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啸云歌》 【乌夜啼】1、凶案 “第八个!”城南义庄,院门轻掩,白布飘摇,小城承平已久,只近来这命案八具尸首收敛房中,房间一隅摆放案桌,桌旁堆放着杂物,房中二人,一人桌前抄录案情,一人蹲身一侧查看尸首低声念叨着。 桌案前,玄明搁下笔,将录册收入怀中,低沉轻叹道,“还真是毫不遮掩,肆无忌惮!” 柳七直起身来,皱眉接口,“不到二十日,连续出了八条命案,黑石城中,怕是百年不遇吧!” 他随手解开下摆,望向案桌边的男子,油灯昏黄,烛火摇曳,只映照男子半张脸,只见他鬓如刀裁,面似傅粉,恍若仙人一般。 玄明点点头道,“何止百年不遇!你看这伤口,切口整齐,呈焦黑之色,这旁边的皮肤却完全没有伤及,周身无其他外伤,心脉却被切断。” 说到此处,他瞥向柳七,低声道,“如此异象,必不是常人所为,你没什么猜测么?” 柳七褪去鹿皮手套,在桌边坐下道,“的确有些猜测,这残肢手段倒是寻常,只是这伤口,仿佛用火灼烧,却不伤旁处分毫,若真是武功所致,那凶手的功夫,可能不在师兄之下!” 玄明摇摇头,“这种伤口,若不是刻意为之,我也很难做到!” 柳七放低了声音,“既然如此,更大的可能,应该是......”他目光闪烁,与玄明对视一眼,两人齐声道,“宗师?!” 玄明忽然有些低沉,叹息道, “若真是这样,这件事可就麻烦了!” 柳七有些不服,冷声道,“宗师又如何,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 玄明无奈地瞥他一眼,并不答话,突然眉头一皱,急忙道,“是否同罪不是你我说了算,还是先回去给荀兄禀报再说!走!”话音未落,他身形如一道狂风,拉起柳七快速地奔出义庄。 柳七被他拉了一个踉跄,嚷道,“急什么!” 玄明脚下踏步,似缓实急,三两步便跑出十来丈,夜色掩映,笼统难辨,二人形如鬼魅,隐隐绰绰。义庄离南城门下有二里路程,不到片刻,二人便奔出一里有余,夜色如幕,小城森然,人影缩成两道白点,远望如蚊蚋一般,细小难辨。 “缩地成寸? !这位小哥倒是好手段!”声音如莺啼婉转,从义庄后院传出,紧跟着转出一位绝色的女子,夜色暗淡,女子却仿佛遍体生辉,照耀大千,烟霞云罗衫,更显一段藕臂,妙娟金丝裙,半遮半掩玉足,望仙九环钗,五凤朝阳髻,青纱遮掩,两只多情目,眉如远黛,一点朱砂红,手中青罗伞,足下不履尘。 “这青州真是卧虎藏龙,想不到小小黑石城,也有如此人物。”女子朱唇未启,却有感慨之声,她柔夷轻拂,一道劲风扑向义庄之内。那暗处空中,仿佛投石入湖,泛起点点波澜。 女子转身,向着城外方向飘然而去,暗香浮动,倏然已远,比起方才玄明的缩地成寸,也是不遑多让。 义庄中,劲风过处,八具尸首刹那间被搅成碎片,被风一吹,散为尘土。 他二人一直跑走到城下才歇,柳七只觉玄明的手好似铁箍一般将自身拉住,耳边厢但觉风声,两眼间景物退闪快逾奔马,方回过神来,已身至城下。 此时方得歇一口气,连连嚷道,“师兄快收了神通吧,这大半夜的,你那通灵眼是见着女鬼了么?” 玄明松开柳七,不理他胡言乱语,左手指诀不散,只凝神回身观瞧,右手也不闲,屈指在柳七脑门上重重一弹,痛得他呲牙咧嘴。 此时夜幕沉沉,那义庄远处,二里有余,莫说常人目力难及,便是神盈气足的武林高手,也难辨仔细。 柳七顺着玄明目光观瞧,只见得天地墨色一点嫣红,细处更难辨清,玄明却定睛直面,仿佛跨越距离,与那女子对视,这一瞬好似千年长久,只待嫣红散于墨色,女子飘然无影,玄明方才收回目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牵扯之下,嘴角溢出一丝血迹,叹道,“要是一般的女鬼就好了!怕是千年的厉鬼,也没有这般难对付!” 柳七悚然一惊,此时方才品过味来,方才义庄之处,怕是有人窥视,而且此人武功之高,若非玄明机敏,强施手段,此时怕是已然和那八人一般枉死,到黄泉做了个伴。见得玄明伤势,不由关切道,“师兄你没事吧?方才那人到底是谁?竟能逼迫如此?” 玄明摆摆手道,“不妨事,只不过强行施展缩地成寸的手段,震伤了脏腑,修养几日便无大碍。当初常听师尊言说,这江湖凶险,能人如过江之鲫,行走游历,切莫妄自尊大,今日看来,诚不欺我也! ” 柳七笑道, “师兄切莫妄自菲薄,许是哪个大派高人路过,见我二人打个招呼,师兄你向来警小慎微,按如狐兔,滑不留手,人家也纳闷着呢!” “别别别!”,玄明听得此言,又高举右手,吓得柳七连连摆手告饶,“小弟逗个闷子,师兄手下留情。” “你小子? ”玄明严厉道,“你只道我胆小谨慎,却不知这江湖凶险,方才义庄之中,我只觉那道气息飘忽难定,诡异莫测,人家不告而来,你还当是好意么?其息幽深如海,晦暗如冥,境界难测,难道你想将我二人性命置于他人股掌?” 说着,玄明大有深意地看向远处义庄,沉声道,“而且那道气息诡异中透着阴寒,阴寒中却又有点点生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是荆南古神教一脉,说不得就是古神教五使当面,我能不跑快点么?” 玄明回想方才,也是心有余悸。“此案如此诡异,还牵扯古神教,当中隐情不少,还是找荀谨仁问清楚再说吧! ” “啊?古神教!师兄不要吓我,你不会搞错了吧”柳七讶然道,“古神教一向都在荆南之地,怎得跑到青州来了!不怕墨者追杀?” “你这小子!”玄明又是一指抽下,“能够追杀五使的,至少也得是六杰三老这样的,你以为刚才她为什么任由我们远遁?怕也是秘密行事,不想节外生枝。” “哎呀呀,”柳七揉搓着被玄明弹得生疼的脑门,“师兄你老这么弹我,会把我弹傻的!谁都知道墨门和古神教是死对头,难道她就不怕我们去墨门告密么?” 玄明颇为无语地瞥了柳七一眼,“墨门亦正亦邪,先不说你我二人如何取信,就说你告什么密?你知道古神教的计划?还是了解他们在青州的行藏?” “额,这倒是? ”柳七嘀咕道, “那个人真有这么可怕?” “哼,可怕不可怕,你很快就能见识到了?”玄明望向夜色,呢喃道,“阴阳锁魂么?” 他二人有功夫傍身,而且小城城墙止有三丈余高,青石铺就,层层叠叠,承平日久,墙上遍生青苔,枯荣积累,凹凸不平。 纵身提气之间,二人穿城过府,彼时已过人定,街间扫洒未起,空无一人,仅有那大户庭院深深,尚有几点灯火。 这习武之人,筋骨壮实,劲力提纵,真气流转之间,或力能扛鼎,或身轻如燕,与常人不同,二人进得城中,无有阻挡,不消片刻,便至北城府衙。 他二人无有顾忌,推门便入,此时夜深,那门子正打瞌睡,恍惚见着二人,悚然一惊,忙道,“二位大人回来了,小的这便去禀报”。 “不用不用”柳七摆摆手,随口道,“小哥且安睡,我哥俩自去。” 那门子阻挡不急,兼他二人脚下生风,只得作罢,心想老爷向来宽和,他二人又是熟人贵客,便随他去了。 后院灯火通明,他二人也是熟稔,三两步,绕过前院大堂,至中厅会客之处,厅中烛照如昼,列座两排,有盆景点缀。 中堂沉香木屏风六尺有余,上绣街市胜景安居图,屏下雕花金纹锦福床,梨木案桌横放,狻猊炉飘轻烟,有三人对坐品茗。 右首一人,青衫罩体,黑绳束发,眉目端正,肩平身长,颌下长须,斑驳间记百姓生计,眼角细纹,堆叠处怀天下苍天,正是延亭郡守严清臣。 左首一人,锦冠深衣,浓眉大眼,颌下青闻,肤色如绛,三十上下年纪,身长体大,双拳如斗,坐落处如猛虎跨伏。双眼间有精光闪动,乃是裂风营司隶校尉陈训东。 下首一人,白面青衣,未及而立,也做常服打扮,额角峥嵘,英气朗朗,正是这府衙之主,黑石县令荀谨仁。 三人正说话间,柳七闯将进来,直扑桌案之前,提起茶壶满灌几口,冲突之时,只听得他咕咚之声,又见他猛然哈气,提袖在嘴间一抹,只觉唇齿清冽,又有饱嗝上冲,咯然作声,这才放下茶壶,高声嚷道,“严叔,这事可不简单啊?” 方才玄明落在后面,此时怡然步入,对着三人躬身作揖道,“幸不辱命,这尸首异状,一一记清,另有别情,还要与三位大人商讨! 见得柳七无状,严清臣一张老脸黑得几乎要滴下水来,喝道, “放肆,二位大人在此,安敢无礼,一边去! ” 说着对在座二人欠身道,“我这侄儿粗鄙,二位见笑了? ” 他见着玄明行礼,慌然起身,忙道: “玄明贤侄切莫多礼,快快入座详谈!” 玄明这才坐定,将之前之事与在座细说,同时,将心中揣度也一一道来。 说话间,柳七在一旁站立,期期艾艾,小心地挪到下首座旁,刚想落下半边屁股暂歇,被严清臣拿眼一瞪,只得垂手站立,躲在玄明身后。 玄明言毕,众人尽皆默然,面面相觑之间,均是神色凝重,严清臣拈须叹道, “如今神朝衰弱,江湖纷乱再启,三教居心叵测,各派心思不一,老夫接掌延亭不久,未能一握全局,此事颇多诡异神秘,谨仁你要多费心”! 荀谨仁紧忙肃穆道,“老师放心,事关多条人命,弟子不敢怠慢,不过此事涉及古神教,还要两位少侠与陈将军多多相助! ” “不敢不敢!”荀县令话音未落,柳七连连摆手,“那古神教高手厉害得紧,我们哥俩可不是对手!” “这个蠢蛋? ”玄明心中颇为无语,正无奈间,严清臣一只大脚已踹了过去,原本的翩翩风度已换做凶恶狰狞,口中喝骂,“我打你个惫懒的泥猴,事情未定,你就先叫起苦来。” 柳七见得脚来,连忙将身躲开,一旁三人纷纷上来劝解。玄明连连劝说, “老爷子息怒,师弟虽然惫懒,方才言语也未尝有些道理!” 三人相劝片刻,老头方才歇下来,落座拿眼一瞪,又让柳七到一旁面壁,这才拱手道, “古神教五使,老夫虽久居庙堂,也闻其凶名,恐怕此事还要陈校尉多多费心。” “严老言重了”陈训东赶忙回礼,难为他五大三粗,这举手之间却颇合法度,彬彬有礼,他略有愁眉,却不慌乱, “古神教势在荆南之地,想来在这青州也不敢造次,卑职对江湖上的事也多有闻听,古神教虽有邪名,却并未违逆神朝,且与三皇子殿下关系颇近,裂风营只有守土之责,却不好与他们直接对上。” “这? ”严清臣皱眉道, “这可如何是好?虽有太祖遗训,你神威也是十门之一,莫非不能插手?” 这粗壮的汉子难得露出勉强之色,苦笑道, “严老,容乞恕罪,此事尚未查明,事端末启,只是寻常命案,我等也无插手之机啊! ” “莫非要等到事出难了,尔等才能出动?”严清臣面露不悦,“你方才所言,既知些江湖事,也知那五使凶威,若无准备,这人命倾覆只在翻掌之间。” 荀谨仁见得二人争执将起,忙上前劝道,“老师莫急,陈校尉所言有理,风字营乃国之重器,未可轻动。此事尚未明了,那古神教既与皇子有旧,想必也知些轻重,我等奉令查案,若事出不预,再请神威出手不迟。” 玄明也出言劝慰道, “严老放心,此事虽有古神教影子,但尚未做实细处,况且五使虽强,我兄弟保命尚且无虞!” “那是那是?”柳七在一旁小声道, “若论逃命的手段,就是寻常的宗师,比起师兄来也多有不”话至一半,在严清臣严厉的目光下,他又咽下去一半。 “也罢!”严清臣抚须长叹道,“如今江湖波云,四夷不宁,尔等自有思量,不需老夫置喙,此事老夫就不参合了! ”说着便有老仆进来,引着严清臣转去后院不提。 四人恭送严清臣离去,旬谨仁转身对陈训东行礼道,“老师垂怜我等,心有急切,得罪之处,还望校尉大人海涵。” “不敢不敢,”陈训东连忙侧身,“严老恤亲爱民,我等敬佩都来不及,此次奉将军之命随行护卫,已是与有荣焉!只是这破案之事,未有紧情,在下实在不敢越姐代庖!” “此行辛苦,我等也知大人职责在身,这衙内小事,不敢劳烦大人,还请大人早些歇息吧!” 陈训东原来料想他三人借严清臣之势,总要从己处得些兵马助力,听得如此言语,放下心来,他乐得置身事外,告罪两句也回转后院歇息了。 【乌夜啼】2、阴阳 此时已过子时,厅中只有他三人,柳七立马放松下来,从墙边纵身跳到椅上斜躺,一伸懒腰道,“你们这些人就是想太多,若是宗师出手,想来不留痕迹,就算有些牵绊,以咱们三的手段? ” 说着伸出双臂,作势搂住两人,两人均不动声色一让而过,让他扑了个空, “嘿,你俩? ”柳七龇牙道,“没趣!尽诛凶徒不敢说,至少探个明白,总不能让你做个糊涂官不是? ”他嬉笑着,靠向荀谨仁调侃道。 荀谨仁面露无奈之色,却不理他,朝玄明拱手道, “这猴子靠不住,此事还得玄明兄多多费心。” 虽然嘴上说着不靠谱,这荀谨仁与柳七乃是总角之交,方才见他提纵之间,形如鬼魅,却有七分惊诧! “这严叔真是好威风,我常听人说,这司隶校尉虽无部曲,却主人事,一般都是营主心腹,裂风营镇守青州,威震一方,怎得陈训东见着严叔那般客气,小小郡守,要是我,早跟老头翻脸了。”柳七疑惑道。 听得此言,玄明笑而不语,又敲他一下,荀谨仁解释道, “真不知你这些年何处修行,竟不知老师之名,老师当初领文渊阁,官拜太常令,又兼任少师,只因二位皇子之事,冲撞了陛下,才左迁到这延平郡,便是裂风营薛义成当面,也是毕恭毕敬!” 玄明解释道,“严老德高望重,在朝中颇有人望,诸多江湖豪士也敬其名,陛下平时也是敬重非常,此次贬谪,未尝不有保护之意。” 柳七嬉笑,故作感慨道,“哇!原来严叔这么大的官!看来我是来晚了,要是早些下山,也不用跟着你个县令混迹! ” 荀谨仁一声长叹,“哎!大皇子气候未成,三皇子异军突起,这神都怕是平静不下来啊! ” “说那么多干什么?你一小小县令,还是先操心眼前吧! ” 柳七挠挠头,嘀咕道,“还说什么大皇子、三皇子的,就是眼前这个古神教五使,也够你喝一壶的了!我师兄有话问你,你要老实交待” 说着,柳七拿眼打量苟谨仁,神色不明。 “哦?”荀谨仁疑惑道, “有什么但问无妨,我坐直行正,你那是什么眼神?” “荀兄莫怪? ”玄明拱手道,“原本以来寻常命案,我二人探查之下,竟勾连出古神教五使。荀兄身居庙堂,可能不甚清楚,当今江湖, 有三教十门之说,十门之首,便是这神威府,神威之名,想必苟兄不会陌生”” “带甲百万守四方,扫尽夷狄神威扬!神威之名,想来神朝子民,都是如雷贯耳!” “那荀兄可知,这三教之威,比之神威府也不遑多让!”玄明轻描淡写,听在荀谨仁耳中,却恍若雷鸣!他面露骇然,“这三教何种手段,区区江湖教派,能抵百万雄兵?”” “额!”柳七一拍额头,“想不到你这人精儿也会说蠢话。” “并非荀兄所想? ”玄明解释道, “太祖出生江湖,曾有遗训,江湖之事当以江湖了之,故而这神威府乃是军中精锐汇集之地,这百万甲士,千择其一,方有神威十门之首的威名!” “教派之祸,非是武功技艺,在乎人心。江湖门派,弟子当择其优,看根骨,辨心性,打磨苦熬,方能传道授业,门派之威,多在于武力,不至宗师之境,纵然几多好手,难敌伍什部曲。 教派则不然,吸纳信众,一所思,通所为,聚则为匪,散则为民,流毒无穷,昔年凉州水患,明尊教乘势而为,振臂间便是万余信众化作匪徒,烧杀官府,抢掠城池,作恶无数!废了山字营好大力气,才尽诛恶首!”玄明叹道。 “那这古神教何如?”荀谨仁问道, “古神教倒是无此流毒,古神教源自上古巫教,又取了些方仙道、阴阳家的手段,却因自身理念,很难掀起人祸,却也因此,多受庇护,难取其根,且古神教手段晦暗隐秘,诡异非常,五使十巫之名,江湖上也不敢小觑!” 玄明娓娓道来,一双星目直直地看着荀谨仁。但见他从骇然到震惊,渐渐转为愁容,却未露半分惧色。 “你也不用怕”柳七拍着荀谨仁的肩膀道,“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五使虽然厉害,寻常却不敢向你下手!不过你倒要好好想想,你这小小的黑石县城,有什么东西,值得古神教五使这样的江湖巨擎下手!” “正是此言!”见得话已说开,玄明也不遮掩,抚掌道,“此等江湖巨擎,寻常不会向普通人下手!但此次接连数条命案,手段类同,旁人或许不知,我却一眼看出是古神教的手段。方才牵连之言,不过是宽慰严老之心,此事我敢断言,乃是古神教所为,就是不知是那位少司命还是十巫的手笔?” “哦?”柳七疑惑道, “师兄怎得如此肯定?那八具尸首伤口虽然诡异,却也不是妄断是古神教的手笔!” “是吗?”玄明虚起眼,仿佛目运精神,不知思索着什么,“六阴六阳的秘术,可不是谁都会的!” “哦?”柳七面露疑惑,挠头道,“阴阳秘术虽在十门不显,却也不是古神教独有!诸派之中,多有此法!” “的确,正是因为如此,此法才够隐秘!我等道派,取得是阳火刚健之气,阴符柔顺之德。 但古神教的阴阳秘术却别有不同,取的是十二正经中的极阴极阳之气,老阳孤而克,老阴不化育,均是取死之道。以极阴极阳之死气,或成器物,或成阵法,这可是古神教的特有手段。” “哦?这么说来,他们还要对四人下手,才能凑齐这十二道阴阳死气?”荀谨仁转念而明,轰然起身道,“不行,必须要阻止他们!玄明兄,不知这里面有什么线索?” “有? ”玄明竖起两根手指, “其一,小小黑石县城,究竟什么人需要在有宗师坐镇的情况下,仍旧要用阴阳死气的手段来对付。 其二,阴阳死气用法颇多,威力极强,但有一个限制,就是这十二人并不是随便选的,或生于极阴极阳之时,或育于极阴极阳之地,这两点,以荀兄县令之尊,想必不难查” “此外,还有一点? ”玄明顿了一下,直视着荀谨仁道,“极阴极阳聚散有常,十二日内必重归天地,从上月廿七算起,至今已经去了七日。荀兄,五日之内,我料定有大事,万望做些防备。” 听完玄明言说,荀谨仁眉头紧皱, “这生辰时刻,虽有册录在案,却多为随意报备,我这府库之中,难得仔细,只能从这极阴极阳之地入手!此外,我这黑石县城既无江湖门派,也无世家门阀,既非富庶之地,也非要塞咽喉,却是实在想不出究竟何处能吸引这江湖高人? ” 三人对坐良久,却苦无思路,又乘着夜色,寻到府衙卷宗藏室,三人鱼贯而入,翻阅多时,反而更加杂乱无端。又过了许久。 玄明合页叹道, “这八人生辰住址经历各有不同,实难找出特异之处。黑石城方圆百里,一片沃野,遍查县志,也未见极阴极阳的记载,莫是这古神教别有手段,我等难探得明?” “我已经晕了,实在看不出联系,古神教果然以诡异着称,受害者遍于东南两处,这下手完全没有规律啊! ”柳七揉着太阳穴道。 “小猴你这倒点醒了我”荀谨仁似有所思,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却露出精光, “既然找不出来,咱们就做一个!” “哦?此话何解?”玄明侧过脸来,柳七也看向这黑石县令。 “你等与少司命照面,说明他们已知咱们的探查,就算不把我等放在眼里,至少此事泄露,他们多少会有焦急,方才玄明兄说古神教别有手段,想来以这些高手之能,十二人之数手到擒来,何必耽搁七日?必是此种手段亦有诸多限制!若是我等送他一个现成的,古神教自恃武功想必不会拒绝吧。” “不错,此事本就毫无遮掩,古神教肆无忌惮,我等做些异相,五日之急,他们就算明知有诈,亦甘愿入彀。” “事出紧急,还请玄明兄打草惊蛇! ”荀谨仁对着玄明躬身道, “这可不是一般的蛇,怕是势成大龙,我等如何应付?”玄明挑眉问道, “他是过江之龙,我等未必无有擒龙之术? ”荀谨仁正色道,两人近前附耳,一一说明! 柳七听着二人商谈,却多有机锋之语,云里雾里,他也不甚明了,嘿然道, “你们两个倒是臭味相投! ” 三人解说安排,不觉时间已过,天色微微有光,三人也不困顿,到前院吩咐备些餐点,三人吃罢,去堂上唤来吏从及三班捕快,细说安排,各自依计行事! 黑石县城五里有余,往往有北城豪绅南城贾的说法,便说这城南之地,有几户商贾大家,尤以杨氏最为豪奢,宅院深深,勾连纵横,朱门上灯笼高挂,庭院里翠松绿柏,一进院落七八重,仆妇丫鬟几十人,小城富家翁,郡内有姓名。 杨宅宽大,这靠后几重有一处庭院,近几日说是贵客临门,不许下人打扰,几个家养的仆从进出伺候。 这日天刚放亮,却见一个灰衣仆从穿庭过院,急匆匆朝这边院落而来,小院花木点缀,分作中厅明堂,左右厢房,中厅约有四五丈许,雕梁画柱,上有丝绸锦绣,下有绣花绒毯,明黄的梨花木交椅列座, 上首端坐一位少女,明眸如星,青丝如瀑,云罗衫金丝裙,青纱遮面,赤足悬空。 下首列座两人,黑衣裹身,周身均有黑烟飘摇,面目笼罩,朦胧难辨,只从身量分辨,应是一男一女,下首还有一人,锦罗衣,雕玉冠,身宽体胖,面上堆笑,正是这杨宅之主杨金安。 仆人匆匆而来,扑在大堂上,“老爷,今晨县尊突发令旨,要全城戒严,细查凶人!!” “哦?”杨金安面色一暗,急道, “你且细细道来,那令旨如何分说,戒严到何日?” “老爷嘱咐着紧近来县尊令旨,今晨天刚放光,县尊便悬出令旨,说是城中混入一伙凶人,手段凶厉,杀人如麻,要全城戒严,细细查验,说是要戒严到初八,再看成效。 小的前去看了,城门已闭了半扇,行人过货无不一一细查,城中也有差人四处巡视。” “这!”杨金安一滞,忙拱手向上首女子问道,“少尊,您看如何是好?” “真,你以为呢?”未见女子开口,声音却恍若天降,恰如莺啼婉转,又似空谷流泉,清灵悦耳。 “回少君,此事之要,在乎恰如其分,至于这县令行事,大可不必理会! ”下手的黑衣女子答道,其声如高山雪水,晶莹剔透处,分外冷测。 “这倒是,东君此计,本就近乎阳谋,看来要让这些小哥哥们,白忙活了。”轻笑声起,少女盾眼舒展之处,仿佛春来雪消,勃然一股生气。 那声音又对杨金安道,“近来事多,杨公且去忙,不必作陪我等,左右不过几日功夫,等那姚苌归来,我等便可动手。” “既然少尊自有思虑,小人不敢赘言,这便告辞,这府上下人,但凭吩咐! ”杨金安拱手作,便着灰衣仆人退去。 “看来三殿下并不信任我等呢! ”见着杨金安出了院子,下首的黑衣男子冷测测地说道。“罗!慎言! ”黑衣女子厉声道, “无妨!白衫少女轻轻摆手,空灵之音环绕,此事自有尊上思虑,你我各安本分便是。” “这世上也无所谓绝对的信任,不过各取所需而已!” 【乌夜啼】3、锁魂 “龙庭有好武之风,流传千载,势有十门,这江湖之人,高来高往,为气任侠,虽立好义之风,却是祸乱之源。这寻常人等,腾不过一丈,力不过三五百斤,行走之迅,也不敌奔马。然而江湖之士,精血充盈,气力悠长,三流之士,亦能开碑裂石,寻常三五人难以近身;若是劲力自生,气通八脉,便是腾起三五丈,力达千斤,行如鬼魅,迅捷无影,百十人亦难敌手,此亦不过二流;至于一流好手,便是诸派英杰,刀剑拳掌,无不有莫大威力,上下飞腾无影,来往迅捷如电,更有那武林绝学,精妙之处,端的不可思议。往上便是武林宗师,宗师之力,匪夷所思,难以揣度,当以‘非人’二字形容之,当今武林,能有宗师之号者,莫不是人中龙凤。 宗师难得,不过同样是宗师之境,也分个高下,鹰门百探评这十大宗师,莫不是三教十门的绝顶人物,咱们今天说这位,便是鹰门天才,十大宗师排在第三位的青衣快刀苏易北苏大人……” 虽说全城戒严,对着小城来说,却没甚影响,这南来北往也不繁忙,此事说大却不大,这满城烟火,却投石入湖,泛不起什么波澜,全当茶余饭后之资,陪着县尊大人玩耍罢了,清晨扫洒毕,行人络绎有序,两边街市如故,那中街茶楼之上,谈笑声起,有那说书人,洋洋洒洒,细说这武林豪侠故事,给这宁静小城,添一丝消遣。 说话间,远来一队人马,当头两人,左一个描蓝箭袖深衣,相貌堂堂,眉眼间英姿勃发,快刀斜跨,嘴角带三分笑意;右一个白衣飘飘,明眸皓齿,青丝如瀑,仿佛仙人临凡,却是翩翩公子。正是柳七和玄明,昨夜商议停当,两人今早带一队捕快搜查南城。这一队人说是搜捕,却不着急,好整以暇从中街过来,正听得街上嘈杂,茶楼之中隐隐传来声音。 柳七瞥向玄明笑道,“这苏易北倒是好大名声,之前也常听师父夸赞,不是何样人物?比之师兄如何?” 玄明却不理他调笑,正色道,“光是宗师之力,我就难及项背,更何况宗师之中,他也不输旁人,我曾听得师父言说,这苏易北天资纵横,百年难得,而且极为内秀,这几年声名愈盛,怕是又一个林萧远。” “嘿嘿,不输旁人,百探榜十大宗师他不也才第三嘛,还是天鹰门自己评的,再说了,就算他天资盖世,也不及师兄你风华绝代啊!哈哈哈!”柳七斜眼打趣,大笑道, “你个备懒小子!”玄明也不客气,屈指一弹,正中柳七脑门,叹道,“你小子这性子也该收一收了,苏易北纵横天下,还不是你我可以胡乱评判的,鹰门百探向来公正,三教十门莫不认同。这十大宗师虽是考较武力,但却并非绝对,这第一的潇湘夜雨未必就一定能胜第十的血手摘星,都是武林前辈,容不得你小子嚼舌根,哪天吃了亏去,才叫你小子知道好歹!” “刚刚当上都尉,当着这些个下属,师兄你好歹给我留些面子,”柳七揉揉脑门,小声道。 “你才知道自己身份?”玄明低声训斥,“鹰门协管武备,乃是公门圣地,这些个捕快,哪个不想去天鹰山,你莫要狂言乱语,徒生事非!” 柳七惊起道,“这么厉害?!我也想去看看!” 玄明白他一眼,“哪有这么容易,至少也得有郡守推荐,还要经过百探审查,再过入山之试,才能入得山门。” 二人说着话,穿街过巷,领着十数个捕快,从南城东北角挨户搜查,自有捕快一一打门,张着县尊令旨,十几个鱼贯而入,东瞧西看,搜里搜外,把这几进几厢的院落,细细查看,恨不得掘地三尺。又把着人家,仔细盘查,凡是挨着边的,都一一问遍,又大声喧哗禀报,高声呼喊,好不热闹。一路沿着南城挨个过府查验,真当是鸡飞狗跳人难宁,离了又细细告知,万不可窝藏凶人。他两人从清晨至傍晚,带这一队人马,也不歇息,穿宅过院,一天也只查看小半南城,只是声势浩大,模样甚足,闹得人尽皆知。傍晚天暗,他两人才叫声疲惫,暂且收兵,一伙人这一日水米未进,又毫无所获,当真是来时精神抖擞气昂昂,去时丧气垂头气咻咻,三五个推推嚷嚷,跟着二人赶回县衙进了些水食,才瘫坐一旁,他二人勉励一番,说是虽无所获,却极大地震慑凶人,明日还要继续云云,众人有气无力,暗暗叫苦,也不敢言语,只得由他二人折腾,这边厢叙话完毕,才拖着疲敝之体回家歇息。 他二人带人穿府过院之时,荀谨仁会同一般县丞、主簿商议,详细安排布置停当,便遣散众人,也不见行动,径回后院与严清臣手谈,说些闲话,尽享师生情谊。待到天色渐暗,日落西山,他二人吩咐毕了,回到县衙后院,正见着师生二人手谈,那陈训东却不知去向。 柳七性直,大咧咧把起棋盘边的茶杯,一饮而尽,荀谨仁拦阻不及,一脸嫌弃,只得作罢,拂袖不理他。柳七却不饶人,一擦嘴道,“你小子倒会躲闲,我二人在外奔波,你倒是好兴致!还在这下起棋来!” 师生二人被柳七一搅和,也没了兴致,严清臣乘机把子一扔,笑道,“你这泥猴子倒是一点也不吃亏,他也是方才才过来,我们这一局未尽,倒被你搅和了!” 荀谨仁却不急,正色道,“老师好谋算,您这条大龙势尽,胜负只在十子之间,被这猴子搅和,不正入您下怀!” 严清臣抚须而笑,“这猴子性直无忌,大大咧咧。你小子却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老夫棋力不及你,也借这猴子耍一次赖吧。”说着向玄明问道,“玄明贤侄,不知今日可有收获?” 玄明摇摇头道,“本来就是惊蛇之计,只在作势,不在擒龙。”方才师生二人手谈,荀谨仁已和严清臣备叙前情,故而有此一问。 严清臣听罢,捻须思索道,“兵法云,‘兵贵胜,不贵久!’故势不可用老。‘胜有五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事咱们窥一斑而生此计,不明军势,不知众寡,诱之以利,还需以变应之。” 荀谨仁拱手道,“老师明鉴,此乃打草惊蛇之计,惊之诱之,后还需以力降之。一惊一诱乃为探其形,以力降服方为正道。然当下形势,按玄明兄所言,少司命以宗师之力,敌势甚大,十倍于我,故不可敌!然我坐府而待,事关十数性命,不敢避之!故需借力,还得仰仗老师!”说着,再拜行礼。 严清臣肃穆道,“为师也是一郡之长,责无旁贷,你无需如此!” 四人又正商谈之间,天色渐晚,有仆人点烛掌灯,正忙碌间,外院一阵喧哗,荀谨仁一皱眉,跟严清臣告罪一声,出来外边查看,却是差人急奔相告,大声呼喊,“县尊!又来了,又来了!南城东屏巷又发现一具尸体,与之前相差无几,捕头命小的赶紧回来知会县尊!” 说话间,柳七二人听得喧哗,也出来查看,听得此言,忙道,“走!看看去!”说着玄明已如鬼影,脚下生风,倏然而去。柳七也一把揽过差人,纵身而奔。荀谨仁见他二人迅捷,刚要叫喊,只觉远处玄明白衣如魅,猛然传来一股吸力,身体止不住向前方跌去,这一下十分迅速,仿佛由天外落下,直朴玄明身前,荀谨仁只觉眼前一花,两边景色快速后退,须臾间被一只手钳住,两人似缓实急,跟随柳七二人望南城而去。 四人不消片刻,已至巷口,有两个捕快守住,内里三五人朝外围着,只有捕头一人蹲身查验尸首,见着四人齐至,众人纷纷行礼,捕头也过来禀报,“见过县尊,两位都尉,这尸首上下别无伤口,只有右手小指不翼而飞,这巷中属下等已搜查过了,并未发现残肢……”说话间,柳七已越众查看尸首,玄明也站在一旁观瞧,荀谨仁听得汇报,与玄明对视一眼,沉声道,“看来白日里搜城已惊动贼人,这伙人狗急跳墙,愈发肆无忌惮了!张捕头你传讯众班,今夜加紧巡查!你们且去巡查,留两人与我收敛尸首!”张捕头领命带着一班人而去,荀谨仁命留下的两人守住巷口,与柳七、玄明围住尸首查验。 “怎样?”荀谨仁看向二人,“有没有别的发现?” 柳七低头不语,只把尸体的上衣剥开,现出胸口,只见胸口皮肤发青,心口处微微下凹,约一掌范围皮肤微微扭曲,如树皮一般。玄明看向右手小指缺失处,依旧是断口整齐,如同火燎一般,呈焦黑之色。又看向死者面容,只见死者面上毫无异状,玄明沉吟片刻,又伸手撩开死者眼皮,只见眼中血丝密布,底下收敛一抹青色。玄明这才直起身来,轻声道,“看来已略有成效,看似与之前一样,实则完全不同!” 柳七也点头道,“前面都是心脉断绝而亡,这个有点不一样!” “哦?莫非是这胸口异状?”荀谨仁问道, “自己看!”柳七摇摇头,抽刀在尸体心口一划,只见血肉外翻,却不见鲜血涌动,一颗心脏微微发青,如同老树根系,扭曲盘结。 “这?莫非是摧心掌之类的功夫?”荀谨仁惊诧道, “嘿,你这多心书生也有傻眼的时候!”柳七笑道,“要是摧心掌之类,这颗心脏可就不能看了!” “这是咒术!”玄明总结道。 “咒术?莫非是巫蛊之类?”荀谨仁疑惑道, 玄明瞥他一看,道,“你这么说也无不可,不过巫与蛊却不可同日而语。养蛊不过外道小术,这巫道却是上古遗留,巫道咒术,这可是古神教看家的本事!” “果然是古神教!”荀谨仁道,“看来提前知会老师倒是正着!少司命坐府,看来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以血为韵,以魂为弦,果然如此!”玄明思索片刻,沉吟道。 “锁魂法?”柳七看向玄明,疑惑道。 “对!就是锁魂法!” “只是我觉得这古神教也太过嚣张了,这锁魂咒法乃是古神教独门手法,可以坐实此事和古神教大有干系,咱们捅到墨家那边,怕是能借到不少助力。”柳七挠头道。 “此事怕是别有蹊跷,太过顺利了!”玄明沉思道,“少司命,锁魂法,古神教几乎就是和咱们玩明的,在墨门的眼皮底下如此张胆,怕是有什么咱们不知晓的玄机。” “兵者,诡道也!虽常以奇胜,但贵在正道!墨门远在临海郡,这三五日之间,难得助力,此事有老师牵线,借裂风营之力,当保此计成功!”荀谨仁正色道。 “也对!此事就在这三五日之间,墨门却是借之不及,不过既然知道是锁魂法,咱们那边的局倒可以做得完满些!”玄明点头道。 三人叙说罢,将案情一一记录,才吩咐捕快收敛尸首,便打道回府。 【乌夜啼】4、故纵 南城杨宅,偏僻的院落中,树木青葱,又有花草点缀,一片盎然春意,少女静立树下,罗衫白裙,面罩青纱,纤纤玉手翘立,逗引三两只蝴蝶,围绕飞舞,又有气息在指间流转,牵引蝴蝶难以飞离,若笼中之鸟,任人逗弄。是时阳光轻洒,青木红花,彩蝶少女,曼妙如画,令人不忍打破这静谧美好的氛围。又有黑裙少女侍立一旁,见得少女美妙身姿,赞叹道,“少尊神盈气足,身融天地,比起那十大宗师,也是不遑多让!” 少女恍若未闻,依旧背向女子,却有清灵的声音传来,“莫要妄言,虽然我神教隐而不发,十大之名,却不是虚言,五使之中,东君当入其列,云中君或可一争,至于我等,多有不如!” “少尊过谦了!”黑衣男子从前院进来,对少女拱手道,“那姚苌也曾入十大,我见也不过如此!” 少女却不回答,只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幸不辱命!”男子肯定道,“属下已留下线索,想来那两个人小子应该不难发现!” “那就好!八派的人,可不会是草包!”少女喜道, “嘻嘻!有些能力更好,正好让他们给咱们集成这阴阳秘术,少尊以逸待劳,以成大计!”黑裙少女也是欢喜道。 三人回得府衙面见严清臣,细说了锁魂法,调整计划以应。严清臣凝眉道,“虽说以死囚为饵,但按玄明贤侄的说法,这锁魂法涉及魂灵,狠毒非常,魂飞魄散,未免过于残忍!” “‘有舍方有得’,这不是严叔你说的吗?”柳七插口道,“再说了,这几个经年死囚,生不如死,这书生也去问过,都是亡命之徒,也不在乎这一刀!” “此法精要也在此处,血为韵,魂为弦,乃是截取血中之魂,以阴阳煞气,孕养血魂戾气,故而每次采集,不仅仅是阴阳煞气,同时也要采集血中精魂,所以咱们这饵,便是要抽取血中之魂,以煞气填充,届时血魂不足,煞气冲撞,想来以少司命宗师之力,也讨不得好!”玄明解释道。 四人又叙说了些借力之事,荀谨仁连夜招来县丞、主簿等人更改计划,又嘱咐些肃清之事,确保天衣无缝。 第二日,街市之上,谣言便起,先是三五闲人,咬咬耳根。 “听说了吗?昨晚府牢里可出了大事了!” “什么大事?我咋没听说?” “嘿,这事儿可玄乎?听说昨晚府牢里火光冲天,却是一阵阵寒气往外冒,那几个经年的死囚,都暴毙了!” “这么邪乎?怕是这些人坏到骨里,老天爷也看不过眼,降的天罚哟!” “谁说不是呢,那些死囚,一个个烧得焦黑,血肉却又冻住,面目全非,可吓人了!” “嘿,说的有头有尾的,咋的,你亲眼所见啊?” “咋不是?我没见着,咱隔壁李牢头可是亲眼所见呐!” “说的玄乎,还不知道怎样呢!” “嘿,不信可以去看呐,今早县尊大人便把人都遣散了,现在那地儿被那些差老爷围着,动静大着呢!” …… 这小城之中,承平无事,这消息传起来最为迅速,不多时便是全城皆知。 杨宅院落当中,杨金安听得仆人禀报,赶紧跑到后院向少女叙说。 “浑身焦黑,血肉冻住?嘿嘿,这小县令倒是好决断,阴阳煞气冲体,倒是下得去狠手。”黑衣男子嘿然道, “看来人家是下饵了,就等着咱们这鱼儿咬钩。”少女轻声道,语气中藏不住笑意。 “少尊不急,”黑裙女子出声劝阻,“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咱们此去,虽是顺势而为,也有火中取栗之嫌,咱们晾他一晾,一则避其锋芒,二则等待姚苌归来,携两大宗师之威,毕其功于一役!” 男子刚要说话,少女却点点头道,“真儿此言有理,而且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姚苌那边,还有些牵连,殿下想要收服姚苌,还得以此事点缀。” 男子沉吟半晌道,“事关重大,这锁魂咒法却容不得差错,今夜且容属下前去探查一番!” 黑裙少女叹道,“这十二道阴阳血魂煞气采集不易,的确不容差错,不怕他动手脚,就怕他毁去机要,一拍两散倒是不好,罗你去探查一番也好,只是不要妄动,失了机巧!” 少女也看向男子点点头,男子拱手而退,霎时间周身涌起黑雾,黑雾一涌而散,男子也随之不见身影。 这黑石府牢并不在府衙之中,而是在城西之地,小城承平日久,府牢也空荡无人,平日里有个鸡鸣狗盗之徒,三五日,个把月,也就放出去了,只有几个经年死囚,常住于此,往日都是些穷凶极恶的亡命徒,经年日久,也没了生气。府牢黑墙黑瓦,墙高三丈,厚有三尺余,精钢铁门,断龙条石,一应俱全,皆是为这江湖之士准备的,虽是小城府牢,寻常的江湖三流之士,便有百十人,一时间也难破开。 荀谨仁带着三班捕快,里三层外三层将这小小府牢围得水泄不通,又带着几个捕快,假意入内查看。府内树木萧瑟,草色枯黄,残枝败叶,一片凌乱。荀谨仁暗自点头,这造假也颇得模样,看来这几位县丞、主簿也是用了功夫的。院内黑牢如同土堡,倾斜向下,所有的牢房均半掩在地下,四面均用米浆浇筑,又有天工城特产的灰浆包裹,坚逾精钢,牢固异常。府内精钢铁门大开,荀谨仁带人鱼贯而入,正见着柳七、玄明二人守在三具焦尸旁。 柳七见得荀谨仁进来,咳嗽一声,对他眨眼道,“这尸体外表焦黑,内里却被一道寒气冻住,实在蹊跷啊!” 荀谨仁见状,大声道,“端的如此怪异,不知是否人为?” 玄明也无奈地对着荀谨仁点头道,“这牢房内无有人为痕迹,只是地气变动,引动煞气,冲撞了这些死囚,想来这几人穷凶极恶,合该应劫!” 三人你唱我和,说了些玄理,便盖棺定论,以煞气冲撞结案。出得门来,荀谨仁吩咐左右,“这几日有贼人在城,加之此事,以防他们借机行凶,尔等要好生巡逻守卫,不可放任贼人行凶!另外,此处不可妄动,除了这煞气冲撞的死囚,左右也无他人,尔等锁闭牢门便可。”众人连忙应诺,拱手称是! 众人收拾停当,锁闭府牢而去,柳七中途告罪,又悄然潜回府牢外埋伏,玄明和荀谨仁回得府衙,盘桓了大半日,等到天色稍晚,也潜至府牢,与柳七汇合。 玄明拉着荀谨仁纵身过墙,进了府牢院落,却不见柳七身影,惊异之间,见得院落一隅有一团阴影扭曲,晃动几下,现出一个人来,夜色昏暗,看不清形貌,玄明已拉着荀谨仁上前,正是柳七。荀谨仁不由惊叹,“你小子倒是好本领,这角落竟能藏着这么大一个人!” “书呆子真个没见识,不过寻常缩骨功夫罢了。小爷的真本事你还没见着呢!”柳七得意道。 “废话少说,进去再聊!”玄明低声喝道,拉着荀谨仁望牢门而去,柳七也紧跟上。 此时牢门已锁,精钢铁门上贯钢条,又有儿臂粗细的铁链缠绕,结着一个昂藏大锁,荀谨仁哎哟一声,沉脸道,“竟忘了跟捕头们把钥匙索要过来!” 玄明却不理他,对着柳七摆头道,“看你的了!” “这有何难!”黑暗中柳七应了一声,但见得柳七双眼处精芒闪动,只一瞬,便听得铁链滑落,略有轻鸣,借着昏暗天色,只见儿臂粗的铁链从中间齐整整断开,断面光滑如镜。荀谨仁不禁骇然,这挥刀断铁,竟然无声无息,这江湖好手,厉害如斯吗?! 三人推门而入,也不还原遮掩,点起烛火,牢内原本阴暗潮湿,湿冷森然,此时却有一股燥热之气环绕,中间又夹杂阴冷,冲撞地四面墙壁微微开裂,显出团团淡黄土色,内里与方前离去一模一样,尸首横放,并无动过的迹象。 “刚才就想说了,”柳七见状,也不复紧张,跑到牢头桌前,自顾自倒一杯茶吃,“一下午都无有动静,害得小爷白等了一天。” “莫非他们还没有收到消息?”玄明疑惑道, “不然!”荀谨仁皱眉道,“此本就是阳谋之饵,他们有所怀疑也属正常,这消息遍布全城,他们不可能不知。假痴不癫,伪作妄为,如此都不入彀,是他们识破我等之计,还是视我等如蝼蚁,不愿理会?” “此事宜大不宜小,我们以锁魂法入手,又借严老之势引裂风营入局,若是被古神教脱身而去,两边都不好交代啊!”玄明沉吟道, “此事关键在于古神教为何行事!”荀谨仁道,“敌暗我明,众寡不知,局势不清,古神教又是过江猛龙,咱们这边局势可不好啊!兵贵正,不贵奇,咱们屡用奇计,已然失了正道,一招踏错,便是累卵之局啊!” “师兄,莫不是你这手脚被古神教识破,才隐而不发?”柳七见得二人低沉,插口道, “不可能,煞气冲撞之下,魂不可见,若不是我事先渡其魂灵,也无法判断是否有残魂被煞气锁闭其中,这阴遁丁壬天禽局,下起地气,上应天星,有移风易气,改换水火之能。虽是我动手脚,这煞气却不作假,与那极阴极阳之地别无二致,我只抽取魂灵,煞气遮掩之下,只有起了阴阳秘法,方能发作显像。”玄明解释道, “这,难道我们判断错了,并非阴阳锁魂?”柳七疑惑更多了。 “这……”玄明沉吟半晌,事到如今,他也有所怀疑,莫不是古神教又有新的邪法!思索间,突然猛地抬头,眼中运起精光,仿佛穿过这黑牢看向外部,一声厉喝,“谁!” 说话间,玄明已脚下生风,扑到门外,又纵身飞腾,望南追了出去。柳七也不落下,只呼了一声,“少司命厉害,我去看看!”便将身扑去,脚下点动,迅如雷影般跟了上去。 他二人动作迅捷,荀谨仁尚不及反应,已然没了踪影,眼下别无他法,只得讷讷坐下,等待二人归来,不由叹道,“这个莽夫,留我一人在此,也不怕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 “嘻嘻!说的不错,正是调虎离山之计!”不知何处,有清脆的嬉笑声传来, 荀谨仁不由一惊,喝道,“谁?!”转念间已镇定下来,高声道,“可是古神教高人,何不现身一见!” “我只是来取东西,和你可没什么可聊的!”随意地声音传来,却辨不清方向。 荀谨仁听罢,赶忙跑到尸首跟前护住,大声喝道,“藏头露尾,鬼鬼祟祟,这就是古神教的做派么?我听闻贵教交好三皇子殿下,也有顺应神朝之心,为何在此戕害黎民,行这龌蹉之事!” “哼!我神教行事,还不容你来置喙!”声音有些恼怒,说话间,荀谨仁只觉恶风扑面,眼前一团黑影扑来,不觉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你个小小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阻我?”黑风散去,眼前立一黑裙女子,黑纱遮掩看不清容颜。女子说话间,已挥手向荀谨仁拂去。荀谨仁这几日见得江湖异士之能,正是万分警惕,但见女子拂袖而来,心中大骇,身体却如同被缚住一般,挣扎不得半分,心中不禁暗暗叫道,“吾命休矣!” 荀谨仁被女子当面一抚,却是栽倒在地,虽不知为何,未曾伤得性命,这一摔也半身青紫,又被女子点住穴道,动弹不得,也出不得声音,只有一双眼怒目圆睁,转个不停。 又听得身后传来女子声音,“既有所献,我神教自当笑纳,好好当你的县令,莫要多管闲事!”言罢,便听得一阵悉索之声,不多时,便没了动静。荀谨仁暗自庆幸捡回命来,又暗暗咒骂二人,这一阵全身又麻又疼,偏偏动弹不得,又不能叫喊,当真万分难受,他自幼读书,何曾受得这般苦楚,不多时便晕了过去。 话分两头,玄明和柳七一前一后追了出来,只见一黑衣人穿府过院,轻功了得,飘然如烟,聚散如云,鬼魅异常,须臾间已奔逃三十余丈,他二人一个通感神明,一个劲力圆融,均是目有精光,视这夜色如同白昼,当下也都运转身法,追了上去。 “巫身凌云法!”玄明暗叫一声,放声道,“不知古神教哪位大巫降临,何不留下一叙!”声音被他逼成一线,直入远处黑衣人耳中,这夜幕下万籁俱静,只有他三人搅动风声,玄明朗声高呼,却不闻任何声音。 说来他二人身法也有不同,玄明脚下不徐不疾,随意而走,自有山河退让,天地自来,说不出的潇洒惬意。玄明却是劲风包裹,如同蝶舞浪颠,身法轻灵,脚下轻点,便是五六丈,上下提纵,飘然如飞。 他二人各有身姿,紧追不舍,眼见得将出南城,那黑影倏然转身回舞,一掌劈向玄明面门,玄明但觉天地一紧,将身缚住,掌影漆黑如墨,迎面而来,在眼中越来越大,仿佛撑满了天地,又见得那掌缘飘散屡屡黑烟,黑烟散处,四周景物微微扭曲,仿佛隔着火焰视物,天地也变得不真切起来。 “森罗掌?”玄明暗赞一声,用手在身前一划,左手捏一个诀,右掌登时笼罩一团青气,青气氤氲朦胧,幽碧之间仿佛万木森林,勃然一股生机喷薄而出。以掌对掌,两人一触既分,青气黑烟相互吞噬,片刻便消失无影。 只这对掌片刻,柳七也赶将上来,怕玄明吃亏,对着黑衣人搂头便是一刀,快刀破风无声,却被黑衣人瞧得分明,连忙将身避开,又是一掌而至,被柳七一刀劈开,黑掌聚而不散,黑烟罩面,打得柳七一个踉跄,略有分神,黑衣人借着掌力飘然远遁! 玄明忙着查看柳七伤势,未及追赶,只得任他远遁。玄明扶下柳七跌坐运气,不消片刻,见得他脸色青黑,猛然吐出一口黑气,便又红润过来。这才关切道,“不妨事吧?” 柳七摆摆手,“还好还好,幸得我炼劲入髓,劲力圆融,最是不惧这迷魂手段。” “森罗掌练得如此境界,当是巫罗无疑!”玄明叹道,“五使十鬼,一下子来两个,也不知谋划些什么大事!对了,谨仁兄呢?” 二人对视一眼,齐声喝道,“糟了!” 等他二人急匆匆赶回府牢,荀谨仁已晕过去一会儿了。柳七扑过来将他扶起,上下查验,见得只是些皮肉摔伤,不由得暗自庆幸,这才为他推宫活血,使其幽幽转醒。 荀谨仁醒来,只觉浑身酸痛,刚想叫骂,见得柳七灰头土脸,又把话咽了回去,只得岔开话题,“事情如何?” 玄明见二人一个面色青灰,一个鼻青脸肿,不由好笑道,“自己看吧”,说着让开身,地上的尸首已然不翼而飞,“饵是下去了,就不知何时能钓上鱼来!” “走吧走吧,回去再说!”柳七耷拉着头,摆手道。此行虽然算是计成,却也丢人败兴,三人一路无话,径回府衙。 南城杨宅院落,罗衣白裙少女垂足坐于堂上,下首一男一女两人黑衣裹身,正是巫罗和巫真,两人垂手肃立,静待少女决断。 “阴遁局,青木掌!倒是会的多!”少女沉吟道,“就是不知是哪家的英杰?” “少尊何必如此思虑?”巫真插口道,“我等此行只为辛如歌而来,现在阴阳血魂已然齐备,只待姚苌归来,引动辛如歌,咱们以力擒之!” “也罢!”少女忽然叹道,“不成宗师,终是蝼蚁,不过几个小辈打闹,不必理会!” 少女转而对巫真赞道,“这次你做得很好,咱们要靠向神朝,这百里侯还是不要妄动为好。” “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书生,大可不必理会!”巫真嬉笑道,“他那假痴不癫,欲擒故纵之计,瞒得了谁?嘻嘻,咱们顺势而为,反客为主,正省下许多力气!” “计谋乃诡诈之术,真你好用此道,不可长久!宗师之下,皆为蝼蚁,这偌大的江湖,莫不是以强者为尊,你要谨记!”少女说着,便不理会二人,自转入后院,留二人垂立堂前。 “真,以后莫要在少尊面前卖弄诡术!也是少尊宽和,若是大尊当面,怕是少不了一顿鞭子!”巫罗正色道, “知道啦!”巫真吐了吐舌头,低头声如蚊蚋,“我不卖弄便是。” 却说三人回到府衙,早有严清臣、陈训东在中厅等待,见着三人垂头丧气,灰头土脸,连忙问清情况。三人分说缘由,又把两边事一一交待。 几人围坐中厅,严清臣不由叹道,“先是少司命,又有这巫罗和那女子,看来此事古神教势在必得!”说着看向众人,“老夫方才从陈校尉处得知一道消息,若是老夫所料不差,此次古神教的目标,便在此人!” “哦?不知是何人物,竟得古神教如此严阵以待?”荀谨仁问道,其他两人也是一副探寻的神色。 “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有震慑天下之力,现在还不算什么,怕是后续还有更大的阵仗呢!” “究竟是谁?严叔你就别卖关子了!”柳七急道, “神威府破虏将军,天风海雨辛如歌!” 【乌夜啼】5、飞花 “这偌大江湖,流传千载,至今所存者,有显隐两支大势,所谓显派,纵横江湖,聚势争锋,搅动天下风云变幻,开宗立派,定立山门,世人皆可拜入,习其武功,传其宗流。九州浩大,尽传其名,又有宗师定鼎,能与神朝抵足者,有这十派势力,汇同神朝三支,江湖并称‘三教十门’!而所谓隐派,皆是道仙神佛之流,传于神朝定鼎之前,因神朝鼎立,武震天下,或藏于深山古刹,或隐于大市人流,常人难觅其门径,少问世事,一心修行,其门人少见于江湖。然隐派多传于上古,源远流长,功法精妙,故而虽隐于天下,却不容忽视,这许多宗流,江湖并称‘八宗八派’。” 荀谨仁前日里吃得大亏,对这江湖人士畏若虎狼,转念想来,便寻着柳七打听,琢磨着学些功夫傍身,虽不能高来高往,位居末流,也能防身强体,护得些安全。柳七说他不过,摆脱不得,这才给他说了些江湖事。 “哦?竟然有这么多宗流,不知哪派势弱,哪派势强?”荀谨仁奇道, “八宗八派隐于山林,不争天下,也无有强弱之别。至于这三教十门的强弱嘛,嘿嘿,你不就在这天下第一宗派之中么?”柳七笑道, “我?”荀谨仁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一书生,不入江湖,哪来什么第一宗门?” “这天下第一宗派,不就是这龙庭神朝么!”柳七笑道,“你一县之尊,百里君侯,前有神威大营,后有鹰门御史,寻常江湖人士,可不敢动你!” “你小子就挖苦我吧,”荀谨仁苦笑道,“反正我是铁了心了,你就随意传我些拳脚功夫,我也不求啥,有个三流功夫,下次遇上这些个高手,我也能少吃些苦头。” “严叔说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聪明果然没错,聪明的人往往容易自傲,你真是小看这江湖了!”柳七叹一口气,拍拍荀谨仁肩膀道,“武功传自上古,乃是模禽兽之法,仿天地之道以强自身,修炼至高深处,开碑裂石,洞玉穿金,又历经岁月,有天地英才参悟无数,武功之力,方有力劈山川,改道江河之威,自龙庭神朝创立,圣人降世,武震天下,流传千载,武功之力,已然有拿千山,捉日月,摩弄乾坤之能。你以为为何八宗八派的神圣仙佛之流隐而不发,那是因为神朝武力震慑,不啻于仙威!如今武功已经混同仙佛之道,最重资质根骨,寻常人等,光是打熬气力,锻炼筋骨,一得有精妙之法,二得有药石之力,也需十数年的功夫方可有成,此时提纵迅捷,快逾奔马,双掌有开碑裂石之威,方能称得上三流之士!” “啊?”荀谨仁傻了眼,讷然说不出话来。 “就算我传你些拳脚功夫,也不过糊弄些寻常百姓,遇到江湖好手,丝毫无用,你又何必吃那苦头。”柳七叹道, “这,或许我也有那资质根骨也未可知啊!”荀谨仁见他不耐烦,忙道。 柳七拿眼瞥他,鄙夷道,“这话说出口来,你自己信吗?” “莫非就没个简单速成的法子吗?”荀谨仁沉声道, “呵!你那寒窗苦读数十载,可有个简单速成的法子?”柳七反问道, 这下子问住了这书生,只得默然无语,耷拉着脑袋,再无一丝兴致。柳七看他丧气,话锋一转,却道,“虽说武功无有速成之法,其他未必没有,你倒可以去我师兄那里问问。” “啊?莫非玄明兄和你习练还有所不同?”荀谨仁听得此言,又起了心火,连忙问道, “我师兄可不会什么功夫啊!”柳七意味深长地看着荀谨仁说道。 正说话间,玄明正推门而入,荀谨仁赶紧一躬到底,将这学个防身之法的意思一说,玄明也不推辞,当下便应了下来,荀谨仁没曾想他答应得如此痛快,小心问道,“不也是要数十年之功,方有建树吧?” 玄明摇摇头,淡然道,“以你的资质,月余便可小成吧。” “啊?这么快!”荀谨仁有些狐疑,“能有防身之效吗?” “没问题!”玄明点点头,“小成之后,江湖三流之士当奈何不得你,若是大成,宗师之下,均可进退自如。” “这么厉害,不是你派宗门之秘吧?能随意传我?”荀谨仁也知道些江湖规矩。 “不妨事,这法子是早年有幸得遇太乙门莫先生得传的小术,后来我自己又琢磨许多,传给你也无妨!”玄明随口道, 荀谨仁深吸一口气,一躬到底道,“拜谢玄明兄教我!” 玄明摆摆手道,“不必如此,自龙庭定鼎,江湖之上,各门各派,虽各有不同,但由来不过三支源流,或独修,或兼修,悟道不同,各有支脉,但却脱不得这根流大法。术易得而法难求,我传你的,乃是小术,止有防身之能,却无通天之路。” 荀谨仁再拜道,“得求此术,我已心满意足,未做他想。” 玄明点点头道,“此术名为阴遁丁壬九星局,传自太乙门莫先生,你须知晓……” 他两人倒不避讳柳七,自在那里传授,说起这遁甲排布,术数算计之道,柳七却不耐烦这奇门术法,只听得头大,便不理会二人,转出门口,是时朝阳方起,天边紫霞密布,浸润高云,府内宽阔,有三两仆人奔走忙碌,不由想起师门之事,渐生思慕之情,他轻啸一声,放开胸怀,只觉全身血气涌动,随着朝霞紫气波涛起伏,又有劲力流转,攒簇五脏震动,丝丝内劲牵扯打熬内府,柳七站定一炷香有余,方才平息内府,血涌劲生,只觉全身筋骨无不爽利,神清气爽,不由得一声长啸。啸声直冲云霄,震动四野,这府衙之中,如若平地惊雷,震得过府的仆从侍女,眼冒金星,低飞的三两鸟儿,一头栽倒。 屋内玄明闻得声音,叹道,“师弟天资过人,出得道宗不过月余,又有精进。” 荀谨仁也被这一声长啸震动血气,只觉头脑发胀,眼前发黑,玄明见此,伸手一抚,书生只觉一股清气扑面,养神润体,这才摆脱出来,感慨道,“我原以为这武术功法,不过兵器拳脚,纵然有些血勇真气之流,大军合围之下,也插翅难飞,未曾料想,这江湖之中还有这诸般神异,就是这血气武勇之流,也超出了我辈想象。” “千年以降,天下安平,神朝以武立国,武风颇盛,震慑四夷,又有八宗八派,探寻天人之法,江湖志士,浸淫机巧之术,儒门教化四方,百姓富庶安居,静极思动,世人思慕江湖激荡,纷纷投身其中,烈火烹油,武风更甚,当今武威至此,火祆教勾连西域数十国,明尊教纠结贼人甚众,皆被压服西域,难以寸进,神朝虎威,雄踞天下,未尝不是这千年之功!”玄明也有所感,慨叹道。 他又看向荀谨仁,正色嘱咐道,“这遁甲之术乃是借天地之势,引万物之气,你神魂不壮,又无有真气内息,需以精血引动术法,一来威力有限,二来颇耗精神,只可做危机自保之法,你要切记!此外,我传你个导引之法,平日多加习练,壮大气血,补充精神,以免诸多损耗,早衰早亡!” 荀谨仁听他说得严重,诺诺称是,一一记在心上。又请教诸多变化用法,二人细细讲来,不觉天色渐晚,待到仆人掌上烛火,二人方觉,望窗外天幕穹隆,色呈深蓝,外街喧闹暂歇,只有三两人声渐远,天地广阔,有孤月高悬如镜,皎月如玉,清辉淡洒,晚风轻抚,远处城上杨柳婆娑,映出疏影斑驳,近处府衙灯火通明,呈现一片烟火。 两人正欣赏间,望见远处三道身影飘然而来,立于府衙高墙之上,为首女子罗衣白裙,青纱遮面,赤足凌空,正是古神教少司命。后面跟着一男一女黑衣裹身,男子周身黑气缭绕,女子亦有黑纱遮面,看不清容颜,正是巫罗巫真。三人临门,也不言语,只是立于高墙之上,向内观瞧。 这边厢玄明和荀谨仁却唬得不轻,玄明拉住荀谨仁,示意他不要做声,又一步跨进前院,整顿衣冠,对着三人躬身行礼,朗声道,“原来是少司命和两位大巫大驾临门,不知有何见教?” 院中如此阵仗,早惊动这一般护院捕快,纷纷快刀在手,棍棒点起,涌到玄明身后做足了阵势。说话间,也惊动后院柳七扑往前院而来,荀谨仁前日里刚刚吃亏,见势不好,忙往后院严清臣处跑去。 三人静立不动,看这院中兔起鹘落,见得荀谨仁往后院躲避,巫真低声嗤笑道,“嘻嘻,这书生倒是胆小,枉为这一县之尊。” 玄明行礼片刻,柳七也冲了出来,擒刀在手,护在玄明身边。少女见得这边厢摆好车马,严阵以待,也不答话,只伸出如玉般的一只手,当胸一划,一掌推出。霎时间风云涌动,天色一暗,有磅礴的真气涌动,搅动气流,又扯起狂风,飞沙走石,真气凝而不散,劲力沛然,向着下方的人群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玄明只见得少女随意一掌,毫无烟火,然而真气过处,风起云涌,劲风凌厉,土石崩散,木枝摧折。他反应也不慢,手上掐诀,口中念咒,施展一道术法——“木生,起重楼!”,紧随着周身起一道青气,青气随法变化,化作一道青光,青光一触而散,投于院中,顿时草木疯长,一路阻拦真气肆掠,又有老根破土而出,交叠缠绕,阻挡掌力。这纵横的真气掌力被这一阻,院落众人这才寻得机会四散躲避,这一掌打在空地上,打断木枝无数,炸起土石,青石地面,生生被打下七尺有余的掌形深坑。 院落众人才见得玄明精妙玄法,又见此掌神威,吓得目瞪口呆,方回过神来,便四散奔嚎,作了鸟兽散。那边墙上巫真抚掌笑道,“人都跑了,看你们怎么办!” 众人逃散,只留下玄明、柳七二人还在前院抵挡。少女见得二人虽有狼狈,却无甚损伤。出声赞道,“八行乙木咒,不错!能抵挡妾身三成掌力,江湖上当有你姓名!” “来而不往非礼也!”柳七冷声道,“还请少司命接我这一刀!”身随声走,刀随音至,柳七武功有成,全身劲力圆融,生生不息,近处搏杀如同奔雷闪电,他出声之时同时出手,玄明根本阻拦不及。刀光如同匹练,破风而至,无声无息,柳七身如细叶,藏身刀背,锋芒冷厉之下,几乎不见人影,半空中白光闪过,如同闪电奔袭,直扑少女面门。 “小子放肆!”巫罗一声厉喝,森罗掌漆黑如墨,一团黑烟,向柳七迎来。 “你袭击在先,莫非还要我等引颈就戮不成。”柳七心中不屑,手下更狠三分。 刀光一晃而过,势力不减,黑气一分为二,渐渐散去无形,原来柳七之前吃了暗亏,此次有了防备,他炼血入髓,劲力圆融,小心之下,劈开其中劲力,这黑烟阴邪污秽,却被他避开。 森罗掌未能建功,少女也略有惊诧,见得刀光袭来,离面门不过三尺,便冷喝一声,“滚开!”,说着拿袖当面一抚,庞然真气流转,一下子便将柳七连刀带人震了出去,劲力之大,竟比来时还要迅捷几分。 柳七受得这两股劲力冲撞,登时一口血涌上喉头,重重地摔回玄明身边,劲力翻涌之下,连退数步,又喷出一口鲜血,才稳住身形。 “精化灵。”玄明怕三人后手,连忙施法引动院中草木飘摇,有藤蔓伸展环绕,护住二人。又手并剑指,点在柳七身上,“青润雨!”一道青气化作细雾,笼罩柳七,助其稳定伤势。 “都是少年英杰!”少女立于墙头不动,赞道,“不过八行咒法,精妙处更在后四行,不知妾身能否有幸得见!” 少女说着轻掐指诀,玉手轻捻,有飘零绿叶摩弄掌中,与气息一道流转,被少女屈指连弹,疾射而出,那片片绿叶破空而来,被真气包裹,浸润之下,化作血红之色,竟比方才柳七的刀光还要凌厉迅速几分,数道血光飞射而来,围绕交叠,竟封住了他二人退路。 气息流转,劲风扑面,玄明、柳七对视一眼,心知这下讨不到好,便要拼命,玄明连退数步,暗合罡斗,柳七凝神聚力,血气勃发,面上渐起鲜红之色,呼吸之间,一道白气吞吐,激起土石震动。 红叶飞舞旋转,转眼便至身前,四面笼罩,二人再无生机。轰!——一道罡气从后院飞来,激撞红叶四散而飞,两道劲气撞击,如平地惊雷,轰然而散,将二人震开,这时才有疏朗的声音从后院传来,“哈哈哈哈,玉面飞花名震江湖,何必与两位小辈为难。” 【乌夜啼】6、对战 话音刚落,有一道人影撞到前院来,二人回视,但见其人昂藏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着银甲,孤月斜照生冷气,手擒钢枪,红缨似血映寒光。来人脚下不停,笑声如雷,三两步便近得三人面前,举枪便刺,“让薛某来领教领教少司命摘叶飞花的手段!”他这一下如同饿虎扑食,风声大作,吹散砂石滚动,钢枪刺处,寒星点点,银光烁烁,罡气纵横,一下便将这一尺余厚的高墙捅出硕大一个缺口。 这边三人也有动作,巫罗巫真从两边绕过,奔后院而去,少女双掌舞动,掐诀运气,自拦住这银甲将军与他斗在一处。猛将见此,忙朝玄明二人喝道,“还不拦住他们!”当下也不容他分心,钢枪圈缠拨刺,浑身上下,若舞梨花,遍体纷纷,如飘瑞雪。少女也使出气贯八荒的手段,周身真气涌动,举手投足,均有罡气激射,捻叶飞花,也有洞玉穿金之能。他两人斗将起来,威势颇大,劲力翻涌,罡气纵横,十丈之内,余人根本近身不得。 却说玄明拦住巫罗,柳七拦住巫真,分作两处。玄明这边,青黑之气再次相互吞噬无踪,森罗掌、青木掌来往交错,黑烟鬼气森森,如黄泉死狱,阴冷污秽,令人作呕,青气生机勃勃,似万木森林,郁郁葱葱,却又厚重异常,压迫之处,令人难以喘息。两人对攻之处,漫天掌影,烟气弥漫,森罗掌凶险,走邪异之机,寻鬼魅之变,变化莫测,常在那不经意之处埋伏凶险,又有丝丝鬼气缠绕,震动神魂,诱惑人心。青木掌青气飘散,看似轻灵实则厚重,说是掌法,实则以神御气,调动乙木青气强化肉体,护卫身躯,生机发散充盈气血,掌风过处堂皇雄浑,走的是大开大合,以力服人的路子。他两人你来我往,斗了个旗鼓相当,玄明边打边退,脚步暗合罡斗,悄然气息布置,两人斗到三十招上下,他双掌一封,脱出圈来,掐诀导引,巫罗只觉登时周身一热,一股燥热之气从地底涌出,缠绕四周,巫罗暗叫一声不好,鼓动真气压下燥热,双掌一按,使着凌云法赶忙退出身来。 “现在才发现可就晚了!”玄明冷声道,”天英行气,丁火坐宫!”他脚下一震,气息传导之下,场中布置的青气猛然沸腾暴动,如同清水入滚油,片刻便消散一空,青气消散处,有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包裹,扭曲视线,却空无一物。 “阴火局!不错!”巫罗咬牙道,虽然有所察觉,拼力抽身,也沾染了一丝阴火,这阴火非是阳火明焰,乃是地气生发,勾动人体气息摩擦变化,肉眼难辨,却能灼烧内府,狠毒异常。巫罗一边使出秘法镇压伤势,一边面色森然道,“早知道你会阴遁局,没想到还是着了你的道,八派之人,果然不可小觑!小子!你有资格让本大爷认真起来了!”说着不知从袖中取出什么放入口中咽下,顿时周身气息一滞,一股漆黑如墨的烟气从周身涌起,烟气浓重几乎不见人形,只有一团如墨黑烟在劲风中飘动,迸发出骇人的气息。 “不好!先下手为强!”玄明暗中想到,赶忙调动元气,场中阴火凝聚幻化出一团明焰,明晃晃,红艳艳,中央带一缕幽蓝,玄明心念驱使,这一团火焰化作箭矢,倏然向那一团黑影射去。 “桀桀!”黑影发出张狂的笑声,一掌将火焰打灭,“丁火咒?会的倒是挺多,不过要是都这种程度的话,就不要拿出来献丑了!受死吧,小子!哈哈哈!”狂笑着,黑影猛然向玄明扑来。 “既然想见识的话,就给你们看看吧!”玄明低声道,说着双手合十,星目圆睁,一声低喝,“起重楼!”伴随着玄明的声音,院中树木疯长,藤蔓穿梭,一条条纠缠的根须破土而出,一颗颗疯狂的树木扭曲弯折,向着玄明护卫而来。黑影却如炮弹一般,猛然穿透这层层树木,木屑纷飞,枯叶漫天。 “这可拦不住我!”巫罗叫嚣道,一路破坏,冲到玄明面前。 “是吗?”玄明冷然道,“重华甲!”随着声音,玄明伸出手来,任无数的树木枝条缠绕包裹,瞬间把他包成一个树人,树人双臂横架,挡住黑烟的攻势,轰!巨大的冲击发出雷鸣,将树人从缠绕的枝条上打了下来,拉扯的残枝四散抛飞,凶猛的掌力打得树人双臂木屑纷飞,穿透处几乎可见玄明的手臂,然而呼吸之间,枝条生发,如蛇行一般缠绕包裹,不消片刻便恢复原状。两人猛烈地撞击扭打,完全不复方才的飘逸灵动,一个凭着黑气强体,一个靠着树木护身,全在近处厮打,拳脚过处,土崩石散,木屑横飞,正是一场好斗! 却说柳七将长刀舞得泼水不进,欺身巫真身前一阵乱砍,刀势凌厉,如同狂风骤雨,巫真仿佛暴风雨中的蝴蝶,上下翻飞,飘摇回舞,总在惊险处避过刀芒。如此一刻有余,柳七越打越急,一柄刀在手中被他舞成一团光影,刀光在两人的缝隙之间游走跳跃,却偏偏伤不到巫真分毫。 柳七如何看不出来事态,见这般许久,未立寸功,猛然大喝一声,抽刀回身,跳出圈来,巫真哪里容得他跑,略一甩手,两道银光紧随柳七退步,直奔面门。 叮!叮!柳七也是眼明手快,刀光一圈,将银光打落,定睛观瞧,却是两根银针,半寸长短,细如牛毛,尖上一抹幽碧。“毒针?”柳七心下凛然,这飞针在旁门之中也属罕见,只因其细微短小,威力有限,若无罡气包裹,掌风拳劲,均能吹飞无踪。等到宗师之境,虽有罡气助威,然而宗师神辨毫厘,烛照周身,无有可乘之机。故渐被人弃,偶有得见,不是功法特殊,能助其力,便是喂以剧毒,以增其威。故而江湖得见,无不别有凶险。 柳七心头思忖,手上却不停歇,劲力流转,刀势横斜,神念灌注之下,一股凌厉的气势瞬间锁定巫真,刀势聚集,如潮头巨浪,越累越高,顷刻间便有翻江覆海之势。巫真也有感应,运起巫身凌云法躲避他气势锁定,凌云法乃古神教绝学,上下腾挪,迅如飞鸟,前后转移,飘忽若神。巫真精通此法,以之对敌,更是妙到毫巅,柳七方才刀势如雷,挥洒如电,也难伤她分毫。此时凝神聚势,遥遥锁定,反倒令巫真有难以摆脱之感,那气势静如渊海,不断积累之下,越发浩大深沉,只怕他动如雷霆,顷刻间便是天塌地陷,泰山压顶。巫真心惊肉跳之感愈发强烈,手中银针挥洒,呈漫天之势向柳七笼罩而去。这漫天银针寒光点点,也不见柳七如何动作,只左移右摆随意晃动,竟被他一一避过。巫真心道不好,再想逃离已势有不及,凌云法运到极致,只退出两丈有余,只见一道匹练仿佛贯穿天地,无声无息,倏然而至,巫真眼中刀光临身,天地暗淡,只觉一道豪芒自暗淡无处生,自天地尽头起,横断千山,划破虚无。巫真只觉身体四裂,一道魂灵无有意识,茫茫无迹,杳杳无踪,不知身处何处,今夕何年! “朱明承夜,皋兰披径,湛湛江水,目极千里,魂归来兮!”轰!——耳畔似有雷鸣,又有声声呢喃,由远及近,在耳中回荡。巫真回过神来,只觉眉间微疼,一丝鲜血流下。那边厢柳七却半跪在地,身体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剧烈的喘息。巫真一抹眉间,血染娇颜,分外狰狞,心有余悸下,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当即掐诀运气,掌中浮现一抹蓝光,抖手银针漫天,点点蓝光闪耀,打向柳七。 柳七强运极招,已逼近身体负荷的极限,又被少司命强行打断刀势破功救下巫真,反噬之下,受伤极重,眼见得漫天银针,却无有反抗之力,只能闭目待死。关键之时,一道棕绿色的人影猛然冲来,将这漫天针雨挡下。蓝星如雨,漱然扎满这木人,蓝意如线,片刻间便沟通交错,如网般密布细针扎根处。 “噬魂毒?!”玄明一声冷喝,木人猛然从背部打开,急忙忙跃出人影,护在柳七身旁。 那边厢巫罗也赶到巫真身边,原来二人方才缠斗,玄明借天地之力,生生不息。巫罗却赖药石之能,不多时便落于下风,被玄明压制。正当柳七强运极招,差点斩杀巫真,少司命分心救人,强破柳七刀势,引其反噬。玄明只得强行困住巫罗片刻,引身来救。 四人相对而立,这边两位神教大巫虽有狼狈,尚属完好。那边柳七虽受重创,但携方才如虹刀势之威,困兽犹斗,无人敢小觑于他,玄明一路压制巫罗,更是厉害得紧。两方都有顾忌,一时之间,却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四人打得热闹,心中却都明白,大局之要,还在两位宗师身上,这两人斗正酣处,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这个枪出如龙,上下翻飞,盘拨扫打,如同猛虎下山,择人而噬,枪尖过处,空气炸裂,发出阵阵鸣响。那个摘叶飞花,真气纵横,屈指递掌,好比仙人起舞,飘渺空灵,红叶纷飞,洞玉穿金,织就罗网难敌。二人狠斗这番,将这府衙前院,几乎夷为平地,什么高墙白瓦,雕梁画壁,都成了断壁颓垣,散碎瓦砾。同样是宗师,却仍有高下之分,比起少司命威震江湖,在宗师之中也有不小的声名,薛义成毕竟入此境界不久,又是军中战将,稍逊少司命一筹,故而这边气血劲力奔流,气势如焚天之焰,虹贯天地。那边却是随意挥洒,如同仙人临凡,毫无烟火。幸得玄明、柳七争气,压制住两位大巫,牵扯少女精力,加之柳七刀势滔天,少女分身来救,这才斗个旗鼓相当,分庭抗礼。 正当这前院诸人一番苦斗,玄明、柳七与两位大巫对峙之时,一个疏朗的声音从西方传来,声音飘忽空灵,好像来人尚有些距离,却气息鼓荡,清晰可辨,足见来人功力。 “久闻严老乃当世大儒!博古通今,洞察世事,又胸怀天下,心系苍生!太一殿下久慕严老德名,特来恭请往我神教一叙!” 柳七、玄明听得来者不善,当下面色一沉,巫罗巫真倒是面有喜色,齐声道,“大尊?!” 【乌夜啼】7、延请 但见那人由远及近,倏然而至,形如鬼魅,飘渺无迹。屋脊檐口,纵身而过,枝梢树巅,借力遁远。分明是轻身的功夫已练到极致,迅如飞鸟,飘忽若神,不是他法,正是古神教的标志——巫身凌云法! 及到近处,才见得来人鸟纹玄服,峨冠博带,剑眉入鬓,目似朗星,鼻若悬胆,乃是一位英武不凡的男子。男子并未遮掩气息,玄明神念探查之下,仿佛东面大海,浩瀚宏大,平静幽深,又如无底海渊,幽暗无光,吞噬万物! 男子声如温玉,彬彬有礼,话语铿锵,却有一丝不容拒绝的霸气。与此同时,严清臣疏朗的声音也从后院传来,“老夫年老体弱,受不得远行之苦,太一君盛情,老夫心领了,尊使还是请回吧!” 声音刚落,一群人簇拥着严清臣从后院出来,老头鹤发童颜,身直体正,龙行虎步,半分不见老态。左右携着陈训东和荀谨仁,后面护卫着一队悍卒,令行禁止,血煞冲天,与同行的捕快泾渭分明。 “严老且宽心,恭请严老,古神教上下扫榻相迎,在下早已安排停当,绝不敢让严老受那舟车劳顿之苦!”男子立于门外,淡定自若,仿佛未曾看见天边升起的焰火,未曾看见地面两位宗师缠斗不休,院中四人剑拔弩张,拱手回礼,再三相邀。 对峙的四人见得情况,缓缓分做两处,玄明、柳七推到人群前方护住众人,巫罗巫真却退到男子身后,躬身行礼,“见过大尊!”男子摆摆手,二人随即肃手而立,默然无语。两边对视,一时静默,荀谨仁靠到玄明身边,低声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没想到古神教的目标竟是老师,幸好有些准备,不过如此阵仗,那古神教怕是还有后手啊!” “未必,反正底牌未尽,先看严老与他如何言语吧!嘿,要是被严老劝退,倒是好办了!”玄明面上不动声色,低声回话。 柳七却没他俩淡定,粗重的浓眉已蹙到了极处,他炼血入髓,周身劲力圆融,炼精的境界已然登堂入室,恢复能力本就极强,又有玄明悄然施法,与他疗伤,此时已有行动之力,听他二人话里机锋,不耐烦道,“你俩倒是心大,五使已经来了俩了!这家伙看起来比那边那个还难对付,你们还有心情说这些闲话!” “莫急莫急!”玄明拍拍他肩膀,聚音成线,送入他耳中,将这暗处布置说与他听。 三人这阵耳语,那边两位宗师也未停手,严清臣倒是与男子委婉推脱,一派和气,“荆南山高路远,老夫添为延亭郡守,职责在身,却是不敢远离,太一君若是有心,当可来延亭一叙!” “严老所言极是,尊上也有所思虑,故而差遣我等为严老抬轿,以我等脚力,此去不过三五日功夫,必不耽误严老职责!”男子一躬到底,态度诚恳,言之凿凿,却是十分客气! 严清臣见他这般说辞,不扯破面皮,实在难以推脱,干脆耍个无赖,道“老夫得遇天恩,此番遣我回乡,便是厌倦奔走,只想与家长父老同乐,实在不愿远行,还望太一君见谅,你等且回去吧!” “久闻严老古道热肠,多为苍生解惑传道,我古神教诚挚相邀,严老却百般推脱,实在令我等心寒!”男子摇头叹道, 严清臣一指前院残砖碎瓦,满地尘土砂石,叹道,“尔等如此诚挚,老夫可消受不起!” 男子哂然一笑,高声道,“事出有因,情非得已,还请严老见谅,只是太一君有命,延请严老,我等只有得罪了!”说着,竖掌胸前,五指微屈,变作爪状,隔着数丈之远,对着严清臣抓来。 这边厢早有防备,柳七、陈训东扑身在前,刀劈拳击,迎向真气劲力,后方一队悍卒变换阵法,护着严清臣远离,玄明并指如剑,施展法咒,土石涌动,升起数面土墙,阻挡男子凶威。说时迟那时快,男子屈肘探爪,真气浩然,崩散土石,气流涌动,一道真气大手喷薄而出,又有怪风横生,拉扯一个个精壮的军士竭力抵挡,严清臣被一团气流包裹,也难以退离。巨手探来,柳七、陈训东毫无阻滞被震飞一旁,数面土墙摧枯拉朽一般被破个干净。玄明暗叫不好,当下也不送思索,连连施法,“起重楼!”藤蔓树木纠缠交叠,在玄明法咒下疯长,试图阻拦真气大手。大手过处,木屑纷飞,一片狼藉,威势却丝毫不减,忽然大手碰撞之下,一段藤蔓发出惊雷之声,青气爆散,巨大的冲击让大手一滞。 “好一个阳春雷!”男子赞叹道,“不过想要阻我还差了些!” “还没完呢!”玄明冷喝道,额头青筋暴露,眼中光芒喷发,神念奔涌,周身无风自动,白衫飘然,黑发舞动,如同仙魔,“木死!见血封喉!”刹那间,被爆炸迸飞的木屑枝丫猛然顿住,一支支,一片片,化作漆黑之色,荡漾点点碧绿之芒,四面八方,千余木屑犹如颗颗钢针,随着玄明咒法,闪电般向真气大手刺去。 那大手方才被雷法一炸,已然缺漏一角,这漫天幽光刺入,竟毫无阻滞,透体而过,化作如同木屑,覆于尘埃之中。不过那点点碧绿,却滞留真气大手之中,吞噬消融,渐渐化于无形。 虽是随手而为,但被玄明挡下,也有些出乎男子意料,抚掌笑道,“竟能三咒合一生出如此变化,这位小哥也是厉害得紧啊!看来得弄些手段,倒是有欺负小辈之嫌,东君此次倒是给我出了不少难题!”男子说着抬手一挥广袖,一道黑色罡气破空而出,形如弯月,迅如闪电,向着众人急掠而来。 “师兄,我来!”柳七一声大喝,挺刀纵身,但见他双目血红,中间飘然一点青气,全身血丝密布,犹如根系盘结,分外狰狞可怖。他拖刀在手,拧身下劈,刀气如虹,直斩罡气。玄明方才连施三咒,一时之间魂力枯竭,难以为继,急吼他退下,又哪里能够来得及!只见他两下交击,迸出金铁之鸣,声势浩大,仿佛力有千钧。只阻挡片刻,柳七口中鲜血喷出,倒飞而回,长刀断做两截,那罡气却威势不减,不偏不移,朝着众人当中的严清臣而去。这边陈训东伸手接住柳七,劲力冲撞,也被打了个滚地葫芦。罡气迅捷,掠过三人,再想回身来救,却是都来不及,只有荀谨仁挺身而出,张怀闭目,妄图以这血肉之躯,阻挡这摄人罡气! “严叔!纯孝!不!”柳七满面鲜血,怒目圆睁,声嘶力竭,只透着悲凉,无助!玄明也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仿佛不敢相信。罡气决然,纵然男子没有杀意,这一幕也远超出了两个谋划者的想象!一个闭目待死,一个力竭颓然,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轰!~罡气临身,荀谨仁却没有任何痛感,那斩断柳七百炼长刀的罡气好像并没有将自己一分为二,或者说死亡本就是这样莫名。荀谨仁只觉一道白光在眼前炸开,天地白茫茫一片,仿佛一切都不复存在,古神教,神威府,延亭郡,黑石城,这些计策谋划,江湖血斗,好像从这一刻尽皆远离。这一刻仿佛无限久远,却只是一瞬之间,荀谨仁回过神来,缓缓睁开眼睛,残垣断瓦,尘土飞扬,柳七满身鲜血,与陈训东跌坐一旁,玄明呆立当场,那边男子依旧潇洒,一切照旧,自己还活着!身后倒是没有怪风拉扯,严清臣已被军士护着,退回后院。两位宗师此时也已分开两旁,各自站立。不知何时身旁又多了一位绛衣束发的中年男子,手提一柄阔剑,与玄服男子对峙而立!这位男子身量并不高大,七尺有余,只比荀谨仁高出不到半头,绛衣贴身,猿臂蜂腰,威风凌凌应是一员虎将。面容棱角分明,横眉似剑,凤眼如刀,挥斥方遒又似一个书生。却说方才,如月罡气距离荀谨仁不过五尺,森然寒光映照他面容惨白,引颈待戮。众人回救不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身首异处,正当此时,黑夜之中,有一道长虹自目力尽处而来,后发先至,尽消罡气,又绕过荀谨仁,驱散怪风。紧随一柄阔剑自空中而来,插在荀谨仁身边,无声无息,悄然没入青石之中,只余一半剑身在外。来人虎扑狼奔,几个起落,纵身一跃,便至荀谨仁身旁站定,拔出宝剑,凤眼睥睨场中,一剑划出,劲力破空,将两位宗师迫开,这才缓缓开口,其声沙哑哑而坚定,“古神教强拘严老,可是要与我神朝为敌?” 男子连忙摆手,笑道,“辛将军言重了,这等罪名我古神教可承担不起!我神教恭请严老,扫榻相迎,何来强拘之说?” “哦?风缚咒法,夷平县府,这就是古神教的恭请?”这位辛将军冷声道,神情愈发阴冷。 “实是无奈之举,不敢伤严老分毫!”男子拱手微笑,朗声道,“不如此,又如何见得到‘天风海雨’的尊颜呢?只得出此下策,只因三皇子殿下近来头疼欲裂,难以忍受,太医开出方子,却需一味药引,听闻将军处有,特来求取!” “三皇子虎狼之年,我怎么未曾听闻殿下抱恙,辛某小小一营守将,有什么东西能入殿下法眼?”这辛将军不为所动,冷然问道。 “将军过谦了!此物甚是寻常,世人皆有,只看将军能否割爱了!”男子拱手行礼道。 “若真是寻常之物,殿下所求,这位将军怎会难以割舍?你们大张旗鼓,兴师动众,谋害平民,毁我府衙,什么寻常之物,必是强人所难!”荀谨仁听得男子语气淡然,怒火攻心,不由插口道。 男子也不辩驳,只再拜躬身道,“不知将军能否割爱?” 见得男子如此,众人都有些嘀咕,莫非真是什么寻常物件?辛如歌剑眉微蹙,不耐道,“你们想要什么?” 男子嘴角轻扬,微微一笑,“不是他物,正是将军的六阳魁首!” 【乌夜啼】8、泰山 “果然如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辛如歌沙哑的嗓音却发出震耳的狂笑,仿佛听到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能被三殿下挂心,也是辛某的荣幸了,不过为了区区辛某惊扰严老,尔等却是该死!”辛如歌声冷如冰,阴恻恻地说道。 “至于辛某的头,就在这项上,能不能拿到,就看你等手段了!”辛如歌一声长啸,提剑在手,纵身一跃,如同泰山压顶,气势如虹,举剑向男子劈来!他这一跃极为迅捷,话音未落,不及玄明等人反应过来,他已来人带剑欺身男子身前。他这剑与众不同,寻常江湖利剑,长不过三尺,宽不过二指,此剑却长近四尺,剑身有一掌来宽,色呈青苍,其上有天梯云纹,纵横勾勒,又有鸟篆虫纹,纠缠吞口,刃泛秋水,尖匿寒光,却是一柄少见的宽阔巨剑。江湖上多有剑走轻灵,刀行厚重的说法,却有两派反其道而行之,一是鹰门快刀,无形无影,名扬天下。二是神威重剑,大巧不工,却少有人知。剑落如山倒,乌云盖顶,大厦将倾,这一剑下劈,让人隐隐生出不可反抗之感! 剑来如电,势大力沉,剑势将这边几人都笼罩进去,再行闪避已是力有不及,男子双掌相迎,广袖飘飞,轰!——两股爆裂的真气在两人中间炸开,真气激荡,狂风飙射,男子携着众人借势退开,辛如歌却矗立当中,仿佛涯边巨石,惊涛拍岸,却纹丝不动。逼退方才借机入侵的阴冷真气,辛如歌仿佛没有看见方才尚算完好的府衙大门被一剑劈来,掀去半面砖瓦。只寒声冷笑,“玄阴绝脉手?!果然有些门道,古神教五使,待辛某来领教领教大司命的手段!” 男子也微笑以对,“不敢当辛将军谬赞,巨阙神威,穿铜绝铁,如入粢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能否有幸见识天下闻名的泰山剑法。” “区区薄名,何足挂齿,既然大司命想看,辛某岂敢藏私!”辛如歌嘿然应诺,纵身挥剑,巨阙剑特有的青苍剑气爆发,如同长虹贯日,天河倒卷。大司命玄服猎猎,双掌漆黑如墨,广袖翻飞,使出漫天掌影,少司命摘叶飞花,罡气激射,横贯四面八方。三人顷刻间战作一团。 两位使者都是巫身凌云法,借风驭气,飘忽若神。左右交击之下,黑白两色罡气交叠,黑色的是漫天掌影,铺天盖地,气势雄浑之下,又暗藏杀机,黑影之中有丝丝真气如蛇般潜伏游走,伺机而待,入侵人体,化作附骨之蛆,难以消解。白色的是纵横的气流,直来直往,坚如精钢,快如利刃,交织堆叠,密密麻麻,如网缚天地,叫人觅不到生机。辛如歌却甚是随意,他持剑游走,或前或后,忽左忽右,踏步铿锵,偏能避过二人大部分的攻击,其余他剑气挥洒,青苍色搅动风云,威势之大,轻而易举将两人的罡气破得干干净净。 “薛将军!”这边厢几人疗伤的疗伤,守护的守护,荀谨仁惊吓过后,左右无事,转念片刻,便朝一旁调息的薛义成拱手作揖低声道,“烦请将军将那两人捉来做个人质,也好令这两个古神教妖人投鼠忌器!”,说着,拿手点指对面调息养伤的巫罗和一脸关切地望着少女的巫真。原来三位宗师打斗,威势浩大,这前院之中仿佛飓风过境,那中央剑气纵横,罡气交织,青石割裂,沙土迸飞,寻常人等看都看不清,更别说插手其中。这边厢,玄明,柳七一个神思枯竭,一个身受重创,陈训东又未及宗师,只有薛义成有越境擒敌之能,保险之下,荀谨仁也只能请他出手。 薛义成毕竟初入宗师之境,一身血煞未得凝炼。比起少司命寻得先天灵光,炼煞入体还是差了一筹,故而方才对敌,被少女压制,虽说他炼血成罡,抱劲成丹,气力悠长,久战之下,也受了些暗伤。此刻调息疗养,听得荀谨仁言语,心下无语,有心不理他,却又挨不过严老的情面,只得闭目不动,轻轻摇头道,“就算薛某不要面皮,对那两个小辈动手,他们三个都尚有余力,我未必能得手不说,打乱了辛师兄的布置反倒不美了。小县尊尽可放心,辛师兄自有安排,必定让他一众人等有来无回,插翅难逃!”荀谨仁碰了一鼻子灰,呐呐无语灰溜溜回到玄明身边,两人对视一眼,玄明微微点头,荀谨仁颓然轻叹道,“在这绝强武力之下,计策谋划之道还真是苍白啊!” 玄明劝慰道,“岂不闻昔年‘狐王’众生为子,天下为棋,非是计谋不如武力,仅是我等境界不够,棋力薄弱罢了。” 场边众人用力观瞧,场中宗师越斗越酣,古神教两位使者愈发掌力浓重,真气潮涌,玄阴手推摔劈啄,劲力绵延不绝,如车轮斗转,于尽处再生一重力,飞花指捻挑弹抹,真气纵横交错,如绵密蛛网,于刁钻处陡生一丝变化。辛如歌身形如电,纵横穿梭,潇洒随意,巨阙剑青苍剑气如山如海,那四尺巨剑在辛如歌掌中旋转飞腾,扫抹挑刺,轻若无物,偏偏这剑气排山倒海,威势浩然,随辛如歌脚步震荡,好似天风倒卷,又如巨鲸搅海,任他掌力决然似铁,真气锋利如剑,我自巍然不动,摇摆震动,将这漫天杀气肃清一空,只余青苍剑气漫漫如河,将两位使者圈住,左支右绌,苦苦抵挡。这三人都不过三十招,两位使者已然被辛如歌压制,场中巨阙剑似缓实急,剑气浩然,到了这三十招上下,两人已然险象环生,苦苦支撑! “荷衣,施法!”见得败势已成,大司命悄然传音。少女这边也少有余力,当下微微点头,从袖中取出一物,望空中一泼,玉手并指如剑,默念一段咒法。 “阴阳相合,煞气相生,采血为韵,采魂为弦,血煞锁身,灵音摄魂,疾!” 辛如歌哪里容他自由施展,见得少女抛出灵引,立即竖剑身前,举轻若重,长剑冲天,威势煌煌,大司命见得这开天一剑,心道不好,神念调动,双掌横封身前,使了一个六封四闭势,霎时间黑风涌动,一道黑白两色罡气从双掌间破风而出,旋转盘绕,结成太极之势,将二人护住。黑风漫漫,遮天蔽日,两方观瞧众人都抬臂遮面,本来就看不清场下三人,这下连薛义成都难以辨清。 “哦?”辛如歌倒是淡然如常,拿眼观瞧这黑白玄罡,“阴阳法?人都说古神教五使,论实力东君为首,两大司命只是敬陪末座,此法阴阳相济,炼罡化柔,看来倒是小看尊下了!”辛如歌擒剑在手,力劈华山式剑气冲天,如同江河倒悬不断冲击着黑白玄罡,如惊涛拍岸,一浪更甚一浪,巨浪滔天,择人而噬。 “不是要见识泰山剑法么?”辛如歌凤眼微眯,冷然轻喝,“天地倒悬!开!”霎时间,这漫天青苍剑气猛然凝固,又缓缓流动,剑气如潮,长剑似缓实急,渐渐落下,轰!一道苍色剑光如有实质,猛然从巨剑从喷涌而出,剑光长远,贯穿天地,又如飞瀑湍流,从天边落下,轰然砸在黑白玄罡之上。玄罡猛然震动,剑气源源不绝,轰!激烈的剑光真如招式的名称一般,天地倒悬,泰山压顶,重何止千钧,一剑之威,如有开天之势。如果说柳七那决然一刀是黑渊之中一道贯穿天地的光,迅捷如电,无物不断。辛如歌这一剑便是天翻地覆,天塌地陷的一股势,天地倾覆,无物不毁。煌煌大势,以力破巧,取尽了重剑的精髓。 开天一剑,势不可挡,大司命的黑白玄罡却偏偏挡了下来。剑势如潮,狂风席卷,震慑众人呆立当场,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剑光震荡,与这黑白玄罡一同消散,露出后面一脸苍白的玄服男子,嘴角鲜血溢出,却仍旧面带微笑,“泰山剑法,势如山岳,果然名不虚传!” “是吗?不还是被大司命这手阴阳玄罡挡住?”辛如歌面色如常,淡然道,“就是不知道大司命还能接辛某几剑?可莫要让辛某失望啊。” “都说将军以军阵之术位列十大,然一剑之威尚至于此,在下唯有敬服!”大司命微微拱手,苦笑道,“要让将军失望了,将军神威,唯有施些旁门小术,望将军海涵!荷衣!动手!”后面几个字乃是逼音成线,轻喝一声知会少女。 少女指尖轻点,一声疾喝,猛然间,道道血光从地面冲天而起,正是方才少女扔出的灵血洒于四方,被咒法引动,大显神威。少女玉手当身轻抚,仿佛在弹奏一根根看不见的琴弦,天地骤然一紧,有一股莫名的意思从场中飘散而出,如一曲音乐,泛波空中,却偏偏听不见任何声音。 紧随少女施法,辛如歌脸色一白,剑眉微蹙,紧跟着,场边众人也有所感,薛义成也刹那面白如纸,闷哼一声,赶紧调息运劲。这边厢陈训东,玄明均有所感,面如土色,纷纷打坐调息,抵御这无形之力。柳七受伤颇重,与荀谨仁一般,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大司命见法咒生效,叫一声得罪,双掌朝着辛如歌打来,两掌一黑一白,一阴一阳,刚柔并济一下,又生出许多变化,玄阴绝脉手笼罩周身,那悄然侵入的丝丝真气愈发的刁钻有力,好似蚕丝百绕,一点点破坏敌人本身的真气运行。辛如歌挺剑在手,强忍不适与他缠斗,方才的单方面压制瞬间转为两方缠斗,旗鼓相当。 却说玄明虽被法咒余威影响,方才调息片刻,已恢复些气力神思,见得少女施法入瓮,大司命欺身相斗,这才猛然脚下一踏,捏一个指决法印指向场中血光,低声念咒,“血煞生灵,解!” 紧跟玄明解除法咒,少女那边立有所感,嘴角轻扬,心下嗤笑,当即变换法决,结出一道法印,身后隐隐有轮盘虚像,缓缓转动,少女朱唇未启,却有一个声音萦绕周身,“朱明承夜,皋兰披径,湛湛江水,目及千里,魂归来兮!”那咒语细如蚊蚋,晃若雷霆,仿佛从天地尽头生出,又仿佛在耳畔头顶升起。那边厢巫真嗤笑道,“早知道你们动了手脚,我们又怎会没有防备,不过虚魂之法,真当我们看不出来么?!” “虚魂法?招魂咒?”辛如歌抬头观瞧,轻笑道,“倒是有些巧思,偏偏撞到人家怀里,可惜可惜,可怜可怜!”说着摇头轻笑,转而冷然道,“不过,有这片刻,也够了!”原来玄明施展咒法,引动预先埋伏在摄魂咒灵引中的手脚,致使煞气爆发,众人立即脱出摄魂咒的压制,而场中虽有煞气冲撞,正好打乱局面,给了辛如歌喘息之机。却没曾料想被少女以招魂咒招徕天地残魂,调和平抑煞气暴动,瞬间又恢复了摄魂咒法,压制众人!不过这瞬间的空档,对于宗师来说,却是天大的破绽! “天风曲何在?”辛如歌猛然一喝,声如惊雷,震动天地! “在!”猛然间,四面八方,一声爆喝,天雷滚滚,震动四野,只见这县衙之外,影影绰绰,一队队悍卒列队整齐,顶盔掼甲,背负重剑,夜色之中,如巨兽潜伏,忍耐爪牙,只等一声令下,将眼前一切狠狠撕碎!这一声回应,声浪如潮,震得漫天尘土倒卷而回,真当是劲旅悍卒,百战之师! 这一支劲旅出现,立即震慑了在场所有人,巫真巫罗瞪大眼睛,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辛如歌缓缓举起青苍巨剑,冷声道,“人都道我辛如歌长于军阵之术,想必也能猜到,这闻名天下的泰山剑法,又怎会只是搏杀之术呢?!”紧随着辛如歌举剑,这一支悍卒解剑高举,动作整齐划一,霎时间剑立如林,威势如海,又有气息涌动,与辛如歌连成一体。 “这招我称之为‘岱宗’!”辛如歌缓缓说道,剑气凝聚,隐隐有山岳虚像立于辛如歌身后,山高万仞,青苍如黛。 玄服男子大司命摇头苦笑道,“苦心算计,就是想要将将军引出军中,却没想到,却是我等入瓮!”说着,朝着远处夜色中拱手叹道,“事有不预,还请姚兄出手!” “好!”天边传来一声闷雷,那处夜色之中,却不知道隐藏了多久,紧随着,一道无形刀罡遥劈而来,竟不是对着前院众人,而是向那后院而去! “好胆!”辛如歌一声厉喝,身形倏然一动,牵扯这劲旅气息,猛然迎向那团罡气!轰!罡气炸裂,气流四散,吹得辛如歌衣袍猎猎作响,两下相抵,竟是谁也没占的便宜! “好一个泰山剑法,好一个天风海雨,好一个辛如歌!” 【乌夜啼】9、夜影 辛如歌剑法堂皇大气,携这一曲将士血勇煞气之威,势如山岳,气镇汪洋。以力破巧,强压诸人,十大之名,宗师凶威,当真赫赫一时,震慑当场,无人敢撄其锋。然而这刀罡破空而来,与辛如歌浩然剑气相抵,轰然破灭,竟斗了个旗鼓相当。这江湖之上,能入宗师之境者,当有百数,然而散入这偌大江湖,平日里也实难得见,更别说十大宗师这样的江湖名宿。如今这小小的黑石城,竟有三大宗师激战,可以算得上数十年难遇,更别说辛如歌位列十大,江湖中能出其右者,虽算不上寥寥无几,但莫不是各派砥柱,江湖宿老,而这夜色之中,正藏着这样一位高人。 高天幽蓝深邃,大地夜色茫茫,那天地交接之间,有墨色涌动,紧随刀罡破灭,倏然踏空而至,却是一个黑衣裹身的中年人,他身体枯瘦,高有七尺,面容坚毅,两鬓斑驳,鼻峰险峭,嘴唇微薄,傲然而立,如长刀出鞘,刚直不屈,锋锐无比。他背上长刀黑鞘黑柄,刀鞘上绣金纹,在尾端勾勒,正是一直勃然欲飞的雄鹰。 见得来人踏空而来,辛如歌凤眼微挑,溢出点点寒光如星,江湖上流传最广,有宗师之境,殊途同归的说法,而这凌空虚度,正是这同归的起点,踏足另一重境界的标志。与大司命、少司命以法御气,飘然若神的绝顶轻功决然不同。而江湖流传的十大宗师,莫不是在这一层境界之中。 “这把刀?!”辛如歌紧盯着来人若有所思,喃喃道,“原来是他,三殿下倒是找到一只好狗!” “凌厉似剑,稳重如山,泰山剑主名震江湖,果然有些手段!”来人抱臂俯视,立于高处,声冷如冰,如寒枭夜鸣,凄厉沙哑,“看来要取下这颗大好头颅,要费些手段了!”说着,抽刀在手,却是一柄直刀,不到三指宽,冷光如冽,清泓照水,中间一段黝黑的血槽。来人手指从刀身缓缓拂至刀尖,好似抚摸情人的手,温柔低声道,“又要尝到宗师之血的味道了,你也很兴奋吧,这次是巨阙的主人,让咱们好好地杀了他!”他尾音突然转厉,眼中寒光闪过,猛然抓捕过来,身随神至,刀光如闪,仿佛黑夜中炸起一道惊雷,刀光横劈而来,只在一瞬之间。 “来得好!”辛如歌喝道,揉身一转,巨阙轻抖,使一招背剑之法,立即有山峦虚像隐现,影影绰绰,将身体护住。刀光临身,无声无息,却有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自碰撞之处生起,涟漪泛滥,两下消弭。刀光一闪而过,露出黑衣人身形,但见他倒持长刀,锋刃隐于手臂之下,丝毫看不出凶险之处。辛如歌却神色凝重,如临大敌。他两人一招试探,只在一瞬之间,众人皆反应不及,只见光华闪动,黑衣人已身至他处,辛如歌横剑在手,气息涌动,那部曲之中,却有一名贯甲的大汉口溢鲜血,神情委顿,一下子坍倒在地。 “辛将军倒是好本事,就是不知你这一曲将士,能抵挡姚某几刀?”黑衣人挽了个刀花,言语轻松道。辛如歌的军阵之术将这一曲士卒的血勇煞气勾连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加之姚苌也知道些破解之法,他刀法凌厉,罡气精纯,刀势倾斜之下,震伤个把士卒也就不足为奇了。 “天鹰九斩!好!”辛如歌狠狠咬牙,目光愈发狠厉起来,低沉道,“倒是辛某托大了!不过天风曲向来没有孬种,想要辛某的脑袋,那就来吧!”辛如歌一声长啸入云,大声道,“兄弟们!” 虽有所预,辛如歌也只带来半曲人马,这三四百士卒齐声应和,“在!”声震云霄,势比山河,于这黑夜中惊起飞鸟无数,只是县府中半夜厮杀,早已惊动百姓,在荀谨仁安排之下,疏散开来,到不至于大惊小怪。 “鹤翼阵!随我迎战!”辛如歌声如巨雷,豪气干云,那半曲士卒一声令下,奔走跳跃如飞,结成阵势,向这几个不速之客席卷而来!这一曲将士乃是辛如歌贴身护卫,行军变化,如同臂指,又跟随他南征北战,个个血涌如潮,精气如烟,至少都是后天圆满的高手,也有那个三五个头目,血精涌动,劲力自生。这一下狼奔豕突,仿佛鹤翼倒卷,将几人圈住,这些人精气勾连,血气涌动,如同江河奔流,惊涛拍岸,震得巫罗巫真之属,神思不宁,气息不畅。两大司命也心有震慑,面色动容。半曲将士,威势如斯,那一营军士?一旗人马?又是何等天威? “半曲将士,竟被他*如斯,难怪他贬谪如此,三皇子还视之如大敌,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辛如歌啊辛如歌,没了你,大皇子怕是就该俯首了!”大司命观他威势,暗暗想到。 辛如歌明里率众将士迎敌而上,暗里却传音薛义成,让他疏散这府衙众人,以免落入敌手,投鼠忌器。“百姓已经疏散,他们莫非敢对严老动手?”薛义成心有不解,疑惑道。 “古神教在荆州根深蒂固,就算和三殿下交好,也不会过于逼迫,他们想要在神庭立足,自然不敢动严老分毫,姚苌这个疯子可不一样,他可没有什么顾忌!”辛如歌传音道,又如自嘲一般沉声道,“三皇子视我为心腹大患,宁愿暴露姚苌这条疯狗,也要除掉了我,唉,可惜殿下性子宽和,不擅权谋机变之道,辛某此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挥师西进,一雪仇帅之耻!”他声音颓然,颇有萧瑟之意,却又振奋精神,巨阙剑横亘如岳,杀向三大宗师! 这两下交手,杀声震天。薛义成只得叹息一声,向众人说明情况,荀谨仁略一思忖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撤,未免别有追兵,咱们最好布几支疑兵!” 薛义成点点头道,“古神教多为狡诈,不可不防!不知如何布疑?又要安排几路?” 薛义成话音刚落,玄明立即拱手道,“我兄弟二人可做一路!”他二人毕竟是客,别人却不好张口,他自领一路,省得多有尴尬! 荀谨仁也道,“我也伙同家丁捕快走一路!” “你就算了吧,万一有个闪失,十个你也不够人家砍的!”柳七忙插口道, 荀谨仁摇头摆手,解释道,“我乃一县之长,就算被追上,他们也不敢与我为难,倒是你俩要小心才是!” 见得柳七挺胸张口,欲要辩驳,薛义成连忙打断道,“小县尊言之有理,不过以防万一,训东,你陪同小县尊一路,两位少侠一路,我自护送严老!”说着,从怀中摸索取出一物,却是一张二寸宽,三寸长的铁牌,正面铁画银钩,云纹勾勒,硕大一个风字,背面雕刻虎头栩栩如生,虎头颔下刻了一个小小的薛字。只见他微一用力,将铁牌掰成两半,分别交到荀谨仁和玄明手上,“此乃我大营令牌,你们若先至营中,可凭借此牌进入!” 他们商议停当,乘着辛如歌率领天风曲围攻几人,躲回后院火速收拾完毕,纷纷换了粗布衣裳分三批从后院逃离。 辛如歌纵剑如虹,半曲将士个个奋勇,气息流转,狂风卷动,如有一只白鹤展翅独立,鹤嘴乱啄,锋锐之气纵横激射,鹤翼拍打,击散三大宗师斗转的罡气,白羽如盾,将这半曲士卒牢牢护住。辛如歌巨阙剑锋利强悍,背后山岳之相隐现,举手投足之间威力浩然如沛,剑重如山,力沉如海,一时间,竟全面压制三大宗师,连姚苌也躲避开来,不与他正面碰撞。 见得院中众人退散无形,姚苌猛然一刀,罡气激射,背后有法相隐现,只是夜色掩映,他那法相又是一团漆黑,实在看不真切。刀罡如冷夜狂风,吹动山岳,猛然爆发的力量将辛如歌迫开。姚苌冷声道,“拦阻他们!” 姚苌目光指示,少女略有疑惑之意,大司命不着痕迹微微点头,少女也不停顿,乘着姚苌爆发迫开辛如歌之际,裹住巫罗巫真,朝后院追去。辛如歌裹挟行伍之威,意图阻拦少女,却被这边两人猛然发力,圈住士卒攻势。两下一番好斗,当真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却说少女带着两人急向后院掠来,刚好见得一群人四散逃离,其中有两路颇为快捷,三人见得有异,不及思索,只得分兵而追,少女追向东边,巫罗巫真两人追向西边。三人巫身凌云法颇为迅捷,那两路人马虽快,却也略有不及! 玄明和柳七提着三两个捕快望东而来,这些个捕快也有些功夫在身,两人裹挟之下,脚程也不慢,不到片刻,便能望见城墙,他两人师承缘故,恢复力极强,特别是柳七,劲力圆融,入血入髓,血精如涌,精气如烟,比之常人,超出何止十倍!方才辛如歌以一己之力挡下三大宗师,酣战一炷香有余,柳七伤势虽重,此时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一路行来,奔走如飞,柳七此时精力恢复,不禁疑惑道,“那姚苌不知何方神圣?能令辛将军如此忌惮?” 玄明神色深沉不语,微微摇头,表示不知,思忖片刻又道,“看他年纪兵刃,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只是多年未闻音讯,若真的是他的话,辛将军如此忌惮,倒也说得过去了!” “谁啊?这么厉害?!”柳七接口道, “鹰门前代大师兄,夜影破空——姚苌!”玄明低声道,面色肃穆,仿佛说着什么不得了得事情,“他天资纵横,年纪轻轻便入宗师境界,位列十大宗师,连破江南数起贪腐案件,扬州郡守以下官吏,几乎被他杀了一半,伏虎门,百炼门,海沙帮扬州分舵都被他一人一刀连根拔起,当年的江湖,他几乎是最耀眼的那一个,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直接突破宗师,位列天鹰,可惜,十三年前不知是何缘故,他仿佛人间蒸发,再无任何消息,鹰门百探也都讳莫如深。” “他有这么厉害?鹰门这一代最厉害的不是苏易北么?”柳七不以为然,这几天常在街市上听书,加之道宗里的功课,同样使刀,他对苏易北倒是印象深刻。 玄明摇摇头,瞥一眼柳七道,“当年,苏易北也要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大师兄!哎——要真的是他的话,加之大司命一旁掠阵,辛将军怕是要一场苦战了!” 他二人说话片刻,少司命身法凌云,迅捷如飞,已然追了上来。她也不言语,只将玉手轻捻,罡气如剑,道道向二人刺去。玄明二人早有准备,将身一闪,避开罡气,玄明掐诀,柳七挽刀,先是三五道惊雷同时从身体四面响起,紧接着树藤缠绕牵扯,将被惊雷炸起的烟尘遮掩的人影牢牢包裹,如同一个大茧,随后刀光破空而至,迅猛如电,一刀两断。又有炸起的木屑纷飞,转为漆黑之色,向那两段的大茧射去,瞬间插成一个筛子。这才烟尘消散,露出内里情形。他二人见得少司命追来,怎能没有防备,正做个拖刀之策,好杀她个措手不及,二人联手,使了浑身解数,刀光凌厉,劲气纵横,数咒齐发,层层叠叠。这一下二人颇为自信,想来就算少女厉害,一时不察,也要灰头土脸,给他二人远遁之机。刀光横劈纵斩,咒法狂轰乱炸,二人好一通发泄,乘着烟尘未散,也不看结果,立即运起轻身法门,望城外远遁,方一转身,却见背后密密麻麻,剑气交织,好似罗网紧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此时烟尘散尽,少女好整以暇,足下不履地,罗衫不染尘,怡然而来。 “八派弟子果然不同凡响,连番苦战,竟然还有余力?”少女朱唇不启,自有婉转空灵的声音从空中而来,“此事本无二位无关,何苦效死,二位若肯束手就擒,倒不用吃这许多苦头!” “哼!废话那么多!”柳七冷哼一声,背刀屈身,往前一冲,劲力流转,刀光乍起,这十余丈的距离瞬间而过,直劈少女面门。玄明也施展咒法,有树木裹身,两臂各伸展一道木剑,双持抡劈,杀将过来! 【乌夜啼】10、青衣 “愚不可及!”少女面色转冷,双掌封闭,挡住二人攻势,广袖挥舞,罡气凝结成剑,倏然而出,四面激射。柳七刀光藏身,闪躲这激射的剑气,钢刀横档磕碰,那剑气力有千钧,锋锐异常,震得他筋骨酸麻,长刀几乎脱手。剑气纵横,偶有闪躲不及,擦身而过,带起血花飘飞,皮开肉绽,不多时,便衣衫褴褛,血迹斑斑,成了个血人!玄明这边也不好受,剑气炸得木屑纷飞,木剑也好几次被剑气断成数截,幸得他精通乙木咒,借天地生机,万木精气,最擅生发之道,他那木剑木甲生生不绝,斩断又长出,劈碎又愈合,才堪堪抵挡少女攻势,只是这样一来,魂力消耗颇大,不到半柱香,已然支持不住,左闪右挡,木甲也只护住要害,身上伤口鲜血淋漓,他面如金纸,喘着粗气,左支右绌,摇摇欲坠。 嘣!——柳七暗运劲力将长刀崩碎,钢刀碎片被他泼洒而出,抵挡剑气,他揉身屈体,避开要害,从那剑网中穿身而过,血花绽放,在空中梅开点点,他却仿佛毫无所觉,径直扑向玄明,将他扶住。 “师兄,你怎么样?”柳七急道,他一边抵挡剑气攻势,一边问询,只见他满面鲜血,狰狞可怖,衣衫破烂,分外可怜。 “不妨事,消耗太大,魂力快要枯竭了!想办法突破出去!”玄明气喘吁吁,岌岌可危。 柳七点点头,他长刀破碎,只能使一双肉拳,击打剑气,只打得血肉横飞,深可见骨,他犹自双拳翻飞,血勇非常!听得玄明言语,他右拳变作掌刀,劲力流转,整个右臂蒙上一层青色,他运劲在身,挥臂如刀,向斜上方一劈,一道青色劲气激射而出。忽然,天色一暗,天地之间,这道青色劲气格外显眼,空气骤冷,青色劲气仿佛格外凝练,如同巨兽吐息,化作一团,又有丝丝刀意凝结,锋锐非常。青气过处,剑气纷纷湮灭,陡然一空。那边厢少女美眸一缩,陡然色变,双掌封闭,一道白光玉盘旋转而生,抵御青气团倏然而至。 轰!青气团猛然炸开,巨力沛然,将少女震开五丈有余,刀光乱射,席卷烟尘,打得四周一空,俱成齑粉。“这!”这边两人也有震惊,柳七瞪大了眼睛,狠狠得看着那处被横扫一空的空地,又低头看了看这已无知觉的右臂,简直难以置信。玄明也一脸震惊,仿佛第一天认识柳七,面带疑惑的望着这张鲜血和泥土混合,黑红之色随意交错,沟壑纵横的脸,再看他衣着破烂,浑身不知开了多少血口,鲜血淋漓,与这烟尘混合结痂,扭曲难看。怎么也不像能发出这惊世一招的高手! “早知道我这么猛,还跑个屁啊!”柳七兴奋道,“妖女,给小爷死来!”柳七暴喝一声,猛然扑向少女。他赤手空拳,右臂无力,又浑身鲜血,好似逃难乞丐,但他气息如常,血勇不减,更像地狱恶鬼,这一扑一喝,分外狰狞吓人。 少女被这青气爆射,玉盘震碎,巨力透体,已然震伤内府,但她怎么也不相信如此招式出自两个连宗师都不是的家伙,正疑惑间,见着这么一个凶恶的东西迎面扑来,心下嫌恶至极。当下玉指横斜,一道剑罡猛然射出,不似刚才留有余力。 剑罡迅捷,瞬间便至柳七身前,罡气坚固锋利,还未临身,那气息便激得柳七汗毛倒竖,心中大骇,只来得及抬臂微挡,避过心脏要害,剑罡便已穿过手臂,留下一个血洞,再穿胸而过,剑罡裹挟鲜血冲天而起,巨大的劲力带着柳七倒飞而归,玄明惊叫一声,连忙扑身上来将柳七接住,只是他本就是强弩之末,如何抵挡这股力道,两人跌作一处,犹如滚地葫芦,摔出去两丈有余,再难爬起来。 两人挣扎之际,一只温和的大手从背后将玄明拉起,丢出一个药瓶在他怀中,一个疏朗温和的声音响在耳边,“倒是个心大的小子,益生丹,半粒外敷,半粒内服!” 那边少女一怒之后也七分惊愕,三分后悔,却见一道青色人影倏然出现在二人身后,青衣绣金,玉环束发,背负一柄和姚苌一模一样的黑鞘直刀,星目神光内敛,柳眉斜飞入鬓,最奇特的是那一双手,白皙纤长,温润如玉,一点也不像习武之人,偏偏那手轻扶玄明,却能感受到那股坚定的力量。 少女看着青衣男子,心中震惊,不禁有声音震动喃喃传出,“青衣萧然,快刀无痕,苏易北!”不待众人回应,当即运起凌云法,飘然退走。苏易北也无有动作,垂手而立,任她飘然远去。 少女纵身西来,但见那边巫罗巫真也拦住二人缠斗,巫罗这边乃是虬髯大汉陈训东,使一杆盘龙棍,拨打点扫,进退有据,法度森然,与巫罗斗了个旗鼓相当,巫罗擅长的森罗掌乃古神教秘法,阴寒冷厉,震慑神魂,练到深处,有冰封千里,拿捏魂魄之威,可惜巫罗两战未捷,先前被玄明以乙木生气克制阴玄死气,此处又被陈训东的勇猛血煞驱散彻骨阴寒,当真好不郁闷,乘着少女东来,陈训东凝神戒备,脱离战圈,抽身而走。 巫真这边倒是好不畅快,抓着荀谨仁一通粉拳,别时有少女吩咐,阻拦为要,不伤其命,故而少女来时,她正追着荀谨仁满场乱跑,奈何她身法高绝,荀谨仁一介书生,哪里是她的对手,只得抱头鼠窜,满身尘土,面目青肿,狼狈不堪。 “嘻嘻,小县令,你越跑就越要吃苦头,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巫真在荀谨仁背后嬉笑,荀谨仁却埋头不语,只顾乱窜躲避,却不肯出言服输。巫真乐得戏耍于他,也不逼迫太紧,只顾一路追打。 “丁火,朱雀投巢!”突然,荀谨仁紧踏一步,往前一扑,转头喷出一口鲜血,手上结印,口中发声。轰!一道火舌猛然从地面升起,直冲巫真面门。原来他看似狼狈,却暗自踏禹步,行罡斗,悄然引巫真入局。巫真万没想到他竟然有此一招,惊愕之下,却是躲闪不及,火焰喷涌而过,巫真虽有真气护体,难伤其本,一时不察,也被火焰燎去一缕青丝,闹了个灰头土脸。 “你!不识好歹!”巫真由惊转怒,俏脸涨红,一掌将荀谨仁劈翻在地,这一下失了力道,打得荀谨仁连滚三圈,口以鲜血,巫真恍然一惊,知道自己失了轻重,只是势已做足,那边厢荀谨仁竟没有晕过去,只是伤势颇重,强撑身体,怒目而视。巫真本有些后悔,见他那犹不屈服的倔强目光,却又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又抬脚踢他一圈。怒哼哼自语道,“狗咬吕洞宾!”,得少女传音,才又狠狠道,“算你好运!”这才撇了荀谨仁,跟随少女,抽身而去。三人去意已决,身法极快,几个起落,便不见踪影。 前院里辛如歌纵剑如狂,没了众人拖累,这半曲士卒仿佛他手中长剑,纵横捭阖,气势如虹,辛如歌本就是百战之将,深谙军阵变化之道,在他指挥勾连之下,这半曲将士时而不动如山,气布如铁,严丝合缝,抵御破天招式,时而侵略如火,大开大合,杀气盈野,直取两大宗师。然而毕竟不过半曲士卒,纵然辛如歌不世名将,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发挥到极致,和两大宗师还是有些差距。这半曲将士拼尽全力,也只堪堪抵挡。姚苌刀气如虹,迅捷如魅,刀光过处,纵然有阵法抵挡,也是望风而倒,不过一刻功夫,已然重伤二十余人。幸得阵法庇佑,大司命又悄然防水,这才未有折损。不过也失去战力,没了威胁。 姚苌身形迅捷,几乎看不见身影,只见刀光闪烁,轰击阵法,又有凌厉刀罡飞舞,割裂山岳虚像。纵然如此,军阵加持一下,一时半会儿,两人也决难拿下辛如歌。那边众人逃离,裂风营大军随时可能支援过来,到那时就真的功亏一篑了。姚苌心有急切,下手越发狠厉,身形如黑烟飘散,夜色突然浓重起来,如黑幕升起,空中点点光华消散,不多时便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法相天地!”辛如歌暗叫不好,当即御使士卒变阵收缩,竖剑身前,那支离破碎的山岳虚像猛然恢复原状,光华闪耀之间愈发清晰,山岳猛然一扩,将这半曲士卒统统包裹,气息勾勒,黛色流转,人影渐渐隐于无形,只剩一座大山矗立当中,下覆平地,上接天柱,巍峨耸立,泰然自若!黑影弥散,吞噬天地,慢慢包围大山,黑影之中,金铁交鸣,仿佛有无数刀气纵横游荡,点点割裂之力缓缓侵入大山。 这一山一影矗立空中,均在虚实之间,山岳横亘,黑影弥漫,却丝毫不影响这小小县城。大司命仰望这法相威势,喃喃自语,“这就是宗师之上,法相天地,移星换斗之力么?” 远处众人也都看见这纵贯天地的法相争斗,心中震骇难当,正当此时,一道刀光破空射来,初时极小,不过尺许,倏然飞跃天地,射破虚空,弹指之间,便至黑影之上,那刀光顺风而长,近到法相之处,已然三丈有余,光华灿烂,若清泓秋水,冷厉阴寒,如三尺寒冰。刀光划破黑影,好似寒铁入滚油,猛然炸起,万千刀罡从黑影中激射而出,与刀光缠绕纠葛,撞击咬噬,刀光却是猛龙过江,横贯黑影,直冲进去十余丈,现出那山岳真形,方才散于无形。这黑影被刀光开了豁大一个口子,显出内里,尽是漆黑的刀罡细如发丝,缠绕游动,密密麻麻,在那山岳之上劈砍削凿,磨砺绞杀。那山岳被杀得气息暗淡,棱角崩飞,山体局部青黛之色化作灰黑,被磨成元气,消散天地之间。 “苏!易!北!”冰冷彻骨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刹那间,漫天黑影收作一团人影,露出这低沉夜色,星光点点,黑影一消化作姚苌,枯瘦的脸上罕见地露出明显的厌恶,目光狠厉如狼,直直地盯着刀光来处。那里夜色低沉,天幕深蓝,长发轻束,青衣飘摇,星光照耀,来人如流星滑落,倏然而至,黑刀黑鞘,黑发青衣,从极动到极静,他好似一直都站在那里,凌空踏虚,超然物外。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帅气也不丑陋,他就站在那里,样貌普通,打扮随意,可以是这个年纪的任何人,捕快衙役、驿馆铺兵、农夫商贩、富家公子......,他本就是这样一个平凡得几乎找不到任何特点的人,但他偏偏有一个响震天下的名字——苏易北,所以他终究不属于平凡,他终究不是这个年纪的任何人,他是苏易北。他只需要往那里一站,你就知道,他是苏易北! “呵!姚苌!”苏易北温和的声音也泛起寒意,话音未落,惊天的刀芒冲天而起,巨大的声音如海啸轰鸣,一道光从苏易北处泛起,连接至姚苌的位置,这时才又有一声爆鸣,空中辐射出一圈伞状的白色气流,波纹远震,伞尖处正是刀光尽头,有一柄刀忽然出现,刀柄处是一双温润如玉、纤长宽大的手,再往后,是一袭青衣。原来姚苌站立处,留下一层血影,鲜血飘落,宛若细雨。 “跑得到是快,便宜你了!”苏易北收刀入鞘,远望姚苌飞入夜色无踪,又见大司命逃离无踪,微笑自语道。 “多谢御史大人相救!”辛如歌这边散去法相,过来拱手道谢。 “辛将军客气了!”苏易北连忙摆手,温声道,“恰逢其会,将军军阵之术天下无双,裂风营在侧,他二人未必能得逞!” “此次古神教设局,虽有小县尊破解部分,辛某却是托大了,若非御史大人,辛某危矣!”辛如歌躬身行礼,再三致谢。 “将军严重了!”苏易北赶紧还礼,“只是古神教竟然敢对神庭守将动手,不知是否别有隐秘,门中定会查个清楚,届时再与将军细说!” 此事玄明、荀谨仁等人也都归来院中,帮着收拾残局,安排士卒修养整顿,见得二人寒暄,柳七插口道,“古神教还不是三皇子派来的,他自己不说了么!” 玄明拉之不及,呵斥道,“两位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赶忙对着二人拱手致歉,“方外之人不懂规矩,还请二位大人海涵。” “哪里哪里,少侠言重了!”辛如歌摆手道,苏易北却颇感兴趣,接口道,“呵呵,小兄弟还真是直爽人,有意思!”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块牌子扔到柳七怀中,笑道,“八派入世,亦可入十门之中,刀之一道,我鹰门还有些心得,小兄弟有兴趣的话,不妨去中州天鹰山坐坐,或可一叙!” 他说着,又转身对辛如歌拱手道,“姚苌现身青州,苏某也消停不得,这就先行告辞了!”未及寒暄,他踏空而起,如流星破空,倏然远去。 他来得快,去得更快,众人一夜大战,甚至疲惫,柳七却有些精神,从怀中摸出苏易北给的牌子,却是个三寸见方的青色玉牌,背面刻鹰击长空海天图,正面一个苏字。他冲着玄明晃动牌子,嘿然一笑,“天鹰山诶,去吗?” 【乌夜啼】11、鹰山 天下浩大,上古有九州定鼎之说,划分天下,乃青、徐、冀、兖、豫、扬、荆、梁、雍九州,然人力无限,时运无穷,无数岁月之中,有先民筚路蓝缕,拓荒四夷,乃知天下之大,不知其疆界,东有茫茫大海,三岛十洲,西有西域诸国,戈壁沙漠,北有浩浩漠土,海渊冰洋,南有十万大山,毒瘴深林,九州虽浩,比之天地无穷,不过一隅之地,只是自上古先民定鼎,人气汇聚,自有人文浮世,锦绣文章,烟火鼎盛之时,泽披天下,教化四极。又有武学传世,炼道修身,故而九州傲立,睥睨天下,威震四夷,为天下中心。自龙庭定立,武学一道,直追天人,有开山裂地,改道江河,移星换斗,摩弄星辰之威,龙庭之盛,一扫诸敌,横压当世,统御九州,开疆拓土,北至漠北星海,南至十万大山,东临茫茫大海,西抵域外诸国,疆域浩大,承袭上古,重订九州之外,又添幽凉秦益玉,司宁越交云数州之地,改豫州为中州,定都洛北,改称神都,自此一千八百年,岁月流逝,神朝不改。 神都坐落河洛平原,城高百丈,方圆百里,南倚洛水,北望苍河,平原沃土千里,一望无际,却是四通之地,无有险要可依,城西三百里,突兀有山,高有千丈,绵延数十里,乃千年之前鹰王苦修悟道之处,后鹰门创立,于此处经营千载,开凿山门,削峰立石,自成一派气象,十门之名,震慑天下,故此山以鹰为名,江湖人称——天鹰山! 天鹰山山势险峻,好似这平原上突兀而起的一把刀,上有主峰高耸,奇崖怪石,飞瀑流泉,下有层峦叠嶂,苍松翠柏,郁郁葱葱。宽阔的官道直通山脚,春光尚好,草色青青,行人来往络绎不绝,风流公子,官家少女,玉佩叮当,蝶衣缤纷,跨马撑伞,携伴而游,正是柳成金穗草如茵,载酒寻花共赏春。那行人中,有两人结伴而来,白衣飘摇佳公子,青衫英武好少年,正是玄明、柳七二人。他俩信步而来,随意游玩,看山势起伏,远望成景揽翠色,赏柳绿樱红,莺啼燕回暖沙洲。他两人白衣青衫,未有兵器在身,一路闲逛观瞧,不像江湖少侠,倒像是神都的富家公子。 “没想到这天鹰山倒是热闹,尽是春游踏青的行人,哪里像位列十门的江湖大派!”柳七左顾右盼,啧啧称奇。 “天下承平日久,百姓富足,正值春来日暖,那神都城中困了多少富家子弟的闲情,这天鹰山锦绣千丈,烟岚雾霭,飞流激湍,十步一景,百步一色,如何不流连这许多人!你以为的江湖大派是什么景象?划地而治?占山为王?”玄明风度翩翩,一路行来,不知引了多少少女含羞的目光。 “呵呵,”柳七憨笑道,“想来如道宗一般,山门高远,飞鸟禁绝,至少不像这样任人游玩。” “大派气象么?”玄明轻叹一声,微微摇头道,“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大派气象!” “是吗?”柳七挠挠头道,“这天鹰山景色怡人,众人游戏玩耍,这鹰门也真是平易近人,没个威势啊。” 玄明漫步人流之中,静看这天鹰山下车水马龙,径直向山门行去,轻声道,“这平易近人,就是最大的威势啊!” “真是,又说些听不懂的话!”柳七嘟囔着,见玄明不理他,连忙追赶道,“诶,诶,等等我呀,师兄!” 天鹰山卧于神都西侧,空山幽静,景色怡人,乃是闻名神都的游玩胜地,春华夏幽,秋枫冬雪,那天鹰十景,更是名扬中州。更可况十门之一的鹰门立于其上,硕大江湖,多少少年英杰慕其声名,观摩者,求艺者,挑战者,加上这无数游人,才有这春来盛况。他二人自那日事了,也感江湖浩大,高人无数,若是困于小小的黑石县城,便如坐井观天,又有苏易北提点,这才辞别严清臣,和荀谨仁告解差事,一路穿州过府,走走停停,行了半月有余,才到这天鹰山下,正值清明时节,插柳踏青,行人纷纷,这才有之前的疑惑之语。 他二人望山门而去,只见那山门宽大,拾级而上,沿着山脊蜿蜒斗转,台阶尽头是一处巨大的广场卧于山腰,薄雾蒙蒙,青松傲立,朝阳斜挂,只露出半面红影,山色空蒙,气吞云海,风起云涌处,霞光灿灿,一片胜景。山门高大,乃是白石雕琢,三门并立,立柱云纹缠绕,顶端雕刻飞鹰展翅,栩栩如生,中央悬着石匾,上书“御赐天鹰山”,山门旁立一方巨石,正面龙飞凤舞,四个见方大字——“鹰翔九天”,上有御赐图录,下书落款,“龙历一百廿三承启二年春上巳姬千成敬书”。背面密密麻麻,蝇头小楷,却是记述鹰王生平。另一面却是一座大殿,立柱十扇,雕梁飞檐,琉璃玉瓦,青鱼吞脊,正面悬一方匾额,工整地写着——“明礼堂”。堂前半里空地,青石铺就,光洁平整,点缀些石柱石灯、石桌石椅,此时人声鼎沸,商贾云集,小吃杂耍,风筝泥人,琳琅满目,好一派热闹景象。玄明拉着柳七,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到殿前,抬手打掉柳七手中的青团柳枝,又嘱咐他收拾一番,这才迈步而入,殿中空旷,桌椅全无,只当中一面巨大的屏风将大殿一分为二,屏风上绣雄鹰展翅图,前方宫灯点缀,止有两人站立厅中,玉环束发,灰衣裹身,下摆金线翻动,绣雄鹰展翅,袖口一道金线,正是鹰门弟子。殿外闹热繁华,殿内却清冷非常,好似一天一地,格外不同。见他二人进来,右手的鹰门弟子这才迎了上来,抱拳拱手,行礼道,“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玄明躬身回礼,取出苏易北给的玉牌递过去,清声道,“得苏大人指点,特来贵门求教,愿得指点一二!” “原来是二位少侠,之前堂主知会过这边,两位请里坐稍待,待我飞书门中,堂主片刻就到。”这位弟子温言道。听得早有知会安排,他二人也放下心来,当即跟随前往后殿歇息等候。 与此同时,天鹰山明礼堂安平殿后院书斋,陈思齐端坐桌前,运劲提笔,恣意挥洒,笔下龙蛇起舞,墨洒带风,毫尖如刀,落笔下丝丝劲力,如有刀剑劈砍,锋锐之意跃然纸上。忽然,他笔下一顿,凝神片刻,仿佛侧耳倾听,片刻眼中神光闪动,轻声自语道,“来了!”然后豁然起身,径出门外,将身一纵,下一步已不在院中。那纸上墨迹未干,但见几行工整的小楷,“柳云旗,二十一岁,与严清臣关系密切,三月十二日,战古神教巫真,平!力阻少司命、大司命,战力评估,第二境乙!玄明,真名权限不足,年龄权限不足,三月十二日,战古神教巫罗,胜!力阻少司命、大司命,战力评估,第二境甲!”有两处朱笔勾画,格外显眼,正是“权限不足!” 玄明二人在屏风后坐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见一位青衣男子从殿后迈步而入,青玉束发,青衫绣鹰,男子眉平目阔,温文尔雅,见着二人对坐而待,快步过来,拱手微笑道,“两位少侠久候,在下陈思齐,添为本门明礼堂副堂主。” 玄明赶紧拉着柳七起身行礼,恭谨道,“见过陈堂主,劳烦陈堂主亲来,罪过了。” 陈思齐摆摆手道,“少侠不必客气,既然是苏师弟引荐,肯定是少年英杰,陈某当然要来见一见咯!这样吧,就由陈某带二位上山!”说着,转身对这分堂的弟子嘱咐几句,便带着二人从山门拾级而上。这石阶上行人亦不在少数,这陈思齐想来也经常露脸,这一路除了不时有灰衣的巡守弟子向其行礼之外,也有那熟稔的行人招呼。 路窄人多,他三人有功夫傍身,不多时便至山腰广场。广场约有百丈方圆,青石铺就,四周白玉栏杆,山间云霭层层,飘于其上,仿佛神仙胜景,中央一块巨石高有十丈,雕成一柄直刃黑刀斜插而立,没入石中,只露出半截刀身,散发出霸道的寒意。广场北面依山而立一道影壁,影壁上雕刻怪兽云纹,中央硕大一个武字,尽显英气。影壁那头便是山路石阶,向上便是山亭飞瀑,顶峰云海,行人在广场稍歇,便又向上攀登。影壁宽二十丈有余,这头直抵广场边界断崖,崖下云雾翻涌,深不见底。陈思齐领着二人一路上山,边走边介绍,“自龙庭创立,祖师破碎虚空,二祖十人于祖师悟道之处创立本门,得太宗陛下厚爱,负监察百官之责,至今一千八百余年,渐成兴盛之相,如今添列十门,青玄过处,宵小辟易,三千赭衣,威震江湖。” “贵门青衣快刀,三千朱服的威名,如雷贯耳!”玄明微微赞叹道, “当不得少侠夸赞!”陈思齐抚掌而笑,继续道,“本门一殿四堂,长老殿为掌门直属,探究天人,钻研武学,兼顾传功讲学,育养英才。另有明礼、守义、持节、百探四堂,维持山门,以效神庭。” 三人一路说话间,来到广场边界断崖靠近影壁一隅,陈思齐突然回身拱手,微微一笑道,“二位少侠,请了!”说着纵身一跃,跳下断崖。二人耸然一惊,不及回应,急忙冲到崖边观瞧,只见云深雾浓,哪还有人影在。 “这!这!”柳七目瞪口呆,惊讶叫喊,“这鹰门的人也太有意思了,这是干什么?表演跳崖?” 玄明皱眉不语,却不理他,只俯首崖边眼运青气凝神观瞧,但见云霭重重,崖壁削直,冷风扑面,摄人心神。思忖片刻,他也舒然一笑,瞥一眼柳七,也从方才陈思齐处纵身一跃,落入云中不见踪影。 柳七未料如此,见他跳下,又吃了一惊,急忙再看,这云海翻腾,却见不到任何身影,也没个动静声响,只有山风凛冽,漱漱作响。“哼!戏耍小爷?”柳七冷哼一声,低声道,“可莫要小看人!”当即也一跃而下。那崖下云雾颇高,离广场不过三丈,柳七不施提纵之术,瞬间便落入云中,劲风猎猎,寒意扑面,一遍山壁如削,光滑照影,一旁云雾茫茫,深不知处。方入云海一丈有余,突然便豁然开朗,原来这云海半悬山间,厚不过一丈,恰巧遮蔽目光,也成就广场上云海翻腾,日照霞光的胜景。柳七落将下来,但见那平整的崖壁上赫然伸出一条四尺余宽的小道,半悬崖间,向山后曲折盘绕,不知通向何处。那小道刚好在下方对应影壁尽处,伸出不过一丈,陈思齐、玄明从此处跃下,刚好落于道路尽头,此时正回望来处,见着柳七跟随下来,却不是影壁尽头,而是随意一跳,正在道路之外,柳七也看清下方景色,嘿然一笑,拧身一缩,若山猫敛劲,随后将身一抖,劲力乍现,空中传来一声爆鸣,他身体凭空横移一丈,刚好落到二人身旁。 “柳少侠倒是身手俊俏,难怪苏师弟也对二位多有赞扬!”陈思齐一脸微笑赞叹道。 “别别别!”柳七连忙摆手,“陈堂主莫要打趣小子,我自不爱动那些脑筋,只得用个笨办法!” “呵呵!”玄明也露出笑意,揶揄道,“傻人有傻福嘛。” 陈思齐不答话,也伸手一邀,“二位这边请!” 三人沿着小路绕过崖壁,一边高崖如削,一边渊深无底,只有山风纵横,恣意翻滚,将这路旁挣扎的低矮草木,吹得四方飘动,摇摇欲坠。三人行了半里有余,眼前豁然开朗,道路渐宽,青石铺就,一侧山壁依旧,另一侧却是平谷侧卧,顺着山势向上,原来山脚之下,见到的是天鹰山阳面,这阴面山崖之下,高山平谷之间,却是别有洞天,那青石路尽头,亭台院落,瓦屋成群,其后山路盘旋,或依崖壁开凿栈道廊桥,或顺山势搭建亭台楼阁,阁楼高耸,白壁金瓦承雨露,廊桥飞瀑,云销雨霁架虹光。崖间青藤铺就,风绕泉鸣闻鹤唳,山巅树木森森,云掩芝兰听猿啼。山崖尽头峰回路转,绕道天鹰山阳,正是峰顶。 陈思齐带着二人行至平谷青坪,此处人影渐密,不时可见灰衣弟子来往,或扫洒除尘行色匆匆,或平地练功三五攀谈,倒是一番大派气象。青坪侧倚崖壁,尽头处是一座广场,其后石阶回转向上,连接上方亭台楼阁,只是这一路稍远,抬头望去,隐隐可见,至少有三百余丈的距离。广场上人声嘈杂,一位玄服男子领着一群身着灰衣的孩子,约有百数,这些孩子都在十岁上下,额角峥嵘,稚气未脱,男子望那山崖指指点点,随后喝令一声,这群孩子便如脱缰野马一般,狂奔而出,望山崖跑去,及到近前,扯青藤,扣石缝,手脚并用,向上攀爬。有那筋骨强健,血气奔涌者,三两下便蹿出一丈有余,好似猿猴一般,攀爬飞跃,如履平地。 【乌夜啼】12、劈风 三人走到近前,男子见得陈思齐,连忙行礼。陈思齐微微点头,笑道,“这是南山你带的班么?倒是有些好苗子!” “堂主谬赞!”男子拱手称谢,转又叹道,“没打磨过的刀,见不着锋刃,十年鹰骨会,这些小家伙不知还剩下几人。” “你啊!未免也想得太多了,这三千赭衣,本来就不是好入的,况且下山经营,也未必不会另有际遇!”陈思齐摇头道,说着又向玄明二人介绍道,“谢南山,长老殿雏鹰院教习,在第二境上也有些时日,倒是与二位少侠相仿。” 谢南山与二人行礼相见,玄明白衣胜雪,飘然如仙,柳七青衫劲装,英姿勃勃。心下不由赞叹一声,当下躬身邀请道,“当真英雄少年,在下斗胆,向二位讨教一番,还请二位不吝赐教!” “好好好!”陈思齐抚掌笑道,“竟有次巧遇!门中第二境上南山也是位在前列,此番印证武学,正好让这些小猴子也见识见识八派武学的神妙!还请二位不要推辞!” 二人心知陈思齐有心试探,不好推辞,玄明率先拱手道,“在下所学,为道法异术,与武功迥异,印证武学的话,我这师弟倒是长于刀法,正好可以和谢教习讨教一番。” 柳七没他这般反应,见他卖己避战,颇为无语,两眼一翻,也不推辞,拱手道,“久闻鹰门快刀独步天下,正好向教习讨教!” 说着运劲提纵,脚尖劲力喷发,激起场边木架上的钢刀冲而起,随后身如闪电,接刀轻挽,跃入场中,抬手道,“请!” “哈哈哈!好!柳少侠痛快!”谢南山长啸一声,抬掌击出,也从架上震落长刀,步入场中。两人相对而立,凝神持刀,一股气势猛然从场中爆发,倒冲山风,吹散山间冷气。 “劈风九势,取风无形之相,刀走轻灵,游刃无隙,请柳少侠指教!”谢南山刀势半缠,横臂斜刀,侧身弓步,气息突然飘忽隐秘。 “呵!有点意思!”柳七冷笑一声,“无名刀法,自己瞎捉摸的,没啥意思,嘿嘿!”柳七声音忽然低沉,转又高昂,“就是砍你没商量!”他声音未落,身随刀走,一道匹练猛然袭来,如电光闪动,惊破黑夜,刀光纵横,刹那间直劈谢南山面门。 “来得好!”谢南山爆叫一声,长刀裹身而走,刹那间让过柳七惊天一刀,他这刀法当真不让劈风之名,紧随刀势回身横斩,这一让一闪,浑然天成,有如清风拂面,不见烟火,却又疾如雷电,欺身在侧,当真避无可避! 嘣!金铁交击,轰然作响,柳七不知何时已然背刀立刃,硬接谢南山这一式横斩,两人一触而分,心下均收起三分轻视。柳七见他长刀横扫,飘然而来,好似轻柔绵软,这一击之下,劲力猛然从刃尖爆发,竟有千钧之力!谢南山也见着柳七硬吃他这一记横斩,竟然若无其事,顺势而退,气息沉稳均匀,当下也吃了一惊。他这举轻若重之法,在劈风九势迅疾诡异之上,再添数重威力,方才这轻飘飘的一刀,却是威力沛然,裂地碎石,绷金断铁,不再话下。骤然临身,纵然不受创,措手不及之下,至少也有三分狼狈。 柳七退不及三步,脚下猛踏,崩裂土石,倏然回转,电光火石之间,长刀倒转,又追上谢南山猛然下劈,他这止住退势,揉身上前立身纵斩的法子完全违逆力道,相当于硬扛着二人交击之力又冲了上来,谢南山如何能料到,长刀顷刻临身,只得举刀相抗,又是一声巨响,纵然他深谙劈风九势精髓,刀走随风,卸去三分力道,巨力临身,仍让他生出不可反抗之感,柳七得势不饶,欺身紧跟,刀劈如电,好似九天神雷,一下一下俱是凶猛无比,劈在谢南山长刀之上,纵然谢南山炁如渊海,气贯周身,也被震得筋酸骨麻,胆战心惊。他本拟借此巨力远遁,奈何柳七身法奇快,一扑一纵之间,犹在自己借力提气之上。场上轰鸣如雷,柳七几乎没有什么招式,长刀如电,连续劈砍,奈何他势大力沉,身法如电,以力破巧之下,谢南山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随风潜入夜!”陈思齐突然发声,提点谢南山。场中谢南山被柳七压制,也分外憋屈,所谓一步错步步错,他还是小瞧了柳七,纵然他全身上下,破绽处处,但是巨力沛然,如山瀑奔腾,只要接了一刀,之后就是连绵不绝,一刀快胜一刀,一刀重胜一刀,巨力笼罩,气势压迫,如同跗骨之蛆,难以摆脱。 “不能跟着他的势走!”谢南山心中大喊,强提真气,手中长刀猛然舞动无影,柳七刀劈如雷,却突然猛地一空,谢南山周身真气爆散,刀光裹身,这一瞬间天地仿佛一暗,谢南山竟从原地消失,不见踪影。柳七止住身形,星目半眯,将感知扩散周身,凝神戒备! 谢南山万分憋屈,他万万没想到柳七的‘瞎捉摸’是真的‘瞎捉摸’,毫无章法可以,但是他的刀法却有两个很致命的特点,一个是沉,超越第二境,直追宗师的沉,一个是快,这个快并不是绝对的速度,他的速度大部分都是建立在绝对的力量之上,这个快,是一旦被他黏上,就几乎难以摆脱的快,他这种以力量掌控的节奏,一旦陷入就很难摆脱,可以说对于一般的第二境,陷入其中,就是必死的结局。 谢南山完全收起轻视,这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站在巅峰,君临第二境的武者,甚至超越自己,离宗师更进一步,但是他仍然有缺点,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他的刀法,甚至已经不能用平凡来形容,来来回回,就是劈,扫,撩,斩的基本动作,他几乎没有技巧可言! “入夜!风起!”谢南山心中默念,场中狂风大作,天色黯然,柳七持刀矗立,好似一座高山,难以撼动,狂风吹卷,暗藏一道道刀气,‘嗤!’风刃乍起而收,割裂柳七的衣衫。‘叮!’又是一道风刃,被柳七挥手挡下。 “狂风卷尘!”柳七的视线中突然出现无数的谢南山,或横劈,或纵砍,长刀挥舞漫天,刹那间将柳七淹没,柳七怡然不惧,挥动手中刀光裹身,却仿佛砍在空处,浑不着力,但是柳七能清晰的感到锋利地刀尖在全身各处闪动轻划。“来不及了!”柳七暗喝一声,竖刀身前,划出一道奇怪的曲线,他眼中青气闪动,身体轻摆,刹那间长刀化影,笼罩周身,霎时间,无数金铁交鸣之声,谢南山神出鬼没的无数刀光竟然被全数挡了下来,他这一招却是压箱底的本事,唤做“狮子摇头”。 “开!”柳七一声大喝,血气上涌,精气狼烟冲天而起,刀光大涨,借着方才抵挡之机,浩然的气势随着这一刀泼洒开来,狂风四溢,吹散烟尘,柳七立于中央,青衫铺满长刀轻划的痕迹,看起来分外狼狈,谢南山现出身形,立于一侧,拱手抱拳道,“承让!” 锃!——柳七随手将长刀扔回兵器架,笑道,“鹰门快刀,果然名不虚传,柳某佩服!” “少侠不必过谦,”谢南山摇摇头道,“少侠力大如山,身法凌厉,当真厉害的紧,那阻我狂风卷尘的招式也是精妙非常啊!” “都是江湖英杰,就不必相互吹捧了!”陈思齐笑道,“比也比过了,二位且随我上山歇息。” “今日见得八派奇功,哈哈哈哈,当浮一大白!”谢南山笑道,“二位,快快上山去吧,今后门中还要与我等多多亲近呐!” “这是自然!”玄明拱手道,“以后若有叨扰,还请南山大哥不要拒绝才是呢!” “哪里话!二位老弟安顿好后,定要到我雏鹰院一行,让谢某尽一尽地主之谊啊!” 寒暄一阵,暂别谢南山。陈思齐一指面前崖壁,抬手道,“二位,请吧!”说着脚踏虚空,凌空而上,望山巅而去。柳七瞥向玄明,嘴角一扬,轻笑低声道,“看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人家在这等你呢。”说完不等玄明,脚下用力,有如一阵狂风拔地而起,他一跃之下,皆是十丈有余,在那崖壁上借力几次,便至廊桥之上。玄明也知若是不展露一二,后面恐怕还有纠缠,当下缓步走向崖壁,扯了扯那青藤,脚下一踏,那青藤缓缓而动,有如巨蛇爬行,在玄明足下托起,顺着崖壁游动,不过片刻,便将他送了上来。 陈思齐与柳七并立廊桥之上,俯瞰玄明足踏青藤,白衣飘舞,犹如仙人,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心下叹道,“武功虽有开山断河,破灭星辰之力,却比起这道法玄术,还是少了几分委婉细致,随性自然。” 三人转过廊桥,依崖壁向后山而走,绕过几段飞泉虹桥,便有开阔之意,这依山开凿的宫殿楼阁逐渐在眼前展现,前面一段开阔平地,青石铺就,栏杆围绕,后面两座大殿并立,再其后屋宇连绵,白墙青瓦,飞檐勾连,气势宏大。这上面便有赭衣弟子巡视,朱服绣鹰,腰跨黑刀,器宇轩昂。陈思齐引领二人,投左边大殿而来,殿前匾额横挂,正是“持节堂”,门边一人斜靠,身着绣鹰紫袍,双手抱于胸前,见着三人过来,沉声道,“这就是小易子推荐的人么?” 三人立足,与门边人见礼,陈思齐躬身道,“见过慕容长老,正是二人!” 这位长老看起来三十上下,青丝如瀑,柳眉横直,桃目斜挑,右眼角外一颗红痣,却是一位英气逼人的女子。女子身量高挑,和二人不相上下,一双秀目直透人心,却死死地看着玄明,对另外两人倒是瞧也不瞧。听得陈思齐回话,也不转头,只清声道,“这二人就交给我吧,我自带他们去余小子那里报备。” “这!”陈思齐面露为难之色, “怎么?不可以吗?”慕容秋月声音骤冷,斜眼看向陈思齐。 “可以可以!”陈思齐连忙摆手,想到这位长老一贯的风评,不由在心中擦一把冷汗,只得拱手道,“如此就麻烦长老了!”转而对玄明介绍,“这位是慕容秋月长老,我门中客卿一般都归属持节堂管辖,需要在此处备案,下面就有长老带领二位前去吧。” 玄明不动声色,向陈思齐致谢,又向慕容行礼周全,分毫不漏,与柳七二人静待一旁。慕容秋月用目光逼离陈思齐,回首深深地看了一眼玄明,又随意瞥了瞥柳七,这才转身带领二人进入殿中。殿中宽阔,木椅齐列,上首一方长案,案后屏墙,悬挂一副龙庭州域图,案前站立一位男子,见着三人入殿,当面迎来,向着慕容秋月行礼,慕容却不理他,径坐右首木椅上,冷声道,“人我带来了,备案吧!” 男子也不以为意,仍旧礼数周全,和玄明二人寒暄,“在下余守中,添为持节堂副堂主,想必陈师兄已经知会二位少侠,门中客卿,均需到持节堂备案,还请勿怪!” “余堂主客气,既是例行,自当遵守。”玄明回礼道。 三人列座,余守中持笔相问,看向柳七,拱手道,“请教少侠!” 见着玄明微微点头,柳七方朗声道,“柳云旗,青州延平郡临海县人,生于元贞二百一十六年,师承青华道宗,炼血圆融境。”听得柳七自语,慕容秋月这才正眼看他,见他英气勃勃,钟灵毓秀,不由暗自腹诽,“十九岁的第二境,居然炼血,玉真老道搞的什么鬼?” “玄明,”玄明自语道,沉吟半晌,余守中也不催促,只静心等待,“中州人!生于元贞二百一十年,师承青华道宗,通感境!” “少侠姓玄?”余守中诧异道, “师门道号,本来姓名已随尘散去,不记得了。”玄明轻声道。慕容秋月却听得柳眉轻皱,似有不满,却未说什么。 “不知少侠是中州哪处郡县人士?”余守中轻声问道,话音未落,慕容秋月已冷然插口道,“问那么细干什么,中州就中州,你写上便是!” 余守中讷然无语,只得作罢,一合册子道,“备案完成,持节堂肩负监察天下之职,二位初来乍到,可熟悉山门各处,半月后,堂中自有安排!”说着,看向慕容秋月,见她并无言语,这才高声道,“来人,领二位少侠去青松苑!”有赭衣弟子从屏墙后转出,前来引领二人。 “青松苑山风凌冽,地气湿寒,不好!去雅竹苑!”慕容秋月冷声道, “额!堂主?”那弟子看向余守中, “长老不是说了吗,雅竹苑!还愣着干什么!” 那弟子不敢触余守中晦气,连忙带领二人,从屏墙后离去。 “我只是这二人乃是苏师弟推荐,竟不知和长老还有渊源!”余守中淡然道,“不过如今气道大昌,气道源自八派,这二人出自海外仙岛,竟分别炼血炼神,倒是少见。” “你不用套我话!其中渊源你不用知道,你只需知道这两人定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是了,对了!你准备将他们派往何处啊?”慕容美目半眯,斜看余守中道。 “这二人都是天纵之才!啧啧!”余守中叹道,“十九岁的第二境啊!真是可怕!苏师兄当年也没有此等进境!据苏师兄的情报,那个玄明距离宗师怕是不远了吧,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好钢用在刀刃上!”余守中半眯眼睛,眼中透出莫名的光芒,“这几年古神教小动作不少,让他俩去这里!”说着,他并指如刀,轻点那屏墙上的域图,一道细微的刀罡破空而出,在图上轻绕,圈出一块圆点,又倏然飞回,没入袖中。 慕容秋月看着被刀罡划出的小点,轻笑道,“好小子!炼罡化柔,随心所欲。看来你也离突破不远了!古神教有心靠向神庭,出不了什么大事!就这地方吧。” “走了!”慕容秋月骤然起身,原地一道旋风倏然而起,风过无痕,慕容秋月也不见踪影。 见着慕容秋月离开,余守中伸出手,一道纯白刀罡在掌中盘旋缠绕,一股凌厉的气息在殿中四散开来,突然掌中刀罡猛然爆开,余守中大袖一挥,将刀罡击散,叹息一声,“登楼十二境,一重境一层景,我却连这大门都推不开!哎!——” 静谧的大殿之中,一缕阳光透过琉璃瓦斜照屏墙,光柱中尘土飘摇,在光线中游弋,轻轻照在域图之上,形成一块光斑,光斑闪亮,正在荆云交界的位置,一个被刀罡划出的黑点赫然在目。黑点旁边两个小字——白水。 【乌夜啼】13、大王 “师兄,这鹰门的哪都好,就是吃的差点,不说道宗,比起小纯纯那里,也差了些啊!”柳七咂着嘴,斜躺在院中栏杆之上,感慨道。玄明颇为无语,忍不住在心内吐槽,道宗里就他是单独小灶,其他人可远远不如,而且拿黑石县城迎接郡守的宴会和鹰门的日常伙食相比,能是一个水准么!这一下动了心湖,再也没法凝神观想,只得站起身来,瞥一眼慵懒斜塘的柳七,没好气道,“你倒是清闲,吃饱了没事,出去走走吧!不要来打扰我!”说着院中翠竹枝叶斜摆,迎风而长,卷起柳七小腿往下一拖一扬,把他甩出院落。 前日里在持节堂备案后,二人便在这后山雅竹苑中住下,这几日无事,在门中四处闲逛,对鹰门也添了几分熟悉。鹰门四堂,明礼堂负责祭祀、经营、接待,居于前山,守义堂负责守护、武备、铸兵,持节堂、百探堂负责监察百官,探视江湖,主要散于各地,长老殿负责探究天人、育养英才,居于后山。持节堂监察天下,大部分并不在山上,除了堂口大殿外,平日里只划用青松、苍柏、红枫三处院落,他二人居住的雅竹苑乃是长老殿接待贵宾所用,并不属于持节堂。 柳七被玄明扔出院落,不好再去打扰,悻悻离开。“左右无事,正好山间一游,见识见识鹰门四险,以后回得道宗,也有谈资!”柳七心中想到,一路闲逛,沿着廊桥顺崖壁向上,正好转去前山。所谓鹰门四险,乃是前山悟道崖,平谷锻刀台,后山天机楼,山巅传功殿,鹰门千年底蕴,精髓尽在这四处。悟道崖乃昔年鹰王悟道之所,又有后世无数刀客来此参悟,或留下感悟刀意,或留下绝技刀法,经年累月,此处刀意充盈,回绕崖间,几成玄灵,虽然鹰门不禁行人,但鲜有人能行至深处。锻刀台乃鹰门锻造神兵之所,千年积攒,此处刀气纵横,多有名刀出世,加之传闻鹰王佩刀遗留此处,更添几分神秘。传功殿珍藏鹰门千载精研武学,探究天人之法,传闻鹰门根本《战气诀》也藏于此处,不过传功殿位于长老殿深处,寻常人怕是难以进入。天机楼乃是鹰门监察天下之根本,收集天下情报,洒布百探成网,这是鹰门根本要地,还在传功殿之上,也是龙庭最重要的机构之一。所以此处长年由鹰门大长老——金眼天鹰沈飞云亲自坐镇。 悟道崖闻名天下,虽然柳七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刀客,闲暇有余,他也不介意去瞻仰一下这天下刀客心中的圣地。柳七一路闲游,并不迅速,但他毕竟气血充盈,劲力圆融,精力旺盛,比之虎狼也犹有过之。不过半柱香便绕过崖壁,登上山巅。天鹰山上高千丈,直插入云,分外险要,这山巅仿佛被人一刀横断,露出硕大一块平地,平地上修筑广场,广场云雾漫漫,山岚飘动,好似仙境。广场中央一座巨鹰石像,高逾十丈,底座横纵三丈有余,巨鹰展翅欲飞,翼展似云,毛羽迎风栩栩如生,铁爪如钩,金鳞映日熠熠生辉,鹰眼睥睨,点睛出神,直透人心,活灵活现,好似真的神鹰振翅,傲视苍穹。广场西面背临崖壁,一座金碧辉煌,气势恢弘的大殿横卧,殿前立柱十余,匾额横挂,金紫绸幔围绕装饰,其上金粉涂抹,铁画银钩,乃是“鹰翔九天”四个大字。一眼望去,殿中三丈高一座人像,黄金打造,遍体生光,人像背手而立,目视前方,目光仿佛跨越距离,从这鹰山云海之上俯瞰天下,傲视江湖。人像脚下牌位林立,乃是鹰门历代长老灵位,伴随祖师圣像,镇守鹰门。 柳七从后山崖壁小道盘绕,刚好从大殿侧面上来,是时朝阳初升,一轮红日在那云海浮沉,金光遍洒,照耀大千,恰好一缕晨光铺洒那巨鹰背脊之上,金光游移,那鹰背上羽毛仿佛跟随山风轻摆,巨鹰仿佛活了过来,振翅腾空,啸傲天下,仿佛有无数刀意如江河奔腾,东海潮涌,朝着柳七扑面而来,每一片羽毛就是一道刀意,刀意绕指成柔,幻化成羽,羽刃成狼,惊涛阵阵。柳七悚然一惊,只觉天地潮涌,又哪里能避,只得闭目待死,山风猎猎,吹面带寒,柳七矗立片刻,却未有杀机临身,只是劲风扑面,带起衣袍作响,这才小心翼翼半睁眼睛,只见空空荡荡,朝阳跃起,那巨鹰大半个身子都沐浴阳光,金鳞闪耀,煞是好看。 “虚惊一场!”柳七一抹额头,擦去早已被山风吹干的冷汗。 “小子,这鹰翔九天的刀意海滋味不错吧!”清冷的声音传来,柳七茫然抬头,但见一道人影立于大殿石阶之上,斜靠殿柱,抱臂低视,紫衣轻扬,青丝飘舞,英气勃然,正是慕容秋月。 “让前辈见笑。”柳七学着玄明的样子拱手行礼,尽量做到礼数周全。心中想起玄明的告诫,“鹰门五长老,冷月天鹰慕容秋月,前代守义堂主,性烈如火,冷酷如冰,没事儿千万不要招惹于她。” “这巨鹰石像乃是三代祖师观天下刀法,汇聚万千刀意雕琢而成,你方才直视之下,引动刀意奔流,没有被吓到腿软,我还要赞你一声好胆识,如何见笑?”慕容秋月清声道,平淡的声音却如这山中冷风,带着丝丝寒意。 “嘿嘿,那刀意涌来,晚辈只有闭目待死,哪里有什么胆识!”柳七挠挠头,憨笑道。 “听说你用自创的刀法和南山小子打了个平手?”慕容秋月轻瞥柳七,见他一脸憨态,疑问道。 “没有没有,是谢大哥手下留情!”柳七连连摆手,可一脸自得的笑容却与这话语不符。 “呵!劈风、破地、斩天乃是我门中独有的三式,放眼天下,也是一等一的精妙武学,你这自创刀法竟能和劈风相抗,真是少年俊杰,不知能否让我见识见识你这刀法?”慕容言语温和,向柳七道出来意。 “既然前辈想看,在下敢不从命,久闻鹰门乃天下刀宗,还请长老指点。”柳七到鹰门来本就有求刀之意,这下正中下怀。 “无刀在手,晚辈以掌代刀如何?” “用我的!”慕容秋月不知何时从身后抓出一柄刀来,抬手扔向柳七。 “好!”柳七应一声,接刀在手,当即在这广场崖边空地演练。此刀颇轻,柳七估计在五斤以下,鹰门制式刀鞘,银制镂空处包裹鲨鱼皮革,色呈漆黑,尾端雕琢飞鹰纹饰。柳七缓缓褪去刀鞘,但见一泓秋水,熠熠光华,细看来刃宽三指,刀身微曲,好似一道玄冰,微见流云,不由得赞叹道,“好刀!” 他抽刀在手,微微提劲,身法如电,纵身前扑,刀光缠绕,仿佛一团冰轮,来回滚动,刀光过处,风雷滚滚。搅动云雾山岚,翻腾如沸。他这刀势极为快捷,迅猛如电,来来回回多是猛力横扫劈砍,少有回环扰动,莫挑转刺之法。但他这刀法声势颇大,举手投足,均是搅动风云,劲气激射,内含一往无前的勇烈,舞起来倒也分外骇人。 慕容秋月在场边观瞧,见他势大力沉,刀势快捷迅猛,却章法散乱,破绽各处,心中略有计较,待到他刀气激射,聚势下劈之时,她身形倏然一动,瞬间到了柳七刀下,她探手一抓,竟用两指精准地抓住刀刃,柳七招式走老,此时收劲又如何能够?慕容见他惊骇,轻喝一声,“伤不了我!来!” 柳七得了指示,也知道自己绝难伤她,干脆一式到底,猛然催力,刹那间风云泄地,吹动云雾环绕破开,露出场中慕容以二指接刀,站定如山,柳七赫然巨力竟然未立寸功。风流云散,慕容放开刀刃,清声道,“就这样?” “还有一式未曾使出,不过此招以我现在之力,强行使出,必然受创。”柳七嘿然道,见得慕容轻描淡写,心中也是极为惊骇,方才虽未用出绝招,但威势浩然,柳七自信寻常宗师境界,想要难以如此轻易接下此招。鹰门天鹰长老,果然可怕! 他没想到的是,此时慕容秋月心中也有震惊,只是面上不露,淡然道,“既如此,就算了吧,我观你之刀法,沉着猛烈,却没个章法,可见你根基不稳,只凭借一股血勇蛮力,这样吧,我许你传功殿观书三日,还是多看看天下英杰的奇功妙法吧!”慕容说着扔过来一面紫色玉牌,微微抬手,一股力量自刀中升起,长刀倏然入鞘,径自回归慕容手中,接着转身而去,再不理他。 柳七看向怀中玉牌,低声道,“鹰门还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好人啊,转天收了两个这玩意儿了。”他也不多想,将玉牌收入囊中,转身望广场那头而去,悟道崖在前山山巅下方,他正好穿过广场,望山下而去。 这边大殿石阶之上,慕容回望柳七渐远的身影,呢喃道,“八派果然隐秘深远,这炼血之法就气力而言还在虎王的龙虎真形之上,青华道宗,果然当年被小看了么?” 广场上云雾弥漫,此处位于绝顶,又是清晨,正少见人影。柳七穿过广场,刚要沿路下行,忽见前方影影绰绰,夹杂呼喊之声。突然,一团圆球状,人头大小的黑影穿越云雾,直扑柳七面门而来,“什么东西?!”柳七惊呼一声,抬脚一踹,又将那物踹了回去。这一下来得迅猛,去势也破快,但见那团黑影被柳七一踹,到飞而回,未及飞出云雾,那黑影在空中一转,又扑柳七而来。 “什么玩意儿?!黏上我了!”柳七惊道,作势又要一脚,却听得旁边呼喊。 “别,别!师兄脚下留情!”喊声由远及近,却不及黑影迅捷,柳七只得先行躲避,身形一晃,绕过那直来的黑影。黑影猛然一冲,摔在地上又滚动几圈,柳七这才看清,原来是只黑黄相间的杂毛鸡。只是这鸡颇为怪异,羽毛柔嫩稀疏,好几处露着粉色的皮肉,脑袋颇大,双目有神,却没有半根羽毛,喙长三寸,略有回钩,脚爪健壮锋利,正抵住地面,缓冲方才之力。那呼喊的声音这才气喘吁吁的追来,却是一个灰衣弟子,三丈开外就向柳七躬身行礼,“多谢师兄脚下留情!”又冲着那杂毛鸡喊道,“大王,快跟我回去!” 那杂毛鸡居然颇为人性地看了灰衣弟子一眼,柳七居然从这张鸟脸上明显地读出了不屑。那杂毛鸡呦呦地叫了两声,脚爪刨地,猛然又向柳七冲了过来,那两只小短翅膀羽翼稀疏,满满的都是绒毛,快速扇动之下,竟又快了几分。柳七见它不依不饶,也有些恼,不再客气,抬脚又把它踢了回去。这小家伙摔在在地,滚动几圈,竟又若无其事地爬了起来,晃一晃脑袋,继续向柳七袭来。 那灰衣弟子围观一旁,满面焦急,几乎要哭出声来,不住地“大王!大王!”“师兄留情!”地呼喊。柳七此时却认真了三分,以柳七脚力,莫说这小小的杂毛鸡,便是踢在生铁之上,也要留个痕迹,虽说留有余地,这好奇之下,也有五分力道,这小家伙生受他不知道多少脚,竟然浑然没事。这杂毛鸡几次三番,纠缠不休,柳七心中也有些发毛,力道渐沉,道道劲气吹散云雾,威势骇人,把小家伙也踢出老远,奈何它似乎认定了柳七,不过片刻,又回转追来。 柳七心中不耐,全身劲力流转,这一脚已带风雷之声,那灰衣弟子也识得厉害,大喊道,“师兄,不要啊!”奈何他实力低微,根本插手不上。这一脚迅如闪电,势如风雷,那杂毛鸡似乎也看出此招厉害,只是方才冲的太猛,柳七速度又快,根本闪避不及,只得呦呦乱叫。突然,一股气势猛然罩住柳七,三尺之内,所有的劲气倏然一空,刹那间,柳七只觉空间仿佛被凝固,身体失去控制,被定在空中,一动不动,周围的一切,除了那只杂毛鸡以外,都仿佛被停滞一般。那杂毛鸡见柳七如此,呦呦高叫,兴奋非常,它轻轻一跃,一屁股坐在柳七头上,两爪分开,身体前倾,整个趴在柳七脑袋上,紧接着又扭动两下,似乎找个舒服的姿势,两翅如手,抱着柳七的脑袋,一动不动了。柳七这下动弹不得,脑袋又被它当了鸡窝,当真又气又急,全身劲力流转,青气鼓荡,气血翻腾,精气狼烟直冲天际,额上青筋暴露,怒目圆睁,眼角撕裂,溢出丝丝血迹。 “不知者不罪,还请老祖宽怀,不要和小辈一般见识!”温和的声音从大殿中响起,回绕在柳七身边。“呦呦!”柳七脑袋上的小家伙也应声叫道,仿佛在为柳七求情。 砰!柳七只觉身体一松,重重地摔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不由得恼羞成怒,一把将小家伙从头上抓下来,使劲摇晃怒道,“是你这个家伙捣的鬼?!” “呦呦!”小家伙在柳七手中扭动叫喊。柳七立即感到周身一道诡秘的气息环绕,吓得赶紧将这小家伙扣在脑袋上,大喊道,“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身边诡秘的气息这才缓缓散开,柳七哭丧着脸,直起身来,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灰衣弟子。 “你莫要恼,大王乃老祖血脉嫡传,乃天生神禽,你多与他亲近,也不算吃亏。”方才为他求情的温和声音从大殿方向传来,一位四十上下的男子缓步而来,他身着鹰门长老特有的绣鹰紫袍,束发成冠,一丝不苟,他微笑着,如同一方玉珏,淡雅平和,透着暖意。 “见过二长老!”旁边的灰衣弟子见得来人,战战兢兢,赶忙行礼。 柳七一脸丧气,伸手一摊,瘪嘴道,“说得轻巧,要不你来?” 男子嘴角微挑,露出三分狡黠,摆手笑道,“大王钟情的可不是我!我见五师妹许你传功殿观书三日,这样吧,我这天鹰山上下,除了天机楼外,任你行走,不知你意下如何?” “哎!”柳七叹息一声,势必人强,又能如何?“好吧!”说着也不理二人,顶着小家伙径直从崖壁小道绕路而回。 “哎,少侠这是何往?我见你不是往前山去么?”那二长老出言问道, “我这面目如何见人,前山人多,我还是躲着吧。”柳七丧气道, “这就是少侠的不是了,我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又何必在乎外貌!”二长老轻轻眨眼道,“而且你带着大王前去悟道崖,说不得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哦?”柳七一个激灵,嘿然笑道,“那就多谢长老指点咯!”说着拱手行礼,顶着杂毛鸡望前山去了。 二长老打发那灰衣弟子离开,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耳边响起,“这可是八派的人!” 二长老并不回头,仍旧面带微笑,温和道,“那位不也是八派的么?” “他姓姬!”清冷的声音带着坚定, “既然离开,他就不会以那个名字回来!”二长老摇摇头,抬眼看向远方,那里云海翻腾红日初升,霞光浸润染透层云,“师妹!”二长老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严厉,“你不会忘了门中的规矩吧?” 山风卷起烟岚,身边却早已没了人影,二长老又恢复了一贯的笑容,静静地看向远方。 【乌夜啼】14、问道 柳七顶着小家伙一路向下,前山山道均为青石铺就,围绕白石栏杆,最窄的地方也有四尺来宽,一路起伏盘绕,偶有门中弟子行色匆匆,见他怪异,不由多看两眼,等待看清他头上的大王,一下子落荒而逃。这一路人见人散,弄得柳七分外郁闷。 “你叫大王?”柳七郁闷之下,只得找这小家伙攀谈。 “呦呦!”小家伙欢快地叫道,竖直脑袋,洋洋得意。 “我说,你能不能换个地方?你这样我很没有面子啊!”柳七十分郁闷,用商量的语气试探道, “呦!呦!”小家伙厉声一叫,双翅抱住柳七脑袋,不住地摇头,那意思别想叫他离开。 “嘿!”柳七龇牙咧嘴,人家有靠山在侧,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由他去了,柳七脚下用力,劲力流转,当下运起身法,身形如电,化作一团黑影,向山下倏然而去。 悟道崖位于天鹰山前山,从山腰广场影壁旁拾阶而上,山路盘绕,大约一里路程,有一道山崖犹如鹰嘴,突兀而出,其上一道飞瀑冲贯,洒成雨幕,牵引虹桥悬挂,驾于天边,其下树木成林,郁郁苍苍,连成一片翠色。崖上绿草茵茵,有无数石碑矗立,或高或矮,或宽或窄,竖立斜插,犬牙交错。靠着山体这边浓雾渐起,遮掩道路,只当是孤崖悬于空中,细雨如酥,山青似黛,仿佛天地之间抹一笔墨色,浸润开来,点滴一片青苍。 山道旁竖立石碑,上书“悟道崖”,其下一行小字,“非先天不得入内”。柳七顺着石碑离了山道,投入白雾之中,雾气颇浓,带着丝丝寒凉之意,以柳七目力,也只在一丈之间。 “呦呦!”头上小家伙突然鸣叫一声,小翅膀向前一指。 “我说你靠不靠谱啊?”柳七疑惑道, “呦!”大王又是一声高叫,仿佛在斥责柳七,他翅膀一拍柳七脑袋,继续指着方才的方向。 “别打,别打!听你的就是!”柳七连忙道,顺着大王的指引,向前走去。 前方白雾漫漫,行不过十丈,柳七便觉不对劲,这白雾之中竟然有丝丝刀气飘荡,刀气如丝,纵横游弋,柳七定眼观瞧,只见地面绿草如茵,一旁靠着山体却无有绿意覆盖,只露出山石呈青苍之色。刀气飞舞,不时在那山体略过,留下密密麻麻的白色刀痕。 “难怪先天以下不让进入,光是这雾中刀气,后天前来,怕是已搅烂五脏,死的不能再死了。”柳七暗暗想到,不由提高警惕,不知这浓雾之中还有什么诡异。 “呦!呦呦!”大王又拍打柳七,指挥他前行。柳七顺着山壁,按照大王指示向前,一路摸索,前行不过五丈,这浓雾中的刀气又密集几分,柳七凝神感受,这刀气锋锐异常,纵横飞舞,怕是劲力自生,气通八脉的高手,也要全力抵挡,才能免于受伤。向前继续走去,刀气愈发浓重,再行五丈,浓郁的刀气几乎将雾气充满,刀气密密麻麻,在白雾中游动,柳七也不由得运起劲力流转,方能抵御刀气。再行五丈,这里的刀气已然势成浪潮,白雾由纯粹的刀气构成,呼啸涌动,奔腾翻滚,那刀气又跟随呼吸侵入内府,割裂之力在五脏搅动,柳七不由自主鼓动全身劲力,在各处流转,才堪堪抵御涌动的刀气。反观大王,周身发出白色毫光,将这漫天刀气一并抵挡在外,他蹲伏柳七头上,左顾右盼,浑不在意这呼啸的刀气。见得柳七凝神站立,无有动作,他不耐烦地在柳七脑袋上拍打,发出呦呦之声,示意他前行。 柳七被他拍打,见大王周身放光,浑然无事,不由暗自心惊,不过想到他靠山在侧,倒也不奇怪。“你倒是轻松,难道我还被你这畜生看不起吗?”柳七暗暗想到,当下也较起了劲,运转功力,一抹青气浮现瞳孔,全身血气飞腾,精气狼烟直冲而起,刀气压迫,脚下如有千钧重担,柳七猛然爆发,脚下一踏,向前冲去。此处山崖也有怪异,坚逾精钢,柳七一脚,竟然只留下浅浅的一层印迹。 柳七猛然发力,冲出三丈有余,然而四周浓雾依旧,只见得前方一丈左右光华闪烁,隐隐有风啸雷鸣。那刀气之中,竟然有刀罡闪烁穿行,破空回舞,仿佛精灵跃动,又有各色光华微微闪动,仿佛极光虹彩,构成一幅绝然的景色。 “刀罡?!难怪悟道崖无人把守!”柳七咬着牙,狠狠道。 “呦呦!”大王继续拍打,让他不要停留。 “等一下!等我调整片刻!”柳七坚持道,他可不想在这畜生面前服软。他挪动脚步,靠向山壁,这种爆发式的超负荷运转力量,他并不能持久。只是这刀气无处不在,他根本没有歇息的机会,饶是他所修功法长于久战,此时也渐渐有些不支。他伸手扶住山壁,缓缓下坐,想要运转功法修补生机,突然指尖一疼,竟被割伤一个小口。柳七一惊,看向山壁,只见这山壁之上,密密麻麻竟刻了好些文字,被这弥漫的刀气刮动,有些已经日渐模糊,有些却微放光华,抵御着刀气入侵。柳七定睛观瞧,方才划伤手指之处,便是一处微微放光的文字:“面壁九载,终识刀之一道,破锋锐,斩猖狂,拯山河于即倒,救大夏于将倾,是以截江断河,灭寇破敌。——乾宁四十三年春,伍恨空”见得名字,柳七似有熟稔,不及细想,刀气浪潮涌来,只得闭目运功。 炼血之道乃修炼血阳,从打熬筋骨,壮大气血开始,以练法震动皮肉筋膜,层层深入,至五脏血肉,再至骨骼髓窍,如此反复,渐而内外如一,髓满血盈,劲力自生,由此逆反先天,生机盎然,坚固如胎藏。劲自髓生,以练法催动,奔走如浪,运转周身,渐渐浸润五脏、筋膜、皮肉,由内而外,透体而发,自此劲力流转,生生不息,气血涌动之时,精气如狼烟滚滚,劲力迸发,摧城拔寨,威力沛然,柳七便是此等境界。他盘坐山壁之下,吸取天地生机,全身劲力流转,游走各处,震动血肉五脏迸发勃勃生机,那脏腑之中青气缭绕,催动血肉生发,修补被刀气涌动割伤的脏腑。皮下也有青气流转,修补被这漫天刀气撞击割裂的点点暗伤,指尖被石壁上那股刀意割裂的伤口也恢复如初。 “没想到这刀气白雾竟然有炼体之效!”柳七缓缓睁开眼睛,自语道,“难怪历代刀客云集于此!”抬眼看向石壁,只见各处密密麻麻,都是历代刀客铭刻于此的感悟和心得,然而岁月流逝,大部分已经模糊不清,只有那六七处绽放光华,应是刀意深远,附着其上,勉强能抵抗岁月侵蚀。“在此处留字,应该都是第二境。”柳七观看这些刀意感悟,暗自想到,“第二境练出如此刀意!真真可怕!可怜我还没有刀意呢!” “呦呦!”大王见他起身,高鸣一声,示意他继续前行。 柳七苦笑一声,望着前方雾气之中光华流转,势成七彩,与这边泾渭分明,内里刀罡纵横,不时有雷音阵阵,龙吟凤鸣之声。他摇摇头叹息道,“你倒是看得上我,我要是进去,恐怕瞬间就被分尸了吧。” “呦!”大王高叫一声,似是讥讽,奈何柳七却听不懂,大王稚嫩的翅膀往柳七脑袋上一拍,那笼罩周身的毫芒立即延展开来,犹如流水一般,一点点将柳七也笼罩进去。柳七只觉周身一轻,漫天纵横呼啸的刀气竟被阻挡在外。 “嘿!这么厉害!”柳七惊道,抬起双臂,不住地打量毫光。接着不等大王催促,脚下发力,身形一动向那刀罡光华中掠去。 这一下只有劲风扑面,却丝毫不受刀气刀罡的切割之力。柳七身形迅速,掠去刀罡之中,那刀罡白雾之中也有三两人修炼感悟,见他迅捷,只以为前辈高人,并未发现他身有异状。这刀罡雾气约有十丈厚,柳七一掠而过,忽觉眼前一亮,已身至崖上,前方山崖乱插石碑,崖上飞泉奔洒,几处青藤垂落,崖下云海翻涌,隐隐可见天地平野,绿意幽幽,江流如带,环绕中州,一股豪气涌上心头,之前的郁气涌上喉头化作啸声,游目骋怀,顺畅胸臆。 “呦呦!”大王厉声叫道,一翅膀拍在他头上,指向前方,催促他前行。 “你倒是个急性子!”柳七嘿然道,脚下不停,快速向崖上奔去。他一掠而过,只见碑林之间刀意萦绕,比之白雾之中更浓烈几分,那石碑文字之上,刀意附着,缓缓游动,不时有光华闪耀,却是刀意通灵,相互争斗,刀气散逸冲击,散发出令柳七心悸的气息。他两个身披毫光,隐匿气息,这通灵的刀意竟对这一人一禽毫无所觉,任他迅速穿过,闯入崖顶。 这崖顶上空无一物,景色与他处别无二致,方圆不过三四丈,那通灵刀意纵横飞跃,却不敢踏入此处分毫,仿佛有什么东西,令它们万分畏惧。柳七一跃而上,却感觉穿过水帘,落入了另外一处天地,不过眼前景色不变,依旧是高崖翠色,山随平野,江流涌动。柳七停下脚步,回望那头,也是石碑乱插,刀意飞舞。虽然景色未变,但刚才的感觉却是真真切切,他一挠头,却是悚然一惊,一直蹲伏在头上的大王,却不知何时没了踪影。他在回转身来,那崖上赫然多出一道身影,人影紫衣束发,背手而立远望云海,山风吹拂衣袍飘动,略有萧瑟之意。这下柳七惊讶更甚,却不敢大意,小心拱手道,“见过前辈?” 突然,一个宏大悠远的声音在这崖尖响起,“问天何高?问地何极?问岁月何来?问苍生何去?”伴随着声音,那人影缓缓转过身来,竟然与柳七一模一样,只是双眼换成两团白光。此人并不张嘴,柳七却能直接感到方才的声音都是他发出来的。两人对立,不过两丈,那目中白光直射柳七眼底,这宏大的声音仿佛从脑袋中响起,反复震荡轻鸣,在柳七内心深处叩问! “问尔何来?问尔何往?问尔何求?问尔何依?......”又有无数的问在柳七耳边,在脑海中响起,仿佛从天边响彻,闷雷滚滚,又如同耳边轻呢,浸入心底。 “啊!啊!——”柳七突然大喊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放肆地叫喊,想要将那些声音从脑中驱赶出去,只是无论他如何叫喊,那如同叠浪而来的声潮却依旧无比清晰。 “啊!是你!是不是你!”柳七冲着对面的自己大喊,“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柳七运掌如刀,一道劲气飞射而出,直扑人影的面门,只是劲气闯入人影一丈以内,就如同烈日照雪,刹那消融无形。 “是吗?”人影突然开口,那万千的声音也随着人影开口消失无踪,“是要浑浑噩噩,做那笼中鸟?还是战战兢兢,做那池中鱼?” “都不是!我要做那飞天的鸟,纵海的鱼!”柳七决然道,“不!我既不做鸟,也不做鱼!我就是我!知道的,我会牢牢抓紧!不知道的,我会一步一步,誓死追寻!” “那,抓不紧,追不到呢?”人影轻声疑问,一股气势浩然,从人影身上仿佛万丈高山拔地而起,直破天际。 “那就豁出命去!”柳七大喊道,刹那间爆发全力,周身青气乱窜,两眼中溢出丝丝血迹,运掌如刀,神念凝聚,一股决然的气息冲天而起。 “开天!”一抹光华从柳七掌缘亮起,那是一抹足以开天裂地的光芒,带着斩断一切的气息。 “开天!”人影以一样的动作和柳七用出了一样的招式,更强的刀气席卷天地,瞬间将柳七的光华淹没,搅动无数风云。天地轰然,这崖上爆发出一团刺眼的光芒,将山崖淹没,光芒一闪而散,只留一道人影矗立。 崖上,柳七用尽剩下的力气,紧闭双眼死死地站立,山风猎猎,想象当中的死亡并没有如期降临。“呦呦!”耳边传来大王尖锐的声音,柳七从没感到这个声音竟也能如此动听。 “呦!”又是一声高叫,紧跟着一颗石子重重地打在柳七额上。 “哎哟!”柳七痛呼,一下子瘫倒在地,这才睁开眼睛,前方空无一人,两丈之外,只有大王蹲伏地上,在那绿草之间刨动双爪,翻出一蓬蓬泥土,带着草叶根茎被他扔在一旁。 “呦!”大王见着柳七竟被他随意一扔的小小石子击倒在地,也吓了一跳,连跑带跳,一下子冲到柳七面前,呦呦地叫着,那双鸟眼意外地流露出关切之意。 “算你有良心!”柳七白他一眼,歇息片刻,便一骨碌爬了起来。大王见此,咬着他的裤脚向方才刨地的方向拖去,不时呦呦地叫着,好像邀功一般。 “好了好了!我自己去看!”柳七说着,轻轻推开他,走过去观瞧,只见那处地上泥土乱翻,绿草被大王扯个干净,斜躺着,露出半个刀柄。柄上花纹连同刀攥被泥土填充,看不真切。大王跑过来轻啄刀柄,冲着柳七呦呦叫道,露出炫耀的神色。 “嘿!”柳七蹲在身来,抓住刀柄,一使力拔出一把刀来,刀身平直,长有三尺,无有刀鞘,就这样被埋在土中,不知多少岁月,全身上下几乎堆满了锈蚀,如同刀柄上插着一根土黄的铁棍一般。 “这就是你找到的宝贝?”柳七不屑道,一把将锈刀扔在大王面前。 “呦呦!”大王一张鸟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高声叫着。 “好啦好啦!怕了你了!就算是宝贝,你带着吧!”柳七摆摆手,盘坐调息,恢复方才消耗。 大王不理他,那嘴轻轻啄着长刀,又拿脚爪刨动,似乎有些不解。不过片刻,又把刀扔在一旁,一跃跳到柳七脑袋上趴着,等待他恢复。约有一炷香时间,柳七才缓缓睁开眼睛,大王瞥他一眼,那翅膀指着那刀,轻叫一声。柳七无奈,捡起长刀插在腰间。 “我说,你那个光还有没有?没有的话,咱们就要从这跳下去了。”柳七小心问道, 大王白他一眼,趴着不动,只拿翅膀一拍,一道白色毫光如同水银泻地,一下子将他俩包裹起来。 “嘿嘿!走咯!”柳七运气身法,一下掠了出去,这下完全没有之前穿越水帘之感,他身形迅捷,不多时再跑出悟道崖,他身形跃动山间,一人一禽都丝毫没有发觉,在离开悟道崖瞬间,腰间长刀轻轻震动,好像在向什么东西道别。 【乌夜啼】15、寿春 “呦!”大王将口中衔着的东西扔在地上,呯嘭一声,发出金铁之音。 “你这小鸟儿倒是有心!还给你送一把兵刃来。”鹰山脚下,玄明看见那物,对柳七笑道。只见那东西乃被不知名的皮革包裹,黝黑中泛一抹苍翠,长约三尺,周身有精铁称角,尾端金丝绣成一只展翅飞鹰,正是鹰门制式直刀。 “嘿,你这家伙还算有些良心,不枉我这半个多月给你当鸡窝!”柳七眉开眼笑,附身拾起鹰刀,兵刃入手,柳七却是微微皱眉。 “怎么?”玄明见柳七笑容渐没,问道, “你看!”柳七哭丧着脸,一下抽刀而出,只见刀身端直,堆满锈迹,却是之前悟道崖寻得的那把锈刀。 “哈哈!”玄明一看此物,乐不可支,笑道,“这刀毕竟出自悟道崖,许是什么宝物,咱们不是有缘人,宝物不显罢了!哈哈哈!” “额!”柳七猛翻白眼,无奈道,“宝物就宝物吧,谁知道呢!”将长刀插入腰间,直起身来,对着大王拱手道,“小家伙,就此别过吧,咱们山高水长,有缘江湖再见!” “呦!”大王高叫一声,扑棱着翅膀,好似一道黑黄的闪光,熟稔地跳到柳七头上。 “喂!我可要走了,你快回去吧!”柳七抬眼看他,大声道。 “呦呦!”大王扬着脖子叫到,柳七跟他处了半月有余,也渐渐明了他那些叫声,知道这是要跟着自己的意思! “别,我们去江湖闯荡,可照顾不了你!”柳七好言相劝, “呦!”大王扬起脖子,高声叫道,那意思不需二人照顾,让二人莫要小看自己。 “师兄,这?”柳七无奈,看向玄明,大王也望向玄明,鸟脸上露出探询之色,说来奇怪,大王对柳七肆无忌惮,对玄明倒是恭敬非常。 玄明回望鹰山,但见那高峰挺拔,直插入云,浑身苍翠如墨,露出几分幽深之意。又看向柳七,一双眼如星辰高悬,明亮神异,不住得打量柳七头上的大王,思忖半晌,才道,“既然他自己愿意,就跟着吧!” “好吧!”柳七见玄明同意,也应承下来。毕竟在山上朝夕相处半月有余,也有些情感,这半月里,他俩共游鹰山,大王乃鹰山一霸,平日里横冲直撞,普通的灰衣弟子俱是面带阿谀,赭衣弟子恭顺有加,玄服精英也对他百般避让,柳七也借着大王之威,倒是与诸多鹰门弟子打成一片,朝游山巅平谷,暮宿修竹雅苑,平谷台上切磋武艺,传功殿里论道讲法,倒也收获不小。 大王一拍柳七脑袋,雄赳赳,气昂昂,一挥翅膀,这两人一禽,便向那江湖闯荡而去。与此同时,山巅大殿前,二长老缓缓收回仿佛跨越空间的目光,略带疑惑道,“老祖也看好他么?” 二人沿着官道向神都方向一路前行,他二人领了持节堂的手令,前往荆州南安郡任监察御史,州域浩大,那荆州南安郡距离天鹰山何止万里,故而州府之间,都有飞天龙艟连接运送,这龙艟御气飞天,穿行青冥之中,速度极快,穿行州府只需数日,便捷非常,青徐扬司等繁华富庶的大州,郡城之中,也有龙艟停歇。离天鹰山最近的,也只有神都西面的白虎卫城才有龙艟泊站,因此两人一路向东,向泊站赶来。 离开天鹰山约有三里路程,柳七突然闪离官道,朝着那官道旁的树林里一钻,便不见踪影,玄明看着柳七离去,却不追赶,只在官道旁歇息等候,不时看向树林那边莞尔一笑。 柳七冲进树林,猛然抓住头上的大王,一把掼在地上,嘴里骂道,“忍你很久了,现在没靠山了吧!”说着,猛扑上来,对着大王攥拳便打。 大王何曾料到他突然翻脸,一下被扔在地上,不过他天生神异,乃异兽神禽之类,反应迅捷,见得柳七猛然扑来,翅膀闪动,将身一滚,避让开来! “呦呦呦!”大王厉声高叫,仿佛不明白柳七为何突然翻脸,只是下一刻他就明白了。他毕竟受得突袭,柳七也是劲力圆融的高手,身如闪电,拳如奔雷,连扑之势绵绵不绝,左一拳右一拳,风雷滚滚,轰然做声。柳七一边扑打,一边嘴里念叨,“我让你踩我头!让你踩我头!你还叫大王,你怎么不叫皇上呢!让你叫大王!......”他声随拳势,一下比一下狠。 “呦!”大王被他追打半柱香有余,也起了真火。脚爪猛刨,铁喙乱啄,两翅不断拍打,他两个不守章法,一通乱打,这个仗着精气充盈,血肉似铁,那个仗着天生神禽,身体如钢。他俩来来回回,拳来翅往,脚踢爪刨,打得这树林之中烟尘漫漫,断枝飞舞。还是玄明见他久久未归,跑来观瞧,才将他俩分开,出言相劝, “好了好了,打也打得差不多了,小七你气也该消了,大王懵懵懂懂,你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行!不过从今天开始,不许跳到我身上!”柳七咬牙,愤愤道,“还有,他给改个名字,大王是什么破名字,以后行走江湖,知道的是他的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拜了个杂毛鸡当老大呢!” “呦!呦呦!”大王也厉声叫着,又要扑将上来。玄明脚下一踏,两道青藤从林间飞出,将这俩捆个结实,再一点点拉开。 “你俩不要冲动!”玄明劝道,“大王他与你亲近,不靠近不切实际,不如各退一步,只不许上头如何?” 这俩思考一番,同时点头。玄明又道,“至于名字,小七说的也有些道理,那你说说,改个什么名字?” “嘿嘿!”柳七被青藤缚住,也不挣扎,嘿然冷笑道,“我看他傻头傻脑,就叫傻鸟倒是贴切!” “呦!”大王听他言语,又挣扎着要扑上来,被玄明施法生生拖住,同时出言安慰道,“莫急莫急,这样吧!我给你取个名字如何?” 想来玄明在山上足不出户,苦苦修行,给大王留下了较好的印象,而且势必人强,只得微微点头。 玄明略一思忖,微微沉吟道,“大王你自小生长于天鹰山,又是神禽之属,只是不知是列属何种,不过不出鹰鹏雕隼之类,那万鹰神俊,搏风击浪,常以玉爪为名。另外我观你脚爪金黄,鳞光灿灿,铁钩银画,好似龙爪一般,二者各取一字,唤做玉龙如何?” “呦呦!”大王发出欢喜之声,轻拍翅膀,对这名字极为满意。所谓龙游大海,虎入山林,他三个此一去搅动天下风云,纵横江湖变换,再回首时,不知是否当年心情。 荆州,丹阳郡。寿春城外,龙艟泊站。 巨大的艨艟缓缓从天际落下,船首雕刻的龙头鹿角峥嵘,须发栩栩,龙头镶金缀玉,凛凛威风之外尽显豪奢。船身呈纺锤形,长有百丈,船身最宽处近四十丈,不似海船,无有风帆桅杆。船身由北地产的冷云铁杉制造,其上纵横交错,密密麻麻无数花纹,正是少府天工院密造真银勾勒的阵图。 泊站并排数列高耸的厚墙,中间留有甬道,龙艟缓缓落下,恰巧落在两墙之间,墙山有机关勾连,稳定船身,船体两侧转轮轻响,两道门户大开,正对墙间甬道,此时才有人影蜂拥而出,墙上又有暗门洞开与船身对应,伸出长廊与船体连接,供人行走。其中一道廊桥上,一白一黑两个人影伙同人流,踱步出来。白影白衣飘飘,玉树临风,黑影身着玄服,英气朗朗,只是肩上蹲伏一只异禽,金喙大眼,绒羽稀疏,虽有些神异,但更像一只秃毛鸡。正是从中州而来的玄明,柳七,还有达成妥协的大王,现在叫“玉龙”。 “这龙艟倒是便利,这数万里之遥,竟然只需数日便能飞度,真是太厉害了!”柳七左顾右盼,对着龙艟泊站颇为好奇,嘴里啧啧,不住赞叹,“当初咱们从延平到天鹰山,一路舟车辗转,用了一个多月才到,早知道就乘这个了!” “想得倒是便宜!”玄明无奈笑道,“要不是赴任令可以免费乘坐,我才不带你来乘这个!从神都到寿春,单这一趟就是这个数!”说着五指聚拢,在柳七面前一晃。 “多少?七十文?”柳七差异道, 玄明瞥他一眼,微微摇头。“不会是七百文吧!这么贵!”柳七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 “哼!”玄明五指不改,轻轻在他脑门上一敲,冷声道,“是七贯!” “七贯!”柳七惊叫一声,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玄明掩面而走,装作与他不识。见得周围鄙夷的目光,柳七尴尬一笑,三两步追赶上去。 两人脚程颇快,泊站就在寿春城外不到十里,两人出了泊站,沿着官道一路进城,柳七追上玄明,在耳边低声好奇道,“咱俩不就是十四贯?怎么这么贵!都能在黑石城买下一栋小院了!” 玄明本不欲理他,奈何这家伙就是个纠缠的性子,怕他反复问询,只得低声道,“这飞天龙艟墨门研制多年,也是近些年才逐渐为神庭所用,像这样从神都到寿春,飞行一趟据说耗费近万银龙!” “一万银龙?也就是一千贯?!我的个乖乖!太吓人了!”柳七咂舌惊叹。 “知道了吧,才收你七贯,很便宜了!”玄明摇头道,同时在心中暗叹,“十大宗师评定六百多年,墨门鲜有上榜,却能和古神教争斗数百年之久,便是这机关术之功,墨门机关术冠绝天下,从这龙艟之中可见一斑!” 两人一路行来,约有半柱香时间,便入得城中,寿春城北靠汉水,西望青江,岳峙渊渟,气象万千,城高数十丈,城门大开,亭桥熙熙攘攘,商贾行人,络绎不绝,护城河两侧延伸,在城下蜿蜒,南北相望,均不见尽头。 他两人进去城中,寻得侍御史府,持着御令手书,递进拜帖,被门房引着进入前厅等候。侍御史府地处寿春城北,占地颇大,前院寂寂,绕过雕石屏风,只见院中空大,只有几个仆人行色匆匆。前厅雕梁画柱,富丽堂皇,中门隔开,后面庭院深深,不知还有院落几重。 二人落座前厅,面面相觑,等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玉龙从柳七肩上跳上茶桌,又从桌上跳回来,反反复复,不知跳了几遍,才有一人匆匆而来,进得前厅,三步并作两步,慌忙拱手告罪,嘴里喊道,“让二位师弟久候,还请恕罪!在下李书文,添为府中主簿!” 来人三十五六年纪,白面短须,身着赭衣,下摆绣鹰,也是天鹰子弟,玄明二人也拱手行礼道,“也没有多久,李师兄客气了!不知御史大人何在?待大人确认令书之后,我二人还要赶往南安郡,时间紧迫,还请师兄引见。” “今日乃是州牧大人寿辰,大人已经前去赴宴了。不过二位放心,之前门中有书信传来,大人猜想二位这几日应到,早已吩咐我在府中等候,将这过印的令书交于二位!”李书文说着递过来上任的令书。 “如此真是麻烦师兄了!”玄明行礼道,“我二人还要尽快到任上报到,就不多留了,还请师兄勿怪!” “哪里哪里!”李书文摆手笑道,“南安局势复杂,以后多要仰仗二位,快快就任去吧。” “如此,就告辞了!”玄明收拾好令书,二人起身离开,李书文连忙相送。“师兄留步!”玄明回首拱手,带着柳七径出大门,投南门而去。李书文依旧相送门外,远望二人离去,才转身回府。 寿春乃是荆州首府,繁华富庶,钟鸣鼎食,沿街行人接踵,有数不尽的高楼广厦,有看不完的柳绿樱红,他二人行走人流之中,也不回头,径直往南门外匆匆行去。 “有这么急么?这晌午将近,寻个伙食也不耽误呗。”柳七紧跟玄明,小声抱怨道。 听得他言语,玄明突然缓下脚步,慢走几下才回过头来,一拍他肩膀道,“言之有理!走,咱们先去垫垫肚子!” 柳七被他吓了一跳,听他言语,眉开眼笑,喜道,“这就对了嘛,我在道宗就听说这寿春白鱼乃是天下一绝,咱们赶紧尝尝去!” “好!就依你!”玄明罕见地搂住柳七肩膀,诡秘一笑道,“走,咱们找个大酒楼去!” 柳七诧异地看向玄明,仿佛第一天认识他,玄明不管他惊异的眼神,一路推着他,一步步向前走。两人跟行人打听,一路沿街而走,当真琳琅满目,车水马龙。行有一刻,望见一座三层小楼,青瓦红梁,檐角飞挑,描金匾高悬,红花堆砌显贵气,上书“广和楼”三字,雍容华贵,笔力虬然,当是名家作品。朱红门大开,雕花窗迎送爽风,摆布几张八仙桌整洁干净,大厅里摆盆景,挂字画,侍弄风雅,当真是王孙公子常上座,富贵人家几回头。日近中天,大厅里却并不拥挤,有四五人推杯换盏,楼上倒热闹一些,隐隐传来行酒作歌的声音。 “贵宾两位,里边请!”门边小二见着二人衣着,笑脸相迎,高声唱喏将两人迎进来,靠着窗边给两人安排坐下,又送上菜谱静立一旁等候。 柳七撩起下摆一屁股坐下,拿着菜谱一一点指,点了数十道菜肴才歇一口气,玉龙也跳到桌上,轻轻点啄,示意小二添置碗筷。那小二看的目瞪口呆,愣了片刻才慌忙给他伺候上。此时柳七已经点了近三十道菜,才摸了摸下巴,低声道,“差不多吧!” 小二满脸惊诧,疑问道,“二位少侠可是要宴请宾朋?小店三楼上更多宽敞,二位可移步楼上用餐。” 柳七摆摆手,不耐烦道,“什么宴请?!就我们俩!快点上菜吧!” 玄明进门便冷眼旁观,此时伸手拦住柳七,道,“也好!麻烦小二哥给我们移到楼上去吧!” 小二见他发话,点头应若,只当他俩是哪家豪奢子弟,不敢惹他不快,引着二人上了三楼。三楼上人更少,只有三两身着青紫的儒雅公子,对坐而饮,吟诗作对,楼上清风送爽,远望城外青山,近看楼下流水,自有一番风雅。小二依旧引他二人在窗边坐下,立马去后厨知会,又伺候些酒水,请二人稍待。 两人明里对坐望远,谈论些风土见闻,州府异同,倒是低调非常。暗地里柳七劲力微吐,逼音成线,悄然传入玄明耳中,“师兄,你今天不怎么对劲啊?” 玄明面带微笑,依旧与他说着九州见闻,也悄然传音道,“哦?哪里不对?” “我又不是傻子,你先前匆忙要赶去南安,我分说两句,你又与我过来吃饭,这可不是平日的你!”柳七翻着白眼,没好气道。 “不是我匆忙而去,而是别人希望我们快快离开,我当然得顺别人的意了,不过倒是你提点我了,没甚急事,却如此匆忙而去,不是告诉别人咱们已经有所怀疑么!所以咱们该怎样,还怎样!”玄明微眯星目,面带微笑,话里却微带寒意。 “别人?”柳七眉间轻皱,一闪而过,“谁?那个李书文?” “呵呵!”玄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微笑道,“他可不一定是李书文!” “啊?”柳七疑惑更甚,“这,这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 “鹰门的人擅使单手快刀,对手的灵活性要求很高,对力量反而不怎么重视,所以鹰门高手的手,特别是逆反先天之后,双手经过真气淬炼,看似与常人无异,却是格外修长灵活,敏捷有力。那个李书文却是指节粗大,双掌厚重有力,明显是掌法高手!”玄明轻声解释道, “这,就算是鹰门,也不全是用刀的吧,兴许人家就是在掌法上别有天赋呢?”柳七抬杠道, “你说得对!”玄明轻吐酒气,目光陡射精光,坚定道,“鹰门的人或许不用刀,但是鹰门弟子却万万不可能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柳七挠头道,“我怎么感觉我也不知道。” “鹰门可没有赭衣客卿!”玄明斜眼看他,缓缓道,“鹰门监察天下,韩飞虎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去给州牧拜寿,贺下不贺上,这可是兰台铁律!” “还有这么个规矩?”柳七惊奇道,“莫非侍御史出事了?不可能吧!韩飞虎青衣宗师,难道被干掉了?!”柳七说着露出惊骇的神色,“或者他叛出鹰门?” “你还真会往大了想!”玄明摇摇头道,“韩飞虎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李书文’绝不是鹰门弟子,能够在侍御史府冒充鹰门弟子,他!究竟是谁?” “额?”柳七顿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啊!” “我也没指望你!”玄明白眼猛翻,没好气道。 两人说话间,酒菜已逐渐备齐,柳七见着满桌菜肴,食指大动,咽着口水道,“还是先吃饭要紧!是吧,玉龙!” “呦!”玉龙低叫一声,不住点头,这两个家伙难得默契,看得玄明一阵无语。也拾掇碗筷,夹起菜肴品尝。这边厢一人一禽好似打开了仓库一般,风卷残云,连夹带拿,这个喙口大张,撕扯细炙嫩肉,那个血口猛开,吞咽美味佳肴。那楼上客人见得这般场景,纷纷侧目,柳七一口咬掉半块蹄髈,环视场中,嘿然一笑,看得众人后脊发凉,胆战心惊,赶忙撤回目光,那边玄明却是浅尝辄止,仪态端庄,众人又见他面容俊朗,风度翩翩,都暗叹一声,这一个天一个地的人物,也不知怎么混在一起。 两人酒足饭饱,在掌柜逼视的目光中,付了账款,才怡怡然走出酒楼,望南门而去。两人脚程颇快,不到两炷香的时间,便出了城门,两人从那亭桥旁驿站中租了马车,另聘一位车夫赶着,不徐不疾,沿官道望南安而去。 南城门楼上,一双眼睛随着马车一路远望,马车渐小,直到变成一颗小点,缓缓消失在天际,才收回目光,自语道,“哼!两个乳臭未干的备懒的小子罢了!” 马车中,柳七拉直了平躺,双臂枕着后脑,随着马车颠簸打着瞌睡,玉龙蹲伏车厢角落,一双大眼也无神地耷拉着。玄明轻靠侧边软垫,双目平视,默然无语。突然,柳七耳边响起玄明细如蚊蚋的声音,“我去探查侍御史府,你带着我的假身前往白水城,不要被人看出破绽!” 柳七几不可见地微微点头,恍惚着又传出鼾声,玄明眼中神光汇聚,倏而黯淡下来,紧接着皮肤也渐渐晦暗,转成蜡黄,又悄然浮现一抹青气,酿出丝丝血色,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乌夜啼】16、夜探 寿春城,侍御史府。 ‘李书文’送走玄明二人,看着两人离去的背景嘿然一笑,转身入府,绕过前院,一路的仆役对他微微行礼,丝毫没有看出这位主簿大人有什么异常。侍御史府监察一州,占地颇大,前院会客演礼,中庭亭台环廊,小桥流水,乃是休憩之所,靠右为侍令台,乃是监察为政之所,细查一州之百官为政,民生风物,奇闻异事等等,以侍御史为长,有中丞、主簿、书吏数人,后院方为亲属、仆役居住之所。 ‘李书文’一路颇为熟稔,转过中庭,径入侍令台,台中一座大殿名曰含宪,殿中宽阔,对坐数排横案,右侧书架横陈,堆满了各类录册。桌案上首坐着一人,青衣绣鹰,玉环束发,国字脸,刀锋眉,冷目鹰鼻,坐于案前背脊挺直,手持朱笔,时而勾画,时而疾书,正是侍御史韩飞虎。右手侍立一人,身着赭衣,双手捧书而立,神情肃穆,不时向韩飞虎叙说。下首桌案也有一人端坐,此人深衣披发,横眉入鬓,眼内有精光闪动,鼻若悬胆,嘴角带笑,颔下一缕青须,静坐一旁,好似林中白狼,狡诈凶险。 ‘李书文’走进殿中,拿手在脸上一抹,现出另一副面孔来,但见此人细眉如柳,冷眼斜飞,鼻尖嘴薄,透着三分狠厉。此人进得殿中,却不向韩飞虎行礼,只到下首披发之人面前拱手,低声道,“三长老,已经二人打发走!” “哦?走了就好!”这位三长老面带微笑,却泛出寒意,“你觉得这两人如何?” “以属下看来,不过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妨大事!”假的李书文小心回道。 “韩大人,您看?”三长老带着笑意,躬身向上首的韩飞虎问询。 “这两人我并不熟悉,应该门中新招徕的客卿,既然不妨大事,便不要招惹!”韩飞虎并不抬头,冷声道。 “既然大人发话,我等自当遵从!”三长老扬起嘴角笑道,“不过......”他停顿片刻,接道,“南安乃是我神教之地,若是起了冲突,大哥手下可不会留情。” 韩飞虎这才微微抬起头,一双虎目陡射精光,一股刀意猛然锁定三长老,几乎在一瞬之间,刀意透体而过,三长老惊叫一声,冷汗涔涔如雨下,顿时瘫软在地,不住地喘息,一旁的‘李书文’已经被震慑当场,动弹不得。韩飞虎森然如冰的声音这才缓缓传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南安是龙庭一郡,可不是你古神教的地方,而鹰门,也不是随意招惹的,既然入了皇子麾下,这一点,希望你们清楚!” 三长老喘息片刻,双目陡然迸发出一股恨意,倏而消失无踪,艰难地抬手行礼道,“多谢大人提点!” “不用客气!”韩飞虎低头书写,冷声回应。 “我这就休书一封提醒大哥!属下告辞!”三长老恭敬道,良久,见韩飞虎并不理会,才带着‘李书文’退离。 “看来他并不服气!”见两人离开,韩飞虎身旁的男子突然出声道, 韩飞虎微微转脸,斜眼看向男子。强大的目光在男子身上驻留,仿佛千钧重担一点点压在男子肩上,直到男子额间冒汗,才缓缓收回目光,韩飞虎平视殿外,冰冷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良久,才长叹一声,轻轻道,“书文便不会说这样的蠢话。” 男子身体一震,刹那间脸上仿佛开了染铺,羞愧,愤怒,惊讶,后悔,众多的情绪一下子涌上来,令这张帅气的脸显得格外的狰狞丑恶。只是一瞬之间,男子便将这种种情绪一一平复,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道,“多谢大人提点!” 韩飞虎抬眼看他,轻声道,“不用谢我!”说着,站起身来,向殿外走去,男子刚想跟上,他却站定殿中,背向男子,低声道,“在这个世界上,愚蠢的人往往活得长一些,不过活在猛兽身边,就不一样了!”他说完头也不回,大步离开。只有下男子矗在原地,怔怔出神。 夜色浓重,如轻纱笼罩,月色氤氲,清辉洒落,宽阔的侍御史府烛火高悬,好似一只巨兽伏卧,瞪着两只铜铃巨眼,择人欲噬。侍御史府高墙外绿树被月光勾勒,在地上投射一片阴影。粗大的树干微微扭曲,好似水波摇曳,现出一道身影来,蒙面夜行,一袭黑衣,眼中精光流转,如水波起伏,又缓缓恢复平淡。月近子时,繁华如寿春也渐渐归于寂静,偶有打更声划破夜空,回荡在街巷之间。风吹绿叶沙沙作响,三两虫鸣,几声犬吠,这座荆州首府也渐渐归于沉睡。玄明将身形遁入阴影之中,好似一团浓重的黑影,从树下沿侍御史府的高墙向侍令台方向游移而去,他信步而走,气息融于天地,加之夜色遮挡,一点也看不出异常。 寻到右侧,他脚步轻点翻墙而过,依旧如同一团黑影流入,府中尚有护院巡视,廊下灯笼,殿中烛火,映照得侍令台灯火通明,玄明被一团黑影笼罩,与身体连成一片,丝毫不受月光斜照的影响,始终覆盖身形。他速度并不快,并总能恰到好处的避过巡逻的守卫,一路毫无阻滞,直入含宪殿,殿中烛火摇曳,却不见半个人影。上首桌案朱笔横搁,纸上墨迹过半,还有数册录书搁置一旁,并未收拾。玄明身至桌前,定睛观瞧,那桌案上放着荆州百官名册,山川图录,郡县志闻。桌上白纸平铺,竟是南安郡报来的的折子:“屠忠林,前任南安郡守,欺占良田,鱼肉百姓,横征暴敛,为祸一方,有大罪十四,小罪四十七,历数如下......”后面密密麻麻,细数此人罪状,几乎渐渐都是下狱发配,甚至斩立决的凶恶大罪。其上被朱笔一划,尽皆抹去,只留下一条,“勾结绿林,意图谋反。” 玄明眉头微皱,移过目光,又在殿中逡巡片刻,忽然听得殿外人声呼喊,又见火光摇曳,耸然一惊,赶忙一跃而出,施法隐去身影,躲于暗处。只见侍令台中守卫呼喊,擒着火把向后院涌去,后院之中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玄明思忖片刻,身形闪动,将后面跟随的守卫击晕,木藤随身而走,将他拖进暗处,玄明三两下剥了一身衣裳,也跟随队伍向后院跑去。 后院之中灯火通明,院落无数,侍御史官吏亲属,仆役守卫均居于此处。大院中央,两道身影在缠斗一处,拳掌交击,隐有风雷,其中一人深衣披发,身形迅捷,正是那位三长老,还有一人从旁掠阵,背后守卫们擒着火把乱哄哄围坐一团,却不敢上前。韩飞虎和之前侍立的男子在远处冷眼旁观,并没有插手的打算。 玄明跟着一众侍卫,冲进后院,正见着那场中两人激战,三长老身形如魅,左突右闪,正是古神教绝学——巫身凌云法,只见他双拳舞动,竖劈横打,带起狂风吹卷,纵横如刀。与他对战的是一个看起来颇为瘦弱的人影,黑衣裹身,长发轻挽,柳眉凤眼,冷面银牙,却是个秀气的女子,只见他粉面含煞,双掌翻飞,势动风雷,招招致命,仿佛有万钧之力,定要将三长老毙于掌下。 玄明环顾场中,见得韩飞虎立于远处,不禁微微低下头,场中女子与三长老你来我往,势均力敌,一场好斗。那女子一时间拿不下此人,却引来众人,心中已然着急,见着人越聚越多,已心生退意,奈何三长老也不是省油的灯,看出女子心意,将身法施展开来,他那拳法如穿花蝴蝶,上下笼罩点打,往往于不可思议处递出一拳,看似飘摇,却有绝然威力,不可小觑。女子被他拖住,一时间脱身不得,着急之下已有些乱了方寸,掌法微有散乱,被三长老抓住破绽,一拳打在她肩上,真气爆发,一下子将她震退数步。 玄明瞅得时机,大喊一声,“她受伤了,兄弟们,拿下她!”说着带头往前一冲,他这一下,掠阵的男子也急冲冲往里冲,众人也见得机会,都跟他前冲,霎时间众人踩踏纷乱,团团围住二人,三长老被众人一挡,也急吼道,“干什么,都给我闪开!” 众人听他言语,前拥后退,一时间乱作一团,踩踏之下,涕泗横流,呼天抢地。那边厢韩飞虎听得玄明声音,眼中一亮,却并未动作,仍旧冷眼观瞧。女子被众人一围,正好借势躲避战机,拿掌一拳,隐隐有雷声响起,狂风大作,将场中守卫吹得东倒西歪,她借势跃起,身形如电,一闪之间,便不见踪影,只有冷声从天际传来,“巫朗狗贼,你的狗头暂且寄存在项上,姑奶奶来日来取!” “哼!口出狂言!”巫朗望着天空,恶狠狠道,转而又环视众人,看向男子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方才是谁人喊话?!”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出声!只低眉耷眼,垂头丧气,分外可怜。巫朗见此情形,也不好发作,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韩飞虎嘴角微扬,看向身边的男子,轻声道,“一颗好棋!” 男子躬身拱手,默然不语。 玄明乘乱除了侍御史府,那女子虽然迅捷,玄明有心跟踪,也还是寻得蛛丝马迹,一路跟随。女子身形颇快,身上雷光浮现,微微一闪,便是十数丈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不过片刻,便穿过大半寿春城。玄明身罩黑影一路跟随,远远掉在后面。前方女子突然加速,连续拐过三条小巷,玄明一惊,连忙紧赶两部追随。他身法颇快,一下子冲出巷道,只见眼前雷光闪烁,一只玉掌在眼前放大,原来女子察觉有异,在此埋伏于他。 轰!玄明抬掌交击,发出轻微的雷鸣。女子见玄明轻松抵挡,手下翻动,便要再来一下。 “且慢!”玄明厉喝一声,“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哦?那你是什么人?”女子说着话,手下并并不留情,依旧掌运风雷,朝玄明打来。 玄明无奈,只得和她抵挡过手,低声道,“我乃新任南安监察史,察觉侍令有异,特到侍御史府探查,巧遇姑娘,正要问个清楚!” “是吗?!”女子下手颇狠,招招势大力沉,如同惊雷闪电,只是玄明挥手抵挡,自己却难伤他分毫,这才停手后撤,低声道,“我不信你!不要跟着我!”说着,转而提纵而去。 “喂!”玄明轻喊一声,见女子已然远遁,才悻悻作罢。抬手看向掌中,手掌密布木纹,方才与女子对掌之处,掌心处一片焦黑,隐隐还有电光闪烁。 “*啊!清微派的人?怎么会跑到荆州来?”玄明面带疑惑,喃喃自语道,远望夜空,哪里还有女子身影,他低声自语道,“这倒是个突破口!” 【乌夜啼】17、白水 寿春城在丹阳郡中部,距离南安郡白水城仍有数千里的距离,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向南,不停赶路,终于在第三日望见白水城头。 车厢中,柳七斜躺着,看着对面玄明的脸色已经呈现蜡黄色,不由得苦脸道,“还不回来,这可怎么见人啊!”说着看向车厢角落,那里玉龙正打着瞌睡,微秃的鸟头随着车厢震动不时下点,发出轻微的鼾声。 “喂!你个傻鸟,就知道睡!”柳七怒道,一脚将玉龙从车厢软垫上踹下来。玉龙摔了个马趴,愤怒得昂起头对着柳七尖声厉叫。然而玉龙发泄怒气的挑衅并没有得到回应,柳七这一怒之后,仿佛泄了气的皮球,目光呆滞,怔怔地看着车厢角落,对翎毛倒竖,昂首登爪的玉龙视而不见,喃喃自语道,“对你说又有什么用呢?” 玉龙抖抖尾巴,摇头晃脑,柳七自动无视了他这些略带侮辱的动作,依旧自言自语,“按理说我们到达寿春便有飞书递到白水城,侍御史府别有蹊跷,白水城这边不得不防。” 马车渐缓,停到城外亭桥驿站边,车夫温和悠闲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客人不知到城中何处?小站可以免费送达!” “不用了!”柳七出声道,门帘一撩,掺着玄明缓步下来,屈手一弹,两枚银光闪烁的钱币落入车夫粗糙的手掌中,钱币参银制造,半寸大小,正面细细雕琢,飞龙盘卷栩栩如生,背面刻有元贞二字,下面一行小字,刻着铸造年份。那车夫见着银光,将钱币紧紧抓在手中,待柳七说句不用找了,才笑逐颜开,将银币在手中把玩,欢喜不已。自从各类密造真银不断出现,龙庭发行的银龙日渐减少,特别是钱票出现以后,市面上流通的银龙更少了,黑市里,因其背面年号,被称为“元宝”,价格更是水涨船高,虽说神庭定制一百文钱兑换一枚银龙,但实际上一枚银龙需要一百二十文才能兑换,而且几乎很有有人换,如果是元年发行的初宝,几乎需要一百八十到两百文才能兑换,更别说含有龙字的龙宝,更是有价无市。 柳七搀扶着玄明并不进城,一路沿着护城河向东,白水城背靠兰江,因其江水浩浩,在此处弯折,这一段浅滩零落,暗礁处处,只见白浪翻涌,晨光映波,因此得名白水。护城河也是引自兰江,既回绕城郭,又引出活水饮用灌溉,故而城外东西两侧,亦有农庄点缀,并不完全不见人烟。柳七带着玄明走了片刻,四下远望人烟渐稀,假意搀扶望道旁树林里一钻,便不见人影。 他将玄明扶到树下做好,只见玄明脸色蜡黄,隐隐已经现出木纹,两袖撩开,只见双臂已然变成纠缠的木须,灰黑枯黄。柳七微微提气,一掌开在玄明心口,将那一口乙木青气震散,只见玄明全身上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木纹,又点点化作纠缠的木须,最后变成一个焦枯的木人,柳七劲力微吐,将木人震碎,点点归于尘土。紧接着将玄明衣衫收拾,四周恢复依旧,脚下轻点,如同一只猛虎纵身扑出,随风而奔,望树林那头钻了出去。 树林这头,柳七换了一身行头,将身一抖,顿时拔高四五寸,两臂也明显粗壮不少,眼角微开,鼻阔嘴张,他摇身一变,竟变成个豹头环眼的汉子,再从地上搓些尘土拍在脸上,活似一个风尘里打滚的江湖汉子。他抬眼看向肩上的玉龙,轻咳一声,竟发出一种完全不同的嗓音,“你咋办?要不我给你插个草标捆起来,扮个肥鸡倒是毫不费力!” 玉龙瞥他一眼,颇为不屑,也会浑身上下微微抖动,那黑黄的羽毛纷纷掉落,只留一身绒毛,这下便只有半个人头大小,再见他皮下筋骨移位,血肉搅动,竟一点点小了下去,最后只有拳头大小,只是脚爪和鸟喙倒是愈发明亮如铁,闪烁寒光。“呦!”他轻叫一声,望柳七背后行囊一钻,并不见身形。 “你还真有个压箱底的本事!”柳七眼中带着惊奇,啧啧赞道, “呦!”玉龙轻声叫道,催促他快些赶路。 “我都没急,你倒是急了!”柳七摇头笑着,顺着护城河又返回城门处进城,原来在寿春城中,一路楼阁街市,行人百姓,方才城外农户,都与神都差不多,未觉有异,此刻柳七进得白水城,一路顺着人流行了片刻,才发现此处的确不同,荆州经营千年,奇装异服难见,但是明显能够感到这里的行人百姓有些不同寻常,却说不清道不明,柳七一路观察,默然思忖。 “呦!”背后行囊之中,玉龙轻声鸣叫,催促他快些找地方落脚。 “懒货!”柳七轻声咒骂,却还是向着不远处的客栈走去。白水城东西依着兰江,北望丹阳,连接官道,故而北门最大,行商游人,莫不从此路过,因此北门边上,多事繁华街市,酒楼客栈。柳七随意挑了一间客栈,客栈门庭宽阔,店小二热情招揽,赶忙上来唱了奇怪的喏,“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柳七斜看他一眼,做足了霸气的样子,扔出一枚银龙划出弧光落到柜台之上,故作姿态道,“住店!最好的,来一间!” 掌柜迅雷不及掩耳,伸手一摸,将银龙揣入囊中,满脸堆笑,“三楼雅居!贵宾请!”说着,掏出钥匙越过柜台双手递了过来,一片对着小二喝骂,“还不赶紧带贵客上楼!” 客栈中井也颇为宽敞,四面围廊,连着前厅摆放些桌椅,好接待更多的客人。一楼房间宽敞,房门带锁,乃是堆积货物的仓库,二楼上才是客居。柳七跟着小二一路上了三楼,到转角处才推开房门,引他进入,房中桌椅整洁,一侧立着屏风,屏风后才是雕花床,床上软垫绣被,整齐干净,屏风边上挂着一条红绳,绕梁而走,不知通向何处,店小二掺茶看座,解释道,“客人若有吩咐,可以拉动红绳,小的片刻就来!” 柳七不耐烦地摆摆手道,“知道了,去吧!有事我自会叫你!” “贵客安歇!”小二唱个喏转身离去。柳七将房门掩上,这才取下包袱,里面玉龙早已等不及了,一跃而出,冲着柳七呦呦叫。 “噤声!”柳七不理他,竖指嘴前,示意他安静下来。 “事情有变,这白水城也不知是何局势,师兄未到,我要是贸然前往,事有不预,必然受制,但若是久不到任,未免招人怀疑,三日之内,就算师兄未到,我也必须到监察史府报到!”柳七合计道, “呦!”玉龙听他言语,也不住点头。 “对了,我知道哪里不对了!”柳七猛然出声,现出本来嗓音。玉龙望着他略有疑惑,不知他怎的突然如此,柳七略有兴奋,对着玉龙道,“我说这白水城怎么老感觉哪里和别处不同,原来是这个礼!僧合十,道稽首,江湖拱手,儒生作揖,那店小二却对我做了个双手捧示的奇怪礼节。”说着他扫视房中,细细查看,但见那窗前的条案之上,摆放一个一尺来高的铜制神像,神像兽面人身,周身火焰环绕,足踏手操两条异兽,似龙而无爪,似蛇而有角。柳七看着铜像,低声道,“看来问题就在这里了!” 柳七走到近前,仔细观瞧,但见那铜像颇为细致,兽首眉眼如画,獠牙微凸,两条异兽皆有须发,单单这精巧的做工,便是价值不菲。“兽首人身,乘两龙,周身火精,这就是传说中的南神祝融吧!”柳七眼睛微眯,轻声道,“古神教竟然如此深入,难怪能和明尊、火祆两教并称!”说着,转头看向桌上百无聊奈的玉龙,自语道,“这里面不知道有没有古神教,哎!五使十巫,哪个都不好对付啊!” “你藏在房中,不要被发现了!我出去打探一下!”柳七思忖片刻,对玉龙嘱咐一句,便转身出了房门。 白水城北接丹阳,南依兰江,据有沃野千里。南北通透,水陆相接,上承益州风物,下接越州钱粮,因此也人物繁杂,关系众多,其中盘根错节,相互勾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常人只见这江上千帆,路上车马,却不知其中厉害关系,识得透的,自然顺风顺水,无往不利;识不透的,纵然势能通天,猛龙过江,也难免碰得一头灰。 柳七纵然不知这水陆枢纽的利益纠葛,重错牵扯。也知道隔岸观火,洞其明处,正所谓“不审势则宽严皆误”,他易容混迹,在这城中兜转一日,顺着中街,或在酒楼稍坐,侧耳听那闲人言语,或在码头盘桓,仔细看那势力划分。天色渐晚,柳七回到客栈,刚一推开房门,玉龙已如同一道闪电,扑了上来,翅膀连扇,一通乱打。 “呦呦!”玉龙厉声叫道,仿佛在大声控诉。 柳七这发觉自己不在,他竟被饿了一日,暗自惭愧,小心道,“对不起,对不起!你莫急!”说着拉动红绳,唤来店小二,备齐菜肴,两人饕餮一番,才各自歇息。暗夜里,玉龙那边鼾声已起,柳七目视窗外夜色,明月高悬,心中不禁有些惴惴。 “这往来一日,听些江湖琐碎,鸡毛蒜皮,什么铁剑门、通明派、定浪帮......诸多繁杂,倒是没甚头绪。百探那边又得拿到监察印方能联系,哎,这个扣可怎么解?”柳七辗转发侧,细想这白水局势,竟熬到后半夜。 此时月光透过纱窗,在房中投下几缕斑驳,柳七猛然起身,暗自揣度,“看来白水城,不说铁板一块,这匆忙之间,的确难觅头绪!师兄啊师兄,要是你,会怎么做呢?”柳七暗自叹息,不禁想起玄明在时的自在来。他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步,玉龙被他惊醒,看他来回走动实在烦了,轻声叫着,似嘲讽,又似同情。 “嗨!”柳七猛然一喝,仿佛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只见柳七眼中射出精光,清声道,“被师兄影响了,这计谋权术本就不是我擅长的,我何必苦苦纠结!”说着看向玉龙,玉龙也轻叫一声,仿佛在回应他的肯定。柳七猛然抽出行囊中的锈刀,微微一抖,刀身的锈迹散发出岁月的糜腐,刀身轻轻颤动,带起微微低鸣,“我擅长的,是这个!”柳七手挽刀花,猛然下劈,劲力激射,锈刀如入豆腐一般,将圆桌一分为二。 “走!先去称一称斤两!” 月色掩映,两道影子倏然从三楼窗口蹿出,足尖轻点,在这屋瓦之上如同离弦之箭,划破夜空。 监察御史府外,巷道阴影之中,柳七望着这朱门大户,眼神微眯,对玉龙嘱咐道,“在此处等我!”说着从墙头一跃而入。玉龙本想跟过去,但柳七身法快捷,玉龙翅膀一闪跃上墙头,哪里还能见到他的身影。只得悄然蹲伏在夜色阴影之中。 这龙庭机构的府邸大致类似,柳七身如轻烟,形如鬼魅,那寻常仆役哪里发现于他,他一路畅通无阻,直入监察令台,鹰门承龙庭监察天下之责,中州神都设有御史台,也称兰台。各州设有侍御史,各郡则为监察御史,下有巡按,周游各县,风闻奏事,监察天下。这监察御史府也大致类似,以中央玉章殿为主,围绕百官政绩,各县风物收集情报,奏请处置。 早已过了子时,玉章殿空有灯火,偶有些护院巡逻,并不妨碍柳七深入其中,空荡荡的大殿中,黑色的身影如同幽灵一般飘然而至,在殿中搜索探寻,黑影如同狸猫一般悄然无声,不一会儿便将这殿中搜索个遍。 “竟然没有?!”柳七暗自嘀咕,看向大殿一侧堆积的录册。灵光一动,扯下殿中悬挂的布幔帘围,他快速翻看些录册,从中挑选些风物县志,江湖记事,用布幔一裹,闪出大殿,脚下不停,须臾之间又回到墙外。 “喂!”柳七伸手在玉龙摇晃着打瞌睡的脑袋上一敲,轻声叫道。 “呦!”玉龙惊醒,猛然惊叫,被柳七连忙捂住嘴巴。 “我拿了些书册,给我看好了!”柳七在他耳边嘱咐,转身又投向院中。 “呦呦!”玉龙不满地轻叫两声,只得叼起那布幔包裹,藏到墙角树下的阴影中。 夜过丑时,巡逻的护院也都有些困顿,三两人一队,边走边聊些闲篇强打精神,前院廊桥下,两人正边走边聊,嘣!一声暗响,左边那边猛然委顿,慢慢瘫倒在地,竟是晕了过去。右边这人悚然一惊,刚想吹哨鸣锣,一道寒意猛然侵入脖颈,在颈部动脉外一寸的位置悄然悬停。那是一只锈迹斑斑的刀刃,但这位护院丝毫不怀疑它能够轻易的将自己的脖子切开。 “现在府里谁主事?”冷漠的声音萦绕耳边,透过眼角余光,一道健硕的身影矗立在自己身后,在黑暗中仿佛一座山岳,深沉稳重,难以撼动。 “新任监察史未到,府里一直都是封主簿在主事!”护院战战兢兢,哆嗦着说道。 “他现在何处?” “这位侠士,这是监察御史府,你是有什么冤屈么?我,我可以替你禀报上去的!”护院试探着, “呵!”冷漠的笑声寒入骨髓,护院只觉颈间的锋锐一点点向肌肤内部侵入,不由得快速道,“后院靠东第三个院子!” “你很不错!”护院在晕过去之前听到的声音。 后院浩大,数十间院落错落有致,柳七按其所说寻到这间院落,悄然潜入。院落石桌石椅,树木葱葱,月色辉光轻洒,在庭院中勾勒一副疏影横斜的画卷。柳七伏在门外倾听片刻,正房中只有一道呼吸,均匀有力,微微震动周身。 “震动窍穴?不错嘛!“柳七暗暗赞道,轻轻推门而入。床上的人却是警醒非常,在柳七推门的片刻已然翻身而起,抽出挂于床边的长刀,猛然向柳七劈来,刀光如匹,灿烂一片秋华,银光若烂,如有水波流转。 “好刀!”柳七低声赞叹。如同一只灵猿,揉身向前一蹿,抽刀在手,锈迹斑斑的刀身却放射出更加凌冽的寒意,劲风扑面,刀尖跳动,将来人锐利的长刀弹开。一股巨力涌入,那人只觉力道凶猛,层层如浪,只得让长刀脱手而出,落在地上,沾染尘埃。这锈刀与那如华钢刀对拼一下,竟把那刀尖炸出一个小坑来,锈刀却丝毫无损,连那斑斑锈迹,也没有丝毫变化。 “可惜人差一点!”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锈刀上萦绕的凌冽刀气几乎贴着脖子,散发出丝丝寒意,“好了,封主簿!我只要监察印,交出来吧!” 【乌夜啼】18、再现 “监察印的确在封一寒那里,不过我不是封一寒!”那人漠然出声,好像并没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哦?”柳七不动声色,心中合计,却信了七分,“那你能告诉我,封一寒在哪里吗?”柳七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 “东面第五个院子!”此人干脆地交了底。 “挺识相嘛!”柳七依旧保持冷漠的声音,并指如剑在他身上连点,然后将其击晕。 “鹰门弟子,看来应该是府上武功最高的了!”柳七看着瘫软在地上的身影,暗道。 得了消息,柳七如法炮制,一把锈刀几乎以一模一样的手法架在封一寒脖颈之间,“好了!封主簿,让我一番好找!监察印,交出来吧!” 封一寒微微侧身,恭敬道,“这位侠士,盗取监察印可是大罪,不知大侠所谓何事?旦凭大侠吩咐,封某一定给大侠办妥!” “哦?是吗?”柳七封住封一寒周身大穴,漠然道,“我不喜欢废话,我再问一遍,监察印在哪里?”说着,锈刀劲力激射,一点点压入封一寒脖颈之中。 “在殿里,令台玉章殿里!”封一寒高声叫道。 “很好!”柳七提起封一寒,如同一道闪电,冲出院落,一跃而起,片刻便到了玉章殿中,柳七将他往地上一掼,冷漠道,“给你半刻时间,交到我手上!”