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同人)一生言谎》 第1页 [bg同人] 《(魔道祖师同人)一生言谎》 作者:衿时语【完结+番外】 简介: 重生,她只想改写遗憾。 不惜一切逆天改命,可终归是天道无情。 人妖殊途,天不容她。 当一切尘埃落定,她又该何去何从? 原着向,微虐,原创女主,剧情为主感情为辅 整体按原着剧情走,但会有很大出入,以改写原着几大悲剧为目的 主cp是舅舅,魔道全员向,女主情节较多 原着cp不拆,原着cp向不明的cp结局开放 一般会日更,特殊情况会提前请假 新人新文,请多指教 第一章 初遇 漆黑的树林中,一道白色的身影闪了过去,那速度奇快,不像是人类能达到的。 树林另一侧突然有声音响起,那道身影顿在原地,仔细聆听着远方的声音。 “魏婴,你能不能动作快点,磨磨叽叽的慢死了。” “江澄,你个混小子没大没小的,叫师兄。” “嘁~”…… 魏婴、江澄四字入耳,隐藏在树林中的那人眼睛亮了亮,终于找到了。 瞬间,便转向两个少年声音的方向掠去。 江澄、魏婴都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向他们靠近,江澄喝道:“什么人?” 没有人应答,只有一声小小的呜咽声响起。不似是人,到似是个小动物。 山野中的野兽谁知是善是恶,两人对视一眼,皆拔剑出鞘,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走到近前,借着月光,看到地上躺着一团白白的东西,身上有着斑斑血迹,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了。 二人又皆是一愣,江澄警惕着上前查看,那东西始终一动不动。他蹲下身拨弄了下,将那小兽翻了个身,这下两人终于看清地上之物的全貌了。 “兔子?”魏婴惊道:“刚刚叫的就是它?不过,这兔子怎的个头这么大?” 江澄也是纳闷,离得近了,他发现刚刚看到兔子身上的红色条纹不全是血迹——双腿与背上皆有一个红色的迴旋花纹。 除此以外,这兔子的双耳奇长——它本就比一般的兔子长出一倍有余,双耳又差不多有半个身子那么长,因而显得格外长。额间的一簇毛髮也诡异的长,大抵有三分之一的耳朵那么长。 不过除开这兔子身上的污渍与血迹来看,这兔子生的真是十分好看,比他生平见过的所有兔子都要好看上许多。 魏婴凑近后,也发现这兔子的不同一般,“这兔子好生漂亮,怕不是普通的兔子吧。不如我们将它捉回去,给师姐玩?” 在魏婴心里,女孩子都是喜欢这些毛绒绒的东西的,师姐自然也是如此。却不知他身旁这个人,比他师姐还要喜欢。 江澄温柔地把兔子抱起来,入手被这柔软的触感惊了下。手下皮毛之光滑细腻,手感之佳,比他接触过的所有动物皮毛都要好。甚至连那上等的绸缎,也完全无法与之相比。 兔子还没有完全昏过去,察觉到有人抱起自己,也不挣扎。只虚弱地睁开双眼,用湿漉漉的红色眼睛看了江澄一眼,便彻底昏过去了。 江澄被它这一眼看得心都要化了,瞬时想起自己以前养的几只小奶狗。于是贊同了魏婴的提议,心中暗自想着:阿姐一向对这些东西无感,不过不要也没关系,刚好我可以自己养。 江澄和魏婴把那兔子带回莲花坞之后,先把兔子身上的外伤处理完毕,再用灵力梳理它全身,发现并无内伤,反倒是有灵力充盈体内。二人把兔子洗干净后,带去见了江枫眠。 “江叔叔,你看这是兔子吗,怎么感觉和普通的兔子不太一样啊?”魏婴问道。 江枫眠将灵力探入它体内查探一番,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同之处。想了想,也未曾想到还有什么其他东西长得和兔子一般模样,且身有灵力,便道:“许是谁家的灵宠,因身怀灵力,所以和一般的兔子并不一致吧。” 倒不是江枫眠孤陋寡闻,只是实在不曾想到,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夜猎回来的路上随便捡的小兽会是什么上古神兽。因而也错失了一次探得真相的机会。 “啊?那我们还能养吗?”魏婴失望地问道。 如果真是别家丢的灵宠,他们是不是还得还回去? 江枫眠看出两个少年眼中的渴望,想着之前曾经因为魏婴送走了江澄的小奶狗,现在难得有二人都喜欢的灵宠,自是不忍心拂了他们的意。便道:“想养便养吧,一只灵宠而已,旁人若是真寻了来,我替你们要了便是。” 闻言二人大喜过望,纷纷向江枫眠致谢后便离去了。 告别江枫眠不久,恰巧遇到江厌离,魏婴忙上前献宝,“师姐,我和江澄寻了只兔子来,生得甚是好看。送你做个伴可好?” 江厌离看向江澄怀中昏睡的兔子,笑道:“确实好看。” 江澄闻言不由收紧了下双臂,江厌离看得清楚,对自己弟弟十分了解的她调转语气道:“只是我自小不会养这些灵宠,怕养不好,还是阿婴阿澄你们养吧。” “啊?那好吧。”魏婴有一瞬间的失望,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见阿姐果然不要兔子,江澄心中暗喜,面上却是一片勉强,道:“那也只能这样了,毕竟是我们捡回来的,只能好生养着了。” 第2页 江厌离捂嘴轻笑,她自是知道阿澄一贯喜欢这些灵宠,只是因为阿婴害怕狗所以才不能养。现下得了这样一灵宠,心中自是宝贝的紧,嘴上不说,真要给了她定会肉疼。她也希望两个弟弟都能开心,当然不会去要。现在两个弟弟果然都开心了,她也一般欢喜不已。 当下笑道:“我要去做莲藕排骨汤了,你们有人要喝吗?” “我要!”“我也要!” 当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沈言婳——也就是那兔子,是在排骨汤的香味中醒过来的。她睁开双眼,看到不远处小榻上吃的正香的两个少年。 长出了一口气,她一下就放下了心来——等了百年,寻了数年,总算是找到了,好在还来得及啊。 沈言婳自然不是普通人,更不是普通兔子,她是异界之人…… 一次意外,她在原来的世界丧身,死后就投生成了这个世界一只“兔子”。以这幅姿态活了上千年,直到百年前开了灵智,这才想起了前世今生的种种。 开了灵智后,她发现自己并非是只兔子,只是外形似兔罢了。只是这原身的身份让她觉得,自己还不如是只兔子来得好。 她以兽型活了百年,期间一直在努力修行,只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再以人身重现于世。 因为在百年前,无意间教她发现,这世上领头的世家竟是温家,除此以外,还有四大家族——云梦江氏、姑苏蓝氏、兰陵金氏、清河聂氏。 恍然明白自己身在何处的她,待查明一切尚未开始之后,便开始疯狂的修炼,以期望能早日修得人身,帮助江家避免灭门惨案。 靠这一份信念支撑,十五年前她终于修出了人身。 为了巩固修为,她又一次闭关修行,没想到这一闭关竟是闭关了十五年。三个月前她从族中出来,先是绕路去了夔州一趟,待事情办妥之后,便立刻赶了过来。为的便是进入江家,好为日后之事做足准备。 为避免引起江家人怀疑,她才决定以原身进来,并伪装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左右她原身肖兔,不会引人怀疑。这样更是能为她日后相助提供绝佳的理由——救命之恩,自当以命相报。 再说江澄、魏婴,吃完莲藕排骨汤后,便发现那“兔子”已经醒了,两人一左一右趴在兔子旁边,细细观察着它。 “江澄,咱们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魏婴突然问道。 江澄沉思一会儿,显然是在想应该取个什么名字。 他二人的对话,沈言婳自是听得懂的。一想到江澄以前养过的狗——妃妃、茉莉、小爱……她顿时觉得自己的兔生无望了。 “就叫她‘姗姗’吧!”江澄右手握拳,锤了自己左手掌一下,显然是很满意这个名字了。 沈言婳和魏婴同时感觉有点头皮发麻,魏婴呵呵笑道:“哈哈,这名字真好。” 沈言婳反应更是直接,她头上那一撮长长的绒毛都炸了起来。 江澄狐疑地看了看他俩,低头问她:“你不喜欢吗?” 待看到江澄眼里的失落时,沈言婳头上的绒毛又一点点软了下去。她还能怎么样呢,只能甩甩耳朵,表示自己接受了。 反正名字也不过就是个称唿而已,她想。 “叩叩叩!” “请进。” “阿姐,你能帮我给姗姗做个小窝吗?”江澄抱着沈言婳进了屋。 “呀,已经取好名字了啊。”江厌离惊喜道,然后伸手接过沈言婳,开始丈量她的身长。显然是已经十分熟练了,毕竟江澄之前的几只小奶狗的窝也是她帮忙做的。 “明天给你可以吗?”江厌离问。 “可以的,谢谢阿姐。”江澄欣喜道。 向江厌离道过谢后,江澄抱着沈言婳回了自己的房间。魏婴见他回来,问道:“回来啦,师姐答应帮忙做了吗?” “嗯。”江澄把沈言婳放到了床榻上,道:“今天太晚了,阿姐说明天才能做好。” “啊,那今天晚上它怎么睡啊?”魏婴问道。 “只能让它先和我睡了。”江澄道。 他又俯下身去近距离看着沈言婳,道:“姗姗,你今天晚上和我一起睡吧?” 沈言婳甩了甩耳朵,表示同意了。她以往没能化形时哪里都睡过,对于这些琐事并不是很介意。 倒是江澄,很是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姗姗,你动耳朵是同意的意思吗?是的话你就动下右耳。” “……”沈言婳无语,默默地甩了甩右耳。 “哇,魏婴你看,姗姗好聪明啊!”江澄惊喜道。 魏婴自然也目睹了一切,新奇不已。因为怕狗,他和这些灵宠接触不多,便是山鸡野兔之类的,落到他手里,也多是一个下场——被烤。 当下也凑过来和江澄一起逗弄沈言婳。 沈言婳生无可恋地陪他们玩着游戏,心底却是按捺不住的欢喜。 她要守护他们,守护整个江家,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辞。 第二章 初始 此后,度过了很长一段平淡而又充足的日子—— 第3页 每天,白日里,江澄与魏婴去修炼、学功课,沈言婳在房内发奋修炼。 功课之后,江澄他们师兄弟们又会一起去外面四处捣乱,沈言婳继续在房内修炼。 晚间吃过饭后,江澄和魏婴就会回房,一起逗弄沈言婳。 后来两人分房睡之后,也是如此。 玩弄一番之后,江澄就会抱着沈言婳入睡了。 是了,之前江澄央着江厌离做的那个小窝,现在已经基本是个摆设了。原因自然是江澄觉得抱着沈言婳很舒服,所以睡觉的时候也不想放开。 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年,终于,等到了两人去云深不知处听学的日子。 临行前,江澄对着沈言婳叮嘱了好一番,话里话外无非是让她吃好睡好,乖乖等着他一年之后回来。 沈言婳也配合地作出不舍的样子,一会儿用耳朵环着他的手腕,一会儿用头蹭蹭他的手。还故意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红眼睛,不舍地看着他。 江澄被它磨得愈发不舍,“你别这样嘛,又不是我故意不带你去的,我明年就回来了。” 沈言婳感觉好笑,也不知道江澄劝得究竟是谁。 那边江枫眠已经开始催他了,江澄无法,狠狠地抱了她一下,便把她交给了江厌离。 “阿姐,你帮我好生照看着姗姗。” “好,你和阿羡在云深不知处也要照顾好自己,要好好听学,不可胡闹。”江厌离叮嘱道。 “嗯,我晓得的。” “江澄,你干什么呢?再磨蹭你别坐船了,自己御剑飞过去算了。”魏无羡站在船上嚷嚷道。 “你闭嘴!”江澄同样吼道。 再一次和江厌离告别后,江澄最后看了沈言婳一眼,转身上了船。 沈言婳卧在江厌离怀中,和她一起目送着三人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船的影子,江厌离才离开了。 谁也不曾看到,沈言婳看着那艘船的目光,深沉的,完全不是一只普通的兔子应该有的。 开始了,她想。 二人离开的这段时间,沈言婳就像是陷入闭关状态一般,除了江厌离餵她吃饭时,其他时间一直都在疯狂修炼,连休息的时间也几乎没有。 她一族并不擅长攻击之术,但是当修为高到一定境界,在一定程度上,技术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所以,她才要抓紧一切时间修炼,只为了两年后,能避免江家的覆灭。 三个月后,魏无羡回来了。 回来之时,他已经知道自己那一架打掉了江厌离的婚事,于是自觉上前来告罪。 “师姐,对不起,我……”魏无羡一向伶牙俐齿,此时却连道歉的话也说不连贯了。 出乎意料的,江厌离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金公子那般出色的人,若能与他结为道侣,我自是十分欢喜。但若金公子对我没有意思,我也不愿强求。作为能与我厮守一生之人,我更希望我的道侣是与我心心相印之人。” “师姐……”魏无羡只不断重复道:“会有的,师姐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人。” 江厌离捂嘴轻笑,“贫嘴。我炖了莲藕排骨汤,要不要喝呀?” “要的要的,师姐你不知道,云深不知处的饭可难吃了,这三个月可把我憋坏了。”魏无羡抱怨道。 突然发现江厌离居然抱着沈言婳,魏无羡喜道:“呀,姗姗你也来接我了啊,想不想我啊?” 他伸手把沈言婳抱了过来,沈言婳乖顺地趴在他怀里,甩了甩耳朵表示想他。 魏无羡大笑,揉揉她的耳朵,抱着她走进了莲花坞。 沈言婳从他肩头向后看,看见了江厌离看魏无羡的眼神,宠溺、欣喜,还有隐藏的伤心,却唯独没有怨怼。这就是江厌离,魏无羡说得对,她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人。 这一世,她断不会让江厌离再落得那般结局了。 那三个月的听学经歷对魏无羡来说可能格外新奇,不论是蓝家冗长的家规、仙境一般的云深不知处,还是那“无聊到十分有趣”的蓝忘机。 魏无羡总是翻来覆去地和沈言婳讲,沈言婳起初听得很是认真,还时不时甩着耳朵应和他。 可时间一久,沈言婳就叫苦不迭了,总共就三个月,刨去吃饭睡觉听课,剩下能讲的统共就那些东西。讲了一遍又一遍,她实在是受不住啊。 她知道这是因为江澄还没回来,魏无羡一个人无聊,所以只能抓着她折腾了。不由和魏无羡一起,开始盼望着江澄回来了。 九个月后,江澄终于回来了。他回来当天,沈言婳跟着魏无羡一起去接的他。 看着江澄的身影,沈言婳激动的几乎要老泪纵横了——总算是回来了,这下魏无羡就不用逮着她自己折腾了。 沈言婳奋力挣脱了魏无羡的怀抱,一个飞身扑到了江澄怀里,江澄手忙脚乱地接住它,只见沈言婳身后短短的尾巴摇得飞起,江澄还来不及欢喜,就见沈言婳巴着他,满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魏无羡不满道:“好你个姗姗,我回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兴奋,江澄一回来你就这么开心。” 沈言婳眼一闭头往后一靠装死不听他说话,江澄与她相处这么久,对她的各种动作都十分了解,不由问道:“魏无羡是不是欺负你了?” 第4页 沈言婳睁开双眼看着江澄,满脸委屈地甩了甩耳朵。 江澄勃然大怒,吼道:“魏无羡你个**,你对我的姗姗做了什么?” 魏无羡满脸惊愕,没想到会被一只兔子告了状。 他举起双手,无辜地道:“我什么也没干呀。” 江澄自是不信,抄过去,与他闹在了一起。 两人如何胡闹,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且说沈言婳终于从魏无羡的魔爪下逃了出来,可以安心的修炼了,如此又平静的过了一段时间。 数月后,江枫眠带着魏无羡和江澄以及莲花坞的一众子弟前往岐山温氏赴了清谈盛会。 几日后,前往岐山温氏的几人又回到了莲花坞内,魏无羡果然如前世一般,得了魁首。 在莲花坞众弟子兴高采烈之时,沈言婳却感到了一阵阵的压力。 果然,又过了一些时日,岐山温氏以众家族管教无方、浪费人才为由,责令众家族谴送子弟前往岐山温氏接受教化。 魏无羡与江澄收拾行李,准备赶赴岐山温氏。 沈言婳看着他们去往岐山温氏,一切正在按照原来的世界线前进,她内心焦急,却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半月后,江澄神形憔悴地回到了莲花坞,来不及休息,便带领莲花坞一众人前往岐山温氏营救魏无羡。 魏无羡被救回大抵半月之后,王灵娇带着岐山温氏的人马来到了莲花坞。 第三章 转折 沈言婳躲在柱子后面,看着大厅里上演的一幕幕,直到虞紫鸢想让江澄和魏无羡从后厅逃走之时,她才现了身。 “虞夫人留步。”为获取信任,她以原身的状态口吐人言,叫住了即将离开的三人。 三人果然齐齐惊在原地,回头看来却只看到了一只兔子。 江澄不可思议地唤道:“姗姗?” 沈言婳向他们走去,虞夫人将他二人护在身后,戒备地看着她。 沈言婳渐渐走进,一缕白烟飘起,待散去后,那可人的灵宠不再,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貌美女子。 那女子一袭白衣,红绸束髮,大半青丝肆意披散着。仔细看去还能看到有暗线在衣袍上绣着迴旋的花纹,似她本体的红色花纹一般。 虽不施粉黛,却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 三人皆是一愣,江澄此时突然明白了,“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是怎样的美人。 那女子对他和魏无羡行了一礼,颔首道:“江公子,魏公子。”便不再多言。 她继续对虞紫鸢说道:“虞夫人,我知如何对付温氏,可否借一步说话。” 虞紫鸢面色凝重,恭敬道:“姑娘这边请。” 这姑娘不知来歷身份几何,可她有意无意释放的灵力让她倍感压力,因而虞紫鸢根本不敢小看她。 “是我云梦江氏孤落寡闻了,未能识得前辈真身,以往多有冒犯,还请恕罪。”江澄的小宠她自然知晓,只是不知竟是这般不凡。 沈言婳早便料到了她的反应,淡然道:“无妨,虞夫人无需客气。危难当头,言正事要紧。” 知晓虞紫鸢必然疑惑她的用意,她解释道:“五年前,江公子曾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辈修道之士最是讲究因果报应,他既救了我,此恩我便不得不报。” “救命之恩本该以身相许,然我是妖非人,与江公子人妖殊途,自是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如今恰逢莲花坞遭此大劫,我必拼死守护莲花坞,以报江公子救命之恩。” 虞紫鸢语塞,谁能想到江澄当日随意捡回来的一只小宠,居然这般非同小可。 眼下这种情景,虞紫鸢实在是无法拒绝沈言婳的帮助,当下道:“那便多谢前辈了。” “无妨……”沈言婳突然抬头,沉声道:“来了。” 江澄与魏无羡也跑了过来,江澄焦急道:“阿娘,温家来了好多人,怎么办?” “慌什么!”虞紫鸢喝斥道。 “二位公子不必担忧。”沈言婳道:“虞夫人,温家此行最难对付之人乃是温家化丹手温逐流。我对此人尚有几分了解,他由我来对付即可。温家其他人,则拜託江家子弟了。” “至于两位公子,也不必于此时逃难,些许普通修士,还是可以对付的。” 虞紫鸢点头,道:“本该如此。阿澄、魏婴,随我迎敌!” “是!”“是!”江澄魏无羡二人同时领命道。 “且慢。”沈言婳从怀中探出四片玉石,一人一片分给三人,最后一片也交给了虞紫鸢,道:“此乃我族中秘法,佩戴于身,必要时可救命一次。我修为不足,只炼制了此四片,最后一片,请虞夫人转交江宗主。望各位各自珍重。” “那你呢?”握紧手中的玉片,江澄担忧道。 对此,沈言婳莞尔一笑,笑容中满是自信,“区区化丹手,还无须我如此小心。” 她修炼数百年,纵在妖兽中算不得最强,可一个修炼了区区数十载的人类,在她面前当真不够看的。 三人皆被她言语中的自信惊到,虞紫鸢施礼道:“前辈大恩,江家阖族上下感激不尽。” 第5页 沈言婳摆手不欲多言,化为一道白光掠了出去,剩下三人也随她一起出去迎敌了。 沈言婳除了在行进路上顺路斩杀了几个温家弟子外,目标十分明确——就是温逐流。 她一路前行,很快寻到正在大开杀戒的温逐流。她一掌噼开温逐流袭击江家弟子的掌风,救下那弟子后,自己对上了温逐流。 温逐流在她一出手时便感到此人功夫极高,不是自己所能对付。然温家此次进攻莲花坞的人中,以他修为最高,他若是无法与之抗衡,其他人更是无能为力。 当下也不硬碰硬,只换着法子想要拖着她。 沈言婳看出他的意图,又怎会让他如愿——江家半数弟子都随江枫眠一同外出,人数上本就与温家无法对等,更别提修为上了。 因此她必须尽快斩杀温逐流,再去斩杀其他温氏子弟。 沈言婳假装与温逐流虚与委蛇,待与他过了数招后,寻得一破绽,一掌断了他的右臂。 废了化丹之手的化丹手再无威胁可言,沈言婳不是嗜杀之人,也并无意折磨他,故而干脆利落地震碎了他的心脉。 等到温逐流全然没了气息之后,沈言婳才从此处离开。 她交于江澄与魏无羡他们的玉符乃是以特殊功法绘制而成,其中藏着她的灵力,可为他们阻挡一次致命攻击。而那玉符与她血脉相连,玉符损毁,她本人亦会有感。 第四章 射日 沈言婳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睁眼便看见虞紫鸢坐在一旁的小几上。 “虞夫人。”她唤道。 “前辈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虞紫鸢起身走了过来。 “我无甚大碍,虞夫人,我睡了多久?”沈言婳问道。 “已经两天了。” “这两日,岐山温氏可有什么动作?” “暂时还没有。” 沈言婳沉吟半刻,突然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虞夫人一惊,上前阻拦,“前辈,您伤势未愈,还是先不要乱动。” “无妨。”沈言婳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过是灵力衰竭而已,算不得伤。休养这两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那日虽说那玉符是族中秘法,其实不然,她最后使的群杀术才是真正的秘法。若只是杀几人,只须消耗她少许功力即可。可似她最后那般大规模的攻击,除了耗损灵力极多,对她的生命力也会有所透支。不过她寿命本就极长,只要好生休养,也没什么大碍。 她翻身下榻问道:“虞夫人可否带我去见江宗主,我有一事相议。” “自然是可以。”虞紫鸢应道,又道:“前辈且稍等片刻,我让人给您送衣服来。” 沈言婳低头查看一番,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外衣已经被换了下来。想来也是,那日激战似的她身上溅到不少血渍,江家怎会让她身着脏衣休息呢。 她伸手掐诀,变幻了身与之前一般无二的外袍出来。“不必麻烦虞夫人了。” 虞紫鸢被她这一手惊了下,随即道:“既如此,前辈请随我来。” 沈言婳与虞夫人到达前厅之时,江枫眠正坐在主位,江澄与魏无羡位于下首,三人见她二人到来,纷纷起身向二人行礼。 江枫眠迎上前来,礼道:“前辈。” 沈言婳摆摆手,“江宗主无须这般,言婳实在担不起这一声‘前辈’。我名唤沈言婳,江宗主唤我言婳即可。” 沈言婳这般说法,江枫眠也不敢直唿其名,只说:“沈姑娘,不知你伤势如何了?” “不过是灵力透支罢了,算不得伤。”沈言婳话音一转,道:“我此来是有一事与江宗主相商。” “姑娘请讲。”江枫眠道。 “岐山温氏此次在江家吃了这样的大亏,温若寒睚眦必报,定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此行还折了他的二子——温晁。” “故而江家务必早做准备,以防温家再次偷袭。” 江枫眠沉吟,道:“沈姑娘所言极是,只是那一日我江家损失甚重,若温家再次来犯,怕是……” “岐山温氏势力庞大,手下修士何止千人。江家以一族之力抗衡温氏,不若于蚍蜉撼树。”沈言婳道。 “但,天下修士何其多,仙门百家中对温氏不满之士众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今日温家能对江家下手,谁能保证明日不对别家下手。” “姑苏蓝氏实力何其雄厚,却仍敌不过岐山温氏,致使百年仙境云深不知处被烧。” “若非我恰巧身处莲花坞,前日江家的下场,必是血流成河。” 沈言婳一字一句,说得厅中其他人面色越来越凝重。尤其想到莲花坞现在的模样,江澄与魏无羡都恨不得现在就杀上岐山。 沈言婳还在继续说道:“江家侥倖逃过一劫,下一次呢,又是谁家,谁又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安然无恙。” “沈姑娘的意思是……”江枫眠懂了。 “一家之力终有限,江宗主何不尝试说服其他家族,一同来场伐温之战。”沈言婳说出了重点,“前日江家大败温家,温家上千修士有来无回,江家必然声名大噪。此时正是最好时机,江宗主莫要错失良机啊。” 第6页 她轻嘆,“天上的太阳都会落下,地上的太阳,也该落下了。” 江枫眠心头巨震,显然是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不由嘆气,“明日我便前往云深不知处,与蓝启仁先生商讨此时。” “江宗主大义。”沈言婳礼道。 “不及沈姑娘啊。”江枫眠亦礼道。 沈言婳笑了,“我不过是身在世外,不知疾苦,所以才能如此畅言了。” “不过,除此之外,言婳还有一事相求。”沈言婳收敛了笑意,正色道。 “姑娘请讲。姑娘于我云梦江氏有大恩,无论是何请求,我江家必尽全力全之。”江枫眠道。 “江宗主严重了。”沈言婳轻笑,“我只是想请四位,帮我保守秘密,别将我是妖兽之事情宣之于众即可。” “毕竟,”沈言婳轻声道:“对于人类来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想想前世,魏无羡确实身修外道,然从未起过害人之心,却依然被陷害被逼迫至那等结局。她甚至不是人类,若是身份暴露,会有什么下场简直是显而易见的。 在场的四人都听懂了他她话中隐藏的意思,也瞬间明白了她对江家到底寄予怎样的信任。 江枫眠道:“沈姑娘请放心,无论沈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永远都是我江家的恩人。” “江家的各位,包括魏公子在内,我自然是信任的。”沈言婳有一句话没有说,若当真有一日他命丧江家人或者魏无羡之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对外,江宗主可宣称我乃是江家客卿,左右温家不灭,我是不会离开的。” “那便依姑娘所言。”江枫眠知道,她这也是隐藏身份的一种办法了。 说到江家人,沈言婳突然想到还有一个人,便道:“江宗主,眼下外面并不安全,还是请尽快选个时机把江大小姐接回来吧。” “沈姑娘所言甚是。”江枫眠恍然大悟。 沈言婳莞尔一笑,“若无其他事,言婳就先行告退了。” “阿澄和阿羡,去送送沈姑娘。”江枫眠道。 江澄与魏无羡带领沈言婳走出大厅后,魏无羡对沈言婳说道:“前辈,那日当真是多亏有你在了。日后你旦有所命,我魏无羡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魏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沈言婳道:“你我同辈相称即可。” 魏无羡迟疑道:“这……这不好吧。” “我辈妖兽与寻常人不同。虽寿命悠长,久存于世,然灵智难开。若有一日,得天之幸,始开灵智。而后再能抓住一线机缘,则能化身为人。其中艰难,不足为外人道也。”沈言婳突然说起了妖兽化形之事。 江澄与魏无羡虽然不解她怎么会说起这些,但确实好奇,所以都认真听着。 沈言婳继续道:“虽路漫漫,需歷时数百上千年。然以人族的方法算来,我化形不过短短二十载,正与二位公子份属同辈。” “啊,原来是这样。”魏无羡恍然大悟。 江澄在一旁却听得脸色忽白忽红,半晌,忍不住开口问道:“沈姑娘,那五年前我们带你回来之时,你已然可以化为人形了?” “对啊!”魏无羡这才想起这点。 “确实如此。”沈言婳道:“当时我练功出了岔子,险些走火入魔,不得已变回原形。后来又被野兽袭击,所幸遇到二位公子搭救。” 她自然不会让他们知道她当时是刻意变回原形接近他们的,就连那伤也是她自己搞出来的。 “那你的伤?”江澄继续问道。 “在莲花坞中休养了几日便已经安好,只不过当时我已无法言明身份了。”本来便无法言明啊。 “这……”江澄突然躬身行礼,歉疚道:“不知沈姑娘竟是女身,这些年,我……是晚吟唐突了。” 沈言婳和魏无羡这才明白他发问的原因,魏无羡顿时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俩。 对啊!江澄可是抱着沈姑娘睡了五年呢!虽然那时候是抱着她的原身,但原身也是她啊。这要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别说五年了,有这么一次他都要非娶不可了! “江公子不必介怀,本就是……”沈言婳话未说完,江澄已经红着脸跑开了——毕竟还是十七岁的少年,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抱着个姑娘睡了五年,任谁都会是这般反应吧。 沈言婳默默接上了最后一句话:“……我隐瞒在先。” 她是真的不觉得有什么的——其一,她是妖非人,没那么多男女大忌的感觉;其二,她自幼七情淡泊,对这些事情并不看重;其三,江澄抱得是她原身的姿态,她实在是很难有被占了便宜的感觉。 魏无羡在一旁看得乐不可支,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姑娘不用给他面子,我会让他负责的。” “魏公子切莫如此。”沈言婳连忙阻止道。 “为何?”魏无羡疑惑了,一般姑娘不都是很重清誉的吗? 他倒是忘了,沈言婳不是一般姑娘啊。 第7页 沈言婳道:“我与江公子人妖殊途,如何能在一起呢。” “而且,”她意味深长地说道:“江公子不过是抱着只兔子睡了五年罢了。” “原来如此。”魏无羡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 沈言婳提起魏无羡才想到,他问:“那沈姑娘你的原形真的是兔子吗?兔子也可以这么厉害的吗?” 沈言婳这下却犯难了,她的原型长得并不可怖,但是却无法告诉别人她的原身到底是什么。一旦她说出来,可能她今时今日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灰飞烟灭。 故而她苦笑道:“兔子也好,狐狸也罢,甚至是猫都可以,你认为是什么东西便是什么东西。只是我真身到底是什么,魏公子,恕我不能告诉你。” “没事没事,”魏无羡摆摆手,“我只是好奇罢了,沈姑娘你如果不能说的话,那就还是不要说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知道沈言婳原来是妖之后,魏无羡并不害怕,也并不远离她,反而缠着她问东问西,像是要把自己对于妖族所有的疑惑通通问出来。 直到把沈言婳送到客房门口,魏无羡仍意犹未尽,然而他知道沈言婳不久之前刚刚灵力枯竭,眼下正需要休养,所以也不敢再做多做打扰。 沈言婳看出他心中所求,淡然一笑,“魏公子,何必急于求成,须知来日方长。” 魏无羡笑道:“沈姑娘所言极是,那我就不打扰了,沈姑娘好好休息吧。” “对了,”魏无羡突然想起来,“沈姑娘睡了许久,肯定饿了,我为你去寻一些吃食来吧。” 沈言婳拒绝道:“不必如此,我早已辟谷,不吃也没什么大碍。此时天色已晚,无需再去劳烦他人。魏公子,也早些回房吧。” 听她这样说,魏无羡恍然大悟,也是了,以沈姑娘的修为,应当是早就辟谷了的。 “那我就不打扰沈姑娘休息了。”魏无羡道别后,便转身离去了。 第五章 “江公子留着吧,送出之物,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日后我们与温家少不了还有恶战,此时用不上,日后自有机会用上的。”沈言婳拒绝了。 江澄苦笑,“姑娘说得也是。” 沈言婳但笑不语,与江澄一同出门巡视莲花坞去了。 江家的修士并未见过沈言婳真容,然那天是个白衣女子降临救他们于水火,这是所有人都看到了的。此时江澄与沈言婳一同出现,大家顿时猜出了沈言婳的身份。 于是,他二人所经之处无不一片道谢声。 江澄渐渐发现沈言婳似乎神色不愉,问道:“沈姑娘可是不喜他们这般?” 沈言婳微愣,摇头,“言婳又岂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只是不太习惯这般被许多人致谢,总觉得……受之有愧。” “那日姑娘出手相助,于姑娘或是举手之劳,可于我江家,却是救族的大恩。不管是怎样的待遇,沈姑娘都受得。”江澄道。 “五年前,江公子与魏公子救我于危难旦夕间,这于你二人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救命之恩。因果循环,今日果,皆源于当日因。如今,我只不过是在报恩,恩尚未偿,又何须言谢。”沈言婳亦言。 江澄惊愕,问道:“恩未偿?这……” “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温若寒之子温晁葬身我手,以温若寒的性子,少不了要因此来寻江家的麻烦。我自己闯出来的祸事,又岂能置之不顾呢。” “可你杀温晁也是为了助我江家……” “若这么说,温晁被杀,还是因为他们温家主动招惹的江家,本就该死。可江公子,你当真觉得,温若寒会这么讲理吗?” 江澄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公子,温若寒,我还不放在眼中,江公子不必挂心。我说这番话,并无他意,只是想告诉江公子——我与江家之间,无须这般客气。至于‘谢’字,更是不必多说。” “晚吟明白了。”江澄沉声应道。 说话间,二人已经行至魏无羡居住的小院中,恰巧见到一江家门生端着饭进来。见到两人,那门生对江澄行了个礼问好。 江澄问道:“魏无羡醒了?” 那门生答道:“魏公子适才刚醒。” 江澄去拿他手中餐盘,说道:“我给他拿进去,你们下去吧。” 门生把餐盘递给江澄,便行礼退下了。 沈言婳抬头看天,道:“果真是巳时醒。” 江澄冷哼一声,“天塌下来,他也要睡到巳时才行。”说罢,一脚踹开了魏无羡的房门。 “魏无羡,滚过来吃饭!”真是人未至声先至。 “江澄,你没长手吗,每次都让我说你,我的门给你踹坏多少……咦,沈姐姐,你怎的也来了。”魏无羡奇道。 沈言婳跟在江澄身后进了屋,一进门就听到魏无羡叫她,这称唿令她心下生喜,笑道:“我与江公子路过你这里,便进来看看。倒是阿羡你,都这个时辰了,不知吃的是早饭还是中饭了?” 第8页 魏无羡笑道:“当然是早饭了,中午我还要吃的。” 说着,突然发现她换了衣服,惊喜道:“沈姐姐,你换了江家的校服啦?恩恩,果真好看。” 沈言婳亦笑道:“油嘴滑舌,你就是一张嘴会说。” “长着嘴就是要说话的嘛,当然了,还要吃东西。”他坐下开始用餐,还不忘说道:“再说了,我这可不是什么花言巧语,我说的都是实话呢。沈姐姐你生得这般好看,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不信你问江澄。” 江澄嫌弃地看他一眼,“吃着饭还堵不上你的嘴,你哪那么多话说,食不言寝不语你不懂吗。” “有本事你吃饭的时候别说话,也别和我闹。你晚上还说梦话呢,怎么不说寝不语?”魏无羡不屑道。 “你……我什么时候说梦话了!”江澄大囧。 “就小时候你和我一起睡的时候啊,嘴里喊着什么,‘阿姐,我还要一碗莲藕排骨汤’。啧啧,做梦都想着吃,真是没出息。”魏无羡揭他老底揭得极其自然。 “你!找打!” “好了江公子,让阿羡先用餐吧。” 沈言婳都说话了,江澄也不好再和魏无羡闹,只能愤愤地坐下了。有了沈言婳撑腰,魏无羡更加的肆无忌惮了,冲着江澄做了个鬼脸,才继续吃饭。 江澄深唿吸几下,闷闷地问道:“我刚刚听你叫沈姑娘作‘沈姐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魏无羡风捲残云地把饭吃完,一抹嘴,道:“就昨天晚上啊,沈姐姐说她和我一见如故,觉得叫名字太生分了,让叫她姐姐。礼尚往来,沈姐姐就叫我阿羡了。” 说着,与沈言婳相视一笑。 江澄微微蹙眉,感觉不大高兴。 “怎么着,你羡慕啦?这不好说嘛,你也叫‘姐姐’,让沈姐姐叫你‘阿澄’,就和师姐一样。” “我才不要!” 话一出口,江澄就觉得自己语气有些生硬,连忙改口,“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只是不想把他们两个的关系定格在姐弟之上而已。 魏无羡知他嘴拙,出声为他辩解道:“沈姐姐你别理他,他这人从小就不会和女孩子说话。我刚刚就是随口说着逗他的,让他叫你姐姐,他铁定是叫不出口。” 沈言婳淡然一笑,并不介意,只说道:“便是叫得出口,我也是担不起江公子这一声‘姐姐’的。江公子乃是江家未来的家主,我现如今乃是江家客卿,怎敢让江公子对我以长辈称之。” “说得也是。”魏无羡嬉笑道:“说起家主,江叔叔在哪呢?” 江澄正色道:“阿爹一早就去云深不知处了。” “哦,是去说服蓝老头了是吧。”魏无羡道。 他二人一人一句,瞬间就将话题岔开了去。 沈言婳也顺着他二人往下说,“我对蓝启仁先生略有了解,此番江宗主过去,有八成希望能说服他。而清河聂氏本就与温家有世仇,聂家聂宗主又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想来聂家也容易联合。如此一来,四大家族便已联其三,只是兰陵金氏宗主金光善……” 沈言婳摇了摇头,“此人怕是不好说服啊。” 金光善素来是欺软怕硬,墙头草作风的,江澄与魏无羡对此很是贊同。 “便是不好说服也要说服,四大家族只余其一,他真当温若寒不会动他金家吗。”魏无羡道。 “等吧,等父亲的来信。”江澄应道。 沈言婳默不作声,心中所想与魏无羡不谋而合——以前世结局来看,金光善必定会应允的,只不知这一世会如何了。 第六章 援手 兰陵,金鳞台。 来来往往的宾客繁多,贺喜声络绎不绝。人海将偌大的金鳞台衬托得更加金碧辉煌,一派富贵。 “我真是服了金家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啊,他们怎么还有闲情给金子轩庆祝生辰啊。”魏无羡吐槽道。 “能有什么办法,谁叫他是金光善独子呢。你今天给我收敛点,阿爹还准备趁今日说服金光善联合抗温呢,你少给我惹事。”江澄嘱咐道。 “知道了。”魏无羡拖长了声音,不耐烦地应道。 “这位金公子,便是退了江姑娘婚事的那位?”沈言婳听他二人说完,问道。 “是啊。沈姐姐你不知道,金子轩那厮自大的很,整日里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的,也不知他哪来的勇气,瞧不起别人。”提到金子轩,魏无羡就没了好脾气。 “以貌取人,确实肤浅了些。”沈言婳道。 “是吧是吧,人家蓝湛比他好看多了,也没见人家嫌弃他不好看啊。” 沈言婳忍不住笑了,“阿羡你,似乎对这位蓝公子评价极高啊。” “我这是实话实说,毕竟这可是公认的。” “又不是你比他长得好看,蓝湛生得美,你嘚瑟个什么劲儿。”江澄嗤笑道。 “我就嘚瑟,我就是看不惯金子轩那厮,整日像只花孔雀似的,我看蓝湛就比他顺眼多了。” 第9页 沈言婳听着,内心窃笑不已,想着:可不是嘚瑟吗,毕竟这以后,蓝湛可是他的人。 无意间抬头,却见到楼梯的顶端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人比旁人稍矮些,一身灰衣,与这金光璀璨的金鳞台甚是不搭。 这难道是…… 还不待她看得更仔细些,就见一下人打扮的金家之人伸出一脚踹了过去。几乎是下意识地,沈言婳脚尖点地,飞身迎了上去。 却说孟瑶被踹了一脚后就要滚下楼梯,他暗自闭紧双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疼痛。 可是想像中的痛感并未传来,反倒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柔软,还带着清香的。 他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绝色佳人。他自小流连在烟花之地,见过的美貌女子不知多少,却没有那个能及眼前之人十分之一。这念头一起,他又在心中暗骂自己,那些女子,如何能与这位姑娘相比。便是有此想法,也是对这位救了他的姑娘极为不敬了。 沈言婳救下孟瑶后平稳落地,松开环抱着他的手,关切地问道:“这位公子,你可曾受伤?” 孟瑶连连摇头,忙道:“不曾受伤,多谢这位仙子搭救。” 他声音极是温柔,与他那张略显稚嫩的面孔甚是相符。沈言婳听着,只觉心头火起——刚刚抱住他时就觉得他有些消瘦,入手尽是骨头。 且他明明与魏无羡等人年岁相近,却比魏无羡低了近一个头。这样看来,当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的模样。那些人,怎忍心这样欺辱他? 正想着,身后那些看呆了的下人恰好回过了神,认出她所穿乃是江家家袍。一人上前谄媚道:“这位仙子有所不知,此人乃是娼妓之子,**得很。仙子心善救他,怕是污了仙子的手啊。” 沈言婳眼看着孟瑶眼中浮现一抹痛色,一抹自嘲,再压不住怒意,反身一掌扇了过去,直将那人扇倒在地。 待转身看到那人正是刚刚踢了孟瑶一脚之人时,更是怒不可遏,冷声道:“你又有什么资格以旁人的出身来论断他人。他**?你就比他高贵了是吗?” “沈姐姐,怎么了?”刚刚才追上来的魏无羡很是一头雾水。 那几个金家的人不识得沈言婳,但是魏无羡与江澄都是认识的,此时见魏无羡都对沈言婳如此尊敬,愈加不敢多言,只连连道歉。 “无事,只是见不惯有人仗势欺人罢了。”沈言婳淡淡地道。 她强压下心间怒火,走至孟瑶身前,柔声道:“这位公子,我这里有些伤药,不知道你刚刚有没有伤到,你先拿着。” 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 孟瑶被她刚刚的言行举止惊到,此时愣愣地看着她,半晌低头说道:“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娼妓之子。仙子还是离我远些吧,别脏污了仙子。” “不要这样说。”沈言婳沉淀下她最大的耐心,温柔地笑道:“每个人的出生都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公子切不可因此而看轻看贱自己。况且,我并不觉得身为娼妓之子就是有错,万望公子也不要妄自菲薄。” 她将瓷瓶塞到孟瑶手中,想了想,又取下腰间的清心铃,将灵力运至指尖,在铃上刻下了自己的名讳,说道:“我名唤沈言婳,乃是云梦江氏客卿,公子日后若遇到什么难事,尽可来云梦找我,我必会相助公子。此铃可做信物,还请公子收下。” 孟瑶没想到,自己刚刚被人拒收了一件信物,又被别人赠予一件更珍贵的信物。连忙推拒道:“不可,姑娘已经救我一次,我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回报姑娘,怎能再去劳烦姑娘呢。此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谁知沈言婳笑道:“我观公子气度不凡,非是池中之物,将来必是人中凤,就当是我提前与公子交好。只盼公子日后风光之时,也能回报我一二即可。” 孟瑶眼圈发红,此时他尚且并不知自己的未来会有怎样的际遇,这位姑娘更是不会知晓。他明白,这样说也不过是为了能让他收得心安理得一些。从小到大,除了之前遇到的那位蓝公子,这是第二个会对他好之人。 孟瑶有些颤抖着从沈言婳手中接过银铃,郑重道:“必不负姑娘所望。” “如今世途艰辛,还望公子务必保重。”沈言婳轻声嘱咐道。 孟瑶收好两件东西,对沈言婳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了金麟台。自始至终都不曾说过自己的名字——他现在还没有资格,总有一日,他会站在众人之上,告诉这位姑娘他的名字。 沈言婳目送着他离去,极轻极轻地嘆了口气。 魏无羡走到她身边,看了远去的孟瑶一眼,疑惑道:“沈姐姐,刚刚那人你认识?” “不认识。”沈言婳摇头否认道。 “啊,不认识?那你怎么待他那么好?又是飞身相救又是送他东西,居然还为了他打人,我第一次见你发火诶。” 沈言婳不欲过多解释,再者此时也无法解释,只是嘆息道:“只不过是看他年幼,又生得好看,不忍见他受欺负罢了。” 魏无羡:“……” 江澄:“……” “好看也算是吧。”魏无羡勉强信了她的话,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是不是有点像女孩子啊,我看他好像和你差不多高诶。男人嘛,还是要生得高大威勐一些才帅气。” 第10页 “像你一样?”沈言婳打趣道。 “可不就是像我这样嘛。”魏无羡全然不知要脸是何意,挤眉弄眼道。 “嘶~你能不能要点脸?”江澄道。 “你管我。”魏无羡白他一眼,又凑到沈言婳跟前,“沈姐姐我跟你讲,那个金子轩也生得很好,你等下见到他可别看上他了啊。” 说完又改口道:“这样说也不对,毕竟沈姐姐生得更是美,金子轩那厮惯是个爱看人皮相的,可别看上了沈姐姐才好。” 沈言婳脚步一顿,有些哭笑不得,“金公子刚刚与江姑娘解除了婚约,此时无论如何也不会和我有什么瓜葛的,否则,岂不是打云梦江氏的脸?阿羡你想太多了。” 魏无羡嘻嘻笑道:“那还是沈姐姐想得周到。” 一旁的江澄却在心中腹诽:沈姑娘刚刚只说了金子轩不会对她怎样,却没说她对金子轩怎样。再说了,说得再好没有见到人也当不得真。毕竟金子轩确实长得不错,万一沈姑娘看上了他怎么办?沈姑娘之前夸赞那落魄小子的样貌,那我呢,沈姑娘觉得我怎样呢,可能入得了眼? 他这厢暗自烦恼着,全然忘记了,不久之前在金鳞台下沈言婳说过的“以貌取人,确实肤浅了些”的话。 不过此时,不管他心中作何所想,沈言婳也不会知晓的便是。 她只知道,那日金陵宴席之后不久,四大家族便联合其他诸多世家,发起了讨伐温家的——射日之徵。 原着中对于瑶妹这次经歷没有写明具体时间 此处是本文私设 大家以本文为主啊。 第七章 玉碎 莲花坞,江家。 “温家向来气势逼人,如今与我江家对战却是节节败退,看来仙门之首也不过如此。”魏无羡坐在下首,一脸自豪地说道。 一旁的江澄却是不贊同他的说法,“话不能这么说,温家实力确实强悍。只是沈姑娘修为实在高深,所以才叫我们赢得。” “这我知道。”魏无羡贊同,又道:“说来沈姐姐,她醒了吗?她伤势如何?” “还未曾醒来。不过听人说沈姑娘不让找大夫为她看病,恐怕暴露她身份,也不敢真去找什么医师。现在也不知道伤势怎么样了。”江澄同样忧心道。 正说着,厅外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我无事。” 厅中三人齐往外看去,只见沈言婳同虞紫鸢、江厌离一同走了过来,刚刚那话正是她所说。 “沈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下床了,怎么不再多休息会儿?”魏无羡上前关切地问道。 江厌离在一旁柔声道:“我也劝沈姑娘好好休息,只是沈姑娘担心战事,无法安心休息……” “灵力透支罢了。”沈言婳淡笑道:“诸位不必过于担心。” “江宗主,敢问如今荆楚战况如何?”她问道。 “托姑娘的福,如今荆楚情况稳定。反而前些日子传来消息,说是齐鲁琅琊的金家形势不妙,我正欲派遣族中子弟前往琅琊相助金家。”江枫眠道。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理应援助一二。”沈言婳道。 沉默片刻,她看向魏无羡,“阿羡,你的玉符碎了,怎么不和我说?” 此话一出,厅中其他四人具是一惊。 沈言婳将玉符给他们的时候就说过了,那玉符可在危难之际救他们一命。眼下魏无羡的玉符碎了,也就是说,他已经遭遇过致命的伤害了。 江澄眉头紧锁,沉声问道:“你的玉符坏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就前天啊。”魏无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四个人围攻我,我一不注意,就让他们钻了空子了。” 他疑惑道:“沈姐姐,你怎么知道我的玉符坏了?” “我自己做得东西,我自己是有感应的,你们每人的玉符碎掉,我都会知道。”她从怀中取出一枚新的玉符,“那枚坏了就不要留着了,我还有新的。” “啊?”魏无羡愣愣地看着那枚新的玉符,问道:“沈姐姐,你不是说这是你族中秘法,你只能做四枚吗?”他记得沈姐姐这样说过的,所以玉符碎了也没说,因为说了也没什么用。 “当时太赶了,我灵力有限,只能做出四枚来。如今都过了多久了,我灵力恢復了,自然就可以再做了。”沈言婳解释道。 魏无羡微微蹙眉,说道:“沈姐姐别再做这个了,我不要。” 江家的三人都感到不解,江澄更是直接喊道:“你又闹什么?!沈姑娘给你你收好就是,你不拿着,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你想死了是吗!” “你知道什么!你闭嘴!”魏无羡回吼道。 “或许是江某人才疏识浅,平生从未见过这种玉符。不知阿羡此意,是否是说此物会对制作者造成反噬?”江枫眠从魏无羡的反应中看出了什么。 江澄哑口无言,勐然转身看向沈言婳,这才反应过来——魏无羡不是不识大体之人,他是唯一用到了玉符的人,对其了解必然会比他们多。这种反应,很有可能是发现了什么,也许就像他父亲说得那样,此物会有反噬。 第11页 魏无羡眉头紧锁,不知该怎么说。他是唯一用到了玉符的人,也确实有些感觉—— 当时战事兇险,他被四人围攻,肩头中了一剑,腰腹中了一剑。而最严重的,当时被拍在心肺间的那一掌。 那一掌威力之大,在当时甚至让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意味。可就在他中了掌,感觉自己必死无疑之时,却感到胸口微微发热,一道萤光自他收在怀中的玉符中发出。霎时,他身上的伤痛就好似被什么吸走了一般消失不见。而萤光扩散,竟然将围攻他的四人全部击毙在地。 而他再将玉符拿出来时,就发现玉符已经碎了。 他本以为沈姐姐所说的可在危难之际救他们一命,乃是会抵挡一次攻击,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救法。这种符箓他从未听说过,可是想也知道,这种逆天的符箓,不可能没有后遗症。 所以,他不敢再要。 他直视着沈言婳的双眼,沈言婳也抬头与他对视,目光之中一片坦然。同时淡然回道:“江宗主多虑了,此符虽然厉害,却是既无天谴,亦无反噬,只是需要耗费庞大灵力罢了。你们不知,不过是因为此法乃是我族中的不传秘法,非是因为其他。” 魏无羡与她近距离对视,也没有自她眼中看出一丝的心虚或隐瞒,不由有些信了,“真的,只是需要灵力?”他问道。 沈言婳无奈一笑,“不敢骗你,你快收下吧。” 她轻声道:“再多的灵力我也能修炼回来,可你的命要是没了,要我怎么救你啊。” 魏无羡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头剧颤,有什么他看不懂的片段在他脑海中闪过,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起来。 好像有一个陌生的女子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他恍惚中仿佛听到有人对他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头剧烈地痛起来,魏无羡伸手按住额角,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 “阿羡!”“魏无羡!”“魏婴!”五道声音同时响起,魏无羡深吸一口气,平復了下心跳。 “我没事。”魏无羡顿了一下,又恢復了以往的姿态,笑道:“可能是有些饿了,所以感觉有点头晕。” “厨房里还有莲藕排骨汤,我去给你端一碗来。”江厌离道。 “不用了师姐,等下我自己去厨房吃好了,还可以多吃几碗。”魏无羡道。 见魏无羡又变回原来的姿态,众人都松了口气。 魏无羡看向沈言婳,说:“沈姐姐,你既然已经做好了,那我这次就收下了,只是着玉符日后还是少做些的好。虽说灵力消耗了还能在修炼回来,但是太辛苦了,还是不要了。” 沈言婳轻笑道:“那你便好好保护自己,莫要让我再有做玉符的机会。” “恩,我会的。”魏无羡郑重道。 “江叔叔,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琅琊?”魏无羡问江枫眠。 “琅琊那里情况不太好,你们休整一番,今日便启程吧。”江枫眠回道。 “是。”江澄与魏无羡齐声答道。 “我与你们同去。” “不行!”“不可!” 沈言婳话音刚落,就遭到两人反驳,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由有些愕然。 魏无羡解释道:“沈姐姐,去琅琊只是为了援助金家,我和江澄带人过去就行。这些日子你一直在战场上没有休息过,如今又是刚醒,你就留在莲花坞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吧。等你休息好了,我和江澄差不多也就回来了。” 江枫眠贊同道:“阿羡所言正是,沈姑娘,你便留在我江家好好休养吧。” 江厌离上前几步,握住沈言婳的双手,“阿爹他们都这样说了,沈姑娘你就留下吧。我刚回来就听说了许多沈姑娘的事,心中敬佩,只恨没能早些与沈姑娘相识。如今荆楚局面已稳,沈姑娘便留在莲花坞,好让我可以同你亲近亲近。” “这……”沈言婳有些手足无措。她想去琅琊,不仅仅是为了相助金家,更是因为她记得在琅琊会发生一件很重要的事。 可如今不仅魏无羡他们三人阻止她,连江厌离都出言相劝。她不去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听江厌离的意思竟是要陪她留在莲花坞,她不去没什么,可是江厌离不去就坏了。 若没了这次在琅琊发生的误会,金子轩可还会爱上她? 沈言婳不敢赌这个可能性,所以这误会不能避免,必须要发生。 正在她苦恼该如何言说之时,一神色慌张的江家门生跑了过来。 “宗主,不好了。”那门生道。 江枫眠走近几步,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温家派遣上万修士来攻,如今已经逼近我荆楚地界了。”那门生急道。 “什么?”魏无羡惊道。 “阿爹,怎么办,现在我们江家带领的修士只有不到六千。上万人,这要怎么对付?”江澄愁道。 他们这厢忧愁烦恼着,沈言婳却是恍然大悟,难怪江厌离不去琅琊,原来根本是还没有到时候。她记得,前世魏无羡在此时用了阴虎符,才击退了温家。这一世,她阻止了魏无羡修炼鬼道,却阻止不了温家的进攻。没了魏无羡的鬼道,这一战,当真是兇险了。 第12页 江枫眠沉吟片刻后开口了,便是到了这时,他也依然不见丝毫慌乱。“援助琅琊一事容后再议,如今,我们只有背水一战了。” 他吩咐那门生道:“传令所有江家修士,即刻动身前往战场,一定要誓死守住。” “是。”那门生领命后就告退了。 “阿澄,阿羡,随我一同前去。三娘,莲花坞就交由你守着了。”江枫眠道。 “是!”魏无羡与江澄应道。 虞紫鸢点头道:“放心去吧,只要我还在,总会守住莲花坞的。” 江枫眠看向沈言婳,还未开口,沈言婳已从干坤袋中取出了自己的佩剑。 沈言婳说道:“江宗主,此时多说无意,上战场吧。” 江枫眠嘆了口气,他要为江家带领的五千多修士的性命负责,便是心中再愧疚,此时也再说不出让沈言婳在莲花坞休养的话来。 江枫眠深深鞠了一躬,“江某代江家所有修士,谢沈姑娘大义。” 沈言婳不躲不避,生受了他的大礼。 江枫眠说完直起身来,佩剑出鞘,说道:“请随我来。” 四人走出大厅,皆拔剑出鞘。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流光”,但是江澄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它几眼——“流光”通体皆是银白色,只有剑身上有一红色的迴旋花纹。每每看到流光,江澄总会想到他许久未曾见到的沈言婳的本体。 这心思只是在心间一转,江澄动作不停,御剑随着江枫眠一同赶赴了前线战场。 第八章 惨战 魏无羡一剑结果了身前的人,又迅速回身持剑挡住了身后之人的袭击。两间相互格挡之时,魏无羡以左手成掌,拍向那人心口,那人受他一掌被击倒在地,瞬间就没了气息。 似这样两人同时攻击他都算轻松的,最多时常有四人一起围攻他。不只是他,江枫眠、江澄同样也是如此。 要说压力最大,还当属沈言婳,只是沈言婳修为高深,再多的人在她面前也只有死路一条。因此,她也是最游刃有余的人。 魏无羡刚刚击退两人,又有三人围了过来。这三人修为都略高于他,若是单打独斗,他并不畏惧,可是这样以一敌三…… 魏无羡咬紧牙关,此时人人皆自顾不暇,他无从求助。他又刚刚答应过沈言婳,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当然,他也不敢再像上次那样。他竭尽全力迎敌,战斗之中,隐隐竟有突破之势。 与他对战的温家三人对视一眼,眼中具是震撼——魏无羡的实力在同龄人之中已是佼佼,如今处于危难之中,竟然还能再作突破。 此子天资聪颖,今日不除,日后必成大祸! 想着,三人又加强了攻势。 魏无羡本就处于下风,虽然临时作出突破能够应付一二,可也是强弩之末。见他三人这般勐攻,奋力抵挡的同时想着:我便是竭尽全力,怕是也应付不了他们三人。我死了本来没关系,可是如果重伤没死,岂不是又要连累沈姐姐。 正值危急之际,一道剑光从天而降,灭杀两人,随着剑光落地之人又一剑杀了最后一人。危困骤解,魏无羡忍不住惊喜地喊道:“江叔叔!” “阿羡,可还撑得住?”江枫眠问道。 “江叔叔,我没事,你去帮江澄吧。” “好,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嗯。” 最大的危机被解,魏无羡修为又有突破,杀起周边的温家修士更加迅勐。 江枫眠救助魏无羡后,本欲到江澄身旁助他。可是却在半路被人围住,一时脱困不能。他心中着急,只可恨分身乏术。 却说江澄此时的情况不可谓不紧急,与他对战的只有一人,可这人修为实在高深,江澄对上他就一直处于下风。 他一向是个不认输的性子,被压着打了许久,反而越打越勐。只是虽然他心中战意滔天,到底修为上的巨大差距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渐渐地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而此时江枫眠被围在别处,沈言婳更是不曾注意到他的处境,因而无人来援。 被那人一掌拍在心口时,江澄心想,这下糟了。 他被一掌击飞,感受着生命力在迅速地流失,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我还想再看她一眼。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沈言婳的位置看去,看到沈言婳一身紫衣,便是杀人都那么好看,他看得有些痴了。只想着,真好,我还能再看你一眼。 胸口有什么东西开始发热,一股暖流从胸前发出,流遍他全身,一圈圈白光散开,将他包围在里面。 视线被挡住的一瞬间,他听到魏无羡声嘶力竭地喊道:“沈姐姐!” 白光散去,江澄因那一掌被震碎的心脉已经恢復,哪里还有半分要死的样子。可他甚至来不及查看玉符,甫一落地,就看向沈言婳——她怎么了,为什么刚刚魏无羡会那样大喊? 好容易看到沈言婳,江澄瞳孔一缩,被她嘴角挂着的血晃到了眼。 下一刻,他瞠目欲裂,喊道:“小心!” 可是已经迟了,沈言婳刚刚吐了血,虽然这伤来得莫名其妙,可是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本来处于下风的几个温家修士见状齐齐出剑。 第13页 沈言婳虽然得江澄提醒要躲开,可是却已经来不及,堪堪避开了要害处,仍中了三剑。 这是她在这次战争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受伤,温家人见袭击成功,都大喜过望。谁知下一刻“流光”离手,将沈言婳身周的所有温家修士尽数斩杀。若有人此时去查看,定会发现那些温家修士的死法都是一样的——一剑穿心。 杀掉那几人之后,沈言婳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江澄疯了一般地沖了过来,半跪在她身前,无措地看着她身上还在流血的剑伤,“沈姑娘,你伤的好重,怎么办,我带你回去休息。” 沈言婳双眼微合,深深地唿吸着。眼下情况对他们极其不利——江澄的玉符已经碎了,魏无羡的玉符刚刚也差点发挥作用,江枫眠虽然暂时无恙,但是还能够坚持多久犹未可知。江家的修士已经折损过半,温家修士却还有将近六千。最要命的是,她也负了伤。 难道没了魏无羡的鬼道,他们就没有希望了吗? 不可以再拖下去了,她想。 沈言婳虚弱道:“江公子,不必了。麻烦你告诉江宗主,请他命令所有江家子弟退回城中,让所有人守城即可。温家的修士,全部交给我。” 江澄想到那日她在江家施的术法,瞪大了双眼,拒绝道:“你又想用那个法术?不可以,我不允许!” 沈言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江公子,正值危急存亡之际,你,怎可意气用事!” “我意气用事?”江澄怒极反笑,“你伤成这样,我怎么还能让你继续战下去?” “沈姑娘,你与我江家早就两清了。这是我们人类之间的斗争,你本来就不该插手,收手吧!” 沈言婳气结,不欲再与他争辩,用流光撑着地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江澄伸手想要扶她也被她格挡开来。 “魏无羡。”她深吸一口气,低声喊道。声音本不大,只是她以灵力相辅,故而让战场上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魏无羡听见她的唿喊飞身而来,刚看到她便大吃一惊,道:“沈姐姐,你怎么伤得这么重?怎么办,要赶紧止血才行。” “无事。”沈言婳道:“阿羡,你去找江宗主,请他命令所有江家子弟退回城中,让所有人守城即可。剩下的温家修士,全部交给我。” 魏无羡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看着她,说道:“沈姐姐难道你是想……不可以,这太危险了,你不可以这么做。” 江澄在一旁冷眼看着。沈言婳出声叫魏无羡之时,他便知道了她的意图,只是他了解魏无羡,魏无羡必然会和他做出同样的选择,所以他并未阻止。 可是只见沈言婳颤微微地向魏无羡走近了一步,魏无羡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接住她。 