之初,稷剑学宫便立下了规矩。 但凡拜入稷剑学宫之弟子,便需断绝前尘,虽不至于绝情到骨肉别离,却也绝对不能祸水东引,陷宗门于不义。 有了这条规矩,再加上玄心山当时所出的境遇,赵心音在拜入稷剑学宫的五年中,虽心心念念,却是一次都没有踏足故土。 轩华道人更是怜惜女儿,虽有书信来往,却向来报喜不报忧,更不会将每况愈下的宗门境遇告之了。 大女儿有了个好的归宿,于轩华道人而言,也算是少了分忧虑,那么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小女儿了。 小女儿,不仅像极了亡妻,性子更是惹人疼爱,再加上资质不好,身为父亲,轩华道人如何不怜爱有加。 若非他深知易水寒对小女情真意切,就在刚才,他就是拼着性命,怕也要一掌将这个逆徒击毙了。 轩华道人一退再退,为了玄心山,更为了小女儿的安危,眼见就能结束一切,孰料,这一切竟被爱女看在眼中,变故如此,让他如何不激动,不心若死灰? 知女莫若父,别看这小女儿多愁善感,平日里都是柔柔弱弱的模样,可内心深处,却是极为倔强的。 一旦她认准的事情,便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休想扭转。 现如今,爱女俨然知道了宗门发生的变故,更是看透了易水寒的品性,怎么可能还会嫁于他? 而那易水寒,对爱女确实情真意切,但谁又敢说,在爱而不得的情形下,会不会做出疯狂之举? 如此,爱女哪还有命在? “老天,你真是要亡我一家么?” 轩华道人来不及仰天长叹,已被爱女依偎进了怀里。 立时间,老泪横流。 “傻女儿,你、你真是疼煞老夫了!” 且不说轩华道人的心路变化,道观之中,脸色难看的还有两人,易水寒以及虞江南。 前者,不言而喻。 深爱的女人,却得知自己意欲逼死她的父亲,对易水寒而言,还有比这更讽刺,更悲催的么? 至于虞江南,此时的脸色同样的不好看,但却并非是因为陈洁儿。 陈洁儿的突然闯入,固然给原本顺利的计划,平添了波折,但也只是波折而已。 大势之下,虞江南并不觉得,一个女人,能改变什么。 至于易水寒的心情? 虞江南又怎么会在乎,甚至还会暗自高兴呢。 堂堂大丈夫,欲成大事,怎么能纠结于女儿私情。 若是那女子,因此番变故而死,说不得还能好好的磨练易水寒的心性呢。 虞江南之所以脸色难看,皆是出于一个被轩华道人跟易水寒所忽略之人。 轩华道人跟易水寒因心系陈洁儿,进而忽略了那人的存在,情有可原,可作为此次谋划的始作俑者,虞江南又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又怎么可能不重视。 那是一个男子,年轻的男子,面容俊朗,更散发着让他看了都嫉妒不已的温润气度。 如果没有记错,此人正是跟陈洁儿一同踏进了这道观。 换言之,他极有可能是来故意捣乱的。 在听闻到自己的谋划,还敢单枪匹马的干涩,这个男子,要么是个傻子,要么就是自信了。 傻子,虞江南还没蠢到如此以为。 虞江南紧盯着陆十四,而后者在跨入道观之后,又何尝不是在注视着他呢。 四目相对,各有忌惮。 虞江南忌惮陆十四的出身来路,而陆十四无疑是在忌惮虞江南的深沉城府。 “阁下,真要多管闲事?”最终,还是虞江南率先开口,声音说不出的冷冽。 话音刚落,立时吸引了道观内的所有人,齐齐的投向了陆十四,神色皆是愕然。 “还真是没有存在感呐。”陆十四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整个道观五六十号人,竟然只有那虞江南注意到了自己,亏得刚才还喊了句“且慢”,倒是自作多情了。 “我若说是路过,你相信否?”对于虞江南毫不掩饰的威胁,陆十四毫不动容。 话说,这虞江南让陆十四忌惮的是其谋略手段,至于修为……当初,面对那银发妖物尚不会退怯,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年岁相仿的“小辈”。 好吧,虞江南并非一人,可那又如何? 陆十四自信,即便不敌对方的围攻,但想要走的话,还真没谁能拦得住自己,当然,这并不现实。 毕竟,现在的陆十四也不是孤家寡人,还带了个“拖油瓶”呢。 不过,输人不输阵,内里再如何心虚,也不能弱了气势。 “阁下还真是会开玩笑,即便我相信,只怕这些随我同来的朋友,也是不信的。”虞江南依旧冷笑。 两人的对话,渐渐的现出针锋相对之意。 “好吧,我摊牌了。”陆十四做出无奈之状,耸了耸肩,“我乃稷剑学宫磨剑宫座下弟子,此来,是专程接引新人的。” “阁下信口言之,却要我等如何相信?”虞江南紧随着出口质疑。 只从这一点,就可看出此人心思之细腻了。 陆十四突然坦诚身份,且不论真假,以稷剑学宫的名头,定然会引来轩然大波,若是给予时间酝酿,势必会给道观内所有人种下忌惮的种子,到了那时,便是凭借虞山少宗的身份,怕是也难压下场子了。 不给其他人留下震惊的时间,及时的开口质疑,虽无法完全消弭影响,却也能得到极大的削弱。 再看陆十四,却是为难了。 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或者说,他真的可以证明么? 陆十四深深的看了虞江南一眼,不得不赞叹一声好手段了。 翻手之间,不仅消弭了自己的震慑,更是反将了自己一军。 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如何证明身份? 或者说,即便拿出了证据,又如何证明这些证据是真的? 双拳尚且难敌四手,更何况他一人口舌,又如何低得过对方二十余张嘴脸? “我可以证明。” 没等陆十四想到应对之策,却是陈洁儿率先开口了。 在经历了短暂的悲恸之后,陈洁儿终于清醒过来,在她想来,自己还有爹爹想要脱困,唯一的机会就在陆十四身上了。 一番急切的抢白后,陈洁儿更是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接引令牌。 “就凭这个?”虞江南眼神一凛,嘴上却是冷笑。 “这是稷剑学宫的接引令牌。”陈洁儿坚定的解释道。 “哦,是么?只可惜,恕咱们孤陋寡闻,还真认不得此物。”虞江南谈笑间,对着左右看了眼,立时就引来大片的附和之声。 不管这些附和是真是假,但心中却是透亮,不论这陌生的男子是不是真的稷剑学宫弟子,此时唯有装傻,才是正理。 稷剑学宫确实势大,可还没到横行昆仑的境地。 此事过后,即便稷剑学宫找上门来,也有正当理由,不知者不罪嘛。 反之,若是此时不识时务,站到了虞江南的对立面,嘿嘿,自己能不能活得过明天,可就未必了。 “你、你们……”陈洁儿何曾见过这等无赖的嘴脸,气的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眼泪不争气的再次涌出,莫大的委屈下,让她下意识的望向了陆十四,满脸哀求。 “好吧,我姑且相信,此物真是稷剑学宫的接引令牌,那么请问,这接引的是哪为天之骄子?莫非是姑娘你么?”虞江南自然不会放过如此良机,不给陆十四开口的机会,抢先问道。 “当、当然。”陈洁儿下意识的点头,可不知为何,胸中却满满的心虚。 “师妹莫玩笑了。”果不其然,唱双簧的人出现了,易水寒。 此时易水寒心中虽满是惆怅,但面对“外敌”,却也只能暂时压制。 “论容貌、品性,说师妹是那天仙儿也毫不为过,只可惜天妒红颜,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修行的资质,实在一般。别怪师兄话说的难听,以师妹的资质,还万难入得稷剑学宫的眼,又怎么可能会舍得那般贵重的接引令牌呢。”易水寒的人品在今日算是彻底的败光了,但这番话,却是说的合情合理,便是道观内玄心山的门人弟子,也跳不出毛病来。 陈洁儿的真实身份,在今日之前,罕为玄心山门人所知,但其资质如何,却是无论如何都隐瞒不过的,因为这,没少成为弟子私下里的笑谈。 一番连消带打,到了这时,可谓将陆十四身份带来的影响彻底消除,甚至,道观中,绝大多数人是真的起了怀疑之心了。 “哎,论起对人心的把控以及口舌之争,我实在是差之远矣。”事已至此,陆十四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心中忍不住的感慨。 这虞江南若是有幸跟薛衣侯得遇的话,怕是要引为知己了。 智取已经变得不现实,那么就只能强攻了。 这一局,虞江南赢了,但只是赢得了一时,而陆十四并非没有翻盘的机会。 一声轻微的剑鸣响起,陆十四鬓角处一根发丝顽皮的摆脱了束缚,竟是自动的从头皮上剥落。 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发丝已变成了三尺长剑,徐徐的落入陆十四的掌握。 “是飞剑!” 有人惊呼。 剑之一类,能被冠以“飞剑”,便是名副其实的法宝了。 眼前这飞剑,不仅是法宝,还能如意变化,那就更加了不得了。 不得不说,玄青剑虽是把废剑,但这番变化,却是极为唬人。 不说其他人,便是虞江南在看到玄青剑后,脸上也再无半分得意之色。 虞江南之前并不怕陆十四稷剑学宫弟子的身份,原因很简单,那便是自持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人多势众,面对一个孤家寡人,还是个同辈的年轻人,虞江南不觉得自己会输。只要别不小心杀了对方,日后,便是稷剑学宫找上门来,自己打可已不知者不罪做借口,大不了做些补偿便是。 稷剑学宫虽势大,但总归自诩正道,难不成还会为了座下一名只是受了欺负的弟子,而大开杀戒不成? 但此一时彼一时,自玄青剑的出现,虞江南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 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年轻人的身份,在陈洁儿拿出接引令牌时,虞江南便确定了,必然是稷剑学宫的弟子无疑。 可同样是弟子,却也要分三六九等的。 虞江南原本以为,对方不过是稷剑学宫中一名普通的弟子,地位算不得高,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赶过来,派发接引令牌了。 但是现在…… 虞江南出身虞山,论及整个昆仑仙境,自然排不上号,可在这冰雪荒原,却是坐着头一把交椅。实力以及底蕴乃至眼界,如何是玲珑阁之流可以比拟的。 在这些乡野散修眼中,玄青剑只是把法宝飞剑,但虞江南却看得更加细致。 身为虞山的少宗,虞江南打小便被寄予厚望,不仅是修行,更是调教出了不俗的见识眼界。 所以,他深知,同为法宝,论品阶有三六九等,除此之外,更有特殊的存在,比如如意法宝,比如本命法宝,再比如……假如意法宝。 眼前这并能够变化大小,藏匿发间的飞剑,最次也该是柄假如意法宝。 而虞江南巧合知道,整个昆仑仙境,能够炼制假如意法宝的秘术,只有五种,而稷剑学宫恰恰拥有其一。 如意,虽假,却也远比“无”贵重稀罕的多。 便以假如意法宝而论,只为了能模拟如意法宝的变化神通,除了特别的炼制秘术,更需要诸多天才地宝,其价值不菲处,便足以让八成的修行之人望而却步。 想他也是堂堂一宗的少宗,可手中用的也不过是品阶稍高的法宝而已。 虞江南倒也不羡慕,法宝而已,身外物。 但他现在却不能不考虑这把假如意飞剑所代表的含义。 稷剑学宫虽掌握了炼制假如意法宝的秘法,但因为所需材料太过稀罕珍贵,真正能够炼制出的数量绝对不多,且备受宗门重视。 那么被假如意飞剑认主之人,又怎么可能会是籍籍无名之辈呢? 虞江南知道稷剑学宫有七剑之说,代表着低辈弟子中最强的存在。他不知道,七剑配备着什么样的飞剑,但只是想想,能够拥有假如意法宝的弟子,即便不是七剑,也绝对相差不多。 虞江南不怕稷剑学宫的普通弟子,可若是换成七剑或者差不离的存在呢? 七剑,对稷剑学宫弟子而言,不仅是一种无上的名誉,更拥有着极大的威望乃至权柄。 有了威望,足以让他在宗门内一呼百应,至于权柄,虽有着诸多的限制,可若是对付一个穷乡僻壤的宗门,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错,虞山是昆仑仙境认可的合法宗门,受规矩的保护。 但这种保护,却有着极大的漏洞。 就以眼下而论,他不正是利用了些许手段,绕开那规矩,而变向的灭了玄心山么? 他能做的,稷剑学宫或许做不得,但若是下面的弟子个人行为呢,又如何做不得? 到时候,如法炮制,让虞山换个姓氏…… 细思极恐…… 于是,难题在陆十四还没有察觉中,就落到了虞江南的头上。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 斩草除根,彻底将这个极为可能的稷剑学宫骄子斩杀。 第二, 委曲求全,舍掉颜面弥补与对方的裂痕。 前一个,风险极大,且不说,稷剑学宫有没有特殊的法门,为座下弟子保驾护航,便是现在人多眼杂,想要彻底的保守秘密,也绝非容易之事,可谓后患无穷。 后一个,虞江南又实在不甘。 不是舍不得颜面,是怕对方不好相与,让自己谋划已久的计划全盘崩溃。 为了谋划玄心山,虞江南准备了足足三年的时间,期间,更是耗费了巨大的财力物力乃至精力。 若是失败了,不仅会损失惨重,更会让他在虞山的声望大跌。 要知道,他现在还只是少宗,更不是唯一的少宗。 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兄弟,同样对宗主之位心怀觊觎,且都拉拢了不少拥趸。 可以想象,一旦自己计划失败,必定会成为抹不掉的污点,更会被人拿来诘问质疑,最终动摇父亲的决心。 “不,还有第三条路。” 事关自己的荣辱甚至生死,好一个虞江南,竟在急切间,真的想出了一条两全之策。 “易兄,你我联手,拿下此人,如何?”不动声色中,虞江南以心声之术,对易水寒命令道。 看似询问,实则不容拒绝,便是命令了。 “为何是我?”易水寒同样心神回复,听似不解,实则透着心虚。 他又不是傻子,如何猜不出那神秘来人的身份,怕真的是稷剑学宫弟子了。更何况,出于对那把飞剑的忌惮,他是真的没信心能胜得了对方。 第326章 伥鬼作祟 “因为,你必须出手。如此,才能立威,方便日后执掌玄心山。更何况,难道你真的甘心此人将你那位小师妹带走么?” 虞江南最后的那句话,可谓戳中了易水寒的痛处。 易水寒是个聪明人,但就是贪心了些。 他不仅想要代替师尊,执掌玄心山,更想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师妹。 原本,若是没有意外,还真有可能被他心想事成了。 鱼与熊掌兼得,如此美事,说不得,日后便能成就一段传奇故事。 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卖。 意外的发生,不仅让他苦心孤诣经营出的美好人设,在心爱的人面前轰然崩塌,更是面临着永远失去的巨大危险。 若小师妹真的被那人带上了稷剑学宫,自己与她怕是再见无期,好吧,即便得幸相遇,也不会是你侬我侬,而是刀剑相向了。 对于虞江南的用心,易水寒倒是并没有太多的怀疑。 或许在他看来,两人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虞江南之所以会选择自己联手,而非其他人,为的便是帮助自己树立起威信来,以便日后执掌玄心山时,震慑二心的宵小。 再有,自己又如何能忍受小师妹就此离去的结果呢? 若是能将小师妹留下,成全夫妻之实,随着时间的流逝,未必不能一点点的消弭她心中的怨恨。可一旦放她离去,有着弑父之仇,两人的关系,可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寒,尽听少宗调遣。”易水寒展露出自己果决的一面。 就像当初,决定要出卖师父,出卖玄心山那般。 一旦决定,便再无犹豫。 “好,易兄心智坚定,果然没让我失望。”虞江南赞赏了一番,接着便道出了自己的计划。 “不瞒易兄,我有一术,可见此人拿下。只不过,此术施展颇费心神,所以还需要易兄代为阻拦一二。切忌,待我将此人擒下后,易兄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取了他的性命,否则,会贻害无穷。” “为何?难道……”易水寒一惊。 “不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此人怕真是那稷剑学宫的座下弟子了。眼下人多眼杂,若今日真将他打杀了,事情一旦泄露出去,只怕会给你我二宗惹来滔天大祸。”虞江南没有隐瞒,据实回道。 “可……”易水寒心头震颤,俨然想到了另一成麻烦事。 “我知易兄为难之处,怕此人不识好歹,今日即便放了他,也会找咱们麻烦,是也不是?” “不错。还有就是小师妹,如果此人真是那稷剑学宫的弟子,那么小师妹手中的接引令牌也就是真的了。我是怕日后稷剑学宫会再来要人。”易水寒脸色很是难看。 虞江南这一番掏心掏肺的分析,让易水寒再无一丝的怀疑,可也让他生出了更多的为难。 这人,杀不得,放又放不得,这可如何是好? “嘿嘿,易兄莫急,若是杀了此人,再让你那位小师妹寻个由头消失,不就没事了。”虞江南心声阴笑。 易水寒面露疑惑。 之前说擒而不杀的是你,现在又说要杀,那到底杀不杀? “此人定然是要杀的,但却不是现在杀。而且,为绝后患,咱们还得想个祸水东引的计谋来,将此人的死牵连到他人的身上。当然,这一切,必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做第三人想了。” 虞江南都解释到这个地步,易水寒如何还能不懂。 不得不说,这法子……确实阴毒。 但易水寒却没得选择,或者说,他压根就不想再做别的选择了。 “干了。”易水寒狠狠的点了下头,以心声询问道,“少宗需要我抵挡多长时间?” “五息。” “好,就是拼了性命,五息内,那人休想动少宗分毫。” …… 易水寒的誓言,可谓豪气,而真正动手的时候,又是那般的小心翼翼。 拢于袖中的双手,突然闪现数道黄色的符箓。 不错,玄心山继承道门,走的便是符箓一道。 符箓,准确说是符箓道法,可谓包容万象,符箓的样式也千奇百怪,总的归纳起来,可分四类。 复文,由两个以上的小字或者多道横竖曲扭的笔画组合成形。 此类符箓,威力并不大,却是易学易精,且画符迅捷,积少成多,一旦施展便是铺天盖地,以众击寡,可令天地变色。 云篆,此类符箓乃是模仿天空云气变幻造作而成,追求道法自然,符箓自身并不含威力,却一旦施展,却能在极短的时间沟通天地,借天地之威,施以镇杀。 第三类,名为灵符,如果说复文跟云篆主宰攻伐的话,那么灵符大多不以杀力见长,而是内含种种玄妙,每每使来,便有妙笔生花之效,令人防不胜防。 而灵符大多是繁复的圈点线条构成的图形。 最后一类,是符图,乃是符箓道法中,最难以修习,也更难有所成就的品类,甚至被称作符箓之王。皆因为它是由天神形象与符文结合而成,想要画就此类符箓,不仅要对符箓道法有极深的体悟,画就此符所需的材料,也是极为稀罕难得。 画符难,使用更不容易,皆因为此类符箓对施展者的体魄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 说了这么多,这符图到底有何神通,竟能当得起符箓之王的称号? 符图的作用,很简单,请神。 所谓请神,便是将符图中所画的天神请上身,在特定的时间里,便有了那位天神的能力,实力何止倍增,便是十倍、百倍都有可能。 也正因为是请神上身,若是自身体魄孱弱,那么不等发威,便因承受不住神威而崩溃了。 话说,易水寒隐蔽中掏出了足足五道符箓,其中四道复文,上面分别写有罡风、烹火、春雷、擂石四字,算是比较普通的品类,却也是最为纯粹的攻伐复文了。 剩下的那一道符箓,却是易水寒得来不易的保命之物,是为灵符——神行。 论品阶,灵符未必就高过复文,可这道神行,却是灵符中很是难得的高品质了。 以易水寒的修为以及在符箓道法上的成就,可以熟练的刻画出那四道复文,可便是熬干了心血,也休想复刻出神行来。 这神行的功效,不再攻杀,而是提速,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十倍的提升使用者的身法速度。 更为难得的是,这十倍的速度提升,完全不会破坏使用者的稳定性,说白了,使用者根本不需要去适应这种变化,仿佛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从这点上也不难看出,易水寒此时的决绝,几乎用出了全力。 当然,除了符箓,玄心山还传承了一些剑术,只不过这剑术却大异于常,只从其门人使用的剑便可知道了,桃木剑。 玄心山上至宗主轩华道人,下至刚入门的道童,皆配有一柄桃木剑。 好吧,虽同为桃木剑,但也有高低之别。高者可位列法宝,至于低的,说是凡俗孩童打闹的玩具,也不为过。 轩华道人的佩剑,无疑是玄心山所能拥有最高品质的桃木剑了,乃是用一株千年桃树的枝干锻造,镇魔辟邪,无往不利。 看懂了吧,这桃木剑,对付邪祟之物,算得上是无往不利,但毕竟还是木质,坚硬不足,锋芒不满,若是对上阳气充溢的修行之人,其威力可就大打折扣了,甚至稍有不慎,便是剑断刃卷的下场。 易水寒显然也知道自家的短处,尤其是面对以杀力见长的纯粹剑修,更是不会自取其辱了,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动用背后的桃木剑。 话说陆十四这边,召出玄青剑,可谓摆明了心迹,可不论是那虞江南还是其身后的一干爪牙,竟无人动作。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出手之际,右眼角突兀的一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几乎不给陆十四准备的时间,一团红蓝交融的火焰,便在其头顶炸裂。 火苗炸裂,几乎将陆十四完全笼罩。 复文,烹火,开。 此火非凡火,一旦沾身,便钻入肌肤,直入骨髓,煎骨熬髓之痛,可谓生不如死。 陆十四虽不晓得厉害,但绝对感性下,立时就让他知道,绝对不能为那星火沾染。 手中玄青剑,疾舞,于头顶撒下大片剑光,入织似瀑,泼水难进。 罡风,成刃,凝固于陆十四的身前。 此时,玄青剑堪堪阻挡烹火,再想回防,那还来得及。 好一个陆十四,在风刃席卷之际,以超乎寻常的反应,及时的偏过大半个身子。 半月状风刃,斩过,撕裂了陆十四左肩的衣衫,并在其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到此,一息,过。 轰隆! 陆十四来不及庆幸,脚下突然一个趔趄,低头望去,却见立足之处,地面竟诡异的皲裂,恰巧将双脚陷了进去,且卡住了脚面。 陆十四提了提脚,竟一时间难以拔出来,换言之,在短时间里,他的身形遭禁锢了。 头顶,烹火已被剑光击散。 躲开的风刃,斩入身后的墙壁,入木三分,同样消散。 没了这两样威胁,陆十四却依然腾不出手来。 余光中,一道炫目的电光,陡然自易水寒的袖中射出。 “原来是你!”至此,陆十四才算找到了偷袭自己的罪魁祸首,但脸上却不仅没有太多的忿恨,反而笑了。 “来的好,正瞅着找不到借口呢。” “去!” 心念微动,玄青剑,便离掌飞射,直迎向了那到电光,与此同时,陆十四伸手于背后一拖。 琴剑君酌飞入怀中,布囊自动脱落。 暗青色琴弦被手指勾起,直指易水寒。 电光遇剑光,彼此纠缠,如蛇盘枝。 玄青剑一个剧颤,便将缠绕的电光震散。 看来,这电光也不过如此。 呼! 风声起,没等拂面,一只手掌已然印上了陆十四的后脑勺,掌心之上,雷光闪烁。 “哼,一个障眼法便让你着了道,稷剑学宫的弟子,不过尔尔。”易水寒立身于陆十四的背后,冷笑连连。 此时,他只要将手掌轻轻落下,凭借掌中的春雷复文,便能轻易将对方的脑袋拍成一摊烂泥。 好在,易水寒还没失去了理智,在最紧要的关头,想起了虞江南的嘱咐。 此子,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当下。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浪费掉一张春雷复文也就罢了,可神行灵符呢? 那可是自己用来保命的压箱底啊。 “既然杀不得,也要给你个深刻的教训。”易水寒心念一动,手掌微微下压,对准了那近在咫尺的后脖颈。 风拂面,陆十四吓得后脖颈都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好快的速度,眼前哪还有那易水寒的身影。 没了易水寒,琴剑君酌也失去了目标,却是如何都施展不了。 不对,后脖颈? 绝对感性给了他最敏锐的感知,但在这一刻,却是产生了误会。 后脖颈起的鸡皮疙瘩,绝对不是因为心悸于易水寒的速度,而是…… 只是,陆十四这番领悟,显然已经晚了。 滋啦! 电光闪烁,于陆十四的后脖颈绽放,烧灼肌肤,散发出阵阵焦臭。 疼痛让陆十四整张脸几乎都变了形状,可除了疼,似乎……也就只有疼了。 陆十四心头疑窦。 他实在想不明白,那易水寒势在必得的一击,就只有这点份量? 其实,心中生疑的不仅仅是他,还有……易水寒。 话说易水寒对着陆十四的后脖颈拍下的同时,微微用力,便捏碎了掌心的春雷复文。 春雷复文,虽不以锋锐见长,但其蕴含的一记雷电之威,足以将一头大象烧焦。即便是换成了修行之人,即便击打的位置并非要害,最差也足以给予重创,而不会是像现在这般,只是留下一小撮焦黑伤痕。 难道是春雷复文保存不利,泻~了威力? 这也不对啊。 这张春雷复文,明明是自己三天前才刻录,便是有折损而泄露,三天的时间,也足以保留七成的威力啊。 有些恍惚的视野,不由自主的下移,陆十四看到了掌心处还余有一张残缺不全的符纸。 青色的符纸,破烂不堪,上面还保留了六七成的符文。 好熟悉……这不是春雷复文么? 冥冥中,易水寒似乎明白了什么。 只是没等他巧个仔细,继续不由自主下移的目光,最终停滞在了一片雪白寒光之上。 寒光夺夺,其上,有鲜血流淌汇聚,自高而低,最终流出视野之外。 寒光,很像是剑刃或者刀锋。 鲜血?谁的? 一股浓郁的恐惧,猛然于易水寒的心头涌动。 难不成? “不错,现在的你,便是神仙也难救了。只可惜,你的血肉,味道不错,只是这根骨差得太多,否则,俺在那暗处,也就有个伴了。”晦涩嘶哑的声音响起。 声音缥缈,似乎极为清晰,犹在耳畔。又似乎在极远的所在,难以捕捉。 “死而不觉无痛,乃伥鬼作祟也,嘿嘿,活着的味道真是不错呢。” 这后一句话,易水寒已经听不到了,当然,原本也不是说于他听的,而是陆十四。 “伥鬼?银发妖物!”陆十四心神剧震。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危险关头,竟是被那差点被忘却的伥鬼给救了。 陆十四循着那声音,急忙转头,看到的却是易水寒你张因为恐惧而呈现出铁青色泽的死人脸。 易水寒死了,死的无声无息,甚至死的糊涂。 至于死因……整个脖子都被利器割断了一半,以诡异的角度无力的耷拉在自己的肩头。 至于尸体,之前,还能倚靠着陆十四的背脊站立,而随着后者转头扭身,失去了支撑后,不出意料的瘫倒。 但怪异的是,那被割断了大半的脖子上,竟没有一滴鲜血喷洒出来。 对易水寒的尸体,陆十四看都懒得看上一眼,他想要找的是……伥鬼。 可四处打望下,除了易水寒,哪还有半个人影? “难道真的是看不到的鬼魄么?”陆十四心想。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眼睛的余光中,脚下斜刺出的影子,诡异的一阵扭动。 伥鬼的存在,陆十四知道,甚至死鬼易水寒在临死前,也有幸听到了它的声音,但在道观里其他人的眼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作为旁观者,易水寒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出现在了陆十四的身后,并施以重击,那一刻,便是虞江南,也是又惊又悔。 惊的是易水寒那鬼魅般的身法速度,若是换做自己,怕是想挡下,也非易事。更悔于自己刚才的决定,实在不该让这易水寒出手的。 眼前这个稷剑学宫的弟子,若是真死在当场,那麻烦可就大了。 只是这一切来的太快,根本就没有准备的虞江南如何还能阻拦。 但这份揪心,在下一刻,便烟消云散。 一道寒芒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易水寒的脖子上,一闪而逝,割开喉管、血肉…… 变故来的更快,以至于易水寒只来得及捏碎掌心春雷复文的一角。 没人察觉到伥鬼的存在,那么这番变故,尤其是那道一闪而逝的寒光,自然就归咎于陆十四的身上。 换言之,易水寒之所以死,是因为那位稷剑学宫弟子的剑更快了一线,虽然,所有人都没有看到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于是乎,无意中,在众人眼里,陆十四就成了深不可测的代名词。 “阁下,好俊的剑术。”还是虞江南率先打破了寂静,此时的情况,已经不容他不出面了。 “呵呵。”陆十四干笑了两声,暂时放下伥鬼之事,转头望向虞江南,这一次,他却是抢在对方前面开口了,“你要如何谢我?” 第327章 外生枝 “你该如何谢我?” 虞江南不愧是聪明人,陆十四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全明白了。 枉费自己处心积虑的借刀杀人,熟料,对方也早就有此意了。 这算什么? 英雄所见略同? 只是可惜了易水寒,到死,都不知道,他不过是这两个人互给台阶的工具罢了,还是一次性的。 虞江南蛊惑易水寒攻击陆十四,本意就是让他送死,甚至于他言语中那需要准备的杀招,根本就是在出现意外时,用以对付易水寒的,过河拆桥,不过如此了。 再说陆十四,在意识到论计谋手段还有口舌之争,都占不到一丝便宜的情况下,唯一能想到解决眼前不利局面的办法,同样是杀掉易水寒。 对虞江南而言,他不能放弃此次的计划,又不想招惹稷剑学宫,如此一来,易水寒一死,他便可以用翻云覆雨的手段,在不改变结局的情况下,免除与陆十四的嫌隙,甚至还能变向的交好。 而陆十四呢,同样如此,只要能率先杀掉易水寒,在他想来,就有了与虞江南谈判的资本,最终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两个站在不同立场的人,最终却是殊途同归,真正说来,还真是莫大的讽刺。 那么,易水寒到底为何有这么大的作用呢? 试想一下。 易水寒一死,对虞江南的计划并非没有影响,但也绝非想的那般大。 正如之前易水寒所担心的那般,他在这场阴谋中所扮演的角色,其实是可以被代替的。虽然换成代替者,效果会有些许折扣,但并不影响大局。 而在诸多的代替者中,又有谁是最合适的呢? 无他,轩华道人是也。 陆十四这边,他的要求其实更简单,只是想着能安全的带陈洁儿离开。 可当下的情况,想要带走陈洁儿,就必须保住轩华道人。 易水寒若是活着,那么轩华道人,就难逃一死。 可若易水寒死了,轩华道人,反而有极大的可能会活。 现在的轩华道人,可谓已是心若死灰,面对大势,再无反抗之心。 那么,到时候,陆十四若能跟虞江南谈判成功,两人合力劝解,不难让他同意,做易水寒的代替者。 如此,轩华道人还是玄心山的宗主,更没了性命之忧,唯一的不同是,日后要扮演起易水寒的角色,成为虞山竖立起的傀儡。 对轩华道人而言,死都能接受,还会在乎这点名节么? 易水寒不死,虞江南为了给依附之人交代,定然是要杀了轩华道人的。可现在易水寒死了,那么他便有足够的理由,去安那些人的心,不至于给他们留下一个薄情寡义、过河拆桥的坏印象。 只是一个眼神,虞江南跟陆十四便达成了无声的协议。 剩下的便只是考验演技了,准确说是考验虞江南的演技。 于是,陆十四便目睹了一出堪称精湛的戏剧。 悲愤于易水寒的身死,虞江南先是悲怆哀嚎,接着又是怒目金刚,势要将陆十四大卸八块,可就在他要动手之际,早得了暗示的一名亲随,及时现身,拼着重伤依然牢牢的抓着虞江南的大腿,并晓之以理,不仅为陆十四的身份证明,更是详陈得罪稷剑学宫的后果,再辅以怒骂易水寒陷人于不义的莽撞举动,当真是让人看之垂泪,闻之色变。 果不其然,在两人的演绎下,那些归附之人也纷纷加入了劝解的行列,好一番手段,才安抚住了虞江南。 易水寒身死带来的影响,就此被消弭一空。 接下来,便是顺水推舟的引导,最终指向轩华道人。 不明所以的轩华道人,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最后竟会是这个一个结果,尤其是听到要他代替易水寒的角色时,脸上虽还有犹豫,但心中却是意动了。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之前,轩华道人是没有活路可走,只能心若死灰。 可现在呢? 一来,他在得了虞江南的保证后,有了活路。 二来,他不得不考虑若是拒绝,会是何结果,自己死还在其次,怀中的爱女呢? 陆十四适时的以心声劝说,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陆十四的心声很简单,只有区区一句话:答应他,为了你的女儿们。 只是一句话,不仅透露了陆十四的要求,更是变向的表达出胁迫之意。 轩华道人只是稍微细想,就几乎吓得心脏停止。 玄心山变故,就这么戏剧性的结束了。 到了最后,不论是虞江南,还是陆十四,或者轩华道人,都算满意。唯一的倒霉鬼,就只有易水寒一个。 不用想,此事过后,易水寒便是死了,也要背负上让人唾弃的罪名。 背叛恩师,是为罪一。 觊觎权势以及美色,贪心不足,是为罪二。 妄图挑拨虞山与稷剑学宫干戈,是为罪三。 这个名字,必然要刻在耻辱柱上,再难翻身。 玄心山的事落幕了,但虞江南跟陆十四,却还需要一个完善的结尾。 “还不知阁下名讳?”在众人劝解下,已经慢慢冷静下来的虞江南,面对陆十四依然没有好脸色。 “姓陆,名十四。稷剑学宫磨剑宫弟子,且……暂代分宗外阁磨剑阁阁座。”陆十四此番介绍,更加的详细。 尤其是磨剑阁阁座的名号一出,再次惊奇连番倒吸冷气之声。 稷剑学宫开拓分宗之事,早已传遍昆仑仙境,但凡有意者,不知有多少都蜂涌向了蜀山。 只是谁能想到,堂堂一外阁阁座,竟然会降临冰雪荒原这片贫瘠之地。 阁座是什么,那就是一阁之主,虽名份上不显,但论权势,日后怕是比起虞山这类的宗门,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这,包括虞江南在内,心中都无比庆幸。 庆幸最终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没有与此人撕破脸皮,否则,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眼前这个名字古怪,甚至有些土气的年轻人,不仅个人修为实力强得过分,更拥有着那让人羡慕嫉妒的权势,再对比自己…… 只说虞江南,算是在场中,除了陆十四混得最好的,可那又如何,现在还不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拼命,稍有不慎,便是坠落幽谷的下场。 相似的年龄下,陆十四却已经成了稷剑学宫外宗分阁的阁座,不用说,能有如此成就,必定是备受宗门重视的佼佼后辈。 “阁座?”比起其他人,虞江南却想的更深,甚至未雨绸缪中,抓住了先机。 “陆阁座,此来玄心山,想必不仅仅是为了这位陈姑娘吧?” “哦,虞少宗何出此言?”陆十四微微一笑,心里却是更加的赞赏。 虞江南之智,堪称惊艳。 “少宗之名,实在惹人笑话,陆阁座可莫要在这么称呼了。” 两个人看似不着五六的闲聊,却是毫无痕迹中,抹去了之前的不快,且毫无突兀之感,就仿佛两人本就是交往甚深的朋友一般。 “说来也是巧合,就在前两日,我自父亲那里听到了些关于稷剑学宫的趣闻,其中便有九大分阁建立的创举。对此,父亲可谓推崇备至,甚至无比神往的,差点就要遣我们几个兄弟过去试试运气呢。”虞江南便是吹捧,让人听来,也是颇为顺耳,“不过,父亲也说了,稷剑学宫毕竟是初开外阁,在弟子的选择上,必定会格外严苛一些。这原本是好的,可也因为过于严苛,必定难以短时间内挑选到足够的外阁弟子,那么为了弥补空缺,说不得,就要遍寻昆仑仙境,主动的寻找良才了。” “不错,此次下山,除了受命接引陈姑娘外,另一个职责,便是挑选些优秀稚子,引入分阁,弥补空缺,也为未来做打算。”陆十四没有否认,这事本就不需要保密。 “哦,却不知陆阁座此时收获如何?”虞江南确定了心中猜测后,脸上不为所动,但心里却是火热了起来。 陆十四摇了摇头,“良才哪那么容易得到,而且即便能寻到了,也未必就能得其所属宗门的同意,一切都看缘分吧。” “妥了。”虞江南暗自握了下拳头,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在下倒是有个不情之请,却不知说得说不得。” “但说无妨。”陆十四隐约猜到了什么。 “我有一子,年约七岁,恰好于去年奠基。这孩子虽有些顽皮,但资质尚入得眼。所以,就厚颜求陆阁座看上一看,若是能入了你的眼,也算是那孩子一番造化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陆十四如何不懂。 这虞江南所求之事,对陆十四而言,不过是顺手为之。但这件事的背后,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虞山怎么说都是这冰雪荒原最大的宗门,门下弟子何止千百,虞江南为何独独只提他自己的孩子? 望子成龙之心,固然有之,但最主要的还是希望借此与陆十四甚至是稷剑学宫建立联系吧。 陆十四不清楚,虞江南在虞山到底是如何地位,但一旦此事成了,必然会大幅的提升其话语权。 在这点上,轩华道人就差得远了。 明明有女儿拜入稷剑学宫,这么大的便宜不占,反而瞻前顾后,如此儿女情长,算得上是个好父亲,却绝对是不合格的宗主。 玄心山,落得今日的境地,虽有其底蕴不足之故,但轩华道人也要承担不小的责任。 “虞兄拳拳父爱,我若是拒绝,就太不留情面了。”陆十四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到了现在,可谓宾主尽欢。 轩华道人察言观色,当即遣弟子,准备了酒席。 有资格入席的不过寥寥。 陆十四毫不客气的坐到了主位,虞江南跟轩华道人分左右作陪,其次,便是那几个依附了虞江南的小宗门势力的代理之人。 原本,陈洁儿也是有资格的,不过,她毕竟是女子,坐到一堆男人中,多少有些不妥,也就作罢了。 筵席之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气氛可谓热烈,可刚刚过半,门外突然出来喧闹之声。 没等轩华道人遣人问个明白,房门已被推开,走入的赫然是牟犇。 只不过,此时的牟犇,却是分外狼狈,而且衣衫之上,更是沾染了血迹。 “怎么回事?”看到牟犇的模样,陆十四哪顾得上其他,冷着脸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不用问,席间其他人便明白过来,这突然闯入之人,无疑是稷剑学宫或者分阁的弟子了。 正因为如此,心中反而充满来好奇。 牟犇的模样,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厮杀的,逃脱后,又一路寻来,路程上必然不会太远。 那么,冰雪荒原中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招惹稷剑学宫? “阁座,弟子无能……”牟犇脸色难看,正要认罪,却被陆十四不耐烦的挥手打断。 “废话休提,到底是怎么回事?洗奴跟罗成如何了?” “禀阁座,之前我等三人奉命追剿那偷袭之人,一开始,倒也颇为顺利,接连杀了十余人,缴获了三架弩床,只是逃脱了四五人。可就是这几人,却是分外狡猾,原本借着对地理的熟悉,完全可以将我等三人甩脱,可偏偏总在紧要关头露出马脚。弟子也是愚钝,当时竟是没有察觉,最终……一脚踩进了他们设下的埋伏之中。洗奴跟罗成,被擒,只有弟子仗着白头雕,逃了出来。” 凭着牟犇的叙述,事情的始末,清晰的映入了陆十四的脑海。 其实,这事也不复杂。 那伙强人,既然敢于偷袭自己,自然不是好相与的。 “你还记得那设伏的地点么?”陆十四冷哼一声。 原本只是想给那些强人一些教训,但现在看来,却是自己太过仁慈了。 “这……怕是还需借阁座堪舆一观,方可确定。”牟犇迟疑道。 其实这也不怪他,这冰雪荒原,到处皆是白皑皑的一片,如非常年生活在这里,便是再好的记性,也会混淆。 “哎,看来这顿饭是吃不成了。”陆十四看了眼席间的众人,抱拳告了声罪。 “慢着。” 就在陆十四离席,准备出门时,却是虞江南开口了。 “虞兄?”陆十四不解。 “敢问这位兄弟,可还记得那伙强忍的容貌。”虞江南直接问向了牟犇。 “那几人便是化成了灰,也认得。”牟犇一想到自己栽得这个大跟头,就愤愤难平。 在虞江南的要求下,牟犇简单的描述了那几个人的形貌。 “看来是了。”虞江南点了点头,这才转身,面向了陆十四,“陆阁座,我已经知晓那几人的跟脚了。” “哦?!”陆十四一阵惊喜。 果然,有个地头蛇在,就是方便。 若是能知道那几人的跟脚,就不怕跑了他们。 “哎,那伙狂徒真是……”虞江南先是叹息一声,但却是毫不犹豫的将那几人的底细道了出来。 经虞江南一番细说,陆十四才知晓,那几人竟然并非是一伙,而是分属于四个势力。 说是势力,而非宗门,不仅是他们资格不够,更因为其所作所为,更像是那占山为王的强盗,平日里做的也是趁火打劫的杀头买卖。 只是这些人很少招惹冰雪荒原本地的势力,所以,其行径虽引来不齿,却也无人理会。 也是报应不爽,这一次,竟让他们踢到了铁板之上。 “陆阁座能够到冰雪荒原,对咱们而言,可谓是蓬荜生辉。却不料,竟发生了这种不光彩的事,哎……什么都不说了,陆阁座尽管放心,此次,我代表虞山,定要襄助一臂之力,彻底铲除这群祸害。”虞江南一番义正言辞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没有人是傻子,之前虞江南借子攀附稷剑学宫的举动,就不知惹得多少人眼红,只是怕得罪了虞江南,才不得不收拢其各自的心思。 但现在不同了。 眼瞧着就是大动干戈的场面,虞江南更是率先开口,那么不论是玄心山,还是所谓的气宗、玲珑阁之流,如何能甘落人后。 此时帮助了陆十四,虽无法比拟雪中送炭,却也是锦上添花,结上一份善缘,日后说不定就能用得上呢。 面对此景,陆十四虽有些意外,却并没有拒绝。 陆十四可是深知牟犇三人的修为实力,罗成虽弱了些,但洗奴可是晬幽天的修为。即便这个晬幽天多少有些名不副实,但能将其生擒,也不难看出,那群强盗之中,未必就没有高人。 自己虽然仗着修为以及法宝,有信心在这冰雪荒原中横着走,但想要了结了那些强盗,却是绝无可能的。 不说其他,若是他们见势不妙,往大雪山上一钻,自己就无计可施。 现在好了,有了同为地头蛇的这一干势力,不论是救人,还是报仇,都再无忧虑。 “好,今日诸位的相助之情,我记下了。”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甚至谈不上承诺,便让众人欣喜万分。 “宗主,不好了。” 就在这时,一名玄心山的弟子急冲冲的跑了进来。 “何事?”望着那慌了神的弟子,轩华道人皱了皱眉,只是当下不好发作,否则,定要责罚一番了。 “禀宗主,山门外来了一伙人,叫骂起来,说是让咱们交人。”那弟子惶恐道,若是仔细看,甚至会发现,其左脸颊明显肿胀起来,说不得之前吃过了苦头。 “交人?交什么人?”轩华道人很是莫名其妙。 “他!”那弟子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伸手,指向了牟犇。 第328章 仙境藏妖 清风颤,抖落一身冰晶,只是恍惚间,陆十四已经脱出了枪势范围,手中玄青剑更是以一个玄妙的角度刺出。 “锋乃利,利为凌,凌驾虚实,虚实成亟……” 《九章剑经》第一篇《剑锋》。 剑锋没有固定的招式,甚至没有招式,讲究的是对力道、角度以及速度极致完美的融合。 早在不知何时,陆十四对《剑锋》的领悟,已达大成之境,配合越发深厚的修为,一旦使来,已是天翻地覆般的不同。 三尺玄青剑突然暴涨出一丈之长、两尺有余的玄色剑气。 剑气之锋利,竟是仿佛斩断了空气之阻碍,看似不快,但几乎瞬间,便达到了最彼岸。 同为晬幽天,霍野枪势,引来冰寒助阵,而陆十四的剑气,已经足够锋利,不需借力,却可消弭一切摩擦阻碍。 丈长的剑气,犹如碰撞开的玄青剑,饶开丈八蛇矛,斜下而上,直刺霍野握枪的双手。 好个霍野,反应也是不慢,强忍住心头的震撼,双手闪电般一缩。 剑气斩在丈八蛇矛枪身之上。 滋…… 只是一剑,却在青铜枪杆上拉出长串的火花。 一时间,碎屑翻飞,坚硬至极的丈八蛇矛的枪声,竟生生的被削去了数尺长的表层,露出更加鲜亮的内里。 再看玄青剑,却是丝毫无损。 不过,这本就在意料之中,毕竟激烈碰撞的乃是丈长的剑气,至于玄青剑本身,因为只有三尺来长,没等真正碰触到枪杆,便已结束了短兵相接。 望着丈八蛇矛上那被刮去的伤痕,霍野嘴角忍不住的抽搐,心疼不已。 毫不客气的讲,作为一个没太多智慧的莽夫,能在这冰雪荒原立足,所凭借的,除了自身的修为以外,便是手中这柄丈八蛇矛了。 当年,为了打造这把长兵,霍野几乎耗尽了家资,否则,也不会那般纵容自己的弟弟,与虎谋皮,跟那些养不熟的“同类”,“饥不择食”的去剪路抢劫了。 所以,很大程度,正是因为自己,才害了弟弟的性命。 悔恨、内疚加上本就对弟弟疼爱有加,让霍野如何甘心,势要将那凶手碎尸万段,以告慰弟弟的在天之灵。 只不过,眼前的罪魁祸首的难缠,显然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难道,这就是大宗门出身的弟子的底蕴么? 话说,霍野之前之所以懒得去询问陆十四的名讳,倒并非是狂妄自大,恰恰相反,在来之前,便已经从擒获的那对男女的口中,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 洗奴跟罗成,在被擒后,为了活命,并不介意透露自己的跟脚,一来,这么做并未违背宗门的规矩。其次,也是想借此震慑这群强人,想着让他们知难而退,不要徒惹麻烦。 对冰雪荒原的大小势力而言,稷剑学宫无疑是那高高在上的存在,有着极大的威慑力。 可惜,报仇心切的霍野,哪还会在乎这些,甚至有意的将这个消息进行了隐瞒,这才招呼着一干人,偷偷的跟踪上牟犇,找了上来。 再说刚才那一剑,霍野虽及时收手,却不敢放弃手中兵器,只能合握住枪尾,可饶是如此,也是差点没被那剑气震的脱手。 剑气之锋利,到了极致后,爆发出的力量,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心中再不敢有一丝懈怠的霍野,强忍住虎口的不适,急忙将丈八蛇矛拉回,顺势便是一记横扫千军。 呼呼寒风,便是陆十四也不敢轻触,脚下一错,便退出数步,躲了过去。 而在两人交手的瞬间,基于双方爆发出的强到令人惊悸的气势,不论是玄心山这边,还是落草为寇的强人一边,早已不知不觉的躲到了远处,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再来!”霍野性子虽莽,但其坚韧处,倒也值得人称赞,在试探出对手强横的修为战力后,战意反而越发的高昂。 手握蛇矛中间,于头顶舞出圆圈后,背于身后,左手则突然戳起两指,竖在唇前,念动法诀。 若没有后面的动作,差点让人忘记霍野法易修士的身份。 随着双唇蠕动,一条赤红色的电蛇,缠绕于左手之上。 赤红电蛇,游走迅疾,并不断长大,眨眼的功夫,便攀上了右手上的丈八蛇矛,遍布枪身。 电光闪烁间,竟是让四周的光线,都为之一暗。 于此同时,不动如山般的霍野,气度越发的渊渟岳峙,而对面,单手仗剑的陆十四,神色也渐渐的凝重起来。 每一个修为达到晬幽天的法易修士,都是不容轻视的存在。 因为,能达到这个高度,本就是资质天赋以及运道福缘俱佳的天之骄子。 不说其他,便是赫赫大名的稷剑学宫的弟子,又有几人修为达到了晬幽天? “纳命来。”霍野不懂什么叫后发先至,在他的观念中,先下手为强,才是王道。 气势澎湃,一步跃出,原来的落脚处,竟被生生的踩出了可容纳一个成人的深坑。 整个人如炮弹般,弹射到高空,再如流星般,直坠大地。 眼看着单手持枪的霍野直朝自己砸来,陆十四下意识的想要移动脚步躲开,可脚下刚一动,脸色却是大变。 绝对感性之下,让他立时就感觉到身周竟为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机包裹。 这气机无色无形,甚至未必存在,只是陆十四冥冥中的感觉,但却让他心头猛跳,有种大难临头的直觉。 绝对不能躲! 陆十四无比信任自己的感觉,咬了咬牙,硬生生的压下避其锋芒的念头,手腕翻动,持着玄青剑一点点的向上刺出。 刺剑的速度是那般的慢,以至于让旁观者以为产生了错觉。 玄青剑的痕迹,清晰无比的呈现于所有的眼帘,可正是这种缓慢,却让人的心跳都忍不住出现了特别的律动。 动心,不是因为情之所至,而是被……那剑势的节奏引动,以至于出于了相同的频率。 “道生之,物形之,势成之。剑之势,气概万千,归宗聚一,化为破……” 《九章剑经》第四章《剑势》,首次现于陆十四之手。 剑速缓慢,却散发出看不到的气场,直冲云霄,覆盖之下,霍野那原本有万钧之力的砸落,竟也变得越发的慢了,到了最后,竟如龟速,前擎的矛尖,缠绕的电蛇,更是被一层肉眼可见的丝茧缠绕。 《剑势》一章,陆十四真正领悟的时间,并不长久,甚至来不及试验其威力,于此时,只是凭借感觉,才信手使来,其产生的玄妙,便是陆十四自己,心中也是荡起千层骇浪。 玄修分武经、文卷,众所周知,其中文卷追求的便是一个“势”字,一旦势成,引利导之,可谓无敌。 当初陆十四初领悟《剑势》一章,便是极度惊讶,实没想到,剑庐传承下来的武经中,竟惊艳绝绝的融合了文卷之势。 武经与文卷完美融合,完全不同于两者双修,施展开来,其威力,更不是一加一可以形容的。 玄青剑犹在一点点的向天空刺去,上方,丈八蛇矛也在艰难的突破重重桎梏。 两股巨大的无形之力,厮杀角逐,激烈出,竟然炸裂的空气,发出阵阵沉闷的爆响。 终于,丈八蛇矛与玄青剑锋芒相抵,刹那间,两者皆是被压成了半弧之形。 玄青剑还好说,因为其材质特殊,本就比青铜材质柔韧的多,可那丈八蛇矛可完全是由最是坚硬的青铜打造,更有赤红电蛇游走加持,竟也被生生压弯,可见承受压力之重,怕是不下于一座小山了。 枪、剑如此,人更甚。 霍野那赤果了大半个膀子上,条条青筋入蚯蚓般凸起,肌肉更是急剧膨胀,恐怖处,让人忍不住担心,下一刻会不会就要爆开。 下方的陆十四情形看似稍好,毕竟穿着宽大的深衣,却被无形的气流吹动的如同怒放的鲜花,衣带飘洒下,将整个人都完全遮掩,只露出满头的青丝,柳絮似的刮动着,分外惹人。 霍野走的明显是致刚的路数,而陆十四同样以一力降十会的剑势,正面应对,最终竟是平分秋色,短时间里,难分胜负。 不过…… 剑势,真有那般简单么? 剑成势,势又是何? 简而言之,势可重若泰山,亦可轻灵似鸿毛,可中正光明,亦可……剑走偏锋,难以琢磨。 兵家有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霍野亦是如此,一开始,气势如虹,不可一世。 面对如此情况,一旦避其锋芒,便是一步错,步步错,最终陷入死境的结局。 但现在不同了,陆十四以同样的路数,强硬的挡下了这一击。 如此,霍野的气势,也就盛极而衰。 未免夜长梦多,陆十四等不到对方气竭的地步,便发动了反攻。 上一刻,剑势如虹,下一刻,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瞬间切换…… 剑势陡然间消逝,不,不是真的消失,而是变的若有若无。 剑势如此,招式亦然。 随着陆十四身体的旋转,玄青剑不进反退,绕腰而动,让人实在猜不出,下一剑会出现在何处。 霍野突然失去了压力,猝不及防下,竟是收手不住,连人带枪,砸向了陆十四。 剑走偏锋,无异于剑锋上跳舞,要的就是一个惊心动魄,那么,还有比贴身肉搏更合适的么?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当两人真正贴身缠斗的时候,丈八蛇矛俨然变得毫无用处,甚至严重的禁锢了霍野的施展。 反观玄青剑,就不同了。 按理,三尺长剑,在贴身时,也是难以施展的,可不要忘了一点……玄青剑是一剑假如意的废剑。 嗯,废剑固然废,但却一点不影响其锋芒,反而是假如意的特性,可以让它随主人的心念变化大小,准确说,不是随心,而是随一口气。 一口气的长短,决定了玄青剑的大小。 所以,当陆十四突然屏息,吐出一口急促气息时,三尺青锋,便缩短成了两寸左右,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匕,更合适。 玄青剑的变化,让霍野眸子紧缩,显然他已经预感到了浓重的危机。 若是不做出应变,怕是下一刻,自己的身上就会出现不知多少个透明血窟窿。 怎么应变?无非取舍罢了。 弃枪自保,几乎毫无犹豫,霍野便做出了决定。 手中的这柄丈八蛇矛,固然承载着自己大部分的积蓄,可在如何贵重,又如何比得了自己的性命。 钱没了,可以再赚,但若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于这点,霍野还是拎得清的。 不仅拎得清,甚至做的更好。 “给我爆!” 眼看着陆十四已经揉身而上,手中短剑,不论如何变幻方向,都不离自己要害,霍野一声暴喝。 脱手而出的丈八蛇矛直插地面,于此同时,那坚硬的几乎无锋可摧的枪杆竟在瞬间爬满了裂痕。 轰! 蛇矛炸裂,向着四周飞射碎片。 危险来的太快,陆十四哪还敢递出短剑,急忙舞动护于胸前,同时左手长袖甩动,尽力的遮挡全身,一时间,虽狼狈,倒也有惊无险。 反观霍野,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实在是他身上的衣物太少,根本无法挥舞,所能做的只有合十双臂,紧紧的挡在脸面以及前胸。 蛇矛炸裂,不仅碎片锋锐,便是产生的冲击力也非寻常,直将陆十四震退了十余丈,而霍野也被重新掀到了高空。 大体上,两人虽受了波及,但总归安然无恙,可四周观战的人,却在没准备下,吃了大亏。 不论是玄心山一方,还是草寇强人一方,皆有人被蛇矛碎片刺中,哀嚎阵阵,便是那些好运气的,也吓得再次后退,已逃出了近百丈远。 好一个断尾求生。 望着乘风立于天空的霍野,陆十四心中也忍不住叹服。 冰雪荒原虽是贫瘠之地,可正更因为如此,残酷的环境下,反而造就了此地人性的彪悍。 至于不能悍不畏死的……看看玄心山的处境就晓得了。 堂堂被昆仑仙境认可的宗门,不仅被虞山这种更强的存在欺负,便是一些流寇都敢于在山门叫阵谩骂,其境遇可见一斑。 心里虽对这霍野的看法有了改变,但这丝毫不能动摇陆十四杀他之心。 此人固然是个人才,可惜因为其弟弟的缘故,必然无法收为己用。 既如此,便只能杀了,以免后患无穷。 “上半场的陆战结束,那么接下来就是下半场。”陆十四低喃自语一声,“空战,真正意义上,对自己还是第一次。” 命宫之中,元力如决堤大江,喷发中,遍布全身。 上! 陆十四只是微微屈膝,整个人一跃间,便飞流直上,竟是达到了一朵低矮的云端。 同为晬幽天,霍野可以乘风而行,没可能自己就不行。 事实证明,论底蕴,陆十四似乎更胜一筹。 身形在空中,更加的灵动,轻若无物,以至于脚下的云朵,都便得坚实如大地。 轻轻一踩,借力之下,陆十四便轻松的调转方向,手中玄青剑再次变成三尺,直刺远处赤手空拳的霍野。 霍野真的只有赤手空拳了么? 望着穿过云朵,向自己杀来的陆十四,被蛇矛碎片插的鲜血淋漓的霍野,竟是露出了完全不同于他彪悍模样的诡笑。 “丈八蛇矛乃是老子的珍爱兵器,可谓花费了自己毕生的积蓄。现在却是……旧恨未报,再添新仇……好,好的很。” 霍野诡笑中,还不忘念念有词。 “稷剑学宫不愧是煌煌大宗,随便一个弟子,便如此厉害。看来,过了今日,这冰雪荒原是绝对不能住了。” 如同嘴碎一般的絮叨,声音并不大,可即便让人听到,怕是也会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霍野的异样,就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关注。 妖气,浓郁到让其身周白云,都被沾染成了墨色的妖气,弥漫开来,瞬间就覆盖了整个玄心山。 “妖物,怎么可能?”下方,因为刚才躲避蛇矛碎片而弄得一身狼狈的虞江南,难以置信的惊呼出声。 他实在难以相信,冰雪荒原竟会隐藏着一个妖物,而且还是个修为惊人的大妖。 不说冰雪荒原,若是此事传扬出去,便是整个昆仑仙境,都会引发巨大的震动。 昆仑仙境是什么,那可是上古封神战役之前,法易修行的圣地啊,自古而今,不知出了多少声名赫赫的仙人,死在他们手中的妖物,就更加的数不胜数了。 但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块法易修行的净土上,竟会隐藏着一头大妖,此事别说让人难以置信,更是莫大的讽刺啊。 “你不是妖物,是人!”天空之上,因为霍野变化,而急忙停下的陆十四,却是有不同的意见。 “嘿嘿,能将我逼到如此地步,你罪该千刀万剐。”霍野答非所问,只是眼里的恨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只可惜,霍野意想中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在得知其妖修的身份后,陆十四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反而一脸怪异的上下打量着霍野。 “以人之体魄,强修道极,竟还达到了如此地步,看来你传承了一部不俗的功法啊。”陆十四终于开口了,一脸的兴致盎然。 不错,对于霍野的改变,陆十四确实好奇更多,至于胆怯……那是不可能的。 话说,他又不是江湖阅历浅薄的雏儿,更不是没见识的乡巴佬。 不说其他,就现在,他隐藏的手段中,还有一头化为伥鬼的妖物呢。 比起那银发妖物,眼前的霍野修为未必就差,但却没给陆十四太多的危机感。 “将你机缘下得的道极功法献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第329章 作茧自缚 霍野死了,万剑穿心而死。 不,准确来说,没有万剑,洞穿的除了心脏都寻常要害,还有更为致命的妖丹。 望着霍野那千疮百孔,不成人形的尸体,陆十四微微叹了声气。 其实,到了最后,他对霍野的感官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甚至有些敬佩。 可也正因为这份敬重,反而坚定了杀他之心。 一个为达目的,甚至连尊严都不要,且坚忍至极的人,注定了其枭雄本色,如此人物,又怎么可能甘心被人驱使呢? 陆十四有十足的理由相信,霍野的委曲求全,更多的是实力不济时的隐忍。自己若真的将他收入麾下,必然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既如此,就只能杀了。 霍野的尸体从高空掉落,砸入地上时,更是变成了大片的碎肉。 这一幕,也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稻草,让下方依然负隅顽抗的草寇强人们,终于彻底的绝望。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跪地不杀”,立时间,仅剩下的十余人,便忙不迭的扔掉手中的兵器,瑟瑟发抖的跪伏于地。 这一仗,到此终于结束。 惨烈的一战下来,草寇强人固然“全军覆没”,玄心山这边也是折损惨重,不算伤者,只是死了的,就多达四十多人,绝大多数都是玄心山弟子,可谓大伤了元气。 不同于虞江南等人的面露喜色,轩华道人此时的表情,阴沉的几乎可以滴出水来,心里更是疼痛到了极点。 作为玄心山一方,其主力无疑是玄心山了。 至于虞山、元山、玲珑阁等势力,人本就不多,且都算得上是高手,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反观玄心山,其门下弟子,本就百余,而有资格参战的无疑都是修为有所成的。 现在一下子折了四十多人,几乎将精英一网打尽了。 如此惨重的代价,让轩华道人如何不心痛,简直痛不欲生。 “放宽心吧,我向你保证,此次玄心山的损失必定能够得到更多的补偿。”不知何时,虞江南出现在轩华道人的身后,悄声道。 “这些孩子……” 这个道理,轩华道人自然是懂的,毕竟此时的玄心山已经不再是以前那般,只说虞山,为了后计,必定会在暗地里给予极大的帮助。 毕竟,玄心山的实力越强,日后利用的价值才更大不是。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些惨死的弟子,可都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啊。玄心山的实力本就孱弱,弟子凋零,正因为如此,轩华道人对这些弟子,也是越发的看护,可谁能想到…… 虞江南察言观色,却是没再多说什么。 大道理都懂,但能不能想得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至于外人的劝慰,作用并不大。 “少宗,这些人怎么处置?”蔡重阳走了过来,指着那些伏地投降的草寇,问道。 “糊涂。”虞江南脸色一变,气得差点要骂出口,“这种事情是我能一言而决的么?” 说着话的同时,虞江南不忘暗地里打着眼色,朝着天空斜了斜。 蔡重阳懂了,所以,恨不得扇自己两记耳光。 此一时彼一时,虞江南早前就表现要攀附上陆十四这棵大树的意愿,此时又怎么敢越俎代庖,去决定那些俘虏的生死? “留一两个愿意带路的,其他的,杀。” 陆十四有些肃杀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循声望去,三人才发现,陆十四不知何时已从天空落下,却是没有驻留,直接走进了山门,向山巅走去。 霍野已死,其他草寇也或死或擒,陆十四不觉得自己还有留下的必要。 至于洗奴以及罗成? 都了现在,反而不急了。 两人若是死了,再急也没用。若还未死,那么也就不会死了。 那几伙山寨的首脑都被一网打尽,留下的大多是些看家护院的乌合之众,他们若是久等自家头领不归,心中忐忑,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动洗奴以及罗成,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现如今,陆十四最为关切的还是从霍野那得来的玉简。 如同主人般,信步走入那三进的民宅,想是在道观停了下,觉得不合适,便走到了第二进,又一番犹豫后,最终没走进最里间的院子。 就在第二进的院子里,随处找了个房间,看里面的布置,应该是轩华道人平日处理事务的地方。 房间内的布置很简单,三面墙壁皆摆满了竹简,中间出颇为空旷,只有一张案几。 案几前后,各放置了一面蒲团。 陆十四也不客气,就那么大喇喇的坐到了案几之上,这才摊开手掌,细细观摩那枚玉简。 擦去上面的血渍,恢复其本来色泽。 看得出这枚玉简很有些年头了,不仅表面被摩挲的滑腻,更是蒙上了一层淡黄的色泽。 仔细打量,可以看到不大的玉简正方两面,皆刻满了字,只是这些字非常小,小到人眼难以分辨。 对这种情况,陆十四并不意外。 想一部功法,记载的内容何其多,千万字都未必能够道尽,想要镌刻在这么小的玉简上,自然需要特别的手段。 陆十四甚至还猜测,这表面看到的小字,极有可能是障眼法,根本就是假的。 换言之,想要一睹功法的真容,必须有特别的法门。 只是这法门是什么呢? “故弄玄虚。”陆十四冷笑一声,看其模样,显然是猜到了开启的办法。 话不多说,只见陆十四微吐一口气,左耳旁的鬓角自动落下一根头发,徐徐变大,待落到掌心时,已有簪子大小。 持着“簪子”,陆十四毫不犹豫的在刺在了心口处。 殷红的鲜血,慢慢自针眼大的伤口溢出。 下一刻,陆十四已是迅疾的将左手掌心的玉简按了上去。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巴掌大小的玉简,一遇到鲜血,诡异的变软,甚至还自动的蠕动起来,竟一点点的从那针眼处钻了进去。 血念玉?! 只有这个答案,才能解释这种现象。 陆十四并没有真的见过血念玉,哪怕他体内就有记载了剑庐传承的血念玉。 但没见过,并不等于就认不出。即便认不出,还猜不出么? 之前,霍野从体内取出玉简,看似表现出了对这玉简的无比珍视,但若是换个角度想呢? 若霍野真的无比重视这玉简,为何还要随身携带,而不是藏在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那样岂不是更加的稳妥? 陆十四一开始也因为霍野当时的表现,而产生了误会,直到刚刚,才幡然醒悟。 当然,陆十四并不能完全肯定,玉简就是血念玉,但只要稍微的验证一番,又没什么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短时间里无法揭开玉简所载的功法罢了。 事实证明,他的运气还算不错。 用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玉简终于完全的钻入了陆十四的体内,化作液体,融入血液。 与此同时,一篇道极功法也在陆十四的脑海缓缓浮现。 “鸿为江边鸟,蚕为天下虫。天虫为蚕,过月吐丝做茧以自缚,再经月,化而为蝶……” 这就是此道极功法开篇之论,也因此,此功法取名《作茧自缚》。 通篇读完,陆十四也忍不住赞叹有声。 且不说,创此功法的先人前辈是人还是妖,只是这份智慧,就惊为天人。 原来这部《作茧自缚》的道极功法,想常人所不想,竟是另辟蹊径创造而出。 按理,越是高深的功夫,修行的起点越高,所需的条件也是越发的苛刻。但《作茧自缚》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说的更详细一些,就是欲修行此功法,只需要准备一只青蚕。 第一步,将此蚕吞下,养于体内。 第二步,就是以混元之气为食,对其进行温养。 这一步,也是最为危险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让那蚕胎死腹中。 不过,这个损失却也不大,无非是就耗费些时间,以及……蚕而已。 若是此一步能够成功,那么这蚕也就不再是寻常的蚕了,而是能够吞噬混元之气的“小妖物”。 等到蚕妖成熟,可以吐丝,也就自动的进入了第三步——作茧自缚。 对被茧自缚的蚕妖施以特殊的手段,让其陷入长久的沉睡。 到此,《作茧自缚》的根基也就打造完成。 至于接下来……就是该干嘛干嘛。 若是人,就继续法易修行,若是妖,则继续走道极之路。 至于蚕妖,虽是沉睡,却也在一点点的进行着变化。 这种变化,并非流于表面。 若是法易修行,蚕妖会自动的进入绛宫,并自动的成为主人。 若是道极修行,蚕妖就会一点点的改造成……妖丹。 霍野显然属于前者。 不用想,霍野在得到这部功法之前,走的必定是法易修行的路子。 待蚕茧自缚陷入沉睡后,他继续修行的同时,绛宫势必会越发的壮大,而身为主人的蚕妖,自然也是水涨船高的得到了迅速成长。 终于,等到霍野法易修为突破到晬幽天时,绛宫内的蚕妖苏醒,破茧成蝶。 蝶为妖,更是一枚特殊的妖丹,平日里深藏于绛宫之内,妖气不泄,根本让人难以察觉。不仅如此,蚕妖在成长的过程中,更是得到了特殊的神通,领悟了雷电神通。 事到如今,一切就很清楚了。 霍野身为法易修士,为何拥有着不弱于道极的体魄,为何善使重兵器近身搏杀,又为何能够于最后关头,化身妖修。 这部《作茧自缚》未必就是专门为法易修士准备的,但不得不承认,更适合于法易修士修炼,如此,便另辟蹊径的成为了法易、道极双修,相辅相成,战力何止倍增。 赞叹之后,陆十四又陷入了沉思。 他现在需要思考的是,自己如何利用这部功法,是自己修行,还是…… 第330章 论功行赏 求收藏 《作茧自缚》对陆十四而言,是惊艳的,但却并不完美。 众所周知,法易修士虽淬体,但极为有限,所以体魄相对孱弱。 在以往,不是没人想过双修道极,但真正成功的,几近于无。 主要原因,便在于道极修行对于人而言,实在难比登天。 不说是人,便是天生体魄强横的妖物,在结丹一境时,都是极其凶险,稍有不慎,便是爆体而亡的下场。 但这部《作茧自缚》却是另辟蹊径,提供了一条很容易成功的捷径。 蚕本弱小,便是成了蚕妖,也是孱弱不堪。但一旦结茧自缚,便可一点点进化,水到渠成的化作妖丹,并反哺强化体魄,成了名副其实的法易、道极双修。 所以,从这点上看,《作茧自缚》对于法易修士而言,无异至宝。 即便是对妖物,也是了不得的宝贝。 刚才也说了,即便是妖物,想要鱼跃龙门,顺利结丹,也是极为凶险的事,而若是修炼了《作茧自缚》,无疑就规避了这个风险。 当然,这部《作茧自缚》并非尽善尽美,它的缺点在选择以蚕做突破点时就已经铸就了。 蚕成妖,依然弱,即便机缘下获得五行或者其他的神通,也是提升有限。 所以,单纯以道极修为,以《作茧自缚》成就的妖丹,跟脚踏实地凝结的妖丹比,差得还是极多的。 所以,对于有野心不甘于沦落平庸的妖物而言,对此功法必然是不屑一顾的。 而对于陆十四这般,因为特殊原因早就走上了法易、道极双修的人而言,就更加的鸡肋了。 所谓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外如是了。 所以,陆十四并没有过多的思虑,便打算放弃修行《作茧自缚》了。 但不修行,并不等于就抛弃。 《作茧自缚》对他无用,但换成其他法易修士呢? 毫不客气的讲,只要陆十四愿意,足以将这本功法卖出个天价来,而若是将其做饵呢? 想到这,陆十四心头都忍不住一片火热。 “它就是我的契机啊,一个轻易间就能收拢大量拥趸的契机。” 当然,出于人心难测,想要利用《作茧自缚》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还需要从长计议,至少要想到一个对策,防备那些学了此功法转头便叛变的二心之辈。 但这事,显然急不得。 想通之后,陆十四缓缓从案几上站起,打开房门,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天色已黑。 整个院子都极为安静,但前面的道观却隐约传来了喧闹。 不用想也知道,虞江南等人生怕打扰了自己,所以都聚集在了道观内。 “也该善后了。”陆十四呢喃一声,信步向着道观走去。 果不其然,进入道观,一眼望去,颇为热闹。 虞江南、轩华道人、蔡重阳、牟犇等人皆在,嗯……似乎少了些人。 陆十四略一回忆,也就想起来了。 这少的人中,除了玄心山的弟子外,还有虞江南、蔡重阳等人带来的随从。 至于这些人去了哪,陆十四隐约也有了猜测。 “阁座!”还是虞江南机警,第一个发现了陆十四,急忙起身相迎。 “嗯。”陆十四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也不客气的被虞江南引到了上首,坐到了最前方的蒲团上。 一眼望去,虞江南等人,皆是满脸期盼。 “这是要论功行赏了?”陆十四心中了然,倒没什么不快。 毕竟白日里那一战,在座的都是出了力的,尤其是玄心山,更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身为众望所归的“领袖”,陆十四自然要做出表示了。 “虞兄……”陆十四第一个望向虞江南。 “阁座……有何吩咐。”虞江南强压下心头的喜悦,但言语中还是不自然的流露出恭维之情。 “我刚才想了想,之前答应虞兄之事,有些不妥。”陆十四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道。 听到这话,虞江南先是一愣,但想明白是何事后,表情就不自然起来,甚至有些难看。 陆十四口中答应了虞江南的事,不就是同意考校其子,看是否能收录磨剑阁么? 难道……事情生了变故? 只是虞江南怎么都想不通,陆十四为何会出尔反尔,自己似乎并未做错事啊。 “虞兄,莫要误会。”陆十四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出虞江南的难看,当即解释道,“实不相瞒,此次下山,我曾得执习承诺,若是差事办的漂亮,按功劳,可赏赐一枚接引令令牌。” “什么?!”虞江南大惊,竟是少有的失态。 心情跌宕起伏如此,当真是…… 陆十四说了这么多,自然不会是废话,那么言外之意是什么? 虞江南不傻,甚至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几乎于瞬间,他就想通了。 正因为如此,才让他因为过分的惊讶而失声,内心激荡,甚至有些嫉妒,嫉妒自己那个儿子的机缘了。 “说起来,我与虞兄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但在短短的一日间,却已生出惺惺相惜之意。所以,接引令牌一事,虽还是未定之数,但我还是决定,将这份机缘,送给虞兄。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此次差事办得不好,没能拿到那赏赐,到时,虞兄可不要怪罪。” “岂敢,岂敢。”虞江南满是受宠若惊的样子。 不管陆十四是基于何种考虑做出了这个决定,但对他而言,都是一份极大的人情。 不同于轩华道人的迂腐蠢笨,若是自己的儿子能够拜入稷剑学宫,虞江南就有不下于十种手段,利用此事,以获取最大的利益。 “那么这事就说定了。”陆十四为这段谈话划上句话,转脸便望向了轩华道人。 轩华道人显然意识到了什么,胸膛不由的一挺。 “道长。”陆十四向着对方拱了拱手,表现的竟比虞江南更尊重一些。 “在,在呢。”上一刻还器宇轩昂的轩华道人,下一秒,就躬身搓手,那一脸的谄媚模样,当真…… 看着轩华道人的模样,陆十四脸上没有变化,但心里却是摇了摇头。 不过转脸也就释然了。 毕竟,不论是哪个世界,真正的聪明人都是少数。 “今日一战,玄心山出了大力,损失也是最为惨重,着实让我过意不去。只可惜,我能力有限,无法弥补一二。 思来想去,不如这样吧。我看这玄心山上有不少的弟子,还是些孩子。道长不如从中挑选出十个来,我将他们带进蜀山,暂时安排进磨剑阁,以寻常弟子对待,却不入籍,待十年后,便放他们回来,至于能学得多少,就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又一个惠而不费的承诺。 十名弟子,不占用名额的拜入磨剑阁,十年放归,对身为首任阁座的陆十四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对玄心山,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这等于是让磨剑阁免费为其培养十名弟子。 磨剑阁虽是分阁,自然是比不上磨剑宫的,可若是在其中修行有成,十年的时间,也足以抵得上玄心山一个甲子的悉心培养了。 更为关键的是,这十名弟子进入磨剑阁,有极大的可能修得高于玄心山传承的法易典籍,待他们回归,必定能给玄心山带上一个全新的高度。 再说十年之期,对凡俗之人而言,确实很长,但对修行中人,却不过弹指而过。 对此,轩华道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自然是千恩万谢的答应下来。 “至于诸位……我打算在玄心山停留几日。这几日里,诸位,包括虞兄乃至玄心山,皆可带一些适龄的孩子过来,若是通过考验,我便做主收录分阁门墙了。” 如此,一场主宾尽欢的论功行赏大会,就此落下了帷幕。 当然,陆十四的好处,也不是好拿的。 各宗门势力,很快就商议出了解救洗奴以及罗成的计划。 是计划,而非计谋,因为没必要。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简单粗暴的效果无疑是最好的。 不过,陆十四如何看不出,这些人不过都是在演戏而已,事实上,早些时间,虞江南、蔡重阳等人就将各自的随从打发了回去,目的就是组织人力,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虽然看破了这些人的惺惺作态,但陆十四并不准备揭穿。 自己给出了好处,不论真假,总要给他们一个投桃报李的机会不是。 陆十四并不准备参与解救洗奴以及罗成的战斗,恃强凌弱实在给不了他太多的成就感。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只为救援的战斗,竟会波及的那么广泛,以至于…… 陆十四没有食言,他在玄心山足足驻留了六天。 这六天中,陆十四除了拿出一些时间与陈洁儿联络感情外,在去掉吃饭睡觉,就剩下待客了。 得了陆十四承诺的虞山、玄心山、元山、玲珑阁、风雪庙以及气宗,几乎拿出了最大的热忱。 不说占据了地利的玄心山,便是虞山,六天中就陆陆续续送来了不下百名十六岁以下的少年孩童,所觊觎的,自然是磨剑阁的弟子名额了。 除去虞江南的儿子以及玄心山十名道童,六大宗门势力,最终送来了三百余人,相比于陆十四打算的十个名额,其中的竞争不可谓不激烈。 面对僧多肉少的局面,陆十四能做的就是不偏不倚的考验。 “但凡念到名字的,上前一步。虞山虞啸卿、风雪庙赵大……” 第331章 意外之财 十六个名额,比陆十四原本的打算,多出了六个。 陆十四给出的考验对这些年龄不大的少年孩童而言,无疑是残酷的。 三百多人,挤在一条独木桥上的结果,便是如下饺子一般的纷纷跌落。 落败者脸上的颓败自是不用说的,到处都是哭泣声,甚至还有心智稍弱者,拼命的磕头哀求,头破血流都毫无知觉。 面对此景,本就深受绝对感性影响的陆十四,如何能不动恻隐之心。 可是,磨剑阁第一批的弟子名额就只有八十一个,再去掉之前在蜀山脚下收拢的二十四人,能够供陆十四支配的就只剩下五十七人。 在临出发前,陆十四通过牟犇三人之口,已经确定了三个去处,再加上沿途可能的机缘造化,五十七个名额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至于玄心山一行,陆十四只为了接引陈洁儿,压根就没打算在这里收徒。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接连的意外,最终让陆十四改变了主意。 所以,哪怕心有戚戚,面对那数百双乞怜期盼的眼神,陆十四所能做的,也只是多增加了六个名额,且是当做人情平均送给了六大宗门势力。 十六个名字,代表着十六个幸运的宠儿,被写在了一卷竹简上,被牟犇一一点名公布了出来。 十六个人中,虞山占据了五个名额,元山、玲珑阁、气宗各占了两个,身为地主的玄心山,却最终只收获了一个名额,反倒是并不显山露水的风雪庙,给了陆十四不小的惊喜,竟然有四名弟子被选中。 这份名单一经公布,六大势力,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客观来说,虞山能取得这份成绩,并不算意外,作为冰雪荒原宗门第一,其底蕴远不是其他五个宗门势力可以比拟的。 元山、玲珑阁以及气宗的情况,如出一辙,彼此间道一声贺,算是皆大欢喜了。 而最兴奋激动的无疑要属风雪庙了。 怕是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竟然能拿下四个名额吧。 不同于风雪庙这边的欢欣雀跃,身为地主的玄心山气氛却是如坠冰窖。 十六中一,而且这个被选中的弟子,还是受益于陆十四额外赠送的名额。 全程观摩了考验过程的轩华道人,自然知道,陆十四并没有偏袒,甚至做到了最大的公平。 可正因为如此,才让他心情分外的难受。 比不上虞山,他认,但连那四个不被认可的非法宗门都比不过,这让他、让玄心山,何止是颜面扫地。 而就在这份名单公布的第二天,陆十四准备收拾行囊启程的时候,洗奴跟罗成回来了。 事实上,两人早在四天前就被救了下来,却没有回归。 看得出,两人虽被擒获,但并没有受太重的伤,也没受到虐待,但一身的血腥气却让陆十四忍不住皱了皱眉。 “为何不回?”陆十四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望着如同小学生犯错模样的两人,不冷不热的问道。 两人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承受不了被俘的羞辱,所以,出手报复了?”陆十四心里跟明镜似的,索性就替两人回答了。 果然,两人点头。 “说说结果吧。”陆十四懒得再去追究,毕竟此事也全怪不得两人。 不说当初三人受了伏击,即便是面对面,只一个霍野,就足够留下他们了。 而牟犇之所以能逃出来,也不过是霍野故意为之罢了,为的就是顺藤摸瓜的找上自己。 “一战覆灭十三寨,大获全胜。”罗成毕竟年轻,想到此处,脸上再遮掩不住兴奋激动之情。 “十三寨?有这么多?”陆十四有些惊愕。 “禀阁座,之前埋伏我们的其实只有五个寨子,至于剩下的那八个……算是殃及鱼池吧。”洗奴道出了真相。 陆十四皱了皱眉。 他毕竟不是弑杀之人,所以,站在他的角度想,解决掉那五个山寨就可以,实没有必要殃及无辜。 而且既然是厮杀,总免不了伤亡。 陆十四实在想不明白,那几个宗门为何要节外生枝。 似乎看出了陆十四的疑惑,洗奴动了动嘴,却是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说。 “到底怎么回事?”陆十四语气加重了几分。 他心里有些担心,担心那几个宗门势力,明面上为救洗奴、罗成,并顺便为自己泄愤,但实际上却是排除异己。 “嗯……禀阁座,其实,一开始,那几大宗门确实只打算灭了那五个山寨,只是后来出了点意外。”洗奴一边说,一边组织措辞,生怕说得不对,惹恼了陆十四。 “什么意外?”陆十四追问。 “简单说来,就是……绵帛动人心。”洗奴想了想,言简意赅道。 “绵帛动人心?”陆十四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你是说,他们在那五个山寨中搜刮了不小的财货?” “总价值粗略估计不少于五千白玉璧。”洗奴老实道。 “嘶!”听得这个答案,饶是陆十四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五千白玉璧,看似不多,可保不住白玉璧的购买力实在太大了。 想想之前下山,陆十四为了购买玄青剑,可是欠下了三百白玉璧的巨款呢。 三百白玉璧,已经让陆十四不得不找人作保,才得了那位锻剑宫师兄的信任。 再说这玄青剑,虽是把废剑,失去了潜力,但其成型时,品阶并不算低,且又有“假如意”法宝。 也就是稷剑学宫的弟子看不上,若是放到外面,不知要被剑修觊觎呢。 就是如此贵重的飞剑,才不过区区三百白玉璧,那么五千白玉璧是何价值,也就有了大概的了解了。 再说陆十四,进入昆仑仙境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至于其积蓄……很可怜,空空如也。 哪怕到了现在,他都还见过白玉璧是何模样呢。 得知从那五个山寨搜刮了这么多的财货,陆十四也就不意外了。 绵帛动人心,那几大势力在一开始,或许是真的一心为了讨好陆十四,可当发现这竟是条天大的财路后,后果可想而知。 再说那些山寨,不为昆仑仙境认可,而且过的就是打家劫舍的营生,口碑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灭了也只会被人赞扬一番替天行道,又能得到不菲的财货,这种好事哪里去找。 “那么……”陆十四心中一动,迟疑着却又有些不好意思问出口。 “禀阁座,这一路杀过来,大约搜刮了不下一万五千白玉璧。”洗奴身为女子,心细如发,很快就明白了陆十四的心思,当即主动答道,“来的路上,弟子跟那几大宗门已经商议过了。这一万五千白玉璧中,咱们可获得其中的四成。” 一万五的四成,就是六千。 足足六千白玉璧。 想到这个数字,此时的陆十四哪还半分对那八座山寨的愧疚。 既然做的就是杀头的营生,本就应该做好被人杀的准备。 据说,为了此次大战,几个宗门出动的弟子门人,就有八百之数。而陆十四这边,却只有洗奴跟罗成两人,事成之后,无论如何都分不了这么多的。 不用想也猜得到,那几个宗门之所以愿意分润出四成的利益,几乎是最大头,无外乎贿赂讨好自己。 对这种天降巨财,陆十四有心“拒绝”两句,可无奈英雄气短,最终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了,权当领了对方的好意。 这就是所谓的“沉默是金”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六千白玉璧,陆十四若是全部吞下,吃相未免就有些难看了。 好在,他也没那么贪心。 洗奴跟罗成,肯定是要分一些的,毕竟两人也是出了力的。 牟犇虽没有去,但这几日,帮着自己考验那些少年孩童,也是尽心尽力,姑且算他一份。 再就是等日后回归山门……身为弟子,孝敬一下掌宫执习,也是应该。还有就是百里饶奚,其他的不说,只是敢冒着风险,为自己作保,自己怎么都要意思一下。 一番精打细算后,陆十四发现,最终能给自己剩下的,竟还有一半多。 一半就是三千白玉璧,有了这笔巨款,对自己提升修为乃至战力,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陆十四这边畅想着美好的未来,却是忽略了一件事情。 所谓的一万五千白玉璧,是所有零零碎碎的价值,并非全是白玉璧,甚至白玉璧只占了极小的一部分。 也因为这个忽略,让他的行程不得不再次推延了数日。 陆十四能够忽略这种事情,但其他人却不敢忽略。 当洗奴隐晦的表达出陆十四的“要求”后,以虞江南为首的一干人,只是微微有些为难,便爽快的答应下来。 于是那些价值一万五千白玉璧的财货,就在几家的运作下,彻底的变成了真金白银。 而推迟的这几日,正是几大宗门来回运送白玉璧所致。 