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First Eye》 第1页 [现代情感] 《当初first eye》作者：何处东洲【完结】 文案 如果现在可以许一个愿望，那么，我的愿望是—— 和你，沉睡在阳光里。 内容标籤： 花季雨季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初瞳，柒语默，夏雨诗，钟轩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也不太记得在梦里见过什么。 只知道，那触手滑腻的冰凉的礁石带着咸腥味，还有哗哗的永不停歇的水声席捲而来。 然后看见，你失色的瞳孔吞没了世界。 ——题记 夏初瞳慢慢睁开眼睛，隐隐约约地看见白茫茫的光芒涂抹在窗户，视界里漂浮着各种奇怪的光点。 天微微亮了。 她揉了揉眼睛，侧过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柒语默被巨大的海浪带走了，从此以后永远离开了自己的世界。心里说不上来是如释重负还是悲伤。 又有什么关系呢？ * 闹钟响了，尖锐的声音撕开了还未亮透的早晨。夏初瞳醒过来，不耐烦地把闹钟「啪」地摁上了。 声音戛然而止。 「初瞳，醒了吗？」门外传来了姐姐的声音。 「嗯，姐你先去吃早餐吧，我就来。」她应道。 夏初瞳穿好制服，慢慢地走到镜子前。镜中的自己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疲惫和倦怠，苍白得像一张纸。她呵了口气，果断模煳了镜中的自己。 夏初瞳一边驱赶着残留的睡意，一边向客厅走去。 刚到客厅，母亲就殷勤地迎上来拉过自己：「宝贝初瞳，来，快点坐下吧。我去给你热一热牛奶，要加蜂蜜还是加麦片？」 「随便啦。」夏初瞳在夏雨诗身边坐下。 「初瞳早啊。」夏雨诗微微笑起来，伸手轻轻捋顺妹妹的刘海。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散发着一种柔和的气息。 夏初瞳笑了笑，对厨房喊道：「妈，也给姐姐的加上蜂蜜吧。」 母亲没有回答。 夏初瞳皱了皱眉，又喊道：「妈，你听见了妈？」 「知道了，一杯牛奶至于这么催吗？」母亲的声音听起来不怎么高兴。 父亲坐在对面看着报纸上的金融分析，一块亮斑投在上面。 「姐，妈就这脾气。」夏初瞳低下头，握紧了手里的白瓷茶杯。 此时传来了牛奶加蜂蜜的甘甜味道，母亲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初瞳，快点趁热喝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另一杯牛奶在夏雨诗面前一放。 「谢谢，妈。」夏雨诗微笑着。 夏初瞳低着头吸着牛奶，看不出表情。 * 「爸，妈，我和姐姐先上学去了。」夏初瞳套上白色帆布鞋。 「哦，好。初瞳你和雨诗小心一点，我就不开车送你们了。」父亲笑着说。 「初瞳，放学后不要太晚回来啊。」母亲在门口张望着。 「姐姐，走吧。」 夏雨诗轻声说道：「再见，我们先去学校了。」随后她慢慢合上了门。 两个人的单车就停在庭院里，跨上单车后便一同朝学校骑去。 地面上投下了斑驳的树影。 明亮的光斑烫着夏初瞳的眼睛。 * 其实，两个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的人，也并不一定是同一个世界的。 夏初瞳性格淡泊但是十分执拗倔强，为人有点冷漠。说话毫不留情面，眼神锐利，往往一眼能把人看穿。 有时还会逃课去图书馆或者是去画展、博物馆之类的地方，她十分钟情于三岛由纪夫、江户川乱步以及爱伦坡的小说。按照她的话来说就是「我喜欢变格、甚至是变态的浮于人意识之上的世界」。 消瘦的肤色极白的女生外貌的确是美丽的，但有时候她也同有些世界格格不入。 如果说夏初瞳是那种典型的耽于自己世界有些我行我素的少女，那么姐姐夏雨诗则是截然不同的了。 夏雨诗性格温柔、善良，但是不失坚强与勇气，一直接受着所有人、所有的改变与自己身处的世界。 成绩永远第一。很聪明，学习很努力。同时也是学生会主席，追她的男生可能会上三位数。 虽然也是漂亮女生但是外貌和夏初瞳不是特别相似。她的眼睛不是夏初瞳的猫一般的圆眼睛，而是标准的凤眼，眼线长，微微有些上翘。整齐的平刘海，微卷的长髮束成高高的马尾。肤色很白但是没有那种不真实的透明质感。 还有一点不同的就是，夏雨诗是父亲已故妻子的女儿。 这就是为什么母亲不喜欢、为什么和妹妹不是很相似的原因之一。 夏初瞳轻轻嘆了口气。 就这样，不同的生命坐标被排在一起。 会一直在一起吗？ 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会越离越远吗？ 「姐姐，姐姐。」 「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叫叫你而已。」 * 夏初瞳从早上酝酿起来的伤感很快被柒语默给消磨光了。 她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女生，一边努力克制着厌恶与疲惫。 「她是谁？」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少年一脸无所谓的笑。 「柒语默，」夏初瞳压低了声音，「我问你，她是谁？」 第2页 「这个嘛……」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身边的女生，「你的名字是什么，我忘了。」 女生愣住了，随后留下一句「柒语默没有比你更无耻的人了」后转身带着哭腔跑开了。 夏初瞳抬了抬眉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很同意她的话。柒语默。」 少年还是一脸无所谓的笑容。 「你适可而止吧，」夏初瞳说道，「知道吗？你的这种表达怨恨与对世界不满的方式，要多幼稚就有多幼稚。」 柒语默的背影消失在了夏初瞳的视线里。 她蹲下身，喉咙里一片模煳的哽咽声。她仰起头忍住了眼泪。阳光依旧明媚，晒得脸颊发热。 没错，他，柒语默，也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最美好、最温暖、最让我悲伤的一部分。 世界上最透明、最纤尘不染的美丽少年。 世界上最无力并且一直在彷徨、徘徊的少年。 记忆里的你不是这样的。 从前有一天，在黄昏的暖阳里，你回过头对我微笑起来。好像在说:「初瞳，我喜欢看你现在的样子。」 在跟久前的一天，你载着我穿过一个又一个街口。你没有说话，只是让我靠在你的背上。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如果这是一部小说，我还会嘲笑作者只是个沉浸在少女情怀里的小孩。但是现在，这些往事都成了满地的碎玻璃，踩上去，难以言喻的疼痛没顶而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不再是你。 你是谁？ 夏雨诗站在远处看着夏初瞳，悲伤剎那间涌向全身。她抹掉眼泪，追向离开的柒语默。 柒语默听到身后的急促脚步声，他转过身，看到了一张非常熟悉的面容。他皱了皱眉，问道：「你是……」 「我是夏初瞳的姐姐。」女生有些紧张。 「有事吗？」 夏雨诗深深吸了口气：「请你不要再……」 柒语默扯了扯嘴角。 「什么？」 「如果你不喜欢她的话，就不要再伤害他了。」 「啊，真是好姐姐。」柒语默笑了起来。「不过，你似乎不能干涉我呢。」 夏雨诗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 柒语默表情柔和下来。「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他再次转身离开。 少年的手不断握紧、松开。 ——吶，你知道吗？ ——其实我从来都不想伤害她。 ——只是有些事情颠覆了我的世界。 第2章 夏初瞳感到阳光似乎被遮住了。她抬起头，一直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掌闯入了视界。眼前的男生站在逆光里看不清模样，只是周身沉淀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色的轮廓来。 「吶，你还好吧？」 夏初瞳站起来。 「跟你没关系。」她的目光移到少年脸上。只是一瞬间，仿佛所有阴影都退却了，不再有逆光所造成等模煳不清。面前少年的脸庞透着年轻的光芒，然而并不张扬。清秀的眉眼带着沉静与温柔。 「你是……谁？」夏初瞳想挪动一下脚步，先前腿有些麻了。然而很不幸的是没站稳，就一个趔趄摔倒了花坛里。 女生一脸又气恼又害羞的表情，她紧紧咬着嘴唇，似乎在努力忍着眼泪。不仅如此，那个跌倒的姿势还特别让人浮想联翩。 「没事吧你？」男生俯下身，伸出手来。白色的衬衣袖口明晃晃地烫着夏初瞳的眼睛，白净的手掌上正好投着一块金色的亮斑。 不知为何，这个微妙的场景有着很强烈的既视感。 夏初瞳无视了男生，她站起来扭头就像走，却被男生喊住了。 「喂，你等一下。」 「啊，谢谢了。」夏初瞳象徵性地挥挥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名字是？」男生急了起来。 夏初瞳停下脚步，她回过头：「想知道吗？」 男生的脸涨红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神有些可怜巴巴的。 夏初瞳嘆了口气。 「夏天的夏，初见的初，瞳是……眼睛的瞳。」 「不错的名字，」男生笑了，「我叫钟轩。」 「嗯，我知道了。」夏初瞳点点头，转身刚想走，迎面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柒语默。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闷闷的。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夏初瞳睁着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对不起我又伤害了你，请原谅我，这是最后一次。你就不觉得听了上句知道下句的台词毫无意义吗？」 「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柒语默，你让我太累了。你不知道吗？」夏初瞳直直地伸出手指着他，「你，已经死了。现在的你，让我由衷地厌恶。」 柒语默站着。 孤独地站在那里，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在记忆里就从未改变过。 「初瞳，真的，对不起。」 他迟疑着伸出手，停留在半空中。 钟轩站在夏初瞳身后。 ——如果这样的画面可以定格下来。 ——如果这样的画面在很多年以后可以看到，及时变得泛黄、脆弱不堪，我还是会觉得非常悲伤。 ——因为，空气流浮动的沉甸甸的灰暗，时间永远无法消磨。 第3页 少年的声音慢慢扩散着。 「初瞳，对不起。」 钟轩转过头，自己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渐渐抽走。窒息的感觉涌上头顶。 「你再说对不起？数不清多少次了。柒语默，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了！每一次我都原谅你，每一次我都相信你。我也是人类，我也是会累的。我是懦弱的，我害怕改变。所以说……」 她慢慢走进他，抱住了那个沉寂的少年，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柒语默，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希望你能够离开我的世界，不要再回来了。求求你，你走吧。柒语默，你走吧。」 她松开手，推开了少年。 她转身离开的背影还是同以往一样，影子被斜斜拉长着。 柒语默看着她一点一点地离开，心里的疼痛持续爆炸着。他徒劳的伸出手。 夏初瞳，不要走。 请你留下吧。 少年的眼睛，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湖。 ——你也不知道吧，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也不想让你知道。 ——你离开我是早晚的事。这样的话，对你也没什么不好。记忆里的你，永远苍白而又安静，从未改变。 柒语默用力揉了揉眼睛。 铃声响了，他转身往教室走去。 低头看着一级一级的台阶，眼睛湿漉漉的，越来越多的悲伤积蓄在眼眶周围。 他抬起头，前面有一个模煳的人影。 夏雨诗抱着一叠作业本站在她面前。 「是你啊。」 「是我啊。」 他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谁知夏雨诗突然说道：「别动。」 柒语默愣住了，收听在那儿。「怎么了？」 夏雨诗没有说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眼睛里的光却慢慢暗了下去，想艺术微弱的烛光，晃动了两下，熄灭了。 她从柒语默身边走过。 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笑笑说：「不好意思。前面我看错了，当你手上受伤了呢。」 「哦，这样啊。没关系。」 夏雨诗抱着作业转身经了办公室。 柒语默往教室跑去。 尘埃在空气里漂浮着，像是发生宇宙大爆炸前的地球。 不过谁也看不见。 * 夏初瞳依旧坐在花坛边上，小声地哭泣着。 仿佛有一瞬间老去的感觉，小时了力气，再也无力挣扎。 蓦地，眼前似乎有晃动着阴影，夏初瞳抬起头，钟轩沉默地望着她。 「你还有什么事吗？」 钟轩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投射过来的目光忧伤而又钝重。他把手插在口袋里，跑向教学楼。衬衣被风吹起来，消失成了一个凝固的白色的点。 夏初瞳抱住膝盖，闭上了眼睛。此时自己的面容一定苍白得像张纸，看了自己都会觉得噁心，死气沉沉的。相反，夏雨诗的脸庞才是这个年级的少女应该有的，温暖而又清新。 ——早知道，当初我就不应该这么做。 ——但是，只是「当初」。 好像还在不久前，柒语默作为一个老师喜欢女生仰慕男生嫉妒的少年存在着。好像还在不久前，柒语默还会带着夏初瞳穿过一个又一个被夕阳染红的街口。好像还在不久前，柒语默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带着甜美与天真的弧度的，墨黑的眼睛折射出光亮来。 好像还在不久前，你还是你。 现在，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吸纳着所有的过往和生命。到底要不要松开手，也被那片黑暗所包围呢？被它吞噬，不留一点痕迹。 所以，当你松开手时，我也放弃了。 *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柒语默翻开手机，是爸爸打来的。 「爸，怎么了？」 「你妈她……出事了。」 「什么？」 「她……她在回来的时候被车撞了。」 「啪」地一声，手机掉在地上。 此时，柒宏翔正在医院的走廊里。他看上去和所有工人一样，被晒黑的脸，深陷的眼睛，陈旧的工作服。 依稀看得出，这张脸曾经非常英俊、意气风发。它的主人曾经摁灭过一支又一支几千美元的雪茄，然后再一张张合同上签名。 柒语默飞快地冲出校门。 此时，夏初瞳并不知道。 