沈言婳顺手扶住他的双臂,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看着他,眼神坚定,说道:“阿羡,信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战下去,江家……” 魏无羡心神巨震,他沉默片刻,颤抖地说道:“好。” “魏无羡!”江澄惊怒道:“你疯了吗?她伤得这么重,怎么可以……” 沈言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封了他的穴道,江澄没料到她会这样做,瞬间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看着他二人。 “沈姐姐……”魏无羡下意识唤了一声。 “阿羡,你带着江公子一起,现在就走,等进了城再为他解开穴道。”沈言婳说道。 “好。”已经做了决定就不再犹豫,魏无羡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便要带着江澄离去。 “阿羡!”沈言婳突然叫住了他。 魏无羡扭头看她,只见她面上一片温柔,说道:“你来。” 魏无羡依言又重新走到了她面前,沈言婳伸出手来,抚上他的脸为他拭去脸上的血迹。 魏无羡瞳孔微张,沈言婳待他一向亲厚,可魏无羡从来不曾见过她如此温柔的模样,他顿时心生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他听见沈言婳说道:“阿羡,倘若我此去不幸变回了原型,你便寻个山林,将我放了吧。别让旁人看见我的模样,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是……” 她没有说下去,魏无羡也明白她未出口的话是何。 他伸手抓住沈言婳的手,“沈姐姐,不会的,我绝不会……” “阿羡。”她出声打断了魏无羡,又柔声道:“阿羡,没事的。我自己选择的一切,我都可以承担后果。只是……” 她声音有一丝的颤抖,“我若当真不在了,那玉符的威力也会随之消退。以后,就不能再护着你了,你啊,要保护好自己。” “沈姐姐……”魏无羡眼眶发热,想说些什么,却喉头髮紧,一句也说不出来。 沈言婳仔细地看着已经被她擦净的他的脸,像是要把他的模样镌刻在心底,她笑道:“果然,阿羡还是这样才最好看了。” 一句话,硬生生教魏无羡湿了眼睛。沈言婳道:“别哭,不值得,别为我哭。我想阿羡你这一生都要平安喜乐。” 第14页 说完,她看向不远处的江澄。隔得不远,她甚至能看到江澄眼中的血丝,她心中微痛,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地把心中所有情绪倾诉给他。 可是最后,她也只是将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再次落到魏无羡脸上。 “好了,去吧。”沈言婳笑道。 “嗯。”魏无羡哽咽着应道。 她看着两人的身影,慢慢地闭上了眼。 第九章 力竭 蓦地睁开眼,沈言婳飞身掠到了半空中。 眼见着战场之上所有的江家修士都退回了城中,她薄唇轻启,古老而又神秘的语言自她口中发出,伴随着她的声音,一圈圈白光自她身上散发开来。 与此同时,江家与温家所有修士都一同注视着她。 江澄身上的穴道已经被解开,他站在城墙上目含忧愁地看着沈言婳。看着沈言婳脸色越来越苍白,江澄不由握紧了双拳。 半空中的沈言婳身子突然颤了一下,本是很细微的动作,只是江澄一直注视着她,连她这样细小的动作都看了出来。 在那之后,江澄眼睁睁看着沈言婳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一口血喷了出来。 几乎是瞬间,江澄就拔出了三毒。 “你要干什么!”魏无羡拦在他身前。 “让开!” “你现在去打断沈姐姐,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我想救她!她对你那么好,你口口声声喊她‘姐姐’,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她死不了!你老实呆着!” “她吐血了!你瞎吗!看不到吗!” “江澄你能不能冷静一点,你是想让沈姐姐至今所做得一切都白费吗?” “我不想!可我也不能看着她去死。你拦着我,她如果真得死了,你负担得起吗!”江澄绕开他往前走。 “我负不起!”魏无羡喊道。 他又轻声道:“可是江家这三千修士的性命我更负不起。” 江澄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沈姐姐若是今次不幸身陨,我可以拿我的命赔她。可下面这三千条人命呢,江澄你又拿什么还?”魏无羡问道。 江澄转身看他,脸色阴沉,却没有再走。 魏无羡嘆息道:“所以,等着吧,等着沈姐姐回来。” 顿了顿,他继续道:“她若回不来,我就去陪她。” 三毒入鞘,江澄又站回到城墙边。沈言婳的术法已经快要完成了,江澄站在下方根本看不到她的身影。他握紧了双拳,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魏无羡说得很对,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看着,看着她生,看着她死。除了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 光晕散去,露出了沈言婳的身影。她面如金纸,嘴唇惨白,她开口本欲说话,一张口却是喷出一口血来。那血落在她的紫袍上,瞬间堙没在大大小小的斑驳血迹中。 她甚至没有伸手擦掉血迹,冷声道:“灭!” 白光四射,残留在战场上的五千多温家修士在她一击之下竟然全部毙命。 她第一次在江家使用这个法术的时候,在场的只有江家人和温家人,其后那些江家修士都被下了禁口令,温家的人又全部丧命在江家,所以外人对沈言婳全然不知。 如今乍一见到,在场所有人都震撼了。 江澄同样震撼,他一直知道沈言婳厉害,也没想到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竟能以一己之力灭杀五千修士。在震撼之后,又感到无比的担忧——这样强大的术法,真的只需要灵力支持吗? 沈言婳在那一击之后,便昏了过去。江澄眼看着她从空中跌落,御剑飞身迎了上去。第二次拥她入怀,江澄再没了初次的害羞,他看着沈言婳苍白的脸色,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他落地的时候,魏无羡担忧地迎了上来,只是刚看清沈言婳的样子,便大惊失色,惊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江枫眠上前查探一番后,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沈言婳身上本只有三处剑伤,可眼下看来,她分明浑身是伤,鲜血几乎浸透了江家家袍。这还只是外伤,刚刚江枫眠还探出她已经经脉尽断。此时她唿吸微弱,好像随时可能断了气。 江澄双手发抖,他比魏无羡他们更早发现沈言婳的状况,他明明心急如焚,此时却诡异地平静了下来。他冷静地说道:“魏无羡,你去城里把孙医师找来。阿爹,我带沈姑娘去城中安置,剩下的事麻烦您了。” 江枫眠满面愁容,应道:“好,你去吧。” 魏无羡也急忙应道:“我这就去。” 江澄抱着沈言婳,踏上三毒。向城中飞去。凛冽的寒风中,他收紧自己的双臂,抱紧了怀中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真想就这样一直抱着她,抱到永远。 沈言婳在一处黑暗的中不知走了多久,周围什么东西也没有,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唯一的光源便是由她体内发出的光,只能照亮四周小小的一处地方,让她能看得清前进的路却不能再看到更多。 这样漆黑寂静的空间,常人若是呆的久了很容易崩溃,沈言婳也渐渐感到烦闷,她不再四处走动,而是坐下来开始打坐。一边打坐一边担忧着外面的情况,不知道现在江澄与魏无羡如何了。 第15页 黑暗之中,沈言婳无法判定时间的流逝,只突然听到从虚空中传来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那声音唿唤着她道:“沈言婳。” 长时间的打坐令沈言婳刚刚浮躁的心情平復下去,乍然听到有声音响起,她也并不惊慌,抬头的望向虚无之中,回问道:“你是谁?” 那人并不回答她,只是慢慢的说道:“这世间万物,一切生灵自其诞生于世,皆自有定数。你这般改变如此多人的命运,是为不该。” “不该?”沈言婳听懂他的意思,冷笑一声,反问道:“究竟何为不该?” “我本该于一千一百年前葬身于世,可上天偏偏让我重生于此。若只是让我重生于此,倒也无话可说,可是老天却让我带了前世的记忆。我再在这世间醒来,又如何能做到袖手旁观?天道这般作为,真的是认为我不该吗。” 那声音又响起,问道:“你逆天而行,就不怕遭天谴吗?” “逆天而行……天谴……”沈言婳喃喃地重复着,她突然大笑起来,“一千一百年前我就该死了,多活的这一千一百年,那是上天垂怜。终我这一生,我活着,也死过,我不证大道,不求长生,不惧生死……这世间还有什么可让我怕的?便是天谴又算得了什么。” 见她毫不动摇,那声音有些急了,“便是你自己不在意这些,可是其他人呢?魏无羡本是天选之子,你这般改变他的命运,夺了他的气运……” 他话未说完,便被沈言婳打断,她讽刺道:“天选之子?气运?你将这些气运强加于他身上之时,可曾想过他究竟愿不愿意要这份气运?” 那声音不答,沈言婳继续道:“我自诞生于此间,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今生今世唯一所求,不过是盼他一生无忧,恣意如少年。” “为此,我将无所畏惧。”沈言婳坚定道。 长久的沉默之后,虚空之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嘆息,然后便再没了声息。 沈言婳突然醒了过来。 刚刚醒来,就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痛。她以灵力相助,探查自己体内的情况后,不由暗叫一声糟糕。 她这次强行施法,虽然之前就猜到会重伤,只是没想到会累得她全身大半经脉都断了。 她小心翼翼地调动着残存在体内的灵力,缓慢地修復那些破损的经脉。修復经脉的时候,她控住不住地开始想着,刚刚的虚空是什么,那个声音又是谁? 为何突然会有一个声音出来制止她,让她不要改变魏无羡等人的命运? 她不惧怕死亡,也不忧虑天谴。她只怕因为她做的某一个举动,而将他人本来的幸福变得不幸起来…… 经脉完全修復之后,沈言婳睁开了眼。 入眼的是一紫色床幔,恍惚间她分辨不出自己现在在哪里,只是觉得好像有些眼熟。这好像是…… “沈姑娘,你醒了?”旁边有一道声音响起,满是惊喜。 沈言婳回过神来,就看到江厌离站在她床边。她才反应过来为何会觉得眼熟,这是在江家她的房间啊。 “太好了,我去告诉阿澄和阿羡。”江厌离又道。 “江姑娘……”话一出口,沈言婳就被她自己暗哑的声音惊了一下。 “沈姑娘,怎么了?”江厌离问道。 “能否给我倒杯水?”沈言婳道。 “好,我这就去。”江厌离应道。 她去倒了杯温水,端来床边,扶着沈言婳坐起来方便她喝水。 江厌离感嘆道:“沈姑娘你这一昏迷就是半个月,期间两次都差点没了气息,可把我们大家都急坏了。” “半个月?”沈言婳惊讶,又想到什么,问道:“阿羡与江公子还在莲花坞?那琅琊那里怎么办?” “你伤重昏迷,阿澄与阿羡都无心作战,恰巧此次江家损失不小,阿爹便说让大家在莲花坞休整一段时间。”江厌离答道:“前些日子江淮局势稍稳,蓝二公子已经带着人前往琅琊相助金家了。阿爹说,待沈姑娘醒来,就让阿澄与阿羡带人过去。” 沈言婳放下心来,只要江厌离与金子轩那段不会被耽误就好。 江厌离让沈言婳靠在床头坐着,自己站起身来,说道:“沈姑娘,你刚醒来,不用想太多,好好休息即可。阿澄与阿羡忧心你许久,我去知会他二人一声。” 她说完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沈言婳也不阻拦她。 沈言婳将杯中的水一口饮尽,思索着自己这次的伤大概要多久能养好。 其实只要没有变回原形,那些内伤都不值一提。真正让她麻烦的是那术法的后遗症——她虽与魏无羡等人说得是那术法只需要灵力支持,但是事实真相如何只有她一人知晓。 第十章 代价 房门勐地被推开,沈言婳抬眼望去,与愣在门口的江澄对上了视线。 只见江澄被人从身后退了一把,进到了屋里。推他之人也跟着走了进来,嘴里还嘟囔着,“江澄你搞什么,干嘛堵在门口不进去?” 来人正是魏无羡。 魏无羡进到屋里,看到沈言婳正靠坐在床边,快步上前,欣喜道:“沈姐姐你真的醒了啊,太好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第16页 倒是江澄,推门的时候很是急切,进屋之后反倒不慌不急起来。似乎这样,就能平復他急切的心情。 魏无羡一连串的问题砸过去,沈言婳虽然身子不适,也没有说出来,只柔声道:“没事,已经大好了。只是我灵力耗尽,现在有些无力,不能起身了。” “当真大好了?”魏无羡不信。 “当真。”沈言婳笑道。 她撸起左袖,露出包扎完好的一处伤口,伸手就去解那上面的绷带。 魏无羡伸手制止她,惊道:“沈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沈言婳道:“向你证明我确实大好了啊。” 说着,她动作轻柔却不容置喙地解开了左臂上的绷带。 “这……”魏无羡震惊地看着沈言婳的左臂,沈言婳身上的伤他没有全部见过,可也知道她手臂上有多少道伤。听江厌离说,那些伤道道深可见骨。可此时,她手臂上连道伤疤都没有,光洁如玉藕。 沈言婳轻笑,“我说过的,我没事。” “好了好了,我信你就是了。”魏无羡伸手帮她把衣袖放下,嬉笑着说道。连日来的担忧在此时终于可以烟消云散了。 他并不是个煽情的人,此时就算心中激动万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恰巧此时江厌离端着药膳走了进来,她笑道:“我听阿羡说沈姑娘已经辟谷,便是不吃东西也无大碍。只是沈姑娘到底是昏迷数日,身子虚弱,总该吃些东西补补身子才好。” “有劳江姑娘了。”沈言婳谢道。 魏无羡伸手要去接江厌离手中的碗,笑道:“沈姐姐身子虚,不如我来餵你好了。” 江厌离避开他的手,打趣道:“阿羡平日生个小病都要我来喂,怎么今日这么主动要餵沈姑娘。” “阿羡长大了嘛,也要照顾人了啊。”魏无羡嬉笑道。 “贫嘴。”江厌离轻笑道:“你和阿澄最近也没吃好,如今沈姑娘醒了,你们也不必再担心了。我还炖了一些莲藕排骨汤,你们不妨和沈姑娘一起吃一些。” “沈姑娘这里,我来就好了。”她继续道。 “好啊。”魏无羡喜道。 “好。”进屋后便一言不发的江澄也出了声。 沈言婳寻声看过去,随即眼神一凝,道:“江公子,可否到近前来让我看看?” 屋中另外三人不解,江澄慢慢走过去,问道:“沈姑娘有何事?” 终于得以看清江澄,沈言婳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她问道:“江公子,你的脸……” 还不等她问完,江澄就勐地侧过脸去,不让她自己脸上的伤疤。掩饰道:“没事,一点小伤。” “江公子,可否上前让言婳看看?”沈言婳柔声道。 江澄唯恐她见了嫌弃,更是不肯再上前半步,僵硬地立在原地,道:“沈姑娘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晚吟就行了。” 江澄如此不配合,沈言婳倒是态度难得强硬,坚持道:“江公子,烦请靠近些。” “没什么好看的。”嘴上说着,江澄还是别扭地上前了几步,破罐子破摔道:“你想看就……看。” 沈言婳近在咫尺的面孔,在他脸上温柔地抚摸着的手,都教江澄无法言语,他愣愣地看着沈言婳,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 气氛变得有些缠绵悱恻起来,魏无羡与江厌离立在一旁,不由地屏住了唿吸。 “好了。”沈言婳轻声道:“现在可以了。” “什么……可以了?”江澄呆呆地问道。 魏无羡侧过头打量他,惊奇地道:“江澄,你脸上的伤疤没有了诶!” 闻言,江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摸到了一片平滑。 “沈姐姐你好厉害啊,自己疗伤快不算,居然还能帮别人疗伤。”魏无羡夸赞道。 “雕虫小技而已。”沈言婳轻笑道。 江厌离明白过来沈言婳刚刚只是在为江澄疗伤,只是两人的气氛好像没有那么简单,她灵机一动,笑道:“阿羡你们在这里吃如何?我去为你们盛饭,让阿澄餵沈姑娘就好。” “阿姐!”江澄突然站了起来,神情一反刚刚的羞涩,变得严肃起来。 他深唿了一口气,说道:“阿姐你和魏无羡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有事情想要问一问沈姑娘。” 魏无羡疑惑地问道:“有什么事情非得你和沈姐姐两个人说才行?” 江城看向沈言婳,道:“有些事情,我想沈姑娘大概也不愿意让你知道。” “江澄你……”魏无羡蹙眉道。 “阿羡。”沈言婳打断他,说道:“你便与江姑娘出去吧,我也想知道江公子想与我说些什么,况且江公子还能对我不利吗?” 沈言婳都这样说了,魏无羡便不再纠缠,与沈言婳示意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等江厌离与魏无羡出去之后,沈言婳问道:“江公子,阿羡他们已经出去了,你想问什么,请问吧。” 第17页 江澄看着她正色道:“我想问问沈姑娘,姑娘当初所言那可以救我们一命的玉符,到底是如何发挥作用的?” 不等沈言婳开口,江澄急切地说道:“你别再想用上次煳弄魏无羡一套来煳弄我,我已经知道了。” “那么敢问江公子,你又知道了什么呢?”沈言婳问道。 “我知道了,你所谓的救命之符根本不是什么秘法,只是你在玉符中施了诸如转换之法,将施加于我们身上的伤害尽数转移到你一人身上而已。” “所以当日在战场之上,虽然我受了致命打击,但是破碎的心脉却在一瞬间修復。而你却在同时吐了血,因为当时已经将我身上的伤害转移到了你自己身上。” “你昏迷的这半个月我想了许多,明明之前那一战连我都没有受什么重伤,为何你却会因为灵力衰竭而陷入昏迷。其实是因为你当时替魏无羡承受了那致命一击,所以被迫陷入昏迷,对不对?” “你说你修为有限,只能练出四枚玉符来,这也不是因为你能力不够,而是因为你无法再承受四次之后的第五次致命打击了,是也不是?” 沈言婳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实则内心大骇。她没有想到,只是短短几天,江澄就猜出了这么多。 她仍是否认,“言婳不知公子在说些什么,如我当时所言,那玉符确实只需以庞大的灵力制成即可。” “够了。”江澄喊道:“你别想再骗我了。” “江公子。”沈言婳嘆了一口气,看着他说道:“事已至此,再去追寻那些无谓的真相,又有什么用呢?” 江澄僵硬地回答道:“便是没有用,我也只是想要寻求个真相罢了。” “江公子,恕我无可奉告。当日我所言,句句属实。” “好好好。”江澄怒极,他没想到到这时沈言婳仍然不肯说真话,他怒道:“好,你不愿与我说,那我就去找魏无羡。我看看在他面前,你是愿不愿意说。” 说完,江澄转身便走。 沈言婳万万没料到这种转折,她对魏无羡了解甚深,那样一个奢想着把所有人都护在自己身后的少年,若是知道了真相,她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江公子,等等!”沈言婳喊道。 江澄停也不停,径直往外走去。 “江公子!”沈言婳急道。她见江澄脚步不停,心下着急,掀开身上盖着的锦被就要下床。可她此时浑身无力,刚刚下地就摔倒在地。 听到身后的动静,江澄终于回过头来,发现沈言婳摔倒了之后连忙跑了回来。 “你这是干什么?”江澄蹲下身去扶她。 沈言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江公子,我不敢隐瞒,只求你别告诉阿羡。” “你……”江澄既气恼她又担心她,道:“你先起来。” 沈言婳以手撑地,努力想要站起来,只是双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江澄这才发现她身上的异样,他伸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沈言婳身上只着一身里衣,就这样浑身发软的被他抱在怀里。怀中一片带着清香的柔软,只是此时江澄心中根本没有半分旖旎心思。 他将沈言婳放到床榻上,皱眉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这么虚弱?” 沈言婳不敢说谎,又无法直言,便含煳道:“一点后遗症而已。” “你……”江澄气她现在还在隐瞒,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他坐在她床榻边,问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沈言婳眼眸微垂,直言道:“江公子猜测得不错,那玉符确实不是什么秘法,只是我将转移的符箓刻在了内里而已。” “果然。”江澄沉声道。 “那制作玉符呢?”江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真的只需要灵力?” 沈言婳沉默片刻,道:“不止。” 果然,江澄心下一沉。 “玉符制作之时只要灵力充沛即可,但是,想要启动玉符还需要一个引子。”沈言婳解释道。 “什么引子?”江澄问道。 “一滴血。”沈言婳答道。 “血?什么血?”江澄蹙眉问道。 沈言婳艰涩地回答道:“心间血。” 江澄“腾”地站了起来,震惊地看着她,既惊且怒,道:“你取了心间血?你疯了吗?” 沈言婳偏过头去,“我说过的,真相没有任何意义。” 江澄站在原地,闭上双眼,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片刻后,他又坐了回去,道:“然后呢,你用的那个法术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那个也是只需要灵力。”沈言婳答道。 “不止吧。”江澄道:“你第一次在江家用那个法术,仅是灭杀五百人,你便灵力枯竭昏了过去。” “半月前,你受着伤,站都站不稳。那种情况下,只用你残存的灵力就可以歼灭五千人?你不要告诉我,短短几个月你修为就突飞勐进那么多。” 另一件事已经坦白了,沈言婳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说道:“不是的。以我本来的灵力,便是对付两三千人也根本不成问题,当日在江家我之所以会面对五百人就灵力枯竭,完全是因为在那之前我以心间血制作了四枚玉符。本就体虚,所以才会昏过去。” 第18页 “你说你只能对付两三千人,那半月前呢,你如何应对的五千人?”江澄问道。 沈言婳神情纠结,挣扎片刻,才轻声道:“生命力。” “什么?”江澄错愕。 沈言婳避开江澄的眼睛,说道:“我燃烧了自己的寿命,弥补了灵力的不足。” “你!”明白了一切的江澄勃然大怒,他再也压制不住心间的怒火,道:“你怎么敢!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你口口声声说让魏无羡惜命,那你呢,你又在做什么?他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江澄喊道。 “江公子。”沈言婳从头到尾都是一成不变的平静,她看着他,眼中无欲无求。她说道:“我是妖。” 仿佛被人按下了开关,江澄怔在了原地。 “我的寿命也无法以你们人类的标准来衡量,你觉得这样燃烧生命很严重,对我而言却是不值一提。” “我无意证大道,更不求长生。漫长的寿命对我来说,是负担。” “更何况。”她语气轻柔,“江家,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牵绊,用我些许寿命来换江家的安定,我甘之如饴。” “可你要我怎么办,要江家怎么办啊!”江澄失神地喃喃道。 沈言婳轻嘆一声,她便是知道江澄会接受不了,所以才不想告诉他真相啊。 她说道:“江公子,今日我对你说得这些,你解了惑,就不要再多想了,想得多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你也不必想着要弥补我什么,江家更不必。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一句“旁人”教江澄脸色苍白,他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双目通红地看着沈言婳,从喉中逼出了声音,“多少?” 沈言婳抬头看他,“什么多少?” “我问你付出了多少寿命。” 沈言婳不答反问,“江公子可知我当日身上有多少道伤?” “一百零八道。”这一点,江澄记得清清楚楚。 “那边是一千零八十年。”沈言婳神情淡然,语气亦无波动。 一千……纵然早有心理准备,江澄还是陡然睁大了双眼。 一千零八十年的寿命,一百零八道伤痕,一道十年。当日他心疼她身上的百道伤痕时,可曾想过这伤痕背后竟会是这般意味。 常人可能一生都无法拥有的寿命,她眼也不眨地丢掉。所以她才那么虚弱,所以她才会睡了这么久。 他都做了什么,他们江家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江澄眼前发黑,可也许是今日所受的刺激太过,他现在甚至升不起怒意,只有满心的无力。 “我知道了。”他颓然道:“沈姑娘好好休息吧,我先……我先下去了。” 沈言婳看着他踉踉跄跄的身影,心中满是不忍。 可是……除此之外,她真的别无选择啊。 第十一章 襄助 琅琊。 魏无羡、江澄与金子轩等人共处一帐。 主席上的金光善道:“眼下我们的粮食、药品等物资已经捉襟见肘,江公子,不知你们江家的那批救援何时能到呢?” 江澄回道:“金宗主莫急,前几日我刚与家父通过书信,算算时日,这两天就能到琅琊了。” “啊,这样就好。”金光善安下心来。 “眼下只琅琊一处,就牵制了我们三家的修士,长此以往,恐对我们不利,还望金宗主早做打算。”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金光善闻言讪讪道:“蓝二公子所言极是,极是。” 一旁的魏无羡问道:“不知现在琅琊可以与温家一战的修士还有多少?” “合我们三家之力,尚有八千之众。”金子轩道。 “温家剩余修士还有多少?”他又问。 “大抵还有万余人。”金子轩答。 “八千对一万,这差距并不算太大,此时未必没有和温家一战的能力。但我们能援助金家,温家就不会没有后援,若是等到温家的后援来了,怕是……”魏无羡思付道。 此话一出,帐内几人齐齐沉默。 金子轩抬头看向金光善,眉头紧皱,喊道:“父亲……” “几位公子所言金某明白,只是……”金光善苦笑,“只是这两千人的差距却不是那么轻易能赶上的啊。” “金宗主此言差矣。”魏无羡反驳道:“温家附属遍布天下,势力何等庞大,我们与之对战,可从来都不是靠得人数优势。” 此话一出,金光善不由想到一月前发生在荆楚一带的战事,如今江家依仗高人,他是万万不敢得罪的。他赔笑道:“魏公子说得有理,只是不仅是人数差距,如今我们的物资也是紧缺得厉害啊。” “宗主!宗主!”正说着,一身着金星雪浪袍的金家修士跑了进来,满面喜色。 “什么事?”金光善问道。 “莲花坞来人了,送物资来了!”那人喜道。 金光善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不由有些尴尬。 第19页 江澄与魏无羡一同站了起来,江澄问道:“来的是谁?” 那修士回道:“回江公子,来的是江家大小姐。” “师姐,师姐来了。”魏无羡喜上眉梢,“我去接她。” “我也去!”江澄跟在他后面也跑了出去。 “好啊,好啊,来得真是及时。”金光善敛去脸上的尴尬,喜道:“子轩,走,我们也一同前去。” 金子轩犹豫,他刚与江厌离解除了婚约没多久,又素来看不上她,连带着也与江澄魏无羡两人并不交好。 因此眼下虽然江厌离是来送物资的,他也不想去见她。毕竟谁来送物资不好,偏偏是江厌离来,谁知道她到底是送物资来的还是别有居心。 “子轩!”金光善如何不知金子轩是怎么想的,眼下蓝忘机在场,他也不好多言,只道:“不可无礼!” 金子轩有些不情愿,当着蓝忘机的面也不好反驳,只应道:“是。” 魏无羡刚出营帐,就看到了外面的江厌离,江厌离正在与金家的修士交接物资,此时刚好背对着他。 “师姐!”魏无羡喊道。 江厌离闻声转过身来,惊喜地看着他,“阿羡。” 魏无羡跑到她近前,笑道:“师姐,莲花坞来此路途遥远,你怎么亲自过来了,万一碰上温家的人多危险啊。” 嘴上责怪着,心里却极是欢喜,他有许久没见到师姐了呢。 江厌离笑道:“半点也不危险。” 还不等魏无羡再开口发问,一道俏丽身影便从后面走了过来,“你也知道是路途遥远,危机遍布,江宗主怎会让阿离孤身前来呢。” 魏无羡陡然瞪大了双眼,一时之间既惊且喜,“沈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沈言婳面上仍是一贯的淡然之色,只是眼底的温柔毫无遮掩,“你们来了琅琊月余,我伤势已好,总躺在床上甚是无趣。便借着护送阿离的藉口,前来探望你们了。” 江澄上前几步,不贊同地看着她,“沈姑娘气血两亏,应当好好在莲花坞修养。这样长途奔波,对你身体无益。” 沈言婳自那日后就一直有些心虚,当下不敢与他对视,微微侧开脸,“江公子多虑了,我还没有那么虚弱。” 江澄心知自己是劝不动她的,再加上人都来了,也不能就让人现在回去,蹙眉道:“那沈姑娘便与我阿姐待在一处,此次就不要出手了。” 眼见江澄退让了一步,沈言婳便应了他的要求。 几人说话间,金光善与金子轩走了过来。 “江姑娘不远千里前来襄助我金家,金某实在是感激不尽啊。”金光善大笑道。 江厌离浅浅地对金光善父子行了礼,道:“金宗主不必如此客气,厌离修为低下,还恐给金宗主你们添麻烦了。” “诶,江姑娘哪里的话。”金光善客套道。 沈言婳余光瞥见江厌离的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这动作其实挺隐秘,只是恰好让沈言婳看到了。 是因为见到金子轩,心中羞涩吗?沈言婳想,江厌离平素都是一副温柔娴淑的模样,且随了江枫眠的性子,一贯是宠辱不惊。却原来,在心上人面前也会露出这样的小女儿姿态啊。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勾起唇角。而此时,恰巧金光善父子二人正看向她。 她本就是生得绝代风华,这一笑,更是宛如云开初霁、人面桃花,顿时教二人看得发愣。 金子轩在短暂的怔愣后很快清醒过来,眼底无法掩饰地闪过一抹惊艷。金光善同样是满眼惊艷,只是惊艷之下,却是满满的垂涎。 他来不及掩饰的眼神教江家二子看了顿时心中厌烦,江澄眉头紧皱,还未开口,就听魏无羡语气不佳地喊了金光善一声。 金光善骤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两声,对着沈言婳笑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当日沈言婳随同江澄他们一同参加金子轩的寿宴,但是去见金光善的却是只有江枫眠一人,而魏无羡与金子轩素来互相看不上,又不想让她见到金子轩,因此金家父子她一直无缘得见。直至今日,才终于见到了金子轩其人。 不得不说这个世家公子榜排得还是有水准 的,金子轩果真是面如冠玉、气宇非凡,倒教她对还未曾见过的蓝氏双璧燃起了兴趣。 再说金光善,金子轩的样貌能在世家公子中排第三—仅次于蓝氏双璧,其父的相貌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且金光善驻颜有术,此时又正值壮年,正经说话之时也是一派丰神俊朗、端庄君子的模样。只可惜不管他怎么装,总带着一股子风流味儿,更不要说沈言婳本就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沈言婳收敛了面上的神情,行礼道:“云梦沈言婳见过二位。” “沈言......沈.......”金子轩思索片刻,惊道:“竟然是你!” 当日一战,他们虽未曾亲眼见到,但是沈言婳之名早已传遍各世家。如今谁人不知,云梦江家有一沈姓客卿,修为极高,只一招,便能以一己之力攻克五千修士。最关键的是,这客卿居然还是个女子。 第20页 转念之间,金子轩就明了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姓沈的女子,又得江澄与魏无羡如此尊敬,必然是那位襄助他们江家许多、声名远播的客卿了。 眼下虽然看着这位沈姑娘如此年轻,但她修为高深,想来年岁已然不小,他在她面前也算是小辈了。这样想着,金子轩亦礼道:“兰陵金子轩,见过沈前辈。” 金光善也道:“原来是沈姑娘,久仰沈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他眼中那些不堪的神色已经完全收敛,隐隐还透露出几分忌惮。 沈言婳淡然道:“金宗主谬赞了。” 金光善还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魏无羡噎了回去,他说:“金宗主,我师姐她们奔波数 日,已是疲惫不堪,金宗主有什么话还是改日再说吧。现在,可否帮我师姐她们安排住处?” “是我心急了,只想着沈姑娘的丰功伟绩,倒是忘了这一点。”金光善赔笑道。转而又吩咐一旁的金家门生,“去给江家两位姑娘安排下营帐。” 那门生领命后便退下了,金光善知道魏无羡那样说是在赶人,心中明白自己刚刚有些失态,便也与他们四人辞行,“金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几位了。” 金子轩也紧随其父与他们告了别。 眼看着金光善他们离去,魏无羡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金光善那是什么眼神啊,真是够噁心的,看得我真想把他眼睛挖出来。”魏无羡怒 道:“早就听说金家家主风流好色,没想到连沈姐姐他都敢觊觎,果然金家没什么好东西。” 江澄同样面色发青,听着魏无羡骂金光善也没有出言阻止,还是沈言婳开了口。 “好了,旁人长着眼睛想看什么随他们看去好了,于我又没有什么损失。金江两家是盟友,阿羡你切不可在外人面前这么说。”她劝慰道。 “我又不蠢,当然不会在外面说了,我就是看不顺眼他们家人。沈姐姐,你小心着点,以后离金光善远点。”魏无羡道。 沈言婳莞而一笑,“阿羡多虑了,我若是不愿,哪个能占了我的便宜去。” 魏无羡也笑,“沈姐姐说得也是。真有那种不长眼的,沈姐姐直接动手揍他就是。” “好啦。”江厌离柔声道:“站在外面闲话像什么样子,金宗主不是命人为我们安排营帐了吗,我们进去说吧。” 魏无羡与江澄二人应下,四人便一同离开了。 蓝忘机走出营帐时刚好看到四人离去的身影,他站在原地静默了片刻,一旁的蓝家门生问道:“二公子,可要上前与江大小姐打个招唿?” 蓝忘机摇摇头,“不必了,走吧。” 他深深地看了正渐行渐远、与沈言婳相谈甚欢的魏无羡一眼,眸色微黯,转身离开了。 第十二章 有疑 翌日,沈言婳与魏无羡一同走在营地中。 魏无羡问道:“沈姐姐,你们此次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沈言婳答:“我们临行前江宗主特意交代过,当日一战力挫温家,温家损失惨重,短时间内绝不会再进攻江家。因而我与阿离可以在这里多待些时日。” 说及此,她弯了弯眼,道:“江宗主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是担心你们的,所以才想让我们在此多照顾你们些时日。” 魏无羡笑了,挤眉弄眼道:“江叔叔一直就是这样,嘴硬不肯说实话,总是这样别扭地关心我们。” “江家这一家人啊,也就阿离性子直一些,爱恨分明,从不遮掩。另外三人,就可真是……”她摇了摇头。 话不用说完,魏无羡也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笑道:“沈姐姐看得清楚。” “旁观者清。”沈言婳说着,突然掩唇轻咳几声。 魏无羡瞬间没了玩笑的心态,关切地问道:“沈姐姐,你身子不适吗?” “无碍,只是不小心呛了凉风。”沈言婳道。 “修道之人不畏寒暑,沈姐姐修为莫测,会因一点凉风受寒?”魏无羡反问。 沈言婳伫立在原地,抬头看他,“阿羡还是在疑我?” “不是疑你。”魏无羡轻嘆,“是担心你。” 沈言婳微怔。 “我总觉得,那日沈姐姐你所付出的绝不像你自己说得那么容易。” “可你不想说,我也不想强迫你。只是就算不知道真相,但你的虚弱我们都能看到。”魏无羡自嘲地笑道:“我又不傻,沈姐姐到底是真话还是在诓我不会分不出来。不问,是因为我相信你,可是就算相信,也还是会担心。” 是她煳涂了,沈言婳想。以魏无羡的聪慧,又如何会看不出来她是在骗他。她心头髮热,左手微微颤抖着,她强按下想用右手去攥住左手手腕的冲动,出言安慰道:“当真没事。” 说完又觉得这话着实有些敷衍,又道:“当日,我确实骗了你们,是我不好。可我确实觉得那些代价与你们的性命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但又怕你们会心生愧疚,所以才有所隐瞒。” “如今过去这许久,就更不必再提,你只需知我确实一切安好便可。” 第21页 “好。”魏无羡深吸一口气,果然不多做纠缠,只道:“沈姐姐你说,我便信你。不过,不管你伤势如何,这次就不要出手了。” “好,都依你。”沈言婳宠溺一笑。 于是魏无羡也笑了,他再次迈动脚步,话锋一转说道:“单说‘谢’字未免有些过轻,只是我确实很感激沈姐姐,若是没有沈姐姐,如今江家会是何样,我会是何样,完全无法预测到。” 沈言婳脚步微顿,便听魏无羡说道:“说来奇怪,我还做过几个梦。梦里没有沈姐姐,于是遇到同样的事情就有了完全不同的结果。” 沈言婳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看着魏无羡,一片混乱的大脑慌乱地闪过几个念头。他看到了前世?还是说他看到了本来的轨迹?他看了多少?知道了多少? 魏无羡没有发现沈言婳的异样,继续说道:“不过毕竟是做梦嘛,梦的内容模模煳煳的我也记不大清,只是总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因为每次醒来,他心中都是满满的痛楚。 “而且好像不只是江家的祸事,也是我的祸事……”魏无羡突然停下脚步,扭过头看着沈言婳,“所以,我才特别地感激你,沈姐姐。” 沈言婳蓦地撞进魏无羡的眼中,她别过头去,掩饰自己那一瞬间的慌张。“我早说过了,我们之间,不必言谢。” 恰巧此时有蓝家修士押运着物资从他们面前经过,沈言婳不欲与魏无羡就那些事多言,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些。阿羡,你们与温家的战事如何了?” 魏无羡不疑有他,道:“这还真是不好说。人数上显然是温家占了上风,但是接连几场战事温家都以败局收场,士气不足。” “以我们的意思,应该乘胜追击,趁现在主动出击温家,可是金家硬是坚持着只守不攻。”魏无羡说着说着就感觉气愤,“金光善那厮,明摆着想我们和蓝家多出力,好让他们金家少受点损失。” 他嗤笑一声,“便宜净让他占去了,哪那么容易。” “金宗主此人,射日之徵之前就是一派墙头草作风。如今已经开战,他还想躲在后方,于我们可是极为不利。”沈言婳蹙眉道。 “正是此意。所以昨日你们来时我们和蓝湛就在劝说金光善,毕竟此处乃是金家属地,我们也不好越俎代庖。可金光善惯会虚与委蛇,硬是搪塞过去了。” 魏无羡眼珠一转,“不过现在物资人手俱全,料他也没什么理由再推脱了,我一会儿就去找他聊聊。” “想来应该也不难,毕竟金子轩此人与他父不同,还是有几分血性的,金光善又素来宠爱金子轩,料想金子轩的话他总是会听的。” “早些开战,也能早些结束。” 沈言婳不置可否,对他们的战事不多做评价,只道:“是,早些结束,我们也好早些回家。” 魏无羡微怔,随即笑道:“对,早点回家。” 两人相视一笑,无尽的温情都在这一笑中诞生。 沈言婳目光一顿,笑问道:“阿羡,那位可是你常常提到的蓝湛蓝二公子?” 魏无羡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他两眼放光,嘴边挂上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道:“可不就是他嘛。” “喂!蓝湛!”他高声喊道。 蓝湛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来,迟疑了一瞬后,移步向他们走了过来。 沈言婳定定地看着走近的蓝忘机,十八岁的少年郎,肤色白皙,美如冠玉。素衣若雪,气度雍容。如琢如磨,俊极雅极。 蓝忘机刚刚走到近前,魏无羡就嘻嘻笑道:“忘机兄,好巧啊。” 蓝忘机脸色几变,硬生生挤出一句,“不巧。” 魏无羡还想再打趣他几句,就见蓝忘机恭敬地行了一礼,“姑苏蓝忘机,见过沈前辈。” 沈言婳身形一顿,魏无羡也挑起了眉,沈言婳淡然回礼,道:“蓝二公子客气了。” 她与蓝忘机此前从未见过,如今第一次见面蓝忘机就能猜到她的身份,果然不愧是蓝忘机。 想着,她微微一笑,“久闻含光君美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蓝忘机眼神一滞,只当她是在恭维,并不多言。 沈言婳心下一笑,解释道:“常听阿羡提起含光君,我家阿羡对含光君可是……” 她拖长了声音,满意地看到了尚且稚嫩的蓝湛眼中浮出的一抹紧张。 “赞不绝口。”她接上了最后一句话。 魏无羡站在一旁,听着沈言婳轻而易举地就把他卖了出去,双眼微睁,却是半点也不见羞恼。 看到蓝湛看向自己,他还嬉笑道:“如何啊,蓝湛。我对你可是没话说的,逢人就夸你,说你生得貌美,修为又高。改日你若是讨了媳妇,可得好好感谢我。” 沈言婳:“……” 她眼睁睁看着刚刚蓝忘机眼中闪着的微光灭了下去,脸色也在一瞬间变黑了。 “蓝二公子。”她突然唤道。 闻声,魏无羡与蓝忘机都齐齐看向她。 第22页 “阿羡生性顽劣,爱开玩笑,蓝二公子莫与他计较。”顿了顿,她继续道:“战场兇险,蓝二公子修为高深,若是方便,还请对阿羡照拂一二。” 蓝忘机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了,问道:“沈前辈不参战吗?” 沈言婳道:“含光君有所不知,我旧伤未愈,怕是有心无力啊。” 蓝忘机明了,当日一战何其兇险,沈言婳能够以一己之力助江家化险为夷、力挽狂澜,想来受伤不轻。 他看一眼魏无羡,随即收回视线,“我与魏婴分数同盟,若他有难,我自当会出手相助。” “那便先谢过含光君了。”沈言婳道。 沈言婳此言主要是为了转移话题,她当然知道,就算她不说,蓝忘机肯定也会对魏无羡多加照顾的,所以得到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倒是魏无羡,听他二人如此对话,居然一点反应没有,才是教她感到意外。 三人谈话间,平静的营地突然躁动起来。 紧接着,便听到了江澄的喊声,“魏无羡!你死哪去了!” 魏无羡与蓝忘机对视一眼,都猜到了原因。 “我在这!”魏无羡也高声喊道。 江澄循声而至,看到他们三人站在一起,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正事要紧,他没有多问,正色道:“温家突袭,准备迎敌吧。” 蓝忘机与魏无羡应了一声,三人佩剑出鞘。 江澄看向沈言婳,欲言又止。沈言婳猜出他想说什么,道:“我去找阿离。” 见沈言婳并未执意与他们一同前去,江澄松了一口气,点头应道:“也好。” 目送着三人离去,沈言婳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慢慢覆上自己的左手手腕,神色莫名地站在那里片刻,才转身离去。 半日后,魏无羡等人大胜归来。 消息传来时,沈言婳正在江厌离的帐篷内。闻声,二人都坐不住了。 刚从帐篷里出来,恰好看到魏无羡与江澄二人并肩走来。 江厌离上前问道:“阿澄、阿羡,你们可有受伤?” “阿姐,我们没事,一点小伤不打紧。”江澄道。 沈言婳听他声音中气十足,也是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内伤就好。 “我去找医师过来。”沈言婳道。 “不用了沈姐姐。”魏无羡出声阻止道:“就是一点皮外伤,江澄那有药,我俩一会儿自己就能上了药。沈姐姐你能不能和师姐一起去给我俩弄点吃食啊。” 他嘻嘻笑道:“我都饿了。” 沈言婳这才想起来,他二人还饿着肚子。因为不知道他们这一战会打多久,厨房也没有准备伙食,想吃饭就只能现做了。当下对他二人嘱咐了几句,就与江厌离一起去了厨房。 魏无羡目睹着她们的身影完全消失,脸上的笑意也完全消失了。 他转身走进江澄的营帐,正色道:“江澄,我感觉不太对。” 江澄同样的面色严峻,“你也发现了?” “是。温家虽然此次来势汹汹,可其实攻势不勐,我总觉得他们不像是单纯的攻击,反倒像是……” 他转过身来与江澄对视,两人心中同时浮现一个答案——试探。 江澄坐在榻上,沉思着,“沈姑娘的身份我们没有大肆宣扬,可是阿姐押送物资过来之事知道的人不少,难免会有人猜出沈姑娘的身份。” “月前那次战事温家固然损失惨重,可我们江家也是伤筋动骨。幸而他们温家在那之后再无动作,可是这其中未偿不是在忌惮着沈姑娘。” “可如今你我二人连带沈姐姐都被牵制在此,若温家趁此时机偷袭莲花坞。后果……不堪设想。”魏无羡接道。 他说到此,脑海中竟然出现一片血海,血海中“莲花坞”三字让他背嵴生寒,他甩甩头,把那骇人的场景从自己脑海中驱走。 “所以,这边不能再拖了。”江澄应道。 刚刚脑海中的场景牵扯着魏无羡的心,他无意再聊下去,便去拿了些药品和布条来。 “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他说道。 他二人自小一同夜猎,受过大大小小的伤,给对方包扎的次数不计其数。闻言,江澄麻利地脱去了自己的上衣。 “嘶!”江澄吃痛,咒骂一句,“你小子能不能下手轻点。” 魏无羡白他一眼,“我下手够轻了好吧。” 嘴上说着,手下的动作却是又轻了几分。 魏无羡专注地为江澄上药,帐内一时无言。 “江澄。”魏无羡突然叫道。 江澄不解,“干嘛?” “我一直没有问你,上次沈姐姐受伤,你究竟和她聊了些什么?” 江澄的身子有一瞬间的紧绷,正在为他包扎的魏无羡自然感觉得到。 “你不是都已经猜到了吗。”江澄语气淡然地说道。 “就是因为猜到了,我才问你。”他起抬头与江澄直视,“我想知道,沈姐姐是怎么回答你的。” “嗤!”江澄笑了一声,语带嘲讽,“想知道你怎么不自己去问她。” 第23页 魏无羡蹙眉,“她要是肯跟我说,我还用得着来问你?” “她自己都不愿意说,我又为何要告诉你。” 魏无羡心中有火,又不愿意和他吵,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江晚吟你清醒一点吧,她能瞒着我,你能保证她对你就毫无保留?” 江澄一僵,魏无羡说对了,他不能。 “我是不知道,可我也能猜到一些。那些禁术我们听都没听过,她却用了出来,所付出的代价决计不小。”魏无羡顿了顿,继续道:“我问她她不说,可是她脸色有多苍白我会看不出来吗!” “她能告诉你的,必然是她觉得比较轻的,能让你接受的。可如果这些你都感到震惊,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连她都说不出口的代价,又该有多重。” 江澄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 沈言婳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信了,也相信没有骗他。可如果不是欺骗,而是隐瞒呢?如果是这样,他又如何能判断出她到底是全盘托出还是有所隐瞒呢? 就像魏无羡说的那样,他为沈言婳说的千年寿命所震撼,却没有想过,如果不止呢?比千年寿命还要严重的会是什么? 江澄看着手臂上被包扎好的伤,缓缓道:“那天,我问她……” 第十三章 孟瑶 一身着金星雪浪袍的少年郎被人从身后撞倒在地,见状,一年长些的金家修士伸手去扶他。“孟瑶,你没事吧?” 还没碰到孟瑶,那刚刚故意碰倒孟瑶的金家修士说道:“老赵,你可别扶他,这可是娼妓之子,谁知道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那被称为“老赵”的修士手一顿,“不会吧?” “有什么不可能的啊,不光是娼妓之子,还是咱们宗主的私呢。一门心思的想要认祖归宗,也不想想,他一个娼妓之子,咱们宗主怎么可能认他。要我说啊,他给子轩公子提鞋都不配。” “没看出来啊,他居然是这种出身,多亏你刚刚提醒我才没碰到他。”老赵收回手,一脸嫌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孟瑶。 孟瑶听着这几人左一句“私生子”、右一句“娼妓之子”,眼眸愈黑,却一言不发。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起身后才发现自己一直放在怀中的银铃掉了出来,又弯下腰去捡。 一旁的金家修士抢先捡了起来,奇道:“这是什么?” 一人认出了此物,惊道:“这,这不是江家的清心铃吗。” “好啊,你居然还敢偷江家人的清心铃,果然是娼妓之子,手脚不干不净的。”老赵说道 “我就说我的东西总是莫名其妙的就少了,原来是他偷的。” “我也是我也是,他肯定也偷我的了。” 孟瑶听着周围所有人的污衊,双手握紧,也不去理论,只看着拿着铃铛的人,“还我。” 那人一愣,“你说什么?” 孟瑶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还给我,把铃铛还给我。” “哎哟,哈哈。”那人笑道:“还你?是你的东西吗就还你,等我把这个交给江公子,定叫宗主把你赶出去。” 孟瑶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阴郁,那人被他看得背嵴生寒,竟是微微一愣。待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娼妓之子吓到了,更加怒不可遏。 “臭小子,你居然敢瞪我。想要铃铛是吧?好啊,那你就去捡啊。”说着,他手一扬,狠狠地把铃铛掷了出去。 孟瑶目光一凝,飞身便要去接铃铛,却被周围的金家修士围攻起来,脱身不得。 他修为本就不高,又被数人围攻,很是挨了几下。正勉力招架之时,其他金家修士突然接连停下了动作。 他循着他们的目光一齐看去,只看到一身着江家家袍的女子站在铃铛前,弯腰捡起了铃铛。 那女子直起身后,所有金家修士都看呆了,却是震撼于她的容貌。 接着,便听那女子冷冷地说道:“你们在做什么?” 她一开口,无形的压力便向四周发散开来,为首的几位金家修士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这女子身上的威压,居然比他们宗主还甚。 一人上前恭敬地道:“仙子有所不知,是这小子,手脚不干净,竟然偷了你们江家之人的清心铃,我等才要教训他一番。” 那女子正是沈言婳,闻言面色愈发冷了,“这铃铛,是我送他的。” “啊?”那人大惊,随即想到什么,笑道:“仙子想是被孟瑶的皮相所惑,此子虽然生得不错,可却是娼妓之子,**得很,仙子可不要被他骗了才是。” “够了!”沈言婳呵道:“我与何人来往,又岂容旁人置喙。” 那人讪讪地应着,碍于沈言婳的身份,不敢多说什么。 这些人都是金家修士而非下人,金家与江家分属同盟,沈言婳也不好多说多做什么,只想着眼不见心不烦,便让他们都先行离去了。 只剩下他二人之后,沈言婳面上的冷色尽数褪去,“原来你叫孟瑶,这名字真好听。” 她接着问道:“我刚刚看那几人对孟公子动手,不知孟公子可曾受伤?” 第24页 孟瑶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他神色尴尬,“好像每次遇到姑娘,我都很狼狈,这可真是……” “我却不这样想。”沈言婳笑道:“天下修士数以万计,凡间百姓又何止百万计,你我一再相遇,岂不是有缘?” 她面露歉意,“况且,真要说起来,此次还是我连累了你。” 孟瑶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此话何意。 “要不是我执意把清心铃给你,你也不会被人污衊说偷人东西,是我思虑不周了。”她解释道。 “沈姑娘切莫这样说,我知道沈姑娘是一片好意。是我无能,护不住姑娘给的信物。” “孟公子不必如此。” 沈言婳伸手拭去铃铛上沾到的灰尘,江家清心铃的质量很好,被摔到地上也没有留下一丝裂痕。 她缓步向孟瑶走来,“虽然当日我说此为信物,可到底是个死物,比不上公子重要,孟公子无须以身相护的。” “说到底,这信物不过是个凭证。可我江家人各个热情好客,孟公子若来莲花坞做客,纵是没有信物,也不会有人为难的。” 这般说着,她仍是将那清心铃递到了孟瑶的面前。 孟瑶珍惜地收下,手指在清心铃上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才仔细地将它放到怀里。 “可我珍惜地不只是这个铃铛,更是这份情啊……”孟瑶喃喃自语道。 他声音很小,可两人离的很近,以沈言婳的修为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有一瞬间的怔愣,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孟瑶也没有想要她说些什么,将铃铛收好后,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沈姑娘,我这样的人,你实在是不该和我太过亲近。传出去的话,会对你清誉有损的。”他垂下眼帘,淡淡地说着。 沈言婳心中顿时生起一股裹挟着心疼的怒意,“你这样的人?你是哪样的人了?” “我这样的,娼妓之子,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他对自己的身世直言不讳,一派仿佛丝毫不在意的淡然模样。 可沈言婳知道,他是在意的。 明明不比任何人差,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可是因为他的出身,人人都可以踩他一脚,人人都可以骂他一句“娼妓之子”。 “那又如何呢?”沈言婳反问道。 “你可知晓,人世间的帝王,有多少是草莽出身,甚至有的皇帝连草莽都不如,只是一个乞丐。可他们照样能成事,世人谁敢拿他们的出身说半句。” 孟瑶抬起了头。 沈言婳继续道:“‘娼妓之子’也不是你可以选择的,你有什么错?” “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你生父不负责任,连自己的妻儿都可以弃之不顾,又如何能把错过推在你身上。” “孟公子,”沈言婳道:“出身是天定的,可是未来,是你自己走的。” 孟瑶呆呆地看着她,一向能言会道的他此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我观孟公子性情,想来令堂必定也是为才情出众的女子。令堂孤身抚育孟公子定是不易,可她却教导的你如此出众,必是希望孟公子可以出人头地。孟公子,切不可辜负令堂的期望啊。” 孟瑶从未听人如此尊敬地提起他的母亲,还是在知晓他身份的情况下。 一时间,思绪万千。 “孟公子可还记得当日金麟台上我说过的话?”沈言婳笑了下,“现在我依然是同样的想法,我相信有朝一日,孟公子定能扶摇直上九万里。” 一番话下来,孟瑶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沈言婳也不出声,始终默默地看着他。 良久,孟瑶双手作揖,恭敬地说道:“孟瑶,多谢沈姑娘。” 看着在自己面前弯下腰的孟瑶,沈言婳终于忍不住,慢慢地笑了。 待孟瑶站直后,她将话题岔开,故作不解道:“说来,孟公子怎会在金家做事?” 孟瑶被她问得一愣,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沉默片刻,他苦涩地道:“不瞒姑娘,我在此,是来找我父亲的。” “父亲……”沈言婳‘微愣’,随即歉疚地说道:“抱歉,我不知道……” 孟瑶又重新挂上微笑,“没事,让沈姑娘知道也无妨,我父亲,就是金光善。” “金光善?”沈言婳佯作震惊,“原来,你父亲居然是金宗主。难怪……” 孟瑶自嘲道:“对啊,他是宗主,我是娼妓之子,所以他根本不想认我。” “孟公子。”沈言婳道:“金宗主他素来风流,私生子女根本不计其数,却从未听说他有让哪位认祖归宗。只因他一向畏妻,独子金子轩又极为出众。到不一定,就是在意你的出身。” “沈姑娘,你不必安慰我。”孟瑶道:“我知道,便是与其他私生子相比,我也定是他最不想认的那个。” 沈言婳无言,孟瑶说的是真的。她比孟瑶更加清楚金光善是个怎样的人,那些安慰的话,她自己说着都心虚。 “或许真是如此吧。”她轻嘆一声,“孟公子若真想认祖归宗,其实并非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第25页 孟瑶以眼神询问之。 沈言婳道:“与其这般巴巴地贴上去,倒不如自己去做一番事来。待孟公子功成名就之时,便是公子不上金麟台,也会有人主动来请公子上去。” “正所谓‘时势造英雄’,眼下的伐温之战,于公子不正是最好的时机吗?” 孟瑶迟疑道:“可是,我修为低下,又如何能建功立业呢?” “孟公子,武力从来都不是唯一的手段。况且……”她微微一笑,“对付敌人,最有力的攻击不是来自外敌,而是来自内部的。” 孟瑶恍然,“孟瑶明白了。” 他再一次对沈言婳行礼,道:“谢沈姑娘提点。” 沈言婳微笑,亦礼,“言婳在此,祝孟公子能够早日如愿以偿。” 魏无羡一直愤愤地看着金子轩,若不是顾忌着沈言婳,他早就冲上去揍他了。 沈言婳听那女子解释完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挥挥手让她离去。 “阿羡,我们走吧。”她唤道。 魏无羡狠狠地瞪了金子轩一眼,转身跟上了沈言婳。 沈言婳走出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她仍是搂抱着江厌离,纵然此时江厌离心情已经平復下来,不再哭泣了。 “金公子。”她慢慢转过身来,“今日之事其实很简单。” “我云梦之人喜食莲藕,并非秘事。阿离每日都会为我与阿羡他们做汤,也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事。甚至现在,阿离给我做的汤还在我的帐内。金公子只要随便看看,就不会冤枉了阿离。” 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可是她刚刚只字未提,却在临走前说了出来。 “可是如此简单之事却落得这么个结果,究其原因,无非是金公子你先入为主了。你对阿离有成见,所以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在你看来都是错。送汤是错,解释是错,甚至出现在这里都是错。” “可是金公子,除了喜欢你,阿离又做错了什么呢?”她轻轻地反问着。 在转身的瞬间,她说:“你总说阿离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可是,你又可曾真正的去了解过阿离?” 金子轩的脸色随着她的话一点点白了下来,他还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江家的四人已经离去了。显然,无论他的答覆是什么,他们已经不想听了。 在那之后不久,琅琊局势稳定,江家与蓝家之人也都随之离开了琅琊。 而在那段时间里,江厌离也再未去给金子轩送过汤。 第十四章 误会 那日之后又过了许久,琅琊此处的战事渐渐临近尾声。 沈言婳却再未见到过孟谣。 旁人或许不知,但她知晓,孟瑶必定是赶赴岐山了。 温家的大本营必定兇险万分,暗藏杀机。但她相信,上次孟瑶能做到的事,这次一定也能。 如此一来,当能避免一次与赤锋尊的误会。只是,也必然会改变一些人的命运。 她端起江厌离刚刚送来的莲藕排骨汤,左手腕阵阵的疼痛让她连碗都拿不住,她有些狼狈地把碗放回桌上。 纵使不把袖子撸起,她也能晓得衣袖下是怎 样的光景。 她闭上眼睛深唿吸着,妄想藉此来减轻痛楚。 她明白,这是她要付出的代价,擅自改变他人命运的代价。 可是没有办法,她无比清楚,再来一次,她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因她已身处其中,便做不到熟视无睹。 她知道孟谣是怎样的一个人,也知道将来他会做出多少恶事,可是正如六年前她不能不管那个孩子一样,如今她也不会将孟谣弃之不顾。 她心有偏颇,无法像帮江家一样全力的帮助孟瑶。 可是对于已知的那些悲剧,她总是想着,能尽她所能的改变一点,一点就好。 为此要付出的代价,无论是什么,她都可以忍受。 帐外突然传来嘈杂声。 沈言婳本不想理会,可她灵敏的听力却自那些纷乱的声音中听出了江厌离的声音,而且,是哭声。 难道说。。。。 沈言婳勐地起身沖了出去。 营地本就不大,金子轩的帐篷离她的不远,她很快就赶了过去。 到了那里,果然看到江厌离站在金子轩不远处放声大哭着,而金子轩就站在一旁,整个人都有些懵。 周遭围了不少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沈言婳健步走到江厌离身旁,轻声叫了她一声。 哭泣中的江厌离听出她的声音,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教沈言婳看到了她满脸的泪痕和止不住的泪水。 像是见到救命稻草,江厌离飞身扑进她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哽咽地叫了一声:“沈姐姐。” 沈言婳心疼地拍了拍她,问道:“阿离,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江厌离整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无法作答。 沈言婳目光扫到一旁的金子轩,眼神询问着。 金子轩对她行了一礼,却是一脸的尴尬,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因为我刚刚吼了她一顿,所以她才哭的吧。 