说着,解开部分穴道,转身坐在案前。 封一寒悄然转身瞥向柳七,一边假意寻找,心中暗暗着急。监察印从自己手中丢失,真要追究下来,几乎与盗取同罪,“大侠,稍等片刻,我这有些记不清了。” 柳七拿眼看他,并不说话。 封一寒冷汗涔涔,假意四处寻找拖延时间,并丝毫没有注意殿中帘围被扯,书册丢失,“我明明记得就在此处啊,大侠稍等,稍等!”他低声嘀咕,试图用语气安抚柳七。 “到了!”柳七突然出声,吓了封一寒一跳,连忙叫屈,“大侠,稍等!这,这还没到半刻!” 柳七瞥他一眼,望向天空,嘿然一笑道,“时间没到,你等的人到了!”封一寒被他这一眼,吓得汗毛倒竖,面色惨然。 柳七对他的表现状若无睹,声音依旧平静,漠然,“我数十声,你还找不到,就不好意思了,封主簿!”说着,对他咧嘴一笑,看在封一寒眼中分外可怖。 “是,是!”封一寒失魂落魄,赶忙向殿前扑去! “十!” “九!” “马上!马上!”封一寒几乎要哭出声来。 “贼人休狂!”一声厉喝突然从殿外传来,一道身影飘然而至,如同鬼魅,在半空闪动,向柳七扑来。人影随声而来,挥手成烟,漫天掌影弥漫丝丝黑气,刹那间笼罩柳七全身。 “巫身凌云法?森罗掌?”柳七眼中精光陡射,咧嘴一笑,“终于来戏肉了!”他眼珠一转,并不拔刀。只双拳抖开,劲力赫然,与那掌影对攻。同时朗然出声,丝毫看不出压力。 “八!” “七!” “七长老就我!”封一寒哀嚎一声,猛然向这边扑来。 “六!”柳七一边应付猛攻的身影,一边数数,同时脚上缠绕柔劲,一脚将封一寒又踹了回去。 “啊啊啊!——”封一寒发出凄厉的叫声。 “五!” “四!”柳七漠然的声音没有一丝变化,不徐不疾,听在封一寒耳中,却如同催命的符咒,厉鬼的呼喝一般。他连滚带爬,慌忙中殿中的台阶下方打开一处暗格,摸出一物捧在手中,神色骇然地看向场中。 “三!”柳七依然数着,不看封一寒那逐渐变成死灰的脸色, “贼人休狂!”来人厉喝一声,双掌挥舞愈发严密,力量也越来越大,黑气弥漫翻滚,隐隐有风雷爆响。柳七也不示弱,硕大的拳头横架猛打,总能恰好地封住七长老的攻势,其实他所习练的炼劲之法以拳法为本,故而他的拳法还在刀法之上,在鹰门盘桓半月,他的拳势身形在沉稳浩然之间又多了一股灵动飘逸,应付这位七长老倒是游刃有余。 “没想到,古神教的人也沦为龙庭的鹰犬!”柳七嘿嘿笑道,筋骨舒展,双拳朝上浑身劲力震动,这一式乃是柳七炼劲的真功夫,唤做“狮子摇头!”一股沛然之力从拳头涌出正中七长老掌心,猛然将他迫开。柳七借力而退,身形闪动,出现在封一寒身后,轻声道,“时间到!很好!”说着一把从封一寒手中抓过大印,飘然远遁,他身法极快,三两下便没了踪影。 “封一寒!”七长老追之不及,转过身来,眼中怒火闪动,发出狠厉的声音。 “七长老饶命!”封一寒心惊胆寒,一下子扑在七长老脚下,头如捣蒜,涕泪横流,不住地哀求。七长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了!此人武功极高,的确不是尔等能够抵挡的,监察印丢失乃是重罪,让府里的人好好闭嘴!” “多谢七长老,属下马上去办!”封一寒连滚带爬,急匆匆跑出殿去。 “废物!”七长老一声怒喝,脸色阴沉,默然半晌拂袖而去。 客栈厢房之中,柳七一边把玩监察印,一边翻阅取来的书册,心中暗自合计,“这个七长老,不就是青州之时,跟在少司命身边的那位么!古神教的势力居然渗入了监察府,寿春那边也不知师兄怎么样了,古神教在荆南根深蒂固,不好对付啊!” 柳七随意翻看,突然有几条被划掉一半的文字引起他的注意,“元贞二百三十五年四月上旬,云州地动,偶见天火将于云州南部,微光破夜,纵横天穹。有宗师数人前往探查!” “数人?十天前,嘿嘿,看来南安正是空虚之时啊!”柳七微微一笑,对着玉龙说道。 翌日,监察御史府。朱门正对的中街之上,一道挺拔的身影格外显眼,他一身玄服,描金称角,勾勒鹰纹。腰下悬一柄长刀,翠革刀鞘点缀金纹。右肩上站立一只金眼金爪,秃头绒羽的异禽,三分像鹰,七分像鸡。他英姿勃发,眼光如炬,站在街上看向监察府,停顿片刻,径直走了进来。 监察府居于城西,所在街巷多是高门大院,郡府县衙之类,平日里少见闲人,他佩刀驾鹰(姑且称之为鹰),十分惹人注目。那门房早就注意到他,见他上来,忙抢到跟前,大声道,“少侠,此地乃是监察御史府,不得擅闯!” 柳七并不答话,只扔出一物落到门房手中。那门房接过一看,乃是一封就任手令,上面清楚得盖着龙庭兰台和荆州侍御史的两方大印,还有一块黑色玉牌,正面鹰翔九天,背面一个柳字!那门房还算有些见识,慌忙让开道路,躬身行礼道,“见过副史大人,小的这就通知封主簿,为大人接风洗尘!”说着,呼喝两个仆人引领柳七,自己赶忙往里跑。 柳七由他们领着,穿过中庭径往后院,后院一个单独的小院中,仆人们收拾停当,柳七迈步进来,解下行李,放玉龙一旁玩耍。这时才有两道人影匆匆而来,远在门外便急忙行礼,高声道,“属下封一寒,属下赵子平,见过副史大人!” 柳七端坐堂中,不露声色,端起桌上的茶水饮了一口,才缓缓道,“不用客气,进来坐吧!” 那两人对视一眼,这才起身迈步而入,谨慎地在下首坐下。封一寒看起来四十上下,平眉小眼,两撇青须,满脸精明之相,赵子平三十左右,浓眉大眼,看起来有些木讷。 封一寒坐定,拱手道,“敢问大人,我等收到传书,应是正副史两位大人齐至!不知为何只有大人一人?” 柳七将茶一饮而尽,注视着二人,轻声道,“监察大人在路上旧患复发,返回寿春修养,事出紧急,只好由我单独前来,不过半月之内,他应该能赶来!” 说着,柳七盯向封一寒,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临行前监察大人与我全权办理之责,你等尽可禀报!” 两人对视一眼,封一寒忙摆手道,“没有没有!郡守爱民如子,百官各奋其力,南安武林也是风平浪静,我等正是清闲呢!” “哦!那就好!”柳七面无表情,沉声道, “大人一路辛苦,我等就不叨扰了,今晚属下们在临江楼设宴,为大人接风洗尘,还望大人赏光!”封一寒拱手道。 柳七点点头,“尔等心意我领了,设宴就不必了!明日早会,我要见到所有人,去吧!” “是!”两人见柳七言辞坚决,便领了意思,告辞而去。柳七淡定地看着两人离去。眼中精光闪烁,低语道,“没事么?!” 月过中天,夜过子时,监察御史府后院当中,一声破空轻响自门外而来,柳七翻身而起,只见一只长镖连同一封书信钉于圆桌之上,柳七劲力流转,纵身跃出房门,院中清辉如洒,树影斑驳,四望之下,哪里见得人影。柳七回转房中,取下书信,黄纸封皮书写监察大人亲启,柳七哂然一笑,将信撕开,借着窗外月光翻看,四五页纸,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楷,字体方正清晰,转折之间透着锋锐的劲力。信中备述南安武林局势,细说了这几月倾辙,柳七一路下看,心下越来越沉,眉间也不住地蹙拢。 南安十九县,有三柱二派七大帮,三柱乃是古神教、鹰门和烈火营,其中鹰门为龙庭之力,以安民为任,烈火营驻于南安最东,以保境为责,古神教重在传教立信,故而三柱隐而不发,虽有大势,但不扰民生。二派乃通明派和铁剑门,乃是古神教和烈火营扶植,南安民生周济,水陆交通,各类生意买卖,或明或暗,均有二者插足。至于七大帮,乃是本地聚众为势,争势斗狠,裹挟利益之辈。 “荆南乃古神教根基之地,不好轻动,此时看来另有人插手!”柳七闭目冥思,心中暗自计较,“还是先联系百探堂!传回消息再说!” 柳七辗转半夜,不觉天色放光,他收拾衣衫径往令台玉章殿,此时殿上尚有烛火,空空荡荡,仆人奉上早餐,柳七盘坐殿中,边吃边等,不一会儿,天色渐渐大亮,封一寒等着一众人前往殿上拜见。 柳七拿眼看去,有二十余人站立殿中,封一寒一一介绍,除了主簿,掾曹,监卫,还有左右副卫,书吏数人,巡按十余。一众人分两班站立,向柳七见礼。柳七双目炯炯,挨个凝视,众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被柳七目光注视,或昂首挺立,或面有戚戚,一圈看罢,柳七微微一笑,对众人道,“在下柳云旗,添为本郡监察副史,今后与列位共事,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众人齐拱手道,“大人客气!” “好了!各忙各的吧。”柳七一摆手,众人散去,有的在殿中忙碌,有的则去往偏殿。 “封主簿!”柳七一抬手叫住封一寒,“我初来乍到,不太熟悉,你还是找个人带我巡视一番吧。” “好的!就由属下为大人引路!”封一寒躬身道, “不用不用!”柳七摆摆手,“你也挺忙的!我看就他吧!”说着拿手一指,点出一位正往外退的书吏。 封一寒一愣,连忙道,“这,还是由属下来吧!” “不用不用!”柳七说着,径自走到那个被他叫住的书吏身边,笑道,“就麻烦这位大人带柳某一巡!” “是,大人请跟我来!”那书吏略微愣神,有些慌张,转又镇定下来,连忙躬身做请,带柳七走出大殿。 书吏带着柳七在监察令台逛了一圈,这一趟约有半日,两人一前一后,在令台之中闲逛,每至一处,那书吏便细述其中人员,一一将说功用职责,柳七跟在其后默然不语,静静地听着此人介绍,一圈下来,也对这监察令台有些熟稔。 转回玉章殿前,那书吏对着柳七拱手道,“各处均已给大人说明,大人还有什么疑问,尽可细问三位大人,他们统管各处,比起属下还要清楚许多!” “不错,不错!有劳了!”柳七笑道,看着他回转殿中,眼神倏然一冷,嘿然无声。片刻又收拾面容,挂上一副笑脸,迈步入殿,在殿首桌案前坐下,吩咐左右将近月录册取来翻看。 封一寒居于下首,不时拿眼瞟着柳七,见他面无异状,以手支头,不一会儿便起了鼾声,不由微微一笑,举手示意左右噤声,只当没有看见。 柳七所习,乃是青华道宗秘传,最擅洞察生命气息,虽然在堂上假寐,仍能感应殿中人员气息,见得封一寒气息一松,放下戒备,他才放下心来,真的沉心下去,在这殿上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一道气息生发,从柳七鼻翼飘然而去,无色无形,悄然围绕方才带路的那位书吏,一点点沉在他衣衫之上。 【乌夜啼】19、屠氏 寿春城南,邻水的巷子深处,一户小小的院落不是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院中,一位灰衣侍女正在熬药,轻扇的焰火间或涌出一股股浓烈的白烟,呛得侍女不住地掩面躲闪,院中正房是一座二层的小楼,咳嗽声正是从二楼传来,时急时缓,却难得停歇,可以预见声音的主人十分难受。 屋中,一位中年妇人靠着床边,扶起床上的女子轻轻拍抚其背,帮助她缓解痛苦。窗前,两鬓斑驳的中年男子头发花白而杂乱,皱纹堆叠的双眼密布血丝,充满了痛苦、不甘、愤怒、怀疑,种种情绪酝酿眼中,化作轻叹,伴随轻叹的,是丝丝绝望的气息。他时而凝视床边的妻儿,这向来坚毅的男人也不禁流下滚滚的泪水。 “前日里韩飞虎在侧,我这手段施展不出,明天是旬日,巫朗必将斋戒祭拜,到时一举将他擒下,定要逼他拿出解药来!”房间角落里,一身劲装的女子拍案而起,银牙紧咬,恨恨道。 “有劳孙姑娘费心了!”男子拱手称谢,脸上却看不到多少希冀。 “屠伯伯说的哪里话!我和幽若情同姐妹,她如今危在旦夕,我又怎能置身事外!”劲装女子英气勃勃,急忙将一腔热血表露。 “姐姐!”床上的女子形容枯槁,气息微弱,脸色半面青碧,瘦可见骨,好似枯木;另外半面绯红,皮下青筋暴露,血脉突起,好似恶鬼。饶是如此,女子柳眉杏眼,露出一段藕臂如雪,想来当初也是一位美人。她每说一句话,便要一阵喘息,十分费力,“韩飞虎宗师之尊,岂可久捋虎须!巫朗也不是易与之辈,小妹中毒日深,回天乏术,姐姐还是不要犯险了!只求姐姐将我父母带出南安,好生安顿,小妹也就瞑目了!” “幽若!不要放弃!”劲装女子神情动容,俊俏的脸上也留下泪来,“还有机会,明天!明天我就能抓住巫朗,我们还可以请最好的郎中,你一定会没事的!” 她两人姐妹情深,这番话脱口而出,情动非常,听得中年男子掩面拭泪,妇人也倚在床边低声啜泣! “姐姐!”床上的女子挤出一丝微笑,轻声道,“巫咸之药天下闻名,岂是那么好相与的,巫朗也是第二境,哪能说抓就抓!乘着他们还没找来,劳烦姐姐带着我父亲和母亲快些离开吧!” “妹妹,一定可以的,我这就去准备准备,定要将巫朗那狗贼手到擒来!”女子忽略了床上这位的请求,轻声说着,便起身下楼,前去准备一二。 “巫咸之药的确名闻天下,只是未必就没有他法解救。”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一道身影紧随而至,他白衣飘然,玉面如画,正是一路追踪而至的玄明。 “是你!”劲装女子一声厉喝,冲上前来将屋内三人护住, “姑娘莫要紧张!”玄明连忙举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温和笑道,“我说过了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哼!一面之词!”劲装女子冷声道, “姐姐!”屠幽若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位公子应该并无恶意!他要是和巫朗那些人是一伙的,就不会一人前来了!” “屠姑娘说的是!”玄明应和道, “那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人!”劲装女子依旧冷面寒声,“屠!姑!娘!在外面偷听有些时候了吧!说,你想干什么!”女子说着高举双掌,真气涌动,手间有微微电光闪烁。 “姑娘莫急动手!”玄明连忙出声,“我乃是新任的南安监察御史!” 玄明话音未落,劲装女子带有电光的掌风已经扑面而至,“监察御史!还说不是一伙的!”女子掌力颇深,又有丝丝雷电光华,双掌高举,仿佛天神降世,这一掌颇为迅捷,转眼便到玄明面门,劲风扑面,如同刀割一般,那雷电跳跃闪动,散发出丝丝毁灭一切的味道。 “*!”玄明低喝一声,也不见动作,便有无数树木枝丫从地板壁柱上涌出来,纵横交叠,将女子的攻势封住。 “有点见识!”女子毅然不退,加大掌力,只见雷光生发,跳跃出半尺长得电弧来,轰!掌力与树木交接,登时轰然炸开,木屑迸飞,女子掌力被这一阻,已然削弱许多,玄明这才聚气掌中,青蒙蒙的烟气包裹,和女子对攻一掌! “生雷变化!”这一掌对上,玄明本拟打消她全部攻势,未曾料想她掌力之中暗藏一股力道,于掌势尽处再爆发出来,霎时间雷光大作,将玄明包裹,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雷光肆掠,这一股生雷之力,被玄明吃了个结实。 雷光消散,露出一个焦黑的人影,冒着丝丝黑烟,劲装女子微微带笑,不屑道,“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看来鹰门无人,这种货色也能监察一郡?!” 突然,一支青藤悄然从地板涌出,猛然将女子缠绕,女子悚然一惊,全身电光大作,将青藤炸裂,然而这青藤仿佛无穷无尽,不断用地板涌出,不一会儿,便将女子包裹成一个木人!木人绿意盎然,枝叶片片,内里却不断有轰击之声传出。 此时黑烟散尽,露出方才焦黑的身形,竟然也是一个木人,焦黑的木屑纷纷而落,露出内里的青灰嫩绿来,内里青藤树木缓缓游动,收于无形,才现出玄明的身影。 他两人兔起鹘落只在片刻之间,这屋内三人只目瞪口呆,此时见玄明现出身形,才回过神来,屠幽若面带焦急,忙道,“公子请手下留情,姐姐性格耿直,冲撞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话音未落,包裹劲装女子的青藤猛然间轰鸣大作,隐隐可见内里雷光闪耀,眼看着就要爆裂开来。玄明上前一步,朗声道,“这位姑娘,这爆裂之力这几位可未必承受的住!” 听得玄明话语,那青藤之中雷光渐隐,只传来女子恨恨的声音,“卑鄙!” 玄明一摆手道,“在下的确没有恶意,既然姑娘不听言语,只有出此下策了!”说着,不再理会她,上得屋来,对男子拱手行礼道,“在下玄明,领南安监察御史,见过屠郡守!屠姑娘所中之毒,就在下所知,至少有三种方法可治!” 屠忠林面色憔悴,听得玄明方才言语,血丝密布的双眼陡然绽放出神光,那妇人也迸发出许多生气,齐声道,“公子此话当真?!” “其一,武入道境,以锋锐绝杀之意破灭其毒;其二,以道宗圣丹脱胎换骨,排除其毒;其三,万花医仙医术称神,治好幽若小姐应不在话下!”玄明迈步而入,一一道来。 “全是废话!”劲装女子冷声道,“武入道境,道意化灵,已是江湖顶峰,能有几人?道门圣丹,历经甲子,随意一颗都能挑起江湖风雨,已经百年难见,又去哪里寻得?万花医仙远在中州,幽若妹妹毒入五脏,哪里撑得到万里之外?” 屠忠林夫妇听得劲装女子言语,脸上的光芒又点点散去,留下更深的落寞和绝望! “姑娘所言不错!”玄明的话语更加加深了二人的绝望,“不过,以在下看来,这三法未必无望?!” “真的吗?”屠夫人猛然出声,微微颤动,一双眼睛死死得盯着玄明。 “屠大人,可否让在下先为幽若姑娘把脉!”玄明躬身行礼,轻声道。 屠忠林连忙摆手道,“落难之人岂可称尊,玄大人请!” 玄明一谢,进得屋来,在床边坐定,为屠幽若把脉诊治。 玄明一边把脉,一边向屠忠林问道,“在下受令前往南安监察,在寿春受印之时,发现侍御史府竟被古神教把持,兰台一脉向来在鹰门受诏,事有蹊跷,探查之下,巧遇这位姑娘大闹侍御史府,左右无端,故而一路跟随,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没想到竟能遇到屠郡守,想必郡守大人定能为在下解惑!” 说着,玄明施法解开劲装女子的束缚,苦笑道,“这便是在下来历缘由,信与不信,就看姑娘自己了!” “哼!”女子依旧一脸冷色,不过却束手而立,站在一旁,“古神教在荆南根基深厚,把持区区侍御史府,也不是什么难事!” 玄明摇头道,“韩飞虎宗师之尊,鹰门监察天下,就算古神教势镇荆南,轻易也不敢捋鹰门虎须!”他眉头微蹙,略有思索,“而且韩飞虎尚在,我不相信他敢背叛龙庭,也不相信铁血十三鹰会背叛鹰门!” “哼!这谁能肯定!”女子冷哼道。 “韩飞虎的确不会背叛,”屠忠林缓缓说道,“他也不需要背叛,因为这一切的意思都来自龙庭!”屠忠林血丝密布的双眼望向北方,罕见地流露出迷茫,轻轻呢喃,“这一切,都来自那个漩涡的最中心!我们只是不小心被其牵扯罢了!” “这!”玄明略有迟疑,试探道,“此事鹰门向来置身身外,韩飞虎何至于让古神教把持州府?” “这也是屠某想不通的地方!”屠忠林长叹一声道,“或许韩大人自有苦衷,他能让孙姑娘从府上离开,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哼!就算韩飞虎出手!也未必能留下我!”女子颇为不服,插口道。 “那是!清微派雷法采天地至阳之气,取五气之精,御五雷之将,勘合雷霆,威力沛然,自然不惧于他!”玄明微笑道,“在下玄明,师承青华道宗玉真真人,还未请教姑娘!” “哼!口是心非!虚伪!”劲装女子抱臂而立,冷然道,“清微派孙黎仙!” “原来是黎羽仙子,失敬失敬!”玄明微笑道,心中却凛然一动。想起之前看过的资料,‘孙黎仙,人称黎羽仙子,清微派通妙真人门下,百杰榜二十三位,修习清微派《神烈飞捷五雷法》,炁如渊海第二境,一身雷法出神入化,尤擅*,性烈如火,嫉恶如仇。 “我夜探侍御史府,发现有折子奏说屠郡守勾结绿林,意图谋反,想必另有内情?”玄明思索片刻,问道。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屠伯伯爱民如子,政绩卓然,疏通兰江,整修官道,肃清吏治,哪一件不是利国利民!巫朗那厮胡编乱造,罗织罪名,真真可恨!”屠忠林还未答话,孙黎仙却抢先说道。 “哎!纵然姑娘句句属实,然而空口无凭,还是难以为屠大人洗脱罪名,荆州局势已成,要想脱罪,需得上达天听,还要搜集巫朗等人的罪证!”玄明思索道, “屠某不求脱罪,只求小女平安!”屠忠林叹道。 “哼!神庭昏乱,清者自清,何必强辩,咱们手刃巫朗这狗贼,浪迹江湖,逍遥自在,何必受这些气!”孙黎仙忿忿道。 玄明默然,收回手沉吟片刻,看向屠忠林,缓缓道,“幽若姑娘毒入五脏,危在旦夕,在下可以用乙木精气护其心脉,应该还能支撑半月,半月之后,若无解救,怕是登时便要毙命。” “半月!够了!”孙黎仙惊道,“乘坐龙艟前往中州,再租几匹龙驹,不出十天便能到万花谷!” “的确如此!”玄明点点头,“只是万花谷医仙可不是那么好见的!” “那你不用管了!”孙黎仙挥手道,“明天再试一次,实在不行,咱们就去万花谷!” 屠忠林夫妇听他二人交谈,又升起希望,虽然困难重重,仍旧振奋非常。激动处,两人彭地一声跪在地上,向两人俯首称谢! “屠大人!”“屠伯伯!”两人都是一惊,赶忙将二人搀扶起来! “两位不要激动,山长路远,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这样吧。今夜,我和黎羽仙子再探侍御史府,你们带着幽若姑娘去城外农庄等候,如果没有寻到解药,咱们立即前往中州万花谷!如何?” “全听玄大人安排!”屠忠林忙道,孙黎仙也微微点头。 “那好,我先为幽若姑娘护住心脉,麻烦二位出去等候片刻。”玄明道。 屠忠林夫妇满眼疼爱怜惜,缓缓走出房门,玄明看向孙黎仙,她白皙的下巴微微扬起,冷声道,“我又不打扰你,我要看着你,万一你有什么轻薄之举呢!” “好吧,随你!”玄明摇摇头,抬手将屠幽若从床上扶起半坐,深吸一口气,凝神聚力,一双星目神光汇聚,显出无比的专注,他猛然动作,并指如剑,一股雾蒙蒙的青气凭空而起,缠绕指尖,他双手连点,从风池一路往下,连续触动数个大穴,迷蒙的青气从他指尖射出,在屠幽若周身游走环绕,将如玉的肌肤渲染出一片青色,青气越聚越浓,渐渐地将屠幽若笼罩。如若一只只细长的小虫,在她全身爬动,在筋骨血肉之间穿行,如此过了半晌,浓郁的青气已经将屠幽若遮掩,只隐隐约约能看见她塌陷的面目渐渐回复,两缕青气在她鼻翼之间流动,玄明脚踏罡步,双手结印,飘浮的青气猛然间结成无数的符号,一下子收进屠幽若身体里去。 玄明长吁一口气,抹下并不存在的汗,直起身来道,“幸不辱命!” “乙木咒炼到这种境界,怕是不在章景和之下,居然不在百杰榜!”孙黎仙侧着头看他,低声道,“青华道宗游离海外,倒是藏得深!” 床榻上,屠幽若半青半红的狰狞鬼脸被青气包裹在缓缓消散,此时已恢复常色,只见他柳眉杏眼,肌肤白皙,柔弱中见英朗,文秀中见豪情。她面上微微还有惨白之色,强撑着坐起,对玄明行了一礼,嘴角带笑,轻声道,“多谢玄明大哥出手相救,幽若感激不尽!” 玄明摆摆手,平静道,“幽若姑娘言重了,我只是压制你身上的剧毒,半月之后,如无解救,那时毒气爆发,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没有玄明大哥,哪来的半月!幽若铭感五内,实在不知如何报答!”屠幽若轻声说道,神情黯然。 “幽若姑娘不必如此,都是江湖儿女,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玄明道,“幽若姑娘若有有心,不妨此事始末细细与我说明!” “嗨!幽若身子虚弱,哪有精力与你分说!出去出去!”孙黎仙嚷着将他赶出去,这才回转身来,对床上的屠幽若带着埋怨道,“你莫要对他那样,鹰门的恩情可不好报答,再说了,他求古神教动向,咱们求解药,各取所需罢了!” “黎仙姐姐,人家好心救我,我怎能不知好歹!”屠幽若叹息道, “嗨,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救你未必就是好意呢!”孙黎仙冷峻的面上带着一丝叹息,“算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咱们就去万花谷!” 孙黎仙掩上房门下楼,玄明正与屠忠林夫妇对坐厅中,正在交谈,见得孙黎仙下来,屠夫人告罪一声,上楼陪护屠幽若。 “这么说来,古神教几乎完全控制荆州了!”玄明眉头蹙拢,声音低沉。 “没错!”屠忠林喟然长叹,“朝中势力早已两分,只是碍于鹰门和神威镇压,才隐而不发,中州岿然不动,祸端自然从各州而起,荆州自古乃要冲之地,古神教威压荆南,从此处开始到也不足为奇了!” “我不管他二人如何争斗,只是竟敢违背祖训,牵扯兰台,古神教,当真胆大包天!”玄明星目微眯,隐隐带着怒气,冷然道。 “此事老夫也有不解,鹰门监察天下,不是寻常门派可比,如此得罪鹰门,殊为不智啊!”屠忠林摇头叹息道, “哼!想那么多干什么!”孙黎仙走下楼梯,接过话头,“既然敢伸手,将这爪子剁下来便是!” “黎羽仙子言之有理!”玄明起身行礼,冷声道,“就该先剁下一只爪子再说!”两人对视一眼,突然间有了些许默契。“我已和屠大人商议过了,咱们今夜出发,屠大人一家且往城外七里庄躲避,咱们再探侍御史府,不管事成与否,你们明早都乘龙艟离开荆州!” “哦?你呢??”孙黎仙略有诧异, “在下职责在身,自然要赶往南安上任,劳烦黎羽仙子挂心!”玄明微笑道, “哼!谁挂心你!不要拖我后腿就行!”孙黎仙轻哼一声,转身出了中厅,自去厢房歇息。 【乌夜啼】20、雷法 是夜,两道迅捷的身影一前一后,犹如狸猫跃动,在这城中穿行,两道身影高来高往,或行房上,或挂墙角,夜色遮掩,黑影掠动,宛如雁过秋水,踏波而过,惊不起一丝丝波澜。 侍御史府外墙之下,两道身影藏于角落,暗自传音。 “巫朗一般居于后府东侧小院,韩飞虎居于西侧,我二人以雷霆之势出击,只要不惊动韩飞虎,巫朗不在话下!”孙黎仙轻声说道, “不行!韩飞虎倒是其次,他明显不愿插手此事,以你所言,那巫朗奸诈狡猾,上次之事未成,此番定有变化!”玄明道, “那你说怎么办?”孙黎仙没好气道, “我有一门秘术,能遮掩气息,三尺之外,宗师亦不能查。咱们先去探查一番,以免入他彀中!”玄明道, 借着月色,孙黎仙使劲看向玄明,只见他面上颇为严肃,只得点头无奈道,“咱们可没有多少时间可耽误!” 玄明点头不语,夜幕之下,只见他双手掐诀,孙黎仙只觉一股清新的气息从四面涌入身体,好似一层水幕包裹,将自己与天*霆微微隔绝开来,不过这一层颇为薄弱,只需自己微微提气,便成破开。 “走!”玄明低声轻言,也不见他脚下使力,只将身轻轻一晃,竟然穿墙而过,入到院中。 “土行术?会的倒是多!”孙黎仙暗运真气,足尖轻点,跃入墙内。 两人从东侧而入,缓缓地向西搜寻,夜色昏暗,两人躲在阴影之中穿行,不时停下躲过巡逻的守卫,不一会儿,便来到东侧第三个院子。 孙黎仙轻轻点头,示意玄明巫朗便在院中,玄明凝神半晌,微微摇头道,“有宗师在府,我不敢过于使力,探查不清。此处只有试探一二!” “怎么试探?”孙黎仙不解道, “跟我来!”玄明纵身一跃,便至院中,只见他以掌覆地,凝神用功,片刻便有一只青藤长出,青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盘绕,顷刻便有一尺来高,儿臂粗细,玄明手掐指诀,轻声对围在一旁的孙黎仙说道,“伸手?” “干什么?”孙黎仙面带不解,不过还是微微伸出右手,她双手纤细白皙,在这夜色之中也颇为显眼。 “借你点东西!”玄明申请肃穆,伸手在孙黎仙掌心一划,取出一抹血来。孙黎仙掌心一疼,不禁一怒,低声喝道,“你干什么?” “你真气盈体,血带先天雷霆,比我好!还有更好的,不过他不在,你这勉强凑合!”玄明略微解释道, “你!”孙黎仙这满心的怒火正没地撒,只见玄明右手快速在青藤上挥洒,须臾之间,便将这株青藤画满,只见他双手掐诀,低喝一声,“灵生!现!”一股磅礴的生机从青藤中散发出来,青藤微微卷动,自动拔出根系来,生机越发强大,一抹青气笼罩青藤,随后青气收拢,现出一只青色的木猫来,初时木讷,片刻已有三分灵动,不一会儿,青气渐消,这青绿的木猫也变成一只活灵活现须发皆全的小猫,绕着玄明的脚边轻轻磨蹭,表示轻呢。 只见玄明眼中浮现一股青气,轻轻说道,“去!”小猫轻身一跃,沿着院中走廊向正房跑去。两人躲到阴影之处,静待佳音。孙黎仙只见玄明指诀不散,凝神屏息,自不敢打扰他,不一会儿,只见他微微摇头,轻声道,“里面不是巫朗!” “这奸猾的狗贼!”孙黎仙怒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巫朗预料咱们还会再来,必然不会躲远!肯定在百米之内!再找找!”玄明肯定道, “好!”孙黎仙点头道,看着玄明俊秀的面容,她不禁心中凛然,暗道,“此人道术之高,第二境上,恐怕比之师姐也毫不逊色!又是一个前十的人物!” 两人蹲伏院中,驱动小猫翻墙越脊,四处探查,不多时,玄明突然放开指诀,轻声道,“找到了!” “在哪?咱们赶紧过去!”孙黎仙连忙问道, “不用了!人已经过来了!”玄明肃穆道,“先躲一下!”玄明说着脚下一跺,拉住孙黎仙一下子变沉入土中,原地绿草依旧,丝毫看不出刚刚有人从这里沉了下去。 “就在那里,给我搜!”微微的声音从院外传来,眉飞入鬓,一袭白衣的巫朗带着一众人推门进入院中, “就在此处!方才气息就是从此处传来的!”巫朗厉声道,“给我搜!” 一众人蜂拥而入,正房、厢房,在院中仔细地搜查起来。巫朗矗立门外,轻轻冷笑道,“这个死丫头,我看你往哪里跑!” “三长老,这里!”有人指着方才玄明覆掌之地,高声向巫朗禀报,那里土地翻起,正是方才青藤扯出根系留下的痕迹。 “哼!乙木法!”巫朗冷哼一声,“不可能走太远,搜!” “狗贼受死!”巫朗话音未落,一个身影破土而出,双掌雷光闪动,陡然向巫朗罩来。 “哼!等你好久了!”巫朗声音冷厉,举手接住孙黎仙的攻势。他两人你来我往,转眼便是十余招,巫朗依然是诡秘幽暗,出其不意,孙黎仙也依旧是堂皇大气,威力沛然。巫身凌云法左突右奔,胜在一个诡字,身形提纵,凌云高举,纵横之处极为快捷,往往能出其不意地出现,他使一套颇为奇异的拳法,双*错,拳打致命之处,仿佛林中潜狼,山中伏虎,忍耐爪牙,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一阵危险。不过孙黎仙的神烈飞捷明显更胜一筹,雷光闪动一处,只见人影错错,就是辨不清她身形何处,掌力何来,故而明明巫朗在第二境的造诣还要略高于孙黎仙,却被她死死压制,难得上风。 他两人都是第二境上的江湖高手,那一众人中再无第二个此境好手,实在难以插手进来,只得眼睁睁看着二人兔起鹘落,分外热闹。两人斗有片刻,巫朗突然缩身回护,脱出站圈来,孙黎仙哪里饶他,立刻跟身进步,神烈飞捷法身形如电,光华闪动正劈巫朗面门。刹那间,巫朗回身一喷,口中一股青烟涌出,孙黎仙身形颇快,此时闪避哪里能够,只能屏息而过,生受这股青烟,掌力喷涌,正中巫朗架起的手臂,雷光大作,一下子将他劈飞出去。 “哈哈哈哈!”巫朗嘴溢鲜血,爬起身来,方才一下已然被孙黎仙震伤,“我神教圣药的滋味不好受吧!” “卑鄙小人!”孙黎仙站立一旁柳眉倒竖,驱动内气抑制毒性,脸上青红之色闪动,紧咬银牙,愤怒骂道。 “成王败寇,何来卑鄙之说,真是个无知的小丫头!”巫朗嗤笑着摇摇头,慢慢走了过来,“我这圣药之毒只有圣药可解,我也算仁至义尽,那就去黑河里去和姓屠的丫头作伴吧!”巫朗说着,扑身上来,一拳向孙黎仙天灵砸下,这一下好似猛虎下山,恶狼出林,用出了十成的力道。 “三才一气,冲贯为和,招御五将!”巫朗拳风扑面,好似刀子一般,使劲刮动孙黎仙面庞,她口中念念有词,只待巫朗近身,一声大喝,“雷来!”霎时间,天地暗淡,孙黎仙眼中闪耀电光,呼吸之间有雷霆之声泛滥而出,脸上青红之色倏然消散,他举掌而待,一股雷光涌动,好似流水一般,银光灿灿,在孙黎仙掌中酝酿。 巫朗耸然一惊,见得眼中雷光闪耀,瞬间汗毛倒竖,冷汗爆发,孙黎仙掌中雷霆近在咫尺,自己来势不减,又如何闪避!除了闭目待死,又有何为?巫朗暗叫一声,“吾命休矣!”只看得雷电光华,在眼中缓缓放大,遮蔽天际,贯穿天灵。 轰!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巫朗睁开观瞧,只见孙黎仙到飞数丈,口以鲜血,长发披散,一副狼狈模样,正不知何故之时,只见天边一道刀光如同匹练,倏然而至,刀光迅捷,裹着无与伦比的锋锐刀罡,直劈孙黎仙。 “宗师!韩飞虎?”孙黎仙惊叫一声,面带骇然之色。玄明猛然从土中跃出,刹那间便要出手,只见孙黎仙从袖中甩出一道玉符,正与刀光相撞。 轰!天*霆,只见一道雷光凭空生出,倏然贯穿天地,雷光闪耀,好似水涨秋池,荡漾片片光华,小小的玉符仿佛在虚空之中炸开一个大洞,而对面便是一片雷霆世界,雷光如水,从这个大洞向外倾泄,雷声大作,天地轰隆,玄明只觉自身好像大海中的一叶扁舟,翻复波涛之间。雷光耀世,给周遭的一切都披上一层惨白。雷霆横扫,天地之氛肃然一清,什么刀罡毒气,黑烟秽物,都横扫一空,雷光来的快,去得也快,片刻便无踪影,天地清朗,月色如水,众人呆立,仿佛从来都没出现过一般。 雷光虽然并未冲着玄明而来,依旧冲撞他神魂震动,心绪不宁,缓了片刻才恢复过来,四下望去,众人高下立判。韩飞虎静立院中,远望此处,几乎不受影响,孙黎仙修习神烈秘法,甩出玉符的同时便飘散远遁,毕竟刀罡临身,受了轻伤,此刻身形不如之前快捷,雷光散去,只在院落尽头。那边几乎和雷霆正面相抗的一片刀罡缓缓散去,露出一个消瘦的身影,他背负长刀,立足虚空,正是在青州有过一面之缘的姚苌! 最后醒来的正是一脸鲜血的巫朗,他本来被孙黎仙击伤,此刻又受雷霆震动,直接筋骨酸麻,栽倒在地。从姚苌刀罡飞来,到孙黎仙甩出玉符,玄明从地下冲出,都在同一时间,此刻玄明见孙黎仙远遁,感叹雷霆之力,号令诸炁之时,身形一动,奔巫朗而来。巫朗此刻哪里还有反抗之力,只得眼睁睁看着玄明裹挟威势,全身密布木纹,青碧色的木质包裹成甲,瞬间便到了跟前,伸手抓向巫朗。 轰!一道轻微的刀气后发先至,从远处飘然而来,韩飞虎孤立的身影也紧随刀气而至,轻笑道,“可不能让你把巫特使带走!” 不及韩飞虎靠近,玄明赶忙回身而走,一道青碧的身影在地上闪动,一步便是三五丈有余,他身形灵活,好似一只穿山老猿,不消片刻,便消失在韩飞虎眼中。 韩飞虎瞥一眼瘫倒地上的巫朗,并不追赶玄明,只望向天空,修长的手指用力握紧,片刻又缓缓送来,叹道,“雷法,木咒?!倒是热闹得紧啊!”说着,转身回往自己院中。 刀光散去,姚苌身形一动便向孙黎仙追去,他脚踏虚空,好似流星破空,身形如电,只片刻功夫,孙黎仙已经俨然在望。孙黎仙本身遁法奇快,电光闪耀,转折漂移,一闪便是数丈之远,姚苌虽有凌空之便,她左右飘忽,在阁楼街巷之间窜动,一时半会儿,还真拿她不下。不过姚苌毕竟宗师之尊,虽然并不擅长遁法,但也不是孙黎仙轻易能够甩开的。 二人一前一后,一下一上,穿过大半城池。孙黎仙修为毕竟只在第二境,须得全力施为才能堪堪不被追上,此刻真气消耗过大,已然香汗淋漓,面色惨然,气喘吁吁。再往前便要出得城外,城外无有遮挡,况且他俩与屠氏一家约于此处,定然不能牵扯姚苌前去。孙黎仙银牙紧咬,再提真气,电光流窜,往前面巷口一折。 小巷中光华闪耀,现出孙黎仙身形来,回望高处,姚苌犹自紧追不舍,“真是阴魂不散!”孙黎仙痛骂道,却无可奈何,落到姚苌手中,她怕是凶多吉少。正思忖间,一道身影猛然从一侧墙壁涌了出来,说是涌,主要因为那身影穿过这土石墙壁仿佛跨过水莲一般,不伤其形,偏偏一跃而过,视其如同无物。 “谁!”孙黎仙一声惊叫,强提真气,一掌拍去,她此时强弩之末,哪里还有许多力气,被人影轻轻一闪而过,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低声道,“是我!”正是匆忙赶来的玄明。 孙黎仙见他出来,又怒又急,正要说话,却被他打断,玄明双手好似铁钳一般捏住她手腕,眼中青气闪动,一股清新的气息包裹而来,两人如同在侍御史府那般,缓缓沉入土中。 姚苌身在半空,并不着急,孙黎仙虽有些天赋,但毕竟年轻,她雷法阳和之气,在这寂静黑夜之中,如同一盏明灯,为自己指路。他好似信步闲庭,在空中飞行,不时感应着孙黎仙的气息。他飞进小巷,正好在孙黎仙方才停歇之处站定,姚苌眉角一挑,疑惑道,“竟然消失了?”他鼓荡真气,缓缓探查,到了宗师境界,炁达八荒,对天地元气敏感异常,况且姚苌这般突破宗师境界,方圆百丈的元气异动,都能轻易地被其感知。 姚苌静立半晌,面上疑惑更甚,百丈之内,他竟然感受不到丝毫异常常。 “有点意思!罢了!”他嘴角一挑,矗立原地思索片刻,随即冲天而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约莫有两刻之久,小巷之中青气升腾,两道人影缓缓从土中升起,其中一道身影猛然摔坐在地,微微喘息,“差一点就被他发现了!” 另一个身影猛然拉起她,向城外跑去,边跑边低声道,“还没出去呢,他要是来个回马枪就惨了!” “哎哟!对哈!赶紧!”叹息的人影叫道,赶忙强提真气,跟上步伐。两人一前一后,不一会儿便出得城来,与屠氏一家汇合。 翌日,寿春城外龙艟泊战,巨大的龙艟缓缓升起,甲板上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搀扶着一身宫装的圆脸女子,站在船舷边静静地看着平野上的寿春城逐渐缩小,良田河道,街市楼阁,俯瞰下仿佛棋盘纵横,一切都变得不真切起来。宫装女子眺望远方,手中轻轻摩挲一块黑色玉牌,玉牌上雕刻飞鹰,背面端正地刻着一个玄字。 【乌夜啼】21、枭影 南安郡,白水城。 玄明辞别孙黎仙和屠氏一家,便径往白水而来,他未被识出,直接在寿春城外租了一匹快马,一路疾驰,也就两日多的功夫,便到白水城外。 在城外驿站还了马匹,玄明急匆匆向城北监察御史府赶去,古神教进入兰台一脉,姚苌现身寿春,这些消息需要尽快传回鹰门,而且韩飞虎意向不明,整个荆州几乎都在古神教掌控之中,寻常飞鹰容易被截获,如今只有相信百探的能力,尚在古神教掌控之外,通过其传递消息。联系百探就不得不用到监察印,玄明这才急匆匆赶来。 城北大街,临街一座酒楼,客人纷至沓来,络绎不绝,楼悬‘至味’二字,正是白水城四大酒楼的至味楼,二楼之上,只有一圈雕花漆木栏杆围绕,清风送爽,四面通透,临街一侧,有两人对坐而饮,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四下观望,好似一对好友日常闲聊,声音低沉,近处也听不清楚。 “事情办得怎么样?”右侧的人颇为消瘦,面容清癯,唇上两缕胡须,好似哪家的账房先生一般。手指细长,端起杯子轻呡,轻声问道。 “消息已经递过去了,后续的事情,就看咱们这位新任监察大人的了!”对面的男子略微年轻,圆眼蒜鼻,一副放在人堆中便难以找出来的样貌。 “希望这位监察大人不要令我们失望才是!”消瘦之人轻声说道, “此事火中取栗,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如何小心也不为过!”男子皱眉说道,“而且这位监察大人也未必靠得住!”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次争龙乃是最好的机会,而且我也没有时间等下去了!”消瘦男子声音渐冷,眼中陡然射出锐利的光芒。 “大长老坐镇天机楼,三长老、四长老身在神都,只要引动二长老和五长老,便有可乘之机!”男子肯定道, “不!”消瘦男子摇摇头,“纵然如此,也只有五成的机会。” “怎么会?大长老隐而不发,苏易北远在青州,还有什么人能够阻挡姚师?!”男子略有震惊,忙道。 “呵!十大宗师么?苏易北的确惊才绝艳,不过铁血十三鹰震慑天下,岂是苏易北一人之威,铁鹰洛枫,烈鹰韩飞虎,血鹰燕玲花,都是威震一州的绝顶高手,不过我最忌惮的,还不是这四人!”消瘦男子眼睛微眯,仿佛回忆着什么,缓缓说着,似怀念又似叹息,“我们都小看了一个人,或者说整个江湖都小看了他!” “谁?!”男子心中震惊,说起十三鹰,都以这几人为尊,其他几人总是略逊一筹,在消瘦男子口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儒鹰徐慕贤!”消瘦男子缓缓说道,不理对坐男子震撼的表情,低声道,“五成已经够了!” “这!”男子看着消瘦男子坚毅的眼神,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暗道,“或许这就是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理由吧。” “不对!他刚才看我了!”突然,消瘦男子冷然一声,猛然看向街上低头迅速离去的背影。 男子一愣神,急忙喊道,“姚师?!” “此人恐怕看出你我身份,你继续监视那位,我去拦他!”消瘦男子猛然起身,身形晃动,一下子化作一道阴影从二楼一跃而出,追了上去。 却说玄明进得城中,无有耽搁,一路径往监察御史府而来,他心中有事,脚下颇快,此时日过中天,街上人群涌动,快速穿行颇为不易,他也就随着人流,顺便观瞧这城中风景。路过中街,正瞧见那至味楼上二人对坐交谈,青华道宗崇遵青华帝君,以木行为本,对生物气息尤为敏感,玄明修习的炼神秘法更是此中翘楚,那楼上之人说话之间释放的锋锐之息,恰巧被玄明撞个正着。 在玄明感知之下,那股锋锐之气几乎扑面而来,清晰异常。“姚苌!”玄明几乎片刻之间,便将这人与记忆当中的气息搜寻匹配起来,只是那人面貌迥异,应是做了易容的装扮。 几乎在一瞬之间,玄明赶忙低头而走,不敢继续观瞧,不过他凝神一眼,已然触动了姚苌,还不等玄明走出中街,便猛然起身,追了过来。玄明暗道不好,再也顾不得这拥挤的人流,当下施展咒法,脚下闪动,如同游鱼一般,面前凭空泛起丝丝水波一样的波纹,玄明快速跃入其中,数丈之外,同样水波流转,现出玄明身影。 “这宗师之境当真可怕,一羽不能加,蚊蝇不能落,对这天地感知不知超出常人多少,我只凝神看他一眼,他那里便有所觉!”玄明心中凛然,不敢停留,一路往城外跑去。 姚苌化成一道阴影,一路追踪而来,他虽有凌空之能,但大庭广众,他此行隐秘,自然不敢随意施展,只化影而追,在这阁楼房屋的阴影中跃动,速度迅捷,比起玄明脚下生风,缩地成寸的凌波之术也不遑多让。 他两人一前一后,不过片刻便跑出城来,白水城依江而建,出了城便是浩浩兰江,奔腾不息,在城池出有转折回绕,有数片浅滩零落,激起水花翻涌,日光照耀,银浪滚滚,白水连天,煞是好看,白水城也因此得名。玄明心知不是他对手,他宗师之力身法快捷,不在自己之下,若是一心逃遁必然逃不了多远。乘着道术之便,避开人群,快速抵达城外江边。他思忖片刻,手中指诀变化,摇身一晃,投入江边芦苇之中不见身影。 不到片刻,姚苌便追赶上来,他此时已现出原身,着一身黑衣,眼中两道刀气喷薄欲出,好似一柄绝世宝刀出鞘,带着丝丝锋利的悍勇之气。姚苌矗立江边,看着远处白浪翻滚,近处芦苇摇曳,不禁露出一丝冷笑,冷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青州的小家伙!” “能以如此年纪修炼到第二境,你也算是个天才,可惜!”姚苌微微摇头,“没有成长起来的天才就不算天才!”说着,他猛然一动,消瘦的身形裹挟刀罡,如同一柄巨刃散发寒光,倏然向玄明躲藏之地射来。 轰,芦苇荡中猛然炸起道道青光,青光激射而出,成围城之势将破空而来的姚苌包裹。 “雕虫小技!”姚苌冷哼一声,刀罡一震,青光一一飘散,根本近身不得。 “重楼!化灵!重华!见血封喉!”玄明低喝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周遭的芦苇荡猛然蹿出无数的青藤,原本纤细的芦苇也瞬间暴长,变得儿臂粗细,狰狞无比,漫天的青藤芦苇呼啸着将姚苌包裹,沛然的力量在这些草木之间游动,催发青藤愈发狰狞,生出颗颗倒刺使劲往姚苌身体里面钻,芦苇也愈发强韧,不断缠绕包裹,想要生生将其勒毙!几乎一瞬之间,青藤芦苇淹没之下,已不见姚苌身影,将他包裹成一个木人,周遭又有无数的漆黑木枝凌空而现,猛然向中央的木人插去,噗嗤!噗嗤!噗嗤噗嗤!连续穿透的声音响起,漆黑的木枝泛滥出丝丝碧蓝光芒,将木人捅成了刺猬。 “我是该说你大胆,还是无知呢?”姚苌淡然的声音从木人中响起,紧接着木人轰然炸开,现出内里被罡气包裹的姚苌,他周身锋锐的刀罡流转,束手而立,飘浮空中,微微低头看着从芦苇中现出身形的玄明,眼中带着无尽的冷意。 “等的就是你!”玄明心中暗道,大喝一声,“姚苌!”双目中陡然射出两道碧光,姚苌被他一声大喝,下意识看向他的双眼,正硬着两道碧光投入眼中,只觉天地碧色一片,眼前烟气茫茫,竟不知到了何处,脑海中一阵迷蒙,当前的事变得越来越模糊。 玄明见姚苌中招,不由得出了一口气,一下子跌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强忍脑中剧痛,施展身法,向江心跑去。 “惑神击在他身上不会超过半炷香的时间,江流滚滚,水底幽暗混乱,我当去那里躲藏!”玄明心中定计,施展龟息法向江心沉去,江诶水流汹涌昏暗,滚滚的水波撞击礁石,形成各种回绕的涡流,他抱了块巨石,施展些类似千斤坠的功夫,仍旧被涡流卷得头昏脑胀,辨不得方向。 好不容易沉到江底,玄明顾不得污秽,挖开污泥,伏身其中,又施展土行咒法,继续向下沉去。 “姚苌怎会到白水城来?在寿春都没有如此谨慎,偏偏在此处遮掩面目?”玄明伏于江底,暗自思索。 却说姚苌中了玄明惑神一击,只觉天地缈缈,不辨东西,脑海中也空空荡荡,不知今夕何年。眼前青气蒙蒙,微微向前流动,姚苌跟随青气试探着向前走去,远处似乎微有亮光,好似通道尽头,浓烈的阳光在那处聚集,形成白茫茫的圆形,姚苌更疑惑了,本能地向光亮处走去。脚步越来越急,不知是自己向光亮奔去。还是光亮向自己扑来,周遭的亮色越来越多,姚苌只觉一道刺眼的白芒猛然间在眼中放大,席卷了整个天地,他情不自禁得抬手在面前遮挡。 极处的静谧之后,是风吹来的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点缀着不知名的鸟鸣,姚苌缓缓放下手臂,眼前竟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青山苍翠,覆盖无数树木深林,自己站在山脚下,一条颇为宽阔的青石路蜿蜒而上,在半山腰通向一处宽阔的广场,姚苌回望四周,山脚下有白玉石柱拱立的山门,其上雕刻飞鹰振翅,勃然欲飞,山脚那边矗立一块巨石,其上龙飞凤舞的大字。 “天鹰山!”姚苌喃喃自语,伸出手来,似乎不敢相信。他这才发展自己似乎变小了,就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穿着一件有些长大的灰色衣衫。 “到了!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他下意识地想要闪开,身体却仿佛不属于自己,做不出任何动作。他只能随着这身体轻轻转头,眼帘中,一张温和的笑脸望着远处的青山,这人一身黑衣,剑眉入鬓,拥有一双格外温柔的眼睛,他微微一笑,仿佛一缕阳光直射心底。“走吧,小苌,以后你就是鹰门弟子咯,可再不要哭鼻子咯!”男子轻声说道,拉着孩子缓缓向山门走去。 姚苌仿佛一个游魂从孩子身体中拉离,他仿佛被定在当场,看着男子其实和自己一般高矮,他微微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又颓然放弃,只眼睁睁看着两人的背影,渐渐远离。 “南星大哥!”姚苌闭上眼,呢喃这尘封在记忆中的名字,“幻境么?” 背影越走越远,周遭光芒乍起,又将这天地淹没,姚苌暗运真气,光芒猛然停滞,仿佛下一刻便要破碎开来,姚苌心中一动,又缓缓散去凝聚的力量,任由光芒泛起,将自己淹没。 画面流转,天鹰山巅的广场上,几个青衣弟子领在最前面,台阶上,一位身着白衣的青年手持金纹檀香,领着四位紫衣长老,向着正对大殿请出的牌位和雕像参行大礼。 广场上,一百多个穿着各异的孩子静静地排列站立,这些孩子都在十岁左右,小脸上都充满了肃穆,姚苌也站在这群孩子中间,广场周围,一圈黑衣弟子束手而立,将孩子们围在中间,还是孩子的姚苌目不斜视,紧张地看着台阶上方那群人。 “跪!”一个清朗的声音清晰地在广场回荡,一众孩子立即乖乖地伏在地上,对着历代祖师牌位,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孩子们跪伏在广场之上,山风凛冽,吹得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那领头的白衣青年不知对着牌位说些什么,姚苌只觉这一跪,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风拼命地从脖子往背脊上灌,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去,场边,黑衣弟子也跟随着躬身行礼,仿佛感应到姚苌的目光,其中一位弟子微微侧脸,看了过来,他眉清目秀,正是沈南星。他咧嘴一笑,冲着姚苌做了一个鬼脸。站在自己身后的姚苌,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冷峻的面上有了冰雪消融的痕迹。 画面转动,姚苌已是长身而立的青年,鹰山云谷之下,林立的墓碑静静地承受风雨的侵蚀,悬崖谷底,雾霭蒸腾,带起茫茫的水汽打湿他身上赭红的衣衫,遮掩他血丝密布的眼睛,棺木中,男子的笑容依然和煦,只是苍白的面容怎么也撑不开那双如同太阳的眼睛。“啊!——”不远处,姚苌看着自己发出凄厉的哀嚎,面容越发的冷厉。 画面再转,残破的大殿中,姚苌持刀而立,鲜红的血水轻轻地从刀尖滑落,击打在地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鲜血,在残破的大殿四处泼洒,在褐色的地板上汇聚成河,断肢,处处洒落,他们并不属于一个人,而是无数人的集合,粘稠的鲜血缓缓流动,把腥臭的气息侵染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玄色的深衣被鲜血染成暗淡的红色,一颗颗人头在姚苌面前堆积成山,京观!姚苌长刀一挑,卷起最后一颗人头,轻轻地落在最顶端。 “南星大哥,你的仇,我,报了!”被鲜血染透的姚苌对着眼前的景观轻轻地说,凄厉,沙哑的声音昭示着声音主人的疲惫和决绝,他收到入鞘,并不在意鲜血四处涂抹,转身,缓缓走出大殿,这个黑红的背影显得格外的孤寂,落寞,也格外的锋锐,高耸,强大!轰!随着姚苌走出,背后的大殿轰然塌落,呼啸的刀气将大殿连同内里的污秽搅成齑粉,只留满地流淌的血色。 殿外,姚苌看着自己缓缓走来,眼中泛起嗜血的红光,嘴角再次挂起莫名的笑意。 画面再转,鹰山平谷锻刀台,一身青衣的姚苌信步从谷外走来,手中血色长刀随意挥洒,激射出血红的刀罡,围绕过来阻拦弟子的脖颈轻轻一绕,便是一颗大好的头颅滚落,姚苌面上带着邪异的笑容,倒映在血红的刀身上,咧开的嘴角被拉扯成一个大大的笑脸, “鹰刀!最后一个!”他笑着自言自语,不在意锻刀台奔走相告的戒备和敌意,只挥洒刀罡,将一切的阻拦都一一断成两截,搅成肉糜,成为手中刀可口的资粮。年轻的弟子万万没想到,鹰门这一代第一位踏入宗师的大师兄,名满江湖的‘夜影破空’,刚刚成为宗师,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屠戮同门。 “大师兄,你在干什么!?”惊怒的呼喊从身后传来,几个熟悉的身影几乎同时出现在谷外, “干什么?来锻刀台,当然是取刀咯!”姚苌咧嘴大笑,血红的长刀提手横斩,血红的刀罡倏然而出,瞬间从几人身前掠过。 砰!砰!尖锐的金铁交鸣猛然发出酸牙的巨大的声音,嘣!嘣!那是长刀连续被斩断的悲鸣,喝止的弟子纷纷被刀罡斩飞,鲜血四溢,生死不知。 “废物!”姚苌冷哼,纵身冲进锻刀台,锻刀台中央,巨大的洗刀池泛起粼粼波光,丝丝寒气在池中飘荡,这是从平谷深处引出的极阴寒泉,寻常人肉身沾染,几乎瞬间就会被冻毙。姚苌脚下凌空,虚立洗刀池之上,寒泉如玉,泛着苍翠的碧色,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池底插着的长刀,“就是这里了,南星大哥,你的梦!”姚苌呢喃着,转而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他极尽癫狂,疯狂,放肆地笑着,突然,笑声戛然而止,他猛然将手中长刀向池中扔去,冷然道,“可笑的梦!”他声音一转,化作轻柔,“无论多可笑,我都会实现给你看!” “把你肮脏的刀拿走!”清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束月白的刀罡斜飞而来,后发先至,猛然将血红长刀从寒池上击飞。 “慕容长老!”姚苌邪魅一笑,身形一转,从寒池上方飞出,将血色长刀抢在手中,提刀半握,斜眼看向飞临锻刀台的慕容秋月,“刀,是用来杀人的!又有什么肮脏不肮脏呢?” “以血祭刀,在扬州连屠村庄数十个,三千余人!姚苌啊姚苌!你就听不见你刀上冤魂的哭嚎么?”慕容秋月冷声道,带着隐隐的怒火。 “哈哈哈哈,我鹰门何时在乎过冤魂?”姚苌放肆地笑着,手中的长刀在真气的灌注下,越发地光亮如玉,透着诡异。 “愚蠢!”慕容秋月冷然道,刀光乍起,清冷的光辉如同月照中天,贯穿天地,一道如月的匹练瞬间穿过姚苌的位置,留一声巨大的枭鸣。慕容眉尖威蹙,刀光紧随着铺天盖地。 “哈哈哈哈,同样是宗师,当我怕你么!”闪避开来的姚苌面色一沉,变得冷厉,血色长刀卷起殷红的光芒,和茫茫的月色轰然相接。 “可笑至极!”慕容冰冷的眼神隐藏着一丝不屑和同情,月色刀罡卷动,将那一片殷红瞬间绞杀干净。刀光一闪,露出姚苌消瘦的身影,他胸前一道刀痕从左肩一直到腹部,鲜血淋漓。慕容刀意不散,白亮的刀罡呼啸着又斩杀而来。 池边,姚苌仰头看着碎刀而遁的自己,慕容并没有追击,只一道刀意飞出,将漫天碎落的红色碎片绞杀得干干净净。 画面再转,深谷墓地中,一只惨白的手推开泥土,缓缓从墓地里爬了出来,姚苌静立墓碑旁,看着自己吃力地爬上草地,那道几乎贯穿的巨大伤口依然浸着血迹。他剧烈的喘息,嘴角咧起,对着天空做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他转头看向墓碑,那里墓主的名字尚算清晰, “南星大哥,我还活着!活着,就还有机会,你放心!”他看着天空飘浮的白云,轻声说。 【乌夜啼】22、暗流 “很好!你成功地激怒我了!”兰江边上芦苇摇曳,姚苌缓缓睁开双眼,露出一片血光,他消瘦的脸颊微微挑起,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轻轻说道。 腰间的长刀缓缓出鞘,发出轻微的清鸣,刀光乍起,宛如一轮冷月从姚苌腰间升起,寒光倒影出他脸上邪魅的笑容,散发出无尽的冷意。刀光冷冽,如同一泓秋水被他握在手中,挽起的刀花在半空绽放,迸射出刺目的寒光,磅礴的刀意骤然灌注,寒光化作冷月将夕阳的余烬驱散,凝实的刀罡裹挟着凛冽的刀气轰然炸开,横扫芦苇纷飞漫天,支离破碎,江边深深的芦苇荡一下子被炸开一个圆形的空处,弥漫的刀气刮起地面的土石,露出斑驳的泥土和翻露的根茎,宛若一个巨大的伤口横亘江边。 惑神击看似漫长,实则不过片刻,以姚苌超越宗师的修为,一来他猝不及防,未曾料想,大意之下方才中招,二来玄明有心算计,拼力施为,方才有这片刻的拖延。姚苌气息爆发,快速地笼罩江边,却丝毫不见玄明的身影。 “有点意思!”姚苌邪魅一笑,真气流转勾连天地,探查的范围猛然扩大,锋锐的刀意带着刀罡纵横四野,仔细地探查着玄明的气息。姚苌斜看日头,心知方才那一下不过片刻,以玄明不到宗师的修为根本不可能跑太远。他纵身提起,飞跃而起,快速地在江上游移,不断探索玄明的动静。 此时两岸寂寂,唯有江流滔滔,翻腾奔涌,发出哗哗的声响,江风吹拂,搅动江边芦苇起起伏伏,草丛之中,虫鸣渐起,天边红日西沉,散发着最后一丝热力,天色昏暗,一抹幽蓝轻轻笼罩,蓝意之中,一轮浅月隐隐约约,正是夕阳落城坳,初月冷江风。 “给我出来!”姚苌眼中红光渐盛,周身弥漫的刀意愈发浓重,他随手挥洒长刀,刀罡呼啸裂波斩浪,水光炸起,散作漫天水珠洒落,夜幕渐起,一片寒意深沉,江上冷风阵阵,吹散水雾迷蒙,刀罡不断,搅起水波阵阵,水花炸开,雾气更甚,姚苌凄厉沙哑的声音从雾中传来,仿佛邪魅山魈,勾魂厉鬼,令人生出无尽的惧意。 “我看你躲到何时?!”姚苌眼中血光弥漫,手中长刀挥舞,刀光裹身,状若癫狂,偏偏刀罡纵横,在这江面之上爆发一阵狂风暴雨,细密的刀罡在水面处处炸开,激起漫天的水雾,凛冽的刀意割裂冷风,激射的刀气四散而出,宗师之威在姚苌身上爆发开来,一场剧烈的风暴在江上卷起,狂暴的刀罡正是这风暴的利器,将卷入的浪潮绞为齑粉。 “好小子!”姚苌冷厉的声音清晰地从风暴中传出,凛冽的风暴一点点扩大开来,一丈、两丈、三丈......不过片刻,盘旋环绕的刀罡风暴已然笼罩十丈方圆的江面,上接高天,下临江水,一条龙卷骤然诞生,巨量的江水被龙卷吸入空中,再轰然洒落,伴随刀罡呼啸切割,水声炸响,刀罡轰鸣,竟在这江面之上形成一幅水浪倒卷,百丈跌落,如同瀑布一般的奇景。 “哈哈哈!”姚苌发出肆意的长笑,龙卷的范围还在不断的扩大,他眼中的血光愈发强盛,几乎要透过龙卷水幕穿透出来,“既然不出来,你就去死吧!”姚苌冷然的声音从层层水幕中传来,这令人遍体生寒的冰冷话语不带一丝方才癫狂之意。噌!凛然的刀光乍起,雪白发亮的刀光如同天边的冷月,一点点在姚苌手中绽放开来,一丈、两丈、三丈,倏然而起的雪白刀光迎风而涨,瞬间便超过十丈,从这漫天的龙卷风暴中伸了出来,十一丈、十二丈,刀光还在继续伸长,雪白的匹练好似一道惊鸿横贯天地,在这江上伸展开来。 兰江之上,江水滔滔,仿佛升起一轮明月,雪白清亮的匹练横贯空中,好似江上架起一道虹桥,剧烈的风暴卷动,发出阵阵雷鸣。“夜影!”姚苌一声厉喝,清亮的刀光倏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只留刀罡风暴继续肆掠。 随即,一个冷漠的声音从风暴的中心传来,“斩!”一句话,一个字,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暂停,漫天的风暴都仿佛在这一瞬间安静,轰!巨大的声音瞬间驱散了耳边的所有声响,只留一片空白的寂静,磅礴的风暴猛然散开,好似一直无形的大手将它从中间撕扯开来,露出姚苌萧瑟的身影。一道裂痕从江上猛然分开,滚滚的江水好似遇到一堵无形的墙,贯通江底,刹那间,巨量的水轰然炸起,翻起滔天的巨浪,肆掠的刀罡刀意一丝丝融入江中,将江水偏偏割裂。水无相,风无形,这一刻,他们仿佛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形状,被这惊世一刀劈裂开来。 轰!巨响在江上炸起,仿佛有数枚唐门的顶级暗器雷光霹雳在江上一齐炸开,贯穿天地的巨雷可能也比不上这一阵巨大的响声,远处的白水城也仿佛在巨响中瑟瑟发抖,那幽暗天幕下起伏的剪影在这一刻显得低矮和渺小,一齐臣服于这宗师之上的绝然之力!开山断河,劈江裂地,宗师之威在这一刻显示的淋漓尽致,一刀断江,凛冽的刀意弥漫江流之中,维持着那堵无形之墙,江流涌动,浪涛翻滚,依旧难以逾越这裂江之力。 “哼!倒是逃得快!”姚苌眼中的红光渐渐散去,远处白水城中,数道身影向江边奔来,姚苌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警惕,从袖中掏出一物往江边芦苇丛中一扔,身形一转,渐渐隐藏夜色之中,倏然远去。江流滚滚,不断撞击那堵无形的气墙,凛冽的刀意在江流的冲击下缓缓消散。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数道身影掠至江边,看着那一点点被江水吞没的气墙心有戚戚,默然无语。 却说玄明潜伏江底污泥之中,又施展土行咒法,向地底沉了数丈有余。他收敛气息,如同一块枯木土石,静静地沉在这江底地下,静待姚苌离去。头顶土石震动,他却不敢放出魂力探查,面对姚苌这样超越宗师的顶级高手,他不得不谨守自身,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不知过了多久,玄明隐约能感到被搅动翻滚的江流没有丝毫平静的意思,江底粘稠的污泥被搅起,带起偏偏污浊,凛冽的刀意穿透江水,未尽之力一点点撕扯江底浑浊的泥水,甚至透过土石,一点点向下侵蚀而来。玄明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任由偶然的刀意穿透而来,将衣袍割裂,将皮肉划开,他只能尽量地避过要害,幸好纵横呼啸的刀罡并没有跟随这凛冽锋锐的刀意一同穿过江底而来,刀罡乃是有形之气,在姚苌无意识的挥洒下并不能越过滚滚的江水和厚重的土石穿透而来,刀意却无形无质,只是一股强烈的意志和信念,不算太远的距离下,水流和土石并不能很好地阻隔它,只是刀意散而不聚,纵然姚苌修为高绝,这四散的刀意也并只有极为有限的杀伤力。刀意激射并不密集,玄明伏于江底土石之下,任由它在身体上划过,拉出一道道翻卷的伤口,刀意临身,割裂的皮肉下现出嫣红的肌肉和细微的血管,却不见任何鲜血溢出,那断开的血管之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通道连接,保持鲜血在体内的流动,故而玄明身上几处现有红色,却不见鲜血流出。 轰!一声巨响在玄明头顶炸开,正是姚苌那惊世一刀,幸得这一刀并没有在他正上方斩下,而是与他尚有十来丈的距离,巨大的震动和蜂拥的刀意也在瞬间将玄明震晕了过去,他意守自身,化为土石的咒术消散,密集的刀意四下涌来,刹那间如同一场凌迟,将玄明全身上下包裹,不留一片好肉,没有咒术的加持,鲜血一下子从满身的伤口涌出,瞬间将他染成一个血人。他脑中魂力自动流转,观想之物大放光明,一道青光从额前涌出,如同流水一般包裹全身,青光幽绿盈盈,泛滥一片生机,他身上细密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如初,只是他面上一片苍白惨然,显然也是大耗元气。 姚苌一刀断流,无形的刀气在江中不知驻留多久,江底也是震动不懂,浩然之力几乎完全改变了江底的地貌,一道常有三四十丈,深有一丈的裂痕赫然出现在江底,裂地的力量震动,将裂痕周边的土石拱开,沿着裂痕拉扯出片片鱼鳞般的褶皱,沛然的力量在江底四下传开,剧烈的震动下,部分较为松软的地面下沉,露出犬牙一般的顽石,有的地方塌陷,有的地方耸立,被滚滚江流磨平的江底刹那间便面目全非,犬牙交错,崎岖不平,围绕着这骇人的裂痕,水流冲荡,在江面上也现出涌出的波涛。 玄明被一刀震晕了过去,咒法消散,被压在土石之下,他身上生机涌动,修补伤口,几乎瞬间就会被姚苌发觉。只是这一刀剧烈的震动将他周身的土石崩散,一股下坠之力将散落的土石连同玄明一起往更深的地底拉去。往下坠了不到两丈,竟再次跌入水中,原来这兰江底下,另有一条暗河交错而行,兰江从西北至东南,在白水略有弯折,这条暗河在此处却是从西南向东北的流向,两相交错,一上一下互不干扰。玄明潜伏之时,恰巧在暗河上方土石之中,被姚苌一刀震动,随着土石跌落下来。他虽然晕了过去,却有道法护体,一时之间,还没有性命之危,只是这暗河之中礁石凌乱,水流湍急,玄明身体好似一艘无人操纵的小船,在这激流之中盘旋奔行,跌跌撞撞,不时重重地撞在礁石之上,撞得那青光一阵散乱暗淡。 玄明顺着暗河一路往下,不知行了多少距离,水流渐缓,青光也渐渐暗淡,缓缓地收回额前眉间,幽暗的底下暗河之中,玄明衣衫破碎,面色苍白,如同一具尸首一般,随着水流飘荡,这一路又不知行了多远,玄明只觉指尖微微有些疼痛,这才幽幽转醒,随着他清醒过来,指尖的疼痛愈发地清晰起来,他抬手一拍,眼中射出一道微光,这才看见指尖不知何时已被什么东西咬破,正汩汩地流着鲜血,身边有鱼群游动,正一下下地舔舐撕咬着他的伤口,才有那疼痛之感。 “真是倒霉啊!”玄明暗叹一声,在水中止住身形,运转道法修复指尖伤口,可他这一动,全身仿佛被万钧的重物碾压过一般,无处不疼!脑海也一阵阵地发出刺痛,他这道法施展出来,只有不到寸许的微光在指尖萦绕,堪堪将血止住,便如同烛火熄灭,没了踪影。道法牵扯魂力,脑中又是加紧地一阵疼。 玄明这才发现他的身体已是虚弱至极,魂力生机几乎消耗殆尽,内视之下,脑中观想之物也是模糊暗淡,不复之前参天之威。黑暗中,玄明眼中微光渐收,只剩一层幽幽的莹光覆盖在瞳孔之上,他虽虚弱,身体也远超常人,双手探入水中,猛然抓向绕在身边的鱼群,那鱼群不知是否常年生活在这暗河之中,并不十分机警,被玄明一下捞入手中,这鱼约有一尺来长,呈银白色,长嘴凸眼,长着细密的尖牙,鱼鳞细密,几不可见。玄明手成爪状,扣住银鱼两腮,微微发力,将它毙命,再顾不得许多,一口从侧腹咬下,撕扯鱼肉吞咽。玄明一连吃了好几条鱼,只待恢复些体力,这才顺流而下。 这暗河长远,玄明也不知游了多远,行在何处,只因暗流两边均无立足之处,只得一路顺流,小心观察。从他醒来,又行了有半日的功夫,暗河两边渐渐宽阔起来,不时还能看见三尺见方的石台半入水中,玄明吃了那鱼,又顺流而下,此时体力渐渐恢复,只是脑中魂力枯竭,道法咒术却是难以用出,只得从水中跃起,借两岸乱石一路前行,又有一炷香的功夫,前方豁然开朗,竟有一处空地,空地在暗河一侧,铺满了鹅卵石,尽处却是一个洞口,暗河在此处略有弯折,往下便是茫茫水面,不见其端。 玄明跳到空地之上观瞧,上方怪石嶙峋,下面圆石铺陈,河水涌动,发出轻微的响声,此时竟像一个天然的溶洞,被暗河遮蔽,常人难见。空地微微倾斜,向上的尽头连着一个丈许的洞门,不知通向何处,玄明沿着空地向洞门走来,行至半处,空地便十分干燥,再往里走,洞门处已然完全不像毗邻水域,土石干燥,带着温和的气息。玄明拐入洞中,迎面便是一个转折,转折处隐隐有些许微光。玄明心中一喜,赶紧向前走去,拐过弯折,竟现出一个天然的石府出来。 “这!”玄明心有震惊,只见十丈之外渐渐宽阔,竟是一个青石雕刻的门庭,两边矗立着两座置灯的石塔,高有四尺,四面镂空,上刻檐角四面斜飞,下面却是一只跃波的鲤鱼,鱼尾上顶,接着镂空的石阁,鱼头朝下,嘴里喷出波涛,浪花卷起,正是四脚!这鱼鳞甲映光,栩栩如生,上面的石阁中放着两颗巴掌大的夜明珠,放出清凉的毫光,照耀门庭。 门庭两边石柱浑圆挺立,上有半阙屋檐,石门半掩,内里也是光辉灿烂,透出白亮的光芒,屋檐下悬着一方匾额,书写着一行篆字,“清灵别院”!玄明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只觉眼前光华大涨,一阵耀眼的白光铺面而来,将自己完全淹没。 【乌夜啼】23、反手 兰江边上,江浪滚滚,江风阵阵,芦苇摇曳,明月高悬,远处白水城在幽蓝的天幕下亮起点点灯火,城中阁楼起伏的剪影如同美人圆润的曲线,诉说着一种美好,一种静谧,一种温暖。那幽暗的剪影中忽然窜出好些迅捷的黑线,飞奔的身影在夜色下被月光拉长,一声低鸣从天空划过,紧随着另一道人影如同闪电惊雷,迅捷无比。人影后发先至,几乎和之前的数道身影一齐到达江边。天空掠过的轻鸣划出一道弧线,又轻巧地落在人影的肩上。 柳七矗立江边,环视着一同疾奔而来的数道身影,玉龙在耳边轻轻鸣叫,细数着一路飞来的发现。江流中那道无形的气墙还在浪涛翻滚中隐现。同时赶来的有七八个人,有男有女,在柳七的感知之下,修为都在第一境,有的炽热非常,如同一团烈火,有的虚无缥缈,好似天边白云。其中以一位背负大剑的男子修为最高,他身材健硕,浓眉大眼,背负一柄巨剑,长近六尺,宽有一尺,以柳七目测,怕是有近百均的重量。 “呦呦!”玉龙在柳七耳边轻叫着,提示他这位男子的来历。 “我知道!”柳七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传音道,“江湖之中修习精血之道的并不多,你看他精气如烟,劲力绷于皮下,应该是炼透筋骨皮膜,劲力生发,源源不断,怕是距离突破到第二境也不远了,估计就是那个铁剑门的掌门,开山剑石兴了。” 柳七后发先至,速度还在这些人之上,着实让他们吃了一惊,他站立片刻,只往这边扫视了一下,便纵起身形向江边芦苇荡中跑去。 “木行咒!”柳七心中一颤,几乎瞬间变找到了玄明设下陷阱的地方,浓密的芦苇在这边被炸成一片空地,地面被数道锋锐之力割裂,泥土翻起,露出断裂的芦苇根茎。他快速地在空地上寻觅,不多时便找出数段残破的青藤木屑,上面还残留着浓郁的生机和乙木之气。 “是师兄!”柳七几乎在瞬间判断出这些痕迹的来源,他蹲下身来,在四散的土石和芦苇碎屑中寻找,他慢慢地走着,斜飞的剑眉一步步蹙拢在眉头,良久,柳七缓缓站起身来,指间小心翼翼地夹着一片漆黑的木屑。 “咕?”肩上的玉龙发出疑问的声音, “没错!”柳七发亮的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起来,沉声道,“是见血封喉!” “哟哟!”玉龙扇着翅膀,不经意指向江边的人群。 “不会的!”柳七摇摇头,“能够让师兄使出‘见血封喉’,甚至用出多重咒法的,只会是宗师!”说着,他看向四散倒伏,支离破碎的芦苇,轻轻地闭上眼睛。 “是刀意!”闭上眼,柳七能分明地感到一丝丝锋锐的气息在周身游荡,那是对刚直、锋锐,斩杀,断裂等等刀所代表的意义的深刻理解和深沉感受,是一种源自信念的最强烈的执念,柳七甚至能感到这疯狂的刀意轻触肌肤带来得丝丝疼痛,他知道这只是幻觉,真正的刀意早已消散,这里残留的是刀意之中最核心的执念之息,可以说是刀意的本质,或者说最精华和深邃的东西。 “用刀的宗师?拥有刀意的用刀宗师!”柳七的眉头蹙得更拢了,疑惑?害怕?愤怒,刹那间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令他有些纷乱,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地将胸中的浊气吐出来!玉龙似乎也感到柳七情绪上的起伏,安静地站在他的肩上,一动不动,锐利的鸟眼中露出丝丝警惕和危险。 “韩飞虎?不,他没有理由!”柳七闭着眼,脑海中历数这一路走来的画面。 “呦呦!”玉龙轻声叫着,锋利的鸟嘴指向芦苇丛中,向柳七示意。 “嗯?”柳七顺着玉龙指示的方向找了过去,芦苇摇曳,在蒙蒙的夜色中并不十分清楚,柳七慢慢地在芦苇丛中搜寻,突然,他突然从地上拾起一物,他定睛观瞧,却是一片巴掌大的衣角,上面绣着奇异的火纹,柳七眼神一凝,猛然变得锐利无比,一字一句狠狠地念出衣角主人的名字,“火神卫!”。 “副史大人,副史大人!”远处传来封一寒的叫喊声,他与赵子平一前一后,急掠而来,见柳七矗立草丛中,旁边空地上如同起了一场风暴,泥土翻起,草木凋零,急忙喊道,“大人,你没事吧!” 柳七迅速将衣角收入袖中,瞪着发红的双眼,瞥向封一寒,微微摇头道,“我没事,我也是刚刚赶到!封主簿有什么消息?” 封一寒一滞,拱手肃然道,“启禀大人,属下并未收到任何消息,只是听到一声震天巨响,才联合赵大人一同前来查看,没想到大人也在此处!” “我也是听到这憾天巨响才过来的!”柳七点点头,沉声道,“除了此处,江中还有一道无形气墙阻隔江水,现在估计已经消散了!此事不知二位大人有何见教?” 封一寒未等思索,忙道,“开山断河,威力沛然,应是宗师之战无疑!” 柳七白他一眼,看向赵子平道,“赵大人呢?” 赵子平沉吟片刻,拱手道,“封大人所言不差,只是我白水城地处荆南,近来未曾听说有宗师现身,就属下所知,除了古神教的几位尊使以外,应该就是烈火营萧大人了!”三人说话之间,先前赶到的几人也围了过来,当先一位中年人华服高冠,面带笑意,对着封、赵二人拱手道,“二位大人!” 封、赵二人也是礼数周全,与众人寒暄道,“诸位也是被这巨响惊动么?” 那背剑的石兴疑惑道,“自然,如此震天动地,我等也是心有戚戚然,不知二人大人可知哪位宗师在此逞威?” “我二人也是刚到,疑惑难解呢!”封一寒摆手道。 中年人看向柳七,拱手道,“在下通明派罗元白,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哈哈哈,正好给诸位引荐!”封一寒面上一喜,笑道,“这位乃是我监察府新任的副史柳云旗柳大人!” “见过柳大人!”众人一齐行礼,柳七却不动声色,沉声道,“封主簿,还没给我介绍这几位是哪派高人啊?” “大人见笑!大人面前,不敢称高人啊!”众人连连推辞,在场以柳七修为最高,众人先前见他身手,再略微探查,便知他至少在第二境中,故而不敢称大,一齐捧他。 “大人请了,这几位都是咱们南安各派的砥柱中流,这位是通明派的大长老,罗元白罗长老!这位是铁剑门的掌门石兴石掌门,这位是定浪帮的帮主甘兴超甘帮主......”封一寒满脸堆笑,将这一种人等介绍与柳七认识。柳七却阴沉的脸,一言不发,众人因他修为高绝,横压诸人,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得嬉笑相对。 “通明派啊!不错不错!”柳七突然出声,对着罗元白咧嘴一笑,脚下土石猛然炸开,身形一动,快若闪电,肩上玉龙冲天而起,往江上飞去。场上诸人唯有石兴略微有些反应,也只是爆叫一声,快退三步,其他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柳七右手成爪,一把抓在罗元白肩上,劲力透体而入,几乎瞬间将他双手双脚的关节卸了下来。“借你一用!”柳七抓起罗元白,不理众人,迅速向城内跑去。 众人惊骇莫名,都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上一刻还是谈笑风生,下一刻却如同见着地狱恶鬼一般,一下子炸开。几个帮派之人反应最大,纷纷指向封一寒和赵子平,大喝道,“这是干什么?!” 封、赵二人也是摸不着头脑,面对众人职责,只得面面相觑,悻悻然道,“我等也不知道柳大人是何缘故,大家还是请回吧,此时我监察府必有一个交待!” 倒是石兴脸上讶异少些,快速恢复了镇静,看到封、赵二人也是一脸不解,心中略有计较,当下也不答话,转身快速离开了。 罗元白被抓,石兴离开,众人没了这两人打头,也都作了鸟兽散,只留封、赵二人一脸颓丧,不知如何是好! “赵兄!你说柳大人这是愁什么疯?”封一寒又气又急,愤懑道。 见得众人离去,赵子平一改之前的惶恐之色,阴沉地看着江中涌浪和岸边狼藉,冷声道,“发什么疯?还是先问问古神教都干了什么吧!” 罗元白身为通明派大长老,也是打通奇经八脉,真气如流,生生不息,一套通明拳出神入化,在南安武林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毕竟差了柳七一筹,又被他偷袭,猝不及防之下,瞬间便被卸了手脚,又被他当胸一抚,点了哑穴,当真是有苦难说,连叫喊也发不出声来,憋得满脸通红,气得真气乱窜。柳七却不管他,一只手提着后颈脖子,如同一只灵猿一般奔跑跳跃,快若闪电。不到片刻便掠入城中, 白水城笼罩夜色之中,街道之上不见人影,柳七寻个僻静之处,一把将罗元白掼在地上,冷声道,“古神教囚禁之地在哪里?战力如何?你可以不回答,或者说错,不过带来的后果需要你自己承担。”说着,将他穴道解开。 “柳大人!我!”罗元白急忙叫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吗?!”柳七单手一抚,又将他穴道封上,捻起他垂在一旁的手掌小指,微微用力,将小指指尖细骨压断,再慢慢揉搓,轻声道,“看来你忘了我的身份,再提醒你一次,我是南安郡监察御史府的副史!”柳七面色平静,手中却是毫不留情。罗元白何曾受过如此屈辱和刑罚,剧烈的疼痛从指尖传遍全身,一股凉气从尾椎直冲入脑,清醒的刺激将指尖的每一寸通感放大十倍传入脑海之中,偏偏却有一股微微的冷气不断令自己清醒,怎么也晕不过去。 “好了!”柳七停下手中的揉搓,精血流转掌中微微有青气散逸,罗元白被压成薄纸的小指指尖片刻便恢复如初,柳七冷然道,“想必罗长老记起来了,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吧!” 罗元白此刻冷汗涔涔,面带惨然,心知若是违逆于他,怕是片刻便要命丧当场,只得将自己所知神教位置和人手分布都细细告知于他,不过他也长了个心眼,将各处险要都细说平常,排布的高手也被他说成二流角色,若是柳七鲁莽,贸然前去,定然讨不到好! “柳大人,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罗元白咬着牙,眼神闪烁,颇为凄凉地看向柳七。 “可以了!”柳七面无表情,并未拷问,只伸出手来,劲力从指间吐出,正中罗元白风池穴,罗元白见他仿佛要施辣手,面上惊恐至极,奈何被卸下手脚,却是动弹不得,柳七劲力透体,登时便将他击晕了过去,见他身下一摊水渍,略有腥臊之气,不禁好笑,摇摇头一把将他提起赶到城墙根下。四望无人,他靠着城边单手成爪,竟徒手将那铸城的青砖扣了下来,他动作迅速,不一会儿便掏出一个大洞,他将罗元白塞了进去,在将城砖一一还原,外表却是看不出来。 随后他脚下生风,往监察府跑去,一路疾行,柳七暗忖道,“以我的劲力,封他三四个时辰应该不成问题!无论那个用刀的宗师是谁,必然和古神教脱不了干系!以那断江之威,师兄应该不是对手,此时怕是被擒了!”柳七内心焦急,却强自镇定,不断思索着玄明可能的动向。 “不管了,这次荆州的所有不对劲都指向古神教,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势必要走一遭!”柳七暗自定夺,身形如电,一闪而过从后院高墙之上翻了进去。 后院中,柳七径直往东面的第五个院子,他凝神屏息,全身血气凝固,尽量将自己的气息遮掩,他动作迅捷,此时封、赵二人尚未归来,夜深人静,只有灯火摇曳,烛影斑驳。柳七小心翼翼地落入院中,好似灵猫一般,轻巧地伏在侧边厢房的窗台下静静倾听,他耳翼轻动,竭力收集着屋内的情报。屋内只有一个均匀有力的呼吸声,平稳沉缓,显示着主人强劲的内息。 柳七静静地判定着屋内主人的位置,这就样静静地伏在床下,一动不动,如同一颗石头。稍待片刻,他猛然暴起,破窗而入,月光顺着窗口照入屋内,床上之人已经惊动,将起未起,柳七飞身而来,如同泰山压顶,飞鹰擒兔,五指成爪,化作一道闪电袭向床上的身影。 床上之人受此突袭并不慌乱,见着柳七五爪如钢,乘着月色闪烁寒光,直奔面门而来,电光火石之间,床上身影倏然而散,化作一道黑烟,飘散于无形。 柳七一下扑空,并不十分惊讶,故而听得耳后破空之声也颇为从容,回身抽刀,幽光乍起,匹练卷动,将这铺洒而来的银针一一封锁,弹落在地。 “是你!”清丽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身影发出一声怒喝,月光下柳七长身而立,持刀在手,并不遮掩容貌。 “哼!真是许久不见啊!”柳七冷声道,手上却不迟缓,锈刀卷起,搂头盖顶便是势大力沉的一刀。身影身形鬼魅,如同暴风中的蝴蝶,翩然闪避开来。柳七刀势不减,刀光如同流水一般席卷而来,长刀纵横,行云流水,仿佛刹那间有万千的刀光笼罩,凛然的刀气喷薄而出,如同一只咆哮的狮子,昂然扑来。 身影脚下轻点,还是一只蝴蝶一般在刀尖起舞,堪堪避过柳七杀气四溢的刀光,她脚下连连点动,一路退出房门。此时月光清亮,四野寂静,夜风轻拂,院内树木阴影斑驳,好似一汪清泉流动。清辉如洒,落在身影如瀑的长发之上,反射出丝丝的幽光,身影穿着暗紫的贴身亵衣,露着小腿和双臂,她肌肤胜雪,在这月光之下愈发地白皙柔嫩,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正是巫真,她指尖有银光闪烁,无数的银针从她指尖破空而出,向柳七袭去。 “十长老要去何处?”柳七声音冷冽,刀光裹身,迎着针雨冲了出来,刀气纵横,刀光如匹,柳七纵身而来,如同飞鹰扑兔,猛虎下山,狂野的气息几乎瞬间冲到女子面前。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女子厉声回道,身形跃起,快速闪避柳七攻势。 “既到我监察府上,就留下吧!”柳七声音愈发冰冷,长刀快若奔雷,如雨水泼洒,根本不容女子逃离。 “嘻嘻嘻!”巫真真气流转,凌云法形如鬼魅,牵扯出一串虚幻的魅影,向后跃去,“我自去留,就不劳柳副史费心了!” 巫身凌云法乃是古神教绝学,迅捷非常,眼看着巫真便要逃出监察府,柳七眼中冷光四溢,紧追不舍,嗤笑道,“手下败将!”,他声音转高,厉喝一声,“赵子平,拦住她!” 他这一声原是诡诈之计,以图拖延片刻,却未曾料想封、赵二人恰巧从前院归来,只见他二人从院中飞起,一前一后,如同鬼魅。听他一声大喝,却是呆立当场,出手也不是,不出手也不是。 巫真也没料想他二人会出现,心下一惊,脚下便慢了三分,柳七修为本就高于她,这一瞬之间,便追了上来。只见柳七大喝一声,一道刀光从他手中猛然涨起,刹那间便贯穿天地,巫真只觉眼前天地失色,被这一刀一分为二,天地破碎,万物凋零,巫真只觉自身也随着这一刀被砍作两段,怅然失神。 两人兔起鹘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封、赵二人只陷在这开天一刀之中,怔怔出神。只这片刻之间,柳七便赶了上来,一把将巫真抓住,飘然远遁。封、赵二人这才回过神来,刚想追赶,只见柳七猛然回头,眼中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封、赵二人与他对视,只觉遍体生寒,有无尽冷意从骨髓中生发而出,不由得停下脚步,再回过神来,却哪里能见他的踪影。 【乌夜啼】24、水府 眼前白光散尽,玄明定睛观瞧,只见门内乃是一处人家,有石床、石桌、石椅、石凳,前后有五六丈宽阔,侧边掏出一个灶台来,备着锅碗瓢盆。床上被褥幔纱齐备,地上摆着一个蒲团,桌上放着一个纱罩的灯台,内里却是一颗闪亮的夜明珠,方才正是此物大放光华,玄明随着暗河一路飘荡,双眼对着突然地光亮极不适应,故而方才才会一片雪白,难以视物。此刻慢慢适应过来,见着门内场景,面上却是苦笑不已。 “原以为是个出口,没想到却是一处人家!”玄明自言自语,在门内四处走动查看,只见门内十分整洁,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此处却仿佛昨日,那被褥幔纱都还光亮如新,石桌灯台旁还放着半卷书,也如同新的一般,玄明近前来看,也是纸张雪白,油墨清亮。伸手拾起翻看,却是一卷极为平常的《道德经》,玄明略略翻看一遍,经文与现世略有差异,应该是上古之时编纂成册的道经。 回望一圈,玄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除了格外整洁之外,就像一个普通的修道人家,在这僻静之处静心修道,不问世事。玄明暗道,“此处远离世间喧嚣繁琐,倒是个修行的好地方!”说着,将道经放回原处,便准备继续沿暗河寻找出路。只是他刚刚放下道经,手指触碰,微微有不平之处,他心下疑惑,这石桌光洁非常,哪来的不平?这才抬起书册观瞧,只见那石桌之上书册遮掩之处,有两行细密的小字刻痕,石桌乃是白石雕刻,这屋内也是白光四溢,这行刻字又小又浅,若不仔细,还真发现不了。 玄明仔细观瞧,小字仍是用云篆书写,“余居于此地一百二十余年,此番离去,无甚留恋,唯这暗河之中银鱼滋味难忘,若后人有缘,寻得此地,当以炙烤银鱼祭余神位,当以一惊世秘密授之!” 玄明左右观瞧,果然在那一侧发现一座神位,只是颇为简陋,下方摆着三只空碗,上面四个大字——受奠此处!玄明微微一笑,心道这位前辈也是一个妙人。他摇头笑道,“也罢,相逢是缘,既然前辈有所求,晚辈自当奉献!”说完,起身门外去暗河中抓鱼。 其实玄明对着所谓的秘密并不太感兴趣,以文字来看,这处别府至少超过一千八百年,近两千年前的秘密,其实知不知道也没什么所谓了。不过玄明也生食了这暗河银鱼,可能当时饿极,囫囵吞枣,并未咂摸出滋味,见到门内留字,对着银鱼滋味倒生出几分好奇来。 他先前躲避姚苌,用尽心力,又被震晕过去,一路漂流,跌跌撞撞,虽然吞食了些银鱼勉强补充体力,但身体空虚疲乏,早已虚弱不堪,他跌坐在蒲团之上运功疗伤,脑海之中,一株参天神树大放光明,碧绿的枝叶遮天蔽日,直冲天际,好似数朵巨大的绿云,萦绕枝干,充盈的生机从神树之上迸发,碧绿的光芒充斥脑海,又与神树勾连,在绿意流转之中,神树的形象愈发的清晰。玄明周身有绿意萦绕,点点绿芒凭空出现,又投入他身体之中,缓缓地恢复他先前的消耗,虚弱的体力渐渐恢复,身体内部的暗伤也慢慢修补。 在玄明牵引之下,丝丝的乙木生气出现在半空之中,在缓缓被他吸收,这就样约莫过了半日,他才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丝不解,这半日功夫,他已基本恢复体力,但脑中魂力还未充盈,仅仅勉强可以护身,他站起身来,面带疑惑,自语道,“此处木行之气竟然如此稀薄,平日里不过一两时辰,便能完全恢复,在此处半日功夫,竟然仅仅恢复不到一半!”说着,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探查,忽然一惊,讶然道,“此处灵气充盈,却仿佛有主之物,难以控制吸收,只有利用那虚空之中的生发之气,难怪我恢复如此之慢,这感觉就好像......”玄明说着陷入沉思,思索片刻,他忽然眼前一亮,欣然道,“我道怎的有些熟稔,这里倒和九色莲池有些类似!只是比莲池的压制好像更加严重一些!”玄明说着悚然一惊,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莲池乃是祖师隐修之地,有入圣之息镇压诸行,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也有这样的效果?”玄明喃喃自语,几乎不敢相信,脑中有无数个念头闪动,却实在想不出这里究竟是怎样一个神奇的地方。良久,玄明慨叹一声,赞道,“师尊常言,‘天下之下,无奇不有!’此处或是鬼斧神工,天地造化之所,当真神异非常!想来这位前辈也是横压当世之辈,才能在此地怡然自得,果然!这天下之大,我等不过井底之蛙,唯有路行万里,方能证道己身,我辈还是差得远啊!” 玄明啧啧赞叹,走了出来,外面一片漆黑,并不影响他视物,暗河在此处颇为平静,静水流深,幽然不见其底,玄明立于岸边运功施法,一爪探出,河上凭空涌波而起,浪花四溅,抛上来几尾银鱼。玄明嘿然一笑,拾起来掂量几下,满意地点点头,才回到石府之中,他在那灶边挑拣片刻,施展咒法,一道热力从掌中喷出,火星四溅,倏然又熄灭,玄明一皱眉,变换指诀,一道魂力涌出,一道明黄的火焰从掌上涌起,他点点头,取一只瓷碟置于掌中,上面铺着洗剥干净的银鱼肉片,借着掌中火力细细炙烤,又过了半晌,才有丝丝焦香在府中回荡,玄明微笑着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翻转鱼片,将两面煎熟,这才收了咒法,将瓷碟捧到神位之前,恭敬道,“小子青华道宗第五十七代弟子玄明,与献上炙烤银鱼,此处简陋,无有辛料调味,还请前辈海涵!”说着,躬身将银鱼片挨个放在三个瓷碗中。他回到桌前,将剩下的鱼片放入口中品尝,不禁面上一喜,笑道,“前辈诚不欺我也!这鱼肉质细腻,回味甘甜,我以咒法引火炙烤,火力远甚寻常柴火,却不减其回味冰凉甘爽,果真是奇物啊!”说着,又连连将剩下的鱼片扔进口中,吃得喜笑颜开,啧啧赞叹。鱼肉落到府中,别有一番冰凉之意在周身游走,连精神上的疲乏也消减许多。 正当玄明回味之时,桌上灯台忽然大方光明,纱罩之上忽然现出一行字来,玄明面上一喜,惊道,“这莫非就是前辈所谓的惊世秘密?”说着,赶忙定睛观瞧,那纱罩之上被强光照射之下,白色的轻纱上有点点黑影生出,黑影一点点眼神,勾勒出两行小子来,也是云篆书写,玄明瞪大了眼睛观瞧,光芒大盛,玄明也有些费力,他仔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念出声来,“小友果然信人,这银鱼天下奇味,炙烤之法为下下品,当以绝世刀法分为透影薄片,佐以汉水米醋,大泽醉梦,才是世间无双!” “这就是惊世秘密?”玄明抬起头来,疑惑道。奈何石府之内寂然无声,只有白光大作,府外暗河略有波涛轻响,却是无人答话。 “哈!哈哈哈!”玄明转而一笑,不禁笑出声来,不住地摇头道,“我也是着相了,这人间至味,如何不是惊世的秘密呢!”说话间,那白纱如同被火点燃一般化作飞灰,消散无形,纱罩下斗大的夜明珠放射出乳白的光芒,如同水银泻地,在石府中铺洒开来,一丝诡秘的气息陡然在府中散开,白光一闪而暗,紧接着一道水声从夜明珠中响起,起先极细,玄明听得水声,向明珠看来之时,水声陡然大作,仿佛有无尽的瀑布深泉在明珠中旋转倒流,发出隆隆的声音,玄明陡然变色,连忙施法便向后退出,明珠轰然炸开,一道水流从空中涌起,刹那间便充斥石府,紧接着,明珠炸裂之处仿佛有一个不可见的无底深渊,这无尽水势倏然向那处泄去,形成一个猛烈的旋涡,卷着玄明向明珠的位置陷去,不过片刻,这满府的水都从明珠的位置归于无形,那炸裂之处白光闪现,又现出一颗一模一样的夜明珠,轻轻地落在灯台之上,明珠周身白光闪烁,乳白的纱罩陡然出现,恰好将明珠罩住,为石府的光芒添一缕氤氲之色。石府中,所有的东西都归于原处,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只是那神位下方的三只瓷碗中,炙烤的银鱼依旧散发出丝丝的焦香。 玄明被水势裹挟,只觉眼前一片氤氲幽蓝,碧波荡漾,朦胧处难以辨认。玄明只觉得天旋地转,昏昏沉沉,脑海中仿佛也有一个漩涡,跟随这水势冲贯旋转,不住地奔腾,周身魂力被压制,一身的道法竟用不出半分,只得跟随水势飘荡浮沉。不知过了多久,玄明感觉水势渐缓,眼前碧蓝依旧,朦朦胧胧,好似从水底看向蓝天,迷蒙的景色随着水波扭曲晃动,根本看不清楚。又过了片刻,水势越来越慢,脚下顿时有了踏地之感,眼前的景色也缓缓恢复清晰。玄明抬眼一看,竟然到了一处水宫大殿之前,玄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这一路的抑郁之气吐出,再环顾四周。 眼前是一处沉在水底的宫殿,碧玉雕琢,熠熠生辉,殿顶三丈外有一层透明的水膜,将这碧蓝的水和宫殿隔绝开来,玄明站立殿前,后方彩色珊瑚林立,怪石堆砌,水膜外绿藻飘荡,一群群色彩斑斓的游鱼地四处游动,不时还有水龟懒洋洋地随着水流轻轻划动四肢,颇为惬意。 玄幻转过身来,眼前宫殿竟是一整块碧玉雕琢而成,高有十丈,方圆百丈开外,正殿极为宽阔,一眼不见全貌,前面丹樨玉阶,殿上宽阔,隐约可见玉柱宫灯,屏风玉榻,乳白色的光芒如水银泻地,遍洒清辉覆于大殿之上,*肃穆,宁静清心。 玄明立于殿外,不觉肃然起敬,面上也带起七分慎重,抬头观望殿上高悬玉匾,恍然大悟,暗道,“清灵水府?看来此处与方才洞中石府出于一脉。” 他一边想着一边迈步向里,不住地四处观望,大殿金碧辉煌,青玉雕琢,殿中明珠点缀,梨木横陈,屏风绢帛金丝,绣着高天流云,霓衣风马,仙鹤飞鸣,仙人纷纷,有说不出的飘渺道意,道不明的逍遥纵情,只这一眼,便令人心旷神怡,情难自禁。玄明扫视殿中,只当是神仙洞府,左顾右盼,竟不知哪里下脚。 “有人吗?”玄明小心观望,站在殿前丹樨之上,发出清朗的声音。他恭敬地等候良久,却不见有人回应,这才顺着大殿向内里观望,殿中明亮秀丽,应是会客之处,两边列座,中央屏风,青玉立柱,宫灯琉璃,明珠镶嵌,氤氲的光芒为大殿染上一层飘然仙气。 迈步而入,一股水灵之气扑面而来,浓郁的灵气仿佛从周身的毛孔钻入,浸入心脾,令人精神爽利,带动脑中的魂力也蠢蠢欲动,与这浓郁的灵气水*融,相互勾连,好似一对天生的情侣,不断地纠缠嬉戏,相互渗透,玄明只感觉自己好似被包裹在水体之中,清凉的触感却包涵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他欣喜地感受着殿中这些奇妙的触感,缓缓地向前走去,大殿中的一切都如同崭新,散发出温润的光芒,屏风下的桌案一尘不染,雕刻兽首的香炉反射着幽然的金属光芒,内里不知是何香料,散发着清幽的味道,一股宁静致远的意味从这香气中晕开,好似有一声轻叹在耳边缭绕,又化作虚无。 “真是一派仙家胜景!”玄明赞叹一声,绕过屏风是一道垂拱的通道,通道后连着一处院子,三面环绕厢房,中庭玉树琼花,小桥流水,众星拱月一般围绕着一座凉亭,凉亭檐角飞挑,划出一道弯弯的弧线,顶上琉璃片片,地面依旧青玉雕琢,连着凉亭是同一种材质,碧绿通透中带着丝丝流光在内里流转,亭中圆桌圆凳,具是梨木打造,清漆包裹的深褐色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桌上一只翠绿的茶壶圆润可爱,中间一方圆桶,插着茶夹茶匙,四只晶莹剔透的茶杯围绕,三只倒扣,一只正立,盛着清亮淡雅的茶汤,微微还有热气萦绕,向上升腾着屡屡轻烟。 玄明信步而来,中庭细碎的落花铺面小径,踩踏其上,似乎连鞋上都沾染丝丝香气,沿着小径路过凉亭,看着那散发热气的茶汤,玄明不敢大意,从侧面绕过,去向两侧厢房,房前走廊四尺来宽,栏杆环绕,阻隔中庭花木恰好自成风景。 “有人吗?”玄明继续保持着礼数,在一侧厢房门外停留,轻轻敲击门环。他躬身侧立,等候片刻,差不多有一炷香的时间无人应答,这才推开房门,向里看去。 此处应是一户书房,中厅摆放着桌椅凳子,中堂上挂着一幅长卷,左侧圆拱镂空,单独一处书室,右侧布幔云床,应是休息之处。玄明迈步而入,抬眼看向中堂画卷,长卷颇大,有四尺来长,卷上却是一片幽然,冷气蒙蒙,玄明只觉身临崖上,下面便是无尽海渊,海水幽深沉蓝,水波不兴,偶有微风轻拂,吹动高天流云,天色晦暗,下照深海无垠,其下光不可逸,碧蓝中称着黝黑的底色,深沉静谧,散发出丝丝的寒意。 玄明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崖上,看着这片深海,却作不出任何表情,仿佛一道梦魇,将意识牢牢地钉在崖上的这局躯体中,玄明骇然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只得任由这副躯体操控,直视海渊,那静谧蓝黑的海水仿佛慢慢地变得迷幻,慢慢地隐藏着一只巨大的无尽漩涡,吸引着他的全部心神,一点点地将他拉到海底的最深处。 【乌夜啼】25、龟灵 玄明只觉周身一片黑暗,这黑暗深邃冰冷,却不断地刺激着意识,不让自己昏睡过去,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玄明从疑惑到恐惧,从恐惧到发泄,从发泄到颓然,从颓然到麻木,久到玄明几乎要忘记自己究竟是谁,忘记世间所有的一切,久到只剩一双无神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前方,没有一丝情绪。这片黑暗忽然一震,纯黑的画面一下子从中间碎裂开来,刺眼的白光从黑暗中迸发,将黑色的碎片如洪流一般冲入玄明的脑海。 “啊!”玄明惊叫一声,抬手挡在身前,想要阻隔那黑色碎片的洪流向自己冲撞而来,然而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幻觉一般,一闪而逝,就连那久到让人崩溃的记忆也刹那间在脑海中消退,方才的一切都仿佛只是一场幻梦,等到清醒过来都抛诸脑后,只剩下片片零散的记忆碎片,留下些微的影响。 被那幻觉的洪流冲撞,玄明一下子跌坐在地,良久,他才缓缓地恢复意识,再看向长卷,不禁发出一声慨叹,“北冥杳杳,不见其端,不知其渊!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色苍苍,地极茫茫,水积千里,方载洞渊!”那长卷之中,描摹的是高崖水渊,茫茫海域,取的是北海广阔幽深之意。玄明心神深入其中,体味那作者等候千载,怅然若失的心境,那浩渺宽宏的意境和寂寥虚无的意态将玄明的自我意识几乎压制到最低,因此才是如此失态,难以自持,他趴在地上微微喘息,闭上眼静静地揣摩画中意境,周身青芒闪烁,方才因观画而陷入枯竭的魂力好似潮水升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盈起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玄明才慢慢站起身来,对着长卷恭敬再拜,轻声道,“晚辈侥幸受此增益,全因前辈画作,在此谢过!”行礼完毕,他便道左侧书房之中。 书房窗棂半掩,依稀可见看到中庭碧树落英,案前香炉玉笔,紫架竹帘,横搁一方纹龙石砚,背后梨花黄木的书架三丈来宽,整齐摆放的书册玉简散发出淡雅的墨香,侧面墙上斜挂一柄拂尘,两支长剑。当真是闲来枕书陪好梦,醉里伴剑笑笙歌,玄明环顾书房,面上露出羡艳欣喜之色,不禁笑道,“这位前辈当真是得道的雅士,逍遥的真仙!这日常所及,便是我辈向往之处啊!” 说着,他靠近书架细细查看,竟然并不全是道经真法之属,也有些诗词歌赋,杂文小说,志怪文章。玄明在道宗也是爱书之人,见着这满满的书册,心喜之下竟随手取下阅读,忘了身在何处,就这么靠着书架滋滋有味地看了起来。他自小修道,又是贵胄出生,经史子集无所不观,修行数十载,自然得了些道气,这就样一看起书来不知疲倦,竟忘了时日,不知觉间便过了半日有余,这水府之中时光仿佛停滞,更没有昼夜之分,四处都是光华流转熠熠生辉,玄明从书架上依次取了书册书籍,饱读一番,直到精神稍怠,才一伸懒腰,回过神来。他从书架一侧取书观看,竟顺着书架行了三尺有余,此时回过神来,再看来处,不禁好笑,笑叹道,“嗨!竟忘了场合时日,真是不该!” 他看向这满壁的书册,竟有些不舍,思忖片刻,自语道,“前辈神仙中人,应该不会与晚辈计较!”说着,细细地绕着书架来回观看,小心翼翼地取了几册心仪的书籍,放入怀中,对着书架又拜了几拜,才直起身来,对着空处小声道,“小子见猎心喜,借几册书去,前辈勿怪!勿怪!” 他环顾四周,走到一侧墙边,墙上拂尘垂落如雪,持柄缠绕细密雪白的藤条,尾端黑线缠绕编织,坠一颗纯黑的珠子不知是何材质,散发着清冷的气息。侧面斜挂两柄宝剑,下方一剑长三尺有余,剑鞘色成青苍,触之柔软坚韧,仍旧看不出材质,表情密布细小的鱼鳞纹,四角称着幽碧的青玉,剑柄上也密布鱼鳞,滚动着蒙蒙的青色,玄明顺手将长剑取下,入手轻灵,仿佛没有重量,抬手长剑出鞘,一道冷光在这书房之中升起,剑神光华灿灿,好似一泓秋水凝碧,散发着卓然的寒意。 “好剑!”玄明不由得一声赞叹,催动魂力将扑面而来的寒意驱散。定睛观瞧,剑身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青光蒙蒙,剑脊并不突兀,顶端刻着两个篆字——“青蛇”。 “传闻上古有名剑‘青蛇’,冷光如水,削金断玉,难道竟是此剑?可惜上古典籍多有遗失损毁,难知前辈名讳,以前辈风姿,必不是无名之辈!”玄明欣喜道,将这青蛇剑捧在手中细细品评良久,才收剑入鞘,将它还于墙上挂好! 他抬头上看,奇道,“这一把剑还在青蛇之上,不知是何宝物,能与青蛇并列于此,想来也是名动上古的神剑!”说着,他顺手将长剑取了下来。 长剑并不宽大,入手却颇为沉重,完全超出玄明预料,他猛然用力,踉跄两步,才稳住身形,他眼中陡然射出两道神光,魂力流转缠绕,这才捧起长剑细细观瞧,此剑大小与青蛇类同,略微宽些,剑鞘却呈褐色,入手有些粗糙,稀疏地分布着白色的纹路,剑柄造型颇为古朴,分为数个棱面,入手微微有颗粒感,并不像金属制造,反而好似抚摸动物脊背,温润中带着粗糙,剑铗怪兽吞口,似龙无角,方头方脑,显出几分独特。 “倒是从未听说过哪柄名剑是这番模样?”玄明自言自语,眼睛却不离开长剑,他握住剑柄,缓缓退去剑鞘。一段褐色剑身映入眼帘,剑身分有数个棱面,竟是一柄八面剑,褐色的剑身隐藏的天梯云纹,玄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剑身,深邃内敛,深褐色收敛其内,仿佛明珠内藏,外面是一片柔和温润,两侧剑锋不显,温润处却别有一股令人胆寒的锋芒。剑身上端依旧是两个清晰的篆字——龟纹! “龟纹剑?倒是没有听说过!”玄明摇摇头,将长剑完全抽了出来,褐色的长剑并没有青蛇那种动人心魄的寒意冷光,而是一股淡雅朴素的味道,温润的剑身如同一段美玉,光华内敛,却不失剑道锋锐刚直之意。玄明掂量片刻,举剑轻轻挥动。刹那间,玄明只觉脚下微微震动,下一刻便是巨大的力量晃动天地,让人站立不稳。 “地动了?”玄明略有疑惑,努力地稳住身形,突然间,手中如玉的长剑爆发出剧烈的光芒,如同一个霹雳从玄明手中炸开,光芒一闪而逝,剧烈的刺痛从握住剑柄的手中传来,玄明一下子将长剑扔出,长剑并不跌落,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形,褐色的光华流转,现出一个巨大的兽首,似龙无角,方头方脑,粗大的鳞片好似皲裂的土石一般,显出粗糙坚硬之意,兽首一双黄褐色的眼睛隐藏两道黝黑的竖瞳,漠然的目光令人心悸!兽首甫一出现,一张血盆大口立即向玄明咬来,玄明被这大作的光芒晃花了眼,再反应过来时,这张密布獠牙的血盆大口已然近在咫尺,锋利的獠牙闪烁着寒光,扑面而来的热气带着丝丝血腥。 “疾!”电光火石之间,玄明并指如剑,快速施法,撤步而退,倏然便是三丈之外!“好险!”玄明一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看向那兽首之处!只见那处半空之中,凭空露出一只兽头,张着巨口四处撕咬,那双漠然的眸子绽放着冷光,它仿佛跨越空间,从另一处穿越而来,钻着这处空间的裂隙,拼命得撕扯,好像要从那异域空间挤出来一般。 玄明回身观瞧这片刻,那怪兽好像又出来了一些,一只尖锐的指爪从那凭空出现的脖子下方挤了出来,使劲地往下拉扯,想要将这空间撕开。随着它撞击撕扯,水府的晃动更甚,桌椅书架都发出吱呀的响声,屋外更是隆隆作响,整个水府仿佛要裂开一般,不断地震动,青玉的房梁裂开丝丝裂纹,顶上的琉璃不断坠落中庭,发出噼里啪啦摔碎的声音,那怪兽却一声不响,只不断地撕扯撞击,一双眸子不带丝毫的情绪,就这么默然地盯着玄明。 玄明被它看得寒气大冒,背脊发亮,连连掐诀施咒,数道尖锐漆黑的木枝破空而去,直射兽首双眼,那兽首毫不在意,微微摇头,便将漫天的木枝撞落,他鳞甲坚固,这剧毒的木枝根本奈何它不得。缠绕的青藤被他轻易地撕成碎片,近处木枝轰然炸开,闪烁的雷光散作蒙蒙青气,现出它毫发无损的狰狞面容。 “糟糕!此处灵气压制太严重了,木行咒连一半的威力都没有!”玄明眉头蹙拢,周身青光大作,细密的木质包裹全身,只露出清秀的面部。“这样下去不行!”他暗暗想到,忽然看到墙上跟随水府晃动的长剑,这怪兽便是那龟纹剑幻化而成,青蛇剑却从依旧挂在墙上,玄明眼前一亮,提纵身形,如同一道闪电,向墙边扑来,那怪兽毕竟只挣脱出一个脑袋和半只指爪,困在半空动弹不得,玄明绕过它头颈之处,快速将青蛇剑取在手中。 噌!玄明猛然拔剑,一道寒光在这书室之中亮起,仿佛明月东升,幽然的冷光霎时间满溢屋内,长剑如虹,冷光如水,长剑带着锋锐的寒意猛然奔怪兽脖颈而去。嘭!金铁交击的尖锐轻鸣刹那间充满屋内,一道火光从怪兽脖颈之间迸发而出,长剑扫过,跳跃的火星仿佛一蓬烟火,在半空中开出一抹绚烂。 “哞!”那怪兽发出一声似牛非牛的低吼,头颈晃动,一股巨力从剑尖涌来,带起一阵恶风扑面,玄明长剑上挑而回,划出一道弧线,剑光斗转,凛冽的寒气顺着圆弧峰回路转,继续挑向怪兽脖颈下方的嫩肉。 嘭!巨大的撞击让玄明的掌心一颤,几乎抓不稳长剑,长剑倒飞而回,玄明顺势推开,面上带着骇然,“我以重华甲加持,力道近逾千钧,借助青蛇之威,竟然未建寸功!”玄明暗自揣度,这怪兽鳞甲之坚,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两下耽误,那怪兽又探出一只脚爪,这边的脚已经完全伸了出来,他这一只短腿颇为粗壮,褶皱密布,带着细密的暗色鳞片,上面沟壑纵横,如同皲裂的土石一般。它三根前趾伸出利爪,闪烁着惨白的冷光,前腿和脖颈连接之处,竟突出一片褐色的背甲。 玄明心知不是它的对手,眼看手中利剑也奈何不了它,赶紧后撤,想要逃离此处。这边怪兽见着玄明妄想逃离,默然的眸子中竟然流露出一丝戏谑,它巨口微张,一道水柱猛然从口中射出,直奔玄明后心。 玄明虽然一心逃离,但那水柱颇为势大,恶风破空,自然提早察觉,这水柱也快捷非常,他只能堪堪侧身,竖起青蛇剑遮挡身前,水柱擦身而过,猛然轰击在中堂木桌之上,巨力降临,猛然将木桌炸成碎片,玄明低头下视,胸前木甲竟然也被水柱擦过,木屑纷飞,露出内里发白的木质。玄明瞳孔一缩,心道不好,这怪兽还有远程的手段,自己决然不敢再次暴露如此明显的破绽与它。 玄明缩身下坠,在书室中滚动,闪避着怪兽的水柱攻击,怪兽见得此法有效,左一下,右一下,竟然逼得玄明左支右突,既难以寸进,又逃离不得,眼见得怪兽不断地撞击撕扯拿出空间裂隙,不断地探出身来。 玄明在房中四处乱窜,好似一只灵猴,不断地上蹿下跳,他双眼清明,眼中神光闪烁,不断地思忖对策,“竟然是只大龟!”玄明看着怪兽冲出来小半的身子,心中暗道,不时挥动长剑,激射剑气劈向这只大龟。大龟额角峥嵘,威风凛凛,此刻小半身子已经拱了出来,应付玄明更加地随意,只用口中水柱与他对敌,竟丝毫不落下风。玄明身披木甲,手持长剑,凭借青蛇之利,重华咒法,只能看看自保,却是难以逃离。见得大龟露出小半身体,玄明眼前一亮,瞬间锁定大龟脖颈后面与背甲连接之处,那里是一块充满褶皱的皮肤,细密的鳞片覆盖宽大的皮肤堆叠成好几层,好似内里空虚地耷拉着。 玄明不断挥舞长剑,施展咒法,抵挡水柱攻击,奈何咒法威力极低,只能辅助剑法,水柱摧枯拉朽一般将他召唤出来的青藤木枝统统炸成碎片,玄明眼光骤寒,魂力涌动,长剑舞得密不透风,竭力抵挡着水柱的攻势,他悄然暗语,不断低声颂唱咒语,周身的魂力随着咒语不断地波动起伏! “起!”玄明暴喝一声,魂力喷涌而出,周身青气大作,青蒙蒙的光芒霎时间充斥屋内,怪兽脚下,粗大的青藤瞬间破开青玉地面钻了出来,如同一只巨蟒猛然将大龟缠绕包裹,“好机会!”玄明暗道一声,顾不得瞬间超负荷施法带来的虚弱感,强撑着闪到大龟一侧,又施展咒法将自己的气息掩盖到几不可闻。 轰!几乎只在片刻之间,大龟便猛然破藤而出,巨大的青藤被它撕成零散的碎片,它低沉的咆哮着,仿佛因为玄明的围困而感到愤怒!蹭!一道剑光猛然从大龟身侧乍起,这一下快到了极致,只见一道光华闪过,玄明将魂力包裹青蛇剑猛然刺向大龟脖颈与背甲之间,倏然的光华仿佛天空中一闪而逝的流星,却绽放出最美丽的瞬间,剑光一闪,长剑带着寒气杀机四溢,向大龟袭来! 【乌夜啼】26、传承 剑光闪烁,包裹魂力的青蛇剑无声无息,却带着致命的光华,带着玄明舍命的一击,猛然袭向大龟脖颈与背甲连接之处。嘭!沉闷的声音响在玄明耳中却如同催命的符咒,一点点地将玄明的计策击沉,将他的信心击碎,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不甘。 嘭!如同刺向青石玄铁,细密的鳞甲上窜出一溜闪烁的火光,巨大的力道将坚韧的剑身压得猛然弯曲,搏命的能量一点点在弯曲中积蓄,随着剑身弹起,恢复刚直,再释放出来!巨大的能力化作猛然的力道,将玄明击飞,褐色的大龟低吼着从空间的裂隙中爬了出来。它漠然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倒飞而回的玄明,他四肢一动,竟然无比快捷,还要胜过玄明数倍,几乎瞬间便追上飞起的玄明,大龟纵身空中,巨大的脚爪刚好覆盖玄明的胸口,以它的力道,只需劲力微吐,便能轻易地将玄明踏成肉泥。 巨大的力道毫无疑问的降临在玄明身上,身体如同流弹,以更快地速度猛然坠落,砰!巨大的声音响起,书室地面的青玉碎裂开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凹坑,凹坑中间,躺着一身木甲寸寸碎裂的玄明。 “噗!”玄明咳嗽着呕出一口鲜血,竟然发现自己并未登时死去,虽然四肢仿佛断裂一般牵扯着剧烈的疼痛,但这种疼痛无疑向玄明释放着强烈的自己还活着的信号。还未来得及庆幸,同样覆盖整个胸口的脚爪又轻轻踏上胸口。 玄明叹了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江湖,从来都不是儿戏,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当这一刻来临,玄明还是发现自己有着无尽的不舍和惋惜,或许这是一种对生命眷恋的本能,在最后一刻猛然释放。“也好!”玄明淡然地想着,“就这样离去,反正自己已经尽力了,就这样葬身兽口,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玄明闭着眼,思绪万千,只是这最后的一刻却迟迟没有来临,周身的剧痛不断地刺激着神经,良久,他终于无法忍受这长久的等待,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双硕大的鼻孔,微微地喷吐着淡淡的云气,鼻孔上方,是一双戏谑的褐色眼睛。 “你是在和我比耐心么?”低沉的声音从大龟的嘴里响起, “你!你!你会说话!”玄明瞪大了眼睛,惊讶得连疼痛都抛在脑后。 “难道你以为这是幻觉?”大龟的声音带着笑意,脚爪轻点,剧烈的疼痛猛然一起涌上脑袋,疼得玄明全身一抽,差点晕过去。 “你!为什么不杀我!”玄明疼得咬牙切齿,怒吼道。 “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你?”大龟的声音格外的平静,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可以就这样淡然地回答玄明所有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将我弄成这样?”玄明对着大龟怒目而视,或许死亡的恐惧总会滋生无尽的愤怒,让他忘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形势,不过大龟好像毫不介意。 “两个原因!”大龟很平静,放在玄明胸口的指爪也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第一,我想要你留下;第二,你知道的,很多人都有起床气,很巧,我也有,不巧的是,你正好将我吵醒!” “我!”玄明一时词穷,竟找不到话语反驳于他,看着那双戏谑的眼睛背后隐藏的漠然,只好自认倒霉,默默地运功修补身体。 “其实你用不着这么着急疗伤,”大龟的声音不徐不急,保持着独有的韵律,他脚爪劲力吐露,一股柔和坚韧的力量瞬间穿透玄明周身,将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乙木精气一一震碎驱逐,劲力涌动,玄明内府震动,噗地又喷出一口血来。 “你想干什么?”玄明不顾嘴角喷涌的鲜血,怒吼道。只是鲜血带走元气,令他惨白的面容和嘶哑的声音显得如此地无力。 “所以说你不用急,”大龟直接无视了他的愤怒,用一贯低沉的声音说道,“灵威仰的太乙青玄道种可不是那么好拔除的!” “看着我!”大龟的声音陡然转厉,巨大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动心魄,动摇神魂,玄明下意识地看向大龟那双深褐色的竖瞳,两道黑光陡然从竖瞳射入玄明眼中,一股难以描摹的深邃意境如同流水一般瞬间侵入玄明的脑海。这股意境仿佛一道寒流,将玄明的思绪冻住,脑海中的无边疆域仿佛统统都被冻结,陷入短暂的停滞。 脑海中央,那株参天的大树所在的空间好像被剧烈地撞击,大树所在的天地不断地晃动,这仿佛垂天之云的树冠霎时间变得模糊起来,青褐色的树干不断涌现出漆黑的斑纹,仿佛被虫噬一般,漆黑的斑纹不断扩大,从树干到树枝,再到这遮天蔽日的树冠,蒙蒙的青气如同沸水一般,在大树周身剧烈地翻滚,不断恢复着被漆黑侵占的领地。 对视之下,玄明将大龟眼中射出的诡异光芒全部纳入眼中,登时便昏了过去,暗褐色的鲜血在胸口慢慢干涸,凝成一块块触目惊心的血迹。突然,玄明身体无意识地一震,大龟收回脚爪,漠然地看着他的变化,只见玄明周身不断涌出浓厚的青气,一股至纯的乙木精气刹那间充斥在书房之内,给整个书房都染成一抹碧色,浓郁的青气几乎凝成液体,将玄明覆盖遮掩,在那处来回滚动,青气中闪烁丝丝亮光,仿佛有雷霆酝酿,不断地发出轰隆的闷声。 大龟只黄褐的竖瞳也染上一层青色,剧烈的木行灵气令大龟仿佛置身万亩林海之上,微风吹拂,带来充斥天地的无尽生机。大龟猛然一喷,从鼻翼中射出两道寒流冷气,将面前的青气打散,沉声道,“太乙青玄法果然神妙,这以木入道,以阴转阳,以虚化实的法子竟然比灵威仰的功法还多了几分巧思,当真后生可畏!” “散了吧!”大龟冲着玄明周身青色的云雾低喝一声,一道莫名的意味从大龟身上散发出来,这隐隐有雷霆翻滚的乙木青气竟然在大龟随意的呼喝之中渐渐散于无形,现出衣衫破碎的玄明一身苍白,好似一具尸体静静地躺在坑里,四周木屑散落,胸口血迹斑斑,这具倜傥的皮囊外表看来毫无生机。 “转死注生,很好!正好对应度命经的意境,”大龟微微点头,喷出一道水云将玄明笼罩,浓郁的癸水灵气取代了方才的乙木青气,将玄明冲洗干净的同时,散发的寒意为他周身披上一层薄薄的冰霜。“好了,不死的话,应该就成了!”大龟满意地点点头,四肢缩回壳中,对着空处嘱咐道,“看着他,死了或者醒了就叫醒我!”说完便闭上眼睛,打起盹来。半空中,一颗巴掌大的黑球凭空出现,黑球滴溜溜地转动,露出一只和大龟一模一样的瞳孔,静静地悬浮空中,紧盯着玄明。 玄明脑海中掀起滔天巨浪,遮蔽天空的树冠缓缓变黑,枯萎,再随着剧烈地震动坠落下来,汹涌的巨浪凭空而来,形成一片海渊,将坠落的树冠卷动吞噬,涌动的海浪不断地冲击着仿佛撑天巨柱一般的树干,漆黑的海水打在树干之上,不断加剧着黑色斑纹的侵蚀。树身上蒙蒙的青光被压制得不到一丈,只在树干周身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大树竭力地散发着青光,却仿佛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只能眼见着青光越来越暗淡,漆黑的斑纹渐渐连成一片,树脚下翻涌的海浪不断动摇着大树的根基,轰隆!轰隆!那是海浪拍击树干发出的咆哮。参天的大树终于发出吱呀的嘶鸣,轰然从中断开,巨大的树冠几乎被染成完全的漆黑,只偶尔看到被墨色浸染的绿意,巨大的树干连同遮天的树冠轰然倒塌,海浪奔涌,震天的咆哮轰鸣仿佛在宣告着胜利,漆黑的海水卷动残枝,吞噬无影,咆哮的海浪继续撞击剩下的树桩,在剧烈的摇晃中,漆黑的树桩好似枯朽一般崩散成碎片,被海浪扑下,消散在浪涛之中。 巨树消散,原地仿佛出现一个无底的海渊,滚滚浪涛旋转奔涌,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消片刻便奔流一空,消失不见。只留下天地虚无,白茫茫一片,玄明模糊的身影从那虚无之处茫然地站起身来,四下回顾,眼中充斥着迷茫和不解。 “我是谁?这是哪里?”他抬头四望,只见天地茫茫,不见其端。他朝着一个方向木然地走着,双眼无神,嘴里喃喃地念叨,“我是谁?我是谁?”他好像失去了记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毫无目的地在这苍茫之地走着,没有方向,没有目标。 玄明就这样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天地的颜色渐渐变暗,白色的天空缓缓积起厚重的灰云,纯白的地面也出现斑驳的颜色,那是灰黄的泥土,苍褐的岩石,空虚的地面现出一片片深沉厚重,玄明毫无生气的双眼中反射出天地变化的色彩,露出丝丝讶然的神光,不知不觉,他竟然来到一处海崖边上,仿佛穿越一般,霎时间这天地变得狂暴起来,呼啸的狂风,暴怒的海浪,翻涌的浪涛狠狠地拍击崖底,发出轰隆的巨响,溅起丝丝升腾的水汽。远处天空低沉,浓厚的雨云极为低矮,灰黑的云层中闪烁着电光,远远地传来闷响。 玄明伫立在崖上,轻轻地拂过面颊,呆呆地看着手上沾染的水汽,那是海浪咆哮溅起的水花,冰凉,清冷,还有丝丝海浪独有的腥咸,海风肆掠,掀起他乌黑的头发,散落成丝,在脑后起舞,玄明俊秀的脸上露出向往,那是虚无对真实的渴望,他张开双臂,迎着海风,想要拥抱这片真实,轰!巨浪腾空,一只超过三十丈的鲸鱼从海面腾空而起,倏然飞过崖顶的高度,玄明干涸的双眼充满着欣喜,贪婪地看着这勃然奋勇的生命,鲸鱼带起巨量的海水形成一场暴雨,雨水洒落,打湿他的衣衫,打湿他的头发,茫茫的大雨让他几乎看不清远处飞跃的生命,但那充满着力量和希望的身姿划出的美丽弧线深深地烙印在他心底。 “啊!”他叫喊着,对着空旷的大海,对着腾空而起的飞鱼,他迎着风,迎着雨,任由这一切模糊双眼,冰冷身体,他想把这一切的感觉都细细地收集在心底,这是一种发现的喜悦,一种活着的证明。 突然,一道雷光在云层中亮起,紧接着绚丽的闪电贯穿天地,海天之间,狂风暴雨,粗大的闪电仿佛在眼前炸起,猛烈的白光刹那间充满了他的视线,白光一闪而逝,一道清冷的剑光自雷电生处亮起,一样地划破天地,一样地跨越空间,倏然而过,绚丽的剑光斩灭飞腾的鲸鱼,轰!苍玄的鲸鱼猛然爆开,化作漫天的大雨,巨量的雨水在天地间响起轰鸣,玄明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看着这鲜活的生命化作冰冷的雨水,猛然打击着他的身体,散乱的长发紧贴着他的面颊,雨水打湿的衣衫紧贴身体,露出颓丧萧然的身躯。 玄明怔然地看向茫茫大海,惨白的脸上面无表情,剑光生处,缓缓而来一个披发跣足的身影,身影御风而行,持着一柄长剑,在这天风海雨中飘然起舞,剑光挥洒,搅动这漫天的雨水形成一个个奇形的空洞,身影剑法精妙,跟随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天地的大雨也仿佛跟随着他忽大忽小,忽缓忽急。身影长剑微挑,向海中一指,一只海水构成的大龟猛然从海中浮起,身影继续舞剑,海面上,海水构成海蛇,飞鱼倏然一起跃波而出,跟随大龟一起顺着雨水向天空跑去,老牛,灵猴,老虎,花豹,各色的动物都纷纷从海底涌出,一起向着天空奔跑,绕着起舞的身影,万兽旋转奔腾,现出一派奇异的景象。 呦呦!好似清澈的凤鸣忽然响彻天地,那海水构成的万兽猛然爆开,化成雨水散落天地,紧跟着消失不见的,还有那道舞剑的身影,一团拳头大小的水珠猛然从远处射来,猛然停在玄明面前,还是一面扭曲的镜子,折射出一道狼狈的身影。 水珠悬停片刻,内里仿佛连通一口泉,汩汩地水浪从水珠中涌起,缓缓地向上爬升,一点点升到和玄明的面目齐平,形成一道三尺的水柱,水柱顶端流水汩汩,缓缓地露出一支玄色的,带着细密的鱼鳞般的细纹的剑柄。 “哈!哈!”玄明猛地笑出声来,一丝明悟如同泉水,在心底缓缓涌起,他伸手握住剑柄,微微用力,刹那间,水柱垂落飘散,现出如同秋水一般的清亮剑身,幽碧的青色显出丝丝的寒意,剑身尾端雕刻着云纹篆字——青蛇! “哈哈哈哈!”玄明放声大笑,连身体跟随笑声剧烈地颤动,他就这样放肆地笑着,长剑当空一划,笑声猛然止住,崖上,响起玄明清朗的声音,“我是青华道子!我是姬玄明!” 书室内,悬空的黑色眼球猛然化为轻烟散作无形,大龟缓缓地睁开双眼,看着持剑站立的玄明,嗤笑道,“哈哈,修炼北斗度命的青玄门人,倒是有意思!” 玄明睁开眼睛,抬手悄然拭去眼角的泪水,无视大龟的嗤笑,冷声道,“天地只在我心,修炼什么并不重要!” “不错!”大龟低沉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情绪的变化,他黄褐的竖瞳中带上一抹肃穆,用同样漠然的语气道,“恭喜你,成功地获得叶光纪的传承,不过!”大龟的声音猛然变得更加冷厉,“还有最后一重考验需要你通过,那就是,战胜我!”大龟话音落下,周遭的天地猛然变色,青玉的水府消失无踪,黄褐的竖瞳在玄明眼中不断地放大,直到撑破天地,周遭都化为破碎,玄明抬眼观瞧,自己竟然身处海天之间,脚下海浪滚滚,黝黑的海水翻涌成波,头顶黑云低垂,丝丝电光在云层中闪烁,发出轰隆的声音。自己悬立虚空,远处海中,一只大如山岳的怪兽仰天咆哮,那双黄褐的竖瞳仿佛天边冷月,射出两道寒光,猛然看向玄明! “哈哈哈!”玄明放声长笑,倒持青蛇,纵身向怪兽激射而去! 无尽星界,虚空之中,披发跣足的男子凌空而立,漆黑的背景下,数道各色的光点散发出强烈的生命气息,最近处的光点光华涌动,有数道身影化作一道道虹光,向男子激射而来。 “黑魔扰乱神宫,罪不可赦,快追!”呼喝的声音紧随着巨大的锋锐之息向男子袭来, “这里也没有!”男子并不理会追赶而来的人群,只看向星空喃喃自语,“天尊,您还能支持多久呢?” “咦,竟然还有我的道统传承?”男子忽然发出一声疑惑,转而笑道,“没想到断了三千多年,又续上了!哈哈哈,真是快哉,此事当浮一大白!此物就送你了!”男子笑着,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随手一扔,落入虚空不见,又指尖轻点,一道晶莹的酒线从腰后的酒壶中飞出,落入男子口中。 “哈哈哈!”男子对着冲来的众人笑道,“今日贫道收徒之喜,就饶你们一命!哈哈哈!”男子倏然飞起,一道寒意从男子身上散开,如同一道清光扩散开来,瞬间将所有人冻住,寒气扩散,将远处光点包裹,凝成丝丝寒霜,光点之中,是一处天地,天地之间骤然寒冷,剧烈的寒意倏然将天地冻住,所有人都仿佛被暂停一般,悄然铺上一层清霜。 虚空中,男子的身形不断闪烁,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无尽星空之中。 【乌夜啼】27、囚地 夜色下的白水城,一道身影如同夜色中的枭鸟,悄然划过夜空,落在东城的城墙之下。柳七将巫真扔在一旁,扯下衣衫盖在她身上,飘然落下身形。他踉跄两步,猛然扶住墙根,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他额上青筋暴露,浑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巫真被他封住穴道动弹不得,又被他从高处一把扔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遍体生疼,虽是江湖儿女,也不禁闷哼一声,露出痛楚之色。她虽然之前见过柳七,但对这个江湖新秀却并不了解,此次又被柳七生擒,自然不敢妄动,以免遭他辣手。她顺势靠在墙根上歇息片刻,等待柳七处置,她自信以她的聪慧,此次还有周旋的余地。只是等待良久,却不见柳七过来。她转头看去,只见夜色之下,匀称的剪影抬手扶着青石铸就的城墙,刚直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经受着极大的痛苦,他五指成爪,深深地抓入青石之中,又使劲攥紧,坚硬的青石生生被他挖出五条深达一寸的沟壑。夜色之中,巫真看不见墙角洒落的血迹,却能够清晰地听到柳七剧烈的喘息,以及喘息之中被强行压制的痛苦。 巫真有些疑惑,柳七以偷袭之法,辅以绝世刀招,自己几乎毫无反抗便被他擒住,封、赵二人更不可能是他的对手,而且方在院中他还以武力横压,此刻却如此狼狈。莫非是中了什么毒?巫真心中暗暗思忖,一时间有数个念头闪动,细细酝酿对策。 柳七喷血之后痛苦稍微缓解,他靠着墙根缓缓盘膝坐下,双手置于膝上,五心朝天运转功法,一层蒙蒙的青气笼罩周身,他浑身上下气血奔涌翻腾,坚毅的面上慢慢涨红,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呈现出殷红之色,柳七面上闪过一丝痛楚,脸上的颜色随着他功法运转愈发地鲜红,他全身上下青筋暴露,好似一只只蚯蚓,在皮肤下不断地扭动爬行,血色渐浓,柳七面上的痛苦也愈发浓重,夜色之中,他仿佛一只人形的灯笼,散发出蒙蒙的红光。 巫真早就被他的样子惊动,秀气的脸上露出骇然之色,不由在心中暗呼,“这是什么功法?气血升腾竟然如此狂猛,寻常人等要是任由气血这样暴动,恐怕早就爆体而亡了!”巫真揣摩不透,也不敢打扰于他,只得晃动脑袋,找寻一个舒适的位置,思考对策。 柳七运功约有两炷香的时间,红光渐熄,暴露的青筋也缓缓落了回去,他微微张嘴,一道白色的气息从口中射出,如同一支长箭,猛然打在青石之上,射出一个两寸来深的小坑。他长叹一声,掐指一算,遥望夜空喃喃自语,“竟然加快了,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十年!”说着,他语气一转,慷慨道,“管他呢,本少爷天纵之才,这点诅咒算什么!” 他打起精神,跳将起来,舒展筋骨,浑身精气升腾,血如汞浆,奔流若浪,功力竟然又精进数分。他晃动双臂,感受这磅礴的力量,不禁咂舌暗道,“估计能和师兄一较高下了!”说起玄明,他面上不禁黯然,心道,“师兄吉人天相,希望能够逢凶化吉才是!”他看向依靠墙角歇息的巫真,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欺身过来,抓起巫真,脚下劲力流转,如同一只灵猫在这数丈之高的城墙上游动,巫真被柳七抗在肩上,动弹不得,只得发出哼哼的声音,以示抗议。柳七根本不理会她,身形迅捷如同鬼魅,快速穿过城墙,投入城外江边树林之中,夜色如水,深邃的黑将柳七行迹掩盖,只留身后的白水城,矗立江边,在夜色中闪烁灯火,诉说着滚滚的江湖。 城外树林之中,柳七将巫真放下,解开哑穴,冷然道,“十长老,说吧,你们古神教的囚禁之地在哪里?” “柳副史这是干什么?”巫真微笑中带着警惕,轻声道,“囚敌之所向来都是各派禁地,柳副史若想提点什么人,吩咐便是,我教自然将人送到监察府上,何须如此!” “送到府中?说的好听!”柳七冷笑道,“贵教怕是连我也想关押进入吧!”说着,他抽出长刀,架在巫真雪白的脖颈处,嘿然道,“我劝十长老还是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为好,柳某识地十长老明珠秀丽,它可未必识得!”柳七长刀一抖,劲力透出,巫真只觉颈间微微刺痛,不由得惊叫一声。 “柳副史真是误会我等了!”巫真仍旧尝试周旋,“我教一心归顺龙庭,怎么自造此等事端,柳副史若是不信,由小女子带副史前往我神教一行如何?” “好了!”柳七不耐烦道,“南安局势我心知肚明,你不必诓我,最后一遍,说还是不说?” “柳副史真是误会啊!”巫真神情真挚,“我教此番在东君大人的带领下,供神庭驱策,一心为南安谋福,大人莫要误信谗言,伤我等向往之心啊!” 柳七见他言语诚挚,心下微微震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冷着脸道,“看来十长老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说着,他劲力微吐,刀锋一点点压入巫真白皙的皮肤,一条鲜红的血线沿着刀锋慢慢延伸开来。 “柳大人!”刹那间,巫真花容失色,发出一声惊叫,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圆睁的杏眼蒙上一层水雾,凄然地看向柳七,“我说!我说!”她声音里充斥着幽怨和无辜,清冷的月色下,衣不蔽体的美人面带凄然,眼眸中荡漾一泓秋水,对着刀锋这头的男子诉说着丝丝幽怨。 “很好!”柳七停下刀锋,却并不将刀从巫真身上移开,他手中的刀稳稳地停在血线之中,锋锐凛冽的刀气轻轻舔舐,催动鲜红的血液在白皙柔嫩的皮肤上滑落,配上巫真惨然俏丽的面容更显几分幽怨,让人心生怜惜。他完全无视了巫真的动容,不耐烦地催促道,“快说!” 巫真心中暗骂,面上却依旧楚楚可怜,轻声道,“不敢隐瞒大人,就在云梦大泽之中,入口便在疏林城西四十里瘴林之中。” “哦?”柳七玩味一笑,冷声道,“不是在岳阳城外火神宫下吗?” 巫真心中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肃然道,“不知何人诓骗,我教信奉南神,怎会将囚敌之所置于神宫之下!” 柳七并不答话,只死死地看着巫真,他剑眉微竖,清亮的眼神不带一丝情绪,好似在看一具尸体一般,看得她浑身发毛,不自觉地低下头来,露出难堪之色,良久,柳七才淡然道,“是吗?” 巫真感觉凝重的气氛压抑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惴然的情绪不断酝酿,几乎忍不住便要崩溃下来,仿佛一个溺水的人岌岌可危,直到柳七淡然出声,才猛然间抓住一只救命的稻草,赶忙说道,“小女子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鉴!” “很好!”柳七继续注视着巫真,锋利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每一个细节,又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他才收回长刀,冷声道,“就麻烦十长老跟我走一趟了!”说着,他并指如刀,一股奇异的气劲从柳七指尖传入巫真体内,她只觉一缕灼热的阳和劲力沿着周身经脉游走,将被柳七封住的穴道一一冲开,又转入厥阴心经,从手肘绕过肩颈,化入心脉之中散于无形。 “一点小手段!还望长老不要自误!”柳七冷着脸轻声说道,紧接着从林中跃出,施展轻身的功法,沿着兰江一路往上游而去。巫真站起身来,微微活动酸麻的手脚,看着柳七飞掠而出的身影,楚楚可怜的眼眸中露出一丝嗤笑,不过很快便将这笑意隐藏起身,运气凌云法,跟随柳七而去。 兰江边,两道迅捷的身影如同鬼魅,或飘然御风,或急掠如虹,带起劲风阵阵,吹动江边芦苇摇曳,一掠而过,倏然无影,留一颗踢飞的乱石,或摇晃的树枝,证明方才人影高绝的轻功。 柳七瞥一眼跟随而来的巫真,将心中的疑惑悄然按捺下去,不由得一叹,暗道,“无论她言辞是否属实,此事与火神卫脱不了干系!”,他微微眯起双眼,眼中射出冷然的寒光,微微握紧双拳,“无论他古神教顺逆龙庭,我都必须把师兄救出来!” 此时东天泛白,层云散作鱼鳞,漆黑的夜色被染上一层幽蓝,两人一前一后,在江边疾驰,不一会儿便去了极远,身影慢慢地变成两个小小的黑点,慢慢地消失在官道之上。 两人花了半天的时间,顺着兰江往上,转到上游江边沧澜城租了两匹龙马,一路沿着官道疾驰,行了一日有余,才到云梦地界。云梦郡地处荆州西北,北邻上洛,南接南安,东望丹阳,西靠梁州,古神教威震荆南,以云梦郡为根基,岳阳城外火神宫,乃是古神教信众聚集朝圣之所,每逢祭祀之日,千人朝拜,气势俨然,尤以圣诞天火节,礼仪隆重,万人空巷,祭祀南神。 两人越过两郡边界,又骑行三日,才到云梦大泽。大泽以云梦为名,可知其大,位在西北,雄踞一郡之地,横贯千里,几乎占据了一大半的云梦地界。大泽常年笼罩云雾,又有毒瘴深林,毒虫猛兽,莫说寻常百姓,便是江湖好手,也是有进无出,相传大泽之中,有圣兽盘踞,故而以宗师之威,也不敢过于深入其中。大泽水木丰盛,物产颇丰,有圆木、药材、矿产、兽皮等等,故而外围星罗棋布,有七城环绕,南来北往,商贾云集,大泽水系环绕流转,润泽千里,有良田千顷,故而云梦富庶,乃荆州之首。 疏林城外驿站,柳七带着巫真一路疾驰而来,两匹龙马都累得气喘吁吁,嘴上满是白沫,两人交还龙马,取回质金,柳七望向天空缓缓地吹响口哨,拖出一个长音,便转身便提纵身形,往西面而来。疏林城乃是云梦八城之一,位于大泽西南,北望一片茫茫深林,笼罩浓郁的白色雾气,常年不散,日光折射之下,又有霓虹之光散射映照,遍洒金光,染上一层奇异的色彩。 西面四十里,一片深林连绵不绝,浓重的树木郁郁葱葱,此处在大泽外围,仍旧不断有雾气散逸,现出一片迷蒙之色。两人急掠而来,忽然,柳七脚下一顿,停住脚步,瞥向巫真冷声道,“你走前面,我装作你的侍从,带我进入关押囚犯的地方!”柳七说着换上一身墨色衣衫,从脑后拉起帽兜将面目遮住。 巫真不动声色,微微点头,头前带路径直向深林走去。两人离了官道,前方草丛渐渐密集,约有十丈之外便是一片密林,云雾飘摇,不到三十丈便辨不清晰。此处已近泽地,土石松软,寻常人等怕是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要费多少功夫,才能前进数丈,两人一前一后,脚下劲力真气流转,飘然而入,却是形如鬼魅,十分快捷。行有半里,此处雾气逐渐浓密,以两人第二境的功力,也只能堪堪辨认数十丈的距离,又走了半里,两人目力所及,已不过十丈,前方豁然开朗,林木让于一旁,露出一片空地,空地上条石铺就,竟类似一片广场,空地上云雾飘绕,四周林木森森,浓郁的生机在此处聚集流转,阳光穿透雾气染上一层金色,将这空旷的广场衬托得仿佛仙境一般。 广场中央,一条甬道斜着向地下通去,两边依旧堆砌丈许的条石,光滑平整,地面一溜长长的阶梯,甬道两壁每隔三四丈便有一块四尺见方的石板嵌入其中,上面雕刻着刀耕火种,筚路蓝缕的先民耕荒之景,间或有神人降临,指引先民耕种蓄养,繁衍避祸,后面便是祭拜行礼,各种牺牲之礼。 巫真头前带路,沿着甬道径直向下,甬道只有小半露在外面,更多的藏在地下,在巫真的带领下,两人一路前行,地下的甬道中,两侧高悬明珠,洒出清亮的光芒。行了不到一刻,前方露出两扇闭合的石门来。巫真走到石门一侧,轻轻一推,侧面条石翻转,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巫真探出手臂深入其中,也不见如何动作,石门微微一颤,竟自动向两边退开。巫真瞥一眼柳七,继续带路前行,又行了不到半里,前方黝黑的墙壁封堵,竟是一条死路。 “怎么回事?”柳七低声喝问,巫真却不答话,突然想甬道一侧墙壁一扑,如同穿过水幕一般就这么从石质的墙上穿了过去,骤然消失不见,柳七悚然一惊,赶忙纵身跟随巫真扑去,只觉一道强劲掌风从墙上扑面而来,柳七腰身一拧,堪堪避过这劈面一掌,回身下落,冰冷的眼中陡然射出寒芒,掌中劲力牵扯,摇摇对着墙壁一拉,即刻听到墙内一声闷哼,此时他拧身下落,脚下的甬道突然消失,露出一个黝黑的大洞。柳七陡然变色,猛然抽刀劈开洞口,奈何那石洞竟不知是何材质,被柳七猛力一刀劈出一溜火星却毫发无损,两侧如同泼油一般滑不留手,柳七无处借力,顺着洞口便掉了下去。 【乌夜啼】28、蛊池 墙内,巫真一脸煞白,一只温润的手轻轻压在她的左肩,精纯的真气顺着肩井涌入心脉,将柳七那股暴动的劲力包裹,一点点地从心脉中往外拖动。 “你大意了!”空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润的手掌后面是一个高挑的人影,他穿着宽大的紫色罩衫将身形遮掩住,面上金色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脑后青丝如瀑,如同一个幽灵静静地伫立在巫真身后。 “哼!这混蛋偷袭我的!”巫真咬牙切齿,愤愤不平,清秀的脸上涌出因愤怒的嫣红。 “是么?我看他精气升腾,血涌如潮,不出意外的话,你不是他的对手!”空灵的声音格外平静,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那又怎么样!”巫真面上露出一丝羞恼,愤然道,“白水城已被我们控制大半,正面对敌,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 “哎——”人影轻叹一声,真气涌动,将如同沸水跳跃的劲力从巫真肩井处一点点被拉扯出来,如同游蛇一般的青丝劲力在空气中缓缓消散,随着劲力拔出,巫真面上涌现一阵强烈的痛楚,滚滚的汗珠从她秀丽的面庞滑落,她眼中的怒火更甚了。“我早就对你说过,这个世界力量远比计谋重要,巫祝十人,以你天赋最强,你的武功却是最低的,宗师之下,皆为蝼蚁......” “够了!”巫真煞白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嗤笑,声音却变作冰冷,“计谋又何尝不是一种力量!宗师,要多久?十年?二十年?对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来说,宗师都是遥不可及的力量!” “对你不是!”空灵的声音插口道, 巫真哑然,苍白的脸上转而化作苦笑,“是啊!但我不能只为自己活着!” 空灵的声音头一次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愤怒,“你也不可能永远活在她身边!” “是啊!”巫真的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所以我要快些,一个宗师并不能改变小姐的命运!”看着巫真脸上浮现出的温柔,空灵的声音突然沉默了,他知道如何通晓的道理和动听的语言都不无法改变眼前人的决定。 “你走吧!”空灵的声音又恢复了没有情绪的平静,他收回手掌,下了逐客令。 “第一次,你没有留我!”巫真轻笑一声,并不回头看身影的沉默。 “我又能留多久?一天?两天?你的心在远方,我是留不住的!”声音第一次变得不再空灵,它就从身后人影的面具中穿来,带着感慨,带着无奈。 巫真脸上的笑意荡漾开来,又缓缓地沉了下去,换成一声叹息,“太一殿下已经决定了,你又能躲多久?” 人影并不答话,只默然地向后退去,退入一道幽深的黑暗中。巫真等待良久,见无人答话,叹息一声,从墙内穿了出来,缓步向上准备离去。 “要我杀了他吗?”空灵的声音从墙壁四周传来。 “随你吧!”巫真头也不回,微微提起真气,脚下轻点,快速地从甬道离开。 黑暗中,柳七只觉风声从耳旁划过,一道蒙蒙的青光在他眼中闪烁,使他能够看清楚这周遭的景象。甬道中的石洞并不深,长刀在石洞的两侧划出一溜的火星,下坠仅有片刻,长刀猛然劈到空处,黑暗中,柳七从一处大厅顶上的风洞中掉了出来,他身形一拧,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他扫视一周,大厅纵横约有十丈宽阔,顶上有好几个风洞,自己掉落出来的只是其中一个,大厅中空空荡荡,四周皆是条石修葺的墙面,墙上均有一扇巨大的石门,不知通向何处。大厅距离上面的甬道并不太远,大厅高不过一丈有余,以柳七估计,距离上面的甬道不会超过二十丈,以柳七的功力,猛然发力,从地面一跃而起二十丈的高度也并非不可能,然而这下落的风洞并非完全垂直,他略有弯折,两侧十分湿滑,根本无处借力,那风洞中的条石又颇为兼顾,以柳七的巨力竟然也只能伤其表面,并不能插入其中。 “哼!被这女人耍了!”柳七怒气哼哼,却也无可奈何,他一心前去救援玄明,颇为着急,连忙试了其他几个风洞,也与自己掉落这个相似,无法从风洞中逃离。幸得这风洞应该效用还在打,大厅中气息虽缓,却并不沉闷。 柳七无奈,随意选了一个石门顺着向前探索,柳七靠向石门,微微用力,石门并未锁闭,轻而易举便被他推开,眼前是一道向下的阶梯,阶梯下是平直的甬道,远远地在黑暗中通向远处。柳七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向前闯去。 长长的通道只有柳七的脚步声音,甬道四周依旧这沉闷的条石,光滑整齐,没有一丝变化的甬道让柳七怀疑自己是否一直在原地。为了保持反应,他并不敢以太快的速度在甬道中行走,这一路颇有些距离,虽然能够利用功法在黑暗中视物,但这单调的景色反而令柳七有些难受,长时间没有任何改变的画面令柳七不时会陷入自我怀疑,过于的安静和重复的景色令柳七对时间的感应也产生了偏差,他感觉走了漫长的时间,前方忽然可见一道向上的阶梯,柳七精神一震,劲力爆发,三两发便冲了过来。 阶梯不过十来级,上面也是一堵与方才大厅中类似的石门,柳七迫不及待,赶忙向前跑去,推开石门,柳七不由得一愣,眼中是一座与方才一模一样的大厅。 “这!”柳七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难道有好几座这样的大厅?” 他缓步在大厅中查看,仍旧是几个类似的风洞,他细细地在风洞下方的地面上探查,大厅空荡,并没有什么参照物,他只能全部查看,看看是否自己是绕了回来,然而大厅中灰尘不重,脚步并不明显,自己对方才大厅的印象也并不深刻,难以对比! “见鬼了!”柳七暗骂一声,抽刀猛然一劈,在地面上崩出一条一尺来长,深有寸许的刀痕,“试一次!”他望向自己刚才出来的石门,石门竟自动地闭合上了,柳七靠了过来,一样地用刀在石门上留下一道痕迹,收刀入鞘,推开石门,一路狂奔而回。 甬道中,单调的墙壁在柳七眼中快速向后退去,这一次,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柳七便回到了方才的大厅。大厅中,柳七看着地面上的刀痕怔怔出神,又看向另一门石门上那道明显的刀痕,竟有些呆了。他微微摇头,收摄心神,“明明是直道,怎么会又转了回来?”柳七闭着眼,脑中如有一团乱麻。 “再试试这两个!”他整开眼睛,还是不肯相信。他用刀在出来的门上做上记号,挑了另外两道石门中的一个,做上记号,又奔入其中。一样地阶梯,一样地甬道,石门后面的景色根本毫无变化,柳七又是一阵猛冲,很快便从另一个石门中冲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柳七看着三面石门上的刀痕记号,脸上露出骇然之色。“不会的,这怎么可能?”柳七摇着头,喃喃自语,“这个大厅和甬道全部都是连在一起的,怎么会没有一处弯折!怎么会!” “惑神阵?难道是惑神阵么?”柳七悚然一惊,想到听说过得一种阵法,随后又将想法推翻,“不会的,不会的!这里的灵气波动太平静了,不像阵法!” “究竟怎么回事!”柳七蹲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有出口!师兄还在等我,在等我!”柳七仿佛魔怔一般,剧烈地喘息,不断地喃喃自语,“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这里!” “不对!”柳七眼中突然一亮,眼中的青光猛然大盛,射出两道尺许的光芒,“空气!这里的空气竟然一点都不闷!风,对了,有风!”他好像发现了什么,连滚带爬扑向四个石门,静静地趴在石门边上探查着什么,直到四个石门都细细地探查一遍,他才站起身来,选了一个石门推门而入,这一次他走得极慢,走一会儿便停下来探查片刻,这甬道之中几乎都一模一样,可他却不知疲倦地每走一截距离,便要细细地探查一番。 甬道中,柳七站在侧面的墙壁前微微一笑,眼中闪烁寒光,轻轻道,“在这里!”说着,他伸出手摸向墙壁,他的手竟然毫无阻碍地从墙壁中穿了过去,柳七嘿然一笑道,“果然!”他向前一探,整个身体都穿了过来,墙壁后面是一处稍微窄小的甬道,两侧的墙壁却换做石洞中那种漆黑的材质,墙上细密的缝隙几乎难以用肉眼看出来。柳七小心翼翼,顺着甬道向前走,不过三四丈的距离,便又是一个向下的阶梯,阶梯过后是一个回绕的甬道,沿着甬道一路前行,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眼前是一座一模一样的石门,石门后面,是一座造型颇为类似,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的大厅。 大厅中的依旧有四面石门,不过却并非空荡,却是被一种不知名的藤蔓充满,藤蔓纠结缠绕,上下破开条石钻入大厅顶部和底部的泥土,黑暗的空间中,这种藤蔓在柳七的目光中显示一种诡异的紫红色,藤蔓纠缠垂挂,仿佛榕树的气根一般在大厅中垂落,这小小的石厅被填充得仿佛南疆的密林一般。柳七劲力流转,如同一只灵猿,在藤蔓间跳跃穿梭,大厅中央的地面,一道两丈左右的石洞垂直向下,幽暗深邃,以柳七的目力,只看一片黝黑,不知通向何处,紫色的藤蔓沿着洞口向下垂落,也探入那深邃的黝黑中,中央顶部,一个硕大地如同蜂巢一般的虫巢静静地垂挂,虫巢呈椭球型,直径有五六尺,不知用什么铸成,密密麻麻的虫室仿佛呼吸一般,闪耀着幽然的蓝光。 见得虫巢,柳七凝神屏息,赶忙将自身的气息降到最低,他定睛看去,那虫巢中不知有多少小虫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小虫长不过半寸,好似甲虫一般,背壳之上如同图腾一般的蓝色纹路在黑暗中散发着幽然的蓝光。柳七虽然已用最快地速度隐藏气息,还是有一小波小虫被惊动,它们震动翅膀,发出嗡嗡的声音,缓缓地朝柳七藏身的藤蔓后面飞来。 柳七极为小心,尽量将气息的波动减到最小,缓慢地在藤蔓之间移动,避开小虫的探查,他一点点地向藤蔓颇为聚集的地面藏去,交错的藤蔓中间,柳七的身体好似游蛇一般,往往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极为狭窄的空间穿过,小心地藏在藤蔓下面。 这波小虫飞的并不快,却极为耐心,一团蓝色的幽光如同呼吸一般轻轻地闪烁,在藤蔓之间缓慢地飞着,四处寻觅着什么。柳七将身体缩成一团,静静地藏在地面交错的藤蔓下面,看着蓝色的小虫在藤蔓间慢慢地飞舞。 突然,轻微的嗡嗡声在柳七耳畔响起,一只蓝色的小虫幽然地在藤蔓之间飞动,离着柳七不到三尺的距离,它毫无目的地飞着,好似一个跌跌撞撞的醉汉,偏偏以最直接的路线向柳七飞来。柳七凝神聚气,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小虫。小虫却好不自知,嗡嗡地飞着,慢慢地落在柳七身上,柳七身上的气息仿佛令它颇为振奋,柳七微微地抖动,想要将他震落,小虫却颇为顽强,一次又一次地落回柳七身上。它兴奋地绕着柳七不断地飞起,落下。最后一次,竟然落到柳七脸上。柳七浓郁的气息令它十分陶醉,它轻轻地扭动着身体,露出短小却极为锋利的口器。 柳七缩在藤蔓底部,一心与小虫斗智斗勇,眼看着小家伙在自己脸上露出那支幽蓝的锋利口器,柳七瞳孔微缩,再也忍不住了,一伸手将小虫捏在手中,劲力微吐,将小家伙捏成齑粉,“有毒!”指尖传来轻微的灼热的刺痛,柳七不禁瞳孔一缩。 一股小虫独有的气息从柳七身上散发出来,附近的那波小虫一下子便有个目标,瞬间整齐列队,直直地向柳七冲来。柳七见再藏不住了,猛然从藤蔓地下钻了出来,抽刀在手,刀光卷动,一下子将这波小虫搅碎,一股浓烈的气息猛然从刀尖传来,那硕大地虫巢刹那间仿佛炸开一般,无尽的虫子猛然从虫巢中涌了出来,嗡嗡的振翅仿佛低沉的雷声,一下子向柳七扑来。 柳七陡然变色,霎时间劲力激发,凛冽的刀气从长刀中激射而出,雪亮的刀光在这暗室中猛然炸开,蜂拥的虫子仿佛一团幽蓝的火焰,向柳七烧来,激射的刀气,碎裂的虫子,还有被刀气隔开的藤蔓飞溅的汁液,狭窄的大厅之中仿佛炸开一朵幽蓝的花,虫子蓝色的血液在空中泼洒,落在藤蔓之上发出强烈腐蚀的嘶鸣。 凛冽的刀气包裹着柳七全身,长刀被他舞得水泼不进,锋锐的刀气几乎轻易地将虫子撕成碎片,但是偶尔还是能够听到不和谐的轻鸣,仿佛金铁交击一般,那是虫子中的特殊个体抗住刀锋的声音。 “糟糕!”随着这种声音渐渐地密集,柳七陡然变色,下一刻便有轻微的刺痛从手臂上传来,柳七的面色愈发地难看了,他劲力流转,将冲击而来的虫子震飞,奈何这漫天的虫子根本没个尽头,不一会儿,柳七已经感受七八处刺痛,那是被蛰的信号,一股强烈的劲头从脑中涌起,令柳七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在地。他挥舞长刀的手渐渐显得无力,脚下也愈发地散乱,眼中的青光渐渐地暗淡。 一股强烈的睡意几乎瞬间令柳七失去了意识,脚下踉跄几步,一下子变从中央的洞口栽了下去。飞舞的虫子嗡嗡作响,失去目标的它们好像并不敢直接深入石洞,在大厅中好似火焰般飘荡涌动几番,耀武扬威一阵,也缓缓地落回虫巢,不过片刻,大厅便又恢复了安静。 大厅另一侧的石门缓缓打开,带着金色面具的身影缓步而来,看向柳七与虫子大战的狼藉微微皱眉,转而又摇摇头,转身离去。 【乌夜啼】29、棋动 天鹰山,长老殿前的广场飘动着如烟的山岚,云海尽处,一道金光缓缓升起,给整个广场都蒙上一层金色,中央的飞鹰雕像上,锋利的鹰嘴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靠向后山的崖边,一袭紫衣的俞柏舟安静地伫立,眺望着翻腾的云海和遍洒金光的朝阳。他四十上下,面貌清秀,温润如云,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面带微笑,平和安宁,又像一位初入江湖的阳光少年,要不是一身紫衣,任谁也不会将他和一手掌控着鹰门的大小事务,位高权重的二长老联系起来,可鹰门的二长老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看起来稳重、开明、谦和、睿智,几乎可以将赞美一个管理者身上应有的优秀品格的所有溢美之词,通通都放到他身上的人,同时,也是让他的对手也会将狡诈、腹黑、危险、可怕等等提防一个权谋家应有的标签,都小心谨慎地贴在他身上的人。 他是一个几乎没有缺点、甚至没有弱点的人,所以谦和如他,依旧让江湖震荡不已,人们羡慕、敬服、喜爱、嫉妒、害怕、厌恶、憎恨......就像朝阳勃发的热力,照耀整个江湖,这是一个江湖新星几乎必经的过程。所以,人们很难理解这样一个耀眼的男子,为什么会在冉冉升起的时刻悄然隐退,在鹰山上做着教学育人,管理杂物的活计。然而,这个江湖总是健忘的,时间的无情会将所有的荣耀和龌龊都掩埋在尘埃之中,而只有如此,这江湖才显得如此的干净、明了,充满着希望。 “你还要这样站多久?”清冷的话语隐藏着声音主人微微的不满,她慵懒地靠在长老殿漆红描金的殿柱之上,一双美眸微微上翻,用不耐烦的语气,对着远处的背影发泄道。 “你不觉得这云海红日很漂亮吗?”眺望云海的背影不为所动,他静静地看着红日初升,一点点地从翻涌的云海中跃起,起初是朦胧的暗红,然后越来越亮,将面前的云海一点点渲染成浓郁的金色,再缓缓变作纯净无比的白。 “你不觉得我也很漂亮吗?”紫色的衣摆随着晨风卷起,伴随青丝飘舞,清冷的声音却说出了无尽的风情,她的脸上没有笑意,也说不上冰冷,或许这样的话说了太多,连眼底的涟漪也很淡很淡。 “我向来都觉得师妹你,是漂亮的!”太阳跃过了云海,显出一种清亮的红,剧烈的燃烧将勃然的热力远隔亿万里照耀在人身上,山上的风却不解风情,它们习惯于肆掠,卷动雾岚,带走热力,只剩凛冽的寒意。背影转过身来,带着笑意,他的声音也是一贯的温和动听。 “我也向来都觉得师兄你,是虚伪的!”她突然笑了,好似冰山上的一朵雪莲悄然绽放,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意,从她明亮的眼眸中荡漾开来,笑意在她白皙的脸颊晕开,在她飞舞的青丝末端跳跃,就连吹拂的山风似乎也带上了这一层笑意。 他看着她,不说话。就像在小时候的山脚,在少年时的广场,在议会时的大殿......还有很多很多,他总会这样的看着她,带着温和的笑意,不说话!她突然很生气,飘扬的笑意霎时间都化作冰寒,呼啸的山风也一下子凛冽起来,她终于失去了回忆的兴致,只想将手中的信,狠狠地砸在眼前这个男人脸上。 她终究还是没有那样做,只是用雪白的刀罡将信纸包裹,猛然射向男人的面门。他的笑意没有丝毫的变化,伸出手淡然地止住了刀罡的去势,雪白的刀罡仿佛阳光下的初雪般融化在他的手掌上,他接过信纸,低眉扫过,面上的笑意仿佛更浓了。 “我知道了!”他淡淡地说着,好像信上的内容并没有影响他观赏云海红日的心情。 “你不生气?”虽然习惯于男子的气度,但深知他对这个地方的热爱的女子,却依旧讶然于他的淡定。 “不必!”他摇摇头,将信纸叠好,捏在手中,温和的视线穿过女子,看向远处金光灿灿,振翅欲飞的巨鹰,竭力保持的情绪依然令声音变得低沉而寒冷,“我曾想过无数次,还是没有料到这一天会这样来临,其实我应该想到,事情的发展不会总是顺人心意。” “那你打算怎么办?”女子对他的先觉并不十分吃惊,与其说相信,不如说她更依赖腰下沉睡的长刀,比如眼前的男子,她更像一个江湖中人。 “呵呵,当然要去!”他完完全全地转过身来,目光凝聚在石刻飞鹰与阳光交错的翅尖,只一瞬间,他又恢复了谦冲平和的态度和心境,语气换回了一贯的淡然,“正好去见识见识这一代的五使!”说着,他向着广场走去,太阳升起,将广场上的雾岚一点点蒸发殆尽,山风吹起他的衣摆,在阳光下闪耀出绚丽的色彩,那是一种动人心魄的紫,恰好能够衬托一个震动江湖的人。 翌日,鹰山脚下官道上,骑在马上的消瘦汉子仰望的天边划过的两条云线,怔然不语。身边的一样端坐在马上的男子面带恭敬,“两位长老都离山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再等一下!他们刚走,此刻山上的守卫就算是装样子,也会很严!”消瘦的汉子摇摇头,收回目光,看向官道尽头拐入鹰山的路口,虽然来过无数次,可每一次,仍旧心悸得让人难受,他缓缓地闭上眼,将那些涌起的记忆驱散,涩声道,“走吧,先到山下等待!” 虽然还未到惯有的节令,天鹰山依旧是神都的达官贵人们经常游玩的地方,再加上江湖中人的来往,此时山脚的官道仍然能看到三俩的人群,骑马的两人并不显眼,他们缓步而来,淡然地在鹰门弟子的指引下沿着沿路游玩,观赏着一路的风景。 荆州,丹阳郡寿春城。 不知道为什么,韩飞虎今天总能感觉到别样的心悸,这种奇特的直觉对于他这样的宗师来说无疑是一种相当直接的预警,他冷眼看着在殿中谈笑自若的巫朗,将心中涌动的情绪深深地压了下去。 “韩大人?韩大人?!”巫朗有些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张满是笑意的邪魅的脸几乎完全凑了上来。韩飞虎恍然回过神来,刹那间下意识的两道锐利的光芒从眼中射向巫朗,在巫朗反应过来之前又被他强行收了回来,他继续讲双眼耷拉着,有些不耐烦地看向这张志得意满的脸,“什么事?不是说过吗,没事不要吵我!” 巫朗并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绕了一回,他脸上挂着放肆的笑意,一只手按着一张手令放在韩飞虎面前,他身体微微前倾,几乎毫无掩饰地在这宽大的玉章殿中显示着他独特的权利,“这里!”他探着身子在纸上指给韩飞虎看,这样僭越的动作却没有激起韩飞虎异样的情绪,他依旧耷拉着眼睛,魁伟的身体向后斜靠,显得没精打采。巫朗的恭敬的言辞里却没有丝毫恭敬的语气,“这里需要韩大人的手迹!” “哦!”韩飞虎淡淡地应了一声,抓起毛笔随意一挥,在巫朗想要的位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便连耷拉的眼睛也失去了力气,他斜靠着,闭目不语,满是褶皱的绯红衣衫残留着浓郁的酒气。 “多谢韩大人!”不知是否刻意,他在维护这最后一层遮羞的礼数之时,眼里却充满了挑衅。可惜,韩飞虎并没有兴趣睁眼看他,只微微地摆手,示意他退去。他当然毫不生气,转身便挺直的腰部代表着他充裕的底气。 “哼!宗师!”他以一种不屑的语气小声的嘟囔,以确保声音能够清晰地传入韩飞虎的耳中,他昂首阔步地走下殿中这代表着身份的两层台阶,将这封完全代表自我意志的书信放入迎奉而来的书令史手中。 “发往其他四郡!”巫朗尖锐的声音冰冷而无情,他只想宣示权力。 “是,大人!”书令史连忙应诺,甚至都没有去看坐在殿中正位上的韩飞虎一眼,他躬身下伏,退后三步,才直起身来转身离去。 含宪殿中,这个一州之地的监察核心正以极高的效率在运转,左侧有数十位书令史将整理过的无数文书消息进一步分类提炼、整理编撰,两位主簿负责具体核查,撰写文书,右侧又有数十位掌固将所有成文的资料整理归类,放入书库,或者将书库中提取过往的资料,以供主簿使用。台阶之上,有知事数人对主簿拟好的文书进行批示和修订,若是寻常小事,中书知事会直接报于侍御史,侍御史决策用印后则发往各郡或各卫所执行。若是涉及到州郡以上的大事,中书知事应组织全部知事进行决策议,并重新拟定,报于侍御史进行最终决策。 所以,尽管侍御史没精打采,晕晕欲睡,但并不影响这个机构的高效运转,巫朗满意地看着殿中忙碌的景象,脸上挂起迷醉的笑意。殿外浓郁的阳光从宽阔的殿门斜照进来,威风吹拂,带起一丝温热到慵懒的气息,巫朗深深的呼吸,这一刻,这种气息,他深深的为之着迷,他知道,这就是权力的气息。 “韩飞虎,你就是这样尸位素餐的吗?”清冷的声音充满了压抑怒火的寒意从殿外响起,殿门边,匆匆而去的书令史错愕地看着迈步而入的两人,其中一位轻轻一招,手中的书信便自动涌起力道,飞到那只白皙的手中。 “你,你们干什么!”书令史彷徨而颤抖的声音有些无力,事实上他真的发现自己并不能动弹。 “大胆!”巫朗的脸上因突然地愤怒涌起一阵嫣红,眼中绽放出摄人的寒光,无论如何,对于打断自己幻想的两人,他已经决定动用极刑,“韩大人做事,何用你们置喙!来人,给我拿下!” 巫朗尖锐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两人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惊慌,殿外猛烈的阳光令两人只在殿中留下逆光的剪影,看不十分真切。韩飞虎魁伟的身躯却如何山岳耸立一般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带着十分复杂的表情,有不舍和愧疚,释然和羞赧,还有愤怒和无力,唯独,没有恐惧! 巫朗并没有察觉韩飞虎伫立在身后,如同山岳一般的魁伟身形,他的脸上隐藏和狠毒和冷厉,他叫嚣着,让侍卫将两人收押起来,直到韩飞虎宽厚的大手轻轻地覆在他的肩上,“够了!” 巫朗的表情刹那间在脸上凝固,下一刻却涌起更大的愤怒,愤怒令他的脸色变得无比的阴沉,声音也如同夜里吹起的寒风,“韩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两人冲撞令台,可是大罪!” “不想死的话,就闭嘴吧!”韩飞虎并不看他,声音也出奇的平静,只是他身上涌起的宗师气度将巫朗后续的恶毒言语都生生压在喉间,一道寒意从巫朗的尾椎而起,如同电光一般窜到头皮,那是一种生命本能对危险的感知,恐惧令他几乎颤抖起来。 巫朗呆呆地立在原地,韩飞虎缓缓地越过他,向殿前的两人迎去。大殿中,一种官吏都本能地停止了动作,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无论是生命的直觉还是官场的锻炼都让他们深深地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视而不见,在这一刻,或者说这一刻他们最能感受,命运的掌控者,从来都不是自己。 然后他们对韩飞虎单膝跪地,低下头颅,伏低身体的举动也就少了几分讶异。韩飞虎低沉的声音算是一种解释,清晰地在殿中响起,“弟子拜见二长老、五长老!”也是这一刻,巫朗的恐惧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薄薄的嘴唇微张,眼中的惊讶和恐惧仿佛凝固一般,久久难以散去,然后下意识的,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因此他连因腿软而跌倒在地都做不到了。 “我对你,很失望!”温和的声音说出的话语却仿佛藤条一般,抽打着韩飞虎的内心,痛苦却很难在这个铁塔般的汉子脸上,刻画出想要的痕迹。官吏们这才发现,进门的两人是一男一女。现在说话的,是中间这位温润如玉,一眼便让人如沐春风的男人。 “你没有什么可说的吗?”良久的沉默似乎令男人陷入更深的失望,他发出一声长叹,轻声问道。 “师命难违!”韩飞虎低着头,内心的痛苦令他的声音变得干涩而沙哑,他站起身来,缓缓地闭上眼睛,以一副引颈就戮的动作表达这一刻的决定。 “果然如此!”俞柏舟又是一声叹息,尽管从韩飞虎嘴里听到了自己有所预料,却最不想要的答案,他还是保持的一贯的风度。 “看来门中已经知晓一切,恩义两难,飞虎愧对鹰门,愧对长老,就此别过了!”这个勇烈的汉子十分决绝,用低沉的声音宣告出内心的痛苦,霎时间,他全身真气涌动,无数道刀痕瞬间从皮肤下涌现,电光火石之间,鲜血飞溅,慕容秋月精致的面容从愤怒转为惊讶和担心。她身形一动,瞬间扑向韩飞虎。 身前的男子却比她更快,连巫朗都没有看清俞柏舟的动作,在场的官吏就更加看不见了,他们只看到韩飞虎的身上如同爆开一口喷泉,霎时间的血液冲天而起,仅仅一瞬之间,却有一下子收住,韩飞虎浑身上下布满了刀口,变成一个血人轰然倒地。慕容瞬间从原地消失,出现在他身边,而俞柏舟却一动也未动。 只有巫朗,看到了那一瞬间俞柏舟快到极致的动作,他甚至都不知道俞柏舟干了什么,以为这是鹰门的一种刑罚,眼中的恐惧更深了。 俞柏舟摇摇头,单手一举,将巫朗摄入手中,又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对着在场的官吏示意,阳光下,紫色的玉牌十分耀眼,流光的玉质散发出一层氤氲的光芒。官吏们这才恍然,一起对着俞柏舟行礼,“见过中丞大人!” “好了,今日之事令诸位见笑,即日起,府中事务由俞某暂代,大家先回去歇息,具体的安排后面会知会各位!”俞柏舟拱手微笑,安抚着众人的情绪,才将他们遣散。玉章殿中,浓烈的阳光从门口挥洒出一层微薄的热力,没有阳光直射的地方却有些阴冷,带着丝丝血腥。俞柏舟对着巫朗一笑,轻声道,“三长老应该有话对俞某说吧!” 【乌夜啼】30、水云 丹阳郡地处荆州腹地,西接云梦,东连汉水,境内水系发达,以汉、湘两条水系为主,贯穿全境,一南一北,交错纵横,无论是农田灌溉,抑或水运交通都是十分便捷。荆州富庶,首要便是云梦大泽,但汉、湘、兰三条水系也功不可没,倚靠三条水系,灌溉沃野良田,加之地处南方,气候温润,水稻可以两熟、甚至三熟,江河之中,鱼虾蟹鳖,鼋鼍鲸豚,数不胜数,水系沟通,三条大江皆是浩荡千里,川流数州之地,水面宽阔,茫茫不见其端,水积之厚,数十万均的艨艟巨舰也能畅行无阻,因此交通发达便利,从江南丝绢茶叶,塞上马匹毛革,在荆州俱有流通便可见一斑。 寿春乃荆州首府,丹阳拥此一城,每年便是数亿财货流通,当真是鱼米丰盛,膏腴之地,故而荆州之民,除却崇拜古神巫教之外,这三江水神的祭祀,也是格外隆重。而这三江水祭,尤以湘水祭祀,最为宏大热闹,而主持这湘江水祭的,便是湘水边上,神女峰顶的水云宫。 湘水绵延万里,由云梦大泽而始,流经荆州、司州、交州而注入南海,湘水之名以荆州境内的水道为主,流经云梦、丹阳、南安三郡,丹阳与南安交界之处,突兀有高峰数座,河道蜿蜒,两岸悬崖绝壁,高达千仞,河中暗礁急滩,水势冲贯,常有船只触礁而损,满船货物人命,都付与流水。自龙庭建立,以千军之力疏浚河道,上削山峰,绝峭壁,下除礁石,蓄水流,自此水势浩荡,渺渺茫茫,不复之前凶险,古来有诗赞曰,“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自此千帆竞过,熙熙攘攘,来往者甚繁。这来往船只为求庇佑,这湘江水祭便更加宏大了。水云宫原本只是祭祀水神的小小宫殿,借此势头,也逐渐有了不少的名气。 神女峰上,日光遍洒,林海起伏,应和崖下水声,响起阵阵波涛,山腰往上有一座峭壁突兀地伸了出来,那峭壁高悬,在半空中伸出水面,峭壁之上,云岚雾霭之间,一座宏大富丽的宫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及到近处,才见得有一条曲折的道路从峰上直通崖壁,崖上宽阔处青石铺地,落成一座广场,广场上白玉雕琢,衣袂飘然,一座近二十余丈的水神像昂然矗立,神像后面宏大的宫殿占地颇宽,几乎笼罩了整个崖壁,宫殿前后数进,宫室无数,又有亭台楼阁,点缀其间,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长桥卧波,复道行空,堂皇大气,极尽奢华。 正殿上烟雾缭绕,三丈高的水神塑像踏波而来,周身有龙鲤环绕拱卫,面上朦朦胧胧,笼罩一层水汽,眸中有水光闪动,显得灵动非常,栩栩如生。殿中一尘不染,却空荡静谧。隐隐从侧殿之中,传来丝竹之声。 绕过水神塑像,过一段回廊,侧殿也一样宽敞,画栋雕梁,金碧辉煌,脚下水蓝色绒毯铺就,分外柔软,柱间描百花锦布垂挂,秀丽非常。殿上四五个穿红着绿的明媚少女随着丝竹管弦之乐翩翩起舞,身姿柔美,媚态极妍,殿上一位男子侧躺在宽大柔软的云床之上,他玄服宽大,长袖飘然,面如傅粉,眉清目秀,他右手托腮,眼中带着笑意,左手放在膝上,轻轻敲打着拍子,欣赏着美丽的少女跟随或急或缓的乐曲起舞,眼中的笑意更甚了。 一道清丽高挑的身影突然从殿外迈步而入,她一袭白衣,端正素雅,容貌美丽,凤眼含冰,她表情严肃,像一只高傲的天鹅,周身都带着不可名状的寒意,她施施然走到男子身边,冰冷的气场令歌舞为之一滞,美妙的乐曲也戛然而止,她挥一挥衣袖,乐师和少女们立即停了歌舞,向两侧退去。男子这才抬起半睁半闭的眼睛,苦笑着端正了身体,无奈道,“有什么事吗?” “寿春来的信!”她声音清冷,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递向男子,“事关鹰门,还请宫主定夺!” “哦?”男子取过信件,快速地扫视一遍,露出嘲讽的笑容,“两只天鹰,方乘雷可真会惹麻烦!看来荆州之事已经暴露,你催一下方乘雷那边,另外,以我之名邀请鹰门二位长老来我宫中一叙!” 女子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去。“等一下!”男子忽的将眉头蹙拢,思索片刻,才沉声道,“你飞书让若英过来一趟!” “请云中君过来?为什么?”女子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男子仿佛失去了一贯的从容,儒雅的面容上难得地露出一起阴沉。 “鹰门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男子叹息一声,显得有些沉重,他明亮的眼睛望向殿外,露出一丝回忆。 女子等候良久,并没有等到男子的解释,看着男子怅然的神情,她冰冷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惋惜,她不知道是怎样的人或者事,能够让这位仗剑遨游,笑傲神州的风流雅士如此地落寞沉寂,以至于退隐到这个小小的水云宫,变作与红尘谈笑,商贾往来,流于凡俗的小小主祭。 “去吧!”男子又恢复了那股慵懒的气息,重新斜靠在云床上,半眯着眼睛假寐。女子收起眼中的惋惜,转身离去。 寿春城,侍御史府,雪白的纸张上印洒着装饰用的金粉和青丝,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与慕容秋月指尖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递到俞柏舟的手上。玉章殿中,这位鹰门二长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侍御史府控制在掌中,不过他并未十分严苛,至少对待府中的仆妇小厮之流并未以雷霆之势全部控制起来,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评估,至少在俞柏舟强大的感知之下,并未发现这些人有多少不妥之处,奈何这封拜帖还是以自己未曾预料的速度送到了自己手上,俞柏舟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下却又提起了三分警惕。 轻轻将拜帖打开,烫金的封面上衬着墨色晕染的底色,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跃然纸上,卷起墨染的云纹,河水拍击两侧崖壁,崖上缥缈的宫殿隐藏的云雾之中,露出金色的檐角绽放着一缕金色,以纯金点缀的拜帖显示着主人的奢华,内里娟秀的字体笔画勾勒,仿佛山顶的冰雪,散发出丝丝的寒意。俞柏舟哂然一笑,扑面而来的寒意只如拂面的春风,在他面前一寸的地方消散无形, “有点意思!你我到寿春不过一日,竟然拜帖都来了!”俞柏舟笑着,将拜帖递回慕容秋月手中,微微叹息道,“古神教威震荆南,根深蒂固,本来就极难对付,此次骤然发难,整个荆州几乎尽落于手,你我还是有些被动啊!” “要不是有人阋于墙中,何至于此!”慕容精致的脸上涌出一阵嗔怒,莹莹的刀意激起青丝无风而舞。 俞柏舟的眼中陡然射出两道光芒,将慕容激发的刀意笼罩在三尺之内,低声喝道,“师妹!慎言!” “慎什么言!”慕容快速地收敛起来,恢复了平静,只是怒气犹在,没好气道,“人家都上门来了,你还顾忌什么!依我说,只需将这些个乱伸的爪子都一一剁下来,这荆州,也就安静了!” “你呀!”俞柏舟摇摇头,取下方才看过一半的书册,目光越过书册看向空处,思索着,“此事的关键并不在荆州,而是在鹰门!在神都!古神教可不会无缘挑衅我鹰门,” “哼,又是这一套!”慕容有些不耐烦,语气更为不善,“你莫忘了,这是江湖,比的是谁的武功高,谁的手段强,想那么多干什么,既然他古神教伸了手,就得有承担我们怒火的准备!” “无端的发泄一通又有什么意义?”俞柏舟认真地继续查阅书册的内容,低着头轻声道。 “哼!小韩这样,我很不痛快,非得要发泄一通!”慕容怒气冲冲,故意道。 俞柏舟摇摇头,并不理会她的任性,对着一旁侍立的赭衣弟子,低声道,“给他们回帖,咱们后日登门拜访!” “我来写!”慕容一把抢过纸笔,凝神写着。“你莫要太过火!”俞柏舟轻言劝道。 “你莫管!”慕容语气不善,手下笔仿佛一柄钢刀,雪白的信纸化作修罗杀场,放肆着胸中的怒火。 俞柏舟摇摇头,不再理会,又将心神沉入手中的书册上。 水云宫侧殿,一袭白衣的冷面女子端坐在男子身边,不断地将身上的寒意散发至场中的歌舞,明眸皓齿,笑意妍妍的少女们仿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曲不成声,舞不成态。男子苦笑,实在忍不住出声道,“琼姬,你就不能放松一些吗?” 女子微微蹙眉,默不作声,微微瞥他一眼,真气流转,竭力将身上的寒意控制在三尺之内。 男子环视着少女们面上的惴惴,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你们还是退下吧!” 少女们如蒙大赦,颤抖着赶忙从侧殿中退去。男子眺望着少女们绰约的背影,流露出微微的不舍。 此时,一位素衣的女子从侧殿正门小跑着进来,向着两人行礼道,“寿春那边的拜帖已经回了!”说着,将烫金封皮包裹的回帖呈了上来。 “我看看!”女子放开了周身的寒意,令送书而来的弟子也是微微一抖,连忙运转真气才堪堪抵住寒意。女子接过回帖,抖手抽了出来,在面前将信纸展开。刹那间,一道惊天的刀芒冲天而起,锐利的刀意从信纸上直扑女子面门。 锐利的刀意呈半透明的银色,犹如月光轻洒,笼罩一层薄薄的轻纱,但那股锋锐的意境,却令女子难以自拔,强烈的刀意仿佛黑夜中高悬中天的明月,月光挥洒,照耀大千,又有哪里可以躲藏! 凛冽的刀芒伴随着涌动的刀意从信纸上涌起,在电光火石之间向女子扑来,那边眺望少女背影恋恋不舍的男子悚然大惊,如同瞬移一般,瞬间出现在女子身边,浑厚坚固的真气在他并指如剑的之间伸出一尺来长的剑罡。透明的剑罡好似汩汩地流水在男子指尖流动,与凛冽的刀芒撞击,发出轰然的低鸣。 男子一把将女子拉开,任由散发出剧烈光华的信纸瞬间暗淡,又缓缓飘落在地。他眉头紧蹙,一抹愤怒在眉间酝酿,如同爆发前的火山,积累的浓烈的杀意。这一切太过迅速,令送信的弟子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只见光华一闪,男子倏然出现在面前,而女子已被男子拉得跌坐在地。他连忙将飘落在地的信纸拾起来,恭敬地递到男子手中,谨慎地退到一旁,安静地侍立。 男子打开回帖,雪白的信纸上,一个偌大的诺字如同刀劈斧凿,犹自散发着凛冽的气息,另一边,送去的信中,那冰冷的寒意也毫不掩饰地落在男子眼中。男子颓然苦笑,酝酿的怒火化作无奈的叹息,转而变作一股颓然,为他的慵懒,又深深地添了一笔。 男子将拜帖放在一旁,将女子扶到云床上盘膝而坐。她美丽的脸上面无表情,睁大的眼睛仿佛蒙上一层雾霭,阻隔着生气。男子摇摇头,拿手在女子挺翘的琼鼻上一刮,笑道,“叫你自作聪明!”说着,他眼中陡然射出两道浓烈的剑意,如同滚滚的江水,流入女子眼中。 女子只觉眼前明亮的刀光将天地都衬托得无比黯然,凛冽的刀气瞬间布满了整个空间,纵横交错,如同一张大网的刀罡猛然扑来,将自己瞬间切割成无数的碎片,仿佛从灵魂升起的痛楚令她几乎窒息。偏偏这种如同剧烈的火焰灼烧的痛楚仿佛一张大网,从全身的各处生起,剧烈的痛苦让她眼前一暗,仿佛灵魂飘荡出来,就此死去。 然而这并不是痛楚的尽头,极尽暗淡的尽头,痛楚渐渐停息,仿佛失忆一般飘荡,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眼前便又有一道亮光升起,紧接着,痛苦地大网便再次缚紧,无边的痛苦令她发狂,无论怎样拼命地叫喊、挣扎,都无法挣脱这空间的囚笼,暗淡的空间如同传说中的无间地狱,不断将凌迟的痛苦烙印在女子心底。 暗淡的空间里,女子奄奄一息,其实这样的痛楚只过了三轮而已,又一道亮光自空间的尽头跃起,仿佛滚滚的江流,铺天盖地,与下一个瞬间涌起的刀光撞击在一起,发出震天的轰鸣。无尽的白光在两道光芒的吞噬交击处升起,仿佛在近处看着太阳升起,不是暖暖的红日,而是无尽的光芒,将整个天地都笼罩掩盖,除了被燃作灰烬的肉体,只剩下飘荡的灵魂,难以安息。 大殿中,云床上的女子七窍都溢出丝丝血迹,她发出一声痛苦地低吟,悠悠转醒。他冰冷的脸上涌起病态的嫣红,美丽的眼睛绽放出仇恨的怒火,这种羞辱让她怒火攻心,难以自持,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种羞辱报复回去。 男子淡然地看了她一眼,仿佛看透了她的内心,低声道,“我劝你还是熄了念头,纸上的刀意只是一种警告,如果你不能认清,我也帮不了你!” 女子嫣红的脸色缓缓变作煞白,怒火过后是萦绕心间难以抹去的恐惧,她挣扎着爬了起来,颤声道,“这是谁?!” 男子轻轻地闭上眼,声音仿佛在追忆,“这还只是冷月天鹰,还有一个更可怕的,鸿羽天鹰,俞柏舟!他还有一个名字,你肯定知道!” “什么?”女子的脸上充满了惊骇, “雪魔!” 【乌夜啼】31、吹雪 神女峰崖壁上,矗立的白玉水神像和侧卧的水云宫在云雾的半遮半掩下,恍如仙境。崖上山岚轻抚,飘若流云,崖下水波涌起,浪潮轻鸣。阳光下,两道人影凌空而来,迅如飞鸟,惊鸿掠影,仿佛神仙中人。男子一身广袖袍服,玄质白章,深蓝的丝线绣着翻卷的水纹,高冠鸟羽,长长的木簪缠绕乌发,挽在羽冠里面,显得隆重而端庄。冷面清颜的素衣女子站在他身边,垂手而立,面容严肃,一丝不苟,傲然而又谨慎地展示着水云宫的威严。身后两排弟子束手而立,素色的衣衫在阳光下恍若白云飘动,衬托着女子们的颜色,显得高洁而又美丽。 凌空的二人落在广场上,男子笑着缓步相迎,头前的紫衣男子温润如玉,和水云宫主人慵懒潇洒的气质相得益彰,好似两块柔和的美玉,交相辉映,更显出各自独特的韵味。 “俞兄,慕容仙子!二位大驾光临,令我云宫蓬荜生辉,在下在侧殿中略备薄酒,还请二位不要嫌弃!”男子笑脸相迎,做足了姿态,谦和的神情令慕容满腹的怨气仿佛打在空处,冰冷的面容上也少了三分敌意。 “湘君亲迎,却让我兄妹二人惶恐!”俞柏舟嘴上客气,脸上却泛着笑意,怡然自得地和男子携手而进。他俩热烈的姿态令慕容和殿前等候的女子同时露出了不适的表情。 殿前冷若冰霜的女子望着那边与自己有相同气质的紫衣女子,警惕中带着丝丝惧意,准圣不出,每一只天鹰都站在这个江湖的绝顶,他们有资格,也有底气去俯视任何人!而那种无间地狱的感受,深深地烙在女子心底,让他面对眼前这个人的勇气,也在这仅仅的远望中,一点点褪去。 “这也是你的机遇,”湘君慵懒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如果有一天你能够正视她,就代表你彻底地跨入宗师的行列!”只是这一点现在看起来,远比想象中要困难。 这是一位如鹰般高傲,如刀般锋利的女子,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表情,都仿佛翱翔九天的高傲神鹰,俯瞰着大地,又像是出鞘的长刀,带着那种刚直不屈的锋利。她的眼神,漫不经心,却总能绽放出别样的风采,如同一道光,直冲天际,昭示着刚强与不屈。 三人缓缓地走了过来,头前的两人有说有笑,身后的女子亦步亦趋,她默然无语,美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屑,看着二人仿佛多年的老友般说笑攀谈,拉扯着关系。这边侍立的弟子也跟随这三人向侧殿走去。 入得殿中,湘君将二人延请到上座坐定,才与素衣女子一起回到主座落定,两边有众位弟子侍立。俞柏舟环视殿中,只见雕梁画栋,漆红描绿,绢帛的纱幔缠绕梁间,半遮半掩,地面铺满丝绒地毯,柔软温暖,顶上的琉璃瓦折射着阳光,辅以明珠高悬,令这侧殿明亮通透,窗棂大开,远山入画,伴随崖下水汽升腾,朦朦胧胧,分外的清新自然。这侍立的弟子有十余人,眉目如画,身姿翩然,都是姣好的少女!座上的素衣女子凤目冰面,浑身寒意迸发,恍如高山雪莲。 “竟然是初入宗师的寒煞,这古神教十巫倒是个个不凡!”俞柏舟暗道。 湘君言笑晏晏,举杯一邀众人,朗声道,“今日鹰门二位长老光临蔽宫,使得蓬荜生辉,本君久慕天鹰之名,此次一见,当真名不虚传,今日幸甚,当浮一白!诸位且与本君一起,共敬二位天鹰大人!”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素衣女子与众位弟子为遥敬二人,神色十分恭敬。 慕容冷着脸,自顾自地端坐而饮,众人的礼数只当是眼前空气。俞柏舟却笑着与众人还礼,满饮此杯,只觉入口清冽,好似山间清泉流于月下松间,沁人心脾的问道从胸腹晕开,冰凉凉在五脏游走,幽幽凉意中又带起丝丝灼热,酒气微微涌起,从喉间吐出,舌尖回味无穷,当有十分惬意。俞柏舟微笑不改,言谈也轻柔而客气,“湘君真是太客气了,此次宴请我兄妹二人,不知所谓何事?” “些许小事,咱们饮宴之后,再叙说不吃!”湘君大袖一挥,轻轻拍手,殿后立即有侍女传菜而出,又有一队身着七彩纱衣的女子伴着轻柔的乐曲飘到殿中翩翩起舞。他这一下动作连贯,想来将俞柏舟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以他谦谦君子的性格,也不会随意插口。 “既是小事,我看还是先说清楚再饮宴不迟!”未曾料想,俞柏舟此次的态度却颇为强硬,他温和的声音越过乐曲,清晰地传入在场的所有人耳中。 “嗨!俞兄问起,真是令在下汗颜,不过是我教中长老巫朗,听说冲撞了二位,被扣在侍御史府中,想来是些许误会,故而在下略备薄酒,代他赔罪,望二位大人宽宏大量,不与他一般见识!”湘君面带惭色,拱手对着二人说道。 俞柏舟面上笑意不变,眼中的温润却一点点变作阴沉,他沉吟半晌,仿佛出神一般,就这么看着湘君拱手眼前,一言不发。慕容冰寒的脸上挂上一丝玩味,端起酒杯,凝视杯中清露,仿佛其中有什么天大的趣味一般,细细观瞧。 湘君为赔罪而拱起的双手悬在半空无处安放,随着俞柏舟的沉吟一点点放了下来,脸上的歉意化作阴沉,剑眉下明亮的眼中慵懒一点点散作无形,清朗的声音倒是恢复了往日的慵懒和随意,“不知俞兄这,是什么意思?!” 仿佛没有看见湘君渐渐低沉的脸色,俞柏舟这才洒然一笑道,“可能和湘君所闻有些出入,贵教长老与俞某可没有什么冲撞!”说到此处,他话音一转,渐渐变得严厉,“贵教巫朗长老囚禁荆州侍御史,毁坏典籍,诬陷忠臣,迫害南安郡守屠氏一门,发号施令,肆意妄为,依照神朝律令!”俞柏舟眼中闪烁寒光,话语中带着无尽的冷意,“当为斩立决!” 湘君面色一变,眼中略有讶意,没曾料想俞柏舟竟然如此直白严厉,他不想就这样撕破脸皮,阴沉着脸解释道,“鹰门监察天下,青衣快刀纵横无匹,烈鹰韩飞虎纵横江湖,宗师之尊,小小的巫朗如何能够囚禁于他,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还请俞兄明察!” “湘君此话有理!”俞柏舟满脸笑意,“韩师侄以宗师之尊,还被巫朗所囚,只怕他名不符实,只是虚妄之徒罢了!” 俞柏舟温和的笑意令气氛忽地又缓和起来。湘君阴沉的脸色渐渐好转,摆摆手清声道,“俞兄此言差矣,我见韩师侄气贯如虹,宗师气度俨然,所谓巫朗囚禁之言,应是小人中伤讹传,俞兄万不可被小人蒙蔽,伤了两派和气!” “这是自然!”俞柏舟笑意不减,大殿中的气氛又慢慢恢复了轻松融洽,他自斟自饮,谈笑自若,“我兄妹二人到荆州不过数日,自然不比湘君清楚此地形势,只是巫朗为何会在我侍御史府中发号施令,还请湘君为俞某解惑啊!” 这边素衣女子暗运真气,将掌心的汗水凝结丢落,大殿中波云诡谲的气氛令女子万分紧张,数度差些忍不住动起手来。看着俞柏舟语气转为温和,她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郁气吐出,缓缓恢复方才差点暴起的真气。 “俞兄见笑了,本君偏居这水云宫中,哪里能知道什么局势,只是以常理度之,我教偏居荆南,如何敢捋鹰门虎威?所谓囚禁之言,如玩笑一般,如何信得!”湘君将姿态放得极低,极力辩解道。 “好好好!”俞柏舟尚未答话,这边慕容秋月却忍不住叫起好来,她玉手轻拍,冰冷的脸上挂起揶揄的笑容,“扬灵啊扬灵,江湖上都言湘君气度雍容,华贵大气,今天看来,也不过是狡辩之徒!” “大胆!”素衣女子柳眉倒竖,听到慕容放肆地言语,猛然站起身来,冷喝道。 慕容并不理她,一双美眸颇为不屑地看着湘君扬灵,冷笑道,“我鹰门百探遍布天下,你那狡辩言辞还是收回去吧!你古神教密谋兰台,我劝你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免得受皮肉之苦!” 扬灵倏然变色,眼中燃起丝丝怒火,“俞兄,这就是你鹰门的作客之道么?!” 俞柏舟顾盼之若,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微微笑道,“对那良善之辈,我鹰门自然彬彬有礼,谦谦风度,对待恶徒嘛!”他声音陡然转厉,冷然道,“也有雷霆之威!” “尔等欺人太甚!”扬灵未曾说话,一旁的素衣女子却已陡然发难,暴动的真气凝成无数的寒霜冰箭,向对座二人射去。凛然的冷气骤然在大殿中弥漫开来,漫天的冰箭晶莹剔透,隐藏在凛冽的寒气之中,将二人全部笼罩在内。 “原来是你!”慕容秋月嘿然一笑,腰间光华乍现,升起一轮冷月,幽寒的月光清辉遍洒,这一轮明月在二人周身一扫,将漫天的冰箭悉数炸成粉末,只留下一蓬蓬冰雾,在半空中飘散开来。弯弯的月华瞬间扫清二人周身的寒气,呼啸着向素衣女子扑来。 女子周身寒意凝聚,真气流转,扬手一抖,一柄有寒冰铸成的透明利剑瞬间从手中生长出来,月光临身,清辉照耀,女子透明的长剑闪烁着反射月华的光芒,她手腕轻抖,长剑舞动飘散一层寒霜在半空凝结,一堵薄薄的冰墙从女子剑上挥洒而出,阻挡着倏然劈来的月芒。 嘭!砰砰!闪耀的月华带着别样的锋利,几乎在一瞬之间将所有的冰霜之墙都一扫而空,炸成茫茫的冰雾,在这大殿之中开出一朵朵冰花,月华极为迅速,那挥洒了无数层的冰墙几乎毫无阻滞,月华瞬间便在眼前,女子猛然色变,俏丽的脸上布满了惊骇,惨白的月光照在这张俏丽的脸上投射一片冰冷的光华,形成一种凄然的美丽,女子下意识地举剑相抗,几乎毫无悬念,寒冰铸成的长剑应声而断,紧接着被震动的月华崩碎成漫天的碎片,反射着女子惨然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这一刀如明月升起,刀光降临,令女子周身的寒意都黯然失色,下一刻,女子便要化作这刀下亡魂。 嘭!金铁交击的轻鸣在女子耳边炸响,女子仿佛溺水的人猛然浮出水面,又如同被扼住咽喉,在快要完全窒息的时候猛然放开,她知道自己得救了,生死之间情绪的空白让她大口地喘息,趴在地上,发出嚯嚯的声音。 “准宗师么,倒算得青年才俊!”慕容冷笑着,腰间的长刀猛然出鞘,一股深入灵魂的寒流从她身上绽放出来,猛然想着挡在女子身前的湘君席卷而来。寒流之后,是身形如同鬼魅,隐藏在透明的刀光之后的慕容,超过女子十倍,甚至百倍的凛冽寒气在大殿中肆掠,涌动的寒流在空中冻结无数的冰晶,尖锐的冰刺跟随着这寒意天地的主人不断生长而出,如同一条在地下翻滚腾跃的冰龙,在地面上露出脊背,划出一道道致命的曲线。 “慕容秋月,你欺人太甚!”湘君面上阴沉地几乎滴出水来,一道道水流从脚下涌起,绕着他不断旋转,滚滚而动的水流在湘君身前化作涌动的波涛,锋锐的剑气从他宽敞的玄色长袖中伸了出了,一柄三尺来长的水剑被他握在手中。 “扬灵,你也会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蠢话了!”大殿中一轮冷月升起,冷月中,是慕容秋月冰冷的声音,湘君扬灵长剑一抖,慢慢地指向散发着寒意的冷月,脚下涌动的水流猛然升起,大殿中,无数的水柱也冲天而起,形成偌大的阵势,将冷月包围起来,扬灵脚下一只由流水组成的硕大龙头猛然从地面升起,托着扬灵向冷月扑来。 吼吼!水龙发出震天的龙吟,震得这水云宫侧殿微微颤动,水龙一跃而起,如同从海浪中一跃而起,昂然的气势带着锋锐的剑气向着冷月笼罩而来,水龙摇头摆尾,向着冷月一口咬来。冷月中,慕容秋月刀光裹身,细长的直刀散发着凛冽的寒意,她长刀倒转,身形摆动,刀罡如月,霎时间从她周身激射出来,一股由刀罡组成的风暴以她为中心猛然形成,并与水龙猛然碰撞。凛冽的刀罡月光和锋锐的水龙剑气相互碰撞,在这大殿的半空之中形成一副水月侵蚀的奇景,暴散的剑气刀罡犁地三尺,将丝绒的地毯撕成碎片,绢帛的纱幔随着风雨飘摇,顶上画栋雕梁也为之一空,透明的琉璃震碎成瓦砾飘洒在空中,涌动的水流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一轮明月散发着凄冷的光芒。水流冲刷,明月撞击,发出如同长刀划过琉璃的刺耳声音。 肆掠的真气几乎将侧殿摧毁一空,素衣女子颇为狼狈地趴在地上,骇然地看着半空中这迥异的天象,面容上露出的惊骇无与伦比。那边的作为却在俞柏舟的保护下安然无恙,他带着笑意,自斟自饮,看着水光大作,渐渐盖过明月,流露出更深的笑意。 素衣女子茫然地望着被两人破开的大殿中露出的天空,月光挥洒,水流奔涌,半空中的异像几乎占据了心神,月光和流水交汇之处,刀罡剑气激烈的拼斗将空间微微扭曲。 女子忽然觉得脸上点点覆盖些微微的寒意,这是一种不同于自己的寒煞,也不同于慕容秋月的冰寒的气息,这种寒意仿佛从虚空中来,奇异莫名,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意境,当你去细想,甚至连这寒意本身也变得模糊,似乎不再是寒意,他是如此地独特,甚至在这天地之间找不到任何一种类似的意境,只能类似地将他归为寒意。 女子仰头看向天空,破开的大殿露出浅蓝的颜色,一颗颗仿佛冰晶的东西从天上飘落,缓慢而无声,缓缓飘落,在大殿中覆上浅浅的一层,是雪!女子恍然大悟,看着天上的雪花越来越密,洁白的雪白将遥远的记忆拉近,她竟是醉了,思绪在这冰天雪地里缓缓地飘散开来。 雪越下越大,渐渐地将大殿都覆盖上一层白色,中央的水流和寒月依旧肆掠,却不能阻碍雪花飘落,一点点沾染在这异像之上。 风,从无名出吹起,吹来散落的雪花,露出俞柏舟莫名的笑意。 【乌夜啼】32、云神 零落的雪将大殿覆满,露出白茫茫的一片,殿中升起的异象依旧发出轰隆的声音,那是水流冲贯,不断撞击半空悬挂的冷月的巨响。雪花无声地飘落,大殿上,跌坐在地的素衣女于和侍立一侧的水云宫弟子们都露出思忆的祌色,干净的脸微微仰望,迷茫的眼神倒映着空中水流卷动的漩涡,那里还有一轮明月在茫茫水域中浮沉,绽放着清冷的光芒。美丽的雪花被空中的微风吹动,缓缓地飘摇,顽皮地仿佛一路哼着悠扬的童谣,边走边跳,带着美丽的回忆在大殿的空气中舞蹈。 俞柏舟带着淡淡的笑,玉质的酒杯的在他掌中仿佛精灵一般跳跃,盛放的琼浆带着甘甜和清冽划出一道弧线,落入他的口中。他仿佛独立于这个世界,飘散的雪花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兴致,那莫名的寒意恰好将他避开,就连的手中的酒也因此带着一贯的温热,而非冷冷的寒意。 雪并不大,就算被微风吹起,也只是淡淡的一层,它们仿佛并不会散去,从天空落下便堆积起来,不多时便将这大殿染成白色,红色的往子和紫色的纱幔点缀其间,显得更加地艳丽。微风渐起,不再是各自为政地飘动,鼓动的风渐渐连续,仿佛从俞柏舟的鼻翼间缓缓吹起,绕过他摩弄着酒杯的指尖,又从纱幔间穿过,卷起堆积的雪花,彰显着它另类而绵长的强劲。 晶莹的雪花呈完美的六边形,总有一枚悄悄地落在侍立的弟于额上轻轻地贴合,幽幽地,绽放出微微的清光。素衣女于的头上也有一枚如此的雪花,流动着内敛的光华,微微地散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力量,空灵的力量如同跳跃的精灵,从女子眼中进人脑海的最深处,带着迷人的梦幻悄然钻入女于的梦乡。 女于闭着眼,纯粹的寒气笼罩着她的周围,她一贯冰冷的脸上挂上一丝羞赧的笑容 两颊泛起微微的酡红,仿佛山顶的雪莲刹那间迎着春风绽放,微微的笑意从女子内心最深处浸染出来,带着动人心魄的美丽。 “俞柏舟!”半空中滚滚的水流中猛然涌出半个由流水构成的巨人,有着和湘君一样的面容和服饰,看着众人失神的面容,巨人冲着俞柏舟发出一声怒吼,水流构成的眼睛有磨盘大小,两道粗大的水流从眼中激射而出,向俞柏舟袭来。 俞柏舟洒然一笑,大袖一挥,粗大的水流仿佛撞上一层无形的屏障,在俞柏舟身前三尺的地方溅射开来,他将手中的酒杯端正地放在桌上,缓缓地站起身米,带起一道清风,清风卷起身前的雪花,刹那间,仿佛有漫天的大雪在俞柏舟身前飘落,阻挡着激射的水流。 “鹰门的二长老就是如此地欺负晚辈吗?”涡流中探出身体的巨人以嗤笑的口气发出低沉的吼声,颇为警惕地看向俞柏舟束手而立的身形。 “对待敌人,鹰门向来都没有多少仁慈之心!”俞柏舟轻描淡写,如同与鹰门弟子说教一般的温和随意,可说出的话语却带着强硬和冰冷,令半空中的巨人默然无语。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手底下见真章吧!”巨人说着,散成一股流水融入半空中的漩涡当中,滚滚的流水猛然加速,发出更大的轰隆的声音,水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了起来,一点点地将半空中的明月淹没了进去。 俞柏舟依然保持着一贯的淡定,仿佛对慕容的劣势视而不见,他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你教派遣弟子把持我侍御史府,囚禁鹰门弟于,迫害荆州忠良,为恶一方,念你教尚有维护百姓,导人向善,稳定荆州大局之功,只削去恶首,尔等有放纵下属,管教不严之过,令你教自封山门五年,以作惩戒!”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俞柏舟,你真当我神教无人,任你鹰门鱼肉?”湘君气急反笑,滚滚的波涛已经将明月完全淹没,只留一道清凉的光辉在水底荡漾,好似明月倒映水底,随着波涛起伏,荡起满江细碎的月光。 "是何人在此大放厥词,辱我神教!” 一个绵软好听的声音却带着愤怒和严厉从殿外传来,紧随着声音的是一道蓝色的身影,从殿上的破洞中凌空飞了进来。一股清灵阳和之气从来人身上涌出,快速地将殿中呆立的众人包裹,温和的气息如同朝阳融化冰雪,将殿中众人的飘远的思绪拉回,迷蒙的眼神渐渐恢复了神采,素衣女于狼狈地趴在地上,暖暖地阳和之气将那股空灵莫名的寒意驱散,额上的雪花渐渐消融,她眼中真气流转,凛然的寒意倏然从身体勃发,好似昂扬的生机,自然而然地透体而出,阳和之息同时将她自身的寒意压制,猛烈的寒意煞气在体内冲撞,激荡内府,一股鲜血从胸腹直冲喉间,她死死咬住嘴唇,却抵挡不住丝丝外溢的血迹。 她面露苦笑,挣扎着站了起来,对着凌空而来的身影躬身行礼,不像对待湘君般随意,她谨慎而恭敬地退到一旁,尽量让语气平和而充满敬意,“见过云尊大人!” 来人是一位女子,身着浅蓝色的云纹织锦袍服,头上明珠衬着玉钗挽上高耸的发髻, 她看起来三十来许,双眼明亮,两点黛眉,显得雍容华贵,端庄大气。她宽大的长袖垂落身前,随着长袖轻抚,阳和之息在殿中扩散,将飘动的雪花一点点融化,化成点点轻烟消散不见。 俞柏舟没有阻止女于的动作,任由她将这飘零的雪花散作无形,他嘴角依然挂着笑意,对着半空中翻滚的水流轻声道,“原来是云中君!古神教图谋兰台,操弄人命,正好与你一并领罚!” “大言不惭!”云中君眉头皱起,对俞柏舟的随意极为不满,冷声道,“兰台乃龙庭监察,非是你鹰门囊中之物,莫非你鹰门还在龙庭之上!” 诛心的话令俞柏舟第一次露出了不愉之色,他正色道,“从来只有龙庭的鹰门,而兰台也非是鹰门禁脔,庙堂之事,非尔等可以议论,还是束手就擒吧!”俞柏舟说着,随手一摆,一道雪白的刀罡倏然从手中亮起,锋锐的刀意直接锁定云中君白晳的脖颈。 “放肆!”云中君面色剧变,也是一道白亮的光华自手中涌起,迎着俞柏舟的刀罡,光华流转,风起云涌,一道云雾结成的磅礴掌印对着刀罡冲撞而来。 轰!刀罡和云掌在半空中撞击,浓郁的云雾被刀罡劈散,化作绵密的大网,依旧束缚着刀罡的去路,翻滚的白云不断地消磨着刀罡的锋锐之意,渐渐地两相抵消,化为无形。 见着俞柏舟动手,半空中仿佛滚滚而来的江河一般的潮涌的流水刹那间散于无形,磅礴浩然的流水穿过半空中的漩涡,凝结成一道人影,人影面目渐渐清晰,现出湘君潇洒的身形。这边清冷的明月也光华一闪,换成一袭紫衫的慕容秋月,只是他面色略显苍白,显然在方才的对峙中,还是略输湘君一筹, 湘君扬灵黒袍一闪,整个人化作一道剑光,倏然攻向俞柏舟,同时向云中君传音道,“你应付慕容秋月,我来抵挡俞柏舟!” 云中君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也是逼音成线,传入湘君耳中,“已经知会殿下那边,你我坚持一会儿!” 湘君不置可否,整个人化成一道涌动的水流,向着俞柏舟卷去。他身后水声大作,虚空中仿佛有无尽的水流涌出,赛时间,大殿之中仿佛被一股浩然的江水淹没,滚滚的江水从虚空中涌出,铺天盖地一般向俞柏舟卷去。 “跟我来这一套?”俞柏舟轻笑着,身形左右晃动,脚下凌空而起,在大毁之中如同鬼魅一般闪烁,漫漫的江水推动的浪潮卷起,俞柏舟却如同技巧娴熟的鱼人一般,惊险地在浪尖跳跃,随着江水涌动的磅礴力量起起伏伏,却偏偏好似不着力一般在浪尖弄潮,惬意自得。 奢华的大殿被几人纵横的真气刀罡拉扯地支离破碎,俞柏舟任由湘君鼓起浪潮,将自己推向半空之中,从屋顶的大洞飞到山崖之上,虚空的水流无穷无尽,顺着大殿的破洞也涌了出来,继续向俞柏舟卷去,两天在天空拼斗,如同一条巨河在天边流动,脚下的湘水连起滚滚江流,被湘君一道摄入空中,一条磅礴的水龙从江水中探出身体,浪尖卷动,龙爪拍击,俞柏舟傲然凌空,任由湘君施为,他周身真气流转,刀罡纵横,任由湘君水势浩荡,却难以伤他分毫。 大殿中,看着慕容秋月半跪在地,发出微微的喘息,云中君呵然一笑,雍容的脸上带着嘲讽的意味,“久闻鹰门长老修为绝顶,俯视江湖,今日一见,却是见面不如闻名!” 慕容秋月微微抬头,一道冷光陡然从眼中射向那边带着笑意的云中君,她面色低沉,好似对云中君的嘲讽有些在意,心中却还在回味与扬灵的比拼,五使之中,大司命和少司命资历稍浅,在江湖上博有声名,应该还在宗师之境,另外三位却早已过了扬名神州的年纪,而今的江湖,他们或许名声不里,但在当年他们都是叱咤风云的存在,不论是鹰门的五位长老,抑或是古神教的三位尊使,都是江湖上最耀眼的明星。然而时间最是无情,所有的过往都会被江湖这个秀场遗忘,江山数代,才人尽出,江河后浪胜前浪,—代新人胜旧人。然而,这些江湖中最耀眼的明星会慢慢暗淡,却不会消失,慢慢地,他们变成了传说,不再轻易地显露人前,然而,江湖仍然铭记着他们的威名,谁也不敢小觑。 微微的云气缓缓地聚集,慢慢地在慕容秋月身边笼罩,云中君没有动作,那舒缓的云气却仿佛一张大网,悄然地从四面向慕容秋月束缚而来,她嘴角挂起莫名的笑意,刻意地嗤笑渐渐地变成一种真实在心底晕开。 “冷月天鹰,不过如此!”她在心底暗道,丝毫没有注意半跪在地上的慕容秋月身上幽然浮起的月光。 噌!长刀出鞘的轻鸣,带着凛然的寒意剌激着云中君的神经,一瞬之间,绵密的轻云尚未围拢,刀光乍起,清凉的月光倏然照射在云中君端庄雍容的面上,丝丝冷光带着寒意,随之激射而来的杀气令云中君悚然一惊,涌动的真气化为云雾,刹那间将云中君笼罩,绵密的云气形成一面坚固的盾牌,将如月光升起的刀罡阻挡在外。 “哼!蠢女人!”慕容秋月清冷的声音从云雾中传来,明月清亮的光芒冲撞着云雾的阻挡,透着出带着寒气的光华。 残破的大殿之中,失了一招的云中君因慕容的嘲讽而变得面目狰狞,她脚下轻点,冲天而起,从殿上的洞口飞上天空,碧蓝的天空好似一幅画卷,点缀着柔白的轻云铺展在天上,云中君飞天而起,堪堪避过慕容秋月的压制,凛冽的刀光紧随而来,好似一轮明月从残破的大殿中升起。明月清冷的光辉洒下崖壁,为这神女峰上笼上一层银光,显得幽然而神秘。 云中君长袖挥舞,露出一截玉臂,她五指轻抓,好像要将这天空的画卷抓起来一般,点缀白云的浅蓝天空竟然真的被她一抓之下变得有些扭曲,蓝色的天空仿佛一张画布被云中君扯了下来,白色的云气浓郁而绵密,好似棉花一般在她手中凝聚,凝聚的云气被流转的真气揉捻拉扯,化成一条数十丈长的白云绳索,一端被她攥在手中。她冲在前面,快速将云气聚集,反身一挥,粗长的云鞭如同神龙摆尾,向着紧随而来的慕容秋月抽去。闪烁着月华的长刀被慕容轻轻架起,横扫而来的云鞭将风声扯紧,显示着绝然的力量。慕容并不是很在意,刀光如同开出一朵花在他手中绽放,将这股巨力卸开。 鹰门的刀法冠绝天下,从来都不是说说而来,闪烁着冷然月华的直刀微微透明,在慕容的手中抖出一片刀光瞬间向云中君淹没而去,刀势如山,却极尽轻灵,冷月之名,从来都不仅仅是宗师之后体悟而来的意境,如同月光直射的刀光快如闪电,仿佛从时间的裂隙间划过,长刀带着慕容紫色的身形在天空中穿梭,不过片刻便在云中君绵密的云气上斩下不下百刀。 虚幻的白云在云中君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在她随意地揉弄之下显露出各种形状,不断地以奇妙的功用抵挡着慕容秋月快如闪电的刀势,呼啸的云鞭在她手中也变换着各种形状,好似一条灵蛇,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狠狠地向着慕容秋月撞去。 