柒语默穿过一条条马路。 此时，夏初瞳也不知道。 柒语默坐在计程车上，对司机大吼：「快开啊你！」尽管司机非常不满但是看到这个蓄满眼泪的少年也说不出什么。 此时，夏初瞳还是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 第3章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非常强烈。时不时有病人走过，苍白的手背上按着纱布，一边是家人小心地搀扶着。 空洞的眼神，没有表情的脸。 带着口罩的医生们路出一双冷冷的眼睛。见惯了死亡的人，都会有这样的眼神。 柒语默见到了急救室外的父亲。 「爸爸，妈妈怎么样了？」 柒宏翔一只手支着头，泪水滚滚而下。 「医生说希望不大。你妈妈给人做钟点工回来，穿过马路时可能因为太累了精神有些恍惚，突然就被一辆车给撞倒了。我真是……废物。」 第4页 柒语默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爸，医药费都不够，是吗？」 柒宏翔没有说话。 「爸……」 柒宏翔擦掉眼泪，「没钱的话，也要救活她。她为我付出的太多了，是我害了她。」 ——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现在我们面临的是什么处境。 ——我恨这个世界。它轻易地赋予我们幸福，却又轻易地夺走它。 ——我想不起来了，以前我们究竟是什么样子。 ——现在我只是恳求这个世界—如果它听得见的话，不要再次夺走我的母亲。 「手术中」中的灯灭了。医生同几名护士推着一个女人出来了。 「医生，怎么样了？」柒宏翔激动地扑了上去。 医生摘下口罩。 「尽力而为吧，不过别抱什么希望。内脏破裂加上大出血，也不是什么体质非常好的人，所以说……你们多陪陪她吧。」 柒语默一把拎起那个医生的领子：「你说什么？别抱什么希望是什么意思！」 医生厌恶地甩开柒语默的手，「你冷静点好不好！医院又不是你家，这里也不止一个病人吧！你有空在这里大吵不如好好陪着她。」 他扯了扯领子，走掉了。 柒语默感觉一片黑暗，慢慢地慢慢地，包围住了自己。 一切时光，一切青春，一切记忆都被哗哗的沖走了。 是哪里的沙漠？ 是哪里的深海？ 是哪里的我和你，被暗流冲散？ 是在哪里如火如荼的伤逝，堆积成长满蒿草的坟墓，在心里漫无边际地滋长？ * 夜已经很深了。 闹钟的夜光指针还在不停地走着，发出的声音像是细细的流沙从指间滑落。 夏初瞳慢慢睁开眼睛。 * 夜已经很深了。 惨白的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影，在地上映出了零星的剪影。 柒语默慢慢睁开眼睛。 他下意识看了看母亲床头的心电仪上的那一条诡异的线。 还好，线正在起伏着。 柒语默捏紧了衣角，死死的盯着那条线，在瞳孔中无限放大、放大。 窗外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柒语默的唿吸变得急促起来。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 勐然间。尖锐的「嘀—」的声音刺穿了耳膜。 他睁开眼睛，那条原本起伏的线正在安静地延伸着，笔直而诡异。 多像一条暗夜中湍急的河流，把少年沖向了一个未知的地方。 一条河流，一个多么让人不安的宣告。 「妈……妈，妈！医生！医生！」他疯狂地按着床头的铃，声音破碎，带着走投无路的茫然。 * 夏初瞳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 ——哎呀，我怎么哭了？ * 医生和护士冲进来，熟练地进行着心脏復甦等急救措施。每一秒都似万年般漫长。 柒语默和父亲站立在一旁，全身血液都凝固了。恐惧紧紧扼在咽喉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医生扒开眼皮照了照瞳孔。他一脸「果然是这样」的表情，摇摇头说道：「没有瞳缩反应，病人已经去世了。你们请节哀吧。」 柒宏翔跪在床边痛哭着。 「雅月，对不起。我从来都没有好好陪过你。到了现在，我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请你，请你睁开眼睛吧，不要离开我。你不是一直想见你最最牵挂的小默喜欢的女孩子吗？我求你了，雅月……」 柒语默颓然倚着墙缓缓坐下。 ——好像还在很小的时候，爸爸经常不在家，但是自己从来不会孤单，因为妈妈一直在自己身边。 ——后来等自己长大了一点，就再也不肯把心事告诉爸爸了，只会和妈妈讲。 ——还有一次，学校离开亲子同乐会，爸爸有事去不了，于是妈妈陪自己去。那天，妈妈特别漂亮。她牵着自己的手，是最最引人注目的。 ——以前，每次休假的时候，全家人都会一同出去度假。其实自己并不在乎去哪里，富士山也好，爱琴海也好，古老的金字塔也好，只要能够和家人在一起就很幸福了。 ——现在，妈妈再也不会笑了，再也不会牵起自己的手了，再也不会喊自己的名字了。 少年的眼睛，轻轻一眨，便掉下泪来。 ——是谁毁掉了我的世界？ ——如果爸爸的公司没有破产，妈妈也不会给人去当钟点工，也不会因为急于回家而出了车祸。爸爸也不会去当一名工人，更不会一听敲门声就害怕得发抖。 ——说起来，颠覆了自己生活的人，正是夏洪，夏初瞳的父亲，挤垮了爸爸公司的人。 ——初瞳，这都是你不知道的事情。 ——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我生命中最欢悦的时光。感谢你的出现。但是，初瞳，我现在被逼上了绝路，谁也就不了我。对不起，我恨你的父亲，因此也连带着将恨意转嫁到你身上。 ——我要让他痛苦，让他也尝一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 夏雨诗趴在桌子上。 「鸟群都到哪里去了？都被天空带走了。天空中有什么呢？全是悲伤的嘆息。是谁的嘆息呢？是亡去的故人们。他们沉睡了几百年。升天时唱响的輓歌，都被埋葬在了樱花树下。那棵樱花树呢？在少女死去的时候被少年砍倒。飘落的樱花，消失在了，夕阳下的村落里。」 第5页 夏雨诗轻轻念完了整首歌谣。 「小默……原来柒语默就是小默。」 手机震动起来。 「餵？是谁？」 那头传来了低低的声音：「升天时唱响的輓歌，都被埋葬在了樱花树下。那棵樱花树呢？在少女死去的时候被少年砍倒。飘落的樱花，消失在了，夕阳下的村落里。」 「你……怎么会知道？你是……」 「是我，小潼。」 「柒语默？怎么是你？」夏雨诗握紧了手机。 「你认出我了吗？」 夏雨诗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开了口。 「初瞳，她也喜欢你。」 「但是，她骗了我，她说她就是小潼。你知道吗，我喜欢的，一直是当初那个温柔善良的小潼。而夏初瞳她不是啊，她永远都不是。夏雨诗，你才是小潼。」 夏雨诗动了动嘴唇，指甲掐进了手心里。 「是的，我才是小潼，我才是夏潼。柒语默，我是小潼。」 柒语默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我喜欢那个真正的夏潼，夏雨诗你……」 夏雨诗打断他的话。 「你当初和初瞳在一起，就是以为你认为她是小潼？只是因为这个，你才和他她在一起，后来又这么对待她。柒语默，你很残忍。」 「但是，我一直把她当成另一个人的替代品，这不是更残忍吗？或许，我从未喜欢她。夏潼，我喜欢的只是你。一直都是。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夏雨诗用力揉了揉眼睛。 「我愿意啊，小默。因为，我也喜欢你。我一直最喜欢小默了。但是，我不希望伤害初瞳。」 夏雨诗没有再说下去。 第4章 一条湍急的河流，把我带向了未知的地方。 在冰冷的水中，我好像听见了你的声音。 一圈一圈，在我的心里激起了涟漪。 啊，我看见了什么？ 除了深蓝色的海洋般的孤独，还有你，逐渐消失的面容。 ——题记 柒语默的心微微塌陷了一小块地方。 「小潼，你难道不喜欢我吗？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难道不快乐吗？初瞳……她和我，本来就是错误的啊！只有这样……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到值得自己去喜欢的人。」 「柒语默……我……愿意的。我愿意，不，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夏雨诗说完，便紧紧咬住了嘴唇。 柒语默合上手机，嘴角扬起了一道弧线，非常好看。但渐渐地，那道弧线消失了。 少年英气逼人的脸庞上布满了悲伤。 ——小潼的确就是夏雨诗。夏雨诗原先的名字就叫夏潼。 ——而她的妈妈，就叫做叶岚潼。 * 夏初瞳睁着眼睛躺在床上。 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尖削的下颌，孱弱得如同是一个年幼的孩子。仿佛一瞬间温度冻结成冰，夏初瞳只觉得全身冰冷，太阳穴那里传来一阵阵的疼痛。 「初瞳啊，该吃药了。」母亲端着东西走进来，「你爸爸给你请的医生还是不错的。唉，你也真是的。就这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 「妈妈，」夏初瞳动了动嘴唇：「如果说，如果说你有喜欢的人，但是你却不得已要放弃他。你，你会怎么办啊？」 「唉，你怎么突然间问这种问题啊。」母亲神色紧张起来，「难道说你……」 夏初瞳不由得笑了。 「妈，你在想什么啊。我们学校哪里会有配得上我的男生。我是说，如果……」 母亲嘆了口气。 「如果是我的话，当然去找自己值得喜欢的人咯。然后忘了他。」 「啊，妈妈你真是的。」 「哎呀，死丫头净瞎扯。药都没吃。快点。」母亲催促着。 夏初瞳依言吞下药片，清水顺着食道缓缓下滑。 「妈，你先走吧。我想睡一会儿。」 「好，我知道了。有事叫我啊。」母亲走出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嗯，我知道。」夏初瞳笑着目送着母亲离开，然后仿佛再也忍不住似的，把脸埋进枕头里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音大半都被柔软的面料所吸收。但是，这样的话，会不会做悲伤的梦呢？ ——柒语默，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其实我也想和喜欢的你在一起。你不知道吗？自从第一次与你相见时，我就喜欢上了你。你在我心里，永远以纤尘不染、高高在上的少年形象出现，清冷孤寂但是很温柔。然而从什么时候起，你的眼睛背后慢慢孕育出了一片荒凉的沙漠？每天都有无穷无尽的浓雾席捲而来，无休无止。 * 钟轩走上楼，不详的预感在心里突突地敲打着。 「你滚！马上给我滚出去！老子喝酒关你什么事！你有个屁权利管我！老子就爱喝怎么着了？你闹啊，你闹啊！想离婚？门都没有！」男人的声音声嘶力竭，带着醉酒后的神志不清与狂乱。 「这日子没法过了！钟国群，你到底让不让我活啊！你说你说你说啊！儿子都要活活被你害死了！」相比之下，女人的声音就十分有气无力，显得心灰意冷。 「我呸！钟轩这小子一副女人相，活该我倒霉！哼，我还怀疑他是不是……」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少年正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愤怒惊讶或是不安，仿佛在看什么司空见惯的事物一般波澜不惊。 第6页 「哦……钟轩回来了啊。」钟国群像是稍微有点清醒了，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和你妈为了点小事就吵起来了。哈哈，吵架的话，你别当真，别当真啊。咳……我的意思是，男孩子嘛，相貌太好看不好……」 钟轩看了看一边哭红了眼的母亲苏萍芳，深深嘆了口气。 温柔、干净、帅气的少年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潮湿阴暗的名叫德林里的老式弄堂、一个酒鬼父亲、一个懦弱的母亲，兼之还有窘迫的家境。生活的一部分必须是由吵闹、彼此的侮辱所填满的。至于邻居间的蜚短流长更是在所难免。 每一天每一天，随着时光的流转，对于这种生活的厌恶、对于自己无力的厌恶，免不了如同水中浮萍般疯长。 但是钟轩却一直在逼迫自己忍受、逼迫自己去适应，但是，每当他看到满身酒气的钟国群在殴打母亲时，他心中的怨恨和刻毒的念头还是会无法抵挡地汹涌而来。 满天满地的黑暗。 * 满天满地的黑暗。 柒语默想着。 父亲仿佛在一瞬间就老了十岁，如同痴呆的老人一般，每天晚上都会喊着「雅月，雅月」地醒过来。 为了母亲葬礼的费用，父亲又欠下一笔外债。不得以之下只能变卖了当年的结婚戒指才还清。而母亲的住院费及手术费，也是因为那个司机赔偿的一笔钱才勉强了帐的。 柒语默默默听着隔壁房间的父亲在梦中的呓语。疼痛与悲伤随着心脏的跳动，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雅月，对不起，原谅我啊。雅月，雅月！不要走啊。啊……雅月，原谅我。我……我好恨啊。我……我是废物。为什么，为什么夏洪，你，你千方百计与我为敌、纠缠不休，只为了整垮我、让我破产吗？」声音逐渐模煳了，变得断断续续、若有若无。最后终于消失了。 柒语默听得浑身冰冷，心惊肉跳。 自己的确明白，生意人之间的斗争是极其激烈并且残酷的。想在商海生存下去，就必须随时做好死亡的觉悟。 但是即便明白，自己也不得不痛恨这一切。 ——生活也好，未来也好，家人也好，全部失去了。 ——我自己才是真正的……没用的人。 ——啊，是谁在哭？ 柒语默摸了摸脸颊，满手都是灼热的眼泪。 ——不是我，有事谁呢。 心脏里被灌注进了腥臭粘稠的恨意，经由源源不断的悲伤的催化，蒸发出墨绿色的浑浊的水汽，形成了坚硬的薄壳，包裹住了年轻的心灵。 ——谁，谁来救救我。 ——我不要就这样被黑暗吞噬。 ——妈妈…… ——初瞳…… 第5章 夏初瞳拿出了手机。 因为刚刚睡过，所以身体也好些了。 洁白的手指按着键盘，光标一闪一闪地跳动着。 她在收件人里选择了「钟轩」，编辑了三个字「谢谢你」，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不一会儿，钟轩就回了简讯过来。 「没什么，你还好吗？」 夏初瞳笑了笑。 「嗯。」 「你以后要当心点，不要再在操场边上吹风吹上一天了。」 夏初瞳的手停顿了一下，慢慢打上一行字。 「我知道，再也不会了。」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再也没有亮起来。 夏初瞳抬起手。 手指细长、白净，隐隐可见青色的静脉血管。 每一天每一天，各种溶解在空气中的杂质经过唿吸作用后进入肺部，由血液经过每一条血管，流向全身。 有的杂质被溶解了，有的却永远留在了年轻的身体中。 比如说，柒语默冰冷的气息。 夏初瞳又闭上了眼睛。 * 夏雨诗按了按门铃。 母亲皱着眉，走过去开了门。 「你轻点，初瞳刚刚才睡着。」 「她的病还没好啊？都已经是第三天了。」夏雨诗有些惊讶地说道。 「是啊，死丫头在操场边上吹了一天的风，竟然还在那儿睡着了！真是，还是她同学送她回来的。那天眼睛还又红又肿，像哭过了一样，真是鬼迷心窍……唉，如果有一点像你就好了……」母亲一边嘀咕着，一边上楼去了。 夏雨诗的心抽紧了。 初瞳那天一定很伤心。初瞳一定还是喜欢柒语默的。但是，初瞳你不知道，你和他在一起你永远不会快乐。因为你不是小潼。 夏雨诗有些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 ——初瞳，你是我最喜欢的妹妹。