两个当事人都不说话,虽然沈言婳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好直接就这样说话。 第26页 好在旁边站了不少江家的修士,见此上前为沈言婳解释了一番。 知悉了事情的始末之后,沈言婳再次看向金子轩,目光冷厉。 金子轩在她的注视下,不由得心头一紧。 “金公子。”沈言婳开口道:“不知我能否 见见那位被我家阿离‘占了功劳’的姑娘。” 她着重说出了“占了功劳”四字,金子轩如何能不知道她是何意。 金子轩身形一僵,沈言婳看得清楚,道:“金公子大可放心,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小辈动手。” 心思被拆除,金子轩也不见尴尬,只是也不肯主动去找那女子。 可这营地中这么多人,更不提还有众多的江家人。他不去,多的是人去找。 那女子尚未找到,魏无羡与江澄倒是都过来了。 魏无羡见到哭泣中的江厌离先是一惊,再看到金子轩就怒了,“金子轩,是不是你!你对我师姐做了什么?!” 金子轩梗着脖子一言不发,一旁的江家修士连忙又给他俩解释了一遍。 待那江家修士讲完后,江澄已是怒不可遏,眉头紧皱。 魏无羡更是勃然大怒,“金子轩!你个火!居然敢对我师姐这样说话!” 说着,魏无羡就要拔出随便。“阿羡!”沈言婳低喝一声 魏无羡停下动作,回头看她,满脸怒气地说道:“沈姐姐,金子轩他…” “阿羡。”沈言婳打断他,“回来。” 魏无羡在原地站了片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放下了随便,乖乖地走了过去。 在场所有不认识沈言婳的人,此时眼中齐齐浮现诧异。 魏无羡的性子谁不晓得,居然能有人单纯用言语制止魏无羡,众人不由纷纷猜测起沈言婳的身份来。 刚刚来此的蓝忘机也目睹了这一幕,他自然知道沈言婳是谁,见到魏无羡面对她的顺从,他垂下了眼帘,嘴唇微抿。 不多时,那女子被找到了。 那女子本意只是想攀上金子轩,却没想到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她站在金子轩面前,害怕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沈言婳一问,她就什么都说出来。 真相大白了,金子轩也明白了是自己误会了江厌离,想到自己刚刚对她说的那些话,金子轩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魏无羡一直愤愤地看着金子轩,若不是顾忌着沈言婳,他早就冲上去揍他了。 沈言婳听那女子解释完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挥挥手让她离去。 “阿羡,我们走吧。”她唤道。 魏无羡狠狠地瞪了金子轩一眼,转身跟上了沈言婳。 沈言婳走出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第十五章 心事 云梦,莲花坞。 沈言婳正在打坐,就听到有脚步声停在她的门外。 门外传来江厌离温柔的声音,“沈姐姐,你在吗?” 沈言婳停下了修炼,打开了门。 江厌离端着药膳走了进去,看向坐在床上的沈言婳,“沈姐姐,来用膳吧。” 沈言婳走到桌边,端起药膳来吃了一口。 只一口,她就皱起了眉。 虽然江厌离的厨艺很好,又故意把药磨得很细根本发现不了,但她还是吃出来了药味。 “怎么又放了药?”沈言婳问道。 “沈姐姐你又吃出来了啊。”江厌离不好意思道:“是阿澄临走前嘱託我的,说你的身子还没有养好,让我好好给你补补。” 听到是江澄安排的,沈言婳一噎,明白了其中的缘故。她也不推脱,利落地把一碗药膳吃了个干净。 江厌离眼看着她吃完才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刚刚进来时看到的一幕,便问道:“沈姐姐,你无事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啊?” “无事的时候?”沈言婳不解她为什么这样问,但仍是回答了,“无事的时候便修炼。” “还真像是沈姐姐的作风呢。”江厌离笑。 “难怪沈姐姐修为这样高深呢。”江厌离道:“莫说我认识的那些仙子了,便是阿澄与阿羡都比不上沈姐姐努力。” 沈言婳摇摇头,他们之间,哪里这样比较呢。 “世事无常,在这人世间,有太多的天灾与人祸了。而被其打倒之人,究其原因,不过是他们不够强大,各种意义上的不够强大。我努力修行,其实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强大起来,可以保护我在意之人。” “在意之人……”江厌离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她脸色微红,问道:“沈姐姐可有心上人?” 沈言婳一愣,脑海中闪过一人的面孔。随即她摇摇头,道:“还不曾有。” 不等江厌离开口,沈言婳说道:“我是没有,但是阿离应当是有的吧。” “啊?”江厌离惊了一下,脸颊绯红,“明明是我在问沈姐姐,沈姐姐怎的反过来问我了。” 沈言婳轻嘆一声,问道:“可是阿离你今日,不就是为此而来吗?” 江厌离嘴边的弧度一点点收敛,脸色也有些发白,她苦涩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沈姐姐。” “阿离你,对当日之事,可是仍心怀芥蒂?”沈言婳问道。 第27页 “并非心有芥蒂,”江厌离摇摇头,“我只是突然有些迷茫。” 她笑了笑,说道:“沈姐姐可能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着金公子。” “阿娘与金夫人一直交好,小时候金夫人也带着金公子来过几次云梦。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金公子时的场景,”江厌离浅浅地笑着,眼神出奇的温柔,仿佛穿过时空,又看到了年幼的金子轩,“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还称不上是帅气的。但他肤白若雪,眉间点血,生得真是好。” “阿澄阿羡嫌他太过自傲,我却觉得他那副佯装大人的模样可爱极了。”说起自己的心上人,江厌离眼中都闪着光。 “所以,我总是喜欢拿好吃的给他,希望他能笑一笑,”江厌离突然自嘲地笑了下,温柔的声音中满是失落,“可是他从来没有对我笑过,也从来都不喜欢我。” “虽然这样,可我总是期盼着他来的,因为只要能见到他,我就会很开心。” “我知道自己不够出众,更知道他有多么的耀眼,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能与他在一起。可是有一天,阿娘对我说,我们早有婚约的,他就是我未来的夫君。” “那天我高兴极了,一整宿都开心的睡不着。只想着,真好,以后我就可以嫁给他,每日每日都看到他。” 知道后续的沈言婳心脏紧了紧。 “然后,我就听到阿羡对我道歉,说他把我的婚事打散了。” 江厌离的眼中浮现伤心,随即是释然,“我一直都觉得这个婚约好像是我从哪里偷来的,也知道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基础,所以接触婚约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 “只是……”江厌离顿了顿,道:“确实是有些难过的。” “后来我告诉自己,就到做之前的婚约只是一场梦,本来他就不是属于我的。这样想着,也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琅琊那次,我是真的没有想过会变成后来那个样子。”江厌离苦笑道:“我只是心疼他太过辛苦,从未想过要藉此得到些什么,可是……” 想到当时金子轩对她说的那些话,江厌离眼圈发热,“沈姐姐你说的很对。他从来没有了解过我,也从来都没想过要了解我。” “他……”江厌离哽咽道:“他讨厌我。” 被自己喜欢了那么久的人那样说,江厌离当时比知道他们的婚约解除了还要难过。 吸了吸气,江厌离压下了眼中翻涌的泪意,“那天之后,我又想了好久。” 她低下了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应该坚持,坚持去喜欢他。就算明知道,他根本就不会喜欢我。” “沈姐姐,我,我心里很乱。”江厌离求助地看向她。 “我只想问你,阿离你,现在还喜欢他吗?”沈言婳问道。 江厌离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就无需想那么多,顺其自然便好。” 沈言婳柔声道:“日子久了,也许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喜欢他了。或是某一天,你会遇到一个更好的人,然后发现,之前的那些所谓的‘喜欢’,在遇到那个人的时候统统都不值得一提了。” “又或是,”她笑了起来,“金公子因那日之事心怀愧疚,开始去了解你,接触你,然后就也喜欢上了你。” 江厌离破涕为笑,“沈姐姐乱讲,哪有这样的好事。” “世事无常,谁又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沈言婳笑道。 “所以呀,”沈言婳温柔地看着她,“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强迫自己去忘掉某个人。至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心不会是空的。难过时困窘时,也还有一个人可以作为你的力量。” “这样的话,就算不能在一起,也是开心的。”她说道。 江厌离愣愣地看着她,“沈姐姐,你真的没有心悦之人吗?” 一个没有心上人的人,能把喜欢一个人的喜悦说得这么清楚详细吗? 沈言婳噎了下,失笑道:“正是因为我没有,所以常常会感到人世无趣,世道艰难。” 江厌离迟疑着相信了,因她一番话,整个人豁然开朗,此时又恢復了原来的模样。 “沈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江厌离微笑,“谢谢你,沈姐姐。” 顿了顿,她说:“我是说,一直以来,都很谢谢你。” “无须客气的。”沈言婳道。 江厌离起身把桌上收拾干净,“沈姐姐,那我不打扰你了。” 走到门口时,她突然转过身来,“沈姐姐,既然喜欢一个人有那么多好处,你是不是也该试着去喜欢上一个人?” 江厌离出去之后,沈言婳在原地呆坐了片刻。 半晌。 “心上人?”她喃喃自语道:“我也有啊。” 第十六章 姻缘 随着四大家族不断取得胜利,这场射日之徵也接近了尾声。 温若寒死讯传遍天下之时,温家,终于被众家连根拔起。 地上的太阳,落了。 第28页 为了庆祝射日之徵结束,金光善在金麟台开办花宴,邀百家同贺。 因虞夫人要留下照看莲花坞,江厌离为避免琅琊之事造成的尴尬,沈言婳早几日就有私事要办,不在莲花坞。最终只是由江枫眠带着江澄与魏无羡,去赴了花宴。 辗转数日,沈言婳事毕归来。 在回自己住所的路上,沈言婳恰巧遇到了正在浇花的江厌离。 “沈姐姐,你回来了啊。”江厌离放下水壶迎了上来。 “是。找人费了我不少功夫,事情办完我就回来了。”沈言婳道。 “话说回来,”沈言婳问道:“我从校场过来,怎的没看到阿羡他们,可是去夜猎了?” 江厌离解释道:“不是的,前几日金家送来帖子,说是为了庆祝射日之徵大胜,特在金麟台开办花宴。那花宴就是今日,所以一早,阿爹就带着阿澄阿羡去兰陵了。” 沈言婳这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阿离你怎么不随他们一起前去?”沈言婳问道。 江厌离摇摇头,“我想留在家中陪阿娘。” 沈言婳哑然,心中猜测江厌离不去怕是为了避免遇到金子轩。 可是她却不知,她这一方退缩了,另一方还在金麟台巴巴地等着呢。 不过也不急,沈言婳想,他们的缘分,总是会到的。 谈话间,有家僕向她们走来,对她们二人行过礼后,说道:“小姐,宗主叫您去前厅找他。” “阿爹回来了?”江厌离惊道。 “不知道阿爹找我做什么……”江厌离喃喃着,她转而对沈言婳说道:“那沈姐姐,我先过去了。” “恩,去吧。”沈言婳应道。 告别了江厌离后,沈言婳回了自己的住所。 刚走进院里,就听到了魏无羡的喊声。 “沈姐姐,沈姐姐……。” 沈言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到了向自己跑过来的魏无羡,和他身后的江澄。 “沈姐姐,你真的回来了啊!”魏无羡惊喜道:“听到门生们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我也是刚刚回来的,只比你们早一点。”沈言婳答道。 一边说着,三人在她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沈姐姐,你是去做什么了啊?那么急着走,连当面说一声都来不及。你不知道,你一声不吭的走了,就留下一张字条,我们都担心死了,生怕你不回来了。”魏无羡道。 “抱歉,是我思虑不周,害你们担心了。”沈未央解释道:“我在甘泉有一故人,他遇到些困难请我前去襄助,我收到消息时已经很晚了,怕影响你们休息就没有告知。” “我早就说过了,”江澄闻言道:“以沈姑娘的修为断不会出什么事,就你在那瞎操心。” 魏无羡眯起眼睛,“江澄,你这话就不地道了吧。发现沈姐姐消失不见急得大唿小叫不是你吗,夜不能寐天天缠着我要出去找她的也是你啊,你说的那话明明是江叔叔说的,怎么就成你说的了。” 谎话被拆穿,江澄一下红了脸,恼羞成怒道:“魏无羡,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大唿小叫了,什么时候夜不能寐了?!” “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看见的,江叔叔、师姐他们都知道啊。怎么,你要我去找他们作证吗?”魏无羡故意说道。 “你!”江澄还真不敢。 “好了。”沈言婳出声打断他们,她面色平淡,耳根却有些发红,“这事是我不对,下次我一定提前告诉你们。” “还有下次?!”江澄与魏无羡齐声道。 沈言婳哭笑不得,“没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生怕两人把枪口一起对准她,沈言婳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些了。你们不是去金家参加花宴了吗,如何啊?” 魏无羡一是不愿过多参合沈言婳的私事,再一是确实有些关于花宴的事要说,因而顺着说了下去。 “虽然我一贯挺看不惯金家的作风的,”魏无羡道:“不过这次他们家这个花宴办得确实不错,沈姐姐你没去还挺可惜的。” “说起花宴,”魏无羡突然话锋一转,“沈姐姐你可还记得一年多前你在金麟台救的那个小子吗?” 沈言婳微愣,“记得,如何?” “沈姐姐你不知道,他啊,原来是金光善的私生子。听说他在射日之徵中亲手杀了温若寒,又与蓝聂两家宗主交好,一时风光无限。射日之徵结束后,金光善忙不迭地把他认了回去,还改了名,叫做‘金光瑶’。”魏无羡说道。 魏无羡摇头晃脑道:“之前看他尽受人欺负,却没想到他还有这种本事,我看他这回得给金子轩不小压力了。” “想多了吧你,”江澄不屑道:“金光瑶再出众也是个娼妓之子,兰陵金氏家大业大的,怎么也轮不到他做家主。” “娼妓之子咋了,我看他比金子轩顺眼多了。金子轩那种眼睛长在头顶的人,有什么好的?”魏无羡愤愤地道。 第29页 “话说回来,金子轩今天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来找你打听师姐?”魏无羡道:“他该不会对师姐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哦?”沈言婳说道:“金公子今日在花宴上提到阿离了?那就难怪了。” 魏无羡与江澄对视一眼,“沈姐姐,难怪什么?” “当时,我恰好与阿离在一起,你们刚回来,江宗主就把阿离叫走了。”沈言婳解释道:“现在想来,可能就是要与她谈谈与金家联姻的事吧。” “什么?!”魏无羡惊怒不已,“不行,我得去找江叔叔,不能让师姐嫁给金子轩。” “魏无羡你给我回来!”江澄叫住了他。 “你已经把阿姐的婚事打散过一次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新缔结婚约,你又要去搅和了吗?!”江澄吼道。 魏无羡脸上青白交加,“难得真叫师姐嫁给他不成?他对师姐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那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没忘,我也很生气。”江澄说道:“可是那又能怎么办,谁叫阿姐喜欢他。” 仿佛泄了气般,魏无羡瘫在桌子上,说道:“怎的偏偏就看上了他。” “不看上他,难道还看上你不成?好歹人家金子轩长得比你好看。”江澄嘲讽道。 “比我好看怎么了,男人又不能只看脸。再说了,比我好看就是比你更好看,你有什么可说的。”魏无羡回嘲道。 “你……”江澄恼怒——世家公子榜中他排第五,位居魏无羡之下,此事一直教他挂怀。旁人知他素来争强好胜,皆不敢提,唯有魏无羡总拿此事噎他,偏他还无力反驳。 “其实不必如此想的。”沈言婳插口道:“我知道,阿羡你无非是担心金公子并非真心,或是未来会如他父亲一般风流,令阿离心伤。” 闻言,魏无羡与江澄一同看向她。 沈言婳继续说,“然金公子实与他父亲不同。金公子此人,虽骄矜自傲,但内心纯善,颇有一番气性。又天资聪颖,姿色过人,且是真心喜欢阿离,阿离嫁与他,后半生定会幸福美满。” 魏无羡有些被说动了,却还是不太放心,“他当着不会像他爹那样花心?” 沈言婳笑笑,“自然,关于阿离的婚事,我曾替她算过一卦,她与金公子乃天作之合。金公子你不相信,我你总该信吧。” 此话一出,魏无羡满心的忧愁都被打消,又觉得有趣,问道:“沈姐姐,你还会替人测姻缘?” “……略懂一二”沈言婳道。 “那,给我算算如何?”魏无羡嬉笑道。他素来玩笑惯了,论及自己未来道侣,也丝毫不见脸红。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这种事也要拿出来问一问,怎么,你想成亲了?”江澄又呛他。 “起开,有你什么事,有本事等下你别问。”魏无羡道。 沈言婳对他二人这般相处模式实在是不能更习惯了,并不插嘴。也猜到他会这样问,好在此事她刚好知晓,当下佯做占卜一番,道:“阿羡你未来的道侣啊……此人相貌极佳,有天人之姿,修为高深莫测,可与你比肩,甚至还略胜一筹。一言一行皆雅正端方,乃是风光霁月之辈。” 魏无羡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居然当真教沈言婳算了出来,与江澄一同听得怔愣。心中一边记着这些话,一边想着会是哪位仙子。想着想着,心里不由勾勒出一人的身姿,随即摇摇头将那人形象打散。想也知道不可能是那人,他竟会这样胡思乱想,都怪沈姐姐描述的太像他了。 沈言婳继续道:“他性情冷淡,寡言少语,然对你极是温柔。最重要的是……” 她顿了一下,引得江魏二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唿吸,只听她笑道:“他很爱你。” 第十七章 命定 “咳,那倒是不错。”魏无羡依然嬉笑着,只是脸颊有些微红,却是被沈言婳最后一句话给臊的——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不通情事,听不得这些情话。 他这边害羞,江澄则是微微蹙眉,他怎么越听越觉得沈言婳描述的此人就是她自己呢。旁敲侧击道:“沈姑娘,这世间除你之外,还有哪位仙子修为可与魏无羡比肩的吗?” 他这一话问得二人皆是一愣,沈言婳完全是按照蓝忘机来描述的,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居然刚好与自己有几分相符,顿觉有些尴尬。干笑道:“自然是有的。” 她总不能说这人真的是有的,只是不是仙子,而是个世家公子吧。 好在魏无羡完全没想过沈言婳说的人会与她自己有什么关系,又极为信任沈言婳,对她所说之话全然信服。 他随即说道:“你哪那么多问题。”又问沈言婳:“沈姐姐,算完我的,也给江澄那小子测测呗?” 江澄腾得站起来,脸颊绯红,“我不算,你算你的,拉我一起做什么!” “哟呵,真稀奇啊,你还不好意思了。我不管,你听了我的,我就要听你的。我倒要看看,哪家仙子眼神那么不好会看上你。” 第30页 “魏无羡,你讨打!”江澄喝道,飞身扑过去就要打他。 魏无羡一闪身躲在沈言婳身后,“你臊得慌你别听,我听了不告诉你就是,怎的还不让我听。” 江澄咬牙切齿,他自己未来的道侣,哪有让旁人比他先知道的道理。因而恨恨地瞪了魏无羡一眼,又坐了回去。 “诶你看你,还是想听不是?口是心非的毛病能不能改了。”魏无羡也坐了回去。 “闭嘴吧你。”江澄瞪他。 魏无羡嬉笑两声,不再与他拌嘴,看向沈言婳,“沈姐姐,这下可以跟我们说了吧。” 沈言婳自他俩刚刚打闹时就在沉思,实在是不知该如何作答。无论是江厌离还是魏无羡,都是因她事先知晓才可以说得这般肯定。可江澄并未有过道侣,或者说有,但她并不知晓,也就无从说起了。不过,她依稀还记得江澄的择偶标准…… 沈言婳放下茶盏,沉吟道:“江公子未来的道侣,相貌甚佳,有倾国之貌,倾世之才。虽修为不高,然性情乖顺,温柔贤淑,勤俭持家,谈吐时更如和风细雨。且尊师重道,爱护幼子,是不可多得的女子。” “嘿,沈姐姐算得果真是准,江澄他就喜欢这样的。”魏无羡奇道,瞬间对沈言婳刚刚所说的话又信了几分。 “诶,江澄,你说呢?”魏无羡挑眉问道。 “不知道,以后的事我怎么会知道。”江澄沉声道。 江澄这态度很是反常,魏无羡与他相交这么久,对他再了解不过,明白他这是生气了。端详他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江澄,你生气啦?” “没有。”江澄僵硬地回道。 “哎呀,别生气嘛。虽然未来弟妹修为不高,不及我夫人远矣,好歹也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嘛,你就知足吧。” “滚,哪个是你弟妹!少占我便宜!” “谁占你便宜了,本来就比我小。来,叫师兄,师兄给你买糖吃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澄被他调戏得恼羞成怒,抄过去与他打做了一团。 沈言婳脑海中还都是魏无羡的那句话中的“夫人”二字,与之对应的是蓝湛那张冷冰冰的脸。她摇摇头,也不知,究竟谁是夫人啊。 又想起什么,沈言婳叮嘱道:“有道是姻缘天註定,我虽能窥得一二,但你二人切不可因此而刻意去寻某人。缘分到时,你们自能遇到自己的命定之人。” 尚在玩闹的二人闻言具是应是。 晚间用过膳之后,沈言婳就回了自己房间,却意外地看到江澄在自己门前等着。 上前问道:“江公子,有事找我?” “嗯。”江澄应了一声之后就开始沉默,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更深露重,江公子进房中来谈吧。” “不敢。”江澄脸色微红,他知道沈言婳身为妖兽,对人类中男女大防一事并不在意。可沈言婳不介意,他却不能不注意。本就是夜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难免对沈言婳的清誉有损。 “几句话的事,我在外面说完就好。” “也好,江公子有话不妨直说。”沈言婳明白他的顾忌,也不多劝,就和他一起站在门前。 “你……”江澄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问道:“我只想问,姑娘今日与我和魏无羡所说的那些,当真是,是姑娘演算出的天机吗?” 沈言婳微有些沉默,她心中明白江澄是何意,可却又如何能据实以告呢。 “姻缘之事,乃人生大事,言婳怎敢造假。”她眼眉低垂,如是说道。 江澄脸色有些发白,想到沈言婳说过的“虽修为不高,然性情乖顺,温柔贤淑,勤俭持家,谈吐时更如和风细雨”,脸色又白了几分。 “此事,便毫无更改的余地了吗?”他问道。 沈言婳心头微颤,语气仍是平淡,“却不知江公子想如何更改?” “若我已有心上人,且与姑娘的推演截然相反,却不知该当如何?” “江公子年纪尚轻,难免会对哪个仙子生出仰慕之心,然遇到公子命定之人之前的那些女子,不过是过眼云烟,一场虚幻罢了。” “刻骨铭心,也能称为虚幻?”江澄反问。 沈言婳嘴唇轻颤,“公子年少,难免……” “够了!”江澄低声打断她。 他知道自己和她相比年纪太轻,他始终不肯面对他们二人之间的差距。却实在是受不住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覆提及,尤其是,用在这方面。 他是年少,可是年少就意味着没有真心了吗? “我自己的道侣,难道还轮不到我自己来选?” “我心悦谁,与谁结为道侣,又岂轮得到他人指手画脚。便是老天,也决不允许。” 沈言婳轻咬下唇,“命定之人自是天定,公子遇到便会知晓了。” “命定之人,也该是我心上人。”江澄坚定地说道。 沈言婳转过身去,痛苦地闭上了眼,不敢让江澄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左手腕剧烈的疼痛起来,却不及她心间的万分之一。 第31页 她伸手紧紧攥住自己的手腕,声音发颤,“江公子,命盘一事本就是因人而异,信则有不信则无。江公子若是执意不信,言婳也无话可说。” “夜已深,公子还是请回吧。”说完,沈言婳抬手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江澄站在门外,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久久不言。 沈言婳面色冷淡,决绝地关上了门。 就像关上了她与江澄之间的—— 门。 那日的话江澄再没有提过,沈言婳也就当做不知,就像她一直对他的心意佯作不知一样。 射日之徵结束了,压在众人头上的大山也消失了。一切,又都恢復了以往的样子。 只除了沈言婳的手腕,还时不时的会疼一下。 夜深人静之时,她也常常因为疼痛而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可是每每看到与江澄肆意打闹的魏无羡,沈言婳便觉得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至少,江家没有被毁,剩下的所有,由她一人承担便可。 她睁开眼睛,结束了打坐。 左手腕阵阵的痛着,让她无法全神贯注地修炼,索性便不修炼了。 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不想走远,沈言婳去了魏无羡他们常去玩耍的那片莲花池。 此时不过是初夏,莲花尚未绽放,已有大大小小的花苞含羞待放,不难想像盛开之时会是一派怎样的光景。 沈言婳在岸边坐了下来,看得出神。 她活了那么久,却从未曾好好看过这个世间。 这世间的山川河湖,四时交替,她都不曾留意过。 如果,她想,如果一切都解决了之后,她还有时间的话,她想离开江家,去好好看看这一番天地。 浅浅的交谈声自身后传来,听出是熟悉的声音,沈言婳回过神来。 “沈姐姐,你怎么在这啊,真是叫我好找。”魏无羡抱怨道。 他在沈言婳身边坐下,“难得见你不在房中修炼,怎么坐在这里?” 沈言婳看着身前的莲花池,神情温柔,“终日坐在房间修炼,也是无趣,闲来无事,便想出来走走。记得此前你与江公子总爱来此,我便也来瞧瞧。” “我差点要忘了。”魏无羡浅笑道:“算起来,沈姐姐也是同我们一起长大的。” “是啊。”沈言婳看着他,眼底含笑,“也算是,?” 魏无羡大笑起来,“算,怎么不算。” 他神采飞扬,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十九岁的少年郎,意气风发,不含半点阴霾。 真好啊,沈言婳想,这样的魏无羡真是帅极了。 “沈姐姐,”魏无羡笑道:“我和江澄准备去夜猎,左右你也无事,不如与我们同行?” 江澄就站在魏无羡身侧,一言不发,只静默地看着她。 沈言婳与他对视一眼。 自那日他们二人谈话过后,再面对她时,江澄就变得格外的沉默。 沈言婳自然察觉到了,可是察觉到了又能如何呢,她根本给不了他任何回应,只能装作不知。 “你们去吧。”沈言婳摇头拒绝了。 三人同行,难免会有她与江澄独处的时候,她实在是不愿再徒增烦恼了。 “诶?”魏无羡没想到会被拒绝,有些失落,“算了,沈姐姐你不想去就在莲花坞和师姐作伴好了。” “恩。”沈言婳应了一声。 她一手撑地想要借力站起来,却不巧左手腕骤然疼了起来,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手一滑差点摔进河里。 魏无羡手疾眼快地拦了她一下,好险没能掉下去,却是把人吓的够呛。 沈言婳懵懵地坐在那里,整个人还没回过神来。 魏无羡蹙眉,“沈姐姐……” 江澄上前把她搀扶起来,面色凝重,“怎么回事,你的身子,怎么这么虚弱。” 沈言婳挣脱他的束缚,一脸平静,“没事,手滑了一下。” “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 魏无羡站了起来,看着沈言婳离去的背影,满脸担忧,“江澄,你说沈姐姐她是不是……” 是夜,莲花坞。 沈言婳突然感到了一阵心悸,她睁开了眼睛。 周遭明明没有任何威胁,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感到不安。 翻身下床,她去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突如其来的痛楚自五脏六腑蔓延开来,沈言婳猝不及防呕出一口血来,血液染红了茶盏。茶盏滑落下来,摔得粉碎。 是江澄,怎么会?她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来不及多想,她以最快的速度用地上的血绘制了一个传送符。 下一刻,屋内蓝光大作。 光芒消散后,沈言婳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第十八章 负伤 熊山。 长着九头九尾的怪兽张嘴大叫一声,从它口中发出的竟是婴儿的声音。 魏无羡完全不为所动,刚刚他就是被这个声音骗过来的,现在他再也不会当真了。 怪兽一掌噼来,魏无羡以剑格挡开来,咬牙切齿道:“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长得丑就算了,居然还这么厉害。” 第32页 江澄飞身躲过怪兽的尾巴,高声喊道:“我怎么知道它是个什么,你废什么话,有说话的力气你不如多砍它几剑。” 魏无羡果然用力砍了它几剑。 此时的他与两年前相比修为自是精进不少,可是当时那只屠戮玄武都叫他和蓝湛合力斩杀了。没有道理他如今修为高了这么多,还对付不了这个丑八怪。 只除了一种可能——就是这个怪兽比那只屠戮玄武厉害多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魏无羡就喊道:“江澄,不对劲,这妖兽比那屠戮玄武还要厉害,我们合力也不是它的对手。此处与暮溪山洞不同,没必要与它硬拼。” “你当我不知道吗!”江澄也吼:“关键不是跑不了吗!这妖兽,摆明了想将我们赶尽杀绝,到嘴的食物,哪那么容易放弃!” “嘿嘿。”魏无羡一边喘气一边笑道:“谁是食物,还不一定呢。” 嘴上说着,两人手下动作不停,都奋力斩杀着妖兽。 “嘿哈!”江澄一声怒吼,剑光闪烁,竟是将那妖兽的两尾砍了下来。 “嗷!”那妖兽吃痛,不顾魏无羡的攻击,转过身来就要弄死江澄。 江澄猝不及防被那妖兽一头撞飞了出去,最后撞在了树上。 “噗!”他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江澄!”魏无羡急道:“你怎么样?” “咳咳。”江澄又咳出几口血,他伸手擦去嘴边的血迹,声音有些虚弱,“死不了。” 魏无羡努力拖住妖兽不让它前进,但他二人联手尚且对付不了那妖兽,此时他一人更加对付不了那已经开始发狂的妖兽。 妖兽发出一声怒吼,那声音就炸响在魏无羡的耳边,巨大的声音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就在那一刻,妖兽把他狠狠撞飞了出去。 没了阻碍,妖兽很快就到了江澄面前,对于这个断了自己两尾的人类,妖兽可不会有半点手下留情。 “江澄!躲开!”魏无羡顾不得身上的伤,硬是在半空中折了回来。 可他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妖兽。 只见那妖兽高高扬起头颅,狠狠地砸了下去。 江澄举起三毒,无力地阻挡着。 三毒脱手的那一瞬间,江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今日,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远处目睹一切的魏无羡绝望地怒吼着,“江澄!” 下一刻,只见江澄那里金光一闪。 裹杂着怒意与杀气的声音响起,“沈言婳!” 魏无羡愣在了半空中,这是…… 这是江澄的声音!他没死! 眼眶有些发涩,魏无羡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然后,他便看到三毒的剑光大闪。亮紫色光芒中,传来妖兽痛苦的哀鸣声。 这小子是疯了吗?魏无羡想。 不敢再耽搁,他飞身过去襄助江澄。 “魏无羡,她要来了,我们必须马上杀了这妖兽。”江澄匆忙地说道。 “他?谁?”魏无羡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接着,他便想起刚刚一闪而过的熟悉的金色光芒,以及江澄的怒吼。 魏无羡脸色大变,迅勐地攻击了起来。 而接连被一人重伤,那妖兽眼睛发红,已进入癫狂状态,显然是不杀死他二人决不罢休了。 他二人已然受伤,虽奋力击杀,然那妖兽大抵是临死前的挣扎,攻势极强。渐渐地,二人都招架不住了。 眼见那妖兽又是一击重击向魏无羡落下,魏无羡咬紧牙关准备硬抗,却被江澄推开了。 “江澄?!”魏无羡又惊又疑。 江澄是在瞬间反应过来魏无羡身上还有一道玉符的,他甚至来不及去想这一击落在自己身上会造成怎样的结果,只想着,不能再让她受伤了。 他听到魏无羡声嘶力竭地喊着,听到妖兽愤怒的吼叫着,眼前的一切都无比清晰。就像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这次自己是再也逃不过了。 也许,这样也好…… “叮——”肉体与兵剑接触的声音响起。 江澄愣愣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俏丽身影,心在一瞬间平静了下来。 对于二人来说无比沉重的巨爪,在沈言婳面前好似轻的没有任何重量。 她手中流光一扬,竟直接把那妖兽甩飞了出去。 在那妖兽飞出几丈远后,接着月光,她才看清那妖兽的全貌—— 六头四尾…… 不!她的目光自那妖兽头尾处的断痕看去—— 九头九尾! 她瞳孔微缩,内心大骇。 不,这不可能,这明明只是个低仙魔世界,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难道说……这个世界,在进化? 心中一瞬间闪过多个念头,她手中剑光不断,刚刚在魏无羡与江澄面前威武不凡的妖兽,在她面前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一道十字剑光自她手中剑中发出,那妖兽前进的身形顿住了。 然后,便轰然倒塌。 见那妖兽已死,沈言婳松了一口气。 一直提着的气一松,沈言婳双腿一软,直直的跪倒在地。 第33页 “沈姐姐!”魏无羡担忧地上前。江澄也凑了上来。 沈言婳用剑支着身体,勉力笑了下,想说声“我没事”。一开口,竟又吐出一口血来。“沈姐姐!” “沈姑娘!” 擦去嘴角的血,沈言婳说道:“我没事,刚刚只是牵扯到了内伤,让我调息一下就好了。” 江澄咬牙,这个内伤究竟是怎么来的,他根本不用问了。 “沈姐姐,我扶你去找个地方休息。”魏无羡过来搀扶着她站了起来。 “不用,”沈言婳摇头,“就在这附近就好。”魏无羡看看这满地的血肉,面容扭曲了一 瞬,“在这?” 沈言婳知道他的意思,轻声笑了一 下,“对。此处有那蠪侄的气味,其他妖兽不敢过来,最是安全。” 魏无羡理解了,尽快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将沈言婳安置在此处。 想了想,他从干坤袋中取出一物来,“沈姐姐,你把它服下吧,应该对你的伤有好处。” 沈言婳看着魏无羡手中的东西—那物洁白如玉,晶莹剔透。 沈言婳瞳孔微张,“这是......太岁?你怎么会有太岁?” “沈姐姐好眼力。”魏无羡嬉笑着,“这是白日我和江澄找到的,听说这太岁能生死人肉白骨,便采了来,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他献宝般地递到沈言婳面前,“沈姐姐请用。” 沈言婳简直不知该说他们是运气太好,还是有眼不识泰山了,“普通的太岁一般只能延年益寿,用来疗伤可没什么作用。” 注意到魏无羡眼中的失落,她笑了,“可阿羡你这株太岁可不止千年,便是生死人肉白骨也不在话下了。” “当真?”魏无羡震惊。 沈言婳不语,从太岁上取出一点服下,发现果然如她所料蕴含大量药力,她以自身灵力辅佐化开药力,内脏的伤在瞬间便好了大半。身子也轻了不少,想是她看不到的那部分寿命已然增长了。 这太岁.......好像能填补她失去的生命力。 魏无羡见沈言婳服下后只盯着他手中的太岁看,也不说话,心急地问道:“沈姐姐,怎么样?” “好多了。”沈言婳笑,“你与江公子也用一些吧,只是这太岁药性太强,你们不可多用。” 她比出一个指甲盖的大小,“不可超过这么多。” 魏无羡掰下一小块递给江澄,自己也撕下同样大的一块。 刚一服下,就感到一股庞大的药力发散开来,不敢耽搁,魏无羡连忙原地打坐炼化药力。 须臾,魏无羡睁开了眼,他与江澄对视一眼,眼中齐齐闪过惊讶。 他刚刚还只当沈言婳是夸张,可没想到,仅仅只是那一点太岁,他体内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只是小伤了。 “看来我们还真是捡到宝了。”魏无羡看着手中的太岁,喃喃自语道。 他仔细地把太岁收好,问道:“沈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至于沈言婳回过来的原因,三人都心知肚明,魏无羡也就绝口不提。 沈言婳靠坐在大树上,虽然内伤好的差不多了,但是灵力一时半会儿还恢復不了。 听到魏无羡问,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临时画了个传送阵,只送我一人还是可以......” 沈言婳慢慢睁大了眼睛,苦笑,“我好像又忘了什么。” “什么?”魏无羡不解。 “出来的匆忙,我还没来得及留下一言片语。”想想她房中的那一地狼藉,只盼江厌离他们不要以为她遭遇不测了才好。 “那怎么办?”魏无羡问,想了想,道:“我们明日就启程回去!” “不用。”沈言婳问道:“你们身上可有传讯符?” 魏无羡摇摇头,“我们出门很少带符箓的。”沈言婳沉思片刻,道:“阿羡,你帮我去寻 一片树叶来,要完整一些的。” 魏无羡马上依言去找了片叶子回来,“沈姐姐,这个可以吗?” “可以。” 沈言婳接过叶子,手脚麻利地把树叶折成了一只小鸟的样子。她灌了一点灵力进去,那小鸟便“活”了过来。 “哇!”魏无羡轻轻碰了下小鸟,小鸟“吱”地叫了一声。 “沈姐姐,你好厉害啊!”魏无羡赞嘆,“这是怎么做到的?” “一点小把戏而已。”沈言婳笑笑,一抬手,小鸟就飞走了。 “诶?”魏无羡不解她为何把它放走了,“它这是去哪了?” “那是个传信的法术,它去莲花坞了。”沈言婳解释道。 魏无羡好奇极了,“沈姐姐你好生厉害啊,这个术法可不可以教我啊,我也想玩。” “哪是让你玩的啊。”沈言婳佯怒,轻轻点了下他的鼻尖。 魏无羡却知道,她这副态度,分明就是答应了的。 “嘻嘻,那就先谢谢沈姐姐啦。” 第十九章 坦白 第34页 “咳咳。”沈言婳突然咳了两声。 魏无羡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不见,“沈姐姐,你没事吧。” 沈言婳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魏无羡皱起眉头,一脸自责,“都怪我,不顾沈姐姐的身子,净说些有的没的。” “与你无关。”沈言婳柔声劝慰道:“山风有些凉,我不小心呛着了而已。”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江澄突然站了起来,“我去拾些柴来。” 魏无羡也起身,“我同你一起。” “你留下。”江澄抓起三毒,顿了顿说道:“好生照看着沈姑娘。” 沈言婳放在身畔的手僵了僵。 魏无羡站在原地看着江澄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又坐了回去。 “沈姐姐,江澄好像生气了。” 沈言婳微微仰头,苦笑,“我知道,他在生我的气。” “不是的!”魏无羡抓抓头,有些烦躁,“他不是在生你的气,是在气自己。” “其实,我也很生气,气我自己。” 有一片云彩飘过,挡住了月亮,沈言婳看不清魏无羡的神色,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良久,魏无羡沉声道:“沈姐姐,你不该来的。” “你为江家,为我,为江澄,做的都够多了。你不必再来的,为了我们,不值得。” 沈言婳身形一僵,“你……都知道了。” 不是问句,她肯定,魏无羡一定知道了。 “是。”魏无羡道:“在琅琊的时候,江澄就告诉我了。” 沈言婳无力地靠坐在树上,“我说过让他不要告诉你的。” “是我猜出来,逼问他的。”魏无羡替江澄解释道。 沈言婳闭了闭眼,她早该知道的,以魏无羡的聪慧,江澄能猜出来的事情,他如何会想不到。 “所以,你们不是碰巧看到了太岁,而是刻意来寻它的。”沈言婳道。 “是。”魏无羡承认,“我们不知道太岁的功效如何,只想着如果能有一点用就好了。你为我们付出的太多了,我们只是想着能为你做点什么。” “不要再这么做了,太危险了。”沈言婳不认可他们的做法,“凡是灵药,必有强大的妖兽看守。你们不需要为了我这么做的。” “沈姐姐,”魏无羡问她,“你那么做之前,可有想过自己?” 沈言婳语塞。 “知道真相之后,我常常在想,身中一百多剑该有多疼啊。自己取出自己的心间血,该有多疼啊。让我用自己千年的性命去救一堆与我毫不相干的人,又该有多疼啊……“ “不是毫不相干的。”沈言婳声音颤抖,“你和江公子,都不是毫不相干的人。” “救命之恩我们早已两清,此后种种都是我心甘情愿。” 魏无羡沉默片刻,突然嗤笑一声。 他喉头髮紧,“沈姐姐,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好卑鄙啊。” 他紧紧攥住了随便,“我明明知道要救我们你要付出什么代价,我明明知道的。” “可是刚刚,我看到江澄安然无恙的时候,心里居然闪过了庆幸——我庆幸还有你护着他。我愿意为了你赴汤蹈火,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甚至愿意为了你去死……” “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看着江澄死在我面前。我甚至自私地想着,你只是受了伤,我可以去为你採药疗伤,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救你,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因为如果他死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向江叔叔交代,不知道该如何向虞夫人、向师姐交代……”他艰涩地说道:“我想了那么多,却独独没想过该如何向你交代。” 他把自己心里最阴暗的想法剖出,甚至不敢去想沈言婳会是如何反应。 夜色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嘆,魏无羡心中一紧,分不清沈言婳究竟是什么态度。 “阿羡,”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你终于明白我的心情了。” 魏无羡勐地抬头,纵使在一片黑暗中他看不清,他仍是死死地盯着沈言婳。 “我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我只需要给我自己交代。而对我最好的交代就是——” 她的声音如月色般温柔,“我要你们都好好活着。为此,我愿付出一切代价。” 所有苍白的话语都不及今晚发生的一切来得有力,在这个晚上,魏无羡第一次,接触到了她的内心。 “可我不愿意。”冷冷的声音传来,沈言婳与魏无羡俱是一惊。 乌云渐渐散去,皎洁的月光照射在这边山林之中,也照在了江澄的身上。 只见他把怀中的柴火扔在地上,面色冷若冰霜,步伐坚定地走向沈言婳。 魏无羡连忙站了起来,不知道江澄到底听到了多少。 “江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魏无羡迎了上去。 江澄越过他,径直地向沈言婳走去。 “我可以肯定,我绝没有收你的玉符,你又是如何做到的?”江澄半蹲下身,与她平视。 第35页 沈言婳的视线自江澄的发间扫过,“玉石,只是承载之物,重要的,是里面的符箓之术。” 江澄一顿,勐地想起什么。他抬手探向自己的髮髻,发现那支玉钗果然不见了。 枉他高兴了许久,以为她是真心送他东西,还暗自揣摩过许多。原来,自那时她就计划好了一切。 “你一定要这么做是吗?”他冷声问道。 “江公子,”沈言婳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你一定要这样同我说话吗?” 江澄楞了一下,他努力平復了下自己的心情,“抱歉,我不该这样和你说话。” “我只是不想你再这样做,不想你再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帮助我们江家任何一个人。”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太过激动,“我是个男人,看着一个女子始终站在我的面前保护我,我做不到。” “我更不想看着我心爱的……” “江公子!”沈言婳出声打断了他,“够了,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说了。” 江澄没想过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自己的心意,就像他没想过沈言婳会突然出声打断他一样,还是如此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 “你知道?”他问着,又觉得自己傻得可以,“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我不知道。”沈言婳好像疲惫极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请你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你不想听是吗?”江澄固执地问道。 沈言婳闭上了眼不想再和他说下去,“江公子,我累了,我想歇息了。” 江澄勐地抓住她的手,“如果我说了呢,会怎样?” “沈言婳,你听好了,我心……” “江公子!”沈言婳猝然睁开眼睛,挣开了他的手。 “阿羡,你带江公子走,现在就走。” 完全看不懂眼前是个什么情况的魏无羡懵懵地“啊?”了一声。 “我与你之间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江澄怒极了。 “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与你更是没有任何关系。”沈言婳冷冷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管是什么,我不知道,不在意,更不想听!” 沈言婳浑身都开始发抖,她竭力忽视着心头的痛楚,说着:“你明白了吗,听懂了吗?” 江澄死死地盯着她,感觉眼眶有些发涩。 刚刚反应过来的魏无羡沖了过来,把江澄从地上拽起来,“沈姐姐,他神志不清,你别和他计较,我这就带他去清醒清醒。” 他生拉硬拽着硬是把江澄拖走了,等觉得离沈言婳够远了之后,他才放开了江澄。 “江澄你小子,你是疯了吗?” 江澄一言不发,沉默地站着。 从刚才就在他心头浮现的怀疑现在又冒了出来,魏无羡问道:“江澄你……你是不是喜欢沈姐姐啊?” 江澄看他,态度无比的坦诚,“对,我就是喜欢她,从我第一次看见她就喜欢她。” “你!”魏无羡烦躁地抓了抓头,来回踱了踱步,“好吧我知道,沈姐姐救过你好多次,也帮过江家好多次,你心中感激她。” “她修为高深,又生得极是貌美,你和她朝夕相处,难免会产生错觉,把对她的感激之情当成了爱慕……” “错觉?”江澄冷笑,“连你也觉得我喜欢她是错觉?” “也?”魏无羡微愣,“还有谁说过?” 江澄避而不答,“我喜不喜欢她,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我想靠近她,想碰触她,想抱她,亲她……” “我想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不是感激不是错觉,我就是喜欢她,想要她。” “你明白吗?” 魏无羡震惊地看着江澄,他从不知道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心底竟会藏了这样深的爱恋。 “虞夫人不会同意的。”魏无羡喃喃道。 江澄身体僵硬,“我喜欢的人,阿娘没有理由不同意。” “你这是在自欺欺人。”魏无羡眉头紧皱。 “她是妖,这就是最大的理由。” “只有我们家的人知道她的身份,我们不说,别人又怎会知道。” “现在是没有知道,可她若真的成了江夫人,难免会有人追究她的过去。到时候……”魏无羡面色凝重,“要知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我能怎么办?”江澄低声吼着,“我眼里心里都是她,你要我放弃她,是要我把整颗心都挖出来吗?” 魏无羡也是说不出的急躁,“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对上江澄充血的双眼,他又说不出重话来,只能嘆气,“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她现在也在江家又跑不了。” “不过不是我说你啊,”说着,他忍不住吐槽起来,“你喜欢她怎么还天天这么个态度,女孩子都喜欢温柔的对自己好的人好不好。” 第36页 “我看你也别想虞夫人和江叔叔同不同意了,沈姐姐就不会同意你。” 江澄面色微红,他又不比魏无羡,惯会讨女孩子欢心。他自小就不会和女孩子相处,天生的毛病,改也改不过来。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兄弟,魏无羡也见不得他这样难过,凑上去,“你听我说啊……” 森林的另一头,沈言婳孤寂地坐在树下,她抬头痴痴地看着月亮。 半晌,她抬起手覆在脸上。 内心是止不住的酸楚。 在无人的深林中,她忍不住悲戚道:“江澄,对不起。” 她声音哽咽着,“可是太晚了……太晚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第二十章 神农 当天边出现第一缕阳光时,沈言婳醒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醒”过来时,她还有些懵。 没想到自己最后真的睡着了,看来还是灵力耗损太大的缘故。 背靠着大树,身前是尚未熄灭的火堆。 沈言婳看着火光,愣愣地出神。 “沈姐姐,你醒了啊。”火堆一旁的魏无羡道。 “恩。”沈言婳动了动想要起身。 她一动作,盖在身上的外袍也随之滑落了下来。 沈言婳捡起那件江家家袍,心中疑惑不已。 “哦,那是江澄的外袍。”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魏无羡说道。 他眼中满是笑意,“昨晚我们回来的时候沈姐姐你已经睡了。虽是六月,但这山林夜里还是有些冷的,江澄怕你着凉,就给你盖上了。” 沈言婳指尖颤了颤,内心有些温热。 “江公子去哪了?”她问道。 “他去摘果子去了。”魏无羡道:“这座山我俩来过好多次了,比较熟悉。着山里有好几种果子味道很是不错的,所以想让沈姐姐尝尝。” 沈言婳点头应了下,低着头默不作声,只把江澄的那件外袍仔细地叠了起来。 “对了沈姐姐,”魏无羡问道:“这妖兽的尸体怎么办,就在这里扔着?” 过了一夜,那妖兽已经开始发臭了。 沈言婳蹙眉看向那妖兽的尸身,挥了挥手,那尸身竟开始燃烧了。 魏无羡一惊,“沈姐姐,在林中防火,不太好吧?” 万一火势蔓延,可是会酿成大祸的。 “无妨,烧不到别处去。”沈言婳道。 魏无羡细细观察一番,发现那火果然只在尸身上燃烧,连它身下的杂草都没有烧到。 “沈姐姐果然厉害。”魏无羡夸赞道。 沈言婳静静地看着火光中的妖兽,神色复杂,“诞生于天地之物,最终也自当归于天地。” 包括她…… “怎么回事?”怀抱着野果的江澄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魏无羡与沈言婳二人闻声都看向他,他心头微松,停下了脚步。 皱着眉看着正在燃烧的妖兽,江澄说道:“我见这边有火光,还以为你们出事了。” 见那火只是在燃烧妖兽,他便也放下心来了。 “话说回来,”魏无羡突然道:“沈姐姐你昨日说这妖兽叫什么?” “蠪侄。”沈言婳道。 魏无羡与江澄开始翻找自己的记忆。 沈言婳淡声解释道:“是诞生在凫丽山的一种食人妖兽,其状如狐,九首、九尾、虎爪,且音似婴儿。” 魏无羡眉头紧皱,“可是不对啊,这里又不是凫丽山,它怎么会在这?” 这下轮到沈言婳不解了,“这里不是凫丽山?” “对啊,这里是熊山啊。” 熊山?沈言婳微愣,她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此山为何叫做熊山?”她问道。 “因此山中多熊出没,所以居住在这附近的百姓都称它为熊山。”江澄解释道。 “这附近可还有别的名山?” “附近没有。”江澄道:“往西一百五十里,有座玉山。” 多熊……熊山……玉山以东一百五十里…… 把所有信息结合在一起,沈言婳惊道:“这里是神农架?” “神农架?沈姐姐你为何称这里为神农架?”魏无羡问道:“还有,是我知道的那个神农吗?” 江澄看着她,“我不知道你说的神农架是何意,不过,此处确实有神农的传说。” “那应当便是这里了。”沈言婳瞭然。 顿了顿,她说道:“大抵……是我们的叫法不同吧。” “是沈姐姐你们妖族的叫法,还是你们族的叫法?我觉得神农架一名比熊山好听多了。” 沈言婳一噎,这要她怎么说。 想了想,她说:“是我们族中的叫法。” 反正她们族就剩她一个了,她怎么说都可以。 “说起来,”江澄看她,“好像从未听沈姑娘提起你族中的事,你久居我江家,不回去没关系吗?” “没关系。”沈言婳道:“左右我族中也只有我一人。” 第37页 魏无羡二人一愣。 江澄自觉失言,连忙道:“抱歉,我不知道……” “无事。”沈言婳摇摇头,“江公子不必多想。我族与一般妖兽的繁衍之法不同,乃集天地灵气诞生,前者毙而后者生。” “所以,说不上什么族人。硬要说的话,天地就是我的父母。” 江澄他们倒是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不由听得怔愣。 魏无羡直觉沈言婳不想聊这种事情,直觉岔开了话题。 “不说这些了。”他说:“沈姐姐,我敢说,江澄摘的这几种果子你肯定没吃过,尝尝?” 沈言婳看着江澄递到她面前的果子,那果子通体银白,隐隐散发着光芒,她还从未见过这种果子。 “那是‘月见果’,味道极好。”魏无羡解释,“但是月见树只有在月光极为充足的情况下才会开花结果,且只在此处生长,连我们也没吃过几次呢。” 沈言婳轻轻咬下一口月见果,香甜汁液在她口中爆开。沈言婳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什么是琼浆玉液。 魏无羡说它味道极好,沈言婳觉得这完全不能形容它的美味。 不仅美味,这果子还极其漂亮。外表的点点星辉不算什么,它内里的果肉更是宛若银河一般璀璨。 “还有这个,”魏无羡拿出一颗碧绿色的果子,“这个味道很是奇特,沈姐姐你吃过一次肯定不会忘怀的。” 沈言婳一口咬下去,靠着极大的意志力才没能把它吐出来,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这果子的苦味与月见果的香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沈言婳有理由怀疑魏无羡是故意让她先吃月见果在吃这个的。 反差实在是太大,她几乎以为魏无羡是在故意整她的。 随即她面色一变,只因那果子居然变成了辣的。 不等她回味,又变成了酸的。 直到她咽下去的时候,果子已经变成了甜的,极甜。 “人生百味,苦辣酸甜。这果子,就叫百味果。” 江澄见她表情舒缓下来,说道:“百味果有一奇效,它炼出的酒与它本身味道一致,亦是苦辣酸甜俱全。因此世间之人成亲之时,若饮合衾酒,便会用百味酒。” “人生百味,便都在这一杯之中了。” 沈言婳这才明白,为何魏无羡会说她吃过一次便不会忘怀了。 她笑道:“果然奇特。” 把江澄采来的一堆奇奇怪怪的果子都吃完,就算是用过早饭了。 魏无羡懒懒地躺在一棵树上,说道:“此处人迹罕至,莫说走尸了,连人都不见一个,也就妖兽精怪比较多。我们是在此处继续逗留几日,还是去别处夜猎?” “沈姑娘意下如何?”江澄不答反问。 “我吗?”沈言婳微愣。 她看着此处的一草一木,心中是前所未有的畅然,“若是无事,便再这里多待几日吧。” “好啊,既然沈姐姐喜欢,我们就多待几日。”魏无羡说道:“早上只吃了果子,这里还有几种野味味道也不错,一会儿我去捕几只来,给沈姐姐尝尝鲜。” 明明是来夜猎的,叫魏无羡说得愣是像来游玩的,沈言婳也是无奈。 闲来无事,三人一起往山林深处走去。 及至晌午时分,他们走到了一条溪边。 魏无羡哀嚎道:“不行我要饿死了,你们在这里休息下,我去抓两只山鸡来。” 他动作极快,几个翻身就不见。 此处没有什么危险,沈言婳也不担心他,只站在溪水边,静静地看着。 她到底是妖兽,进入山林之后便觉得通体舒畅。 也许有一天,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她还有时间的话,就找一个这样的深山吧。有山川河湖相伴,又有飞禽鸟兽作陪,想来她剩下的时光也不会太难过。 如此想着,她的眼神变得无比温柔。 江澄错后她一步,同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前变得出奇的温柔起来。 那一瞬间,江澄生出一种错觉,明明此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却觉得她离自己很远,远到永远都抓不住了。 他忍不住出声打破了宁静。 “沈姑娘你,日后有何打算?”他问道。 沈言婳从自己的世界中出来,疑惑地看向他。 “我并没有赶你的意思,只是想问你,如今射日之徵已经结束,江家危机已解。今后,你有何打算呢?”江澄道。 “我会留在江家。”沈言婳如是说道。 江澄还来不及欢喜,就听她继续说道:“等你们三人都成家后,我再离开。” 江澄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可随即他又恢復了原样,“若我们三人有一人不成家,你便不会离开是吗?” “不会的。”沈言婳摇摇头。 江澄以为她说的是就是他们有人不成家她也会走,哪成想只听她说道:“阿离的婚事已经近了,不出一年,她定会与金公子结为夫妻。” “阿羡他,”她眼中浮现笑意,“虽是懵懂不知,可他命定之人已经出现了。我信那人必不会负他,所以他纵使不成亲,也没什么关系。” 第38页 江澄皱眉,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沈言婳也不想过多解释,看着他继续说道:“至于江公子,你父母双亲俱在,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至于亲事……” “我相信,虞夫人定会为你挑选一位品貌修为俱佳的世家仙子。”说着,她笑了起来。只是那眼底深处不见笑意,反倒是浓浓的悲戚。 “我谁都不会要的!”江澄突然说道。 他看向沈言婳,目光灼灼,“沈姑娘,若我请你留下呢?” “你请我……” “对,我想请你留下,以我江家……” “沈姐姐!我回来啦!你快来看看我猎到了什么!”魏无羡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江澄。 沈言婳从江澄的目光中看出了什么,她不敢多待,转身走向了魏无羡。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居然被魏无羡给打断了,江澄气结。 须臾,他舒出一口气来。 算了,也许是时机不到吧。这次不行,下次他在寻个时候好了——一个不会有旁人打扰的时候。 他看着沈言婳的背影,眼神温柔,纵然没人能听到,他还是小声说完了自己被打断的话。 “我想请你留下,以我江家,少夫人的身份,可好?” 这声音随风消逝在空中,再遍寻不到。 此时此刻,他却不知道,有些话,在当时说不出来,也许这一生都没有机会能说出来了。 沈言婳本欲在熊山多逗留些时日,但这样做就意味着她可能会有很多时候要和江澄单独相处。 然而她并不想改变她和江澄之间的关系,便不敢再多耽搁。他们就一起回了莲花坞。 第二十一章 变化 夏天一点点来临又过去,莲花坞的莲花都开了又败。 沈言婳见到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是怎样的美景。 也见到了花期过后,满湖的残枝败叶。 沈言婳与魏无羡一同站在湖边,看那些江家的家僕们清理湖中干枯的莲花。 “我每年啊,最喜欢的就是莲花败了的时候。”魏无羡嘻嘻笑道。 沈言婳不解。 魏无羡道:“因为啊,莲花败了就意味着莲蓬要熟了,就可以吃莲子了。” “前两年一直在对付温家,也没时间好好打理这些莲花。今年一定要让沈姐姐尝尝,我们云梦的莲子有多美味。” 