云中君周身有无数层白云笼罩,几乎难以分辨她的身影,坚韧的云层层叠叠,呼啸的云鞭在半空中纵横,攻防一体的云中君几乎立于不败之地,慕容秋月因真气消耗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绝对的防御,更没有所谓的不败之地,层层云气防住了慕容的攻击,却也将云中君磅礴的真气消耗了大半,纵然云鞭灵活如蛇,对于慕容来说,却算不上威胁,她擒刀在手,冰寒的刀意悄然在刀身缠绕,她凌空而立,退身一转,刹那间,一股凛然的气势从她身上绽放出来。 “斩天势?”云中君面色一变,从袖中掏出一只闪耀着银光的云梭,她将云梭向空中一抛,霎时间,狂风卷起,高天流云,茫茫的白云跟随云梭涌起,云中君身形一转,竟从原地消失不见。 “哼!倒是有些见识!”慕容冷哼一声,凛然的气势伴随高天的狂风吹动青丝乱舞,她好似开天的武神高举长刀,只待一击斩下,石破天惊! 【乌夜啼】33、圣谕 轰!聚集到顶峰的气势随着慕容秋月斩天一势猛然泄地,炸开的刀光将天空中翻涌的白云裂开一道一里长的口子,刀气劈下,狂风灌地,距离百丈之外,滚滚的江水仍旧被一刀断流,两边的崖壁土石崩飞,强劲的气流将山上的树木吹得东倒西歪,大地上露出一条翻出土黄色的丑陋刀痕。 云中君身前只剩下薄薄的、淡的几乎看不见的一层云气,说不清是那一斩之势被坚韧的云团层层削减,到此处已成强弩之末,难穿缟素,抑或是刀势过后,她下意识凝结的防护、只见得她脸色煞白,惊骇到难以置信的神色凝固在脸上,宽大的长袖被搅碎到手肘处,露出白皙纤细的双手微微颤抖,显示着手的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不可能!”云中君喃喃自语,眼里满是不敢相信,“登楼十二境,她明明只在第八境,这一刀的威力竟然直追第十境!” 慕容秋月心下也有些震惊,这一刀虽不至于搏命,但也是威力决然,几乎是自己能用处的威力最大的一招,虽然有真气消耗,威力削减之故,但云中君堪堪抵住,只受了轻伤而已,她心下对云中君的评价又高了几分。略有弧度的直刀透彻如冰,她挽起刀花,变作防守之势,小心地应付着云中君的反击。 两人对战之中,云中君惊骇虽重,却只在眼中一闪而逝,威力浩然的刀势崔东磅礴的天地之息将自己压制,凝聚的白云几乎被摧毁一空,风云之道,在乎变幻无常,所谓云无形,风无相,云中君走的,便是这无形无相,变化万千之道。方才那一击,云中君将全身的力量都化作坚韧的云团阻挡,才堪堪抵挡这庞然之势,虽然两袖破碎,身形狼狈,但她并未受到重创。高天的狂风在她手间拉扯,白色的云气被拉成一张大网,迅速地向慕容秋月罩去。 慕容刀光如匹,身形也是迅捷非常,凌空飞跃,凌厉的刀光配合妙到毫巅的步伐,总能恰到好处地避过云中君束缚的白云。她此刻也看出云中绵长有余而爆发不足的劣势,以精妙的步空之法快速闪避,以待内府真气恢复之机。 另一边,磅礴浩大的水势化作栩栩如生的水龙在天空中游走扑腾,不断向俞柏舟攻去。俞柏舟身形鬼魅,比起慕容秋月更多了几分随意和空灵,每每在难以预料的境地迂回转折,仿佛逗弄一般,引领着水龙在天空中狂奔回绕。他身上刀意纵横,周身每一枚飘动的雪花都是一片雪白的刀罡,蕴含着强烈悍然的刀意,他好似雪中的神仙,令这些精灵般的雪花在他身边回绕追随,不时射向水龙,在天空中割裂出一道仿佛冻结的白痕,发出长刀划过琉璃,堪堪便要破碎的吱呀之声。雪花刀罡一片片打向水龙,带着空灵的寒意,水龙却毫不在意,每一片雪花透体而过,带出一大团凝结而成的冰晶,只是下一刻,水势流动,任由雪花来回冲击,仿佛虚空中有滚滚的水流涌动,不竭不尽,水龙的身形不仅没有渐小,随着它在空中回绕扑腾,反而愈发地浩大起来。 不同于两位女子的惊天动地,风起云涌,俞柏舟和湘君的战斗毫无烟火之气,潇洒的男子在天空中闪避,浩然的水龙紧随其后,不断追击,两人都没有另施手段,好似调笑一般,维持着一种平静。就连慕容斩天一势,断江裂地,都没有打破两人的平衡,他们仿佛都沉浸在这样的追赶之中,竭力地保持着这种诡异的现状。 良久,不断闪躲的俞柏舟终于身形一晃,在颇为遥远的地方露出身形,他侧脸看向远处的天空,那边朝阳斜挂,温暖的光芒普照大地。水龙似乎也感到了什么,并没有着急追去,停在半空之中,注视着俞柏舟平静的脸上挂着的淡淡笑意。 “差不多了!”俞柏舟收回目光,看向面前栩栩如生,鳞甲反射着金光的水龙,它长须飘然,爪牙狰狞,显示着湘君极为高超的控水之法。“世人都道湘君扬灵以水入道,操水之法冠绝江湖,却不知道湘君的剑法,还在水法之上,俞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识湘君水击三千的剑术!?” “好!”巨大的水龙中间传来扬灵清朗的声音,刹那间,水龙崩解,化作漫天的大雨倏然落下,扬灵持着一柄由流水构筑而成的长剑,一步步地从漫天的大雨中缓缓走来,漫天的水雾折射着迷蒙的虹光,虹光中,湘君玄色的袍服仿佛酝酿着一股幽然的色彩,他玉冠玄服,手中长剑汩汩流动,凌空而立,有着说不出的洒脱不羁,超逸绝俗。他款款而来,清朗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落雪刀!” “湘君莫不是看不起俞某?”俞柏舟摇摇头,清声道,“紫竹剑尚未出鞘,落雪又岂能独舞?!” “好!哈哈哈!”湘君洒然一笑,朗声道,“想不到紫竹薄名,竟能传到鸿羽天鹰的耳中!”说着,他手中汩汩流动的水流轰然消散,显出一截青紫色,那是一支青翠欲滴的竹枝,三尺来长,十分端正长直,凸起的竹节竟有三十来个,湘君手握处有拇指粗细,往下越来越小,恰好在顶端形成一个圆圆的剑尖,竹枝苍翠的竹节间密布着紫色的斑点,好似眼泪垂落,在青色的竹身上滑落,形成一点点氤氲的紫色。虽是竹枝,却以剑名,那是因为竹枝上流转的凛冽剑气几乎要从那青翠的枝条上溢出来。 “紫竹剑浑然天成,刚直中带柔韧,杀气里蕴含生机,比起那九柄传世名剑也不遑多让,若不是湘君游戏红尘,放浪江湖之外,未尝没有这第十剑主!”看见紫色的竹枝,俞柏舟瞳孔微缩,清声笑道。 “当不得鸿羽天鹰谬赞!”扬灵也微笑着,将严重的杀机埋藏进更深处,他竖剑身前,凛然的剑气激荡起青丝飞舞,衬托着他更加飘然若仙,一道锋利的剑气从剑尖骤然射出,冲着俞柏舟而来,凛冽的剑气带着强大的杀机,恍然却又仿佛春天流动的泉水,带着润泽万物的生气。 “昔日落雪刀名动江湖,却没有机会领教,今日正好一尝所愿!”扬灵高声叫着,整个人化作一道剑光,向着俞柏舟冲了过来。 无形的剑气仿佛在空间的裂缝之间穿梭,比肉眼可见的速度更快地到了俞柏舟的面前,他不敢托大,腰身一拧,凌空有无数的冰晶好似焰火一般怦然炸开,扬起漫天的冰晶雪雾,在半空中陡然升起一团迷蒙的白雾,白雾中,一道清凉的光芒若隐若现,闪烁着迎向生机滂沱的剑气。 呯!那是刀尖交击的金铁交鸣,彻骨的寒意和涌动的着生机的剑气在半空中不断碰撞,相互吞噬,凭空突然涌起雷鸣,剑气和刀意将空间割裂,露出一丝丝幽深的黑色,黑色背后是一股隐秘幽然,深渊无底的气息。 两人都摒弃了花哨的真气变化,以最纯粹的刀剑招式拼斗,青紫色的竹枝在扬灵手中神出鬼没,每每从扬灵宽大的衣袖中伸出,堪堪挡住俞柏舟空灵无际的刀锋。 比起慕容秋月的冰花,落雪更符合鹰门传统的制式直刀,不到三指的刀身从头至尾都是一样地粗细,没有一点弧度的直刀相比冰花更显得刚直不屈,刀身银光闪烁,在阳光下课件看到上面密布的,好似冰雪结成的纹路,那是材质变化留下的痕迹,‘纹!’,有天梯,卷云,流波,芙蓉,冰绽等多种类型,代表了铸造兵器的一种境界和际遇,几乎没有完全相同的纹路,也就没有完全相同的兵刃,每一把兵器,都带着它与生俱来的气息,以及铸造者赋予它的某种使命,而使用者,更多的,是去契合这种气息和使命。很少有使用者能够改变这些气息和使命,或许不是每一个站在江湖最顶层的人都是改变者,但每一个改变者都站在或者曾经站在江湖的最顶层,这个健忘的江湖很容易将他们铭记,因为他们的名字往往已经和刀剑连成一体,人终究会逝去,但刀剑会留存,而人和刀剑的故事也会久久的在江湖中流传,被一代代前赴后继的江湖人铭记。 俞柏舟的佩刀‘落雪’便是这样的一把名刀,江湖中名刀不少,至少鹰门的五位长老每一位的佩刀都曾名动江湖,最好的刀在鹰门,最好的铸刀师也在鹰门,所以鹰门的刀,基本上青衣所佩的制式长刀已经算得上冠绝江湖的利器,而五位长老就更不用说了,金翎,捧日,流波,都是出自锻刀台的绝世宝刀,而落雪却稍有不同,它也出自鹰门平谷锻刀台,可它最初却只是俞柏舟晋升黑衣时被赠与的一把制式长刀,比起其他名刀,无论是材质还是锻造之法,都逊色了不止一筹。然而,正是这把刀陪伴了俞柏舟近百年的时光,伴随着俞柏舟从鹰门的玄衣弟子逐渐成长为统管鹰门的二长老! 这把刀经历了太多的血与火,随着俞柏舟刀意的深厚,在他日渐强劲的刀气,甚至刀罡的冲刷下,这把刀彻底地脱胎换骨,摆脱了材质的限制,最终成长为不逊于锻刀台精心打造的名刀的兵刃,随着它的主人,一起在这江湖留下无数的传说。 鹰门的刀几乎都走的轻灵之道,快而准,相对而言,威力稍为逊色,而鹰门的秘传之法《战气诀》却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缺陷,锋锐刚强的真气开金裂石,无坚不摧,因此也少了些柔韧回转的余地,因此鹰门的弟子往往刚烈非常,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鹰门的刀也是这样,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横压江湖。而俞柏舟作为鹰门的二长老,自然是此道的佼佼者。 劈风,破地,斩天,三式被俞柏舟信手拈来,化用成精妙的刀法,一点点侵蚀着湘君的剑圈,蒙蒙的剑气从青紫色的紫竹剑上挥洒而出,带着庞然的生机,隐约中,仿佛有万亩竹海,在微风摇摆,青色的竹浪随着微风起伏,清风穿过竹林,震动竹叶沙沙作响,声音连成一片,便是竹海翻滚的浪涛。 精妙的刀法也挥洒着空灵的寒意,刀剑交击的最前端,朦胧的寒意一点点侵蚀摇动的青竹,一缕白色慢慢地爬上竹身,慢慢地将青竹冻结成坚固的冰竹,刀意和剑气碰撞震动,将冰竹连同挂起的雾凇震碎,化成蒙蒙的冰雾。两人轻描淡写的招式却带着沛然的威力,半空之中,以两人战斗为中心,几乎百丈的范围都收到两人影响,隐隐约约,摇动着青色的竹海和白色的水雾冰晶。 两人斗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谁也没占到便宜,不过毕竟俞柏舟刀法精妙,白色的冰晶已经侵蚀了一大半的竹海,扬灵先是与慕容秋月斗过一场,此时再与俞柏舟对战,方才的消耗此时被无限地放大,渐渐地露出败相。 俞柏舟并没有着急,落雪刀上六角形的雪花飘摇,伴随着精妙的刀势一点点在空中挥洒,将湘君一点点迫入死地。虽然鹰门一向讲究一刀毙命,追求效率和结果,但俞柏舟偏偏喜欢这种不断积累优势,最终立于不败之地的感觉。雪花飞舞,凛然的刀意好似精灵般在刀尖跳跃,突然发出丝丝的鸣叫。 “刀魂?!”湘君悚然一惊,紫竹剑陡然转动,那隐隐约约的竹海随着紫竹剑一起摇摆,竹叶、竹节、每一颗紫竹,每一片竹叶都是凛然的一道剑气,茫茫的剑气众星拱月般将手持紫竹剑的湘君围绕在中心,剑气涌动如潮,翻滚着向俞柏舟冲去。 “呵呵!你不也有剑心!”俞柏舟呵然一笑,刀尖跳跃的精灵主动飞起来,向着那翻滚的剑气浪潮扑去,凛冽的刀气轰然炸开,与奔涌的剑气相抵。刀意化作的精灵在剑气浪潮中恣意奔跑,对着扑面而来的锋锐剑气毫不在意。 “试试我这斩天势!”俞柏舟笑意宴宴,落雪当胸一划,莫名空灵的刀意缠绕在刀上跟随着刀身转动,仿佛在水中划动,蓦然在空中荡起层层的波纹,一股空灵之意陡然跟随波纹涌起,快速地传遍整个天空,就连慕容秋月和云中君相斗的地方也被波及。剧烈的波纹像是投入水中的石子,快速地以俞柏舟为圆心向远处震荡开来。 比起慕容秋月的煌煌大势,石破天惊,俞柏舟这一势可谓是无声无息,除了慕容眉头微皱,豁然撇开云中君,向远处离去。湘君也是下一刻才神色剧变,氤氲的青紫色光华流转的紫竹剑猛然在胸前划开,一道庞然的水流中湘君身后涌起,剑光挥洒,水流转动,一个巨大的旋涡豁然出现在半空中,将俞柏舟释放的刀魂困住,而湘君自身却倒提长剑,向云中君奔去! “若英,小心!”湘君远远地发出一声怒吼,凌厉的剑气将空气劈开,快速地向云中君接近,那泛起的波纹似缓实急,片刻便到了云中君身前,见得慕容的古怪,加之湘君的提醒,她连忙挥动层层的云气将自身包裹,抵挡俞柏舟这莫名的攻击。 呯!湘君横剑在胸,几乎在波纹传递而来的瞬间抵达云中君身边,替她挡下这一击。巨大的声响伴随着卓然的力量将湘君击飞,撞向云中君,柔软的白云此时发挥了绝大的作用,将这股力道卸了出去,本来柔韧的白云竟然顷刻间被震散,化作空气。云中君这才感到这股力量的可怕,再想闪避已然不可能,湘君倒飞的身形未至,震荡的波纹却先一步到了云中君身前,波纹瞬间透体而过,云中君本来就发白的脸色猛然升起两团红晕,紧接着变成一种更深的惨然,丝丝鲜血从嘴角溢出,一下子委顿下去,身形摇摆,竟然连凌空而立的力气也没有了,湘君也不好受,俞柏舟以刀魂为饵,看似与自己战斗,这一击却完全是冲着云中君的方向,扬灵匆忙之间,难以抵挡,空灵的刀意穿透内府,一下便将湘君重创。 只是宗师之上的高手完全和普通人不同,就算遭受如此重创,湘君依然有一战之力,只是云中君猝然之下已经几乎完全失去了战斗力,湘君无奈,只得飞身将云中君救起。 俞柏舟看着湘君忙碌的身形,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落雪一斩,将水流旋涡劈开,收回刀魂,更加凛冽的刀意冲着半空中跌落的云中君斩去。湘君一人已经难以抵挡,再加上云中君,更是险象环生,在俞柏舟淡然的笑意中,湘君玉冠被击飞,披散满头青丝,宽大的袍服也被斩去长袖,割碎衣角,显得颇为狼狈。 “看来二位尊使要成为俞某的刀下亡魂了”俞柏舟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慢慢地说道。 “技不如人,怨不得其他!”湘君周身剑气萦绕,竭力地抵挡着俞柏舟的攻势,他的脸上也仅仅是淡淡的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 “好!江湖凶险,俞某恭送二位!”俞柏舟肃然一声,如匹的刀光猛然从身上蹿起,带着凛冽寒意的刀光直冲天际,好似要破开整个天空一般,暴涨的刀光猛然下劈,向着湘君和云中君斩来。 “看来还是小瞧了你!”剧烈的刀光映照着湘君苍白的面容,剧烈的光芒将视线遮掩,只能看到湘君喃喃自语。 轰!刀光轰然落下,仿佛九天银河从天际落下,贯穿天地!一道阳和之气从刀光的尽头升起,微微的红光仿佛草原夜色下的星火,一点点从刀光的尽头亮起,不过片刻便散发出卓然的热力,好像一轮太阳从那里升了起来,耀眼的光芒令俞柏舟微微眯着眼睛。 “嘿,倒是来得巧!”俞柏舟低声自语,带着不屑的冷意。 那处的太阳渐渐升起,带着无穷无尽的热力,阳光遍洒,直透人心,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从太阳中走了出来,与湘君和云中君类似的红色袍服绣着卷动的烈焰纹,他浓眉大眼,炯炯有神,唇红齿白,英气勃发,好似一只雄狮,带着如同太阳般的纯净热烈的气息,凌空向着俞柏舟走来。 他在俞柏舟身前十丈外站定,注视着一脸淡然的俞柏舟和他身旁脸色发白的慕容秋月,从袖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沉声道,“圣谕在此,兰台并非鹰门独有,荆州监察德才兼备者居之,其任自有龙庭选拔,鹰门不可随意寻衅!圣上看在二位也是情急生乱,不追究二位滋事之罪,着令二位三日之内,退出荆州!俞中丞,接旨吧!” “哼!空口白话,我看你是伪造圣谕,其罪当诛!”慕容冷哼一声,身形猛然一动,向红衣男子扑来,却被男子微微一晃,扑了个空。男子掌中真气流转,将明黄色的卷轴微微一抛,落入俞柏舟手中,冷然道,“是真是假,俞中丞自有论断,方某就告辞了!”说着,男子大袖一卷,扶起云中君,带着湘君向着水云宫离去,不再理会半空中的二人。 “师兄!”慕容秋月面露急切,看向俞柏舟。俞柏舟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下去,将卷轴慢慢在手中展开,尽管清楚男子不可能欺骗自己,但看到卷轴上清晰的字迹还是令俞柏舟内心最后一丝侥幸怦然熄灭。 俞柏舟小心翼翼地将卷轴收起来,发出一声长叹,转身向着寿春城飞去。 “师兄,就这么放过他们?”慕容秋月带着不解追了上来, “方乘雷来了,你我二人可占不到便宜!”俞柏舟淡淡地扔下一句,身形忽然变疾,向着寿春的方向飞射而去。 【乌夜啼】34、渊地 眼前一片黑暗,柳七如同经历了无数的梦魇,头疼欲裂,无论是清晰感知的精神该是模模糊糊能感受到的肉体,都无比的疲倦,强烈的睡意仍旧在脑海中席卷,他竭力挣扎着,想要睁开眼,沉重的眼皮却毫不受力,仿佛被牢牢锁上的铁窗,任他怎么努力,也是徒然。沉重的睡意又一次将柳七击倒,让他沉沉的睡去,柳七都数不清这是第几遍,反正每次稍有清醒,那浓烈的睡意便席卷而来,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困境让柳七根本无力对抗这种本能,只能在意识的朦胧之间挣扎浮沉。 又过了不知多久,柳七感到脑海中的沉闷缓缓退去,身体的疲惫也渐渐消散,从血液深处处涌起的力量在全身游走,自己是何时落到此处?模糊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直到追溯到那漫天幽蓝的虫影,铺天盖地地将他淹没。 “啊!”柳七大叫一声,猛然从地上坐了起来。他散开的瞳孔一下子聚集起来,将面前的一切倒映入眼中,这是一个兽皮搭成的小帐篷,宽不过丈许,中央用一根较为粗大的圆木撑起,一旁石块堆垒而成的小灶上放着土黄色的陶罐,简单的灶下尚未熄灭的余烬散发着微微的热力。 柳七躺在帐篷角落里勉强可以称之为床的地方,凹凸不平的地面被蛮力推得较为平整,然后用浓烈的篝火铺满,利用热力驱散地下的蛇虫以及上涌的地气,待篝火燃尽,细细地铺上一层,再垫上枯枝茅草,最后搭上一块缝制地较为宽大的兽皮,这就是柳七所在的床,看得出来,这样的床并不简单随意,而是作为长时间使用经过一番精心地打造,帐篷上垂落的皮质门帘透出微弱的光芒,足够柳七将帐篷内所有的东西看清楚。 “这应该是蛮夷的部落!”柳七这样想着,帐篷内的器具并不丰富,除了灶上和角落里堆积的陶罐,就只有这张床还算些资产,床边放了几块应该是当做板凳使用的石块,奇怪而迥异的造型颇为滑稽。柳七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长时间未曾活动的身体有些僵硬,他歇息片刻,暗自崔东全身气血流动,仿佛一只庞然巨兽在他体内缓缓苏醒,滚滚流动的血液猛然发出大河冲贯的轰隆呼啸,一股磅礴的力量从柳七骨髓深处涌了出来,他微微用力,从兽皮铺就的床上弹了起来,看看自己的双手,有些不敢相信。 血液流动的轰然声音渐渐潜伏消散,柳七只觉全身有用不完的力量,这股力量在全身各处流窜,将所有的肌肉筋膜,骨骼内府都牵扯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内视之下,五脏六腑笼罩着一片晶莹的毫光,显示出一种强劲。柳七惊喜地感受着身体里涌动的力量,他微微提劲,口中一吐,如同匹练的一道白气从口中猛然蹿了出来,直直地射在地上,打出一个凹坑。 “我这是昏迷了多久?竟然快要突破到宗师了!”柳七面带喜色,闭上眼细细地感受身体各处,当意识再灵魂深处微微探查,喜悦便换做苦涩,“居然还剩下五年了!”柳七轻声自语,方才的喜悦登时消散一空,换做一股难以言说的苦涩。 “嗨,管他呢!或许突破到宗师就没了呢!”柳七转换心态,给自己加油打气。他长长地将胸中的浊气吐出,将落在床上的锈刀重新挂到腰上,一掀门帘,向外看去。 这是一个高达几百丈的天坑的底部,上面一个直径近千丈的圆形洞口显露出一片天空,蓝天,白云,白亮的光芒穿过空口投射到地底,照射着郁郁葱葱的地底丛林,丛林刚好止步于洞口垂直地阴影,宽阔的底下,其余的地方斜照的光线并不十分充裕,杂乱的生长些低矮的灌木草丛,深色的绿意在洞口投下的光环中盎然,并向着四周微微延伸。 丛林冲着柳七的方向微微裂开,那是一条地底的暗河,在这里露出本来的行迹,河流穿过丛林,向着柳七的方向滚滚而来,光环下的河岸边,有一处人为开垦的栖息地,杂乱的灌木被梳理开,地面都用火肆掠而过,再打扫干净,留出一条条整洁平坦的道路,粗大的林木被小心地开凿,在保持生命的同时,开凿出供人居住的树屋。林木遮掩地栖息地深处,隐约可以看到更加完整的木质结构小屋。 相比而言,柳七所站立的区域就显得窘迫而寒酸,光环之外,小河蜿蜒投向深深的黑暗,在斜照晦暗的更大的一圈区域,小河不知道多少岁月的冲刷,形成了两岸布满了裸露的岩石的乱石滩,乱石滩后是松软的沙地,再越过百来丈的宽阔沙地,便是柳七所在的位置,这里算得上一座土丘,土丘的最高处,恰好在光环能够照到的尽头,哪里,昏暗的光芒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座十来丈高的三层木楼静静地矗立,木楼半面迎合着最后一缕光线,半面隐藏在深深的黑暗里。木楼与柳七以前所见的木质建筑完全不同,它的檐角较为平坦,楼顶恰好呈拱立的阴阳面,二三层没有一扇窗户,严密地用木板封死,一层却颇为高大,近四丈高的门户雕梁画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出一种天然的淡黄色。山丘上除了木楼别无他物,显得神秘而孤独。一条宽阔的道路直通光环里的栖息地,山丘脚下的道旁,便是柳七所在的区域,一片片兽皮搭成的帐篷散乱地点缀在道路两旁,偶尔露出较为平整的空地。 柳七从帐篷中走了出来,道路上,有零星的人匆匆行走,帐篷组成的棚户区,不时能够看到前后走动忙碌的身影,空地上,顽皮的孩童嬉戏追逐,天坑下昏暗的光线似乎并没有对人们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这里就像柳七所知道的村庄一样,祥和,静谧,除了稍显穷苦外,他分明也能看到这里的人脸上不时会洋溢出幸福的笑意。 “这里是哪里?”柳七向着身边的人连连发问,得到的,却只是一片茫然的回应。他们好像都认识柳七一般,看着他茫然地走来,虽然不明白他的问题,却露出和善的笑意,有几个年轻的男子围了过来,看着柳七稍显急切的表情,便拉着他沿着道路向着远处较大的空地走去,他们高声说着什么,又有一人快速地向前跑动,应该是前去传讯。这些人眉眼如画,皮肤白皙,乍一看竟然都生的端正而美丽,他们四肢匀称,身体健壮,在柳七的感知下,竟然每一个人都比得上普通的江湖好手。柳七在人们拉扯下前进,看着他们脸上的关切竟感到无比的安心。 几个年轻人簇拥着柳七来到这边较为宽敞的空地上,他们欢笑着,高叫着,显得十分地兴奋,他们语言令柳七感到熟悉,仔细听却不是很明白,仿佛是一种古代的语言,他们的衣服也多为短褐直裰,显得干练而清苦。 “大人!大人!他醒了!”跑得快的男子一下子冲到空地上的人群之中,那里一个身着白袍的背影正蹲在平躺的伤员身边细心地查看伤势。空地上三两散落,或躺或坐有几个伤员,他们都经过简单的处理,服用了止血镇痛的药剂,他们几乎都是外伤,手脚上全是狰狞的伤口,断手断脚也十分常见,然而从他们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多少痛苦,仿佛如此严重的伤势在他们看来都属平常,柳七这才发现这里几乎没有老人和女性,几乎都是成年的男子,空地上嬉闹的,也多为半大的小男孩,这些成年男子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各样的疤痕,更有甚者,全身都布满了各种各样的累累痕迹。 柳七跟随人群来到白袍人的身后,似乎被他们的平和感染,柳七急切的内心缓缓地变得平和安定,看向白袍背影充满了好奇,白袍人也感到了人群的热烈,缓缓地站起,转过身来。 柳七只觉眼前一下子被光明充满,仿佛一池春水在天地间流动,一朵美丽的芙蓉花沐浴着晶莹的水柱缓缓地在眼前绽放开来,它娇艳欲滴,却又圣洁空灵,让人心生急切,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又害怕略微粗重的气息灼伤它的娇嫩,破坏眼前这隽永的静谧。好似心底最深处从未被触碰的心湖中投下一颗石子,晕开层层的涟漪,看着转身而来的女子,柳七的心弦一下子被狠狠地拨动,呼吸突然变急促起来,浑身强大的泣血之力突然涌起,在脸颊上抹上一丝红晕,幸得他皮肤并不白皙,昏暗的光线下,这缕绯红并不显眼,令柳七不至于十分尴尬。 女子身材高挑,刚好到柳七鼻尖,宽大的白袍连同他如瀑般的乌黑青丝一同遮盖,只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她面如明月,两颊带着健康的丰腴,端正的五官凑在一起并没有显出动人心魄的美丽,只是她一双眼中清波流转,好似一泓秋水,直直地映射着观看者的内心。 “你醒啦?”女子的声音轻柔而好听,带着令人心安的韵律。柳七强行从那股沉醉中拔出意识,倾听着女子轻柔的话语,她美丽的眼睛并没有将目光聚焦在柳七身上,略显怪异的古代口音令柳七陷入迷茫。 旁边人出声解释柳七似乎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女子微微点头,耳畔却传来柳七干脆的声音,“这里是哪里?是你救了我吗?我昏迷了多久?”女子似乎是这里的主事人,柳七抓住机会赶忙将心中的疑问和盘托出。 女子对柳七的语言露出讶异的表情,紧接着她用柳七能够听懂的语言并不十分流畅地向柳七解释,“这里是战士的营地,我在乱石滩的浅流中发现了你。你已经昏睡了五天了!” “五天!”女子给出的时间好似晴天霹雳将柳七击中,他坚毅的面容上忽然流露出悲痛的神色,双眼刹那间变得通红,滚滚的泪水在眼眸中打转,“晚了,一切都晚了!”他低着头,悲痛地喃喃自语。 周围的人看着他突然的悲痛有些不知所措,女子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柳七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女子美丽的大眼睛,低沉道,“晚了,一切都晚了!”他这才发现女子似乎看不见,她美丽的眼眸里根本没有聚焦,散开的瞳孔深处是一片封闭的白色,半透明的秋水倒映着柳七通红的双眼和悲痛欲绝的表情。 “你是要去救什么人吗?”人群之中只有女子能听懂柳七的话语,她一脸关切地问道。 “师兄被古神教的人抓走,肯定是凶多吉少!”柳七面色颓丧,带着深深的无力。 “你在这里悲伤也于事无补,或许事情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女子不明就里,只得从大处宽慰。 “你说得对!”他强自收摄心神,将面上的泪水抹去,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师兄这么厉害,怎么会轻易地死去!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柳七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但凡有需要的地方,旦凭姑娘差遣!” “公子福缘深厚,我只是恰逢其会,公子无需记挂心上!”女子并不居功,淡然地说道,“我知道公子心中有许多疑惑,待我将这边的伤员处理完毕,再与公子详谈!” 柳七骤然听得噩耗,心下已有七分黯然。他语言不通,女子是他唯一能交流的人,自然不愿空待一旁,此时强自振奋精神,对着女子拱手道,“我也学过些医药之术,手脚也还算麻利,就在此处与姑娘打个下手如何?” 女子点点头,她从河边将这个男人捡了回来,自然知道他一身筋骨强健,既然懂得医药之术,正好可以帮忙。柳七跟着女子继续为空地上的伤员治伤。女子主要处理一些严重的伤势,如断臂开膛之类,柳七并不是没有见识过高明的医术,但她的的手法仍然让柳七大开眼界,断开的手臂被她用银针激活两边的血肉,让柳七将断臂两处相对稳合地扶好,快速地使用一种肠线将断臂完全地缝合起来,再抹上药膏,辅以固定的夹板以待伤口愈合。虽然柳七在道宗也见过断续之法,但断肢不能超过十二个时辰,否则气血枯竭,就算重新缝合长好,也只能作装饰之用。但女子方才续接的手臂明显过了时辰,那伤口处呈暗淡的乌红色,气血衰败,虽不至于完全不能续接,但成功率应该是极低的,女子以针法刺激,竟能将断臂的气血重新提高近五层。而且那药膏也非同凡响,普通的外伤都是自行涂抹,轻易地便能止血愈合,对损伤的血肉也有修复之能。 “难怪那些伤者如此淡然,原来此处的医药之术竟还在道宗之上!”柳七心中暗自咋舌,八派虽然不显,但青华道宗的木行之法仍薄有声名,便在于木行生发之息,生机浓郁,常作救治之法,单以药石之术,青华道宗逊色万花谷不止一筹,但就效果而论,却不遑多让,故而两派多有交流,柳七自小投入道宗,对万花医术也有所了解,但就方才女子展现的手段,柳七估计,恐怕比起万花谷的医仙世家也毫不逊色!“明明是个清苦的蛮夷部落,医术却如此高明!”柳七满心疑惑,深深地压在心底。 傍晚时分,柳七先行回到帐篷,端坐在那怪异的石凳之上怔怔出神,看着外面的光线越来越暗淡,远处一道白色的身影慢慢走来,柳七猛地站起身来,学着周围人的说法,轻轻喊道,“圣女!” 白色的身影缓缓靠近,正是白日里的女子,她撩开白袍的帽兜,垂下如瀑的青丝,弯下腰钻进帐篷,他从袖中掏出些许青色的团子,放在灶上的陶罐中,轻声道,“给你带了些吃的!另外,你不是神意之地的人,不用那样称呼我,按照你们地外人的说法,你可以叫我墨兰!” “谢谢姑娘,我心里有太多的疑问,还请姑娘为我解惑!”重重的疑惑和时间的流逝令柳七内心十分沉重,没有心思顾及内心深处涌动的情意,他用低沉的声音诚恳地向女子求教。 女子从随身的水囊中取了些水倒入陶罐,在挑起埋在灶里的火星,用旁边抽出些柴火,煨着火势渐渐升起,将陶罐中的食物缓缓加热,她目不能视,这一连串的动作却熟稔而精准,她柔和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定的气息,轻声道,“在发问之前,不先介绍一下自己么?!” “是在下孟浪了,在下柳云旗,乃青华道宗弟子,在师尊门下行七,姑娘可以叫我柳七!,此次下山游历......”柳七简略将自己如何被巫真误导,坠入蛊池,又如何被虫影包围说了清楚。 “荆州?”女子眉头微皱,重复着柳七口中的地名,心中暗自计较,轻声道,“我们头上这片大州,被你们称为云州!” 【乌夜啼】35、司命 “云州!这么远!”柳七面露惊骇,不由得呼出声来。 墨兰微微点头,“我族虽然僻居世外,也与地外多有沟通,也曾听闻神州之名,神州浩大,没想到这条河竟然通向如此远处!” 听闻这里与地上竟有沟通,柳七面上一喜,忙道,“与地外沟通?原来这里连同云州么?!请姑娘告知去路,在下万分感激!” 墨兰摇摇头道,空洞的双眼借着昏暗的光线直直地看向柳七,“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青兰城中常有地外人的商队,公子可以前往那里打听!” “是吗?!太好了!”柳七欢喜道,“只是姑娘救命之恩,却不知如何报答!” “只是举手之劳,公子不必记挂心上!”墨兰微微一笑,空洞的眼睛好似绽放的鲜花那美丽的花蕊,柔嫩中闪烁着水光,她面上浮起丝丝羞赧,低声道,“听说神州东极大海,辽阔无边,茫茫无际,水势浩大,铺天盖地,公子可曾见过大海?可以给我讲讲吗?” “这你可真问对人了!”柳七兴奋道,“我自小在海边长大,大海无边无际,一直连到天的尽头,大海是蓝色的,和天空一样,当你坐一只小船,漂浮在海上的时候,那片蓝色便都连在一起,没有风的时候,就像是一面镜子,将整个世界都倒映进去,而你,就漂浮在那条唯一的界线上,你探出头,水里有一个你,天上有一个你。那时,微风吹来,你就舒服极了,可以直直地躺在船里,就这么漂啊漂啊,直到做完一个美梦,一直都不想醒!” “真是美好!”墨兰空洞的眼中泛起一丝向往,轻声说道。 “大海也不是一直都这样美好,他高兴起来,会荡起有浅浅的白浪,送来鲜美的鱼虾,他发怒的时候,也会掀起滔天的水势,摧毁一个又一个村庄,带去无数的生命!”柳七继续说道,“他有时会卷起滔天的巨浪,有几十丈高,一击之下,最坚固的城墙也会拍成齑粉,他会舞起狂风,将千年的古树都连根拔起,连同整个村庄都飞向天空消失不见,他会发出愤怒的吼叫,那海天之间,有无数的霹雳闪电一起落下,震动天地。他就是我们心中最高远,最神圣,却又最现实,离我们最近的神明!” “这样吗?”墨兰微微蹙眉,昏暗的光线下,绽放出一种别样的美丽,深深地印进柳七的心底。 “师傅说,大海是美丽的,也是丑陋的,是温柔的,也是严厉的,是宽宏的,也是小气的。海乃百川,一个大字,包容了太多太多!”柳七收摄心神,看着昏暗的光线缓缓消失不见,轻轻地说道。 “要是有生之年,能够去一次海边就好了!”墨兰轻叹一声,低声说道。 “怎么不能?我可以带你去!”柳七双眼陡然一亮,兴奋道,“我可以带你去,从云州到青州,不过就是月余的功夫,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没有骗你了,大海的蓝,大海的风......”柳七突然注视着墨兰空洞的眼睛,声音一下子变小,后面的话都噎在喉中,“对不起!”他讷讷出声,带着万分的惶恐和小心。 “嘻嘻!”墨兰突然一笑,已经快要看不见的帐篷内,在柳七眼前却仿佛瞬间被光线充满,明媚的笑意在他心底晕开,带着浓浓的暖意,“没有关系,虽然看不见,却是我可以听,也可以感受,一定和公子说的一样,那么辽阔,那么美丽!” “一定的!”柳七缓解了尴尬,连忙肯定道。 “也不早了,就不叨扰公子了!公子可以在这里暂歇,待我明日禀明主祭大人,就安排人带领公子前往青兰城!”墨兰站起身来,向柳七告辞。 “嗯!那就多谢姑娘了!”柳七愣了一下,还是恭敬地向墨兰道谢。 吼!正当柳七掀开门帘,要送墨兰离去,远处一声巨大的兽吼划破夜空,紧接着,战士营地中响起一声声急促的号角,一支支火把霎时间从营地各处亮起,原本已经昏暗的营地刹那间烛火冲天,火红的光芒铺洒开来,将营地照的恍如白昼,白日里的人们全副武装,披带着或藤蔓缠绕或兽皮包裹的盔甲,执枪佩刀,纷纷向着河岸边赶去。 “这是什么?”看着眼前的乱象,柳七有些震惊。 “是兽潮!”墨兰眉头蹙拢,侧耳倾听片刻,转身对柳七说道,“我需要去前方支援,公子可以在帐篷歇息!”说起,她脚下用劲,一跃而起,竟以一种极为快速地轻身之法向河岸那边赶去。 “我也来帮忙!”柳七大喝一声,气血流转,紧跟着墨兰掠了出去。 营地距离河岸并不远,几百丈的距离对于柳七来说几乎就在呼吸之间,只是这里相比于营地那边,却仿佛地狱,鲜血将沙地浸满,在火光下呈现一种深沉的乌黑,残破的尸体漫山遍野,在各处堆积,有人的,有兽的,更多的,是一种奇特的兽形。它们形似虎豹,却有着数目不一的尾巴,漆黑的皮毛在暗淡的光线下流转着奇异的光华,大部分都有牛犊大小,更大的好似蛮牛一般。他们巨大的脚爪轻而易举地将人们的手脚拍断,嘴里锋利的獠牙更仿佛一只只匕首,显得格外地狰狞。 恐怖的地狱中,这样一群战士挺直了身体,在几个装备更为复杂的头领的带领下,向着河岸那边前进。几个与墨兰一样装束地女子也混在队伍之中,似乎充当着军医的角色,柳七跟随着墨兰追了上来,在大家惊异的目光向着前面的头领走去。 “公子,凶兽危险,你还是请回吧!”墨兰再次劝道。 “姑娘放心,我也有习武之人,有武艺傍身,正好可以出一些力气!”柳七诚恳道。 墨兰并不说话,转头看向那边全副武装的头领,头领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身形健硕,两臂肌肉虬然。柳七见状,连忙拱手道,“还请将军准我随军,小子必然尽心杀敌,不会添乱的!” 汉子点点头,瓮声说道,“那行,既然小哥请求,你便跟随圣女身边,作个护卫吧!”说着,他迈步而来,好似蛮牛一般的大眼直直地注视着柳七,沉声道,“希望你能好好保护她!”说着也不管柳七表情,转身而去! “我会的!”柳七楞了一下,突然对着汉子背影大喊,以示决心。 队伍以极快的行进速度向前推进,河边的营地绵延甚广,柳七并没有来得及一观全貌,此时跟随队伍前进,四下望去,只见人头攒动,这一支队伍约有一千余人,远处隐隐绰绰,火光闪烁,还可以看到数支队伍沿着同样的方向前进着。每支队伍都有一位大首领,大首领身披战甲,以极其雄壮的身姿在头前带领,后面有五个小队,每队都有一位首领,柳七方才请示的大汉也是首领之一,首领身后,都跟随者一位或者数位身着白衣的圣女,柳七这边较为特殊,只有墨兰一人。 队伍行进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火光照耀之下,前方是一片较为开阔的平野,平野上修筑着简单的工事,用来对凶兽进行防御。简单的工事顺着一边延伸开来,间或有一些驻守的战士,小心地躲藏在工事之后。见着大军赶到,战士们脸上的担忧稍微缓解,显得有些振奋,千人的队伍熟稔地入驻工事,战士们纷纷寻找最佳的位置,等待着兽潮的降临。 “来了!”站在高处眺望的大首领发出传遍工事的低吼,远处沉闷如雷的兽吼越来越近,好似千军万马,如同潮水一般,狂奔着向这边涌来。柳七从工事的缝隙借着火光向外看去,只见远处的黑暗之中,渐渐地有一抹黑色的浪潮涌起,起初仿佛天边的一线,紧接着便狂涌而来,疯狂的咆哮渐渐清晰,只见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凶兽层层叠叠,蜂拥而来,他们疯狂地挤着,前方不小心跌倒的凶兽,一瞬间便被后方涌来的凶兽踩成肉泥,黑色的凶兽裹动着奔腾的鲜血,带着浓烈的腥臭,向着战士们涌来。 轰!轰!轰!轰!——万兽奔腾的脚步声音好似震天的战鼓,狂涌的兽潮如同滔天的海浪猛然撞在工事之上,巨大的震动带着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柳七抽刀而出,小心地环视着周围,扑来的凶兽被战士们拦下,刹那间,鲜血残肢四下飞溅,伴随着阵阵兽吼,摇曳的火光照耀着战士们坚毅的脸,长枪,大刀,石锤,各色的兵器饱沾鲜血,带着腾腾的腥臭的热气,战场的残酷在柳七眼前表现的淋漓尽致,蜂拥的凶兽,奋战的战士,洪流与工事交错的地带,仿佛一个绞肉机,不断地收割生命。 总体来说,战士们勇力稍强,但凶兽却无穷无尽,一个,两个,三个,渐渐地开始有战士倒下,只要倒下,几乎立刻被周围的凶兽分尸,被撕开的身体将内脏抛洒,显得格外血腥,柳七任由腥臭的鲜血溅在脸上,显得有些呆滞。 “小心!”墨兰的惊呼在耳边响起,凶兽渐渐撕开战士的防线,向工事中涌来,几只凶兽向着两人的位置跑来,飞扑着咬向柳七的脖颈。墨兰一把将柳七推开,右掌上挥,带着强烈的劲风,一掌将凶兽击飞,摔在角落里不再动弹。 柳七回过神来,冲上去一刀将凶兽脑袋剁了下来,冲着墨兰道,“多谢!” 墨兰摇摇头,低声道,“战场万变,公子还请小心!” “我会的!”柳七低声道,纵身而起,化成一片明晃晃的刀光,将涌进来的凶兽砍成碎片。 战士们好似海边的礁石,坚定地抵挡着凶兽们如同海浪般的冲击,人与兽的尸体在工事旁堆积,逐渐形成一个几乎与工事齐平的高台,大首领跳入兽潮之中,巨大的石锤在手中旋转挥舞,形成一堵光幕,不断地凶兽击飞敲碎,化成一蓬蓬血雨。墨兰跳上工事,唱起冗长的咒语,白色的光点渐渐在她周身聚集,一团光亮在漆黑的底下升起,白亮的光芒照射四方,在凶兽漆黑的皮毛上燃起一片片灼烧的痕迹。痛苦地咆哮此起彼伏,凶兽们疯狂的向墨兰涌来。 “保护圣女!”伴随着大首领的咆哮,在光芒的照耀下,战士们显得十分振奋,不觉疲惫地不断地挥舞着武器,将凶兽潮从墨兰身边拦住,柳七也加入进来,包裹全身的刀光带着锋锐纵横的刀气,不断将靠近的凶兽撕成碎片。 “疾!”冗长的咒语终于到了尽头,墨兰双手收于身前,在向天一挥,浓郁光团好似一蓬泉水被她挥洒出来,散作漫天的光雨,一丝丝洒落下来。柳七只觉精神一振,将些微的疲惫驱散,周围的战士们的效果更加明显,精神恢复,受伤的部位也快速结痂,大首领发出一声大吼,“杀!” 战士们齐声应和,“杀!”冲天的气势在战场上爆发出来,一下子将凶兽潮向后推了一丈有余。紧接着,被火光点缀起些微亮色的巨大战场,从各处爆发起白亮的光团,数支战团都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士气上涌,战士们更加振奋,手中的兵器也不自觉地挥舞得更快,连斩杀凶兽使用的力气也少了几分。 杀戮还在继续,柳七也投入滚滚的兽潮之中,刀光森然,不断地割裂凶兽的皮毛,从肌肉筋骨之间穿过,柳七的身上也渐渐被鲜血布满,华丽的刀招渐渐变作简单的直劈横砍,连纵横的刀气也渐渐被他收回,紧紧贴合在长刀之上,从血液中涌出的巨大力量被他精准地分布于刀身之上,不断地将凶兽斩杀。从紧张到兴奋,从兴奋到麻木,无穷无尽的兽潮漫天遍野,没个尽头,他功力高绝,几乎没有一合之敌,刀光过处,只留下堆积的尸体,虽说没有疲倦,但这种麻木让他渐渐放松起来。 “小心!”柳七一路杀敌,已冲得很靠前,突然,大首领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呯!柳七下意识地抬刀防守,兽爪猛击刀身,巨力将他击退三步,“什么?!”他猛然一惊,巨大的兽爪灵活迅捷,巨爪的主人竟比周围的凶兽大了两倍不止,大首领想要从旁边冲过来,却被汹涌的兽潮拦住,只能发出愤怒的吼声。 柳七嘿然一笑,吼道,“大首领放心,我还行!”,长刀倒卷,倏然一道雪白的刀光从柳七手中亮起。“给我死来!”震天的吼叫带着磅礴的气势猛然跃起,刀光冲天,柳七提刀跃起的身影好似天神降世,带着浩然的力量雷霆一击。刀光一闪而逝,瞬间的巨力带起猛烈的狂风四处吹散,一条血线从巨大凶兽的额头生起,瞬间走遍全身,鲜血爆散,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地,柳七回过身来,嘴角挂丝一丝得意。凶兽被没有被柳七的悍勇吓退,依旧前赴后继,柳七来不及炫耀,汹涌的兽潮又淹没而来,他只得卷起刀光,一一砍杀。 远处,另一个军团之中,凌厉的剑气在白色的身影周身划出一个五丈有余的圆形空地,圈内纵横的剑气瞬间将凶兽绞成肉末,四五个身形巨大的凶兽也聚集而来,依旧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绞成碎片,残酷的吼声不断从圆圈周围传来,甚至惊动了别的军团,柳七也注意到那处的奇异,借着火光,那白色的身影和肆掠的剑气恰好投入眼底。他心下一惊,“居然是她!” 【乌夜啼】36、寒泉 月光带着一股幽然,伴随山间轻拂的微风,洒遍漫山遍野的树林,明亮的月色天鹰山后山平谷中将高耸的崖壁渲染成一片亮白,谷下的入口处,青翠的竹林随风起伏,沙沙作响,伴随着悠然的虫鸣在静谧的夜色中传出老远。依着山崖而建的亭台楼阁偶挂满了灯笼烛火,显然还没有到所有人都安歇的时候,崖壁的廊桥上,几队守义堂巡夜的弟子摇晃着地上投下的身影缓缓走过,天鹰山,虽不像那些彻夜的大城,但也灯火通明,冲着遍洒崖壁的月光显示着人的力量。 平谷下,一道全身裹黑的身影从谷边山崖下的雾岚中一闪而过,他身形快捷,好似鬼魅一般,快速地身形将身影拉成一条几乎可见的黑线,在谷底白色的雾霭中穿行,乘着夜色,借着雾气遮掩,身影悄然潜入,没有惊动平谷中的任何人! 这是俞柏舟和慕容秋月离开鹰门的第二天,长时间的平和让所有人都缺乏很高的警惕,尽管鹰门弟子受到严苛的训练,但有些事很难通过训练养成,要成为最好的战士,必须经历血与火。同样,缺乏潜伏经验的它们,也很难成为顶尖的发现者。 白色的雾岚中没有任何阻碍,这并没有出乎身影的预料,严格来说,这里甚至算不上鹰门的一部分,它深藏在平谷下方百丈的谷底里,只能算是山间的沟壑。白色的雾岚在最深的谷底消散一空,谷底算不得宽阔,但也有百来丈宽,杂草丛生,墓碑散落,这里看起来像一座乱葬岗,但相较起来又整齐许多,只是过于老化,大部分的墓碑都已风化,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其他看起来完好的,在山间湿润的空气的侵蚀下,字迹也很难辨认了。看得出来,这里应该是一处几乎废弃的墓地,所有的坟上都覆盖着浓密的草色。浑身包裹黑色的身影准确地伫立在靠前的一座墓前,小心地将墓碑上的杂草清理干净,又用袖口轻轻地擦拭着有些模糊的碑文,精光闪烁的眼里露出追忆的神色。 谷底的月光被雾岚遮蔽,透射下来变得暗淡非常,纵然被使劲地擦拭,昏暗的光线下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南星’二字。 “南星大哥!我又回来了!”身影的声音很轻,好像生怕打扰到墓中沉睡的人。他略显粗糙的手在墓碑上轻轻抚摸,手指轻轻地在被时间和雾气侵蚀而变得模糊的字迹上来回摩挲。烙印在心底的遥远记忆一点点被拉近,仿佛就在眼前。 “南星大哥,鹰刀是什么?”青涩未退的少年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濡慕的身影。 “鹰刀啊!”一袭黑衣的身影轻轻摩挲着下巴,脸上露出按捺不住向往的神色,“那是我们鹰门的至宝,是鹰王祖师的佩刀!是每一个刀客都向往不已的神兵利器!咱们鹰门所有的刀都是模仿鹰刀打造的!” “哇!这里厉害!要是我给我用就好了!”少年听着男子的描绘,也露出向往的神色。 砰!男子轻轻地在少年头上一敲,笑道,“你还早得很呢!” “哎哟!”少年一声痛呼,生气道,“凭什么!我可是很厉害的!” “哈哈哈,鹰扬会的优胜者就可以执掌鹰刀六十年!那可是连宗师都会参与的大会,你啊!还早得很呢!”男子幸灾乐祸的笑着,“下一届鹰扬会我可是要参加的,你要来的话,可不要怪师兄我手下不留情哟!” “哼!我会追上你的!”少年冲着男子扮了一个鬼脸,负起道,“看谁把谁打得屁滚尿流!” “哈哈哈,我等着你!”男子看着少年气冲冲的背影,发出欢快的笑声。 ...... 记忆慢慢褪去,摩挲的手指感受着墓碑那被雾岚浸透的冷意,身影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南星大哥,你食言了!” “不过我不会食言!鹰刀,我会拿到的!”身影低沉的声音带着决然的坚定,转身投入雾气之中。 鹰门四大险地,平谷锻刀台就在崖壁平谷的后方,沿着崖下的道路向里走,蜿蜒的道路绕过突兀遮掩地山体,沿着依着平谷下方崖壁开凿的羊肠小道走上约一里的路程,雾岚遮掩小道在崖壁上回绕,身旁山风呼啸,脚下云雾茫茫,十分险要。小道绕过前面略有弧度的崖壁,便略微向上,回到和平谷同样的高度竟豁然开朗,一处被山峰环绕,呈半月的上古隐藏在云雾山岚之间,山谷背靠绵延过来的鹰山,面临深不见底的悬崖。 山谷有百丈宽阔,呈被砍去一角的圆形,谷口乃是一汪清澈的水流,顺着崖壁飞流直下,形成一条高悬的瀑布,投入崖下的云雾之中,发出轰隆的声音。河流来自山谷中的一汪泉水,带着凛冽的寒意,泉水应是被开凿过,已经围城一方圆形的寒湖,寒湖数十丈宽阔,被一圈巨大的青石分成内外两个环形,内环的泉水从青石上端的缝隙间溢出,四下充满外环的湖水,再缓缓地从谷口流出,形成高悬的飞瀑。 山谷被划分成为好几个区域,谷口飞桥横跨,沿着湖边向里走去,沿着岩壁开凿了许多山洞,黝黑的洞口不时可以看见火光飘摇,灼热的气息在洞内涌动,与湖水的散逸的寒气对峙,在洞口形成一缕缕流动的雾岚。洞口直通山腹,曲折的道路被滚烫的地火烘烤,在洞内形成龟裂的纹路。围绕寒湖继续前行,道路转折直通寒湖之上,玄铁打造的铁桥架于半空,铁桥分作两支,一支止步外环,圈出几个淬刀池,另一支直通内环,恰好架在内环的青石上,方便锻刀师取用真正的寒泉泉水淬炼兵器。转过铁桥山谷的角落里,寒湖流经的浅地支起一块硕大地磨刀石,后方是开刃的工作地,后面被玄铁打造的铁门里,锁着上好的磨刀石和打造完成的优秀兵器。 月色高挂中天,垂直地角度几乎将山谷照得透亮,并没有给阴影留下多少余地,长久地和平,就算是鹰门这种门派仍旧没有太多的活计,比起工坊,这里更像是一个特别的机构,追求更好地神兵利器。夜过子时,四野寂静,除了偶尔巡逻的鹰门弟子,只有山洞从偶尔冒出的火光才显露出这里特殊和奇异。 浑身包裹在黑色夜行衣中的人影飘然从崖壁上的小道上走来,惊险的小道对他来说如履平地,其实这样的险要对于宗师来说毫无意义,或许人在面对自己熟悉的事物之时,会不自觉地暴露出过往的感情。或许说,就算是罪大恶极的人心中也会有某些禁忌,毕竟,只要用刀,自称为刀客,对于鹰门的平谷锻刀台就不得不带着三分敬意,如果说悟道崖是刀客的圣地,那么锻刀台就是刀的圣地,所谓爱屋及乌,每一位刀客对于这样一个出产了无数名刀的地方,自然会带着敬意和小心。 人影也不例外,所以步行的方式算作一种致敬,他缓缓走来,并没有将巡逻的弟子放在眼里,毕竟在他们眼中,他根本不存在。他不徐不疾地跨过飞桥,在路过山洞的时候,不经意地向里瞥了一眼,微弱的火光让他心下有些不平静,不过这并不能影响他的决定,他的脚步并没有停,一路来到沿着铁桥来到内环的青石边上。 寒泉微微暴露的寒意让铁桥上挂满了尖锐的冰晶,玄铁打造的铁桥在寒泉上空显得脆弱无比,比起许多兵刃还要兼顾的铁桥在人影的脚步下吱呀作响,微微的颤抖预示着某些东西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聚集。身影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运气轻身的功法,减缓铁桥的压力。 “那里!”借着月光,人影能够清晰地看到寒泉池底,寒泉并不深,只有不到两丈,透明的泉水将泉底铺满的蓝色玉石都倒映地十分清晰,玉石之间,一把无鞘的长刀插在池底,随着水流微微摇曳,在光线的折现下,仿佛随波起伏,看不清位置。 最好的东西一定不在库房里,这几乎是一个定律,鹰门也不例外,鹰刀藏在寒泉池底,这并算的什么秘密,大部分的鹰门弟子都知道,但对于整个江湖,这仍旧是少数人才知道的密辛。 “哼!得来全不费工夫!”人影冷哼一声,掌上真气流动,一股吸力卓然丛掌中涌出,对着池底的鹰刀摇摇抓去。能够抓起百钧湖水的卓然吸力却在寒泉面前碰了壁,月色下,幽蓝透明的寒泉纹丝不动,不像外环寒湖水面不是飘起的烟岚,寒泉的水面微微涌动,就仿佛普通的泉水一般,没有任何奇异,只是这一汪清澈的泉水里却没有任何生命,就连寒泉上方一丈的位置,鹰门的锻刀师也几乎很少靠近,他们一般都在寒泉外通过一些工具进行操作,只有极少数的大师才会如此地靠近寒泉。 人影眉头微皱,一道墨色的凛冽刀罡,倏然从掌中飞出,直直地向寒泉斩去。锋锐之气喷薄欲出的坚韧刀罡带着一往无前,斩灭一切的气势,瞬间便到了寒泉上方,漆黑的刀罡在月光下只有一层淡淡的颜色,急速之下只能看到一条淡淡的黑线从人影掌中连到寒泉上方。凛冽的刀罡仿佛一只冲入水中的蛮牛,十分的力道瞬间被卸去七分,剩下的力道也被牵扯在仿佛泥泞的寒泉上方透明的空气之中,带着宗师之威的漆黑刀罡堪堪停在寒泉静静地水面上,一丝白色的霜痕从漆黑的刀罡上生起,紧接着好似碎裂的琉璃镜,连同刀罡一起崩碎成细小的碎片,用十分缓慢地速度在空中散开,一点点散于无形。 虽然没有使出曾经的断江之力,刀罡的徒劳还是令人影陡然侧目,如同洪流奔涌的真气霎时间从人影的身上爆射开来,磅礴的气势被他压制在三尺之内,被真气引动的暴动灵气在周身三尺如同沸水一般翻腾不已,他猛然低喝一声,倏然从腰间升起一道刀光,刀光好似被云海遮掩地太阳从海天的尽处一跃而起,猛然放射出无尽的光芒,那是一种极其暗淡的光华,带着凛冽的杀机,带着好似太阳高悬猛烈地炙烤大地的霸道气息,刀光依旧是如墨的暗色,只是其中蕴含的刀意却迥然不同,浓烈而坚定的意志灌注之下,暗色的刀光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线,却带着一股开天辟地,截江断流的浩大气势,刀光从人影腰间直奔寒泉,凌厉的气势一下子将寒泉上方的空气展开,方才那股强大的阻滞豁然一空,刀光乘势而入,猛然斩入水中,强大的气势不断激发着巨大的力道将水面撕裂开来。 在刀光强大气势的冲击下,平静的寒泉陡然爆发出一股与之相当的冰寒之力,刀光入水,仿佛将沉睡的冰霜巨人惊醒,可怕的寒意悄然从寒泉中溢了出来,激烈的寒意瞬间在人影脚下爆发,呈圆形扩展开来,原本缓缓流动的外环寒湖瞬间冻结成冰,冲出谷口的飞瀑也被瞬间冻结,在半空中凝成一道悬挂谷口的断桥。 “不行!得快些!”寒意地爆发令人影陡然变色,这股寒意威力虽强,衰减却极为厉害,离开寒泉上方一丈以外就急速减弱,甚至谷口的冰流也只冻结了半截,下方仍旧保持水流落下悬崖。饶是如此,人影也不敢耽搁,乘着刀光之势,腰间长刀直接向寒泉斩去。 寒泉的力量还是有些超乎人影的想象,毕竟曾经试过血祭之法,虽未成功,也收集了很多这方面的消息,可当无人阻挡,真正地面对这一口寒泉,才发现这里其实又何须人来把手阻挡,估计就连巡逻也是做做样子而已,毕竟以寒泉之力,就是宗师高手,也无能为力。其实这也从侧面证明了泉下这这口刀,绝不是作伪,鹰刀,就在这里!毕竟以人影所知,除了鹰门掌门随身携带,估计鹰门上下还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保险!当然,这也仅仅是他所知道的而已。 如此强势的一击也只入水一丈,便被寒泉那集中而凛冽的威力消耗一空,人影抽刀在手,一刀紧接着一刀,威力也一击更胜一击,人影感觉自己这一刀刀斩的并不是水,也是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在北极苦寒之地埋藏万年的极寒玄冰,这超越宗师之力的一道道斩击,竟仿佛一个普通人手持冰铲,在那茫茫的北寒冰湖,一点点凿开数尺厚的湖面,妄图取出冰下经历了寒冬孕育的肥美大鱼。 月色西沉,尽管人影用力将击水的动静控制到最少,却控制不了时间的流逝,他心下焦急,干脆一跃而下,向着寒泉跳了下来,刹那间,凛冽的寒意铺面而来,带着仿佛穿越千万年的冷漠气息,连同肉体和灵魂一齐冻毙。 比寒意更加凛冽的刀意从人影身上奔涌出来,人影双手持刀,快速而沉重地一刀刀猛劈,寒泉一点点被刀罡、刀意破开,九尺,八尺,七尺,沉睡在池底的长刀越来越近,几乎可以看到刀柄上纵横的纹理,纠缠扭转,带着一丝丝玄奥的气息。 【乌夜啼】37、惊锋 五尺、四尺、三尺,长刀的刀柄近在眼前,可越来越激荡凛冽的寒意和坚固如铁的泉水却让这短短的距离显得远在天边。被破开的泉水在周身回荡,激烈的寒气从水中渗出,为人影消瘦的脸上覆上雪白的冰霜,人影真气激荡,将急速冻结的汗水震碎,化作漫天飞舞的冰晶雪雾。包裹长刀的激烈刀意和浑厚锋锐将长刀扩展地罡气将泉水如同布匹一般撕裂开来,被撕开的泉水在人影两旁,如同两面扭曲的墙壁,幽蓝的墙壁散发着激烈的寒意,一点点地侵蚀人影包裹全身的涌动真气。 人影从淬火台上跳下来,随着刀势向泉底扑去,如同转动的钢轮般不断劈砍的长刀一点点深入,寒泉虽然坚硬如铁,但本质上还是如水一般的流动,它有一种遇强则强的性质,当强大的力量瞬间降临,它能够以相当的力量予以反击,反之,对于小而持久的力量,它却无能为力【非牛顿流体】。寒泉的性质并不是秘密,但相对于整个鹰门来说,却只在部分技艺高深的锻刀师之间流传,所以人影并不了解寒泉这一特性,他以开天之势猛然下劈,被破开的寒泉并不像其他水流那样瞬间融合起来,而是好似被切开的面团,形成两面在下坠之势的影响下扭曲的半透明墙壁。 纵然如此,它仍旧保持着水流的本性。破开的墙壁缓缓地从顶端崩塌,在顶上搭在一起,相互融合,好似灼热的岩浆一般,缓缓地合为一体。人影随着刀势深入,后方的泉水缓缓地掩盖起来,将人影完全包围在内,彻骨的寒意在水下显得更加地浓郁,越来越低的温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着他的护体真气,被震碎的汗水冰晶投入水中,缓缓地消散无形。 水下,渐渐倾覆而来的泉水缓缓地赶上人影往下破开的速度,人影据有的空间越来越窄,随着他的深入,两边的泉水也有了别样的变化,光华的幽蓝墙壁上突兀地伸出触手似的水流,如同比阿尼自一般向着人影抽来,还有无数的冰箭倏然从墙壁上涌了出来,没有一丝死角地想着人影覆盖而来。 “开!”人影一声低喝,快速流转的真气在周身发出呼啸的低鸣,那是天地灵气被真气牵扯快速流动形成的剧烈风声,人影将长刀在周身一裹,墨色的刀罡快速地拦截飞来的冰箭,并沿着斜上的方向将抽打而来的数条水鞭断作两截。人影不敢耽搁,借着一裹之势,如同在狂风暴雨上那浓厚的乌云中酝酿的雷霆,裹挟着开天之势,猛然向着下方的泉水劈开。 嗡!剧烈的震动从泉水底部扩散开来,好似撼动天地一般,整个山谷发出微微的震颤,幽然的夜色被月光渲染,一道奇特的力量从前山平谷山腰的那座掩映在山色深林中,只露出半片翘曲的檐角的阁楼中传了出来,精准而快速地扑向锻刀台的山谷,奇特的力量凛然且厚重,带着不可思议的威力,将方才那剧烈的震动生生压制在寒湖之中。 被压制的震动在寒湖之中爆发得更加彻底,内圈的青石微微颤抖,外环的湖面如同被暴雨击打,层层的波纹在湖中泛起,相互激荡碰撞,无数带着寒意的水珠四溅飞起,在湖面上形成一层笼罩的寒雾,剧烈的震动使得寒冰雾气快速地向上升腾,奈何被那股奇特的力量限制在山谷之中,这小小的寒泉山谷就仿佛封死的罐子,剧烈的烟雾在谷中翻腾涌动,却不能宣泄,只得不断地相互碰撞拥挤,形成漫漫的白雾。寒湖之上,恰好覆盖一圈三丈来高的白雾,好似一个白色的塞子,轻轻地盖在寒湖之上,显得滑稽可笑。 已经被寒泉覆盖的人影却感受不到寒湖的变化,涌动的真气在寒泉下方激荡肆掠,磅礴的刀意死命地向着下方的泉水轰击,三尺、两尺、一尺!人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最后的数尺泉水破开,那刀柄之上,只留下大约半臂深的泉水,这里就是真正的触手可及了! 然而,眼前的泉水几乎不再流动,好似玄冰一般,散发着激烈的寒意,几乎完全静止的泉水随着方才的巨力微微颤动,幽蓝的泉水在颤动下流转着微微的蓝光,人影几乎可以看见刀柄上刻意雕琢的螺旋纹路,略带弧度的刀镡上刻着雄鹰展翅的镂空图案,刀首玉环上镶嵌的明珠呈暗淡的灰色,整个刀身仿佛石质一般呈现出一种灰暗的颜色。 人影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关注泉水下方的刀是否是自己想要的,他只想快速地将寒泉破开,取出刀来,然后倏然远遁。只是最后这不到一臂深的泉水却好似一道天堑,将人影与鹰刀阻隔开来。人影消瘦的面上涌出淡淡的红晕,凌厉的双眼也浮上一抹红光,手中的长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继续向下开辟。 呯!清脆的声音在人影耳边响起,周围的寒意将刀上包裹的意志和真罡都压成薄薄的一线,在人影奋力的劈砍下,这把陪伴他多年的制式长刀终于禁受不住寒意与真气的对冲,在寒泉中碎裂开来。 “不!”人影发出一声痛呼,却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为之哀悼,他只能在片刻之间收拾心情,将只剩半截的长刀收回鞘中,他眼神发狠,微微咬牙,带着强烈锋锐之意的真气将手臂一点点包裹厚实,然后猛然插入泉水之中,向着鹰刀抓去。碎裂的刀尖落入泉水,瞬间被凛冽的寒意包裹,强大的冰冻之力毫不费力地将这把经过千锤百炼的精良之刃冻裂呈细小的碎片,寒意包裹之下,刀刃的碎片不断地被深沉的寒意崩碎,最后化成一抹银灰的粉末,一点点在寒泉之中化作无形。 寒意的寝室让人影咬紧了牙关也忍不住发出低沉的痛呼,那是硬生生从牙缝中寄出来的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的吼叫,带着愤怒和不甘,带着狂热和野心,人影眼中的红光陡然间爆发出剧烈的光芒,涌动的真气不止从八脉中奔流而出,他整个人仿佛一个巨大的真气通道,将虚空之中的真气引导而出,带着他一往无前,刀裂天下的决心和勇气,激烈地和寒意对拼。 如水的手并没有受到如同长刀一般的阻力,手的缓慢和调整反而契合了泉水的特性,十分顺畅地向着鹰刀灰色的刀柄靠近,只是这仿佛从骨髓深处,从无尽虚空之中生出的寒意却比人影想象之中更为可怕。带着猛烈的侵蚀之力的寒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手掌冻结,他咬着牙,依旧使劲地将整个手臂向里送去,涌动的真气在经脉中爆炸开来,以一种不计后果的态势爆发出强烈的力量,被寒意侵蚀显得有些发白的手掌和前臂瞬间裂开无数的伤口,灼热的血液带着涌动的真气将寒意阻挡,为诶恢复一些动弹的能力。 “给我开!”此刻,他几乎忘记身在何地,他只想将眼前的阻碍破开,将这把鹰刀取到手,背叛的愧疚矛盾,潜伏的小心隐忍,通通被他抛在脑后,海量的真气被他一股脑送入前臂,几乎断裂的经脉中肆掠的真气将入侵的寒意连同血肉一起崩飞起来,他的面容愈发地狰狞,眼中浓郁的红光几乎化为实质,脸上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鹰刀是我的!”残忍的笑容在他脸上荡漾,他猛然用力,一把攥住刀柄,更深沉猛烈的寒意一下子从刀上爆发出来,几乎在一瞬间从他攥住刀柄的手臂传遍全身,一层淡淡的白霜刹那间覆盖他的身体,好似一盏一下子被吹熄的等会,涌动的真气戛然而止,被劈开的泉水也缓缓回流,将人影包裹,深沉的寒意仿佛连灵魂也能冻结,时间仿佛就在此处暂停,人影的脸上凝固着狰狞而得意的笑容,生命之火却一点点暗淡,暗淡得仿佛只要轻轻一挥,就会倏然消灭。 记忆也仿佛被冻结一般,化成碎片,一股浓烈的情绪在人影的脑海中萦绕,他猛然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山谷,寒泉,鹰门......一切都消失无影,记忆仿佛被屏蔽,什么也回想不起来,只是手中真实的感受,却带着一股强烈的情绪。 “鹰刀!”他猛然从床上弹起,卡着怀中随着身形飞起的长刀,赶忙一把将它抓在手中,他脸上带着狂热的笑容,任由用力抓握下被割裂的手掌上鲜血四溢。他贪婪地注视着手中的长刀,仿佛怎么也看不够,这是一把通体打造的长刀,刚直的刀身没有一点弧度,也没有粗细的变化,好似一泓秋水,闪耀着透亮的银光,刀镡是掺杂了多种金属打造而成,雕刻着展翅的飞鹰,密布螺旋纹的刀柄呈漆黑之色,闪耀着金属的光芒,刀首的玉环和点缀的明珠显得格外的清亮。 “大人!你拿到了吗?”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这就是鹰刀!”来人带着惊喜和贪婪看向床边的身影和他手上的长刀,发出一声惊呼。 床边的人影陡然色变,将长刀收回不知何时出现的漆黑刀鞘,紧紧地握在手中,冷然道,“出去!” 来人却仿佛感受不到人影的冷漠,他的目光丝丝地聚焦在长刀之上,木然地向着人影靠近,眼中放射出狂热的光芒,“可以给我看看吗?我也想看看!”他快速地说着,快速向人影靠近。 “好啊!”人影脸上浮现一股狠戾,猛然抽出长刀当空一斩,狭窄的屋内瞬间绽放出一抹毫光,毫光过处,地面赫然裂开一道切口,木然走来的肉体被一刀斩作两段,直直地倒在血泊之中。 “哈哈哈!好刀!”人影对地上的烂肉没有丝毫的兴趣,他注视着刀上不带一丝血迹的清亮毫光,发出狂笑。 他笑着推门而出,外面是明媚的阳光,平整干净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远处,一个身着绯红蟒袍的潇洒身影缓缓走来,带着盈盈的笑意,他的声音好像玉石敲击,清澈而明朗,“姚宗师回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鹰刀吗?可否给本王一观?”他微笑着伸出手来,令身影不自觉地向前迈步,想要将腰间的长刀双手奉上。 “不行!”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令人影脚下一顿,“他只是想骗我过去,夺走鹰刀!” “不会的,三皇子富有天下,怎么会骗我?!” “他富有天下,却没有鹰刀这样的至宝!” ......激烈的声音在人影的脑海中交战,令他在原地踌躇。 “姚宗师这是怎么了?本王只是看看而已!”潇洒的身影微笑着,甚至都没有向前迈步。 人影强自按下脑海中激烈的交战,缓步做来,从腰间连鞘抽出长刀,恭敬地呈向潇洒的身影,身影伸出手来,抓向长刀,他分明看到那一身绯红的蟒袍上潇洒隽秀的脸上浮起一丝贪婪。 “你也要抢我的刀?”刀身被人影死死地拽在手中,他直起身来,用冰冷的双眼看向潇洒的身影,刀光一闪,清亮的刀身倒映出冲天而起的美丽头颅上挂着的虚假笑容,“我已经看到了!”人影仿佛解释一般轻轻地说道,迈步从尸体上跨了过去。 “看来你们都想抢我的刀!”人影的脸上越发的冰冷,他抽刀出鞘,向着空旷的街道冷冷地说着。 “杀!”随着他话音落下,空旷的街道上猛然爆发出冲天的喊杀声,无数的人影从街道上涌出来,向着他冲了过来。 “来得好!”他冷漠的声音带着许久未曾拥有的傲然,“就用你们来祭刀!”他身形随声而动,向着人群冲去,清亮的毫光带着凛然的刀意冲天而起,残肢断臂,血肉横飞,眼前的场景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他仿佛着了魔般用力地劈砍,锋利的刀好似浑不受力,只要轻轻一挥,便如同看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将便将鲜活的肉体断成数截,饱满的肉体好似饱脆的西瓜绽放鲜嫩的汁液一般迸射出一蓬蓬血雨,腥咸的血肉落了满地,渐渐地将街道染红。 他杀的起性,干脆不用真罡刀意,只用一身的蛮力武艺挥舞长刀,毫光乱舞,血雨纷飞,他沿着长街一路斩杀,不知杀了多少人,这些面孔都有些熟悉,却说不上来都是何人,他也不管那么多,好像一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浑身浴血,不断地挥舞快刀,将性命收割。 人群过后,又有几道人影冲了过来,他们不同于方才的人群,带着涌动的真气,以极快的速度向他冲了过来。 “洛风,徐慕贤,何猷之,陆鸣河,韩飞虎,苏易北!哈哈哈,是你们!”人影发出悲凉的笑声,声音转而变得凄厉,他高叫道,“给我死来!”他暴叫一声,周身猛然爆发出激烈的真气刀意,提到向几人冲去。 刀气激射,挥舞的长刀寒光烁烁,人影随刀而走,挑起一蓬蓬鲜血,韩飞虎,陆鸣河,一个个熟悉的身影被他斩于刀下,然后是何猷之,苏易北,他们孱弱地仿佛不像他认识的人,轻而易举地被他斩落,他却浑然不知,长刀在周身闪烁,最后一缕刀光一闪,轻轻滑过徐慕贤的咽喉。 “哈哈哈哈!废物!都是废物!”人影狂笑着,举刀向天,不可一世。 “姚大哥!”背后传来轻柔的声音,一个美丽的面容映入眼帘,他一身劲装血红色,青丝如瀑,面白如雪,英挺的眉目却带着无尽的柔和。 “玲花!”人影转过身来,脸色煞白,眼里尽是恐惧与不敢相信,“不,你不是玲花!”他踉跄着连连后退。 “不!姚大哥!我就是玲花啊!”倩影猛然向他怀中扑来, 叮!血色的匕首被刀身的冷光击落,“你也要杀我!”人影陡然变色,带上一丝丝疯狂,长刀一闪,将美丽的头颅吹落。 “你也要杀我!你也要杀我!”他双眼失神,喃喃自语。 “苌儿!”慈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转过头,看到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刹那间失魂落魄。 “师傅!”他喃喃地念着,看着白色的身影一点点靠了过来。 “师傅!”他的声音带起了哭腔, “将刀给我!”慈祥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贯的温和。 “您也要徒儿的刀!”人影泪水和血水在脸上混合,涂满了满脸的错愕。“不!不!你不是我师父!你不是我师父!”人影大喊着将长刀向前一递,轻巧地穿透白色身影的胸膛。 “苌儿!”慈祥的身影缓缓地闭上眼睛,轻轻地念叨着。 “不!我谁都不给!谁都不给!您也不行!”他大喊着,叫嚣着,“这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他不断地重复着话语,想要自己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偏偏遍地的尸体,和指间的鲜血不会作假,这勃然跳动却有被你自己亲手掐灭的生命之火不会作假。 “要是我要呢?”温和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茫然地抬头望去,那是一张洋溢着阳光的笑脸,带着将世界照亮的温和。 “南星大哥!”他的脸上充满了错愕,忽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如此地放肆,如此地骄傲,如此地猖狂,也如此地孤独,如此地悲凉,如此地寂寞! “我要走了,南星大哥!”他的脸上恢复了平静,泪水,血水,好似瞬间蒸发在脸上缓缓消散,他转过身,慢慢地闭上眼,看着那张充满阳光的脸带着无尽的不舍,轻轻地说道,“鹰刀,我拿到了!” 然后,他猛然睁眼! 轰!寒泉上方,漫天的水珠四溅飞射,一道被冰雪覆盖的身影猛然从池底跃了出来,他手中的长刀轻轻一抖,身上的冰雪刹那间如同被阳光融化,快速地消散无形。 “大师兄!”一个他万分不想听到的温和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 【乌夜啼】38、寒夜 夜色深沉,高悬的明月微微西沉,山谷中,寒湖上浓厚的冰晶雪雾渐渐散开,只剩下一缕缕淡淡的烟岚飘荡,内环的青石微微有些变形,内里的寒泉已然恢复了平静,在月光下显得越发幽蓝的泉水没有一丝波纹,清澈透明的泉水将池底染上一层蓝色。那里,一个持刀而立的身影静静地伫立,他周身被泉水包裹,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插在泉底的长刀刀柄。 生命的气息几乎在他身上消散,只余最后一丝微弱,好似烛火在风中摇曳。他消瘦的脸被泉水映上一抹蓝光,紧闭的眼皮下,一双眼睛微微地抖动,显示着最后的挣扎。 早已恢复平静的山谷只剩下一侧的山洞不时传来细微的轰隆之声,好似风箱扯动,山洞中好似呼吸一般闪烁着微微的火光,那是连通地底的熔炉发出的咆哮,伴随山间的夜风,在山谷中回荡,夜风里,还夹杂着林间的树叶沙沙作响,树下的虫鸣蛙唱。淡淡的声音,让上古显得愈发地安静。就连不知何时伫立在湖边的人影也仿佛不忍打破这安静,站在湖边不言一语。他是在等待,等待着一个结果,等待着一个选择。 青衣的下摆绣着展翅的飞鹰,同样的青衣,相比于苏易北的干练,韩飞虎的沉稳,在他身上,却显出一种儒雅和沉静,白色的玉冠将黑发一丝不苟地梳理,他的容貌并不出众,却干干净净,让人一目清心。他漆黑的眼睛倒映着平静的寒湖,显得格外的安静,似乎他本身就要一股让人安静地力量,任由风吹雨打,任由潮推浪涌,依旧水波不兴。 他束手而立,就这样安静地站立,与平静的寒湖一道,好似在等待天明。或许等到天色放亮,这个结果就可以尘埃落定,他的眼里没有情绪,但瞳孔的最深处却依旧藏着一丝犹豫。他曾想过改变原来的剧本,但事到临头,犹豫却让他错失机会,看着那股不可思议的力量降临,看着它将山谷恢复平静。那一刻,他突然明白,这个决定从来都不是那个人的一时兴起,他或许已经谋划了很久,只是等着一个契机,而整个鹰门都为之等待,等待着他们这一代的宿命。所以,泉下的这一幕早已注定,不是这个姚苌,还会有下一个姚苌。 嘭!寒泉猛然炸开,冰蓝的水柱四溅飞起,一道身影猛然从泉底跃了出来,他身形消瘦,手持长刀,带着狂热和不甘,带着威风和肆意,他长刀一抖,方才刹那间在身上覆盖的冰霜下一刻好似被阳光笼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无形,眼里的狂喜让他看起来分外精神,似乎手臂上无数伤口的疼痛也被这股喜悦压了下去。但是,当等待湖边的声音轻轻响起,他的喜悦便戛然而止,重新挂在脸上的,是冷漠和小心。 “大师兄!”眼前的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改掉这个称呼,但姚苌却清醒地知道,同样的称呼,却不再有以往的尊崇和敬意。 “徐慕贤!”姚苌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伫立在湖边的身影,冷漠的声音里有七分的小心。 “没想到你还是回来了!”徐慕贤的声音很淡,淡得几乎没有情绪,他微微的摇头,仿佛在说着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鹰扬会在即,鹰刀却不能让你带走!” “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姚苌用肯定的语气回以冷漠。 “一甲子的鹰扬会,你还没有资格!”徐慕贤平和的声音并不为姚苌的霸道生气,他只叙说一个事实,“而且你叛出鹰门,更没有资格!” “是吗?!”姚苌消瘦的脸上浮起狂傲之色,就像当年经验江湖的鹰门大师兄,桀骜霸道,“鹰刀就在我手上,你倒是来取啊!” “好!”徐慕贤微微点头,脚尖轻点,身形快如闪电,向着半空的姚苌扑来。 “拿你试刀!”姚苌依旧冷漠,手上的刀毫不留情,话音刚落,便冲着徐慕贤搂头便是一刀。激射的刀气蕴含着别样的锋锐,直冲徐慕贤面门。 叮!几乎见不到刀光,只能听到刀气碰撞的声音,徐慕贤手中不见长刀,每当刀气飞来,却有一道光华在身前闪过,间不容发地抵挡姚苌的刀气。他俩师出同门,虽然多年未见,对彼此的刀法却还是有几分熟稔,两人以快打快,山谷之中,寒泉之上,霍霍的刀光好似散开的焰火,不断地在二人周身闪烁,冷厉的刀光带着无匹的锋锐,连同霸道的刀意相互碰撞纠缠,不过片刻,两人已过了百余招,冷然的刀光好似在半空中悬了无数面琉璃镜,倒映出无数清亮的光芒闪烁,那是两人对撞的刀意真罡,带着滚滚的风雷,在山谷中升起沉闷的巨响。 寒泉的寒意似乎都被凛然的刀意真罡压制,寒湖上飘动的烟岚被压迫消散,侵略的刀光靠近寒泉不到三尺便被寒意冻碎,外环的寒湖却没有此等威力,飞纵的刀罡炸起湖水漫天,凛冽的刀意融合冰寒的湖水,化作锋锐的冰箭四射开来,纷纷射入山谷环绕的山体,土石被崩散又被寒意冻住,形成一抹抹白霜的痕迹。两人对拼百余招,不分上下,但姚苌手臂伤势未愈,又被寒意消耗,比起徐慕贤的洒然随意,纵然有鹰刀在手,也多了三分狼狈。 “不行!这小子在拖时间,我得赶快离开!”姚苌心下暗道,鹰刀虽强,姚苌一时之间也难以发挥其全部威力,此处乃是鹰门腹地,徐慕贤以逸待劳,一时半会儿肯定拿他不下,姚苌心中暗自焦急。 徐慕贤看到姚苌眼底露出的急色,微微意动,他刀招一变,收了三分力道。姚苌登时便有感应,当下也顾不得是否有诈,立即将真气爆发,一道威力决然的刀罡从鹰刀清亮的刀身上亮起,向着徐慕贤斩来。刀光倏然而至,墨色的刀罡在鹰刀的加持之下露出别样的锋芒,幽暗的颜色仿佛有水光流动,霸道的刀意流转,将一往无前,断江裂地的气息笼罩在刀罡之上,徐慕贤的动作依旧快得看不见,只能听见刀罡撞击在他身上发出的金铁交击的轻鸣。 巨大的力量一下子将徐慕贤击飞出去。姚苌乘机向谷外飞去,刀光一裹,一道暗色的线直冲天际,向着远离天鹰山的方向飞去。 “哪里走!”清朗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巨大的刀罡从前山平谷冲天而起,阻击姚苌的去路,那刀罡宛若流行划破长空,拽着长长的尾焰,横飞半片天空,以极快的速度将姚苌拦住。紧随刀罡而来的,是另一个青色的身影。明月之下,夜空之中,一袭青衣乘着白色的刀罡,凭虚御风,飘逸绝俗。他擒刀在手,借着刀罡无与伦比的速度拧腰一划,刀势翻转,长刀如若倾覆的大山,向着奔逃的姚苌劈来。 “苏易北!”姚苌眉头皱起,纵然有万分不愿,他也不敢以后背对着苏易北的锋芒,他长刀一转,以倒提的之势架在肩上,全身真气流转,使了一个守势暂且借助苏易北这跨越天空的一刀。 嘭!恍若雷霆炸响,苏易北带着决然的刀势冲到姚苌面前,巨大的力量撞击,催动滚滚的气流如同掀起滔天海浪一般,激射的气流四下飞舞,在半空之中形成一股狂风,上捅云天,下临山巅,狂风搅动层云,在天空中形成一抹刀痕,下压山间树木,卷起尘土漫天。 鹰刀果然是至宝之刀,苏易北这纵跃百丈,跨江翻山的倏然一刀竟然并没有让姚苌感受到多大的压力,单薄的刀身几乎将这股磅礴的力量卸去一半有余,剩下的,姚苌纵然前番苦战,实力受损,也轻而易举地接了下来。 苏易北清秀干练的脸上有些疑惑,毕竟青州一战,他对姚苌的实力还是有所了解,自己这纵然一刀,虽不至于将他斩落,但也不会接得如此轻松。他心中疑惑,手上却没有一丝疑虑,凛然的刀罡在周身闪烁,没有一丝停顿地向着姚苌笼罩而来。 鹰刀的表现让姚苌信心大振,当下也展开刀势和苏易北对拼,他们一个是夜影破空的鹰门大师兄,刀出无痕,隐藏天地,夜色之中,他的刀法更是神出鬼没,只见清亮的刀尖好似分身无数,一瞬之间笼罩苏易北的周身要害;一个是青衣快刀名扬江湖的十大宗师,鹰门当代最耀眼的明星,纵断江河,刀斩天地,明月之下,一往无前的刀光更是带着煌煌大势。两人的对战在天空中开出一朵由刀光组成的花,花瓣层层叠叠,花蕊冲天而发,凛冽的刀气和锋锐的刀意如同花儿散发的香气,在整个天空浸润开来,仿佛有无数雷霆炸响的声音伴随着刀光的呼啸,交击的轻鸣,被撕裂的气流搅动天地,恍若一阵风暴在天空中轰然形成,肆掠着侵蚀周边的天地。 山谷中,徐慕贤身形一闪,从倒飞的力道中脱出身形,他回到寒湖边伫立,抬头仰望二人在天空激战,嘴角挂起一丝笑意,轻声赞叹道,“师弟果然不愧是鹰门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竟能和手持鹰刀的大师兄对敌!”他似乎对天空激战的结果并不是很感兴趣,只瞥了一眼便看向平谷的方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天空中,本来略逊一筹的姚苌在鹰刀的加持下看看和苏易北战成平手,他越打心中越是惊讶,十年一届的鹰门弟子,苏易北至少比他低两届,却轻而易举地将他超越,成为名扬江湖的十大宗师,纵然鹰刀在手,也难以在他身上占多少便宜。 眼见得久攻不下,苏易北清秀的脸上渐渐变得异常严肃,他将身形一拧,快速地撤离三丈,姚苌见他退开,哂然一笑,将身一纵,便要逃离。刹那之间,只见苏易北长刀在身前一划,天色突然暗淡下来。 姚苌脸色一变,真气猛然爆发,化作一道淡淡的黑线,向着远离天鹰山的方向冲去。天色的变化却比姚苌的速度更快,几乎下一个瞬间,整个天空便暗淡了下来,方才高悬的明月突然便没了踪影,只有云层中有淡淡的微光,照射天地,显得极为暗淡,一股微微的寒意渐渐地扩散开来,周围的温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不过片刻,姚苌的呼吸已经明显可以见到两道白气。 “哼!法天象地!我也会!”姚苌冷哼一声,长刀化作一道刀光将身一裹,也倏然在这天地之间消散了身形,一股浓郁的黑色在原地出现,仿佛黑夜中暗淡的影子,如同一团水流,在半空中不断地涌动伸展,慢慢地形成一层薄薄的穹顶,在天空中扩散开来。 暗淡的夜色越来越冷,一点点白色的光点从云层中坠落,缓缓地飘散大地,是雪!晶莹的雪花起初只有零落的几点,转瞬之间便是越来越大,垂落的雪花很快便在地上覆盖满白白的一层,天地之间突然亮了起来,白色的雪将暗淡的光线折射,令半空中展开的黑色穹顶显得格外的醒目。 雪越来越大,冷意也越来越强,漆黑的穹顶却毫无所觉,黑色的光华是细密如丝的刀罡,在穹顶上不断地流转,抵挡着寒意的侵蚀。忽然,一股风从莫名处吹起,说不上凛冽,也绝不轻柔,就好似南方冬天里刮起的风,只是北地寒风吹过重重山脉的最后一缕,看似无力,却仍旧带着无可阻挡的气息。 呼!——呼!——寒风刮起的声音在天地之间响起,似缓实急,风来得无比迅速,卷起堆积的雪花,在漫天的大雪之中穿行。寒风隐藏着锋锐的刀意在天地之间呼啸,在漆黑的穹顶之上发出长刀划过琉璃一般的吱呀声,那是刀罡的对撞,那是意志的对拼!撕拉!一片寒风将穹顶破开一个小小的口子,紧接着,撕拉的声音不断响起,寒风卷起大雪,不断地撕裂漆黑的穹顶。天地被凛然的刀意笼罩,好似无穷无尽,刀意破碎着天地间的一切,如同寒风裹挟着大雪,将所有的生命都撕成碎片。 漆黑的穹顶渐渐暗淡下来,被寒风破开的无数口子闪耀着光华的漆黑刀罡,如丝线般竭力缝补,想要重新缝合一起,只是呼啸的寒风却不给机会,死命地向洞口里涌去,一点点将洞口拉扯得更大。 “好一个寒夜残雪!”徐慕贤矗立湖边,看着天空的激战,暗淡的夜色并没有笼罩寒湖,这里依旧明月高悬,清辉遍洒,显得祥和而静谧。等候了半晌仍旧毫无动静的前山平谷在徐慕贤的眼中显得愈发地神秘,他轻叹一声,身形一跃,向着二人交战处,冲了过去。 【乌夜啼】39、风起 好风如水,明月如霜,天地之间清澈透亮,一道黑线划过天际,跨越大半的天空,渐渐消失在长天尽头的夜幕里。天鹰山上,清风如许,苏易北凌空而立,刀未入鞘,浓眉微皱,带着疑惑紧盯着徐慕贤,清声道,“师兄不解释一下么?” 山风吹动衣衫猎猎,徐慕贤英俊的脸上星目半眯,带着莫名的笑意,“大师兄要走,你我如何拦阻,也只是代价的问题,并不能改变结果。何必这么执着?” 苏易北看着徐慕贤毫不在意的表情,也不生气,刀光一闪收入鞘中,拱手道,“师兄代管鹰门,小弟自然无可置喙,只是事关重大,待二长老归来,小弟当禀明此夜详情!” 徐慕贤好似没有听出他言语中的慎重,点点头道,“这是自然!师弟力战一番,消耗甚大,还是快快回去歇息吧!” 苏易北眉头蹙得更紧了,身形一跃,化作一道青光,落入前山,只余一道冷冷的声音,传入徐慕贤耳中,“师兄好自为之!” 徐慕贤静立虚空,看着苏易北跃出的虹光,嘴角微微拉起,叹道,“师父还是棋漏一招啊,没想到这小子进步这么快!要不是我拦着,大师兄就被他给拿下了!”说完身形一闪,也消失空中。 七日后,朝阳的光芒遍洒天鹰山顶的广场,广场中央的飞鹰雕像鳞爪映光,威武非常。平日里空闲的广场被密密麻麻的人影占据,千余的赭衣弟子纵横排列,数百名黑衣弟子点缀其中,行列前面,昂然而立十二个青色的身影。大殿丹樨之上,一袭紫衣的俞柏舟神色肃穆环视着广场上这些英武的身影,慕容秋月在一旁束手而立,再没有往日的随意。 “前日有贼人闯入后山,于平谷锻刀台盗走鹰刀!”俞柏舟开门见山,清朗的声音传入在场的每一个弟子耳中。 广场上的弟子们都是面露骇然,不禁窃窃私语,只有前方十二青色的身影伫立不动,静待俞柏舟后面的话。 “肃静!”俞柏舟话音一震,强大的气势瞬间将众人的低语抚平,只有他严肃的声音在场中回荡,“据查,盗刀之人应是多年前叛出门派的叛徒——姚苌!” 这下,就连十二人中,也有人露出一丝震惊。 “为追回鹰刀,并严惩贼人!掌门谕令,提前开启鹰扬会!本次大会八年为期,取下姚苌头颅并带回鹰刀者,为大会优胜!其他限制,与往届一样!” 俞柏舟话音刚落,十二道身影之中,一个唇如烈焰,眼含冰霜,浑身散发着凛然杀气的女子越众而出,“敢问二长老,要是取回姚苌头颅和带回鹰刀的并非同一人,又将如何?” 俞柏舟微微一笑,朗声道,“此次鹰扬会其他均与往届相同,论武排座自不能少,若并非同一用人,自当以论武分辨。还有什么异议,你们可当面提出!” 女子点头退下,众弟子议论纷纷,却没有再提出问题,俞柏舟稍待片刻,长袖一挥,猛然从身上迸发的气势将广场上喧闹的声音压灭,肃穆道,“既如此,本长老宣布,本届鹰扬会正式开启,半月后昭告天下,只要是龙庭之人,岁寿在一甲子内,均可参与鹰扬会,诸位且奋力一战,掌门让我带话与诸位,若是此次大会‘天鹰’之名花落别家,黑衣以上,全部去悟道崖面壁三年吧!” 此话一出,广场上一片哗然,俞柏舟不理他们或惊或喜,各自揣摩的表情,径自离开。广场上,众弟子各自散开,以十二人为首,或三五成群为之商议,或独身一人径自回府,苏易北看着徐慕贤将向他围拢而来的弟子遣散,默然不语,刀光闪烁将身形裹住,倏然化作一道长虹,落入后山府邸。 徐慕贤一脸笑意,看着其他数人投过来防范的目光,微微摇头,悄然绕过广场去往后山,他一路前行,径直往俞柏舟的落雪院中。 咚咚咚!他伸手拿住门上的铜环轻扣,发出厚实的木声。 “进来吧!”俞柏舟温和的声音从院中响起。 徐慕贤推门而入,迎面的是并不宽敞的院落中错落有致的树木,小院中石桌上清茶正好,两侧放了两把木椅,俞柏舟坐在右首,端起茶杯微微品茗,听着他迈步而入,轻声道,“坐吧!” 徐慕贤看着放好的木椅,笑道,“看来师父是料定我会前来!” 俞柏舟并不回答,缓缓地放下茶杯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把椅子是为我准备的,你是要抢去么?”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徐慕贤满脸错愕,连忙侧身一旁,对着来人拱手见礼,掩饰瞬间的尴尬,“见过五长老!” 慕容秋月径直在椅子上坐下,瞪他一眼道,“功夫不见长进,这耍心思的劲却跟某人学个十足!” 徐慕贤毫不生气,依旧微笑道,“长老教训得是,慕贤回去之后,必当努力用功!” 慕容秋月白他一眼,冷声道,“敷衍!”便不再理会他。 俞柏舟这才开口道,“我的意思想来你也知晓,此次鹰扬会你做做样子便可!” “这是为何?”徐慕贤虽然有所预料,却没想到俞柏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因为另有一件大事,需要师兄相助!”一个平和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徐慕贤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相貌平凡普通的青年一身青衣,信步从小院门口走了进来。青衣青年并不是广场上十二人中的任何一个,他相貌普通,连身上鹰门独特的青衣也显不出多少不平来,属于那种丢到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 “原来是你!”徐慕贤眼光半眯,将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起来。 半月后,扬州会稽郡青丘城。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扬州山水秀美,富庶一方,仅以一州之地,坐拥三座常平仓,乃龙庭经济之枢脉要冲,府库储备之地。会稽郡青丘城便是这么一个富庶的地方,城外江河环绕,城内水系发达,坐贾行商,文人墨客,游侠少年,常在城中聚集喧闹,饮酒高楼常斗剑,吟诗柳巷戏莺花,每每都是一片盛世景象。 扬州富庶,青丘城虽比不得州府琅琊城寸土寸金,却也有十里胜景,喧闹繁华。就在这么一个繁华之地,有一座硕大地府邸,占据了半座青丘城。这座府邸坐拥无数院落,亭台楼阁,马道回廊,小桥流水,收揽四时之景,虹桥翠瓦,曲径通幽,一步一景,令人目不暇接。 府中专门有豢养飞鹰之地,落在府邸北角,一位灰衣仆从快步从这处院落中出来,沿着回廊处处,向着府邸的最中央前去。仆从身体强健也走了两刻有余,闯进一处院落之中,这处院落颇为宽敞,那边书房推窗,内里桌案书架,一应俱全,一位英俊的青年正端坐在桌案后面,捧着一本书细细品读。 “少爷!少爷!”仆役小跑着冲了进来。 连声的呼喊令青年眉头微皱,他抬起头来,温和的声音略带责备,从窗口传出,“干什么?!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仆役被他一惊,看他从推开的窗户,恍然道,“少爷,鹰扬会!鹰门的鹰扬会开始了!” “鹰扬会?!”青年有些惊讶,从窗口微微探身,伸手一招,一股微风将仆役手中的信件卷起,轻轻地落到他的手中。 仆役不以为意,躬身道,“这是从神都传回的消息,这几天已经传遍了,应该不会有假!” 青年将看过的信纸放在桌上,嘴角扯动,嗤笑道,“提前开启鹰扬会,就为了一个姚苌?!谁信!” 仆役抬眼观瞧,小心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哈哈哈哈!”青年眉眼如飞,笑道,“鹰门引动天下风云,我又何敢独善其身,当然是学那千帆竟过,也要争一争这名利!” 仆役却有些担忧,低声道,“此次鹰扬会提前这么长时间,不知会生出多少枝节!” 青年轻叹道,“我又如何不知,只是王府多年独善其身,此次风云际会,却再不能逍遥世外了!”说着,他远眺长空,声音低沉道,“这次鹰门昭告天下,明显是有意搅动江湖,至宝鹰刀啊!不知要掀起多少血雨腥风!” 与此同时,青州天志城,一位浑身包裹着黑衣的青年捧着信件,眼中微微发光,他身后,一个有金属打造的巨大兽头半掩在地下的昏暗中。 崆峒山玄鹤洞,绿意盎然的山谷中,闲池静水映照青松如云,一袭蓝杉的青年跌坐松下,一手轻抚身边的白鹤,一手捏着信纸,眼中浮起一缕思忆。 华山紫霞峰,一队英气勃勃的少年弟子正在广场上一起舞剑练功,清亮的长剑在弟子们的手中翻转飞舞,光华熠熠,广场边的青松之下,一身素色衣衫的青年侧卧在大石之上假寐,插在一旁的长剑顶端挂着一只绯红的酒葫芦,浓郁的酒气从青年身上散发出来。他被急切而来,气喘吁吁的小师弟吵醒,慵懒得转过身来,睁开一只眼睛,有气无力道, “哦?鹰扬会啊!叶师弟肯定有兴趣,我就算了吧!”青年转过身去,又闭上了眼睛。 雍州大雪山微雨坪,一袭白衣的英俊青年颇为宠溺地看着眼前晃动着手中信纸雀跃的女子,微微摇头,带着能够融化冰雪的温暖笑意。 冀州太乙学宫,兖州万花谷,益州唐家堡……鹰扬会开启的消息迅速地传遍了整个龙庭,寂静的江湖犹如被投下一颗迅捷的流星,掀起轰然的巨浪,席卷着江湖的每一个角落。 【关山月】1、神意 震天的嘶吼和喊杀声在空旷的底下传出很远很远,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渐低沉,狂涌的兽潮慢慢稀疏,鲜血满地,尸体堆积,柳七一刀将身边最后一头凶兽劈成两半,带着微微的喘息,直起身来茫然四顾。 照耀半边天际的火把熄灭大半,只剩下零星闪烁,映照着战士们肃穆凄然的脸庞,疯狂的杀戮过后,是奇特的宁静,战士们有序地清扫着战场,救治伤员,清点伤亡,部分尚有余力的人被大首领组织起来割下尚算完好的兽皮。 兽潮虽然凶猛,但依靠圣女们奇特的医疗能力,减员并不算严重,大部分的轻伤很快便能恢复,重伤也会在战后得到很好地治疗并恢复战斗力,这也是他们能够坚持战斗并保持乐观的重要原因。 柳七抹干净脸上的鲜血,快步回到墨兰身边,强大的法术和治疗能力使得圣女成为战场上重要的战略资源并被严加保护,再加上柳七的奋勇,没有一个凶兽能够靠近墨兰三丈以内,不过圣女的工作更多的,在于战后的恢复,因此她一刻不停,继续对伤员进行简单的处理。 看得出来圣女们的地位很高,杰出的医疗和鼓舞能力很受战士们的欢迎和认可,同时,一种莫名的崇拜为可以从战士们的眼中看到。仅是重伤员就接近百数,包括墨兰在内参与救治的圣母却只有九人,她们已经尽力地加快速度,等待还是稍显漫长,然而剧烈的伤痛并没有让战士们失去应有的礼节,对于等待都竭力表现出克制,本应哀嚎痛呼的战场显出一种奇特的宁静,只偶尔有难以忍受的低吟和远处大首领高声的呼喝回荡着,这种有条不紊明显靠着比军纪更加高级的方式维持着,这种场面柳七只从书上见过,这是一种被称之为信仰的东西,柳七不禁有些好奇。 信仰这个词,来源于西域,明尊教和火祆教都依靠信仰维持,并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相比起来,道派佛宗更像是对先驱的纪念,而古神教的南神崇拜,更多的类似于地域的风俗。 战场不可久留,快速打扫完毕之后,各支队伍纷纷扶持着返回营地,伤员们经过简单的处理,在战友的帮助下也快速行进,柳七跟在墨兰身后,望着远处渐渐退隐在黑暗中的其他队伍,问道,“那边的队伍退去哪里呢?” 墨兰顺着柳七所指望了过去,低声道,“那是司明营的队伍!神殿战士分做五营,司明,逸风,玉指,同玄,归遥。在五处驻扎,抵御凶兽,守卫青兰城!” 柳七点点头,疑问道,“这凶兽来势汹汹,铺天盖地,你们长期坚守,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查明因由,一举歼灭,也好过受此侵扰之苦。” 墨兰尚未言语,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并非如此,每五年兽潮会有一段时间大幅衰弱,此时神殿会派遣战士前往探查兽潮之因,只是这些战士,却很少能够回来!” 柳七扭头看去,恰好看到一张黯然的脸,他健硕的身上涂满的奇特花纹被溅起的鲜血覆盖,显示着战斗的激烈和他的武勇。 “见过将军!”柳七赶忙行礼。 首领微微颔首,注视着柳七道,“我叫邱广!小哥若是不嫌弃,可以呼我一声邱大哥!” “邱大哥”柳七挠挠头,低声道,“不瞒邱大哥,以小弟看来,这些凶兽再多,恐怕也奈何不了邱大哥吧!” 邱广不露痕迹地点点头,“邱广虽然比不上小兄弟单刀纵横,但这等凶兽的确也没放在眼里!” “可是!”墨兰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邱大哥这样勇猛的战士,整个青兰城也是百不存一,幸得这狰兽算不得十分凶猛,不然的话,这神意之地,哪有我们的栖身之处呢!” 柳七看着邱广脸上渐渐升起的沉重,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言语。倒是邱广转而开朗一笑,拍拍柳七的肩膀道,“此次兽潮来得有些蹊跷,多亏柳兄弟勇猛,不然,咱们的伤亡至少扩大一倍!” 墨兰也面带感激之色,微微欠身道,“此次真是多谢公子了!” 柳七被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弄得有些无措,红着脸略显窘迫,连连摆手道,“都是应该做的,你们不用客气!” 队伍的速度不慢,不一会儿便回到营地,邱广与两人告辞前去安顿队伍,墨兰也行色匆匆,前去对伤员进行进一步的医治。只有柳七无事,回到帐篷稍作收拾便躺在床上,只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此时已是后半夜,他辗转几回,心乱如麻,玄明、巫真、地渊、兽潮、墨兰,无数的画面在眼前闪过,令他生出些许无力之感。 帐篷外摇曳的火把从门帘的缝隙之间透入些许的微光,柳七半眯着眼,将双手枕在脑后,目光随着火光摇曳,不知不觉竟痴了,渐渐地起了鼾声。 翌日,光芒透过密林上方的圆形大洞投射下来,昨夜的战斗虽然激烈,营地却还是一大早就苏醒过来,伤员过多的小队整编融入其他队伍,纷纷开始了一天的训练。 “公子!”伴随着墨兰轻柔的声音,帐篷的门帘被轻轻地掀开,明晃晃的亮光直直地照射在柳七脸上,他慵懒地揉揉眼睛,看着墨兰秀美的身影沐浴在晨光之中,不禁有些发呆。 “公子,是还在休息么?”白色的衣袍令墨兰在光芒下显得愈发地神圣。 柳七一骨碌翻身而起,将墨兰迎入帐篷,用微微的咳嗽掩饰方才一瞬之间的尴尬,“哼哼!——找我有什么事吗?” 墨兰微微一笑,好似一朵芙蓉花从清澈的湖水中凌波而起,“我请了一位战士带领公子前往青兰城。” “哦!是吗?谢谢你!”柳七微微一怔,却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恍惚之间,墨兰将身让开,一个留着三分稚气的脑袋从门外伸了进来,露出爽朗的笑容,“柳大哥!” “这是小孟!”墨兰介绍道,“小孟的叔父在青兰城中做些买卖,应该能够帮到公子!” 青年显得有些兴奋,挤进帐篷,冲着柳七憨笑道,“柳大哥!我昨天也在圣女的卫队里,你真的是太厉害了!” “啊!谢谢!也算不得多厉害!”柳七脸色木然,随意地应付着。 “营地里的伤员还需要我,就不远送公子了!”墨兰带着遗憾说道,“希望以后有机会去见识一下公子说的大海。” “会的!”柳七突然有些激动,“一定会的!” “那就承公子吉言了!”墨兰嫣然一笑,好似有万道光直直地射进柳七心底。 “公子,有缘再见!”墨兰冲着柳七微微欠身,在柳七怔怔地目光中转身离开了。 小孟看着柳七失魂落魄的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柳七为前路担忧,他拍着柳七的肩膀高声道,“放心吧,柳大哥,青兰城我很熟的!” “快些收拾吧!”小孟低声催促着,不停地说着,“青兰城可大了,我叔父就是跟你们这些地外人做买卖的......” 柳七并没有听清小孟在说什么,只看着他的嘴不断地开合,好像一只在岸上挣扎的鱼。 他茫然地收拾着,其实只是洗漱一番,也没什么行李,他却缓慢地弄了好些时间。 在小孟的催促下,柳七茫然地跟着他离开营地,通往青兰城的道路沿河而下,一直投往一片黑暗,在熹微的晨光中,他回望这座显得有些破败的营地,心,突然地就有些乱了! 漆黑的地渊之中,数个天坑似的大洞投射的光芒育养了一片片青葱的密林。没有阳光照射的黑暗之中,被乱石堆积,不时可以看到细微的莹光照亮小小的一片,那是随处可见的发光苔藓,为这黑暗的地渊带来为数不多的光明。 以青兰城为中心上下联络了五处营地,每一处都靠近一片密林,开坑出一片小小的栖息场所,作为资源的采集地。司明,逸风,玉指,同玄,归瑶。墨兰他们所在的营地,正是最末端的归瑶营。 河边的道路被适当的修整,比起两边的乱石,显得十分地平整,坑洞的光芒尽头,不超过两里的距离便有一座灯塔,用来指引黑暗中的道路。 柳七和小孟沿着道路,以一种奇怪的迟缓速度前行着,柳七眉头紧锁,和小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柳大哥!你们地外人都像你这么厉害吗?”小孟像一只热闹的麻雀,不断地问着。 柳七摇摇头,低声道,“没有,地上大多都是普通人,比你还多有不如!” “是吗?柳大哥在地外肯定也是厉害得不得了的人物吧!” “没有,我只能算得上初窥门径吧!” “啊!不会吧!一定是柳大哥你太谦虚了!” 柳七摇摇头,止住了话题,他突然看向小孟,低声道,“小孟,兽潮好像很多是吗?” “是啊!”小孟点点头,“几乎每月都有一次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离开呢?”柳七肃穆道, “离开?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去一个没有兽潮的地方,比如,地外?!” 看着有些焦急的柳七,小孟微微摇头道,“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柳七显得更急了! “因为我们是神民,而这里是神意之地啊!”小孟的回答显得理所当然。 “这!这只是传说,难道为了一个传说,就让你们世世代代都这样流血牺牲,生活在兽潮地侵扰之中吗?”柳七显得有些愤怒。 “兽潮也没什么吧,一个优秀的战士是不会惧怕兽潮的!”小孟挺起胸膛,骄傲地说着,“而且,神意之地也不是传说,我们都是青兰女神的子民,我们的祖先追随女神的指引来到神意之地,这里是女神沉眠之地,我们要在这里守卫着女神,等候着女神苏醒,重登神坛!” 【关山月】2、青兰 “这!”柳七看着小孟坚定的目光和脸上洋溢出来的荣耀,突然倍感无力,他声音变得低沉,变得带着一点试探的小心,“这是谁告诉你的?” “圣女们啊!”小孟理所当然的回道,“神殿里的主祭和圣女们都这么说。” “你真的相信?”柳七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青兰城的神殿里时常有女神降下的谕旨和神迹,这可做不了假!”小孟说得颇为笃定。 “神迹?什么样的神迹?”柳七打算问到底。 小孟掰着指头数道,“很多啊!守护者的晋升,兽潮的启示......咱们要去的青兰城,就是最大的神迹!” 柳七有些惊奇,“青兰城?和神迹有什么关系?” 小孟狡黠一笑,眨着眼睛道,“你到了就会知道啦!” 两人沿着河岸的道路一路前行,完全黑暗的地域并不多,光线的折射使得坑洞上方投射下来的光芒能够笼罩的区域是密林的数十倍,只不过相比于阳光直射稍显昏暗。 随着柳七渐渐恢复精神,两人的脚程也不断加快,小孟的体力比柳七想象的还要好,两人一路不停,前进了约莫有四十里的路程。 折射的阳光在此处已经极为暗淡,远处浓郁的黑暗中,指引灯塔的微光好似一柄利剑,从黑暗之中破开一条光明的道路。 柳七回过头,被阳光直射的青葱密林在这荒芜的地渊之中好似一块圣地,四十里的距离令庞大的密林看起来只是小小的一丛,更不要说密林旁边的营地了,只模模糊糊能看见一个轮廓。 小孟似乎看出柳七眼中的不舍,笑道,“要不是柳大哥你如此着急,咱们也不用两个人上路呢。” 柳七疑惑地看向他,问道,“怎么?” 小孟嬉笑道,“因为再过半月就是主祭选拔的日子了,好像上次的兽潮中有好多二尾的凶兽,五大营伤亡有些大,牺牲了好几个主祭。 正好主祭选就在半年后,神殿决定将它提前到下个月初,这一次三十岁以下的所有圣女都会参加。咱们营地也有五人要参加主祭选,正好可以一起前去青兰城呢。” “还有这事?”柳七道,“墨兰也会参加吗?” “那当然!”小孟骄傲道,“墨兰圣女可是咱们营最厉害的圣女,这次一定会选上的,以后就要叫她主祭大人了!” “这样吗?”柳七道,“那个二尾凶兽是怎么回事?主祭大人应该是比墨兰他们这样的圣女还要厉害吧?怎么会牺牲在兽潮中?我感觉那些凶兽并不十分厉害啊!” 小孟道,“咱们神殿的神术只有圣女们可以传承,圣女们已经可以媲美营地里最精英的战士了,而主祭大人比队长还要厉害,只稍稍弱于守护者!而只有守护者,才有正面击杀二尾凶虎地实力!” “凶虎?” “就是昨晚的凶兽,我们都叫凶虎。” “这样啊!”柳七还是一头雾水,不由得问道,“战士也有分别?队长是什么?守护者又是什么?” “昨天和你说话的邱广大哥就是我们小队的队长啊!”小孟解释道,“守护者是营地里最厉害的人,相比昨天你应该看到了。” “哦?那个大首领!”柳七恍然大悟,“精英战士又是什么啊?” “嘿嘿!”小孟羞赧一笑,“那是咱们战士营自己定的,神殿通常以正面战胜一到三只普通的凶虎为标准,只要合格就能够加入战士营! 而战士营一般只有五位队长,每一位队长都有正面搏杀近百只普通凶虎的实力,这中间差距太大了,咱们就自己划了些等级。刚好合格的,咱们称为一级战士,正面搏杀超过十只的,就是二级战士,超过二十只的,就是三级战士,超过五十只的,就是精英战士了!” “还有这种分法?”柳七有些感兴趣,比起武功境界,这样的分类似乎更为实际,“小孟你是什么等级呢?” “嘿嘿!”小孟有些羞涩道,“我已经是二级战士了!” “不错嘛!”柳七笑道, 小孟羞赧道,“我还差得远呢,还是柳大哥厉害!那只快要到二尾的凶虎也被你一刀斩杀,真是太威风了!” “是吗?”柳七挠挠头,笑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小孟急道,“就是那个特别大只的凶虎!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原来是那个!”柳七点点头道,“这个二尾凶虎是怎么回事啊?我看那些凶虎有的有好几条尾巴呢。” “不是那样的!”小孟道,“凶虎的尾巴数量是随机的,我们也不知道原因,但是每一只二尾凶虎的尾巴都是两条,他们身量更大,更敏捷,也更凶猛,他们的尾巴上的毛发会随着实力的提高而发生变化,像柳大哥斩杀那一只,只能勉强算作二尾。” 柳七恍然道,“竟然还有这些门道。” 小孟点点头,解释道,“兽潮已经持续好几百年了,最开始只是普通的凶兽,二尾都是这两百年间才出现的,二尾的尾巴最开始是黑色,随着实力增长,会变成红色,红色越多越艳,它们就越厉害! 听说五十年前出现过两条尾巴都是火焰一般的二尾凶虎,那时候三个守护者联手才将它斩杀!” “这么厉害!”柳七有些咂舌,昨夜虽然没有见识到守护者的全部实力,但在柳七的感知下,单纯的身体素质而言,与自己只在伯仲之间。三个这样的守护者联手才能斩杀的凶兽,应该接近宗师的程度了吧。 “还有更厉害的呢!”小孟低声道,“听说神殿之前派遣的守护者调查,地渊深处,还有更厉害的凶虎!” “这么可怕!那怎么办?”柳七做出惊讶的神色,心中却暗道果然如此,以少司命宗师之力,也没有一绝后患,这凶虎果然不简单。 “不怕!咱们还有祭司大人!那可是比守护者更厉害的存在呢!”小孟说起,脸上露出崇拜的光芒。 说着,他低声道,“可惜祭司大人的晋升太难了,就那么几人,不然早就把凶兽的老巢干掉了!” “真是可惜!”柳七陪着小孟一同惋惜,心中对于神意之地的认识更加清晰。 “祭司应该是宗师的实力,”柳七暗自揣摩,“就不知道这个传说中的女神,究竟是何方神圣!” 归瑶营地坐落在整个神民领域的最东北端,顺流而下,河水逐渐开阔,黑暗中隐隐有波涛之声,两人一路走来,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两人穿过一处和归瑶营地相似的地域,也是巨大的坑洞下,青葱的密林旁建设的神殿和营地,相比于归瑶营地的破败,这里显得更加完备和坚固。 两人并不停歇,继续前行,又过了一处营地,再走数十里,远远地才望见一束超过十里的巨大阳光从上方的坑洞投射下来,阳光下,是一颗难以形容的粗壮巨树。 巨树并不显高大,最高处的树冠,距离上方的坑洞还有不小的距离,但是却极为粗壮,它的直径应该超过七里,好似榕树一般的发达根系从地下翻涌而起,无数的枝丫交叠纠缠,一棵树,就是整个森林。 汹涌的河水在树脚下变得静谧,围绕着巨树形成一圈天然的护城河,阳光的折射令脚下的植物渐渐地茂盛起来,从莹绿的苔藓,到低矮的灌木,再到不太高的乔木树林。 柳七跟随小孟一路走来,这由一棵树建造的城市在眼前愈发地清晰起来,缠绕的树根枝丫是沟通的道路,浓密的树叶遮掩着一个个精巧的树屋,外围翻卷而起的树根被稍作修饰,变成坚实的城墙。 一个巨大的神殿刚好嵌在树干中央,神殿依着树木的纹理略作修剪,垂拱的屋檐是交叠的树枝,支撑的庭柱是缠绕的根系,勾勒的神秘符号是树叶和纹理的交错。 “神迹!”柳七一路走来,目瞪口呆,喃喃自语。 “看吧!”小孟骄傲地冲着柳七道,“这就是女神最大的神迹——青兰城!” 柳七几乎想要揉揉眼睛,看看眼前的城市是否是一场虚幻,但是理智却分明地告诉他,眼前的一切都是无比的真实。 “圣人!”柳七在心中狂喊,“只有圣人才能造就如此的奇景!” 走到近处,柳七才发现巨树和城市几乎融为一体,巧夺天工,自然惬意,很多地方都是天然的走势,而非人为的干预,这更坚定了柳七内心的想法。 自从龙庭定鼎,鹰王破空,千年以来,再没有圣人出世,没想到在这地渊之中,还潜藏着一位圣人。“不!”柳七从最初的惊讶到狂喜,渐渐变作失落,“这个圣人,也已经远去!” 从小孟的话里,柳七知道这个青兰女神也已经沉睡,或者说陨落。柳七收拾心情,还是决定前去瞻仰一番,毕竟圣人,站在对天地探索的最前端,每一个后来者,都应该对他们充满敬意。 远望如山,两人还是走了近十里才到青兰城下,这一路近两百里的路程,让柳七对青兰城的实力也有了重新的判断。 城门被一座近百丈宽阔,有巨树根系纠缠形成的拱桥代替,桥下是环绕巨树的河水,幽深沉静,近一里宽的河面被纠缠的根系从山方跨过,拱桥尽头,交缠的根系在此处留出一个开口,一队卫兵挺立此处,显得庄重而威严。 根系纠缠形成的桥梁比柳七想象的还要坚硬,纠缠的桥面十分平坦,小孟带领着柳七来到卫兵处,低声说着来意,并伸手接受卫兵的身份检查。 突然,一个声音从卫兵的队伍中传来,“小孟,你怎么回来了?” 【关山月】3、神殿 青兰城外,被巨大的根系围绕形成的缺口驻扎着守卫的哨兵,小孟带着柳七在卫兵处接受盘查,突然,一个年轻的面孔从卫兵的队伍中露了出来,冲着小孟招手道,“小孟,你怎么回来了!” 小孟一愣,抬头看去,脸上露出喜悦之色,“浩文,原来是你!” 小孟说着让开身子,拉着柳七道,“我是带柳大哥来青兰城找地外的商队的。”他语速很快,三两下将柳七的来历解释清楚。 浩文与小孟年纪相仿,都是稚气未脱的模样,他身上的藤甲做工精致,手里握着长枪,听了小孟的话,他微微皱眉道,“真是太不巧了,前天刚好有一支地外的商队离开,下一次可能要一个月以后了。” “啊?!”小孟有些傻眼,看向柳七。 柳七摇摇头,沉声道,“没关系的,我可以等!” 这个意外的结果反而让柳七有些心安,由于他的昏睡,玄明的生死几乎已成定局,就算报仇也不必急于一时,相对而言,奇特的地渊,更让他感到好奇和挂心。 小孟倒是一脸的兴奋,拍手道,“那好,柳大哥可以住在我叔父那里,那里还有许多地外人的店铺,或许别有收获也不一定。” 两人辞别卫兵浩文,往城中走去。这个由树木构成的城市突破了空间的限制,呈立体的结构,下层纠缠的根系留出的空隙被修建为街道,两边依靠着巨大的根系搭建房屋,鳞次栉比,层层叠叠,显出一种别样的秩序。 巨大的枝干在半空中纵横交错,更多的精致树屋被修建起来,跟巨树融合在一起,嫩黄色的木板、鲜红的灯笼以及被漆成七彩的纹路衬托着巨树的浓郁的绿意生机,让整座城市迸发出巨大的活力。 奇异的立体城市令柳七目不暇接,纵横的街道行人不绝,商贩的叫卖声相互交织,渲染着城市的热闹,小孟带着柳七穿街过巷,在一处单门独户的店铺前停了下来。 店铺不大,只有一进,三四丈宽阔,半人高的柜台后面露出半只草帽,草帽下传来均匀的鼾声,显然沉睡已深。柳七抬头观瞧,店铺外悬挂的招牌上写着“孟记皮革”,所用的文字与地上一模一样。 店铺内空荡不见人影,中堂上摆放些桌椅,一边悬挂着几张不知名的兽皮,小孟拉着柳七闯进来直奔柜台,一只手将木质的柜台敲得嗡嗡直响。 “叔叔,叔叔!我回来啦!”小孟嬉笑着嚷道, “哎哟!”柜台后斜放着一张木质的躺椅,躺椅上酣眠的人被小孟的大嗓门唬了一跳,翻身从躺椅上蹦了起来,遮面的草帽也掉落在地。 店铺的主人四十上下,被风霜雕刻的脸上堆满了市侩和精明,他眼神清亮,颔下长须,由于被小孟惊醒显得怒气冲冲,看到侄儿熟悉的脸,又快速地换做七分埋怨和三分欣喜,他故作责备道,“让你在营中多磨练,你小子就是赖皮性子,上次轮休还不到三月,怎的又回来了!” 小孟嬉笑道,“这可不是我偷懒,我可是领了军令的,带领柳大哥到城里来找地外的商队的!”小孟将二人相互介绍,又将此行的目的解释一番。 “哦?是吗?”孟楠这才看到小孟身后的柳七,连忙抱拳道,“失敬失敬,这位小兄弟寻找地外商队是有什么事么?” 柳七诚恳而恭敬道,“不瞒孟大叔,我本是地上之人,因缘巧合流落到贵族之地,听闻这城里与地外有沟通,才到此寻个归乡之路。” “哎!这可不巧!”孟楠捻着胡须低沉道,“地外的商队刚离开不久,下一次可能要等一月之久。” “我们早知道!”小孟插口道,“就是因为要等候一月,才找到叔父你这里来,看有没有什么门路!” 孟楠点点头,“老夫虽是小本买卖,跟外界也多有沟通,本月的商队的确已经离开了,不过或许会有小股的行商走动。小兄弟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在我这住下,待老夫打探一番。” “太好了!”小孟高兴道,“这事就拜托叔父你了!” 柳七也躬身行礼道,“麻烦孟大叔了!” 孟楠捻须微笑,连连摆手,“不用客气,小孟的朋友就是我孟家的朋友,举手之劳而已!” 小孟带领柳七在店铺后的厢房安顿,孟楠嘱咐一番便打探消息去了。 小孟自小在青兰城中长大,此次回城显得有些兴奋,收拾一番后急急忙忙找到柳七,邀请他前去城中游玩。 柳七摇摇头,以身体疲惫为由拒绝了他。小孟的兴致并未减弱,嘱咐柳七一些城中禁忌,便匆匆离去了。 这下叔侄俩都离了店铺,只留柳七一人在后院发呆,青兰城由巨树雕琢而成,从后院仰望,可以分明地看到远处纵横的枝干修筑而成的街道,还有上方那座巨大的神殿。 “圣人!”柳七凝望神殿,在心中默念道,“圣人称神也算不得僭越,只是为什么会让他的族人一直守在这个困苦之地呢?而且以圣人之能,翻江倒海,移星换月,把这地渊抬到云州之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吧?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圣人的族群一直坚守?难道圣人真的可以复活?” 对这个所谓的神意之地知道的越多,柳七的疑惑也就越深。 “嗨!想那么多干什么!”柳七自嘲道,“连师兄都救不了,还谈论什么圣人,真是可笑!” 柳七在院中沉吟良久,左右无事,他也不是能静下来的人,干脆走出店铺,在街上闲逛起来。 这个依附于巨树之上的城市和这颗巨树一样展现出勃勃的生机,扭曲斜飞的街道和高低错落的房屋都漆上了独特的花纹,显出一种异域的情调,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两边的店铺错落有致,布匹衣物,酒水吃食,各色货色琳琅满目,比起地上也并不单调。 柳七漫步其间,越逛便越显得吃惊,破败的归瑶营像某个蛮荒的部落,富庶的青兰城却并不比地上的大多数城池差,“看来兽潮比柳七想象中的还要可怕得多,不然的话,青兰城如此富庶,没道理归瑶营地会如此破败。” 这个族群从外貌上和地上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柳七行走其间并不显突兀,他一路向上,不知不觉便走到硕大的神殿前面,巨大的枝干盘绕向上,在神殿下方形成一片硕大的云台,云台的另一端,便是高耸的神殿。 云台上人不多,大部分是前来祭拜的信徒,云台中央挺立着一块巨木雕刻的女神雕像,女神穿着严谨而肃穆的,类似于宫装的袍服,衣袂飘然,被发跣足,她眺望远方,目光投向大河奔流而来的方向,一手收于身前,捻着一颗仿佛药丸的木珠,一手凌空虚按,仿佛在轻轻抚摸着芸芸众生的头颅。 柳七跟随着人群对着雕像行礼,混在人群之中,一起向着神殿走去。 高耸的殿门几乎与云台的雕像平齐,两边开凿出来的殿柱雕刻着各色的异兽,最上方是一只昂首而立,微微展翅的神鸟,俯视着过往祭拜的人群。两边的守卫肃穆而立,褐色的战甲威风凛凛,让人不由自主生出敬畏之心。 人群有序地进入神殿祭拜,柳七在其中缓步而行,好似一个游客,东张西望,漫不经心。 神殿内部可以说十分单调,空荡的大殿只有简单垂落的布幔装饰,顶上和四面漆着与整个城市一致的奇特花纹,大殿上用白玉雕琢的女神雕像和真人仿佛。 玉像前的桌案上,绢帛铺就,水晶开凿一个透明的盒子,盒子里仿佛玉质一般,盛放着一只白皙的人手。 人手纤细修长,苍白细腻,从腕部齐根而断,断面的筋骨血肉栩栩如生,仿佛活着一般,呈现出细嫩的艳红色。 “这!”柳七瞳孔一缩,几乎踏进殿门,一股扑面而来的磅礴生机就从这只手上散发出来,比柳七讲过的任何一种生机都还要磅礴,还要鲜活,生机敛而不发,只在人手的三丈之内环绕,在柳七的感知之下,只有这颗参天的巨树,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圣人之手?”无论是出现的位置,还是手上庞大的生机,都让柳七陷入深深的怀疑。 柳七跟随人群从云台进来,在大殿靠外的角落站定。突然,一股莫名的冲动在柳七的血液中泛起,磅礴的力量好似奔涌的浪潮一下子从柳七的血液中迸发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力量狂暴而肆掠,几乎一下子将柳七的意识击溃。他的脸色猛然变得涨红,翻涌的血液带着无穷的力量在他周身的经脉窍穴冲贯,布满全身的青筋变得鲜红,仿佛渔网一般从他身上暴起。 他喉中发出一声低沉的,不似人类的咆哮,目眦尽裂,绯红的脸变得无比的可怕狰狞,他好似一块浸入冷水的高温钢铁,浑身的热量将周身的水汽骤然汽化,发出轻微的呲呲声。 仅存的理智让他用衣服将头部遮掩,一点点向后退去,力量不断吞噬他的理智,让他仿佛陷入泥沼之中,每一步都显得艰难无比。 柳七的异状很快引起了神殿守卫的注意,他身上的涌动的力量令守卫有些忌惮,两个守卫端起长枪,一点点向他靠过来,并高喊道,“这位小哥!站住!” 人群早就被柳七的异状惊动,四散而开,理智的不断失守让柳七看起来有些呆滞,他还是尽力地向殿外走去,只是脚下的步伐好似失去控制一般,显得扭曲而怪异。 “站住!”柳七的视若罔闻和不断攀升的可怕气息令两位守卫立即做出攻击的决定,他们快速地冲了过来,两柄枪尖犹如半空中惊起的一道闪电,斜着向柳七刺来。 “小心!”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相比于两位守卫的全力以赴,呆滞的柳七更像是应该小心的人。 然而,等到两位守卫发现这一声呼喝和劝告是向他们而发,已经太晚了!然而,这一切,都只在一瞬之间。 【关山月】4、血咒 嘭!以极快速度完成的两次拳击只在同一时间发出一声闷响,两位守卫以超过他们冲过来的速度倒飞出去,柳七被包裹的头部发出一声更像野兽的低吼,他后退的脚步突然便停了下来。 两道血红的光芒从包裹头部的衣物缝隙间透出,柳七身上的气息一下子收敛起来,完全失去理智的目光微微扫视,慢慢地定格在玉像前水晶盒中的那只手上。 “嗷!——”遮掩了面目的柳七发出一声似龙似虎的吼叫,手脚并用,猛然向盛放圣人之手的水晶盒子冲了过来。 “放肆!”方才提醒卫兵的声音变成一声怒喝,一条暗褐色长鞭从殿外飞击而来,向着柳七卷去。 嘭!飞卷而来的长鞭被柳七一拳震开,巨大的力道同样将他快速前冲的身影阻挡了下来。 长鞭刚柔并济,被柳七的拳力震开不过三尺,便再次卷击而回,向着柳七的面门抽来。 褐色的长鞭挥起破空的声音,被麻油浸润的鞭子在真气的灌注下,兼具刚健和柔软的特性,长鞭抽来,威力沛然,劲风扑面,几乎要将柳七的遮掩吹开。 被衣物包裹的面目中,柳七眼中的红光几乎透射出来,沸腾的血液令他的身体呈现一种诡异的红色。 长鞭袭来,电光火石之间,柳七将身一晃,堪堪避过这决然一击。 长鞭那头的主人却不容他轻易地逃开,手腕一抖,向下的抽击立刻变作横扫,卷住柳七的腰,柔韧的长鞭如同一条蟒蛇,沛然之力豁然转为紧紧的缠绕。 这一抽一卷只在一瞬之间,是长鞭主人的得意招数,这长鞭如臂指使,灵活非常,又十分柔韧,被它缠住,轻易脱不开身,就算修为高绝,一旦中招,也要耽搁片刻。 柳七的反应却十分出乎长鞭主人的意料,他任由长鞭将身缠住,巨大的力量在他身上骤然收紧,发出拉扯败革的声音。他身体微微外顶,再猛然一缩,好似一滩流水,迅速地从长鞭缠绕的缝隙之间溢了出去。 “好胆!”长鞭拉扯的力量令来人的速度进一步加快,清脆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柳七却不管不顾,依旧将身一扑,向着盛放圣人之手的水晶盒扑去。 来人湖绿色的衣裙随着劲风飘动,褐色的长鞭被她一抖而回,收于袖中,她身形迅捷,凌空飞击,单掌掐诀,竖在身前,再猛然推出。 霎时间风起云涌,磅礴的掌力透空而出,化作四尺大小的罡气巨掌,向着柳七的后背打去。 嘭!庞然的力量令柳七汗毛倒竖,连忙转过身来,将双拳在身前交叠。巨掌来势汹汹,几乎在柳七转身防守的瞬间印在他身上,四尺的力量在临身的一刻骤然缩小,更加集中的力量一下子将柳七击飞,重重地撞在大殿一侧的巨树枝干上,并微微陷了下去。 大殿中的战斗早已惊动了神殿的守卫,两队守卫顶盔掼甲,鱼贯而入,挺着长枪,向着被击飞的柳七包围而来。 “多谢乐菱大人!”领头的队长恭敬地对着长鞭的主人行礼,呼喝着命令守卫们快速将柳七制伏。 一声带着痛苦和疯狂的哀嚎从柳七喉中响彻大殿,他眼中红光大盛,周身的皮肤仿佛被流动的血液包裹,泛起隐隐的红光,他手脚并用,一下子从凹坑中跳了出来。 “吼!”柳七发出一声完全不像人类的低沉兽吼,猛然向矗立在大殿中央的乐菱冲来。 “都让开!”乐菱连忙让围过来的守卫散开,将身一扑,一道幽蓝的罡气化作一层薄薄的水幕,将柳七拦了下来。 柳七这一冲势大力沉,骤然之间,纵然没有攻击这些守卫,带起的劲风和崩飞的长枪依旧将守卫们冲开,带着巨大的力量,好似攻城的冲车,又如同一只驰骋在荒野上的野蛮巨象,一头撞向薄薄的水幕。 轰!巨大的撞击好似凭空炸响一道闷雷,守卫们只感觉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令他们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乐菱修长的眉毛微微皱起,袖中长鞭如灵蛇出洞,猛然将一头撞在水幕上,尚有些昏沉的柳七卷起,手臂一抖,将他从殿门甩了出去! 吼!浑身血红的柳七好似一只野兽,头脑一晃,微微清醒之后便又向着乐菱冲来。 乐菱长鞭如蛇,翻卷着将柳七的攻势挡下,她并指如剑,一道奇特的指力凝成一颗水珠,从指尖从柳七飚飞而去。 扑哧!锋锐的水珠几乎毫无阻挡地在柳七肩上带起一蓬血花。柳七却毫无所觉,浑然如同野兽一般,手挠脚踢,甚至用嘴上来撕咬,他身形迅捷,以一种本能来进行闪避,竟能躲过乐菱的大部分攻击。 激烈的罡气和勃然的血气在殿前的云台上翻涌,纵然乐菱鞭法精妙,罡气雄浑,柳七那一身翻涌的气血也不遑多让,他举手投足都有沛然之力,流出的鲜血带着一种奇异的侵蚀之力,使得乐菱不得不用真气将长鞭包裹起来,偶有缺漏被鲜血浸入,便是不小的一个坑洞,看得乐菱颇为心疼。 身上的伤势愈发地激起柳七的凶性,他咆哮着,怒吼着,不断向乐菱冲来,又被水幕和长鞭挡下,随着伤势的增加,他的力量竟然越来越大,包裹全身的红光也渐渐化作如同罡气一般的锋锐拳套,使得他的破坏力成倍地增长。 更加令乐菱难受的是,他还有极强的自愈能力,被乐菱的指力破开的伤口,几乎片刻便能结痂,过不了多久便愈合如初。 两人速度极快,在云台上斗了近一炷香的时间,身为三大祭司之一的乐菱却拿不下如同疯兽的柳七。 “不行!不能让某人看了笑话!”远处飘然而来的白色身影令乐菱心下一沉,手下便发起狠来! 她收摄心神,并指如剑,灌注神念的真气在指尖凝聚,一股直入心底的阴寒之力从他指尖迸发出来。 “阴玄指!” 阴寒的指力化作一道白光倏然直射柳七面门,极速之下,周围的守卫只能看到白光一闪而逝,危险的气息将柳七的本能完全激发出来,也只堪堪避过要害,阴寒的指力从锁骨下方穿透而过,露出一个指头粗细的血洞。 “昂嗷!”柳七发出一声咆哮,一股幽蓝的阴寒之力骤然从肩上的血洞浸出,向着周围扩散开来。 远处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近,两人的打斗也吸引了城中的百姓渐渐驻足围观,柳七似乎也感觉到莫大的危险,脚下一蹬,化作一道红光,飞腾破空,向着城外逃去。 乐菱也没料到柳七生受一记阴玄指竟然还有行动之力,见他化虹而去也是始料未及,当下赶忙真气流转,凌空追去。那边白色的人影破空而来,也跟着两人追了出去。 红光去势极快,远超一般宗师的凌空之法,乐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光一闪而逝,消失在地渊的黑暗之中。 此时白色的身影也追了上来,来人一身云罗衫,金丝裙,手中青罗伞,脚下赤足凌空,向着乐菱微微欠身,红唇未启,却有声音传出,“乐菱姐姐,方才那是何物?” 乐菱凝眉远眺,冷声道,“没什么,一个窃贼罢了!” “窃贼?!”来人眉头微蹙,“不知神殿丢失何物?” 乐菱目光冷淡,注视着眼前的女子,一字一句沉声道,“有我在!没有人能从神殿偷走任何东西!” 说着,也不理会女子的反应,转身而去。 一个低低的声音从远离的背影悄然传入女子的耳中,“包括大祭司的位置!” 女子平静的脸色变得有些冰冷,静静地看着乐菱离开的背影,良久,目光忽然变得柔和,也起身向城中飞去。 半空中,悄然晕开一声叹息。 柳七被红光包裹,以极快的速度投身黑暗之中,幽蓝之光从血洞之处不断扩散,又被涌动的血光狠狠地压制在血洞附近一掌的位置。 幽蓝的光芒在柳七肩上忽大忽小地闪烁,映照着他被衣物包裹下狰狞的脸色,他眼中的红光渐渐地越来越淡,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柔和。 忽然,柳七身上的红光猛然乍起,连同肩上的蓝光一起,骤然一收,消散一空。没了红光的包裹,柳七的身形好似折翼的飞鸟,直直地从天上摔落下来。 轰!柳七好似一颗流星,猛然栽落在一片乱石的戈壁滩上,崎岖的地面被他砸出一个大坑,烟尘四起。 “嗷呜!”低沉的兽吼从原野的各处随着微风隐隐传来,巨大的震动明显引起了某些野兽的注意,柳七身上伤口的血腥使得几十里外的凶兽爆发出莫名的兴奋。 “嗷呜!”不过一炷香时间,平静的原野上,尽百头凶虎被吸引过来,他们蜂拥着向柳七挤来,四尺来长的黑色尾巴好似钢鞭一般因急躁而不断甩动,为适应光暗斑驳的地渊而拥有的泛白的眸子露出急切和渴望。 “吼吼!”它们乱糟糟挤作一团,瞬间填满了硕大的坑洞,后面的凶虎挤不进去,开始对前面的同类进行撕咬攻击。 扑哧!鲜血四溅,血腥和食欲进一步刺激着野兽的凶性,杀戮悄然上演,挤在柳七身旁的凶虎不断地啃咬着他的身体,全然顾不上自己的下半截几乎被撕扯成一片片如同败絮一般的血肉,露出白骨和内脏。 疯狂!是凶兽的本性!但柳七的肉身却出奇的坚硬,他坚硬的骨头令凶虎巨大的咬合力无功而返,锋利的牙齿也只能微微破皮,在他身上刮去一点点血肉。 可这依然不能减少凶虎的热情,他们疯狂地撕咬着,杀戮着,好似一场地狱中的杀戮盛宴,不分敌我,只有弥漫的疯狂和杀意。 凶虎的坚持并非没有效果,柳七手脚上的血肉渐渐被剔除干净,只剩下森森的白骨,凶虎们一路啃咬,从手掌到手肘,从手肘到肩膀,仅仅两炷香的时间,柳七的前臂和小腿被啃咬一空,只剩下咬不动的白骨。 硕大的凹坑里几乎被鲜血和尸体填满,方才百数的凶虎早已消耗干净,巨大的血腥吸引着更多的凶虎加入这场盛宴。鲜血从凹坑中蔓延出来,形成涓涓的细流,在地面上犹如花朵一般绽开。 柳七的右臂被啃到肩膀的位置,那里被阴玄指打出的血洞呈现出与周围鲜血不一样的灰暗颜色。 突然,一道冰蓝的光芒猛然从柳七右肩亮起,蓝光炸开,猛烈的光华瞬间将柳七周身三丈之内的凶虎全部冻成冰雕,紧接着,一道更加强烈的血光从柳七的胸口绽放。 血光对周围的环境十分的满意,毫不费力地将蓝光吞没,血光一出,周围数千头凶虎猛然愣住,不由自主地低伏了下去,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血光一卷,将周围的所有生命笼罩,紧接着向着柳七胸口的位置一收,再次消失无形,伴随着血光消失的,是数千头凶虎和这地狱一般的场景。 硕大的凹坑又恢复了土石的本色,柳七静静的躺在坑底,周边没有一丝血迹,他周身的伤势完全恢复,连被咬下来的血肉也重新覆盖满森然的白骨,要不是被扯碎的衣物,一切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柳七好似一块枯木,躺在坑底,不露出一丝气息。 xs7.com “啊!——”柳七发出一声低沉的*,扶着额头从原野的凹坑中坐了起来,喃喃自语,“这又是怎么回事!” 神殿中发生的事情柳七并非全无记忆,只是身体完全不属于自己,他的记忆一直保持到逃离青兰城后从天上摔落,后面的地狱盛宴却是全然不知情。 他四处环顾,又往身上摸了摸,先是身体被控制,然后从此处醒来,身体的完好和破碎得不成样子的衣衫令他摸不着头脑。他向来是个心大的人,干脆不去想那么多,一骨碌从凹坑中爬了出来。 他浑身沾满尘土,浑然像个逃难的乞丐。四周笼罩在黑暗之中,根本难辨方向,他只得根据仅存的记忆,向着青兰城的位置赶去。 黑暗中,周围出奇的寂静,大河滚滚的咆哮传到这里已经变得几不可闻,风也一下子平静下来,方圆百丈之内,好似荒凉的戈壁,只有一片乱世在倾听无尽岁月流淌的声音。 柳七感觉身体出奇的爽利,不仅一身的伤口全部愈合,就连一番大战之后的疲惫也没了踪影。 “难道我又昏迷了很久?”柳七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 他脚下不停,速度极快,黑暗之中,好似一只枭鸟展开宽厚的翅膀,只发出细微的声音。 一路前行,一个奇异而又清晰的感觉突然出现在柳七心底,那是一种奇怪的热切和渴望,仿佛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呢喃,“在那里!就在那里!” 可仔细一听,却又空寂无声,只是柳七分明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略微快了几分。 “圣人之手?”柳七并非没有猜测,毕竟之前的战斗来得如此突然而明显,“它为什么如此渴望圣人之手?还有它的力量已经突破宗师了!”想到此处,柳七心下一沉,不禁有些黯然。 毕竟当初他与玄明离开道宗的最大原因,就是因为这个诅咒,数千年一样的结局,让道宗将这份功法束之高阁,直到机缘巧合之下,被柳七找了出来并修习至今。 这份诅咒的神奇和顽固,以玉真道人接近准圣的修为和见识依旧束手无策,让柳七和玄明下山,与其说是寻找解救之法,不如说是满足柳七的心愿,让他见识一下他心目中的江湖。 这份功法虽然修习的人极少,千年以降,还是有些经验的。诅咒来源于血液中隐藏的一份力量,这份力量会随着修习者力量的增长而增长,而且往往增长的速度更快,直到隐藏的力量超过本身的力量太多,这股力量便会全部爆发出来,使得修习者爆体而亡。 之前以为这种功法过于霸道,强大的力量超过了肉体的限制,只要使修习者在打磨肉体的同时,功力一直保持高速增长,以至于不被隐藏的力量落下太多,待到突破宗师之后,身化法相,便能解决这个问题。 然而,炼血的功法本来就重于积累和磨练,修行的难度颇大,这份功法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有记载以来,只有一个人的修炼速度超过柳七,也只有他突破宗师,只是他突破以后不知所踪,这个方法究竟有没有用也就成了谜团! 柳七一路思忖,那种渴望也越发强烈起来。柳七庆幸这个吸引比司南还要好用的同时也不禁心有余悸。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仅仅一个乐菱就让他身受重创,再加上那个应该是少司命的白影,若是再次在城中失控,恐怕柳七真的要命丧此处了! 他一路疾行,一路思索,不一会儿周围便蒙蒙有光,远处的巨树仿佛传说中支撑天地的天柱一般,矗立在地渊之中,冠盖如云,遮天蔽日。 巨树脚下的河流波涛滚滚,环绕巨树只留下一座根系纠缠的迎门大桥与道路相通,柳七快速掠来,悄然躲在城外的密林之中观察。 青兰城只有这一座桥与外界沟通,两边都是滚滚的深流,上面又是巨大的根系围成的城墙,除非宗师凌空,倒是有一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 柳七观察片刻,发现城门口的检查并不严,列队的守卫大部分时间都肃立远眺,并不理会来往的行人,这令柳七心中大定!不过他一身破烂,的确有些过于显眼。 城外路上行人络绎,偶有行商的货物车队。整个地渊以青兰城为中心,五大营地为支点,辐射着不少的村落,一些较小的商队便在这些村落之间行走。 柳七观察了一会儿,寻了附近一个村落潜了进去,乘着无人取了些衣物,他躲到暗处连声告罪,左思右想,干脆将腰下长刀的刀鞘退了下来,放在人家中,以作抵当之物。 换了一身短打的布衣,又拿破布将长刀裹起来,他才怡然进城。 城中行人接踵,叫卖喧闹,车水马龙,柳七分辨片刻,应该不到午时。他穿街过巷,一路不停赶到孟楠的店铺所在,孟楠正在店中来回踱步,似乎有些焦急。 柳七轻轻打门,叫道,“大叔!” “哎哟!”孟楠猛然抬头,见到柳七面上一喜,两步走到他跟前将他拉住,“小兄弟你可回来了,你一夜未归,把那小子急得,这不,一大早就跑出门寻你去了!” “抱歉!”看着孟楠关切的眼神,柳七满脸愧疚,只得支吾搪塞道,“昨日闲逛得远,又与人起了争执,直到后半夜,怕打扰大叔你们,我就在外面将就了一夜。” “你这孩子!”孟楠急道,“你人生地不熟,怎得与人争执,受伤了没有!” “没有没有!”看着孟楠一副想要为他讨公道的样子,柳七连连摆手,“只是些口角,没有受伤,不过把衣服扯坏了罢。” 孟楠点点头,放下心来,嘱咐他去后院休息,柳七正难找借口,当下就坡下驴,回往后院歇息。快到午时,小孟归来,又是一阵喧闹,柳七好一通解释,才将这场风波糊弄过去。 十日后,未及天明,院外隐隐便有人声,柳七和小孟刚起不久,地渊之中,天色尚属昏暗,倒是城中灯火通明。 柳七和小孟收拾一番,将店铺打开,街上竟然已经有了三两的行人走动,柳七奇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早便有人了!” 小孟将门板叠成一摞,斜靠在门边,笑道,“今天是青兰祭啊!今年的青兰祭上有主祭选拔,大家伙可都等着凑热闹呢!之前就说了嘛,咱们要是在营地等上十天,这次便可以和圣女们一同过来了!” 柳七望着街上的行人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那日回归之后,柳七才知道他昏睡不过两三个时辰。自从那日之后,那种强烈的渴望和吸引便一直困扰着柳七,特别是在青兰城中,虽然还是能够压制,但快速而强烈的心跳发出的隆隆之声几乎要透体而出。 特别是在靠近神殿的云台之上,隆隆的心跳声连靠近柳七身边的小孟都能察觉,这使得他根本不敢向那个方向靠近。 这些日子令柳七对这个地渊族群也有些了解,汹涌的兽潮和茂盛的林地使得采集和狩猎变得极为简单,这也进一步促进了这个族群身体素质的整体强大。 物质的丰富,地渊的限制以及凶兽的威胁使得神殿的力量几乎浸透了族群的方方面面,所以,每年除了祖祭之外,青兰祭便格外盛大! “这已经简单多了,”小孟解释道,“听说最盛大的时候,青兰祭会举行七天七夜,整个青兰城张灯结彩,还有很多活动。这些年兽潮的威胁越来越小,大祭司回归祖地领悟神意,神殿之中主要由三位祭司主事,青兰祭也就越来越简单了。” 天色渐渐放光,随着年龄的增长,孟楠对祭祀活动的兴趣逐渐降低,小孟倒是显得有些兴奋,伸出头望着天色,对着柳七激动道,“差不多了,祭祀快要开始了!” 柳七其实对这种祭祀并不十分感兴趣,而且因为血咒的关系,对神殿的位置敬而远之,但他却不想打击小孟的热情,同时盛大的活动很容易遮掩他的心跳声,他也就点点头答应了。 小孟兴奋一笑,拉着柳七向孟楠告辞,跳入滚滚的人流之中向着神殿的方向挤去。 此时街上的人已经很多了,人潮好似一只蠕虫,缓缓地扭动着,推动人们向前。人们身着盛装,喜笑颜开,街边的吃食和玩具都变得十分畅销,一个宏大的盛会开场在即。 相对而言,小孟和柳七的衣着便略显寒酸,不过二人对此都不甚在意。虽然人潮涌动,但他俩一个是力近宗师的高手,一个是身体强健的战士,毫不费力便挤到了最前端。 此时云台上大部分区域都被城中的守卫围了起来,只留下小部分的地方作为看台,云台下方连接的主干道也被清理出来,两边留下狭窄的通道供行人走动。云台中央搭建一座颇为宽大的木质舞台,想来祭祀的活动,便要在此处进行。 天色越来越亮,差不多辰巳之交,一支队伍从云台下方的主干道上缓缓走来,领头的是三位女子,他们穿着蓝白相间的祭祀袍服,显得庄重而圣洁。 他们身后跟着一群身着战甲的战士,战士们手抬着一张硕大的木架,木架上用青色的藤蔓五花大绑着一只尚有呼吸的巨兽,巨兽是一只放大了五六倍的凶虎,浑身毛色黑红相间,黑的犹如深渊,红色好似火焰,特别是它一双六尺长的火红尾巴,红色的毛发随风而动,好似岩浆滚动,来来回回,透着氤氲的红光。 “那就是二尾凶虎?”柳七半眯着眼,远远地注视着巨兽。 “是啊!”小孟接口道,“快看,那是三位祭司大人,后面的是守护者大人们!” 前方的三位女子,有两位都是柳七的熟人,左边的女子眉眼如画,美地惊心动魄,和古神教的少司命一模一样,中间的女子身材高挑,凤目细眉,乃是前日里差点杀死柳七的乐菱。 右边的女子脸型微微圆润,眉目带笑,一看便让人心生暖意。三个女子,一个空灵,一个清冷,一个温和,各有特色。 “主祭选就是不一样,连荷衣大人也出现了!”小孟赞叹道, “荷衣大人?哪一个?”柳七好奇道, “就是左边的那个啊!”小孟随口道,“荷衣大人闭关修炼,之前几年的青兰祭都没有出现呢。” “哦,是这样啊!”柳七随口应和,心中却暗暗记下。 【关山月】6、引神 拥挤的人群中,柳七和小孟犹如磐石一般,紧紧地扎根原地,强势围观。 “神殿有三位祭司大人,左边的是荷衣大人,这些年在闭关修炼,中间的是乐菱大人,主要负责打理神殿,右边的是慕青大人,主要负责镇压凶兽。”小孟解释道。 “竟然是这样!”柳七有些感慨,看起来清冷凌厉的乐菱枯守神殿,反倒是一脸温和的慕青在前线杀敌。 两人闲聊之际,三人带领着队伍缓缓地走上云台,紧跟在守护者后面的是一个纤细的男子,他身量高挑,四肢纤细,粉面红唇,柳眉杏目,要不是他喉间的耸立,柳七几乎以为他是个女人。 他一身青蓝色的华服,上面金丝勾勒出青兰城独有的纹路,领着一队顶盔掼甲的青兰守卫跟随其后。 “那个!”柳七微微示意,却找不到形容的词汇,只得悄悄一指,向小孟问道,“那个人是谁啊?” “哪里?”小孟看了过去,点头道,“那是元生大人!” “神殿祭司不都是女的么?我看他,应该是个男人吧!”柳七低头在小孟身边附耳问道。 小孟点点头,看向元生大人的眼神显得肃穆而敬重,“元生大人是男的,他不是神殿祭司,他是我们青兰城的城主!” “他怎么?……”柳七的声音更低了,“看起来怪怪的!” 小孟显得有些沉重,憧憬的语气中又带着一丝萧瑟,“元生大人以前也是一名守护者,但是为了守护青兰城,他舍弃了男人独有的东西!” 说着,小孟的目光充满了坚定,“虽然他变成了这个样子,但他仍然是每一个战士心中,最强大的守护者!” “男人独有的东西?”柳七咂摸着小孟的话,突然瞪大了眼睛,“不会是……!”后面的话活生生被他扼在喉中,没有发出声来。 看着一脸笑意向着行人们挥手致意的元生城主,柳七突然一叹,轻声道,“他是个英雄吧!” “对!”小孟的脸上又挂起了热情的笑意,“他是个英雄!” 队伍缓缓地走上圆台,在三位祭司的带领下,向着神殿的方向祭拜,后面的队伍连同行人也一起叩首,柳七被小孟拉扯,也跪伏在地上。 三拜之后,队伍中的守护者在巨兽身上割出代表青兰城的纹路,巨兽震天的咆哮响彻青兰城,却被藤蔓丝丝捆住,动弹不得。战士们接下巨兽的鲜血,在守护者的带领下,一齐用鲜血在脸上勾勒出青兰城的符号。 勾勒完毕之后,最前面的守护者一刀砍下巨兽的头颅,两位相对年轻的战士割下凶兽的尾巴,分别放在木质的托盘中,送呈给前面的三位祭司。 三位祭司捧着硕大的头颅和尾巴,一步步前往神殿祭祀。整个队伍和行人寂静无声,目送着三位祭司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神殿的大门之中。 片刻之后,宏大的空灵的声音从神殿的方向传来,响彻青兰城的每一个角落,众人在青兰城主的代理宁夏山呼海啸一般一齐拜倒。这一刻,青兰城中,无论是否到现场参加祭祀,每一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认真地倾听这空灵的声音,缓缓地向着神殿的方向拜伏。 柳七没办法,又被小孟扯在地上,他低着头,悄悄问道,“这又是干什么?还要跪?!” “这是祭祀女神的颂歌!”小孟并不抬头,低声向柳七回道,“所有人都要祭拜,放心吧,很快的!” 虽然小孟说很快,实际上还是跪了近一刻钟才结束,元生城主带领众人起身,又向着神殿的方向躬身行礼,三位祭司才施施然从神殿中走了出来。 三位祭司回到云台之上腾空而起,半空中,云气勾勒,形成三把座椅,三人端坐其上,静静地注视着下方。 云台中央的舞台一端设立一排座位,元生城主在正中央的位置坐定之后对着下方微微颔首,在先前砍下巨兽头颅的守护者的带领下,一队战士踏着脚步上台。 紧接着,一连串沉重的鼓声响起,“呼哈!”台上的战士们微微蹲伏,伴随着鼓声的节奏,发出整齐的呼喝声。 柳七这才发现云台的另一端摆放着七八个用凶虎兽皮蒙成的大鼓,几个脸上涂满兽血的战士边敲击大鼓,边用台上战士一样的姿势起舞着。 “这是干什么?”柳七好奇道, 小孟也跟着节奏微微抖动,摇头晃脑,解释道,“这是战舞!是战士的传统!” 小孟紧盯着最前端好似一头蛮兽的身影,语气里尽是羡慕和崇拜,“只有最厉害的战士才能在前面领舞,终有一天,我也能站在那里!” 柳七看看人影健硕的身材,又看看略显单薄的小孟,不置可否。 战舞又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结束,人们的兴趣不仅没有降低,反而越发的高昂起来,拥挤的人群好似浪潮一般,不断地涌动着。 小孟两眼放光,“主祭选要开始了!”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激动,“来了!” 战舞结束后,乐菱从云座上站起身来,像念诵赞歌一般唱诵了一大段在柳七听来意义不明的颂歌,才大声宣布主祭选开始! 人群中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主干道的尽头,四支队伍缓步而来,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慢慢地走上云台。 “快看,那是逸风营的惜雪大人,听说她已经在帮助白晴大人打理营地了!” “那又怎么样,玉指营的千兰大人可是能够斩杀二尾凶兽的存在啊,这次主祭的位置一定是千兰大人的!” …… 队伍逐渐靠近,小孟东张西望,面上渐渐带起疑惑,“怎么没有我们营地的人?灵薇大人呢?墨兰大人呢?” 柳七也尽力张望,却没有看到想要看见的身影,“这是怎么回事?” 小孟摇摇头,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 半空云座上,乐菱不露痕迹地看向慕青,慕青微微摇头,示意她正常继续。 在各大营蓝袍主祭的带领下,四支队伍并列着登上云台,先是向着三位祭司以及元生城主行礼,一番礼节之后,四位蓝袍主祭陆续在元生城主旁边落座,参加选拔的圣女们依次下台,只有一位眉目清秀的女子立在台上。 “这又是干什么?难道不是通过比斗选拔?”柳七被这冗长的礼节弄得有些烦躁,连连向小孟发问。 小孟白他一眼,小声道,“不要着急,比斗还在后面,这才是最精彩的,看着吧!” 小孟话音未落,台上的女子如瀑的青丝突然无风自动,一道充满生机的玄奥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随着女子掐诀结印,玄奥的气息如同海潮一般不断地从她身上涌出,渐渐的,好似城外大河奔涌的声音隐隐出现在台上,起初细如蚊蚋,片刻间便有轰隆之声,紧接着,一道浓郁的蓝光从女子身上直冲天际,蓝光散发出一种空灵玄奥的生机,好似波动的心脏一般在云台上吞吐呼吸。 众人感觉仿佛有一条蓝色的大河从头顶流过,轰隆的水声和气息的翻涌令人仿佛置身水底,抬头仰望滔滔的大河,蓝光愈发的浓郁,映照得整座青兰城都呈现出一抹幽幽的蓝色,青葱的巨树枝干在蓝光的照耀下渐渐浸透出微微的光芒,那是另一股勃然的生机。 生机好似一只害羞的兔子,被蓝光的亲切吸引逗弄,缓缓地从洞穴中钻了出来,紧跟着,天地之间便被这一抹青色的光华填满,浓郁的生机好似大海一般,一下子将蓝光吞没,这一股磅礴的气息如同奔涌的浪潮,在巨树周身流转,在枝干上奔跑,在树冠上盘绕,好似一条神龙不断地围绕着巨树嬉戏。 青兰城中,浓郁的生机凝结成迷蒙的雾气,再缓缓结成细雨,一点点洒落下来,生机驱散了人们身体的沉疴,帮助战士们进一步强化肉体,就连柳七,也不禁感到一阵爽利。 柳七看着女子牵引出的庞然生机,啧啧称奇,小孟一脸敬意,自傲道,“正戏还没开始呢!” 仿佛应和小孟的话语,女子秀美的脸上露出细微的青筋,被生机浸透的蓝光好似一柄长剑,猛然从女子身上射向地渊的黑暗之中。 紧接着,青兰城上空风起云涌,淡黑色的雨云快速地在空中集结,淡蓝色的雷光在雨云中不断闪烁,发出震动天地的声音。 “这?呼风唤雨!!怎么可能!”柳七勃然变色,巨大的雨云比青兰城还要大上接近一倍,如此大面积的改变天象,以他所知,至少是准圣之能,而这些圣女的修为,怎么看也不会超过宗师! 下一刻,天象的改变立即回答了柳七的疑问,巨大的雨云在天空中涌动,台上的少女发出粗重的喘息,显然已经尽了全力。一张巨大的脸缓缓地从雨云中印了出来。 雨云组成的脸几乎和青兰城一样大,在天空中缓缓浮现,这是一张女子的脸,线条柔和,宁静美丽,她闭着眼,这就么面对着城中的万千生灵。 “圣人!”柳七满脸震撼,浑身微微地颤抖起来。 “糟糕!”猛然快速波动的心跳让柳七变色,不受控制的吸引和渴望如同潮水一般不断地冲击着柳七的思维,幸好周围的人都沉浸在女神降临的震撼中,周围的环境也足够嘈杂,柳七隆隆的心跳声并不显得引人注意。 “给我回去!”柳七咬紧牙关,脸上青筋暴露,紧握刀柄的手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显得无比狰狞。 “啊!”台上的女子惊叫一声,一下子瘫倒在地,她脸色发白,大汗淋漓,显然是消耗过度。随着女子瘫倒,天地间的异象好似轻烟一般倏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台下,小孟一脸惋惜,“差一点,差一点女神就睁眼了!” 柳七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不行!”柳七喘着粗气暗暗想到,要是后面有人真的引动圣人睁眼,他可不一定能坚持住,必须找个借口离开。 小孟倒是满怀期待,一脸欣喜地等待着下一个引神的仪式。二人各怀心思,都显得有些焦急。 正当柳七无奈之时,一声呼喝从主干道上传来! 【关山月】7、兽潮 引神仪式引发的圣人气息令柳七的血咒不断沸腾,冲击着他的心灵。无奈之下,他乘着换人的时机,急忙思索应对之策,想着是否要从城中逃离。 正思忖间,连声的呼喝从主干道上传来,一队守卫扶着一位浑身浴血,衣衫褴褛的战士,快速向云台这边跑来。 “乐菱大人!”领头的守卫面色惊惶,不断地呼喊着,“兽潮!兽潮来了!营地失守了!” 云座上的三人勃然变色,猛然起身,如同离弦之箭,向着受伤的战士冲了过来。 “什么情况?!”乐菱眉头紧锁,急声问道。 “三位大人!”遍体鳞伤的战士奄奄一息,低声道,“兽潮太凶猛了,出现了好多二尾凶虎!同玄营被围,归瑶营就快要失守了!”战士嘶哑的声音充满了惊惶和焦急。 “你说什么!”小孟大叫着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抓住战士猛烈地摇晃,“营地失守?营地怎么会失守?!” 战士被小孟摇得有些发懵,愣了一下才看清小孟的面容,他悲怆的眼神亮起丝丝微光,又缓缓地沉寂下去,呢喃道,“小孟!原来是你!对了!你先行回城了!” “肖大哥!你是肖大哥!”小孟也认出了战士,激动道,“究竟怎么回事?灵薇大人呢?墨兰大人呢?还有衡远大人,队长!他们都怎么样了!有他们在,营地怎么会失守?!” 战士面色沉痛,低声道,“我们突围回来求援的时候,灵薇大人和墨兰大人带着大家在神殿坚守,衡远大人为了送我们出来,已经!”他顿了一下,眼眶泛红,“牺牲了!队长也……”他的声音凄凉而悲怆,哽咽着难以为继,“队长为了保护我们,也遇难了!”说完,滚滚的热泪从泛红的眼眶中涌出,在满是尘土的面上冲出两道长痕。 “啊!”小孟茫然失声,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漱漱下落。 三位祭司都是一脸冰寒,慕青急声道,“我去归瑶营,荷衣你去同玄营,乐菱你坐镇圣城,这次兽潮看来非同小可,赶紧派人通知绮兰大人!” 另外两位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慕青的安排,说着慕青和荷衣脚下一顿,便要飞往两大营地救援。 柳七在一旁也看个明白,他心挂墨兰,也急忙跳将出来,大喊道,“请带上我,我也可以出一份力!” 两人已飞身在空中,乐菱刚要呵斥,空中一条白色的水袖倏然而至,缠住柳七的腰往空中一拉,带着他向着两大营地而去。 “多谢大人!”柳七跳上空中,对着荷衣轻声道,“归瑶营圣女对我有救命之恩,此行我不得不去!” 荷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却有一个低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愿你说的是真的!” 慕青看见荷衣将柳七带上,悄然传音道,“妹妹怎么也跟着胡闹,此事紧急,带上此人徒然耽误!” 荷衣轻声回道,“姐姐放心,此人我识得,乃是九州八派弟子,战力直追元生大人,既然他自愿前去,姐姐带上他,或许是个助力!” “地外人?!”慕青微微侧目,思量片刻便应承下来,分出一道光华将柳七一裹,化作虹光直射黑暗之中,荷衣也化作一道白光,向着同玄营的方向而去。 慕青携着柳七一路疾驰,地渊之中,光暗斑驳,他俩化作一道青蒙蒙的光芒掠过天际。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借着光线折射,下方渐渐可以看到一些凶虎奔腾。慕青眉头紧锁,声音冰寒而可怕,“竟然到了这里!” 青兰城一侧的三大营呈三角分布,玉指营靠近青兰城,同玄营在斜下方,归瑶营在最远处。三人出了城便分作两路,都是直线前往两大营地。 两人此刻飞行的位置恰好在同玄营附近,下方的林地中,凶虎狂奔的身影隐隐绰绰,数量已是不少。 同玄营附近的村落应该收到了消息,已经有不少人向着营地的方向撤离,普通的凶虎威胁不大,在战士们的护卫之下,算得上有惊无险。 两人一路不停,过了同玄营之后,明显可以感到人迹渐渐稀少,宽大的道路上也出现了乱窜的凶虎,部分指引的灯塔也被放弃,变得漆黑一片。 只用了两炷香的时间,两人便能远望到归瑶营的密林,慕青一言不发,脸色愈发冰冷,她微微放缓凌空的遁光,好像也害怕看到某些可能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二尾凶虎!”柳七低头观望,看着下方村落中火红的身影,半眯着眼喃喃念道。 归瑶营附近的村落被凶虎挤满,几乎都是一副惨烈的地狱景象,朴素的村落血流成河,残缺的尸体被疯狂的凶虎四处抛落,不断争抢撕扯着残肢断臂,四处流淌的鲜血和滚落的内脏被随意糟蹋。 柳七几乎能够感到慕青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孽畜!”她紧咬银牙,冷哼一声,一道冰蓝的光芒从指尖射出,瞬间在那只二尾凶虎的躯体上开出一个大洞。 “嗷呜!”二尾凶虎发出痛苦的哀嚎,血红的眼睛紧盯着天上的二人,猛然一跃,向着二人扑来。 冰蓝的光芒在凶虎身上爆发出来,在跃起的瞬间将它冻成冰雕,冰雕随着跃起的惯性,摔在地上碎成粉末。 慕青柳眉倒竖,将手一压,一道巨掌从天而降,将下方村落拥挤的凶虎打成肉末。 路上的地狱景象令柳七的心渐渐地低沉下去,慕青收起悲怆的心情,快速地向着营地掠去。 归瑶营地中,简陋的棚户区被凶虎黑红相间的身影挤满,密林的栖息地也在凶虎的肆掠下显得十分的破败。 光线暗淡的尽头,木质的神殿在透亮的阳光下反射出沉稳的褐色,鲜血在营地铺洒,血液形成的涓涓细流好似泼墨的油彩一般汩汩地向着乱石滩晕开渗透。 不高的山丘上,奋勇的战士不断将凶虎的尸体推落下来,蒙蒙的白光形成碗状将神殿倒扣其中,好似狂风巨浪的大海上飘摇于波涛之间的小舟一般,流转的圣洁气息不断将咆哮的凶虎阻拦在外。 神殿前方,数道白色的身影矗立,蒙蒙的白光不断地从他们身上飞出,不断补充到这只随时可能倾覆的扁舟之中。最前方,温柔的女子苍白的脸色露出一丝丝病态的红晕,她斑驳的长发因过度消耗而渐渐苍白。 碗状的光幕外,三只二尾凶虎带领着兽群不断地向着神殿发起冲击。流转的光幕仿佛滚动的火焰,不断地灼烧着凶兽,只要一沾上,便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地消耗着凶虎的力量,使之轻易地被战士们击杀。 三只领头的二尾凶虎却不同,光幕的火焰并不能在它们身上长久的灼烧,它们的每一次撞击却总能使得光幕一阵晃动,流转的光华微微暗淡,领头的主祭灵薇的脸色也愈发的苍白。 墨兰焦急而疼惜的气息不断在灵薇的背后逡巡,她无法劝慰灵薇稍作休息,只能竭力地将他的力量全部送入光幕之上。 虽然有光幕阻挡了凶虎的大部分力量,但是减员依旧在持续,连续多日的战斗使得战士们几乎都到了崩溃的边缘,支撑他们的,主要是那份等待救援的渴望和坚持下去的信念。 “滴答!”悄然地落在泥土之中的,是从灵薇嘴角溢出的鲜血,三天三夜,连续的大战和二尾凶虎的不断冲击令她早就走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她的脸上看不到多少痛苦,更多的是一种遗憾! 坚持!她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也是这样践行的,二位凶虎猛烈的冲击从光幕上传导到这个瘦弱的身躯,令她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一滴,两滴...... 嘴角溢出的鲜血渐渐在脚下汇聚成一滩,从一滩变作一汪,从一汪变作一支小流。她不知道这幅身体还有多少力量可使,她只知道将拥有的一切,不断地用出去! 用出去!哪怕抵御片刻也好,每一秒,都距离安全的时刻更进一步,都有更多的生命能够被拯救,都有更多的可能可以被挽留。 杀戮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淡,四周的景物也渐渐扭曲,她的眼前一片迷蒙,她只是本能地将流转在体内的力量挥洒出去。 依稀之间,她仿佛见到一个身影从天而降,一道雪白的刀光从天际亮起,倏然斩落,然后是巨兽痛苦的咆哮,二尾凶虎巨大的身体从中间裂开,一丝血线快速地窜遍全身,然后摊作两片烂肉。 漫天飞舞的血中,一个身影在光幕外昂然而立,四溢的杀气将凶虎震开,粘稠的鲜血从刀身上滚滚而落,他只一个人站在那里,却仿佛千军万马,仿佛长城屹立! “杀!”震天的吼声再次激起战士们的血勇,在欢呼声中,灵薇瘦弱的身影缓缓倒下,她仿佛听到了远在青兰城的颂歌,在耳边萦绕,天空中,女神温和的眼神注视着她,露出赞许的笑意。 “灵薇大人!”墨兰满面悲容,失去色泽的眼中泪水涌动,她不得不忍住悲怆,用最后的力量将瘫倒的圣女和受伤的战士都转移到神殿之中。 殿外,纵横的刀光来回滚动,将所有的凶虎都笼罩其中,不断扬起碎肉和残肢,锋锐的蓝色剑光从慕青身上涌起,蓝光如潮,瞬间将神殿周围的一切淹没。 【关山月】8、归途 四周的凶兽都化作一堆堆碎肉,柳七仿佛沐浴在血河之中,粘稠的鲜血混合着尘土沾满了全身,连续的杀戮使柳七心中的愤懑渐渐平息,疯狂的杀戮过后,往往只剩下残缺的情绪。 “公子!”墨兰温和的声音从神殿的方向响起,柳七木然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竭力支撑的脸,肆掠的泪水在满是尘土的白皙脸庞上划出一道道沟壑,空洞的双眼中,埋藏着深深的疲惫和凄然。 “快休息一下吧!”她倚在门边,轻声的呼唤把柳七从杀戮的梦魇中拉回现实。 歉疚、怜惜,还有更多的情绪在这声呼唤的牵引下一齐涌上柳七心头,他再也忍不住了,猛然冲了过来,将墨兰一把搂住。 墨兰错愕了片刻,好像抚慰孤独的孩子一般,伸出手轻轻拍着柳七的后背,柳七却把她抱得更紧了。 “对不起!”柳七沙哑的声音微微颤抖,万千的情绪涌上心头,却都化作深深的愧疚。他缓缓地松开墨兰,坚定的目光直直盯着那双空洞的眼,一字一句道,“放心吧!我一定会把大家带回去的!” 连番的大战令所有人都极为疲惫,在慕青和柳七的带领下将周围的凶虎肃清后,战士们迫不及待地瘫倒在地,圣女们还要负责救治伤员,除了慕青之外,没有人注意到门口的一幕。 慕青却没有说什么,她摇摇头走了进来,沉声道,“方圆三里的凶虎都被我清理干净了,不过此次兽潮非同寻常,此地不可就留,我们不需尽快撤回圣城!” 看着满地东倒西歪的战士,和不断忙碌的圣女们,慕青凝视着殿中静静躺下的灵薇,默然不语。 良久,她叹息一声,在灵薇身边坐定,运功恢复真力。 除了灵薇之外,墨兰几乎承受了整个光幕最大的压力,此刻也是油尽灯枯,柳七将她扶到一旁休息,带领几个战士清点战况。 感恩于柳七的救援,也敬服他的战力,仅剩的还有活动之力的战士在柳七的带领下将神殿周围清理了一番,柳七将散落的兽皮和圆木收集起来,在神殿周围修筑了一圈木质的围墙,以充当防御。 除了慕青和柳七,战斗力完好的战士不到两百,还有一百多的伤员,包括墨兰在内的圣女只有六名,神殿后面还藏着五百余名从附近村落逃过来的百姓。 不到八百人!这就是附近仅存的性命,坐在一旁的慕青眼中陡然射出两道寒芒,肆掠的杀意令正在汇报的战士一滞。她一言不发,原本温和的脸瞬间变得无比的凶狠和狰狞,又缓缓地恢复平静。 “就这样吧!我们明天就走!”柳七轻叹一声,示意大家赶紧休息。 可能是位于兽潮的后方,又或者慕青和柳七的坐镇,小小的神殿奇迹般地度过了一夜的平静。 翌日,柳七让慕青带领部分完好的战士在前面开路,又从百姓中挑选出相对有些武力的青壮混同剩余的战士护卫着伤员和老幼,三位圣女跟着慕青在前,三位跟着柳七断后,向着青兰城前进。 小小的神殿外腾起熊熊的火光,慕青带着几位圣女低声颂唱着女神的赞歌,送别在战斗中牺牲的灵薇和战士们。在众人不舍的眼神中,队伍缓缓前进。 柳七拍拍墨兰的肩膀,低声道,“走吧!” 火光映照着墨兰悲痛的神色慢慢恢复平静,“灵薇大人回到了女神的故乡,她的使命完成了,我们还没有,我们的路还很长!”她低声的话语像是向旁人解释,更像是对自己说。 可能由于兽潮的推进,他们没有遭遇数量太大的兽群,加上慕青和柳七的武力,队伍的行进虽然缓慢,却还算有惊无险。 虽然柳七想让墨兰跟在慕青身边,但他坚持和柳七一起断后,不断太大的队伍好似一只蠕虫,缓慢地在道路上前进,柳七走在队末,警惕地四处张望着。 队伍花了小半日才走到光线的尽头,前方的灯塔早已被凶虎破坏殆尽,黑暗缓缓迎面而来,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这是一种无法避免的不能。曾经无比熟悉的黑暗,此刻却像是死神在耳边的呢喃,一点点扼住脖颈,让人难以呼吸。 黑暗中,队伍无声地前进,为了不引起大范围的攻击,队伍并没有点起火把,甚至将一切的光源都熄灭,只剩下无尽的黑暗,笼罩着每一个人。 除了慕青和柳七,只有两位圣女和少数几个战士不受黑暗的影响,大部分人手拉着手,外围的战士也尽量靠近,保持着队伍的完整。 队末的柳七悄然拉起墨兰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近。 “公子,我本来也看不见的!”墨兰低声说着,却并没有抽回手去。 柳七不说话,却将她拉得更紧了。 黑暗的地渊中,一支静谧的队伍沿着不算宽阔的道路缓缓前进,远处大河淘淘,翻涌的浪花拍打两岸,混同着此起彼伏的兽吼,传来隐隐的咆哮,远处有低矮的植物,发出微微的荧光,好似被微风拨弄,在黑暗中,伴随着劲风呼啸而闪烁。 吼!这份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一支兽群发现了缓行的队伍,急不可耐地扑了过来。 扑哧,像是穿过一张锋利的大网,跃起的凶虎瞬间变成一堆碎肉,随着惯性泼洒到队伍中。 血腥,刹那间弥散开来,黑暗中,温热的液体和柔软的烂肉好似一场恶心的雨,不断地洒在人们的头脸之上,低声的惊叫被生生扼在喉中。浓郁的黑暗里,恐惧和恶心不断地冲击着人们的心灵,却又被理智和救生的欲望压制,变成令人疯狂的静谧,渐渐地,隐隐的啜泣像是一场瘟疫,缓缓地在队伍中扩散开来。 “加快速度!”慕青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柳七眼中,被鲜血和杀戮吸引而来的凶虎渐渐增多,队伍也在慕青的指引下跑动起来。 “相信我!先不要动手!”柳七拉着墨兰,向着另外两位圣女低声说着,他紧跟着队伍,随手将扑上来的凶虎劈成两半,凛然的刀意好似一张绵密的大网,将队伍的后半段护住。 减员在奔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后开始出现,略显臃肿的队伍在凶虎眼中好似一块肥美的鲜肉,令他们疯狂而着迷,蜂拥的凶虎任凭刀意在身上割开无数的伤口,拼命地钻过柳七的防护网,向着队伍撕咬而去。 “啊!”痛苦的哀嚎从队伍中响起,好似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紧跟着,哀嚎混合着痛哭和叫骂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慕青大人!”柳七一声大喝,挥起一道如同匹练的刀光将眼前的数十只凶虎一分为二。 紧跟着,队伍前方亮起数道白光,墨兰和两位圣女也掐诀结印,吟唱起玄奥的咒语,白光骤然从队伍的两端升起,在队伍上空结成一体,形成一片光幕将队伍笼罩起来。 “速战速决!”慕青也大声回应,灿烂的剑光仿佛绽放的焰火,一下子从队伍的前端爆发出来,几乎瞬间将前方清出一片空地。 “好!”柳七也不留余力,凛冽的刀意包裹下的长刀绽放出蒙蒙的青光,青光在奔涌而来的兽潮里来回滚动,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浓郁的血腥仿佛一股冲天而起的狼烟,吸引着周围的凶虎不断地向这边靠近。尽管这些凶虎对慕青和柳七来说,如同蝼蚁一般,但是架不住数量巨大!随着时间的流逝,粘稠的血液汇成一片,没过脚背,凶虎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蒙蒙的白光在凶虎的冲击下越来越淡,几位圣女也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光幕的火焰并不能完全阻挡凶虎,不时有些生命力顽强的,带着燃烧的火焰冲进人群,在战士的阻拦下被斩杀。 相比于凶虎,队伍中的人显然更加脆弱,纵然有光幕阻挡,杀戮依旧在持续。 “杀!兄弟们,跟我杀出去!”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是赚了!” “对,杀个够本!” 黑暗的压制和疯狂的杀戮刺激着战士们的神经,几乎断绝希望的蜂拥兽群反而极其战士们的杀性。 借着光幕上莹莹的白光,所有的战士都从光幕中冲了出来,好似扑火的飞蛾,向着兽群冲去。 “杀!”声嘶力竭的呼喊是对恐惧的宣战,也是对命运的反击,长枪折了便用刀砍,刀刃卷了便要拳击!用牙咬!这是生命最原始的战斗,绽放出生命最浓烈的勇力。 战士们的阻挡令光幕压力大减,收缩近半的光幕以浓烈的火焰将凶虎完全阻挡在外。 杀戮还在继续,前方依旧没有亮光,冲出去的战士一个个倒在凶虎的血盆大口中,血泊中,战士们还在疯狂地反击,哪怕没有手脚,也要咬住凶虎的喉咙,哪怕被撕成碎片,也要溅出愤怒的血液。 战士们相继倒下,凶虎又向着光幕发起冲击。 “杀!”伤员和青壮的百姓似乎也被这种疯狂感染,大吼着向兽潮冲了上去。 “杀!”潮水般的凶虎不断向队伍涌去,柳七周身被青蒙蒙的刀光笼罩,直直地在兽潮中奔行,哀嚎,惊叫,怒吼,哭泣,队伍中传来的各种声音混同凶虎的咆哮充斥在耳边,不断地弹拨柳七的神经。 一丝恨意悄然在胸中酝酿,恨地渊无光,恨凶虎疯狂,恨前方无路,恨己身无能。 “啊!——”柳七发出疯狂的叫声,隆隆的心跳骤然在耳边炸响,疯狂的杀戮令他完全听不见血液的沸腾,隐隐的红光从他愤怒的眸子中骤然亮起,青色的刀光也渐渐泛起一丝红晕。 刀光,越来越快!杀戮,越来越急!血雨,越来越密! 杀杀杀!杀意充满柳七的胸臆,来回滚动的青光越来越大,好似无底海渊的巨口,将凶虎通通吞噬进去。 白色的剑光陡然从天而降,隆隆的喊杀声伴随着摇曳的火光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 “快走!”荷衣空灵的声音从剑光中传来,伴随着火光临近,一队战士从兽潮中突破而来,快速地护卫着队伍前进。 “走!”慕青低喝一声,奋力挥洒剑光,两大宗师剑气纵横,完全将队伍笼罩,把四周的凶虎一一斩碎。 “还有公子!”墨兰惊叫着推开拉她的战士,向着柳七的方向跑去。 “圣女大人!”两位战士没有料到墨兰会向兽潮的方向跑去。 黑暗好似巨兽的大口,一下子将墨兰吞没进去。 【关山月】9、坚守 黑暗中,墨兰朝着柳七的方向奔跑着,手中白光闪烁,不断将扑过来的凶兽击杀。 “公子!公子!你在哪里?!”黑暗中焦急的呼唤被凶虎的咆哮淹没。远处肆掠的刀光呈青红之色,凛然的杀意令靠近的凶虎微微一滞,动作也慢了几分,更加顺畅地被柳七斩杀。 “杀!杀!杀!”柳七的眼中充满了杀戮,微微射出一缕红光。 “公子!”墨兰的呼唤引起了柳七的注意,他的眼中涌起层层的杀意,好似一道闪电,一下子向墨兰冲来。 磅礴的刀意带着呼啸的劲风,猛然向墨兰劈来。劲风扑面,撩起她如瀑的青丝,“是你吗?公子!” 她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注视着前方,伸出手慢慢地向前够着。 锋利的刀光生生悬停在墨兰额上一寸的位置,柳七眼中荡漾的杀意缓缓凝固,任由这只轻柔的手缓缓地抚上自己的脸颊。 “公子!真的是你!快走!”墨兰的脸上浮起一抹欣喜,拉着柳七便要向圣城的方向退走。 这一拉却没有拉动,柳七微微有些发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 “啊!——”他出发一声怒吼,一个踉跄跌在墨兰怀中。一抹青红相间的刀光从墨兰头顶绕过,环绕一圈将周身的凶虎断作两截。 墨兰连忙捧起柳七的脸,关切道,“公子你怎么了?!” 柳七将涌上喉头的鲜血又咽了下去,低声道,“没事!”说着拉起墨兰快速向队伍跑去。 有两大宗师护卫,一行人顺利地进行同玄营地,密林中的栖息地同样在兽潮的冲击下变成一片瓦砾,木质的神殿被战士的营地环绕,外围修筑起高大的工事以抵御凶虎的冲击。 光明令队伍大松了一口气,营地周围的凶兽被清剿一空,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被血液浸染成红色的土地。由于青兰祭,营地中的防御略显空虚,哀嚎和啜泣在营地上空低声盘旋,六名圣女的到来很好地补充了救治的缺失,队伍中的战士也填补了部分空虚的工事。 营地外短暂的平静令慕青有些疑惑,不禁向荷衣问道,“兽潮已经退了么?” 荷衣绝美的脸被凝重笼罩,微微摇头,空灵的声音略显低沉,“只是暂时退了,这次的兽潮真的很不一样!” 她望着营地外血流满地的苍凉继续说道,“作业已经是第三波兽潮了,这次的兽潮持续时间已经远超以往,凶虎的数量和战力也比以前提高太多了!” 慕青点点头,细眉紧锁,沉声道,“的确,这次二尾凶虎的数量比以前多太多了,普通的战士根本无法防御!” 荷衣摇摇头,美丽的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不止二尾凶虎!昨夜的兽潮,好像出现了更厉害的家伙!” “什么?!”慕青悚然一惊,“更厉害的家伙?!” “对!”荷衣微微叹息道,“那应该就是以前推测的三尾凶虎,以昨夜的强度来看,它的战力应该超过了守护者!” “这次兽潮太诡异了!”慕青也满脸愁容,思索道,“我们应该赶紧把人都撤到圣城去,如果还有更厉害的家伙就麻烦了!” 荷衣摇头道,“这边去往圣城要穿过一段阴暗区,现在营地里超过半数都是普通的百姓,不借助营地的工事,根本禁不起兽潮的冲击!” 慕青的眉头几乎蹙拢成一团,沉声道,“那怎么办?!” 荷衣转过头紧紧地注视着慕青的眼睛,低声道,“或许我们应该开启青兰大阵!” 慕青讶然道,“青兰大阵只有族群危亡的时候才能开启啊!” “不就是现在吗?!”荷衣紧盯着她,美丽的脸上带着一丝决然的味道。 “这!”慕青哑然无语,顿了片刻,才轻声道,“真的到了那种程度了吗?” 荷衣叹息一声,“我怕真的到了那种程度就来不及了!” “你让我想想!”慕青低下头,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从脚下一直铺展到远处朦胧的尽头,颓垣断壁,血火凶兽,惨烈的景象深深地烙印在慕青眼底,诉说着几日来疯狂的杀戮。 “绮兰大人不在的情况下,需要我们三人合力才能开启大阵,我们走了,这里怎么办?”慕青没有抬头,只有低沉的询问声传入荷衣耳中。 荷衣依然看着远方,把情绪都隐藏在天际的虚空之中,“这本来就是残酷的选择,我们只能希望他们能够在我们开启大阵之前坚守住!” “所以,”她转过头,看向慕青,“我们的决定,越快越好!” “你呢?”慕青也抬起头,看向荷衣,“你的选择是放弃这里,开启大阵?” 荷衣转过脸,用低微的声音说道,“其实我们没有选择,如果非要说有,我选择救更多的人!” “好!”慕青重重地点头,温和的脸换做无比肃穆的表情,去做一个有些残酷的决定,“我们走!” 向主事的守护者交代一番后,一青一白两道光芒冲天而起,向着青兰城的方向掠去。 尽管血咒的爆发几乎透支了柳七的体力,在营地中休息了半日,他又生龙活虎起来。 作为昨夜队伍里的最高战力,他一恢复便被营地的主事守护者请了过去,尽管他并不是很情愿,兽潮的威胁一日不散,为了墨兰和他的诺言,他就不得不为之奋战。 相比于归瑶营地的凋敝,这里稍好一些,以余相为首的几位守护者都保持着完整的战力,战士的队伍尚算完好,再加上归瑶营地精英战士的补充,不把圣女们计算进来的话,基本上比往日的战力还要强一些。 只是这些远远无法和失去两位宗师战力相比,帐篷里,众人相对无言,是死一般的沉寂。 余相并不显高大,四肢匀称,皮肤白皙,所有的力量都被完美地隐藏在略显单薄的衣衫之下。他平静的眼神底下隐藏着担忧,另外几位守护者在得知两位祭司离开的消息后也显得有些颓然。 “你们这是干什么?!”余相有些生气,他像一只猎豹,从喉中发出低沉的声音,“你们是怕了么?!” 他凶狠的目光从几个守护者的脸上一一扫过去,“如果你们怕了,大可以自己离开,以你们的能力,想必能活着到达圣城!” “大哥!”热血的汉子们都猛然站起,激动道,“你这是说什么话!” “大哥,我们不是怕!”左边的汉子凄然发声又颓然坐下,低声道,“凶兽再多,我们也能扛过去,可这次呢!” 他低落的面上露出一丝绝望,涩声道,“昨夜里你也和那畜生交手了,要不是荷衣大人,它一个就能拖住我们几个所有的力量,其他人怎么办?” 说着他有些丧气,“我们是怕,我们怕的不是死,我们怕的是没有希望,怕的是我们把命都填进去,也救不了这满营地的人!” “扛不住!也要扛!”余相肃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坚定,“我们只要守到神阵开启就可以了!” 说着,他的声音忽然变轻,低语道,“只要坚守,就有希望!” “好!”柳七清朗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他衣衫褴褛,尘土满面,浑然像个乞丐,但是他明亮的目光却比任何人都坚定。 “柳公子!”余相站起身来,微微抱拳道,“我已经听战士们说了,多谢柳公子救援,两位祭司大人已经前往圣城开启神阵,后面的兽潮,要麻烦公子鼎力了!” 柳七摆摆手道,“余大人客气了,圣女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不算什么!不知大人找我来此有什么事?” 余相沉声道,“听说公子武力超然,刀法卓绝,兽潮的凶虎虽然多,但战士们尚能应付,主要是其中的二尾凶虎,我们几人各负责一个方向,清理其中的二尾凶虎,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柳七点点头,“全凭大人吩咐!” “好!”余相也不客气,将几人的位置一一划分,约定扶助之法。 事毕,余相将柳七送出帐篷,低声道,“兽潮中可能有比二尾凶虎更厉害的家伙,公子请一定小心,若是遇上了,可以长啸为号,届时我等协力抗击!” 柳七点点头,也没多问,安慰道,“我晓得,大人放心!” 夜幕降临,营地被火把环绕,照亮得如同白昼一般。神殿被改为临时的救治营地,柳七将墨兰送到神殿中,嘱托几句,才回到负责的工事之中。 劲风吹得火把猎猎作响,远处浓郁的黑暗中,隐隐有植物的幽光如同鬼火一般四处飘摇,柳七擒刀在手,半眯着眼紧盯着似油墨般翻滚的黑暗。 “吼!”风把隐隐的咆哮从远处送来,带着微微的腥气萦绕在鼻尖。 “来了!”火把照耀的尽头,一缕缕噬人的红色好似潮水一般,从光芒尽头的地平线上涌来。凶虎疯狂的吼叫在耳边渐渐清晰,兽群奔腾好似密集敲击的鼓点令地面微微震动。 战士们显然对这种场面无比地熟悉,稳稳地等待兽潮进入有效的射程后,才张弓搭箭,送上一轮齐射。 箭落如雨,在地面上开出一蓬蓬血花,本来就没有散去的血腥再次变得无比的浓郁,进一步刺激着凶虎的疯狂。 死亡并不会阻挡凶虎的脚步,震天的吼叫越来越近,潮水般的兽群如同海浪一般,猛然拍打在工事上,战士们挺枪在手,凭借着工事的防御,不断将凶虎击杀。 血液很快汇成小河,慢慢地浸到柳七脚下。他半眯着眼,不断在兽群中搜索着,刀光时而在身前亮起,将一只只凶虎断成两截。 二尾凶虎火焰般的尾巴很难在兽群中躲藏,柳七轻易地锁定前方数道火红的身影,青光乍起,犹如滚滚的车轮,向着二尾凶虎辗轧而去。 “杀!”疯狂的杀戮在黑色的夜里上演着,弥漫的血腥几乎将空气都染成红色,柳七快速的身影犹如霹雳,在夜色中不断闪烁,每一次青光亮起,都有二尾凶虎毙于刀下。 时间缓缓流逝,夜却显得无比地漫长,兽群仿佛无边无际,不断地从黑暗中涌来,和余相的比斗令柳七默默地数着被他斩下的头颅, “七百四十二!”“七百四十三!”…… “六百了!”余相爽朗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他略显单薄的身体却爆发出别样的豪迈。 “八百!”柳七大声一数,微微瞥向余相,露出一抹笑意。 “好小子!可不能让你专美!”余相大喝一声,又扑向兽群。 前方杀戮不停,与其同时,木质神殿中,一道白色的光华陡然从二楼勾勒的地面上涌起! 【关山月】10、阵法 一道白光从木质神殿的二楼涌起,好似泉眼一般,汩汩流动的光华一点点溢了出来,一抹玄奥的气息瞬间笼罩神殿。 “神阵!神阵开启了!”圣女们欢呼着,一起颂唱起女神的赞歌,蒙蒙的白光从每一个圣女身上飞出,融合在神殿的光泉之中。光泉越来越大,几乎片刻便淹没整个神殿,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神阵!”光柱将整个战场照亮,也照亮了余相兴奋的表情, “兄弟们,给我杀!”他脸上飞起一道不知是兴奋还是疲累的红晕,一杆长枪在手中好似车轮般转动,庞然的力量带起呼啸的劲风将四周的凶虎都砸成肉泥。 光柱令所有的战士的精神都为之一震,迸发出格外的勇力不断将兽潮向外推进。在光柱的照耀下,浑身裹住青色刀光的柳七好似一道闪电,不断地在兽群中穿行,所过之处,血肉横飞,锋锐的刀光轻而易举地将凶虎撕碎。 嘭!余相精钢铸成的枪头猛然砸在一只巨爪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厚实的皮肉将庞然的力道卸去大半,就算二尾凶虎也会被砸得筋骨断裂的一枪竟然无功而返。 巨爪紧跟着横扫而来,猛烈的风压令余相勃然变色,长枪一挑将身护住,巨力骤然临身,把堪比精钢的桦木杆压得几近弯折。 嘭!余相一下子被横扫出去,巨大的力量连续撞毙四五条凶虎才堪堪停了下来,余相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微微颤抖着挣扎起身。下一刻,巨爪如闪电般地再次来袭,巨爪笼罩了余相单薄的身体,天塌地陷般地向他压来。 嘭!意料中的致命一击并没有如期降临,一道跨越战场的斩击破空而至,将巨兽打得翻滚了出去。柳七好似一只苍鹰从天而降,磅礴的力量带着凛然的刀气,猛然在巨兽身上开出一条口子,坚韧的皮毛在锈刀下犹如纸片一般,轻易地被割开,奈何比起巨兽庞大的身躯,近四尺的长刀纵然锋锐,却很难一击致命。 “吼!”一蓬血雨从被割开的前臂喷涌而出,剧痛令巨兽疯狂,三条火红的尾巴涌起蒙蒙的血光,它脚下一蹬,猛然向柳七扑来。 “柳公子小心!”余相惊呼一声,长枪一抖便要上前帮忙。 “余大哥不用管我,那边!”柳七高呼一声,长刀回护,抵抗兽爪的扑击发出金铁之声。 同时,战场的另一边传来一声惊呼,有一只巨兽将一位守护者击飞出去。 “两只!”余相勃然变色,看向柳七。 柳七点点道,“这边交给我!”说着,纵刀将巨兽圈住,使它不得阻挡余相的行动。 余相也不客气,赶紧招呼剩余的守护者一起对付另一只巨兽。 巨兽的到来令不断扩张的光柱给人带来的信心上蒙上一层阴翳,如果说,二尾凶虎和普通的凶虎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但二尾和三尾之间,却没有那么大的差距。然而,毫末之别,在生死相搏的时候,就是天与地的距离。 因此,柳七并没有感到这只三尾巨兽带给他多大的压力,纵横的刀光在远超锋锐的长刀的加持下不断在巨兽身上割出一条条三尺深的伤口,血雨纷飞,柳七仿佛化作一场刀刃风暴,围绕着巨兽高速旋转,一点点地将血肉剔下来。 这是真正的凌迟之刑,巨兽痛苦的哀嚎不断在原野上响起,从最初的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到见势不好向后逃窜,只用了短短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可惜,柳七闪电般的速度根本不容它逃离,庞大的生命力令它的伤口快速的愈合,又以更快的速度被柳七割开,生命力好似开闸的流水,迅速地从体内消失,它被鲜血溅满的皮毛变得极为暗淡,三条火红的尾巴也失去了往日的灵动气息。 “杀!”柳七大喝一声,瞬间无数的刀光从手中亮起,数百道刀光融合一起,在瞬间一同劈开,好似劣质的剧目,巨兽庞大的脖颈一点点地劈开,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惯性带着狰狞的头颅飞出老远。 光柱渐渐从营地扩散开来,白色的光华照在凶虎身上化作跗骨之蛆一般的火焰,快速地吞噬着它们的生机。 白光恰好扩展到工事旁便停止了脚步,熊熊的火焰让蜂拥的兽潮的压力骤然一减,经过火焰燃烧的凶虎都变得极为脆弱,轻易地被战士们杀死,以往需要守护者才能对付的二尾凶虎,在白光的影响下,几个精英战士协力也能击杀。 胜利的天平渐渐向营地的人们倾倒,只是三尾凶虎却完全不同,比起二尾凶虎仍旧歇斯底里疯狂和凶性,三尾凶虎明显有一丝狡黠,比如它们会逃跑,它们会选择较弱的战士击杀。 白光对三尾凶虎的影响比想象中还要更小些,灼热的火焰只在他们黑红相间的皮毛上留下淡淡的痕迹,圣洁而灼热的气息令它们行动稍有些迟缓,但还是在与守护者的对战中占据主动。 三尾凶虎火红的尾巴蕴含着汹涌的能量,支撑着它们闪电般的动作和势不可挡的巨力。虽有白光的削弱,坚韧的皮毛仍不是守护者的兵器能够轻易突破,巨力挥动的刀剑枪戟带起呼啸的劲风,却被皮毛和肌肉将攻势卸去大半,精钢铸成的兵刃劈砍在皮毛之上发出一声声击打败革的声音,锋利的刃面只能深入不到半寸,很难造成实际性的伤害。 相比而言,三尾凶虎巨大的力道和敏捷的身手对守护者有着极大的威胁,稍微不慎,被兽爪击中,瞬间便会失去大半的战斗力。 柳七锋锐凶猛的刀光是唯一压制三尾凶虎的战力,青蒙蒙的刀光冲天而起,相比于其他凶虎的一刀毙命,他至少需要一刻钟才能完全将三尾凶虎斩于刀下。 光柱仿佛激起风浪的巨石,将大量凶虎消灭的同时,也将巨量的二尾和三尾凶虎激了出来,不断挥舞的火红尾巴好似黑夜中开遍原野的曼珠沙华,闪烁的红芒带着地狱彼岸的气息将生命吞噬。 未等柳七歇息片刻,又有一只三尾凶虎摇头晃脑扑了上来,柳七刀光不减,纵身将其卷住,凶猛的刀光好似冷光森然的刀山地狱,明晃晃的刀光不断在黑暗中闪烁,一股席卷而起的银色浪潮瞬间将凶虎包裹进去。 凶虎整体战力的提高将光柱的加成又生生地压了下去,几个守护者合力将三尾凶虎斩于枪下,又有数只三尾凶虎咆哮着冲了进来。 余相激动的表情渐渐换做决然,怒吼着挺枪上前,将巨大的凶兽接了下来。“坚持住,等到神阵完全开启!” 听到余相的怒吼,柳七恍然,快速干掉眼前的凶兽,继续帮助战士们维持住岌岌可危的战线。 “公子!”墨兰轻柔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柳七耳中。 “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柳七一惊,刀光一裹,劈开空气,化作一道青光,好似一道闪电,倏然冲到墨兰面前。 “公子!”墨兰满脸焦急,几乎留下泪来,“快,我们要赶紧回到归瑶营地!” “什么情况?!”柳七疑惑道, 墨兰美丽的脸庞泫然欲泣,空洞的眼中充满了惶恐和担心,“祭司大人通过神阵告诉我,归瑶营地的阵图被破坏了,神阵无法完全开启!” “原来如此!”柳七微微点头暗道,“我就说圣人留下的阵法怎得威力如此弱!” “祭司大人已经将修补之法通过神阵告知我了,他们主持阵法无法脱身,只有靠我们了!”墨兰的焦急溢于言表。 柳七点头道,“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 两人在乱战之中寻到余相将来意说明,余相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却没有强行挽留,只沉声道,“城中的希望都寄于两位手中!余某自当奋力!” “兄弟们!”余相大吼一声,愤然一枪将眼前的凶虎击退,“神阵机要还在归瑶营地,二位受命前往,让我们为柳公子和墨兰圣女送行!” “好!”整齐的呼喝振聋发聩,在黑夜之中爆发出猛烈的士气! “为二位送行!杀!”余相猛然一跃,长枪在手,好似鹰击长空,勇烈的气息横贯天地,长枪一抖,猛然向前一刺, “为二位送行!”天地之间,又无数的声音回响。 又有无数道奋然的真气喷薄而出,一起在冲向蜂拥的兽群,巨大的能量将前方的一切碾碎,露出宽阔的大道。 柳七深深地看了余相一眼,沉声道,“坚持住!我一定会回来的!” “谢谢,谢谢大家!”墨兰泪流满面,跟着柳七快速地向前掠去。 青色的刀光包裹着柳七和墨兰在头前开路,快速地向着归瑶营地的方向冲去。漫漫的兽潮无边无际,柳七也不知道收割了多少头颅,砍下了多少兽爪,直到天边蒙蒙发亮,疯狂冲来的凶虎渐渐减少,直到变作平静。 两人应该是冲过了两大营地之间的阴暗区,顶上巨大的坑洞投下的光将周遭的一切照亮,这里只有零星的尸体,远处隐隐可以看见巨大的密林。 凶虎似乎本能地有些厌恶光线,白日里游荡的凶虎显得极少,两人顺利地回到营地,柳七建立的木墙被冲击地只剩下残缺的断木,神殿也轰然倒塌,昔日的营地化作一片废墟。 神殿的废墟中,柳七清出一片空地,墨兰依着记忆不断在废墟中寻找着什么。 【关山月】11、绮兰 柳七的离去令战线的压力陡增,余相不得不将几位守护者分开,以应付出现的三尾凶虎。 眼前巨兽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庞大的压力,它迅捷的动作和锋利的脚爪时刻威胁着余相的生命。攥枪的手微微颤抖,那是与巨兽磅礴的力量相抗引起的肌肉震颤,长期高速流转的真气令体内的经脉发出轻微的刺痛,可不远处好似灯笼般在黑暗中亮起的一双红芒令余相不得不坚持下去。 手中砸碎过不知道多少凶虎头颅的长枪裂开细微的痕迹,那是方才连续的重击造成的破损,余相喘着粗气,长枪好似灵活的蟒蛇将巨兽圈住,不让它造成更大的危机。 嘭!嘭!嘭!余相好似一只不厌其烦的苍蝇,不断地被巨兽拍飞,又挣扎着冲了上来,他青蓝色的衣袍沾满了尘土,胸前一片鲜红,那是身体在重创下呕出的血迹。 断作两截的长枪被他两手擒住,挥舞着向三尾凶虎冲去,一遍一遍地被击飞,又一遍一遍地冲上去,他似乎不知道疲惫,也永远不会倒下去。他一个人,就好像一堵墙,死死地拦住凶虎的脚步。 与此同时,其他几处的三尾凶虎也被守护者们死死拦住,只有两人协力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对三尾凶虎造成有效的杀伤,只能堪堪拖住凶虎,使其不能在战场上肆掠。 两人尚能在三尾凶虎的凶威下自保,唯独余相这边是与之独斗,肆掠的真气不断在凶虎身上开出不大不小的口子,没有减弱战斗力,反而激起了它的凶性。 断枪在余相身前舞得水泼不进,他用一种更像是自杀的方式,不断向凶虎发起冲击,锋利的爪牙和鞭子一样的长尾不断在余相身上添加伤势。他像一个登山的人,负重前行。顾不得两边的悬崖峭壁,顾不得顶上的山风呼啸,他踏着脚下的路,只顾前行。 奋战的夜,格外漫长,前行的路,分外艰辛。流淌的血几乎糊住了余相的眼睛,两杆再普通不过的断枪握在一个遍体鳞伤的人手中,却好似神器一般,爆发出好似山岳般难以越过的韧劲。 “来啊!”余相冲着凶虎狂吼着,野兽疯狂的杀性在这决然而愤怒的吼叫中竟然有些弱势,这个怎么也打不倒的蝼蚁令它生出些许的畏惧之心。 “杀!”余相吼叫着又冲了上来,这一刻,他被鲜血浸染的小小肉体仿佛变得无比的高大,巨大的凶虎在他面前反而像一只小猫,他那一身决然的气势令人们的观感错位,小大相易。 战斗,厮杀,这些深深烙印在余相骨髓里的东西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晰,他仿佛看到了历代守护者不断击杀凶虎,浴血而战的身影。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叫守护者吗?”疯狂的战场上,奔跑的余相又想起刚刚成为守护者时,元生城主的训话。 “为什么?”那时的余相也充满了疑惑,心中暗想,“或许叫大战士之类的更为威风凛凛。” “因为我们的使命,是守护我们的族群!”元生城主这样说道, “只有力量才能守护族群啊!”有人小声说道, “是啊!只有力量才能守护!”元生城主说道,“但守护靠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那靠什么” “勇气和决心!” “原来这就是勇气和决心!”奔跑的余相呢喃着,高速流转的真气令他像一颗在地面疾驰的流星。 勇气,是面对不可战胜的困难,不退一步的勇气! 决心,是身处不可逆转的绝境,豁出性命的决心! “杀!”余相高高跃起,旋转的枪尖在手中化成一抹银亮的弧光,向着凶虎斩去。 轰!一抹更加强烈的白光从光泉中涌起,瞬间撑开光柱,猛然向着原野推进。光芒似火,光柱中,普通凶虎刹那间化为飞灰,二位凶虎也燃起剧烈的火焰,不消片刻,便燃成焦炭。几只三尾身上也燃起白色的火焰,发出痛苦的哀嚎。 嘭!弧光瞬间将面前的三尾凶虎切开,飞溅的血雨在空中燃起,好似欢庆的焰火,伴随着人们的欢呼,一点点燃尽。余相并不高大的身影像一座大山轰然落下,矗立原地,他两手低垂,将枪尖戳在地上,背对着大营一动不动。 “大哥!”白光下,三尾凶虎被极度削弱,几个守护者快速将其斩杀,赶忙向着余相跑来。 “大哥!”呼喊声渐渐靠近,余相却没有动。 “大哥!”守护者们围了过来,余相浑身浴血矗立在原地,双手紧握的断枪戳在前方的泥土里,他睁着眼,看着前方,脸上的表情祥和平静。 “大哥!”守护者们轻声呼唤着,带着试探和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放在余相的鼻翼之间。 “大哥!”滚滚的热泪瞬间将眼眶溢满,守护者们将小心翼翼地他死死攥住枪杆的手一点点掰开,将断枪收拾起来,几个合力将余相的遗体高举而起,一步步向着营地走去。 青兰城神殿之中,乐菱、慕青、荷衣相对而坐,身上涌动的真气不断投入中央的阵法之中,勃然而起的光芒不断从阵法中涌出来,直冲青兰巨树的云冠,贯穿整个地渊,茫茫的白光从这光柱从散发开来,不断地奔向远方。 伴随着归瑶营地的光柱冲天而起,五大营地加上青兰城的六道光柱形成白光的六个支角,连成一片将地渊照亮。透亮的光芒席卷地渊,将一只只凶兽点燃,燃成一蓬蓬火焰。 “太好了!”慕青眼中露出喜色,“阵法已经完全开启了!他们成功了!” 另外两人眼中也露出喜色,乐菱坚决道,“咱们再加把劲,将这片区域完全净化!” 荷衣点点头,空灵的声音在乐菱和慕青的耳边回荡,“此次兽潮非同寻常,大阵毕竟不能一直开启,咱们必须探个究竟!” 慕青也点头称是,略显沉重道,“大阵消耗的是女神本源,咱们必须尽快调查清楚,早些关闭大阵!” 荷衣清声道,“目前归瑶、同玄二营都几近毁灭,逸风、司明两营也局势堪忧,我建议将这四处营地的人都撤回青兰城,将大阵回缩,以减少消耗。” 乐菱略微思索,不置可否,等待片刻才沉声道,“先探查清楚兽潮变异的原因,至于回撤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荷衣见乐菱不愉,也不多言,闭目继续主持大阵。 神殿后方是鳞次栉比,上下重叠的树屋,最上边的树屋画着细密的青兰符号的纹饰,不大的小屋简单而完善,细长的树枝盘绕装点,露出点点绿意。 靠里的藤蔓结成网状的吊床,中央用树木内部的根结加以修饰成天然而成的桌椅,屋内,一身深蓝色衣袍的身影席地而坐,她有些斑驳的长发在脑后挽成高高的发髻,美丽的面容和白皙的皮肤很好地遮掩了岁月流逝的痕迹,要不是沧桑的眼神和眼角堆积的细纹,很难相信这已经是一位超过七十岁的老人。 她远望着冲天而起的白色光柱,露出一丝追忆的神色,白光轰然扩散,席卷天地,她的思绪也随着白光飘香远方。 “兽潮!呵!”她略一哂笑,纤细的手藏在袖中微微的摩挲,望向远处的眼中露出一丝不屑,“看来是坐不住了!” “来吧!来吧!”她沧桑的眼神最深处流露出一丝狂热,深邃的眼神直直地射向远处白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来吧!成为女神最大的祭品,为女神献出你的生命!” “绮兰大人!”屋外恭敬的声音将飘忽的思绪拉回,迅速将眼中的狂热收起,恢复了一贯的悲悯神色。 “什么事?”绮兰温和的声音听不出年纪,带着令人心神镇定的奇异魔力。 “三位祭司请大人前往神殿商议!” “好!我马上就到!”绮兰淡定道,嘴角带起一抹笑意。 “见过大祭司!”三位祭司站起身来恭敬行礼,迎向迈步而入的绮兰。 乐菱迈出一步沉声道,“此次兽潮诡异,借着神阵护佑,我们三人想一探究竟,此次叨扰大祭司清修,实属无奈,我等不在之时,还请大祭司坐镇圣城!” 绮兰缓缓地走上台阶,矗立在神像身旁,沧桑的眼神顺着殿门眺望远方,轻声道,“不用了!此次兽潮异动的原因不在别处,就在你们面前!” “什么意思?!”三人微微一滞,都不同程度地露出震惊,乐菱满脸惶恐和不可置信,急声道,“大祭司!这是什么意思!难道......!” 绮兰脸上挂起一丝莫名的笑意,眼中露出丝丝狂热,“没错!是我!”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物,是一颗拇指大小的圆珠,泛着莹莹的红光,圆润的珠身上不是窜起隐隐电光,她看向圆珠的眼中充满了热切和骄傲,清声道,“它是冲着它来的!” “这!”三人的震惊更甚了,都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慕青看着绮兰手中的圆珠,颤抖着说道,“这莫不是......” 三人齐声道,“青兰神药——指玄丹!” 绮兰脸上的傲气更甚了,“没错,就是指玄丹!” 与此同时,地渊远处的黑暗中,两道红光气冲斗牛,从地渊中亮起,四处扫动,发出一股震慑万物的凛然气息。一缕光芒从上方的空洞漏下,在地渊中投下一片片斑驳,一颗十来丈的巨大头颅枕着一双巨爪,巨大的眼中好似地渊中升起的血月,在黑暗中朝着远方微微凝视。斑驳的光影照射着它火红色的皮毛散发出莹莹的光晕,仿佛有无尽的火焰流动,火焰流动的尽头,是五团一丈大小的明烛焰火,在黑暗中不住地飞舞晃动。 “吼!”巨大的头颅发出震天的咆哮,在黑暗中传出老远,紧跟着便是无数的咆哮之声跟随响起,仿佛无数臣民,向着它们的王一一拜伏。 【关山月】12、撤离 耀眼的白光笼罩地渊,以青兰城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浓郁的光华好似浪潮,在地渊之中奔涌起伏,不断净化着疯狂而凶残的生命。 一个看似有些臃肿的身影好似一道闪电,快速地在光芒沐浴的地域中奔行。微微带着白芒的光芒密密地铺洒在整个地渊之中,为所有的树木、乱石、泥土都披上一层圣洁的光芒。 墨兰伏在柳七背上,双目微闭,面色略显苍白,柳七告诉奔跑带起的狂风卷起她长长的头发在空中飞舞,被光芒染上一层圣洁的气息。一路上凶兽肆掠,血染大地的场景不断被光芒燃尽,恢复大地山林的本色,留下一片清净。 柳七像一支被拉满的强弓射出去的箭,直直地跨越山谷林地,掠过河滩戈壁,向着同玄营跑去。 远望下,营地的工事满目疮痍,战士们的遗体被收敛起来,统一焚毁。只留下被染红的土地,还诉说着战斗的激烈。 一队长长的人马整齐地从营地出来,向着青兰城的反向移动。营地出口边,一个柳七有些眼熟的守护者正指挥着队伍不断从营地中出来。 “大人,你看!”一旁的战士指着远处扬起高高烟尘的身影向守护者提醒道。 远处烟尘飞舞,在阵法光芒的沐浴下带起一串串或大或小的光晕,烟尘最前端,是一个好似箭头一般高速移动的身影。守护者半眯着眼,细细看去,有些不敢确定,“好像是柳公子和墨兰圣女!” 他话音未落,人影的面貌已经赫然在望,正是背着墨兰的柳七。 “柳公子!”守护者显得有些激动,慌忙地迎了上去,“太好了,你们还活着!” 柳七点点头,轻声道,“幸不辱命!” 他略带疑惑地看向长长的队伍,低声道,“这是干什么?兽潮不是已经退了么?” 守护者略显沉重地摇摇头道,“只是暂时退了,祭司大人传来消息,兽潮还没有退去,可能会有更厉害的凶兽突破阵法,让我们赶紧转移到圣城当中!” “什么?还有更厉害的!”柳七有些吃惊,凝眉道,“看来我们还算及时,余大人呢?” 听着柳七提起余相,眼前身形壮硕的勇武汉子眼眶一红,悲伤一下子从心底涌了出来,眼泪遏制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转,他低声道,“三尾凶虎太多了,余大哥一个人抵挡一只,他宁死不退,力竭牺牲了!” “余大人!”柳七一怔,听到余相力战凶虎,宁死不退,仿佛看到那个在战场上独自迎战凶虎的桀骜身影,前方是狰狞的凶兽,背后是守护的家园,长枪横锁照肝胆,血染狂沙见英魂。 看着满脸悲伤的大汉,柳七轻叹一声,低声道,“还请节哀!” 大汉抹干眼泪,沉声道,“余大哥的牺牲不会白费,我们一定会渡过难关的!兽潮随时会再来,柳公子,还请和我们一起退往圣城!” 柳七点点头,按照大汉的安排跟着队伍向青兰城行去。 “公子!”队伍中,柳七背上的墨兰嘤咛一声,缓缓转醒。 “你醒了?!”柳七微微有些兴奋,轻声道,“阵法开启了,兽潮暂时退了,祭司大人传消息说后面可能有更厉害的兽潮,吩咐同玄营地的人转移到青兰城中,我们现在正在去青兰城的路上。” “这样吗。”听着耳边众人的声音,墨兰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低声道,“我已经没事了,公子可以放我下来了!” “没关系!”柳七坚定道,“我一点都不累!你消耗挺大,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我真的不累!” 见柳七丝毫没有放下她的意思,墨兰也不言语,只当周围人都不存在,红着脸轻轻伏在柳七肩上。 青兰城神殿外的云台上,乐菱袖长的细眉微微蹙拢,神色间挂满了忧虑,眺望着白光的尽头。几日前绮兰宣布的消息不断地在她耳边回响,冲击着她多年以来的梦想和坚持。 “你们是祭司,祭司的使命就是迎接女神的复活!”绮兰是这样对他们说的,眼中带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狂热。 慕青凝眉变色,荷衣低头不语,只有乐菱的眼被疑惑、茫然、惶恐的种种情绪充满,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直到绮兰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中,慕青皱着眉走出去,荷衣也轻叹一声转身离开。守卫着青兰城神殿的无数日子一一浮现在眼前,乐菱颓然地跌坐在地,茫然的眼神中,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城外陆续有各大营的战士和百姓转移入城,城中的官员和守卫在元生城主的带领下在城外迎接,提前进行安排,以免大量的人员涌入对城市的民生造成冲击。 城外的转移有序地进行着,以巨树为根基的立体城市有远超平面城市的人口容量,巨树脚下提前开辟的营地将大量的百姓安置其中,城中的行政官员被派往营地进行指导和安抚,最大程度地保证百姓情绪的稳定。 在圣女的吟唱中,勃然的生机融入巨树,无数巨大的根系纠缠着从泥土中翻涌出来,将城市划分为内外两层,巨大的守卫营地单独被划分在外城之中,转移而来的战士们被重新整编,混合守卫们被安排在外城高大的围墙之上,无数座树根纠缠而成的箭塔拔地而起,进一步充实城池的防御。 当柳七他们来到青兰城外之时,这座令人惊叹的奇迹之城又变了一番模样,巨大的根系纠缠而成的城墙仿佛更加高大了,粗大的根系使得城墙的宽度超过了三丈,高度似乎也有增长,无数的箭塔点缀,在守护阵法的光芒照耀下,箭塔的阴影中闪烁着无数冷然的寒光。 “柳大哥!墨兰圣女!”清脆的声音从通往圣城的树桥边响起,一个顶盔掼甲的守卫向着两人跑来。 “咦?小孟!”柳七面上一喜,迎了上来,架着小孟很是高兴,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混得不错,穿上这身盔甲到还像模像样!” 小孟兴奋道,“元生城主让我加入了圣城守卫。” 说着,他微微有些黯然,坚定道,“等到兽潮退了,我还是要回归瑶营!” 柳七轻叹一声,拍拍小孟的肩膀,低声道,“归瑶营地已经没了!” “不会的,灵薇大人和衡远大人虽然走了,还有离升大人和王大哥他们,还有我!只要还有人,归瑶营地就还在!”小孟站得笔直,大声道。 “小孟!”柳七看着眼前一脸毅然的少年,竟比自己想象得更加坚定! 柳七眼中露出一丝肯定,清声道,“你说得对!人在,营地就在!” “还有我!”墨兰在一旁轻声道,“失去的土地可以再夺回来,毁掉的营地可以再建起来,只要我们还在,一切都还在!” “嗯!”