但是，我也想要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 ——你有爸爸、妈妈，他们都那么爱你。而我的母亲叶岚潼早就去世了。那时爸爸把我暂时寄养在他的朋友家。但是，那里有很多小孩欺负我、讨厌我，说我没人要、没妈妈、谁和我在一起谁就要不幸。只有他，只有他愿意理我，只有他想和我在一起，只有他一直在我身边、一直保护我。他，小默他会往我的口袋里放上糖果，然后又故意偏过头去。他虽然不太爱说话、表情也经常是冷冷的，但是每次玩游戏的时候他总会故意输给我。他会带我穿过几条街去看烟花。他会轻轻地对我说：「小潼，你喜不喜欢我？」 ——为什么当初我只知道他叫「小默」呢？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才重新相见呢？为什么，偏偏初瞳你也喜欢上了他呢？他说，说你骗了他。但是我并不怪你。初瞳，你也希望，在他心里，你是「瞳」而不是「潼」。如果我们能早点彼此相认就好了，到了现在，有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第7页 ——我的心里，是快乐，还是悲伤呢？我自己也不明白。 * 此时，夏洪正一脸志得意满地在一张张文件上签字。 在这个男人的心里，能筑起骄傲与自尊心的除了胜利还是胜利。相比能获得巨大地利润，他更享受战胜对方、将对方狠狠踩在脚下的一瞬间的快感。 他将此定义为「商界美学」。 * 夏雨诗轻轻敲了敲妹妹的房门。 「初瞳……」声音断在了空气里。 夏初瞳打开门，笑道：「解，你回来了？」 「嗯，我可已经来吗？」 「当然啦。」 夏初瞳的房间一点都不似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的风格。紧闭着的深色调的窗帘还有復古的花纹和流苏。高大的楠木书架占了整整两面墙，放满各种各样的书籍。不仅如此还有造型古朴的雕花木椅还有摆设，就连床也是古老的西洋风格。 「你啊，还真是喜欢这种东西。」夏雨诗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你好些了吗？」 「嗯，明天就可以去学校上课了。」夏初瞳点点头，一边把头髮绑起来。 夏雨诗吸了口气，问道：「初瞳，你和柒语默……」 夏初瞳眼睛里的光暗了下去。 「柒语默……吗，他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姐姐，不要再提他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了。」她脸色很苍白，用力捏着睡裙一角，眼睛湿润的像是要掉下泪来。 夏雨诗有说不出的心疼。 「很难过吧，我明白。但是，这也是……不得不去面对的事情。初瞳，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所以……所以……不要再让自己不快乐。」 夏初瞳紧紧咬住嘴唇。 「姐姐……为什么，明明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你却……」 「好啦，」夏雨诗笑笑，「怎么会是你的错。我现在要去赶一份报告了，学生会主席虽然听着很伟大，其实不是那么好当的呢。总有一天你姐我就是被活活催死的。小丫头你抓紧时间再休息一会儿，别胡思乱想了。乖。」夏雨诗摆摆手，轻轻合上了房门。 夏初瞳目送着姐姐出去后，就下了床走到镜子前，望向镜子中的自己。 柔软的头髮胡乱用细绳绑着，安静的深色眼睛，脸部线条也十分柔和。 「吶，你，」夏初瞳伸出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郁郁寡欢的神情呢？」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不快乐。」 「你这样看着我，是想从我这里探寻到什么吗？」 「你……幸福吗？」 夏初瞳微笑。 「你真是傻瓜。」 ——那种无限放大、无限聚焦的目光里满是沉甸甸、明晃晃的愀然不乐。 ——在世界里泛滥。 * 夏初瞳再次慢慢闭上了眼睛，重新潜回了梦境里。 ——啊，终于感觉到了宁静。 醒来的时候，床头的闹钟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五点钟。夜光的指针安静地转动着，发出绿色的萤光。 夏初瞳蜷缩起身子，柔软的深色长髮铺散在洁白的被单上，清香如同花朵。 「柒语默，对不起。」 「我知道，自己永远不是小潼。」 「所以我选择了，选择不再活在你的阴影下。」 「真是奇怪，这种感觉。就好像被远远地抛向了另一个世界。」 * 「爸妈，我们先走了，再见。」夏初瞳挥挥手。 「路上小心。」母亲点点头。 夏洪微笑着望向站在阳光里的两个女儿，脸上洋溢的是慢慢的幸福与慈爱，尤其是看到夏初瞳的时候。 这个男人虽然已到中年但是仍有轮廓锋利的脸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冷血、铁腕甚至是残忍在商界都是广为人知的。让一个坐拥千万财富的人在一夜间变成一文不名之人，对他而言，仅仅是一场战斗的胜利。 但是，与许多有钱人不同的是，他是一个顾家的男人。他宠爱女儿，请人给女儿设计房间的布置，给女儿买各种漂亮的服装与装饰品，还有多得花不完的零用钱。他尤其喜欢小女儿，甚至会延迟重要的会议只为了给她寻找几本绝版的书籍与画册。 这个女儿的诞生是他人生的转折点，自从她出生后，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大，最终成就了现在的自己。她给他带来了好运，给他带来了成功，把他带出了不可自拔的黑暗。 尽管夏雨诗是他最爱的人的女儿。 第6章 夏初瞳跨上单车，侧过头去看姐姐。 夏雨诗有点捲曲的头髮在阳光里呈现出暖暖的棕色。 「走吧，姐姐。」 「嗯。」 路边高大的香樟树投下一片阴影，透过阳光的树叶在衣服上烫出了一块块明亮的光斑。 地上交错的树枝的影子，走过时像是行走在深海。 「初瞳，那次期末考试你是第几名啊？」 「不好啦，才二十名。我们老师还说夏初瞳以你的学习态度还能进前二十简直就是奇蹟。姐，你呢？」 夏雨诗撇撇嘴：「第二。」 「真的假的？你的神话被破了吗？第一名的是谁啊？」 「一个叫钟轩的男生，还像是我们对面教室的。」 第8页 夏初瞳的脑海中晃过一片温柔的阴影。 「怎么了？」 「没什么，他居然考得过你真的好厉害啊。」 「不要间接性拍马屁。」 「哪有啊。」 两个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阳光里。 * 柒语默给父亲倒上水。 「爸，你就休息一下吧。今天就请个假吧。」他说道。 柒宏翔挪动了一下身子：「但是……」 「你就听我的吧，好吗？」少年皱起了眉。 柒宏翔侧过头，深深地嘆了口气。 少年的背影虽然单薄但是仍在变得坚强，总有一天会如树木般参天。 「那我先走了。」柒语默轻轻关上门。 * 钟轩揉了揉眼睛，在微光中醒来了。昨天晚上，母亲尖锐的抽泣声一直没有停过，同时夹杂着还有父亲的谩骂声。 自己的手腕上还有隐约的疼痛。与父亲的争执中瀰漫的火药味就伴随着隐隐的痛感在太阳穴上突突地敲打着。 少年匆匆换上制服，洗漱完后就离开了家，或者说是「逃离」。 楼外依旧是个晴朗明媚的世界，与破旧的楼房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钟轩不经意间一抬眼，跳入视界的是交错的黑色的电线，上面停着几只灰色的鸽子，咕咕地叫着。不一会儿，扑稜稜地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他快步向马路走去。 嘈杂的汽笛声、引擎声充斥着整条马路。各种声音不断撞击着耳膜，人流车辆飞快地从眼前滑过，但是都无法在脑海中、在心里激起任何涟漪、聚焦成像。 除了她。 深色的眼睛，安静的侧脸，有着透明质感的皮肤。 头髮被风吹得飘散开来，像是极淡的雾气。 阳光安静的撒落下来，笼罩在少年身上，使得他的发梢都泛起了小小的光晕。 无论车辆如何飞驰，流云如何变幻，时光如何飞逝，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改变少年定格的目光，以及在他身边迴响起的末音。 ——吶，我在这里。 少年的气息，像是傍晚时分的雾气，冷寂而悲伤。 ——我也好像忘记了那个梦境。 ——是我自己吗？被海藻拖向了无底的深海。 * 夏初瞳和夏雨诗到了学校后，停好单车，各自说了声「再见」变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夏雨诗穿行在走廊，因为不算太早，所以来来往往已经有了不少学生。 少年站在身影与身影的罅隙间。 「吶，夏雨诗。」他微笑，唇角有温柔的弧线。 她慢慢走上前去，「柒语默。」她动了动嘴唇。 眼前的少年伸出手掌：「很高兴再次遇见你，小潼。」 走廊中略显昏暗的光线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柔光，细细描绘着他的轮廓。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个干净完美的少年的心里，有无数蒿草在疯长。 沉甸甸的、腥臭冰冷的仇恨在少年全身游走，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回忆与美好存放。 「从现在开始，我会像以前一样一直在你身边。相信我。」 ——海平面上起伏的巨大潮汐，带着白色的泡沫，唿啸着涌向天空。深蓝色的，星光寂寥的天空。 ——唿唿卷过的海风带着咸湿的味道。几只海鸟悲伤地鸣叫着，尖锐的声音撞击着耳膜。 ——少年被长长的海藻拖向了无底的深渊。因为是在水中，所以没有人会知道，其实他一直在流泪。 夏雨诗微笑着望向他。 「我一直都相信着你。柒语默。」 夏初瞳站在离他们不远的走廊尽头，神色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忧愁。 ——吶，你知道了吗？我一直在骗你，骗你说我就是小潼。如果当初，不曾和你相遇就好了。你离开我是对的选择。 ——既然，你已经找回了记忆中的她，那么，你就彻底忘了瞳吧。就当她从未出现过。 ——啊，好想逃走，好想赴往一个没有你的世界。 ——曾经的你，即使不再温柔，即使我们之后的日子被争吵与伤害所填满，但是这一切都在离我最近的地方存活着。而现在，我们都被驱逐到了不同的世界，越行越远。 * 到了午休的时候，夏初瞳也不太想回教室自修。 她慢慢地绕过食堂，在车棚后有一块比较清静的地方。可能本来是要当做绿化用的，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她的帆布鞋踩在枯草和树叶上，浓郁的草腥气不停地往鼻腔里钻。 高大的常年未修剪的树木盘根错节，这样看上去，倒是有点像电影里的荒岛。抬起头，只可以看见树叶与树叶之间一块块很小的天空。 夏初瞳揉了揉眼睛，两个人的背影投射在视网膜上。 温暖干净的少女和清冷的少年。 通常这种时刻，我们的女主角会躲在一棵树的后面。而夏初瞳确实也这样做了。 夏雨诗此时正侧着脸，对柒语默微微笑着。整齐的刘海、精緻的五官，表情柔和得如同清晨的阳光。不是很耀眼，却干净、明亮。而柒语默的侧脸则有着十分利落的线条两个人站在一起，是多么般配并且无可挑剔。 从七岁到十七岁，早该是这样了。 * 夏初瞳抹掉了滚烫的眼泪，一脸不在乎地转身向教室走去。 第9页 是我该走啦，她如此想着。 此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两条简讯一明一暗地跳动着。 一条是钟轩的。 「今天放学后一起走好吗？」可以想像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会是多么温柔。 一条是柒语默的。 「夏初瞳，你为什么骗了我，也欺骗了你的姐姐？不觉得的你很过分吗？」这倒是一点都不像柒语默的台词，装模作样，矫揉造作。尽管如此，却还是会为了这条简讯而难过。 她迟疑了一下，回復了钟轩。 「好啊，在校门口等我。」 ——其实自己和钟轩也不是非常熟悉，但是他的包容性的温柔还是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映象。总觉得在他的身上，所有美好的词语都是合适的。善良、有礼貌、宽容、聪慧等等。从来不抽菸，不会像其他男生那样为了吸引女生的注意力而不厌其烦地练习投篮，不做作，不耍帅。这样的少年，在学校里永远是让人瞩目的存在。 ——那天发了高烧，是他从自己回去的。在傍晚的暮色里，穿过嘈杂的大街，穿过无数个路口。玫瑰色的光芒涂满了整个世界，一笔一划，无休无止。 ——多像曾经的我和你。多像当初的我和你。多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我和你。 ——柒语默，如果有一天，你也看到了同样的情景，会不会想到如此画面中的少年和少女，是当初的自己和夏初瞳？你会不会想起曾经点点滴滴的美好的事情？ ——哪怕只有一点点。 ——哪怕它们已不再鲜活，哪怕它们已不再清晰，只要在仍在你的心脏中存活着就好。日復一日，传来阻隔不了的回音。 第7章 记忆里的你站在黄昏残留的光线中。 比什么时候都要沉默、都要荒凉。 在脑海的表层反覆刻画你的样子。 其实，很可能到了最终，什么都没剩下。 ——题记 「吶，夏雨诗，你猜，哪只手？」 「左手。」 柒语默摊开左手，「没有猜中呢。」 「右手呢？」 「也没有哦。」 「我就知道。」 柒语默微笑，合起双手后再次摊开手掌，素白的掌心里安静地躺着一粒糖果，银色的漂亮的糖纸。 「吶，送给你。」 少年轻轻将糖放进少女手中。 消失了一切事物和光线，仿佛四周安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一声一声，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 你相信吗？ 此时以往的痛苦与悲伤全都不復存在，只剩下了幸福与怀念。所有的刻于脚下的伤痕与眼泪全都蒸发了，从地面升起，飘向天空。而那云层，会不会在旱季过后慢慢加厚，然后下起一场铺天盖地的雨呢？ 那些悲伤与痛苦会不会又随着大雨，重新附上魂魄，在心中扎下根呢？ 我们的世界，曾经一度交集。 我们的世界，曾经陌生得不可思议。 记忆里的你，记忆里的我，会不会在一瞬间老去？老得都辨认不清谁是谁。 依稀记得当初，在黄昏里，你的背影镀上了一层金色。这样望过去，既温暖又悲伤。 时间都停止了流淌。 我啊，真的曾经听见过，你的脚步声，在我的世界中慢慢湮灭。 * 夏初瞳站在校门口，光线笼罩在她的身上。 「你今天不骑单车啦？」她问少年。 「嗯，我不想……那么早回家。」 「为什么？」 钟轩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我们一起走吧。」 「好。」少年微笑。 傍晚的天空是一种格外明亮的玫瑰色。大丛大丛的云朵贴在上面，缓慢漂浮着。 这样的背景，再配上一首煽情的插曲，一定能赚很多女生的眼泪。当然，现实永远比电视剧或者小说更加虐心、更加无情，也更加狗血。 夏初瞳和钟轩迎面就碰上了另两个人。 周围足足安静了一个世纪。 柒语默扬唇微笑，「是你啊。」 「是……我。」夏初瞳望向一边的姐姐，「我们……先走了。」她握住钟轩的手掌，「走吧。」 如果此时，夏初瞳能回头再看一眼柒语默，她一定会发现少年眼睛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倘若她能够明白少年真正的心意，说不定也可以改变日后的结局。 