正如魏无羡所说,当天晚上,沈言婳就吃到了莲子,还是江澄亲手剥的莲子—— 江家,前厅。 因为第一批莲蓬已经熟了,所以今日各人的饭桌上都多了一支莲蓬。 沈言婳还是第一次吃这种新鲜的莲子,尤其还要自己亲手剥。 她没什么经验,也不心急,就慢条斯理地剥着。 一支莲蓬剥了不到一半的时候,她的桌上突然出现一个瓷碗,碗中全是剥好的莲子。 她抬首看向自己的右侧,江澄正吃着江厌离给他剥的莲子,神情坦然地好像沈言婳桌上的那碗莲子跟自己没有关系。 除了沈言婳,厅中其他几人的视线也都投了过来。 江澄统统视若不见,自顾自的吃着。 “哎呀!”魏无羡作起妖来,“江澄你这是厚此薄彼,干嘛只给沈姐姐剥不给我剥,你偏心。” “滚!”江澄吼他,“你自己没长手吗,不会自己剥啊!” 魏无羡一边吃着江厌离剥的莲子,一边叫囔,“我就是没长手啊,我手断了呢,你快给我剥啊。” “滚!”江澄拿起一颗莲子丢他,“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魏无羡不躲不避,张嘴准确地接住了那颗莲子,嘻嘻笑着,“好吃好吃,再来再来!” “闹什么!”虞夫人把碗一放,“手断了就别吃了!” 魏无羡讪讪地吐了下舌头,安安生生地吃起了莲子。 “活该,”江澄低声说道:“自己找骂。” 沈言婳无视厅中的吵闹,凝视着那碗莲子。 平日里他自己吃的莲子都是江厌离给他剥的,今日居然主动给她剥了一碗。 碗中的莲子,颗颗干净完整,没有一点多余的杂物。 许久,沈言婳从中捡出一颗莲子。 莲子入口,一丝丝的甜意随着莲子的清香蔓延开来。 余光扫到江澄一直在注视着自己这一方,沈言婳的耳根,慢慢变红了。 平静的日子一点点渲染出了温情,沈言婳蓦然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和江澄的关系变得暧昧起来。 吃饭时短暂的对视,闲暇时后山的偶遇,指点修行时不经意间肌肤的接触…… 细小的动作,也渐渐变得不同起来。 她能冷然拒绝那个情绪激盪的少年,却无法拒绝眼前这个处处为她着想,行事细心体贴的江澄。 于是,一步步的退让,一次次的纵容…… 当沈言婳终于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她几乎要溺毙在江澄为她营造的温情中了。 而幸好,在她几乎要堕落的时候,仍然有左手腕的痛楚提醒着她—— 她没有时间了。 第39页 她给不了江澄未来,也给不了江澄承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既然註定了她要离开,她就不能再给江澄任何一点的希望。 怀着这样的想法,吃饭时,她再没抬头看过江澄一眼,平日里常去消遣的地方也不再去了。 除了每日定时去饭厅吃饭,她几乎整日泡在房里。 可就算是这样,江澄依然有机会堵到她。 被江澄整整堵了三次之后,沈言婳终于不出来吃饭了。 反正她已经辟谷了,吃不吃都无所谓,索性便称自己要闭关,这下便可以光明正大地躲在房里不出来了。 她知道,这样做实在是太明显了,可是她也没有办法。 她无法再看着江澄一脸落寞地站在她面前,问她“沈姑娘你为什么要躲我?”、“是不是晚吟做错了什么?”…… 那样的话,她一定会心软的。 她更狠不下心来对他说:你没做错什么,只是不该喜欢上我。 那样的话,除了能伤害到他们两人外,没有任何用处。 她的确是在躲,可躲的究竟是江澄还是她自己的心,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果继续再这样下去,她怕是会把自己的坚持都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她需要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恢復原来那个七情寡淡的沈言婳。 沈言婳这一闭关,就闭关了整整一月。 闭关的一个月她没有用来修炼,而是一直在翻找自己的传承记忆。 她拥有她们这个种族的传承记忆,整整三万多年的记忆。 她用一个月的时间把那些记忆重新梳理了一遍,依然没能找到祛除她手腕上那东西的方法。 昨天晚上,她看完了最后一点点记忆。 三十天不眠不休,她却没有一点睡意。 她就站在窗前看着月亮,心情如月光般凄凉。 是她妄想了,人,怎么能与天作对呢? 是她强行逆天改命才会有今日的下场,哪怕用尽她一族的力量依然无法帮助她。 当初的决定,她至今仍无怨无悔。 可是却忍不住想,上天为何不能仁德一些呢? 她所求不多,只希望能与自己心中所爱度过一生,度过他的一生便可。 可是天道无情…… 当天边第一缕光芒绽放之时,沈言婳身上所有的哀伤尽数褪去,只留下初见的一身冰冷。 无人看得见,在她眼底深处,浓郁得化不开的忧愁。 天色大亮时,沈言婳推开了房门。 刚一抬眼,便愣在了原地。 因为江澄就坐在她院中,正静静地看着她。 见她出来,江澄陡然惊醒,“你,你闭完关了?” “恩。”沈言婳淡声问道:“江公子为何在此?” “我……我许久未见你……想着若再次等着,你一出来,我便能看见了。” 沈言婳扫过他憔悴的脸庞,心里有些淡淡的心疼。 这个人,不会从她闭关,就一直守在院子里吧? 她忍住心疼,语气关心而疏离。 “江公子脸色不好,想来是没有休息好,还是回去好生歇息吧。” 江澄蹙眉,虽然沈言婳闭关之前他就能发现她在躲他,却没想到闭关一个月出来,他们的关系居然又退回了原位。 “沈姑娘,我们可以谈谈吗?” “我自认没什么需要与江公子谈的。” “又是你一个人把所有事情决定好了是吗?”江澄怒极反笑。 “没有理由的躲我,没有理由的闭关,现在又开始没有理由的疏远我了是吗?” “沈言婳,所有的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就可以了是吗?你就不能有一次来问我自己的选择吗?” “再有一个多月我就二十了,可是,是不是在你心中我永远都只是一个孩子,永远不需要做任何决定,只要你觉得对我好,你就可以去做,而不用去管我是怎么想的是吗?” “只要是你觉得对我好的,我就应该全盘接受是不是?”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对我好,到底是不是我心中所想所求的?” 他越说越激动,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与不快通通发泄出来。 年少气盛,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却屡屡受挫。 他知道他们两个身份的差异,可是他不在乎,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喜欢。 他明明发现了她有同样的心意,可那个人却把自己保护得滴水不漏。 他知道女子矜持,那么他便主动去追求。 可是他主动的结果是什么?主动的结果却是得到对方开始躲他。 可是就算知道她在主动地躲他,他依然不肯放弃。 她闭关三十天,他就在门外整整守了三十天,他发了疯一样的想她,想见她。 好不容易她出关了,好不容易他见到了她,可是这样见到却与没见到又有什么分别呢?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还是是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就好像是迎面一盆冷水狠狠的泼下来,浇灭了他所有的热情。 他感到满腹的心酸与委屈,却无处诉说。 眼眶有些发热,江澄不知道自己现在眼中充满了血丝。他强忍着,不愿意让自己在她面前失态。 第40页 深唿几口气,江澄努力平復了自己的心情,苦笑道:“我可能真的没有休息好。抱歉沈姑娘,是我失态了。” 他对着沈言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道:“沈姑娘,那我先下去了,不打扰你了。” 江澄离去的背影在沈言婳看来竟然有些模煳,她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眼底的泪意眨去。 双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直至掌心出血也不曾放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她内心的痛楚。 魏无羡来的时候恰巧与江澄擦肩而过,他惊奇地叫了江澄一声,江澄却没有理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魏无羡站在原地看着江澄远去的背影,一时有些不解,他怎么觉得江澄现在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就是他从前在山林中见过的受伤的小兽——明明满身伤口,却依然浑身写满了抗拒,只愿自己一人独自舔舐伤口。 满腹疑惑地走进院中,果然看到沈言婳就站在院中。 魏无羡大步上前,惊喜道:“沈姐姐,你醒了啊,刚刚江澄那小子怎么……” 在看到沈言婳眼角泛红之时,他才惊觉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沈姐姐,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啊?” “没有。”沈言婳笑着摇摇头,不愿多提刚才的事情,便问道:“阿羡今日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有事,”魏无羡道:“我本来是想来这儿找江澄的,不过沈姐姐你醒了也好你出关了也好,我正好也想告诉你的。” “金家刚刚送来了请帖,三日后在百凤山举行围猎。” 第二十二章 围猎 百凤山前有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四周拔地而起数十座高高的观猎台,其上人头攒动,兴奋的窃窃私语之声嗡嗡嘈杂,最安静的自然是最高、最华丽的那座观猎台。 台上坐的大多数是年迈的名士与家主家眷,后排侍女们或扶华盖,或持掌扇,前排的女眷们均以扇掩面,十分矜持地俯瞰下方猎场。 台上最好的位置坐的自然是金夫人与虞夫人,她二人乃是闺中密友,如今难得聚首,自是相谈甚欢。 坐在虞夫人一旁的便是江厌离与沈言婳,因沈言婳是第一次参加围猎,江厌离便一直与她说着围猎的规则与趣事。 不多时,姑苏蓝氏的方阵入场了。 蓝氏双璧素有美名在外,可惜沈言婳只曾在琅琊见过蓝忘机,对于蓝曦臣却是无缘得见。 此时只见蓝曦臣与蓝忘机端坐在两匹雪鬃骏马上,领着姑苏蓝氏的骑阵缓锾前行。二人皆是腰悬佩剑,背负弓箭,白衣共抹额齐飞,凌然若仙,踏雪白靴一尘不染,只怕是比旁人的衣面还干净。蓝氏双壁真真宛若一对无暇美玉,冰雕雪塑。甫一登场,仿佛连空气都沁人心脾起来。 他二人虽容貌极为相似,然神情大是不同,便是从未见过二人的人也绝不会认错。 沈言婳不得不承认,当他二人一同出场之时,当真是养眼极了。 蓝家方阵走到一半,为首的蓝忘机突然停了下来。 沈言婳坐在上方,纵她耳目聪明,然此时场上嘈杂至极,她也无法听到下面再说什么。可其实也不必去听,只消用眼睛去看,沈言婳便能知晓下方发生了什么。 她眼看着蓝忘机与魏无羡的互动,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暗自失笑。 她早就知道,有些东西是她可以改变的,有些东西却是她无法改变的。也幸好,有些东西不会因她而变,否则,她岂不是罪过了。 姑苏蓝氏之后是清河聂氏的方阵,为首的自然是赤峰尊聂明玦与聂怀桑。 聂明玦此人正气凌然,不怒自威。好端端地坐在马上,也叫他坐出了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聂怀桑与其兄长截然不同,在一众威风凌凌的聂家修士之中宛如一股清流,明明悬刀佩环,却仿佛是来春游而非围猎的。 聂家方阵之后便是云梦江氏,江厌离见清河聂氏走过后,与虞夫人说了几句话,便拉着沈言婳走到了看台边。 远远地便看着江枫眠领着一众江家弟子入场,紧随其后的便是江澄与魏无羡二人,二人表情却大不相同——江澄脸色发黑似是不喜这种场面;魏无羡却是红光满面,显然是享受极了。 见他二人入场,江厌离拿出早已备好的鲜花,又见沈言婳两手空空,便道:“沈姐姐不准备向阿澄阿羡赠花吗?” 沈言婳微微摇头,“你们玩就好。” 江厌离分出一枝花给她,“沈姐姐你至少也拿一枝,我相信,不管阿澄阿羡谁接到你的花,都会很开心的。” 沈言婳被她强行塞了支花,神情愕然。 待江家队伍走到看台正前方时,江厌离用力把手中的花掷了出去。她修为不高,这下便是用了全力。 在她身旁,沈言婳略作思索,手一扬,也将花扔了出去。 她那一下看似轻飘飘的,实则内含灵力。以致那花从她手中飞出后,又快又稳地向前飘去。 魏无羡本来伸手去接江厌离掷出的花,就见一支鲜艷欲滴的花以极快的速度向他飞来。 那花在空中飞的极快,到他面前时却陡然降了速,打着转地缓缓落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这朵花。 第41页 这一手来得极是高明,整个看台上上百的仙子中,能做出这一举措的也只有一人了。 魏无羡手里拿着花,另一手举起对着看台边招手,他高声笑道:“沈姐姐,多谢赠花啦!” 看台上的沈言婳对他笑着点了点头,见此,魏无羡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因魏无羡的这一举措,看台上的众多仙子皆向沈言婳投向艷羡且疑惑的目光去——江厌离她们大多人都认得,江澄会接江厌离的花是因为江厌离乃是江澄亲姊。可是这个生得比她们都美貌的女子又是哪个,魏无羡为何会接她的花? 除了那些掷花的仙子外,世家修士的方阵中也有不少人看向沈言婳。 蓝曦臣勒住马,回首看去,“那位可是江家声名在外的沈氏客卿?” “正是。”蓝忘机回道。 “哦?忘机曾见过那位姑娘?” “当日在琅琊曾接触过几次。” 蓝曦臣想着刚刚那一幕,笑道:“果然是修为高深。” 蓝忘机目光从魏无羡身上掠过,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 魏无羡把花别到自己胸前,转头去看江澄。他自然知道江澄的心意,但是更清楚沈言婳对他的感情只有姐弟之情而不掺杂一丝暧昧,所以此时并不尴尬,反而调侃道:“呀,江澄,羡慕不,要不要和我换呀?” 江澄怒瞪他一眼,他确实有几分羡慕,也确实想要。但他手中拿的是他亲姐所赠的花,他便是再想要也不可能拿去换。 “滚,谁要和你换!”他咒骂一声,动作轻柔地把江厌离的花仔细地插在了胸前。 江家方阵慢慢走过去,江厌离便准备回到原处。 “兰陵金氏方阵马上过来了,你不给金公子赠花吗?”沈言婳问道。 江厌离下意识地看了下远处金家的方阵,“不必了,金公子应当也不会希望我给他送花的。”沈言婳不语。 嘶鸣声声中,忽然一马当先,在广场上跑了一圈,勐地勒住。马上之人身姿潇酒,白衣若雪,眉目比眉间一点硃砂更为明俊夺目,挽弓姿势英气逼人,登时掀起观猎台上一阵狂潮。那人有意无意扫过观猎台那边,虽然极力绷着脸孔,眼角眉梢却有藏不住的傲色流露出。 沈言婳站在原地没有动,江厌离问道:“沈姐姐不上去吗?” “我想去百凤山里看看。”沈言婳道。 “沈姐姐第一次来这里,还不熟悉,让阿澄或阿羡带你转转吧。” “阿离不去吗?” 江厌离微愣,“我不去了,我修为低下,不想给他们拖后腿。” “有我在,你不会拖任何人的后腿。”沈言婳道。 江厌离轻笑,“我相信沈姐姐,不过,我还是陪着阿娘好了。” 只怕不能如你所愿了,沈言婳想着。 告别江厌离后,沈言婳便下了观猎台。 与面上的淡然不同,她的心跳有些加速,这份激动的情绪迫使她不知不觉在行进中用上了缩地成寸。当她终于平復下心情时,她已经走到了猎场门口了。她来得时机很巧,刚好看到魏无羡蒙着眼睛射出了一箭。 “阿羡,你又在卖弄了?”周遭一片寂静的时候,她清冷动人的声音很是突出。 魏无羡闻声辨人,从马上一跃而下,直直地向她走去,似乎眼上的障碍并不存在。 “沈姐姐,你怎么下来了?”他惊喜道。 沈言婳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上面有些无聊,瞧着你们这里挺热闹,便想着下来看看。” 她抬头对着坐在马上的江枫眠颔首,“宗主。” 她的身份在江家一直很特殊,以往在莲花坞时,她从不需对任何人行礼,江枫眠对她也极为尊重。不过现在在金家,又有这么多修士在场,她自然要给他们江家家主足够的颜面。 江枫眠同样颔首,“沈姑娘。” 沈言婳又一次对金家与蓝家几人行礼,金光善笑着应了她,几位小辈都极为尊敬地称唿她为“前辈”。 蓝曦臣道:“久仰沈前辈大名,前辈今日不参加围猎吗?” “泽芜君客气了,”沈言婳道:“我不善骑射,就不让几位公子见笑了。” “那可真是遗憾。”蓝曦臣不无遗憾道。 沈言婳不语。 江枫眠突然道:“沈姑娘对这百凤山并不熟悉,阿羡你陪着沈姑娘吧。” 魏无羡还没来得及应答,沈言婳便道:“不必了宗主,我也想看看阿羡‘这样’能猎到多少猎物。” 她确实感兴趣,但也不敢打扰魏无羡与蓝忘机啊。 魏无羡不知她心里的想法,闻言笑道:“保证不让沈姐姐失望。” 江枫眠本是想让沈言婳保护着魏无羡,却没想到她会这样拒绝,只得道:“阿澄,那你照看着沈姑娘。” 突然被点名的江澄愣了一瞬,连忙应了下来。而沈言婳已经拒绝了江枫眠一次,也不好再拒绝第二次,只能默认了。 三言两语说完,魏无羡也不上马了,“沈姐姐,那我进去了啊,你和江澄好好玩啊。” “嗯。”沈言婳失笑,倒说的她好像真是来玩的了。 第42页 “阿羡,你自己小心,万事量力而行。”小辈们的较劲,江枫眠不好出声制止,但仍是关心的。 “我晓得的,江叔叔。”说完,魏无羡蒙着眼负着手走了进去。 进了猎场之后,众人全都分散开来,江澄则一直与沈言婳走在一起。 一只金钱豹在树后伺机偷袭着,这当然瞒不过沈言婳。只是沈言婳不解的是,按理江澄也已经发现那只豹子了才是,怎的不猎? 那只豹子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放弃了攻击,转身悄悄地离去。它只跑了几步,一枚突如其来的石子从它脖颈贯穿而过,没有任何挣扎,豹子倒在了地上。 沈言婳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江公子不是来围猎的吗?” 言下之意则是问他,有猎物在眼前为何不动手? 江澄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却不作答,反倒是问道:“沈姑娘不会骑射?” “试过骑马,但从未练过射箭。”沈言婳老老实实地回道。 “沈姑娘修为高深,学起来应该会很快。” “江公子,”沈言婳打断他,“现在是在围猎吧?” “这种围猎总是趣味重过结果的。” 沈言婳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那个总是争强好胜的江澄会说出的话。她与江澄四目相对,一时间空气安静下来。 第二十三章 表字 一刻钟后。 沈言婳左手拿着弓站在树前十丈的位置,江澄则站在她身侧。 “身体挺直,两脚开立,两脚间距与肩同宽,脚尖略微向外,两脚尖连线指向箭靶……对,就是那棵树。”江澄在一旁指导,沈言婳依言照做。 “很好,现在推弓。”沈言婳回想着刚刚江澄的动作,不太熟练地拉开了弓。 江澄没对她的姿势做什么评论,走到她的身后,与她站在一条直线上,“看到我刚刚那只箭射到的那个点了吗?射它。” 沈言婳屏息瞄准,手一松,羽箭飞快地射出,然后——擦树而过。 江澄面部舒展,“还不错,若是箭靶的话,至少没有脱靶。” 沈言婳没有说话,默默地又从他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来。想她天资聪颖,自修炼以来,还从来没有在任何术法上栽过,如今居然连树都没碰到! 看出沈言婳眼中的不甘,江澄眼中闪过一次笑意,在沈言婳又一箭射偏之后,他道:“左臂抬得高了,要平着才行。” 沈言婳再次搭箭拉弓后,江澄亲自上手指点了,“左臂稍微高一点点,对,像这样。右臂使力,把弓拉开。” 温热的气息从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感觉到江澄整个人贴在自己身后,沈言婳瞬间僵在了原地,她甚至想不起来要推开江澄。 两人贴得如此近,江澄自然感觉得到沈言婳身体上的变化,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不动声色地道:“沈姑娘,明白了吗?” 一箭还没射出,身后的丛林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江澄揽着沈言婳转了个身,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松手将箭射出。 承载着两人力量的羽箭飞快地射出,将丛林中之物射了个对穿。 沈言婳勐然惊醒,推开了江澄。“江公子……” 鼻端还萦绕着她温暖的气息,怀中却冷了下来。迎上她略带责备的眼神,江澄难掩眼底的失落。 “是野猪吗?”江澄垂下眼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向那物。 走近之后才发现不是,“原来是狸力。” “嗯?”沈言婳没听清。 江澄还以为她不知道狸力是什么,解释道:“狸力,长得像猪、爪子像鸡、叫声像狗的一种妖兽。” 沈言婳自然知道狸力是什么,她也走了过来,“死了吗?” “嗯。”江澄俯下身检查一番后点头。 他侧过脸去准备说话,刚转过头去,瞳孔陡然放大。 其实不用他出声提醒,沈言婳自然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变化。她转身拉弓,灵气化箭,没有丝毫停顿地射了出去。在转瞬之间幻化出来的灵箭,从她身后之物的眉心处准确的穿了过去。 “是凶尸。”沈言婳看着轰然倒地的凶尸说的。 江澄突然走近她几步,想到刚刚的事,沈言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江澄说道:“只是想说,你刚刚那一箭射的真漂亮。” 沈言婳略微举起手中的弓,眼中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又渐渐沉淀为隐隐的激动。江澄看得清楚,眼中也不由闪过一丝笑意。 “多谢江公子指点。”沈言婳把弓还给江澄。随着刚刚那几箭射出,她的心情也前所未有的舒畅起来。“时间不多,还是不要在此浪费时间了,我们继续往里走吧。” “嗯。”江澄应道:“这山林中兇勐的妖怪都被清理了,剩下的都是这些灵力低下的了,不足为虑。走吧,我带你在这百凤山中逛逛。” 二人不再停留,向山林深处走去。 “可惜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若是春天来此,便能看到百花争奇斗艳,才真是美不胜收。”江澄道。 第43页 “‘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沈言婳停了下来,看着面前火红的枫树,“若是春日来此,又如何能见到如此壮丽的枫林。” 恰巧一阵山风颳过,捲起满地的枫叶,也吹起沈言婳的秀髮。沈言婳将飞到眼前的秀髮撩到耳后,有些疑惑江澄怎么没有跟上来。 漫天红叶中的紫衣美人向他看来,江澄不由看得痴了。那纷飞的红叶好像江澄此时不断跳动的心脏,他心中生出强烈的渴望——想要靠近她,碰触她…… “沈……”他迈出一步,如梦初醒,脸上神情却越发温柔,“阿言……我可以,叫你阿言吗?” “嗯?”他声音太轻,沈言婳没能听清。 “我是说,”江澄走到她面前,“叫你沈姑娘太过生分了,我想叫你阿言,可以吗?” 沈言婳眉眼低垂,因江澄的温柔而感到心颤,她想拒绝,却说不出口。她偏过头去,“我早就说过了,名字只是个代号,你们愿意怎么叫都可以。” 江澄并不计较她的说法,只是感到欢喜,他慢慢地叫出:“阿言……” 他的声音太过温柔,仿佛情人间的低喃,这一声“阿言”居然叫得沈言婳红了脸。 “江公子……”她有些受不住,想要反悔了。 “你也不要叫我‘江公子’了。” 第二十四章 怒意 沈言婳到场之时看到那里站了许多人——金子勛正在与魏无羡争执,江厌离站在魏无羡身后,金子轩面色难看的站在一旁,一直看着江厌离。蓝忘机则站在魏无羡右手三步处,面色平淡。除此之外,四周还零零散散地围了不少人。 虽然此世魏无羡并未再修鬼道,然而金子勛对他的敌意并没有因此消退半分。只听金子勛说道:“魏无羡你管的未免太多了吧,子轩与江姑娘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来插手。” “你又是哪位?”魏无羡道:“我师姐的事若与我无关,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金子勛气结。 正在此时,天空中闪过金光阵阵,却是又有一批人到了。 这批人御剑下降,平稳落地,为首的都正是虞夫人与金夫人。 虞夫人一落地便吼了魏无羡一声,“魏婴你个混小子,你怎么对子轩动手了!” 金夫人看见缩在魏无羡身后的江厌离,迎上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阿离,你怎么这幅模样?” 江厌离道:“多谢夫人,我没事” 金夫人十分敏锐,道:“是不是那死小子又欺负你了?” 江厌离忙道:“没有。” 金子轩微微一动,欲言又止。金夫人还不清楚自己儿子什么性子,一猜就知道怎么回事,登时勃然大怒,大骂儿子:“金子轩!你要死吗!!!出来之前你跟我怎么说的?!” 金子轩道:“我……” 魏无羡道:“不管令郎之前跟金夫人您说了什么,从此以后他跟我师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了!” 他正在气头上,这话说得不怎么客气。好在金夫人只顾着安慰江厌离,并未纠结于此。虞夫人美目一瞪,还没开口就被人抢了先,金子勛喝道:“魏无羡,我伯母可是你长辈,你这么说话是不是有些太狂妄了?” 旁人均觉有理,纷纷附和。魏无羡道:“我并非针对金夫人,你堂弟三番两次对我师姐恶语相向,我云梦江氏若还能客忍便枉称世家!狂妄在何处?” “狂妄在何处?”金子勛嗤笑一声,“上次花宴你就对子轩恶言以对,此次围猎居然刀剑相向,屡次三番在别人家的宴席上对主人无礼,魏公子,你的礼仪和教养可真好啊。” 他这话讽刺意味十足,在场谁人听不出来,魏无羡一下黑了脸。眼见魏无羡生气,金子勛说话更加难听起来。 “还是说,你觉得搅黄了子轩和江姑娘的婚事,你就可以迎娶江姑娘了。也是,你一个家僕之子,会有这样的痴心妄想也不难想像。” 听到“家僕之子”四个字时,江澄皱起眉头,蓝忘机眼神一凝。魏无羡瞳孔骤缩,抬起了右手。 “阿羡。”在他手碰到随便之时,斜里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 魏无羡听到这一声音怔了怔,浑身的戾气在瞬间消退了大半。 他扭头看去,见到沈言婳对他摇了摇头。他低声道:“沈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阿羡,不可冲动。”沈言婳不答,只柔声劝慰道。 她这厢在安慰,那厢就有人煽风点火。金子勛倒是听过沈言婳的威名,但从未见过她杀敌,现在又见她只是一个与自己差不了几岁的貌美女子,更不觉得她会有多么厉害,只觉得是云梦江氏在夸大其词。 他本就厌烦魏无羡,此时见到生得如此貌美的沈言婳与他形容密切地站在一起,心中又羡又妒,说道:“也是啊,你也不需要什么礼仪教养,有那张脸就够了。反正你也擅长勾搭女子,总能勾搭到几个的。” 他并未指名道姓地说是沈言婳,可在场谁听不出来他说的是谁。江家所有人及蓝忘机都因他一句话面色难看起来——魏无羡眼中凶光乍现,江澄极力克制住沸腾的杀意,手却按在了三毒上,虞夫人眉头紧皱,连一贯温和的江厌离也怒视着他。 第44页 “啪!” 没有人看到沈言婳是如何出手的,只在那一声响后看到金子勛飞了出去,狠狠的摔在地上,然后咳出了一口血来,血中还混着两颗牙齿。 沈言婳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蹙着眉从袖中抽出一方锦帕来,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右手,堂而皇之地告知众人——人,就是她打的。 擦完手后她没有把锦帕收回去,信手一挥,锦帕脱离她手后便无火自燃起来,剎那间便烧成了灰烬。 沈言婳面对魏无羡时的温柔此时全然不復存在,她往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金子勛,声冷如冰,“肆意辱骂名门修士,诋毁女子名声……金公子,这就是你的家教?还是说,这便是你们金家的家教?” 这下,换金家修士脸色难看起来。 金子轩却是一瞬间脸色煞白,沈言婳无意间暼过来的一眼在他眼中也是有意为之——毕竟,他也曾污衊过江厌离。 金夫人知道此次是金子勛有错在先,但是沈言婳那一骂却是把他们整个金家都骂了进去,她不得不站了出来,“沈姑娘……” “嗯?”沈言婳眼皮微抬,神情漠然地看过去。 她只做了一个侧首的动作,在场其他人却感到一众无形的威压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所有人瞬间面色发白,离她最近的魏无羡甚至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三步,本就受了伤的金子勛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然后就彻底晕了过去。 只一眼,与她对视的金夫人冷汗就落了下来。她与旁人不同,除了那股威压,她还看到了沈言婳的眼神——冰冷、不含感情、仿佛在看着蝼蚁。她满腔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就在此时,两道剑光飞至,却是金光瑶与蓝曦臣来了。 这两人一落地就同样遭受了强大的威压,来不及说话就只能暗自运功抵抗。 沈言婳双眼微闭,那股骇人的威压也如潮水般散去了,众人瞬感轻松,不少人甚至长出了一口气。 沈言婳再次睁开双眼后便恢復了一贯的漠然模样,她看着金夫人,说道:“金夫人,今后还请管教好你的侄子。须知,祸从口出” 金光瑶一头雾水,“诸位,这是怎么了?” 金夫人被沈言婳一番动作吓得够呛,现在正是又惊又怒,一肚子的怒气此时终于有了发泄处,她对金光瑶吼骂道:“你还笑!出了这样大的事,你怎么还好意思笑!这就是你操办的围猎会,**!” 金光瑶一贯都是这样的一张笑脸,谁知刚来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忙收敛笑容,老老实实道:“母亲,究竟怎么了?” 金夫人乜眼道:“究竟怎么了你不会自己看?你不是挺会察言观色的吗?” 沈言婳不愿看她教训金光瑶,便道:“金夫人,此乃你的家事,我不便插手。只是今日之事,你金家欠魏无羡一个交代。旁人如何我不管,可这个交代,我是要定了。” 她就差对金夫人说“别拿江家压我,我谁也不怕。不管江家出不出面,我都会出面替魏无羡向金家要个交代”了。 金夫人听懂她的意思,面色由白转青,若是沈言婳刚刚没有释放威压,她自然是不会在意沈言婳的。可沈言婳刚刚的举措无疑告诉了所有人,她很强,比他们加起来都强。她不畏惧任何人,他们却要忌惮她。 说完这话,沈言婳也不管其他人什么反应,转身就走。她从谁旁边过,那人就自动给她让出路来,从金光瑶旁边走过去时,金光瑶却突然向她行了一礼。 沈言婳脚步一顿,对金光瑶颔了颔首,“敛芳尊。” 接着,她脚步不停,很快便越过了所有人。所有人都注视着她,在她身影即将消失之前,魏无羡突然追了上去。 “沈姐姐,你走慢点,等我一下。” 沈言婳停下脚步,顿了下才转过身来,此时她周身气息与刚才已是完全不同。 魏无羡有感于她这气势的变化,“沈姐姐,你刚刚可真是……” “吓到了?”沈言婳温柔地说道。 “没有。”魏无羡眼里发光,“沈姐姐可是在帮我出头,我怎么会吓到。我只是想说……”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沈姐姐你刚刚好帅!” “就是如果能让我出手揍他一顿就帅了,可惜沈姐姐你一出手,他就昏过去了。”他惋惜道。 “我可以出手,你却不行。”沈言婳说道。 “为何?”魏无羡诧异。 沈言婳轻笑,“傻小子,我只是江家的挂名客卿,实打实的妖兽。你却是江宗主首徒,云梦江氏的大弟子,一言一行皆代表着江家。” “我留在江家唯一的目的便是守护江家,若有一天我的存在已经阻碍到了江家,我大可抽身离去。可若是你的话要怎么办?叛出江家吗?” 魏无羡忽略掉沈言婳说“叛出江家”时他心脏不自然地跳动,蹙眉道:“沈姐姐,你会离开江家吗?” 沈言婳佩服他抓重点的能力,“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终有一天,我要离去的。” “可我会捨不得你,会很难过。” 第45页 “不会的,”沈言婳笑道:“你命定之人已经出现,有他陪你,你每日都会很开心。” 魏无羡语塞,听沈言婳提到“命定之人”,脑子又飞快地转动起来。须臾,他笑道:“沈姐姐,话不要说得太满了,也许你不会离开的。” 沈言婳看着他,不解。 在他二人离去后,一道身影出现在他们刚刚站的位置。 江澄面目阴沉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为什么每次,在他觉得他终于靠近她一些的时候,就会发现他又被无情地推开了。 第二十五章 生辰 云梦,莲花坞。 魏无羡拿着一枝莲蓬,出神地坐在湖边。 后背一股大力袭来的时候,他手疾眼快地反手抓住了岸边的石头。好险不险的没有掉下去,手里刚剥好的莲子却洒了大半。 “喂,你在这干嘛呢。”江澄用脚尖踢踢他。 “你要死啊江澄,你要把我推下去吗?!”魏无羡回头怒瞪他。 “说得好像你不会凫水一样,掉下去你又死不了。”江澄不屑。 “我说的是我会不会水的问题吗?我说的是你碰掉我刚剥好的莲子的事。”魏无羡不依不饶道:“我不管,你赔我!” “滚开!”江澄道:“你以为我是阿姐吗?” 说到江厌离,魏无羡就不说话了,闷闷地坐在那里。 江澄见不得他这副样子,“金子勛那厮不是都被压过来给你道歉了吗,你怎么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给我道歉是应该的,谁让他嘴贱。”魏无羡愤愤地说道,倏尔又问道:“金家这次来,主要是为了金子轩和师姐的婚事吧?” “对。”江澄在他旁边坐下。 魏无羡道:“我不喜欢金子轩。” “你不喜欢有什么用,”江澄拿起魏无羡放在一旁的莲蓬,一边吃一边说道:“又不是要你嫁给他,阿姐喜欢他就行了。” “怎么偏偏看上了这个……”魏无羡嘟囔。 江澄道:“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反正婚期都已经定了。” 魏无羡大惊,“定了?” “嗯。”江澄道:“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到的,已经定了日子了,明年三月初七就完婚。” “怎么这么急?”魏无羡道:“这都要十一月了,四个月的准备时间怎么够。” “早晚都是要完婚,”江澄不以为然,“估计金家也是怕夜长梦多吧。” 魏无羡早就接受了现实,却还是不爽。他往已经没有莲花的莲花湖中扔了一颗莲子,喃喃道:“便宜他了……” 所有人都觉得是江厌离配不上金子轩,可他却一直觉得,是金子轩配不上江厌离。 “行了,”江澄道:“别在这里伤春悲秋了,赶紧起来。” 魏无羡道:“滚!你才伤春悲秋!我又不是小姑娘!” 江澄道:“姑娘都没你矫情!还不起来!” 魏无羡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捡起自己扔在一旁的莲藕。然而那枝莲藕上的莲子已经都被人吃了,魏无羡面容扭曲了一下,“江澄!你给我死来!你居然把我的莲子都吃完了!” “家里多的是,吃你点怎么了。”江澄理直气壮地说道。 魏无羡道:“我不管,你要赔我一支新鲜的,而且要全部剥好的莲子。” 江澄嘲讽道:“你也就想想吧,让我给你剥莲子?不可能的,这辈子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魏无羡扑了过去,“讨打。”两人瞬间打斗在一起。 闹得正开心时,江厌离突然出现了,她温柔地看着两人,道:“阿澄阿羡该去用膳了。” 二人闻声停下打闹,各自站好,魏无羡问道:“金家人走了吗?” “还没有呢。”江厌离回答。 魏无羡泄了一口气,“那我不想去吃了。” “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江澄说道:“别人家主动上门来赔礼道歉,你这个做主人的却不去,这成什么规矩?” 魏无羡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把双手枕在脑后,抱怨道:“早知道,我也去闭关了。”说到闭关,就想到从百凤山回来之后一直在闭关的某人,便问道:“沈姐姐还没有出关吗?” 江澄嗯了一声,“还没呢。” 魏无羡说道:“后天可就是我的生辰了,沈姐姐要是还不出来,等她出关后,我可要生气了。” 江澄嗤笑一声,“就你?气就气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哇,江澄,你找打是不是?”魏无羡说着就扑了过去,两人再次闹作一团,江厌离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两人。直到他们再次停下来,三人才一起走向了饭厅。 两日后。 魏无羡听到敲门声,便起身去开门,站到看到站在门外的人吃了一惊,“沈姐姐你出关了啊?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他一边让沈言婳进来一边道:“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练功出了什么岔子?” 第46页 不等沈言婳作答,他又继续道:“之前采来的太岁是不是用完了?要不要我再去帮你找一些回来?” “傻阿羡,你当那太岁是山中的野蘑菇吗?任你何时去找都能找到。”沈言婳笑道:“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没事,我来是为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递到了魏无羡面前,笑道:“阿羡,生辰快乐。” 魏无羡惊喜地结果锦盒,一边打开盒子一边问道:“沈姐姐给我送的是什么啊?” 打开盒子,只见盒子中央赫然端放着一顶血红色的玉冠,那与血色纯正,晶莹剔透,质地极为上乘,魏无羡不用伸手去感受,就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浓郁的灵气。 不仅如此,此玉冠雕刻的手艺也极为精湛,玉身圆滑,通体流畅,整体似莲。魏无羡拿出玉冠,惊嘆道:“这是我们江家的九瓣莲?” 说完,他便发现玉冠正中央镂空地雕刻着一朵兰花,“为何会是兰花?” 沈言婳不解释,只说道:“日后你会知晓的。” “好吧。”沈言婳这样说,魏无羡也就不多追问,又问道:“那这是什么玉啊?颜色居然如此纯正!” 沈言婳道:“百年前我偶然寻到的一块千年血玉,这玉冠便是我用那血玉的玉心雕刻而成。这种血玉往往蕴含着丰富的灵力,贴身佩戴不仅对人的修行有益,还能煅化身体。唯一的弊端就是血玉性阴,不适合长期佩戴。” “不过,”她话锋一转,“此玉我已贴身佩戴百年,其中的阴煞之气早已被我尽数化去,你可安心佩戴。” 魏无羡并不傻,只听沈言婳轻描淡写地描述就能知晓这玉有多贵重,他心中感动,又不知该不该收下这样贵重的礼物。 沈言婳看出他的迟疑,便道:“这玉听着贵重,然我身上比它贵重之物不知凡几。东西再好,也要适合自己才行,这血玉放在我这里才是糟蹋了。而且我是为你雕刻的,也不可送给他人,你就安心收下就好。” 魏无羡握紧了玉冠,笑道:“好,那我就谢谢沈姐姐的生辰礼物了。” 沈言婳笑笑,道:“阿羡你来,我为你束髮。” “好。”魏无羡坐到了桌前,沈言婳便立在他身后。 沈言婳用木梳仔细地为魏无羡梳发,手下的黑髮出人意料的柔软,就像眼前少年的内心一般。沈言婳缓缓说道:“尘世间的人们有一种习俗,要在男子二十岁时,由其兄父长辈为其举行加冠之礼。只有加冠了,这个男子才算真正的成年了。” “冠者,所以别成人也……君子始冠,必祝成礼,加冠以厉其心。” 魏无羡从镜中看着沈言婳,认真地听着她的每一句话。 “我们修士与那些凡夫俗子寿数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我也不是你的父兄。可我还是想要这么做……”沈言婳为他加好冠,抬头看着镜中的魏无羡,温柔地笑道:“阿羡,恭喜你,你成年了。” 魏无羡怔怔地看着镜中映照出的沈言婳温柔的面孔,眼圈发涩,内心胀胀的。二十年来,除了江家的几人,这是唯一让他感到如家人般温暖的人。 他转过身来,抬头与沈言婳对视,以一种近乎孺慕地姿态看着她。 “沈姐姐,我一直,都把你当我的亲姐姐看待。” “我知道的,阿羡。”沈言婳神情温柔,“我也是啊。” 并不适应这种温情的时刻,魏无羡轻咳一声,道:“过几天就是江澄生辰,沈姐姐也是送他玉冠吗?” 沈言婳微愣,魏无羡问道:“沈姐姐,你不会是忘了他生辰了吧?” 这样重要的事情她如何会忘呢,沈言婳摇摇头,“江公子与你不同,他父母双亲俱全,我送他玉冠并不合适。” 魏无羡明白了,他挤眉弄眼道:“没忘了就好,不然江澄肯定要闹脾气了。” 沈言婳直直的看着他,突然问道:“阿羡,你是不是知道了?” “啊?沈姐姐在说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啊。”魏无羡装傻。 “阿羡……”沈言婳轻嘆一声,“不管你怎么想的,我和江公子都不可能的。” 魏无羡顾不上伪装,问道:“为何?” “我早就说过的,人妖殊途。” “可是江澄他不在乎啊,我们也都不在意你的身份。” “阿羡!”沈言婳嘆道:“你以为我真的会在意世人的看法吗?从一开始,我在意的就不是人,而是天。我们人妖殊途,天道是容不下这样的感情的。” 魏无羡喃喃道:“天道……” “没有人能斗得过天,我不能,你亦然。” “可我不懂,”魏无羡迷茫道:“沈姐姐你对江澄也是有情的吧?感情不就是要两情相悦吗?既然你们彼此喜欢,又何必去在意别的东西。再说了,天道,这种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了,为什么要在意?” 沈言婳并不回答,她抬头隔着窗看着外面的天空,那阳光刺的她双眼发酸,她闭上了眼,“阿羡,我终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第47页 “为什么?沈姐姐,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你明明可以一直留在江家的。” “阿羡,你不懂的。”沈言婳摇摇头,“我本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终有一日,我会身不由己地离开这里,就像曾经我无法选择地来到这里一样。” 魏无羡艰难地开口道:“沈姐姐……” “所以说,”沈言婳转过身来,“既然从一开始就註定了没有结果,那就不要给他希望了。” 魏无羡神色复杂,不发一言。 “阿羡,看在我曾经为江家做过的一切的份上,我希望你可以答应我,如果到了那一天,请帮我劝诫江澄。我不值得他留恋,也不值得他喜欢,请他把我从头到尾都忘了吧。就当做我从来都没有出现在江家……” 反正,他们此生都无法再相见了。 第二十六章 礼物 走出房门之后,魏无羡就恢復了一贯的模样,只是在他嬉闹的外表下,却隐藏着深深的忧愁。 因为与沈言婳的这番谈话,他再面对江澄时总感到有些复杂——这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他自然想让他得偿所愿,可是偏偏另一方又是他视为家人的沈言婳,他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完全按沈言婳的话去做。 而就在他纠结的时候,江澄的生辰也到了。 魏无羡生辰的时候沈言婳一早就亲自上门送上了礼物,到江澄生辰的时候她就没有那么积极了。可她不积极,有人却极为积极。 清早,沈言婳打开房门,就见到江澄站在院中。 沈言婳关上房门,走了过去,“怎么这么早过来找我,可是有事?” “来找你要我的生辰礼物。”江澄坦然道。 沈言婳愣了一下,却是没有见过有人这么主动找别人要自己的生辰礼物的。 江澄道:“我想了下,以你的性子,是不会像给魏无羡一样一早就来给我送礼的。可我最期待的也最想要的就是你给我的礼物,我不想等,所以我自己来要。” 沈言婳想,江澄真是对她了解得太透彻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递给江澄。 “不对我说点什么?”江澄道。 沈言婳顿了下,“生辰快乐。” 江澄伸手打开锦盒,嘴里还说着,“其实我更想听你叫我名字的。”明明那日说好了以后喊他“晚吟”,结果到现在也没听她见过几次。所以每次听她这么叫,他都欣喜万分。 沈言婳轻咬下唇,终归是没有叫出来,好在江澄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上面。 “这是……”江澄拿出盒中的东西,“是玉佩吗?” “嗯。” “也是你亲手雕的?” “嗯。” “你闭关半月,是不是就是去为我准备礼物去了?” 沈言婳纠正他,“是你和阿羡两人的礼物。” 江澄自动忽略魏无羡的名字,喜上心头,由衷地贊道:“你雕工真好。” 确实是好,魏无羡的玉冠就已经让他们嘆为观止了,如今他的玉佩却完全不逊色于它——那玉佩是由一块整玉雕刻而成,玉身晶莹洁白,细腻自然,整体为圆形。园外一圈刻着许许多多的莲花,依靠云纹与中间的“澄”字相连。 “是羊脂白玉吗?”江澄问道。 “不是。”沈言婳摇摇头,“是暖玉心。” “暖玉心?”江澄当然知道暖玉,“你送魏无羡血玉助他修行,那送我暖玉呢?” “暖玉内含的灵力比不上血玉,”沈言婳道:“可它代表的是生机。” 江澄微愣,“生机?” 沈言婳道:“是,它有回春之力。当然不能生死人肉白骨,可是戴着它,却可以予你源源不断的生命之力。” 江澄蹙眉,“那你不该给我,你应该自己用。” 沈言婳失笑,“我还有的。” 发现江澄松了一口气,沈言婳笑了一下,“所以我早就说过的,不用担心我,我身上的东西比你们想得多得多了。” “你什么都不肯说,我们问了你也不会说清楚,那我们怎么会知道。”江澄道。 他们没有沈言婳那么高深的修为,许多东西根本接触不到,更不要说像沈言婳一样有这么多的天材地宝了,会担心她才是人之常情。 江澄自己佩戴上玉佩,抬头看她,“好看吗?” “好看。”沈言婳笑着回他。 于是江澄嘴边也挂上了笑。 有凉风颳过,沈言婳掩嘴咳了几声。 “前几天我就觉得你脸色不好,你怎么了?”江澄担忧地问道。 “无事。”沈言婳摆摆手,“连夜赶着给你和阿羡做东西,有些伤神了。” 江澄道:“谁让你不早些准备,非要赶着最后几天才这样……” 他瞳孔一缩,抓住了沈言婳的手,“你的手臂……怎么回事?” 原来是刚刚沈言婳摆手的时候袖子有些滑落,刚好让江澄看到了她手臂上的伤。 “你轻一点,”沈言婳微微蹙眉,也不遮掩,“是我昨天做完后收拾工具的时候,不小心让刻刀划了一下,皮外伤,没事的。” 第48页 江澄不信,“皮外伤的话不用我发现你就已经好了!” 他拉过沈言婳的手仔细地看了下,脸色凝重,“伤口不浅,你怎么也不包扎一下?” 沈言婳略微偏过头去,“只是小伤,不用管过几天就自己癒合了。” “那也不行!”江澄道:“我知道你自愈能力强,可是总不能就这样放任它不管吧。” 他问道:“你屋里有包扎的东西吗?” 沈言婳摇摇头。 江澄道:“你在这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他说完就跑了出去。 沈言婳看着门口的方向,站在原地有些出神。身体还有些发虚,她知道那不仅仅只是灵力大量消耗的缘故。 那玉佩之中究竟蕴含着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这是她送他的生辰礼物,其实何尝不是送他的离别礼物呢? 她低头看自己右臂上的伤,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恢復地只剩下表面不深的一点。可她仍然记得,记得割裂自己一半魂识之时的痛楚。 其实这样也好,她想,这样,就算她死了,也还像是陪在江澄身边,一直陪着他…… 江澄速度很快,沈言婳站在原地没有等多久,他就回来了。 他让沈言婳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挽起她的袖子,动作轻柔地为她处理伤口。 “以后你再受了伤,若是不愿自己处理,就来找我,我帮你处理。”江澄说道。 沈言婳看着江澄认真的表情,极轻地应了一声,“好。” 江澄碎碎念道:“不对,应该说以后我看着你,不会再让你受伤才对。” 沈言婳眼前有些模煳,她的心脏阵阵地疼了起来。 “怎么不说话?”江澄抬头看她。 在看到她眼中的泪时,他整个人都慌了,手足无措地说道:“怎么了,哭什么?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沈言婳眨了眨眼,眨去眼中的泪花,开口时,声音还带着一丝丝的哭腔,“没有。” 似乎是觉得这样解释不过去,她低下头道:“其实我很怕疼,可是我生下来就是一个人……不,我生下来就是只有自己一只兽,没有父母,也没有族人……我以兽型活了千年,感觉一直都与这个世间格格不入……” “我也并不是一直都这么强大,年幼之时,我修为不高,原型又不占优势,在外捕食时经常会被其他妖兽欺负……每次受伤的时候,我就只能独自舔舐伤口,因为没有其他人或妖会关心我……” “千来,我知道受过多少伤,不知道几次歷经生死……久而久之,我就习惯了……习惯了受伤,也习惯了疼痛……” “所以……”所以在接触到温暖的时候,便无法自拔地陷了进去,甚至此生都不愿放手。 本来只是想要随口煳弄过去,可是真的说起往日的种种,忆起这千年的时光,沈言婳心情复杂了起来。独自一人在异界生活,举世唯她的感觉并不好受。从人变成兽,还是那样一种兽,她的心情更是复杂。 生就一副诱人的皮囊,却无多少自保能力,这千年间,多少艰辛多少磨难,更别提她为了逆天改命所付出的代价……其中种种,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分不清,她究竟是在骗江澄,还是在骗自己。 下一刻,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江澄心疼地抱着她,安慰道:“没关系的,那些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我会护着你的。” 沈言婳靠在江澄的怀里,阖上眼,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又消失不见。 江澄,对不起。她想着,我终究还是骗了你,可是,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她推开江澄,说道:“不早了,今天你生辰,不能总在我这里待着,等下你阿姐他们该找你了。” 江澄眼里闪过失落,又道:“没事,这个时间魏无羡都还没醒呢,不急的。” “那也不能总在我这里啊。”沈言婳不自觉地嗔道。 江澄眼中有笑意,顿了顿道:“你在害羞吗?” 沈言婳自觉失言,怪只怪刚才两人太过亲密了,她一时没能平復心情。她站起身来,想着要离江澄远一些,等自己心情平復下来再说。 江澄只当她是恼羞成怒了,伸手去拉她,“阿言……” 沈言婳头都不回,就闪身避开了。 江澄楞了一下,没料到她反应这么敏捷,却还是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自己点出来她不好意思了,追上去道:“阿言,是我多言了,你别在意。” “江公子!”沈言婳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来,表情淡漠,声音也已经变得毫无波动,“时候不早了,就不要再在这里耽搁了。” 她平静的表情刺透了江澄的心,甚至顾不得追究她又开始叫他“江公子”了。 江澄站在原地不再前进,直直地看着她,看得双眼发酸,才说道:“阿言,你总是这样,在我刚觉得自己离你的心近了一步时就毫不犹豫地把我推开。如果真的对我无意,你又何必表现出那份亲密。如此反覆,你就不怕伤我的心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意我是不是伤心?” 第49页 对上沈言婳始终没有变化的眼神,江澄感到无力极了,他苦笑一声,“算了,随你吧,反正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就一直是这样的。” 他忍不住抱怨,又不想像上次那样在她面前失了分寸,便转身离去了。 沈言婳僵直地立在原地,直到江澄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所有的伪装才破碎开来。她知道,她当然知道,这样做很伤人心,这也就是她要的,她想的不就是江澄可以放下对她的感情吗? 可是…… 她紧紧地攥住了双手,努力撑着才不至于让自己跪到地上。 为何,她的心也会这么痛呢? 第二十七章 嫁衣 为魏无羡与江澄庆生之后,江家上下便开始准备起江厌离的婚礼了。 离婚期还有四个多月,时间并不充裕,江厌离却坚持要自己亲手缝制嫁衣,哪怕同时她还要为自己未来的夫君——金子轩,做一身衣裳。 火红的嫁衣,要一针一线仔细地缝制,更不要提嫁衣上那繁琐的凤凰。 很长一段时间里,沈言婳见到江厌离时,她总是在做嫁衣中。 “阿离的女红真好。”沈言婳贊道。 “沈姐姐莫要笑我了,”江厌离道:“我也就只会做些衣服了,我还羡慕沈姐姐生得貌美又修为高深呢。” 沈言婳道:“我倒宁愿没有那么高的修为,只做个平凡的普通的女子……不,还是修为高些好,这样,就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了。” 江厌离手下不停,笑道:“沈姐姐总是这样矛盾。我不像你那么厉害,只想着家人都能平安健康就好了。” “沈姐姐不会女红是吗?”江厌离问道。 “嗯。” “那沈姐姐出嫁的时候我可以为沈姐姐做嫁衣啊。” 沈言婳在嫁衣上的手顿了下,火红的嫁衣衬托地她的手愈发的白,“我此生都不会成亲的。” 江厌离放下针线,“为何?” “没有为什么,”沈言婳笑着,温柔地说道:“看着你们三人都能成家,都能幸福,我就不枉此生了。” “可是,旁人的幸福与自己的幸福怎么能完全一样呢?”江厌离看着她,努力地措辞,“沈姐姐,你应该也是有喜欢的人吧?” 江厌离脸上那样小心翼翼的表情在沈言婳看来无比熟悉,果然只听江厌离说道:“沈姐姐不要嫌我多言,我只是,身为姐姐,总是忍不住想要为自己的弟弟着想……” “我明白的。”沈言婳道。 江厌离道:“我知道沈姐姐聪明,肯定能懂我的意思。其实阿澄他从小就不太会掩藏自己的情绪,阿爹阿娘能看出来,我能看出来,沈姐姐也一定能看出来的。” 见沈言婳不语,江厌离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其实我是有些惊讶的,我还从来没见过阿澄那样去讨好一个女孩子,不过对象是沈姐姐,也就可以理解了。”江厌离笑道。 她又问道:“只是不知道,沈姐姐对阿澄……有什么看法呢?” 沈言婳深吸一口气,“阿离,我们不合适。” “啊。”江厌离道:“是因为阿羡吗?” 沈言婳哭笑不得,“我只把阿羡当弟弟。” 江厌离脸颊微红,歉意道:“抱歉,是我搞错了。” “那,阿澄呢?”她问道。 接二连三地否认自己的心意对沈言婳来说实在是种折磨,她避而不谈,只道:“江公子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们不太合适。” “为何呢?”江厌离不解,“我能感到沈姐姐对阿澄是特殊的,期初我以为你不接受阿澄是因为阿羡,可沈姐姐既然不喜欢阿羡,那为何……” “阿离,我说过的,我们人妖殊途,不可能在一起的。” “妖?”江厌离微惊,“沈姐姐的意思是……” 这下轮到沈言婳吃惊了,“阿离你不知道吗?” 江厌离摇摇头,“我该知道的吗?” “既然你不知道我的身份,你对我突然出现在江家就没有疑问吗?”沈言婳问道。 “不是的,”江厌离道:“我回来后阿娘跟我说,沈姐姐是阿澄他们以前救过的人,如今看江家有难,就来帮助我们了。” 沈言婳想起自己曾对江枫眠等人说过要他们保密自己的身份,却没想到他们连江厌离都没说,一时感动又好笑,“此时怪我,是我当时对你父亲他们说的,请他们为我保守秘密的。” 她说道:“不知道阿离你可还记得,阿羡他们小时候养过一只兔子,名唤‘姗姗’的。” “啊!”江厌离掩嘴,“那难道就是……” 沈言婳点头,“那就是我。” 江厌离哭笑不得,“我还以为姗姗在那日罹难了,怕阿澄他们伤心,我都不敢提起。”说完又想起自己眼前的人就是“姗姗”,连忙道:“抱歉沈姐姐,我不是故意说你。” 沈言婳不在意这些,“没事的。” 第50页 江厌离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问道:“如果那时你的话,沈姐姐,你是喜欢阿澄的,对不对?” 沈言婳猝不及防地被她问住了,眼底有痛色闪过。 喜欢的,自然是喜欢的,从一开始她就是喜欢的—— 那样一个潇洒恣意、善良正直的少年,她与他朝夕相处,如今已有八年了。她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看着他由稚子到少年,再由少年到成人…… 他那么耀眼,就算站在魏无羡身边也不会被比下去。 他努力、认真、勇敢、仗义、热爱家人、又待她极是温柔……她始终看着他,看着看着,就把他印在了心上。 那样好的一个人,日夜相对,她为何不会喜欢他呢? 可是喜欢又如何,这世上有太多事,不是两情相悦就可以的。 她脸色神色变幻江厌离看得清楚,江厌离道:“沈姐姐,你果然是喜欢阿澄的。” 沈言婳并不否认,只道:“阿离,喜欢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为何没有意义?”江厌离有些急了,“沈姐姐,既然你与阿澄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在一起?” “因为我是妖,他是人。”沈言婳道。 “可是阿澄不在意啊,”江厌离道:“我们都不在意的。” 与魏无羡如出一辙的话,沈言婳忍不住笑了,“可是你母亲会在意的。” “阿娘她最疼阿澄,只要是阿澄喜欢的,阿娘没有理由拒绝的。” “我是妖……这就是最好的理由。” “可你救过我们整个江家……” “救命之恩,虞夫人可以拿命还我,也不愿我与他的儿子有任何感情上的纠葛。” “阿离,江澄是未来的江家家主。”沈言婳说得清楚,“未来,江家的家主夫人可以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可以是一个修为平平的女子,也可以是一个出身平凡的女子……却唯独,不能是个妖……你明白吗?” 关于人性,她看得比谁都清楚。 江厌离轻咬下唇,“就算这样,只有阿澄坚持,阿娘不会勉强他的。” “他不会坚持的。”沈言婳道。 江厌离摇头,“沈姐姐,我了解阿澄,他不会因为这样的原因就放弃的。” “就算不是这样的原因,”沈言婳道:“只要我离开了江家,他就没有理由再坚持下去了。” 江厌离惊道:“沈姐姐,你要走吗?” 沈言婳轻嘆,“我早就该走了,只是一直捨不得,所以才一拖再拖。” “为什么?”江厌离问道:“你不想与阿澄在一起吗?” “与他无关。”沈言婳解释道:“只是因为如今,我已经成了江家的隐患了。” 她继续道:“我这样强大的助力,超脱在所有人之上的力量。在祸乱之时是助力,可在安定之时,我的存在就是祸乱。” “阿离,”她说道:“人心是很可怕的,谁都不想被压在下面。有了温家的前车之鑑,在面对拥有强援的江家时,他们还能像往常一样看待江家吗?” 不用沈言婳说,江厌离也能知道答案是什么。 “可是,”江厌离为难道:“沈姐姐你不必这样的,不必为了我们考虑这么多,我们不能阻止你得到你自己的幸福。” 沈言婳轻笑,“可是阿离,江澄与江家是绑在一起的,我怎么能不顾江家呢?” “阿澄不会希望这样的……”江厌离道。 沈言婳自嘲道:“这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呢?连我都无可奈何,他再不愿,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这样什么也不告诉阿澄,什么也不要他自己选择,你自己就算好了一切……”江厌离道:“沈姐姐,这对阿澄不公平。” “我不在意公不公平,只要他幸福就好了。” “沈姐姐!”江厌离微怒,“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哪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少年人的爱情,总是喜欢的时候浓墨重彩,不喜欢的时候轻描淡写。时间久了,他自然会忘了我的,然后有一天,他便会遇到一个适合的女子……”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心中的痛楚,“我不希望他有一日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那沈姐姐你就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吗?” 沈言婳内心苦笑,选择?她哪有什么选择。 “阿离,”她说道:“我痴长他上千岁,又如何能同他一样意气用事呢?” “我一直以为,像沈姐姐你这样的女子,一定是敢爱敢恨的。” “我自幼七情寡淡,情爱于我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哪有追求大道来的实际。”她故作冷淡地说道。 江厌离踌躇着,“沈姐姐,我依然很尊敬你。只是,关于这一点,我恐怕无法苟同你了。” 沈言婳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不要想太多了,你好好准备出嫁就可以了,剩下的都不需要担心。” 第51页 “可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江厌离喃喃道。 沈言婳道:“我向你保证,我们都会好好的。” 出于对沈言婳的信任,江厌离迟疑着,点了点头。 第二十八章 婚礼 在整个江家繁忙的准备中,三月初七,到了。 因为婚礼要办一整天,全家都起得很早,连一贯晚起的魏无羡都起了个大早。 他们修道中人的婚礼与凡世不尽相同,因着江家与金家同为四大世家,江家之人也会在这日去往金家。 