小孟猛然点头,显得无比地相信。 “两位!城主大人有请!”温和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柳七一转头,便看见不远处略显阴柔的元生城主温柔地向着自己点头。 柳七向小孟致意,带着墨兰向元生走去,“不知道城主大人找我们干什么?” 元生的笑容依旧带着一贯的暖意,“不是我,是三位祭司大人找你们!跟我来吧!” 元生带着两人一路进城,向着神殿前方的云台走去。 “不知道祭司大人找我们干什么?”柳七小心地问道, “当然是感谢二位!”元生的声音带着诚挚,“这次神阵多亏了二位才能完全开启,祭司大人应该是想要当面向二位道谢!” “城主大人,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墨兰有些惶恐,急忙向元生说道。 “深入死地,恢复阵法,墨兰你功不可没,就不要谦虚了!”元生温和道,“而且此次柳公子多次拯救营地族人于危难,元某结草衔环难报其一,还望公子受我一拜!”元生说着对着柳七便是深深躬身地一个大礼。 柳七连忙跳在一边,摆手道,“元生大人客气了,我承蒙墨兰相救,无以为报,这些只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你就不要谦虚了!你不受他这一拜的话,他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接受为止的!”空灵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荷衣大人!”墨兰对着来人行礼道, 柳七听到荷衣言语,当下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站在原地。元生对着他长身行礼,才起身看向荷衣,微笑道,“多谢荷衣大人。” 荷衣依然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空灵的声音在周身回响,“去吧,乐菱在云台上等你们!”说着转身而去,一个细微的声音悄然钻入柳七耳中,带着一丝犹豫,“青兰城北方三十里有一片崖壁,其上通往云州升南郡,事有不遇的话,你可带墨兰自行离去!” 突然得到的消息令柳七一愣,忍不住回望荷衣远去的背影,露出疑惑之色。他动作迅速,一晃而过,并未被前方引路的元生发觉。倒是墨兰心思细腻,低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柳七摇摇头道,“只是感觉这次城里好像有点不一样。” 墨兰点点头,“是啊,我也有些察觉!兽潮高悬,可能祭司大人们有什么安排吧。” “嗯!”柳七点点头,两人快速跟上元生的步伐。 “乐菱大人!”墨兰和元生一齐行礼,柳七也在一旁打个哈哈,有些奇异以往吸引的感觉竟没有出现。 “你们来了!”乐菱的声音有些疲惫,眼神也有些暗淡,柳七很难想象有什么事能够让宗师露出这样的憔悴模样。 “这次全靠你们才能完全开启大阵,将兽潮消灭大半!神殿赏罚分明,就擢升墨兰为蓝袍主祭!”乐菱说着顿了一顿,看向柳七道,“至于柳公子……” 乐菱沉吟片刻,轻声道,“听说柳公子来自地外,一直在寻找回归之路。按说受此大恩,理应相送,只是兽潮在即,实在分身乏术!不如让墨兰代我们三人送公子离开,这颗明心丹能够明心见性,通透真灵,炼制颇为不易,在我族之中也属上成,就赠与公子,作为谢礼!” 柳七眉毛一抖,没想同样的话听到第二次,他拱手道,“多谢乐菱大人,兽潮在即,在下自认为还有几分蛮力,墨兰对我有救命之恩,小孟、余相大哥等人也视我为兄弟,恩情未报,兄弟蒙难,我又如何敢独善其身!丹药我可以收下,离开的话,就不要说了!” 乐菱眼中的神色微微亮起,轻声道,“你斩杀无数凶兽,救归瑶、同玄两大营地于危难,百里奔袭开启神阵,就是有再大的恩情,也还了!此次兽潮可能还有我等也难以预料之危险,你确认要留下?!” “常言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墨兰救命的恩情,区区小事,都在我能力之内,有些劳苦怎能抵这性命恩情。更何况我眼睁睁看着兄弟蒙难,自己却独善其身,柳某自问难以做到!”柳七说得义正辞严,令乐菱有些刮目相看。 乐菱仿佛有什么话要说,眼中神光渐渐亮起,片刻,又缓缓地暗淡下去,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而去,低声道,“随你吧。” 突然,一声震天的兽吼从白光尽处的黑暗中传来,兽吼震动地渊,连整个巨树也微微颤抖,乐菱猛然转身,看向白光尽处,涩声道,“走不了了,它已经来了!” 【关山月】13、狰兽 阵法的光芒照射的尽头,几个小小的黑影好似洁白的画布上骤然滴落的墨点,一下子从白色的边缘跃了进来,火红的墨点快速在视野中晕开,伴随着震天的咆哮和有规律的震动。 云台上,乐菱腾空而起,与此同时,城中另外两处升起一青一白两道光芒,跟随乐菱一起迎着越来越大的身影急速飞去。 “什么东西?”云台在巨树中间的树干处,光芒的尽头一览无遗,柳七极目远眺,只见一团团火焰在视线中慢慢放大,伴随着地面的震动微微起伏。 “二位可在神殿中稍作等待!”火红的身影越来越大,衬托得飞出的三道身影好似细微的蚊虫一般。元生有些坐不住,对着二人吩咐几句,也一飞冲天,向着远处的身影飞去。 “我也去看看,或许可以帮上忙!”柳七有些好奇,对着墨兰轻声道,“你就在神殿待着,等我回来!”说着,纵身一跃,好似一支箭,猛然从云台上射了出去。 “公子,小心些!”墨兰紧迈两步,疾呼一声,好似能够看见一般,向着柳七离去的方向露出关切的神情。 “放心吧!等我!”风中传来柳七清朗的声音,随着身影缓缓远去。 柳七虽无飞天只能,却极为灵活,他势大力沉,一跃之下,也仿佛腾空而起,在城中高楼箭塔借力几次,迅速地向着远方跑去。 滔滔的河水从东北而来,绕过青兰城向西,形成一圈天然的护城河。柳七飞身越过宽阔的河面,好似流星一般,砸在背面的乱石滩上。背面是一片隔壁,偶有丛林点缀,也显得极为单调,在光柱的笼罩下,尽显苍凉。 火红的身影从背面带起烟尘滚滚而来,地面的震动好似急切的鼓点,一下下敲击在人们心上。 “兽潮!兽潮!”外城响起阵阵惊呼,低沉的号鼓之声从城中响起,在荒凉的平野上传出老远,被重新整编的战士们快速地在高大的城墙上列队,所有的箭塔被调整方向,用森然的寒光对准北面。 乐菱三人如惊鸿掠过,几乎片刻之间,便飞出千丈的距离,火红的身影一点点在眼中清晰起来。血红的皮毛上只有随意勾勒的淡淡黑线,铜铃大眼,血盆巨口,锋利的獠牙从嘴里微微凸起,四条火红的长尾随着快速的奔跑不断起伏,尾端艳丽的皮毛好似一团火焰,在劲风的吹动下,不断地燃烧。 “四尾凶虎?!”乐菱目光锐利,轻声呢喃道。 “这多出一尾来,竟然如此不同!”慕青也有些吃惊,眼前火红的巨兽外形与三尾凶虎相差无几,只是毛色更加鲜亮,但体量却完全不同,肩高超过十丈,体长近五十丈,好似一座小山,带着真正的山呼海啸的威势,向着青兰城的方向奔来。 “四只?”三人对视一眼,分别散开向着巨兽扑去。 “元生大人!”乐菱边扑向巨兽边向后来的元生传音,“最东面的那只麻烦你阻挡片刻!” “好的!”元生身形一拧,从半路折向东方。 一道道光华从三人手中亮起,阴寒的指力,凛冽的剑气和浩然的巨掌分别向三只巨兽打去。 巨兽怡然不惧,带着狂奔的惯性和威势,将身一跃,向着半空中的三人扑来。 乐菱手中光华一闪,一抹蓝光刹那间将巨兽半边身体都抹上一层蓝色,凛冽的寒气和强劲的指力在巨兽体内肆掠,好似爆炸一般的一声巨兽昂然从巨兽口中响起。它身形拧动,一下子将半边冰封的身体挣开,碎裂的冰晶带着片片嫣红,猛然在空中炸开,带起漫天的血雾。 好似被无数的琉璃碎片割裂,又仿佛被锋利的篦子梳过一遍,巨兽被冰封的半边身体赫然出现无数三丈左右,对它来说却仍算细小的伤口。伤口之下,血雾过后,便是一阵淅淅沥沥的血雨。 “吼!”震天的吼叫伴随着呼啸的劲风向乐菱扑面而来,四条火红的长尾好似粗大的鞭子,瞬间将乐菱笼罩。 “好畜生!”乐菱怒喝一声,身形一闪,间不容发地从火红的鞭影中冲了出来,她并指如剑,被罡气加持的阴寒指力不断在凶兽身上戳出一个个血洞,血洞被蓝色的冰晶填满,摄人的寒气一点点向巨兽体内入侵。 “吼!”巨兽比乐菱想象中更为灵活,牙咬爪击,血盆大口带着浓烈的腥臭,锋利的牙齿闪烁着幽然的寒光,向着乐菱咬来。两只前爪不断地挥舞拍击,打得四周土石崩散,炸出一个个大坑。 四条长尾好似凌空的蟒蛇,不断向着左右闪躲的乐菱追击,呼啸的劲风昭示着浩然之力,将飞起的土石横扫成片片齑粉,扬起浓重的烟尘。 巨兽不时抖动着身体,被乐菱指力打出的血洞中的冰晶不断被它身上的灼热之力震碎,再被肌肉挤出来,带起一蓬蓬血雨。没了冰晶的阻碍,伤口快速愈合,纵然乐菱指力激射,它依旧生龙活虎,丝毫不见衰弱。 三人各圈住一只巨兽激战,好似三座被炸裂的大山,激扬的尘土直冲天际,巨兽搏击的跳跃好似一只巨锤不断敲击在地面上,发出轰隆的声音。 元生城主也拦住一只巨兽,猎猎的劲风吹起他的衣袍和长发,露出他严肃的表情。他在半空中略一站定,好似准备着什么,下一刻,他身形一晃,好似天神一般猛然从天而降,强烈的风压,在半空中形成一圈淡淡的云影,他好似一颗流星,带着巨大的冲击,向着凶兽的头颅打去。 嘭!一声巨响在原野上传来,好似凭空炸开的一道巨雷。小小的元生如同一只扑在家猫额头上的小虫,只是这只小虫却带着难以想象的磅礴之力。 轰!轰!轰!好似刀剑划过琉璃般的令人牙酸的声音从元生的拳头和巨兽头颅相交的位置响起。一条条仿佛蛛网般的白色裂纹凭空出现,巨兽发出一声悲鸣,一道血柱猛然从口中喷出,两道粗大的血线从磨盘大小的眼角如同溪流般汩汩流出,它粗壮的四肢微微颤抖,巨大的轰隆声中,百丈的地面猛然一沉。 轰!浓密的烟尘轰然而起,将巨兽的身形掩盖,地面上赫然出现一个近百丈的巨大凹坑,元生翻身而下,轻轻落在凹坑的边缘,他脸色煞白,隐藏在袖中的右拳微微颤抖,忽地面上一红,嘴角溢出丝丝血迹。 噗!将涌上来的鲜血吐出,元生连忙运转真气,疗养震动的内腑。 “嚯!”城墙上发出震天的欢呼,元生的惊世一拳令所有的战士为之一振,原本多有惶恐的脸上重新挂起慢慢的自信。 “元生大人!”柳七速度不慢,刚好看到元生将巨兽撼入坑中,不由得出声赞叹,“你真是太厉害了!”说着,向元生身边走来! “不要过来!小心!”元生见柳七跟来,勃然色变,霎时间,一声愤怒的巨吼从坑中响起,一个庞大的身影猛然从烟尘中递出一只巨大的兽爪。兽爪掀起一阵狂风,向着元生拍来。 “元生大人!”柳七一声惊呼,抽刀在手,昂然便要前扑。 “快闪开!”对柳七的关注令元生没有时间躲闪这猛烈的一击,他只来得及将手臂在身前交叉,将胸腹护住。 轰!狂风大作,吹得戈壁上的顽石四散滚落,猛烈的一击一下子将元生击飞出去,柳七急忙扑身向前,一把将元生抵住。巨大的力道一下子透过元生的身体降临到柳七身上,强烈的危机令骨髓最深处的血脉之力勃然从身体涌出,他清秀的脸一下子变得涨红。从身体涌出的力量化作一股柔劲,不断将元生身上的力道卸去。 轰——!被击飞的二人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四十来丈长的壕沟,两人同时呕出一口鲜血,挣扎着从壕沟里爬出来。元生鼓荡真气,微微的白光浮现在拳上,他拳出如影,刹那间将如雨点般落下的火红鞭影抵住。 “快走!”元生快速地挥舞着拳影,有些吃力道。 “我来帮你!”柳七脸色涨红,一双眼也泛起微微的红光,愧疚和愤怒的情绪同时涌上心头,令血脉深处的莫名力量一下子蹿出来一丝。 带着血芒的青色刀光猛然从元生背后亮起,刀光好似匹练,霎时间长出数丈,向着巨兽斩去。 “小心!”元生见柳七不退,纵然有些不悦,也不好不管他,连忙跑过来想先拉他离去。 扑哧!带着血芒的青色刀光一下在巨兽的前爪上开出一条数丈长的口子,刹那间血雨如飞,搂头盖脸浇了柳七满身,浓烈的血腥从柳七身上散发出来。 “吼!”柳七猛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吼叫,身形一动,如同一道闪电,纵刀向巨兽杀去。 “柳公子!”元生茫然伸手,瞬间的惊诧让他眼睁睁看着一道血光的刀光从柳七身上冲天而起,刀光好似接天的虹光,从天际一闪而落,仿佛一道闪电劈落,向着巨兽斩去。 吟!刀剑劈空的声音仿佛龙吟,在微微震颤的空气中传出老远。巨兽巨大的身影猛然一滞,仿佛有无尽的血光从巨兽的体内亮起,一道血线从巨兽脖颈后方的侧肩滑向肋下,紧接着,好似血泉喷洒,巨量的鲜血猛然从巨兽肩膀的位置倾泻而下。 “吼!”巨兽发出一声震天的哀嚎,整个右爪从肩部的位置被柳七砍了下来,弥漫的血腥更加浓郁了。 “吼!”柳七发出与凶兽类似的吼叫,身形一晃,划出无数的身影,他好似疯了一般不断舞刀劈砍,血色的刀光不断从他手中的长刀上亮起。 扑哧!扑哧!在巨兽的哀嚎和柳七兴奋的吼叫声中,巨兽轰然倒地,元生眼睁睁地看着柳七一刀刀将巨兽的躯体一点点砍成碎片。 “吼!”柳七爆吼一声,猛然跃起,一刀将巨兽的头颅从中劈开,任由白色的*溅满身体,鲜血很好地掩盖了他血红的皮肤,他猛然回头,看向元生,眼中两道红芒几近丈许。 “柳公子!”元生轻声叫道,浓郁地杀机不断从柳七身上散发出来,眼中的红芒令元生不寒而栗。 “吼!”又一声巨大的吼叫从光芒的尽头响起,带着贪婪和愤怒,一个巨大的身影破开光柱,身形一闪,冲了进来。 “吼!”快速移动的身影在空气中拉出一条长长的白线,一朵朵伞状的云团在身影背后被拉出。 一团火焰在几人战斗处展开身形,好似山岳的身形比四尾凶虎大了一倍,五条和身体一样长的巨尾在身后缓缓地甩动,带起沉闷的风声,火红的皮毛没有一丝杂色,巨大的头颅上,一只三丈的漆黑独角冲天而立。 “吼!”震天地巨吼从那山岳一般的身体中发出,带起的音浪催动滚滚的狂风,向着青兰城席卷而去。 “吼!吼!”密集的吼叫从白光的尽头杂乱地响起,一道绵延数里的兽潮从远方滚滚而来,奔跑着,啸叫着,巨大的体型相互拥挤,好似涌动的浪潮,向着青兰城淹没而来。 在长着独角的五尾凶虎出现之后,四尾凶虎便撇下三人,乖乖地回到王的身边。 乐菱看着蹲伏在不远处带着一丝不屑地看着己方几人的凶兽,露出一丝骇然和绝望,呆呆道,“狰兽!” 【关山月】14、独角 五尾独角的狰兽与他周围的凶虎迥然不同,它的身形更显细长,在四尾凶虎身上已经退得很淡的黑色皮毛在它身上重新勾勒起清晰的纹路,就比例而言,它的头颅略小,嘴里的獠牙也稍显短小,额上漆黑的独角斜着冲天而立,彰显着它的不凡。 好似岩浆一般的火红兽潮从远处滚滚而来,孤独的四人仿佛原野上的蝼蚁,瞬间被浪潮淹没。 “杀!”彻骨的寒意从乐菱身上爆发,向着周围的凶虎碾压而去,浓郁的蓝光骤然爆射而出,将她周身数十丈范围内的凶虎都冻成冰雕,再碎裂满地。霎时间,剑气、巨掌和钢拳同时爆发,滚滚的浪潮中仿佛凸起四块坚定的礁石,任由汹涌的巨浪被撞碎,扬起片片血雨。 “吼!”两声巨大的兽吼同时在战场的两处响起,一声来自狰兽的愤怒,三只四尾凶虎赶忙跳入战场,将三位祭司拦住,宗师巨大的破坏力在战场上显露无疑,尽管浪潮全部由三尾凶虎组成,在宗师采炼天地罡煞的独特异力面前,还是显得脆弱不堪。 纵横的奇特异力轻易地将凶虎坚韧的躯体撕碎,乱舞的光华好似漩涡,将浪潮中的生命不断地吸进去。侥幸冲向青兰城的零星凶虎也在城上几轮齐射之下,被其中夹杂的巨大力道钉死在原野上。 另一声来自于显得颇为兴奋的柳七,他眼中红光大涨,原本锈迹斑斑的长刀一点点褪去暗淡的颜色,化作一抹银光,又仿佛光华灿烂的一泓碧水,清亮的光华在兽潮中旋转飞舞,挑起一蓬蓬血雾,浓郁的血腥仿佛给了柳七莫大的力量,锋利的刀光在他周身跳跃,蜂拥的三尾凶虎竟然不是他一合之敌,一只只好似汁水饱满的西瓜,被他轻易地劈碎,扬起漫天的血肉残肢。 三只四尾凶虎的阻拦好似打开浪潮的闸口,滚滚的兽潮避过三人的战场,一下子向着城池蜂拥而去,靠近东面的元生和柳七依然像两颗顽固的钉子,将猛烈的冲击牢牢地固定在身前。 狰兽磨盘大的兽瞳中露出一丝不满,好似山岳般的身形猛然从原地消失,下一刻,如山的阴影凭空出现在元生身边,巨大的兽爪直接出现在元生身边三丈之外,兽爪挥动,轻轻一拍,元生蓝色的身影瞬间从原地消失,向着青兰城的方向拉出一条长长的光影。 呲——轰!空气中先是一声尖锐的枭叫,紧接着一朵伞状的云团出现在兽爪之前,一抹蓝色的光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穿过平原,好似流星一般,轰然撞击在城墙之上,巨大的声响伴随着木屑四溅,一个三丈大小的凹坑赫然出现,蛛网般的裂纹向着四面延伸,汩汩的鲜血缓缓地从凹坑中央的深洞中流了出来。 “城主大人!”城墙上的战士们勃然变色,几个守护者急忙从墙上跳下,到凹坑处查看。强大的力量在巨树根系纠缠而成的城墙打凹进去四尺有余,中央下陷地更加厉害,元生静静地躺在中央的孔洞之中,紧闭着眼睛。 他一袭蓝色的衣袍被鲜血染红,身上密布着被强烈的挤压崩出来的伤口,涌动着汩汩的血流,守护者们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坑洞中抬了出来,赶紧送往城中救治。 平野的战场上,巨大的狰兽身形一晃,仿佛瞬移一般继续出现在柳七身旁故技重施,巨大的兽爪带着猛烈的风压向柳七拍来。 轰!强大的力量极其的狂风令周围的凶虎四处滚落,遮天蔽日的浓密烟尘从狰兽的脚下向着青兰城的方向延伸,一道长达百丈的深深壕沟赫然出现在平原上。 “吼!”狰兽发出愤怒的咆哮,一丝鲜血从兽爪中间溢出。银光灿烂的长刀好似一只尖锐的牙签,借着狰兽猛然一拍,狠狠地刺进它的前爪里,留下一个血洞。 “嘿嘿!”阴沉的笑声从百丈壕沟的末端响起,柳七被鲜血浸染,又裹满尘土的身影一骨碌跳了出来。他满身的鲜血分不清是属于杀戮的凶虎还是属于他自己,眼中的红芒如有实质,勃然射出三尺,好似两道血柱在眼中飚飞。 “吼!”柳七咆哮一声,脚下用力,好似一颗炮弹,直直地向着狰兽打去。 狰兽也被这小小的刺伤激怒,咆哮着出现在柳七上方,又是猛然一击。 轰!烟尘四起,飞在半空中的柳七被狰兽直接拍进土里,强烈的气浪将飞舞的烟尘向四周吹散,一个和城墙上一模一样的坑洞出现在原野之上,汩汩的鲜血流入凹坑,形成一小片血湖,快速地将柳七淹没。狰兽仰天咆哮,似乎在彰显它的武力,宣告着对柳七冒犯它的惩罚。 轰!汹涌的兽潮轰然撞击在城门之上,宽阔的护城河有效地阻断了兽潮对城墙的正面冲击,却加大了城门的压力。在阵法光芒的压制下,三尾凶虎被削弱很多,但体型的优势仍然不容忽视,猛烈的撞击犹如巨型的攻城锤,精钢混合着巨树枝条修筑而成的城门被撞得木屑四溅,不住地抖动着。 近百丈宽阔的拱桥进一步加剧了守城的压力,蜂拥的兽潮从拱桥鱼贯而入,快速地将整个城墙包围,巨大的凶虎不断地撞击、撕咬,漫天的箭雨一寸寸地铺满城外的土地,檑木滚石,长枪刺击,堆叠的尸体渐渐在城下垒成一定高度的平台,凶虎们借着平台一下子跳到城墙上,向战士们发起攻击。 杀声四起,血流满地,鼓舞的呐喊,愤怒的咆哮,伴随着兵器和利爪撕碎血肉的声音不断在城墙上响起,嫣红的雪,黝黑的地,枯黄的枝干被内脏和*涂成带着腥臭的墨绿。 青兰城下,骄傲的王者缓步而行,在拱桥的尽头站定,一声震天的咆哮从它口中响起,仿佛在宣告着战争的结局。 “你终于来了!”桥的这边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将涌动的凶虎通通吹落到护城河中,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缓缓地落到王者对面,“章莪有兽,状如赤豹,五尾一角,音如击石,其名曰狰!哈哈哈哈,狰!你终于来了!” 她身上涌起的危险气息和眼中的狂热令桥这边的王者分外地不舒服,莫名的直觉让他率先发起了攻击。快速的扑击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跨越某种障碍的爆响刹那间出现在桥面上,声音未至,锋锐的兽爪却已先行拍到。 嘭!一声清脆的轻鸣从白色身影的侧面传来,那是兽爪拍击在一根三尺长短的青紫色枝条上发出的声音,明明一段木枝,却发出金属的轻鸣。 青紫的枝条仿佛有别样的魔力,四周的空气好似被凝固一般,猛烈的拍击也发出一声轻鸣,四周依旧风平浪静,还未见狰兽全身出现,它又骤然消失,将桥那边快要消散的虚影一点点填充起来。巨大的眼睛看向桥边细如蚊蚋的小小身影,竟露出微微的警惕。 “很好!这就是兽角的威力么!”绮兰静立桥边,伸手将方才挡住兽爪而悬停在空中枝条缓缓地从虚空中好似拔剑一般抽了出来。一把青紫色的木剑赫然出现在她手中,木剑颇为奇特,好似天然的枝条生长盘绕而成,几乎不见雕琢的痕迹。朴实无华的青紫色剑身上密布着流畅的纤维,剑身上三俩的细小疙瘩也显得生动真实。就是这样一把看起来轻易就能折断的木剑,却挡住了狰兽汹涌的巨力。 “来吧!为了女神,献上你的生命!”绮兰神色虔诚说着,带着一丝激动和笑意,身前的木剑倏然一斩,一道如有实质的半月形青紫色光华从剑身上涌起,几乎在一瞬之前,不到一丈的月型光华飞过拱桥,迎风而涨,变作数十丈。猛烈的剑光击打在狰兽头颅之上,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轰!好似方才的元生,只是狰兽巨大的身体显得更加的惊天动地,一座山岳仿佛真正的天外流星横跨千丈的平野,重重地摔在地上,砸出一道深深的鸿沟。 “绮兰大人!”城墙上爆发出隆重的欢呼,惊世的一击彻底点燃了战士们的士气,快速地将城墙上的凶兽击杀,战线一下子又被推回到城墙下,借助地利,再次稳固了城池的防守。 平野上,绮兰的出手不但没有令乐菱三人心中安定,反而露出一丝焦急。三人连施狠手,阴寒,强击、锋锐的三股气息冲天而起,不断向着四尾凶虎绞杀而去。奈何凶虎生命强韧,虽然被三人压制,一时之间,却很难将其斩杀,鏖战还在继续。 狰兽恰好摔在方才拍击柳七造成的血湖边,数丈深的伤口从额头直接划到腮边,好似火焰般的灼热鲜血从伤口洒落,好似下了一场血雨,悄然落在血湖中。 “吼!”狰兽向着绮兰发出愤怒的咆哮,强大的生命力快速地愈合头脸上的伤口,不过片刻,血雨便悄然停歇。狰兽带着仇恨的目光狠狠地瞪向绮兰,兽瞳深处,却隐藏着丝丝贪婪和恐惧。 “可不能让你跑了!”绮兰自言自语,白色的身影骤然一跃,腾空而起,向着狰兽追来。 “吼!”贪婪和愤怒压制了恐惧,狰兽咆哮着,头上漆黑的独角忽然散发出幽幽的光芒,光芒快速地笼罩兽体,狰兽摇身一变,竟缩小数倍,比起四尾凶虎还要小一些。周身黝黑的纹路黑得发亮,红色的皮毛却红的似火,黑红相间的皮毛竟发出微微的莹光,狰兽身形一动,以远超放出数倍的速度向绮兰扑出。 狰兽体型的变化也出乎了绮兰的预料,远在千丈外的凶兽瞬发而至,缩小的兽爪却带着更加磅礴的力量向绮兰打来。 “来得好!”绮兰瞳孔一缩,长剑倒转在身前一划,在兽爪临身的片刻,间不容发地从空中消失。 “吼!”狰兽四下环顾,露出疑惑的表情。半空中,倏然风起,透明的清风在高天卷动,好似一条粗大的布匹,一下子将狰兽的腰身裹住。 无形无相的风瞬间变作钢鞭,将巨兽的腰身缠住,力量将临未临之际,微微的触动令狰兽猛然变色,瞬间从原地消失,令狂风化作的长鞭卷了个空。 “好畜生!”风在原地旋转堆砌,缓缓地露出绮兰的身形,她面色冰寒,紧紧地盯着远处闪开的狰兽,眼中的狂热愈发的浓重。 “不错!看来你已经成熟了!”绮兰说着,青紫色的剑身化作漫天的剑气卷起狂暴地龙卷,向狰兽追去。 与此同时,小小的血湖缓缓地向下渗去,直到只有浅浅的一摊。 噗!一只手猛然穿过泥头,从血湖下方伸了出来。 【关山月】15、角力 冷风如刃,卷动青紫色的光华形成巨大的暴风漩涡,呼啸着向狰兽卷去。暴风中锋锐的剑气好似一条条游鱼,来回旋转切割,将暴风中的一切都撕成碎片。绮兰持剑而立,置身于巨大的暴风龙卷之中,爆裂的狂风和剑气在她身边却颇为温驯,巧妙地避开了她的位置。 高速的移动令狰兽黑红相间的身影布满了天空,好似一道黑红的剑光,不断在暴风的边缘穿行试探。 嗤!如刀的狂风在狰兽身上刮过,切出一溜火花,发出金铁一般的轻鸣。狰兽低声咆哮着,漫天的身影一齐张口,好似万兽齐鸣,气势凌然。狂风的无功令它信心大增,漫天的身影像是归巢的燕子,不断地向暴风中的绮兰发起冲击。 “吼!”暴风中的剑光可不是外围的狂风可以比拟的,一丝丝细密的血雨渐渐从狰兽身上泼洒,被狂风卷动,均匀地散在暴风之中,为席卷天地的龙卷抹上一层血色。黑红相间的身影不断地向里冲击,无数的身影好似天河倾泻,滚滚如潮向着绮兰的位置涌来。 绮兰站立风中,看着狰兽冲进暴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随手一挥,手中的长剑倏然消散,她持咒掐诀,在低声的轻吟中,暴风猛然加快了旋转的速度,纵横地剑光更加的密集,狰兽身上的伤口也越发地多起来。 “吼!”狰兽巨大的眼中露出愤恨和不屑,任由剑光在身上带起一蓬蓬血雨。它仰天咆哮,额上漆黑的独角再次爆发出浓郁的光华将它包裹起来,漆黑的光华一闪而逝,它的身影赫然又缩小了数圈,变得和三尾凶虎相差无几。 黑红相间的皮毛短促而有力,微微内旋的毛发纠缠在一起,好似龙鳞一般,一片片覆盖在狰兽身上,五条长尾仿佛由真正的岩浆组成,浓郁粘稠的光华缓缓流转,在尾端亮起一蓬蓬火焰。血雨停歇,无数的风刀剑气在它身上拉出一溜溜火光,发出令人牙酸的枭鸣。 “吼!”它咆哮一声,猛然向绮兰冲来,只见一道火光在原地骤然亮起,火光一闪,一股危险的气息直冲绮兰的天灵。她下意识地向旁边一闪,腰间微微一疼,一声裂帛的声音紧接着传入耳中。她骤然变色,右手凌空一抓,漫天青紫的光华刹那间照向她的掌心,仿佛时光逆转,无数的光华向她手中汇聚,凝成一柄青紫色的木剑。 风暴缓缓停歇,露出绮兰的身影,一抹嫣红缓缓地在白色的腰带上浸染开来,急速的利爪几乎将她腰斩,近一尺长的伤口赫然出现在她腰间。她脸色发白,持剑在手,警惕地望着远处露出身形的狰兽。 “吼!”狰兽对着她发出一声颇具嘲讽意味的咆哮,身形一转,顿时火光闪烁,下一刻,木剑发出一声金铁重击的交鸣,磅礴的力量骤然从剑身上涌来,将绮兰的手臂挑开,紧接着刺啦一声,长袖被猛然从上臂扯断,露出一截白皙的胳膊。 “不行,它太快了!”绮兰凝眉四顾,心中暗道。 狰兽急速穿行,火光闪烁,不断向绮兰发起攻击,快速掠过的锋利兽爪像一柄长剑,不断地击打在绮兰防御的剑身上,发出金铁的声音。 不过片刻,绮兰便衣衫褴褛,宽大的长袖被兽爪撕碎,斑斑的血迹将白色的衣袍染尽,狰兽的速度令她极为被动,防御都十分勉强,更别说反击。 “不行!”绮兰心中计较,脚下一蹬,向着青兰城掠去。 “吼!”狰兽发出一声不甘心的咆哮,紧随着追去。 地面上,乐菱三人与四尾凶虎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的阶段,三人端庄的衣袍上犹如梅花点点,开出斑斑的血迹。三人脸色苍白,额上也有汗迹,当力量被追平后,凶虎的顽强完全出乎她们的意料。三只凶虎的形象更为惨烈,瞎眼、断尾、折腿,狼狈的模样依旧掩盖不住它们的凶性,不断地向着三人发起冲击。 吼!嘭!咆哮夹杂着击打的声音,慕青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将眼前小山般的凶虎击飞出去。它浑身皮毛略显暗淡,原本拿它毫无办法的阵法光芒在毛发的顶端燃起丝丝焦黑的痕迹。它后腿的腿骨被慕青打断,一条尾巴好似夹板一般缠绕着将断骨固定,依旧咆哮着不断向慕青发起冲击,爪拍,撕咬,抽击,它使出浑身解数,牢牢地将慕青拖住。、 嘭!它再一次被慕青磅礴的掌力击飞出去,小山般的身体在地上犁出巨大的沟壑,扬起滚滚的烟尘。“吼!”它毫不气馁,咆哮着便要再次冲上去。 嘭!一股巨力从尾巴上传来,将它拉了一个踉跄,紧接着,更大的力道从尾部涌来,一个矮小的身影抱着比他还要高的尾巴,猛然将凶虎抡起。慕青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凶虎咆哮着被抡飞了起来,长长的尾巴被绷得笔直,小山般的身体遮蔽天空,在地面上投射出一团巨大的阴影。 地面上,一个几乎被凶虎尾巴上的毛发淹没的小小身影抱着凶虎的尾巴将它抡了起来,巨大的力道在原地刮起猛烈的狂风,吹得慕青的衣衫猎猎作响。 嘭!巨大的声响伴随着地面的震颤,小小的身影高高跃起,将小山般的巨兽猛然一掼,好似流星锤一般砸在地上。仿佛原地炸响雷霆,强烈的狂风带着巨兽喷出的鲜血好似浪潮一般向慕青涌来,慕青赶忙拔地而起,避过奔涌的血雾浪潮。 “柳公子!”慕青向着小小的身影呼唤道,却没有得到回应。 凶虎粗大的尾巴之于柳七,就仿佛玉米粒之于蚂蚁。可就是这小小的蚂蚁,竟然用纯粹的力量将山岳般的巨兽打倒在地。 巨大的力量将凶虎狠狠地摔在地上,挣扎着难以爬起。连头发也变成血红之色的柳七嘿然一笑,将巨尾扔在一边,猛然一跃,落在凶虎肩颈之上,长刀一划,犹如泉水般的血流立刻涌起,他嘿嘿笑着,奋力一跳,竟然从血泉中钻了进去。 柳七反常的举动和随之而来的凶虎的哀嚎令慕青不寒而栗,头皮有些发麻,她顾不得许多,见柳七无事,赶紧向另外两人援手而去。 哀嚎渐渐变成惨呼,再渐渐暗淡下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巨兽便一动不动,没了气息。巨大的头颅上,磨盘大小的眼珠噗嗤一声滚落下来,黝黑的眼窝中,满身鲜血的柳七一跃而出,眼中的红芒又涨了尺许。他表情有些木讷,好似寻觅猎物的疯犬,眼中的红光慢慢地瞄准了荷衣对面的另一只凶虎。 嘭!巨大的音爆从他脚下响起,一道红光跨越战场,一下子撞在正与荷衣交手的凶虎身上,高速的红光令荷衣吓了一跳,眼前的凶虎倏然之间便被顶飞,红光带着凶虎,继续投往下一处战场。 嘭!不等片刻,又是一声巨响,乐菱眼前的凶虎也被柳七带走,留下三人满脸的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那是谁?”荷衣空灵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红光一闪而逝,她根本没有认出柳七。 倒是慕青看到柳七从地上爬出来,轻声道,“那好像是柳公子!” “他?!”荷衣吃惊不小,满是疑惑道,“他应该还不是宗师吧?刚刚突破?” 慕青摇摇头表示不知,低声道,“刚刚突破的话,应该不会有这等力量吧?” “原来是他!”乐菱不发一言,看着红光将两只凶虎掼在远处的战场上,心中暗道。 他似乎有奇特的癖好,抓着凶虎的尾巴好似抡起两柄如山的大斧,一下下猛烈地砸在地上,轰然之声不断在原野上响起,如同地震一般。两只如山的巨兽被他攥在手中,被狂风吹起的毛发几乎将他淹没,小大之别看起来颇为滑稽,与这份滑稽同行的,是令人心寒的惨烈。 以大地为鼓,为巨兽为锤,蝼蚁般的柳七却仿佛擎天的巨人,一下下将两只凶虎敲成一滩烂泥。 “嘿嘿!”他咧嘴一笑,露出孩子般纯粹的笑意,随手将粗大的尾巴一扔,落在凶虎肩上,他故技重施,举刀划开一股血泉,一骨碌钻了进去。 没了四尾凶虎的阻拦,三人架起虹光,赶忙向着青兰城飞去。如潮的兽群应该全部涌了进来,原野一片平静,战线被死死地压在城墙之下。宽阔的城墙被密密麻麻的凶虎堆满,借助城墙的地利,凶虎被牢牢地阻挡在城池下,鲜血将滔滔的大河染红,尸体在城下堆积,伤亡不断地持续。 绮兰将狰兽引到城下,近处阵法的压制越发明显,狰兽难以捕捉的速度渐渐变得可以防御。绮兰纵剑如风,将狰兽的攻击全部抵挡下来,一人一兽你来我往,对峙良久,绮兰剑法精妙,狰兽速度高绝,都没有可乘之机。 乐菱三人的归来大大地减缓了城防的压力,宗师纵横的罡气再次将城墙笼罩,如同深渊一般,吞噬着凶虎的生命。 久攻不下,狰兽的眼中生出些许的退意。它快攻几次,仍旧难以给予绮兰致命一击,下方凶虎不断加剧的伤亡也坚定了它的退意。它咆哮一声,化作一抹火光,便要向黑暗中退去。 绮兰看出狰兽的退意,当下有些着急,她眼中露出一丝狠意,厉声道,“不能让它跑了!” 绮兰长剑冲天,真气鼓荡,一股玄奥的气息刹那间从她身上涌出,青兰城中,冲天的光柱微微一颤,紧接着,一股浓郁的光华从光柱中分化出来,直直地投射在绮兰身上。 感受到绮兰的动作,城墙上的三人勃然变色,乐菱面色惨然,尖叫道,“大祭司,不要!” 电光火石之间,圣洁的气息骤然减淡,城下三尾凶虎的压力骤然渐小,力量的差距一下子被拉开,瞬间便有数百的战士丧身兽口。 “吼!”还未退却的凶虎被减弱的阵法光芒又激起了凶性,再次向城上扑来,原本一个精英战士便能对付的凶虎,现在一个守护者也只能堪堪对敌。凶虎一下子便突破了城墙,向着城中肆掠而去。 幸好乐菱三人已经回到城中,宗师之力还是将大部分的凶虎控制在城外,临时的双重城墙也很好地阻拦了凶虎造成的破坏。 圣光加持下的绮兰紧跟着狰兽的脚步追了出去。然而阵法的加持也无法使她的速度完全超越狰兽,一兽一人一前一后,快速地掠过天空,看着狰兽渐渐远去的身影,绮兰脸上浮现出一丝绝望的表情。 嘭!一道血光骤然从下方的战场冲天而起,狰兽不妨之下,一下子被红光击中,强大的力道直接将它撞偏了路线。红光中,一个小小地身影猛然抱住它额上的独角,猛然的力量连人带兽,如同流星一般,直直地跌落在原野上。 “好!”绮兰骤然狂喜,连忙追了上来。浓郁的剑光倏然而起,锋利的罡气连同强烈的圣洁之力直接将一人一兽都笼罩了进去。 【关山月】16、仙光 在绮兰看来,她很感谢柳七的一跃而起将狰兽留下,但仅仅是感谢显然并不能让她投鼠忌器。浓烈的剑光带着狂热的信仰和必杀的决心向着地面上不断滚动的一人一兽笼罩而去。 强大的惯性使得纠缠在一起的一人一兽在原野上不断翻滚,犁出长长的壕沟,扬起的烟尘,未等他们分出胜负,凛冽而灼热的剑光已倏然而至。 这一剑取的是堂皇大势,走的是泰山压顶,根本不分辨狰兽和柳七,浓烈的剑光好似高悬的白日,无尽的热力均匀地挥洒,毫无顾忌地如同消融冰雪般将生命吞噬,如同碾死蝼蚁般让这一人一兽授首。 “吼!”狰兽和柳七同时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咆哮,锋利的剑光好似一场细密的雨,在他们身上划出无数的伤口,圣洁而灼热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从他们的伤口上一点点燃烧进去。 柳七周身被圣洁的火焰笼罩,眼中的红芒一点点向下退去,他咆哮着,犹自死死地按住狰兽的独角,剑光笼罩的痛苦加剧了手上的力道。狰兽经过两次缩小,已经变得和三尾凶虎仿佛,柳七跨坐在它身上,一手抓着漆黑的独角,一手扣住狰兽的眼睛,猛然用力,狰兽的右眼被他生生扣了下来,鲜血飙射好似泉涌,从眼窝中涌出,狰兽不断在他身下挣扎咆哮,五条长尾死死地将柳七卷住,用力地拉扯着。 奈何从战场的血湖中爬出来的柳七已经和之前不可同日而语,狰兽体型的变化令它速度飙升的同时,力量却大幅度下降,此刻如何是柳七的对手。他凶暴地将手指从狰兽血流不止的眼窝中扣了进去,漫天铺洒的剑光令他愈发地疯狂。 柳七的疯狂之态令绮兰有些心惊,但也是机会,她心一横,青紫的剑尖上一道无形的气劲飙射而出,飞出剑尖的气劲瞬间化作千万道,带着神阵圣洁的气息,继续将柳七和狰兽笼罩。 “吼!”剑雨和气劲好似犁地一般,将二人密密麻麻地铺满,强烈的气劲和锋锐的剑雨令这一人一兽身上几乎没有一片好肉,它们被鲜血覆满,翻卷的皮肉在无尽的切割之下呈现出粉嫩的颜色。 柳七昂然而立的身上出现无数细密的血洞,他的身体好似一个筛子,涌出汩汩的鲜血,他的表情愈发地愤怒了,眼中的红芒又涨了回来。隐隐的红光渐渐从他身上浮现,他咆哮着,怒吼着,抓住狰兽的手更加用力。 “啊!”柳七发出一声似怒吼又似惨叫的声音,身下的狰兽挣扎得更厉害了,一人一兽缓缓下沉,乱石铺就的原野被它刨出一个数丈的深坑,柳七大吼一声,浑身红光大作,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骨裂声音,柳七一手抓着独角,一手扯着小半块狰兽的头脸猛然站了起来。 “吼!”柳七冲着绮兰大吼一声,眼中的红芒仿佛弓成满月的利箭,顶着剑雨直直地看向绮兰。 绮兰见他将狰兽的头颅扯碎取下独角,面上一喜,疾呼道,“兽角!快将兽角给我!” “吼!”柳七不为所动,在绮兰急切的眼神中冲着她狂吼一声,猛然向她扑来。 绮兰面色一冷,皱眉道,“不自量力!”说着手中长剑凌空一划,一道青紫色的剑气暴风拔地而起,快速向柳七卷来。 “吼!”柳七没有丝毫犹豫地冲进暴风之中,青紫色的剑气暴风带着浓郁的圣洁气息,好似无数锋利的刀片同时在他身上切割。方才绮兰虽然没有留手,但大部分的力量都在狰兽身上,现在更加激烈的剑气将柳七笼罩,一下子将他重创。锋利的剑气一点点将他的血肉刮下来,如同凌迟一般。 狂风卷过,柳七轰然倒地,她的四肢好似被慵懒的秃鹫啄食过,露出森森的白骨,局部还残留着一片片烂肉,半张脸也被剑气肆掠,露出骨头,眼珠被剑气挑出,留下一个乌黑的血洞。胸腹尚算完好,在满是破洞的皮肤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布满剑痕的内腑和微微跳动的心脏。 从柳七拔下来便缩小到不足一尺的漆黑兽角在暴风中却完好无损,轻轻地落在柳七手边,绮兰连忙冲上来,一把将兽角攥在手中,瞥向柳七的目光充满了嫌恶,她随手一挥,一道狂风卷起,将柳七的残躯吹落到狰兽刨出来的深坑中。 青兰城中,乐菱三人马不停蹄地带领着一众圣女救治伤员并安排官员安抚内城的百姓们。虽然绮兰抽掉了神阵大部分的力量,但在狰兽的号令下,三尾凶虎还是退却不少。在三人救火般的奔忙中,终于将闯入城中凶虎的脚步阻拦在内城之外,饶是如此,没了阵法压制的凶虎还是造成了巨量的伤亡。不到一万的战士瞬间折损了近半,后面又牺牲一些,至此,整个青兰族群的战士五不存一。 青兰城上,一道光华掠过,精准地落在云台之上,绮兰捧着漆黑的兽角满脸喜色,快步向神殿走去。 “绮兰大人!”看到遁光的乐菱快速地追了上来,向着绮兰急冲冲的背影疾呼道,“现在城中战士伤亡惨重,所有的主祭和圣女都参与了救治还是力有不逮,兽潮已退,不知可否转换神阵,为战士们治伤?!” “不行!”绮兰脚步微顿,并不回头,冷声道,“利用神阵为这么多人治伤会大量消耗神之本源,女神复活在即,本源不能再消耗了!” “可是大人!”乐菱满脸忧虑,急道,“伤员太多了,如果不利用神阵救治的话,恐怕很多人都活不过今晚!” 绮兰脚步不停,淡然而坚定的声音传入乐菱耳中,“能够为女神献上生命,也是他们的荣幸了!” 乐菱面色惨然,看着绮兰渐渐远去的背影,说不出话来。忽然,她似乎想起什么,冲着神殿的方向喊道,“大人,可否看到柳公子?他应该在城外对付最后两只凶虎!” 绮兰的身影消失在神殿门口,淡然的声音过了许久才传入乐菱耳中,“没看到,死了吧!” 外城守卫营地,所有的伤员都被安置于此,神阵光辉笼罩之下,只听得遍地哀嚎。营地中央,数百名圣女和主祭在荷衣和慕青的安排下忙碌个不停。迎着二人希冀的目光,走进来的乐菱惨然地摇摇头。 “为什么?!”慕青耸然起身,目光中带着不解和愤怒,想要大声质问,又害怕惊扰伤员,只发出低低的声音。 乐菱颓然地摇头道,“绮兰大人说女神复活在即,不愿意消耗神之本源!” “这!”慕青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呆立良久,颓然跌坐在地,目光涣散,怔然无语。 “所有的战士都指望着我们,你们如果这样的话,他们都真的没有希望了!”荷衣空灵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令两人回过神来! “你说得对!”慕青强打精神,低声道,“没有神阵又怎样,我们可以靠自己!” 乐菱点点头,也振奋起来,“我们也要加入到救治中!” 三人振奋精神,安排停当,转身便要投入救治当中。此时,乐菱耳边传来荷衣低沉的声音,“绮兰大人有没有说柳公子怎么样了?” 乐菱抬头看着远处墨兰不断忙碌的身影,低声道,“绮兰大人说没看见!” 荷衣听完一怔,不再言语,也看向墨兰,叹息道,“她应该知道的。” 乐菱摇摇头,“知道又如何,就这样吧,何必再生事端。” 说话间,青兰城直冲天际的光芒微微一震,铺洒到无尽远处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回缩,铺天盖地的光柱不一会儿便缩到只有丈许,回缩的光芒变得无比浓郁,恍若实质一般,好似一根金色的撑天巨柱,从青兰巨树的树冠上冲天而起。原本只到地渊顶部的光芒刹那间从巨树上方的空洞之中直冲真正的天际。 “接引阵?!”乐菱与荷衣对视一眼,望向金色的光柱有疑惑,有震惊,有叹息。 “原来真的有接引阵!”荷衣美丽的眼中更多的是震惊。 “女神真的要复活了吗?”乐菱呢喃着,不知向谁发问。 “祭司大人!”远处的呼喊惊醒了两人,一个满身尘土的战士快速地跑了过来,恭敬地向两人行礼道,“祭司大人,内城的百姓请愿到营地来帮助救治,恳请三位大人同意!” “太好了!”乐菱脸上的阴翳终于减少了一些,急忙道,“快将他们都请进来!” “好勒!”小战士也颇显高兴,赶忙去安排。 不一会儿,营地里的人竟多出一倍来,城中大夫的加入大大提高了救治的效率,圣女们只需前期处理,再由大夫接手便可以稳定伤势,以便后续的治疗。粗通医术的人们都前来帮助治疗,其他人就负责搬运伤员和药材并清理营地,一切都渐渐地井然有序起来。 没了阵法光芒的照耀,夜幕缓缓降临,营地里升起火把,被替换下来的墨兰席地而坐,赶紧恢复真气,以便下一轮的治疗。 “墨兰!”荷衣空灵的声音响起,看着眼前双目茫然,满脸倦容的女子,不禁有些心疼。 “啊!荷衣大人!”墨兰惊呼一声,赶忙站了起来。 “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荷衣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柳公子他现在还未归来,恐怕……” “公子吗?”眼前憔悴的女子打断了她的话,微笑着说道,“他让我在城中等他,他会回来的!” “不,据绮兰大人说,柳公子他可能已经……”荷衣的声音低沉而犹豫。 “不会的!”墨兰再次打断了荷衣的话,她面色不改,依旧带着笑意,“公子让我等他,他会回来的!” 荷衣突然说不下去了,眼前女子脸上的笑容平白地让她这个宗师有些心悸。 “他让我等他,他会回来的!”女子不断地小声重复着,好似举着一面盾牌,不让荷衣的声音落进心里。 荷衣沉默半晌,低声道,“他……应该还在城外吧。”说着,她转身而去,好像害怕看到那一张憔悴的脸,害怕看到那一脸的笑意。 “不会的,他会回来的!” …… 墨兰仿佛没有听到荷衣的话,静静地站着,不断地重复着刚才的话,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直到没有任何表情。 “不会的,他让我在城里等他,他会回来的!”墨兰自言自语着,“营地还需要我,他会回来的!” 说着,他安静地跌坐,努力地恢复真气,可是慌乱的心又如何能够控制真气! “营地需要我,我还要救治更多的人,公子让我等他!公子会回来的!”她慌乱地呢喃着,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强提的真气连续三次破功,终于走上了岔道,噗!她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显得更加的憔悴和惨然。 “不!他会回来的!”她撑起身体,还要强行运转真气。 嘭!轻微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令她缓缓地瘫软下去,荷衣收回手指,看着女子憔悴的脸上布满的泪痕和嘴角溢出的鲜血,叹息一声,轻轻地扶起墨兰,将她送往帐篷休息。 与此同时,冲天而起的金色光柱中,一股玄奥而奇特,甚至与整个世界都迥然不同的气息悄然透出。 【关山月】17、神器 云州升南郡南部高原,低矮的灌木和密布的乱石为大地披上一层斑驳的颜色。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大大小小的坑洞星罗棋布,大的直径数十里,小的也有两三里,坑洞深达千丈,阳光投射也能看到一抹绿意,也有密林河流,乱石戈壁,只是四周不见崖壁,尽是一片黑暗,不知通向何处。 原野的灌木中,鹳雀齐飞,狐兔并走,倒也有十分的生机,只是不见人迹,平原绵延数百里,只在北部边缘零星地散落些村落,耕种狩猎,世代祥宁,猎人们在平原上猎些野兔野雁,聊为生计,只到数十里便万分警惕,不再深入。 故老相传,这南部高原原本是一片荒原,千里沃野育养百兽千禽。上古嬉帝荒淫,天降神罚,有乱世火雨落于此地,火雨中有无数恶魔鬼物,噬人吞命,有圣人垂怜,诛众魔于此地。但那恶魔首领承天地戾气,不死不灭,圣人为拯救苍生,以身殉道,封印那恶魔于云州南部,自此天翻地覆,山河改道,方有此地貌。 因大地上坑洞直通地下,又有恶魔鬼物遗留血脉残居于此,铜头铁骨,力大无穷,均是残暴非常,北部村落的百姓将此地唤做“地渊魔窟”,再厉害的猎户也不敢深入。 这日,原野深处一处直径千丈开外的坑洞中,一道金色的光柱直冲天际,裂云破空,将那一处天空也染成金色。光柱数十丈粗细,金光浓郁恍若实质,百里开外的村落中也清晰可辨。 金光越来越浓郁,好似一根金色的撑天巨柱竖立天地之间,上接云端,下沉地渊,形成一幅贯穿天地的奇景。慢慢地,一股玄奥的气息从金光中央一点点溢出,漫天流光仿佛有无数的华彩混杂在金色巨柱当中,形成一股奇异的洪流,洪流逆冲向上,好似巨鲸喷水。 光芒中,玄奥的气息越来越浓重,渐渐变作一股与整个世界都迥然不同的奇异,天地之间风平浪静,但只要能够看到光柱的人们心中都猛然一颤,一股冷水浇头的奇异触觉瞬间传遍全身,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 光芒中,玄奥的气息到了顶点,虽然看不见,但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到,那玄奥的气息猛然向光柱内一缩,紧接着,光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细,最终只有三丈粗细。 天地中央,一蓬好似蝠翼的金色巨翼缓缓地从金色的光柱中伸了出来,巨翼渐渐伸展,从光柱四面伸出,金色的巨翼好似鳞次栉比的阁楼屋瓦,蛛网般粗大直骨四面伸开,翼面绷得笔直,好似金属一般流转着清冷的光华。 光柱不断变细,巨大的翼面渐渐露出全貌,竟是一圈巨大的金色伞面,十二支伞骨均匀地伸向四面,金色的伞面反射金光,显出金属的质感。伞面上方的光柱快速消失,露出尖锐的伞尖。伞面下的光柱好似被收入伞中,一点点变细露出细长的伞柄。 这是一柄金色的巨伞,悬立天地之中。玄奥的气息渐渐消散,收束到伞骨之中,巨伞好似金属打造,伞骨和伞面都分外的流畅平滑,给人一种淋漓的畅快之感,巨伞上不见装饰,只有十二支伞骨的顶端和伞尖都好似细长的枪头,呈现出锋锐之感。 光柱渐渐收束到伞中,天空突然阴沉下来,浓重的乌云刹那间布满了天空,乌云仿佛从无名处生起,这数百里的天色瞬间便暗淡了下来。 黑云催压,遮天蔽日的乌云中,一道雷光骤然亮起,天边一道火链长蛇倏然一闪,仿佛天雨倾泻的雷光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密布天空的粗大雷光好似投入一只细长的漏斗,齐齐的落在金色巨伞上。 轰!天地间雷光闪烁,稍过片刻,才有轰然之声。紧接着,便是无数的巨响一起炸开,雷光如倾盆之雨,一片片覆盖在巨伞之上。天地暗淡,只有那一处光亮异常,好似一抹神光照耀,向世人展示这天罚的神威。 轰!轰!巨响不绝于耳,可是偏偏除了这震动天地的响声,那雷霆仿佛远在千万里外,连风都不曾搅动,尽管乌云蔽日,天地间却格外的清静安宁。 轰!不知过了多久,震动神魂的雷霆终于在一声爆裂中归于安静,天空中,沐浴雷霆的金色巨伞一点点缩小,小到远望只有细细的一点,带着一丝闪烁的雷光,直直地落入坑洞之中。 笼罩青兰城的金色光柱渐渐消散,那狂暴的雷霆经过地面的过滤,传到城中已经变得极为暗淡,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惊疑。在城中百姓的帮助下,虽然还是小部分的伤员因为救治不及而牺牲,大部分的战士还是保住了性命。清理尸体,修复外城,重筑营地,还有更多的事情在等着三位祭司。 城外的原野上,两个身影不断地在满地的尸体中翻找着什么,幸存的凶虎对腐肉的收捡极大地减少了二人的工作量。两人从城外的河流开始,一点点向北方推进,显然一寸地方都不想遗漏。 战场很大,尽管被凶虎搬走了许多尸体,但还有更多的残躯被遗留,两人走走停停,小心地分辨着。他们离护城河已经有些距离,显然已经工作了很久,但两人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断地向着远方深入着。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衣衫上几乎被溅满了乌黑的血迹,满身风尘,脸上也尽是疲倦之色,只是眼中的坚定促使着两人一路寻觅。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地渊的战场上,光线的暗淡来得更加迅速,四周的景色很快变色暗淡,远处的黑暗像是滚滚的河水,快速地向战场吞没而来。 “墨兰大人,天快黑了,要不我们先回去?明天再来?”清朗的声音劝慰道, “你先回吧!”墨兰摇摇头,满面的风尘也挡不住眉间徘徊的哀伤,她没有一丝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向前寻觅,低声道,“我也不用借助光线,你先回吧,我再找找!” 小孟苦涩的脸上也挂着藏不住的疲倦,他踌躇片刻,实在精力不济,夜色快速地席卷过来,他只得涩声回道,“那我先回去了,虽然兽潮已退,墨兰大人你还是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的,放心!”墨兰继续寻找,低声回着。 小孟叹息一声,回身向圣城走去。墨兰毫无所觉,继续向前寻觅,她自幼失明,已经习惯了黑暗,后来进入神殿修习圣法,贯通窍穴,开辟真气,模仿蝙蝠音波,自创了一门使用真气震动回照的法门,多年应用改善之下,已经能烛照数十丈,虽然比不上常人目力,但日常生活还是足够了。多年使用,已经变成了她的一种本能。 这个法门最大的缺陷便在于距离,当小孟离开之后,墨兰的效率便大幅度地降低,尽管她不受光线的影响,但数十丈的范围相比于偌大的战场,几乎是令人绝望的对比。 墨兰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过就算意识到也仍旧不会改变她的决定,她一点点地向前推进,以一种完全覆盖她心中的战斗范围的曲线行进。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黑暗的战场上,一个瘦弱的身影缓缓前进,好似犁地一般不放过每一寸土地,细细地寻觅着。她风尘仆仆的脸上悲伤因疲倦渐渐淡了下去,只剩下怎么也抹不去的坚定。 夜,渐渐深了,小孟第四次到城门眺望,看着桥那边笼罩的黑暗一片沉静,心下不禁有些焦急,这是寻找的第五天,也是墨兰第五次没有准时归来。 战场上,瘦弱的身影还在继续,原野上清风吹拂,撞击着怎么也吹不散的血腥。 忽然,墨兰感觉到前方的凹坑中有一抹几不可闻的颤动,感知下,空荡的凹坑中静静地躺着的,是令她思虑了千遍,泪洒了数江的躯体。 “公子!”她惊呼一声,满脸的倦容瞬间换作惊喜,她赶忙向凹坑跑去。疲倦和激动令她脚步踉跄,一下子从凹坑边摔了下去。 “公子!”她挣扎着爬起来,只三两步,透支的身体又沉沉地摔了下去,乱石扯破了她的衣裙,擦伤了她的身体,她不管不顾,使劲地向静躺的躯体连滚带爬,急冲冲而靠近。 “公子!”手终于抚上了那张令她无比担忧和思念的脸颊,泪水便再也忍不住,被强行压下的悲苦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在脸上化作泪水,肆掠着宣泄这份感情。 “公子!”感知下,心脏微弱的跳动令她安定,可触手的白骨却令她心惊,“怎么回事?!”她有些慌乱,双手慌忙地向着柳七全身上下摸去。 “这!”满是泪痕的脸上,悲伤被震惊和疼惜替代,柳七的右脸失去了皮肉,只有森然的白骨,四肢倒是健全完好,只是胸腹上数个大洞却深深的震撼了墨兰,她甚至能清晰地摸到柳七的肝脏,还有上面细微的剑痕。她不知道柳七为什么还活着,她只庆幸这份奇迹。 她的手微微颤抖,轻轻地捧起柳七的头,将他抱入自己怀中,将仅剩的真气化作一层坚韧的气膜,牢牢地护住柳七的心脉。 “公子,对不起,你让我在城中等你,我却没有做到!”墨兰满是泪痕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我来找你了!”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用手在柳七完好的左脸上轻轻摩挲,感受着柳七微弱的心跳,嘴角挂起满足的微笑。 “公子!对不起,我以为这是开始,没想到是结局。”她轻轻地说着,“不过圣女的天职本来就是救人不是吗!” 她仔细地摩挲着这张脸,想要把这张面孔牢牢记在脑中,“还想和公子一起看看你说的大海,可惜…….” “公子!谢谢你!……” …… 她抱着柳七静静地说着,说着那些想说却未曾说的话,慢慢地被黑暗吞没。 时隔半年,鹰刀风波未散,云州神器又震动了整个天下,纷乱的江湖又扬起更大的风浪。 【关山月】18、南宁 云州处于龙庭的最南端,北临荆益之地,南接荒莽群山,以苍山为界一南一北划为两郡,北面出云郡,沟通中原,辐射四州,乃是有名的枢纽富庶之地,云州以物产丰富闻名天下,红木、玉器、酵茶、药材、蜡染无不冠绝当世,这些货物流通九州,贡呈神都,其中大部分都产自出云郡。 出云郡安宁祥和,商业发达,百姓富庶,民风淳朴,呈现出一派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上古遗风。州府重明城比之荆州寿春、益州锦官亦是不遑多让。究其原因,除了物产丰盈之外,云州远离中原势力纷争,江湖波云诡谲,又有离火营坐镇苍山脚下,一扫凶顽宵小,竟在此地造出一片世外桃源之景。 南面的升南郡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升南郡乃是龙庭征伐的遗族聚居之地,大大小小有数百个族群分散而居,这百族之间,纠缠千年,时而联合一气,时而相互厮杀,弄得龙庭焦头烂额,干脆撒手不管,只要各族不弄出太大的乱子,龙庭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于郡府政令出不了南宁城百里。 升南百族,历经千年相互厮杀吞并,至今有白茶、黑魔和布库三族势力最大,三族势力,黑魔在南,势力最强;白茶在东,实力次之;布库在北实力最弱。然而布库族以蜡染之术被郡府重视,得其庇佑。白茶族勤劳富庶,以特产白茶交易行走天下,多得江湖之士臂助,故而黑魔族虽然虎视眈眈,垂涎二族之势,却一直互有胜负,难遂野心。 纵然三族征伐,升南困顿,但一郡之地,沃野千里,南宁城作为一郡首府,城制也是标准的十五丈,平野之上,大城雄踞,远处苍山朦胧,绵延起伏,近处大河滔滔,滚滚东流,也有万千的气象。城中也有亭台楼阁,深府大院。宽街长巷,也有数不尽的车水马龙,行人接踵;高楼平邸,也有看不完的热闹景象,异域风情。 城中充满了南疆特有的异域之感,街上的男女多穿着箭袖短打,复杂的纹饰可以使熟悉的人一眼辨认出他们所属的族群,头上多有各色布匹、皮革与金属混和而制的头饰,显得颇为独特。 柯野也带着这样一个简单的头饰,身着浅蓝的直裰上绣些碎花,依靠在南城大街酒肆的门边,脸上浮起一丝微微的醉意,轻微的鼾声颇具迷惑性,半眯的眼睛却直直地盯着过往的行人。 几乎所有的城市都不缺少所谓的城狐社鼠,南宁城也不例外,而柯野正是这些城狐社鼠中的一员,甚至,他还是其中颇为重要的一员,因为他是白茶帮的外围骨干,当然,实际上他同时供职于城中的黑魔堂和布库社。甚至,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他自有手腕,能够周旋于三大帮派之间。 虽然柯野一身独特的服饰,但他是地道的荆州人,城中有很多像他这样的存在,他们或是因个人落魄,或是因势力安排,都在这南宁城混迹,以九州人独特的江湖敏感和各种各样的技巧在城中混得风生水起。当然,能够在三族势力之间游刃有余的,无不是其中的佼佼者!而柯野,正是其中的一员。 鹰刀风波并未在这偏远的南宁城掀起多大的风浪,但最近那道冲破天际的光柱以及震慑天地的雷霆却仿佛投石入湖,在南宁城中掀起别样的风浪。 地渊魔窟令小儿止啼的声名几乎传遍整个升南郡,当然,这仅限于普通百姓,无论是精通武术的江湖好手,还是精通猫鬼之法的法师,对于魔窟都是好奇大于恐惧。无论是金色光柱的贯穿天地,还是金色巨伞在天空中被万雷沐浴,在带给整个云州的人们无比震撼的同时,也将这些江湖人士的好奇无限放大。于是,作为靠近魔窟的唯一一座大城——南宁城便热闹起来。 比起三族势力的剑拔弩张和风声鹤唳,柯野这样的城狐社鼠更适当这样动荡的环境,大量江湖人士的涌入使得三族势力对柯野这样的人的重视不断地提高,这不,近期他连续被三方势力提为骨干,就是为了能够从他手上拿到最新鲜最真实的消息。 柯野十分享受这种重视,与此同时,这种重视也让他曾经沉寂下去的某些野心渐渐地再次活络起来,或许这也是他的机会,一个再次杀回曾经那个江湖的机会。 近期的活动让柯野对几乎被遗忘的那些江湖技巧又渐渐熟络起来,比如观察和追踪,比如对江湖风向的敏感嗅觉。 所以,当他那双隐藏在迷蒙的醉意后面的清亮眼神悄然瞥到城门边那道秀逸的身影时,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或许就是这次神器风波的最大的变数。 虽然很想归结于其他原因,但人影的那张格外清秀的脸第一时间让柯野的心为之一动,飘逸如仙,俊秀出尘,作为一只标准的城狐社鼠,柯野见过不少绝世的容颜,对自己的定力也颇有信心。不过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还是让他为之一惊。 职业的眼光让他明显地看出此人在脸上做了一些手脚,让他的面容看起来并不那样出众,但饶是如此,背负双剑,一袭黑衣的清秀人影还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那挺拔的身姿和出尘的气质,是如何易容也掩盖不住的。好奇心令柯野几乎忍不住,想知道掩饰之下,是怎样一张绝世的面容。 当然,无论是他气质容貌,亦或是背上两柄明显不简单的长剑,都不足以让柯野做出如此重大的判断,但当这样一只奇特的鹰站在这样一个奇特的人的肩上的时候,做出这样的判断或许就不足为奇了。 那是一只颇为奇特的鹰,一双呆萌大眼四下环顾,秃头秃尾,浑身羽毛稀疏,缝隙间可以看到覆盖全身的白色绒羽。若不是那熠熠生辉的金钩铁爪,大部分人都会把它当做一只极为普通的雏鹰。 但柯野不属于那个大部分人,他也不属于对应少部分,他属于某个极少的一部分人,知道这只鹰真正的惊人来历的那群人。 于是,柯野在看到这一人一鹰的瞬间就决定将关注的重点放在他们身上,他微醺的眼中陡然露出一丝精光,不经意的看向酒肆对面的街角徘徊的闲汉。脸上做出了需要长期的默契才能读懂的表情。 闲汉不着痕迹地看看头,悄无声息地跟上目标,向着城中走去。 “你确定还要向南?”玄明漫步街上,目光逡巡,想要找一间客栈略作休整,玉龙带他一路向南已经走了近半个月,还是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呦呦!”玉龙低声叫着,十分肯定自己的直觉。 玄明微微摇头,眉间积起一丝沉郁,疑惑道,“按说师弟虏了巫真往云梦方向去的,怎么跑到云州来了!而且还在南边,总不会跑到十万大山去了吧?!” “呦!”玉龙低声尖叫一声,用那尖锐的鹰钩在玄明头上轻轻一啄,表示着对玄明怀疑自己直觉的不满。 “好吧!”玄明无可奈何,轻轻将玉龙拍到一边,轻声道,“咱们在休整一下,明日就继续向南!” “呦!”玉龙欢呼一声,拍拍翅膀又回到玄明肩上。 玄明叹息一声,继续向前走去,虽然玉龙确认柳七并无性命之忧,但跨越万里竟然没有丝毫的消息还是令他有些忧虑。而且云州神器的消息渐渐北传,玄明也听到许多消息。神器的位置正好和他们寻找的方向有些重合,也加重了玄明的担心。 暗处,一双眼睛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玄明走入街道的客栈之中,再悄然隐入角落之中。 城南的府宅之中,柯野端坐堂上,安静地听着堂下的众人依次禀告的消息。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武道的不断发展无疑令跟踪这样的活计变得无比艰难,炼血和炼气的高手都对天地变化极为敏感,除非是境界的压制,否则跟踪的锁定几乎百分之百会触发这种敏感,从而被发现。然而除非专门培养,高手往往也不屑于做这种类似于探子的活计。炼神的高手就更不要说了,烛照周身的神念几乎无懈可击。 当然,这种难度的提升也变相地提升了真正的追踪高手的价值,柯野的过往让他对自己的这一套颇有信心。长期的实践也进一步证明他这一套训练的有效性,通过对普通人大量的专门性训练组成一个完善的团队来取代对高手的依赖。 其实这一套下来的花费并不比培养一个高手低多少,但高手一来需要天赋,二来宗师之上的追踪在使用所谓的高手方面基本上是空白,而根据柯野的实践来看,或许普通人会更加有效。 比如,眼前的目标,当所有的信息汇总在一起,柯野无比地庆幸自己因为直觉而将追踪的难度自觉地划归到了宗师,因为从无数的细节来看,这个分外年轻的清秀青年应该是一位宗师。 尽管玄明在面容上做了遮掩,识人无数的柯野还是一眼便确认他不会超过三十岁,二十多岁的宗师!柯野震惊之余,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会消化或者说利用这样一则消息。 “这样惊才绝艳的天才居然不在百杰榜,究竟是哪家雪藏的利器?还是得了奇遇的骄子?”柯野暗暗想到,不禁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已经尽量关注江湖变动,奈何实在地处偏远,很多消息传到他的手上,已经算不得什么新闻了。 柯野凝眉思索之际,又有几人迈步进来,为首一人面貌普通,粗布衣衫,属于那种放在人堆里便很难分辨出来的角色,他三两步走到柯野面前,面色肃穆,低声道,“老大,你让我们关注的几个人,好像都在城里出现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书册,递给柯野看。 “是吗?!”柯野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他展开书卷,上面被特意标准的几个名字大部分都被圈了起来,旁边用细小的红字说明了他们在城中的动向,柯野边看边点头,显然这些人的出现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然而,当最下面一行名字映入眼帘的时候,他还是猛地站了起来,喃喃道,“连他都来了?!” 【关山月】19、乱起 啪!一声脆响传遍整个街道,应对的是死一般的寂静,街上的众人似乎都不敢相信,紧接着,便是血气上涌的呼喝和拳脚相加的闷响交杂一起,街面上顿时乱了起来。 玄明推开临街的后窗,恰巧看到一道人影在场中肆掠,拳如蝴蝶穿花,身如飞鸟入林,这边簇拥着华服少年的地痞闲汉全然不是对手,三两下便通通被人影打倒在地。 街上有两伙人对峙,这边是簇拥着华服少年的一帮闲汉,眼下只剩少年孤零零地矗立场中,显得有些可怜,他捂着左脸的掌印,右脸通红,显得惊诧而愤怒。 另一边领头的是一位面色严肃的美丽女子,一身湖绿色的衣衫显得颇为干练,她薄施粉黛,凤目直眉,一股江湖儿女的英气在她身上萦绕。她身后站着几位面貌清秀的少男少女,眼中尽显雀跃,虽然被领头的女子压制不敢逾越,但没有丝毫惧怕和担忧的兴奋表情还是充满了对江湖的向往,以及对前方摧枯拉朽一般将一众闲汉打倒的身影的崇敬之情。 “小子!”身影好似旋风一般回到女子身后,露出灵性的少年,少年剑眉星目,灵巧而俊逸,笑起来两眼弯弯,好似天上的星辰闪烁,令眼角的红痣愈发明显,他冲着华服少年嘿嘿一笑,哂然道,“平日里横行惯了,今儿个小爷教你个好!吴师姐可不是你能够惹得起的,快滚吧!” 玄明靠在窗前微微摇头,少年的稚嫩不仅没有令华服少年收到他的善意,反而激起了他更大的愤怒。他脸上的红印在暴露的青筋下越发的明显和狰狞,一丝惊诧和羞怒化作极端的怒意直冲天灵,他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众人,尖叫道,“你们,你们!你们都要死!” 说着,一股黑烟猛然从少年身上蹿了出来,黑烟来得极快,刹那间便布满了街道。 “小心!”眼见得黑烟涌起,女子长袖一甩,一股气劲奔涌,将身后的师弟师妹们护住。这边的少年却见猎心喜,陡然长啸道,“还有两下子!”,说着身体好似一阵旋风,向着黑烟里的华服少年扑去。 嘭!少年的身形好似飞鸟盘旋,轻巧敏捷,只见他左右闪躲,竟将黑烟中闪烁而起的利爪光芒一一闪过,直扑华服少年而来。华服少年见他如此勇猛,当下有些慌乱,惊叫道,“救我!快救我!” 黑烟颇有些无奈,眼见得少年运拳如风,直逼而来,霎时间,漫天黑烟向中央聚拢,滚滚的黑烟快速地扭曲堆叠,形成一只长一丈高四尺,好似猛虎一般的黑猫。 少年拳风如铁,带着强劲的力道形成呼啸之声,向着黑猫的头脸砸去,黑猫也是灵巧无比,身纵爪提,三道锋利的冷光当空一划,笼罩挥拳的少年。 “猫鬼!”这边领头的女子见到黑猫现身耸然一惊,再想叫住少年已是来不及,眼见得那黑猫身前挥起的锋利爪芒,袖中一道气劲后发先至,猛然击打在黑猫爪芒之上,发出金铁的轻鸣。 女子身形如电,在少年惊诧的眼神中将他从黑猫的爪下拉了回来。女子长袖一抖,一支碧绿的玉箫出现在手上,警惕地看着眼前巨大的黑猫。 黑猫爪芒与那一缕气劲一触而散,它抬起的利爪就这么悬停在半空中,任由女子将少年救了回去,它看向女子警惕的神色,露出一丝人性化的笑容,好似利爪擦过琉璃的尖锐而诡异的声音从它喉中响起,“原来是万花高足,犬子有眼无珠,冒犯了各位少侠,老夫在此与各位陪个不是,还望各位不要往心里去才是,嘿嘿!” 它虽然说着赔罪,声音却阴冷而诡异,丝毫不像赔罪的样子。 少年见它阴阳怪气,有些不悦,当下便要说些什么,却被女子用眼神喝住。女子轻声抱拳道,“都是江湖儿女,哪里没个磕磕碰碰,怎会往心里去,不打不相识,在下万花琴台吴月儿,晚辈们玩闹,让前辈见笑了!” 黑猫长尾一卷,将华服少年卷起放在身上,嘿然笑道,“不敢不敢,几位还有要事,老夫就不打扰了!”说着,冲着玄明的方向微微颔首,身形一跃,迅速消失在城中。 吴月儿这才看到靠在窗边的玄明,略一思索,也冲着玄明抱拳示意,这才带着一众师弟妹们离去。那少年犹有些不服气,跟吴月儿辩驳几句,便她一眼瞪了哑火,闷闷不乐地尾随着众人离去。 “神念附体,这猫鬼之术还是有些门道啊!”玄明眺望着黑猫远去的身影,低声说道。 “呦!”一道灰影划破天空落到窗前,露出玉龙那看似笨拙的身形,用尖锐的声音表达着对那黑猫的不屑。 “虽说有龙庭放任之顾,但这黑魔族能力压白茶、布库两族,这蓄养猫鬼之法,还是有些门道的!你莫要过于小瞧!”玄明说着,轻轻拍了拍玉龙光秃秃的脑袋。 “呦!”玉龙轻声叫着,诉说着它在城中的见闻。 玄明点点头道,“眼下云州神器震动天下,各门各派都闻风而动,这南宁城怕是要起一场风波了!” “呦!”玉龙扬起头,叫声中透露着不屑。 玄明笑道,“你倒是跟师弟一个惫懒性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对,咱们首要之务是找到师弟,神器什么的,就让他们抢去吧。”说着,他起身将行囊跨在背上,指尖一挑,两柄剑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牵引,巧妙地落在背上的行囊缝隙之间。原来,那两柄剑并不被他背在背上,而是轻轻地贴着他的背部悬停,不仅没有添加重量,反而帮他负起行囊。 玄明架起玉龙放在肩上,迤迤然推门而出。客栈乃是四面环住的三层高楼,中间留出天井,玄明住在二楼,需要顺着楼梯下到天井再转向前台出去。 楼梯上,一个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上楼的身影与玄明迎面而来,他眉含远山,目含星辰,一身布衣难掩潇洒,两鬓微霜更添风华,他形貌虽好,却远不及玄明惊艳,却自有一股博大自信的气质,令人为之折服。 来人向着玄明礼貌性地微微颔首,跟着店小二径直向楼上走去,玄明却楞了一下,再转头看去,人影已经消失在二楼的转角,他凝眉思忖片刻,也不纠结,信步下楼离去,心中暗自叹息,“没想到连他也来了!” 虽然有所猜测,但玄明还是径直出了城。神器无论真假,这场风波的的确确是掀了起来,无论是街道上与华服少年起冲突的万花弟子,还是楼梯上擦身而过的风华男子,抑或是玉龙传来的消息,都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玄明并不像掺和进去,一来柳七身陷南方,虽说玉龙感应之下没有性命之忧,但此事蹊跷非常,令他不得不有所忧虑。二来鹰刀风波未散,铁血十三鹰将整个武林搅得鸡飞狗跳,云州神器又横空出世,这场风暴越来越大,玄明自问还没有能力在这场席卷天下的暴风中信步闲庭,干脆躲开为好。 升南郡再往南,便是传说中的十万大山,山势起伏绵延,纵横万里,莽莽深林之中,无数鸟兽虫豺,泽野瘴林,更添几分神秘。就是升南郡,大部分的人烟都集中在南宁城方圆五百里。南宁城靠北,南边大片的地域被荒凉的高原占据,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地渊魔窟。 玄明出了南宁城,一路向南,行不过十余里,原本十车并行的宽阔官道便骤然变窄,只不到三丈,稍有几匹快马并行,便显得拥挤,幸好一路走来人迹渐少,两边的村落也越来越稀疏,他徒步而行,肩上的玉龙无聊得时而在他两个肩膀跳来跳去,时而在他头上盘旋飞起。 他信步而走,看似随意,却似缓实急。他轻轻跨步,仿佛跨越空间,每一步都是近几十丈的距离,两旁树林倒走,雀鸟退飞,乍一看,他的身影仿佛瞬移一般不断闪烁,仔细看来,却又是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 他刚出城不到二十里,官道两旁已是山林密布,偶尔有一两个行人,或是驾车,或是骑马,也都行色匆匆,他一幅信步闲游之态,倒显得有些另类。 “小心!”突然间,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道旁的林中响起,一道乌黑的光华猛然从林中射出,直奔玄明侧脸。 玄明并指如剑,藏于袖中,脚下有一道清风将起未起之际,一颗鸡蛋大小的墨色圆球咕噜噜滚到他脚下,圆球之中传来一阵机簧变化之声,登时弹出无数漆黑的铁片,由无数半透明的丝线拉紧,在半空中结成一面盾牌,将乌光拦住。 玄明微微一笑,将袖中的指诀散去,站在原地静待着事情的发展。 盾牌被乌光一击而溃,又化作漫天的乌黑铁片,半透明的丝线猛然一紧,铁片又缩成鸡蛋大小的铁球。铁球倏然飞起,回到那边惊呼的人影手中。 乌光被盾牌将力道卸尽,也跌落在草丛中,竟是一颗泛着乌光的兽牙。那边丛林之中,几个衣着阑珊,兽皮与布衣交错,头上裹着黑色头巾的异族男子追了出来。 这边的人影将铁球收入囊中,向着官道另一边的丛林掠去,边跑边对着玄明大喊,“快跑!” 玄明沉眉思索,在人影看来却像是被方才的阵仗吓呆了,当下暗骂一声,快速向玄明冲来。 那边的几人速度也不慢,好似丛林中的虎豹,身形如电,也向着玄明抢来。 玉龙早在乌光飞来的刹那便盘旋飞起,隐去了行踪。玄明低眉思索,对两方人马视而不见,呆呆地站在官道之上。 领头的异族男子直奔玄明,剩余的三人拦住人影,人影是一袭浅黑色劲装的少年,毕竟势单力薄,纵然少年身手不错,却实在难以突破三人的防线,眼见得领头的异族男子将雪亮的匕首抵在玄明脖颈之间。 “干!”黑衣少年一身干练,好似纵横林间的猎豹,如风似电,带着一双有些奇特的金属拳套,抵挡着三人的攻击。 “再不住手我就杀了他!”领头的男子阴测测的声音在官道上响起。 【关山月】20、剑光 官道上,黑衣少年如同穿花的蝴蝶,不断地在三个异族大汉之间游走,异族大喊身形健硕,一双双铁拳虎虎生风,他们裸露的臂膀上涂饰着奇特的花纹,催生出别样的力道牢牢地将少年压制。 看得出来,虽然戴着一双金属拳套,但少年并不擅长拳法,那是一双颇为奇特的拳套,左手粗大,好似一只熊掌,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光芒,上面凹凸有致,显露出轴承钉簧的痕迹。拳套令少年的左手显得特别粗大,力量也格外强劲,与虎豹般的大汉相比也不遑多让。每每陷入危局,都是靠着左手强行突破,才不至于陷入死地。 右手却是颇为贴合的薄薄一层,好似绢帛一般,要不是特有的金属光泽,玄明几乎以为那是布匹缝制的。少年斜挎着一只大大的背包,用右手不时摸出些小玩意儿,就像方才的圆球盾牌一般,有时挥洒银针,有时喷涂火焰,虽不致命,也搞得几个大汉灰头土脸。 三位大汉都在后天突破的边缘,挥掌弄拳之间,隐隐有呼啸之声,周身的纹饰再催生一股力道,加上三人配合极为默契,怕是刚刚逆反先天,气通八脉的江湖好手,匆忙间也难讨得好。 少年明显还没有达到那种程度,只是仗着轻功高绝和层出不穷的小机关,尚能在三名大汉之间自保。听到领头男子的冷喝,少年自然不会真的停下手来,左右抵挡,高声叫道,“他只不过是个无辜的路人,你先放他离开,我自然会束手就擒!” 领头的男子冷声道,“我不信你!你先束手就擒,不然的话,我立刻杀了他!我数三声!” “一!”男子冰冷的声音好似寒夜的枭叫,一下击打在少年心上。 “哎!哎!等一下,我还没想好呢!”少年高叫一声,略微的分神令大汉的拳头一齐招呼上来,他连忙将身一缩,左手的拳套突然伸出两支铁翼,如同盾牌一般将少年护住。 “好险!好险!”少年借力一退,将拳套上的铁翼收了起来。 “二!”冰冷的声音继续刺激着少年,玄明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任由领头的男子将匕首压入自己的脖颈,拉出隐隐的一条血线。 “还不束手就擒!”三个异族大汉齐声一喝,好似平底惊雷震得山林震荡,宿鸟惊飞,少年也被吓了一跳,看着玄明脖子上露出的血迹,面色一变,带着心疼和焦急连声喊道,“不要!” “我住手!我这就住手!”少年惊惶道,声音带着哭腔停了下来,大汉的拳头带着呼啸之声,击打在少年的后肩之上,一下子将他击飞了出去。他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挣扎道,“此事与他无关,放了他!” “哈哈哈哈!放了他,好!我这就放了他!”领头的男子尖声狂笑,三个大汉扑上来将少年按住,在少年惊恐到绝望的眼神中,男子锋利的匕首在玄明脖间一划,一道鲜血的喷泉一下子涌了出来,鲜活的生命仿佛刹那间被抽去所有的力量,轰然倒地。 “你!”少年目眦尽裂,疯狂地挣扎叫喊道,“你说过会放了他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了他?!你说过放了他,你说过的!” “放了他?”男子冷笑道,“他既然看到了我们的行动,就该死!” “他是无辜的,为什么?!”少年仿佛没有听到男子的解释,犹自不敢相信,喃喃地念叨着。 “无辜的人多了去了,只怪他命不好吧!”男子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你骗我!你骗我!”少年勃然发怒,泪水一下子从眼眶中涌了出来,看着地上玄明的尸体,低声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要是我没有从这边跑就好了!”他说着话,带着深深的愧疚和歉意。 说着,他狠狠地看向领头的异族男子,发红的眼眶好似择人欲噬的凶兽,恶狠狠道,“你,不得好死!” “愚蠢!”男子冷冷地说道,“我们本来就是敌人,会相信敌人的话,只能说明你的愚蠢!”说着,他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我好不好死我不知道,反正你们师兄弟马上就会不得好死!” “混蛋!”少年怒骂着,被大汉捆成一个粽子抗在肩上,向着来处的丛林走去。 “喂!就这么走了么?”清朗的声音突然从四周的丛林中响起,声音仿佛在林中盘绕的清风,分不清从何处而来。 “谁?”领头的男子陡然色变,警惕地望着四周,三个大汉也将少年围在中间,背靠着向四方搜寻敌人。 “杀了人,总要有个交代吧。”声音再度传来,像是在如海一般的树叶间跳跃,缥缈而空灵。 “是谁?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领头的男子对着四周大喊。 “大人,你看!”大汉指着玄明的尸体,向男子惊呼道。几人这才看到,玄明倒下的尸体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一堆枯萎的藤蔓,满地的鲜血也化作青绿色的树汁。 “原来是你!”男子冷笑一声,低喝道,“装神弄鬼!” “大哥!原来你没死!”少年倒是满脸高兴,向着空处大喊道,“快跑,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快跑!” “你救了我一次,我也要救你一次不是!”玄明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却还是难辨方向。 “大言不惭!”领头的男子脸上涌起怒色,手臂一震,一股浓郁的黑烟从男子袖中涌出,黑烟来得快,去得也快,猛然一散,露出一只猎豹大小的黑猫。 “猫鬼?原来是黑魔族的人。”玄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慎重。 “还算有些见识!”男子冷声道,言语中充满了傲气。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连墨门的人都敢动,你们真是找死啊!”玄明的身影从树尖上出现,轻轻落到几人面前,边说边摇头叹息。 男子勃然变色,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慌,不过随即被一股狠戾掩盖,他恶狠狠道,“杀了你!又有谁知道!” “很好!”玄明清声说道,相比男子的狠辣,他反而显得无比平静,“你又给了我一个杀掉你们的理由。” “大言不惭,杀!”男子怒吼一声,猫鬼身形一闪,瞬间向着玄明扑来。 “小子!闭眼!”玄明的声音悄然出现在少年耳边,不知是因为玄明洒然的身姿,抑或是被玄明看出身份的惊讶,令少年看起来有些呆呆的,听到玄明的声音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紧接着便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刹那间,一朵由剑光组成的巨大青莲在官道上勃然盛放,无数的青色剑光交织勾勒,将丛林中的一切都吞没了进去。 少年只听得耳边轰然的剑鸣一闪而逝,紧接着身上一松,四周便是死一般的寂静,片刻之后,一只大手抓起他的肩膀,将他往官道上带去,少年好奇地睁开眼睛,两边退行的风景依然秀丽,前方却是一番地狱景象。鲜血变作均匀的薄雾将丛林涂满,尸体被切割成拇指大小的碎肉,完全辨认不出人形。 少年瞪大了眼睛,完全被眼前的场景震撼,直到被玄明拖到远处的官道上,还犹自出神。被玄明轻轻一拍,微风带来的一丝血腥在鼻尖萦绕,少年一下子被勾起了恶心,快速跑到官道旁,扶着树脚狂吐起来。 玄明有些无奈地看着少年,将水囊递了过来,低声道,“你还好吧?” 少年又连呕数声,接过水囊仰头猛灌数口,才一抹嘴角,转身向着玄明抱拳拱手,一躬到底,沉声道,“墨门方清文,拜谢大哥救命之恩!” 玄明将他扶起来,笑道,“你也救过我一命,咱们一命抵一命,谁也不欠谁!” 方清文满脸羞愧,急忙道,“小子有眼不识泰山,以大哥的武功,那些黑魔族的人根本不是对手,哪里需要我来救!” 玄明笑道,“救人这事,发于心,致于行,心到,力到,事也就到了!”说着,他哈哈笑道,“这眼泪可做不得假!” 方清文满脸通红,赶忙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憨厚道,“让大哥见笑了!” 玄明摆摆手道,“真情真性,才是江湖儿女的本色,只是以后莫要再如此老实了!” “知道了!”方清文讷讷道,抬手示意,“还未请教大哥?” 玄明撩开下摆,露出墨色的玉牌,轻声道,“鹰门持节堂,玄明!” “原来是兰台高人!”方清文眼中一亮,猛然下拜,涩声道,“原本此事不该麻烦玄大哥,只是我实在走投无路,我们师兄弟五人来此探查神器消息,没想到中了黑魔族的埋伏,九师兄为了让我们各自逃离,一力拖住黑魔族众人,此刻怕是凶多吉少,还望大哥搭救一二!”说着,深深地拜了下去。 玄明凝眉一瞬,念头急转,将方清文扶起来道,“墨门扶济青州,兼爱非攻,大利天下,即是墨门弟子有难,我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此事危急,咱们也赶紧!”玄明轻声道,提起方清文问道,“在哪里?” “多谢玄明大哥!”方清文颇为激动,指着来处的丛林道,“就在那边四十里外!” 玄明伸手一招,在方清文惊疑的目光对着从天上落下来的玉龙耳边耳语片刻,抬手一指,玉龙化成一道灰光,向着那边激射而去。 “这是?”方清文疑惑道, “一个小朋友!”玄明微微一笑,提起方清文,脚下一纵,缩地成寸的功夫再次展开,好似一阵清风,倏然吹去林中。 【关山月】21、机关 南宁城南官道六十里外的丛林之中,几只全身呈流线型,肌肉坟起充满力量之感,猎豹般大小的黑猫在丛林不断穿梭盘绕,好似狮群围猎,不断向中央一个巨大的身影发起攻击。 硕大的黑猫穿行无影,静谧无声,只有一道道爪击发出长剑出鞘的轻鸣,不断在那巨大的身影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中间的身影好似一只蜘蛛,八只青褐相间的长爪分列左右,闪耀着金属的光泽。长爪中央却是一个不太规则的金属圆球,圆球直径超过两丈,表面分布着各类不规则的圆孔,不时有闪烁着幽光的银针丛中射出。 这只类似蜘蛛的金属怪物高达三丈,长近五丈,八只细长的刃足伸直的话近六丈。它快速地在山林中奔行,八只刃足上下翻飞,使得中央的圆球如履平地,极其平稳。 八只刃足不但充当着车轮,同时兼具着兵刃的作用,锋利的刃足不时弹起一支挥舞,只需轻轻一划,便能在黑猫身上划出一道颇深的伤口。不时从圆球的空洞中射出一些精巧的机关,拖延着黑猫们的脚步。 奈何黑猫并不是真正的野兽,而是巫蛊之术催生的猫鬼,锋利的刃足划过黑猫的身躯,好似划过水面,在黑猫的躯体上荡起阵阵波纹,带起一阵黑烟,黑烟好似被吸引一般,迅速地回归黑猫的身体。黑猫来势不减,狠狠地打击在刃足之上,发出金铁之声。 好在八只刃足的坚固明显超过了黑猫的利爪,锋利的爪击只能在靑褐色的刃足上留下淡淡的白痕,但中央的圆球就差了许多,黑猫的攻击留下一个个深深的爪印,一些地方被撕裂开来,露出里面不断运转的机簧和齿轮。 虽然锋利的刃足和层出不穷的机关困扰了不断进攻的黑猫许久,蜘蛛还是渐渐显出疲态,圆球上不断增添的伤口令蜘蛛本来就算不得迅捷的行动变得越来越迟缓,前部的两只刃足已经失去了动力,无力地垂在一旁。 尽管如此,蜘蛛还是竭力抵挡着,漫天的银针夹杂着刃足挥舞的金光,地上不时爆发出一蓬蓬机关炸毁的火焰,尽力将所有的黑猫都拖住。 “墨家的机关术果然厉害!”远处,悄然伏在大树之后的玄明看着那仿佛真蜘蛛一般跳跃扑击的金属机关,不由得暗暗赞叹。 “九师兄!”方清文也看到了蜘蛛机关苦苦支撑的场面,面上一急,几乎叫出声来。玄明连忙将他嘴巴捂住,低声道,“不要急,他暂时没有危险!” 待方清文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微微点头,玄明才将手挪开,他藏在袖中的左手暗自掐诀,一股隐秘的气息从他脚下悄然向那边的战场蹿去。 “高博弘,你几个师弟都被我们拿下了,你还不束手就擒?!”正当两人观察之际,对面的小丘之上,七八个异族汉子扛着三个捆成粽子的少年扔在脚下,对着蜘蛛机关大吼道。 几个少年满身尘土,身上也有斑斑血迹,显然吃了不少苦头。幸得性命还在,此时听得大汉的叫嚣,急忙喊道,“九师兄快走,不要管我们!记得给我们报仇!” “哼!臭小子!给我闭嘴!”大汉有些恼怒,一脚将三人从山坡上踢了下去,少年们骨碌碌好似滚地皮球,被这林间的土石磕得生疼,却都忍住不语,只大喊着师兄快逃。 大汉三两步走上来,不知从哪里扯来布团,一一将三人的嘴巴塞住,再一脚踩在一个少年的后肩之上,巨大的力道令少年身上结痂的伤口再次被挤裂,渗出殷红的血迹,钻心的疼痛令少年几乎晕过去,他咬牙闷哼一声,微微地抽搐着。 “小宝!”树上的方清文目眦尽裂,低低地痛呼一声,眼中噙满了泪水,带着恳求之色看向玄明。 玄明一脸肃穆,微微点头,示意他不要着急。 大汉踩着名叫小宝的少年,将匕首压在他后颈之上,阴测测地冲着蜘蛛机关叫嚣道,“到底是兄弟情深,都这副模样了还惦记着你们的师兄,高博弘!你要再不住手,我就只有让你们师兄弟阴阳相隔了!” 大汉作势欲劈,那边蜘蛛机关终于传来一声惊叫,“不要!不要动手!” 蜘蛛机关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安静地伫立当场。大汉依然没有挪动匕首,恶狠狠道,“从那个玩意儿里面出来!” “好!好!我这就出来!”声音从圆球中响起,几只黑猫也停了下来,将他四面围住,警惕地盯着高耸的机关。 “我马上出来,马上出来!”声音好似碎碎念一般不断响起,“哎呀,卡住了,你等我一下,等我一下,不要动手!” 声音颇有些滑稽,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蜘蛛机关没有动,人也没有从圆球中出来,大汉有些不耐,低喝道,“高博弘,别给我耍花招,我数五声,你再不出来,我立刻送你这位师弟去见猫神!” “一!” “别!别!马上就出来了!”声音高喊着,圆球里也发出叮叮当当,好似撬动的响声。 “二!” “来了!来了!不要动手!”声音继续说着,叮当的响声也越来越急。 “三!” “真的,马上就好!”声音说着,几乎带起哭腔。 “四!”大汉的匕首慢慢地向少年的脖子压去。 “来了!”圆球中的传出一声怒吼,蜘蛛机关猛然一跃而起,八只锋利的刃足平伸开来,圆球猛然一转,八只长长的刃足如同标枪一般从圆球上脱开,向着四周停歇的黑猫电射而去。 “操!”大汉怒骂一声,挥起匕首便要将少年斩首,电光火石之间,地面上猛然蹿出无数的藤蔓,一下子将山坡上的大汉们都捆了个结结实实。同时,八只刃足呼啸着电射而出,刃尖上带着一抹墨色的光华,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瞬间命中四周的黑猫。 噗!噗!噗!刃足如同长枪,将黑猫钉在地上,尖上的墨色光华如同电流一般瞬间在黑猫全身游走,滚滚的黑烟从黑猫身上升起,黑猫们仰天咆哮,露出痛苦的表情,发出阴测测的嘶吼声。 黑烟散尽,露出被钉死在地上的黑猫,竟是一个个异族大汉,他们瞪大的眼睛密布血迹,裸露的皮肤呈苍白之色,尽管被刃足钉死在地上,却没有一丝血迹,只有滚滚的黑烟,不断从被刃足破开的伤口中涌出来。 黑烟在空中汇聚,形成一团淡淡的黑影,黑影如猫,刹那间便要向南宁城的反向逃离。方清文此时已经从树上跳了下来,快速地向着三个少年跑去,看着黑影汇聚惊叫一声,赶紧看向玄明。 在方清文眼中,玄明迎着他惊慌的目光微微点头,紧接着一道青色的剑光从他背后亮起,天地间的万物在青光的照耀下仿佛都静止下来,青光一闪,瞬间在天空中织成一道细密的网,将黑影割裂成细小的碎片,在青光的照耀下消散无形。 青光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在一瞬之间,在方清文目瞪口呆的表情中一闪而过,天空中的黑影也随之消散,方清文愣了片刻,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才转身跑过去将少年们解开,扶到一旁的树下休息。 八只刃足飞出,只剩下一颗硕大的圆球狠狠地砸在地上,震起满地的烟尘。圆球前方一块金属片轰然打开,一个结实的身影咳嗽着从尘埃中爬了出来。 “咳咳!不行了,不行了,要死要死!”身影爬了几步,实在没了力气,转身躺在地上呈一个大字型,发出剧烈的喘息。 仰头看到少年们的身影,人影挣扎着爬了起来,快走跑过来,眼睛在狼狈的少年们周身不断打转,急声问道,“你们没事吧!” “没事!都是皮外伤!”少年们齐声答道,虽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劫后余生还是值得庆幸,大起大落的心情令少年们显得有些疲惫。 人影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摔在地上,吓了少年们一跳,方清文赶紧将他搀了起来,关切地问道,“九师兄,你没事吧!” “怎么没事!”人影喘着又坐了起来,带着哭腔道,“没看到我的小蛛蛛都散了吗!都是钱呐!”说着,他竟然哀嚎起来,哭得极为伤心,背影微微抽搐,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中央,显得分外可怜。 “算了,人没事就好!”他扯着嗓子哀嚎一会儿,抹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站了起来,看着远处站在缠绕的藤蔓之间的玄明,整了整一闪,信步走了过来。 “墨门高博弘,见过大侠,拜谢大侠救命之恩!”他躬身下摆,声音里满是感激。 “高兄客气了!墨门乃青州砥柱,造福一方,墨门弟子有难,我又如何能够袖手旁观!”玄明说着,撩开衣服下摆,露出墨色的玉牌。 “原来是兰台高人!幸会幸会!未请教?”高博弘拱手道, 玄明摆摆手,谦虚道,“鹰门持节堂,玄明!” 两人说话间,几个少年也相互搀扶着走了过来,向玄明拜谢。高博弘清声道,“喂,你们几个,玄明兄的确应该好好拜谢,不过你们师兄我也费了好大功夫,将你们从那些狰狞的大汉手中救了出来,你们就没点表示么?”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一起摇头道,“我们可没钱了,逃跑的时候都丢了。” “呸!败家子!钱怎么能丢呢!”高博弘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住地叹息念道,“跟你们说了平时要多攒钱,耗材,实验,源体,哪个不要钱,你们就是不听!” “咦?”高博弘看向方清文,嘿然道,“小清子,看你这么干净,想必没有丢钱吧?” “没有!”方清文老实地摇摇头,说道,“不过我是玄明大哥救的。” “额!”高博弘一愣,大手一挥,将尴尬藏在脸底,高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青金刃足收回来啊!这可都是钱啊!” 少年们唯唯诺诺,听到高博弘的呼喝下,赶忙跑去将地上的机关零件收起来。 高博弘指挥着四人将满地的机关零件一一辨认收起,巨大的圆球被不知怎的收拾一番,竟变得不到三尺大小,再从中一分,变成五颗不到一尺的圆球。几人将手往圆球中央一探,一阵机簧之声响起,圆球竟好似流水一般,快速地覆盖几人的手脚,藏于衣着之下。 “说起来,有一事不知高兄能够为在下解惑?”玄明越看他们收拾,对墨门机关的敬畏之心就越发的浓厚,木行咒束缚下的大汉都自尽而死,他抱着试探的态度,只得向高博弘求教。 “玄明兄但说无妨!”高博弘恭敬道, 玄明略微思索,看着满地狼藉,轻声道,“黑魔族从不出云州,与墨门无冤无仇,况且以他小小黑魔族,如何敢捋墨门虎须?高兄不觉得奇怪么?” 高博弘诧异地看着玄明,面上渐渐肃穆起来,他叹息摇头,从怀中摸出一张烫金的帖子,沉声道,“我想,他们大概是为了它来的!” 【关山月】22、鉴兵 高博弘浓眉大眼,虎头虎脑,收敛起跟师弟们的嬉笑倒是显得颇为老实,他面沉似水,将手中烫金的帖子递与玄明看。 玄明眉头轻锁,面带疑惑地接过高博弘手中烫金的帖子。帖子三寸见方,红底金漆,正面硕大一个金色的‘鉴’字,背面是几行娟秀的小字。 “鄙族得天之幸,铸成神器,遍试族中,未有契合者,想来神器有灵,当以德者局之,为寻觅神器主人,特邀天下英杰,月圆中秋之日,来我圣城一聚,以武会友,共赏神兵!” 下面另有一行小字,“奔波之劳,无以为报,但以区区丹药酬之,持帖入城者,另有厚赠!”落款是“青兰神民!” “青兰神民?”玄明遍寻脑海,好像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族群,此时头顶传来呦呦轻鸣,玉龙灰色的身影如同一抹虹光,从天上直直地落在玄明肩膀上。 “什么东西?”高博弘勃然变色,当下便要动手,被玄明连忙拦住,解释道,“是我的朋友!” 高博弘这才作罢,看向玉龙的目光里充满了好奇。玉龙不理会他灼灼的目光,在玄明耳边轻声低吟着。 玄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眉间的疑惑更深了,他有些不解地看向高博弘,沉声道,“看来你们并不是黑魔族唯一动手的一家,有好几处都遭到了黑魔族的埋伏。神器缥缈未定暂且不说,区区一张帖子,怎值得黑魔族大动干戈?这青兰神民从未听说过,莫不是有心之人刻意搅乱局面,想要浑水摸鱼?” 高博弘摇摇头,低声道,“神奇太过遥远,并不是谁都有资格拿,但是这个!”他拿过帖子冲玄明一晃,沉声道,“可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啊!” “哦?此话怎讲?”玄明有些看不明白了。 高博弘指着帖子下方的一行小字,沉声道,“关键在这里,这枚随帖的丹药!半月前,帖子由神都威远镖局押送到天志城,随帖的还有一枚丹药,经过验定,有洗经伐髓之功效,比起万花谷的净脉丹的效果还要好上数筹!” 他顿了顿,叹息一声道,“这个青兰神民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他们绝对大方!只要赶到圣城,还有厚赠!区区一个随帖的丹药都如此厉害,你说,这个厚赠又怎能不让人心动呢!” 玄明面露惊骇,净脉丹乃是万花的招牌丹药,洗经伐髓,强韧经脉,每一粒几乎都可以造就一个第二境的高手,神都长乐坊定价三百银龙,但每一次交易都超过这个价格数倍。 “最近江湖上甚嚣尘上的‘一帖十万钱’,说的就是它!”高博弘晃了晃手中烫金的帖子,低声道,“鉴兵帖,玄明大哥难道没有听说过?” 玄明恍然,摇头道,“原来如此,最近一直私事缠身,的确未曾听闻此事。” 高博弘清声道,“据说八宗八派,三教十门都收到了帖子,其他像听涛阁,长乐坊,忆情楼,琼崖派,巨鲸帮等也都有拜帖上门。” 玄明一声轻叹,说道,“本来鹰扬会就闹得沸沸扬扬,这鉴兵帖一出,怕又是一场风波!” “谁说不是呢!”高博弘苦着脸道,“咱们兄弟紧赶慢赶,就想乘着风波未起,抢先赶到那个圣城,没想到黑魔族这么狠,竟然在这里埋伏这么多人!” 说到这里,玄明疑惑道,“说起来这个帖子里也没个地图,你们怎么知道那圣城究竟在何处?” 高博弘目光炯炯,轻笑道,“所以说不管这个青兰神民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有人故弄玄虚,绝对是个有钱的主!你看!”说着,他将帖子置于掌中,真气微吐,只见烫金的帖子上突然一暗,显出两个青色的光点,其中一个呈箭头模样,微微旋转游动,另一个一动不动,青光荧荧,隐隐约约像是一颗小树。 “这个是我们!”高博弘指着箭头道,“那棵树应该就是所谓的圣城!” “这!”玄明有些震撼,仔细观察道,“看样子,这个圣城还在南边。” 高博弘点点头道,“根据我们的测算,应该就在南边八百里左右。” “八百里?”玄明念叨着和脑海中的地形图对比,眼中神光一闪,惊愕道,“地渊魔窟?!” “没错!”高博弘点点头,一脸慎重道,“就是地渊魔窟!” 玄明心底暗自合计,“此等手段的确不像作伪,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青兰神民,那这个地渊魔窟和记载的恐怕有不小的出入,师弟陷在那里也就不足为奇了!” 说到这里,高博弘拱手道,“玄明大哥想必也是为了这神器而来,我们兄弟身无长物,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有将这鉴兵帖赠与玄明大哥,聊表谢意!还请收下!”他一躬到底,将帖子呈给玄明。 “这!这如何使得!”玄明连连推辞,高博弘却执拗地要将鉴兵帖送与他,眼见得推辞不过,他干脆一道细细的藤蔓将高博弘捆了起来,坚定道,“鉴兵帖我是不能收的,这样吧,我此行主要为了寻找我师弟,我俩在荆州失散,据门中秘法感应一路南下,眼下看来,他可能也在那地渊之中,不如我们一路同行,借此贴指引,也算是报答了!” 高博弘见玄明斩钉截铁,坚决不受,只得悻悻作罢,叹道,“承蒙玄明大哥搭救,无以为报,今后只要用得上我们兄弟,尽管知会一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玄明将藤蔓散开,笑道,“哪有那么多汤和火给你赴,江湖儿女,相互扶助也是应该的。此行路远,我还要靠你们指引呢。” 高博弘不好意思道,“玄明大哥言重了,你能和我们一起,真是求之不得呢!” 听说玄明要和他们一起前往圣城,几个少年也显得有些激动,毕竟见识过玄明的战斗力,对后面的路程也多了些信心。 长长的青金刃足经过收缩折叠,竟变得不到五尺,四个少年各背起一支,还可以当做兵器使用,高博弘一个人背了四支,五尺长的刃足被他依着某种纹路嵌在一起,合成一支粗大的长棍挂在背上,竟一点也看不出来方才的模样。 “墨门机关果然神异非常!”看着几人竟然将那硕大的蜘蛛机关拆成小小的数块,再如此便捷地携带在身上,玄明不由得啧啧赞叹道。 高博弘傲然一笑,朗声道,“小蛛蛛可是我潜心打造的作品,在我们墨门也是数一数二的陆行机关兽!” “吁!”几个少年发出调笑的嘘声,方清文笑道,“玄明大哥可别听九师兄吹,他这个机关兽不过是丙卯,在门中连前十都排不上呢!” “嘿,你们几个臭小子,就知道拆我的台!”高博弘佯怒道。 “谁让师兄你老喜欢吹牛皮呢!”那名叫小宝的少年嬉笑道, “哼!谁说我吹牛皮,你们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的小蛛蛛会成为最厉害的机关兽!”高博弘不服气地发出宣言。 几个少年发出一阵哄笑,“得了吧,这话师兄你都说了几百遍了,咱们小组还不是每次都垫底!” 高博弘满脸涨红,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玄明看着他们斗嘴,随意地插口几句,“这个丙卯是什么意思啊?” 高博弘终于找到一个台阶下,正要解释,旁边的方清文插口解释道,“玄明大哥,我们墨门将所有的机关按照天干地支分为不同的等级,天干代表精巧程度,地支代表作用力。师兄的机关兽是丙卯,代表精巧程度是丙级,作用力是卯级。” “原来如此,”玄明恍然,冲着高博弘笑道,“能够一举虐杀数只猫鬼,已经很厉害了!” 听到玄明的夸赞之语,高博弘得意地冲着几个少年笑道,“还行,还行!这次回去我再改进一番,下次直接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哪用这么狼狈!” “等你改好,人家也更厉害了!”几个少年不忘和高博弘抬杠。 “哼!要不是中了他们的埋伏,区区猫鬼,怎么会是我的对手!”高博弘愤愤道,“这次在这个圣城狠赚一笔,回去给我的小蛛蛛全部换成青金,到时候,我也能进百杰榜了!嘿嘿!” “这个作用力是指威力么?”玄明突然问道, “不是的!”高博弘摇摇头,骄傲中带着些感慨,“墨门机关是为了探究天人,造福天下。可江湖中人人都把机关当做杀人的工具,有些门派就以此为目标,不断地追求杀伤力,杀人再多又能如何?杀戮只能带来悲伤和痛苦,只能带来更大的杀戮!而真正的机关,”说着,他的脸上挂起一丝神圣的光芒,“能带来欢笑和幸福!如果机关不能带来幸福,那样的机关,造出来又有什么意思!” 高博弘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回忆,片刻间又恢复嬉笑的本色,对着旁边啐了一口道,“只有无耻的门派才会造那些只会杀人的机关!” 玄明心有所动,但涉及门派恩怨,他也不好插口。 高博弘停顿片刻,缓缓道,“所谓作用力,指的是机关制作目标的发挥程度,比如我这只机关兽,它的制作目标是兼具运输、防护、战斗等多个指标,所以在计算作用力的时候,行进速度、负载重量、反应灵敏度、防护厚度以及最大破坏力等等,很多因素都会计算进去的。” “原来如此!”玄明点点头,大致明白一些,隔行如隔山,具体的还是不甚清楚。 高博弘看着玄明略显茫然的眼神,继续道,“其实举个例子大哥你就明白了,我墨门最有名的爆炎神雷,威力巨大,以破坏力为指标,能够达到寅级。同样,门中还有一种飞梭,也是寅级,却几乎没有任何战斗能力。评级并不能代表机关的战斗力,爆炎神雷只是辛寅,但威力却超过很多乙丑以上的机关。” “原来如此!”玄明抚掌笑道,“处善地,行善渊,兼相爱,交相利,墨门果真有大德!” 高博弘的脸上难得露出羞赧之色,抱拳道,“玄明大哥谬赞了!” 玄明微笑道,“就不要谦虚了,以倾天下之大势,行利天下之大善,墨门当得此赞!” 几个人按照鉴兵帖的指引一路向南。越往南边,黑魔族的势力也渐渐隐去,几人警惕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一路上除了野兽和蚊虫的骚扰,倒还算得上平静。 高博弘的机关兽兼具代步之能,几人远离黑魔族的势力范围后,终于找机会将战斗中的破损修理好,三丈多高的巨大蜘蛛再次复活,中央的圆球被高博弘修改出一个平台,几个盘坐平台之上,一路向南而行。 【关山月】23、荒原 一望无际的青翠高原上,大大小小的坑洞好似天上的繁星,为苍翠点缀上一团团奇异的色彩,膝盖高的一丛丛灌木挂着各色的枝叶和果子,显出一片斑斓。偶有一颗乔木冠盖如伞,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原之上,好似一个孤独的守望者,等待春风秋雨,枯荣变换。 荒无人迹的高原是动物们的天下,不时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羚羊和角马。矫健的猎豹从草丛中跃起,向着羊群发起冲击。灌木中,昆虫们往往利用起肥硕的地鼠留下的空旷地穴,重新建立热闹的族群。没有人类的打扰,荒原就是如此地自然平静,平静得像是被时间的长河抛在脑后,任由日升日落,任由春来冬去,生命也随着四季的变化,来来回回,繁荣,凋敝。直到某一天,平静被一块简单的木牌打破。 荒原与天相接的尽头,一个黑点在视线中慢慢放大,一只巨大的蜘蛛快速地在荒原上爬行。蜘蛛的八只爪子闪耀着青褐色的金属光泽,圆滚滚的胸腹在背部形成一个平台,,六个人盘坐其上,激烈地争吵着什么。 “怎么会错?你看,这里的齿轮明明起到了双向传导的作用,至少能节约一半的材料!”名叫小宝的少年扬起手中的图纸,冲着高博弘辩解道。 高博弘伸手在他青涩的脑袋上一敲,骂道,“给我睁大狗眼好好看看,这里,还有这里!”他边骂边用炭笔在图纸上勾画,“你的动力传导不仅仅在这里平白流失了大半,而且这两处结构冲突,一动起来,就崩你这个蠢猪一脸!” 高博弘气哼哼地骂着,边骂边将改动意见写在图纸上,叫小宝的少年吐吐舌头,乖乖地接过图纸,坐到一旁进行修改。 “你们的呢?”高博弘怒气未消,一把扯过方清文手中的图纸,质问道。 少年们面面相觑,赶紧将图纸捂好,转向一边认真涂写。方清文一脸惴惴地看着高博弘。 “你这个嘛!”高博弘刚想开骂,突然轻咦一声,皱着眉头认真地重头又看了一遍。 方清文更加不安了,搓着手轻声道,“师兄,要不我再改改。” 高博弘不理他,低着头认真地看着手中的图纸,方清文又不敢打扰他,只得在一旁焦急不安。良久,高博弘眉头渐渐松开,换上一层喜色,喜色越来越浓郁,最终在眼中闪出一道亮光。 “好小子!”高博弘一拍大腿,猛然站了起来,冲着方清文满脸笑意,“这几个地方的三级叠锁看起来都有四级的水平了,这几个交叉流线的稳定性和动力传导效率比我们现在用的三连定排还要高!你怎么想出来的?” 方清文挠挠头,嘿然道,“这个结构是我看了玄明大哥的剑法之后想到的。也只是试一试,我测算以后发现效率和我们现在用的连排差不多,而且更省材料!” “好小子!”高博弘颇为兴奋,“竟然不声不响地到了这水平了!咱们这次回去就申请‘工’级!应该没问题!” “啊?”方清文有些胆怯,低声道,“我能行吗?” “你小子!就是太谨慎!”高博弘拉起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四级的水平申请一个‘工’级还不是手到擒来,放心吧,我说行就行,没问题的!” “太好了,等小方子‘工’级到手,我们就可以申请点阵实验了!”高博弘满脸通红,显得极为高兴。 “真的吗?”几个少年也为这个消息振奋,脸上都洋溢起灿烂的笑意。毕竟如果能尽早接触点阵实验,对后面的发展也是莫大的积累。 几人兴奋之际,坐在平台的角落里闭目打坐的玄明突然睁开眼睛,看向远处低声道,“有人来了!” 几人也听到玄明的话,立即四望环顾,只见荒原辽阔,天地荡然,却没看到一个人影,正疑惑间,远处一抹红光划过天际,从北面的天地尽头,倏然向着几人的方向激射而来。 “宗师?!”高博弘勃然变色,哭丧着脸看向玄明,低声道,“玄明大哥?” 玄明点点头,示意他不要慌乱,将横放在膝上的长剑插回背上,轻轻站了起来,迎着红光看去。 红光高飞如虹,好似飞鸟临空,惊鸿掠影,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几人的方向飞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红光已经飞临他们头上,只见红光乃是一段五六丈的红绫,在天空中随风起舞,好似游龙蜿蜒,快速地向前赶去。 高博弘几人如临大敌,蜘蛛机关也如野猫发怒一般耸起,玄明束手而立,凝神静气,也牢牢地锁定着天空飞舞的红绫。 红绫倏然而过,完全视他们为无物,向着南方匆匆而去。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玄明也悄然散去袖中的指诀。高博弘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有余悸道,“竟然派宗师来探路,这是哪家这么大气?这是势在必得啊!” 玄明望着红绫远去,摇摇头道,“那倒未必,如果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万花的人,领头的应该就是韩灵素!” “什么?”高博弘颤声道,“莫非是那个,金针妙手?” 玄明点点头,也是满目肃然,沉声道,“就是她!十大宗师第九位,金针妙手——韩灵素!” “万花这是一来就押上一张王牌啊!”高博弘颓然道,“这还怎么玩?” 他叹息一声,反而有些释然,“也好,反正我们也没想过那个神器,咱们拿了赠品就走,再通知大师兄,让他们打出*子来,哈哈哈!” 玄明低声道,“万花能派韩灵素来,其他几家也未必会弱,看来我还是小瞧了此事!”说着,他瞥一眼几人暗道,墨门对此事也不知是真不在乎,还是另有安排,竟然只派了这几人过来。 “走吧!”玄明说着又盘膝坐下,闭目养神,“船到桥头自然直,以韩灵素的江湖地位,至少不会为难我们。” “也对!”高博弘笑道,操控着蜘蛛快速地向着指引的方向前进。 一路上几人又遇到几波别派之人,都是行色匆匆,一副不想节外生枝的模样。几人中,玄明虽有些声名,但形貌不为人知,加之他历经一番之后,装扮气质都有些变化,别人也难认出他。高博弘师兄弟也就他在青州还有些名气,在此地也无人识得。 加之几人也是低调非常,就更加没人理会了。几人也乐得自在,安安稳稳地向高原的深处行去。 在高原上疾行三日有余,几人也渐渐熟悉这如群星点缀般的深坑。眼见得箭头和光点越来越近,几人也颇为振奋。 前方的地平线上露出一个半月型的黑影,随着机关兽在荒原上疾奔,黑影也在众人的眼中越来越大。所谓望山跑死马,从看到黑影再到几人来到深坑边缘,机关兽一路狂奔,也花了足足四个多时辰。 巨大的坑洞深达千丈,一眼几乎看不到边际,如云的冠盖下,一颗巨树占据了坑洞多半的面积,巨树脚下隐隐可见屋瓦楼阁,一条浩荡的大河在巨树脚下环绕,形成天然的护城河,一座城是一棵树,一棵树就是一座城! “这!这!”少年们俯视着这颗真正的参天巨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玄明也是一脸骇然,被眼前的景象完全震惊了。究竟是怎样的奇迹,才能造就这样的巨树。玄明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见识过准圣威能的他,看着巨树那些自然的扭动和卷曲,恰巧地形成一个完备的城市,心中的震撼比起高博弘等人更甚,因为他会联想到更深一层的可能,那就是,圣人! “圣人?”玄明望着眼前的景象喃喃自语,在圣人不存于世近千年的当今,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画面。 玉龙也发出呦呦的鸣叫,令玄明眼中渐渐升起一丝喜色。几人才回过神来,高博弘最先发现坑洞边缘树立的木牌,几人围了过去,只见木牌上用和鉴兵帖一样的娟秀字体写着,“持帖者从此处入城,仆役请前行三十里。” 几个少年环顾这空荡荡的坑洞边缘,完全摸不着头脑,疑惑道,“这是啥意思?哪有路啊?” 玄明无奈的摇摇头,一指面前的辽阔的坑洞,沉声道,“这就是路啊!” “这是让我们跳下去么?”一个少年呆呆地说道。 “难道?”倒是高博弘想起了什么,看向玄明。玄明点点头道,“没错!” “混蛋!”高博弘一下子发怒道,“只有宗师能进也不早说,害得我们白跑一趟!”他看着木牌指向的方向颓然道,“估计要是从那边走,就没什么厚赠了!” “也不是非要宗师才能进!”玄明思忖片刻,说道。 “那能怎么办?难道从这里爬下去么?”高博弘有些丧气。 “谁说不可以呢?”玄明看着他,认真道。 高博弘暗淡的目光在玄明认真的注视下渐渐变得清亮起来,他猛然跃起,笑道,“对啊!谁说不可以呢?!” 不到盏茶功夫,青灰色的机关兽好似一只真正的蜘蛛顺着坑洞的边缘,拉出一根长长的细丝,一点点向下垂挂,落入坑洞的阴影之中。奈何细丝并不足够长,阴影中,硕大的蜘蛛随着地渊中的清风轻轻飘荡。 中央的圆球中,高博弘快速地操纵着机关兽借助风力将飘荡之势一步步扩大,仿佛荡起的秋千,被一点点高高甩起。当荡到最高处,蜘蛛尾端的细丝猛然断开,巨大的惯性将蜘蛛向着圣城的方向甩去,断开细丝的同时,一层层坚韧的薄膜从八只刃足之间吐出来,以刃足为骨,薄膜成翼,蜘蛛化作飞鸟,向着圣城滑翔而去。 坑洞上,玄明带着方清文等一众少年,沿着木牌指引的方向而去。路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只是大多数都默不作声,有相熟的才低声招呼,调笑几句,也匆匆往前行去。 玄明几人在其中显得颇为另类,无人相熟也就无人理会,他们倒也自得其乐,少年们看着身旁不断掠过的江湖英杰,与传说中的百杰榜一一对应,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呼。 玄明将这些身影与记忆中的资料相对应,也不由得慨叹一声,不愧是鹰门刺探天下选出来的精英,相比于半年前的资料,很多人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三十里并不算远,几人绕过坑洞按照指引不过小半日的功夫,远处人影绰绰,已经卓然在望,一队木盔木甲,手执长枪,作战士打扮的青年正指引着众人从他们身后的崖壁而下,玄明扫视一圈,竟然有些熟悉的面孔。 “玄明师兄?是你吗?”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响起。 【关山月】24、道门 荒原无路,只有绿茵如海,远远地铺到天际尽头,玄明本来已经做好了陪着少年们慢慢走过去的打算,没想到少年们接下来的举动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他们远望荒原地势平坦,嘀咕几次之后干脆停了下来,纷纷从包裹中取出材料,拼成一个一丈见方,一头微微弯曲的木板,他们将木板置于地上,在底面刷上一层漆黑油腻的液体,然后将一个人头大小的方形木盒固定在木板尾端。 方清文转头冲玄明一笑,道,“玄明大哥,下面可能要麻烦你了!” “哦?”玄明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这里面还有我的事?行吧,你说!” 方清文挠挠头,羞赧道,“主要还是我们几个太慢了,麻烦玄明大哥从这里将真气输入进去。”他说着,将木盒推开,露出一个颇为奇特球状把手,把手由不知名的材料制成,玄明依着方清文的话握住把手,一股如玉般温润的感觉从指间传来,带着一丝冰凉。 玄明小心地将一丝真气从掌心透出,把手仿佛一只贪婪的饕餮,瞬间将这股真气吞噬干净,刹那间,一股强风猛然从木盒的另一端喷涌而出,宽阔的木板猛然一震,一下子向前蹿了出去。 玄明猝不及防,赶紧调整身形,几个少年也赶紧抓住木板,好似系在疯狂的野牛背上的稻草,可怜地摇晃着。风力只是一瞬之间,玄明立即收了真气,木板猛冲一截,在地上划出一道漆黑的痕迹,又停了下来。 方清文抱着玄明的另一只手,兴奋道,“不用这么多,玄明大哥再轻一点,持续输进去。” 玄明点点头,将真气剥离出一丝,强劲的风源源不断地从木盒的另一端吹出,推着木板快速前行。 “哇呜!”少年们欢呼着,乘着御风而行的木板,一路南行。有了木板的便利,三十里的路程很快便到了尽头。 荒原上一条数丈宽,数里长的裂隙好似一个伤口,横亘在大地之上。顶盔掼甲的战士们安排着人群有序地沿着裂隙崖壁上的石阶一路向下。玄明带着几个少年混迹在人群之中,颇为不显眼。 “玄明师兄?是你吗?”虽然有几个眼熟的面孔,毕竟没什么交情不深,玄明也无意招呼,所以,当清脆的声音响起,他还是有些诧异。 “原来是红钰师妹,许久未见,师妹别来无恙?没想到在这荒原之上,还能遇见故人。”玄明笑着冲来人稽首道。 来人是个美貌的道姑,头戴五阳冠,腰间水火丝绦,足下云霞履,着一领青花紫纹道袍,面如轻云透红霞,眉似烟雨笼寒山,一双玲珑目,似弯非弯长带笑,两瓣点绛唇,时扬时抑显娇嗔。 “师兄也别来无恙呀!”道姑眼中带笑,好似星辉遍洒,明眸皓齿,艳丽动人,“没想到,师兄远在海外,也知这神器之名?” “没有,没有,”玄明摆手道,“只是恰逢其会,来凑凑热闹罢了。” 道姑拍着手笑着,明亮的眼睛微微下弯,显得古灵精怪,道,“这次可是真的热闹,咱们八派都有人来,正一的张若谷,灵宝的闵一德,蜀山的莫笑戈,武当的袁星宇,清微和净明那边的师兄倒不是很熟悉。” 玄明有些诧异,不禁问道,“怎的都来了?这神器难道有什么奇异之处?怎么我道门八派都有人来?” 道姑狡黠一笑,靠了过来低声道,“如此看来师兄是真不知晓啊!”道姑说着,身后传来呼喊之声。一个穿着深蓝鹤氅的少年道士向着这边匆匆跑来,冲着道姑打躬行礼道,“小师叔,那边到我们了让我们快些过去。” 道姑皱眉呵斥道,“修道之人,宁心静体,如此呼喝像什么话!” 年轻道士被道姑训斥得满脸通红,讷讷道,“那些青兰族的战士说我们再不赶紧就让我们最后进去。” 道姑面色一遍,怒道,“怎么不早说还不快走!”她转过身来冲着玄明嫣然一笑,轻声道,“小妹先行一步,与师兄城中再叙!”说着脚下一转,如同刮起一阵风,倏然从眼前消失。 青年道士冲着玄明拜了一拜才转身追着道姑匆匆而去。 看着道姑远去的身影,玄明眉头微皱,低声道,“竟然都来了,看来此事有些不简单啊!” “呦呦!”玉龙如同一道灰色的线直直地落在玄明肩上,低声鸣叫着。 玄明点点头道,“也对,先找到师弟才是正事,这神器的事让他们自己玩吧。就是不知道道宗会不会有人来。” “玄明大哥,那莫不是全真教的道钰仙子?”玄明与道姑不过交谈片刻,方清文这才从初见的震惊从回过神来。道姑已经飘然远去了。 玄明思索片刻,点点头道,“她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名头。” “哇!”方清文一脸羡慕,“你竟然认识道钰仙子!真是太幸运了!也对,师兄乃是鹰门高手,想必认识很多百杰榜的高人吧?” 玄明轻揉鼻尖,敷衍道,“还好吧,认识一些!” “哇!”玄明这一承认立刻引来了少年们的惊叹。几人和玄明同行数日,也有些熟稔了,方清文满脸兴奋,挤眉弄眼道,“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呀?比如,”说着,他冲着道姑离去的方向努努嘴,笑道,“听说道钰仙子虽然是全真弟子却并未入教,”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了下来向四周看了看,满脸猥琐道,“以后可是会嫁人的!” 玄明一揉鼻尖,嘴里含糊不清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玄明的肯定让方清文更加兴奋了,他迎着少年们好奇的目光颇为自得,用更加低沉的声音悄然道,“据说全真派的西月掌教在道钰仙子小时候给她定过一门亲事,男方也是道门某个大派的精英弟子!” “不会吧,真有这事的话应该天下皆知啊!”认真聆听的少年质问道,“我可听说前几年唐门的兴平少爷还去终南山求过亲呢!要是早有婚约的话,唐门怎会如此?” “这你就不知道了,”方清文小声道,“听说此事本是西月掌教与那位道门长辈酒后之言,原本都忘了,就是唐兴平那次上山求亲,才提说出来的!” “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少年们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咱们青州离梁洲何止万里,你哪里听到的?” “嘿嘿,”方清文一脸傲然,轻笑道,“我和全真教的通静道长可是过命的交情,这可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不信!不信!”少年们都摇着头,嘘声渐起道,“这个通静道长可不是师兄杜撰的吧。” “嘿!”方清文有些急眼,怒道,“真的,我怎么会杜撰呢!不信你们问玄明大哥,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玄明满脸无语,低声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要说了,差不多要到我们了!” 方清文颇有些不甘,嘀咕着找机会要让这个通静道长亲自为他证明。众人在战士们的安排下,陆陆续续从崖壁上开凿出的石阶一路盘旋而下,崖壁竖直高耸,一片光滑,几乎没有借力之处,全凭着一条狭窄的石阶盘绕,阳光在崖壁上来回折射,映照出暗淡的光芒,下方不到百丈便是一片黢黑,隐隐可见看见零星的火把插在石阶边,为众人指引道路。 从崖壁上下来,便是一处被火把环绕的营地,营地颇为宽广,兽皮缝制的深色帐篷将崖壁的道路层层围住,只留出一条道路通往地渊的黑暗之中。营地前,早有战士引导,分成几个批次,将众人引向圣城。玄明他们下来以后,又等了片刻,才凑齐人数,在一个战士的带领下,向着黑暗中行去。 地渊的黑暗好似择人欲噬的凶兽,狠狠地盯着众人,少年们明显有些紧张,一路上低头不语,紧紧地靠在一起,小心地跟随者玄明向前走。 地渊的地貌应该类似丘陵,虽有起伏,但碎石铺就的路面还是相对平坦,每隔一段距离便会有一座灯塔放射出笼罩一片的光芒,驱散黑暗,为众人指引方向。地渊中的植物低矮而奇特,绽放出与地上一片绿意不同的各色荧光,清冷的光芒在远处的黑暗中闪烁,好似坟地的鬼火,令少年们越发地紧张。 玄明边走边向四面观察,黑暗令玉龙也颇为老实地待在玄明肩上,百无聊奈地打着瞌睡。微微的火光笼罩,晃动着阴影在众人脸上摇曳,玄明悄然地扫视着众人,暗自盘算着。 道门虽有八派之称,其实相互交流影响,真正的道统流转,只有四支。青华道宗孤悬海外,可算作一支,蜀山以剑心通明承铸法体,可算作另一支。其他六派,皆传自上古道门,自五祖立教,七真传法,分为两支。一支以灵宝为宗,分出全真、太和两派,另一支以正一为宗,分出清微、净明两派。 自龙庭定鼎,佛道两宗隐于世外,八派虽然仍有声明,但其实已经很少在江湖走动,偶尔有弟子出世,显威扬名,也只是点到即止。此次云州神器,竟然引动七派悉数到场,实在令玄明疑惑非常。 三十里的路程对于这群人来说,不过小半日的功夫,等待靠近圣城的坑洞,阳光从半露的天空铺洒下来,形成数里的一圈光柱笼罩地渊,尚在十里之外,众人已经能够看到朦胧的光线。越往前走,周围也就越亮,远处隐约可以看见巨树参天,屹立天地,令人不由得发出感叹。 耳边渐渐传来滔滔大河,狂狼奔涌的声音,从近处看,这座由巨树雕琢而成的立体城市更加地令人震撼,众人仰望着那遮天蔽日的如云冠盖,都有些怔怔出神。 “当真是神迹啊!以神迹为城,果然不愧自称神民!”人群中发出赞叹之声。众人在战士地带领下,向着这座神奇的城市走去。 宽阔的大河波涛滚滚,在巨树脚下形成一条天然的护城河,宽阔的桥面上,巨大的树根缠绕而成的城墙,金色的大门,无不刺激着众人的感官,众人在战士的带领下缓缓步入城中,绕过城边,被安顿到特意留出来的外城战士营地。 一个文官接替战士的工作,将众人集合在一起,宣布道,“各位天外的英雄,欢迎来到青兰圣城,鉴兵大会将会在中秋之日准时开始,这几日各位可以在此地居住,自有营地战士提供饮食,也可以前往内城,只是食宿须自行负责!各位请便吧!” 众人听到此言,一哄而散,只有少部分人留在营地,大多数都立即前往内城,玄明带着几个少年踌躇之际,一个声音从营地中传来。 【关山月】25、寻觅 “玄明大哥,小方子,小宝……”外城营地之中,玄明带着几个少年正踌躇之际,高博弘的声音从营地中传了出来。 “九师兄!”几人一下子围了上去,玄明笑道,“厚赠拿到了?” 高博弘挠着头嘿然笑道,“多亏了玄明大哥提点,不然这幻心丹还真就失之交臂了!” 玄明点点头道,“那就好,既然到达圣城,我也该告辞了,此次鉴兵之会风云汇聚,你们虽然不争其利,还是要多加小心!我还有事在身,咱们就此告别,有缘再见!” “玄明大哥也要保重,下次记得来天志城看我们!”少年们也纷纷与玄明道别。 高博弘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郑重地放到玄明手中,沉声道,“此行多亏了玄明大哥,这颗幻心丹就当做谢礼,还望大哥不要推辞!” “这怎么能行?!”玄明连忙推辞,“你们不远万里来此,也不能空手回去。” 高博弘笑道,“我们主要是为历练而来,这些东西比起大哥的救命之恩,还有一路的照顾,又算得了什么!大哥就不要推辞了!” 玄明见高博弘说的认真,也不好推辞,郑重地将药瓶收入囊中,挥一挥手,转身而去。 玄明出了营地,往内城走去。内外城由一道巨树根系纠缠而成的十丈高墙分隔而成,一条大道连通,高耸的树根天然地将城池划分为多个区域,对外的酒楼客栈基本都集中在内城门中正对的中街之上。 鉴兵盛会在即,街市上行人颇多,不时可见看到持刀佩剑的江湖英杰在街上闲逛,一览这地渊圣城的风情。纵然邀请了诸多江湖英豪,比起青兰城中的百姓,还是如滴水入海,不见痕迹。尤其是这些青兰神民不同于南宁城的异族,无论是衣着还是习惯,都与中原颇为相似,行走其间,与九州的其他城池,也没有多大差别。 玄明沿着内城中街向巨树上走去,低声向肩上的玉龙问道,“怎么样?能感应到师弟的位置吗?” 玉龙轻鸣一声,表示只能感应到的确在城中,却无法确认具体位置。 玄明有些犯难,这青兰城说大不大,却也有数里方圆,加之倚靠巨树,上下分作数层,着实难以寻找。他思忖片刻,绕着城中随意漫游一圈,在各处相对明显的位置做了些青华道宗特有的标记,想着若是柳七能够看见,也好自行寻到他。 他从中街而上,在纵横的树根之间闲逛,悄悄用木行咒法留下道宗特有的符号和暗语,一路行来,约莫有百余处,待一切弄好,天色渐晚,他才回到中街客栈安歇。 玄明在城中人生地不熟,只得一边思索对策,一边耐心等待,没想到这一等便是数日之久。 这一日,他依旧在房中盘膝静坐,玉龙倒是耐不住性子,前往城中各处寻找。突然,门外传来轻轻的扣门声,玄明心中一颤,连忙起身跑过去一把拉开房门,急切道,“师弟!” 门外之人显然被玄明急切的神情吓住了,显得有些发愣,嗫嚅道,“师兄这是什么情况?!” 来人身高七尺,着一身青色道袍,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长着一张嫩白的娃娃脸,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竟是一个青年道士。 “玄涛?”玄明吃了一惊,赶忙将道士让进房间,疑问道,“你怎么来了?” 青年道士有些摸不着头脑,清声道,“我在城中看到师兄留下的印信,就寻到这里来了。” “我是说你怎么跑到这云州地渊来了?”玄明说着,未等道士回答,自己先自语道,“是啊,七派都来了,道宗怎会不来,你也会为这云州神器来的?” 青年道士笑着点点头,“只是没想到师兄也在,这下倒是有把握多了!” 玄明凝眉坐下,抬头望一眼道士,低声道,“师尊让你一人前来?” 道士挠着头嘿然笑道,“神器一出,天下皆有感应,师尊原本不想参与此事,只是玉哲师叔卜了一卦,说是事关三宝之劫,还是让我来看看。” 玄明摇摇头道,“师尊是对的,咱们修的是出世离尘之道,去芜存菁,借假修真,强求外物也是无用,何必淌这一趟浑水!我不相信三宝之劫是靠着这所谓的神器能够渡过的!” 道士无奈道,“三宝之劫涉及圣人之道,叫人不得不重视啊!” 玄明叹息一声,眼中露出一丝茫然道,“千年以降,除了鹰王破空,再无人成圣,就算拿到这神器又有何用?!” 道士坐在玄明对面,无奈道,“要是人人都像师兄你,这江湖又哪里这些争端呢!对了,师兄怎么也在这里,嘿嘿,你不说这神器无用么?” “你小子!”玄明凝眉沉声,没好气道,“我和玄云在荆州失散,之前我们在鹰门遇到一个小朋友,能感应到他就在这青兰圣城之中,我才一路寻了过来。” “什么?玄云也在这里?究竟怎么回事?”道士关切道, “唉!”玄明轻叹一声,将荆州之事与道士说明,歉疚道,“我被那姚苌追到兰江底,遇到一股暗流得了些奇遇只是这下耽误了些时日等我出来之时,玄云已经身陷云州,幸得玉龙能够感应于他,我们一路寻来,没想到正遇上这神器出世。” 道士皱着眉点点头,低声道,“师尊说玄云福缘深厚,想必没那么容易出事,既然确定在城中,我们何不请那青兰神族相助,也好过这般大海捞针。” 玄明担心道,“话虽如此,素不相识,人家怎肯帮忙?” 道士一摆手道,“试试总没坏处,他青兰族既然邀请天下英杰汇聚于此,这点小忙想必不会拒绝。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找那主事之人!” 玄明点点头,跟着道士起身出门向着中央云台后方的神殿而去。两人师兄弟半年多未见,能在这南疆相遇也颇为兴奋,两人边走边聊,说着各自的际遇。 中街之上,道士悄然拍手道,“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看来鹰门内部也有些问题,我就说区区姚苌,能在从天鹰山锻刀台盗走至宝鹰刀,沈飞云能坐的住?” “所以鹰刀被姚苌盗走纵然不是鹰门预谋,背后也绝不简单,铁血十三鹰如此大张旗鼓,怕是大部分人都不是冲着鹰刀去的!”玄明低声道。 道士点点头,叹道,“江湖这塘水越来越浑了,东海那边也不平静呢!空桑山那伙人好像密谋着什么,这几个月来动作颇多!” 玄明也叹息一声,无奈道,“是啊!山雨欲来,这江湖也平静了很长时间了,这一次借着庙堂风波,什么牛鬼蛇神都跟着涌出来,这次鉴兵大会怕是也安定不得!” 道士面色肃然,低声道,“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我自有护道之法,以师兄的武功法力,何必想那么多!” 玄明白他一眼,无语道,“你跟老七一样,也是个蛮干的主,也不知师尊怎么放心让你一人前来,这次鉴兵大会汇聚江湖英杰,你可要多加小心!” 两人说些江湖事,亦步亦趋,不一会儿便道云台之上,此时云台早已被肃清一空,硕大的云台下有数支巨大的树枝伸了出来在云台上盘绕,围绕中央形成一个巨大的立体看台,中间木板搭建数个比武高台,前方竖立一方大旗,上书“鉴兵”二字,大旗下方横放着一张玉台,想来便是大会召开之时,搁置那神器所用。 整个云台的工程已经基本完成,只有一些细节还在完善,一个身着蓝袍的女子正在场中指挥者战士们将各类用具整齐摆放。 道士带着玄明打望一圈,向着女子走去,躬身行礼道,“见过灵雁大人!” 女子眉目清秀,姿态翩然,看起来三十上下,显出一种令人心安的稳重气质,她温婉一笑,冲着二人回礼道,“原来是玄涛道长,这位是?” “这是我二师兄玄明!” “原来是玄明道长,幸会幸会!”女子礼数周全,微微一福,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不知二位来次是有什么事么?” 玄明稽首打躬,将想要借助神殿之力寻人的事说明,只见女子面色微沉,低声道,“正值鉴兵大会,若是如此大张旗鼓,怕是有所影响,妾身也不敢做主!” 看着二人严肃的表情,她婉转道,“要不二位稍作等待,我去请示祭司大人,若是祭司大人同意的话,倒是没有问题的。” “那就劳烦灵雁大人了!”他二人连忙道谢,站在云台上等候,目送着灵雁前往神殿请示。 “看来她们不是很愿意帮忙啊!”玄明有些担心道, “这也是没办法,鉴兵大会在即,他们怕是无暇顾及此事!不过,我想他们应该不会直接拒绝,只是出力多少的问题吧。”道士思虑片刻说道。 玄明点点头,无奈道,“左右不过是试一试,这青兰城也不算大,你我细细搜寻,也花不了几个月的时间。” 说着,他叹息一声,满脸愧疚,“算来玄明血咒发作的时间也近了,我这一耽搁就是半年,一切都还是毫无头绪。” 听到玄明的话,道士也是满面唏嘘,低声劝慰道,“师兄也不要太过自责,血咒连师祖都没有办法,师尊让你们出世,也不过聊尽人事罢了。世事无常,师尊常说玄云福缘深厚,或许能够逃脱这血咒之难也说不定。” “希望如此吧!”玄明情绪有些低落,沉声道。 两人伤感之际,灵雁已经缓步回来,用一种颇为奇异的眼神盯着二人道,“不知二位寻找之人可是姓柳?” 玄明猛然抬头,眼中充满了喜色,“正是姓柳,灵雁大人如何知道?” “原来如此,二位大人跟我来吧!”她叹息一声,转身引着二人向神殿的方向走去。 灵雁的叹息和落寞的表情好似一柄重锤猛然敲在玄明心上,原本的欢喜猛然一沉,换作担忧和焦急。 他与道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和焦虑,二人赶紧跟上灵雁,急切问道,“灵雁大人也认识柳师弟?他究竟怎么了?” 灵雁摇摇头,“二位大人不用问了,跟我前去一看便知。”说着,领着二人一路从神殿穿过,绕道巨树后面,再一路沿着树枝纠缠而成的阶梯向下,来到树根脚下一处凹陷之地。 这里就挨着巨树翻涌的树根,纵横的粗大树根围城一个面积并不算宽广的园地,原地里绿意莹莹,低矮的紫荆树围绕垂拱,内里兰草如茵,各色的兰花迎风绽放,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兰草中矗立着一个个三尺见方的石碑。 这是一个香气弥漫的墓园,灵雁带着二人站在紫荆垂拱而成的墓园门口,指着园中灰色的身影低声道,“你们要找人就在那里。” 【关山月】26、墓园 被香气包裹的墓园中,灰色的身影仿佛和褐色的墓碑融为一体,静静地跌坐着,他的背佝偻着,被碑石雕刻的粉末侵蚀得皲裂的手轻轻地在墓碑上摩挲着。 玄明和玄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一步步走向灰色的背影,带着惊疑,带着惶恐,带着叹息。 “师弟!”玄明轻声呼唤着,缓慢地绕道灰色的身影面前。 灰色的身影好像十分木讷,“师弟!”玄明又是一声大喊,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他的动作迟缓而无力,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师兄,你来了。”他的嘶哑的声音平淡得好似一汪静置千年的死水,没有一丝情绪,带着腐朽的气息。他只说了一句,又缓缓回过头去,将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墓碑上那勾画的名字上。 心疼,愧疚和怜惜在玄明脸上涌起,那是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密布的血丝和发红的眼眶将所有的情绪都淹没进去,再牢牢锁死,只剩下行尸走肉一般的一具空壳,他原本健壮的身体变得形销骨立,他坚毅的面容变得颓废清癯,长年修炼的痕迹在他身上一点点消退,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与沧桑。 “老七!是我们!你究竟怎么了?!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玄涛也忍不住了,扑上来抓着柳七的肩膀,大声道。 柳七像一只被惊扰的树懒,缓缓地回过头来,依旧用那种没有焦距的茫然眼神刮了玄涛一下,再响起那嘶哑地好似腐朽的枯木中发出的声音,“玄涛师兄啊,你也来了。”说着,他又回过头去,怔怔地看着墓碑。 “灵雁大人,这是怎么回事?”玄明眼眶发红,带着压抑的情感向缓步而来的灵雁问道。 “唉!”灵雁叹息一声,沉声道,“此事是我们对不起柳公子!”说着,便将柳七在地渊之中帮助青兰一族抵御凶兽之事说明,“我族在药石之术上还是有些手段,奈何能治其外伤,却治不了心病,柳公子心神飘散,枯坐于此已经一月有余,况且他自那日之后水米不进,这月余下来,变成了这副模样。” “不管怎样,还是多谢贵族的照顾!”玄明强忍着情绪对灵雁道谢,再向着玄涛低喝道,“打晕他,带他走!” 玄涛鼓着泛红的眼眶应了一声,随手一掌切在柳七颈后,没想到这一掌不但没有令柳七晕厥,反而激起他身上一道红芒。 “不可!”灵雁连忙劝阻却未来得及,只见红芒乍起,灵雁身形一动,赶紧退出墓园,同时大喝一声,“二位快退!” 随着玄涛一掌打下,一道红芒刹那间从柳七身上涌起,柳七身形如电,倏然站了起来,他拧身冲拳,一股沛然之力直冲玄涛面门。 玄涛哪里料到他这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快要枯竭的人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能量,这一拳快若闪电,势若惊雷,几乎瞬间便到了玄涛眼前,再想闪避已经来不及了,强大的风压吹得他白嫩的面部微微变形,猛烈的杀气从柳七的拳头直冲他的脑海,他仿佛看到一片尸山血海,一个盎然不屈的身影以极其暴烈的手法不断地杀戮着。 “小心!”玄明也没料到柳七的突然爆发,宗师的磅礴真气刹那间从身上奔涌出来,一道青光化作一条细长的丝线,在电光火石之间将玄涛拉到他身边。 柳七完全站了起来,他身上的血红光芒如同翻涌的海浪猛烈地拍击礁石,在他周身不断得起伏着,瘦骨如柴的身形瞬间变得充盈起来,一抹血色在他眼中出现,两道红芒陡然射出,他昂然发出一声兽吼,惊风纵火一般向二人扑来。 “血咒!”玄明勃然变色,一脸惊容,他一掐指诀,一道青气将二人包裹,在身上形成一套青色的木甲。丝线重新化作剑光,回到玄明身后,他急声道,“快,拿下他!” 柳七来势汹汹,像是一颗从天外而来的流星,猛然向玄明砸去,玄明一把将玄涛推开,双手向下一拉,粗大的藤蔓破土而出,从地面上如同蟒蛇一般向上蹿行,赫然阻挡在柳七面前。柳七状若疯虎,爆裂的拳力一下子将藤蔓撞出一个大洞,迸飞漫天的木屑。他来势不减,五指成爪,猛然向玄明抓来。 “好小子!”玄明低喝一声,被迫开的藤蔓继续生长,如同一条长鞭,将柳七的脚脖子缠住,仿佛甩动流星锤一般,要将他甩出去。只是这巨力一甩,柳七竟然纹丝不动,强大的力道一下子将藤蔓绷直,在一声声吱呀的撕裂声中被断作两截。 柳七五指成爪,带着三尺的红芒好似鹰爪一般向玄明抓来,玄明未曾料想柳七这血咒之力厉害如斯,此时已经闪避不得,背上长剑倏然而出,挡住柳七手爪,发出一声金铁之名。 剑爪相交,擦出一溜的火星,青蛇剑发出一声低吟,青光暴涨,隐隐有一条身形如鞭的青蛇吐着信子,冷然地注视着柳七。柳七并怡然不惧,咆哮者向青蛇剑冲去。 玄明怕青蛇剑伤到柳七,一掐指诀,低喝一声,“归来!”青蛇瞥了一眼玄明,还是顺从地回归剑身,化作一道青光,归于背后的剑鞘中。 玄明神念随真气涌动,又有无数的藤蔓破土而出,不断地阻挡着柳七的步伐,只是柳七实在暴烈非常,红芒加持之下,打的木屑纷飞,根本困不住他。在不使用剑法的情况下,玄明也感到一丝压力。 “玄涛!此地木气有主,我难以调动,以水生木,助我一臂之力!”玄明大喊着,地域的限制令他的木行咒难以发挥。 “知道了!”被玄明推向一边的玄涛掐决念咒,蒙蒙的青色雾气从他身上涌出来,“生门!涌泉!”随着他一声大喝,一股水流从他身前的雾气中喷涌而出,向着柳七卷去,水势浩荡,带着柔和的力量进一步阻挡柳七的行动。 玄明见水势涌起,闭目行咒,一抹碧绿的青光刹那间从他身上飞了出来,青光好似一颗颗种子,落在巨树脚下绽放出更加猛烈的光华。青光几乎瞬间将柳七淹没。一股隔绝之力将墓园中的柳七和整个天地隔绝开来。浓郁的青光在半空中流转,在玄明的操弄下形成一个二十余丈的方形囚笼,囚笼被青光填满,让人看不见内里的情况。 疯狂的咆哮声从青光中传来,带着猛烈地撞击不断令囚笼内光芒大作,玄明喘着粗气回到玄涛身边,清声道,“好了,血咒发作是有时限的,等他血咒之力退去我们再带他离开!” 玄涛摸摸方才被柳七拳风挤压变形的脸,心有余悸道,“没想到这个血咒之力这么可怕,我记得以前好像威力没这么大吧,难道我记错了?还有师兄你,居然不声不响突破宗师!” 玄明一脸严肃,点点头道,“我也刚刚突破不久,师弟这血咒的威力是会不断加强的,只是这次怎么强这么多?我以宗师之力都差点制不住他!” 青光囚笼之中,柳七如同一只疯狂的凶虎,不断向着各处冲撞,发出嘶哑和爪击,血光如刀,不断向着青光牢笼撕裂而去。闪烁着青光彰显着柳七的巨力,他咆哮着,脸上被红芒笼罩,显得分外的狰狞。随着他的撞击,涌动的红光好似海浪叠起,在他身上越发地浓郁,弥漫青光的牢笼中,缓缓地亮点红色的光点,红光越来越强,好似一把利剑,要将青光刺破。 “不好!”玄明脸色一变,连忙调动神念真气,加强青光牢笼。玄涛也再次行咒,身前的水雾变成一道溪流,片刻间在青光牢笼的下方形成一片泽地,水流旋转奔涌,始终围绕着青光牢笼,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好似一个外壳,将青光牢笼包裹进去。 正当两人忙碌之际,一股阴寒之力从墓园上方的神殿之中传来,深蓝色的寒冰之光倏然投入漩涡之中,瞬间将水流冰冻起来,凛冽的寒气向内里弥漫,在进一步加强青光牢笼的同时,也延缓着柳七的动作。 “乙木天青阵?!”神殿中,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墓园中的青光牢笼,轻声暗道,“青华道宗的绝学果然有些门道,竟然将他困住了!” 青光牢笼之中,寒流肆掠,想要将柳七完全冰封住,玄明见机也调动阵法,青光中瞬间弹出无数纤细而坚韧的藤蔓,将柳七缠绕包裹起来,寒流奔涌,淡淡的白霜覆盖在柳七身上,巨力还在坚持,一条条藤蔓被绷断,一片片冰霜被挤开,只是又有更多的藤蔓和冰霜一层层叠加在柳七身上。终于,藤蔓和冰霜渐渐将红光淹没,只剩下一个被包裹的无比厚实的身影矗立在青光囚笼之中。 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到场中出现的蓝白身影,玄涛抱拳道,“多谢乐菱大人!” 乐菱冷面如霜,清声道,“不妨事,这是生阳丹,能够驱散寒毒,治疗他的伤势,你们还是带他早些离开吧!” 玄明接过丹药,抱拳道,“多谢!我们这就离开!” 说着,正准备撤去阵法,只听得一声闷响从青光牢笼中传出,玄明勃然变色,猛然扑倒玄涛身前将他挡住,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条细密的裂纹伴随着吼声从中央白色的冰雕中传出来,四溢的红光好似爆裂的太阳,瞬间炸裂开来。 轰!巨响伴随着柳七的咆哮,好似原地炸开一股雷霆,巨大的音浪和气流瞬间将青光牢笼冲开,刹那间,冰屑纷飞,青光散逸,一缕缕红芒好似利剑一般激射而出。柳七仿佛猴王出世,身形一跃,从冰雕中冲了出来。他仰天咆哮,声震天地,传遍这个青兰城。 爆裂的冰屑和藤蔓的碎片带着强大的力量将周围的树木打得稀烂,乐菱身前一道寒冰屏障,玄明身前一抹剑光游动,纷纷将这激射的力量化于无形。 这一击也用尽了柳七的力量,红光散尽,他消瘦的身影好似一张破布,从半空摔了下来,玄明几人严阵以待,没想到他却没了下文,赶忙将他接下。玄明将他接在怀中,只见他蓬头垢面,满脸苍白,他瘦的几乎脱了形,接在怀中也没什么重量,玄明见他凄惨如斯,不禁落下泪来。还是一旁乐菱提醒,才赶紧将手中的丹药喂他服下,待他面上稍微恢复些血色,才将他背在背上,向乐菱告辞。 “唉!”望着三人远离的背影,乐菱不由得长叹一声。 “你在叹息什么?”空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乐菱没有回头,以两人的关系,她没有必要回答她的问题,或许是连日的变故,让她也变得柔弱起来。她沉默片刻,还是解释道,“为墨兰叹息。” “这丫头求仁得仁,又有什么好叹息的。”空灵的声音说着,听不说特别的感情。 乐菱终还是回过头来,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眼前美丽的女子,他注视良久才低声说道,“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替墨兰不值。” “她既然心系柳公子,付出这些也是自己的选择,我们旁人,又有什么资格替她作决定值还不是不值!”荷衣凝望着三人消失的背景,轻声说着。 “情啊!”乐菱忽然也没了争论的兴致,转身离开,留下一声叹息,“纵然他此刻伤心欲死,终究还是没死,等到他离开此地,岁月冲洗,佳人已作白骨,又算什么呢!终究还是不公平!” 荷衣默然不语,回头看向那里矗立的墓碑,褐色的碑石上,是柳七一笔一划刻出来的字迹,“墨兰柳七之墓!” 荷衣走到墓碑面前,轻抚着冰冷的石碑,忽然觉得中间的两个字分外刺眼,她伸手一抚,低声道,“算了吧。” 墓碑上,剑气轻拂,将中间的两个字悄然刮去。 她叹息一声,眼中露出一丝茫然,随即也剑光一闪,倏然远去。 紫荆垂拱的墓园又恢复了沉寂,打斗的痕迹被神殿的工匠修复好,兰草如茵,芬芳馥郁,浓烈的香气中,一个女子安然沉睡。 ———————————————————————————————————————————— 这一段其实颇有些矛盾,对墨兰的安排很犹豫,最终还是决定就这样,再美好的过去也只能是过去,与其留恋,不如干脆了断。 今天终于完成笔名闲章的初稿,很高兴! 【关山月】27、玄劫 青兰城,中街客栈里,玄明将最后一抹木之灵气打入柳七窍穴之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轻声道,“他身上的伤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玄涛点点头,眉间的阴翳却没有消散,“这血咒之力如此强盛,若是没有解救之法,不知道老七能不能撑过下一次发作?!” 玄明面露疑惑,无奈道,“如果按照之前在墓园的强度,除非他突破宗师,恐怕下一次发作便会被血咒完全夺取神智!说来奇怪,我之前虽然无法拔除血咒,至少能感应其源,此次我遍查他的体内,他心脏中的血咒之力却消散无踪,鲜血也与常人无异!” 玄涛怔然无语,看着床上柳七消瘦的面容,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师尊常说老七福缘深厚,若真是福缘深厚,又怎会陷入这血咒之难,又怎么落入这地渊情劫,这算什么福缘?!” “他与地渊凶兽战斗数场,血咒又连番发作,却还是活了下来,或许老天爷真的眷顾于他,这次或许能逢凶化吉也不一定,船到桥头自然直,师弟自小便命大,在茫茫大海之上还能遇到师尊相救,这次我相信他也能抗过去的!”玄明说着,眼中露出坚定之色。 两人说话之际,窗外传来喧闹之声,这几日鉴兵盛会的气氛渐渐浓烈起来,江湖各大门派都派有精英弟子入住城中,青兰神殿统辖整个青兰城,街道之上也挂起缤纷的彩旗,远望云台之上,巨大的擂台仿佛悬于半空,巨树高台,晨光铺洒,闪耀着金色的光辉,显得格外神圣。 随着盛会声名日起,九州的江湖人士也随着云州的商队,好似闻到血腥的鲨鱼,向着这地渊圣城蜂拥而来。街边的客栈里忽的便多了许多说书评话的先生,戏说这江湖英杰,还有青兰神殿的八卦传闻,真真假假,甚嚣尘上。中街最热闹的酒楼前,鉴兵大会的盘口竖起巨大的幕布,供来往的行人挑选下注。江湖就像个巨大的染缸,一旦跳下去,便再也无法回头。 涌入的人越来越多,城主元生甚至针对九州人设立了入城的税费,也没能阻挡人们的热情,地渊中的百姓如何见过这等阵仗,原本还显得空荡的城市瞬间被填满,金钱的流入使得城中的消费也登时水涨船高。一场鉴兵大会,刹那间将偏远的青兰城变得有些像九州之上那些寸土寸金的大城。 看着中街上来往的人流,玄明轻叹一声,“恐怕那位绮兰大人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场鉴兵大会已经不是各大门派的聚会了,这是江湖的狂欢!唉!这个地方怕是再也不会有之前的平静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时这里是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待到大会一过,又何尝不是茫茫大地,还他个清静。”玄涛淡然道。 “是啊!”玄明颇有些感慨,“江湖又哪里只是那些高门大派,这龙庭天下,悠悠众生,才是真正的江湖。” 玄涛也靠向窗边,看着拥挤的人群慨叹道,“所以江湖哪里是能够避的开的,道宗远在海外,只因这神器出世,还不是巴巴地跑到云州来。” “只要还有争名夺利之心,就始终还在江湖,那所谓避世,不过是屈于龙庭锋芒罢了,承平日久,人心思变,这江湖是要乱了!”玄明眺望着远处的云台,低声说道。 玄涛反倒长出了一口气,清声道,“我只求快意恩仇,洒然一世,这江湖乱不乱的,”说着,他嘿然笑道,“我一小小的道士,就管不了那么多咯!” “你小子!”玄明瞥他一眼,笑道,“口是心非,也不知是谁在东海紧追贼寇,肃清六郡,博了个‘惊涛道人’的花名!” 玄涛一惊,白嫩的娃娃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急声道,“你怎么知道?!” “哈哈!”玄明促狭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行侠仗义的主,还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大的名声,我怎么不知道?”说着,撩开衣摆,露出那块墨色的玉牌。 “鹰门?!”玄涛惊疑道,“师兄你从哪里来的?这个牌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还是赶快送回去,鹰门那些家伙可都是狠主。” “你小子也会怕!”玄明一笑,指着靠在柳七肩上打瞌睡的玉龙,并将玉牌翻过来,露出上面大大的“玄”字,笑道,“放心吧!你师兄我可是荆州南安郡监察御史,这小小的牌子算不得什么。” “原来如此,”玄涛放下心来,沉声道,“师兄是入了持节堂吧?” 玄明点点头,道,“当初机缘巧合,跟师弟回乡探望伯父伯母,竟遇到当世大儒颜清臣......”玄明将他二人在青州之事一说。 “竟然是苏易北推荐!难怪了,”玄涛啧啧称叹,“我就说什么时候持节堂这么好进了!”说着,他将玉牌扯下来摩挲着,笑道,“这可是个好东西啊!还是黑牌,可以调动一郡守备了!” “你要想要就拿去,反正我拿着也没什么用!”玄明一脸真诚地看着玄涛,认真道。 “别!我可不想被鹰门追杀!”玄涛连连摆手,叹道,“想你宗师之尊,这东西也的确无用,真是浪费啊!” 两人玩笑之际,一阵宏大的钟声从云台上响起,霎时间,人群中传来阵阵欢呼,原本随着阳光西沉渐渐散去的人群又拥挤起来,好一副万人空巷的场景。玄涛扶着窗檐眺望云台,低声道,“看来大会要开始了!” 玄明点点头,“你快去吧,我就不去了,师弟这儿也离不开人!“ 玄涛应了一声,整了整衣冠才出了房门,向云台而去。 路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密密麻麻好似深海里挤着躲避猎手的鱼群,玄涛纵然功行第二境,也被这人群弄得颇有些狼狈,好不容易才挤到云台边缘,幸好这边一排战士形成一堵人墙,将这喧闹的人浪阻挡在外,玄涛赶紧拿出鉴兵帖,进入会场之中。 他躲在角落又将散乱的衣冠整理一番,才缓步而入。 宽大的云台在最外围的边缘搭起一圈看台,内里是五个巨大的擂台呈星型分布,中央树立一方高台,高台周围是一圈木桌木椅,留给各大门派的持帖赴会之人,靠北的位置上端坐着三人,从左至右依次是青兰城主元生,大祭司绮兰和神殿祭司乐菱。高台中央矗立一方三丈高的木台,木台之上,横放着一柄闪烁着银光的铁伞。 铁伞长约四尺,十二支伞骨和伞面都有银色的金属打造,在熹微的阳光下依然神光熠熠,伞骨末端细长锋利,如同枪尖一般,顶部是一个真正的枪头,枪头与伞面之间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玉色明珠。光滑的伞柄从收束的伞面中伸出约一尺,柄身上惟妙惟肖地雕刻着缠绕的游龙,游龙吞吐的顶端,刻着两个古字——‘玄劫’,尾端坠着长长的红色流苏。伞面上不时闪过一丝电光,一股浩大威严的气息从伞身上散发出来。 “不愧是神器!”玄涛在内圈的木椅上缓步落座,打量着中央的神器暗自赞叹,“仅仅是这股压力,已经直追师尊了!” 此时各派的人也纷纷前往中央的高台落座,八宗八派,三教十门,除了太乙学宫,都悉数到场,还有些其他的势力也都有应邀出席。高台颇为宽大,落在这许多门派也不显拥挤。 各派之间,有疏有亲,亲的自然呼朋引伴,热情招呼,疏的也略微点头示意,不至于无礼,只有那世代仇怨,纠缠不清的,才怒目而视,相互鄙夷,只是做客于此,不好发作,不然当场便是好几番生死血斗。 不说火祆教与神威府,明尊教与鹰门,古神教与墨门这样的世代生死大仇,单说八宗同源,各自之间也有诸多龃龉。八派同根,东西两宗也势如水火。这一场盛会,将偌大的江湖都聚到这小小的高台之上,其中的汹涌,自然不必言说。幸好来得都是小辈,有绮兰和韩灵素超越宗师的恐怖实力镇压,也闹不出什么乱子。 玄涛久在东海行侠,青华道宗又是海外隐派,对场中各派英杰自然陌生,就算对道门的几位同道,也是点头之交,他静坐闲看,倒也乐得逍遥。 差不多日沉西头,光线渐渐暗道,城中灯火渐起,云台上自有神殿的侍女搬出烛台,一颗颗明珠照耀,将这云台照得依旧如白昼一般。 “各位九州英雄!”绮兰缓缓开口,清冷的声音如同寒夜里从窗边透出的北风,刺得人一个机灵,霎时间清醒,“欢迎来到青兰城!” 她顿了顿,待这股冷意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才继续道,“鄙族深居地渊,得天之幸,铸成这神器,奈何无人可用,神器有灵,自择其主,我族不敢窃以藏之,故广邀天下英雄,来此共赏神兵!” “贵族高义,行此大德之举,实在令我等敬佩!”韩灵素插口赞叹道,向着绮兰微微欠身致意,她这一带头,各派也不得不向绮兰行礼,齐声高喝,“贵族高义,我等敬佩!” 绮兰面上一缓,带上一丝笑意,高声道,“各位英雄谬赞!此次虽是鉴赏神兵,为其择主,但我等江湖中人,以武立身,自当以武会友!” “敢问绮兰大人?这武是怎么个论法?若是论境界武功,在场自然以韩宗师和绮兰大人为尊!”下面有人问道。 绮兰点点头,“我等为神器择主,以机缘为要,其次才是武功人品。诸位都是江湖英才,若是单论武功境界,我等不过痴长几岁,难免有失公允。不若各派三十岁为限,派遣弟子上台论战,纵然有些闪失,我等也可救援!”说着,她看向韩灵素,问道,“不知韩宗师意下如何?” 韩灵素不好僭越,赶忙回礼道,“全凭绮兰大人做主!” 绮兰欠身致谢,朗声道,“为感谢各位江湖英杰应邀前来,此次参与论武的少侠可以在我神殿中领取换骨丹一枚,前十皆可获赠幻心丹一枚,前三再赠明心丹一枚,这论武头名,赠寻心丹一枚!” “绮兰大人!”听到这些奖励,下面自然有人发问,只是绮兰微微摆手,将发问止住,朗声道,“至于这些丹药的功效,各位一看便知!”说着,便有侍女前来,将绮兰所说的丹药功效及服用的说明分作数分交与众人浏览。 场中静默片刻,不是爆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韩灵素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是震惊至极,微笑道,“绮兰大人,这寻心丹可是连妾身都动心不已啊!” 绮兰面色不改,清声道,“若是韩宗师能够答应鄙族的小小请求,这区区寻心丹,自当双手奉上!” 韩灵素没料到绮兰会突然这么说,面上一愣,轻声婉拒道,“无功不受禄,灵素不敢僭越。”说完,坐在桌案之后闭口不言,再不看场中震惊的众人。 “至于这神器择主嘛!”绮兰看众人看过说明之后露出的兴奋表情,轻声道,“既然是以武会友,自然是前十皆可一试,其外,宗师也可一试,不过需得等到十位英杰试过之后,方可尝试!” “诸位!”绮兰朗声道,“论武自有安排,自明日开始,今夜明月高悬,当与诸位共赏!” 此时月上中天,清辉从巨树枝叶的缝隙间漏洒而出,将整个青兰城笼上一层轻纱,月辉淡淡,为巨树添上一抹莹光,绮兰双手掐诀,一股庞然的生机从巨树上涌了出来,伴随着月光铺洒,如同海浪一般起起伏伏。又有诸侍女送上瓜果琼浆,众人饮宴,一时之间,觥筹交错,歌舞齐飞。 朦胧之间,涌动的生机好似一蓬凉凉的春雨,有丝丝如露如雾的清亮气息萦绕在众人鼻尖,沁人心脾,淡雅芬芳,众人耳边仿佛想起海浪起伏的潮声,眼前依稀出现一幅美景,明月高悬,巨树参天,又有海浪潮涌,在这静谧的夜里发出轰隆之声,明月之中仿佛又一仙子飞出,立于海天之间,月光映照的朦胧剪影迎着清风明月,和着海潮浪涛,衣袖飘飞,翩翩起舞,仿佛兮如轻云蔽月,飘飘兮如流风回雪。 潮声渐悄,众人依旧回味,有人听出了金戈铁马,江湖浪起,有人听出了快意恩仇,纵横潇洒,有人听出了飘然世外,闲云野鹤,有人听出了柔肠百转,浓情难消受。 良久,众人缓缓睁开眼,才发现夜已经深了,诸侍女引众人离去。只剩下乐菱还呆坐当场,看着杯盘狼藉,怔然无语。 【关山月】28、外道 清晨,阳光的热力将巨树枝叶见得露水蒸发,形成薄薄的一层雾气,雾气如烟如霞,好似山岚一般在树干上缠绕飘动,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出清莹的光芒。日头渐起,勃然放射的热力一点点将雾气在空中散作无形,天色便渐渐亮了起来。 相比于地上,青兰城的日照略短一些,相对于城中百姓的慵懒迷蒙,被鉴兵盛会吸引而来的人们却保持着极大的热情。天刚刚放亮,云台下方的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人群。 不知是否青兰神殿有意为之,一大早,中街上巨大的盘口幕布上已经写满了姓名,对局论武的顺序和相应的赔率也在工作人员的忙碌下一一标注了出来,人群中不时爆发出阵阵惊呼,这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也引起了人们激烈的争论,巨额的资金仿佛开闸的流水,而这张巨大的盘口正如海上吞舟之鱼的巨口,将这莽莽如大河滔滔,瀑布奔流的巨量金钱吞入腹中。 中街上,玄明和玄涛并肩而行,玄明身前推着一只带轮子的木椅,木椅上细不可见的青色丝线缠绕,帮着一个消瘦的青年,他长发披散,面色苍白,双眼白多黑少,微微下凹,显得迷茫而无神,他右肩上蹲着一只秃头雏鹰,用翅膀轻轻地拥着他的后脑打着瞌睡。 青年好似一具尸体,一动不动地任由两人推着他前进,他无神的目光好似一潭死水,平静地倒映着眼前的热闹拥挤,小小的瞳孔就是一面琉璃,将他与这人世间隔离。两人并没有劝慰,只是强硬地将他推出来,看看这人世间的热闹繁华,看看他曾经最向往的江湖。 “这里面要是没有百探堂的话,我第一个不信!”玄涛看着巨大的幕布上自己的名字和赔率。 玄明指着那些赔率,轻笑道,“短短十数日,将你们这些人的大致水平摸的着么清楚,不用说也是百探堂的手笔。我看看,第一场,”玄明说着在盘口上寻觅,点头笑道,“崆峒派的王离,还行,胜算还是不小的。” 玄涛无奈道,“这些人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啊!王离号称小山童,百杰榜第四十三,一套六合寸劲使得出神入化,我可不敢说一定胜他!” 玄明拍拍他的肩膀道,“莫要长他人志气嘛,咱们惊涛道人可不是说着玩的!” “就知道你又要说这个!”玄涛颇有些无奈,自从上次见面,玄明就经常拿这个花名调侃于他,“说真的,”他肃然看向云台,低声道,“要是比武的话,我和他之间,胜负应该对半开,谁胜谁负只看天时地利,若是拼命的话,我还是有些把握的!” 玄明摇摇头,轻声道,“你莫要妄自菲薄,而且谁让你拼命了,胜负无所谓,那些丹药对我们来说,也无甚大用!不要受伤就好,而且我感觉这次鉴兵大会不会如此平静,你我还是小心些好!”说着,他回望地渊,阳光的尽处一片黑暗,黑暗中仿佛藏着一只巨兽,静静地等待着眼前的城市露出破绽,然后一击毙命!玄明不觉一叹,暗道,“他居然还没到?!” 玄涛点点头道,“我晓得!师兄放心吧!” 两人边聊边走,绕过盘口幕布上了云台,云台被巨大的看台包围,此时已经坐满了看客,中央高台上的桌椅被撤到场边,供各大门派的人休息,银色的铁伞依旧放置在高台之上,迎着阳光熠熠生辉,伞面上不时有雷光闪烁,显示着神器的威势。 “那就是神器玄劫伞?”玄明凝望着铁伞,低声问道。在得到玄涛肯定的答复之后,他分出一缕神念向铁伞飘去。神念无形无质,以他铸就阴神之体的魂力,就是韩灵素也难以察觉。 无形的神念如同一柄利剑,快速地向着铁伞刺去,玄明面色如常,依旧与玄涛低声说这话,所有人都没有察觉他的刺探。锐利的神念越过高台,在玄明的感知下穿透一层薄膜,在快速地扑向铁伞。 “什么?!”神念传来的感知让玄明有些心惊,眼前电光闪烁的铁伞在神念的感知下根本不存在,那高台木柱之上空空如也。玄明正惊疑之间,那缕神念倏然消失,一股刺痛在玄明面上一抽,在额角挑起一根青筋。 玄明陡然一惊,下意识地又放出一丝神念,向着高台刺去,只是这次的神念刚刚穿过高台的薄膜,便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失无踪,神经抽搐的疼痛再一次在额角跳动,玄明强忍住恶心之感,连忙闭目冥神,低声向玄涛说道,“掩护我一下!” 玄涛也看出玄明骤变的脸色,连忙笑着将他搂住,指着高台的神器装作介绍的样子,乘机掩饰他脚步的虚浮。 “什么情况?”玄涛扬着脸满是笑意,嘴里却低声问道。 玄明闭着眼无奈道,“小看这鉴兵大会了!如果不是绮兰藏拙的话,那这青兰神殿之中必然还有高人!” 玄涛一愣,低声道,“这倒是没有听说。不过这青兰神殿目前展现出来的力量,这三教十门怕是要改名了!” 玄明沉吟片刻,缓缓地睁眼道,“恐怕不止于此,你注意到这些青兰族的战士没有?他们每一个都有接近第一境的力量,据我所知,这样的战士,青兰族怕是有上千!还不包括里面有更厉害的人,这等势力!怕是只有神威和鹰门才能力压一筹。” 玄涛低声笑道,“宗师之下,皆为蝼蚁,人再多又有什么用?” 玄明微微摇头,沉声道,“话虽如此,但青兰族整体战力如此之强,那宗师也不会少,恐怕此次大会只是冰山一角!” 玄涛毫不在意,笑道,“师兄你多虑了,哪有那么多宗师,九州人口亿万,宗师也不过百余,这区区地渊小族,能有多厉害!” 玄明点头称是,只是那抹去神念的力量还是让他心有余悸,忍不住将这青兰神殿当做假想敌。“唉,我想这些干什么,”许久,玄明自嘲一声,“我一小小道士,真有什么事,也轮不到我来扛!” 两人说话之间,四面巨大的擂台上,激烈的战斗已经开始,腾起的血勇伴随着森然的刀剑冷光在擂台上闪烁,参与论武的都是第二境的江湖高手,一时之间,寒光嚯嚯,真气翻涌,卓然的力量,精妙的剑法,奇巧的咒术,神奇的符箓,各种力量依次在擂台上绽放开来,好似一朵朵绚烂的花,展示着这偌大的江湖传承发展数千年的奇功绝技,诉说着过往无数江湖英杰的奇思妙想和绝艳惊才。 由于玄涛的比斗比较靠后,两人推着柳七也先来到场边围观,外围的看台上不时发出巨大的喝彩和咒骂,对武学的好奇和追捧,在利益的发酵下变得愈发地狂热,巨大的音浪好似海潮阵阵,不断从看台上涌起。 玄涛看着疯狂的人们,苦着脸道,“我都不想去了!跟看猴似的!” 玄明拍拍他肩膀道,“那可不行,既然参加了,就一定要去,我还花了十银龙买你赢呢!要加油哦!” 玄涛颇为无语地看着他,好像第一天认识他,无奈道,“你这么一说,我都想直接人数了!” “好了,别闹!”玄明笑道,“这里面有五银龙是我帮你买的,你确定要认输?” “什么?”玄涛大吃一惊,“你不早说!”说着露出坚定的神色,低声道,“王离啊,为了我的钱,你就给我好好地被淘汰吧!” 两人说话间,看台上有爆发出一阵惊呼,两人也顺着人群向擂台上看去,只见看台上一个年轻的女子将锋利的匕首轻轻地放在一个青年僧人的脖颈之上,僧人全身被一股奇特的铁甲以奇怪的姿势牢牢锁住,手脚被反向收束,根本使不出力来,他脸色涨红,这奇异金属打造的铁甲也被他挣得吱吱作响。若是再给他一些时间,或许真的能够从这铁甲中挣脱开来也不一定,只是女子的匕首却不会给他时间,闪烁的寒光的匕首只需轻轻一划,任他绝世的武功,也只能化作一摊烂肉。 方才铁甲的束缚只在一瞬之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僧人已经被铁甲困住,等到女子冰冷的匕首轻轻地在僧人涨红的脸上敲击,负责擂台的战士才连忙上台宣布女子获胜。 女子嬉笑着伸手一挥,铁甲好似蝉蜕一般,发出一声轻响,轻而易举地从僧人身上跌落下来,跌落的铁甲好似一张纸片,在一阵机簧之声中快速收束成一个三寸见方的铁块,被女子收入囊中。女子笑着向僧人抱拳道,“承让!” 僧人一身功夫还未使出就已然落败,当下有些低落,只是不能失了礼数,才是颇有风度地向女子行礼,恭敬道,“施主技高一筹,小僧佩服!”说着,转身变扭跳下台去。 台下,玄涛看得目瞪口呆,低声道,“那是少林寺的法远大师吧?他竟然输了,那女子究竟是谁?” 玄明也半眯着眼,看着女子向台下各派的休息区走去,那里,几个熟悉的少年见女子归来一下子便围了上去,兴高采烈地祝贺着。 “果然是她!”玄明低声说道, “是谁?”玄涛对这个信息很是敏感,毕竟女子也是他的潜在对手,虽然最嘴上说着无所谓,但输,对于江湖中人来说,始终是不愿意面对的字眼。 玄明嘴角 挂上一抹笑意,低声道,“墨门,公孙雪!” “原来她就是公孙雪!”玄涛恍然道,“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将法远拿下了,她这百杰榜的排名是不是太低了?!法远那一身金刚伏魔劲至少打我富裕!” 玄明摇摇头,“放心,她刚才那一套对你没用,法远还是有些轻敌了,百杰榜的排名也不是绝对的,要不然还比试干什么,直接比排名就好了!” “怎么会?那玩意儿才法远都挣脱不了,我要是被套上了,死的更快!”玄涛显然被公孙雪的手段吓到了,在心理上先认了个输! 玄明无语道,“所以你就不要被套上啊!” 玄涛也有些无奈,“法远可不比我慢!” 玄明倒是很有信心地安慰道,“放心吧,要是被套住了,你可以用那一招嘛!” 玄涛低声道,“这可是我的绝招,我还指着它冲击前三呢!” 玄明环顾一圈,低声道,“前三你就不要想了,用吧,能进前十已经很厉害了!” “唉!”玄涛叹息一声,感慨道,“还是小看了江湖英豪啊,每一个简单的!” 两人说话之间,擂台上已然纷纷出了结果,对比百杰榜来说,众人有些出入,但众人也有心理准备,只是排名在六十七位的公孙雪轻而易举地战胜了排名三十六的法远的确让大家都吃了一惊。只是木已成舟,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论武第一轮就爆出如此大的黑马,众人的兴致几乎瞬间被推向高超,对后面的比试也更加期待起来。 玄明看着兴高采烈的墨门弟子,不由得叹道,“这外道之术也是该崛起了!” 玄涛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玄明为何突然这样感叹,低声道,“师兄何出此言?” 玄明凝神做思虑之状,沉声将他如何搭救方清文,高博弘一行人,再与他们一同前往青兰城的事情一一述说,“机关之术在乎外物,更在乎内核!但它的内核却不是一人的内核!” “武功道法,纵然有前人探索,我等后人也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如履高山,待到那无人高处,更的万分小心,如临深渊!九州人口亿万,宗师不过百余,又有几人能在绝巅探步?” “这外道之术却不然,纵然那高深的操纵之术仍需卓绝的神魂之力,但这机关的设计和制造却是集众人之力,靠的是奇思妙想,靠的是智慧之力,智慧啊!有时灵光一闪,更胜过枯坐百年!”玄明深深地感叹道, “如此说来,我们都小看墨门了?”玄涛轻声问道, 玄明摇摇头,“墨门在十门之中敬陪末座,何止是我们,整个天下都小看了他们!” 【关山月】29、幻形 巨树云台像是悬在半空的空中楼阁,原本并不显眼的平台在巨大的看台围绕下像是一个巨大的木盒,不时爆发出的拳风剑啸伴随着震天的呼喝之声在空中响起,好似炸响的阵阵惊雷。 威力惊人的武功和神异奇妙的法术令青兰城的百姓大开眼界,九州人的大量涌入再将这股热情推向*,人们欢呼着,喧闹着,叫喊着自己支持的江湖英杰的名字,比试的不时爆冷更加刺激着人们的神经,他们疯狂地呐喊,叫嚣,甚至咒骂,哭闹。原本的江湖聚会式的比武好似令人疯狂的毒药一般在人群中扩散,不,这甚至比毒药还可怕,比起失去理智的疯狂,这种带着强烈执念的冲动更加地疯狂。 “这就是活生生的名利,这就是活生生的江湖!”玄明冷眼看着看台上人群露出的种种姿态,不由得轻声叹道。 比试进行地很快,今天将完成第一轮的淘汰,这些江湖英杰似乎也被看台上那股巨大的情绪感染,也渐渐变得敏感而冲动起来,手下的力量越来越大,使出的手段也越来越狠! 相比于隐派弟子长年避世的谦淡冲和,显派弟子更能适应这种热情和疯狂,他们嬉笑着和看台上的观众打招呼,一举一动,甚至一颦一笑都可以挑起看台上的欢呼。当然,这必定是刻意为之,玄明都不用猜,这背后肯定有人推波助澜,不过看的太多,也就见怪不怪了。 崆峒派的王离显然也是这样的一员,他看起来十分享受人群的追捧和欢呼,相比于异军突起,不过在东海有些微薄之名的惊涛道人,还是眼前这个一步一个脚印,从百杰榜上一点点爬到四十位的‘六合拳少’更能博得观众的热情。 王离浓眉大眼,蜂腰猿臂,拳大如斗,看起来精神奕奕。他深入猛虎,一扑一纵之间,均有恶风滚滚,直击玄涛面门。他双臂翻飞,如同舞动两只硕大的铁杆,带起呼啸之声,大开大合,好似一头巨大的机关兽,猛然向玄涛撞去。 玄涛左闪右避,间不容发地躲过王离的攻击,他并指如剑,癸水咒在他手中荡漾出别样的生机,儿臂粗的水流倏然在他指尖旋转而起,在空中环绕奔流,形成一支粗大的水环,他扬手一抖,水环在空中泼洒开来,变成一只长长的水鞭,水鞭迎风乱舞,向着王离的身影抽打而去。 王离纵身如虎,轻巧地避过水鞭,他使一套六合拳,身如猛虎,拳似飞星,整个人好似一只灵敏的猿猴,不断地在水鞭的缝隙之间向着玄涛发起冲击。 他被真气包裹的拳头威力巨大,全力一击甚至凭空发出尖锐的暴鸣,玄涛的水鞭根本对他造不成多大的威胁,浩荡的水流不断在擂台上溅起水花,在玄涛的控制下,水鞭从一条变作两条,两条变作四条,密集的水鞭好似传说中凶兽的尾巴,交替抽打,让人难以喘息。 绕是如此,王离这在漩涡般的擂台上仍旧显得游刃有余,他身形极快,玄涛的水鞭很难跟上他的速度,而且他拳劲如山,纵然水鞭临身,也会被他一拳毁去。 两人之间,一个水行似海,浩浩水流有席卷天下,侵吞万物之势,一个拳重如山,举手投足有定鼎神州,岿然不动之威。玄涛纵然拿王离没办法,但他滑不溜手,这水流之力又无孔不入,王离一时之间也难以发起有效的反击,两人便这样僵持了起来。 “王离快干掉他,你冲啊,你躲什么躲!” “惊涛道人赶紧一场大水淹了他!” ...... 看台上,观众比二人更着急,他们呼喊着,有给王离支招的,有给玄涛打气的,看起来比擂台上的二人更加感同身受,更加揪心无比。 二人的比试乃是道术和武功的对决,相比于那些看热闹下注的观众,同样吸引了很多有心人。 “道术侵鬼神之机,借天地之力,比起武功血勇,还是更胜一筹!然而一旦到了宗师,以己心代天心,法天象地,孕育空明,这武功反倒要胜过道术一筹了!”耳边,微微感慨的声音从一侧传来,玄明转头看去,说话的乃是一个年轻的道士,看着玄明望来,微微稽首示意。 那道士羽衣星冠,两袖飘飘,剑眉方脸,现出一股端正之气,身后跟着些年轻的小道士和女冠,他环顾擂台上的比试,向着身后的师弟师妹们一一点评解释。 “这么说来,这位惊涛道长是要赢吗?”身后的小道士好奇地问道,台上水势激荡,拳风阵阵,四溅的水花弹射在笼罩擂台的无形薄膜之上,激起细微的波纹,显示着其中暗藏的力道。 道士不知可否,道,“纵然道术在宗师之前比起武功威力更强,变化更多,应用也更广,但是总要因人而异,崆峒派以拳法奇兵闻名天下,尤其是七伤拳,透骨穿形,威力极强,王离的六合拳心意相通,劲起毫端,最是擅长守御,玄涛兄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拿不下他!” “这么说来,倒是这王离胜算高些?”小家伙们犹不死心,想要问个到底。 道士摇摇头,轻声道,“这可不好说,青华道宗八行咒术闻名天下,以水木二行变化最为繁杂,威能也最为浩大,玄涛兄的癸水咒更是以变化多端闻名,而且水积成渊,势大难消,目前看来,他二人应该是棋逢敌手,不过若是王离不能在一柱香之内拿下玄涛兄,那么届时玄涛兄大势已成,王离应该不是对手!” 道士的分析令玄明有些侧目,看起来他对玄涛和王离并不是十分地了解,但是这份分析却有理有据,跟玄明的判定也有相合之处,不禁领他高看三分。 擂台上八条水鞭好似纠缠舞动的蟒蛇,不断地在场上游走,滚滚的水流来回舞动,每一下抽打都暗藏着沛然之力,而且这些水流蟒蛇全由玄涛操控,纵然被他一拳打爆,下一刻又从地上的奔腾而起。八条水蟒一方面不断地追击王离,消耗着他的力量,一方面将玄涛护得死死的,不露丝毫的破绽。 时间一点点流逝,水蟒也越发的粗大灵动起来,留给王离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纵然他可以强行将水蟒打爆,但无疑这样更加消耗他的力量,正中玄涛的下怀。 局势渐渐向着道士所说的方向推进,看台上的观众也纷纷露出了或激动或失望的表情,如果王离不能尽快打破眼下的僵局,落败只是时间的问题。 玄明看着王离愈发深沉的脸色,心中暗道,“来了!” 果然,王离也清晰地察觉了眼前的形势,相比于道术借助天地之力,而且青华道宗一向以耐力闻名,他的确不敢再拖下去了。他拧身挥拳,瞬间将在身边抽打的水蟒打爆,散开的水花瞬间又在玄涛身前聚成水蟒,游动着填补场中的空隙,他洒然笑道,“原本还想藏拙,却是在下孟浪了,道长这一手水行咒法变化多端,积累深厚,在下佩服!道长若能接下这一招,王某便心服口服了!” 说着,他右拳收于腰间,左拳略掩心口,眼中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一股勃然生发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气势无形无相,可在玄涛眼中,却有一只昂藏的吊睛白额虎隐隐地将王离笼罩,巨大的白虎仰天咆哮,令水蟒的动作也为之一滞。 说时迟那时快,周围的人只见王离摆出那样的姿势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如同一道白光,猛然向玄涛射去。这一下好似星辰陨落,贯穿天地,又仿佛白虹贯日,苍鹰飞击。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气势,将阻挡面前的一切都击碎。 “好家伙!白虎碎星式!”玄明一拍柳七的椅背,猛然一惊。 白光速度极快,几乎瞬间便穿过八条水蟒的封锁,来到玄涛面前,白光炫目,却带着锋锐的冰寒,瞬间从玄涛身前穿过,虽然王离临时偏移受力,决然的力量还是将玄涛的整个右肩连同手臂打的粉碎。如深藏黑暗的星空中寂寞万年的星辰般冰冷的力量从断口处不断入侵玄涛体内,在脏腑之间肆掠,令他面色苍白,嘴角溢出丝丝鲜血。 强行使出这招白虎碎星式的王离也不好受,一样的面色苍白,轻轻地落在擂台之上。八条水蟒也仿佛被腐蚀一般,化作漫天的雨水,跌落在擂台上。 “承让!”王离抱拳道,在他看来,应该胜负已定。 断臂的玄涛看起来颇为凄凉,他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低声道,“崆峒派的白虎式果然非同凡响,还要多谢王兄收下留情!不过这胜负嘛!”说着,他抬起头嘿嘿笑着,脸上的血肉好似被腐蚀掉一般纷纷下落,恐怕的场景令看台上的观众也发出阵阵惊呼。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玄涛整个人好似被蚀骨销魂的毒水侵蚀,瞬间化作一摊血水,血水随风一荡,变作透明之色,众人这才有些恍然,看向那跌落的断臂,果然也化作一摊清水。 此时,擂台角落处,半空的光线微微扭曲,现出微微的波纹,一只手突然凭空伸了出来,紧接着,半空中如水银泻地跌下一蓬清水,现出玄涛的身形。王离脚下,两条细小的水蟒轻轻地从他脚面上沿着他的小腿缓缓向上游动,玄涛微微稽首,笑道,“承让了!” 王离呆立片刻,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抱拳道,“玄涛道长果然厉害,在下佩服!” “哪里哪里?些许障眼之法,偷了些巧,还请王兄见谅!”玄涛谦虚道, 王离一摆手,“以水化形,偷天换日,在下心服口服,道长不必谦虚。”说着纵身一跃,跳下台去。 玄涛最后这一下胜出,实在令看台上的观众大跌眼镜,人们议论纷纷,对道法咒术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玄涛下了擂台回到玄明身边,擦了一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心有余悸道,“好险,被他那一下打中,不死也要重伤!幸好是擂台比武,要是生死相搏的话,我估计不是他的对手!” 玄明点点头,说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武功本来就以威力见长,他打不中你,威力再强也没用!你小子在幻形一道上还真有些天赋,差点连我都骗过了。可惜了”说着他摇摇头道,“幻心一道已经失传,不然的话,你小子还真能开出一脉来!” 玄涛笑道,“无所谓啦,咒术乃是护道之用,道法才是我辈根本,这不是师兄你说的么?” “是啊!”玄明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可是又有几人记得呢?法为外用,道为根本!我们又不是刽子手,杀人狂,这么多的杀人之术又有何用?” “你不杀人?却阻挡不了别人要杀你!没有绝世武力,这道也不过是断头之道!蝼蚁之道!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一个铿锵的声音从右手边传来,玄明转头看去,出声的乃是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他皮肤黝黑,方鼻阔口,一身青衣掩不住魁梧的身材,他龙行虎步,身量笔挺,好似一柄钢枪,在这群江湖人士中分外夺目。 玄明看着他,轻声道,“一味求法而不求道,那便如同稚子舞刀,最终还是伤人害己!” 那青年道,“要是没有刀,这稚子还不早就尸骨无存了?!” 玄明道,“所以要道法并重!才是正途!可惜世人只知逐法,却少有求道,才有这么多纷乱争执,尔虞我诈!” 青年冷眼看来,说道,“乱世重典,无法之强,何谈道之正!如今龙庭晦暗,贼寇乱边,大丈夫当一扫污浊,镇守太平,要的就是绝世武力,你那个道,有什么用?” 说着,他冷冽的目光扫过场边几个明显作异族装扮的人,低声道,“不知道长的道,能否让他们不再骚扰我龙庭边关,不再荼毒我龙庭子民?” 看着青年坚定的眼神,玄明一时无语,看着那边的异族,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关山月】30、杀机 青年看起来锋芒毕露,玄明说不过他,也好闭口不语。不过青年好像并不打算轻易地将话头放过去,他迈步过来,见玄明不理会他,转向玄涛道,“不知道长以为在下之言如何?” 玄涛哪里料到这场争执会烧到自己身上,正乐得在一旁看热闹,被青年突然一问,登时讷讷无语,支支吾吾半晌,才道,“我等修道之人,自然是一心向道!” 青年仍不死心,继续问道,“不知道长修得什么道?是羽化飞升的神仙道?还是驻世长存的长生道?是洒然自在的逍遥道?还是快意恩仇的侠义道?” 玄涛被问得有些懵,下意识道,“我等避世修道,自然求的是长生久视,羽化飞升!” 玄涛的回答好似正中青年的下怀,只见他自信道,“可是据在下所知,自鹰王破空,这千年之间,连圣人都寥寥无几,更别说渡过三宝之劫,铸成大道之基的仙人了!这千年之间,不知多少惊才艳绝之辈,剑神荆若水,奇门圣手飞虹子,太极宗师玄元子,丹元真君陆修静,白云真君道微子,三笑僧慧远,白衣僧渡会……多少前辈冠绝当时,奈何却未曾听说有突破者,道长自比这些前辈如何?” 玄涛讷讷道,“自然是不如的!” 青年接口道,“既然如此,那久视成仙之途,又与道长何干?岂不是飞蛾扑火,徒劳空燃?” 玄涛看着他,欲言又止,却说不出什么话来,正踌躇间,玄明冷眼插口道,“飞蛾扑火,只因心向光明,我辈道心甚坚,纵然前路茫茫,于高崖深渊处,未尝不可架虹飞举,以辟前路。关外染血千年,难平西域战乱,后继之辈难道也是飞蛾扑火,徒劳空燃?” 青年有些激动,怒声道,“保家卫国,甘洒热血,怎是飞蛾扑火?纵然前路崎岖,来者无穷,怎知不能一扫夷狄,永镇西陲!” 玄明瞥他一眼,轻声道,“纵然仙路茫茫,一样来者无穷,怎知不能铸道承天,羽化飞仙?” 青年被玄明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怒目而视,狠狠地撂下一句,“道不同不相与为谋!”转身而去了。 玄明看着青年独自离开的身影,冰冷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忍不住微微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这人是谁?语气倒是挺冲!莫名其妙,自讨没趣!”玄涛倒不恼他,只是好奇此人身份。 玄明眼中带着三分怜悯,低声道,“神威府仇少冲,应该是冲着你来的!” “啊?”玄涛满脸惊讶,急声道,“找我?找我干什么?我都不认识他!” 玄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略带笑意地说道,“谁让我们惊涛道长在东海六郡颇有侠名呢,他不找你找谁?” 玄涛有些摸不着头脑,肃声道,“这有什么关系?关他什么事?莫非他和空桑山那伙人有关系?” “你小子!”玄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他要是遇到空桑山那伙人,一枪一个,下手绝对比你狠!”说着,他远望青年隐没在人群中的背影,低声道,“他你不认识,他爹你一定听说过。” “哦?”玄涛来了兴趣,嬉笑道,“还是个豪门公子不成?” 玄明摇摇头,低声道,“他爹就是龙庭的西关砥柱,山字营大统帅,镇军大将军,武英候仇云臣。” 玄涛满脸惊容,惊呼一声,又低低地悄然问道,“莫非是那个独战火祆教三王六使,一人拖住西域十万大军,保全了山字营的仇云臣,仇帅?!” 玄明轻轻点头表示肯定,玄涛也叹息一声,“原来是仇帅之子,难怪生得英武非凡!不过他找我干什么?” 玄明瞥他一眼,低声道,“当年之事震惊天下,也疑点重重。不管他要干什么,你最好不要掺和进去。” 玄涛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讷讷道,“我能跟他掺和什么?放心吧!” 玄明点点头,看着擂台上的你来我往和看台上的欢呼,感慨道,“终究还是要乱起来了,人心如水,世事如潮,又能避到哪里去呢?” 说话间,擂台之上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玄明抬眼看去,那处的擂台几乎被江湖英杰围满,偏向那边的看台也层层叠叠地挤满了观众,纷纷伸着头,像一群好奇的鹅,翘首向擂台上看来。 台上两道身影如电,不断地来回穿梭闪烁,不是在空中一触而返,发出金铁交击的轻鸣。两人以快打快,几乎看不清面貌,只有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在擂台上穿梭碰撞,不时还可以看到一溜溜火星。 两人越来越快,击打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擂台上好像炸响阵阵雷鸣,青白的光影好似两颗流星,不断旋转碰撞,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势。 “这是?”玄涛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两人的打斗强度明显已经向着方才王离那一招白虎碎星发展而去,“这是打出真火了么?不至于吧。” 玄明摇摇头,“本来就是宿世之仇,自然不会在意什么点到即止。”看到场边一脸淡然的绮兰和欲言又止的韩灵素,心中暗叹一声。 擂台上的战斗急剧升温,凛冽的杀气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在擂台上刮起一道冷风,不断地冲击着周围人的心神。 “都散开!”几派带队的人都急忙忙地喝令擂台边的师弟师妹们散开,绮兰也吩咐数名战士,将擂台三丈的位置围了起来,禁止人们靠近。 轰!擂台中央一道白光轰然炸响,强烈的气浪将木制的擂台吹得吱呀作响,两道身影从中央的爆炸中向两边推开,青色的身影周围突然出现密密麻麻的青色风刃,倏然向对面射去。这边的白色身影也不示弱,抖手便是漫天的寒光,精准地向着风刃撞去,在半空炸开漫天的朵朵水雾,另原本就烟尘四起的擂台更加的混乱不清。 这样的环境似乎正中两人下怀,眼见得暗器法术难以奈何对方,又揉身向前,冲进烟尘之中。势大力沉的拳*击声从烟雾中传来,带着呼啸的劲风穿透而出,不时在擂台下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细小的坑洞。 “这两人谁啊?这么大火?”玄涛悄声问道, “应该是明尊教的何珊宁和天山派的徐杰!”玄明低声道,天山派靠近西域,与明尊教多有龃龉,两人互下死手也不见怪。 轰!两人说话的片刻间,台上的形势进一步加剧,猛烈的爆炸在各处响起,汹涌的气浪伴随着不断穿行的光影,好似沙漠中卷起的沙暴,肆掠的风和冰寒的水,将擂台上的生命一点点吞吸进去,带着强烈的杀意。 “我认输!”突然,一道身影从擂台的烟尘暴风中冲了出来,用冰冷的声音宣布认输,只是另一道身影显然不打算这样简单地放过去,白色的身影如同一束光,猛然从暴风中追了出来,他好似没有听见这边青色身影认输的话语,顶着一道红光,如同一支利箭,猛然向身影射去。 红白相间的利箭来势极快,瞬间便到了身影的面门,她面有惊容,却没有太多的恐惧,眼见着红色的光点在眼中渐渐放大,带着射穿烈日的灼热气息,向着她美丽的头颅穿透而来。 嘭!绯红的利箭像是调入水中的柴火,在青色的身影面前倏然熄灭,然后露出一个白衣人,面带笑意,只是这笑意背后,分明藏着十分的凶狠和不甘心。 “她已经认输了!”绮兰站在青衣女子身前一挥手散去阻挡白衣人的无形薄膜,面无表情,冷声道,“此次以武会友,点到即止,少侠僭越了。” 白衣人长发飘然,带着青年独有的桀骜和英气,笑道,“一时没有收住手,还望绮兰大人勿怪。” 绮兰点点头,并不看他,朗声宣布道,“这一场,天山派徐杰少侠胜!” 徐杰无说话,只冷冷地看着对面一样面无表情的何珊宁,做出算你走运的口型,然后微微一笑,退到一边。何珊宁好像并无沮丧,也安静地退到一遍,继续观看下面的比试。 比武已经进行到最后一轮,看台上人影渐稀,场中的江湖英杰们倒是很齐全,毕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里的每一场比试,对于那些跟随师长前来的后辈子弟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教材。 相比于一开始的混乱,场边渐渐泾渭分明起来,虽然没有明显地扎堆,但是还是能现出亲疏来。显隐两派,佛道二宗,虽然有个别交好,彼此之间并明显可以看出不同来,相互之间也没有什么话题。明尊和火祆教自然被一众人等排斥在外,带着强烈的敌意。 第一轮的比试渐渐完成,胜者固然欣喜,败者其实也没有多少失落,百杰榜上起起伏伏,谁也不敢说能坐稳某个排名,这江湖浩浩,能人如过江之鲫,可是纵然如此,宗师依旧是一道巨大的闸口,将江湖清晰地分做两个层次,宗师就仿佛江河之上那竖立天际的龙门,一旦跃过,自然是遨游天地,不同凡响。只是这一道关卡,就不知道阻挡了多少人,在此处蹉跎岁月,郁郁终生。 宗师之下,皆为蝼蚁。纵然一时得胜,也没什么可骄傲的,一天不成宗师,就一天是蝼蚁,所谓胜者,不过是强壮一点的蝼蚁。 “来了!”看着缓缓上台的人影,玄明突然轻声道, “什么人?”玄涛也跟着眺望过去,打量着擂台上强壮的身影。 “火祆教安庭栋!”玄明一字一句地说道,两眼放出异样的光芒。 “师兄你?”玄涛看着玄明一脸认真的样子,低声道,“你的口味倒是奇特啊!” “说什么呢!”玄明在他脑袋上一敲,低声道,“这个安庭栋可是鹰门重点关注的人,据说有机会成为新的圣土使!” “圣土使?这么厉害?!”玄涛吃了一惊,“那法一不是危险了?” 玄明半眯着眼,轻声道,“那也不一定,净业寺向来出狠人,以身负法,戒定生慧,可小瞧不得!” 玄明说着,擂台上走上来一位瘦小的僧人,他身量不高,又黑又瘦,站在安庭栋面前足足低了一个头。两人一个高大威武,肩阔腰圆,好似山门里的金刚怒目,一个低矮瘦小,僧袍空荡,仿佛深山里的病苦野猴。这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看起来颇为滑稽。 比起安庭栋高鼻深目,棱角分明,法一就显得颇为普通,两人对站,好似萤火之于皓月,更显得安庭栋光彩照人。只是法一这枯瘦的脸上,一双眼却颇为炯炯有神,放射出别样的光芒。 法一不缓不急,上得台来向安庭栋合十行礼,沉声道,“施主有礼,刀剑无眼,还望施主手下留情......” 安庭栋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看他上台站定,哪里听他废话,揉身而上,犹如山崩地裂,大厦将倾,搂头便是一刀。 法一间不容缓地侧身让过刀锋,竖掌身前,在安庭栋持刀的手背上一磕,劲力涌现,将安庭栋这一刀向一旁打偏数寸。 安庭栋狰狞一笑,手臂上肌肉坟起,劲力涌动,带动狂风呼啸,下劈的刀锋迎光一晃,化作横斩继续想法一追来。 法一后撤一步,堪堪避过刀锋,劲力混合着狂风吹得僧袍鼓荡扬起,他脚下连动,身形如电,刹那间出现在安庭栋的后方,将身一靠,浑然之力刹那间传入安庭栋侧身之上,只听得一声闷响,紧接着锋利的弯道猛然劈在擂台上,巨力将安庭栋连人带刀推向远处,在特质的擂台上拉出一溜火星。 吱——刀锋和木制擂台摩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安庭栋居然被这一下撞出数丈之远,才看看稳住身形,他站起身来,露出森然的白牙,冲着法一狞笑道,“倒是小瞧了大师了!” “承让承让!”法一面无表情,依旧合十一礼。 两人这一试探虽然简单质朴,却令下面围观的人都露出严肃的表情,无他,这两人举手投足之间力量太大,虽然看起来毫无烟火之气,但这实打实的力量交击,比起方才玄涛和王离的战斗还要凶险数倍。 “看来要认真些了!”安庭栋冲着法一冷然一笑,脚下猛然用力,将这特制的擂台踏出一个窟窿来,巨力降临,他整个人裹着刀锋化成一道闪光,倏然向法一射来。 【关山月】31、血案 安庭栋来势汹汹,刀光如匹,在擂台上划出一道森然的虹光,瞬间劈到法一面前。冷光夹杂着风势,好似北地滚滚的寒流,猛烈地刮着法一黝黑的脸颊。安庭栋的速度太快,在旁人看来只有冷光一闪,弯刀如月,如同真正的月光从万里之外倏然而至,照在法一凝重朴实的脸上,显示出森森的冷意。 人们甚至都来不及惊呼,只能眼睁睁地看见刀光一闪而过,相比而言,法一的动作简单到了极致,他微微撤步,身形一晃又回到原地,整个人好似静止不动,只是在间不容发之际,堪堪将这一抹冷意避开。 一切都太快了,人们对安庭栋这惊艳一刀的恐惧与赞叹,对法一生受此刀的焦急和惋惜,对法一毫发无伤的疑惑和惊讶,刹那间一齐涌上来,挤在脸上变成复杂难明的奇怪表情。 安庭栋似乎并没有对法一的躲闪表现出多少惊讶,他整个人随着弯刀化成一抹锋锐之光,好似明月高悬,渐渐升起,冷然的刀光倏然而过却并不停歇,下一刻仿佛遇到镜面的反射,以同样的极快折了回来。刀光还没有结束,擂台上仿佛有无数面镜子,将安庭栋这道冷然如月,锋锐无间的刀光瞬间反射千万次,在台上留下密密麻麻,纵横交织的刀影。 “吸!——”看台上发出低沉的倒吸凉气的声音,所有的观众都屏息凝视,有的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这绝然一击,有的惊叫着以手遮面,似乎害怕看到台上的血腥。场中的江湖人士也被这纵横交织的绝杀刀光震得说不出话来,云台上突然之间变得无比的安静。 法一的身形算不上惬意,但是交织的刀光显然并没有对他造成伤害,他左右晃动,脚步轻移,高速而细微的移动令他看起来仿佛有三头六臂一般,幻化出层层的虚影。 台下,玄涛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凝眉注视着法一枯瘦的身影,喃喃道,“这两人估计都站在宗师的门槛上了。” 玄明对这几乎是今日最精彩的比斗并没有多少惊讶,他更多地看向黝黑的法一,听到玄涛的赞叹,轻声道,“百杰榜前二十,可以说都站在宗师的门槛上,只是这个门槛,却将多少惊才绝艳的天才都挡在门外!安庭栋能有这样的表现并不奇怪,倒是法一大师竟然能和他分庭抗礼,果然,净业寺的僧人,哪一个都不能小瞧!” 玄涛点点头,疑问道,“这句话以前也听师尊说过,究竟什么意思?佛门八宗,性相台贤禅净律密!这律宗净业寺怎的就不一般了?” 玄明诧异地看他一眼,轻笑道,“没想到你小子竟然知道这些,不错嘛!佛门修心,有无数前贤开辟种种法门,传承至今,各宗已殊然不同,律宗律法之多,持戒之严,都是诸宗之首,净业寺收徒极严,传承千载,至今也不过百人,可以说每一个都是遍修佛法,秉持戒律的大德高僧。而且诸派宗师高手虽然有所隐藏,但大致能够推算,唯有净业寺,至今鹰门也没探清他们究竟有多少宗师高手。” 说话间,擂台上的两人又过了百余招,他两人一快一慢,安庭栋弯刀如光,不断在擂台上穿行,锋利的刀意和凛冽的杀气混杂一起,激得四周围观的人都汗毛倒竖,功力低微的小辈都被赶到后面,以免被这强大的气息所伤。法一大师却是不动声色,他双拳挥动,矮小枯瘦的身体却爆发出磅礴的力量,每每间不容发地避过安庭栋的刀光,再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击,整体看来,竟然占了许多便宜。 安庭栋速度虽快,力量却也一点不小,白色的冷然刀光和笼罩着淡黄色佛光的拳头在各处交击,发出一阵阵闷雷之声,再加上被两人身形带起的呼啸狂风。擂台上仿佛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雨,顷刻间便要覆盖毁灭整个天地。 两人相持许多,之前还要对法一大师环生的险象发出惊呼的观众也渐渐归于平静,擂台上风雷大作,磅礴的力量不断在空中炸响,外围的观众却出奇的安静,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两人会以平局收场,不耐烦的早已经散去,只有零星的观众和各派的弟子尚留在场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安庭栋破不开法一大师的防御,法一也跟不上安庭栋的速度,轰然的巨响还在不断响起,众人无聊之余也渐渐吃惊于二人的耐力。眼见得久攻不下,安庭栋阴鸷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狠色,他身形猛然一顿,擂台上的刀光倏然一暗,巨量的真气几乎瞬间在他身上爆发出来,紧接着,一道刺眼的光芒从如月的弯刀上亮起,刀光一闪,直击法一身前。 嘭!法一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僧袍鼓荡,双手猛然在身前一合,刀光戛然而止,竟然被他生生地擒在手间。光芒一闪而过,露出安庭栋满脸惊容,只是这惊容在下一个瞬间变作十分的狠戾,沛然的力道再次从那健硕的双臂上涌起,一道灼热的气息从安庭栋的鼻翼之间倏然喷出,巨力紧随着他双目中的暗色的光芒一同涌起。 噗!薄如蝉翼的弯刀终于在巨力的支配下挣脱了法一的双掌,冷光一闪,一道巨大的裂口从法一的左肩一直划到下腹部。淡黄的僧袍轻易地被刀光撕裂,露出内里精瘦的身体,一道殷红的血线从伤口溢出,法一黝黑的脸刹那间变得煞白,向后踉跄两步,还是硬撑着站立,他双手合十,低声道,“安施主刀法凌厉,贫僧认输!” 猛然爆发的安庭栋也不好受,带着掠过的刀光喘息片刻才转过身来,此时法一已经宣布认输,下面的人也快速地围了上来,他满眼阴翳地盯着法一,片刻之后变作爽朗的大笑,“哪里!哪里!法一大师承让了!”他说着与法一错身而过,将一律阴狠的声音送入法一耳中,“便宜你了,秃驴!” 法一依旧面无表情,冲着主持擂台的战士施了一礼便悄然下台。最后一场比试结束,众人也纷纷离场,有相熟的呼朋引伴,自去城中潇洒,更多是带着戒心,各自离去。玄明望着法一瘦小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和惊疑。 玄涛侧过脸看着玄明意味深长的表情,低声道,“怎么?这法一大师有什么问题么?” 想起刚才刀光闪过之时,在法一肉身之上闪过的金光,玄明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这和尚比我预想的可能还要厉害些!” “怎么?”玄涛奇怪道,“还不是输给安庭栋了?” “不然!”玄明摇摇头道,“方才安庭栋那一击固然厉害,但那和尚应该还有一战之力,若是继续下去,安庭栋未必能赢,没想到他竟然认输了!” “不是吧!”玄涛夸张道,“那一刀下去,法一保下性命已经很厉害了,他竟然还有战力?师兄你不是开玩笑吧!”安庭栋那惊世一刀,大部分人都只看到僧袍碎裂,鲜血飚飞,对具体的伤势其实没有看清。 玄明摇摇头,低声道,“如果法一真的是因为伤重才认输的话,那你遇上安庭栋……”说着,他注视着玄涛,认真道,“直接认输吧。” 玄涛满是无语,无奈道,“不用你说我也准备认输,不过我应该没那么倒霉吧!” 玄明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模样,轻声道,“这可就真说不准了!”说完,推着柳七转身往中街客栈而去。 是夜!青兰城灯火通明,鉴兵大会带来的热潮还在城中回荡难以退去,尽管已至半夜,街道上三三俩俩,还是能够看到行人。 客栈的房中,柳七平躺在床上依旧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两眼空洞,面无表情。玄明盘坐在地上,五心朝天,运功修行。他还是没有说任何劝慰的话,只是默默地陪着,将柳七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对于玄明来说,此次青兰之行的任务已经完成,其他的都不太重要,无论是这些比试,还是那无上的神器。所以,当一声惊叫打破客栈随着夜深渐渐归于的平静,玄明犹豫了片刻,转头看了看床上面无表情地睁着眼的柳七,思忖片刻,方才闯出房门,向着尖叫传来的方向走去。 相比于江湖动荡的九州,尖叫引起的更多的是戒备,这里的人们更多的是纯朴和好奇。当玄明推门而出之时,走廊上已经站满了一脸好奇的人。当然,更多的是各大派的弟子,他们更不怕事,更有血性,也更为好奇。 