甚至于,到了最后,为了方便陆十四携带,还特意将白玉璧折换成了更加贵重的青玉璧。 最终,送到陆十四手中的,就变成了四十枚青玉璧以及两百白玉璧。 只是可怜了那几个宗门,为了更好的巴结陆十四,几乎把自己的家底都掏光了。 陆十四也不是傻子,突然推迟的行程,虽打着兑换青玉璧的名义,但他后知后觉,还是猜到了真相。 既然这几个宗门如此尽心尽力,他总不能不表示一二。 所以,当真正启程之后,刚拿到手还没有焐热的青玉璧,就少了十枚,从几家宗门买下了百匹骏马。 于是乎,形单影只抵达玄心山的陆十四,在离开时,就拥有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马队,好不威风。 第332章 两个人的旅程(上) 实在抱歉,前几天生病住院了,昨天才出院。 身体依然不舒服,但还是坚持发一章,等以后,会慢慢将前几天欠下的章节补上的。 二十七名少年,最小的仅仅七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四岁,算是陆十四冰雪荒原一行最大的收获了。 其中十六人为陆十四甄选的磨剑阁弟子,十人为玄心山的弟子,求学磨剑阁十年,不入籍。 剩下的一人,便是虞江南那位资质颇佳的儿子虞啸卿,是这群少年中年龄最小的,但也是资质最好的,也是唯一一个有希望进入稷剑学宫之人。 再加上陆十四、牟犇、洗奴、罗成以及陈洁儿四人,便组成了三十一的队伍。 来的时候,陆十四等人可以御风而行,但现在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了。 一想到,接下来的行程,人会越来越多,陆十四未雨绸缪,高价购买了百余坐骑。 荒雪八骏,跟雪蛤一样,冰雪荒原独有的物种,形貌像极了马,又有不同。 最大的不同是颜色,荒雪八骏皆是雪白色泽,生来不带一丝的杂色。另外因为环境使然,长年生活在冰天雪地之中,使得它们都生了副厚重油滑的皮毛,不仅保暖,且极为坚韧,刀剑难伤。 荒雪八骏的鬃毛极长,跑动起来,如同飘荡的绸缎一般,煞是好看。 此马之所以叫荒雪八骏,皆因为同一族群中,又分了八个不同的品类,区别只在其眸子的颜色。 品类最佳的荒雪八骏,眼睛完全是雪白色泽,不分瞳孔眼白,顾又称白泽骏。 其次为黑眸,亦不分瞳孔眼白,皆是漆黑如墨,别名墨麒骏。 再次为血眸,取名渊虹骏。 此三类划归上乘三骏,不论速度、耐力皆是极佳。 当然,它们的数量也是极少的,尤其是白泽骏,据说整个冰雪荒原也不过五指之数,且皆为野生,还没有被人擒获或者圈养成功的。 上乘三骏之下为中等三骏,分别是黑瞳白眸名弈骏,血瞳白眸名朝骏,血瞳黑眸名暮骏。 再下为下流二骏,分别为褐瞳血眸名崩山骏以及黄瞳血眸名扬尘骏。 此次陆十四购买的百余坐骑中,绝大多数为下流二骏,尤以扬尘骏最多,除了此马品相最差,价格最低,还因为其体格矮小,倒是极为适合少年孩童乘骑。 另外,还有五匹中等三骏,其中两匹朝骏,两匹暮骏,一匹弈骏。 只这五匹马的价值,就超过了所有的下流二骏,由此可见,其珍贵之处。 当然,这五匹马还不是最贵的,最贵的马,此时正被陈洁儿坐着,赫然是一匹黑麒骏。 毫不客气的讲,只此一匹马,就抵得上百匹中等三骏,价值高达数十枚青玉璧,且有价无市。 当然,此马如此贵重,陆十四是无论如何都不舍得买的。但若是送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错,这匹黑麒骏,正是虞山打着束修之礼,以虞啸卿的名义赠送。 虞山便是理由都想出来了,陆十四即使有心拒绝,也开不了口。 话说这荒雪八骏不愧是冰雪荒原的“特产”,行走于深雪峻岭,如履平地,速度未必快,却是极稳,坐在上面,竟感觉不到太大的颠簸。 再有人少马多,平均下来,皆是一人三骑,完全可以做到人马不歇,如此算来,比之御风而行,竟也慢不了多少。 为了照顾多余的马匹,并防备不测,陆十四专门做了特意的分配。 牟犇负责断后,如此安排,一则牟犇修为不俗,若是遇到追踪的不轨之徒,即便不敌,也有不错的自保之力,更可拖延到陆十四的救援。其次,就是他有白头雕,可帮助它看护马群,不至其走散。 罗成则被安排进了那二十七名少年男女之中,原因也很简单,主要是其年龄不大,不仅可以看护这群小家伙,也能很好的融入进去。 至于陆十四则跟陈洁儿走在最前面,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中,跟整个队伍拉开了足足有二十丈远。 话说,陆十四将最好的黑麒骏给了陈洁儿乘骑,他自己则骑了那匹弈骏,两马并肩而行,一路上,更是嘘寒问暖个不停,其司马昭之心,可谓路人皆知了。 冰雪荒原说大也大,但也不大。 几天前,虞山等势力联合,接连剿灭了十余个山寨势力的消息,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冰雪荒原。 其引发的后果尚不自知,但对陆十四一行人而言,无疑是个好事,至少,在离开冰雪荒原前,皆是风平浪静,没出丝毫的意外。 离开了冰雪荒原,马队方向一变,径直的朝第二个目的地而去。 罗盛醮,罗成拜入磨剑阁之前,所在的宗门。 说罗盛醮是宗门,是因为其底蕴虽不深,但总归得到了昆仑仙境的认可。但真正论起来,它却更像是一个家族。 上至一宗之主,下至辖区内的每一户农奴,皆是姓罗。 虽同姓,但血缘上经过数百上千年的分化,早已差之千里,所以虽同姓却未必同族,彼此间婚嫁,也就不存在太大的问题了。 当然,罗盛醮虽不禁同姓婚嫁,但真正有身份的,还是会优先考虑外族或者外宗的适龄男女。 从这点上说,罗盛醮在昆仑仙境,也算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牟犇一行人的到来,立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尤其是当罗成现身之时,罗盛醮的当代宗主,更是老怀宽慰,差点没流下两行泪来。 不错,罗成的身份,并不简单。 他正是罗盛醮的少宗主。 话说罗盛醮的当代宗主,膝下有两子一女。 其中,论天赋资质,长子最好,只可惜在十年前,修行出了岔子,虽捡回了条命,但终生驻足咸朱天,再无寸进。 唯一的女儿,天赋只能算是勉强够看,加之身份使然,注定是要嫁人的,所以对其培养就有些敷衍,早在两年前,便与外宗联姻外嫁了。 于是乎,身为小儿子的罗成,就成了罗盛醮最后的期望。 只是谁能想到,罗成性情看似懦弱,但内心深处,却是个极骄傲的,身为罗盛醮少宗,却是打心底里看不上,一心向往的就是能够遍访名师,不为衣锦还乡,只求能摆脱宗门底蕴加诸于身的上限。 是的,上限。 但凡宗门,因传承的功法以及底蕴,终有上限。 像罗盛醮这种混迹于昆仑仙境底层的宗门,表现尤甚。 罗成便是少宗又能如何,罗盛醮就那点资源,传承下来的修行功法品阶也是有限,任他再如何努力,其成就也能一眼望穿。 这样毫无半点希望的未来,让他如何能够忍受。 正因为这个原因,当他听说了稷剑学宫开创外阁后,便义无反顾的下山,离家出走。 一路上的凶险艰难,自不用提,总之,没死在半路上,已是三生有幸了。 而现在呢? 他不仅成功的跻身稷剑学宫外阁,更是福泽乡里,带来了磨剑阁六个弟子的名额,这让身为父亲又是一宗之主的当代宗主,当真是又喜又悲,心绪复杂之至。 喜为了儿子的大出息,更为了宗门凭白得来的这份机缘。 六个磨剑阁弟子的名额,虽对提升罗盛醮的实力无益,甚至还损失了六名资质颇佳的少年弟子,但却能让宗门的声望水涨船高,且跟稷剑学宫有了这份牵连,便是那些往日有嫌隙的宗门势力,也要心生忌惮,不敢随意挑衅。 最直观的好处,还在于一年多后的昆仑论道上,必然会少几个心怀不轨的宗门觊觎。 至于悲…… 罗成有了去处,且还是稷剑学宫,其个人算是跟罗盛醮没了牵连,换言之,待这位宗主百年之后,就只能交给长子继承打理,而长子的修为…… 罢了,是福是祸,总归是儿女自己的选择。 无奈的叹息一声,当代宗主摒除脑海的杂念,开始准备盛情款待这近三十人的队伍。 咦,好像有哪里不对,陆十四,对,是陆十四。 身为稷剑学宫磨剑宫的弟子,外阁磨剑阁的首任阁座,他为何没出现在人群之中? 此事还要从前日说起。 其实原因很简单。 就在前日,或许是近乡情怯,罗成怯懦懦的找上了陆十四,再不敢隐瞒,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罗盛醮一行,无疑是出于罗成的私心,想着为自家宗门做些事情,正因为如此,让他心怀忐忑。 不过,在陆十四听来,却并没有怪罪。 一则,这本是人之常情。其次,到罗盛醮,也是陆十四亲自决定的,当初近乎草率的决定了四个去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顾及到罗成三人,也算是一种变向的施恩了。 当然,罗成愿意向自己坦露心扉,陆十四还是很高兴的,其他且不说,有了罗成这层关系,罗盛醮一行,势必会顺利非常,如此一来,他自己也就没必要亲自现身了。 再说经过几日的接触,他与陈洁儿的关系越发的融洽,恰好可以忙里偷闲,来一场两人的旅程。 就在罗成等人抵达罗盛醮之时,陆十四带着陈洁儿正漫步于一片花海之中。 这片花海无疑是美丽的,入眼处皆是五彩缤纷,其间蝴蝶曼舞、蜜蜂忙碌,整个空气都透着沁人的馨香。 如此画面,对于自出生便生长在雪山,且罕出家门的陈洁儿而言,心中的那份惊喜激动,不言而喻。 只见一直表现恬静羞涩的陈洁儿,竟是一屁股从马背上秃噜下来,顾不得脚下不稳,踉跄着已是冲进了花海之中,留下一路咯咯的笑声,如银铃般,爽朗有余,又带着压抑许久的释放。 望着陈洁儿恣意而又可爱的罕见一面,按马端坐的陆十四,也被深深的感染,嘴角流露出满足的微笑。 “小心些,地不平呢。” 第333章 花袄女童 论相貌,陈洁儿在陆十四所遇到的美人中,甚至进不了前五。 只是那又如何,面对梦幻般的云咏君,陆十四心中却生不起一丝的爱慕,反而更多的是忌惮。 当然,这或许也跟性格有关。 以前,陆十四心怀的更多是复仇的执念,而现在,因为绝对感性的影响,在情窦一关上,算是真的开了窍了。 陈洁儿美么,美。 或许她的容貌不足够倾国倾城,却绝对称得上是大家闺秀。 她的身材,也算不得完美,尤其是跟身材修长的陆十四站在一起,足足矮了一个脑袋还多。没有前凸后翘,没有大长腿,却自带着十足的江南佳丽的娇小柔弱,让人想要将她紧紧的搂在怀中,不沾一丝的风雨。 这就是陈洁儿,一个容貌、身材算不得拔尖,却偏偏恰到好处的击中了陆十四最柔软的心头肉。 性格上,陈洁儿因为常年禁足家中,且少与人交往,单纯的堪比一张白纸。多些温婉,有些怯懦,却偏偏在内心深处又有着极深的执拗,偶尔的可爱一下,撒娇一下,就能把人萌翻甜死。 望着远处,高兴的完全失去了仪态,恣意与花海中打滚嬉笑的陈洁儿,陆十四满心的柔情蜜意,忍不住呢喃了一句,“这或许就是那传说中初恋的味道吧。” “这个送你,好看么?”陈洁儿一路小跑到陆十四马侧,高高举起的双手中,捧着编织的花环。 “送我?”陆十四望着那实在算不得精致的花环,又看到陈洁儿头上同样戴着一个,心脏没来由的猛跳,受宠若惊下,竟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她送我花环,还是跟她头上戴着的同款!这、这算暗示么?难道,她也喜欢我?” 不同于薛衣侯,情窦初开的陆十四,第一次面对如此情况,难免想的多了些。 “喂,你到底要不要啊?还有,你坐在马上,高高在上的,人家昂着头很累的。”面对良久没有回应的陆十四,陈洁儿忍不住抱怨道。 只是明明是抱怨,可听到陆十四的耳中,却充满了撒娇的味道。 受宠若惊再加上忐忑心慌,使得陆十四准备下马的时候,竟是一个不稳,从马背上跌了下来,重重的摔到了地上,算不得狼狈,但笨手笨脚的形象是无论如何都洗脱不掉了。 果然,看到陆十四摔倒在地的蠢笨模样,陈洁儿忍不住的掩嘴而笑,至于说的那句看似关怀的“你没事吧?”实在没太多的诚意。 原本有些尴尬的陆十四,眼见竟逗得陈洁儿笑了,心中再无芥蒂,反而有种莫名的成就感,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近乎用抢的夺过了她手中的花环,套在自己脑袋上。 “又没人给你抢,真是的。”陈洁儿怪嗔一声,佯做生气状,转头便再一次的跑进了无尽的花海,银铃般的笑声,随即徜徉。 陆十四正要追上去上,只是没等第一步落下,神情却是一凝。 原来,就在陈洁儿身侧不远的一簇花丛中,突兀的出现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花色夹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莫约五六岁的模样,人畜无害且天真可爱……嗯,至少外表如此。 只是…… 事出反常必为妖,且不说此地并非某个宗门所属的辖区,一个如此年岁且锦衣玉食的小姑娘,也不可能不被看护的孑身一人。 更重要的是,那小姑娘虽极力遮掩,但凭着陆十四敏锐的感知,还是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妖气。 换言之,这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小姑娘,极有可能是个修行了不知多少年月的“老妖婆”。 妖物,且幻化人形? 一时间,陆十四头皮都麻了。 话说,这昆仑仙境的绝大多数宗门,都以降妖除魔为己任,按理,经过无数岁月,但凡妖物,怕是早就灭绝了,除非是像蜀山底下的那座魔窟一般的存在。 可事实上,哪怕是到了现在,昆仑仙境中的妖物,不仅没有灭绝,反而像极了野草,哪怕一次次的被宰割,可总能春风吹又生。 原因其实很简单,大多妖物,本体皆为草木走兽,而昆仑仙境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加上仙境之内,混元之气异常充沛,常年浸染其中,很容易就让这些草木走兽生出灵智,蜕变成妖。 对于此,昆仑仙境各宗门,也并非除恶务尽,而是拈重避轻,放过那些年幼或者修为有限的妖物,专门铲除因缘际会成长起来的大妖。 只是,天网恢恢,却总不缺漏网之鱼。 陆十四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是何修为,但绝对不是霍野那种机缘下走上道极的人。 否则,如此年龄的孩童,即便是因为修行了道极,而延缓了成长速度,也绝无可能保持在五六岁时的模样。 因为,即便是延缓成长的速度,依然还是在成长的,换言之,现在的模样,至少不会比初涉修行时还要稚嫩。 五六岁修行,若是放在玄修甚至法易修行,虽让人惊讶,却也能够接受,可若是换成道极,就变得匪夷所思了。 以人之身,修行道极,本就无比艰难且万分凶险,再加上道极对体魄的极端打熬,且不去说妖物,只说人,就必须在筋骨足够坚韧时,才有可能。 五六岁的孩童,自身骨头都远远没有长开,脆弱无比,便是以武经之法锻体,都必须万分小心,稍有差池炼废者可谓比比皆是。至于更加极端的道极,呵呵,想都不用想,必然是骨髓筋断的下场,绝无第二种可能。 如此,理论上就排除了孩童人类的身份,既不是人,那便只剩下妖物了。 而能幻化人形的妖物,修为便绝对算不得弱了。 当然,对那孩童,陆十四并不害怕,若是放在平时,彼此互不触犯,倒也相安无事,否则,几剑杀将过去也就是了。 但现在,他却是无比的忌惮。 皆因为那女童出现的太过诡异,悄无声息的竟已到了陈洁儿身侧,相距不过三两步。 如此近的距离,一旦那女童意欲行凶,陆十四真的未必能及时救援。 似乎感受到了陆十四的警告目光,那女童适时的转过头来,竟是拿莲藕般的小手扯住脸颊做了个鬼脸。 若是个普通孩童,这番动作,无疑是天真烂漫了。 可若是妖物呢? 这就是挑衅,赤果果的挑衅啊。 “洁儿姑娘,小心。”陆十四哪有心思针锋相对,急切间开口,对毫无所觉的陈洁儿提醒道。 “什么?”陈洁儿转过头来,疑惑的回望。 到了现在,她竟然都没有发现那女童的存在。 而这一回眸,更是让陆十四心头猛跳。 原来,不知何时,陈洁儿那原本清澈的眸子,竟然完全被墨绿色遮掩,瞧着端是诡异。 “一叶障目。”毫无理由,陆十四脑海中便浮现出这四字成语。 陈洁儿那毫无所觉的懵懂模样,在联系其完全变成了墨绿色的眸子,唯一的解释,只有被什么给遮住了耳目。 不用想,这肯定跟那花袄女童脱不开干系。 只是……陈洁儿是何时着了道呢? 陆十四可是清楚的记得,就在刚才,她送自己花环之时,眼睛还是正常的啊。 难不成,那花袄女童的修为真的那般高明,只是转瞬间,便在毫无所觉中,对陈洁儿施展了诡异手段? 可问题又来了,为何偏偏选择陈洁儿,而不是自己? 骤然间,陆十四的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会不会也在毫无所觉中被“一叶障目”了? 后知后觉,悚然而惊。 没等陆十四理清心头的疑惑,另外一边,那花袄女童,已“躲”到了陈洁儿的身后,只在其腰际露出半颗脑袋,一脸促狭的盯着陆十四。 望着这一幕,陆十四咬牙切齿,却是徒之奈何。 他不知道那花袄女童为何不动手,反而挟持住陈洁儿。 正常而言,既是要挟,必有所求。 可偏偏那花袄女童自始至终都没开口说半个字,让陆十四也是拿不定主意。 陈洁儿显然是看不到花袄女童的,甚至没感受到一丝的危险,得了提醒后,转头提醒,可陆十四偏偏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就是不开口说话,让她心中在疑惑的同时,也有些生气。 这人莫非是无聊透顶,捉弄自己? 亏自己刚才还好意给他编织花环来着。 “你要如何?”此时陆十四哪还敢分心顾及陈洁儿的感受,搓声成束,直传入那花袄女童的耳中。 “大哥哥好凶,囡囡好怕呢。”女童使用类似的手段怯怯的回道,但随即,声音又变得尖细,“不如大哥哥自斩双臂。” 自斩双臂? 陆十四心头一凛。 好一个恶毒的妖物。 没了双臂,陆十四虽性命无忧,深知修为不减,但这战力,可就十去七八,到了那时,还不是任人宰割,别说救陈洁儿,自己也得搭进去。 “咦?”没等陆十四开口,女童突然轻咦了一声。 在她的视角中,陆十四的眸子,原本也被绿色遮掩,只是没有陈洁儿那般浓重,可就在刚刚,绿幕竟是突兀的消失了。 没了“一叶障目”,陆十四眼中的光景顿变。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花海,根本就是一大片的焦土灰烬,其中尤为瞩目的赫然是中央处半截遭受了雷击的枯木,浑身破败,不见生机。 “要我双臂……哼,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陆十四冷哼。 这一次,却不再是束音成丝,便是陈洁儿也听到了。 “囡囡不怕,囡囡没有舌头呢,不信,大哥哥看。”花袄女童嬉笑声中,缓缓张开了那樱桃儿小嘴。 啊嗷! “伥鬼,杀!” 第334章 雷击木 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花袄女童张开了嘴。 那看似只有樱桃大小的嘟嘟小嘴,缓缓张开。 先是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贝齿轻启,从里面钻出小半截红润润的舌尖。 这不是有舌头么? 孩童的玩笑么? 陆十四没心情理会,甚至早在花袄女童张嘴的同时,便发动了。 涉及陈洁儿的安危,陆十四再如何谨小慎微都不为过。 或许是忌惮于陆十四的修为,花袄女童没第一时间出手偷袭,而是选择了陈洁儿,借陆十四的关切之情,予以要挟。 只可惜,花袄女童开出的条件,只要不是傻子,都没人会同意。 双臂,陆十四固然不会舍弃,更不愿看到陈洁儿受到伤害。 于是,谈判之际,陆十四脚下的影子,悄无声息中被拉长,然后剥离,消失,再出现时,俨然已经融入了花袄女童自己的影子中。 剑之伥鬼,厉害与否且不去说,却绝对当得起一个神出鬼没了。 “伥鬼,杀了她。” 面对花袄女童,陆十四可没有一丝的心软。 要么不动,要么,就不留隐患。 噗! 刀光闪烁,凭空而现,又莫名消失。 花袄女童刚刚伸出小半截舌尖,正因为自己的小小恶作剧而高兴的时候,神情瞬间定格。 一条细长的血线,出现在花袄女童的脖子上。 下一刻,花袄女童那稚嫩可爱的小脑袋,便从脖子上滑落,只是诡异的没有迸射出一丝的鲜血。 眼见花袄女童被斩掉了脑袋,陆十四尤不敢懈怠,脚下急动,两步间便窜了出去,一把捞起陈洁儿柳腰,翻腾间,直跃到花海之外。 当然,这所谓的花海,也只是存在于陈洁儿的视野中。 在陆十四看来,眼前分明是一片五毛的焦土废墟。 到了现在,按理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可陆十四心头的忐忑却并没有消失。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暖玉在怀,陈洁儿真实的躺在自己怀中,而两人也脱出了“花海”的范围,甚至于那始作俑者的花袄女童也已经授首,只是这一切,来的实在太顺利了,顺利的让人心怀惴惴。 “陆……师兄,能放开我么?” 怀里,陈洁儿声若蚊蝇,说不出的娇羞,轻轻的挣扎着。 只可惜,陆十四现在全身心皆用于搜寻那份不安,哪敢分心他顾。 不远处,那身首异离的花袄女童,失去了依靠,颓然倒地,尤不见丝毫血色,以至于很容易给人错觉。 仿佛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女童,只是个提线布偶。 不,不是仿佛,根本就是。 想通此节,陆十四心头微沉。 那藏于暗处的妖物,好深的城府,只是用了个可有可无的布偶,就逼出了自己的一张底牌。而自己,竟是连对方藏身何处,都不知道。 敌暗且狡诈,我明偏偏还心有牵累,情势不容乐观呐。 除了怀中陈洁儿那柔弱无力偏偏还坚持不懈的挣扎外,四周皆静。 陆十四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不断复盘这番不长的经历,期望着从中找出破绽。 毋庸置疑,这片区域,极有可能是某位妖物飨宴的猎场。 而眼前那看似花海实则废土之地,便是陷阱。 自己跟陈洁儿一时不察,踩了进去,然后被不为人知的手段迷了眼,着了道。 或许是因为修为有差距,所以“一叶障目”并没能完全的蒙蔽住自己的双眼,能看都陈洁儿所看不到的花袄女童。 话说,这“一叶障目”的手段,看似诡异,实则并不算顽固,只是胜在一个悄无声息、毫无所觉,否则,只需稍微调动元力流转眼睛四周的脉络,便可恢复了清明。 陆十四便是这么做的,所以,他看到了“花海”的真实面目。 可然并卵,处境没有丝毫的改观。 经过好一番深耕,陆十四失望了。 除了隐约猜测了些那“一叶障目”施展的方式外,他并没有从复盘中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 “一叶障目”更像是一种神经类的毒药,使中毒者出现幻觉。 既然花海都是虚假的存在,那沁人的花香,无疑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使得陆十四两人在毫无所觉中着了道。 但这点收获,于此时,毫无意义。 陆十四已经不受“一叶障目”的影响,再去深究其原理,岂不是画蛇添足? 那么,除了花袄女童,还有什么可疑的存在么? 没多久,陆十四的目光,就定格在了那片焦土的中央处。 在那里,赫然耸立着一棵雷击枯木。 望着那足有一丈高,只剩下躯干的雷击枯木,陆十四蒙的打了个激灵。 雷击木,顾名思义,乃是受了雷击的树木。 因雷电先天便可祛除邪祟污秽,而受了雷击的树木,便也就有了此神效,故而,民间多以雷击木辟邪驱鬼的作法。 而在混元修行的体系中,雷击木同样是一种颇为珍贵的炼器材料,以其打造的法宝,应对灵体鬼物,往往可以事半功倍。 再看那颗雷击木,高及一丈,粗有人腰,全身焦黑,不说品相如何,只说这么大一块,就足以位列极品。 那么问题来了……剑之伥鬼,是鬼么?或者说,它怕那雷击木么? “伥鬼,回来。”心头越发焦虑的陆十四,几乎嘶吼出声。 良久无人应,低头看去,脚下依然没有影子。 伥鬼出事了。 陆十四不敢做无谓的幻想,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剑之伥鬼,此时只怕被那雷击木无声镇压了。 陆十四无言的苦笑。 若说,那藏于暗处的妖物,是处心积虑的对付自己,显然有些自作多情,最大的可能就是……时运不济,无巧不巧偏偏就遇上了克星。 身为猎人,那藏于暗处的妖物,无疑是优秀的。 到了现在,依然保持着耐心,给予猎物足够的时间抽丝剥茧,然后被一个个发现搞的心神不宁、情绪焦躁。 不过,陆十四也不是善于之辈,很快就发现了自身心境的变化,急忙平缓心绪。 有着绝对感性的他,只会更容易被情绪所左右。 “山不就我,那我去就山好了。”察觉到时间不在自己一边后,陆十四毅然决定堵上一把。 当然,他并非没想过逃跑。 实在是这藏于暗处的妖物,太过狡诈,陆十四实在没有信心去对抗。 相比于性命,剑下伥鬼舍了也就舍了。 但逃跑的想法,最终被否决。 一来,那妖物到现在都不现身,或许是出于谨慎,但又何尝没有猫戏老鼠的可能呢? 且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必定都留有后招,甚至巴不得自己逃跑呢。 至于第二个原因,自然是因为陈洁儿了。 若是陆十四孑身一人,怎么都要试一下,可有了陈洁儿羁绊,却让他不敢鲁莽。 逃不得,就只能拼。 找不到那妖物的藏身之处? 陆十四还真不相信,那么大一块雷击木,身处昆仑仙境,还能不被发现采掘的? 如此,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雷击木已经名花有主,正是藏于暗处的那个妖物。要么……雷击木便是那头狡诈的妖物。 不管是哪种可能,对陆十四而言,都是破局的关键。 “玄青剑,给我毁了雷击木。”陆十四故意大声呼喝,一口气出,藏于鬓角发丝间的玄青剑,已化作三尺青锋,划空而去。 这一剑,陆十四不求伤敌,只求迫其现身。 不远的距离,眨眼而至。 玄青剑锋芒毕露,卷起了近丈长的剑气,声势可谓浩大。 好吧,陆十四承认,这番作态更多的是虚张声势。 作为一把废剑,玄青剑虽保留了飞剑的特性,但与主人的联系却是不完整的,保留了心神相连,却失去了元力的过渡加持。 换言之,玄青剑若是被握在陆十四的手中,倒没有太大的影响,一旦被御剑驱使,便再无法从陆十四的身上获得元力的加持,威力顿减。 为了弥补这个近乎致命的缺憾,也不知那位铸剑宫的师兄是如何想的,竟然另辟蹊径的赋予了玄青剑一个特别的技艺,便是现在所展现的虚张声势。 靠着陆十四之前输入到剑身的元力,经某种玄妙铭文的改造后,便可数倍甚至十倍的散发出来,也就有了极其威猛霸道的气势。 若是不知根底的,还真的不容易看破。 果不其然,玄青剑刺空了。 那棵雷击木仿佛活过来了一般,丈长的身躯,竟然灵活的向左侧移出些许,堪堪避过玄青剑的锋芒。 不等刺空的玄青剑调转剑身,那颗雷击木已然变化了模样,剧烈的摇曳中,抖落满身的焦黑。 焦黑粉尘刚一散开,就被某种力量束缚住,烟尘缭绕中竟是编织成了一件黑色的袍子。 黑袍不大,且打满了补丁,比之乞丐服也是不遑多让,凌空飘落,将雷击木包裹……不,哪里还有雷击木的半分身影,取而代之的竟是个五六岁的女娃娃。 看相貌,那女娃娃跟之前的花袄女童,竟有七八分相似,不同的地方在于,其脸上沾满了灰尘,且带了几分菜色,配合身上的破烂衣袍,就活脱脱一个小乞丐形象了。 小乞丐睁着一双又大又黑的眸子,紧盯着陆十四,握着一柄两尺来长的木杖的手,随意的一挥,便轻易的将自身后刺来的玄青剑击飞。 “终于舍得现身了?”陆十四冷哼一声,对小乞丐不敢有一丝的怜悯,反而戒备重重。 小乞丐不答,脏兮兮的脸上却是绽放出一抹诡笑,露出小半截舌尖,饥渴的舔了舔嘴角。 “呃?!” 第335章 红枫雷劫 毫无征兆,陆十四脸色大变,难以置信的低头望去。 怀中,陈洁儿依旧不痛不痒的挣扎着,两只手不时的在陆十四的胸前推攘着,可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推攘的动作,并非毫无章法,反而透着种种玄妙。 对陈洁儿的推攘,陆十四自然是早就感觉到了。只是并未在意,甚至内心深处还有些小得意,自以为是的打着庇护之名将心爱的女子拥入怀中,便是事后问责起来,也有足够的借口。 当然,除这个小心思外,更重要的是他也分不出太多的心神,实在是那隐藏于暗处的妖物,给了他太大的压力。 至于现在,却由不得他忽略了。 随着陈洁儿的推攘到了“尾声”,陆十四明显的感觉到身体的异样。 胸腹如同压了座大山一般,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更重要的是其心跳竟然在衰弱。 陆十四虽修行驳杂,更有着道极的底子,但他毕竟是人,而且道极的修为还差一步结丹,所以心脏仍是其致命的要害。 以他现在最高的法易修为,若是心脏受了重创,固然不会立即死去,但也只是延缓了这个过程,却不是改变。 目光中,怀里的陈洁儿的眼睛依旧满是绿幕,挣扎中,双手看似杂乱的拍打着陆十四的胸口,看不出丝毫的威胁。 可就是这毫无威胁的拍打,在接近尾声时,却猛然爆发出极其邪乎的力量,在陆十四的胸腹内织就一张蛛网,禁锢住了心脉,并不断的施加压力。 压力极速提升,几欲将陆十四的心脏压爆。 只是瞬间,陆十四便明白,陈洁儿必定被那雷击木幻化的妖物用不知道的手段给控制了,并借其手暗算了自己。 好一个妖物,当真是好算计。 想及此,陆十四也忍不住赞叹连连。 不过,赞叹归赞叹,却更加坚定了除之后快的决定。 此妖物修为且不去说,只是这心智,若是放任其活着,不知要害死多少人。 当然,陆十四不是博爱的人,可管不了其他人,只可惜,自己好死不死的撞了上来。 啪! 陆十四伸手,轻柔的抚上陈洁儿的粉颈,手指在其后颈哑门穴上轻轻一按。 毫无准备的陈洁儿娇躯一软,便晕厥了过去。 陆十四抱起陈洁儿放到不远处的一块青石旁,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她似的。 待做完这些,陆十四几步跨出,便重新踏上了焦土,而到了此时,因为受到的压迫,竟让他整个胸膛,都凹陷了半指之深,好似突然瘦了一圈。 咳! 一缕鲜血自嘴角挤了出来。 还没正式跟雷击木幻化的妖物交手,陆十四便受了重伤。 不过,陆十四却是神色如常,仿佛感受不到一丝的疼痛。 “你我本无怨,只可惜,你不该招惹我。”陆十四声音清淡,竟听不出一丝附和话语的烟火气。 “狼羊,亦无怨。”雷击木幻化的乞丐女童第一次开口,惜字如金,稚嫩的声音却犹如鬼婴,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狼羊,亦无怨,但狼却吃羊,只为了填饱肚子。 同样的道理,乞丐女童跟陆十四虽无冤无仇,却在今日成了食物链上的两环。 乞丐女童不是要杀陆十四,而根本是要吃了他。 “有道理。”陆十四很是认同的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左手伸向背后,将琴剑君酌托于胸前。 陆十四现在的处境危险么? 是的,很危险,尤其是胸腹内并没有因为陈洁儿昏迷而消失的压迫力,随时都有可能将心脏压爆。 即便是以陆十四现在的修为以及体魄,最理想的状态,也仅能维持半个时辰。 换言之,若是半个时辰内,陆十四无法消弭掉那股压迫力,到时候,心脉彻底破碎,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那股压迫力,其实并不难破解,却颇费心神,更何况大敌当前,陆十四根本没有机会自救。 唯一的办法,便是尽快击杀乞丐女童。 原本,剑下伥鬼是最好的刺杀手段。 只可惜,这乞丐女童的本体,竟是雷击木,自带了驱邪的神通,不仅克制伥鬼,更在之前,便将其镇压。 对此,陆十四固然惋惜,却不失望。 伥鬼于他,虽是底牌,却不是唯一,更不是王牌。 至于琴剑君酌? 未来或许是,但现在依然不是。 所以,陆十四看了眼君酌后,摇了摇头,竟是将其重新的放会后背。 “怎么,不做垂死挣扎了?”这一幕,显然让乞丐少女误会了。 以为重伤濒死的陆十四绝望下,放弃了反抗。 这个结果无疑是好的,只是少了些……趣味。 “所料不错的话,你的本体应该就是那颗雷击木了。雷击木自带驱邪神通,只是……你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偏偏成了那个邪魔鬼怪么?”陆十四不答反问,再抬头时,脸上依然挂上了温润如玉的微笑。 “呃?”乞丐少女神情一滞,心头莫名的升起了一丝烦躁焦虑来。 “还不出来么,难不成真要看着我被这妖物吃掉?”陆十四没在理会乞丐少女,而是微笑着呢喃自语着。 嗡! 剑吟嗡鸣,陆十四的眉心处诡异裂开,有剑光飞出。 剑光游走,似蛟如龙,闪烁间凝聚成三寸小人,悬于陆十四面前。 两人直视,陆十四面不改色,依然微笑,只在嘴角处流露出丝毫的倔强。 三寸小人,有着跟陆十四相同的相貌,但表情却是万古不化的冰冷,尤其是此时,直盯着陆十四的眸子里,更是寒光四射。 “你威胁我?”三寸小人声似九幽碧水,让人听了,全身都有种被冰冻的错觉。 “你可以拒绝的。”陆十四此时的笑,对三寸小人而言,便是最大的挑衅。 “如你所愿。”两人对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三寸小人突然的开口,身形一转,径向乞丐少女飞去。 “不论是做人还是做妖,贵在自知。自知,天雷便成了你的福缘,鱼跃龙门。不知……就会要了你的命。”三寸小人背手踏空,不紧不慢的踱步,“区区朽木,也敢觊觎天机,当真……不可雕也。” 话音刚落,三寸小人距离乞丐少女尚有五六丈的距离,悍然出手。 于刹那间,小人崩溃,回归本体,似蛇不群剑。 咔嚓! 不群剑崩,分裂出更多的飞剑,共计九九之数。 一连串的变故,看的乞丐少女可谓眼花缭乱,更是匪夷所思。 她猜不透那三寸小人的身份,看不透其虚实,除了震惊,更透着愕然。 震惊,理所当然,只是这愕然又是从何而来? 话说乞丐少女,长久的失神,直待闻到死亡的气息后,才豁然惊醒,而此时,哪里还有三寸小人的踪影,而自己则被九九八十一柄样式长短近乎相同的飞剑重重包围。 乞丐少女能够清晰的辨认出,这九九八十一柄相同的飞剑,并无虚假,皆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单论一柄飞剑,只能勉强看得上眼,却绝对无法给自己造成丝毫的威胁,可致命的却是九九之数后摆出的剑阵。 身处剑阵的中央,不待其发动,乞丐少女已经有了神魂不稳的迹象,就仿佛整个人被放到了篝火之上炙烤,岂是一个煎熬可以形容。 “魂兮何处去,九剑乱阴司。” 有声自九霄而下。 话音落,九柄飞剑发动,化作流光匹练,穿乞丐少女左目、左臂、左手、左胸、左腹、左腰、左胯、左腿、左踝而过。 凄厉惨叫,如乌啼鹰唳。 身处局外,陆十四此时哪还有半分笑意,此情此景,早刺激的他整个头皮都麻掉了,内心深处更是莫名的滋生出浓浓的恐惧来。 “剑洒黄泉落,三九洞轮回。” 九剑一组,再有三组,刺出。 三九二十七道剑光,几乎织就了一张剑网,洞穿乞丐少女全身二十七处的同时,冲天剑气顿时将其绞成了齑粉,最后只留下了一幅半透明的光影。 光影之中,晚秋红枫,一枝独秀,似烈火,又似骄阳。美丽处,让树下的一支无名小花黯然失色。 光阴冉冉,如白驹过隙,刹那间,光影突变。 晴空万里,变成了乌云密布,幽紫闪电,于云层中酝酿肆虐,最终降下天雷,直劈落在红枫之上。 不出所料,面对天威,认红枫再如何骄傲,也难以抵挡。 红色凋零,化作飞灰,染成了炭黑,独有一叶枫叶保得暂时的周全,翩然飞落,却在落叶归根的刹那,被一条电蛇追上。 电蛇凶猛,狠狠的将枫叶打了个趔趄,燃烧着改变了方向,最终在染成灰烬的关头,落在了那朵不知名的小花花蕾。 于是,不知名的小花,遭了无妄之灾,被残余的电蛇点燃…… 最后,光影定格,往日的红枫,成了一截焦黑的枯木,不见丝毫生机,至于那朵小花,再无踪影,想来早已经化作飞灰泥土了。 “这便是那雷击木妖物的前世今生么?”望着被剑光兜住的光影,陆十四感慨万千。 沧海桑田,世事多变。 自古以来,相同或者相似的事情,何止万千,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后来的精彩纷呈。 比如那倒霉了的红枫,它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天雷之下,十死难生,如此灾劫,偏偏造就了它的心生,成了滔天福缘。 “咦?有趣,竟是伴生……” 第336章 剑与剑鞘 “咦?有趣,竟然是罕见的伴生妖物。” 望着经犀利手段,炼化成剑下伥鬼的乞丐少女,重新化作三寸丁的小人,难得的露出了微笑。 “伴生妖物?是何?”一旁,陆十四皱眉问道。 “比如金铜,往往孟不离焦,相伴而生,被称作伴生之金或者伴生之铜,妖物亦然。”三寸小人看也不看陆十四一眼,依旧盯着面前的“战利品”。 “此妖本体确实是那遭了雷击的红枫,只是造化弄人,雷劫之中,偏偏另结因果。还记得刚才那岁月长河中那朵最后遭了无妄之灾的小花么?” 或许是心情好的缘故,三寸丁竟是耐着性子给出了解释。 话到了这个地步,虽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也足够明了了。 回头想想,一开始遇到的花袄女童,跟雷击木所幻化的乞丐女童,几乎有着相同的形貌。 但相貌虽相同,但修为实力显然相距颇大,尤其是前者,陆十四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斩去了其头颅,救回陈洁儿。 原本,陆十四还以为那花袄女童,是幻化出的“傀儡”,只是听三寸小人说来,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恭喜你,又获一大助力。”三寸小人突然转头,看似恭喜的话,语气中却是极尽冷嘲热讽。 陆十四低头望去,不知何时,脚下已经有了影子,不用想,之前被雷击木镇压的银发伥鬼已经脱困。 再抬头,看向刚刚被炼化的乞丐少女,神情中却见不到一丝的喜悦。 不同于上一次,炼化银发妖物时的手段,这一次,三寸小人的手法更加的残忍,更加的娴熟,也更加的迅疾,只用了短短不足一个时辰,便告结束。 再来说乞丐少女,虽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的出手,但不论城府还是修为实力,都绝对不弱于银发妖物。 当初,三寸小人击杀银发妖物,绝不容易。 再看现在,短短的时间里,面对只强不弱的乞丐少女,最终呈现的却是毫无悬念的碾压,甚至没给乞丐少女还手的机会。 且不说三寸小人炼化伥鬼手段之玄妙,只是修为战力上匪夷所思的提升,就压得陆十四喘不过气来。 对三寸小人,陆十四了解甚少,只知道其本体乃是自己的本命如意法宝,因为不为人知的缘故,演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至于他那玄之又玄的炼鬼手段,以及展现的恐怖杀力,是从何而来,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的。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而且……居心叵测。 昨日,他可以将引发妖物炼成伥鬼,今日,可以将乞丐少女炼成伥鬼,那么明日呢? 成为影子般伥鬼的,会不会就变成自己了。 注视着三寸小人近乎掩饰不住的嘲讽以及威胁,陆十四心头一阵阵的发冷。 不管是李代桃僵,还是反客为主,都是陆十四绝对无法容忍的。 “你……到底是谁?”实在忍不住,陆十四凝重问道。 “你很想知道?” “想,非常想。” 陆十四点头。 “哼,我不说,你又能奈何?”三寸小人嗤笑一声,“不过,你最终会知道的,只不过……呵呵。” 三寸小人话虽没有说完,但已经毫无顾忌的表露出取而代之的心意。 虽不是彻底的撕破脸皮,可也是再无遮掩了。 陆十四心情更加的沉重,有着绝对理性的三寸小人,既然敢这么说,必定是吃定了自己。 但自己就真的没有一丝……反抗的机会么? “熄了你的歪念头,若是之前,你还有威胁我的凭仗,不过现在……”三寸小人说着,眼神一瞥,径直的看向了远处昏迷的陈洁儿。 “你敢!”陆十四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惊声厉喝。 三寸小人不答,只是一脸嘲讽的盯着陆十四。 上一刻还是怒发冲冠,下一刻,陆十四便萎靡了下来。 正如三寸小人所说,若是放在以前,面对三寸小人的胁迫,陆十四大不了来个玉石俱焚。 可此一时彼一时,陈洁儿的出现,给陆十四原本无懈可击的心境增添了破绽。 陆十四不怕死,他原本就只是薛衣侯潜意识的执念所化,执念之重,让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为了能报得薛家之仇。 只不过,绝对感性给陆十四带来了多样的情绪,而陈洁儿的出现,只是一面,却让他坠入了情网。 英雄气短,难过美人关。 三寸小人以陈洁儿的安危做威胁,恰好捏住了陆十四的七寸。 “噗!” 或许是急火攻心,又或者是胸腹的伤势发作,陆十四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面对乞丐少女依然能够淡然处之的他,此时却是尽显颓败,脚步踉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到底想怎样?”低伏着的脑袋,几乎镶嵌进胸口,陆十四声嘶低吼,满是绝望。 “剑无锋不利,无鞘则不久。”三寸小人双手背负,故弄玄虚道。 “锋不利,无鞘不久?!”陆十四低喃,细细品味着这话的深意,冥冥中仿佛抓住了什么。 字面上,剑无没有锋芒,自然难以锐利。没有剑鞘的保护,风吹日晒、雨淋尘沾,就容易生锈,再好的宝剑,终难逃腐蚀成坯的下场。 那么将此关系,换算到三寸小人跟自己身上呢? 三寸小人本体为不群阙,其锋自成,所缺的自然就是藏锋护佑的鞘了……鞘?鞘! 陆十四眼镜一亮,但随即便又暗淡了下来,满脸苦涩。 他明白了,却又无可奈何,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 三寸小人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将自己炼化成剑鞘,至于为何不再遮掩,自然是锋芒已成,再无顾忌了。 以三寸小人现在展露的实力手段,陆十四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是万万比不过的。现在更是被捏住了陈洁儿这个软肋,除了乖乖听话,做给傀儡,还能如何? 当然,陆十四也清楚,现在的自己,还是安全的,否则,以三寸小人的性子,也不会那么多废话,而是直接动手了。 至于原因,也不难猜。 三寸小人只是将自己当做剑鞘,而自己却还不是真的剑鞘,这个过程显然需要一段时间的炮制。 陆十四转头,满是柔情的看了陈洁儿一眼,心中越发的悲怆。 这几日的接触下来,陆十四相信,陈洁儿便是再单纯,也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意。而她却没有特意的疏远,换言之,对自己未必说得上是喜欢,但至少不反感。 有了这个基础,两人便有极大的可能走到一起。 一想到未来暖玉在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陆十四心头便无比的甜蜜。 只可惜,梦想是美好的,但现实却无比的残酷。 “我如果是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疗伤。”三寸小人不合时宜的提醒,将陆十四从呆滞中拉了回来。 陆十四低头,看着瘪下去的胸膛,稍有迟疑,最终还是老实的坐了下来,调动体内的元力,驱逐那自始至终压迫在胸膛上的“未知”压力,同时修复受创的筋骨。 这一坐,便持续了三个时辰,那乞丐少女借陈洁儿之手,施加在自己体内的压力,尽数被祛除出体内,内俯的伤势也压制住了,剩下的就是慢慢温养,以其体魄,最迟半个月,便能恢复如初。 待陆十四睁开眼后,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三寸小人。 只见他同样盘膝而坐,却是悬于半空。 “你倒是好耐性。”陆十四不冷不热的嘲讽道。 “你很想让我回去?”三寸小人指了指陆十四命宫所在。 “当然,我现在多看你一眼,都恶心。”陆十四毫不顾忌的咒骂道。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外面的风景无限好,我哪里还舍得回道那逼仄之地。”三寸小人怪笑道。 “是不敢回去吧?”陆十四撇了撇嘴,但心底最后的希望,却是破灭了。 三寸小人说的好听,它之所以不回去,除了监督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害怕。 它一旦返回命宫,陆十四若是足够果决,当即来个鱼死网破。 到时,陆十四神魂俱灭,命宫崩溃,呆在里面的三寸小人还真未必来得及逃出来。 逃不出命宫,便是三寸小人修力通天,也休想抵挡住煌煌天威,必定落个烟消云散的下场。 作为法易修士,不论成就的是绛宫还是命宫,其自身的形成,遵循的本就是一种至高的规则。 绛宫(命宫)跟法易修士,可谓休戚与共,但却多少还存在主次。 若是单纯的毁去绛宫(命宫),法易修士未必会死,但一身的修为,却必定付诸东流,而且再无可能重铸,便是侥幸活下来,也只能当一辈子的废物,连凡俗都不如。 而若是法易修士的性命没了,其体内的绛宫(命宫),则必定毁灭,而且在瞬息之间。 所以,陆十四在此之前,虽绝望,却未必就没有反制之策,只要三寸小人返回命宫,自己便自绝心脉、大脑,只要死的够快,命宫便可瞬间湮灭,三寸小人自是在劫难逃。 之所以不选择单纯的自毁命宫,原因也很简单,运用此法,命宫的崩溃难以瞬息,这就给三寸小人逃跑留下了可能。 只可惜,陆十四的盘算虽好,但那三寸小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你就不怕被外人看到,当妖物给杀了?”陆十四尤自不死心。 “蠢货!”三寸小人鄙夷的瞥了陆十四一眼,最终以行动作为回答。 只见它身形一闪,便化作不群阙的模样,如意变幻,化作一柄三尺青锋,自动的飞到了陆十四的背后,紧贴秦剑君酌而负。 “我现在只是一把剑而已……” 第337章 千羽宗遭变 这日,陆十四跟陈洁儿踏马而行,待跨过了一座小山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入目的皆是大片绿油油的农田,有农夫在其中劳作,好一副田园风光。 “这里便是那千羽宗的辖区了。”陆十四看了眼手中的堪舆,指着眼前望不到边际的农田,对身旁的陈洁儿说道。 “哦。”陈洁儿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偷偷看了眼陆十四,樱唇蠕动,欲言又止。 女人都是感性的,同时也是敏感的。 自“花海”一战,已经过去三天了。 三天里,陆十四虽竭力遮掩,但陈洁儿还是敏感的感受到了不同。 首先便是陆十四腰间多出的那柄无鞘怪剑。 剑长三尺,材质不明,灰不溜秋的倒也稀疏平常,之所以说怪,一则是其剑身上遍布着裂纹,宛如鱼骨一般。其次,陆十四对这柄突然出现的怪剑极为在意,陈洁儿不过是想看看剑身上的纹理,稍稍靠近一些,竟遭到了训斥。 那是陆十四第一次对陈洁儿发火,神情之狰狞,陈洁儿相信,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 在那之前,陆十四在陈洁儿的心中,就像是一个暖心的大哥哥,处处为她着想,想方设法的逗她开心,以至于在短短的几天里,竟让她产生了依赖。 陈洁儿从小到大,接触的异性实在不多,除了父亲之外,更多的就是易水寒了。 而那易水寒,虽然对陈洁儿一往情深,但其性子却太过深沉,更多的是表现出师兄妹间的关切,加上又有内宅相隔,真正能不被打扰在一起说话聊天的时候,可谓屈指可数,更别说倾诉衷肠了。 但陆十四跟陈洁儿就不同了,两人虽然相识的时间不多,但这一路上,孤男寡女加上陆十四悉心的照顾,使得两人关系进展极快。 也幸亏陈洁儿不谙情事,若是换做另一个女子,面对陆十四这般温柔、体贴且又有着极好出身的年轻俊杰,怕是真没几个能抵挡得住,早就沦陷了。 对感情的懵懂,陆十四在陈洁儿的心中,犹如兄长却又滋生了些许的爱慕。 只可惜,没等这丝爱慕成长起来,突然间,陆十四就仿佛变了一个人。 这三日来,陆十四虽依然对陈洁儿照顾有加,却再没了之前的无微不至,没有了挖空心思的主动攀谈,多的是沉默寡言。 陈洁儿问过那天在“花海”发生的事,对此陆十四早就有了编排。 只说两人撞上了一头善于迷人心智的花妖,好在陆十四修为深厚,很快就破除了迷障,一番激斗后,将花妖斩杀。 没有跌宕起伏,甚至讲解的话语也是平淡无奇,实在没有什么可吸引人的地方。 也就是陈洁儿不谙世事,竟没有产生怀疑。 话说,两人踏入千羽宗的地界,不疾不徐中,便到了一处农田的地头。 “老丈,敢问千羽宗的山门如何走?”陆十四下马的时候,也不知是何缘故,竟是一个踉跄,好在及时的稳住,大步流星的走到田间劳作的老农身旁,开口问道。 这千羽宗便是牟犇之前推荐陆十四探访的宗门。 话说,此宗门在昆仑仙境中,一直都在底层挣扎,但因为历代宗主皆善于左右逢源,所以其境遇,比起玄心山来,竟是好的多。只是辖区便比玄心山大了两倍不止,农田肥沃、山林茂密物产丰富,农奴的数量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五十万有余。 若只是陆十四一人,想要找寻山门,很是容易,踏剑而行,也就是一日的功夫,便是遍览千羽宗辖区。 不过,现在却是不能了。 云车被毁,除了飞剑,陆十四再无载人的法宝,而陈洁儿修为低微,又无飞行法宝傍身,自是无法乘风的。 而在经历了“花海”一事后,陆十四更是不敢离开陈洁儿左右,所以才有了眼前的一幕。 千羽宗看似颇大,但在堪舆上,却不过是极小的一点,凭此自然是找寻不到其山门所在的,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问询了。 再看那老农,在见到陆十四后,竟表现的很是镇定,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上下打量了身前这个“读书人”一番,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好一番惺惺作态,这才倚老卖老的开口问道,“小娃娃可是要拜师仙门,只可惜,不凑巧的很,就在昨日,仙门刚刚下达法旨,宗主仙师正值破境关隘,所以封山半年。所以,你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 老农说完,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再不理会陆十四,捡起脚下的锄头,继续未完的农活。 没能得到满意的答复,陆十四脸上有些不甘,眼见老农不再理会自己,微微叹了声气,转头便离开了。 只是在其转身的瞬间,陆十四的表情立时就冷了下来。 “怎么了?”瞧着陆十四冰冷的表情,陈洁儿心里有些忐忑,弱弱的问道。 自从那次因为怪剑而斥责于她,陈洁儿对陆十四就萌生了些许惧意。 “千羽宗怕是遇到大变故了。”陆十四没有隐瞒,阴沉着脸说道。 “千羽宗?”陈洁儿一愣,露出呆萌萌的表情,朝远处那农夫看了一眼,很不相信道,“不可能吧?” 陈洁儿虽从小就被禁锢于后宅,但轩华道人为了排遣女儿的孤单,经常会给她讲一些外面的故事,所以,对昆仑仙境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认识的。 眼下,昆仑仙境每二十年一次的论道,即将到来,每到这种时候,大环境下反而越是平静。 各宗门大多都在秣马厉兵以为论道做准备,哪还顾得上彼此的仇隙,更何况,到了论道之期,自是有仇报仇幽怨抱怨,还不受种种的限制。 陈洁儿实在难以相信,陆十四只是跟那老农寥寥几句,就能断定千羽宗遇到大的变故? 再者,以老农低贱的身份,也绝无可能打探到千羽宗的消息。 “区区一豢养的农奴,见到生人却凌然不惧,反而还敢倚老卖老,你不觉得奇怪么?”陆十四看出陈洁儿的怀疑,竟是耐着性子解释了起来。 “或许其本性如此呢?”陈洁儿反驳道。 “好吧,就说那老农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可你觉得我像是个凡俗之人么?”陆十四指了指自己。 陈洁儿柳眉微蹙,她隐约感觉到,陆十四似有考校她的意思,便好好的思量了起来,期间还不忘打量了陆十四一番。 现在的陆十四随着修为的提升,再经种种际遇,其容貌虽算不得绝顶的英俊,但却散发出一股温润如玉般的浑然天成,看似柔弱,可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其绝非普通人。而在昆仑仙境,就只存在两种人,除掉普通人,便只有修士了,也就是普通人口中的仙人或者仙师。 而千万年潜移默化下形成的意识形态中,凡俗之人在面对修行之人时,打心底里就会生出卑微感来。 如此一想,那老农刚才的表现,确实非常的可疑。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观察到陈洁儿豁然开朗的神情,陆十四欣慰的点了点头,“那老农的可疑之处,还在于……” 说到这,陆十四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转目,向着四处好一番打量。 看着陆十四越发凝重的表情,陈洁儿也变得紧张起来。 “还记得之前,咱们在那片花海遇到的妖物么?”陆十四莫名其妙的问道。 “嗯?”陈洁儿点了点头,只是其脑海里,还真的没太多的印象。 “当时,那妖物以一叶障目,迷了你我的心智,一片焦土到了我们眼中,却成了万紫千红。”陆十四自言自语着,“其实,在法易修行的体系中,也存在类似的手段,比如很多宗门的护山大阵便有此神通,遮掩住山门的真实样貌,以防止外人窥视。” “所以,我怀疑,这千羽宗怕是被人布下了类似的阵法。”也不给陈洁儿开口的机会,陆十四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后,便陷入了犹豫。 陆十四在犹豫,要不要干涉。 按说,陆十四来千羽宗,不过是为了甄选弟子,便是没了千羽宗,也有百羽宗或者万羽宗。如果真如他猜测的那般,千羽宗遇到大的变故,其仇敌不惜动用迷惑大阵,掩人耳目,其所图必定不小,甚至极有可能是奔着灭宗而来。 陆十四固然有稷剑学宫为依仗,但此时毕竟是孤身一人,还带了个拖油瓶,一旦涉入其中,其中凶险,可谓难料。 陆十四固然有了离开的打算,但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仔细一想,也不难预料了。 陆十四两人误入千羽宗,而且陆十四更是好死不活的开口问路,这无异于打草惊蛇了。 若是那意欲图谋千羽宗的势力足够小心的话,未必不会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来。 还没等陆十四做出决断,或者说,想出脱身的办法,眼前的形势已经有了变化。 只见那一个个在田中劳作的农夫,仿佛商量好了一般,纷纷停了下来,扛着各自的农具,三三两两的唠着家常,一副归家的模样。 这本不奇怪,可奇怪处在于,他们竟是都朝着陆十四两人所处的方向走来。 “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啊。”望着那数来足有百多名的农夫,陆十四暗叹一声。 自从离开蜀山,奉命甄选弟子一来,陆十四似乎总脱不了麻烦,有些是自找的,有些是偶然,而眼下,却是……被迫了。 “逝者已逝,却还要遭此劫难,阁下,你不觉得这手段太残忍了些么?” 第338章 琴箫相争 第一百零三章琴箫相争 “逝者已逝,却还要遭此劫难,阁下,你不觉得这手段太残忍了些么?” 陆十四扬声间一把将陈洁儿拉到了身后。 不错,其实就在刚才,陆十四便从那老农的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之前陆十四在对陈洁儿解释时,有句话没有说完,便因为脑子里灵光一闪而打断。 那老农值得怀疑之处,除了对待陆十四的态度之外,更主要的便是其身上散发出的味道。 这股味道极淡,不说凡俗之人,便是修士也极有可能辨认不出,可偏偏遇到了陆十四。 至于原因,却还要扯到薛衣侯的身上,而继承了其全部记忆的陆十四,可记得清楚,薛衣侯转修法易的第一步功法,名为驭尸咒,干的便是炼化尸体的勾当。 虽然那部功夫,并没有下太大的功夫,很快就被舍弃了,但却开拓了其眼界,也帮助此时的陆十四第一时间就看破了老农的身份,赫然是一具被操控的尸体。 老农如此,那么眼前百多个农夫,显然也不例外了。 这才又了本章开头陆十四的扬声的一问,自然是说于那躲在暗处操控这些尸体之人听的。 无人回应,这本就在意料之中。 若是被陆十四三言两语就诈的现身,那才是傻子呢。 不过,那暗处之人虽没现身,但其操控下的百余农夫,却是再无遮掩,神情皆变得狰狞,挥舞起手中的各式农具,向着陆十四两人冲杀过来,其速度之快,哪还半点凡俗之人的样子。 “倒想看看你能憋多久?”陆十四冷哼一声,伸手取下背后君酌。 铮! 琴声响起,却是分外刺耳,身后陈洁儿只觉得脑袋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般,脸色一白,急忙捂住了耳朵。 与此同时,音符开始凝聚,成一道道剑气,悬于陆十四身周。 不同于以往,此次弹奏,陆十四刻意控制下,并非将所有的音符化作剑气,还有一部分却是传扬了出去。 琴音刺耳,如同金帛撕裂,有带来阴风阵阵,呜咽声声,一带传入那冲杀过来的百余农夫耳中,竟诡异的使其止住了脚步,身体震颤,神情狰狞。 呜呜~~~ 牵一发而动全身,农夫的变故,立时就引来了阵阵箫音。 箫音呜咽,同样刺耳而不成曲调,若是仔细听,甚至不难发现,其律动竟与陆十四的琴声及其相似。 听着那箫音,绕是陆十四神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没这么巧吧? 原来,陆十四此时用君酌所弹奏的赫然是驭尸咒,正因为如此,琴音穿入那百余农夫的耳中便宛若魔音,不仅让他们挺下了冲杀的动作,其灵魂深处更是备受煎熬,若是给予陆十四充足的时间,怕是就要改旗易帜了。 而箫音的响起,五一打破了陆十四的计划。 而陆十四之所以神情古怪,皆因为他从那刺耳的箫音中,赫然认出其音律正是自己所弹奏的驭尸咒。 试问,还有比这更巧合的么? 不仅陆十四,想必那隐于暗处吹箫之人,也有相同的心情吧。 琴箫相争,却是很快就分出了胜负。 那百余原本受琴音滋扰的农夫,在经过短暂的痛苦挣扎后,很快便重振旗鼓,不仅如此,他们的眼眸更是变得一片血红,狰狞的神色中增添了疯狂,不时嘶吼,速度也猛得提升了一大截,再次向着陆十四两人冲来。 不用说,陆十四在这场音律比拼中输了,而且是惨败。 不过,这也并不意外。 相比于琴瑟,笙箫一道更适合驭尸咒的演绎,原因也很简单,这本功法典籍原本就是六孔调谱写,在表达意境上本就有着先天的优势。 再则,这百余农夫且不说死了多久,但又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早就被人炼尸,陆十四此时争夺,无异于虎口夺食,难度上自然就大得多。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还是两人在驭尸咒上的领悟存在差距。 完整的驭尸咒共有七重,分别为迷尸、护识、驱尸、炼尸、驭尸、融僵、驭僵。 驭尸咒对陆十四而言,虽是踏入法易修行的第一本功法,但因为内心不喜,很快就舍弃掉了,最终只勉强修习到炼尸的阶段。 而那吹箫之人,只在驭尸咒上,显然要比陆十四高明的多。 综合以上三点,陆十四在听到那箫声之后,便已经预料到了结果。 陆十四并没有失望,因为本就没有太多的期望,更何况,他本意并非是要抢夺百余农夫的控制权,而是…… “找到你了。”随着耳朵微微耸动,陆十四嘴角微撇,利用箫声顺藤摸瓜,终于找到了吹箫之人隐藏的方位。 虽只是个大概的方向,但已经足够了。 别忘了,因为君酌的缘故,同为驭尸咒,虽在音律上比不得对方,但却能兼顾着化音为剑,短短的时间里,陆十四身体的周围已经聚拢了百余道剑气。 陆十四心意微动,那百余剑气便毫不犹豫的向着东南方向飞射而去,而在哪里,赫然是一块田地。 田地里种植的并非寻常的粮食,总之是陆十四不认识的,粗大的茎叶足有人高,绿油油的好大一片,藏些人实在太容易了。 剑气到处,草叶纷飞,眼瞧着好端端的作物,便被糟蹋殆尽,终于…… 一道身影迅即的自仅剩的小片植物中冲出,乘风扶摇,直达十丈高空。 来不及看清那人形貌,陆十四这边也遇到了麻烦。 那百余名农夫终于冲到了他的面前。 “看来你是不准备出手了?”最近的农夫那流淌着口水的狰狞面孔已经到了一臂的距离,陆十四却不见一丝的紧张,还有闲情逸致自言自语。 至于身后的陈洁儿,早已经因为恐惧,吓得闭上了眼睛,瑟瑟发抖中紧紧抓住陆十四的衣襟。 腰间怪剑无动于衷。 不用猜,这把怪剑便是不群阙所化了,或许它觉得这区区百余尸魁根本不会对陆十四造成丝毫威胁吧。 事实上,此时陆十四的情况并不乐观。 当初与乞丐少女一战,胸腹遭受重创,距离伤愈还差得远。 再有就是受到了剑下伥鬼的拖累。 先是银发妖物,再有乞丐少女的本体雷击木化作的妖物,两者随便拿出一个来,便是陆十四巅峰之时,想要应对都难有胜券。 按理,有了这两大臂助,说陆十四横行于昆仑仙境或许有些夸张,但在同龄甚至同境下,却是绝对的佼佼之辈。 不过,机缘虽大,却未必就真是好事,区别只在于肩膀是否足够有力,扛得起来。 若只有银发妖物,以陆十四眼下的修为,绰绰有余。 可再加上雷击木妖物,却是超出了他能承受的上限。 最终造成的后果便是,难堪其重。 两大伥鬼藏于影子之下,对陆十四而言,却足有千金重,拖拽着他的双腿,寸步难行。 这也就很好的解释了,之前陆十四下马准备问路时,为何会突然踉跄了。 受两鬼拖累,陆十四修为并不受限制,但身体尤其是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别说辗转腾挪了,便是想像正常凡俗之人奔跑,都不可能。 此时,面对百余张牙舞爪的尸魁,应付起来,还真的不太容易。 躲是不可能的,不说受双腿之累,只是身后还有个陈洁儿,就容不得陆十四躲闪半分。 而现在不群阙又拒绝出手,那该如何应对呢? “尘归尘,土归土,不管尔等生前性情如何,今日,就由我来送诸位最后一程吧?”感受到最前面农夫尸魁爪下的猎风,陆十四慨叹一声。 话音刚落,一抹剑光在陆十四鬓角处闪过。 农夫尸魁差之毫厘便能抓破陆十四面容的手臂,被连肘斩断。 剑光一滞,露出本体,赫然是玄青飞剑。 玄青剑虽是把废剑,但其锋利度还是很客观的。 再则眼前这百余农夫尸魁,毕竟首先于生前的体质,即便被练成了尸,体魄的提升也是有限。 不过,尸魁最难缠处并非是强韧的体魄,而是那近乎不死更不知疼痛的疯狂。 眼瞧着那断去手臂的尸魁,竟是眉头都不皱一下,身体更是不停,张开血盆大口,便向陆十四脖颈处咬来。 玄青剑再闪,只是眨眼的工夫,便斩下了尸魁的脑袋,斩断了其双腿。 可绕是如此,栽倒于地的无头尸魁,依然顽强的利用仅剩的手臂向前攀爬,直到被陆十四一脚踩下,只剩下挣扎的份。 成功解除了眼下的麻烦,陆十四却毫无喜意,反而皱起了眉。 这群尸魁个体并不强大,甚至联合起来,也不过尔尔,但对此时的他,却是不小的麻烦。 一个尸魁很容易就能解决,可剩下的百余个呢? 玄青剑的锋利,足够轻易的将他们斩成数截,可不要忘了,它是柄废剑,无法隔空接受陆十四释放的元力,只能靠陆十四提前注入的元力支撑,而飞剑的消耗本就极大,根本不可能持久。 眼下,玄青剑最多斩去十个尸魁,就不得不飞回来,短时间里无法出战。 那么之后呢? 或许有人就要问了,不是还有君酌么? 凭着君酌凝音为剑的手段,只需下场剑雨,眼前这百余尸魁,怕是就只剩下残肢断臂了,哪还有半分威胁? 对于这点,陆十四自然知道,只是他更清楚的知道一点,那就是有些人必然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昂头望去,远处十余丈的半空,陆十四第一次仔细的打量那名“敌人”。 第339章 十八尸傀 身材只能算是普通,披着宽大的青色袍子,随风招展,一头灰白相夹的头发毫无束缚,半遮住了脸膛。 事实上,即便没有头发遮掩,陆十四也看不到其面容,皆因为其戴了副青铜面具。 面具狰狞,犹如厉鬼,尤其是两颗凸出的獠牙,更是寒光闪烁。 自夺回尸傀的控制权,再被剑气追击,此人便停下了箫声,右手握着一枝看不出材质的洞箫,横于胸前,左手背负,看戏一般,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陆十四。 下方,玄青剑再动,连续将两名农夫尸傀斩成数截。 “阁下非要置我于死地么?”陆十四开口,神色郑重道。 “只怪你看破了我等的布置,为防走露了风声,你必死无疑。”面具之人竟是很给面子的回答了。 声音不疾不徐,音色也是毫无特色,属于转眼就会忘的那种。 “以你们的手段,区区千羽宗,覆灭不过旦夕,却依然如此小心,只怕是另有所图吧。”陆十四说着,用手指了指眼前那些面对玄青剑的锋芒依然悍不畏死的尸傀。 眼前这些尸傀,虽数量众多,却实在没太大的价值。毕竟他们生前只是卑微的农奴,可若是将他们换做修士呢? 千羽宗虽不大,一直在昆仑仙境的最底层挣扎,但山门之中,却有数百修行之人。 一旦这些人死后,被炼成尸傀,甚至更进一步成为僵尸,到时,便是稷剑学宫遇到了,都是不小的麻烦。 “哈哈,你很聪明,可惜,聪明人往往都活不长久。”面具人仰天大笑,只是话语中的杀气却是再提升了一筹。 不说他以及其背后势力在千羽宗的诸多布置,陆十四只需要将“驭尸咒”这种绝对不为昆仑仙境所容的功法的出事泄露出去,就足够聚拢起大批的“正义之士”斩妖除魔了。 所以,在面具人看来,陆十四今日绝对不能活着走出千羽宗的辖区。 两人短短的一番谈话,又有数名农奴尸傀被斩于玄青剑下。 玄青剑是把废剑,但却只有陆十四知晓,其表现出的欺骗性,让面具人看不出一丝的破绽端倪。 在面具人想来,自己操控下的那百余农奴尸傀,根本不可能给对方造成伤害,最多只能算做试探的手段。 而现在,既然下定了决心,为免夜长梦多,面具人再不隐藏。 手中的洞箫上移,凑到了嘴边。 箫声起,依然是驭尸咒,但音符却更加的高亢刺耳。 下一刻,就在陆十四身后,进入这大片田园的唯一路径上,突然有十几处土石翻动,眨眼间便钻出了人来。 一个萝卜一个坑,十八道高矮胖瘦各有不同的身影,牢牢的堵住了陆十四的退路之上。 相比于那些农奴尸傀,这十八个从地下钻出的人,身上死气之浓郁,不可以道理计,虽各个披头散发,却依旧遮掩不住那苍白中泛着青色的面容,神情冷漠,眼神空洞,尤其是当头的中年汉子,其强壮的体魄甚至将衣衫撑破,裸露出的肌肤上爬满了蚯蚓般粗壮的血管,给人以视觉冲击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彰显着澎湃的力量。 “上马,走。”在看到那拦住后路的十八人,尤其是当头的中年汉子后,陆十四神情大骇,再没了之前的淡然,一把捞起身后的陈洁儿,几乎使出全身的力量,两步跨出,已是跃上了陈洁儿之前的坐骑——黑麒骏。 那匹品相最佳的黑麒骏也是颇有灵性,一等陆十四两人坐稳,便蹄下生风,嘶鸣中一步跨出,便跃过了三四丈远。 黑麒骏上的陆十四没有选择突围,因为那根本不现实。 黑麒骏固然是匹万中无一的良驹,却也休想安然的突破十八名由死后修士炼化的尸傀的阻拦,更何况,陆十四甚至怀疑,那当头的尸傀,极有可能已经晋升为僵。 同样修行了驭尸咒的陆十四,可是十分清楚,哪怕最低等的僵尸,其战力都可比肩法易修士中的晬幽天。 退路已经成了死路,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凭着感觉,陆十四很快就选定了左前方大约二十里路的一座松翠小山。 小山虽不高,却颇有些陡峭,若是能够占据那里,对陆十四而言,勉强也算有了地利,虽未必能阻拦得了面具人麾下的尸傀,却也能争取道一些时间。 只恨到了如此危机时刻,腰间的不群阙,依然不为所动,也不知是不是傻了。 陆十四心中咒骂着,却是一刻不敢停歇,驾驭着黑麒骏,风驰电掣般拼死的前冲。 “想逃?逃得了么?”面具人冷哼一声,箫音一转,那十八名“尸傀”便整齐划一的迈出了脚步。 “开!” 暴喝声中,当头的中年汉子,一步迈出,竟是合身撞上了陆十四因为无法顾及而留下的坐骑,只瞧着他双手一抓,再猛得拉拽,竟生生的将那匹弈骏撕成了两截,鲜血夹杂着内脏肠子,漫天挥洒。 恰好转头后顾的陆十四,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头凛然。 弈骏作为荒雪八骏中的中等三骏,虽不是妖物,却先天生就了一副铜筋铁骨,此时却被人以蛮力撕碎,下场固然悲惨,却也更加坐实了陆十四的猜测。 那状若中年男子的“尸傀”,只凭这份蛮力,就足以与晬幽天的法易修士相抗了,换言之,其必定是僵尸无疑。 没了阻隔,在中年男子的带领下,十八名“尸傀”各展神通,皆迅若奔雷的向着陆十四追去。 一时间,那被玄青剑斩杀后,还剩下了八九十名农夫,仿佛被遗忘了一般,失去了面具人的操控后,竟是浑然忘记了刚刚的恶战,先是将满地的残肢断臂就地掩埋,简单的打扫了下战场后,便各自散开,重新走回田间地头,继续着永远也不可能完成的劳作。 至于悬于半空的面具人,看也不看那些农夫尸傀一眼,反而紧紧盯着远处策马奔腾的陆十四,面具下流露的眼神中,并不见轻松,反而有些疑惑。 “琴剑君酌,废剑玄青,手段倒是多了些,只可惜杂而不精。真不明白师尊为何……”这番话虽是低声自语,但当面具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依然急忙打住,从怀中一番摸索,掏出了一柄手指大小的飞剑,仰手甩出。 只见那飞剑,立时化作流光,飞上云霄,径直的向着陆十四逃跑的方向飞去,不过眨眼间,便绝尘而去。 再说陆十四这边,因为满心紧张身后的追兵,并没有察觉到头顶飞过的飞剑,不时回头,凭借黑麒骏的脚力,竟没有将那十八名尸傀落下太远。 十八名尸傀,不远不近的吊在身后,竟显得气定神闲。 再看看自己狼狈的模样,陆十四恨得差点没把牙关咬碎。 不群阙不出手帮忙也就罢了,可好死不死,藏于自己影子中的那两个伥鬼,空有强悍的实力,反而成了最大的拖累。 话说,三日前,银发伥鬼受先天克制,不仅寸功未立,更是受了极大的伤害,待事后回归影子之后,便再无声息,默默的舔舐伤口。 而那雷击木幻化的乞丐少女,因为是刚刚炼化,加上陆十四受限于修为,难承其重,勉强将其纳入影子之中,虽未受到反噬,却让他“消化不良”,短时间里,竟难以对其发号司令。 但凡伥鬼,未得令不出。 换言之,此时,陆十四别说只是身陷危境,便是要死了,也休想指望它们。 不仅指望不上,还要承受其重,拖累之下,几乎废去了陆十四大半的战力。 二十里路程,本就不远,在黑麒骏的脚力下,更是顷刻而至。 经过短暂的缓冲后,平坦路途立时变得陡峭无比,饶是黑麒骏,在承载了两人的情况下,速度也是小幅下降。 “走!” 陆十四转头回望,那紧追不舍的十八名尸傀,奔走于陡峭的山路上,速度上竟丝毫不减,如此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被被他们追上。 陆十四不敢犹豫,轻喝一声翻身下马,同时猛得在马屁股上拍了一掌。 黑麒骏吃痛,再加上负重减轻,速度猛提,载着陈洁儿向山顶奔去。 从飞驰的骏马上落地,陆十四差点没有跌倒,几个踉跄好容易稳住身形,再去看,已身陷囹圄。 十八名尸傀完全将其包围,纷纷掏出了各自的兵刃,却没有立即动手。 尸傀不同于当年在广陵郡遇到的阴兵,因为在炼制的过程中,保留了残魂,所以在灵智上,要高得多,尤其是当晋升到僵尸之时,几乎跟常人无异了。 这十八名尸傀,眼瞧着彻底的断去了陆十四的逃路,并没有鲁莽的出手,反而变得谨慎起来,从这点上,便不难瞧出其灵智之高了。 陆十四嘴角发苦,如不出意外,自己现在可谓陷入了死地,好在这些尸傀的目标只是自己,并没有去追陈洁儿。 “还不愿出手么?”陆十四低头看向腰间的不群阙。 不群阙巍然不动。 “有种就别动。”陆十四心头发狠,右手已握上了不群阙的剑柄,将其从腰带中抽出。 剑锋一转,迅疾刺下。 第340章 围三阙一 剑锋倒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刺向自己胸膛。 身处囹圄,自身又备受拖累,陆十四~清楚,自己面对十八名强悍的尸傀,根本毫无胜算。 唯一的依靠,就只有不群阙。 而不群阙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思,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那么唯有自杀作胁迫了。 陆十四在赌,却十拿九稳。 不群阙意欲将自己炼化为鞘,或许是因为时机不够成熟,又或者准备不够充分,所以并未立即动手,那么现在,它势必不希望自己无端死掉。 否则,三日前,它就不会利用陈洁儿做质,威胁自己不要做无端的反抗了,包括自杀。 果不其然,就在不群阙的剑锋将将刺破衣衫的瞬间,三尺青锋突然一折,如蛇般,攀着陆十四的胸膛而上。 嗖! 不群阙的剑柄突变得滑不溜手,从陆十四的指间挣脱。 失去了掌控的不群阙扶摇直上,直攀上数尺,最终悬于陆十四头顶。 “那是什么?飞剑?” 不远处刚刚赶上来的面具人,看到这一幕,不禁愕然。 先前,他并非没有看到陆十四擦于腰间的那并无鞘长剑,只是并未在意。 在他看来,一柄连鞘都没有的剑,且貌不惊人,别说杀伐,便只是装饰,都嫌鄙陋。 可现在呢? 他几乎亲眼看着那柄剑化蛇又重归剑,而且凭借惊人的眼力,甚至看到在这个过程中,那鄙陋长剑的变化。 由剑化蛇之时,剑身几乎崩离,如鱼骨被拉长了一般。再重归剑形时,分离的鱼骨则再次吻合,严丝合缝,只留下一道浅薄的纹理。 能自主的旋飞,毋庸置疑,此剑必定是法宝飞剑。 只是在面具人得到的信息中,除了君酌以及玄青,陆十四不应该有第三把剑啊。 可现实是,第三把飞剑不仅存在,而且看上去诡异至极。 “杀了他!” 只凭猜测,显然看不出那诡异飞剑的深浅,所以面具人果断对尸傀下达了命令。 面具人话音刚落,十八尸傀再无犹豫,不用特意商量,于瞬间便做好了分工以及先后秩序,其中三名尸傀率先攻上。 不论是凡俗还是修行的世界,群殴都不是毫无章法的一哄而上,否则,不仅发挥不出人多势众的优势,反而极可能相互掣肘,无端的制造出混乱来。 在这一点上,这十八名尸傀显然做的很好。 率先出手的三名尸傀,恰好形成围三阙一之势,看似给陆十四留下了退路,却也削弱了其鱼死网破的决心。 至于那所谓的退路,更是一条必死的陷阱。 见微知着,十八尸傀彼此间的心有灵犀,就足以用恐怖来形容。 “走!” 陆十四不敢懈怠,自身的绝对感性又受围三阙一所影响,竟是生不出拼命的决心,无奈下,哪怕明知陷阱,却也不得不闯进去,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不群阙的身上。 随着话音,陆十四几乎使出全身的力气高高跃起,双手堪堪抓住不群阙剑身。 剑之锋利,立时将陆十四双手割裂,血流如注。 锵! 不群阙丝毫不顾陆十四的伤势,或者说,它故意视而不见,以做惩戒。 当然,不群阙倒也识得大体,知道此时不是找陆十四晦气的时候。 剑鸣声起。 拖拽着陆十四,不群阙径直而上,堪堪避过那三名尸傀的联手攻击。 不过,事情显然绝非这么容易。 所谓围三阙一,这唯一的退路,在十八尸傀的计划中,本就包含了天空。所以,没等陆十四松口气,地面之上,早有五名尸傀做足了准备,各自掷出了手中的兵刃。 五柄兵刃,三剑两戈,迅若奔雷,势如破竹,封锁了陆十四所有可以躲避的空间。 乒铃乓啷! 不用陆十四招呼,不群阙再变。 三尺剑身瞬间长出数倍,同时化蛇,数丈长的蛇身蜿蜒盘起,不仅将陆十四护在了其中,更是如罩子般,将那三剑两戈挡下。 兵器碰撞,擦出大片火花。 到此,陆十四已被不群阙带到了二十余丈的高空,如此高度,便是再有兵器自下方投掷而来,也要消去大部分威能,成为强弩之末。 呼! 天空之上,突然狂风大作。 三重枪影,裹挟着猎猎罡风,自上而下,砸在“蛇身”之上。 力量之大,卷曲的蛇身摇晃震颤,甚至传导到陆十四身上,差点没将其骨头震散。 噗! 那种仿佛当头棒喝的眩晕以及疼痛,让陆十四忍不住喷出口鲜血。 放目望去,却是那十八尸傀当头的中年汉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群阙的斜上方。 手中一杆青铜长枪,携风雷之势砸落,便是不群阙一时间也没能躲开。 这中年汉子乃是尸傀中的僵尸,能达到这种高度,其生前必定是天资卓越的修行之人。 只不过,身为尸傀,即便生前走的是法易路途,所学的法术,也再无可能施展,一身的修为也会散去,尽数滋养体魄。 如此一来,反倒像极了道极的修士。 当然,法术虽不能施展,但尸傀自成体系,一旦跨入僵尸,更是有质的飞跃,其中一点,便是御风。 僵尸的御风,不同于其他体系的修行,其靠的不是日积月累的修为,而是身体根骨上的变异。 比如现在,那中年汉子背后两肋处便多了一对狭长的肉翅。 肉翅扑展,便可如鸟儿般,只有翱翔,且迅疾灵动。 十八尸傀,围三阙一,这“一”的必杀,无疑就是眼前这个僵尸了。 一枪过后,未竟全功,换来的不是僵尸的气馁,反而是愈战愈勇。 枪影万重,暴风骤雨般击打在不群阙蛇身之上,状若疯狂,竟是不给它喘息的机会。 眼瞧着不群阙接连后退,被包裹其中的陆十四,更加的不堪,不仅要承受不群阙传导的震颤,还要忍受过山车的起伏跌宕,饶是以他的修为,不多时,也已经眼冒金星,不辨方向了。 好一个僵尸,好一个尸傀,好一个驭尸咒。 到了现在,陆十四心中颇有些后悔。 不说那面具人的修为几何,战力又几何,只凭借其麾下的这十八个尸傀,就足以在昆仑仙境中横行一方,而他所依仗的,赫然是之前不为薛衣侯乃至陆十四所喜,半途而废的驭尸咒。 在见识到驭尸咒修到高深处所展现的恐怖,如何不让他后悔,简直是悔青了肠子啊。 “该死的,快想想办法,否则,即便你不被那箭矢打碎,我也要被震死了。”强忍着恶心欲呕的冲动,陆十四嘶声大吼着。 “以彼之道还施于彼!” 不群阙的声音,依旧冰冷的不含丝毫感情。 不等陆十四品味出这话的含义,耳边便幽幽的响起呜咽箫音。 呜呜~~~ 箫音起,驭尸咒。 “呃?”陆十四惊愕。 “怎么可能?!”面具人骇然。 僵尸身形一滞,显然受到了箫音的影响,只是这箫音从何而来? 转瞬间,陆十四便已恍然。 不群阙,是不群阙。 不群阙,嗯,准确的讲,最初的不群阙乃是陆十四的本命法宝,且是三如意。 三如意,便是三种变化,其一为剑,这点毋庸置疑。其二为蛇,蛇非凡蛇,乃是上古凶兽钩蛇。最后便是箫,蛇骨中空,骨节有孔,风流发声,呜咽空明,极似箫音。 好一个不群阙,不愧有着绝对的理性,为难关头,竟是想到了这应对之策。 薛衣侯跟陆十四修过驭尸咒,只是半途而废,并不精通。至于不群阙,想来也未必高明到哪里去,但鹦鹉学舌还是勉强可以的。 人云亦云的舶来品,威力自然有限的紧,但不群阙本就没想过凭此制服僵尸,更不会奢望鸠占鹊巢,从面具人的手中夺回操控权,它要的只是刹那的喘息。 僵尸受箫音影响,只是刹那,但对不群阙而言,已经足够了。 “走!” 获得刹那喘息后,不群阙再无迟疑,裹挟住路十四,化作流光,直向山顶飞去。 之前,因为要应付那五柄掷来的兵器,才被僵尸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现在,不群阙一旦认准了脱身,其速度,还真不是僵尸所能比拟的。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偏要往里闯。”望着化光而去的一人一剑,面具人却是冷笑连连。 眼前这座看似不起眼的小山,哪里是什么避难之所,根本就是龙潭虎穴。 “只是……可惜。若是换个人的话……” 转瞬间,原本还一副志在必得模样的面具人,却变了颜色,抬头看了看天色,忍不住摇头叹息。 “估摸着,那几位师兄就要粉墨登场了。” 再说陆十四这边,眨眼间,已被不群阙带到了山巅,只是还没等落地,眼前的光景突然变得扭曲。 脚下原本狭窄陡峭的山顶,突兀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大片的残垣断壁,独剩下中央位置的一座殿堂,颤颤巍巍却始终屹立不倒。 而在那殿堂前的一片空地上,赫然聚拢着上百人,行尸走肉般神色木然。 不用想,这百多人,已经死了,之所以还能像常人那般站立,只因为被炼成了尸傀。 而在这百多尸傀中,分明还夹杂着三个很是醒目的存在。 之所以醒目,不仅仅是他们衣着洁净,毫无血污,更在于他们都带着相同的面具,且露出的眸子,深邃毫不空洞。 不用猜,这三人与山下那个面具人,必是一伙。 “该死的,这不是送上门来了么?” 看清脚下阵仗后,陆十四整个头皮都麻了。 “大阵被破了,撤!” 第341章 阵破 毫无征兆的,方圆百里,光景大变。 仿佛有光幕褪去,原本如洗蓝天,阴霾重重。 下方,好一副田园风光,却是瞬间,变成了修罗鬼蜮,至于那片绿油油的农田,更是成了填满了尸体的天坑,血腥弥漫,让人作呕。 那不足百余的农夫尸傀,立于尸堆之中,犹若痴傻般,挥舞着手中的农具,只是每一锄头下去,带起的不是泥土草屑,而是血肉纷飞。 山下如此,山上也未能好到哪里去。 原本光秃秃的山头,突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残垣断壁,暗红色的血渍随处可见。唯独中央处一座并不算雄伟的殿堂,并为倒塌,却也摇摇欲坠。 殿堂前方,矗立着百余神色木然的行尸走肉。 若是陆十四猜测不错,这山便是那千羽宗的山门所在了,只是现在,却被尽数毁去,至于那百余行尸走肉,更不用多言,必定是千羽宗门人,只是现在,都已死去,甚至被炼制成了尸傀。 山下,万人坑,山上,行尸催泪。 千羽宗,虽只是昆仑仙境最底层的宗门,可再卑微,依然是被认可的宗门势力,而现在,却是旦夕毁灭,灰飞烟灭。 陆十四不知道,千羽宗是否还有幸存者,但是这种可能性真的微乎其微。 只是山下的那一个面具人,便是陆十四状态巅峰,在不借助不群阙的情况下,应对起来,也是棘手无比,更何况山上还有三个同伙。 而这四个面具人,最恐怖之处,还在于群战。 群战之下,因为战损,一般情况,实力只会越发削弱。 可这四人不同,拥有了驭尸咒这种“邪门”功法的他们,只会越战越勇,甚至到了最后,只需作壁上观。 对他们而言,己方不会有真正的折损,反观千羽宗,不论是普通的农奴还是山上的修士,一旦身死,其结果便是被炼制成尸傀,改旗易帜,更加凶猛的对往日的亲朋、同门撕咬。 此消彼长,千羽宗根本没有幸存的可能。 至于千羽宗的高端战力? 想想之前陆十四遇到的那十八名尸傀…… 陆十四手握不群阙,悬于半空之上,居高临下,望着山顶上聚集的百余修士尸傀,以及那三名面具人,头皮阵阵发麻。 不仅是因为刚出虎口又入狼窝的苦涩,更心悸于这伙不知来历面具人残忍的手段。 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说昆仑仙境那不得灭宗的规矩,即便以往论道之中,满盘皆输的宗门,在被吞并后,地盘固然保不住,但门下的弟子以及辖下的农奴,除了有些会被拿来震慑击杀,更多的,还是会当做财富保留下来,洗奴便是最典型的案例。 而眼下,千羽宗的遭遇,饶是陆十四,也看的触目惊心。 此时,对陆十四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或许就是陈洁儿了。 之前,面对那十八名尸傀的追杀,陆十四决然下马拦截,陈洁儿则被黑麒骏带着逃向山巅。 却说陈洁儿这边,有黑麒骏代步,又有陆十四争取来了充足的时间,足够她逃到山巅。只是陆十四的一厢情愿,陈洁儿会理所当然的接受么? 需要趴伏在马背上,此能勉强维持住身体不被跌落的陈洁儿,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陈洁儿修为确实低微,外表更是柔弱,可并不傻啊。 “花海”一战,陈洁儿被“一叶障目”,眼前所见,皆为虚幻。焦土成了花海,对花袄女童更是视而不见,甚至于到了后来,陆十四在其眼中,更是变成了妖魔鬼怪,以至于心生抗拒,最终被乞丐少女所趁,控制了双手,以某种玄妙的手段,给陆十四造成了近乎致命的伤害。 但眼睛没迷,心智却是清醒的。 正因为如此,事后陆十四的那一番解释,陈洁儿是半点都不相信的,只是性格使然,并没有当面揭穿罢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陈洁儿因为从小的经历,情感本就敏感。 过去的三天里,陆十四虽竭力遮掩,可沉重的步伐以及因为胸腹伤势而导致的精力萎靡,还是出卖了他。 陈洁儿虽不知道“花海”一战的详情,但也知道必定激烈惨烈,反观自己,却是毫发无伤,至于原因还用猜么? “花海”是如此,而现在又是如此。 陆十四为了保护自己,毅然从飞驰的黑麒骏下跳下,拦截强敌,置身险境,这份情谊,她陈洁儿如何能够坦然受之? 柔弱的外表下,陈洁儿却有一颗堪称倔强的心。 陆十四可以为她赴汤蹈火,那么自己即便无能为力,但一同赴死,还是能做的到吧。 下定了决心后,陈洁儿便扯住缰绳,想要策马回返。 只可惜,一路上向来表现温顺的黑麒骏,竟然置之不理。 黑麒骏虽非妖物,但总归有其灵性。 之前,弈骏的下场,可不仅仅被陆十四看在眼里,还包括黑麒骏。 趋吉避凶的本能,加上兔死狐悲的伤感,最终变成了恐惧,它现在只想远离那个赤手撕裂了弈骏的罪魁祸首,再无它想,至于陈洁儿的驱使……一人一马接触的时间毕竟不长,远还没到“士为知己者死”的地步。 “停下,你到底停下啊。”