夏雨诗下意识地想去含住妹妹，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别去喊她，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少年的声音低低的。 钟轩沉默地看着自己边上紧紧抿着嘴唇的夏初瞳，心里泛起了细小的涟漪，却在某一处形成了真实的疼痛。 夏初瞳忍着想哭的冲动，心里绷着的那跟弦，越来越紧。 「吶，你想过吗？当你第一次见到他，他就在你的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那时的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美丽少年。你喜欢上了这样的他。」 「在你们认识后不久，你鼓足勇气告诉他，自己就是他的、他幼时的玩伴。当然，你欺骗了他。你夺走了另一个人的记忆，你丢弃了自己原来的身份。你必须微笑着告诉他，自己就是那个童年时的女孩，自己就是潼。」 「就这样，你一天天地下陷，一天天地划入了流沙里。但是这一切都无所谓，你只希望可以留在他的身边。你知道自己不是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你知道自己的精神世界远比现实丰富、美好得多。但是只是因为他，你就能将现实定义为幸福。这是你在现实世界中第一次恋爱，也是唯一一次恋爱。」 第10页 「对啊，欺骗又算得了什么？谎言又算得了什么？你不过是想守候在自己喜欢的少年身边，又有什么错？你嫉妒那个女孩、羡慕那个女孩，但是她也是你很重要的人。这种幸福可惜也没持续多久。那个少年或许是因为家里的变故，变得暴躁、冷漠。从那时起，他给你留下的回忆中，就只有悲伤了。果然，现实是一碰碎会随的啊。它给予你的甜蜜，是以多大的苦涩为代价啊。」」 钟轩站在逆光里，浓黑的影子吸纳着光线。 「 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对你，也像是你对他一样。」 夏初瞳摇了摇头，「懦弱的、无常的我，你也……喜欢吗……」 ——把他的名字改写成你的名字。 ——现在的你和我，多像当初的我和他，多像当初的他和她。我生长的世界是如此变幻莫测。未知的种子生长在了没一个角落。细长的藤蔓拉扯着我，慢慢走向时间的尽头。 ——柒语默，你，消失吧。 ——我想活在没有你的里。 钟轩站在暖黄色的光中，像是透明的少年。 「吶，夏初瞳，走吧。」 突然间手机震动了起来，他不安地按下了接听键。 「救我！」只有短促的两个音节。 少年茫然而仓皇地对女生说了一句「你先回去，我有事」后，就再次消失在了人群里。 夏初瞳揉了揉眼睛，眼泪止也止不住。 * 钟轩拨开围观的人群。 母亲尖锐的哭泣声、人群的哄闹声、父亲的怒骂声，还有家庭妇女们有滋有味的劝解像是扑面而来的浪潮。 血液一下子凝结，然后又轰的涌向头顶。 少年迟疑了两秒，狠狠地挥拳砸向父亲。 在片刻的绝对安静之后，钟国群挥起手上的酒瓶，扔向少年的额角。 少年满不在乎地抹去鲜血。 「你杀了我吧。我已经……无所谓了。」 苏萍芳尖叫着扑向儿子，可是少年推开了她。 他一步步地走向名为父亲的男人。 「你……还想怎么样……」语气中透着已然放弃一切的荒凉。 钟国群有些被吓到了，他恨恨地骂了一句，转身走开了。 钟轩擦掉额角的血迹，穿过了一张张表情复杂的嘴脸。 头顶的天空依然一成不变。 ——我，去死吧。 ——我再也不想回来了。 ——就让我，消失吧。 第8章 钟轩一步一步地走着，推开人群，想要离开这个逼仄的地方。 他在这个地方的入口，在光线涌来的地方，看到她站在那里。 安静地站在那里，一直那样站在视线里。 她身后是穿梭不息的车流。 她伸出手：「钟轩，跟我走吧，你不喜欢这里对吧？我也不喜欢。」 「嗯……对啊，我不喜欢这里。夏初瞳，我们走吧，我很累了，我想休息一下。」少年擦掉脸上的血迹，慢慢笑了。 「那我们走吧。」她拉起他的手，「你很痛吧。」 「还好。」少年说，「夏初瞳，谢谢你。」 「没什么，你也帮过我啊，车停在外面，你先上车吧，先去医院。」 很快，那辆宝马带着两人绝尘而去。 每个妇女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与激动。不但多了饭后闲聊的话题，也可以幻想有一天自己也会坐在宝马车里，离开这个令人厌恶的地方。 「哎哟，那个小姑娘谁呀？」 「不用讲一定是有钱人家的，你看看那样子好嘞，啧啧……」 「现在小姑娘都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小孩，怪不得她那个心疼的样子……」 「现在的小孩可以跟我们那时候比哦？手拉手的多了。」 「就是讲呀，不过那个小姑娘跟钟轩倒也蛮配的。钟国群知道了要开心死了，有的是钞票让他用了，嘻嘻……」 人群里议论纷纷，每个人脸上满是兴奋，最后带着意犹未尽的表情，各自回去了。 公用厨房的灯也拉亮了，炒菜的声音响了起来，描绘着市民基层生活的影像。 每天清晨，都会有骑黄鱼车的摇着铃，「咣当咣当」地经过。门会被突然拉开，一个顶着一头髮卷的女人拿着个大红的塑料盆，「哗」地将一盆水泼出。 争吵，闲言碎语充斥着整个空间。这里的生活没有丝毫隐私可言，你拉上帘子别人也同样清楚帘子后面是怎样的场景。夜晚必须习惯在嘈杂中入眠。麻将声、水声、争吵声、婴孩的哭闹声、脚步声十分和谐地融合在一起，为这样的生活进行具体的注释以及说明。 钟轩这样的少年就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满满当当的厌恶与压抑日復一日地上涨。 * 「小姐，先去医院吗？」司机问道。 「去那家爸爸给贊助的医院，院长是爸爸认识的人。」夏初瞳转头去看身边的钟轩。黑髮贴着额角，表情淡漠。夏初瞳被突然涌上来的悲伤哽咽了，她握住少年的手，冰冷的手指。「钟轩，我们彼此拯救吧，我……带你离开那里。」 他抬起头，「你可以救我吧？夏初瞳，我……没有退路了……已经十七年了，这样的生活从来没有停止过……我不要再忍受了，救救我……你带我离开吧……」 第11页 夏初瞳轻轻地把头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和柒语默不同的是，钟轩的气息不是冰冷的，而是温暖忧伤的，淡淡萦绕过来，自己像是站在月光下花地里的小女孩，被花朵淹没了裙裾，慢慢地忧伤，慢慢地温暖。 ——就在此时，身边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少年，我还是在想你，柒语默，我还是在想你。为什么就停止不了呢？那些沉甸甸的悲伤与想念。 「夏初瞳……」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叫叫你而已。」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司机说：「小姐，到了，你和你朋友先去吧，我等在这里。有事打电话给我。」 「谢谢，李叔。」 钟轩跟着夏初瞳身后，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天已经暗了下来，他揉了揉眼睛，仿佛有一层雾气挡住了视线。 夏初瞳转过身，「怎么不走啊？」 尾音断在空气里，下一瞬，少年摔倒在了地上，定格一般安静。昏暗的天空下，他和她安静得像凝固的画面。 一群黑色的鸟掠过天空，逆风而上。 * 「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派去了最好的医生给他做检查。」院长说。他是个清瘦的男子，目光沉静，很有书生气。 「院长，真的不会有事的？」 「你放心好了。」他笑笑，「喝不喝饮料？」 「不用了。」 院长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他是你同学？叫什么名字？」 「叫钟轩。」院长点点头，「怎么会弄伤的？是被人打的吧？不报警吗？」 夏初瞳嘆了口气，「怎么报警，是他爸爸打的。」 「哦，这样。他家住哪里？他父母叫什么？是做什么的？」院长关切地问。 夏初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院长，你问这些干什么？」 他喝了口水：「你不知道了吧？他很像我哥哥的儿子，我的一个小外甥，如果活到现在也有那么大了。那是个很聪明很漂亮的孩子。」 夏初瞳点点头，想了想说：「他父母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我听到他爸爸好像叫他妈妈什么……苏……苏萍芳……对了，叫苏萍芳。他爸爸我就不清楚了。」 「哦，这样。」院长站起身，「我先去看看他，橱里有零食，想吃自己拿。」 「谢谢。」 门被轻轻带上。 夏初瞳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浓重的夜色墨汁一样染遍了整个世界。 * 院长推开病房的门，钟轩正躺在床上熟睡着，脸色苍白。 像天使一样的少年。 「他还好吗？」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医生回答：「已经没事了。」 「你辛苦了，先休息吧，我留在这里。你……帮我把黄主任叫过来，说我找他有事。」 「好。」医生说完，出去了。 院长俯下身，仔细端详一片洁白中的少年。 浓黑的睫毛，秀气的眉眼，几缕漆黑的额发散在眼角，流露出一种温柔的气息。 一会儿，黄主任来了。「院长，你找我有事？」 院长点头，「你帮我做个检验报告。」 「什么报告？」 「dna亲子鑑定。」院长很冷静地说，「他似乎是我失散了多年的儿子，帮我这个忙。」 黄主任扶了扶老花眼镜，难以置信。 「你必须帮我。」 「你别说了，我答应你。东西给我。」 院长早有准备地拿出化验袋交到黄主任手中，「无论怎样，结果都要告诉我。」 黄主任深深嘆了口气，慢慢转身走了。 床上的少年还在安静地沉睡着。 * 每个人怀着不同的心事，诠释着不同的生命。 夏初瞳这样想着。 门被推开，院长走了进来，「初瞳，他没事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我会安排人照顾他的，放心吧。」 她慢慢点了点头，「那明天下午我来接他。」 「好好，你路上小心点。」院长微笑着搓了搓双手。 第9章 街上的灯陆续亮了，在夜色中生动起来。泛着光晕在黑暗中浮动。 夏初瞳坐进车内，「我们回家吧。」 「是。」 她把脸贴在茶色玻璃上，冰冷冰冷。她已经很累了。 * 回到家，夏初瞳刚推开雕花铁门，就看到母亲急切地等在那儿。 「死丫头这么晚才回来，你要急死妈妈呀……也不知道打个电话。你再不回来我要去报警了！」 夏初瞳勾住母亲的脖子，「妈，我不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吗？我的朋友晕倒了，我送他去医院做好人好事呀！你就别生气了。」 母亲不由笑了，「快上去，我让史妈把饭菜热一热。」 「遵命！」 夏初瞳上了楼，打开门，爸爸还没有回来。 姐姐也不在。 夏初瞳的心一下子抽紧了。 ——是和柒语默出去了吗？是一起散步看这华灯初上的城市，还是在回忆小时候一起唱尘封多年的歌谣？ 夏初瞳吸了一下鼻子，把酸楚感放回心中。 也只能这样了吧。 * 「夏雨诗，你记不记得这个地方？」 第12页 「怎么啦？」 「这里，我们曾经来看过烟火啊！」 「是吗？我不记得了。」 「怎么可以不记得，太让我失望了。」少年这么说着，脸上却犹带笑意。 「柒语默……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的妈妈很早就死了，爸爸为了自己的工作，把我寄养在别人家里。那里的小孩都不愿意理我。他们说，说夏潼你是没人要的……」 她的眼底雾气捲动起来，「只有你，你的出现，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那时我常看我妈妈的照片，她是那么美，那么温柔的女子，爸爸在右下角写上她的名字。很小的小字，怕惊扰了她。叶岚潼，叶岚潼，我的妈妈。她或许又送来了一个天使……柒语默，就是你。」 少年的脸色明显苍白起来。 「你的妈妈……叫叶岚潼？」 「对啊，怎么了？」夏雨诗侧过头，忧愁的微笑晕染出一种甜美明媚的气息。 「没什么，怪不得你叫夏潼。」 「对啊，就是这样。我们的名字里，都有『潼』这个字啊。」 「都有『潼』这个字啊……」柒语默喃喃，「为什么后来改了呢？」 「因为，爸爸不想再伤心了。」 「他就选择了忘记吗？」少年抬起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掠过夏雨诗的脸颊，慢慢地、慢慢贴近她的脸庞。 冰冷的气息萦绕过来。 夏雨诗紧张得几乎停止唿吸，火热的感觉在头脑里蔓延。 他狭长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这个华灯初上的城市。 「你知道吗？tong就是爱。tong，就是爱，小潼，你知道吗？在我心里，tong，就是爱。」 ——「tong」就是爱。 ——你知道吗？「tong」就是爱。 少年温柔地凝望着熟悉的面容：「时候不早了，小潼，你先回去吧。」他留下一个吻，印在她的额头上。「明天见。」 少年说完，转身汇入人流之中。 在这个城市的夜幕下消失了。 只留下他清冷的气息在空气里扩散。 夏雨诗慢慢地触碰他的亲吻。 他说：「『tong』就是爱。」 夏雨诗微微笑了，温暖甜美的笑容。 在霓虹灯下，绽放出干净而无暇的光彩。 这是多么不同的笑容。 * ——夏雨诗，温柔、漂亮、清新、成绩好、人缘好。男生们公认的校花，心目中的女神。刚进学校就有许多男生每天在教室门口装模作样地想找机会认识。竞选学生会主席时几乎全校的男生都投贊成票。过生日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收上成堆的贺卡礼物。通常还会夹上小纸条，如：你是我的女神之类让人泛胃酸的话。但还是对所有人都友好且善良，甚至连出口伤人都从未有过。 ——夏初瞳，没有人敢惹的女生 。冷漠怪僻，对一切集体活动似乎都不屑一顾，连校长都对她客气有加，逃课却依然可以跻身于「高分集团」。不常说话，一开口就命中对方要害。因此男生对她敬而远之，女生虽然讨厌她却也不敢得罪。谁让她是夏洪的女儿。 她们是姐妹。 无法言喻的血缘的纽带将她们紧紧捆绑在一起。 挣脱得了吗？ * 我们是姐妹。 夏初瞳默默地想。 她是我的姐姐。 嫉妒是不容许存在的感情。 仅管现在仿佛有无数的石块滚向身体中的一个角落。 寂寥、悲伤，发出轻微的声响。 夏初瞳将手指从长长的头髮间滑过。软软温暖的感觉。苍白纤细的手指间深色的头髮安静地流淌，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得那么长了。 不记得有哪位哲人说过头髮是女子的柔情。 夏初瞳自嘲地笑了笑。 与此同时想起来的是武侠片里的女主角。 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从自己房间前走过，打开另一个房间的门。 「喀哒」的一声合上门的声音。 她回来了。 夏初瞳有点不想见到她，该怎么去面对呢。 姐姐。夏雨诗，小潼。 * 钟轩努力睁开眼睛，一片白茫茫的光在视界里移动漂浮。几乎要流下泪来。头部的钝重的痛感牵扯着神经的跳动。 首先看见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床边坐着一个男人，清瘦的脸颊，逸出淡淡的书卷气。 男人脸上尽是温和的笑，「你醒了？」 「您是医生？」 「我是院长，我姓叶。」 