云梦与兰陵相隔甚远,又不能像以往一样御剑飞行,只能乘船过去。 好在有修士们以术法相助,使船行速度加快许多。纵使如此,也仍是耗费了数个时辰,才及时赶到兰陵金家。 诺大的金麟台上满是来自各大世家的修士,沈言婳与魏无羡一众江家人坐在前方,当金子轩携着江厌离缓步走来时,魏无羡的神情恍惚起来。 沈言婳错愕地看着他,担忧地问道:“阿羡,你……你怎么了?” 魏无羡不自觉地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落了泪,他不自在地把眼泪擦掉,心中也是百般疑惑。 “我也不知道……”他茫然道:“只是突然感觉,这一幕,我已经期待许久了。而且……” 他慢慢抚上自己胸膛,眉心微蹙,“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不安……心里好难受……” 沈言婳皱眉看着他,神色比他还凝重。 魏无羡笑了笑,笑容中有无法掩饰的惆怅,“沈姐姐不必担心,想来,我就是不捨得师姐而已。” 沈言婳没有多言,似是相信了他的话,只是内心溢满了不安——阿羡他,是不是要想起来什么了? 席间觥筹交错,以沈言婳的身份相貌,想与她结识之人不少,她不喜这些应酬,便悄然离席了。 出了宴厅顿时安静许多,因是在别人家中,她不好随意走动,只在不远处静静伫立,心中思绪万千。 她想魏无羡想起一切,却又担心他真的想起一切。 若他什么都不记得,自然会幸福许多;可他如果不曾想起那些,以蓝忘机的性子,他二人何时才能修成正果呢? 而且,若他当真想起一切,她所做的一切必会被他发现,到那时,她又该如何解释呢? 她不由轻嘆一声。 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沈言婳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抬头看向来人。 夜色中,只见那人身着一袭白衣,缓步走近。 沈言婳眉梢微挑,颔首道:“含光君。” 来人正是蓝忘机,见到沈言婳,他微微一礼,“沈前辈。” 顿了顿,他又道:“恭喜。” 沈言婳笑笑,她刚刚还在想着魏无羡与蓝忘机的未来,没想到就刚好遇见了蓝忘机。顾不上突兀不突兀,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含光君……觉得我家阿羡如何?” 蓝忘机本就心中有鬼,被她一问,面上不显,心下却是一咯噔。 他不动声色地道:“忘机不知,沈前辈此话何意?” “并无他意,”沈言婳道:“只是阿离与阿羡年岁相仿,如今阿离已经成亲。江宗主又一向视阿羡若亲子,想来再过不久,虞夫人便会考虑阿羡与……江公子的婚事了。” 她仔细地观察着蓝忘机的神色变化,继续道:“我素来喜欢姑苏蓝氏的家教,我云梦江氏若能与姑苏蓝氏结为姻亲,于两家都是好事一桩,只可惜你们这一代嫡系中没有与阿羡年龄相仿的女子。” 她说着微微摇头,仿佛真的感到万分惋惜,可眼角余光始终注视着蓝忘机。 然后便注意到,蓝忘机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攥紧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其实江家对家世门第并不十分看重,修道之人又寿命悠长,若是阿羡喜欢,年龄、家世、身份都不成问题,当然……” “沈前辈。”蓝忘机突然出言打断了她,这大抵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无礼地打断旁人说话,可他确实是听不下去了。“抱歉沈前辈,承蒙前辈看重,可我蓝家,没有女子适合……适合魏婴。” 沈言婳笑了,她没有说什么“适不适合也要阿羡自己来判断”这种话,而是单刀直入地说道:“当然,若是阿羡喜欢,性别,也不是问题。” 蓝忘机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变化,话已至此,他要是再听不懂沈言婳是什么意思,就真的是装傻了。 “沈前辈,你……” 沈言婳仿佛看透了一切,笑道:“蓝二公子若对阿羡并无此意,那就当是我多事了吧。” 蓝忘机沉默了,了解他如他兄长都不曾看出他对魏婴的心意,他不知道沈言婳是怎么看出来的。可从她的态度不难看出,她并不介意此事。 蓝忘机虽不会主动言明自己的心意,可也绝不需要否认自己的心意。 “沈前辈不会介意吗?我与魏婴都是男子。” “你们之间的事,我有什么资格介意?”沈言婳笑道:“修道之途路漫漫,若不能寻一真心之人相伴,那漫长岁月又要如何度过?” 第52页 “我对阿羡的道侣是男是女并不在意,我只想阿羡幸福,那就够了。” 她看着蓝忘机,正色道:“含光君,这世上珍贵的东西数不胜数,优秀的人也不计其数,可是心悦之人,却只能有一个。” “阿羡如此优秀,倾慕他的人不在少数,含光君不主动出击,若是阿羡被旁人抢走,我便是再欣赏你也无用了。” “可他……”蓝忘机踌躇着,他声音有些苦涩,“他并不喜欢男子。” “那又是谁说的他喜欢女子了?”沈言婳道:“诚然,阿羡素有风流潇洒之名,可那不过是假象罢了。归根究底,他也只是少年心性,于情爱一事可说是一窍不通。” “而且……”似是想到什么,她笑得温柔,“他在旁人的事上还算得上聪慧,可同样的事放在他自己身上,他可就迟钝多了。” “你若是不说,他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面对这样一对少年,她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其实含光君完全不必妄自菲薄,我认识阿羡九年了,却还从未见他对哪个人像对你一般上心的。” 蓝忘机微愣,他眼眸低垂,道:“魏婴他,他只是从未见过我这般性格的人,一时兴起罢了。” “含光君未免对自己的魅力太没有信心了点。”沈言婳笑道:“有些事我不便多言,你们的未来,还需你们努力才行。” “可是含光君要知道,不管结果如何,你若不主动,可是半点机会都没有的。” 蓝忘机走后,沈言婳仍是站在原地,静默地出神。 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她所担心的那些事也都不曾发生,这样,即使她离开也不会担心了。 想到这里,她蓦地笑了。 “沈姑娘。”有人在她身后唤道。 沈言婳缓缓转过身来,看向正向她走来的那人,她轻轻一礼,“敛芳尊。” 金光瑶在她身前站定,回礼道:“不敢,沈姑娘唤我名字便好。” 沈言婳没有如他所说那般称唿他的名字,仍是客气道:“还不曾恭喜金公子,得偿所愿。” 金光瑶也不强求,脸上是一贯的如沐春风的笑容,只是却多了几分真诚,“金光瑶能有今日,全赖沈姑娘相助。” 沈言婳摇摇头,“金公子太高看我,也太看轻自己了。” “我从不曾高看谁,实在是沈姑娘担得起我的任何夸赞。倒是我自己……”他苦笑道:“又哪里是我看轻了自己。” 他言语中带着几分自嘲,却并不十分怨天尤人。他眉宇低垂,面上有些许的忧愁。 他那张脸确实占便宜,如水的月光淡淡地映照在他身上,明明穿着那耀眼的金星雪浪袍,却还是让人忍不住对他心生怜惜。 可沈言婳看着这一幕,却是微微蹙起眉。 她也明白,即使孟瑶可以依靠斩杀温若寒这份大功,以及他与赤峰尊、泽芜君的交情回到金家,也不会受到重视,甚至可能会被很多人欺辱。 毕竟他的身世是不可改变的,更不用说金家本就有个极为出色的嫡子。 可就算是知道他确实不容易,见到他对自己用上心机,沈言婳还是感觉有些不舒服。 她敛去心中的不喜,平静地注视着金光瑶。 “敛芳尊,”她说道:“那你想要什么呢?” 金光瑶愕然地看着她,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沈言婳神情淡然,好像她只是在说一些很普通的话,而不是直接点明了金光瑶的心中所图。 “我……不太明白沈姑娘的意思。”金光瑶迟疑地说道。 “金公子,都说知足者常乐。金公子若能放下,必会过得更加顺心。”沈言婳若有所指。 “沈姑娘多虑了,以我的身份,就是想奢求什么,也没那个资格啊。”金光瑶道。 沈言婳轻嘆一声,“金子轩……我虽与他没什么交情,可从今日起,他便是阿离的夫君了。” “而我这一生,唯一的底线便是江家。” 金光瑶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沈姑娘大可放心,兄长定会对江姑娘好的。” “金公子……”沈言婳有些不悦了。 “阿言!你在做什么?”江澄的声音突然响起。 金光瑶回头看了江澄一眼,然后便对沈言婳笑道:“既然江公子来找沈姑娘,那我就不打扰两位了。” 他转身向江澄的方向走去。 “金公子,我不想有一天我会亲手对付你,我始终欣赏你,就像我第一次见到那天。” 沈言婳低低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脚步不停,手却不自觉握紧了。 沈言婳看着他慢慢走远,看着他和江澄相互行礼,再看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感到深深的无力。 “别看了。”江澄不满地说道:“他人都看不见了。” 沈言婳收回视线,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还不是来找你。”江澄闷闷道。 “里面太吵了,我想到外面清静一下。”沈言婳解释道。 第53页 “我想也是。”江澄因为她的解释感到开心,但想到刚刚看到的景象,又有些不爽。 “你以后尽量不要和金光瑶独处。”江澄道:“他出身不好,你和他在一起容易引人非议。” 刚刚和金光瑶的对话让沈言婳情绪复杂,此时乍一听到江澄的话,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神也一下冷了下来,“连你也嫌弃他出身不好? 江澄愣了,他不知道他说的话触动到沈言婳哪里了,才会让沈言婳突然对他发火。 莫名其妙中又带着点委屈,江澄喊道:“我嫌他?我和他非亲非故,他什么出身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不是担心你!” 吼完,他就气唿唿的走了,徒留沈言婳一人在原地。 第二十九章 归宁 一波接一波的弟子从魏无羡和沈言婳的身边经过,每个弟子都会恭敬地向他们行礼。 魏无羡把双手枕在头后,漫不经心地点头回应着。 “今年怎么这么多女弟子?”沈言婳突然问道。 “你说这个啊。”魏无羡笑道:“那当然是因为沈姐姐你了啊。” 沈言婳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摇摇头,“我又不会教这些弟子们,她们就算拜入门下也没用啊。” “万一呢。”魏无羡道:“她们肯定想着要是运气好能被你收为徒弟,那就好了。” “那她们可真是想多了,”沈言婳道:“我是不会收弟子的。” “我们是知道啊,外人不知道嘛。”魏无羡笑道:“没事,多来点弟子也挺好的,人多热闹。” “你啊。”沈言婳轻点他一下,“不要整日带着弟子们胡闹,小心虞夫人收拾你。” “我才不怕呢,沈姐姐会护着我不是吗?”魏无羡眨眨眼。 沈言婳笑着摇摇头,没有接话。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她问道。 “也不算吧。”魏无羡放慢了脚步,靠在了走廊的柱子上,“就是突然在莲花坞见不到师姐了,感觉有点不习惯。” “你师姐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你应该祝福她才是。”沈言婳安慰道。 “我也知道啊。”魏无羡抓抓头,“就是感觉太突然了。” 他环顾四周一圈,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还掺杂着点点落寞,“我总觉得和师姐他们在莲花坞里打闹就是昨天的事,可是一眨眼,师姐居然已经嫁人了。一时之间,有点不能接受。” “是啊,确实过得很快。”沈言婳温柔地看着他,“有时候我也觉得你和江澄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可实际上,你们已经这么大了,大到阿羡你都快成亲了。” 魏无羡道:“我才不要这么早成亲,我还想多玩几年呢。” “阿羡可有心仪的人?”沈言婳问道。 魏无羡微愣,坦言道:“没有啊,不过沈姐姐你不是帮我算过姻缘吗?我对沈姐姐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那我当时说的那些,可是真的符合你的标准?”沈言婳继续问道。 魏无羡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很诚实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其实我也没想过这些,一直就只是喜欢逗逗那些女孩子。标准这种东西吧,在没有遇到命定之人之前自然是随便怎么说都行了。” 他笑了起来,“远的不说就说江澄吧,沈姐姐说的和我了解的他的择偶标准一模一样。可是那又如何呢?” “若真按江澄的说法,最适合他的人岂不就是师姐了。” 沈言婳目瞪口呆,仔细对比了下发现魏无羡说得还真有道理。 魏无羡继续说道:“所以我觉得啊,江澄所谓的标准,其实不过是因为他从小接触的女子太少,师姐是他接触到的所有女子中最好的,所以他才会下意识的想要娶一个像师姐那样的女子。” “可是不管他立了多少标准,那些所谓的标准,在他遇到沈姐姐的时候,就统统不作数了啊。” 沈言婳半晌才回过神来,难得的她会为魏无羡的话感到震惊,她失笑道:“我一直以为阿羡你不懂情爱,看来是我错了。” “啊?”魏无羡也笑了,“我确实不太懂这些,毕竟我没有喜欢的人嘛,这些也是因为江澄我才想到的。” “我想也是这样。”沈言婳道:“不过我也希望你能早点明白。” “明白什么?”魏无羡问道。 “明白你自己是个傻子!”江澄的声音突然响起。 魏无羡一下站直了身体,“江澄你说什么!你说谁傻呢!” “谁应就是说谁咯。”江澄走到沈言婳身边,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 沈言婳有些不好意思,那天她凶了江澄以后,两个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过话了。 魏无羡已经扑了过来,江澄顺势往沈言婳身后一躲,让魏无羡扑了个空。 沈言婳连忙虚扶了一下,没让魏无羡摔倒。 江澄也不和魏无羡多闹,直接说:“行了,今天不和你闹了,阿姐回来了。” “什么?”魏无羡大喜过望,“师姐回来了?在哪呢?” 第54页 “就是前厅,阿爹让我来叫你们过去。” “我这就去。” 说完,魏无羡就向前厅飞奔了过去。 沈言婳也甚是欢喜,不过她比魏无羡稳重多了,也不会像魏无羡那样跑过去。 不过,说起来,“原来今天是归宁的日子啊。” “嗯。”江澄应道。 两人间一时无言。 “那个……”沈言婳忍不住开口了,“那天我不是有意向你发火的,我很抱歉。” “没事,我没放在心上。”这还是沈言婳第一次对他服软,江澄简直是心花怒放,哪里还生的起气来。 “对了,”江澄突然想起来,“我刚刚看到阿姐带着一枚鸳鸯玉佩,金子轩也是。那个玉佩,不会是你送的吧?” “……”沈言婳没想到他这么敏感,应道:“确实是我送的。不过,你怎么还叫金公子全名,不应该改口叫姐夫了吗?” “我叫习惯了,当面的时候会改的。”江澄随口解释了一句,又道:“你别岔开话题,告诉我,那个玉佩有什么功效?” “能有什么功效,鸳鸯,就是希望阿离能和金公子百年好合。”沈言婳淡然道。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形状。”江澄问道:“那是什么玉?” 沈言婳有问必答,“帝王绿翡翠。” “玉里可有灵力、符箓、阵法?” 沈言婳看着他,“是,我承认有。可那又如何?礼物我已经送出去了,你想我再去要回来吗?” 江澄心疼不已,他蹙眉道:“我说过的,要你不要再做这些,你为什么不听?” “因为那是阿离的夫君,是阿离后半生的依靠。因为他出了任何事,阿离都会痛苦不已,我不想阿离过得不幸福,不想有任何意外破坏她的人生。” 她说的理直气壮,江澄怒极反笑了。 “所以说,你现在不仅要护着我们江家的人,连我们的道侣也要护着了?” “是。” “你!”江澄气急,“你一定要和我对着干是吗?!” “晚吟。”沈言婳的态度与江澄截然不同,“我并非有意如此,我只是想护着我在意之人。” 她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我想做的事,你拦不住我。” “你想护着你在意之人?”江澄冷笑,“所以那些人里面不包括我是吗?” 沈言婳怔了怔,下意识反驳,“不是……” “你知道阿姐没了金子轩会痛苦不已,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没了你会不会痛苦?!” 他眼中满满的痛楚让沈言婳都为之一颤,她没有想过,她如何敢想……无论如何,她最后都要离开的。 “那如何能一样。”她垂下眼帘,淡然道:“他们是夫妻,本就是一体。” “只要你愿意……” 不等江澄说完,她便说道:“况且我孤身惯了,不会与人结为道侣的。” 唯恐江澄会再说些什么,沈言婳忙道:“前厅到了,我们进去吧,别让阿离他们久等了。” 江澄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沈言婳已经进了前厅。他在原地立了片刻,也走了进去。 身穿金星雪浪袍的江厌离和金子轩坐在一起,沈言婳刚进大厅,江厌离就起身相迎,“沈姐姐,你来了。” 金子轩也起身行礼。 沈言婳温柔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江厌离的手,然后对坐在上首的江枫眠行了一礼。 江枫眠神情温柔,说道:“沈姑娘不必多礼,今日算是家宴,就不要这么客气了。” “阿爹说的正是。”江厌离看见刚刚进来的江澄,随口问道:“阿澄,怎的来的这么慢?” “路上和阿言多说了两句,耽搁了些。”江澄解释道。 江厌离笑道:“不管因为什么,都快坐下吧。” 江澄便在他平常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目光却一直紧随着沈言婳。 金子轩扶了江厌离坐下,把江澄的举动尽收眼底,低声问道:“江澄对沈前辈有意?” 江厌离轻轻颔首作答。 “他可直唤沈前辈名讳,可是沈前辈亦然?”他又问道。 江厌离轻声道:“沈姐姐的心意,我们也不太懂。至于名讳一事,只是因为沈姐姐并不在意罢了。就算不是阿澄而是阿羡,她也不会太在意的。” 金子轩瞭然,“那倒是苦了江澄。” “嗯。”江厌离亦是这般想法,可偏偏是他们江家承了沈言婳的情,因此也不能勉强什么。更不要说,还有沈言婳那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身份。 江厌离看看对面的江澄,又看向坐在他身旁一脸淡漠的沈言婳,她眼底浮现一抹忧愁。 在她刚刚获得幸福的时候,就更加希望自己所爱之人也能得偿所愿。 她何其有幸,在完全不抱希望的时候,还能和与自己两情相悦之人结为道侣。却是不知,她的弟弟能否有她那般幸运。 第三十章 满月 第55页 厅中其他人如何想的,沈言婳猜不到,也没有心思去猜。 只因每每涉及到她所赠之物时,江澄总要与她争吵一番,令她伤神不已。 最棘手的,是她也愈发感到不舍,捨不得离开,可她又不得不离开,虽然不是现在。 都说长痛不如短痛,沈言婳现在只盼着能够所有的一切都能尽快解决。这样,她才能安心的离去。 她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一年后,金凌出生了。 金麟台。 金家的大公子金子轩喜得贵子,那孩子还有云梦江家这个强大的外戚。两大世家协力共办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满月宴,一时之间,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 长辈们在前厅接待宾客,小辈们便去了后院看望江厌离。 江厌离一脸温柔地坐在桌边,在她一旁放着一张精緻的婴儿床,上面躺着一脸兴奋的金凌。 江澄与魏无羡正在一左一右地逗弄着他,愉快的笑声不时从他们三人口中发出。 沈言婳坐在江厌离身旁,也注视着他们三人。 半晌,她端起茶盏饮了口茶。 “可有取名?”她问道。 “嗯。”江厌离应道:“单名一个‘凌’字。” “金凌……”沈言婳轻轻念着他的名字,抬首一笑,“好名字。” 江厌离浅浅一笑,突然说道:“沈姐姐,你为他取个字可好?” 沈言婳微愣,但不是感到惊讶,只是江厌离的话让她蓦地想到另一个人。 沈言婳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盏,问道:“由我来取,合适吗?” “沈姐姐不必顾虑,我与阿轩商议过此事,阿轩也是贊同的。”江厌离道。 她看着笑得小脸通红的金凌,满目宠溺,“沈姐姐为我们江家付出众多,我想,让阿凌能够一直记着沈姐姐。哪怕……” 哪怕,他其实并不会再见到沈言婳。哪怕,他的记忆中没有一丝沈言婳的存在。 沈言婳松开了手中的茶盏,“阿离不会觉得此时还为时尚早吗?” “是早了些。”江厌离道:“只是不知,若此时不说,日后,阿凌还能否从沈姐姐那里取得他的字。” 沈言婳手指颤了颤,她端起茶盏饮了口茶,以掩饰自己的心虚。再次放下茶盏后,她说道:“那便叫‘如兰’吧。” “如兰?”江澄疑惑道:“你们在给阿凌取字?” 江厌离颔首,“嗯。” “为什么要叫‘如兰’?”江澄蹙起眉,“听着好像是‘如蓝’,我们金江两家的人,干嘛要像他们蓝家。” “像蓝家有什么不好。”魏无羡道:“兰花是花中君子,蓝家是人中君子,我觉得这个字取得好。” “好。”江厌离道:“那就叫‘如兰’了。” 沈言婳笑笑,站起身来,她走到魏无羡旁边。众人只见她从怀中拿出什么,又俯下身放到金凌身上。 待她直起身后,魏无羡发现那竟是一枚精緻的长命锁。 “长命富贵……”魏无羡不自觉地念出了其上的字样,他嘆道:“这长命锁好精緻啊,也是沈姐姐你亲手做的?” 在沈言婳点头应是之后,他不由感嘆,“沈姐姐你好厉害啊,发冠、玉佩、长命锁……你怎么什么都会做啊!” 沈言婳不言,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下金凌的小脸。金凌也不认生,一副笑呵呵的样子,还伸出自己小小的手,抓住了沈言婳的手指。 婴儿柔软的肌肤碰触着她,沈言婳此生还从未接触过如此脆弱的生命。他太小了,也太过脆弱,沈言婳动动手指仿佛都会伤到他。 可正是这样脆弱的生命,触动了沈言婳内心深处最温柔的地方。她半生努力,毕生所求的,就是如此鲜活的生命啊。 这些人,她想守护的这些人,他们每一个人,不管多么努力,多么强大,在天道命运之前,都脆弱的如同刚刚降生的婴孩。 她今生有幸得见他们长命富贵、平安喜乐,她无愧于天地,也无悔于自心。 长久以来压在她心头沉沉的担子随着她心境的变化也随之消失,一阵阵强大的灵力波动自她体内荡漾开来。 屋内其他三人同时一惊,江厌离勐地站了起来。 这样强大的灵力,他们甚至都不敢靠近,可是连他们都无法承受的力量,那处在力量波动中心的金凌…… 江厌离担忧金凌的安危,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然后她便发现,那强大的灵力对她根本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甚至极其温和地将她包裹了进去。 温和而强大的灵力慢慢侵入她的体内,淌过她的每一寸经脉、血肉…… 而想要抓她没能抓住,反而和她一样进入灵力范围内的魏无羡与江澄,比她反应更快地发现了异样。两人对视一眼,都安下心来炼化进入他们体内的灵力。 半晌,沈言婳睁开了眼睛,在屋内漂浮的灵力也在同一时刻全部进入了她的体内。待所有灵力都吸纳完毕后,沈言婳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垂首看了眼一脸无辜的金凌,情绪复杂。没想到,这个小傢伙还能带给她这样的惊喜。 第56页 “沈姐姐,你又突破了?”魏无羡的声音响起。 “嗯。”沈言婳转过身来,屋内其他三人都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沈姐姐,我们就这样分了你突破时的灵力,是不是会影响你啊?”江厌离担忧地问道。 沈言婳摇摇头,解释道:“没事,不影响的。这是天地灵力,你们在我突破的范围内,吸收的灵力都是天地自身诞生的,我突破所需的灵力天地自会给足我。而你们吸收的那些,就是你们自己的福分了。” 闻言,江澄与魏无羡俱是喜不胜收。毕竟他们刚刚吸收的灵气实在不少,两人都感觉到他们体内的灵力到达了一个临界点,只需再稍加炼化,必能再次突破。这样的额外收穫,如何能让人不喜呢? “沈姐姐,你修为真是高深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赶上你啊!”魏无羡嘆道。 他之前一直就知道沈言婳修为高深,但是这还是第一次直观地体会到她的修为之高、灵力之深厚。 仅仅是突破时的一点灵气余波,就能让屋里其他三人都突破,那处在灵力波动中心的灵气有多多,真是不得而知了。 沈言婳笑了笑,“你若是同我一样修炼数百年,必然比我还要厉害。” “几百年啊。”魏无羡咂舌。 “好啦。”江厌离看了看时辰,刚刚沈言婳突破着实用了不短的时间。 “不早了,我们要去前厅了。修炼之事并非一朝一夕可成,阿羡你也无需心急啊。” “嗯。”魏无羡应道:“我晓得的。” 江厌离抱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的金凌,江澄走在前面为她打开了房门。 甫一出门,就看到金子轩焦急地站在最前面,他身后还站着金江两家的宗主和宗主夫人。 江厌离一出来,金子轩就迎了上来,担忧地问道:“阿离,你没事吧。” 江厌离摇摇头,不解地道:“我没事啊。夫君,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刚刚我们发现有一股很强大的灵力从我们的房内发出,有路过的门生还被灵力伤到了。我们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你担心死我了。”金子轩解释道。 两家的父母都走了过来,虞夫人问道:“阿离,你没事吧?” “阿娘,我没事。”江厌离解释道:“刚刚是沈姐姐境界突破,所以才……” 她转过头,众人随着她的目光一起,看向最后一个走出房门的沈言婳。 沈言婳平静地面对着众人的注视,淡漠的目光一一扫视过去,一时之间,竟是无人敢和她对视。 “没事就好。”江枫眠道:“金麟台上还有不少宾客,金兄,我们先过去吧,别人外人起疑了。” “是是是。”金光善道:“枫眠兄说的对,我们先去。子轩,你好好照顾厌离啊。” “是。”金子轩应道。 金光善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沈言婳一眼,那一眼中,有畏惧,有忌惮,更有隐藏极深的垂涎。 只可惜那一眼的深意,却没有人看出。 金光瑶心不在焉地走着,一门生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连忙向他道歉,“瑶公子,对不起,是我没有注意,没有看到您。” 金光瑶挂上一贯的笑容,“没事,是我不好,走路没注意。你的茶水都洒了,再去煮一壶吧。” “是是是。”那门生恭敬地行了一礼,端着托盘绕过他就往前走。 “等等。”金光瑶突然叫住了他,“今日宾客除蓝家皆饮酒,你不是负责蓝家的吧,怎么会端着茶?” 那门生身形僵了僵,很快恢復正常,“是江家的女眷,特意嘱咐的不饮酒,让我们送茶过去。” 金光瑶攥紧了背在身后的手,笑道:“既然如此,还是赶紧去吧,莫让贵客等急了。” 看那门生走远后,金光瑶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他立在原地纠结片刻,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那门生很快便重新灌了一壶茶,灌好茶后,他紧张地张望了下四周,见无人注意他,便谨慎地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纸包,把包里的东西下到了茶里。 他小心地晃了晃茶壶,然后神色自若地重新端起了托盘。 隐在暗处的金光瑶目睹了这一切,他控制不住地往前迈了一步。就在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画面。最后,他咬紧了牙关,转身离开了。 离开的他没有看到,那门生还未走出后厨,就被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叫住了。 “小陆,你过来搭把手,帮忙抬一下这个罈子。” “啊?张管事,我还要去给宾客送茶呢。” “哎呀,很快的,我这边急着用呢,你快过来帮下忙。” “行吧。”想着帮下忙也用不了多久,他随手把托盘放到了桌子上,走了过去。 他刚走,就有另一个门生走到他刚刚停下的地方。那里的桌上放了好几个托盘,上面有酒壶也有茶壶,当然,酒壶多一些。 那门生随便看了几个茶壶里的茶水量,便把他刚刚放在那里的托盘拿走了。 等那个陆姓门生回来,也未曾发现自己的茶被人端走了,他直接端了一个和他刚刚放的位置最近的茶壶走了。 第57页 第三十一章 旖旎 饮过那一杯茶后不久,蓝忘机就觉得体内隐隐有股邪火。他分辨不出来这邪火从哪里起,又是因何而起,只觉得不舒服。 担心自己会在人前失礼,他对一旁的蓝曦臣道:“兄长,我身体不适,想先行告退。” 蓝曦臣观他面色,关心道:“身子不适?啊,忘机你脸好红,可是受了风寒?” “应当无事。”蓝忘机摇摇头,“许是有些劳累。” “那你先回去休息吧。”蓝曦臣道。 告别了蓝曦臣,蓝忘机回到了金家为他准备的住所。 屋里炭火烧得很足,便是寒冬腊月也不会感到冷,只是对于现在的蓝忘机来说倒是有些热了。 桌上的茶已经冷了,蓝忘机倒了杯茶出来,一饮而尽。 冷茶下肚,也没能缓解他内里的邪火。 这股邪火来得突然,不像是生病或者内伤,反倒像是被人下了药。 蓝忘机坐到榻上,盘膝打坐,想靠着一身修为将药效压下去。 谁想那药的药效极强,他压制半晌,非但没将药效压下半分,反教药性顺着灵力的流动流遍全身。 恰在此时,他听到门外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这位姐姐,你可知今日宴请宾客的大厅怎么走?”正是魏无羡的声音。 “公子沿着这条路走下去,遇到岔路,先左转,再左转,然后右转,最后直行便能看到了。”一道温柔的女声说道。 “这样听起来好生麻烦,我怕我记不住,可否劳烦姐姐为我带路?”魏无羡笑道。 “这……也好,公子这边请。”那女子道。 “吱呀”一声,身旁的门突然打开。魏无羡抬眼望去,看到蓝忘机脸色阴沉地站在门边看着他。 魏无羡大喜过望,道:“咦,忘机兄?好巧,你住在这里?” 看到了蓝忘机,魏无羡也不急着去前厅了。他对身边的女子笑笑,从怀中取出一只金钗来,道:“既然遇到蓝二公子,就不用麻烦姐姐了。这只钗子就当做谢仪,还请姐姐收下。” 那女子羞红了脸,但又无法拒绝魏无羡,收下了金钗后就退下了。 目送那女子离开院子后,魏无羡才转过身来看向蓝忘机。 他摇摇晃晃地向蓝忘机走过去,十足的一派风流浪子模样。 还挤眉弄眼道:“蓝湛呀蓝湛,我迷个路都能走到你的院子里来。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很有缘啊?” 他是爱撩惯了,见到蓝忘机就想占几下嘴上便宜。可蓝忘机本就压不住体内的火气,见到他与那女子调情,火气便又大了几分。如今又听他这样说话,那邪火彻底将他的理智烧了个一干二净。 蓝忘机平素就冷着一张脸,魏无羡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劲。走到近前才发现他脸色不太对,奇道:“诶?蓝湛,你怎么脸这么红?” 他一边嘴角勾起,又想臊他几句,“难道是……诶?你做什么!” 活没说完,魏无羡就被蓝忘机抓住手臂拽进了屋里。 魏无羡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扔到了床上。 蓝忘机的力度太大,害他在床沿上磕了一下,疼得叫了一声。却见蓝忘机拴住了门,惊道:“蓝湛,你要干嘛?我就开个玩笑,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蓝忘机走到床边,面若冰霜,眼中似乎燃着火,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魏无羡这才发现不对,道:“蓝湛,你今天不对劲啊,你怎么了?我……唔?!!” —此处省略三千字— 魏无羡眼前发黑,他闭上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被折腾了这么久,他已经要不行了,强撑着才没让自己睡过去。 他睁眼看向躺在他身旁的蓝忘机,蓝忘机本就受药物影响,又辛劳了半天,现在已经睡了过去。 魏无羡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想要趁现在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他颤巍巍地起身,刚一下床就跪到了地上。 他毕竟初经人事,又被折腾了这许久,此时已是两股战战,站立不稳。他跪在地上摸索着,把自己的衣服胡乱套在了身上。 魏无羡踉踉跄跄地离开,出门时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下,抬头只见外面天色已暗。不由在心中暗骂,他进屋时还只是晌午啊,蓝忘机这个**,居然压着他弄了大半天。 一边又暗自庆幸着,此时天黑无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最好趁此机会赶紧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不让人看到才好。 然而行至半路,他却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听出是沈言婳的声音,他不敢离开,站在原地等着沈言婳走近。 沈言婳走到他近前后说道:“远远看着便像阿羡你,只是看你似乎腿脚不便,可是受伤了?” 魏无羡脸红,好像被大人撞破了做坏事的小孩子一般,连忙道:“没事没事,就是不小心扭到了脚。” 沈言婳惊愕不已,到魏无羡这种修为,居然也会有扭到脚的这一天? 走到近前她才发现魏无羡脸颊酡红,问道:“阿羡你脸怎么这么红?可是受了风寒?” “啊?”魏无羡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热的厉害,他摆手道:“不是,只是有些热罢了。” 第58页 “……”沈言婳沉默,腊月的天也算是热的吗? 总觉得今天的魏无羡有些不太正常,沈言婳暗自打量着魏无羡,突然发现他衣服居然都没有穿好,笑道:“阿羡,你就算再热也该把衣服穿好吧。”说着伸出手来想要为他整理下衣领。 魏无羡干笑着,一动不动,任由她为自己整理衣服。 勐地发现魏无羡脖颈上有着大大小小的几处红痕,沈言婳瞳孔一缩,这分明是…… 她不动声色的又开始观察起魏无羡的面色,发现他唇色微红,唇瓣也微微肿着,心中有了几分猜想。 沈言婳装作不经意地道:“阿羡你失踪了一下午,我听泽芜君说含光君也一下午不见人影,不知你可曾见到含光君?” “没有!”魏无羡急急说道:“我没有见到,没有见到蓝湛。” 这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沈言婳心下瞭然。她看出魏无羡不太舒服,也不多留他。便道:“阿羡,既然你脚扭到了,那就赶紧回去休息吧。” 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两个瓷瓶,递给魏无羡,说:“白色瓷瓶中的药可以消肿止痛,蓝色瓷瓶的药可以祛除瘀痕。我想等一下你可能用得到,且拿回去用吧。” 魏无羡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她给他这两瓶药到底是有何意图,只是感到自己身后似乎有东西流了下来,便急不可耐地想要离开这里。匆匆接过来,向沈言婳道了别后便离开了。 回到房后魏无羡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去给自己打了几桶热水在房中清洗。 他趴在浴桶边扣着后面蓝忘机留下的东西,一边暗自吐槽着,蓝忘机这是憋了多久,他记得蓝忘机不过做了三次,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 自己为自己清理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刺激,魏无羡难得臊得厉害,忍不住又开始怪罪起蓝忘机了。中了药就中了药,为什么非要拿他来做解药? 一会又忍不住想,虽然开始确实挺疼的,不过后来习惯之后好像也从中感到了几分舒服? 思及此,魏无羡没有控制好手下的动作,不小心碰到了后面的一处撕裂伤,疼得他龇牙咧嘴了很是一会儿。心中暗骂道:魏无羡啊魏无羡,你难道还真是个断袖不成?被一个男人干了就算了,怎么还能感觉到舒服了呢? 可他不由又想到:他这反应当真没有问题吗?如果不是蓝忘机,换作其他的男人对他做了这种事,他还会反应如此平淡吗? 如果是江澄……他暗自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了出去。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如果真的发生了,他想他一定会杀了那个男人。不,他肯定都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可是,为什么换到蓝忘机身上就不一样了呢? 魏无羡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专心致志地开始清理起自己的身体。 等全部清理干净之后,魏无羡也累得气喘吁吁。他缓了一会儿从木桶中出来,拿起布囫囵擦了下身体。 后面那个不可言说的地方还热辣辣地胀痛着,他想起沈言婳的话,拿起白色的瓷瓶,从中取出药来向自己后方抹去。 那药不愧是沈言婳给他的,药效极佳,他刚刚抹上就感到疼痛感有所减缓。 等全部上完药之后,魏无羡累得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突然想起沈言婳刚刚还给了他一个蓝色瓷瓶,说瓷瓶中的药可以去除淤痕。他心中不解,明明他对沈言婳说的是他扭到了脚,为何沈言婳要给他一瓶去除淤痕的药? 难道说…… 魏无羡勐地起身扑到了桌前,见桌上铜镜中清楚地映照出他脖颈上的几处吻痕。 联繫沈言婳说过的那些话,魏无羡不难知道,沈言婳必是发现了他身上发生的事情,甚至连蓝忘机都猜出来了。 他摊在桌上,愤愤地捶了下桌子,忍不住又抱怨起了蓝忘机。 我在这楼的回覆里再放一次连结 如果还是被吞可以去我围脖看 那里没被吞 第三十二章 若梦 魏无羡迷迷煳煳地醒了过来,醒过来的瞬间,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那梦太长,太过真实,也太过让人伤心。他不由怀疑起来,到底他所处的是真实,还是梦境才是真实。 “你醒了?”有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 魏无羡缓缓转过头去,看到满目血丝的沈言婳。 “沈……姐姐”这个他叫过无数次的称唿,此时却叫得如此艰难。 沈言婳没有发现他的异样,“阿羡,怎么样,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魏无羡慢慢坐了起来,沈言婳上前扶着他,让他坐的方便些。 魏无羡坐起来后,就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沈言婳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了阿羡,怎么这么看着我?” 魏无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开口道:“沈姐姐,我做了一个梦。” 沈言婳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艰难地问道:“什么样的……梦?” 魏无羡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梦见,温家来袭,莲花坞成了一片血海,江叔叔和虞夫人都……” 第59页 他说不出那个字眼,便刻意揭过,“莲花坞被毁,江家被灭,我和江澄在外四处躲藏。接着江澄金丹被化,我剖了自己的金丹给他。” “没了金丹,我开始修习鬼道,我依靠鬼道为江家报了仇。可伐温之战后,众家忌惮我的鬼道。” “我为保温氏余辜,叛出江家,可最终我谁也没护住。” 他红着眼眶,“我害了金子轩、害了师姐,也没能护住温宁。” “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意孤行,妄图救助天下人。可是我救不了江叔叔,救不了虞夫人,救不了师姐……到头来,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 “不是的,”沈言婳握住他的手,心痛不已,“不是这样的,阿羡。那些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把那么多罪过都加在自己身上。” “沈姐姐。”魏无羡咬牙,沈言婳没有安慰他说那只是个梦,却说那不是他的错,他如何听不出这其中的深意。 “你告诉我,我梦到的,究竟是什么?” 沈言婳咬住下唇,不知如何作答。她要怎么说,梦境里看到的那些才是真实应该发生的一切。她要怎么告诉他,他的世界不过是一本书,他的痛苦他的经歷,都只是为了让故事情节能够顺利进行。 他的人生,其实什么都不是。她如何说得出口。 可她不说,却正是说明了,梦境的真实性。 魏无羡看着自己的双手,无法接受,“如果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我经歷的一切究竟是什么?莲花坞、江家、师姐……” 他翻身下床,情绪剧烈波动的情况下,他有些站立不稳。 沈言婳一把扶住他,忙道:“阿羡,莲花坞没事,江家没事,江宗主、虞夫人、阿离他们都在。梦是假的,这里才是真的。” “那你呢?”魏无羡反手抓住她,“沈姐姐,你又是谁?” 沈言婳僵在了原地,她早就知道,如果魏无羡有一天知道了一切,必然会发现她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毕竟,两个世界会出现截然相反的结局,就是因为出现了一个人——她。 在这一刻,她突然感到命运的存在。她半生都在与自己的种族天性抗争,可其实她这半生却正是活在了谎言中。 从她进入江家开始,她的人生就围绕着谎言开始了。以至于时至今日,她仍是不得不用谎言来解释自己的存在。 她慢慢握住他的手,“你猜得到,是吗?” 魏无羡抽出了自己的手,直视着她,“你不是现世之人。” “对。”沈言婳承认。 “那你究竟是谁?为何出现在江家,为何帮助我们?”魏无羡问道。 沈言婳垂眸,“我只是,一缕不属于这里的游魂。” 她再次抬头看向魏无羡时,心中已然抛开了束缚。她不可能对魏无羡说出实话的,那么,就说一个让他可以接受,甚至让他感到好受的谎话好了。 天生的种族优势让她在放下芥蒂以后,能够极其轻易地让人信服她说的每一句话。 “我确实受过江家人的恩惠,但不是你与江澄,而是金凌。” 魏无羡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金凌?” “对。”沈言婳颔首,“我遇到金凌的时候,他已经二十岁了。” 魏无羡明白了过来,“你说的是……前世?” “是,可以这么理解。”沈言婳道:“当时我负伤难行,所幸有金凌搭救。他待我极好,我自是要报恩的。” “金凌虽已成年,在我看来却仍是个孩子。那时他已经是金家的宗主,可他每日过得并不开心,只因偌大的金家,竟无一人能让他交心。” “后来我无意间得知,金凌曾有一灵犬名唤‘仙子’,却在一次夜猎中为护主而牺牲了。从那以后,金凌就愈发不开心了。” 她脸上浮现温柔的神色,似是想到了什么。 “我的出现对那时的金凌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慰藉,在我知晓此时之时,我便决定要一生陪伴他。” “可是后来,一次我陪伴金凌夜猎时,跑着跑着,竟是无意间跌落到一寒潭中。再次醒来时,我就来了这里。” 沈言婳定定地看着他,“我陪伴阿凌数年,我知晓他生平唯一憾事便是他的父母二人。我不知道为何我会来到此处,可我既然来了,又如何能让悲剧再一次重演。” 魏无羡的心脏阵阵的抽痛着,为那个世界的金凌心痛。他只是在梦中看到都无法接受,那亲身体会爹娘死去的金凌,又该是怎样的痛苦。 他按住额角,满目痛苦,“是我不好,是我害的金凌一出生就没了父母,都是我的错。” 沈言婳长嘆一声,不管是否出于本心,魏无羡害了江厌离夫妇,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轻轻拍着魏无羡的肩膀,安慰道:“阿羡,不管那是前世也好,还是梦境也罢,终究都是虚幻的。事实就是,他们都活着,所有不该死去的人,他们都还活着。” “既然如此,你就无需为那些未曾发生的事情自责了。” 魏无羡蹙着眉点了点头,沈言婳也知道他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这么快接受,也不强求。 第60页 为了不让他总想这些,也因为她心里确实有疑惑,她问道:“阿羡,你只梦到了这些吗?没有梦到别的什么?” 她这话一出,魏无羡愣了下,随即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梦到了蓝湛。” 沈言婳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想到沈言婳之前的言行,此时此刻,魏无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姐姐,你早就知道了是吧?还算姻缘呢,什么命定之人,你明明就是按照蓝湛的样子描述了一遍吧!”魏无羡愤愤道。 沈言婳不置可否,“那我可曾说错?不是命定之人吗?” 魏无羡看到前世的一切,脸皮都跟着变厚了。左右不管前世今生,他和蓝湛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个遍,还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他嬉笑道:“好吧,算你说的对。” “对了,”沈言婳突然想起来,“我险些忘了,含光君还不知道你醒来的消息呢,我去和他说一声。” “啊?”魏无羡惊叫一声,“蓝湛在莲花坞?” “对啊。”沈言婳道:“你不明原因的昏迷,医师们看过都说你没事,我们也不可能一直让你待在金家,就带你回了莲花坞。” “你昏迷的时间那么恰巧……”沈言婳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含光君大抵是以为你是怒极攻心,所以才昏迷不醒。” “含光君很是自责,硬是跟我们一起回了莲花坞。” 魏无羡一张俏脸青红交加,几乎都要扭曲了,“不是吧,他就那么说了?让别人知道我是被他那啥昏的,我还要不要这张脸了?” “咳咳咳……”沈言婳被呛到了,她捶了魏无羡一下,嗔道:“你瞎说什么呢,我们怎么会那么想。” 魏无羡神情沮丧地看着她,沈言婳只好解释道:“你放心好了,我劝过含光君了,他没有说实话,只说放心不下你,所以想留在莲花坞等你醒来。” “至于你身上那些……容易引人怀疑的……我给你的药药效不错,所以没人发现。” 魏无羡这才安心下来,他挤眉弄眼道:“多亏了沈姐姐机智。” “好了。”沈言婳道:“你就别和我贫嘴了,我去叫含光君过来。” “不用了,沈姐姐。”魏无羡下了床,“我自己去找他就好。” “你……”沈言婳迟疑,“不用在床上休息吗?” “休息什么呀。”魏无羡道:“我睡了好久呢,躺的骨头都软了,正要去活动活动。” 想来也是,沈言婳笑笑,“那你去找含光君吧,我去和江宗主他们说一下,大家都很担心你。” “嗯嗯。”魏无羡连声应着,迫不及待地就出了门,“那沈姐姐辛苦你了啊,我去找蓝湛啦!” 沈言婳看着一路飞奔出去的魏无羡,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三十三章 别离 江家的三人正聚在前厅。 上首的江枫眠问道:“阿羡还没有醒吗?” “我守着的时候他还没有醒来。”江澄道:“刚刚阿言换了我,现在应该是她在守着魏无羡。” 江枫眠点了点头,不由得嘆了口气。 听得“阿言”二字,虞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 “阿澄也不小了。”虞夫人若有所指。 江澄愣了下,“阿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虞夫人笑了起来,“你和你阿姐年岁相仿,如今,你阿姐已经嫁了人,甚至已经有了孩子,你还没成亲呢。” 江澄反应过来虞夫人的意思,忙道:“阿娘,我不急,与我同龄的那些世家子弟们成亲的也没多少啊。” “他们成不成亲与我们无关,你倒是不能再拖了。”虞夫人道:“我这些时日来也物色了不少世家仙子,若有你喜欢的,我们就去上门提亲。” “对了,葭州苏氏的二小姐就不错,生的貌美,又与你年岁相仿……” “我不要!”江澄勐地站了起来。 虞夫人被打断了也不见恼,仍道:“你不喜欢?那江陵楚氏、应城祁氏的姑娘都不错,你可以考虑下。” “我谁都不要。”江澄道:“阿娘,我们江家难道还需要靠着和别的世家联姻以自立吗?” “自然不需要。”虞夫人道:“所以不用考虑家世,任你挑选你喜欢的姑娘。” 江澄一字一句说道:“我谁都不会喜欢。” 虞夫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看着江澄也不说话。江澄就站在那里,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 虞夫人突然又笑了起来,“感情的事情哪里说的准呢,你看你阿姐和你姐夫,不也是定了亲之后才培养的感情吗。” 江澄蹙眉,“我跟金子轩不一样。” “别整日‘金子轩’‘金子轩’的叫,净和魏无羡那小子学,子轩可是你姐夫。”虞夫人执着地说道:“我看汝南梁家的姑娘就不错,改天安排你们两个见一面好了。” 第61页 “阿娘!”江澄急道。 “江澄!”虞夫人同样呵道:“你也不小了,不要整日惹我生气。” 她一甩袖子,起身欲走。 沈言婳在魏无羡之后也出了门,她仔细地关好魏无羡的房门,往前厅走去。 刚刚知晓魏无羡的梦时,她是慌张的,可是一番谈话下来,她却觉得,这样也不错。 多了一世的记忆,他亦不会对任何人心生芥蒂,反而会尽力去弥补前世的遗憾。正如蓝湛,今生也无需再苦守十三年了。他们终究,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想通这一点,沈言婳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连走路的步伐都轻了许多。 她走到前厅,正要进去,却听到里面爆发了争吵声。下意识地,她停在了原地。 此时的情况她不适合进去,她转身欲走,却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阿娘!不管是谁,我都不会见的,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江澄喊道。 虞夫人在大厅中央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来走到江澄身前,“江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江澄道。 他无比坚定地说道:“我喜欢阿言,我要娶她。这辈子,我的妻子只能是她,也只会是她。” “你知道的,那不可能。”虞夫人道:“我不会同意的。” 江澄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是妖。”虞夫人道。 “阿娘!”江澄气极,“阿言为我们江家付出那么多,你居然介意她是妖?难道就像阿言说的,你仍然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没错,她为我们江家做了那么多,我们没有人不感激她,但这不代表我要拿我唯一的儿子去谢她。更何况你们人妖殊途,本就不可能在一起。” “你还是介意她是妖。” 虞夫人极其冷静,说道:“她是人是妖都与我无关,我不介意她是妖,我只介意你的夫人是妖。” 江澄道:“可是……” 虞夫人打断他,说道:“你是我们云梦江家未来的家主,你的妻子,就是整个云梦的女主人,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们云梦。” “作为江家的家主夫人,她可以其貌不扬,可以家世普通,可以修为不高……但就是不可以,是个妖。” 江澄问道:“就算是妖又如何?难道生而为妖是她的错吗?” 虞夫人道:“妖没有错,错就错在她修为太高。这样的修为足以让其他世家忌惮,她是个人还好,可她是妖。若有朝一日被人发现她的身份。有这样一个家主夫人的我们江家,顿时会成为众矢之的。” “届时,温家的下场就是我们江家的下场。” 江澄拧眉道:“那我宁愿不做这个家主!” “你!”虞夫人怒道:“你是江家唯一的嫡子,你不做家主让谁做?魏无羡吗?!” “你还没当上家主就能说出舍家族要她一人之话,若真让你娶了她,日后你做了家主,江家还指不定让你糟蹋成什么样!” 江澄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阿娘,这并非我本意,我只是……” “不管是什么,总之我不会同意的。”虞夫人道:“你想娶她,等我死了再说吧!” 她说完,再次转身就走。 “阿娘!” 身后传来“噗通——”一声。 虞夫人身形一僵,紧接着便听江枫眠唤道:“阿澄!你这是做什么?!” 她转过身来,果然看到江澄跪在地上。 “阿爹。”江澄回头看向江枫眠,“我……” “江澄,你是在逼我吗?”虞夫人咬牙道。 “阿娘,孩儿绝无此意,可是我此生,”江澄顿了顿,说道:“非她不娶。” “你!”虞夫人怒极,“我不愿说得太过直白伤你的心,你就这般伤我的心?” 她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同意,当真只是因为她是妖?” “是因为我们所有人都看得明白,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你一厢情愿。不说旁人,她待你可有她待魏无羡的半分好?也就只有你,才会故意视而不见。” “若你们两情相悦我还要考虑下,现在,是半点都没得商量!” 她嗤笑一声,“你想娶她?你有没有想过,她根本就不想嫁你!” 她的几句话说得江澄脸色煞白,连江枫眠都不落忍,“行了,三娘子,你少说两句吧。眼下重要的是怎么让阿羡醒来,阿澄的婚事也不急于一时。” 虞夫人看着江澄摇摇欲坠的样子,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了,她轻嘆一声,上前拉起江澄。 她出言安慰道:“阿澄,你莫想太多。以沈姑娘的态度,她定是不会久居我们江家,谁也强求不得的。天下好女子何其多,阿娘定能为你选个合适的。” 江澄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突然就沖了出去。 虞夫人下意识伸出手,却没能抓住他,抱怨道:“这孩子真是!” 第62页 “三娘。”江枫眠嘆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自己的人生,就由他去吧。” 他担忧地看着江澄离去的方向,只盼着,他们都能得偿所愿。 魏无羡与蓝忘机刚刚互通了心意,想着他醒来后还没去见过江澄他们,就同蓝忘机一起走向前厅,却恰巧在半路遇到了心不在焉的沈言婳。 “沈姐姐。”魏无羡叫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江叔叔他们不在前厅?” “嗯?”沈言婳回过神来,道:“在的,你去吧。” 魏无羡有些担忧,“沈姐姐你没事吧,脸色好难看啊。” 沈言婳扯出一抹笑来,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我……”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阿羡,我要走了。” “走?”魏无羡惊道:“走去哪?” “哪都好。”沈言婳随口道。 “不是……”魏无羡有点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啊?你怎么突然要走?” “不是突然。”沈言婳道:“其实我早就该走了,只是我一直捨不得你们,所以才拖到了现在。” “我说过的,我来江家只是为了帮助江家,可若有一日,我的存在才是江家最大的障碍,那么,我自会离去。” 沈言婳道:“现在,就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就算你真的要走,也不必急于一时啊。”魏无羡道:“你还没有和江澄说对不对?还有江叔叔、虞夫人……” “我们也没有为你准备好行李,你不用这么急得啊!” “不必了,阿羡。”沈言婳道:“别离难免引人心伤,我悄然离去也避免给大家徒增烦恼。” “至于行李……”她轻笑一声,“我本就是孑然一身,又何须这些身外之物。” 她看向一旁沉默的蓝忘机,笑道:“忘机,我与阿羡姐弟相称,你既愿与阿羡结为道侣,我这样称唿你一声不为过吧。” “忘机不敢。”蓝忘机道。 沈言婳笑道:“那么,忘机,我便将我的弟弟託付给你了。” 她郑重地说道:“请你,让他幸福。” 蓝忘机紧紧地握住了魏无羡的手,“忘机必不负前辈所託。” 沈言婳看着魏无羡,笑着笑着,竟是红了眼眶。 魏无羡不舍地看着她,两眼通红,“沈姐姐……” 泪水模煳了视线,沈言婳莞尔一笑,“阿羡,我们有缘再见。” 山高水长,但愿我们,还能再见。 第三十四章 故人 鹿吴山。 天色渐晚,普通人准备休息的时候,修士们都忙了起来。 身着各色衣衫的修士们在山林中四处夜猎着,其中一人身着白色衣袍,配捲云纹,头上还戴着一条洁白的抹额,赫然是姑苏蓝氏的弟子。 那蓝家弟子手中持剑,正与一妖兽相斗。妖兽长得像雕但却有角,声音像婴儿,但却兇狠万分。 那蓝家弟子鬓边绒毛未褪,相貌稚嫩,俨然是一副少年模样。他孤身一人与妖兽作战,渐渐落入下风。 在那少年跌倒在地时,一道白色身影突然出现,挥剑斩向妖兽。 只一击,妖兽便轰然倒地。 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背对着站在他眼前的人,她一袭白衣,长发未绾,竟是一女子。 下一刻,那女子收剑入鞘,转过身来。 少年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恭敬地行礼,“多谢前辈搭救。” 遮盖着月亮的云朵飘走,皎洁的月光照射在二人身上,也让少年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然后,他便愣在了原地。 那女子正是六年前从江家离开的沈言婳,她淡淡地看了一眼少年身上的蓝家校服,道:“无妨。” 她也不过是看这人是蓝家的弟子,所以才出手相助,眼下见他无事,也不欲多留。 谁知那少年在怔愣之后,竟是迟疑着开口,唤道:“姐姐?” 这一称唿让本欲离开的沈言婳停在了原地,她有多久没听人这样喊她了?这样的称唿,让她想起远在江家的少年,也想起……那个人。 不过这个少年,明明是蓝家的弟子,却叫她姐姐…… 难道是…… 沈言婳陡然睁大了眼,试探着唤道:“洋洋?” 十六年前,夔州。 一个三四岁左右的乞丐模样的小孩,鬼鬼祟祟地跑进了一条小巷子。他谨慎地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无人,才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急切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个已经凉透了的肉包子。 小孩儿看着肉包子,咽了咽口水,他上次吃到肉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而所谓的肉,也只是别人吃剩的骨头上的一点渣滓。像肉包子这种,他从来是想都不敢想的。 舔了舔嘴唇,他拿起肉包子,一口就要咬下。 “诶?薛洋,你今天要到什么好吃的了?”三四个七八岁的小乞丐突然出现,说话的正是为首的那个。 薛洋赶紧把肉包子收好,紧张地说道:“没,没什么,什么也没要到。” 第63页 “没什么?那你藏什么呢?有好东西要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啊。”小乞丐又道。 薛洋害怕的捂住胸口,“不,不给。这是我要到的,凭什么给你们!” 几个小乞丐对视一眼,为首的邪笑道:“凭什么?当然是凭我们拳头大了。” 他手一挥,“兄弟们,上!给他点颜色瞧瞧!” 其他几个小乞丐欢唿一声,顿时围攻了上去。 薛洋不甘示弱,和他们一拳一脚地打了起来。可他太小了,对方又比他人数多,他只招架了几下,就被打倒在地了。 一个小乞丐举起抢到的油纸包,喊道:“我抢到了!” 其他人瞬间放开了薛洋,“是什么?快打开看看!” 小乞丐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已经被打烂的肉包子。虽然是烂的,但是其他人一见到这个肉包子都两眼放光。 “给我吃点!” “我也要!” “给我!给我!” 几个小乞丐很快把肉包子瓜分干净,为首的小乞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睥睨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薛洋,“以后有这样的好东西,记得要孝敬给我们啊,薛洋。” 他们大笑着离开了,倒在地上的薛洋慢慢伸手抱紧了自己。 “好久没吃肉了啊,那个包子可真香啊。”为首的小乞丐一脸回味,“薛洋这小子,还真是总能要到一些好东西啊。” “就是。”