驱策无果,转头望去,恰恰看到陆十四在天空中被中年僵尸以一杆长枪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凶险一幕,陈洁儿更急了,双手不停的拍打着黑麒骏,痛哭流涕。 唏律律! 也不知是吃痛,还是厌烦了陈洁儿的聒噪,飞驰中的黑麒骏突然人立而起,巨大的力量,直接将毫无准备的陈洁儿掀飞。 陈洁儿只觉天旋地转,没等反应过来,便摔到了乱石嶙峋的山路之上,惯性之下,更是前滚出数丈之远,直撞上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眼前光景一黯,便晕厥了过去。 陈洁儿最终没能“回救”陆十四,更没有被黑麒骏带上山顶。 可也正因为如此,阴差阳错,反而救了自己一命。 至于独自冲上山顶的黑麒骏,可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一头撞进了百余行尸走肉之中,不急反应,便落得个分尸的下场,结局之惨,比之弈骏还甚。 陆十四居高临下,只是微微一扫,便发现了晕厥在半山腰的陈洁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后怕。 他虽没看到黑麒骏摔落陈洁儿的一幕,但此时也隐约有了猜测。一时间,对黑麒骏也不知是该恨还是爱。 黑麒骏为了求活,甩下主人,如此秉性,固然可恨。可也恰恰因为这番变故,反而救了陈洁儿一命,还真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啊。 眼见陈洁儿无漾,更没被面具人俘获,陆十四自然也没了后顾之忧,可以安心应付眼前的危局了。 只是…… 山下,一个面具人,便已让陆十四狼狈至斯,现在更多了三个同伙,又该如何应付? 陆十四心下无比沉重。 而就在他思虑应对之策时,怎么也没想到,变故来的那么快。 “大阵被破了,撤!” 山下,面具人的声音洪亮如钟。 之前,陆十四就有猜测,这千羽宗辖下被设置了迷惑大阵,而就在刚刚,田园变地狱,山顶生殿宇,变幻之快,无疑印证了此点。 听到这话,陆十四微微一愣。 因为受山顶上千羽宗遭遇所震,陆十四无暇细想,此时方恍然大悟。 看来,那笼罩了这片山林田园的迷惑大阵接触了,而且听山下面具人的意思,是被人给破去的。 换言之……自己似乎有救了。 呼啦! 陆十四愣神之际,下方山顶,箫声响起,依然是驭尸咒。 只见那夹杂在尸傀中的三名面具人,各持洞箫,吹奏下操控着那百于尸傀,理也不理陆十四,兵分三路,向着山下奔去。 脚下如此大的动静,陆十四皆看在眼里,但却生不出阻拦之意。 实在是之前那十八尸傀给他造成的压力太大了。 只山下的面具人,便拥有那般强大的十八尸傀,谁又敢说山上的那三名面具人,没有手段隐藏。 自己若是莽撞行事,意图拦截,怕是还未能等到破阵的援兵赶到,就步那黑麒骏的后尘了。 话说,千羽宗虽遭遇不测,可真正算起来,跟他陆十四又有什么关系呢,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已经覆灭的宗门把自己搭进去。 想通此节,陆十四心中虽有些愧疚,但也终于熄了动手的冲动。 轰隆隆! 远处传来阵阵闷雷之声,循声望去,甚至可以看到剑气激荡,好不激烈。 想来,正是那外来的“援兵”正竭力破阵吧。 似乎感受到危险的远去,不群阙身形突变,由蛇化剑。 毫无准备下,陆十四立即从半空跌落,好在他反应及时,竭力调整身形,待落地时,虽狼狈,却也安然无恙。 对于不群阙的作为,陆十四固然气愤,却最终没说什么,而是急冲冲的向着陈洁儿昏迷之处跑去。 危险虽远去,却还没有完全消逝,陆十四可不愿在最后关头,节外生枝。 一路有惊无险,陆十四小跑到陈洁儿的身边,看着其被碎石杂木割裂的衣衫、肌肤,心如刀绞。 “不群阙,我觉得咱们是时候聊聊了。” 第342章 步步为营,绞尽脑汁,布杀机 “不群阙,我觉得咱们是时候聊聊了。” 陈洁儿虽只是从马上跌落撞晕,并没有受太重的伤,可依然看的陆十四心疼不已。 若是换做他自己,也就无所谓了,可不知时候,陈洁儿已经成了他心中最为柔软的禁脔,绝不容受一丝的伤害。 不群阙置若罔闻,显然是懒得跟陆十四沟通。 陆十四也不气馁,依旧自顾的说着。 “你的能力如何,我现在还摸不透,但却清楚,对付之前的那个僵尸甚至包括其他的尸傀,想来也是绰绰有余的。之所以会显得凶险,无非是想假此教训我罢了。”陆十四将不群阙提到面前,语气虽平淡,但眸子里却是散发着怒火。 若非不群阙故意藏拙,面对那十八个尸傀的围攻,他何至于逃跑,自然也就不会连累了陈洁儿受伤了。 “但是……”陆十四话音突然一转,“因为洁儿的缘故,我可以容忍你的一切作为,但同样的,若是因此伤害了洁儿,我也绝不让你好受。” 嗡! 不群阙颤抖,因陆十四表现的强势而愤怒。 现在,那些面具人可还没有完全离开千羽宗呢,陆十四哪来的胆子,竟敢跟自己这般说话。 虽气愤,但拥有着绝对理性的不群阙,还是强忍着没有发作,甚至依旧保持着剑的模样,就为了看看,陆十四凭着什么依仗,敢威胁自己? “不信?”陆十四似乎感受到了不群阙的鄙夷,冷笑一声。 没等不群阙回应,陆十四已经倒转剑锋,抵在了自己脐下三寸上。 好吧,果然不出所料,还是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不群阙更加的不屑了。 陆十四所依仗的,依然是性命相胁。 好吧,谁让不群阙还没有做足准备,将陆十四炼成剑鞘呢。 既然如此,不群阙可以故意刁难,甚至假借他人之手给予教训,但只要不到了绝境,就不会枉顾其性命。 陆十四恰恰抓住了此点,接二连三的予以威胁,让不群阙愤慨不已。 而现在,仅仅一个女子擦破了皮,陆十四竟然又作势威胁,如此作为,已经算是下三滥了。 不过,你既然想要用此胁迫自己,好歹也将戏做真吧。 同样倒转剑锋,之前为了逼迫不群阙出手对付尸傀,陆十四刺的还是自己的心脉要害,而这一次,也不知是故意还是什么,竟然下移了几分,变成了脐下三寸。 这陆十四莫非将自己当做傻子了,以为随便的捅自己一剑,就像迫自己就范? 别说只是小腹这种非要害,便是真正的要害,比如命宫所在又如何? 只要不群阙愿意,足以在最后关头调转剑锋,就像之前那般,让陆十四想死都不行。 既然将自己当成了傻子,那就将计就计好了,正好给他一个印象深刻的教训。 噗嗤! 陆十四小腹一疼,脸上也现出愕然之色。 他只是将剑锋抵在了身体上,可并没有真的去刺啊,可事实却是……不群阙的剑锋已经刺入了小腹。 “你……” “哼,你不是想死么,那我自然是成全你了。”不群阙上传来揶揄的声音。 陆十四此时越是意外愕然,反而成就了不群阙的高兴。 谁是傻子,一目了然。 “哎呀,你流血了,不过味道不错,只是这种程度,还死不了啊,都怪我失了分寸,这就改正。”不群阙只觉得心口爽快,说话更是罕见的嚣张起来。 不群阙的剑锋缓缓的增长,摩擦着薛衣侯的血肉,一点点的前行着。 显然,这是不群阙故意使然,缓慢的前刺,只会不断的增加陆十四的痛感。 不多时,陆十四的额头上已经浸满了汗珠,因为疼痛,表情更是狰狞无比,不过倒还算硬气,死死的咬住牙关,不让自己痛哼出声。 一寸,两寸,三寸…… 陆十四的坚忍,反而更加的激起了不群阙的凶性。 陆十四的假意,却让不群阙抓住,成了真做,而到了现在,更是发展成意气之争。 一方,陆十四强忍疼痛,不出声,便是对不群阙最大的抗争。 另一方,不群阙越发的想要听到陆十四的惨叫连连。 三寸不够么,那就四寸好了,若是还不够,那就刺个对穿,或者再来个转折,从其背后在捅个对穿。 这场意气的相争,不群阙可谓早就立于了不败之地。 只是真的如此么? “这是什么……该死,这是什么?” 突然,不群阙发出凄厉尖叫,仿佛见鬼了一般。 原来,刺入四寸的不群阙,却是一头扎进了漩涡之中。 那团类似漩涡的“黑洞”,死死的吸住剑锋,且不断的向里拖拽,其力量之大,便是不群阙,竟也生出难以抵挡的感觉。 伴随着尖叫,裸露于外的剑身,剧烈颤抖起来,意欲脱离陆十四的血肉。 一时间,鲜血纷飞,陆十四整个小腹,都被搅得疮痍遍布,肠子都留了出来。 可饶是如此,陆十四脸上反而没了痛苦之色,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残忍的冷笑。 是的,陆十四在笑,不仅如此,双手更是使出吃奶的力气,牢牢的把控着不群阙的剑柄,不让其脱离,甚至还在竭力的往自己肚里里塞。 话说,不群阙到底遇到了何等恐怖的事,拥有绝对理性,此时竟是那般失态? “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你的恐怖,却让我寝食难安。”陆十四近乎自残的将不群阙一点点的捅进小腹内,开口中,话语却是越发的疯狂,“你有绝对理性,所以,一般的算计,根本不可能让你上当,而且,我本就不善权谋。” “两厢比较下,我好想只有认命,更何况,你还掌握了我的软肋,洁儿……可是,如果你觉得我真就没有反制之法,那就大错特错了。” “啊!” 怒声之声,直冲云霄,宣泄着这些日子来,陆十四心中无尽的憋屈以及愤怒。 想他陆十四,走到今日,何等艰难。 以前,他不过是薛衣侯埋藏心底的一缕执念,却阴差阳错的得以完整。 在于薛衣侯的勾心斗角中,更是险之又险,还最终获得了这幅皮囊的控制权。 而现在,因为绝对感性的缘故,更让他找到了毕生的挚爱。 陆十四想死么? 绝对不想,甚至他有着超过绝大多数生灵的求生欲。 只因为,他还没有为薛家报仇,还没能抱得美人归,未来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到让他无比的憧憬、眷恋。 可该死的不群阙,因为不知道的原因,竟然生出了弑主之意,更要将自己炼成那劳什子的剑鞘? 陆十四如何会甘心? 之前,不群阙不如命宫,并以陈洁儿为质,他似乎只有认命的份,甚至因为心情抑郁,而喷血不止。 好吧,陆十四承认,那次的喷血,确实是因为心情抑郁,但却不全是。 因为,就在那时,灵光一闪中,让他寻到了一条生路。 抑郁是真的,喷血也是理所当然,所以离开命宫的不群阙没有怀疑,但它却不知道,陆十四却同样也做了布置。 也喷血为遮掩,他几乎凝聚出全身的元力,打通了已经封闭很久的绛宫大门。 元力枯竭,所以,陆十四在过去的三天中,神情无比的萎靡,而这一切,又被不群阙理所应当的认为是受了伥鬼的拖累。 不群阙固然有着绝对的理性,但绝对理性不是万能的,更无法未卜先知。 绝对理性的强大,是精密的逻辑,以辨别真假做出判断乃至决定。可再如何精密的逻辑,都是依托有用的信息才能够达成的。 若是它还在陆十四的命宫之中,固然能够看出陆十四的布置,但它没有。 不群阙担心陆十四绝望下,玉石俱焚,坚决不进入命宫,自然不会看到后者体内的变化,没了足够的信息,又如何做出判断。 如此,也就给了陆十四逆袭的机会。 再然后呢? 之前,陆十四面对十八尸傀的围攻,以自刺胁迫不群阙出手,固然是为了保全性命,但何尝不是一种试探,何尝不是一种迷惑。 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流传着一则寓言故事,名为“狼来了”。 当陆十四第一次选择自刺相迫时,不群阙虽有怨言,却不得不出手,可也因为如此,在心底里埋下了种子。 因为这颗种子,当陆十四故技重施,甚至还故意的将剑锋下移,指向并非要害的小腹时,不群阙便是抓破脑子也想不到他的别有用心。 步步为营,真真假假,几乎耗尽了陆十四的脑筋。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受限于信息的不对称,不群阙不会知道陆十四这连番的布置,更不会知道,陆十四那看似虚张声势而下移剑锋所指之处,并非只是小腹那么简单。 因为那里是脐下三寸,绛宫所在。 脐下三寸为绛宫,这本是法易修行的常识,可不群阙偏偏给忘了,为何? 皆因为,在它生出别样灵智,拥有了绝对理性之前,陆十四体内的绛宫,便因为某些原因而关闭了,准确的说,是被陆十四给封印了。 所以,不群阙只知命宫,而不知绛宫。 所以,它不会介意刺进去,以给陆十四一个深刻的教训。 所以,它乐极生悲了。 “你该死……悔不能……” 对不群阙的咒骂,陆十四显然没有兴趣,命宫内的元力全部凝聚于双掌之上,将仅剩下的小半截剑身,连同剑柄狠狠的按进了体内。 第343章 难以承受的代价 陆十四终于赢了,少有的靠着自己的智慧,战胜了几乎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不群阙被赶进了绛宫,至于去到哪里之后,会翻起何等的风雨,就是薛衣侯需要头疼的事,跟陆十四再无关联。 几乎在不群阙进入绛宫的瞬间,陆十四便重新封印了绛宫的门户。 以结果而论,陆十四此局可谓赢得漂亮,但同样的,付出的代价,也是超乎想象的。 低头望去,整个腹部几乎被开膛破肚,若不是有衣衫兜着,血红的肠子就要耷拉到地上了,至于鲜血,更是染红了脚下大片的山地。 过多的失血,让陆十四阵阵的眩晕,但他却苦苦支撑着,一点点的将肠子塞回肚子里,玄青剑化针,系上从衣衫上拆下的丝线,穿花蝴蝶般将伤口草草的缝补,再以最后残留的元力封住血脉,算是完成了最为粗糙的手术。 在这个过程中,陆十四还要分心他用,观察着远处只闻其声,却看不到的战况。 当远处天际划来数道流光,最终停滞于陆十四身前时,陆十四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神智更是不再清醒。 “君酌剑,是陆师弟。” “快救人。” …… 陆十四一昏便是十日,直到身心俱焚,滚烫的炙热将其唤醒。 脑袋依然昏昏沉沉,眼皮更是沉重到无论如何努力都睁不开。 就在陆十四挣扎于水深火热之中时,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山长,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么?他可是君酌认下的主人啊!”声音透出无奈甚至哀求,虽因为沙哑而略有不同,但陆十四还是很快就认了出来,正是磨剑宫执习风信然。 “风执习,不是本座见死不救。只是此子受伤实在太重,现在全凭我的剑心炉吊着口气,可毕竟难以持久。一旦他胸腹的这口气泄了,虽性命无忧,可修行之路却也是到了尽头。”回答的自然是风信然口中所谓的山长,也是稷剑学宫权位最高之人。 “怎么可能?此子凝聚的可是命宫,而非绛宫啊。”风信然显然没想到,后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忍不住惊呼道。 陆十四成就命宫的秘密,在以前自然是罕有人知。可此次,他受此重伤,整个胸腹几乎没一处好的,在救治的过程中,其腹中空空,不见绛宫自然也就瞒不住人了。 身为法易修士,却腹中空空,没有绛宫,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有命宫了。 命宫与绛宫,本质上并不分高低,只是前者更加的稀罕,所谓物以稀为贵,更何况,命宫往往伴有本命法宝,而后者却是可遇不可求,自然而然的,在法易修行界中,拥有命宫,也就自然而然的高人一等了。 先是君酌认下的主人,凝聚的又是命宫,如此资质以及际遇,便是稷剑学宫的山长,也无比重视起来,甚至不惜亲自出手救治。 但救治归救治,陆十四伤势之重,俨然也让山长很是为难。 不群阙被吸进绛宫前的垂死挣扎,其威力,可不仅仅只是搅烂了陆十四的肚子,其抖落的剑气,更是将其胸腹内绝大多数的筋脉、穴窍击得粉碎,就连脊柱都是支离破碎。 难以想象,承受了如此重伤,陆十四竟还能强忍着将自己缝缝补补,并确认真正的安全才晕厥过去。 胸腹内的筋脉、穴窍粉碎,几乎断绝了陆十四“武经”的修行,但对法易修行,虽有影响,却也可以接受。但脊柱的断裂,却足以让陆十四日后再难行走,只能当个卧床不起的瘫子,甚至连屎尿都难以自理。 “其实,这些还不算什么。胸腹内的伤势,可以用灵药温养,虽未必能恢复如初,但对法易修行无碍。至于脊柱,也能解决,大不了偷梁换柱,背上些好的材料,炼制出替代之物。”山长将陆十四的伤情详细的说了一番,甚至给出了解决的办法,可到了这里,却是话音一转,变得凝重,“只是最麻烦的是……是他的根骨,废了。” “筋脉、穴窍可以疗养,脊柱可以替换,可根骨如何修复?”山长反问风信然。 所谓根骨,指的可不仅仅是骨骼,大而化之,乃是先天体质。 道讲仙缘,所谓的仙缘,其实很大部分,指的便是根骨。 根骨的好坏,虽不是必然,却也极大的决定了日后所能达到的高度。 陆十四此番受伤,全身的骨骼,几乎毁了大半,尤其是支撑全身的那根脊柱,其重要性堪比树之主枝。 主枝断了,树木便是不死,重修抽出新的枝芽,也不过是废柴。 树如此,人亦然。 脊柱断了,固然可以替换,但却只是治标,因为骨之根,早已废。 没了根骨做基,陆十四便了度过了此劫,日后,再如何努力,其修为也将再难寸进,终生止步于此。 山长都说到这个地步,风信然如何还不懂,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颓然。 转头望着全身赤果浸泡于一团幽蓝火焰中的陆十四,风信然满是痛惜。 多好的苗子啊,只是下山一趟,就这么给废了。 要知道,就在陆十四获得君酌认可的那一刻起,但凡蜀山的高层,都知道,他必定会获得磨剑宫最大程度的资源倾斜。 可现在呢? “山长。”沉默良久后,风信然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决然转头,望向山长,“我想要换取宗门的那块玉髓。” “什么?玉髓?你疯……这么做值得么?”山长显然被风信然的决定吓到了。 要知道,当初稷剑学宫为了获得那块玉髓付出了何等的代价,也正因为如此,几乎被当做了振山之宝,锻剑宫的执习不知多少次,想要谋取用以锻剑,都被山长严词拒绝,而现在,风信然竟然也开口索要。 山长只是稍一思索,便知道风信然要那块玉髓做什么,可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震惊到失态。 锻剑宫执习要玉髓以锻造一柄绝世飞剑,甚至不惜付出全身的家当,理由可谓再正当不过了。只是这样,依然被拒绝,而风信然呢? 竟然想要用玉髓去打造一副脊柱,李代桃僵,此用途,无异于暴殄天物。 “不行。”山长几乎想也没想,便摇头拒绝道。 “我愿拿出全部的家当以及积存的所有功劳。”风信然毫不动摇道。 “不够。”山长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 陆十四的遭遇,他身为山长,固然痛心,但同样因为山长,所以他更不能意气用事。 以玉髓之珍贵,便是打造的脊柱,也根本无法弥补陆十四根骨的缺失。 已经注定的结局,为何还要做徒劳的挣扎呢。 “山长,我现在代表的是磨剑宫,而且不是请求,是要求。”孰料,风信然更加的强势,横眉冷对,唾星乱飞,几乎溅到了山长的脸上。 “别人不清楚,你身为山长,可是心知肚明。这么多年来,我磨剑宫做出了什么样的牺牲,否则……哼哼,稷剑学宫那所谓的七剑,根本就是个笑话。”风信然越说越是激动。 “磨剑宫,十年磨一剑,俨然已经成了稷剑学宫天字一号的笑话,蒙羞如此,我可成有过抱怨,我磨剑宫可曾有过抱怨。而事实呢?要不要我把所有宫中弟子全部召唤回来,跟其他八宫来一次堂堂正正的比剑。看看,那所谓的七剑,还能剩下几细留给其他八宫?” “风执习,你莫要激动。我并非执意拒绝,只是希望你能冷静下来,细细琢磨,如此决定值得么?”风信然的愤怒以及质问,并没有惹来山长的不快,反而语气一软,变成了劝说。 “值得。”风信然毫不犹豫的点头,“说来也是我这个做执习的,亏欠他太多。尤其是这一次,更因为我的疏忽,才铸就大错。否则,若是于暗处安排几名护道,又怎么会是这个结局。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做出补偿。” “那也用不着玉髓啊。”山长还想再劝。 “好啊,要不换成那副仙蜕?”风信然眼神一斜,不无揶揄道。 “呃?”山长心头一跳,“我觉得那玉髓挺好,我这就去取,这就去取。” 似乎生怕风信然得寸进尺,山长不等话说完,人已经远去,消失于风信然的视野之内。 对于风信然跟山长的争执,陆十四自然是听在耳里,一时间,心情复杂,可谓喜忧参半。 喜,乃是感动,感动于风信然对自己的“爱护”。 他虽不知道那玉髓是何物,可从山长三翻四次的拒绝,便不难想见,必定是了不得的天才地宝。 而风信然竟然不惜顶撞得罪山长,去讨要玉髓,只为了给自己打造一副脊柱,以让自己不至于落得瘫痪在床的没下场。 这份师长的爱护之心,让陆十四如何不感动,又如何不喜。 至于忧,自然就是山长那番“根骨”论了。 根骨废,此生法易修行就此断绝,再难寸进。 山长就事论事,只谈法易,可在陆十四听来,却更加的严重。 因为,根骨的重要性,可不只限于法易修行,对道极乃至玄修的武经,同样适用。 陆十四胸腹的筋脉、穴窍粉碎,即便有灵药温养,也只不过是在破烂的锅底上缝缝补补,正常生活无碍,却是再也承受不住武经施展时的“玄力”流通了。 至于道极,就更不用想了。 皮囊破败如斯,任何的修补甚至是翻新,都再难达到原先的强韧,根本不可能承受道极修行时对体魄的打磨。 混元之法易、道极,玄修之武经、文卷,至此,四废其二,剩下的法易又停滞难进,文卷修行,又缺乏条件,如此境遇,可谓悲惨到了极点,让他又如何不忧。 “执习……敢问洁儿……如何了?” 第344章 卷终 为了赶走不群阙这个巨大的威胁,陆十四付出的代价可谓惨重,胸腹重创,根骨破碎,彻底的堵死了武经、道极两条修行之路,甚至连法易也只能维持,再难存进。 当听得这一噩耗时,陆十四倒没有想象中的绝望。 其实,从他打算对付不群阙的时候,就有了承担代价的准备。 要知道,当初炼制不群阙,付出的可不仅仅是阴阳双鱼,更不仅仅是左洛宾寻找的那八十一样天才地宝,甚至到了最后,因为一味紫焰的缘故,更是压榨出了陆十四的无色无相的先天之炁以及斜凤血脉。 现如今,不群阙被陆十四赶入绛宫,彻底切断了与自身的联系。 没有无色无相资质,陆十四可就休想再“偷窃”那些天才的资质了。 没了邪凤血脉,后果更加的严重,比如现在。 正是没了邪凤血脉超强的恢复能力,他就只能变成个“废物”。 陆十四好容易积攒其一丝的力气,张了张嘴,说出话来。 声音透着无比的虚弱,若是普通人,怕是很难听得到。 “执习……敢问洁儿……如何了?” 到了如此地步,陆十四更加关心的反而是陈洁儿。 “哎,痴子!”风信然走到那团包裹着陆十四的火焰旁边,重重的叹息一声。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 若是陆十四没受如此重伤,如此早的就要经历情关,作为执习,无论如何,他都要劝解一番。 修行之人,固然可以结交道侣,但那所谓的道侣,彼此间自少不了爱慕,但更重要的还是在修行之中互相提携。 其中的主次必须要理个清楚,否则就是本末倒置,不仅无益,反而因分心,而妨碍修行了。 再极端一些,甚至可以引发情之一劫,勘不破便是终其一生,修为都将停滞不前。 只是,话又说回来了,陆十四现在的情况已经如此了,即便真的引发情劫,也坏不到哪里去了啊。 “那个女娃娃很好。前两日,已经拜入了弹剑宫门下。”风信然道出了陆十四迫切想要的答案。 当然,事情并没有风信然说的那么简单。 陈洁儿的天赋实在有限,被带回稷剑学宫后,因有接引名额在,被允许进入剑妖府,但却空手而回,并没有得到任何一把剑的认可。 如此情况,以往在稷剑学宫并非没有发生过,若是按照惯例,此类弟子,因无剑而不得成为正式弟子,要么从何处来回何处去,要么就只能在蜀山上当一个记名弟子,类似黍饭那样的存在。 不过,此次,事情却是发生了改变。 风信然竟然亲自找上了弹剑宫执习,竟让对方答应接纳陈洁儿,正式记入弹剑宫弟子名录。 风信然之所以能够说服陈洁儿,给出了三个理由。 其一,乃是陈洁儿跟陆十四的关系。 当时,跟随陆十四一同下山的牟犇等人已经回山,陆十四青睐陈洁儿之事,正是从他们口中得知。 有了这层关系,两宫就等于结下了联姻,相比于其他七宫,关系无疑更近了一步。 而当时,陆十四的具体伤势,还未下定论,所以理论上,他依然是磨剑宫最为其中的弟子。 利用宫中一名女弟子,栓住陆十四,怎么看都是笔划算的买卖。 其二,陈洁儿无法被稷剑学宫接纳的主要原因,便是没有从剑妖府中得名~器认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自然需要有一把神兵利器了。 对此,风信然倒也舍得,竟是亲口承诺,为陈洁儿配剑。 至于第三个理由,同样是出在陆十四身上。 风信然对服剑宫执习亲口承诺,待陆十四伤好之后,便正式担任外阁的阁座。而服剑宫同样有自己的外阁,到时,陆十四将给予能力范围内最大的协助,时限为十年。 不要小看了这十年的时间,对外阁而言,若是顺利,足够建立其稳定的根基。 有了这三个理由,服剑宫执习,自认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关于陈洁儿拜入服剑宫的曲折,风信然并没有告诉陆十四,此事早传遍稷剑学宫,不用他说,陆十四日后自会得知。 “刚才我与山长的话,你都听到了?”看着火焰中的陆十四,虽依旧紧闭双眼,但精神尚可,风信然便猜到,他醒来应该有一会了,便主动问道。 陆十四艰难的点头。 “嗯。”风信然点了点头,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转移话题,“待养好了伤之后,你就全权掌管外阁吧。” 此事,他本就对服剑宫执习做出了承诺,自然无法轻易改变,更何况…… 对磨剑宫门下弟子而言,外阁执习,外阁阁座更像是鸡肋,实在谈不上多么热衷。 至于陆十四…… 放在以前,外阁于陆十四也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历练,说白了就是镀金。至于现在,以他的情况,日后法易修行再难寸金,反而更适合这个位置了。 “谢执习。”陆十四喉结涌动,也感激也有内疚。 感激于风信然对他的不离不弃,内疚于自己辜负了磨剑宫的栽培。 “十四……”感受到陆十四那英雄末路的悲凉情绪,风信然一阵沉吟,还是忍不住想要说上几句,“你现在的情况,未必没有转机,所以切不可妄自菲薄……需知为了稳住你的伤势,山长不惜动用自己最为珍贵的剑心炉吊住你那口心气。只要心气不泄,便不失上进之心,再有老夫帮你锻造椎骨,便是修为再难寸进,凭借君酌剑,战力上也能有极大的提升,便是遇上更玄天的修士,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弟子省得,必不让执习失望。”陆十四虽知道风信然这番话更多的是宽慰,但感动之下,还是动了真情,颇有士为知己者死之意,如此,反倒没了颓废,振作起来。 “执习,却不知这剑心炉是何物。此时,弟子身处其中,只觉如焚煎熬,极是难受。”陆十四放宽了心,也就不再纠结自身的问题,转移了话题。 “这剑心炉么,却算得上是异宝了。众所周知,一把剑必经火烧锤锻,方可成器。而在此过程中,自然而然就沾染了烟火之气。 一般而言,烟火之气会极大的妨碍剑之品阶,祛除的越多越好。不过,事无绝对,于那万一之的机缘下,烟火气盛极一时,便可能侵染剑之本质,后经千锤百炼后,再次于万一机缘,那烟火之气便可返璞归真,拥有一丝的祝融之力,于剑之最深处开辟府邸,便是那剑心炉了。” 风信然解释之时,毫不掩饰心中的羡慕。 万一之万一的机缘,只是想想,便知其中的稀罕可贵。 而拥有了剑心炉的宝剑,甚至已经超出了品阶范畴,对剑修而言,无异于神兵。 “一待利剑认主,其内的剑心炉与修士也就自然的建立了联系,其神奇之处,堪比第二绛宫或者命宫。如此,所能拥有的元力,便可倍于同境界的修士。不仅如此,祝融本就是万物之源,哪怕只是沾染了一丝的祝融之力,轻易间,便可肉白骨、生死人。 试想,一个拥有着剑心炉的修士,同境之下,不仅拥有数倍的元力,更可于瞬间消弭自身的伤势,将是何等可怕的事。” 只是听听,便让陆十四忍不住心生羡慕,更是无尽感慨。 修行一途,机缘万千,当真是森罗万象,能得天之邀幸者,可不只是自己啊。 “好了,十四,如今你重伤未愈,切忌劳神,剩下的事,就全部交托老夫吧。” 与陆十四又聊了一会,风信然便准备离开了。 山长去了那么长的时间都未归,他实在生怕又生出变故,还是跟过去瞧一瞧为好。 …… 风信然这一离开,便是十余日。 期间,陆十四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只是却依旧睁不开眼睛,全身更是无力,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咬紧牙关,承受剑心炉加诸在身上的炙烤,好几次,都差点泄了胸腹的那口心气,好在,危机关头,陈洁儿出现了。 成功拜伏弹剑宫的陈洁儿,因为还未得到佩剑,修行也只能暂时耽搁下来,闲来无事,再加上心中挂念,连番哀求后,才获准探望陆十四。 孤男寡女,交心攀谈,彼此的关系无疑更近了一步,彼此间也都感受了对方的情谊,只是碍于脸皮,还留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有待日后去捅破。 却说,十日过后,风信然终于回归,也正是从那刻起,陆十四结束了身心俱焚的痛苦,却迎来了更加难熬的挑战——抽骨铸髓。 所谓的抽骨铸髓,说白了,就是将陆十四那碎裂的脊柱从体内抽离,换上一副特意炼制的玉骨。 此过程,说起来简单,但其中的凶险,说是九死一生也是毫不夸张,程序繁琐,更是集合了十余人之力,耗费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才得以成功。 一个月之后,陆十四伤愈“出关”,至此,无人管束多时的磨剑阁,也终于迎来了被正式任命的阁座。 与此同时,一场风雨,即将席卷整个昆仑仙境,掀起巨大波澜。 第345章 做买卖 魔窟,蜀山城。 自从蜀山城对整个昆仑仙境开放之后,其变化,可谓日新月异。 到了现在,主城的规模受限于外面的石林虽没有扩张,但在石林之外,却是林林总总拔地而起了十三座“卫城”。 十三座卫城的建立,不仅巩固了蜀山城的防卫,更为后续的扩张,提供了前沿阵地。 不过,这十三座卫城,只有两座属于稷剑学宫名下,其他的十一座,却是被他人收入囊中。 时间一晃而过,距离陆十四伤愈已经过去了半年的时间,而距离昆仑仙境下一次的论道,同样还剩下了半年。 话说,半年前,在千羽宗救下陆十四两人的正是稷剑学宫,而且还是熟人,由百里饶奚带队的十二名弟子。 当然,这并非巧合。 事实上,百里饶奚是背负着师命,特意下山寻找陆十四的。 一路上,他们先后造访了冰雪荒原以及罗盛醮,却都扑了个空,终于在千羽宗辖下追了上来,恰逢其会的破去了迷惑阵法,也将重伤的陆十四救下。 至于稷剑学宫为何要寻回陆十四,原因便与论道有关。 当时,距离昆仑仙境的论道,只剩下一年有余。也正是在那时,稷剑学宫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即将开始的论道,出了变故,改换了举办地址,至于新的地址,赫然是魔窟,蜀山城。 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这个突然的变故来的极为蹊跷。 而作为新的东道,容不得稷剑学宫不谨慎处理,甚至还要全方面的权衡利弊。 是故,稷剑学宫便紧急下达了召回令,让所有在外办事或者历练的门人弟子,尽快返回。 陆十四作为磨剑宫弟子,自然是少不了的。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那个节骨眼上,他却遭遇了不测,便是伤愈,也成了个废人。 好在磨剑宫大义,不仅耗费巨大的代价,为陆十四治好了伤势,更是坐实了他分阁阁座的身份。 当然,也正因为这个身份,预示着陆十四自此失去了磨剑宫重点栽培的行列,只能算是聊胜于无的安慰吧。 半年里,伤愈的陆十四先是走马上任,初步的将磨剑阁带上正轨,也算是幸不辱命了。 当然,之所以如此,倒不是说他的领导能力如何突出,实在是磨剑阁初创,甚至因为种种变故,连预定的八十一个弟子名额都没有凑足,满打满算,还不到七十人。 这其中,不仅有当初百里饶奚代为选出的二十人,有陆十四自冰雪荒原甄选出的十六人,有牟犇等在罗盛醮提拔的十余人,更有近二十个关系户。 所谓的关系户,皆是稷剑学宫入室弟子推荐的亲属,经过一番甄别后,择优而取。 因为是初创,磨剑阁现在的主要任务,便是修行。 那些年龄大且入门前便带有技艺的,需要改庭换面,转为剑修,修行稷剑学宫提供的剑术功法。 至于年龄小的,自有领了贡献任务的稷剑学宫入室弟子担任剑师,传道授业。 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分阁的创建,乃是稷剑学宫提升自身底蕴的捷径,可即便如此,短时间里,也是指望不上的,甚至在相当一段时间里,还要对其输血,提供剑师以及修行资源。 总之,待磨剑阁走上正轨之后,身为阁座的陆十四反而是无事一身轻。 于是,时隔半年的时间,陆十四再次回到了蜀山城。 陆十四来蜀山城做什么呢? 做买卖。 没有看错,陆十四就是准备在蜀山城做买卖。 说起来,现在的蜀山城,已经没了以前的破败,处处都是透着勃勃生机。 十三卫城的建立,让蜀山城再夜不用受妖物侵扰之忧,地理上因为是昆仑仙境进入魔窟的唯一入口,在极短的时间里,就繁荣起来。 大街上人头攒动,皆是来自昆仑仙境各宗门的门人弟子。 人多且聚集,人吃马嚼,对各种物质的需求,也是急速上升,自然而然的也就有了各色商户,若是经营的好,日进斗金一点都不夸张。 陆十四正是从黍饭的口中听得了这个情况,才有了做买卖的冲动。 当然,陆十四此举,也是未雨绸缪,提前布局,为磨剑阁提供方便。 毕竟,磨剑阁不可能永远靠稷剑学宫养活,总有一日,不仅要直立,甚至还要反哺,自然也就少不了开源的营生。 而现在,所有磨剑阁弟子,都在加紧修行,唯一得空的也就只有他这个阁座,所以,就只能亲力亲为了。 经过三天的勘探,陆十四最终将商铺选在了最为繁华的诛妖大街。 随着蜀山城的日渐繁华,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不讲究,于是,早在三个月前,直接划分出了东南西北中五大区域且为三十七条街道、六十九处巷子命名。 其中,这条诛妖大街就位于中区,其一头更是直连那口连接昆仑仙境的枯井。 位置上,诛妖大街可谓极好。而论规模,长及两百丈,宽达二十丈,位列蜀山城三七条街道之首,更是贯通东西的主干道。 如此种种,诛妖大街的地位,自然就凸显了出来。 位置好,地价自然就高,更别说是一整栋两层的商铺了。 别说陆十四没存下家底,甚至还欠着玄青剑的买资,便是真的身家不菲,也休想购下。 事实上,这诛妖大街两侧密密麻麻新建的房舍商铺,根本就只租不售。 稷剑学宫不是傻子,坐看着蜀山城一日繁华过一日,如何会放过从其他宗门赚取巨财的机会。 所以,这两排房舍商铺的真正东家,正是稷剑学宫。 好在是如此,才给了陆十四从中运作的机会。 凭着自己稷剑学宫弟子的身份,在房租上,他不仅得到了极大的实惠,更是厚着脸皮求到执习风信然的头上,好一番软磨硬泡,最终以君酌剑作为抵押,才成功的签下契约。 有了商铺,自然要有物件。 陆十四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脑子一热,就做那日进斗金的白日梦。所以,早在选择地段之前,他就做了充分的准备,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做何买卖。 意气斋,站在空荡荡的商铺内,望着刚刚做好的牌匾,陆十四满意的点了点头,反倒是站在一旁的黍饭,满脑袋都挂满了问号。 陆十四重回稷剑学宫,后又上任磨剑阁的阁座,名为师兄弟实则主仆的黍饭,自然也是鸡犬升天,从一个毫无存在感的记名弟子,一跃成为磨剑阁的长老,不知羡煞了多少记名弟子。 不过,黍饭这个长老,怎么看都有些名不副实,除了一个好听的名衔外,依旧只能跟在陆十四左右,做些杂事。 话说,这“意气斋”的匾额,便是黍饭卖了好大一张脸皮,寻人做的。 只是到现在,他依然不知道陆十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在他看来,既然做买卖,开业在即,自然要备好货物啊,可现在,匾额都做好了,眼瞧着明日就要开张,可整个铺子里,除了他们俩人外,便是连张桌椅都没有。 难不成卖空气? 黍饭在疑惑之际,更是满怀担忧。 他可是清楚的知道,为了租下这间铺子,陆十四可是将君酌剑都做了抵押,一旦血本无归,稷剑学宫虽不至于真的没收了君酌,但陆十四想要赎回,却不知要存多少时日的钱财呢。 “黍饭,咱们明日可就要开张了,请柬可都送出去了?”陆十四突然开口询问道。 “送是送出去了,只是到时候有多少人愿意来捧场,可就不好说了。”黍饭撇了撇嘴,显然,他对此举并没抱太大的期望。 陆十四现在虽是磨剑阁的阁座,看似风光,但在稷剑学宫内部,却更多的只当做一个笑话。 稷剑九宫各有分阁,但除了磨剑宫以外的其他八宫,委任的阁座大多都是宫内不被重视的弟子,更有甚者,直接就是让宫内善于经营的记名弟子担任。 陆十四以阁座之名,分发请柬也就罢了,可偏偏请的都是在蜀山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还有稷剑学宫的实权之人,这就有些自以为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当然,这话,黍饭可不敢说,只能在心里嘀咕。 对黍饭的风凉话,陆十四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他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并不在乎。 该来的人,总会来。不该来的人,便是八抬大轿去请,也无济于事。 “所谓一事不烦二主,走,咱们去拜会赵心音赵师姐。”陆十四懒得给黍饭解释,说话间,已走出了铺子。 先将铺子落锁,有黍饭指引,两人径直向赵心音的新宅院走去。 蜀山城的一日三变,很多地方都进行了重新的规划,赵心音之前所住的宅院恰好被列入了拆迁的行列,所以,早在一个月前,便搬了新家。 若是没有黍饭指引,陆十四还真要两眼抓瞎。 话说此时的赵心音,日子过的倒也惬意,尤其是妹妹成功的拜入弹剑宫,更是让她心中欢喜,每日里都是笑口常开,同时对陆十四的那份感激,也越发的浓郁了。 现如今,陆十四突然求上门来,赵心音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说来惭愧,今日拜会,却要赵师姐颇费了。” 第346章 借钱 “说来惭愧,今日拜会,怕是要让赵师姐破费了。” 陆十四也不客气,开门见山的道明了来意。 赵心音看着陆十四,并没有因此而嗔怒,反而会心的一笑,越发的欣赏。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根本就没有刻意隐瞒,所以,现如今,稷剑学宫上下,无一不知道陆十四的事情。 一个原本被磨剑宫重点栽培的弟子,却沦落成一个再无建树的废人。 磨剑阁阁座一职,在磨剑宫是重情重义,可在其他人看来,更像是施舍,一个供其耗费余生的养老院。 扼腕叹息者有之,引以为戒者有之,当然也少不了落井下石以其作为嘲弄谈资的人,而且后者并不在少数,且大多集中于小一辈的弟子之中。 不过,赵心音却是另外一种想法,那就是感激。 若不是陆十四,陈洁儿不可能离开玄心山,不可能抵达蜀山,更不可能拜入服剑宫。 赵心音不是市侩之人,她明明听说了陆十四跟陈洁儿不清不楚的关系,却丝毫没有嫌贫爱富的心思。 自己妹妹的资质,她是清楚的,若非风信然使力,根本不可能拜入弹剑宫,而风信然之所以那般做,还不是看陆十四的颜面。 正因为如此,赵心音虽为妹妹拜入弹剑宫而高兴,但高兴的不是其日后能够出人投地,而是有了稳妥的依仗,不至于被人随意欺负了。 既然不对妹妹的修行抱太大的希望,那么自然就希望她能寻得良配,找一个好的归宿了。 再看陆十四,固然在法易修行上走到了尽头,可无提升的可能。但很多人却是下意识的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他现在的修为。 晬幽天,即便放在稷剑学宫,同辈之中,还真没多少人能及得上,便是那位列佼佼之辈的七剑,也不过如此了。 修为晬幽天,又手握名剑君酌,只这两点,就足以让他百年内在稷剑学宫拥有一席之地,即便百年之后,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更何况,他现在还是磨剑阁的首任阁座,可谓大权在握,如此种种,赵心音实在找不出蔑视的理由以及资格。 而且从她这半年多来整理出的消息,陆十四对自己的妹妹,是真的疼爱有加。 那么,还有比陆十四更适合当自己妹夫的么? 民间有言,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现在,赵心音这个做姐姐的,对陆十四也是越发的欣赏了。 “如此客气就见外了,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姐姐我只是怕自己身家浅薄,帮不上你什么。”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赵心音不再以“师姐”自称,反而改成了意味深长的“姐姐”。 陆十四眼睛一亮,心下欢喜,差点没当场给未来的“大姨子”竖起拇指。 有了赵心音这番保证,陆十四可算是打消了心头最后的忧虑,说话也更加的亲切随意。 “师姐想必也听说了,小弟准备在蜀山城做些买卖,也算是给磨剑阁找条财源。现如今,铺子已经租好了,匾额都已做好,来日便可开张,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所以,你就到我这里借东风来了。”赵心音揶揄的调笑了一句,“好了,别卖关子了,说吧。你需要多少?姐姐我虽不算富裕,但百十枚白玉璧还是能掏的出来的。” 百十枚白玉璧,对于稷剑学宫的一名普通弟子而言,已经算是笔“巨款”了。 法易修行可不仅仅有资质就行的,路途中的花费更是不菲,尤其是剑修,一把上好的飞剑,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买剑要钱,而且还不是小数,日后的养剑消耗更巨。 话说赵心音能有这么多存款,平日里,必定是极尽节俭的,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而现在,却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准备贡献出来,只这份情谊,就远比百枚白玉璧贵重的多。 陆十四嘴上没说,但却将其牢牢的记在心里,可表面上,依然摇了摇头。 “怎么,不够么?”赵心音脸色微变。 在她想来,有了这百十枚白玉璧,做一份小本买卖,应该绰绰有余了。 “赵师姐,不怕告诉你。就现在我们租的那铺子,每个月的租金,就要六十白玉璧。”却是黍饭终于忍不住,满脸委屈下,抱怨的话语都带上哭腔了。 “什么?!” 赵心音失声尖叫,难以置信的盯着陆十四,“这是真的?” 陆十四无奈的点头。 “你疯了?” “师姐,你莫激动。其实这铺子的租金,我还是占了大便宜的。即便什么都不卖,只是转租出去,每个月也能有二三十枚白玉璧的盈余呢。”看着赵心音激动的模样,陆十四知道,自己若是再不给个解释,怕是很难蒙混过关了。 “咦,对啊。”又是黍饭,经陆十四提醒,一改之前的委屈,竟是欢喜的拍起了巴掌。 说起来,黍饭不过一记名弟子,在以前,仅是勉强糊口便要疲于奔命了,哪想过去做买卖,自然也没什么商业头脑了。 现在,陆十四一番解释,对他而言,简直就是醍醐灌顶。 左手出,右手进,一分钱没出,每月便有大把的白玉璧入账,买卖竟然还能这么做? 黍饭如此,赵心音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虽不至于像黍饭那般欣喜,但也没了太多的忧虑。 “姐姐我着实有些愚钝,既然这买卖这么好做,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帮的吧?” 对黍饭跟赵心音的误会,陆十四有些无语。 自己刚才不过是打个比方,何曾说过要做那二道房东? “我准备卖玉佩。” 陆十四索性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玉佩?!” “什么?!” 不出所料,黍饭跟赵心音再次露出了之前那副看疯子的惊讶表情。 “你是认真的?”良久之后,赵心音无比郑重道。 陆十四点头。 “你可曾知道,开一间玉石铺子要多少钱?”赵心音再问。 她虽不通经商之道,但也知道,这种买卖绝非一般人开得起的。 其他且不说,只是货源一项,就要倾注常人想象不到的巨财。 其实,在蜀山城开一家玉石的铺子,绝对是上佳的营生,除了这里汇聚着众多的修士不愁市场之外,更因为城外那广阔的魔窟,只是探寻到的白玉矿,就达到了三座。 原材料充沛,且价格低廉,市场更是不缺,如此买卖就没有不赚的道理。 可问题又转回来了,陆十四有资本么? 玉石铺子赚钱,世人皆知,可看看整个蜀山城,才不过三家,而且每一个皆背景深厚。 说白了,这种暴利的买卖,就不是个人能驾驭的。 “两百白玉璧,有了这些,就足够我打开局面。”陆十四信誓旦旦的拍了拍胸脯。 两百白玉璧,就足以将赵心音掏空,可若是用来开玉石铺子,怕是连个零头都不够。 赵心音实在想不出陆十四哪来的自信。 莫非,他背后有磨剑宫的支持? 但若真是如此的话,又何必到自己这里打秋风? 赵心音想不通,所以迟疑了。 她的迟疑,倒并非是心疼那些钱,不愿借。事实上,陆十四若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买卖,用两百白玉璧扶持未来妹夫的事业,她绝对毫不犹豫。 只是现在,陆十四想要做的事情,在她看来,实在是异想天开,几乎是明摆的闹剧,那么还要不要借钱,就需要斟酌了。 感受到赵心音的迟疑,陆十四知道自己必须拿出足够多的东西才行了。 “赵师姐,你看。” 陆十四从袖兜中掏出了一枚白玉璧,送到了赵心音的面前。 “白玉璧而已,这有什么好看的。”赵心音话虽这么说,却是将那枚白玉璧从陆十四的手中抢过,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赵心音可不相信,陆十四之所以掏出一枚白玉璧,是为了炫富。 话说,一枚白玉璧的“富翁”,怎么瞧都透着傻气。 流通于昆仑仙境的白玉璧只是有着严苛的份量限制,并没有固定的样式,就以陆十四掏出的这枚来说,便是被打磨成了梅花的样式,便是雕工,都显得粗陋不堪。 赵心音一番仔细的端详,还真找出了不一样的地方。 原来,在这枚白玉璧的一面,赫然雕刻有蝇头小字,上书“兵者,凶也”。 赵心音有些失望。 这枚白玉璧如果就是这点玄机的话,实在有够糟糕的,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赵心音承认,白玉璧上的刻字很漂亮,有种恢弘的大气,可那又如何? 难不成,这四个字还能让这枚白玉璧升值? “师姐,你现在可以试试出剑。” 就在这时,陆十四突然说了句更加莫名其妙的话来。 “出剑?做甚?”赵心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今天陆十四的种种表现,实在有些荒唐,这让她一度怀疑自己的妹妹若是跟了他,是不是个好的结果。 “什么都不需做,只是拔剑出鞘即可。”陆十四仿佛没看到赵心音难看的脸色,不急不慢的解释道。 “好吧,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样?”赵心音心头很不爽快,甚至有了拔剑教训一下这个不务正业的家伙,不过考虑到双方的修为,最终还是作罢。 由于右手握着白玉璧,赵心音只能挥动左手,虚空一引,同时掐了个剑诀。 虹光一闪,一柄挂在墙壁之上,陆十四初看以为只是装饰用的长剑,离鞘而出,飞入赵心音掌心。 “咦?” 第347章 不一样的白玉璧 赵心音的剑,名碧水,虽是得自剑妖府,但品相却只能算是一般。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使得她在品剑宫的地位不上不下,并不太受重视。 凡人有以貌取人之说,而在稷剑学宫,却是真正的以剑取人。 一名弟子,值不值得栽培,又值得何种程度的栽培,看的便是其所配的剑。 比如陆十四,之所以那般被磨剑宫看重,主要原因便是琴剑君酌。 而跟君酌比起来,碧水剑无疑就相形见绌了。 碧水剑身细长,莫约在三尺到四尺之间,所以显得格外狭长。 剑身主要以青铜为材质,但显然里面也融入了一些特殊的金属,使其呈现出碧蓝的色泽,这也是剑名的由来。 一剑在手,赵心音几乎是在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同。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只觉得跟手中之剑冥冥之中的联系,又紧了半分。 虽是半分,但对于将剑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剑修而言,却足以引发巨大的心潮涌动。 剑修毕生追求的便是人剑合一,人与剑越是契合,越能最大程度的挖掘出潜力,发挥出最大的杀力。 赵心音拜入稷剑学宫五载,也温养了碧水剑五年的时间。 随着修为的提升,人与剑的联系,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不过这种契合度的提升,也在逐渐的减慢。 这本就是正常的现象,犹如修行,一开始修为低,进境自然就快,而当达到了一定高度后,再想前进一步,所需耗费的时间,将是以年甚至十年计算了。 话说赵心音跟碧水剑的契合度,自从半年前有所提升后,再无进境。 可就是刚刚,却莫名其妙的突破了。 欣喜固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诧异以及不解。 按照赵心音的计算,她与碧水剑的契合度至少还要半年的时间,才有可能更上层楼啊。 “不对,难不成……” 感受到右手掌心白玉的余温,赵心音猛的转头,瞧向陆十四,声音颤抖道,“真的是它?” 陆十四点头,无比确定。 “怎么可能?”赵心音失态的尖叫道。 白玉璧虽是流通于昆仑仙境的货币,但本质还是一方白玉。 玉,乃石之精华。 至于其在凡俗甚至修行界的地位,就不赘述了。 只说玉之品类,分成了七大属,分别为软玉、硬玉、黄玉、碧玉、青白玉、白玉、青钢玉。 七大类色泽、质地各有不同,甚至同一类下也分成了诸多品种,各有妙处。 其中,白玉算是七大玉中,储量最多的,其下也没有诸多品种,只是根据年份多寡,分成了白玉跟青玉两种。 普通白玉,乃是五百年份以内,再往上,莹白的色泽中就会泛出碧绿光泽,也就成了青玉。 不论是白玉还是青玉,其玄妙之处却是相同的,都有着养魂宁神之效,当然,青玉比之白玉,效果更佳。 所以,不论是凡俗还是修行之人,但有条件,都会佩戴一方白玉甚至青玉,温养身心。 因为储量想必较大,且适用的人群广阔,渐渐的在修行界中,就成了衡量物品价值的标尺,也就有了现在的白玉璧以及更加珍贵的青玉璧。 至于价值更高的黄玉壁,却是由黄玉打造,暂且不提,日后自有交代。 赵心音身为修行之人,如何不知道白玉的妙处,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加凸显出了她此时的震惊。 养魂宁神,对修行之人,确实重要,但却是长年累月的水磨功夫,从未有听说过有立竿见影的先例。 更何况,即便是立竿见影,也只会对修行之人的神念起作用,绝非剑修之列的契合度。 “师姐莫要误会,你之所以有此提升,确实是那枚白玉璧的作用,但它也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神奇。说白了,此时此刻,你与剑的契合度,只是受到了外物的影响所致,并非真实的提升。”陆十四耐心的解释道。 “而且,因为刻印的那几个字,已经破坏了玉的本来质地,也就失去了养魂宁神的妙用,甚至我估计用个一年半载,就要碎裂化作齑粉了。” “可、可那也已经很了不起了啊。”赵心音倒是没多少失望,依旧激动的语无伦次。 按照陆十四所说,她现在的状态皆是拜手中那枚白玉璧所赐,换言之,一旦没了白玉璧,她与碧水剑的契合度,立时就会被打回原形。 可那又如何? 只要玉不离身,不就解决掉这个缺憾了么? 至于碎裂? 相比于战力的提升,这算代价么? 好吧,还有使用的时限,这倒是颇为苦恼的问题。 毕竟,人在江湖,总会遇到意外。 若是很不凑巧的,在遇到强敌时,白玉璧恰恰碎了,且没有备货呢? 咦?不对。 想到这,赵心音眼睛陡然大亮。 刻字的白玉璧,成了消耗品,如此一来,岂不是…… 再看陆十四,那笑眯眯的模样,俨然是个十足的奸商啊。 “钱借了。” 见识到白玉璧神妙处的赵心音,哪还有半分迟疑。 “师姐可要想好了,这两百白玉璧,我可是从未想过要还的哦。”陆十四打趣道。 “不还?”赵心音皱了皱眉。 那两百白玉璧可是她全部的身家啊。 这陆十四当真可恶,竟然算计到自己的头上,自己妹妹可还没有嫁给他呢。 就算真的嫁了又如何,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折合半成份子如何?”眼看赵心音的脸色黑了下来,陆十四急忙说道。 两百白玉璧,却只能折合半成的份子,陆十四还真不是心黑。 实在是这笔生意实在太大了,一旦扑展开来,别说是赵心音,便是他陆十四再加上磨剑阁,都未必罩得住。 财源广进,确实是好事,但也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所以,早在一开始,陆十四便将四成的份子,拱手送到了执习风信然的手中。 当然,此时的风信然并没有看在眼里,只是碍于陆十四的一番孝心,才勉强接受,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四成的份子有着何等惊人的价值。 赵心音一阵失神,凭着并不愚笨的脑筋,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陆十四此来,哪是借钱,根本就是在送她一场造化啊。 陆十四真的缺少本钱么? 就连这几天一直跟在身边的黍饭,对此都是无比确认。 只是他不知道,在半年前陆十四那次重伤的下山之行中,于冰雪荒原中,意外的获得了一大笔的巨资。 四十枚青玉璧外加两百枚白玉璧,这笔巨资,几乎已经赶得上一般的宗门了。 当然,因为收购了一批荒雪八骏,花去了十枚青玉璧。 所以,真正到了陆十四手中的,“只有”三十枚青玉璧以及两百枚白玉璧。 这些钱财中,陆十四当时只待了百枚白玉璧,剩下的皆交给了牟犇等人,一同带到了稷剑学宫。 牟犇等人倒是耍了个机灵,并没有将这笔钱上缴给稷剑学宫,甚至提都没提,而是交到了正式走马上任的陆十四手中。 正是有了这笔钱,才给了陆十四开办玉石铺子的底气。 至于今日造访赵心音,正如后者猜测的那般,名为借钱,实则却是当了会送财童子。 之所以会选择赵心音,原因也很简单。 且不说赵心音对他多有帮助,只是其陈洁儿姐姐的身份,就足够了。 当然,陆十四看似大方的送出了半成的份子,若赵心音真的坦然接受,那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了。 陆十四心仪的毕竟是陈洁儿,而不是赵心音。 所以,赵心音只要足够聪明,就能够明白,这半成的份子里,还有陈洁儿一份。 陆十四之所以如此麻烦,假借赵心音之手,实乃是良苦用心。 陈洁儿身为新入弟子,最需要的就是能获得一个安宁的环境,悉心修行,低调做人,就显得极为重要。 如此情况下,身怀巨财,无疑就成了大忌,很容易引来身边人的羡慕忌惮,以至于招来是非麻烦。 但有了赵心音从中调解,就不一样了。 当姐姐的,时不时的接济下妹妹,乃是人之常情,只要把控好度,便能规避掉诸多麻烦。 再有就是陈洁儿,不论跟陆十四关系亲密到何种地步,只要还没有正式结为道侣,以其性格,就不会要陆十四的钱财,但赵心音就不会存在这个问题。 当然,这其中的曲折,陆十四跟赵心音自是不会明言,一切皆在眼神之中。 借钱事宜,就这么确定了下来。 赵心音翻箱倒柜,几乎掏空了所有的家当,终于凑足了两百白玉璧,交到了黍饭的手中。 交割之后,陆十四没有多留,当即起身告辞。 明日就是“意气斋”开业的日子,身为东家,陆十四可不清闲,说不得,今天晚上都难得休息。 一想到,晚上要面对上百块的白玉璧,陆十四就有些头晕。 不出所料,“意气斋”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好,但正因为如此,加诸到他身上的担子,也会越发的繁重。 不要小瞧了那枚送到赵心音手中的白玉璧,看似只是多了四个字,但里面却是大有文章,至少在这昆仑仙境中,有能力刻印的,陆十四绝对是独一份,而且,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都难有人能够代替。 独门的生意,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第348章 庄子境的妙用 谁能够想到,不过区区一枚白玉璧,只是简单的刻印上几个字,便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呢。 陆十四将一枚刻印好的白玉璧,送给赵心音,就是为了安其心,至于后者会不会泄露出去,他却没有太多的担心。 原因很简单,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在未来相当一段时间里,有这种手段的,只有他自己。 看上去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 不要小看了白玉璧上那区区数字,至少在混元修行体系,绝对前所未有的“创新”。 陆十四在受伤后,道极、武经被废,法易修行也停滞不前,但不要忘了,秉承着前身薛衣侯留下的“遗产”,他还修习了文卷。 好吧,薛衣侯的文卷境界并不高,放在以前,不过是将兵家经义研习到了上等初蒙的境界,到了后来,因为种种际遇,竟是再也没有闲暇顾及。 如此境界,勉强只能让他凝聚出兵锋意气,在修为差距无多的情况下,与人交手时,便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话说文卷,乃是玄修中独立于武经的另一主脉,并不以体魄见长,更无法用来与人直接搏杀,但其地位,甚至隐约还在武经之上。 大周天下,武经脉络,可谓数不胜数,不同门派甚至大小家族,都有着各自安身立命的传家典籍。而文卷却恰恰相反,仔细数来,能够入流的不过是诸子百家。 当然说是百家,有些夸张,真正被归纳起来发展成学派并广为流传的只有十二家,分别为法、道、墨、儒、名、杂、兵、农、医以及阴阳、纵横、小说等。 大周天下,上至天子朝堂,下至贩夫走卒,几乎无一处不受这十二家之言的影响。 再说回此时的陆十四,却可以用一句俗语来形容,叫做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话说,文卷之中,十二家乃是主流,但却有一个特殊的存在,那便是乐理。 真正说起来,以乐理使用之广泛,足以自成一脉,但也正因为如此,反而被忽略了。 儒家有《乐经》、法家有《法钟》、道家有《丝调》等等,毫不夸张的讲,十二家在经义上各有千秋,理念更是不通,但偏偏在乐理一道上,摒除了门户之见。 如此一来,修行任何一家经义,都能够兼顾乐理,久而久之,乐理一道便被十二家瓜分,不被单独列出。 陆十四的特殊境遇,就出在这里。 作为前身,薛衣侯虽主修的兵家经义《握机经》,但同时对儒家经义也有涉猎,修习的典籍有两本,分别是《礼札》跟《乐经》。 其中《乐经》便是儒家学派中的乐理经义。 自薛家剧变之后,薛衣侯以及后来的陆十四,因为种种际遇,在武经、法易甚至道极修行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但偏偏受条件限制而疏忽了文卷。 这本就无可厚非,薛衣侯跟陆十四虽有遗憾,却也没有过多的在意,毕竟文卷的境界实在太低,随着其他三道修为的提升,几乎起不到辅助的作用,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以往了自己修习过文卷,直到…… 直到,此次重伤,前途几乎断绝的陆十四,在思考未来出路的时候,才终于将文卷想了起来,也正是在那时,有了让人亮瞎眼珠子的发现。 不知何时,他的文卷修为,竟然一举跨过才子,进入了庄子境。 话说,文卷的修行体系,比之武经,更加的的复杂。 大的境界上虽只有才子、庄子、贤君、圣君四境,但却足足容纳了十九等。 才子分九等,初蒙三等、通论三等、精艺三等;庄子分六等,鉴谛三等、养性三等;贤君分三等,博览(读万卷书)、行路(行万里路)、立言(类似于发表论文);圣君一等,开学(开创学说)。 不仅如此,文卷的境界提升比起武经来,也更加的困难。 武经之中,尚且还可以勤能补拙。但文卷不同,不仅仅因为其经义晦涩艰难,更因为法不传六耳,更多的还是靠自身的领悟,而不是人云亦云的填鸭。 正因为如此,大周天下,才有了“读书种子”一说,更有“朽木不可雕”以及“榆木脑袋”用以形容那些脑袋不开窍之人。 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说明一点——文卷修行,难于上青天。 正因为艰难,当陆十四偶然发现自己竟然在好不自觉中,达到了庄子之境,其中的惊喜,甚至不亚于另一个世界穷屌丝中了彩票大奖。 唯一可惜的是,陆十四这庄子境有些特殊。 不是前身重点修行的兵家,更不是稍有涉猎的儒家,恰恰是那不独属于十二家,却偏偏为十二家包容进去的乐理一道。 庄子境的乐理一道,若是放在大周,绝对算得上前无古人了。 至于这境界是如何来的,而且来的浑浑噩噩,等陆十四冷静下来后,也渐渐有了明悟。 所谓乐理,本质上便是丝竹弹唱,又不是普通的弹唱,而是要在识谱、奏谱的同时,去影响天地间的玄黄之气,最终达到气曲相合的地步。 话说陆十四因为修习过《乐经》的缘故,本就有了乐理的基础,再然后,无论是其半途而废的《驭尸咒》,还是《一律阴阳分神录》,乃至得自稷剑学宫的《按剑集》,虽各有玄妙,但恰恰又都与音律脱不开关系。 尤其是炼化阴阳双鱼为本命法器的时候,为抗衡云晔,陆十四联手薛衣侯,一个吹奏《北风雪歌》,一个吹奏《九乌悲赋》,合奏一律阴阳分神录,召唤出了曲魂,方化险为夷。 而正是在那个过程中,不论陆十四还是薛衣侯,都没有注意到,正是那番举动,让其乐理一道的境界,获得飞跃的提升。 当然,这些都是后知后觉的猜测,具体如何,却只有天才清楚了,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是,最主要的是乐理境界的提升,对陆十四的影响。 准确来讲,陆十四此时在乐理一道上的文卷境界为庄子境中第低的鉴谛一等。 所谓鉴谛,拆分开来,便是鉴别真谛。 有此境界,但凡是乐理一道的任何曲谱,陆十四都能准确的感悟出其中的悲欢离合种种情绪,甚至到了后期还能拥有一份鉴别好坏的眼力。 当然,更重要的是,意气化势。 文卷境界,不论何家何门类,一旦跨过庄子境,其才子境温养出的意气,便可以一点点的转化为势,势大,便可压人,也就是所谓的以势压人,几乎不用动手,便已立于了不败之地。 此时的陆十四想要鉴别高低还差的远,但却已经可以凝聚其“势”了。 不过,意气化势,并非一蹴而就,恰恰相反,是个水磨工夫,最忌的便是急功近利。 所以,现在的陆十四在乐理一道上,空有庄子之境,却还未能拥有庄子之实,唯一拿得出的庄子手段,就只有一个——拓文。 拓文,同样是文卷修为抵达庄子境可以拥有的特征,而且,还是“与生俱来”。 所谓的“与生俱来”,其实也很好理解。 文卷修为达到庄子境,意气便盈,盈则变,也就有了化势的基础。 现在的陆十四虽还没有化势,但乐理意气,却已是修到了尽头,如臂使指或许夸张,但施展起来,却也是极为轻松的。 意气可随意揉捏,那么以某种特殊的手段,拓印下来,自然就是顺理成章了。 而拓文,在大周天下,更是修习了文卷且达到庄子境之人,最为常见的揽财手段。 取自身意气而拓印于载体之上,且毫无限制,便是凡俗之人,佩戴之后,便能够调动其中意气,可谓点石成金也不算夸张了。 而作为拓文的载体,万物皆可,但其中又以玉石最佳,因为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意气的消散。 这也是陆十四执意要开玉石铺子的根本原因所在。 昆仑仙境,法易修行乃是主流,其中夹杂着少许道极,却是不成气候,至于文卷,毫不夸张的讲,陆十四就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而不管是大周天下,还是这昆仑仙境,什么买卖最好做,且最赚钱,自然就是垄断了。 天下,垄断的买卖不少,而放在陆十四身上,还有比拓文更好的么? 现如今铺子有了,至于原材料,陆十四更是不必烦扰。 且不说,这魔窟内存在的诸多玉石矿,便是初期,他只以手中储备的白玉璧甚至青玉璧,就足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只不过,陆十四虽对铺子的未来前景,充满了自信,但也并非没有烦恼。 独门的生意,固然赚钱,却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陆十四不怕自己的生意,被别人模仿,但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也注定他这个东家,只能亲力亲为。 换言之,日后,拓文的玉石越是大卖,他越是繁忙,甚至分身乏术。 就比如现在,带着黍饭离开赵心音的家之后,他便不得不火急火燎的返回铺子,准备彻夜不眠的拓文,否则,若是开业的第一天,就闹出断货的事情来,就要真的闹笑话了。 第349章 后果前因 一块普通的木牌,巴掌大小,正面写有“请柬”二字,背后则密密麻麻的刻了数十字。 曾仪堂一眼扫过木牌背后的字,便兴趣缺缺的扔到了桌上。 “自甘堕落。” 曾仪堂的脸色并不好看,冷哼一声。 怒其不争? 或许有吧。 但这不是自己最想看到的结果么? 此时曾仪堂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 第一次见到陆十四的时候,曾仪堂便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喜欢他。 只因为他是君酌的主人。 但凡在稷剑学宫有些地位的,都知道君酌剑对磨剑宫的意义。 得君酌者,就有了一步登天的资本。 出于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曾仪堂想也没想,就出手打断了陆十四的灵光一闪的顿悟。 阻人前程,如杀人父母。 若是换个人,就足以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或者说,曾仪堂在决定出手之前,便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并迫切的等待着。 那个时候,只要陆十四敢于出手,出于自卫,曾仪堂就敢在他没有成长起来之前,予以扼杀。 只可惜,那次曾仪堂失望了。 当时的陆十四虽忿恨,却连句狠话都没有撂下,丝毫不给他出手的理由。 再后来,巡值魔窟,曾仪堂又想到了借刀杀人,借那厉害妖物之手,将陆十四斩杀,只可惜,依然功败垂成。 接连两次的失败,让曾仪堂很是愤怒,以至于昏了头,竟使出了栽赃陷害的手段,诬陷陆十四跟妖物有勾连。 可惜,稷剑学宫并不是他家的,是非黑白,自有定断,在加上有磨剑宫护佑,根本无法动摇陆十四分毫,反而连累的他,遭了训斥,被罚魔窟历练十年,未到期不得离开半步。 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事后,迫于宗门的训斥以及服剑宫的告诫,曾仪堂只能卷起尾巴乖乖做人,便是那高傲的性子,也收敛了许多。 直到半年前,从同宫的师弟口中得知陆十四的遭遇后,才一解心头阴霾,连醉三日以做庆贺。 话题再回到前面,曾仪堂为何要处心积虑的针对陆十四呢? 外界传闻,乃是嫉妒心作祟。 只是稍微有些脑子的人,却不做此想。 曾仪堂在服剑宫的低辈弟子中,地位卓然,仅次于七剑之一的师兄钟子彦。 在稷剑学宫,地位代表的就是天赋还有身佩之剑,毫不客气的讲,论起这两点来,他并不比七剑所属逊色多少。 更何况,但凡熟悉曾仪堂之人,都知道,此人虽是个讨人厌的性子,尤其是那张臭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可其心胸却是颇为宽广的,否则,在服剑宫内,也不会有那么多拥趸,便是钟子彦,也极放心的将服剑派全权交予他打理。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人,仅仅因为嫉妒其际遇,就对素未谋面的陆十四起杀心,更何况,两人虽分同宫,可毕竟位列同门,同门之谊,还是要讲的吧。 而其他宫中,如陆十四这番际遇的并非没有,也从未听说过曾仪堂对他们发难啊。 “陆十四,君酌剑……磨剑宫,可惜了。”良久之后,曾仪堂突然莫名其妙的感慨了一句。 哪怕到了现在,他也从未对过去做过的事情后悔。 身为服剑宫弟子,若不能为宫分忧,那要来还有何用? 君酌剑,乃是磨剑宫最看重的一把剑,甚至一度视为未来执习的标志。 既然如此,身为君酌剑的主人,陆十四就要做好被自己算计的准备。 “陆师弟,往日之隙,算是揭过了,别怪我,要怪只怪你选择了君酌,入了磨剑宫。”低头看着桌上的木牌,曾仪堂那阴柔的脸上,现出一抹歉意。 是的,以前他之所以那般处处针对陆十四,只因为,他是磨剑宫的弟子。 而磨剑宫,那可是师兄心中最大的一道结啊。 能被曾仪堂心悦诚服叫一声师兄的,整个稷剑学宫就只有一个人,那便是钟子彦。 服剑宫上下皆知道,曾仪堂最是崇拜钟子彦,加之两人又都是男生女相,以至于,曾仪堂处处皆在模仿钟子彦,且以此为荣。 钟子彦白衣悬剑,风流倜傥,曾仪堂便有样学样。钟子彦高傲,曾仪堂便将眼睛长到脑门上。 唯一不同的或许就是那张嘴了。 钟子彦只能算是善谈,性情虽高傲,但却进退有度。在这方面,曾仪堂却是怎么学,都学不会,从娘胎里带来的毒舌,似乎注定要伴其一生似的,这使得他自己,别说外人不喜,便是他自己,很多时候,也是厌恶非常,却偏偏又管不住那张嘴。 因为过度的崇拜,曾仪堂便容不得自己的师兄存在半分的瑕疵。 有一次,曾仪堂有幸与师兄饮酒,也不知是何原因,向来自律的钟子彦,那天却喝醉了,并于醺醺然中,道出了一桩不堪回首的往事。 在那桩往事中,钟子彦不是主角,甚至凄惨的沦为绿叶,而烘托之人,赫然是一名磨剑宫的弟子。 “三招,只用了三招,我就败了,你可知这对当时立志要在两年后的大比中勇夺七剑的我,是何等打击么?”当时,钟子彦如是说着。 “更可恨的不是输,而是那人看我的眼神。居高临下,满眼的嘲讽,仿佛再说,服剑宫弟子的佼佼者?不过就是个没卵~子的娘们。” “那一战之后,我发疯了修行,没日没夜的练剑,只为洗脱耻辱。两年中,连续破境,剑术更是高歌猛进。我要为自己正名,要在大比之中,将那个人击败,要踩着他的胸口,加冕七剑……”越说越是激动的钟子彦,却在最高~潮时,一泻而下,甚至捂住了秀丽的脸膛,大声呜咽,“可恨,可恨,那人竟然在登上擂台之后,直接认输了。在别人看来,他是畏怯而退,可我却看得出,他之所以认输,根本就是懒得出手,认为我不配对他拔剑啊。” 当时的曾仪堂,满脸的愕然,他甚至怀疑的揉了揉眼。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师兄,那个平日里眼高于顶而又英姿飒爽的天之骄子。 钟子彦梨花带雨的模样,深深的刻印在了曾仪堂的脑子里,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只可惜,无论曾仪堂如何旁敲侧击,都没能从钟子彦口中获悉那名磨剑宫弟子的身份。 事后,清醒过来的钟子彦,找上了曾仪堂,表情严厉的警告他,不要将那事传扬出去,然后就是一番威胁。 自那之后,钟子彦又成了曾仪堂最完美的师兄,只是再也没找他喝过酒。 曾仪堂暗地里查过那个磨剑宫弟子的身份,只可惜,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一来,距离钟子彦加冕为七剑的那场大比,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后进入宗门的弟子,自然不知道,至于那些入门早的弟子,却又两极分化。 有的讳莫如深,无论曾仪堂如何纠缠,就是三缄其口。 而剩下的却是不以为然,表现出磨剑宫极大的鄙夷。 前者是何原因,曾仪堂不知。至于后者为何,却是言之灼灼了。 原来,那次的七剑大比,磨剑宫所派出的弟子,是九宫之中最多的,足足有十二人,声势可谓浩大。 只是结果,却让人啼笑皆非。 那十二名磨剑宫弟子,有四人以惨败收场,剩下的八人,无一例外,连打都没打,全部拱手认输,因为此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成为稷剑学宫最大的笑话,也让磨剑宫的弟子抬不起头来。 磨剑宫弟子窝囊至此,如何不让人小瞧呢。 可惜,曾仪堂毕竟是个聪明人,他从两类人近乎截然的表现中,感受到的却是直透脊梁骨的冰凉。 磨剑宫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啊。 那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曾仪堂开始关注磨剑宫,也因为钟子彦的缘故,恨上了磨剑宫。 只可惜,这些年来,磨剑宫向来低调,宫中弟子,更是以闭关自娱,让曾仪堂找不到一丝寻衅的机会。 好不容易等来了陆十四,让他如何肯放弃呢。 而到了现在,陆十四不仅废了,更是自甘下贱的沦落商贾之流,境遇如此,反倒惹起了曾仪堂的恻隐之心。 “小七,咱们明日可有什么安排么?” 曾仪堂突然开口,问向共处一室的师弟。 面目黢黑,留着两撇山羊胡的“小七”,摸了摸胡子,实在揣测不出眼前这位的心思,但还是老实的回道,“没有安排,不过,却要为大后天的出城做些准备。” “曾师兄,你不会是想去……”小七突然猜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惊呼道。 “既没事,去一去又有何妨。毕竟,那位陆师弟与咱们也有着同门之谊,照顾下他的生意,也是理所应当的。更何况,别人都把请柬发来了,若是不去,让外人瞧着了,怕是又要暗地里编排我的度量了。” 听曾仪堂说的有理有据,小七也就不再劝说了,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这明日,只怕不会安宁了啊。 话说,黍饭按照陆十四的要求,广撒请柬,但凡在蜀山城中稍有名气的稷剑学宫门人,皆是人手一份。 不过,正如黍饭担忧的那般,真正能到场,或者愿意到场的人,怕是要寥寥无几了。 若是以前,或许还有一些人会卖陆十四这个面子。 只是现在么? 一个注定无法进入稷剑学宫核心圈的废人而已,搭理他做甚。 第350章 开业在即 翌日,诛魔大街,意气斋。 一大早,陆十四跟黍饭便忙活了起来。 因为彻夜未眠的缘故,陆十四的脸色并不算好,虽强打精神,但眸子里依然有些暗淡,透着萎靡。 “再往左一点。”陆十四站在铺子的门口,仰头指点着黍饭,将匾额挂正,然后用一块红绸盖住。 “师兄,你说,今天会有人道贺么?” 挂好匾额的黍饭,依然满是担忧。 “肯定有人来,只是多少而已。”陆十四倒显得并不甚在意。 准确说,他本就没有期望今日开业会多热闹。 话又说回来了,人多人少又有什么关系。 意气斋做的是长久的生意,只要东西好,还怕没人买么? 只要有人买,陆十四自信,凭着拓文白玉璧的口碑,还怕不生意兴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真到了那一天,却又是另一桩麻烦,而且还是极大的麻烦。 “黍饭,自我回来后,却是忘了问你,你现在修为如何了?”陆十四灵光一闪,却是转头,望向了黍饭。 原本便一筹莫展的黍饭,脸色越发的难看了,甚至心虚的低下头去,不敢跟陆十四对视。 两人名为同门,实则主仆。 这个事实,黍饭又如何不知。 但他却从未在意过。 一来,不仅是他,但凡稷剑学宫的记名弟子,皆是如此。 其次,便是陆十四待他还算不错,更重要的是从未在意过他的身份。 黍饭虽不大,却也已经到了知廉耻的年龄,最怕的就是被人另眼相看。 记名弟子的身份,于他有活命之恩。 若非如此,他怕是早就饿死在荒郊野岭了。 但同样的,这个身份,也让他在稷剑学宫,难以挺直腰杆。 说真的,陆十四待他未必就真的多好,呼来喝去更是常有的事,但有一点,却是让黍饭最为感激的。 陆十四从未没有嘲讽过黍饭,更没有刻意的给予关怀。 前者,让黍饭有了尊严,后者,更让他活的自在,不会心生被施舍的卑微来。 当然,因为这份感激,也给了黍饭颇大的压力。 放在以前,陆十四是磨剑宫着重栽培的弟子,前进的步伐必定远超普通弟子,那么作为常伴其左右之人,就更不能拉后腿了。 而在当下,陆十四的遭遇,路人皆知,修为停滞,再难寸进。短时间里,或许还没有什么,可以后呢? 等到同辈师兄弟们的修为都升上去,陆十四还能如现在活的自在么?到时,又有谁会为他出头,愿意为他出头? 黍饭会。 但他能做到不离不弃,可有这个本事么? 身为记名弟子,黍饭获得的修行资源是极少的,再加上他们本身的资质不高,可以想见,修行起来,是如何的缓慢了。 可再缓慢,靠着日积月累,也总该有进步吧? 但黍饭偏偏连这都做不到。 在陆十四离开蜀山城的半年多里,黍饭的修行不可谓不努力,可不知为什么,其修为偏偏就卡在成阳天巅峰,死活不能再进半步,更上层楼,晋升沈炎天。 或许有人说了,这毕竟是大境界的突破,遇到瓶颈被卡一卡,也是正常。 黍饭也知道这个道理,甚至每每以此自我安慰,可现实呢? 现实是,跟他同一批,被分给入室弟子的记名弟子,一个个的晋升沈炎天,尤其是作为青梅竹马的姑娘,更是一路绝尘,将他远远的甩在身后,那种颓丧以及煎熬,真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能释然的么? 其实,黍饭之所以会如此,除了受梏于天赋资质外,陆十四也脱不了干系。 像黍饭这样的记名弟子,在分配给入室弟子之后,无论后者如何看待前者,或多或少的点拨是必不可少的。 毕竟,就算仅仅将记名弟子当做跟班跑腿,其修为也不能落得太远,否则,带出去,自己的颜面也不好看。 而在这方面,陆十四无疑是不称职的。 当初,陆十四巡值一场后,便因故回了稷剑学宫,而且一离开,就是半年多。 半年里,黍饭虽然有赵心音照顾,衣食算是无忧,但为了避免有越俎代庖的嫌疑,赵心音却始终没对黍饭的修行提供任何帮助。 半年里,黍饭唯一能够依靠的,仅仅是宗门分发的那可怜的份例资源,在无人教导以及点拨的情况下,修行又能有多高的进步呢。 当然,对于这事,黍饭并没有放在心里。 毕竟,陆十四并非故意如此,现在又遭了那场变故,黍饭也不愿意再拿自己的事惹他烦躁。 好在,陆十四不是傻子,在了解了黍饭的情况后,心中也不禁有些愧疚。 说不得,以后,要好好的弥补下这个孩子。 有了这个想法后,陆十四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于是,开口道,“黍饭,我这里有一门学问,却不知你有兴趣么?” “学问?”黍饭对这个词显然很是陌生,按照自己的理解后,反问道,“是一种修行的法门么?” 身为记名弟子,其修行的法门,自然是不能于入室弟子相比的。 但凡稷剑学宫的入室弟子,主修的必然是稷剑学宫最高一等的功法,至于记名弟子,自然没有这份待遇,他们所修行的功法,大多是稷剑学宫通过各种途径得至其他的宗门,当然,这其中未必就没有巧取豪夺。 甚至于,这些“外来”的典籍,有些精妙的也大多只对入室弟子开放,以作选修,记名弟子若非做出什么了不起的贡献,也休想看上一眼。 黍饭现在还不到十岁,修行路上也才走了三年的时间,按说,在这个年龄,却已经达到了成阳天的巅峰,若是放在其他的一些小宗门,也算是颇为了不起了。 倒不是说黍饭的天资多高,只是对于那些小宗门而言,其底蕴实在太过浅薄,便是资质再高的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力培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从天才渐渐的沦为平庸。 别看黍饭在这边妄自菲薄,可真正说起来,其天资,在记名弟子中,虽不是高绝,却也绝对算得上是中上,否则,也不会被调遣给陆十四支使了。 当初,陆十四刚刚拜入磨剑宫,靠的便是君酌剑。 也因为君酌剑,让他注定成为磨剑宫着重栽培的目标。 既然如此,自然不会找一个平庸之辈,做其仆从了。 受益于其天赋,黍饭所修的功法,虽无法跟入室弟子相比,但也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不过,谁有会嫌弃自己修行更好的功法呢? 黍饭将“学问”误会为“功法”,而且还是陆十四郑重其事的询问,内心深处,自然是一片火热,哪会拒绝。 对于黍饭的误会,陆十四只是微微一愣,但想了想,最终没做解释,权当一个美丽的误会好了。 “既然如此,过几天,我便整理一下,将那‘功法’写给你,希望你能潜心修行,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 陆十四说道。 至于他口中的“功法”,不出所料,便是自己的前身修习的那三部文卷经义了。 兵家《握机经》,儒家《礼札》以及《乐经》。 不错,陆十四刚才所谓的“学问”,便是文卷了。 之所以会想着让黍饭修习文卷,除了弥补心中的亏欠,却也不是没有私心作祟。 实在是那拓文的工作,太累人了,饶是他堂堂晬幽天的法易修士,通宵达旦一个晚上下来,也是疲惫不堪。 若非今日是商铺开业的日子,他现在真的想抱头大睡个三天三夜。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诛妖大街渐渐的热闹起来,作为蜀山城最繁华之处,寸土寸金之地,各式商铺可谓应有尽有,所卖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 左近的商铺一一被拆去了门板,有伙计甚至掌柜,走上大街,迎接新的一天。 而陆十四这边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因为天色尚早,街上的行人并不多,这些商铺的伙计以及掌柜,也是难得的清闲,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对着陆十四的商铺指指点点,猜测着其所售之物。 “黍饭啊,我突然发现,咱们似乎忽略了什么。”站在大街之上,感受着左右的窃窃私语,陆十四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有么?”黍饭歪着脑袋问道。 毕竟是不到十岁的孩子,让他跑跑腿倒是不难,至于做买卖……却有些强人所难了。 “你不觉得咱们铺子太过冷清了么?”陆十四摸索光溜溜的下巴。 “这不是还没有正式开业么?自然是冷清了。”黍饭理所应当的回道。 “我不是指这个方面,是人。你看别家的铺子,内有掌柜运筹帷幄,外有伙计跑堂迎宾,再看看咱们……嗯,你觉得我像是做掌柜的料么,或者说,你能跑堂迎宾么?” “啊?!”黍饭一时语结。 这似乎,还真是个大问题啊。 话说,陆师兄此时再如何不堪,也沦落不到当掌柜的地步吧。 至于自己,一想到日后每日里都要撑着一张笑脸,迎来送往,隐隐的就有些后怕。 “呦,看来我倒是来的早了。” 没等陆十四这对难兄难弟互看两尴尬,一道不阴不阳透着讨厌的声音,突兀的传来。 第351章 七剑齐聚 “呦,看来我倒是来的早了。” 有声突兀的自天上来。 循声望去,一队十余人白衣飘飘,踩剑缓行,而为首的赫然是旧识——曾仪堂。 抬头望着曾仪堂那张阴柔俊美,却偏偏挂着傲慢冷笑的脸膛,黍饭的脸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曾仪堂跟陆十四的梁子,早就在稷剑学宫路人皆知。 黍饭虽受陆十四的嘱咐,送去了请柬,但打心底就不以为对方会来,更不希望他来。 只可惜,事与愿违,黍饭实在想不出,曾仪堂不仅来了,而且还是第一个,只怕是来者不善呐。 黍饭有心警告对方不要闹事,但一想到彼此的身份,却是怎么都提不起勇气来。 曾仪堂不仅是入室弟子,更是服剑宫弟子中的二号人物,此时更不是孤家寡人,而是带着十余拥趸啊。 真要是惹了他,动起手来,黍饭虽然相信,对方不会在众目睽睽下下死手,但自己两人,却也要吃大苦头。 相比于黍饭的愁眉不展,陆十四的表现,却要让人意外了。 “曾师兄,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陆十四对着最终踩剑悬于两丈半空的曾仪堂抱拳施礼,脸上更是挂满了和煦的微笑,“今日小店开业,能得曾师兄驾临,实谓蓬荜生辉啊。” 曾仪堂居高临下的盯着陆十四,对他的表现,露出玩味的笑意来。 这陆十四倒还是个人物,如此境遇,竟然还能稳得住。 也幸亏他遭遇不幸,否则,以他这般城府,待日后成长起来,绝对是了不得的人物啊。 可惜,没有如果,现实对陆十四是残酷的,也让曾仪堂彻底的放心。 “好说。”曾仪堂罕见的没有爆毒舌,“倒是陆十四,看在同门之谊的份上,待会可要优惠一二,毕竟,咱们这些剑修,可没多少身家啊。” 说话的同时,曾仪堂一步间,跃下飞剑,稳稳的落到地上,右手轻捻,便将飞剑收入腰间剑鞘。 跟随他同来的十余人,几乎如出一辙。 “看来我们来早了。”抬头看了眼大门洞开里面却是空荡荡的商铺,再看看商铺门框上尚未揭去红绸的匾额,曾仪堂再次重复了之前的那番话。 到了现在,他心里反而泛起了疑惑,实在看不出陆十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嗯,准确的说,是这商铺卖什么货。 不过,既然选择来了,或许是出于对陆十四的愧疚,曾仪堂早就做好了打算。不论陆十四卖的什么,自己总要稍微意思一下,买上一些,权当是捧场了。 “是啊,距离揭匾,还有半个时辰。”陆十四笑着回道,“曾师兄若是不嫌弃,不如先进小店休息?” “也好。”看了眼左右围观的人,曾仪堂便点了点头,与其杵在这里,受人指指点点,不如进去清静一下。 “黍饭,还不快带路。”陆十四当即对身旁的黍饭吩咐道。 当即,在黍饭不情不愿的带领下,曾仪堂等人便走进了商铺。 好在铺子足够大,容纳十余人,倒也不显得挤。 不过,也仅仅如此了。 因为太过仓促,商铺内,别说放置商品的货柜,便是桌椅,也是一张都没有,至于茶水……很抱歉,原谅陆十四,因为是第一次做买卖,又给疏忽了。 黍饭将他们带进商铺后,招呼也没打一声,便又重新走了出去,这番毫无诚意的安置,让曾仪堂等人也是愣住了。 这什么情况? 商铺开业,就是这么待客的? 有人感觉受到了懈怠,气愤下,便欲追上去质问一番,却被曾仪堂拦了下来。 “算了,陆师弟愿意给咱们发请柬,已经实属难得了,不要再惹事端了。” 曾仪堂如此说道。 若说他心里没有气是假的,只不过尚还在预料之中。 而且今日之后,他不觉得还能跟陆十四有什么交集,既如此,又何必再跟他一介商贾斤斤计较呢,凭白的掉了身价。 “哼,连贺礼都不带,我看他们就是来捣乱的。”话说,黍饭走回到陆十四的身边,愤愤不平的小声嘀咕道。 当然,倒不是他有多在意那份贺礼,只是用这种方式提醒陆十四小心罢了。 陆十四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曾仪堂的到来,他同样也意外,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自己既然决定打开门做生意,总没有赶人的道理。 更何况,他本就给曾仪堂送了请柬,虽然当时,他也只是出乎面子上的客套。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瞧这距离开业的时间越发临近,便是左右看热闹的人,也渐渐的失去了耐心,纷纷离开,各自忙自己的事,而应邀而来的人,依旧只有曾仪堂一伙,别说黍饭,便是陆十四心里也打起了鼓。 看来,自己还是太乐观了啊。 想想也是,不论自己以前是何身份,现在都成了过眼云烟,作为注定被放弃的磨剑宫弟子,又有几个人会真的在乎呢? “陆师弟,开业大吉。” 就在陆十四苦涩之际,大街的一侧,却是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赵心音。 不管是出于跟陆十四的私谊,还是看在那半成份子的面上,赵心音自然不会缺席,只不过因为一些杂事,稍微耽误了些时间,但总归是及时的赶来了。 没有曾仪堂的排场,赵心音身后只跟着一个年龄与黍饭相仿的小丫头,后者更是提着一个小包袱,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贺礼了。 赵心音的到来,让陆十四眼睛一亮,心头的郁郁更是淡了些许。而黍饭则更是喜出望外了,只不过,他之所以如此,却不是因为赵心音,而是其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那个小丫头。 不用陆十四招呼,黍饭便兴高采烈的迎了上去,说了好些道谢的话,最后更是将小丫头手上并不重的贺礼接过过去。 “赵师姐,可盼到你了,哈哈。” 对赵心音,陆十四没了客套,却透着亲近。 “实在抱歉,出门时,遇到了些曲折,却是差点耽搁了。”赵心音走到陆十四面前,歉意的说道。 眼见赵心音并无异样,陆十四也就没有追问其中的曲折,想来应该不是麻烦。 “赵师姐能来就已经……”陆十四正准备寒暄一番,可还没等话说完,神念一动,却是感觉到了什么,目光不由越过赵心音,朝着其后方望去。 嗖、嗖…… 数道剑光匹练般,劈开虚空,眨眼间,已到了近前。 来者有五人,从服饰上看,同样隶属于稷剑学宫,只在细节以及颜色上有所区别,却是让陆十四一时间拿捏不准其身份。 实在是这五人,对陆十四而言,太过陌生了。 “师兄,是、是……”同样看到五人的黍饭,却是莫名的激动起来,甚至连身边的小伙伴都给遗忘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陆十四的身边,只是因为心情的过度激动,竟是连声音都带上了颤抖,话更是说不完整了。 “是匣剑宫的弟子,为首之人,想必你也听过他的名字,七剑之一,颜人非。” 却是赵师姐替黍饭说了出来。 颜人非?! 如果说,曾仪堂的到来是个意外的话,那么颜人非,就是惊愕了。 话说陆十四在拟定请柬之时,本着广撒网、多敛鱼的原则,可是送出了不少。 其中,稷剑学宫低级弟子中的佼佼者——七剑,更是无一落下。 当时,陆十四自己都没抱太多的期望。 毕竟这七剑之中,唯一跟自己还算有些交情的只有赫连亦痕,只是赫连亦痕送了,若是不送给其他六人,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势必不好看,索性就一起送了。 正是因为没抱期望,所以匣剑宫的颜人非的到来,才让人意外之中,更多的惊讶。 陆十四挠破脑袋,也想不出,对方为何会来。 至于颜人非是哪一个,不用猜就知道,必定是五人中为首的。 颜人非长了张国字脸,并不算英俊,却威风赫赫。 一袭浅绯色的劲袍,配合其高大却略显削瘦的体魄,更是相得益彰,没有曾仪堂的风流,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眼见颜人非五人收剑落地,陆十四哪还有迟疑,伴着赵心音急忙迎了上去。 “见过颜师兄。”赵心音第一个欠身施礼。 颜人非跟赵心音显然是认识的,随意的看了她一眼,只是点了点头,便将目光转向了陆十四,竟是当先开口道,“你便是那位磨剑宫的陆师弟?” “正是,见过颜师兄。”陆十四抱拳施礼。 颜人非上下打量着陆十四,脸上毫无表情,良久才说道,“可惜了。” 陆十四自然明白他口中那句“可惜”是何意,心里一黯,却急忙调整过来,“时也,命也,倒是让颜师兄挂念了。” “吉时可到?”颜人非似乎不愿多说,开口问道。 “还差半刻。”陆十四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实的回道。 他实在有些糊涂了。 按理这颜人非跟他半点交情都没有,若说只是因为自己一纸请柬就前来道贺,陆十四自然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更何况,现在看来,此人也实在不像是来道贺的架势啊。 没等陆十四发问,意外再生。 嗖、嗖…… 一道道剑光,毫无征兆的自四面八方攒射而至,刹那间,这小片街道的半空上,便聚拢了三四十人之多,且泾渭分明的分成了六伙。 抬头望着那漫天踏剑身影,此时,饶是赵心音,也忍不住失声道,“七剑……齐聚!” 第352章 欺人太甚 “七剑……齐聚!” 因为激动,赵心音甚至忘记了尊卑,失声叫道。 其实,即便没有赵心音这声提醒,陆十四仰头望着这六伙来人,也隐约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只因为,他看到了有些交情的赫连亦痕,也看到了一面之缘的服剑宫钟子彦。 有此二人在,这群人彼此间的泾渭分明,也就不难猜出其他人的身份了。 稷剑学宫七剑,不按修为高低,分别有匣剑宫颜人非、品剑宫徐露凝、遁剑宫赫连亦痕、慧剑宫空涟、服剑宫钟子彦、弹剑宫仲吕、剑胆宫伊良人。 随便拿出一个,都是稷剑学宫低辈弟子中的骄傲。 而这份骄傲,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修为,更在于他们过往堪称辉煌的履历。 陆十四拜入稷剑学宫的时日算不得长,因为特殊的境遇,更是跟同门少有联络,但即便如此,对这七人虽大多未曾谋面,却也是如雷贯耳。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场合下与他们相见,而且还是七人齐聚。 七人以及他们拥趸的到来,不仅没给陆十四带来蓬荜生辉的得意,心中反而越发的忐忑。 按理,七人中,唯有赫连亦痕,在得到请柬后,有可能会前来道贺,至于其他六人,显然没这份义务,更何况像是商量好了般齐聚。 那么,不用想,这七人之所以赶来,绝对不是给陆十四道贺的。 不是道贺,也没可能是捣乱,那么又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现身呢? 陆十四想不通,只知道,这里面的水,绝对比自己想的深。 外头如此大的动静,商铺内的曾仪堂如何察觉不出,早就带着那十余名拥趸走了出来,待看清眼前的情势后,也是大惊。 我滴个乖乖,这陆十四有这么大的面子,竟能引得七位师兄一同道贺? 抬头看向自家师兄钟子彦,感受到对方脸上的冰冷,曾仪堂立时就将心中那本就荒唐的念头打消了。 七剑的聚集,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一般的传遍了诛妖大街,乃至整个蜀山城。 不多时,陆十四尚未正式开业的商铺外,已是人山人海,宽阔的大街两头完全的堵死,更有甚者,连两侧房屋之顶,也占满了人。 其中,有贩夫走卒,有稷剑学宫的弟子,更有来自昆仑仙境其他宗门的弟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早就过了开业的吉时,不过,除了颜人非以外,其他六剑已然踏剑于半空,不仅没有落地,甚至连开口说话的意愿都欠奉。 外头人头攒到热闹非凡,里间却是死寂压抑,尤其是隐约间被七剑包围在中央的陆十四,原本还只是些许的忐忑,而到了现在,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或许,七剑并没有来此捣乱的意思,到事情发展都如此地步,已经比捣乱还要严重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七人的身上,众目睽睽下,饶是陆十四脸皮再厚,如何“喧宾夺主”,去揭开“意气斋”的匾额?可明明,他才应该是今天的主角啊。 想到这,陆十四心中便是愤愤难平。 “咳咳……” 陆十四自觉要说点什么,否则,这颜面就彻底丢尽了,于是,他轻咳了两声,意在吸引他人的注意。 只可惜,还没等他开口,再生事端。 “咦,好热闹啊?没看出来,我们陆师弟如此有面子,竟能请得动咱们稷剑学宫的七剑,前来道贺呢?”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突兀的从围观的人群中传来。 声音并不响亮,尤其是夹杂在外头纷纷扰扰的议论声中,但诡异的是,竟然能够清晰的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陆十四连同七剑同时转头,循声望去。 同一时间,那里拥挤的人群,竟然被一股强悍的力量推开,生生的开辟出一条能容下两人通过的甬道。 甬道的尽头,一行十余人,按剑而行。 衣着上,穿着跟陆十四近乎相同,高矮胖瘦不一,唯一的共同点是,不管男女,皆是相貌普通,甚至连气质,也像极了路人甲乙丙丁。 “他们是谁?” “看服饰,好像也是稷剑学宫的弟子,只是都好面生啊。诸位,有人认识他们的么?” “你们看那边,七剑的表情,变了。” 四周不断响起争论之声,大多都在猜测这十余人的身份。 其实,不只是吃瓜群众懵懂,便是陆十四,也完全不认识这十余人。 从这些人的服饰看,必定是跟陆十四一样,来自磨剑宫的,只是可惜……因为那十年磨一剑的宫训,宫中弟子,大多喜欢闭关苦修,极少能见得到面。 至少陆十四拜入磨剑宫至今,真正见过的磨剑宫弟子,寥寥无几,而稍有些份量的,或许就是百里饶奚了。 可后者,却又是刚刚晋升教习,脱离了弟子的身份。 万众瞩目下,只见那十余人毫不动容,迈着不疾不徐的脚步,好一会,才走进了中央稍显空旷的圈子里,驻足于陆十四的面前。 “陆师弟,咱们不请自来,不会不欢迎吧?”走在最前面的男子,相貌也就二十多岁,皮肤稍黑,更是有些粗糙,好似常年受日晒雨淋的农夫一般。 声音带着慵懒,不用说,之前的开场白,也是出自他口了。 “轻恕弟眼拙之罪,敢问师兄是?”对方既然叫自己一声师弟,又穿着相同的服饰,那磨剑宫弟子的身份,无疑是坐实的,陆十四自然不能置若罔闻,只好开口问道。 “柳生,磨剑宫弟子第一人,嗯,至少十四年前如此。”有人替来人给出了回答。 循声望去,赫然是服剑宫第一人,钟子彦。 此时的钟子彦,哪还有平日里风流俊逸,那张堪称闭月羞花的面容因为咬牙切齿,竟是罕有的流露出狰狞之色。 “柳生?稷剑学宫有这号人物么?” “没听钟子彦说是磨剑宫的弟子么,不过,还真的没听说过呢?” …… 四周再次响起窃窃私语。 “十四年了,倒是劳你挂念。”那叫柳生的男子,斜瞥了钟子彦一眼,“都说那个啥大十八变,你还真是越变越好看了,可怜了我这张脸,却是越发的看不得喽!” 咯吱! 钟子彦咬牙,白皙剔透的脸更是变得通红。 谁都听得出柳生话中的揶揄,可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人心生惊讶。 但凡听说过钟子彦的人都知道,他虽生了副狐媚子的脸蛋,偏偏最听不得别人以美人夸颂,为此,便是死在他手上的人,都不在少数。 而现在,柳生不仅那钟子彦的相貌说事,而且还不是心悦诚服的夸赞,反倒透着嘲弄,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啊。 可更诡异的是,钟子彦固然羞愤难当,可片片不知因何关系克制住了,没有出手教训……嗯,至少暂时没有看出要出手的意思。 有那心思活泛之人,已经隐约猜出,这名叫柳生之人,怕是绝不简单呐。 “巫长云,十四年不见,你可还记得我否?”柳生跟钟子彦的纠葛,还没有水落石出,却有人忍不住,开口打断了。 “是弹剑宫的仲吕。” 四周有人开口道。 弹剑宫仲吕,低辈弟子第一人,七剑之一,直勾勾的盯着柳生身后一人。 那是个面貌憨厚的高大汉子,不用想,他想必就是仲吕口中的巫长云了。 高大汉子抬头看向仲吕,咧了咧嘴,笑容透着一丝的傻气,开口中,声若洪钟,“记得,如何不记得,十四年前,同辈弟子中,能接下我十六剑的人可是不多呢。” 嘶! 巫长云这番话透露的信息可是不少,当回过味来后,禁不住惹来阵阵倒吸冷气的惊呼。 难道这个傻里傻气呃高大汉子,十四年前,竟只用了十六剑,就打败了仲吕? 若是在往宽处想,仲吕跟巫行云如此,那么有着同样“十四年”纠葛的钟子彦跟柳生呢? 细思极恐,四面八方数之不尽的人群中,来自昆仑仙境各宗的弟子,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句容,十四年前,我输你半招,耿耿至今,可愿再比上一场?”继钟子彦跟仲吕之后,赫连亦痕第三个站了出来,同样从颜人非的身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是一个身材有些臃肿,虽年轻,却浑身散发着村妇气质的女子。 “庸观清,十四年了,你可是让我好找啊。”慧剑宫空涟开口。 品剑宫徐露凝最后一个开口,伸手直指颜人非身后另一个女子,娇喝道,“陆悠悠,别来无恙啊。” 至此,七剑这边,只有两人没有开口,而且也无开口之意——匣剑宫颜人非以及剑胆宫伊良人。 好吧,除去这两个意外,很明显,陆十四今日的开业典礼,已经变了味道,俨然成了冤家路窄的寻仇道场。 不错,事到如今,陆十四若是还看不清形势,那就是真傻了。 七剑今日根本不是来给自己道贺的,而是借今日之机,约见“旧友”。 但他们又如何肯定柳生这些人会来? 只是守株待兔那么简单么? 还有,柳生这些人,虽同为磨剑宫弟子,但跟陆十四非亲非故,以前,别说想见,便是名字都没听说过,此番现身,也忒蹊跷了。 一个个谜团的被解开,同时也生出了新的困惑。 但这些对陆十四而言,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生气了,而且非常生气,怒不可遏! 七剑,今日欺人太甚啊。 还有柳生这些人,只怕也是来者不善呐。 第353章 问我君酌 因为七剑的到来,陆十四被人们华丽的无视掉了。 以柳生为首的磨剑宫弟子的出现,更是让他没有了存在感。 四周人山人海,好个热闹,只可惜,这些全然跟陆十四,跟即将开业的意气斋扯不上半点关系。 或许,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此时的他,不过是一个拥有着更好“看台”,能近距离接触七剑以及磨剑宫弟子众的吃瓜群众罢了。 自己被无视,陆十四可以忍,但意气斋,尤其是今日的意气斋……不能忍。 陆十四不愿干涉七剑与那些素昧平生的同宫师兄师姐的恩怨,因为现在的他,只是个做生意的商贾。 今日的开业,只为了能为以后的日进斗金,讨个彩头。 七剑是他请来的,但来不来是他们的自由,可若是来了却捣乱,就怪不得他不给面子了。 “诸位,可否听我一言。” 陆十四突然开口,声音洪亮,几乎响彻半条诛妖大街。 一干师兄师姐,到了他的口中,却统统涵盖进了“诸位”之中,由此也不难看出其胸中的怒火了。 “一个废物而已,便是哗众取宠却也轮不到你吧。”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紧随着响起。 “给我滚下来。”听音辨位,陆十四在抓到“罪魁祸首”后,脸色阴沉下,再无客气。 暴喝声中,玄青剑自鬓角处飞射,迎风而长,化作三尺青锋,说时迟那时快,只是眨眼的工夫,便刺中了跟随钟子彦踏剑悬空的一名服剑宫弟子脚下。 那服剑宫弟子,显然没想到,陆十四竟敢出手,猝不及防,脚下踩着的飞剑,被玄青剑击个正着,脱离脚掌后,磕飞了出去。 没了飞剑支撑,又全无准备,下一刻,那服剑宫弟子,便惊叫着从半空跌落,眼瞧着就要来个脸面朝地,啃一嘴泥。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曾仪堂及时出手,身形变幻中,及时的抓住了那弟子的衣领,避免其出丑的同时,轻轻的放到了地上。 “该死的废物,竟敢偷袭。” 暗地里送给曾仪堂一记感激的目光,转过头来,那名弟子便恼羞成怒的瞪向陆十四。 曾仪堂虽让他免于出更大的丑,可刚刚自半空跌落,也让他颜面难存。 “再说一句废物,信不信,我立马废了你。”暴怒中的陆十四,岂会被人吓倒。 别说只是一个跟班,即便是钟子彦,他都不会退缩。 感受到陆十四决然的眼神,那名弟子心中不由的犯怵,一时间,竟骑虎难下。 陆十四现在的境况,整个稷剑学宫路人皆知,有人嗟叹,自然也有人落井下石,后者中,服剑宫最多。 之所以如此,皆因为陆十四跟曾仪堂结下的梁子。 服剑宫普通弟子,可不管对错,他们只知道,因为陆十四,曾仪堂受了颇重的处罚,同仇敌忾下,自然不会对陆十四客气。 话说这名服剑宫的弟子,心中对陆十四本就不善,加上为了在钟子彦以及曾仪堂面前表功,所以在陆十四突然跳出来之际,毫不犹豫的出言讥讽,只是不料,竟惹来了如此下场。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陆十四固然前途尽废,但晬幽天的修为却是实实在在的,若是真打起来,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可面对陆十四的威胁,若是真的服软,又将服剑宫的脸面置于何处? 左右为难之际,只能隐蔽的向钟子彦投去求救的眼神。 “陆十四,咱们又见面了。”被同门求上门来,身为服剑宫第一人,钟子彦自然不能当看不到的,更何况,他此时心里也是颇为不满。 今日之局面,虽说跟陆十四并非没有关系,但却也不大。尤其是那伙磨剑宫弟子的到来,若是识得时务,还不赶紧将自己摘出来,躲得远远的。 熟料,这陆十四竟真把自己当成了个人物,不仅想要出头,对自己的人,更是大打出手,钟子彦若是再不表示,日后,怕是就要成为蜀山城的笑话了。 不给陆十四开口的机会,钟子彦继续说道,“上一次,为兄主动拜访,一来是为化解你与仪堂的嫌隙。其次,邀你入伙。只可惜,第一条便没能谈妥,也就将第二条暂且放下了。” “君酌之主,你原本会有极好的前程。只可惜,世事难料,却是半路夭折……” 钟子彦看似毫无头绪的说了一大通,语气突然一变,连带着那张娇美的面容,也阴沉了下来。 “今日,我们借你开业之日作伐,引故人前来,做的确实有些不妥,事后定当做出些补偿。所以,你现在若是退去,我就当刚才之事没有发生,可好?” 那句“可好”,配合其阴沉的脸色,可丝毫没有“商量”之意。 至于,所谓的“退去”,更是在暗示陆十四脱离此间的争端,好好的做个旁观之人了。 面对钟子彦的盛气凌人,陆十四差点没有笑出来,是气的笑出来。 明明他是此时此地的主人,明明他被那名服剑宫的弟子恶言相讥,可到头来,在钟子彦的眼里,却成了胡搅蛮缠,这世间,还有这样的道理么? 补偿? 陆十四稀罕么? 便是乞丐,还有不是嗟来之食的骨气。 他堂堂磨剑宫入室弟子,磨剑阁首任阁座,难道连个乞丐都不如? 话不投机半句多,陆十四已经懒得去讲道理。 或者说,在这里,真正的道理,只在手中的剑上。 为什么自己会被无视?甚至连最起码的诉求都被当做哗众取宠乃至胡搅蛮缠? 还不是因为在这些人的眼里,自己的剑不够锋利么? 也是相同的原因,当那十余名磨剑宫的师兄师姐,只是最平常不过的出场,便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在你眼里,我是废物么?”陆十四突然开口。 声音并不大,甚至像是自言自语,但那渐渐燃烧起来的眼神,却让钟子彦忍不住无视。 “陆师弟,慎言……”钟子彦不知为何,竟生出解释的冲动来。 “慎言,大不敬么?对谁,对自己,还是对你们?”陆十四继续质问。 钟子彦原本缓和下来的脸色,再次阴沉了起来。 陆十四这番话说的有些诛心啊。 “半年前,我肺腑重伤,脊柱断裂,承执习再造,总算伤愈,却也搭上了自己的前途。自从以后,法修再难寸进。”陆十四继续着自说自话,不要求谁来回答,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憋屈愤怒。 “重伤前,我是君酌之主,磨剑宫的未来。重伤后,我依然是君酌之主,依然是磨剑宫的弟子,甚至执掌磨剑阁,但地位上却是天壤之别,更是成为同宗弟子怜悯或者讥讽的对象。” “今日,乃是我意气斋开业之时。”说话中,陆十四走到铺子门口,一把扯下红绸,揭下那书就“意气斋”的匾额。 “我敬尔等,故送上请柬,不求结交,只是一句同门之谊。”陆十四猛然回头,伸手指点,将七剑尽皆囊括。 “可你们呢?”陆十四声调猛升,“以我作法,守株待兔,可即便如此,却是连那虚情假意逢场作戏都懒得做啊。” 陆十四的一番话掷地有声,听入人耳,有心虚的低伏了下脑袋,比如赫连亦痕,但更多的却是不以为意,甚至冷笑连连。 “不就是欺负我是个废物,欺负我手中之剑,不够锋利么?” “黍饭!” 陆十四突然呼唤一声。 早因为陆十四一番肺腑之言,而热泪盈眶的黍饭,不由的精神一阵,哪还顾及周围这些“大人物”,气势汹汹的小跑到陆十四的身旁,听候差遣。 “取我剑来。” 陆十四冷喝道。 “是!” 虽然不明白陆十四要做什么,但黍饭毅然毫不犹豫,转身便跑进了铺子,几息间,便捧着君酌琴剑跑了回来。 “君酌在此,陆十四在此。”陆十四接过君酌,一把揭去上面的布囊,横亘于胸前。 “现在,我陆十四就放下话来了,今日,愿做我意气斋贵宾者,不盛欢迎。可若是想在此生事,就问过我手中之剑。” 哗啦! 如同陨石落入死水,陆十四话音刚落,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好气魄……嗯,准确说是,好大的口气。 认谁都听得出,陆十四这番话,不仅与七剑撕破了脸面,便是那十余个磨剑宫的弟子,也被囊括了进去,算是给得罪了。 且不说磨剑宫的弟子,只是七剑随便拎出一个来,不说修为,只论声望,又岂是一个外阁阁座所能比的。 这陆十四莫非是被气傻了么? 过了今日,在稷剑学宫内,他还有立足之地么? 好吧,前提是能过了今日。 四周的吃瓜群众,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七剑以及那十余磨剑宫弟子。 没让他们失望,这近二十人中,大多脸色难看,甚至有人已经摩拳擦掌,做好了出手教训陆十四这个狂徒的准备,其中,又以钟子彦表现的最是明显,其脚下之剑,不知何时已经飞入掌中。 出鞘利刃,剑气缭绕。 “陆十四,不知好歹的东西。今日我倒要领教下磨剑宫的剑术,看看是否有传言的那般高明?” 怒喝声起,剑气嘶鸣,掀起漫天风云。 第354章 有我在,他就不会输 剑气~猎猎,自天空倒挂,瀑布般坠落,直射陆十四。 嗡! 琴音起,一发不可收拾,旦夕间,便抖落千百音符,化为剑气,迎击而上。 如对阵两军,刹那便混入一团,剑气交织,铿锵不止,于半空中点亮千百火花。 此番交手,情理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 之所以意外,实在是来的太快了,交手的双方,甚至没有看客们留下反应的时间。 望着那剑气激荡的恢弘场面,钟子彦握剑的右手,拇指略微摩挲了下剑柄,却最终偃旗息鼓。 是的,第一个向陆十四发难的,不是钟子彦,甚至不是七剑的其他六人,而是曾仪堂。 这似乎也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稷剑学宫中人,皆知曾仪堂对钟子彦尊崇备至。陆十四今日对钟子彦如此不敬,自然引得他愤怒,出手也就理所应当了。 腰间佩剑,瞬间出鞘,凌空下劈间,便放射出无尽剑气,只此一招,曾仪堂便名副其实,不愧是稷剑学宫七剑之下的佼佼之辈。 反观陆十四这边,也是毫不逊色。 琴剑君酌,于十指间抖落音符,化而为剑,自下而上,不仅挡下了曾仪堂的漫天剑气,甚至还留有余地。 “老把戏。”曾仪堂冷哼一声,身形一转,人剑合一,姿态潇洒处,若天外飞仙,直抵陆十四身前。 华丽长剑,向前疾刺。 服剑宫不同于其他八宫,同为御剑,却是剑不离身,出剑不离手,另辟蹊径的将法术改头换面,反倒是跟“武经”有了异曲同工之妙。 若是放在以前,陆十四倒也不逊,完全可以靠着“武经”应对化解。 但现在,武经修为皆废,全身所依仗的只有再无寸进可能的法易修为,手里能用的只有琴剑君酌以及飞剑玄青。 此时,君酌剑受曾仪堂剑气纠缠,至于玄青剑,无论速度、灵活度还是锋利,除非出其不意,否则,根本难以对曾仪堂造成麻烦。 眼瞧着曾仪堂那柄浮雕铭文的华丽长剑递到眼前,咫尺之距,陆十四不知何时微皱的眉,才缓缓舒展。 好一个曾仪堂,半年里,不知道从哪里学得了远攻的手段。 怪不得,就在其劈出瀑布剑气的时候,自己会生出怪异的感觉呢。 赞叹归赞叹,此时却容不得陆十四多想。 失去了武经修为的他,可没有资本跟对方近身搏杀。 原本流淌于琴弦间的十指,立即分出两指,勾住了暗青色的琴弦。 拉弦如月,体内元力灌入,化为剑气,剑气凝聚成矢,似虚似实,随着手指松动,疾射而出。 箭矢剑气精准的顶在了曾仪堂的剑尖处。 剑气箭矢凝而不散,反倒是曾仪堂手中的长剑,被一点点的压弯。 “有意思,没想到,这陆十四的修为,竟然比曾仪堂还略高了半筹。”场外,有眼光高的人,看出其中的端倪。 说起来,很简单。 不管曾仪堂跟陆十四的初衷如何,在剑与箭相抵的瞬间,两人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元力对拼了。 所谓的元力对拼,跟武侠小说中硬拼内里是一个道理,去掉一切的外在花哨,只争一气长短。 毫不客气的说,这种元力的对拼,最是凶险,一旦双方失了分寸,再想挽救,已是无能为力。 要么胜,要么败。胜者元气大伤,败者非死即残。 或许有人并不认同这种观点,毕竟修为有高低,若是元力对拼的双方差距足够大,那么胜的一方,怎么可能会伤了元气。 当然理论上确实如此,可实际里,若是双方修为差距过大,又怎么可能会发展到比拼元力的地步呢? 既是比拼元力,那么比的便是最纯粹的底蕴。 在看场面上,陆十四以剑气凝聚的箭矢,按理是脆弱的,但此时却凝而不善。曾仪堂手中的利剑,本是坚硬之物,却一点点的被压弯了。 两人高下,已是分明。 砰! 轰鸣之声,陡然炸响。 箭矢崩溃消散,曾仪堂则脸色难看的后退数步,其隐藏于袖中握剑之手,竟是颤抖不止。 “别坏了我的铺子,咱们到街上再打过。”陆十四开口。 他无意与曾仪堂拼个两败俱伤,所以,在紧要关头算是做出了让步。 “好!”曾仪堂咬牙切齿。 但凡明言人都看得出来,自己已经输了一场。 这个结果,虽不算石破天惊,却也让无数人的人意外。 毕竟,相比起名气来,入门更久的曾仪堂可比陆十四风光得多。 纯粹元力的对拼,曾仪堂输了,这不仅让他难堪,心中更是多了一分的焦急。 不论哪个原因,都让他退无可退。 大街中央处,两人各自后退数步,相距十丈后,站定。 自始至终,两人都没有理会四周看热闹的人群。 可以预见,待会两人一旦交手,虽然会刻意的收敛剑气,不至毁了两侧的房屋,但大街上的人,却是顾不得了,到时,剑气纵横下,少不得要有人遭来飞来的横祸。 在如此情况下,便是被剑气误伤甚至命陨,也怪不得别人,只怪自己本事不济却又来凑这热闹了。 另外一边,七剑已是凑到了一块。 “诸位觉得,谁赢面大些?”赫连亦痕心有忧虑,第一个沉不住气,小声问道。 “元力修为上,那为陆十四无疑更胜了一筹。”颜人非沉稳的回道。 这个答案,好像是看好陆十四,但其他人却知道,并非如此。 “我等剑修,修为多寡,并不重要。”身为曾仪堂的师兄,钟子彦无疑更看好自己人。 “对头,还是看谁的剑更利。”其他人纷纷附和。 不怪他们瞧不起陆十四,实在是他们对曾仪堂更加的熟悉,也深知其厉害之处。 不说别的,只是他们自己,对上曾仪堂,要想取胜,也得是百招开外,并不轻松。 再看陆十四,即便他是带艺入门,即便得了君酌的认可,也就如此了。 身为剑修,元力修为并非不重要,但首位的还是对飞剑的淬炼温养,而这最是耗费资源以及时间。 陆十四拜入宗门时日太短,最大的短板便是对飞剑淬炼不足,人剑的契合度不高,十成的功力也难发挥出三四成来。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从未展示过过人之处。 两相比较,他们自然更加的看好曾仪堂了。 七剑这边窃窃私语,另外一边也未闲着。 以柳生为首的磨剑宫弟子同样的聚在一起。 “巫师兄,在座的也就你对陆师弟有所了解了,你认为此战可有胜算?”柳生偏头问向憨厚老实的巫行云。 巫行云并未做太多的权衡,便粗着嗓子回道,“就看他想要个什么结果了。若只分输赢,那么胜败各半。若要分生死的话……那个服剑宫的假娘们怕是接不下三招!” “有这么厉害?!” 此番言论不出意料的引起诸多怀疑。 倒不是怀疑巫行云的话,只是单纯的难以置信罢了。 要说磨剑宫的这些弟子,虽无甚名气,但各个都是高傲的性子,平日里根本就瞧不起其他八宫。 但瞧不起不等于就看轻,事实上,不论是七剑还是曾仪堂还是极强的,强到他们中的佼佼者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十四年前,他们中的有人,击败过未曾加冕的七剑,有三招两式便判定胜负的,也有打了百八十招,略赢了一招半式的。 十四年过后,双方各有机缘,再打过的话,是何结果还真不好说。 七剑如此,那么只是谦逊了半筹的曾仪堂必定也不是好相与的。 饶是如此,巫行云却说单论生死,曾仪堂竟然在陆十四的手中走不出三招,这也太骇人听闻了吧! “当然……”巫行云似乎也感觉自己说的太满了,当即补充道:“前提是咱们这位小师弟没有藏拙,你们都懂。” 说到最后,那憨厚的剑上竟露出罕见的狡黠来。 就在这两拨人各自下注的时候,四周的人群中,却还有其他人在关注着。 人群中就有这么一群怪人,说他们怪,怪在穿着,每个人都戴着斗笠,将脸面完全的遮住了。 “真是奇了怪哉,怎么到哪都能碰到他?” 这群人为首的是个身材单薄的人,分不出男女,他并没有说话,倒是紧跟其后立于左侧的人开口了,听声音俨然是个男子。 “你认识?” 为首的人不冷不热的问了句,声音清冷,却不难分辨出是个女子。 “呃……有过数面之缘。”男子语气有些怪异,回答间还特意的转头,看了为首女子一眼,“只是……相貌虽无多变化,但却改了名字,气质也大有不同,认错也是有可能的吧?” “嗯。”为首的女子点了点头,更像是敷衍。 隔着三家商铺的一间酒楼中,二楼临窗的雅座上,同样有两名女子格外的关注接下来的战斗。 “你说他会赢么?” 两女相向而坐,头带椎帽,纱帘遮住了容貌。 一女开口,只是声音,动人处,便让人忍不住各种瞎想。 “有我在,便不会让他输!” 第355章 一方青玉壁 不管是七剑还是磨剑宫亦或者周围吃瓜群众的议论,陆十四自然是不知道的,或者说,不在意,也没心思在意。 曾仪堂是个高手,一个足以让他重视的高手。 身为剑修,陆十四同样也知道,自己略胜了半筹的修为,并不会提供太多的助益,一切还是要靠手中的剑。 不过…… 除了剑,或许还可以加点别的。 望着不远处的曾仪堂,陆十四突然灵光一闪。 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打广告的时机么? 想到这,陆十四突然腾出一只手,在怀里一阵摸索,掏出了一方玉匣,全身皆有白玉打造,只此一点,便价值不菲,也更让人好奇,到底是何种宝贝,竟奢侈到用此物盛放。 玉匣缓缓打开,其内铺了一层柔软的细麻,摊开细麻,终于露出了最里层包裹之物的真容,一枚剑形的……青玉璧。 是的,那就是一枚青玉璧,巴掌大小,雕工精致,甚至有识货的一眼便可认出,此青玉璧就是稷剑学宫特有的形制。 所谓的特有,并非只流通于稷剑学宫,而是由稷剑学宫打造而成。 青玉璧的剑柄处有穿孔,原本为了方便串起携带,但此时却被陆十四装饰性的系上了金色的丝涤。 陆十四想是收回玉匣,然后将青玉璧系到了腰间,竟是当做了玉佩。 这番莫名其妙的举动,很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疑惑的目光。 这陆十四要做什么? 别看只是一枚青玉璧,但其价值,却是不菲,甚至在场这无数人中,真正有能力拿出来的,不会超过三成。 更过分的是,“区区”一枚青玉璧,竟用玉匣子盛放,还有比这更哗众取宠的么? 如此赤果果的炫富,带着浓重的暴发户的俗气,扑面而来,却不知让多少人羡慕嫉妒。 与众多或羡慕或疑惑甚至憎恶的眼神不同,早已后知后觉躲进人群中的赵心音,此时却是美眸一亮。 除了当事的陆十四,在场的怕是只有她深知那小小一块玉璧的价值了。 不,便是她都不完全了解。 昨日里,陆十四虽送了她一块玉璧,但却只是白玉璧,跟陆十四腰间的那块青玉璧,价值差了何止百倍,更何况是其中所蕴含的那中玄妙。 能够刻印到青玉璧上的神妙,比之白玉璧,绝对只高不低,否则,不仅暴殄天物,更有脱裤子放屁之嫌了。 “曾师兄,小心了。” 系上青玉璧的陆十四,顿时有种与天地相融的感觉来,舒爽之下,竟是连之前的愤怒也消散了,脸上更是露出了笑容。 记得半年多前,钟子彦曾登门拜访,问过陆十四,可有把握胜过曾仪堂。 当时,陆十四回答的极为自信。 钟子彦只以为是少年人的争强好胜,并未放在心上,但他并不知道,有着种种底牌的陆十四,当时是真的有那种底气的。 只不过,时过境迁,此时的陆十四,没了不群阙,没了武经,没了道极,甚至因为在众目睽睽下,不能使用伥鬼,再对上曾仪堂,便没了必胜的把握。 哼,就让你们这群井底之蛙见识一下,什么叫天外有天。 这个世界可不是只有昆仑仙境,更不是只有法易、道极,大周天下的玄修体系,自成一脉,未必就比不上混元体系,甚至在陆十四看来,各占胜场。 且不提武经,只是文卷,对于天地的领悟,以及对“大势”的运用,就远不是混元体系能够达到甚至理解的。 就比如现在,佩戴上青玉壁的陆十四,看上去只是心情趋于平静,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变化,可在有些人的眼里…… “咦。”七剑之中,剑胆宫的伊良人眉宇微微一皱,看向陆十四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的涟漪。 “怎么了?”有人问道。 “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位陆师弟变得不一样了?”伊良人语气泛着疑惑,想必自己也不太确定。 “不一样么?”钟子彦急忙定眼望去。 对于这场比试,七剑中最是上心得无疑就是他了。 再如何说,曾仪堂代表的也是服剑宫的脸面,身为服剑宫低辈弟子的第一人,他自然更加紧张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使然,受了伊良人言语的影响,钟子彦眼中的陆十四,果然有些不一样。 可具体不同在何处,又难以形容,就仿佛……仿佛,诛妖大街这片小天地变成了陆十四的家一般。 应该是家吧? 同样感受到这点的,可不仅仅是七剑,另外一边,柳生等人也有所察觉,尤其是柳生,脸上更是变得兴致盎然,连连呢喃道:“有趣,有趣。” 如果说七剑等人,还是旁观者清的话,那么作为当局者,曾仪堂此时的感觉就更为清晰了。 排斥,一种若隐若现时高时低的排斥感,包裹住了他的全身,这种感觉让他犹如凭空披挂上了百多斤的负重,短时间里,或许还不明显,却会加剧体力甚至精力的消耗。 更何况,高手过招,本就容不得差池,哪怕只是少许,聚少成多,就会累计成难以想象的差距。 这便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了。 可惜,没等曾仪堂弄明白这种感受的来历时,陆十四那边已经出手了。 诤! 琴音起,铿锵有力。 不同于之前,琴音只重音符多寡,用以化作剑气,此次,却是从一开始,便有了韵律。 一曲《按剑集》,徐徐自从陆十四的指剑流淌。 有了元力的加持,音符变得有形,隐约通透,并没有化为剑气,反而汇聚于陆十四身前,凭韵律而动,变幻万千。 自以为熟悉了陆十四手段的曾仪堂,看到这完全陌生的一幕,心头一沉,手里的剑竟迟迟没有出鞘。 倒不是说曾仪堂怕了,只是更加谨慎,在没弄清楚陆十四搞什么名堂之前,轻易不出剑,以防着了道。 “此曲名为《按剑集》。” 就在此时,场外突然有人出声。 “仲吕,你可是犯忌了。”柳生目光灼灼,直视七剑中一人,弹剑宫仲吕。 没人是傻子,仲吕刚才那番话,无疑是在提醒曾仪堂。 《按剑集》乃是稷剑学宫修行的根基,是每一个入室弟子必修的典籍,只不过,同一部典籍,因为各人的领悟不同,产生了分歧,故而才分成了九宫。 而在各个版本的《按剑集》中,弹剑宫无疑最是特殊,皆因为,开创弹剑宫的祖师竟是将典籍融入到了音律之中,非精通音律者,别说修行,便是看都看不懂。 而弹剑宫弟子,与人对战,大多择取片段,甚至直接只奏以音符,少有弹奏完整曲子的。故而,这曲子的韵律,便是同属稷剑学宫,其他八宫的弟子,也极少辨识得出。 仲吕看似只提了一嘴,但对曾仪堂而言,其帮助是极大的,而此番行径,在有心人看来,就实属下作了。 “哼。”仲吕冷哼一声,看似对柳生的质问不以为然,但脸皮还是稍微有些发烫,也不再做更多的言语。 他能帮到曾仪堂的也就这么多了。 再看另外一边,得了提醒的曾仪堂,心中不再有过分的谨慎,甚至还有些后怕。 若非得了仲吕的提醒,一旦放任陆十四将曲目弹完,势必会让其气势达到顶峰,到时,自己应对起来就更加麻烦了。 有了决断后,曾仪堂不再犹豫,身形疾动,冲向陆十四。 剑并没有出鞘,却是在做跟曾仪堂相同的事,那就是聚势。 在服剑宫的理念中,剑在鞘中,才是最危险的。 《按剑集》可不仅弹剑宫有,他服剑宫更是如此。 弹剑宫的《按剑集》靠韵律凝剑势,而服剑宫却是靠了自《按剑集》中领悟出的一招——拔剑术。 拔剑便分胜负。 拔剑只在瞬间,但之前的凝势,却更加的重要,积攒的时间越久,出鞘后的威势越盛。 在一开始,便能逼得曾仪堂使出压箱底的手段,可见他对陆十四的重视,俨然当作了同一个层次的存在,再无一丝的轻视。 拔剑术是曾仪堂的底牌,却不是唯一。 为了应对陆十四音符化作剑气的手段,他在这半年中,更是做了另外的准备,为的就是在如此的形式下,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大地在曾仪堂的脚下飞速后退,与陆十四的距离,迅疾的拉近。 五丈,四丈,三丈……陆十四不为所动,依然沉溺于曲谱之中,更没有实战音符化剑气的手段。 “再有一丈,便可出剑了。”曾仪堂心头火热。 现在的他,心中一片清明,无比专注于即将施展的拔剑之术,对于陆十四的怪异表现,没有多想,也不会多想,因为毫无意义。 服剑宫出剑,一往无前,甚至有去无回,如此方可更加纯粹。 下一步跃过,距离陆十四只有三丈。 曾仪堂毫不迟疑,按剑之手瞬间撒下剑光。 剑光一道,却夺目辉煌,照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铮! 与此同时,又一个音符自陆十四的指剑流出,到此,曲谱已经过半。 “可惜了。” 柳生脸色有些难看。 一方,剑势强横,吹呼拉朽。一方却只是曲谱过半,剑势不成,如何等挡? 可恨那仲吕,若非他不讲规矩的出言提醒,又如何会落得这个结果。 想到这,柳生看向仲吕的目光,越发的阴冷,若是足够仔细,甚至能够感受到一股杀气。 “看剑!” 无匹剑光,裹挟着澎湃的剑气,几乎已经抵到陆十四的面门。 曾仪堂大声厉喝着,脸上竟然现出了一抹的焦虑。 “看剑!” 也不知是不是嗓门太大,在传入自己耳朵里时,竟然产生了回音。 “仪堂,小心。” 第356章 曲魂,再现 “仪堂,小心。” 耳中回音未歇,钟子彦一场焦急的声音,便紧随着倒灌而入。 曾仪堂心头剧震,出于对师兄的信任,几乎毫无犹豫的刺下的长剑,同时屈身翻转,鹞子般贴地右移。 一道剑光,几乎贴着其鼻梁闪过,惊起了他一身的冷汗。 好险,若是自己刚才有稍许的迟疑,那剑光怕是就斩在自己额头上了。 一连侧移出两丈,随着视野的拉远,曾仪堂终于看清了那“偷袭”之人。 身影缥缈,似虚似幻,衣着灰袍,无风自动,悬立于陆十四头顶半尺左右。 有满头长发飞扬,加之朦胧,竟让人难辨其真容。 此人是谁?又是何时闯入两人的战场的? 曾仪堂满头的疑惑,忍不住将目光头向钟子彦。 当局者迷,曾仪堂之前几乎将全部的精力都聚焦在陆十四一身,根本就没察觉到那灰袍男子的到来。 但他相信,作为旁观者的师兄,必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否则,也不会临危之时,及时的向自己示警。 不远处,不止是钟子彦,便是其身边其他六剑,皆是相同的表情变化——惊愕、迷惑、恍然、震惊。 惊愕于灰袍男子的出现,迷惑于其身份来历,恍然于猜测到的答案,然后被那猜测而震撼。 “是……曲魂。” 良久,钟子彦终于开口,言语凝重,回望曾仪堂的眼神中,更是充满了忧虑。 “曲、曲……魂!”不出所料,听到这个答案后,曾仪堂也是瞠目结舌。 身为稷剑学宫弟子中的佼佼者,他自然是听说过“曲魂”一词的,更知道其稀罕珍贵之处。 不说其他,便是在稷剑学宫中便流传了一种说法,关于曲魂,也是关于弹剑宫的。 话说,弹剑宫的创宫祖师,凭着惊才绝艳将《按剑集》改成曲谱,成为镇宫至宝。可就是这样的人物,至死,都留下了一个遗憾,那便是没能将曲谱尽善尽美,温养出曲魂。 曲魂,不常见,废话,是极其的稀罕,稀罕到别说稷剑学宫求而不得,便是翻遍整个昆仑仙境,也只在瑶池上宗拥有一部如此谱曲,还被当做镇宗之宝,非宗主不可修习。 当然,曲谱品阶的高低以及强弱,跟有无曲魂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拥有曲魂的曲谱,却有着一个让修行者都无比向往的神通,那便是潜力。 这里所谓的谱曲,指的自然是以乐器作为法器修行的典籍,而拥有曲魂的典籍,随着修行者的不断成长,是一定几率晋升品阶的。 话说能够温养出曲魂的功法典籍,品阶本就不会低,而一旦得以晋升,甚至一升再升……那就委实有些恐怖了。 好在这种提升,并不具备推广性,换言之,同样一本曲谱,在一名修行者手中得以晋升品阶,却不会给其他同修者带来任何的好处。 可即便如此,那也已经是极其逆天的了。 而现在,那只得耳闻,却从未亲见的曲魂,就那么实实在在的出现在面前,这份经历如何不让人震撼。 “不、不可能。”弹剑宫仲吕打破了良久的死寂。 此时的他,因为过分的激动,原本还算俊俏的脸上,遍布青筋,分外的狰狞恐怖。 如果说,曲魂的出现,对在场人中谁的影响最大,无疑就是仲吕了。 身为弹剑宫低辈弟子第一人,稷剑学宫七剑之一,他所修的《按剑集》是跟陆十四一样的,不,准确的说,陆十四所修的乐曲版《按剑集》,本就是风信然自弹剑宫讨要而来。 同样的《按剑集》,仲吕一直以来,都自信,自己在同辈弟子中,比如是浸染最深,未来成就也是最高的那一个人。 也正因为如此,给了他骄傲的资本,也是他能够跻身七剑最大的本钱。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现下,一个不是弹剑宫的宗门弟子,一个拜入宗门还不到一年的“菜鸟”,不仅在《按剑集》的领悟上,将自己远远的甩在了身后,甚至还完成了创宫祖师未了的心愿,完善曲谱到至高的境界,以至于温养出曲魂。 这个结果,是何等的残酷,让他便是亲眼看到,也万难相信,甚至生出立即下场,狠狠的揭穿那混蛋的故弄玄虚。 铮! 《按剑集》的音符,依旧不疾不徐的自陆十四的指间流淌着,但陆十四却已经从沉溺中苏醒,抬头看着那形貌缥缈虚幻的身影,虽极力遮掩,但眼神中依然不自觉的流露出愕然。 是的,曲魂的出现,不仅震慑全场,便是作为当事人的他,也是无比意外。 怎么……怎么就温养出曲魂了? 陆十四十指不敢停,生怕曲终人散,在没弄清楚其中的关窍,他急需要更充分的信息。 曲魂到底是怎么出现呢? 陆十四强压下心头的狂喜,细细品味。 这曲魂虽是自己在弹奏《按剑集》时出现,但陆十四却可以肯定,这两者间并不存在唯一的关联。 原因很简单,他自从修习了《按剑集》后,从未对其进行过修改,最多,只是随着领悟渐深,加入了自己的情绪,但这一点,根本不足以完善曲谱,滋生曲谱就更是笑谈了。 不是《按剑集》,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按剑集》,那么还有什么因素呢? 说起来,陆十四的法易修行之路,真的很奇特,认真想想,似乎所修的功法典籍,除了在白云间学了些皮毛的法术外,大多都跟乐曲有关。 箫谱《北风雪歌》与《九乌悲赋》,合成了《一律阴阳分神录》。 《驭尸咒》,虽没有韵律,但却也勉强算得上是箫谱了。 再来,便是琴谱《按剑集》了。 那么,眼前这个曲魂的生成,会不会也跟《一律阴阳分神录》以及《驭尸咒》有关联呢? 《驭尸咒》且不说,陆十四可是清楚的知道,《一律阴阳分神录》可是有自己的曲魂的。 当初,陆十四正是凭借《一律阴阳分神录》,联手薛衣侯,一举将云晔击退的。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只是又觉得似乎还少了什么。 陆十四脑海中突兀的回想其刚才沉溺于曲谱的情景。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会,所有的心神似乎都融入到了弹奏出的音符之中,最亲密的感受着其中饱含的情绪,并深深的为之感染。 如此一想,似乎跟自己的绝对感性也有关系了。 还有…… 陡然间,陆十四心头一跳,他终于想到了最为重要的关键——青玉璧。 对,是青玉璧。 不管是《按剑集》还是《一律阴阳分神录》,亦或者《驭尸咒》,再加上绝对感性,它们在催生全新的曲魂上,或许扮演着或重或轻的角色,但却绝对不是最关键的原因,毕竟,这些都不是陆十四都今天才拥有的。 既如此,那么为何不是昨日,或者在过去的某天里,催生出曲魂,却偏偏在今日。 而今日比之往昔,自己有什么不同么? 有,最大的不同,便是系在腰间的那方青玉璧了。 青玉璧,不,准确的说,应该是青玉璧上所赋予的玄妙——文卷。 正如赵心音之前所猜测的那般。 陆十四腰间的青玉璧,不说其本事材质的价值,仅仅是其中说蕴含的文卷,就不是昨日送给赵心音的那枚白玉璧可以比拟的。 众所周知,青玉乃是白玉中品质更高一等后的存在,两者本质上还是属于同类。而恰恰因为高出的这一等品质,赋予了青玉更高的承载能力。 陆十四凭乐理一道,文卷修为问鼎庄子境,自此拥有了拓文的能力,可毕竟时日太短,其拓印的手段还是太过稚嫩,成功率不高,更难以拓印复杂的文卷经义,往往三言两语便是极限,更多的还是寥寥数字。 可就是寥寥数字,却已经是普通白玉璧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毕竟白玉璧还是不同于白玉,为了体现其特定的价值,白玉璧的样式虽各有不同,但重量上却是被给予了严格的规定,不能小,更不能大。 如此一来,也就限定了其所能承载文卷经义的字数,一旦过多,便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落得被撑裂的下场,而短短的几个字,无疑难以体现文卷的真意,甚至还有可能断章取义,产生南辕北辙的分歧,威力上,何止是大打折扣。 反观青玉璧,重量上,大同小异,但因为品质更高,所能承载的文卷经义便多出了近百倍,已经能够将一些篇幅较短的文卷经义整篇拓印了。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不过,在青玉璧上拓文虽好,但对陆十四而言,其难度也是更大。 以他现在的手段,对三枚白玉璧拓文,已经能够做到成功一枚。可对青玉璧,却是没有丝毫的把握,成功与否,全凭运气。 而一旦失败,不论是白玉璧还是青玉璧,必然是根基碎裂的结果,再无一丝的价值。 自陆十四准备开这间铺子,多日准备下,成功拓文的白玉璧,已经积累了五百枚之多,而青玉璧,却只有两枚。 可即便如此,已经将其从雪域荒原中得来的意外巨财,全部耗尽,从此便不难看出,其中的风险何其大了。 至于那两枚成功拓印的青玉璧,其中一枚拓印的乃是儒家中的一篇简短经义,取自《礼札》。另外一枚,则被陆十四亲自携带,所拓印的则是一片《乐经》中的曲谱。 又是曲谱? 巧合么? 是巧合。 何为无巧不成书,也正是这种种的巧合,使得陆十四在今日,一鸣惊人,于万众瞩目下,凝聚出曲魂,可以想见,过了今日,此番种种,必定传遍蜀山城,甚至……整个昆仑仙境。 “那么……曾师兄,可还要打过?” 第357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么……曾师兄,可还要打过?” 陆十四声轻语缓,看似春风满面,却莫名的给人如山般的压力。 听到这句近乎挑衅的话,曾仪堂脸色难看,牙关咬了又松,松了又咬。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有些把握胜了此局,那么在曲魂出现后,心里就真的一点底都没有了。 可是……就这般认输么? 不战而退,那么日后,让宫中的其他人,如何看自己? “为何不打。” 一番权衡后,曾仪堂义无反顾道。 “那么……看剑。” 这个结果也是陆十四最希望看到的。 “看剑。” 如同回音的两字,却是从那曲魂的口中发出。 再然后,曲魂踩着陆十四弹奏的音符,身影晃动间,已经飘到了曾仪堂身前,手中倒提那柄似虚似幻水墨色彩浓重的长剑,无鞘,却作拔剑之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前刺,像极了….. “拔剑术?!” 场外,此一次,却是轮到钟子彦惊呼失声。 身为磨剑宫的弟子,陆十四虽因为君酌的缘故,修习了弹剑宫的《按剑集》,但却与服剑宫的《按剑集》无缘,自然是不会拔剑术的。 可现在,那音符凝聚幻化的曲魂,却偏偏用出了拔剑术,而且其中精彩,竟是比曾仪堂都分毫不差,细思极恐,这曲魂怕是有着类似“过目不忘”的奇特神通了。 至于曾仪堂,此时神色凝重到,已经顾不得去想其他了,似乎为曲魂的剑势引导,条件反射的使出了拔剑术。 锵! 剑吟铿锵,放射出夺目的剑光,直插那柄水墨之剑。 两柄剑,一虚一实,相同的招式,凌厉无匹,一经碰撞,便是石破天惊。 剑锋砥砺之处,虚空破裂般炸开,释放出强劲的气浪涟漪。 涟漪席卷下,水墨长剑碎裂,曲魂的身形更是崩溃了大半。而曾仪堂也不好受,直接被掀飞,狼狈的砸入躲之不及的人群中,更有几名倒霉蛋,被失去控制的零散剑气击中,受伤轻重不一,可谓是遭了鱼池之殃。 噗! 曾仪堂吐出口中淤血,从地上爬了起来,理也不理身旁那几个受伤倒地的无辜之人,直勾勾的盯着远处那溃散了大半后,又随着陆十四弹奏出的音符,迅速回复的曲魂,神色越发的阴冷。 一人一魂,只是对拼了一剑,便让曾仪堂心中有了底。 那曲魂确实很强,拥有着不逊于陆十四的法易修为,同时又偷学了自己保命底牌拔剑术,一内一外,便足以给他造成巨大的麻烦。 现在看来,更麻烦的是它的韧性,只要有陆十四在背后支撑,琴音不绝,它便不死不灭。 因为不死不灭,出剑时更无忌惮,完全可以做出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来。 而这一点,是曾仪堂万万及不上的。 如此看来,想要破局,唯一的突破口,就只有……陆十四。 只是,想要摆脱曲魂,攻击陆十四,又岂是容易的。 曾仪堂一直认为,陆十四最大的弱点,便是缺乏近身攻守的手段,只要自己能够成功的贴上去,便赢下了大半。 但曲魂的出现,无疑在极大程度上,弥补了这个缺点。 曲魂不畏死,又有那“过目不忘”的模仿神通,完全可以像服剑宫甚至剑胆宫那般贴身厮杀。 若是群战,曲魂的作用或许还没有那么明显,可在一对一中,对陆十四而言,几乎已是立于了不败之地。 那么,如何摆脱曲魂呢? 苦苦思索良久,曾仪堂虽满腹的不甘,却也不得不绝望的发现,自己做不到。 “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的么?” 曾仪堂突然开口,遥遥问向陆十四。 他言中所指,自然是那曲魂了。 连弹剑宫的祖师,都做不到的事情,陆十四却做到了,还有比这更令人震惊的么? 曾仪堂输了,输的心服口服,正因为如此,才更加的在意,迫切的想要知道其中的缘由。 死也要死个明白,正是此时曾仪堂心情的真实写照。 陆十四没有回答,这并不出乎意料。 毕竟,如此隐秘之事,没人愿意跟人分享。 不过,他却下意识的停下了弹奏,解脱出左手,抚上了腰间的那枚青玉璧。 这个看似莫名其妙的举动,在有心人眼中,却便的意义非凡。 莫非……跟那枚青玉璧有关? 有些事,最怕的就是往深处想。 陆十四这番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意味的举动,让人心生怀疑的同时,也不由的回想起了不久前的画面。 就在两人正式交手之前,陆十四郑重其事的从怀中掏出用名贵玉匣装的青玉璧,挂在了自己的腰间,随后,曲魂出场,一鸣惊人。 是了,那枚青玉璧,绝对有古怪,而且大有玄机。 否则,陆十四一磨剑宫的弟子,凭什么能完成弹剑宫祖师未了的遗愿,给曲谱《按剑集》温养出曲魂? 在有,青玉璧便是再价值不菲,但什么时候又珍贵的用玉匣子收藏的地步? 极短的时间里,不知多少双目光,聚焦在了陆十四的腰间。 “那枚青玉璧上,好像有字?”有眼尖者低声呢喃着,语气中透着不确定,实在是那字太小了,密密麻麻的,给辨认带来了极大的难度。 此人不过是自言自语,声音并不大,但在万籁寂静之中,却还是被身边的人听到。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这个信息如长了翅膀般,飞速的蔓延于人山人海中。 白玉除了制作玉璧,以为货币之用外,其自身也有着诸多妙用,最常用的便是温养心神,尤其是修行之人,常年携带,不仅可以强大魂魄,更能在一定程度上防范走火入魔,所以市面之上白玉配饰并不罕见。 青玉作为白玉中的极品,其效果更佳。 陆十四腰间的那枚青玉璧,若是去掉其货币属性,倒也算是货真价实的配饰了。 不过,显然这枚配饰可不仅仅只是简单的安神辟邪,或许…… “传言,白玉之中,有精髓,形似青玉,却玄妙无比,常年佩戴,可提升人之悟性。”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侃侃而谈之声。 不管此话是真是假,但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陆十四只感觉全身莫名的一凛,后背之上,更是汗毛竖立。 “好歹毒的计谋。”陆十四很快就醒悟过来,后怕连连,额头之上,已经有汗珠渗出。 那说出“传言”之人,简直就是包藏祸心,欲将自己推到死地啊。 修行之人,身体资质固然重要,但却是生而有之,强求不得。如此,对于绝大多数的修士而言,想要走的更高更远,除了努力之外,就只能去竭力追求那虚无缥缈的机缘,或拜明师,或寻仙缘,前者无疑是比较务实的选择,但对后者的追求,却是不分出身,至少都怀有一份渴望。 而仙缘之中,又以天才地宝以及功法典籍两类。 功法典籍自不用说,品阶越高的功法典籍,往往能够让人更快的提升修为以及战力。 而天才地宝则包容万象,反正只要是能给修行带来益处的,都可划归此类。 悟性至于修行之人,其重要性,甚至不下于身体资质,后者难求,而前者,却未必不能后天提升。 比如,就有传说中的仙果,食之可醍醐灌顶。 既然有仙果如此,那么为何就不能有玉如此? 更何况,白玉本就是温养魂魄,而悟性也跟魂魄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如此一想,那人的“传言”,未必就是空穴来风了。 所谓,天下重宝,有德者居之。 陆十四不过一前途断绝的稷剑学宫弟子,却凭此宝,将曲谱《按剑集》完善,并惊才绝艳的温养出曲魂,若是换做自己,岂不是能达到更高的成就? 人都是贪婪的,修行之人也不例外。 陆十四的直觉本就敏感,其心惊胆战的来处,便是四面八方那一道道或明目张胆或隐晦的觊觎。 由此,就不难看出,那说出“传言”之人的险恶用心了。 不仅仅是那些外宗之人,便是七剑以及磨剑宫的那十余人,都是半信半疑,最起码也是已经动心了。 怎么办? 陆十四冷汗连连,若是不能想出应对之策,别说开店了,自己能活到明日,都堪称是个奇迹。 想到自己的处境,陆十四满嘴的苦涩。 说起来,不管是先前煞有介事的取出青玉璧,还是在曾仪堂追问时,下意识的抚摸青玉璧,都是他故意为之,所求的就是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如此,只要稍加运作,自己这间“意气坊”便可名声大噪,说白了,就是另一个世界几乎烂大街的炒作。 只是陆十四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大好的机会,却被人恶意破坏,演变成了这般局面,倒是应了那句老话,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变故如此,无疑是考验陆十四临机应变的关键时刻,但这恰恰是陆十四的短板。 若是换成薛衣侯,说不定几句话便可搬回局面,可……世上没有如果。 “无那小子,你腰间的青玉璧,可愿割舍,我家主人要了。” 第358章 拓文 “无那小子,你腰间的青玉璧,可愿割舍,我家主人要了。” 声音粗俗,甚至是霸道。 循着声音望去,却见一人粗鲁扒开身前的人流,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 跟想象的不同,来人并非是那种五大三粗的莽夫形象,反而显得消瘦,衣着破旧,腰间更是随意的以草绳束缚,固定住了一柄连鞘短剑。 至于面容,则因为头上戴着的斗笠,而被遮掩。 总体而言,此人像足了一个落魄剑客,而非一掷千金的豪客。 望着落魄剑客,陆十四微微蹙眉,不过随即便舒展开来。 若只是从字面理解,此人刚才那番话,颇有些强取豪夺之意,可若是配上当下的时机,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此人是在助我。” 陆十四心中恍然。 虽很想知道对方的身份,以及为何要帮助自己,但此时此刻,却容不得他多想。 接下来他的应对,将是能否力挽狂澜的最后机会。 “这位……兄台,敢问尊姓大名。”陆十四和颜悦色的问道。 “废话那么多做甚,你就直接说,那青玉璧卖是不卖,卖得话又是何价,我家主人可还等着呢。”落魄剑客拽了下斗笠,将脸遮得更加严实,仿佛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 今日,若真让他强行买走了那青玉璧,说不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难得安生,遮住面容,无疑是给自己留了条脱身的后路。 没想到此人如此不给面子,吃了个闭门羹的陆十四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强颜欢笑道,“可能要让兄台失望了,此青玉璧不卖……” 眼瞧着那落魄剑客就要握上腰间剑柄,做出一副强抢的姿势,陆十四哪还敢卖关子,急忙一个转折,“不过……” “不过什么,无那小子,看你一副文绉绉的模样,说话怎得那般不爽利。”落魄剑客不耐烦道。 “兄台勿恼,你且看那是什么?”陆十四不为所动,依然风轻云淡的温笑道。 伸手所知,赫然是身侧铺子的匾额。 “意气坊?”落魄男子冷哼一声,“这跟你卖不卖青玉璧有甚关系?” “实不相瞒,我这意气坊卖的便是玉璧。”陆十四呵呵一笑。 “玉璧?哈哈,俺只听过拿玉璧买东西的,还从未听说过有玉璧可卖的,当真是天大的笑……呃,难不成……”落魄剑客满嘴的讥笑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难不成,你所卖玉璧,皆如你腰间那般?” 此话一出,整个诛妖大街都变得落针可闻。 可以说,他算是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若陆十四腰间的那枚青玉璧果然可以提升悟性,若那“意气坊”又果然是卖诸如此类的玉璧,那么…… 想到后面,不少人都将手深入自己的怀中,暗自数着自己身上的钱财了。 “咳咳。”反观陆十四,却是吓得差点没喘不过气来。 皆如腰间的青玉璧? 你还真敢想呐。 “那个……我这买卖,本小利薄,所兜售的大多只是白玉璧。至于效果,比之青玉璧,却是不如的。”陆十四不敢吹牛,急忙诚实的回道。 “还有,在这里我要澄清一点。我不否认,今日能弹出曲魂,确实与这方青玉璧有着偌大的关联,但也没有大家想的那么玄乎。至于这方青玉璧有何不同,其中的奥妙便在上面的这些蚊蝇小字上。”陆十四解下青玉璧,平摊于掌心,向着四周展示了一番。 “众所周知,半年前,在下遭遇了不幸,身受重伤,毁了修行前程。如此下场,换个人怕是就要一蹶不振了,便是我,也不能免俗。好在……好在那次下山历练,虽遭了磨难,却也不是没有收获。记得,在半途中,偶遇了一棵雷击木修成的妖物……” 越发进入到状态的陆十四,娓娓而谈,如同那说书先生一般,生生的捏造出一段凶险万分且紧张刺激的桥段来。 只说他与那妖物彼此竟是难分伯仲,大战了足足百余回合,屡屡险死还生,凶险处,竟让四周不少的听众,都不由的提起了心。 故事的结尾,自然是皆大欢喜。 陆十四凭借着手中君酌,配合《按剑集》,终是赢了半招。只可惜,那妖物见势不妙,果断的退却,凭着神鬼莫测的手段,钻入地下,消失不见了。 “事实上,若非那妖物走的快,最后输的怕就是我了。”陆十四不无庆幸道,“实在是那妖物的手段太过诡异,竟是在与我拼斗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妖气打入了我的体内,一开始还不觉得,可聚少成多后,竟是自动化作了一种禁制,封印住了我的心脉。” 故事的最后,陆十四还不忘来个大转折,之所以如此设计,除了更能取信于人外,自然是为了后面的话做引。 “那一战,便是现在想来,依然后怕连连。也是承天之幸,我不仅赢了,竟还有收获。那妖物或许是生性太过谨慎,走的太快,也太仓促了,连其修行的洞府,都来不及回去收拾,最终都便宜了我。”陆十四脸上适时的露出得意的笑容。 “哦,却不知你都得了些什么?”却是那落魄剑客,竟是听的入戏了,忍不住好奇道。 “说起来,那妖物也是个穷鬼,还真没多少家底。除了百多枚白玉璧外,唯一值钱的就是一块血红色的玉石,直到现在我也认不得。”陆十四欲言又止的模样,更加激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 “血红色的玉石?” “难道是那传说中的血念玉?” “这不可能吧?妖物本身太过特殊,体内血液可是无法溶解血念玉的。” “谁说那血念玉就一定是它的东西,说不得,就是半路剪径得来的呢。” “嗯……貌似很有道理。” …… 四周纷纷杂杂,皆是讨论之声。 “那块血念玉呢?”果然有人忍不住心动,焦急的问道。 “不小心,钻进这里了。”陆十四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好吧,这个结果并不出人意料,但却让人失望。 “自那之后,我经常会在梦中看到一些东西,而更匪夷所思的是在现实里,竟也有了颇为神奇的本领。”陆十四故意做出不知血念玉奥妙的样子,那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却不知道让多少人看红了眼。 血念玉的大名,对昆仑仙境的修行者而言,绝不陌生。 只可惜,作为一种罕见的天才地宝,它的稀有,虽比不上曲魂,却也不是一般人或者宗门势力所能拥有的,同样只能存在于人云亦云的传说之中。 不用想也知道,陆十四偶然所得的那块血念玉内,必定记载着玄妙无比的功法典籍。借血念玉,融入陆十四血脉后,随血液流入大脑,从而完成了功法的传承。 “如此说来,正因为那块血念玉,让你获得了某种神通,比如将文字刻印在青、白玉璧之上,进而改变其原有的属性,催生出更加玄奇的神通喽?” 还是落魄剑客,一席话,不仅重新拉回正题,更是举一反三,道出了陆十四前面诸多铺垫的用意。 “不错。”陆十四对眼前这个不是托更似托的神秘人很是满意。 说话间,只见他空着的左手虚空一引。 叮咚! 难以相信的是,虚空中竟有音符徜徉。 音符奇妙,不像是由乐器弹奏,更像是泉水叮咚的自然之音。 这是什么? 场外,人人面面相觑,显然从未见过这种虚空引音的手段,而且……这手段虽诡异莫测,可又有什么用呢? 难不成只是为了取悦人耳? “兄台,可否借一枚白玉璧?”陆十四笑着对落魄剑客请求道。 “接着!”落魄剑客似乎想到了什么,毫不犹豫的从怀中掏出一枚圆形的白玉璧,抛向陆十四。 白玉璧在空中划出半弧,还没等掉落,却是突然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一个转折,便飞到了陆十四高擎左掌的上空。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皆聚焦在那枚白玉璧之上。 叮咚、叮咚…… 虚空中,泉水叮咚之声,依旧萦绕。 目之可见中,以陆十四左手为中心,四周方圆丈余的虚空,竟黯淡了下来,其间有细若青丝的气缕,无中生有,游荡中向着中心处汇集。 “那气丝是……玄黄之气?” 有见多识广者,很快就感受到不知数量的气丝的本质,赫然是跟混元之气几乎齐名的玄黄之气。 传言,天地未开,一片混沌。 有远古大神,持斧劈开混沌,分成天地。 原本的混沌之气也一分为二,化作玄黄、混元,为天地根基,历经无数年,养育出生灵万种。 玄黄、混元二气,后者暴戾,一旦驯化,便可展现大威严,而前者却太过平和中庸,于是,在修道出现后,玄黄之气便被渐渐的抛弃,混元成为主流,并以此发展为法易、道极二脉。 不过,玄黄之气,虽被抛弃,却并非全无用处。皆因为混元之气太过暴虐,极易反噬,让修行之人轻则吃苦头,重则身死道消。 为了最大可能的减弱这种凶险,有先贤以大智慧,引入了玄黄之气,竟是有奇妙,如此,也就被推广开来。 不论是法易还是道极,所修的功法典籍中,都会或多或少的掺杂些炼化吸收玄黄之气的法门。 是故,法易修士,对玄黄之气,虽并不看重,但却也不陌生。 就在人们好奇于那诸多玄黄之气的出现时,陆十四并没有闲着,只见他左手不断虚引,没多时,其手指间便聚拢了数之不尽的玄黄气丝,如蚕茧一般。 “在下虽不知兄台的名讳,但今日既然遇上,也算有缘。如不嫌弃,便以半阙诗相赠,还望笑纳。”陆十四眼见火候差不多了,有感于对落魄剑客出手相助的感激,略微想了想,便朗声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言出法随。 那将陆十四左手层层包裹的玄黄气丝,陡然崩断,碎屑翻飞中,却在旦夕间,组成了十个字,正是那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与此同时,有凛然杀气疯狂宣泄。 “去。” 陆十四猛得握拳,厉喝。 十字玄气,当即化作流光,冲向悬于半空的那枚圆形白玉璧。 第359章 青玉争夺 碰! 十字玄气碰上白玉璧,犹如以卵击石,瞬间崩溃,星星点点无数,粉尘般弥漫开来,却是久经不散。 失败了? 陆十四神色凝重了几分。 现场拓文,是他临机想出来的,自然对其期望颇大。 若是能成,那么“意气坊”就真的一炮而红了。 只是,以他现在的能力,即便是拓文普通的白玉璧,成功率也仅仅维持在三成。 所以,这一招,可谓风险极大。 以乐理入庄子境,拓文之时,自然要以音符为引。 之前,他张手虚引,为的便是蓄势。 当然,现在的他,还没有将意气转化为势,毕竟这是一个水磨工夫,不是短时间就能完成的。 但此时他从乐理一道上领悟出的心弦意气,已到了随心所欲的顶峰境界,虽未能成势,但努力一下,想要模仿一二,倒也并无可能。 也正是如此,才使他有了拓文的可能。 以音蓄势,小片天地的玄黄之气,便可俯首帖耳,认其揉捏。 其后,陆十四吐出的半阙诗,算是给凝聚来的玄黄之气定性,主杀伐,最后,只要将其打入白玉璧中,便算是大功告成。 到时,那蕴含着无尽杀伐的文卷气息,轻易间便可鸠占鹊巢,重新编写白玉璧的结构,以适应其施展储存。 不过,这最后一步,却有大凶险。 白玉璧本身有其特有的玄妙,面对外来的文卷侵袭,自然会生出拼死反抗。 两股本质不同的神通,相撞,只有你死我亡,再无其他的可能。 而眼下,陆十四的那十字玄气,显然败了,被白玉璧本身的玄妙击溃。 唯一的好消息是,因为陆十四的谨慎,那十字玄气,虽溃未散。 如此,只需一番布置,便可卷土重来。 陆十四自然不会放弃,只见他空着的左手再次虚引,引导着一丈方圆的玄黄之气,流向着白玉璧的方向,加入到那击溃成粉尘的玄气之中。 玄气越发的浓郁,经历了十息后,便重新凝聚成十个大字。 所不同的是,此十字,比之先前,字体更加的潦草,多狂放不羁,少了圆润。 “再来。” 陆十四几乎嘶吼出声。 刚刚重新凝聚的十字玄气,便义无反顾的对着白玉璧发起了更加凶猛的冲击。 咔嚓! 破裂无声,可白玉璧偏偏看不到一丝裂痕。 陆十四却是心头一喜,他敏锐的察觉到,在十字玄气更加猛烈的冲击下,白玉璧原本的玄妙被击破了一丝裂痕。 不要小看了这一丝裂痕,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稻草。 上一刻还坚不可摧的白玉璧玄妙,顷刻间被十字玄气杀入阵中,接下来,便是摧枯拉朽的败退,可白玉璧就那么大,当退无可退时,被全歼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结果。 十息的准备,却只用了瞬息,十字玄气便成功的占据了那方白玉璧,剿灭到其最后一丝的玄妙后,紧接着就是对其内部结果重新的编排,如此又花费了整整一刻的时间,终于…… 那方原本光滑的白玉璧上,突兀的显现出十个字来,如同雕刻上去一般。 “成了。” 陆十四大松了口气,一把将白玉璧抓住,感受着上面的缕缕余温,那是两种玄妙神通激斗留下的温度。 没有不舍,陆十四将白玉璧扔还给落魄剑客。 “试试,看趁手否?” 落魄剑客抓住白玉璧,心沉其中,很快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这宝贝……很实用,可做保命的底牌。” 落魄剑客言简意赅,根本无意将其中的玄妙处道于他人听。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再强好的宝贝,一旦被人熟知,面对时,即便做不到可以的针对,心里也能有所准备。如此,宝贝的妙用,必定大打折扣。 更何况还是保命的底牌,只这个说法,已经是对那枚白玉璧极高的评价了。 说完这句话,落魄剑客毫不犹豫,转身便走回了人群,也不知用了什么法门,竟是眨眼的工夫,就让有心人寻不到踪迹。 当然,与其觊觎落魄剑客的那枚白玉璧,更多的人还是将火热的目光投向了陆十四。 不过,这一次,虽有贪婪,却完全变了味道。 “那个……敢问陆兄,你这店里可还有玉璧出售?” 有人试探的出口问道。 “这是自然,今天是我意气斋开业之际,自然备有存货,只不过……这种拓文之法,极耗精力,而且也不是每回都能成功,再则,开业伊始,所以准备的货物并不多。只有白玉璧一百六十七枚,青玉璧一枚。” 陆十四看着当下的阵仗,不无谨慎道。 有了落魄剑客的“帮助”,今日的生意必定是火爆的。 面对这如山如海的人群,自己数天来准备的白玉璧根本无法满足,若是不提前说好,一会怕不是要惹来巨大的麻烦。 “陆师弟,你说还有一枚青玉璧出售,看在同宫之谊的份上,不如卖于我等,当然,价格定不会亏了你的。” 陆十四话音刚落,却有人立即接口。 循声望去,赫然是磨剑宫的柳生。 之前落魄剑客虽亲口证明了白玉璧的价值,但毕竟只是耳闻,未必做的准。但陆十四身上那枚青玉璧,所带来的惊人作用,却是实实在在的,当然,前提是陆十四的介绍并非夸夸其谈。 更何况,只从材质上,傻子都看得出,拓文后的青玉璧,必定比白玉璧,品质更高。 现在听说,还有另外一枚青玉璧出售,自然引得那些自以为身家不菲人的关注,而柳生自认还有些积蓄,更是利用彼此间的关系,这近水楼台的便宜,如何舍得。 “哼,柳生,你这话可有些欠妥当了。所谓在商言商,陆十四虽是磨剑宫弟子,但此时更是这意气斋的东家。既是东家,自然要秉承商业的尊者,所售之物,自然是价高者得了。” 没等陆十四开口,已经有人替他挡了回去——弹剑宫仲吕。 自曲魂现身之后,可以说,在这条诛妖大街上,没有人比仲吕对那枚青玉璧更加热切神往的了。 虽然陆十四身上的那枚青玉璧很难得手,但若是可以买得另外一枚,便是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哼,仲吕,你还有脸说这话。在场的人中,谁都有资格购买,偏偏就你没有。”柳生这边,也是毫不示弱,有人站出来,毫不客气的揭发其刚才卑劣的事迹。 若非他及时的出言提醒曾仪堂,两人的比拼,怕是早就分出胜负了。 之前那般偏袒,现在竟还要舔着脸去争夺青玉璧,此人的脸皮也算是厚得可以了。 “哼,那有如何。我刚才也说了,在商言商。我之前确实有所偏袒,但本意上却没有恶意,陆十四只要愿意将那枚青玉璧卖于我,价钱另算,我弹剑派就算是欠你一份人情,日后,但有驱使,只要能力所及,必定义不容辞。”为了那枚青玉璧,仲吕可谓是彻底的豁出去了。 “还有我品剑派,也欠陆师弟一份人情。”品剑宫首座弟子,七剑之一的徐露凝竟毫不犹豫的在旁帮衬道。 不过,由此变故,也不意外。 稷剑学宫之中,路人皆知,仲吕跟徐露凝,乃是两宫执习都应允的良缘佳偶,所欠缺的不过是一个名份而已。 据说,两宫近日就在商讨两人喜结良缘的吉日,怕是很快就会公之于众了,说不得,到时,又会成就一段佳话。 虽说是派,而非宫,但两人的此番承诺,也足够让人惊骇了,由此也看得出仲吕势在必得之心。 如此条件,若说陆十四不动心,那是假的。 仲吕之前虽有偏袒曾仪堂之举,但陆十四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人有亲疏,相比于自己,曾仪堂在七剑心中的份量更重一些。 再有就是仲吕刚才的那番话也是极有道理的。 且不管他磨剑宫弟子的身份,只说现在,身为意气斋的东家,在商言商无疑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至于柳生等人? 很抱歉,虽为同宫,但陆十四跟他们的关系,并不比与七剑来的更深。 在有柳生刚才那番话,虽然说的好听,价格定不会亏自己,但若真的卖于他,自己还好意思出高价么? 他若真的敢出高价,信不信,用不了多久,宗门之中,必定少不了人往自己身上摸黑,只是利欲熏心一条,就足够让他抬不起头来。 徐露凝的出声,以及陆十四表现出的沉默,无疑让柳生等人心生不满。 不满于仲吕跟徐露凝的截胡,更不满于陆十四的态度。 陆十四虽只是沉默,什么都没有说,但这恰恰表明了他的态度。 在商言商,是为上计。 “咱们执习还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啊,早知如此,当日就该……”巫行云脸上的憨厚已经不再,咬牙切齿中,充满了匪气。 “闭嘴。”没等巫行云嘀咕完,柳生便急忙厉声喝止道,甚至还不忘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对柳生,巫行云显然有些害怕,哪怕心中再如何不甘,还是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陆师弟,师兄知道你此时心中定然有气。今日乃是你意气斋开业吉时,我等奉了执习之命前来,前来道贺,可不仅没能锦上添花,甚至还忘记了身为师兄的本分,没能在你为难之时出手相助,现在想来,实在羞愧的紧……”柳生转过头来,极为诚恳的对陆十四道明了歉意,“也罢,今日我等只为祝贺,可不能再添乱了。话说,陆师弟,待会,你怕是要忙不过来,若是信得过的话,不如就让我们几个打个下手,如何?” 第360章 临机拍卖 这是……放弃了? 陆十四有些懵,他想过柳生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说自己将那没青玉璧卖于他们,甚至想过他们会以执习相压,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柳生竟然如此轻易就放弃了。 不仅放弃了争夺青玉璧,甚至还要给自己打下手? 没等陆十四这边反应过来,柳生已经带着其他人走了过来。 柳生拍了拍陆十四的肩头,在其耳边悄声道,“陆十四,师兄能为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至于那仲吕最后能割掉多少肉,可就看你的了。” 什么? 难道说……柳生刚才那番竞价青玉璧的话,只是为了帮助自己哄抬价格? 不管是何原因,柳生既然表明了善意,陆十四就必须接着,拱手道谢。 “既然是在商言商,却不知我等有没有资格?”人群中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吼道。 “对啊。” “是极!” 这番话立即就引起了众多的附和。 “不行。” “不行。” 不只仲吕,便是柳生,都毫不犹豫的替陆十四厉声拒绝道。 不管陆十四最终将那枚青玉璧卖给仲吕,还是柳生,但总归还在稷剑学宫,换言之,提升的依然是稷剑学宫的实力。 可若是被外人买了去,那么陆十四就已经不是在商言商,而是实实在在的资敌了。 能够进入蜀山城的宗门,虽明面上表达了跟稷剑学宫的友好,但这种势力间的关系,又怎么可能以善、恶衡量。 当利益没有发生冲突的时候,彼此间或许还能讲一讲所谓的道义。否则,暗地里下绊子都是轻的,便是真刀真枪的打杀起来,过往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陆十四这间“意气斋”,在今日之前,显然并不受宗门的重视,以为不过是寻常的买卖,也就放任自流了。 可今日之后,情形势必会发生扭转。 白玉璧且不去说,毕竟品阶稍低,而且数量多,便是流出一些也是无妨,还能换来大量的金钱,于内于外,都算是一种双赢。 可青玉璧就完全不同了,甚至极有可能它会成为战略物品,不得宗门的许可,绝不容售于外人。 这种情况,显然是陆十四事先没有考虑到的,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现在做出决断。 “诸位,很抱歉。于公,仲师兄乃是在下的同门,于私,他提出的条件,我也难以拒绝,所以,那枚青玉璧,如无意外,已算是仲师兄的囊中之物了。”陆十四并没有太多的犹豫。 卖给外人,或许能够获取更大的利益,但却是暂时的,而且还会引发极大的隐患,于稷剑学宫那边,无论如何都交代不过去。 长远看,弊大于利。 在商言商,总归还是有其限制的。 陆十四这番话一出,算是给这场争论划上了句话,固然引发了不少人的愤愤不平,但也只能如此了。 众口难调,陆十四并没有期望能让所有人满意。 “为了补偿诸位,但凡今日在我店中成功买下白玉璧者,最终成交的价值,我会免去两成。” 陆十四倒也不敢犯了众怒,思虑了一番后,也是做出了不小的让步。 两成的优惠,尤其还是大宗的交易,这已经足以让无数人动心的了。 果不其然,陆十四此话一出,因为青玉璧归属而惹来的怒斥声小了很多,代替的反而是此起彼伏的欢呼。 “哼,无商不奸,此子倒是打的好算盘。”不同于绝大多数人的兴高采烈,人群中不乏有那精明之辈,很快就拆穿了陆十四的把戏。 “大家,难道这里面有陷阱?”之前消失于人群中的落魄剑客,依然戴着斗笠,却是换了一身装束,刚刚返回,便听到首女子的的冷哼,忍不住好奇道。 “那人说的是免去最终成交价的两成。”女子简单的复述了陆十四刚才的话。 “没错啊。”落魄剑客挠了挠头,显然他还是没看出这句话有甚语病。 “问题不是出在两成的优惠,而是在成交价上。”女子耐心的解释道。 “成交价?”落魄剑客品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大家的意思是那白玉璧的价值不是固定的?” “很难理解么?”女子瞥了落魄剑客一眼,“刚才那人可是说了,其手中除了青玉璧之外,白玉璧也只有一百六十七枚。再看看四周,你觉得今日会有多少人愿意掏钱去碰一碰运气?” 落魄剑客下意识的向着周围看了看。 看着那人头攒动、擦肩接踵的场面,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因为七剑的到来,原本还算宽阔的诛妖大街,早已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即便不过万,也有八千了。 八千多人,对白玉璧动心且又自以为有些许家底者,再不乐观,至少也占据了一成之数,那就是八百人。 八百人,抢一百六十七枚白玉璧。 若自己是那陆十四,只要还没有傻掉,就不会给其定价,只需要“善解人意”的一句价高者得,便不知多赚出多少钱来。 而一旦采取竞价的方式,那么陆十四所谓的两成优惠,就十足是个笑话了。 因为有了这两成的优惠,竞价者会不自觉的将其作为参照,从而提升自己的底价,那么最后的结果,都一样,那就是彻底的掏空购买者口袋里的金钱。 想明白之后,落魄剑客不由有些唏嘘,脑海中不自觉的想起了一段并不美好的记忆来。 记忆中的那个人,也是如此,看似不羁的外表下,却隐藏着远超同龄人的城府深沉。 “对了,那事确定了么?”似乎不愿在这事上再讨论,为首的女子,突然转口问道。 “哦,禀大家,确实是拓文之术。”落魄剑客回复清醒,急忙回道,“只是……” “只是没想到此人年纪轻轻,便达到了庄子境么?”为首女子道出了落魄剑客的心声。 “大家慧眼,确实如此,太过匪夷所思了。”落魄剑客点头承认的同时,还不忘望向陆十四,斗笠下的面容,布满了复杂之色。 “各有机缘罢了。”为首女子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便转过身去,“好戏看过了,咱们也该离开了。” “喏!”落魄剑客以及身后其余斗笠之人齐齐遵命,跟随着女子,分开人群,离开了。 …… 三家铺子外的酒楼内,临窗而坐的两女,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你似乎有话要说?” 其中白衣女子突然开口,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并无。”对面,那只是声音,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的女子急忙回道。 “是么?”白衣女子显然并不相信,却也没有追究,端起身前的青铜樽,浅浅的饮了口酒,“那不如说说青玉璧的事,如何?” “我……”对面,女子刚要开口。 “放肆,这么快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白衣女子突然厉喝。 美声女子娇躯一颤,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奴、奴婢,错了。” “心不甘情不愿,却只能隐忍,呵呵。”白衣女子冷冷的瞥了对方一眼,冷笑一声,“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若是有半句虚言,是何后果,你自思量。” 锥帽幕离之下,美声女子紧紧的咬着红唇,满脸的羞愤,可最终还是选择了委曲求全。 “如果我……奴婢没看错的话,那青玉璧中的玄妙,乃是文卷一脉中的拓文之术。”美声女子不敢有侥幸心理,将自己所知的详述了出来,包括玄修中的武经、文卷的根底。 “大周天下?!”听完美声女子的叙述后,白衣女子也是忍不住动容,不无好气道,“你瞒的我好苦啊。” “奴婢不敢,只是、只是姑娘从未问过,奴婢也就一时间给忘了。”美声女子诚惶诚恐道。 “哼!”白衣女子自然不相信这番鬼话,冷哼一声,没再计较,而是转口问道,“你可否会那拓文之术?” “奴、奴婢……”美声女子再次支支吾吾起来。 “会还是不会?” 白衣女子眼神一冷,便吓得美声女子慌忙点头。 “奴婢会的,会的。” 得到满意的答案,白衣女子再无看戏的心思,匆匆的从位置上站起来,透过窗子,最后看了远处那人一眼后,便带着美声女子离开了。 对这两处的异状,陆十四自然是不知道的,即便是知道了,此时怕是也抽不出时间理会。 之所以如此,皆以为此时的他,早已经忙的焦头烂额了。 鉴于青玉璧价值太大,且现场状况复杂,未免节外生枝,陆十四在与仲吕一番交谈后,将交易推后。 得了陆十四的承诺,仲吕也不知是不放心,还是其他原因,并没有离开,反而跟其他六剑堂而皇之的走进了意气斋的铺子了,再不露面。 七人虽然离开了大街,但却将他们带来的人留了下来,替陆十四维护秩序。 对七人的善意,陆十四并没有拒绝。 今日之事,可谓一波三折,到了现在,已经完全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地步。 尤其是意气斋的开业,更不是他跟黍饭两人能够应付的了。 好在,先有柳生等人,答应帮忙,再加上七剑带来的人,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黍饭,去店里我的卧室,把放在床头的木柜抬出来。” 望着四周的人山人海,陆十四~清楚,今日的买卖,怕是很难在铺子里进行了。 既然如此,所幸就搬到大街上。 于是,经过短暂的布置后,一个简陋的“拍卖场”很快搭就。 陆十四信步走上由数张桌子搭起来的高台上,弯腰将黍饭抬出来的木柜打开,里面赫然整整齐齐的码着百余个小的木匣子。 陆十四拿起最上面的一方木匣,于众目睽睽中打开。 “这是第一枚拓文白玉璧,其上拓印了诗文一句……” 第361章 名声大噪 一百六十七枚白玉璧,在陆十四的临机一动下,采取公开拍卖的形式,所取得的效果无疑是轰动的。 对其他商家而言,这种从未见过的公开拍卖,无疑是大开了眼界,同时也在思量着能否用到自己的身上。 对那数以千计的买家而言,则在无比热闹气氛的烘托下,彻底的失去了理性,尤其到了后面,随着白玉璧数量的减少,更是再不敢心存犹豫,纷纷叫出自己心里所能承受的最高价位,只为能抢到一枚那经过拓文的白玉璧。 当然,场面之所以如此疯狂,也与白玉璧所呈现出的玄妙有关。 第一个拍下白玉璧的买家,出于谨慎,要求了现场验货。 于是乎,当他接过拍下的白玉璧后,立即就感受到了一种与天地融合的畅快感,随意的挥出一剑,更是明显的感觉到与剑的契合度,提升了足足三成。 因为过分的激动,当有人问及感受之时,他下意识的就将这些和盘托出。 且不说此人事后如何的后悔,只说那无数的听众,却是立即引发了强烈的轰动。 拓文白玉璧拍卖的价格,节节升高。 尤其是到最后十枚时,那此起彼伏的叫价声,简直叫人心潮澎湃,更忍不住心中的羡慕嫉妒,酸酸的说上一句“有钱之人何其多啊”。 作为第三方的陆十四,其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可谓赚了个盘满钵满,卖出了一百六十七枚拓文白玉璧,换回来的则是堆成小山高的各式白玉璧,只是清算就花费了半个时辰。 七万四千八百七十枚白玉璧,待这个数字自黍饭的口中说出来时,关门歇业的店铺内,鸦雀无声,在场中人,无不瞠目结舌,饶是陆十四,也禁不住掏了掏耳朵,生怕听错了。 说起来,陆十四为了拓文那一百六十七枚白玉璧,就花费了近一千枚白玉璧,不高的成功率,大大的提升了成本,当时,可是把陆十四心疼的不行。 只是现在看来,之前的一切冒险都是值得的。 相比于一千枚白玉璧的成本,售卖的利润,近乎百倍,这哪里是做买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抢钱了。 七万四千八百多白玉璧,便是兑换成青玉璧,也足足有七百多。 这笔钱,几乎已经比得上一些中型宗门的底蕴了。 好在,赚了这么多钱,陆十四还没有丧失理智。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己今日的作为,怕是不用隔夜,必定传入稷剑学宫的高层。 到时,即便有风信然维护,怕是也少不了要割肉了。 七百多青玉璧,去掉近三十枚的成本,最终真正进入自己口袋的,能有一百就不错了。 或许有人疑惑了,怎么会是三十枚青玉璧的成本,不应该是十枚么? 诸位莫非忘了陆十四拓文的那两枚青玉璧了? 不错,陆十四确实只用了近千枚白玉璧,便成功的拓文一百六十七枚。可在拓文青玉璧时,却是足足用掉了二十枚,看似有一成的成功率,但他自己却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以他现在的文卷境界,拓文青玉璧实在太过勉强,强行拓文的结局,就是毫无把握。 一分把握都没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成败全凭运气。 换言之,之前二十枚青玉璧拓文成功了两枚,若是再做,有可能花费一百枚都未必成功一次,也有可能运气爆棚,只用了一枚,便成功了。 正如陆十四猜测的那般,这一夜注定会让无数人无眠。 早一步离开诛妖大街的七剑,第一时间,就将消息传给了各宫的执习。 而柳生人也不例外。 这两拨人虽不清楚陆十四今日赚了多少,但全程观摩下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数的。 不说心中的那份震撼,只是这其中包含的利益,就足以让他们觊觎眼红的。 于是,一方面,两拨人各自派出亲信上禀,一方面,也留足了人手,藏于“意气斋”的附近,以防范那些同样眼红的宗外势力行不轨之举。 而当这消息,不分先后的穿越古井,到了蜀山九宫执习耳中时,一场紧急的会议,不出意料的举行了。 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山长,被人从打坐中叫醒,姗姗来迟时,在看到九宫执习正襟危坐的模样时,脸上的疑惑立即消失,取代的则是凝重。 在他想来,必定是出现了巨大的变故,否则根本不可能同时惊动九宫执习。 “发生了什么事?”山长开口询问,语气郑重。 他已经做好了听到坏消息的心理准备。 “还是由风执习说吧。”下方有人立即提议道,并得到了其他七人一致的赞同。 风信然心下泛苦,虽说他同样被柳生传来的那个消息震惊,但此时,却实在不愿出这个风头啊。 那个小子,都沦落到如此境地,怎么还是那般让人不得安生啊。 在山长的注视下,风信然虽不愿,但还是硬着头皮,将今日诛妖大街发生的事,一一道出。 “真有那么多?”听完风信然的话后,饶是山长,也算是见过大风浪的,也免不了瞠目结舌。 “据我那些宫中弟子说,当时白玉璧堆积如山,粗略估来,至少也在五万余枚。”风信然也不敢确定道。 “我宫中的弟子估计的数额,也相差不多。”有其他宫执习开口,算是坐实了风信然的话。 “一百余白玉璧,换来了五万,这……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啊。”山长呢喃着,尤自不敢相信。 “山长,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我倒是觉得那陆小子所掌握的拓文手段,更加的重要。若是那些玉璧真有传闻的那般厉害,对我稷剑学宫而言,不啻于一场大造化啊。”弹剑宫执习因为某些原因,心思比其他人更冷静一下,一语道破了此事的轻重缓急。 “嗯。”经过短暂的震惊后,山长很快就恢复了清醒。 稷剑学宫本就底蕴深厚,又在魔窟中掌握有白玉矿,数万白玉璧对其而言,并没有常人想象的那般重要。 只是因为此事发生在一名弟子的身上,才显得格外惹人关注罢了。 而弹剑宫执习的一番话,可谓醍醐灌顶,当即就将在场所有人浇醒。 “此事重大,只我们几人怕是难以决断。”山长抚了抚颌下长须,“传旨剑主堂,来此议事。” 于是乎,本来事急而临时召开的会议,随着山长的旨意,完全变了味道。 聚集九大宫执习以及剑主堂,如此会议,在往年,只有面临极其重大的事物时,才有可能召开的。 由此不难看出,因陆十四引发的事端,被全宗上下重视到了何等地步。 稷剑学宫如此,蜀山城周边,更是风起云涌。 话说,经过半年多的开发,蜀山城早已大变了模样,且不提城内的繁华,只是城外,也接连耸立起十三座卫城。 十三座卫城,不仅是地域妖物的前线,更是开土拓疆的先锋。 其中有两座为稷剑学宫所有,剩下的十一座的主人,随便拿出一个来,其底蕴实力,都不在稷剑学宫之下。 昆仑仙境,宗门何止百数,以势力、底蕴以及地盘,划分为三六九等。 所谓的三六九等,如果说九乃是一个虚数,代表的是绝大部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甚至只能混迹底层的中小宗门的话,那么三跟六就是实数了。 其中,六为六个势力强悍的大宗门,分别有稷剑学宫、青城山、华山宗、玄机道、宝林阁以及清华宗。 六大宗门,各有所长,各占胜场,除了稷剑学宫因为创立山门较晚,底蕴稍薄外,其他五宗可谓不分上下。 至于最后的三,代表的则是昆仑仙境最巅峰的存在,也就是传说中的上宗,分别有瑶池上宗、玉虚上宗以及点苍派。 十三座卫城,稷剑学宫靠着先前积累的优势,占据了两座,其他的十一座中,三大上宗以及其余的五大宗门,便各自占据了一座。 剩下的三座的归属,则不再独属于某个宗门,而是数量不等宗门组成的三大联盟接管。 不说那所谓的三大联盟,看上去声势浩大,但成员的复杂,也造成了良莠不齐,面临大事时,很难齐心。 只说那三大上宗以及除稷剑学宫以外的五大宗门,当夜在各自的卫城中,也都心有灵犀的召开了紧急的议会,所商量的事情,亦是相同——意气斋,陆十四,拓文玉璧。 这世间没有傻子,稷剑学宫能看到的事情,其他宗门就未必看不出来。 毫不客气的讲,便是陆十四都没有意识到,意气斋竟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名声大噪,到了万众瞩目的境地。 不提各方的关注,再将目光重新回到意气斋的铺子内。 “陆师弟,我、我觉得咱们现在应该谈谈还钱的事了。”店铺内,望着铺满了地的白玉璧,赵心音震惊之余,却也有了另外的想法。 之前,陆十四从她这里借走了两百白玉璧,当时便有言明,这钱是不会还的,只作入股之算。 两百白玉璧,折算了半成的份子。 当时,赵心音虽然相信意气斋的生意必定火爆,但平心而论,两百白玉璧换作半成的份子,她也觉得拿的心安理得。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她显然不敢如此想了。 一日之中,营业额就达到了七万多白玉璧,如此巨大的财富,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自然而然的,这半成的份子,也就成了烫手的山芋,借她三个胆子,也不敢接受。 赵心音拜入稷剑学宫数载,在修为提升的同时,也深切的看清了稷剑学宫的水深,那是真的深不见底。 因为如此,她平日里务必的小心翼翼,甚至如履薄冰,生怕牵连进脱身不得的漩涡之中。 只是不料,千防万防,还是落进了一个大坑之中。 绵帛动人心,可以预见,这间小小的铺子,在其开业之时,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足够将人吞噬的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的漩涡。 明哲保身下,赵心音只怕脱身太晚,哪还敢要那半成的份子啊。 “可以。”看着赵心音脸上浓浓的忧色,陆十四恍然,一番沉吟后,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不过……” 第362章 反客为主 “不过,你却拿不到两百了。” 陆十四理解赵心音的忧虑,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若是还执意给她半成的份子,就是害了她了。 “随便吧。”赵心音已经不在乎吃亏了,她不介意跟陆十四保持友好的关系,但却必须脱离眼前这个大坑,而且是立刻、马上。 “现在是紧要时期,你身上还是不要带太多的白玉璧,免得走出这个门,就被人惦记上。若信得过我,随后,我让黍饭送你府上。”陆十四心思缜密道。 现如今,整个铺子里,就只有他们三人,而且不出意料,这里必定被不知多少眼盯着呢。 两百白玉璧算不得多,但想要携带,必定需要布囊,而这无疑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对赵心音而言,绝非好事。 赵心音想了想,也觉得有理,更何况,她本意是尽快斩断跟意气斋的联系,至于那两百白玉璧能拿回多少,或者什么时候拿回,反倒并没有太过在意。 送走了赵心音,陆十四似乎有意支开黍饭,便开口道:“黍饭,你也忙碌了一天,且先下去休息吧。” 黍饭倒也懂事,点了点头,便一路小跑着去了二楼的卧室,并将房门紧闭。 一时间,铺子里,便只剩下陆十四一人。 铺满了地的白玉璧,为方面计数,而分成了的八堆,其中有一堆明显要少一些。 其实陆十四也不想这般,实在是他之前太过想当然,以至于真正将铺子开起来,才发现自己是何等的仓促,很多东西都没有准备。 比如,现在就缺少装白玉璧的木箱,更没有整理出一间专门放置的房间,以至于暂时只能这般随意的堆放。 原本打算慢慢出售,怎么都能简直个十天半个月的拓文白玉璧,只在开业的第一天,便被抢购一空,如此变化,完全大乱了他的计划。 说不得,从明天开始,铺子在一段时间里,是开不了门了。 咚、咚、咚! 就在陆十四思虑未来的时候,打烊的铺子却传来轻微的扣门声响。 听到敲门声,陆十四竟没有一丝的紧张或者意外,自然的转身,开门。 铺子外,站着四个人,且全部以兜帽遮掩了面容。 “进来吧。”陆十四毫不奇怪的说了一声,偏了偏身子,将四人让进了铺子里。 待陆十四重新关闭房门,那四人才放下了兜帽,赫然是两男两女,不,是三男两女。 弹剑宫仲吕、品剑宫徐露凝两人的到来,本就在意料之内。 毕竟,在白日里,陆十四可是跟仲吕有过商议,将青玉璧的交易拖自夜半时分。 而以仲吕跟徐露凝的关系,后者自然不会错过此次的交易。 至于另外两个人,陆十四也不陌生,赫连亦痕跟钟子彦。 对两人的到来,陆十四只是稍微有些奇怪,却也无意询问。 “因为铺子开业的仓促,却是连桌椅都没有准备,倒是怠慢四位了。”陆十四并没有表现出特意的热情。 眼前四人,随便拿出一个来,在宗门内的声望都不是陆十四所能比拟的。可那又如何,一来,他是磨剑宫弟子,跟四人并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并不需要刻意巴结。二来,此次所谈的乃是生意,所谓商场如战场,从这点说,双方本就基于平等的地位。 “陆师弟还真是好胆魄,你就不怕我们四人做那强抢之事么?”仲吕看着平静的陆十四,心中也是泛着千种滋味,忍不住揶揄道。 原本,陆十四在他们眼里只是个小角色,但现在,却不是了。其重要性,甚至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超过他们。 要说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心中再如何不甘,现实面前,却也只能徒之奈何。 “仲师兄说笑了,咱们虽不同宫,但总归是稷剑学宫的弟子不是。”陆十四撇嘴笑了笑。 大家都是聪明人,既如此,再逞口舌之快,还有意义么? 陆十四不用想也知道,自己乃至这间小铺子,此时怕是已经成为整个蜀山城关注的焦点了,甚至已经传到另外一边的蜀山之上。 毫不客气的讲,只要这里有一点的风吹草动,都能引发不小的震动。 眼前四人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否则,就不会藏头露尾了。 陆十四甚至猜测,四人也是花费了不小的力气,才能联袂前来。 “好了,这些题外话还是不要说了,直入正题吧。”一旁徐露凝不愿仲吕跟陆十四将关系闹的太僵,急忙斡旋道。 “我需要先验货。”仲吕神色一正,直截了当道。 虽还没有谈妥最终的价格,但也付出不小代价的仲吕,心中的那份小心,理所应当。 服剑派以及品剑派的两份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可以。”陆十四并没有反对,早有准备的他,很快就从怀里掏出了另外一方玉匣子。 待玉匣子打开,仲吕四人不由两眼放光的投注了上去。 不出意料,玉匣子内赫然躺着一枚跟陆十四腰间所系一样的青玉璧。 若说区别,或许就是上面密密麻麻所刻印的文字了。 “需要试戴么?”陆十四大方的将玉匣子递到了仲吕的面前。 “可以么?”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青玉璧,饶是仲吕因为过分激动,而变得拘谨起来。 陆十四凭借一枚青玉璧,竟是了却了弹剑宫创宫祖师的遗愿,以音符凝聚出曲魂,只凭这一点,哪怕其法易修为再难寸进,假以时日,其战力在晬幽天的同境之下,也将罕有敌手,甚至跨境对战,也未必没有胜算。 陆十四如此,若是换成自己呢? “若是换成别人,自是不行的。但仲师兄毕竟是同门,这点信任,我还是有的。”陆十四微笑点头。 话说到这个份上,仲吕哪还会矜持,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接过玉匣子,另外一只手更是在衣衫上擦了擦,才缓缓的伸向了里面的青玉璧。 青玉璧入手,比之寻常青玉璧,略带了些温度,剑形的玉身上刻满了文字。 话说仲吕握住那枚青玉璧,心神微沉,便见其目光如炬般明亮,脸上更是充满了震撼,只是还等其他三人开口问出个所以然来,却是再起变化。 原本震撼的表情,于瞬间,变的暗淡,爬满了浓浓的失望。 “怎么了,莫非这青玉璧有古怪?”徐露凝关切的问道,言语急切。 仲吕转头看向徐露凝,表情再变,满是难以名状的复杂。 到了后来,更是做出了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来。 虽万般不舍,但他还是将青玉璧郑而重之的交到了徐露凝的手中。 “师兄,你……”徐露凝满心疑惑,正要发问,可当青玉璧入手之后,后面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现在,你们若是后悔,还来得及。”看这徐露凝那欢喜至极却有极力压抑的模样,陆十四适时的开口道。 对三人这一番奇怪的举动,最疑惑的无疑是赫连亦痕跟钟子彦了。 “不后悔。”仲吕虽然脸色不好看,却依然回答的斩钉截铁。 “我……” 反倒是徐露凝,却是欲言又止,不知出于什么心情,竟罕见的不避忌讳,握上了仲吕的一支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又是震撼又是苦恼,又是秀恩爱的,好不恼人。”一旁钟子彦实在受不了这诡异的氛围,不耐烦的质询道。 “此玉璧,并不适合于我,反而对师妹大有裨益。” 最终还是仲吕开口,简单的回了一句,然后目光灼灼的盯向了陆十四。 他需要一个解释。 “很简单,这两方玉璧,虽材质相同,品阶上也无甚高低,但其玄妙处却是大相径庭。”陆十四耸了耸肩,轻松道。 “为何会如此?”仲吕对这个答案显然并不满意。 “两者的区别就在上面刻印的文字上。”陆十四指了指徐露凝手中的青玉璧,没有隐瞒道。 “何解?”徐露凝开口,为情郎追根寻底道。 “我这一方青玉璧所拓之文,乃是整篇的曲谱。而你手里的,却是一篇取自《礼札》的经义文章。不要问我什么是《礼札》,不是我也不知道,只是此事说来话长,便是讲个三天三夜也未必透彻。拓文曲谱,自然最是契合弹剑宫的修行大道,反观那篇《礼札》经义,却更适合品剑宫。”陆十四耐着性子的解释完,就做出不愿多谈的表情。 “你身上的那枚青玉璧当真不卖?”仲吕眼巴巴的望着陆十四腰间的青玉璧,毫不遮掩渴求之色。 “卖啊。”陆十四笑道。 “哎,是我强人所难了……呃,什么,卖?” 不仅是仲吕,便是其他三人,对陆十四的回答,也是惊讶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我已经凝聚出了曲魂,此方玉璧对我虽依然大有裨益,却也不可或缺。既如此,为何不卖?”陆十四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看的其他三人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合着,这混蛋在耍他们么? “何价?”强忍着心头的怒火,仲吕嘶哑着嗓子问道。 “分文不取。”陆十四好似打定了主意一般,此话一出,不说仲吕跟徐露凝,便是赫连亦痕以及钟子彦的呼吸,都为之加重了。 “还望两位师兄弟成全,来日,必有重报。”仲吕也是个聪明人,突然转身,对着赫连亦痕以及钟子彦重重的行了一礼。 只可惜,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思,两人竟然心有灵犀般跳开,这番动作,让仲吕跟徐露凝的脸色立即就阴沉了下来。 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赫连亦痕跟钟子彦,对陆十四身上的那枚青玉璧俨然也起了觊觎之心,可不会轻易的让仲吕得逞了。 四人联袂而来,此时却因为一枚青玉璧而心怀芥蒂,对此结果,最喜闻乐见的无疑就是……陆十四了。 “陆师弟,你身上那方青玉璧,我遁剑派要了,说说你的条件吧。” “赫连师弟不怪我服剑派插上一脚吧。” …… 第363章 分文不取的条件 且不说是何原因,仲吕跟徐露凝联袂前来是应当,但赫连亦痕跟钟子彦也来凑热闹,在陆十四看来,就有压迫之嫌了。 作为交易谈判的一方,以一敌四,陆十四实在看不出自己有任何的优势。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得待会在讨价还价时,自己绝对占不到丝毫的便宜。 为了打破这种不利的局面,陆十四灵机一动,顺势而为,将自己携带的青玉璧推上了前台。 相比于此时徐露凝手中的那块,陆十四腰间的青玉璧,无疑最让仲吕动心。 至于赫连亦痕跟钟子彦,对青玉璧未必有那么热心,但若是能以较小的代价获取,却也不会拒绝。 若是能够得到那方青玉璧,即便自己不用,也可以当做筹码,事后从仲吕乃至整个弹剑宫哪里换取更大的利益。 出于这种打算,赫连亦痕跟钟子彦毫不犹豫的表现出争夺之意。 再说陆十四这边,看似开出的价格不高,不,从字面的意思来讲,根本就是白送。 可这世上真有白送的东西么? 即使真是白送,那么送谁? 仲吕? 凭什么? 对于这一点,仲吕心知肚明,其他人亦然。 那么如何说服陆十四将另外的青玉璧“无偿”的送给自己,拼的无非还是“利益”二字。 不得不说,陆十四这番顺势而为的神来之笔,堪称绝妙,立即就打破了仲吕四人的联合,甚至让他们成了对立。 眼瞧着赫连亦痕跟钟子彦,毫无忌惮的争夺“青玉璧”,仲吕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若是有可能,真是恨不得将此二人一剑斩了。 “说说你的条件,若是我能做到,绝不推诿。若是强人所难,就只能说明,此方青玉璧与我无缘了。”仲吕心下一横,此番态度,已是要倾尽所有了。 “一码归一码,咱们还是先谈谈那枚青玉璧的价值吧。”陆十四却不着急,指了指徐露凝手里的青玉璧笑道。 “按照之前的约定,服剑派以及品剑派可是要各自欠我一个人情,此条件,你们应该不会反悔吧。” “一言既出,自是驷马难追。”仲吕无比坚定的点头道。 不论他心里有多少不甘,在赫连亦痕跟钟子彦面前,都不能表现出一丝的忧虑,否则,到手的鸭子,也是会飞掉的。 “那么,除此之外,仲师兄还愿意拿出多少钱来买呢?”陆十四淡淡的问道。 “你说。”仲吕谨慎道。 此类物件,在昆仑仙境中还是首次出现,根本无法准确的评估其价值,所以他心中也没有太多的把握,能给出一个让陆十四动心,又在自己可以接受的价格。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陆十四开价,自己再一点点的砍价便是。 “嗯,这个数如何?”陆十四伸出两个手指。 “二十……”仲吕额头微皱,察觉到陆十四脸上一闪而逝的不快,不由惊骇道,“你不会是想要两百青玉璧吧?!” “难道一个曲魂,还值不了两百青玉璧么?”对仲吕的惊骇,陆十四很是不以为然。 “事情不能如此论,且不说这方青玉璧根本不适合我弹剑宫,便是其玄妙跟你腰间那枚如出一辙,也不能保证一定可以温养出曲魂吧?”仲吕据理力争道。 在他看来,以曲魂定义青玉璧的价值,简直有些无理取闹。 “你说的都不错,可换一个角度想。我腰间的这方青玉璧,可以算作打开曲魂的钥匙。虽说这钥匙未必就一定能够打开那道枷锁,可毕竟存在可能啊。而只是这份可能,还不值得赌一场么?至于这一方青玉璧,确实不契合弹剑宫的剑道,但其品质却不比我腰间这枚差,价值上也是相仿的。如此,我以自己腰间青玉璧的价值作为衡量,有何不对?”陆十四也是毫不示弱。 只见两人舌枪唇剑的争执不休,锱铢必较,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撷取利益的机会,徐露凝却是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至于赫连亦痕跟钟子彦,则更多的是看热闹,哪还记得来之前,答应过从旁协助的承诺。 当两个脸红脖子粗的人最终达成共识后,价格定格在一百零六枚青玉璧外加三十四枚白玉璧上。 最后的成交价,只有报价的一半。 仲吕此番锱铢必较的表现,别说是陆十四,便是跟其极为亲密的徐露凝也是看的目瞪口呆。 这还是自己心里那个温文尔雅、大方豪爽的师兄么?莫不是假的吧? 当然,对陆十四而言,亏是不可能的,只是赚得少了些,何况在这个价格上,还逼迫着仲吕答应了一个额外的条件。 那便是让他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说服稷剑学宫,不得从此次交易中捞去好处。 换言之,有了仲吕的承诺后,这一百露头的青玉璧收入,就算是真正的落袋为安,不会再受某些人或者势力的盘剥了。 为了购入这枚青玉璧,仲吕可谓是劳神费心,但他此时却不敢有一丝的放松。 因为接下来的交易,对他才更加的重要。 陆十四也没拖延,直接将腰间的青玉璧摘了下来,拿眼一一望向仲吕、赫连亦痕以及钟子彦,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按理,此方青玉璧,最适合仲师兄。所谓好马配英雄,赠予仲师兄才能物尽其用,也算不辱没了它,只是……” “陆十四此言差矣,且不说咱们都是同门师兄弟,彼此关系,自然不应分轻重。仲师兄已然得了一块青玉璧,再得陇望蜀,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再则,论私交,你我可是认识最早的。”到了这个时候,赫连亦痕也不再矫情,直接搬出了两人的私交。 确实,若论交情的话,四人中,赫连亦痕跟陆十四无疑更亲近。 当初,陆十四进入宗门之时,便是赫连亦痕接待。 后来,进入蜀山城中,赫连亦痕更是利用手中便利,为陆十四讨得了一间宅院。 当然,陆十四心知肚明,赫连亦痕之所以如此,更多的还是看在云咏君的面子上,但不论如何,这份恩义却是实实在在的。 陆十四不是薄情寡义之人,赫连亦痕的这些帮助,他都记在心里,日后必定加倍厚报,是的,日后,而非今日。 “我就直说了吧。”陆十四不愿赫连亦痕再说下去,否则,就真的抹不开面子拒绝了,“这枚青玉璧的价值如何,就不用我多说了。我可以分文不取,但却有一个条件,且毫无讨价的余地。” “或许这个条件有些苛刻,诸位听到后,好好思量,谁愿意接受,我便将以此青玉璧相赠。若是不同意,那就只能抱歉了。” “陆师弟且说说看。”钟子彦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忙不迭道。 “成为我磨剑阁供奉,时限五载。”陆十四脸上的笑容不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只是如此?”原本以为陆十四会狮子大开口的四人,听到这个条件,无不愕然。 这也算条件? 稷剑九宫,各建外阁,大多会让一些入室弟子加入,作为供奉。 如此做,对那些入室弟子而言,是历练,更是可以提升宗门贡献的任务。对外阁而言,则能在建立的初期,拥有客观的战力,并辅以教导之责。 可谓一石二鸟。 当然,各宫的入室弟子大多进入所属的外阁,少有选择其他宫的。但少并不等于没有,毕竟宗门并为在这里设置特定的规矩。 比如磨剑阁中,就有数名其他宫的入室弟子,担任剑师。 当初为了吸引这些入室弟子进入,陆十四可是给出不少的好处。 之所以要选择其他分宫的弟子,也是无奈之举,实在是磨剑宫情况太特殊了,根本没人愿意放弃清修,去教导他人。 当然,陆十四此次提出的条件,还是颇有些难度的。 毕竟,眼前四人,其身份可不是一般入室弟子可以比拟的。正常而言,别说是分阁供奉,便是给个阁座,都未必愿意担任,更何况还是其他宫的分阁了。 不过,这毕竟是正常的情况,而此时,有拓文青玉璧作为报答,却是另当别论了。 “当然不止如此。”陆十四撇了撇嘴,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身为磨剑阁的阁座,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像其他分阁那般,将供奉作为入室弟子镀金的名目。 也正因为如此,磨剑阁内那为数并不多的入室弟子,其身份就只是剑师,只肩负教导之责,而不是名义上更为清贵的供奉。 换言之,磨剑阁的供奉,目前为止,还是徒有虚名,空悬着的。 至于,陆十四想要将供奉阁打造成什么样子,在此之前,他从未说过。 对下,身为阁座的他不觉得有解释的必要,对上,磨剑宫中的人,却是根本不在意。 “磨剑阁的供奉,不同于其他分阁,无需承担传道授业的义务,甚至还有诸多特权,其他且不说,只说这玉璧,若有适合自己的,便能够优先以极低的价格购买。” “直接说但是吧。” 仲吕可不会天真的以为那“供奉”之职,就是这般优渥。 恰恰相反,这又是免责,又是特权的,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甚至更高。 果不其然,陆十四话音一转,眼神中更是多了一分的冷冽。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第364章 接连退让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好狂妄的语气,好大的野心。 陆十四的话音刚落,便是身为女性的徐露凝,都再难维持矜持,点点樱唇已经大到可以轻易的吞下一只鸡子。 此话中,那一个“兵”字,可谓道尽量了精髓。 有兵,自然有将。 供奉为兵,那么谁为将,除了陆十四这个阁座以外,还能有谁? 换言之,那所谓的供奉,不就是给他卖命么? 一个几乎被磨剑宫放弃的弟子,竟然想要七剑为其卖命,这不是狂妄,又是什么? 敢于招募七剑为兵,他要做什么? 除了去达成某种野心,还有其他的原因么? 仲吕惊骇,徐露凝惊骇,赫连亦痕以及钟子彦,在惊骇之余,却多了一分的复杂。 “是那位风执习的意思么?”良久之后,仲吕才缓缓开口,神色沉重。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么此中的干系,就实在太大了,甚至连他七剑的身份,只是想想,都要不寒而栗。 “不是,今日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陆十四摇头。 “只是你的意愿?”仲吕不是不相信,只是不敢轻信。 陆十四依旧点头。 “你可知自己所作所为,一旦传扬出去,会是何等后果么?”赫连亦痕接口道。 “今日之言,出了这道门,我是万万不会承认的。”陆十四轻笑一声。 “你……” 好一个陆十四,还真是有够无耻的。 不过细想,这倒是个很好的办法。 陆十四本就有过被曾仪堂污蔑的经历,在没真凭实据下,自己等人的告发,最多只能换来不痛不痒的处罚罢了。 更何况,就算此事被坐实了,只要不损害宗门的利益,宗门怕是也懒得多管闲事吧,毕竟类似的事情,陆十四并非首例。 “我需要知道你如此做的用意。”开口的依然是仲吕。 么得办法,谁让他对那青玉璧最是眼热呢。 “不过是公器私用罢了,借用供奉之力,完成一桩夙愿。”陆十四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道明实情。 “夙愿?杀人,还是灭宗?”仲吕显然不愿意放过陆十四,继续追问道。 不惜付出巨大的代价,招揽七剑供自己驱使,除了杀人放火之外,他还真想不到其他的用途。 “昆仑仙境自有规矩,自然不是灭宗。这点,仲师兄大可放心。”陆十四解释了一句,“不过,也并非杀人那么简单,准确的讲,应该是灭门,以牙还牙。” 是的,当年,北阴郡郡首勾结二十五县,布局之下,几乎倾覆了整个薛家。那么他就要那些人,享受同样的待遇。 “你到底是什么人?”仲吕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几乎用上了质问的口气。 可以确定的是,陆十四此时是晬幽天的法易修为,以其年龄算,可谓惊为天人了。但这显然并非拜稷剑学宫所赐,毕竟,真正算起来,他拜入宗门也才不过区区的一年光景。 稷剑学宫内,带艺入门的弟子,很多,甚至占了很大部分。 但像陆十四这般,在拜入宗门前,便拥有了极为深厚修为的,却是罕见。 陆十四的天赋,固然惊艳,否则当初也不会得琴剑君酌的认可。 但再强的天赋,若是所托非人,不能尽心栽培,也只能是存在纸面上的潜力。 换言之,陆十四的身世必定不简单,不说系出名门,但也必定是昆仑仙境有名有姓的存在。 陆十四刚才讲,自己的夙愿,乃是灭门,且还是以牙还牙,那么换言之,其家族必定遭遇了不幸。 系出名门,且又遭遇灭门不幸? 仲吕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苦修,从未听说过近几年中,昆仑仙境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当然,没听说过,并不等于不存在,比如那些混迹于底层的宗门,仲吕根本就从未关注过,自然不会知道发生过什么变故,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实力强大底蕴深厚的大宗门,未免家丑外扬,而进行了隐瞒。 前者的可能性不高,不是仲吕瞧不起那些低微的宗门,以他们的底蕴,哪怕倾尽全宗之力,也难以栽培出陆十四这般的天才人物。 至于后者,却是个大麻烦了。 稷剑学宫虽位列六大宗门之列,别说同为大宗门,便是一些底蕴稍厚的中型宗门,想要插手人家的家务事,也是千难万难。 所以,他必须弄清楚陆十四的身世,才能做最后的决断。 为了那方青玉璧,仲吕不吝于豁出性命的赌上一场。可若是明知是一条有去无回的死路,那就是不是赌,而是想不开了。 面对仲吕的质问,陆十四沉默了,而且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沉默,因为犹豫,更在权衡利弊。 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世,若是说了的话,又会造成何等后果,是利是弊? “抱歉,暂时,我不能说。” 这就是好一番权衡后的答案。 如此决定,倒不是因为其身世不可告人,而是因为昆仑仙境。 自从封神榜揭,不知多少修行圣地纷纷入世,按理,昆仑仙境作为修行圣地中的翘楚,自是没有不为此而动的理由,可事实是,陆十四进入这里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偏偏从未从他人的口中听到过相关的消息。 这就显得蹊跷了。 与其猜测昆仑仙境的封印没有被打破,陆十四更相信这个消息被人为的封锁了。 而且有能力封锁这个消息的,必然不是小宗门势力,否则一旦泄露,根本承担不起后果。 封神榜揭,意味的是新一轮封神的开始。 昆仑仙境内的众多宗门,但凡有野心的,就不会错过入世登仙封神的机会,而若是被他们知道,因为某些人的私心,而将这个消息封锁,以至于被其他修行圣地占得先机,必然会引得众怒,到时,别说是中小宗门,便是六大宗门,也承担不起,除非是……三大上宗,甚至联手为之。 不论是谁,为何要封锁这个消息,其中若说没有泼天的阴谋,傻子都不相信。 陆十四若是真的道明自己的身世,自然也就遮掩不住封神榜揭的事实了,如此大事,仲吕等人,绝对不敢隐瞒,换言之,他们知道了,就等于稷剑学宫知道了。 而稷剑学宫内人多眼杂,谁又敢说,不会有人将此事泄露出去。 到了那时,顺藤摸瓜,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如何还能隐藏,必定会引来杀身之祸。 昆仑仙境以外的事情不可说,他的身世就不能讲,至少现在不能。 “那就换个条件。”陆十四自觉难以说服仲吕,只能退而求其次,“我要一把剑妖府的飞剑。” “不可能。”这一次,仲吕甚至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不是他不愿意,而是根本给不出。 别说他只是弟子身份,便是弹剑宫的执习,乃至稷剑学宫的山长,都没有权利,拿剑妖府内的飞剑私相授受。 剑妖府内的飞剑,可不仅仅是稷剑学宫的宝库,更是其立身之本。 自开山祖师那里,便立下了规矩,除非有缘的弟子,任何人包括山长,都不得私自占有剑妖府内的飞剑。 此一条,甚至被列入宗门戒律的第一位置。 陆十四自然是知晓的,但他更知道,剑妖府内飞剑的出处——铸剑宫。 剑妖府内的飞剑得不到,并不等于没有办法从铸剑宫那里得到。 但凡是规矩,便有漏洞。 仲吕一看陆十四的神色,便知道其打的什么主意,略微沉思了一番,还是摇了摇头,“锻剑宫但凡品阶初显的剑坯,根本不会锻造成形,而是直接送入剑妖府温养,这一点,你应该知道的。” “那我就要十柄有资格进入剑妖府的剑坯。”陆十四咬了咬牙,似有不甘道。 “十柄?你已经有君酌了,为何……”仲吕没等问出口,便已经恍然。 是啊,眼前的这位陆师弟,可不仅仅是稷剑学宫的入室弟子,还是磨剑阁的阁座,未来,后者的身份甚至更加的重要。 身为阁座,他自然要为下面的弟子着想了。 外阁弟子地位上虽远不及入室弟子,但即便不舍得过去的修行,多少也要剑修有所涉猎。 而身为剑修,必然少不了一把好剑。 对他们而言,剑妖府内的飞剑,是不用妄想的。 既如此,退而求其次,若是能获得铸剑宫内的剑坯,再以寻常的手段,将其彻底的锻造成形,品阶上必然比不上剑妖府内的飞剑,但也已经算得上是少有的神兵利器了。 “好,我答应你。”生怕陆十四改变主意,或者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仲吕再无犹豫,急忙答应了下来。 十柄铸剑宫剑坯,尤其是有资格进入剑妖府的剑坯,其价值无疑是高昂的,甚至有钱也未必买得到。 但相比于陆十四此前的两个条件,已经是仲吕无法拒绝的了。 不要忘了,可还有两个家伙在旁觊觎呢。 仲吕敢肯定,对这个条件,自己一旦露出些许难色,那两人必定不会放过这个虎口夺食的机会。 而到了那时,陆十四原本就因为接连退让而生出的不甘失望,说不得就要转嫁到自己身上。 那枚青玉璧就彻底的跟自己失之交臂了。 好吧,即便是这两人中的一个得了青玉璧,自己也未必没有机会,但所要付出的代价,只会更高。 到了现在,此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仲吕最终将两枚青玉璧全部拿下,当然为此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说不定,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这位弹剑宫弟子的首座,都要吃糠咽菜了。 陆十四毕没有将手中的青玉璧交给仲吕。 两枚青玉璧虽完成了交易,但并未彻底的交割。 出于对仲吕的信任,陆十四在没有拿到金钱的情况下,可以慷慨的先将第一枚青玉璧交付给徐露凝,已经表明了足够的诚意。 但对于第二枚青玉璧,他是打定主意,不见剑坯,是不会交给仲吕的。 “那么,接下来,两位师兄是否可以说下来意了?”陆十四转头,望向赫连亦痕以及钟子彦。 第365章 甘尽苦来 “你们不是专为那事而来,怎么到了最后又不提了?”走出意气斋,仲吕颇为不解的问向赫连亦痕以及钟子彦。 “此一时彼一时也。”赫连亦痕摇了摇头。 “说人话。”仲吕瞪眼道。 “仲师兄,你不觉得奇怪么?”却是钟子彦开口了。 “奇怪什么?”仲吕现在满脑子是回去砸锅卖铁,尽快凑足玉璧以及那十柄剑坯,以早日从陆十四的手中拿回那枚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青玉璧,心情激荡之下,哪里还有闲暇去思索其他的。 “我问你,咱们这位陆师弟为何偏偏将青玉璧卖于你,而不是柳生等人,毕竟,若只论亲疏,后者毕竟是磨剑宫的弟子,那份香火情还是要顾及的。”钟子彦反问道。 “自然是在商言商,我出价更高啊。”仲吕理所应当道。 “好吧,徐师妹手里的那枚青玉璧确实应了那句在商言商,可你还未到手的那枚呢?”钟子彦再问。 “自、自然是与我最是契合了。”仲吕虽是如此回答,可便是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拓文青玉璧确实存在契合的问题,对不同的人,起到的效果是不同的。 但同样不可否认,即便不甚契合,对实力的提升,也是极动人的。 正如钟子彦所说,他们这四人,论关系,还真的未必及得上柳生等人。 无论如何,陆十四都是磨剑宫的弟子,跟柳生等人同宗又同宫,便是看在风信然这位执习的面子上,也要多少照顾下自己人不是。 稷剑九宫,对外同气连枝,可彼此间的竞争,可是从未停止过。 说的不好听一些,陆十四今日的这番作为,对磨剑宫而言,就是实实在在的资敌,说不得事后要吃排头的。 陆十四不是傻子,如何看不清此中的因果,可他最终还是将两枚青玉璧全部卖给了仲吕,这已经不是费解,而是意味深长了。 “还有,仲师兄可还记得,陆师弟赠予第二枚青玉璧时,所提的第一个条件?”赫连亦痕将话题接了过来,更进一步道。 “入磨剑阁供奉。”仲吕隐隐已经有所猜测,脸色也渐渐的凝重起来。 “好一个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照陆师弟说法,那供奉跟他的拥趸还有何区别。只是,这未免也忒巧了些吧。”赫连亦痕摇了摇头,“虽陆十四竭力否认,但总归没给合理的解释。如此,咱们就不能不怀疑其真实的用意了。” “你们是说……”一直在旁倾听的徐露凝都已露出恍然之色,却还不敢肯定。 “今日,我与钟师弟来此,原本确实是欲拉他进入承天剑阁。只是仲师兄你莫要忘了,承天剑阁自建立之日起,可是独独对磨剑宫隐瞒了存在的。先不说此番因由,今次我能同意跟钟师弟一起作保,招揽陆师弟,也是冒了极大风险的。 原以为陆师弟遭遇了那场大变,前途尽弃,加上入门日短,说不得就能说动他,改旗易帜,只是……” “事实上,早一些时候,我便亲自登门拜访过陆师弟,当时便有意跟他提上一提,只可惜,最后还是觉得火候未倒,也就没有开口。”钟子彦补充道。 “嗯。”赫连亦痕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只是,如今看来,磨剑宫根本就没有放弃这位前途尽弃的陆师弟啊,说不定,还要用他之手,打入承天剑阁呢。” “说白了,我与赫连师兄在听得陆师弟提出的第一个条件时,便怀疑那所谓的供奉根本就是为了试探咱们。供奉未必有假,却不可能真的只是个‘兵’。不过是以此为引,暗中所指的极有可能便是承天剑阁。”钟子彦接过了话头。 只见两人,一唱一和,倒显得心有灵犀,听的一旁的仲吕以及徐露凝冷汗连连。 “最后,我与赫连师兄之所以下定决心,冒大风险引见路师弟,正是看到了他那拓文的神通。只是咱们都知道的事情,磨剑宫的那位风执习会不知道?更诡异的是,以陆师弟现下的处境,不过是开了家铺子,何至于会引来柳生等人亲自到场祝贺,以至于让咱们探得风声,提前一步抵达,守株待兔。”最后,钟子彦这番话算是为两人的猜测做了注脚。 以上种种可疑的迹象,虽不足以证明陆十四的居心叵测,却足够引起他们的重视,对引见之事,闭口不提了。 不管磨剑阁是否知道承天剑阁的存在,也不管陆十四是不是授了他人之意,欲打入承天剑阁的内部,只要两人闭口不提,这种种的忧虑,便不攻自破。 陆十四的拓文之能,对于承天剑阁确实大有用处,可即便没有,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既然如此,为何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呢? 四人一路以心声交流,渐渐的消失于诛妖大街的尽头。 且不论双方的斗心斗力,只看结果,于双方还是满意的。 仲吕得偿所愿的得到了两枚价值连城的青玉璧,可以预见,在未来不长的时间里,其修为实力,必定会有不小的提升。 而陆十四,就更是赚了个盆满钵满了。 或许是正应了那句老话,叫做乐极生悲。 没等陆十四品尝够富家翁的喜悦,一纸召令,便将他从蜀山城重新拉回了昆仑蜀山。 重回蜀山的陆十四,立时就成了整个稷剑学宫最忙碌的人。 先是得山长召见,交谈了整整半天光景。 山长说了很多话,有欣慰,有鼓励,自然也少不了晓以大义,最后予以劝解。 核心意思就是,稷剑学宫很看重陆十四的拓文神通,希望他能深明大义,更好用此能力帮助宗门,而不是利欲熏心的卖予外人,以涨他人声势云云。 身为弟子,陆十四除了点头允诺,还能如何? 更何况,他开意气斋本就是为了赚钱,既然如此,卖谁不是卖,区别只是收入多寡罢了。 不过卖给宗门,虽赚得少了,但却也免去了诸多的麻烦,权衡下,这门生意反而更能做的长远。 见过了山长,自然也逃不过自家的执习了。 好在,风信然倒是没说什么大道理,只是欣慰的拍了拍陆十四的肩头,然后…… “五枚青玉璧,二十枚白玉璧,不算多吧。价格方面,不会让你吃亏的。” 好吧,这就下订单了。 只是五枚青玉璧? 你当青玉璧是随便就能拓文成功的么? 只可惜,风信然显然没给陆十四讨价还价的余地,说完话,便毫不犹豫的端茶送客了。 如果说对山长以及执习的要求,陆十四不敢拒绝的话,那么对于找上门来的某个债主,就没那么客气了。 “这是三枚青玉璧,是当日买玄青剑的欠款,单师兄收好……不送。” 扔出三枚青玉璧的陆十四,毫不犹豫的将单财赶出了门外。 单财此人无利不起早,不用想也知道,今日前来,必定不是讨薪的,甚至说不得还要双手奉上巨财。 只可惜,陆十四现在连风信然交付的订单都头疼不已,哪还顾得上那些零零碎碎的买家。 不用说,接下来,陆十四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闭关。 闭关,不为修行,只为拓文。 一箱箱的白玉璧搬进了陆十四在磨剑宫的洞府内,期间还夹杂了整整两箱青玉璧,皆是稷剑学宫铸造,品相上毋庸置疑。 而这些玉璧,并非是陆十四自蜀山城赚取的,而是整个稷剑学宫特意拿来给陆十四拓文的原料。 这其中,包括了磨剑宫的订单,自然也少不了其他八宫的,只是具体的数额,陆十四却是不清楚的,也不关心。 望着几乎占据了一半洞府的木箱,陆十四当真是欲哭无泪。 这要何年何月才能拓文完啊。 原本只是想给磨剑阁赚些资本,怎料,到了最后,却成了如此光景,还真是不作死不会死啊。 这一头扎下去,就是足足两个月的时光。 当陆十四跨出房门之时,整个人几乎变了个模样。 身上的衣衫,因为久未更换,脏得已经辨不清原来的色泽,甚至还散发出馊臭之气。 头发凌乱,胡须杂生,那双原本有神的眸子,也是暗淡无光,且布满了血丝,好一个憔悴可以形容,又哪还有半点之前的文质清秀。 虽然形象狼狈,不过陆十四的精神倒还算不错,回头望了眼洞府内,那凌乱的铺满了一地,不分彼此的青、白玉璧,没有成就感的激动,更多的是卸下重担的放松。 “陆师兄,你终于出来了。”耳边传来黍饭惊喜之声。 “呃?黍饭,你何时回来的?”陆十四看到端着饭盒的黍饭,不由惊愕道。 相比之下,黍饭似乎更加的惊诧。 “陆师兄,你难道忘了,这两个月的饭食都是我送进去的啊。” “有么?”陆十四拍了拍脑袋。 他是真的没有印象。 实在是这两个月的时间,他全部的心神都扑在拓文上,以至于连吃饭、睡觉都成了无意识的条件反射,还真没在意是谁送的饭食呢。 “你来的正好,可还记得之前在蜀山城中,我许诺你的话么?” 第366章 传授学问 “此册子你且拿去看,在晦涩处,我已经做了批注,若是还有不明其意的地方,就先记下,积攒十条后,再问我。”陆十四大笔一挥,吹干竹简上的墨迹,小心翼翼的卷起后,交给了黍饭。 “就只是这样么?”黍饭捧着竹简,但脸上却是不以为然。 自陆十四下笔始,黍饭就站在一侧伺候,对那竹简上所书,每一个字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字里行间写的都是琐碎的礼仪,虽多有不懂之处,但怎么看这《礼札》都跟修行的功法典籍毫无相关。 陆师兄不会是弄错了吧?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怎么做就做好了。”陆十四实在懒得多做解释,近乎蛮横的扫了黍饭一眼,“第一遍只是看,大略的通其意。到了第二遍,就要背了,不说倒背如流,却也要一字不差,便是字句的顿措也不能差了,否则,意思便是南辕北辙。而且,除了通读背诵,每日你还要抄写至少十遍。” “啊?!”听到陆十四的要求,黍饭也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这也忒严苛了吧? 这一卷竹简,少说也有千字,不说通读背诵了,只是抄书十遍,那就是近万字。 每天抄书万字,还不将人累瘫。 更何况,他还要修行,还要做些杂物,如此算来,一天中,怕是连休息玩耍的时间都没有了。 黍饭总归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童,哪受得了这般折磨。 “少年不努力,老大徒伤悲。黍饭啊,我对你可是寄予了很大的期望,莫要让我失望啊。”陆十四可不管黍饭的心思,只是感慨一声,环顾四周,望着乱糟糟的洞府,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样没日没夜拓文的生活,打死他也不愿再经历了。 黍饭的资质并不高,否则,也不会只能做记名弟子了。 因为资质的缘故,法易之路于他而言,可谓千难万难,甚至于终其一生,成就也有限。 与其在法易修行这一途上吊死,不如换条路。 文卷修行,虽更加艰难,每一步的晋升,都需要付出其他修行数倍甚至更多的努力,可也因为如此,对资质要求,反而最低。 至于悟性,虽极受文卷的苛求,但却并非不能改变。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本就是文卷最令人称道的奇妙,说的直白些,靠着通读文卷经义,是可以提升悟性的。 只这一点,若是放在法易修行中,就足以引发无与伦比的震动。 不过这里的读书百遍,指的可不是勤能补拙,勤奋固然要有,但却不是死读书,而是要带着脑子读,去一点点的揣摩经义中的意义,如此方可见到真意。 文卷修行,资质并不看重,悟性可以培养,唯独专注才是最为重要的。 两耳不闻窗外事,便是最真实的写照。 陆十四不知道黍饭能在文卷一途上走多远,但无论如何,总要试试。 至于他为何不传授乐理一道,而是儒家的《礼札》,倒也不是敝帚自珍。 昆仑仙境以外的大周,乐理一道不被独立列出,其实是有原因的。 诸子百家,能创下文卷经义,靠的是什么,是成体系的处事之学。而乐理呢?想从中总结出处事之理,何其之难? 诸子百家那么多的先贤都做不到,只能将其融入到自家的学问中,成为主枝上的绿叶,以作修饰。 陆十四能以乐理成就庄子境,并不能说其聪慧悟性就超过了那诸子百家的先贤,只能算是诸多机缘下的巧合,是不可复制的,至少以他现在的能力,无法教导出第二个乐理庄子来。 在陆十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教下,黍饭哪还有半点还手之力,虽委屈,却也只能点头应承下来。 看着黍饭失魂落魄的离开,陆十四只觉得心里莫名的有些舒爽。 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虽有些不地道,但陆十四却不得不承认,此话乃至理名言也。 当然,栽培黍饭文卷修行是一方面,可晋升庄子境,却不知要何年何月,靠他接替自己拓文在短时间里是不现实的,所以,陆十四已经暗下决断。 这意气斋怕是要开不下去了,或者说,即便开,也必须换个营生。拓文玉璧未必不能卖,却要限量,甚至只当做招揽生意的招牌。 既然是招牌,嗯,每天限售一枚白玉璧似乎并不过分,又或者直接不卖,只做礼物,赠予长时间照顾意气斋生意的“vip”贵宾。 嗯,此事倒是可以好好的揣度一番。 对此,陆十四倒也不觉得可惜。 意气斋本就是他用来赚钱的工具,现在拓文玉璧已经名声在外,只是稷剑学宫内的订单,便让陆十四苦不堪言,在黍饭成长起来前,哪还顾及得上外人。 …… 接下来,陆十四先是收拾了下洞府,将拓文好的青、白玉璧,分门别类,收入木箱中。 两个月的不日不夜,此时青、白玉璧的数量,甚至不及送来时的三成,至于剩下的皆因为拓文失败,而被文卷所蕴含的意气撑裂,化作齑粉。 其中,白玉璧还好一些,成功率已经接近四成,但青玉璧可就没那么乐观了。 记得当初送来的青玉璧有两百枚,可最后成功的只有区区十八枚,不说其他,只是损耗就价值上万白玉璧,若是这个消息泄露出去,不知要让多少修士痛心疾首的破口大骂一声“暴殄天物”了。 十八枚青玉璧,四百余枚白玉璧,就是陆十四这两个月的最终成果。 其中的损耗固然巨大,只对陆十四而言,却也没有收获,甚至收获巨大。 两个月时间近乎不眠不休的拓文,不仅让陆十四拓文的技艺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升,更是在悄无声息中,让其文卷境界得以稳固,虽距离破镜还遥遥无期,但却大大加速了意气化势的进度。 陆十四一番细细揣度,便惊喜的发现,自己的乐理意气竟有一成转化为了势。 区区一成的转化,实际的意义其实并不大,毕竟由意气转化为势,十成里能凝聚成一分已经算是不错了。 势小,且夹杂于意气之中,杂而不精,且束手束脚,根本发挥不出其威力来。 但让陆十四惊喜的,不是转化的份量,而是速度。 若是按照一般情况,想要转化这一成的意气,便是孜孜不倦,也需要一年的时间。 当然,这并不是说,正常速度,需要十年光景,才能彻底将意气转化为势,毕竟越到后期,随着势的一点点壮大,也会影响转化的速度,变得愈发的快,快则四五年,慢则六七年,就水到渠成了。 话题又扯远了,只说陆十四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抵得上了正常一年之功,说是惊喜,也是毫不为过了。 望着单独盛放青玉璧的木箱,陆十四却是一时迟疑了。 好一番犹豫后,只见他挑挑拣拣的,竟是从中挑出了两枚,收入怀中。 这倒不是他中饱私囊,眼前这些拓文成功的青、白玉璧,可不是要尽皆上缴的。 当初,陆十四从稷剑学宫各分宫得到的总订单,也不过是青玉璧十五枚,白玉璧两百四十枚。 至于给予的那些“原料”,本就包括了支付给陆十四的酬劳。 也就是说,眼前这些拓文成功的青、白玉璧中,有三枚青玉璧以及一百六十余枚白玉璧,其真正的主人,就是陆十四。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利用职务之便,从中挑选出两枚更合用的青玉璧,对陆十四而言,实在没有良心上的亏欠。 至于这两枚特意挑选出的青玉璧,也早早的在陆十四心中有了归属。 陈洁儿自然少不了,至于剩下的那一枚的归属,则是…… 曾仪堂! 不错,其中一枚青玉璧的归属,正是曾仪堂。 这个答案,无疑大出意料。 历数两人的关系,可谓是敌非友。 曾仪堂不止一次的迫害、污蔑陆十四,而在意气斋开业当天,更是不惜大打出手,而陆十四怎么看又不是恩将仇报的“圣人”,所以实在让人费解,陆十四这选择,已经不是慷慨可以形容的了。 打理完洞府,陆十四自然不会将自己落下,对着铜镜,从头到脚狠狠的收拾了一番,花费了足足一个时辰,除了稍微憔悴外,整体上已经勉强恢复到两月前的样子。 打理好一切的陆十四,并未出门,即便他此时心急如焚,不,准确的说是迫不及待,迫不及待的想要去一趟弹剑宫,只为了那萦绕心头的靓影。 算算时日,自从他伤愈之后,正式担任磨剑阁的阁座,就再也没见过陈洁儿。 一开始是不愿意让她分心,打扰了其修行,到了后来,却又忙于张罗意气斋的开张事宜,再往后,就是接连两个月的闭关了。 虽迫不及待,但陆十四却也只能强忍着。 实在是眼前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交接。 这些玉璧已经完成,那么未免夜长梦多,还是与宗门早做交接为好。 之前,黍饭的离开,便是受了陆十四嘱咐,前去通报的。 按理,那些“主顾”得了消息,应该是第一时间就赶来的,却不知是何原因,竟然让他等了这么久。 就在陆十四忍耐不住的时候,十几道剑光划过天际,直向这边飞来。 “终于来了啊。”坐在房门口的陆十四送了口气,起身间,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准备迎接。 第367章 交割 剑光消散,十一人矗立于前。 望着眼前的一干人,陆十四略微诧异,还有些失望。 “呕!” 黍饭赫然位居其中,不过,此时的他,显然并不好。 小脸苍白,双腿更是不住的打摆子,忍了稍许后,再也忍不住,挣脱身旁之人的搀扶后,便伏地呕吐了起来。 御剑飞行,看上去很是拉风,但也要看是什么人了。 黍饭修为低微,根本没办法御剑。 此次被人拖拽,算是过了把瘾,只不过,这代价么? 修为低微,根本无法承受高速飞驰刮起的猎猎罡风,若非那拖带他的人以元力护主他的心脉,此时就不只是头晕目眩呕吐不止,能不能保住这条小命,还未可知。 剩下的十个人中,陆十四只认得一个——柳生。 除了一名老者外,都是与柳生相差不多的年轻人。 陆十四失望之处便在这里。 原以为,凭着身后洞府内那批拓文玉璧的贵重,稷剑学宫九宫执习,即便不能全来,至少也该有三四个人亲自到场吧。 “老夫周宴,司剑主堂。”老者便是说话,也是一脸的僵硬,看得出是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性子。 自我介绍,也是言简意赅。 “见过周前辈。”陆十四急忙施礼,心里又失望了一分。 合着,这个老头,也不是哪宫的执习。 好吧,自己视若珍宝的拓文玉璧,看来也并没有想的那么宝贝啊。 好在,陆十四很快就调整了心情。 管他们重不重视呢? 自己赶紧做完交接才是正紧,还等着出门呢。 不出意料,除了柳生外,其他人也纷纷做了简单的介绍,都是其他八宫中的教习。 “这边堆积的箱子里,正好装了两百四十枚拓文好的白玉璧。”一番寒暄之后,陆十四将一干人领入洞府,指了指墙脚处整齐摆设的木箱,“至于如何分配,你们自己商议吧。” “青玉璧呢?”名叫周宴的剑主,显然更看重青玉璧,急忙问道。 “在这里。”陆十四亲自从自己的床榻下拖出一方木箱,小心翼翼的打开来。 里面整整齐齐的叠放着十五枚青玉璧。 “十五枚青玉璧尽皆在此,诸位前辈师兄自便吧。弟子有急事,不能奉陪,还望见谅。”陆十四说罢,也不管会不会因为怠慢而惹这些人的不快,两步间,便布出了洞府。 可以说,陆十四耍了个小聪明。 他算准了,即便那些人真的气愤于自己的怠慢,也不敢追出来究责。 原因无他,那些青、白玉璧对九宫乃至以山长为代表的剑主堂虽都有了定数,不怕被人侵吞,但不同的玉璧,因为所拓文卷的不同,蕴含的玄妙也是不同的。 就像之前卖给仲吕的那两枚青玉璧一样,客观上,两者的价值并不高低,但对仲吕而言,陆十四曾懈怠过的那枚青玉璧的价值,无疑要远高于另外一方,原因便在于契合。 同样品质的拓文玉璧,自然谁都想要契合自身的了。 那么,面对一屋子的青、白玉璧,虽不怕自己的那一份,被人侵吞,但若是手慢了些,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适合自己的,其损失可就大了。 所以,自十人进入洞府那一刻起,彼此间,便已经互相防备了起来,生怕他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钻了空子。 如此,若是因为一时气愤,而追出洞府,岂不是脑子进水了。 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的陆十四,一身轻松的走出洞府,便看到尤自呕吐的黍饭。 有些不忍的走了过去,蹲下身来,帮着拍了拍后背,同时送上一缕元力,总算疏解了黍饭的难过。 “陆师兄,我是不是很没用?”小脸苍白的黍饭带着哭腔道。 身为一名剑修,却只是坐了趟飞剑,就落得如此狼狈,此事若是传扬出去,还不成整个稷剑学宫的大笑话了。 早知如此,之前,他就不该接受那位柳师兄的邀请,哪怕用两条腿跑过来,最多也就是费些时间罢了。 “现在晓得厉害了?”陆十四拍了拍黍饭的脑袋,“你现在的修为还是太低,等到了咸朱天,到时再炼化一把飞剑,如此,内有元气,外有飞剑,双重防护下,也就没这般难受了。” 这也是剑修的好处,若是其他法易修士,想乘风而行,除非有飞行法宝或者禽兽,否则,就只能乖乖的等修为到了晬幽天,才有可能。 飞剑,于剑修,即是武器,更是飞行法宝。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飞剑,都能飞。 比如那把琴剑君酌,就不具备载人飞空的能力。 “这个给你。”陆十四突然想到了,从怀里摸索了一番后,掏出了一方拓文白玉璧,递给了黍饭。 拓文白玉璧虽价值不菲,但陆十四还不至于吝啬到连亲近之人都不舍得送的地步。 而且这方白玉璧还是陆十四特意为黍饭量身拓印,罕见的拓印了两句诗文。 一句“犀渠玉剑艮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可助黍饭在修剑之时,事倍功半。 第二句“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算是劝学诗,可助他在修文卷时,心平气静,更加专注。 别看只是一枚白玉璧,但因为这两句诗词,其价值并不比拓文青玉璧低多少了。 “真的?”黍饭眸子顿时大亮,难掩激动的急忙接住,扔不敢相信。 亲自参与了意气斋开业的他,太清楚这一枚白玉璧的价值了。 不说其他,只是将其卖出去,就足以让他十年里衣食无忧。 当然,卖是不可能的。 似乎生怕自己的手不净,脏了白玉璧,黍饭急忙掀起衣襟,好一番擦拭,最后更是撕下一块,将其层层包裹后,藏入怀中,这才安心。 “一块白玉璧而已,用的着这么小心么?”看着黍饭的模样,陆十四不禁笑出身来,“更何况,此玉璧是助你修行的,若你只是将其供奉起来,可就本末倒置了。” “晓得了,过两日,我便去锻剑宫买条青铜链子,将它串起来戴在脖子上。如此一来,不仅可借它修行,更不怕丢失了。”黍饭轻轻拍了拍怀,傻笑道。 “哦,对了,我刚才倒是忘记问你了。两个月前,你就被调回蜀山,却不知,把我交代你的事情做了没有?”陆十四正欲离开,可还没走出一步,便拍了拍额头,转头问道。 之前,因为意气斋的事情,陆十四被稷剑学宫紧急召回,由于走的太过匆忙,所以有些事情就只能委托黍饭去做。 当初,赵心音见识到意气斋的聚财能力后,后怕连连,当即反悔,拒绝了入股的决定。 陆十四没有为难,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当初,从赵心音处一共借了两百枚白玉璧。 不过,他显然不会原封不动的归还。 事实上,他交代黍饭,让他还的是四千白玉璧。 足足二十倍的收益,却在一夜的时间达成,这笔买卖,怕是足够让任何“商人”痛哭流涕。 为防赵心音不接受,陆十四甚至还让黍饭带了一句话。 原话很不客气,“要么接受这四千白玉璧,要么,就继续那半成份子的协议。” 相比于四千白玉璧的烫手,那半成份子的威力,足以将赵心音逼疯。 所以,陆十四相信,只要赵心音没有失心疯,就只能接受那四千白玉璧。 原本,陆十四还打算让黍饭负责收账,毕竟仲吕购买两枚青玉璧的钱,还没有付呢? 只是后来一想,也就作罢了。 相比于赵心音的四千白玉璧,仲吕购买青玉璧所花费的代价,无疑要高得太多了。如此大的事,实在不放心,交给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否则,一旦出了岔子,陆十四未必会怪责,但黍饭怕是真就活不成了。 再有,不说仲吕要付出的真金白银,便是那十柄剑坯,就不是短时间能够凑齐的,所以他也不用急于一时。 相比于在蜀山城交易,反倒是回到蜀山交割,更安全。 见陆十四发问,黍饭急忙将心思从怀里的白玉璧中剥离出来,郑重其事的回应。 正如陆十四猜测的那般,赵心音在看到那装了两大箱子足足四千白玉璧的时候,虽百般推诿,但在陆十四的“胁迫”下,也只能接受了。 此事,黍饭算是不负重托。 陆十四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要去弹剑宫一趟,不方便带你。你且去耍吧,毕竟过了今日,可就没有这般悠闲了。”陆十四离开前,还不忘小小的告诫了一番。 望着黍饭那瞬间变成的苦瓜脸,陆十四大笑一声,不再停留,祭出玄青剑后,便踏剑而去。 稷剑学宫,有九宫,虽同宗,却各有传承,因此,在这蜀山之上,也各划下区域,可谓泾渭分明。 磨剑宫距离弹剑宫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真正路途却远不止如此,皆因为,一在山阴,一在山阳,想要去往对方的“山头”,就必须饶蜀山半周,虽不足百里,却也有八、九十里了。 也幸亏有飞剑驾驭,否则,若只凭两条腿,在崎岖到连条路都没有的山间行走,便是以陆十四的修为,也要走半个时辰。 半柱香的工夫,脚踩玄青的陆十四,依然能够看到弹剑宫的宫门。 一时间,心潮澎湃。 第368章 担忧 算起来,这还是陆十四第一次拜访其他宫。 所以,当看到弹剑宫那虽算不得巍峨,却充满了幽远意境的宫门时,陆十四心里除了各种羡慕嫉妒之外,就只剩下吐槽了。 说起来,磨剑宫就没有什么宫门,大片就地取材挖就的洞府,连成一片,也就成了所谓的宫门驻地。 简陋也就罢了,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平日里,磨剑宫就看不到人烟,若是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是片鬼蜮呢。 陆十四不知道其他七宫是何情况,但只见弹剑宫,就何止一个生机盎然可以形容。 占地算不得多大的宫门驻地,随时都有弟子进进出出,步履悠闲,不时的嬉笑打闹,让人身处其中,莫名的放松。 当然,有悠闲的,自然也不缺勤奋挥汗的弟子,找一处寂静之处,持剑慢舞。 舞姿不算曼妙,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每次挥剑中,剑身轻颤,都会传出富有节奏的韵律。 “这便是弹剑宫的《按剑集》了。”陆十四心知肚明,毕竟他修炼的《按剑集》,便是出自弹剑宫。 话说弹剑宫的《按剑集》,虽是以碣石调谱写,但宫中弟子,却少有使用类似琴剑君酌的特殊飞剑,更多的还是跟一般飞剑相差不多的外形。 那么如何以剑弹音,而且还要发出类似琴瑟之音,以配合碣石调,就成了弹剑宫的不传之秘。 若是只看表面,似乎并没有太多的玄妙,无非是控制飞剑剑身的震颤,以发出琴瑟之声,再辅以勤加练习,熟能生巧,也就自然而然的演奏出《按剑集》的曲调了。 可以说,自弹剑宫创立之始,有这种想法的人,大有人在。 只可惜,数百年来,却从未听说有人能够成功模拟的。 模拟尚且不行,更何况还要发挥出《按剑集》的威力了。 别看陆十四靠着《按剑集》甚至凝聚出曲魂,按理,对《按剑集》的理解领悟,足以让任何弹剑宫的人黯然失色,可若是让他放弃君酌,换做普通飞剑,演绎《按剑集》,只怕并不比门外汉好多少。 原因很简单,君酌剑因为自身特殊的形状,修行《按剑集》时,只需按部就班,完全省去了探寻颤剑频率的繁琐过程,大大的削弱了修行的难度,算是走了捷径。 说白了,若是给他换上一把普通飞剑,别说以剑身颤抖之音,演奏成曲,能不能发出声音来,还未可知呢。 或许有人又问了,君酌这种琴状的飞剑既然可以免去修行的繁琐,换取捷径,那么为何不将其普及呢? 即便不能做到人人一把君酌,至少也应该是类似的琴剑吧? 这事还真的说道说道。 且不说那君酌剑的价值,不是一般飞剑能够比拟的,当年弹剑宫只是炼制这一把,所花费的金钱就是天文数字,别说给宫门内的弟子人人配备一把了,便是炼制第二把,都极为勉强。 再有,就是琴剑本身,在炼制之初,甚至在其寻到主人之前,能否达到设想的完美,都是未知数。 说白了,当初,弹剑宫之所以炼制一把琴剑,更多的是试验性质,内心里,并不敢打保票。 至于最后一点,原因却是出在那部曲谱版《按剑集》上了。 弹剑宫的创宫祖师,为何将《按剑集》改变成曲谱,还是琴瑟一道的碣石调,后人已经不可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那位祖师,终其一生,所用的都是剑式的飞剑。 那么,这其中是否有未解的深意呢? 出于对创宫祖师的崇敬,后人不得不这么猜测,否则,实在难以解释这个谜题。 经过这么多年来,这种猜测一直占据着主流,不知多少弟子门人,费尽心思,想要解开那一层深意,只不过,尚没有人能够做到罢了。 便是现在,陆十四都不敢肯定,那层所谓的深意,是否真的存在。 当然,即便有,对他而言,也不会太过在意。 毕竟,现在的他,已经拥有了熊掌,至于那“鱼”,要不要,并不会过分奢求,而且要他如弹剑宫弟子一般,日复一日,去探索颤剑发音的诀窍,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有那个时间,还不如拿来更深度的炼化琴剑,以期待更快的揭开上面全部的威能。 琴剑君酌有九弦,而现在陆十四却还有一根琴弦,控之不动呢。 话说,陆十四落地后,刚刚收起玄青剑,便被人拦住了。 从服饰上,不难看出,眼前颇有些倨傲的少年人,乃是货真价实的弹剑宫入室弟子。 年龄不过十三四岁,跟黍饭差不离,脸上更是稚气未脱。 在看到陆十四这个外人后,出于少年人的警惕,第一时间拦住了去路。 “你是哪一宫的师兄?”少年人问道,虽称呼陆十四为师兄,可语气却是一点都不客气。 稷剑九宫弟子的服侍,款式大同小异,区别只在颜色以及一些细部的处理上。 比如磨剑宫的服饰为白色,弹剑宫的则是暗青色泽。 以颜色便能轻易的辨别。 服剑宫的服饰同样为白色,但跟磨剑宫又却细微的区别。磨剑宫的白色泛有一抹灰色,乃是灰白,更显古朴。服剑宫的白色,则是纯白,如那天边的白云,尽显潇洒。 灰白对洁白,若是两宫的弟子,自然很容易辨认,可对不熟悉的外人,却有些难度了。 眼前这位弹剑宫的少年弟子,显然辨别不出,故有此问。 至于其语气为何不客气,这也不难理解。 能够拜入稷剑学宫的入室弟子,哪一个不是天赋卓然的天之骄子。 若是入门时间稍长的弟子,已经能够融入稷剑学宫的环境,知道了人外有人的道理,还能很好的遮掩自身的骄傲。但那些刚入门不久的弟子,可就没这份城府了。 在这些新入弟子,依然还存留着过往众星捧月的幻想,除非是师长,便是面对同辈的师兄师姐,鼻孔朝天,也是大有人在。 这不,眼前就是最好的例子。 陆十四微微一笑,对这弹剑宫的少年的傲气,并不以为意,更不会多管闲事出手给予教训,以助其成长。 “磨剑宫,陆十四,此来访友。敢问这位师弟,可知道陈洁儿陈师妹现在何处?” 陆十四抱了抱拳,尽了礼数后,温声询问道。 “磨剑宫,陆十四?”少年歪头重复了一遍,但看其迷茫的神色,显然是不认识也从未听说过的。 这倒也并不意外,稷剑学宫上下入室弟子何止千人,而且九宫之间,平日里的往来也不甚频繁,由不认识的人太正常了。 更何况,陆十四也不是七剑那般的名人。 “敢问师弟,可知陈师妹的住处?”陆十四可没耐心陪着这少年聊天,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陈师妹?你说的可是那个走了关系才拜入宗门的陈洁儿?”少年说到陈洁儿的时候,脸上毫不掩饰鄙夷之色。 陆十四听到这话,脸色立即就阴沉了下来。 少年人对自己如何不客气,他只当是小孩子不懂事,并不介意,可若是换成陈洁儿,就完全不同了。 “走了关系又如何,在我看来,那也比你这个连起码的礼貌都不懂的小混蛋强上百倍。”陆十四再不见了往日的温和,语气已经不是不客气,而是斥责了。 “你我同宗,同气连枝,无论你认可与否,都是你的师兄。但你可曾对我尽了师弟的礼数?还有,是谁给你的胆气,对我趾高气昂?” 以陆十四现在的修为,一旦发起火来,还是颇有些威势的。 相比之下,少年的倨傲,不过就是狐假虎威罢了,如何能抵抗的了,被黑着脸膛的陆十四,吓的一连后退了数步,白皙的脸蛋更是因为羞恼、惧怕,而憋成了紫茄子色。 “你、你……放肆,你竟敢……”少年指着陆十四,有心怒斥,只可惜在陆十四威势的压迫下,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说,陈师妹的住处在哪里?”陆十四猛的迈出一步,威势更胜,阴恻恻的逼问道。 “在……”少年心头急跳,虽有心不予理会,但身体却更加的诚实,伸手向着某个方向指去。 “哼,这蜀山可不是你耀武扬威之地,好自为之吧。”得到想要的答案,陆十四再懒得跟少年废话,敲打了一番后,便迈步离开了。 少年虽没有道明准确的地址,但弹剑宫就那么大,顺着其指的方向,陆十四相信,找到陈洁儿并不难。 只不过,经过了这件事之后,此时他的心里,已没了来之前的欢欣雀跃,反而有些忧虑。 少年心直口快,固然让人不快,但也正因为如此,让陆十四认识到一件事。 这弹剑宫内,对洁儿的非议,绝非只是个例。 前面也说了,能够拜入稷剑学宫的入室弟子,无一不是骄傲的。正因为如此,他们可以接受比自己强的存在,却绝对难以容忍跟比自己弱的人为伍。 那么,洁儿在弹剑宫的处境,就可想而知了。 回忆起,自己受伤期间,洁儿数次探望自己,言语之中,表达的都是对弹剑宫的感激,对身边师兄师姐的感激,现在想来,怕是更多是安慰自己吧。 “傻女人啊!” 陆十四只觉得一阵心疼。 如果自己的担忧是真的,那么,这弹剑宫对洁儿就实在不是什么良善之地了,那自己该如何处置呢? 心疼,头痛! 第369章 一怒为红颜(一) 一朵云儿飞过,不薄不厚,却是瞬间将整个蜀山笼罩,细雨朦胧,水雾缭绕。 细雨绵绵,陆十四却似乎无觉,认由雨丝打在身上,湿了头发、衣衫,而在十丈开外,一块凸出山体的石台上,同样有人,不惧风雨,虽紧咬红唇,却依旧倔强的舞动手中长剑。 长剑刺出,刚激起轻微的颤抖,还没等发出声响,就被如织的细雨淹没。 懊恼写在脸上,但她却依然不停,手腕微转,向着另一个方向刺出下一剑。 陈洁儿,拜入弹剑宫不过半年,以时间计,怕是还要叫之前陆十四遇到的少年为师兄,就这样不停不歇的挥舞长剑,以至于沉溺其中,根本没有发现不远处的陆十四。 望着细雨中的陈洁儿,陆十四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心疼于她的绝强,欣慰于她的勤奋。 陈洁儿的资质不高,陆十四心知肚明,否则当初也不会入剑妖府空手而归,虽受益于风信然的推荐,成功进入弹剑宫,甚至赠予宝剑,可也因此,惹来了诸多的非议。 身处如此环境,还能静下心来,勤能补拙,只是这份心性,就足以让陆十四为她骄傲。 看着心爱之人,一剑又一剑的刺出,陆十四只恨自己不能提供任何的帮助,与此同时,心中也更加的不快。 按理,对于刚入门的弟子,各宫都会安排有教习,一对一的教导。 陈洁儿入宫毕竟也有半年多了,即便资质不高,若有名师悉心教导,修行《按剑集》不说能有小成,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连如何颤剑发音都难以掌控。 陆十四虽不通如何控剑发音,但眼力还是有的,如何看不出,陈洁儿现在还挣扎于门槛之外。 如此境况,若说负责教导她的教习没有玩忽职守,陆十四打死都不相信。 可身为教习,教导乃第一要责,备受宗门看重,极少会不用心的。那么又是谁给了陈洁儿的教习胆子,玩忽职守的?他又凭什么这么做? 不用想也知道,其中,必定跟陈洁儿拜入弹剑宫的经历有关。 这也是最让陆十四气愤的原因。 好容易平复下心中的愤懑,陆十四揉了揉脸,让肌肉松弛下来,重新挂上温润的笑容,就欲走上前去。 不管其他事,陆十四都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心情,而影响了心爱之人。 嗖! 就在陆十四刚迈出一步,天空中突然有剑光过路,却不知是何原因,到了这边时,竟改变了方向,径直而下,恰好落到了陈洁儿所在石台的边缘。 看到这一幕,陆十四鬼使神差下停下了脚步,同时一闪身,躲到了不远处的嶙峋山石后。 “咦,这不是陈师妹么?这下着雨竟还如此努力练剑,当真让人又是佩服又是惭愧啊。”落下四人中为首的年轻男子开口间,已是打断了陈洁儿的修行。 看清来人后,陈洁儿急忙收剑,徐徐拜伏着施了一礼。 “见过四位师兄。” “啧啧,还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啊,只是开口,就让为兄的心儿都融化了。”四人中有人调笑道。 “晏师弟,慎言,小心传到磨剑宫那位的耳中,到时可要叫你好看了。”第三人虽是劝解,只是那语气中却满是揶揄。 “磨剑宫?莫非是那位击败了曾仪堂的陆师弟,哎呀,他现在可是咱们稷剑学宫的大红人,为兄还真惹不得,好怕呀。”前一个出言调戏陈洁儿的男子夸张的抖了抖身子,作惧怕状,惺惺作态间,立时就惹得其他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再看陈洁儿,听着四人的污言秽语,那张娇柔的面容上已满是凄楚,有不忿却不敢现,欲争辩却不敢言。 想来,像今日这样的场景,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吃过几次苦头之后,她现在能做的只能默默承受。 咯吱! 山石后,陆十四拳头紧握,一张脸已经阴沉到极致。 那四名从天而降的弹剑宫弟子,陆十四并不陌生,至少认识那个带头的。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意气斋开业当天,七剑聚首,仲吕就带了十几名弹剑宫的弟子,其中,便有那带头之人。 当然,只限于认识,名字却是不知道的。 按理,能跟随在仲吕身侧的,也算是弹剑宫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只可惜,当时的场景下,陆十四根本无法面面俱到的全部顾及。 熟料,就是这么一个“小人物”,回到弹剑宫,却是变了另外一副面孔,不见了之前的谨小慎微,呈现出的则是一副仗势欺人的丑陋嘴脸。 不过,这也没什么值得意外的。 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稷剑学宫门人千余,秉性各异,自然也就不缺媚上欺下的小人。 不管那带头之人,是何秉性,若是不惹上陆十四,他也懒得去计较,只是现在…… 惹了陈洁儿,比惹到他自己,只会更严重。 “四位师兄,不知还有何教诲,若是没有的话,师妹这就告辞了。”陈洁儿耷拉着脑袋,鼓起偌大的勇气说道。 她实在不愿在听那些污言秽语,又不原因为这点小事得罪了对方,两相权衡下,自觉惹不起至少躲得起,方为上策。 至于今日的这般羞辱…… 寄人篱下,总归要有这般觉悟。 更何况,造成这种结果的缘由,追根究底,还在自己。 谁让自己是走了后门,才列入弹剑宫门墙的呢? 陈洁儿暗自安慰着自己,偏偏没有一丝要向陆十四告状的本意。 若是轩华道人在此的话,对女儿的这番心意,除了叹息之外,怕是不会有丝毫的意外了。 知女莫若父,至少到现在为止,没有人比轩华道人更了解自己女儿的了。 陈洁儿那弱不禁风的外表下,隐藏的则是一颗倔强以及好强的心,也可以将此称为骄傲。 正因为这个性格,让她在弹剑宫里受再多的委屈,可面对陆十四时,却是只字不提。 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不想再拖累了他。 今日也是如此。 眼前的这四位师兄,言语中虽过分了些,但这些日子来,她早见惯了各种冷嘲热讽,面上虽不好看,但真未必就放进心里去。 最多,就是回到自己的寒舍中,掬一把委屈的泪,当做舔舐伤口了。 这算是逆来顺受,何尝不是无奈之举。 争辩?对质? 若是有用,她何必这般委屈了自己。 很多时候,陈洁儿也想家,想着,若是在家里,虽没有自由,但总归不会受了委屈。但若说后悔,倒不至于。 这里万般不好,心里至少还有惦记的人不是。 情窦初开的少女,面对自己的第一份感情,满怀了憧憬的同时,也更加的珍惜。 “要走?看来陈师妹很厌恶咱们啊。”为首之人再次开口,不阴不阳的却让陈洁儿进退两难。 “岂敢,只是师妹天资愚钝,前些日子教习指导的控剑之法,到了现在还不得其解,所以想着回去好好揣摩。”陈洁儿急忙解释道。 不愿跟这四个人纠缠是一回事,但作为后辈,礼数上总要做完善,若是给人留下话柄,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控剑之法?哈哈,陈师妹早说啊。陆师兄的控剑手段,在咱们弹剑宫也是出了名的,便是比起仲师兄,也……咳咳,也就差了一丢丢。更何况,陆师兄一向急公好义,对师弟师妹更是热心,有他手把手的教导,比起你闭门造车,好了何止百倍。” “对极,对极,照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劳烦陆师兄受累,手把手的教导咱们这位陈师妹如何?” 身后两人,一唱一和,且故意将“手把手”说的极其暧昧,陈洁儿便是再不谙世事,也听得明白其中的恶意。 再看,那被称作“陆师兄”,也就是陆十四只认得人不知其名的男子,很配合的双手背负,摆出高手的风范,嘴里却虚伪的自谦道,“哪里,哪里,都是同门抬爱了,呵呵。” 眼看着这些人不依不饶,陈洁儿才真的意思到危险,下意识的后退,甚至于本能的握住了刚入鞘的长剑。 “咦?陈师妹这是做甚,莫非这么着急着拔剑,请陆师兄指点么?”之前没能拍上马屁的弟子,终于找到了机会,出声调戏道。 “诸位师兄,还请自重。”陈洁儿虽不愿招惹麻烦,但现在,却是再也忍受不住,面若寒霜的呵斥道。 “自重?陈师妹是在说笑么?却不知,换成另外一个姓陆的,你还能说的出这两个字么?” 那姓陆的男子,终于开口了。 说话的同时,一步迈出,眨眼间便欺身而近,右手疾探,去抓陈洁儿握剑的柔荑。 陆姓男子的举动,又快又突然,陈洁儿眼看着就要被对方抓个正着,心中焦急,可身体偏偏迟钝的来不及反应,不由的悲由心生。 话说,从小到大,她的手也只被父亲以及那个人捧过,今日若是被……自己还有何颜面存活。 想到这,两行清泪便止不住的划眶而出,流经脸颊,到了嘴角……嘴角微翘,牵动着那颗小小的美人痣,竟罕见的多处了一抹妩媚。 “嗯?这女人先哭后笑,莫不是疯了?”陆姓男子心中微愣,探出的手,也不由的放缓。 一丝不安,毫无征兆的在心头升起。 “你的猪蹄子若再敢向前挪半寸,我就给你斩了。” 第370章 一怒为红颜(二) “你的猪蹄子若再敢向前挪半寸,我就给你斩了。” 冰冷的声音,让人听了,冻彻骨髓。 陆姓男子果断的停下了动作,一张脸更是面无血色,闪烁的眸子里更是蒙上了一层恐惧。 他虽看不到身后的情景,但对那声音,却是一点都不陌生。更不会忘记,就是这声音的主人,以一曲《按剑集》,凝聚曲魂,让傲慢如曾仪堂,都只能俯首认输。 陆十四,那个两个月前,还因为前途尽弃而沦为宗门笑柄的磨剑宫弟子,却在意气斋开业当天,一鸣惊人。 仅凭那曲魂,就让他的声势不弱于七剑,只不过受到上面的刻意隐瞒,还没有在弟子间传播开来。 当然,让他之所以受上面人的重视,可不仅仅是因为曲魂,更重要的是那拓文的神通。 意气斋开业当天,售出了一百多枚拓文白玉璧,经过这两个月的发酵,其中所展现的玄妙,早已经成为蜀山城最大的热门。 大街小巷,每一天都流传出某个购买了拓文白玉璧的家伙,如何在短短的时间里,战力飙升,不论是与人切磋,还是上阵斩妖,都有了近乎脱胎换骨的表现。 相似的消息,却发生在不同人的身上,还有比这更好的宣传广告吗? 一时间,那些之前还被嘲弄成冤大头,花费高额的价值购买了白玉璧之人,无不趾高气昂,其“江湖”地位,也是大有提升。 拓文玉璧一时受到无数的追捧,只可惜,仅仅开业了一天的意气斋,再没开过门,令一众“买家”一次次的空手而归。 意气斋毫无时限的闭门歇业,不仅没让这股热潮冷淡下去,恰恰相反,因为有价无市,更是将原本兜售出去的拓文玉璧水涨船高,被炒到了天价。 而有那深厚背景的,更是直接由宗门出面,求上了稷剑学宫,让宗门也是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对于闭关两个月的陆十四而言,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 至于这位同样姓陆的弹剑宫弟子,却因为某些原因,要经常往返蜀山跟蜀山城,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毫不客气的讲,凭着一曲曲魂,外加拓文的神通,陆十四俨然已经入了各宫执习乃至山长的视野,最近更是屡次密议安置他的事情。 区区磨剑阁阁座的位置,显然已经配不上陆十四的能力了。 据说,就在前一次的密谈中,山长更是破天荒的提议,将陆十四纳入剑主堂。 只不过,此提议太过骇然,再有人以其前途渺茫反对,最终只能搁置。 按理,陆十四现在的声势影响如此之大,这陆姓的弟子,唯恐巴结尚且不够,又怎么会过分得罪呢? 