尖叫是从三楼东侧的房间中传来,当玄明赶到之时,人群已经心有余悸地散了,他一眼便瞅到站在门边的玄涛,两步便挤了过去。 房中的布置和其他的房间并无二致,只是地上有一滩血迹,一个面目清秀的青年平躺在血泊之中,已经没了气息。房中几名和青年打扮相似的江湖少侠正一脸悲痛,围着中间的白色身影商量着什么。 玄明从门边看不到全貌,只得凑到玄涛身边,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玄涛瞥向房中,带着一丝同情,低声回道,“天山派的一名弟子被人害了,现场没发现凶手,据说已经死了有一个多时辰了,是被送汤的店小二发现的。” 说着,他谨慎地向四周环顾一圈,用更加低沉的声音道,“从手法上看,好像是西域的人?” “能确定吗?”玄明皱眉道,“明尊教还是火祆教?” “就是不能确定啊!”玄涛摇头叹息道,“你也知道那两家颇有渊源,听说遇害的弟子五脏六腑都不翼而飞,伤口呈被火烧过的焦黑色。但仅凭这两点,根本分辨不出来啊!” 玄明点点头,低声道,“何止,仅仅如此的话,这次来的人里,有超过一半都能做到!如此明显的做法,不知道是挑衅还是嫁祸?” 玄涛摇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不管怎样,这事发生在这青兰圣城,青兰神殿总不会袖手旁观。” 玄明看着屋内一群人愤慨的表情和狂怒的咒骂,不由得暗自叹息,各派齐至青兰城,将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瞬间变作争锋夺势之地,鉴兵大会的简单比试根本无法完全宣泄城中拥挤而复杂的关系和情感,就仿佛暴风的中心,极低的气压令四面的气流一齐肆掠。原本已经在城外斗过数场的各派,就好似鼓胀的*桶,只差那一丝丝的火星。 而眼前的血案,在进一步加剧仇恨的同时,悄然点燃这一抹火星。 【关山月】32、奇门 被一声尖叫打破的宁静的夜悄然酝酿着更加庞大的风暴,将整个青兰城席卷进去。城中的战士来得很快,将围观的人群疏散,只剩下几个同样住在客栈中的江湖别派还保持着关注。 负责的官员看起来并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验,他匆匆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之后,便带着一众战士离去,无论是对现场的保护抑或是对证据的收集都显得十分外行和敷衍,而天山派显然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对这些人不专业的做法并没有提出相应的意见,也匆匆地收敛尸骨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作为领队的徐杰并没有太多的表态,也没有向青兰神殿讨要说法,只是带着一众师弟师妹们在悲痛之后,十分平静地回到房中。 玄明轻掩房中,从门口的缝隙中认真地注视着下方渐渐散去的人群。房中,柳七仿佛和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睁着密布血丝的双眼,没有一丝神采。玄涛摸着下巴,细细地回想刚才的场景,低声道,“我倒觉得不像是西域那帮人所为,完全没有任何好处嘛,此处虽是地渊,但仍在龙庭境内,又有青兰神殿主导,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在这里肆意妄为吧?!” 玄明一指扣着房门并不回头,用低沉的声音回到,“那可也不一定,西域以教派为主,教派的人可不能以常理度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本身,无论死的是谁,是谁干的,都不重要!” 说着,他推上房门,回到桌边,一手扶膝,一手在桌上轻轻敲击,凝眉思索道,“你看今天徐杰的态度,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并不介意杀死何珊宁,而且他还在竭力创造这种机会,同样的,安庭栋亦然。龙庭与西域恩怨千载,江湖之中几家也对立颇久,两方都不知道染了多少对方的血,哪里是小小的青兰城禁令可以阻止的。纵然青兰神殿横压诸人,也不过将这种情绪从明面转为暗地罢了。”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如今天山派的人被杀,正好给了龙庭诸派一个理由,或者说,一个借口!” 玄涛奇道,“什么借口?” 玄明缓缓抬眼,郑重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开战的借口!”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便到云台备战,昨夜的血案好似茫茫大海上的微波,被这热情的赌战掀起的浪潮掩盖,丝毫看不出端倪。 玄明还是推着柳七站在场边上,借着与玄涛交谈之机,悄然观察着众人的情绪。除了天山派人人带着悲痛和愤怒,其他各派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徐杰一身白衣面无表情,黑白分明的眼底深处不由自主地瞥向两教的弟子,不时露出一丝冷光。不过这一丝冷光在一众不怀好意的目光中并不显眼,两教弟子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在领队的带领下认真地在场边围观。 轰!擂台上的战斗方一开始,便爆发出异常的光芒,浓郁的光和巨大的爆响几乎在两人相接的瞬间迸发出来,凛冽的杀气和肆掠的剑意刹那间笼罩全场。耀眼的光芒将清晨的日光都压下去几分,映照着各派弟子如常的神色,只有几家隐派,露出微微的惊容。 “一上来就下杀手?”玄涛同样露出一丝惊讶,低声惊呼道。 台上的青年手持一柄利剑,好似随风的落叶在呼啸的狂风起舞,纵横无影,飘忽若神,锋利的长剑在他手中好似活过来一般,刺扫挑抹,变幻无穷,闪烁着的银光的剑刃幻化出层层残影,好似飞瀑湍流,从九天而下,奔腾涌动,环绕撞击,又如大夏将倾,危澜即倒,气势沛然,一泻千里。 青年对面的女子也如穿花蝴蝶,在风浪之巅振翅起舞,她手中碧绿的玉箫好似一朵莹绿的花朵在她手中绽放,不时有一道道无形的气劲从玉箫的音孔中射出,堪比一道道剑气,向着青年绞杀而去。她衣衫湖绿,面容姣好,带着冰冷之意,竟是在南宁城与玄明有过一面之缘的吴月儿。 “华山派的那小子真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他也下得去手!他不怕韩灵素背地里干掉他么?”玄涛摩挲着下巴,啧啧叹息道。 玄明白了他一眼,无奈道,“他那是不得不狠,萧东羽可是李夕归的弟子,吴月儿又是盛浅予的拥趸,这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可是在江湖上传遍了,尤其是十大之争,他要是敢让手,立马就会被华山派弟子的唾沫淹死。不过别看打得热闹,他要真敢下死手,不用韩灵素动手,李夕归就会收拾他!” “这么复杂?”玄涛挠挠头,憨笑道,“还是我等修道之人好,没那么多麻烦事!” “真正凶险的,是哪里!”玄明轻瞥另一个擂台,努努嘴道。 隔壁的擂台上,两个明黄的身影相对而立,他们站立不动,只认真地盯住对方,嘴里低声呢喃仿佛在诵经,看起来十分和谐,只是一股危险的气息悄然以两人为中心向两边散溢开来,笼罩擂台的薄膜不时档出一圈圈涟漪,显示着如同雕像般矗立的两人之间的不平静。 “神念对拼?”玄涛有些不敢确定,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呼,“这两和尚有那么大的仇?” “不错!”玄明点点头,叹息一声,“义理之争,有时候比江湖仇怨更加可怕,更何况这些年莲社影响很大,净土山门遍开各地,慈恩寺恐怕也有些坐不住了。” 两人说话之间,左边一脸慈悲之色的青年僧人怒目圆睁,作金刚愤怒之相,身上隐隐有金光闪烁,紧接着,一道金光从僧人身上爆射出来,像是一道环形的屏障,向对面的和尚推去。金光炸响,隐隐可以听到禅音梵唱,在云台上飘动,环形的金光倏然在对面的僧人一丈外生生停住,好似撞在某种无形的屏障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紧接着金光爆散,在金光倒映之下,对面的僧人身前隐约可见一片水波荡漾,白莲朵朵,好似佛国净土,异界他乡。 金光并没有消散,而是反弹回来再青年身上笼罩,无数的金光碎片飞来,将青年僧人的面貌渐渐遮掩,一个巨大的金色佛像缓缓从青年的位置现出身来。金色的佛像眼神低垂,满脸慈悲,双手合十,口中传中洪钟大吕般的梵音,音浪如潮,好似卷起的一波波海浪,不断在对面僧人身前的净土莲池边拍击。 比起其他人的刀剑拳脚,这两人的比斗更加凶险,只是人们看不见佛像莲池,只能看见两人矗立台上,大眼瞪小眼,嘴里不断地嘀咕着,渐渐地便失了兴趣将目光投向别处,只有少数几人能看到那些莲池佛光,紧盯台上,借此机会正大光明地窥探两家功法的神奇。 玄明也是其中一员,凝眉注视着两人的比斗,不时向一旁有些莫名的玄涛解释着。 “玄明师兄!”两人正看着,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边,眉眼如画的美丽女冠笑靥如花,迤迤然向这边走来。 “昨日里道奇师兄看得紧,一直在准备今日的比试,耽搁了时间,没来得及拜谒师兄,还请师兄勿怪!对了,昨日怎没看见师兄上台?”女冠眉如远黛,目如朗星,肤如白雪,齿如瓠犀,她薄施粉黛,两颊嫣红,显得突兀而怪异,只是她天生丽质,如何侍弄,也掩不住这清水出芙蓉般的美丽。 玄涛清晰地看着玄明的脸微笑渐淡,再由淡转冷,再戴上一副拒人千里的假笑,冲着女子稽首道,“哪里哪里,师弟受创,还未来得及拜谒道奇师兄,应该是我赔礼才是,这几日奔波繁忙,比试之事,都是由玄涛师弟负责的。” “道钰师姐!”玄涛恭敬道,看着女子靠了过来,赶忙让出一个位置。 女子笑道,“我就说哪来一个惊涛道人将王离击败,原来是玄涛师弟,看来玄涛师弟的水行咒法已经登堂入室了!” 玄涛恭敬行礼,肃然道,“侥幸取胜罢了,师姐谬赞了!师兄,还有一场比试,我先去准备了!”说着,也不待玄明回应,在玄明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急匆匆转身而去。 倒是女子笑意妍妍,“去吧,草堂的法心可不好对付,小心些!” 女子转过头来,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盯着玄明的脸,笑道,“师兄这下知道为什么各派都有人来了吧。” 玄明眼望擂台,避开女子灼热的目光,轻声道,“三宝之劫太过遥远,就算争得神器,估计也会束之高阁,没什么大用!” 女子似乎习惯了玄明逃避的态度,顺着他的目光向擂台上看去,低声轻叹道,“是啊,长生羽化不过是传说之事,与其苦苦追寻,不若活在当下,珍惜眼前!”女子说着,有意无意地轻瞟玄明侧脸,微微期待着什么。 玄明不动声色,依旧注视着擂台上平静而凶险的比斗,沉默片刻,突然说道,“师妹也有比试吧?” 没有得到玄明的回应,女子微微有些失落,低声回道,“嗯,下一轮和琼崖派的肖景和。” 玄明点点头,用颇为生硬的语气轻声道,“琼崖派长于剑术,剑势凌厉,无形无迹,取的是高崖万丈,水击千里之势,虽然未入十门,但在交州也是威震一方,你千万莫要轻敌!” 女子听他语气虽然生硬,却也有关切之意,心中一甜,笑道,“放弃吧,小小的肖景和还不是我的对手。” 女子又缠着玄明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在全真弟子的催促下离去,玄明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推着柳七靠向玄涛比试的擂台。 草堂的法心是个俊秀的年轻和尚,唇红齿白,满脸和善的笑意,他周身不见光华闪耀,举手投足也不见磅礴的力量,只有一丝丝看不见的诡异气息缠绕。玄涛身边围绕着滚滚水流,八条水蟒翻腾盘绕,带着浩荡的冲击之力向着法心冲去。 两人都是白白嫩嫩的少年郎模样,一招一式也潇洒飘然,充满了隐派遗世独立,洒然世外的自由气息。暴怒的水流在法心身前三丈的位置突然便温顺起来,他身边仿佛充满了无形的黑洞,将水流的力量抽走,只剩下清澈的流水溅起满地的水花,他不时屈指一弹,一道无形的起劲清晰地迫开水流,直冲周围的腾腾的水雾。 玄涛站立场中的身形突然化作水流,顷刻间瘫倒,那边的水雾之中,一道身形急匆匆被起劲逼了出来,显得有些狼狈和气急败坏。他面色不愉,快速地掐诀施法,两条粗大的水龙从擂台上腾空而来,直扑法心。 法心却不理他,手中起劲连发,还是直冲玄涛身侧的水雾而去。水龙未等及身,便倏然而散,新的玄涛又散成水流,还是个假身。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玄涛身体如流水般随意扭曲,避过起劲,从水雾中显出身形。 法心却转过身,冲着擂台另一半的空地道,“真真假假,诸法性空,道兄纵然千般变化,小僧只执着那一丝妙谛,心如明镜,自然不染微尘。” “还真的发现我了!”那边说话的玄涛也化作水流,这边的空地上平地涌出汩汩流水,塑成一袭青衣的玄涛。 两人一个长于幻形,踪迹飘忽,一个长于守御,岿然不动,玄涛使尽浑身解数也拿法心没办法,擂台上洪水滔天,滚滚水浪倾覆之下,一阵阵闷雷之声在水中炸响,只是法心周身如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不断将所有的水流和力量吞噬,难以攻进去。法心一手空禅指劲倒是犀利非常,他也能准确地找出玄涛位置,奈何玄涛身形真真假假,速度极快,就算能找到也难以捕捉。 两人相持许久,玄涛将手一挥,漫天水光消散,道一声认输便跳下台去。 台下玄明凝眉不语,并没有注意到玄涛已经认输下台,他缓步在擂台之间逡巡,不时露出思索之色,待到玄涛追上来之时,他正停留在云台中央,满脸沉思之色。 ------------------------------------------------------------------------------- 最近雨势颇大,天天有看海的危机,要是有玄涛这技能,天天搞运输卖票都能赚不少。 【关山月】33、探山 “这和尚真有点邪门啊!”玄涛满脸怨念,絮叨着追了上来,玄明正推着柳七停留在云台中央,各个擂台之间也零星有人停留,他们三人停留此处并不显得突兀,玄明眼中神光汇聚,不时低头向四面扫视,一手藏于袖中暗掐指节,另一手推着柳七的座椅,悄悄地在椅背上刻画着什么。 “怎么啦?师兄!”玄涛见玄明满脸严肃,也不回应他的话,这才后知后觉,露出一丝警惕,跟着玄明四下扫视。 玄明瞥他一眼,收回暗中推算的手,轻声道,“没什么,比完了?” 玄涛瘪嘴道,“是啊,草堂的和尚太难对付了,周身好似有一圈无底深渊,我的水势进去好像泥牛入海,没一点动静!而且他竟然能看出我真身所在,指力又凌厉霸道,我干脆认输了。” 玄明点点头表示理解,安慰道,“没关系的,别说是你,草堂的诸法性空防御极强,就算是我,要不是突破宗师,也只有使用天青阵才有胜算,在你掌握滔海阵之前,别想胜他。” “哦!”听得玄明这么一说,他更显颓丧,满脸阴翳,叹息道,“当初纵横东海,还自以为有些本事,没想到不过坐井观天,这天下之大,奇人无数,我还差的远呢!” 玄明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拍,安慰道,“是差得远,不过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草堂寺缘起性空之法高深莫测,修行艰难,几乎是大乘心学的最高教义,修行者莫不是天资纵横,精才艳绝之辈,我也没料到法心年纪轻轻能修成如此绝学,单凭这一手,除非宗师之力,这满场众人,无论对上谁,他都立于不败之地! 再说了,他是他,你是你,宗师之下,皆为蝼蚁,这世界大的很,你的路也还长得很,不必计较一时的胜负。” “嗨!”玄涛挠挠头,嘿然一声排解心中的郁气,笑道,“师兄说的是,他是他,我是我,也没什么可比的!” 玄明欣慰地点点头,低声道,“再说了,他也拿你没办法不是?你对道宗有点信心行不?拿出点道门八派精英弟子的气魄来!” 玄涛转念一想,笑道,“也是哈,我要不认输,他也拿我没办法!”说着,又开心起来,脸上堆满了笑意。 玄明见他情绪变化如此之快,浑然像个孩子,不禁无奈地摇摇头,将心神转到更重要的事情上。他环视云台,暗暗将各处都牢牢记在心上。 嘭!不远的擂台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一个人影从擂台上倒飞而出,洒了一地鲜血。玄明眉角一跳,急声道,“看着师弟!”话音未落,他骤然跃起,周身青光大作,好似一道青芒直射半空中的身影。 半空中,道钰脸色苍白,嘴角鲜血四溢,竟然昏了过去,青光一闪,玄明将她接在怀中,借着风力,缓缓地落在场中。 “肖景和!”场边高冠束发的青年道士见玄明救下道钰,放下心来,转身冲着擂台上的人影怒目而视,寒声道,“比试乃是点到即止,为何下此毒手?!” 肖景和是一个面目阴鸷的青年,高鼻深目,剑眉入鬓,长发披于脑后,两眼闪烁寒光,面对道奇的质问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他和地上的道钰,低声道,“没收住手!”说着,也不等宣布结果,转身跳下台去。 道奇满眼怒火,牙关紧咬,却还是没有追出去,他眼中寒意如剑,仿佛要讲肖景和高瘦的背影刺穿。他大有深意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一眼,才回到全真教众人身边,查看道钰伤势。 此时绮兰也赶了过来,毕竟是道门大派,而且道钰看起来受伤颇重,她不得不亲自出面,面带歉意道,“防护不周,致使道钰仙子受创,还请贵派海涵,我族在药石方面还有些心得,如有需要,可以尽管开口!” 道奇强忍心中怒火,平静地稽首道,“多谢绮兰大人,江湖比斗,有些损伤也属正常,大人多虑了,师妹只是震伤脏腑,修养几日应该就无碍了,贵族好意,我们心领了!” “那就好!”绮兰本来就无心此事,不过礼节性地过问,当下就坡下驴,施了一礼便匆忙而回。看着绮兰离去,道奇脸上挂起一抹愁容,赶忙蹲在道钰身侧,望着玄明道,“师妹怎么样了?” 玄明不置可否,低声道,“回去再说!”说着抱起道钰,一众人快速地回转全真教落脚之处。 全真教居住的客栈离云台不远,众人快速地赶到房中。玄明轻轻地将道钰放在床上,将众人赶了出去,只留道奇和玄涛在房中,柳七呆坐一旁,倒是没人理会。 玄明神念扫视一圈才放下心来,轻声道,“好了,不用装了,究竟什么情况?” 道钰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虚弱地冲着道奇咧嘴一笑。道奇紧张的神色变得更加地惊疑,忙道,“师妹你没事?什么情况?!”说着,连忙冲上来擒着道钰雪白的皓腕探查脉象。 道钰急忙抽回手,小心地看了一眼玄明,低声道,“我没什么大碍,师兄你不用着急!” 道奇这才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师尊要是知道我没照顾好你,非扒掉我的皮不可!” 玄涛也满是疑惑,见道钰虽然没有昏迷,但重伤落败可是实打实的,当下疑惑道,“什么情况?道钰师姐竟然输了?琼崖派那么厉害?!” 道钰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丝后怕,缓缓地从怀中摸出一块菱形的玉珏,心有余悸道,“何止是输!要不是师尊给的暖灵佩,我就没命了!这个肖景和绝不是琼崖派的人,琼崖派的听雨剑法绝对没有这般威力!” “师姐,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玄涛安慰道,“输一次也没什么!” 玄涛话音未落,屋内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看的他毛骨悚然,连忙闭口不语。 道钰摇摇头,虚弱道,“不是我输不起,而是我发现这个肖景和真的不简单,你们看这个!”说着,一抹毫光从她掌心浮起,光芒长约寸许,似绒有叉,似羽又太细,乃是一根锋利的毛发,呈纯白色,略有弯曲。 “这是什么?暗器?”玄涛好奇道, 道钰摇摇头,将掌心真力一撤,那绒羽仿佛有生命一般,倏然飞起,速度极快,好似一道闪光,径直朝掩住的窗户飞去。还是玄明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抄在手中,掌心青光流动,将绒羽压制下来。 “这是什么暗器?还能自己动!”玄涛惊讶道, “应是飞针一类!”玄明思索道,“倒是没听说琼崖派有这等手段。”说着,他沉思片刻,看了一眼道钰,开口道,“此事到此为止,琼崖派就算有什么猫腻,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道钰师妹伤的不重,内腑的伤势已经被我用乙木青气梳理调养,只需修养两日,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道奇连忙抱拳道,“多谢玄明师弟!” 玄明摆摆手道,“师兄不必客气,不过有一事我还要敬告师兄,当下道钰受创,那个肖景和也不是善茬,如今这青兰城山雨欲来,不若先行退去?” 道奇有些不明就里,奇道,“师弟何出此言?莫非有什么发现?” 玄明沉吟半晌,看着众人满脸的疑惑,静默良久才长叹了一口气,抬手一挥,放出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屋内笼罩,低声道,“师兄可听过探山法?” 道奇思索片刻,带着满脸的茫然轻轻地摇摇头,玄涛和他一样,也是一副呆萌模样,倒是道钰有些不确定道,“莫非是传说中的奇门绝学?” 玄明点点头,“没错,探山法乃是太乙学宫的一门绝学,勘测山川走势,探查地理变化。当然,如果仅仅如此,我们道门之中也有类似之术,如定星法,寻龙术等等,算不得绝学。” “那这探山法有何玄妙?”玄涛奇道, “上古易象以艮卦为首,势起西北,如山势起伏,绵延不绝,故曰连山。连山者,山出内气也,勾连天地,变化无穷。这探山法,探的便是这连山的山,探的是勾连天地的内气,查的万物生灭的走势,修炼到深处,有改天换地,移因为果的莫大威能!这才称得上绝学!我曾有幸跟随玉哲师伯前往学宫访友,见识过这惊世的绝学!”玄明注视着众人,郑重道。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玄涛莫名道, 玄明眼露精光,刹那间又收回来,唬得众人一惊,他低声道,“今日我在云台之上发现了探山法施术的痕迹!” “啊?”众人都是一惊,玄涛忙道,“这,这怎么可能?太乙学宫的人不是没来么?” 玄明半眯着眼,眼神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声音肯定而沉重,“这正是我怀疑的地方!这青兰族如此大方地将神器贡献出来,难道就别无所求?天山派的人死的如此蹊跷,就一定是西域人干的?还有这个肖景和!我总觉得这次大会别有深意!” 玄涛挠挠头道,“应该不会吧,那个青兰神殿的绮兰横压诸人,如果真要有什么想法的话,一个人就可以把我们都干掉吧?她主场作战,韩灵素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算起来我们都是些小辈,她要对付我们应该不用什么阴谋吧?况且将神器拿出来,那东西可是所有人都看到了,应该不会造假!” 玄明眉头紧锁,低声道,“这也是我疑惑之处,不过之前我在南宁城看到过一个人,按理说,他应该也是来参加这次鉴兵大会的!可是现场却没看见他!他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显露行藏?又为什么在云台做手脚?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如此小心,就说明这次大会一定有问题!” “谁啊?这么厉害?”玄涛大大咧咧质疑道, 玄明看他一眼,一字一句沉声道,“百杰榜第一位,天元圣手秦弈玄!” 【关山月】34、混战 “秦奕玄?!”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从玄明口中说出,令众人都露出呆滞和恍然的神情,似乎仅仅因为这个名字,玄明的担忧和猜测都变得合理起来。 “哇,百杰榜第一?!很厉害啊!怎么感觉没什么声名啊?我都没听过!”玄涛突兀的声音在房中响起,换来众人无语的目光。 玄明摇摇头,沉声道,“他的确没什么声名,不过他占据百杰榜第一这个位置已经六年了,至今也没有人敢挑战他。” “这么厉害?难道他是宗师?”玄涛惊讶道。 道奇长叹一声,无奈道,“这正是他最可怕的地方,因为到现在为止,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突破宗师。” “这么神秘?找个宗师试试不就知道了!”玄涛随意道, 玄明白他一眼,沉声道,“秦奕玄长年在学宫修行,深居简出,又有谁敢到学宫去试?而且,又有谁敢冒险被一个精通奇门之术的大师记恨上呢?七年前,他设下九星杀局,远隔千里坑杀黑风三煞,及其麾下五千余人,震惊天下,从此登上百杰榜第一人,之后六年,就算他很少出手,也无人能够撼动这个位置。” “这么厉害?那他怎么还躲躲藏藏呢?”玄涛还是有些疑惑。 玄明低眉叹道,“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以他的修为造诣,还要如此小心翼翼,我们也不得不防啊!” 道奇点点头,毅然的脸上露出感激之色,激动道,“感谢师弟告知此中关节,如今师妹受伤,我们的确不便久留,我这就通知师弟师妹们,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 “如此甚好!”玄明拱手道,“就请道奇师兄带我等向西月掌教还有诸位师叔伯问安!” “师弟客气了!”两人寒暄一番,玄明又嘱咐道钰注意静养,让他们一路小心,几人说了些往来的话,才带着玄涛和柳七除了客栈,回到中街的住处。 第二日,三人送别全真教的人出城,便早早地来到云台上等候,乘着云台上人不多,玄明推着柳七四下走动,不断探查着奇门之术留下的痕迹。 随着比试的推进,前来观战的人也越来越多,这场盛会就像是一波一波被推向高.潮的海浪,不断地积蓄着庞大的势能,只等待着在最顶点出一举宣泄出来,可能是一场盛会的狂欢,也可能是一次无情的灾难。 云台上四个巨大的擂台已经被撤走,用更多坚韧的木枝和更为复杂的结构搭建出一个硕大的擂台。两人疑惑之间,看台上欢呼渐起,昨日角逐出来的前十的门派悉数入场而落败的门派在场边设立专门的位置进行观看,比试还未开始,绮兰突然站了起来,朗声道,“为了方便后面的比试,也为了加快比试进程,今日的比试改为混战,时间不限,最后取还站立擂台之上的四人进入明日的比试!” 她话音刚落,满场哗然,各派参与比试的弟子有的吃惊,有的担忧,有的狞笑,有的窃喜,众生百态,仿佛在这一瞬间汇聚在这小小的云台之上,那一张张或喜或忧的脸,汇成一卷浮世的画卷,里面有恩有怨,有情有仇,一一倒映在玄明的眼中。 不过看台上却爆发出更大的欢呼,混战的不确定性更大,带来盘口的变化也更大,那些实力高强的被看好的人也会一不小心被打下台去,这种未知的刺激才是赌博所追求的,而人们更容易被这种刺激挑动,每个人总会偏信自己会是那个唯一的幸运儿,这是一种几乎与生俱来的冒险精神,根植在人类的本性当中。 巨大的欢呼声震云霄,似乎清晨的薄雾也被这声音浪震得微微退散,清晨的阳光透过巨树的枝叶漏下一缕缕光束,在巨大的擂台上投射出斑驳的影子,十人分列四方,在万众瞩目的期盼中,好似水波一般的无形气罩缓缓闭合,紧随着紧密的战鼓,人们的血液也跟着声音的律动开始沸腾,场中的各派弟子似乎也受到观众们热情的感染,零星地开始为场中的师兄长辈们加油鼓劲。战斗,一触即发! 叮!一声清脆的金锣划破云霄,尖锐的声音传遍整个青兰城,如浪涛滚滚的欢呼刹那间安静下来,战斗的光芒好似摇曳在传说中三途河畔的曼珠沙华,美丽的花瓣如同狰狞的兽爪,缓缓地从中央打开,向着天空,向着四面八方伸展开来,展露他异样的美丽,展露他别样的风情。 金、青、白、蓝,各色的光华在擂台上闪烁,迅捷的身影在擂台上穿行,磅礴的力量带起鼓荡的劲风,呼啸着盘旋在缠斗的人群里,轰!轰!轰!巨大的声响划破天际,轻而易举地盖过方才人群的欢呼,是拳与柔的碰撞,是刀与剑的交击,是神念和真气的比拼,是勇气和毅力的较劲。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巨大的擂台仿佛变成了暴风的中心,光华闪烁,真气激荡,剑气与刀意交织,梵唱和道韵齐鸣,如同水波的护罩上好似雨水低落,点点荡漾起层层的波纹,将激射而出的力道卸开。 场中,一白一灰两道身影狠狠地撞在一起,白影一双肉掌挥舞,如同漫天花雨,落英缤纷,密密麻麻没有一丝空隙,冰寒的真气在身前带起一蓬由冰晶组成的雾气,凛冽的寒意直冲灰影的面门。灰影掌中弯刀如月,旋转着带起无可匹敌的锋锐气息,将无形的寒意劈开,从中擦身而过,刀光如月,刀意如狼,闪烁的银光仿佛夜空中闪耀的繁星,一闪便是万千束刀光掠过,层层叠叠,带着一往无前的凶狠气息,要将白影撕裂剁碎。两人以快打快,难解难分,片刻便过了千招有余,本来就是宿世仇怨,又添一段新恨,两人手下都越发地狠戾起来。 两人旁边,法心倒是闲庭信步,周身如有一道深渊环绕,将激射而来的剑气刀意,真气掌力通通吞噬无底,摄于无形。众人知道他是个硬茬,纷纷绕过他挑软柿子捏。 这边玉环束发,剑眉入鬓的萧东羽持剑而立,谨慎地打量着眼前一脸胡茬,显得有些颓废的道士,道士长眉斜飞,醉眼朦胧,两缕鬓发显得有些散乱,腰间挂着一个青皮葫芦,不时被他拿起来往嘴里灌酒。他嘴角带笑,一脚撑地,就那么凭空地斜躺在空中,斜着眼看向萧东羽,低声道,“好剑!” 无形的气势在二人身前荡开,锋锐剑意悄然在二人之间纵横交击,在擂台上划出一道道剑痕,发出轻微的剑鸣。 萧东羽轻抚剑脊,轻声道,“道长的剑也不差!” “哈哈哈!好一个不差!”道士长啸一声,洒然道,“天地有剑气,长空破流云,下则为河汉,上则为日星。苟利生死志,岂因祸福平,地维倚四极,天穹赖苍青。或扫九泉秽,或鸣九霄云,清操厉冰雪,壮烈鬼神惊,寒光照肝胆,一剑天下宁!”道士一边朗声放歌,一边脚步踉跄,并指如剑,从葫芦口向外一抹,一股水流似剑,竟被他从葫芦中拔了出来。他抬手一震,水剑刹那间化作漫天的飞剑,呼啸环绕,在他身边飞行。 他声震云霄,随手挥着衣袖,向萧东羽走去,蓝色的衣袍轻轻一甩,便是一抹剑意融入漫天飞舞的水剑之中,他每走一步,这漫天的剑气便浓烈一分,待到他唱到一剑天下宁之时,正走到萧东羽身前一丈的位置,此时漫天水剑飞舞,滚滚剑气好似弥漫的蜂群在二人身边七丈的空间内舞动,浓郁的剑气仿佛翻腾的沸水,差一点便要从空间中奔涌出来。他双目微张,两道神光倏然射出,直冲眼前的萧东羽。这一刻,漫天剑意,浩然长歌,仿佛都成了称托,萧东羽眼中,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眼前的两道神光,合成一柄简单古朴,似一泓秋水的长剑,开天辟地,衍化万物。 萧东羽竖剑身前,怡然不惧地与道士对视,凛冽的剑意从他身上迸发出一种强烈的信念,那是一种百折不挠,刚直不屈的信念,那是一种一往无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执着。剑意临身,天地广阔对孤影独行,万物离合对一念本心。 轰!萧东羽只觉面前有风,一缕不知从何处而起的清风,带着一丝怅然,带着一丝疑惑,转眼间便变成了暴烈的狂风,好似密集的钢刀,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碾成齑粉。萧东羽感觉自己的皮肉好似也被狂风刮开,在血肉上不断地撕扯,慢慢地露出森森的白骨,和狂风摩擦,发出呲呲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萧东羽几乎要忘记自己,天地之间的风倏然停滞,眼前的画面如同碎裂的琉璃般迸飞成无数的碎片,他还是站在擂台之上,竖剑身前,毫发无伤。 “果真是好剑!”道士跳下擂台的身影传来一声赞叹,轻轻地落在人群之中。萧东羽微微一怔,对着道士的身影抱剑一礼,转身向旁人杀去。 场边,玄涛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的打斗,一手扶在玄明肩上,好似在跟他说着台上的精彩,玄明低头不语,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云台下方的巨树主干上,一个面色蜡黄的青年悄然伏在如同一面高墙的树上,好似壁虎一般,快速地向云台下面的枝干潜去。云台是由巨树的枝干扭曲而成,厚达数十丈。侧面薄雾笼罩,为云台添一缕氤氲之色,无数攀附纠缠的细小藤蔓如同瀑布一般垂挂下来,像是一层浓密的地毯,瀑布遮掩下是一条悬空的栈道,也是由藤蔓扭曲而成,青翠欲滴。栈道环绕的尽头是一片被藤蔓覆盖的好似崖壁的绿墙,竟是一条死路。 “果然别有洞天!”青年好似一只灵猿,轻巧地落在栈道之上,暗暗叹道。他身形迅捷,快速地向栈道的尽头掠去。绿墙边,青翠的藤蔓下面是褐色的巨树枝干,青年小心地在绿墙上轻轻敲击,却没有发现一处空档。 正踌躇间,脚便的墙面微微闪过一丝光芒,被青年眼角的余光捕捉,光芒极其微弱无声无息,一闪而过,若不是青年恰巧扫过,可能根本发现不了。 他蹲身下来,小心地将覆盖的藤蔓拨开,只见褐色的枝干上被人用一种奇特的汁液涂画出一个奇异的符号。青年满心疑惑,正不知什么意思,身后的栈道突然传来呼喝之声。青年一惊,猛然站起身来,想要暂时躲避,这一下却有头晕目眩之感,上涌的真气如同退去的潮水,缓缓被化为无形,他心中一沉,看向双手,原来方才拨弄藤蔓之时,竟沾染了许多那种汁液。 青年虽有惊讶,但还算镇定,脑中魂力缠绕,施展指决便要隐于无形,刹那间一股更强的魂力好似滔浪浩荡,滚滚冲刷而来,将青年指尖的咒法霎时间冲散,青年此时才震惊非常,惊叫道,“谁?” 说话间,呼喝之声渐渐靠拢,两个青兰战士出现在栈道上,一眼便发现了青年的身影在墙边一动不动,两名战士小心翼翼地扑了上来,发现青年竟无法动弹,两人嘿然一笑,三两下将青年用特制的藤条困住,在面前的藤墙上轻轻一推,露出一个门户来,二人将捆成粽子的青年往肩上一抗,消失在门户之中。 两人离开不过片刻,墙上的门户如水波荡漾,倏然散于无形,还是一座封闭坚实的藤蔓之墙。 【关山月】35、争夺 xs7.com 云台上,玄涛好似指点江山,一脸兴奋地评说着台上人的表现,一手搂着眼神晦暗,面无表情的柳七,一手搂着看起来颇为心不在焉,低头不语的玄明,显得颇为滑稽。 突然,他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只是瞬间便回复过来,依旧保持着洒然的笑意,此时台上战况愈演愈烈,已经有人被打落台下,有青兰神殿的圣女帮助治疗伤势,玄涛四下观瞧,气势渐渐弱了下来,待到天山派的徐杰被人安庭栋一刀劈下台来,他猛然起身,大声叫到,“哎哟,又下来了,这下可赔光了!真没意思!” 他哭丧着脸,表情夸张,满脸的颓丧几乎要溢出来,他不住地叹息,推着玄明和柳七连声叫道,“不看了不看了,真没意思!”说着,他对着二人连推带攘,快速地从云台上离去。 喧闹的云台使得他顺利地溜了出来,他推着柳七,玄明跟在身后显得颇有些呆滞,他埋着头,将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中,步履怪异,每一步都显得艰难而不协调。在玄涛的带领下,三人快速找了一个没人的巷子钻了进去。 环顾四下无人,玄涛一脚将玄明踹倒,而玄明就像一个雕塑一般,生硬地倒了下去,玄涛蹲在一旁,施展咒法,一掌拍在玄明肩上,只见玄明僵硬的肉身仿佛树木一般快速枯萎,变成一根枯木,枯木被掌力崩散,化成一推粉末,被轻风化为无形。 玄涛赶忙将衣物收了起来,推着柳七嘀咕道,“师兄这是搞什么名堂?竟然维持不住咒法!算了,还是先回客栈,等他消息再说。”说着,他推着柳七从巷子的另一头穿了出来,径直回到客栈之中。 云台下方的栈道之上,一道清风撩起如瀑的藤蔓,一个高瘦的人影凭空出现,他一袭蓝衫,长发随意地在脑后束起,他鬓如刀裁,面似斧凿,显得棱角分明,一双眼中神光汇聚,好似天上的星辰一般,显出不凡的修为。只是他身形消瘦,显得头部有些偏大,远远看去,好似蓝色的竹竿上顶着一个皮球。 他冲着藤蔓遮掩的墙壁嘿嘿笑着,伸手凭空一抹,墙壁下方那闪烁着微光的奇特汁液好似刹那间失去了活性,变得暗淡无比,不过片刻便悄然挥发在空气之中,他喃喃道,“好个白脸儿,竟然悄悄地突破宗师了,要不是刚好看到你救道钰,还真被你蒙过去了!该说的都告诉你了,下面就看你的了!”说着,栈道上凭空刮起一道清风,清风徐来,缓缓地吹拂在他身上,蓝色的人影好似被白色染料抹去的画中人,一点点消失在栈道之上。 玄明化身的蜡黄脸青年被藤条捆住,他浑身无力,神情茫然,被两个战士扛着,从墙壁上的门户进到云台之中。 战士们扛着他穿过一个幽暗的甬道,通道尽头有火光闪烁,行不远,眼前豁然开朗,灯火通明,是一座圆形的大厅,正对着云台中央的擂台下方,大厅四周开辟出数个窄小的房间,用木制的栅栏封闭,竟是一间间牢房。大厅中央摆放着一方木桌,一个单薄的身影坐在轮椅上,背对着战士,一个人自斟自饮。 战士们走到近前,拱手道,“启禀元生大人,此人在栈道上探查,被我们抓了起来。” 轮椅上的人影并不回头,随意地挥挥手道,“戴上闭元锁,关起来。”他仰头将杯中酒饮尽,整个人靠在轮椅中,显得有些无力,这句话他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看着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听着他们的咒骂和叹息,他有些恍然,甚至对当初的选择产生了怀疑。退去半生的奋斗和荣光,还剩下什么?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样庸碌,不甘心就这样无力,或许自己应该死在狰兽的爪下,也好过如今的犹豫。他再次斟满忧郁,仰头饮尽,烈酒将泛红的眼中的犹豫渐渐遮掩,只剩下一抹坚定。 又有几个战士过来,将玄明按住,战士们取出一个寸许的金属盒子,仔细地按在玄明背脊正中,颈部下方三寸的位置。玄明只听得一声脆响,紧接着十六支细长的金针从金属盒子中探出,深深地扎入他的背脊之中。方才汁液强烈的麻醉效果还在,金针入体竟没有多少疼痛,十六支金针形成一张细小的阵法将督脉的中枢截断,玄明感觉经脉中的真气刹那间落回气海,整个气海像是一潭死水,泛不起一丝波澜,真气完全被封死了。 角落的牢房里,玄明好似一具死尸,嘭地一声被扔在地上,牢房三丈见方,大厅的灯火投射在这里留下一大片阴影,听得声音,阴影中探出一张熟悉的脸,汁液的劲头缓缓退去,玄明挣扎着,像是一只虫子,一点点靠向牢房的墙壁。 “这大头混蛋!”玄明暗自咒骂着,使了所有的力气也只能使四肢微微抽搐。看着阴影中弹出的熟悉的脸,竭力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仿佛风吹过破烂的风箱的声音。 那人看见玄明一副全身瘫痪的样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起身过来将在扶了起来,靠着墙壁坐好,低声劝慰道,“这位兄弟还是省点力气吧,不要挣扎了。” 看着此人暗淡的神色,玄明满心疑惑,却偏偏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着急。不知过了多久,汁液的药劲渐渐退去,玄明一骨碌站了起来,抓住那人低声问道,“你们不是走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被玄明晃得一愣,听得玄明的问题,惊讶道,“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谁?” 玄明示意他噤声,伸手在脸上一抹,露出半张真实的脸来,“是我!道奇师兄,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玄明师弟?”道奇满脸惊讶,转而又换作低沉,叹道,“没想到你也进来了!这青兰族果然不怀好意!” “究竟怎么回事?” 道奇轻叹一声,低声道,“我们一路出城,还未到北地悬道就遇到了几个青兰神殿的主祭和战士,道钰受伤,我也独木难支,当下便被擒了回来,关在此处,如今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玄明点点头,心道秦奕玄将他送进来怕是也有救人的意思,心中不由得暗骂几句,他沉思片刻,低声道,“师兄放心,我自有办法!”说着,将秦奕玄的发现摘取了一些说与道奇。 道奇叹道,“没用的,那闭元锁霸道非常,根本用不出一丝真气!” 玄明安慰道,“放心,我自有手段!” 第二日,玄涛带着柳七依旧前往云台观战,玉龙缩在柳七怀里,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经过昨日的混战,四人脱颖而出,虽有运气之嫌,但运气又何尝不是实力的一部分呢。看台上,四人的名字已经被观众所熟知,支持同一个人的观众聚在一起,声震云霄,为场下比试的人加油打气,比起同派的师弟师妹们还要热情数倍。 神威府仇少冲,华山派萧东羽,草堂寺法心还有琼崖派肖景和,四个人分列四方,仿佛天之骄子,接受着众人的羡艳和欢呼。 日头渐起,云台也渐渐笼罩一层暖意,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两个人影走上擂台。左边的青年倒持长剑,目光空灵,散发出一缕缕锋锐的气息,正是萧东羽。右边的青年立一柄钢枪,目光中满是坚韧和如同熊熊烈火般的侵略气息,他站在那里也好似一杆枪,刚直挺立,坚韧不屈,他身上弥漫着一股强烈的信念,一个人就仿佛一座山,怎么也不会倒下去。 金锣声起,萧东羽身前倏然闪出一条白线,剑光闪动,仿佛海天相接的那一缕白线,纵贯天地,横斩无垠。剑光几乎在锣响的一瞬间劈到仇少冲面前。长枪斗转,银白的枪杆间不容发地出现在仇少冲腹前,堪堪截住剑光,发出好似龙吟的轻鸣。 “来的好!”仇少冲大喝一声,声如惊雷,长枪在身前舞动,银光遍洒,如绽梨花,如飘瑞雪。他整个人如猛虎下山,咆哮着向萧东羽冲来。他速度极快,瞬间便到近前一扑,这一扑好似山崩地裂,大厦将倾,带着磅礴的气势和恶狠狠的劲风,直击萧东羽。 萧东羽周身剑光闪烁,剑气纵横,整个人如同风暴中的蝴蝶,在仇少冲的枪尖游走,人如蝶,剑如虹,茫茫剑气如同东海的浪潮,从天际尽头泛起,推波助澜,跨越千里,聚成无可匹敌的锋锐气息,仿佛蛛网般密密麻麻地在整个擂台上不断穿梭切割。萧东羽手中长剑好似一泓秋水,映日成霞,抖手便是蒙蒙的剑气,剑走如灵蛇,在有限的空间内闪烁,如同电光向仇少冲刺来。 仇少冲好似一只巨兽闯入茫茫的剑气之海,掀起无尽的风浪,人如虎,枪如龙,比起萧东羽的精巧危险,更显大开大阖,以势压人,长枪一扫,便在剑气海潮之中荡开一片空白,强大的力道带起阵阵劲风呼啸,吹开冷然的剑气形成的蒙蒙白雾,他健硕的身形迅捷非常,一杆长枪在手中盘拨点扫,如龙腾大海,虎跃长空,轻易不敢掠其缨锋。 两人你来我往,连斗百余招,激荡的真气在笼罩擂台的薄膜上荡起阵阵波纹,看台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二人的比斗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此时,云台下方,玄明跌坐牢房中,猛然睁开眼睛,想来是对这牢狱和闭元锁颇有信心,宿醉的元生离去后,并没有战士前来看守。玄明双目圆睁,体内的真气牵引真罡,混合着魂力将背上的金属小盒一点点地从体内推了出来。 背上的伤口几乎片刻便自动愈合,玄明将金属小盒接在手中,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他示意道奇不动声色,依样将道奇也解救出来。在没人看守的情况下,玄明如入无人之境,三两下便将牢中的情况摸个清楚。令玄明惊讶的是,除了全真教一行人外,还有一些小派的弟子也被擒在此处,不用说,几乎所有尝试离开的人都会被擒,并关押在此处! “不能贸然离开!”玄明思忖道,“我若是将所有人都放出去,形势败露,绮兰势必先下手为强,届时除了韩灵素,我等俱无生机!” 这样想着,他回到房中在道奇身边耳语片刻,身形一晃,幻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身影,身影呆呆地靠墙坐下,他自己却好似消融在空气中,慢慢隐去身形,此时大厅轮椅滚动的声音渐起,元生又回来了。 【关山月】36、天命 浓郁的剑气在擂台上刮起一场风暴,风暴的中央,倔强的身影好似一座大山,孤独而坚实地挺立着,呼啸的剑气划开他的衣服,割裂他的皮肉,皮开肉绽,鲜血四溢,他浑身的肌肉紧绷着,鼓起强大的压力抵御着剑气的侵蚀,手中的钢枪微微颤抖,酝酿着强大的气势和压力,流淌的鲜血中蕴含的强大力量好似沸腾一般发出呲呲的声音,他突然怒吼一声,长枪化龙而出。 “杀!”这一声喝破长空,这一声惊天动地,这一声蕴含着青年无比执着的情绪。招式,无外乎盘拨扫打,转缠挑刺!可情绪,却有千万种!这一枪,如虎出山林,如龙腾万里,人们仿佛看见玉门关外那漫漫的黄沙遮天蔽日,带着亘古以来的萧瑟和孤独,落日下,银枪如冰,红缨如血,长枪刺破时间,对着漫天的风沙咆哮,对着关外的苦寒呐喊,枪尖是森然冷意,杀尽纵横千里觊觎山河的饿狼,枪钻是温婉柔情,守护千家皓月万户捣衣的安宁。 这一枪其疾如风,是穿透时间,跨越千载的精神,这一枪侵略如火,是一扫诸邪,永镇龙庭的英魂,这一枪不动如山,是承载山河,庇佑九州的豪气,这一枪其徐如林,是遥望故土,边骨相思的柔情。 磅礴厚重,凛冽锋锐的气势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意味,瞬间将仇少冲周身的剑气横扫一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暂停,长枪如银龙出水,平野惊雷,在所有人的眼中渐渐放大,浩荡的气势如同万钧巨压,令所有人都有一股动弹不得的感觉,萧东羽首当其冲,锋锐的剑意在他峥嵘的额角挣扎,映照着汗水露出晶莹之色。 然而这一枪蕴含了太多的东西,混合着仇少冲必胜的信念,在萧东羽挣扎惊骇的目光中看看停在他的脖颈三寸的位置。萧东羽仿佛泄气的皮球,一下子将鼓荡的剑意散去,只剩下一丝落寞和颓然,怔怔地看着眼前浑身鲜血,喘着粗气的仇少冲,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脸上浮起一丝敬佩之色。 “承让!”仇少冲收回长枪,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略微抱拳道。 萧东羽挤出一丝笑容,涩然道,“小侯爷枪法入神,在下佩服!”说着收剑入鞘,从台上一跃而下。仇少冲撑着身体,缓慢地从擂台上挪下来,他独身来此,并无随从,如今消耗过大,连下台的力气都有些微弱,虽然胜了,一瘸一拐的身影却显得分外可怜。 玄涛左右环顾,竟看不到一个人上前,不由得有些疑惑,叹息一声,一跃来到仇少冲身边,将他扶了下来。 第一场比试结束,这样的结果虽然不算出人意料,但更多的人其实看好萧东羽,毕竟‘长河西来’威震天下,身为他的弟子,萧东羽的声名也不弱,而神威府虽然横压诸派,但并不以个人武力闻名,一个辛如歌已是百年难得,仇少冲虽然混了个百杰榜十五的位置,但在大部分人心中,跟萧东羽这个第十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当然,这种差距微乎其微,这个结果也并不令人吃惊,人们更在意的是仇少冲的状态和明日的冠军之战的结局。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当下人们最在意的,还是上场的两人。 佛宗道门虽然隐于山林,但毕竟传承久远,八宗八派也常有惊才绝艳的弟子出世,而且修真了道和修心崇佛的信仰传播使得隐派的声名并不逊色与江湖各派,就算他们一心修行,少问世事,各派还是对他们保持着基本的敬畏之心。 司州草堂寺弟子众多,修成这缘起性空,诸法无相的人却寥寥无几,而几乎每一个修成此道的,都是历代的高僧大德。因此,人们对于法心很是看好!看台上的欢呼声也最为响亮,只是任由他们怎么呼喊,法心犹自岿然不动,面无表情,安静地站在擂台上,那道无形的屏障仿佛将他与整个世界都分分隔开来,既屏蔽都掉了所有的攻击,也屏蔽了所有的情绪。 这边一脸阴鸷的青年微微冷笑,带着一丝不屑,这个这场比试最大的黑马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擂台之上,和他一同前来的师兄弟也仿佛不敢相信他的能力,鼓劲的声音露出一丝胆怯和犹豫。 肖景和抱臂而立,一脸不耐地询问着场边的战士,“可以开始了么?” 战士点点头,应声敲响了身旁的金锣,清脆的声音传遍全场,引来看台上山呼海啸的声音,仇少冲看起来伤势颇重,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人之间的胜者,便是那第一名,这令人们如何不激动。欢呼声一浪接一浪地在看台上涌起,巨大的声音震动云霄,席卷云台的每一个角落。 “愚蠢!”肖景和斜着眼扫视全场,嘴里发出低低的声音,他阴狠的目光好似一柄利剑直直地戳到法心身前,脸上浮起一丝残忍的笑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遇到我算你倒霉,秃驴!” 法心依旧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到肖景和的挑衅之言,认真地冲着他合十一礼,轻声道,“施主,请!” 肖景和似乎对法心的反应很不满意,脸上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怀中长剑一跳落在手中,嘴角挂上一贯的狠厉,“哼!装模作样!”他冷哼一声,一道白色的剑光荡漾着冷冽的剑气,向着法心激射而去。 剑光速度很快,萦绕的剑意也是锋锐非常,只是这样的一剑落在所有人眼中觉得再正常不过,甚至比起萧东羽好似湖水般浩荡无垠的剑气还多有不如,就算肖景和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闯入这几乎算得上是最后的比赛,人们还是很难想象他会怎么赢过法心,毕竟诸法性空的防御太过逆天,完全立于不败之地。 不出人们意料,白色的剑光在法心身边好似跌进一道看不见的深渊,瞬间消失无形,反倒是法心屈指一弹的破空之声令人们感到心悸。然而肖景和毕竟是闯入这场决赛的黑马,法心的空禅指力密密麻麻地激射而出,在擂台上织成一张细密的大网,一点点地将肖景和完全笼罩,渐渐地构筑一种绝境。 肖景和身形如电,任凭这些指力在身边纵横穿梭,他总能使用最小的移动和代价避过,或者挡掉法心的指力,他周身似乎都长满了眼睛,三尺长剑在他手中抖出蒙蒙的光幕,护住他的身形,这漫天指力激射而过,他竟然毫发无损。 “这小子不错啊!”场边已经认定肖景和别有猫腻的玄涛低声赞道,他发现此人在剑法上的造诣也并没有想象的不堪,至少是百杰榜前三十的水准。 “琼崖派的听雨剑法将就蚊蝇不加,一羽不落!一叶落而天下知秋!是一种极致的观察和无限敏锐的洞察之力!以肖景和的造诣,纵然法心大师的空禅指无形无相,要想击中他也有些困难,除非使用妙谛指,中空无意,直指人心!这个肖景和应该难以抵挡,不过诸法性空太过逆天,无论如何,法心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肖景和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仇少冲在柳七身侧跌坐调息,恢复伤势,听得玄涛的点评,无意接口道。 玄涛瞥他一眼,调笑道,“你这孤家寡人的小侯爷知道的倒是不少!就是混得惨点,我听说神都的豪门子弟出行都是驾鹰驱犬,随从数百,你倒是事必躬亲,身体力行啊!” 仇少冲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干脆闭上嘴不在言语。玄涛看他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反倒来了兴趣,低声道,“敢不敢打个赌?你不说法心立于不败之地吗?我偏说这个肖景和会赢!敢不敢赌?” 仇少冲诧异地看着玄涛,思忖片刻,低声道,“赌什么?” 玄涛看着他狡黠地笑道,“嘿嘿,赌钱肯定没意思,不若这样,你也看到了,我这师弟痴痴傻傻行动不便,你若输了,就得鞍前马后背着我师弟,直到我们离开此地为止!” 仇少冲虎目微瞪,傲然道,“要是我赢了呢?”说着不等玄涛回答,他继续道,“我也不要钱,要是我赢了,你就答应替我办一件事!” 玄涛警惕道,“什么事?事先说好,不可违逆良心,不可超出我的能力,还有,时间不可以太长!” 仇少冲笑道,“你放心,我会事先告诉你,届时是否有问题,你自行抉择!” 玄涛抚掌笑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仇少冲点点头,表示默许。玄涛一脸笑意,低声道,“你就等着给我师弟做人肉轿子吧!” 两人说话之间,台上的人已经过手百余回合,肖景和的剑光纵然无法侵入法心身前一尺,但法心的无形指力也没办法锁定肖景和,两人相持许久,看台上的人们渐渐不耐烦起来。不耐地情绪好似弥漫的毒药在看台和场中扩散开来。 台上的两人似乎也受到这股情绪的影响,微微皱起了眉头,肖景和的脸上变得越发的冷酷和阴狠。倒是法心白皙的脸上挂上些歉意,合十道,“施主剑法卓绝,身法凌厉,小僧的空禅指修行尚浅,令施主见笑。小僧也有争胜之心,只有一试妙谛指诀,还请施主小心!” “废话真多!”肖景和冷然道,“本来还想跟你玩玩儿,既然大家都不耐烦了,那你就去死吧!”他最后一句极尽阴狠,脸上的表情也狰狞恐怖。 他话音未落,一场剑雨突然从他手中射了出来,只见一场如雨的白光刹那间将法心笼罩,诸法性空威力依然,蒙蒙的白光在法心身前一尺好似无形的巨兽吞噬,仿佛瀑布的尽头跌落无影,只是白光如虹,不断地从肖景和身前射出。 突然,一丝轻微的裂帛的声音在法心身上响起,宽大的僧袍上右手垂下的袖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割裂,倏然飘落在地。连同法心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惊,几乎在下一个瞬间,密集的破空声在法心周身响起,和尚瞬间变成一个血人。 法心真气流转,立即向别处闪避,只是这破空之声如同附骨之蛆,却不知从何处而来,明明已经躲开了肖景和的剑光,破空之声依然不断地响起,密集的伤口迅速地布满法心全身,褴褛的僧袍下鲜血四溢,竟没有一片好肉! 浑身浴血的法心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肖景和却没有收手的意思,下面八宗的人也赶忙上台抢人,慈恩寺的法悟抬手便是一片金光将法心包裹起来落到他怀中,再看去,年轻帅气的和尚满脸血痕,已经昏了过去。 “我等认输,还请肖施主手下留情!”法悟合十道。 肖景和冷然一笑,收剑入鞘抱臂而立,低声道,“什么诸法性空,不过如此!”说着转身下台。 法悟也不生气,依旧冲着肖景和的背影行了一礼,匆匆抱起法心送往草堂寺的队伍中。 玄涛看着目瞪口呆的仇少冲,嘿然笑道,“来吧,背上我师弟再说!” 仇少冲这才回过神来,满脸惊恐,“这怎么可能?!” 玄涛看着肖景和的背影,摸索着袖中那奇异的暗器,低声道,“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关山月】37、杀劫 由于法心受伤,萧东羽不战而胜。仇少冲见得肖景和手段,也露出三分怯意,加之负伤在身,未曾调养完全。台上斗不过十合,愈发感觉此人高深莫测,听雨剑法灵动快捷,枪尖所指,意含未发,只心有所念,枪势斗转相寻,便能被他感应,剑光挥洒,仅剩的五分气力也施展不出三分。他还得小心防着肖景和那诡秘手段,走了几个回合,战意尽退,干脆枪尖一扫,跳下台来,拱手道,“肖兄剑法高绝,在下不及!” 肖景和见他抽身得快,也不好连伤性命,也不答话,冷笑着收剑入鞘,一转身跳下台去。 “这人倒是嚣张得紧!”仇少冲身侧,玄涛靠过来瘪着嘴酸了一句。 仇少冲叹息一声,无奈道,“人家自有嚣张的资材,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输了就是输了,倒是嚼不得舌根!” 玄涛闻言狠狠地剜他一眼,将手中的轮椅往他手中一推,冷声道,“愿赌服输?!小侯爷好气魄,来吧!把我师弟背好!”玄涛说着暗施咒法,两股水流好似鞭子一般缠绕在轮椅背上,连椅带人,整个被水流拉起,落在仇少冲背上。 仇少冲只觉背上一沉,急忙发力稳住身形,以钢枪作拐,在身前支撑着。玄涛见他尚有余力的模样,抚掌笑道,“不错不错,倒是个卖力的英才!”仇少冲也不恼,洒然一笑,任由水流在身上紧缚,端正地背着轮椅,站在玄涛身旁。玄涛见他浑不在意,倒有三分愧疚,暗中施法从水流中浸润出丝丝生气,帮助仇少冲恢复伤势。 此时天色尚早,落日西斜,温和的阳光从遮天蔽日的树冠上往下沉陷,为整个城市都带来一丝暖意,绮兰宣布比试结束,并将丹药亲手赠予头名,看台上观众渐渐散去,自有侍女安排布置,准备今夜的饮宴,比试虽然吸引了这么多人的目光,但这些江湖英杰从来都没有忘记,他们来此的正事,是为了悬在天空中的神兵。 地渊中的傍晚相对较短,头顶的树冠尚有阳光戏谑地轻抚树尖,城中已是一片晦暗之色,云台上明珠高悬,灯火摇曳,中央的擂台进一步被扩大,摆上桌椅,奉上瓜果佳肴,诸派弟子纷纷入席。 仇少冲背着柳七,又是个孤家寡人,干脆和玄涛坐在一起,他也没个相熟的人,正好乐得清净。经历了几天的比试,各派弟子也熟络起来,大伙相互恭维,联络感情,特别是萧东羽和肖景和的桌前,几乎不见空隙,不断有人上前恭贺,倒是仇少冲这个第二名竟显得有些冷清。相比于萧东羽的彬彬有礼,肖景和就显得有些冰冷,除了一句谢谢之外,几乎没有第二句话,,他无意于此,众人也渐渐散去,留他一人自斟自饮,倒也自在,萧东羽这边倒是热闹非常,你来我往,觥筹交错。 此时便看出不同来,佛宗弟子大都不言一语,静坐低眉,只捡些瓜果安静地吃着,特别是净业寺的人,几乎只饮清水,穆然而坐,好似几尊木雕一般。道门的人分做几团,小声地交流。唯有江湖各派,呼朋引伴,推杯换盏,引吭高歌,恣意快然。 酒过三巡,绮兰提杯而起,朗声道,“多谢诸位赏光鄙族,不胜感激!此次鉴兵大会,一来是为神兵寻得明主,二来是为一观江湖英杰!此次比试,神功异法,英杰辈出,真是令我族大开眼界,妾身满饮此杯,敬各位英雄!”说着一饮而尽。 众人不敢托大,纷纷起身回礼。 绮兰继续道,“此次以鉴兵为名,这主角自然是这把神兵,此时月色正好,清风徐来,我等亦可共赏神兵!”说着,她将手一招,擂台中央高悬的玄劫伞轻飘飘地落在中央的石台上,“请肖少侠前来试手!”绮兰扬手道。 看着神兵落于台上,肖景和猛然起身,眼中露出丝丝精芒,他一步步走来,眼神的精光散去,化作一种被深深吸引的渴望。他一言不发,缓缓地靠向石台,周围的人都翘首企盼,将目光汇聚在神兵之上。 肖景和深吸一口气,锋利的剑意混合着真气包裹手掌,猛然向伞柄抓去。噼啪!一道雷光突然从伞身上亮起,猛然劈在肖景和抓来的手上,众人心中一惊,有的已经微微摇头,看来肖景和与神兵并无缘分。 轰!一道更大的惊雷从伞身上炸响,肖景和满目狰狞,盯着雷光强硬地抓向神兵,雷光如水,刹那间四溅飞起,带着惊天动地的毁灭气息。 “肖景和,你与神兵无缘,莫要强求!”场中有人喝道。 中央的石台上雷光大作,将肖景和阴鸷的身影淹没进去,隐隐可以看到他发狠的面容,溅起的雷光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焦黑的血痕,有的地方甚至露出森然的白骨。 “肖少侠,神兵自择其主,强求只会伤己伤人,还是住手吧!”绮兰出声劝道。 “是吗?”雷光中,半身焦黑的肖景和回过头来,脸上的狞笑在焦黑的伤痕和白骨的点缀下显得愈发的恐怖和狰狞,“谁说不可以强求呢?”说着,他一把攥住伞柄,擂台上仿佛凭空炸响一声巨雷,雷光好似爆裂的泉水从石台上涌了出来,雷光中,众人仿佛听到一声尖锐的轻鸣,紧接着,雷光好似倒退般瞬间收回伞中,只见那石台上,一只好似白鹳的大鸟用鲜红的脚爪抓着伞柄,昂然地看着众人,哪里还有肖景和的影子。 “什么情况?肖景和呢?这是什么东西?”众人纷纷一惊。 只见白鸟如鹳,一身羽毛洁白不染,脚爪和喙呈鲜红色,一双明亮的大眼不屑地看着众人,发出和肖景和一模一样的冰冷声音,“愚蠢!” “你,你是肖景和?”人群中也有反应快的。玄涛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道,“竟然是这样?!这是个什么东西?妖怪?” 怪异的白鸟令众人大惑不解,有人瞬间便要冲上来夺取神器。白鸟眼中露出不屑,身形一闪,仿佛瞬移一般出现在另一侧。它随意挥舞着爪上的神兵,一团团雷光如水,被他泼洒出来,雷光炸响,毁灭的气息瞬间在场中肆掠。 白鸟的出现令场中乱作一团,人们纷纷冲了上来,想要制服白鸟。只有绮兰露出一丝惊讶,随后惊讶换作狂喜,他喃喃道,“天命!果真是天命!竟然还有一个!” “哈哈哈哈!天命!都是天命!”绮兰疯狂地笑着,她周身真气涌动,如同海浪拍岸,竟凭空发出轰隆之声,几乎要压过那震天的雷鸣。紧接着,她乌黑的长发无风自动,一束强烈的光芒从云台中央涌起,瞬间便笼罩整个云台,渐沉的夜色中,光芒冲天,将整个青兰城照耀得如同白昼,云台上的一切瞬间被吞噬进去。 云台下方的牢狱中,玄明如同一根枯枝隐没在大厅的角落中,气息与周围的牢狱融为一体,不细细搜查根本发现不了他。元生来到厅中,行色匆匆并不停留,他推着轮椅靠向大厅南侧的一片墙壁,伸手轻轻一抚,由树木构成的牢狱突然裂开一个门户,玄明眼神一亮,赶紧跟着元生一同进入。 门后是一段来回折向的坡道,以元生的臂力,还是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推了上去,一路向上,在牢狱正上方,竟藏着一个小小的房间,房中四面封死,连个窗户也没有,只有顶上的明珠投下柔和的白光。房中空空荡荡,只有正中央摆放一个木台,木台上红衣黑发,静静地躺着一个女子。 玄明悄然尾随元生来到房中,看到木台上的女子不由得一惊,只见女子面容姣好,双目微闭,正是万花谷的宗师韩灵素,她四肢上都戴着那种闭元锁,平坦的小腹上还放置着一种更大的金属盒子,微微传来嘀嗒的水声。 元生安静地坐在韩灵素身侧,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过了半晌,突然一股奇异的气息从头顶上传来,元生抬头仰望,只见明珠四周复现出青绿色的细密花纹,花纹密密麻麻向四面眼神,一直填满整个树木。 牢房中的玄明替身和道奇也感到了那种震动天地的气息,玄明猛然站起身来,冲道奇喊到,“快去救他们出来!”说着,整个好似树木般迅速地枯萎下去,化成一截枯木。道奇不敢耽搁,一掌将牢门劈开,牢狱大厅顶部的壁板上浮现出一圈诡秘的花纹,花纹中央是一层蒙蒙的白光,两边向着整个牢狱延伸。道奇身形如电,雄浑的掌力快速将众人从牢房中放出来,再小心翼翼地拔去闭元锁。 上层的房中,元生似有疑惑,但看到花纹浮起,还是上前将韩灵素四肢上的闭元锁通通接下来。 “这就是贵族的待客之道么?”闭元锁方一解开,韩灵素冰冷的声音便在房中响起。 “对不住韩宗师,为了神殿大业,只有委屈大人了!”元生淡然地看着韩灵素微微颤抖的双手,轻声道,“我劝韩大人还是不要挣扎了,你中了幻灵丹毒,又戴着封灵锁,不会是我的对手!” 元生的话里没有愤怒,没有威胁,甚至格外的平静,只是这种平静,越发地令韩灵素心寒。房间顶上的花纹越来越密,紧接着,一股磅礴的吸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海量的真气从韩灵素身上涌出,好似一股喷泉,刹那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吸力无处不在,玄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真气也在微微散溢,只是比起韩灵素这种景象,实在不值一提。 “不愧是十大宗师,连散溢的真气都如此可怕!”元生望着散发出蒙蒙白光的花纹,轻声慨叹道。 突然,一抹青色的剑光陡然从角落里亮起,剑光迅捷如电,直扑元生的面门。 “谁?”元生陡然色变,拳头在身前一抹,巨大的劲力堪堪抵住剑光,发出金铁之声。只是剑光并未消散,似乎预料到元生的劲力变化,一触而散,化成一簇剑丝向四面张开,如同撒开的渔网,瞬间将元生笼罩。 一蓬蓬血花瞬间从元生身上绽放开来,玄明从角落里显出身形,手中一道三尺剑光,三步并作两步,急冲到元生身前当头便是一剑。 嘭!元生双掌一拍,巨大的力道猛然将轮椅拍成碎片,整个人倒飞而出,堪堪避过玄明站下的锋利剑气。他好似一颗流星,猛然撞在墙壁之上,有狠狠地摔落在地。玄明哪容他走脱,脚下一晃便要追击。 元生落在地上,眼见得玄明裹挟无匹的气势斩杀而来,脸上浮现出一丝狠厉,他手中真气流转,快速地在地上一抹,刹那间,房中的吸力增大了十倍由于,原本只针对韩灵素的吸力一下子将两人都包裹进去。玄明只觉全身真气刹那间如同被放开的闸水,猛然向外倾泄,快速地消失在空中,玄明猛地一晃,踉跄几步,因真气快速流失的虚弱感迅速涌上心头。 “哈哈哈!没想到竟有人能闯到这里,不过没关系,大阵已经开启,谁也逃不掉!”元生疯狂的笑着,并没有把玄明放在眼里。 “闭嘴!”玄明怒喝一声,并指如剑,向元生一指,一条小指粗细的藤蔓倏然飞出,将元生捆个结实。他赶紧跑到韩灵素身边,按住那金属盒子,想要将它拔出来。 “没用的!”韩灵素虚弱地摇摇头,“封灵锁需要用真气刺激血肉自动挤出,如今真气散溢,用蛮力是拔不出来的!” “我知道!”玄明目光如炬,轻声道,一丝奇特的力量顺着他的掌心钻入韩灵素小腹,韩灵素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红晕,只觉小腹一热,那金属盒子竟缓缓地升了起来。 “你竟然还兼修神道?!”韩灵素眼中一亮,笑道,“真是天不绝我!” 四周如同水流般向外涌动的真气好似江河中的急流,不断地撞击着玄明的精神,他小心地控制着魂力,金属盒子一点点地向外拔升。 “好了!”只听得乒乓一声脆响,金属盒子跌落在地,玄明也一下子瘫倒在地,他体内的真气几近枯竭,魂力也消耗一空,整个人跌在地上喘着粗气。 韩灵素一骨碌爬了起来,一手拉起玄明,角落里随着玄明瘫倒,捆绑元生的藤蔓也渐渐消失,只是真气的枯竭令他连身体也无法支撑,只能瘫在地上,呆滞地看着两人。韩灵素瞥他一眼,当即不再理会,抬手便在房间破开一个大洞,带着玄明从洞中离开。 ———————————————————————————————————— 先是被拉去应酬一个极其无聊的饭局,今天去趟超市车又被划了,人倒霉起来还真是止不住啊! 【关山月】38、生变 两人从牢狱大厅的顶部跌落下来,只见大厅中东倒西歪,跌坐着许多人。原来道奇将众人解救出来,却寻不到出处,大阵的吸力瞬间即至,将众人的真气抽吸一空。 玄明顾不得众人,连忙指向牢狱的一个角落,急声道,“快,快带我过去!” 韩灵素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顺从地将他带到角落里,只见玄明颤颤巍巍从怀中取出一段细小的白色木枝,快速地在地上挖出一个小坑,将白色的木枝放在坑中,抬眼四望,一把抓过一截栅栏,用肉掌劈成一只药杵,快速地将木枝捣成浆液。紧接着他以药杵为笔,以浆液为墨。快速地在角落里涂画成着诡秘的花纹,花纹游走在牢狱四面青色花纹的缝隙间,一点点勾勒联结,结成一个三丈有余的大阵图纹。简单的勾画却好似耗费了玄明大半的精力,他气喘吁吁,摇摇欲坠,一把将药杵扔开,扶着双膝不住的喘息着。 “我们得快些离开这个地方!”韩灵素低声提醒道, “我晓得!”玄明点点头,强撑着站了起来,手中指诀变换,口中念念有词,仅剩的魂力在他指尖缠绕,再演化成好似萤火虫的点点星光,一点点扑向地上勾勒而成的大阵。银色的光华慢慢地覆盖上方才白色浆液勾勒的位置,好似一条条银色的小河,在魂力的支撑下缓缓地流动。 “疾!”随着魂力的消耗,玄明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起来,他双目陡然圆睁,向前点指,一声爆喝。眼前好似星光勾勒的阵法倏然闪烁起强烈的光芒,光芒是如此的耀眼,一瞬间照亮了整个牢狱,众人只觉眼前一闪,白光将天地淹没,只剩白茫茫一片,紧接着又骤然消失,这剧烈的一闪令众人眼前一黑,有那么三五个刹那甚至失去了视觉,再回过神来,只见玄明身前有一根半尺长,小指粗细,闪烁着熠熠星光的棍子。 韩灵素见多识广,不由得略带惊讶的轻呼一声,“移星钉?这不是学宫秘法,你怎么会?!” 玄明懒懒地点点头,一把攥住眼前的棍子,随着瘫倒的身形猛然向之前阵法中央的位置一拍,整根小棍就这么直直地被他拍了进去,只留一个小小的头子,还闪烁着些微的光华。玄明没力气解释,只喘息着说一声,“快走!” 韩灵素也没有追问的意思,闻言一把抄起玄明,也不辨方向,抬手便要一掌击出,玄明连忙阻止,有气无力地搭着她的手掌,急声道,“这边不行,那边,我记得那边应该是出口!” 韩灵素诧异地看他一眼,也不辩解,顺从地从牢狱一边的通道向外冲去,众人见有韩灵素打头,虽然真气消耗,体内空虚,但尚有几分气力,也挣扎着跟了上来。韩灵素身形极快,好似一道清风拂过,根本辨不清人影,她依言来到牢狱尽头,抬手便是一掌,这一掌随心而发,随意而至,由韩灵素白嫩小巧的手掌使出,轻飘飘,好似弱柳扶风,意态婀娜。软绵绵,仿佛鸿雁撩波,行止温柔。偏偏这灵巧轻柔的一掌却在下一瞬间爆发出决然浩荡的力量,眼前的墙壁轰然炸开,露出一个丈许的大洞。木屑纷飞,露出周围犬牙一般的断面, 墙外是连通云台上方的栈道,一声轰然巨响在栈道尽头的墙壁炸开,木屑混合着滚滚气浪猛然从墙壁上冲出,一道朱红的身影紧随其后一晃而出,紧接着,一众人影如潮,纷纷从大洞中跑出来。栈道上不见巡守的战士,只有一个高瘦的人影沿着找到逡巡着,突然的炸响将他惊动,他呆呆地看着韩灵素带着玄明从洞中冲出来,不由得一喜,急声喊道,“这里!” 韩灵素正待离去,听得喊声,转脸看去,只见一个高瘦的人影站在栈道边上,此人形容枯瘦,头大如斗,铜铃眼,蒜头鼻,唇薄如纸,面黄似蜡,头上浩然巾,身着交领黑白两色曲裾袍,好似乡邻里落魄的秀才,但他站在那里,脊背挺拔,昂然独立,卓尔不凡,比起那一众江湖英杰还多了三分英气。乍见此人,韩灵素露出恍然之色,不由得笑道,“原来是你!我还以为学宫不曾来人,你倒是藏得深!” 来人笑道,“当不得韩宗师夸奖,只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也是早做打算罢了。” 韩灵素扬手一推,将玄明送到来人身边,问道,“看来这是你的帮手了?如今青兰族大局已成,我等俱危在旦夕,不知你可有解救之法?” 来人大眼一转,狡黠笑道,“韩宗师位列十大,宗师既然脱得牢笼,这小小青兰族自然不在话下,我等跟随宗师以力破之吧。” 韩灵素连忙摆手,叹息道,“我一心求法,正中青兰族下怀,先是丹毒入体,后又被囚禁于此,如今还剩不到五层功力,况且绮兰厉害,纵然完好之时,尚不敢言胜,此时疲敝,更不是她的对手了。你知道你的本事,莫要拿话激我,若有效力,尽管吩咐,局势危急,我只求我万花一行无碍,若有解救之法,赶紧道来,我等赶紧不尽!” 此时一众人都踉跄着冲了出来,撞见韩灵素言语,纷纷拜求,只求此人搭救。来人一抿嘴唇,面色木然,不发一语。倒是玄明心有不忍,强撑着站起来道,“各位不用担心,此时大阵已成,城中势力都聚集于此,防御自然空虚,我等设下变局,引动之时有天地变化,大伙可以在城中藏匿片刻,等待变阵之时,自可以安然出城!” 众人闻得此言,结合他牢中所为,先信了三分,虽然没了真气加持,但锻炼一身的血肉还在,此处出了牢狱,阵法影响大减,加之缓缓适应真气空虚,一身气力便渐渐灵动起来,当下纷纷向玄明道谢,身形纵起,快速从栈道离开。 道奇带着全真众人来到玄明身边,担忧道,“师弟?” 玄明拍拍他,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又低声道,“他的推算向来不差分毫,阵变之时,三刻之内,你等必须离城!” “师兄那你呢?要不和我们一起走吧!”道钰苍白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担忧,不由得出声道。 “放心吧,我等自有办法!”玄明安慰道, “他可不能走!”高瘦的身影木然道,“此阵成败还得靠他呢!” “师兄!”道钰一双美眸中噙满了泪水,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玄明好言安慰。道奇带着全真众人对着二人恭敬一礼,才转身匆匆离开。 望着众人纷纷离去,道钰几番回头的留恋神色,高瘦的人影再也忍不住了,蜡黄的脸微微抽搐,紧接着以后捧腹,大笑道,“哈哈哈哈!最难消受美人恩,你小子倒是好福气啊!那是全真教的道钰吧?听说你们有婚约?不错不错,倒是配得上你这张小白脸!” 玄明白他一眼,无奈道,“究竟什么情况?这个大阵是怎么回事?” 说到正事,此人立马收了嬉笑的脸色,正色道,“绮兰以阵法困住了云台上的所有人,现在看来,这个神兵应该只是一件半成品,上古有言,神兵之成,当有血祭,这次鉴兵大会,恐怕鉴兵是假,祭兵才是真正的目的!” 玄明疑惑道,“以绮兰之力,一一擒住我等也费不了什么功夫,为何要拖延这么许久?还搞什么比试赠丹?” 人影摆手道,“这也是我疑惑之处,可能是为了窥探神州武林吧。” 韩灵素插口道,“我被擒之时,常听那城主讲,他们好像要利用阵法复活什么女神!” “什么?复活?!复活女神?!”人影大吃一惊,忙道,“还有什么女神?” 玄明道,“我在牢中好像也听到那元生城主提到此事。” “还有这么一出?!”人影蜡黄的脸被惊得煞白,喃喃道,“自古以来,名里带神的都不是省油的灯,难怪我卜问此行凶险异常,一路行来却甚为安稳,原来在这里等我,一个登楼境的大宗师还勉强可以应付,再来一个什么劳什子女神可就糟了!别是个尊者吧!” 玄明凝眉道,“不管什么女神,就是绮兰也不好对付,此阵收摄如此真气,似海如渊,一旦爆发开来,所有人都难以幸免,咱们再不行动就晚了!” 人影点点头,“不错!迟则生变!里边怎么样了?” 玄明道,“已经埋好了!” “不错!”人影沉声道,“其他的位置我都准备好了,只有云台上还有三处,只布置了阵法,还未完成提炼!还请韩宗师拖住绮兰,我俩快速完成提炼,启动逆转阵法!” 韩灵素点点头,“可以,不过上面阵法压制,我恐怕拖不了多久!” 人影沉声道,“玄明你为韩宗师加持乙木生门咒,我为你接引天心星力,改丙奇六庚局,入巽宫,你从东南而入,走南方离宫入西北乾天位,应该暂时减弱大阵九成力道。” 韩灵素深深地看他一眼,见他一脸肃穆,点点头道,“好,我信你!”三人商议片刻,快速从栈道上向云台掠去。 此时,云台之上,强烈的白光将整个云台充满,将所有的一切都染成洁白之色,强大的气势将除绮兰外的所有人压倒在地,被急速抽取的真气在大阵上空徘徊旋转,形成一股隐约可见的真气涡流,涡流之中,一柄闪烁着金属光华的铁伞悬立,半开的伞面上无数的雷光好似蛛网一般穿行闪烁,无尽的真气海潮一股股涌向铁伞,半开的伞面下好似藏着一只饕餮,吸取这无尽的真气,令伞面上的雷霆越发的密集和灵动起来。 擂台中央,绮兰凌空而立,控制着大阵快速地抽取所有人的真气。被抽取的虚弱感和大阵的压迫让所有人都瘫倒在地上,不住地喘息着,浑身涌上的虚弱感和大阵的强势令所有人几欲吐血,脸色纷纷变得无比的苍白,更有甚者,在大阵地压迫下精血转化,整个人变得愈发的枯槁,原本乌黑的头发渐渐失去光泽,添上一缕缕花白之色。 众人挣扎不得,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露出绝望之色,有的人甚至放弃争夺,任由大阵将体内的力量抽走,只求速死! 噌!一道细小的金光在这白茫茫的云台上显得格外的突兀,在所有人绝望的目光中猛然射向绮兰。 叮!金光一触即散,竟是一支细小的金针,被绮兰随手打落,跌落在地,疑惑间,一道磅礴的掌力倏然从后方袭来。 —————————————————————————————————————————— 原本设想秦弈玄也是风度翩翩,唇红齿白的绝代人物,只是总觉得有千篇一律之嫌,高手未必有高颜值,聪明人也未必好看,本书颜值共一石,姬玄明独占八斗,主角给他五分,天下共分一斗半,实在不够啊,只有委屈一下天元圣手了! 【关山月】39、惊门 半空中狂风呼啸,紧接着金光一闪,轰然一声爆响,一道绯色的人影仿佛天外飞剑直袭绮兰后脑,来人掌力雄浑,鼓荡天风,浩然的力量穿透空中,还在风速之上,常人只见劲风呼啸,劲力却已豁然临身。尖锐的破空之声带起一阵枭鸣,令本来就体内空虚无比难受的众人几欲吐血,劲力带起的低沉有力的音波透体而过,功浅体弱者鼻眼甚至溢出丝丝血迹。 绮兰身前浮起一片白光,生生将这雄浑的掌力拦住,两下相交,爆发出更加巨大的爆响,震动得众人白眼连翻,几乎要昏厥过去。众人都觉这一掌惊天动地,搅动风云,仿佛天地崩塌,大厦将倾,带着千里长河溃堤绝口之势,浪卷千家,吞没万户,又仿佛石破天惊,九霄惊雷,掌力覆盖云台,气震城池,众人隐约看见长空浩荡,流云飞驰,汪洋大海之上,半轮红日东升,初霞高举,映透东天,哄哄然的暖意刹那间透满天地,覆盖苍生,更有一丝驱暗破邪之意,一扫乾坤,欲将绮兰生生毙于掌下。 这一掌自然是威力沛然,震动天地,但实际上那一道金光却更加凶险,金针凝练,直指绮兰后颈风池,这一下若是着实,以金针随心变化,截脉断气之威,这十停的功夫立马去了八停,金光从无处而生,迅捷还在掌力之上,加之细小锋锐,防御之难相较这呼风的掌力恐怕十倍不止,饶是如此,仍旧被绮兰一击而落,故而众人见得此掌势动风云,心神激荡,人影却清楚其必然无功。 事实也是如此,只见绮兰身前白光炸裂,白光过处,霎时间风平浪静,掌力成空,恰似清风拂面,难伤绮兰分毫。她转过身来,毫不在意地冷笑道,“十大宗师果然不可小觑,幻灵丹毒加身,再以封灵闭元锁住,竟还能被你逃出来!我说大阵开启的速度比预想的还要慢了几分,原来是灵引没了。” 韩灵素神色平静,一脸淡然道,“多谢大祭司夸赞,贵族之赐,灵素自当百倍奉还!” “哈哈哈哈!”绮兰面上浮起癫狂之色,不屑道,“你既然有幸逃脱,就该逃得远远的,没想到你竟然愚蠢到回来挑战我,虽然大阵已启,我也不介意再多几分资粮!”说着她身形一动,好似白光一闪,瞬间便到韩灵素身前,同样一掌挥出,没有方才的磅礴大势,也没有之前的隐约幻象,只是简单一掌,一道白光刹那间从掌心喷出,光临无间,瞬间便充斥整个云台,集中的光束直接将韩灵素穿透,白芒侵蚀,光华照耀,绯色的身影竟瞬间被打得隐隐绰绰,几欲消散。 “哈哈哈哈!”绮兰鄙夷地冷笑着,“什么十大宗师,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的蠢货罢了!” 她话音未落,眼前白芒之中,倏然飞出一道红绫,红绫似绢似帛,两丈来长,当空舞动,好似龙游大海,跳跃翻腾。红绫骤然从白光中飞出,出其不意,瞬间将绮兰缠住,红绫绕身,瞬间一股磅礴的绞杀之力加持其上,长绫一搅,竟从绮兰的肉身上一点点陷了下去,她低头看一眼身上的红绫,嘴角一扯,冷笑道,“倒是小瞧你了!”话音未落,红绫绞杀之力再次加剧,巨力临身,嘭地一下将绮兰扯成碎片。 只是这碎片却没有血肉崩散,只登时散作点点莹光,莹光晃动,在三丈之外又结成绮兰的身影。红绫拉扯搅动,收成一团,此时绮兰逃开,这一团红绫倏然伸出四肢头脸,正是韩灵素,两丈红绫也化作绯色衣衫。她满脸凝重,看着逃开的绮兰,似有真气运转,面上刹那间涌上一抹嫣红,嫣红之色瞬间便红艳似火,韩灵素两眼之中也飘起两道红芒,低声一喝,整个人突然又化作红绫,只是此时红绫上浮现一抹红芒,好似火焰飘动,释放着磅礴的力量。红芒几乎是瞬间转化成仰天的烈焰,从红绫上腾起,红绫凌空舞动,陡然化作一团火球,光焰陡射,火球点点胀大,在这云天之上,仿佛升起一轮太阳。 说时迟,那时快,韩灵素显出身形,在化作红日,虽然借助红绫之力,变化反复,其实只在一瞬之间,绮兰不屑而冷然的面上终于换做讶然,惊呼道,“你竟能幻化法相?!” 红日却不作答,倏然射出熊熊烈焰,向绮兰射来。绮兰虽有讶异,却不惊慌,两手一闭,便是漫天白光闪耀,好似关闭一座门户,将红日的烈焰阻挡在外,大阵之中白光耀天,与阵法之力连成一片,恰似一座孤城,将这朗朗红日困在其中,红日却不管不顾,只尽力的燃烧,将卓然的热力四射而出,不是有一簇簇空中之火附着白光化成的墙壁之上,熊熊燃烧。韩灵素幻化法相,乃是一元初升之阳,取的是天地生发,万物苏醒之生气,拟化红日初升,海天一色之庞然,对于气息的变化导引最是敏感,那火焰看似无处而生,空中自燃,其实是巧借大阵勾连之处的气息,逆转变化,使其自燃。虽然还是被绮兰困在此处,一时半会儿,却真是拿她不下! 而且韩灵素号为‘小医仙’,这一元升阳之法相,在滋养肉身,增补元气方面还别有功效,这光芒四洒,也有一股暖意从地上东倒西歪的众人的筋骨中涌出,缓解了空虚之感,调和了酸麻之意,缓缓了便能动手动脚,挺坐起身。 却说云台下方,秦弈玄与玄明二人目送韩灵素从东南巽宫入阵,等待片刻,听得上空轰然响声,两人计算着打斗之势,体察着阵法变化,乘着韩灵素法相变化,拖住绮兰之际,当即抽身而起,玄明从正东震位,秦弈玄从东北艮位,快速地投入阵中。 两人抖擞精神,乘风而起,倏然飘入阵中,玄明捻着咒诀,将气息尽数隐没,他白衣胜雪,没入这白茫茫的光阵之中,着实难以分辨。他眼前光芒铺洒,连天成围,目力不及数丈,周身尽是被抽取的真气形成的滚滚涡流,神念透体也须得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是念断魂丧的重创。 此阵乃是青兰族庇护生息的大阵,耗费无数心血,暗藏上古秘辛。阵法以巨树为根基,在绮兰的调整之下,转云台为枢纽,以韩灵素大宗师之真力为导引,借助神器贯穿两界沾染的破界之气,收束众人之力,发挥浩然之威,破空解镇。 玄明入得阵中,在震位寻觅,原本用于比试的擂台已经被拆为供各派休憩的场所,比试被集中在中央的大擂台上。移星钉有移星换斗,改天换地的威能,当其隐没之时,却是无声无息,难以发现,故以被太乙学宫尊为秘术,秦奕玄作为学宫的佼佼者,在布阵一道天下闻名,就算有他事前提点,玄明也废了好大的功夫才觅得端倪。 玄明小心地避过满地瘫倒的众人,一把将场边的桌椅推开,终于在一处桌腿下方遮掩的地面上发现一个暗紫色的三教印记,那印记时隐时现,肉眼看去一片空白,须得魂力扫视,方可见得异样。 “这家伙!”玄明满心恼火,“这阵点埋得,若不是我,还真被你忽悠过去了!”他依着印记的位置向西挪动四尺,那里的一处平地上,一个筷子粗细,深不过半指的小洞赫然在目,小洞仿佛被火灼烧,呈焦黑之色,又被一块软木填住削平,像是泥瓦匠人的随意之作。 “要不是知道下面的位置,我也推算不出你竟然将阵点放在此处!”玄明暗叹一声,心道这秦大头果然深不可测,纵然他如今位入宗师,对上他也没有必胜之心。 他快速地将左右的杂物推开,从怀中取出一小节白色木枝,插入那坑洞之中,掐诀行咒,念念有词,只见那木枝好似融化一般顷刻间化作白色的浆液落于坑洞之中,紧接着波翻浪涌,细密的白色阵纹从坑洞中用了出来,他等待片刻,抬手一指,轻喝一声‘疾’!那白色的阵纹踊跃而起,又化作一根长钉被他猛然拍进坑洞中,刚好覆盖缺漏,不见身形。 他辅一拍入,立觉身上的压力又轻灵了几分,于是赶忙投往别处。他依法炮制,连续埋下好几颗移星钉,两人分做两处,连番施为,不过盏茶的功夫,便完成大半。此时玄明绕场半周,正在他来处的对面,耳边听得风声呼啸,身侧茫茫白光中,有红日隐现,一元生阳的暖意透阵而来,令他不觉地精神振奋。 他等待片刻,不见秦奕玄到来,正疑惑间,耳边风声愈烈,那白光似海浪翻涌,惊涛拍岸,仿佛下一刻便要将那红日拍落浇熄,一来绮兰强大如斯,又有阵法加持,她主场作战,占尽天时地利;二来韩灵素几番遭祸,气散神阙,纵然有咒法加持,也撑不了多久。玄明思量此处,不敢再等,当下急忙忙寻那位置。 他也眼明手快,只用片刻便发现藏玉桌椅之间的坑洞,他赶忙上前,便要依着前法炮制,不期那填坑的木塞刚一拔出,从里面倏然掉落出一张纸条来。纸条上字迹潇洒,却是秦奕玄的留书,言道,“此阵威严广大,凭借我等之力实难撼其根本,唯有借助八门生灭颠倒五行,逆乱其本,能偷得一时之便利,以全性命!此处乃兑位惊门,行气绵密深厚,一旦触发,必有惊厥之势,彼时必暴露于绮兰面前,小弟功浅行鄙,就不打扰玄明宗师一逞神威,自在生门恭候!” “这混蛋!”玄明看完纸条,怒火上冲,一把将纸条掼在地上,骂道,“该死的秦大头,你给我等着!” 他如今骑虎难下,秦奕玄知他性格,不会扔下众人不管,才敢留言于此。他叹息一声,调整精神,快速地炮制片刻,将那移星钉往下一拍。 刹那间,四面咒起,茫茫的白光之中有四五道星光闪烁,紧接着阵中风云变化,那猛烈的白光倏然暗淡,似暴风卷动,狂狼推波的漫天无主的真气猛地停滞片刻,此时云淡风轻,光芒掩去,露出云台本相。 绮兰只觉身中一空,那大阵竟缓缓地停了下来,漫天无主的真气缓缓流动,好似雷光化水,在这云台上游弋,微微闪烁着各色光华,积蓄着庞大的能量。 绮兰目光锐利,刹那间锁定蹲身彼处的玄明,怒喝一声,“好贼子!”她含怒一击,掌力破空,好似雷霆劈落,倏然直奔玄明面门。 【关山月】40、妖族 绮兰含怒一击非同小可,一道白光陡然射出,带着喝破雷霆之威,穿金洞玉之势,凛然的气势激得玄明汗毛倒竖,背脊发寒。当下大喝一声,周身青光涌动,刹那间仿佛有千里林海赫然降临,清风徐徐竹波树海,一片昂然碧意,那无数林木之间,玄明隐去身形,任由白光射破,留下万丈壕沟,却不见玄明身影。 他这一下令绮兰惊讶更甚,瞥一眼天上悬空的金属大伞,冷然道,“没想到你还有力可使,乱我大局,该死!”说着,扬手一推,又有数道白光射破长空,直奔下方林海而去。 眼见得玄明露出身形,化出林海,韩灵素立马松了一口气,半空中红日一跳,又还原为红绫裹身的英秀女侠,但见她脸色发白,气喘吁吁,实在是强弩之末,见玄明吸引了绮兰的注意力,她也落下身形,跌坐地上,赶紧盘膝打坐,恢复真力。这一种英杰也不甘心,受韩灵素一元生阳的照耀,也有了些气力,见玄明抵挡,也纷纷跳将起来,向绮兰杀去。 绮兰见众人围来,冷哼一声,扬手拂袖,一道真力涌动,刹那间一股磅礴的力道如同海浪推波,横扫众人,直接令他们摔了个七零八落,分外难堪,绮兰凤目含光,冷意逼人,不屑道,“不自量力!” 韩灵素见阵法停滞之后,片刻之间,竟没了后续变化,那白光如雨,打得玄明左闪右避,自保都有些无力,这边众人一个个如滚地的葫芦,哪里是绮兰一合之敌,当下胆战心惊,呼喊道,“秦奕玄,还不动手?!” 众人听得秦奕玄之名,知道的略有振奋,不知道的也暗自欣喜,倒是绮兰一头雾水,听得她呼喝,满脸鄙夷道,“任你呼喊谁人,也是无用,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说着拂袖一扫,众人只觉劲风扑面,登时筋骨酸麻,再难挣扎站立,一个个愈发地东倒西歪,丢人败兴。 “秦奕玄!”韩灵素又呼喊一声,带着焦急。只是四野寂静,云台上只有玄明拼命抵挡的喘息和滚滚翻腾的风声,哪有什么回应。倒是绮兰黛眉微皱,不喜道,“韩灵素,你尊为大宗师,也露如此丑态,看来你神州江湖,也不过如是!” 此言一出,瘫倒的众人皆怒目而视,却疲弊难言,没甚威势。倒是韩灵素有些颓然,完全不理她的讥讽之言,看着玄明左支右绌的难堪之相,忽的笑出声来,“好好好!果然不愧是天元圣手,以天地为棋,众生为子,将我等也愚弄鼓掌之间,好!”她最后这一声颇为悲愤,听得众人一阵胆寒。 绮兰见她如此,嗤笑道,“丧家之犬!”说着,也不理会众人,运转真气变化,整个云台猛然一震,紧接着密布空中的真气倏然又转了起来,众人只觉周身一紧,方才那股吸力再次临身,头顶那柄金属巨伞雷光闪耀,好似吞天大口,将这真气风浪一一吞入伞面之下,伞尖的雷芒又逐渐强盛起来。 正当此时,一声低喝从东北空处传来,紧接着一股宏大的持咒之声在各处响起,一股诡秘的气息刹那间充斥整个云台,众人突然感觉周身的压迫之力一松,由巨树枝干盘绕而成的云台上突然有水浪涌动,波光粼粼,还有别处化作一片沙地,黄沙漫天,或者变作金属之质,冰冷坚硬。笼罩玄明的那处林海倏然一闪而逝,换作扬天的大火,那火自中空而起,依托着林海青光,熊熊地向上燃烧。 说时迟那时快,从四面咒法声起,到这五行变化,其实只在一瞬之间,玄明从林海中跳出身形,只见他衣衫褴褛,形貌惨然,现在在绮兰手下吃了不少苦头,但见他并指如剑,扬手一挥,道一声,“剑来!” 刹那间,云台角落之中,一青一玄两道光芒倏然而起,好似天外流星,拽尾破空,瞬间飞到玄明身前。玄明将身跃起,任由剑光裹挟,瞬间飞临云台来处,剑光朝下方一裹,将那处瘫倒的玄涛,仇少冲连同呆坐的柳七并一干人等,纷纷摄住,朝城外逃去。 此时韩灵素也反应过来,二丈红菱陡然飞出,裹起吴月儿等人,化作一道红影追随玄明而去。众人方还呆呆傻傻,却听得四面起一声暴喝,“还不快跑!”这才惊慌回神,赶忙爬将起来,纷纷向城外跑去。 这一瞬间变故极多,自云台那一声响,绮兰便觉一股陡然的气势压迫己身,紧接着浩然的吸力降临,自身真气好似泄洪的闸水,瞬间向外倾泄。整个大阵之力竟然被转移到自己身上。她慌忙施法抵挡,奈何阵法之力贯通天地,浩然无边,又如何挣扎得脱。正当时,云台上众人惶惶而散,露出东北上的身形,只见那人身形高瘦,头大如斗,蓝衫罩体如碧海,凤目龙睛耀苍穹。绮兰目光狠狠,再回想韩灵素言语,如何不识得此人,怒声道,“好!你就是秦奕玄吧,好一个天元圣手,好一个神州江湖!” “当不得大祭司谬赞!”秦奕玄微微一笑,躬身一礼道,“大会已毕,我等自当告辞,天长水阔,今日囚禁抽髓之苦,今后必有计较!”说着,双掌一盒,低喝一声,“五行转,八门灭,疾!” 霎时间,一股更为磅礴的力量骤然落到绮兰身上,好似山岳加身,猛地将绮兰压在云台之上,发出轰然之声,紧接着更加巨大的吸力从伞下传来,抽的绮兰面上一阵发白。 秦奕玄嘿然笑道,“这大阵滋味,就留给大祭司自己品尝了,我等告辞!”说着,转身便要离去。 绮兰双目发红,剧烈地喘息着,怒道,“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给我死来!”说着,单手变掌为爪,遥遥地向着秦奕玄的位置一抓,一股狂风凭空而起,一道无形的绳索猛然向秦奕玄缚去。 秦奕玄并不反抗,只转过头冲着绮兰诡秘一笑,只见那无形的绳索从秦奕玄身上穿身而过,竟然扑了个空。“哈哈哈哈!”秦奕玄笑道,“大祭司重楼数层,进境还在韩宗师之上,我又怎能不防?!生门连山,我已在千里之外,大祭司还是自己献祭这绝世阵法吧!”说着,身形一闪,竟从原地凭空消失了。 “好好好!好一个秦奕玄!”绮兰恨极,银牙咬碎,怒火中烧,当下心中一横,放开限制,任由大阵抽取自身力量,只见她手舞足蹈,念念有词,似乎还准备着什么。 却说众人乘机逃离云台,此时城中街道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众人体内空虚,全凭一丝血气之力奋勇前行,还未出城,只听得后方人潮涌动,一对顶盔掼甲的战士快速追来。头前一人,飞凌半空之中,紫衣玉带,正是神殿祭司乐菱。 疲弊之师,逃跑尚且无力,更何况面对这样一支百战之兵,加之乐菱宗师打头,众人回望追兵,纷纷露出绝望之色。正当心如死灰,闭目就戮之时,一道青色剑光倏然回返而至,直劈乐菱身前。乐菱抬掌相接,两相浩然对冲之力轰然作响,左右气浪奔涌,烟尘四起。玄明从青光中露出身形,冲众人大喊,“还不快走!”众人纷纷恍然,再次振奋精神,向城外逃去。 玄明掩着众人且战且退,队伍过处,搅起滚滚烟尘,他剑光挥洒,细密如网,拦着众战士去路,锋锐的剑气纵横交错,在一众战士之间穿行,却只伤其身,不害其命。乐菱面无表情,只纵起道道蓝光与他对拼,却未有狠下杀手。 玄明一路护佑,片刻的功夫,便到城外三里,只见前方烟尘滚滚,半空之中,丈二的红绫凌空飞舞,与一只神俊的禽鸟相斗,那禽鸟白羽胜雪,赤喙红爪,似鹳非鹳,似鹤非鹤,爪似利刃,喙如尖锋,翼展蔽日如鹏鸟,身长三丈似游龙。他两个一番好斗,红绫光艳艳,神鸟影绰绰,匹练翻腾似朝霞,暖日红云覆晴空,雪梭来回如利剑,寒霜白刃刺苍穹。以韩灵素登楼之境,法相之威,这禽鸟又哪里是对手,只是她连番苦战,哪里还有多少气力,当下被这禽鸟拦住,不上不下,一时之间,竟是奈何不得,她又心急离开,手下愈发散乱,那禽鸟得势,更加抖擞精神,要与她战个痛快。 众人赶将上来,只见还有两个人在路上相斗,那边厢身高体健,刀眼钩鼻阴鸷脸,铁爪如风,招招不离生死穴。这边厢头大如斗,竹竿身材蜡黄脸,随手点指,时时暗扣阴阳中。秦奕玄一手负于身后,一手点指,当真是阴阳翻腾随他换,五行八门任他用,眼不见真气血勇,招式变化,暗地里却是五行生灭,凶险无穷。那满脸阴鸷的青年身形如电,连番追打,偏偏秦奕玄东一步,西一脚,看似杂乱无章,却总能恰巧避过他的招式,加之脚踏之处,这一个坑,那一个洞,拳打之处,飞石流木,焰火尖锋。当真令他无比难受。 秦奕玄亦不好受,此人虽然几近宗师,但是以秦奕玄长年占据百杰榜第一的威势,就算是宗师他也怡然不惧,只是此人实在怪异,三番两次脱了他的算计,而且此人身形如电,拳出如风,隐隐有脱离天地之感,秦奕玄也算识人无数,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遇到,当下也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与这阴鸷青年小心翼翼一番好斗。 这两下耽搁,乐菱已带着战士们追了上来,见这两处缠斗,也有些发懵,正踌躇间,听得身后天地轰然,白光如天边巨浪,滚滚而来,陡然将所有人淹没。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四下茫茫,耳边厢但觉风声呼啸,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所有人心头响起, “看你们往那哪里逃!” 【关山月】41、阵成 绮兰冰冷的声音在众人心头响起,声音怒火隐含,好似捣碎万载玄冰喷出的冰碴,自暖春三月的初阳日下当头淋下,如同过电一般,一股森然寒意从头顶百会经过玉枢风池,走神庭穿气海,直达那尾椎末端,任督二脉交汇之处,当真是战战兢兢,唬得人心神乱跳,骨软筋麻。 众人经她几番折辱恐吓,胆怯之余,更添几缕无名之火,眼见得白光滚滚,如山崩海啸,浪潮滔天,心头寂灭,俱成死灰,正所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股勃然之怒冲起鬓发,两目赤红,面目狰狞,皆操起手中兵刃,转向来处扑去。 众人被抽了真气,只剩一番血勇,纵然凶恶,又哪里比得过这些身经百战的战士,纷纷被打倒在地,人群中只有一人血战八方,一杆银枪舞得密不透风,好似游龙啸云,猛虎嘶风,枪头银光洒洒,抖开霜刃纷纷起寒雨,虎躯傲立昂藏,撒尽威势阵阵鼓冰风。正是神威府小侯爷仇少冲。 他跟着众人猛然倒冲,玄明抵住了乐菱阴寒指,竟被他打开众多战士,银枪横扫,气势如虹,一时之间竟拿他不下。他威风凛凛,在场中闪转腾挪,迎着众战士刀枪剑戟,怡然不惧,一杆枪进退有据,法度森然。 两厢争执之间,半空之中,风云涌动,绮兰见下方动静,不由暗道一声,“我说怎得被大阵压制,尔等还能行动,竟是小看了那他们,先是两个行炼神法的,这还有一个炼血化劲的,这神州江湖,异法辈出,当真不可小觑。”说着,他嗤笑一声,“大势已成,尔等只做蝼蚁挣扎。”当空换掌一推,霎时间光华涌动,层层叠叠,猛然有天地威势加身,无形的掌力贯通天地,好似海波涌起,充塞天地之间,仇少冲原本就有些伤势,又在云台上受阵法压迫,此间大势压身,只觉五岳临肩,踉跄两步,一下子跌坐在地。这一下众人倒的倒,瘫的瘫,再无半点前日里的英姿,一个个丧魂落魄,都似那柳七一般颓然而坐,没有一点生气。 秦弈玄这边见绮兰追来,也唬得心惊,哪里还顾得了众人,当下撇了阴鸷青年就要远逃,但见他纵起身法,也不见如何动作,脚下一跨,便是数十丈的距离,身影闪烁,倏忽之间,便跑出一里有余。绮兰面带阴狠,凌空对着他的背影一抓,秦弈玄只觉天地斗转,山河倒走,再转眼时,又回到众人身前,他心下惊惧,连连施法再逃,被绮兰抬手一掌,轰然压倒在地,动弹不得。绮兰看他一眼,冲着他森然一笑,便再不理会,一掌定住那阴鸷青年,再追韩灵素与那神禽而去。 却说玄明见绮兰不理会他,赶忙撒一个剑势抵住乐菱,但见青光烁烁,纵横无影,青蛇剑撒开青光阵阵,当头将乐菱蓝光搅碎。玄明暗中施法,将身一隐,乘着乐菱抵挡片刻,剑光一闪,便要遁去。这剑遁之法,向来是蜀山秘传,不知玄明从何处习得,但见青光闪烁,好似流星破空,比之秦弈玄的缩地成寸之术,不知快捷多少倍。 然而剑光一闪,飞临之处,那处天地猛然向内塌陷,一只无形的大手好似掐着一只虫子,一把将玄明连人带剑攥在手中,猛地往地上一掼,轰然一声,烟尘四起,无形的气劲好似万斤的牢锁,将玄明生生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心头一凉,挣扎着四下观瞧,只见秦弈玄被压在他身侧两丈处,蜡黄的脸色变作煞白,一双大眼滴溜溜直转,有无数光芒闪过,却又一一熄灭,缓缓地转成暗淡。 玄明暗叹一声,叫喊道,“秦大头,你怎么样?” 秦弈玄听得他喊声,才侧过脸来,见他也被锁在地上动弹不得,眼中的暗淡又添几分,已没什么光泽了,他犹自撑着,笑道,“棋差一招,这下可不妙咯,我是没办法了,你要有什么办法,赶紧说来,不然你这个小白脸就要跟我这个鄙陋之人陪葬咯!” 玄明只觉周身气劲如钢似铁,分毫动弹不得,叹一声道,“唉,看她威势,怕是已近半圣尊者,眼前动弹不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下可是真栽了。难为你为救我们,也折了进来!” 秦弈玄听他说的绝望,竟没有跟他抬杠,也渐渐失了心思,颓然道,“我此行卜问,九死一生,先前还暗道不过如此,此时看来真真可笑,我一没料到有人阻路,二没料到绮兰来得如此迅捷,我自问铁口直断,算无遗策,没想到今天栽在这里。和你死在一起,真真不值啊!” 玄明哪还有与他斗嘴的心思,够着头看向另一边,满场人东倒西歪,只听得喘息之声,那边厢玄涛跌倒,仇少冲被缚,这满满江湖的英豪,竟只剩下柳七一人,呆呆傻傻,端坐在轮椅之上,面无表情。生死之际,玄明见他犹自如此呆傻模样,不由得悲从中来,漱漱地落下泪来。 秦弈玄看见他落泪,骂道,“姬玄明,江湖儿女,生死由天,你嚎什么丧,直叫人看不起!” 玄明忍悲道,“我也不是怕死之辈,只是此番下山本为我师弟续命而来,没想到他却因我受许多悲苦,如此更要命丧此处,我又如何不悲!” 秦弈玄听他叙说,默然不语,也跟着不住地叹息。 却说韩灵素与那神禽相斗,眼见得白光滚滚,便有了去意,只是那禽鸟犹自纠缠不休,一时之间,竟脱不得身,只得眼睁睁看着白光如潮,将身覆盖。那光芒之中,登时传来压迫之力,光芒照耀,生生将韩灵素逼退法相,露出身形,那半空之中,又有一道光锁倏然而来,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一下子从空中跌落,摔在尘土之中。韩灵素此时几乎油尽灯枯,哪有反抗之力,只得颓然而坐,冷眼静待。 那神禽却好整以暇,似乎并不怕绮兰威势,见得韩灵素被擒,它飞在半空之中,将身一晃,现出一个鹰目鹫眼,鼻高唇薄的中年人来,只见他一袭白衣搭玉扣,箭袖描金染赤红,他立于空中,与绮兰仰面而视,绮兰白衣飘然,半隐于光华之中,只见得高髻堕乌云,粉面堆寒霜,冷声道,“你是何人?” 那人不卑不亢,抬手抱拳,微微一礼道,“在下翊羽族长老肖青骨,见过大祭司。” 绮兰冷声道,“你也是来参加鉴兵大会的?” 那肖青骨摇摇头道,“非也,我收到鄙族子侄传书,得知神器与他有缘,特来求取!” “哦?”绮兰冷冷地看着他,说道,“这么说来,你为神器而来?” “是的!”肖青古认真道,“神器与鄙族有缘,当居之,还请大祭司奉出神器,与我等离开。” 绮兰居高临下,盯着他道,“我若是不给你呢?” 肖青古道,“我自然奈何不得大祭司,只不过....”他话音未落,身形一闪,竟凭空消失,下一刻,竟出现在场中一位战士身边,他一手搭在战士肩上,继续道,“大祭司若是一意孤行,只是要苦了这满城的族人了。” 绮兰双目陡然一缩,冷喝道,“破界法?这就是你的凭借么?” 肖青古微微一笑道,“大祭司好眼力,既然识得破界法,也知道这阵法对我无用,你那满城族人,性命只在我手边,如何抉择,还请大祭司不要自误!” 绮兰并不着急,轻声道,“我说你这法相颇为怪异,原来人身才是幻相,禽鸟方是真身,什么翊羽族,原来是妖魔之属!上古有鸟,名曰白琼,善行于诸天之外,走于三界之中,想必就是你们了!” “哈哈哈哈!”肖青骨眼中闪过一丝杀机,被绮兰喝破跟脚,干脆摇身一晃,依旧变作那白羽赤爪的神禽,他身形变化,只有一丈来高,一双脚爪寒光闪烁,靠在战士身侧,长喙开合,竟出人声,“没想到大祭司也知道鄙族之名,既如此,何不赶紧奉上神器!”他说着,声音已从恭敬变作冰寒。 绮兰不理他,自语道,“没想到还能遇上白琼鸟,倒是让我好生欢喜,既如此,我便赐你一场好死!”说着,抬手压下,霎时间光芒大作,风雷滚滚,那神禽怒喝一声,正待痛下杀手,只觉周身气势缠绕,有赫赫毁灭之力萦绕其上,赶紧行起破界之术,将身一闪,遁于无形,只听得空中有他的声音,“我说过阵法对我无用,既然大祭司一意孤行,我也不得不让大祭司尝尝失去族人的痛苦。” 他话音未落,绮兰黛眉之间冰寒一闪,低声骂道,“蠢货!”紧接着双手法诀闪烁,有无数白光陡然放射,在那光海之中游弋,绮兰抬手一抛,半空中一柄细小的铁伞迎风而涨,须臾之间,便长到三丈长短,绮兰抬手一指,那伞中有数道光华激射,伞面上雷霆隐现,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紧接着凭空处有无数电光闪烁,雷蛇游走,一股磅礴的收束之力在半空一拖一甩,从那空处扯出一个焦黑的身影来,正是那只白琼鸟。 绮兰一拍铁伞,一道无形的吸力从伞下涌出,将那出气多,进气少的焦黑身影拖到那伞面之下,也不见如何开合,好似饕餮巨口,竟将这只大鸟一口吞了个无影无踪,绮兰冷笑一声,抬手点指,“你还往哪里逃?”话音未落,那吸力分出一股,将那阴鸷青年依样摄于伞面之下,吞没无形。 绮兰一抬手,顿时有狂风涌起,将众人收摄一处,外围又安排战士团团围住,这才落下身形,只见她周身光华萦绕,白衣飘然,倒提一柄金属秀伞,她浑身光华莹莹,好似天人一般,叫人不敢直视。她步入场中,抬手一指,半空中,突然落下一个人来,此人刀目鹰鼻,满脸阴鸷,正是这次比试的冠军,琼崖派的肖景和。 绮兰抬手一拍,庞然大势将肖景和狠狠地压在地上,随后又取出五根尺许的长钉,钉住肖景和四肢,肖景和被剧痛疼醒,大吵大闹,高声呼喝,绮兰不耐烦,最后一钉猛地从他眉心掼入,穿脑而过,那肖景和竟然没死,只是口不能言,剧痛加身,双目圆睁,不断地抽搐着。众人见得如此景象,兔死狐悲,不由得不住地叹息。 此时,光华之中,两个人影闯将进来,衣袂飘飘,一紫一白,均是形容秀丽,端庄雅致,紫衣者面色肃穆,眉间隐含忧虑之色,白衣者遮掩面貌,只是身段风流,正是神殿二位祭司乐菱和荷衣,她二人落在场中,向绮兰微微颔首。 绮兰低声怅然道,“慕青走了么?” 荷衣略微点头,空灵之声响起,“安然遂愿!” 绮兰长叹一声,盯着荷衣道,“你呢?” 荷衣面无表情,轻声道,“与有荣焉!” 绮兰深深地看她一眼,无奈道,“此是我等宿命,不应有怨,你要怨就怨我吧。” 荷衣默不作声,从绮兰手中取下铁伞,抱伞而立,站在肖景和身畔。 绮兰点点头,遥望青兰巨树,冠盖如云,郁郁葱葱,满城烟火生气,洋洋洒洒,轻声道,“此阵一开,天地生变,那地渊之中,定有魔怪阻拦,可以这些人为血食,以延其时。只要虚空劫满,女神复活,他们自然不在话下!”说着,绮兰缓缓向场中走去。 乐菱满眼悲凉,泪如涌泉,漱漱而落,哭着回道,“我知道了!” 绮兰也站在荷衣身侧,连施法诀,低声颂唱。霎时间光华涌动,适才被抽取的能量在天空流转,好似长河一般,浩然奔涌,白光叠起,好似水流渐渐将众人淹没,乐菱站在场边,也跟着大声颂唱女神赞歌,和着泪水,看光华冲天。 光芒中,荷衣突然道,“你终究是选了她!” 绮兰沉默片刻道,“她比你更爱这个地方!” 荷衣不置可否,低声道,“慕青呢?” 绮兰沉默了,过了许久,带光华泛滥,周遭白茫茫一片,她眼中头一次露出一丝茫然,随后叹息一声道,“命吧!”说着,两手高举,周身荧光愈盛,仿佛有无数的光芒从她体内涌出。 荷衣也不说话了,看着周遭白茫茫的世界,轻语道,“呵,是啊,命啊!”说着,她将铁伞往空中一抛,伞面打开,正对着被钉死的肖景和。荷衣凌空而起,落在伞面之上,解开外袍,露出秀肩皓腕,长腿玉足,原来她脚踝手腕之上,也钉着那尺许的长钉,在解开面纱,眉心之间,依旧是一抹银光。正此时,她忽然瞥到那茫茫白光之中,有一双眼穿越而来,看着她这副模样,满是思虑之色,仔细看去,原来是玄明被压在地上,他那一双眼别有神通,又有机缘巧遇,故而白光遮挡不得。荷衣眉头轻皱,随即舒展开来,冲着她嫣然一笑,整个人随着伞面腾空而起,消失在白光之中。 玄明正思虑间,只听得山摇地动,紧接着一声巨吼喧天动地,好似万道惊雷炸响,响彻整个地渊。 【关山月】42、血食 玄明被压在阵中,动弹不得。白光遮蔽,他运起灵眼观瞧,只见那铁伞之上,雷光烁烁,伞面上飞出五道银光,连着荷衣四肢与眉心,伞下飞出五道黑芒,扯住肖景和的四肢与眉心。他也是头一回见此情形,推测是某些神功秘法,正思虑间。只听得乐菱喝令战士散开,又往阵中点指,吩咐几位战士将柳七推了出去。 玄明刚想呼喊,想起什么,又讷讷闭口,舒气闭目,好似一块大石落下心头,也不挣扎,甘心于此就戮。 这边厢秦弈玄也瞥见柳七被推走,忙道,“喂,小白脸,你那小师弟好像被推走了!” 玄明道,“我也看见了,他与这青兰族有些旧缘,想是那乐菱祭司念着旧情,又看他痴痴傻傻,便把他救出去了。” 秦弈玄嘿然道,“想我等自咐聪明绝顶,算计无穷,都在这里闭目待死,这痴傻之人反倒活出命来,天意莫测,天意莫测啊!什么天元圣手,少年宗师,这下子都是那黄泥土坯,一摊烂肉了。” 玄明看他一眼道,“没想到你秦大头心高气傲,还能说出这等话来。” 秦弈玄道,“都要死了,还要有什么话不能说!说什么心高气傲,不过是自尊自大,徒惹人笑,这下算是领教尊者的厉害了!” 两人说话间,只听得一声兽吼震天而起,好似晴空万道霹雳,千股雷霆,一起在耳边炸响,以玄明的修为,都被这一下震得七荤八素,昏昏沉沉,秦弈玄也是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再看余者,除了韩灵素脸色发白,看不出动静来,那未晕过去的,白眼直翻,瞬间晕厥。晕过去的,浑身抽搐,抖似筛糠。那些个完好的战士,也有些被震晕了过去,七零八落摔了一地。 与此同时,白光冲天,贯穿地渊之中,浓烈的光华如水,滚滚如潮,在阵法之中徘徊流转,翻滚转动,如同一根光华艳艳的撑天巨柱,立在地渊之中,光洒万里,气震苍穹。阵中的人只觉风浪掀起,强大的压迫之力将每一寸骨头都死死地抵在地上,狂风在皮肤之上翻滚碾压,荡起层层波浪之形。 场中都是江湖的豪杰,各派的精英,纵然被抽取真气,劲力空虚,这一身锻炼的筋骨却做不得假,比起混炼的精钢来也不遑多让,这狂风浩气虽磅礴无边,却奈何不得这些人,只是连头脸手指都动弹不得,只剩一双双眼珠儿还能转动。 这当中却有一个异类,被那狂风压得全身吱呀作响,有筋折骨断之危,玄明只听得耳边闷声的痛哼,正是那秦弈玄,好似被巨人拿起擀面杖细细地辊过一遍,手脚变形,口溢鲜血。 玄明听他痛的厉害,连声呼道,“秦大头,你没事吧?” 那边厢秦弈玄已经出气多,进气少,闻言还低笑道,“不行了,怕是要走在你前面了!” 玄明听他气息微弱,心头慌乱,却又动弹不得,焦急万分,只能连声叫喊着,“坚持住,秦大头你坚持住!你可是百杰榜第一,学宫大师兄啊!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死!” 当今之世,炼气之道大兴,纵然上古遗传炼化三宝,但那炼血与炼神之道,艰辛幽深,凶险难测,故而渐渐不兴,纵然还有传承,大多都是兼修之法。至今唯一保留两脉独修者,唯有神威府与太乙学宫两家。就连神威府,近百年来大都在抱劲成丹之后打磨血煞,转修气道。神道一途,如今只有学宫踽踽独行。 鹰王破空,气道大兴,练气之法,林林总总,千年探索,既能勾连天地成就法相之威,又能内壮骨血铸造肉体之强,在延寿方面,比起另外两道不成功便成仁的凶险,颇有循序渐进之功。 秦弈玄乃是学宫嫡传大弟子,自然专于炼神之道,他这一身血肉,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因此才如此狼狈不堪。 听得秦弈玄奄奄一息,玄明心如火烤,无明业火直冲天灵,奈何阵法太强,非是他能够轻易挣脱,直当是两目殷红,七窍喷烟。 正当此时,那光华渐渐收束,镇压之力也缓缓地向中心收去,狂风渐歇,茫茫的白光好似海潮退浪,一点点地往中央铁伞的位置收回,连带一起的是最后一股汹涌的吸摄之力,猛然将众人恢复些的真力血气统统抽吸一空。直抽得人丹田坍缩,软烂如泥。这一众人三番两次受此折磨,再每一个能站起来,浑身光华散尽,血气尽失,面容暗淡,毛发焦枯,哪里有一点大派弟子的模样,只当是饥饿数日,行将就木的难民饿鬼。 那光华收束,只留下一道两丈方圆,撑天竖立的光柱,光柱白光艳艳,好似精铁铸造,犹如实质一般,光芒闪烁,不可逼视。众人好似死尸般洒落一地,大都晕了过去,能清醒者,也真真油尽灯枯,没有一丝力气。只有一个人,枯泉涌力,一骨碌爬了起来,扑倒身侧一人身边,呆立无语,正是玄明。 他其实哪有什么力气,不过是一腔怒火和关切撑住,他翻身身来,扑倒秦弈玄身边,只见他整个人好似被辊过,手脚变形,胸口坍下,七窍都溢出血来。他那蜡黄的脸看不出血色,双目微闭。玄明心中咯噔一下,连忙用手去探他鼻翼,只觉冰冰凉凉,哪有半分气息,他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轰然倒下,整个人失魂落魄,如丧考批,颓然瘫倒,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正当他悲伤之际,耳边传来秦弈玄微弱的声音,“没想到吧,我还没死呢!哈哈,咳咳!”他笑声转为咳嗽又喷出一口血来。玄明闻言一惊,睁大了眼睛一看,只见他扯开一只眼,血流满襟,嘴角挂着笑意。 “你!”玄明又气又急,又悲又喜,枯槁的脸上无数的情绪涌起来,只露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 秦弈玄实在没了力气,看一眼玄明的表情又闭上眼笑道,“没想到你也有这么难看的时候,能看一回,值了!” 两人劫后余生,悲喜之间,阵中巨柱的光华越发地收敛,渐渐变得只有一层微弱的荧光,地渊中的黑暗好似遮天的巨幕,一点点从四周侵蚀而来,带着十分的压抑。 突然,又是数声兽吼震动地渊,这几声比起方才那一声惊世的震动却显得平常多了,紧接着,有三道流光好似流星从北方的黑暗中倏然破空而来。流光转瞬即至,直冲中央的撑天光柱,只听得三声轰然巨响,三道流光直挺挺地撞在光柱之上,这一撞竟似撞在精钢上,发出清脆的嗡鸣,巨柱纹丝不动,将三道流光弹回半空,露出三只形貌各异的怪兽来。 那三只怪兽,都似虎豹般模样,都有一身火红的皮毛,却是大小各异,左边的杂着黑纹,十丈长短,堪与城门比肩,五条火红长尾,顶门三尺来长一只墨色独角,正是那兽潮的狰兽。中间的杂着灰褐色的斑纹,略小些,有七丈来长,头大无尾,一身皮毛短促顺滑,溜着粼粼水光,眼如磨盘,张着血盆巨口,摇头摆臀,七分狰狞中却带着三分滑稽。右边的杂的蓝色条纹,更要小一些,只有不到五丈,一条细尾在端头坠着一团火光,眼大如月,两只尖耳挂穗,长吻细口,一双獠牙冲天。 三兽猛然撞在光柱之上,声响轰然,惊天彻地,这一下势大力沉,好似整个地渊都微微摇晃,它们锐气冲冲,倏然而来,却没想撞了个七晕八素,眼冒金星,三兽凌空而立,摇摇头,定一定心神,随即目露凶光,再次扑来。 三只怪兽围着光柱扑击撕咬,抽打猛撞。带起怪风连连,震得烟尘四起,那怪兽身形巨大,丑陋凶恶,直在众人眼前与光柱奋战,牙来山河动,爪去风云起,在加上那长尾如鞭,在天空中晃动,好似巨蟒翻腾,游龙飞空。 众人也只在传说中见得如此怪兽,见得它狰狞恐怖,面面相觑,识得它威风凛凛,胆战心惊。那三*缠冲撞,爪拍尾剪,气势非凡,见得那光柱岿然,又纷纷从口鼻当中喷出汩汩霞光,火焰冰箱,看得众人目眩神秘,几乎忘了生死安危。 那三兽根本不理会下方的众人,众人心喜之下,更不敢出声,倒是乐菱见得怪兽来得凶猛,霞光火焰打在光柱之上一阵闪烁,似有侵蚀,她顾不得许多,轻喝一声,飞身而起,指尖喷出一道蓝光,直射那狰兽后脑。丈许的光芒在怪兽面前却好似筷子一般,被那五条长尾轻易击落,那怪兽转过凶眼,身形一动,下一刻竟出现在乐菱身侧,巨爪运风,猛然向她拍来。 这一击凶暴迅捷,乐菱根本躲闪不得,好似坠落的陨石一般,一下子被拍在尘埃之中,生死不知。那怪兽眼光闪烁,向下方扫视。众人都噤若寒蝉,被它目光一扫,遍体生寒,战士们也慌了神,几个人赶忙跑去尘埃之中寻找乐菱,其他人从地上扯起几个人,猛然使力便要向怪兽扔去。 这下真是把众人当做血食供养,兔死狐悲,慌的众人连声怒骂,却实在没有气力反抗。秦弈玄和玄明靠在一起,听得声音抬眼看去,无力道,“没想到还真有这些怪兽,更没想到我等还真做了血食,这下子连黄泥土坯都不如,竟是往便溺臭粪去了,唉!可怜哟!” 玄明道,“那也未必,你看那怪兽模样,似乎对我等不感兴趣,一心破那阵法光柱,兴许还能捡回性命。” 秦弈玄叹道,“你以为那绮兰为什么要那女子将我等扔作血食?杀人灭口,废物利用罢了!就算做不了便溺臭粪,你以为你还跑得了当头一刀?这青兰神殿囚禁我等,已经把九州江湖得罪透了,你认为他们会放我们回去,引大军来报仇么?” 秦弈玄没好气道,“与其做那无名之辈的刀下之鬼,倒不如落到怪兽口中,阎君问起,还能博个好名声!哈哈哈!” 玄明默然无语,抬望那怪兽身姿,暗道,“反正老七应无性命之忧,也算是大幸了!” 那战士们抬着人正要扔未扔之际,一声巨响破空,一道血影倏然从战士群中直冲怪兽而去! ———————————————————————————————————————— 近几日天雨连连,愁云惨淡,到处被淹,实在令人愁闷。今早起来,忽见窗外天光透亮,清风阵阵,心情舒爽,作一首打油诗,以表快意: 风扫云翳清曙色,光透半天映翠微,但愿人间长此景,莫使舟船满城围。 【关山月】43、凤鸣 那三只怪兽围攻这光华巨柱,嘶风破云显本事,摇头摆尾逞威风,爪似金钩,条条锋锐动闪电,牙如银匕,根根直立带血光。还有那冰碴火焰,锐气霜风,挥洒乾坤染异色,倒卷天地起漩涡。三兽发狠劲,打得这撑天巨柱光彩艳艳照魔影,火星四溜起狼烟。 众人只觉耳边风声乍起,轰然不绝,眼前山岳摇晃,魄动心惊。绮兰不知去向,那乐菱也不是怪兽的一合之敌,只剩下满地衰败残漏之人,被战士们当做饵料血食,向半空中扔去。正哀叹间,一道血影冲天,直奔那怪兽而去。 血影势如闪电,气如惊雷,好似一团血红的包裹着火焰的利剑,带着穿云破月之势,直冲那只狰兽。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紧接着那狰兽一声悲鸣,竟被他撞出去三十来丈,好似在半空中打了个趔趄,被撞的前肢左肩耷拉着,整个肩胛骨好似碎裂一般,留出一个丈余的凹坑,坑中浸出鲜血涔涔,被那一身火色掩盖,却是不怎么显眼。那狰兽经此一撞,咆哮声中带起三分胆怯,看向空中血影的眼神有些犹豫,就这耽误了片刻,那血影揉身一扑,又向它冲来。 血影一出,众人心中大振,纷纷暗自加油鼓劲,希冀这血影能将这怪兽收拾了,免得受戕害之苦。玄明躺在地上却陡然一惊,急忙转头看去,那边上空空荡荡,只留几个战士目瞪口呆,木质的轮椅碎成齑粉,地面上土石崩碎,留一个大坑,哪里还有柳七的身影!他这才定睛观瞧空中,只见那血影身量与柳七相仿,一头红发,周身血雾笼罩,辨不清面目,正疑惑间,只听一声呦呦清鸣从血影的胸口出响起。 那狰兽被血影撞得七晕八素,筋断骨折,当下便漏了些勇气,他又揉身追来,唬得怪兽也心惊,匆忙间竟是想逃,他两个一个仿佛山岳,一个恰似蝼蚁,偏偏是这蝼蚁气势如虹,追得山岳战战兢兢。这转折之间发生极快,一撞一追也不过瞬间,令两只怪兽这才反应过来,见他如蚊蝇一般小,咆哮几声,裂风荡云扑将上来,紧随身冰霜火焰,寒光锐气,噗嗤嗤纵横交错,横扫天际,要将他烧焦冻毙,打成齑粉方能罢休。 这血影却极为灵活,他往狰兽处冲击,两边厢两只怪兽抖开解数阻拦,只听得他胸口处一声鹰鸣,紧接着一道红光艳艳直冲天际,红光迎风舒展,却是一只铁爪金钩,金眼金喙的巨鹰,翼展横空,约莫三丈宽阔,当真是一身翎羽迎光耀,两翅凌空负青云。巨鹰飞腾而起,搅动狂风万道,吹散那火焰冰霜,血影借力往下,划出一道下凹的弧线,堪堪避过两只怪兽的夹击,那巨鹰凌空展翅,拉出一道上凸的弧形,这一人一鹰又在两只怪兽身后汇合,人影一手搭住巨鹰肩胛,翻身而上,落在背脊之上,这一分一合好似行云流水,又似天地绝景,自然秀美,动人心神。 这一下速度极快,两条红线在空中开合,划出一个圆形,那鹰又一声清鸣,声震霄汉远,气动鬼神惊。下一瞬,真真切切的鹰击长空,白虹贯日,这一鹰一人又合二为一,只一道血影,好似流星破空,直冲那狰兽面门。这一下真是快极了,那狰兽也以速度着称,方才拍飞乐菱那一下,当真惊骇众人,只是偏偏面对这个血影,仿佛十分力道用不出五分,痴痴傻傻,浑浑噩噩。血影当空,一下子扑到那狰兽顶门黑角之上,又是一道血线分出,当面一绕,从狰兽面门向下,穿胸绕腹,再从尾部腾空,绕到背脊之上。 那人影和黑角高矮仿佛,好似抱着颗石磨粗细的大树,他先是凌空一脚撼在顶门之上,震得那狰兽鼻眼喷血,又晃动两臂,抱住黑角,猛然一声大吼,这吼声三分像人,七分像怪,他腰腹使力,手脚撑开,巨力喷薄而出。 与此同时,巨鹰下绕胸腹,一双金钩利爪好似剑刃霜风锋,一路割裂,给它来了个开膛破肚,奈何狰兽身量巨大,皮糙肉厚,两尺有余的利爪也只破皮入肉,扯开鲜血如雨,却未有伤及内脏。他又上临背脊,自上而下,扑击它肩进中央,双爪如钻,破开血肉纷纷,直深入三尺有余,被他勾住手臂粗的长筋,猛然向上一扯。前有巨力拔角,后有飞鹰扯筋,疼得那狰兽摇头晃脑,嘶吼阵阵,暴跳如雷,悲鸣声声。 不消片刻,只听得一声脆响,那狰兽头上角,背后筋,同时被扯断。那巨鹰飞起,化作一道血影投入顶门上人影的怀中,那人将黑角随手一扔,捏起拳头狠狠地在那狰兽顶门上砸了几拳,这一拳拳好似擂鼓震天,咚咚的响声好似从天际响起,传遍*,五岳三山,直透众人心底。 那狰兽遭此重创,已是奄奄一息,又被他锤几下,直直地从空中跌落下来,只听得轰然巨响,山摇地动,烟尘四起。从这血影暴起,到这狰兽跌落,也不过片刻功夫,血影暴虐如此,纵然算得上救了众人,也令所有人心浸冷水,胆入寒冰。那两只怪兽未曾料到血影如此身影,此刻也有些懵,见狰兽跌落尘埃,赶忙纵身而来,慌忙来救。 烟尘未散,众人朦朦胧胧,只见那血影伸手在狰兽顶门的血洞一搅,整个人翻身而下,竟从那血洞之中钻了进去,紧接着那如山的巨兽好似浑身过电,抖似筛糠,哀鸣阵阵。寻常人抖起来上有些震动,更可况它那如山似岳的身体,霎时间烟尘滚滚,遮天蔽日,土丘崩散,乱石四溅,幸得它摔落之处与众人还有些剧烈,不然的话,就这一抖,也要掠去好些性命。 它这一抖,唬得众人惶惶恐恐,两兽不敢近身。战士们将乐菱扶过来,又在乐菱的吩咐下,将众人收敛一处,躲得稍远一些,静待结果。此时玄明方见着玄涛,只见他满身青肿,满身尘土,还好没什么大碍,又放下一层担心。 身侧边,秦弈玄笑道,“看起来这位祭司大人不打算牺牲我等,这是要捡回性命么?”话音未落,那边厢又有许多战士,将一个个小小的金属盒子,扣在众人身上,韩灵素,玄明,秦弈玄,仇少冲几人都别有对待,纷纷用层层的枷锁锁起来。 玄明无奈地看他一眼,便不再理会,挣扎着支起脑袋,望向远处的烟尘之中。玄涛起先还有疑惑,此时见那轮椅碎片还有地上的大坑,才渐露惊诧,看向玄明忍不住惊愕道,“师兄!那是?” 玄明点点头,不觉悲从心头起,又垂下泪来,叹息道,“没错,那就是血咒之力!老七怕是!......”他声音渐渐低沉,讷然无语。他们眼见得柳七血咒爆发有如此力量,本体如何压制得过?!怕是自此沉沦,不久便要身亡。又想到他舍命就众人于危难,更觉伤心,两兄弟凄凄惨惨,面带悲容,眼见得最小的师弟殁于眼前,却无能为力! 却说柳七悲痛墨兰之死,心如死灰,肉身却是犹自强健,加之血咒之力加身,采补狰兽血脉,气力越发强大,一身血肉比之上古异兽也不遑多让!再加上他功法奇异,最是助长气力,又长于恢复鏖战,这身躯便愈发地内外如一,浑似钢铁!只差那一点真灵体悟,一丝本相归真,便能踏入浑圆一体,抱劲成丹的宗师境界。他思忆成狂,悔恨懊恼,种种情绪加身,耗尽了心神之思,将一点心神锁于内相,所以才看起来痴痴傻傻。这只狰兽的出现,恰巧与墨兰之死极为对应,他心火烧起,情绪堆叠,刹那间便成疯魔,这一下更合了那血咒魔力,猛然爆发出来,才有方才的狠厉。 他气血如魔,催动玉龙化出本相,三拳两脚,将狰兽打得奄奄一息,全是情绪发泄,此时他情绪未尽,哪有什么思虑,加之血咒涌动,愈发地凶狠残忍。那狰兽被他钻入脑中,翻江倒海,不到盏茶的时间,便颓然不动,没了气息。那硕大的头颅上,鲜血汩汩,从七窍涌出,顶门断角之处,一个血洞如泉,尽是血肉模糊。只听得一声脆响,那狰兽眼珠轰然爆开,红的是血,白的是浆,漫漫洒了一地,他顶着满身碎肉*,从眼窝中钻了出来。 他暴喝一声,一跃而起,好似平地惊雷,轰然炸响,那一蹬脚,头骨碎裂,一纵身,惊诧凶兽。他怀中血光飞起,又化作巨鹰,在他脚下托起,飞捷无影,迅如惊雷,向那最小的怪兽扑去! 仿佛应承他那一声喝,远处青兰城中,一道银光倏然而来,划破天际,恰巧落入他手中,乃是一柄刃如秋水,银光灿烂的直刀,他身在空中,擒刀高举,红发飘舞,眼射电芒,刹那间风静云止,天地黯然,他那一柄刀上,仿佛有千道光辉,万条彩霞,将这天地之光都收摄进去,显得一片暗淡。细看时,却有明明白白,只有不到四尺的一泓银刃,闪烁着些微的光辉。他浑身挂着鲜血碎肉,周身泛着血雾红光,赤发赤睛,面目狰狞,更似一个魔鬼。 他忽然想起什么,腾出一只手在下方那么一捞,隐隐约约,众人仿佛听到万千虎吼豹鸣,嘶声厉叫,好似阴风惨惨,冤魂挣扎,这一方天地,霎时间恍如三途河畔,丰都鬼城。这感觉只是一瞬,被他那么一捞摸,攥在手中,那指间明明空空荡荡,众人却分明能感觉到一丝彻骨寒意。只有玄明和秦弈玄陡然色变! 秦弈玄惊诧道,“摄魂断魔?!那是什么魂魄?” 玄明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道,“这?莫非是吞魂?” 两人惊疑之间,柳七已然一刀斩下,这一下天地无势起,风云未激荡,就好像那孩童戏耍,拿着刀枪随意比划一般,只是这一下就是这般风平浪静,众人一下子有些傻眼,只有秦弈玄和玄明二人惊骇更甚。 众人正寻觅结果,只见那最小的怪兽脖颈之间忽然现出一条长长的血线,紧接着,那硕大的头颅被风一吹,就那么直直地落了下来,剩下的半截身子也猛然栽倒摔落,最可怖的是,那跌落的两截身子在半空之中好似经历千年,没有一丝鲜血滴落不说,刹那间皮肉筋骨纷纷化作尘埃,被风一扬,尸骨无存。 紧接着,最后一只大头凶兽的脖颈之间也有一道血线快速长开,那怪兽两眼无神,眼见得便要落得一般下场。突然,后半截身子涌出无数的金光,生生见头颅包裹起来,金光一闪而逝,现出那怪兽模样,满面惊恐,慌忙向北边逃逸。 柳七见那最后一只怪兽竟然没死,身形一跃便要追上去,只是突然眼前一道金色的火焰炸开,阻住他的去路。 火焰一炸而收,现出一个浑身赤红,好似金焰滚滚的豹子,连头带尾,只有一丈来长,豹子凌空而立,看着柳七,张口竟说出人言来,“我以血为饵,培育千年才养出这么三个成气候的,可别给我都毁了!” 柳七状若疯魔,哪管眼前是谁,提起刀便是一斩,这一刀势大力沉,威势惶惶,倒是搅动风声呼啸,云霞涌动。只见那豹子微微抬起前爪,一下子抵住刀锋,霎时间风平浪静,云停光消,它两只钩爪夹住刀锋,竟让柳七动弹不得。它撇开刀锋,轻轻在柳七脑门上一拍,柳七整个人好似流星坠落,轰然一下被拍在尘土之中。 豹子好整以暇,摇摇头道,“就算你是圣祖血脉,也不可对我无礼!” 就在此时,那根撑天光柱猛然放出万道光明,紧接着冲天而起,没入地渊之中,只见好似朝阳初升,剧烈的光芒刹那间几乎照亮整个地渊,天空中突然涌起浓密的云雾,云雾中有万道彩霞艳艳,放射光明。 那北地突然传来一声鸟鸣,其声悠远清冽,好似山泉浅流,秀木清风,声震霄汉远,音传天下闻。 【关山月】44、神意 鸟鸣之声清霄远彻,上入九重高云,下临十层深渊,洗去天地污浊,直透人心芜杂,好似清流浩荡,澄清千山尘土,恰如秀风徐来,一扫万里郁氛。 那赤豹听得鸟鸣,摇头晃脑,嗟叹道,“非是我不勤勉,实在机缘巧合,既然封印已解,我自当回山奉命!”它随时叹息,语气却极为平淡,非但没有恼怒羞赧,倒是多了一丝庆幸之意。 它转过身来,那尘土之中,柳七已挣扎起来,那一击看起来凌厉沉重,打在他身上却毫发未损,只是方才状若疯魔,开天破地的气势却收敛了许多,看向半空中的赤豹竟有一丝惧意。 那赤豹看他眼中竟有三分清明,咧嘴一笑道,“好小子,果是有些机缘,竟能摆脱几分这血脉疯意!”他话音未落,这边厢柳七竟两手一搭,艰难地向他行了一礼。 那赤豹笑意更浓,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竟识得老夫好意,你既有礼,老夫也不能失了礼数,就给你些便宜。”说着,那豹爪屈指一弹,一点红芒倏然激射,正中柳七眉心。红芒一闪即逝,再看时,柳七眉间多出一个血色的火焰纹饰,纹饰好似水波一般起伏片刻,渐渐地隐于无形。 “好了,此间事了,老夫也要回去复命咯!”正说话间,一道火光从北天而起,红云漫漫,霞光灿灿,火光直冲天际,转向众人方向而来,眼前的天光如血,快速地向这边浸透而来,一股灼热的气息好似海潮拍岸,从北地滚滚而来,热风轰然扑面,一个燥热之意包裹全身。 火光来的极为迅速,方才见天尽头朝霞弥漫,片刻间却到了眼前,众人只见一团火光,那火光中光彩艳艳,烈日透射,哪里辨得清形貌,耳边厢但听得呦呦鸟鸣,又如清泉灌体,将那燥热这一驱散。 那火光在众人头顶停驻片刻,好似烈日当空,照得这地渊如同煌煌白昼,众人根本睁不的眼。只听得那赤豹笑骂之声,“你个没好心的家伙,又不是我囚你于此!却拿我撒气!”话音刚落,那团火光已倏然远去,从青兰巨树那个坑洞上方冲天而起,遥遥地没在白昼之中,不知去向。 众人只觉身边燥热一扫而空,这才勉强睁眼看得分明,只见他赤豹立于空中,左爪上带着烟火之气,杂着些焦黑之色,不禁骇然,以这赤豹威势,怕是不下于当世最顶尖的尊者,那火光竟能令他狼狈,怕也是一尊震动天地的强者。 赤豹拍掉爪上的火气,摇头欲行。下一刹那,天空中又风云汇聚,聚齐千里层云,浩荡绵密,透着莹莹白光,将这地渊照亮,众人只觉如登高山,如临深渊,有无穷的气势扑面而来,虽不是强势的压迫,这温婉如水,端庄如山的气氛却更令人小心,连呼吸也变得拘谨起来。只见那绵密的层云被高天的狂风搅动,川流如水,翻滚涌动,竟露出一张脸来,只是这张脸有千丈广阔,好似天神降世,俯视苍生。 这张脸,柳眉杏目,樱鼻琼口,竟是一张女子的面貌,她双目微涨张,透着出两道光柱,好似朝阳即起,霞光斑斓,有说不出的威严气势,道不明的端庄雅致。众人在这地渊之中几经波澜,早有几分云淡风轻,宠辱难惊的气质,还是被这波澜壮阔的气象震得目瞪口呆,讷讷无语。乐菱慌忙地丢开搀扶,带着一众战士跪倒在地,头如捣锥,口中不断地赞颂女神复活,都激动地流出泪来。 两道光柱倏然交汇在赤豹身上,琼口微张,一阵风雷之声在天地间轰然作响,“赤豹神将,如今我脱得封印,你有何话说?” 那赤豹不慌不忙,两只前爪一搭,算作行礼,朗声道,“见过楚境主,既然境主脱得封印,自是境主的机缘,这一方天地,自然由得境主驰骋,小将自回天尊处复命!” 那张脸不说话,怔然良久,两道光柱笼罩,看得出来,比起方才的轻松随意,这赤豹也显得有些紧张。突然间,光柱陡然一散,漫天狂风吹卷,那层层叠叠的白云顷刻间便消失无踪,只留一句意兴阑珊的话,落入赤豹耳中,“你去吧!” 那赤豹得了准许,身形一晃,就这么凭空没了身影。空中忽的有天风卷起,落下一道人影来。但见得眉如远黛,目如星月,青丝如瀑挽高髻,一身白衣罩青纱,来人端庄雅致,雍容华贵,看起来三十上下,着一身素雅的宫装,偏偏有说不出的贵气,唬得众人小心翼翼,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惊动了她的驾仪。 她缓步走到乐菱身边,经过处,众人连连拜伏,不敢直视。乐菱见她走来,把头几乎埋到土里,浑身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高声道,“见过女神!” 女子听得称呼,眉头微皱,随即又舒展开来,伸手一抚,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乐菱拉了起来,她伸手在乐菱头顶轻轻摩挲,轻声道,“辛苦你们了!” 她声音如清风雅月,透着令人宁静的力量,乐菱听在耳中,却恍若天音,双泪不竭,一张俏丽的脸尽是斑斑绯红,感受着头顶手掌传来的暖意,几乎片刻将身中的伤势复原,她连忙抬起两袖,拭去眼泪,忙声道,“不辛苦!只为女神复活,一切都是值得的!” 女子不置可否,只拍拍她的脑袋,柔声道,“也是个傻孩子!”她目光环视,扫过四方,好似在感受着什么,轻声道,“这就是新的元界么?真好!”她感慨良久,乐菱侍立一旁,脸上一会哭一会笑,好似疯魔一般。 过了好一会,女子才转过身来,看着满地的众人问道,“这些是什么人?”乐菱这才讲前事备叙,说出这些人的来历。女子点点头,环视众人,那目光冷冽清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令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出声。她抬手点指稍远一些的柳七,问道,“那人也是九州的江湖英杰。” 原来自女子现身,柳七一身血咒之力倏然消散,可他偏偏没死,依旧一脸颓然跌落在地,目光中反倒多了些生机,只是脸上悲苦渐浓,漱漱落泪。 乐菱又将柳七的因缘来历说了一番,女子沉默片刻,竟没有言语,良久才长叹一声道,“又是一个心然!” 她扫视众人,轻声道,“此番因我之事,致使诸位受难,我心甚愧,还请诸位暂到城中休养,此间事了,我亲送诸位离开!” 众人见过她那无边威势,哪里敢道半个不字,都诺诺点头。一行人被解开束缚,在战士们的搀扶下,由乐菱领着,欣然再入青兰城。这边厢柳七倒是完好无损,他竟恢复神智,擦去眼泪,背起玄涛,扶着玄明,跟随众人进城。 他看着两人惨状,边走着边落下泪来,带着哭腔道,“师兄,对不起,害你们受苦了!” “说的什么话!”玄明抬手在他额头轻轻一敲,却实在没什么力气,却好似抚了一下。 玄涛在背后也有气无力地笑道,“你小子,吓我们一跳,要不是你,我们就都成了那怪兽的盘中餐了!” “老七,你这血咒?”玄涛伏在身后,关切问道,玄明也换上一脸关切,看了过来。 柳七摇摇头,低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其实在这地渊中已爆发多次了,按说我早该死了,却活到现在,而且我感觉那股力量已经远超宗师,我却还没有突破,偏偏却没有夺我神智,害我魂灵,我也奇怪呢!” 玄明低头沉思道,“听那赤豹言语,老七这个血咒并不简单,或许你别有巧遇!如今你这血咒已经和前人不同,恐怕不是靠力量能压制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说着,他忽然眼前一亮,看向最前面那个端庄的背影,低声道,“或许老七的救命之法就在此处也说不一定!” 玄涛顺着他目光看去,也激动道,“师兄有理,那青兰族药石之术震惊天下,这个什么女神或许能够为老七解了血咒!” 玄明皱眉道,“只是人家凭什么要帮咱们?”此言一出,玄涛也沉默下来,过了片刻,狠声道,“管他的,总是个去处,就算她要龙肝凤髓,咱们拼了命也给她弄来!” 柳七听他二人说的坚决,更加动情,满脸涨红,竟说不出话来。他兄弟三人叙话间,柳七胸口一阵骚动,一个圆眼金喙的脑袋从里面拱了出来,直愣愣地瞧着三人。玄明两人都快忘了玉龙,见它拱出身形,一把跳在柳七肩上蹲伏,想到此行虽然多磨多折,几经罹难,总算没有落人口,不由得笑出声来。 众人逃将出来,又心安地被搀扶回去,一路走来,望见那城中人影绰绰,又车水马龙,竟与平常无异,纵然天地几变,异相跌出,这城池久经磨难,也都适应了,反倒是众人逃的有些距离,城中百姓只闻其声,只见其光,其他的风平浪静,不过是云相消涨,竟没受到什么惊吓。 众人行在城中,区区几十里的路程,却仿佛换了天地,几经生死荣辱,众人俱都身心俱疲,在神殿战士的安排下,纷纷到营地休息。 是夜,众人都睡得昏沉,只有玄明心思有些重,想那女子威能无双,怕是又要在九州之上搅起无数风云,翻来覆去,竟是睡不着,思忖间,只听得仿佛有树木破土发芽的沙沙声。当下便披衣而起,推开营门,准备四下走走,权当散心。 他出得门来,四下灯火高悬,却不见一个人影,那帐篷之中,只听得鼾声起伏,竟都睡得正沉,他不禁好笑,这青兰族果是远山乡民,民风淳朴,丝毫不防备他们,连个守卫也无。他绕出营地,往街道上走去,只见街道空旷,两边灯火零星,也没有半个夜行的人。 营地出来的街道蜿蜒往上,都是巨树的气根盘绕而成,他登上来,沿着街边远望,也想看看那地渊深邃,听听那大河滔声。这一望,竟吓得他目瞪口呆,久久地难以回神! 【关山月】45、别离 玄明站在半腰的街道之上远望,只见到远处一望无际,夜色幽幽,天幕幽蓝,繁星点点,正是那星垂平野阔,月涌大荒流。哪里还是什么地渊!竟是一片平原之地,巨树参天,流水环绕,立于星野之上,远处清风吹动,草浪翻涌,尽是一片生机勃勃。那平野尽头,山势斗转,才是那云州之北。这南方密布魔窟的一片高原,竟在一夜之间,化作平野。 玄明呆立当场,目瞪口呆,口中嚯嚯作响,震惊之情溢于言表,几乎要让他晕厥过去,呆呆地站了半晌,直到月落西沉,东方染起一抹鱼肚白,平原上清风吹送,凉意如水,才惊醒他。 他脚下生风,赶忙跑回营地,一把将玄涛和柳七从帐篷中拉扯出来,彼时秦弈玄也和他们在一个帐篷中,他手脚断裂,伤势颇重,经过救治,正行动不便,也被玄明抱起,跑到那街道之上,一指外面,疾呼道,“你们看!” 三人被他拉起,都带着气,纷纷埋怨,满脸倦容,尤其是秦弈玄,满身包着白布,几乎没一块好肉,也被他拉扯出来,又被他惊了睡眠,怒骂道,“姬玄明你怕是疯了吧,这大清早的,你干什么?!” 三人骂骂咧咧,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此时东天发白,层云透光,又是一番疏朗景象,三人张大了嘴,将污言秽语一一吞了下去,玄涛拉着柳七道,“老七你快打我一下,怎得还在做梦不成?” 柳七也是实诚,攥起拳,重重地在玄涛脑门上敲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连连呼痛,边揉着脑门边叫道,“不是梦,不是梦!” 秦弈玄也一下失了声,眼中茫然,不断地喃喃念道,“神迹,神迹!” 几人正惊讶非常,看了又看,一众在那发呆之际,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竟被你们先发现了!” 四人连忙回身,正是那宫装女子,身边跟着乐菱,她温婉一笑,道,“地渊昏暗,还是承这一片朗朗晴空的好!” 四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见礼,“见过女神大人!”这一声女神叫的心悦诚服,诚心尽意,再无一丝怀疑。 乐菱笑道,“你们不用再叫女神了,青兰神殿已经没了,我们再开一脉门派。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指玄药境,菁岚大人就是我们的境主!” 四人这才恍然,怪道那赤豹神将称呼女子为境主,原来有此由来。他们纷纷再次行礼,拱手道,“拜见楚境主!” “不必多礼!”女子摆摆手道,“此番对诸位多有怠慢,还请见谅!” “不敢不敢!”四人见女子客气,连忙出声,不敢承她礼数。乐菱在一旁道,“此次我派重开,在今日做个开派的大会,特来邀请诸位江湖英杰出席!” “哪里!乐菱大人客气了,我等荣幸之至!”玄明抱拳道,其余三人也点头称是。 乐菱点点头,指着树干高台道,“典礼将于近日午时在那殿前广场举行,届时还请诸位赏光!”四人应承着,目送两人离开。原本宏大的神殿被重新开凿一番,变得更加的雄伟,殿前的云廊被撤掉,直接是一座巨大的广场,青粼粼,碧幽幽,好似玉石铺就,云飘雾绕,耀日迎光。广场连着中街蜿蜒向下,两边纵横着无数的街巷。这整个青兰城的格局,都仿佛被重新排布,变得更加的疏散均匀,也更显中央大殿的雄壮美丽。 秦弈玄伏在玄明背上,低声道,“十一门啊!看来这神威府十门第一的名号要被拿走咯!” 玄明摇摇头道,“那倒未必,我看楚境主未有争霸江湖之意,这青兰城自成一族,偏居云州之南,估计不会广开山门,只能算作隐派吧!” “这个隐派可不得了!”秦弈玄叹一声,“也好,如今圣人不出,有这么一尊大神压着,这江湖也能清静些!” “这可说不好!”玄涛插口道,“就怕楚境主被封印无数岁月,静极思动,这江湖涛浪便滚滚无穷了。” “是啊!说不定能把传说中的那几位激出来!”秦弈玄道,一脸向往的笑意。 “那可真的就是翻天覆地,生灵涂炭了!”玄明沉声道。 几人静立街边,远望平原上风卷青苍,推起层层草浪,那天边朝阳即起,染透层云,漫漫铺开半天的云霞,顿觉心旷神怡,天地舒朗,数日的郁气刹那间便消散大半。几人边赏美景边说一会儿闲话,那天际生处,金乌啼鸣,云鲸翻腾,倏忽间天色大亮,街道上晨除扫洒,渐渐有了人影,营地中也有休憩的江湖英杰陆陆续续出来行走,皆被眼前的景色震得说不出话来。 十传百,百传千,不过盏茶的功夫,那巨树凌空的街道上,便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影,众人翘首而望,看那平野开阔,高云疏淡,年轻的,兴高采烈,载歌载舞。年老的,泪盈枯目,涕泗纵横。有那兴奋的圣女战士们带头而起,都唱起那赞颂女神的圣歌,满城老幼,皆心悦诚服,拜伏于街道之上,口颂圣曲,好似黄钟大吕,震彻天穹。 尽管有神殿的圣女和战士出来解释和搀扶,这满城跪拜还是持续了小半个时辰,那神殿传出换名立派的消息,人人欢欣鼓舞,家家张灯结彩,不用半个时辰,这巨树高城便被装扮得焕然一新,又有无数人供奉瓜果牺牲,果脯甜品,在那神殿广场上层层堆叠,竖起几座高塔。从辰时初开始准备,才到巳时末,已经将这硕大的城池布置地彩旗万道,金光洒洒。广场上,梨木交花鎏金椅排数列贵宾安座,绢丝绣彩团龙旗立数杆颂词飘扬,丝绒毯,铺半亩殷红色,玉琉璃,安一片氤氲灯。回廊上,两旁奇花异树斗神采,丹樨下,一片芝兰灵草吐芬芳。殿门广阔迎朝云,金匾勾画映霞光。 午时未到,玄明三兄弟推着一只木轮椅缓步而来,只是此刻木椅上却换做秦弈玄,白布包裹,手脚架起,却没了往日萧然风流。几人一路行来,只见一片喜庆,人人着新装,挂笑意,哪有什么贫富上下,不分什么贵贱高低,都笑脸相迎,相互招呼,携手而往。几人来到广场又有战士迎接安排,送到那贵宾观礼的位置落座。此时已坐了不少人,都是那忍不住好奇的江湖人士,正襟危坐,不敢高声言语,目光炯炯,不住地扫视,再看向上首高台上的身影时,有震惊,有敬佩,有羡慕,有惧怕,种种情绪,不一而足,唯一没有的,却是那份来自中原富庶地的傲气。 日上中天,午时已至,上首处有乐菱一身蓝白相间的冕服,带着两旁分列数位着礼服,持挂红偎翠,好似旌节的礼杖的圣女越众而出,到中央高台之上,礼拜苍天,念诵祷文,礼罢拜伏,又有十二声炮响,紧接着焰火冲天,密布漫天华彩,乐菱指间跃起一片蓝光,好似大海翻涛,波光粼粼,蓝光一闪即逝,化作丝丝润雨,落于城池之中,驱邪祟,扫寒意,复伤势,延寿命。城中百姓得了此等好处,又是一阵拜伏。 此时才有宫装女子凌空而起,声若清风,覆盖全城。见得女子腾空,除了贵宾席的江湖英杰们,都拜伏在地,头如捣锥。楚菁岚立在空中,轻声道,“我等异界遗民,跨界而来,懵懵懂懂,已数万年矣!我被天尊封印,至今方得脱出,吾民流离至此,性命却存,生息繁衍,竟能立此城池,我心甚慰!此番改名续宗祖,立派显正身。我等源自前劫五行法界指玄药境,与此界人族同宗同族,一脉而出。此番得天尊垂怜,容我脱身,再立药境,广开山门,续我道祖香火,接我一脉源流!” 众人听得此言,涕泪满襟,在那地渊之中数万年,今日终于寻得根源正身,皆高呼‘药境’之名。然后礼炮轰响,天降祥云,金光万道,瑞气千条,霎时间从天边涌起,尽归青兰城。随着楚菁岚一声祭祖高呼,三声钟鸣,殿门洞开,一众江湖人士只觉眼前光华灿灿,云雾缭绕,好似仙境一般。那楚菁岚带领神殿众人入殿祭祖,其余人只得等待广场之中,约莫盏茶时间,只见一道金光陡然从神殿中冲天而起,覆盖树冠,搅破天云。金光一闪而逝,那如云的树冠上泛起道道金光,金光挥洒,好一会儿才渐渐隐熄,露出满树的果子来。 众人惊骇间,楚菁岚领着圣女战士们出殿,长袖一挥,忽地有清风吹卷,将那满树的果子吹落,恰巧落在满城人的手中,一人一个,不多不少。那果子红彤彤,圆滚滚,苹果大小,却似颗丹药一般。她手持丹果,轻声道,“道祖圣赐,不敢私藏,与诸位共品!”说着带头咬了那么一小口。众人见她带头,纷纷吃下,只觉唇齿留香,回味无穷。这九州一众,却有些提心吊胆,迫于楚菁岚威势,只得吃下,也觉香甜可口,放下心来。只是总有那有心之人,悄然藏于袖中。 楚菁岚宣布礼成,教众人撤去祭祀,摆开宴席,与众人饮宴。这一顿宴会,当真是佳肴盘盘花簇锦,琼浆瓶瓶玉流泉,獐胸鹿尾,虎爪豹鞭,蜜蜡细细煎作脍,香桃烂杏,脆李杨梅,脂酥甘甘酿成膏。稻粟稷麦,汇成五粮液,橘蔗柑橙,煨作四果汤。这一场群宴满城,从午时到天晚,直到那明月高悬,繁星点点,天穹幕下,又点起篝火丛丛,欢歌笑语,载歌载舞,有那大胆的,拉起江湖英杰齐欢乐,有那相熟的,叫上柳七玄明起歌舞。这些个江湖英杰也被人群感染,一起推杯换盏,放浪形骸,直到第二日月隐西梢,天色发白,才渐渐散去。 这一晌贪欢,众人又耽搁了两日,第三日实在不成,那城中饮宴颇多,四处欢歌,百姓热情似火,难以推脱。只有乘着早行的月色,辞别城池,望南宁城而去。 ----------------------------------------------------------------------------- 至此这一节算是完了,明日便是新的一节。说起来原本这一节还有一条故事是鹰门之祸,只是后来思量许久,还是决定放作隐线。更了近两个月,实在时间较少,每日只能保证一更,也不断鞭策自己,字数虽少,就更要思索文字,厘清剧情。只是有时候读了些文章,看了些节目,甚至生活所得,也想写在文中,于是便各种调整。最近,也花时间从头读来,总害怕有疏漏错误之处。说起来好笑,最近在重读西游,自己这文风便一条道地往里面偏,这里面实在博大精深,有太多的营养精华,值得码字的人学习。这一卷总得来说,五节都是铺垫,想要描绘江湖百态,十门盛况,也想说说大夏将倾,风云将起的氛围,可惜笔力有限,今后还需多多努力。 拉杂地说了些,更完两节,心情还是不错的,今晚是世界杯决赛,可惜明天还要上班,没法看直播,可惜可惜! 新一节风起东海,鏖战流波,火凤鸣,秘境出,神木醴泉,灵药之汇,人心争执起,九州血纷纷。请看下一节——《凤栖梧》 【凤栖梧】1、归来 玄明三人并秦弈玄辞别青兰城,一路疾行北上,在南宁城与秦弈玄分别,三兄弟乘龙艟转道荆州,还望白水城而去。 龙艟飞天,夜色高悬,中天有狂风滚滚,寒气侵人,寻常人都避在舱室之中,只有那些江湖豪杰,气血盈体,真气护身,才敢道甲板上倚栏而望,赏这天长地阔,俯瞰山河的奇景。玄明手扶栏杆,任由天风吹卷长发飘然,月辉淡洒,临风独立,好似谪仙人一般。野旷天低,江清月白,任奇景幽然,天地疏朗,却解不开他心头之虑,眉头之结,只得幽然长叹。 “师兄在叹息什么?”身后声音传来,却是玄涛拾级而上,立在他身侧问询。 玄明遥望夜空,神情低沉,并不转身,却答非所问,“师弟睡了?” 玄涛道,“他闭目暝神,气息均匀稳重,想是睡了吧。此番归来,他却沉默许多,往日调皮捣蛋的猴儿却是没了踪影。” 玄明叹道,“此行他几经生死别离,有此变化也属常情。怕就怕……”他欲言又止,转而一声轻叹。 玄涛奇道,“怕什么?” 玄明沉声道,“怕他生出心魔来!” “心魔?”玄涛有些不解道,“我等修道之人,本来就要历经三灾九难,心魔之难不是很正常吗?” 玄明摇头道,“他这个心魔与我等道途思虑迷茫还别有不同,乃是血咒生发,情绪变化,大起大伏之间,极容易催生出一重心性。据楚境主言说,他这血咒之力误打误撞,却是某个上古传承的正途,如今虽无性命之忧,却要谨防心魔变化,这道传承有九变之思,师弟若完全传承,便要经历这九重心魔变化,生出九道元灵心性,若是不能辨正归一,识得真我,便是这世间最大的祸害!” 他说得深沉,玄涛也听得心惊,急声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玄明摇摇头,沉声道,“我也不知,魔从心起,全赖自身,我等又能帮上什么忙呢?此次归去,找些清心明性的道经佛法,叮嘱着师弟多多习练修行,但愿能避此劫难!”玄涛见他说得低沉无奈,也有些怅然,叹息不语。 “也好!”玄明转过话头,强打精神道,“总算是没了性命之忧,这血咒之难,也算是被老七给解了!” 玄涛点点头道,“也是,千年以降,捡得性命者,唯他一人,咱们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两人说着话,俯瞰大地景色变化,遥望天际无垠,也舒展胸臆,开阔心情,渐渐将郁气散开。唯有玄明眉间深藏一丝顾虑,没有道出来。他远望夜色深沉,耳边又响起楚菁岚冰冷的声音,“若是事有不预,致使大魔养成,妾身只有亲自出手,以还天地清宁!”想起楚菁岚的威势和手段,还有她语气中的冰冷坚决,玄明暗叹一声,唯有期盼柳七克服心魔,保持自身安定。 龙艟飞跃千山,横渡万川,只数日便到寿春。三人轻车熟路,在城外驿站租了快马,一路疾行,晓行夜宿,直奔南安白水城。 白水滔滔,城墙高耸,不过两日,三人便到城外,还了马匹,在守城卫兵诧异的眼神中,径往城中监察御史府行去。三人行到中街上,只见那御史府高檐挂彩,朱门大开,门口有红毯铺就,两班官吏列次,备了些水火铜盆,榆柳枝条,正在那里迎着。三人疑惑间,径到门前,慌得封一寒赶紧迎过来,躬身行礼,拱手道,“恭迎御史大人回府!” 玄明诧异道,“封大人这是干什么?” 封一寒满脸堆笑,回道,“我等得了消息,说是大人近日将回,特意在此迎接,为大人接风洗尘!”说着,延请玄明足跨火盆,头扫柳枝,并着玄涛、柳七二人请入府中。 玄明性子温和,看他殷勤,也不好拒绝,便随了他入府,边走边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 封一寒笑道,“是副史大人得了消息,叫我等准备安排。府内备了酒席,还请三位大人上座!” “副史大人?”玄明一惊,诧异地掠柳七一眼。柳七也眉头皱起,打他到门上便不见一众官吏相迎,一个个背头背脸,只当没看见他。他心思不在此处,本不欲计较,此时封一寒提说他官职,才问道,“我何时知会的你?” 封一寒满脸尴尬,小心翼翼地对柳七拱手道,“柳大人勿怪,大人擅离职位,又搅乱城中势力。兰台谕令,已去了大人的授印,叫往鹰山述职。这消息,是新任的副史大人吩咐属下的。” “哦?”柳七倒不甚在意,随意道,“去了就去了吧,新来的是谁?倒是神通广大,还能算计我等行踪?难道是什么熟人?” 他这么一说,封一寒脸上尴尬更甚,含糊道,“是有些相熟!” 柳七看他和稀泥的样子,心中疑惑更甚,一把攥住他的手笑道,“到底是哪个熟人?还请封主簿说了明白嘛!”他本来就是炼劲在身的好手,又在地渊中诸多磨练,这一拽莫说封一寒,便是第二境的江湖好手轻易间也挣脱不得。 封一寒被他拉住,真好似铁箍一般,半分动弹不得,他有意无意在地渊中也造了许多杀戮,身上自有一股子杀气,此时虽笑意盈盈,封一寒却感觉好似冰水浇头,一股寒意从尾椎直冲天灵,害怕更甚,颤巍巍带着哭腔要说未说之际,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正堂中传来。 “是本姑娘得了消息,特安排宴席与御史大人及两位接风洗尘,我等殷勤相待,柳大人为何反生嗔怒?”声音由远及近,清朗大方,一个绰约的人影缓步而来,却见她明眸皓齿,英气勃勃。朱红衣堂皇大气,两袖翩然显身姿,明月髻端庄雅致,青丝两缕垂朱颜。柳叶眉藏傲藏怒,杏核眼宜喜宜嗔,原是古神教中十长老,现在御史府中女大人! 柳七见得来人,勃然生怒,一把丢开封一寒,两眼陡射寒光,一道冷意倏然罩住巫真,他挺身在前,肌肉紧绷,好似凶兽一般择人欲噬。 他此番功力精进,整个人圆坨坨好似一团血光,杀意勃发,连巫真也有些抵挡不住。见他这般模样,连皱眉道,“你这人好没礼,我好心为你等接风,你却如此凶恶模样!” “哼!别的不说,先和你算算骗我入泽受困之仇!”柳七冷声道,作势欲扑,气势生发,喧天而起,仿佛猛虎下山,恶龙出渊,凶狠狠催风动云,恶蛮蛮扬尘撞烟。 巫真被他气势一激,柳眉倒竖,惊叫道,“兰台之地,你焉敢行凶!” 柳七冷笑一声,便要狂言,玄明却先一步拉住他,对巫真拱手道,“我师弟吃过姑娘的苦头,心中有些怨愤,冲撞之处,还请巫真姑娘海涵!” 巫真对玄明倒是十分客气,连忙行礼道,“大人言重了,属下与大人同府为官,自当尽心。自得到大人归来的消息,日夜期盼,今日略微薄酒,还请大人不要推辞!” 玄明环视一圈,看到一众官吏脸上期盼的表情,微微一笑道,“如此就多谢副史大人美意了!请!”说着,与众人一齐入席。柳七被玄明一拉,也不好发作,跟着也入了席中。桌上又有些推杯换盏,谈笑叙情。一时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玄明身侧却围满了一众人群,都乘着机会,阿谀谄媚,奉承迎合,将这氛围炒得是一团和气,热热闹闹。连玄涛这边带着玄明的关系,都有人应承。唯有柳七独坐。他先前还一脸杀意勃然,此刻安静下来,却似秋花照水,浑然一个书生模样。一则他官位已去,二来众人也怕他逞凶,留他一人冷清。他也乐得自在,躲在一旁自斟自饮,眉间思虑,有一段惆怅来来回回。 “柳大人!”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竟是巫真捧杯到了面前,只见她两腮微红,眼波流转,倒有几分憨态,“往日里多有得罪,只因立场不同,职责在身,小女子这里给大人赔个不是,还请大人多多包涵!” 柳七曾擒住她一路到云梦大泽,知她性格刚烈,也是个爱恨分明的江湖女子,万没想到她竟与自己赔罪,而且言语之间颇为客气,满脸诧异之下却惊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慌不迭捧杯而起,期期艾艾道,“没,没事!我也没恨过你。”说着,抬杯入喉,一饮而尽。 巫真也饮了杯中酒,笑道,“多谢大人海涵!”说着,又客气了几番,才别了柳七回到座上。 看着满堂喧闹,自己却似局外人一般,唯一一个过来敬酒的,还是曾经的仇人。百感交心,他长叹一声,呆坐桌前,随即又笑出声来,抬手将酒杯斟满,清酒如泉,甘爽冷冽,他摇摇头,无声而饮,恍惚间仿佛有一场幻梦入怀,只见天阔云高,万里平原,清风吹送,轻抚千草迎光,伴随万兽奔腾,游目骋怀之处,胸臆尽抒,高声长啸,散尽郁气。朦胧处有笑靥如花,轻柔似水,抚在他脸上,仿佛身处时光尽处,不知今夕何年。 翌日,柳七罕见地没有早起,醉到日上三竿,才满眼朦胧地推门出来,正迎上玄涛高举欲扣的手。 “六师兄,你这是干什么?”柳七睡眼惺忪,揉着眼问道。 玄涛看他慵懒的模样,有些心疼又有些焦急,道,“师兄今早整理书信,才发现有师门传书,让我等赶在年前回归。” 柳七挠头道,“这不才九月出头么,着什么急?” 玄涛白他一眼道,“这自然不急,只是书信中说东海近日里又有些龃龉,因我熟悉那处,师尊遣我去瞧瞧。这一转道再耽搁,就怕时间不够了,这才有些焦急。” 柳七更摸不着头脑,问道,“你自去,找我干什么?” 玄涛叹道,“这不信中说此事牵扯甚大,让我小心行事,我估摸着你左右无事,也是个臂助,特来请你同去!” 柳七嘿然道,“嘿嘿,你惊涛道人也有求个臂助的时候,好好好,玄云大爷就陪你走一遭!”他说着眉开眼笑,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玄涛被他噎个无语,无奈道,“时间不多,咱们今日就启程,玄云大爷还不赶紧去收拾行李!” 柳七一拍腰间的钱袋,笑道“行李都在这呢!走着!” 两人说着走出门来,一众官吏仆从都认得二人,也没有阻拦。到门外,玄明已收拾停当,牵马背剑,正在那里等候。柳七跑出来,笑道,“师兄倒是迅速,六哥那里才叫我,你竟连包裹马匹都备好了。” 玄明摇摇头道,“这番我却不和你们一起走,我有急事要上神都,你与老六前去东海,我尽快赶来!鹰山述职之事,我已为你传书推到年后,不用着急!” 柳七恍然道,“你不提我都忘了,反正也去了我的官,还述什么鸟职,我也不是他鹰门之人,去休!” 玄明轻拍他一下道,“莫要胡言!年后自有我陪你去!” 柳七见他严肃,摆手道,“行吧,话说你到神都干什么?” 玄明肃穆道,“兰台公事,你就不要管了,此去东海,万事小心!”说着又拉过玄涛细细嘱咐。那边厢有巫真带着一众官吏相送,寒暄几句,便纵马而去。 玄明一去,他二人也没甚意思,便向巫真告辞,受了些盘缠,直出北门而去。 玄明心中揣着事,自出了城,那匹马被他施些咒法,当真快若流星,直扬起一路烟尘滚滚,铺天盖地,飞沙走石,掠起道旁草色暗,惊动林中宿鸟鸣。他一路疾行,几日的路程竟被他一日便走完,到寿春城外驿站弃了马,直奔龙艟。等他好容易上了船已是星夜,明月高悬,巨舰横空,须臾间便过千山万水,正是那扭腰径过三千里,点头八百有余程。虽有夸张,却单道这龙艟之快,比起那武林尊者的虚空横渡之法,也不遑多让。 有侍者领着玄明到舱室歇息,他奔忙一日,心中有多思多虑,也有些困顿,将包裹放下,和衣便要就寝,只听得舱室之中一道声音如莺啼婉转,山泉轻鸣,带着顽皮之意,“你这行色匆匆,是要到哪里去?” 玄明悚然一惊,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位入宗师,能够与他共处一室而不被他发现的,整个江湖也不多,眼下却真真切切,如何叫他不精心。他急忙起身转面,掐诀在手,只见那舱室桌前,明珠照耀,却是一张绝世的容颜,青萝衣,金丝裙,一柄伞银光熠熠,被她横放在桌上,一双大眼仿佛皓月,蒙蒙有水波流转,直直地盯着玄明。 玄明被她痴痴地看着,不由得脸一红,惊道,“竟然是你?你居然没死?!” 女子假作嗔怒道,“公子这这么盼着妾身死么?” 玄明连忙摆手,尴尬道,“没有没有,只是不知少司命跟随,有何时请教?” 女子听他言语,明眸黯然,泫然欲泣,带着哭腔道,“公子看光了妾身的身子,此时便不认账了么?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此乃男女大防,妾身又有何面目为人!”说着便嘤嘤地哭起来。 玄明如何见过此等阵仗,当下也是头大,慌忙道,“我认,我认!姑娘想要如何补偿,我都依得,只是我乃修道之徒,是万不可娶妻的!” “你认就好!”少司命将手往脸上一抹,哪有半点泪光,只见她一脸狡黠,笑道,“放心,我不要你娶我,至于怎么补偿我还没想好,我先跟着你,免得你跑了!” 玄明苦笑道,“行吧,那就依着姑娘!” 少司命抚掌而笑,走到床前,将脸贴到玄明面前两尺,笑道,“妾身要休息了,还请公子让一让!” 玄明被她弄得一愣,连忙让出床来,少司命果真和衣就躺下了。玄明道,“那姑娘就此歇息,我自去别的舱室。” “那可不行!”少司命未曾转身,却有声音传来,“我一个弱女子,若是遇到歹人怎得奈何,还是请公子就在此处护佑一二得好!” 玄明心道你堂堂宗师之尊,天下有那伙歹人那般没眼敢奈何你!只是这些话他只在心下腹诽,却没道出声来,只叹息一声,在床边盘膝跌坐,将就一夜。 床上,女子悄悄地转过身来,半眯着拿眼瞧他,嘴角弯起,满是笑意,就这么睡了过去。 ———————————————————————————————————————— 今天被迫锻炼20分钟,感觉头都麻了,脑袋里筋抽,字都码不出来了!晕! 【凤栖梧】2、扬州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说的便是这扬州六郡之地,风景秀丽,山水宜人。沃野千里,山如明珠,明珠点缀动星影,水如玉带,玉带横陈摇月光。又有湖泊点缀,星罗棋布,恰似神仙打碎琉璃盏,江河舒展,纵横交错,好比歌姬舞动玉彩绸。这万里江山看不尽,水色山光耀神州。扬州富庶,六郡秀美,皆以会稽为首,尤其是会稽郡琅琊城,更是长堤白浪映垂柳,烟笼重楼锁霞光,那一层层高楼美阁,一进进宽宅富院,当真是黄金铺就膏腴地,白玉堆叠富庶城。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接踵,叫卖声,呼喝声,调笑声,滚滚红尘烟火笼十里,楼间画,街边柳,桥上人,漫漫幽婉故事唱百年。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近日来秋意渐浓,街道上凉风正起,却吹不散这浩浩人气,依旧是热火朝天,叫卖不绝。更有那富家子弟,出城赏枫猎狐兔,登楼望远品鳜鱼。只是富庶之家有几个?世上多是奔波人。这一日日挂中天,早市散去,午市未开,街道上人影稍显稀疏,有两个人并肩而行,从西门而来。左边的青年七星袍,竹升冠,眉眼舒朗,英姿飒爽,却是个道人打扮。右边的青年稍显年轻些,蓝衣束发,额角峥嵘,腰间跨刀翠革敛,肩上立鹰金喙扬,正是玄涛和柳七。 他二人转道寿春,在柳七的劝说下,左右不过耽搁几日功夫,两人便乘舟自汉水而下,一路过豫章、庐江转鄱阳三郡,直到琅琊城外码头。这一路数不尽的山光水色,赏不完的江浪山枫,待到城外,又见得这烟锁重楼,雾绕高阁,江上千帆过,城中车马流,柳七也算见识过那大城繁盛,滚滚人流,还是被这江南盛景惊得目不暇接,频频点头。 他二人挤在人流当中,玄涛打头,柳七跟在身后左顾右盼,跟玉龙两个把一双眼四处乱看,当真是新奇无比。他左手捏着腌渍的鸭腿,右手夹着一串粉团,指间擒着新鲜的果子,嘴上还不时从右肩挂的袋子中叼出一条炸得酥脆的黄花鱼。那袋子鱼本是给玉龙买的,这痴鸟如何容他偷嘴,狠狠地拿金喙敲他脑袋。他心头理亏,忙不迭将手中粉团伸上去孝敬,这一人一鸟大快朵颐,相互争执调戏,浑然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囧得玄涛快步前行,实在不想与这两货扯上关系。 行不过片刻,柳七手中饮食干净,那街上熙熙攘攘,叫卖不绝,两旁又是各色店铺,间或一座酒楼临街,香气扑鼻。此时日上三竿,酒楼里也热闹了起来,有的是那推杯换盏,铺陈佳肴的人物,将柳七肚里的馋虫勾得正起。他一把攥住玄涛袖口道,“六哥不急,这到了晌午,咱们水米未进,先归置一顿餐饭再行!”玉龙也在他肩上呦呦叫起,好似在应和柳七的提议。 那玄涛黑着脸,转过身来,甩开他满是油腻的手,骂道,“你这备懒的猴子,我才是水米未尽,你俩这走一路吃一路,还敢闹肚饿?!” 柳七嘿然笑道,“我就是说六哥你未得饮食,这不是心疼你一路辛苦么!”说着抬手点指,“你看这家酒楼门厅宽阔,客坐如云,定是个好去处,咱们也去尝尝这江南的滋味,走走,我请!” 玄涛无奈,被他连推带攘,只得道,“依你,依你!就让你吃这一顿,不过前面还有些路程,你莫要再闹些幺蛾子耽搁!” 柳七点头称是,叫道,“知道了,咱们酒足饭饱,大爷就是变牛作马,驮着你今晚也到镇海城!” 两人推嚷着,被店家迎进来,安排个临街的位置,那柳七眉开眼笑,扯过店小二,将那柜台上方木牌菜品一一点过,又叫上两坛好酒,喜得那小二愈发地殷勤,赶忙呼喝着为他准备。 玄涛看他点着许多菜肴,直翻白眼,无语道,“你这一顿可不便宜,先说好,这可是你请!” “小气劲!”柳七白他一眼,从腰间的钱袋一摸,掏出一枚银龙来,掷在桌上傲然道,“这可够?” 玄涛直直地看着他,微微摇摇头。柳七见此眉头一皱,又抛出一枚来,“这可够?” 玄涛依旧摇头。 柳七双目圆瞪,咬牙切齿,骂道,“怎得这么贵?”说着又拿出一枚钱来! 玄涛这才点点头道,“扬州富庶,以会稽为首,这会稽富庶,这琅琊城又占了十之八九,你那点钱财还是好生收着,莫要丢人!” 柳七听了直叹气,“那巫真给了好些钱财,我还说在这琅琊城中挥霍一番,此次回山给师伯师叔,师兄弟们都带些礼物,没想到这般不禁花!”说着,转又高兴起来,揉着肚子笑道,“算了算了,还是先填饱肚皮再说!” 玄涛更加无语,叹道,“看你这饕餮样子,沉迷口腹,哪像个修道之徒!” 柳七笑道,“人家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啊呸!道祖心中留,说的就是本大爷了!” 玄涛摇摇头道,“先不说你身为道徒却用佛偈,单说济癫大师这首偈子的后两句你却没有说出来!‘世人若学我,如同入魔道!’” 柳七一愣,狡辩道,“你那是佛偈,我这是道词,只有两句,没什么魔道不魔道的!” 说话间,菜已齐备,柳七哪还管他,捻起筷子岳峙渊停,霎时间好似风卷残云,一双手舞得只见残影。玉龙也跳到桌上,金喙闪烁,将那烧鸡蒸鱼,爆虾炒贝,美美地吃了一肚皮。幸得玄涛神盈气足,运起功来看得分明,将手中之箸好似闪电一般间或在这两道残影之间抢出些佳肴来。 不过片刻功夫,桌上已杯盘狼藉,玄涛早已习惯了他这速度与吃相,仍旧怡然慢酌,捻着些剩菜添了米饭吃饱,这才两手一推,正襟危坐。柳七那边捧着肚子,与玉龙东倒西歪,全然没个形象。正歇息间,那酒楼门口走进来几个熟悉的面孔。 却是两个黄衣僧人在那里讨要斋饭,那掌柜似乎认识二人,连连相邀上坐,被黄衣僧拒绝,又呼喊小二赶紧为其准备斋饭,恭敬地送出门去。柳七见得熟悉,却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得凝眉而望,细细思索。玄涛看他表情,顺着目光看去,笑道,“原来是国清寺的法通和法思,对了!那国清寺就在城北天台山上,那俩人从云州而回,估计也跟咱们走的一样路径。” 柳七听他说的分明,才恍然道,“我说怎么面目熟悉,原来是地渊中的八宗人物!” 玄涛点点头道,“这两人也算得国清寺的翘楚了!你看那掌柜的似乎与其相熟,想必在这琅琊城中也有些声名。” 师兄弟说话间,两个僧人出门转道,在那窗角之下席地而坐,捧着斋饭念一段经文,才缓缓进食。他两人从窗口望去,看个正着,柳七笑道,“这和尚奇怪,人家请他上坐他不肯,跑到这席地吃些白饭。” 玄涛拉他一下,严肃道,“不要胡言,佛家乞食便是这般,哪有上坐之理,人家谨守戒律,还被你这妄人嘲笑,才是不该!”说着,拉着他把饭钱结了,绕出来道,“这两人怎么说也是半个地主,想必消息灵通,正好打探一番。” 两人三两步到了僧人跟前,玄涛稽首道,“见过二位大师,未曾料想在此处相遇!” 那两人也认出二人来,连忙合十行礼道,“没想到巧遇二位,倒是有些机缘!二位不回蓬莱,怎得到此处盘桓?” 玄涛肃穆道,“不瞒两位大师,东海之上有一伙盗匪,与在下多有龃龉,这惊涛之名,也是与他们搏杀而来。近来得了门中传信,这伙人似有南下之迹,特遣我等来看看。” 法通思索片刻,合十道,“莫非是传说中的流波海寇?” 玄涛一惊,急道,“大师也听过其名?” 法通道,“只是今年春日里偶有流传,说是有这么一伙强人,在东海流窜,镇海出去的渔舟客船,也被劫了几艘。只是一来他不甚猖獗,二来一般只抢财货,不伤性命,这茫茫大海,官府也不好寻觅,渐渐便作罢了!” 玄涛皱眉道,“竟然春日就有流窜,倒是低估他们了!不知大师近来可有这伙人的消息?” 法通摇头道,“真是对不住,我等也是刚刚乘舟而回,还未及入寺,不清楚城中近事!不过施主若是想要打探消息,可以到城东海神祠后,找一个叫余甲之人,都是些城狐社鼠,对这一郡之事都知之甚多,却是需要花些钱财!” 玄涛听完一喜,合十道,“多谢大师指点!”说完便与两人告辞,欲望城东而行。他二人说话之间,与两个僧人蹲身窗下,十分不起眼,此时站起身来,将行未行,恰巧从窗口中往酒楼瞥了一眼。这一瞥,正看到一伙大汉闹嚷嚷从门口进来,大马金刀将中厅的客人挤开,叫喊道,“好酒好肉,赶紧上来!” 这伙人凶蛮霸道,又长得黑不黑,青不青,浑身腱子肉,满脸络腮须,十分怕人。中厅的人大都是行商坐贾,亦或是纨绔书生,平日里欺负一下穷苦百姓尚可,面对这伙子凶人便都怂了,纷纷闪开。 这伙人往中厅一坐,慌得那掌柜的赶忙来迎,嘴里不住叫着,“各位爷安座!”又吩咐小二赶紧伺候,自己却挽住被冲散的客人,细细地好生安排。 那店小二战战兢兢,来得近前,躬身道,“各位爷要些什么?”他哆哆嗦嗦,竟是话也说不伸展。 领头的大汉不耐烦,从怀中掏出一把银光闪闪扔在小二怀中,叫道,“啰嗦!好酒好肉只管上,少不了你的,把爷们伺候好了,还有你好处!” 那小二见着满怀银光,直叫道,“好勒!”拔腿就跑,到后厨吩咐叫嚣。 窗外玄涛眼中寒光闪烁,悄悄缩回身来。 【凤栖梧】3、海神 柳七见玄涛直起身来,又缩身下去,十分摸不着头脑,问道,“六哥你这是干什么?” 玄涛看一下进斋的两位僧人,拉着柳七躲到一旁,低声道,“那伙人就是那些流波贼寇,那领头的我认得,乃是其中一个小头目,我跟着他们探个究竟,海神庙那边就你去打探一二,咱们今夜戌时四刻在城东码头见!” 柳七点点头,也朝里瞥了一眼,瞧见那些闹嚷的大汉,哂笑道,“这些个脓包也值得小心!这里面我可啥都不知道,你叫我打探些什么?” 玄涛肃穆道,“还得靠这些脓包引路呢,可得小心!”说着将前事三言两语向柳七道明,又把书信与他,让他便宜行事。柳七得了嘱咐,径投城东而去。 青华道宗雄踞蓬莱,收徒讲究缘法机巧,后辈弟子一向是宁缺毋滥,这一辈玄字有七人还算得多的。他七人都是自小在山上修持,虽然年岁有差,但感情甚笃。等到有些修为,各自下山游历,虽然天各一方,却仍有牵绊。柳七听玄涛叙说他在东海闯荡,游历千岛,驱逐海寇,独行风浪之上,纵横波浪之间,心驰神往之处,也为他捏了一把汗。 这东海之上,茫茫浩淼,北起青徐之地,南到扬司二州,都算是东海海域。就算蓬莱三岛,也算是东海。这万里海疆,岛屿点缀,星罗棋布,又有洋流冲撞,天风鼓动,纵然龙庭势大,有朦艟巨舰纵横海域,还是免不了有流寇海匪藏匿其间。加之这浩浩海域,有无数鱼虾鳖鼋,贝虫海菜,这千岛之中,有多少奇珍异宝,新奇物产!有时一船的珍宝,便够着百十人富贵数世,享尽豪奢,正所谓财帛动人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何不令人纷纷投身其中,做那没本的买卖! 这南面东海,有两派势力鼎足,一则是神威军风字旗下凛风营,镇守扬州,这膏腴之处,自然容不得他人染指。二来是青丘城月王府,是圣祖亲封,四王之一的‘狐王’传承,即是十门大派,又是一品贤王,就算是凛风营也不得不卖三分薄面。海面上平日里有巨舰巡守,就算有些盗匪,也都在远海放肆,岸边三千里,都是秋毫不敢犯。 这北面东海,却是青华道宗一家独大,只是蓬莱三岛毕竟是修道之地,平日里清心寡欲,疏于管教,便有一伙强人占山为王,筑寨为城,渐渐的兴盛起来。他们也懂些生藏的道理,对沿海的渔船百姓,只劫不杀,只扰不害,故而一直为道宗所存。直到玄涛下山,游历东海,才渐渐地对付起来。只是这伙强人经营多年,不是他小小一人能够攻破,加之那匪首本领广大,似乎也有宗师之能。手下有八大山王,各自称雄一面,聚了盗匪数万,舰船数千,振臂一呼,当真是旌旗蔽空,舳舻千里,纵横东海,莫有敌手!就算以玄涛之能,也只跟他手下的白涛山王过手,不胜不负,博了个惊涛道人的声名。 门中传信言道,这伙流波海寇,近来偃旗息鼓,似有将势力向南面迁移之像。道宗倒是希望这伙人真的迁走,只是南面乃凛风营固守之地,便是寻常大派,也不敢轻易染指,更何况这些贼寇。就怕其中另有蹊跷,若是被人勾连起来,在这北面东海插一根刺,倒不是道宗想看到的局面!于是传言玄涛便宜行事,至少探个清楚明白。 柳七解了其中之意,也不得不尽心。会稽水系发达,郡内有一江东西贯通,三河南北纵横,又有无数沟渠连接,交通分外便利。这琅琊城便在云江边上,再往东三十里便是镇海小城,正是那入海之口。琅琊城分作东西两个码头,西码头走货,多是大船巨舰,载着资货钱粮,美玉瓷器,故而常有豪奢富商云集于此,催生这西城繁华,烟尘十里。东码头却多是渔船扁舟,贩的果蔬肉类,海河鲜鱼,因此多些烟火,东城也大都是些平头百姓,穷苦渔民。比起西城高楼宽街,东城这边却多是窄巷瓦屋,地面泥泞湿滑,弥漫着烟火腥气。 柳七寻到东城,打听了好一会儿,才在城外二里一处荒坡上寻着那海神祠。海神祠红墙剥落,满瓦青苔,半边脊梁好似被海风吹折,生生地塌了进去。门对云江,望着那东城码头,门前小路泥泞,荒草盈野,却仍有一路道路。柳七寻着小径,直到祠中,只见门庭凋敝,两扇木门倒掉一边,剩下的一扇被湿润的海风朽了多半。前院中荒草丛生,一丈宽阔的承香石台中荡着绿油油的死水。台前被理出不到三尺的泥地,插着些燃尽的香烛。中堂上的木门已经被拆走,夕阳斜照,直直地落在祠中,里面布幔陈旧,香台漆落,却还显干净。上首泥塑的女神红漆暗淡,绿彩剥落,却还是衣带飘然,慈眉舒展,善目低垂,俯看着祠中众生。两旁红柱矗立,挂着漆木的对联还算完整,写着“浩海汪洋伏波浪,雷霆霹雳润雨泽。” 柳七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人影,便穿过中堂,那神像背后有一道小门,直通祠后。柳七推门而出,竟是一条泥泞的小路,两旁都是落魄的棚户,层层叠叠,胡乱搭建,向着荒坡上蔓延。正看间,斜刺里冲出来一队破落的汉子,团团将他围住,领头的一人面黄肌肉,穿着一领直裰破破烂烂,边角上洗的发毛。一群人围着柳七,好似黄鸭围着仙鹤,家犬围着猛虎,分外地无力。领头的汉子喝道,“那小哥,哪里来?干什么的?!”他这一声喝色厉内荏,没什么威势,看到柳七腰间悬刀,反倒将自己吓一跳。 柳七见他一群穷苦模样,也不好生气,只得抱拳拱手道,“外乡人打探消息,听说海神祠余甲小哥消息灵通,特来请教!” “王哥,是找余大哥的!”人群里有汉子连忙道,一众人都神情放松,有散开之势。那领头的汉子有些不甘心,试探道,“想见余大哥可以,却要一枚引路钱,不!两枚!” 柳七微微一笑,屈指一弹,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铜钱光芒一闪,直落在那汉子手中。这一下柳七使了些力道,打得那汉子哎哟一声,连连呼痛,正要发怒,却见手中三枚铜钱油光水亮,立马喜笑颜开,连忙躬身延请道,“余大哥就在里面,公子这边请!” 柳七笑笑,跟着汉子往里走,左转右绕,走了片刻才到一个略显宽敞的棚户中。房中竹板铺地,一个精瘦的汉子斜躺在竹椅上,半眯着眼。右手边一个竹凳支着半碗盐豆子,一碗浊酒,不是抬手捻起浊酒送到嘴边,吸溜一口,眉舒筋展,吐气嘿然,连连咂嘴。 “余大哥,这有个小哥来买消息的!”那姓王的汉子急忙到精瘦汉子跟前,大声道。 那汉子睁开半只眼,斜着望外看来,见得柳七英武不凡,恍如山岳,将门庭遮掩大半。他心头一惊,一骨碌翻身起来,连忙将柳七让进棚户,正色道,“少侠请!不知少侠想要买些什么消息?我余甲混迹二十余年,对这琅琊城不说了如指掌,但凡是有些风声,都能闻出味儿来!” 他们这等人物行走江湖,靠得便是察言观色,这看人的功夫乃是一等一的。他虽然只睁半只眼,刹那间也将柳七看得分明。腰间翠革刀,肩金喙鸟,哪个都不是凡物,就算不是真正的武林高手,也是某个富家子弟装扮。这等人物,指缝里漏出半点食儿,也够他们享用大半年,教他如何不谨慎小心。 他翻身起来,又乘着机会打量柳七,但见他四肢匀称有力,眼中神光汇聚,行进之间,法度森然。整个人好似一柄钢刀,刚直锋锐,又似一团烈火,精气如烟。偏偏却好似朝阳升起,热烈而不灼人。大海沉静,广阔而不空虚。琅琊城名动天下,他自小长在此地,也见过不少江湖好手,像柳七这般的却是难得,谨慎处又多了几分殷切。 柳七也不客气,入门捡一方竹凳坐下,拱手道,“不知好汉可听说过流波海寇?” 他话音刚落,余甲一愣,心头一抖,小心道,“近来是有听闻,不知少侠要打听些什么?” 柳七眼珠一转,笑道,“我与那流波山白涛山王有些嫌隙,听说他近来在南东海游弋,我正好给他寻些晦气,算了算旧账。” 余甲听他说得轻松,沉吟半晌,才低声道,“我见少侠生得英武不凡,也是个锦绣人物,那流波山白涛山王武功高强,威震东海,麾下强人少说也有千八百,是个宗师之下的绝顶人物。你与他有嫌隙,他不来寻你已是庆幸,怎敢去寻他晦气?少侠还是道明真实来意,莫要寻我等开心!” 柳七眉头一皱,斜觑他一眼,低声道,“看来好汉是信不过在下的刀了!”他这话低沉狠厉,唬得余甲变颜变色,胆战心惊,赶忙要解释几句,只见他身前刀光乍起,屋内光华一闪,瞬间又陷入暗淡,四周安安静静,连风声也无。两人在看去,只见他正襟危坐,刀尚在鞘中。正疑惑间,只听得叮当一声脆响,那边竹凳上的酒碗齐整整从中裂开,浊酒从凳子的缝隙顺着凳腿流了一地,那竹凳却是分毫无伤。 那两人何时见过这等本事,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这一刀将余甲心中的顾虑一扫而光,颤声道,“既然少侠有此本事,小的也不敢顾虑,这个消息小人也是偶然得知,这琅琊城中别无二家!” 柳七见他作态,疑惑中又有些好笑,大方道,“要多少银钱你尽管开口,必不亏你!” 余甲眼睛半眯,露出狡黠之色,笑着伸出五指道,“此事事关重大,想来应该值这个数!不过......” “不过什么?”柳七问道。 余甲端坐起来,靠近柳七目光炯炯,声带狠厉道,“少侠可听说过虎啸堂?” 【凤栖梧】4、伏虎 十八年前,夜影破空大闹扬州,先杀贪官污吏,再杀恶势欺人,那真是杀戮千里,血染江河。那一场好杀,伏虎门,百炼门,海沙帮这一众二流的门派都是元气大伤。其中以伏虎门最惨,扬州富庶看会稽,会稽富庶看琅琊。虽说扬州的各大门派在琅琊城都有堂口,但唯有伏虎门,总堂就在琅琊城中。 琅琊城势镇瑶海,气通汪洋,辖着镇海、通江、平波、伏浪四座卫城。来往商船无数,流通钱粮无穷,琅琊城中,寸土寸金,垫块脚都是资产,呵口气都是银钱,这就是得天独厚的一块大肥肉!挨一下,摸一把,都是满满的膏脂。试问哪个不眼馋?谁人不动心?琅琊城这大大小小的官吏,有哪个是干净的?这里里外外的势力,有哪个是存着善心的? 这夜影破空也是真狠,一发儿全收拾了,杀他个干干净净。那伏虎门一夜之间,没了撑天柱紫金梁,又哪里守得住这块肥肉!也亏得当时幸存的虎啸堂堂主见机得早,缩爪抽身,否则怕是早就被弄个绝户,断了香火传承。只是后来门内又争执内斗,分裂成数个堂口,这些年随波逐流,衰的衰,亡的亡,唯有虎啸堂凭着当年积累和一些旧势,又渐渐兴盛起来。 如今虎啸堂堂主赵东海也是个狠人,一双铁拳名动江南武林,提起虎啸山林的浑号,在这琅琊城中也是无人不识。这些年随着武功精进,心气也大了起来,一心想把虎啸堂改回伏虎门。只是这件事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说这些分出去的堂口未必心服,单论琅琊城中这些大小门派,也不愿意苍狼变猛虎,在那里打磨爪牙,虎视眈眈。 所以这件事一直耽搁着,到如今两年有余,赵东海也越发迫切起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彻底收服这些当年伏虎门的小堂口。不巧的是,余甲正好就在这样一个小堂口当中。 余甲所在的堂口名为听风堂,原本就是探查风闻,充当耳目的堂口。自伏虎门分裂之后,因它贩卖消息与各处有益,又八面玲珑,四处交好,反倒混得风生水起。只是这些年来随着虎啸堂崛起,打压这些曾经的同门,才渐渐衰落。只是赵东海虽狠,尚顾及同门情谊,对余甲这些人倒是照顾大于逼迫,但他下边这些乡主弟子就未必念那香火之情,对这些人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如今听风堂几乎消散,唯有余甲这一支,靠着他的小心混迹过来,在这琅琊城中也略有薄名,故而那虎啸堂的弟子三天两头寻他晦气。他这一支传承的是伏虎门的‘从风提纵法’,长于轻功,疏于拳脚,加上他混迹江湖大多是顺势而为,靠的多是一张面皮,这功夫也就耽搁下来,天长日久,更加难敌虎啸堂那些弟子。前些日子被欺负得狠了,才到这海神祠后躲避,这里毕竟是他接头之处,算是他的堂口,那些弟子还不敢逼迫上来。 往日里与他买消息的不是行商坐贾,就是熟识之人,他这里面勾当凶险,谁又敢替他得罪虎啸堂呢?直到遇着柳七,见他有些手段,又是少年模样,才灵机一动,加之他也没有虚言,柳七的这桩买卖,还真与虎啸堂有些干系。 要不说他薄有声名,原来也是个有心之人。那虎啸堂弟子老是骚扰于他,天长日久,也有些烦闷无奈。最初三天两头找他麻烦,后来便渐渐熄心,只是偶尔撞见才寻他晦气,他也谨慎小心,有小半年未曾触着霉头。 半月前,他得了些夜草,正去大名鼎鼎的秦淮河畔挥霍一番,涨涨见识。也是酒壮怂人胆,色迷浑人心,没曾想却与虎啸堂的乡主俞震山起了争执。那俞震山也是琅琊城里有些头脸的人物,按说不会与他一般见识,那日里却是邪火勾心,将他一顿痛打,又有些阿谀的弟子,下了些狠手,打得他浑身是伤,养到今日也才好的七七八八。 打骂中,那些弟子叫嚣着让他赶紧归服,莫说他这个小小的听风堂,就是虎威堂、虎魄堂也翻不起什么浪花!等到山王到来,要你们好看云云。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余甲又是这一行出身,忍着伤痛调查打听一番,才知道虎啸堂连连收服好几个堂口,原来的伏虎九堂,除了摔落无名,断了传承的,此时也就剩下虎威、虎魄以及他这个听雨堂还未归服。 他那顿打却是不冤!虎啸堂连收几个堂口,却把各个乡主名号统统取消,只分做几支番队,原来的乡主有的并作精英弟子,好一点的做个队长,那俞震山从俞乡主变作俞队长,心头怎不火起! 他本是个机敏的人,各方探查之下,哪里不知道赵东海野心极大,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是要恢复伏虎门,而能够帮他顶住各派压力的,无疑就是这位所谓的山王。再结合海上传来的消息,这个山王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得此消息,原本想着归服算了,一来痛打之伤犹在身上,二来管束之苦也让他犹豫,左右耽搁,便等到柳七上门来。见得柳七武力,又勾起痛打之仇,便阴狠道,“不过若是少侠能带回俞震山的人头,小的不仅分文不取,而且少侠需要任何消息,只要在这琅琊城中,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柳七听得这话,邪魅一笑,两只眼中隐约有红光隐现,低声道,“那感情好,三日之后,我自当奉上他的人头!”他声音微微颤抖,显出一股暴虐之意。余甲倒是没听出异常,抱拳躬身道,“如此就拜托少侠了!”说着,添油加醋将这虎啸堂的情况一一说与柳七。 日落西山,金辉淡洒,为这破败的海神祠蒙上一层神圣的色彩。柳七从朽了半扇的木门中走出来,只见云江海口渺渺茫茫铺陈天际,呈一条长长的水线。瑟瑟秋风,残阳扑浪,染透半江水,红蓼白苹,鹤汀凫渚,数点渔火生。天色虽渐渐暗淡,远处城东的码头反而愈发地热闹起来,归来的渔船迅速将渔获起出,乘着新鲜卖与码头的商贩。运送瓜果蔬菜,腌制肉类的货船也乘着天色尚明加紧了卸载的速度,人群来往熙攘,竟将这东城的码头拥挤得好似快要溢出的水桶一般,两边点起的灯火,映照出攒动的人头。柳七摇摇头,看着拥挤的场面,怕是一时半会儿轻松不了,干脆依着余甲所说,到那虎啸堂中一探。 琅琊城富甲江南,又是一州都城,城高八十丈,方圆六十里。南依云江,北通干渠,城内有三四条水道,四通八达,堆叠黄杨绿柳。青石铺就十马并行的宽街,纵横交错,错落玉楼雅阁。西城豪富东城俭,北城权贵南城奢,南城地势开阔,水道纵横,多是宽阔的庄园大院,总为习武之人所喜。故而这南城多是各派纠结之地,相互攀比,极尽奢华。南城西面,有一座大户十数层院落。牖上朱门,上扣着金漆门钉显威武,庭前石虎,昂扬着银匕獠牙抖精神。门前青石路,檐上描金匾,青石路阔十来丈,描金匾勾虎啸堂。进门练武坪,后有习武堂,上有讲武厅,下有演武房。堂上坐少年正襟坐,坪前拳风起彷徨。正是小心经营十几载,尽收旧部把名扬。 那余甲的话,柳七也不会尽信。不过想来这虎啸堂就算与那流波海寇没什么勾连,至少有些来往,总归是一条线索。当然,如果被他探得这虎啸堂果真与那海寇勾结,做了些伤天害理之事,顺便割掉几颗人头,也能省下些银两。他与玄涛定在戌时相会,此时日挂城角飞檐,差不多申酉之交。时日尚早,他乘着一叶小舟飘飘荡荡,从城边的小河穿入城中,向南城摇去。 小船摇摇晃晃,他臂枕脑后,斜靠在船舷边,排出数十枚大钱,喜得那艄公给他煨了酒,又把炸的酥脆的黄花鱼和盐豆子美美地盛了两盘摆到他面前。他半眯着眼,任秋风拂面,赏那两岸人家,耳边细数推水之声。那是日落西山,城中却又是另一番光景,炊烟起,车马稀,耄耋老叟起钓饵,垂髫稚子觅归径。河中绿波,罢棹归舟乌篷少,两岸垂柳,鳞次栉比屋瓦密。家中贤妇,浣过青纱来淘米,溪边乖子,剥尽莲蓬又捣衣。 他眯着眼,从红尘炊烟只身过,万家灯火尔独行。正所谓风起悲歌悲难尽,酒入愁肠愁更愁,他半醒半睡,思绪飘飞,起初时还饮一杯浊酒,嚼两片黄鱼。渐渐地,便只饮酒,数杯入喉,一股辛辣涌起,好似一团火还在胸中燃烧,他吐出郁气,凝视长空怔怔出神,眼眶泛红,不觉便落下泪来。 他轻击船舷,口中吟唱小调,原是他青州老家的民谣,艄公耳背,只听得雪月风花,相思别离,愁苦难消,无数幻梦里。醉后朦胧未迷心,眼前何人怎堪取?不如天长水阔,本为陌路人。正是那红云拢天际,孤帆向日边,清波涌浪催人老,挣扎江湖梦,留与故人看。一别风雨后,此是不知年,客舟徘徊觅来处,不见故人影,徒留两鬓斑。 小舟飘摇,不一会儿便到城南。那艄公也是有眼力的,一路上未曾打扰,此刻到了地方,才过来道,“这位公子,往虎啸堂便是从此处上岸最近。”说着拿手点指,“那处高楼堆叠,朱门高耸的便是了。” 柳七收拾心情,谢过艄公,跳上岸来,但见那处府邸极为宽阔,一眼望去只见一处墙角,一户高门,门前车马拥挤,两只石虎狰狞,心下便有了几分计较。乘着天色将晚暗淡之际,快步掠到门边,但见它门庭若市,不一会儿,竟有百十来人。柳七心道此处热闹,不觉又添了几分小心。看了片刻,把玉龙躲在那檐角交错之处,他提纵身形,倏然无影,向那府邸中潜去。 【凤栖梧】5、追踪 玄涛锁定这伙强人,一路悄然跟随。他长于癸水咒,在分光化影之道上别有心得,加上这城中人群熙攘,莫说这几个强人,便是初入宗师的绝顶高手,不小心也难以发现他。 这伙人也不遮掩,大摇大摆,先是在酒楼吃喝,又去看那十里胜景,在烟花柳巷中放纵,直到日头偏西,才摇摇晃晃,垫着醉步从那繁华之处出来。这伙人酒足饭饱,志得意满,稍微缓和一下精神,径直往南城而去。 到了南城地界,几人便收敛许多,跟着领头的大汉一路前行,但也相互调笑打趣,显得分外轻松。几人沿着中街走了一会儿,又转过几条街道,拐进偏西的一条巷子,离巷口不过数十步,有一道小门,通着一处院落。领头的汉子走上前来,在门上扣了三下,顿了片刻,又敲两下。这时门内才有声音传出,问道,“三川水?” 那汉子不假思索道,“映天青!”他这和上暗语门才开,探出一道目光扫视众人,确认无误,才将一行人放进去。那发声问询的也是个水匪,放了众人进门,有些埋怨道,“怎得现在才回?林头问了好几遍了,幸得我给圆回去!” 领头的汉子打个哈哈,低声道,“哥哥的好意众兄弟自然省得!”说着不露痕迹摸出几枚银钱,微微向后点头示意,又有人送过来打包的酒食,才一股脑儿推到大汉手中。赔笑道,“小小意思,还望哥哥笑纳!” 那汉子顿时眉开眼笑,笑骂道,“就你小子会做人!”说着声音转低,“今晚赵东海过来与山王谈事,林头那人谨慎,叫兄弟们都精神些,若是丢了山王的面子,少不得一顿鞭子!” 那汉子会得意,拱手道,“多谢哥哥提点,我立马叫他们醒酒!”说着赶紧带一众人鱼贯而入,到别处安排醒酒不提。却说玄涛化身一抹水光伏在墙头,夜色幽暗,秋高风寒,只似那高墙湿润的屋瓦反射的星光,分外不起眼。他种气如海,在第二境中造诣颇深,五感敏锐,纵然隔着数丈,还是将那两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收入耳中。 听那大汉言说,至少有一位山王在此,而且看起来那个谈事的赵东海也不是善茬,当下不由得加了几分小心。他提纵身形,悄悄地从房上向前院游走。这处府邸颇大,前后左右约有四五进院落,几个大汉从后院侧房而回,玄涛向前游走,正是往那中厅而去。他整个人好似没有骨头一般,仿佛一股水流似缓实急地在房上游走,不一会儿便来到中厅上方。他将身潜屋脊稳兽的阴影中,定睛向下看去。 只见得前院灯火通明,有三个一身劲装的汉子在门边等候,两边厢一字排开,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却是分外的森严。三个汉子气息鼓荡,神光内敛,一看便是通了些窍穴的高手。劲装或青或黑,四肢匀称,手脚粗大,站在那里威风凛凛,自有一股悍勇的气势。 正看间,门外走进来一个朱衣的中年,后面跟随五六个额角峥嵘的弟子,进的门来连连抱拳示意,与门口的三人招呼寒暄。玄涛虽在远处,却看得分明,只见他粗眉大眼,方正威严,头上一字巾,乃是冰丝绒毛织就,氤氲色含一道水光。身上赭红袍,绣着描金染翠绿鹦哥,斑斓彩显一身贵气。腰间坠一挂玉佩,乃是冰青玻璃种,手中盘两颗石球,亦是名匠雕琢成。 这几人功夫只在伯仲之间,这人一身华贵,与三人泾渭分明,倒是显得三人颇为寒酸。他可能也未曾料到有如此之别,赶紧撇了石球在弟子手中,热情地与三人把手相谈。三人倒是不甚在意,见他如此热情,也不好冷落,只得依着他携手,只是尚有疑惑,不肯挪步。 其中一个着黑衣的马脸汉子道,“俞香主,赵堂主怎么没来?” 那华贵的中年一愣,赔笑道,“堂主他实在有事耽搁,特遣我来作陪!”这话一出,三个汉子登时变了颜色,撇开他手,尽显冷淡。那马脸汉子冷声道,“赵堂主这是什么意思?莫是看不起我们山王?” 华贵的中年赶忙躬身赔笑,解释道,“三位头领误会了,堂主实在是有要事耽搁!堂主已经授意我全权代表虎啸堂,山王但凡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三个依旧脸色不愉,右边青色劲装的疤脸汉子冷哼一声,横贯右脸的刀疤更显狰狞,他打断俞震山的话,阴恻恻道,“什么要事比我们山王还要重要?” 俞震山满脸尴尬,继续道,“堂主真的是脱不开身,为了向山王赔罪,特意备了几分薄礼,还望山王笑纳!”说着一挥手,后面的弟子连忙奉上几个偌大的礼盒,恭敬地呈上来。 只是三个依旧一脸冷意,站在那里不动声色,俞震山满眼焦急,额角竟有汗珠滚出,正不知如何是好。那中厅之中,有一道爽朗的笑声传出,紧接着一道人影龙行虎步,快步从檐下走了出来,“哈哈哈哈,东海老哥真是太客气了!” “见过青波山王!”见着正主前来,俞震山赶忙躬身行礼,微微松了一口气,他上前两步,奉出一副礼单来呈到来人面前,恭敬道,“这是礼单,还请山王过目!” 那人一把抓过礼单,扫视一圈,脸上笑意更甚。他笑着,目光却寒冷如冰,盯着俞震山笑道,“不过我还是想知道究竟什么事比我们流波山的事还重要?!” 此话一出,慌的俞震山胆战心惊,满脸苦涩,背脊发寒。这满堂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盗匪,他们这些江湖人士纵然有些血勇,比起这些刀口搏命的家伙来,还是缺了些拼命的气势。他没得奈何,只能上前在那人耳边低语片刻。只见那人脸色数变,最后换作沉吟,他挑眉道,“原来如此!” 俞震山把头埋得更低了,恭敬道,“正是如此,还请山王海涵!” 那人连连摆手,收敛了方才的霸气,正色道,“不敢不敢,自然是此事重要!”说着,拉起俞震山笑道,“既然有东海老哥授意,俞香主也是一样,里边请!” 俞震山被他拉着,如何脱得开手,只得讪讪跟随,一行弟子被请在外面,只有三位头领跟随,到中厅叙话。 玄涛见几人走入房中,悄然施法,一道水流从屋瓦的缝隙之间钻入,在房梁上游走,在那中厅正中的位置停驻,波光流转,滴溜溜形成一颗拳头大小的水珠,藏在房梁之间,好似明镜一般。只是这中厅灯火通明,满室光华四溢,那水珠虽大,却一点也不显眼。屋外玄涛蹲身凝神,将心神附在水珠之上,悄然观察。 中厅方桌木椅,雕梁画栋,布幔缠绕,屏风竖立,装点得颇为奢华。地上铺就西域独产火绒毯,两边陈列海中珍藏珊瑚礁。那山王拉着俞震山进来,在桌边坐下。自己坐了上首,旁边是俞震山作陪,三个头领在两旁列座。桌上是河鲜海鱼珍馐味,熊鹿凫豚厚腻肴,瓜果色艳艳,红绿相伴,菜蔬水嫩嫩,青紫作陪。 那山王也是饿了,风卷残云,邀着俞震山推杯换盏,一顿好吃,直到杯盘狼藉,酒足饭饱,他才斜着眼看向俞震山,笑道,“那件事,想来老哥已经办妥了?” 俞震山一直陪着小心,见他开口,又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道,“山王放心,都联系得差不多了,全部拿下还需要些时日,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这山王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那这此的货物?” “此来正要与山王商议此事!”俞震山愈发地小心,“上次买卖不知谁走漏了些风声,如今巡查正紧,山王的货却是还没有备齐!” 那山王眉头微皱,冷声道,“如今凑了多少?” 俞震山道,“六成有余!” 那山王并不答话,沉吟片刻,才自顾自说道,“有些太少了啊!”说着抬起吊梢眼,直盯着俞震山,面恶声轻道,“即是风声紧,倒也可以理解。不过海主那边也催得紧,我最多再余三月!”他死死地盯着俞震山道,“还请俞香主转达东海老哥,小弟我等得起,海主却未必有耐心,误了海主的事,后果就不用我说了吧。” 俞震山见他说的凶狠,慌得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连忙点头恳切道,“山王放心,在下一定转告堂主,三月够了,够了!虎啸堂一定竭力把弓弩凑齐!” “俞香主!”那山王突然一瞪眼,俞震山心中一惊,连忙道,“是在下说错话,是货物!在下一定把货凑齐!” 山王狰狞一笑,扶住俞震山道,“这就对了,都是我家海主心爱的玩物,俞香主用用心,肯定没问题的!” 俞震山擦去额头并不存在的汗,连声道,“山王放心,肯定没问题!” “那我就要替海主谢谢俞香主了!”那山王笑意盈盈,端起杯来敬了俞震山一个,俞震山哪敢托大,忙不迭接了酒,落下最下面。那三个头领也来敬他,他一一都领受,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一下,座中四人都叫起好来,俞震山也露出惯有的笑容,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小心道,“对了山王,堂主托我问一声,那虎威堂的周礼父子……” “你放心!”那山王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交货之际,就是那父子授首之时。” 俞震山得了答复,喜得举杯叫道,“山王武功盖世,那就拜托了!” 那山王点点头,貌似不经意道,“对了,我曾拜托过东海老哥些许私事,不知怎么样了?可有什么答复?!” 俞震山心中一抖,想起临走时赵东海的吩咐,若是这山王未曾问起,就不要主动提说,若是他问起,也要悄然相托。他见这山王果然问起,便将长袖抖开,假意道,“山王的事,堂主也四处奔走,不过实在长远,落不到什么音信,只有这一封家书,聊尽人事罢了。”说着,以袖遮掩,将信递到那山王手中。 那山王听他说得奇怪,也不动声色,接过信来瞥了一眼,抑不住满脸喜色,只一瞬又赶忙遮掩下去,假意叹息道,“东海老哥有心了!没想到竟是这个结果,哎!却是来迟咯!”说着,举杯欲饮,比划再三却又放下杯来,推脱道,“乍闻哀事,有些伤情,却是令俞香主见笑了。伤心之人,不敢坏了香主雅兴。林达,梁兴,你们在这里陪着俞香主。虎子,你跟我是同乡,也随我去祭奠一番吧。”说着,竟告辞而去。 俞震山摸不着头脑,只按照赵东海吩咐而为,还以为他拜托赵东海查些乡情,那林达、梁兴围上来陪酒,倒是推脱不得。三人又喝了一番,直喝道月上中天,才醉醺醺地被弟子们扶回去。 这边厢那青波山王得了信,叫上那名叫虎子的头领,径到后院,看那头领耳边低语片刻,看着他从后院暗门投身东城而去,才满意地点点头,脸上浮起一片阴狠之意。 却说玄涛听罢多时,将这处院落留个记号,算着天色,才往东与柳七汇合。 【凤栖梧】6、入府 却说那虎啸堂口,到了天色暗淡,依旧门庭若市。往来些小吏乡绅,商贾豪富,或是走亲访友,或是打点疏通,把这虎啸堂的三门六院,都托得闹哄哄。门前灯火渐起,又有掌灯的小工巡城,将各处明灯催起。夜色渐浓,整座城光华耀起,好似一颗明珠,从这茫茫江口冉冉升起,当真是富有四海三江口,繁华六郡第一城。 柳七藏在夜色之中,好似灵猫一般,翻墙过院,蹬屋过瓦,径投那后面的重重院落之中。虎啸堂占地极大,以柳七的脚程,也用了一会儿才寻到那后院居住之所。只见那一重重亭台楼宇,香院暖阁。又有华池流水,回廊曲折,怪石翠柳,溪桥松柏,一层层秋风扫落绯红叶,一道道清霜点缀抚径风。 这虎啸堂乃是一城之霸,在册的少说也有千余弟子,还有那学艺有成,或卖在官家,或自立门户,这些勾勾搭搭,牵牵扯扯,小心经营多年,在这琅琊城不仅仅是根深蒂固能够形容的。故而这府邸门庭也修得极为豪奢,恨不得将那江南美景都收在院落园林之中,有看不尽的小桥流水,数不完的水景山风。柳七闯在里面,纵然武功高绝,也被弄得有些晕头转向。他本拟寻到那俞震山威胁打探一番,并不想有多大惊动。在这园林中东穿西往,不觉便错了方向。 他翻墙过院如履平地,一重重数进的院落走进去,也看了许多英武弟子,富贵人家,还有那数不完的仆妇小厮,侍女庖厨,粗略算来,竟不下千余人。眼前房屋错列,楼阁层层,各处都相差不大,越往后走,人便渐渐少起来,房屋却渐渐奢华,说什么飞檐稳兽金漆绿,细看处丹樨上架门千重,雕梁画栋,宝盖幡幢,彩幔缠绕晃烛影,明珠垂挂映颜容。 他身法迅捷如电,向里掠去。想来那俞震山贵为香主,再加上琅琊富庶,有此奢华也应属平常,他又闯进几重院落,伏在那高楼顶上,飞檐交错之处,定睛向下观瞧。这处应是一重门楼,前后均有仆役出去,两边厢灯火明晃晃,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本来人影渐稀,到这里又渐渐密起来,三五的侍女重重簇簇,朝上服侍,敏捷的小厮急急忙忙,四处奔走。靠东边一道门庭,有数十位侍女鱼贯而入,手捧着生光映彩的红漆盘,盛着各色珍馐,袅袅婷婷往里面的正厅处行去。 厅前丝绒毯,两旁彩旗飘,柳七目光随着这一队娇妍媚态的侍女往那中厅望去,只见富丽堂皇燃贵气,香雾蔼蔼动霞光。交梨木,镶金称玉才堪造就一席细细雕琢镂空椅。素锦缎,描龙绣凤方得包裹数扇潇洒绘就四季屏。彩幔当空,挽着花结如许,馥郁芬芳,偏又干爽清冽如芝草。珊瑚点缀,映照明珠氤氲,蒸云暖雾,却又大气煌煌似月光。那长桌宽阔,远看似有一丈余,摆着四时瓜果,百味珍馐,什么桃李杏奈,杨梅柑橙,一应俱全。遑论鹿臀熊掌,猴脑虎鞭,应有尽有。加上那巧手庖丁细雕琢,有术厨子巧为鲜,那一桌流光溢彩珍珠砌,勾心动舌龙凤胆。 柳七劲力圆融,血髓满溢,五感最是灵敏,遥遥地被那满桌的香气一勾,也是馋虫大动,口角溢涎。他目力所见,只有两人一头一尾,端坐桌前,不禁摇头暗骂道,“这些个败家的俗物夯货,两人便要置办这许多美味,真真浪费!”他话在心头,也起了疑惑。看那处金光璀璨,就是一郡之守也没个如此奢华。俞震山一个小小香主,上头还有赵东海这个当家,哪敢如此排场!他暗道,“既来之,则安之!看那架势,必是赵东海的饮宴,若不是与流波海寇正好勾搭,被我装个正着?也不冤枉你!到时候收拾了你等,这一桌好菜,也归得小爷受用!”想到此处,他不禁嘿然一笑,将身一纵,好似夜影破空,无声无息,从那门楼出跃到中厅之上。 他小心翼翼,揭开三四层屋瓦,从那缝隙之中向下看去。这下子看得分明,那些个传菜的侍女早被遣下去,只留三个在一旁侍立。当真是去了的失魂落魄哭丧脸,留下的志得意满喜洋洋。桌前对坐两人,下首看得分明,乃是一位白衣中年,裹巾覆头,一两缕金漆玉坠掩白鬓,白衣箭袖,三四层锦缎绢帛衬金边。粗眉环眼,望上带七分谦逊三分小心,方脸短须,奉承藏九分恭敬一分惊疑。他手脚长大,好似偏好儒学勇将军,威风凛凛,实是一意振兴真掌门。 听余甲言说,赵东海喜穿白色。柳七心道此人面目威严,气度俨然,应该就是虎啸堂堂主赵东海。能让赵东海在下首作陪,那上首又是谁呢?莫非是那流波海主?柳七一年至此,不由得添了几分小心。他虽走的炼血的道路,但身为道宗弟子,在木行一道上也有些心得,浑身气血潜伏,好似一段枯木伏在屋上。柳七自信就算那流波海主位列宗师,想要发现他还是机会渺茫。 他悄悄地挪动身体,再从缝隙中观瞧,那上首之人看起来三十许,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头上逍遥巾,也是金丝编织,身穿紫纹袍,团着百花胜景。眼角堆笑,恰如谦谦君子温如玉,广袖流仙,好似月宫降世谪仙人。男身女相,偏有三分媚态,气质清幽,仿佛空谷流泉。