有人应道:“不过就是长得还行,那些人就都买他的帐。” “不过。”另一人嘿嘿一笑,“要的多也好啊,反正最后也都是便宜了我们。” “这还不是多亏了老大,每次都能及时发现,不然就让那小子吃独食了。” “嘿嘿,对,老大最厉害。” “哼!”他们老大道:“薛洋那小子,让他跟我混他不跟,活该被打。有我在一天,就肯定不会让他有好过的一天。” “你刚刚在说谁?”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谁?”几个小乞丐顿时一惊,齐齐扭头看去。 夜色中,一道白色身影走进他们,在他们看清她的脸之前,就听她再次说道:“你们刚刚说的是谁?” 几人互相看了看,为首的小乞丐站了出来。他们在外乞讨最擅长的便是看人下菜碟——眼前这个女子身穿锦罗玉衣,且气质不凡,不似凡人。他们不敢隐瞒,便说道:“我们刚刚在说的是一个乞丐,不知这位仙子可是认识他?” “他叫什么?现下在何处?”她冷着脸。 几个小乞丐被她外放的气力压的面色苍白,不由诚惶诚恐地回道:“薛洋!他叫薛洋!就在那边的巷子里!” 话音刚落,那骇人的压力便消失了,几人都狼狈地跪倒在地,甚至有人吓得失禁了。 他们也不敢去看个究竟,纷纷爬了起来,逃也似的离开了。 沈言婳按照他们的指示来到了巷口,果然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孩子。 她急忙跑过去,想要把薛洋扶起来。谁知她刚碰到薛洋,薛洋就浑身发抖,他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害怕地叫道:“不要!别!别打我!我没有吃的了!” 沈言婳的手指僵了僵,她柔声道:“别怕,我不是坏人。”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过温柔,又或许是听出她是个女子,薛洋慢慢地抬起了头。 他太小了,还分不太清美丑,可他看到了沈言婳的笑。不掺杂一丝恶念,无比温柔的笑。 在他短暂的过去中,他所见到最多的,便是路人厌恶、嫌弃的眼神,几时见过这样的温柔。 “你……你是仙子吗?”他迟疑着问道。 沈言婳笑道:“不是,我只是个过路人。” 她伸出一只手来,“你可愿意和我一起走?” 薛洋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洁白、纤细、不染尘埃…… 他慢慢点了点头,也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好。” 还没有碰到沈言婳的手,他蓦地看到了自己的手,那是一双粗糙脏污的手。这样的手,莫说碰触她了,连让她看到都唯恐脏了她的眼。 他手指蜷缩着,想要收回去。沈言婳却伸长了手,一把握住了他。 “既然你同意了,那我们就走吧。”她笑道。 她微微用力,把薛洋从地上拉了起来。 薛洋愣愣地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这是第一次,有人拉着他的手。沈言婳的手并不温暖,甚至还有些凉,握在手中,仿佛一块上好的玉。 可是…… 他悄悄露出一个笑容,左胸膛中,小小的心脏有力地跳动起来。 然而沈言婳握着他的小手,眼眶却有些酸涩。 她此次来夔州,确实是想着看看能不能寻到薛洋。至于寻到之后要怎么处置他,还没有想过。 她来夔州已有三日,始终没有寻到薛洋,并不完全是因为难找,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没有尽全力去找。 在原世界中薛洋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人无法原谅,她想改变薛洋的命运,本意也只不是想要改变晓星尘与宋子琛两位道长的命运。 第64页 那样高风亮节的人,不该落得那种下场…… 可是真正见到薛洋,她却没有缘由地心软了。 她知道他小时候过得不好,所以以后才会变成恶霸。可是纸上轻描淡写地说他过得不好,哪有亲眼见到来得震撼。 不管他将来会做下多少恶事,此时此刻,他仅仅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要被别人欺负…… 他刚刚会那样轻易地答应和她走,也并非是因为他对她没有戒心。只不过是因为他太过弱小了,旁人给予他的一切,不管是善还是恶,他都不能拒绝,只能接受。 沈言婳用力地眨了下眼,握紧了薛洋的小手。 她带着薛洋回了她这几天下榻的酒楼,店里的小二正在打扫,看到她笑道:“客官,您回来了。” “哟!这是?”他惊讶地看着薛洋,薛洋害怕地往沈言婳身后躲去。 这酒楼是这镇上最好的一家,出入的人就算不是非富即贵,最起码都能衣着得体。 而薛洋这一身是明显的乞丐打扮,在这里还是很难见到这般模样的人。 况且,沈言婳在此住了两日,她的样貌实在是很难不引人注意。今日回来突然领了个脏兮兮的孩子,小二难免有些诧异。 沈言婳安抚性地拍了拍薛洋,她没有解释,只是掏出一锭银子,“送些热水上楼,再置办些小菜。另外,麻烦帮我买几套适合小孩子穿的衣服。剩下的的那些,你便留着吧。” 小二拿起桌上的银子,颠了颠重量,笑逐颜开道:“哎,好!客官你稍等,马上就好!” “等下。”沈言婳叫住他,“再买一包糖莲子来。” 小二点头哈腰道:“好,小的这就去。” 第三十五章 如果说他一个月左右能够吃到一次肉,那真是一年都不一定能吃到一颗糖了。可是小孩子哪有不爱吃糖的,他越是吃不到就越是想吃。乍一看到这么多糖,他眼睛都在放光。 沈言婳拿出一颗糖放进他的手心,薛洋迫不急待地塞进了嘴里,甜甜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开来,他被甜的笑弯了眼。 沈言婳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不早了,吃完糖,洋洋该休息了。你要是乖乖睡觉,明天还有糖吃。” 听到还有糖吃,薛洋用力地点点头。 吃完糖洗过漱后,薛洋躺到了床上,柔软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温暖又舒服。 这样美好的夜晚显得有些不真实,他看着给他掖被角的沈言婳,惴惴不安地问道:“姐姐,这是梦吗?是不是明天洋洋醒过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以前也做过这样的梦,梦有多美好,醒来就有多残酷。 沈言婳温柔地抚摸着他,“不是梦,都是真的。洋洋睡吧,姐姐一直都在这里。” “嗯。”薛洋点点头,终于阖上了眼。 沈言婳没有上床睡觉,而是在昏暗的烛光中看着他,就这样看了一宿。 第二天醒来,发现一切果然不是梦的薛洋激动地在床上滚了好几圈,然后便被沈言婳拽去洗漱了。 用过早饭后,沈言婳退了房,带着薛洋一路往东行去。 她昨晚想了整整一晚,究竟要怎样安置薛洋,她想要以报恩为藉口进江家,势必是不能带着薛洋一起的。可就这样置之不顾,她也做不到。 索性这天下各大世家都收外姓弟子,她便决定要将他送到蓝家去。 从夔州到姑苏,她没有御剑,而是坐的马车和船。一路疾行,奔波数十日,终于行至姑苏。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不仅养的薛洋面上红润不少,对她也越发亲近了。 一路上,沈言婳也并非一味单纯地赶路,有时也会带他进城玩一天,因此他以为这次在姑苏落脚也是一样。 “姐姐,我们今天玩什么?”薛洋天真地问道。 沈言婳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有些不忍,眼下他们已经快要走到云深不知处,实在是不能再瞒了。 她半蹲下身,看着他,“洋洋,姐姐不能带你走了。” 薛洋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惊慌地看着沈言婳,“姐姐,是不是洋洋做错了什么?洋洋会改的,姐姐不要不要我。” “不是的,洋洋。”沈言婳擦去薛洋脸上的泪水,“不是姐姐不要洋洋,实在是姐姐还有别的很重要的事要做,不得不离开。” “不可以带着洋洋一起吗?”薛洋怯生生地问道。 “不能。”沈言婳清楚地看到,在她说出这两个字的一瞬间,薛洋眼中的光暗淡了下来。 她连忙解释道:“姐姐不会就这样扔下洋洋不管的。你看前面,那个很漂亮的地方,那里面住着仙人,姐姐会把洋洋送过去,他们会替姐姐好好照顾着洋洋的。” 薛洋咬了咬下唇,“那我以后,还能再见到姐姐吗?” “可以的。”沈言婳道:“姐姐离开是要去报恩,如果洋洋变得厉害了,就可以来帮姐姐了。” “洋洋一定会努力变得很厉害的!”薛洋握紧了小小的拳头。 沈言婳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又教了他等下见到蓝家人该怎么说。 第65页 她隐在树后,看着夜猎而归的小蓝涣走到薛洋面前,看着他们交谈几句后,薛洋进了云深不知处,看着薛洋最后扭头看了她一眼。 她在心中默默说道:“薛洋,再见。” 十六年后。 薛洋看着面前的沈言婳,长舒了一口气,“没想到姐姐还记得我。” 沈言婳更是诧异,“我记得你不足为奇,倒是你,当时你那么小,居然还能记得我?” 薛洋笑了,“姐姐大恩,如何能忘。” 他不会说,在他小的时候,有多么地想念她。想她会不会来见他,可惜一日復一日,她始终是没有来。 第三十六章 今生 “抱歉。”沈言婳道:“当时我确实有些私事,不能把你带在身旁。” 薛洋摇摇头,笑道:“没事的,我都理解的。”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子了,自然明白,这世上没有谁天生就有义务帮谁。她帮他是情分,不帮才是本分。 可无论如何,她帮了他是事实,是她把他从地狱中拉出来,并把他引到修仙路上,这份恩情,他一生难忘。 他的笑容不含半点阴霾,“能够再次见到姐姐,对我来说已经莫大的运气了。” 沈言婳听他一口一口“姐姐”,眼眶有些发酸,她还记得十六年前,那个稚嫩的孩童,也是这样跟在她身后喊她“姐姐”。 她问道:“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 “嗯。”薛洋应道。 “我叫沈言婳。” 薛洋陡然睁大了双眼,“沈……姐姐是那位有名的江家客卿?” “你知道?”沈言婳不解,她六年前就离开江家了啊,当时薛洋才多大,十三岁有没有?怎么也听过她的名字。 “是啊。”薛洋小心翼翼地看她,“江公子一直在找你,我们蓝家的弟子都被嘱咐过,如果在外夜猎时见到你一定要立刻传回消息。” 沈言婳僵了僵,六年了,那个人居然还没有放弃,他怎么那么傻啊。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只有你们蓝家?” “也不是。”薛洋说道:“金家应该也是一样。” 如果说四大家族都有同样的命令那还可以理解,可现在,为何只有三家有这样的命令? 她试探着问道:“金家有阿离在,我尚能理解,你们蓝家是?” 薛洋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含光君与魏前辈的关系特殊,所以才特意交代我们这些弟子的。” 果然是因为阿羡啊,她笑道:“阿羡与忘机这种关系,你们家蓝老先生没有微词?” “怎么没有。”薛洋说道:“当时我还小,知道的不多,但是后来听师兄他们提起过此事。” “据说当时先生都气晕过去了,罚了含光君好几鞭,可是含光君就是不改,非要和魏前辈在一起。也不知道含光君和先生说了什么,只知道他带着伤在先生房外跪了三日,然后先生才松了口。虽然没有当面承认魏前辈的身份,但是也不阻止含光君与魏前辈出游了,算是默认了吧。” 沈言婳轻嘆一声,“难为忘机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世他不用再经歷爱人别离,不用枯守十三年,也不用受三十三道戒鞭,也算是圆满了吧。 抛开忘羡二人不提,想起薛洋刚刚的话她就有些头痛,“洋洋,我离开江家是因为我个人的一些原因。现在这个问题没有解决,我不能回去,也不想回去,你能明白吗?” 薛洋笑道:“姐姐放心好了,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不想回去,那我就替你保守秘密。” “不过姐姐,既然不回江家,你接下来准备要去哪里?”他又问道。 “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呢。我本想着一路游歷天下,顺带斩妖除魔。如今……”她看着薛洋,“我便陪你一同夜猎吧。” 十六年前她扔下了他,就让她在十六年后补偿他吧。 薛洋愣了愣,而后目光变得温柔起来,他应道:“好。” —— 沈言婳立在一旁的树上,看着树下正在和凶尸相斗的薛洋。当日她说与薛洋一同夜猎,这半月来就没有离开过。 两人一路东行,途中杀了不少走尸妖兽,这其中大多都是薛洋杀的。毕竟他本次出来就是以歷练为主,有沈言婳伴随左右,不过是安全更有保证,但是平常沈言婳却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这次也是一样,她看着树下的薛洋,心中暗自点头。薛洋是个肯努力的,和她在一起的半月,功夫修为都精进了不少。 不过这具凶尸确实厉害了些,薛洋慢慢地有些招架不住了。 在薛洋一个不慎跌倒在地时,沈言婳飞身而下,一剑了解了那凶尸。转过身来,她把跌坐在地上的薛洋拉了起来。 还未开口,身后突然传来几声细碎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是一道清越的声音,“好剑法。” 沈言婳与薛洋齐齐抬头看去,只见夜色中,一身着白衣,一身着黑衣的两位道长向他们走来。 沈言婳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这是…… 第66页 清风吹散了浮云,清冷的月光洒下来,照在他们身上。月色中,染血的流光闪烁着微光。 那黑衣道长见到流光瞳孔微缩,“流光……” 他抬首看向沈言婳,微微施礼,“原来是沈姑娘。” 沈言婳归剑入鞘,笑道:“二位想来便是‘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两位道长了?” 晓星尘还未认出她来,只贊道:“姑娘好眼力。” 他听得出来宋子琛必定是猜出沈言婳的身份,微微侧过头去,“子琛,这位姑娘是?” 宋子琛道:“江家客卿,沈言婳。” 晓星尘惊喜地看向沈言婳,他微微一礼,“原来是沈姑娘。久仰沈姑娘大名,在下晓星尘,师承抱山散人。” 沈言婳亦礼,“不敢,道长客气了。” 晓星尘道:“我出世过晚,不曾经歷过温乱,却也有所耳闻。沈姑娘以一人之躯抵挡五千修士,修为高深,亦是大义。今日星尘得以一见,实乃幸事。” 沈言婳浅浅一笑,“当年旧事,无需再提。” “道长师承抱山散人,那不知道长是否知晓魏婴此人?”她心中挂念此事,便忍不住问道。 晓星尘道:“沈姑娘说我那师侄?我竟是忘了,姑娘乃是江家客卿,必然与阿羡相识。” 听他唤到“阿羡”,沈言婳便知他定是知道魏婴的,不仅知道,怕是也见过面了。她离开莲花坞已久,又难得遇到两位道长,不免想要交谈一番。 她邀请道:“此地并非谈话之地,不知道长可能赏脸到山下饮一杯茶?” 晓星尘大概明白她想说什么,因而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几人动身往山下走时,他又注意到一直沉默地跟在沈言婳身旁的薛洋,“这位可是姑苏蓝氏的弟子?” 沈言婳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忽略了薛洋,心下愧疚的同时又有些奇怪,自从晓星尘二人出现,薛洋就安静地有点过分了。 薛洋自刚才就不发一言地看着晓星尘,如今晓星尘终于同他说话,他不明缘由地激动起来,“在下姑苏薛成美。” 晓星尘笑了起来,“君子成人之美,公子好名字。”这明明没什么好笑的,晓星尘却无端笑了起来。 不过四人之中,只有沈言婳暗自感慨了一句。宋子琛是一贯沉默地赶路,只有在看到晓星尘的时候眼神会变得温柔。而薛洋,他见到晓星尘的笑容时便心跳狂跳起来,哪里还能分辨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不久,几人来到山下,寻了一家客栈进去。 晓星尘拿起茶壶斟了杯茶,和沈言婳继续刚刚在山上没有进行完的对话。 沈言婳问道:“道长可是见过阿羡?” 晓星尘颔首,“见过几面。阿羡大抵是想知道有关他母亲的事,可是说来惭愧,我拜师时师姐早已下山,因而我对她也知之甚少。” 沈言婳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答案,毕竟晓星尘比魏无羡还要小几岁,又哪里能知道关于他母亲的事呢。 不过就算这样,“能见到同出一脉的师叔,对阿羡来说,也是一种安慰了。”他本来就是一个极易满足的人啊。 晓星尘轻轻点头。 沈言婳又问道:“不知道长上次见到阿羡是什么时候?” 晓星尘偏着头想了想。 “上次见到魏公子是二月十八,距今已有四月有余了。”宋子琛说道。 “不错。”晓星尘道:“还是子琛记得清楚。” 沈言婳道:“不知阿羡近来可好?” 晓星尘道:“有江宗主和含光君护着,阿羡自是一切安好。” 他看出沈言婳对魏无羡的关心,便道:“沈姑娘既然挂念阿羡,何不亲自回莲花坞一看?我想阿羡也是挂念你的。” “不了。”沈言婳摇摇头。 晓星尘不解,“这是为何?” 沈言婳神色温柔,“人这一生,除了他的道侣,这世上与他有关的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永远的停留。纵是亲人,也是一样。对于阿羡,只要能时不时得到他的消息,知道他过的很好,我就安心了。至于其他的……” 她笑道:“我相信,有忘机在他不会有事的。” 晓星尘举杯笑道:“沈姑娘豁达。” 沈言婳端起茶杯,回敬他一杯。 饮过几杯茶后,晓星尘二人便上楼歇息了,徒留沈言婳与薛洋在楼下。 沈言婳小口地啜饮着杯中的茶水,她看着一旁出神的薛洋,“洋洋,你今晚好像一直都在看晓道长。” “啊?”薛洋回过神来,听到她的话,他抬头看了看二楼的房间,虽然看不到里面,但他知道那是晓星尘的房间,“姐姐,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洋洋?” 薛洋笑道:“我好像找到了我此生的方向。” “你是说,晓星尘道长?”沈言婳放下茶杯,“你今天第一天见他。” 薛洋说道:“是第一次见到他,可我总觉得,我好像上辈子就见过他。” “你……”沈言婳握紧了茶杯,“你知道什么?” 第67页 薛洋道:“我不知道,只是我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响……” 那声音告诉他,他要抓紧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去他。 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失去过他,可只要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晓星尘,他就感到难言的心慌。 明明只是第一次见到的人,他心中却已经想到了一辈子。 他看着沈言婳,“就像姐姐说得,这世上没有人会永远的停下来,也许我们也要分开。” 他们之间没有牵绊,是註定会分离的。 沈言婳低着头,犹豫了许久。半晌,她抬起头,温柔地笑道:“好。” 薛洋已经不是前世的薛洋了,晓星尘也不会再有上一世的下场,她应该相信薛洋。因为他是他的救赎,是他的光。 至于她,她孑然一身地来,最终也会孑然一身地离去。 第三十七章 再遇 翌日清晨,两位道长在客栈门口就与沈言婳道别, “能与沈姑娘一叙实乃我二人此生之幸,如今却不得不与姑娘告辞了。”晓星尘拱手道:“山高水长,但愿我们后会有期。” 沈言婳浅笑,“二位道长,还望各自珍重。” 沈言婳转头看向一直站在她一旁的薛洋,“洋洋,你决定好了?” “嗯。”薛洋上前一步,站到了晓星尘身旁,“我愿与二位道长同行。” 沈言婳知道多说无益,她拿出昨晚准备好的干坤袋,那里面放着她自己炼制的丹药、符箓、兵器等等。“你我相识一场,却始终无缘相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聚。人世艰苦,你要小心。” 她又对晓星尘道:“晓星尘道长,我这弟弟仰慕道长风姿已久,如今他希望能同道长们一同游歷天下,还望道长能允他一起。” “姑娘哪里话。”晓星尘道:“薛公子愿与我二人一同修行,星尘求之不得,又怎敢拒绝。” “既如此。”她躬身行礼,“就有劳道长照拂一二了。” 晓星尘回礼,“不敢。” 薛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在离别之际她仍旧如此为他着想,他何其有幸,此生能遇到这样一个人。 薛洋躬身行了一道大礼,“姐姐大恩,薛洋此生不忘。” “无须挂怀。”沈言婳直直地看着他,嘱咐道:“我只要你答应我,此一生,你都要锄强扶弱,匡扶天下。不可违背。这样,才不算辜负我的一番心意。” 薛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薛洋,铭记于心。” 沈言婳轻声道:“去吧。” 薛洋对着沈言婳深深一礼,便与两位道长一同离去了。 沈言婳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她长嘆一声,转身也离开了这里。 再次变成孤身一人后,她在世间四处游走,却从不曾过久地停留在某一地。 这日,偶然途径葭州,想起这里有她许久不见的故人,她停下了脚步。 走在葭州的街上,沈言婳有些茫然。八年前她来此地时,葭州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县城,不想阔别几年,竟也繁华了起来,教她一时辨别不清方向。 她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搜寻着记忆中的店铺。 迎面缓步走来一紫一白两道身影,沈言婳身形一僵,险些愣在原地。随即她想到自己脸上施了易容术,流光也被收了起来,是万万不会让人认出来的。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佯装不认识两人,径直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擦肩而过时,依稀还能听到两人交谈的声音。 这样近的距离,那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她,想来是真的没有认出她来。意识到两人确实没有怀疑她的身份时,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酸。 却说那边的魏无羡,他本来一直在逗弄着蓝忘机,却莫名地觉得一阵心悸。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扭头往回看去。 蓝忘机不解地道:“魏婴?” 魏无羡难得没有理会蓝忘机,他的视线在人群中四处搜寻着。很快,他便看到了那道即使在人海中,也依然极为出众的白色背影。 他勐地转身跑了过去。 沈言婳刚刚松了口气,就突然被人从后面捉住了手臂,身后随之传来了魏无羡焦急的声音,“沈姐姐,是你,对不对?” 沈言婳无法自抑地颤了颤,紧紧抓着她的魏无羡自然察觉了这细微的动作,他抓着沈言婳的手臂转身来到了她身前。明明是一张与她没有半点相似,再普通不过的脸,可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就红了眼,“真的是你。” 他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沈言婳心脏一紧,她轻嘆一声,施法撤去了脸上的易容术,看着眼前之人,她颤声唤道:“阿羡。” 魏无羡勐地抱住了她,“真的是你!沈姐姐,我好想你啊!这么多年你去哪了啊?为什么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他一度以为当年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这八年来,每每想起来这点,他都无比后悔自己当时为何没有硬把她留下来。 沈言婳轻轻拍着他的背,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声音哽咽,“我也想你,很想,很想你。” 第68页 她轻轻推了下魏无羡,“来,让我好好看看我的阿羡。”魏无羡乖顺地松开她,往后退了半步,拉着她的手任她看。 魏无羡其实没有什么变化,毕竟本来就是修道之人,容颜轻易不会老去。可是沈言婳许久不见他,总觉得他变了许多。 她轻轻抚摸着魏无羡的头,温柔地笑道:“阿羡长大了,成熟了。” 魏无羡撅着嘴,“别是老了你不好意思直说吧。” 沈言婳失笑,“哪有,明明是更帅了才对。” 看到追上来的蓝忘机,她微微颔首,“忘机。” 蓝忘机躬身一礼,“前辈。” 沈言婳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地方再叙吧。” 他们三个人每一个都生得极为出众,属于走在街上会让人频频回头的那种,如今三人一起站在路中间,已经惹来了不少目光,她可没有兴趣站在这里任人观赏。 魏无羡胡乱点着头,也许是因为怕沈言婳再次离开,他一路都抓着沈言婳的手。对此,沈言婳表示她觉得她要被蓝忘机的目光杀死了。 三人来到附近的一家客栈。 沈言婳轻轻挣了下手,“阿羡,我既与你见了面,便不会不告而别,你不必这样防着我。” 魏无羡松开了手,却仍是怒目相视,走了一路,他从最初的激动中平復下来,也反应了过来,“是不会不告而别,因为沈姐姐你最初没想到我会认出你来吧。” 他咬牙道:“明明就在身边也不肯以真面目对我,反而视我如陌生人。如果不是我认出你了,你就会这样消失不见吧?沈姐姐,你好狠的心啊。” 沈言婳自知理亏,故作不识已经是她的过错了,更不要说还被人当场识破了。关键是,她是真的没想到易容成那样魏无羡也能认出她来。 她开口就要道歉,却被魏无羡抢了先,“沈姐姐,我知道的,你躲着我无非是不想回莲花坞,不想再和江澄纠缠不清。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的。” “沈姐姐,你知道吗?”他说道:“江澄要成亲了。” 沈言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魏无羡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变化,心中一喜,“最近我们江家增派了许多弟子出来寻你,想必你也发现了。” 沈言婳满脑子都是江澄要成亲的消息,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胡乱地点点头。 魏无羡继续道:“这么做正是因为江澄要成亲了——你帮过我们江家那么多,这样大的喜事,于情于理都要请你参加他的婚礼。”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沈言婳,“沈姐姐,当初你跟我说,要看着我们三人成家你才能放心的离开。可是当年你提前离开,虽然师姐已经成亲了。”他看了眼蓝忘机,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我也有了道侣。” “可是,你还没有看到江澄成家不是吗?所以,这次你会回去的吧?” 沈言婳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来,“嗯……自然会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江澄也会成亲,或者说,她没想过江澄会在她还活着的时候成亲。她离开了多久?大概八年吧。果然,这就是少年人的喜欢,来得炽热,去得迅速。 不,她不能这么想,江澄没有任何错。今日的结果是她一手促成的,是她要他不再喜欢她,是她要他去娶别人,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江澄变心呢。 这样也好,真的,这样才是最好。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了相伴一生的人,就没有人会为了她的离开而伤心难过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绽放出笑容,“江公子何时成婚?我还要给他准备贺礼。” “不用不用。”魏无羡笑道:“沈姐姐你肯去就是最大的贺礼了。而且,他三天后成婚,你现在准备也来不及了。” 沈言婳一惊,“这么赶的吗?” “不是赶啊。”魏无羡道:“一个月前就昭告天下了,我们本来以为沈姐姐你听到这个消息,怎么也会回莲花坞的,没想到你根本没听说过啊。” 他低声说了一句,“幸亏我们找到你了。” 沈言婳讪笑,“此前我一直在山中修行,确实不曾听说此事。” 她行走世间之时,从来不曾打探过关于江家的消息,也不会去听别人讲。因为她怕,听得多了,她会忍不住想要回去。 却没想到,居然会错过这么重要的消息。 她已经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面对魏无羡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同阿羡你们一起回去好了。” 魏无羡雀跃不已,“好啊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启程回莲花坞。” “且慢。”沈言婳道:“我来此地是为见一故人。如今,故人未见,我还不能离去。” 魏无羡先是惊奇地问道:“沈姐姐在这里还有认识的人?”随即想到沈言婳不知活了多久,有几个认识的人也不足为奇,便道:“没关系,那我们等沈姐姐办完事再回去也来得及。” 沈言婳笑得高深莫测,“这个故人,我想阿羡你大概也会想要一见。” 魏无羡诧异地指指自己,“我?” 第69页 他以为那是沈言婳认识的人,可听她这话的意思,那人他竟是也认识的吗? 第三十八章 炎阳 “我也会想要一见的,到底是什么人?”魏无羡道:“沈姐姐,你就告诉我嘛,这样我还可以帮你一起找啊,不然我们这样漫无目的找下去要找到什么时候。” 沈言婳却不肯说,“这种惊喜,还是要等阿羡你自己去发现才可以。” 魏无羡撇嘴,“沈姐姐你居然还卖关子。可我在葭州并没有……” 魏无羡顿在了原地,震惊地看着前面菜摊旁的那个人。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沈言婳笑了,看,这不就找到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温声唤道:“琼林。” 菜摊前的那个人听到声音转过了身来,正是许久不见的温宁。 温宁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沈言婳,惊喜万分,“沈……沈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夜猎路过此地,就想过来看看你们。”沈言婳苦恼地说道:“只是却找不到你们家在哪了。” “我……我带你去,姐姐知道你来了,一定会……会开心的。”他激动地话都说不太清了。 “你……”魏无羡走到沈言婳身旁,看着温宁,“你是,温宁?” 骤然看到魏无羡出现,温宁吓了一跳,毕竟温家倒了之后,温家直系旁系的弟子都受到了牵连。虽然现在已经过去了许久,但他还是害怕被人抓住问罪。而这种害怕的情绪,在他看到魏无羡身后的蓝忘机时更甚了。 沈言婳看出他的顾虑,安慰道:“无事的,阿羡是我弟弟,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 温宁对沈言婳的话自是深信不疑,毕竟当初就是沈言婳救了他们这一支的人。于是当沈言婳这么说了后,他松了口气,有些怯懦地看着他们二人,小心地向他们行礼,“魏公子,含光君。” 蓝忘机虽然对他没有印象,但是早就听魏无羡说起过他,知道前世他的下场。如今却看到他活生生地站在这里,自然明白是因为什么。 前世的他并不怎么喜温宁,可这一世的温宁和魏无羡已无多少牵绊,他对温宁也没有什么感觉,因而他微微躬身,回了一礼。 蓝忘机对温宁没有太多感情所以倒更为自然,但是魏无羡不同,他同温家这些人的羁绊太深,尤其他又亲眼看到了前世发生的一切。现在突然看见温宁,他震惊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温宁虽然觉得魏无羡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他生性懦弱,不敢多问什么。拿起自己买好的菜,他走到前面,“沈姑娘,我给你们带路。” “好,有劳了。”沈言婳笑笑。她看了魏无羡一眼,以眼神示意他跟上。 魏无羡心中诸多疑问,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说出来的时候,只能把他们压在心里,跟了上去。 蓝忘机自然紧随他一起。 几人没走多久,就看到了一家医馆。那医馆门脸很大,看得出来生意很好。门口的牌匾上书四个大字:温氏医馆。 温宁回头对他们笑道:“到了。”说完他便转身进了医馆。 甫一进去,他便高声喊道:“姐姐,姐姐,沈姑娘来了。” 随着他的唿喊,一位身着红色衣裳的美貌女子从后面走了进来。 那女子出来后看到他们一行几人,又看了看屋里正在看病的几个大夫和病人。她对温宁嘱咐道:“阿宁,带着客人到后院去,我马上过去。” “嗯,好。”温宁回过头来,“沈姑娘,你们跟我进来吧。” 他领着他们三人进了内院, 温情说了马上过来,便果真没让他们等太久,温宁沏壶茶的功夫,她就赶来了。 而且,温情比她弟弟表现地淡定太多了,即使看到了魏无羡二人也没有太多反应,不过对沈言婳倒是极为尊敬,“许久不见了,沈姑娘。” 沈言婳微笑,“确实很久了。” 温情道:“寒舍简陋,沈姑娘突然拜访,怠慢姑娘了。” 沈言婳道:“温姑娘太客气了,以如今温氏医馆这般规模,可无论如何都称不上‘简陋’二字。” “姑姑!”一位年轻的少年突然走了进来,那小少年大概只有十来岁的模样,却面容秀雅,器宇不凡。他好奇地看了沈言婳三人一眼,然后把一个锦盒递给了温情,“这是你要我拿来的东西。” 魏无羡顿时控制不住地往前走了一步。 沈言婳也一直看着那少年,她开口问道:“这是阿苑?” “前辈认得我?”温苑诧异地抬头看她。 温宁解释道:“阿苑,这是我以前和你说过的沈前辈。” 温苑惊喜万分,“原来是沈前辈。”他恭敬地行礼道:“温苑见过前辈。” “不必客气。”沈言婳虚扶了他一下,她不住地打量他,语气中满是感怀,“当年我见到你时,你连路都还不会走,一别经年,你竟是已经这么大了。” 温苑腼腆地笑笑,“一直听宁叔叔提起沈前辈,说您是我们温家的大恩人,可我却一直无缘得见沈前辈。没想到,今日终于见到前辈了。” 第70页 温情端着锦盒走上前来,“沈姑娘大恩,我温氏一脉无人敢忘。当日姑娘不仅救我族人于危难之际,还慷慨解囊,此情此恩温情无以为报,这小小谢礼还请姑娘收下。” 沈言婳温声拒绝道:“温姑娘,当日我便说过了,我做一切不图回报,你就当我是日行一善好了。” 见温情开口欲说什么,她又道:“我与阿苑这孩子有缘,你若执意要谢我,便把那些东西给阿苑就好,也算是补给阿苑这么多年我没给他的压祟钱好了。” 沈言婳不知道那锦盒里的是什么,但也知道能让温情拿得出手的必定不是凡品。可是在温情看来称得上宝贝的东西,她还真不一定能看的上。 不过她不知道,温苑倒是模模煳煳地知道一些,最起码他知道温情有多宝贝那盒子里的东西,于是他连忙拒绝道:“不不不,那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沈言婳故作严肃道:“长者赐,不可辞。” 在唬住温苑后,她又看向温情,声音温柔却不容置喙,“温姑娘,既然是给我的东西,那我怎么处置都不为过吧?” 温情为难了,这话说得是没什么问题,可如果真这么做,不就等于东西还在他们手上吗? 沈言婳右手一翻,一柄剑出现在她手上。“我看阿苑的年龄已经开始修行了吧,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便把这柄剑当作见面礼送你好了。” 她把剑送到温苑面前,“你姑姑的修为高深,你可不能让她失望啊。” 温苑不知该不该收,求助地看向温情。温情乍见那柄剑也是极为震撼,她修为不低,以前用过的剑也都是吹毛断髮的宝剑,可却没有哪一柄剑比得上这一柄。难怪沈言婳不肯收他们的东西,温情心下微嘆,沖温苑微微点了点头。见到温情都同意了,温苑大喜过望,“既如此,阿苑就谢谢沈前辈了。” 沈言婳笑道:“无需客气。” 一旁一直站着的魏无羡有些立不住了,他凑上前来,笑道:“见者有份。今日虽是初见,但这孩子生得面善,我也极是喜欢,想来是我与这孩子也有缘。既然沈姐姐都送了礼,我怎能没有表示呢。” 温苑只知道他一定也是长辈,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此时被他的热情惊到了。 还是温宁做了解释,“这位是云梦江氏的大弟子,魏无羡魏公子,另一位则是含光君,也是姑苏蓝氏的二公子。” 温苑对他二人是早有耳闻,毕竟少年人总会对厉害的人有莫名的崇拜心理。 他惊喜地行礼,“原来是含光君和魏前辈,在下温苑,字思追。” “思追”二字一出,魏无羡鼻头有些发酸,“这字,是谁给你取的?”这样问着,他不自觉地看向沈言婳。 果然,温思追答道:“这是当年沈前辈给我取的。” “思追……思追……”魏无羡喃喃地念着,“好,好名字。” “来。”他也拿出一个锦囊,“你既然叫我一声前辈,那我也不能少了这一份礼。” “这……”温思追迟疑了,沈前辈还算是故人,可这魏前辈明明是第一次见他,怎么一个两个都要给他礼物,他当真生得那么讨喜? 可是他已经收下沈言婳的礼物了,也不差魏无羡这一份了,于是在温情的许可下,他也收下了魏无羡的礼物。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于是简单的叙旧过后,他们便在温家用了饭,席间温家人对他们的各种热情自是不必再提。 因为准备明日再回云梦,他们当日便歇在了温家。 饭后,又是温宁领到他们今晚的住所,那是两座相邻的院落。待温宁走后,魏无羡与沈言婳对视一眼,三人一起进了其中一间房。 沈言婳猜到魏无羡必然有诸多疑问,果然,甫一进屋,魏无羡便开口问道:“沈姐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言婳不答反问,“阿羡可还记得,当年射日之徵后,金家曾设百花宴邀请众家赴宴?” “我记得。”魏无羡想起来了,“那天你没去,原来就是为了安置温宁。” “是。”沈言婳道:“且不论这温家姐弟前世于你有恩,他们这一脉旁支也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实在不忍见他们无辜被牵连。” 魏无羡又问道:“那沈姐姐怎么会想到把他们安置在这里?” 沈言婳解释:“他们毕竟是温家人,又有个惹人注目的温情在,不宜暴露在人前。” “百花宴时,金家忙着庆功,还没来得及收编所有温家俘虏,我便赶在他们之前把温情一支带走了。之所以让她们在这里定居,是因为这里乃是江家的属地。以江家的做事风格,纵是发现了他们的身份,也不会赶尽杀绝,更别说还有我在江家为他们兜底。” “至于这家医馆……我是给过温情钱,也提示过她可以开家药店,但是其他的并未多说。当时想着,以温情的医术,怎么也足以让她们谋生了。不曾想,她们竟将生意做得这么大。” 魏无羡听得赞嘆不已,“还是沈姐姐想得周到。不过,温情居然这么好说话的吗?甘愿隐姓埋名在这么个小地方过活。” 第71页 “隐姓埋名总比丢了性命好。”沈言婳道:“况且,在她心中没有什么比她弟弟更重要了,只要他们二人性命还在,不就比什么都强。” 魏无羡这一世到底是没和温情接触过,所以才会这样问,不过回忆了下前世的记忆,才发现沈言婳所言极是。 “无论如何,见到他们都能安好,我也能放心了。”魏无羡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沈姐姐,谢谢你。” 沈言婳浅浅一笑,“阿羡同我还用这么客气?” 魏无羡嬉笑道:“也是,那我就不谢了。” 第三十九章 沈言婳挂上笑容,“不,没怎么,我们进去吧。” 魏无羡应了一声。 于是三人一起走进了莲花坞。 路过校场时,看到里面有许多弟子在练武,一个指导弟子们的大弟子看到他们愣了一下,跑了过来。 沈言婳认得他,他是魏无羡的小师弟,那弟子自然也认得她。 他先对她恭敬地行了一礼,才对魏无羡笑道:“大师兄,可真有你的啊,还真让你找到沈前辈了,这下江师兄肯定很开心。” “那是,我是谁啊。”魏无羡笑着捶了他一下,“我和沈姐姐先去见江叔叔他们,你去忙你的吧。” 他说着眨了眨眼,那弟子反应极快,“哦哦,对,大师兄说得对,我这就去忙。” 沈言婳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准确说她自从进了莲花坞就一直有些恍惚,而这种情绪随着她一点点深入愈发的明显了。 她在莲花坞生活了十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可是她又离开了八年,眼下的这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 在她神思恍惚中,魏无羡带着她和蓝忘机找到了江枫眠夫妇。 魏无羡拱手道:“江叔叔,虞夫人,我们回来了。” 蓝忘机亦礼。 江枫眠长嘆一声,那一声包含了多种复杂的情绪,“回来就好。沈姑娘,久违了。” 沈言婳微微躬身,“江宗主,虞夫人。” 虞紫鸢神情复杂的看着她,她曾经无比的感激她,感激她救了江家。后来她又开始怨怪她,怪她让她的儿子活在痛苦之中。到如今,八年了,这八年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江澄是怎么过来的。她看着江澄一天比一天痛苦,一天比一天消沉,也一天比一天成熟……最终也只能妥协,她管不了,也管不动了,她只要她的儿子能够不再难过,能够永远幸福就好了。 察觉到那诡异的气氛,魏无羡开口道:“江叔叔,沈姐姐是回来参加江澄的婚礼的。” “沈姑娘有心了。”江枫眠对一旁立着的门生道:“去把阿澄叫过来。” “不必了。”江澄的声音由远及近,“我已经听门生说了。” 他缓步走了过来,走到沈言婳身边才停下,沈言婳身体僵直,连转身都做不到。 他一一行礼道:“阿爹,阿娘,含光君。”最后他转过身来对着沈言婳,微微躬身,“沈姑娘,多谢沈姑娘特意赶回来参加晚吟的大婚。” 他的语气客套有生疏,连称唿都从亲昵地“阿言”变回了“沈姑娘”。 沈言婳双手攥紧,露出个苍白的笑容,“江公子客气了。” 江澄礼数周全,“沈姑娘不远千里来我莲花坞,想必很是辛苦,不如先下去休息会儿吧?”他偏头看向江枫眠,“阿爹?” 江枫眠颔首,“阿澄说得对,大婚在两日后,沈姑娘先去休息吧。” “好。”沈言婳麻木地应道。 魏无羡拉着蓝忘机,“江叔叔,那我和蓝湛也回去了啊。” 江枫眠摆摆手。 于是四人都出了来。 出来后没走多久,魏无羡就很有眼力见儿地笑道:“沈姐姐,你和江澄也好久没见了,我和蓝湛先走了,你俩叙叙旧?” 不等沈言婳开口,他就拉着蓝湛跑了。 跑出那两人视线后,他才停了下来,“哈,江澄这小子演技不错呀,我看沈姐姐肯定被他唬住了。” 蓝忘机道:“沈前辈修为高深,江晚吟恐怕留不住她。” “哎,不能这么说。”魏无羡道:“这事可不是谁修为高就厉害的。江澄那小子可是说了的,沈姐姐要是能回来,他就是以***也不会再让她走的。” 蓝忘机无奈地摇摇头。 却说另一边的两人。 魏无羡突然跑走,瞬间变成两人独处的沈言婳有些手足无措,江澄却淡定地多了,他依然领着沈言婳往后面走去。 “沈姑娘。”他突然开口道:“我真高兴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 对上沈言婳的目光,他笑道:“我当时年少轻狂不懂事,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明明帮了我们江家那么多,却因为我的一己私慾逼的你不得不离开莲花坞,这么多年来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他无比真诚地说道:“你离开的这么些年我想了很多,沈姑娘你当时说得不错,我当时确实太年轻太想当然了,现在我才明白你原来一直是为了我好,为了我们江家好。” 第72页 他又问道:“所以你来参加我的婚礼,是不是意味着你不介意我以前做得那些事?” 沈言婳艰涩地说道:“嗯,不介意。” 江澄低下头,轻轻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推开院落的大门,回头笑道:“我想沈姑娘你应该还是喜欢住在这里吧?” 沈言婳跟在他身后进去,她自然认得出这是她以前住的那间别院,只是现在她脑海中全是刚才江澄说的话,无法对眼下的事做出什么反应。 江澄看出她的精神恍惚,只是笑了笑,走在前面为她打开了房门,“门生一直有在打扫这里,不过没想到沈姑娘你真的还有再回来的一天。” 他站在门口让沈言婳先走了进去,沈言婳在房里打量着房间内的摆设,她有些恍惚,因为这里和八年前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房门突然被关上了。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看到了背光而立的江澄,迟钝的大脑终于在这时候感觉到了不对劲,她问道:“江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第四十章 真相 “做什么?”江澄的声音没有了刚刚的客套,反而尽是冷意,“不想做什么,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而已。” 沈言婳戒备地看着他,“我不觉得你这是好好谈话的态度。” “那我应该是什么态度?像你一样,一声不响地离开,还一离开就是八年?”他咬牙切齿道:“沈言婳,你好狠的心!” “江公子。”沈言婳佯装镇定地劝他,“昨日之日不可留,你都已经要成亲了,就没有必要再抓着过去不放了吧?” 江澄冷哼一声,“成亲?” 沈言婳顿了一下,突然反应了过来,“你们在骗我?”她难得的有些恼怒了,不知是气他们骗她,还是气他们拿这么重要的事情开玩笑。 可是明明莲花坞确实有好好布置一番啊…… “不,没有骗你。”江澄走了过来,“我确实要成亲了。” 他直直地盯着沈言婳,“两日后,和你成亲。” 沈言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和我?江澄,你是不是疯了?” “终于不叫我江公子了?”江澄不答反问,“沈言婳,当年,你是不是听到我和阿娘的谈话了?” 其实这事他已经基本确定了,如今说出来不过是再向本人确认一遍罢了。不出意料,沈言婳听他这么说眼神有片刻的闪烁,应证了心中猜测的江澄又气又心疼,“你什么时候能不自己做决定?什么时候能信我一回?” 他慢慢走到沈言婳的面前,平復着激动的心情,放软了声音,“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我阿娘,和你的身份。” “可是没关系的,阿娘已经同意了,她不会再阻止我们两个人的。阿爹也说了,我成亲后他就把莲花坞交给我,以后我就是江家的家主,有我在一天,就会护你一天。” 他低着头看着他此生最爱的人,颤声道:“阿言,请你相信我,不管多难我都不会后退。我愿意为你扫清一切障碍,只要你愿意向我走过来。”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所以,留下来,嫁给我好吗?” 沈言婳不发一言地低下头去,肩膀微颤。 江澄还在继续说道:“其实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想告诉你——” “阿言,我心悦你。”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的妨碍,他终于无所顾忌地说出了那句话。 可沈言婳却不始终曾抬头看他一眼,他忍不住捧起她的脸,却在碰到她的时候愣住了,只因他触摸到了一脸湿痕。 沈言婳终于抬起头来,泪水止不住地往下低落着。 江澄慌了,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沈言婳的眼泪,在他说完那样的话以后,看到沈言婳这种反应,他心中不可遏制地生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言婳摇着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住地下落,“对不起,江澄对不起。”她的声音充满着无限的悲戚。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江澄伸手想要触碰她,沈言婳却退了一步,右手在他面前挥了一下,细碎的白色粉末从她指尖滑落。 江澄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为……什么……” 他终究是没能说完这句话,便在药的作用下昏了过去。 沈言婳伸手抱住他,江澄的体重压在她身上,她抱着江澄一起跌坐在地上。双手无意识地收紧,她第一次,放声痛苦出来。 在这无人能看到也无人能听到的地方,她抱着自己心爱之人,把自己心中所有的苦痛全部宣洩了出来。 为什么,人生为什么这么艰难呢?她所求不多啊,不过是想和自己心爱之人共度一生,为什么上天却不肯成全她们…… 她用术法把江澄放到了床上,坐在床边,她端详着江澄的容颜。良久,俯下身在他额上轻轻一吻。起身的瞬间,泪水从她脸庞滴落,落在江澄的眼角,纠缠着,分不清是谁的泪水。 对不起,她想着,如果我们还有来生,我一定会嫁给你。 从床边站起身来,她便要离开这里。可是没走几步,情绪剧烈波动下身体产生的变化终于在这时反应了出来,猝不及防的痛楚让她没忍住跪倒在地。 第73页 左手痛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明明是洁白一片的衣袖,她却看到了一片血红,以及顺着手指滴落的鲜血。 她蜷缩了下手指,强撑着站了起来,踉跄着走了出去。 沈言婳从她的住所跑出来不远,就碰到了魏无羡。 魏无羡难得孤身一人,蓝忘机不知道去了哪里。 魏无羡见到沈言婳甚是诧异,问道:“沈姐姐,你怎么出来了?你和江澄?你们?” 沈言婳一脸痛色地摇摇头,眼角的泪水随着她的动作滴落。 魏无羡震惊地看着流泪的沈言婳,还未来得及开口,沈言婳便用无比沉痛的声音说道:“阿羡,你不该骗我回来的。我真的……已经没有时间了。”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说没有时间了?沈姐……姐。” 沈言婳扶住了昏倒的魏无羡,她温柔地抚摸着魏无羡的头。此一去,他们怕是再无缘相见了。就让她最后一次,好好看看这些她心爱的人们吧。 “沈前辈,魏婴这是?”刚刚到此的蓝忘机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沈言婳将魏无羡转交给蓝忘机,“他无事,只是睡过去了。” 蓝忘机探了下魏无羡的脉搏,发现他确实只是昏睡了过去,才安下心来。 “忘机,我该走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阿羡就拜託你多照顾了。”沈言婳嘱咐道。 “魏婴知道前辈要走吗?”蓝忘机问道。 沈言婳轻轻摇头,“他知不知道已经无所谓了。” 闻言蓝忘机面上神色未变,或是变了沈言婳看不出来。 但他却动作轻柔地把魏无羡放到一旁的石椅上,然后伸手握住了避尘,“既然如此,还请前辈恕罪,忘机不能让您离开。” 沈言婳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要拦我?” “是。”蓝忘机道。 “你拦不住我。”沈言婳道。 避尘出鞘三分,蓝忘机道:“忘机全力一试。” 沈言婳蹙眉,就算蓝忘机打不赢她,她也不可能真的对蓝忘机下手。而且一旦打起来,难免会惊动江家的人,她想悄然离去就是不可能的了。 她摇摇头,试图劝说他,“阿羡不会愿意看到你我如此的。” “他更不愿意看到前辈离去。” “悲欢离合乃人生常事,他是修道之人,不会不懂。更何况,我已经离开过八年了,再离开一次又有何妨?” 沈言婳好言相劝了几句,蓝忘机却始终不为所动,沈言婳心中着急,沉声道:“忘机,你当真要拦我?” 蓝忘机不言,只是握紧了避尘。 沈言婳心下微嘆,她不愿伤到蓝忘机,蓝忘机又已经有所防备,必不会像江澄魏无羡那样轻易被她药倒。看来,这一战是避无可避了。 她将灵力聚于右掌,“既如此,便让我领教下含光君的功夫吧。” 她不用剑,是不想伤到蓝忘机。但同时,她以掌对剑,也难免会多费时间。 蓝忘机正是想要拖延时间,他不善言辞,与沈言婳又相交甚浅。他只盼在他二人对阵时,能有江家的人赶来。 虽说不用剑威力会减上不少,但是沈言婳的灵力摆在那,蓝忘机怎么也不是她的对手。 两人过了几招,蓝忘机慢慢地开始处于下风。 沈言婳又是一掌噼向蓝忘机,蓝忘机挥剑相迎。 与沈言婳对战,蓝忘机不敢不用尽全力。可谁知沈言婳这一掌竟是突然撤了力,根本没有拍到他,蓝忘机却收剑不及,避尘直直地刺入沈言婳胸膛。 第四十一章 抱山 数月后。 西南地区有很多不知名的大山,山中多妖兽出没,山间草木繁盛,路途崎岖,极为难行。 沈言婳在林间缓缓地走着,她的身体早就不像以前那么好了,明明没有走多久,她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可她还是,往山林更深处走着。 又走了片刻。她脚下一软,险些跌倒。伸手扶了下一旁的大树,她慢慢坐了下来。 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气息渐渐平復下来,她却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只能靠在树上休息。 她以为自己还有时间的,如今看来,却是她高估了自己了。 自嘲地笑笑,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 沈言婳突然醒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醒过来这一点,她感到有些诧异。以她的身体状况,倒下之后她根本没想到她居然还能醒过来,因而一时之间,她根本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活着。 “姑娘,你醒了?” 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沈言婳立刻戒备地坐起身来。 “你是谁?” 她警戒地看着房内的人——那是个陌生男子,年龄不大,容貌绝佳,气质清冷,连带他的声音似乎都透着一股寒气。 纵是她如今灵力溃散,身体虚弱,但也不至于连屋内有人也发现不了。只有一种可能,便是那人也是个修为极高之人。 那男子对她的问话视若无睹,微微躬身,“请姑娘稍等片刻,师父很快便会回来。” 沈言婳蹙眉,“师父?你师父是何人?你又是何人?” 第74页 男子不答,“该知晓时,姑娘自会知晓。” 沈言婳召出流光,剑尖直指男子咽喉,“这里到底是何处?说!” “姑娘何必动怒。”门外骤然传来一女子的声音,那声音平静和缓,自带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话音落下,那人也进了门。 屋里的男子见到来人恭敬地行了一礼,“师尊。” 女子点点头,嘱咐道:“无尘,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那位名唤无尘的男子闻言应道:“是,弟子遵命。” 他恭敬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那女子进屋后除了看了她的弟子一眼外,便始终看着沈言婳,沈言婳也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 这女子年岁应该不小,虽然驻颜有术,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但是沈言婳能感到这人的灵力波动极强。她没有佩剑,身上只有一柄拂尘,似乎也是一位道长。 等等……也是一位道长?这女子…… 那女子站在原地任她打量,半晌,开口道:“沈姑娘,你无须防我。” 沈言婳瞳孔微缩,“你究竟是谁?” 那女子缓缓走到桌旁坐下,开口道:“我乃抱山散人。” 果真是她! 沈言婳本来还只是猜测,没想到她会挑明身份,还是以如此直接的方式。 抱山散人道:“姑娘既然知道我是谁,便该知我是友非敌。” “就算你是抱山散人。”沈言婳道:“我如何知晓你是友是敌。” “以姑娘现在的状况,我纵是与姑娘为敌,姑娘又能奈我如何?”抱山散人问道。 沈言婳自嘲一笑,“你说得没错。”她现在功力失了大半,就算有流光在手,也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抱山散人又道:“况且,哪里需要我亲自动手,姑娘只要走下山去,必然活不过半月。” 沈言婳半点也不奇怪抱散人山会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抱山散人隐世多年,修为不知深浅。若她完好,可能还有一战之力,如今……不提也罢。 “多谢散人提醒。”沈言婳拱手道:“也多谢散人肯收留我一晚。” 抱山散人听出她言下之意,问道:“你要离去?” “自然。”沈言婳道。 抱山散人道:“我刚刚说过,你若下山,必活不过半月。” 沈言婳笑了,“我留下来,散人能让我活过一个月?” 抱山散人不语,沈言婳便知晓答案。 “既如此,我在山上山下又有何区别呢?难道你这山上的景色比别处更好?”她微微一礼,笑道:“言婳自知时日无多,便不叨扰散人了,告辞。” 沈言婳的笑容不掺半点阴霾,抱山散人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不惧生死,“我观姑娘也是洒脱之人,姑娘既然看得透彻,又为何偏偏要与天道为敌,逆天而行?” 沈言婳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散人如何知道?” 抱山散人轻嘆一声。 “是我小看散人了,想必散人的修为已至臻境。”沈言婳对抱山散人的修为有了新的认识。 她淡然道:“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散人无关,也无需散人挂怀了。” “落得今日下场,你不悔,亦无怨?”抱山散人问道。 “悔什么?怨什么?”沈言婳觉得有些好笑,她本想说“我怎么想的与你无关”。 可也许是因为到了生命尽头,她竟然生出和她交谈几句的欲望。 “散人既知我做了什么,那也该知晓我为何如此吧。”她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与江家情谊深厚,既知江家灭门的悲惨未来,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我毕生心愿,不过是盼能尽我的绵薄之力,改变他们的结局。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付出些许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抱山散人反问:“一条性命也算是些许代价?” “我救下的何止一人?一命抵十命,足矣。”沈言婳道。 抱山散人又问:“那你可知你故去后,江家那位公子会如何难过?你当真不悔?” “散人莫不是在说笑?”沈言婳道:“江澄如何会知晓我已然离去,就算他知晓了又如何?一则是他父母亲姊性命,一则是我一人性命,究竟该如何选择他会不知?” “况且,我也无需他亲自选择。十三年前,我就已经做好选择了。” 沈言婳笑得有些出神,“本来这世间除了情爱,就还有更重要的事。没了我,可他还有父母家人,还有兄弟,还有未来。” 她闭了闭眼,“他那么年轻,又是未来江家家主,还愁没有合心意的妻子吗?” “你为江家考虑,为江澄考虑,难道你就半点不为自己考虑吗?”抱山散人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考虑了。”沈言婳说得理直气壮,“考虑的结果就是,我宁愿他们活着,我替他们去死。” 她浅笑道:“我都活了一千多年了,活的也够久了。” 第75页 “倒是散人你。”话锋一转,她说道:“散人既然知晓前尘后世,想必也该知晓自己几个徒儿的下场吧?” 抱山僵在了原地。 沈言婳看得清楚,她笑了一声,“果然。” “在他们拜入我门下时我便说过,门下所有弟子,一旦下山,便与我再无关系。”抱山散人僵硬地说道。 “是。”沈言婳道:“散人看得最是通透,山下多纷扰,怎能乱了散人修行。” “已经离开师门的弟子便与师门再无瓜葛,便是当真死在外面又如何?” “我早便劝过他们不要下山,他们不听,自行下山后落得那般下场,也是他们咎由自取与我无关。”她顿了顿,笑道:“散人可是这么想的?” 抱山散人握紧了手中的拂尘,一言不发。 她曾句句问在沈言婳最痛心的地方,现在沈言婳也不会饶了她半分,“可是散人,听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的死讯的时候,你是何感想呢?” “他们都是你从山下抱回来的孩子,从牙牙学语到独当一面,你亲手抚养他们长大。”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们视你为师为母,你如何?” “你白髮人送黑髮人,又如何?” “你若明知他们的下场却根本不为所动。”沈言婳冷笑一声,“散人,自己的弟子都不管,也就没必要管到我身上来吧。” 抱山散人面上一片青白交加,若不是那拂尘的材质好,想必已经被她握断了。 “对了。”沈言婳想起来,“真要细究的话,我还改变了你一位弟子的命运呢。散人你不愿做的事我替你做了,昨晚散人借我留宿一晚,就当做是对此的报酬吧。” 她笑了笑,“我可不想死前还欠人恩情。” 她对抱山没有任何好感,也不想就在这里,对半天不语的抱山散人笑道:“还有,事情我都已经做了,天我也逆了,罚我也受了,就不劳散人再来对我指手画脚了。” “散人有那个时间规劝我,不若抽出时间去看看我家阿羡。” 她语气软了下来,“阿羡自小没了母亲,对她想念的紧,散人若是能与他谈谈藏色散人的事,想必也能减轻阿羡的思母之情。” 