话说,陈洁儿拜入弹剑宫的诸多内幕,普通弟子或许知道的不多,但陆姓弟子,因为备受仲吕看重的缘故,却是知道的更多。 表面上,陈洁儿跟陆十四的关系,只存在于一纸接引令。 在过往,并非没有发生过,接引来的人,因为资质欠佳,没能在剑妖府得到飞剑认可的事情,结果,自然是何处来再回何处,并不会有人追求接引人的“失察”,哪怕接引与被接引人之间,出在着各种说的清道得明的关系。 毕竟,稷剑学宫辖区内,没有豢养农奴,也就没有了弟子的来源,更多的还是靠着名声,吸引其他宗门或者势力的年轻俊才来投。而这些人,哪个又没有三大姑八大婆的,利用职务之便,接引自己的“亲人”,虽是公器私用,却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凭借着那一纸接引令的关系,并不会有人为难陆十四,同样的,在对待陈洁儿的时候,也不贵在意陆十四的颜面。 再说陈洁儿,她之所以有今日的艰难处境,不仅是有资质不佳的缘故,更多的还是打破了潜在的规矩。 过往,其他弟子接引之人,资质不够,便只能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即便有那不愿回去的,也只能留下当个地位低下的记名弟子。 既然其他人都是如此,凭什么在你陈洁儿的身上就要破例,这让那些以往有过类似经历的接引弟子,心中作何想。 好吧,所有人都知道,陈洁儿之所以能够拜入弹剑宫,是磨剑宫执习亲自出面,不仅答应了弹剑宫的诸多条件,更是亲自为她配置了品质上佳的飞剑,但那又如何? 对陈洁儿,弹剑宫的高层,或许会在在磨剑宫执习的面上得过且过,但普通弟子,可不会如此,自然而然,在平日里就不乏明里暗地的冷嘲热讽乃至刁难,流言蜚语就更不可避免了。比较过分的,甚至有弹剑宫弟子恶意揣摩,磨剑宫执习是不是人老心不老,勾搭上了这个不知从哪个穷乡僻壤来的小姑娘,只是碍于礼法,才不得不卖老脸托付给弹剑宫。 普通弟子如此,陆姓弟子,却是另外一个原因,说白了,就两个字,那就是——嫉妒。 两人同一个姓氏,嗯,好吧,在外人看来,这个理由很牵强,但对这位“陆师兄”而言,却是极其在意的。 说起来很奇妙,表是再聪明的人,也有钻了牛角尖的时候。 “陆师兄”不认为自己是绝顶聪明的人,但也不是笨蛋。 以前,他对陆十四并不会在意,最多出于同门之谊,见面打个招呼罢了。 对其态度的转变,恰恰就在意气斋开业的当天。 陆十四那天的无限风光,甚至一度盖住了七剑,更何况是他一介不算普通的普通弟子。 当天回去之后,“陆师兄”可谓彻夜难眠,脑子里不断浮现的都是陆十四的过往,而那些过往,原本是并不放在心上的,但当夜,却让他再难释怀。 陆十四入门比他晚,却走了狗屎运,获得了琴剑君酌的认可,一步登天,成为磨剑宫重点栽培的对象。 好吧,人各有际遇,此事强求不得。 因为琴剑君酌的缘故,身为磨剑宫弟子,却意外的修习了弹剑宫特有的《按剑集》,这际遇也听值得羡慕的,不过,也就只是羡慕一下罢了。 再然后…… 陆十四遭遇不测,法易前途尽废,当是时,“陆”姓师兄,出于本家,还数次在与同门师弟的闲聊过,表示出同情。 最后,便是意气斋开业,一切都便的不一样了。 陆十四的如日中天,让他羡慕,甚至是怨天尤人,恨不得能够呼唤角色,替而代之。 而因为两人同为陆姓,更是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 不难想象,按照如此的景象发展下去,或许过不了多久,稷剑学宫内外,都会知道有一个“陆”姓的弟子,名叫十四,却对另一个同姓而不同名的弟子……表示“没听过”。 同为资质高绝的稷剑学宫弟子,不管“陆”姓师兄的性情如何,但心中的那份骄傲,却并不比其他人少,他可以豁达的充当仲吕的拥趸,并以此为荣,只因为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追随更强者。 在仲吕备享受各种关注的时候,未必就没有一份羡慕的目光投注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心里能容得下仲吕,甚至一切比他强的存在,唯独陆十四不行,究其原因,就在那个“陆”字上。 同姓“陆”,陆十四高涨的名气,不会给他带来丝毫与有荣焉的闪耀,只会不断挤压他“成名”的空间,直至沦为笑柄。 试想,当一个外人知道自己姓陆的时候,会不会变得激动澎湃,犹如见到了偶像,可当知道此陆非彼陆时,又会作何想? 另外一边,“陆”姓师兄,又会尴尬到何地,只怕是无地自容了。 这便是“陆”姓师兄那般仇恨陆十四的原因,听上去很奇葩,但却很现实。 “陆”姓师兄憎恶陆十四,但也明知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或者资格去得罪,那么恨乌及乌,对陈洁儿哪会有什么好感。 普通弟子只知陈洁儿能够拜入弹剑宫是走了磨剑宫执习的后门,可他却知道,那为磨剑宫执习之所以抹下老脸如此做,只不过是看在陆十四的面子上罢了,只是从这一点,难道还猜不出此女在陆十四心中的地位么? 当然,以“陆”师兄的性格,即便如此,也未必有胆子欺辱陈洁儿,最多就是暗地里使些绊子罢了。 可若是这陈洁儿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呢? 此前,“陆”师兄可是确认过,在陈洁儿拜入弹剑宫的这些时间里,那些或轻或重欺辱过她的人,可是依旧过的逍遥自在,并没遭遇报复。 换言之,这陈洁儿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将自己的境遇,告状给陆十四。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再者说,“陆”姓师兄原本的打算也只是占些便宜,并不准备越过那条红线。当然,若是这陈洁儿被自己的霸道范折服,主动贴上来,他也不介意给那位“陆师弟”戴上一顶有色的帽子。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陆”姓师兄,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龌蹉竟被人当场抓包了。 因为不明所以的恐惧,“陆”师兄只觉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好容易转过脖子,赫然看到那张并不陌生的面容,面若寒霜。 而此时两人更是不足一臂的距离。 “陆”师兄,在陆十四冰冷的目光下,只觉如坠九幽,哪还在乎对方是何时又以何种方式出现自己身后而不被自己察觉的,更看不到那三个“小弟”,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他现在想的只是如何应付眼前的困境,于是,他极力的扭动已经僵硬的脸颊,露出一个比哭好不到哪里去的勉强笑容,“陆师弟,这、这是个误会。” 第371章 一怒为红颜(三) “误会么?”陆十四嘴角微抽。 这是当自己是瞎子,又或者傻子啊。 啪! 毫无征兆中,陆十四右手挥出,抽在了那同姓之人的脸上。 这一巴掌,虽没用上元力,但力气却是没有丝毫的舍得。 清脆有声,下一刻,陆姓弟子的脸颊上便浮肿起红色的手印,不仅如此,因为猝不及防,身体更是一个趔趄,差点没有摔倒。 “那我这算不算是误会?”陆十四看着自己的手掌,冷声道。 原本因为那名弹剑宫少年弟子的出言不逊,便坏了陆十四心情,再看到眼前四人那般欺辱陈洁儿,其心中的怒火如何还能压制得住。 这一巴掌的意义,不在威力,根本就是羞辱,以牙还牙的羞辱。 打人不打脸,更何况还是同门同辈。 但凡稍有些骨气的,都咽不下这口气。 果不其然,陆十四的这一巴掌抽下去,那陆姓弟子根本没想到会有此遭,想是有些发懵,待清醒过来后,整张脸都变成了铁青色泽。 进入稷剑学宫前,他是人人追捧的天之骄子,进入稷剑学宫后,见识了更广阔天地后,虽多有收敛,但也从未有人敢这么对自己,可现在…… 自己竟然被打了,而且还是在一干小弟拥趸的面前,被抽了脸。 对于最在乎颜面的他,如何能忍。 忍不了,哪怕面前的是陆十四。 “陆~十~四……” 咬牙切齿的沉声嘶吼。 啪! 没等陆姓弟子扯着嗓子,将话说完,迎接他的又是一巴掌。 同样的力道,打在同样的位置上。 第一巴掌打了个猝不及防,而这次,却是出其不意,认陆姓弟子如何都不会想到,陆十四会毫不讲道理的挥出第二巴掌。 踉跄中,陆姓弟子更加的不堪,双手努力撑地,还是半跪到了地上。 “这是误会。”陆十四面无表情,声音淡漠。 “啊,啊,你找死。” 接连挨了两巴掌,那陆姓弟子双目瞬间爬满了血丝,神色狰狞,对着那三个被接连变故而吓傻的拥趸怒吼道,“你们都是死人么,给我杀了他。” 那三个之前面对陈洁儿,还翘舌若簧、妙语连珠的弹剑宫弟子,被陆姓弟子吼醒后,却是表现的更加不堪,支支吾吾的手脚慌乱,可就是没人敢上前一步。 托了那位陆师兄的福,他们可是没少听到关于陆十四的事迹,那可是连曾仪堂都认输的厉害角色,又岂是他们敢打主意的。 之前对陈洁儿的百般刁难以及羞辱怂恿,不过是狐假虎威外加阿谀奉承罢了,真要遇到硬茬子,便是借他们三个胆儿,也不敢自取其辱啊。 这陆姓弟子,平日里对仲吕可谓极尽巴结,对下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便是追随他的弟子,竟也是这般德性,倒是应了那句老话,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眼看那三人唯唯诺诺,心虚的连看自己的胆气都没有,陆姓弟子更是气炸了。 “你们怕什么,没看到这个杂碎没背琴剑君酌么?没了君酌,他便是没了毛的凤凰。”陆姓弟子心急下灵光一闪,话音一落,自己也是愣住了。 是啊,这陆十四今天想来是私会小情人的,竟然忘记了背负君酌。 没了君酌剑,自己还怕他个锤儿啊。 想及此,陆姓弟子眼睛大亮,胆气更是暴涨。 好你个姓陆的,竟给爷爷玩虚张声势这一招,好,好的很,那就别怪爷爷不客气了。 杀陆十四,他是不敢的,但狠狠的羞辱他一顿,一解心中怨气却是绰绰有余,而且现在他占了理,便是事后上面问责起来,自己也能开脱。 下定决心后,陆姓弟子再无犹豫,右手迅疾的抚上腰间长剑,锵的一声,便抽将出来。 剑身轻颤,发出奇异的声响,似乎带着某种韵律一般。 说起来,此人秉性虽算不得好,但在控剑之术上却是有着颇深的造诣,否则,也难以被仲吕看重,带在身边了。 没再废话,剑尖一转,迅疾递出,刺向……陈洁儿。 陆姓弟子的狡诈,此时展露无疑。 虽然陆十四没有背负君酌,战力折损何止大半,但毕竟有着晬幽天的修为,若是一心躲闪,还真不是短时间可以被拿下的。 相比之下,对付陈洁儿可就容易得太多了。 不说出其不意,只是陈洁儿那低微的修为,如何能躲得过自己手中的剑。 而有陈洁儿作质,还怕这陆十四不束手就擒么? 陆姓弟子打得好算盘,只可惜他面对的是陆十四,一个为了陈洁儿连性命都可以不要的“情种”,早在他现身之际,就从未放松过对陈洁儿的保护,哪怕只是分出一部分的心神,却已经足够他做出最快的反应。 陆姓弟子手中长剑轻颤,剑音似琴,表面上看稀疏平常,可一旦接触,便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威能。 按理,若只是针对陈洁儿,根本不必如此。 事实上,这一剑陆姓弟子根本就是打了两重算盘,剑对陈洁儿,至于那隐而不发的剑威,却是为了对付陆十四。 只是一剑,陆姓弟子的城府便可见一斑。 谨慎中,带着狡诈,早在其出剑之时,便为陆十四有可能的及时出手阻拦,设下了陷阱。 陆十四不能及时救援也罢了,否则,仓促之间,必定要在陆姓弟子的剑下吃个大亏。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陆十四,果然出手了。 紧随着陆姓弟子剑锋的转折指向陈洁儿时,后发先至。 隐于鬓角的玄青剑,飞入陆十四手掌,化作两尺短剑,直刺……陆姓弟子。 陆十四没有施展御剑之术,实在是三人相距的太近,飞剑的速度又太快,稍有偏差,根本来不及变招,远不及控于手中如臂使指。 玄青在手,出乎意料的,陆十四并没有以剑去格挡陆姓弟子刺出的剑,反而来了个围魏救赵,直刺陆姓弟子。 如果说陆十四的及时出手,尚在陆姓弟子的预料之中,那么后来的应对,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没有想到,陆十四竟然会那般决绝,执意放任自己的长剑刺向陈洁儿而不顾,反而来了个围魏救赵。 只是一剑,不仅扭转了自己的不利局面,更是将陆姓弟子陷入两难之境。 陆姓弟子的剑不慢,而且如此近的距离,他有着绝对的自信,能够刺中陈洁儿,可是然后呢? 因为陆十四的围魏救赵,他必定也逃不过挨上一剑,更重要的是,直接打乱了他擒住陈洁儿的计划。 不要忘了,陆姓弟子原本的打算,可不是要杀陈洁儿,而是擒拿。 擒不住陈洁儿,陆姓弟子丝毫不敢怀疑,必定要迎接陆十四狂风暴雨般的报复,乃至发展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这显然不是他能承受的结果。 两难之境的陆姓弟子,同样也面临着两个选择。 要么,执意出剑,改伤为杀,直接将陈洁儿击毙,用自己的性命换陆十四悔恨一生。或者,一不做二不休,趁陆十四没带君酌,将他也一起杀了,然后亡命天涯。 要么,就只能撤剑回防,直面陆十四的怒火,想来他还不至于为此要自己的性命,最多毒打一顿。 后一个选择,对于爱颜面的他而言,无疑是难以接受的。可是一想到,若是选择了前者的后果……不论是被陆十四报复杀掉,还是被宗门追杀,不得不亡命昆仑,过起朝不保夕的生活,陆姓弟子牙关一咬,手中长剑在堪堪抵到陈洁儿粉颈上时陡然旋转。 长剑脱手,旋转着绕过陆姓弟子的腰际,如鞭子般将玄青剑抽歪,贴身划过。 同姓两人,一动一静,擦身而过,当陆姓弟子重新握住环腰飞回的长剑时,陆十四已经矗立到了陈洁儿的身前。 “陆师弟,之前是为兄猪油蒙了心,这里给你道歉,此事就此揭过,如何?”因为挨了两巴掌而升起的怒火,在短短的时间里便告平息,不得不说,在能屈能伸上,陆姓弟子也算是个人物了。 “可以。”没想到,陆十四竟然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不过没等陆姓弟子欣喜,却见他话音一转,“自断一臂,此事就可揭过。” 上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听到这话后,陆姓弟子脸色再变,如开了染坊般,五颜六色的好不难看。 “陆师弟,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陆十四冷哼一声,“刚才,你们四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时,怎么不觉得咄咄逼人?在你朝着洁儿刺出那一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咄咄逼人?” 陆十四越说声音越是冰冷。 如果说,他心中有什么不能触碰的禁脔,必然就是陈洁儿了。 陈洁儿受辱,他虽愤怒,但总归还能保持理智。 可陆姓弟子刚才递出的那一剑,却是真正的将他逼到了疯狂的境地。 若非他一直都保持着警惕,刚才一旦稍有迟疑,其后果……陆十四根本不敢想下去了。 也该你姓陆的倒霉,撞到我的剑上,今日若是不抖一抖威风,日后,洁儿不知还要受多少委屈呢。 “我若不允呢。”陆姓弟子咬牙切齿,说话中,空着的左手看似无意的背到身后,避开陆十四的目光,向着那三个小弟拥趸隐蔽的打了个手势。 “你不允,我自取!” 陆十四不愿废话,手中玄青剑再涨一尺,直指对方。 第372章 一怒为红颜(四) “你不允,我自取!” “狂妄,若是君酌在手,我或许会惧怕一分,但现在,你自觉是我对手么?”陆姓弟子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大的笑话。 以修为跟战力算,他确实比不过曾仪堂,但差的也是有限。 若是对上完整战力的陆十四,他自然不是对手,可现在…… “哼,若非顾忌你现在的如日名声,我岂会一再的忍辱负重,所以,奉劝陆师弟,万事还是莫要做绝了,免得日后难相见。”陆姓弟子色厉内荏道。 他虽自认不输现在的陆十四,但依然不想跟其结下死仇。 怕的不是陆十四这个人,而是其身后那越发盘根错节的既得利益者。 稷剑九宫,各有所长,看似平分秋色,但实际中,却有一个特殊的存在,认其他八宫如何强势,也不敢得罪分毫,这个特殊的存在,便是锻剑宫。 为何? 皆因为锻剑宫掌握着稷剑学宫的根基命脉。 稷剑学宫赖以生存的根本,便是剑妖府内的诸多名~器飞剑。 只要剑妖府尚存,不论稷剑学宫遭遇何等损失,便能够在短时间内重新崛起。 而那剑妖府内的名~器飞剑,可不是凭空而生的,乃是由锻剑宫一锤锤敲打出来的。 不仅如此,锻剑宫更是稷剑学宫最大的财源。 需知,锻剑宫锻造的飞剑,可不仅仅是自用,甚至大半都是用来“出口”的,凭着其偌大的名气,其售出的每一柄飞剑,无不身受昆仑仙境各宗门的青睐追捧。 掌握着宗门的根基命脉,又掌控着宗门最大的财源。 只此两点,就不是其他八宫能够比拟的。 好在,锻剑宫上下,一心锻剑,对修行并不算太过热心,整体上才没造成一家独大的境地。 至于为何将陆十四跟锻剑宫联系起来,原因就出在那拓文玉璧之上。 不说那批拓文白玉璧在蜀山城造成的轰动,只说稷剑学宫内部,就有一个最为鲜明的例子——品剑宫弟子,七剑之一,徐露凝。 不同于仲吕,现在还在为了陆十四曾携带过的拓文青玉璧而多方筹措,徐露凝可是早在两个月前,就得到了另外一枚拓文青玉璧的。 仲吕之所以会将那枚拓文青玉璧赠予她,除了两人的关系外,更因为那青玉璧与她更加的契合。 品剑,名雅,意更雅,追求的便是一个诗情画意,每一招每一式,都追求完美,回味无穷,意境到了,出剑之时,不仅姿态优美,更能写意般挥洒出抽剑断水的凌厉攻势以及藕断丝连的密布防御,攻防一体,真正的将剑与美结合在了一起。 而徐露凝得到的那枚拓文青玉璧,陆十四在上面拓印的赫然是摘自《诗经》的一篇,辞藻华丽优美,又隐含作者的远大抱负。 诗歌达意,与品剑宫所求,最是契合。 话说自徐露凝得了那枚青玉璧后,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其修为便有质的提升,成为七剑中第一个打破瓶颈,迈过晬幽天、跨入更玄天的人。 这个消息一经放出,几乎震动了整个稷剑学宫,让拓文青玉璧的份量变得更重。 经此一事,但凡稍有些眼光的人都看得出,若是给足了陆十四时间,其掌握的拓文神通,像锻剑宫那般支撑起宗门基业或许有些夸张,但却足以带来远超想象的财富,并助宗门更上层楼。 前景如此,让宗门的各方高层如何不心动。 尤其是除了锻剑宫以外的其他八宫,无不在暗地里觊觎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大有结成共进退利益联盟的趋势。 绵帛动人心,而对于能带来这份庞大财富的陆十四,自然要倍加维护了。 陆十四因为闭关拓文的缘故,并不知道宗门内发生的这些变故,可对于陆姓弟子而言,又如何不知,要知道,这毕竟是他的立身之本啊。 陆十四此时表现出的强势,甚至咄咄逼人,更多的是遵循内心的愤怒。 而陆姓弟子此时的退让,却是因为知道大势所趋。 只恨,自己一时被嫉妒心蒙蔽了双眼,脑子一昏,竟意欲轻薄陈洁儿,以至于落得现在的境地,当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可不管如何后悔,他又如何愿意自废一臂,去消弭这段恩怨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只是对凡俗之人的说法,对修行中人,身体的完整只会更加重要。 不完整的身体,必然会导致体内脉络的缺失,在修行之中,凭白的会出现远多于正常人的掣肘甚至瓶颈,严重者,甚至可能导致终生难得寸进。 眼前的陆十四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脊椎的重伤,便是以极其珍贵的玉髓打造了一副,功能上看似无异,可事实呢? 玉髓能够付诸脊椎的支撑作用,甚至更加坚韧,但后者包含的诸多筋脉呢? 这便是他一生法易修行再难寸进的根本原因。 所以,不到最后关头,陆姓弟子绝不会答应陆十四的条件。 陆姓弟子看得出,因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便是服软,也难平息陆十四心头的怒火,如此,只能换个路数。 晓之以理,道明双方此时的处境,以色厉内荏的强势,逼迫陆十四退让。 只要陆十四稍有松懈,到时自己再出些血,给予赔偿,不失为最好的解决方案了。 只可惜…… 陆姓弟子的一厢情愿,换来的,却是陆十四的当头一剑。 噗! 血光乍现。 玄青剑毫无阻滞的刺入陆姓弟子的右肩肩窝,毫不停留的向上猛挑,借其锋芒,直将整条右臂斩断。 尚且握着长剑的断臂,直飞出一丈之远,才砸落入地,迸射的鲜血,立时就染红了大片碎石。 全场皆静! 陆姓弟子身后的那三名小弟拥趸,无不瞠目结舌,望着那条断臂,傻愣当场。 他、他真的斩了陆师兄的手臂,他、他竟然真的敢…… “啊!” 后知后觉,陆姓弟子的惨叫终于姗姗来迟。 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表情,难以置信的眼神,以及竭斯底里惨叫中的绝望,种种情绪一起迸发。 他怎么敢? 他怎么能? 他竟然真的敢! 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怪陆姓弟子的后知后觉,那份难以置信中,不仅包含着陆十四的悍然出剑,更有对这结果的疑惑。 不管陆十四是出于什么原因而出剑,事已至此,再谈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但陆姓弟子却不得不纠结于一事。 陆十四是如何做到的? 在外人看来,陆姓弟子似乎意外于陆十四的出剑而出现了短暂的失神,正是这短暂的失神,铸就了最后的凄惨。 可身为当事人的他,真是如此么? 话又说回来了,以陆姓弟子展现出的谨慎,便是意图擒拿陈洁儿时,都不忘防备陆十四,又怎么可能在被人拿剑指着的时候,不予以防备呢? 再有,陆十四的悍然出剑,确实出乎意料,可像这样的意外,他做的还少么?别的不说,只是那连续的两个巴掌,还不够陆姓弟子警惕么? 而事实上,陆姓弟子在陆十四擎起玄青剑时,就一刻没有放松过戒备。 玄青剑一点点的接近,入肉,穿透,上挑,直至整条手臂离体而去……整个过程,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就仿佛是个局外的见证者。 为何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躲闪?如同木头桩子般,任人斩断手臂? 陆姓弟子不知道,他只是感觉那时的自己,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尤其是双腿更是死死的扎根于地,任他如何努力,都难动分毫。 是了,自己必定是着了道。 该死的陆十四,竟卑鄙至斯,不知何时给自己下了套。 陆姓弟子怒不可遏,本就布满了血丝的眸子了,瞬间充满怨毒色泽。 竭斯底里的惨叫,是痛苦,更是忿恨。 “陆十四,你该死,你去死!” 哑掉的嗓子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嘶吼。 独剩下的左手戳指点在断臂处,止住了鲜血,紧随着,便指为抓。 元力释放,那柄连通断臂坠入碎石的长剑,急颤中挣开右手五指,飞入左手。 理论上,剑客使剑,分左右,但剑修不分。 不论是左手,还是右手,只要能够按照功法运转元力驾驭飞剑,威力上,并无高低。 飞剑落入左手,凝聚于掌心的元力,顿时涌入。 飞剑剧颤,发出尖锐短促的剑鸣,若是仔细看,甚至能够发现,有近乎透明的剑气,自剑身上抖落。 剑气不散,反而扭动中,组成了一个个音符,与陆十四驾驭君酌时的情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顺序上颠倒了过来。 陆十四弹奏君酌,是以音符化剑气。 而陆姓弟子抖剑音,则是以剑气化音符。 断臂之仇,彻底的蒙蔽了陆姓弟子的理智,他现在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以牙还牙,让陆十四十倍乃至百倍的偿还。 “是连城剑音阵!陆师兄竟从按剑集中领悟出了此阵?!”身后,那三名弹剑宫弟子中的一个,见此光景,忍不住惊呼。 “是啊,陆师兄蛮得咱们好苦啊。”有人附和。 唯独第三个人,却是保持了沉默,眸子里有期待之色一闪而过。 期待陆姓弟子凭那连城剑音阵,击败甚至击杀陆十四? 又或者期待陆十四以何手段应对? 另外一边,挡在陈洁儿面前的陆十四,终于稍微的变了颜色。 “纳命来!” 第373章 一怒为红颜(五) 剑气缕缕,三五成群,首尾衔接,凝结成符,列队于长剑周身。 连城剑音阵,弹剑宫《按剑集》中领悟的高深剑阵。 剑音成列,剑气成锋,相辅相成,达到一剑成阵的境界。 “纳命来。” 脚下依然扎根于地,但凭着体内深厚的元力,陆姓弟子却是冲破了上身的桎梏,手中长剑脱手飞射。 剑于半途,身周音符如鳞片般纷纷剥落,齐头并进,瞬间便成万箭齐发之势。 左右逢源,乃是陆姓弟子的处事之道。 圆滑,故而谨慎,谨慎不免就会顾全左右。 性格使然,陆姓弟子面对陆十四,确实做到了步步退让,只可惜,换来的结果并不好。 断臂之痛,终于逼出了其刻意隐藏的实力。 不说其他,只是这连城剑音阵,就足以让他坐上弹剑宫弟子前三的位置。 至此,陆十四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瞧了此人。 话说,陆十四刚才那一剑,之所以能轻易的斩掉对方的右臂,所依仗的不过是伥鬼伎俩。 银发妖物连同雷击木妖物,自被炼化为伥鬼之时,便藏身于陆十四的影子之中。 过去半年养伤期间,陆十四并没有闲着,已经能够完全适应两鬼的拖累,并且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进行驾驭。 虽然只能在同一时间驾驭一头伥鬼,但已经是了不起的进步了。 陆十四恨极了眼前同姓的弹剑宫弟子,之前让那人自断一臂的条件,可不仅仅是说说,而是下定了决心。 既然那陆姓弟子不舍得自己的手臂,那么就只能由他代劳了。 陆姓弟子的猜测没有错,因为来的仓促,陆十四忘记了背负君酌,确实让自己的战力大打折扣。 以他现在的状态,即便能胜得了此人,也要存几分侥幸。 陆十四自然不会干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借用伥鬼之力,出其不意,无疑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断去一臂的路姓弟子,竟然被逼得狗急跳墙,失去理智的动了杀心。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此人手段竟如此不可小觑。 面对那脱手射来的飞剑,以及周围齐头并进十余个有百千剑气连接成的音符,仅凭手中的玄青剑,陆十四能挡得下么? 陆十四不知道,但怎么都要试试。 手中玄青剑,脱手而出,直射那柄实体飞剑。 两柄飞剑瞬间撞在一起。 玄青剑总归吃亏于品阶不高,一击即溃,打着漩的撞飞出去,至于陆姓弟子的飞剑,却只是晃了晃,速度微滞,反倒让那十余音符超了过去。 飞在最前方的音符,在距离陆十四不过一臂之距时,再起变化。 音符微颤,便告崩溃,重新化作缕缕剑气,共计三十余。 剑气合而成音符,音符分而为剑气,分分合合,千变万化,便是这连城剑音阵的玄妙所在。 三十余剑气,暴风骤雨,将陆十四整个覆盖,如此距离,便是想躲,也来不及了。 数丈外,陆姓弟子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上,都忍不住流露出残忍的微笑。 没有琴剑君酌,看你如何破我的连城剑音阵。 不要小瞧了这一缕缕的剑气,因为常年受《按剑集》的温养,其锋锐,丝毫不弱于刀芒剑锋,削铁如泥也毫不夸张。 说时迟,那时快。 危机关头,陆十四总算做出了应对,只见他右手闪电般探入宽大的左袖,伸出时,其中两指间赫然捻了枝洞箫。 洞箫不过尺,全身灰褐。 不错,陆十四手中拿的赫然是得自修行圣地重楼的竹箫。 话说,当初,薛衣侯在重楼藏阁的最后一战中,被惜墨重伤濒死,后与恶尸惜墨一同穿过瑶光位漩涡,到了昆仑仙境。 受益于邪凤血脉,薛衣侯险死还生,更先一步苏醒,收服恶尸惜墨。 其中有得自然也有失去。 那柄得自聂政的青铜长剑,便遗失于藏阁,也不知最终到了谁的手中。 好在那竹、玉双箫,倒是因为藏于怀中,而得以保全。 后来,薛衣侯略施手段,摇身一变,成了陆姓老妪的“儿子”,其后不久,便遇上白云间五年一度的开渡仪式,并被成功收录。 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身份,薛衣侯不得不将双箫连同陆姓老妪的遗体,一同下葬掩埋,以待日后取回。 这一等,便是近两年的光景。 还是在养伤的那半年里,陆十四自感于缺乏保命的手段,这才突然想起了那两支洞箫,便秘密派遣牟犇,潜回白云间,将双箫取了回来。 当然,为防牟犇去而不返,陆十四也算是许下了不小的好处,一柄上得品阶的飞剑。 有如此许诺,陆十四相信,在两支看不出根底的宝物双箫与一柄实实在在上了品阶的飞剑之间,牟犇不难做出选择。 而结果也并没有让他失望。 牟犇带回了双箫。 反倒是陆十四承诺的飞剑,因为意气斋的开业而耽搁了下来。 呜~~~ 言归正传,眼瞧着音符化作剑气无数,覆盖而来,陆十四再不敢隐藏,从袖子里掏出了竹箫,竖于唇边。 箫音呜咽,响起的瞬间,一股怪风,突兀的自陆十四身后拂过,将其衣衫卷起,如同层层涟漪波浪。 竹箫奏出音符,唤来北风阵阵。 一曲《北风雪歌》,幽幽回响。 那股自身后刮起的北风,迎上三十余剑气的瞬间,便大大的迟滞了其速度,变得如同龟爬,与此同时,近乎透明的无形剑气,更是闪烁起晶莹的色泽,只是眨眼的工夫,便成了实质般的冰凌。 剑气冰凌,不堪其重,纷纷下坠,落到了陆十四的脚下,摔得粉碎。 突来的变故,让后方御剑的陆姓弟子心头骇然,剑指急动,驭使飞剑以及剩下的音符变幻阵型。 飞剑后退,音符则一分为三,其中一股挡于飞剑之前,另外两股则向两侧偏移,企图绕过怪风。 后退的飞剑,也没有闲着,利用身前音符的保护,开始剧烈的震颤,琴声悠悠,不断的抖落剑气,剑气又互相勾连,凝成音符,源源不断。 从连番的布置中不难看出,陆姓弟子是要跟陆十四打消耗战了。 连城剑音阵的灵活多变,几乎被其运用到了极致。 两股音符,自侧翼绕过,随时寻找攻敌的契机。 飞剑抖落剑气不绝,犹如军阵之上,不断增加的生力军。至于挡在前面的那股音符,无疑就是用来正面抵挡怪风了。 凭借一柄飞剑,让陆姓弟子深深演绎成调度有序的军阵,只是声势,便让人心惊。 再看陆十四,对陆姓弟子的诸般布置,视若罔闻,一心沉溺于乐谱之中。 《北风雪歌》苍凉意境,随着音符而渐入佳境。 北风猎猎不断,波涛汹涌的向着前方席卷,与此同时,以陆十四跟身后陈洁儿为中心,有风打着旋的自脚下升腾,瞬间便将两人包裹其中,让那两股侧翼进攻的音符,即便绕过了猎猎北风,却是寻不到一丝攻击陆十四的缝隙破绽,只能无头苍蝇般徘徊旋风之外,形成对峙。 这边旋风与音符对阵,另外一边,涛涛北风已经摧枯拉朽般的冲入防御的音符。 北风冻人,音符裂剑气,剑气凌厉,左突右冲,战成一团,好不激烈。 战场之上,不断有风后劲乏力,为剑气撕碎。更少不了被冻成冰凌的剑气,摔落一地的冰渣。 风止,也有风起。 有剑气碎,亦有新的剑气加入战场。 铿锵激鸣之声,响彻天地。 不等那三个得了陆姓弟子隐蔽指示呼朋唤友,此地的动静,便惊扰了整个弹剑宫驻地。 不断有人向着这个方向赶来,人影绰绰,很快就围拢了百余人。 只是这些弹剑宫门人抵达后,看到争斗的双方后,却都迟疑起来选择了旁观。 一来,这两人的斗法,实在是太精彩了,尤其是陆姓弟子摆下的连城剑音阵,更是让众人叹为观止,久久凝望,说不得就能有所感悟,大有裨益,自然而然的也就没人放过这等良机了。 其次,却是陆十四的身份了。弹剑宫中认识陆十四的人虽不多,但从其服饰上确认了其磨剑宫弟子的身份。 不管是弹剑宫还是磨剑宫,总归是稷剑学宫。 同气连枝下,两宫弟子打斗,按照常理,切磋技艺才更加的合理。 既是切磋,也就没人会傻傻的上前打扰了。 可惜,因为这两人手段的精妙,以至于让人更多的将目光精力投注于北风跟剑气的焦灼战场,反而忽略了陆姓弟子的断臂…… 铮、铮…… 剑音奏琴音,音符断断续续,隐约可听出《按剑集》的残篇曲调。 呜呜~~~ 箫音呜咽,如哭如诉,断人肠,谱曲完整,却实在让人听着不喜。 两人全部的心神都沉入比拼之中,无暇他顾。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北风与剑气的厮杀终于现出了眉目。 凭借着更高一筹的法易修为以及完整的曲谱,北风渐渐的占到上风,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停滞后,碾压着剑气徐徐前进。 北风滚动的速度并不快,可双陆相距本就不远,所以,还是很快的碾过挡路的剑气,将后面的飞剑淹没。 噗! 在飞剑被淹没的瞬间,更后方,陆姓弟子猛得喷出一口鲜血,双腿一软,摔倒于地。 如此境况,像极了……飞剑反噬! “救~我~” 第374章 一怒为红颜(六) 一语惊醒命中人。 一句“救命”,对其他人而言,是惊醒,对陆姓弟子而言,却是绝望下的最后挣扎了。 北风卷飞剑,不仅一举打断了飞剑抖落剑气,更是以冰寒之气,断开了陆姓弟子跟飞剑的心意相通。 作为剑修,一身的本领,都在飞剑之上,一句剑在人在,剑碎人亡,可不是说说而已。 与飞剑断绝联系,陆姓弟子立遭反噬,原本应该输送给飞剑的真元,在没了出处后,便如同决堤的江水一般,在体内横冲直撞,五脏六腑皆受其苦。 前有断臂之痛,又受飞剑反噬之苦,而真正让他绝望的是那席卷而来的猎猎北风。 外人看热闹,但作为当事人,没有比他更知道那怪异北风恐怖的威力了,一旦被其包裹淹没,其下场可就不是重创,而是直接变成冰棍了。 “那人要痛下杀手,快救陆师兄。” 不愧是小弟拥趸,身后不远处的那三个弹剑宫弟子,最先反应过来,也不知谁喊了一句,焦急关切之下,连嗓子都嘶哑了。 什么? 痛下杀手? 经此提醒,外面原本看热闹的人,皆是一惊,先是不相信,可当他们看到陆姓弟子脚下不远处的那只断臂时,无不色变。 那磨剑宫的弟子,当真歹毒,哪还念顾半点同门之谊,还有,此人也忒嚣张了吧,杀人也就罢了,竟然还专门跑到弹剑宫的宫门驻地,这岂不是明着打脸么? 一时间,不管是不是与那陆姓弟子交好,在场的弹剑宫门人,皆怒发冲冠。 群雄激愤下,哪还顾得上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无不拔出了手中飞剑,同仇敌忾般的指向了陆十四。 一时间,漫天皆是剑身颤抖发出的琴音,看似杂乱无章,但保不齐数量太多,数之不尽,尽皆飞射而出。 呜呜~~~ 突如其来的变故,饶是陆十四也是手忙脚乱,有心解释,只是场面完全失控,根本无暇开口,急忙凝神,再无保留,全力施为下,箫声急促,何止数倍,围绕两人的旋风也在极端的时间里,化作龙卷,扶摇直上,何止百丈。 龙卷风起,几乎将身周十丈的碎石、尘埃吸扯而入,清风化浑浊,完全掩盖住了两人身形。 下一刻,那数之不尽的音符、剑气,已前赴后继的刺入。 凭借着凶猛的旋转力,大部分的剑气在刚触及风墙便被扯碎,只有些更加凝实的音符,能够突入其中,但只及一尺,便告崩溃。 “啊!” 无尽剑气跟龙卷风的碰撞是那般激烈,遮天蔽日,金戈铁马,声若滚雷,可即便如此,依然没能掩盖住一道凄厉的惨叫。 循声望去,弹剑宫门人脸色便更加的难看了。 话说陆十四,面对数百弹剑宫门人的联手,几乎倾尽全力的防御,果断的断开了与汹涌北风的联系,任其自生自灭。 或许,在他潜意识里,那汹涌北风怕是很快就会被弹剑宫门人扑灭吧,只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弹剑宫的门人只顾着攻击陆十四,一心找回颜面,却是把那陆姓弟子给遗忘了。 于是乎,那股成了强弩之末的北风,在失去了陆十四的掌控后,便照着惯性继续前进,直至将陆姓弟子淹没。 风似刮骨刀,淹没陆姓弟子的瞬间,便无孔不入,侵入其体内,刮骨吸髓,几息间,便将一副血肉之躯剔成了残肢断臂,好不凄惨。 后知后觉的弹剑宫门人,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在重重围攻下,还被人家以如此残忍的手段,将同宫弟子碾碎,还有比这更讽刺,更打脸的么? 如果说,在此之前,弹剑宫中人,更多的想法是好好教训下这个磨剑宫弟子,那么现在,就变成了不杀不足以泄愤了。 去他的同门之谊,这磨剑宫弟子既然敢杀人,难道他们还怕了么? 再者说,就算杀了此人又如何? 法不责众,难不成宗门会因此而降罪整个弹剑宫不成? 最终的结果,无非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罢了。 有此想法之后,那些隐藏于众多弹剑宫弟子之中,修为高深的教习,便不再遮遮掩掩,全力施为下,凭借着更深厚的修为,以及对《按剑集》更高的领悟,抖落出远非寻常音符可以比拟的剑气音符。 这些剑气音符,虽依旧无形,但却泛着淡轻色泽,甚至有音符三五成群,首尾衔接,组成了小段的曲谱,似慢实快的飘向龙卷风,待接触后,依然如同之前般很快就被撕裂,却也将风墙炸的千疮百孔,短时间里,竟难以弥合。 有了这些小孔,数之不尽的剑气,立时找准了方向,纷纷涌入。 噗!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龙卷风铸就的风墙,再难支撑,也就是眨眼的工夫,便轰然倒塌,于地面上响起浓烈的烟尘。 烟尘滚滚,在风压的推动下,凶猛至极的向外辐射,一时间,飞沙走石,笼罩整个弹剑宫驻地,如同遭遇了沙尘暴一般。 “好一个狡诈的小子,竟还有这般的手段。” 被沙尘笼罩的弹剑宫驻地,伸手不见五指,如此环境下,想要追踪陆十四,谈何容易。 弹剑宫人数的优势,荡然无存,反而成了弊端。 烟尘中,不时发出的闷哼以及惨叫声,就像是催命的符咒,让弹剑宫弟子各个自危。 不是没有那修为高深者,企图御剑飞上天空,只是还没等冲出沙尘,就被打了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不说,有倒霉的更是受了重伤。 这些景象,虽不被人看到,但那从天摔落的声音,却是听的分明。 一时间,别说是普通弟子,便是那些战力卓越的教习,都是心有戚戚,不敢妄动。 “给我散!” 就在弹剑宫人心惊胆战之际,一声威风凛凛的爆喝,响彻天地。 “是执习!” “执习大人终于到了。” “我们有救了。” 有那早就不堪忍受的弟子,听到这声暴喝,无不喜极而泣。 嗡! 一声琴音,骤然天降。 虽只是一声,却带着天威一般,自上而下,使这片天地都变得沉重起来。 原本肆虐的沙尘,瞬间便被镇压,重归大地。 没了沙尘,视野也就变得清明。 有那侥幸没有遭遇暗算的弟子放眼望去,无不惊的瞠目结舌,后怕中,双腿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遍地狼藉,只是不长的时间里,就有近三十名弹剑宫弟子,倒在了沙尘中,鲜血淋漓,好不恐怖。 好消息是,这近三十名弟子,大多只是重伤。 至于坏消息,很不幸,有两名入门不久修为不高的弟子,一个脖子被拗断,一个咽喉处鲜血汩汩,步了那陆姓弟子的后尘。 二十多人重伤,两人失望,若是放在魔域,对阵妖物,这般损失倒也不足为奇,可现实里,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人,一个同宗的弟子啊。 那人怎么就下得去手,斩杀陆姓弟子不算,竟然还如此残忍的再杀两人?! 后怕之后,是无与伦比的愤怒,一双双目光巡唆中,很快就锁定了目标——立于一块凸起石头旁的陆十四以及其身后的陈洁儿。 好吧,陈洁儿虽紧靠着陆十四,但她显然被无视掉了。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么此时陆十四早已被碎尸万段。 不过,一众弹剑宫弟子,却并没有动手,不是害怕,只是没有接到命令。 不久前肆虐的沙尘,是被镇压的,无疑是那喝出了“给我散”之人,也就是弹剑宫的执习。 既然弹剑宫的执习,已经出面了,那么一众弹剑宫弟子就只能恭敬的等待命令。 一名气态儒雅的老者脚踏飞剑,缓缓落地,向着陆十四趋步而去,本应该红润的脸上,满是阴霾以及沉重。 不长的路上,不断有弹剑宫弟子躬身行礼。 不用说,老者便是弹剑宫的执习,姓莫,名谈笑。 名为莫谈笑,不过,但凡熟悉之人,都知道,他的心情极为和蔼,便是对待没什么地位的记名弟子,也总是温润笑谈。 因为这份气度,备受弹剑宫上下尊重。 只不过,此时此刻,莫谈笑却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口了。 脚下不疾不徐,莫谈笑身体始终直面陆十四,但路线却并非笔直,反而屡屡绕路,将那二十多名重伤倒地的弟子,一一搀扶起来,就近交给门人弟子救护,最后,更是深深的看了那两名残死弟子的尸体,发出幽幽长叹。 至此,莫谈笑距离陆十四只剩五步之遥。 “你就是陆十四?” 莫谈笑并没有上来就兴师问罪,声音反而很是平静。 “见过莫执习。”陆十四不敢摆架子,急忙躬身行礼。 “果然不愧是磨剑宫看重的弟子,不出手则以,出手,便是一鸣惊人。你今日这番成就,可比当年柳生等人的作为要惊艳的多啊。”莫谈笑感慨道。 只是,任谁都听的出,这感慨背后所蕴含的无边愤怒。 “莫执习明鉴,那两人并非我所杀。”陆十四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莫谈笑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偌大压力,张口争辩道。 “不是,莫非,他们还是自戕的不成?” 有弹剑宫弟子愤慨下,冷嘲道。 陆十四有心解释,不过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闭上了。 事实上,现在这个结果,不仅是弹剑宫上下惊骇,便是他自己,心中也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陆十四自始至终,都从未有过杀人的念头。 陆姓弟子的死,只能算是个意外,至于那两个惨死的弹剑宫弟子,陆十四压根就没有对他们动手。 只是,这话说出来,又有谁会信? “本座相信你……” 第375章 无法再坏的情形 “本座相信你……相信你无心伤人。” 莫谈笑一番大喘气的话,让在场所有人包括陆十四都有自云端坠落的跌宕感。 “你还是认为是我杀了那两个人?”陆十四越是无法解释,在听得别人的质疑后,越是烦躁。 隐约中,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陷阱,一个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陷阱。 只是,会是谁,这般处心积虑? 此时,没有人主意到,不远处那坨北风割裂,又被沙尘覆盖的碎肉中,赫然有半个沾染了污血的手掌不甘的探出沙尘,食指半屈,指向某处,而在那个方向,赫然站着那三个追随陆姓弟子的拥趸小弟。 陆十四转目四望,以期发现那个陷自己于不义的幕后黑手。 显然,他无法从那一张张几乎从相同模具中刻印出的愤怒面孔中,寻到半点蛛丝马迹。 “刚才的沙尘中,你可曾动手?”莫谈笑看似讲理的问道。 “动了。”陆十四沉重的点头。 “可曾伤人?”莫谈笑再问。 “以牙还牙而已,在此之前,你这些徒弟徒孙可是要将我万剑穿心来着。”陆十四毫无愧色的回道。 龙卷风墙破的那一刻,千万剑气挤入,若非他手段了得,及时的崩落风墙,卷起沙尘,此时,怕是早就变成一抷掺杂着鲜血的泥土了。 既然弹剑宫上下要置他于死地,那么他随后利用沙尘反击,并没什么不对。 “伤了几人?”莫谈笑继续发问。 “二十七八个,差不多这样子。”陆十四的神情变得越发沉重。 他不愿意撒谎,之前沙尘之中,他并没有比其他人看的更清楚,往往遇到了谁,就动手,而且在动手之余,还要保护陈洁儿,哪还有闲心去记伤了几人。 “差不多?那么想来你也不确定了?”莫谈笑嘴角微微抽搐,“伤了几人记不清,那么你又怎么敢肯定,你下手之时,还能保持分寸,伤而不杀?” 莫谈笑连番的质问,顿时让陆十四哑口无言。 陆十四能说是凭感觉么? 有着绝对感性的他,对自己的感觉无比自信,只是这话能说么,或者说了,又有谁会相信? 这根本就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啊。 既多说无益,陆十四便不再徒费口舌,沉默下来。 “风执习,你可听清了,我可从未屈打成招啊。”莫谈笑突然抬头,遥望天端。 寻着目光望去,不知何时,有十余道身影御剑浮空,其中,磨剑宫执习风信然,赫然在列。 原来,莫谈笑刚才连番的质问,根本就是说给这些人听的。 天上那十几人中,随便一个,在稷剑学宫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不仅有其他八宫的执习,更有剑主堂的三位剑主,而居中者,赫然是山长。 “莫执习,此事……或许另有隐情。”事涉自己的门人弟子,风信然本就责无旁贷,此时被莫谈笑当面质问,更不可能再装聋作哑,只见他心念微动,驾驭脚下飞剑,徐徐的落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所落之处,恰好与莫谈笑、陆十四成三角之状。 “另有隐情?哈哈,好一个另有隐情,只是本座倒想问一句,是何等的隐情,需要我弹剑宫用三条人命去换。”莫谈笑终于笑了,只是这笑声,听在人耳,却是那般的压抑,能够切身的体会到其中所蕴含的汹汹怒火。 “确实如此,但咱们作为主事,总归要弄清楚一些为好。”风信然依旧维护着陆十四,只是在气势上,还是弱了一头。 正如莫谈笑所言,不管有何隐情,陆十四连杀弹剑宫三名弟子,却已是不争的事实,现实面前,容不得风信然不心虚。 “逆徒,还不将事情的始末详尽的道来。”转过头去,风信然便拿出了一宫执习的风范,对着陆十四厉喝道。 “尊执习旨……”陆十四如何看不出风信然的维护之情,不敢迟疑,就要从自己抵达弹剑宫的所见所闻说起,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却已经被莫谈笑挥袖打断了。 “不用了,这些话,你自留着去跟山长解释吧。我只问你一事,你刚才所用的是何功法?” 对于莫谈笑突然的转换话题,一种弹剑宫弟子都是云里雾里,便是陆十四,一时间也揣度不出其用意,可身旁的风信然,却是刹那间大惊失色。 “回答我。”不给陆十四征询风信然的机会,莫谈笑爆喝一声,追问道。 “是……北风雪歌!” 受莫谈笑气势所慑,陆十四大脑几乎停止了运转,不由自主中,便道出了心声。 当然,陆十四之所以如此轻易就着了道,更多的原因还是潜意识中并没有太强的抵抗。 在他想来,自己刚才吹箫对抗一众弹剑宫弟子的事情,根本就难以遮掩,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爽快的说出来。 而且,《北风雪歌》作为其保命的底牌,保得住秘密固然后,便是不慎宣扬除去,也坏不到哪里去。 而眼前这些高高在上的执习、山长,出于颜面或者其他原因,至少表面上不会去做那巧取豪夺之事。 陆十四这番心思,倒也合情合理,唯独错了一点,而正是这遗漏掉的差池,铸下大错。 “果然如此。”莫谈笑一副早就料此答案的模样,转头瞥向风信然,“想必风执习,应该听说过此曲的来历吧?” 在陆十四道出“北风雪歌”四个字时,风信然便已是面无血色,对于莫谈笑的问询,只是木然的点头,口中呢喃道,“北风冻人,九乌融金,冰火无双,魔君在庄。” “不错,箫魔公羊庄!”莫谈笑一字一顿,神色凝重的补充道。 此言一出,弹剑宫上下,倒没如何,反而是天上的那几位,皆是身躯一震。 箫魔公羊庄? 陆十四依是心神剧阵。 风信然跟莫谈笑虽是只言片语,但其中所包含的信息,却堪称庞大。 身为怀揣着《北风雪歌》以及《九乌悲赋》的衣钵传人,陆十四终于知道了创造这两本曲谱功法者的名讳,公羊庄。 而从两人表现出的凝重看,这公羊庄怕是极了不得的人物,只不过,此人物留给世间的可不是美名,否则,就不会被冠以“魔君”二字了。 何为魔? 正之反面也。 昆仑仙境,宗门不知多少,势力上也是参差不齐,但唯独有一点共性,那就是对外宣传上,皆是冠以玄门正道。 只此一点,那位魔君,就注定不会是昆仑仙境的朋友,而是口诛笔伐的死敌。 而现实里,比陆十四担心的更加恶劣。 “千年前,封神一役,昆仑仙境秉承天意,助周伐纣,精英尽出,分作一十二路,为的就是博那个最大的彩头。怎料,最终却落得中道而废,付出了最大的牺牲,却没得到理想的结果,更没逃过被封禁的命运,其中的缘由,诸位虽未能亲历,但想必也都心知肚明吧。”莫谈笑了望天际的众人。 “史载,当是时,周商大战到最后关头,昆仑仙境十二路精英,突然接到急报,就有十路精英突然退兵,从而错过了攻入朝歌的机缘。也因为如此,功成后的论功行赏中,让昆仑仙境黯然失色。”踏剑悬空中,有一位剑主开口说道。 “至于那份急报,正是来自昆仑仙境。始作俑者,便是那箫魔公羊庄,趁昆仑空虚,潜入其中后,大肆屠戮,短短的几天中,就有十余宗门被其抹去,死在他手上的修士,更达千余,杀孽之大,骇人听闻。”有分宫执习,徐徐的接过话头。 两人一唱一和,语气平淡,毕竟对他们这一代的人而言,根本没有亲历过那段过往,更多的只是从遗留下的史册中舶来,并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不过,说者无心,但听者却在心中掀起滔天海浪。 毫不客气的讲,昆仑仙境对其内的修士而言,象征的就是无匹于天下。 这是身为昆仑人的骄傲,更是他们的自信。 正因为如此,当他们听到这段血腥的过往后,心中又如何能平静的下来。 即便当初昆仑仙境遣尽精英,出山伐纣,其留守的力量,又怎么可能会弱,毕竟,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谁人不懂。 封神战中,再如何的军功赫赫,若是连根基都没了,跟那孤魂野鬼又有何区别? 可即便如此,昆仑仙境还是被人造下了无边的杀孽,十余宗门被灭,死伤无数,不说这份损失有多大,只是这番作为,便是狠狠的打了昆仑仙境的脸面,赤果果的挑衅呐。 “此后一年中,昆仑仙境数度围杀公羊庄,损兵折将,竟依然被其逃了,自此销声匿迹,成为一桩悬案。”莫谈笑做最后的总结,准头再次瞥向风信然,冷笑道,“风执习,你现在还敢维护此子么?” 一句“此子”,算是表明了心迹,是要与陆十四彻底划清界限了。 上面说了那么多,其实总结起来,就是箫魔在昆仑仙境的仇家太多,也太大,根本不是稷剑学宫能够承受的。 当然,陆十四并非箫魔,但从他吹奏出那一曲《北风雪歌》起,便已经被视作衣钵传人。 千年前,箫魔自围杀中逃脱,成为昆仑仙境莫大的遗憾,更是莫大的耻辱。现如今,历经千年,箫魔必定是不存于世了,那么父债子偿,身为衣钵传人的陆十四,就活该承受昆仑仙境的复仇。 一想到,为了一个陆十四,稷剑学宫就要面对整个昆仑仙境,别说是风信然,便是山长,都有种头皮发麻的恐慌感。 事已至此,再谈如何处置陆十四,还有悬念么? 第376章 一问再问 “你们还要护着此子么?”莫谈笑突然仰头,向着浮空的一干人怒吼道。 他弹剑宫没有铸剑宫那般财力雄厚视为砥柱,不如剑魄宫那般战功卓着,不论杀人还是杀妖,皆如砍瓜切菜,及不上磨剑宫,处事低调却备受其他宫门忌惮,不惜联合予以打压,真要在九宫中分个座位席次,不说垫底,却也没有太多值得夸耀的得意。 可不论如何,弹剑宫总归是稷剑九宫之一,当年祖师开创的基业,子孙不肖,难以发扬,却绝对不容亵渎蒙尘。 今日,那陆十四不论是何原因,打闹宫门却是不争的事实。 甚至于,出手间毫不念顾同门之谊,妄下杀手。 论私心,维护陆十四之意,莫谈笑丝毫不比其他宫门执习少一分一毫。 毕竟,陆十四那拓文的神通,实在太过惊艳,若是运作的好,它能给稷剑学宫带来的好处,甚至不比铸剑宫差多少。 绵帛动人心,上至稷剑学宫,下至九大宫门,谁能无动于心? 锻剑宫却是财大气粗,可谁会嫌弃所拥有的财富多呢? 至于其他八宫,情形却要差得多了,说句接地气的话,就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仅靠着蜀山城中玉石矿的收益,在维持宫门正常的运转后,结余实在有限的很,如此,就更加看重这份额外的巨大财富了。 私心作祟,莫谈笑自然不愿为难陆十四,只是……他不仅是个人,更是一宫执习,掌握着弹剑宫最大的权利,那么,作为代价,就必须为宫门利益着想,甚至放在第一位。 今日,他弹剑宫连折三名弟子,可谓众目睽睽,根本无法遮掩,而下面门人弟子的群情激愤,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到。 在此情形下,莫谈笑若还敢有一丝维护陆十四之心,便是寒了整个弹剑宫,人心一散,便是日后获得再大的财货,又有何用? 弹剑宫弟子日后还如何在其他宫的弟子面前抬起头来? 所以,身为一宫执习的莫谈笑,唯一的选择,便是秉公处理,以抚人心。 不说,此一战,弹剑宫的巨大折损,毕竟技不如人,逮着这一点执意发难,凭白的让人看轻。所幸,此一战,陆十四暴露出了太多的东西,不怕找不出可供运作的破绽。 而若想要一棒子将陆十四打死,不给其翻身的机会,还有比那一曲《北风雪歌》更合适的么? 莫谈笑并不识得《北风雪歌》的曲谱,但作为弹剑宫的执习,其在音律上的痴迷,也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喜好于收集典藏孤本谱曲的他,对流传于世或者直接成为绝响的着名谱曲更是神往不已。 就这样,《北风雪歌》连同《九乌悲赋》,也就顺理成章的进入了其视野。 只可惜,这两本谱曲,随着其主人的销声匿迹,一同在千年前绝响,唯一留下的只剩下尘封许久都未必有人观摩的时间竹简,以史为鉴。 透过那些只言片语的史书,虽无法复制出《北风雪歌》的曲谱,却是对其威力的记载甚为详细。 也正是凭着这一点,让他看出了陆十四的根脚,也成就了现在必杀的手段。 绵帛确实动人心,但有命拿,却也要有命去花。 莫谈笑相信,天上那些人在权衡利弊后,不难做出取舍。 相比于稷剑学宫的生死存亡,区区一拓文神通,份量远远不够。 再者说,没有拓文神通的稷剑学宫,不依然活的好好的么? 锦上添花的事情,舍弃了固然可惜,但也仅此而已了。 相比于陆十四有可能带给稷剑学宫的危害,别说是鱼与熊掌难兼得,便是真的剜肉,也容不的迟疑。 莫谈笑铺垫了这么多,但凡是傻子都听得明白,陆十四自然也不例外。 感受到身后的瑟瑟发抖,陆十四心中不由的涌动起一抹悲怆来。 因为《北风雪歌》的暴露,风信然保不了自己,拓文的神通也保不住自己,这短暂的一生,算是走到尽头了啊。 不甘么? 自然不甘,他还有大仇未报,更有心爱的女人,等着他去守护一生,只是他又拿什么去对抗稷剑学宫? 稷剑学宫不是被灭门的千羽宗,不是于勉强混迹于最底层的玄心山,而是在昆仑仙境都可以横着走的六大宗门。 别说对抗整个宗门,只说眼下,能够只手将让自己乖乖就范的存在,就不下于两手之数。 只是不甘之外,陆十四更有忿恨。 因为莫谈笑的打断,陆十四没有机会说出此事的来龙去脉,但不说,并不等于不存在,是非对错,更不应该被一个“箫魔传人”轻易的掩盖。 “莫执习……” 就在全场皆是沉默之际,陆十四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不论今日之结局如何,弟子都认了。只是在此之前,却有几句话要问上一问。”不给莫谈笑打断自己的机会,陆十四紧接着说道,并让过半个身子,将惊吓过度而浑浑噩噩的陈洁儿示于人前。 “莫执习,敢问洁儿可是你弹剑宫的弟子?” 陆十四问。 “嗯……不错。”莫谈笑虽不知陆十四的心思,但还是承认道。 “那位再问莫执习,身为刚入门的弟子,第一要务是何?”陆十四再问。 两人一问一答,像极了之前莫谈笑连番质问陆十四的情景。 还真是报应来的快啊。 “勤加修行。”莫谈笑回道。 “那么再问,作为一宫执习,可有教导之责?”陆十四又问。 “自然有教习……好吧,身为执习,本座自然也有教化之责。”莫谈笑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到了他这个地位,脸面还是要的,与其寻找借口,不如爽快的承担。 “弟子闭关两月,拓文玉璧数百枚,今日方得出关。受情丝牵连,做了交割后,便马不停蹄的拜访贵宫,一路上听到了些话,也见了些事,于是心中生疑,还望莫执习教我。”陆十四说着,双手握拳,卑躬屈膝向着莫谈笑施以重礼,可当重新挺直腰时,语气却是大变,阴沉而肃穆。 “请教莫执习,身为弟子,洁儿便是在雨中依然练剑不辍,想来应该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可为何控剑之术,依然入不得门,难道她资质真愚钝到半年多都难以领悟贵宫的按剑集曲谱分毫么?” 第一问出,莫谈笑脸上也阴沉了下来,目光闪烁,看似无意的向着一旁的门人弟子中瞥去。 余光下,一位身着教习服饰的门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心虚下,急忙低下头去。 “当初,莫执习既然答应收录洁儿,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该心存轻视,可为何贵宫上下皆视洁儿为耻辱,言语中更是毫不顾忌的贬斥,如此局面,却不知你这位高高在上的执习,可有责任?” 陆十四越说越是激愤,而对面的莫谈笑在接连的质问下,哪还有刚才所表现出的强势。 “身为一宫执习,却偏心偏听或者置若罔闻,放纵姑息,造就今日这般局面,莫执习只怕难辞其咎吧。”陆十四冷哼一声,再无半点客气,犹自握着竹箫的右手更是直指过去。 陈洁儿在弹剑宫遭受种种责难,陆十四打死都不相信,莫谈笑一点都不知道,否则,那可就是大大的渎职了。 既然知道,却不制止,是为放纵。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从焉,毫不客气的讲,陈洁儿受的那诸般委屈,其根本源头,就在莫谈笑身上。 而陈洁儿的委屈,正是今日弹剑宫残局的导火索,如此推论下去,莫谈笑根本就推脱不了责任。 “为宫执习,你对错不分,是非不辨。为人师表,却偏袒放纵。如此品行,又是谁给你的面皮,站在这里侃侃而谈?” 怀了必死之心的陆十四,可谓的彻底的撕破脸皮了。 “你……好个魔头,死到临头,还这般牙尖嘴利……”似乎被陆十四戳到痛处,此时的莫谈笑哪里还配得上谈笑二字,只见一张脸阴沉的仿若乌云盖顶,气急败坏下,若非不远处站着风信然,怕是就要动手,一剑劈了陆十四。 “魔头?哈哈,好一个魔头。可正是我这个魔头,两月中不眠不休的拓文玉璧,两耳不闻窗外事,殊不知,自己心爱之人不仅受尽白眼,甚至还要遭受一些自诩高洁的同宫师兄的羞辱。 今日,就在不久前,若非我亲眼所见,打死也不相信,就在这朗朗乾坤下,那个该死的混蛋,竟胆敢玷污洁儿的清白,那么请问莫执习,我若还能忍得下这口气,还算得上是男儿么?”陆十四怒极而笑。 终于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虽然于事无补,但看着脸色铁青又难掩愧疚的莫谈笑,以及四周那一众眼神闪烁心虚至极的弹剑宫弟子,心中莫名的畅快起来。 “哼,弹剑宫,好一个弹剑宫。在我看来,也就只有一个仲吕,还算是个人物。” 只可惜,身为七剑之一,仲吕早已常驻蜀山城,轻易难回宗门一次。 “今日就暂且到此吧,风执习,你且先把此子带回去,严加看管,只待日后发落。” 先是弹剑宫发生这般如此惨案,后又爆出了种种不堪内幕,身为山长,脸上也是无光,再无法作壁上观。 “遵法旨!” 第377章 剑牢 蜀山,剑牢。 剑牢,是稷剑学宫专门用于处罚犯错弟子、囚禁仇敌的监牢,深入蜀山腹地,挖山而建。 剑牢的外面,便是威名赫赫的剑主堂。 有剑主堂坐镇,便禁绝了牢犯逃脱的可能,更何况,这剑牢也不普通。 偌大的洞窟,甚至不比一宫驻地小,只不过却要简陋的多。 没有房屋,没有桌椅,有的只是凸凹不平的山壁,以及一根根自顶部垂落的石笋。 石笋有大有小,倒是跟剑妖府有些类似,所不同的是,这些大小不一的石笋上都缠绕着手臂粗的锁链,材质上似青铜,却又掺杂着其他的金属,使其异常坚固,便是以锋利的飞剑劈砍,短时间内,也休想砍断。 放眼望去,石笋的数量足有三四百之众,锁链环绕,甚至有不少还绑缚着具具枯骨,给本就晦暗的洞窟蒙上了一层阴森。 借着剑牢四壁上晦暗的火把,隐约可以看到,整个牢狱的地上,几乎插满了剑。 剑有长有短,有窄有阔,有的古朴,有的怪异,歪七扭八的斜插在山石之上,数量之多,数之不尽。 前面说的剑牢不普通之处,便在于插满了地面的剑了。 不用怀疑,这些样式各异体型不一的剑,都是飞剑,准确说,曾经都是飞剑,而且都跟随着主人,于世上走过一遭。 至于它们为何会遗弃于此,原因也很简单,只因为它们的主人,都陨落了。 这洞窟,是剑牢,更是剑冢。 稷剑学宫创立八百余年,录于宗谱的门人弟子,就不少于二十余万,可现实里,便人口最是鼎盛的时期,蜀山之上的门人弟子,也绝不超过万人。 那么剩下的呢? 修士脱凡,可只要不能成仙,便无法长生,最长久者,也绝不超过五百岁。事实上,绝大多数的修士,都未能跨过三百岁,便寿终正寝了。 至于非自然死亡者,更是比比皆是。 在最近的千年中,被封印的昆仑仙境算得上是极平静的,可即便如此,每年死于仇杀或者意气之争者,都不下千数。 相比于其他宗门,稷剑学宫的伤亡只会更多,皆因为那被蜀山镇压下的魔窟。 剑牢中插着的这数之不尽的飞剑,其原来的主人,便是过往或寿终正寝或死于非命的门人弟子。 稷剑学宫自开山之际,便存在这一条不变得规矩,那就是落剑归根。 但凡稷剑学宫的门人弟子,一旦身死,那么所携带的飞剑,必须回归宗门,哪怕付出再多的代价,也不容有飞剑遗落于外。 即便是现在,每一年中,稷剑学宫都会发布一些寻剑的任务,目的就是将那些收回那些身死异地门人弟子的飞剑。 至于稷剑学宫为何如此偏执,定要收回这些没了主人的飞剑,一度成为昆仑仙境最大的悬疑,直到现在,也没有外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即便是稷剑学宫内部,知道这些失主飞剑去处以及用途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陆十四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成了知悉内幕之人。 此时的他,正被手臂粗的锁链捆缚于一根石笋之上。 是的,没错,陆十四被囚禁了剑牢。 偌大的剑牢,目前也只有他一个活人,嗯,是活物。 除了身上绑着的锁链,更有两柄似虚似幻的三尺剑气直接钉入其琵琶骨。 琵琶骨被锁,又有霸道剑气压制,陆十四一身的法易修为,都成了那镜中花水中月,除了能让他比凡俗之人更扛得住饥饿外,再无用处。 至于那两柄三尺剑气的由来,正是那满地锈迹斑斑的失主飞剑。 剑牢即剑冢,剑之坟墓。 数之不清的失主飞剑,虽锈迹斑斑,早没了往日的锋利,但剑魂却是不散,就像那乱葬岗一般,冤魂不散,便成了鬼蜮,剑冢亦然。 整个剑牢中,剑魂无处不在,秉承着沾染自主人生前的意志,再配合特殊的法阵禁制,最终融合成一股绝强的剑意。 剑意霸道,又可为人控制,便成了看管这座剑牢最大的依仗。 原本,山长当初只是让风信然将陆十四带走看押,并未想过将其囚禁于此地,只不过在临走之时,莫谈笑的一句话,却让山长不得不朝令夕改。 “风执习,山长将此子交予你看管,可不要徇私啊,否则,箫魔传人一旦走脱,那咱们稷剑学宫,也就走到尽头了。” 风信然对陆十四的看重,人尽皆知。 不说其他,只是半年前,面对陆十四法易修为前途尽毁,风信然竟然不惜违背山长的劝解,执意以巨大代价换取玉髓为其铸造脊椎,就不知被多少人另眼相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风信然做过一次,那么谁又敢说他不会再做一次,徇私将陆十四给放了? 风信然身为一宫执习,大体还是识得的,事涉宗门存亡,想必便是对陆十四再如何青睐有加,也不会将其私放,可万一呢? 山长显然不敢拿宗门的命运去赌这个万一,所以,谨慎起见,他最终改变了主意,将押解陆十四的任务交给了一名剑主,关押的地点也改为了剑牢。 仔细算来,自被关押至今,差不多也有五天光景了。 一身白袍已经脏的失去了本来的颜色,满头的长发更是披散而下,遮住了脸庞,若非偶尔能听到细微的喘息声,此时的他跟死人无异。 陆十四之所以如此虚弱,除了五日里不吃不喝,除了琵琶骨被锁,修为被封,更因为每日都要在固定时间接受万剑穿心的洗涤。 是的,那看管这座牢狱的剑意,不仅仅只是幻化出两柄剑气,锁了了陆十四的琵琶骨,每日里,还会在特定的时间里,给予他一场身心的洗涤。 当是时,数之不尽,细若毛发的剑气,会如雨丝般自四面八方倒灌入陆十四全身的没一个毛孔。 这些雨丝状的剑气,杀力并不强,甚至弱的堪称挠痒痒,可保不住数量太多,而且一旦转入毛孔,进入内俯,便如同蚂蚁般对接触的一切进行撕咬,那份麻痒痛苦,别说陆十四只是个被封了修为的凡人之躯,便是神仙,也挨磨不过,又哭又笑,意志稍弱点的,怕是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被逼疯了。 五天的时间,陆十四便接受了四次万剑穿心的洗涤,能够坚持下来没疯掉已是万幸,饶是如此,不论体力还是精力,都近乎消耗殆尽。 距离今日的“洗涤”还差两个时辰,陆十四却已经没有任何自信,能够熬过去了。 就在这时,陆十四耷拉的脑袋突然微动,几番努力,却最终没能抬起头来。 脚步之声,由远及近,渐渐的清晰。 五天里,终于有人来了。 只从脚步声,陆十四判断不出来人的身份,本想抬头去看,可惜却半点力气都使不出,只能耐心的等待。 终于,脚步在身前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声叹息,幽幽传来。 是风信然。 陆十四嘴角撇了撇,本欲开口见礼,只是一想到自身的情况,还是免了。 本就不多的力气,还是留在有用的时候吧。 “为了一女子,值得么?”风信然叹息后,感慨道。 陆十四本有着大好的前景,即便是法易修行尽毁,凭着那拓文玉璧的手段,加上其磨剑阁阁座的身份,未来未必不能开创出大片基业,便是开宗立派,也并非不可能的。 只不过,这一切,都随着弹剑宫那一战,而烟消云散。 弹剑宫若只是死三个弟子,他风信然未必就不能遮掩过去,在拓文玉璧巨大的利益下,有其他几宫甚至山长给予压力,不怕他莫谈笑不低头,只是……怎么就冒出个箫魔传人呢? 而这一切变故,追根究底,却着落在一个女子的身上。 若不是那个叫陈洁儿的女子,陆十四怎么会那般冲动,甚至都不踏足弹剑宫半步,哎……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已经无益了。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遗愿么?”风信然问道。 “洁~~~儿!” “什么?”陆十四的声音实在太轻微,风信然一时间没有听清。 “洁~~儿!”陆十四声音稍微大了些,却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风信然终于听清了,也正因为如此,竟是气的胡子都抖了抖,满脸的恨其不争,只是最终还是熄了火气。 陆十四依然落得如此境地,自己再如何生气,还有什么意义? “你放心吧,那女子……已经不在弹剑宫了。山长特意下的命令,前天正式转投品剑宫,并调入蜀山城,有她姐姐照应,想必不会再受责难了。” 听到这话,陆十四嘴角不由的上撇。 有风信然这话,他就放心了。 蜀山城城虽不是什么善地,但总归比弹剑宫要好的多,日后即便没了自己,赵师姐想来也不会亏待了自己的亲妹妹,更何况,还有自己之前送去的大笔白玉璧…… “你心里除了那个女子,就没有其他的遗憾了么?”风信然不甘心的再次问道。 没遗憾了么? 当然有,而且还有很多,只是时至今日,再谈那些还有何意义? 这剑牢中那强悍的剑意,不仅压制了自己的修为,便是藏于影子中的那两个伥鬼,也仿佛遇到了克星一般,龟缩不出。 至于,原本随身携带的竹、玉双箫,在被关押的当天,就被收走了。 没有琴剑君酌,没有竹、玉双箫,没有伥鬼,甚至一身修为皆被封印,此时的他,根本不可能逃离这座剑牢囚笼,能做的就只有等死。 不,或许,根本等不到稷剑学宫的发落,就会死于今日还未到来的剑心洗涤中。 陆十四不说,也没有力气说,却那份不甘,却还是被风信然敏锐的捕捉到了。 一只手突兀的递了过来,捏住陆十四的下巴,嘴巴刚一张开,便有药丸射入。 药丸入口即化,似清泉,又似暖流,瞬间滋润全身。 近乎油尽灯枯的陆十四,回光返照般的生出了力气。 这力气虽无法让他挣脱锁链,但调整下并不舒服的姿势或者侃侃而谈,却已经足够了。 于是,陆十四抬起了头,吹开遮住面颊的乱发,终于看到了身前的风信然。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使然,几日不见,风信然竟显出了一丝龙钟老态。 这让陆十四不由的有些愧疚。 “你我也算是师徒一场,可惜,你之罪责太大,我实在无力为你开脱,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趁药力还在,说说你未了的心愿吧,只要不过分,我竭力为你去做。” 第378章 细思极恐 “够了,已经足够了。”陆十四喃喃自语。 风信然为自己做的已经足够多了,若是再奢求什么,就实在有些贪心了,又怎么可能为此而心怀怨恨呢? “倒是还真有一些事情,要劳烦执习。” 心里虽那般想,但嘴上却不含糊,陆十四最终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 “说说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若不做,心里总会留下些遗憾。”陆十四苦笑一声,接着道,“之前与弹剑宫的仲吕有过交易,也不知他现在凑够那十柄剑坯了没有。但交易既然达成了,不管他有没有凑够,我总不能赖账。索性就将那块青玉璧先交予他,至于剑胚……嗯,就交由执习处置吧,不过,还望执习能拿出一些分配给磨剑阁。” “嗯,既是承诺,自当履行。此事,我会亲自去剑主堂,讨要从你身上搜到的青玉璧,交给那仲吕的。”风信然点了点头,“还没呢?” “还有,也是一枚青玉璧,被我放在自己的洞府内,原本是打算赠予……曾仪堂的,也要劳烦执习代劳了。” “曾仪堂?”风信然额头微皱。 这个事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路人皆知,曾仪堂跟陆十四并不对付,甚至三翻四次的给予刁难,实在想不通,为何还要送予他一块拓文青玉璧。 那可是拓文青玉璧啊,其价值几何,便是风信然都难免要有所动心了。 “意气斋开业当天,表面上他刻意针对,但我又如何看不出,他之所以那般做,只是为了阻挠钟子彦插手罢了。这份人情,他或许不屑,但我却不能不还。”陆十四微微一笑。 在所有人看来,跟自己都不对付的曾仪堂,却在紧要关头,替身而出,为自己担下了不小的压力,人生际遇还真是奇妙啊。 “嗯,好吧,此事,我会交代人去做的。”听得陆十四的解释,风信然也只能点头,“继续。” 一抹迫不及待的神色,于风信然的眸子里一闪而逝。 “洁儿的事情……罢了,执习为她做的已经足够了,日后如何,只能看她的造化吧。”陆十四摇了摇头,略了过去。 然后就是沉默。 “没有了?”风信然皱了皱眉,问道。 “没有了。”陆十四摇头。 不知为何,气氛突然沉寂了下来,风信然就那么看着陆十四,不知是否错觉,好像在期待什么? 期待着去竭力完成陆十四的遗愿? 难不成这位风执习还有这等急他人之所急的嗜好? 若以风执习对陆十四的青睐,这番举动倒也说的过去,只是却未免有些急切了。 “嗯,这里是一枚养神丹,服下后,可以助你抵御住今日的剑心洗涤。”短暂的沉默后,风信然神色一缓,缓缓的自修中掏出一颗莹绿色的药丸,不等陆十四感谢,直接喂到了他的口中。 “今日,老夫来的突然,一时间,你或许还有未了的愿望未能想起来。你先好好梳理一下,待得明日,我再过来看你……”风信然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可没走出两步,突然转身,神色略微的严肃了一些,“十四,你应该清楚,从你进入弹剑宫第一天,老夫就将你当做了接班人,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接连的劫难……哎,算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不过,接下来的话,你或许不会喜欢,但老夫作为磨剑宫执习,却不得不说。” “磨剑宫为了栽培你,可谓煞费苦心,却不料,到头换来了一场空,如此结果,已经惹得下面的弟子怨声载道,身为执习,老夫也很是为难呐……” 风信然旁敲侧击的说了一通,陆十四又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 这是要让自己补偿磨剑宫之前的种种付出啊。 仔细算来,磨剑宫在自己身上确实下了极大的赌注,所为的就是等自己成长起来,能够带领磨剑宫更上层楼。 琴剑君酌、磨剑阁阁座、铸脊玉髓……乃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付出不小的代价,换取陈洁儿拜入弹剑宫。 反观自己,似乎还没有为磨剑宫做出多大的贡献。 两厢比较,难免会惹下面人的非议。 从这点上讲,风信然的话虽有些薄凉,但陆十四又有什么资格不忿呢? “风执习,弟子明白。不过,今日确实有些仓促,待弟子细细梳理一番,待得明日,定给你给磨剑宫一个满意的交代。”陆十四识时务的点了点头,郑重道。 “嗯,你明白就好,不过,老夫之前的话依旧有效,但有未了的心愿,便是再难,磨剑宫上下也必定帮你完成了。”风信然老怀宽慰的笑笑,在转身离去时。 望着风信然的背影,陆十四眼神微眯,不知为何,他竟有种怪异的感觉,似乎风执习的背影中,多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 大袖长甩,虎步龙行,这姿态,怎么看都像极了意气风发的得意人呐。 待得风信然离开剑牢,陆十四抬起的脑袋一松,重新耷拉下来,整个人却是陷入了沉思。 事实上,在过去的五天中,他想了很多。 尤其是自拜入稷剑学宫后的一幕幕,都萦绕其脑海,挥之不去。 陆十四真的像他刚才说的那般,没有遗愿了么? 那么薛家的灭门之仇,算什么? 别忘了,他之所以是陆十四,而不是薛衣侯,凭的正是那对薛家仇恨的执念啊。 执念如此,又怎么可能会忘记,在此时,又怎么可能不是遗憾呢? 那么,陆十四为何隐瞒? 只因为他并非昆仑仙境的出身么? 人都要死了,即便说出来,哪怕引发再大的波澜,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陆十四之所以不说,根本的原因,便在于过去五天的所思所想。 自陆十四被云咏君带入蜀山起,就发生了太多怪异的事情,让陆十四到现在也是想不通。 比如剑妖府。 自陆十四进入剑妖府,没多久,本命三如意法宝不群阙竟首次失去了控制,一意孤行的深入岩浆,最后更是弄的遍体鳞伤,差点就毁了。 而受不群阙所累,陆十四更是当场昏迷,而醒过来后,竟然莫名其妙的得了琴剑君酌认可? 外人不知底细,自然都以为自己得了君酌的认可? 可真是如此么? 既然得了君酌的认可,为什么,一直到现在,都不对自己彻底的放开胸襟,以至于还有诸多玄妙,需要自己去一点点挖掘? 以前,陆十四以为,所有得了剑妖府飞剑认可的弟子,都需要这个一点点琢磨的过程。 只是后来在与赵心音的交谈中,却在无意中得到了不同的答案。 但凡剑妖府内的飞剑认可了某位弟子,两者便在当时建立心意相通,飞剑上的种种神通更不会对主人隐瞒,当然,不隐瞒并不等于就能使用,这就需要那弟子通过后天的温养,提升彼此的契合度,才能解锁了。 那么,为何独独陆十四是那个例外? 或者说,这真是例外么? 再者说,那琴剑君酌又是看上了昏迷中的陆十四哪一点,才屈身下嫁? 还有,就是陆十四离开剑妖府后,剑妖府内立即发生大变故,以至于引发魔窟的彻底开放,这是否又太巧合了吧? 最后,不群阙后来发生异变,乃至生出弑主之心,是否又跟剑妖府有关联? 只是一次剑妖府之行,就给陆十四带来了种种疑难困惑,后来事,就更多了。 那些琐碎小事,且不去提,只说陆十四最在意的,就还有两件。 一件事关磨剑宫,另外一件……涉及的却是陆十四最不愿去触及的人——陈洁儿。 先说磨剑宫,陆十四奇怪之处,在于意气斋开业之日,突然出现的柳生一众,准确的说,是其中那个名叫巫长云的憨厚汉子。 当时是,陆十四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只是冥冥之中,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因为绝对感性的缘故,陆十四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他就对那巫长云多看了几眼,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直觉不会错,而且那莫名的熟悉感,又略微的带着恶意,这就实在让人费解了。 因为这份恶意,陆十四对那一众同宫的师兄师姐,不由自主的就生出了偏见。 因为这份偏见,再加上“在商言商”的利益使然,最终让陆十四没有顾念同宫之谊,执意将青玉璧卖给了仲吕。 绝对感性,不是万能的,并不能时刻给予陆十四自觉上的引导,可一旦触发,必定有迹可循,只是这种痕迹,却很大部分被陆十四给忽略了而已。 换言之,陆十四跟巫长云,在当时,绝对不是第一次相遇,只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而使得陆十四遗忘或者压根认不出而已。 至于那份恶念,就跟更好理解了,两人第一次的相遇,必然不甚和睦。 恨屋及乌,因为巫长云的缘故,直到现在,陆十四都在刻意的跟柳生一干人保持着距离。 再来说陈洁儿,却又是另外一番感觉了。 而且这种感觉直到五日前,才突然出现的。 不过,这种感觉,并非来自绝对感性,只是他自己心中的疑惑,一个细思极恐的困惑! 第379章 水落石出 “是否觉得那个名叫陈洁儿的女子,出现的太过突兀,更弄不懂,为何每次在你挺身而出保护她的时候,她反而像是隐身了一般?”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的响起,惊得陆十四眼球都快凸出了。 猛得抬头,循声望去,就在不久前风信然站的地方,空气一阵抖动,掀起层层涟漪,然后自涟漪的中心,款款走出两人。 一前一后,两个女子,虽都遮着面纱,却让陆十四瞬间辨认出身份。 前者白衣飘飘,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气度,只听刚才的声音,除了那个将陆十四带到稷剑学宫的云咏君还能有谁? 至于身后那个淡青色深衣男子扮相的女子,不用说,定然是惜墨的恶尸——胭霏了。 只是这两人是如何绕开外头的剑主堂,进入剑牢的? 要知道,作为稷剑学宫关押重犯之地,剑牢的看护之严密,甚至不弱于剑妖府。 两人的出现,无疑给了陆十四极大的震撼,以至于连“陈洁儿”的事,都给遗忘了。 “看你的样子,似乎很震惊啊?”云咏君开口,笑语嫣然中甚至带着些许的调皮。 “你们是如何进来的?”良久之后,陆十四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自然是潜入了,难不成还是受稷剑学宫的邀请?”面纱下的云咏君撇了撇嘴。 如此境况,这人竟然还纠结这种细枝末节,还真是…..有够蠢的。 “好一个英雄救美,以一人之力,硬抗弹剑宫,如此事迹若是传扬出去,怕是定能成就一段佳话了。哎,只可惜,稷剑学宫为了遮掩此事,甚至将当时在场的所有弹剑宫弟子给关了半年紧闭。”云咏君嗤笑一声,“要不是赫连师兄不小心说漏了嘴,咱们姐妹怕是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对云咏君的冷嘲热讽,陆十四甚少的又羞又恼,却偏偏发作不得,只能偏过头去。 对云咏君,陆十四的心思很复杂,敬畏偏多,偏偏没有太多的男女情愫。 话又说回来了,当初跟这个女人几赴云雨,还真着落不到他的头上,完全是薛衣侯留下的一笔烂账。 薛衣侯倒是好,快活过了,拍一拍屁股一走了之,却让他收拾烂摊子,以至于每次看到云咏君,就莫名的心虚。 “你之前不是还在纠结于陈洁儿么?想知道答案么?”云咏君审时度势,没有继续让陆十四下不来台,当即改换了话题。 对云咏君那类似读心术的本领,陆十四倒没有大惊小怪,话又说回来了,这个女人似乎永远都显得那般神秘,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透。 “怎么,难道你知道?”陆十四最终还是忍不住心里的那份执念,转回头来问道。 “其实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么?”云咏君反问。 “情劫。”陆十四点头间,说出了两个字,但从其表情看,对这个答案并没有太多的自信。 “都说当局者迷,不过作为旁观者,也未必清啊。”云咏君幽幽一叹,看向陆十四的眼神,竟透着怜悯,“有此想法,倒也怪不得你,只说那不知多少旁观者,都以为你陷入了情劫,更何况是你这个当局者呢。” “难道你有不同的看法?”陆十四敏锐的察觉到云咏君的言外之意,不无迫切道。 按理,从他得遇陈洁儿,到现在的点点滴滴,似乎都印证了情劫二字,可不知为何,冥冥之中,却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绝对感性的局限性,在此事上也彰显了出来,因为缺乏足够的“证据”,能给他的就只有一丝模棱两可的感觉,甚至于都无法印证这种感觉的对错。 或者对,或者错,几率皆在五五之间。 这才是陆十四最为难受,也最让他纠结的原因。 “可还记得浅水渊旧事否?”云咏君问道。 “如何会忘。”陆十四重重的点了点头。 就是在那里,自己联手薛衣侯,粉碎了左洛宾的阴谋以及击退云晔,并成就本命三如意法宝不群阙,整个过程,何止跌宕,简直是九死一生。 “当时,左洛宾为防意外,用出了珍藏的三滴云泪,其中两滴分别被你我服下,第三颗则被他自己吃了。”云咏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面纱下的神色颇有些复杂。 “那云泪……算了,日后有机会再说予你听吧。却说浅水渊事了之际,我得了哥哥的镇派法宝雾里看花,为了给其找一个合适的器灵,便将主意打到了左洛宾的魂魄身上,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却不料,还是小看了他,最终被其金蝉脱壳,逃了。” 云咏君说了这些,貌似跟陈洁儿毫无干系,但陆十四却丝毫没有不耐烦。 任何事都脱离不了前因后果,在他想来,云咏君此时陈述的极有可能是那前因。 果不其然…… “自将你送入稷剑学宫后,我带着胭霏很是游历了一段时间,更是在半年前,进入了蜀山城。”云咏君说到这,话音突然一转,“你可知道我在蜀山城遇到了谁?” “谁?” 陆十四皱眉。 能让云咏君如此刻意的指出来,必定不是无名之辈。 “我那位哥哥。”云咏君笑道。 “云晔?!”陆十四心头一震。 竟然是他?! “说起来,在蜀山城中,你还跟他打过照面呢。”云咏君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道。 陆十四的额头越皱越紧,俨然在回忆跟云晔可能打过照面的场景。 良久之后,一道灵光突然付出脑海。 “难道是……” “不错,就在意气斋开业之际,那个藏于人群中造谣青玉之髓可升悟性的人,便是他。”云咏君确认了陆十四的猜测。 “果然如此。”陆十四这才恍然大悟,与此同时又后怕连连。 要知道,当时正是那一句看似漏洞百出的谣言,其歹毒处,差点将他推入死地。 若不是神秘剑客及时出手相助,其后果就真的难以想象了。 “还有更加有趣的,你可要听?”云咏君可不管陆十四的万千感慨,煞有介事的笑道。 “还有什么?”陆十四脸色越发的阴沉起来。 不用想也猜的出,云咏君口中的有趣,对他却是未必了。 “更加有趣的是,我那位哥哥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稷剑学宫弹剑宫的弟子呢。” “不可能。”陆十四几乎下意识的摇头道。 可话一出口,便是他自己都傻了。 为什么不可能? 他能拜入稷剑学宫,为何云晔就不行? 只是他打心底里不愿相信罢了,若是纠结起来,甚至可以为此寻找到种种理由。 “当然了,我那哥哥可不傻,自不会以本来面目出现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李代桃僵,顶替了弹剑宫一名入门颇久的弟子,还没被发现,这也算是本事了吧。”云咏君赞叹道。 “不可能。”这一次,陆十四说的就斩钉截铁多了。 稷剑学宫的弟子,若是轻易就被人李代桃僵,怕是早就被外来的宗门势力给渗透了,哪会发展到今日这般辉煌。 其实,要验证下面弟子身份真伪,很简单,只需要看他的剑就可以了。 人可以改头换面,但剑不会。 稷剑学宫不论哪一宫的入室弟子,皆有得自剑妖府认主的飞剑。 