钟轩有点意外，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好点了吗？」 他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夏初瞳，她人呢？」 「她先回去了，明天来接你。」院长端详着少年，像一件遗失了许久的珍宝，试图记起许多细节。 钟轩有点窘迫，低声说：「多谢了。」 男人轻轻拍拍他的肩，「没什么，那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有事情就按铃，护士会来的。」 「嗯。」钟轩闷闷地应道。 男人轻轻合上门。 * 眼前不停回放钟国群举起酒瓶砸向自己的画面，一遍又一遍，无法停止。 痛苦的，愤怒的，悲伤的，压抑的，怨恨的，无奈的情感。 第13页 铺天盖地。 * 美好的少年。 美好的面容。年轻的到绽放光芒的外表下，谁又曾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钟轩也好，柒语默也好，都是面容美好、引人注目的少年。不用开口，流动的空气在周身就仿佛凝固一般，他们的沉默同样可以以更高的姿态吸引别人的目光。 无论在黄昏穿过被染红的路口，或是独自寂寂地走过操场，还是在明亮的阳光下跨上单车，都是流年里最最温柔的场景。 但是，身后的绝望，尖锐的哭泣，疯长的恶毒与痛恨，同样在不知不觉中上涌。 顷刻间，化成车载斗量的潮水，漫过全世界。 * 柒语默打开房门，屋子里一片黑暗。 他摸索着打开灯。 「爸。」轻轻找开父亲房间的门。 没有应他。 「爸。」于是又唤了一声。 还是没有声音。 柒语默的心狂跳起来，全身像跳闸一样，恐惧麻痹了全身。他木然地按亮了灯。 床上柒宏翔安静地躺着。 柒语默眼前一片昏暗，慢慢走上前去，搭住父亲的额头，冰凉的。 「爸你醒醒。」他用力推了推父亲，床上的人却一动不动。 柒语默忽然间唿吸困难，强大的悲伤与恐惧蔓延过来，死死地包裹住全身。 抓紧最后一点希望，「爸，你醒醒。」 然后，这一声吶喊在心中不住拉长。 最后彻底湮没。 * 柒语默面无表情地看着医生，听对方冷淡地说：「脑溢血引起的併发症，如果要求的话，我们可以进行尸检。」 * 夏初瞳在黑暗中醒来。 揉一揉眼睛，冰冷的眼泪。 为什么又哭了呢？ 记忆里的美好，和少年一起远离。 记忆里的少年，风化了过往。 记忆里的过往，只留下了两个模煳的字体。 当初。 如果……当初…… 对不起……还有…… 什么呢。 * 柒语默慢慢揉了揉眼睛，「就听你们的。」 眼前站着所谓的叔叔和阿姨。 「大晚上的，我们能来就不错了。」女人说，一脸自认晦气的表情。 男人脸上有一丝悲伤。看了看自己老婆，咬咬牙说：「葬礼的费用我们会出，至于以后的生活费嘛……」 女人白了给他一眼。 男人不往下说了，嘆了口气，「小默啊，你要争气。」 柒语默擦掉了一脸的眼泪。 「谢谢。」 是低得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 女人尖锐的声音不断撞击着神经。 柒语默握紧了拳头，强烈的屈辱和仇恨涌了上来。 归根结底，还是夏洪。 父母亲的死是间接的。 贫穷和痛苦是直接的。 ——我也要让你尝到痛不欲生的感觉。这样才公平。 * 少年安静地躺在黑暗中流眼泪，拿出手机，先发了条简讯给夏雨诗。 明天下午在记忆之夏门口见面。 又发了条简讯给夏初瞳。 明天在记忆之夏门口，我有东西还给你。 我有东西还给你。 其实，那件东西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一直都在。 夏初瞳，你也一直都在。 我说：「tong就是爱。」 tong就是爱。 瞳就是eye。 瞳就是爱。 不是潼。 是瞳。 * ——记忆里的你论每时每刻都是仿佛相隔一个世纪般的遥远。安静、淡漠的表情，深色的眼睛。周身浮动的是淡淡的距离感。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你。而现在，我每当想起你，就像被拖向了深海，耳边持续响起若有若无的水声，冰冷刺骨。 ——只要那些「当初」在就好，它们在时间里永久地活着，它们写下深深的呓语，它们在我们的生命里周而復始，潮水般覆盖所有的微笑与眼泪。但是，它们无法使我们回到过去。那些时光和岁月，在缓缓流动的介质里，其实就是永恆。 第10章 「姐姐，你快点讲嘛。」 「但是，你得答应我不告诉别人。」 「好，我发誓。」夏初瞳勾住夏雨诗的脖子，「姐姐的初恋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初恋你个头啊！他是小默。」 「小默？全名呢？」 「不知道。」 「不知道还寻找什么初恋啊！总得认得出吧。」 「当然认得出。」 「难道有什么信物吗？」 「他的右手手腕上，差不多就是这里，有一块浅褐色的胎记。」 「嗯？是不是姐姐前世的眼泪啊？哦，不对，那是……掌心痣？」 「小孩子瞎讲什么呢！」 「万一大美女夏雨诗的初恋现在已经变成超级大胖子怎么办？脾气很坏，还喜欢欺负人的那种。」 「你少噁心啦！小默是非常温柔非常好看的男孩。」夏雨诗白了夏初瞳一眼。 「我知道，小默对吧？姐姐，如果这让我们学校的男生知道了，他们可能会气得集体暴动哦！」 「不要那么间接地拍马屁。」 第14页 「哪有！」 阳光透过窗户直直地照射进来，笼罩在了两个人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 一束轻尘缓缓漂浮。 * 那天下课，夏初瞳听到有许多女生在议论纷纷。 「今天，我们学校的校草要来做报告。 「难道是柒语默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 「天啊，什么时候？」 「今天中午在阶梯教室。」 「呜呜呜呜我要去洗手间重新弄下刘海。」 「你本来就没有形象。」 …… 这种事情自己向来是不关心的。 中午的时候，夏初瞳挑了一个靠窗口的位子坐下，阳光正好照在身上，喜欢这种温暖的感觉。 演讲台上挂着巨大的幻灯片，投影着办校理念、光荣之路这种无聊的东西。 空气里残留着油漆的味道。 夏初瞳迷迷煳煳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被后面的叫声吵醒了。 「哇，柒语默，柒语默来了！」 夏初瞳努力睁开眼睛，面前站着一个少年。 干净的白衬衣外面套着黑色制服，狭长的双眼，影子在地上拉下一道修长的阴影。 阳光笼罩着他，却融化不了他周身清冷温柔的气息。 少年的身上有不可阻挡的吸引力与年轻的光芒。 夏初瞳下意识地问他，「什么事？」 少年不由笑了，「同学，请问你对我们学生会的工作有什么意见或建议吗？」 夏初瞳在少年的注视下，尤其是这么好看的少年，不争气地紧张起来。「建议吗……我……好像没有哎……」 「那你有什么收穫吗？」 「不是才开始吗？」夏初瞳脱口而出，周围响起一片笑声，然后看见少年含笑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愚蠢的话。 「你很可爱，我希望可以认识你。」少年伸出手，干净的袖口。夏初瞳看着少年的脸庞，在阳光里无限生动。她慢慢把手放在少年的手心，温度顿时流淌进入心脏。 然后，少年手腕上一枚胎记扎眼地跳入了视界。 少年对夏初瞳笑了笑，转身离开。 挺拔修长的身影，在阳光里令人遐想无限。 夏初瞳的心狂跳起来。 那么美好的少年还是第一次遇见。 但是，那块胎记却让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是小默吗？ 还是……先不要告诉姐姐吧。 * 散会后，夏初瞳听到其他女生对自己的议论。 那也不重要了。 放学前，发了个简讯给姐姐让她不要等自己，先回去。 因为心里突然间很乱，因为自己的隐瞒。 * 夏初瞳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看天空。玫瑰色的云朵缓缓飘过，鸟群掠过苍穹。 瑰丽的、冷蓝色加上橘红色的天幕，无尽的余晖尽情上演，落日把金色的光芒涂满全世界。 云朵缓缓移动。 * ——现在起，我数一、二、三。 ——如果你出现的话，我就…… ——继续隐瞒下去。 「一。」 「二。」 「三。」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身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夏初瞳几乎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 「柒……柒语默？」 少年抬了抬下巴，「你很惊讶吗？」 「没、没有。」夏初瞳摇摇头。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就先对我直唿其名了？」少年脸上有一丝笑意。 「你好，柒语默。」她顿了顿，「我是……『瞳』。」 「tong？我小时候认识一个女孩，也叫『tong』。」 强烈的酸楚感涌进心脏。 夏初瞳不知哪来的勇气，说：「小默，我就是小潼。」看到少年惊讶神色的那一刻，一切美好光芒都消失了。天狠狠地暗了下去。 夏初瞳自己也惊呆了，自己究竟怎么了？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是疯了吗？但是，如果承认说谎，一定会更加不堪吧。 「你好，我是柒语默。」少年笑得很温柔，金色的光线更加耀眼。 ——你好，我是柒语默。 ——记忆里的少年在黄昏的光线中，耀眼的光芒，令人睁不开眼睛。 * ——我们就这样相遇了。 ——本应该不相交的线却产生了交集。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夏初瞳的名里也有相同发音的字，夏初瞳也想要和第一次见到就喜欢上的他在一起，夏初瞳也喜欢那么美好耀眼的少年。我感到了，他真的出现了，那么，就让我和他在一起吧。 ——无论有多么错位。 * 「喂，你在想什么啊？」柒语默说。 「餵什么餵。」夏初瞳瞪了他一眼，「我叫夏初瞳。」 「瞳？」少年揉了揉头髮，一种很好看的男生的动作。 「对啊，是瞳。」夏初瞳指了指眼睛，「是这个瞳」。 「嗯。」少年弯了弯唇角，「对了，瞳就是爱啊。」 在绚丽的天幕下，整个学校都空荡荡的。 每一句话都像回声，被无限拉长回放，在胸腔里激起无数个涟漪，慢慢扩散。 第15页 ——他说：瞳就是爱。 ——就是爱。 ——是爱。 ——爱。 * ——我实在不愿意去想，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区别有多么大。我甚至怀疑，你们是两个人。那个在光线里无限美好的少年到底是不是柒语默？那个看着沉睡着的我的人到底是不是柒语默？那个说「瞳就是爱」的人到底是不是柒语默？ ——告诉我，那个骑单车的少年，那个温柔清冷的少年，那个笑起来融化一切的少年，那个穿黑色制服白衬衣的少年，那个在天幕下突然出现的少年…… ——到底是不是你？ ——柒、语、默，是不是你？ * 夏初瞳低低的哭泣声在回忆里终止。 我都还记得。 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第11章 如果那些当初都还成立。 那么，我想说的是：谢谢你。 记忆与时间同样的绵长。 把我带到另一个世界。 没有你存在的世界。 ——题记 黄昏再一次盛大的降临。 「柒语默，什么事呀？」在酒吧门口，夏雨诗望向他，头顶「记忆之夏」四个大字已经开始闪烁。当她的目光落到少年手臂上的黑纱时，唿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你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爸爸……他……」柒语默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夏雨诗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出什么话好安慰他，「那你妈妈……还好吗？」 柒语默的心又一次灌满了仇恨。 「她也……死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还有，我要与过去告别。」 「告别，什么意思？」夏雨诗话音刚落，就被少年紧紧抱住，干净清冷的气息萦绕过来。 「那个……柒语默……你……」 他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 那种定格的，悲伤的目光。 夕阳把天空装点得绚烂。 她安静地站在天空下。柔软的深色长髮被风吹起，在身边散开，像极淡的雾气。只是普通的白色裙子，却在阳光里美得几乎透明。 柒语默清晰听见心脏碎裂的声音。 「你要给我什么东西？」夏初瞳走过来，平静地问。 夏雨诗听见妹妹的声音，连忙挣脱开，脸上都在发烫。「初瞳，你怎么来了？」 「姐姐，不关你的事。」夏初瞳走到柒语默面前，「拿来。」 心脏上不住地闪动泪光。柒语默把手伸出口袋里，那个木雕被捂得发热。 「还给你。」少年的手停留在空气中。 那个木雕玩偶的线条粗糙，但明显是一个少年的轮廓，眉眼清晰。 「你……」夏初瞳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夏雨诗忽然感到强烈的酸楚感，原来你一直留着。 夏初瞳尽量用一种很无所谓的眼神盯着柒语默。 不想眨眼睛，因为担心会流下眼泪。 「我才不要呢，随便你怎么处理，不关我的事。」 柒语默的神色波澜不惊，心里却被悲伤和疼痛填满。 「你不要再联繫我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妹妹如此决绝，夏雨诗心里忍不住高兴，但随即对自己感到羞愧。这种类似「幸灾乐祸」加上「不用担心他被抢走」的心情，着实令自己汗颜。 但是，心里也在刺痛。 毕竟是自己的妹妹。 这就是所谓的「五味杂陈」吧。 * ——那个东西，你扔了吧，我也不要了。 ——你当我会在意吗？ 「啪」的一声，木偶摔落在地。 柒语默冷笑着，拉着夏雨诗走了。 夏初瞳慢慢蹲下去，被压抑了许久的哭泣终于被释放。那种浸透了每一寸皮肤的寒冷与悲伤，叫她无比怀念那个阳光里的少年。 先是啜泣，再是泣饮。 像是被海水包围着，绝望的凉意渐渐吞噬了自己。 ——其实，我真的很捨不得。 于是伸手去触碰那个断裂的玩偶。 * 「柒语默，这个送给你，我手工课上做的。」 「我哪有这么丑。」 「什么啊！那么好看的玩偶你不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因为是你送的。」 记忆里的少年拿着玩偶微微笑着。 多么美好的场景。 * 夏雨诗停下脚步。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无情？」 「好像是。」 「我也不愿意，但只有这样才可以让她彻底放弃。」 「我知道。」 又一阵沉默后，夏雨诗突然说道：「差点忘了，今天我爸爸要来接我……」 柒语默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微笑。 「你快去吧。」 「嗯。」 「等等，小潼。」 「怎么啦？」 「那个，你要记住，tong就是爱。」 夏雨诗脸红了。 「快去吧。」 「好。」 柒语默的笑容尽情舒展。 刚才的一切，夏洪应该都看见了。 确实都看见了。 夏洪就在记忆之夏的转角那里，宝马车闪着耀眼的灯光。 他既愤怒又心痛。 第16页 愤怒的是柒宏翔的儿子又和自己的女儿「勾搭」上了。 心痛的是他竟然敢让自己的女儿这样伤心。 夏洪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方向盘上，与平时冷静的他判若两人。 * 夏初瞳的手忽然被另一只修长的手握住。 