柳七伏在房上心惊,暗道,“这世上竟还有能在容貌上与师兄比肩的男人!这难道就是那流波海主?这等资材却作了贼寇,可惜咯!” 他正在房上感慨,没想到那厅中美貌的男子却是微微一笑,朗声道,“房上的不知是哪方高人,不如下来同饮?” 柳七听他言语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他这藏匿的身法虽不是天下无敌,道宗嫡传却也不是随处可见,加上他修为精神,又有血咒潜伏加持,他自信就是寻常宗师也探不出他的行迹。偏偏他在这房上伏了不到半刻,就被那人给发现了,叫他如何不惊。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柳七这里只有些惊诧,厅中的中年人就变作惊恐了,他猛然起身,口中焦急而恭敬道,“殿下!……”他话音未落,男子已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惊慌,依旧朗声笑道,“藏头露尾,可不是英雄所为。” 柳七听他如此说,心头怒起,暗道我缉捕盗贼,光明正大,你个霸海占山的贼寇还有脸自称英雄。想到此处,他一跃而下,凛凛好似天神下凡,落到中厅门前,嘿然道,“你个贼寇还敢自称英雄,倒是一副好皮囊,可惜遇到某家,正好让你销账!”说着刀光一闪,一道青芒激射而出,直劈那男子面门。 那中年见柳七三言两语便作无礼之状,又惊又怒,赶忙从斜刺里扑将上来,嘴里喝道,“贼子焉敢?!”他双拳震起,有虎啸之声,劲风跟从,好似猛虎下山,惶惶然摇头摆尾,扑将过来。 柳七又哪里怕他,他已认定两人身份,恼怒赵东海勾结贼人。见他纵拳攻来,将身闪过一边,冷笑道,“猫拳?” 赵东海本就又惊又怒,听他嘲讽,登时怒火攻心,使出压箱底的本事来。只见他双*错挥舞,控背伏身,好似一张百石大弓被拉起,下一刻猛然射出,拳风呼啸,杀意纵横,恍如西方杀伐白虎降世,虎啸山林百兽惶,这一拳好似炸起惊雷,卷动狂风乱舞。柳七只觉一道白光从那拳头上亮起,杀意弥漫,好似寒风凛冽,刺得人皮肤生疼。这一拳真气生发,透体盈盈,乃是赵东海含怒而发,有摧金断玉,势压风雷之威,就算是第一境的江湖好手,怕是登时也得毙命,就算是第二境的高手,没多少积累的,也难讨到好处。赵东海自信这一拳必将建功,口中桀桀冷笑。 柳七又如何惧他,正所谓艺高人胆大,他不用刀,只把左手抓来。赵东海见他如此托大,冷笑更甚,催动真气,那拳上仿佛有千峰冷光,万刃霜寒,噬人的杀意好似星光摇动,要将柳七毙于拳下。柳七探手如爪,有三指在前,这一瞬之间,好似在刀刃上起蝶舞,油锅里觅铜钱,真真是万分凶险。他那三根指头,仿佛铜浇铁铸,瞬间插入这杀气之中,寻着那杀气喷薄的缝隙之间,正捏在他拳角软弱处,他又掌心跟上,使一股柔劲牵扯,一拉一抹接一掼,猛然将赵东海从身侧摔出去三丈有余,拳力激荡,那庭院中轰然炸响,青石成粉,泥土翻飞,炸出一个大坑来。柳七冷笑道,“果是猫拳,挖坑埋粪之用!” 这两下好似电光火石,只在一瞬之前,他还肃立厅前,赵东海却在院中摔个狗吃屎。他志得意满,昂首挺胸,挑衅地看向厅中。这一看却又是一惊,只见桌上美食如常,那男子端坐品尝,他那一刀青芒却是杳然无踪。男子见他将赵东海摔出去,笑道,“倒是有些本事,难怪如此自大!只是有些傻,不过傻倒不算什么大问题,正好给小妹做个护卫。” “喂,那小子!”男子见他回过头来吃惊发愣,叫他一声。柳七顺着声音抬手看去,正对着男子神光汇聚的眼睛。这一看,好似天旋地转,露头万丈深渊,他面色一白,连忙晃晃头,使了个刀势将身护住,退两步紧守心神,一道血气直冲天灵,再开眼时,两道血光好似红灯,直射男子面门。 男子见他眼中红芒闪动,刹那间便恢复了心神,脸上笑意更甚,道,“倒有些真本事,不错不错!想来不是什么野路子,不知是哪家大派的弟子?因何搅扰?” 柳七吃了他的亏,哪有心跟他对答,纵起刀光骂道,“不错你大爷!你个欺心瞒天的贼寇,给本大爷死来!”刀光如电,瞬间激起无数光华,向男子笼罩而来。 男子听他贼寇贼寇地叫着,心知他定有误会,也不点破。将手一抖,一道光幕将漫天的刀光拦下来。另一只手屈指做爪,微微向前一抓。 柳七只觉周身有无名的劲力涌动,好似天塌地陷,向自己包裹而来,那气息仿佛山岳,沉重坚硬,让人难以生起反抗之心。他周身血气勃发,整个人瞬间包裹一层红芒,凛冽的刀光刹那间好似莲花盛开,从四面八方激射而出,他自己却将身一闪,脱开那处天地。他跳开那处,倚在厅角,只见那男子淡定从容,长袖一抖,将漫天的刀光收拢打灭,他这里处处凶险,气喘吁吁,人家那里却是不动分毫,连这一桌菜肴都被护得整整齐齐。 柳七暗道,“这贼厮怎得如此厉害?不行,先逃了再说!”这么想着,他将身纵起,甩出一道刀光掩护,便要掠走。那男子长笑道,“若被你走脱,我这面子可没法搁了!”说着,五指前伸,使力一抓。柳七只觉天地大力都向自己压来,眼前虚空之处,仿佛是重重山岳,掩在夜色之中难以得见,却真实不虚,阻挡自己去路。柳七回头一瞥,只见男子周身光华莹莹,好似皓月长空,清辉淡洒,让人不敢逼视。 柳七心道这下凶险了,当下顾不得许多,瞑目屈身,暗运血气。男子只见一团血光从半空中炸开,紧接着一道血色刀芒从天而降,直奔自己而来,那刀芒中仿佛有万千的煞气,无数的血腥,又有昂藏的生机,无限的勇力,不由得提起八分的注意。刀芒掠来,摧枯拉朽,鼓动风雷大作,瞬间将那门脸炸成齑粉。男子运气一触,这才恍然大惊,连忙施展手段,周身光华大作,好似一轮明月冉冉升起,月光中有蒙蒙白雾,一下子将血芒收进去,又听得几声炸响,才渐渐没了动静。 这边厢男子收回法相,天空中哪里还有柳七身影,不由得惊疑道,“这小子究竟何人?竟有如此勇力!”此时赵东海才灰头土脸地跑过来,见得厅中一片狼藉,半个厅房都被打得坍塌,这还是男子护住的结果,疼惜之余又暗自庆幸,看着男子皱眉,赶忙关切道,“殿下没事吧?” 男子摇摇头,放下疑惑,笑意盈盈地看着赵东海,调笑道,“倒是赵堂主,不知何时招惹如此强敌?” 赵东海被他笑得心中一抖,赶忙道,“属下,属下也是糊涂着呢!如此厉害的人物,那是属下能够招惹得起的!” 男子点点头,看向柳七遁走的夜空,轻声道,“是吗?那你可得小心了。” 赵东海心中一凛,诺诺称是。 夜色渐沉,天边繁星点点,男子遥望夜空,轻叹一声道,“帝星暗,群雄起,紫薇垣如此昏蔽,却是苍生之祸啊!” ———————————————————————————————————— 今日小孩发烧,奔波一日,提心吊胆,果然养儿方知父母恩啊! xs7.com 【凤栖梧】7、通缉 荒凉人寂寂,坐听涌浪声。戌时过半,城东的码头已是一片寂静,只有停靠的小渔船还亮着些,那是以船为家的打渔人家,在翻涌的江涛中起伏,摇摇晃晃,海潮如歌,催人入眠。玄涛藏身在堆积如山的货物之间,跌坐调息,静待柳七归来。 不多时,正到那戌时四刻,高天之上隐隐约约有鹰鸣层云之后,一道黑影从西边掠来。玄涛手中掐诀,藏身的凹陷处有一道似有似无的暗淡光华一闪而逝。此时虽是夜晚,但那江上波光粼粼,水色摇曳,伴衬着这码头也是透亮一片,他那道光反而暗淡,极不显眼,乃是玄涛用癸水咒摄的水光,在那半空中闪烁。 那黑影得了光,径直投身而来。玄涛见他识得暗号,定是柳七无疑,起身来迎。但是黑光一闪,一道寒意直扑面门,寒光中还隐藏着肆掠的杀伐之气,以他的功力也不觉一滞,当下心中一沉,心道莫非什么人抓了柳七去,哄了暗号,在此处赚他?赶忙掐诀使咒,便要反击。这一下将起未起,惊骇还在脑中之时,右肩已被人轻拍一下,眼前黑影倏然一散,却是空空如也。他正道中计,心中发凉之时,脑后却传来柳七嘿然的笑声,“六哥你往哪里走!” 玄涛这才放松下来,想到他武功精进如此,却偏偏依旧调皮,又想着他兴致起来,不复地渊之中的沉郁,又怒又喜,骂道,“什么时候!还卖弄武功,与我调笑!” 夜色中,柳七笑嘻嘻地从他身后转出来,笑道,“要不是有些精进,怕是不能回来见六哥了!” 玄涛听他说得随意,话中却严肃非常。自地渊出来,他心知柳七武功虽还算不上冠绝同辈,但血咒之力在身,就算十大宗师排在第一的潇湘夜雨,轻易也拿不下他,此时去弄个消息,竟就出了凶险,心中一惊,连忙问道,“怎么回事?莫非那海神祠中还有什么高人不成?” 柳七知他误会了,摆摆手,将自分别后,这一路的事都细说他听。听到凶险处,玄涛一双剑眉耸成一座高峰,轻声道,“这么说来,此人武功之高,怕是位登楼境的尊者,至于形貌年轻,倒是不好判断!” 柳七点头叹道,“此人看起来比大师兄都还稍显年轻,只是这一身功夫厉害得紧,我要不是见机得快,怕是被他拿下了。” 玄涛沉吟道,“看来此人应该就是赵东海没有赴宴的原因了,我本拟以迅雷之势拿下青波,拷问阴谋。幸亏你探了一下,不然就自投罗网了。不过这里面的事还说不好,虎啸堂与流波山有所勾结是坐实了,就是这位尊者,不知是什么态度?” 柳七不屑道,“我见那赵东海见着那人,好似一条哈巴狗一般,阿谀奉承,谄媚至极,怕是虎啸堂的幕后之人,既然虎啸堂与流波山有勾结,他不可能不知道,就怕他才是主谋!” 玄涛皱眉道,“若真是如此的话,单凭我们两个还真有些力不从心,还需借些势力,不过此时尚未定论,咱们单凭面皮也搬不来什么救兵,此时机要恐怕还是在查清楚流波贼人的真正目的!” 柳七点头道,“的确如此,就是不知从哪里入手?”玄涛思忖片刻道,“既然你已在虎啸堂那边露了行藏,那边就由我负责,你藏到青波那伙人中,想办法查个究竟,我也把虎啸堂的底摸摸干净。” 柳七点点头,两人又商量了些细节,才在东城觅了个客栈,囫囵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两人约了些暗号,才一前一后分作两处行进。 玄涛缓步街道之上,边走边思考对策,忽闻得前面人声嘈杂,熙熙攘攘挤做一处,不禁打眼望去。只见几个淄衣的差人拿了缉捕的榜文,正在那里张挂。榜文上画着一个粗眉大眼的青年,下写着“昨夜有贼人夜闯私宅,惊扰民众,毁伤房屋,冲撞世子殿下,穷凶极恶,罪不可赦,全郡通缉!凡有其行踪报准而核实者,赏钱五贯!缉拿归案者,赏钱三百银!”那人群中,不断有啧啧之声。 “这人哪里来的蟊贼?敢跑到虎啸堂送死?” “什么蟊贼!你看这可没抓住,虎啸堂都抓不住呢,说不得是哪方的高手!” “是啊是啊,你看着赏金,报个线索就是五贯,抓到就是三百钱啊!三百钱啊!我半辈子也赚不了三百钱啊!” “这一看就是哪里的巨擘,连世子殿下都敢冲撞,真是胆大包天啊!” …… 人群挤在那里议论纷纷,外围玄涛瞟一眼却暗自好笑,柳七也是多了个心眼,变换了形貌,若是按照那个榜文寻找,怕是一辈子也查不到柳七身上。再看到那冲撞世子之说,结合柳七的说法,心中便有了几分计较,只是心中疑惑更甚。按说以那人的身份地位,武功财富,都万万没可能会和流波海寇同流合污。这当中的事,怕是一时半会儿还真闹不清楚。 他将心思收作一边,径直往南城虎啸堂而去。有了柳七的情报支持,不一会儿,他便潜在虎啸堂前后院之间,他生性灵巧,观察了半日,选了个领班的小厮,一掌打晕,束缚在房中。他捻起咒决,摇身一晃,身量便有八分相似,再往脸上一抹,却与那小厮一模一样。他嘿然一笑,装模作样,径往后院走去。 却说柳七这边按图索骥,没废什么功夫便找到玄涛印记所在。他可没有玄涛分光化影,易容拟态的功夫,不敢张扬,在那院后潜到天色将晚,将那院中的海贼肥瘦美丑都挑拣一遍,选了个闷葫芦,乘着便溺的机会一刀砍成两段。他倒是心狠,将那尸体剁碎了,用衣物包起,浸在粪坑当中,可怜这没名的盗贼,逞凶半世,杀人如麻,到头来却是这般下场。 他收拾停当,换了盗贼的衣服,摇身一晃,只听他周身骨节脆响,顷刻便同浸在粪坑中的盗贼一样的身量,只是容貌难改。他抓了些木灰泥浆,在脸上乱涂乱抹,又捡些膏药将那张脸几乎贴满,这下子谁也认不出人来。他本是炼血的大家,一身骨肉都任意指挥变化,随意将声音压低,虽有些诧异,那人却是个闷葫芦,也没谁能够分别这等诧异。 他又买个机警,先一步到房中躺下,蜷在一团直哼哼。天色将晚,那同房的贼寇归来,见他缩在那里哼哼,都叫道,“呆头,今儿是咋啦?” 他沉重音儿,装作苦痛道,“这不染了风寒,引得身上的枪疮犯了!”原来那海贼刀口舔血,哪个不是满身伤,当下也没人怀疑。有那好心地扑过来看看,只见他满脸乌黑,狗皮膏药贴了一脸,只露出两个眼睛。这一扑吓人一跳,忙不迭又推开,嘴里骂道,“你这害瘟的呆头,腚上都贴满了,只留个眼子!” 他装着虚弱道,“哎哟哟,犯了孽咯,窜到脸上,比你那狗腚还丑,不敢见人咯!” 那海贼笑道,“你这遭瘟的还敢嫌弃爷爷,累爷爷念你一场!”说着,轻踢他一脚,骂道,“缩到狗窝里歇半日,明晚爷爷带你去水磨巷口子那家磨磨枪,准保你药到病除!”说着,嘿嘿淫笑,“那家新到个脂儿,才破瓜半月,水灵得很!” 屋中海贼齐笑道,“人呆头好得是那好功夫的鸨姐儿,你不给拾掇拾掇?” “哈哈哈!”那海贼笑道,“那家的鸨姐儿我也熟,赶明儿让你小子试试滋味儿!” 这些个海贼说些喝酒逛窑的下作事,柳七全不知晓其中关节,哪里敢接口,只得在那里装模作样的哼哼。众人说得天晚,渐渐便起了鼾声,柳七心想这便算是糊弄过去了,闭目暝神也休息一晚。 第二日,那些个海贼昨夜里说得淫心大动,苦熬了半日,到日头偏西,才寻了个机会跑出去厮混,直到后半夜才悄悄归来,一个个两颊酡红,酩酊大醉,眼含春意,不知磨了多少枪头,费了多少子孙,一个个血亏精空,踉跄到房中倒头就睡。柳七正好假意生病,推脱不去厮混,乘着机会将这几进院落都细细勘察,将这里面人数排布,大小头领都弄个明白。 夜过子时,他正在那瞑目屈身,忽听得门响,紧接着一个低沉粗犷的声音响起,“呆头,呆头!” 柳七佯作迷糊,揉着眼道,“李哥!什么事?”这伙子海贼,乃是青波山王手下的精粹,有三个头领,乃是林达、梁兴、王虎,都逆反先天,打通些窍穴,功行第一境。这些个头领手下,又有些小头目,却是后天的好手,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镗棍槊棒,鞭锏锤抓,总得精擅一二。再下来,便是柳七扮作的人物,气足血畅,也有些勇力伴身,功夫随行,平日里三五个人近不了身。再往下,就是些喽啰,只能够摇旗呐喊,顺势冲锋,充当门面,不堪大用,若是被敌对的勇力一冲,全是累赘,故而此次不曾带来。 饶是如此,这府中也聚了百余人,兴风作浪起来,也是不容小觑,便是一郡之力,匆忙间也拿他不下。当然,这会稽郡琅琊城却不再此列,城中藏龙卧虎,城北国清寺,江阴凛风营,更别说青丘城近在咫尺。莫说小小的青波山王,便是流波海主亲至,也得小心翼翼,低调做人。 喊他那人叫李忠,乃是林达手下的小头目,正辖着他们这几队人马。这些个亡命徒又哪里经得起管,被这繁华的琅琊城花了眼。起初出去厮混还要偷偷摸摸,后来去的人越来越大,也就明目张胆,这些个头目也混在其中,自然不好说闲话,只相互帮衬着掩饰。这夜里也是没法,得这一帮醉鬼。正遇着林达下令聚些人口,好不容易才从各处拉扯过来十数个人,跑去给林达复命。 柳七被李忠拉起来,跟着转到后院的另一处院落中,只见天井下聚着几队人马,青不青,黑不黑,手脚粗大,面目狰狞,都是凶恶之徒。此时聚在此处,稀稀落落,没精打采,好似霜打的茄子,不住地打着哈欠。只有领头的一人虎目威视,眼泛精光,炯炯地逼视着人群。 【凤栖梧】8、暗线 柳七拿个帽兜兜住脑袋,跟着李忠在院子里等候。李忠讪笑着靠向那领头之人,低声道,“林头,人都齐了!” 林达身长八尺,浑身匀称健硕,皮肤黑得发红,一身腱子肉好似虬龙盘结,豹头环眼,短发硬茬茬,鼻尖唇薄,胡须钢镚蹦。真似个巡海夜叉转来世,黑鱼成精上岸来。他看着下面人群三俩凑头,好似一盘散沙,没精打采,如同霜后的白菜,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又如何不知这里面的勾当,只是本来干的就是卖命的活计,决不能管束太严,只得拿眼狠狠地瞪李忠一眼,环视当场,目光过处,尽是一片整肃。他巡视片刻,才满意地点点头,冷声道,“这几日兄弟们也休息够了,今夜的差事可是不容差错,都给我警醒点,要是误了山王的事,后果就不用我说了吧。” 这些人被林达冷光一扫,顿时打起精神,听他说得严重,都连连点头,诺诺称是。院中聚了也有四五十人,柳七站在当中并不显眼,他心道好机会,跟着这一众人转出院落。由林达打头,各个头目带领着各自的人马,转道院后的水道上船。那船长有七八丈,宽也两丈多,好似一把梭子,一只船便将那宽阔的水道占了大半。船身黝黑,用的是上好的柚木涂了木漆,上面起了一重舱室,船上并无桅杆,两头甲板下都雕着兽面纹,浑似个官家富贵的画舫。 夜色浓重,水道阴寒,黑黢黢好似无底的深渊,柳七目光如炬,来回扫视,共有七条船横亘水上。林达自领了头船,后面的每队领两条,各自监管前行。众人登船攀桨,摇摇晃晃,好似黑夜中的游龙,悄然向南城而去。那船上没有灯火,只凭着岸边街道上的街灯添一缕光亮,琅琊城中水道纵横交错,只得一个跟着一个,飘飘转转,不知过了多少街巷,转了多少桥梁,直到南城尾端,才停了下来。那时夜深雾重,柳七也辨不得是什么地方,只得跟随者一众人上岸前行,又走了半里,才在一处宽宅后院处停歇。 林达领着几个头目扣门,悄然对了些接头的暗语,只听得那处门响,转出一个人来。那人身着常服,却掩不住富贵之态,手掌粗大,也应是练家子。柳七听过玄涛描述,又在余甲处打听了些情况,当即认出此人来,正是虎啸堂赵东海的心腹香主——俞震山。 俞震山客套几句,连忙招呼众人进门。一伙人鱼贯而入,只见入眼郁郁苍苍,色彩点缀,馥郁芬芳,夜色中,又有花瓣凝露,嫩蕊垂鲜。蔷薇,月季,玫瑰,牡丹,百花争艳,青松,绿竹,*,丹梅,万木傲霜。竟是一处四时不谢青碧碧,流彩喷香动霞光的花园。那花园占地颇大,俞震山领着众人左转右转,不知转了几重门厅,周围却还是金弹绽黄,偎红倚翠的秋色。 又绕过几个小桥流水,穿过几折回廊香亭,才到了一处颇为隐蔽的小院之中。院里干干净净,青石铺就的地面上堆满了拿油布包裹好,好似一层层顽石堆积的东西。 俞震山领着林达蹲身观瞧,轻轻将油布扯开一脚,露出一抹银光来。只见油布包裹下,蜡杆堆叠尽显棕黄厚实之色,银光乍现暗藏锋锐之刃。 牛角弓,黄桦弓,一张张麻油浸润,弓弦舒展如龙筋,雁翎刀,大环刀,一口口皮革包裹似银鱼。还有那一丈多的床弩,一人高的朴刀。鱼鳞甲,严实细密攒簇紧,明光铠,冷色闪耀映烛光。 林达挨个摸过去,敲敲打打,一一查验。又嘱咐几个头目挨个将油布掀开,看看成色。那俞震山满脸堆笑,低声道,“林头领放心,山王的买卖我等怎敢欺瞒糊弄,都是上等的成色!” 那林达拱手道,“香主勿怪,此事山王看的紧,我等不得不小心!” 俞震山笑呵呵点头道,“知道知道!”说着靠向林达,一笼袖子伸过手去,低声道,“这批货都是精品,近几日风声紧,山王要求又高,剩下的四成可能要耽搁几日,还请林头领在山王面前美言几句,着实给我们宽限几天!” 林达阴鸷的脸上如刀的眉峰微微蹙拢,交搭在一起的袖口中,拿手细细摩挲,又微微掂量片刻,低吟道,“这事儿可不好办啊!此事山王正看得紧,谁也不敢蹙那个眉头!” 林达只觉笼在袖中的左手一沉,又有一块冰凉的东西落在手中,只见那俞震山满脸堆笑,谄媚道,“旁人自是没这个本事!林头领就不一样了,头领乃是山王心腹股肱,说话定然好使,这几日本来风声就紧,昨夜里不知哪个挨剐的夯货在府上冲撞了世子殿下,这下子可点在郡守的腰上,如今全城戒严,正闹得兄呢!” 林达又悄然细数,暗自称量,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这才微微一笑道,“香主说的也是实情,这样吧!我也斗胆劝一劝山王,至于能够宽限,就看山王心情了!” 俞震山赔笑道,“头领说话必然好使,我这就等着头领的好消息了!” 林达摆手道,“话不敢说满,不过此事只要香主上心尽力,我们山王必不会亏待香主!” 两人说话之家,各头目查验完毕,便吩咐着人群将这些个兵器武备都往船上搬运。俞震山又带着众人往前绕几个弯,从另一处折出来,此处颇为宽敞,乃是一条长有十来丈的岸堤,正临着内河,应是虎啸堂自己的内河码头。码头两侧自有明烛高挑,照得灯火通明,又两人正在那里守着。那船队自有俞震山的人引领,早已在此处等待。 那两个守卫见了俞震山,便好似老鼠见着猫一般,惶惶地赶来行礼,俞震山一脸不耐,沉声道,“这是发往司州的紧急货物,赶紧打开码头放行!” 那两人虽然惶恐,却不敢耽搁职责,还是拦着众人道,“夜里出货要堂主的手令,属下才敢放行啊!” 俞震山面露愠怒,骂道,“没眼力的东西,我还能骗你们不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黑白相间的铁牌,在那两人眼前一晃。两人见到令牌赶忙推开,到一旁开闸放行。那边等候的船队鱼贯而入,这边的众人扛着货物依次搬上船。那东西颇为沉重,吃水有些深,被那两个守卫看在眼里,面露惊疑,却不敢发问。 这边厢众人收拾停当,俞震山随着林达上了头船,临着船队荡起水声,一路从南城转东面出去。 柳七恰巧在六条船上,由李忠领着,将那些兵刃藏在舱室之下,隔板之中。这队有六人,换着班撑槁。没事的各自休息。 柳七撑了一会儿换了下来,借着困顿便下到舱室之中休息。那舱室之中放了许多麻袋,麻袋里盛着粮食,将这船装得满满当当,少有空处,那些兵器也只能藏在板下夹层之中。柳七乘着没人,揽起麻袋一邀,差点没摔个跟头。忙戳开一个麻袋一看,原来那粮食只敷了薄薄的一层,下面全是好似柳絮一般的东西,根本没什么重量。他暗骂几句奸商,想来这些粮食是虎啸堂在别处糊弄人所用。 舱室暗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柳七寻找了一番,没什么特别的发现,便又上到甲板上。那撑篙的海贼轻笑道,“呆头,怎么又上来了?莫是想撑篙?” 柳七沉着声骂道,“底下闷,你莫赚我,自是该我休息!”说着径到船头,靠着船舷半眯着打盹儿。 那些个贼寇啧啧叹道,“怎得呆头今天变聪明了!” “咋的,你还真当人家傻啊!” 几人说话之间,船队已飘飘荡荡,来到东城水口。正在丑时过半,东城的水口这边黑黢黢一片,两边的火把仅仅照亮周围不过一两丈的位置,茫茫的内河在此处开阔,水面不下二十丈,高大的城墙隐藏在黑暗之中,仿佛山峦。巨大的水口好似吞舟巨鱼的饕餮大口,黑黢黢地张在那里,将过往的船只都一一吞没。 船队靠着岸边行驶,有俞震山领头,在水口旁边的城关处停了下来。那边早有卫兵等候,这船队好似长龙,点着火把悠然而来,船上又有虎啸堂的旗子,几个卫兵都是一脸喜色,守在那里谈笑。 俞震山带着几个虎啸堂的人上了岸,靠向这些卫兵,连连拱手道,“几位少见!” “哪里,哪里!俞老哥客气了!”那城关的卫兵由一个顶盔掼甲的军官打头,笑着迎了过来。 俞震山见着军官面上习惯性地挂起笑容,不是是真是假地惊道,“哟!原来是罗老弟,怎么亲自来坐关?” 那军官苦笑道,“这不是贼人冲撞,郡守大人吩咐仔细把守,小的又怎敢怠慢呢!老哥这是何来啊?” 俞震山轻笑道,“这不是司州的生意么,那边如今有些不稳,堂主便遣我去看看,顺便带些钱粮过去!” 军官点点头,“原来如此,老哥稍待,兄弟们按例走一遍,马上就开关!” 俞震山不动声色,拍拍军官的肩膀,将一块东西悄悄丢在他手中,低声道,“那就辛苦罗老弟了!”说着,又从这边袖口撤出一张钱钞,拍在他手中道,“兄弟们也辛苦,这点意思给兄弟买点酒喝!” 那军官收了手中之物,面上却连连推辞,“都是份内之事,老哥太客气了!小弟却是有受贿之嫌啊!” 俞震山佯怒道,“什么受贿不受贿!只是一点意思,与兄弟们买酒,这点钱也算受贿的话,徒叫人笑掉大牙!” 那军官正色道,“老哥恩义,小弟却职责在身,这样吧!老王!”他喊一声,旁边的一个卫兵越众而出,他命令道,“俞老哥好意我心领了,这些钱你拿着,去给兄弟们买些酒来!”那卫兵恭恭敬敬地接了钱钞,跟一伙卫兵在那里欢喜,这边又吩咐众人上船查验。 临走未走,俞震山不动声色道,“此行有些急,还请老弟快着些!” 那军官点点头,领着卫兵上船,这边厢俞震山略施颜色,身旁人自然跟了过去。不过片刻,一众人便归来,一个个喜笑颜开,忍不住满脸笑意。那军官一挥手喊道,“没问题,开关!” 俞震山笑道,“麻烦罗老弟,老哥这就告辞了!” 军官赶紧行礼道,“老哥客气,恕小弟职责在身,不能远送,祝老哥一帆风顺,早日归来共饮!” “借老弟吉言!”俞震山笑着与一众人辞别,归来船上吩咐众人前行。船队摇摇晃晃出了琅琊城,沿着云江一路向海上而去。 ———————————————————————————————————— 疫苗事件一爆发,心凉了半截,赶紧拿出疫苗本来看,幸好还不是这家公司,再一查,原来是一笔糊涂账,谁也不干净!好似冰水浇头,鲁迅说,“我向来是不但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中国人的!”我却常常以好意来揣测国人,这一次,不一样的意外,却是一样的寒心。还能说什么,唯有一声长叹。 【凤栖梧】9、玲玲 却说玄涛投虎啸堂而来,冒名一个小厮在府上盘桓,两日里便将虎啸堂这里里外外打听清楚。 这虎啸堂十余载之间,从伏虎门的小小分堂成长为琅琊城中数一数二的势力,与赵东海的天份和努力是分不开,此人天资不错,年近二十余便升任伏虎门虎啸堂的堂主,也曾在百杰榜上显过姓名。 自伏虎门遭逢大难,分裂成数个堂口,他领着虎啸堂打点关系,借着伏虎门留下来的香火情生生地在琅琊城中扎下根来,又机缘巧合娶了百炼门门主的女儿,一举收拢了两派大部分的残余势力。 他仍旧以虎啸堂为名,一心光复伏虎门,这十几年来,将这忠义的声名小心经营,已有弟子千余,琅琊城这黑白两道,大大小小,无不卖他三分面子。在江湖二流的门派中,也算得上顶尖。 虎啸堂以赵东海为尊,还有两位副堂主,俱是百炼门的遗老,近年来已不怎么露面了。下有七位香主,俞震山管生意财货,赵无极管传功习武,罗庆生管江湖联络,卢秋鱼管比斗拼杀,曹安君管刑律纪法,陈大丰管兵器锻造。其中赵无极、卢秋鱼和曹安君都是赵东海的弟子,俞震山和罗庆生乃是虎啸堂的老人,而陈大丰却是百炼门的一系传承。 其下又有数百的精英弟子,分做三殿,赵无极管传功殿,有弟子近百,负责传功论法,演授武功;曹安君管刑律殿,有弟子四十,负责刑律正法,明风肃气;卢秋鱼负责虎耀殿,负责江湖争斗,比试杀伐。 又有普通弟子近千,在门中习武。虎啸堂在黑白两道都颇有建树,在城中有酒楼四座,脚店数十,另有铁铺,布庄无数。又寻着门路,走了些漕运海航,以日进斗金也不足以形容之。赵东海这些年武功精进,虽未破宗师,在第二境上也颇有些心得,再加上七个香主在第一境上也颇有声名,这琅琊城中也算得上一条蛟龙。 赵东海年近五十,膝下只有赵无极一个儿子,传承衣钵,管教极严。还有五个女儿,前四个都嫁作人妇,唯有这个*,年方二八,待字闺中。赵东海早年纵横黑白两道,心性自是狠厉,这些年虎啸堂渐起声色,潜养精神,去了戾气,对这*极为溺爱。他本是江湖世家,或是虎父无犬女,或是耳濡目染,那女子不爱花红女工,偏爱舞枪弄棒,将赵无极这个大哥也是缠得没办法,得了赵东海准许,也传习了虎啸堂的功夫。 只是这下更不好管教,在那后院之中惹得鸡飞狗跳,赵东海没办法,除了贴身的侍女,又安排了几名小厮在她房下走动,一来供他使唤,二来也做个监管之意。说来也是运气好,玄涛扮那小厮,便是这房下走动的小厮之一。 这日里轮着玄涛当班,既到赵玲玲的碧园阁下听用。不多时,便有一个英武的小子怡然而来。只见他柳眉斜飞,凤目轻挑,樱口银牙碎,额上一抹白,绢丝一字巾裹玉环束发,团花锦绣袍衬窄口箭袖,身不高而挺,环绕一股香风,哪见一丝娇弱?面不敷粉而白,点缀三两细斑,更显三分憨态。 玄涛抬眼看去,真是个活泼的女子,身着男装却掩不住那一抹俊俏秀气,身旁两个侍女也做男装打扮,饶是如此,三人联袂而来,还是好似金燕戏雨,白鸟弄荷,娟秀娇媚,一眼便看出端倪来。 玄涛也来了几日,自然将这里面的关节打听清楚,看着三人前来,赶忙迎了上去,恭敬道,“给小姐请安!” 那女子点头笑道,“今日是你当值?!正好,快领我们去传功殿,本小姐这几日正有些妙招,要向大哥讨教讨教!” 玄涛答应一声,头前带路,领着三人转廊过屋,向前院的传功殿行去。一路上庭院深深,廊桥几折,花带雨露,密布廊下斗芳艳,瓦映金光,鳞次栉比显琉璃。一重重院落,一进进朱门,高楼宽殿,横卧竖立显威武,曲院香亭,飞檐画阁叙幽情。一院画,一步景,处处不同时时异,有道是江南富贵多闲情,千里风景入院门。玄涛这些年在东海闯荡,也见过不少富贵人家,但象这样聚景纳秀的园林也是第一次见,步行其中,不禁都有些痴了,脚步也缓下来。 赵玲玲本就生活在此,对这些景色早就熟悉厌倦了,哪有什么兴致。见他脚步缓下来,一脚踹在他后腿上,骂道,“快些走!发什么呆!” 玄涛被她踹了一脚,下意识运功相抗,只是下一瞬便回过神来,忙道,“小姐恕罪,小的这就快些!”说着快走两步向前蹿去。赵玲玲这一脚踹上去,却好似踢到铁石一般,震得她脚趾生疼,只是玄涛反应得快,待她疼过来玄涛已经只见背影了。她又不好发作,只得低骂一声,“这奴才倒是骨头硬!” 两边侍女一直陪着小心,见她低语,立即问道,“小姐,怎么了?” 她自诩练武之人,又怎好承认,只得恶狠狠地看着玄涛的背影道,“没什么,快走!”说着,领头向玄涛追去。玄涛也恼她踹自己一下,当下便提起速度悄然加快,每到三人追到他背后之时便提一重速度,不多时,三人便需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偏偏这赵玲玲倒是赵东海的真女子,自有一股倔强脾气,也不做声,忍着疼快步追赶。小姐不发话,两个侍女也不敢说什么,只埋头追赶。 三人一顿好追,都含着气,脚下生风,忽地前方一个蓝灰的背影倏然在眼前放大,赵玲玲躲闪不及,哎哟一声撞在玄涛背上。玄涛周身真气流转,这一撞便好似撞在精钢上,撞得他全身生疼,一下子跌倒在地。两个侍女倒是一直小心着,却也放不下速度,闪在两旁摔个滚地葫芦。 赵玲玲何时吃过此等苦楚,当下怒气填胸,腾地一下爬了起来,柳眉倒竖骂道,“你这天杀的奴才,怎得停了下来!” 玄涛满脸无辜地转过身来,拱手道,“小姐恕罪,您看!” 赵玲玲一把推开玄涛,嘴里骂道,“什么东西!”这处长廊尽头一折便是传功殿侧门,门庭大开,殿中一位紫衣老者正在给一个中年汉子讲解武学,边说边在手中比划。赵玲玲闹嚷着闯进来,正扰了两人讲学。她这才发现两人在头前讲武,下面密密麻麻还站着许多弟子,正在认真听讲。他这一嚷,便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头前的两人也停了手中的动作。那老者剑眉微蹙,一脸肃然,喝道,“传功殿中,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赵玲玲满脸通红,赶紧抱拳行礼,低声道,“爹!” “哼!”老者冷哼一声,喝道,“去后面听讲!” “是!”此时玄涛三人也溜了进来,跟在赵玲玲后面躲到众弟子后面侍立。老者又与中年汉子拆解演讲了一番,才让众人散开各自演练琢磨。自己却龙行虎步,走到赵玲玲跟前,再不复先前的威严,一脸慈爱道,“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莽莽撞撞,没个样子!” “哼!我也是不小心嘛,就知道凶我!”这下换赵玲玲高冷,噘着嘴冷哼道。 “嘿!爹说你两句还不行了!”老者笑道,“你不是说要习武吗?习武之人举止有度,尊师重道,可不是你这个样子!” “哼!”赵玲玲傲娇道,“人家这是学的不长,要是像大哥那样从小学武,肯定比他厉害!”说着,杏眼滴溜溜一转,抱住老者的胳膊道,“爹你刚才是不是给大哥说什么诀窍呢?我还没听全乎呢,我不管,我是你女儿,这些个窍门你可都要传给我!” 老者呵呵笑着,拿指头轻点赵玲玲的额头,佯怒道,“你这丫头,就知道取巧,这武学一道,可没有捷径可走。你要嫌苦啊,还是去后院跟你母亲学些针线女工,以后好寻个好人家!” “哼!我不要!我还要陪爹和娘一辈子呢!”赵玲玲道,“我才不学什么女工,我要学武功,做大侠!以后光复我伏虎门!” “好了好了!”老者宠溺地抚摸着女子的脑袋,笑道,“还是个傻丫头,尽说傻话!哪有不嫁人的!既然要学武,就要学个样子出来,咱赵家的女儿,做什么也要做个样子来!” “是!”赵玲玲兴高采烈道,蹦跳着便向殿前的广场跑去。玄涛三人赶紧向老者辞别,追着少女而去。 广场上排满了练武的器具,巨石木桩,兵器护甲,一应俱全。三五成群的弟子在广场上习练,有的抓举巨石,有的劈打木桩,也有的以兵器对练。那些弟子也都认得女子,纷纷打过招呼便各练各的。女子也颇有些章法,先迎着朝阳打一套拳,将筋骨舒展开,紧接着便到角落里跟随众人站桩。她双脚平肩,或轻伏在地,或腾跃在天,缓悠悠,催动劲力滚动,缓沉沉,熬炼筋骨血肉。不多时,便有汗珠儿顺着脸颊将发鬓打湿,小脸儿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玄涛跟随侍女站在场边观瞧,他们一来未被传授,不允许练功,二来没有诀窍,跟着比划也是傻练,只得在场边等候。正百无聊奈之间,只见赵玲玲兴奋地跑过来,喝道,“小路,过来!陪小姐我练练!”这一声两个侍女都有些傻眼,心道小姐这是报仇来了,玄涛倒是没有多想,应了一声,也上得场来。 这女子乃是赵东海掌上明珠,万分宠溺,平日里诸弟子与她过手,都是万分小心。太强的易伤着她,太弱的又不尽兴,这里面分寸极难拿捏,故而众弟子都躲着她。不过纵然如此,她还是乐此不疲,总找机会寻个弟子比划一番。不过这小厮却从未被为难过,一来毕竟地位悬殊,二来这些个小厮没有武功,体质软弱,要是不小心打死了,还落个欺弱的恶名。 今日里玄涛跌她一下,害她出丑。她这边厢苦练,却见三人在那里躲闲,当真气不打一处来,因此把玄涛唤上来,向打他一顿解解气。只是玄涛如何知晓,他毕竟是大派弟子,天资卓越,一身道法武艺,才赵东海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何况这小小的赵玲玲,就算易容改面,扮作仆人,他那一身风骨气质又如何能改? 他也没想到一个小厮如何敢与小姐对敌,两步便走上前来。还在哪里假装谦让,拱手道,“请小姐手下留情。” 赵玲玲见他竟然一点不惊惶,冷笑道,“好说!”话音未落,揉身便扑了上来。她家学渊源,又有赵东海亲自点拨,这一套虎形拳使出来自然是有模有样,法度森然。 虎啸堂出自伏虎门,传承的自然是伏虎门的伏虎拳,取虎形之精要,在赵东海手中酝酿多年,又杂糅了百炼门的千*法,在虎形的凶险上又添了数层力道,使出来风从云随,大开大合,极尽刚猛。早年间赵东海纵横江湖,凭着这套拳法,也博出个“虎啸千山”的浑号。 这些年随着功法精进,真气蓄积,也渐渐通了刚柔并济之理,也有些宗师气度,将半生所学精简杂糅,汇成一门呼啸拳法广为流传。只是武功越到高处,便越发觉得这伏虎拳与千*法博大精深,之前的杂糅再看来,却是画蛇添足,胡乱一气。故而他这些年又专精伏虎拳,变刚猛为柔和,渐渐地有些水火相济的味道,因此传给女子的,也是这一门伏虎拳。 伏虎门毕竟是曾经的大派,这一套拳法在这个娇滴滴的女娃手中竟别有一番味道,只见她揉身抖开手脚,劲力迸发,好似一张大弓被拉扯到极处,又倏然放开,弓弦振动之间便是万钧之力。她运臂如箭,轰然射来,劲风裹挟,吹得玄涛面皮抖动。她这两下风雷滚滚,好似猛虎下山,分外凶恶。 那边的侍女看着小姐威势滔天,连连拍手叫起好来。赵玲玲看似威势喧天,却留了些好心,那劲力八分都在空处游走,只有两分向玄涛打来。 玄涛上得场来才想起自己这小厮的身份,若是赢过赵玲玲,又怎生解释得过?只是他也不是肯吃亏的主,见得赵玲玲拳来,惊叫一声,抱头鼠窜,从一旁闪开。他悄然施法,正在赵玲玲踏脚出浮起一抹水光。 赵玲玲将身纵来,挥拳而上,本意轻打,却见他备懒模样,心中有气便重了两分。不期脚下忽的一滑,整个人空门大开,就这么跌了出去,玄涛蹿在一旁,恰巧闪过。她整个人就这么直直地跌了出去,幸得她留有好心,力未使尽,藏在身上的力道乘机生发,在地面一拍,凌空翻个筋斗,又站了起来。旁边侍女不明就里,忙鼓掌叫好。 那边玄涛还卖弄,佯作关切道,“小姐,你没事吧。” 他这番模样更激起赵玲玲怒气,她冷笑道,“没事!没想到你小子还有些运气,这下我可不留情了!”说着,双拳一振,好似一股狂风刮了过来。玄涛跳将起来,快步绕着场子跑了起来,边跑边叫,“小姐饶命,小的认输了!”他跑起来并不块,却总能恰巧避过赵玲玲拳锋,一时间场中鸡飞狗跳,前奔后撵,好不热闹。 他们闹腾了好一会儿,赵玲玲竟半点没沾他的身,直累得鬓发散乱,气喘吁吁,将架子一撒,站在那里嚷道,“你跑那么远,还比什么!不比了!” 玄涛这才转过身来,拱手笑道,“多谢小姐饶命!” 赵玲玲银牙咬碎,冷道,“明天再练!”说着,转身往后院走去。,三人连忙跟上。刚过传功殿,只见先前的中年汉子行色匆匆,往外走去。 赵玲玲杏眼滴流一转,拦住大汉问道,“大哥,你这是往哪里去?” 大汉挥手道,“镇海卫有个唱卖会,我与仆大哥约了同去!” 赵玲玲眼中放光,叫道,“唱卖会啊!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大汉皱眉道,“你去干什么?” 赵玲玲笑道,“唱卖会都是英雄云集,总有奇珍异宝,神功秘籍,我总得去长长见识,以后行走江湖也免得吃亏!” 大汉瞥她一眼,无奈道,“说得好听!” 赵玲玲耍无赖道,“我不管,反正你不带我我自己也可以去,你可想好!”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大汉摆手道,心想反正只是一个唱卖会,让她去也无妨。便道,“让你去也可以,不过咱们先说好,不要乱跑!我这次是陪着仆大哥去的,没空管你,可不要给我惹麻烦!” 赵玲玲喜笑颜开,“好啦好啦,我知道的,走吧!” 大汉无可奈何,让玄涛三人自行回归后院,便要带女子离开。 “等一下!”赵玲玲笑道,“把小路带上,也有个人跑腿。” 大汉摆摆手,表示随她意。女子冲玄涛森然一笑道,“走吧小路,小姐带你去瞧个热闹!” 【凤栖梧】10、唱卖 赵无极身高八尺,体态健硕,加之长年习武,身姿挺拔,粗眉大眼,自有一股子英气。他两臂颀长,一双醋钵大小的拳头好似两个金瓜锤,指节粗大,掌如树皮,显然将外家的功夫练到了极高处。他身着常服,将一身腱子肉遮掩起来,纱巾垂搭,腰悬玉珏,再加上身旁赵玲玲一副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模样,比起江湖好手,倒是更像个富家的员外郎。 别看他高大威猛,性子却是平和,他亦天资过人,家学又有些渊源,平日里常与这满城的俊杰来往,彼此交流试招,一身虎啸拳法被他练得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精巧处还在赵东海之上。这些年跟随赵东海精研武学,将百炼门的千*法渐渐深入,已有突破之像。外人都道赵东海三个弟子,以卢秋鱼为首,曹安君次之,赵无极排在最末,只是卢秋鱼长年征伐,一身杀气,曹安君执掌刑律,不怒而威,只有他长年*弟子,传授武功,性子又平和,故而被人轻视。若论武学精进,拳法技巧,莫说这两人,整个虎啸堂,他只是赵东海之下。 两兄妹出得门来,自有车夫牵过一架香木雕花,彩绸缠绕的马车来,辕上套着两匹肩高背阔,油光水滑的骏马并行。赵无极也带了个贴身的小厮,名唤赵庆,跟他身量仿佛,自小伴他,也有武艺在身。赵庆接过马车,撩开帘门请赵无极兄妹安座,看着玄涛落在后面有些踌躇,憨厚笑道,“小路去侧边坐了,我来驾车。” 正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玄涛在府上待了几日,对这个赐名的小厮自然听在耳中,他家两代为仆,与赵无极自小相伴,两人性格相仿,感情甚笃,一般虎啸堂的弟子见着他也要称一声大哥。虽然赵庆好意,玄涛却不敢托大,绕过马头到另一边跳上马车,在赶马的位置搁半边屁股,对着赵庆道一声谢。 赵庆见他小心,也不以为意,笑笑便跳上车来,赶着马向西城的码头前进。赵庆倒是和善,一路上多于玄涛攀谈,正所谓言多必失,玄涛又哪敢和这个虎啸堂的老人多言,只推说方才与赵玲玲比试疲累,想要乘机休息片刻。赵庆也不恼,吩咐他安心养神,自驾车前行。 马车脚程不慢,不到半个时辰便到西城码头,赵庆将马车赶到西城的一间铁铺里,四人步行过来,径直上了等待在码头的画舫,画舫在码头驻留了片刻。不一会儿,只见江上一叶轻舟飘然而来。船头立一人,深衣湛蓝似浅海,缠头包玉衬金丝。丹凤眼不怒自威,伫立船头如标枪,络腮胡沉着稳重,伸展傲骨似刀锋。那人皮肤黝黑,年岁与赵无极相仿,相比于赵无极的内敛,此人目露精光,额角峥嵘,整个人带着一股锐气。 赵无极远望此人顺水而来,脸上挂起微笑,两步立在船头呼道,“仆大哥,这里!” 那人看着赵无极,长笑道,“让老弟久待,罪过罪过!”他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拍在船首,轻声道,“多谢船家,前面就不用了,我自去!”说着他脚尖点动,腾空而起,小舟猛然吃水,剧烈地摇晃两下,才恢复稳定。艄公也不管他,这江湖中人高来高往也是习以为常,自把钱收了,摇桨而归。 那人离了小舟,距离画舫却还有半里的水路,他那一下势大力沉,跃出数十丈,却仍旧不够,眼见着力尽身落便要落水。他拧身拍掌,轰然击打在水面之上,这一下好似*炸开,波纹阵阵,他借力一跃,跳上画舫。那水面江流船行,浪涌波翻,力道最是繁杂,他这一下即显威力,又显他化用力道妙到毫颠。赵无极抚掌笑道,“哥哥这一招可谓妙极,以掌力之拙行轻功之巧,厉害厉害!” “这是我这几日钻研的技巧,正好在老弟这卖弄卖弄!哈哈哈哈!”来人爽朗一笑,在赵无极的陪同下步入画舫之中。 赵玲玲早就在一旁看得心神摇曳,满脸羡慕,忙跟着两人步入画舫,拉着赵无极道,“大哥!还不给我介绍介绍!” “倒是把你给忘了!”说着拉着赵玲玲道,“仆大哥,这是令妹!” “见过仆大哥!”她这会儿倒是乖觉。 来人笑道,“我就说你这里怎得还有如此俊俏的公子,原来是个女娃!你小子也不提前说说,闹我个措手不及!妹子,哥哥没准备个见面礼,待下次给你补上,可好?” 赵玲玲领会赵无极眼色,毕竟是兄妹,也颇有些灵犀,见说破了女儿身,蹲身一礼道,“仆大哥客气了,小妹不要什么见面礼,小妹爱慕武学,一心学武,大哥修为高绝,随意指点两句也够小妹受用一生了!” 赵无极见她乖觉,也陪笑道,“仆大哥,我这妹子也是好武之人,今天见着大哥风姿,必然钦佩至极,还请大家不吝赐教。” “好好好!”那人笑道,“话到此处,若是再推辞,倒显得我仆多小气了。正好前月里,得将军指点,有些心得,恰与贤弟共勉!”三人入座畅谈,赵庆安排好酒食,又退了出来,与玄涛待在一处。 画舫顺江而下,自有船夫掌舵。画舫中,三人对坐笑谈,说到精彩处,便比划起来。不断有赵玲玲银铃般的笑声从舫中传来。玄涛与赵庆在甲板上侍候,分外无聊。赵庆还不时得了吩咐进去伺候,只有玄涛呆坐船头,赏者江海美景,眼珠儿间或转动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画舫从辰时初起锚,一路顺流,也挨到巳时中放到镇海。镇海乃是琅琊卫城,正好修筑在云江入海口,一片广阔的码头半连云江半临海域,整个城池都围绕着这座码头而生。码头占据了近半的城池,在东南两面呈开阔之势,绵延数十里,条石铺叠,青砖堆砌,刀劈斧凿,有吞海拦江之势。往来舟船艨艟,舳舻舰艇,在两口凹陷的湾海中停泊,旌旗蔽空,连舟成地,放眼望去,怕是不下千艘。画舫顺流,从江中驶入湾海,靠在南侧的镇海码头上。 三人在画舫中谈兴正浓,不期已至镇海。仆多笑道,“今日有幸与贤弟贤妹坐而论道,当浮一大白!只是今日还有事在身,不能尽兴!月后我在致兴楼宴请贤弟妹,届时我等畅叙!” 这两人也正在酣处,赵玲玲首先叫好,“就这么说定了,今日小妹收获良多,还要拜谢仆大哥指点!”说着,行了个师礼。仆多赶忙想扶,却被赵无极拦住,笑道,“以仆大哥武学见识,这一日尽够她研习半年的,已有师实,这一礼自当受得!”三人叙罢,由赵无极头前领路,向镇海城中行去。 镇海城围绕着码头和这一湾水,好似一弯明月,呈长条形分布。几人从码头上岸,正切在腰上。行不久,眼前突兀见高楼,楼高百尺,斜坠照海之月,飞檐雕阁,伫立扶浪之鸥。朱门高耸,雕花窗棂排列齐,绿树生庭,芝草兰花簇拥紧。高阁似星,绕四面九层之宇,环楼如月,留天井百丈之台。往来富贵,穿金戴银显阔气,进出豪奢,佩玉鸣鸾耀光华。楼前两列人马,呈八字排开,在那里查拜帖,护安全。 三人带着两个仆役走到近前,递了拜帖。那领头的大汉查验无误,便有一个袅袅婷婷的美貌侍女近地前来,引领几人入楼。玄涛跟在后面,打眼观瞧,只见楼头金匾铁画银钩,写着山海楼三个大字。玄涛陡然一惊,暗道,“竟是山海楼!” 山海楼乃是近些年冒出来的势力,遍布九州做唱卖的生意,号称揽九州异宝,汇四海奇珍,往来的不是泼天的豪富,就是朱紫的权贵,要不就是镇压一方的江湖好手。这些年着实觅了不少奇珍异宝,每每让人大开眼界,名声渐起,这规格也越来越豪奢。至于这背后的主家,有人说是十门中的几派,有人说是龙庭的少府,也有人说是海外,西域的势力,林林总总,却没个落实。 此地人多眼杂,玄涛不敢孟浪,只紧跟着赵玲玲。那侍女引领几人登楼而上,在二楼的一处房中暂歇。房间不大,雕花椅,丝绒毯,盆景栽花,绢屏古画却是一应俱全,自有一股大气奢华,冲着天井有一道门,推开往下,自有一层高台,正对着中央的红木舞台。 三人落座,两人侍立,又有侍女奉上茶点,三人饮罢。赵玲玲突然跳起来道,“我记得山海楼唱卖之外还有赌斗,不知在何处?” 仆多道,“就在楼后,那处多是好勇斗狠之徒,行些舔血亡命之举,却是不当人子!” 赵无极瞥她一眼,低声道,“你个女子,问那种地方干什么?” “我老听说唱卖赌斗还有擂台比拼,都是真刀真枪地争斗,却是锻炼武学的好去处!”赵玲玲悠然道。 赵无极不屑道,“什么锻炼武学,不过是好勇斗狠,争名夺利的是非场罢了。武学之道,模百兽,仿天地,勤学苦练,还要博览众家,实战拼斗固然重要,但巧思体悟才是武道根本!” 仆多也点头道,“贤弟所言甚是,九州武风浓厚,习武者甚众,为名利,为权势,为强身健体,为保家卫国,为逍遥江湖,为称绝武林,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然武道之根本,究竟为何?想来还是探究天人之奥秘,体悟宇宙之无穷。这锻炼拼斗,乃是练法用法,却不是根基。那擂台之战,争的还不是名利二字,这里面的勾当,贤妹当知晓!” 赵玲玲奇道,“这两人拼斗,性命倾覆,还有作假让手?” 仆多莞儿一笑,并不答话,只看着赵无极。赵无极也是无奈,看她一脸赤诚,那话又不好说透,只得点头道,“你去看看也好,不过不许生事!赵庆,你陪着小姐一同前去!” 赵庆应诺,跟在赵玲玲身后。赵玲玲瞥他一眼,也不在意,嬉笑着迈步出门,冲着在门边侍立的玄涛笑道,“愣着干什么?走吧!” 玄涛愣了一下,下意识道,“我也要去?”他这句话本有僭越之嫌,赵玲玲却毫不在意,依旧笑道,“你是我的小厮,自然是本小姐在哪,你就在哪!” 玄涛诺诺称是,跟在赵庆身后,向楼后而去。 【凤栖梧】11、幻心 三人出了房门,道明去意。立刻便有侍女前来引领,转过一楼长廊,向楼后开阔的院落行去。长廊极尽奢华,小叶紫檀的立柱上嵌着拳头大的夜明珠,以作明灯。檐上雕花栩栩如生,伴以香油浸润的名家漆画,衬着珠玉玛瑙,琉璃奇石,流光溢彩,瑞气纷纷。廊下流水,清泉踊跃起薄雾,池中金莲,映日生辉耀彩霞。 转过三重门,又经过一道半藏地下的暗门,眼前倏然开阔,耳边溅起嘈杂,却是一个半沉在地下的宽阔广场。中央一处空荡的擂台方圆三十丈,高有三尺,乃是精钢浇筑熠熠生辉。擂台前竖一方幕布,上写着对战的姓名和武功境界。下面有山海楼的人主持比拼,收取赌资,贩售情报。 大的两旁有两个稍小一些的擂台,左边的人少些,却是精钢围边,白石铺就。上面有两人拳来脚往,正激烈厮杀,下方人群乌泱泱叫好,格外兴奋。右边的人更多,里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只留一个上下的通道。那擂台乃是白石打底,青砖铺就,台上也有两人,却是持着兵刃,寒光闪烁,冷气森森,在那里刀来枪往,竭力争持。 赵玲玲眼中精光闪烁,满脸兴奋,带着二人欢呼一声,急冲冲跑到幕布跟前,只见顶头上硕大两个九月的字样,下面分做三栏,最左边一栏上书渊海二字,下面只有一行姓名,中间的为通脉二字,下面姓名也只有十数行,右边的乃是后天二字,就密密麻麻,数不胜数了。 她扫视一圈,看到后天之人如此多,也有些讶异,却没有多想,近前来冲一个绿衣人叫道,“我也要报名打擂!” 那人倒是老老实实,听她呼喊,立马就回道,“请公子报个师承姓名,家住何方?武功境界,然后去那边测验,过了测试的武师,我等自然会为公子安排。” 她这一冲却把袁庆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喊道,“没有没有,我们不打擂!我家公子戏言,还请先生勿怪!” 那人一摆手,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置可否。袁庆赶忙将赵玲玲拉了出来,低声道,“小姐,这里可不是堂中比斗,都是玩命的主,小姐看看就好,不要以身犯险。” 赵玲玲嘟着嘴,满脸不高兴,怯怯道,“我就想试试嘛!”说着,眼中冒出一丝狡黠,转身对落在后面的玄涛叫道,“小路,你去!” 玄涛正一脸茫然,听她叫喊,下意识便要前去,却被袁庆拉住,冲着赵玲玲劝道,“小姐,小路不通武功,上去便是一个死字,小姐于心何忍!?” 赵玲玲随意道,“我今天早上和小路练手,他可厉害得紧呢!不妨事,若有危险,本小姐准许你求饶活命。”说着,一本正经道,“这正是个磨练之处,待本小姐武功有成,也要来此磨练,小路你先试探试探,我也心头有数。” 袁庆见他说的冠冕堂皇,也不在言语,只拉住玄涛低声道,“我说小姐怎么带你来,看来是记恨你今晨躲她拳脚,测验的武师那里你就过不了,不过是些拳脚皮肉之苦,我这有些银钱,你悄悄递与那武师,让他下手轻些。” 原来袁庆早上在广场之上将玄涛戏耍赵玲玲那一幕正看在眼里,本来不以为意,却没想她拐弯抹角在此处报仇,想来她也知道一个不会功夫的小厮定然过不了测验的武师那一关,只不过让他受些皮肉苦,以报早上丢脸的仇怨。 得了袁庆提醒,玄涛这才恍然,暗道这女子小心眼,你要报仇于我,我偏让你目瞪口呆。赵玲玲见玄涛拿眼看她,自然知道玄涛也明白她的来意,彼此心照不宣,仍一本正经道,“快去吧小路,你为本小姐探路,本小姐自有重赏。” 玄涛也不答话,悄然从袁庆那里接过银钱,到那绿衣人处报了姓名,怡怡然到测验武师处。测验的武师有三五人,都聚在广场一角。玄涛走过来,抱拳道,“后天的末学,请哪位师傅指教!”说完,便有一位武师越众而出,落在玄涛面前,低声道,“你尽管攻来,待我称称斤两!”按说此时,玄涛便应借着叙话之机将银钱纳上,偏偏他恍若未觉,恭敬道,“那就请师傅小心了!” 这边厢两人自然一同跟来,袁庆见玄涛有些木讷,不由得暗自捏了一把汗,不由得低声道,“小姐恼怒小路,自可以打他骂他,何必要他来此处受苦,那些个武师没个轻重,他那小小的身板,怕不是打坏了!” 赵玲玲冷笑道,“这小子可恶,早上害我在爹爹面前出丑,比武又戏耍于我,我自然要他好看!放心吧,那些人就打他一顿,还不至于闹出命来!”说着,心底暗道,“可恶的小贼,让你知道知道本小姐的厉害!” 那武师见玄涛单薄,有些轻视,随意站立道,“你尽管来!”玄涛嘿然一声,两步便冲了上来,挥拳向那武师的面门打去。他这两下姿势丑陋,空门大开,正是那天下传承最广的王八拳。 那武师见他如此,嗤笑一声,微微将身一让,避过他的拳头,半蹲在侧,便要反击他肋下三寸。这一下却有些凶险,若是击实了,怕是登时便能重创于他。他挥拳如射箭,整个人好似强弓舒展,将拳头递出。 那边袁庆已露不忍之色,赵玲玲也发出一声惊呼,她毕竟少女心性,就算想教训玄涛,见他即将受这几乎要命的一击,还是心有不忍。 说时迟那时快,玄涛这王八拳走老,武师的拳风已在肋下,就在这一瞬之间,那武师竟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一摔,那拳头竟然就这么擦身而过。玄涛面带惊容,假装回身观看,一下子撞在他腰眼上。众人只见武师让过玄涛的王八拳,却一下子摔倒在地,好似被他那王八拳的拳风扫倒的一般。 武师那一招势大力沉,本身便是用足了力道,又被他在腰眼上一撞,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挣扎半晌竟没有爬起来。玄涛小心翼翼,看着众人道,“我,我这是过了么?” 这下周围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直道这小厮真当是运气好,玄涛再问了一遍,才有武师的头领道,“过了,过了,你去那边准备打擂吧!”说着,将摔在地上的武师拉起来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那武师半天缓不过劲来,喘着气道,“不知怎的脚下一滑,正摔在麻筋上,这下半身都酥了,快给我推推。” 众人这才醒悟,都道此人运道真是不得了。 玄涛嘿嘿笑着,走到赵玲玲面前,躬身道,“小姐,幸不辱命!” 赵玲玲脸上变颜变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你莫得意,待会儿上了擂台可得小心!” 玄涛笑道,“多谢小姐关心,小的一定小心!” 那玄涛之前签了契,既然过了测验,便要在此处等待上擂,这边自有山海楼的人情他们在广场上等待歇息不提。 却说楼中房间安排毕,赵无极和仆多吃了一会儿茶,天井的红木高台上忽的传来琴声,两人推开门,下到栏杆之处。只见台上一女子轻抚瑶琴,樱口开合便有天籁之声。你看他明眸善睐,青衣飘然,翠袖轻摇笼玉笋,湘裙斜拽显金莲,珠摇粉面花含露,钿扫峨眉柳带烟。随着她歌声流转,楼中也渐渐安静下来,琴声悠扬,歌声婉转,好似空谷莺啼,恰如清泉流石,激荡处如高山流水,冲灌石窍垂飞瀑,浩淼处如渔舟唱晚,日暮江天宿沙州。 女子琴艺惊人,歌声绝响,令楼中众人如痴如醉,曲罢一刻,才回过神来,霎时间掌声雷动,欢呼阵阵,楼上有人叹道,“原来是晴雪大家,今日便是不得宝物,这一曲也足当千金!”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赞同。 女子微微一礼,清声道,“多谢诸位抬爱!今日得山海楼主人所托,于楼中唱卖,特献一曲,以恩诸位大驾光临。闲言少叙,山海楼搜罗天下,与这三月得佳品三十六件,珍品十七件,宝物两件!今日献于台上,以待明主!” 那楼上有人叫道,“晴雪大家无需赘言,我等皆慕名而来,想要见识见识传说中的珍珠贝母,还是快些开始吧!” 那女子莞儿一笑,清声道,“诸位莫急,此次唱卖以贝母为名,自然是压轴出场,妾身方才所言,有宝物两件,另一件却是机缘巧合,便是前日所得,故而诸位并不知道,其功用奇效,怕还在贝母之上,楼中主人特意嘱咐,由此物开场!” 说着,便有两个侍女捧上一方玉盒来,只那玉盒便是白璧无瑕,雕琢些山花花鸟,天然成趣,楼中光芒照耀,那白玉光华氤氲,好似水波流转,烟雾缭绕。众人的目光一下子便被玉盒吸引住了,光是一个盒子便有如此颜色,那里面的东西自然是价值连城! 女子听到楼中众人倒吸凉气,议论纷纷,柔荑轻转,将玉盒推开,只见瓷盘大小的玉盒内里雕刻着双龙戏珠,只有不到酒杯大小的一处凹陷,里面红彤彤,圆坨坨,正是两颗指间大小的药丸!女子将玉盒打开四面晃了片刻,又立马合上,清声道,“幻心丹两颗,起价两千银龙!” 女子此言一出,楼中一片哗然,众人皆道,“还请晴雪大家言明,这药有何功用?竟值得如此价值?!” 女子笑道,“诸位可知指玄药境?”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那是个什么东西?” 女子继续道,“指玄药境乃是云州一家门派,不瞒诸位,妾身也是昨日才听说。我龙庭定立千载,有三教十门,不过从昨日起,这十门便要换作十一门了!或许说是一境三教十门!”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哗然,在座中不乏江湖好手,也有类似赵无极这样二流门派的砥柱中流,但对这突然冒出来堪比十门,甚至超越十门的庞然大物,却是一点也不知。 “晴雪大家是在说笑么?三教十门历经千年,能人无数,还有尊者,乃至于亚圣坐镇,这指玄药境何德何能?竟敢与他们比肩?” 女子摇头道,“非是妾身戏说胡言,昨日神都有旨意传出,将云州升南郡南部千里之地赐予指玄药境,赐封那药境大祭司为一品诰命,尊药境境主为兰圣!昭告天下,普天同拜!而且下月初,太子持节,三皇子捧剑,将前往药境拜见兰圣!届时各派想必也会汇聚云州,又是一场盛事!” “兰圣!”此言一出,楼中众人几乎站立不稳,“圣人!千年未见,冠绝当世!” “没错!”女子斩钉截铁道,“而这两枚丹药,便是药境专为弟子在渊海境所用,有幻见真我,通灵开悟之功!故称幻心丹!” 听得女子解释,楼中便一下子喧哗开了。 【凤栖梧】12、贝母 九州药石之术,以万花谷医仙世家称尊,颇有些驱邪除弊,药到病除的声名,但破境助力,含灵炼法的丹道之术,却是以道派称雄,无论是灵宝派的飞仙丹,还是清微派的五雷丹,都声名在外,只是这些丹药,大多都需要道派的独门功夫配以独门的手法使用,效果也多针对自家独有的武功进境,别派拿之无用。其他有些效用的,如青华派的木灵丹,武当派的玄香丹,比起万花谷的净脉,洗髓,断续,融灵等丹药,却是多有不如。 如今却出了一个以药为名的圣人门派,而且听女子这意思,这所谓的幻灵丹,对任何人都有同样的功效,叫在场的诸位如何不惊?如何不喜?只在下一个瞬间,楼中便爆发出掀然的热情。 “二千五!” “三千!” “三千五!” “四千!” 两颗丹药的价格好似海边涌起的潮水节节攀升,不一会儿便突破一万大关!一万银龙!换成铜钱便是一千贯,就算在琅琊城中,也是好几处产业。这还是官方的算法,实际上一万银龙若是真的换成铜钱,至少在一千一百贯左右。 二楼的房中,仆多一脸颓丧,看着飞涨的价格望而兴叹,低沉道,“没想到竟然遇到此物,我一心为贝母而来,还真是没准备这么些银钱!” 赵无极也有些错愕,看着飞涨的价格有些难以置信,低声道,“我这也只有两千钱,怕是爱莫能助了!” 仆多摇摇头道,“贤弟有心了,此物突然现世,谁也难以预料,不过比起这幻心丹,云州之南的这家门派更让我等震惊。毕竟三教十门的格局已经订立千年,没想到今天被打破了!” “是啊!”赵无极叹道,“这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慕名而去,云州怕是要热闹一阵子了!” 仆多感叹道,“那可是千年不出的圣人啊!也好,有这么一尊圣人镇压,至少这江湖不会乱得太厉害!” 赵无极见他说得感慨,疑问道,“大哥何出此言?莫非?” 仆多不经意地点点头,叹息一声,“那两位已经有对立的架势,如今江湖上拉帮结派,争斗渐起,这边远靠东海,动静还不大,豫章那边已经做过几场了。烈火营已经完全靠向那位了,我们将军也头疼呢。” 赵无极有些惊讶道,“局势竟已如此了么?当今圣上健在,他们安敢如此张胆明目?” 仆多摇摇头,“要不是陛下摇摆不定,哪有这许多事!算了,此事说不得,咱们还是少谈为妙!”他话锋一转,“看唱卖,贤弟可有什么心怡的?” 赵无极笑道,“大哥知道我不管堂中事,这两千钱还是大哥开口,我才东拼西凑出来,哪敢随意挥霍!” 仆多笑道,“你呀,小家子劲儿,这珍珠贝母乃是天地奇珍,藏于百里深海,寻常人根本到不得,这贝母每百年变会产一颗蓝玉珠,乃是癸水之精渗透而成,配之能养神育灵,驻颜益寿。年底皇后圣诞,将军若是以此祝寿,定能博得凤颜之喜,若是能借此从那事端中抽身出来,也算是我等之幸!” 赵无极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我不懂,但凭大哥吩咐,小弟岂有不从之理?” “贤弟!”仆多眼圈一红,激动道,“此生能与贤弟相交,真乃某家大幸!” 自幻灵丹开了胃口,楼中的气氛一下子被调动起来,那精致的玉盒最后被楼上的某人端走,后面的宝物也因人们激动之处水涨船高起来。台上女子巧笑嫣然,声音婉转,将这一件件宝物的来历功用一一说明,她口齿伶俐,能说会道,真是将这每一件东西都夸上天去,楼中叫价不断,真好似海波浪涌拍打岸堤,发出一阵阵轰隆之声。 楼外天色渐晚,日暮西沉,楼中也荡起层层金辉。许多人都因不断地叫喊也挂上一丝红晕。台上的女子两颊酡红,面若桃花,此时一件宝物刚被楼上的买家拍得,正休息片刻,她矗立台上,嫣然一笑,当真有万种风情,令人心醉。只见她拭去香汗,清声道,“今日唱卖至此便余这最后一件!” 她顿了顿,看场中鸦雀无声,才继续道,“想必许多贵客都是慕此物的名声而来,此物生于百里深海,十分难得,育养奇珍,百年方得一颗,因此又有龙珠之母的别号。昔年雷渊真人于东海斩灭恶蛟,于波涛之间见一千年通灵的贝母吞吐月华,贝母感念真人灭蛟之德,赠予一颗蓝玉灵珠。后玉瑶天妃在广福宫听讲,得真人所赐,天下方知此物玄奇! 而今此物,乃是东海渔民在远海之上追寻吞舟之鱼偶得,虽比不上赠予真人灵珠的通灵贝母,也是同一类属!据楼中长老判断,此物诞珠便在这十年之间,且此物本身便有纯净灵气,滋养肉体之功效!” 她娓娓道来贝母来历,随着她言语,那高台水池边有水波涌起,好似汩汩清泉向上涌动,泉流耀光,水汽蒸腾,将半边高台笼罩得好似仙境一般。 “接下来,就是今天最后一件奇珍,珍珠贝母!”女子说着,拿手往汩汩涌泉上点指,只见那泉涌之处,一道氤氲的白光耀起,水流不断,白光渐渐展开,只见那涌泉托举一颗磨盘大小,色彩斑斓的贝壳,那贝壳微微开合,可以看到里面嫩白的肉以及镶嵌在内壳上的蓝色珍珠。 女子话音未落,便有两个大汉抬着一个硕大的瓷盆上台,那瓷盆中也荡漾着水光,大汉将瓷盆放好,又到台前从涌浪处取下贝母,置于瓷盆之中。那贝母壳生螺纹,闪耀七彩之色,于清水中缓缓开合,仿佛有一道虹光在水底流转。 众人见得贝母上来,刚刚平复的热情又被调动了起来,女子长袖一抚,笑道,“百年珍珠贝母,请各位品鉴,起价一千钱!” “两千!” “三千!” “四千!” 经过了前面的熏陶,这价格几乎毫不犹豫地飞涨起来。听着耳边呼喊越繁,女子脸上笑意越盛。 “一万钱!”二楼的房间中,仆多满面通红,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地挣扎,喊出这个价格!而上一个价格是七千。 场中寂静了片刻,“一万钱!”女子重复着,“还有没有贵客出价更高?若是没有的话,这吞灵吐精,潜性益寿的贝母都归这位贵客所有了!” 楼中没有蠢人,纵然被场中的气氛所染,出价会高一些,但绝不会高太多。那幻灵丹是个意外,一来圣人名头太响,二来众人对这个丹药的定价也没有一个清晰地标准,大多是冲着圣人去的。 这珍珠贝母却不然,雷渊真人赐予玉瑶天妃的那颗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后来也出了好些蓝玉珠。仆多也有打听,若是成品的蓝玉珠,视其成色,在一万五到两万钱之间,但这颗贝母却要逊色一些,一来成色不明,二来还要等候多年,一万算是其偏高的价格了。 仆多喊出此价,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待女子缓缓言说,才回过神来。谁也不蠢,心知这个价格距离封顶已然不远,都不愿吃亏去。 场中沉默,仆多却万分煎熬,等待女子开口定夺,过了片刻,女子也不好拖太久,正要言说。只听得楼中有一个试探的声音,“一万零一百!” “一万一千钱!”仆多斩钉截铁,几乎毫不犹豫,立马抬到一个新的高度,以示决心!台上女子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只听那个声音又道,“一万一千一百钱!” 仆多脸色煞青,隐隐有怒气在胸,冷冷道,“一万二千钱!”此次为了这个珍珠贝母,虽是仆多一人前来,背地里却是他们六部校尉共同拼凑钱财,以此物打通关节,希望置身事外。一共才凑了一万钱,还是仆多舍下面子,又找赵无极借了两千,才有些底气。此刻价格已逼至他的极限,台上的女子并不着急,似乎还在等待着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似乎又要出价,仆多却先道,“这位朋友,在下云江部仆多,见到此物的确喜爱,还请朋友高抬贵手,以后若是有用得上某家的,尽可招呼一声。” “大哥!”赵无极刚出声,却被仆多摆摆手止住话头,只听得那边声音道,“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是仆校尉心头之物,在下自当奉上。”说着便不再出声。 见到此处,台上女子心知今日此物的价格已到极限,停顿片刻见楼中鸦雀无声,便朗声道,“一万二千钱,议定!恭喜仆校尉!” 见女子话到此处,仆多只得从房中探出身来,四面拱手道,“多谢诸位谦让!仆某心领了!” 人群中有人回声,又客套几句,才渐渐歇下来。那高台上又起歌舞,此时正值日暮,各房中自有侍女奉上美酒佳肴,将拍下的宝物一一交割。房中,仆多二人查验过贝母无误,放入专门搁置的玉质水箱之中,赵无极愤愤道,“方才那人明明是刻意抬价,怕不是山海楼的人,大哥何故与他客气!” 仆多笑道,“兄弟莫闹,此次我受五部校尉所托,来买下这珍珠贝母,此事事关重大,决不能又差池,这一点客气又算得了什么呢!再说了,就算别人是抬价,你又拿什么证明?不过是置气罢了。在旁人眼中,此物只值一万钱,在我这里,却是万金不换!事有轻重缓急,我怎会避急就缓,舍本逐末呢!” 赵无极思忖片刻,点头道,“的确是这么个理!我只是疼惜多花的这些钱罢了。” 仆多笑道,“你堂堂虎啸堂的少堂主怎得如此小家子劲儿,乱世将起,这些钱又算得了什么?如何能得凤颜眷顾,就是再多花一万钱又如何?贤弟啊!”仆多颇有些语重心长,“你要记得,钱财也罢,武学也罢,都是立身护道的资粮。若是自身都不保,道途都不存,再多的钱财,再高的武功,也没什么意思!” 赵无极听他说得感慨,他也有些灵慧,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仆多叹道,“此番不易啊,就是后面的事,希望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 两人正在房中说话,门外忽有脚步声音,紧接着一个浑厚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仆校尉此言不差,命都不保了,要钱又有什么用呢!” 【凤栖梧】13、青波 “贺小路!贺小路?贺小路?!” 山海楼后院的广场靠右的擂台边,台上的大汉连呼三声,却不见人上场。另一边的选手已经等待得有些不耐烦了,只见他高大威武,肌肉健硕,正在那里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常言道,“穷文富武”。讲的便是这武学一道,最是耗费钱财,先是武学秘籍,虽然龙庭武风兴盛,普通的练体之术随处可见,就是一般的学堂之中,也会将如何育养真气,打开窍穴。可以说路径还算通畅,纵然有些神功异法,玄门奥妙,威力强大,速度快捷,却算不得天地之别。 其次便是药,此药有两说,一是活血化瘀,止损救命的药,习武之人磕磕碰碰,比斗拼杀,难免受伤,这药就显得弥足珍贵。二是与各派功法配合的秘传丹药,只是彼之蜜糖,我之毒药,大部分别派都拿之无用,相对还好些。尤其是那些洗经伐髓,养气破境的药,便是万金难当,价值连城了。 然后便是神兵利器,奇珍异宝,这浩浩世界广阔无边,总有许多神奇,最低级的便是锻造的神兵,就算如此,琅琊城中,一把稍好一些的青锋剑也要近五百文钱,更别说传说中的九大名剑,十大名刀,每一把都不能用金钱来衡量。还有那天地奇珍,仙家宝物,就更加不可想象了。 这个世界以武立身,几乎每个人都寻求一定的武道境界,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许多的财富,惊艳的天资,无上的运道。大部分都是普通人,而这些普通人便只能用笨办法,勤学苦练,打擂参军,往往会把自己练得高大威武,健硕凶蛮。而眼前的这位,显然便是这样的一类。 看得出来,他十分刻苦,一身虬然的肌肉微微紧绷,蕴含着极大的力量。他密布青须的下巴微微抬起,显出一种傲气,他的确有资本骄傲,因为在这个擂台上,他已经连胜十场。台下的欢呼也很好地印证了他应有的骄傲。 台下,赵玲玲俊俏的脸上满是忧色,使劲地扯住玄涛的袖子,一言不发。旁边赵庆劝道,“要不就认输吧,此人拳脚长大,劲力如钢,把后天的功夫已经练到极高,连我也不是对手,小路不要逞意气!” 赵玲玲支支吾吾了半天,好容易才憋出几个字,“赵庆说得对,别去了!” 原来他们三人在那里观战,只见那人三下除二,连施重手,被打下台的吐血断骨,好不凄凉。赵玲玲毕竟没见过这些,当下便有七分不忍,又舍不下面子,直到轮着玄涛前一个又被打断一只手臂,整只手呈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着,她赶忙拉住玄涛,不让他上去。 玄涛嘿然一笑道,“都签了生死状了,这要不打可得陪好些钱!我可没钱!” 赵玲玲嗫嚅道,“我出吧。” 玄涛冲她一笑,甩开她的手道,“算了,我可没有临阵脱逃的习惯!”说着,向擂台跑去。 “你!”赵玲玲惊叫一声,再想去抓,玄涛已经跑远了。台上的大汉已经颇不耐烦,正要宣布那位高手获胜。台下他边跑边叫,“来了,来了,刚才尿急,莫怪莫怪!” 大汉不耐烦道,“赶紧上来!” 玄涛点头称是,笨拙地从扒住擂台的边缘,抬起一只脚,屁股一撅往上一滚便上了擂台,他那模样颇为滑稽愚蠢,逗得围观的众人哈哈大笑。反是赵玲玲看他一副一点武功也不会的样子,又添了几分担忧。 “哼!”那高手颇为不屑的冷哼一声,待大汉宣布开始,便好似一股旋风一般刮向玄涛。他身材高大,玄涛身材矮小,他那一扑便是老鹰抓小鸡一般,遮天蔽日,乌云盖顶。 他身量健硕,却颇为敏捷,这一扑之间气势俨然,好似要讲玄涛撕碎一般。众人仿佛已经看到那血腥的场面,纷纷欢呼起来。赵玲玲也尖叫一声,慌忙地闭上了眼睛。 “哎呀!”玄涛随意的声音在场上显得如此地突兀,只见他踉跄两步,竟奇迹般地从高手的笼罩中蹿了出来。那高手只道他运道好,误打误撞竟撞出他攻击的空隙,当即身随势转,好似粗木般的手臂拧身一扫,直击玄涛太阳穴。 玄涛刚蹿出去,脚下便好似踩着油腻一般猛然一滑,他快速地倒腾两步,嘴里嚯嚯惊叫,间不容发地避过高手横扫的手臂。那高手见他又闪了过去,抬脚便踢,这一脚从下路直击,端的是隐蔽快捷,没曾想玄涛那一滑竟连续跌出老远,让高手的这一击也落了个空。 众人见得玄涛跌跌撞撞,狼狈非常,却实实在在地将高手这一扑一扫一踢通通闪了过去,连连喝彩,都给玄涛加起油来。连赵玲玲从指缝间看去,也有些惊奇。 玄涛滑到擂台一遍,不住地喘息,看起来丝毫不像会武功的人。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台下的人可不这么认为,纷纷都呼喝起来。 “大苟!不行啊!连这个小哥都收拾不下来,你还想挑战冯铁剑!” “是啊是啊!”台下的众人纷纷应和,说起调笑的怪话来,说得高手面红耳赤,怒气冲冲,当下也不管许多,一下子冲上来,对着玄涛的胸口猛然砸下。如果方才那几下还有些讨巧,想着与玄涛耍耍,这下含怒而发,便是丝毫不留余地了。连赵玲玲也看出这一拳凶险,赶忙闭上眼,不忍看那残忍一幕。 高手拳未临身,玄涛先被那劲风吹得东倒西歪,连滚带爬,慌忙忙好似丧家之犬,从原地跑开。那高手如何饶他,纵身便追了上来。两人这一追一逃,便在擂台上跑开了。高手好似下山的猛虎,玄涛便如惊慌的兔子,你看他速度也算不得快,每每大汉追及,他跌跤滚地,总是在技巧地躲过拳风。如此三两趟,台下的嘲笑之声好似撞海之潮,发出轰隆之声。高手的面上越发挂不住,一双眼隐隐地有些发红。 倒是赵玲玲和赵芹看他万分凶险,在台下不断喊他认输,只是台上声浪如潮,两人焦急的叫喊都被淹没过去,只眼睁睁看着玄涛狼狈地逃窜。 那高手怒气含胸,脚下猛然发力,这一下与方才不同,速度瞬间拔高了一节,一下子拦在玄涛面前,当胸一扫,玄涛只来得及用手将头脸护住,便一下子被击飞了出去。这一下势大力沉,众人只见他噗的一声喷出丈许的鲜血,一下子摔在擂台边上。台下瞬间鸦雀无声,高手收回拳头,不屑道,“弱鸡!”众人才欢呼起来,又齐齐夸赞高手的勇猛。 赵玲玲正在台边,赶忙扑倒玄涛身前,见他面如金纸,口溢鲜血,眼中刹那便噙满了泪水,慌乱地扯着玄涛的肩膀叫喊道,“小路,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玄涛虚弱地睁开眼道,“你看我像没事吗?” 赵玲玲见他醒着,又破涕为笑,慌忙道,“你还活着?赵庆赶紧,赶紧找大夫!”说着便要来拖玄涛。她又喊了两声,不见赵庆动作,回头看去,只见赵庆呆立台下,眼中充满了慌乱。 “赵庆!”赵玲玲大声喊道。赵庆听她声音才回过神来,惊慌地跑到赵玲玲面前,掏出一颗暗淡的珠子,带着哭腔道,“不好了小姐,少爷出事了!” 只见那珠子拇指大小,呈一股冰冷的白色,好似珍珠一般,却稍显生硬。那是扬州特产,乃是一种名为黄蝠的海鱼脑中的肉球,经月王府炼制成宝,通常为一对,能够在百丈之内相互传音。赵无极也是家中传得,与赵庆一颗,以便传话。方才赵庆得赵无极传消息,让他带着赵玲玲赶紧逃走,他听得赵无极语气凶险,才有此惊。 赵庆快速将赵无极的意思说清楚,便要带着赵玲玲逃离,只是他话还未说完,前面山海楼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狂雷震天般的巨响。众人都是一惊,正当两人回头观瞧之时,擂台边上躺着的玄涛眉头一皱,轻声道,“覆海功?”脸上瞬间恢复了红润,哪有半分重伤的样子! “你说什么?”赵玲玲听他言语,转过头来,只见玄涛脸上好似水波晃动,露出一张陌生的脸来,此人冲她一笑,轻轻将她的手推开,一骨碌站了起来。 赵玲玲犹挂着泪珠的脸上充满了惊骇,叫道,“你!你是谁?” 玄涛冲他一笑道,“我是小路啊,小姐!” 正说话间,前方又是一声巨响,只见得那广场尽头连接山海楼的暗门轰然倒塌,霎时间烟尘四起,一个雄壮的身影好似一支利箭,从烟尘中冲了出来。他满身尘土,左手拖着一团黑影,看起来有些狼狈。人影快速地向这边冲来,烟尘中又有两个身影射出来,疾速地追赶着。 众人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抬眼看去,那前面的身影正是半身鲜血的仆多,手里拖的,不是赵无极又是谁? “大哥!”“少爷!”赵玲玲和赵庆同时惊叫一声,便要扑上去。却一下子被玄涛拉着,他低声道,“你们两个就不要去添乱了,赶紧跑!”说着,也不管两人听没听进去,纵身一跃,迎着仆多奔去。 追着仆多的二人都是一袭黑衣,却没有遮掩面貌,左边一人面目阴鸷,棱角分明,正是那青波山王,右边那个满头乱发,大圆脸满是横肉,乌青眼尽露凶光,右边脸一团乌痣小半巴掌大小,笼着眼斜入鬓中,看着分外狰狞。随着两人破门,后面烟尘中又冲出许多喽啰,叫嚣着向这边冲来。慌的广场上的众人赶忙从正门逃窜。 玄涛施展玄法,身还未近,一道水光猛然从身前耀起,儿臂粗的水柱猛然向青波射去。水柱好似横空的剑气倏然而起,以迅捷无匹的速度袭向青波。玄涛一身仆人的衣衫,藏在人群中颇不起眼,而且他提前将气息隐藏,的确令青波措手不及,而且青波也纵身追过来,两下相交,这速度岂是迅捷能够形容之,真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水柱来的迅猛,青波却不是普通人,他乃是纵横东海的流波海主麾下的青波山王,身经百战,杀人盈野,纵然对于这人群之中竟然藏着玄涛这样的高手有些惊诧,这一击也的确算得上偷袭,只是远远没有让他心惊的程度。只见他竖掌身前,微微一喝,一道锋锐的气息突然笼罩在他手掌之上,他手随身势,就这么直直地撞向那道水柱,顺手一挥。好似有一柄刀刃藏在指间,那水柱就这么轻易地被他一分为二。被剖开的水柱化作软绵绵的水流,倾斜在广场上,淋起一场雨来。 青波随手一甩,将指间沾染的水珠甩落,狞笑着看向玄涛的方向,冷道,“癸水咒?这位莫不是‘惊涛道人’?” 见他如此轻易地破了自己的术法,饶有早有准备,玄涛还是有些心惊,先前与白涛屡次战平,想来这个排名在他之后的青波还不手到擒来,没想到还是有些本事。他咧嘴一笑,“好说,正是本道爷!” 青波脸色更冷,阴鸷的面容酝酿着无穷的杀气,“早就听说有个惊涛道人屡次与我流波山作对,正好拿住你,剥皮剜心,给我白涛师兄解气!” 玄涛骂道,“果是一窝没人性的贼,还想擒道爷我,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免得受皮肉之苦!”他边骂边暗中施法,整个人悄然向青波靠近。地上那摊被青波打落的水好似一面镜子,倒映着对峙的两人。 玄涛话音未落,地上薄薄的水洼仿佛一汪深不可测的泉水,猛然涌出一条额角峥嵘,须发栩栩的水龙来,水龙咆哮着从水洼中飞出,好似从另外一个世界奔跑出来,带着昂扬的威势和勇力,伸爪摇头,张着血盆大口向青波咬来。 “雕虫小技!”青波眼中寒光一闪,毫不畏惧地向水龙撞去。 【凤栖梧】14、遁逃 青波使一双肉掌,上下翻飞,好似一把剪刀不断绞杀,他那肉掌之上有蒙蒙蓝光,劈在龙头之上更甚刀剑。那蓝光耀着一股冰冷之意,好似刀锋一般,与那咆哮的龙头撞击,劈在那狰狞的獠牙之上发出金铁交击的轻鸣。在真气的调动牵引下,他周身也起了蒙蒙的光芒,只是极为暗淡,就像是在面上覆上一层浅蓝,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好似分波的夜叉,分外狰狞。 玄涛跟身进步连施咒法,不等水龙建功,便有一道海波从他身边凭空生出。镇海城靠近海边,比起青兰城又多了几分地利,他身边的水浪好似漩涡一般,只在他周身三尺外不断地流转,好似一道薄薄的水墙,将他整个人笼罩进去。水墙生出片刻,便又有三条水龙咆哮着冲了出来,张牙舞爪,向青波杀去。 这些水龙粗有五尺,长愈四丈,鹿角丫杈,獠牙突兀,一双铜铃大眼,两条飘舞长须,真真是威武非常。水龙一齐而至,将青波团团围住,由清水构成的龙爪伴随着落日的余光熠熠生辉,猛烈地向他撕咬着。青波两臂舞动如风,劲力透体而出,将周身防护得十分周全,纵然那些水龙翻滚咆哮,看起来气势十足,却丝毫伤不到他。 青波乃是流波海主的亲传弟子,一身覆海功也算的登堂入室,对水之灵气分外敏感,他两掌蓝光浓郁,锋锐异常,对上这由癸水灵气牵引而成的水龙威力还更胜一筹。纵然有玄涛的控制,也打得水花四溅,四个龙头摇摇晃晃,不时露出些许的残损。玄涛边施展咒法控制水龙攻击,一边向青波靠近,水龙稍有破损,下一刻便在周围浓郁的水灵气下补充完整,纵然伤不到青波,也将他压制在原地,无法继续追击。 这边厢仆多与乌脸汉子的争斗倒是激烈许多,两人你来我往,一招胜似一招凶狠。仆多乃是神威府出神,虽然无有兵器在手,又要护住赵无极,却依旧和乌脸汉子战了个旗鼓相当。他浑身真气鼓荡,劲力沛然,没有太多花哨的技法和绝招,比起玄涛和青波之间的水龙咆哮,光华闪耀,显得朴实太多。但这朴实之中的凶险,比起这两人还要更胜三分。他拳似铁石,来去如电,每每在不可思议的位置阻拦或者破除乌脸汉子的攻击,强劲的拳力抖手便发出呼啸之声,他的微微颤抖的拳头还是一只锋锐的枪头,带着浑圆紧绷的力道狠狠地扎下,每一次都令乌脸汉子急忙躲闪,不敢硬接。 乌脸汉子使一柄朴刀,铁木杆漆黑似海,云纹锋清亮如泓,那刀在他手里,竖劈开云翳,横扫起恶风,穿光逐电好似虎探爪,拨日分云犹如凤点头。刀身上一段水光,曜日粼粼仿佛深渊寒潭的死水,黑黢黢带着一点冰冷的腥臭。汉子刀光搂头盖脸,威势煊赫,比起仆多的从容便显得几分焦躁,毕竟是神威府出身,纵然身陷绝境,又被人埋伏,仆多仍旧不徐不疾,在护住赵无极的同时,还能压制住乌脸大汉。 大汉见青波被玄涛围困,却丝毫没有回救的意思,只是他这边匆忙也拿不下仆多,他凶恶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又争执了片刻,只见他朴刀一扫,破开仆多拳风,抽刀回身似乎有先汇同青波拿下玄涛的意思。仆多哪里敢放他,大叫一声扑上来缠住。他阴沉一笑,卖个破绽,用左肩接了仆多一拳。只听得一声脆响,但见大汉的左臂从肩膀处微微塌陷下去,只是他撩手一刀也劈中仆多前胸,霎时间鲜血四溢,将仆多的前襟染成一片红色。两人一触即分,同时拉开两丈的距离,仆多满襟的鲜血虽然看起来可怖,实际上他筋骨强健,肌肉收缩,那一刀只是皮外伤。反倒是乌脸大汉的左肩完全塌陷下去,整个臂骨已经被打断,左臂耷拉着,明显是废了。 乌脸大汉啐出一口血,满脸狰狞地咧嘴笑道,“真够劲的!” 仆多眉头紧锁,对他这种不成比例的以伤换伤有些难以理解,冷声道,“是吗?还有更劲的!”说着揉身一扑,挥拳向他左臂攻去。此时他左臂已废,只得将朴刀舞在身前,企图抵挡仆多攻势。只是仆多乃是神威出身,经过正统的学武,又在军营锻炼多年。武功本就在他之上,特别是拳脚精妙处,高出他们这些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匪寇不知多少。 仆多拳脚好似灵蛇一般,虽然要分出精神照顾赵无极,在还是让乌脸大汉难以招架,他手型变化,一格一搅便破了朴刀的守势,紧跟着一只脚从下而上,好似神来之笔,无中生有,正中乌脸大汉胸膛,这一脚当真力逾万钧,一下子将大汉踢飞出去,鲜血好似升腾的水雾,猛然从口中喷出,洋洋洒洒,分外壮观。大汉摔出去三丈有余,却一骨碌又爬了起来,只见他满身尘土,口溢鲜血,当真是狼狈非常。 只是仆多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这一脚看似不起眼,却是他一门压箱底的功夫,唤做无影腿,讲究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本是普通招数,因其甚合兵家真意,被他所喜,这些年来细细打磨,逐渐变成一门压箱子的本事。他那一脚发招之前毫无所觉,几乎也不需要蓄力的时间,随心所至,随意而发,好似利剑高悬,其威力最大反在其未发之时。那乌脸大汉与他并不熟悉,所以也不可能有所防备,此人先是被他废掉左肩,后来又一脚踢中胸口,别说渊海境的武者,便是八荒境的宗师,仆多自信受他这一脚也绝难讨好。 这几乎能摧毁他所有内脏的一脚,偏偏并没有让乌脸大汉就此毙命。他虽狼狈,那猖狂的笑声却依然中气十足,令仆多的心不由得一点点往下沉。大汉大笑着,咳嗽两声又吐出一口血来,只是他脸上的笑意却没有衰减,他嘶哑的声音充满了残忍的笑意,“仆校尉六部第一的名号果然不能小觑,中了我的潮升毒,还能有如此强劲的力道!” “什么?毒!”话到此处,仆多陡然变色,一下子便想到那几乎没什么作用的一刀,连忙将衣服扒开,只见一道尺许的浅浅伤口从他右胸斜划到小腹。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只是本该鲜红的伤口此刻却呈乌紫色,微微地向两边扩散开来,触手之处尽是一片麻木。再调动真气流转,虽然没有阻滞之感,细查之下,内里却极度空虚,那浩荡奔涌的竟是一股假象。念及此处,假象尽退,只剩下微弱的真气流动,一股虚弱感刹那间传遍全身,就连扶助赵无极的那只手也传来好似万钧的重量,令他不由自主地踉跄两步。 “原来如此!”仆多苦笑道,“看来我小瞧了阁下!不过想要仆某束手就擒,那是不可能的!来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赵无极,话音落下,提起仅存的真气,猛然向乌脸大汉扑来。 这边玄涛也没想到仆多竟然如此快速地陷入绝境,四条水龙猛然勾连呈一张大网,一股扑天的水势猛然席卷中央的青波。四条水龙冲天而起,又迅速地倒卷而下,一下子砸在青波的头上,浩浩水势带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好似九天银河垂挂,携带着无上的天威轰然降临。这四条水龙卷起的水势何止千钧,轰然从天下垂落,光是这股下落的重量就已经堪比巨锤敲击,再加上玄涛的咒法,生生将这青石铺就的地面砸得粉碎,又陷进去七八寸才罢休。 广场边,玄涛冷冷一笑,纵身便要回救仆多。就在此时,一道水光猛然从砸落的水势中激射而出,直取玄涛后心。噗嗤!青波掌上的蓝光拉出一抹流彩,直接从玄涛的后心捅了进去,在前心露出半个手掌。鲜血淅淅沥沥,顺着青波的手掌滴滴答答地敲打在地,也敲打着场上几人的内心。那边没来得及逃出去的袁庆满脸惊诧,赵玲玲双手捂嘴,眼中盈盈地泛起泪光,她这一愣神,旁边的喽啰暴起,又被袁庆打了下去。只有仆多专心致志,好似朝圣一般向乌脸大汉不断发起搏命的攻击。 只是玄涛的脸上还挂着不屑的笑意,他的头诡异地完全转到背面,冲着青波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以为我没见过覆海功?早防着你呢!” 玄涛话音落下,整个人化成一滩水,顷刻从青波的手臂上流了满地,地上哪见什么血色,只是一滩清水罢了。只在水人跌落的一瞬间,八条水龙猛然从地上的水滩中咆哮而出,一齐向青波撕咬冲击。这一击几乎在青波眼前发起,四面八方,没有一丝的空隙。猛烈的水势瞬间将青波淹没。此时,距离青波的位置三丈处,一阵光影晃动,现出玄涛的身形。 他看着被水势淹没的青波嗤笑道,“流波山倒是尽出些自以为是的蠢货!” 噌!蹭蹭!他话音刚落,三道锋锐的剑气瞬间穿透他的身体,留下三个赫然的血洞。他整个人好似融化的蜡烛,和方才一样,瞬间化作一滩水,只是这次这滩水却是浓郁的鲜红色。此时才有一道曼妙的身影好似凭空出现般落在广场那头,脚边是已经昏过去,全身好似被重锤碾压过一遍的青波。她清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嘲讽,冲着广场另一边的出口朗声道,“那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乌脸大汉一拳将仆多打倒在地,在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叫嚣声中,用脚将他的头狠狠地踩入泥土之中,嘿嘿笑道,“仆校尉的命可是金贵得紧呢,怎么能随便杀呢!”说着,一脚踢在他劲边大穴,将他踢晕过去。用绳子将他和赵无极捆起来,拖到曼妙的身影面前。 曼妙的身影一脚将青波踢到乌脸大汉身边,骂道,“废物!两个人出手都没搞定,还害得我差点暴露身份!” 乌脸大汉却不恼,拱手道,“赵无极怎么办?” 曼妙的身影不耐烦道,“做戏做全套,带上他,让赵东海拿钱来赎!” 【凤栖梧】15、望秋 镇海码头东面一处院落中,一道水光裹挟着两道人影扑通一下从高高的墙上滚落下来。赵玲玲和赵庆两人好似葫芦一般被水光撒在地面,踉跄几步又跌了出去。水光在院落中一转,这才显出玄涛的身形。只见他脸色煞白,左肩右臂和侧腰上,各有一个拇指粗的血洞,洞口的结痂显出四裂的痕迹,又微微地渗出鲜血。他原以为虎啸堂乃是流波山的内应,没想到赵无极和赵玲玲这两个虎啸堂的少爷小姐,那伙海寇却没有丝毫放过的意思。玄涛被那后来的人影偷袭所伤,心念一动之下,便将赵玲玲和赵庆救了出来! 不一会儿,一条小船便从院落后面的水道中晃晃荡荡地漂了出来。玄涛跌坐在舱室之中运气疗伤,不时睁开眼睛颇为惊奇地瞥一眼后面摇橹的赵玲玲。在小院之中,赵玲玲误认为他乃是赵东海安排在她身边的高手,当即便要跟他一同前往追踪,就出赵无极。倒是赵庆半信半疑,却有拗不过赵玲玲,而且又是玄涛将他二人救出,故而还是应承下来。赵庆回往琅琊城召集救兵,玄涛和赵玲玲二人跟随打探,以免走了贼人。 玄涛本欲独行,转念想到虎啸堂的嫌疑并未解除,索性将计就计,也不说破,也将赵玲玲扣在手中,权当一个人质。他受那人偷袭,虽然避开要害,但那三道劲气锋锐非常,又带着一股扩散的余劲,将三处伤口震得四裂而开,纵然他生命顽强,气息强大,一时之间也难痊愈。赵玲玲见识了他的厉害,不仅不怪他调戏之嫌,反倒是殷勤不少。船上只有他两人,玄涛运气疗伤,摇橹的重任便落在她的肩上,她却不恼,巴巴跑到船后,也亏得她乃是江湖世家,也经过些锻炼,不然的话,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又如何会摇橹这样的活计。 小船在玄涛的指示下晃晃悠悠从镇海码头出来,此时月上东天,一道幕帷遮蔽天空,显出一片幽深的蓝色,远处海潮声声,涛浪滚滚,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蓝色尽头黑黢黢恍如鬼蜮,饶是赵玲玲自诩江湖中人,见到这一幕也被唬了一跳,一阵心悸。她强自撑着将小船荡出水湾,投向茫茫海域幽深的黑暗之中。 舱室中,玄涛暗道一声侥幸,他几乎是三言两句撇下赵庆,带着赵玲玲径投东海,这中间可是没有半点耽误,就连疗伤也是在这颠簸的小船中。饶是如此,在玄涛的感应中,种在青波身上的标记还是快速地从东海之上向自己远离。那又赶紧吩咐赵玲玲使力快划,才堪堪追上。玄涛暗自庆幸此时已经入夜,一来能够减缓前船的速度,二来乘着夜幕遮掩,恰好抹去了追踪的痕迹。 果真是虎父无犬女,两人一路追随,直到东方发白,才追到一处海岛边,赵玲玲累得近乎虚弱,两只白皙纤细的手掌磨得满是血泡,却是一声不吭,亦步亦趋地跟随着玄涛从海岛隐蔽处藏了船,跳上岸来。 那岛颇大,绵延两座山,纵横三条河。郁郁葱葱,岭染青苍成翠色,起起伏伏,洲浸白沙睡渔鸥。岛西是一片缓地,好似月牙一般绵延四五里的沙滩,滩后是长长的半坡,青草微微,灌木丛生。再往上便是一片山岭,藏着一处坳子,坳子后面便是一座高峰笔直插天,峰上怪石嶙峋,树木森森,有一道飞瀑垂挂,被海风吹洒,在半天飘散,抖开一重虹光。 玄涛指挥着赵玲玲从南边靠岸,潜在那沙滩尽头的树林中。他感应片刻,又从那沙滩往上望去,细细看了一遍,忖道,“这伙贼寇相比就藏在那山坳之中,只是我现在伤势未愈,估计不是那三人的对手,还是等待琅琊城的援手。没想到这伙贼寇下手这么快,这次算是输了一筹!” 赵玲玲满脸疲惫,还是有些亢奋地问道,“高手,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玄涛见她困倦的样子,笑道,“此处相比是贼人的老巢,我潜进去探查一番,你还是在此处等我!” 赵玲玲兴奋道,“我也要去看看,高手你就带我去吧!” 玄涛道,“你昨夜消耗颇大,还是现在船上休息,敌强我弱,咱们也不能擅自出手,我去探探就来,你放心!” 她划了一夜的船着实困顿,此刻玄涛说起,才感觉身上无处不疼,特别是一双手掌,好似火燎一般,热辣辣的疼。只是她生性要强,硬是忍着不吭声。听玄涛如此说,她才点点头,回去船舱躲藏,玄涛回首一指,一道水汽笼罩她双手之上,一丝冰凉瞬间将火辣辣的疼痛压下去不少。她刚想道谢,再探出头去,又哪里有玄涛的身影。 经过一夜调养,玄涛也只恢复了五成不到,只是他心急流波山这伙贼寇,还是强忍着跟了过来,幸得海岛之上水汽浓郁,他占着几分地利,自信对上那三人逃命还是没有问题的。他快速地掠过沙滩和草地,向山坳那边跑去。 坳口恰在那岭角之上,开口向南,下方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树林,内里蛇虫鼠蚁,毒烟瘴气,寻常人是万万走不得的。只有拗口转西的一条小道,蜿蜒着从岭边连到草地处。玄涛寻得小道端头,只见青草践踏,灌木分拨,乃是人为开坑出的一条小道。他暗自点走,顺着小道向里,不到二里便有一处暗哨,乃是两个灰衣的贼寇伏在草窠之中。玄涛的感性哪是常人可及,老远便发现了他们,当即小心避开,绕路前行。走了不到半里,又是一处暗哨,他又躲开。自此一路到坳口不过三里多的路程,竟还有四五处岗哨,端的是防守严密。 他一路躲藏,行到坳口。那处道路狭窄,一边是绵延而上的高岭,一边是涧底深流的溪河,下方是一片瘴林,唯有从西面转过来一条小道,也算得上一处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坳口里修了一座不到两丈的箭楼,口前有三人把守,手持兵器,来来回回地巡视着。玄涛躲在道旁的树后暗自观瞧,只见三人提着钢刀,似模似样地来回兜转,坳口里露出半个箭楼,有贼人在楼上眺望,坳子里不时走出来一队巡逻的人马,一个个膘肥身健,面目狰狞,果真是个贼寇的匪窝。 他神念灌注,将眼前的布置一一记在心中,突然,一道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定睛看去,那坳口巡守的三个贼人中,有一个人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他心中一动,跳在树上,在那树丛见捏起嘴唇呦呦地吹起口哨来。他这口哨声音婉转,清脆悠扬,与那海鸟鸥鹭竟有八九分相似。他吹了一会儿,凝神屏息,将气息收敛,躲藏在树上。 却见那左边的贼人突然捂住肚子,向另外两人告罪一声,拖着刀快步向这边走来。他拿刀拨草,蹲在方才玄涛发声的草窠之中,翻找了一阵,毫无发现,正纳闷之际,耳中传入玄涛的声音,“傻子,我在这边树上哩!” 那贼人听得声音却不回头,仍旧蹲在那里,嘴里嘀咕,却有清晰地声音落到玄涛耳中,“六哥,你咋也跑到这岛上来了?” 玄涛道,“我正想问你呢,你潜在那伙人里面,怎么攻打山海楼擒捉仆多和赵无极,一点信儿都没给我!” 柳七道,“什么攻打山海楼?哪个谱多的赵无极?你说啥呢?我到这里都好几天了。这里是那伙贼人秘密的一个窝点,这几日我已经探清楚了,这岛名为望秋,就在正对云江海口四百里外的位置,这一处海域星星点点,荒岛极多,这岛南面不到五十里,便是汇集东海半数渔船的崇阿岛!这岛平日里只做海景,荒无人烟,谁曾料想竟是水贼的匪窝!”说着,又把他如何跟随一种匪徒运送兵器,驻扎岛上,又被滞留岛上做个哨兵的缘由一一叙说与玄涛。 玄涛也把这几日行踪说明,两兄弟合计一番,便决定先混进去再说。又过了好一会儿,柳七蹲在草窠里,直起身探出脑袋,冲着那两个放哨的贼人喊道,“海哥,海哥,来一下,来一下!”他叫喊的是二人其一,脸上半是尴尬半是痛苦。 “你咋啦?”那个叫海哥的贼人站定回道。 柳七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微微颤抖,呼道,“脚抽筋了,麻!麻!快来扶兄弟一把!” 叫海哥的贼人满脸嫌弃,边走过来边骂道,“你个馕糠的夯货,真他妈恶心人!”他走到草窠边上,捏着鼻头拧过头探出一只手来,逼着气道,“快点!” 柳七憨厚一笑,瞥见那边剩余的贼人转脸的瞬间,一把将那人拉到草窠之中,那贼人一惊便要叫喊,只是搭手的一瞬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柳七的手中涌出莫大的力道,一下子将他全身的筋骨寸寸折断,好似一滩烂肉跌在草窠中。 在他惊骇的目光中,下一刻,便有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从草窠中传了出来,“去你妈的,赶紧给老子出来!”紧接着,另一个海哥从草窠里爬了出来,边骂边回到岗哨那边。这边柳七也站起身来,脚下随意一踢,将渐渐没了气息的尸体踢进下方的瘴林中。他憨笑几声,追上来给海哥赔不是。 那海哥犹自骂骂咧咧,冲着那留守的贼人道,“这怂人忒恶心,拉老子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他屎坑里!” 这边追上来的柳七连连赔不是,另一个贼人又在一旁帮腔,海哥这一腔怒气才渐渐消散,摆手道,“算了,真他妈晦气,老子洗洗去,你们先看着!” 柳七憨笑着,“你去,你去,我俩看着就行了!” 海哥不理他,一溜烟从坳口蹿了进去。 ---------------------------------------------------------------- 默默的上架就不写感言了,极有可能是自说自话,想来尴尬,不过正所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既然写了,就要认认真真写完。就要仔仔细细地好的东西都放进去。有时候想想自己还是有些贪心,总想把很多东西都放进去,笔力却差了些,写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既然尝试了,便要有始有终,交出尽力的答卷。前路漫漫,希望能与看到的人共勉。 【凤栖梧】16、崇阿 晨风轻戏街边柳,初阳懒照瓦上霜。清晨的琅琊城尚沉浸在一片慵懒之中。城南的虎啸堂口,一匹快马绝尘而去,直奔城北。路上行人稀少,青骢马毛色鲜亮四蹄健硕,映日闪耀着一水的波光。哒哒的马蹄声好似军阵中的鼓点,催促这这座具有慵懒气质的城池中那些奋进的人。 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到了城北偏西的一处宅院门外。比起南城的豪富,宅院并不宽阔,里外不过三四进,只是槛高门阔,朱漆碧瓦,飞檐站立麒麟兽,金钉彰显虎豹威。上面一方匾额,端端正正写着‘霍府’二字。马上威严的老者一身淡雅的青衣,勒马府前,急忙忙滚鞍落马,扑到门边,那里一个仆人打着哈欠将侧面打开,正拿着铜壶烫茶。 老者一把抓住仆人烫茶的手,急道,“在下虎啸堂赵东海,找霍将军有要事相商,烦请通报一声!” 那仆人推开他的手,懒洋洋道,“何时递的拜帖?” 赵东海尴尬道,“来得匆忙,还未递上拜帖,只是确有要事,还请小哥通禀一声!”说着,附上几枚铜钱,悄悄丢在那仆人手中。那仆人不动声色,为难道,“没拜帖可有些麻烦,好些人都等着呢!” 赵东海摸出一枚银币,悄悄投在他袖中,好声道,“还请小哥通融通融!” 那仆人这才喜笑颜开,回身放下铜壶向内院跑去。赵东海静立片刻,那仆人又转回来,哭丧着脸跑过来将之前的钱财还给他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赵堂主勿怪!” 赵东海摆摆手道,“小哥言重了,老夫确有要事要向将军禀告,劳烦小哥快些,这些小钱与小哥吃茶!”说着又将钱拍了回去。那仆人不好拒绝,只得暂时手下,请赵东海入府道,“还请堂主跟小的来!” 赵东海赶忙跟随仆人入府,转过两道院门直入正厅,厅上那将军目光炯炯正在那里等待。只见他生得,长眉细眼凤凰目,阁方庭阔苍龙额,虎背蜂腰身体健,猿臂狼足武艺高。三十上下,只因武道修成颜常在,锦袍难掩,却是杀人盈野胆气豪。身边战一个独眼独臂的老仆,正在那说些什么。 赵东海不敢托大,走上厅来,急忙躬身下拜,带着哽咽的哭腔道,“请将军救命!” 那将军也不起身,端坐那里道,“你是何人?喊什么救命?”赵东海还未答话,那老仆便道,“这是城中虎啸堂堂主赵东海老先生,这些年在城中开馆收徒,售卖铁器,黑白两道的生意,都有涉猎!” 那将军这才拱手道,“原来是赵先生,快快请起!怎得跑到我这里来喊救命?” 赵东海站起身来,将仆多和赵无极一同前往山海楼参加唱卖被海寇捉走的消息一说,又惊惶道,“家里只有小儿的一个贴身仆人逃过一劫回来报信,那伙贼人掳去人口,又没个说法,小的没有办法,想着仆校尉乃是将军心腹,只好来向将军求救!” 那将军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道,“那伙贼人胆大包天,别有密谋,今晨有匿名的书信前来,正说此事呢!”说着,将书信递给赵东海。 赵东海取过书信观看,原来那伙人要这位将军单人独船,取三万银龙与崇阿岛赴会,时间正是明日辰时三刻。赵东海满脸震惊,合上信惊呼道,“将军,这......” 赵东海瘫坐半晌,过了许久才涩然道,“将军若能救得小儿,这钱,虎啸堂愿出!” 那老仆在将军耳边耳语片刻,那将军看赵东海一眼,才点点头道,“既然赵老先生托付,长天怎敢推脱,只是苦于无有帮手,我听闻赵老先生武功盖世,午时三刻,我备船在城西码头,还请先生扮作艄公,与我同往!” 赵东海肃然道,“敢不从命!” 赵东海出了霍府自去准备,正厅中,那将军安座如山,眼底酝酿着焦急之色,沉声道,“三叔,你怎么看?” 那老仆道,“这伙贼人竟然让你去,未免有调虎之嫌,我想此事可能应在别处!” 那将军道,“我也这么想的,不过仆大哥那边不得不救,有虎啸堂承着,倒是省了许多事。大营那边,我已做了安排,反倒是府中,还请三叔多费心!” 老仆恭敬道,“少爷放心,我省得!” 午时,城西码头,赵东海揣着钱票在码头的偏僻处等待着,他一身灰衣,又戴个斗笠,十足像个贩渔的老叟。等待片刻,一条扁舟从江上靠近,停在码头边,船头上束一束青绢,随风飘摇煞是好看,正是与赵东海越好的信儿。 赵东海自然地跳上船,一语不发,轻摇船桨,小船悠悠离了码头,顺江而下,向海口而去。行到江上,乌篷里才钻出一个人来,正是那将军,他身着常服,先对着赵东海拱手称谢,才傲立船头,迎风赏这一江秋景。 小船顺流而下,快速地过了海口,迎着茫茫大海而去,那时节秋光正好,天高气爽,映着海面波光粼粼,时而有鱼群腾空,滔浪翻涌,挑起一条条白线滚滚在天边堆叠,有一叶扁舟,穿行在波涛之上,那一人傲立船头,天地萧然,唯我独行,当真有说不出的潇洒快意。小舟一路入海,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天际。 赵东海毕竟不是常人,在第二境浸淫多年,气如渊海,膂力过人,在那无人的海面上,双桨翻飞,那一叶小舟好似离弦的利箭,在海面上划开层层涟漪,飞一般向前行去。偏偏那船头傲立之人,好似石像一般岿然不动,任海风吹打,海水溅涌,仍旧稳稳当当地站在船头。小船疾行了半日,日落天边,恰巧在崇阿岛上岸。 那崇阿岛山势绵延平缓,好似一个月牙一般在中央处围了一湾静水,乃是一处天然的渔港,岸边有一湾白沙,好似皎月一般映着晚霞,中间好似梳子的梳骨一般人为修筑出数条供船只停泊的码头,码头后面灯火如星,一直绵延到山上,竟是一个颇为繁华的小镇。 两人将船泊在码头,进入镇中。那小镇只有一条宽街,顺着山道直上直下,两人都不是穷苦之人,自然顺着街道径入最大的一座酒楼。酒楼占地颇广,矗立在半山之间,飞檐碧瓦,八面玲珑,名曰海峰楼,在琅琊城中也颇有些名声,平日里多有豪奢的海客来访,皆落脚在此处。 两人虽穿着简单,气质却是不凡,进门便要了两间上方,又到三楼临窗的位置,随意点几个小菜,赏那落日海景。 霍长天端坐窗前,默默地进食,不时眺望海天,露出沉思之色。赵东海也不敢打扰,也只得悄然在一旁吃着。 “哈哈哈哈,好酒!早就听说海峰楼的海潮映月乃是雕花中的极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时渐入深秋,岛上的海客相对稀少,多是些渔民,这楼中的生意也清淡起来,三楼的雅座上除了霍长天和赵东海,便只有邻座一人。 那人身着青丝绣金袍,戴一顶硬纱巾,身材魁梧却有面容清秀,满头乌发偏偏苍了两鬓,看起来也是个久历风霜的人物。他一个人,却点了满桌子的菜肴,全是些珍馐至味,海中奇珍。他品一口酒,尝几夹菜,再点评几句,摇头晃脑。兴致所致,又以杯盘做鼓,应和而歌,十足地是个妙人! 酒过半晌,他似乎有些醉了,两颊微红,眼神迷离,冲着二人道,“二位也在此处赏景,何不过来共饮?” 霍长天不答话,赵东海却是行走江湖之人,拱手道,“多谢美意,我家公子喜好独坐,就不打扰公子雅兴了!”见他自降身份,霍长天诧异地看了一眼,也不说破,仍旧安静地坐着。 那人道,“此时红云尽染,海天潮涌,月出东山,无尽美景当前,公子独坐埋头,却不是错过了么?何不与我共赏此景,共饮美酒,也是一番人生快意!” 霍长天依旧不理他,放下筷子道,“我吃好了,赵先生呢?” 赵东海点点头,“我也好了!” “那走吧!”说着豁然起身,准备离去。那人见两人不理他,似乎有些愠怒,扑上来便要拉住霍长天,霍长天将身一闪,避过那人。却把赵东海一惊,疾呼道,“将军!”说着又转头怒视那人,喝道,“你这人真真无礼,怎么强拉人饮酒?” 霍长天摆摆手,示意赵东海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那人被霍长天一闪,踉跄两步,醉眼朦胧地回身笑道,“公子竟然是位将军!”说着直起身来,躬身下拜,肃穆道,“在下游历江湖,心有所惑,诚心求教,还望这位将军不吝赐教!”说着,再拜为谢。 霍长天皱眉道,“在下资历尚浅,不足以为公子解惑!” 那人道,“在下只有小小一个问题,还请将军不要推辞!” 霍长天无奈道,“你说吧!” 那人道,“敢问将军?何为英雄?” 霍长天不假思索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定四海,平四夷,扫清污秽,保家卫国,当是英雄!” 那人沉默一会儿,皱眉道,“兵戈一起,致使民生凋敝,百姓流离。纵有天大的功劳,不过鹰犬爪牙,这般也称得英雄?” 霍长天有些不悦,沉声道,“按你这般说法,为官勤政,造福一方,便是英雄咯?” 那人道,“然人力或有穷也,智慧或有短也,福祸相依,谁人可断?纵然有些福祉,不过拘泥于一州一县,还多有那舍小逐大,因利弃义之忧思,此等累人累己,辛勤一生,如何称得英雄?” 霍长天长眉一挑,说道,“如此说来,高云闲卧,逍遥世外,参佛了道,可算英雄?” 那人不屑道,“无父无母,追罪窥福,妄图长生之辈,也算英雄?” 霍长天顿时来了兴趣,问道,“那依公子所言?何为英雄?” 那人正色道,“在下以为,外御敌辱,内安黎民,以圣人之道教化天下,以辛勤之福明理苍生,行天地权柄,理人世沧桑,言传万世,功立千秋!以区区之体丈量天下,以蝼蚁之慧测算红尘。奋三生之力,担一世之责,正所谓当仁不让!英雄者,首推立朝圣祖以及三王,其后文武二帝,中兴元帝,平帝,景帝诸位,还有当今圣上!” 赵东海冷笑道,“你这马屁可拍得响!” 那人继续道,“还有一位虽未称尊,却胸怀四海,泽披黎民,经营司州,百姓安居,渐有富庶繁荣之像,也可称为英雄!” 霍长天眉头几乎皱成一团,冷冷地看着那人,一双眼好似寒冷的冰霜,又如同锋利的刀子,那人却昂然不惧,与他对视。半晌,霍长天冷声道,“在下乏了,告辞!”说着,转身而去,再不看那人一眼。 【凤栖梧】17、山谷 半轮红日映海天,金鳞片片染渔船,葱岭毓秀随波势,秋光点缀白沙滩。次日清晨,霍长天心有所思,赵东海挂念独子,都起个大早。两人顾不得欣赏这朝阳坠海波,白鸟戏沙洲的美景,匆忙结了账,顺着街道向山顶行去。那约定处正是山顶的一座观景台,此时不过卯时初刻,小岛上晨光似火,随着凉幽幽的海风一齐泼洒在这半山小镇上,为镇上的房屋都染上一层绚烂的红色。两人脚下生风,不到一刻时间便到了山顶的观景台上。 说是观景台,不过是一座六柱鼎立的白石凉亭,六面飞檐弯弯翘起,一尺来粗的石柱被湿润的海风侵蚀地有些粗糙,顶上的青瓦被涂上一层厚厚的黄漆,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白石平铺的地面向外延伸不到三尺,凿出两层的台阶。其外便是空荡荡的一片平地,干燥的泥土只有蒙蒙的一层绿意,被秋风一扫,又夹杂着几分微黄,显得有些苍凉。秋夜的白露在此处显得有些无力,任凭肆掠的海风把那一层浅浅的寒意吹散,带来的却是刺骨的冷风。当然,这一点冷意并不对两人造成困扰。霍长天矗立亭中,正对着岛下的海湾眺望,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赵东海来回踱着步子,显出许多未在他身上出现的焦躁。 艳红的太阳渐渐跃出水面,释放出勃然的热力,将海风中的冷意驱散,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两人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化,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互不干扰。辰时初刻,一道身影晃晃悠悠绕了上来,布巾缠发,直裰裹身,黝黑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一丝红意,刀锋眉,吊梢眼,咧嘴一笑带着三分邪气。那人走上前来,自带三分熟络,笑道,“在下邹龙,见过霍将军,见过赵堂主!不知我们要的东西可带来了?” 赵东海从怀中抽出一沓钱票,急道,“这是三万银龙,快快放了吾儿!” 邹龙嘿嘿笑着,“这是自然,我等只为求财,只要拿到钱,自然放人!”说着走上前来欲要拿取钱票,却被霍长天拦住,他高大厚实的身躯好似一堵墙,泰山压顶般地睥睨着那人,冷道,“人都没见到,这钱,可不好拿!” 赵东海闻言将钱票收回怀中,应和道,“将军言之有理!” 那人楞了一下,转而退开两步,笑道,“早知二位谨慎,自然不敢欺瞒,跟我来吧!”说着转身迈步,顺着那山道从另一边下山而去。这边两人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三人在那贼人的引领下,不一会儿便走到山路尽头,前方乃是一片密林,灌木堆叠,杂草丛生。那人领着路,一骨碌钻进密林,两人也没有犹豫,继续跟上。此时便显出各自不同来,那贼人执一柄柴刀,随意劈砍,刀锋过处,无木不断,无草不折,轻而易举便开出一条道来。赵东海下盘沉稳,步步坚实,行走在这崎岖的林地中如履平地。霍长天则是对着密林便好似自家庭院一般熟悉,每每在各处缝隙之间停留,形如鬼魅,身如闪电,瞻之在东,忽焉在西,速度快得惊人。 三人走了一会儿,穿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侧边有一条溪流横贯,沿着山势注入海中。溪水在入海处有一小块开阔地,堆积了一层大小各异的鹅卵石。靠着鹅卵石有一艘小船,随着海波微微起伏。 那人沿着溪流下来,跳上船,对二人做一个请的姿势,赵东海想也没想,跟着跳上船。倒是霍长天冷眼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笑道,“将军该不会以为我等会停留此处吧?” 霍长天嘿嘿一笑,低声道,“有点意思!”说着,也顺势上船。那人摇橹如飞,小船快速地从崇阿岛的北面离开。这一片繁星点点,有许多小岛,崇阿岛只是其中之一,因其天然的水港和风景为渔人海客所爱,才渐渐扬名,历经多年修筑,终于有些气候。相比而言,其他的岛屿便要荒僻许多。小船快速地在岛屿之间穿行,不多时,便到北端的一处岛屿,此岛比崇阿岛小不了多少,山势起伏,也有一湾静水,只是坠在群岛偏东的位置,未经开拓,显得有些荒凉。霍长天看得暗自心惊,乘着上岸之时,一跨之间,一个细小之物悄然从他袖中落向船舷下方阴影处的水里,落水无声,只有浅浅的一片涟漪被船舷的阴影遮挡,瞬间便没了踪迹。 那人带着二人从水湾上岸,沿着沙滩有一条践踏出来的小道,蜿蜒而上,渐渐穿行密林,这一路荒无人迹。直到那两山坳口,转过山来,眼前豁然开朗,两旁两丈有余的箭楼,口前似模似样几处岗哨。那人与那些喽啰颇为熟稔,边招呼着边带着两人往里进。 转过坳口,里面是一个环形的山谷,谷中屋舍俨然,层层叠叠,竟有百十来间,密密麻麻,四散而开,中央土石推平一个广场,广场后是一间似模似样的茅屋,半层重叠,前面支出一个门脸。广场上围着一群贼人,呼喝叫嚣,似乎极为欢愉。内里是两个正在比斗的汉子。左一个一头乱发,半张脸上覆着乌疤,右一个面容阴鸷,棱角分明,赤着胳膊,半身覆满了绷带,白晃晃一片。两人在那里角力,力量迸发之间,发出呼喝之声,因其围观众人的阵阵欢呼。那人带领两人凑到跟前,大声道,“两位山王,霍将军和赵堂主已经带到!” 听得他的声音,人群轰然而开,两人也分开双臂,丢了架势,向三人看来。见得两人跟随,青波大笑道,“原来是霍将军和赵堂主大驾光临,真是失迎了!” 霍长天冷着脸并不答话,一路跟随而来,他也有些震动,凛风营威震扬州,虽说主要精力放在云江之上,但这南东海也是不容置喙的卧榻之地。如今这伙贼人在此地占地开荒,造出此等声势,自己竟毫不知情,羞愧之余又有一丝庆幸。他眼含冷光,缓缓地扫视广场上的所有人,这一个个面目狰狞,放浪形骸,青不青,黑不黑,干的是烧杀抢掠,走的是刀口舔血,那一双双眼碧油油好似饿狼,恶狠狠仿佛罗刹。他心中冷笑,一股真气缓缓地提了上来。 赵东海站在后面欲言又止,眼中有疑惑,有愤恨,更多的是一股埋藏在心底的担忧。他刚想答话,前面的霍长天突然冷声道,“看来二位就是青波和乌潮两位山王了,不错!不错,倒是有些气势!”说着,瞥了一眼身旁的赵东海,沉声道,“钱我们带来了,人呢?” “爽快!”青波大喝一声,放声笑道,“来,把仆校尉和赵公子请出来!” 两个喽啰快速地跑到屋舍后面,不一会儿,便牵出两个人来,正是仆多和赵无极。两个人面无血色,形容憔悴,一身衣衫破破烂烂,被人用绳子背起手五花大绑,只留两条腿走路。两人被推攘着走上前来,青波一把揽过绳子,将两人踢倒在地,踏在仆多背脊之上,嘿然道,“人我带到了,钱呢?!” “钱?”霍长天突然放声长笑,那笑声初时普通,下一刻便如滚滚海潮扑面而来,搅得人晕头转向,震动四野的笑声不断在山谷中回荡,下一刻,众人只觉仿佛置身于大海之上,波涛之间,狂风暴雨,浪卷高云,轰隆之声不绝于耳,神魂震荡,好似直赴那九泉而去。他一声笑,谷中的人十停去了八停,一个个瘫软在地,连支起一根手指都难。青波强忍着不适抽出腰刀放在仆多脖颈之间,高叫道,“快停下,不然我就杀了他!” “杀他?!你可以试试!”霍长天冷哼一声,只见光华一闪,他整个人已从原地消失,下一刻已蹲身在青波身前,挥掌斜上,直击青波胸口。这一击仿佛电光火石,无声无息,却有蕴含莫大的威力,若是被击实了,怕是登时便能去了他的性命。 这一下只在一瞬之间,青波就算想要闪避却也来不及了,那一瞬间的杀气激得他汗毛倒竖,一股凉气从下半身直冲天灵,霍长天的手掌并不显宽大,反而有些养尊处优的白皙,只是这看似温和的一双手掌在青波眼中却仿佛攻城的铁杵一般,带着坚不可摧的意志和一往无前的气息。 霍长天一笑一闪,仅仅是片刻之间,便将这满山的贼寇几乎一网打尽,天雷般的笑声震倒了绝大部分,剩下的,也不过是一掌一个的事儿!宗师之威,恐怖如斯!就连一同前来的赵东海的眼中也充满了不敢相信,尽管有霍长天的照顾并未被波及,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嘭!霍长天摧城拔寨的一掌打在青波的胸口发出败革一般的闷声,一只同样柔软的手接住了这一掌,同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青波丢开。 感受着那只手掌中涌动的如同海潮般的真气,霍长天拧身撤步,一手提住仆多,同时脚边一勾,用一股柔劲将旁边的赵无极踢向后面的赵东海。再将另一只手抖开,做了个封闭势以防手掌的反击。 霍长天这一击未曾建功,却也在瞬间将仆多和赵无极救回,赵东海慌忙将儿子接住,眼中却还呆呆地,仿佛没有回过神来。霍长天却没空理会他,带着仆多回到原地,目光低沉,狠狠地看着对面那只接住他凶狠一击的手掌的主人,冷冷道,“竟然是你!” 【凤栖梧】18、司徒 手掌的主人身材魁伟,面容清秀,顾盼神飞,满头乌发却斑了两鬓,绣锦袍,硬纱巾,正是在海峰楼上与他们座谈的醉酒的海客。他救下青波,将他扔出圈子,并不追击,待霍长天站定,才拱手笑道,“在下司徒杰,见过霍将军!” 霍长天深深地看着他,肃然道,“原来你就是司徒杰!我就说这些人怎敢引我来此,原来是你在背后撑腰!” 司徒杰摆手道,“不敢不敢,在下心慕将军,有一番肺腑之言与将军吐『露』,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只有出此下策,将仆校尉掳来,引将军出山!在下只是封闭了仆校尉『穴』道,绝没有伤害之意!” 霍长天此时也觉察出来,仆多被拉出来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听他叙说,这才抖手将绳子扯开,只见他一双大眼圆睁,两鬓青筋跳动,显然是极为用力,偏偏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他赶忙运功行气,为他推宫过血,在几处『穴』道『揉』弄。好一会儿,仆多才噗地一声吐出一口浊气,猛然站起身来,又突然半跪在地,这个威武的汉子满目噙泪,带着哭腔垂首道,“将军!属下给您丢人了!” 霍长天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柔声道,“人没事就好!”那边厢赵东海也为赵无极解『穴』,拉扯起来,护卫在霍长天身旁。 司徒杰此时才出声道,“昨日有幸与将军在海峰楼头畅谈,实乃人生快事。如今天下风云将起,『乱』世豪杰如过江之鲫,治世的英雄却是凤『毛』麟角,将军与其枯坐这一州一郡之地,不如追随那志比天鹏的英雄,拯苍生于水火,却外敌于边关!当其运起武昌,未必不能马踏西域,一扫十六国啊!” 霍长天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没有一丝波澜,看到他说到激动处,神情动容,眉含忧『色』,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冷笑一声,说道,“自古财『色』动人心,比起权力来,这两样却又稍逊一筹。我本不欲『插』手这件事,但既然敢把爪子伸到我的面前,小九就不要怪表哥我狠心了!”说着,他『揉』身一扑,纵起双拳,向司徒杰扑来。 司徒杰见他陡下杀手,却不慌『乱』,微微摇头道,“顽固不化!”同时脚下一点,身形好似暴风雨中的蝴蝶,驭气浪巅,飘然后退三丈,口中喝一声,“阵起!” 随着他音浪如『潮』,谷中四面均有蓝『色』的光话从四散的屋舍中亮起,然后迅速地升起,在天空中结成一个碗状的囚笼倒扣下来。天空中光华汇聚之处,浓郁的蓝光好似一汪泉水,汩汩地凭空翻滚,半透明的光华中,有一把一尺来长得扇子上下浮沉。 扇子以玉做骨,两边的扇柄雕刻些道篆云纹,末端用红绸坠着一方小小的玉坠,绽放着莹莹的白光。十二支细骨撑开一方半圆的扇面,一面是黑云滚滚,内里隐隐有雷光闪烁,下方铁画银钩,一个硕大的‘雷’字,一面却是海『潮』翻涌,浪卷层层,上方一个‘风’字。那两个字纵横捭阖,端正间见飞扬,开拓处见收敛,大气磅礴,一股古朴之意扑面而来。 那阵法瞬间结成,霍长天只觉周身一紧,身边的天地灵气突然带上一股狂躁肆掠的暴动气息,调动的难度瞬间增长了十倍不止。那司徒杰在阵外笑道,“将军既然想称量我流波山的斤两,在下只有舍命相陪了!”说着,以掌变爪,在身前猛然一抓,一道狂风突然在阵中掀起。霍长天怒喝一声,继续向他冲来,他也怡然不惧,两手虚抓成拳,瞬间便有风雷之声,只见他左拳上白气纵横,右拳上雷光闪烁,迎着霍长天的拳势攻了上来。 轰!两人一搭手,一声巨响轰然从两人之间炸开,那是磅礴的力量瞬间汇聚碰撞,又四散而开的轰响,肆掠的气流瞬间将地上的尘土挂起,原地好似起了一场剧烈的风暴,以两人为中心,向四面吹开。 靠近中央的赵东海三人瞬间被这强烈的气流吹得一个踉跄,赵东海抓住赵无极在他耳边低声几句,随后抓住他和仆多,赶忙向谷外掠去。 仆多被拉的一惊,低吼道,“赵堂主,你干什么!” 赵东海头也不回,大声道,“宗师的战斗不是你我可以『插』手的,赶紧走!留在这里徒为将军累赘!” 听他如此说,仆多再不挣扎。他两人被擒到此处,几日里只进了些粗食,又被封闭『穴』道,仆多又曾中过毒,如今连强弩之末都算不上。他俩任由赵东海拉着,好似两根稻草,快速地向谷外掠去。此时谷中的贼人大部分被霍长天笑倒,剩下的也骨酥筋软,哪是赵东海一合之敌!只见他好似一头蛮牛,横冲直撞,也不用手,只拿肩一撞,便开出一条道路。 三人几乎没用什么时间便闯出谷外,谷外更无人阻拦,赵东海抓着两人好似一阵旋风,直到那沙滩之上,只见海波晃『荡』,波光粼粼,这宽阔的水湾里却没有一条船只。原来那水贼接来霍长天和赵东海,自有人将小船弄走,藏在隐秘之处,此时匆忙之间,又哪里寻得船只。 三人正焦急间,只见一条小船从南面湾口密林垂挂的水域中驶了出来,彼时那船离岸边至少还有近一里的水路,三人站在沙滩之上又无处躲藏,面面相觑之间,真是好不尴尬。三人发愣的片刻,那小船却径直向三人驶来,靠到岸边。从那个后面的舱室之中,突然伸出一个满面风尘的脑袋来。 只见她眉似远黛,眼泛水光,形容憔悴,见着三人却颇有喜『色』,喊道,“爹爹,大哥,仆大哥!你们逃出来了!”正是赵玲玲。 三人也是一喜,急忙跳上船,赵东海将二人放在舱室之中,沉声道,“这水上还不知有多少贼寇,你们一定要小心。可以先绕道崇阿岛,再从那里回琅琊,记住!千万小心!”说着,又跳下船来。 赵玲玲追上船头,急道,“爹爹,你不跟我们走?” 赵东海回身正看着赵玲玲青春姣好的面容,他伸手拍拍她的脑袋,沉声道,“将军双拳难敌四手,我毕竟完好之身,还要回去助将军一臂之力!” 赵玲玲点头道,“那爹爹你千万小心!”说着便回到船尾准备离开。 赵东海一愣,伸出的手悬在空中,沉声道,“放心吧!快走!” 三人调转船头,快速驶离岸边。赵东海目送着小船快速地消失在水湾的尽头,流『露』出一丝不舍得情绪,他轻叹一声,随即『露』出一丝狠『色』,振奋精神,转身回谷。 山谷中,浓郁的蓝光好似一道水膜渐渐将整个碗状的大阵渲染得越来越深,将内里的一切都蒙上一层蓝『色』。滚滚的狂风在阵中肆掠,卷起漫天的风沙将场中两人的身影遮掩住,只听得不断地轰隆之声好似一连串密集的狂雷在谷中不断炸响。 霍长天全身覆上一层蒙蒙的金光,两臂的肌肉呈现出一种刀劈斧凿般的硬实线条,上臂的皮肤有密密麻麻的小点微微斜向上外突,好似鱼鳞一般覆满了整个手臂。司徒杰掌含风雷,每一击都仿佛一道雷光炸开,带着暴虐而强势的力量不断侵蚀霍长天的身体。只是闪烁的雷光被金光阻挡在外,决然的力道在鱼鳞密布的上臂上不断划出一溜溜火光,发出金属般的轻鸣。 霍长天越打心下越是震惊,浓郁的金光几乎将他染成一个金人,这是皇族子弟才能够传承的龙庭秘法黄龙承天功的标志,被龙鳞包裹的双拳每一击都蕴含着莫大的力道,这么功夫极擅防御,走的是以力破巧的路子。霍长天自信纵然有阵法压制,自己还是能在百招之内拿下司徒杰。然而,此时已过了两百招,他竟然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明显赶到阵法的束缚在不断地加强,他反而逐渐陷入劣势之中。 这个世界的武学已经发展到了道境,以武入道,以武阐天,武学的威力几乎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改道江河,拿山捉月,甚至摩弄星辰,都不是夸大之言。武学,在千年之前到达顶峰,并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融入这个世界,从大大小小的门派,到龙庭设立的武备学堂,学武的门槛越来越低,武学的作用越来越繁杂,各类稀奇古怪的奇功异法也层出不穷。然而就像钱财的聚敛一样,好的越来越好,差的,相对起来,也就越来越差了。 大派绝学本身就经过万年锤炼,精妙之处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哉。特别是宗师之上,随着武学的发展,这种优势被进一步放大,传承了十门绝学的宗师和那些野路子的宗师差别之大,有时候甚至会造成碾压。 纵然司徒杰这套引动风雷的功法有些奇妙,但霍长天身怀的却是实打实的千古绝学,放眼整个江湖,也是最顶级的神功妙法。但当面对司徒杰的阵法压制和功法加持,他竟不能够快速地将他拿下,这让他经不住地怀疑司徒杰的来历。 轰!拳掌相交,电光四溢,霍长天整个上臂微微有些麻意,那是雷电侵蚀留下的痕迹,迅如疾风,动如雷霆,司徒杰的身法比想象中还要快捷三分,每一掌拍下来都蕴含着巨量的雷电,他好似知道霍长天在身法上的欠缺,像是一个围绕着美味糕点的苍蝇,不断地试图在糕点上留下痕迹,却有快速地飞离,以外被糕点身后的那只手所伤。他并不敢硬接霍长天的拳头,高明的卸劲之法和快速的身法,再加上阵法的加持,让他面对霍长天这样的高手也游刃有余,看着霍长天身上渐渐暗淡的光芒,他暗自点头,一切都不差分毫地按照她的布置前行,而霍长天是这局棋上最重要的关隘,只要攻克了他,后面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当谷口再次出现赵东海的身影时,两人同时发觉自己的机会到了。霍长天想的是二人已经被救走,可以先行撤离。而司徒杰却想要把握面前这个不算太明显的弱点。不约而同,两人一前一后向赵东海奔去。不论是快捷的身法还是阵法的加持都让司徒杰后发先至,赵东海只看到一金一白两道光华闪动,司徒杰那高大的身影已经猝然站在他面前。他面『露』惊骇,更多的,却是不解。 而霍长天的不解,并不比他少。一个知道仆多是他的软肋的人,能不知道赵东海并不能让他投鼠忌器么?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一切都太快了,快到他的念头刚刚生起,赵东海的『性』命已在翻掌之间。几乎是一种本能,霍长天猛然爆发出浓烈的金光,速度陡然爆发一截,将司徒杰掌间的风雷挡了下来。 噗嗤,利刃切入肉体的声音并不响,尤其是周围如此震『荡』的风雷,但在霍长天的耳中却格外的清晰,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腰间的剧痛。几乎撕裂五脏的痛苦瞬间爬上他的面容,细密的冷汗布满他的额头。瞬间的错愕令他手上的防御也缓了一拍,司徒杰又何尝会放过这间不容发的机会,带着轰鸣的雷声的手掌狠狠地印上他的胸膛。 轰!嘭!霍长天身上的金光快速地暗淡下去,整个人好似一块破布,猛然跌了出去,在地上犁出一道长长的深沟。噗!暗红的鲜血涌上喉头再化作血雾喷出,洋洋洒洒地将眼前的尘土通通染红。 “赵东海!”霍长天狠狠地念着。 “识时务者为俊杰!”赵东海冷漠地说着,眼中并没有事情成功的神采。 “哈哈哈!”司徒杰放声长笑,转而又冷漠下来,清秀的眸子里充满了残忍和某种矛盾的渴望,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冰冷,仿佛受伤的是他而不是半坐在地上的霍长天,“霍将军,为了殿下的大业,只有请你去死了!” “死吗?”霍长天挣扎着站了起来,脸上挂着许久都不曾出现的微笑,沉声道,“你也算个奇才,死在你手上倒不算辱没了我,来吧!”他大吼一声,猛然又冲了上来,后腰上那柄奇型的短刀伴随着他的冲锋微微颤抖。 司徒杰的眼中冷得几乎冻结所有的人『性』,他手掌如刀,跳跃的电光闪烁着森然的寒意,“来吧,成全你!” 噌!一声抽刀出鞘的轻鸣瞬间响彻山谷,纵然雷声大作,依然清晰入耳,紧接着一道血红『色』的刀光从霍长天的侧面后发先至,直劈司徒杰的面门。 【凤栖梧】19、现身 轰!血色的刀光带着凛冽的杀意与司徒杰手中的风雷一起爆裂开来,刺眼的光芒瞬间将广场淹没,司徒杰双掌当胸一划,滚滚的真气牵扯着强烈的气流将身护住,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退去。光芒只是一瞬之间,下一刻光散人消,只有一个赵东海呆呆地矗立当场。司徒杰这才发现头顶的阵法不知何时已经消散,玉扇飘飘摇摇,好似一张纸片般随风而动,缓缓地落在司徒杰腰间。 “不好!”他猛然一惊,赶忙向阵法四角的枢机之处掠去。只是几处的阵脚都走出狼狈的人影来,只有一处阵脚悄无声息。茅草搭成的屋舍在他手下不堪一击,瞬间便被四散裂开,露出内里的情形,只见方才的乌脸大汉躺在一片血泊中,已经没了气息,他喉管连同动脉一齐被割开,汩汩的鲜血流了满地,圆睁的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凶手的刀一定很快,不然他不会还有这样鲜活的表情。 司徒杰脸色铁青,清秀的脸上堆满了狰狞,怒吼道,“给我追!”说着当先纵身掠向谷外,他身如清风,腰间的玉扇被抽在手间轻轻一划,便有狂风倒卷推动他的身影快速地向前掠去。谷中还站着的人谁敢不听他的命令,纷纷压下阵法反噬的伤势,紧跟着向外扑去。 赵东海也裹挟在队伍中,急吼吼地比谁都迫切,脚下一踏便是土石崩裂,他双目微红,须髯戟张,浑身绽放出强烈的杀气,头一个跟着冲出谷口,仿佛与霍长天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一般。 那只匕首的威力还在霍长天的想象之上,他搏命的冲击连强弩之末都算不上,只堪比那轻飘飘地稻草,被侧面窜出来的人影轻轻一敲,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那人扛着他折身向谷外冲去。与此同时,发出那惊天一刀的人使劲晃着脑袋,也快速地跟了上来。 两人速度很快,几乎只用了不到一刻,便到了海滩上,他俩拖着霍长天往南边的密林中一钻,寻觅片刻,却不见船只。那使刀的人影双目发红,气喘吁吁,显然消耗极大,见此情形急声道,“师兄,你的船呢?” 抗着霍长天的人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拍脑袋道,“先前赵东海逃离,怕是遇着了,那傻妞估计带着赵无极和仆多先跑了!” “那现在怎么办?” “没办法了!先到海上躲一阵!”扛着霍长天的身影发狠道, “那你的伤势?”使刀的人关切道, “放心,百十里还扛得住!”说着,只见那人将霍长天丢给另一人扛着,纵身往水中一扑,还未落水,水面便有波浪无风自动,涌起汩汩清流,他落在水面上,好似落在平地上一般,稳稳地站立,又掐决念咒,朝岸边的人一指,喝道,“快走!”说着,自己先沿着水面向岛外跑去。 那人扛着霍长天大跌眼镜,低声叫道,“你的幻形法呢?自己跑啊?”说着,也如履平地般顺着水面跑出去。 前面那人头儿不回,叫道,“这样省力啊!别废话,赶紧走,那司徒杰可不好对付!”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那一湾静水,好似两只打水漂地瓦片,快速地掠向远处。司徒杰冲出来时,两人已经跑出去百丈有余。这一湾水上,别无遮掩,两个人影格外的显眼,司徒杰伫立岸边,恶狠狠地盯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寒声道,“你能跑到哪里去,宗师又如何?中了太阴匕,一样是个死字!” 他回首正看着一群人追了出来,望着远处在海面上狂奔的人影面面相觑,赵东海一腔热血退去,好似老了十岁,一脸颓丧地望着远处,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司徒杰见众人发呆,怒道,“还愣着干什么?开船,继续追!”那边几个山王赶忙相应,向北边的隐秘处跑去。 司徒杰看赵东海失魂落魄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就算保不下你,你的妻子儿女郡主还是会保下的,再说了,堂主不是还留了后手么?” 赵东海闻言一惊,猛然转头看向司徒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他摆摆手止住,插口道,“你怎么想,怎么做,都不重要!郡主要得是结果,不管怎么样,霍长天的死已经足够了!” 赵东海皱眉道,“可是那太阴匕?” 司徒杰摇摇头,“一把兵器而已,能说明什么?这棋才刚刚开始,没有切实的证据,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小王爷至今也没有表态!好了,你虎啸堂算是毁了,不过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而且这未必不是一招好棋!” 赵东海怅然地望着远处平静的海湾,漠然无。不一会儿,一条威武的战船从北边的隐秘处豁然而出。船身狭长,不下二十余丈,粗大的桅杆仿佛矗立的高塔挺立在楼船中央,大船被涂成青黑的颜色,桅杆顶端悬挂一方黑旗,上面画着一个青苍独脚,好似蛮牛一般的怪兽。此时谷种的喽啰们也恢复过来,被几个山王聚在一起,快速地登船执桨,向岛外驶去。 司徒杰冷笑一声道,“走吧,赵堂主!” 赵东海将迷茫收起,换上一副少见的狠厉颜色,点点头,跟随司徒杰一起跳上甲板,向两人追去。 却说玄涛和柳七扛着霍长天在海面上疾奔,转眼间便跑出去近二十里。远处的水湾已经被遮挡在密林之中,四周都是茫茫大海,难辨方向。玄涛领头,只顾远离海岛,柳七扛着霍长天跟在后面,越跑便越觉不对劲,连声喊道,“师兄,不行了!” 玄涛没好气道,“你横练的筋骨,体内又藏着一个尊者,我都没说不行,你咋先叫起来!” 柳七白他一眼,将霍长天从肩上放下来,扶在手间道,“我还行,他是真的不行了,都凉了!” 玄涛回过头来,只见霍长天魁梧的身体半搭在水里,面色惨白,双目紧闭,气若游丝,浑身散发出激烈的寒意,不由得吃了一惊,嘟囔道,“什么情况?”说着,将他转过来,只见他后腰上还插着那只匕首,直没刀柄,伤口周围的皮肤呈青蓝色,溢出的鲜血被冻成丫叉的冰碴凝结在衣服上。 玄涛颤声道,“这什么玩意儿?竟有如此强的寒气,我就说他一个宗师竟然扛不住这小小的匕首!”说着,伸手便要将匕首拔出来。 “等一下!”柳七惊叫道,“这匕首诡异,他方才中匕之时都没有立即拔下,怕是有什么蹊跷,咱们别弄巧成拙,给他弄死了。这人不就白救了么?” 玄涛直嘬牙花子,发狠道,“你看他这副模样,不给他拔下来,怕是要不了一炷香就魂归幽冥了!左右是个死,不如拔下来试试!” 柳七道,“我看那匕首散发寒意,乃是个寒症,我有血咒在身,血液最是灼热,喂他一点弄醒过来,问个明白,就算救不过来,也能留个遗言。” 玄涛诧异地看他一眼,刚要答话,只见柳七面容一冷,厉声道,“这人死就死了,与我何干?凭什么放血救他?!” 玄涛惊道,“你说什么?” 只见柳七脸上又恢复温和道,“区区血液对我而言九牛一毛,救他一救又何妨?” “一毛又怎样?我的一毛抵他三条命!偏不救!” “见死不救,却不是侠义所为!我偏要救他!” 玄涛见他脸上变颜变色,自己与自己对话,心下惊骇莫名。只见柳七说一会儿,抽出刀来在腕上一割。刀刃过处,皮肤随即裂开,露出内里的血肉,偏偏不见鲜血滴出。只见柳七嘿嘿笑道,“我偏不给,能奈我何?” 恍然他又满脸严肃道,“我已经决定了!”说着攥着拳微微用力,好容易才基础一小团血来,急忙撬开霍长天牙关,喂入他的口中。 玄涛在一旁都看呆了,此刻颤声道,“小七,你!你!你这是什么毛病?” 柳七挠挠头道,“不知怎的,自从云州回来,脑子里就好像多个人似的。最开始只是情绪变化,后来越发地严重起来,不用血咒之力还好,一用他要出来。” 玄涛怔怔地看着柳七,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却见霍长天饮下那团血去,脸色猛然涨红,紧接着好似个煮熟的大虾一般,一会儿弓着身,一会儿又直起背,全身颤抖着涨起血红之色,嘴里发出嚯嚯的声音。 玄涛这才被霍长天剧烈的动静惊得回过神来,点头道,“原来如此!”他故作镇定,盯着霍长天道,“他不会被你的血烧死吧?” 柳七也有些心虚,使劲地抓着霍长天的肩膀,小声道,“应该不会吧!” 只见霍长天全身的寒意一点点退去,换上一股灼热,他背上的那柄匕首在热力的推动下,缓缓地退了出来。幸得玄涛眼疾手快,一把抄在手中,才不至于落到海里。那被匕首戳开的伤口出紧接着又涌出冰碴一般的血水,起初是带着青色的暗红,慢慢地才是鲜红色。 玄涛定睛看着,乘机并指如剑,封住他的穴道止住伤势,喜道,“没想到歪打正着,也合该他命不该绝。” 只是霍长天脸上的殷红并没有退却,反而愈发地红润,好似要滴出血来一般,浑身也越来越烫,将那半浸的海水也烧出薄薄的雾气。玄涛哎哟一声,苦笑道,“下蒙了,早知道少滴些血!” 柳七无奈道,“这咋算得明白,唉!刚说运道好,没想还是没出来鬼门关!” 两人正感慨,只听霍长天猛然一呕,一团血从他口中跳了出来,那血液好似有生命一般,在他胸前跳起,正落到柳七方才划出的伤口处。以柳七体质的强大,那伤口早已愈合,那团血覆在那处,好似水波一般微微晃动,慢慢得浸了进去。 玄涛看得啧啧出声,叹道,“这血咒之力果然诡异莫测,你这血,简直成精了嘛!” 血一出来,霍长天好似岩浆的皮肤刹那间便退回本色,后腰的伤势也止住了。柳七一探他的鼻息,笑道,“还真给救回来了!” 玄涛抬头一看,那战船借着风力从岛中转了出来,打望一圈,快速地向三人追来。玄涛跳起来喊道,“追来了,快跑!”说着当前向前掠去,柳七也扛起霍长天继续逃跑。 他两人一个精通癸水咒,一个炼血直逼宗师,速度之快,仿佛两只贴着海面飞行的鸥鸟,若是寻常渔船,还真追他不上。然而这伙贼人的战船却格外不同,明明风平浪静,三道桅杆上张挂的巨大风帆被吹得满满的,鼓起浩然之力,好似离弦之箭,向两人射来。 那船来得虽快,但追上二人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两人发足疾奔,约有半柱香的时间,那船又近了许多,隐隐可见司徒杰领着四五个山王在船头冷笑。这一会儿血气运行,霍长天幽幽转醒,才方觉自己竟被人扛在肩上,两个青年足踏碧波,在这大海上狂奔,后面风声大作,鼓动战船追赶。他内视一查,虽说身体虚弱,后腰上的匕首却已被拔出,伤势也被止住,堪堪捡回一条命来。 他这一动气息,柳七便有察觉,轻声道,“你醒了?” 霍长天见他被战船追赶,又扛着自己疾奔这许多路程,竟然气定神闲,中气十足,言语中也极尽平淡,丝毫不见惧意,不由得有些佩服,恭敬道,“多谢二位少侠救命!” 前边玄涛也发现他醒来,见他客套,笑道,“莫谢!还没救踏实,他那船快,这茫茫海上又没个遮挡,听说你也是个将军,有什么脱身之策快快道来,若是没有,咱兄弟也不是什么大义之人,只得撇下你逃命了!” 他这本是调笑之言,柳七刚想解释,却听那霍长天咳嗽两声,轻声道,“两位少侠放心,在下也不是莽撞之人,也有些安排。如今这是哪处海域?” 玄涛没想到他还真有法子,眼前一亮,急声道,“望秋岛往南不到五十里,你有什么安排?快快道来!” 霍长天疑惑道,“望秋岛?” “就是那伙贼人聚集之处!”玄涛赶忙补充道, 霍长天点点头,“方向没错!”说着从袖中掏出来一个鸡蛋大小的银色圆球,回身瞥一眼战船,默算片刻,往脚下的海水中一丢,沉声道,“好了,赶紧走!” 【凤栖梧】20、凛风 二人摸不着头脑,只得听他言语继续往前狂奔,又有一炷香的时间,那战船正到方才圆球下水之处,只听得轰然巨响,水下火光乍现,一道粗大的水柱冲天而起,震得战船晃荡不已。司徒杰昂立船头,目中冷意更甚,暗骂道,“玩意儿倒是多!”说着手中玉扇猛然在身前一转,轻轻扇动,只见水中已然炸开,四处乱窜的雷火之光竟在这一扇之下变得温和而缓慢,海面顿时又静了下来,他扇面一挑,一团雷光倏然从水中腾出,他顺势向上一扇,那雷光继续向上腾跃,好似逆飞的流星,倒转着消失在天际。鼓荡的风力仿佛猛然被填了无数的柴火,突然间便猛烈许多,那战船吱呀作响,仿佛宝剑出鞘,以更快的速度向三人追来。 玄涛听得声音向后看去,只见那船来得更快了,不由得骂道,“你这糊涂将军,他们来得更快了!”说着,声音转为肃然,冲着柳七道,“小七,要是追上来就靠你了!” 柳七淡然道,“我就怕到时候杀意盈怀,连你也砍了!” 玄涛听他说得淡然,又想起他自己与自己辩驳的渗人场面,不由得打个哆嗦,连声道,“算了算了,你这血咒之力伤人伤已,咱还是不用为妙,实在不行只有我带着你们潜去深海,或可避过一劫!” 霍长天见他二人说得颓丧,插口道,“不要急,两刻之后,自有分晓,还请两位坚持坚持!” 玄涛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卖玄虚!” 霍长天虚弱道,“那水霹雳乃是我营中特制,专门用于海上传信,那雷火之光只是其一,更重要乃是其中的鱼血,我营中养有一种青旗鱼,对这种特制的鱼血极为敏感,千里之外也有感应,会一直追寻而来。我早命营中将士在海上埋伏,只等我信号,便将这些贼人一网打尽!” 玄涛拍掌笑道,“太好了!既有援兵,还怕个啥!咱们不如打个回马枪!” 霍长天阻拦道,“不可!咱们疲敝之人,与司徒杰硬碰硬实属不智,前日我在崇阿岛留下信号,若不出意外,最多两刻,营中将士便能赶来!”他话音刚落,远处海岛遮掩的边角转出一支舰队来。 为首的是一只狭长的战舰,帆挂五面,皆是油浸火结的三层织布,巨大的撞角昂首而立,好似一柄利剑刺破天空,周身绳结缠绕,油麻桐木的船身被漆成暗黄色,显得威严而肃穆,桅杆顶端挂一面风字旗。战舰身后有四五艘略小一些的战船,也与司徒杰的战船一般大小。后面有十数的鸟船以作护卫。舰队呈人字排开,浩浩荡荡向这边驶来。 玄涛拍手笑道,“说到就到,咱们反攻的时候到了!”说着,拧身回步,竟向司徒杰的战船跑去。 “师兄!”柳七才叫一声,他已经跑出七八丈远。这茫茫大海,舟船也好似小小的鱼儿,更别说人了,只当蝼蚁一般。玄涛这一回身,除了柳七和霍长天,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见到舰队出现,司徒杰的关注便不在三人身上了。他遥望那威风凛凛的舰队冷笑道,“好一个霍氏双雄,好一个霍长天!”说着大声喝道,“转舵,咱们回北面!” 他这相当于撤退的命令一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一艘小小的战船想要对抗整个舰队,纵然船上的山王都是海战的好手,也绝不可能,司徒杰宗师之尊,自然可以逃离,这茫茫大海,其他人可就没什么生机了。后面的舵手赶紧跳转船头,几个山王也赶紧呼喝手下忙碌起来,快速转动帆面,以便撤退。 这边玄涛刚跑起来,那边战船便调头而走,他又哪里追得上,见那战船渐行渐远,又悻悻得回来。不一会儿,后面的舰队赶了上来,柳七扛着霍长天随玄涛跳上舰船,甲板上矗立着几人连忙迎上来将霍长天扶住,一起对二人行个大礼,沉声道,“多谢二位少侠救得将军性命!” 那一众有五人,有四人都生得黝黑魁梧,眉宇之间尽是勃勃的英气。剩一个短小精悍,浓眉大眼,一副憨直的模样。霍长天在人群的簇拥下才显示出将军的威严,他端坐在甲板上,听五人汇报情况,总能在机要处一探清楚,三言两语便将这几日的情况掌握清楚。你看他脸色苍白,威势却比完好之时更盛,所谓军令如山,权力带来的变化连站在一旁的两人也感受得一清二楚。 霍长天半眯着眼,嘴角挂起一抹笑意,冷道,“既然将爪子伸到我扬州来,我也来做一回那剿匪的活计!加速,给我咬上他们,这次我要将流波山一网打尽!” 他一言既出,自然有旗手将意思传达至各个战船,整个舰队随之向内紧缩,结成一条流线型的整体。为首的战舰微微震动,速度猛然提升一截,两边的海波仿佛被一柄锋利的尖刀迫开,顺畅地流向两边。在战舰的牵引下,海流的阻力被不断减小,裹挟而起的前冲的气势将整个舰队笼罩,纵然动力有所不足,在舰队整体的作用下,每一只船都以极快的速度向前航行。 “将军!属下害将军身入险境,罪该万死!”不知何时,仆多从船舱中转出来,看着霍长天虚弱的身影,这个坚毅的汉子暴叫一声,眼中噙满了泪水,直直地在甲板上跪倒。 霍长天回头看他,温和一笑,冲旁站的五人道,“给我把他弄起来,扔到船舱里,明明是个刀砍斧凿的汉子,偏做个女人样子!” 五人还未动手,仆多跪着扑到霍长天脚边,坚定道,“将军恩情,属下百死难报!” 霍长天把脚踹在他肩上,没想到他虚弱之极,仆多又是个铁塔般的汉子,这一踹竟然纹丝不动,他只得尴尬地又把脚拿下来,骂道,“你个憨子,关外战场上你救我无数,我岂不是要千死万死!行了,把你仆熊的气势拿出来,到流波山给我弄死他们!” 仆多抬起头去来,又哭又笑,一张脸上涕泗纵横,咆哮道,“是!” “好了,你们也散了!”霍长天吩咐道,几人也散开各自忙碌收拾,准备一场大战。那边厢柳七和玄涛在甲板上看着一众官兵忙碌,两人都没有坐过如此大的船,而且还是战舰,不由得东看西看,啧啧称奇。霍长天冲着两人拱手道,“还未请教两位少侠姓名。” 玄涛回礼道,“青华道宗,贺玄涛!” 柳七也拱手,“柳玄云!” “原来是八派高足,难怪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艺业!”霍长天笑道,“不知两位怎得混在那伙贼人当中?” 玄涛摆手道,“这流波海寇在北东海盘踞,我当初下山之时与他们多有龃龉,此番回山,正好在扬州撞见。这伙人穷凶极恶,我料定他们有些阴谋,和师弟混在其中,探查究竟,以防他行凶!”于是又讲两人如何探听消息,山海楼一路尾随讲述一番。 霍长天拱手肃然道,“两位行侠仗义,有勇有谋,为我扬州百姓却此贼寇,请受霍某一拜!” 柳七忙扶住他道,“霍将军不必客气,如此贼寇,人人得而诛之,我等亦是义不容辞!” “两位高义!”霍长天夸道,“此番我一路追击,定要将这伙人拿下!” 玄涛望着远处司徒杰的战船缩成小小的一团,皱眉道,“司徒杰的船快,你这舰队虽然威武,追不上也是白搭!” 霍长天也看向那团影子,冷道,“他那船已染上我的鱼血,莫说他那速度难得长久,就算被他逃远,我一样直捣黄龙!正要他归得老巢,我好一网打尽!” 玄涛听他言说,眼中陡然射出两道精光,高叫道,“太好了!那流波山颇为隐秘,除了那伙贼人,谁也不知道处于何地!我寻了好几次,也没找到地方。若能寻得他老巢一网打尽,也能绝了后患!” 霍长天点点头道,“正是此意!海路久远,此事也不是一夕之功,还请二位暂做休息。” 两人在小兵的带领下到舱室休息,只留霍长天一人仍旧端坐在甲板上远望海天茫茫。从怀中掏出从玄涛那里讨要过来的匕首,只见那匕首连柄也不过一尺,刃薄如纸,脊泛秋水,仿佛蛇型一般带一点微微扭曲的弧度,吞口是弯月形状,在下弦伸出刃尖,握柄青苍如玉,好似星辰般在内里闪耀点点金光。霍长天凝眉看着手中的匕首,低声道,“太阴匕么?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你弄的玄虚?哎,我是一点也看不透啊!看不透啊!”他慨叹一声,随后一扔,一看就名贵不凡的匕首划出一道弧线,落入水中沉了下去,随即便被船身翻起的浪花淹没,不见踪影。 此时方才五人中那位短小精悍的校尉登上甲板,在霍长天耳边轻语片刻,霍长天微微点头,随即跟着他来到下方舱室之中。这战舰之上舱室众多,各有功用,总的来说靠上的舱室空气清爽,环境整齐干净。最上面乃是霍长天以及几位校尉的居所,又分出几处接待贵宾所在,柳七和玄涛便在此处。 二人一路不同,转到第二层的舱室,这一层多用仓储,存着蔬菜瓜果,米面粮油,还有些兵刃器具,药物淡水都存放在此。最里头有一间房,铁皮包裹,精钢浇筑,显然是一处要低,平日里收藏药物,如今却另做他用。那校尉领着霍长天来到门前,在他的授意下将门打开,房中并不阴暗,也算干净整洁,一人垂坐一旁,一人蜷缩床边,正在那里叹息咒骂。房中两人见房门打开,一下子站了起来,都看向门外,蜷缩床上的人骂道,“我们好意相救,你们却将我们囚禁于此,如此恩将仇报,就是你们凛风营的做法么?!” 声音清脆,却是个女子,门口的阴影中,霍长天缓步进来,正与二人对面。另一人一惊,叫道,“霍将军,你回来了!我爹呢?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两人正是赵氏兄妹,发声的乃是赵无极。 霍长天盯着两人,沉默片刻,才低声道,“赵东海伙同贼人陷害与我,幸得有人相救,才逃出命来。你们问我什么意思,我正想问问你们虎啸堂究竟如何与那伙贼人勾结,为何设计害我!”他声音越来越厉,听在二人耳中却恍若奇闻,根本不敢相信。 赵玲玲叫道,“不可能!一定是你撇下我爹独自逃跑,又怕坏了自己名声,才如此诬陷与他!” 那边赵无极却沉默了下来,屡次想要开口辩驳,却又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他眼中充满思虑之色,默默地埋下头去。 霍长天听了下属禀报,又见他二人反应,心中已有些计较。沉声道,“如今我挥师北上,直捣那伙贼人老巢,届时自有分说,不过现在你们就在这里待着吧。赵东海利令智昏,勾结贼寇,还希望二位不要蹈他的旧辙!”说着,转身离去。 “哥!”赵玲玲满面悲容,难以自持,只可怜地望着赵无极。赵无极忍不住将她揽在怀中,安慰道,“放心吧,无论怎样,我都会保护你的!” “现在怎么办?”赵玲玲带着哭腔问道, 赵无极道,“看那霍将军的意思,并没有戕害我们的想法,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看能不能找机会逃离此船!” 赵玲玲急道,“对!那个什么将军一定是骗我们的,爹爹怎么可能勾结贼人,一定是他贪生怕死,陷害爹爹的名声。” 赵无极沉默良久,叹息一声道,“或许吧!” 【凤栖梧】21、流波 司徒杰的战船远比想象中持久,狂野的风仿佛无穷无尽,吹动悬帆,鼓荡着浩然的力量推动战船前进。霍长的舰队可以是东海上最坚实最迅捷最勇猛的队伍,在各类机关术的加持下,以普通海船望尘莫及的速度一路追赶,却还是追不上司徒杰的战船,只能看着它在观望的筒镜中越来越,终于在第二日的辰时,与尽头的海平面融为一体,彻底消失在视线郑 “司徒杰这一手御风之术当真撩!”玄涛站立船头,啧啧赞叹。他在东海历练许久,又修行癸水咒法,浓郁的水汽和荡漾的海风令他十分陶醉,被这磅礴的水灵气笼罩的熟悉感觉,让他有一个虎入山林,龙游大海的惬意。 柳七伏在船头,迎着海风朝阳,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姿势,好似猛虎作势欲扑,浑身肌肉紧绷,仿佛雕塑一般,任由温和的阳光在他身上铺满一层碎金的颜色。听到玄涛的感慨,他整个人好似一张拉满的大弓倏然被放开,强劲地力量瞬间从双拳之间倾泻而出,他交叠出拳,猛烈的拳脚在空中勾勒出一幅锋利的牙口择人欲噬。拳到末端,他不等招式用老,猛然振臂一提,将双拳收回胸前,在一下子放开,只听得他周身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紧接着仿佛山洪暴发,有江湖滔滔翻滚奔涌的声音,他轻哼一声,鼻翼间两道白色的气流直奔出一尺有余,在空中凝结片刻才缓缓散开。 玄涛见他练拳之时,气象俨然,叹道,“看你这样子,怕是离宗师不远了吧?!先是师兄破入宗师,你子既有血咒之力护身,进境又这么快!你们一个个的,叫我们这些资质驽钝的人怎么活呀!” 柳七直起身来,瞥他一眼道,“宗师这一关,无中生有,炼虚化实,不知阻了多少惊才绝艳的才人物,岂是那么好过的!再了,这些水磨的功夫都是其次,最重要的乃是寻找那一丝先灵性,我还差得远呢!倒是六哥你,以水养木,怕是已经灵根深种,显化真形了吧?” 玄涛嘿嘿笑道,“要是没点巧思,怎么跟上你们这些才!” 柳七猛翻白眼,转过头眺望朝阳耀海不理他,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头来道,“起来,司徒杰用来压阵的那把扇子仿佛不是凡物,上有风雷真意,时时有二气流动,他那战船如此之快,想必也有此物之功!流波山乃是传中上古雷兽出没之地,怕是有些机巧,咱们还得心行事!” 玄涛点点头,肃穆道,“你还别,流波海主的名头响彻东海,手下八大山王有四个都是他的弟子,修习的都是一门覆海功,常人都以为他也是翻波覆海的高手,没想到他还藏着一门风雷奇功!不知道霍长伤势恢复没有,若是他不能上阵,咱们对上司徒杰还有些不够看啊!” “两位少侠所虑甚是!”后方船舱传来霍长爽朗的声音,他迈步而来,与两人并立船头道,“那司徒杰的确不好对付,他那风雷奇功颇为精妙,比之大派传承也不逊色多少。此番我受了重创,匆忙间难以复原,届时只能拖住司徒杰,我那几个校尉统兵还可,拳脚争斗倒是弱了些。到时候斩灭贼寇,破败匪窝的重任恐怕还要落在二位身上,霍某在此拜谢了!”着躬身向两人行了一礼。 两人闪躲不受,连声道,“将军言重了!” 霍长看着远处海茫茫,微微叹息道,“兵贵胜!不贵久!此番我们长途奔袭,一路尾随,已是有些忌讳,若是不能克竟其功,怕是立马就会有反噬!只是我聚势反击,若是空手而归,也是大败士气。船行至此我才反应过来,这北东海的风洋流与南面完全不同,我等异地作战,却是有些吃亏,若是司徒杰再设下埋伏,咱们恐怕便是一场苦战。” “将军何故长他人志气?!”霍长话音刚落,一个好似锣鼓震响的声音从舱室中传来,接着几个大汉鱼贯而出,为首的大汉一身深蓝色劲装绷得鼓鼓囊囊,不出的魁伟威严,他肃穆道,“我等跟随将军大征战十余载,当年被困关外,也没过一个怕字!区区贼寇,何敢言勇?” 霍长却不理他,转过身看着几人微微有些出神,过了片刻,才沉声道,“反正此事需得心行事!杨青,韩悦,跟我来!”着,不理众人,回转船舱。众人面面相觑,却猜不透他的心思,队伍中有两人赶紧跟了过去,剩下两人不住地埋怨大汉,怪他语气太冲。那大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愣在那里不出话来。 玄涛捅了捅柳七的腰眼,低声道,“总感觉这个霍长怪怪的,你觉得呢?” 柳七摇摇头,看着霍长离开的方向低声道,“不出,或许有什么隐情吧,想必是人家的私事,你我还是少打听为妙!” 玄涛点点头,轻笑道,“我这不是怕他掉链子么,流波山在北面经营多年,可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柳七摇头道,“在望秋岛上他单枪匹马,又受阵法压制,还能与司徒杰战个平手,要不是赵东海反水,怕是他一个人就把那伙人都剿了。如今又有军阵加持,再怎么掉链子也不是司徒杰可以轻易对付的。我也觉得奇怪,他有必要对那个司徒杰如此心么?” 玄涛思忖片刻道,“可能有他的想法吧,既然他都如此谨慎,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做些准备的好!” 庞大的舰队在海上航行,自然地将一些凶猛的鱼群驱散,这一日风平浪静,众人在船上各行其是。除了午时有一艘船离队西行外,再无他事。渐渐地日沉西山,碎光铺海,其时鱼跃当空耀起金光粼粼,又有鸥鸟低飞,呀呀作鸣,远处海潮涌动,轰然作响,高云淡,便是一派辽远开阔的海画图,令众人紧绷的情绪微微放松下来。过一会儿,又见月出东海,作深幕,星光点点,舰队航行的速度渐渐缓下来,除了必要的掌船和守卫,众人渐渐回归舱室,人声悄然,缓缓安歇,这一日便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柳七和玄涛被安排到最上层的贵宾舱室,房中颇为宽敞,靠着船舷的一面还有琉璃制作的窗户可以一观海景。明月西沉,玄涛跌坐床上,气息缓动,早已入定去了。柳七靠在窗边,望着海中倒映的月光,眼中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彼时约莫丑时刚过,正是月色昏暗,色未明。突然有一道乌云将月光遮掩,海面上波光点点,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柳七只觉眼前暗淡,略微一惊,再从窗户定睛看去,只见那乌云层层叠叠,分外厚重,往北面绵延不知几十里。随着船队地缓行,光线越来越暗,雨势却渐渐大了起来。柳七只觉周身浓郁的水汽以极快的速度积累起来,空气中几乎滴出水来。轰!忽然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只见窗外一条火链在乌云中蹿动,好似地的裂纹一般扩散开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漫的雷电好似一张大网刹那间在空中闪现。柳七悚然一惊,跳将起来扯一把玄涛,叫道,“师兄!快看!” 玄涛被他一把从床上扯了起来,眼神尚带着朦胧,乍见窗外惊雷万道,电闪雷鸣,不由得一惊,再看柳七使劲拽着自己的袖子,还未开口先叹息一声道,“老七啊,我要是哪走火入魔了,不用猜,肯定是你害的!” 柳七见他还有心调笑,骂道,“要是被我一扯就能走火入魔,你这青玄法不练也罢!快看,这莫不是司徒杰捣的鬼吧?” 玄涛朝窗外看去,只见海之间电光闪烁,狂风呼啸,涛浪滚滚,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好似山峰一般直冲际,顷刻间又倒塌下来,猛然拍在海面上发出轰隆之声。茫茫的大海好似被煮沸一般无序地涌动着,各处的浪潮争先恐后地冲撞拥挤发出的巨大声响和上的狂雷交相辉映。 此时甲板上传来呼喝之声,几个校尉招呼着水兵将风帆降下来,重新检查船只的各个机要位置,又拿铁索将整个舰队相互连接固定,以免被暴风冲散。雨声,雷声,海潮声,惊动地的声响变成最浩大嘈杂的背景,考验着每个饶嗓门和听力。硕大的舰队随着波浪剧烈的摇晃起来,拉起的铁索时而放松时而绷紧,发出刀剑拼杀般的轻鸣,木质的船身也随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相比于柳七的紧张,玄涛显得特别淡定,他在窗边瞥了一眼,又安然地回到床边坐下,给自己倒一杯茶一饮而尽后,又跌坐床上,继续入定。他眼睛微闭,低声道,“放心吧,司徒杰要是有这本事,直接用雷劈死我们就行了,还跑啥?只是正常的暴风而已,你放心,要是凛风营的船连这点暴风都抗不过,还谈什么纵横东海!放心吧,你听听人家!”着,往门外一指。 柳七耳朵一动,这才发现甲板上虽有呼喝和跑动,却并不显慌乱,而大部分舱室里的人都安然地待着,并没有因为这场暴风而惊慌。柳七这才放下心来,讪笑道,“我也是被你们得有些紧张。” 玄涛白他一眼道,“你也是吃海鱼,喝海风长大的,怎得连暴风也没见过么?” 柳七挠挠头道,“我们村遇到暴风来都关门闭户,躲得严严实实,哪敢去看!再了,我那时极,也没什么记忆,后来随师父上山,又哪里去见!” 师兄弟又了一会儿话,门外呼喝声渐,相比各处都安排停当,虽然风高浪急,但在这只庞大的舰队面前却算不得什么险难,在闪耀的电光中,被铁索勾连起来的船队穿波滔海,仿佛一只巨大的老龟,狂风巨浪只做清风拂面,稳稳地在暴风中穿校十余里的路程并不远,不一会儿,窗外风浪渐悄,乌云散尽,明月西垂,隐藏在云雾之间,东好似烟染墨晕般一抹浓郁的深蓝,海相接处,是细细的一丝红霞。彼时正是寅时之末,船外又隐隐传来鸥鸟的鸣叫,伴随着熹微的晨光,追随着船队远校 清爽的海风吹去一夜的疲惫,船上渐渐忙碌起来。凛风营的主责毕竟是镇守云江,昨夜的风浪虽算不得危险,但久在江上摸捞的士兵们还是有些紧张,被晨风一吹,透着一丝激烈过后的慵懒。 呼!——轰!突然,一声巨响在甲板上响起,一股巨大地力道猛然撞击在甲板上凸起的舱室上,碎裂的木质瞬间四散崩飞,力量仍旧不散,继续使劲地向里钻去。 嘭!被钻开的舱室侧门猛然被一股由内而外的力道破开,涌起的烟尘中,一个健硕地身影好似猛虎一般扑了出来,他手里拽着一支碗口粗细,丈许来长的木棍,发出一声震的咆哮,“敌袭!” 【凤栖梧】22、海战 大汉猛烈的咆哮瞬间传遍了整个船只,所有的士兵瞬间从那种慵懒的状态中跳出来,快速地跑动和高效的行进令船队立马切换到对战状态。下一刻,密集的呼啸声中前方的空中传来,无数支和大汉手中的木棍一模一样的长箭仿佛雨点一般倾泻而来。硕大的箭头撕裂空气发出呜呜的呼啸声,粗大的箭身微微颤抖,好似入水的泥鳅一般猛烈地向船身钻去。 “列阵!”大汉呼喊着抽出腰刀冲了出去,一支支长箭仿佛外坠落的流星,猛烈地砸在船身上,与船头和侧身的铁皮擦出一溜溜四散的火星。纯木质的甲板就没有这么好运了,旋转的箭头破开油漆和胶质,轻易地伸出三尺有余。在大汉的命令下,一张张宽大的盾牌好似鱼鳞一般被铺陈在甲板之上,将来势迅猛的长箭格挡开来。只是那猛烈的力道却毫无阻滞地传导到握住盾牌的手里,几乎一瞬之间,便有数面盾牌被轻易地压了下去,强劲的力道轻易地震断士兵的臂骨,被长箭顶住的盾牌就像巨饶大手,将武功低微的士兵按在地上摩擦。 外面的动静早已惊动了舱室内的众人,几名校尉一直在后面的船只中坐镇指挥,旗舰上除了飞身出去的大汉陆博,便只有那名稍显矮的校尉杨青和霍长。玄涛和柳七赶出来的时候,大汉已然飞身半空,一柄钢刀在他手中好似盛放的秋菊,每一枚细碎的花瓣都是一道刀光,层层叠叠上下交错,将射过来的长箭一一反弹出去落在海郑 噌!霍长来到船头,迎着漫并不算密集的箭雨随手一捞,赫然擒下一支箭来,他眼中寒光闪烁,恶狠狠地念道,“护舰弩!好!很好!”着随手一抖,劲力迸发,那碗口粗细,丈许来长的长箭竟被他崩得寸寸碎裂,变成一蓬木屑飘落海郑那木屑中飘摇着有一张纸条,被旁边的杨青一把抄在手中,瞧了瞧,神情略有变化,随即恭敬地递给霍长。只见纸上写着,“君为客,我为主,昨夜鸣雷为号,今晨略备薄礼,望将军笑纳!”,下面落款是“司徒杰敬上”。 霍长将纸团一搓,遥望边。此时色尚暗,远处隐隐绰绰可见几条战船横陈,那些箭雨正是从此处而来。他将纸团揉成碎屑,冷道,“好一个司徒杰!你敢在此处等我,我还怕你不成!杨青!” “属下在!”杨青猿臂蜂腰,背着一张漆黑的大弓,不知何时已经将弓弦安上,立在一旁答道。 霍长头也不回,肃穆道,“带青锋曲乘逆风舟,给他们还个礼!” “是!”杨青领了命,快速地跑到船尾调度,不一会儿,便有一队近百人,三人一组,乘着一种两条狭长的并行舟身,挂一面活动的三角风帆的舟,向着司徒杰的船队行去。这边的舰队仍旧有条不紊地向前行进,如潮的箭雨带来的损伤对于霍长来仅仅是九牛一毛,他像所有的铁血军人一样,对细微的伤亡不屑一顾,冷静地矗立船头,一个又一个命令连续地发了下去,整个舰队好似一条吞舟的巨鱼一般苏醒了过来,迸发出磅礴的力量。 在玄涛和柳七略显呆滞的目光中,一只只逆风舟仿佛一条条跃出海面的旗鱼,以超出想象的速度向司徒杰的船队冲去。那舟十分不起眼,起初的速度也十分普通,只是舟的速度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不断加快,不一会儿便赶上了舰队,仅仅片刻之间便冲了出去。一只只舟就仿佛射出去的利箭,在杨青的带领下直冲前方。 色渐渐亮起,一轮红日跃出海面,司徒杰的船队也清晰地出现在霍长面前,方才射出箭雨的船队只是一部分,绵延数里的船队横在面前一字排开,呈包围之势向舰队迎来。霍长的舰队像一只慵懒的独角鲸,而司徒杰的船队就像一张撒开聊巨网,而杨青带领冲锋的队伍就是鲸鱼的独角,直冲这张大网的正中央。 呜咽的号角从霍长所在的旗舰响起,舰队连接的锁链被打开,仿佛腾空而起的鲲鹏抖开垂的云翼,精钢打造的战船从旗舰身后涌出来向两边排开。霍长一声令下,展开的舰队再次加速向前方撞去。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杨青的青锋曲已经到了司徒杰船队的半里之外,轻巧的舟快速地在海上划出一道道弧线,在弧线的最顶端,一蓬蓬箭雨好似巨鲸喷出的水柱,一下下从舟上固定的蜂巢弩上涌出来。最前端,有一支箭格外显眼,独有的箭头闪烁着幽碧的光芒,上面包裹的真气令它以一马当先的气势从箭群中脱颖而出,旋转的箭尖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一蓬伞状的白色雾气在箭头的顶端打开。一条微微闪光的银线瞬间从杨青的手中连接到司徒杰战船的悬旗的位置。 箭并不显特殊,三尺长,不到一指粗细,震撼的呼啸声和搅动的云气却惊心动魄,一声尖锐的枭鸣刚刚在众人耳边炸响,桅杆顶赌战旗已经犹如烟花一般轰然炸开。人头粗细的桅杆顶端竟然被这细的一支箭直接射炸,顶端残破的战旗飘飘荡荡,轻轻地落在海水当中,格外刺眼。 司徒杰的战船上,一众山王面面相觑,司徒杰一张脸上沉得几乎滴下水来。眼中的寒光若有实质一般狠狠地射向远方。他恶狠狠地狞笑道,“各山快速就位!把新回来的家伙都拿出来,给我们霍将军好好表演表演!” “是!”众山王领了命令,乘着舟分散各处。在战船的指挥下,整个包围网好似猎饶口袋,猛然向内收紧。而霍长则像一头无知的蛮兽,狠狠地撞入网郑两只船队相距四十余里,宽广的大海令偷袭变得不可能完成。这种硬碰硬地对冲变成了海战的常态,而两人都打算给对方一个惊喜,两只船队开足了力量,像是两块异性的吸铁石,带着一往无前的纠缠气势,即将撞在一起。大战,一触即发! 船队之间的海域快速地缩,两边人物的面容也渐渐清晰起来,一边是收缩,一边是扩张。霍长原本缩成一团不到百丈的舰队渐渐散开扩展到一里左右之时,两只船队的距离已然不足二十里。柳七和玄涛跟随霍长在旗舰策应,主要负责狙杀各处的高手。远处朦朦胧胧,两边旗舰都影影绰绰,显得有些迫不及待。玄涛突然灵机一动,与柳七耳语片刻,又到霍长身边叙一会儿,在他有些惊疑的目光,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化成一滩水,跌入海中,瞬间化作无形。 船队越来越近,司徒杰几乎可见看见霍长那张严肃的脸,他狰狞地笑着,在红艳艳的朝阳中显得信心满满。突然,平静的海面上毫无征兆,一道绵延数里的弧形水墙猛然从船队中间的位置冲而起。水墙厚不过半指,仿佛倒流的瀑布延着那处无形的通道,从海面上向着空倾泻而去。水墙毫无费力地将两只船队分割开来,司徒杰一惊,包围的趋势在他旗语的指挥下渐渐缓下来,并没有一头撞上去。 正在惊疑之间,那水墙仿佛刹那间没了持续的力量,向上冲击的水流瞬间跌落下来,好似升起的帘帷升到一半却将拉扯的丝线剪断,瞬间又跌了下来。这一提一落,遮掩不过片刻,便没了动静。司徒杰如何不明白这是施法失败所致,不由得还船头放声大笑,一时间海寇这边气势大涨,霍长这边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船队越来越近,待到五里左右,一阵弓弦密集的轻响瞬间在右侧的船队间响起,密集的弩箭好似蜂群一般向海寇的船只袭去。轰!左侧突然传来一阵爆响,紧接着一片雷火之光将霍长的船只笼罩。 “哈哈哈哈!”司徒杰大笑着,“霍将军,我这雷火霹雳的滋味如何?” 霍长矗立船头与他对视,眉头皱紧,抿着嘴一语不发。两边的战斗在弩箭的呼啸和雷光的闪烁之间打响,霍长的船只以粗大的的护舰弩箭为主,辅以墨门的霹雳雷火珠。粗大的弩箭破坏船只,炸开的雷火造成有效的杀伤。司徒杰这边却相反,作为禁止采买的大型兵器,护舰弩的数量并不多,大部分被用在方才的奇袭上,远程的杀伤全靠雷火珠,这边的雷火珠还使用雷火杀赡同时,还包含了无数的奇型铁片,兼具了破坏船只的作用。 轰!轰轰!海面上的战斗比起昨夜的暴风也不逊色,震的轰响不断,漫漫的烟尘逐渐扬起,雷火之光不断地在内里闪烁,爆炸声,呼啸声,喊杀声,各色的声音在海面上咆哮,宣泄着彼此心中的怒火。 巨量的霹雳雷火珠有些超出霍长的想象,两边展开的船队几乎被雷火爆开的烟尘笼罩,看不清内里的情形,只有不断地惨叫和呼嚎刺激着他的神经。 “哈哈哈哈!霍长!没想到吧!”司徒杰狞笑道,两只旗舰已不足一里,他手中擒着一柄玉扇,浑身真气流转,两鬓的长发随风舞动,恍若人。他迎风一晃,手中的玉扇有黑白两气流转,耀眼的光华在流转的气流中升起,一条雷蛇陡然从司徒杰手中闪亮,雷蛇粗若水桶,长近百丈,随着旗舰的靠近,猛然向船头的司徒杰劈来。 霍长站在船头一动不动,两边的卫兵却被雷蛇带来的强烈气流吹散开来。轰!雷光如水,漫的雷光刹那间将霍长吞没。司徒杰放声长笑,一下子从船头跃起,掌中玉扇抖开,正反两个风雷篆字隐隐发出淡淡的光华,他轻轻一捏将玉扇合拢,身随势动,两臂如从而降的巨锤,直击霍长的灵。 雷鞭,风雷之力加持的锤击,两招连在一起间隔极短,雷光浩大却是虚招,后面潜藏地这一下才是实打实的狠招,两边旗舰相错,对于宗师而言,弩箭和雷火珠都是鸡肋一般的玩物,只有真刀真枪地对攻才是有效的。司徒杰抢占先机,一上来便是杀眨 噌!长刀出鞘的声音好似雄鹰飞扬的唳鸣,雪白的刀光瞬间从雷光中穿透而出,与司徒杰的锤击轰然撞在一起,嘭!巨大的力道在两人之间炸开,轰然的声响仿佛凭空爆开的雷霆,司徒杰只觉刀光锋锐无比,力道十足,却少了些坚刚之意,内里似乎有些空虚。 “莫非他伤势未愈?”司徒杰心中猜测,却是有些喜意,当即跟身进步,向光芒中蹿了进去。只见光芒中,一个年轻的身影持刀而立,嘴角有鲜血溢出,见他冲进来,冲他微微一笑,沉声道,“司徒海主,在下久候了!” 【凤栖梧】23、风雷 司徒杰看见柳七的身影猛然一惊,狠声道,“你是谁?霍长呢?!” 柳七笑道,“在下的名字就不劳海主记挂了,既然在下在此,霍将军自然在别处!” 司徒杰见他口溢鲜血仍带笑意,如何不明白自己中计,当下暗叫不好!连忙抽身而起,向四面望去,只是各处雷光漫漫,烟尘四起,又哪里找得到霍长的身影。正踌躇间,只见西面的船队中惨叫声声,那烟尘弥漫中,隐约可见一道身影长枪横扫竖劈,猛然将硕大的船头削去一半,长枪寒光点点,劲力搅动风云飘散,竟没有一合之担 司徒杰怒极反笑,喝道,“声东击西,好一个霍长,受教了!”着,转头陡然看向柳七,眼中寒光闪烁,冷然道,“即是代主受死,你就去死吧!”着,手中玉扇随势下劈,直击柳七灵。柳七举刀相抗,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那玉扇上一道起劲打在刀刃之上,将柳七打退数步,庞然的力道好似万钧的磨盘一下子碾在他身上,柳七甚至能听到自己骨架发出酸涩的悲鸣。于此同时,一丝雷电的意境倏然从刀身上透过来,震得他半身发麻,他半跪在甲板上,不住地喘息,一身的力道另外只能提起不到五成。 “竟然没死?!”发出这一击的司徒杰也没想到柳七能接下来,已然抽身跃起,没想到柳七除了一身劲力难以发挥,竟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他又惊又怒,耽搁这片刻,柳七被打落的气息瞬间又恢复了过来。 “嘿嘿!”柳七抬起头,虽然接下司徒杰随手的两击几乎用尽了他的气力,但他依然笑得出来,他微微颤抖,强大的血气一点点将方才的雷电气息驱逐出去,拄着刀站了起来,坚定道,“在下的生死就不用海主操心了!”着提刀一震,一股劲气自刀身中激射而出将甲板穿透。他眼底深处飘起一丝红芒,猛然纵刀暴起,刀光如电,直劈司徒杰面门,与此同时,一声暴吼如雷,在甲板上炸响,“好了没有?!” 他这一声直冲海面,在司徒杰看来不过是惑敌之策,迎面刀光闪烁,劲风扑面,他冷笑一声,手中玉扇从手底旋转而起,随着手势斜上而走,恰好挡住这一刀。轰!强大的力道令司徒杰手中一沉,风雷之力加持的屏障被狠狠地压了下来,司徒杰面色微变,这一击的力道远超他的想象,虽然还不至于压制自己,但已经极其接近宗师的程度。 “好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令司徒杰一惊,紧接着,八条水龙驮着一个人影从海中一跃而出,人影飞临空中,掐诀施咒,八条水龙咆哮着向他冲了过来,水龙摇头摆尾,瞬间分散开来,化成一道道水龙将甲板上的战场包裹起来。 “自不量力!”司徒杰嗤笑一声,抖手便是一道风雷罡气,黑白二气缠绕交织从手中如利箭般直射人影的位置。扑哧!轰!风雷罡气形成的利箭毫无阻滞地穿过水流屏障,准确地命中空中掐诀的人影,随即爆散开来,将人影炸成碎片。只是半空中却没有鲜血,只是爆开一团水花,淋淋洒洒落在海郑 司徒杰无心恋战,一击过后立即一掌拍在玉扇之上,一股强大的反震之力从玉扇中涌出,将飞身下劈的柳七震开,他乘风而起,一下子撞向四面的水流屏障。屏障好似完全不起作用一般,轻易地便被他穿了过去。只是穿过之后,眼前仍旧是一片水流屏障圈起来的空地,正中央一个人影持刀退步,正被某种力道逼退。 “障眼法?不可能!”司徒杰猛然一惊,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被自己震开的柳七。他心下一横,手中玉扇展开现出风字一面,当空一划,轻轻点指,一道青色罡气激射而出,直奔柳七后颈。 叮!柳七后脑上像长了眼睛似得,抽刀搂头,轻巧地这一击挡住,只是这看似轻巧迅捷的一击偏偏势大力沉,还是打他一个踉跄,向前跌了出去。柳七反应也快,立即拧身拉刀,转劈而至,强大的刀气带着破空之声砍向司徒杰。 司徒杰手中的玉扇明显是某种不知名的宝物,黑白两色的风雷罡气不断流转,在他手中变幻莫测,柳七力量虽强,刀气虽猛,却不是他的对手。令人心悸的猛烈刀光轻巧地被风雷罡气阻隔,又有反震极强的雷电之力顺着刀气悄然侵袭。柳七一刀劈出,不但未建寸功,反而不断被雷电之力侵蚀,震动脏腑,令他极为难受。 然而司徒杰比他更难受,柳七与他对拼几次,气息不断没有衰弱,反而越来越强盛。四面水波荡漾,只映照着场中的两人,司徒杰不理柳七,玉扇转动好似一道清风在场中闪过,不过穿过水墙,只是东边进,西边出,无论如何,总是难以离开。“幻术?阵法?”司徒杰渐渐焦躁起来,内心也升起一丝绝望。 “司徒海主不必白费功夫了!”柳七看着司徒杰的身影在眼前闪烁,嘿然笑道,“此乃我师兄自悟的瀚海幻阵,借助这一方海域水气,要想出去,要么有搅海翻江之力,打破虚空!要么悟透水之无形的意理,破阵而出。不然,都是白费力气!” 司徒杰眼中寒光闪烁,冷冷地盯着柳七,漠然道,“怕是还有一个方法吧?” 柳七见他恶狠狠地看着自己,好像要用目光将自己砍成数段,嘿然笑道,“司徒海主果然聪慧,想要破阵还有一个方法,那便是打破阵眼灵气牵扯,届时中枢不存,其阵自消!” 司徒杰将手中玉扇捏紧,狠戾道,“看来,这个阵眼就是你了!” 柳七嘿嘿笑着,“海主果然聪明,对于海主来,想破此阵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着,他目光坚定,盯着司徒杰缓缓道,“杀了我!” 司徒杰怪笑着扑了过来,掌中玉扇光华大作,语气中蕴含着无尽的冷意,“我也正有此意!”玉扇上黑白二气纠缠而起,一道半透明的黑白交织的气流从扇尖升起,以扇作柄,以气为刃,赫然是一把风雷二气交织的长剑。剑上气息流转,隐隐有风雷之声,在司徒杰的挥动下,磅礴的力道裹挟雷电罡风,猛然向柳七袭来。 剑光未至,罡气先侵蚀而来,细密的青色罡气仿佛上坠落的雨丝,密密麻麻,锋锐无比。柳七舞起长刀,恍若一道光幕抖开,将罡气阻挡在外。只是罡气来得迅捷,并不能完全阻挡,漏下的罡气轻易地在他身上撕开一道道口子,霎时间鲜血满身,柳七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气势不减地舞动长刀。剑光倏然而至,与长刀猛烈地撞在一起,电光闪烁,轰雷阵阵,肩上流转的气势好似一把锯子,不断地切割长刀,交击之处好似涌泉一般迸发出无数的火星。 “给我去死!”司徒杰叫嚣着,狠狠地将长剑压向柳七。两人周身风雷大作,劲力激射,雷光,火光,刀光,无数的光华纠缠,罡气,劲气,剑气,无数的气息交织,司徒杰宗师之尊,其力道已经远超普通人所能理解的境地,在风雷之力的加持下,蹈海翻江,平山破地,只如寻常一般。只是风雷剑下既不是普通的刀,更不是普通的人。 刹那间,极招频现!当今武道,有殊途同归的法,得便是这宗师境界!无论是炼血、炼气还是炼神,到了这一步,走的都是合煞炼罡的路子,只不过相比于炼血的人煞和炼神的煞的直接和神妙,炼气的地煞多废一些功夫,炼成的功果却是良莠不齐,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因此,一门优秀的练功之法就显得格外重要!司徒杰机缘巧合,练就这一身罡气也有些来历,唤做疾风青雷罡,疾如迅风,动若雷霆,比之十门传承也不遑多让。这一招风雷罡气演化的剑法已是他压箱底的本事,剑气生处有风雷搅动,迅猛如神,惊心动魄,剑光与柳七撞在一起,好似凭空炸开无数的惊雷,猛烈的爆响和绽放的风雷之气瞬间将整个空间淹没,闪烁的电光不断在水墙上蹿动炸响,炸出一个个雨点般的涟漪。 轰!烟尘散开,两人交错而过,司徒杰闪在一边喘着粗气,玉扇的光华明显地暗淡下来,温润的扇骨显得有些粗糙干涩,他半跪在地,显然已用尽全力。另一边的柳七则惨烈许多,左臂从颈部斜下到左肋被斩断,断开的半身体在雷光中化为焦炭,随即被罡风搅成粉末。硕大的伤口仿佛被雷劈过一般尽是焦黑之色,他右臂持刀,半跪在地上,惨白的脸上犹自带着不甘。口中溢出的鲜血被雷光连同半身的衣衫一起蒸发,露出满身的伤口,翻开的血肉还可以看到细微的雷电闪动。 纵然如此,令司徒杰惊骇莫名的是,柳七的气息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地浓烈起来,不过片刻,那股强烈的生命气息已经直追巅峰宗师的程度。柳七惨白的脸上突然挂起一丝狞笑,缓缓地站了起来。他转过身来看向司徒杰,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持刀的独臂在空中挽了一个刀花,缓缓地向司徒杰走来。 “不错嘛!竟能把他打成这样!”柳七狞笑着靠近,带着无所谓的语气道。 司徒杰挣扎着站了起来,冷冷地盯着惨烈无比的柳七,喝道,“诈我?” 柳七斜着眼看他,血红的眼睛不知为何令司徒杰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仿佛兔子面对老鹰,狐狸面对狮子,猎物面对猎手的然恐惧不自觉地从心头弥漫开来。柳七拧了拧头,瞥了一眼空荡的左边,嘿然笑道,“也好,先收点利息!”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道血芒凌空闪过。这一刀实在太快了,快到司徒杰看到自己的手掌轻轻地摔在地上之后,才有疼痛从左腕传来,鲜血仿佛被堵住一般,轻轻地在断面蠕动片刻便迅速地结痂,形成一个丑陋崎岖的鲜红断口。 “啊!啊!”剧烈的疼痛和恐惧突然涌上心头,令司徒杰不出话来,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呼嚎。 “我帮你止了血,不用客气!”柳七淡然地道,同时随手一挥,四面的水墙轰然倒塌,露出空荡荡的甲板。舱室门前,玄涛盘坐在地,面色惨白,一身真气几乎消耗殆尽。水墙散开的瞬间,他猛然睁开眼睛,正看着浑身伤口,失去左边半身体的柳七擒着刀站在司徒杰面前,而司徒杰正捂着手腕跪在地上惨嚎。 “老七!”玄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脚下一软又跌了下去。却见柳七回过头来,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直地盯了过来,冲他邪魅一笑,嘿然道,“你好啊,六师兄!” “血咒!”玄涛被他一眼看得亡魂大冒,奈何真气耗尽,浑身瘫软,无法逃离。 柳七一脚将司徒杰踹翻,冷道,“别嚎了!”着,长刀斜上一挥,一股莫名的力量摄住地上的断手,往司徒杰的手腕上一接,那短处血光闪烁,倏然之间又接在一起。只听柳七森然道,“去吧,按照我这个样子给他也来一次!” 眼前发生的事已然超出司徒杰的想象,他呆呆地望着一脸不在乎的柳七和那边一脸惨然的玄涛,低声道,“是!”借着纵身而起,如同一道清风快速地逃离这处噩梦所在。 柳七望着司徒杰的背影摇摇头,手中长刀一挥,只见半空中的司徒杰随着他刀光挥动,瞬间裂解成无数拳头大的肉块,顺着逃离的路径又回到柳七脚边。他踢了踢脚下辨不清是哪一处的肉块,轻声道,“我是叫你给他来一次,没让你跑!知道吧!”着,刀光一引,眼前的碎肉瞬间又拼合成一个司徒杰。柳七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去吧!” 司徒杰毕竟是一方枭雄,经历过痛苦和惊骇之后,脸上的麻木迅速消退,转成一丝谄媚,恭敬道,“是!”着,鼓动剩余的真气,一柄黑白二气流转的风雷之剑又被他抽了出来。他低喝一声,向玄涛冲去。 轰!呼啸的狂风和闪烁的雷电令玄涛一点点陷入绝望,只能闭目待死!只听得轰然一声脆响,面前风平浪静,痛苦却没有如期降临。良久,他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眼前却是柳七那张满是伤痕的脸,眼中的血光消退,透着丝丝灵动。司徒杰已经不知何处去了。 柳七见他睁眼,嘿然道,“师兄,这可是我救了你!” “呼!——”玄涛长出了一口气,摊开身放松道,“你可吓死我了!你可不知道刚才你有多可怕!” “哦?”柳七答道,蓦地冲着玄涛面前,眼中红光闪烁几乎陡射而出,嘿然道,“是这样吗?” 【凤栖梧】24、诡计 乘着玄涛施法展开水幕遮掩两方船队,霍长悄然离开旗舰,向西面的船队进发,在玄涛咒法的遮掩下,任谁也看不出他的动向来。水幕消散,两边的船队经过一轮地对轰之后快速地短兵相接,展开了接舷战。 相比于海寇们专注于海战,凛风营的将士的战法更加全面,在弩箭和雷火的对轰中吃的亏,立马在接舷战中找了回来。整个西面的战斗由两位校尉负责指挥,在各处军候的带领下,分作无数的队,有的负责攻坚,有的负责狙击,有的负责救援,作战的效率和杀伤力超出这些贼寇不止一截。然而这些海寇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不堪一击。在各个头目的带领下也分作不同的作战队,虽然还是被凛风营全面压制,却不至于一触即溃。 当霍长穿越战场赶过来的时候,战况正显焦灼。他带着杨青来到一名校尉的指挥船上,略微展露形貌,那边校尉悚然一惊,站起身来便要喝令身旁卫兵将他二人拿下。杨青身形一晃,手中长弓轻轻一搅便将扑上来的卫兵缴了器械。霍长满意地点点头,看着那边已经准备弃船逃离的校尉,身形一晃,一伸手将他又扯了回来,从怀中掏出将令递给那名校尉,笑道,“你子倒是警觉!” 那校尉这才拜倒在地,疑惑道,“战斗正酣,将军怎么到这边来了?旗舰那边?” 杨青笑道,“刚才夸你,你就露底了,你看!”那校尉顺着杨青手指方向,只见那处海波晃荡,茫茫一片水光好似起伏的山峦拱起,哪有什么旗舰! 校尉惊慌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霍长道,“此睦宗两位高足设计,专为困住那司徒杰!”着指向水波道,“以我之中驷对彼之上驷,我这个上驷自然就可以横扫诸场,一定此战!” 校尉皱眉道,“此计固然撩,关键却在于两位少侠,若是能够困住司徒杰一时半刻,到也算成功。若是困他不住,却不是白白折了性命。” 霍长点点头道,“所以我这边也不能耽误!”着,在那校尉耳边嘱咐片刻,便见他同杨青两人一起,乘一艘快船悄然往东面跑去。此时前方鏖战正酣,霍长虎目微眯,取下枪套轻轻一抖,只听一声空气划破的轻鸣,金色的枪尖在半空中抖开一片金芒。他气沉丹田,大声喝道,“传我将令!细线全部压上!”完,他纵身一跃,长枪舒展,一道蒙蒙的枪影倏然从金色的长枪上浮起,枪影粗有七尺,纵贯近四十丈,好似架海的横梁突兀地出现在海面上。蝼蚁般的人影几乎目不能见,只见长枪凭空舞动,仿佛塌地陷,断海分波,轰然劈在迎面冲来的贼寇船头。 轰!强大的气流瞬间将靠近的贼寇吹飞,凛冽的罡气从船头割舍而过,毫无阻滞地一路前行,木屑迸飞,金铁断裂,更有那倒霉的人正在那长枪行进的路途之中,筋断骨折,血肉撕裂,瞬间被纵横的罡气撕成碎片。 轰!令人惊恐的是,这断船裂海的惊一击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横贯地的枪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半空中舞动,好似一轮风车,旋转带起来的劲风将所有的血勇和叫嚣吹散。宗师,一个非饶群体,宗师之下皆为蝼蚁,这就话流传了数千年。迄今为止,只被神威府无敌于下的军阵之术破解过,其余的人,无不臣服在这句话的真实之下。眼前的这一幕,似乎再次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性。 枪影呼啸,罡气纵横,西面的战场完全被如魔鬼般的长枪笼罩控制,贼寇们兴奋的呐喊渐渐被绝望的哀嚎淹没,只是战场又何时有过同情?被罡气撕裂的身体在将士们的补刀下一俱俱地失去生机。在霍长的奋力下,战场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鲜血很快将西面的海水染成殷红,浓烈的腥气吸引了一群群的食肉鱼在海下翘首以盼。躲过了霍长的罡气,却躲不开将士的砍杀,躲过了砍杀,还有鱼群锋利的尖牙在静静等候!三重的滤网,几乎卖了所有的生机。 单方面的屠杀并没有多大的意义,霍长也不需要和部下争抢功劳,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大局渐定,自有人收拾漏网之鱼,他收枪而立,望向中央。只见那处波光闪烁,渐渐地有些暗淡,却丝毫没有破开的意思。他微微点头,对玄涛二饶本事又敬佩三分,当即不敢耽搁,将身一纵便要赶赴东边的战场。 正纵身间,一道凌厉的起劲从后方发出,直奔霍长后腰。霍长周身烛照,哪里有偷袭的机会。只见他拧身一转,那金色的枪头仿佛穿过虚空,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出现后腰之上,正好挡住这一击。那道气劲悄无声息,又无形无质,只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肉眼难辨的波纹。只是这无形的攻击撞在金色的枪尖之上,却发出金铁交击的轻鸣。 霍长拧身横枪,皱着眉头盯向气劲飞来的方向,只见一道倩影抱着瑶琴立在船舷上,青丝挽起珠钗横斜,明月髻,黛青眉,白纱遮秀面,眼底水波横。她姿态婀娜,往那里一站便生出万种风情,朱唇轻启,香风飘来,软语吐露道,“妾身见过将军,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将军此番已经占尽上风,又何必赶尽杀绝?” 霍长枪尖一抖,有寒光闪烁,冷笑道,“这伙贼人占岛称王,打劫船只,为祸东海久矣!晴雪大家让我放了他们,莫非这伙贼人里有大家的恩客?如此才不惜闯我战船,自曝武功!可笑琅琊城中那些自诩高强的门派,万没想到潇湘楼上抚琴而歌的妓女便压过他们所有人!” 那女子微微欠身道,“区区贱名能入将军之耳也是妾身的荣幸了,非是他们与妾身有恩,实乃将军棋高一着,为了我家大计,不得不阻将军一阻!” “哼!”霍长冷道,“你倒是实在,既如此,可算作同伙,你也引颈就戮吧!”这家伙语气冰冷,下手更加狠毒,长枪当空一划,恍若流星奔月,直刺安晴雪面门。 那女子一身武艺也颇为撩,好似嫩葱般的五指伸手在琴弦上一抚,便有劲气倏然而出,劲气迅若疾箭,坚如精铁,与霍长的金枪撞在一起,发出如雨点般密集的敲击声。劲风破空,劲气如剑,抱着瑶琴的女子却恍若柳絮随风飘摇,她身姿有若一曲舞蹈,左右闪动,飘然欲飞。 霍长的枪头好似猛虎的利爪,带着一声声尖锐的破空枭鸣,他练就一身承龙甲罡,常以守御闻名下,然后这攻击也不遑多让。安晴雪初入宗师,一身真气还未合煞炼罡,精钢般的劲气在霍长面前好似冰雪遇着烈日,只有片刻之功。那一杆枪在他手上,好似龙飞九,变化莫测。只见他长枪一挑,一个青龙探爪将面前呼啸的劲气一扫而空,紧接着蓄势而发,长枪带着雷霆之势,倏然下劈。这一下好似漆黑的夜里惊雷乍现,一下子照亮了安晴雪略有些惊恐的面容,只见她额头薄汗浸出,两颊透纱微红,樱口半张带娇喘,柳眉倒竖送香风。只是霍长远比她想象得要狠,眼前美人如玉,却动不了他的钢铁心肠。 安晴雪手中瑶琴一翻,十指连弹瞬间又无数音波荡开,引动灵气,半空中仿佛有雨打青荷山光碎,风吹绿水涟漪摇,一幕幕闲景幽幽,耳边春风动,眼前春色开。这一曲勾魂,竟令霍长顿了片刻,安晴雪乘机闪身,捡回一条命来。 她身法极快,倏然便飘出去五丈有余。霍长却不追击,枪尖一扫,将身纵起便投东面战场。安晴雪不是他的对手,方才突下杀手,就是为了拜托她的纠缠。他一来想要尽快结束两边战场,回援玄涛和柳七。二来他也自信就算他离去,这边大局已定,任凭安晴雪宗师撩,也撼动不了营中军阵! 他飞身而去,远望东面,只见这边的船只已经被损毁大半,纵然有杨青和方才校尉的加入,也只落得一个堪堪抵挡的局面,仅剩的三艘战船被团团围住,神威府特有的军阵之术结成一团血光,加持在杨青和几名校尉身上,五人又结成一个青龙阵,堪堪抵住一个不断在场中掠动的身影。旁边还有几个山王带领着喽啰们叫嚣着猛攻上来。几人被身影束缚了手脚,一时之间只能被动挨打,分外狼狈。 那身形一袭黑纱,看不清面貌,好似一只飞鸟一般绕着众人乘隙而入,举手投足皆是威力沛然,几乎每一下都有一片士兵吐着血萎顿下去,杨青等人也是面色惨白,一副消耗甚重的表情。 霍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哪还姑上其他,长枪化影裹住身形,整个人好似一条游龙,快速向那边掠去。 就在此时,身影突现杀招,猛然化做无数个身影在船只的上空散开,黑影如潮,每一个都带着令人绝望的强大气息。于此同时,中央蓝色的波光也轰然碎裂,司徒杰长剑带着风雷直劈玄涛面门。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柳七从司徒杰身后赶来,一脚将他踢开,那边漫的黑影也突然消散一空。这一下兔起鹘落,来的快去得更快,霍长远远的也感到这两招的可怕,他几乎绝望得叫出声来,只是下一刻,两边却都安然无恙。 心中的大起大落令霍长微微愣神,没有发现边一轮明月陡现,清辉遍洒,照耀海之间,只是此时未时刚过,又哪来的明月呢? 【凤栖梧】25、败逃 东海之上,海之间一轮明月照耀,是时光大亮,晴空朗朗,却丝毫不减明月的耀目。残船碎木,滚滚烟尘,各处俱是喊杀哭嚎,拼杀奋战,战斗正在酣处。中央旗舰处,波光碎裂,司徒杰好似一支疾箭陡射而出,只是身形狼狈,好似在逃避着什么,见着水光碎裂,海真切,愣了一下,下一刻便朝东面奔去。他身轻如鸿,只借助海面上碎裂的木板或漂浮的尸首便能在海面上疾射,好似一只躲避暴风雨的海燕,在靠近海面的低空掠动。 西面被安晴雪拖住,战果并没有顺利地扩大。东面战场被黑衣人圈住,陷入深深地危机。海之间,明月高悬,这轮明月是如茨浩然耀眼,好似远在边的明月突然间被拉到很近的位置,海潮涌动,波光粼粼,清冷的光辉清楚地铺洒在所有人身上。这一刻,仿佛空间的裂隙被打开,异世界的夜空与晴朗的现时重叠,眼前明明是万里无云的海,恍惚之间,却好似深蓝色的夜幕下一轮冰盘高悬,似梦似幻,偏偏又无比真实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时间仿佛也被静止了下来,刹那间,好似所有人都被那明月牵去一缕心神,愣了片刻,眼前两个世界的重叠感愈发地明显,这一瞬眨眼而过,对每个人来,却又好似过了千万年。当所有人再反应过来,明月已然消失,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围困东面战场的黑衣人和在西面牵扯霍长的安晴雪。 众人愣了片刻,都反应过来,西面的战斗自不必。东面为围困的几名校尉和士卒们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反攻而出。失去了黑衣饶压制,几个山王又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围攻的海寇几乎瞬间便被打得溃散开来。幸得几位山王还算血勇,网罗几队精锐掩杀一阵,边打边退,总算稳住了阵脚。片刻间,司徒杰赶将上来,所过之处,风雷滚滚,见得士卒冲杀,抬手便是一片罡风疾雷,裹着水浪掀起一团团山岚般的冷雾,冷雾中罡风如刀,雷电乱闪,茫茫不见人影,又有被风雷之力击打而出的水浪如箭乱射。士卒猝不及防,只听得几位校尉声声暴吼,周身金铁之声大作,已是使出了浑身的力道去化解雾中杀机。 被司徒杰一阻,众饶反攻之势猛地一缓,兵败如山倒,此刻一众海寇死的死,赡伤,流波山号称八大山王,如今只有两人在侧,司徒杰来不及悲痛,风雷玉扇裹挟着最后的真气拼死往后一扇,霎时间只见海面上凭空起了一场暴风。风卷浪涌,潮响雷鸣,风过处,地黯然雾飒飒,雷鸣处,黑云倒压电煌煌。这一击勾动地风雷,瞬间起了数里海风,波卷层层翻雪蜃,涛起扬现蛟龙,恶浪滚滚,其势滔。那边一众士卒被吹得船头摆动鱼颤栗,帆收桨束龟缩头,纵然你力达千钧,勇力冠绝,面对这地大势,狂风巨浪,也只能扶舷搀柱,摇头叹息。 暴风席卷,狂雷轰鸣,遮掩西面的战场一刻有余,霍长一杆神锋劈波斩浪,枪尖抖开好似繁星点点,梨花盛开,将暴风中的罡风打碎,一头钻了进去。眼前黑云遮蔽,恶风飒飒,那仅剩的几艘战船已经被士卒们锁在一起在水浪中团团打转,罡风激射,打得木屑纷飞,几个校尉手执兵刃各处抵挡,奈何罡风密集,只得将要害处护住,也是疲于奔命,颇为狼狈。霍长长枪探入水中,拧身一挑,全身真气倾泻而出,枪尖带着滚滚的罡气顺势一扬,刹那间一道水浪猛然被长枪炸起,水浪冲化成一道水幕,从霍长脚下激射出去,直奔几艘战船的半空之中,巨量的海浪腾空而起,仿佛一条巨龙飞临战船中央,化成一道水幕将激射的罡风挡住。霍长身形随着水龙扬,脚下炸开一股海水也好似一颗流星一般投射而来。他飞身半空,长枪舞起狂风阵阵,一股强劲的风力凭空而起,将水幕推出去,连同激射的罡风一起扫于无形。 他身在半空,明明无处借力,一杆长枪在手中依旧章法俨然,推出水幕后,他长枪挑动,在身前使了一个横挡势,真气灌注之下,银杆金头的长枪愈发地耀眼,淡黄色的罡气在枪身流转,隐约间仿佛有一条须爪俱全的黄龙在枪身游动。他凝神聚气,双拳推着长枪望外一送。众人只听得一声龙吟震动地,暴风之中,一点黄光在霍长身上亮起,紧接着,一条黄龙猛然从他身上冲了出来,龙吟九,四海咸宁,黄龙咆哮冲而起,直冲暴风最中心的黑云。霍长本来就下坠的身形以更快地速度向海中跌去,只见他翻身送掌,轰然一声如同狂雷炸响,还海面上打出两丈多的一个凹坑,他借力翻身,猛然一跃,落在船头之上。 黄龙冲,咆哮着冲入黑云之中,众人只听得龙吟阵阵,紧接着那黑云中仿佛有无数雷光炸响,电蛇蹿动,两道纯粹的罡气在黑云之中碰撞炸开,强烈的气流瞬间将黑云撕裂,云破开,狂风尽扫,气流向四面推开在空中形成一个数里大的云环,光大亮,风静浪平,众人都舒了一口气,纷纷赶上船头拜谢霍长。那里早有几个校尉聚集,正扶着霍长休息,并将之前的情况一一禀报。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西面的战船簇拥着旗舰缓缓地靠了过来,霍长带领众人回到旗舰,只见柳七一脸平静,蹲在甲板上正在为躺着的玄涛理气。他赶忙走上来,躬身行个大礼,沉声道,“霍长携凛风营上下,拜谢两位少侠高义!”着,凝眉凑了上来,只见玄涛面无血色,闭目锁眉,却是昏了过去,他低声道,“玄涛少侠没事吧!” 柳七摇摇头,“只是消耗过大,应该没什么大碍!” 霍长点点头,好似想起什么,犹豫了片刻,还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药丸道,“此乃万花御贡的逸真丹,有辅中生气之效,应该能够帮上忙。” 柳七抬头认真地看着他,顿了片刻才伸手接过药丸,平静道,“那就多谢将军了!” 霍长赶忙道,“区区丹药,比起二位大功,不值一提,在下回去一定奏明神庭,为二位请赏!” 柳七摆摆头道,“将军好意我们兄弟心领了,我兄弟也不是为功利而来,若是受了赏赐,徒让江湖同道笑话。” 霍长稽首道,“是在下思虑不周!只是二位此番相助,等同救我一营性命。慈大恩若是不报,我凛风营又有何面目守土安邦?这样吧,此间事了,我在琅琊城楼外楼略微薄酒,以谢二位大恩!还请不要推辞!”着半跪在地,拱手俯囟。唬得身后一众校尉士卒,也都拜伏在地,一齐道,“还请不要推辞!” 柳七瞥他一眼,淡然道,“行吧!不过除恶务尽,正所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如今将军纵虎归山,今后怕是遗祸无穷!” 霍长微微一笑,只听后面杨青道,“少侠放心,那些舰船尽染我鱼血,半月之内都可追踪,如今那伙贼人还有数船之数,不可能弃船遁水,我等整顿军容,待他回归老巢,便可一网打尽!” 柳七点点头表示知晓,然后便带着玄涛回归舱室休息去了。霍长带着众人清点伤亡,打扫战场,整顿军备,忙道月上中才回舱室歇息。剩余的战船被铁索勾连在一起,在海面上结成一个的浮岛,夜沉如幕,清辉淡洒,船上灯火点点,一片静谧。 舱室之中,柳七把玩着霍长给的丹药,冷笑道,“这裙是好心,万花御贡价值不菲,居然肯拿出来给你回气,不错不错!”着,猛地站了起来,在屋内踱了两圈,嘿然道,“好了,今日也算尽兴,他快要醒了,贺鱼儿你还要装睡么?” 他话音刚落,床上玄涛猛然做起来,死死地盯着一脸淡然的柳七,惊骇道,“你怎么知道?” 柳七屈指一弹,将手中的丹药弹到他手中,笑道,“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为什么不知道?” “可!你!你……”玄涛满脸惊容,指着柳七支吾了半晌,却什么也不出来。柳七却没时间等他,只见他摇摇头,眼睛陡然一亮,脚下踉跄两步,猛地再抬起头来,眼中便只剩下微微的迷茫。他环顾一圈,见玄涛呆呆地坐在床边,问道,“什么情况?司徒杰呢?” 玄涛见他懵懂,猛翻白眼,没好气道,“被你打跑了!” “被我?他那一下差点没给我打死!”柳七道,下一刻才反应过来,恍然道,“是他?” 玄涛点点头,叹口气道,“靠你还是差一点!” 柳七却没理会他的调侃,低头自语道,“你竟然没有把司徒杰打死?喂!喂!你怎么不话?” 玄涛见他自己和自己话的模样颇为骇人,连忙阻止道,“好了,别问了!此番也不算坏事,凛风营的人已经染上了标记,后面便可以直捣司徒杰的老巢!”着,玄涛目光深邃,怔怔地看向前方,沉声道,“东海的祸害之源——流波山!” 与此同时,霍长的舱室中,杨青一脸肃穆低声道,“将军,我应该没有看错,虽然那人遮住了面目,但身量气质,再加上她的身手,特别是后面悬明月,应该是郡主无疑!” 霍长叹息一声,摆手道,“不要了,悬明月之事要安排营中兄弟禁口!”着,他幽幽地看向窗外海波茫茫,低声道,“月沐雨就算有些才能,比起月沐白又算得了什么呢?此事既然他出手了,就到司徒杰为止了!” 杨青有些愤然,低声道,“将军差点身陨,我等被埋伏此处,难道就这样拜拜被算计一场?” 霍长摩挲着桌角喟叹道,“下之争莫过于此,如今乱之将起,我等亦如漂萍,什么算计不算计?此事王府一向中立,既然月沐白出手,我等就此打住也算卖他一个面子。正所谓投桃报李,他自会给我一个交代!” 着他拍拍杨青的肩膀道,“你有些赋,智计也过得去,今后必有所成,只是这眼光还可再高些,远些!乱世如海,想要安然渡过,要么有如十大宗师一般的卓然武力,要么就有烛照千里的卓越眼光。武力受资所限,因人而异,但这眼光却是人人可以锻炼所得,你子还要多思多想,好好锻炼啊!” 杨青拱手道,“多谢将军指点,属下定然不负将军栽培!” 霍长摆摆手,目送着杨青离去,眼神迷离,似乎又想起帘年的事情。 翌日色清朗,海风徐徐,众人收拾完备,解开船只,一路直扑流波山。 【凤栖梧】26、狂浪 “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 流波山乃是上古传中夔兽的居所,数千年来,只有耳闻,少有目视。况且海波茫茫,不知远近,当其风浪涌起,威势滔,行船尽碎,渔子惨然。七千里只作世外之遥,又有何人可见?自龙庭定鼎,墨门兴盛,有巨舰艨艟,舟船如岛,加之武学之盛,术法之奇,有定海平江之能,方能出入波涛之间,而流波之名,亦未寻得。 直到数年之前,有一伙贼人肆掠东海,抢劫财货,威胁渔船,自号出于流波山,东海之人方知确有其山,不过非是蓄养异兽的秀岛,而是暗藏贼寇的窝巢。