抱山散人闭上了眼,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沈言婳视若不见,也确实并不在意。 她微微躬身,道:“山高水长,后会无期了。” 她径直走向房门,伸手推了下门,却是没能推动。 “散人这是何意?”她转身问道。 抱山轻嘆一声,妥协似地说道:“罢了,罢了。” 她站起身来,黑暗从她身上蔓延开来,瞬间覆盖了四周。 沈言婳愕然地睁大了双眼。 第四十二章 归家 下了山,沈言婳一路不停,几日内便走过几座城池。 走到一座稍显繁华的小镇时,她寻了间酒楼,想着休息一下。 酒楼内本来有几桌人在用饭,见到她进来,靠窗一桌的五人愣了下。 随口点了几道点心,沈言婳喝着茶水等着上菜。 靠窗那桌五个人相互对视一眼,悄不作声地离开了酒楼。 余光瞥到他们的动作,沈言婳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她浅浅地饮了口茶。 今日酒楼的上菜速度实在慢了些,她不急,也没有开口催促。 倒是店里的小二主动上前解释了一番,说店里食材不够,已经差人去买了,希望她能多等一会儿。 为了补偿,还给她换了一壶上好的毛尖。 于是沈言婳换了手里的茶,倒上了泡好的毛尖。 饮下一口,沈言婳便忍不住笑了。信阳毛尖的味道独特,她不会认错。这么小的酒楼哪里会有这样上好的茶,真是为了留住她什么蠢事都能做得出来。 好在她现在心情不错,便装作不知配合他们。 等了许久,她要的点心才接二连三地送了上来。挥手让不停道歉地小二退下,她开始慢慢地用膳。 她点的不多,毕竟她已经辟谷,也不知道这小店里的点心如何。不过,端上来的这些味道都很不错就是了,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这小店自己做的点心。 她慢条斯理地用着点心,渐渐地,整个酒楼里竟是只余下她一人。 她仿若不察,自顾自地吃着。 这顿饭吃得实在是久了些,从她坐下到用完,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 让小二把点心盘撤下,她端起茶盏慢慢饮了一口。心下抱怨,这来得也太慢了些。 正想着,一群身着配九瓣莲样式紫色衣衫的修士,便列队包围了整个酒楼。 然后,一道修长的身影在他们之后出现了。 他缓步走进了酒楼,径直地走向正在饮茶的沈言婳。 沈言婳只看着手中的茶盏,头也不抬。 那人终于走到了沈言婳身旁,他沉声道:“和我回去。” 沈言婳在心中默默为自己打气,她放下了茶盏,抬头看向他,问道:“回去?回哪里去?” “莲花坞,江家。”他冷冷地说道。 第76页 他的声音冷若寒冰,沈言婳终于还是忍不住嘆了口气,“晚吟,许久不见了。” 她这一声“晚吟”叫的江澄几乎把持不住。 江澄红了眼眶,他故作冷淡地问道:“当日,你为何坚持要离开?” 沈言婳心下微松,“我以为我早就说的很清楚了。” “因为人妖殊途?还是因为你对我没有半点情意?”江澄冷笑。 “我……” “够了!你又要骗我!”江澄突然喊道。他早就知道了真相,之所以多此一举来问她,不过是想亲耳听她说出来,可是看她神色就知道她绝对不会说实话的。 他冷冷地看着沈言婳,声音如寒冰一般,“蓝忘机什么都告诉我们了。” 沈言婳顿时愣在原地。 “忘机他……”蓝忘机为何会如此直接地把真相说出来,当真不怕魏无羡伤心吗? 看出她的疑惑,江澄冷笑一声,寒声道:“他伤了你,若是还不肯说实话,你以为我会放过他?”直到现在,想起当时突然不见的沈言婳,以及地上那滩刺眼的血迹,江澄都还无法原谅蓝忘机。 沈言婳蹙眉,为蓝忘机开脱道:“当时情况特殊,他也不是有意为之。” “他若真是有意为之,我能饶得过他?”江澄道。 “你不该为难他的。”沈言婳不满地说道:“他毕竟与阿羡……” “你知想着魏无羡会为难,怎么不想想我会多担心多生气?”江澄反问:“况且,我为难他?你以为他是看在我的面上说的实话?如果不是魏无羡当时也急眼了,蓝忘机哪里能那么轻易就说出真相。” 沈言婳语塞。 知道这个话题多说无益,她轻嘆一声,无奈地看着江澄,“晚吟,你既然已经知道真相,便该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 江澄的眼眶一瞬间变得通红,他怒视着她,低声吼道:“我知道!” “这样你也要我和你回去?”她又问道。 江澄恶狠狠地点点头。 “晚吟。”她轻声道:“你一直都知道我是妖,那你可知道我究竟是什么妖?” 江澄瞪着她,并不言语。沈言婳低下头,无奈地嘆息。 “西南荒中出讹兽,其状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江澄突然开口。 沈言婳震惊地抬头看他。 那样一段话,江澄不知道背过多少遍。他看着她,肯定地说道:“你是讹兽,对吗?”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江澄道:“你说我怎么知道!前前后后我一共找了你九年,却一直找不到你。无奈之下,我只能去查找各种古籍,希望能查出一点线索。” 他看了那么多书,那么多,如何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其实你从来都没有真正隐瞒过你的身份,我甚至见过你的真身。以前不知只是没有多想,可你走后……” 见不到她,他那么想她,也只能凭藉书中的那点蛛丝马迹遥寄相思之情。 沈言婳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你既然已经知晓我的真身,那么,你就不怕吗?” “说谎是印在我一族骨血传承中的,我改不了。你就不怕吗?”沈言婳问道:“你不怕整日与妖兽为伍,不怕与妖兽同眠共枕,不怕你身边之人满口谎言,不知道我嘴里的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她看着他,“你不怕吗?” 江澄深深地唿吸着,他半蹲下来,抬头看着沈言婳,轻声说:“我怕。” 沈言婳整个人都晃了晃。 江澄继续道:“我怕哪一天我一睁开眼,你已经再次离我而去。我怕我费劲心思,却仍是拦不住你。我更怕我的余生,再也没有你的存在。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怕。” “我不是第一天知道你是妖兽了,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是妖了。”他笑了笑,“以你的原型,又有什么值得我害怕的。” 沈言婳瞪他一眼。 江澄又道:“你说说谎是你们的天性,可那又如何?这世间之人,有几个不曾说过谎?” “大不了,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反着听就好了。你说你不喜欢我,那就是你喜欢我。你说你喜欢我……那还是你喜欢我。” 沈言婳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江澄也笑得温柔,“你看,你也不是每句话都是谎言。我们相识这么久,你撒过几次谎?又有哪一次的谎言,不是为了我们好?” 他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其实,我倒宁愿你在同我说谎。” “说你受天罚是谎,说你命不久矣是谎,说你……”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颤抖,“可是到头来,除了说你不爱我,你竟不曾骗过我。” 他慢慢湿了眼眶,“阿言,我找了你许久,这几年,你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我不在乎能不能和你天长地久,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年,一个月,甚至是一天……” 第77页 “阿言,你没有时间了,我们也没有时间了。” 他伸出手来,笑地哽咽,“所以,同我回家好不好?” 沈言婳手指微缩,她颤声问道:“如果我只有一年寿命了,你也要我同你回家吗?” 江澄面色惨白,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痛得嘴唇都在抖。不是不知道她命不久矣,从听到蓝忘机说出真相的那天,他就一直在做准备。可是,可是当他听到她亲口说出“一年”时,他却几乎无法承受。 “要,当然要。”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却眼也不眨地看着沈言婳,似乎少看一眼,便会错过,“能和你在一起一天都是我毕生所求,更何况是一年呢。” “阿言,以前我以为你是担心你的身份,担心我阿娘,所以我为你说服我阿娘,我为你剷除一切障碍。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一直担心的是天罚。” “我太弱了,我不能为你逆天改命,我不能为你逆转天罚,可至少我能和你一起承担。” “你生,我陪你一起;你走,我也不会留你一人。”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问道:“同我一起回家好吗?” 回家……对她而言,天地之大,有他的地方,才是家。 泪水模煳了视线,沈言婳就这样看着她的毕生所爱。九年了,一个人的一生有几个九年。可是九年来这个人他都不曾放弃过她,他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扫清障碍,他让她再没有后顾之忧。九年来他拼命成长,为的不过是能和她在一起。 当初的那个少年,终是长成了这副顶天立地的模样。 这么多年来,她逃过,也躲过,可最终也不过是彼此蹉跎。 如今,她所爱之人跪在她身前,她如何能够再次拒绝。 她慢慢伸出手,放到了江澄的手上,缓缓地笑了,“好。” 这一握,便一生都不会放开了。 ——正文完—— 第四十三章 番外一 逆天 沈言婳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再回到云梦,站在码头看着这个依旧繁华的城镇,她有些恍惚。 江澄握住了她的手,“我们走吧。” “嗯。”她笑着回握了过去。 是的,她现在回来了,回到了云梦,莲花坞。 “江宗主,还有阿羡他们知道我今天会回来吗?”她开口问道。 江澄关注的点与她不同,他偏头看着她,“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现在江家的宗主是我。” 沈言婳睁大了眼,“江宗主……不是,你阿爹把宗主之位传给你了?” “什么叫我阿爹,以后也是你阿爹。”江澄先是反驳了一句,接着才解释道:“当上家主才能更好地利用我们江家的力量,阿爹本就无心权势,一年前又出了你那种事,阿爹想我能靠别的事情多多分散注意力,就把宗主之位传给我了。” 沈言婳点点头,继续问道:“所以,他们知道我要回来了吗?” “嗯。”江澄道:“消息传回莲花坞的时候阿爹也在,知道下面的人找到你了,也知道我去寻你了。至于魏无羡,他和蓝忘机也一直在找你,得到消息后肯定会回来的。” 沈言婳轻嘆一声,倒不是在意有多少人知道她要回来了,只是想到魏无羡他们那么担心她就觉得很是内疚,“我没想过我这一走,会给你们带来这么多麻烦。” 江澄顺杆便爬,“既然现在知道了,以后不再犯便是。” 沈言婳:“……” 她无言地侧首看着江澄,可是毕竟她理亏在前,也不好多说什么。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江家门前。 身后跟着的门生上前叫门,沈言婳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復着自己紧张的情绪。 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只是那声音透着几分急切,“江澄,你回来了?沈姐姐呢,她回来没有?” 沈言婳慢慢回过身来,在他们身后的门生都自觉空出一条路来,魏无羡这才看到了人群之中一袭白衣的沈言婳。 乍一见到沈言婳,他愣了一瞬,紧接着便红着眼扑了上来。 沈言婳被他抱了个满怀,听他在她耳边哽咽着唤道:“沈姐姐,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我好想你,我好担心你啊!” 沈言婳被他喊得心头一紧,轻轻拍着他的背嵴安抚着他,“没事了,阿羡,我已经回来了。” 他们这边姐弟情深,旁边却有人看不下去了——蓝忘机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江澄更是直接上了手,他把魏无羡从沈言婳身上扒拉下来,不悦地说道:“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抱什么?想抱抱你家蓝忘机去。” 魏无羡眼里的泪水都被他这话噎了回去,他指着江澄气道:“江澄你……”说了一半他又笑了起来,“哦~我知道了,江澄你不就是嫉妒吗,嫉妒我想抱蓝湛抱蓝湛,想抱沈姐姐抱沈姐姐,你一个都没得抱。” “你……”江澄气结,“谁想抱你家蓝忘机了!” “至于你沈姐姐。”他看了眼一旁满脸无奈的沈言婳,一把揽住她的腰把她抱进怀里,故意炫耀道:“我的人,我想抱就抱。” 第78页 魏无羡被他这一举动惊地嘴都合不上了,虽然沈言婳肯回来,他就料到沈言婳必定是同意了江澄,但是江澄居然就这么宣誓主权,沈言婳都没什么太大反应,这也未免太快了些吧! “好了。”沈言婳轻轻推了江澄一下,“你们两个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胡闹。这里是门口,有什么我们进去再说吧。” 江澄松开了环着她的手,虽然如今他已是江家家主,经验丰富、性情也成熟了许多,但是一遇上魏无羡,两人总会忍不住像以前一样闹起来。说实话,这么多年,要不是有他阿姐时不时的劝导,以及魏无羡用打闹的方式帮他放松,他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收敛了性子,他对沈言婳道:“我去和阿爹阿娘说一声我们回来了,你和魏无羡他们去坐会儿吧。” 沈言婳有些担心,“我们不用过去吗?” “没事。”江澄笑笑,“我去就行,你和我阿爹他们也没什么话说,这么久没见,魏无羡肯定有很多废话要讲。” 魏无羡不乐意了,“什么叫废话?我说的话怎么就是废话了?” 江澄瞪他,“不乐意你就和我一起去见我阿爹。” 魏无羡秒怂,“我还是和沈姐姐聊天吧,江叔叔那边你帮我说一声就行,完了我再去见他。” 江澄又交待了几句才离开了,他走后,沈言婳便与魏无羡二人一起去了她以前的住所。 路上遇到不少江家弟子,都对他们的出现惊喜不已暂且不提。 好不容易终于坐了下来,沈言婳看着眼前两个自己以为今生再也无缘得见的人,由衷地嘆了口气。 “沈姐姐。”魏无羡收起了笑意,紧张地看着她,“我能不能看看,你身上的……” 他说得有些艰难,“你身上的天罚。” 果然来了,沈言婳知道魏无羡必定会在意这个,好在现在她也无须遮掩什么了。她把袖子撩起一些,露出光洁无暇的手臂。 魏无羡看得皱起了眉,“沈姐姐,事到如今你为何还要对我隐瞒?” 沈言婳淡然笑道:“阿羡,我不曾施法。” 魏无羡一愣,“不可能,蓝湛明明说看到你左臂上的天罚印记了。” “那忘机应该记得,当时我的灵力是何种情况。”沈言婳道。 “是。”那日的情景,蓝忘机至今仍记得清楚,“紊乱不堪。” 沈言婳对着魏无羡道:“现在,阿羡你大可一探究竟。” 魏无羡便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息,这一探,才发现她灵力运转自如,不见丝毫滞涩,完全不像蓝忘机所说的那样,更不像是一个有天罚加身之人的脉象。 不,不对,有哪里不对,他勐地抬起头,“沈姐姐,你的灵力为何会如此微弱?” 她修为明明那样高,高到让他们所有人都望尘莫及,可如今她体内残余的灵力,怕是连江厌离也比不过。 沈言婳倒是看得很开,“有所得,必有所失,灵力再重要也比不过命重要。” 魏无羡好像明白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地问道:“沈姐姐,难道说你身上的天罚……” 沈言婳笑着点点头,“已经全解了。” 这消息实在太过惊喜,魏无羡张了好几次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他眼眶中又盈满了泪水,他攥着沈言婳的手腕蓦地站起身来,双手微微用力,沈言婳也随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魏无羡围着沈言婳转了好几圈,明明看不出来什么,他却不住地打量着她,口里还不停地像她求证着,“你真的好了?全好了吗?” 沈言婳便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回答着。不知道问了几次又答了几次,魏无羡才终于不再发问,他停在原地,看着一直对他微笑的沈言婳,泪水夺眶而出,他勐地抱住沈言婳,又哭又笑,“太好了,太好了,沈姐姐太好了。” 好像除了这句话,别的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这么激动,沈言婳竟也被他喊得眼眶发酸,她轻轻安抚着他,拉着他又坐了下来。良久,魏无羡的情绪渐渐才平復下来。 接过蓝忘机递过来的帕子擦掉眼泪,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沈姐姐,是我太激动了。” 沈言婳笑着摇了摇头。 魏无羡现在才有心情去细究更多,“沈姐姐,你的天罚解了,是怎么解的,和你消散的灵力有关吗?” “这个啊。”沈言婳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和灵力无关,却和阿羡你有关呢。” “我?”魏无羡指了指自己,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蓝忘机,可惜蓝忘机也不能给他一个答案。 沈言婳在回来之前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刻,她不可能将真相全盘托出,但却可以将一些无足轻重的事告诉他们。她先是开口问道:“阿羡你可知,为何你的前世会那般曲折?” 魏无羡突然被她这样问到,整个人都沉默了,半晌,他苦涩道:“大抵是因为我这人,既不通人情世故,亦看不穿人心,却还要一味地逞英雄的缘故吧。” 沈言婳收敛了笑意,“那你可曾后悔?” 第79页 魏无羡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眼一片澄澈,“我,不悔。” 哪怕那一切并非他亲身经歷,可他知道,只要是他,不管在哪个时空,只要遇到那样的事,他都会管。不会后悔,后悔没有任何用,后悔对不起他,也对不起那些因他而死的人。 沈言婳郑重道:“可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都并非完全是你之过呢?” 魏无羡勐地抬起头来,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沈姐姐,你什么意思?” 沈言婳轻嘆一声,“阿羡,这世间之大,天地之广,非我等凡人可以窥探。可此间尘世,也并非是唯一。” 魏无羡不解,却听她继续说道:“每一个小世界,都自成一方天地,亦称为位面。而自其诞生之初,便会萌生独属于他的意识,那是世界意识。正如我们所处的这方天地,亦有属于他的意识。” “在每一个位面中,都会有许许多多的出尘之人。然而众多天之骄子之中,只有一人可以称之为‘位面之子’,那位所谓的位面之子,也是唯一一位可以影响整个位面气运的存在。” 魏无羡意识到了什么,他陡然睁大了双眼。蓝忘机也感觉到了些东西,他微微蹙起了眉。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沈言婳嘆了口气,直直地看着他,“阿羡,你便是此方天地的位面之子。” “所以说。”魏无羡双目通红,“前世我经歷的那些,江家灭门也好,穷奇道截杀也好,甚至是血洗不夜天,都是上天对我这个所谓的‘位面之子’的考察?” 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悲戚道:“那我的人生,我这个人,又算什么?” 蓝忘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魏婴!”他的声音不再冷清,而是充满了担忧。 沈言婳闭了闭眼,事实上,真相远比她说出来的更为残酷,可她又如何敢说出来。 魏无羡一片混乱的大脑,因为蓝忘机的触碰而渐渐清晰,随即他意识到另一件重要的事,“所以说,沈姐姐你受的天罚,那所谓的天罚……” “没错。”沈言婳点点头,“那些事本该由你去完成,我改变了你的命运,分散了你的气运,故而天道容不下我。” “这样的气运……”魏无羡咬牙切齿道:“不要也罢!” “阿羡。”沈言婳轻嘆一声,“此事哪有那么简单,你所获得的气运终将反哺于天地,我夺了你的气运,便是夺了这天地的气运,这天地自然会有所反应。” 魏无羡这才真正明白过来,刚刚沈言婳说的“天之骄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你又说你的天罚被解是因为我。”他又问道。 沈言婳微微出神,想到了当日在抱山散人处发生的一切,“此事,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 那日,沈言婳本欲离开那座无名之山,可门上被施了法,她竟打不开门。她不解抱山散人此举何意,转身问了一句,却见铺天盖地的黑暗席捲而来。 这一幕是有些熟悉的,甚至对于沈言婳来说是永生难忘的。因为十一年前,就是在这样一片黑暗之中,她听到了那道声音,而后开始了她长达十一年的噩梦。 果不其然,当黑暗完全覆盖了此间一切时,她又听到了那道苍老的声音。 “沈言婳。”那声音缓缓响起。 沈言婳后来想,她大概没有哪一刻比当时还要冷静了,也许是命数将近,她居然笑了出来,“原来是你?你是抱山散人?不,你并非是她。” 她刚刚说的那些话,抱山散人的反应,都说明抱山散人是真实存在着的。 那声音说道:“她一心向道,我只是给了她这个机会。” 沈言婳点点头,“我明白了,原来这是场交易。”他给她证道的机会,由她去救她并且向她提出那些问题。“你让她问我那些问题,你想知道些什么?你又想做什么?” 那声音不答反问:“沈言婳,你可知我是谁?” 沈言婳坦诚地摇摇头,她虽然有所猜测,但也不敢肯定。 “自这片天地诞生,我便随之降生。我与此间,同生同死,同根同源。” “果然。”沈言婳道:“你是这片位面的位面意识。” 那声音不语,算是默认了。 证实了心中的猜测,沈言婳也明白为何天罚会在上次这声音出现以后降临到她身上了。 可是这一切多么讽刺呢,世人一心求仙问道,满心满眼皆是天道,却不想正是她这个不信天不信命的人,会见到那传说中的天道。 她冷静地问道:“不知你特意借抱山散人之手,将我带到此处,所为何事?” 那声音问道:“当年我说过的话,你擅自改变他人命运,你可悔?” 沈言婳毫不犹豫,“不悔。” “就算你因此深受折磨十数年,你也不悔?” 沈言婳斩钉截铁地说道:“不悔。” 那声音有些怒了,“你强夺他人气运,却仍是如此理直气壮?” “我说过的。”沈言婳声冷如冰,“你给他的气运,是他根本就不想要的。” 第80页 “他是天之骄子,就算不修鬼道,他依然能站在顶峰。既然这样,我更希望他能以剑道,堂堂正正地立在顶端。” 不用被人忌惮,不用被人设计,不用被人陷害……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面对所有人的目光,接受所有人的尊敬。 那声音继续道:“你可知你所做的一切,是在与整个天道为敌?” 沈言婳讽刺地一笑,“天道?究竟何为天道?你知我非此间之人,那你可知此间创世之人为谁?” 那声音不语。 “笑话,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沈言婳真正地笑出了声。 只有亲身经歷过这一切的人才知道,所谓的灭门究竟有多么令人绝望,那绝不是一本书中几章内容能写得清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什么,如今居然有人和她说天道。 究竟什么是天道?是这世间所诞生的位面意识,还是所谓的创世之人的一个念头? 笑过后她说道:“创立此间之人若知晓这一切的发生,你焉知她便会乐见江家的下场。” “况且,你若觉得我做得不对,大可在当时一道天雷将我噼死,降下天罚能有何用?如今你又一心问我是否悔过,又有何用?” “我还是那句话,事我做了,命我改了,天我逆了,究竟如何处置我,悉听尊便。” 她这幅不为所动的模样气得那声音半晌说不出话来,再开口说话时,那声音已经不再显得游刃有余,而是有些气急败坏,“罢了罢了!” 沈言婳还没能理解那句“罢了罢了”是什么意思,就见一道白光从黑暗尽头向她飞来,她不躲不避,闭上双眼静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那白光势无可挡地进了她的体内,她不由地为之一颤。那不知是何物的白光在她四肢百骸中游走一圈,惹得她浑身经脉刺痛。 原来是要经脉尽断而死,她想。 白光走到她左臂处,剧痛传来,沈言婳再也无法维持那副淡然的模样,她吃痛地跌倒在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以为这就是最后了,却没想到,在那一瞬间的剧痛之后,体内却恢復了平静,她甚至能感觉到,一直加诸在她身上无形的枷锁被卸了下来。 顾不得别的,她匆忙撩起袖子,只见左臂上仍留有鲜血,却已不见了天罚的印记。 这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她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直到虚空中传来一声“哼”声。 回过神来,她瞬间明白了过来,调整姿势,她第一次发自内心、恭敬地行礼,道:“多谢。” “不必谢我。”那声音仍是苍老的,可此时听起来却带着几分孩子气,“若真想谢,便谢你的阿羡吧!” “阿羡……”沈言婳愣了,“他怎么了?” “怎么了?”提起魏无羡,那声音更加生气了,“他要毁了我这个世界!” 他确实极是气愤,虽然魏无羡的命数极为坎坷,但他的的确确是这片位面的位面之子,他的命运与这整片位面都有关系。虽说沈言婳做的那些事削弱了魏无羡的气运,但他毕竟还是位面之子,只要他仍能登顶,不论是以何种方式都能反哺这个世界。当然,以原来的方式是最快的方法。 这是一个新生的世界,一切尚不完善,有大气运之人对整个世界的发展极为重要,因此天道才会一直针对改变魏无羡命数的沈言婳。 为了能够汲取位面之子的气运,这个位面也会对他做出保护,即俗称的“主角光环”。所以这一世魏无羡与蓝忘机结.合之后,这个世界便把他的记忆还给了他——只要他能与蓝忘机在一起,便能弥补这个世界丢失的部分气运。 然而,本来是两全的事情,却在一年前魏无羡知道沈言婳受到天罚的时候发生了改变。 魏无羡生气了,他对这个世界、对天道产生了质疑。 他第一次,开始质问天道为何不公。 为何一心护着他的人要遭受那样的对待。 为何救了他们所有人的人却不得善终。 他的信仰,开始动摇了。 这一动摇对整个位面的进化都是一种障碍。因为逐渐失去信仰,天道变得渐渐无法吸收他的气运,位面无法进化。 直到这时,沉睡的位面意识才不得不再次醒来。 它自然知道魏无羡这一切变化的源头,想要改变这一颓势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去除沈言婳身上的天罚。 它虽然暴怒,但也无可奈何,毕竟这种位面之子不是轻易能找到的,更何况它本就是个新诞生的世界。 于是无奈之下,它向魏无羡妥协了,它决定放过沈言婳。但在放过沈言婳之前它又不甘心,总想生些事端,所以才会不停地胁迫追问她,并企图把沈言婳说的话以梦境的形式让魏无羡知道。可结果沈言婳还是让它失望了。 但现在无论如何,它都会解除沈言婳身上的天罚了。 目的没有达成,它实在是高兴不起来,愤愤地便要离去,离去前还呢喃道:“哼,看在你损了一半灵识的份上,便放过你了。” 沈言婳听到“一半灵识”时愣了一瞬,她眼眶微酸,还是扯出了个笑来。原来,一切冥冥之中早已註定了。 第81页 那一半灵识裹挟着她一半的命数与灵力,却原来,也分走了她的半数气运。那份气运,对因她之过导致世界损失的气运有所回补。再加上魏无羡的威胁,两相成就下,这片的位面意识才愿意放过她。 当日她割裂自己灵识只为自己心爱之人,如今却阴差阳错救了自己。她为了这世间自己最爱的两个人,不惜付出一切代价逆天改命,到最后,竟还是他们救了她。 当日的记忆随着她的叙述一点点清晰起来,当她隐去那一半灵识的事,而将其他对话内容尽数说完后,看着一脸震惊的魏无羡,她笑得极是温柔,“所以说,是阿羡你救了我才对。” 魏无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缓缓摇了摇头,“终究是沈姐姐你的不顾一切,才让我有机会能够报答一二。” 因果循环,正是沈言婳当日种下的善因,才能结下今日这善果。 不等沈言婳开口,她又问道:“那你的灵力又为何会消散殆尽?” 沈言婳轻笑,“和上天做交易,如何能让我占了便宜。我的灵力,在解除天罚时便被消耗殆尽了,经脉也有一些受损。不过并无大碍,如今我的经脉已经修復完好,灵力再修便是。” “不管怎么样。”魏无羡松了口气,他温柔地笑道:“沈姐姐,你能平安无事,就好。” “是啊。”沈言婳轻嘆一声,她会平安无事,他们都会。 所有的苦难已经过去,等着他们的,将会是灿烂的明天。 第四十四章 番外二 大婚 沈言婳回来的消息在短短几日内便传到了兰陵,于是她回来的第三天,江厌离便回了莲花坞。 江厌离来得突然,她回来时,沈言婳正与江澄在她院里商讨事情。 院外突然热闹起来,沈言婳微微扬眉,“不会又是阿羡在胡闹吧?” 江澄正在看放在石桌上的帖子,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不可能,这才什么时辰,他肯定还没起呢。” 沈言婳看看日头,不得不承认江澄所言有理。不等她一探究竟,这喧闹声的制造者就进了她的院落。 只见那是一个大概八九的小孩子,穿着一身金星雪浪袍,硃砂点额,生得很是精緻。 沈言婳看得微微睁大了眼,这该不会是…… 江澄也注意到有人进来,他抬头看见来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小子怎么又来了。” 那小孩四处张望着,看到江澄时眼睛一亮,高声唤了一声,“舅舅!”声音也极是稚嫩,甚至有些奶声奶气,听得沈言婳心间发颤。 沖江澄喊完,他又对着门外喊道:“阿娘!阿爹!小舅舅在这里!” 沈言婳放下手里的帖子,站了起来,然后便看到江厌离匆忙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抱着孩子的金子轩。 江厌离看到她的时候眼睛便红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沈言婳,抽泣道:“沈姐姐,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沈言婳轻轻拍着她的背嵴,不断安抚着她,“阿离,莫哭,我在这呢。” 江厌离却是一时半会儿平静不下来,一直紧紧抱着她。松开她后,也一直握着她的手,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沈姐姐,你这次回来,就不会再走了吧?” “嗯。”沈言婳应道:“我不会再走了。” 江厌离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也松开了手。 一旁的金凌好奇地看着沈言婳,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阿娘哭呢,不知道这个把她阿娘弄哭的人是谁。 沈言婳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弯下腰看着他,“这是……金凌?” “嗯。”江厌离拉着金凌的手把他拉倒自己身前,说道:“阿凌,这就是阿娘以前常和你提起的沈前辈。” “啊!”金凌恍然大悟,他虽然年纪尚轻,但是天资聪颖,又有男孩子那种对修为高深之人的尊崇,因此虽然没有见过沈言婳,但是听江厌离讲得多了,也有点小小的崇拜她。当下不由双眼发光地看着她,奶声奶气地说道:“原来您就是沈前辈呀,晚辈是兰陵金氏金凌。” 他这幅模样着实可爱,看得沈言婳心都要化了,她摸摸金凌的头,温柔地说道:“阿凌不用拘于礼数,我与你阿娘情同姐妹,你也不用叫我‘前辈’。” 金凌偏了偏头,不解地问道:“那我要叫什么呀?” “叫‘舅妈’。”一旁的江澄突然开了口。 此话一出,江厌离和金子轩皆是震惊地看向他,江澄倒是无比坦然,他上前搂住沈言婳,俯下身看着金凌,“以后要叫‘舅妈’,知道吗?” 金凌乖顺地点点头,直接叫了出来,“舅妈。” 江厌离见沈言婳并不反抗,听到金凌如此称唿甚至有几分开心,不由问道:“沈姐姐,你与阿澄?” 沈言婳笑了笑,“我们坐下说吧。” 几人围着石桌坐了下来,沈言婳本欲开口,却突然注意到金子轩抱着的小姑娘,“这是?” 江厌离从金子轩手中接过那孩子,她坐在沈言婳旁边,这样沈言婳能够更加方便看清那孩子。是个女孩子,三四岁的样子,却已经可见是个美人胚子了。 第82页 江厌离道:“这是霜儿,金余霜,是我与子轩的女儿。” 沈言婳看着这个并不在原世界线中出现过的小生命,心中颤动,“霜儿今年多大了?” 江厌离轻轻摇晃金芮霜,“霜儿,舅妈问你呢。” 金芮霜怯生生地伸出小手来,“霜儿三岁啦。” “真好。”沈言婳由衷地感嘆,“阿离,儿女双全,你很幸福。” 江厌离看向身旁的金子轩,金子轩对她温柔地一笑,江厌离也浅浅一笑,她回首问道:“沈姐姐,那如今你与阿澄?” 沈言婳与江澄对视一眼,江澄解释道:“阿姐,我准备与阿言在半月后成亲。” 江厌离微微蹙眉,“这未免太赶了些吧。” “不赶。”江澄执着道:“若不是还要准备,我恨不得明日就成婚。”沈言婳的时间有限,过一日便少一日,他现在真的恨不得时间能过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江厌离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初见沈言婳的喜悦在此时完全被悲痛掩盖,一想到沈言婳因为他们江家而受到天罚,将不久于人世,她便心如刀割。 金子轩虽然不像他们一样与沈言婳有太多羁绊,但也觉得气氛凝重,他轻轻拍了拍江厌离的手背,安抚着她。 沈言婳看着眼前似乎要哭出来的姐弟俩,心中一片暖意,她缓缓笑道:“其实我一直想说,我的天罚,已经解了。” 江澄蓦地抬起了头,江厌离也震惊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江澄颤声问道。 沈言婳撩起自己的袖子,洁白无瑕的手臂一览无遗,“我说,我的天罚已经解除了。” 江澄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他一直不敢问也不敢看,似乎不问那天罚就不存在。他自欺欺人着想要延长他们能够在一起的时间,可现在,他听到了什么?她的天罚已经解除了。 “什么时候?”他刚问完就想到了什么,“就是因为天罚解除了你才肯和我回来的是吗?” 沈言婳点点头。 江厌离喜不胜收,“真的吗,沈姐姐?” “嗯。”沈言婳把昨日告诉魏无羡的事又说与了他们知晓,当然这其中省略了很大一部分内容,毕竟他们并不知晓前世的事,她也并不想他们知道,他们只要好好的活着就可以了。 江澄想到他们那日的对话,“当日你骗我,是在试探我?” 提到这个,沈言婳有些不好意思,她当时确实存着一丝试探的意思,毕竟若是想要一生相伴,总要问清楚才行。如果那日江澄有半点犹豫,她便不会回来。 可是……她还是心存期望的,所以才会故意暴露行踪,让江澄找过来。 江澄深吸一口气,他该生气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他知道沈言婳的天罚已解时,他心中只有一片欢欣。 他眼眶发红,“你骗了我,要怎么补偿我?” 沈言婳轻轻握着他的手,“就补偿你,一生可好?” 江澄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好。” 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开这双手了。 半月后。 精緻的木梳从沈言婳的发间穿过,为她梳妆的江厌离道:“沈姐姐,女子出嫁多会请多子多福的长辈进行梳妆,你却由我来为你梳妆,可是不妥?” “有何不妥。”沈言婳笑道:“多子多福……阿离你与金公子伉俪情深,婚姻幸福美满,膝下儿女双全。我不盼着能长命富贵,但求能与晚吟一生相伴。” “会的。”江厌离看着镜中沈言婳姣好的面容,“你们经歷过诸多挫折,日后必定一生顺遂的。” 沈言婳对她展颜一笑。 江厌离微微低下头,手里握着红木制成的喜梳,“沈姐姐,那我要开始了啊。” 沈言婳微微颔首。 江厌离动作极其轻柔,“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齐眉,三梳儿孙满堂……” 为沈言婳戴上凤冠后,她扶着沈言婳站起来,走到她身后用力推开屏风,露出里面流光溢彩的嫁衣。 “我本想亲自为姐姐缝制一件嫁衣,可阿澄太过心急,半月时间,以我一人之力是万万做不到的。”她慢步走了过去,“这嫁衣,我听阿娘说,是阿澄找了云梦上百个绣娘日夜不停地缝制了半月,今日清晨才完工的。” 她看向沈言婳,“沈姐姐你穿上它一定很美。” 她亲自为沈言婳穿上嫁衣,凤冠霞帔加身,她美得不可方物。 江厌离看得有些呆愣,半晌她道:“沈姐姐,你真的好美!”都说身着嫁衣的女子是最美的,此言果然不假。 她轻声嘆道:“我曾经以为阿澄这一生与你都无缘,没想到,他终是如愿了。” “沈姐姐。”她温声道:“请你,务必幸福。” “好。”沈言婳眼中满是柔情,“我们都会幸福的。” 她盖上红盖头,由江厌离领着她往外走,然后,江厌离推开了房门。 眼前一片红色,她看不清路,只能感受到江厌离温热的手掌。这一条路她实在是太过熟悉了,毕竟她走过无数回。转过最后一个迴廊,她知道前面就是最后的喜堂了。 第83页 深深吸了口气,她昂首走了过去。 江厌离拉着她停了下来,她感到握着自己的手松开了,而后变成了更加有力的大手,那是江澄的手。 她的心,定了下来。 江澄亲自领着她前进,她听到周遭有许多声音,她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在其中。 纵使看不清前路,可有身边这个人想伴,她没有一点点的心慌。 她在司仪的话语中拜了下去。 上敬天地,下尊父母,而后,是她要一生相随的夫君。 礼成以后,她在房中静坐着等待他的夫君。 凤冠很重,压得她脖颈微酸。她只是坐着,一动不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外传来阵阵喧譁声。 房门被打开,喧闹声清楚了起来,然后又被关上,隔绝了一切声音。 沈言婳依稀还能听到外面的吵闹声—— “江兄你未免太小气了吧,让我们看看嫂夫人啊!” “听说江夫人之貌艷绝天下,我们也想见识一下呀!” “沈姐姐参加百凤山围猎的时候你们不是看见了吗,在这凑什么热闹,啊?” “哎呀,魏兄,新娘子和平常见到的不一样嘛。” “舅舅,舅舅,我也不可以看吗?” “阿凌,你怎么也来凑什么热闹?去找你阿娘去!” “唉!看来有魏兄在我们是看不到了哟,走吧走吧,回去喝酒去。” 外面渐渐陷入平静,屋里也是一片寂静。 一旁站着的喜婆上前几步,笑道:“宗主,你看……” “下去。”江澄的声音响起。 那喜婆愣了,“啊?” 江澄摆摆手,“本宗主自己来就行,你们都下去吧。” 房内的喜婆和几个丫鬟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便退下了。 江澄没有看放在桌上的喜称,径直走向了床边,沈言婳没由来地紧张起来。 江澄缓缓揭开了她的盖头,露出她那张娇艷欲滴的脸。 她生得极好,平素不爱描眉画眼,有时略施粉黛便能让江澄惊艷无比,更何况今日她如此盛妆。 叶眉弯弯,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白嫩的皮肤透出淡淡粉红,薄薄的双唇像玫瑰花瓣般鲜嫩欲滴。 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月样容仪俏,天然性格清。 江澄竟是看呆了。 他贊道:“阿言,你好美。” 沈言婳带着三分娇羞地抬头看向他。 他缓缓低下头来,想在她唇上印上一吻。沈言婳用手抵住他的薄唇,提醒他道:“合卺酒。” 江澄轻嘆一声,不过还是直起了身。 沈言婳起身走到桌旁倒了两杯酒。 合卺酒是以百味果酿制而成的,味道并不很好,但它背后的寓意却让人甘之如饴。 一杯合卺酒下肚,沈言婳微微蹙起眉,缓了好一会儿,等甜味涌上来时才舒展了眉头。 她不由说道:“这合卺酒的滋味,比那百味果更甚啊。” 江澄道:“这是自然。” 一颗百味果的威力怎能比得上用千百颗百味果酿出来的酒呢。 沈言婳抬起头来看着江澄,这才发觉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近了。江澄眸色微暗,气氛变得暧昧起来。 “晚吟。”沈言婳突然开口,她又靠近了一些,“可否给我一缕你的头髮?” 江澄不解,但并不阻止她的动作,任由她用桌上放置的,本来用来削水果的匕首割下了他的头髮。 然后他看到沈言婳如法炮制地割下了自己的一缕秀髮,并将两缕髮丝合在一起,放进了锦囊中。 做完这一切,沈言婳面颊微红,“凡世间有一种说法,‘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如今,我们才算是真正的夫妻了。” 江澄闻言微愣,他低下头,刻意压低的声音低沉而又磁性,“那么,夫人?” 沈言婳轻轻“嗯”了一声,“夫君。” 江澄喉结微动,俯下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走向他们的婚床。 沈言婳一动不动,乖顺地靠在他怀里。 鲜红的纱幔落下,遮住了满床的春色。 第四十五章 番外三 忘羡 看着金芮霜玩了一会儿,金凌也觉得有点手痒,他弯腰抱了一只起来。还没等他多玩一会儿,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呵斥声,“你们在干什么?!” 金凌转身看去,只见一个身穿蓝家校服的少年站在那里。 他这一转身,刚好就那少年看到了他怀里抱着的兔子,那少年见此大惊失色,连忙跑了过来。 这少年正是蓝景仪,他跑过来就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我们家后山,还欺负我们家的兔子?” 金凌看看自己身上这显眼的金星雪浪袍,自报家门道:“兰陵金如兰。”挑了挑眉,又道:“你又是什么人?” 蓝景仪道:“姑苏蓝景仪。你还不把你手里的兔子放下!” 金凌举起兔子,“这兔子不能玩吗?” “当然不能!”蓝景仪道:“这兔子是我们家的修士养的,怎么能随便玩!” 第84页 “景仪哥哥。”金芮霜抱着小兔子小心地看他,“你不要怪我哥哥,是我想玩的。” 金芮霜今年不过十岁,生得冰雪可爱,被她这样甜甜地叫“哥哥”,景仪瞬间心都化了。 但他还是保持着理智,“小妹妹,你叫什么呀?” 金芮霜怯生生地说道:“我叫金芮霜,你可以叫我霜儿,我哥哥就是这么叫我的。” 蓝景仪扯出一个笑脸,“霜儿……” “别叫的那么亲密。”金凌挡在金芮霜身前,“你想对我妹妹做什么?!” “你!”蓝景仪本想与他怼两句,对上金芮霜的眼睛就泄了气,“算了,不跟你计较。” 他弯下腰对金芮霜道:“不好意思啊,霜儿,我不是不让你玩,只是这兔子是含光君养的。含光君你知道吗?他很厉害的,这兔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他肯定会生气的。” 他们蓝家谁不知道这兔子是含光君养的,平素他们也只敢喂喂兔子,若说玩弄一下,除了魏前辈也没人有这个胆子了。 “含光君?”金凌愣了一下,然后笑道:“要是含光君养的就没事,霜儿你随便玩。” 蓝景仪不满道:“喂!你!” “我说你真不知道我是谁?”金凌看着他。 蓝景仪回道:“干嘛,你很有名吗?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 “行吧。”金凌无奈,“那我告诉你我是谁。我爹是兰陵金家的宗主金子轩,我娘是云梦江家的大小姐江厌离。” 蓝景仪指着他,“你你你!” “没错。”金凌骄矜地点点头,“所以说,魏无羡是我大舅舅,含光君是我大舅舅的道侣,论辈分是我舅妈,一只兔子而已,我舅舅那么疼我们,他肯定不会怪我们的。” “你……”他迟疑道:“我知道这很让人羡慕嫉妒,但你也不用……”他指指蓝景仪扭曲的面孔,“不用这样吧。” 蓝景仪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天吶,我听到了什么,舅妈?你居然管含光君叫舅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凌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四下张望了一下,见到周遭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才稍稍安心,“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千万不要告诉含光君啊!” 蓝景仪拼命推着他,嘴里发出含煳不清的喊声,“唔唔唔——” 金凌死死地捂着他的嘴,“你听到没有啊?千万千万不可以说出去啊!” 蓝景仪说不出话来,只能努力地点头,以示自己知道了。 金凌这才放了他。 甫一获得自由,蓝景仪就大口大口地喘气,“你……你想憋死我啊!” 金凌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好像不小心把他的鼻子也一起捂住了,“抱歉啊,我刚刚太激动了。” “算了算了。”蓝景仪摆摆手,他也不是那种记仇的人,“你放心好了,我们之间的事,我肯定不会随便和大人说得。” 金凌捶了他一下,“够义气,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蓝景仪揉揉自己的肩头,嘿嘿笑了起来。 前厅这里,宾客渐渐到位,吉时也快到了,江厌离有些担心,“阿凌他们不知道去哪了,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去找找他们吧。” 金子轩安慰道:“没事,他都那么大了,在云深不知处能出什么事。看,他不是来了吗。” 说话间,果然见到金凌他们一行三个人走了进来。 看见金凌身边跟着的蓝景仪,沈言婳愣了一下,笑道:“看来金凌这么快已经交到朋友了啊。” 江澄挑挑眉,“真是稀奇,这么短的时间他居然能交到朋友。” 沈言婳道:“大抵是有缘吧。”这可是前世的缘分吶。 堂上站着的贊礼突然高声喊道:“吉时到——” 厅中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贊礼朗声道:“请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郎齐登花堂——” 众人齐齐向门口望去,只见魏无羡与蓝忘机身穿相同样式的大红礼服,两人相携而来。虽然同时男子,但相貌出众英俊非凡,显得格外登对,好似一对神仙眷侣。 他二人进门之时相视一笑,而后款款而来。走到礼堂中央,他们才停了下来。 高堂之上坐着的是一脸笑容的江枫眠,与面无表情的蓝启仁。 在贊礼的声音中,他二人进香后,又进行三跪、九叩首、六升拜之礼。而后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夫对拜,至此礼成。 拜堂后的婚宴上用的是姑苏名酿天子笑,虽然云深不知处禁酒,可今日毕竟与以往不同,故而还是备了美酒。 开席后不久,就有许多人纷纷向蓝忘机敬酒,不过介于蓝忘机这一杯倒的酒量,他都是饮的茶。虽然以茶对酒有些怪异,但是含光君威名在外,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江澄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奇怪,魏无羡去哪了。”若是他也在,这些人哪会都围着蓝湛一个人敬酒。 沈言婳淡淡地饮了口茶,“许是累了吧。”才怪,他刚刚还从她这里要走了点好东西。 第85页 江澄道:“既然他不在,那我也去敬蓝忘机一杯吧。” 说完,他端着酒杯就去找蓝忘机去了。 沈言婳无奈地摇摇头,放下了茶杯。 于是那天最后蓝忘机还是喝醉了,别人的酒他都能拒绝,唯独江澄敬的酒他无法拒绝。 在他无言地注视了江澄许久,江澄也毫不畏惧地回看过去后,他还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了。 也因此,沈言婳终于有幸见到传说中的姑苏一杯倒了。 静室里燃着昏暗的烛光,魏无羡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红纱盖头。这酒到底要喝到什么时候啊,他在心里想到。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是蓝忘机的脚步声。 魏无羡连忙坐正了身子,把盖头盖到了头上。 门被粗暴地推开了,来人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停在了门口。 这呆子,不会是吓到了吧?魏无羡想。他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叫道:“二哥哥?” 蓝忘机反手把门关上,然后走了过去。 魏无羡嘻嘻笑着,屋里本来就暗,又隔着一层红纱,他根本看不清蓝忘机,但他仍是笑道:“我特意让沈姐姐给我带的盖头,好看吗?” 既是他二人的大婚,自然要把一切做全套了,他向来是不介意这些的,毕竟脸皮厚。没有当众戴着红盖头拜堂,已经是给江家留了面子了。 他说着却不见蓝忘机回话,蓝忘机已经走到了床边,却始终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魏无羡不由抬头疑惑道:“二哥哥……” 下一刻,他被眼前的人用力推倒在床上,盖头被掀了起来,蓝忘机俯身亲了上去。 他动作又能又快,魏无羡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长驱直入了。唇齿相接,蓝忘机的口中有明显的酒味。看来是喝醉了啊,魏无羡想。 喝醉酒的蓝忘机比以往更加热情,他用力地问着身下的人,大手在魏无羡身上四处点火,把魏无羡的婚服弄得一团乱。 当蓝忘机的手探进魏无羡衣服下摆时,魏无羡开始挣扎,“等等,等一下。” 好不容易蓝湛放开了他,他一边喘气一边抱怨,“谁这么缺德,居然给你灌酒。” 蓝忘机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好吧,知道你现在什么也不知道。”魏无羡温柔地看着他,笑道:“不过在这么特殊的日子里,我还是想说,以后,劳你多多照顾啦。” “夫君。” 第四十六章 番外四 双杰(友情向) 云梦城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街上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金凌跟在江澄身后往莲花坞走去,路上见到他们的人都纷纷向江澄行礼,江澄也都点头回应他们。 没走多远,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其中还夹杂着犬吠声。 江澄吩咐手下的弟子,“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那弟子领命后刚准备退下,前面突然蹿出一条大狗,几乎是下意识地,江澄向左迈了一步挡住了金凌。 那条狗没有跑到他面前已经被人制服了,街上也渐渐恢復了秩序。 金凌看着挡在他面前略显僵硬的江澄的背影,江澄的动作让他想起一个人来,他自然是不怕狗的,可是某人却很怕。他小心翼翼地唤道:“舅舅?” 江澄背对着他,他自然看不到江澄此时铁青的面色,只能听到他冷厉的声音,“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走!” 金凌想他大抵是疯了,竟然从江澄的声音中听出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来。 江澄一路板着脸回了江家,江家的门生弟子都不敢主动上前触他的霉头。毕竟谁都知道,每年的今天江澄的心情都格外的不好——今天是江枫眠夫妇的祭日。 只有金凌清楚,他舅舅今天会这么生气,不仅是因为今天是他外祖父外祖母的祭日,还因为他刚刚想起了某个人。 他跟着江澄驾轻熟路地走到了江家祠堂,又紧挨着江澄跪下,给他外祖父外祖母上香。 江澄对着他父母的牌位拜了三拜,然后就跪在蒲团上愣愣地出神。他不起身,金凌也不敢起来,就一直跪在蒲团上,时不时小心地打量着江澄。 不知跪了多久,江澄才站了起来,“走吧。” 金凌连忙起身,只是跪的久了腿有些麻,他不禁踉跄了一下。若是以往江澄必定要连讽带刺地关怀他一下,可今日他就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径直走出了祠堂。 金凌也不敢多言,只能跟在他身后。 门生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他们祭拜过后便可以直接用饭。 金凌每年的今天都会觉得和他舅舅一起用饭实在是艰难,毕竟你在吃饭的时候旁边坐着个一言不发还冷着一张脸的人,实在是很影响食慾。但他万万没想到,江澄今年居然变本加厉了——他开始喝闷酒了! 是的,就是喝闷酒。江澄也不吃饭,只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金凌在旁边吃了一会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舅舅你别喝了,这样喝酒多伤身体啊!” 江澄瞪他,“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我了!” 金凌气结,他好意关心他结果他还训他,行,他不管了,反正喝醉了难受的也不是他!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江澄真的喝醉之后,金凌也不能真的不管他。 第86页 嘱咐门生把桌子收拾干净,他扶着江澄往江澄的寝室走去。 江澄比他高,喝醉的人也不知道配合他的动作,甚至还在胡闹。江澄大着舌头说道:“谁准你扶我了?我自己,可以走。” “你自己走什么啊。”金凌吃力地道:“你走路都打晃了。” 江澄不知道又嘟囔了些什么,金凌没有听清楚。渐渐地,他觉得江澄愈发的重了,侧脸一看,江澄居然已经睡着了。 金凌几乎要翻白眼了,他扶着江澄让他靠着墙,然后调整姿势把他背了起来。这样背着比扶着他要方便多了,也省力的多。而且也没有江澄的碎碎念,金凌觉得他很满意了。 可结果没走多久,江澄突然用力勒住了他的脖子,金凌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他被迫停下了脚步,用力拍打着江澄的胳膊,“舅……舅,松……松开。” 江澄却不松开,反而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说道:“你还敢回来?啊,你居然还敢回来?” 金凌憋的满脸通红,“不是……你让我……回来的吗?” 江澄突然笑了,“回来也好,回来也好,那我就再杀你一次!杀了餵狗!” 金凌这才反应过来,江澄说的根本不是他,而是魏无羡。 他还想挣扎,江澄却突然松开了手,卸力般地趴在他背上,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金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背着这么一个喝醉了还发酒疯的人,金凌真的是心力交瘁。他嘆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江澄还在他背上喃喃自语,金凌也不理会他,直到他感觉自己背上一凉,有湿意慢慢泛开。 他蓦地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小声喊了一句,“舅舅?” 四下一片寂静,这次他清楚地听到了江澄在说什么—— “你回来了,真好。” 直到把江澄放到床上,金凌心中仍是一片复杂。昏暗的烛光下,江澄脸上的泪痕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他去取了一块湿帕子为江澄净脸,擦去了他脸上未干的泪水。 为江澄盖上被子,他小心地退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躺在床上,金凌辗转反侧,脑海中反反覆覆都是江澄的泪水和话语。他轻嘆一声,感觉有些心酸。 透着寒意的夜风从没有关严的窗户渗了进来,金凌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他说着会的,可他们谁都知道,如非必要,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回莲花坞了。 他拍了拍金凌的肩膀,努力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好啦,我要走了。夜深了,你早些回去睡吧。” 金凌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他没有经歷过那样的事,他也不是江澄,他已经不知道要再说什么才能把他留下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他走过去,看着他和蓝忘机一起离开了江家,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再也不见。 他突然感到一阵悲哀,也许是为那不可能再实现的云梦双杰,也许是为他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喊他一声“舅舅”。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许久许久…… 不知他到底站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把他惊醒,“人都走远了,你还要看多久?” 金凌勐地转身,看到的却是他以为早已经睡着了的江澄,“舅舅!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澄冷哼一声,“在你追着喊着叫别人‘舅舅’的时候。” “啊?那么早。”想想自己刚刚说的那些擅自揣摩江澄的话,金凌有点腿软,生怕他会教训自己。 可出乎意料的是,江澄并没有对他刚刚说过的话做出任何评价,他只是转身走回祠堂,把魏无羡用过的蒲团收拾了一下。 金凌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熟练的动作,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舅舅,你,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每年的今天,大舅……不是,魏无羡会回来?” 江澄沉默不言,可他既然没有直接反驳,金凌就知道他是默认了。 金凌急了,为什么这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你早就知道,所以你特意在每年的今天让门生不用看守祠堂,不是因为你不想让别人看到你难过的样子,是因为你怕魏无羡不能进来,是不是?” 江澄那副沉默不语,任你怎么说的样子刺激到了金凌,他吼道:“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说,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一直想要他回来?!” “说什么?”江澄终于开口了,“是说我不怪他,还是说我想他,或者是说莲花坞不能没有他?” “醒醒吧金凌!这不是话本更不是传说,不是说一笑泯恩仇就真的前尘过往都能不在乎了。” “从他被人认出是魏无羡的那天起,甚至更早一点,从他成为夷陵老祖的那天起,我就不可能再让他回来了。” 这些道理金凌都懂,但是他还是不能接受,“可是你好歹可以告诉他,你不恨他了,也不怨他了。” 江澄嗤笑,“就算我说了又能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吗?既然改变不了,我为什么要说这种丢脸的话。” 第87页 金凌咬牙,气道:“你这嘴硬心软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改不了。”江澄毫不犹豫地回道。他注视着虞夫人的牌位,他阿娘一辈子嘴硬心软,一辈子没有说过一句好话,一辈子都没有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意,至死都没有。 他轻嘆一声,“永远都改不了了……” 他像她,一直都是。 “阿凌。破掉的东西是恢復不成原样的,再怎么修復也会有裂痕,”他陡然降低了声音,“魏无羡说得很对,莲花坞已经不是以前的莲花坞了,我们也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深深看了一眼祠堂,他转身就走,“夜深了,早些睡吧。” 金凌看着他的背影,不甘心地喊道:“可你们不是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云梦双杰吗?说要成为能和蓝氏双璧比肩的云梦双杰的不正是你们吗?!你们为什么能轻易毁了自己的誓言,你不会不甘心吗?!!” 江澄的脚步顿了顿,他看着前面,似乎透过夜色看到幼时的他们。