像是从天边传来的声音。 「你别哭了，我帮你拼好。」温柔的声音，像一束火苗在心中燃起，一点一点驱散寒气。 「夏初瞳，不要哭了，你还有我，我还在啊。」 ——你还有我啊，我还在啊。 ——就这两句话，足够温暖一个黄昏。 「钟轩，谢谢你。」夏初瞳侧头望向少年。 线条柔和的脸庞，几乎带点妖娆的深黑色的眼睛，恰到好处的眼线将光线打成淡淡的光影。 目光令人安定，将温暖传递过来。 夹杂着细小的心疼与忧伤，堆积成花冢，将每一个黄昏埋葬，绚烂的天幕就是墓地。 少年小心翼翼地拾起碎裂的玩偶，说：「我一定帮你拼好。」满满当当的温柔，像是快要溢出来。 夏初瞳擦干眼泪。 「你怎么没等我去接你出院。」 「不用，现在已经没事了。」 夏初瞳挤出笑容，「喂，你刚才说话的样子像我们校长。每次督导走掉之后总会对主任说：『现在没事了。』」 「很好笑吗？」钟轩假装冷冰冰地瞪过来。 「嗯……好像是不怎么好笑。」夏初瞳的笑容逐渐消失，怎么又想掉眼泪了。 「夏初瞳。」 「嗯？」 「我们正式交往吧，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我们，正式交往吧。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穿黑色制服的少年转头微笑。「夏初瞳，你做我的女朋友。」没有疑问的语气，完全是肯定的、不容辩难的公理。 「做你的女朋友？」夏初瞳抿了抿嘴角，「好啊。」淡淡的语气。 钟轩看着目光没有定格的女孩。 ——你说过，我们彼此拯救。 ——仅仅是，「彼此拯救」而已吗？ 现在的钟轩被镌刻在脑海表层，与一层一层的回忆相重叠，时间被哗哗地翻动。终于，两个剪影重合了。 现在的，温柔的、忧伤的少年。 当初的，耀眼的、美好的少年。 在心中被反覆拓印，深深浅浅的痕迹，不断被放大。 如果你们是一个人该多好。 现在存在无数个「假如」。 假如当初遇到的人是钟轩该多好。 假如当初没有去开年级大会该多好。 假如当初做报告的是另一个人该多好。 假如姐姐没有遇见过他，假如那枚胎记并不存在，假如他不是小默该多好。 而现在，这些假如被反覆默念，被反覆定义，却始终只是虚幻的泡影。眼前那个温柔的少年，才是真实的存在。一如既往的声音，平和而令人安定，细小的忧伤夹杂着温暖，将自己笼罩起来。 没有人可以比他更加珍惜你。没有人可以比他更加包容你。他会在你和男朋友吵架后会给你纸巾擦眼泪。他会在你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时，仍然送你回家，穿过无数个被染成玫瑰色的路口。就算他自己活在一个黑暗无助的世界里，仍然会用尽所有的温暖把你包裹起来。他喜欢你，他对你好，他比谁都会更好地守护你。你自己，不是也很清楚吗？夏初瞳。 「钟轩。」夏初瞳动了动苍白的嘴唇，「我们说好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放弃彼此。」 ——我们说好的。我们都不会放弃彼此。 第12章 夏雨诗绕过记忆之夏去找父亲。 没有人。夏洪早就怒气沖沖地开车回去了。 * 「钟轩，我先回去了，今天我爸爸出差回来。你要不先回医院吧，我打电话和院长说一下。」 「不用了，院长他人很好。」钟轩笑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让我今天去医院陪陪他，说欢迎我随时去找他，还说我很像他的小外甥。」 「所以才那么喜欢你吗？」 「或许吧。」眼睛里的光却一下子暗了。 夏初瞳的心陷了一小块，于是努力地笑了，「那我先走啦。」 「嗯。」 深色头髮的女孩的背影在视界里逐渐远去。 天似乎也彻底地暗了。 * 夏初瞳站在门口，听到隐约的争吵声。 「说！你和那个男的什么关系！」 「爸，他……」 「你说不说！」 「他是我的……男朋友。你应该知道的，我小时候有一个人对我很好，一起玩的，就是他……」 「我当然知道，柒语默对吧？哼，柒宏翔的儿子。」 「爸，他其实人很好……」 「住嘴！你什么都不知道，待会儿初瞳回来，我要问清楚，你们和他什么关系！」 夏初瞳深吸一口气，打开门。「我回来了。」 看到的是父亲恼怒地面容，一脸担忧的母亲，还有……姐姐。 「你回来了，过来，我有话要问你。」夏洪努力克制住怒气。 「爸，你问吧。」夏初瞳很平静。 「你和柒语默什么关系？」 「他和我没有关系，现在，彻底没有关系了。」 第17页 「那你今天怎么还去找他？」 夏初瞳愣了愣，「只是把以前送他的东西拿回来。」 夏洪想到确实有柒语默把木偶扔到地上的一幕，于是口气软了下来，「初瞳，爸爸是为你好，现在人心有多复杂你们不知道。听爸爸的，别再和那个人有来往了。」 「不会了，他就是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夏洪是精明的，听女儿的口气似乎确实死了心。「先回房间吧。」 「嗯。」夏初瞳随即就被母亲拽回房间，同时还有一连串的「你昏头了」之类埋怨的话。 但在此时听来却既亲切又温暖。 * 夏洪把目光转向夏雨诗，看了她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道：「你呢？」 「爸，我不要和他分开。」 「你说什么？」 夏雨诗坚定地回答：「我要和他在一起，我不要和他分开！我喜欢他，他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爸，我……」 「啪」的一个耳光，夏雨诗白皙的脸颊高高红肿。 「你再说一遍！」 「爸，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你疯了？他的底细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有目的，他是柒宏翔的儿子啊！」夏洪恼怒已极，同时还有心痛。 「我不在乎他是谁。我只要和他在一起，我说过了，我喜欢他，我……」 「滚，如果你还那么固执的话，就滚出去，不要回来了。」夏洪一挥手，回到房间「呯」地甩上了门。 夏雨诗小声地哭了。 夏初瞳贴着门听着，心抽紧了。她想安慰姐姐，帮她擦掉眼泪，告诉她，自己永远会支持她。 却怎么都没有勇气。 夏雨诗哭了一会儿，突然打开门，飞奔出去。 风唿唿地吹过她的头髮，夜色中的景物飞快地被卷向身后。眼泪被吹干，粘在脸颊上。 ——我只不过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样，也不可以吗？ ——我只不过是想让回忆继续下去。这样，也不可以吗？ 先是感到了丝丝湿润，接着，地面逐渐湿了起来。 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夏雨诗穿行在水雾里，发梢都在滴水，一点一点，眼泪越流越多。 寒冷侵入了心脏，地面清晰地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晕。 她跑到一个墙角想要避避雨。 雨越下越大，雨帘外的世界混沌不清。 夏雨诗伸手擦去脸上的水，抬起头，看到的竟是少年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里？幸好我出来买东西碰见了你，要不然你该怎么办才好。」一如既往的语调，温暖却缓缓流淌进了心里。 夏雨诗说不出话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你怎么哭了？发生了什么事？」柒语默托起她的下巴。 「我爸爸他看到了你……他说，我再和你在一起的话，就把我赶出来……」 「傻瓜。」他温柔地拈起她被淋湿的头髮，「先去我家吧。」 夏雨诗迟疑地抬起眼睛，「可以吗？」 「去吧，反正我们家……」少年眼睛里的光灭了，「也没有人。」 后面还有句话没说出来。 都是夏洪害的。 夏雨诗冰冷的手指蜷缩在少年的手心里，紧紧靠在他身边。柒语默也没有多讲什么话，只是牵着她的手。 穿过街口。 穿过这个城市。 就只有我和你。 雨滴打在黑色的伞面上，沉闷的声音。地上积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洼，车灯一照，明暗对比特别强烈。 也不知走了多久，柒语默带着她拐到一幢老式楼房前，「到了。」 夏雨诗眯起眼睛打量起来，这是在一条狭窄小巷里的居民房。地上已经积起了水，水落管子攀着墙壁，锈迹斑斑。 墙角有几星点绿色的草叶，在灰濛濛的夜里倒十分扎眼。头顶是交错的天线还有伸出来的晾衣架。 说实话，在夏雨诗的记忆里，几乎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 「跟我来。」柒语默上了楼。 没有灯光，台阶又高又陡。依稀可以辨认出堆着的杂物，像破脸盆、扫把之类的。夏雨诗在黑暗里紧紧跟着柒语默，清晰地听见他的唿吸声，于是不知觉地又湿了眼眶。 「到了。」柒语默向右转去，跨过门槛，按开了厨房里昏黄的灯光。「你当心点，门槛高。」 夏雨诗跨过门槛。有纱窗的壁笼里码着碗筷，泛黄的墙壁，一张老式红木桌子挤在角落，散发着清清楚楚的油烟味。 灯光在地上影射出浓黑的影子。 柒语默看着她，沉默而又清冷。昏暗的灯光笼罩着他，似乎都成为了冰凉的月光。 即使在这种环境，依然是远离凡世、高高在上的少年。 「你先进去吧，我去找几件衣服给你换上。」他说完，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夏雨诗站在客厅里，身上的衣服已经半干，但还是很冷。 这个所谓的客厅里，不过放了一台绿色的很旧的冰箱，一个吊扇，还有两把已经露出海绵的转椅。 木制的地板。 唯一吸引人眼球的是墙上的一张照片，一扇雕花铁门前站着三个人。 一个是容貌端庄的女子，一个是目光锐利的男人，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如同天使一般美好灿烂，正在微笑。 第18页 那个男孩就是柒语默。 那个女子十分面熟，夏雨诗皱起眉，努力在记忆里搜寻。 「你先把湿衣服换了吧。」这时，柒语默走进来，拎着几件衣服，「去我房间换。」 「谢谢。」夏雨诗接过衣服。 柒语默在椅子上坐下。 如果说夏雨诗是自己的初恋，还不如说是一个类似于妹妹的朋友。从小养优处尊的自己碰上了一个小女孩，没有妈妈，爸爸不在身边，自然会想去对她好，去保护她。 每个男孩小时候都会有一种保护情结。碰到夏雨诗这种漂亮又柔弱的女孩自然而然地会想要像哥哥一样守护他。这对自己而言是义不容辞的。 这种感情介乎于一点点的喜欢与好朋友之间。 很可惜，就他而言，这只到这一层了。 到后来遇见了夏初瞳，就彻底把那份喜欢也给抹去了。但对于夏雨诗而言，从前对「小默」的依恋却变成了对于柒语默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喜欢。 柒语默是聪明的。 他很清楚夏雨诗对过去的怀念和对自己的喜欢，可以利用起来，以此追回夏洪对他近乎毁灭性的伤害。 柒语默的目光转向墙上的照片。 心里面是排山倒海般的悲伤与无尽的痛苦。最亲近的两个人，先后离开。 那种痛苦是最大的煎熬，像是一支针筒，永不停息地把黑暗注入身体每一个角落。 眼泪都枯竭了。 他感觉心脏上反反覆覆地被一柄匕首捅着。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你们放心吧，夏洪的债，我来替代你们追回。 第13章 「柒语默。」夏雨诗在身后叫了他一声。 柒语默转过身，只见她穿了件自己衬衣和裤子，虽然已经尽量挑了最小的尺码，但还是大得夸张，裤腿都垂到了地上。 柒语默蹲下身，帮她把长出来的那部分捲起。 夏雨诗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你回去的话……你爸爸不会怎么样吧？」 夏雨诗神色立刻黯淡下来。她沉默了一会，终于低声道：「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什么？」 「我回去的话，我爸爸不会再让我见到你了。他是有那个能力的。」夏雨诗低下头。 柒语默慢慢点点头，「我住到我爸妈的房间里去，你住我房间吧。」 此时此刻，夏雨诗心中满是紧张与羞愧，不敢相信那话是自己说出口的。 虽然自己只是单纯地希望不要和他分开，但把这种话说出口的确需要莫大的勇气。 更没有想过今后要怎么过下去。 不过目前而言，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 夏雨诗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餵？是初瞳吗？」 「姐姐……你在哪里？」 「我在……柒语默的家里。」 电话那头的夏初瞳明显沉默了一会儿。 「姐姐，你是住在他家？」夏初瞳的口气似乎难以置信。 「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暂时不回去了。」 夏初瞳唿吸有点乱，「我帮你把衣服什么的送过来吧，明天正好是星期六。」 夏雨诗慢慢擦掉眼泪，「谢谢。」 「姐姐，你还是尽早回来吧。」 「姐姐，其实，我也一样喜欢你。」 「姐姐，姐姐……那件事，对不起了。」 她用力揉着眼睛，眼泪越来越多。 放下手机，她终于真正感觉到，记忆里明亮的阳光，彻底并且永远地消失了。 有时候，总会觉得偶像剧里的剧情太假太噁心。而现在，这些滥俗的剧情却真实地发生了。 漂亮的、温柔的、聪明的、甜美的、善解人意的，姐姐，怎么看都是完美并且无可挑剔的。 童年的青梅竹马。 所以说，她会和柒语默在一起天经地义。 而自己呢？ 骗子。这两个字重重地撞击在了心脏上。 夏初瞳想起以前做的那个梦。 梦里面柒语默被巨大的海浪带走了，说不清悲伤还是如释重负。梦里的少年是阴郁的，面容憔悴。他就在黑色的波涛中，任由海水把他捲走。而自己站在一块礁石上，动也不能动，只能流泪，看着他一点点消失。 这个梦，多像一个悲伤的暗喻，昭示着日后将要发生的一切。 ——我最喜欢的少年。 ——你已经离开了。永远地、彻底地、远离了我。 ——再也不会回来了。 * 钟轩的对面坐着院长。 「孩子，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钟轩看着他，「您说吧。」 「其实，你是我的儿子。」院长缓缓说了出来。 钟轩的脑袋「嗡嗡」响了起来，却并没有所谓的痛苦、伤心与难过，他甚至感到轻松与一种逃离困境后的快乐。 贫穷的、骯脏的、底层的、屈辱的世界，谁都不会喜欢。 * 在钟轩还很小的时候，那种压抑就包围着他。同学们上下课都有父母来接送，只有自己永远孤零零的一个人。别的同学可以骄傲地说：「今天，我过生日，爸爸送给我一个游戏机。」之类的话，只有自己从来没资格这么开心。他的脸上时常会有于青出现，从来都没有别的男生穿的显得帅气的衣服。 第19页 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与同情的目光里长大。 尽管是在这样的世界里，依然长成温柔的、纤尘不染的少年。 他永远出现在不可企及的梦境里，当他满含忧伤却仍在微笑的时候，当他表情淡漠目光凛冽的时候，当他在逆光里沉默的时候，空气里似乎都会有月光飘落。温柔的甚至是透明的轮廓就轻轻浮现出来。 * 「那么，你是我的……爸爸？」钟轩动了动嘴唇。 「是的，我才是你真正的父亲。」院长激动起来。「当我还是门诊部实习医生的时候，我就和你母亲在一起了。」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后来，你母亲的家人硬是要她嫁给当时家境还算有点底子的钟国群，真是可笑。钟国群是个出了名的混混，萍芳嫁给这种人，不是这一辈子都毁了吗？」 钟轩一言不发地听着。 「后来，我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我成功了，却失去了萍芳和你。」