但凡认主的飞剑,不说改旗易帜艰难,便是真被强制的改变,其与原来主人建立的契合度必定荡然无存,出手间,便轻易的漏了马脚。 “若是有人为他遮掩呢?”云咏君再次看透陆十四的心思,不屑的反问道。 于是,陆十四又沉默了,沉默中,心底更是发寒。 因为云咏君说出的这件事,解开了他心头的一桩不大不小的疑惑。 话说,那位企图玷污陈洁儿清白的陆姓弟子,从陆十四跟他的接触看,绝对是个八面玲珑且极其谨慎的性子。 如此之人,便是心中再如何嫉恨陆十四,面对陆十四已成大势的情况,又怎么可能怀着那万一的侥幸,以图在陈洁儿身上泄愤呢? 记得那陆姓弟子曾对陆十四解释说,自己猪油蒙了心。 这个解释想来是真的,但却存在两种不同的可能。 其一,是主动,就是陆姓弟子自作主张,但这显然跟其性情不合。 其二,则是被动的,比如受了其他人的蛊惑,脑袋一热,才做出了违背真心的事情来。 很多事情,就怕想的太多,也就是所谓的细思极恐。 理性上看,第二种可能性,无疑更大。 那么问题又来了,是谁在蛊惑那陆姓弟子? 现在看来,答案便是云晔。 假借他人之手,加害陆十四,云晔有十足的动机。 而他改头换面,潜入弹剑宫,又给了他运作的机会。 很自然的,陆十四就想到了那陆姓弟子身后跟随的三名拥趸了。 不用说,云晔必定隐藏在其中。 得出了这个结论,也很好的解开了另一桩疑案。 趁着沙尘,杀死两名弹剑宫弟子的人,必定也是云晔,至于用意,很明显,嫁祸陆十四而已。 一环套着一环,若非云咏君的到来,陆十四怕是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被设计的那么惨。 “云晔!” 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境遇,陆十四便恨的咬牙切齿,若是有机会的话,定要将这等阴险狡诈之人碎尸万段,方可解恨。 “说了这么多,你是否好奇,云晔又如何跟你那为心上人扯上关联了呢?” 听着云咏君重归正题,陆十四一时间,心若死灰! 前面那般铺垫,只为了陈洁儿啊,那么……这其中的水到底有多深啊! 第380章 残酷的真相 陆十四不敢想,或者说,他害怕了,害怕自己之前的“一往情深”,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甚至是受人摆布的泡沫。 只是他不敢想,却有人想让他知道。 “胭霏,你来说吧。”云咏君也不转头,对身后的胭霏勾了勾手指。 “此事还要从品剑宫的那位赵心音说起,此女是在大约六年前拜入的稷剑学宫,至于其原本的跟脚,十四郎想必是知道的,就是那个落魄的玄心山。不过,十四郎或许不知道,赵心音之所以会远走他乡,拜入稷剑学宫,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其中缘由,牵扯的可算不小了。” “别卖关子,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对云咏君,陆十四有忌惮,但对胭霏,却是没一点好感,加上又事涉陈洁儿,他哪还有半分耐心。 “呵。”胭霏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话说六年前,玄心山上发生了一桩变故,此事除了几个当事之人,几乎没人知道。当时在场的,除了那位轩华道人一家四口外,还有一个藏头露尾的黑衣人。” “黑衣人?”陆十四额头微皱,也不知是不是太敏感了,听到这个词后,脑海中立即就浮现出在千羽宗遇到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潜入玄心山后,先是一招击伤轩华道人,这才道明来意,说是要在日后迎娶他的女儿。至于具体的时间,没说,迎娶哪一个女儿,也没说。然后就像来时那般悄然离去。”胭霏继续说道。 “那一日,对这一家四口而言,无异于是场噩梦,黑衣人的强大,是他们根本无力对抗的。不日,那位大女儿,也就是赵心音,不甘受辱,便自作主张演了一场假死的戏码,离开玄心山,拜入稷剑学宫。没过多久,轩华道人的夫人,下山为夫采药,却不幸的再次遭遇黑衣人,为了报复赵心音的逃跑,直接将其击成重伤,回到山门,没多久便死了。 妻离子散,接连的惨剧,不仅击溃了轩华道人的进取之心,更是给还是孩童的幺女极大的惊吓,自此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少言寡语,更会莫名其妙的痛哭流涕。不得已之下,只能被圈养于后宅,直至……一年之前,才大有好转,不仅没了疯态,更是出落成我见犹怜的姿态。” “一年之前,那时,我应该刚刚拜入稷剑学宫。”陆十四呢喃自语着。 他想从时间上,将种种的事情串联起来,可依然毫无头绪。 “嗯,若是准确来说,那时十四郎刚刚被人从剑妖府中救出。”胭霏看似好意的提醒了一句。 一抹灵光,在陆十四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划破了混沌,却依旧难见清明。 “继续说下去。” “后面的事情,很多你都知道,比如,那位对你青睐有加的风执习,亲自召来黍饭,伴你左右。而有了黍饭跟另一个名叫莲儿的记名弟子的关联,让你结识了赵心音。也就有了后来的玄心山一行,邂逅陈洁儿。”却是云咏君将话头接了过去,“是不是觉得,这一切都那么的顺其自然,但偏偏被一条线给串联在了一起?” “你的意思是,风执习还有黍饭以及赵心音都在演戏?”陆十四抬头,凝声问道。 “不,黍饭跟赵心音还没有那个资格,勉强只能算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云咏君摇了摇头,但话语中却偏偏将风信然摘了出来。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到了这,陆十四如何听不出云咏君话中所指。 只是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陆十四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 不相信,是因为他自觉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让风信然步步设局。 动机,缺少一个动机。 换言之,风信然如此费尽心机的布局,为了什么? “有件事情,你或许还不知道吧。当初,在你带着陈洁儿离开玄心山没多久,玄心山便被灭门了。”云咏君风轻云淡的说道。 “什么?”听到这话,陆十四再难掩骇然。 “此事千真万确,也是巧了,当时奴家跟仙子游历四方,恰好路过玄心山。只可惜,当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晚了,玄心山上下数百人,全部身死。若非仙子有还魂的手段,又如何从轩华道人那里听到六年前的过往。”胭霏半真半假道。 玄心山灭门,不假,轩华道人被施以还魂之术也不假,但那所谓的“巧合”,就有待商榷了。 “是何人所为?”陆十四紧咬着牙关,面色阴沉道。 “黑衣人,用的是邪魔的手段,能够以箫声控制一群悍不畏死且战力超群的尸傀。”云咏君回道。 “果然如此。”陆十四突然咧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看来,那千羽宗怕也是受了我的拖累吧。” 千羽宗内,陆十四遇黑衣人,重伤,后有稷剑学宫的门人弟子及时出现,才捞回了一条命。 以前不觉得,可是现在,却是越想越觉得蹊跷,这里面未免也忒巧合了吧。 “还有一件事情,同样是在你被人自剑妖府救回,陷入昏迷的第二天,云晔进了蜀山,指名拜访风信然。”云咏君又一次的抛出重磅消息。 有了这条消息,所有的一切,就完美的串联起来了。 “他当初不是被我打跑了,又是如何那么快知道我行踪的?”陆十四这次反应倒是极快,不由怀疑的看向云咏君。 要知道,当时,带他到蜀山的,可就是眼前两位。 “你莫不是忘了,我之前提到了‘云泪’么?哦,还有那狡诈逃脱的左洛宾魂魄。”云咏君并没有因为被怀疑而生气,只是提醒了一句,“虽不知道具体的过程,但可以确定,左洛宾的魂魄最后还是落到了我兄长的手中。” “云泪,它到底有何奇妙之处?”陆十四嘶声质问道。 “云泪,云梦闲情,至情至毒。”云咏君满眼复杂的看着陆十四。 若非云泪,她怎么会冒着偌大风险潜入剑牢。若非云泪,当初,她早就将陆十四斩杀,撷取其命宫中的三如意法宝了。 该死的左洛宾,自己作死,却偏偏还要拉上自己。 “其他且不说,你只需知道,被种下云泪的两人,痴情一生,至死不渝。”云咏君有些落寞的解释道。 “你说过,左洛宾当时也给自己用了一滴云泪。”陆十四根本没有在意云咏君的情绪,继续追问道。 话说,当初那段孽缘,可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至于那云泪,更多的是作用在薛衣侯的身上,他陆十四顶多只是沾染了一些因果罢了。 “是啊,三人行,如此大逆不道有违常伦,注定是要死掉一个的。所以,左洛宾死了。”云咏君说道。 “不卖关子了,直接给你说了吧。我那兄长正是凭借融入到左洛宾魂魄中的云泪,寻到了你的行踪,并找上了风信然。至于两人暗结了何种勾当,以至于达成合作,我却还不清楚。至于你那位心上人,当年因为年幼,承受不了失去母亲的痛苦,失了部分魂魄,才导致性情大变,痴痴傻傻。至于后来为何恢复,正是被兄长将左洛宾的残魂以特殊的手段打入,弥补了魂魄上的不足的同时,也继承了云泪。正是凭借着云泪的云梦闲情之效,让你们一见倾心,不,准确的说,只有你沦陷情劫。至于那陈洁儿,魂魄中早就被施了手段,本心上或许对你倾心,但很多时候,却会身不由己。 你不是已经奇怪,为何陈洁儿总在关键的时候,三缄其口,像是隐身了一般么,这就是原因所在。 若了有了她的阻滞,你又如何一步步走进人家设计好的陷阱,最终沦落到今天的境地?” “事情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或许是云泪之事,触到了云咏君的痛处,让她再没了与陆十四周旋的兴致,不耐烦之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至于这个结果,是不是陆十四愿意承受以及能否承受的,她却是懒得管了。 果然,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后,陆十四陷入了沉默。 抬起的脑袋,不知何止重新埋入胸膛上,被垂落的发丝遮掩,全身上下都透露着绝望下自暴自弃的颓废。 果然,是一场梦,而现在,梦碎了。 陆十四现在脑子一片混乱,全被一张张陈洁儿的音容笑貌所占据。 那么美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 哀大莫过于心死。 陆十四曾有过怀疑,陈洁儿的身上可能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他不在乎,甚至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日后,定然能够抱得美人归。 只是现在看来,他之前想的一切,还是太简单了。 之所以绝望,不是因为陈洁儿,恰恰是在他自身。 因为云泪的缘故,他现在已经深深的怀疑,自己对陈洁儿的情义,是真的么? 怀疑自己,才是他真正痛苦的根源。 “仙子,时间不多了。按照那人所说,再过不久,这里的剑意就要发作了,到时剑气肆虐,咱们未必撑得住。”胭霏突然上前一步,对云咏君悄声提醒道。 “我有分寸。”云咏君点了点头,再看陆十四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不由的怒从心生。 天意弄人,自己怎么就跟这么一个废物…… “你就不想知道,风信然为何要这般待你么?” 第381章 不忘初心 “你就不想知道,风信然为何要这般待你么?”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陆十四头都没抬的暗讽道。 云晔的行踪以及作为,她了若指掌。玄心山被灭,她又恰巧路过。陈洁儿的过往,她更是洞若观火。 现在更是要告诉他风信然的秘密…… 仿佛,这世上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一般。 陆十四并不怀疑这些事情的真伪,他只是怀疑这些消息的出处。 别说是云咏君,便是其背后的瑶池上宗,也没有这种掌上观世的大神通吧。 因为陈洁儿的缘故,本就心情失落的陆十四,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若是可以后悔,他宁愿不知道这些,至少这样在他死前,还能保存一份美好的回忆。 风信然是真的待其青睐有加,他是真的深爱着陈洁儿,只是想想,多少也能弥补死亡的遗憾。 可现在,因为云咏君的出现,一切的美好都破碎了,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设计。 鬼蜮伎俩,尔虞我诈,无一处不再彰显着人心的阴暗面。 试问,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还有什么希望,还不如早点死掉,也免得污了眼睛、耳朵、心肠。 嗡! 对陆十四的愤懑,云咏君微皱柳眉,但还是强压下心头的不快。 事关生死,陆十四可以耍小性子,但她却没有那个时间。 所以,她打定主意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只是就在她刚要启齿,偌大的剑牢突然涌动起涛声般的剑鸣。 “仙子,是剑意,提前发动了。”身后胭霏急忙提醒道,听得出,她对这个突发的变故颇有些忧心。 剑牢中的剑意,每日都会发动剑心洗涤,不管里面有没有囚犯,而且这个时间,几乎是固定的。 可现在,距离发动至少还有一刻的时间啊。 不用猜,也知道,这里的剑意被人为操控了,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的通。 那么为何会有人突然干涉剑意的发动呢? 莫非是察觉到了剑牢内的异动? 若真是如此的话,这对云咏君以及胭霏而言,可算不得好消息。 “走!” 眼看剑心洗涤马上就要发动,云咏君没有优柔寡断,临走前,深深的向陆十四看去。 对剑意的发动,陆十四仿佛没有察觉,耷拉着脑袋,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如同来时那般,空气中突然有涟漪波纹出现,将两女吞没后消逝,至此,剑牢之内,除了陆十四之外,再无他人。 “很奇特的能力,就跟小说中的空间门一样。”被发丝遮掩的陆十四,突然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像是在回应云咏君的“神通”,只是那口气,却透着难以名状的揶揄。 陆十四确实算不得有大智慧,但他却并不傻。 且不说剑牢守备之严密,外人想要潜入,几乎不可能。 虽然胭霏有意无意中表达出有内应的潜台词,但陆十四却不敢全信。 内应固然有之,但若是仅凭内应,就能随意出入禁地,未免就太看不起稷剑学宫了。 且不说剑牢外的剑主堂,除非遇到重大变故,寻常必然有至少两名剑主坐镇,除了相互扶持外,未必没有监视的意味。 再则,就是剑牢内那无处不在的剑意了。 这剑意虽没有灵智,但却极其的敏感,一旦发现外人进入,除非对方掌握有控制的法门,否则,必然会遭到它的攻击。 当然,像陆十四这种囚犯,倒不必担心,因为他身上捆缚的锁链上,自有铭文,可针对性的消弭剑意的敌意。 那么,问题来了,为何云咏君两女来了这么久,都没有引起剑意的攻击呢? 若说她们掌握了控制剑意的法门,就更是笑话了,否则,也不会在剑意发动剑心洗涤时,仓促逃离了。 至于她们是不是身怀跟锁链相同的铭文阵列,可能性也几乎微乎其微。因为,从稷剑学宫创立起,就只有历代山长有资格研究掌握这种阵列。 换言之,但凡被关入剑牢之人或者妖,除非山长亲自出手,否则,就休想逃离。 云咏君两女若是身怀那种铭文阵列,就只能说明她们得了山长的授意,可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若山长有意放过陆十四,还用的着假借他人么? 或者说,假借他人有意义么? 毕竟,陆十四一旦逃离剑牢,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理性上,这两种可能,基本上可以否决。 那么,云咏君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除非……托梦。 是的,托梦,既然是梦境,一切皆为虚幻,自然能够骗过剑意了。 这个答案看似匪夷所思,但却是陆十四唯一能够想到的可能了。 而若以此猜测作为结果向前推,不论是那涟漪状的空间门还是胭霏有意无意提及的内应,就更像是某种可以的隐藏了。 隐藏什么,自然是云咏君那托梦的玄妙手段了。 当然,不管云咏君用了什么办法,陆十四并不关心,只当做是打发时间的小插曲,说过、想过,也就作罢了。 为今之计,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迎接……剑心洗涤。 短短的时间里,整个剑牢已经遍布了密密麻麻的丝状剑气,一开始,还好似粉尘般,缓慢飘动,无迹可寻。 但随着捆缚陆十四的锁链有流光一闪而逝,便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扔下了石头,激荡下,引起连锁反应。 数之不尽的剑气,就像闻到了血腥气一般,前赴后继的汹涌来,化作滔天海浪。 如丝剑气,轻易的破开衣衫,争先抢后的挤向陆十四肌肤的每一个毛孔。 万蚁噬咬,其中痛楚,仿佛受了电刑,使陆十四浑身一僵后,便止不住的颤抖抽搐起来。 此时,陆十四只恨自己无力自杀,便是想要咬舌也成了妄想,皆因为满口的牙也已被剑气渗透,疼痛的无以复加下,失去了控制。 饶是如此,整个剑牢中,数之不清的剑气依旧不依不饶的疯狂涌入陆十四的身体,化身为铁刷子一般,对其五脏六腑、血脉穴窍、血肉骨骼一遍复一遍的洗涮。 剑心洗涤,名副其实,就是要以剑气,将罪囚的污秽彻底的清洗干净。 而对剑气的眼中,陆十四整个人都是污秽。 忍,忍无可忍后,就是撑。 撑得住,还可苟延残喘。撑不住,就是个精神崩溃、魂魄碎裂,落得行尸走肉的下场。 今日之前,陆十四凭借着意志乃至执念,撑过了四天,却已经到了极限。 而现在,有了风信然之前强塞入他口中的养神丹,又给了他一次活命的希望。 半个时辰之后,剑牢之中的丝状剑气,全部湮入陆十四体内,在搅了个天翻地覆后,这才满意的离开,重新回归剑牢,然后消失不见。 独剩下如同从水中捞起来的陆十四,气若游丝。 “呵呵,哈哈……” 就是这般,陆十四竟然笑了,笑声嘶哑,先是极低,后来越发的高亢,到了最后,甚至笑的前仰后合。 莫非,他疯了不成? “若是薛家子,就不会虚度光阴,将那份仇恨跟悲伤隐藏起来,压抑,压抑,压抑……” “薛衣侯,我没你的聪慧,更没你的野心,但……不论聪慧还是野心,在报仇一事上,只会瞻前顾后。” “你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身为人子、人孙、人兄、人弟,报仇……不隔夜。” “时光苦短,我走不了你的路,也不屑为之,上天既让我在这世上走一遭,有些事,就必须有个结果,还要尽快。” 陆十四没疯,他只是记起了自己“出生”之时,斥责薛衣侯的犀利言辞。 记得那时,正是上面那连番的斥责,让薛衣侯无话可说,好不狼狈。 只是现在…… 陆十四却觉得是那般的讽刺。 自己当初的大义凛然,换来了什么? 一眨眼的时间,近两年的时光,又在报仇一事上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不仅如此,更是落得身陷囹圄的下场,过了今天,没有明日。 所以,陆十四笑,大笑,笑自己的不自量力,更笑自己的愚蠢。 薛衣侯的作法未必正确,但事实证明,他的选择,却是绝对错的。 愿望固然美好,但他忽略了环境。 身处不同的环境,很多事情都变得身不由己,久而久之,便是连初心都给忘记了。 好一个不忘初心,说来容易,可现实里,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够坚持。 后悔么? 或许吧。 此时的陆十四不再纠结于陈洁儿,不再纠结于风信然,甚至不再纠结于薛家血仇,不是薄情,只是因为拎清了自己几斤几两,根本无望去纠结这些东西。 他现在只恨自己被锁了琵琶骨,修为尽封,否则,第一个要做的事情,就是破开被自己堵住的绛宫入口,迎回这幅皮囊的真正主人。 至于这么做的后果…… 哪怕要他消失,也在所不惜,话说,他本就不应该存在的。 执念,只是执念,即便拥有了完整的魂魄,但本质上,还是残缺的。 因为残缺,所以破绽百出,轻易间,被人步步算计。 “终于想通了?” 第382章 玳墨现身 “终于想通了么?” 脑海中突兀的传来声响。 陆十四眼睛微瞪,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低声的吐出了一个名字,“玳墨”。 两道毫光自陆十四双眸迸射而出,于其面前投影出一道靓影,不是玳墨还能是谁? 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可即便如此,依旧丝毫削弱不了其动人的美丽。 所不同的是,影像中的玳墨,穿了一身青白相间成渐变色的古装裙子,清纯中于细处有带了些少女的调皮。 至于她的出场方式,也是奇特,根本就是将陆十四的眼睛当做投影仪了。 看着玳墨,陆十四一时间五味陈杂,甚至有些嫉妒。 嫉妒薛衣侯的好运。 本是同根生,但眼前这个女人却只心属薛衣侯,不仅如此,更是无时无刻的不为其尽心尽力。 玳墨的出现,陆十四有意外,却又不意外。 细细想来,玳墨应该是在半年之前,趁着自己设计不群阙,打开绛宫门户之时,逃出来的……嗯,或许只是一缕残缺的意识。 潜伏半年,始终不得现身,直到自己落入绝境,是何目的,还用说么? “是啊,想通了。若有可能,我会打开绛宫的门户的。”陆十四没了往日的留恋。 这幅皮囊的真正主人,本就属于薛衣侯。 玳墨冷冷的注视着陆十四,似乎想要看穿其是否真心一般。 “其实,你还是有机会的。”良久之后,玳墨再次开口,声音却是柔和了下来。 潜伏于陆十四体内半年之久,耳濡目染,玳墨如何不清楚其境遇。 “你是说云咏君?”陆十四自嘲的笑了笑,“或许吧。只是我累了,同样也迷茫了。即便被救出去,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留待有用之身给他。” 玳墨将陆十四的失落看在眼里,并没有多说什么。 看起来陆十四有些感情用事,只是稍遇挫折,便一蹶不振,可这本就是绝对感性所隐藏的弱点。 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 绝对理性不完美,绝对感性又何曾例外。 绝对感性给了陆十四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不知多少次的助其摆脱凶险,但也正因为如此,在遇到一些常人看来未必多大的事情时,反而会无限的扩大。 说白了,陆十四此时的一蹶不振,其根源,还在陈洁儿身上。 男女之间,两情相悦,本无可厚非,可一旦受绝对感性支配,便极大的可能演变成纠结心肠的虐恋。 常人感情挫折,即便是有那痴情的,也不过是寻死觅活罢了,可陆十四不同,他是真的会万劫不复的。 万劫不复下,魂飞魄散,再无完卵。 正因为如此,玳墨才不得不现身,实在是陆十四现在的情况,远比表面上更加的糟糕。 跟心若死灰比起来,剑心洗涤也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 陆十四死了是小事,但却必须在薛衣侯回归之后。否则,一旦其魂飞魄散,就再无人能打开绛宫门户,那么薛衣侯就真的被永远放逐到那个世界,再无可能回来了。 虽然那个世界同样的精彩,但玳墨身份使然,心里的天平依然更侧重这方天地。 “你放心吧,我虽有死意,但还没糊涂。云咏君若有行动,我自会配合,待出去之后,必定打开绛宫门户,迎回薛衣侯的。”陆十四看透了玳墨的心思,不无苦笑道。 薛衣侯其他且不说,只是这女人缘,就不是自己所能比拟的啊。 同样身处险地,薛衣侯有玳墨扶持,即便是云咏君,要救的其实也不是他陆十四。 再看自己呢? 囚身剑牢,生死一线间,可有人心心念念?恰恰相反,有的是风信然榨尽价值的算计。 货比货,该扔,人比人,就是该死啊。 只是他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他陆十四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为什么就得不到命运的青睐,只能落得命运多舛的境地呢? 嫉恨么? 嫉恨,但有用么? 没用啊。 “他……现在还无法回归。” 就在陆十四自怨自艾之时,玳墨开口了。 “什么?”陆十四似乎并没有听清。 “薛郎那边还有事未了,暂时怕是还无法回归。”玳墨只得再次说道。 “是因为不群阙?”陆十四额头微挑。 不群阙的难缠以及强大,陆十四是有过切身体会的。 当初若非是神来之笔的灵光一闪,设下了圈套,只怕自己现在早就死了或者变成了那所谓的剑鞘。 当然,他那番算计,虽解了自己的困境,但却是祸水东引。 可以预见,一旦不群阙自绛宫门户,降临到那个世界,必定会给陆十四带来极大的麻烦乃至危险。 玳墨面无表情,没做回应。 “看来是了。”陆十四只当是对方默认了,心中难免有些愧疚,“也罢,既是我闯下的祸事,自然要为其负责,我……会尽力等到他回归。” “不是尽力,是必须。”玳墨用近乎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说道。 陆十四并没有生气,只是露出为难之色。 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情况。 现在的他,可谓道心尽碎,犹如那飘零的孤魂野鬼,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一阵风给吹散了,所以,能够支撑多久,他自己并没有多大的信心。 “能否问下,需要多久么?” “短则三月,长则……一年。”对于后面那个答案,玳墨显然没有太多的底气,由此也不难看出,另外一个世界里,薛衣侯确实遇到了棘手的麻烦。 “不过,你放心好了,在这期间,我会尽力帮助你的。”玳墨总算给陆十四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陆十四虽不知道此情此景下的玳墨,能提供何种程度的帮助,但这种被人关心的举动,却让他动容。 玳墨的承诺,让陆十四终于在死灰中多了一丝生机。 所谓生机,也就是心气。 只要这口气不泄,就能助他多支撑些许时日。 刚刚经历了剑心洗涤的陆十四,本就筋疲力尽,感受到玳墨发出的善意后,终于再难坚持,缓缓闭上眼睛,没等下巴抵到胸前,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而在眼睛闭上的瞬间,那由毫光投射出的玳墨影像,也就自然消散了。 陆十四困在剑牢五天,不见天日,更不会知道,就在这五天中,整个稷剑学宫内弥漫起了特别的气氛,大事更是接连发生。 先是弹剑宫,因陆十四之事,受到了山长的斥责,除了执习莫谈笑以外,但凡身在蜀山的门人弟子,尽皆被罚,面壁思过,不得传召,严禁跨出宫门半步。 很快,就在第三天,身在蜀山城的七剑,尽皆被召回。 七剑的回归,没给蜀山带来热闹,反而让氛围越发的紧张,有耳目聪敏之辈,甚至隐约闻到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而就在陆十四陷入沉睡之际,离开剑牢没多久的风信然,便回到了磨剑宫自己的洞府之内。而洞府内,早有数十名门人弟子等待多时。 磨剑宫,平日里实在太过低调了。 除非是入门不久的新人弟子,但凡在山上修行了三年以上的,大多会选择外出历练或者闭门不出苦修不辍。 因为少与外人交往,所以,对稷剑学宫其他宫门的弟子而言,磨剑宫的门人弟子,大多都面生的很。 就比如现在,若是陆十四在此的话,不难发现,洞府内的数十名磨剑宫门人弟子,除了柳生一众十余人加上百里饶奚等少数几个人外,绝对都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见风信然回来,一众门人弟子尽皆施礼。 “嗯,人都到齐了么?”风信然瞥了众人一眼,便信然的走到了主座坐下。 “禀执习,名单中共计六十四人,全部都到了。”站在最前面的柳生,急忙回道,但脸上却难掩忧色,忍了忍,还是开口道,“执习,此次咱们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以咱们现在的实力,想要撼动其他八宫,还是略有些勉强啊。” “本座何尝不知,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风信然虽说的无奈,但眼眸中却还是闪过了一抹怒火。 若不是那个该死的落魄子,为仇恨蒙蔽了双眼,自作主张,自己何至于要如此急迫。 陆十四的命运虽已经注定,但其身上毕竟还有着不小的价值可挖,若是可以,风信然何尝不愿再延后一些时日,至少也该给自己的门人弟子每人配上一枚青玉璧啊。 至于他口中的落魄子,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云晔了。 说起来,风信然跟云晔的关系,不过就是彼此利用罢了。 云晔为报仇,毫不犹豫的出卖了不少陆十四的秘密。不仅如此,更以特殊的法门,引来了陆十四的情劫。 而作为回报,风信然则替他遮掩,助其潜伏于稷剑学宫。 当然,虽是合作,但彼此间却也存在不小的分歧。 云晔为报仇而来,自然是希望越快越好,以防夜长梦多。 而风信然,却因为不可告人的秘密,短时间里,并不会对陆十四动手,恰恰相反,还要多方维护。 风信然原以为云晔身为一个丧家之犬,除了好好的配合自己外,自是不敢玩什么花样。 只是现实,狠狠的给了他一个巴掌。 云晔哪是什么省油的灯,竟然背着他,利用一个时间差,在弹剑宫导演了那么一出好戏,直接就将陆十四判了死刑。 之所以会如此,除了风信然轻视了云晔外,更因为信息的不对称。他哪里会知道,陆十四竟会是箫魔的传人呢? 而云晔则不同,他可是亲身感受过那种被箫音支配的恐惧。 有过如此经历,事后,他自然要搜寻陆十四手段的出处,这一查,就查到了箫魔的身上。 自那天开始,他就开始筹划一个针对陆十四的必死之局了。 以有心算无心,风信然这一招,输的不冤。 “罢了,再说这些,也是无异。今日召尔等前来,只为一事……” 第383章 逼宫 嗡! 剑鸣无声,却震荡心神。 陆十四如触电了一般,自昏睡中惊醒,全身一挺,僵直中接连抽搐。 只一次,就几乎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好一会,才颓然的耷拉下脑袋来。 一挺一松间,挣的缚身锁链哗啦作响。 汗珠如雨般自脸颊上划过,滴落。 “卧槽!”粗喘中,陆十四破口大骂。 以五脏六腑受割裂之痛的方式,被人从睡梦中叫醒,陆十四这番表现,已经算是颇为克制了。 若非被锁链所缚,他就不只是爆粗口了。 两道毫光自睁开的眸子里射出,玳墨的影像重现,看着陆十四狼狈的模样,一脸深思。 “你搞得鬼?”陆十四恨声道。 “嗯。”玳墨不冷不热的点了点头,眼见陆十四就欲发作,这才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我刚才只是稍微的试探了下那剑意。” “试探?试探!”陆十四听清后,来不及发泄心中的怒火,忍不住询问道,“有发现么?” 玳墨的强大,不在于其修为战力,而是那仿佛无所不知的知识库。 对此,身为薛衣侯执念的陆十四,是深知的。 “嗯。”玳墨点了点头,“有一些发现,但还不够。” 没来由的,陆十四打了个冷颤。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要自己再经历几次刚才的痛楚,让她获得更多的信息? “你觉得那云咏君有几成的把握,可以把你救出去?”玳墨却是话题一转。 “这……我哪里知道。”陆十四摇了摇头。 其实心里却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云咏君再如何了得,毕竟只是一个人,要想在稷剑学宫这座庞然大物手里救人,谈何容易。 “那你就没想过自救?”玳墨瞥了陆十四一眼,“毕竟,靠人不如靠己。” “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便是心有余,却拿什么自救?”陆十四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我可以帮你,但却需要你吃些苦头。”玳墨饶了一个圈子,最终还是原形毕露。 她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劝说陆十四,自愿迎接那不知道会有多少次的穿心挠肺的痛苦罢了。 陆十四听出了其言外之意,脸色也就难看起来。 他倒不是怕玳墨坑害自己,因为没必要。 可一想到自己刚刚的经历,依旧是后怕连连。 那种痛苦不同于接受剑心洗涤,后者长于连绵不绝以及无差别,全身上下内外,无一处不是受尽洗涤煎熬,而前者,却是在一瞬间作用于内俯,持续的时间很短,但痛苦却是倍增。 两者间,还真说不好,孰轻孰重。 若是可以选择,陆十四宁愿死掉,一了百了。 只是玳墨的话又让他颇有些动心。 “我准备如何帮我?”良久,陆十四还是开口询问起来。 “此剑意说的直白些,无非是稷剑学宫那些已故剑修的意志凝聚,再辅以剑阵温养而成。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其剑阵乃是核心。而只要能够勘透阵眼,我就有办法,夺取其控制权,为我所用,到了那时,这剑牢还能困得住你么?”玳墨没有隐瞒,但说到这,话音紧接着一转,“只不过,此过程有两个难处。” “什么难处?” “其一,此剑阵繁复,品阶定然不低。饶是我,想要勘透,也非易事,时间以及足够的信息资料,更是必须的。前者好说,慢慢熬着就是,至于后者,就需要你的配合了。”玳墨说着看向陆十四。 好吧,又是老生常谈。 “那第二个难处呢?”陆十四直接略过道。 “时机。”玳墨回道,“即便我摸透了剑阵,有把握可以夺过控制权。可一旦如此,必定会引起外面的警惕。换言之,到了那时,救你出这囚牢不难,难的是如何逃出稷剑学宫。所以,必须快,快过稷剑学宫的反应。不过,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所以,现在就需要你进行选择了。” “那就来吧。”出乎玳墨的意料,这一次,陆十四竟没在任何的犹豫。 不过,仔细想想也就释然了。 由她试探剑意,并伺机夺取控制权,是唯一能助他脱困的办法。虽然这办法的成功率不高,但不试,却是一丝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他还可以寄希望于云咏君,只是这种将自己命运交予他人处置的感觉,实在是太不踏实了。更何况,这一主动一被动两种脱困的方式,理论上并不冲突,若是配合的好,甚至能够事半功倍。 想通了此节,陆十四哪还会犹豫。 穿心之苦,固然恐怖,可一旦事成,就值得。 “哦,对了。突然想起一事,你之前是如何引起剑意进攻的,为何现在又能让它置若罔闻?”眼见着玳墨就要动手,陆十四心下再次忐忑起来,不由自主的“拖延”起时间来。 “说起来或许晦涩难懂,你可以将现在的我当做一段程序,而你就是那机器。程序不启动,它就是一段毫无意义的字符代码,而当它启动,又有你这个机器作为载体……”玳墨阻止了一番语言后,解释道。 “好了,我懂了。”不等玳墨说完,陆十四便挥手打断了。 玳墨这一通代码程序的比喻,虽形容的掐大好处,但却听的陆十四脑仁疼。 话说大姐,在一个修仙的世界,大谈特谈什么程序代码真的好么?怎么听,都透着满满的尴尬啊。 “啊!” 惨叫声起,毫无征兆中,陆十四便像本章开头那般,全身挺直,不住抽搐。 事实证明,能够随意打断玳墨而不付出代价的人,只有薛衣侯,即便是其执念所化的陆十四,也不成。 第二轮的试探,就这么开始了。 剑牢内,剑意对陆十四发起连番的最强烈冲击,剑牢外,稷剑学宫却迎来了自创立以来,最大的内部危机。 自陆十四大闹弹剑宫被擒收押,磨剑宫便有蠢蠢欲动的征兆,只是谁也没想到,向来慈眉善目的风信然,竟然真的会妄动干戈,竟真的敢为了座下一名弟子,向整个宗门讨要说法。 日头刚刚自东方爬起,风信然便带着三十余名磨剑宫门人弟子,径直走上了剑主堂。 如此大的动作,如何能掩人耳目。 不多时,以山长为首的剑主堂以及其他八宫执习便纷纷聚集。 磨剑宫以风信然为首,自成一方,而山长、剑主堂以及其他八宫自然就站到了对立面。 剑拔弩张,风声鹤唳,弥漫整个蜀山。 “风执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造反么?”莫谈笑也不知是何心思,第一个站了出来,指着风信然斥责道。 “造反?莫执习这话说的未免诛心了,只说场面上,你觉得我们有那么蠢么?”风信然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目光游梭,将对面之人一一看个仔细。 别看他今日带了三十余名磨剑宫的门人弟子,算是从未有过的声势浩大了。 但若是跟对面相比,可就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对面,不仅有权位最高的山长,在其身后,更是站着十二名修为战力非凡的剑主。至于其他八宫执习,也不是孑然一身,少的也带了五六人,更有甚者,锻剑宫的执习更是足足带了二十多名门人弟子。 而这些随行的门人弟子中,七剑赫然在列。 只从这阵容上看,稷剑学宫对于磨剑宫这几日的蠢蠢欲动,怕是就已经做足了准备。 实力对比,堪称悬殊,除非风信然是傻子,否则绝不会就这么明目张胆的造反。 “莫执习慎言。”眼瞧着风信然跟莫谈笑彼此间针尖对麦芒,身为山长,职责所在,及时的出来打圆场,“风执习也莫要这么大的火气,有事好好谈就是,何必这般大动干戈。” 各打五十大板,山长倒是圆滑。 “好,有山长此言,那老夫就直说了。今日带着这一干不肖子弟前来,就是想要个说法。”风信然倒也识趣,先是顺着山长给予的台阶下来,接着又顺着杆子往上爬,开门见山的将心中的不满表达了出来。 “什么说法?”心里虽隐约有些猜测,但山长还是脸色微沉的问道。 “为我磨剑宫正名。”风信然的回答,大出意料,但却让山长一方的人脸色更加的难看。 原以为,风信然此来,是为了陆十四之事,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掀旧账的。 “为磨剑宫正名?此话从何谈起,难不成我稷剑学宫对磨剑宫有所亏欠不成?”山长明知故问道。 “事到如今,山长说这些场面话,还有何意义。是非对错自在人心,这么多年来,学宫固然对我磨剑宫多有照顾,却不等于没有亏欠。不说其他,只在宗门内随便一个入门不过十年的弟子,说起我磨剑宫,哪个不是一脸鄙夷?”风信然冷笑连连,“山长俗务缠身,自然不在意这些小事,可我磨剑宫又凭什么受此侮辱?” “更何况,若我磨剑宫真的本事不济,被人取笑,也就认了,可现实真是如此么?” 连番的质问,饶是山长再好的涵养,也是满脸的阴沉。 果然是翻旧账啊,只是选在这个时候,是为了以此逼宫宗门,放过陆十四,还是特意拿陆十四作伐,而成全磨剑宫名声? 山长不知道风信然到底是哪个目的,但可以确定的是,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了。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却不知道风执习欲待如何?” 第384章 自立门户 “重—封—七—剑!” 四个知从风信然的口中掷地有声,却惹得对面一片哗然。 何谓重封七剑? 稷剑学宫有七剑,这对弟子而言,是最大的荣耀。 一旦能够位列其中,不仅是对自己修为实力的认可,能得到宗门竭尽所能的资源倾斜,更重要的是……能够掌握到实实在在的权利。 这份权利,在特定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号令除山长以及分宫执习外的所有人,包括……剑主堂。 七剑,在弟子辈,是天大的荣耀。而于宗门,则是中流砥柱,未来更是分宫执习的继承人,甚至更进一步,继承山长之位。 也正因为份量太重,对七剑的遴选自然不能儿戏。 话说,这一批的七剑,还是在十四年前通过宗门内部的大比选出来的,等到他们真正历练出来可堪大任,并慢慢接过掌管分宫的权柄,到了那时才会考虑选拔下一批次的七剑人选。 风信然一句“重封七剑”,不仅是对十四年前那场大比的否定,更是挑战。 有些事情,碍于宗门的脸面,被封锁了,以至于此后进入的弟子,并不知晓。 但不知晓,却并等于不存在。 十四年前受到的种种压迫乃至羞辱,每每想来,都让风信然无比内疚以及憋屈。 对下,他心怀愧疚,因为若真的以公平论,此一届的七剑,磨剑宫至少也能占得三个席位,若是运气好的话,甚至能达到五席。 七剑占其三甚至其五,只是想想,都觉得恐怖,由此,也不难看处那时磨剑宫实力之盛。所是九大分宫第一,也绝对没人敢于怀疑。 可现实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磨剑宫彰显出的实力太过强势,强势到山长都要忌惮。 身为山长,最在乎的便是平衡,如磨剑宫这般强势,一旦让他们把持了七剑的名份,日后一旦坐大,便是强枝若干,于稷剑学宫而言,就到了尾大不掉的尴尬处境,说不得,用不多久,连宗门的名字,都要改成磨剑宫了。 于是乎,一场特意针对的阳谋,就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由山长牵头,其他八宫附议,毫不忌惮的对磨剑宫进行了打压。 结果很显然,风信然抵挡不住压力,只能低头,强行要求座下的弟子,在大比中故意输给对手,将七剑名额拱手相让。 一个七剑的名额都没有捞到,这对磨剑宫而言,已经不是羞辱可以形容的了。 也正是从那日起,磨剑宫更加的低调,宫下弟子更是大多被打发下山历练,罕有音讯。 当然,为了扭转自己难看的吃相,暗地里,稷剑学宫跟其他八宫也是给予了极大的补偿。 可补偿再丰厚,能弥补磨剑宫的损失,但能抹平心中的那道坎么? 到了今日,磨剑宫给出了答案。 不能。 今日,磨剑宫就必须把当年失去的全部拿回来,不,它要的只会更多。 再看风信然身后,柳生一干磨剑宫的佼佼之辈,赫然在列……嗯,好像只少了个叫巫行云的憨厚的汉子。 从这一点就不难看出,磨剑宫今日做足了准备,乃至势在必得。 “风信然,你这是无理取闹。”山长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风度,神色阴沉下,连对风信然的称呼都变了。 “无理取闹?好一个无理取闹,山长这算是不同意了?”风信然毫不畏惧的直视山长。 “七剑名份牵扯何其大,既已经有了人选,又无犯下大错,自然没有重封的道理。”山长掷地有声道。 “呵。”面对山长的强势,风信然却是笑了,“山长何必将话说的太满呢?老夫相信,到了最后,一定会答应的。” “是么?”山长冷笑,“风信然,你这算是在胁迫么?” “胁迫?正是。”风信然竟然没有否认。 “凭什么?”莫谈笑终于找大机会插口,话语中全是对风信然不自量力的嘲讽。 风信然转头看向莫谈笑,却是没有开口,只是那眼神怎么看都透着揶揄,就仿佛在看一个小丑。 嗖! 没等莫谈笑发怒,自山下突有剑光飞来。 剑光速度颇快,但轨迹却是歪七扭八,眼瞧着便到了剑主堂的上空,还没等落地,又有剑光追了上来,速度快了何止数倍,毫无阻滞的刺上了落地的飞剑。 啊! 凄厉的惨叫中,有人自飞剑上跌落,鲜血纷飞中坠地,恰恰落到了莫谈笑的脚下。 低头望去,那人满身鲜血,尤其是小腹上的剑伤最是恐怖,汩汩鲜血流个不停,不做多想,此处伤口必然是被刚刚追上的剑光所伤。 “幼亭?!” 其他人或许难以一眼认出那血染的人儿,但莫谈笑又如何认不得,看着他凄惨的模样,忍不住惊呼道。 幼亭,正是弹剑宫的一名教习,晬幽天的境界,不论是修为还是战力,在弹剑宫中,都可列入五十之名了。 “执、习……宫门……敌袭!”那名叫幼亭的男子,也是硬气,强忍着重伤,在倾注了全身的力道传达完警报之后,才脑袋一歪,晕死过去。 虽是晕厥,但看那气若游丝的样子,若是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这条小命怕是就要交代了。 莫谈笑不敢怠慢,哪还顾得上跟风信然逞口头威风,急忙将那幼亭拖到一旁,拿出随身的丹药,为其服下,并输送真元封住其满身的伤口。 好一番救治,待得幼亭呼吸变得稳健悠长后,才松了口气。 而诡异的是,在其救治的过程中,四周竟是寂静无声,山长一方,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的盯住了风信然。 “山长,老夫要马上回宫查看情况,还望能稍微照拂下幼亭。”莫谈笑现在满心都是宫门的危机,十万火急下,哪还有闲暇去关注眼下的诡异氛围,起身间,向着山长略微施礼,就要御剑离开。 “不用了。”谁知,山长却是出手将其拦了下来。 “山长……”莫谈笑大急,正欲争辩,抬头间,看到的却是山长冷若寒霜的面孔,再顺着其目光望去……“风信然,是你?!” 到了这时,莫谈笑如何还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弹剑宫所遇强敌,怕是跟风信然脱不了干系了。 话说,稷剑学宫身为昆仑大宗,如何会没有守山大阵? 外有守山大阵,破除尚且不易,更何况是悄无声息的潜入了。 除非那袭击了弹剑宫的敌人,根本就是来自稷剑学宫内部。 而眼下,除了风信然,还有谁有袭击弹剑宫的动机? 至于为何选择弹剑宫,原因很简单,因为就在几天前,整个弹剑宫的门人弟子,都被罚以面壁,不得出宫门半步。 换言之,眼下除了莫谈笑以及其带来的几名亲信弟子外,弹剑宫可谓被一网打尽了。 至于拼着重伤逃出来报信的幼亭,只怕也是对方故意为之。 “风信然,你真要如此么?今日杀戒一开,可就没有挽回余地了。”山长冷视着风信然,因为愤怒,藏于袖子的双手已经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昆仑论道在即,风信然选在这个时候出手逼宫,可谓用心险恶。 山长一方,明明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可偏偏顾忌太多,除非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否则,还真的不敢妄动干戈。 磨剑宫的底蕴,外人不知,即便是宗门内的普通弟子,知道的也少,但在场的却是心知肚明。即便其整体实力,大不如八宫联合,可一旦拼杀起来,必是血盈遍地的下场。 到时,便是平息了这场内乱,稷剑学宫必定也要大伤元气,还如何去应付接下来的昆仑论道? “不成功便成仁。”风信然丝毫不为所动的回道。 “同门相残,于你们磨剑宫不过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祸事,相信这并不是你想要的结果。所以,就别饶弯子了,说出你的条件吧。”山长看的透彻,直接揭穿了风信然的企图。 “还是山长慧目,此次举事,我磨剑宫也是情非得已,实在是压抑的太久,心中积忿难平,而引发了众怒。”风信然先是解释了一遍,也不管自己这番鬼话有没有人相信,只要能够占住一丝的道义,也就达到了目的,“将陆十四交给老夫,然后放我等出山,且承诺百年内,不得举兵相犯。这是老夫的要求,更是宫门的要求。” 嘶! 饶是对风信然今日之举颇多震惊的其他八宫门人,在听到此等要求后,依然忍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一个风信然,好一个磨剑宫,今日玩的这一手,救陆十四不假,但真正图谋的竟然是自立门户啊。 至于那什么重封七剑,根本就是一个拿来讨价还价的噱头而已。 稷剑九宫,虽分而治之,随便拿出一个来,实力都足以碾压外面半数以上的宗门,可若是真正论起来,不论制度还是体系,又都是残缺的,对宗门又存在着极大的依赖。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各分宫的执习虽难免也有同样的野望,却也都知道根本不可能。 没了宗门的庇佑,没有其他分宫的扶持,尤其是锻剑宫提供的飞剑,即便独立出去,逞一时之威,却也难以为继,最终只能成那昙花一现。 至于锻剑宫……空有无尽宝物飞剑,却没有可以匹敌的实力保护,一旦自立门户,怕是第一时间就会被那数不清的觊觎者吞的渣滓都不剩下了。 而今天,风信然竟然真的走上了这条不归路,除了那不愿在屈居人下的野心外,更加的疯狂。 难不成他对磨剑宫就那么自信,自信到失去了稷剑学宫这座靠山,能够在昆仑仙境中传承下去? “风信然,你只要说出受谁蛊惑,今日之事,本座就当没发生过?” 第385章 幕后黑手 “风信然,你只要说出受谁蛊惑,今日之事,本座就当没发生过?” 不同于其他人的震惊,身为山长,想的却更多,也更深。 风信然不是愣头青,他不会不清楚自立门户所带来的潜在危机。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除了受人蛊惑,山长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原因了。 至于受谁蛊惑,山长不知道,但必定是宗外的势力。 毕竟稷剑学宫一旦失去了磨剑宫,其实力必定大打折扣,这个结果显然是其他宗门势力喜闻乐见的,既如此,从中挑拨,甚至于暗处扶持磨剑宫,实在算不得意外。 类似的事情,在昆仑仙境的历史中,屡见不鲜。 不少前途远大且发展迅速的宗门势力,很多都是内部出现了问题,分而化之,最终湮没于历史长河中。 这也是为何,昆仑仙境中真正站在顶端的就那么几个固有的宗门势力,至于中小宗门,要么半死不活,要么昙花一现,难成大事。 稷剑学宫创立不过八百余年,却凭着天时地利以及人和,发展迅速,直抵大宗之列,可不仅仅是惹人嫉妒,还会惹来忌惮。 大环境如此,稷剑学宫在创立之初,便是危机四伏,历任山长无不是如履薄冰,这才有了今日的大好局势。 只是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出了岔子。 山长给出的承诺,并非仅仅安抚人心,而是真的不愿过多追究。 磨剑宫的整体实力,在十四年前,便已位列九宫之首。 十四年中,山长为了平衡,虽未刻意的针对打压磨剑宫,但却变向的加大了扶持其他八宫的力度。 原本,他以为,凭着自己十四年的扶持,除锻剑宫以外的其他七宫,即便单独拿出来不比磨剑宫,但相差的也不会太多,只是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磨剑宫啊。 不说其他,只说堂堂弹剑宫,近九成的弟子,被堵在自己的宫门内,便是报信都要拼了性命,就不难想象情势之危机了。 而围攻弹剑宫的是谁? 无非是磨剑宫的门人弟子而已。 那么磨剑宫又派出了多少人? 看看风信然带着的三十余最精锐的门人弟子,再看看莫谈笑身后少的可怜的三四人…… 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磨剑宫底蕴之强。 看来,十四年来,磨剑宫虽处事低调,但在修行一事上,却是从未有过懈怠啊。 磨剑宫越是强大,对稷剑学宫而言,越是舍不得割舍。 换句话讲,只要风信然收回自立门户的心思,便是付出颇大的代价,山长也是愿意的。 既如此,他哪还敢给予风信然降责呢。 再说风信然,听到山长的话后,神情果然有了变化,但很快就用笑容掩饰了过去。 是的,笑容,而非被揭破秘密的羞恼或者尴尬。 山长的猜测,虽不中,但也差的不远了。 风信然确实是受了他人的蛊惑,不,准确的说,是他人给的承诺,不,还不准确,因为给他承诺的并非是人,而是…… 事已至此,再遮掩却是毫无意义了,所幸就默认好了。 “老夫怕是要辜负山长的美意了,相比于免除责罚甚至是安抚性质的奖赏,自立门户的诱惑更大。” 这就是风信然给予山长的答复。 “风信然,你莫非真的以为本座不敢动手么?”被人当面拒绝,山长再难压抑心头的怒火,“本座只要将你这个罪魁祸首绳之以法,群龙无首,试问,磨剑宫的门人弟子,还会有多少人愿意追随你的遗志?到了那时,本座再恩威并施,翻手间,便能平息了这番乱局。” 风信然的冥顽不灵,彻底的激起了山长的杀心。 现在看来,想要不动刀兵解决是不可能了,而唯一能最大限度降低稷剑学宫损失的,就只有拿下甚至当面斩杀了风信然。 锵! 一声剑鸣。 山长腰悬的长剑,自主出鞘,悬于半空。 那是一柄造型古朴的飞剑,像极了普通的三尺青铜长剑,可就是这般貌不惊人,仅仅出鞘,便蕴含了让人心悸的剑威,隐约中甚至能看到有近乎实质的音符,围绕盘旋于剑身周遭。 不错,这位山长,继承大位之前,赫然出自弹剑宫,更是上一批的七剑。 从这点上说,弹剑宫是幸运的,但于仲吕而言,却是不幸的。 出身弹剑宫,继承大位之后,山长出于私心给予一定的照拂,只要不过分,认谁都说不出什么。但也因为如此,下一任的山长,便不大可能再落到弹剑宫身上了。 除非这一批的七剑,除仲吕外,尽皆夭折,否则,未来他就只能老老实实的担任分宫执习。 剑出鞘,已经表明了山长的意志。 风信然,要么降,要么……死。 这是警告,更是给予风信然最后的机会。 堂堂一宗之主,无论修为还是战力,若是还比不过分宫执习,又如何服众? 只是令人诧异的是,风信然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慌乱,只是拿眼斜了斜当空的飞剑,便不予理会,反而一个错身,目光所递,直接绕过身前山长一干人,直射向剑主堂所在后方,一方半悬于山壁的洞窟。 洞窟之上,赫然刻有两个大字——剑牢。 眼见风信然竟然无视掉自己的警告,山长再无犹豫,心念一动,头顶飞剑剑身只是微颤,便抖落出大片的音符。 “且慢。”就在这时,风信然急忙开口,只是自始至终,眼睛都没有离开剑牢所在。 “怎么?风执习……想通了?”山长冷声问道。 “山长之前不是想知道是谁在背后蛊惑于老夫么?” “是谁?” “他就在那里。”风信然伸手指向剑牢。 “那里?”山长心头生疑,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此时剑牢中就只关押了一个活着的罪囚,而那个人又怎么可能……哎,不对,怎么就不可能了。 自以为不可能的事,可若是仔细想想,反而却是另外一番感悟。 那陆姓弟子,会是在背后蛊惑风信然的人么? 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毕竟,那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将风信然甚至稷剑学宫玩弄于鼓掌的幕后黑手。 可若是仔细想想,又觉得此子貌似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简单啊。 不说其他,只是箫魔传人这一点,其真实身份,就足以当得上神秘一词。 堂堂箫魔传人,只凭《北风雪歌》以及《九乌悲赋》两首曲谱,就不比稷剑学宫最高明的御剑之术差,那么他为何还要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拜入稷剑学宫呢? 还有就是风信然对此子的态度,尤其是在其身受重伤,法易前途尽毁,依旧甘愿不计代价的换取珍贵玉髓,只为了给他铸造一副脊椎骨,这种得不偿失的行为,固然可以当做是风信然的看重,所以山长当时并未怀疑。 只是到了现在,后知后觉,却觉得这其中怕是没有这么简单了。 而有了此子的磨剑宫,凭着那手拓文的神通,还愁财源艰难,也就补齐了自立门户后最大的困扰…… 突然间,山长似乎想到了什么,以至于勃然变色。 若此子拜入稷剑学宫,当真是不怀好意,那么跟当初剑妖府发生的异变,会不会有直接的关联呢? 细思极恐,真正的细思极恐。 极短的时间里,山长的脑海中,便浮起种种念头,到了最后,甚至已经后怕的连冷汗都流了出来,也越发的确定蛊惑风信然之人就是陆十四的猜测。 箫魔传人,便是邪魔外道,心怀不轨,理所应当的动机所在。 委身稷剑学宫,伺机而动,覆灭稷剑学宫难度太大,予以分裂,却是不错的选择,是为目的。 至于如何说服风信然,就更不难了。 因为君酌主人的缘故,陆十四修的是弹剑宫的《按剑集》,一旦磨剑宫自立门户,便能丰富起其底蕴剑术,此其一。 其二,拓文神通,不仅能在短时间里提升门人弟子的修为战力,更是彻底的解决了磨剑宫直立后的财政危机,也给未来稳定持续的发展奠定了根基。 其三,分离稷剑学宫后,磨剑宫再不用受到任何的打压,而风信然更是一跃而上,成为开山祖师,足以名垂千古。 只这三点,换位思考下,若是自己是那风信然,怕是也难以抵挡得了诱惑吧。 “今日当值剑主何在,立即发动剑意,绞杀陆姓魔障!” 自以为看透了一切的山长,再无犹豫,转头向聚集身侧的一干剑主命令道。 只要能及时的斩杀了那个小子,也就斩断了风信然最大的依仗,到那时,看他还有什么资格,跟自己谈自立门户。 只是,他轻易就能想到的事情,风信然会想不到么?又或者说,风信然会傻到,将自己最大的依仗,如此轻易的送到山长的手上么? “喏!”有剑主得令后,立即走上两步,同时张开手掌,将掌心握住的玉阙展示于众人,然后另外一手,捏出剑诀,凝聚真元于指尖,点在了玉阙之上。 轰隆! 刹那间,偌大的蜀山,都被撼动,晃了三晃。 一股烟尘,自剑牢入口喷发而出! 第386章 剑妖破茧 望着剑牢洞窟,在一阵地动山摇中直有崩塌之势,山长却没有一丝的喜色,反而大惊失色,转头间,直向那位手握控制剑意玉阙的剑主望去,眼神凌厉。 “天星子,你……” 那被称作天星子的剑主,不等山长质问,再跨两步,恰恰走进了风信然一方的阵容。 直到此时,所有人才恍然大悟,虽依旧有人不明白山长为何发怒,但天星子的作为,确是临阵倒戈无疑了。 什么情况? 天星子怎么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有恃无恐的反叛宗门,加入到磨剑宫一方?他难道就没想过后果么? 风信然居心叵测固然可恨,但天星子这种小人行径,才更加的死不足惜啊。 “好,好的很。”天星子义无反顾的选择,气的山长全身颤抖,“也罢,今天,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接连的变故,远远的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底限,风信然跟天星子俨然被其视作必死之人。 不杀此二人,不足以平息磨剑宫之乱,更无法弥补今日的损失。 “山长,奉劝你一句,还是留着些力气吧。你的对手,并非是我们。”风信然终于将目光从剑牢处收回,看着山长的眼神里,竟满是怜悯。 “不是你们,难不成,还是那陆十四?”山长不屑一顾道。 陆十四的来历固然神秘,其传承也是颇为强大,但以他现在的修为,还轮不到自己动手。 剑主堂虽反了一个天星子,但还剩下十余人,每一个的修为战力,都不比分宫执习逊色多少。再加上其他八宫执习,只这份巅峰的力量,就不是风信然跟天星子所能对抗的。 至于双方所带的弟子,于此时,怕是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 “不是他,却也是他。”风信然故作神秘的微微一笑,但紧接着便肃穆起来,悠然半转过身子,面向剑牢洞窟,深深的屈身施以大礼,“磨剑宫执习风信然,恭迎前辈涅盘!” 有了风信然带头,磨剑宫的一干门人弟子以及天星子,急忙附和。 风信然一干人莫名其妙的举动,让山长一方不由动容,纷纷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剑牢洞窟处,依旧烟尘滚滚,却是有身影从里面走出,由模糊渐渐的变得清晰。 莫非是陆十四? 心头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不过多久,那身影便走出了烟尘,不是陆十四还能有谁? 咦,不对,怎么还多了个……小人? 原来,走出剑牢洞窟的,除了陆十四以外,在其肩头竟然还端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莫约两三岁的样子,穿着一声怪异的短衣短裤。 只见那孩童一手紧揪着陆十四的耳朵,以防从肩头掉落,耷拉的那双莲藕般的小胖腿,更是不时调皮的摇晃两下,完全是将陆十四略显消瘦的肩膀当成了秋千。 一眼看去,这孩童,除了跟陆十四在眉宇间有些许神似,再无其他的不同。可再看上第二眼,饶是山长,心头都忍不住的生出不安之感来。 这感觉,来的突兀,更是荒唐,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这小娃娃是谁? 难不成还是那陆十四的儿子不成? 只是从未听说过陆十四有过婚配,更何况生子了,而且,他又是如何出现在稷剑学宫,且伴着陆十四一同走出剑牢的呢? 只说陆十四,丝毫不在意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悠然自得的行走,最终停到了风信然的身前。 “前辈!”风信然心头莫名的激动。 “嗯,此事虽有些仓促,但总算结果不错。” 陆十四点头,声音却是出自其肩头的孩童,奶声奶气偏偏故作老诚,让人听了忍不住想笑。 当然,在场的没人敢笑,也不会笑。 “你是……剑妖?”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山长,似乎猜到了什么,问询中,表情从未有过的凝重。 一语激起千层浪,但凡在场的人,除了磨剑宫一方,尽皆惊骇。 话说,能有资格站在这里的,无不是稷剑学宫举足轻重的人物,自然,也就知道很多普通弟子所不知道的秘密。 剑妖府,乃是稷剑学宫的根基,里面温养着数以千百柄的飞剑或者剑坯,甚至很多人都知道,剑妖府名字的由来,正是因为那里之前镇压有一个不知活了多久的特殊妖物。 所谓特殊,只因为那妖物乃是罕见的以剑化妖。 历数有记载的万年历史,还从未发现第二例类似的存在。 剑妖的来历不可考,在稷剑学宫开宗立派之前,就已经存在,且被某种古老的阵法压制。 当年,稷剑学宫的开山祖师正是无意中发现了“剑妖府”,才将山门立在了蜀山。 数百年来,剑妖不止一次的想要冲破桎梏。 一剑一阵每一次的对抗,都打的昏天暗地,只可惜,最终都以古阵的胜利而告终,剑妖遭受重创,不得不偃旗息鼓,默默舔舐伤口,以待来日。 而剑妖每次的重伤,都会有最为纯粹的剑气溃散,弥漫于剑妖府中,也就成了温养飞剑最好的养分。 不过,这一切在陆十四拜入宗门那日,便告结束了。 剑妖自戕,魂飞魄散。 现在剑妖府内的剑坯,已是坐吃山空,靠着剑妖遗留下的巨大骸骨得以滋养。 但剑妖的骸骨再如何巨大,总有被啃噬一空的时候,到了那时,剑妖府就真的名不副实了。 当然,剑妖自戕的说法,更多的是凭借种种证据推理下的结果,并未有人亲眼见证。 到了现在,所谓的自戕之说,已站不住脚,反而彻底的成了一场阴谋。 剑妖假死,瞒天过海,以未知的手段,借陆十四之手,终于脱离古阵的桎梏,至于今日,更是其涅盘重生之日。 山长之所以怀疑陆十四肩头的孩童,便是剑妖化身,除了不久前怀疑陆十四跟剑妖自戕有着极大牵扯外,更因为风信然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是他,却也是他。” 风信然口中的他,显然所指的并非一人,前者是陆十四,而后者就是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孩童了。 能被风信然口称“前辈”,且拥有让山长忌惮实力的,除了那“假死”的剑妖,还有其他的可能么? 如此,也就很好的解释了之前的种种疑惑。 那所谓于背地里蛊惑风信然,意图脱离稷剑学宫的幕后黑手,也根本不是陆十四,而是这个剑妖。 甚至于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山长也能给予近乎还原真相的臆测。 无外乎,风信然为了自己的野心,利用职务之便,暗地里跟剑妖达成了协议。 风信然助剑妖脱困,后者则给予承诺,助其脱离稷剑学宫,自立门户。 在这个过程中,或先或后,风信然与剑主堂的天星子勾结到了一起,最终导演出了一场“假死”的好戏。 陆十四阴差阳错,嗯,或者说是因缘际会,成为了那枚用于打破僵局的棋子。 哦,想起来,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日将昏迷中的陆十四从剑妖府救回来的剑主,正是天星子。 当然,剑妖想要骗过那不知存在多久的古阵,显然并不容易,所以其假死的代价无疑是极大的,不仅要舍弃本体,便是魂魄肯定也是损害极大,以至于让它很长时间里,归于沉寂,附于陆十四之身。 这也恰好解释了风信然为何对陆十四那般重视的原因,说的准确些,他在意的根本不是陆十四,而是隐藏在他身上的剑妖,为此,不惜花费巨额代价,换得玉髓,为陆十四铸造脊椎。 而今日,更是一场重头戏,剑妖破茧重生。 至于为何选在今日,原因就在剑牢身上。 之前,天星子操控剑牢剑意,逞威下,几乎将剑牢震塌。当然,天星子之所以那么做,根本不是应承山长的命令,绞杀陆十四。 恰恰相反,天星子操控剑牢剑意,根本没动陆十四分毫,反而一举毁去了安置于剑牢内的阵法。 没有了阵法的维持,剑意便如同没了魂魄的行尸走肉,空有超乎寻常的威能,却因为剑气涣散,反而成了促成剑妖苏醒的养料。 对山长的问询,孩童像是没听到一般,理也不理,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风小儿,可找到开山之所了?” 被一个黄毛稚子口称小儿,风信然却没有丝毫的羞恼。 虽说他现在已是两百多岁的高龄,可比起眼前这位“面嫩”的前辈,还真没什么资格倚老卖老。 “禀前辈,寻了三处所在,至于最终落到何处,还要劳您定夺。”风信然心思玲珑的说道,这看似不痛不痒的马屁,却是拍的极合人心意。 “哈哈,不错。那还等什么,带上你那些个儿郎们就走吧。这座牢笼,老子是一刻都不愿多呆了。”剑妖说着,忍不住回头向着剑妖府的方向望了过去。 认谁被囚禁数以万年,只怕对那地方,都不会再有什么缅怀之意。 “哦,差点忘了,还有几件小事要做。”剑妖孩童似乎想到了什么,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终于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了稷剑学宫山长。 “叔倾小儿,离别在即,你是不是可以将本不属于稷剑学宫的东西物归原主?” 第387章 掀起千层浪 “叔倾小儿,离别在即,你是不是可以将本不属于稷剑学宫的东西物归原主?” 叔倾,便是山长的名讳,只是自从他登位之后,就罕有人指名道姓了。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便是风信然的心都紧绷住,实在没料到,剑妖竟会来这一遭,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啊。 风信然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仗着剑妖的威风,压制山长,近而放过自己以及磨剑宫,安然下山。 只是剑妖突然提出的这个要求,无疑成了最大的变数。 话说剑妖会有什么东西放在稷剑学宫,且还能让他念念不忘的? 除了他那副本体遗骸,还有第二个答案么? 没了剑妖在的剑妖府,已经名不副实,唯一能靠的就是它遗留的骸骨温养千百飞剑剑坯,若是再将其物归原主,就是真的动摇根基了。 剑妖府不再具有温养飞剑之能,即便铸剑宫依旧能够以其他的办法解决,且不说要徒增多少耗费,便是成剑后的品质,也会大打折扣。 后果之严重,别说他山长,便是将稷剑学宫所有高层加起来,也承担不起这份责任。 崽卖爷田,百年之后,还有何面目跟先辈们交代。 如果说锻剑宫是稷剑学宫的根基,那么剑妖府就是锻剑宫的根基。而现在,那依旧躺在里面的剑妖尸骸,又是剑妖府的根基。 毫不客气的讲,那副尸骸,绝对是稷剑学宫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底线,之一。 “可以。”就在那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中,山长叔倾却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诡笑,“不仅如此,甚至可尊前辈为太上宗主,共享最高权柄,处事随心,不受羁绊。” 太上宗主? 稷剑学宫何时有这么一个职位了? 享最高权柄,而且不受羁绊的处事随心,岂不是说不仅拥有类比宗主的至高权柄,甚至只要愿意,大可做个甩手掌柜。 这地位,这待遇……只怕给个宗主也不换啊。 叔倾的这番话,可谓一语激起千层浪,于磨剑宫,于其他八宫,都震撼的瞠目结舌。 谁也没想到,叔倾好的的手臂,好的的魄力。 哎呀,不对啊,什么时候,稷剑学宫成了山长的一言堂了?不经纠集九大分宫商讨,不经剑主堂赞同,便可随意的颁布重大命令了? 且不说那九大分宫,剑主堂的存在,其主要职责之一,可就是用来制衡山长的啊。 “山长,还请慎言。此事太过重大,咱们还需从长计议啊。”不出所料,剑主堂中立即有那自认资历深厚的剑主站了出来,话虽说的客气,但其中的不满之意,却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 这位剑主仗义执言,可不仅仅有规劝,有敲打,更是在彰显剑主堂的存在。 唯一可惜的是,叔倾对其竟是理都不理,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三岁孩童稚嫩的脸膛半寸。 “前辈,不可。”风信然哪还沉得住气啊。 这叔倾实在可恶的很,竟然会来这一手,给出的承诺,可远不是自己能给予的。 “前辈,这姓叔的根本就是不怀好意,直等日后做足了准备,定做那过河拆桥的勾当。到了那时,前辈可就悔之晚矣。” “是么?”三岁孩童揶揄的瞥了眼风信然。 “绝对是。”风信然急忙振臂一挥,让自己的语气更具有说服力。 “哼,风信然,亏你机关算计,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到头来,反算了自己的性命吧。”另一边,叔倾哪还有半点磨剑宫逼宫自立时的愤怒,更没了剑妖现身后的忌惮凝重,那张温润英俊的脸上,竟是说不出的春风得意。 “叔倾,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风信然脸色一灰,心中隐隐有强烈的不安涌动,却强压下不敢乱想。 “你可听过一句谚语,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风信然冷笑。 风信然的心更沉重了一分,急忙转头,望向三岁孩童。 “哎,这么快就要解开谜底了么?不好玩,实在不好玩。”孰料,一直表现的老身在在,故作老奸巨猾模样的孩童,突然回归顽劣本性,撇着小嘴,不满的嘟囔了一番,“那个叔倾小儿,还是你告诉他吧。” “喏!”叔倾自然不会拒绝,嘴角噙着褪不去的笑意。 随着叔倾的侃侃而谈。 事情的真相一点点的呈现于众人面前,其中的百折曲回,何止是一个精彩可以形容。 原来,这稷剑学宫中,可不是只有风信然一个人,利用职务之便,暗地里勾结剑妖,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 事实上,身为山长的叔倾比风信然,更早一步便跟剑妖有过接触,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很长时间里,都没有达成协议,才被风信然后来者居上。 相比于叔倾,风信然手中的底牌无疑要少的多,在跟剑妖的谈判中,自然也没有多少底气,所幸就全盘答应了剑妖的咳咳条件。 得了承诺的风信然,这便还在暗自高兴,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成为那磨剑宫的开山之祖,只是他怎么也想象不出,剑妖远比他想的还要奸诈的多。 一人一剑刚达成的协议,转天,就被剑妖一字不差的说予了叔倾,成为逼迫其退让的王牌。 而不出所料,因为风信然的半路插手,叔倾虽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几经退让后,一人一剑终于达成了共识,更以大道前途做誓言,以防范彼此的出尔反尔。 有了誓言作备注,可比风信然得的口头承诺,可靠的多了。 当然,不是风信然不愿意与剑妖发誓,只是他本就势弱,在提及后被剑妖拒绝后,也只能作罢了。 “不,不可能。”事到如今,风信然依然不愿相信。 实在是为了今日之举事,他近乎将全部身家都投注其中,根本就承受不起任何的失败。 “老夫与剑妖勾结,是为了自立门户,更上层楼。但叔倾你呢?已是稷剑学宫山长的你,又为了什么?”风信然竭斯底里的怒吼道。 对啊,风信然勾结剑妖,是有所求。但叔倾又为了什么? 为了权柄地位?他已经是稷剑学宫的山长,拥有着最高的权柄了,为何还要莫名其妙的给自己头上加一把“太上宗主”的紧箍呢? 为了财富?更是笑话,对修行之人,财富虽必不可少,但够用就好,根本不会看的太重。 权势、财富不可能,那么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修为战力了。 可剑妖是妖啊,身为妖物,走的必然是道极的路子,别说给叔倾予以指点,不拖累已算是好的了。 那么,叔倾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别说是风信然,便是其他八宫执习以及所有的剑主,心中也是充满了疑窦,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乎,所有的目光,无不聚焦于叔倾的身上,等待其给予解释。 “为了什么?”叔倾低头,好事自语的呢喃了一句,猛的抬头,双目灼灼生辉,便是气势,也于瞬间抵达了顶点,“我之所为,自然不是你风信然的一己之私,而是稷剑学宫,是蜀山,是未来!” 最后“未来”两字,如惊雷劈开乌云,响彻天地。 “尔等好好看看自己。”叔倾也不知被触动了哪里,情绪变得异常激动起来。 “你,磨剑宫,觉得翅膀硬了,想的是什么,是自立门户,可曾有半点念及宗门过往的恩惠,可成想过反哺宗门?”叔倾指着风信然厉声质问。 “还有你,莫谈笑,要是能拿出平时左右逢源的一般精力,处理宫门事务,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乌烟瘴气,都被外人潜到眼皮子底下搬弄是非,却是半点都不知道,糊涂!” “锻剑宫掌宗门根基,占尽了便宜,可你们做了什么?暗地里倒卖飞剑以自肥,此等勾当真以为我不知晓么?” “还有你们所有人……好好扪心自问一番,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可对得起先辈们披荆斩棘创下的这片基业?” “名义上,我为山长,掌宗门最高权柄,可现实里呢?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尔等硕鼠行径,又能做什么?这么多年来,我稍微露出敲打之意,换来的就是尔等过激的举动,甚至勾连剑主堂,意欲行废黜之事。哈哈,我是山长,却被尔等视作傀儡。如此下去,宗门还有何前途?” 叔倾几乎指着鼻子的斥责谩骂,有人羞愧下低下了头,但更多的却是面沉如水,眼眸之中,凶光闪烁。 有些事,做得,却说不得。 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 稷剑学宫靠着先辈们披荆斩棘、战战兢兢的奋斗,才在短短的数百年中,开拓出如今这大好的局面。 可俗话说成也萧何败萧何,正因为发展的太过快速,宗门内也无可避免的就生出了浮躁之心,人浮于事甚至直接就变成了蛀虫,眼里再没有宗门,反而对自身的利益锱铢必较。 这就是稷剑学宫繁华下掩盖的危机,而纵观整个宗门,竟然就只有叔倾看了个透彻。 身为山长,他有心改变,怎奈处处掣肘,无计可施下,只能剑走偏锋,这才有了跟剑妖的谋划。 “我等忠心为宗,秉承先辈遗愿,对你行监督制衡之责,却能被说成是为了一己私欲,嘿嘿,山长这颠倒是非黑白的本领,当真让人大开眼界。……只是,你觉得,就凭这个实力不知削弱了多少的剑妖,今日就能抵定乾坤?” 第388章 深藏不露的山长 依然是那位自认为资历深厚的剑主老者,义愤填膺的开口怒斥。 叔倾能够准确的指出这些人暗地里做的勾当,若说没有确实的证据,是不可能的。 可即便如此,作为既得利益者,也绝对不能认,哪怕是强词夺理。 不用说,这位剑主老者,手脚也不干净,甚至还有可能是最贪婪的那个,所以,才会表现的那么火爆急切,言语中更是表现出威胁之意。 叔倾仗着有剑妖支撑,今日更是彻底的摊牌,若说没什么图谋,傻子都不相信。 既然事情已经难以善了,那么先发制人,不啻为最好的应对手段。 至于剑妖? 哼,其威名却是显赫,但也只是名声而已。 以前,它为上古大阵镇压,其狼狈处,跟丧家之犬有何分别。 而现在,即便是脱离囚笼,但毕竟是涅盘重生,其实力必定大打折扣,说是虚张声势,也未必错了。 以前尚且不怕,更何况现在。 再说,叔倾,修为战力确实是在场人中最高的,可双拳难敌四手,就凭他,加上一个虚有其表的剑妖,就想要翻云覆雨,还差得远。 不说其他,只是在场的,九宫执习,外加剑主堂,还真找不出一个真正清白的。 至于下面的弟子,以亲疏而论,又会有几个会站出来支持叔倾的? 从这点上说,叔倾之前说自己是个被架空的傀儡,一点都不冤枉。 大势所趋,任凭叔倾再如何义正言辞,可怜势单力薄,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也罢,今日就做个决断,将这个傀儡罢黜,至于空下来的山长之位…… 风信然不是野心勃勃,向着自立门户,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么? 那就将山长之位让予他,如此,不仅遂了他的愿,更可免去一场宗门分裂的风波,岂不是两全其美。 剑主老者心头打着算盘,越想越觉得可行,也就懒得再跟叔倾纠缠下去了。 不用他开口,只是一个眼神,算上风信然,九宫执习已经站了出来,至于剑主堂,更是一改往日为山长马首是瞻的态度,纷纷站到了老者的身后。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二十余人,隐约间,将叔倾彻底的包围了起来。 “哎,这才多久,外表光鲜的稷剑学宫,却已成了藏污纳垢之地,可惜了,实在可惜了。”端坐在陆十四肩头的剑妖孩童,啧啧有声的说着风凉话。 “现在前辈总该理解我的难处了吧,所谓重病需要猛药医。宗门显然已经处于了悬崖边上,若是再不行非常手段,只怕就要无药可救了。”被重重包围的叔倾,却不见一丝的紧张,反而感慨良多的回应其剑妖孩童的揶揄来。 “需要我出手么?不过,话先说清楚,当初你我的约定中,可没有今日这一遭。”剑妖孩童撇了撇嘴,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摘了出来。 或许是真的被人说中,战力大减,若无必要,他真的不想趟这浑水。 再说,当年,叔倾跟剑妖达成的约定中,也只是于暗中,给他提供助力罢了。 “前辈说笑了,筹划了这么久,而且还得了前辈那么大的帮助,若是还无法应对今日的局面,那我就真该死不足惜了。”叔倾镇定自若的微微一笑,心念微动,一直悬于头顶的飞剑,突得改变剑势,笔直的冲上云霄,一路上更是发出尖锐如琴音的呼啸。 锵! 嗖、嗖!!! 紧随剑鸣之声,剑主堂四周突现百余柄飞剑,与叔倾的飞剑,成呼应之势,悬于半空。 不同的是,这百余柄飞剑之上,赫然站有人影,衣着稷剑学宫制式服饰,却又颜色各异,以颜色论,恰好对应了九大分宫。 换言之,这百余名突然出现的门人弟子,皆是出自九大分宫,如果非要从他们中找出共同点来,或许就是皆貌不惊人吧。 是的,这百余人,不论男女,随便拉出一个,放进人群中,都是不为人注意的存在。 相貌平平,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丝仙门高徒的气质。 但话又说回来了,没有高手的气度,就真的不是高手了么? “此一百零一名弟子,想必诸位执习不会不认识吧?”叔倾指着天上的百余人,突然对着那九大分宫执习揶揄道。 按理,身为一宫执习,对门下的弟子,即便不熟,总要能够叫得出名字来吧。 说起来,九大分宫门下弟子,有多有少,最多的算是锻剑宫,有入室弟子千余。最少的则是磨剑宫,入了宗谱的弟子,连三百都不到。 身为修行之人,便是老朽了,记千把个人实在不算多难的事,当然,前提是有心去记。 可看看九大分宫执习此时的神态模样,其结果怕是不容乐观啊。 叔倾原本就没指望对方能回答。 “不错,这一百零一名弟子,便是我特意安插的暗线。正是靠着他们,才让我知道了尔等暗地里做下的那些腌臜事。只是可笑,你们自以为藏的隐秘,却轻易间被他们打探了个底朝天,更是连他们的存在都不清楚。”叔倾毫不留情的嘲讽道,“其实倒也怪不得你们,诸位都是眼高于顶的前辈高人,又怎么会在意一个默默无名的小辈呢?甚至,平日里连看上一眼的兴致都欠缺吧。” 是的,这一百零一人,虽都是九大分宫的入室弟子,但一来平日里表现的太过平庸,其次,又太过低调,以至于都成了近乎透明、可有可无的角色。 可事实真是如此么? 细细感受这一百零一名弟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并没有七剑那般鹤立鸡群的优秀,但却让人惊骇的都达到了晬幽天的修为境界。 晬幽天,即便是在稷剑学宫之内,也是不差七剑的存在了。 各分宫的门人弟子中,能拥有十个晬幽天,已算是了不起的成就了。而现在,却一下子出现了百多个,而且还是完全想象不到的角色,这如何不让人吃惊,更惊骇于叔倾的大手笔。 能够有资格拜入稷剑学宫的弟子,资质都不会弱。可即便如此,想要培养出一个晬幽天,所要付出的资源以及代价之大,身为一宫执习,如何会不清楚。 更因为清楚,此时才越发的难以置信。 叔倾虽是一宗山长,即便身家再如何丰厚,仅凭一人,又如何培养得出这么多晬幽天?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壮举,除非…… 想到某种可能,一干分宫执习连通剑主们,无不将目光再一次聚焦在那一脸稚嫩的三岁孩童身上。 “不错,这些弟子,皆受了前辈的恩惠。他们于剑妖府中所得的飞剑,凭借虽都不高,却偏偏都暗藏了一缕前辈的剑道意志。这缕剑意,虽对他们提升修为并无太多的补益,却能让他们在领悟各宫《按剑集》时,事半功倍,一路坦途,如此便省下了大把的时间,专门提升修为境界。”叔倾并没有卖关子,当即将其中的辛秘公之于众。 话又说回来了,有了这一百零一名晬幽天弟子的助阵,他已经有了跟九分宫执习以及剑主堂正面掰腕子的底气,自然也就无需再藏着掖着了。 “一百零一人,这个数字可不算讨喜啊。”这时,剑妖孩童没来由的插了句话。 看似无心之言,却让早就风声鹤唳的一干执习以及剑主心头剧震。 是啊,这一百零一的数字,实在值得琢磨。 “前辈说的是,一百零一确实不讨喜,那么一百零八如何?”叔倾微笑着,在旁唱喝道。 话音刚落,就见身影绰绰,有七人自七宫执习的身后直冲云霄,归入那一百零一名弟子之中。 “承天剑阁,徐露凝,拜见宗主。” “承天剑阁,颜人非,拜见宗主。” “承天剑阁,仲吕,拜见宗主。” “承天剑阁,赫连亦痕,拜见宗主。” “承天剑阁,钟子彦,拜见宗主。” “承天剑阁,空涟,拜见宗主。” “承天剑阁,伊良人,拜见宗主。” 半空中,七人踏剑,虽是居高临下,但却毕恭毕敬的对着叔倾施以重礼。 七剑? 什么情况? 如果说,一百零一名弟子的出现,还只是让人惊骇的话,那么七剑的临阵倒戈,就完全成了压倒执习以及剑主一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如何能够想到,备受自己器重,几乎将其当做亲生子女培养的七剑,竟然……竟然,也是叔倾的人。 此种心情,就好比那无比慈爱的父亲,突然得知养了许多年的儿子,非亲生的…… 这还不是最打击人的,更坏的消息,还在于七剑众口一词的那句“承天剑阁”。 承天剑阁,是什么? 那可是为了防范磨剑阁而由八大宫执习牵头,秘密成立的组织,其成员皆是八大分宫中最优秀的门人弟子,而执牛耳者,或者说招牌人物,恰恰是七剑。 而此事,不仅对磨剑宫守口如瓶,更是将叔倾瞒在了鼓里。 只是现在……. 七剑都临阵倒戈了,而且出口中,不说各分宫弟子的身份,偏偏以承天剑阁示人,其潜台词是何,还用多想么? 那又八宫最优秀门人弟子组成的承天剑阁,怕是也已经成了叔倾的囊中之物了,不,不是怕是,而是一定。 想清楚这个事实后,除了风信然以外的八大分宫执习,瞬息间,便面无血色,有胆小者,衣袍遮掩下的双腿,已经两股战战了。 形势逆转,眨眼间,挂架寡人、众叛亲离的帽子,就从叔倾的头上,转移到了另外一方。 “大势去矣!” 第389章 我不插手 大势去矣! 这是在场每一个人心中的想法。 从一开始的弱势,到最后绝地反弹,叔倾向所有人展示了自己之所以能够成为山长的城府以及手段。 长时间的布局,一经曝光,便是绝杀。 “伊良人,我待你不薄,为何负我!”剑胆宫的执习仰望着半空一脸冷漠的爱徒,终于还是忍不住嘶吼出身。 成王败寇,按理,到了他这个地位,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谈这些,实在没什么意义,但他还是忍受不住。 伊良人,因为生性冷漠的缘故,平日里,极喜欢独来独往,便是蜀山城中的剑胆派,虽司统领之职,但依旧我行我素,将管理之权下放。 伊良人的修为在七剑之中不是最高的,但却是最让忌惮的。 要知道,就在十四年前的那场大比前夕,大部分都输给了磨剑宫的弟子,只有匣剑宫的颜人非侥幸赢了几招。至于伊良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磨剑宫的弟子去挑战。 是的,即便强如颜人非,都接到了磨剑宫弟子的挑战,唯独伊良人没有。 论修为乃至战力,伊良人都不如颜人非,但他出身的是剑胆宫,更是被称作剑胆宫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剑胆宫,名如其字。 剑胆,置之死地而后生,与一般法易剑修完全不同,走的乃是近身相搏的路子,于咫尺间伤敌、电光火石中取命,最是凶险,无胆之辈,莫入。 跟同样走近身相搏的服剑宫不同,剑胆宫不讲究剑招的华丽,追求的是出手间的不留余地。舍弃一切的华而不实,剑剑搏命,哪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在所不惜。 换言之,对剑胆宫的弟子而言,生死相搏跟切磋,根本没有丝毫的差别。 如此一来,生死相搏也就罢了,谁还会傻的跟他们进行切磋? 试想一下,在所谓的切磋中,你想的是胜过对方,而对方想的却是杀掉你…… 而伊良人于剑胆宫,更是一起绝尘的存在。 在其他分宫,除了七剑之外,还能或多或少拿出一些不弱多少的门面,但剑胆宫,却只有伊良人一个。 或许是所有的运道都被伊良人所夺,这些年分入剑胆宫的弟子资质,大多不够惊艳,以至于在整体上拉低了宫门的实力,否则,磨剑宫还真没多大把握能夺下最难缠分宫的名号。 正是因为伊良人的天分太高,且鹤立鸡群,自然得到了剑胆宫执习最大程度的栽培,几乎已经到了不计成本的地步。 正因为倾注了太多的心血,所以当伊良人此时毫不犹豫的站到自己对立面时,才让这位分宫执习异常的难以接受。 面对执习的质问,居高临下的伊良人依旧满脸的冷漠,神态中见不到一丝的愧疚。 这就是伊良人,但凡认准的事情,便铁石心肠,不会后悔,更没有愧疚。 执习对他的重视以及栽培,毫不客气的讲,是七剑中最高的。 可那又如何? 道不同不相为谋,在当初被叔倾找上门来,陈述自家执习的罪状,并附以确凿证据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相比于执习的私人恩惠,他更看重宗门。 理智告诉他,若是不能加以阻止,再让这些蛀虫蚕食下去,稷剑学宫不仅没有未来,甚至很快就会凋零、没落。 当然,伊良人并非没有隐晦的暗示过自家执习,希望其能洗心革面,只不过,也不知是后者没听出来,还是不舍得,最终也没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才是让他决心加入到山长手下的根本原因。 事实上,不仅是他,七剑都是因为相似的原因,才改旗易帜的。 年少血不冷,值此之时,七剑的名号,还是荣耀大于一切,尚没有被沾染,满怀着报复,希冀着日后带领宗门或者分宫,走的更高更远。所以,身为未来的掌权之人,他们无疑是最不希望看到宗门被一小撮贪婪者败坏的。 当然,除了晓以大义外,叔倾也没有小气,给予的好处也不少。 除了事成之后的封赏外,更是量身为每一个人给予了修行上的指点。 十四年前,争夺七剑名份前,磨剑宫弟子的挑战,无疑是七剑中绝大多数心中的刺。 即便是赢了的颜人非以及没被挑战的伊良人,心中若说没有紧迫感,也是不可能的。 当时是,他们很想不通。 论修行资质,他们未必就比磨剑宫弟子低。 论修行的勤奋,更不比他们来的少。 加上分宫中资源的倾斜…… 怎么就败给了磨剑宫的弟子? 想不通,而他们的分宫执习,又给不出个明确的说法,只是笼统的解释是对各宫《按剑集》的领悟不足,但这个答案,显然无法让他们满意。 而就是这个分宫执习都解决不了的疑难,却被叔倾给解决了,给了他们日后一雪前耻的机会。只是这份机会,就不知比多少修行资源更弥足珍贵了。 正是受了叔倾的指点,所以,在得知磨剑宫的那一众弟子历练归来,并会前去蜀山城,为陆十四的意气斋道贺之时,他们才有十足的底气,前往拦截,意图战上一场,一雪前耻的,只是可惜,被陆十四展示的拓文神通给打断了。 重归整体,且说伊良人居高临下看着忿恨不已的自家执习,脸上毫无愧色,但追究还是开口了。 “执习大人的栽培,弟子终生难忘,之前已经恳求过山长。今日,执习若不动干戈,以前犯下的过错,既往不咎,日后可入剑主堂荣养。” 一语双关。 一层意思,只要肯投降,那么便可免罪,这是叔倾给予的承诺。 但得到总要付出,也就是隐藏的第二层意思了,那便是卸职,入住剑主堂荣养,自然也就失去了分工执习的权柄,是真的养老了。 “此承诺对你们都有效,所以,还望你们不要意气用事。”下方,叔倾补充道。 若是能够兵不血刃的完成宗门的整改,叔倾自然是十万个愿意的。 只要九宫执习以及剑主堂的一干剑主,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利,甘心归隐,他不吝于给他们一份荣耀。 此话一出,确实让不少人动心了。 如今大势已去,叔倾几乎立于了不败之地,再做顽抗,除了搭上自己一条性命外,实在没太多的意义。 再者说,他们过往利用职权贪墨的好处,已经足够他们后半生过上舒舒服服的日子,除了没有了权力以外,倒也乐得清闲。 当下,便有人下定了决断,解下身上的飞剑,小心珍重的放到了地上,并从人群中走出,一脸颓败。 解剑,意味着放弃抵抗,从人群中走出来,则说明要与其他人划清界限。 有一便有二,不多时,九宫执习中,除了风信然外,竟然全部选择了投降。 至于剑主堂的十多名剑主,也大多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只剩下不多的四人,其中,便有之前数次呛声叔倾的那位资历深厚的老者剑主。 至于另外三个,看神情显然是以老者马首是瞻了。 另外一边,风信然显然还没从剑妖临阵倒戈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对叔倾的那番承诺,更是嗤之以鼻。 七剑的倒戈,虽让风信然意外,却远有其他分宫执习那般背后打击。 毕竟,七剑中没有磨剑宫的弟子,而且在他看来,这所谓的七剑,不过就是哗众取宠罢了,若论真本事,未必就比得过自己座下的一干弟子。 当然,风信然之所以没有投降,最为主要的原因是,他还有杀手锏。 有那杀手锏在,绊倒叔倾是不可能的,但却足够让他带着磨剑宫全身而退,只不过,现在却有一层顾虑,所以,在使出杀手锏之前,他必须得到一份承诺,来自……剑妖的承诺。 “前辈。” 无视掉叔倾投注到自己身上的目光,风信然再次看向陆十四肩头的孩童剑妖。 “事有先来后到,今日既然落得如此局面,我认输。但心中已然有一些话,想对前辈说。” “嗯……你说。”孩童剑妖似乎心里愧疚,稍有迟疑后,还是点头同意了下来。 “我与前辈之前的约定,固然是互相利用。但在此过程中,我对前辈的种种交代,可曾有丝毫的懈怠?”风信然问道。 “当年,前辈说有办法金蝉脱壳,进而摆脱古阵镇压。晚辈便费尽心机,按照你说的办法,费尽心机的从弹剑宫中骗来琴剑君酌……好吧,或许,这根本就是叔倾的算计,此事不说也罢。只说前辈借此子逃出剑妖府,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可是完全按照前辈的嘱咐,给此子种种栽培,同时将其带入情劫,后来更是不惜耗尽家底,从宗门库藏中换得玉髓,为其重铸脊椎,为的就是日后前辈能得一副完整的剑鞘。” “前辈不要误会,我说这么多,自然不是想着说服前辈改旗易帜。毕竟,比起叔倾来,我能给予前辈的实在有限,对前辈的选择,我虽心有不甘,却也乐得成全。 但今日之事,我风信然跟他们完全不同。他们是为一己之私而枉顾宗门利益,但我为的却是给磨剑宫求一个公道。 这些年来,宗门忌惮我磨剑宫,屡屡打压,早已经在宫中闹的怨声载道,所以……” “不用说了,你的意思我懂。只限今日,你与叔倾小儿的干戈,我不会插手。” 第390章 没有无辜 风信然啰里啰唆的说了那么多,为的就是剑妖孩童的这一句话。 “谢前辈。”风信然拱手施礼。 剑妖的话,并不值得信任,否则他就不会出尔反尔,联同叔倾算计自己了。 不过,,叔倾虽不可靠,但叔倾却还要脸面,尤其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必定不会央求剑妖出手相助。 “风信然,你这又是何苦呢?”明白风信然决断的叔倾,不由感慨唏嘘。 真正说起来,宗门对磨剑宫确实有亏钱,风信然对分宫也是尽心尽力,若非野心实在太大,便是让他继续委以重任,也不无不可,只是…… 叔倾急忙将心里的那丝感性祛除,成大事者,就必须不拘小节,绝对不能怀有妇人之仁。 风信然在磨剑宫的威望太重了,若是不能将他除去,日后想要整顿磨剑宫,必定处处掣肘。再看看眼前这些磨剑宫的精锐弟子,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依旧是一脸的坚毅决然,显然是抱定了跟风信然共进退的念头。 风信然……必须死。 “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我就成全你。” 话音刚落,那柄冲入云霄的飞剑已经回到叔倾的手中,轻轻一挥,直指风信然。 “单打独斗?呵呵,叔倾,你莫非真把我当作傻子了么?”风信然嗤然冷笑。 叔倾打的好算盘,想要将争端的范围缩小,以单打独斗的方式,将自己斩杀,再借势接管磨剑宫,只是他风信然又不傻,怎么可能会如了他的愿。 更何况,论修为战力,风信然在这稷剑学宫,那就是天字号的第一,自己还真没有底气能从他的手上活下来。 “那你想怎样,划出道来?”意图被看破,叔倾额头微微一皱,“风信然,你要知道,我之所以愿意给你这个挑战的机会,是不想让磨剑宫的弟子门人给你陪葬。你虽死不足惜,但这些弟子都是无辜的。” 挑拨,赤果果的挑拨。 在风信然想来,自己说出的这番话,就是在磨剑宫弟子心里种下一棵种子。 风信然若是还算坦荡,就跟自己单对单的捉对厮杀一番,若是想要拉上磨剑宫,那么之前他所树立的一心为宫门的人设,也就崩塌了。 这样的执习还值得他们为其卖命么? 叔倾的算计很好,只是让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无辜?呵呵,这个词用在咱们身上,还真是说不出的讽刺呢。”没等风信然开口,却已被人抢了过去。 循声望去,赫然是自始自终站在风信然身后的柳生——磨剑宫弟子中的第一人。 “最后再叫您一声山长,您说我等无辜……呵呵,那么您可知道这些年,我们这些被宗门压迫的弟子,在外历练都经历了什么么?”柳生上前一步,与风信然齐肩而立,直面叔倾。 “这些年宗门确实对尔等有亏欠,让你们吃苦了。但我可以保证,日后,但凡稷剑学宫门下弟子,必将一视同仁。”叔倾声音略缓,不无安抚道。 “不,不,山长误会了。我等这么多年在外历练,还真没吃什么苦,反而颇为快活。”孰料柳生却是摇了摇头,那张老实忠厚的脸上更是露出一抹邪异的微笑来,眼里满是缅怀之色,“那种将人之生死掌握手心,予取予求、肆无忌惮的感觉,真的大快人心呢。” 虽然还不明白柳生这番话的意思,但叔倾的脸色却已经难看起来。 隐约中,他感觉,这些年磨剑宫弟子大多以历练为名下山,看来,并没有做什么好事啊。 “远的就不说了,就说近期我们做的壮举吧,山长可莫要被吓住啊。”柳生深吸了一口气,权当没看到一旁欲言阻止的风信然,转头看向了……陆十四,“就在半年多以前,陆师弟奉命下山招募分阁弟子,先是去了玄心山,后又去了千羽宗……哦,以山长的眼界,想来是不知道这两个宗门的,毕竟它们可比不的稷剑学宫家大业大,勉强也只能在夹缝中求存挣扎罢了。但再如何不堪,他们却是货真价实被昆仑仙境认可的宗门。当然,现在它们都已经不存在了。 玄心山在陆师弟前脚刚离开,就遭遇了灭顶之灾,全宗上下,鸡犬不留。至于千羽宗,就更可怜了,甚至没能等到陆师弟的驾临,就被灭了门。” “玄心山,千羽宗?”叔倾强压下心头的惊骇,口中念叨着这两个宗门的名字。 柳生其实说错了,这两个宗门,叔倾还真的知道。 毕竟,它们跟陆十四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玄心山,乃是触发陆十四情劫之地。而千羽宗…...如果叔倾没有记错的话,上次陆十四重伤,就是在千羽宗遭遇了强敌所致。 说实话,若不是陆十四的缘故,这两宗门还真入不了叔倾的眼,可还是那句话,宗门再小,也算是被昆仑仙境认可的,受昆仑仙境的规矩保护,可现在,竟然在旦夕之间,就为人所灭,更巧合的是时间……莫非? 想到某种可能,叔倾再也掩饰不住的惊怒,直瞪向柳生,“是、是你们做的?” ”举手之劳,山长不用道谢。“ 谢,谢你大爷,你们知不知道,给宗门闯下了多大的祸端? 规矩便是规矩,若是轻易就可以践踏,那还要来何用。 当然,既然有规矩,也就有特权。 那所谓不得发动灭门的规矩,对绝大多数的宗门,是铁律,但对于像稷剑学宫甚至是三大上宗那样的存在,却不过是一张可有可无的门面罢了。 即便有所逾越,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补偿一二,也就罢了。 可凡是就怕一个较真。 若是平时,稷剑学宫做下灭门的事情来,其他五大宗门以及三大上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毕竟这种事,谁没做过,各自留个颜面,总比撕破脸来的好。 可若真有人较真的话,就不好说了。 眼前,马上就要举行昆仑论道,本就是敏感的时期,而因为魔窟的缘故,最近一年来,稷剑学宫本就招惹了不少人眼红,为了能撷取更多的利益,他们寻觅稷剑学宫的错事还来不及呢,更何况对于送上门的借口。 一旦此事泄露出去,虽动不了稷剑学宫的根基,但也必定要大吐血一回。 “这些都是你们磨剑宫私下做的勾当,跟宗门有什么关系?”叔倾第一个念头,便是摆脱干系。 “跟宗门确实没关系,但跟您有关系啊。”柳生冷笑的看着叔倾。 “不论是玄心山还是千羽宗,可都是为了剑妖前辈,对山长而言,可不正应了那句‘我不杀伯仲,伯仲却因我而死么?’”柳生自然不会给叔倾洗清干系的机会,“山长算计执习,执习算计陆师弟,因果循环,此事若是泄露出去,对你们的名声总是不好的,说不得,就只有我们身为弟子,将尾巴扫清了。” “玄心山是为了触发情劫,可千羽宗又是为何?”孩童剑妖却是插了句嘴。 “呃?”柳生微愣,实在搞不清楚剑妖为何纠结这细枝末节,但想了想,还是给出了回答,“回前辈的话,乃是我家执习从人口中得知陆师弟竟然身怀如意法宝,故意让我等出手试探,看是否会对前辈重生造成影响。我等又怕半路拦截太过突兀,引起他的怀疑,才用计,事先布置,作出屠灭千羽宗的假象,再让其巧合的撞上,如此,再交手的话,就更自然些了。” “你们家执习还真是煞费苦心呐。”孩童剑妖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感怀的低头看了眼自始自终都如同木头般的陆十四。 “这么说吧,这些年来,毁于我等手上的宗门,足有两位数。那么,山长,你还觉得我等无辜么?”柳生没在理会剑妖,而是继续着前一个话题,质问叔倾。 两位数的宗门都灭于磨剑宫这些外出历练弟子的手中? 此话一出,除磨剑宫外的所有人,都是冷气连连,目光惊骇。 这磨剑宫上下,难道都是疯子不成,怎么就不声不响的闯下这般大的祸事。 “为什么,做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你们又是为的什么,难道只为了今日,将脏水撒到宗门的头上?”叔倾怒不可遏中,便是声音都变得嘶哑起来。 实在是此事太过惊世骇俗。 两位数的宗门毁于磨剑宫之手,一旦事有败露,外人可不只是责难磨剑宫,而是将怒火一股脑的发泄在稷剑学宫的头上,到时就已经不是能用利益换回安宁了,其他五大宗门以及三大上宗,碍于形势,联合讨伐也未必没有可能啊。 如果说玄心山以及千羽宗的毁灭,还算“情有可原”的话,那剩下的那些宗门呢? 到是这时,叔倾哪还有半分想要挽留住磨剑宫的心思,巴不得远远打发了这烫手的山芋。 “所以,今天这一场是必须打过的,不仅要真打,最后,还要放我等离开,如此做足了戏码,才好跟昆仑仙境有个交代啊。”风信然终于找到了机会,开口了。 不愧是老狐狸,只一句话,就戳中了叔倾的心思。 只有如此,损失惨重的稷剑学宫,就可以大鸣大放的对外宣布磨剑宫的谋反。而成功逃脱的磨剑宫上下,又可给予明证,将一切罪责揽在身上。 真打,故纵,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到了那时,外界也就找不到足够的借口,刁难稷剑学宫,最后不过是付出些钱财罢了。 “你要如何打?” 第391章 磨剑宫最后的依仗 “怎么打?” 问出这话,便意味着叔倾已经妥协了,认同了风信然的建议。 “山长长袖善舞,不动声色就建立了这一百零八位的班底,我等虽不才,却也技痒难耐,想要见识一二。”柳生再次跃过风信然,回答道。 “果真如此?”叔倾却是看向风信然。 对柳生屡次越俎代庖,风信然都是纵容的态度,不难看出,对这个门生弟子是极信赖的。可兹事重大,叔倾还是需要叔倾亲口承认。 “不错,就让他们这些门人弟子比上一比,你我就不要参与了,如此,也能控制好度,不至于落得难以收场。”风信然点头道。 “既如此,索性就比上七场,我这边派出七剑,也正好给十四年前的旧事做个交代。”叔倾想了想,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对此,风信然倒也认同了。 七场之约,不论对稷剑学宫还是磨剑宫,无疑都是最好的。一来,控制了争端的范围,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其次,双方各遣精锐,事后才妆模作样的乱战上一场,半真半假,对外也能交代。 两人又商讨了一番细节之后,商讨的关键主要在两个人身上。 其一是伊良人,前文说过,他是十四年前唯一没被磨剑宫私下挑战的人,今日上场,磨剑宫这边就需要寻找一个敢于应战的。 其二则是出在磨剑宫的巫长云身上,十四年前,正是这个面貌憨厚的汉子,击败了弹剑宫的仲吕。 今日这七场厮杀,原本就有一场归属两人。只不过,巫长云却独独不在场,这让一心雪耻的仲吕,如何会甘心。 按照仲吕的意思是他可以等,等巫长云前来,但风信然那般却是毫无犹豫的拒绝了。 话里话外,风信然虽然始终没有交代巫长云的行踪,但只是想想,也不难猜出,他现在定然坐镇弹剑宫。 这边,风信然跟叔倾虽达成了协议,但他却依旧不愿放过弹剑宫这张底牌。 叔倾本就出身弹剑宫,即便平日里罕有表现,但内心里,对弹剑宫的感官必定不同于其他分宫。 有了弹剑宫做质,对风信然以及磨剑宫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自然不会轻易舍弃。 而作为镇压弹剑宫的关键人物,巫长云绝对不能随意调动。 因为这个问题,双方纠结了良久,最终还是仲吕选择了妥协。 当然,为让仲吕妥协,风信然还是付出了些许的代价。那就是昨日受陆十四托付,原本就应该交给仲吕的那块拓文青玉璧。 不要怪风信然的无耻,毕竟此一时彼一时。 昨日,他风信然还是稷剑学宫的一员,而且为了稳住陆十四,当初在答应其要求时,确实是会付诸承诺的。 但风云变幻,到了今天,风信然以及磨剑宫已经走到了稷剑学宫的对立面,如此,所谓的承诺就变成了笑话。 而对于仲吕而言,不论经过多么波折,但结果总是好的,得了觊觎良久的青玉壁。 待双方解决完分歧,七场争杀也就此拉开了序幕,剑主堂直接就变成了演武场。 没有设置屏障法阵,一来时间仓促,根本来不及设置,其次,也没有必要。 今日这一战,根本不需对外保密,甚至还巴不得能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呢。 “至于这第一场,就由我来吧。”一名磨剑宫弟子,迫不及待的走上了特意空出的场地,也不拔剑,直接伸手指向了对面的七剑之一——赫连亦痕。 “句容!” 望着那率先走上场的磨剑宫弟子,赫连亦痕脸上不禁闪过一抹阴霾。 十四年前,正是这个貌不惊人又籍籍无名的磨剑宫弟子,在大比前夕找上门来,两人好一番斗法拼剑后,最后竟赢了自己一招半式。 当年的赫连亦痕虽还不是七剑,但在稷剑学宫的低辈弟子中,已经名声鹊起。骄傲如他,怎么可能接受这种结果,以至于这十四年来,心里念念不忘,已然成了最大的执念以及修行上的动力。 原本,上一次,在蜀山城中,赫连亦痕就欲与他比上一场的,只是半途而废,直到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毫不犹豫,一步跨出,赫连亦痕已经跳到场中,直接抽出了背后的飞剑。 “只希望这十四年,你没有虚度,否则,就太让我失望了。”赫连亦痕满脸郑重道。 “呵呵,彼此彼此。”那叫句容的磨剑宫弟子轻笑一声,却奇怪的没有去拔腰间的长剑,反而从夸大的衣袖中,摸索出了一支玉质的洞箫。 不同于陆十四之前用过的竹玉洞箫,句容的玉箫长及一尺有余,上面更是雕刻着繁复的铭文,一看就非凡品,而是颇为贵重的法宝无疑。 “箫?!” 看着句容手上的玉箫,连同叔倾在内,不少人都变了颜色。 不怪他们大惊小怪,实在是就在几日前,便有另一个人,凭着一枝竹箫,便闹得弹剑宫鸡犬不宁。 难不成…… 叔倾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陆十四……肩头的孩童剑妖。 若这句容所用的功法亦是那箫魔的传承,赫连亦痕的胜负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此事背后所带来的巨大影响。 句容若真的继承了箫魔的传承,那么磨剑宫其他的门人弟子呢,又有几个人会,或者全部都会? 而有了箫魔的传承,在辅以磨剑宫的剑技,磨剑宫岂不是要上天么? “箫魔的传承,并未泄露。”孩童剑妖清楚叔倾的担忧,当即解释道,转而看向场中持箫的句容,眼神中隐讳的闪过一抹复杂之色,“至于他即将施展的法术……” “前辈,你之前说过不插手今日之事的。”没等孩童剑妖出声提醒,风信然急忙出声警告道。 “呃?”孩童剑妖微微一滞,终于反应过来。 怪不得之前风信然要自己承诺不插手今日之事,原以为是忌惮自己的战力,但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千羽宗一战,柳生已经承认是他们做下的案子,那么也就承认了当初那些黑衣人的身份。 而当时那些黑衣人最骇人的手段是什么,自然没人比陆十四更清楚了。 现在,陆十四固然不存在了,但孩童剑妖想必已经获得了其全部的记忆,也就掌握了磨剑宫最大的秘密,《驭尸咒》。 当初千羽宗,陆十四跟一名黑衣人大战了一场,除了后面不群阙的现身外,最让黑衣人感兴趣也最让他意外的就是陆十四同样也会《驭尸咒》。 这个消息可非同小可,回去后,便秘密禀告了风信然,而后者自然给予了极大的重视。 正因为如此,也就有了不久前,他费尽心思,也要剑妖承诺不插手今日之事,为的就是未雨绸缪,封住其嘴巴。 话说回来,《驭尸咒》的名气,虽然比不得箫魔传承下来的那两首曲子,但在昆仑仙境内却也是名声赫赫了。 当然,这名声并不好,甚至被列入歪门邪道的禁止行列。 但凡有发现修行这门功法的各人或者宗门,皆可不用顾忌任何规矩,予以斩杀后,只论功而无过。 倒不是这门功法,有多利害,只论品级的话,甚至都未必会被中型宗门看在眼里。 可正因为品级不高,又诡异非常,反而很容易得一些心思不正的修行之人的青睐。 品级不高,意味着易学易精,可以大范围的传播,是为捷径。 诡异非常,在于其威力不在修行者身上,而在于被其操控的尸魁,而后者一旦晋升到僵尸行列,其战力几乎不逊于晬幽天,又着近乎道极的强悍体魄,且悍不畏死,可谓是真正的杀人机器了。 只是这功法太过邪恶,只是尸魁的来源,就难容于世,对于自诩玄门正统的昆仑仙境,更是严禁了。 到了现在,明面上,昆仑仙境中已经没了修行这门yingduid都被烧毁,彻底绝迹了。 陆十四能修此功法,是来自地九重的机缘。 至于磨剑宫又是如何得到的,却没人知道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拥有了此功法,且大范围流传修行的磨剑宫,说已经拥有了跟稷剑学宫正面叫板的资格,或许有些夸张,但若真的不计后果的厮杀下来,也必定是损失惨重到难以承受的下场。 至于,此事一旦泄露,磨剑宫未来将何去何从,却是风信然要考虑的了。 不过,从磨剑宫不再遮掩此秘密看,想必早就寻好退路了吧。 或许又有人要问了,既然磨剑宫今日总要暴露《驭尸咒》的秘密,那么再封堵住剑妖的嘴巴,还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当然有,而且还非常重要。 因为,剑妖不仅知道句容即将施展的功法手段,作为同样修习过《驭尸咒》的他,即便说不出其缺陷,也能提供足够的应对之法,进而影响今日七场比斗的结果。 被风信然一番提醒,孩童剑妖竟真的闭口不言,只是那稚嫩的笑容中,莫名的多了些促狭。 今日的事情,还真是越发的有趣了。 “你说对么?”孩童剑妖低声自语着,伸手拍了拍屁股下陆十四的肩膀。 陆十四依旧不为所动,如同没了魂魄了行尸走肉一般。 呜呜~~~ 第392章 剑过留痕 呜呜~~~ 箫声起,呜咽刺耳! 可也就只是这样了。 赫连亦痕满脸戒备,但迟迟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 没有传言中的北风冻人,那呜咽箫声,除了听的人有些不耐烦,心浮气躁外,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 难不成只是虚张声势? 赫连亦痕可不敢这么想,没人比他更知道对面那名磨剑宫弟子的高明。 十四年前,两人比剑,自己虽只输了一招半式,但自始自终都只能被动的防御,没有刺出一记能够威胁对方的剑招。 这也是最让他难以释怀的地步。 招式的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中表现出的彻底碾压,让他看不到一丝获胜的希望。 如此对手,怎么可能会是徒有虚表之辈,又怎么可能用虚张声势这种无聊的伎俩? 赫连亦痕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反而表情越发的凝重,没敢主动出手,而是默默积蓄着力量,以应付随时都有可能降临的杀招。 “这谱子……”场外,终于有那见多识广的人,露出了狐疑之色,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 毕竟,他所猜测的那功法,实在不容于昆仑仙境,乃是比箫魔传承更让人厌恶的存在,而且很久以前便从仙境中销声匿迹了,被认定失传。 箫声依旧,却没有将这个疑惑维持很久,也就是半盏茶的工夫,终于有异响传出。 咕隆、咕隆…… 异响并不轰动,像极了劳作农夫耕犁土地。 “快看地下。” 有人惊呼出声。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不知何时,脚下大地之上,多了十几个隆包,如蚯蚓般一路爬行,于后方留下不知多长的垄沟。 也就是眨眼的功夫,那十几个隆包已经到了比斗场的边缘,却是突然停了下来,汹涌中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赫连,小心。” 虽还看不出地下有什么,但叔倾出于谨慎,还是急忙开口,超赫连亦痕提醒道。 事实上,不用提醒,在看到那十几个隆包的时候,赫连亦痕已经绷紧了神经,听到叔倾的话后,再无迟疑,口中念了句剑诀,手中飞剑已经化作流光,朝着一个隆包刺了过去。 赫连亦痕出身遁剑宫,不同于其他八宫,虽名为御剑,但总会夹杂些是似而非的意味,遁剑宫追求的更加纯粹,只于驾驭飞剑远程攻敌上下功夫。 所以,在飞剑的速度以及锋锐上,其他八宫皆都难出其右。 身为遁剑宫弟子中的第一人,赫连亦痕的出剑并不快,但飞剑一旦脱手,飞射出去后,速度便会激增,瞬息间达到让人叹服的程度,以至于肉眼很难捕捉。 在场的人中,大多只看到飞剑划空留下的残影尾迹时,剑锋已经斩入了那个从地上隆起的土包。 剑斩土包,没有石破天惊的炸裂,甚至连剑与沙土摩擦的声音都是微乎其微,如同一把菜刀切在豆腐之上,毫无声息中,便已彻底贯穿。 是的,赫连亦痕的飞剑在无声息中已经连柄没入土包,自始自终都没掀起半分烟尘。 由此可见一斑,遁剑宫飞剑之利,当真名副其实。 噗! 飞剑入土,下一刻便有鲜血顶开土包,喷涌而出。 果然藏了人……不对,若真是藏了人的话,那么这场比斗还有何公平可言,之前可是说好了一对一的……难道是妖物,或者妖兽? 呜! 看到赫连亦痕一剑立功,句容没有懈怠,箫声急变,更见高亢尖锐。 轰! 连同被赫连亦痕刺中的土包全部炸裂开来,从下面窜出一道道身形,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有高又矮,有胖有瘦,各不相同。 等这些人全部跃上地面各自站立后,才骇然发现,这多达十三个身形性别各有不同的人,竟全部衣着褴褛,加上从地下沾满了泥土,活脱脱乞丐的模样,便是脸面都被泥土糊满,失去了本色。 其中一个身材矮小佝偻着腰的老妪的脖子上甚至还插着赫连亦痕的飞剑。 飞剑锋利,直从咽喉处贯穿,自后颈出。 伤口处鲜血淋漓,即便是修为深厚,不死也要重伤,可那老妪却仿佛没有直觉般,连脖子上的剑都懒得拔出来。 如此表现,还算是个人么? 不仅如此,包括老妪在内,这十三从从地里爬出来的人,又哪里有半分人气,死气沉沉的,比那如同木头一般的陆十四更像行尸走肉。 “是尸傀。” 此话一出,再无异议。 昆仑仙境虽自诩玄门正统,却也算是包容万象,自然也有那专门与尸体打交道的修行之人,乃至宗门,只不过对其会给予极大的限制,不仅严控尸傀的数量,甚至对尸傀的来历都要严格报备。 有了这条条框框近乎苛刻的限制,这类修士也就难成气候,只能乖乖的老实做人,活的那叫一个战战兢兢。 昆仑仙境中对于这类修士以及修行功法的记载不少,所以在场的人轻易就认出这十三人的身份也就不足为奇的。 尸傀的身份,不足为奇,但让人惊讶的却是数量。 在有记载的炼制尸傀的功法中,极少能控制这么多数量的,绝大多数能控制三四个便已是极限了,至于能达到十个以上的,几乎没有。 几乎没有,但并非真的没有。 有那知识渊博以及见多识广的人,在结合尸傀的数量以及句容的箫声后,隐约已经猜到了答案——《驭尸咒》,比箫魔传承还要臭名昭着的禁书。 或许会有人问了,同样是炼制尸傀,为何偏偏将《驭尸咒》列为禁书? 原因就在《驭尸咒》的品级,易学易精,便最容易得以发扬,若不加以禁止的话,很容易就会像那野草一般,遍地横生。 修行这门功法的人多了,为了获得尸傀,必定会掀起血雨腥风,造下无边杀孽。 事实上,不仅是昆仑仙境,便是其他修行圣地,乃至邪魔聚集之地,对《驭尸咒》都是极其排斥以及忌惮的。 可就是这样的禁书,句容不仅胆大妄为的予以修行,更炼制了十三具尸傀。 看似十三具尸傀,但其背后所造就的杀孽,却是十倍甚至百倍的,毕竟,尸傀的炼制可也是有风险的,成功率能达到三成,已是惊世骇俗了,换言之,像要获得十三具尸傀,至少都要准备一百多具尸体。 炼制尸傀又风险,而培养起来就更是耗费巨大了,若论单个,自然比不上剑修对飞剑的投入,但差的也不会太多。 再说句容,只是培育这十三具尸傀,所需要的各种天材地宝,绝对能支撑得起三把飞剑的培养。 如此大的耗费,根本不是个人凭借正当手段能赚得到的,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抢夺。 抢夺就意味着厮杀,厮杀就会死人。 到了现在,叔倾终于明白了柳生之前那番话的原因了。 魔剑宫门人弟子就没有无辜的,以外出历练为名,却行荼毒昆仑之事,毁于他们之手的宗门就不下于两位数。 之所以这么做,并非他们本性残忍,根本就是为了获取尸体以及抢夺财物,以供应他们炼制尸傀。 可知道了这些又能如何? 大义灭亲,将魔剑宫上下全部清理门户? 不说稷剑学宫要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只是这么做何益?仅仅为了一个名声么?事后,获得外界的一致好评,然后呢? 然后,那些所谓的卫道士们,一边口头奖赏,另外一边落井下石,趁机侵吞原本属于稷剑学宫的利益,尤其是蜀山城那边。 到了最后,稷剑学宫只能是为他人做嫁衣,甚至于就此沦落,用不了多久,便消失于昆仑仙境的历史长河中。 所以,不管魔剑宫现在多么的罪大恶极,叔倾最终都要放他们离开。 只有活着的魔剑宫门人,才能证明稷剑学宫的清白,同时,将压力分摊到整个昆仑仙境。 叔倾这边暗自筹划着,另外一边,句容跟赫连亦痕已经正式的拉开了战局。 十三名尸傀,在句容箫声的控制下,齐齐的对赫连亦痕发起了攻击。 没有精妙玄奥的手段,全凭打熬炼制出的强悍体魄,动若迅雷,力大如牛,灵动处更是毫无笨拙感,硬顶着贯体斩肉的飞剑,旦夕之间,便将赫连亦痕团团包围。 不得已之下,赫连亦痕再无力主动进攻,只能驭使着飞剑左冲右突,勉强化解、阻滞尸傀的进攻,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长守易破,若是没有反制的手段,胜负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果不其然,赫连亦痕的飞剑固然很快,却也难以同时间顾及到前后左右。 再悍不畏死的冲锋下,很快便有尸傀突破剑网,挤到了赫连亦痕的身前,嘶吼中,张着满嘴参差不齐的黄板牙,便向其脖子咬去。 “剑过留痕。” 却见赫连亦痕,倒也并未慌张,右手依旧凌空驾驭飞剑,左手却是不急不慢的在胸前一探,那动作像极了大家闺秀搭针刺绣,只是多了分优雅,少了些娘气。 大拇指与食指捻动中,凭空便真的多出了一枚近乎透明的绣花针来,不等尸傀咬上自己,便先一步将针刺入了其双目之间的印堂穴。 “那是剑气?” 这一幕看到风信然的眼里,不由的闪过一抹精光。 众所周知,稷剑九宫中,遁剑宫执迷于御剑之术,讲求唯快不破,所以并不重视剑气的使用,乃是靠着实实在在的飞剑将敌斩杀于数丈开外。 论远战,遁剑宫无疑是九宫之首,可也正因为如此,又是最害怕近战的。 但眼下赫连亦痕的表现,却是大出所料,跟平日时的表现,完全不同,而且绝非是遁剑宫能教导出的路数。 “只不过,想要凭剑气挡下尸傀,却还远远不够。” 第393章 各有底牌 十四年前,句容与赫连亦痕一战,其实极富针对性的,一上来,便以秘法近身,不给后者全力施展的机会,让其左支右绌,陷入完全的被动,最终落败。 这一次,句容显然是要故技重施,靠尸傀的数量冲破赫连亦痕的飞剑,近身相搏。当然,相比于十四年前,更加的高明,毕竟不用自己亲临险境,只在远处以箫声控制尸傀,已经算是置身于不败之地了。 再说赫连亦痕,显然也从十四年前的失败中总结出了经验,不再拘泥于遁剑宫的执着,竟运用起剑气。 只不过,在剑气的运用上,赫连亦痕又是另辟蹊径,颇让人眼前一亮。 不错,那枚被赫连亦痕信手拈来的半透明绣花针,确实是剑气凝聚所化,只不过却不像最常见的剑气运用。 剑气,本质上还是剑风,只是形态上更加的高级。 剑刃斩破虚空,总会带起空气的波动,也就形成了风,而这缕风在真元的加持下,便拥有了锋锐,斩钉截铁,不在话下,也就成了剑气。 当然,这只是本质,在具体的表现上,根据功法的不同,又衍生出不同的形态,甚至有些只靠真元震荡剑身,不需挥舞,便能凝聚出大片近乎实质剑气的。 只不过,不论形态如何变化,剑气大多一往无前,追求的是人未到,剑先至,剑未到,气先至。 而赫连亦痕此时对剑气的运用,却是大相径庭。 其飞剑迅疾、锋锐,善于远攻,即便是现在被动防御,更多的也是游曳于尸傀之中,以攻待守,截击其前进的步伐,即便能凝聚起剑气,也绝无可能布置到赫连亦痕触手可及处。 这就显得分外奇怪了,理论上,剑气不可能存在于赫连亦痕的周身,但现实中,却被其信手拈来,以风信然的阅历,也是想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忍不住赞叹有声。 这赫连亦痕不愧能列位七剑,天赋、悟性之高,当真让人羡慕,竟是一反剑气使用的常态,反其道而行之。 剑气依旧由飞剑产生,但却不再是一往无前,而是以特殊的法门滞留,并予以隐藏,剑过留痕,进而编织出一张无形的剑气网络,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如何办到的,其原因倒是跟遁剑宫的修行理念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遁剑宫的飞剑,速度太快,快到,剑气仆一凝聚,便落入后尘,失去了飞剑的引导,自然就没有了前行的势头。 如此想来,这手“剑过留痕”的剑气运用之法,还真不是其他分宫能够学得来的。 至于,那隐匿于赫连亦痕周身的无形剑气,想必便是这种滞留的剑气被其以秘法引来,提前布置于了身前,于紧急关头,信手拈来,一击必中,刺入了那尸傀的印堂。 尸傀虽已算不得是人,不惧生死、不畏疼痛,身体更是被炼制的坚若磐石,但依旧要靠脑袋支配全身,并接收箫声。 作为神经中枢,一旦脑袋受到重创,即便不死,也会造成行动的迟滞乃至混乱。 而其坚硬的体魄,虽不惧刀剑,但对针眼这一类尖锐的器物,防御上却要差上许多,所以,那尸傀印堂轻易间就被绣花针模样的剑气刺入,直入脑髓。 也是误打误撞,这一针下去,巧之又巧,恰恰阻断了尸傀的听觉神经,阻断了箫音的操控,一时间,便如同木头人般呆立当场。 只可惜,赫连亦痕想要彻底的超度了这个尸傀,却是有心无力。 只见,又有两名尸傀突进到了身前,张牙舞爪,一副欲将赫连亦痕撕碎的架势。 赫连亦痕不敢怠慢,先是飞快瞥了眼全局,短短的时间里,十三具尸傀,除去被他以剑气相击,失去反抗之力的尸傀外,更有三个尸傀再冲锋中,承受不住飞剑的锋锐,被斩断了四肢,倒在了地上,虽没死,却也没了危险。 剩下的九具傀儡,两个已经突破到了身前,另外的七具冲破囹圄也只在旦夕。 不能等下去了。 赫连亦痕不自觉地瞥了眼远处的句容,后者竟是闭上了眼睛,似乎沉溺于箫音之中。 收网。 赫连亦痕左手猛得握拳,全身真元陡然外放,涟漪般直辐射出数丈。 下一刻,一条条闪着寒光的丝线便显露了出来,结成蛛网,若是足够仔细的话,不难发现,这些丝线全是飞剑之前飞过的轨迹。 剑过留痕,抖落一路的剑气,剑气无形无色,更因为太过细微,而近乎不存在,可一待吸收到赫连亦痕外放的真元,便化虚为实,成了真正的杀人利器。 飞剑结网,无形之中,已在赫连亦痕周边连成了一片,更是将余下的九具尸傀完全的束缚,不少被缠上丝线的尸傀,更是被勒进了血肉之中,血痕道道,分外骇人。 呜~ 箫音戛然而止,九具尸傀全部僵立,不再动作。 句容缓缓睁开了眼睛,望向被剑网以及尸傀包围的赫连亦痕。 “很不错的剑术!”句容由衷赞叹道,“看来,十四年前的那一战,倒是让你成长的更快了。” “知耻而后勇,十四年前,我就说过,总有一日,会从你身上讨回那份耻辱。”赫连亦痕对句容的平静,并不意外。 句容操控尸傀的本领,或许不俗,但还不足以战胜自己手中的剑。 而且赫连亦痕更相信,十四年后的今天,句容也绝对不止这点手段。 “呵。”句容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低头看向悬于腰间的长剑,却不急着出鞘,“遁剑宫的快剑,十四年前,我便见识了。只是磨剑宫的剑,你可曾见过?” “十四年前同样受教了。”赫连亦痕不甘示弱道。 “不,你错了。”句容却是摇头,“遁剑宫,一个遁字便道尽了一切,但你可曾真的了解磨剑宫的真意么?” “嗯?”赫连亦痕一愣,这个问题,他还真的从未认真想过。 当然,这并非是他轻敌或者不以为然,而是磨剑宫的真意实在太过难以捉摸了。 稷剑学宫,之所以会一分为九,便是对创派祖师留下的《按剑集》的领悟,各有不同,且谁也说服不了谁,慢慢的就发展并完善出不同的路数。 其他八宫,各有特色,遁剑宫追求唯快不破;匣剑宫则善于藏剑,轻易不出鞘,出鞘必见血,追求的同样是快,却是出剑之快;服剑宫重意不重招,此意乃心意,是剑不离身的态度如此种种。 反观磨剑宫,所追求的却是最是笼统,说是十年磨一剑,但磨的是什么剑,快剑、杀剑还是什么? 别说宫外之人,便是宫里的门人弟子,能弄清楚的都不多。 可有一点,但凡领悟了那一个“磨”字的门人弟子,无一不是难缠的高手,对赫连亦痕而言,很不幸,句容就是这样的存在。 磨剑宫,重在磨,不假,但更为重要的是……十年。 磨剑,则利,一个磨字,道尽了宫门弟子对自身剑术的打磨,精益求精。而十年呢? “十年,是为变。换言之,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魔剑宫弟子,就必须能够跨越每十年的一道坎,而这道坎,具是变。所谓变,是在十年前的基础上变得更强,更是总结十年得失,取长补短,随时更改剑道,以更加的契合自身。 倒了最后,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存在,有着独有的特色,甚至对《按剑集》也有了独特的领悟,推陈出新。” 句容不疾不徐的解释着。 “看来你还是不太懂,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十四年前,正是我等十余人十年磨一剑的期限所在。为了能更加清晰日后打磨的方向,最好的办法就是问剑,向谁问剑呢,自然是你们这些各宫最卓越的弟子了,而我就选了你。” 说到这,句容一手握箫,另一手终于抚上了腰间的长剑,只是轻抹,长剑便激昂着自动出鞘,飞上半空,速度之快,竟是留下了一路残影。 有了句容之前的那番长篇大论,再看起飞剑的速度,在场中人,便是再如何愚钝,也都恍然大悟。 磨剑,十年求变。 十四年前,那十几场不公开的比斗,根本就是这些磨剑宫弟子为了打磨剑术的磨刀石而已。 取长补短,十四年前的句容,善于近战,而经那一战之后,竟然……偷学了遁剑宫的真意,并融入自己的剑道之中,推陈出新,更进一步。 “哼,那就来吧。”赫连亦痕并没有畏惧。 十四年了,他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更不相信,句容会原地踏步。 双方现在比拼的是谁的进步更大,仅此而已。 而在这方面,赫连亦痕不会小瞧了句容,但对自己更有信心。 既然句容已经亮了牌,他自然也不会小气。 说话间,赫连亦痕缓缓举起了左手,并指成剑,戳在了自己脑门之上。 十四年了,为了今天,他可不只是自创了剑过留痕。 剑过留痕,固然不错,却只是补上了他的短板,却难以在实质上给予其脱胎换骨的提升,更无法给他定然胜过句容的信心。 至于今日的信心从何而来…… 并指成剑,轻易的划破额头,诡异的却是并无献血流出。 嗡!!! 第394章 燕归巢 第五十章 嗡! 有剑激鸣! 一抹灰色的流光自赫连亦痕割破的额头冲出,随风而长,化为为剑,三尺来长,灰蒙蒙的并不清晰。 “这是……” 句容终于动容了。 以他的阅历,竟是完全看不出那气剑是何物? 说是剑吧,却无实质,说是剑气,又觉荒诞。 哪有剑气从体内出的,这种事从未听说过,更何况那三尺灰蒙蒙的气剑,除了表相以外,给人的感觉,就是一把无比锋利的神兵利器。 毋庸置疑,到了这个关头,赫连亦痕将此剑祭出来,必定是压箱底的手段。 再句容惊疑中,陆十四左手探出,握住了那柄气剑,随意挥舞,如臂使指。 到此,可以断定,此剑绝非剑气了。 “十四年来,为雪前耻,有几人知我的付出。闭关三年,废寝忘食,领悟剑过留痕,弥补近战之缺陷,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就是手中这把剑。执习待我如子,不管他做下了何等错事,子不言父过,更何况还要背信弃义的走到对立面,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这把剑。今日,若是还不能报得当年之仇,我如何对得起这些年的付出,如何对得起良心上的煎熬。”握着那柄有如实质的灰剑,赫连亦痕口中念念有词,只是声音太小,并不他人听到罢了。 是的,七剑之所以会背叛各自的执习,站到叔倾的身旁,那所谓的“大义”,固然有之,却不是所有人都那般看重,至少赫连亦痕不是。 赫连亦痕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遁剑宫执习待他不薄,若只是因为大义,他最多能做到不会同流合污,想让他大义灭亲,是绝无可能的。 但叔倾是谁,那可是将风信然以及整个稷剑学宫高层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物,其心志城府,一旦认定了事,还罕有办不成的,更何况区区一个赫连亦痕。 既然动之以情不行,那就加大筹码好了。 以叔倾的手段,想要打探出赫连亦痕心中的执拗,并非难事,再然后,对症下药而已。 你不是一致希冀着雪耻前仇么? 那好啊,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改头换面的机会。 于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叔倾将一缕剑气珍而重之的摆在了赫连亦痕的面前。 “这缕剑气,乃剑妖府中镇压的剑妖一滴心血。身为剑修,一旦将其炼化,便能百分百的成为本命法宝。是本命飞剑,而非随身法宝。”叔倾如实说着。 这是这一句话,便让赫连亦痕动容不已。 法宝,分随身以及本命,这个道理,他如何不知。 只从字面上,就不难想到两者的区别。 本命法宝,与姓名相连,真正的做到了人在剑在,剑无人亡。而随身法宝,只是随身佩戴,换言之,它是可以被抢夺的,一旦被人夺走,最多浪费些力气精力,抹去上面原来主人的烙印,便能真正的占为己有。 除此之外,本命法宝的温养,跟随身法宝也有颇大的不同。 本命法宝品阶的提升,固然也需要天材地宝,但比之随身法宝却要节省的多,最更要的是,品质晋升之时,觉悟失败的可能。只此一点,就足以令身家并不宽裕的修行之人动心。 “不仅如此,此剑气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剑气,其精纯度,便是我看了也要眼红不已。一旦将其炼化成本命法宝,精纯度全部转化为潜力,甚至用不了多长的时间,其品阶便能超过那那柄温养了十多年的飞剑,且更加的如臂使指。” 说到这,叔倾很聪明的闭上了嘴巴。 赫连亦痕是个聪明人,而这类人,大多相信自己多过别人,也更相信自己的选择,外人的蛊惑,很多时候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叔倾将剑气的来历以及用途说的已经足够仔细,至于他此来的目的,赫连亦痕更是心知肚明。 那么,剩下的就是交给他做出选择。 在遁剑宫执习与大好前途以及绝世宝贝之前做出选择。 选择了前者,是取义,但却未必会有好下场。 选择了后者,固然依旧是场豪赌,却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而且这好处,还恰恰挠到了他的痒处。 没有让叔倾失望,赫连亦痕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只不过好处是得到了,但得到不等于拥有,赫连亦痕不会想到,仅仅一个炼化的过程,就差点让他身死道消。 剑妖是什么,那是自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化妖的死物。 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其本质上不过是杀人的工具,说是死物一点都不为过,即便那拥有了器灵的,也只是多出了灵智魂魄,跟活物依然有天壤之别。 可就是这样的死物,也不知经历了何等机缘,竟然拥有了生命,化而为妖,这本身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且不说剑妖那诸般机缘,作为剑的生命形态,且寿命悠远,对剑道的领悟,说是前无古人都毫不为过,而这份领悟完全浸染全身上下,尤其是更为最贵的心血,所蕴含的威力,绝对是骇人听闻的。 赫连亦痕固然是天之骄子,但依然没有摆脱掉肉身凡胎,想要将其炼化融入体内,谈何容易,说是九死一声,都是乐观的。 好在,叔倾并没有袖手旁观,竭尽全力为其护法,又将剑妖传授给他的秘法倾囊相授,才最终让赫连亦痕化险为夷,可即便如此,也足足花费了整整一年的光景,才炼化成功。 没有亲身经历,是很难想象这一年中,赫连亦痕吃了多大的苦头,若不是靠着心头的执念支撑,怕是早已放弃,魂飞魄散求一个痛快了。 当然,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感受着灰剑上传达出血溶于水的契合,赫连亦痕笑了。 剑过留痕,固然惊艳,但更多的还是靠着出其不意,守护有余,但真正有多少杀伤力,就有待商榷了。 但灰剑不同,它虽名为飞剑,却跟陆十四的琴剑君酌类似,无法御剑乘风,更无法远程驾驭,只能拿在手里近身挥舞,之所以如此,倒不是其能力有限,而是受赫连亦痕影响,做出的选择。 当初,此剑刚刚炼化显形,就给出了一远一近两个选择。 远则,修到极处,千里之外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其速快逾闪电,其锋,无物不破。 近则,巅峰时,随意挥舞,开山裂石。剑术无双,无可不破。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思虑万千后,赫连亦痕并没有太多遗憾的选择了后者。 远攻,他已经有了随身佩剑,再多出一枝来,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反倒是后者,不仅可弥补其短板,更是能够后来者居上,成为杀手锏。 事后证明,赫连亦痕的选择是正确的,虽不知那远攻是何等的石破天惊,但选择近攻后,本命飞剑立即就给他带来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剑术,无双! “十四年前,你借与我比剑,偷学了我遁剑宫的真意。礼尚往来,那今日我就用十四年前你那惊艳的近战剑术,来领教一番了。” 话音刚落,赫连亦痕身影突然消失,几个闪烁,于一条‘之’字形的轨迹上留下了数道残影,真身出现于终点——句容身后两尺之地。 一剑刺出,看似平淡无奇,却让场外的风信然大惊失色。 因为这一剑,可不简单,而是磨剑宫从按剑集中领悟出的一记杀招,为此还特意取了个名字叫“燕归巢”。 燕子哺育,归心似箭。 这一剑,返璞归真,求的便是一个快。 出剑时,快若奔雷,比之匣剑宫的拔剑术,虽略有逊色,却也已经差得不多了,但比之拔剑术的出剑无悔,燕归巢却能于电光火石间做出细微的调整,以应对敌人的躲避。 这一剑,虽不敢说必中,但不付出代价,想要躲避,难必登天。 而论磨剑宫门下,对这招燕归巢的运用,最出神入境的,便是句容了。 十四年前,句容便是以这一剑出手,第一招就伤了赫连亦痕,并自此占据绝对主动的。 只是,这一招必须依托磨剑宫的按剑集才能领悟修行,这赫连亦痕又是如何学到的。 今日,赫连亦痕与句容的比拼,第一次的主动出手,便惊艳了全场。 风信然如此,更遑论句容了。 虽看不到身后的场景,但句容又如何感受不到那熟悉到骨子里的气息。 燕归巢,自己最擅长的杀手锏之一,便是到了现在,融合了遁剑宫的远攻剑道,又有了尸傀傍身,也从未停止过对此剑招的修行,可见对其喜爱的程度了。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人以此招对待,而且感觉上,其精通处,比之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惊骇归惊骇,句容却还没傻到临危自乱阵脚的地步。 话又说回来了,赫连亦痕这一剑固然惊艳,可毕竟是拾人牙慧,颇有些班门弄斧。 论及对燕归巢的熟悉以及领悟,句容不敢认第一,但在低辈弟子中,却是不怵任何人。 燕归巢固然难防,但对句容而言,却能将代价降到最低。” “归巢,那就给你个巢。” 冷哼一声,句容也不转身,而是第一时间摸向腰间,将没了飞剑的剑鞘抽离,手腕翻转,剑鞘直向身后刺去。 剑招名为燕归巢,但剑毕竟是剑,不是燕子。 对剑而言,其巢,不正是剑鞘么? 嗤! 剑光闪烁,无巧不巧的,恰恰嵌入剑鞘之中。” “燕归巢,还能这么化解?!” 第395章 句容强悍 第五十一章句容强悍 似乎有某种吸引力一般,赫连亦痕只感觉手中的剑,竟不由自主的向句容手中的剑鞘刺去。 剑入鞘,锋芒藏,十成的力道已去其一,只有零散的剑风散射,割裂句容腋下的衣衫,留下两三道浅薄的血痕。 句容用事实证明,燕归巢只有在他的手里,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威力,至于别人,便是用的分毫不差,在他面前也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原因很简单,为手熟耳。 赫连亦痕能用出燕归巢,并不是他私底下苦修过,完全是靠手中灰剑赋予的神通,剑术无双,以近巅峰,还有什么招数不能模拟的么? 可模拟的再惟妙惟肖,比之原版,依旧少了份举一反三的灵性。 句容就在这方面给他上了一课。 在磨剑宫其他门人弟子还在雕琢剑招,以精益求精之时,他已经能够做到举一反三,倒背如流。 是的,倒背如流。 读书前边其义自见,到了极处,便可倒背如流。 读书如此,剑招亦然。 谁能够想到,一招燕归巢,反过来运用,反而成了最好的克制之法呢? 十四年中,赫连亦痕领悟出剑过留痕,而现在看来,句容也没有虚度光阴呐。 只论剑技,两人的成长,可谓不分伯仲了。 以肋下血痕两三道,不仅破了赫连亦痕的燕归巢,但还没完,句容还要夺剑。 “撒手!”句容一声厉喝,原本出鞘,悬于头顶的飞剑,剑锋一转,便携雷霆之势向赫连亦痕斩去,与此同时,手中握着的剑鞘在真元的加持下,吸力更盛,将灰剑牢牢的夹住,不让其脱离。 双管其下,不为能伤甚至杀了赫连亦痕,却绝对可以逼着他弃剑自保。 句容打得好算计,只是接下来的一幕,再次让他愕然。 噗! 毫无征兆中,赫连亦痕手中的灰剑,突然溃散,化作一团雾霾,徐徐袅袅,消散无踪。 没等烟尘散去,赫连亦痕已经飞退出三丈开外,避开飞剑的斩击,待战定时,左手只是一挥,便有灰色烟尘无中生有,转瞬间,凝成三尺青峰。 “好一个有形无实之剑,仅凭此点,其品阶便足以位列剑妖府。”风信然的夸赞,及时出口,却是在提点句容了。 对此,叔倾只是不满的瞪了一眼。 或许是对赫连亦痕充满了信心吧,最终没有说什么。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些鬼蜮伎俩,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也不会对最后的结果造成影响。 当年,叔倾为拉拢七剑,也算是下了血本,光是剑妖心血所化的精粹剑气,便送出了六缕,而到了现在,终于到收获的季节了。 “再来。”一招未果,甚至反而差点着了道,赫连亦痕却毫不气馁,手中灰剑轻飘飘的一抖,便连人带剑,再次冲上。 “去!” 句容也不逊色,手捏剑诀,飞剑已化作流光,速度绝伦的迎了上去。 飞剑无招,但速度绝伦,甚至不比赫连亦痕驾驭的飞剑,差上分毫。 在肉眼难以捕捉的瞬间,赫连亦痕手握长剑,已经跟句容的飞剑,碰到了一起。 剑尖相抵,却诡异的没有火花迸射,只是发出了微不可查的声音。 铮! 这声响极其细微,若非侧耳倾听,甚至难以捕捉,更奇怪的是,此音根本不似金戈碰撞之声,反而更像是……琴音! 果不其然,一层涟漪突然自灰剑周边泛起。 近乎透明的音符,足有上百个之多,在现身的瞬间,便争先恐后,附剑而上,攀上了句容的飞剑,化作蛛网,将其困缚。 “弹剑宫的封剑网!” 弹剑宫执习莫谈笑,忍不住惊呼出声,一脸的难以置信。 若说,之前赫连亦痕用出磨剑宫的燕归巢,虽惊艳,却还算不得意外。 毕竟,赫连亦痕跟句容的梁子,在他们这些位居高位者的眼力,并非秘密。 既有纠葛,那么秉承着知己知彼的原则,想方设法的弄到对方的招式路数,并不奇怪。 可此时就不同了。 赫连亦痕继燕归巢后,竟使出弹剑宫看家绝技之一的封剑网,其中的意外跟震惊,只会犹有过之。 场上的赫连亦痕跟句容可无暇理会莫谈笑的心情,两人攻守间,一点点的将自己隐藏的手段释放出来,争的不过就是一个结果罢了。 在胜负未分前,绝不容他们心有杂念,更不会为对手的精彩拊掌喝彩,而是尽力的见招拆招。 弹剑宫的封剑网,招如其名,无声胜有声,以无声琴音埋伏,伺机攀附对手的飞剑法宝,化作一层网格脉络,切断飞剑法宝跟主人的联系。 失去了主人的驾驭,飞剑再如何锋利,也不过是一堆废铁罢了。 但句容显然也不是好相与的,再洞察到飞剑的异样后,毫不迟疑,手中剑诀急变,传达到飞剑之上,立时掀起滔天剑气。 剑气锋锐,趁音符尚未结成完整网络,自缺口处喷发,将其扫除。 一待彻底的脱离桎梏,不等后来的音符再次攀附,飞剑急滚,速度激增,刹那间,便飞回到句容身前,被其一把握住。 如果说,赫连亦痕在句容面前施展燕归巢,是班门弄斧的话。那么句容想靠遁剑宫的御剑之术,对付赫连亦痕,又如何不是东施效颦呢? 两个人交手,不过区区几个回合,其精彩程度,却已经让人叹为观止,同时也意识到,这场比试,绝非短时间可以完结的。 稷剑九宫中,还没有谁敢跟磨剑宫叫板的,如此看来,赫连亦痕眼下虽占了些便宜,可长久看,境况却会越发不利了。 磨剑宫,一个磨字,道尽了其坚韧的秉性。 磨的不仅是剑技,更有心性,不动如山的心性,胜则不骄不躁,便是一时落于下风,也毫不气馁,更何况,谁又说句容此时真的落入下风了? 十年磨一剑,十四年前,句容借赫连亦痕磨炼剑技,窥探了遁剑宫的真意,可不是仅仅用来模仿的,而是要完全的融入到自己的剑术之中。 而到了现在,赫连亦痕已经暴露了其本命飞剑的神通,而他呢? 还仅仅只是鹦鹉学舌,模仿遁剑宫的御剑术而已。 换言之,如果说,赫连亦痕此时用出了八分的实力,那么句容却还足足藏了最少四成之力。 以六成对八成,却只是略逊半筹,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赫连亦痕靠着自己的本命飞剑,确实给了句容大大的“惊喜”,却也成功的将其激醒。 首次,句容真正的将赫连亦痕当做同一层次的对手。 既然认可了赫连亦痕的实力,那么为表尊重,他自然不会再藏私了。 “嗷!” 一声不似人,反而像极了野兽的怒吼,陡然再句容的身后响起。 寻声望去,便是赫连亦痕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那尚存的十个尸傀,其中九个为剑网困缚,最后一个更是被赫连亦痕以剑气贯脑,切断了听觉神经。 原本因为失去了战力而被忽略的尸傀,就在这时,却发生了异变……准确的说,是其中的一个,正是被赫连亦痕剑气所伤的尸傀。 却见他怒吼声中,原本被泥土遮掩的面容,犹如承受了莫大的痛苦一般扭曲起来,将脸上已经干涸的泥泞抖落,露出一张扭曲而狰狞的面容。 不仅如此,其面容更是由蜡黄色泽转为铁青,由青筋条条凸起,那双原本晦暗无光的眸子,竟诡异的泛起金属色泽,在此期间,两个獠牙疯狂生长,很快便突出了嘴唇,直抵下巴处。 至此,那尸傀再无变化,但气质上,一改之前的木讷,反而散发出危险的阴狠辛辣来,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恶狼。 若是观察的足够仔细,便不难发现,眼前这尸傀的半遮半掩的脖子上,赫然有铭文显露。 “尸傀化僵!” 有了风信然之前的作为,叔倾丝毫不为自己的下作为耻,毫不犹豫的出口提醒道。 不是叔倾不要脸面,只是眼前这个变化,实在太重要了,稍有不慎,就会让赫连亦痕吃大亏。 僵尸,虽是由尸傀进化而来,但彼此间却已是天壤之别。 一个僵尸,最低都拥有着不弱于晬幽天的修士,更有着后者所没有的强悍体魄,一旦落入近战,其恐怖处,便是妖物,都要退避三舍。 不仅如此,僵尸的体魄不仅更加强韧,更有着超乎想象的恢复能力,不说其他,之前被赫连亦痕以剑气切断的听觉神经,此时怕是已经恢复如初了。 总之,不说句容,只凭这个僵尸,就能给赫连亦痕带去极大的麻烦。 更何况…… 呜、呜…… 不出意料,句容再吃吹响了箫声。 箫音,便是军令。 得到军令后,毫不犹豫,一跃而起,直达十丈之高,跨过剑气编织的网络,跨过句容,如炮弹一般向赫连亦痕砸落。 僵尸不同于一般的尸傀,只需下达命令,便能够贯彻到底,不死不休,再用不着箫音操控。 放开嘴边的玉箫,句容左手一送,手中飞剑飞射而出,却不是刺向赫连亦痕,而是直接冲进了困缚九个尸傀的剑网之中,凭着锋锐,摧枯拉朽般,将剑网搅成粉碎。 尸傀脱困,再以箫音控制,同样冲向赫连亦痕,只不过这一次,却不在像先前那般乱冲乱撞毫无章法,而是在奔跑中,便组成了军阵。 至于斩断剑网的飞剑,也不停歇,于空中一个转折,后发先至,竟是最先对上赫连亦痕。 有着盾剑宫的真意,飞剑速度快逾奔雷,但这一剑,却又有不同,不再直来直去,反而剑气吞吐,剑锋微颤,蕴含了剑招。 “不好,赫连亦痕要败了。” 第396章 两处战场 第五十二章两处战场 七场比斗,是叔倾跟风信然协商定下的,而且是各凭本事,生死勿论。 话说的漂亮,只是因为两人皆对自己的人充满了信心。 一边是七剑,稷剑学宫名义上站在最顶峰的弟子,又经叔倾的调校,若非受限于修为,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另外一边,则几乎是磨剑宫最优秀的弟子,之所以是几乎,而非绝对,是因为巫行云不在,但顶替他的也非庸才。 在风信然看来,七场比斗中至少能胜五场。 除了顶替巫行云以及跟伊良人对阵的弟子,胜算不大外,其他五人,皆在十四年前战胜过各自的对手,而这十四年中,没有人比风信然更清楚此五人有何等的进步,若非刻意的压制修为,以夯实根基,怕是早已经突破晬幽天,进入更玄天了。 所以,风信然并不担心这五人,至于剩下的两个,即便输了,即便战死,也无伤大雅,就当是脱离稷剑学宫付出的代价罢了。 可他能损失的起,但叔倾损失的起么? 在叔倾的计划中,七剑在未来,将承担起极大的职责,辅佐其重镇稷剑学宫,绝对不容出一丝的差池。 所以,当句容终于不再隐藏的祭出自己的爪牙,不仅稳操胜券,更是起了杀心之后,叔倾无论如何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另外一边,赫连亦痕双剑其出。 右手剑诀,驭使飞剑,本意阻拦尸傀,却被句容以近乎相同的手段,驭使飞剑拦截了下来。 于是乎,九具尸傀连同更恐怖的僵尸,便再无阻拦,轻易间就近了身,让赫连亦痕只能持本命飞剑勉强相搏,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若只是比剑的话,现在的句容还真的未必是赫连亦痕的对手,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十四年的外出历练,给了句容充足的时间,也不知消耗了多少的天材地宝,竟真的培养出了一具僵尸,而这恰恰成了扭转胜负的关键所在。 僵尸与尸傀,天壤之别,不仅具有比后者更强韧的体魄,更有着极大的自主性,一旦接到命令,甚至不需要句容的刻意引导,便能凭借本能的战斗,加之悍不畏死,往往能发挥出超乎寻常的威力。 只是它,便足够赫连亦痕应付了,更何况还有九具尸傀,在箫声的引导下,列军阵之法,在旁配合,便足够堆积起绝对的优势。 此时的赫连亦痕何止是疲于奔命,简直就是一心多用,一边要小心翼翼的与僵尸周旋,还要防范那九具尸傀精妙配合下的偷袭,更有甚者,还要分出一半的心神,去驾驭飞剑,拦截句容的飞剑。 是的,若说在一开始,是句容以飞剑拦截,可事态发展到现在,却是轮到赫连亦痕行拦截之事,纠缠住句容的飞剑,不让其加入攻击自己的行列了。 之所以有如此变化,除了形势所迫外,另一部分原因,也在于仅凭远距离的驾驭飞剑,句容甚至强国了赫连亦痕。 赫连亦痕驾驭飞剑,更多的还是遵循遁剑宫的迅疾快速,快则快矣,但灵活上却是欠佳。 反观句容,不仅有着遁剑宫驭剑的迅捷,更是糅合了磨剑宫的剑术,更加的防不胜防。 只此一战,磨剑宫的威名,怕是将在很长的时间里,成为其他八宫心头的阴霾了。 眼瞅着赫连亦痕败像已现,而句容却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尤其是那头僵尸,拳腿从不离开赫连亦痕的要害,明显是要致其余死地。 终于,叔倾坐不住了,隐蔽中,向着某个方向打了个眼色。 “哼,实没想到,磨剑宫自甘堕落,竟修习炼尸这种诡异伎俩,以多欺寡……山长,还恕弟子无礼,却是忍不住要行斩妖除魔之事了。”一声暴喝,平地而起,不等话落,人已经跳入了,腰间长剑游龙出鞘,直奔句容而去。 “好一个惠剑宫空涟,嘴上义正言辞,不料竟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哼,你的对手是我,拿命来。” 没想到惠剑宫的空涟竟然破坏规矩,杀入阵中,磨剑宫这边,自然有人不愿意了,身形疾动,同样杀了上去,赫然是空涟的老对头庸观清。 空涟受叔倾的暗中指示,突然杀入场中,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直接引发的就是一场大混战。 先有磨剑宫的庸观清,接着是七剑剩下的人也纷纷加入,而磨剑宫也是毫不相让,最后演变成了七对七的大混战。 整个过程,叔倾跟风信然都没有说话,显然是持了默许的心思。 两边倒也心有灵犀,混战的范围最终定格在七对七,再无其他人加入。 当然,明面上是七对七,但实际上,人影绰绰,却足有百多人。 至于这多出来的,赫然是磨剑宫诸人以箫声换来的尸傀乃至僵尸。 “堂堂蜀山,竟在不自觉中混入了如此多的死物……哼,风信然,你真是好手段。”看着场中的大混战,叔倾心里却是愤怒到了极致,忍不住出手嘲讽道。 这风信然为了今日可谓是准备充足啊,否则,怎么可能有如此多的尸傀乃至僵尸潜入,而不被发觉。 “山长,谬赞了。”风信然抚了抚长须,不以为耻,反以为傲的笑了笑。 在他看来,七场之约,是一对一的打上七场,还是七对七的打上一场,并无区别,自己都是胜券在握。 百多个尸傀,加上有近十具僵尸,配合坐下七名弟子,对七剑足以成碾压之势。 只不过如此一来,想要杀人,却是不容易了。 一来,七剑的实力摆在那里,虽在场面上占尽了被动,但彼此配合救援,看似危机重重,却总能化险为夷,短时间里,根本不可能被杀死。 其次则在叔倾,算上尸傀僵尸,百多人的大混战,已经超出了风信然跟叔倾所能控制的范围了,尤其是七剑这边,一旦有人身死,就会立马打破平衡,此消彼长,更多的伤亡将不可避免,而这绝对是叔倾所不愿看到的。 到了那时,即便抹去脸皮不要,他都会让其身后的一百零一名弟子加入战场,甚至亲自出手,最终,不论双方愿不愿意,都将是你死我亡的下场。 这个道理,风信然懂,他相信,战场的那七名弟子同样知道,所以,再出手时,就会把控好度,最多就是多送些尸傀给七剑杀罢了。 果不其然,混战之中,看似打得热闹,鲜血纷飞,但只要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那些倒地的全部都是尸傀,磨剑宫弟子跟七剑仿佛心有灵犀般,不再直接碰撞了。 到此,混战彻底的成了闹剧,也就没了看下去的兴致。 陆十四肩头上端坐的剑妖孩童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一脸的兴趣缺缺,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实在是无趣,要不就结束吧。” 这话显然是对叔倾跟风信然说的。 叔倾跟风信然对视了一眼,他们何尝不晓得,这场战事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可若是就这么虎头蛇尾,那又该如何给外界一个交代呢? 好吧,准确的讲,有此烦恼的只是叔倾,至于风信然…… 事实上,对他而言,打一开始,剑主堂上的这番争执,本就只是一个幌子,为的,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叔倾不会知道,就在同一时间,还有另外一场更加激烈甚至是血腥的厮杀,已经到了尾声。 一层肉眼难见的屏障,将弹剑宫整个包裹。 虽只是一层屏障,但内外的景色,却是大相径庭。从外望去,弹剑宫内一片安宁,不见人影。 这很好理解,自从陆十四前几日大闹之后,弹剑宫上下受其拖累,已经被山长下令面壁思过,现在想来,怕是都躲在自己的洞府内,发着牢骚呢。 可一旦跨过这层屏障,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尸骸遍地,血流成河,偶尔还有零星的打斗,但没用多久,便偃旗息鼓。 面相憨厚的巫行云,舔了舔手中长剑上的血渍,一脸的意犹未尽。 多久没有这么畅快的杀了,而且还是屠杀,屠杀的还是名义上的同门师兄弟,这种异样的感觉,如同一汪清泉,让其身心清凉。 “禀师兄,弹剑宫余孽已被清缴干净了。”有浑身浴血的磨剑宫弟子快步走上,向巫行云禀报道。 “嗯,咱们的人,折损的多么?”巫行云点了点头,并没有太多的惊喜。 在他看来,这本就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 弹剑宫最精锐的力量,都在剑主堂,剩下的这些,也就是人多而已。 可人再多,比得上磨剑宫多么? 此一战,不仅有巫行云亲自坐镇,参与的弟子更是多达五百,再加上有近千具尸傀,十余具僵尸,力量对比上,处于绝对的优势。 “禀师兄,咱们的人折损了两成不到,但尸傀却是几乎损失殆尽,便是僵尸也毁了三具。”那名磨剑宫弟子颇有些羞愧。 “好了,不用内疚。弹剑宫无论怎么说都是九宫之一,论底蕴,并不比咱们弱多少。再者,这些弹剑宫的门人弟子,在明知必死后,反而激起了凶性,倒是出乎了咱们的意料,有此结果,也算是不错了。”巫行云拍了拍那弟子的肩膀安慰道。 “嗯,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告诉下面的兄弟们,尽快打扫战场,然后带上死去兄弟的尸体,撤。”巫行云先是仰头向着剑主堂的方向看了看,最后命令道。 第397章 无上东华唯剑宗 第五十三章无上东华唯剑宗 “大家都挺忙,还是快点结束这场闹剧吧。”剑妖孩童眼见叔倾跟风信然都拿不定主意,只能站了出来说道。 既然有了台阶下两人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前一刻还杀的难分难舍的两拨人,就此分开。 这一战下来,双方弟子虽都挂着伤,但却并没有大碍,反倒是尸傀,被斩杀了过半。 表面上看,磨剑宫无疑吃了大亏,不过,对此,风信然毫不可惜。 “今日一别,我磨剑宫跟稷剑学宫再无瓜葛。叔山长,还请你记得之前的承诺,十年之内,不得进犯。”风信然转身对叔倾抱拳施礼,以作告别。 “哼,记得把那些腌臜东西都带走,没的污了我蜀山净土。”叔倾指着那些尸傀冷哼一声,却也算是默许了那承诺。 风信然不以为意,转身却是看向了剑妖孩童,又将目光转到陆十四的身上,心中忍不住再起波澜。 亏得自己做了那么多,最后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越想越是憋屈。 “前辈,如果你在这蜀山呆的不舒服,我磨剑宫的大门随时恭候你的驾临。” …… 就这样,风信然走了,带着磨剑宫的那一干精英弟子,以及尸傀、僵尸,便是那些四分五裂的尸傀尸体,都没有留下。 磨剑宫的事,就此落幕,但叔倾却还能放松。 风信然跟磨剑宫走了,但稷剑学宫内依然还存在不一样的声音。 既然决心重整稷剑学宫,叔倾就绝不容许这样的人存在。 “现在轮到你们了。”叔倾目光凛然,直射那以资历深厚老者为首的四名剑主。 “好一个排除异己,好,好的很。成王败寇,今日你叔倾赢了,老夫认输,即日起脱离稷剑学宫。”老者脸色很是难看。 原以为,风信然跟叔倾能斗得个两败俱伤,到时,他便可以凭借威望,收拾残局,说不得,还能扭转乾坤,顶替掉叔倾,成为这蜀山的主人,只是怎么也没想到那风信然竟是怂了,不惜损失掉数十具尸傀,换了个息事宁人的结果。 风信然以及魔剑宫的离开,再无人能制衡叔倾,以至于让自己彻底的陷入孤立。 凭自己以及身后三名支持者,想要掀翻叔倾,无异于痴人说梦。 既如此,那再呆再蜀山也无意义,与其留在这里苟延残喘,荣养天年,还不如脱离出去,凭他的修为以及战力,即便无力开宗立派,也足以成为很多宗门的座上宾。 “你们三人也是如此?”叔倾问向老者身后的三名剑主。 三人点头。 都说物以类聚,这三人能跟老者尿到一个壶里去,其秉性如何,也可想而知了,都是那么的……冥顽不灵! 四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以为能跟风信然一样,安然的离开宗门,却也不想想,他们配么? 风信然能离开,是因为拥有着让叔倾都忌惮的势力,而他们有什么? 剑主堂确实是稷剑学宫最强的战力,随便拿出一个来,都有着不弱分宫执习多少的战力,可再厉害,也还是个体。 不说其他,今日跟风信然达成的承诺,叔倾就绝不容泄露出去,只此一点,他就绝不会放这四人离开。 换言之,留给他们的选择,其实就两条路。 要么归附,跟其他分宫执习以及剑主一样,老老实实的在蜀山养老,要么就……死。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四人显然没有这番觉悟,所以,他们的命运也就此决定了。 一团娇小的身影闪过,还在空中,却诡异的拉成拉细,最终化作四尺游龙,自老者剑主的眉心入,后脑出,在射入其身后另一剑主的眉心,再从后脑出,再入第三名剑主的眉心,后脑出,再…… 连接的杀伐,却在瞬间完成,直到那四尺游龙从第四名剑主的后脑钻出,扬天发出一声满足而高亢的剑鸣,四周的人,才豁然惊醒,望着那浑身黝黑似蛇非蛇似剑非剑之物,无不骇然。 嗝! 四尺游龙一番幻化,重新化作三岁孩童,不正是一直坐在陆十四肩头的“剑妖”么? 再看那四位被观察了脑袋的剑主,眼神黯淡,再无色彩,身躯更是摇摇欲坠,好一会,才轰然倒地。 死了? 毋庸置疑。 脑袋被贯穿,即便是修为高深的修行之人,也罕有能保得性命的,更何况,还是被剑妖所伤。 虽只是瞬间,但仅凭剑妖所蕴含的纯粹剑气,就足以将他们的魂魄斩碎,真正的魂飞魄散。 这四个剑主,无论修为还是战力,都足以站在稷剑学宫的金字塔尖,却不料,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死于非命。 他们死了,这结果并不让人意外,就算不是剑妖,也会有人出手。 让人惊骇的是剑妖此时所展现出的威慑力以及狠戾。 低辈弟子震撼于剑妖所展露的战力,可对叔倾这类位居高位着,思虑的更多。 一言不合,连招呼都不打,便出剑偷袭,这哪有半分前辈的风范? 好吧,真正算起来,剑妖并不是人,性情桀骜些,也在所难免。 只是它为何要这么做? 或者说,这么做对它有何好处? 只是为了耍耍威风,刷下存在感么? 话说,剑妖于叔倾而言,更多的是在早期建立、招揽自己的势力。 正是有了剑妖的帮助,他才能于暗地里扶持起了那一百零一名亲信。也因为有剑妖,他才能说服七剑改旗易帜。 至此,他的布置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乃时机,时机便是今日,借剑妖涅盘重生,壮大声势,抵定乾坤。 至于现在,剑妖只是一个看客。 因为如此,所以叔倾并不在意剑妖承诺风信然不插手今日之事,因为不需要。 当然,对那四个不识时务的剑主,他就更不需要剑妖插手了。 可剑妖偏偏就将四人杀了,而且事前没跟自己有一丝的交流。 这算是在立威么,显示自己的力量? 可,这有必要么? 助其脱离古阵并涅盘重生,自己当初给予的承诺,到此,已经完成了一半,而且是最重要的一半,至于剩下的,不过是给他一个名分,便是给个稷剑学宫的太上宗主又何妨?难不成,还怕自己出尔反尔么? 叔倾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以质询的眼神望了过去。 “就是一时手痒而已。”剑妖的解释听上去很儿戏,但偏偏让叔倾无法反驳。 毕竟,剑妖被古阵镇压了不知多少岁月,现在好容易涅盘重生了,见到有人自寻死路,心痒难耐下出手,也算是理所当然了。 此事,不论叔倾甘不甘心,都只能翻篇,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人料理了这四具尸体。 “山长,这尸体……” 从那一百零一名弟子中挑选出的几人,正要将尸体抬走,可刚碰触到尸体,不由得神色大异,忍不住向叔倾望去。 “怎么了?”叔倾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这些尸体……好轻!”有人回道,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详细,急忙又补充道,“简直轻若无物。” “你若是被人搅碎了魂魄,抽干了骨髓心血,也会是这般模样,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次不等有人质询,剑妖已是主动的开口,满脸的不以为然。 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剑下去,不仅魂飞魄散,还被抽干了骨髓心血,如此说来,这四个剑主岂不是就只剩下一副皮囊了。 更令人骇然到倒吸冷气的是剑妖的手段,岂止是阴毒可以形容的。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看向剑妖的眼神,已是完全变了味道。 那些选择投诚的分宫执习以及剑主,越发的惊惧,至于以七剑为首的一百零八名弟子,内心深处,再没了刚刚滋生没多久的尊敬,全部转变为了忌惮。 那四个剑主,固然有取死之道,但杀人不过头点地。 剑妖手段如此歹毒,那么日后,若是自己不小心犯下了过错呢,会不会也是这般下场? 兔死狐悲,不外如是了。 直到此时,所有人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孩童,不仅有着超乎想象的强大修为战力,更……不是人,而是妖。 但凡妖物,大多桀骜不驯,做事全凭自己喜好,而少顾及规矩伦常。 便是叔倾,此时也是满心的犹豫,实在不知将剑妖请进蜀山,是对还是错,只希望不要引狼入室,最终闹得请神容易送神难的下场。 只是到了现在,他又如何敢做那过河拆桥之事。 “哎,又是一桩烦心事啊。” “好了,抬下去吧。”叔倾对那几名弟子拜了拜手,显然是不想在此事上深究了。 待尸体被处理完,叔倾整理了一下心情后,终于开始了自己大刀阔斧的革新。 “自即日起,稷剑学宫更名为蜀山。” “除剑主堂不动外,其余各职皆换。山长改任宗主,全权负责宗门重大事宜,并直领剑主堂以及承天剑阁……承天剑阁扩编,尔等一百零一人,皆纳入其中。 七剑名号不变,每二十载甄选一次。 九大分宫……嗯,磨剑宫,重建之事,从长计议,日后再论。其余八宫,设宫主一人,除锻剑宫外,皆由现任七剑担任。宫主之下,设长老、执事若干,由宫主拟定名单,上缴宗主后定夺。 锻剑宫,宫主一职由宗主兼任。” 一番人事变动,虽不至于让稷剑学宫改头换面,却也彻底的烙上了叔倾的印记。 身为宗主的他,不仅拥有着无上的地位,更因为直领了剑主堂以及承天剑阁后拥有了实权,日后,再无人可以撼动。 这就是所谓的中央集权了。 当然,在赋予了自己生杀大权后,叔倾也没忘了论功行赏。 那一百零一名弟子,今日进入承天剑阁,也就被认定了主流砥柱的地位,日后不论是修行资源的倾斜还是职位的升迁,都将快他人一步。 至于七剑得到的就更多了,直接委任宫主,算得上是一方实权诸侯了。 这翻调整,除了那些被加入剑主堂的一干遗老外,几乎面面俱到,皆大欢喜。 最后就剩下一个人,那就是剑妖。 “前辈,从今日起就是我蜀山的太上宗主了。”叔倾说着的同时,不忘对剑妖施了一记拜谒大礼。 “前辈乃世外高人,虽不喜俗物沾身,但现如今,我蜀山百废待兴,所以,却还是要拜托前辈照料一二,统领起建立不久的外阁。” 叔倾这么安排,自然是为了安剑妖之心,不让其误会自己承诺的太上宗主只是个有职无权的虚衔,可若真让他统领宗门的一方势力,又实在不舍得,索性就将九大分宫筹建不久的外阁全部交给他打理了。 当初之所以决定筹建外阁,不过是为了弥补宗门对抗魔窟时的折损,只不过,现在看来,却是一记废棋。 魔窟那边,因为昆仑仙境各宗门的介入,不仅在极短的时间里便站稳了脚步,更是开始大举向外开拓,极大的分担了蜀山的压力,损失也是大大的降低,已经不再需要外阁补血了。 可外阁都已经建立起来,若是就此解散,又觉得可惜,而且后患无穷,不如交给剑妖打理,至于结果如何,就任由他折腾去吧。 这也算是废物再利用了。 “外阁?你说的是所有的分宫外阁么?”剑妖似乎还真有些兴致,忙不迭的追问道。 “不错,从即日起,九大外阁,合二为一,皆由太上宗主全权处置。”叔倾无比确认道。 “全权处置?那我若给它重新取个名字呢?”剑妖试探道,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莫非,这剑妖竟起了开宗立派的兴致? 叔倾察言观色,暗自思忖道。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不错。 哪怕情形再如何糟糕,也不过是剑妖学那风信然,带着分阁自立门户罢了。 不过,真要到那地步,自己根本不需要阻止,反而要跟其大好关系,如此一来,即便剑妖真的分离出去,与蜀山也能成为互相守望的同盟,倒也未必就是坏事。 “自然可以。”叔倾笑了笑,爽快的答应,甚至还补充道,“日后分阁之事,前辈自己做主便是,若是遇到难处,随时可以说于我听,若能给予扶助,必定义不容辞。” “哈哈,好。”剑妖大喜,接着便歪起了脑袋,竟然是要立即就给外阁想个响当当的名字。 稷剑学宫如今改名为蜀山,那么自己的外阁,怎么也不能太普通了,得好好想一想。 剑妖沉溺于为自己的“宗门”取一个霸道名字的事业之中,另外一边,叔倾则将宗门日后的规划,事无巨细的讲述给在场的所有人。 这一讲便到了日落西山,眼瞧着天色已黯淡下来。 “哎呀,我想到了。”剑妖突然一拍脑袋,用那稚嫩的声音高声叫道,“日后,外阁就叫无上东华唯剑宗,如何,是不是很霸道?” 一时间,被剑妖打断的一众人,皆满脸的惊愕? 眼前这个确定是那个被古阵镇压万年,生性桀骜残忍的剑妖?而不是满脑袋荒诞的黄小儿? 话说,这无上东华唯剑宗,名字好不好,霸不霸道? 真心讲,名字很好,更霸道,只是这么霸道,真的好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木秀都如此,更何况是个外强内干的朽木? 如此霸道高调的名字,不是给自己招惹麻烦是非么? 都不用猜,一旦这个名号传扬出去,这外阁,就不用做别的事情了,只等着被人家打上门来就行了。 不说昆仑仙境,便是千年前,还没被封禁的修行界,因为一个名字,就给自己遭来灭门之祸的案例,就数不胜数。 到了那时,即便是蜀山,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不敢犯了众怒啊。 “那个……前辈,此名字自是极好的,只是未免有些高调了。所谓树大招风,怕是会对外阁日后的发展不利啊。”叔倾自然不敢直言相告,只能委婉的表达自己的意见。 “怕什么,玉不琢不成器。正好可以借那些寻衅者来磨炼下面弟子的战力啊。”剑妖不以为然道。 “可过犹不及啊。”叔倾没有放弃,继续劝道。 “过犹不及?”剑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叔倾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 外阁现在是怎么个情形,剑妖自然知道,说是一群乌合之众,都毫不为过。 若是来寻衅的只是些小虾米倒也罢了,可一旦稍有实力,怕是就要自己亲自出面了。 自己能出面一次,两次,可总不能次次出面,这多掉价啊,怎么说也是一宗之主来着。 只是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想起的名字,就实在不舍得。 无上自不用说,一听就是拽上天了。东华二字也是寓意深远,紫气东来,华乃升华,两字合起来不正彰显着无尽朝气、蓬勃发展么? 唯剑二字,则更多的是体现自己的身份。 剑妖,乃剑之纯粹,唯剑,用来配合,可谓相得益彰了。 “俗话说,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不如……先叫唯剑宗,待日后外阁的实力成长起来,再加上前面的东华,乃至无上两字,前辈以为如何?”眼看剑妖有所动摇,叔倾急忙建议道。 “唯剑宗?”剑妖呢喃一声,虽觉得少了些霸气,但仔细想想,倒也是个不错的权宜之计。 就像叔倾说的,先以唯剑命名,待日后外阁实力提升了,再讲前面两个词加上去,如此一来,反而还多了些乐趣。 “好,就叫唯剑宗。” 剑妖这边话音刚落,突听天际有剑鸣之声传来。 寻声望去,却见有人御剑飞速赶来,不等剑落,人已经从半空跳了下来,也不知为何,双腿竟然站立不稳,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山、山长,出事了,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