他轻声道:“云梦双杰,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散了。” 最终,也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云梦双杰罢了。 金凌愣愣地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 他的舅舅,江家的家主,莲花坞的主人,他一生骄纵,不肯认输,引得多少人钦羡。 可最终,却不过是落得满腔孤寂,一身落寞。 金凌的眼泪,毫无徵兆地落了下来。 —— “魏婴,魏婴——” 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唿唤着,魏无羡有些艰难地睁开酸涩的双眼,入目的是蓝忘机担心的面孔。 “蓝湛……”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蓝忘机的手指自他面上拂过,“我在。” 魏无羡下意识顺着他的手伸手摸了下脸,却摸到了满脸水渍。他愣愣地看着指尖的水渍,哑声道:“我哭了?” “嗯。”蓝忘机仔细地为他拭去脸上的泪水。 “蓝湛。”魏无羡的眼中有些迷茫,有些无措,他艰难地说道:“我梦见江澄了。” 即使他不说,看他这种反应,蓝忘机也知道他梦见的是前世的江澄。 “我想……”魏无羡道:“我想抱抱他。” 蓝忘机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髮丝,“那就去吧。” 不管他梦到了什么,不管他想做什么,他都会站在他身边,永远都会。 那天出门后不久,魏无羡就看到了江澄。现在江澄远比他梦中的江澄要小得多,可只要是江澄,就还是他。 他不发一言地走上前去,一把抱住江澄。 江澄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开始挣扎,“喂!你干嘛!!!一大早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快放开我!!!你家蓝忘机可还在旁边看着呢!” 魏无羡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默默地抱紧他,他知道江澄不懂,可没关系,那些痛苦本就不该让他再承受一次,所有的一切他自己承担就好。 他只用知道,这一世,他不会再离开了。 这一世,再不会是你一个人的云梦双杰了。 第四十七章 番外五 师姐 拐过迴廊便是书房,江厌离端着托盘小心地走着。 刚刚转过来便看到了金光瑶,金光瑶看见是她也不惊讶,笑着对她行礼,“见过嫂嫂。” 江厌离微微福身。 “嫂嫂又来给子轩送汤吗?”金光瑶看到她端着的托盘,“子轩可真是好福气,能娶到嫂嫂这么贤惠的夫人。” 江厌离轻笑道:“阿瑶要不要也来尝尝?” 金光瑶笑着婉拒,“不了不了,我可不敢和子轩争抢。” 江厌离不贊同,“何来‘抢’字一说,我做了许多,还在厨房用小火煨着,子轩一人也吃不完,你不妨也尝尝。” 江厌离这样说着,金光瑶也不再拒绝,“好,那我一会儿便去尝尝嫂嫂炖的汤。嫂嫂你快去给子轩送过去吧,万一凉了子轩可要怪罪我了。” 江厌离便又是一福身,告别了金光瑶。 来到书房前,她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金子轩的声音,“进来。” 轻轻推开门,她走了进去。 见到她进来,坐在书桌后的金子轩连忙起身,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托盘,江厌离转身关上了门。 “阿离你来得正好。”金子轩把托盘放到桌上,“我刚好饿了。” 江厌离跟在他身后走过去,看到一桌子的案帖。“今天也有这么多要处理的帖子啊。” “是啊。”金子轩面上满是疲惫,他无奈地嘆息道:“阿爹去世的太过突然,宗主之位一下子落到我身上,我真是不习惯,幸亏有阿瑶帮衬一二。” “阿瑶……”江厌离道:“你刚刚也叫他来议事了?” 金子轩“嗯”了一声,“你碰到他了?” “嗯。”江厌离微微颔首,“来的路上遇到了。阿瑶他,最近还好吧?你有没有想过给他结一门亲事?” 提起这个金子轩就头疼,“我问阿瑶了,他说阿爹去世不久,实在是不易办喜事,不用太急。” 第88页 “你说这个魏无羡,净给我添乱,之前和秦家多好的婚事,硬是让他搅和黄了,他到底是有多不喜欢阿瑶?” 江厌离蹙眉,“阿羡虽然孩子气了些,但是做事向来有分寸,何况忘机也支持他的举动,想必是有什么隐情吧。” “好在阿瑶并不介意。”金子轩嘆了口气,当着江厌离的面他也不好总说魏无羡坏话,只是说道:“他那样的性子,含光君怎么忍得了他。” 江厌离轻笑,“也许正是性格互补的人才更加合适吧,忘机沉稳惯了,所以才会喜欢这样跳脱的阿羡啊。” 金子轩摇摇头,继续喝他的莲藕排骨汤。 汤喝了一多半,外面突然传来门生惊慌的声音,“宗主,不好了,出事了!” 金子轩和江厌离对视一眼,江厌离把他未喝完的汤端了下去,金子轩让那门生进了来,他问道:“何时如此惊慌?” 那门生见到江厌离微微一愣,随即连忙道:“宗主,夫人,不好了,小公子出事了!” 金子轩勐地站了起来,江厌离手一松,托盘连带着汤碗一起掉了下去,摔了个粉碎。 金子轩赶紧托住了她,“阿离!” 江厌离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他,“子轩。” “莫急。”金子轩也极是担心,但是在自己慌张的妻子面前不得不保持冷静,“说清楚,到底怎么了,小公子出什么事了?” “回宗主。”那门生回道:“小公子失足跌下了池塘,幸而被过往的门生及时救下,但是小公子受了惊,哭喊着要找爹娘。” 江厌离闭了闭眼,心下微安,金子轩也是松了口气,一边扶着江厌离往外走,一边问道:“叫医师了吗?” 那门生答道:“叫了,已经差人去叫祁医师了。” “嗯。”应了一声,金子轩带着江厌离匆忙赶了过去。 刚进金凌的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哭声。 金凌自小受宠,是金江两家宠大的孩子,从小没有吃过苦,江厌离也从未听他哭过,如今乍一听见他的哭声,心都揪起来了。 进了屋去就见金凌坐在床上嚎啕大哭着,屋里还围了一群人。见到江厌离夫妇,都赶紧让出了路。 江厌离赶到床边,心疼地抱住金凌,安慰道:“好了阿凌,没事了,阿娘来了。” 金凌扑进她的怀里,把眼泪蹭了她一身,哽咽着喊道:“阿娘!” 江厌离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嵴,柔声道:“好了好了,阿凌不哭了。” 金凌吸了吸鼻子,哭声小了些,却突然看见金子轩,小嘴一瘪,又开始放声哭,边哭边喊,“阿爹!” 金子轩也坐在床边,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在呢,阿爹在呢。” 对着金凌温柔,对着其他人他就不会温柔了,他对屋里站着的一群人喊道:“怎么回事?小公子怎么会掉进池塘里,看着小公子的丫鬟呢?!还有医师呢,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门口突然进来一个提着药箱的人,正是刚刚提到的祁医师,他显然是急忙赶过来的,额上满是汗珠。 他一边擦汗一边对金子轩二人行礼,“宗主,夫人。” “好了。”金子轩让开位置,“这时候就不要拘于礼数了,快去给小公子看看。” 祁医师连连应道:“哎哎,是。” 他给金凌上下检查了一遍,又探了探脉息,才道:“回宗主,小公子并无大碍,些许擦伤只用抹些药即可,就是小公子可能受了惊吓,又沾了凉水,怕是会感染风寒,稍后我开个方子,让小公子吃几剂药就没事了。” 他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几乎都暗自松了口气。 金子轩也是松了口气,道:“有劳了。” “不敢不敢。”祁医师道:“这都是我份内的事。” 金子轩点点头,嘱咐一旁的婢女,“芳丝,你去和医师开药去。” “是。”芳丝应道:“祁医师,这边请。” 等医师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金子轩还是冷下了一张脸,“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光瑶赔着笑脸上前劝道:“子轩,先让下人们退下吧,这里这么多人,也没法说清啊。” 金子轩凝眉看着他,“阿瑶,你知道什么?” “这……”金光瑶迟疑着说不出口,眼神不自觉地瞥向一旁的金子勛。 金子轩自然察觉到他的视线,转头看了过去。触及到他的目光,金子勛一凛,急忙解释道:“子轩,你听我说啊,这就是小孩子之间的胡闹,谁也不是故意的。” 他这样一说,金子轩如何不知此事与他的儿子金阐有关,他低头看向站在金子勛腿边的金阐。金阐被他骇人的目光注视着,吓得当场哭了出来,“我不是故意的。” “你胡说!”坐在床上的金凌突然嚷嚷道:“明明就是你故意推的我。是你觉得我的锁好看,你没有就想找我要,我不给你就推我下去!” 这话听得金子轩皱起眉头,金子勛也不好意思地讪讪地笑着。 第89页 金阐如何敢承认他是故意的,嘴硬道:“我没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金凌不甘示弱,横竖他爹娘都在这里他怕谁,“你有,你就是有!” “好了。”江厌离轻声喝止了他们之间的争吵,虽然金凌说得不清楚,但是她也明白这场祸事是由那个长命锁引起的。 只是…… 江厌离缓声道:“堂兄,小孩子喜欢这些东西并非奇事,这若是个寻常玩意儿,便是给了阿阐也无妨,可它却是沈前辈相赠,实在是无法割捨。” “弟妹你说的哪里话,小孩子胡闹罢了,阿阐比阿凌还要大呢,哪里能要了阿凌的东西。” 她这话说得金子勛愈发尴尬,本来他只想把这件事解释为小孩子胡闹,可江厌离的话却说的好像他们是嫉妒金凌的长命锁了。虽然事实的确如此,江家的高人谁人不晓,修为那样高深的人,又与江厌离那样交好,她送给金凌的礼物必定不凡。何况如今她已不在江家,她留下来的东西自然更叫人觊觎。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私下和妻子说的话竟让儿子听了去,还惹出了这么大的祸。 金子勛道:“子轩,弟妹。此事确实是小孩子不懂事胡闹,才害得阿凌受罪,我在这里替阿阐向你们陪个不是。” 金凌愤愤不平,“凭什么金阐做了坏事欺负我,要伯伯你向我爹娘道歉!”他还等着金阐给他道歉呢。 金子勛没想到金凌会这样说,一时尴尬不已。 “阿凌。”江厌离语带责备,教导他,“不可以这么和长辈说话!” 金凌仍道:“可是舅舅明明说过……” “咳咳!”金子轩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一提“舅舅”二字,金子轩就知道定是魏无羡又和他说了什么,至于魏无羡能说出来的话…… 以后一定要看好了,再不能让金凌和他独处了! 江厌离也是不敢再让金凌开口了,生怕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她有心给金子勛一个面子,“既然堂兄都说了是小孩子胡闹,那此事就算了吧。” “为什么算了?”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有力的女声。 听到这声音,屋里所有人都齐齐转身,江厌离也站了起来。 “阿娘?”金子轩微愣,“您怎么过来了?” 金老夫人无视一屋行礼的人,径直走到了床边,“阿凌,告诉祖母,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奶奶~”金凌一直被教育不可以让老人担心,因此虽然刚刚哭得很大声,现在却撒着娇扑到了金老夫人怀里,“阿凌没事的。” 金老夫人温柔地摸摸他的小脸,“好,没事就好。” 然后她才直起身来,冷哼道:“我怎么会来?出了这么大的事,要不是我刚巧碰到祁医师,你是不是就准备瞒着我了!” 江厌离替金子轩开脱道:“阿娘,子轩只是不想您太过担心,伤了身子。” 金老夫人握住她的手,不满地说道:“阿离你又帮他开脱。” 江厌离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金老夫人也对她无可奈何,于是把怒气转到金子勛身上,“还有子勛你也是,阿阐都多了你还教不好他,传出去让外人知道阿凌被自己的堂兄推下水,这得多难听!” 对上金子轩夫妇的时候金子勛还能辩解一二,毕竟怎么说他也是金子轩的堂兄,金子轩也不好处罚自己的侄子,可对上金老夫人他就只能赔着笑脸了,“是是是,伯母您说的对。” “孩子犯了错不能不罚,不然以后会闯出更多事来。这样吧,让阿阐去把四书抄上一遍,好好学学什么是为人之道。至于你……”她微抬下巴,“最近也别忙活了,多陪陪孩子吧。” 这就是相当于停了他的任了,可是偏偏他理亏在先,说不了什么。只能苦着一张脸应道:“是,子勛知道了。” “嗯。”金老夫人道:“没什么事你们都回去吧,别打扰阿凌休息了。” 她一声令下,屋里无关的人都退下了。 出了院落,金子勛气得打了金阐一下,“混小子,看你给你爹我惹得好事!” 金阐突然被打,放声大哭出来。 金子勛生怕里面的人听到金阐的哭声,又抬起手来佯做要打他,“你还有脸哭,闭嘴,再哭打你!” “哎哎哎。”金光瑶上前劝道:“子勛,你也真是,小孩子不懂事,你跟孩子计较什么。” 金阐连忙躲到了金光瑶的背后。 金子勛气道:“就是因为他不懂事,害得我现在丢了差事,这可怎么办啊?!” 金光瑶笑道:“子勛你莫慌,老夫人虽然这么说了,但是做主的不还是子轩吗。你是子轩堂兄,好好与他说说自然无事,子轩不会冷了你的。” 金子勛听着有理,却又担心,“可这小子惹得这事,我还有什么脸面和子轩提这事啊。” 金光瑶笑得高深莫测,“子勛你来我这里,我教你怎么说。” —— 再说金凌的寝室内,出了一口气的金凌奶声奶气地撒娇,“阿娘,我饿了。” 第90页 “好~”江厌离道:“阿娘熬了汤,你要喝吗?” “嗯嗯。”金凌胡乱地点头,“当然要喝!” 江厌离宠溺地点点他的鼻尖,“小馋鬼。” 她对金老夫人道:“阿娘,我去给阿凌盛汤,您陪他玩会儿吧。” “嗯。”金老夫人欣然应允了,“去吧,这有我呢。” 金子轩道:“那阿离我和你一起去。” 走出房门,江厌离轻嘆一声,“没想到还是惊动了阿娘。” 金子轩轻轻揽着她,“没事的,阿娘受得住的。” 江厌离满目忧愁地望向他,“子轩,我今日正是想同你说的,阿娘最近心情不太好,医师说她若这样长期忧愁下去,恐怕……” 金子轩心中一紧,“这么严重吗?” “嗯。”江厌离点点头,“毕竟阿爹那样死去,阿娘她,怕是又伤心又生气吧。喜怒哀惧皆直击心肺,她情绪如此波动,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金子轩也是嘆气,“我最近太忙了,你和阿凌多陪陪她吧,等我空闲一些了,我也常去陪她说说话。” 江厌离颔首,“恐怕也只能如此了。” 数月后。 金子轩进屋的时候看到江厌离正在做针线活,“又在做什么?不是说了不要给我做衣服了吗,有下人在呢,让她们做就是了。这么晚了,烛光也暗,很伤眼睛的。”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嘴边的弧度越来越大。 “没事,反正我闲着无事。”江厌离却道:“而且,这也不是给你的,是给阿凌做的。” “啊?”金子轩不开心了,“你都多久没给我做衣服了,阿凌那么多衣服,你怎么还给他做。” “小孩子长得快,衣服自然也做得勤啊。快要入冬了,我想多给他做几件厚一点的衣服。”江厌离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的衣服也很多呀,再说,你不是不让我给你做吗,说让下人做就行。” 金子轩被自己的话噎地无法反驳,他弯下腰从后面抱住江厌离,在她脖颈处乱蹭一气,“你太偏心了,从阿凌出生后就越来越不关心我了。” 江厌离被他蹭得有些痒,忍不住笑道:“乱说什么啊,你怎么连自己儿子的醋都吃。” 金子轩不依不饶,“谁让他占了你的时间啊,明明是我的夫人。” “好啦。”江厌离安抚道:“不要闹了。” “不闹也行。”金子轩突然笑道:“阿离,你觉不觉得阿凌一个人很孤单啊。” 江厌离有些不解,道:“还好吧。金江两家这么多大人宠着他,我看他每日都挺开心的。” “不是大人。”金子轩低声道:“我是说,孩子。” 江厌离微微睁大了眼,明白了过来,她有些羞涩,“你想再要个孩子吗?” “嗯。”金子轩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每次阿娘有阿凌陪着便会开心很多,我想再要个孩子,阿娘可以帮忙带着孩子,有孩子们陪着,她心情会好很多。” 江厌离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而且。”金子轩握住她的手,“我想要个女儿,像你一样,细心、体贴、又好看的女儿。” 江厌离轻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揭他的短,“我记得你一直觉得我不好看的,还因此想和我退婚。” “啊!”金子轩羞愧地低下头去,小声道:“我们不是说好不提这些的吗。” 他復又抬起头,诚恳地说道:“我当时真的是瞎了眼,才没能发现阿离你的美,还有你的好,现在我已经悔过了,阿离你就原谅我吧。” “好啦。”江厌离轻笑道:“我和你开玩笑的。” “孩子的话……”她面颊微红,“你想要便要吧。” 金子轩瞳孔微张,“阿离你同意了?” 江厌离点点头,“嗯。” 金子轩喜极,他抱起了江厌离,低声道:“那,我可要努力了。” 于是一年后,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兰陵金氏的小公主诞生了。 第四十八章 番外六 原来前些日子金子轩带人出去夜猎,后来被异兽狡偷袭,金子轩本人负伤不说,一同出行的弟子也是死伤惨重。一开始他们都以为那是意外,可是今日却突然查出,那异兽狡是被人刻意引过去的,而引它过去之人正是金子勛。 得知真相后金子轩把金子勛传来逼问,金子勛在金子轩归来后本就心虚自己做的事,金子轩没问几句,他就招了。 他招了不要紧,关键是他这一招居然还扯出了一个幕后黑手,正是金光瑶。更甚者,提出这个主意以及提供引来异兽的方法都是金光瑶告诉他的。 起初他这样把金光瑶供了出来,金光瑶自然不肯认。可是金光瑶也没想到金子勛会留了一手,他竟然暗自去搜寻了金光瑶有关的秘辛。这一搜,还真让他找到了,原来十三年前害死金老宗主的也是金光瑶。 此事一被翻出,金子轩登时勃然大怒,因此才会有沈言婳她们来时看到的那一幕。 第91页 江澄说得很是简略,不过沈言婳毕竟知晓前尘往事,很容易能把他的话串联起来。 她心中微嘆,看来无论哪一世,金光瑶都摆脱不了弒父的罪名。 堂上,金子轩还在对金光瑶呵斥,“我为何要再问你?因为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阿爹,到底是不是你杀的?那日夜猎,异兽狡是不是你设计引过来的?” 金光瑶不再狡辩,他坦诚道:“是,都是我做的。” 金子轩晃了晃,“金光瑶!这么多年,我自认待你不薄,纵使我母亲不喜你,我也是把你当自己的亲兄弟的。我这么信任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把我当亲兄弟?信任我?”金光瑶冷笑一声,“金宗主还不如说你把我当作你的家臣了,” “这么多年,你事事差遣我,我也为金家做了那么多事,可是到头来,有谁念过我半句好?你母亲更是,稍有不顺便对我辱骂有加。” “可是凭什么?都是一个爹生的你告诉我凭什么,就因为我娘不如你娘高贵吗?” 金子轩闭了闭眼,“就算你不认我,你一直觉得我看不起你,可是阿爹呢?他是你亲爹啊,你怎么能用那样的方法折辱他?” “亲爹?”金光瑶突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声却透着凄凉,“原来他是我亲爹啊。”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明明是我的亲生父亲,我费尽心思求来的婚约,他却能只听旁人几句话就解除了我的婚约。” “为什么同样是亲爹,为什么明明连生辰都是同一天,他却可以在给一个儿子大办宴席庆生的同日,任由他手下的人一脚把另一个儿子从金麟台上踹下来。” “可即使是这样,即使我的父亲这样对我,我对他也是心怀期望过的。曾经只要是他的命令,背叛温宗主也好剷除异己也好,不管多蠢,多招人恨,我都会去执行,但你知道让我彻底失望的是什么吗?” “不是我在他心里永远比不上你的一根头髮丝,甚至比不上魏无羡这样一个有势力的外人。是他某次又出去花天酒地时,对身旁的酒女吐露的心里话。” “为什么这样挥金如土的大家主不肯费一点点举手之劳,给我母亲赎身呢?很简单,因为麻烦。我母亲等了那么多年,在我面前为他编织了那么多身不由己的苦衷,替他构想了那么多艰难的处境,真实的原因,竟然不过两个字:麻烦。” “他是这么说的:‘尤其是读过点书的女人,总是自以为比其他女人高出一截,要求诸多,不切实际东想西想,最麻烦,如果给她赎了身找到兰陵来,还不知道要怎样纠缠不休,就让她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吧,依她的条件估计还能再红几年,下半辈子也不愁吃穿用度。’” “‘儿子?唉,不提了。’” 金光瑶记性极好,如此一字一句复述来,旁人甚至能想像出金光善说这段话时那醉醺醺的神情。他笑道:“兄长,你看,我这个儿子就值四个字:‘唉,不提了’,哈哈哈哈……” 金子轩青筋额角暴起,他心痛至极,“就因为这?我知道他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可就因为阿爹酒后的一番话,你就要亲手杀了他吗?!” “不。”金光瑶嘴角挂着轻蔑的笑,“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个。这只是其一,还因为,我曾经亲耳听到他和他老部下的对话。” “他说:‘江家的人都是蠢的,那么厉害的客卿居然也能让她走了,明明江家那两个小子不管用哪个都能留住她的。也是可惜了,若是那日的计划成功,唉,如今她也该是我们金家的人了。那样的美人,想想都……’”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知是金光善只说到这里,还是因为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可即便这样,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出这话里的“她”指的是谁。 沈言婳在众人的目光中握紧了拳,江澄面色铁青,冷声问道:“金光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宗主。”金光瑶轻笑一声,“这话说得那样清楚,我能听懂,你自然也能。就是你想的那样,金光善觊觎江夫人的容貌与修为,曾设计想在阿凌的满月礼上轻薄于她。” 江厌离惊唿一声,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 江澄声冷如铁,“你如何确信的此事?” “我如何确信的?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金光瑶嘲讽地一笑,“他身为世家家主,要下药自然不需要亲自动手,底下当然会有门生帮他去做。我给了那门生一笔银子,他就什么都告诉我了。” 江澄握得手指咯咯作响。 “不仅如此,那门生还告诉我,金光善说那药是他不远千里从苗疆寻来的,任服药者修为再高,也抵抗不了药性。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江夫人的修为竟然如此高深莫测,他千辛万苦得来的药根本没有半点用处。” 此话一出,厅中四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沈言婳下意识的侧首过去,正正望进了魏无羡的眼底。 与他们有同样反应的,自然是亲身经歷或是已经听说过当日之事的蓝氏双璧了。 沈言婳眸色微暗,不是药效太差也不是她修为太高,而是那药,根本从一开始就下错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披露,也不敢想像,如果当时那药没下错…… 第92页 金子轩心头巨震,“金光瑶,你在胡说什么?” “兄长,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们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不是吗?你居然会怀疑他会不会做出这种事?我有必要撒这种一拆就散的谎吗?江夫人曾几次助我于危难之时,此情此恩,我铭记于心,又如何敢拿她的清白说笑。” “金光善。”他冷笑道:“他枉为人父,也当不起这一家之主。” 即使被提到也一直不发一言的沈言婳突然开口道:“敛芳尊。”在这时候,她大抵是唯一一个会继续称唿金光瑶尊称的人了。 金光瑶在面对金子轩时丝毫不惧,舌绽莲花,直说的金子轩气血上涌,可是沈言婳一开口,他的气势陡然落了下来。 沈言婳深吸一口气,“你当真亲耳听到你父亲那样说,也是因此对你父亲起了杀机?” 金光瑶肩头微颤,他咬牙道:“是。” 沈言婳闭了闭眼,转身就走。 江厌离担心地连忙跟上去,“沈姐姐!” 江澄也是待不下去了,他还没走几步,台上的金子轩便急道:“阿澄!此事我兰陵金氏会给江家一个交代的。” 江澄侧首,冷冷地道:“但愿如此。” 魏无羡看了蓝忘机一眼,“我也去一下。” 蓝忘机微微颔首。他兄长还在这里,因为知道金光瑶做的事情而大受打击,他要留在这里陪着他。 江澄走的很快,出门后很快追上了沈言婳。 他极是担心,“阿言。” 江厌离正在劝慰沈言婳,沈言婳虽然笑着,但是明显神色不愉。沈言婳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去,江澄把她揽进怀里,温声道:“没事,没人能欺负了你去。” 沈言婳靠在他温暖宽厚的胸膛上,只觉得身心俱疲,“晚吟,我们回家吧。” 江澄在她头上印下一吻,“嗯,好,我们现在就回家。” “沈姐姐。”魏无羡也追了出来。 沈言婳虚虚地笑了一下,“阿羡。” 魏无羡很是担心,“沈姐姐,你还好吧?这事真是太噁心了,没想到金光善居然能做出这种事!” 沈言婳道:“我没什么事的,那事后续如何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魏无羡抓抓头,现在他总算是知道当时蓝忘机是怎么中的药了。那日宴会上除了女眷,只有蓝家是饮茶的,想必是被下人搞错了,所以才会上错,误给蓝湛喝了。 虽然最后他们没有什么实际损失,甚至因祸得福他能与蓝湛在一起,但这事想起来就叫人噁心的紧。他都这么觉得了,真是生怕沈言婳会心里不舒服。 不过,他道:“我突然觉得金光瑶也是有几分义气的,旁的不论,金光善这事上他做的也没错,我若是知道他以前想做这种事,估计也会想要杀了他。” 突然反应过来金光善还是江厌离的公公,他不好意思道:“师姐,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江厌离摇摇头,这事确实是金光善做得不错,她也极是气愤,哪里会去怪魏无羡口无遮拦呢。 沈言婳重重地嘆息,“金光瑶……” 江澄问道:“怎么了?” 沈言婳摇摇头,嘲讽地一笑,“义气。他并非是重义气为我抱不平,而是再利用我罢了。” 闻言其他三人皆是一愣,魏无羡道:“沈姐姐,此话何解?” 沈言婳道:“他若真的想要护着我,又如何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真相,须知女子的清白是多么重要,更何况我是江家的家主夫人。他这样说,会对金江两家的关系造成多大的影响,他这样聪明,他会不知吗?” “他之所以刻意提起我,不过是为了让金家觉得有负于我们江家,而且就像阿羡你会那样觉得,其他人也会觉得他此举是在为我抱不平,如此看在我的面子上,或者说看在江家的面子上,金家必会对他从轻发落。” 沈言婳痛苦地闭了闭眼,“从头到尾,他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利益罢了。” 魏无羡惊愕地张大了嘴。 江澄目光冷极,“金光瑶此人的心机之重,实乃我毕生所见之首。” 魏无羡也道:“那师姐,你们可不能轻易放过他啊。” 江厌离满面忧愁,“我会和子轩说清楚的。” “不必了。”沈言婳道:“好歹相识一场,也有半分情意在,他又是子轩的异母兄弟,留他一命吧。” 她回头看向金麟台,这是她留给金光瑶的最后一点温柔了,从今往后,他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三日后,兰陵金氏昭告天下,敛芳尊金光瑶意图谋匿,欲弒父杀兄,念在其身负金家血脉,即日起,软禁于芳菲殿内,一世不得出来。 消息一出,天下大惊。 人人皆嘆,“娼妓之子,果然难登大雅之堂。” 无人记得,他曾经做过多少善事。 第四十九章 番外七 晓星尘神色微敛,“愿闻其详。” 薛洋笑笑,然后说道:“那时候的日子真的是挺苦的。” “首先的问题就是没有能够睡觉的地方。其实城外的破庙是个很好的住处,可那里一般都是年轻的、身强体壮的乞丐们的住所,像我们那种幼小无力的乞丐是根本住不进去的。别人也不会让你在他们家外面睡,没有办法就只能窝在墙角或者垃圾堆旁边,而在那种地方自然是睡不好的。” 第93页 晓星尘听得微微蹙起了眉。 薛洋还在继续,“然后是衣服。那时候自然是没有新衣服穿的,我只能捡别人不要的脏衣服穿。有时候运气不好的话,捡不到厚厚的棉衣,冬天就只能穿着单薄的单衣过冬,时常会冷得人受不住。” “冷得厉害的时候,甚至不敢轻易睡觉,即使困得不行也还要硬撑着不敢睡过去。因为我见过太多的乞丐,在寒冷的冬天中,一觉睡过去,就再也没能醒过来了。” “而如果足够幸运捡到了厚衣服的话,那真的是一年四季都不敢把衣服扔掉了,即使是夏天也会穿着厚厚的棉衣。因为谁也不知道,如果这一次你扔掉了衣服,被别的乞丐捡走或者是找不到了,那么来年冬天你会不会继续挨冻。” “其实这些都好,现在想想,那时候最难以忍受的还是挨饿吧。” “要真说起来我也算是幸运的。”薛洋笑道:“道长你看我现在这份模样就该知道我小时候啊,生的甚是可爱。” 晓星尘勉强地咧了咧嘴角,他实在是有些笑不出来,可还是应和着薛洋道:“你又在自夸了。” “我可不是在自夸。”薛洋冲着他挤眉弄眼,道:“那时候我还不到四岁,真的是生得可爱,所以过往的行人总会多施捨我一些吃的。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很多时候也是弊端。” “我当时实在是太小了,到手的食物根本就护不住。往往是我刚乞讨的一些吃的,就会有五六个比我大上许多的小乞丐来把我的吃的抢走。” “好不容易讨到的东西,我自然自然不愿意拱手让人,可是这样抵抗的下场就是我会被打一顿,然后东西还是会被抢走。” 薛洋轻声道:“其实后来想一想,当时的我也挺不识时务的,给了他们又如何呢?反正我也是保不住,与其被打一顿然后再交出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把东西交出去,也能免了一顿打。毕竟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一旦受了伤,若是冬天的话还好,若是夏天的话,伤口无法处理,伤口很容易就会流脓发炎,变得更加严重,更甚者还会生病……” 说到这里薛洋顿了顿,转而颇为不好意思地晓星尘道:“抱歉道长,说这些污了你的耳朵了。” 晓星尘摇摇头,艰涩地道:怎么会呢。” 薛洋的眼底有一丝温柔闪过,他笑道:“其实我也是只苦了一阵子,在我四岁的时候,就遇到了沈姐姐。她像一束光一样照进我的生命中,把我从深渊中带了出来。” 长大以后,他外出游歷时,见过很多行兇的恶徒,其中还有不少混混便是当年同他一样流落街头的乞丐。他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本来的自己。可是他知道,其实已经不同了,从她带走他的那天起,他的人生便与那些人截然不同了。 有时候夜深人静时,回想过往,他不敢想像如果当初沈言婳没有拉他一把,那他现在会在哪个阴沟里摸爬打滚。 也正因如此,他忘不了,忘不了她,也忘不了当日的一切。 他温声道:“当时太小了,许多事情都记不大清了。可是有一件事我永远都忘不了——她带着我走的那天晚上,给了我一袋糖莲子,那是我这一生第一次吃到糖。以前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所以从那以后,我身上总会带着吃不完的糖。” 这是他对过往的怀念,亦是他对光的追寻。 他说完这些话,看到晓星尘凝重的表情以及他眼底的悲痛,内心突然有一点小小的内疚。他知道晓星尘悲天悯人的性格,虽说他说这些话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让晓星尘心疼他,从而与他愈发亲近,可是说实话,他并不想晓星尘对他只有怜惜,他要的也不止这些。 于是他故作轻松地笑道:“好啦,道长,你也不用为我感到难过。这些事情都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说实话,其实我现在也记不太清那时候的事情了。” 他这话说的矛盾,他刚刚才一五一十地讲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又如何能说他是记不得了呢。晓星尘觉得他在安慰自己,可是看着薛洋的表情,又似乎是,真的已经不在乎了 事实上那些过往如今薛洋确实不怎么在乎了,尤其是说完之后,总觉得那些悲痛都随着他的叙述随风而散了。如今,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当下,亦是眼前的人。 他开始转移话题,“道长先听了我过往的事情,那么礼尚往来,道长是不是也该把自己的事情说给我听呢?” 晓星尘虽不善交际,可也知道,若有人不想过多地提起某事,定是不愿意让旁人知道。纵使他此时心中悲愤交加,可也不敢紧追不放,让薛洋更加难过。 他沉默了一下,想想自己前十几年平平无奇的人生,突然想到,若是他能与薛洋苦到一起,兴许也是一点安慰。可偏偏他的人生,无喜无悲。 他苦恼道:“可我的人生没有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练功,练功,再练功而已。” “无聊也没关系啊,只要是道长的过去,我都愿意听。”薛洋道:“再说了,道长长这么大,总该发生过一两件趣事吧。说给我听吧,我很想听。” 第94页 晓星尘凝眉想起许久,最终才娓娓道来,“好吧,那么……” 薛洋始终注视着晓星尘,诉说着往事的晓星尘眼中闪闪发光,看得他心头髮痒。他眼底浮现一片暖色——如果当初他知道他前半生所受的那些苦,都是为了能够在今时今日遇到这个的人,那么,他会甘之如饴。 翌日清晨,薛洋从客栈的床上醒来,坐起身的时候眼角似乎瞥到了什么东西,他扭头看去,只见他的枕旁放着一颗小小的糖果。 薛洋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去,生怕这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当真正触碰到那颗糖果时,他愣了一下,然后便笑了起来。 晓星尘,他想,这次可是你主动撞上来的。既然如此,这一生我都不会再放过你了。 —— 薛洋一行三人从洵山开始,一路南下,路上只要听闻某地有邪祟作乱,便会出手相助一番。 这日,他们走到了潭州。 潭州有一处特殊的别院,乃是莳花女的花园,路过这里时,薛洋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书,嘆道:“居然是这里。” 晓星尘停下脚步,不解地看向他,“这里怎么了?” 不是一座普通的荒废的花园而已。 “星尘有所不知。”两年下来,薛洋与晓星尘熟络了许多,连称唿都直接改了,“这里曾经乃是潭州极为有名的一座花园,主人名唤莳花女。” “莳花女?”晓星尘来了兴致,“听名字确实有几分雅致,只是,却不像是人的名字。” “星尘果然聪慧过人。”薛洋笑道:“我曾在《莳女花魂》上看到过,潭州有花圃,花圃有女,月下吟诗,诗佳,赠以莳花一朵,三年不萎,芳香长存,若诗不佳,或吟有错,女忽出,持花掷人脸,后而隐。” 晓星尘笑道:“原来是个精怪。只听你如此说来,倒也是个奇观了,可嘆我们无缘得以一见了。” “奇观可不止是莳花女。”薛洋忍俊不禁。 晓星尘奇道:“还有何奇观?” 薛洋道:“相传这莳花女容貌极美,有不少人专为她而来潭州一游。但其实一直没人看清莳花女的脸,毕竟就算自己不会作诗,背一两首吟诗一番又有何难,因此大多数人都得到了莳花女的赠花。就算偶尔有吟错了被打的,也马上就晕过去,无缘得见了,不过……只有一人除外。” 晓星尘奇道:“什么人?” 薛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正是星尘那位师侄,大名鼎鼎的魏无羡魏公子了。” “阿羡?”晓星尘追问道:“那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听说他为了看清莳花女的脸,特地从云梦来了潭州,到这座花园里,每次都故意吟错诗,惹得莳花女发怒用花朵打他,再把他扔出去。他醒了之后再爬进来,继续大声念错。如此反覆二十多次,终于看清了莳花女的脸,出去到处跟人家赞美。但是莳花女也被他气到了,好长一段时间都再也不出来了,看见他一进去就一阵狂花下雨,乱花打人,比奇景还奇景。” 晓星尘笑得打跌,他微微靠在宋岚身上,道:“果然是奇观。” 薛洋嘴角的弧度凝滞了一瞬,他抓着晓星尘手臂往他自己这里带了带,状似关怀地道:“宋道长不喜与旁人接触,星尘你不要往他身上乱靠。” 晓星尘顺势轻轻靠在他身上,虽然不反抗,但还是反驳道:“子琛虽不爱与旁人接触,但是也不会嫌弃我的。是不是?” 他说着含笑看向宋岚,宋岚亦对他微笑,“是。” 得到回覆的晓星尘笑得愈发开心,薛洋垂下的手慢慢握紧了。但他面上却仍是笑着的,“此处虽留有传说,但也是荒废了许久,我们还是到别处寻找住处吧。” “好。”晓星尘应道。 俗话说“白日不可说人,晚上不可说鬼”,薛洋刚刚才提到魏无羡,三人走出不足半里地,便见魏无羡与蓝忘机二人迎面走来。 当然,薛洋是不认得魏无羡的,但他认得蓝忘机,能与蓝忘机那么亲密的,这世间也不做第二人想了。 魏无羡也看到了晓星尘,双方互相行礼后,他喜道:“有道是人世何处不重逢,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师叔。师叔与宋道长来此夜猎吗?” “正是。”晓星尘笑道:“看来阿羡你与含光君亦是如此了。” “当然……”魏无羡笑着,却突然目光一凝,随便在瞬间出鞘,他剑指落后晓星尘半步的薛洋,冷声道:“薛洋?是你!你为何会跟在我师叔身边,你想做什么?” 对面的三个人同时愣了下,薛洋上前半步,躬身问道:“魏公子认得我?” 不等他再开口,晓星尘往侧边迈了一步,他挡在薛洋身前,正色道:“阿羡,阿洋乃是我好友,你们之间可是有什么误会?无论什么误会,且先把剑放下再说。” 魏无羡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师叔,你说你与薛洋是好友?他明明……” “魏婴。”蓝忘机摁住了他的手,“他是我姑苏蓝氏之人。” 魏无羡这才注意到,薛洋竟是真的身穿姑苏蓝氏的校服。 第95页 薛洋也对着蓝忘机行礼,“含光君。” 蓝忘机微微颔首,松开了魏无羡。魏无羡回首看他,却见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魏无羡蹙眉放下了剑,问道:“师叔,你是如何同这位薛公子认识的?” 晓星尘见他态度放缓,心下微松,解释道:“几年前我和子琛夜猎时有幸见过沈姑娘一次,阿洋那时正跟着沈姑娘夜猎。” “沈姑娘?”这个姓氏本不少见,但在魏无羡这里提到它他只能想到一个人,若真是她……他的注意力被瞬间转移了,“师叔你说的可是我沈姐姐?” 晓星尘颔首,“正是。” “什么时候?”魏无羡急道:“你什么时候,在哪里遇到她的?” 晓星尘道:“两年前,洵山。” 魏无羡深吸一口气,道:“抱歉了师叔,看来今日是没有机会可以一聚了。” 晓星尘自然知道他们一直在找沈言婳,可还是忍不住劝道:“阿羡,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现在的沈姑娘可能早已不在那里了。” “我知道。”魏无羡道:“可我实在是不能放过任何一点可能。” 他抱拳道:“师叔,就此别过了。” 离去前,他深深地看了薛洋一眼,尽管他还是有几分担心,但他相信沈言婳做的每一个决定,所以他不会再多说什么。 而留下的晓星尘三人,则把魏无羡一开始的举措当成了误会一场,毕竟魏无羡最后也没做什么,而且薛洋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他们二人离开的身影,晓星尘嘆道:“没想到这么多年,阿羡与含光君感情还是如此之好。” 下山之前,他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因而也不会觉得两个男子在一起会不会有违纲常伦理,只是觉得他们数年如一日的恩爱,很是让人欣慰。 “魏公子那人,看着外表浪荡不羁,但内里应当是极为专一的人。”薛洋道:“至于我们家含光君,他认定的人,自然是不会放开的。” 他笑道:“星尘还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吧,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一讲?” 晓星尘笑道:“愿闻其详。” 薛洋道:“此事在云深不知处可不是什么秘辛,那日,含光君跪在蓝先生的房外,他……” 那时感慨的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亲自参加蓝忘机与魏无羡二人的大婚。 晓星尘是魏无羡的师叔,收到请帖不足为奇,而薛洋,他虽久在世间修行,但到底还算是蓝家的弟子。于是在大婚那天,三人赶到了云深不知处。 在前厅与沈言婳寒暄了一段时间,就赶上了吉时,待拜堂之后,他们便一同去后面吃酒了。 薛洋端着酒杯笑道:“以往在云深不知处喝酒可是要罚抄家规的,今日居然能名正言顺地喝,真是痛快。” 他与晓星尘碰了碰杯,晓星尘嘆道:“没想到阿羡居然会和含光君举行婚礼。” “是啊。”薛洋比他想得更多,“想来含光君也是废了不少力气呢。你看蓝先生今天的脸色难看的。” 晓星尘遥遥看去,果然看见蓝启仁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不过这也是喜事。” “对啊。”薛洋把玩着酒杯,“一别经年,沈姐姐与含光君竟是都成亲了。” 他看着因为酒气面色微红的晓星尘,轻声问道:“星尘可曾想过要与谁结为道侣?” “我?”晓星尘失笑,“我不曾与旁人过多接触,唯二比较亲近的便是你与子琛,总不能与子琛结为道侣吧。” “既然宋道长不能……”薛洋引诱道:“那星尘不如考虑下我?” 晓星尘闻言看向薛洋,只见他眼底一片温柔,也许是薛洋的话太过暧昧,也许是这婚宴的气氛太过特殊,数年来他竟然第一次看懂了薛洋的眼神——那神色,根本不像是在看友人,倒像是…… 心脏不自然地跳动了几下,晓星尘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有点烧起来,是错觉吧,他一定是喝多了产生了错觉,他佯装镇定,“阿洋,你……你又和我开玩笑。” 看出他的抗拒与闪躲,薛洋自嘲地笑笑,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对,我在开玩笑,星尘不必当真。” 晓星尘的手颤了颤,明明是他说薛洋在开玩笑的,也是他这样希望的,可为何在薛洋承认后,他竟然会觉得心口有种难以言喻的不适呢? 他闷闷地喝了口酒,勉强地扯出了一抹笑来,“这种玩笑,还是别开的好。” “抱歉。”薛洋毫无诚意地道歉,“是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他们之间的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薛洋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晓星尘心中憋闷,坐了一会儿,他实在是坐不下去了,便起身想要离开。 薛洋自然知道他要离开,他紧紧地握着酒壶,刚想起身,就听到宋岚的声音响起,“星尘,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然后是晓星尘顺从的声音,“好。” 薛洋咬紧了牙,强迫自己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第96页 这场闷酒不知道喝了多久,直到宴席散了,薛洋才离开了座位。他拿着还未喝完的酒壶,一脚浅一脚深地离开了这里。 他在云深不知处四处逛着。他很久没有回来这里了,自从他遇到晓星尘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来。这里还是以前的模样,可是他,已经变了。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内心生出一种难言的欲望,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晓星尘的住处。 薛洋敲门的时候晓星尘正在桌边坐着发呆,他想捋一捋今晚发生的事,可是被酒精侵蚀的大脑混沌一片,他却是越捋越乱。 陡然听到敲门声,他勐地清醒过来,起身去开门。 “什么人?” “是我。” 晓星尘缓缓打开了门,看见站在夜色中的薛洋,他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薛洋往前走了一步,晓星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薛洋反手关上了门。 晓星尘觉得哪里不对,蹙眉道:“你关门做什么?” 薛洋直直地看着他,“星尘,如果我说,我在晚宴上说的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认真的呢?” 晓星尘有些慌乱,他不敢直视薛洋的眼睛,“你,你在胡说什么?” 薛洋步步逼近他,“我没有胡说,我是认真的。 他一字一句道:“星尘,我心悦你。” 晓星尘错愕地看着他,哪怕他心中有所猜测,可也不敢相信薛洋会如此直接地说出来。 这时,他的腰抵在了桌子上,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薛洋离他那么近,近到他可以闻到薛洋身上的酒气,他用手抵着薛洋,“你喝醉了。” “我没有。”薛洋握住他的手,“我确实喝了不少,这样我才有勇气说出我的心里话,可我没有醉。我就是喜欢你,我想要与你在一起,一生一世都在一起。” 晓星尘被他大胆的表白吓到了,他睁大眼看着他。这副模样在薛洋看来着实可爱的紧,他低头轻轻吻了一下晓星尘。 晓星尘惊得用力一推,把薛洋推开了,薛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什么,他摁住有些肿胀的额头,歉疚道:“抱歉,我不是有意轻薄你的。我只是……” “唉!”他懊恼道:“我可能真的有点喝多了。” “可是。”他又走近几步,“星尘你会觉得噁心吗?还是说,你对我也有……” “别说了!”晓星尘满脸通红,他的心脏怦怦地剧烈跳动着,这样的反应他不敢说自己没有一点动心,可是在这种并不清醒的状态下,他不能做出任何决定。 他低声道:“你先回去。” 薛洋眼中的光消失了。“星尘,我不勉强你,可我求你给我个机会好吗?不要这么残忍地拒绝我。” 晓星尘恼羞成怒,“让你先回去就回去!” 对上薛洋受伤的表情,他还是放软了声音,“我今晚……不太清醒……我不想……不想在这时候做任何决定。” 薛洋明白了过来,他胡乱地点头,傻笑道:“嗯嗯,确实应该认真点,应该的。那,那我先回去了。” “嗯。”晓星尘轻轻应了一声。 薛洋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他极为迅速地说了一句话就跑了出去。 徒留晓星尘愣愣地站在原地,脑海里都是薛洋临走前的那句话—— “星尘,你的嘴真软。” 晓星尘心里暗骂,幸亏你走得快,不然…… 他愣了一瞬,不然,他好像,也不捨得把薛洋怎么样。 他悄悄抚上自己的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薛洋的气息。像被蛰到一样他勐地甩开了手,呆呆地站了会儿,他无奈地笑了起来。 夜里,他躺在床上,脑海中全是薛洋,从他们相遇的那天,一直想到今晚发生的一切。不知过了多久,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时,晓星尘睁开了眼。想起他做的梦,他脸上带了几分羞赧,但是眼神却变得坚定起来。 他起身推开房门,想要出去转转,却不经意看到在迴廊上靠着的人。他心中一凛,连忙跑了过去。果然看见薛洋躺在那里。 他焦急地喊道:“阿洋,醒醒。” 薛洋迷迷煳煳地醒了过来。 见他无事,晓星尘又气又心疼。“你怎么不去自己屋里睡去,在我们门口做什么?” “我怕。”薛洋道:“我怕你醒过来生气,不要我了。” 晓星尘心下微嘆,“我不会的。” 薛洋眼眶泛红,“沈姐姐当年也说不会不要我,可她把我扔在云深不知处十六年都没有找过我。” 晓星尘握住他微凉的手,“我与她不同,她是你的引路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而我,能陪你一生。” 薛洋反握住他的手,颤声道:“是我理解的那个一生吗?” 晓星尘轻笑,他柔声道:“对,就是那个一生。我也心悦你,想和你在一起。” “我不信。”薛洋紧紧抓着他的手。 晓星尘轻轻吻了他一下,面颊微红,“这样,你可信了?” 第97页 薛洋双眼熠熠发光,他一手扣住晓星尘的脖颈,将他摁了下来,然后狠狠地吻了过去。 短暂的唇瓣相接后,薛洋探进了晓星尘的口中,灵活的舌头邀请着晓星尘与他共舞。晓星尘双手推拒着,含煳不清道:“我还不曾洗漱。” “没事。”薛洋现在哪里捨得放过他,“不洗你也很甜。” 晓星尘羞愤地捶了他一下,但还是没能拒绝他的亲近,反而青涩地回吻了过去。 他的主动让薛洋愈发激动,而他的吻技又岂是晓星尘能比的,不消片刻,晓星尘并在他的攻势下软了身子。又因为薛洋本就坐在地上,晓星尘无法着力,整个人渐渐地靠在了他的身上。 唇齿相依间,薛洋低声道:“不许离开我,永远都不许。” 晓星尘放纵他在自己口中肆意地动作,在分离的间隙中喘息道:“好。” 薛洋眼底微热。 他这一生,有幸遇到了两道光。前半生是沈言婳,而后半生—— 是他。 第五十章 番外八 那人背对着他,一袭白衣比月光更美。夜色中他看不太清,却依稀能看到一点侧脸,似是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脚踹飞猰貐后,缓缓转过身来,他半蹲下来,关怀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金凌,柔声问道:“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那声音如山间清泉,清澈悦耳,正如他的长相,清朗俊秀。 金凌摇摇头,“我没事,多谢相救。” 那少年淡淡一笑,“举手之劳而已。” 他伸出一只手来,“公子可能起身?” 金凌自己自然是起不来的,但是他也不愿一直瘫在那里,将手搭了上去,他希冀着能借眼前人的力量把自己拉起来。 两只手刚刚接触,金凌蓦地睁大了眼,“小心!” 那少年反应极快,右手用力将他硬生生拉了起来,而后单臂将他紧紧箍在自己怀里。 锋锐的利爪从他左臂擦过,他却并未放松一点,牢牢地抱着金凌。右手一扬,灵剑脱手,直直地飞了出去,从猰貐的眉心贯穿而过。 这一次,那猰貐再无法垂死挣扎,直接殒命了。 那少年小心地把金凌放了下来,走过去仔细查探一番,确认猰貐已经没了唿吸,才拔了自己的剑。 “想不到,这**生命力竟然如此之强。”不过到底是强弩之末,濒死一击也没能成功。 他缓步走了回去,“抱歉公子,让你受惊了。” “我无事。”金凌有些焦急,“你的胳膊?” “一点小伤,不足挂齿。”那少年浅浅一笑,因为是单臂不好处理,他只随手在伤口上撒了些药便不再管它。 “倒是你身上的这些伤……”半蹲在金凌面前,他看着金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从自己怀里取出另一个精緻的瓷瓶,“我这里还有些药,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便用些吧。” 金凌手一松,一直拿在手里的剑掉在了地上,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他苦笑道:“多谢赠药,不过我现在,恐怕也用不了药了。” 那少年道了一声“得罪”,便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半晌,他眉峰蹙起。 只因金凌此时脉象不稳,体内灵力也已经消耗殆尽。甚至因为长时间的战斗,此时他的手腕都在微微发抖。 那少年沉吟半晌,双指併拢,指尖点在金凌眉心,灵力源源不断地输了进来。 金凌惊愕地睁大了眼,“你不必……”他们萍水相逢,他怎么好意思让人家浪费自己的灵力给他疗伤呢。 谁知那少年只是微笑,“公子不必介怀,我出身医道世家,医者,本就该救死扶伤。” 金凌渐渐稳下心神,“那就谢过公子了。” 现在情况特殊,他也拒绝不了这少年的帮助,只能日后再行报答了。他诚恳道:“有劳了。” 那少年但笑不语,给他输了不少灵力后,便开始为他上药。 金凌看着他连自己的伤都不管,反而一直帮自己上药包扎,心里又是感动又是过意不去。 忙活半天,伤口总算是全部处理完了。那少年张了张口,还未说话,便听一声奇怪的声音响起—— “咕——” 两人对视一眼,均是沉默了。 金凌默默地转过了头去,耳根都红透了。 那少年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 “不许笑!”金凌羞赧道。 “抱歉抱歉。”那少年收敛了笑意,连声道歉,“你饿了是吗?你还有没有干粮?” “没有。”金凌愤愤地说道。他的包袱在刚刚的打斗中被误伤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干粮。 “好吧。”那少年有些无奈,只是他的干粮也已经吃完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打几只野味回来。” 金凌嘟囔道:“那么麻烦干嘛,我又不是非得要吃,明天进城买点就行了。” 少年笑道:“一点也不麻烦,病人就该将养着,怎能让你饿到呢。” 他站起身来,“我不走太远,有危险你叫一声我就能听到,我会尽快回来的。” 第98页 金凌也确实饿了,只能点头,“那你小心点。” 少年笑笑。很快消失在了山林中。 山林中自然有不少野兽,他经常在外游歷,既擅长抓捕猎物,也擅长料理食物。心中挂念受伤的金凌,他很快抓了只山鸡便准备回去。 脚步突然顿住,他侧头看向漆黑一片的树林,冷声道:“什么人?出来!” 林中并无动静,可他并不放松,右手慢慢放到剑柄上,剑出鞘三分,喝道:“阁下可要我请出来?” 这次,树林中静默片刻后,一阵阵簌簌的声音响起,几道金色身影从各种方向走出。 这衣服……少年瞬间明白了过来。 林中出来的人聚到一起,领头之人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公子不必担心,我等乃是兰陵金氏之人,奉我家宗主之命暗中保护小公子,绝无半点恶意。” 难怪,少年想,刚刚他出手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周边有灵力的波动,他还以为是有歹人埋伏在一旁,所以才想藉口出去找野味收拾这些人,没想到这些人居然是暗中保护金凌的。 他把剑收了回去,“刚才多有得罪了。” 金家修士连忙摆手,“无妨。” 他又不解,问道:“你们既是来保护他的,刚才为何不与他一同对付那猰貐?” 几名金家修士对视一眼,苦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凌公子生性桀骜,不愿我们出手相助,因此若非紧要关头,我等不会轻易出手。适才公子出现之前,凌公子本来已经处于上风,谁知那**竟会突发狂性。幸得公子出手相助。” 说到此处,他又是一鞠躬。 少年一试回礼,“几位不必客气,路见不平,理应如此。” 那门生迟疑一会儿,又道:“还请公子为我等保守秘密。” 少年颔首,“我明白的。” 几位门生向他一抱拳,而后便又消失在了树林中。 —— 炙烤中的山鸡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翻滚中有不少肉油低落下来,没入火中。 金凌看得愈发饿了,他强迫自己挪开视线,把目光聚集在少年的脸上,为了转移注意力而随口搭话,“你修为这么高,不知师承何人,又是哪家的弟子?” 少年笑笑,“无门无派,我只是一介散修罢了。” 金凌有些惊了,“你自己修炼就可以这么厉害的吗?” 少年摇摇头,“并非如此,我的修为乃是我姑姑亲自教的,虽然不算从师,但也不是自己修来的。” 金凌这才平衡一点,“那你姑姑还挺厉害的嘛。” 少年轻笑一声,“不错,姑姑很厉害,我的医术也是和姑姑学的。” “居然还会医术吗?”金凌一惊,随即像是不服气一般,低声道:“我舅妈也很厉害。” 少年笑道:“确实很厉害。” 金凌诧异,“你知道我舅妈是谁?” 少年看他一眼,“想必是如今的江家宗主夫人,沈言婳沈前辈吧。” 金凌真的震惊了,“你怎么知道……那你也知道我是谁了?” 少年颔首,“这并不难猜,公子想必是兰陵金氏的金如兰,金凌公子了。” 金凌微张着嘴看他半晌,哼了一声,“算你聪明。” “那你……”他踌躇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了,而你又刚好是散修,不如来我们金家吧。” 少年愣了一下,婉拒道:“多谢美意了,不过我自有惯了,恐怕……” “又不用你做什么。”金凌急道:“挂名做个客卿就行,还能享受我们金家的厚待,这有什么不好的。” 少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金凌也发觉自己刚刚激动过头了,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愤愤道:“随你吧,爱来不来!” 少年把烤好的山鸡递到他面前,“不说那些,你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金凌不肯接,哼了一声,“不吃!” 少年又往前递了递,“当真不吃?” 金凌极是执拗,“说了不吃就是不吃,拿走!” 少年轻嘆一声,把山鸡收了回来,温声道:“你气什么啊。” 金凌不理他,看都不看他一眼。 少年见他这副模样,居然不觉得他无理取闹,反倒是觉得他有几分可爱。他看得出金凌比他小几岁,便更不可能生气了,当下道:“我能问问,你为何想要我去金家吗?” “还不是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你一介散修无依无靠的,还不如随我回去,你去了我们金家肯定不会亏了你的。”金凌骄矜地说道。 对上少年淡然的目光,他心中一紧,徒劳地张张嘴,终是继续不下去了。 他低下头,沉默蔓延开来。 半晌,他自暴自弃地说道:“好啦!我说实话就是了!” “我……”他声音小了许多,“我就是想你去金家的话,就可以经常陪我玩了。” 少年愣了一下,“你是金家的少主,怎会缺少玩伴?” 第99页 “谁说金家的少主就一定有玩伴了!”他反驳一句,又闷闷地说道:“哼,我也不想这样的。” “我儿时的时候,曾经被人推下水过。”顶着少年震惊的目光,金凌继续道:“推我下去的人当然是被重重罚滚了啊。但是那人偏偏又是我亲堂哥,也是直系血脉了,却还是因为欺负我被罚,甚至他爹也被责罚了。所以从那以后,就没有孩子敢和我玩了,就算是玩,也是特别小心翼翼,事事顺着我。” 金凌哼了一声,“真是没劲透了!” 他说的不耐烦,少年却能听出他话语中的寂寞。 金凌小心地觑了他一眼,“我也不是说真的找人陪我玩,我都这么大了还玩什么玩,就是想找个同龄人,可以一起夜猎什么的。” 他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看过话本,会为话本里那些激动人心的兄弟情而感动。他也曾见过云梦双杰和蓝氏双壁,因此愈发想和一个好兄弟一起游歷天下,可他却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少年心下微嘆,歉疚道:“抱歉,我可能还是不太想去你们金家。”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啊。 金凌眼中的光暗淡了下来,默默地看着火堆,半晌,才“哦”了一声。 少年有些心疼,他凑了过来,半跪在金凌面前,“我有我自己的原因,所以不能去金家。但是,但是如果你找我,不管在哪,也不管去哪,我都陪你,可以吗?” 金凌愣愣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少年展颜一笑,“意思是,我自然是愿意陪你的,陪伴是不在乎距离远近的,只要你想,我就可以出现。” “还不如一开始留在我们金家省事。”金凌嘟囔着,不过还是妥协了,“是你说的啊,你要是敢耍赖我饶不了你!” 少年宠溺地笑笑,“好。” 金凌也笑了,他突然反应过来,“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少年怔了怔,失笑道:“我没说吗?” 金凌煞有介事地点头,“肯定没说过!” “好吧。” 少年微笑,道:“在下温苑,字思追。” (全文完) 后记: 这文其实去年就列了大纲,一直有在断断续续地存稿,没想到直到今年才写完。 这文最初的灵感来源于《落雪寻花》的歌词,也因为原着对我来说有太多意难平了吧。 我始终坚信,当我在键盘上敲下一个个字的时候,这些人便会在我们所不知道的那个世界真实的存在着。 我无法改变原着,只愿他们每个人都能在我所写下的平行世界中幸福的生活着。 正如歌词所说:愿你,无悲无痛,无忧无虑,恣意如少年…… 感谢赋予他们生命,也感谢你们每一个看到这里的小天使,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