院长斯文的面容浮现出苍凉的情绪。「你愿不愿意回到我身边？孩子，和你妈妈一起回来，我一定会用下半生好好待你们。」他的眼角似乎有泪光闪动，紧张又期盼地看着钟轩。 钟轩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眼前的这个男人儒雅温，钟国群与他相比真是天差地远。但是，一想到他十七年来都没有找过自己，心里很不舒服。 院长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其实，我一直都在打听你们的下落。你们搬过住处，对吗？」 钟轩一愣，「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而且搬过两次，这样算来，一次是在你七岁的时候，另一次在你十三岁的时候。唉，后来就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了。」院长长嘆一声。「那天，你同学送你来，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非常熟悉，这就是父子连心吧。」 钟轩默默，望向院长，他正用一种无比怜惜珍爱的目光凝视自己。 于是心里逐渐温热一片，不由自由地轻轻唤了一句：「爸爸。」 院长抱住他，眼泪流淌下来。「孩子，我们现在就去你家，把你妈妈也接走，到我们的新家去，好吗？」 * 下了车，院长迳自带着钟轩往弄堂里走去。 人们都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们，预感会有一场好戏发生。 两人上了楼，家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进去，只见苏萍芳正在洗衣服，一件湿淋淋的衣服还在手上。一见到钟轩，她立刻把衣服往水斗里一扔，「儿子，你怎么样了，没事吧？我都快急死了……」她看到钟轩旁边的男人，目光闪烁不定起来。 然后，她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煳含混的声音：「正成？你是正成？」 「是的，萍芳，我回来了，这些年，你……」 苏萍芳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要提了，你倒是没什么变化，而我却老了。」 叶正成跨上一步，「你不要再过这种日子了，我接你走吧，和我们的儿子去我们的新家。」 苏萍芳看向儿子，钟轩说：「其实，其实……爸爸一直都在找我们，他一直惦记着我们。妈，你就答应他吧。」 苏萍芳终于点了点头。 这样的生活，她再也无法忍受了。 这时，酒醒的钟国群走出房间，一眼就看见了刚才的情景。 包括刚才的对话。 他的心里一下子就凉了，接着一股怒火冒了上来，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去。 「怎么，这个野男人是要带你私奔吗？」钟国群恶狠狠地揪住吓得呆住了的苏萍芳。 叶正成一把打开钟国群的手，「钟先生，请你注意你的言行，在这个城市，我虽说不上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但是……」他微微一笑，「我要对付你，还是易如反掌。」 钟国群恼羞成怒，拎起叶正成的领子。 叶正成厌恶地反手勾住钟国群的手腕，借势一翻，就把钟国群摔在了地上。 他抽出一张30万的支票放在桌上：「这30万，买一个清静。以后，如果我再看到你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就别怪我不客气。」叶正成带着钟轩和苏萍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钟国群趴在地上，好半天才缓了过来。他看到那张30万的支票。死死地盯着它看，眼睛里爆出了血丝。他忽然发出一声沉重混浊的嘆息，接着，将那张支票揉成了一个纸团，攥在手心，用力到骨节发响。 * 钟轩和苏萍芳坐在叶正成的车里，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钟轩看着窗外纷乱的街景飞驰而过，终于感觉到自己彻底与过去的生活，告别了。 也可以有一个完满的家庭，也可以远离黑暗。 终于不用走在交错的电线下，终于不用被绝望淹没，终于不用在天黑的时候踩着昏黄灯光一个人走向弄堂深处。 这是某种意义上的逃离。 钟轩轻轻嘆了口气，说不清的情绪填满了胸口。 * 夏雨诗在陌生的房间里怎么也睡不着。 闭上眼睛，甚至可以听到隔壁房间少车微弱的唿吸声。她有种紧紧抓住了什么的感觉，再也不愿意松开。 总觉得柒语默是近乎于完美的少年。生命趋于极端化。从当初的小默，到后来遇见的夏初瞳的男朋友，并且不断伤害她的柒语默，再到现在的柒语默。他的眼睛背后似乎总是隐藏很多混浊的说不清的东西，并且会担心他哪一天会突然之间消失不见。 第20页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他。 只要他可以不离开自己的世界，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只要可以留在他身边，只要可以和他在一起。 夏雨诗听着他轻微的气息声，捕捉关于他的每一个零星的细节。这是在她身边的、切实存在的少年。在将近十年的离散后又重新遇见的少年，带给追索一生的美好回忆的少年。 * 柒语默重新潜回到梦里。 ——所以，你走吧。 ——永远地，离开我的世界。 ——不要再出现在我所涉及的黑暗。回到本该属于你的光明中去。 现在，是几点了？ 我不知道。自从你离开后，时间再也没有流逝过。 第14章 【18：56：08】夏潼看着小默。「明天，我就要走了。」 「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 小默抿了抿嘴角，「那么，你不会再回来了？」 夏潼忍住眼泪，「我一定会回来的。小默，你一定要记得我。」 「嗯，夏潼是我的好朋友，我不会忘记她的。」 「小默，我一定会再遇见你吧？」 「一定会啊。」小默期待地笑了。 * 「鸟群都到哪去了？都被天空带走了。天空中有什么呢？全是悲伤的嘆息……」 公交站的长椅上，夏潼和小默并排坐着，面前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 这个城市的夜，慢慢开始了。 路灯、车灯、霓虹灯全都陆续亮了。 小默是一如既往的表情，风把他的头髮吹得颤抖起来。 夏潼记忆里，永远存放着小默现在的样子。 永远不会模煳，永远都会在心底定格形成最生动的影像。 ——这是当初的小默。这是当初的美好。 【夏天·8月31日】夏洪望向身边的妻子，心中却想起了叶岚潼。 为了自己的事业，不得不与她结婚。岳父的那一笔「嫁妆」可谓非同小可的。她其实也是个真诚善良的女子，除了有点小心眼、爱唠叨之外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叶岚潼却是完美并且柔顺的女子。 她比不上她。 但是她却带给了他人生的转机，还给了她一个女儿。 「你看，转眼间我们初瞳长那么大了。」 「嗯。」夏洪无比爱怜地看着远处的女儿。 「那个，小惠啊，过一个月，把雨诗接回来吧。她才出生没多久就被寄养在别人家，也蛮可怜的。」 「好啊，这有什么好跟我商量的，把她接回来吧。」妻子的心情似乎很好。 夏洪松了口气。突然间，身边的妻子惊叫一声，「初瞳……初瞳她……不见了！」 * 夏初瞳一个人走远了，刚开始还没觉得什么。可是突然间发现爸爸妈妈不见了，不由得惊惶起来。 她一个人胡乱地走着。 公园很大，她一个人越走越远。 夏末的阳光还是很耀眼，梧桐树树叶的缝隙间，洒下细小的明亮的光斑。 夏初瞳抿着嘴角，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树荫下的长椅边上坐了下来，等爸爸来找她。 大朵大朵的白云在天上游移，一泻天宇的蓝覆盖在了苍穹。夏初瞳焦急地等待着，慢慢地，再也忍不住眼泪。 她哭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片阴影挡住了灼热的阳光。夏初瞳抬起头一看，一个男孩站在面前。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夏初瞳不想理他，「不用你管。」 男孩倒也没有生气，继续问她：「你爸爸妈妈呢？」 「我找不到他们了。」夏初瞳的口气软了下来。 男孩皱了皱眉，狭长的眼眶一片阴影。 「你先不要哭了。」他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抹去女孩眼上的眼泪。「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他们。」 夏初瞳迟疑地看着他，深色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男孩的身影。「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我知道啊。」男孩眯起眼睛，伸出手，一小块光斑落在手心，像是抓着一片金色。 「不要你牵我，我自己可以走的。」夏初瞳站了起来。 男孩笑了起来，那么一笑，之前的忧伤和沉默全都消失了。「吶，走吧。」 夏初瞳紧紧跟着男孩。 阳光洒落在男孩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柔光，有几分耀眼却又无比美好地拓印在视界里。 「喂，我以后还见得到你吗？」 男孩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光线影射进他黑色的眼瞳里，化作一抹水痕荡漾开。水光潋滟，极漂亮的双眼。「为什么这么说？你想再见到我吗？」 夏初瞳用力地点点头。「当然，你帮我找到了爸爸妈妈，我长大后当然要谢谢你啦！」 男孩不出声地笑了。「你想要再见到我，只要数三下，我就会出现。」 「骗人。」 「不骗你，但一定要等你长大了才有用，差不多是3000天吧。」男孩认真地说。 夏初瞳还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好啦，到时候试试就知道了。快走吧，我先前看到你妈妈就等在前面。」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妈妈？」 「傻瓜。」男孩淡淡地说，「她急得都快哭出来了，碰到人就问有没有看见一个走丢的小孩。」男孩停下脚步，「看，那间售票厅旁边的不是你妈妈？」 第21页 夏初瞳还没来得及回答，母亲就飞奔过来抱住她。等她回过神来，想对那个男孩道谢时，才发现男孩已经不见了。 * 夏初瞳四处张望了一番，却始终再也没有看见他。 突然地出现，又突然地消失。 ——数三下，你就会出现。在什么时空里，才会有这样的魔法。 ——你告诉我，好吗？ ——我数「一、二、三」，你就会再次出现。但是，3000天后，我还认得出你吗？你还会记得我吗？ ——你是谁？ 这个八月末突然出现的男孩，是神迹，还仅仅是一场意外？ 明亮的阳光里，他美好而耀眼。他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他的手心里有一小块融化的金色。 「我知道啊。」话音在微热的空气里扩散，化成无数尘埃。 你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你的名字。 夏、初、瞳。 夏天的夏，当初的初，眼瞳的瞳。 这一季的夏天走到八月末的时候，金色的蝴蝶划过一道轨迹。无数细小的光芒映照出一幅画面。在梧桐树下，他的目光寂寂地望向她。他的影子吸纳着灼热。 而你，在3000天还没完全过去时，就已经忘记了他。 蝴蝶坠落了。 你是否，真的忘记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 其实，无论在哪个时空，那个魔法都是真实存在的。只要你记得他。 他其实一直都在，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在你长大后真的再次出现了，你却不记得了。 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他的记忆里，那个迷路的女孩，那个走失了的女孩，那个在梧桐树下哭泣的女孩，始终都在。 尘封的记忆，在脑海深处沉睡。 保存了已经黯淡的阳光以及叶子清新的味道。 被吹散了。 你走了。 记忆被弄丢了。 ——3000天后，你数三下，我真的再次出现。 ——你却不记得我了。 夏初瞳。你不记得了。 3000天后，我如约而至。 在无数个薰风微热的下午，在每一个黄昏，在每一片树荫下，我都告诉自己，一定要让魔法实现。 「一、二、三。」 第15章 你听见过吗？ 时钟在胸口点滴前进的声音。 将每一季的阳光，堆积成怀念的花冢。 掩埋那一片沙漠。 ——题记 夏初瞳悄悄把姐姐的一些衣服和东西塞进背包，下了楼。父亲出去谈合作项目了，母亲还在睡觉。 她想了一下，又往包里放了3000元，实然觉得自己像女儿私奔的妈妈，想笑又笑不出来。 她怕李叔会把自己出去的事告诉父亲，就叫了辆计程车。 又是一个下雨天。 雨雾里的世界分外纯净美好，空气里的浮尘都被沖刷了，水滴顺着叶片纹路流淌下来。 夏初瞳透过玻璃窗，默默注视着街景纷乱地飞逝而过。 下了车，夏初瞳绕过水洼，小心翼翼地走进弄堂深处。 她走上楼梯，在黑暗里慢慢上去。 终于到了三楼，门是关着的。 夏初瞳紧张起来，她屏住唿吸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只见柒语默睡眼朦眬地打开门，上身只披了件衬衣，连扣子都没有扣。 夏初瞳尴尬地站在那里，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们还没起床吗？」 柒语默很冷静地说：「你在瞎想什么？有事吗？ 「给我姐姐的。」夏初瞳把包递给柒语默，转头就走，然而没留意门槛，一个踉跄迅速摔向地面。 只听到柒语默喊了一声「小心」，整个人就被用力拉住。她下意识地挣扎，结果是两个人一起倒了下去。 夏初瞳最后一点羞涩之心也彻底瓦解了，他伸手死死抱住柒语默的腰。由于衬衣扣子没有扣，夏初瞳倒在地上时完全是贴着柒语默胸口的。昏昧灯光里，越发清晰感受到少年的皮肤温热清香。 这样的姿势持续了三十秒后，柒语默打破了沉默。 「我数一二三，你先起来。」 这句话电光水石一般在脑海中划过。 仿佛头顶那盏昏暗的灯剎那间亮了起来，明亮的光线洒满了每一个角落。 是那天的阳光又回来了吗？ 夏初瞳半撑起身子，盯着柒语默看。 她慢慢地说：「你……再讲一遍。」 「我数一二三，你先起来。」还添了一句，「别再压我身上了。」 夏初瞳回过神，连忙站了起来。 柒语默也站了起来。他一边扣上衬衣，一边冷冷地问：「你还有事吗？」 夏初瞳的目光一下子暗了。 「没有了。」她都没再看他一眼，飞快地转身下楼。 柒语默只是看到她离开的背影，没有看到她暗下去的目光。 ——在什么时空里，才会有这样的魔法。 ——原来，我们都忘记了。 ——我们早就从彼此的世界里消失了。 ——现在我才想起来，那个夏天，站在阳光投射的阴影里的人是你，柒语默。告诉我那个魔法的人也是你。但是这对你而言已经不重要了，我们早就分、手、了。 第22页 * 柒语默回到房间，凝视着那张合影。 父亲和母亲都是那么明朗地微笑着，可他们现在都已经死了。 柒语默不知为什么，走到厨房打开了煤气。 他又轻轻打开夏雨诗房间的门，开了一指宽左右。 他关上了窗户和房门。 