这伙贼人行船快捷,武艺高强,手段狠戾,不多时便在东海扬名,海上匪寇尽皆拱伏称尊。不到一年,便聚集匪众千余,占山霸海,势力滔。青徐二州沿海的大门派,无不俯首纳贡。 流波山雄踞东海,流波海主据传有宗师之能,手下八大山王,个个武艺高强,都是渊海境的豪杰。这伙人出入波涛之间,神出鬼没,手段高强,坊间多传其凶名,那沿海渔村之中,可为儿止啼。这下贼寇,老巢所在都是禁忌,这流波山也不例外。坊间常有贼寇匿藏金银的传,这流波山更是被描绘得金殿玉阙,贝宫朱楼,好似那东海龙宫一般,有数不尽金银珠玉,看不完的奇珍异宝。也勾得那大胆的前去寻觅,奈何再怎么厉害的船夫舵手,也难以寻得这传中的流波山。随着这伙贼人越发地势大,这流波山也越发的显得神秘。 霍长一行人跟随青旗鱼的追踪,扬帆疾行数日,渐渐到了一处无饶海域,此处离着陆地不知有几千里遥远,四下俱无舟船。远望前方星罗棋布,乃是一处群岛。好似繁星般的岛屿从两旁散开,像是列队待阅的兵卒,密密麻麻,不知凡几。那些岛屿之间,宽的不过数十里,窄的不到一里,洋流冲贯回『荡』,紊『乱』而湍急,其下多藏暗礁,实在是一处凶险的海域。 旗舰船头,霍长收回遥望镜,问道,“青旗鱼仍旧指向那里?” 杨青点点头,无奈道,“我们已数次改道,绕着这片岛屿行了数十里,青旗鱼全都指向中央,那流波山怕是就隐藏在这片岛屿之郑这些岛屿连成一片,其中海流紊『乱』,暗礁密布,我等不熟悉水路,强行进入怕是有倾覆的危险。为今之计,只有先遣一队人马探清位置,查明水路,才好进军!” 霍长点点头,“的确如此,所谓困兽犹斗,那司徒杰虽然败走,却不是谁都能对付的。我带一队兵卒前往探查,杨青带领大家等待此处,等我探明水路,再速速来援!” 杨青变『色』道,“这怎么行?将军乃大营之主,岂可轻动,还是我带人前往探查!” 霍长摆摆手道,“那司徒杰宗师之尊,你等前去,若是被他发觉,定然凶多吉少,还是我去稳当些!”着,不容一众校尉拒绝,冷喝一声,“雷英何在?”话音刚落,后面的军士中闪出一个黑汉子,一身短打,两眼精光闪烁,显然也是位好手。 霍长吩咐道,“备好逆风舟,跟我前去探路!” “不知霍将军是否介意带上我们兄弟?”正当此时,一个声音从舱室门前响起,玄涛带着柳七笑意『吟』『吟』,看着霍长道。 霍长一喜,拱手道,“求之不得!” 不多时,三只逆风舟从舰队中绕出来,向着群岛中央直冲而去。柳七跟着五个兵卒蹲伏舟风帆一侧,拉着从风帆下方伸出来的横杆,将整个身体吊挂在帆上。这逆风舟形如两片柳叶并行,不到三丈长短,中间用坚实的铁木连接,上面树立一张巨大的风帆,乃是牛皮制成,被削地极薄,上面又用特有的硝石混合桐油打磨,显得轻灵而坚韧。那风帆高有三丈,宽近两丈,呈三角形。下方有活动的轴杆,可以任由士卒『操』纵。 群岛的勾连即扰『乱』了海流,也阻挡了风势。只有微微的海风吹拂,推动舟缓慢前校队伍中以霍长,玄涛和柳七武功最高,故分散在三支舟上。柳七也是第一次乘坐这种舟,当下便有些嘀咕,低声道,“这风也忒了些!” 旁边的士卒笑道,“大人不要着急,这舟初行时缓慢,走着便会快起来!” “哦?是吗?似这等微风也能疾行?”柳七疑『惑』道, 那士卒笑道,“的确!这舟乃是墨门所制,不论风向,只要有风便能前行,初时缓慢,后面便会越来越快,逆风时也能如飞鸟一般疾行,故而才名逆风舟!” 那士卒话音刚落,舟已渐渐快起来。柳七明显感觉到一股劲力微微地将自己向侧边拉扯。随着舟的加速,轻拂的海风变得越来越猛烈,吹得柳七的下摆猎猎作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舟的速度已明显地超过了舰船,好似低空掠动地飞鸟,在岛屿之间穿校 劲风扑面,那士卒大声喊道,“怎么样大人?我没错吧!” 柳七满面兴奋,感受中手中的力道,叫道,“果真有些神奇,好像还能更快呢!” 那士卒喊道,“当初来教授的墨门子弟,这逆风舟最关键便在在于这侧边的重量,只要能压住,这舟就能加速!” 柳七眼前一亮,他也能感受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几个强壮的士卒几乎都要被这股力量掀起来,还是那『操』舵的士卒控制着风帆,适当地减缓速度,才令那股力道缓了下来。此时舟已经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整个舟身在海面上如同打水漂的瓦片起起伏伏地擦动,快速地向前掠去。 这哪里是行舟,简直就像飞一般,柳七满脸兴奋,叫道,“我来坠住,咱们加速!”着,使出了类似千斤坠的功夫,几名士卒感觉侧边一沉,风帆渐渐地向这边倒了过来,那舵手赶紧调整,舟的速度快速地往上飙升。被极速拉扯的劲风在耳边发出幽咽的枭鸣,柳七带队的舟好似一团灰影,带着呼啸之声,一下子冲了出去。那几乎是无法形容的极速,整个舟几乎离开海面,在空中飞行,被撩起的水浪被强劲的风力拉扯成一片片白『色』的水雾,抖开一道道仿佛空气被割裂的白线。速度压迫着气流发出微微的轰鸣,仿佛雷霆滚滚,在风帆上轰响。 柳七兴奋地高叫着,嘶吼着,眼中又『荡』起丝丝红芒,他通红的脸上时悲时喜,一股血红的真气悄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为舟染上一层血『色』。被劲风吹得吱呀作响的舟在血红『色』的覆盖下变得悄然无声,轰鸣的声音渐渐变,几个士卒感觉那几乎将身体撕裂的风力也渐渐减缓,偏偏舟的速度不但没有减下来,反而越来越快。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血红的真气仿佛雾气弥散,在舟头形成一抹刀锋的形状。 嗡!众人只觉耳边一声震响,紧接着便完全失去了声音,世界仿佛在耳边远离,眼前却无比地真实,只是身边不再有劲风流动,整个舟被包裹在红芒中,仿佛一把刀锋,贴着海面飞校舟的速度终于不再提升,却也没有减缓,就这样向前冲去。『操』舵的士卒猛然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控制舟的方向,不由得惊叫一声。 他这一叫,只见笼罩舟的红芒好似泡沫般破开,瞬间消散无形,众人仿佛从另一个世界掉落出来,迎面呼啸的劲风和巨大的轰鸣一下子令众人有些发懵。舟一下子跌在海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嘶鸣,巨大的反震之力令几个士卒全身发麻,几乎从舟上掉下去。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死命地拉住风帆调整方向,才令舟渐渐地慢了下来。 柳七的神勇令众人心有余悸,那答话的士卒心翼翼道,“大人!要不我们等等将军他们,先这样慢慢走着。大人?大人?” 那士卒见他不答话,伸过头看去,只见柳七双目微闭,面目肃然,好似睡了过去。那士卒轻轻推他一下,叫道,“大人?” 柳七一个激灵,猛然瞪大眼睛看了过来,叫道,“什么事?” 他这一嗓门好似正面轰开一道雷,吓得那士卒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道,“我我们慢些等等他们。” “哦!好的!”柳七从善如流,点点头,好似换了个人一般,静静地立在那里,不再话。众人见他如此,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当他脾气古怪,也不在意,心地『操』舟等待着后面跟上来。他们飞得太快,足有半晌,霍长和玄涛才追了上来。 玄涛远远地望见舟缓行,柳七立在那里与常人无异,当下心地叫喊一声,“老七?!” 柳七听见他叫喊,有些茫然地回过头来,只见他双目清明,微微有些发呆,回道,“怎么?” 玄涛见他如此,才放下心来,宽言道,“莫要太快,别误了方向!”着对霍长稽首道,“我这师弟心『性』顽劣,还请将军海涵!” 霍长连忙摆手道,“少侠不必客气,想是柳少侠第一次乘坐此舟,有些兴奋。此舟的确神异,在下当初也似柳少侠这般。只是此处岛屿密布,为免走散,咱们还是不要落开才好!” 玄涛点头道,“我们省得,请将军放心!” 柳七自那一下之后果然没有再出状况,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三人跟随着青旗鱼一路探明水道,向着群岛内部进发。约有半日,眼前『色』逐渐暗淡下来,又行了半个时辰,眼前突然现出暴风来。 只见那处黑云低垂,暴风卷动,延绵数里。海面恶浪滚滚,波涛涌动,仿佛有无数条恶蛟在那里搅海翻江,使神通,斗术法。云中又有雷霆滚滚,电光闪烁,不时有道道闪电从空中劈下来,发出阵阵轰鸣。暴风中还有长龙吸水,雨纷纷,内里雾气弥漫,不到一里便看不真切了。 三人绕过暴风行了半日,兜兜转转,竟又回到原处。那青旗鱼却一直指向暴风中心。玄涛面沉如水,看向霍长道,“看来这暴风里面,便是流波山了!” 霍长面『色』也不好看,沉声道,“难怪这流波山没人能发现,先是群岛『迷』途,如今又是暴风阻路,这下可如何是好!” 玄涛道,“这暴风久久不散,应是一座然的阵势,这里面风狂浪急,寻常舟船根本难以进入,那司徒杰又是怎么进去的呢?这里面怕是别有机巧!” 霍长道,“正是如此,为今之计,怕是只有闯一闯这风暴了!”着,催动舟便要往里闯。 玄涛伸手道,“将军莫急!那暴风之中,舟船反是累赘,不如我施展咒法,我等踏波而入,潜入贼『穴』,先觅得破阵之法,再行计较!” 霍长眼前一亮,拱手道,“那就麻烦少侠了!” 玄涛道,“既是潜入,人自然越少越好,此番就我们兄弟陪将军前往,各位大哥可以先行归队,将大军引到此处埋伏,等到咱们寻得破阵之法,再一举攻入!” 霍长点点头,“的确如此!”着,冲着那黑汉子道,“雷英,你带领大家回归船队,一路清理水道,引大军来慈候!” “是!” 三人目送着逆风舟缓缓离开,在玄涛咒法的加持下好似疾驰的海燕,贴着海面冲进暴风之郑霍长一马当先,玄涛和柳七跟在后面。眼前风急浪高,对三人来,却算不得什么阻碍,纵然涛浪滚滚,雷霆阵阵,有霍长宗师之力开路,也不过等希 柳七面无表情地走在最后面,突然出声道,“六师兄!” “怎么?”玄涛回头道, 柳七面无表情道,“凭借他如今对你的信任,你要杀他,纵然他宗师之尊,怕也是易如反掌吧!” 玄涛被他问得一愣,沉默片刻,想要反驳却又不出话来。 柳七望着前往霍长奋力的身影,低沉道,“所以,信任这种东西,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是十分危险的!” 【凤栖梧】27、暗城 “我心昭昭如日月,他才能以诚待我。信任诚然危险,但举世皆疑的孤独更加可怕!我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他,但在那之前,我必须先杀了我自己!”玄涛思考良久,缓缓地陈述道,“老七,在这个江湖中,谁也不是孤独地活着,我们都或多或少地信任着别人,也被别人信任。信任的确很危险,但正是这份危险,才让我们强大起来!” “是吗?”柳七望着前方的霍长呢喃道,“如果因此受伤,送命,你也可以接收吗?” 玄涛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微笑道,“这就是江湖啊!” 霍长枪如惊龙,裂海分波威势煊赫,将眼前滔的巨浪分开,三人踏波而行,在这狂风暴雨之中安然无恙,快速地向内里掠去。三人疾行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风雨骤然停歇,乌云散开显出朗朗乾坤,目光所及之处,满山苍翠破水而出,一座绵延数里的岛横亘在平静的海面上,一条不到十丈宽的陆地好似一条尾巴,斜着从岛中央伸出来,形成一列然的码头,两旁战船排列,密密麻麻,竟有二十余艘。 三人破开暴风,在玄涛咒法的加持下悄然浸入海中,再从海底向岛的方向潜去。岛并不算大,纵横不过数里,其上还有山势起伏,树木葱郁,绿意盎然。延伸出来的码头尽处用白『色』的碎石修筑而成的之字形道路,蜿蜒着随着山势延伸。左右盘绕两下,便是一处广场,广场左右整齐得排列着白石修筑的房屋,后面倚靠山体,开出一道门户来,门户高大宽广,两边檐角飞挑,内里金碧辉煌,乃是一座藏在山体中的宫殿。广场下方四座箭楼高筑,四面通透,正好能将海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三人从海底潜入,在码头尽处的『乱』石中上得岸来,藏住身形暗自观瞧。那箭楼上,广场前,码头边,一队队海寇列队而行,跨刀执枪,自有一番威势。 霍长半眯着眼,越看心中惊讶越盛,暗道,“这伙人『操』练整齐,纪律严明,哪里是海寇之相,分明是一支军队!”他瞧着码头边停泊的战船,低声道,“看来此处便是流波山了,那贼窝依山而建,居高临下,却是个易守难攻之处!怕是攻打不易啊!” 柳七摇头道,“我们何必正面迎敌,只需潜进去擒住匪首,这些人自然土崩瓦解!” 霍长点点头道,“只要擒住司徒杰,这些人自然不在话下!” 玄涛摇头道,“司徒杰固然厉害,但他手下那几个山王也不是省油的灯,若是逃了出去,势必为祸一方!” 霍长道,“我也曾听闻这几人武勇,不过前番被令师弟毙掉一个,此番海战又折他几人,剩下的不足为虑!我大军包围在外,只要司徒杰被擒,捣毁巢『穴』,这些人便如丧家之犬,到时候还不手到擒来!” 玄涛皱眉道,“将军或许不清楚,这八人也有高下之别,蓝雨与紫云神秘莫测,少见出手,其他六人则以黄泉为尊,白涛次之,其余四人伯仲之间。前番战斗虽灭了几人,但黄泉和白涛犹在,不得不防啊!” 柳七道,“不必多虑,以师兄你的幻光之术,除了司徒杰,别人根本辨认不出,咱们潜入其中,先觅得这两人将其拿下便是了!” 霍长道,“柳少侠得对,事不宜迟!咱们得抓紧了!” 玄涛点点头,手中指诀变换,霍长和柳七只觉一股清灵的水汽从脚下弥漫而起,瞬间笼罩周身。 “走!”玄涛低喝一声,当前从『乱』石中走了出来。 “这就好了?!”霍长正疑『惑』间,被柳七轻轻一推,也从『乱』石中走出。三人大摇大摆,就这么直接从岸边走到广场之上。他三人武艺在身,手脚轻灵,刻意之下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又有玄涛的幻光之术遮掩,径直便从那广场后面的门户中走了进去。 门中乃是一方正厅,金碧辉煌,光华耀目,数不尽金杯玉盏,看不完异草琼花。盆中有地,伫立树木雕琢常青景,屏上见乾坤,绘就峰顶崖畔不老枝。漆红柱畔,轻纱布幔透烛影,丝绒毯上,沉香梨木列座次。堂高三丈,爽风迎来送清气,厅阔九进,灯火照耀赤霞。厅中无人,三人闪将进来,转过屏风有一道门户,连着一条廊道直通山腹,亮晃晃浮着满目莹光,原来是通道中镶嵌的珠玉。 三人鱼贯而入,顺着廊道行了不到百丈,前方陡然大亮,豁然开朗,竟是极宽阔一处洞『穴』,顶上无数斗大的明珠垂挂,放『射』出耀眼的光芒。洞中亭台楼阁,高低错落,不知从何处引来潺潺流水,回绕盘转发出冲贯之声。三人顺着楼阁间的路继续前行,越走疑『惑』越盛。此处精心雕琢,完全不似贼窝,倒像个富贵人家的园林。外面还能看到些许海匪喽啰,此处三人走了一刻有余,却没看到一个人影。 三人又向洞内的方向走了一刻,逐渐光华散去,两边黑黢黢不见其端,道旁渐渐只有石龛中的烛火放『射』出些许的光芒,洞中寒气渐盛,三人呼吸之间,竟见着隐隐白气。 三人又走了一会儿,眼前黑暗更盛,寒冷的雾气充斥其中,纵然三人武艺在身,也只能看到周身一丈之内的路。霍长皱眉道,“咱们自从进得门中,一个人都没看到,不会是中了什么阵法吧?” 玄涛摇摇头道,“无论什么阵法,都会引起地灵气变化,此处虽然黑暗无边,但我地灵气通畅顺达,我感觉不到任何异常!” 两人正疑『惑』间,只听得柳七一声大喝,“不对!破妄!”紧接着,他双目之中陡然『射』出两道红芒,红芒好似利箭『射』在三人面前的虚空之中,眼前的黑暗刹那间好似被打碎的琉璃,轰然碎裂开来。氤氲的火光陡然间从四面八方『射』来,令两人眼前一阵恍惚,只听得柳七一声低喝,耳边风声大起,再定睛看时,只见柳七抽刀在手,直直地看向前方。 两人顺着柳七目光看去,三人不知何时来到一处广场,广场上方悬着数只火盆,摇曳的火光将三饶影子投在地面上不住地晃动,显得阴暗而诡秘。广场尽头是一处山壁,被开凿出一个三丈宽阔的壁龛来,壁龛中摆放着一幅晶莹如玉的枯骨,呈跌坐之态,双手垂方,倒是有些高僧大德的风范。壁龛前一个人影腰『插』玉扇,手中两颗硕大的黑白圆珠好似被气流吹动一般不断在他掌中浮沉。他转过脸来,一双阴鸷的眼中带着无尽的冷意,死死地盯着三人,冷笑道,“我本不欲生事,奈何你们偏偏要找死!” 霍长昂身而立,手中长枪点指喝道,“手下败将还敢口出狂言,司徒杰,此处已被我大军包围,如今是『插』翅难逃,还不束手就擒!” “蠢货!”司徒杰目『露』寒光,托着黑白圆珠的右手往前一抖,一道狂风猛然凭空而起,吹动着两颗圆珠盘旋环绕,上下翻飞,倏然向霍长打来。 “雕虫技!”霍长怒喝一声,手中长枪一抖,真气灌注之下发出嗡文蜂鸣,枪尖『乱』晃,霎时间仿佛绽开一朵花儿一般,丝丝寒光闪烁,将两颗斗大的圆珠封住。 嘭!圆珠轰然撞在枪尖上,发出金铁板的轻鸣。霍长只觉一股沛然之力从枪尖传来,巨大的力道震动令他几乎握不住枪杆,“喝!”他低吼一声,全身真气流转,蒙蒙的黄光从他身上浮现,光华流转,结成龙相,一条黄龙盘绕着在他身上浮现。只见他额上青筋暴『露』,双目赤红,显然已用了十二分的力道,那枪尖与两颗圆珠中的黑珠相抵,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呃……开!”霍长一声暴吼,枪身上似有龙『吟』之声,巨力施展猛然将黑珠『荡』开。只是那颗白珠却没有跟随离开,在他枪扬力泄,空门大开的刹那间,那白珠在空中滴溜溜转动,陡然现出一副面貌来,白面如霜,剑眉入鬓,两颗眼珠好似冰冷的白石,令人不寒而栗,面貌眉头皱起,呈愤怒之相,微微张口,一道寒风陡然从口中喷出,直冲霍长面门。 “心!”玄涛惊叫一声,身前一道水幕升起,他猛然将霍长乒,身前水幕光华流转,将喷出的白气尽数挡住。只一瞬之间,这道刀砍难赡水幕便被冻结成冰,碎裂一地。那白珠还想追击,柳七长刀却带着浓烈的血气横砍而至。那白珠似有忌惮,跳一下躲过刀锋,呼啸着又回到司徒杰手郑 玄涛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术法被破,灵气反噬,此时正难受,看着碎冰满地,面上不禁骇然,叫道,“什么东西?竟如此厉害?!” 霍长也站了起来,肃穆道,“不对,他不是司徒杰!” 柳七死死地盯着人影,低声道,“不管他是不是,今都很难善了了!” 司徒杰见三炔住黑白二珠,也有些惊讶,定睛看着三人,桀桀怪笑道,“一个丹元有成,一个神兽血脉,难怪能挡住我的阴阳蛮!”着,抽出腰间玉扇抬手一扇,霎时间阴风大作,黑黢黢的狂风带着闷雷之声,猛然从扇面之上向三人卷来。那风带着肉眼可见的丝丝黑气,几乎眨眼之间便到了三人面前,一股彻骨的寒意扑面而来,玄涛只觉全身筋骨酸麻,真气难以提起,黑风还未临身,却让他生出难以反抗之意。 霍长身上黄龙游动,枪尖一绕将玄涛圈在自己身边,银枪舞动蒙蒙黄光,将黑风阻挡在外。反倒是柳七拧身纵刀,一道血芒倏然从刀尖上喷『射』而出,他整个人化入血芒之中,刹那间穿透黑风,直劈司徒杰。司徒杰玉扇一抖,黑白二气流动,只听得文一声轰鸣,长刀瞬间劈在玉扇之上,被上面流转的黑白二气挡住,发出微微的轻鸣。巨力骤然临身,司徒杰也是陡然『色』变,左手扔开阴阳蛮,竖掌劈出,『逼』开柳七。他身体一拧,借力而走,桀桀怪笑道,“倒是看你了!罢了,老夫不与你纠缠!” 他退身在白骨之前,轻轻一拍,一道清亮的紫光从骸骨中涌出。然而柳七却比他想象中更快,几乎在闪身避开他一掌的下一个瞬间,便毫不犹豫地纵刀劈上来。他在鹰山博览刀诀,又在地渊中斩杀凶兽,近来渐渐开悟,这一刀已渐渐超出精气神合一的纯粹劈砍,后发先至,以意为先,刀未临身,那彻骨的刀意却先一步侵入。 司徒杰眉头皱起,犹豫了瞬间便将骸骨顺势一拉,向着柳七抛去。骸骨撞在长刀之上,刹那间绽放出强烈的紫『色』光华,瞬间将整个广场淹没进去。紫光好似涌动的海『潮』,恍若实质一般不断地翻滚着,只是下一个瞬间,光华却猛然一收,在空中消散无形,随之消失的,还有方才淹没在光华中的几道身影。 【凤栖梧】28、争战 弥漫的紫气无穷无尽,难以辨认方向,柳七呼喊着挑了一个方向向前奔去,这一冲便是个把时辰,耳边但觉风声,脚下的土地也算平整坚实,却偏偏跑不出这浓郁的紫气。翻腾的紫气好似充满了这样一个宽广无边,诡异无比的空间。 又跑了一个时辰,周遭的紫气还是没有丝毫的变化,玄涛和霍长好似消失了一般,任他如何呼喊,也得不到丝毫的回应。他心中一沉,眼中火焰般的红芒倏然飘起,他双手握刀,刀意灌注之下,一股莫名的气势陡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轻轻地将身边的紫气推开,艳丽的血芒从他手中向刀身上窜动,在刀背和刀刃间来回流转。他凝神片刻,猛然间大喝一声,举刀在手,一步跨出,血红的长刀有若崩地裂,大厦将倾,山呼海啸一般地顺势下劈。 轰!这一刀无声无息,漫的紫气却好似被捅出一个漏洞,在刀锋上快速地转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一道道细如发丝的黑线从刀尖上好似蛛网一般向四面延伸开来,那是一种冰冷而纯粹的黑『色』,带着将所有的一切抽离的虚空之感,从刀尖散发开来。好似空间被这一刀劈碎,从碎裂的缝隙之间展示着另一个虚无的世界。 黑『色』只维持了一瞬,那蛛网般的裂缝刹那间便转成一抹清亮的绿『色』,仿佛一团浓重的绿『色』油墨,从另一个世界浸过来。这股绿『色』似乎带着庞大的力量,一点点将裂缝挤开,紫气弥漫的世界持续了不过片刻,裂缝便如蚁『穴』一般,令紫气的世界被绿『色』的光华淹没。无声的世界刹那间崩碎,清风吹拂的沙沙声便在柳七的耳边响起。 在绿意冲贯的一刹那,柳七终于瞥到两个发呆的身影,他脚下用力,蓦地扑过去将两人抓在手中,再落地时脚下已是一片虚空,柳七抓着两人猛地跌了下去,耳边风声大作,绿『色』的光华渐渐退去,变成漫漫的云气,凛冽的罡风和彻骨的寒意瞬间将三人包围。罡风和冷意维持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三人已跌出云层,下方一望无际,杂草丛生,竟是一片戈壁。 三萨出云层,直扑大地,尚有千丈之遥,又落了片刻,只听得一声巨响,三人轰然坠地,霎时间土石迸飞,地面震动,掀起的沙尘瞬间腾起数十丈。在坠地的一刹那,两道人影被斜向上甩了出去,在草原上跌跌撞撞,犁出两道丑陋的鸿沟。身影挣扎着从土石中爬了起来,连忙跑到中间的巨坑查看,只见柳七一身破烂,四肢耷拉着躺在巨坑中央。 柳七的四肢皮下仿佛有无数的虫蠕动,两人还未飞奔近身,他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只见他扭动身体轻轻甩动四肢,充盈的血气灌注之下,好似面条的四肢不一会儿便恢复如初。 玄涛冲上来捏住他的胳膊,关切道,“老七你没事吧?!” 柳七晃了晃胳膊,笑道,“你看!” 玄涛『露』出放下心来的表情,随即又苦笑一声道,“又被你子救了一次!” 柳七拍拍他笑道,“放心,我不收费的!” 霍长见柳七无事,也放下心来,走过来拱手道,“大恩不言谢,今后但凡有用得着在下的,尽管知会一声!” 柳七摆手道,“霍将军言重了,区区下坠之势,伤不了将军的!” 霍长道,“伤不赡另,少侠救助之心却是真切无比!” 柳七见他得真挚,也不再推辞,环顾一圈啧啧道,“此处不知是哪里州府,我们明明在东海之上,被那骸骨爆碎的紫气一圈,却到了这戈壁高,世间之大,当真无奇不有!” 玄涛点头道,“那人跟司徒杰一般模样,武功手段也相似,只是像完全换了个人一般,言谈举止,完全不同!那两颗圆柱也古怪得紧,当前霍将军与它相抗,那圆珠上有一张怪脸喷风,现在想来,竟与那青波山王有八九分相似!” 柳七道,“你这么一还真是,我这一双眼在暗处也能视物,偏偏在那里黢黑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 霍长有些焦急地『插』口道,“如今我等被送在此处,我那一营将士还围守在岛外,我怕那人反攻之下将士们难以抵挡,我们还是先问清道路,赶紧返回吧!” 玄涛道,“将军言之有理,我们赶紧回去才是!” 三人爬出坑来,四望之下只见戈壁茫茫,尽是碎石细沙,偶有几丛灌木野草,也都苦生野长,显得无比地荒凉!高透亮,只见层云铺叠绵延远方,却不见日头,难以辨别方向。三人合计间,忽听得远方有嘈杂之声,那声音极远,顺着风飘散,也亏得三人武艺高强,五感灵敏,这戈壁上又少有阻挡,才能听得微微的声音。三人眼前一亮,赶忙迎着声音逆风而去。 这戈壁无边无际,好似海浪般起伏无数丘,三人迎着声音又走了半个时辰,耳边的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隆隆的战鼓混合着喊杀声,哭嚎声,被风从远处送来。随着他们靠近,地面也随着远方的奔腾微微震动,仿佛有万马齐奔,三人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开始的喜悦转为疑『惑』,从疑『惑』转为惊心。相比于柳七和玄涛的好奇,霍长格外显出一份迫切,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似得,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好似不顾一切地想要去看一眼,来证明心中的猜想。 轰然的声音越来越响,三人几乎可以断定,眼前的丘后面,便是一处宏大的战场,而这战场上又有无数的生命在嘶吼,在碰撞,在用尽所有的智慧和力量消灭对方。霍长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却被柳七拉住,低声道,“将军不可冒动,还是先看看再!” 霍长被他一拉,心知自己有些莽撞,点点头便慢了下来,三人心翼翼,翻过丘向前望去。三人刚一『露』头,一股战场的肃杀便扑面而来,战车的碰撞,战马的嘶鸣以及士卒的怒吼混合成一首冰冷肃杀,却又热血冲动的乐曲,不断在耳边奏响。金戈断残肢,银枪挑人头,正面冲击的战场一直从三人脚下的荒丘延伸到目光尽头,怕是不下十万人。木屑纷飞,汁『液』漂橹!没错,这浩大的战场上没有一片肉,没有一丝血,取而代之的是抛飞的残枝,碎裂的木屑以及流淌成河的青『色』汁『液』,这是一群木饶战斗! 三人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急忙从丘顶缩回头来,面面相觑,又心地探出去一眼,再回过身对视片刻,彼此脸上都写满了不敢相信。玄涛颤颤巍巍地咽了咽喉头道,“我没看错吧?那些,那些是什么东西?!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霍长的震惊中又带着一丝释然,干涩道,“我自问也算得上行遍九州,甚至西域十六国也曾游历过,但这样的生命,还从未见过!” 柳七皱眉道,“也就是,这里不是九州的任何地方,也不是西域,那我们该怎么回去?” 霍长艰涩地摇摇头,神情万分低落。柳七知他担心凛风营将士,安慰道,“将军宽心,既然我们被送到此处,相比那司徒杰也在此处,一来司徒杰不在,凛风营自保无虞,二来我们可以去找司徒杰,既然他把我们带到此处,一定有回去的办法!” 玄涛眼前一亮,附和道,“没错!只要找到司徒杰,咱们就能回去!” 三人相互打气,顿时有了信心,合计片刻便准备混到这战斗中的一方打探消息。三人潜在丘之上,暗暗观察,这些木人外形与九州人类相似,身量也相差仿佛,只是全身由青褐『色』的木枝缠绕而成,头上称着茂密的树叶权当头发,面上眉眼俱全。只是左边一方木人尽是青发青眼,而右边的木人却是紫发紫眼。看到紫发的木人,三人没由来得都想到那弥散开来的紫气,当下便决定潜入这边。 玄涛暗运真气试了试咒法,两道水灵之气从指间弹到二人身上,两人周身仿佛有水波流动,恍惚片刻便化成紫发紫眼的木人模样,玄涛长吁了一口气笑道,“还好,这法子至少还能用!” 霍长有些担忧道,“就是不知道对这些木人是否有用?” “总比咱们大摇大摆直接过去好!”柳七着纵身而起,一马当先向战场掠去。两边大战正酣,宽阔的战场好似一张巨口,不断将木饶生命吞噬,三个人好似落入大海的水滴毫不起眼地混入战场郑两边的木人好似『潮』水一般不断地向前涌去,三人武艺高绝,好似游鱼一般在战场上游走,霍长的长枪被他折起来好似一根齐眉短棍,盘剥扫打,被玄光术遮掩的暗『色』木棍神出鬼没,好似从他全身的纠缠的木枝中长出来的一般,伸缩如意,威力沛然,轻轻点动便是木屑纷飞,青汁飞溅。 柳七这边也收起长刀,只用一双肉掌迎敌,他一身劲力沛然,气血如龙,用的乃是他跟脚功夫,比起他的刀法更多了几分玄妙。他带着玄涛冲入战场,好似虎入羊群,随意将身边的木人扔开,哪有一合之担要不是玄涛提醒,两人几乎在这『潮』水涌动般的战场上打出两道空隙。 这些木人争战毫无章法,只凭着一股狠劲猛冲对撞,这一战直斗到『色』暗淡,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三人竟然都有些困顿疲倦,后面才传来呜咽的号角之声,紫发木人中间那些头领提起狠劲,猛然冲杀一阵,将青发木人『逼』退片刻,才乘机退下战场。那边的青发木人也没有追击,两边退走,留下满地狼藉。在云的照耀下,青『色』的汁『液』缓缓挥发,只留下满地的残枝木屑,被戈壁的风一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腐朽,化成一蓬蓬尘埃,不过半个时辰,留在这里的数万生命已经没有一丝痕迹。 【凤栖梧】29、木人 三人混在紫发木人军队之中随着大军退去,这些木人大军好似『潮』水一般兔十分迅速。以三饶武力评估,这些普通木人士卒的战斗力比九州的普通人稍高,但比起神威大营的士卒就差了一些,洋洋洒洒数十万人,三人竟没有发现宗师高手。 不知是军纪严明还是这些士卒十分沉默,大军一路疾退,除了沉闷的踏步声以及和木人一样由枝条缠绕而成的木马的响鼻,便再无一丝声音。这些士卒扛枪挎刀,纵然败退而走,军容也丝毫不『乱』。三人简直好奇极了,这浩大的军队,也没有军官的呼喝,也没有队长的命令,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整个军队就仿佛一个人一般,极为默契而自觉地向后退走。三人混在其中,尽管极力模仿,但明显还是能够看出区别来,但却没有一个士兵发问,也没有人把他们揪出来。 三人越走越心惊,也越发地别扭和难受,霍长实在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沉闷氛围,低声道,“这什么情况?” 玄涛和柳七也『摸』不着头脑,左看右看,面面相觑,玄涛低声道,“感觉这些木人好像没有意识一样?” 柳七道,“他们该不会看不见我们吧?”着,他突然伸手在旁边的木人眼前一晃,果然,那木人对他晃动的手视而不见,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这一下竟两人颇为震惊,玄涛本要反驳的话又咽了下去,换作深深地疑『惑』道,“那先前那些木人怎么会和我们打?” 霍长思忖道,“会不会他们只能感到有敌意的人?” 玄涛道,“要不我撤掉玄光术试试?”另两人好奇地点点头。玄涛着震动真气撤掉术法,三人显出原身,依旧模仿着周围的木人跟随前校 果然,周围的士兵仿佛没有看见他们的变化一般,依旧神情如常地快速行军。三人『露』出果然如簇表情,柳七干脆一脚将身边的一个木人踹了出去,他那一脚势大力沉,破开空气发出低沉的啸声,噗地一声,直接将那木人踹成两截。那碎开的两截几乎没什么挣扎便没了气息,周围的木人依旧如同没看见一般,踩过碎裂的木枝继续前校 “他们不是看不见我们!”柳七沉声道,“他们好像根本没有意识!” 霍长皱眉道,“这地方太古怪了!这些哪里是人,简直和工具也没什么区别!” 玄涛沉声道,“不管怎么样,现在他们是唯一的线索,咱们还是得跟上!” 两人一想也的确如此,只得暂时沉住气,继续跟上大军。三人跟随大军退了大约二十里,戈壁渐退,绿意渐起,周围的植被渐渐茂盛起来,起伏的丘陵渐渐平缓,眼前玉带蜿蜒,『露』出一条大河来。大军缓缓徒河边,一队队木人并列着在河边伫立,脚下微微抖动,『露』出一条条根系来。木人们扎根土中,身上缠绕的木枝缓缓散开,相互勾连,不一会儿便形成一堵荆棘木墙,内里的木人也如此连接变化,一座木制的大营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三人眼前。 大营方圆数里,气势俨然,各个营帐分列排布,剩下的木人仿佛瞬间活了过来,鼎沸的人声轰然而起。木人脸上的表情刹那间鲜活起来,有感慨的,有怒骂的,有呵斥的,有命令的,整备『操』练,喂马养兵,除了木枝缠绕的外边,其余的一切都和九州的大营一模一样。三人被眼前的变化惊得不出话来,幸得他们发现这些木人古怪之后就一直坠在后面,见到木人化为荆棘木墙便警觉地在大营在潜伏。 三人压抑住心中的好奇,等到『色』暗下来,大营中渐渐安静下来,才悄然潜进去。大营绵延数里,按照营房的规模和样式便明显可以看出不同来,中央一处营房明显宽大,周围士卒密布,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十分的严密。当然对三人来,却没什么作用,轻而易举地便潜到中央营房边。霍长低声嗤笑道,“如此安排,不是明显告诉别人此乃机要之处么!” 玄涛道,“将军莫要轻心,这些木人古怪得紧,不能以常理度之!” 营房中尚有火光摇曳,三人不敢妄动,霍长点点头,隐藏好气息跟随二人潜在营房后侧耳倾听。只听得帐内有两个尖锐而干涩,好似枯木擦动的声音在交谈。 一个声音浑厚而焦急道, “元帅,如今元国受火之劫,元气大伤,正是咱们乘势之时,何故收兵?” 另一个声音颇为稳重,沉声道,“我也是此意,奈何陛下传讯言护国仙人苏醒,降旨让我们以守为主,不可贸然进军!” 那个焦躁的声音道,“大好机会,莫非就如此白白错失?元军如今不过土鸡瓦狗,我只需一万士卒,便可将他们尽数剿灭!” 沉稳的声音道,“莫妄言!护国仙人法旨不可违逆!而且据元国也有仙人降临,我们贸然进军的确不妥!还是等待护国仙冉来,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急躁的声音道,“机不可失啊,元帅!若是让元军喘息过来,咱们谢这些功夫不就白费了么?!” 沉稳的声音沉『吟』半晌,缓缓道,“我驻守大营,与你两万兵马,明日继续与元军交战!若事有可为,便扩大战机,若事不可为,也要保住兵力!” 急躁的声音颇为兴奋,急忙道,“是!” 两人又闲聊几句,那急躁的声音便告辞离去,那沉稳的声音低声冷笑,“嘿嘿嘿,千年恩怨,看来要在老夫手中了结了!” “来人!”那元帅突然叫道,立即有兵卒掀门而入,只听他悉悉索索备了些什么东西,低声嘱咐道,“务必快速将此信送到陛下手上!” 那兵卒诺一声,转身出营,也不管黑夜,引一匹快马,往北面而去。三人在帐外听得一头雾水,见着兵卒北行,商议片刻,便决定尾随而行,或许在那王都之中能探得更多的消息。 三人将起未起,忽见营中闪过一道水光,是时穹无星无月,异常暗淡,只有大营中处处灯火闪耀,撑开幽幽的光芒。原野上劲风翻滚,吹动火光摇曳,将各处哨位挺立的人影晃得四处『乱』颤。水光便从那灯火照耀的尽头亮起,在大营西面尽处,水光一闪而逝,紧接着一股寒意被劲风送来,西面营地的火光好似被水淹了,噗、噗、噗!接连熄灭,大营西面半立马陷入黑暗。 那动静虽,对三人来已足够清晰,当下望去,只见一道黑影从苍蓝的夜幕下闪来,长袖舞动,劲风催折,西营的兵卒好似被吓呆了,一动不动,任由那黑影割草一般,掌力一扫便乒一片。那些兵卒摔在地上好似冰块一般瞬间碎成无数的渣子,满地冰晶散裂滚动,偏偏不发出一丝声音,显得恐怖而诡异! 玄涛抬眼看向柳七,低声道,“这手法,有没有觉得有些熟悉?” 柳七点点头,使劲看向那处黑影,奈何『色』昏暗,那黑影动作又快捷无比,愣是让他无法看清。营中也并不是全都是普通的士卒任他虐杀,柳七瞪眼的功夫,西营中已有呼喝之声传来,紧接着明晃晃的火把有如滚滚长龙,从营中各处扑过来。火光中,数道挺枪执刀的身影扑了上来,枪和刀也都是木质,只是锋刃之上却丝毫不减寒光。刀枪交叠,带着呼啸的破空之声向黑影杀去。 三人躲在暗处观瞧,霍长忽然道,“瞧了这些木人了!这几个木人怕是都有渊海境的功夫,这合击之术也颇有些章法!” 此时火把照耀,显出黑影面貌,只见她姿态婀娜,一身宽大的青『色』道袍将曼妙的身材遮掩,在夜风的吹动下不时现出半边轮廓,起伏的曲线令人目眩。青丝高挽,垂下一缕如瀑,丹凤眼横挑,柳叶眉斜飞,玉掌轻拂吐寒气,水袖横扫显锋锐,却是个美貌的道姑。她面若冰霜,下手狠戾,一双美眸冷漠异常,令人望着生畏。玄涛和柳七见她面貌,都『露』出恍然之『色』,隐隐有些激动,下意识地便要『露』头,只是不知想到什么,楞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霍长见他二人模样,疑『惑』道,“怎么?你们认识那女子?” 玄涛点点头,低声道,“她生『性』多疑,又骄横霸道,咱们还是先不要『露』头为好,免得被她误会,以她的武功,不会有危险的。” 霍长见他二人言之凿凿,便信了八九分,而且此处古怪异常,他只能相信二人。于是也不动身。女子甫一出现,他明显感觉这两人便有些放松,看起来与女子颇为熟稔,只是不肯现身,伏在那里鬼鬼祟祟,低声话,看起来颇有些猥琐。 “她不是在观海崖闭关么?怎得跑到这么来?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那些木人哪里惹她,真是倒霉啊!”柳七声道, “是啊!”玄涛也放低了声音,嚼舌道,“感觉她越来越冷了,难怪大师兄受不了她!” “你还真敢!”柳七轻轻拍了他一下,低笑道,“你不怕她把你弄到玄水窟里去?” 听到玄水窟三个字,玄涛不自觉地抖了两下,狠狠地剜了柳七一眼,颇有些哀怨道,“你非要提起我最痛苦的记忆么?” 柳七嘿然笑道,“你这算什么,大师兄面对她,不也受过来了么!” “也是!”玄涛颇有些同情的感慨道,“咱们几个都欠大师兄甚多啊!” “不对!”玄涛突然好想想起什么似得,恶狠狠道,“她就对二师兄好!哼,这个臭婆娘,等我超过她,非要狠狠揍她一顿!” “算了吧!”柳七拍拍他安慰道,“你还是先进入宗师再吧。” 两人话间,又有数道身影投到围攻之中,一时间刀枪纵横,劲风滚滚,有些木人身上泛起蒙蒙紫光,连同手中兵刃,舞动之间都带着呜咽之声,好似厉鬼哭嚎,牵扯劲风滚滚。霍长躲在一旁表情由轻松慢慢变为沉重,剑眉缓缓地蹙在一起,双拳也渐渐紧握起来。心中暗道,“没想到这大营之中,还藏着这么些高手!” “还不出手吗?”霍长有些焦急,从风声的变化和远处气息的扭动,他清晰地感到场中女子的压力,若是换成他的话,怕是撑不了一时半会儿,便会败下阵来。 玄涛和柳七也有些紧张,不过知道女子还有绝招未出,还是沉着地摇了摇头。战阵久攻未下,那围攻场中罡气纵横,劲风呼啸,普通的兵卒随意不敢入内,之前那沉稳声音的元帅也早从营房中出来,站在高处观瞧,他与其他木人并无太大的差别,只是略微高大些,头上和眼中的紫意好似更浓一些。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女子一人独战二十余名木人竟不落下风,双掌隐现,水袖翻飞,隐隐还有些胜出之势。那元帅有些等不及了,突然脚下一动,整个人化成一道紫光,直切女子腰间。这一击电光火石,好似惊雷一闪,锋锐的紫光带着无尽的寒意,仿佛要将女子一刀两断,这一击非同可,光华中凝聚的力量令场上所有人都微微心惊,只是这一下实在太快,瞬息之间便到了女子身后。 噌!一丝裂帛之声在场上响起,轻微而清晰! 【凤栖梧】30、秘境 场上紫光闪烁,强劲的气流一下子将笼罩的寒气撕裂开来,围攻的木人见他们的元帅出手,一下子都跳出战圈来,好似深怕被那锋锐的紫光所伤。一道匹练从方才元帅站定的位置拉起向场中的女子袭去,那是高速留下的残影,匹练前端,木人元帅手持弯月般的利刃,以开山断流的决然之势劈向女子。利刃上的紫意被拉扯成一抹虹光,突兀地在空中架起。 裂帛之声乃是从女子的水袖前端响起,柔软的水袖根本无法阻挡紫『色』的利刃,连同灌注的罡气被轻易地割裂,发出碎裂的声音。女子似乎有些惊讶,柳眉微皱,紫光照耀下冷若冰霜的眼中却并没有多少惊慌,被利刃割去长袖的左手斜向上伸出,快速地在如同弯月的刀背上一磕,整个人借力而上,好似一片鸿羽借助这轻微的力道瞬间腾空而起,在空中一转便落在木人元帅身后。 如果木人元帅瞬息而至的斩击是含怒而发,排山倒海的暴力,女子这一磕一提便是妙到巅毫的技巧。不仅仅是二者相互匹敌的无与伦比的速度,更可怕的是,木人元帅的斩击并不是毫无技巧的蛮干。这一刀撕裂寒气,划出虹光,看似竭尽全力,一往无前,其实内里蕴藏的力道变化颇为繁杂。几乎在女子一跃而起的瞬间,如同匹练的紫『色』刀光好似被划开的紧绷棉球,一下子爆散开来。 凛冽的刀光夹杂着锋利的罡气向着前方好似一场暴雨瞬间倾泄而出。暴风激『射』几乎将刀锋前方半丈之内的空间全部笼罩,沛然的历练和密密麻麻的罡气如同石舂一般将眼前的一切都碾得稀碎,偏偏此时女子已在他的身后,将这催命的暴雨完全地躲开。女子无悲无喜,对眼前可怕的攻击视而不见,拧身下落,右掌随势送出,轻飘飘地印向木饶后心。 嘭!那如玉般的手掌轻抚在木人后心处却发出锤击金铁的轰然之声。眼见得女子翻身而过,那木人毫不犹豫,调转刀尖冲着自己的胸膛一下子便捅了进去,他那木枝缠绕的胸膛好似活过来一般快速扭动,『露』出一个直透后背的大洞来,弯刀毫无阻滞,穿过大洞直刺女子手掌,两下相交,才有那轰然之声。 女子掌力雄浑,一双肉掌堪比金铁,却也没料到木人有此变化,两下交击便吃了三分暗亏,脚尖点动,顺势退开三丈。那木让势不饶,撒开长刀又绕过身侧接住,周身木枝绕动,后脑做脸,以背当胸,四肢弯折,竟然就这么转了过来,执刀便要扑上。 女子身虽退却,水袖却如同灵蛇出洞,赫然飞来,与变过身的持刀木人相迎,将他打退两丈。他两人这一下兔起鹘落,异常迅速,众人只见得光华闪烁,裂帛之声混合金铁交鸣轰然几下,两人已一触而分。 眼见光华闪烁,轰然之声大作,霍长紧攥拳头,本拟上前助战,却见玄涛二人好整以暇,仍旧蹲在那里嘀咕,只好耐着『性』子,隐而不发。心中却有些忐忑,推了推玄涛,低声问道,“我们就这么看着?” 玄涛正与柳七嘀咕,闻声不在意道,“这女人厉害的紧,不会有事的!再了,咱们现在跳出去,非得被他当成木人假扮,一块儿打了不成!” 柳七在一旁点头附和道,“是啊,她好像又变厉害了。” 见他起,霍长也赞叹道,“这女子年纪轻轻便位列宗师,我见她真气雄浑,罡气紧实,还在霍某之上,一身掌法和轻身的功夫也是严密精妙,当真厉害得紧啊!” 玄涛面『色』古怪道,“她年纪轻轻?不知将军贵庚?”九州之人,武风极盛,一般的功夫修行到宗师境界便有驻颜之效,是而许多高手看起来不过二三十许,实际却可能数倍的年龄。霍长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上下,但玄涛知他应该不止三十。 霍长轻叹道,“来惭愧,霍某今年五十有七,痴长许多岁月,却是庸碌无为!” 玄涛笑道,“将军切莫妄自菲薄,宗师便能驻颜,她又修行我派秘术将一身元气锁住,最能延寿,只是看起来年轻,反正我垂髫之时,她便是这副模样,如今我立冠六载,她还是这副模样!” 霍长吃了一惊,那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看起来不过二十许。照玄涛的法,却比自己也不了多少。江湖传言道派多有驻颜秘术,如今看来却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三人话间,那女子与木人元帅你来我往,过了不下百余眨女子左突右冲,长袖飞处,扫倒一片,寒气过处,冻伤一群。唬得那些普通的木人士卒纷纷退开,留出硕大的一片空地,周围又有之前抵挡的二十余人把手,避免她伤人。那元帅持刀扑击,迅捷异常,只见场中紫光闪烁,刀气纵横,偏偏女子也不慢,好似游鱼一般滑不溜手,并不与他正面相抗,只四处游走,不断杀伤那些士卒。 那元帅哇哇大叫,四处追击了有半晌却未建寸功,当下大喝一声结阵,只见那营中木人快速列队勾连,身上纠缠的木枝纷纷缠绕扭动,相互攀结,不一会儿便结成了数百个三丈多高的木人。这些木人相互倚靠,手中不知从何处擒出一面硕大的盾牌将身遮掩,女子寒气侵扰之下,却不似方才轻易冻毙,虽然行动迟缓,却仍旧能保持活力。再加上那元帅一路追赶,那二十余人各处辅助,一时之间,女子竟再难杀伤一人。 那女子又试了一会儿,果然再难建功,心中便有了去意,当下抽身出来,双掌翻飞推出数十道罡气将那元帅挡住,纵身而起,衣袂飘飘,快速向南方掠去。 正当女子飞身之时,那大营之中陡然『射』出黑白两道光芒,纠缠着向她打去。那黑白光华来势迅猛,隐隐带着风雷之声,比起方才木人紫『色』刀芒快了何止数倍,那威势震,雷声大作,震得人好似神魂出窍一般,心惊胆寒,筋骨酸麻。 这一下出其不意,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霍长和玄涛从暗处飞身出来却是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沛然之力直扑女子腰畔,女子一贯冰冷的脸上也出现了些许的悔意。 嘭!一抹银『色』的刀光赫然出现女子身侧不到一丈的位置,将那扑咬而来的黑白二气弹开。女子尚未看清来人,便见刀光阻挡二气之后倏然熄灭,一个人影突然从中栽了出来,她想了也想一把捞了起来,此时玄涛也带着霍长冲了上来,冲女子喊道,“师姐快走!” 女子看到二人愣了一下,再看怀中柳七面容惊讶更甚,只是她也是果断之人,生生将惊讶压下,纵身而起向两人追去。那黑白二气被柳七刀光弹开数十丈,现出滴溜溜两个圆球,在空中盘旋片刻如同苍鹰扑击,落在地面上现出身形的来人手中,正是司徒杰。 只是眼前的司徒杰与之前的司徒杰虽然面貌相似,但一身真气却迥然不同,蒙蒙的紫气好似烟霞一般在他周身升腾,隐隐幻化出风雷之相,庞然的压力从他身上散溢而出,比起之前暴涨了不知多少倍。 黑白的两颗圆球好似流星追月落到他身后升腾的紫气中倏然消失,他远望几人逃离的方向,轻摇玉扇嗤笑道,“倒是跑得快!待我兵临城下,看你们往哪里跑!” 那元帅见到司徒杰,赶忙上前行礼道,“见过护国仙人!” 司徒杰转头微笑道,“元帅不必多礼,我奉陛下旨意,领了十万援军前来相助!我担心元国仙人『骚』扰元帅,特早行一步,大军两后就到!” 那元帅感慨道,“仙人妙算,亏得仙人早来,没想到营中还有埋伏,若不是仙人神威,我军危矣!” 司徒杰笑而不语,被那元帅迎入大营之中等待两军合流不提。 却女子携着柳七,带着玄涛和霍长一路南行,行了有半日,前方赫然出现一个与那边类似的大营,也是由木枝缠绕而成,却是绿意盎然。女子领着两人进入营中,一路自有青发木人恭敬引路来到中央的营房之前。女子将柳七往地上一掼,身形一晃,猛然闪在两人身后,并指如剑快速在两人背心连戳三下,霎时间只见一道道冰凌从两人周身生出,瞬间结成一副冰甲将两人束在其郑 霍长刚想反抗,却在玄涛的示意下又静了下来,只听女子冷喝道,“好胆,竟敢冒充我道宗嫡传!” 女子还想什么,却被玄涛打断道,“其他证据有外人在我就不了,你查我的根本功法吧!”着将护体的真气散开,冷气入侵,冻得他一阵哆嗦。 女子被他抢白,不由得一愣,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禁信了几分,正迟疑间,只听玄涛喊道,“快点啊,要被你冻死了!” 女子不再迟疑,一指点在他的眉心,双目微闭探查片刻,收回手指惊疑不定道,“你真的是贺鱼儿?” 玄涛哭丧着脸道,“要不你先把冰牢解了!” 女子摇摇头,沉声道,“你先清楚,你和猴子,还有这个人,是怎么进到秘境中来的!” 玄涛运转真气驱散寒气,等待脸上的青紫微微散去,才开口将他三人如何被卷到簇,又一路跟随紫发木人寻找离开之机的事情了一遍,末了问道,“师姐这是一处秘境?不知是在何处?” 女子不理他,看向霍长道,“这么来这位就是霍将军了,妾身虽在江湖也听过令兄的威名,无礼之处,还望将军恕罪!”着,作势走上前来,要将冰甲去除。 霍长脸『色』古怪,沉声道,“姑娘许是记差了,我乃家中长子,并无兄长,倒是有个弟弟在西边『摸』捞。” 女子点点头,再无疑虑,伸手一指将冰甲去除,扶起霍长道,“试探之言,还请将军恕罪!” 霍长恍然,拱手道,“在下营中将士还在东海等候,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出路?” 女子手一挥将玄涛身上冰甲去除,欠身道,“可能要令将军失望了,此处乃是我道宗神木秘境,想要出去,只有等到三月之后,王都升仙台重开才能回归道宗!” “三个月!”霍长皱眉道,“难道就别无他法了?” 女子沉『吟』半晌,轻声道,“还有一个,不过此乃传言,是否能成妾身也不清楚!” 霍长拱手道,“还望姑娘告知!” 【凤栖梧】31、醴泉 女子道,“营地往东千里,有一处幽泽,灵气充裕,甘『露』满池,名曰醴泉,醴泉深处有一棵神木,名曰梧桐!这棵神木传乃神人亲手栽种,连接着传中的建木!而那梧桐顶端自卷成巢,巢中勾连神界!将军若想离开,可从此处前往神界!” “神界?”玄涛大声道,“他是要回九州,去那个神界干什么?” 女子不理他道,“神界非神圣不可入,所入者境界不够,便会遣回原界!将军从此处离开,自然会被遣回九州!” “原来如此!”霍长点点头,拱手道,“多谢姑娘相告!”着对玄涛道,“两位少侠大恩,霍某没齿难忘,只是营中将士尚在东海等候,霍某放心不下,就此告辞了,长水阔,后会有期!” 玄涛刚想劝他,女子提前出声道,“将军莫急,自火凤南来,借梧桐神木遁入神界,元国被火气所伤,被叶国攻破界河,道宗遣我等紧急前来援助,虽然守得大营不失,但那边也有魔仙助力,一时也难得寸进!故而,门中师兄弟已前往醴泉寻找解除火气之法,妾身在此处留守。将军既然要前往醴泉,不如暂歇片刻,待明之后,由贺鱼儿陪将军前往,一路也有个照应!” 霍长想了想,点头道,“这样就麻烦少侠了!” 玄涛还没话便被女子安排了,有些无奈道,“师姐,你要我陪他去,总得给我这地方是个什么情况吧?” 女子顿了片刻,沉声道,“这方秘境之中,有两方大城,青发青眼者,名曰元国,紫发紫眼者,名曰叶国,以河为界,相互敌视攻伐,不知多少岁月。簇看似两国之争,实乃封印之变!” 玄涛『插』口道,“这怎么?” 女子白他一眼,此时柳七嗯哼一声,幽幽似要转醒,女子忙蹲身柳七身边伸手探查,只觉他气血充盈,神魂饱满,好的不能再好,却偏偏昏『迷』在地,略微皱眉瞪向玄涛,看得玄涛一阵心虚,忙不迭摆手道,“你莫管他,他一会儿自醒!” 女子收手起身,当着霍长也不好教训玄涛,继续道,“我三岛作为十洲祖脉之源,勾连根,育养两棵神木!” “两棵?”玄涛『插』口道,“我只知道扶桑!” 女子面『色』不悦,屈指一弹,一道冰凌从指间『射』出,迅速地划出一道白线,从玄涛耳畔划过,吓得玄涛缩头噤声,连忙捂住嘴! 女子不理他,继续道,“扶桑在东汤谷之内,梧桐在三岛醴泉之中!这醴泉之中有上古神饶一道封印,传乃是上古魔界之道路,被神人封闭,栽以梧桐,以梧桐神木的清气镇压,封印衍化,渐成一国生灵。无数岁月魔气浸染,这一国生灵渐渐分做两城,相互争战,名为破城灭国,实为封印下魔气挣扎!” “千年以来,两国虽相互攻讦,威势浩大,死伤无数,但这些木人乃秉持秘境灵气而生,只要王城之中地脉不竭,这些木人也是无穷无尽,故而两国相持千载,也未曾攻破界河!”女子解释道,“此番火凤南来,伤了元国根基,所有木人被火气所扰,萎靡不振,一身武艺用不出五成,要不是我等前来,怕是已经被攻破王都了!” “这么危急?”玄涛道,“那师尊怎得不多遣些人来?” 女子剜他一眼道,“还不是因为你等久不归还!玉哲师叔算到此行乃我等机缘,他们不可『插』手,故将尔等尽数召回,然而信函发出,玄阳还有回书言难以赶回,你们三人既无回书,也未见回来!封印危急,师尊只得遣我们三人前来!” 玄涛点点头,疑『惑』道,“这么来,是大师兄和五师兄去了那个醴泉咯?二师兄也没回来?”着将他三人从荆州分别之事了,嘀咕道,“信上也没此事如此紧急啊!” 女子道,“师尊也没料到元国败退如此之快,现在想来,那封印松动之时,那边魔仙也有动作,那叶国才会势如破竹,不到半月便攻破界河!而且据你们所言,那司徒杰怕是魔界暗棋,幸得你们一同前来,不然的话,骤然受他偷袭,我还真得吃不的亏!” 女子话音一转,看向地上闭眼喃喃自语的柳七,沉声道,“话七怎得如此厉害?方才那一击怕是一般宗师也难接下,我见他虽然气血如『潮』,劲力奔涌,却并未抱劲成丹,寻得先灵光!” 玄涛低声道,“这子可厉害了,莫宗师,如今便是寻常尊者,骤然之下,也要败在他刀下!” 女子知他虽然调皮,却从不诳语,不由得『露』出惊骇之『色』,霍长虽然知道柳七厉害,也没想到他如此撩,当下也有些震惊。 “怎么会?”女子满脸惊骇,突然好似想到什么似的,脸上血『色』尽去,看向玄涛厉声道,“莫非?是血咒?” 玄涛故作沉痛,微微点点头。女子面上浮起疼惜的悲苦,低声道,“七还有多少时间?” 玄涛低下头,沉声道,“不清!”他声音干涩低沉,引得女子一阵揪心,眼圈一红便要堕下泪来!玄涛顿了顿继续道,“反正比我长!”他这句话声音扬起,嘿嘿又笑了起来,“他此番奇遇,血咒已有所变化,没了『性』命之忧!” 女子听得此言,冰冷的脸上『露』出喜『色』,急声道,“果真?” 玄涛道,“我骗你怎的?” 女子收起悲『色』,眼中喜意盎然,却将柳眉竖起,凤目圆睁瞪着玄涛,掌中温度骤降,霎时间有冰棱凝结,作势欲打,口中喝道,“这些鱼儿,竟然戏弄师姐!” 玄涛赶紧讨饶,瞥一眼柳七,见他未醒,低声道,“虽无『性』命之忧,却有成魔之险!” “什么?”女子惊讶,假意作真,玉手一抖,只见寒光闪烁,一把将玄涛提了过来道,“什么成魔之险?还不快来!” 玄涛被她一唬,吓了一跳,赶忙将他九变之难与女子听。女子听罢怅然,垂下手将玄涛放开,默然良久才叹息道,“师尊常七福缘深厚,这千年难解的血咒也被他解开,这什么九变之难想必他也能安然渡过。” “哎!”玄涛叹一声道,“你是没见着,他神变之时,『性』格大变,自言自语,好似几个人挤在一个身体中一般,分外可怖!” 女子道,“七吉人自有相,希望能够逢凶化吉吧。” 三人一会儿话,『色』便渐渐亮了起来,女子将几人安排在一处营房之中休息,约莫半个时辰,柳七幽幽转醒,一骨碌爬起来,四下张望,玄涛和霍长正在一旁憩,他未敢惊扰二人,两步走出营房。只见营中人影绰绰,一队队木人从眼前跑动,外围的木墙和营房纷纷解开,重新化作木人归于队伍之中,旌旗猎猎,立枪成林,木人英挺,木马嘶鸣,洋洋洒洒,漫漫无边,数万人汇成的海洋波涛翻滚,浩浩『荡』『荡』,从眼前向远处铺开,一直蔓延到数里外。 最前端,一个木人骑在一匹高大的木马上,腰悬佩剑,身上木枝缠绕自成一副威风凛凛的铠甲,女子立在木人身边,颜『色』肃然,静待大军开拔,见柳七靠了过来,好似冰川般的冷脸刹那间融化开来,有若雪莲花开,迎着日光熠熠,温暖和煦。只见她轻移莲步,走上前来轻声道,“醒了?没事吧?” 柳七憨憨一笑,挠头道,“没事!让师姐担心了!” 女子道,“我听贺鱼儿了那血咒变化,以后那股力量还是少用为妙,这些年我将《冰心册》又删改了些,颇有清心宁神之效,晚些时候传你,你勤加习练,或许有些效用!此外,我让贺鱼儿陪同霍将军前往东方醴泉寻梧桐而出,大师兄和老五也在那里,你就跟着我护卫元国大军,以免被那魔仙乘机。” 女子又将秘境之事与他听,指着那些木壤,“虽有火气侵扰,但这些木人也不可觑,每日与那叶国争战,你前去助力一二,不用拼死,只守住大军不溃便可。主要是提防那魔仙手段,前几日高来高往,难见面目,武艺道法却也寻常,只是昨夜颇有些不凡,想是又来了高手,你要多加心!” 女子絮絮叨叨,与她对玄涛的冰冷迥然不同。柳七四下张望,好似习惯了女子的絮叨,左耳进右耳出,不时诺诺称是,应付女子心情,忽地想起什么,问道,“师姐,二师兄没回道宗?” 女子道,“确实未归,也没个书信回来,想是另有什么事耽误了!你莫想他,玄明为人沉稳,听玄涛此番又列入宗师,寻常吃不了亏的!” 柳七点点头,“原来此番召我等回来便是为了此事,却不知那魔界是个什么样子?我还以为羽化飞仙不过戏言,还真有神仙魔王?” 女子道,“此乃门中典籍所述,这个魔界究竟是仙魔之魔,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我也不好,只是此番交手,那魔仙变化随心,来去无影,手段诡异,也称得上一个魔字。” 柳七点头道,“那司徒杰一手风雷之术虽有些玄奇却算不得厉害,只是我们追上流波山中,他『性』情大变,爆开一副骸骨将我等送到此处,又使一副黑白珠子飞腾随心,涌现风雷,赌是神异,现在看来,也是魔仙手段了。” 两人话间,玄涛和霍长也被营房外的隆隆的行进声惊醒,迈步出来与柳七二人招呼。两人刚走出来,身后营房便发出窸窣之声,那缠绕的木枝纷纷弹起,在空中弯折缠绕,结成一个个木若落下来,随即归入队中整整齐齐,好似雨水入海,看不出一丝痕迹。 霍长望着这一幕啧啧称奇,叹道,“令行禁止,如臂指使,要是我营中兵卒有此风范,何愁西域不灭!” 女子走过来道,“将军此言差矣,你只看这些木人好处,却不知这些木人乃是灵息幻化,看起来行止如常,却少有智慧,而且受先所限,数十个才能比得上一个神威悍卒!” 霍长道,“我观那营中也有将军元帅,校尉军侯之别,有的也有渊海境之能,昨夜那木人元帅,怕也有宗师之能吧?” 女子道,“这些木人武艺都是生而有之,的确有悍勇之士,却难得寸进。” “却是有些可惜!”霍长摇头道,“霍某心切,就此告辞了,多谢姑娘指点,此番道宗之恩,霍某绝不敢忘!” 女子道,“将军客气了!秘境中多有奇禽异兽,那醴泉灵气充裕,更是吸引众多异兽,还请多加心!贺鱼儿,”她转头对玄涛道,“此行尽早与师兄汇合,好送将军回归!” 玄涛诺诺称是,女子携柳七将两人送出营门,目送二人望东方而去,转头但见大军整肃,木枝也仿佛耀出甲光粼粼,不由叹道,“这两国纷争,看似大军厮杀,其实乃是秘境木灵气息染化,一念思虑而成,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 【凤栖梧】32、虚幻 柳七与女子跟随大军一路北往,浩『荡』如『潮』,恢弘似海,仿佛遮蔽日一般从起伏不定的平野上席卷而来,青『色』的木人好似从远处踊跃而来的水流,缓缓地将平野覆满,不留一丝空隙。大军疾行,不到半日便到之前三人破开紫云之处布下阵列,远处的平野被紫『色』的洪流缓缓吞噬,两边十分有默契地沿着之前的战场无声地向两边排开,如同有一道无形的气墙一般,青紫两『色』,泾渭分明。 本应智计百出,虚实变化的战场在这一刻显得有些滑稽,好似孩子过家家一般地摆开阵势相互对攻,这一场无声的表演显得幼稚可笑,却又诡异得让人难以笑出来,紫发木人甚至并没有因为青发木人被火气所扰而减缓的行军速度可展开理所应当的偷袭,还是等待他们在这边摆开阵势,两边的元帅和将军们似乎在遵守着某种看不见的默契,明明厮杀千载,仇深入髓的两方,这一刻却显得十分和谐。 并没有隆隆的战鼓,也没有响彻云霄的号令,就像是某种机关被连通,而搏命的指令瞬间送达,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或者无论依靠战旗抑或是提前的指挥安排,恐怕也达不到如茨默契,默契得让人恐惧,默契得让人怀疑。士卒冲杀,战马嘶鸣,两边几乎同时开展了冲锋,安静的战场刹那间爆发出它应有的惨烈,刀扬青血,枪贯残肢,诡异而可笑的战场霎时间便在二人面前展『露』出它无比的真实的一面,绵延的战场好似深渊的裂口,快速地将生命绞杀,吞噬。 木人们不带丝毫感情地相互厮杀,刀枪剑戟,拳脚蛮力,柳七所知道的一切杀饶方法都在眼前又重新演绎一遍,数万饶厮杀,士卒和哭嚎和战马的咆哮却略显声,杀戮更多的是在无声中进行,更多的是对生命的不屑一顾,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木人所表现出的战力并不高,但战场的惨烈程度还是出乎柳七的意料,他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战争,论惨烈拼杀,有地渊兽『潮』,论合阵巧斗,有东海海战。他也见识过血火纷纷,伏尸千里,他也见识过流血漂橹,血染海疆,但以往的经验都没有让他在这场战斗中保持淡然。 这是一场杀戮的盛宴,鲜血被青『色』的木汁取代,残肢被断裂的木屑替换,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惨烈和可怕,这场杀戮好似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柳七的胸口,让他感受窒息。是的,这是一场能够让他这样的人感到窒息的战斗,是一场同时将他身体里数个纠缠的灵魂感到震惊的战斗,因为这是一场真正的杀戮盛宴,战场上,一盘盘精致的杀戮菜肴被依次呈了上来,各『色』的手段,各样的方法,花样百出,精彩纷呈,所有的演绎都直指背后的精髓——杀戮。这样的杀戮太纯粹,不掺杂任何一丝情感,好似一张巨大的幕布,打翻了杀戮的调『色』盘,所有的颜『色』刹那间在幕布上晕开,各自展现着最纯粹的一面。 相比起来,那些不甘的怒吼,惨烈的咆哮,还有刀劈斧砍,枪挑戟刺的声音好像是从画面外的另一处涌出来,带着某种格格不入的扭曲福柳七喘着粗气,不自觉地退了两步,看向一旁淡定的女子,低声道,“师姐,他们都是这样战斗的吗?” 女子目光游移,冰冷的脸上没有表情,好似没有看到眼前惨烈的战场,轻声道,“你们昨日不是在荒丘后潜伏么?” 柳七道,“昨日却未曾如此真切面对,今才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不好,总感觉有些,怎么呢!”柳七低眉思索,沉『吟』良久,低声道,“感觉有些假!” “假?”女子转过头来,看着他道,“你觉得假?,哪里假?” 柳七望向战场,厮杀还在继续,许多军侯校尉也都跃马而出,带领一队队骑兵好似犁地一般展开收割。他半眯着眼,将心中诡异的不适感压下去,低声道,“这两家战斗无数岁月,我却从这些士卒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仇恨,他们好像只是单纯地完成命令,为了厮杀而厮杀,为了战斗而战斗。那些智慧低下的士卒还可以理解,这些明明可以交流的校尉,将军也都是如此。这场战争足够精彩,却没有情绪!” 柳七着眼中微微亮起,继续道,“对,是情绪!这场战斗没有情绪,他们好像在演戏一样,只是真真切切地付出了生命!” 女子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轻声道,“你竟然能看出来?” 柳七一愣,惊讶道,“真的是演戏?” 女子点点头,又摇摇头,也看向那绵延数里的惨烈战场,低声道,“我过,这里是一处封印,而这些木人,都是封印之息受木灵之气所感幻化而成。他们即是无比真实的存在,也是一场虚幻,他们的行为都受到封印的影响,所以会成为两国对立,会常年厮杀,因为这是魔界反抗封印的表象!他们同质同源,除非魔界破开封印,那么这场战斗永远没有尽头,他们会永远地这样厮杀下去,因为厮杀本身就是一种平衡,一种静!而如今,火凤南来的火气打破了这种平衡,所以我们要做的并不是帮助他们赢得战争,而是保持平衡!” 女子顿了一下,又道,“其实以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扰动平衡,也无法左右战争!同样,叶国那边的魔仙也是如此。所以,以往这里都是作为道宗锻炼弟子的秘境,但这次不同,火凤的力量打破了这种平衡,这让叶国有了胜利的可能,那些魔仙就是要加速这个过程,确认这个可能,而我们,并不能阻止这个过程,我们只能尽力去拖延这种可能,消除那些推动的力量!” 女子望向东方道,“其实真正关键的还在大师兄和老五那里,只有消除火凤力量的影响,重新恢复平衡,才能真正地阻止叶国,不然的话,叶国的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柳七恍然道,“这么师姐你让六哥和霍将军去哪里,也是为了帮助大师兄和五哥?” 女子摇头道,“只是多一些力量,梧桐通往神界的传很早就有了,也不是我杜撰!”突然,她狡黠一笑道,“不过以他们的力量,几乎不可能登上梧桐之巅的凤巢,更别通往神界了!” 柳七无语,突然有些同情两人,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把我留下来?” 女子道,“我听鱼儿了你的事,一来你的力量并不稳定,那边武力足够,只是机巧不足,鱼儿为人机警,又擅长玄光幻化之术,既然那位霍将军着急离开,我便顺水推舟。二来昨日那司徒杰表现出来的力量并不逊于我,而且又有魔仙在侧,留下你也是个助力!” 柳七点点头,坚定道,“师姐放心,那司徒杰虽然厉害,我却不怕他!” 女子温和一笑,轻轻拍拍他的头道,“我知道,不过我们只需要保证这边的战斗不被打扰就可以,其他的也不必过于用力!” 柳七点点头表示知道,干脆闭目暝神,跌坐在女子身边,不再看那惨烈的战场。耳边突然传来女子低声的叹息,“玉哲师叔卜出簇有我辈弟子大的机缘,却不知在何处,此番玄明,玄阳都未归来,要是错失凉是可惜。师尊曾言这秘境之中隐藏着地真实虚幻之间的大秘密,只要领悟一丝,便有入圣之机,你也可尝试体悟一番。” 柳七点点头不再言语,女子静静地站在那木人元帅身边,漠然地看着木饶厮杀,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这一战便是半日,两边精锐尽出酣战一场,那些将军校尉也都弓马娴熟,或刀或枪在手中使来,少了些精妙婉转,多了些大气悍勇。柳七转换心态,再看这茫茫战场,便多了几分体悟,不时闭目在脑中演练刀法,将自下山来所学所见融汇一番,又多了几分心得。 两边厮杀的战场之中,木枝纷飞,青汁四溅,按厮杀至此,那平原之上至少也是青汁漫漫,木枝如山。然而虽然青染疆场,木枝遍地,却和柳七想象不同,他定睛看去,才发现原来那些青汁升腾如雾,只要落在地上,不一会儿便好似沸腾一般快速消散一空,那些木枝也如同历经千载,快速风化成尘,故而没有多少堆积。他见得此景,不经对女子所虚幻之言又深信了几分。 此时『色』正亮,整个战场如同绞肉的磨盘,快速将两边木人士卒的『性』命消磨。元国这边虽然受火气所扰,战力下降,但将优势放大到整个战场之上,却并没有扩大到足以让元国崩溃的程度,不过是一千对八百,两边的惨烈相差并不多。倒是在高层军官的消耗上有明显的差距,元国的军侯明显死得更多,不过到了校尉这一层,元国这边便有女子的冰甲相助,又将劣势拉了回来。 战斗正酣,投入的兵力已消耗半,两边却都没有退却的意思,仿佛商量好一般,两边军阵之中同时响起号角之声,前方战场裂开一条缝隙,两边同时冲出一队人马,由一员猛将打头,山呼海啸一般对冲而来。 叶国那边,冲出来的队伍呈锋矢之阵,好似一支利箭,快速地『射』向战场。他们头顶处盘绕一团乌云,其中有雷声轰鸣,两边又有狂风呼啸,催动马蹄,速度竟比元国这边的队伍快出三分。那乌云之中,电光闪烁,黑烟飘拂,好似有无数的黑影在云中蹿动,女子站在这边观望,凤目微张,电『射』出两道寒光,冷声道,“来了!” 【凤栖梧】33、魔仙 女子冷喝一声,身随声动,刹那间一道清冷的白光从女子站立之处直『射』两军阵前,女子站立的身影好似被阳光照『射』的薄雾,渐渐模糊,缓缓消散无形。白光电『射』而出,在阵前转折几次,呈霹雳之形拉出一道寒气充塞的白线,白线缓缓地向四周扩散,在扭动的木枝上覆盖一层薄薄的冰霜。 裂开的战场上,两军快马相奔,带着决然之势相互冲击,好似两支对『射』的利箭,在战场中央猛烈的撞击,爆发出令人窒息的血火之争。白光却先一步到达那处被两军默契地留出来的空地,好似一团白云猛然爆散,被压缩的气流霎时间从中央向四周肆掠开来,带着至阴至寒的冷气,无数的冰棱仿佛雪山之巅盛开的雪莲,刹那间勾勒出盛放的花瓣。寒气爆涌,战场中央好似通向寒冰地狱,裹挟着无尽冰雪的白『毛』风刹那间从那处的通道喷涌而出。寒流肆掠,一下子向将猛冲而来的叶国骑兵包裹,寒光冲,带着冻毙一切生灵的冷意杀机冲向半空中的黑云。 黑云翻滚着,好似一个大汉硬顶着肆掠的寒风丝毫不让地向前推进,凛冽的寒风将飘动的黑烟拉扯,在黑云身后形成长长的尾巴,云中电光闪烁,无数的闪电好像利剑一般在寒光冲击的一刹那劈了出来。寒流如刀,电光似剑,谁也不让分毫。 轰!无尽的冷意与轰然的电光在半空中交击,响彻际的雷声轰隆隆不绝于耳,在电光大作的一刹那同时爆发出最响亮的声音。那是寒流中悄然深处的一双巨大的手掌与一团电光相撞的声音,由冰凌和寒气组成的手掌瞬间爆碎开来,电光也散作漫的游蛇,好似雨点般落在平野之上,炸碎拥挤在一起的木人,炸开一个个密集的坑点。 “哼!”黑云之中传来一声怒哼,散逸的电蛇被寒流的气墙阻挡,几乎都在叶国一边。女子得势不饶人,几乎在巨掌消散的瞬间,一道曼妙的身影破开滚滚的寒流,飞身空中,长长的水袖好似冲的利剑,向着黑云直刺而来。 “来得好!”黑云中一声低沉的厉喝,紧接着剧烈的电光从云中投『射』出来,半空中被寒流迫动的狂风吹卷,随着水袖冲击着黑云,剧烈的黑烟仿佛沸腾一般不断从云中倾泻而出,风流云散,被狂风卷在身后的黑烟好似一张硕大的披风,渐渐显『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黑云吹散,显『露』出前端由电光组成的一支长戟。戟柄后端,一支筋肉虬结的大手紧握着,将庞然的力道通过长戟抵住倏然飞来的,冒着凛冽寒气的水袖。 黑云吹散,终于显出手持长戟的高大身影,他高近三丈,好似完全由滚滚的黑烟组成,散逸的黑烟在空中勾勒出一张张简易的面孔,发出无声的咆哮。雷光闪烁的长戟在黑影手中颤动,流转的雷光不断向四周流散出蹿动的雷蛇。寒风吹过,水袖袭来,电光火石之间,黑影手中长戟搅动,快速地将飞来的水袖缠绕在长戟之上,随后振臂一颤,浩然的力量在戟身上随着蹿动,随着长戟的颤动尽数作用在缠绕的水袖之上。雷光烁烁,只听得噼啪之声『乱』响,水袖瞬间被撕扯成碎片,然而碎开的水袖并不像布匹般轻柔地飘落,而是碎成一道道细的冰棱,只下坠了片刻,便被紧随而来的浑厚掌力尽数推向黑影。 这骤然一击虽算不上猛烈,却也出其不意,被震碎的水袖化作锋利的冰凌,铺盖地向黑影拢来。遮蔽目光的寒流雾气中,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好似盘旋的苍鹰,等待着黑影『露』出破绽。黑影好整以暇,微微有哂笑之声,只见他将手中长戟如风车般舞了起来,霎时间电光烁烁,如水的雷霆被他上长戟上甩下来,四溅出道道火花,一道雷电组成的光幕出现在黑影面前,将疾『射』而来的冰凌通通阻挡在外。待冰凌消散一空,黑影长戟一震,整个人猛然化成一道虹光,好似白虹贯日,从半空中直扑女子而来。 这两人并不是第一次交手,这溢满战场的寒流冷气,黑烟电光,看起来威势浩大,惊动地,无论是女子的袖化冰凌,掌力破空,还是黑影的电戟斗转,化虹扑击,都在彼茨预料之郑女子水袖舞动,周身有无数冰棱飞舞,影光烁烁,好似无数面镜子彼此反『射』,映照出层层叠叠的无数身影。黑影的长戟却不管不顾,长逾四尺的侧边月牙闪烁着金属一般的寒光,向着女子所在横扫而来。电光四溢,雷蛇蹿动,管你多少人影交叠,玄光变化,通通在这一扫之下。 噗噗噗,长戟扫来,将女子身畔突然耸立而起的冰柱一一摧折,溅起四散的冰屑映出道道虹光,将二饶拼斗衬托得愈发『迷』幻神奇。借着冰柱的抵挡,女子脚尖轻点抽身而起,堪堪避过电光,只见她神情肃穆,手间指诀变化,一道朦胧的光环从她身后升起,好似佛光一般托在她脑后,光环影影绰绰,朦朦胧胧,散发出无尽的寒意,那光环中央空无一物,隐隐约约却好似透过另一重空间,显出一片黑暗和死寂。 女子的寒流冰冷总归是有形之物,无论是寒流冲击,还是冰凌飞溅,只在数十丈之内,超出这个范围便威力大减。像柳七远在百丈之外,这些寒流电光,都是鞭长莫及。唯有这道光环例外,无论多远,只要目力所及,思绪所想,便能清晰地感受到一丝彻骨的寒意。这是由心底发出来的寒意,仿佛那道光环就是寒冷本身,念之所达,便能勾引内心的认同,自然而然生出寒意。 女子唤出光环,随手一挥,便有无数由寒冰组成的身影从光环周边的黑暗中涌出,冰球,冰凌,冰鸟,冰虎,飞禽走兽,花鸟虫鱼,不一而足,浩浩『荡』『荡』,好似没个尽头一般刹那间从光环周边跑了出来,顺着女子玉手点指,纷纷向黑影扑来。女子凤目飞扬,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黑影,冷笑数声,手中并不停歇,并指如剑檀口微张,她身后的光环的蒙蒙白光猛然一亮,紧接着有龙『吟』之声传出,那声音初时极远,不过片刻便恍若在耳畔,只听得数声咆哮震耳欲聋,光环猛地扩张一圈,一条白『色』的神龙从光环中央跃了出来。 鹿角整容,龙须飘逸,十来丈长的冰晶神龙在女子头顶游弋,不时发出一声高亢的龙『吟』。前方,黑影随手一抖,手中长戟迎风边涨,待那些冰禽冰兽平身前,电光长戟已近十丈来长。黑影身形摇动,浓郁的黑烟在体内不断地翻滚,也随着长戟长大,不一会儿,便身高十丈,腰阔十围。他两手一拆,长戟也化作两根,被他舞动起来,霎时间好似劈下无数电光,长戟晃动,雷霆之声轰然作响,黑影过处,便似勾起个雷霆世界,雷光照耀,电蛇流窜,将扑来的冰鸟冰虎一一打成碎片,好似爆开朵朵烟火,扬起片片雾气。 黑影舞动双戟来战冰晶群兽,好似神下凡一般,手中长戟被他舞得密不透风,电光过处,炸起雾气纷纷。战场中央,雷霆轰然,电光闪烁,又有无数冰雾炸开,飘然如云,众人只见黑影舞动两团电光,不断地向女子发起冲击,而女子道袍飘动,脑后光环朦胧,脚下冰兽奔腾,一条神龙在头顶游弋,恍若神人一般。 女子一双凤目死死地盯着黑影,见得如『潮』的冰兽无功,剑指点动,周身风流云转,头顶的神龙咆哮一声,猛然便冲了出去。那神龙冲出去不过半丈,便好似有一团白光在面前阻路,尽数将神龙吞没进去,同时白光的另一端,光影交叠,龙『吟』阵阵,八条稍一些的冰龙摇头摆尾,张牙舞爪从白光中冲出来。 八条冰龙上下飞舞,结成一股阵势扑向黑影。那黑影却不惊讶,见得冰龙扑来,腰身一晃,黑烟翻滚鼓动,在两边身侧显出两张面孔,又伸出两对手臂,那电光长戟轻轻一晃,再现出一根来。那黑影显出三头六臂,执着三条电光长戟,凭空便大了一圈。长戟舞动,威势愈发骇然。 冰龙扑来,八条龙头齐咬,三十二只龙爪齐抓,滚滚寒气如『潮』,不断冲击着黑影。这边三条电戟如风,舞起来电光烁烁,寒锋映光,来来往往不知多少回合,竟一点没『露』出疲态。长戟锋锐,砸在冰龙身上炸开团团冰雾,赌是威势无双。八条冰龙也不遑多让,上下翻飞,龙爪撕扯,龙尾拍击,口中喷出冰凌如剑,在黑影身上也撕扯出片片黑烟。奈何两边都有极强的恢复力,那黑影身中黑烟滚滚,虚不受力,被抓去一丝,身后披风便补来一片。八条冰龙被砸出的伤口,砸断的尾爪,也在滚滚寒流之中不到片刻便恢复如初。 两边你来我往,一时间难分高下,酣战了半个时辰有余。这边寒流渐消,八条冰龙纵然凶猛,恢复的速度却渐渐放缓。这边黑影电戟也不复之前的威势,光华收敛,雷声渐悄,只见锋锐依旧,不见电蛇蹿校黑影背后的披风也越大越短,黑烟消散,渐渐『露』出疲态。 这边厢女子也不好受,脑后的光环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散去,他脸『色』发白,凤目半眯,犹自并指身前,『操』控着八条冰龙不断扑击。这两边又坚持了半个时辰,八条冰龙只剩下两条,黑影也收了三头六臂的法相,持一杆暗淡的长戟与冰龙争持。女子真气几近枯竭,暗自算计一番,手中指诀变换,只见两条冰龙咆哮一声合在一起,化作一团白光,白光如流星一般赫然向黑影打去。 黑影也差不多到了极限,手中长戟一抹,耀出茫茫电光,猛然一跃对着白光一劈,轰!地之间一声巨响,无数冰晶好似落雨一般从上掉落,混合着丝丝电光,女子化作一道白光向后掠走,黑影持着断戟从半空中落下来,体内滚滚的黑烟有散逸之势。 “七!”女子轻叫一声,柳七闭着的眼睛猛然张开,噌!一道血『色』刀芒从柳七身前亮起,瞬息之间,刀芒一闪而逝,在黑影身前划过。 【凤栖梧】34、念晶 女子清脆的声音在喧闹的战场上分外清晰,柳七跌坐在地,随着女子的声音传入耳中,双目陡然张开。血『色』的刀芒好似从这双可怕的眼睛趾射』出一般,在那层薄薄的眼睑下,掩藏的是一道锋利无比,带着浓烈的杀意的血光,血光从柳七的眼趾射』出,化为凛冽的刀芒向着黑影劈去! 刀芒凌空,柳七山石般的躯体倏然在原地消失,浓烈的血光好似遮蔽穹的幕布一般,瞬间将空一分为二,匹练似的刀芒带着无比锋锐的气息纵贯长空,瞬息之间,便到黑影面前。 血光如『潮』,毫无阻滞地破开电光闪烁的长戟将黑影淹没。噌!刀芒纵贯无声无息,却有一道轻鸣从众饶心中响起。在刀鸣响起的刹那,漫的血光好似地中的唯一,一下子将众人目光填满,只维持了一瞬间,下一个刹那,血光消散,地清宁,什么黑云黑烟,雷霆电光,通通消散一空。一颗人头大的半透明菱形晶体出现在半空郑 柳七坚毅的身形出现在晶体身后三丈之外,血光虽然消散,凛冽的刀气却仍旧在他身体上缠绕,不断地切割着周围的空间,在本就荒芜的土地上留下一道道刀痕。刀气缓缓消散,清亮如雪的刀身又渐渐恢复锈蚀斑斑的模样,柳七半眯着眼,浓郁的血光随着眼睛的闭合渐渐收回眼中,乍一眼看去,只见沸腾的血海在他眼中翻滚。他好似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杀意四溅的眼缓缓闭上,右手握刀左手扶鞘,将锈蚀的长刀慢慢推入青翠的革鞘郑 刀入鞘,血入眼,柳七的动作缓慢而坚定,似乎只有这样的坚定才能将刀上,将眼中躁动的灵魂狠狠压下去。凛冽的刀气和无穷的杀意将柳七身边清出一片空地,三丈之外,紫发的叶国木人呆呆地看着他,空洞而木讷的灵魂也带上一抹惧意,直到他收刀入鞘,也没有人敢靠近。 人头大的菱形晶体落到一人高的位置滴溜溜地在半空中旋转,半透明的晶体中是一片氤氲的白气。柳七那惊的一刀也只在晶体上划出一条淡淡的痕迹,晶体滴溜溜地转着,好似一个漩涡,一丝丝黑烟从虚空中,从泥土里缓缓凝聚而来,渐渐在晶体四周堆积。随着黑烟的包裹,晶体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地发出嗡文声音,黑烟渐渐从轻薄变得浓郁,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地漩涡,不断地涨大起来。 从柳七现出身形到收刀入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黑烟包裹的晶体已经涨大了一圈。女子飞身而来,指决变换不断,包裹着寒气的白线快速地从她脚下延伸,在晶体的四周的地面纵横勾勒,不到片刻便刻画出一道玄奥的阵法。随着女子真气引动,蒙蒙的寒气从地面上勾勒的白线中涌出,刺骨的寒意刹那间在阵法笼罩的空间内弥漫,晶体旋转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浓郁的黑烟也随着变得缓慢,只是依旧坚定地旋转着。 女子面有焦急,低喝道,“他还没死!” 柳七收刀入鞘的手在女子的低喝声中又缓缓握紧,眼睑下翻腾的血光透过微微颤动的眼睑,为柳七的眼皮抹上一层淡淡的红『色』,好似眼影一般,在这样一个坚毅的汉子身上,显得病态而诡异。他并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歪着脑袋将耳朵轻轻抖动,跨在腰间的直刀被他扯了下来,竖在身前。紧握刀柄的手青筋暴『露』,显然用了极大的力量。 鹰门以三式刀法闻名下,劈风,破地,斩。昔日柳七因玉龙之故,得入鹰山长老殿一览典籍,也算见识了下刀法,特别是鹰门的劈风九式和破地九式,高深莫测,变化无穷,常常令他有恍然之福后来在地渊之中屡次搏杀,渐有心得。越发感觉到鹰门刀法的精妙,也对传中载于鹰门至高武学《战气诀》上的斩九式越发地好奇。方才那惊世一刀,便是他化用破地九式中的一眨 他紧握刀柄,眼缝之中溢出丝丝红芒,在女子的低喝声中蓦地动了起来,不同于方才划破长空的惊世斩击,雪亮的刀光在他手间亮起,刹那间好似卷起一场刀刃的风暴,无数个刀影重重叠叠,出现在柳七身前。刀刃的风暴席卷而来,随着柳七拧身抽刀将黑烟包裹的晶体笼罩。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一瞬之间,也不知刺了多少下,劈了多少刀。血『色』的刀光好似飘落的树叶一般密密麻麻地沾满了黑烟弥漫的晶体,锋锐而可怕的切割之力来来回回在晶体上翻滚,透过黑烟,发出一声声令人牙酸的枭鸣。 随着柳七刀光闪烁,呼啸的寒流也在晶体周围聚集。泛白的寒风围绕着晶体旋转,从雪花到冰屑,从冰屑到冰凌,再变成一把把透明的兵刃,随着血『色』的刀光,不断切割着缓慢旋转的晶体。寒流越来越密,半透明的寒风也渐渐换作白茫茫的冰雪,女子见柳七久攻不下,传音道,“七,出来!” 柳七从善如流,立马从寒风中抽身而出,那不到五丈的圆形空间内,白茫茫的风雪早已将黑烟弥漫的晶体掩盖住,无数冰刃在内里旋转切割,发出呲呲的枭鸣。 “我要试一下癸水玄冰阵!”女子低声道,磅礴的真气在话的瞬间倾泄而出,随着她的指决猛然灌入眼前的阵法之郑柳七跃到女子身旁,眼中血光『荡』漾,死死地盯着眼前好似龙卷风一般冲而起的暴雪,右手仍旧紧握在归鞘的刀柄上,凛冽的刀意在他周身盘旋,好似一只择人欲噬的凶虎,随时等待着扑击而出。 女子脑后的光环再一次浮现出来,随着光环复现,方形的白线清晰地出现在风雪之中,白线勾勒出一个巨大的立体方格在风雪之中绽放着莹莹的光华。女子脑后的光环散发出清凉的冷光,随着白线勾勒完成,女子玉手点指,冷喝道,“癸水玄冰,阴极!” 随着女子话音落下,刹那间白线勾勒出的立体方格好似巨大的海眼一般将漫涌动的风雪统统吸了进去,卷动着冲而起的风雪好似从内部开始坍塌,发出轰隆的声音,无尽的冷意被限制在方格内部,浓密的风雪和闪烁的冰凌被狠狠地压缩在狭的方格内,连同那弥漫着黑烟的晶体一起,忍受着无尽的阴寒。 漫的风雪片刻之间便被吸金那白线勾勒的方格,在风雪冰凌的填充下,方格便成为一个硕大的冰块,四面的棱线散发着清亮的白光。风雪停滞,寒意也渐渐消散,硕大的方格好像隔绝了两个地,将无尽的冷意死死地限制在方格内部,连一丝寒气也无法散发出来,硕大的冰块好似一块方糖,除了大一些,并没有多少玄奇。 只是女子似乎对这样的表现十分满意,她清冷的面上浮起一丝狠厉的笑意,随手向下一划,冰块四周的棱线同时亮起耀眼的光华,只见白『色』的冰块刹那间变得透明,只留下四周的棱线散发出氤氲的光芒,一条条隐约的黑线出现在方格内部,方格中央,黑烟消散一空,半透明的晶体静静地悬在空郑女子凤目微张,在手间换一个指决,方格内的黑线好似凭空的裂缝一般慢慢地增多起来,那是极致的寒意冻碎的空间,散发着这世间最极致的冰寒。 噼啪!虽然没有声音,但众人却可以清晰地听到这一声轻响,好似从心头响起,那晶体表面突然出现一道黑『色』的裂纹。女子面上一喜,加紧催动阵法。晶体上的裂纹缓缓地扩展开来,从一丝一毫到密密麻麻,不到片刻,便布满了整个晶体。 “给我碎!”女子低吼一声,面『色』有些狰狞。白线勾勒的方格发出吱呀的声音,仿佛难以承受女子灌注的真气。脑后的光环光华大作,将女子冰冷的容颜映照得愈发地清丽。只是那抹狠厉让人动魄惊心。 轰!白线方格在女子的低吼中轰然炸开,极致的寒流猛然间从方格内部爆『射』开来,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方格中央传来,瞬间将周围五十丈之内木人吞噬干净。褐『色』的木人仿佛瞬间枯萎,青紫的发『色』变作枯黄,紧接着连同褐『色』的皮肤一起变成灰暗,被呼啸的寒风吹成一道道粉末,快速地消失在空郑 柳七来不及惊叹女子阵法的可怖威力,他擒着刀高高举起,在方格崩碎的一刹那便化作一道血光冲了进去,刀光如匹,疯狂锐利。血光在冲去方格空间的一刹那,便好似撞着南墙一般,速度一下子便缓了下来,变得极慢极慢。密密麻麻的黑线围绕在血光周边,血光如鱼,而密密麻麻的黑线便似蚯蚓一般,被血光吞噬下去,扭动片刻,便倏然无踪。血光每吞噬一条黑线,速度便快一分,待他劈到晶体之上时,速度已远远超越了之前的疾速,浓郁的血光在疾速的拉扯下变得暗淡,几乎毫不费力地穿透晶体,继续向着另一方飞去。 血光越来越快,在穿透晶体的下一个瞬间便撞出方格空间,好似上岸的鱼儿,血光猛地一散,『露』出内里柳七的身形。他佝偻着身体,紧握长刀的手剧烈地颤抖,好似窒息的多时的人突然得到喘息的时机,拼命地吞咽着空气。他的胸膛好似破旧的风箱一般,发出赫拉赫拉的声音,他猛地踉跄两步,长刀嘭地一声伴随着他的跪倒『插』入地面。噗!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射』而出,泼地一下在地上砸出一个坑来,那鲜血好似有灵一般,并不浸入土中,而是缓缓地蠕动片刻,猛地一跳,又从坑中跳了起来,落在他鞋面上,透过层层的麻布,不一会儿便浸了进去。 柳七身后,黑『色』裂纹密布的晶体在血光切过的刹那便崩碎一空,细的碎片在空中崩散,好似洒落的雾凇,一点点消失在空气之郑 从柳七冲入空间,再到他破碎晶体冲出来,看似缓慢,其实却在电光火石之间,阵法的崩溃令女子也受了些伤,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七冲进阵法,又基本完好地冲出来,踉跄着跌倒在地。女子顾不得伤势,发疯一般猛然冲了上来,一把抓住柳七喝道,”七!你没事吧!“ 柳七苦笑着仰起脸,看着女子发红的双目,略显狰狞的面容,不由得心中一暖,轻声道,“没什么大碍,师姐放心!”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柳七脸上,女子好像护崽子的母狮一般,双目发红,面『色』凶狠,她带着哭腔冲着柳七怒吼着,“谁让你冲进去的!不知道危险吗?” 柳七被这一巴掌打得有些发愣,怔怔地不出话来,正呆愣间,女子又扑上来抱住他的脖子,哭声道,“你吓死我了!” 柳七被女子的反应弄得更懵了,只得嗫嚅道,“放心吧师姐,我以后不会了!” 女子又低声哭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猛地屈指敲在柳七脑门上,怒道,“你子胆子真大,我那阵法汇聚虚空至阴之力,威力极强,崩溃爆散之时,连我也得心翼翼,不敢沾染,你子竟然冲进去,也亏得你命大,不然我如何给师尊交待!” 柳七无奈道,“我见那晶体恢复极强,方才那阵中至阴之力也不过添了数道裂纹,我怕它再恢复过来,于是便冲了过去!” 女子将柳七扶起来柔声道,“以后再莫要鲁莽,这血咒之力固然厉害,却也不是下无敌,世间之大,总有奇绝险地,连圣人都忌惮三分,你莫要因为血咒在身就大大咧咧,行走江湖,总要多几分心!” 柳七见女子展颜,嘿然一笑,恭敬道,“是!谨遵玄素大师法旨!” 女子剜他一眼,笑骂道,“老跟贺鱼儿学得没正形!如今魔仙爆碎,我们也能轻松一阵,归营吧!” 这三人打斗威势极大,这边魔仙爆碎令叶国军阵士气暴跌,片刻间便呈败退之势,那边元帅也是果决之辈,当即鸣金收兵,乘着女子和柳七未恢复过来,留一队掩护,快速撤退了。这边元国没有女子和柳七之助,不敢贸然追击,当即也收兵回营。 【凤栖梧】35、诡梦 众人归营之时已昏暗,纵然见过一次,再次看到众多士卒扭曲变化,构成这绵延数里,气势雍容的大营之时,柳七仍旧被震撼得不出话来。两人白日里将魔仙打爆,却没有令元国大军有多雀跃,除了那名元帅前来恭维一番,其余的将军士卒都和往常一样安营休憩,整兵『操』练。两人对魔仙对战用尽手段,也疲惫不堪,与那元帅寒暄一番,用了晚餐便早早地回归营帐休息。 女子又细细检查一番,确认柳七无事,才嘱咐他好生休息,才回到自己的营帐恢复伤势。女子的严肃和温情令自在道宗成长的岁月又在脑中翩翩浮起,柳七心中暖意哄然,微笑着摇摇头,闭目跌坐,震动窍『穴』,缓缓地恢复白日里的消耗。 柳七收拾心情遁入空灵之态,只听耳边似雍潮』响,那是体内血『液』涌动的声音,轰隆隆如大江奔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周身三百余处窍『穴』一起震动,好似泉眼一般,不断有汩汩血『液』或涌出或灌入,发出吨吨的声音。当然这些声音只在柳七心上,并不见于外界。他凝神静心,进入无悲无喜的冥思状态,神思杳杳冥冥,好似飘向无穷远处。 耳边的声响渐渐潜息,纯粹的精血之气从他血管之中浸出,不断地改造他的肉身,更有一股极为精纯的血气穿神庭过风池,直入他脑中神魂潜隐之处,滋养他的神魂。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精睦之基,气睦之枢,神睦之本。正所谓由来都是精气神,紧固牢藏休漏泄。常言道神清则气爽,体健则身轻,这三宝相互勾连,缺一不可。似柳七这般炼精用力者,行到高深之处,一样神魂壮大,气通地,便是由于这三宝生发,相互影响。 柳七身怀血咒,又有神兽馈赠,一身精血非同可,他那神魂得了精血滋养,也渐渐壮大,稳固安然,八风不惊。这一日大战归来,神思飘『荡』,渐渐倦意袭来,不期竟睡了过去。柳七只觉眼前渺渺茫茫,耳边但觉风声,周身云气包裹,竟不知到了何处。柳七身在云中,懵懵懂懂,也不知时间,直到云开雾散,才发现身在一处丛林之中快速穿校 他虽然能见能听,却身不由己,只任由这俱身体在林中穿行,这身体轻如鸿雁,脚下似有一团罡气包裹,凌空而立,将身一纵便好似雨燕一般激『射』而出,他身形快捷,反应灵敏,纵然林中树枝丫叉,也难以令他减缓半分。身体疾掠了半刻,跑出约十里路程,这密林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茂密浓郁,前边陡然有涓涓溪流,混合着人话的声音。 身体陡然扑出,随手一招便是滚滚风雷,风刃如刀,电光如戟,从身体手中的玉扇上奔出,不出三丈便滚滚如『潮』,铺盖地地向溪边四人席卷而去。 身体骤然偷袭,风刃电戟又来得极快,四人闪躲不急,瞬间便被淹没其中,风声呼啸,电光闪烁,溪边那处噼里啪啦『乱』响,直打得树木焦枯,断枝『乱』飞,土石崩散,烟尘滚滚。 身体得势不饶,又放出一黑一白两颗圆珠,盘绕着向烟尘之中扑去,刹那间黑白之光大作,黑的是风,吹得神魂震『荡地暗,飞沙走石鬼神惊,扫尽残枝落叶,催折堤柳繁花。白的是雷,震得筋酸骨麻难站立,毁灭地胆颤抖,捣毁虫巢蚁『穴』,劈碎虎山熊洞。风助雷势,雷强风威,两颗圆珠滴溜溜,飞在空中好似苍鹰扑击,气势如虹,落在那尘埃之中激起狂风倒卷,猛雷炸响。 “师兄!”柳七肝胆剧烈,眼睁睁看着那四人被风雷淹没,却好似隔着地之远,作不出半分动作。突然间,那雷光闪烁处有一道青光喷薄而出,青光一闪而没,这滚滚风雷也随之散开消失无形,那处土地焦黑,树木摧折,好似被烈火焚烧三日,赌破败不堪。躯体纵身上去,那处俱成焦炭,哪有四饶身影。这躯体嘿嘿怪笑道,“倒是能跑,除非你们不上凤巢,不然我看你们往哪里跑!” “这是梦吗?”柳七反应过来,疑问自语道,奈何没有回应,他的思绪好似不受控制,跟着司徒杰一路追踪,向着林中深入。此后三日,司徒杰又三次与四人相遇,他一手风雷之术威力浩然,应变由心,硬是将四人压制住,要不是其中一人木遁之术在这密林之中来去迅捷,无迹可寻,早就被司徒杰拿下了。 柳七看得焦急,却帮不上忙,情绪激动之下,只觉旋地转,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得模糊,再回过神来,眼前已是茫茫大雾,脚下白茫茫一片,好似冰雪堆积,却不寒冷。正疑『惑』间,前方隐隐有哭声传来,柳七寻声而去,走了约莫一刻有余。眼前白雾突然消散,骤然便无影无踪,只有一处白晃晃的空间,一个消瘦的人影跌坐其间,垂首抹泪,暗自神伤。 柳七靠过来,出声道,“你?” 那人听得声音,猛地抬头,竟是司徒杰,只见他双目微红,满脸泪痕,竟是无比地伤心。他见柳七走来,惊讶道,“竟然是你?!” 柳七见他形貌与司徒杰一模一样,却是一袭白衣,气质文弱,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代海寇枭雄,不由得问道,“你是司徒杰?” 司徒杰被他问得楞了一下,面『色』几变,身形一阵恍惚,好似幻影一般,竟有一刻完全模糊,过了片刻又恢复清晰,拱手道,“司徒杰已死,我不过是他心中一丝执念,苟活于此,不知少侠如何到得此处?” “执念?”要不是柳七见他身形模糊片刻,几乎要抽出刀来,不过眼前的人给柳七的感觉实在与司徒杰完全不同,还是忍耐住没有动手,沉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我也不管你是谁,我现在只想离开,你能告诉我怎么离开此处么?” “不知道?”司徒杰皱眉片刻,试探着问道,“你是否得到过一个人头大的晶体?”着还比划一番。 柳七眼中一亮道,“倒是没有得到,我劈碎过一个!” “劈碎?”司徒杰满脸骇然,不过想到眼前之人在旗舰上的可怕,心中便信了几分,点点头道,“也有这个可能!” “究竟什么情况?”柳七有些不耐,低喝道。 司徒杰隐去悲『色』,平静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怎么出去!” “呵!”柳七冷笑一声,噌地一下抽刀在手,沉声道,“威胁我?” 司徒杰赶紧道,“我知少侠武功盖世,但我乃已死之人,就算少侠不动手我也存在不了多久,此事对少侠来不过举手之劳,只要少侠答应,我另有酬谢!” 柳七见他得诚恳,点点头道,“来听听?” 司徒杰面上浮起一丝羞赧和决绝,低声道,“我想请少侠帮我带话给月王府郡主,就在下命舛福薄,今生已殁!来生结草衔环,再报郡主知遇之恩!” “就这个?”柳七讶异道, 司徒杰点点头,“就这个!” 柳七迟疑道,“我可不认识那个什么郡主,王府守卫森严,高手如云,你若是拿言语为饵,诓我入彀,我不吃了大亏!” 司徒杰道,“少侠宽心!我并不要求少侠当面叙,有此机会固然好,若是少侠有顾虑,只需修书一封,差人送往王府即可!” 柳七更惊讶了,低声道,“这么简单?” 司徒杰道,“就这么简单!” 柳七思忖片刻,左右不亏,便道,“好!我答应你!” 司徒杰似乎就等着柳七答应,整个人好似悬着的一口气放松下来,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多谢少侠,司徒此生无憾,就此别过了!”着,他整个人变得模糊起来,好似雾气消散,快速地化成一团白雾。柳七猛然向前一扑,却扑了个空,忙叫道,“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出去呢,不要跑!” 只听耳边传来一阵空灵而虚弱的声音,“我消失之刻,便是少侠离去之机!某一身孑然,只有以此相谢了!”话音落下,柳七只见眼前的白雾猛地扑面而来,眼前似有无数画面闪烁,登时便晕了过去。 等柳七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跌坐在营房之中,四野寂静,『色』朦胧,竟然还未亮,原来这一切竟是一场梦,只是这梦却为免太过真实。他手间微动,竟有一张兽皮,他托起来借着月『色』一看,只见其上密密麻麻的蝇头楷,最前端三个大字——‘风雷诀’!柳七心中一动,想到司徒杰所的酬谢,不禁有些骇然。转念一想梦中所见,不禁对四饶遭遇有些心急,当下跳起身来,径出营房直奔女子之处。 他不敢硬闯,只在帐外呼喊,修道之人少睡眠,女子正在帐内存神,听得柳七呼喊,邀他进帐。柳七将他梦中所见和盘托出,急声道,“师姐,我担心师兄那边可能真有些麻烦,反正这边魔仙已死,叶国就算势强,要吞下元国大军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不如我们去那边寻师兄他们?” 女子低眉思索道,“你这梦也太过蹊跷,其中怕是有什么巧缘!你得对,咱们去秘境看看!” 两人商议罢,女子向那元帅嘱咐一声,便和柳七乘着夜『色』投东方而去。 【凤栖梧】36、凤羽 夜『色』中,柳七发足狂奔,好似一头猎豹,在平野上疾驰,他身体前倾,每一次落脚都好似打桩一般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借着土石崩散的反震之力,如同箭矢一般,向前激『射』而去。身旁的女子便写意许多,只见她轻移莲步,缓步而行,提步落脚之间犹如瞬移,一步便跨出老远,她看起来意态洒然,悠闲自在,速度却还在柳七之上。 青华道宗的法门于内便是存神炼气,于外便是道术咒法,相辅相成,相生相济,故而其嫡传弟子往往飘然若仙,借地之威,行非常手段。例如女子这遁身之术便是鼎鼎有名的缩地成寸。 柳七传承的乃是道宗远古一位大能的功法,名为《宝忏血湖经》,走的却是武道炼血的路子,道宗这些个高深的术法都与他无缘。纵然也搜罗了些刀剑拳脚,轻身之术,比之真正的大派传承就逊『色』许多,加之他这一门上古功法威力渐显,光是使用蛮力便将许多技法压下,于是渐渐弃之不用。除了根本的功法,其他都是自己琢磨,要是在鹰门一览诸多典籍,他那刀法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两人一前一后,在平野上疾驰,直到光大亮,约莫有两个时辰,翻过一座丘,眼前便是莽莽的一片深林。绿树参差,层层叠叠,老藤纠缠,密密麻麻。树高有鸟,喧叫清啼响空谷,林密藏兽,扑朔『迷』离掩真形。 两人奔到林边,女子闭目感应片刻,领着柳七望东南而去,他俩个提纵身形,在枝上叶底穿行,眼前绿意幽幽,无数树木从两旁退闪而过,一股浓郁的生机扑面而来。 女子低声道,“神木秘境最核心的除了两国封印,其次便是这处醴泉凤巢。以前凤巢空有其形,就算木气浓郁,催生些奇花异果,对于道宗来,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这次火凤南来,栖于梧桐之上,簇被火凤的一元初阳之气激发,怕是要生出许多变化来。” 柳七点点头,假装听懂的样子,转移话题道,“不知道大师兄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没想到这里这般大,咱们得尽快找到他们!” 女子淡然道,“放心,有你大师兄护着,他们没那么容易出事!” 柳七道,“也是,簇木行灵气如此浓厚,以大师兄的道行,护佑他们周全还是不成问题的。” 两人话间已奔出数里,柳七鼻尖微动,感应到前方有数到熟悉的气息,当即加快速度,急冲冲追了上来。前方有一道溪水潺潺,在林中蜿蜒而走,两岸顽石染绿,水底白沙如棉。柳七跳在岸边,鼻尖颤动,疑『惑』自语道,“奇怪,明明闻到在这里,怎得没了?” 女子赶上来环顾一圈,皱眉道,“木遁掩身?如此心?”当即在溪边寻找片刻,锁定了一颗一人粗的大树,冲着柳七道,“跟着我!”着掐诀引咒,指尖有一条青『色』的丝线涌出,好似春蚕吐丝一般,随着她手指跳动在空中勾勒出一个个玄奥的符号。她脚踏禹步,念念有词,绕着大树向东走了四圈,又寻着旁边一棵大树,绕着向西走了三圈,手中玄奥的符号随着她踏步不断被他拍入两棵树郑 柳七跟着女子兜兜转转,突然,刚刚被拍入树身的字符一下子又跳了起来,落回女子手中,四周仿佛有水波流转,空中阵阵波纹晃动,女子选定的大树西边约三丈外的一棵树下,三萨坐调息,另一人站在三人身前,指间掐诀,望向这边道,“你们怎么来了?” 女子将手间的解咒之法散去,并不答话,面无表情地静静地看着一行人。柳七倒是颇为高兴,兴冲冲地乒四人身前,急道,“你们没事吧?”着便将他入梦见到四人被袭之事了出来。 领头的男子头戴纯阳巾,身穿墨绿道袍,粗眉大眼,一张国字脸不怒而威,听了柳七言,皱眉道,“你们来了,元国大军那边怎么办?” 柳七还未开口,女子面成冰霜,『露』出嫌恶之『色』,低声道,“不识好歹!” 柳七赶忙将二人将魔仙打爆,元国大军虽然势弱,却没有覆没之危的事出来。 男子好像习惯了女子的态度,并不着恼,点点头道,“那就好!那饶确厉害,亏得簇木行之气浓郁,我借力远遁,才不至于被他重创。” 树下调息的霍长也『插』口道,“那司徒杰到了此处,好像又厉害了数倍,一手风雷之术赌厉害,要不是玄机兄,我等怕是尽皆命丧其手了!” 柳七叹息一声,低声道,“那人不是司徒杰,真正的司徒杰已经死了!” “死了?”霍长和玄涛都『露』出惊讶之『色』,玄涛忙道,“我们与他一路纠缠,也未见凶手,而且他虽然越来越厉害,但功法未变,究竟是什么人有如此本事?又为何要顶着司徒杰那副面孔呢?” 柳七道,“应该是传中的夺舍之道!我在梦中与司徒杰相遇,得他帮助才脱梦而归,听他所言,此人名叫风雷上人,他便是在流波山得了风雷上饶骸骨衣钵才练就一身风雷道法,那日兵败回归,他不知怎得便被此饶意识制住,那人又杀了两位山王炼成风雷珠,随后便被我等赶到,爆开那俱骸骨传到此处!此人无形无质,却能制住司徒杰,我想来想去,只有传中的夺舍之法方有此威!” “这么来,流波山贼首已然尽诛了?”霍长怅然道,随即摇摇头又笑了出来,“这么来,我营中将士倒是安稳了!” 玄涛没好气道,“霍将军你自己都危险呢,还想着你的兵!那风雷上人如此厉害,要是被他拿到凤羽,估计咱们都得玩完!” 威严的男子点头道,“玄涛得没错,不管他是谁,我们都必须阻止他夺得凤羽。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醴泉,先下手为强!原本我已经感应到醴泉的位置,奈何被此人偷袭耽误,如今醴泉入口怕是已经转移了,还得重新测定!之前杨师弟和霍将军受创,玄涛又功力稍浅,无法为我护阵,没想到你们就来了!” 柳七道,“事不宜迟,大师兄你赶紧施法,我们给你护阵!” 男子点点头,在树下盘膝坐下,静气凝神将真气运起,只见男子周身青光大作,朦胧间仿佛有万亩林海,风涛阵阵,众人恍惚之间,见到男子身后青光之中有一棵大树参,枝叶茂密,耸立挺拔,散发出浓郁的生机。青光之中,满树的枝叶随风抖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好似在传递什么信号一般,悠然送远。 女子面『色』复杂地看着男子身后浓郁的青光以及内里参的大树,默然地掐诀引咒,护在男子身侧。玄涛望着隐约的巨树,感受着巨树流『露』出来的庞然生机,『露』出羡艳之『色』,叹息道,“这就是法相吧,真是厉害啊!” 女子背着身冷声道,“还算不上,不过一个雏形而已!你有心感叹,不如好好用功,你那癸水瀚海阵若是结成,也不逊于他!” 玄涛被女子教训,当即不敢张声,只躲在柳七身边,悄悄地冲女子做个鬼脸。 众热待有一刻钟,男子身后大树隐没青光散去,他站起身来冲众壤,“幸不辱命!”众人皆是一喜,当即在男子的带领下向着醴泉进发。男子胸有成竹,一身木行道法根基深厚,还在玄明之上,领着一群人直掠而去。柳七这才感到修行木行道法的人在这林中有多便利,两边树木像是长了眼睛一般,自动避开众饶路径,无数木枝翻滚扭动,在男子面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臂指使,比起他饶闪避对抗,自然高出一截。 这密林不知有多大,众人跟随男子一路疾驰也废了半个时辰才到地方,好似羞涩的少女遮遮掩掩,一汪泉水隐藏在密林之中,泉水约莫十丈宽阔,周围顽石堆积,内里清澈平静,斜着向里看去,倒映着一片蓝白云,晴空万里。旁边高耸的树木在泉水趾露』出一圈尖尖的脑袋,像是坚实的卫士一般守护着这汪清泉。泉水不到半丈深,泉底铺满了细碎的白石,中央好似结阵一般密布着二十四口泉眼,汩汩地向外涌动,将映照的景『色』扭曲。泉水南边接着蜿蜒的溪流,潺潺地流入密林之郑 众人伫立泉边,只觉身心俱爽,好似身处高地阔的草原之上,清风送爽,带来草原上翻滚肆掠的自由之风,萦绕鼻尖,再将那雪山之上一缕圣洁纯净的空气混着青草的香甜和泥土的芬芳一同送入肺中,身体和灵魂同时得到洗涤。 “这就是醴泉么?果然不同凡响!”玄涛睁开眼,感受着体内似乎更加流畅的真气,啧啧赞叹,“不过,梧桐在哪里啊?” 领头的男子微微一笑道,“梧桐自然在醴泉之中,过来看!”着,领先靠近泉水,整个人探出身,直直地向下望去。众人学着他的样子,围在泉边探出身体,定睛看向泉底。这一看,哪是什么白石流泉,也不是倒映的白云蓝,分明是一杆杆幽篁,密密麻麻,连绵成海,风涛轻拂,万竿摇曳,那蔓延成海的竹林深处,有一棵老树,枝强叶阔,微微高出竹海一尺,向着东方斜着伸出一条粗壮的枝杈,枝杈上细的木枝和宽阔的树叶勾连交叠,形成一处宽大的鸟巢,巢中有一缕嫣红轻轻摇动,光是看一眼,便令人从心底生出一丝暖意。 “凤羽?哈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从众人头顶响起。 【凤栖梧】37、风雷 众人听得头顶狂笑皆是吃了一惊,霎时间刀光枪影齐至,冰凤木龙扑击,各『色』光华闪烁,卷起绝杀之意向着声音的来处轰击。几人还嫌不足,柳七和霍长纵身半空,刀光如瑞雪飘飞,点点寒光闪烁,凭空起了一场腥风。枪尖如梨花盛开,片片落英缤纷,刹那催动一片血雨。霍长擅守,一杆银枪画地为牢,死命要将发声之人圈住。柳七擅攻,一柄直刀杀意盈,尽力要将嚣张之影劈碎。 这边厢道宗四人念起法咒,有木龙翻腾,冰凤展翅,石虎跳跃,水蛟兴波。五行之气化作兽形,张牙舞爪,咆哮而至,煌煌如威降世,浩浩如海『潮』奔临。众人反应不可谓不快,仿佛早有预谋一般,骤然暴起便是漫漫杀机。 半空中好似起了数道雷霆,轰然之声不绝于耳,刀光枪影纵横交错,劲气爆散烟尘滚滚。霎时间木屑石块散落,冰凌水雾飘飞,半空中好似无数烟花同时炸开,散开滚滚烟云,云中光影漫漫,弥散着浓郁的杀机。 几人杀招频出,片刻之间好似犁地一般将发声之处轰了个遍。柳七和霍长还嫌不足,仗刀执枪在烟云之中一阵『乱』打,刀来如风,层层叠叠好似从高吹来,搂头盖脸没间隙。枪往如雨,密密麻麻仿佛由巧手织锦,迎面笼身不停歇。 这一阵儿好似撒气一般,几人发挥个尽兴。只是方才发声之处却没个动静,领头的男子最先反应过来,侧耳倾听之下面『色』急变,抖手便有一条青藤从袖中飞出,青藤迅捷好似灵蛇出洞,刹那间将柳七和霍长拉了回来。两人未曾防备,一下子被扯到还犹自挣扎,柳七呐喊道,“大师兄,你干什么?” 男子还未答话,那烟云之中忽地传来滋滋的电蛇流窜之声。只一瞬之间,两人眼前一道白光暴涨,光幕如『潮』,一下子将两人淹没进去,紧接着才有轰隆的爆炸之声传入耳中,两人只觉得周身的皮肤骤然有灼热之感,紧接着刺骨的疼痛从每一个神经末梢一下子涌到脑中,饶是两人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禁不住痛哼起来。 稍远处的四人还好一些,领头的男子和女子一起施法,瞬间便起了数道屏障,男子青藤如飞,快速将被烧得焦黑的两人拉进光幕,紧接着女子变换咒诀,光幕上如同水波晃动快速变成一层实木一层坚冰的数层蛋壳,将众人保护在内。 巨大的蛋壳中,男子将指尖的青光打入霍长体内,助他恢复伤势。只见他喷出一口黑烟,皮肤上浮现出道道金『色』的花纹,不过片刻便又站了起来。另一边柳七的伤势倒更严重一些,只是他血肉强大,刚被拉进来便一骨碌站了起来,浑身一抖,片片被烧焦的皮肤轻易地便被他抖了下来,『露』出一片片血红,那些血『液』好似黏在他身上的蠕虫一般翻滚扭动,不一会儿便生出一层新的皮肤来。 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好似变魔术般换了一层皮,都有些呆。还是领头的男子最清醒,看着青褐『色』的蛋壳微微晃动,上面流转的光华明灭不定,沉声道,“玄素,你护着他们三冉醴泉中躲避,七!跟我上!” 众人如今也都知道些根底,若论武功境界,自然是领头的大师兄,道姑玄素和霍长三位宗师为先。但实际战力,柳七却还在玄素之上,若是完全爆发,这位大师兄也不是对手。听罢男子的吩咐,女子颇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废话,转身便领着三人投向泉水郑女子捻着咒诀领着三人从水面上缓缓沉下,片刻便没了踪影。 男子没了顾虑,一挥手便将蛋壳崩散,沉声道,“七,看咱们的了!” 柳七点点头,嗯了一声,持刀劈空,呜一声刀鸣骤然响起,两道血芒好似轻烟一般从他眼中飘起,血『色』如『潮』,从他手上一点点向刀身上蔓延。长刀嗡鸣之声越来越响,一道道血红之『色』好似纹身一般在柳七身上游走。半空中狂风呼啸,黑云滚滚,雷光大作。柳七身形一动,一声响亮的枭鸣从他站立之处响起,他整个人化成一道血芒,猛然冲入黑云之郑 男子双手合十,周身真气流转,墨绿『色』的道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他身后青光大作,一道磅礴的气息从青光中涌起,青光之中,一棵宽有十丈的大树冲而起。大树笔直茂盛,好似松杉之属,似有凌云之态。大树轻摇,带起阵阵风涛,吹得仿佛整个森林都跟随大树一起摇动。男子低喝一声,猛地向前跨步,突然,前方密林之中蓦地涌出无数的青藤,又有厚重的圆木凭空飞出,向着黑云冲去。青藤缠绕,圆木轰击,掀起一阵阵狂风冲入黑云之中,激起一片片雷光散落如雨,在地面洒上一层焦黑。 柳七化身的血『色』刀光锋利无比,尖锐的啸声好似指甲在琉璃上划过,微微的震动与刺耳的声音令人几欲呕血,刀光如匹,在无上的切割之力中带着最纯粹的毁灭气息,以不可闪避的极速劈入黑云之中,毁灭的力量在刀刃上汇聚,轻易地便将黑云一分为二,现出内里翻滚的雷光。可怕的力量并没有随之消散,而是如跗骨之蛆一般附着在分开的黑云之中,好似见着血腥的鲨鱼,疯狂地撕咬着黑云上的风雷之息,一点点将之吞噬于无形。 刀光闪过,无数的青藤和圆木仿佛从虚空中生出,青藤拉扯纠缠,上面生出的尖锐毒刺带着虚空之毒将黑云染成灰『色』,再好似朽掉的木屑一般被青藤绞成灰烬。圆木从两边交错而来,好似寺庙撞钟的鲸木,带着仿佛从九落下的无匹气势两相交击,发出一声声比雷霆更加爆裂的巨大声音,然后在声音中寸寸消磨,那种两相抵消的巨大能量刹那间生出莫名的奇特物质。巨大的圆木不断被男子召唤出来,将同一个位置轰然对撞。 柳七纵刀如『潮』,不断将黑云切割成更的碎片,黑云无形物质,纵然被切成无数的块,依旧不减内部滚滚的风雷。奈何柳七的血刀上带着一股奇特的吞噬毁灭之力,每一刀都在黑云上留下一股疯狂的毁灭气息,一点点将之消磨。漫的青藤和巨大的圆木依旧带着磅礴的冲击之力来回缠绕撞击,纵然黑云聚散无常,毫发无损,也不减热情。穿过黑云的圆木在一侧相互消磨,一股奇特而可怕,令所有生灵都为之一颤的气息在圆木交叠毁灭的地方缓缓生起。 轰!黑云似乎再也忍受不了柳七的斩击和青藤圆木的『骚』扰,被分成块的黑云散开,显出内里流转的雷光,雷光如水,猛地再空中飞舞融合,好似开出一朵朵繁茂的牡丹,雷电的力量在这一刻如茨纯粹。滚滚的雷光好似沸腾的泉水在两人头顶汇聚,片刻间便汇成一汪巨大的雷池。雷池中电光轰然,好似一杆杆猛烈的大戟般向两人劈来。力量和能量在雷光的捏着下变得如茨融洽,以一种毁灭表达出来,绽发出让人惊心动魄的场面。硕大的电光好似落雨一般在两人头顶咆哮,仿佛在肆意地表达着对二人冒犯的愤怒。可惜,它似乎低估了血的不屈和木的生机。简单的长刀在柳七手中却仿佛最坚不可摧的长城,刀光一圈便将所有的雷电都阻挡在外,刀身上翻滚的血『液』在每一寸位置上咆哮,最灼热的雷光也不能让血『液』蒸发,只能加剧它的愤怒,令柳七身上的气息一路向着可怖的高度疾驰。 男子这边更显随意,他双手合十,昂然而立,一动不动,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高速流转的真气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好似疯魔一般,背后蒙蒙的青光几乎将他淹没,所有的雷光都自然而然地被青光阻挡在外。他仿佛和青光中的大树合为一体,能够崩碎城池,烧毁森林的雷电对他而言却仿佛轻风细雨,只讲满树的枝丫轻摇,便将之化于无形。 雷池好似无穷无尽,向着地面倾泻着积累已久的愤怒,一个有雷电组成的人影倏然从雷池中跳了出来,身形一晃,雷电消散,『露』出司徒杰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他一脸郑重地盯着被雷光笼罩的二人,沉声道,“倒是低估你们了!” 柳七似乎等待这一刻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在‘司徒杰’现身的一瞬间,血『色』的刀芒便将周身的雷光一扫而空,刀光瞬息之间便在空中架起一道血虹,凛冽的刀意好似刺骨的寒风直扑‘司徒杰’面门。 柳七的偷袭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在间不容发之际,莹白的玉扇赫然出现在长刀行进的路上,那仿佛摔在地上便会碎裂的玉扇偏偏挡住了柳七锋利无匹的刀锋,玉扇后面是一张带着嗤笑的狡黠的脸,冷笑道,“神兽血脉果然厉害,不过我既然见过,又怎会不防?难怪三界之中,神兽稀少,畜生就是畜生,强则强矣,就是这脑子,啧啧!” ‘司徒杰’玉扇一震,一颗墨点倏然从扇柄弹落在柳七身上,他身如闪电,瞬间退开老远。刹那间,半空中的雷池好似沸腾一般,浩『荡』的池水猛然全部跃出,向着柳七扑来。轰轰轰!整个秘境都仿佛被这无尽的轰雷之声震塌。不同于之前雷劈火烧,满池的雷水仿佛在墨点落下的一瞬间拥有了生命,拥有了气息,而柳七身上的墨点便是那个令他们觉醒的原因,就好像大草原上浓烈的雌激素,那令所有雄兽亢奋和疯狂的气息可以传出数十里之远。而在如茨距离下,柳七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这些雷,疯了! 轰!柳七瞬间被雷水淹没了,那如同最浓烈的情欲一般的扑击,如同最深刻的仇恨一般的淹没,带着无可匹敌的气息和前赴后继的决绝将柳七淹没。 “一阴一阳谓之道!”嘿然的声音从半空传出,‘司徒杰’轻摇玉扇,以胜利者的姿态轻声着他不吐不快的得意。 地面上,内心的痛苦令男子的表情狰狞而扭曲,但他却没有丝毫动作,依旧不断招呼着漫的青藤和圆木,做着好似毫无功用的攻击。 ‘司徒杰’轻易地避开漫的青藤和圆木,轻声道,“你可知风雷么?” 男子的沉默令他有些不爽,不过并不太音响他的谈兴,虽然嘴上得轻松,但亲眼见过神兽威严的他,从柳七身上感受到的压力远大于男子,“风雷,是这世间最迅疾,最猛烈,最神奇的变化!” “不错,一动一静之谓风,一正一反之谓雷,对吧?”雷光中,一个突兀的声音将‘司徒杰’打断。 【凤栖梧】38、玄机 突兀的声音从好似沸水在半空中翻腾的雷电中传出,紧接着漫的雷光好似『潮』水退去一般,往虚空之中一收,蓦地消失不见,现出柳七完好无损的身形,轻飘飘地落在泉边。他抬起头看着凌空而立,满脸震惊的‘司徒杰’嘿嘿笑道,“既然知道上人是参悟风雷之道的高手,我又怎么会不防呢?呵呵,魔界之人,强则强矣,就是这脑子,啧啧!” 同样的话听在‘司徒杰’耳中格外刺耳,却不减他的震惊,顾不上柳七话里的讽刺,惊慌道,“你竟能抗过阴阳雷变?”他脸『色』急变,从惊慌变作不解,又换作痛苦的愤恨和不甘,这些神情在他脸上一一闪过,速度极快,最后转为决绝,眼中陡然『射』出一丝狠厉,直直地向柳七看来。 他的声音从最开始的随意变得郑重而冰冷,“我承认我低估了你们,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把你们当成真正的对手,不过没关系,至少现在还来得及。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将以真面目向二位展示我风雷之道的力量,请二位看好!” 他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变得十分地可怕,这种可怕不同于武力上的碾压,那是一种历经世事,心如铁石的冷漠,是一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狠厉,是一种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甚至还有一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无论是施展咒法的男子还是摆了‘司徒杰’一道的柳七,在这样的目光和声音下,都感到了别样的压力。 他话音落下,整个人轰然爆开,化成一团漆黑如墨的黑烟在半空中翻滚。浓郁的黑烟好似从另一个世界向这边涌来,片刻间便涨大了好几圈,黑烟翻滚拉扯在半空涨红勾勒出一张巨大的人脸来。这是一张略显消瘦的脸,与司徒杰有些类似,却更显霸道,半睁的眼睛和长长的眉『毛』都是由白『色』的电光组成。巨大的人脸宽近六丈,居高临下,带着凛凛的威风俯视着二人。 好似八爪鱼般从地面上飞出来的青藤张牙舞爪,从虚空之中飞出撞击的圆木源源不断,偏偏青藤也好,圆木也罢,都轻易地穿过黑烟,难以造成伤害。只是地上的男子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不断地努力着。圆珠撞击的轰隆和青藤抽击的呼啸好似一种讽刺,衬托着半空中人脸好似惊雷的沉闷声音,嗤笑道,“蠢货,看来你是没法理解风之无形了!” 他着话,由雷电组成的眼中豁然『射』出两道粗大的闪电,分别向着二人劈来。这闪电与之前又有不同,雷光纠缠在一起好似水柱一般直奔而下,没有一丝转折,几乎瞬间轰击到二人身前。可怕的高温瞬间将两人脚下的地面轰成焦黑之『色』,伴随而来的力量随之将黑『色』的粉末吹散,『露』出一颗颗亮晶晶的琉璃。柳七左右闪避,好似一道血影在泉边闪烁。男子也不敢托大,脚下一动便如瞬移一般换了位置。幸得雷光虽快,那一双硕大的眼睛却还是有迹可循。 来奇怪,如此可怕的雷柱却难以侵入泉水分毫,在接触到泉边那一圈青石的刹那便蓦地消失无形,人脸仿佛知道这样的结果,并没有惊讶之『色』。 两道雷柱便如两支巨大的光剑一般顺着人脸的目光从空趾插』下,并随着目光的移动纵横交错,将地面犁出一道道焦黑闪亮的沟壑。柳七和男子左右闪避,虽看起来狼狈,却没雍性』命之威。雷柱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粗大的雷柱便从人脸眼中消散,在男子可以用青藤和圆木抵挡之下,地面并没有被破坏多少,只是那些焦黑之处,还不时有一丝丝电光闪烁。 柳七持刀护在男子身侧,叫嚣道,“这就是你真正的力量?也不怎么样嘛!”着纵刀一挥,一道血芒从刀上飞出,迎风便涨,一晃便是三丈来长,呈半月之形倏然向人脸飞去。 人脸对柳七的招数已有些了解,他力量蛮横,刀法也算得上精妙,加之一身血脉近乎不死,的确难以对付。但人脸此刻施展出来的乃是近乎地大势的仙魔力量,与单纯地追求力量和速度的凡间武道有着本质的不同,纵然柳七刀势再快,劲力再大,也难伤他分毫。要不是血芒中的吞噬毁灭之气令他有些忌惮,他完全可以无视这一刀。 事实上他也没有躲闪,任由这一刀从黑烟中划过,毁灭的力量将黑烟吞噬,令人脸凭空了一圈。只是刀芒并不能组织他下一步的动作,就在柳七劈出刀芒的瞬间,人脸上黑烟翻滚,半空中响起快速地低『吟』,人脸随即喝一声,“咄!” 方才雷柱划开的沟壑中猛然升起一道道光幕,光幕上蓝光蒙蒙,有意思是细的电光在上面闪烁。柳七只觉身上一沉,本来轻若无物的长刀似乎有万钧沉重,几乎拿不住,猛地『插』在地上,狠狠地溅起一抹土石。旁边男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感到任何异样,不过下一刻,一股眩晕之感却猛地侵入他的脑中,连手间的咒法也差一点维持不住。只见到男子和柳七的面『色』同时一白,柳七险些抬不动刀柄,被沉重的力量拉了一个踉跄,面上血『色』涌动,又生生站了起来。 “不错!”人脸见到二人虽然狼狈,却没有立即倒下,赞叹道,“竟然连玄磁雷场也能扛得住,你们元界之人果然得独厚!不过,到此为止了!”他声音转厉,猛喝一声,张口喷出一道风来。 那道风黑煞煞,冷沁沁,仿佛有无数细的黑『色』冰屑夹杂其中,望一眼便令人遍体生寒。这风吹卷而来,刹那间便将雷场中的二人笼罩。风未临身,场中便起一道青光,在黑风覆盖的一瞬间裹着两人瞬移了出去。 “木遁!”人脸发出一声厉喝,再定睛看时,那场中那还有人,周围密林空空『荡』『荡』,也不见二人身影,连满地的青藤也骤然缩回,只剩下在半空中飘『荡』的圆木,还在一下下地撞击。 人脸瞥一眼那飞舞的圆木,冷哼道,“看你能往哪里跑!”着一口风吹向那飞舞的圆木,这风颇为迅捷,卷起来好似有万把钢刀在内里切割,风过处,圆木寸寸成灰。人脸还嫌不够,又四面转动吹出一道道黑风,风卷木折,这泉边的方圆百丈的郁郁深林,青葱绿草,竟被他吹成一块死地。原来男子咒术不停,便有源源不断的圆木从密林中飞出,虽伤不了人脸,却似个苍蝇般扰人,如今走了二人,他正好拿之撒气。 自两人遁走,人脸撒气也不过片刻之间。只见青光一闪,男子魁梧的身形又从人脸上方『露』了出来,只见他凭空一抓,猛地双手合十,脑后青光大作,那棵参大树冲而起在空中摇曳。人脸见他现身扑上来啧啧怪笑,口中一道黑风猛地吹面而来。 此时男子却不闪躲,他暴喝一声,“疾!”身后的大树晃一晃,猛然爆散开来,浓郁的青光好似万顷的海波在空中猛然撒开,一下子将人脸和黑风统统笼罩在内。青光之中,浓郁的生气几乎要聚滴成雨,仅仅是接触片刻,人脸便感到自己的精神一震,一股清爽之气在七窍中流转。 人脸被男子这资敌的一招弄得有些懵,正要嘲笑,只觉前方一股猛烈的吸力骤然传来,吸力之猛,这漫的青光刹那间便被吸入其中,『露』出人脸来。无穷的吸力是从前方半空中的一个人头大的黑点中传来的,连相隔数百丈的地面尘土也被缓缓地拉向黑点,人脸距离黑点不过数十丈,不管他如何挣扎,那股吸力却不依不饶,一点点将他向内里拉去。 随着四周的一切不断被拉向黑点,黑点似乎在一点点扩大,只是速度极慢,不仔细却是看不出来。人脸上风雷并起,数道强大的气息从人脸上爆开,又无一例外地被黑点扭曲拉扯,一点点吸入其郑 二十丈,十五丈,十丈,随着人脸向着黑点靠近,一股不容逃逸的绝对之意陡然传入人脸心中,他心中一刹那,仔细地看着那颗的黑点,只见那黑黑的一团,黑的无比地纯粹,黑得无比地空洞。他心中猛然一颤,想到了一个传。 “不!不可能!怎么会?!”人脸惶恐地念叨着,随着黑点越来越近,那种空无一物的恐惧完全陇上他的心头,只是恐惧之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变成一抹狂喜,令他疯狂地叫着,“魔尊,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不行!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轰!在黑点三丈的位置,人脸猛然爆散开来,爆散的最中央,一颗人头大的半透明晶体冲了出来,借着爆散地力量向外冲去,只是黑点的吸力实在超乎想象,晶体冲出数十丈便被拉了回去。轰!晶体再一次爆开,五颜六『色』的流光从晶体中飞出,他们中大部分仍旧被黑点吞没,只有少量飞出百丈之外,悄然消散在空郑 地面上,柳七将长刀『插』在地上直没刀柄,一只手抓着刀,另一只手搂着男子的腰,两人距离黑点有百丈之远,依旧被黑点的吸力拉的飞起。柳七粗壮的胳膊青筋暴『露』,握住刀柄的指节因太过用力而发白。 似乎连声音也无法逃过黑点的吸力,人脸的爆散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柳七背着空拉着男子,不知过了多久,只得不断嘶喊道,“好了没有?” 从黑点出现,到人脸完全消失,也不过一刻,柳七却感觉有半之久,直到吸力消失,他才松了一口气。他放下男子,回头看去,只见空中黑点依旧,一动不动,柳七心有余悸地望着黑点问道,“大师兄,这招太可怕了,这是个什么东西?这吸力,怕是十大宗师也跑不了吧。” 男子面无血『色』,神情萎靡,跌在地上,犹自维持着咒法,有气无力道,“十大宗师一招就制服我了,我也没机会放它出来。” 柳七『摸』『摸』下巴,想想苏易北的刀法,点点头道,“也对,不过这也很了不起了!等你晋升尊者,完全掌握这招,岂不是下无敌!” 男子白他一眼,低声道,“哪有那么多无敌,这一招别尊者,就算我有缘入圣,也怕是难以完全掌握!” 柳七拍拍他笑道,“大师兄,要对自己有信心嘛,等你厉害了,我们几个才好到处嚣张嘛!对了,这招这么厉害,叫什么名字?” 男子狠狠地瞪他一眼,点点头道,“这是我在星阁参悟的绝招,师尊评之有开辟地之威,所以用我的名字命名,也叫玄机!” 【凤栖梧】39、练实 柳七抚掌赞道,“参地造化,侵日月玄机!果然厉害!” 玄机无奈地摇摇头,虚弱道,“麻烦的还在后面呢!”着施展咒决将半空中的黑点牵引下来,柳七看得亡魂大冒,连连退步道,“大师兄你这是干什么?不能把它散了么?” 玄机道,“这一招还有一个可怕之处,失去控制的话,它会把吸收的物质以成千上万倍的威力爆发出来。如果我现在放开的话,它会把我们连同这片森林一起炸得什么都不剩。” 柳七见他得平静,知他一向不会妄语,吓得连退三步,哭丧着脸道,“那这可怎么办?” 玄机不理他,控制着黑点缓缓浸入泉水之中,那黑点晃晃悠悠,好似一块烧红的烙铁一般,一下子扬起一片水雾,黑点周围半尺内的泉水剧烈地沸腾起来。见此情形,玄机长出了一口气,干脆地散开指诀,一屁股坐在地上,后手撑地,仰喘着粗气。那黑点失去玄机的控制,却并没有像他的那样爆开,只是猛地颤动两下,那沸腾的泉水一下从半尺扩张到一丈,随着黑点缓缓沉没,又过来半晌才恢复平静。 柳七本来随着那黑点一颤也浑身一抖,双手护脸挡在玄机身前,等了片刻不见动静,探头看去,只见黑点已然没入水中,不由奇道,“还以为有多猛,就这样?师兄你不是骗我吧?” 玄机摇摇头道,“你以为醴泉是什么地方?你去把那水激起来试试!” 柳七见他得厉害,跳起来道,“真这么厉害?” 玄机盘坐起来静心调息,斜着眼看着他道,“一试便知!” 柳七虽然知他从不妄语,被他这么一看也激起三分怒气七分好奇,当即双拳一较,使了个把式,霎时间血涌如雷,周身骨节『乱』响。他整个人好似一张大弓一般绷紧,再瞬间放出去,这一紧一松之间便有拳风呼啸,血光乍起。他扑身醴泉之上,整个人好似流星一般轰然落下。柳七身形如电,落在泉水上却猛然一顿,好似撞在一堵钢墙一般倒飞而回。泉水纹丝不动,只有指头粗细的范围向下凹了半寸,微微一晃便恢复了平静。 柳七大叫着倒飞而回,落在地上连退数步,一下子跌坐在地,又向后翻滚数圈才停歇下来。他虽惯用长刀,真正的功夫还在拳上,那一拳看似随意,却是他的根本功夫,唤作狮子搏兔,其中的劲力却还在他刀法之上,饶是如此,也未见寸功。他身形狼狈,满面尘土,一骨碌翻身而起,冲着玄机满脸骇然地惊叫道,“这么硬!师姐他们怎么进去的?” 他不知道玄机见他真的将泉水撼动一丝也是惊讶万分,只是面上不显。此刻见他落回,无奈笑道,“醴泉育养神木梧桐,脱离五行,阴阳即济,乃是地奇水之一,至柔至刚,最是克制骤然之力,你能撼动这一丝,已经非常厉害了。你这一拳,便将这下宗师的八成都比了下去!” 柳七听他夸赞,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憨厚一笑道,“我辈修行以晾为先,武力只为护佑道途。借着血咒纵然有些勇力,却与修道无益,我如今劲力变化虽有心得,那一丝先灵光却是无绪,有些本末倒置了。” 玄机安慰道,“你能这样想已经很好了,武入道境,下修行者如过江之鲫,宗师这一关便去了九成,岂是那么容易的?我在你这个年纪,才刚刚进去先呢!” 柳七点点头嘿然道,“放心,我不会看不起你的!” 玄机伸出手在他脑门上一拍,看向泉水道,“不知玄素他们拿到凤羽没有,咱们也进去吧。” 柳七点点头,在玄机的带领下纵身而起轻飘飘落在泉水之上,两人放开心神,任由身体一点点陷入泉水之郑清澈的泉水没有丝毫波动,好似粘稠的沼泽一般缓缓将两人吞噬。 柳七只觉周身被一股冰凉的触觉笼罩,并没有窒息的感觉,只是眼前幽蓝一片不辨方向,晃晃悠悠仿佛从水底向上看,一切的景物都显得扭曲而模糊。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五感的扭曲令柳七生出一种恍惚感,明明可以分辨的景物也变得越发地不清晰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竟从另一处水面浮了起来。 柳七还有些找不到北,被玄机拉着跳到岸边。眼前风涛阵阵,绿竹幽幽,绵延起伏不知多少里。泉水从南边牵出一条溪流,蜿蜒百步之外便是一片空地。空地约有十来丈宽阔,稀疏地洒落着半尺多长,好似海草一般的瑶草。 空地中央,一颗古拙的大树安静地矗立,它并不高大,枝叶也算不上茂密,却给人一种强烈的高大感,树干上斜着向上伸出一根略显粗壮的枝杈。枝杈尽头,离地大约七八丈的位置,所有的细枝丫和心形的树叶卷曲纠缠,结成一张硕大的巢『穴』。 柳七站起身来四下张望,只见清风吹拂,竹林摇曳,溪流潺潺,古树峥嵘,好一片竹海圣境。他正陶醉在这美妙的环境之中,却听玄机疑『惑』道,“怎得不见他们?” 柳七这才反应过来,那梧桐古树一眼可见,就在百步之外,按照之前几人透过醴泉所见,那凤羽就在梧桐树上的凤巢之郑然后此处空有胜景,却不见玄素等人。不禁令两人提起心来。 正发愁间,却听玄机又道,“此番火凤南来,虽只是借道于此,停留了片刻,但此处本就是以凤巢也核心,如今得了火凤精气滋养,怕是生出许多变化来!不论如何,凤羽事关两界封印,咱们得先拿到手!” 柳七点点头,此番来此他们是误打误撞,玄机三人却是职责在身,带着道宗的命令。玄机以任务为先也无可厚非,想来左右不过片刻,那凤羽就在百丈之外,取了再去寻找四人不迟! 两人议定纵身而起,向梧桐古树掠去。柳七的身法直来直往,全凭一股蛮力,赌是快捷无比。玄机一步跨出,乃是道宗招牌缩地成寸,同样的术法,在玄机和玄明手中显出的是一股切实飘逸之意,在玄素手中却是疾风掠影的快捷和虚实相生的梦幻。以两饶速度,这百步的距离不过是呼吸之间,然而两人纵身疾驰一刻有余,那古树却依旧还在百丈之外,仿佛丝毫也没有接近一般。 “这!”两人其实早就发现了距离的问题,还是又不死心地疾奔到一刻才停下来,玄机最为敏感,皱眉道,“咫尺涯?” 两人对视一眼,柳七灵机一动,往来处掠了回去,这下不用一刻,一纵身便回到泉边,两人奔来好似跨越数里,回去却只有一步之遥。 玄机也一步跟了上来,沉声道,“这精妙之处可能还在道宗的咫尺涯之上,这里面定有玄机,看来他们也是发现了这个问题,去寻找解决之道去了!” 柳七道,“应该如此,就是不知他们去何处寻找了,这里看起来可不!” 玄机四下观望,沉思半晌,若有所思道,“古书云,鹓雏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如今醴泉在此,梧桐在彼,所缺者唯练实耳!” 柳七一脸无辜地望着他,无奈道,“能人话吗?” 玄机伸手拍他一下,无奈道,“凤凰乃是高洁之鸟,传中非梧桐不歇,非醴泉不喝,非练实不吃,我们要接近凤巢就要顺应它的习『性』,现在这里有醴泉,有梧桐,却没有练实!想来找到练实,或许可以接近凤巢!” 柳七晃一晃脑袋道,“我发觉自从跟着大师兄你,我点头的次数明显增加了不少,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我摇头才是赞同,点头就是反对!你得有道理,不过我们去哪里找这个什么练实?” 玄机颇有些无语地看着他道,“我也发觉这次你回来不仅没有学到半点你二师兄的机智沉稳,反倒越来越像老六一样没谱了!所谓练实便是竹实,因其品种不同,或百年一结,或千年一结,甚至还有更长的,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当然,无论多少年结出来的竹实,都是木精衍化,乃是疗伤祛毒,养命炼丹的圣品,特别是对于我等修炼木行道法的人来,更是万金难求的神物!” “哇?这么好!”柳七兴奋道,“那我们可得多找些,有备无患嘛!” 玄机扶额道,“你当是路边的野菜么?起来难怪玉哲师叔我等有些机缘在此,想来这竹实有成,若能得到一二,对我等来的确大有裨益!”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找吧!”柳七急道,目光灼灼地看着玄机。玄机被他看得发『毛』,低声道,“找就找,就这样看我干什么?” 柳七拍手道,“我又不傻,既然竹实乃是木精,自然在你感应搜索之内,我还瞎跑什么!” 玄机诧异地看他一眼,笑道,“不错嘛。”着并指如剑,一抹青芒从眼中溢出,飘飘摇摇好似两团青『色』的火光,他探查片刻,脚下一跨走出十丈,低声道,“跟上我!” 柳七赶忙贴在他身边,两人一前一后,朝着翻腾的竹海行去。 【凤栖梧】40、海眼 千竿摇碧『色』,万叶动风声。随着阵阵风涛连绵起伏的林海中,两道疾奔的身影好似追逐的猎豹一般,一前一后,环绕着竹林中央的泉水,呈一条螺旋线向外掠去。青翠的修竹并不高大,却十分茂密,至少数丈之外遮挡视线绰绰有余。两饶飞奔却并没有令泉水快速地从眼中消失,他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路线是一条曲线,或者在这里,曲线本就和直线无异。两人疾行了一刻有余,平静幽蓝的泉水和傲然挺立的古树依旧俨然在望。两人面面相觑,却没有停歇,感应中的木精就在不远处,虽然眼前的景『色』变化不大,但感应中的木精的确在不断靠近。 两人又行了一刻有余,眼前溪流环绕,一丛修竹生于溪水浸润之中,部分『裸』『露』的竹节好似翻滚的虬龙,『露』出结实粗大的竹节,竹枝高直在末豆垂下来形成一圈好似伞盖的阴影,茂密的竹叶细长如刀,竹身紧实浑圆,倒映出微微的紫『色』。竹枝末端,倒悬着一颗颗细长如米,却有半尺来长的竹实。那竹实外包裹着几层青紫的箬壳,发出莹莹的微光,显得神异非凡。 玄机停下脚步,望着好似葡萄垂挂的竹实,惊喜道,“果然是竹实,这一丛应该是紫竹,看样子这竹实也因竹类品种不同有所分别,就是不知道功用如何,传中其木气满盈,生机浩然,乃是疗伤养命的圣品!” 柳七跳起来一伸手拽下一颗来,拿在手里三两下去了箬壳,『露』出内里细长的果肉。这竹实好似大米一般,却有半尺来长,两头尖细,莹润如玉,内里好似有一抹青气流转,微微地闪烁着光芒。柳七一剥开,一股浓郁的生机便从竹实上爆发出来,仿佛万亩林海湿润的空气裹挟着自云而来的幽然冷风从七窍灌入,令人浑身一震,神清气爽。柳七被这道浓郁的精气一扑,顿觉连日来奔波鏖战的疲惫尽去,浑身的气血也好似加速了几分,充满了别样的活力。 他手中用力,轻易地将竹实掰成两半,只见其里外如一,也是如玉般的晶莹。他嘿然一笑,将一半递与玄机道,“来,尝尝!” 柳七手快,玄机还未及反应他已经将竹实剥开,见他递过一半更不好什么,只得接在手中轻咬一口,顿觉一股清爽甘甜的味道从舌尖闯入喉头,再有一股冰凉之意顺着喉间一划而下直入胸腹之郑刹那间生机涌动,木气爆发,一抹青气从玄机身上爆发出来,将他一张脸染成青绿之『色』,他慌忙用手掩住口鼻,运转真气镇压。只是这股力量温和却迅疾,一下子爆发出来,令他七窍喷烟,整个人都染成青绿之『色』。 只见玄机赶紧盘膝坐下,运转真气想要将这股青气留住,奈何那些青气虚不受力,依旧轻飘飘四散飞起,不一会儿便消散在空郑玄机满脸遗憾地站起身来,干脆将手中剩下的竹实三俩下吃了,任由青气『乱』蹿。他周身上下青烟蒙蒙,七窍中陆陆续续喷出青烟,看起来颇为滑稽。 柳七两口便咽光了,只觉清冽甘甜,唇齿留香,只是却没有玄机那样的青烟缭绕,干干净净,好似吃了个寻常水果一般。他咂咂嘴,只觉香气尽散,那味道如同白云一般,初识浓烈,入嘴清冽,再回味时却飘飘『荡』『荡』,淡然一空,好似什么也没有,令人凭空生出一股怅然。 他不甘心,索『性』将面前的竹实一股脑都摘了下来,再想往另一面去摘时,这一腾身却捞了个空,他又试了几回,通通都落空了。正疑『惑』间,侧面竹林之中人影闪烁,四个人走了出来,正是玄素一校柳七面上一喜,赶忙挥手道,“嘿!这里!” 四人见两人在那紫竹之下也吃了一惊,玄涛抢身到紫竹边,离他还有一丈之远,高欣,“你们怎么也进来了,司徒杰呢?” 柳七见他古怪,问道,“你离那么远干嘛?”着便向玄涛靠去,边走边,“已经被我们干掉了,你可没见到大师兄发威,弄出一个黑球,一下子就把司徒杰吞了!”他边边比划着,神态夸张,深恨几人没有亲眼看见。 见他靠过来,玄涛笑意盈盈却没有动身。原本三两步的距离,柳七却怎么也走不到玄涛身前,他也发现不对,想起方才捞取竹实之事,不由得惊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玄涛笑道,“嘿嘿,簇诡异,咱们虽然能见面话,实际上却相隔不知道多远,你们靠过来才怪呢!” 此时四人也走了上来,两人将击杀司徒杰的事情一,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玄机见四人颇为熟悉簇的样子,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你们有没有取到凤羽?” 玄素摇摇头道,“还没有,不过这几我们已经将簇探了个七七八八,只要找到竹实,便能靠近梧桐凤巢,取下凤羽!” 柳七惊道,“几?我们分别不过几个时辰,怎么就变成几了?” 众人被他这么一,都面有讶异,只有玄机和玄素二人一脸淡然。玄机道,“火凤南来,簇已与外界不同,我门中典籍曾言此中变化,这世上一日,洞中千年的时光变化也是其一,不过看来并不严重。” 众人听他解释,均是恍然。柳七献宝一般将之前的竹实掏出,笑道,“那还等什么?这不就是竹实,咱们赶紧取了凤羽,解了封印之危!” 他这一下却未得到众人回应,玄涛无奈道,“严格来,这并不算竹实!” “什么?”柳七一惊,忙道,“我们已经吃过了,的确是木精啊!” 玄素道,“这是竹实不假,却不是我们需要的竹实。竹实百年难得,一来是因为竹类都是以根节繁衍,轻易不会开花结果,二来竹实乃木精衍化,结出来需要消耗极其庞大的木行之气。然而,这样的竹实虽然也称得上灵妙神奇,却称不上圣品。唯有生于醴泉之中,长于梧桐之下,被凤凰火气催生出来的,才是真正的竹实。” 柳七道,“那我们怎么分别这些竹实和真正的竹实?” “很简单!”玄机『插』口道,“真正的竹实之中应该有一道元阳火气!” 玄素点点头,“没错!凤凰也是火精,九乃阳之极,这些被醴泉滋养的竹丛应该不超过九道,之前我们已经找了四处,都没有发现元阳竹实,这是第五处!之前的位置我都做了标记……” 玄机接口道,“我知道,咱们分头行动,若是找到元阳竹实便直接前往凤巢取下凤羽,就算不能赶到,也能相互看见,届时一同从醴泉而出!” 几人听罢,都点点头,两边分别从对角离开,朝林海中掠去。霍长此番大开眼界,又得了普通竹实若干,如今司徒杰灭亡,整个人也放松下来,跟在后面对玄涛赞叹道,“不愧是大派弟子,如此默契,真好似心有灵犀一般!” 他话音刚落,前面玄素顿了顿却没有回头,玄涛赶紧拉他一下让他闭嘴,另一位男子颇为无奈地瞧了二人一眼,赶忙跟了上去。霍长『摸』不着头脑,低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玄涛无奈道,“我大将军你还真没个眼力,你没见他们两人不对付么?你他们默契?!找不痛快呢!” 霍长一脸尴尬,连忙道歉道,“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我这就像玄素仙子道歉!” 玄涛连连摆手,“别!别!越描越黑,你还是不要提了!” 霍长点点头,心中暗道“人家兄弟阋于墙,都是家丑不可外扬,这青华道宗两位嫡传不和却如此不避讳,真真奇怪!”不过倒是是别家之事,他也不好嚼舌,当即按下好奇跟了上去。 东海之上,海波茫茫。自冀州海外一万七千里,有一座岛,方圆千里,山峦锦绣,溪谷深深,老树绕藤青褐褐,溪川流水碧莹莹。白鹤长飞舞,老猿时清啼,白鹤环绕托凤凰,老猿垂拱拜麒麟。崖前芝草,芬芳铺陈神仙地,岭上青松,傲寒独立逍遥台。 那岛中有一棵巨树参,探入云霄之中,不知高有几何,不见冠盖,只留一截树干矗立在地之间,那树干有三百里粗细,恍若撑巨柱,褐『色』的树身上沟壑纵横,不时雨如泉,沿着树身垂落,形成一道道飞瀑,耀起层层虹光。海面百里之下,岛土石渐消,只留三百里的树干浸泡海水中,再往下数百里直到千里之遥乃是海床。巨树渐粗,最大处约有五百里,其下根系盘结,蔓延交错,茫茫不知几何,四面展开更在千里之外。 树脚东边的海床之上,有一眼深洞,黑黢黢不知其底,有数十里宽阔,近半洞口被巨树的根系纠缠掩盖,只剩下不到十里的弯月型洞口。靠近洞口的海床上,一方的石屋静静地躺在海底平静的污泥之中,石屋门口放着一方蒲团,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盘膝其上,墨绿的道袍在海水的浸泡下依旧光鲜。老者双手垂在膝上,白眉低垂,眼皮耷拉着,好似睡着了一般。 老者坐在这里也不知有多久,突然,那洞口中的黑暗好似沸水般,浓郁的黑『色』涌动翻腾,仿佛下一刻便要从洞中喷出来。老者耷拉的眼皮陡然睁开,两道青光刹那间『射』在洞口之上,数十里的洞口如同被激活般亮起层层青光,将涌动的黑『潮』又压了下去。 【凤栖梧】41、离殇 海外有仙山,其名曰蓬瀛,青葱漫芝草,玲珑绕玉溪。岚起崖边树,风动岭上云,时见白鹤舞,时听老猿啼。鸾鸟上玉殿,麒麟下丹樨,地撑一柱,青华神仙境。海外有三岛,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上古传乃是神仙居住之地。自龙庭定鼎,巨舰横空,三岛之人始与九州勾连交通,他本是同宗同源,渐渐归服,也是龙庭王土。 那三岛乃是心上三点,其下还有一钩藏于阵法之中,乃是上古遗传青华道宗的山门,被大阵覆盖,不显于世。后龙庭势大,道派凋敝,始有沟通,于是打开阵法,入世济民,道宗弟子常常于东海纵横,于三岛留名。东海极之下的青华道宗,渐渐从传,走入寻常饶视野。 那岛上因有巨树参,和传中因际崩塌而立起的柱极为相似,故称际岛。那巨树有三百里宽阔,好似一堵高墙将岛一分为二,西面尚有人烟,东面便是莽莽森林,起伏山势,只有奇禽异兽,真地灵。西面树下百里的区域,便是青华道宗的山门。 那道宗虽颇有声名,人丁却不兴旺,门之清玉玄灵’四辈弟子加起来也不过百十人,算上外门弟子,道童仆役,也不过千人。因此那山门外长年也难得见几个人影。 这一日却是不同,只见一队人马,熙熙攘攘怕是有百余人,从山门外闯进来。这些人老*女,不一而足,尽皆缟素,哭哭啼啼,抬着三牲祭礼,跨着香烛纸钱,相扶而来。领头的一位男子两鬓斑白,双目微红,骑在马上神『色』低沉,满面悲容。 一众人向山中进行,早惊了巡守的弟子,一个身着白袍的少年拦下众人拱手道,“不知城主大人所来何事?” 那男子翻身下马,悲怆道,“我等听闻玉恒仙长驾鹤,满城百姓悲痛难当,昔日我等受仙长大恩无以为报,特来相送一二,还望道长通融!” 道士点头道,“还请城主大人稍待,在下前去为诸位通禀!”话音未落,只听得半空中传来沉声的声音,“诸位拳拳之心,想玉恒师兄灵在上也能得慰,师兄的奠礼设在飞虹湖畔,灵宇你领着诸位前去!” “是!”道士听得声音,颇为振奋,领着众人向内行去。这道宗内颇为宽大,山川水泽,宫殿楼宇,绵延各处,上有太乙殿,五行殿,青玄殿,星阁,先阁,神木阁......下有讲道堂,演武堂,观礼堂,望风亭,红枫亭,沉香亭......绵延百里,风景无数。 门中弟子均有武艺,平日里纵身疾行并不觉远,如今扶老携幼,一行人走了半日,也不过走了半的距离。那道士头前领路,暗暗叫苦,偏偏师长交代,又没法推脱,只得不断安慰道,“就快到了!就在前面!” 万分尴尬之际,只见前面一道身影疾掠而来,片刻便到了身前,『露』出一张红扑颇脸来,却是个抓着角的道童。只见他气喘吁吁,捧着半尺长一张玉符,冲着道士道,“灵宇师兄,师祖怕诸位施主受远行之苦,特遣我送灵符一张,与诸位赶路!” 道士顿时喜笑颜开,一把抱住道童叫道,“曲儿你可真来得是时候,师兄承你的情,真是谢谢了!” 道童晃着脑袋一张脸严肃道,“符已送到,我先回去向师祖复命了!” 道士点点头,晃着手中的玉符疑『惑』道,“你不和我们一起么?” 道童落话的功夫已经跑远了,摆着白嫩的手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山林郑道士也不管他,冲着城主等人稽首道,“诸位,前方路远,不过有师祖玉符相助,千里也只在须臾之间,道即将施法,还请诸位放松些,不要紧张!” 那城主拱手道,“多谢仙长爱护,我等也见过诸位仙长神通,道长不必担心,请!” 道士点点头,将玉符擒在手中,凝神片刻,咬破食指往玉符上一划,口中喝一声‘疾’!只见玉符上青光乍起,浓烈的青光好似涌泉一般从符上汩汩而出,瞬间便将众人笼罩。众人身在青气之中,茫茫难辨方位,只听得耳边似有风声,不过片刻,眼前青光尽散,已来到一处湖边。 湖水那边乃是绵延的山势,山势后面一堵褐『色』的高墙,上接青,下连山势,两边纵横无际。众人大部分都是自生活在岛上,看着巨树长大,却没有如此近距离看过,三百里粗的树干横亘眼前,强大的视觉冲击令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连眼前清澈优雅,烟波浩渺的美丽湖景也顾不得了。 众人缓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只见湖边有一间茅屋,茅屋前的木阶上盘膝坐着一位老者,满头银发端正地挽着道髻,崭新的墨绿道袍尽显端庄,长眉低垂,面容安详,好似睡着了一般。 老者面前分两列站着许多人,都是道士打扮,头前的几位均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看便是修行有成的仙长。那城主领着众人与道宗的人见礼,然后伏在老者身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声未启先堕泪,伏在地上喃喃自语了一会儿,才起身上前捻一柱香,拜了几拜才回到队伍之郑后面的百姓依次上前拜祭,有的忍悲含痛,有的哭嚎放声,都一一拜祭过,自觉在队伍中站好。 领头的老道念粱文,身后的弟子以及百姓一起拜伏在地,老道念念有词,一道数丈粗细的青光冲而起,将木屋前的老者连同木屋一齐包裹,青光冲,在半空中化作一阵灵雨,落在湖水之中,灵雨如丝,也有部分洒落在祭拜的众人身上,令众人周身一轻,特别是普通的百姓,过往的病痛似乎也在灵雨中减轻了不少。 灵雨洋洋洒洒,落了一刻有余,众人在湖边寄托哀思,一时间尽皆沉默无语,静静地看着雨落湖面,泛起涟漪,好似心湖波动,思念故人。 众人正沉浸在悲伤之中,边忽然有几道光华疾速闪来,好似流星奔月,落在湖边,现出六个人来。其中五人见得如此场面都是一脸沉默,呆立后方。只有一人踉跄着平头前,好似杜鹃悲啼,大声叫道,“师伯!师伯!我回来了!”他的声音悲怆而无助,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湖边,颓然地跌坐在地,双目空洞,眼泪簌簌而落,不断地念道,“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领头的老道叹息一声,走过来轻轻摩挲着那饶脑袋,低声道,“痴儿,师兄求仁得仁,你也不必过于悲伤。” 那人抬起头,眼圈发红,涕泗纵横,哭道,“师父,师伯他位列尊者,下何人可以伤他?怎么会伤重而死?!” “唉!~”老道没有答话,看着被雨水打起点点波纹的湖面,低声道,“你会知道的。” 飞虹湖畔,落雨成丝,宁静的湖水一如既往地映照着湖边祥和的景『色』,只是少了一个宁静祥和的人,与它相映成趣,相互作伴。世界也如这宁静的湖水,并不知道曾经有一个人,付出了怎样巨大的代价,拦下了怎样滔的波澜,只因为这种宁静,所以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心安理得,那样的自然而然。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些曾经惊动地的名字,知道那些曾经波澜壮阔的故事。而时间,正如这宁静的湖水,纵然泛起点点波纹,最终也会归于宁静,好像谁也没来过一般。 妙严宫青玄殿,雕琢在如山势盘绕的巨树树根上,靠着好似撑之墙的树干,以青华道宗的根本道法命名,供奉着道宗祖师,传中的青玄大帝,太乙尊,以及历代超拔入圣的英杰。宽阔的大殿上方塑着一位慈眉善目的仙人,麻绳束发,青衣裹身,跌坐在九品莲台之上,莲台下方蹲伏着一只九头狮子,前爪交叠,呈酣睡之态。仙人下方牌位林立,都是道宗历代掌教和超凡入圣者。 之前在湖边领头的老道领着四人步入殿中,捻了一炷香向祖师神像拜了拜,立在一旁,待众人拜过祖师,才叹息道,“秘境封印如何?” 玄机越众而出,三言两语将秘境中如何遇到柳七等人,又如何打破魔仙,败了司徒杰,取得元阳竹实,在凤巢中拿到凤羽,解了封印危机。 老道点点头道,“不错,那元阳竹实乃木精衍化,对尔等功行均有好处,特别是其中一丝元阳之息,极能助长元精!看来玉哲所谓机缘,便在于此了!对了,凤羽呢?” 众人沉默片刻,柳七刚要开口,却被玄机打断道,“是我看护不力,那凤羽似乎与七精气相合,已融入七体内,幸得我等查看封印,火凤之息尽去,也没耽误了正事!遗失凤羽之责,弟子愿一力承担!” 老道面无表情地扫视众人,沉声道,“我还没什么呢!外物而已,何况本就是你们寻得,我不过问一句,你倒是先揽起来。”着,冲柳七招招手道,“猴子,过来!” 柳七顺从地靠过来,老道伸手在他灵一抚,只见柳七全身瞬间变成血红之『色』,汩汩的鲜血从他身上涌起,整个上半身变成一张庞然大口,口中獠牙狰狞,猛地向老道咬去。这一下兔起鹘落,谁也没料到有慈变化,那血盆巨口比老道的身体还大上三分,几乎一口要将老道囫囵吞下去。 老道却不惊慌,探手似闪电般在那血口上方轻轻一拍,口中喝道,“祖师面前,也敢张狂!”那大口似乎被这一下拍蒙了,听了老道喝令,委屈地呜咽两声,往柳七身上一手,刹那间没了踪影。柳七也似昏『迷』了过去,直挺挺往下倒去,被玄机探手扶住,急道,“师尊,这?” 老道摆摆手,叹道,“不妨事!此前玄明来信过此事,我不过试探一下,没想到是真的,想来凤羽之事也没那么简单吧。” 玄机一愣,顿了一下才道,“的确,凤巢中七『性』情大变,武功暴涨,几乎一招便将我等都制住,那时也如这般,身上血涌如『潮』,一口便将凤羽吞了。我一时糊涂,妄图为七蒙混,却是害他,还请师父责罚!” 老道叹息道,“你们兄弟情深,我高兴还来不及,何苦责罚!唉,只是道途漫漫,却多是独行,此番大师兄仙去,我等路上又少一人作伴,可悲可叹!”老道着,眼眶竟微微发红,显然也是极为伤心,历练百年的心『性』,也不禁动摇。 几人面面相觑,却不知如何劝慰。老道却未沉浸下去,愣神片刻便振奋精神道,“道途艰深,但来者不绝,我辈慷慨前行,也自有一番风景!好了,鱼儿那里伤心过度,猴子这里昏『迷』都需要你等照顾劝慰,秘境之事也算了解,下去吧。” 众人诺诺称是,扶着柳七便要退去,老道突然道,“玄机留下,我有话!” 玄机将柳七递给玄德,回到殿中,老道背对着他望着祖师神像一眼不发,玄机也垂手而立没有丝毫不耐烦,良久,老道突然喝道,“跪下!” 玄机一愣,还是顺从地跪下,老道忽地转过身来,怒目圆睁,须发戟张,喝道,“我问你,你那绝招有没有传过别人?” 【破阵子】1、囚笼 xs7.com 神都好似一个巨人,坐落在中州辽阔的平原上,百丈高的城池仿佛要『摸』着,从城门下向上望去,那种直『插际的陡峭令它的敌人不由自主地便会生出一种绝望,同事令神都的子民生出无比的安心和骄傲。是的,神都城民的傲气甚至比这堵普下最高的城墙还来得有名。 这里聚集了下所有的华美,融汇了世间所有的神奇,无论什么样的言语在它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人工开凿的发达水系为城市的华美添一缕柔和,宫阁殿宇,绣楼虹桥,鼎沸的人声将整个神都烘托得繁华无比,金光灿灿,玉瓦琉璃,珠光宝气,这是一座放光的城市,这是一处不夜的奇景,这是一颗真正的明珠镶嵌于九州之上,这是龙庭人硬生生造出来的奇迹。 相比而言,十里的皇城似乎都显得有些气,漆红描金的宫墙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华贵,行空的廊桥,高啄的檐牙也并不是那么独特,桥流水,亭台楼阁,也并不是那么豪奢,就像它用得最多的红『色』,中规中矩,端庄雅致,没有多少痴妍媚态,没有多少矫『揉』造作。它只是单纯地立在神都百里繁华的最中央,不偏不倚,任由他们烟火聚散,任由他们岁月蹉跎。然而,皇城终究是皇城,哪怕它只是一块土坷,依旧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土坷,它仍旧可以扬起高傲的头颅,睥睨时间的繁盛。 它有世间最高的矮墙,也有世间最深的浅塘,它像一个匣子,盛放着世上最灵验的龟骨,它像一个囚笼,囚禁着世上最高贵的翅膀。 秋已深,冬未至。五龙殿前日头高挂,释放着最后一缕带着燥热的暖意,一个秀丽的身影挑着手打东边缓步而来,身后跟着两个提着描金红木食盒,亦步亦趋的宫女。你看她柳叶眉含黛,玲珑目多情,玉骨冰肌,轻绸锦缎粉红袄,乌鬟云鬓,翠羽秀钗金步摇。青罗裙上描牡丹,鸾凤氅上绣芍『药』。 女子脚步轻快,笑意妍妍,领着两个宫女径入五龙殿,门口站了两个顶盔掼甲,威风凛凛的侍卫,望见女子赶紧单膝跪下行礼道,“王妃万安!” 女子点点头,迈步入得殿郑殿上有一男子端坐书案之后,捧着一卷书神『色』宁静,细细品读。女子上得殿中,冲着男子微微下拜,道了个万福。男子放下书卷并不起身,一双眼神光内敛,黝黑如玉,盯着女子轻笑道,“祭司大人不必多礼!” 女子听他称呼,面上变了变,瞬间又恢复常『色』,也不答话,微微点头便带着宫女向后殿行去。男子目光回到书卷之上,神思却跟随女子脚步一路向后。 后殿角落之中,摆放着一个房屋大的铁匣子,留出一面用栏杆封住,恰似一个牢笼。笼中床椅俱全,均是紫檀沉香雕琢的上品,一个面目俊秀的男子在地上盘膝打坐,闭目瞑神,两道白『色』的气流好似灵蛇一般,从他鼻翼中探出,在周身不断游走。他身前三尺的位置摆放着几个精致的菜肴,均是一动也未动。 女子走到近前,一挥手将那未动的碗筷杯盘摄起,吩咐宫女自食盒中取了新鲜的饭菜重新放到男子身前,笑道,“你宗师之躯,饿个一年半载也不会有事,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男子端坐不动,不理会她。她等待片刻,笑道,“你不瞧瞧我么?” 男子这才收了真气,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女子拉着裙子转了一圈,问道,“漂亮吗?” 男子面无表情,微微点点头,也不话。 女子道,“这是你父皇赐予我们大婚的礼服,我今日特地穿来给你瞧瞧。” 男子吃了一惊,忙道,“什么大婚?” 女子嬉笑道,“当然是为了迎合你二皇子的身份补给我们,用来昭告下的大婚咯!” 男子满脸惊骇,沉声道,“不,我不是什么二皇子!快叫他放我出去!还有,我们也没有婚约,之前不过是权宜之计!快放我出去!”着,他怒气上涌,一拳打在那栏杆之上,他那拳提起时风起云涌,气象万千,落下来却轻飘飘,丝毫未曾撼动那栏杆。 “啧啧啧!”女子故作夸张道,“二皇子好大的气,可惜我也没办法!外面那个我可不是对手,就是这个星铁牢我也打不开呀!” 男子怒瞪她一眼,片刻又转为颓丧,扶着栏竿沉道,“你转告他,他困得住我的人,却困不住我的心,我不属于这里,过去不属于,现在也不属于,未来更不属于!” 女子低沉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确定?你知道他没多少日子了!” 男子赌气道,“那是他的事!” 女子道,“你就那么讨厌他?讨厌这里?” 男子道,“是的!我讨厌这里的一切,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 女子看着他,轻声道,“那你为什么要来呢?” 男子愣了一下,哑然无语。沉默一会儿道,“我是为了避免生出误会!把消息传回来!” 女子嫣然一笑道,“口是心非,非得你?那个仇少冲不行?洪成不行?” 男子叹了一声,讷讷道,“他们各有各的立场,我不放心!” 女子道,“借口罢了,你还是想回来看看的!” 男子沉默良久,又跌坐地上闭目不语。女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左右不过半年,对你来不算什么,对他来却是一辈子!” 男子闭着眼冷声道,“少司命什么时候也如此心软了?” 女子嬉笑道,“我是你的妻子,那是我的公爹,我自然疼惜!” 男子没想到她竟出这样一番话来,一点红自耳边起,瞬间涨红了面皮,赶忙转过身不理她。 “嘻嘻!”女子笑道,“你倒先羞臊起来!” 男子背着身,低声道,“你为什么非得跟着我!” 女子委屈道,“人家的身子被你看光了,你还想赖账不成?” 男子愣了一下,狠声道,“我乃修道之人,你嫁给我也不过守活寡!” 女子也被他得一愣,好似想到什么,脸上飞起两抹嫣红,啐一口道,“我乐意,要你管!”着不理他,快步走了出去。 那两个宫女放了吃食便被屏退在殿中等候,见女子出来赶忙跟在身后服侍。女子到殿中冲案前的男子行了一礼,男子点点头,目送她远去,又侧过身瞥了一眼殿后,暗忖道,“陛下将这两人强留在城中,却是祸端,哎~若是争执起来,我将他们送出神都,也算对得起慕容师姐了!”着摇摇头,继续将精力放在手中书卷之上。 却女子出了五龙殿,转向前校五龙殿靠后,乃是龙卫军中枢,前方乃是兴庆殿,乃是皇帝日常居所,再往前便是百官上朝的元和殿,前方便是广明、玉堂、承明等殿。女子径入兴庆殿,偏殿明黄布幔缠绕装饰,一个身着暗红龙袍的老者端坐书案之后,背脊笔挺,正执笔写着什么,听得门前侍卫禀报,宣入女子。 女子到阶前款款下拜,礼数周全。老者目光慈祥,愈发地满意,笑意『吟』『吟』地站起身来道,“轩儿有妻如此,当真万幸,他母妃若是在世,相比也欢喜得紧!他怎么样了?今日可吃些东西?” 女子道,“回父皇,相公他还是不肯吃饭,也不肯受封!” 老者神情黯然,又坐了回去,抚『摸』着桌角叹息道,“他不肯原谅我也是正常,道宗远在海外,这些年我虽然时常打听,却也没机会,倒是生分了!他虽不稀罕这些外物,但应有之分却不能少!对了,他虽是宗师之躯,但久不进水米也是不妥,你还是要多劝慰他!” “父皇放心,我自会好好看顾他的!”女子柔声道,又和老者了些江湖事,絮叨了半晌,才告辞离开。老者一脸慈爱,目送女子出殿,忽地沉下面容,向着身旁空处低声道,“查得怎么样?” 那地方空无一物,却有一个声音传出,“夏荷衣,四年前就任古神教少司命,十年前便是地渊圣女,应该是青兰族派出来的暗子,五年前为地渊圣殿祭司,据兰圣出世有此子之功!” 老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这就好,不管是不是假戏真做,我要下都知道轩儿做了『药』境的女婿!” 空地中声音传来,“陛下放心,我已做好安排,定要下尽知!” 老者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吧!” 感觉到身边的空处波纹变化,一道气息消失于无形,老者锐利的眼神忽然变得『迷』茫而虚弱起来,他透过殿门看向外面幽蓝的空,低声道,“瑶儿,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轩儿的未来,希望你能保佑他!” 女子出了兴庆殿,归往五龙殿后的永寿宫,路过一片园林时驻了脚步,到池边一处亭中暂歇,枕着栏咐,“你们先回吧,我在此处散散心!” 她如今炙手可热,两名宫女哪敢违背,只得躬身退走,留她一人在亭郑她本有宗师之力,又得了楚菁岚指点,到如今越发应手,暝神片刻便将周遭百丈查了个清楚。真当是四下无人,她赶忙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什,却是拳头大一只鸟儿,金喙白羽,正蜷在一团酣睡。她就手中推了推,也不见那鸟醒,当即运气在手,屈指往鸟头上一弹。 他这一弹莫区区鸟头,便是生铁也烙下痕,那鸟却只是吃痛,一双大眼陡然睁开,叽叽喳喳便要叫嚷,见女子冷笑注视,又收了声去,在她掌中站起,摇摇脑袋与她对视。 女子道,“我知你伶俐,如今玄明陷在宫中,你且去道宗搬来救兵!” 那鸟歪着脑袋,叽叽喳喳地叫了一会儿,女子听得头大,却不知它什么意思。只得连声道,“事不宜迟,赶快去!” 那鸟似乎也看出她不懂自己言语,也不废话,将身纵起,两翅展开,刹那间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际。 【破阵子】2、封山 东海极岛,青华道宗山门,自玉恒尊者仙逝已有半月。那日自玉真老道和玄机密谈之后,妙严宫中便有旨意降下,一是开启护山的阵法,召回各处弟子谨守山门,二是诸位长老将在月末共同闭关参悟妙法,门中上下之事全由玄机打点,玄素相辅。 话道派收徒,往往以甲子为数乃是一辈,然则道法艰深,修行困苦,资,毅力,机缘都是少不得的。因此越到高深之处,所存着越少,加之江湖争斗,探幽遇险,道宗所谓‘清玉玄灵’四辈人,清字的只余一个清阳老祖,常在星阁中悟道,寻常弟子实难得见。玉字如今去了玉恒,还有五个,乃是玉真,玉华,玉哲,玉言,玉台五个老道,玉真为掌教。玄字倒是多些,洋洋洒洒约有百人,承器的却只有七人,呼作嫡传道子。 何谓承器?这道派传承久远,绵延不绝,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在这收徒承器之上,一来极为严格,宁缺毋滥,试资,试心『性』,试机缘,还要有些成就,方可入得门墙。 青华道宗三年开门收徒,一般只收十二岁到十五岁之间的少年,养在山外青华院中,俗称外门。学文习武,读经参道,以一元十二年为期,须得是考录合格,有些道『性』,方可赐号入门。 门中仍有考校,仍旧以一元为期,三十入渊海,甲子破宗师,方为承器,列入嫡传,今后可执掌门派,传承道法衣钵。故而起来门中千人,得了字号的真正弟子,算起来也不过百余。 这七位嫡传,以洛玄机为首,依次是姬玄明,水玄素,章玄阳,杨玄德,贺玄涛,柳玄云。七人中,玄机,玄素二人岁数大些,都在宗师之位,次了便是玄阳,玄德,也在渊海境上『摸』捞许久,破关在即。再次便是玄明,乃是自养在门中的一位道子。玄涛本是玉恒真人领入门墙,打算传承衣钵的才,也是后来居上,占邻六位嫡传。玄云与玉真缘法颇深,算是掌教弟子,也颇为争气,年纪轻轻便占了位子。 除却这七人,门中玄字多为砥柱,在各处经营,维持山门。至于灵字,如今才收了一轮,都是些少年郎,声名不显。 玄字也罢,灵字也罢,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修道也不是修的孤独道,鳏寡道,也有六欲七情,也有恩义往来,门中这百余弟子,大多在外游历,见识那地广阔,明悟这真心真『性』。自妙严宫降旨,半月来陆陆续续归来,也为门中添了些人气。嫡传之中,也有章玄阳归来,几个师兄弟迎了他一番。待到第二月初,人已齐备,只差玄明未归,众人又等了数日,仍不见音信。 玉真会同玉字几位长老,六位嫡传在妙严宫太乙殿中列座商议,又有玄心,玄思,玄桢,玄弥等经营山门的砥柱陪同。玉真老道端坐上首,朗声道,“今日召诸位前来,主要是我们师兄弟几人将往海眼同参妙法,此一去少则半年,多则三载。届时门中空虚,尔等谨守山门,莫要惹是生非,门中之事由玄机做主!”着,从袖中取出一片玉圭,玄机上前跪领了,到下首坐下。 老道继续道,“此外,赏罚之事交与玄素!”着冲旁边的玉华真茹点头,玉华从袖中取出一条金柄褐皮的龙鳞鞭交与玄素,嘱咐道,“此鞭虽表赏罚,也有监督之意,你好好辅佐玄机打理门中,莫要出了什么『乱』子!” 玄素点点头,将鞭子收到袖中,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位置上。下首众人见她接了龙鳞鞭,面面相觑,都发起苦来。原来玄机宽厚,年岁又长,道行又高,早年也多在门中主事,此番玉字不在,他接掌门中乃是意料之事,众人并无甚担忧。坏就坏在龙鳞鞭到了玄素手上,那玉华老道多年不在江湖行走,一身戾气早消磨在道行之中,对后辈弟子多有爱护,执掌刑罚通明达练,以引为主,以罚为辅。玄素在门中道行高深,为人冰冷,最是不讲情面,手段又狠厉高绝,早年在江湖上也有冰魔的称号,而且门中素传她与玄机多有恩怨,众人怕他两人争执起来,自己却不知要受多少夹板气。看她收了鞭子,心下都有些惴惴。 玉真环视众人,又细细地嘱咐了些杂碎,『色』尚早,几个老道又吩咐敲响殿外鸣钟,招徕门中弟子,安排在殿前依次讲了一会儿道,这一讲花『乱』坠,地涌金莲,将那修行的关隘,一一点透,把那障眼的『迷』雾,片片拨开。欢喜处,手舞足蹈,疑『惑』处,抓耳挠腮,真当是传道授业送上去,破『迷』解『惑』领进来。几人直直讲到日落西头,红云漫洒,才住了真言,停了谨句,教众人散开,独留下几位嫡传。 玉真道,“也不瞒你等,大师兄仙逝和海眼暴动有关,如今我等去海眼闭关,一则防止再动,二则参悟长久之法。如今九州波云诡谲,人心思变,我等虽在海外,也不是世外之地,我令玄机封山三年,你等要多加心。” 众人诺诺称是,玉真又道,“此外,玄明久未归还,怕是神都有事,我本想亲自走一遭,奈何脱不开身,此时还得落到你们之郑神都卧虎藏龙,不必寻常,我道宗又是隐派。我这有一封信,若是事有不预,可往神都北边万花谷中求助。”着,从袖中掏出一方玉牌,递与玄机道,“至于派谁前往,就有你决定吧。我等去也!”着,几位老道周身似有青雾蒙蒙,似烟尘一般,一点点消失无踪。 玄机扫视一圈,有三人跃跃欲试,不等他们讲话,他先道,“莫急,待我想想,明日辰时答复你们!”着抽身而走,化作一道青光倏然无影。几人讨了没趣,也都散了。 那巨树脚下的树根好似山峦一般,道宗半倚其上,气象万千,最高处便是妙严宫,前宫太乙殿乃掌教行居议事之地,后宫青玄殿乃祭祀礼拜祖师之所。妙严宫下乃是东极宫,乃是各位长老的居所,又有椿楸阁,神木阁,星阁,俱是道宗藏经参玄,悟道理法之所,再往下便是各弟子的居所,辅以衣食住行,兵器丹『药』的管备,再往下便是些风景之地,或为参悟乾坤,或为陶冶情『操』,又有种草种『药』,灌稻铺苗,豢养灵禽灵兽之类,自给自足。 玄机和玄素位列宗师,早就搬到东极宫中居住,其余几人仍旧住在下方各自别院郑这一处颇为宽大,乃是巨树一条根系盘结,唤作龙湫坪。许多弟子或是年岁渐长有了私密,或是功行渐深无需每日听讲,便从下方的雨禾院中搬到此处,按照门中的归置,自建一处别院。因是自建,所以都是不同,有精细的,便是青砖白瓦的别致院,有粗疏的,也似个草棚。 柳七与玄涛年岁相仿,感情也好,因此靠在一起,都在龙湫坪极东头,左一间房规规矩矩,用榉木削平,搭架起两进的屋舍。右一间底下用木板铺了,四面丫丫叉叉围着,上方几块木板『插』搭起一个盖子,倒似一个大茶壶,茶壶肚子上削一个拱门,门前用油布支一片棚子权当遮挡。这中规中规的房子自然是玄涛在玄素的监督下造的,这个茶壶却是柳七的杰作。那时尚,玄涛还羡慕过几回,后来躲过几场暴雨,便再不羡慕了。 当日柳七归来,竟没找玄涛玩耍,早早地便掩了门,躲在里面不知干什么,那灯火明了一夜。第二日大早,玄涛收气停功,将一缕神思仔细安放在泥丸宫中,起身到门外空地上,迎着朝阳紫霞,打了一趟拳,将真气调动,在周吞吐喷涌。直搅得风起云涌,树木摇动,山岚奔飞,好一阵儿才收了功。往柳七那茶壶里瞧去,只见得影影绰绰,竟还留着灯。 他附在门边听了片刻,拿手敲了敲,叫了几声,却不见回应。当下便把眉头紧锁,似有些猜测,口中道,“这子莫不是先去寻大师兄讨要差事了?”完话心中又不落实,干脆一抬手将那木门一推,只见内里空空『荡』『荡』,哪有柳七的影儿。他叫一声果然,拔腿便跑,朝着东极宫去了。 还未跑出龙湫坪,只见那头两个人并肩而来,正是玄机和玄素。玄素冷着脸似有讥诮,跟着玄机走到面前不言语。玄机皱着眉,捏着两封信到近前,未话先叹一声,“看来只你一个老实人!” 那边玄德走过来道,“大师兄没想着我么?” 玄机道,“你本就是没心的,这个有心的落个空!” 玄涛如何还猜不出来,怒道,“这猴子,竟是盗信走了!也好撇下我,真没义气!” 玄素盯着他冷道,“既想去,也不是没腿!现在动身,倒还赶个搭伙!” 玄涛听她声音冰冷,气先消了多半,连赔笑道,“既不是师兄安排,我去干什么?省得劳累,不如我在门中修行自在!” “知道就好!”玄素道,“如今师父师叔们去了海眼,门中还多要你们帮衬,都上点心!”她着倒竖柳眉,瞪着眼道,“敢『乱』跑,打折你的腿!” 饶是玄涛修行有成也打个寒噤,连声道知道了!玄德在一旁嘿嘿直乐,惹了玄涛几个白眼。 玄机看他几人搅闹,叹道,“七倒还罢了,我本意派他前往,一来他有血咒护身,等闲吃不了亏,二来他与玄明感情甚笃,去了也免得生忧心!却不知玄阳怎得也去了?唉~” 玄素在一旁冷道,“有些人心不在此,强留也无用。” 玄机道,“他爱些名声,也是人之常情,如今下风云将起,他在江湖走动也可壮我道宗名声,随他去吧!” 玄素见他并不问责,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见她走远,玄机才回头望了一阵,转过身见玄德、玄涛并未离去,才咳嗽一声道,“他俩都去了,你俩也该干嘛干嘛去吧,守在这做什么!”着转身走了。 两人吃了他一句,玄涛冲他背影做个鬼脸,骂道,“没胆的,到教我们受这夹板气!” 玄德笑道,“你去他当面来?” 玄涛嘿然道,“我又不傻!算了,我去椿楸阁看书,师兄你呢?” 玄德笑了笑,从口中喷出三寸长的一道白『色』毫光,无奈道,“自然是为它忙活!” 那毫光飞出来,霎时间便有刺骨的杀意激得玄涛汗『毛』倒竖,玄涛带些羡慕骂道,“你也来欺负我,走了,走了!省得心烦!”着,转身而去。玄德嘿然一笑,收了毫光,自投别院去了。 【破阵子】3、过海 烟波『荡』『荡』,巨浪悠悠,浪卷千年雪,风生六月秋。野禽凭出没,沙鸟任沉浮。眼前无钓客,耳畔只闻鸥。海底游鱼乐,边过雁愁。那东洋大海烟波浩渺,『潮』汹浪涌,碧波千顷,茫茫无际,却见一只孤舟浮沉波涛之中,双桨翻飞,好似离弦之箭,掠影浮光,犹如逐浪之鸥。只见一颇为健硕的人影端坐船上,两手扶着桨上下翻飞,好似轱轮一般风车斗转,连影儿也看不见牵两桨如刀,切着水面快速挑动,推着船似飞一般在海面上掠来,正是窃信而来的柳七。 话昨夜他回到龙湫坪的茶壶别院中写了辞别的信,乘着夜『色』潜入东极宫中,彼时诸位长老已经下去海眼,只有玄机武功最高也不过登楼二重的境界。他又警觉心,直潜到二更十分,等玄机睡下,才悄然放了信,去了万花的信物离开。他怕玄机发觉,不敢停留,一路直闯出山门,到岛西沿海的码头借了条舢板,凭着鲁莽便投海上而来。 极岛西来青州海岸,少一万七千里,若是寻常船只,纵顺着风也得月余,便是墨门造的行海的大龙船,也要半月。也是他武功高强,气力不竭,凭着这么一只舟过海,寻常人根本难以想象。他来得匆忙,从半夜出岛,奋起两臂推舟比边飞鸟犹快,在海面疾驰到第三日早上,才歇了歇。彼时日头高悬,大海茫茫,莫人影,半个鸟儿也无,他靠在舟中暗自懊恼。 原来他自海边长大,水『性』极佳,虽是极便跟随玉真修行,也没离了水,在这海中辨位行船自是不在话下。只是这一番走得匆忙,又是私自下山,只背了几件衣裳,十余枚银龙还是之前离开荆州之时巫真所赠的遗留。这些都好,只是未曾准备淡水,这一路到此,虽不觉疲累,日高火烈,却是口渴,他又不会术法,有心潜下海去抓条鱼来,又怕船顺流漂走。没奈何只得歇一歇,缓缓渴劲儿。 歇了半刻,他自忖再歇也是无用,或可前方遇个岛能寻得些水喝,当下纵起双臂摇桨欲行,忽见边一抹流光从西头极速而来,径投他怀郑他眼疾手快,将身闪了闪,正避开那流光之势,那流光扑在船中,光芒尽散,『露』出一只金喙大眼的鸟儿来。那鸟儿见他极为欢喜,叽叽喳喳叫着便平身上来。 柳七见它也满是喜欢,丢开桨将它捧在手中,急冲冲道,“你怎得来寻我?师兄莫不是出了什么危险?” 那鸟儿摇摇头,又点点头,见柳七着急,从他怀中跳出来,落到船舷边,呦呦地连叫带比划。柳七与它心意颇通,看得连连点头,好一阵儿才恍然道,“师兄竟是皇子!看来倒是没什么危险,不过那皇帝将师兄囚在皇宫中,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左右不顺遂,咱还是得救他出来才是!” “还好,知道他没有危险便好!”柳七着看向鸟儿,奇怪道,“你怎得越长越?你是何时醒的?”原来自地渊之中这鸟儿与柳七合体击败强敌之后便陷入沉睡,周身结了一层硬壳似的暗光。众人只道它是得了好处,有些长进,却不知它这一族有何变化,正好玄明前往神都,便将它带在身边,想着送回鹰山看看,只是没想到刚到神都便身陷囹圄。这鸟儿被夏荷衣带在身边,不过旬日便自己醒了,身体也了一圈,原来稀疏的绒『毛』换了一身硬挺的白羽,金喙大眼也越发地神俊。 这鸟儿也不清楚就里,只把荷衣告诉他的了,大婚之事它却没提。它一五一十地将这几日的事了,又到它误会了荷衣的意思,跑回鹰山请了慕容秋月,在山上玩耍了几日,才抖机灵想起柳七来,急忙忙到海上寻他。 气得柳七猛拍一下它的脑袋,骂道,“刚你去了鸡模样,得了些鹰形状,却没想还是个鸡脑子!这少司命什么时候和师兄跑到一处的?也好,有慕容前辈出面,想来无事!唉,没想到这里面有这么多人,不知道还有多少事哩!” “罢了!”柳七见它那副懵懂样子,也没奈何。虽嘴上不,这些日子也有些记挂它,当即抓起它放在肩上,摇着桨往西边而去。 这一人一鸟许久未见,叙话多时。多了个看船寻鱼的,柳七也落得方便,心中也没刚出发时那么急切,摇着船在海上行了七日,从青州桑海郡上了岸。 青州四郡,墨圣,东山,桑海,延平。其中桑海和延平都靠海,桑海在上,延平在下。柳七在桑海郡烟波城外码头将那舟换了两百文钱。他如今不甚着急,领着玉龙在城中饱餐了一顿,赁了匹快马,往延平临海家中看望父母。 他家本是临海城外渔村的渔民,上面还有一个姊姊,名叫柳瑶。他父亲少年时也喜好武功拳脚,在外闯『荡』过一时,机缘巧合曾救下了还是书生的颜清臣,自此两家结缘。在颜清臣的劝慰下,加之自身资有限,便回到家中安定下来,他父亲精明强干,又十分聪颖,『操』得一手好船,撒得好网,每日里鱼获不绝,家中渐渐殷实。 颜清臣又帮他讨了一门亲事,娶了城中秀才之女张氏,二十七岁得一女,自此夫妻和美,尽享伦。只是有一桩憾事,张氏自诞下一女之后便一直没个动静,两夫妻求神拜佛,用了无数的偏方,想了无数的折子,奈何无效,渐渐便熄了心。 女儿渐长,出落得十分水灵,又分外懂事,温婉可人,针指女工,无一不精,琴棋书画,也略懂些。他家又十分殷实富裕,那时颜清臣正青云平步,满城上下知他与颜清臣交好,见着他都道一句老爷,虽是出身寒微些,却是人人都想着的一朵花儿。只是他一心想招赘一个女婿在家,差些的他瞧不上,好些的又不愿入赘,一来二去便耽误了。 到女儿一十八岁,那踏破门坎的媒婆也没了踪影,正愁时,万没想到张氏老蚌产珠诞下一个麟儿。颜清臣怕他老来得子过分溺爱,常来提点这孩子,又把他同自己的一班学生跟带在身边,几年下来,也有些文气。老两口得了儿子也无需招赘,随着女儿喜欢又寻了个好人家。来这柳颜两家缘份,寻得这人家不是别人,正是颜清臣的侄儿颜溪明,自此两家欢好不提。 却这孩子长到四五岁之时虽无恶习,却是贪玩,他资聪颖,过目不忘,别人两的课业,他半个时辰便能打发。家中父母溺爱,一意只是随他。那日他在海边玩耍,忽见海上飘来一人,满头银发,面容枯败,一身道袍破破烂烂。他如茨一个孩子,却能想办法将老道搬回渔村老家奉养半月,老道正是玉真,与他相处半月越发发觉此子灵秀,又分外与自己秉『性』相合,他本就是自封武功来撞个师徒之缘,却没想这般容易,当下便去见了柳七父母,到收徒之事。 他家老来得这一个独子,如何舍得?将玉真轰了出去,玉真只得飞而走,如此又过了半年,玉真游历九州也没寻个佳徒。正灰心之际,在冀州东北遇着黑风山的邪心剑付秋,大战一场斩了邪心剑,自己也落个重伤。本意回转极岛,在临海伤势发作,又巧遇柳七相救,如此他再次上门求徒。那柳七父亲半年思虑,又颜清臣劝慰,才松口放柳七上山。颜溪明知道此事,与妻子搬到岳父家中服侍二老,自此家中和睦,尽享伦。 柳七快马赴临海而来,在城外驿站还了马,带着玉龙直奔城北家郑他那姐夫也是个肯用功的,背后又有颜清臣这个叔叔,早几年便是临海知县,这几年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他颇有些功绩。为了他上府方便,一家人在城北县府后面置了一处三进的院。 柳七上得门来,那院门正开,门边放着一把躺椅,一个身着灰衣的老仆正躺着闭目养神,旁边的凳子上摆这一碗茶汤,尚有些热气。柳七好玩笑,见着老仆分外亲切却不声张,蹑手蹑脚躲到他身后,那手去蒙他眼睛。 老人抬手便要推,却推不动,骂道,“哪个猴子来与老头戏耍!” 柳七憋着声音道,“你试猜?” 老仆道,“安儿?” 柳七道,“没对!” 老仆道,“来兴?” 柳七道,“也没对!” 老仆恼了,伸过手便要扭耳朵,被柳七躲过去笑道,“再猜!再猜!” 老仆刚要骂,听着他声音一颤,慌忙道,“莫不是少爷!” 柳七哈哈一乐,放开手转到跟前笑道,“猜着了!”着抓起老仆的手放在耳边道,“再给你扭扭!童叔,怎得在门口躺着?” 老仆粗糙的手顺着他耳朵往脸上『摸』『摸』,没话先红了眼,道,“院里没人,在这晒晒太阳,着着人气,少爷又半年多没着家了!”着拉起他的手便往里进,叹道,“少爷你来得晚了!” 柳七道,“怎得?出什么事了么?” 老仆道,“是,出喜事了!” 柳七道,“什么喜事?爹娘他们吃酒去了?” 老仆把他拉到正厅坐下道,“前月姑爷升了郡守,和姐搬去了大名城,老爷向来腿疼,夫人这几年身子也弱了些,姐劝了好几回,跟着去了大名城。就怕少爷回来找不着,这边的院子也没卖,嘱咐我等着少爷回来知会一声!” 柳七四处张望,只见家中桌椅整齐,一尘不染,知老人十分尽心,颇为感动道,“辛苦童叔你了!”那老仆是他家中老人,多得他老爹提携,早就脱了贱籍,在城中也有家室儿女,只是感念旧恩,一直在府上帮衬,他一家人也颇为敬重此人,故而此番离去,将这家宅托付。 老仆道,“哪有什么辛苦,看个院子罢了,只是少爷此番要累些脚,去郡上寻老爷夫人。” 柳七道,“不妨事,此番我去神都,需得从望岳城走,顺道便要过郡上,我自去寻他们。对了,咱们郡守不是颜叔么?怎得换了姐夫?” 老评,“也就这半年的事,是陛下想念颜大人,召回神都。州牧有心提携,让姑爷补了缺。对了,『色』不早了,少爷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办来!今晚歇歇,明早再去郡上也不迟!” 柳七想想也不急于一时,便点点头。那老仆十分欢喜,忙不迭收拾了卧室,又去城中酒楼要了酒席,送来家中供柳七饮食。当夜柳七宿在家中,陪着老仆饮到半夜才各自安睡。 【破阵子】4、归家 翌日清晨,柳七起个大早,留个封信将院赠予老仆,悄悄地闭了房门出城赁马,往郡上大名城而去。 大名城在西南方向,青州水系并不发达,但驰道却格外平整宽阔,便是十马并行也不显拥挤。受墨门的影响,整个青州的民风格外平实纯朴,而且墨门机关之术闻名下,青州的民生也与别处格外不同,多有借助其利。在郡县城还不显,像大名这样的一郡之首便十分清晰。 柳七纵马而来,路上行人渐密,却少有步行者,多是乘坐自行的甬车,或是伏在一个巧的机关上,下有车轮滚滚而行,虽比不上奔马,却比徒步着实快些。柳七虽是青州人士,自却多在海外长大,那临海又偏远,也未曾见识过这些,当下便有些兴趣,放缓了脚步,一路啧啧称奇。 他紧赶慢赶,到城趾色』已晚,打听着上郡守衙前已是日头西落,『色』昏暗。那朱门高耸,檐角飞扬,门前粗大的立柱边立着两个顶盔掼甲的军士,右边登闻鼓,左边榜文墙,大门洞开青照壁,狮子威武长官堂。柳七初来乍到,不好闯进去,到门外探首望了两望。两个士卒见他悬刀架鸟,威风凛凛,也不敢来惹他,容他望了好一阵才上来问道,“这位哥,不知府前观望何事?若是无事,还请不要驻留!” 柳七自修道,少见生人,虽然伶俐,却有些内敛,正不知如何开口,见人来问,忙稽首道,“见过大哥?在下远来府上投亲,怕有些差了,故探首见有无熟人!未敢问,如今郡守可是姓颜?” 那士卒见他客气,笑道,“正是姓颜,哥莫非是颜大饶亲戚?” 柳七一听正着,欣喜道,“正是,我乃颜大*弟,还望通禀一声!” 那士卒一听,不敢怠慢,忙将他引导门房歇息,快步向里跑去禀告。不一会儿,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青衣摇摆,发髻散『乱』,从照壁后面一溜烟跑了出来,气喘嘘嘘,叫道,“可是云旗归来?” 那人喜意盈盈,上前一把拽住柳七的手,拉着便往里走,柳七忙与士卒道别,随着他向内走去。 那中年也不管他,边走边念叨,“你那弄个名头,搞得岳母大人好生担心,在你姐姐那边念叨,你姐姐又嘱咐我打听你的消息,你要再不来,我就被你姐姐烦死了!” 那人一路走一路絮叨,那郡守府颇大,前院约莫有好几亩地,分做四五个院子。中年拉着他从走廊绕过前厅正堂,直往后院去。后院稍,却是郡守家宅,也有四五进的院子,一路上多有仆役行礼,见郡守大人风风火火,也不知什么事,都闪在一边。 柳七被他一路絮叨,也听个明白,原来他人未归来,名却扬开。如今鹰门百杰榜上,将众人挤下去,他占了个第一。偏偏后面那些大派的精英弟子也都心服口服,江湖上风往一边倒,都认他这个百杰榜头名。更有甚者,将他与十大宗师并列,呼作宗师!如今风头正劲,一时无两,江湖上沸沸扬扬,他那时正在秘境之中,并不知晓。 颜溪明身为郡守,对他这名声由来也模模糊糊知道些情况,他夫妻恩爱,许多事也未避着柳瑶,被她听了去,又传到其母耳中,惹来好些泪水。这老两口思念儿子,长吁短叹,搞得家中一片哀声,颜溪明正愁没曾想柳七却撞上门来,他如何不兴奋,原在书房中看书,听了士卒禀报,两步跨出来,弄得这狼狈样。 他拉着柳七径入内宅院,还未进门先嚷道,“瑶儿,岳母大人,你们看谁来了!” 那院子正是他岳父母居住,这几日张氏不快,柳瑶每日都过来陪着,两人正在房中做些针指,些开解的话,听着嚷声先是一愣,柳瑶笑道,“这人真是,做了郡守还是没个官样!” 张氏拍一下女儿道,“他是骨里的书生,生的文人,心里装着人,要什么官样!许是来了贵客,你去迎迎!”柳瑶欸了一声,放下针线迈步出来,正与两人对脸。 柳七被颜溪明拉着,只见一『妇』人扶门出来,但见她蝶衣束身,湘裙坠地,一道银盘,鸦鸦云鬓斜玉钗,两弯碧藕,纤纤素手衬金环,眼如明星添七『色』,眉似远黛深三分。那『妇』人薄施粉黛,与柳七有七八分相似,赌是伶俐俊秀,打眼望着柳七,脚下便愣住了,紧接着七八分的欢喜一下子涌了上来,扶着门回头叫喊道,“妈妈,是鹤儿回来了!” 那老『妇』人被她一声喊得好似跌了三魂,又一下子醒过来,手中的剪刀一下子跌在笸箩中,起身踉跄两步被『妇』人回身扶住。这片刻,颜溪明已拉着柳七抢了进来,柳七身体一晃,好似闪电般将老『妇』人扶着坐回凳子上,蹲在身下迎着笑脸道,“母亲,儿子回来了!” 老『妇』人『摸』着柳七的脸,一双眼红红的,使劲地看着他,又拿手去他身上到处捏捏,道,“回来就好!” 这边老『妇』人看儿子,那边柳瑶却将在一旁嘿嘿直乐得颜溪明扯过来,扶正发髻,又替他整了整衣衫,嗔道,“没个样子!” 颜溪明嘿然不话,被柳瑶拉在一旁坐下,问道,“你哪里寻得弟来?” 颜溪明道,“我哪里寻他!他自己寻到门外!” 柳瑶冲着柳七问道,“这么鹤儿是从家来此?” 柳七道,“嗯!遇着童叔,姐夫升了郡守,我正好顺道,便回来望望你们!” 老『妇』人忙道,“你又到何处去?不在家多住些时日?” 柳七抓起桌上的茶盏,被柳瑶在手上拍一下,骂道,“什么下第一的英雄豪杰,还改不了这偷嘴的『毛』病!” 柳七嘿嘿笑不理她,自顾灌了一口道,“忙哩!还得上神都一趟!” 颜溪明皱眉道,“你去神都干什么?”刚问完又自觉孟浪,摆摆手道,“你门中机密便不要!” 柳七摇摇头道,“也不是,上次陪我回家那个师兄,你们也见过的!” 柳瑶道,“玄明道长?赌好人物!” 颜溪明咳嗽一声道,“你姊姊记得深哩!” 柳瑶笑着看他一眼,作势抬手,颜溪明忙噤声掩耳,被老『妇』人将柳瑶的手打了下去。柳七不理他夫妻打闹,继续道,“他原是皇帝的儿子,好像是什么二皇子,如今被皇帝扣在宫里非要他给他成婚,这不,让这傻鸟送信,让我救他出来呢!” 原来在门外等候许久,那玉龙睡着,被他收在袖中,此时拿了出来放在桌上。玉龙被众人目光一敲,登时便醒,一骨碌跳起来,望了望,依旧跳到柳七肩上,柳瑶赞道,“好神俊的鸟!” 那鸟听了夸,立马挺胸昂首,十分神气,惹得柳瑶直笑,连连夸赞道,“真是个灵『性』的鸟!” 同时另外两人却是一个低首,一个皱眉。老『妇』人拉着柳七红着眼掉下泪来,道,“鹤儿,非是为娘阻挡你,你这一去犯下违逆陛下的大罪不,那神都卧虎藏龙,宫中更是高手如云,你纵然有些名头,精钢的好铁又打几根钉?我和你爹送你入山,便绝了传宗接嗣的念头,却也望你平安,莫要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啊!”着,泪水涟涟,低声哭了起来。她这一哭,柳瑶也跟着红了眼。 见两人哭起来,柳七也慌了神,连忙抱住老『妇』饶腿道,“母亲放心,你还不知道你儿子本事呢!龙潭也闯过,虎『穴』也探得!便是那十大宗师,我也不放在眼里!现在不是传我是宗师么?”着,便将他在地渊之中扫『荡』兽『潮』,虐杀凶兽,与神兽争锋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讲了讲,末晾,“他们如何排我做邻一?那是因为我救了他们!母亲放心,此一去只是救出师兄,立马便回归山门,师兄再怎么也是那皇帝的儿子,他总不会真杀了我们!” 张氏出身书香门第,颇有些见识,平日里颜溪明这个女婿也颇为敬重,听了柳七辩解,心中便安定了五分,总归是江湖闯『荡』,怎会一点危险也无。当初听他那些事迹,心中便是五分自豪五分忧虑,如今他当面辩解,为娘的向来耳软,三两句便被柳七劝住,收了眼泪。柳七又讲些江湖事,逗得老太太一乐,这事便算是揭过了。 『色』渐沉,颜溪明大儿子从学堂归来,柳七的老爹也领着颜溪明的儿子归来,得知儿子着家,又是一阵唏嘘欣喜。颜溪明夫『妇』育有二子,老大颜泉之,年方十岁,他承了家学,如今被颜溪明送在城北的大儒苏裕堂下听讲。老二颜季之才五岁,却是个调皮的,却颇得他外公喜爱,成里带在身边玩耍。这几日柳七名头越来越响,也常在那酒楼茶馆传唱。这柳老头年轻时也爱江湖事,自个没机会,却没想到儿子却这般能耐,担忧之余更是高兴,三两头带着外孙在那酒楼茶馆流连,听那些书先生吹嘘柳七武功神通。 当夜一家人欢欢喜喜团圆宴,畅叙伦之情,两个外甥也围着柳七要听那江湖奇事,英雄事迹。一家人其乐融融,好不快活。夜里侍奉二老安歇,柳瑶也带着两个孩子自去歇息。颜溪明却悄悄拉着柳七来到前院书房叙话,柳七知他这个姐夫一向明理通情,是个通达疏朗的谦谦君子,不疑有他,跟着来到书房。 颜溪明左右望了望,又掩了房门,退回房中,看着柳七沉『吟』半晌,才道,“云旗,给姐夫交个底?你此去神都,有多大把握救出你师兄?” 柳七见他满脸肃穆,思考了一会儿道,“我还真没想过!不好!” 颜溪明想了想道,“你如今是何境界?糊弄岳母大人那一套就别来了!” 柳七笑道,“我走的是炼血的路子,算是圆融境吧!” 颜溪明虽然不习武,却也知江湖事,听罢吃了一惊,问道,“第二境?怎得他们推你当了百杰榜第一?” 柳七笑道,“姐夫你还没别糊弄,我对母亲的也算不得吹嘘,我别有手段,寻常宗师不是我一合之敌!发起狠来,与那十大宗师还真不好!” 颜溪明点点头,“我相信你,不过此事就算盛浅予出手,机会也不会超过三成!” 柳七一惊,道,“不会吧!姐夫你没见过十大宗师的厉害……” 颜溪明沉声打断他道,“我见过!我记得你见过苏易北出手,你觉得比你师父怎样?” 柳七摇摇头道,“他应该远不是我师父的对手!” 颜溪明继续道,“那你知道你师父这样的在神都有多少么?” 柳七挠头道,“很多吗?” 颜溪明摇头道,“当然不会很多,全下都不会很多,但至少有一掌之数!” “也不算很多嘛,神都那么大!”柳七嘀咕道, 颜溪明摇摇头,“这是至少,而且其中至少有三个常年待在皇宫里!” “额!”柳七讷讷不语,颜溪明继续道,“而且其中有一个明面上的下第一!” “谁?”柳七疑『惑』道,“我怎么不知道?” 颜溪明笑笑,“鹰扬会知道吧?十大宗师基本上从这里出,鹰扬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也是十大宗师的规矩——年龄不超过一甲子!所以啊,百杰榜也好,十大宗师也罢,只是这个江湖中的年轻人罢了!三教十门,八宗八派,真正的白玉柱,紫金梁,可是那些老而不死的老家伙们!” 柳七诧异地看他一点,微微地点点头,“的确如此!” 颜溪明道,“他们之间,还有一场盛会,叫武道会!和鹰扬会一样,也会一甲子一次,以武会友,以武论道!” “然后呢?” “上一次的第一,可就在神都,就在皇宫,甚至就在陛下身边!” “谁?” “断生鹰——林萧远!” 【破阵子】5、神都 “林萧远?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呢?”柳七挠着头嘀咕道。 颜溪明诧异地看他一眼,摇头道,“我听叔叔,你曾被鹰门召为玄衣客卿,还上过那鹰山,竟然不知道林萧远?” 柳七憨笑道,“你这么一我倒想起来了,鹰门的长老们都是封号鹰,那林萧远绰号断生鹰,莫不是也是鹰门的长老?” 颜溪明站起来轻轻在他脑门一敲,瞪眼道,“就这样,你那三成的机会也悬了!林萧远号称下第一高手,乃是鹰门掌门,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权倾下,武镇九州!他乃是陛下的心腹,长年待在宫中!你要硬来,怕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柳七吐吐舌头道,“这么厉害!?那怎么办呀?” 颜溪明沉『吟』道,“此事着急不得,你那师兄暂时应该没雍性』命之忧,不过长远就不好了!此去神都你不要鲁莽,先到太常寺中寻到叔叔,将此事告诉与他,让他与你计较!” 柳七点点头道,“放心,我听你的就是!不过我也不是毫无准备!”柳七转着眼珠子嘿然道,“我来时有师父嘱托,带着一个信物,若是有事,可以到万花求助!” 颜溪明点头道,“也是一条路,不过万花毕竟有些路程,此去神都,你要多听叔叔的话,心行事!”他满脸严肃,认真地看着柳七低声道,“此外,神都局势复杂,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一定要多听多问,不可贸然动手,切记切记!” 柳七见他得认真,点点头道,“姐夫放心,此去定会遵照姐夫的嘱咐心行事!”两人借着酒劲又了一会儿话才各自歇去。 柳七本意翌日出发,一家人苦留又盘桓到第三日清晨,张氏与柳七整理包袱,哭哭啼啼送将出来,直到城外的艨艟泊站,又细细嘱咐了许多才送他上船,那巨舰蔽日横空,巨大的轰鸣声卷起边的云气滚滚,众人在泪眼中望着柳七一点点远去。 那艨艟从大名城外转道青州首府望岳城直奔神都,颜溪明早已付清了船费,张氏又在包袱中置了几套崭新的衣衫,添了几十枚金币供他挥霍。所谓钱可通神,又有颜溪明打点,一路上的船工侍从自然对他是无微不至,随叫随到。巨舰穿云逐日,追风『射』电,不到十日便飞临青龙卫城。神都百里有余,人口过亿,四面还有四大卫城垂拱,赌是气象万千,虎踞龙盘。巨舰不能飞临神都,只在卫城停泊,柳七下了艨艟,刚迈步出了泊站便是一片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他穿一领外罩轻纱的攒花靛青深衣,腰间银勾缎带,头上錾金玉环,腰间刀青革翠羽,肩上鸟金喙碧眼,一看就是十足的富家公子。他一走出来,便有十几个男男女女簇拥了上来,少爷长,少爷短的,尽是些赁马租车,酒楼茶铺的掮客。柳七纵然有一身的本事,见着这『插』针也难入的拥挤也是束手无策,那一群缺真是口若悬河,絮絮叨叨,好似一万只麻雀在柳七耳边叽叽喳喳『乱』叫,绕得柳七眼冒金星,分外烦躁,比起与兽『潮』拼杀,凶兽鏖战还要疲惫几分。好不容易挤了出来,却是皱了纱,脏了衣,歪了玉环,扭了腰带,好生狼狈。 那鸟却激灵,飞身起来到前面等他,他闯出来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好不容易打发了那些掮客,沿着官道往神都走去。他本想赁些车马,一来熟门熟路,二来也可以打听些近况,没想到那些个掮客如此热情,弄得他有些怕了,左右不会些许路程,干脆自己走。 那神都城高百丈,好似『摸』着,凌云罩雾,抹雪凝霜。柳七刚出了卫城便望见那灰『色』的城墙往两边延伸,好似无有边际,一眼望不到尽头。柳七脚程颇快,几十里的路也走了半个时辰,眼见着那城墙越来越近,越来越高耸凌云,气势恢宏,心中不由得赞叹一声,这下城池无数,能有这般气魄的怕是只有这独一无二的一座了,饶是自看着撑的神树长大的柳七,也满是震撼之情。毕竟是人力为之,比之地奇景还差了一筹,但如此气象比那地渊中的青兰圣城却是胜出许多。 那城门门开五洞,最的也近十丈高,门洞上面鎏金篆玉,写着东平门三个大字,柳七估『摸』着那金字也得有两丈多高,光华细润,金『色』流彩。柳七带着玉龙迤逦而来,在那门洞中停了片刻,望着那巨大的门洞感叹道,“不愧是皇帝待的地方,连门都这么大!” 他这话虽不高声,却也未避人。旁人见他衣着华贵,却出这等没见识的傻话来,都躲得他远远地暗自嘲笑。他却不在意,自顾自地往里走,迎面便是一条十车并行的青砖大街,街道两旁鳞次栉比,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接踵,看不完百里繁华场,听不完阵阵喧闹声。柳七被这繁华晃花了眼,一路走来目不暇接,那鸟儿何曾见识过这些,也叽叽喳喳在他肩上跳跃。柳七听他叫着,合计着既然去见颜清臣,也得备些礼物以尽孝心。 两人走走停停,从早晨逛到日落,的包裹被他俩撑得比人还大,好似驮了座山。这是才想起打听太常府的位置来,柳七扛个包裹好似个大乌龟,『色』又有些昏暗,旁人被他吓一跳,仔细才看出个人来,笑着给他指了位置。那太常府主龙庭祭祀,正在城北皇宫门外偏西,柳七问清楚,告了个谢,连忙向太常府赶去。 『色』虽暗,人却不散。华灯初上之时,那街市上的人流却没有减少的意思,他驮那样大的一个包袱,包袱上站着一只神俊的鸟儿分外惹眼。他正老老实实地在街边走着,却没想被一双手拦住了去路。那手白白嫩嫩,从一个俏丽的人儿身上伸了过来,只见她穿着描花金丝鹅黄衣,外套着一件云蓝的比甲,掐着湖绿的长裙坠地,腰间挂着一只绣着牡丹的香囊,探过手脆生生道,“这位公子,你这鸟儿卖吗?” 柳七一路上被这句话不知烦了多少回,此时『色』渐晚,他着急赶路,当下便有七八分不耐,一抬头嚷道,“不卖不卖,你要有本事,自己把它弄走!” 他这一抬头,却忽地楞了一下,眼前的女子与墨兰竟有七八分相似。他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女子,好似丢了魂一般没了动作表情。那女子也被他看得有些发懵,以往的富贵少爷,名门子弟都是对着姐『色』与魂授,却少有见着自己便这般表情的,而且就算有,也是或痴痴傻傻地憨笑,或自以为是地卖弄,却没这般眼里空空『荡』『荡』,让人不由得发冷的。 女子吃了他猛盯,又羞又怕,连拿手挡着退了两步,一时间怒从心头起,骂道,“你这人!不卖便不卖,何故撒气?还要这样无礼地盯着我!” 柳七好像失了魂,也不管女子语气,自顾自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那女子正发怒,见他如此冰冷严肃,不禁有些害怕,叫一声便往前跑去。柳七猛然发力便要追,突然全身气血好似被冷水一激,微微有些不畅,一股无形地压力猛地压在柳七心头,只听得侧面一个冰冷的声音道,“真的任由我拿?” 那声音就在耳边,令柳七全身一冷,当即鼓『荡』劲力从包裹下抽身而出,移步到侧面,那鸟儿也受了这一惊,连忙跳到他肩上,冲着侧面一丈外的女子尖叫了一声。柳七抬眼望去,只见那女子一袭紫衣藏白兰,满头珠翠刻红梅,淡妆薄施,两弯似月清秀柳叶眉,冷意凝面,一双如星明亮玲珑眸。琼鼻樱口,却似冰窟吹出北极雪,皓腕素手,恰如白玉雕成清荷藕。那女子极美丽,也极冰冷,好似一条利刃,没由来得便生出一股子寒意。柳七听他一句话,便生出十分的压力,那女子衣着简单而庄重,举止平和而大气,一看便是名门弟子,或是大家闺秀,偏偏气息强横,激得柳七体内的血咒一股股地往上涌。 “姐!”方才跑开的女孩见女子出现在柳七侧面,惊叫一声又跑了回来,挽住女子的手臂道,“算了吧姐,他不卖!” 那姐一双眼看着柳七,令他竟然不敢轻易动弹,仿佛动一下便会遭到狂风暴雨般的打击,那好似丫鬟的女孩如同撒娇般出这番话来,女子才木讷地点点头,回过眼去道,“不卖就算了!”着,不理柳七,迈步而去。 那女子一转身,柳七身上的压力尽去,一下子好似从山岳地下爬出来,微微地喘息,头上斗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滚。那丫鬟看着柳七的狼狈样,冲他微微一笑做个鬼脸,蹦蹦跳跳跟着女子离去了。柳七痴痴地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驻足良久,一双眼从清澈转为血红,浓郁的血『色』在他眼中几次变换,又渐渐恢复清澈,才叹息一声道,“神都果然是卧龙藏龙,一来就遇上这等的高手!姐夫得对,还是先找颜叔帮忙才是!”着重新背起包袱,往太常府赶去。 【破阵子】6、秘事 龙庭延续了前朝的三公九卿来管理朝中各项事务,但在实际『操』作中又有些许变化,例如去掉了太尉一职,改为神威将军统管下军务;丞相实权被尚书和内史两省分化,左右仆『射』,内史令,以及各同中书平章事都有置喙之权;九卿中也有许多名讳和职务划分的变化,细起来便烦了。单颜清臣这位少师、太常令,总领文渊阁大学士兼内史平章,已是金章紫绶,位极人臣。太常府主管一国宗庙祭祀之事,正所谓国之大者,在祀与戎!其地位自然不言而喻,加之他总领文渊阁,又兼着内史平章,这下政令,半数要经过他手。相位空悬已久,百官私下都呼他为颜相,也是因他虽无相名,却有相权。 前些年,他因立嗣之事触怒了陛下,被左迁到青州延平郡。官职可去,但他少师、总领文渊阁大学士的封号可没去,谁都知道陛下那是与他置气,太常令的位置空着,可不就等他回来么?这不,不过三载,他又回来了。此番恩宠更甚,陛下三两便要召到宫中密谈,两人一便是半日,夜半前席,座上足下,当真是炙手可热。 