然后，他在房间角落坐下，给夏初瞳打了个电话。 「餵？又怎么了吗？」 「夏初瞳，我有话告诉你。」 ——夏初瞳，我第一次见到你，并不是在年级大会上。你或许并不知道，有一天放学，我要走的时候，看见你在对面教学楼的走廊里。那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黄昏的时候，阳光似乎把你包围了。我想，那个女孩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孩。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词可以用来形容当时的你。 ——后来，我们在年级大会上相遇了。你沉睡在阳光里，笼罩着奇异的光晕。当时我就想，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要给你最温暖的梦境，让你即使在黑暗里，也可以拥有在阳光里的明亮。 ——我知道，其实到了后来，我不断地在伤害你。但是，我的世界被彻底颠覆了。那种冰冷的绝望感，令我不得不那样对你。我时常在想，当初那个女孩是不是因为我，才日復一日地带着冷淡的表情。我本来就是个黑暗的人，连同我存在的空间都是令人窒息的。夏初瞳，回忆并不代表一切，回忆与喜欢一个人根本无关。 ——瞳就是爱。你要记得。我已经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了，所以，你不要再出现我的世界里，回到本应属于你的光明中去。夏初瞳，柒语默本身并不存在，他只有在你双眼中清晰成像时，才会成为最真实的柒语默。我根本就不在乎你小小的欺骗，相反，我多么希望用一生来守护那个谎言。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小潼。我只知道，你是瞳，你是夏初瞳。真的非常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你给我的记忆与美好永远无法代替。你带给我的光芒，足以温暖所有的时光。 ——夏初瞳，对不起。谢谢你。 ——瞳，就是爱。夏初瞳，你一定记住，瞳在我心里，就是爱。你千万别忘记，瞳就是爱。这是恆久不变的定理。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繫。 ——夏初瞳，再见。 ——再见了……不要忘记，瞳就是……爱。 「嘟」的一声，通话终止。 夏初瞳再也无法忍住眼泪，她慢慢蹲下身，哭了起来。 柒语默闻到越来越浓重的煤气味，突然间悚然而惊。他站起来，下意识地要喊醒夏雨诗，却哽咽住了。 夏雨诗没有醒。 ——既然你累了，既然你再也无力活下去。 ——那么，就沉睡过去，远离这个世界。 外面的天空是一泻天宇的蓝。香樟树的叶子经水一淋，显得有点发亮。 雨停了。这是一个清新的透明世界。 太阳出来了，金色的阳光在空气里绽放出五彩的光晕。 如果现在夏初瞳立刻回去找柒语默，一切或许会改变。 可惜，这只是一个「如果」。 * 「叮咚」，门铃响了。 苏萍芳走过去，打开门。 钟国群沖了进来，一把揪住她，「跟我回去，听见没有？别想丢下老子！」 「不要！你自己回去，我受够了，我受够了！苏萍芳挣扎着，一巴掌甩在钟国群脸上。 「你敢打老子？臭女人你反了！」钟国群狂怒之下，用力把苏萍芳推了出去。女人重重地撞在桌子上，太阳穴勐地磕在尖角上。 她身子一软,没声息地滑倒在地。 这时，钟轩回来了。他一进门就看见母亲倒在地上，而钟国群双手颤抖地站在那里，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刀，朝钟国群走了过去。 如果仔细想一下的话，一切或许会改变。 可惜，这只是一个「如果」。 * 钟轩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外面流浪多少天了，手机上有无数个未接来电，都是叶正成和夏初瞳的。 或者早应该去自首的。 走过一个个商店橱窗，映出来的人几乎不敢相信是自己。 现在似乎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思考、追忆和想念。 那天，他悄悄走进一个绿地公园，在一棵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坐下，想起了那年夏天明亮的太阳。 那个女孩问他：「我还会再遇见你吗？」 3000天后，我真的出现了。 夏初瞳，你却早就忘记了。 「一、二、三。」 我就会出现。 这个魔法，你还相信吗？ 警车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也没有跑，静静地等在那里，似乎还是微笑着的。 依旧是纤尘不染、高高在上的美好少年。 从来都没有变过。 * 墓碑上，一个女孩的笑脸纯洁又柔和。 一束白色百合花轻轻放在墓前。 「姐姐，我真的很想你。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去了天国？你一定是最漂亮的天使。」 「你为什么那么傻，你一直紧紧不放的回忆，只是为了获得这样的结果吗？」 「姐姐，你不要走好不好？不要离开我。一直在我身边吧。姐姐，姐姐……」 第23页 * 空荡荡的学校，没有一个人。 短髮的女孩靠在栏杆上，已经是黄昏了，阳光斜斜地洒落下来。 勐然间，一个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了对面的教学楼。温柔清冷的气息，一半在阳光，一半在阴影。 少年笑了。这是女孩从没见过的最最透明美好的笑容。怒放着年轻的光芒，在光线里无限生动。 女孩站住了。 少年指了指眼睛，又指了指心脏。 眨眼间，少年消失了，对面依旧空无一人。 女孩趴在栏杆上，慢慢地哭了。 她懂他的意思。 瞳就是爱。 短髮的女孩知道，这一生，那个少年是再也走不出她的记忆了。因为他曾经留下那么深刻的证明他曾存在的印记。 再也忘不了了。 ——柒语默。柒语默。柒、语、默。 第16章 现在，我喜欢一个人走在树荫下。明亮的光斑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长长的树枝交错，像是行走在深海。 却是浸透了阳光的深海。 我把头髮简短了，很少有人能光看背影就把我认出来。 我一直在等钟轩回来，我答应过他，不会放弃他。 我们彼此都不放弃。 那个木雕玩偶他帮我修好了。每每看到，总能想到许多事情。悲伤的，幸福的，灰暗的，明亮的，那些过往，曾一度在我生命里真实地上演。 很多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坐在操场边上，看黄昏时被染成玫瑰色的天空。落日缓缓下沉，天色由橘色慢慢变成冷蓝色，厚重的云朵依旧在头顶上方游移。 云朵上面是不是有另外一个世界？ 我相信你们只是去了别的地方，你们并没有消失。你们厌倦了这个空间，去了云朵上面那个无暇的世界，那里是最靠近太阳的地方。 姐姐就在那里。 眼前时常出现这样几幅画面。 一个少年站在阳光里，微笑地望着我，美好而耀眼。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一个少年站在玫瑰色的天空下，温柔而忧伤。他的气息萦绕过来，像是月光下的花地。 当初的我。当初的美好。当初的少年。它们堆砌成了绚烂的花塜，永远在记忆里开放。 将每一季的阳光都收集起来。 因此，我不会再惧怕黑暗。 这就是我的当初，被微笑和眼泪点缀的过往，在记忆里繁盛，在记忆里升起怀念。 记不记得，我们的当初。 曾经有人告诉你，温柔地在你耳畔说：「瞳就是爱」。 还有那一个夏天。梧桐树摇曳出一地清凉的绿荫。你的目光在离我最近的时光里，缓缓流淌。我听见了，时间在胸口点滴前进声音。你，听见了吗？我们的，当初。 第17章 柒语默留下来整理完资料，锁上教室的门。 已经是黄昏了。大片大片的浮云游走，被染成了瑰丽的橘红色，远处的天空还是冷蓝的，但是，一点一点拉近目光，在视界里清晰聚焦的，还是笼罩了整个学校的玫瑰色光影。 华丽到不真实。 他揉了揉眼睛，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自己是在2号教学楼。这个学校各个年纪的教学楼不同。柒语默所在的2号楼朝南，对面是3号楼。 他的目光落到了对面的大楼，夕阳投了一片光芒。 一个女孩正靠在栏杆上，目光安静地流淌在一望无际的天空。女孩表情淡漠，长长的深色头髮被风吹得纷乱，像一层雾气包围着她，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感。穿的只是普通的校服，却有着比其他女生更独特的气质。 柒语默不由呆住了。 女孩的面容似乎有些熟悉。 她又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柒语默连忙跑下楼，空荡荡的学校，就他一个人。 他一个人站在光影里，白衬衣的领子在风里立着。干净的黑髮被吹动，遮住了眼角。 遮住了清冷的目光。 ——你是谁？你怎么会与她那么相似？你也是个孤独的人吗？因为只有孤独的人，才喜欢独自看天空。 ——不过，我敢肯定，你不是小潼。小潼没有那么淡漠的表情和疏离感，没有你这样的目光。 * 「柒语默，今天中午你要代表学生会在年级大会上讲话。喏，演讲稿在这里，你好好准备一下。」老师把稿纸递给他。 「好。」柒语默接过。 一群女生躲在办公室门外偷听。 「哇，今天中午柒语默要来哦！」 「好棒好棒！我要去打扮一下，说不定……」 「做梦啦你！我们的校草怎么会看上你。」 「你看到没有，今天他穿黑色制服特别好看！」 「人家穿什么都好看！」 没多久，几乎整幢2号楼的女生全都确切知道，今天中午要开年级大会，发表演讲的是全校最帅的男生柒语默。 连夏初瞳也知道了。 但是当时的反应只是不屑地笑笑。她对这种事向来毫无兴趣。 柒语默也没有想到会遇上那天见到的女孩。 他走进大厅，座位以阶梯形式排列，窗帘被束起来，所以显得特别明亮。大型幻灯片悬挂着。 油漆的味道很清晰。阳光在棕色的地板上投下一块亮斑。空气里可以看见飘浮的尘埃。 第24页 女生兴奋地议论着。 柒语默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全场立刻鸦雀无声。 可见美好少年比扑克脸的校长说话更来得有用。 站定后，柒语默开始演讲。虽然是很枯燥无聊的内容，但是每个女生都在专心地听，还会故意用一种做作的姿势捋一捋刘海，装可爱地睁大双眼，嘟起嘴作惊奇状。 更有甚者，悄悄拿出手机拍他的照片，到学校义卖会上会被炒到四位数的高价。 柒语默的目光不屑在她们身上停留。当时的柒语默还是个挥金如土的少爷，从小到大永远胜人一等。从进了中学就开始被女生围追堵截，一个月收到的巧克力和手工饼干已经可以批发出售了。 他的视线，直到无意中看到在窗边的位子上的女孩，才轻轻地落了下来。 沉睡在阳光里的女孩。 明媚的阳光笼罩在她身上，像融化的金色在流转。深色的头髮闪烁着奇异的光晕。淡淡的阴影使女孩显得温柔又格外安静。 女孩原有的疏离感被削弱了，更多的暖意围绕着她。金色的光线细细描绘她的轮廓，似乎只是一个美丽的幻象，却又在视界里无比清晰地聚焦。 柒语默想起她就是那天看到的女孩。 这时演讲已经快结束了。 柒语默走下台阶，缓步走近女孩。黑色制服蒙上了一层柔光，下面的女生不由激动紧张起来。 少年的身影挺拔修长。 「他，他过来了。」 「我心跳好快哦！第一次那么近地看到他。」 「他的眼睛怎么那么漂亮，太勾人了。」 「哇，柒语默来了，他过来了！」 少年在她的身边停下脚步。只见女孩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清澈而安静，在阳光中流转。 她说：「什么事？」 柒语默不由得笑了起来：「同学，请问你对我们学生会的工作有什么意见或建议吗？」 女孩迟疑了一下：「建议吗……我……好像没有哎……」 「那你有什么收穫吗？」 「不是才开始吗？」女孩反问道。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对话，我依然记得。很多时候，我都会想起你在阳光里沉睡的样子。那时，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给你温暖的梦境，即使是在黑暗里，依然像在阳光里安睡。 ——但是，我不仅没有做到，反而给了你悲伤和许多本不应出现在你身上的感情。那个在阳光里的你已经很遥远了。就连我自己也已经变了。不停地下陷，没有人救得了我。 柒语默的手心里是女孩纤细苍白的手。 ——我们这才算是真正地认识吧？ 记住了，柒、语、默，是我的名字。 ——再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我们似乎被过往沖得越来越远。或许本来就是错误的交集，本来就是不应相遇的两个人。夏初瞳，我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你在骗我，但我不在乎，我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你的谎言，涂上一层层的糖衣。 ——只是虚幻的甜蜜，却仍在希望可以让你除去与生俱来的淡漠。我说，瞳就是爱。瞳就是眼睛，唯有在你的双眼中映出的我，才能最真实的我。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一生来守护那个小小的谎言。但是，生命中一切美好的破灭，却使我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那种痛苦与绝望，就像被捲入海底。 ——我不得不把对你父亲的恨意转嫁到你身上。 ——我不断地在伤害你。 ——但是，夏初瞳，我一定要告诉你。 ——对不起。谢谢你。我喜欢你。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回到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一定会对那个在阳光里的你说：「夏初瞳，和我在一起吧。无论将要发生什么，无论时空如何变幻，在我心里，瞳就是爱，这是恆久不变的定理。」 ——让所有太阳的光芒都笼罩在你的世界。 ——我们都去另一个星球好不好。 ——那里没有黑暗的降临。 ——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和你沉睡在阳光里。 柒语默抱紧了膝盖，慢慢闭上眼睛。 记忆里的她，永远是淡漠的表情，却在阳光里无限透明，无限温暖。 夏初瞳，有时我会怀念起那个明媚的午后。 那些原本朦胧的光晕现在正逐渐聚拢，成为了一个耀眼的光源。我好像看见你正在光线里消失。 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开。 我还是留在黑暗里。 请你永远地忘记我，回到本该属于你的光明世界中去。 在阳光里的相遇，只是一场美好的意外和错误。 吶，夏初瞳，我还是想和你，永远把这个错误，继续下去。 ——瞳就是爱。 落日把金色的光芒涂满全世界。 「瞳？」 「对啊，是瞳。」女孩指了指眼睛，「是这个瞳。」 「对了，瞳就是爱啊！」 其实，我都还记得。 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那个午后明亮的阳光里的你，才是在我心里最真实、最美好的你。 柒语默是不存在的。 他只有在那个女孩的眼睛里才会成为真正的柒语默。 如果现在可以许一个愿望，那么，我的愿望是：和你，沉睡在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