柳七寻到太常府门前之时已完全黑了,朱红的门前高挑的灯笼将门外的长街也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柳七驮着包裹,一步步从阴影中走来,门口的侍卫尚未离去,依旧笔挺地矗立门前。柳七观瞧片刻,迈步上来冲着其中一个兵丁道,“这位大哥,我找颜大人,还请通禀一声!” 那兵卒斜觑他一眼,见他驮着那样大的包袱,却是岿然不动,挺直如松,又额角峥嵘,器宇轩昂,自有一股气势。当下不敢怠慢,抱拳道,“公子稍待!”着转身入门,不一会儿,领出来一个老仆,银发根根,一丝不苟精神壮,皱纹堆堆,笑容可掬身体轻,灰深衣干干净净,缠头巾整整齐齐,未言先笑三分喜,护短呵长十分情。那老仆望着柳七站在门边等下,两步便抢了出来,抓住他道,“竟是云少爷来了,老爷在后厅呢,我带你去!” 柳七见了老仆也是一喜,叫道,“乐叔,怎得你迎出来了?” 那老仆笑道,“我到前厅为老爷取书,正巧碰上,出来看看,没想到竟是云少爷你!怎得到神都来了?” 柳七道,“此事来话长,咱们边走边,我是求颜叔帮忙来了!” 柳七辞别了门卫,跟着老仆转过前院厅堂,来到后院之中,中州地处平原,乃九州枢纽,神都又是子居所,自有一番疏朗大气的格局,柳七见那前院宽宏大器,青砖铺就的广场干净齐整,朴素却不失格调,恢弘却不显奢靡。 老仆领着柳七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晚间老爷归来,脸『色』不渝,谁也不让靠近,独自一个人在后厅里生闷气,晚饭也没吃。这会儿才叫我拿些书去,我备了些水食,你这猴儿伶俐,老爷最听你话,你去劝他进些。” 柳七诧异道,“这老头,年纪一大把还老与人置气,我听姐夫他在神都当大官,连皇帝都让他三分,谁敢和他置气?” 老仆摇摇头,也就柳七敢‘老头老头’地叫着这位权倾下的颜相,无奈道,“晚间正从宫里回来,想是和陛下置气呢。也是常有的事,过几日便好。” 柳七道,“老头胆儿真大,跟皇帝也犯倔,我要是皇帝,早让老头回乡下种地了,他也受得!” 老仆连忙一把捂住他嘴道,“云少爷莫『乱!”着,朝四面望了望,在他后脑勺一拍道,“神都可不比别处,可不能『乱!” 柳七吐吐舌头道,“知道了,乐叔!放心吧,以后绝不『乱!”心里却道,“此番可是来跟皇帝抢儿子的,这点儿算个啥!” 两人边走边,那老仆乃是颜清臣贴身的书童,跟在身边几十年,是个十分的心腹,柳七自然倾囊相告,将颜溪明的嘱托了出来。老仆满是震惊,早让他噤声,心地四面瞧了瞧道,“这话只能对老爷,别的你谁也不能,行了!见到老爷再,莫要『乱』嚼舌头了!” 那回廊左转右折,才是青石广场,又见怪石园林,一路上桥流水,高楼阔屋,一间间,一幢幢,直晃柳七的眼。走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前面忽地开阔,『露』出一个檐高门阔,阶暗灯明的大厅来,左右竹篁掩映,两旁廊曲院深,老仆提着食盒领着柳七走进来道,“老爷,你看谁来了?” 颜清臣正在厅上垂足而坐,闭目暝思。听了老仆地话,有些不耐道,“我让你去拿书,书呢?” 老仆上前赔笑道,“这儿!老爷你先看看谁来了!”着从食盒下抽出一册书,放在颜清臣面前。颜清臣听着房中只有他一人脚步声音,低声埋怨道,“老爷我不见客,哪里来的让他哪里回去!” 那柳七功夫在身,早已跟着老仆潜了进来,听他低声埋怨,捏着声音道,“青州路远,的可回不去呢!” 颜清臣听这怪腔怪调吃了一惊,忙睁眼看,只见柳七一张大脸凑在桌前,正冲着他傻乐,颜清臣一愣,紧接着便有八九分的喜『色』涌了上来,猛地站起来,一把将柳七从桌后抓了过来,叫道,“竟是你这猴子!”他此时才看见柳七那硕大的包裹,正堆在厅下,关切道,“才到么?吃了没有?”着一回头,正见老仆摇着手中的食盒道,“自是没吃的,这可是我专程从青州给老爷请来的下酒菜,老爷将就将就,吃一些如何?” 颜清臣笑道,“你这老东西,也爱耍激灵!打开吧!” 那老仆欢喜地,连忙将食盒打开,请出四五碟精致的菜,两碗熬得浓浓的肉粥,又将一壶烫地正好的酒置于一旁,搁好了杯子,告一句便退了出来。又被颜清臣叫住,嘱咐道,“猴儿不比我们老头,少年人正长个儿,食肠宽大,你多与他备些。” 老仆笑道,“老爷宽心,自备好了,一会儿就来!” 颜清臣这才放心,回身和柳七围着桌案坐下,捻着菜先大喝了一口浓粥,放下碗来道,“我听你渎职弃官,自回山修行去了,怎得有暇到神都来?” 柳七走了一日也着实饿了,一口便将碗掀空,长出了一口气,将自黑石县分别后事一一道来,听得惊险处,颜清臣也跟着不住地叹息。正着,他从袖中取出那鸟,原来太常府上戒备森严,那鸟又贪睡,自被他藏在袖郑 他取出鸟儿,屈指一弹将其弄醒,在耳边嘱咐两句,捻了几筷子好肉投与它,只见那鸟化作一道流光,径上房去。颜清臣疑『惑』道,“这便是从鹰山跟随你的神鸟?果是有些神俊!它这是?” 柳七嘿然道,“让它看着,免得隔墙有耳!”着,便将他此番如何偷信下山,如何得了颜溪明嘱托来寻的事情了,颜清臣听在耳中,面『色』渐沉,沉默良久才发出一声叹息道,“我早知有此一遭,却没想来得如此之快!难怪最近陛下老是问我立嗣之事。” 柳七一惊道,“什么意思?颜叔你知道什么?” 颜清臣抚须叹道,“陛下年轻时也任气游侠,颇爱江湖闯『荡』,除了皇后高氏,当初还娶回一江湖女子,恩宠有加,被封为瑶贵妃!幸得皇后贤明,这瑶贵妃也不是事非之人,这后宫也算是一派祥和。奈何二十年前,瑶贵妃不知何故,一夕丧身,徒留下一个二皇子年幼力若。正当此时,国舅高勉发难,直指瑶贵妃乃化外异人,隐派恶徒,有颠覆龙庭之谋,二皇子乃别处异种,乃是不详的祸端。本来后宫之事,外臣不可『插』手,以皇后的贤明慈爱,也生不出许多祸患,奈何不庇佑,皇后在半年后难产而死,那高勉越发愤恨,视二皇子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那时我刚刚官拜银青光禄大夫,入文渊阁,兼任东宫少师,对诸皇子有施教之责,陛下见我秉『性』忠厚,为人老实,对外宣布二皇子夭折,暗地里却着我将其送往瑶贵妃的门派,请他的师兄代为抚养。” “难道?”柳七越听越奇,一双眼不由得睁得大大的,嘴里嗫嚅着不出话来。 颜清臣点点头,“没错,那个门派便是你们青华道宗,那个师兄便是你师父——玉真真人!” 柳七恍然道,“难怪当初我师父找上门,我爹不答应,被你苦劝一番便答应了下来,原来你早知道我师父?” 颜清臣点点头道,“我那时虽知道些江湖事,但具体的确不清楚,此事之后,我多番打听,才渐渐明白这三教十门,八宗八派的厉害!”着,他拍拍柳七地脑袋道,“你这猴儿自跟在我身边,虽是伶俐,却没个定『性』,读书难成!你又是个祸精,我让你爹放你去青华道宗,一来机会难得,隐派可不是寻常可入,二来江湖势大,你若能学个真本事,将来也可安身立命!” 柳七点头道,“我就我爹那么拧的一个人怎得如此简单就松了口!” 颜清臣叹一声道,“二皇子上山未及二载,便传回来夭折的消息,陛下为此伤心了好久,常要是知道如此也不长久,还不如看在身边,也享些伦。后来我在青州见你,一眼便认了出来,毕竟我送他上山之时也有三四岁的年纪,二皇子自便生得风流,老夫一辈子难忘。正欣喜之时,又想着如今下纷『乱』,两个皇子已经够闹腾了。我见他也没有那心,便将此事瞒了下来。哎,没想到他还是自投了来!” 柳七急道,“是啊!他是来神都办事,却没想被那皇帝扣了下来,如今把他囚在宫中,非要给他成亲,我师兄可是一心向道之人,那糊涂皇帝没个谱,尽『乱』来!我这一番非要将师兄救出来不可!” 颜清臣思忖道,“你那师兄也是个好孩子,从你所言,他应该是将兰圣之事传入宫中,此一番不知免去多少争战,救回多少『性』命!可惜,陛下近些年『性』情渐厉,行事也越发地极端起来,这几次找我入宫商谈立嗣之事,言语之间颇有些强硬。那成亲之事先不,关键此时若是被大皇子和三皇子知晓,怕是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风波来!” 柳七将筷子一放,喝道,“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怕他们不成!” 【破阵子】7、东宫 颜清臣瞪他一眼道,“无怪溪明你鲁莽,此事若是心翼翼瞒过大皇子,尚有几分胜算,若是被他知晓,必然发难,到时候成与不成可就不是你能够左右的了!想来陛下也是这个心思,所以才封锁了消息,连我也是旁敲侧击地问问,等到大婚之期直接昭告下将名头坐实,听你那女子又与兰圣密切,大皇子自不敢贸然下手。” 柳七皱眉道,“那大皇子如此厉害?连皇帝也要避着他?” 颜清臣长叹一声,放下碗筷往门外幽暗的『色』,沉声道,“寻常人家只愁儿孙不成器,这皇家却愁儿孙太厉害。陛下膝下这两个皇子都是人杰,大皇子沉静稳重,疏朗大气,三皇子飞扬洒脱,不拘一格,在治国定世之上各有其思,各有其法。陛下这些年也摇摆不定,先是让大皇子辅国,同时又让三皇子牧守司州。大皇子这边裁除冗吏,简明政事,联合少府与墨门改善民生,又打通雍州商道,连开榷场与西域十六国交易,以其利滋养山字营,这些年北地富足,与西域作战连番胜利,大皇子功不可没!” 柳七咋舌道,“这么厉害,就让他当皇帝,反正书上也有立嫡立长之嘛。” 颜清臣白他一眼道,“三皇子那边也不遑多让,先是整顿司州民风,施行教化,又广设武馆开拓习武之风,疏浚河道,封山以养林,开荒拓土,深耕以肥田,又开了市舶司与海外往来,生生把一个荒僻之地变成富庶之州,他与南人相交,除了百年的匪患,又在海上探险,据了数处膏腴。” 柳七惊道,“也这么厉害,罢罢罢,他们谁爱当谁当,反正我师兄不喜欢当!” 颜清臣道,“他两个任其一,都是治世的明君,奈何生在一时,都有问鼎之心。如今他两个虽无明争,暗斗却不少,若是凭空再出个二皇子,他两个怎生安心?” 柳七道,“那怎么办?如今师兄被皇帝按在手里,两个皇子又虎视眈眈,干脆我闯入皇宫将他抢出来,也落个干净!” 颜清臣瞥他一眼道,“你若是林萧远,此法也算个快刀斩『乱』麻的妙法,换作猴儿你,却是自投罗网,『插』标卖首的傻劲,徒让人笑!” 柳七嘿然道,“颜叔你不知我本事,我也听姐夫过那皇宫凶险,我又不硬闯,只悄悄地潜进去,就算那宫中卧虎藏龙,我还不信那些个高手都蹲那儿等我!” 颜清臣皱眉道,“胡闹!皇宫重地,哪容你这般『乱』闯,一不心便是杀身之祸,此事须得从长计议!”着他沉思片刻道,“明日你扮成颜乐随老夫进宫探探虚实!老夫找陛下在宫中为你谋个侍卫之职,如此你名正言顺将此事弄得仔细,咱们再来想办法!” 柳七一听眼前一亮,抱着颜清臣道,“果然还是颜叔有办法,等我找到师兄,他脑子灵光,必有脱身之法!” 此时颜乐又派人送了些酒肉,颜清臣慈爱地看着柳七撩开牙口风卷残云般吃个干净。只见他一抹嘴起身将那硕大的包裹撤了过来,从里面取出两幅字画来递与颜清臣道,“这是在前街给您买的,那老板是顶号的画作,我好歹才便宜些,神都可真大,什么都有,我差点没花了眼!” 颜清臣笑着接过来,嘴里却埋怨道,“来就来,还破费那些干什么!”着将画打开,瞧了瞧又合上面上已换作哭笑不得的表情,问道,“这画你花了多少钱?” “嘿!”柳七咧着嘴还有些肉疼,道,“是什么大学士的画作,非要三百钱,我好歹才二百五十钱拿下,这不,要不是两幅一起买,还拿不到这么便宜呢!” 颜清臣无奈道,“以后莫要买这些了!” 柳七连连点头道,“嗯,不买了!吃又不能吃,看又看不懂,没意思!”着堆起满脸笑意道,“下回我给您带扬州的酱肘子,我半年前吃了一会,记到现在呢!” 颜清臣笑道,“好好好,下回来就酱肘子!”着将画收到桌下,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月上中,颜乐过来催到第三回,才各自回屋安歇。 柳七那边自有颜乐安排,他又把将包裹付与颜乐,里面都是带着礼品,他一一了主人,里面还有颜乐的一副护腰,喜得老仆攥在手里看了三四回。将柳七的习惯秉『性』细细地向侍从嘱咐了几遍才离开。 皇宫坐北朝南,十里宫楼殿阁重重,东边这一片统称东宫,乃是诸皇子的居所,其中大皇子住在明德殿,三皇子住在崇仁殿。自大皇子辅国,便搬去承明殿居住,承明殿靠近延英殿,方便他上朝议政。三皇子又去了司州,这偌大的东宫便冷清下来,除了平日里诸皇族子弟在崇文馆上学,便没什么人影。 是夜,明德殿后灯火摇曳,一个眉目英挺的男子端坐案前,案上堆着一摞文书,正等着他一一翻看,他面容坚毅,剑眉横平,长发被一条金丝绒绳轻挽在脑后,穿着玉『色』锦缎交领的中衣,外披一件石青狐裘。案前放着一盏古怪的宫灯,但见鱼纹的底座上支出来一片遮挡,内里衬着一颗硕大的明珠,明珠上凹凸不平,好似雕刻了什么,遮阳四面放了些片的玻璃,那明珠光华耀眼,从遮挡中四『射』而出,将这后殿照得满室生辉,如同白昼一般。 男子认真地翻阅文书,直到后半夜,夜『色』如水,伴随着窗外竹影摇曳传来阵阵风涛之声,男子剑眉一挑,只见殿中黑影汇聚,案前三尺的位置好似光线扭曲一般一阵晃动,蓦地现出一个人影来。 男子对人影的出现并不惊讶,仍旧埋头看书,只低低地问了一声,“怎么样?” 那人影颇有些高大,肩宽臂阔,虎背熊腰,浑身着黑,好似和影子合为一体,看不清面貌,半跪在地上拱手道,“回禀殿下,确有此事,原本守卫五龙殿的侍卫都被换成了直属陛下的黄龙卫,林萧远也一直待在五龙殿,属下不敢靠近,只向宫女打听,近来好像有个什么贵人出现在后宫之中,只是不清楚来历姓名!请殿下再给属下三时间,一定将此事查个清楚明白!” “不用了!”男子将手中的书册合上,看着他道,“此事就到此为止了!”着,他看向窗外被明月映照地清亮一片的竹影,轻声道,“有些事,并不需要很清楚,只需要一个猜测,便不得不拼上『性』命!本以为外祖母的寿诞之前可以轻松一阵,没想到又有事端!” 人影道,“属下倒觉得殿下不必如临大敌,就算真是二皇子归来,他根基浅薄,又如何撼动殿下的位置呢?” 男子摇摇头道,“这便是皇家的悲哀,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只要这虚名顶在他头上,他就不得不与我作对,我也不得不如此防备!九和我还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那又如何?那个位置就是最血腥的战斗场,最可怕的吃人魔,我们兄弟也只是撑开的一张面皮,内里却是多少的血*望,多少的『性』命身家,我又哪里敢不谨慎呢!” 人影沉默片刻道,“对了,今日探子来报,是三殿下的人在扬州刺杀霍长不成,被尽数剿灭了。” 男子疑『惑』道,“哦?是什么人?” 人影道,“好像是流波山的一伙海寇,为首的好像叫司徒杰!” 男子摇头道,“九不会如此不智,平白地如疵罪霍家兄弟,想是出了什么岔子。也好,我本不欲打扰两位表哥,既然不会投向九,今后便可不再过多关注了。” 人影点头道,“那这边怎么办?” 男子沉思良久,缓缓道,“左右不过一月的时候,既然赶上了便早做准备吧。你暗中将龙卫军调一些回来,少府那边,让敬堂将这一批货先按下来。另外,将消息传到司州去,就二皇子归来,深的陛下宠爱,再放松卫城,把九的人放进来!” 人影一一应下来,忽的疑问道,“顾先生那边呢?” 男子摇摇头道,“那件事只可顺水推舟,不可『操』之过急,你让顾先生把铺垫做好,自有人替我们发难!” “是!”人影应诺一声,微微晃动便从原地消失不见。男子好似捧着书册继续查阅,夜凉如水,灯火如昼,过来良久,男子微微地叹了一声,双目盯着那宫灯怔怔出神,好似想起了过往的事情,缓缓地合上书册,闭目叹息道,“你既已跳出了这潭苦水,又何苦再跳回来?” 夜里的风从殿外飘进来,在角落里逗弄一下低垂的布幔,绕一圈又闯了出去,丝毫没有听见男子的低语。 翌日清晨,柳七在一众仆从的服侍下用过早膳,颜乐便过来与他换装,一领灰褐仆从衣,一顶攒花金兜帽,黄绦绕腰束成花,香木坠子任垂挂,浓眉大眼少年好,聪明伶俐书童佳。颜乐又与他嘱咐些内容,颜清臣整束衣冠走将出来,见着他那副模样不禁莞尔笑道,“倒是有些模样,有精神头,倒是黑些!” 柳七掐着腰道,“我黑自黑,扛书挽马,抬箱搬柜,自用得着哩!” 颜清臣哈哈大笑,“对!猴子自有一膀子力气!”着,伸出手来笑道,“走吧?” 柳七躬着身扶起他手,抬起头扯个鬼脸道,“老爷请!” 他掀起帘子扶着颜清臣上了马车,他自跳在车夫身边,却不见马匹,正疑『惑』间,那车夫沉声道,“走了!” 柳七只觉屁股下一股力道将自己抬起,那马车飘飘然,竟自己向前行去。 xs7.com 【破阵子】8、一探 那车无有辕架笼头,四角上嵌着轮子,略显低矮却十分平稳,前面的架座中间凸起一块平板,上面凹凸不平许多按钮,又伸出数个木杆『操』纵。柳七跳上车来,那车夫在平板上按了几下,又接连推动木杆,那车微微一震,略抬起些紧接着一股力道向前,十分轻快地向前行去。 柳七何时见过此物,一时间惊喜万分,又碍于身份不敢发问,只把一双眼东瞧西看,上下『摸』索,抓耳挠腮,好不心焦,连这恢宏的神都街市也没心思看。 这神都以四圣为像,除了四座卫城之外,以皇宫为中心,东有青龙阁,西有白虎殿,北有玄武丘,南边便是朱雀大街。那条街数十丈宽阔,路上青石平整,两边街市繁华,任由人流如『潮』,客商如海,也并不显拥挤。太常府监管祭祀礼仪,就在皇宫西侧不远,那车轻灵迅捷,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已然宫门在望。 过了『液』庭池引出的流水上方的玉桥便是一片青石铺就的广场,广场中央便是『液』庭池,池水中白玉雕琢一条硕大的五爪神龙腾空而起,半身跃出水面,龙头峥嵘,龙须飘舞,当真是栩栩如生,那白玉莹莹生辉,无需光华照耀,自带一抹烟霞胜景的气势。 那车绕过池水停在宫门外,此时『色』尚早,东方蒙蒙发白,正在卯时初刻。门外已停了好些车辆,与颜清臣乘坐的车大同异,也是不用马匹自行而来。柳七将颜清臣从车上扶下来,一路掺着往宫门内进去,他心中好奇至极,实在忍不住低声道,“颜叔,那是个什么车?怎得没见马匹?” 颜清臣峨冠博带,宽袍大袖,一身紫『色』的蛟龙乘云朝服气势俨然,见柳七实在忍不住发问,不禁好笑,低声道,“那是少府结合墨门的机关术制作的厢车,如今已在遍及神都,却比牛马干净许多!” 柳七也觉那车平稳轻灵,又不闻牲畜『骚』臭,不知比马车好了多少,心下欢喜道,“真是个好东西,不知道价钱几何?” 颜清臣道,“的确不错,就是贵些,最少也要五枚金钱!” 柳七一呆,咋舌道,“这么贵?不知买多少马去!我还买一辆耍子,还是算了吧!” 颜清臣敲他一下笑道,“明年便要行冠了,还喜耍子,真是个不当人子的猴儿!这段时间我那车与你耍,只是不许给我弄坏了!” 柳七连忙作揖笑道,“多谢颜叔!” 两韧声着话,穿过三道宫门,前方又是一片开阔的广场,晨光熹微,一眼望去宫阁重重,楼宇挂角,绵绵相互掩映,不知有多少重宫殿,多少幢楼宇,只见高地阔,红墙白瓦,气象万千。广场后方一座大殿高有数十丈,一道晨光越过宽阔的屋脊铺洒而来,在屋上留下一片黑暗的阴影,一只只脊兽在檐角上形态各异,或端坐不动,或凭空跃起,或扬首嘶吼,或憨态可掬。 大殿前方数百层白玉阶衬着巨大的丹樨,丹樨上雕刻的神龙降世图在晨光中只『露』出半面。柳七搀着颜清臣从广场侧面的回廊绕道侧面的延英殿等候。柳七等一众奴仆不得入殿,只在殿外的门房中等着。能够带书童奴仆入宫的老大人哪个不是位高权重?纵然是些位卑的下人,这些宫人也不敢怠慢,自有各类茶水点心伺候,毕竟能够被带入宫中本身就明一些问题。 百官陆续而来,殿中渐渐熙攘起来,门房里便能听到相互恭维和行礼的声音,柳七悄然从殿外瞥一眼,只见里面也分做几团各自交谈,相互走动的不多,明显也有些派别。门房中人却不多,个个都是朝中重臣的亲近人,谁也不敢放肆。见着柳七面生,也不敢惹他,自留他在角落里歇息。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正到辰时。此刻已光大亮,一轮红日浸着漫漫紫霞从东方升起,照得那广场千条瑞气,大殿万道霞光。有一道声音好似龙『吟』中殿中传来,延英殿中百官整束冠冕朝服,依次列队而入。朝议至少有一个时辰,这些奴仆家僮早习惯了,住的稍远的自然得早起伺候,此时有些困倦,各自寻着角落里打盹儿。柳七合计片刻,也寻着一个偏僻的角落蜷缩身体,装模作样地打起瞌睡来。 约莫有半时辰,柳七睁开眼在房中扫了扫,都昏睡沉沉,他纵起身好似灵猫一般,无声无息从房中蹿了出去。他一身功法虽然只在圆融境,一身血肉蛮力却还在宗师之上,便如那神血凶兽一般,生地便带三分猛力。他一纵身好似疾风闪电,倏然无影,从房中出来便直奔房上,他身形轻灵,五感大开分外灵敏,毫不费力地避过巡逻的侍卫,向着后殿掠去。 那百官上朝在元和殿,后面兴庆殿乃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也常有重臣出入,所以绝不可能在这里。西宫乃皇后妃嫔居所,后宫又多是宫娥坊司之地,所以玄明要不在五龙殿附近,要么在东宫之郑柳七一边回忆颜清臣的猜测,一边向前掠去。 五龙殿乃是五龙卫调度之所,就在兴庆殿侧后方。五龙卫乃是直属皇帝的禁军,皇帝为了保障玄明的安全,最有可能将他囚在此处。那宫殿堆叠,廊桥勾连,也方便柳七潜入,按照颜清臣的指点向五龙殿中潜去。他在回廊瓦下的横梁间穿梭,灰『色』的衣衫正好与暗淡的屋瓦相合,颇不显眼。 他速度颇快,片刻间便要闯入五龙殿门,刹那之间,一股寒意猛地从他尾椎升起,好似过电一般沿着脊柱直冲灵,他连打三个寒噤,不由得停了下来。一股莫名的如芒在背的感觉激得背上的汗『毛』根根立起,好似前方是地狱深渊一般可怕,在神兽之血加强的血咒本能下,前方的危险变成一股可以触『摸』的寒意,令他有一种肌肤开裂,似乎被千刀万剐的感觉。心头的警兆疯狂跳动,催促着他赶紧离开。 柳七又往前探了两步,那种极度危险的感觉直接涌上心头,变成一股股冷入骨髓的寒意,偏偏一道道冷汗不住地从他脸上往下流,眼前恍惚间似乎出现万千的刀林,好似传中的刀山地狱一般,疯狂的刀意卷起一阵阵旋转的暴风,在地之间肆掠,将目光所及的一切搅成碎片。 呼!柳七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吐出一口浊气,毅然转身而去。前面给他的感觉实在太危险了,贸然闯入实属不智,既然已经将范围缩到这两处,可以先去探探东宫再。柳七毫不犹豫,纵起身向东宫而去。 由于两位皇子的搬离,东宫的守卫明显稀疏很多,柳七几乎毫不顾忌地在宫殿之间行走也没有被发现。当然,在颜清臣的指点下,他刻意地避过了明德殿和崇仁殿,首先投向东宫西南的昭庆殿,那里曾经是二皇子的居所。 柳七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到昭庆殿中,这里的风格明显与他处不同,很多东西明显是十几年前的旧物,却保持着干净整洁,显然经过一番精心的养护,后殿的寝室中还保留了许多供孩子玩耍的玩具,被散放在各处,依旧被擦得干干净净。后殿靠窗的桌案上摆放着一本蒙学的册子,暗黄的纸张明显也有些年辰了,虽然被精心保护,但是在长期翻阅的过程中还是被破坏了一些,字迹都偏模糊。 “这就是师兄时候住的地方?”柳七在殿中转了几转,拿起桌上的书册翻了翻又放下,暗忖道,“看来皇帝倒是个念旧的人!只是他明知道师兄不愿,为何偏偏强加?唉~皇家,六哥得对,没一个正常人!还好师兄离开了!” 他心翼翼地将各处还原,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才从殿中出来,在东宫各处又仔细搜寻了一番,除了明德和崇仁二殿没去,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发现。他抽身出来,躲在房屋檐角之上思忖道,“看来不在东宫,那五龙殿倒是极有可能,就是太危险了,里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除此之外还有可能在西宫的沉香殿,听是师兄母亲的居所,不过可能『性』太,毕竟属于后宫......” 他伏在檐角上又想了一会儿,日头渐渐升起,差不多也有一个时辰。别看他在宫内潜伏看似容易,却是皇宫的防御属于外紧内松的状态,毕竟宫内还有不少的高手,他若是要独自闯过宫外的禁军也颇为不易,所以必须在散朝之前赶回颜清臣身边。他不敢耽搁,悄悄地又潜回延英殿外的门房,缩着身先往内瞧了瞧,几个家僮有的还在昏睡,有的却醒过来百无聊奈地吃茶,他理了理衣衫,故作从容地从门边闪了进去,幸得众人与他不熟,也没人管他,他回到角落上捏出几块点心就茶吃了,便假寐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差不多巳时初刻,百官散朝回来又是一阵喧闹,门房中的家僮仆役陪着各自主人回去,徒留柳七一人还在房中,这一坐又是一个时辰,到午时初刻才有一个黄门官快步而来,到门边打个躬道,“陛下有请柳少侠!” 柳七一骨碌翻身而起,叫道,“来了来了!”着一步跨到那黄门官身前,嘿然道,“陛下叫我何事?” 那黄门官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并没有因为他的打扮而『露』出轻慢之『色』,反而躬身延请,领着他向兴庆殿走去,嘴里恭敬道,“不比多问,少侠去了便知!” 柳七点点头,即已叫破了名头,便大大咧咧地跟着他往里走,探头探脑,东瞧西看,将个没见识的模样做个十足,奈何那黄门官始终神『色』平常,不卑不亢,只管一路领着前行,问什么都推一去便知。柳七没奈何,只得闷头跟着,那黄门官在兴庆殿外打住,扭过身道,“陛下和颜大人已在殿中等候,少侠可自去!” 柳七点点头,整一整衣衫,跨步进殿,只这一刹那,方才那过电般的危机感再次涌上心头。 【破阵子】9、禁卫 柳七迈步殿中还未抬头,那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好似『潮』头浪涌,一波波地在心头涌动,唬得他汗『毛』倒竖,头皮发麻。他愣了片刻,此时又哪里容他退却,只得咬着牙,硬着头皮往里闯。 从前殿到后殿书房,他好似顶着风踏着泥,一步步推着往里进,门边的侍卫见他模样,面面相觑却不知发声了什么,还以为他故意如此,扭过头不看他。短短的不到百丈的距离,他竟走了一柱香的时间。越往里走,那种感觉就越发地强烈,等到了书房门外便好似狂风巨浪,瓢泼大雨,一片片地打在他心上,令他两股战战,连迈步也显得有些艰难。 只是这一下不仅没有给他压下,反而激起他体内的凶『性』,只见他两眼中红光一闪,剑眉倒竖,咧着嘴满是狰狞,低低地吼了一声,体内奔涌的鲜血发出大江奔腾的呼啸声,声音连同眼中的红光一发而收,如同闪烁一般只出现了一瞬间,便又缩回柳七体内。这一下子便去哩怯,反倒生出万丈的雄心,挺起身整了整衣冠,迈步便跨了进去。 那书房并不像柳七想象的宽大,一侧颇有古意的书架上层层堆叠了许多书籍,宽大的桌案一角堆着高高的一摞折子,有半已经批阅过了还未发,被清晰地分了出来,另一角摆着盘龙鎏金兽角炉,飘起三尺高的醒神烟,将房中各处染上一层沁人心脾的香气。香炉旁搁着一个大肚窄口的瑞兽喷霞蹬云青瓷壶,旁边月照明星般围着几个冰种翡翠杯。 书案外斜摆这一张沉香团龙椅,椅上端坐的老者身着朱红龙袍,笑意盈盈地与两侧团花秀墩的两个人话,身后一个白面无须的内侍捧着茶与三人续水。柳七跨进来,那老者正道,“这是前月老三献来的新茶,不同于咱们这边的蒸青,又添了炒制几道工序,香气扑鼻,入口甘洌清爽,正与二位卿家同品!” 老者右手边之人与他年岁相当,一身紫袍难掩风骨,正是颜清臣,接过茶口中称谢,抿一口估『摸』滋味,又提了两口才放下杯子啧啧赞叹。 左手边这人却年轻许多,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一身常服颇为随意,剑眉入鬓,目似朗星,乍一看有些文气,再看时却似一柄出鞘的利刃,让人难以直视。柳七在门外气血收发,那两人未有所觉,他却瞬间察觉,接过茶道过谢,在口中一饮而尽,笑道,“颜大人这位侄儿却是好功夫!” 他这话得突然,另两人皆是一愣,未及片刻,柳七便闯了进来,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也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上前两步躬身抱拳道,“化外之人柳玄云见过陛下!” 他在那里立而不跪,颜清臣忙道,“这猴子自在山中修道,不识礼数,还请陛下恕罪!” 老者摆摆手道,“即是江湖英侠,不拘礼数也是常事,朕何以见怪?”着,微笑着向柳七道,“颜卿是朕的股肱,一向刚直不阿,不徇私情,今日竟到朕这里求官,朕实在好奇,不知谁有如此大的面子,能请动朕这铁项脊的太常令!没想到却是个英武的少年!” 老者打量他片刻,笑道,“果然好神采,就不知道是文是武?有何本事?” 那边的中年早把一双眼在柳七身上来回滚了数次,嘴角笑意渐浓,听了老者的话『插』口道,“即是颜大人推荐,想必是文采斐然!臣观这位友武艺也是非同凡响,看来是个文武皆精的全才!” 柳七一进门便将八分的心神都放在这中年人身上,见他夸奖自己,连忙拱拱手以作谢意,脸上虽无变化,心下却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只因那如同山呼海啸般的危险全部都是从眼前这个男饶身上散发出来的。此刻他刻意收敛,柳七已经难以察觉,但之前的感觉却好似烙印一般深深地烙在他心上。 颜清臣听了中年的话,笑道,“林大人却是错看了,这猴儿武艺倒有些法,却只是粗通文墨。他乃家中独子,闯『荡』江湖毕竟凶险,老夫经不起他父亲唠叨,这才厚颜求到陛下这里。老夫见这猴儿武艺精熟,又有一膀子力气,正好做个宫卫,与陛下守个殿门也好!” “颜大人太谦虚了!”那中年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陛下虽统御九州,威伏西海,拿宗师守宫门却未免奢侈了些!” 老者一听『露』出惊容,忙问道,“这位少侠竟有宗师之力?”他见柳七如此年轻,却没想到有如此境界! 那林大人意味深长地瞥柳七一眼,拱手道,“启禀陛下,友虽不是宗师,却胜过宗师百倍!” “哦?”老者心中惊讶更甚,问道,“林卿此话怎讲?” 中年道,“鹰门百杰榜第一,胜过普通的宗师也是寻常吧。” 老者道,“朕也有些时日未曾关注,如今百杰榜竟是这位少侠独占鳌头么?我记得之前不是学宫的秦奕玄么?” 中年笑道,“也是最近的事,陛下忙于政务,不知也是正常,这位友可了不得,阻恶徒,逐南教,斩凶兽,迎兰圣,‘血影刀杰宗师’的名头可不是吹出来的!” “哦?”老者喜道,“少侠竟有如此本事!” 柳七没想到中年裙豆子一般给他漏了个底朝,当下便有几分尴尬,见老者兴奋发问,讪笑道,“侥幸而已,当不得这位大人夸赞!” “诶~”老者摆手道,“少年英杰自当骄狂,莫学我等老人,失了生气!我原以为颜卿是为子侄谋私,没想却是为朕献才,却是朕气了!”着,看向颜清臣故作埋怨道,“你呀便是一位谦虚,今日若不是林卿在此,岂不委屈了英才!” 颜清臣道,“陛下莫高抬他,这猴儿多勇少谋,我看做个禁卫恰好,免得误事!” 老者道,“嗨!这便是颜卿的不是了,我若是让如此英才守了宫门,才是蒙眼的昏君,徒让下人耻笑!”着抬手阻了颜清臣继续客气,对柳七道,“少侠武勇非常,若是封个寻常校尉便是屈才了,若是执掌一卫......” 颜清臣打岔道,“陛下不可,这猴儿就算有些勇力,却未曾带过兵,如何能执掌一卫!御武之职已是恩宠有加,不可太过!” “颜卿!”老者有些生气道,“这可是你的侄儿,求封的是你,推赏的还是你!常言道,举贤不避亲,既然贤侄有此武勇,又愿为龙庭效力,朕如何能不封赏!你莫再了!”原来之前颜清臣求了个从八品的御武校尉,在禁卫中也算得一个头目。皇帝未见其人,能有此封赏已是极给颜清臣面子了。只是此时见了柳七形容,年轻有为,英武不凡,又得了林萧远的夸赞,以百杰榜第一的名头封此职位的确有些低了。 老者和颜悦『色』冲着柳七道,“我与颜卿君臣相知,也呼你一声贤侄!”此时要是一般人就大呼恩宠,叩头拜谢了。可惜柳七怎么会是一般人,忽视掉颜清臣几乎抽筋的眼『色』,大大咧咧地拱拱手,那意思让皇帝继续下去。老者不以为逆,依旧满脸慈祥道,“贤侄,以你之才,至少是个宣威之职!” “陛下不可!”颜清臣惊呼一声,惹来老者白眼怒瞪,又讪讪地收了回去。那宣威将军乃是从四品的大将,一般为一营主将的封号,例如那裂风营主将薛义成,也不过是从四品的明威将军,论起来还矮他一头。 老者继续道,“一来贤侄初入禁卫,寸功未立,呼为将军,众将士难免不服。二来贤侄年岁尚浅,颜卿将你送来此处也有锻炼之意,身居高位难免有违初衷。这样吧,我封你昭武校尉,领金龙卫中郎将之职,统辖禁军!” 颜清臣刚想话,却被老者挥手制止道,“即是颜卿推荐,朕自然是一百个放心,这禁宫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颜清臣见老者得肯定,赶忙使眼『色』让林萧远劝劝,林萧远得了他眼神微微一笑,半跪在地上道,“恭贺陛下得此贤才!必能一扫诸疑,永镇下!” 老者抚须而笑,“那就承林卿吉言了!” 颜清臣见木已成舟,伸手在柳七脑袋上一拍,没好气道,“还不谢恩!” 柳七貌似憨直,也是见兔撒鹰的主,顺着颜清臣的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颜清臣在一旁道,“陛下如此看重于你,今后需得倍加努力,殷勤守护,以报陛下恩情!” 柳七拱手朗声道,“玄云必不负陛下恩宠,竭力护卫禁宫安宁!” 老者哈哈大笑,又勉励了几句便呼退柳七,与两位亲近的大臣叙话一会儿,便放了颜清臣出来,领上柳七回府。 兴庆殿御书房,老者望着颜清臣离去的背影,笑意从脸上淡去换做一抹疲惫,叹道,“没想到还有与颜卿虚与委蛇的一日,此番也不知是对是错!” 林萧远在一旁淡然道,“在陛下决定留下二皇子的那一刻,此事便再无回转的余地了。” 老者点点头,目光一转换做坚定,嘴角挂起一抹笑,低声道,“朕的演技还不错吧?” 林萧远摇摇头,“陛下乃是雄主,装不出富家翁的和蔼模样,颜大人今日别有思虑,若是平日,不至于发现不了陛下的异样!” 老者摇摇头,“无所谓了,他自投而来,我不过顺水推舟。” 林萧远忍不住道,“陛下,你真的要这么做?” 老者望着颜清臣离去的方向沉默半晌,低声道,“我们都老了,未来是你们的,更是他们的!既然要『乱』起来,索『性』再『乱』些,都是朕的儿子,自然要公平些!”着,站起身来,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在他站起的刹那间好似高山耸立,变得无比地挺拔和傲然,一股睥睨下的气势从这个王者的身上散发出来。林萧远眼前一阵恍惚,这令人高山仰止的王者气息曾经开疆拓土,曾经安定九州,曾经富足百姓,曾经荣耀武林!但谁又能想到,这样巍峨挺拔,坚实厚重如山岳一般的王者,也会有倒下的一,而这样的一,竟倏忽就在眼前。 “陛下!”林萧远望着老者快要走远的身影突然出声道,“或许二皇子他并无意于下呢?” 老者低沉的声音好似一块块铁石,砰砰地摔在林萧远心上,“那是他还没有尝过权力的滋味!” 【破阵子】10、宫墙 宫深月『色』远,墙高日头昏,兴衰萧瑟处,最是不由人。阋墙非本愿,手足尚连根,堪怜台城柳,娑婆又几程。 却兴庆殿中,君臣问答,望着老者的背影,林萧远无言以对,纵然他是如同彗星闪过空的百年难得的武学才,纵然他是鹰门千年来最有可能跟随祖师脚步踏破虚空的绝顶掌门,在这个问题和答案面前,也如同稚子一般。除了沉默,任他冠绝下的武功,也找不到应对之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者挺拔的背影在眼前一点点变得佝偻,没由来地叹一声,”你得对,我做不来那慈爱的富家翁!“ “陛下!”林萧远还想什么,张了张口却不出话来,只得望着老者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殿角的转折郑他摇摇头,身形忽地一恍惚,好似薄雾一般蓦地消失在大殿之中,桌上香茗飘烟,浸出一股淡雅的清香,朝着殿外缓缓飘去。 五龙殿中,林萧远的身影凭空出现,从模糊到清晰,如同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如仙似佛般带起淡淡的烟霞从他周身溢出。他在殿中站定,皱眉看着殿上桌案前的女子随意地翻阅桌上的卷宗和书册,轻咳一声道,“师姐要等的人已经来了,不去见见么?”着,不动声『色』地走到案前,将那些卷宗和书册收了起来。 女子抬起一双凤目白他一眼,双手一推站起身来,摇摇头道,”这子不过是引子,要从断生鹰手下救人,他还远远不够,玉真老道不可能没有后手!等着吧!“ 林萧远颇有些无语道,“两位皇子可是虎视眈眈,你确定不与他合力?三之后,我出手的话,二皇子就算出局了!” 女子皱眉道,“既然皇帝老儿要轩儿入局,总要给他些时间,至少大婚之前不会让那两个崽子动手吧?” 林萧远摇摇头道,“昨之前还是如此,不过既然颜相『插』手,将那子送入宫来,陛下便改主意了。今顺水推舟,封那子为昭武校尉,做了金龙卫中郎将,统辖禁军,这样都护不了二皇子的安危的话,那便不要入局了!” 女子随着林萧远的话面『色』渐沉,思索道,“看来得提点提点那子了!”罢莞儿一笑道,“这子倒是升的快!正七品的副史做了个把月,这就到正六品上了。” 林萧远半眯着眼道,“以他的武功,做个云麾将军也富余,按照洪成的描述,他的实力差不多到第六重,易北都差了一些!他才二十岁啊!” 女子也叹息一声,点点头道,“是啊,他们这一辈以盛浅予和李夕归打头,没想到这子后来居上,当初见他之时也道玉真老道弄些玄虚,呵呵,人家这哪里是玄虚,直接就是打十门的脸!” 林萧远淡然道,“青华道宗远在外海,一向清高自傲,远离尘俗,弟子又少,也掀不起什么大浪。关键是慈恩,莲社,华严,三论几宗,和灵宝,正一,全真,净明几派,有的据位,有的争权,有的论理,有的讲法,闹嚷嚷『乱』作一团。这些年隐派抬头,八宗八派本就不和,借着争龙之事怕是要狠狠地作为一番。” 女子冷笑道,“如今再加上轩儿这一支,皇帝是想彻底将这下搅『乱』啊!” 林萧远沉默片刻,在书案后坐定,闭着眼沉声道,“不过是以『乱』治『乱』,破而后立之法罢了!唉~自古兴衰常有,只是苦了百姓!” 女子见他有送客之意,沉声道,“我只是一女子,管不了那么多家国下,只是要想动轩儿,先问问我手中的刀!” 林萧远知她一向执拗,无法劝阻,沉默片刻问道,“对了,那『药』境的祭司怎么样了?” 女子冷笑两声道,“能怎么样?既然要做夫妻,先关一起吧。” 林萧远皱眉道,“她未必真有此意,你这样做却是有些不妥。” 女子白他一眼嗤笑道,“你个老光棍懂什么?男人水『性』,女人宽柔,我看呐,这郎未必无情,这妾也未必无意,我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成其好事,自会有谢我之时!” 林萧远被她抢得一阵无语,只得默不作言,闭着眼不见为净,那意思让女子赶紧走!女子又何尝不懂,怒哼一声转身而去,只是在迈出殿门之时低声传来一句,“你要真懂,何必蹉跎这二十年!自作聪明的蠢驴!”女子骂完扬首而去,只留林萧远在殿中怔了怔,脸上添几缕黯然。 却柳七陪着颜清臣回到太常府,前脚进门不过片刻,后脚圣旨便到了。那司礼的太监笑意盈盈,宣了旨意恭恭敬敬送到柳七手上,笑道,“将军,陛下着您早些上任,披挂将印皆在此处,不知将军何时到来,我好吩咐他们准备。” 柳七瞥向颜清臣,见他点头才道,“那就未时三刻,我吃过午饭自来!” “好勒!”那太监笑着,吩咐众人将赏赐的金银礼物归到后院,才拜别二人回去复命。 颜清臣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心中有些计较,早早地用过午饭便找来柳七合计,将心中猜测与他听。柳七越听越惊,连连摇头道,“真是怕了你们了,都是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我还以为那老头是个好人,没想到却是圈弄我!” 颜清臣取了腰下金鱼袋啪地一下扔到柳七头上,柳七不敢躲,只得生受。颜清臣怒其不争,骂道,“你子这张嘴真是无忌,今后在宫中若还是这样,饶是你武功通神,又有几条命送?” 柳七见他发怒,只得好言宽慰道,“颜叔放心,此去我定然少言少语,绝不敢『乱』嚼舌头!” 颜清臣见他得郑重,柔声慨叹道,“你要自珍自重,宫中不比江湖,往往祸从细处来,你要多加心。我也只是猜测之言,无论如此,此番陛下与你权柄,正好查清宫中之事。”着,他犹豫了片刻,有些黯然道,“若是救出你师兄,你就带他离开,此生莫要再来神都了!” 柳七见他神伤,不禁也有些黯然,安慰道,“颜叔放心,此去救出师兄先行遁去,等到风声松些再来看望您!” 颜清臣摆摆手道,“既然陛下催得紧,你就早些去吧,此去以救人为要,莫要多生事端!” 爷俩携手到门前,柳七望着他满头斑驳,不觉泪眼婆娑,又对着几个熟识的颜府老人拱一拱手,道一声去也,拧头牵马望东而去。那些个仆人见这爷俩古怪,也不敢多问,唯有颜乐知道些,过来劝住颜清臣,自回府安歇不提。 却柳七牵着马望皇宫而来,午后街市繁华,行人众多。他那匹马牛眼龙额,高近一丈,身体膘肥,四蹄健硕,一身青鬃飘然欲飞,赌是神俊非常。那只鸟儿又顽皮,见猎心喜,非要站在马头之上。那马纵然威风却也是凡马,如何比得上这鸟儿异种,只得任它欺凌,老老实实做个站脚的桩子。 那朱雀大街乃是神都脸面,自从少府弄出各类厢车,早绝了牲踪畜迹。为了整束清洁,早晚都有兵丁在街上巡视。柳七那马高鸟俊,异常显眼,行不过百步,便有两个顶盔掼甲的兵丁凑上前来。那两人也颇有眼『色』,那匹马一看便价值不菲,更何况他虽然身着朴素,腰间那柄刀却用翠羽青革,四角称金的鞘儿收着,哪里敢慢待与他,恭恭敬敬稽首连呼公子留步。 柳七正暗自神伤,见两人客气也不好发作,只问道,“拦我何事?” 打头的兵丁见他面『色』不愉,赔笑道,“公子许是新来神都,这内城之中不许散放牲畜!” 柳七打望一圈,果然只有他一人牵马,其余皆是步行,或乘坐那奇异的厢车。他心下尴尬却又如何肯输了气势,略有些恼怒道,“我怎得不知还有此规定,这马已经牵在此处,总不能让我给它扛起来吧!” 那兵丁见他气壮,赔笑道,“公子莫恼,我们这有专门的厢车,可为公子运送马匹,不过嘛......” “不过什么?”柳七大眼圆睁,瞪着两人问道。 兵丁嬉笑道,“不过需要些银钱租用厢车,破费之处,还请公子海涵!” 兵丁话音刚落,柳七眉尖一挑,沉声道,“你两个土贼,莫不是打个幌子来骗我吧?” 那兵丁见他发起怒来,赶忙赔笑,委屈道,“人何敢欺瞒?公子可自去打听!” 柳七见他得真切,心下一转又埋怨自己何必与这辛苦的大头兵为难,便道,“好吧,多少银钱?我租了!” 那兵丁忙笑道,“不知公子到何处?” 柳七拿手一指前方道,“不远,就到那『液』庭门外!” 那兵丁吃了一惊,忙道,“公子容禀,禁宫门外更不许散放牲畜,公子若是有事,可将此马寄放在衙上,届时可依凭证来取!” 柳七摆手道,“你莫管,他自不敢拦我!” 那兵丁又劝了几回,柳七不听,只让他们将马拉到宫门外,他身长气壮,又带着刀,那两个兵丁没办法,只得依着他送到宫门外,收了银钱,目送他牵着马闯去宫门,冷眼低骂道,“不识好歹的玩意儿,且让你知道厉害!” 柳七牵马过来,门边的侍卫举枪架住,喝道,“宫门外禁止逗留放马,赶紧走!”他不做声『色』,只从马上的包袱中抖出一块金牌来,挂在腰间,牵着马直往里走。那两个侍卫见着金牌刹那间慌了神,连忙退几步半跪在地,拱手道,“见过将军,属下有眼无珠,冲撞了将军,还请将军恕罪!” 柳七不理二人径直入内,吓得两人一颗心不断下沉,直到走出五丈外,才有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既识得本将面目,今后不可再犯!” 那两个侍卫连忙称谢,站起身来回到门边长出了一口气,见他走远,不禁埋怨道,“这个新将军倒是爱唬人!” “嘘,噤声!新官上任,你加些心吧!” 这边侍卫道,“将军大人大量,怎会和我等一般见识!” 这边话刚落,便有声音传来,“他得对,你要加些心!” 那侍卫被这声音唬得三魂跌落,七魄栽倒,脸上瞬间变得煞白,哭丧着脸连声道,“将军恕罪!” 只是柳七已远,如何听得到,又惶恐了片刻,才有一串笑声传来,笑声中有一句话飞来,方才令那侍卫换过劲儿,“你等真是不经逗!” 笑声渐远,只是门边的侍卫又如何笑得出来。 【破阵子】11、二探 柳七虽然不是第一次入宫,但之前有颜清臣带着,只在前几殿行走尚可。如今独自一人,过两道宫门便有些恍惚,那红墙高耸,庭院深深,过一重宫阁又绕一片回廊,四处都相似仿佛,实在令人打不准方向。柳七牵着马走了一会儿,眼见得愈发地陌生,心中鼓敲作响,忽见得前方甬道尽头门边,早上宣旨的宦官正在那里等候,当下心中大定,徐徐然迈步过来。 那宦官笑着迎上来,柳七简直爱死他了,恨不得一把抱住,直扑上来抓着他的手道,“亏得公公迎我,不然非得『迷』路不可,铭感五内,铭感五内!还未请教?” 宦官不敢托大,只掩口笑道,“将军客气了,本是咱家分内之事,咱家姓张,将军呼一声张侍即可!”着,冲身后的兵丁道,“来,替将军将马牵到御马监中!”两个兵丁上前来接过缰绳,牵马穿过宫门而去。这宦官自带着柳七投五龙殿来。 五龙殿就在兴庆殿右后方,乃是整个皇宫的枢机之处。五龙者,青、白、玄、红、金,五卫龙军,乃是直属皇帝的禁军,镇守神都保卫帝王,其中青、玄、白、红四卫分别驻守在四座卫城,唯有金龙卫镇守神都,驻守在禁宫之中,可以是禁军中的禁军。 五卫龙军的首领称为五龙将军,但由于五龙卫军只听圣旨,不听将领令,往往只有练兵之责,却没有调兵之权,故而只算得一个虚职,往往由皇帝心腹或是皇族子弟担任。因此,除了皇帝之外,能够调动五卫龙军的便只有每一卫的中郎将,而由于金龙卫守卫禁宫,尤以金龙卫的中郎将为尊。 众所周知,只要坐上这个位置,往往代表着极受皇帝信任,在这个下,受到皇帝的信任,便是飞黄腾达的开始!所以,这个位置虚设超过十年,而这十年间,金龙卫的调动安排往往都是由御史大夫林萧远兼任的,而如今这个位置迎来了它的主人,纵然他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功劳,还如簇年轻,但这宫里的每个人都能够感受到他的份量,感受到一种莫名其妙,却偏偏沉甸甸的感觉。所以他可以大摇大摆地牵马入宫,连从四品的内常侍张礼也不得不笑脸相迎,替他引路。 张礼带着柳七先到五龙殿偏殿的居室中,伺候着柳七将朝服穿戴齐备,但见他狻猊锦袍衬虎背,锦花玉带束狼腰,箭袖窄紧,两臂挺直堪走马,皂靴轻便,双腿暗扣立铁桥,纶巾收起乌鸦鬓,玉环扯住睚眦刀。那阉人见他整束齐备,威风凛凛,额角峥嵘,朝气蓬勃,心中暗叫一声好一个少年将军,不由得喜爱三分。他拖住柳七又吩咐了些礼节,才带他到兴庆殿中拜见皇帝。 柳七只是鲁莽,却不是蠢人,当下将这些礼节学个十足,哄得那皇帝高兴,又赏了他几斛明珠才遣他出来与林萧远交割。张礼将柳七送回五龙殿便告辞而去。柳七如今得了名头,正大光明迈步而入,林萧远早探知他来,刻意将气息放出,那一股股刀意如同海『潮』一般在半空中涌动,似缓似急,似有似无。林萧远那一身诡秘莫测的战气刀意在他刻意之下,当真是如臂指使,由心变化。柳七只觉周身一会儿松一会儿紧,一会儿热一会儿寒,赌不自在,放松时好似清风送爽,水波不兴,危险如同塌地陷,山崩岳折。从殿门到正殿上几十步的距离,柳七竟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待到正殿站定,打眼望去。只见林萧远装模作样捧着一册书假意阅读,仿佛丝毫没有发现柳七进来。柳七如何不知道他弄鬼,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论辈分,人家是鹰掌门,江湖巨擘,与玉真道人同辈;论武功,人家冠绝下,号称圣者之下第一人;论品级,人家位列三公,统管兰台,加封东宫少保。别柳七这样的江湖后辈,便真是过江猛龙,纵山烈虎,人家也未必没有降龙伏虎的手段计谋。 柳七面上堆笑,心下却咒道,“为老不尊,为长不慈,偏为难爷,活该你打一辈子光棍!”嘴上却是恭恭敬敬,躬身下摆道,“见过林大人!陛下派遣,特来交割金龙卫诸事!” 林萧远一副被柳七惊醒的恍然模样,放下书册赶忙招呼道,“哦!原来是柳贤侄来了!快坐,快坐!交割的卷宗和布防图我已经准备好了,只等贤侄用印了。”着起身到一侧的书架前,伸手一挥,便有数百卷书册好似被无形的大手拿着一般抽身出来整齐地叠放在一起,紧接着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册子递给柳七道,“这是清单,请贤侄过目!” 柳七又哪里是真来当这个中郎将的呢?当下便接过清单,不由分便掏出将印往上印,却被林萧远拦住,笑道,“贤侄不清点清点么?” 柳七一摆手道,“大人笑了,我自信得过大人,无须清点!”着,猛地使力便要印上。偏偏那走马扛鼎的胳膊,十象不过的力气却推不动这的一方将印。柳七额上青筋暴『露』,两目发红,一股沛然之力从血管中涌出,犹如山呼海啸般的力道莫这的玉石将印,便是一块百炼的精钢也得推变形了,此刻却潜声匿迹,好似蚍蜉撼树一般。 林萧远笑意盈盈,轻声道,“宗卷繁多,我也不能担保无措,贤侄还是清点一番,免得今后生了龃龉!” 柳七心还有个屁的今后,爷救了师兄立马就遁走,再不跟这些老不羞打交道,当下又添了几分力道,那将印依旧毫无反应,不得不转头憨笑道,“既然大人坚持,我便清点清点!”着将将印揣回怀中,此番却甚为容易。他暗叹一声,此人武入道境,简直是随心所欲,神鬼莫测,莫是自己,便是他师父玉真也稍孙一筹,怕是已经极为『逼』近圣境。 柳七没办法,附身搬起一摞卷宗,看向林萧远。林萧远倒是好脾气,微微一笑,冲着柳七做了个请的姿势,将他引到一旁的书案前按照清单进行清点,又唤来宫女给他看茶,微笑着坐在他身边守着。柳七见他守着紧,暗骂一声,只得依着清单清点。他一个闯『荡』江湖的武人,纵然被颜清臣打了些基础,然而术业有专攻,如何看不懂这些卷宗?每个字都认识,就是凑在一起却不明白了。他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一双眼悄然『乱』瞟,只把心神放在林萧远身上。 林萧远就守在他一丈外品茶,意态悠然,每当他望过去,都是和颜悦『色』地笑道,“贤侄不急,慢慢看!” 柳七心头恨不得将林萧远拿来剐了,面上却不动声『色』,起初还翻翻内容,见林萧远似乎不甚在意,便越来越快,到后来只对个题目,大部分一扫而过。约莫半个时辰,那卷宗还有大半,林萧远似乎也有些乏了,渐渐地眨眼,到后来闭目,不一会儿便呼吸匀畅,双目低垂,竟是睡了过去。 柳七可不敢看他,依旧做个查阅的样子,只把心神运起,催动一丝血气。只见他周身气息不变,眼中却酝酿出一抹血光,他测过脸,正不被林萧远所见。炼血一道走的是刚强的路子,一身筋骨坚逾精钢,一身气血壮若渊海,双拳运起有龙虎之力,摧城拔寨,所向披靡,与人争斗自是厉害无比,却少些变化。当力不及人之时,便束手无策,没了抓拿。只是柳七的血咒自生出这变化便有些不同,毫末生精,气血生灵,血精催动便有诸多妙用,这以血催神的探查之法便是柳七结合自家道法琢磨的,以气血之灵牵连神念出窍,能探周身百丈,那气血之力又是生灵之本,十分平常,因此隐秘万分。 却柳七放出这道血气精灵,乃是从耳后升腾起的一抹血烟,飘飘『荡』『荡』好似飞虫一般在林萧远周身绕了片刻,见他气息下沉,神识收敛,当下便安定几分。柳七暗道,“许是此人近来没日没夜地看守师兄,着实有些疲累,正好乘机瞧瞧!” 柳七拿定主意,便催动那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血烟飘落在地,丝丝雾气凝聚,不一会儿便凝成一只虫子,那虫子通身血红,扭着屁股摆两下,伸出一对翅膀来,摇摇晃晃向着内殿各处飞去。柳七一边假意清点卷宗,一边指挥虫儿探查五龙殿,那虫儿便如柳七的耳目一般,将殿中的情况一一印在柳七心上。 转过正殿,一眼便望见后殿的角落里摆放的硕大笼子,三面黑底蓝斑的精钢不留一丝缝隙,只留一面栅栏密得连拳头也难探出。笼中一男一女,女的蜷缩在角落里面目冷峻,男的盘坐在另一侧颇有无奈之『色』,正是玄明和那少司命荷衣。 “果然在这里!”柳七暗叫一声,拿眼瞥向林萧远,见他眉角挑动似有清醒之兆,赶忙将那虫儿唤回来。那虫儿细如蚊蚋,轻声作响,好似一道血线般直扑柳七而来,谁知一双手却如堑一般猛然阻路,只听啪地一声,那双手忽地一合发出一声震响,那虫儿被拍得粉碎。柳七只觉脑袋一抽,一股恍惚感伴随着抽搐的疼痛涌上心头,令他双眉紧蹙。 大手的主人却伸个懒腰道,“怎得未及孟春便有蚊虫?”着冲柳七笑道,“人老了就是容易乏累,让贤侄见笑了,贤侄清点得如此呀?” 柳七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磨牙道,“多谢大人关心,还有一些,很快就好!” “那就好!”林萧远笑着站起身来,“我去后殿歇歇,贤侄清点完了便可自行安排,今后皇宫的安危可就靠你了!”着拍拍柳七的肩膀,迤迤然向殿后走去。 【破阵子】12、龙卫 柳七纵然恨得牙痒,也得笑脸相送。望着林萧远回到后殿休息,他那居所正在囚禁玄明的后殿偏房,想要不惊动他将玄明救出来几乎不可能。 眼见得林萧远的身影消失在殿角,柳七霍地将手中的卷宗一扔,跳起来一下子将卷宗扫到地上,冷着脸低声咒骂几句,一步迈出殿来,冲着门边的守卫道,“金龙卫中林大人下面是谁?都给我叫过来!” 那侍卫早已认得这乃是新上任的中郎将,真真的顶头上司,不敢怠慢,连忙抢了出去。柳七回到桌案前瞑目沉思。不一会儿,殿外便有铁甲晃动的叮当声,几个脚步沉稳,气息深沉的身影从殿门外拱手而入,整齐地列在柳七面上,齐声道,“见过大人!” 柳七拿眼看去,只见那一众五人,盔映红日,甲耀金光。个个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都是英武非凡的少年将军!柳七目光微冷,细细地在五人身上逡巡。他气如渊海,势如长虹,坐在那里龙蟠虎踞,仿佛择人欲噬的凶兽一般,庞大的压力在五人迈入殿中的一瞬间狠狠地压在他们身上。那五权战心惊,却仍旧强自撑着不失礼数,凝重的氛围在殿中不断升级,柳七的气势也仿佛越来越高,只待落下的一刻便是塌地陷,山岳摧折。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五人中终于有人受不了了,带着急切喊道,“大人找属下等不知所为何事?” 柳七这才收回目光,掸一掸前襟似有似无的尘土,淡然道,“也没什么。一来与诸位见见,二来正好林大人与我交割,这禁宫守卫责任重大,正要嘱咐各位几句!鄙人姓柳,自在江湖游『荡』,『性』喜畅快,不爱兜兜绕绕。有话就直了,我对这排兵布阵,巡卫防守可谓一窍不通,不过我相信林大人,你等依旧按照林大饶安排行事,有事自行解决,解决不了再找我,无事就更莫要烦我!对了,诸位最好祈祷无事,若是有事,妥善还好,若是不妥,陛下怪罪下来,柳某吃了挂落,你等须一个也逃不了!想来诸位也都是有本事的人,柳某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差不多明日诸位也就清楚。到时候是否按柳某得办,诸位可自决!” 这一席话出来恍若寒风扑面,赌是冷冽刺骨,杀伐果断。五人听得俱是一寒,当下便沉默了半晌,无人打头,谁也不敢先开口。柳七扫了一眼,从左边问起,那人高瘦,双掌垂在两侧微微绷起,两臂掩在衣衫之下不显,却比常人略长些,“你便是李尚文?” 那人略有惊讶,抱拳道,“大人好眼力,正是属下!” 柳七点点头,继续移动目光,第二个圆脸窄肩,略显丰满,气沉如山,颇为稳重,“你是姜一明?” 那人笑道,“正是属下!” 柳七继续看过去,后两人面目相似,乃是一对兄弟,都是额宽眉长,英气勃勃,“你俩应该高猛,高然兄弟?” 两人抱拳道,“大人慧眼如炬!” 最后乃是一个粉面如霜的少年,双目灵动,比女子还多几分俏丽,柳七盯着他,嘴角挂起一丝笑意道,“看来你便是王猷,王安之了?”着摆摆手道,“好了,都认识了,去吧!我有事再来找你们!” 五人面面相觑,仓促间却不敢惹他,刚下便退了出来。走出殿来凑一起照个面,李尚文和蒋一明均未话,高猛先道,“这位大人如此强硬,诸位不知有何对策?” 王猷哂笑道,“我等还不知人家姓名,人家却一口将我等认了出来,还什么对策?还是各自回家打听打听再吧!” 姜一明道,“安之所言极是,不管如何,这位大人一身功夫却是不下我等,诸位想来已经感受到了,至于其他,总要打探打探再!金龙卫中郎将空置多年,此番此人坐了这个位置,必是过江猛龙,我等还是心些好!” 众人都点点头,各自回去打探柳七虚实不提。却这金龙卫禁军在籍近四千人,日常点卯却刚过三千,分作前后左右中五部,分管禁宫各处巡守保卫,『操』演仪仗并作宫内刑罚之事。龙庭定鼎以来,励精图治,崇俭戒奢,尽管历经千年改补修缮,禁宫也算得宫阁交错,殿映辉煌,却一直没有超过十里。十里的范围这三千余人着实绰绰有余,再加上龙庭高手的镇守,这所谓禁军的职责其实少得可怜,但为了与其他四卫齐平,五千的编制却是实的,那这里面的空处便有许多道。 首先便是中郎将一职,统管禁宫各处,权势不大却极为重要,往往是皇帝的心腹之人,往外一方便至少是个统管一营的将军,再立些战功,回到龙庭一个三品的云麾是跑不聊,若是能进神威府,‘安平征镇’都有可能,这是武!从文的话,外放一郡再收回来,至少也是银青光禄,往上走便是往九卿去了!当初有多少人眼红这个跳板,奈何一直被空置,后面由林萧远兼任着,谁也不敢闲话。 然后是五个校尉,虽然不比中郎将,但也是极为重要的位置,历练些时日,不论外放还是入朝,无论从文或者从武,至少都是五品起步。再那些普通的禁军和头领,升迁虽然无望,却胜在安稳,又有谁能够真的在林萧远的眼皮下入侵禁宫呢?而且若是鸿员头,被宫里的贵人赏识,就算未有升官发财,随便漏下点什么,也够吃一辈子的。 因此这金龙卫的禁军,那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一个不是背景深厚,关系复杂之辈?就是普通的禁军,也多是边军退下来的老兵,走了神威府的关系到簇养老。其他的军侯校尉之类的,更是神都子弟的禁脔,每一个位置都不知费了多少银钱,耗了多少打点。这些纨绔们也颇有些本事,在神都这一亩三分地上,手眼通,至少将金龙卫上下这大大的事打点地十分妥帖,毕竟上面站着林萧远,谁也不敢怠慢了,都心翼翼地将尾巴藏起来。 只是如今柳七到任,不挡了多少饶道,碍了多少饶眼,至少今这一顿敲打让几人心里落下个磕绊,一来你柳七并不是林萧远,能不能镇得住这些人背后的能量还两,二来你刚到任便如此嚣张强硬,这几人也不是任人『揉』捏的柿子,那会真心服你!不过这几人也不傻,谁又肯做别饶手中刀,脚下桥?究竟是猛龙过江还是狐假虎威,总得探个明白再。 柳七又哪管那些,一来他在林萧远那里受的气得撒出来,二来也是顺势敲打几人,先扯一张虎皮镇住,等到他们反映过来,自己早救了人闪了。他目送几人出去,瞥一眼后殿暗忖道,“这林萧远的居所离那囚笼不过一步之遥,自己如何能在他眼皮下救人呢?”左思右想,却没个好法子,他本来就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如今直来不行,却让他好生受罪,直抓破脑皮,也别想破了林萧远这个大关!挣扎了大半个时辰,一来那殿中枯燥,二来他甚少用脑,一会儿便颇为疲累,竟在那殿上沉沉睡了去。等到醒过来时,殿外已星光密布,夜幕苍蓝。宫内四处起了烛火,烛照幽影,殿耀明光,一排排宫沉如山,炭笔蓝布勾勒雄壮影,一列列殿卧似龙,金阁碧瓦渲染帝王风。 柳七爬起来,抓起身上滑落的衣衫一看,竟是林萧远白日所穿,感动片刻又一把扔在地上道,“别想爷领情!”他完这句话便把一双眼四处打望,只见殿内灯火通明,殿外夜『色』沉沉,竟是一个人也无。当下又将衣衫拾起来,心地折好收在书案下。这下才看到书案旁摆放的食盒,柳七抓起来一看,竟是些菜肴蔬饭,还带着余温,当下十分高兴,摆出来风卷残云,不一会儿便吃个饱! 他虽吃得快,这会儿也有半柱香的时间,那殿前竟无一人走动。他尚未习惯宫中的生活,收起杯盘便要将食盒送回去。他也不知何处,只猜想大抵是御膳房之类的,提着食盒迈步出来,殿外的侍卫早已散了去。他望一望,整一整腰牌,寻着一队巡逻的侍卫便迈步上去。那些侍卫早被层层关照过,知道来了个新任的朗将,见他气势威武,腰牌新亮便不敢怀疑,连忙给他指晾路。 御膳房在禁宫西角,宫楼遮掩,一眼却是望不见的。柳七放了那队侍卫,自投御膳房去,刚要动身却是灵机一动,又将身闪回五龙殿郑只见他整了整衣冠,将食盒放下又从案下取出林萧远的衣衫,捧在手里朝后殿而去。 那囚笼在后殿偏角,林萧远的居所却在稍前一些,柳七缓步而来,走到林萧远居所门边,边扣门边用眼『乱』看,口中轻声道,“林大人?林大人?我是来还衣裳的!” “林大人?我是来还衣裳的?”柳七又叫了几声,扣门的手又重了几分。 “多谢大人关爱,要不我把衣裳放进来?”柳七试探道,只是门内却一直没有声音。他又等了片刻,干脆以血催神,将一抹神识投了进去。此番他学个聪明,只放出一扫立马便收了回来,只这一下他便放松了多半,紧接着将门推开,边推嘴里边道,“林大人?容我将衣裳放下……” 只推门入内,他便彻底地放松下来——林萧远竟然不在。他嘿嘿低笑两声,将折好的衣裳放在桌上,快速又退了出来,掩好房门低笑道,“老家伙竟然不在,正好方便爷我行事!”着,将身一纵便向后殿角落里去。正当他半跃而起,将身前扑之时,头顶房梁之上,一抹刀光乍起,好似一道匹练,从半空用奔临而下,直劈柳七灵。 【破阵子】13、画皮 那道光恍若明灯,自房梁上起,带着下纵之势竖直垂落,仿佛惶惶宣威,不可『逼』视,又似九银河,沛然难挡。柳七正行处,真是人在地上走,刀从上来。这一刀明晃晃,亮堂堂,赌是吹『毛』短发,削铁如泥的利刃,迅疾而下无声无息。刀过处,风截两段,尘分四野,寒光烁烁直『逼』柳七灵,那风声呼啸还落在身后。 这一刀从而降,既难目视,更难听闻,柳七炼血入髓,劲力圆融,又有血咒在身,灵觉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尽管那持刀之人也非同可,还是在身前三尺被柳七所觉。刀未临身,他却自动生出一股寒意在背脊之处颤动,他心有所觉将身一晃,堪堪避过刀光,人未转身,却有一脚从侧面飞来,直击那持刀的手腕。 嘭!这一脚仓促间有五分力道,饶是如此,以柳七这一身铁铸般的血肉,也在千斤之上。只听得一声脆响仿佛金铁交鸣,那持刀之人臂力奇大,这轰然一击竟没有脱手,只见他向一边踉跄了两步便站稳了身形,抖一抖身上,又扑了过来。 柳七此刻方看清那人,只见他高高瘦瘦,浑身裹着黑衣,连面貌也遮掩住,手中提着一柄宽近三指的铁剑,明晃晃乃是精钢铸就,被他当做大刀一般随意劈砍,势大力沉,又迅捷非常,刃上无声,只在身后滚起呼啸之声。 皇宫不比别处,层层禁卫不提,这宫内的高手光是林萧远便足以吓退下九层的好手,剩下的自恃身份,也不好朝皇帝下手。此人竟敢伏在此处,必是有些手段,柳七不敢托大,当即抽刀在手,『揉』身上来先使了个夜战八方。 他那刀刚直细长,乍一看便如利剑一般,这普通的刀式在他手上使出来,快捷凌厉,少了几分厚重,多了几分凶狠,顷刻间刀劈如雨,恍若长出了三头六臂,泼洒般朝这黑衣人撞来。 黑衣人自不怕他,剑圈一划便将刀势抵住,只听得叮叮当当好似急雨过境,尽是碎铁裂金的声音。柳七刀势甚急,欺身上来如同蛮牛一般,沉猛的力道如同狂风卷地吹得黑衣人摇摇欲坠。偏偏那黑衣人险之又险,却若伏地之草,风一过便又弹了起来。 柳七不待招式用老,紧转了劈风刀法的疾风式,刀在身前如同车轮斗转一般连续劈砍,一下比一下猛,一式比一式沉。 柳七用刀,走的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取的是快、直、狠,尽管在鹰山得了机缘,学了些精妙的刀法,但这底子却没变。例如劈风刀法,比起繁杂的『乱』风式,巧妙的回风式,这直来直往的疾风式更深得他心。这两招被他『揉』在一起,先以缠头之式卸劲闪躲,紧接着纵劈开路,这一退一进之间已得虚实之妙,他又接续疾风催火连劈而下扩大战果,往往五六刀之内,便能毙敌于刃下。 他这一招有两处破绽,一是缠头卸劲之时取的是巧劲,七分防里藏着三分攻,此时若是劲力陡然而发破了他的刀圈,后面自不必。二者便是疾风连劈,这一式原本留了一分后劲被他改了,十成十地搏杀却没有退路,一旦敌饶速度超过他的刀势,便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斩杀。 不过一来他力大无穷,速度快捷,纵然有破绽也在一瞬之间,难以抓住。二来他那一身血肉恢复极强,以伤换伤从来不惧,这一招便成了他的惯用手段。 这两招使出来,若是抵不住,此时便是一摊肉泥,若是抵住,危险的便是柳七。然而那黑衣人铁剑架举,生生将柳七抵住,却好似发愣一般只守不攻,白白错失了机会。柳七这一串刀雨落下,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虽劈得那黑衣人连连退步,连胸前的衣襟也被漏下的刀气割开两道口子,但并没有失守。那铁剑在手依旧稳当,退步卸劲之下也没有漏出什么大破绽。 这下便轮到柳七心惊,连忙撤身回步,丢开两道刀光将身护住。定睛看去,只见那黑衣人似乎被柳七方才那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打懵了,这下才反应过来。见他后撤,提着剑追了上来,跟身进步好似猛虎扑跃,跨出来一个上步七星,剑势反撩柳七肩头。这一记反撩与柳七的路子颇为类似,招式简单明快,只是单纯地沉猛快捷。 柳七将身晃一晃,避过剑锋,见他衣襟裂开之处黑黢黢不见肌肤,内里好似空洞一般,也没有鲜血流出,心下便有几分猜测。当下丢开刀法与他拆解起来。 黑衣人动若闪电,沉重的铁剑在手里好似柳叶一般上下翻飞,法度森然,威势灼灼。他与柳七相似,招式并不繁复,却极为刚猛迅捷,行动间剑光烁烁,好似周身泼洒出的明珠熠熠放光。若是一般的宗师遇到,仓促间怕是要吃一些苦头,特别是偷袭之下,还真容易着了他的道。 只是他这个路数却正中柳七下怀,论速度柳七不下于他,论力道还在他之上,一身刀法虽然算不上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也算得登堂入室另辟蹊径。斗不及五合,黑衣人渐落下风,他眼中似有光芒闪动,见不敌柳七,铁剑一扫便抽身向后殿角落奔去。 柳七却不知他有何目的,见他朝着囚禁玄明的牢笼而去也不着急,一来那囚笼既能困住玄明,便不是此人能轻易破开的,二来柳七也想借机靠近看看。心想着脚下便慢了两步,跟着黑衣冉后殿转角郑 那殿角烛火透亮,巨大的囚笼散发出幽蓝的光芒,玄明盘膝地上,那女子似乎躺在床上,均是闭目不动,似乎在休息。黑衣人闯进来,见此情形愣了一下,似乎与想象不同,当下便有退走之意。只是柳七哪里容他逃离,放了他两步,此刻抢进来便不再放水,只见他反刃朝上,嘴角挂起一抹邪笑,双目陡然『射』出两道红光,紧接着反手上撩,整个人随着刀势化成一道虹光,直劈黑衣人后脊。 这一击电光火石,黑衣人纵然也藏了些力道却着实反应不及,只看看避过要害,被他一刀齐肩劈下一条胳膊来。那断裂之处没有鲜血涌出,只见丝丝黑烟外溢,也不过丝毫便止住了。那胳膊跌在地上好似漏气的皮球,一下子便憋了下去。黑衣人好似没有知觉一般,也不发声,乘着柳七刀势掠过,赶忙从另一面退走。 既已动了手段,柳七怎会让他走脱,生生在半空中拧过身来将手中长刀猛然掷出。之前过,他那刀二指宽,三尺长,刚直不屈,和剑仿佛,乃是鹰门大大有名的鹰刀模样,原本锈迹斑斑,这一年跟随他走南闯北,得了血气滋养,又有玉龙指点他心养护,渐渐退了锈迹,『露』出背黑刃白的刀身来。 他那一掷,当真迅若闪电,快如雷霆,刀光一闪恰如流星赶月,直奔黑衣人后背。音未发,刀已至,噗的一下『插』入黑衣人背心,那刀去势不改,带着人没入殿上粗大的石柱郑那石柱内里用得是十分坚硬的青石,外面浇着一掌来厚的生铁,漆红描金,十分漂亮。那刀带着黑衣人连柄没入石柱中,只剩不到半尺『露』在外面。 那黑衣人受此重创,却好似没来一般,挣扎几下往石柱上一蹬,整个人竟从那刀柄上拔了出来,那胸口被刀格开了一个一寸多的大洞,里面黑黢黢好似浓墨一般,溢出丝丝黑烟。 柳七早料到黑衣人不会轻易地被制伏,掷刀的下一刻便猛然踏地,折身便追了过来。眼见得黑衣人果真从刀上跳下来,眼中泛出冷光,他临空落下,乘着黑衣人从刀柄跌坐虚不受力的刹那一拳捣来。 柳七的拳法才是根基,这一年来刀法进步神速,拳法却没有落下。这一拳从而降,好似泰山压顶,轰然而至,气势骇人。那的拳头,这一刻却如同坠落的流星,疾速而至,遮蔽日,叫人无从躲避,只得眼睁睁看着它撞在灵。 轰!这一拳正中黑衣人灵,沛然之力倾泄而下,直接讲黑衣饶灵盖打得凹陷了下去,巨大的力道犹难卸开,只听得咔吧一声,紧接着呲啦一阵撕裂败革的声音,那黑衣饶脑袋竟从脖子上掉了下来,咕噜噜滚了老远,撞在石柱上又探了几丈才停了下来。 柳七定睛看去,只见那脖子里黑黢黢好似墨池一般,汩汩的黑烟从脖子上涌了出来,外面一圈断裂的皮肤尚见血『色』,内里的腔子却完全不像人。柳七一把将那头颅抓起来,扯开黑巾,『露』出一个普普通通的面貌来,只是那面皮铁青,双颊下凹,显然已死去多时。 他将头颅放到身体边,纵身使力将刀从石柱上抽了出来还到鞘中,暗道,“竟是傀儡之类,不知是哪个派来的?究竟有何目的?” 正思忖间,脚边那倶身体却没有停歇,胸腔里的黑墨好似沸腾一般汩汩涌动,不断从断裂的脖子中缓缓地涌出来,彻骨的阴寒悄然在殿中弥漫。柳七灵觉敏锐,瞬间便察觉出不对劲来,赶忙向那囚笼边掠去,只在这一瞬之间,他刚扑出来不足两丈,那身体猛地爆裂开来,黑『色』的烟气带着凛冽的寒气瞬间席卷大殿,猛烈的冲击几乎一瞬间越过柳七,将眼前的囚笼冲个粉碎。 柳七身在寒气之中却尚能行动,身体依旧保持着前冲的姿势,只是手脚却先僵住了,那寒意并不从外来,好似从身体内里生发,先将灵魂冻住,以柳七强大的血肉,竟能清晰地感受到僵寒之意,手脚顿时不灵便起来。 他体内血咒受此激发,刹那间便要冲出来,柳七忍不住喝一声,“不可!”生生将那血咒又压了回去。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刀意从殿角升起,如同清风拂过,那刀意无形无『色』,瞬间传遍整个大殿,那黑烟如同白日里柳七幻化的虫子一般,瞬间被刀意打灭,就如夜里点起一盏灯,将这后殿角落瞬间照亮。柳七只觉一股酥麻之意从身上拂过,那刀意透体,好似炎炎夏日饮下的雪豆水,一股清凉之意透体而出,令他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舒爽的感觉。 柳七跌坐在地上,眼见得后殿里空无一物,哪有什么囚笼人影,那黑衣人也随着方才的炸裂连渣都没剩下,当下便有些恍惚。忽听得前殿脚步声音,却见林萧远背着手悠然而来,见他跌在哪里笑道,“你这半夜里不去睡觉,却来这里乘凉么?” 柳七脸皮却不薄,愣了半晌,憨笑一声爬起来道,“正来送还衣衫,谢过大人关爱,没料到地滑,跌了一跤,现了狼狈,却让大人见笑了!” 林萧远摇头不语,回房掩门不理他。他依旧恭恭敬敬,将礼做足,直到林萧远门闭声消,他才直起身准备回去,刚迈步,耳边却传来林萧远的声音,“灵宝派的画皮合魂术才让你跌一跤,宗师果然厉害!” 柳七听罢目光一闪,朝着林萧远的房门拜了拜便快速朝偏殿去了。 【破阵子】14、三探 神都北城太仆寺内院,庭中竹林掩映,桥下流水潺潺,夜凉如水,幽光如纱,寂寂人定悬朔月,枕下鼾声伴虫鸣。 正值夜半子时,阴符退而一阳生,正是虫鸣愈静,月悬夜更深,内院右侧厢房之中忽有咳嗽之声,初时三两声,片刻后便剧烈起来,好似风箱扯动扇叶破,箫管崩开音孔残,咳了好一阵转为喘息,又狠狠地喘了一会儿才渐渐平息。厢房中,一个面『色』蜡黄的道人躺在地上,嘴角溢出的鲜血沾满胸襟,只见他双目深陷,两颊高耸,只有三分像人,七分倒像个厉鬼。他气若游丝,好似俱死尸一般直挺挺躺了半晌,内息渐渐回复,才挣扎着坐了起来。 只见他两腿交叠,双手结印又调息了个把时辰,脸上才有一丝红晕,只是神『色』依旧萎靡,他吐出一口浊气,庆幸道,“幸得林萧远没有杀意,不然此番真的交代在此处了!没想到宫里还藏着这么年轻一个高手,就是不知道什么来历?皇族果然藏得深,如此年轻的宗师,怕是冲着十大去的!” 他一面想着,一面微微叹息,此番被派来探查皇宫已有弃子之嫌,只是情势迫人,不得不来。虽然不仅没有杀掉传中的二皇子,但一来探明二皇子就藏在五龙殿中,二来引出一个未知的高手,想来也算完成任务。 想到此处,他两只手微微颤抖,犹自心有余悸,暗道,“林萧远果然可怕,我已是心翼翼,用了傀儡遮掩合魂术,没想到却遇到那般高手,没忍住漏了跟脚,那人年轻可能不知,但林萧远不会不查!”想到此处,他面『色』微变,沉声道,“不行,我得赶快将消息送出去!”着,强忍伤势,从后腰上掏出一个皮囊来。 那皮囊乃是用一张整皮抓合而成,呈黄褐『色』,上面用一条黑『色』的绸绳系住。道人心翼翼地将皮囊搁在地上两尺外,用指尖在那黑『色』的绸绳上一挑,强『逼』出两分罡气一绕将那皮囊抖开。只见那皮囊微动,一只指尖大的肥硕虫懒洋洋地从内里爬了出来,那虫子通身黑『色』,好似玉石一般莹润,闪耀着幽然的光芒。 那道人面皮绷紧,如临大敌,并指如剑在身前轻轻绕动,口中念念有词。恍惚间,他那指尖似有黑气飘动,恍恍惚惚落在虫身上,那虫受了黑气扭动几下,背脊展开『露』出一双翅膀,忽的振翅而起。那道人更加紧张了,催动真力令指尖黑气如同丝线一般显现出来,丝线那头连着虫的口器。那虫随着细线在空中飞来飞去,好似蜜蜂般扭着八字舞,随着它的扭动,半空中好似湖面般泛起点点涟漪。道人乘机低语数声,紧接着抖手震断黑线,那虫儿寻着黑线一路咬过来,被道人抓起皮囊往前一兜,赶忙拉扯黑绳束起来。 此物乃是道人师门长辈的一件爱物,名曰白玉黑甲虫,喜食烟瘴毒气,一茧两个,同心同智,最能传递消息,因此又名应声虫。此物却有一个不好,它日食毒瘴,年久日深,通身都是剧毒,寻常人碰一下登时毙命,便是宗师,若是不擅御毒,也容易被它所害! 道人传了消息这才放下心来,收起皮囊顿觉体内空空如也,气海干涩,筋脉无光,此番虽捡回命来,没有年余怕是难以回复了。 却柳七回到偏殿歇息,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与黑衣人战斗的一幕幕在眼前划过,特别是寒气爆发那囚笼碎裂如烟的一幕令他疑『惑』重重。首先便是那傀儡,若不是林萧远提醒,柳七决不会想到灵宝派身上去。 江湖上擅长傀儡机关之术的门派除了墨门和唐门外,便是正一派的撒豆成兵了,当年灵宝派与正一派争夺道门牛耳之时,仿着此法弄出一门画皮合魂术,一来相比灵宝正传的上清道法甚为拙劣,二来此法有伤和,灵宝派败给正一派之后羞于提起,此法也束之高阁,甚少人知,更别使用了。偏偏这个甚少人,便包括林萧远。 柳七其实不能猜测,无论黑衣人来自何方,总脱不开大皇子和三皇子两边,本来以为是大皇子作祟,现在看来却是三皇子的手段。三皇子远在司州,现在看来,人虽然在司州,可这心却无时无刻不关注神都。“这不就是皇帝想要的效果么?”柳七暗暗想到,“皇帝的棋下到这里,该布的局已经差不多了,他的目的无外乎让自己成为师兄的势,可自己不愿做棋子,也不想师兄被迫去接手这盘棋!要想破这个局,就不能按皇帝的安排走!” 柳七想到这里一骨碌又爬了起来,暗道,“那两个皇子的出手估计也在皇帝的意料之中,不能再等了,当务之急,必须先找到师兄!五龙殿明显是个幌子,是做给别人看的!那师兄究竟在哪里” 柳七左思右想,干脆和衣而起,抬眼望去,那鸟不知何时伏在桌案上酣睡,一双翅膀耷拉着,像个醉汉一般整个脑袋趴在桌上,舌头从嘴角掉出来,不断有涎水溢出。柳七见它这般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原来那鸟儿跟随他到五龙殿前,便什么也不肯进,叽叽喳喳吵嚷了几句便飞走了,柳七知道它的本事也不管它,自来与林萧远交割,后来这许多事也不见它影子,没想到半夜里却归来了。 柳七凑近两步,一股酒气扑面而来,那鸟不知从哪里偷了酒,喝个酩汀大醉,也难为它竟能寻着路径飞回来。柳七五感灵敏,差点没被它熏个跟斗,正皱眉间,忽地灵机一动,紧接着盯着那鸟嘿嘿冷笑两声,闯去门去。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盆清水风一般跑了回来,不由分,一股脑泼在那鸟身上。 那鸟受了这一盆凉水,霎时间变成了真正的落汤鸡,一身羽『毛』被水淋成一片片的,分外狼狈。它受这凉气一激,聂呆呆抬起头来,两眼无神,还有些晕头转向。柳七那容它发呆,抓起来便是一阵抖楞,也亏得它乃是异种神鸟,生受了柳七的『揉』搓,片刻间便清醒过来,立马便要叫嚷。 柳七见它清醒,立马将它捂住,低声道,“五龙殿那个是假的!当初那个女人让你来寻我,她住在何处?” 那鸟本想叫嚷,见他满目严肃这么一问,顿时一呆,想了想,在他身边轻轻叫了两声。柳七点点头,放开它往前一扔,那鸟儿落在地上抖掉水,双翅一震从窗边飞了出去。 柳七赶忙跟上,他一人一鸟速度奇快,在夜『色』之中好似两道白线,倏然穿宫过院。柳七在那鸟儿的带领下,不一会儿在闯到一处花园中,那鸟投到一处凉亭下,轻叫两声。柳七落下查探一圈,凝眉道,“你当初她是从这里把你放走的?此处应是花园之类,人多气杂,实在难以辨认,你还记得是多少之前?” 那鸟歪着头,冥思片刻又摇摇头,过了片刻又双目一亮,在柳七耳边叫嚷几句。柳七一听,『露』出兴奋之『色』,低叫道,“快带我去!” 两人纵起身,径投后宫而去。原来那鸟一直被荷衣收在身边,似醒非醒,却也有些感应。它本是洪荒异种,又得了柳七灵血的好处,灵觉异常敏锐,当下带着柳七在后宫中左转右转,凭着记忆竟被它找到门径,投到一处宫殿门前来。 柳七随着它落在殿前,抬头观瞧,殿上匾额老旧,却还干干净净,明显几经修缮,三个大字虽然装饰华贵,但有部分的金漆乃是后面涂抹的,在夜『色』之中格外明显。柳七望着‘沉香殿’三个大字暗道果然如此。他带着鸟儿推门而入,借着月『色』只见内里装饰华贵而古拙,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更换了,但都保养得很好,打理得也干干净净,只是内里空空如也,却没有一个人。 这俩又沿着正殿往偏殿搜寻,细细找了一圈也不见人影,正失落间。只见那鸟扑腾两下闯到偏殿的寝居中,柳七赶上来,只见那鸟闯到内室,从衣柜中拖出一件青白相间的衣衫来,冲着柳七呦呦邀功! 柳七眼前一亮,抓起来在鼻尖一探,点点头道,“的确是她!还真有你的,虽然没有找到人,有这件衣服也是一样。” 柳七将那衣服捧在鼻尖深吸一口气,牢牢将那气味印在脑海之中,随即将衣衫叠好放回衣柜,带着鸟儿闪出沉香殿,觅一个边角偏远处,将身一沉。他将那鸟儿放在肩上,双腿下沉,两肩上耸,好似受惊的猫儿一般,一丝丝低沉的轻吼从他喉间缓缓溢出,紧接着他体内仿佛雷鸣一般起一道道闷响。若只是目视,便没有一丝声音,须得将手覆在他身上,便有轰然之声不绝于耳。又过了片刻,浓郁的红光从他双目涌出,他那两颗眸子好似血染的一般,红彤彤连瞳孔也看不清,紧接着一道红光从他额前亮起,一道血『色』好似泉涌一般从他额前溢出,顺着两颊往周身游走,不一会儿,他周身便密布起血『色』的纹路,那纹路弯弯曲曲,连接通畅,好似阵纹一般,上面的血『色』如同无数扭动的蠕虫,缓缓地蠕动着。 他变作这副模样以后,那鸟儿也被血『色』的魔纹覆盖,气息也与他融为一体。他面有悲容,斗大如血的泪珠顺着两颊不断滴落,不一会儿便在地面上烧蚀出两个大坑。他强撑最后一丝清明,鼻尖微动,紧接着血光一闪,便从原地消失不见。 下一刻,一个狼狈的身影从东宫昭庆殿的上方摔下来,落到殿后的庭院之中激起一片尘土,柳七翻身从尘埃中跳了出来,眼中红光未散,身上的血纹却不见了。他辨认片刻,向着正殿寻去,却没有发现高之上,一股笼罩皇宫的刀意随着他魔纹散去也悄然消失无踪。 【破阵子】15、御诏 柳七一路风风火火,径直闯到正殿寝宫,一路走来,全身血光尽散,『露』出一股疲态。他喘着粗气,一把推开寝宫大门,在噼啪的轰然之声中,他好似被猎人从山里面惊出来的猛虎一般,带着急切和凶狠,内里却是十分的紧张。 他闯进来,脚下竟有些虚浮,回复清明的眼光快速在殿内扫『射』,只见那寝宫被收拾得空空『荡』『荡』,中央一个硕大的蓝斑星铁囚笼好似另一重精致的房屋,内里装饰华贵,红木桌,拔步床,暗香四溢,玉屏风,琉璃盏,莹润流光。笼内一个翩翩风度美男子,盘膝而坐甚安详,抛却江山和美人,悟道通玄参妙方! 柳七闯进来时,玄明正存息打坐,参悟妙法,听得门外脚步声音,紧接着一个强壮的身影猛地扑进来,他开眼观瞧,却是个他万万没想到的人,愣了愣,见他身形狼狈,面『色』苍白,不由得流下泪来,喊道,“师弟!” 柳七听这一声喊,本来还有两分的疑『惑』也瞬间消失无踪,扑过来抓着玄明的手激动道,“师兄,可找着你了!” 玄明收了泪,隔着铁栏扶他起来道,“你怎会到神都来?” 柳七摆摆手道,“这里不是话的地方,咱们赶紧走!皇帝要让你和那两个皇子争他的位置,如今那两个皇子虎视眈眈,就等着弄死你呢!” 玄明一惊,扶着栏咐,“争龙?他竟是这个意思!对了,我早该想到!没关系,我无意那个位置上,让给他们便是了!” 柳七两只手攥着两根栏杆微微用力试探了一番,边发力边道,“颜叔皇帝这是阳谋,无论你愿不愿意,只要他把名给你定下,就算你不争,那两人也会来找你!” 柳七此言一出,玄明便沉默了下来,忽然床上一道人影豁然跃起来,落到桌边秀墩上冷笑道,“你们一家都是无情之人,他又怎么会管你想些什么!” “少!”柳七被人影惊了一跳,惊呼半句,忽想到自己便是人家通风报信引来的,此番也是借了人家的便宜,方才激动之下忘记了,此时才想起这笼中还关着一个人,当下讪笑着拱手道,“见过荷衣姑娘,还要谢过姑娘嘱咐玉龙来寻我!” 荷衣不理他,只把一双泛波浮烟的美眸翻出来大大的白眼狠狠地甩在玄明脸上,冷道,“不用客气,有的人也未必领情!” 玄明自荷衣跳出来便不敢看她,接连被她冷嘲热讽也不答话,就如默认一般,眼观鼻,鼻观心,木讷的坐在哪里。两人间似乎有些柳七不知道的故事,微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酝酿,令柳七格外不自在。 柳七只当没看见,半低着头微微用力,只见那栏杆上蓝『色』的斑纹光华『乱』闪,却是纹丝不动。柳七『露』出讶『色』,沉气运劲,拿出几分真功夫来。只见他额上渐『露』青筋,两臂肌肉坟起,那栏杆上好似亮起一盏盏蓝灯,幽蓝的光芒霎时间好似一颗颗明珠镶嵌,将这硕大的宫殿照得如同海底一般,扑上一层浓郁的蓝意。 柳七惊讶更甚,他这一身力道,还在宗师之上,两膀一晃,怕是有数十万斤的力道。平日里生铁精钢,任他搓圆捏扁,炼铁纹钢,也能过印留痕。怎得今日遇到这蓝斑黑铁竟撼之不动,叫柳七如何不惊讶。他心中越奇,手下越狠,两相较力之下,那蓝光简直像烛火一般『乱』闪,内里明亮异常,蓝光褪去,变成白昼一般的透亮,猛地充满整个宫殿。 只见那两条铁杆微微颤抖,竟一点点地被他从两边拉开。内里两人见他将牢笼拉开,不由得站了起来,眼趾露』出喜『色』。眼见得他额上布汗,将两铁栏越拉越开,不一会儿便能容得下一人侧身而过,玄明拍掌道,“太好了!七让让,我们好出来!” 柳七满脸是汗,满目狰狞道,“没法让,我一松劲便会弹回去,赶紧的!”只见他咬牙切齿,喉间发出可怕的咆哮声。他双手交叠使力,虽然将铁栏拉开,但他整个人贴在上面,将那缝隙挡住了,只留了一点位置供两人逃出。玄明上下试探了两下,却是难以出去,柳七全身紧绷,他根本不敢触碰,只得叹道,“算了七,咱们再想办法!” 柳七被他劝了一口气,松下来往后一闪,只见那两条铁栏嘭地一下回复原样,那半空之中好似凭空起了一道炸雷,一丝丝肉眼可见的黑『色』裂缝出现在栏杆周围,闪耀的蓝斑在裂缝的围绕下迅速地暗淡下去,慢慢地从黑铁上消失无踪。柳七目光闪烁,又拿手去探,那铁条竟似草灰一般,被他轻轻一推,便化作一蓬飞灰。 “嘿,有点意思!”柳七叫一声,如法炮制,又去了两条栏杆。玄明和荷衣面『露』惊疑,试探着从笼中走了出来,俱是一喜,玄明叹道,“没想到还有这般变化,真是山穷水复,柳暗花明!”荷衣也满是惊讶道,“没想到蓝星铁竟有这样的破解之法,真是难以想象!” 柳七蹲在栏杆前搓着那些细灰啧啧叹道,“也不知这些黑线是什么东西,竟把如此坚固的铁牢摧枯拉朽一般便化为飞灰,真真可怕!” 玄明低声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咱们走!”着好似不经意地瞥了荷衣一眼,一把从地上拽起柳七,朝着殿外掠去。荷衣抱臂胸前,冷眼看着二人逃走,既不跟随,也不拦截,眼见得二人即将出殿,忍不住出声道,“你究竟是嫌恶那皇位,还是嫌恶我?或者兼而有之?” 玄明顿了顿,似乎有很多话想,不过只憋出一句,“我不嫌恶你!”紧接着便要纵身出殿,望夜『色』而去。柳七免得尴尬,好似块破布般任由玄明扯着,他一身真气通达八荒,乃是正宗的炼气宗师,纵然扯个人身形也是迅捷异常,缩地成寸的本事被他信手拈来,那一掠之间恍如鹰飞庭上,虹跃山巅,只见一串影子飘飞。时迟,那时快,但见二人即将闯入殿外,只听得嘭地一声响,二人仿佛撞在一堵无形的墙上,猛地倒飞而回。幸得柳七无赖,任由玄明施为,只觉颈上劲力一松,并未受伤。 玄明就倒霉了,他那身法极快,这一下撞得颇为实诚,整个人竟然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回,那时柳七正发愣没空接他,唯有荷衣面『露』焦急,突然从袖中飞出一道紫菱将玄明裹起,轻轻一带落到身前,却见他虽狼狈,却并未重创,没由来变了脸『色』,顺手一抽将他重重地摔在地上。玄明也是硬气,一声不吭当做没见一般爬了起来,冲着柳七道,“看来他还有后手!” 柳七见他二人之间氛围尴尬,早就背过脸去,原本那鸟儿从他袖中醒来探出的脑袋也被他按了回去。只是听了玄明的问题又不得不答,于是依旧背着脸道,“许是我寻过来的时候惊动了有些人,方才又耽搁些时辰,此时怕是有人存心困住我等!” 玄明低眉沉思,荷衣冲他道,“你以为逃走有用吗?现在全下都知道你是二皇子,你能逃到哪里去?” “不一定哦!”柳七举起手低声道,“现在我们知道,皇帝好像还没有下诏,现在师兄的身份还算是个秘密。”他话音刚落,只见方才二人闯出去的门前半空中,两行金字凭空显现出来,“朕次子尘轩自幼失于江湖,流离飘零,屡遭厄难,拜入青华道宗,号曰玄明,逍遥世外。然胸怀下,心系苍生,前番清内『乱』于白水,昭兰圣于南疆,与朕重逢于神都,明珠复得,朕心甚慰!皇子与『药』境祭司夏荷衣患难情深,携手江湖,特择元贞二百三十六年三月初七,月在丙辰,日在壬午,赐婚礼成,大赦下!”金字下面还坠着一行字,柳七凑过去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元贞二百三十六年三月初四御笔!” 那金字流光溢彩,显了半刻有余才渐渐隐去,柳七感受着上面那浩如烟海的刀意,眉梢挂起一抹怒气,随即又转为叹息道,“这老家伙真是厉害,这一手刀意化字,怕是能上悟道崖最外面的石碑了。三月初七,还有四!”他刚完,抬头望着东方渐渐发白的空道,“不对,还有三了!师兄,我错了,这封御诏今就要发出去,还真是下皆知了。她得对,现在全下都知道你是二皇子,不仅如此,全下都知道三日后你将与……”柳七看向荷衣,顿了一下才道,“与荷衣姑娘成婚。” 柳七着话,声音越来越冷,身上的气息也越来越强,一抹隐隐的血光从他眼中好似朝阳一般缓缓升起,他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用一种的冷冽的嗓音话,“老家伙已经告诉我们了,这封御诏将在今发出去!现在大约是四更气,神都虽无宵禁,皇宫却樱五更城开,我们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拦下御诏,只要拦下这封御诏,你还是玄明,还是道宗的道子,而不是什么皇子!我放开血咒再加上傻鸟应该能拦着老家伙两刻时间,只要你开口,我就破开老家伙的刀意封印!”着,他缓缓地抽刀,眼中酝酿着红光好似一潭血湖,粘稠的血『液』缓缓地在内里翻腾。 玄明抬起手,死死地盯着柳七,沉默半晌,忽地回头看了看荷衣,低声道,“不用了!”他这句话出口,荷衣美丽的脸上霎时间闪过无数表情,有窃喜,有惊讶,有惶恐,有失落,而更多的,是一种未知的茫然。 柳七哦了一声,又将刀退了回去,眼中的红光也渐渐消散,声音又渐渐回到一贯的调皮和随意,脸上的线条也渐渐柔和起来。 玄明的话并没有话,他好像思考了很多,坚定道,“就算我们拦下御诏也没用的,他既然下定决心要促成此事,御诏只是其中之一罢了,就算我们拦下,他也一样可以昭告下。哼!从来没有人可以『逼』我做任何事情!” 【破阵子】16、太庙 宫深殿阔阁高,梦残灯漏心烧,黑云沉断即晓,何意事至此?未解红尘绕!舍得一副肝胆,怎把两片心抛?一语成谶枉称豪,识得愁滋味,一任岁月悄。 却三人困于昭庆殿中,柳七催血解咒似有搏命之意,却被玄明劝下,一来此番争斗无用,不必争徒劳之功。二来他自有法破局,让柳七不必心焦。血咒潜息而下,柳七便恢复了活泼模样,他见玄明似有成竹在胸,凑过来低声问道,“师兄有办法?这一次可不比以前,单单林萧远,就算我解开血咒也不是对手!” 玄明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望向窗外微微发亮的夜空,低声道,“既然他们费了如此多的手段来摆弄我,我何不一发遂了他们的愿,也省得记挂!”他这句话声音渐低,表情也随着窗外云影晃动变得晦暗起来。 柳七见他似有心事,一时也不好言语,只静静地望着他,只见他沉寂片刻,便有一道声音在柳七心头响起,细细将他的计划了一遍,柳七越听越惊,越听越奇,到最后忍不住皱眉道,“倒是个法子,不过如何瞒过众人却需思量,尤其这里面还有林萧远!” 玄明摇头道,“我秘传一术,在蠢上别有专长,至少瞒过普通的宗师不成问题,至于其他人,”玄明半眯着眼道,“此法仅仅是一个态度,真假其实并不重要,就像我这个二皇子,这世上真真假假,有太多的不清楚,不过又怎样呢?只要世人相信了,这事便是真的!” 柳七略微思索,也明白过来,点头道,“不错,咱们将计就计,借皇帝的力量将此事坐实,到时候真真假假,又有什么所谓呢!” 玄明的声音也同时落在荷衣心上,只见她沉默片刻,好似做了什么决定,忽地展颜一笑,她那张脸明媚生光,好似海棠花开,顿时生出无限的妩媚来。她忽然出声道,“还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么?” 当时玄明背对着她,并没有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倒是柳七冲着那一面,见她顾盼生辉,笑意盈盈,偏偏那话却显得严肃而坚定。玄明似想要回头,却又生生止住,沉声道,“记得!” 荷衣点点头,面上笑意不减,眼里却充满了郑重,“那我要和你一般脱身,脱身之后,你随我去办一件事!” 玄明听她要和自己一样时惊了一下,听到后面又恢复过来,坚定道,“只要不违道心,在下愿凭差遣!” 荷衣轻笑一声道,“不会的,找两个人而已。”她那话得很轻,要不是三人俱是修行有成的高手,几乎听不见她后面的话。 柳七不知他二人有何约定,不过既然是脱身之后,自己也算是大功告成,他二人去往何方干些什么自有师兄思量,又干己何事?当下便不言语。 三人定计下来,玄明便拉着柳七将自分别之后的事问个清楚,荷衣坐在一旁不知想些什么,完全没有理会二人。柳七长话短,将他二人自扬州巧遇霍长,覆灭流波贼寇,又误入秘境取回凤羽,解了危机之事一一了。到玉恒老道仙逝之事,惹得玄明一阵黯然,得知玉真几人下去海眼,派中只留下玄机几人主事,不免一声长叹。 讲到此处,柳七忽的一拍大腿叫道,“竟忘了此事,此番下山师父有些安排!”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道,“我那日取了此物下山,这几日得了颜叔帮忙,竟忘了还有这个后招了!”着便将玉真嘱咐来。 玄明接过玉牌瞧了瞧,又推回柳七手中,想了想道,“太好了,有了此物便又多了几分把握。原本我还担心他们为难于你,有了此物你自可遁去万花,风少白深藏不『露』,学究人,林萧远尚忌惮他三分,你可借力回山,不必理会他们。” 柳七将玉牌抛了抛,笑道,“我自不怕他们,再了,还有颜叔在,没事的!这东西,想来用不着。”话虽如此,他还是仔细地将玉牌收回怀郑 两人话之间,窗外『色』渐亮,不觉便过了五更,差不多卯正之时,门外人影晃动,几个内侍领着两队宫娥推门而入,打头的竟是熟人,正是之前领柳七入宫的内常侍张礼。 这些人一进门便跪成一片朗声高呼,“拜见二殿下,王妃!” 玄明愣了一下,倒是荷衣颇为镇定,轻声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一群人犹不敢动,直到玄明开口才站起身来侍立门边,张礼满脸堆笑凑上来冲着柳七拱拱手客气道,“将军也来拜陬下么?” 柳七没法答他,只支支吾吾不作声,玄明拦下道,“所来何事?” 那阉人恭恭敬敬,俯身拜了两拜才道,“启禀殿下,陛下如今已昭告下,殿下与王妃虽已结连理,但礼不可废,特于三日后举办大婚,宴请百官。采征之礼已于半月前送往云州。这几日按礼不得相见,老奴特来请王妃回驾沉香殿,以待吉时!” 三人对视一眼,心道果然如此,皇帝早已安排好了,那一封御诏不过是个名头而已,想来林萧远也是刻意漏给三人看的。 玄明面无表情,点点头道,“理当如此!” 荷衣站起身来,冲着玄明妩媚一笑道,“如此,妾身便等候郎君亲迎了!”玄明避开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低声道,“知道了,去吧。” 见两人顺从,张礼连忙让一队宫娥服侍着荷衣往西宫沉香殿去,冲着玄明道,“殿下,今日纳吉,陛下已吩咐颜大人在太庙备好三牲之礼,还请殿下沐浴更衣,随老奴前去祭祖!” 玄明既已计较清楚,便由他安排。张礼使了使眼『色』,便有内侍前后奔忙,不一会儿便抬过来浴桶香料,备好了礼服车马,伺候着玄明沐浴更衣。张礼朝柳七一拱手道,“陛下也请将军同去观礼,还请将军在外等候片刻。” 柳七自不会驳他,走出来一看,只见一个比颜清臣大两三倍的厢车停在殿前,两侧十二个侍女捧着各类礼器,前方又有一队侍卫执着斧钺金瓜开道。一众人端端正正,精精神神,好一派帝王贵气扑面而来,唬得柳七忙整衣衫,奈何他奔波一夜,多有狼狈,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大咧咧地立在一旁等候。 那时方明亮,清风送爽尚带着微微寒意,边薄云轻染,透着微微红意,远望宫阁平卧,揽着高流云,自有一派堂皇大气。 等了约莫两刻殿门洞开,由张礼亲自引着,玄明迈步而出,但见他身穿暗紫团龙云纹袍,头戴游龙紫金冠,腰间八宝攒珠玉带,脚下藕丝步云朝靴。粉面鸦鬓,两条剑眉锁英气,猿臂蜂腰,一双星目耀光辉。超逸绝伦,巍峨仿佛山堆玉,玉树临风,俊秀好似水凌波,当真是蒙尘灵珠子,临凡谪仙人。 柳七见玄明走出来,也不由得叫一声好,暗道怪道他是皇子,睹生得好皮囊。张礼扶他上了厢车,正要嘱咐前行,只见他回过身来道,“七来与我同乘!” 柳七嘿然一笑,应了一声,两步蹿了上来,冲着张礼做个鬼脸,跟随玄明到车内安坐。张礼哭笑不得,摇摇头道一声起驾,一众人向太庙而去。 这龙庭一脉据传自外,风俗与前朝不同,不仅皇宫,连太庙也略显,只在禁宫北部划出一块地方,起了一座殿宇。殿宇宽近百丈,殿前丹樨铺着白玉广场,广场中央蜿蜒着一个奇形的水池,清澈的池水泛着幽碧之『色』,池上飞腾纵跃,有九条巨龙抢珠,巨龙鳞甲映日须发栩栩,张牙舞爪,飞腾盘旋,好似要活过来一般。丹樨上雕着一副四王定世图,描绘的是定立龙庭的四王,一扫污浊,拯救苍生的画面。 张礼领着车队从东宫赶来,广场上已聚集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皇族,还有少部分是高官重臣。广场上两条鲜红的绒毯从太庙中铺出来,观礼的人都排列在红毯两侧,张礼引着玄明下车,悄悄将一块金牌挂在玄明身后的柳七腰间,躬身道,“陛下在殿中等候殿下,老奴不敢僭越,还请将军护卫前往!”着退在一边。 柳七一愣,立即反应过来,挺直了身躯跟在玄明身侧,在一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向着正殿走去。那红毯不到百丈,柳七却好似走了无数的路程,等到玉阶上时,已经鬓角见汗,不由得轻吐一口气,低声道,“还从来没被这么多双眼睛这样盯着过呢,太渗人了!比让我杀了他们还累!” 玄明目不斜视,轻声道,“这就是朝廷啊!红尘编织,名利交叠,这些都是名利的猛兽,欲望的凶禽!” 柳七微微摇头嘀咕道,“太可怕了,哪有我们修道来得逍遥自在,幸好师兄你机灵,不做这个皇子。” 玄明轻叹道,“那是因为我们还没尝过那滋味,等尝过了,或许便不会这样了,只是那时想要脱身,却比登还要难了!” 两人话间已步入殿中,只见殿上盘绕一只九爪金龙,金龙下方铺着一方十丈见方的巨大白玉雕版,雕版上栩栩如生,从左上角向右下盘旋雕着八条玉龙,那些玉龙形态各异,却都栩栩如生,神采飞扬。雕版下方乃是一个青石的底托,雕了些云纹古篆以作装饰。雕版前方摆这一方沉香木的桌案,桌上摆着三牲六礼,两旁又堆砌着搭叠成塔的佳肴果品。两边玉碑镶嵌,前八块雕满文字,记述着开朝以来八位帝王的功绩。 两人步入殿中之时,那皇帝正带领众人礼拜完毕,端坐在一侧与身边的重臣叙话,见两人进来,不自觉地略微起身,朗声道,“轩儿来了!” 【破阵子】17、墨非 太庙乃是祭祖之地,*肃穆,一众人都在殿前的角落里等候,那一圈本来空无一物,只因这一众执掌九州的人物到来,才搬来木椅,却只有三人落座,其余的在一旁垂手而立,陪着中间三人话。玄明带着柳七进来,打眼便望见一团朱紫凑在一起,好似一簇簇盛放的牡丹,肆意地彰显着它的富贵和荣耀。 那一众二十余人,却泾渭分明地分做几团,中间落座的三人随意地着话,身边只有两三人作陪,其余的隔得稍远些低声叙话。坐在正中的是一位身着明黄龙袍的老者,棱角分明,英武非凡,见着玄明迈步进来,微微起身叫了一句,其余人闻听都朝门边望过来,只见玄明带着柳七沐光而入,行动处,风姿飘渺,细看时,玉人无双。无论众人对这位传中的二皇子之前是什么态度,这一瞬之间都不由得赞叹一声,紧接着便生出些许自惭形秽来。 玄明带着柳七进到殿中,离众人三丈外便停了脚步,略微拱手作礼,不发一言,只拿眼直视着中间的老者。老者见他不与自己答话也不靠近,只在那里等待,尴尬片刻赶忙微微朝身后使眼『色』,一时间大部分人都有些发愣,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心知肚明,尴尬的气氛瞬间升了起来,却被颜清臣一声咳嗽打断,只见他越众而出,站在侧面肃穆道,“既然二殿下已到,请陛下与诸位移步正殿叙礼!”他声音低沉有力,好似洪钟大吕嗡然而响,后面立即便有两队礼官奔出来引导诸人上正殿行礼。 老者给了颜清臣一个欣慰的眼神,再不撩动玄明,领着众人往正殿祭拜。众人陆续转过来才看见玄明身后还跟着一人,只是他衣衫染尘,形貌虽有些英气却并不出众,站在玄明身侧仿佛云泥之别,这些人都是权倾一方的人物,哪里拿他入眼,只瞥一下便跳过去了。唯有一个人将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直到柳七望过去才玩味一笑收回目光。 柳七落在最后面,见那人与玄明容貌依稀相似,一身青白相间的袍服也颇为类同,低声问道,“那个莫不是你的亲戚?” 玄明目不斜视,却有声音落入柳七耳中,“大皇子姬子都,奉旨监国,卓有成绩,朝中大臣多看好他!此人沉稳持重,智计非凡,如非必要,千万不要招惹他!” 柳七低声道,“大皇子,那不是你哥?现在咱们已经招惹他了,咋办?” 玄明沉默一会儿,传音道,“没关系,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他不会动手的!他是个好人,不过更是一个好君主,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柳七嘿然道,“管他好不好的,等你脱身爷就闪人了,再不搅和这浑水!” 玄明不着痕迹地点点头,不再话。前面众人在颜清臣的主持下祭拜龙庭四王与历代帝王,又念诵祷文,叙述礼法。这礼节冗长,柳七也不知跟着磕了多少头,还是没个尽头,百无聊奈之下,悄然拿眼望前瞟,想看看这些掌握着龙庭的人物。 最前面的皇帝和他身侧的林萧远他都认识,另一边却是个中年男子,身材魁伟,方鼻阔口,虎背狼腰,自有一番威武之气。方才就是他三人落座,其余都站着。三人身后便是这位大皇子,旁边靠后跟着玄明,再往后跪着朱紫八人,前面七人至少都在四十上下,形貌不同,却都有一股子贵气,唯有最后一人格外年轻,看样子与他俩仿佛,身材微胖,跪在一团好似个绣球狮子。 也不知是因为胖还是不通武艺,才这么一会儿他便汗流浃背,悄悄地躲着颜清臣的目光向后挪,他身后还有几个王爷、平章之流,不算惊讶地给他留出一条缝隙让他退了下来。可这殿中不到三十人,他那动作再怎么心也一眼可见,颜清臣那鹰隼般的目光如同两道利剑刺过来,平日里这双眼柳七遇着也发虚,偏偏这胖子拱手讨饶地无声讪笑两下便糊弄了过去。 柳七满脸惊讶地望着这胖子推到自己身边,毫无形象地往下一趴,竟整个人蜷缩在那蒲团之上休息起来,那紫袍宽大,上面乍一看也看不出来,还以为他老老实实地跪着呢。那胖子休息片刻,似乎感到有人在看自己,转过来看到柳七目瞪口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然探出一只手送到柳七身前,柳七定睛一看,却是个鸡蛋大的银『色』铁球,那胖子冲他低声讪笑道,“莫要告诉颜大人,这个玩意儿,兄弟拿去耍子!” 柳七有些发懵,胆大包已经不足以形容这胖子的举动了,先是在龙庭太庙之中,在一群打个喷嚏也会让九州震动的人物面前光明正大地偷懒,然后再如此干脆地贿赂自己。这时若是普通人,纵然不敢揭发他,也不会去接他的东西。偏偏柳七和他一样,也是个不怕地不怕的主,正呆着无聊,见着胖子有些自来熟,笑了笑便把那银球收了起来,还替他拉了拉衣角,低声道,“你莫要太明显!” 那胖子嘿嘿一乐,换了个更加隐蔽的姿势,冲柳七道,“这位大人面生的很,还未请教?” 柳七把玩着那个银球,随意道,“我叫柳云旗,是新任的金龙卫中郎将,你是谁?” 那胖子先是有些惊讶,看柳七的样子又不似作伪,好奇道,“你一个五品的郎将能进太庙?你别唬我!” 柳七给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白眼,低声道,“你管我,皇帝让我来的,我自然就来了!再了,整个禁宫都归我管,哪里去不得!” 胖子心自己也算是嚣张的,没想到今日碰到个更嚣张的,就刚才那句话,砍十次头也不为过,他竟大大咧咧地在太庙里了出来。胖子惊讶之余不免有些佩服,拱手道,“在下墨非,添任少府寺卿。” 柳七略微惊讶地看他一眼,心道如此年轻就坐到九卿之一的少府寺卿,想必有些真本事!正要回话,旁边墨非闷哼一声,紧接着自己脑袋上也嘭地挨了一下,柳七转头怒目而视,正对着颜清臣满是冰霜的老脸,一下子便似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他两人在下面窃窃私语早就落在颜清臣眼中,本来莫非偷懒之事因他年轻不懂事也就饶过了,没想到这二人这般大胆,还在那里弄嘴,当下趁着皇帝领念祈愿之时走过来狠狠地告诫二人。 他二让了颜清臣警告,再不敢『乱』来,老老实实地伏在最后面,这一会儿又过了半个时辰。这场叙礼从辰时初到此时差不多巳时末,整整两个时辰,才在皇帝带领下连拜九下退了出来。皇帝自领着玄明向后殿去了,其余人在皇帝的授意下,有大皇子领着走出殿来。颜清臣宣布礼成之后,姬子都先是朝林萧远和那威武的将军再拜行礼,紧接着才宣布宴开前宫千秋阁,请众人一同前往。 眼见得玄明留在太庙中,柳七只得跟随颜清臣前往千秋阁赴宴,一众人乌泱泱,在宫娥内侍的引领下前往前宫千秋阁,这里面除了朝廷重臣便是皇亲贵胄,约有百十人,柳七顺着颜清臣的介绍放眼望去,竟没有一个比自己官的。 千秋阁就在元和殿左前方的紫宸殿后,阁外青翠掩映,阁中古朴雅致,曲廊悬梯,雕梁画栋,中屏竖立,绣着万里江山图,阁角横陈,摆着千年珊瑚树。白珍珠,氤氲好似纱笼月,绿翡翠,剔透仿佛水映光。金箔碾成纱窗线,玛瑙镶在桌角旁。 众冉达之时,千秋阁中早已准备妥当,众热到那皇帝归来,按照品级列座,推杯换盏,开了一场好宴。柳七品级最低被安排在末位,他一来不喜这拘谨的氛围,二来也懒得应付那些人,正好躲在角落里一痛大吃。众人一来不认识他,二来他吃相难看,都躲着他,他也乐得自在,与这宫中美食鏖战起来。 不一会儿,墨非那胖子竟提着碗筷凑到他身边,两人俱是饕餮之徒,臭味相投,没谈上几句,竟有惺惺相惜之感,当下更加开怀,二人也不管旁人,言笑晏晏,推杯换盏,不一会儿便有醉态,他两个更加吵闹,竟然惊动了皇帝,差点没给颜清臣气死,喝令内侍便要将两人叉出去,却被皇帝拦了下来,笑道,“随他二人去吧,我这宫中已多年未见此景了!” 皇帝看着二人勾肩搭背,在末席吵闹,忽地冲身旁二壤,“二位可还记得玉州摘星楼头?” 两人愣了一下,随即对视一眼,莞儿一笑,举起杯来,林萧远道,“那年轻刀快马!” 威武中年道,“那年金甲银枪!” 皇帝将杯子与二人凑到一处,道,“那年风光正好!” 皇帝眼中忽的发亮,轻声道,“此间事了,二位与朕同游如何?” 那二人眼中也亮了起来,一齐道,“怎敢不从!” 在座的人看三人突然似激动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唯有一些老人若有所思。 宴会持续了一个时辰,众人纷纷散去,唯有柳七和墨非还靠在角落里话,见着人去楼空,两人携手出来,此时已称兄道弟。墨非打着嗝道,“贤弟啊,还记得为兄之前给你的银球不?” 那胖子粗眉大眼,醉后倒有些憨态,柳七倒不似那般醉得厉害,扶着他从袖中掏出银球,“你看!” 那胖子猥琐一笑,将银球捏在手中道,“看为兄给你变个好玩的!”只见他拿着那银球晃了两下,紧接着屈指一弹,望上一抛。那银球在半空中滴溜溜一转,周身好似水波般流转起『荡』漾的萤光,紧接着水滴一般在空中拉扯变化,瞬间便变成一只银『色』的鸟,围着墨非上下飞舞。 柳七眼前一亮,叫了一声好。墨非满脸得意,笑道,“还有更厉害的呢!”着一招手将鸟接到掌中,另一只手顺着鸟脖子往下一捋,那鸟儿刹那间好似融化般从他手掌摊开,片刻间便覆满他整个前臂。他伸手到柳七面前摇着脑袋道,“可敢与哥哥试试力” 柳七看着他,认真道,“你确定?” 那胖子嘿然道,“可别瞧哥哥这玩意儿,你若能伤我,我再送你一个好东西!” 柳七听了这胖子吹嘘了个把时辰,知道些他的本事,不敢怠慢,探出手捏住他前臂,八成的力道陡然而发,只见那胖子本就通红的脸瞬间变成猪肝『色』,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叫道,“快!快给我松开!” 柳七莫名其妙,他明明感觉那层银『色』的手甲应该还能抵挡,不过也顺从地放开了。那胖子受此一惊,瞬间酒醒了七分,随手顺着手臂一抚,那手甲瞬间还原成球体,不过确实纯黑『色』。他左右看看,寻到一处草地,拉着柳七挖出一个二尺有余的深坑,在黑球上点了两下,将其置于深坑之中,随即赶紧掩埋上,连蹦带跳狠狠踩了几下,连拉着柳七赶紧退开。 两人退开不到三丈,只听嘭一声闷响,方才掩埋之处的泥土猛地炸起尺许,墨非又带着柳七将其挖开,取出已经变回银『色』的球。 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细地看着柳七,看得柳七有些发『毛』,不自在道,“你看什么?” 墨非道,“你该不会是蛮牛成精吧?” 柳七白他一眼道,“你才是蛮牛成精!” 墨非道,“要不是蛮牛成精怎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你总不会是宗师吧?” “哼!”柳七得意地晃晃脑袋,“爷赋秉异,你羡慕不来的!” 墨非摇摇头,“我不羡慕!”低声道,“我是用脑子的,跟你不一样!” 柳七没听出他的暗讽,一把将银球抢在手里道,“已经送人了,怎得还想要回去?” 墨非道,“送你就送你,我是那种人么!” 柳七摇摇头,“我可不清楚!” 两人逗闷打趣一会儿,一个内侍慌不迭地跑过来道,“墨大人,寺丞大人出结果了,让您赶紧回去!” 墨非一听,顿时跳了起来,冲柳七道,“贤弟,今日有事,改日再叙,告辞了!”着撩起衣衫快步冲了出去,柳七简直想不到他还能跑这么快,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墨非?墨门的吧!” 【破阵子】18、大婚 玄明在太庙中一待就是三,直到初七日寅正方才出来。三人早有定计,这几日无论是荷衣还是柳七都老老实实,一个任由宫娥仆『妇』侍候着焚香沐浴演礼,一人每日窝在五龙殿里躲希 柳七自那日与墨非结识,秉『性』相投。这以严谨刻苦闻名,连上朝也是最后一个到,最早一个走的少府寺卿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每日借着上朝早早地跑到五龙殿中与柳七厮混,一连三日,少府官吏都暗叹一句妒英才,这一任寺卿接连突破,推出许多新奇玩意儿一改神都风貌,连带少府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没想到却有这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果然人无完人。只是他两个又怎会在意这些流言,每日里只顾谈论下美食,饕餮之道,间或聊一聊江湖事,二人也渐渐熟络起来。 神都纵然在皇帝的安排下至少表面上风平浪静,可这茫茫九州,硕大的江湖却并不如此,无论是刻意为之,还是自然反应,一场掀然大波已悄悄泛起端倪。 云州,曾经陷于地下的青兰城傲立于平原之上,惬意地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好似翠云般的冠盖绵延数里,在城中投下一片阴影。络绎不绝的商队沿着重新修正的官道将这座城池中的新贵与云州其他要地连接起来。在楚菁岚的控制下,原本的城墙变成了一排排整齐的民居,新的城市向外扩展了不下十里,慕名而来的百姓和少年迅速充满了扩大后的空白,为这座城市注入一剂强劲的生机。 兰圣像,指玄殿,祖师堂,一座座依着神木雕琢开辟的宏伟建筑不断丰富着这座城市的内涵和底蕴。十门,甚至是凌驾于十门之上的崭新门派在这里冉冉升起。原本的圣殿被开拓成『药』境的正殿,形成一前一后两座连通殿宇的格局,并以『药』境的根本法诀《指玄篇》和《悟真篇》为名。曾经的祭司,如今的『药』境掌教紫菱步履匆匆,快速穿过廊桥进入悟真殿中,与宽阔的大殿相比,陈设显得略微简单,正中央悬挂着一副近七尺的巨大画像,画上是一个星冠芒鞋,身着素『色』道袍的中年男子,只见他身量高大,面容清癯,颔下三滤长须,显得颇有古拙之意,背上松纹剑,掌中银丝尘,真是那不入红尘山中客,道骨仙风世外人。 楚菁岚一身宫装未曾变化,端坐在画像下面,一双眼中似有大千世界变化流转,不时有光华溢出,显得诡异而神秘。紫菱走进来拜伏在地,恭敬道,“回禀祖师,那送礼的队伍已经安排妥当,荷衣与那龙庭二皇子结亲的事已经传遍下,都此事乃是祖师授意,我『药』境欲与龙庭交好,莫非祖师确有此意?” 楚菁岚将眼中流转的光华收起,颇为玩味地看着下面跪伏的紫菱,微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紫菱将头伏得更低了,但声音却无比地坚定,“紫菱不敢僭越,但是荷衣舍生助祖师脱困,也算有些功劳,她心如飞鸟,最受不得困顿,还请祖师另择他人,若是别无人选,我愿代她前往,望祖师成全!”着一脑袋扣在地上,做出万分的坚决。 楚菁岚莞儿一笑,低声道,“只要我在一日,任何人都不会勉强于她,此事你就莫要多心了。好生招待那些人,从『药』园中取出紫芝、血参各十株,黄精百颗,各等丹『药』五百枚以作谢礼,不可堕了『药』境名头,去吧!” 紫菱满头雾水,不过楚菁岚既然如此法,自不会骗她,当下细心备下回礼,又好好招待了几日,宴开数重,景揽十回,才送走龙庭的队伍。 相比于青兰城的欢欣,终南山却笼罩在一片愁云之郑自消息传来前一,掌教西月真人仿佛所有预感,早早地宣布闭关半载,门中事务皆由门下弟子打理。众人正纳闷为何突然闭关,消息便席卷终南山。一时间众弟子大惊,纷纷咒骂掌门狡猾,大弟子尹道和灵机一动,下令封锁消息,得到了满山弟子的一致认同,声望一度甚至超过了现任掌教西月真人。然而,重阳宫中并不是只有男弟子,还是有少数的女弟子,特别是曾经觊觎过道钰这个好苗子的清净一脉,对这样的事情未必不是喜闻乐见。因此,不过区区两,消息便传到晾钰耳中,包括西月掌教闭关,大师兄道和封锁消息的事也清清楚楚地落到道钰面前。 然而,众人想象的狂风暴雨并没有出现,除了之后的半月,终南峰顶突然出现一个久久徘徊的身影外并没有其他的异常,众人正纳闷这位秉『性』刚烈,欢脱执拗的掌教亲传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之时,峰顶的身影却悄然消失了。那,西月真人破关而出,在山门前驻足良久,从道和到道清的几位传承弟子也都似变了一个人般陷入了一种沉默,那里面,似有害怕,似有愤怒,似有庆幸,更多的,却是履步道途的坚定。 当然,这一则看似简单的消息背后究竟代表什么意义,又有多少震动州郡的庞大势力被那些层层传递的消息惊动,好似林中歇息的鸟儿一般刹那间飞出无数的动作。令人无奈的是,无论是激起波滥推手,还是被惊飞的鸟儿,都不会想到这样的动作会给这个江湖带来怎样的影响。这世界就像是磨盘上的碾子,按照固定的轨迹缓慢前行,但就有一颗或许并不起眼的坚石,会猛地将如此厚重的碾子顶起来,再重重地落下。当时候,磨盘上的一切还是否是原样,就没人能清楚了。更令人遗憾的是,除非石碾高飞,否则没人知道眼前的凸起,究竟是软嫩的粮食,还是一颗将会改变世界的坚石。甚至,石碾落下,才会有人豁然惊醒。更甚,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柳七当然不会知道明的事将会在江湖上掀起怎样的波涛,这个波涛甚至并不限于权力欲望,不限于江湖拼杀。所有人都以为故事会朝着自已意料的结局发展,但命阅变数总是超乎想象,尽管所有人都尽力地做到最好,却不能奢望最终的那个结局。 这样的道理柳七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尽管他十分相信玄明的智谋,他还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初六他借口身体不适早早地辞别了墨非躲在五龙殿郑那夜一反常态,只吃了些清粥菜,刚刚酉时末便禀退左右,回到偏殿歇息。 他先是打了几趟拳,直到身体微微发热却不见汗,体内筋骨齐鸣,血奔如江,将一口浊气从身体中挤出来,再纳入新气。紧接着盘膝在云床之上闭目调息。过了一会儿,他将玉龙从袖中取出。 这鸟儿先是与他开了血咒齐奔东宫,已有沉睡之兆。后来跟着与墨非厮混,醉生梦死,这两日到是有多半在睡着。这鸟向来不怕地不怕,柳七万没想到它见着林萧远便似老鼠见着猫一般,远望着便打颤。自从与柳七进宫,倒是有大半时间都在柳七袖中躲藏。 柳七唤醒玉龙,在它耳边轻语片刻,那鸟儿乖觉地点点头,轻声鸣叫,又用翅膀拍着胸脯,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紧接着这鸟面目一肃,浑身羽『毛』好似抖水一般微微抖动,一道细不可查的金线从它喙尖沿着脑袋缓缓向尾部延伸而去。这鸟儿一双大眼上一层半透明的眼睑遮了下来。眼下顿时有许多光芒闪烁,周身雪白的绒羽也似玉一般流转着莹润的光华。 不过片刻,那鸟儿化作一道流光投入柳七胸口。柳七只觉体内似乎多零什么东西,只是那东西熟悉而自然,好似本来就长在那里一般。他细细地体味一番,一些本来存在却隐隐被遮盖的记忆又一点点清晰起来。他好像对这种情况并不惊讶,暗自试了试变化便不再理会。 经过这一番理会差不多已到亥时,柳七跌坐床上,身心沉寂,催动血气涌动透出一股股劲力来,那些劲力好似一块块滚木擂石,在他的筋肉骨膜中来回穿透滚动,振动他全身的血肉发出好似打鼾的震动声。 这一坐又是一个时辰,柳七听得三更鼓响,觑得月上中,正是夜半子时阴气极老,一阳初生。只见他猛然开眼,陡『射』出两道冷光,他探手一抓,立即有一股无形之力将桌上的长刀拉到手郑他缓缓地褪去刀鞘,迎着窗外的月光轻抚刀身,又缓缓地闭上眼睛。刀身如雪,随着沉凉的夜『色』逐渐冰冷而银亮,一道卓然的冷意从刀身上『荡』漾出来,紧接着缓缓退去。连同柳七身上涌动的血气一起,缓缓退去。 柳七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淡,横亘在膝上的刀也渐渐变得平和起来,直到寅正之时,柳七猛然开眼。此时他身上气息之淡,简直和普通人也差不多。那把长刀也变得暗淡无光,被柳七缓缓收入鞘郑他猛地站起身来,郑重地将刀挂在腰间,推门而出。 与此同时,玄明望着灯火通明的太庙广场,以及广场上早已备好的一切,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破阵子】19、演礼 xs7.com 内常侍从四品,乃是内官中仅次于总管的要职。内侍走到这一步,基本上就算到头了,毕竟一州的牧守,也不过正三品。从普通的内侍到正七品的令丞,张礼用了十年,从令丞到御前行走,再到如今的内常侍,又用了十年。他本是读书人家的庶子,虽自小不受重视,却也颇受熏陶,知书达礼,待人和善。 或许天不恤善人,他全家卷入一场仇杀之中,对于崇尚武力的神州龙庭来说,这样的事情再普通不过,江湖仇杀,恩恩怨怨,这里面的纠缠大部分都理不清,多数的县令也不愿意去理清,毕竟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侥幸活下来的张礼也明白这个道理,自小身体羸弱的他用武力复仇的机会几乎为零,但他明白,他还可以通过其他渠道来完成复仇,比如权力。 并没有机会入监学的他在从文为官一途上也是暗淡的,虽然他做过县学的先生,但真正闯入那百舸争流,千帆竟过的仕途,去搏一搏如同鲤鱼跃龙门的机会对他来说还是太渺茫了。复仇的心事急切的,他等不起! 相对于前朝,龙庭的内侍是一个极小的群体,一来并不限制女子发展的龙庭经过千年的熏陶,几乎杜绝了扼杀女婴的现象,而且武风强盛的龙庭,与其聘用去势之人,不如任用女官。二来去势虽然有利于某些功法的速成,但无法突破先天,而儒学和武学的双管齐下使得各个阶层的通道始终保持着一定的畅通。因此,宫内去势的内侍其实只占很少一部分,大多是女官。要不是发生过妃嫔与女官磨镜的事件,估计如今宦官已变成了历史。 或许是上天的眷顾,张礼去势入宫之后,在宫传的特殊武学之上竟颇有天赋,早早地便修炼到后天的极限,加之他颇懂为人之道,入宫不到三年,他便借助当地郡守之势为自己报了仇。然后,他便老老实实地在宫中为奴为婢。或许上天转了『性』,作为一个『性』格和善的老人,入宫的第十个年头,在众人的拥护下,他做到了司礼监的令丞。在这里,他遇到了对他来说,可能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那就是刚刚当上太常令的颜清臣。 颜清臣为人清正刚直,但对于更多人的人来说,这种清正刚直便是令人难受的古拙刻板,司礼监作为禁宫中直属太常寺管理的内监,常常与颜清臣打交道。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张礼在与颜清臣打交道的过程中,非但没有觉得难受,反而相处得非常融洽,这自然得意于他的出身——县学的先生。颜清臣发现这个宦官在儒学上的造诣竟然不比许多监生低,于是也和他多有来往,一来二去便有不浅的交情,张礼佩服颜清臣的为人和博学,往往执弟子之礼,两人颇有些默契。 这样又过了十年,张礼升为司礼的内常侍,但这个小小的内常侍在儒学上的造诣却闻名神都,很多追寻儒学的监生都会来拜访他。但与颜清臣天下大同的目标不同的是,张礼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避免当初他所面对的悲剧。儒学的仁义礼在面对江湖侠士的波及之时所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而且君子对于小心地防护手段也过于单一,事后的以直报怨甚至还会把仇恨延续下去。 张礼很困『惑』,而且不止一次地求教过颜清臣,但颜清臣所谓的坚守并不能让他满意。直到他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在他看来拥有极大的智慧和无限的可能的人,在他听到这个人对于世界的描绘之后便真心诚意地拜伏与他。而这个人就是当今的监国,大皇子姬子都。 所以,尽管他心中对于玄明和柳七这两人颜清臣的亲近之人充满了爱护之情,但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别样的冲动,让他不止一次地想做些什么。他无数次地想过大皇子会找他,会让他这一颗几乎没人知道的暗子帮自己除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安定因素,其实那样他会好受一些。像现在这样好像认命一般的毫无动静,反而让他更加难受,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当前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有些东西,明明唾手可得,却因为某种坚持而放弃,这里面的难度不言而喻,在命运的诱『惑』面前,就算是张礼这种大儒,也会变得木讷起来。 所以当玄明从太庙中迈步而出,笑着迎接即将到来的喜事的时候,张礼还有些发怔。一方面因为内心的天人交战,另一方面也是猝不及防之间看到那一张充满笑意的脸,那一张可以说绝世的脸上,有着婴儿般的笑容,有些猛士般的坚定,更多的,像是仿佛下一刻便要从那层层叠叠的黯云中猛然跃出来的朝阳,带着无尽的希望。当张礼那一双并不算混浊的老眼看到这样一张脸的时候,所有的阴暗污秽念头便都好似被光明驱逐的暗影,瞬间消失无踪。他不自觉地挂上模式化的笑容,紧接着好似被那股希望浸透,一丝从内心涌上来的温柔和暖意浮上面皮,恭敬地冲着玄明拱手道,“见过殿下,请殿下沐浴更衣,准备大典!” 玄明笑意不改,顺从地任由张礼带领的内侍宫娥们侍弄。他的态度令张礼有些疑『惑』,毕竟大伴提前打过招呼。但眼前的玄明与大伴口中执拗的二殿下迥然不同,安静地跟随众人到先到昭庆殿中焚香沐浴,紧接着更换礼服,认真地听张礼将大典的过程交代一遍,又将一些注意的地方仔细地询问了一遍,才默默地回到殿上等待。 张礼站在殿前,望着朝阳缓缓地从东天升起,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平和之气。这样一个历遍苦难的宦吏,饱经世事的大儒在这一刻突然相信起命运来,神州的未来走向哪里,龙庭的主人究竟是谁,这些问题总是在不久的未来水落石出,而这一刻,他想的仅仅是眼前的朝阳是如此地美丽,而这一天即将迎来的大典也是如此地美丽,这是人出于本能地对于美丽事务的爱护和赞美,于是他不由自主地朝着玄明拱手笑道,“老奴贺喜殿下娶的良伴,恭祝殿下和王妃和和美美,地久天长!” 玄明略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对于张礼他并不算熟悉,但也听过他的名头,知道他不仅是九位常侍之一,更是神都有名的大儒。玄明能够看出张礼脸上洋溢的真诚,他不忍破坏这份真诚,但事情终究要令他失望。不过玄明还是微微欠身,表现出对于这种真诚的敬重,“多谢公公,那就承公公吉言了!” 张礼没有料到玄明如此客气,地位的悬殊还是让他不自觉地闪了一下身,忙道,“殿下折煞老奴了!” 玄明摇摇头道,“公公这一句话从心而发,我这谢也从心而发,并无高下,公公不必如此!” 张礼眼前一亮,行了一个拱手礼道,“是老奴小觑了殿下!不怕说与殿下知晓,老奴自从知道殿下回宫,这心里便起伏不定,如今天下暗浪涌动,波云诡谲,两位皇子已是针锋相对,兵戈之祸也在旦夕之间,加之西域虎视眈眈,江湖人心思变。这条紧绷的弦又禁得起几人弹拨?” 玄明认真地看着他突然道,“你这是在劝我放弃争龙吗?” 张礼陡然『色』变,惶恐地伏在地上道,“老奴不敢!”过了片刻,见玄明并无下文,又低声道,“老奴不敢妄出僭越之言,只有一言在胸,不吐不快!” 玄明略带笑意地看着他道,“说来听听!” 张礼缓缓地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玄明道,“若事有可为,望殿下善待百姓,若事不可为,望殿下莫启争端!” 玄明看着他,似有些不解,轻声道,“你知道我可以因为这句话杀你,对吧?” 张礼微微一颤,抬起的头缓缓地服了下去。却听玄明继续道,“我原以为你会前往颜清臣颜大人,后来又以为你是大哥的人,谁知你现在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张礼伏在地上等着下文,却等了很久也没有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玄明轻轻地叹了一声,走到他身边低语道,“明知僭越,以后就莫要说了。时辰到了,我们走吧!” 张礼跪伏的身子又是一颤,铁青着脸站了起来,望着玄明的背影将一颗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婚礼的大典在前宫的龙德殿进行,此时恰为卯时初刻,他们的队伍需要在一个时辰内到沉香殿中接上荷衣,赶在辰时于龙德殿上演礼。张礼面无表情地在头前引路,超过五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前往沉香殿。玄明一身朱红『色』的礼服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金『色』的冠冕在他一头乌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华贵和精神,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虚情,每个人的脸上都绽放着灿烂的笑意。 沉香殿外,两位女官扶着荷衣在阶前等候,两旁如雁翅排开列着十八位宫女,手里捧着各『色』香花干果,都代表着美好的寓意。珠翠满头的凤冠迎着朝阳闪耀着金光,红『色』的礼服坠着长长的拖尾,绣着完整的鸾凤和鸣的图案,宽大的广袖采用复式交叠的手法勾勒出完整的云纹,并在最下面坠着一排浅蓝的玛瑙。浓重的装扮越发地凸显出荷衣惊心动魄的美丽,连身旁的宫女也忍不住偷偷观瞧,似乎想要把这种美丽永远地印在心上。 玄明是伴着朝阳来的,那轮尚显清冷的红日低低地在天边悬挂,彰显出一种最纯粹的红,那是带着喜庆和希望的『色』彩,从天的尽头一点点渲染过来,带着喷薄欲出的张力。如果说荷衣的美丽是好似一汪清泉般的温柔,玄明的美丽便是一缕清风般的空灵,这一对璧人相视而笑,自然而然地站在一起,那种交相辉映的美丽简直令人目眩神『迷』,无法『逼』视。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想要将这种几乎是绝景的美丽纳入眼中,印在心底。沉香殿的礼节并不复杂,在张礼的主持和二人的配合下,几乎不到半个时辰便完成了所有的演礼。 众人好似众星拱月般拥着这对璧人前往龙德殿,每一个人都挺直了胸脯,仿佛在这个队伍中就沐浴着无上的荣光一般。队伍刚转到前宫便有一队队禁宫的侍卫列出一条红毯铺就的宽阔道路。柳七金盔金甲,腰悬宝刀,牵着那匹神俊昂扬的青骢马在道旁等候,见着队伍过来,半跪在地,大喝一声,“金龙卫奉旨护卫,祝殿下与王妃龙凤呈祥,福泽万年!” 他这一声喝,引得道旁的所有侍卫一起半跪在地,高声祝福!一时间,龙凤呈祥,福泽万年的声音好似响雷一般从这头响起,向着龙德殿一声声传过去。 【破阵子】20、假死 “承将军吉言!请将军引路!”高大的异种汗血马衬托得玄明的身形愈发地耀眼,他温和的言语和肯定的表情让柳七放下心来。柳七的戏份虽然不多,却格外重要,此处的会面也算是二人的暗语,是将一切都准备妥当的意思。 “是!殿下!”柳七铿锵的回答格外地大声,威武的盔甲令他显得格外健硕。他跨上马向前快走了几步,引着队伍一路向龙德殿行进,整齐的仪仗前面加上了禁军的威武,既彰显了仪式的隆重又炫耀了皇家的威武。柳七显得有些兴奋,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光芒,有祝福,有期待,也有挑战未知的那种快意。 龙德殿前,一身明黄袍服的皇帝领着百官早已列队整齐,此刻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都挂满了欢喜的表情。乌泱泱的人群沿着长长的阶梯依次排列,最前端皇帝高大笔挺的身材略显消瘦,翘首远望着从远处渐渐行来的队伍显得有些急切,他薄薄的嘴唇微微开合,仿佛自言自语不断念叨着什么,却又过于细微令人听不清。 稍低一些的平台上,整齐着伫立着二十余人,除了龙庭声名显赫的二公九卿之外,还有皇族的族老和号称皇族第一高手的孝亲王姬楼夜,监国大皇子,五龙将军,以及受龙庭赐封的各派高人。再往下便是百官混杂,文的有光禄、正议、通议、太中等大夫,武的有镇军、冠军、云麾、忠武等将军,还有各州牧守、侍御史、四字旗营的献礼朝贺。 龙德殿前,真是英杰好似三江水,豪雄仿若四海云,那一个个或是大权在握,或是艺冠当世,或是武镇天下,或是名扬九州,哪个不是呵气动风云,跺脚震山河的人物。但是在这里,在龙庭禁宫,在这位天下雄主的面前,每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人物,都必须『露』出恭敬甚至谦卑的表情。人们不会忘记玉阶之上那个头发花白,身形消瘦的老者,那个好似普通人一般期盼着子女婚礼的老人最根本的身份,皇帝!龙庭的皇帝!这个如同磐石一般镇压九州的庞大帝国的掌舵人。这个身份背后,是鹰门直『插』天际的傲绝刀意,是神威带甲百万的煌煌天威,是立朝治世,改换九州山河,绵延万里福泽的浩『荡』心血,是战天斗地,一改前朝糜烂,重振元界武风的不灭英魂,这些,汇聚成龙庭一千八百年定国治世的煊赫龙威,叫人如何不惧,如何不敬,如何不服?! 正因如此,这个突如其来的婚礼才让各派不得不重视,二龙抢珠的局面变成三龙争世?有人痛心疾首,有人幸灾乐祸,但大部分人都保持着观望的态度。而所谓观望,就是要聚精会神地将注意力放在漩涡的中心,放在争端的起处。 随着张礼的一声呼喝,鼓乐箫管之声大起,在隆重震撼的音乐中,玄明下马打轿扶出荷衣,一双璧人立在阶梯尽头的红毯之上。彼时钟响九声,正在辰时初刻,前面侍卫执戟开道,后面宫娥挑灯护礼,一双璧人自红毯拾级而上。观礼的众人先是向皇帝俯首,紧接着才侧过身来回望一路走来的两个人,那时阳光正好,风散流云,清晨尚算温和的阳光照在两张如玉的脸上,折『射』出别样的光芒,宽大的礼服彰显着二人的绝『色』。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使劲地眨了眨眼,才好似透『射』一般将目光死死地聚焦在一队新人身上。 在这个可以修仙练道,武风极盛的世界里,俊美的少男少女并不是特别罕见,驻颜的功法虽然少见,但塑形修身的武学却是一抓一大把,加之九州亿万百姓,不时便有所谓倾国倾城的容颜出现。但是容颜这种东西其实也算见仁见智,总地说起来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当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又是太平盛世,佳节欢庆,再加上阖家团圆,心情愉悦,此时莫说美人,却是丑陋之人也会觉得格外顺眼,此谓天时地利。所谓人和,除了自身的底子,还有衣裳饰品,装扮涂抹。另外,正所谓一枝独秀不是春,美人正是要相互比较才能衬托出各自的绝『色』来。 无疑,此时此刻,此地此人,就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一双璧人咋一出现,立即将所有人的目光牢牢栓住,除了这两人本身就少有的绝世容颜之外,更多的是这天底下几乎是最隆重的场合以及华贵的装扮。当初升的阳光够勾勒的光晕出现在一队新人身后之时,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某些心大意憨者,都有一丝自惭形秽从内心升起。 这几乎是当着全天下所有的势力面前的荣耀,让站在最高处的老者极为长脸,面上的笑意浓郁得几乎化开,微微侧脸看了看身旁可以空出来的位置,眼中竟隐隐含着些温润的热泪,一丝哽咽突然涌上这个王者坚硬的喉头。有人说,一颗心肠有多硬,那这颗铁石般的心肠下包裹的柔情就有多细腻柔软。而这位王者在刹那间表现出来的柔软,清晰地落到他面前两位好友兼重臣眼中。这两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一丝沉重,因为他们了解他们的这位挚友,他们能够揣测这份从最冰冷的心底迸发出来的感情究竟有多灼热,但却无法揣测这份灼热会灼伤多少人,甚至烧起一把绵延的大火,烧透这天下! 光晕下的璧人一点点向上靠近,那两张相互衬托的绝世容颜一点点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众人很有默契地几乎同时感到或许美丽也是一种特别的力量,以往这种力量还需要经过层层地放大才能够被人所识,被人所见。而今天,这种力量被毫无顾忌地展现在众人面前,让人无法『逼』视,让人自惭形秽,让人几乎动弹不得,被美丽侵占的思维好似冻结一般,连只需要轻轻偏头将目光移开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做得格外的艰难。 当然,这种情况随着这对新人的前行慢慢隐去,最后消失在最高一级的台阶上,这里的人或是都拥着坚定的信念,或是饱经岁月的催折,因此他们可以用一种超然的态度来欣赏这种美丽,甚至泛不起一丝的涟漪。 新人在台阶下面向皇帝站定,虽然婚礼的时间让人措手不及,但显然皇帝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祭拜天地和宗庙的流程早已完成。此处随着颜清臣的一声轻喝,新人便要对着皇帝行人伦大礼。 “奉天承制,以叙人伦......”颜清臣的声音好似洪钟大吕,不徐不疾,一个是皇帝亲生的二子,一个是圣人宗门崇高的祭司,对龙庭和圣人的赞颂是必不可少的,对二人的简述也是应该的,最后强调礼法配以祝福。皇帝即是君,又是父,二人行过三跪九叩之礼,便算是礼成了。 二人行过礼站起身来,颜清臣礼成的声音落到荷衣耳中令她脸上泛起一丝不太自然的红晕,却被脂粉和阳光很好地掩饰了过去。玄明的笑好似戴在脸上的面具,此刻却有些承不住地落了下来,他有些歉意地看了看身旁的玉人,随即转头『露』出坚定,这种坚定伴随着他一贯自信的笑意直接地落在皇帝眼中。作为一个王者,他本应该有所警惕,但作为一个父亲,他被此刻的幸福冲昏了头脑。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下有条不紊的进行,无论受到多少残酷和自私的责骂,他还是坚定地走了这一步,他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他已经心怀天下很多年了,这一次,他想任『性』一回。他慈祥快乐的笑容从内心最深处涌出来,取过金龙符节放在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中。 “轩儿!”他轻声说道,对着玄明那双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睛,突然有些刺痛,不过他并不介意,甚至有些得意,“恭喜你!” 玄明脸上的笑并没有体现在声线上,用得是他一贯的平静柔和,“应该恭喜你吧,这都是你想要的!父皇!” 皇帝忽略了他言语中的不敬,只因最后一个称呼而高兴,笑道,“因为我是皇帝,我想要的总能实现,你也可以试试!毕竟,你也可以是皇帝!” “我不想是!”玄明低声道,“我本可以不用卷入这一切!” 皇帝慈爱地看着他,轻声道,“你错了,真相不可能永远埋藏,与其等到那一天你面对他们的无能为力,不如从一开始就参与进来,你逃不掉的!” “是吗?”玄明突然真正地笑了起来,转而又变为平和,“我理解你,但不代表我能接受,你有你的方式,我有我的态度!父皇,可能要说一声对不起了!” 他的话令皇帝愣了一下,可惜他并没有给皇帝反应的时间,接过金龙符节的二人转身到阶前接受众人的礼拜和祝福,并向众人回礼。到这一步整个婚礼大典算是完成了,后面便是宴请,显然玄明有些等不及了,或许他从来也没有准备进行到那一步。 他托着荷衣的手向前跨了两不,二人躬身向众人再拜行礼,众人皆是一愣,都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微微一笑,朗声道,“多谢诸位前来观礼,只是我心不遂,只有向诸位道一声抱歉了!”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满心疑『惑』,紧接着便听他『吟』了一首偈子: “我本山中道子,奈何生在皇家,名利非我所愿,红尘蹉跎年华,如今引剑归去,诸位勿须牵挂,照耀山河万里,一朵逍遥莲花!” 那偈子从他口中而出,却偏偏好似洪钟大吕,在龙德殿前回『荡』,只见他跌坐在地,眉间一道褐『色』的光芒一闪,一柄褐『色』的八棱长剑赫然从他天灵之处直没而下,那偈子声音缓缓远去,几乎片刻间便没了气息。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只见荷衣伴在他身边,口中也『吟』道,“一生一世一双人,君意别离我亦诚,相识相知不相负,与君共逐蓬山去!”话音落下,只见青光一闪,一道青『色』的长剑也没在她的天灵之处,瞬间也没了气息。 众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听阶下一声暴喝,紧接着一道金影猛地蹿了上来。 【破阵子】21、真死 两人乃是自尽,速度快得难以想象,除了最前端的两人有些反应以外,其余的人皆未反应过来,但最前面的两人有些私心,愣了片刻也救之不及了! “师兄!”柳七的暴喝仿佛凭空起了一道惊雷,猛地在龙德殿前炸响,他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跑到第二层的台阶上,这一下好似一道闪电,倏然从下面蹿了上来。 “轩儿!”老皇帝也是一愣,面上的喜意好似破碎的琉璃瞬间崩散,眼中的神采也在一瞬之间暗淡了下去,他表情凝固,颓然向后倒去。这与柳七抢上来几乎同时发声,最前端两人的反应速度却快得难以想象,他们一下子扑到皇帝身边将他扶住,紧接着身形一闪,便从龙德殿前消失。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只是第一台阶上的却都不是普通人,他们只愣了一下便回过神来。“拦住他!”姬子都几乎下意识地低喊了一声,身旁的五龙将军却瞬间蹿了出去,恰好挡在柳七前进的路线上。相比于林萧远和神威将军如同瞬移般的速度,柳七便慢上许多,至少对在场的一部分人来说,算不得很快。在吩咐五龙将军上前来拦住柳七的同时,姬子都轻呼着玄明的名字向二人的尸体扑去。 柳七一双眼几乎冒出火来,在玄明的计划中,皇帝可没有这么快离场,有林萧远和神威将军两大高手镇场,大皇子是不敢做什么小动作的,而柳七的任务只需要在皇帝离场之后保护二人的尸身便可。到时候就算没有两大高手守着,但玄明当着众人的面身死当场,可谓威胁尽去,大皇子也不会过于追究,柳七护卫的难度便直线下降。但如今皇帝几乎在玄明自尽的片刻便被林萧远和神威将军带离,而大皇子无论如何也会去确认玄明是否真正死去,此时就算不是真死,也会被姬子都弄成真的。 这本是玄明的金蝉脱壳之计,一切都建立他传承自《北斗度命经》的一门秘法——玄龟神藏法之上,其实这也算是阳谋。无论对于皇帝还是两个争龙的皇子,他们的追究期是极短的,玄明的生死对于两个皇子来说并没有确切的意思,准确来说,二皇子必须死,但玄明则未必。如果计成,皇帝和两位皇子都会明白他坚决的态度,不会追究过甚。而对于玄明来说,他也着实不在意这层身份,他想要的也和二皇子这个身份格格不入。可以说他的假死,除了伤了皇帝的心外,应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但差就差在玄明低估了皇帝在这件事上投入的心力,和他内心最灼热,最柔软的感情对他的影响程度。 玄龟神藏法的要诀一来在于肉身的寂灭,二来在于使用的灵契,这本来是一门用来体悟北斗寂灭之意的法门,使用之后的确会体验肉身和灵魂寂灭的痛苦和空虚,同时灵魂和肉体的本源会被悉数转移到灵契之中。所以这时候对于肉身的保存就极为重要,虽然转移了本源,造成了身死的假象,但根基还在肉身之上,如果此时被毁去肉身,那就是真的死了。 所以柳七绝对不会允许大皇子接近二人的尸体,在二人毫不设防的状态下,姬子都只需要轻轻地给二人一掌,摧毁掉脑域或者心脉,二人就算是真正的死了。眼见得五龙将军飞身出来,柳七便做好了不会善了的准备,他几乎毫不犹豫地抽出刀来,冲着面前高大的身影猛然一劈。 高蒙从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的下属会在禁宫之中对他刀剑相向,就算想到,他也不会料到柳七竟然如此干脆。那把刀明晃晃,亮堂堂,带着无尽的冷意和杀气,他从柳七的眼中看不到一丝的敬畏和压力,只有冷冽的急切和*『裸』的杀意。他也未曾想到,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不到宗师的年轻人身上感受到死亡的压力。但是无论是职责还是面子都不允许他退缩,他不得不弹出袖中的短剑,迎刀轻架。 这一刀很快,快到只见残影,但高蒙却分明从里面感受到了他难以匹敌的力量。在刀剑相接的刹那,他知道自己错了。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应该先避开刀锋然后从侧面刺击,这样攻敌必救的手段不仅高明而且安全。不像现在,要不是少府特质的袖剑是用皮扣半固定在手臂之上,可能剑已经脱手了。 巨大的力量使他不得不后退半步,给柳七让出通道,但这犹如打脸的一击却使他颜面尽丧,而且是当着百官的面,恼羞成怒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一刻高蒙的内心,这种羞辱必须用鲜血来洗刷。于是下一个刹那,柳七清晰地感受背后有一股卓然的真气爆发,紧接着便是一道带着无尽怒意的剑罡直透他的背心。 于此同时,一个冷冽的紫影出现在姬子都身前,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说话一向如此,但姬子都还是从她与平常无异的语气中发现了额外的冷意,“二殿下已去,大殿下还是莫要靠近得好,免得惊着!” 慕容秋月,鹰门五长老,同时也是御史台的六位御史中丞之一,所以她绝对有资格出现在这里。姬子都恰巧知道一些关于她的往事,所以他理智地停住了脚步,并没有试图用监国的身份去压制她。他不得不退下来,但真的就这样罢手却不甘心,这个局面上,玄明二人有超过一半的可能『性』是假死,这让姬子都十分不放心。 他退到一边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圈,这时候站在这里的其他人便知道有些选择既然做了,便要付出实际行动才行,特别是有些选择地并不是十分迅速的人。姬子都甚至无需动嘴,也不需要什么眼神,自然会有有眼『色』的人为他解决忧愁。站在这里的许多人,除了高官之外,大部分是各门各派前来观礼的高手,背后代表的是各大门派。原本各大派无论是靠向两位皇子还是保持中立都乐于见到这样的局面,但现在姬子都的态度摆出来,这些门派的高人便不得不行动,但行动总需要一个理由。所以,当姬子都并不怎么和善的眼神扫视全场的时候,有些人的内心便着急起来。 还好,总有明白且有这个能力打开局面的人,比如同样的御史中丞,鹰门三长老顾长生,这个棱角分明、面貌坚毅的中年人声音浑厚低沉,一袭紫袍站在那里好似一堵墙一般,令人心生敬畏。他剑眉微蹙,冲着慕容秋月沉声道,“师妹不可无礼!二殿下生死未卜,你不思救治,怎得阻拦监国探查?” 他这话一出,立即得到身边几人的应和,当然他们要做的怎么会仅仅是应和,眼见得姬子都迅速安抚好因为两位上司斗在一起而『乱』作一团的禁宫侍卫,将现场的文武百官,特别是不通武艺的九卿和文官一众护送离开龙德殿。这群人立马按耐不住将身扑了上来,口中喝道,“顾中丞说得对,慕容秋月!二殿下生死未卜,你却阻拦大家救治,你是何居心?” 慕容秋月柳眉上调,一贯冷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屑,嗤笑道,“哼!轩儿心迹已明,尔等却要亵渎他的尸体,尔等究竟是何居心?”说到这里,她笑意更冷,玉手一翻擒出一把玉柄白鞘的刀来,“终究不过要撕破脸,还立什么牌坊,要想碰轩儿,问问本丞手中的刀!” “是吗?正要领教领教!”随着一声冷喝,一道人影倏然扑了出来。在场的人,灵宝派和东林寺是三皇子的人,神威府的众将军、月王府的小郡王一贯中立,剩下到场的天师道、净明派和慈恩寺的人也是大皇子的老拥趸,唯有刚刚将宝押在大皇子身上的崆峒派很着急,他们急需一场战斗来证明自己,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哪怕这九州最顶端的禁宫,又何曾跳出江湖? 这个人身材魁梧,阔面狮鼻,站在那里神情晦暗,一身说不清却十分明显的江湖气。此人名叫孔静德,在江湖上声名不显,却是崆峒派有数的高手,此人天资卓越『性』格却颇为木讷,一直被崆峒派雪藏在山上,此番入神都一来是需要高手镇场,二来也是随着此人武力渐深,地位渐高,静极思动,主动请缨前来,旁人不敢与他相争。他也颇为自觉,到了神都之后一切都以驻守弟子的意见为主,从善如流。 若是旁人,见到此番场景还会思量一番,毕竟崆峒派也是十门之一,并不需要低声下气地靠向姬子都。但这位驻守神都的弟子好不容易搭上大皇子的线又怎敢轻易断开,因此有些误会。此人也是木讷,又身手高绝,冷哼一声便跳了出来,势随身走,抬手便是一拳。此人虽然『性』格木讷,但这身手却半分不输人,这一伸手,便是顾长生也有些诧异。只见一道乌光从他袖中升起,猛地『射』向慕容秋月的面门。 慕容秋月又怎会惧怕,噌一声长刀出鞘,泛出一道水光。水光茫茫抖开好似浮光流云,轻巧地将乌光抵住。孔静德轻咦一声,变拳为掌,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掌心一缩一吐,一道劲力猛然从掌心涌出来,将面前的浮光微微下按,紧接着幽光如箭,迫开那层流云继续向慕容『射』去。清冽如水的刀迎面一晃将幽光磕开。两人试探之下皆有些凛然,孔静德长年在山中,只听其名未见其人,心中总有些估量不准,乍见慕容秋月这两刀着实惊艳,心中便有些佩服,他又是武痴的『性』格,见猎心喜,继续『揉』身上来。另一方面,慕容见着眼前的大汉格外眼生,这份功夫却着实不低,也提起几分警惕。两人倶不是鲁莽之辈,只拼招式变化,真罡巧思,并没有全力相搏,因此周围的人也不敢贸然上来。 柳七那边见着慕容护住玄明,也放心心来,抽身回刀与高蒙相斗。柳七毕竟未入宗师,此番放松下来却是处处落于下方,但他劲力奇大,高蒙仓促之间也拿他不下,乘着两处争持,柳七正好思量对策,当务之急,是要将玄明二人的尸身赶紧转移,一来以免暴『露』真相,二来只要脱离此地,危险便去了大半。正思忖见,忽听得半空中一声大喝,紧接着一道被黑光包裹的凛冽刀意伴随着漫天如雨般坠落的拳劲,猛地从天边『射』来,直击玄明二人的尸身。 【破阵子】22、狂意 姬子都的态度其实比表现出来的更加温和,对于玄明的假死他并不想追究太多,玄明已经很明确地告诉天下人他无意争龙,无论是出于公权还是私情,姬子都都不愿追究过甚,毕竟还有一大群墙头草在看着自己。在安排侍卫将大部分观礼的官员遣散之后,他的杀意和好奇都逐渐淡了下来。因此,在他现在的两场战斗表现出格外的淡然和模糊的态度之后,周围的人也慢慢地放松下来。这种态度令慕容和柳七都心中一松。 这一切都很快,从玄明的自裁到柳七冲上来,再到慕容出手,也不到一刻钟。高手出招,兔起鹘落,胜负往往都只在一瞬之间,对于慕容和孔静德来说,克制带来的僵持并不容易打破,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打破僵持的关键在于带走玄明二人的尸身,将他们的死坐实。但现场的其他人若是贸然出手,都会引发柳七和慕容的爆发,而若是让慕容带离,那姬子都又难免多想,所以这件事情只能落在柳七身上。 柳七的反应并不慢,在高蒙放水的下一刻便反应过来,事态又朝着玄明的预估发展了,他心中一喜,猛地嚎了一嗓子,刀光一圈将高蒙『逼』开,抽身向玄明二人跌坐的尸身冲去。与此同时,半空中好似惊雷般暴起一连串的狂笑,紧接着山呼海啸一般的拳劲密集得好似雨点一样向龙德殿前的阶梯上铺开,拳雨之中,一道漆黑的刀罡裹着凛然的杀意直冲玄明二人。 轰!拳雨和刀罡像是一个引子,刹那间将龙德殿前积累的无数心绪瞬间爆发开来,数不清的罡气和刀剑拳意刹那间从第一阶梯上爆发开来,顾长生身上猛地爆发出一道红『色』的弧光将姬子都圈进来,紧接着腾身而起,化作一道红光向天边掠去,只是还未飞出百丈,红光却陡然一绕,在半空中停了下来,红光焰焰,好似一圈燃烧的火焰托住顾长生和姬子都凌空而立。顾长生面『色』冰寒,厉喝道,“四师弟,你这是要与我撕破脸么?” “不敢,不敢!”一个淡然的声音从虚空中传出,紧接着一道水光浮现,水光一闪『露』出一个身着朱紫的身影来,他的装扮与顾长生类似却稍显年轻,他面容削瘦,剑眉鹰目,浑身上下充满了刀刃般的冷冽之意。他背手而立,冲着两人微笑着,“事情尚未清楚,监国离开我等岂不是群龙无首,还是请监国坐镇于此,我等必将竭力护佑!” 他话音刚落,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仿佛一场无形的大水茫茫而来,瞬间笼罩了整个龙德殿,紧接着另一道锋锐之意抵触而来,将这场大水猛地削去一半,那锋锐之意来势凶猛,好似一只巨兽得势不饶,狠狠地继续向这茫茫地水意撕咬着。这令众人都是心头一凉的虚不可见的大水明显不敌那锋锐之意,来得快,败得也快,眼见着那锋锐之意要将水意完全驱逐,另一道如同清风的轻柔意念突然加入进来,这道清风和煦轻柔,从每个人的心头拂过,快速地加入大水,一同抵住锋锐之意的侵蚀。锋锐之意明显有些轻敌,在清风加入的瞬间向后退了半截,让出了龙德殿的另一半。 这三道意念的争斗只在一瞬之间,顾长生和姬子都俱是心头一凛,默默地悬立在空中一言不发,那边被称为四师弟的中年人微微一笑,转身向第一阶梯出投去。 却说顾长生带着姬子都抽身而退的瞬间,身旁的天师道的虚怀真人、净明派的正阳真人以及慈恩寺的了空大师几乎同时迎向那漫天的拳雨和黑『色』的刀光。他们一边迎向攻击,另一边却颇有默契地将慕容的身形拦住。那边灵宝派的洞微真人和东林寺的了然也对视一眼慢一步跟了上来,在迎敌的同时配合三人将慕容的路径封死,让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七一个人挡在玄明身前。 如果说连冲上来的五位尊者都不能抵挡着拳雨和刀罡的话,那柳七冲上来也不过是徒然,不过一切都来得太快了,柳七尚来不及爆发血脉里的力量便被漫天的拳雨崩开,不过被崩开的一瞬间柳七也探清拳雨中的力量并没有到达令五位尊者也无法抵抗的程度,甚至以柳七的眼光看来,这里的任意一人都能轻易地挡下拳雨和刀光。 但是事实却令柳七在下一个刹那愣住了,只见漫天的拳雨毫无阻滞地落了下来,将龙德殿前的白玉阶梯打碎,扬起慢慢地烟尘,紧接着黑『色』的刀光也毫无顾忌地冲入烟尘之中,轰隆的声响不绝于耳,好似有无数的建筑在内里发声崩塌,浓密的烟尘阻拦了一切,而继续而来的拳雨和刀光并没有给柳七伤心的机会,好似狂扑而来的凶兽一般,猛地将柳七的身形吞噬。 慕容本来就冰冷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极端的愤怒从额角升起,快速地布满整张英气勃勃的脸,冷冽的刀光骤然亮起将孔静德『逼』开,整个人化成一道白光在五人之间瞬间闪烁折『射』,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闪电的形状,凌厉的刀意瞬间在天空中蔓延开来,那股锋锐刚直的刀意在凛冽凌厉的刀罡的包裹下直接将五人联手布下的阻拦网迫开,刀光一闪便切入烟尘之中。 烟尘之中,柳七的金甲被刀罡划开,整个人好似破布一般摔在被破坏殆尽的瓦砾烟尘之中,殿前的玉阶生生被拳雨和刀罡击碎,跌下去三丈有余,一个十来丈的大坑赫然出现在龙德殿前,碎裂的玉阶在坑中堆叠,将玄明二人的尸首掩埋。 鲜红的血『液』从柳七的七窍中溢出来却没有滴落在地,胸前巨大的伤口也只见血『液』流动却不见血『液』淌出来。红『色』的血『液』好似一只只蠕虫一般在柳七身上缓缓地游走,不断地在伤口上游动,这些蠕动的血『液』好似疗伤的圣『药』一般,在这些血『液』的影响下,这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状。 柳七几乎在被崩开的下一刻便一骨碌爬了起来,可惜拳雨和刀光太快,几乎一瞬间便将一切摧毁,巨大的凹坑中烟尘滚滚,只见一片片堆叠的瓦砾。柳七心中一颤,好似疯虎般冲到瓦砾之中,双手上下翻飞快速地向下挖掘,口中喃喃地念着,“师兄!师兄!……” 等到慕容秋月迫开众人冲进来的时候正看到柳七跪在被他挖掘出来的深坑中,身形佝偻着,有一股说不出的悲伤。慕容探头看去,只见深坑之中两个血肉模糊的尸体靠在一起,面目已然分辨不清,只是身上的衣物却和之前的玄明和荷衣一模一样。慕容的心一抖,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那种几乎有些陌生的情绪瞬间令眼前模糊,她手中的刀发出一声轻鸣,似乎在安慰主人的悲伤。她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地啜泣起来。 无声的痛苦在二人之间蔓延,慕容秋月虽然伤心,但多年的经历和修行使她保持着理智,但眼前的人却不一样。一道氤氲的红光陡然从那个佝偻的身体上绽放出来。一道凛冽疯狂的杀意好似狂风一般瞬间从这个身体中涌出来,令慕容一冷,赶忙擦干眼泪看过去。只见漫漫的血光从柳七身上涌出来,无数的血『液』从他的七窍和胸前涌出来快速地将他包裹,紧接着,一双长近三丈的血『色』之翼猛然从他背脊之中冲了出来,一个不似人声的怒吼从他喉间爆发出来,紧接着两道红芒从他眼中『射』出。 “你们,都该死!”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他喉间传出,声音不大,却格外的清晰。那语句中透出的杀意和疯狂令慕容这位尊者也不由得心悸。他边说着边抬起头看了过来,那红光笔直地投在慕容秋月的眼里。那几乎没有理智,仿佛来自于地狱的目光令慕容没由来地遍体生寒。她几乎毫不怀疑,如果此时自己流『露』出任何一丝敌意,眼前这个怪兽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撕碎。它能不能做到先不论,但它绝对有这样的胆量和执行力。 或许烟尘在的人们还不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这样一个怪兽放出去究竟是福是祸,至少这一刻慕容秋月并不想管那么多,她犹豫着,他能从那血『色』的波动中感受到柳七此刻的强大,那种让她都不得不谨慎面对的强大,一定会让上面的人灰头土脸,甚至付出应有的代价。而这样的局面是她想要的吗?她不断地在内心拷问,却给不出一个答案。 就在她犹豫的片刻,眼前被血『色』笼罩的柳七双翅一振,倏然腾空而起,蓦地消失在烟尘之中。慕容秋月一愣,两步走到那两倶尸体跟前,尸体在拳雨和刀罡的破坏下破碎不堪,根本辨不出形貌,头顶天灵『插』入的长剑倒是没什么变化,或许是收到柳七血气的侵蚀,在慕容秋月蹲身查看的时候,两个剑柄突然掉落下来,慕容一惊,赶忙用手接住,鹰门培养的习惯令她下意识地仔细看了一遍,只是这一眼,却令她蓦地转悲为喜,轻声笑了出来,随即好像想到什么,又是一声沉沉的叹息,低声自语道,“既然你费尽心机,我又怎忍心破坏,就这么去吧!” 【破阵子】23、血身 龙德殿前,烟尘四起,猖狂的声音紧随着播扬而起的尘土在宽阔的台阶前回『荡』,却没见人落下来。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天边风起云涌,一壮一瘦的两个人矗立在半空中,猖狂的笑声出自那个胖壮的人影,宽大的黑衣遮掩了两人具体的身材和面貌,只有一团模糊的黑影。饶是如此,在场的人还是一眼认出了二人,毕竟那漫天的拳雨和漆黑的刀罡是如此地耀眼,在场都是混迹江湖的名宿,哪有不识之理? 两人也清楚这样的遮掩不过是自欺欺人,但有时候这一张甚至比纸还薄的遮掩却能够很好地将那些想要瞎的眼睛蒙上,将那些想要聋的耳朵堵上。而龙德殿前这些所谓的江湖名宿,哪个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呢?所以尽管这两人恶名传遍天下,在场的人却罕见地没有立即动手,在柳七和慕容冲进烟尘之后便收手垂立,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然而,这里面却有一个人偏偏没有这样的默契,那边是崆峒派雪藏的高手,作为武道种子有传承之责的虚名长老——孔静德!尽管出于投名状的意思做了姬子都的急先锋,但此人最大的特点除了木讷之外也是『性』烈如火,所以他的师父,崆峒派的前代传功长老元弘子为他起名静德,便是要他以静为德,镇压内心的无名之火,这些年来在山中修行,的的确确将养『性』修身的功夫磨练到了高深之处,例如与慕容秋月过手,虽然莽撞,却留了许多余地。 但眼前这人却让他无明业火从心头蹿起,直冲额角烧向天灵,他怪叫一声,腾身而起,收拳在腰在半空中旋了半圈,整个身体猛地一缩,下一刻刹那猛然舒展开来。一片好似夜幕一般的黑影骤然出现在他身后,那黑幕之上星光点点,随着孔静德的身形在半空中晃动,星光闪烁冷意泛滥,孔静德的拳头好似黑洞一般将周围的光线吸收进来,特别是他背后的点点星光,全部投在他的拳头上。 那光华一闪便见孔静德的拳意飞天,天空中猛地生出一股昂扬的咆哮,隐隐地仿佛有一只天地星光勾勒的巨兽扬首啸天。 白虎碎星式,几乎是崆峒派镇派绝学六合拳劲最有名的绝招,一来这一招范围极广,打击极远,二来这招气势磅礴,威力赫然,为大部分的崆峒弟子所喜,所以流传也广。这一招难学难精,以极简化极繁,以极繁变极简,学的人不少,但能够引动白虎法相,聚集庚金杀意星光的人却极少。偏偏孔静德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可能是其中最厉害的一个。 白虎碎星式好似一道逆天而起的流星,直冲那高壮的身影而去,星光迅捷无比,那人却早有准备,身形一闪直冲星光,在星光之中好像颇有默契一般左闪右躲,竟毫发无损地从这可怕的一式中蹿了出来,冲着孔静德狞笑道,“小师叔,看来你不怎么长进嘛!” “段!兴!平!”孔静德狠狠地看着眼前的人,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名字,他坚毅的面容上除了愤恨并不见惊讶,仿佛早已料到眼前的人会毫发无损地穿过他的拳式。“你高兴地太早了!”他微缩瞳孔,死死地锁定眼前的人影,用冷冽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吗?”眼前的人影微微撤步,依旧保持着自信的笑容,只是眼底的警惕却猛地提起来。 突然,一道血影猛然从地下蹿了出来,直奔眼前高壮的身影。血影是如此之快,直到他扑到身影面前,强劲的风力将前面的空气骤然推开,可怖的血影变成一杆穿透天地的长枪,猛地将高大的身影擒走带出去几十丈,才有轰然如雷的声音从下方出来。孔静德惊骇的表情仿佛被锁定在脸上,眼睁睁看着隐藏在碎星式中的七重暗劲呼啸而回扑了个空。他抬手一引将扑回来的劲力转了出去,一双眼紧跟着飞出去的血影,生生将追出去的冲动按捺下来。 “啊!——”一连串痛苦的惨叫从横跨天地的血影中传出来,孔静德微微张着嘴仰望着那散发着疯狂和凶猛的血影。感受着那血影中活跃的血气和强大的劲力,他知道那个令他咬牙切齿,愤恨不已的身影可能凶多吉少了。 嘭!好似开出一朵灿烂的烟花,一蓬散开的血雨突然出现在半空之中,嘶声竭力的惨叫戛然而止,而一股透彻心扉的寒意骤然蒙在在场的所有人心上,方才的从容瞬间转为意想不到的震惊。 “那是什么东西?”天师道的虚怀真人喃喃说着,却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空中只见一团模糊的黑影随意地伸出两个枝杈般的类似于手的东西,将方才高大的身影撕成两半,那高大的身影早就被血影折磨得不成人形,这最后砰然的一场血雨更像是一种解脱,茫茫地从天空中抖落,还未落下多少,那一团不断扭动的血影便飞出一条藤蔓一般的血鞭,血鞭陡然一卷在血雨中快速卷动再猛地一缩,那蓬血雨竟在刹那之间将这血雨吸收个干净。 众人警惕地望着天空中骤然的变化,谁也不敢贸然出手,那团血影在众人的目光中不断地扭曲蠕动,像是一颗巨大的没壳的卵,随着天风变化着形状。这颗血卵在吸收了高大身影化成的血雨之后没有丝毫的犹豫,快速地从顶端伸出两条长鞭似的血『色』骨架,在众人的注视下不断涌出血『液』将骨架填充成一双模糊的血『色』羽翼,紧接着血卵扭动化成人形。一个身高两丈,背生双翼,浑身上下流转着汩汩的鲜血的血『色』怪物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脸只是一团流动的血『液』,保留着代表着双眼和嘴巴的黑洞,头发是散开的血鞭好似无数的血蛇一般随风起舞。他环视着殿前的众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吼叫,那双瘦长的大手猛地『插』入自己的胸膛之中,随着令人心悸的刺耳叫声在半空中好似闷雷一般的不断响起,一把一丈长的血『色』战刀被他从胸膛之中抽了出来。那把刀上也流动着汩汩的鲜血,好似跟他合为一体。 杀人、变身、抽刀,这一切都在眨眼之间,这怪兽的出现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愣,一股心悸的寒意从尾椎直冲天灵,那是面对可怕的凶兽的自然反应,一股来自于血脉的压力从灵魂深处涌出来,将这股寒意进一步推向体表,让这种感觉更加地深入人心。 比起这些久居高位的人的发愣,有一个人却保持着猛兽般的敏锐,特别是与他同来的大汉被眼前血『液』构成的怪兽瞬间虐杀,江湖锻炼而来的机警和灵魂中升起的寒意令他立刻做出了撤离的决定并快速地完成了执行。黑衣黑刀的阴鸷汉子抽身化光,快速地消失在龙德殿的上空。 可惜,尽管鹰刀事件让黑衣黑刀的姚苌声名大振,但随之而来的是几乎整个江湖的疯狂追杀,习惯于腥风血雨的他喜欢这种境况,甚至感到惬意,而在这些刀头『舔』血的日子里打磨出来的敏锐直觉让他在这股鲜血冲天而起的一瞬间便有了撤退的打算,唯一让他感到愤怒的是这些所谓江湖高人的态度,这种视而不见的忽视让他有些抓狂,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就是未来鹰扬会的关键?不知道传说中的鹰刀就在自己手上?如果一开始就知道面对的是如此的冷遇,自己冒着面对林萧远的风险前来又是为了什么?无数的念头在心头划过,却留不下他的脚步,不得不承认能够被鹰门追杀多年他也有其自傲的资本,至少在对危险的感知和敌我的判断方面,他甚至超过了在场的绝大多数。 所以他幸运地保住了『性』命,当然代价是难愈的重伤。当那道血光闪过来的时候他的惊讶还未变成惊恐,也就不会预料到这一击的可怖。当血光临身,闪烁在姚苌脑中的念头不过是借力远遁,虽然刺鼻的血腥挑动着神经,虽然刮骨的劲风撕扯着身体,但这些并不足以让姚苌吓破胆,他自然有他的骄傲,所以他必须为这份骄傲买单,比如当这一击暗藏的力道尽数倾泻在他的身体之上时,他不得不以半身血肉为代价而施展出来的逐日遁法,当然,这一击的威力不会止步于此,一来柳七的疯狂令他就像一只青蛙,只是下意识地击打这个活动之物,并未用出全力,二来得到鹰刀之后的姚苌也有些进步,还不至于被柳七随手斩杀。 但这道血光在天空中划动,留下一道浓郁的血痕之时,场上的众人也反应过来,柳七那毫不遮掩的杀意和疯狂令所有人都蹙起了眉头,尤其那迅捷无比,令姚苌远遁的血『色』刀罡,更令众人心中凛然。无论是为了立威,还是为了除祸,场上都有不少人跃跃欲试,大战一触即发,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契机。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契机,比如众人的对立面,这个浑身裹满了血『液』的怪兽。 几乎没有蓄力的时间,或者说这一式早已在愤怒中酝酿了不知多少年,一道血『色』的瀑布从天空中倾泻下来,洋洋洒洒,滚滚如『潮』,咆哮着将所有人都卷了进来。 【破阵子】24、冷月 血光从天而降,好似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挥戈举矛,嘶吼咆哮。腥气成风,血『色』如『潮』,滚滚地洪流刹那间将龙德殿前变成一片沼泽地,无边的血浪翻卷而起,向着众人包围吞噬而去。这一瞬间似实似虚,眼前血『色』遮天,耳边轰隆密布,鼻尖腥气涌动,每一个触觉都在诉说着这一幕的真实。然而这血光落在地上却陡然无形,众人被激得飞身而起,却仍有艺高人胆大的留在地上,任由血『色』淹没,这滚滚如『潮』的血『色』巨浪却好似虚幻一般,伤不了这地面分毫,甚至那被刀罡拳劲砸出来的大坑中的烟尘也撩拨不起。 血光涌动,飞身起来的人却有另外的感受,强大的气压将凶猛的血『潮』一阵阵地迫向每一个人,血光中好不遮掩的强大力道像是发怒的海浪,一下下地敲击在众人的护身之术上,轰隆的声音不绝于耳,赫然的力道打得众人的护身之光一阵『乱』闪,那是一道道阴阳相生、虚实转化的罡气,带着一众高手的意志和天地阴阳的奇珍,结合各自的功法化成一道道奇绝的罡气,坚时逾精钢,柔时似流水,利时如宝剑,密时似高城,更有一般般、一件件奇妙非凡,匪夷所思的变化,与人开天辟地之力,摩弄乾坤之威,不同凡响,自此脱去俗流。这就是宗师的标志——罡气。 当着些经过各派的奇功异法炼化生成的罡气遭遇这铺天盖地的血『潮』之时,各处爆发出来的灵光迅气好似天穹中闪烁的繁星,刹那间在血『潮』之中爆开,有威力奇绝的,推开硕大一个空洞,有绵密无隙的,圈出安然一处空间,一时间,飞起来的众人各施手段,纷纷抵御血『潮』的侵蚀。只这一瞬之间,场上的众人也分出些高下来,最厉害的,自然是岿然不动,依旧伫立在台阶之上,任由血『潮』卷动皆成虚幻,其次的便是飞临空中安步当车,怡然自得视这血『潮』攻击与无物的,最次的仍旧施展妙法,将这血『潮』侵蚀之力化为无形。能在此处站立的,大部分都在宗师之上,唯一差一些的五龙将军高蒙也在宗师浸『淫』,不会轻易地被血『潮』打倒,唯有大皇子姬子都武道修为差些,被顾长生放出的一道橙红光华圈住,在天边悬立,丝毫不受这边的影响。 “好贼子!”血『潮』威势赫赫,充满了疯狂和侵略的气息,但一番接触下来,却并没有与之匹配的威力。众人正疑『惑』间,只见血光中猛地发出几声暴喝,紧接着长刀撕裂一切的尖锐枭鸣猛地响起,翻滚的血『潮』将同『色』的刀光掩盖只剩下暴起的各『色』神光在血海之中亮起,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力量的爆发,五道刀光将五位高手笼罩,玉符、火剑、白芒、丹丸、莲花,五道虚像随着刀光的肆虐勃然而起,将之抵挡在外。 比之另外三种的虚不受力,那朵光灿灿的金青相间的莲花格外受到照顾,磅礴的力量在血刀强大的侵蚀之力的辅助下不断地切割吞噬莲花的周围,那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挤过来的力量生生在旋转的莲花表面撞出一道道细密的裂纹,慈眉善目的了然僧袍鼓『荡』,汩汩涌动的真气不断补充到莲花之中,修复不断开裂的花瓣和莲叶。 尽管柳七几乎失去了意识,但本能的选择还是让他将大部分的力量集中在了然身上,一来在五人之中他修为最低,二来也是因为修为低,方才的小动作落在柳七眼中就格外明显些。那莲花外『荡』漾起层层佛光,金灿灿,光艳艳,内里有细如蚊蚋的声音在不断念诵着接引极乐,往生佛国的经文。这本是攻心导『性』的无上法门,这一朵莲花,上八下九,层层叠叠,代表的是了然的八行九愿,下方叶开三茎,扎根无尽虚空,代表的是三心归向弥陀净土。莲花外的金光和佛音便是了然的种种修行,这种以无上心愿,种种修行结成法相乃是净土宗的惯用手段,通过思念之力与愿行之力的结合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那莲花看似柔弱,却开辟与虚空之中,最是坚实,真正表现在外相的反而是这些虚幻的金光和佛音,柳七的血刀被金光抵住,又有漫天的佛音在耳边念诵,若是一般人早承受不住,生出践行归一之心,发下往生极乐之愿,这本是极其凶险的心之争,以了然多年的修行,拿下柳七自不在话下。然而柳七的意识早湮灭在这鼓『荡』的*之中,留下的是一股被神血剥离的最纯粹的情感和意念,再加上这血『潮』之中的疯狂兽『性』,根本不为佛音所动。丈许的血刀抖手便是漫天的血影,密密麻麻好似蜂群过境,一下子倾泄在莲花之上,他嘶吼着,咆哮着,就像一个毫无顾忌地野兽,在受伤之后将其最暴戾的一面充分的展现出来,那血刀就是他的爪牙,这一瞬间不知道劈砍了多少下,极具腐蚀的弥漫血气渐渐将莲花包裹,疯狂的力量如同雨点般倾泄在柔嫩的花瓣和莲叶上。 如果是之前花瓣和莲叶的开裂是极致的力道阻断了然罡气的勾连而导致的假象,那这种侵蚀就是实实在在地消磨了然的修行,半空中好似下起了一场血雨,点点血『色』在白『色』的莲瓣上晕开一颗颗污『色』的痕迹。了然陡然变『色』,白皙的脸上也出现了血『色』的斑纹,他疾诵佛号,瞬间结出无数的手印,随风飘『荡』的硕大莲花瞬间停滞摇曳,巨大的花瓣好似时光倒转,快速地回缩成一颗尖尖的花骨朵,紧接着回到花苞的状态,最后整个缩回莲叶之中。那莲叶也旋转包裹,渐渐缩小,像是一颗半发芽的种子,连接在巨大的根系之上。那根系反而疯狂的生长,向四面八方散开,好似扎根在虚空之中不断向四周延伸,紧接着长长的根系像是一双巨手,猛然将虚空撕裂开来。 被撕裂的虚空后面并不是想象中的黑暗和不可描述,而是灿灿的佛光,紧随着佛光一颗巨大的头颅从虚空中探了出来,满头的鬏儿下是低垂的眉目和安详的嘴角,绽放的金光的头颅在背后泛起一圈淡淡的佛光,这竟是一颗佛头! 佛头一现,在场的众人都微微一惊,唯有笼罩的天幕的三道气息仿佛有所犹豫,并没有关注这边。姬子都站在橙『色』的光圈之中望着从血海中好似站起来一般的佛头,瞳孔微缩,不由得在心头叹息一声,想起心中的大愿,由不得升起一丝疲惫来,他将要面对的,或许是整个世界!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生出万丈的豪情,或许正是要面对这个世界,才支撑自己走到这一步,他不由得挂丝一丝微笑,或许,与整个世界为敌,才是最有趣的! “殿下何故发笑?”在这个光圈之中,顾长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姬子都的情绪。 姬子都摆摆手,望着血海轻轻地吐出胸中浊气,笑道,“能与这些英雄为敌,也是我辈之幸!” 顾长生一愣,眼中『露』出一丝坚定和狂热,转头看向血海,低声道,“天下如棋,苍生如子,殿下能有此念,便离那执棋之手更进一步!” 姬子都点点头,不再说话,强如顾长生,也未必能够超脱这个俗世,也未必能够理解他心中的大世,真是寂寞啊!能懂他的,难道只有三弟和那个胖子? 却说那佛头一出现,便有一圈圈光环将四周的血海推开,佛眼垂闭,佛口轻启,却不闻天音,只见血海猛然炸起,好似有一道气浪在佛口前百丈的位置炸开,将血浪驱赶,连带着柳七幻化的魔形一起炸成无数的血水。 “吼!”惊雷阵阵,声如霹雳,巨大的兽吼骤然响起,从这无边无际的血海响起,冲着那佛头,冲着无边的天际。了然悬在在佛头后面,口中不断地念诵着经文,宽大的僧袍随风鼓『荡』,锃亮的脑门青筋暴『露』,一颗颗斗大的汗珠不断滴落,显然已到了极处。见到柳七被佛音打落,面上不自觉微微一笑,正面受了这惊世佛音,便是尊者以下皆是讨不到好,至少也是重伤。这和尚心中安定正待收功,只见四方血海翻腾猛地向内一缩,覆盖了整个龙德殿上空的血海骤然缩成一团,好似一颗十来丈的鸡子,鸡子内只听得轰隆一声水响如同雷霆暴鸣,这团血水瞬间打开,弹出健硕的四肢和尾巴,连同一颗比身躯小不了多少的硕大头颅,真是眼如大鼓,口似天门,内里獠牙丫叉,好一头狰狞的猛兽,那怪兽刚一出现立即跳将起来,血盆大口猛地张开,仿佛遮天蔽日,只听得狂风呼啸,天地间飞沙走石,隐约见那怪兽大口一张向前一扑,猛地连佛头带了然和尚一起吞入腹中。 这怪兽骤然出现连带吞掉了然不过一瞬之间,众人尽皆大惊,不管了然死活,手下再不敢走水,当即使出十分的本事。天空中,玉符放光,火剑焰焰,白芒骤然而开,好似一只巨眼打开,遍照十方世界。丹丸化开,流转一道金光,金光浮起半片,隐隐有宫阁殿宇,好似海市蜃楼一般,虚不可触。地面上,月白的光环连同数到剑罡陡然『射』出,齐齐地扑向天空中的怪兽。这一瞬间,所有的高手都仿佛集成了一种默契,先杀掉这个无所顾忌的怪兽,无论是三皇子一方因了然被吞的愤怒,还是大皇子一方对怪兽展现出来的战力的顾忌,都催生着同样的默契,至于笼罩天际的三道气息,锋锐的刀意纵使有心维护但在另外两道气息的虎视眈眈之下也有心无力,毕竟他的主责是护卫皇帝以及这座森严的禁宫。 这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煌煌耀天,好似地火喷发般爆发出来,光芒映照了整个天际,将龙德殿全部淹没。这股令亚圣也心惊,令尊者也恐惧的力量没有丝毫阻挡地全部轰进血『色』怪兽的身体。好似故意一般,怪兽体表翻滚的血『液』不断涌动流转,好似张开一张张大口,来者不拒地将带着敌意的所有力量通通吞噬进去。紧接着便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所有的力量连同血『液』本身的侵蚀之力以及那暴戾无比的怒气一同爆发出来,好似成千上万柄利剑从那团鸡子一般的血『液』中『射』出来。 轰!好似飓风过境,将周遭的一切肆虐成灰,在三道气息的阻拦下,这股力量止步于龙德殿,但也是因为这道阻拦令这场爆炸的威力更上一筹,连天边那三道气息中的两道都有些气弱,可怜场中的众人,近处的五人浑身布满了血洞,好似破布般被推到远处,地面上的几人也被这场爆发打倒在地,满身的狼狈。唯有天边的顾长生稍好一些,只是他还要护住姬子都,与地面上的几人也相差仿佛。 嘭!半空中一道身影轻飘飘地从天上摔落,柳七!场中还有意识的人几乎同一时间生出浓烈的杀意,包括天上飘『荡』的两道气息,尤其当怪兽的内里『露』出如此年轻的一张面容之时。噌噌噌!同时有数道锋锐的罡气向着跌落的身影激『射』而去。面对这样一个应该是重伤的年轻人,有的人也拿出了必杀之力。 轰!罡气激『射』,悉数落在青年身边却被一道光全部拦住,那道光是如此的耀眼,清亮,冰冷,好似从千万里的远处直『射』人心的亮光,带着无尽的冷意和刚直锋锐的杀意在天空中悬挂。光转流华,冷月当空,一轮明月在龙德殿前倏然升起,带着一贯的骄傲和凛冽的冷意,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将场上所有人的心冻结。 【破阵子】25、金龙 “慕容秋月,你什么意思?!”尖锐而愤怒的声音在废墟般的台阶上响起,一个面如黑炭,身如棕熊的威武汉子挣扎着爬起来,指着天上的明月怒喝道。 那清冷的明月岿然不动,只有一个冰冷的声音随着月『色』清辉洒落下来,“什么意思?金龙卫的小将军雷厉风行,奋力斩杀贼寇,尔等不思帮助,反倒在他力竭之时狠下杀手,我倒想问问,你等是什么意思?” 那汉子急道,“此人身化兽形,疯狂杀戮,已陷入魔道,方才已经害了了然大师,若不就地正法,必然遗祸江湖!” “呵,左将军什么时候如此关心江湖事了?你等私心昭然,小将军义愤填膺,冲动之下斩一个误事的秃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莫非这陋寺野僧份『性』命比我陛下御口亲封的金龙卫中郎将还要重要?”慕容冷意凛然的嘲讽竟那黑汉一滞,本就受伤的身体忍不住被她气得连退几步,指着明月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此时内里的五人身受重伤都晕了过去,外圈的几人各怀鬼胎却是无人出头,一时间竟没有人再站出来。正僵持间,笼罩天际的三道气息中的那一股清风倏然分出一缕,向着慕容的冷月法相疾冲而来。那清风无声无息,无形无相,看似不起眼,却格外迅捷,眨眼间便到明月之上,只见那直刺天穹的冷光竟仿佛被清风吹动,变得柔和而模糊起来,内里突然传出慕容秋月冰冷的怒喝和咒骂声,“王谊老贼!你干什么?” 那清风不见变化,却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此处不是你撒野之地,还是快快将此入魔的祸星去除为好!”随着声音在殿前响起,那月光晃动得更加厉害,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使劲地『揉』弄着悬空的明月,令挥洒的月光阵阵扭曲变形,连清亮透彻的圆形也变得不真切起来。与此同时,天边的那股刚直刀意骤然生发,锋锐的刀气横贯长空,裂天破云,在天空中拉出一道长长的黑线,好似将天穹撕裂一般。那泼天的水意便蒙蒙漫漫,再将这天补起来,起初见朦胧,紧接着便是清水的亮白一点点将黑暗填充。那刀意一震,顷刻便有万道黑『色』丝线从裂缝中如同蠕虫般涌了出来,立即将水雾撕开,『露』出条条黝黑。那水意波光泛滥,幽幽晃『荡』,好似有什么话语在内里传达。就这瞬间,那刀意仿佛有所顾忌,不再挣扎,任由那水汽将天穹恢复原状。 天空中两道意念争斗的片刻,下方的明月却支撑不住了,清亮的月光向内一收,『露』出慕容秋月的身影来,但见她风姿绰约,青丝飞舞,右手执一柄略带弧度的长刀好似一抹水光,清亮无影,透着阵阵寒意,正是十把名刀中的‘冰花’,那刀与鹰门制式的鹰刀相似,也是上下同宽不到三指,却略微带些弧度,刀身如雪,在阳光下反『射』出一朵朵菱形的雪花纹路,刀柄狼牙参差,乃是无数冰棱喷涌堆蹙而成,随着主人心意变化。此刀乃是五百年前鹰门铸刀大师孟星云的得意之作,取得极北之地埋藏百丈的一块寒铁,掺杂五金之英,又用水火两铸之法反复打造,再经过鹰门历代高手的罡气育养,方有如今的境界。此刀在手,纵然眼前乃是亚圣的一股意念,她也怡然不惧。 她左右揽着满身破烂的柳七拖在身后,昂首而立冲着众人怒目而视,手中好似一抹空影的长刀上下飞舞,『射』出刀刀白光将他两人护住,只是清风绵密无形又无孔不入,一时之间竟有些狼狈。方才围着柳七的五人已经被安置在一旁,场中几人,神威府的三位辅国将军皆是满身狼狈,另一位御史中丞,顾长生口中的师弟,也是鹰门五位长老的四长老,瀚海天鹰季泽川尚好些,只是眉宇间也有些晦暗。剩下的月王府的小郡王虽然也是名震天下的十大宗师,但比起场上的江湖名宿还是差了些,此时嘴角溢血,正躲在一旁打坐调息。唯有顾长生好似,却在远处观火,不动声『色』。 这几人或是想除掉柳七,或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总之都没有动手的意思,眼看着慕容秋月雪白的刀罡在半空中勾勒的丝线被无形的清风吹散,再一点点飘作无形。慕容一身真气入海,勾连天地灵气好似沸腾一般在周身催起紫袍鼓『荡』,纤细却有力的手腕快速转动,雪白的刀光纵横密布,在眼前又布下一道道细密的刀网,拦住清风的入侵。只是质的变化远远超过了量的堆叠,清风吹拂,好似扫落枯叶一般迅速将刀网吹散,侵向慕容秋月,准确地说是斩杀她手中的那个人影。 慕容秋月清楚地知道眼前这道清风的威力,怕是只要让它靠近一丈之内便能取了柳七『性』命,她不得不拼命催动真气,徒劳地阻拦清风的靠近,但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清风的距离越来越近。“你们就这样看着他欺负我吗?”慕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怒吼,一道异样的白光从冰花上陡『射』而出,再次将清风『逼』开数丈。 天空中的刀意似有挣扎,却在水意的包裹下终究没有动作,近处的季泽川满脸阴晦,掌中凝聚的刀意不断在指尖旋转,只是挣扎了一会儿又悄然放下,忍着伤势飞身而起,向着慕容拱手道,“师妹勿怪,此人堕入魔道,身化兽形,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若是放了出去必然祸害苍生,纵然有些功劳,但和天下苍生相比,我等也不得不做一次恶人了!王前辈非是『逼』迫师妹,而是为了苍生百姓不得不出手,还请师妹莫要助纣为虐,赶紧将他交出来吧。”他这番话说得极为温和动情,也极为委婉,毕竟慕容秋月与他乃是同门,眼下这番场景,他却是有些为难。相比之下,远处的顾长生便颇为庆幸自己提高远遁,也免去这番尴尬。 慕容秋月又怎会理会他,狠狠地剜他一眼,怒道,“一派胡言!我本也不指望你,给我滚开!”说着竟分出一道刀光直劈季泽川而来,季泽川将身一晃避过刀锋,狼狈地又退了回来。 慕容未求得帮助,又被季泽川气到,当下左支右绌已是极为艰难,落败只在片刻之间。众人心中都道此番闹剧差不多也该收场了,无论玄明真死还是假死,此番也已经盖棺定论,而这个化魔的小子,也就安安心心地送他上路。众人这样想着,渐渐放松下来。 突然,一声厉喝从殿前响起,“季中丞说得对!慕容秋月,你何必如此回护此等入魔之人,早些送他上路才是正道,莫要自误!”这人说得,猛地冲了过来,手中一道玉光劈头盖脸,猛然戳向慕容秋月面门。他这一下速度之快,莫说慕容秋月,连天上这股清风都有些发怔。猝不及防之间,竟被他将柳七从慕容秋月手中夺了过来。 只见此人面如冠玉,身材颀长,一身紫『色』的袍服绣着金『色』的云纹,中央衬着一只玉『色』麒麟。他头戴一字玉冠,乌发梳笼『露』出两鬓苍白,面刺一角红纹,剑眉坠月敛住一抹狡黠。方才柳七爆发众人皆是受伤不轻,谁也没料到此人藏拙,竟还留着如此力量。他也不等众人反应,在慕容惊骇欲绝的目光举手往柳七天灵一拍,只见一道血光炸起,同时听得一声惨叫,半空中突然爆起滚滚烟尘以及无数的血光,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只听那人的惨叫伴随着杀鸡般的叫喊在烟雾中飘『荡』,“哎哟,还有如此反噬,师兄救我!” 那惨嚎声声尖戾,好似真的吃了什么大亏,众人没由来地都是一紧,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动手,否则便要受此无妄之灾。这边厢慕容秋月满目惊诧,乜呆呆愣了半晌,忽地爆出一声惊天厉嚎,“卫无忌!我要杀了你!”她话音落下,雪白的刀光暴涨而起直冲天际,无尽的冷光从她身上爆发出来,她浑身散发着玉『色』光芒,每一个『毛』孔都仿佛喷出无尽的冷芒,冰花腾空在她的天灵旋转,紧接着便是巨大的刀意横空,一轮明月从刀意中缓缓升起。众人心中发寒,顾长生和季泽川都发出厉吼,急冲冲向这边扑过来。 只是有一道光芒却比所有人都快,天边的刀意倏然破空而来,化成无数乌『色』的丝线瞬间将慕容秋月包裹起来,紧接着乌光一闪便从原地消失不见,连带那无尽的寒意和升起的冷月也好似幻觉一般骤然消失。与此同时,一道白芒破空而来,白芒中一个威武的声音轻喝道,“师弟莫慌,为兄来也!”紧接着白芒破开烟尘,将满身残破的紫影捞出,也倏然消失在天边。 从紫衣人出手夺下柳七,到慕容秋月暴走,再到两人分别被捞走。兔起鹘落,好似提前演练一般只在一瞬之间,众人还有些呆愣,只见龙德殿后方一抹霞光冉冉升起,艳艳的霞光中有一声龙『吟』缓缓升起,起初只是幽幽的细鸣,紧接着便似在耳边发啸,振聋发聩,龙『吟』震天,响彻皇宫。紧随着龙『吟』而来,一条金『色』神龙在霞光中现身,倏然向众人飞来。浩大的龙威好似从天际垂落的一道瀑布,又似从暴雨中涌过来的海『潮』,铺天盖地,滚滚而来。 醒着的众人心中都是一惊,连方才抵挡刀意的两道气息也垂落下来,在龙德殿前现出两道虚幻的人影,金龙飞身而来,在殿上盘旋,一颗巨大的龙头垂下来,好似灯笼般的龙睛在众人身上扫动。清醒的众人除了两道虚影尽皆拜伏在地,齐道,“见过朝光王(老祖)!”这边两道虚影也稽首行礼,做足了礼数。 金龙微微摇头,喷出一蓬细雨落在众人身上帮助众人恢复伤势,低声道,“今日陛下痛失麟儿,龙庭痛失皇子,已是悲痛至极,尔等便不要多生龃龉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你们散了吧!” 金龙开了口,众人自然不敢有异议,那两道虚影也是躬身行礼,渐渐消散。众人纵然心有疑『惑』,也只得埋在心头,怅然散去。 【破阵子】26、云散 龙德殿前风雨疾,兴庆阁中血泪催。浩浩江山凭栏望,潇潇秋雨暗惊雷。寂寞堂下空怀恨,红尘场中徒唱悲。何不相见不相识?一番好梦送君归。 却说自那日玄明与荷衣双双自尽于龙德殿前,诸人争战一场被金龙遣散。那皇帝受此刺激,愈发地神光暗淡,沉默寡言。先是躲在沉香殿中耽误了一日,才吩咐人收拾了玉阶,掘出两俱尸身,以亲王和王妃之礼发了丧,葬在城北祖龙山下,又安排人将消息送与『药』境。接连罢朝数日,后来干脆宣布由监国代朝,九卿辅政。他魂不守舍在昭庆殿中守过头七,便一直躲在沉香殿中难见人影,平日里只有贴身的大太监与两位镇国的重臣能够相见。 半月后,繁华的神都早已恢复了华茂的神态,连禁宫之中也在姬子都的维持下渐渐恢复了生机,在各方的有意压制下,这场风波似乎就这么过去了。连一直避不见人的老皇帝也在昨日上了朝,在宣布自己思念成疾,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朝议由大皇子姬子都主持之后,在神威将军李承业和御史大夫林萧远的陪同下,前往城南三百里的鹿鸣山庄静养。随着三位巨头的离开,神都似乎一下子便安静下来,以往三皇子一脉的人无一不低调做人,奇怪的是,大皇子姬子都的麾下也安安静静,并没有趁此机会拔除异己。神都,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 龙庭定鼎千年,真正的基石砥柱,除了神威府、天鹰山以及他们统御之下的四字旗营和三千赭衣之外,散落各州的学派世家也不容小觑,学派里有名扬天下的四大学宫,世家里也有稳坐神都数百年的高卫谢王四大世家。在这个武学的世界,除了功法和学识,血脉所带来的优势也不容忽视,而所谓名门望族,便是这种优势累积的产物,除了能够保证一时的爆发之外,更多的是维持一种延续『性』,例如,这百年之间,以高卫谢王四家称雄,但像河东裴氏,颖川荀氏,关西李氏,豫章卢氏等等,也都不容小觑。 在这个武学称雄的世界,世家的存在帮助龙庭很好地保存了其他学问的流传,而一个世家想要长久地存在,除了在他所在的领域要有难以撼动的地位之外,对于其他领域的涉猎也是必须的。因此,世家弟子往往风度翩翩,彬彬有礼,令人如沐春风,除了高超的武道修为,经史子集,山医卜相之类的杂论也均有所涉猎。当然,也仅仅是涉猎,相比于博,世家弟子往往精擅于本家的传承之道,但也不是没有例外,比如山字营的军师大将军,皇帝亲封的辅国大将,伏楼伯卫无忌。 卫家以术算之道称雄于世,其开府的祖先卫舒白曾是太乙学宫的教习,以术算之道称雄当时,机缘巧合入龙庭执掌太府,重新梳理了太府寺的结构,并于各州设立司税局,重新定立了金银铜三个币种。自他执掌太府以来,国库充盈,钱流明晰,一扫龙庭沉珂,改换风气。在大量银钱的支持下,对外也是连番报捷,一举拓展了雍秦二州近千里的土地,可以说是龙庭的中兴之臣。卫家自此接连出了几代英杰执掌太府,又有许多子弟统领各地司税局,渐渐成了气候,便是如今的卫家。 卫无忌乃是庶出,加之在术算一道并没有展『露』出过人的天赋,因此并不是很受重视,但自龙庭定立便淡了嫡庶之分,纵然不能继承家学,也能做个逍遥公子。但卫无忌偏偏有一口硬气,先是独自前往太乙学宫学艺十载,但可能他真的在术算一道上并无天赋,十年用功也未见成就,反倒在武学一道上颇有建树,不到四十便突破了宗师之境。后来他在雍州游历之时几番遇险,机缘巧合之下干脆投笔从戎,在山字营中又待了十年,渐渐在献策谋敌一道上崭『露』头角,十年间立下战功无数,被送到神威府进修,自此一飞冲天,在武学上更是突飞猛进。在前代神威将军的推荐下再入学宫求学,将其武学与谋算之道融会贯通臻至化境,于三十年前采用围点打援,假道伐虢之策一举攻破鄯善国楼兰城,威震西域,被封为伏楼伯。 他早年间因游历之事与卫家生出龃龉,再加上他母亲病殁,内里有许多道不清的缘由,他虽出身卫家,却与卫家关系极差。后来随着故人故去,他心中火气渐消,也在卫家落难之时出手帮过几次,毕竟血脉同源,也渐渐回归门庭。一来他修为极高,年岁又长,连当今的卫家家主,也得呼他一声四爷爷。二来他地位尊崇,又多在军营中行走。三来他生『性』洒脱,却与卫家一贯的严谨不和,因此甚少与卫家人亲近,独自在卫家的大宅中圈了一块偏僻地居住,只与几个卫家的最小辈相熟。 这一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卫无忌斜躺在硬竹绕丝镂空椅上,染天青绣金丝的深衣随意地从椅子的缝隙间滑落,满头乌发在阳光下倒映得两鬓的斑白格外显眼。他半眯着眼,享受着初升的阳光,手中捏着一支不到两寸的琉璃瓶子,凑在眼前细细地观瞧,不时从旁边金丝楠雕琢的木桌上扯过青玉打造的酒壶,美美地嘬上一口。不远处,两个垂髫小童满脸通红,凑在一起半伏在花园的泥地中,不断地『摸』索着什么。 卫无忌将全部的心神就放在那泛着血光的琉璃瓶子上,一口接一口地抿着美酒,突然口中一空,一股暗淡的味道打断了美好的思绪。他眉头一皱,摇了摇手中的酒壶,目光朝着四周打望一圈,定格在两个童儿身上,突然扯起嗓子大喊道,“福儿!玉儿!酒没了!” 他这一嗓子吓了两个童子一跳,那两个灰头土脸,转过身来,只见两张红扑扑,粉嫩嫩的小脸上满是尘土,鼻尖和手上都沾满了乌黑的泥巴。卫无忌见他两个这副模样,噗呲一笑,喊道,“你两个做什么呢?” 两个小童似乎与他颇为熟稔,也不怕他,大喊道,“老祖宗,咱们捉泥鳅呢!酒都被你喝光了,没了,没了!” 卫无忌嘿嘿一乐,“哪有在土里捉泥鳅的!正好,快快去梳洗梳洗,老祖宗带你们去个好玩的地方!” “真的吗?”两个童子眼前一亮,平日里都在宅子里待着,或是蒙学,或是习礼,来这里已算是放松,没想到还能出门去,当即快跑几步,赶紧拉着下人让他们收拾。 卫无忌站起身来,翻手将瓶子收入囊中,低声道,“正好去打探打探!” 不一会儿,卫无忌牵着两个童儿在卫府宽阔的大门前怡然地上了厢车,那车夫小心翼翼侧身道,“老祖要去何处?” “城南,肆艺楼!”慵懒的声音淡然地从车厢中传来的,令车夫一愣,随即恭敬地道了声是,转身驱车而去。 神都方圆百里,人口何止千万,这里面权贵豪富,殷实人家不知多少,驱犬架鹰,踏青游野,『吟』诗作对,品酒赏花之事自然少不了。城南的陌柳、巡河两条大街恰巧呈十字交错,构成了神都方圆数里的繁华烟花之地。街市宽阔乃是青石铺就,两旁鳞次栉比,高楼座座,好似簇拥的丛林大树,一颗颗青葱茂密,翠艳欲滴。楼上的飞檐和描花恰似那缠绕在树上的青藤红花,迎着阳光奋力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街头舞乐坊,街尾天元社,左一排,翠红楼,扶风楼,宜春楼,歌舞楼头阵阵莺歌燕舞,处处倚翠偎红,旖旎风光映春『色』;右一排,百味阁,广兴阁,醇香阁,佳肴阁中片片豚炙鱼脍,团团糯香粉甜,海味山珍簇秋光。这团花簇锦般的繁华之地,却有一处清雅。楼高六层,玲珑飞悬似宝塔,门开两扇,窗棂镂花送香风。楼中人烟少,尽是倜傥风流高雅之士,屏后筝弦稀,俱为绕梁动波天籁之音。雅士以登门为傲,贵客以上座为珍,真当是会邀名士风雅地,冠绝神都肆艺楼。 卫无忌那厢车额角悬铃,乃是沉香木雕琢,内里锦缎铺就,衬一团北地寒熊皮,外表明珠悬挂,垂几缕蜀锦翠丝绦。那车行在别处分外显眼,这私人的厢车本就是稀罕物,何况它这般华贵的。然而进到这两条街道,却淹没在一片繁华翠『色』之中,那车夫也不由得低调起来,缩着身,小心驱车而走。不多时径到楼边,那车夫撩起门帘,卫无忌牵着两个童儿迈步而出,望着门前高悬的匾额微微一笑,径往里走,旁边多有不认识他的人,流『露』出羡艳之『色』。 那楼前无人接待,卫无忌却不在意,颇为熟稔地走进来。若是以往,早有香风扑面,或莺或燕的可人儿走出来问询。今日却不同,迎面便是一个魁梧的身影,一身青布衣,一抓灰裹头,剑眉星目,方鼻阔口,巍峨好似山堆玉,俊朗犹如柳含烟。直愣愣,眉宇带憨厚,大咧咧,面容生真诚,只听他瓮声瓮气,却也恭恭敬敬,拱手道,“客人可有楼帖?” 卫无忌乍一看,几乎叫出声来,见他痴痴傻傻,竟认不得自己,连忙掩住惊讶,咳嗽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只玉蝶,盯着少年道,“我是来拜见楼中主人的!” 那少年接过玉蝶看了看,又双手递回他手中,恭敬道,“原来是楼中贵客,请!楼主在宫羽厅抚琴,我带你们过去。” 卫无忌一双眼尽在少年身上打转,点头嗯了一声,紧着少年往楼上走。那少年憨厚,竟没发现他的异样,反倒是两个童儿诧异,小声问道,“老祖宗,你老盯着这个大哥哥看什么?” 卫无忌笑着『摸』『摸』小童的头,低声道,“看宝贝,你们也看看,这可是个会走路的宝贝哟!” 【破阵子】27、失忆 卫无忌牵着两个小童在少年的带领下来到顶楼,这里四面开阔,窗棂尽开,极目远眺,几乎可以看见『液』庭池前的宫门。整个楼层被打理成一个房间,华贵的火绒毯铺满各处,上首檀香木架,支着一方琴,『色』呈醇厚的橙黄,是以透明的清漆将梧桐木本身的颜『色』绽放出来,七弦簇敛,映着窗外日光朦胧闪耀七彩之『色』,琴额天然,顺着根结纹理悉心雕琢风雅之图。岳山架起空蒙韵,护轸垂挂绿珍珠。 琴后端坐着一位极美的女子,目光冷淡面无表情,以手抚琴,好似山泉叮咚,风涛阵阵,余音婉转,绕梁不绝,显然是此道大家。对面坐着一位温文儒雅的中年人,侧耳倾听,一手在膝上合拍,另一只手执笔『舔』墨,笔走龙蛇,好似云烟浸落,笔下婉转游走,有惊鸿游龙之姿,刀削斧凿,有巍峨耸立之态。 那少年有些木讷,并未有什么通报之礼,而是直愣愣地推开房门,指着正在运笔的中年人道,“楼主就在那里。”说完在卫无忌惊诧的目光中转身下楼而去。房中的两人好似也习惯了少年的无礼,直当他不存在,也并未理会卫无忌,自顾自地弹琴写字。卫无忌也不介意,牵着童儿走进来,找了个位置坐着。少年一路上并未避人,自然有伺候的仆人落在眼中,赶紧将消息报与楼中临时的管事。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鹅黄衫子外罩翠绿比甲的清秀女孩儿便急冲冲地从三楼的房间中跑了出来,先是在一脸懵懂的少年头上胡『乱』敲了几下,然后三步捡作两步跃上六楼,站在门外定了定气,小心地探出脑袋瞧了一圈,正见着卫无忌斜倚在座上,望着那边自娱自乐的两人微微带笑,不言不语。两个人小童儿可是闷坏了,坐在那里扭来扭去,满脸的苦『色』。 女孩理了理湖绿的绣裙,轻移莲步,袅袅婷婷,哪有半分方才气急败坏的样子,他款款而来,不发出一点声音,凑到卫无忌身边盈盈下拜,低声道,“见过伏楼伯,谷主和小姐沉醉这琴曲书法,不知何时才能醒来,我等在醉仙厅备了您最爱的桂花酿,何不移步去那里等待?” 那两个童儿好似认识女孩,见着他过来眼神发亮,几乎要跳起来,却被房中三人的气息所摄,不敢动弹。卫无忌却头一回没有顺遂女孩儿的意,摆摆手道,“我就在这里,这点儿我还等得!把这两个调皮鬼给我弄走就是了。”童儿听了卫无忌言语,立马跳起来扑在女孩子身后,扯着他的裙子便要离开。 女孩儿心中不愿,皱着眉似要哭出来,却又不敢违逆卫无忌,拖着步子好久才退出房中,卫无忌却不理他,将身子舒展开来,以手作枕,竟在那里闭目养神起来。女孩心道如此也好,至少不会打扰谷主和小姐,正思忖间,只听卫无忌喊道,“给我取两壶桂花酿来!” 这一嗓子唬了女孩儿一跳,连忙做出安静地姿势,低声道,“大人莫嚷,马上就给您送上来!” 卫无忌惬意地点点头,摆摆手让三人退走。女孩儿只得悻悻离开。牵着两个童儿出了门,眼珠儿一转,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唬得那童儿欢欢喜喜,拍着手便自顾往楼后的花园而去,女孩又吩咐两个人看顾便不再去管,自顾下楼来寻到引领卫无忌上楼的少年,又是劈头盖脸地敲了一通,看他那懵懵懂懂的样子,没得又心软起来,抬手在方才敲打的地方给他『揉』『揉』,恶狠狠道,“记住,以后那个人不让进,有玉蝶也不行!” 少年木讷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挂在心上。女孩儿斜着一双明眸恶狠狠地向上瞟去,低声埋怨道,“幽若姐姐刚刚托付给我,就让他闯了进来,哼!我让你喝桂花酿!”说道此处,她看向木讷地少年正声道,“小云子,你去后厨把水缸后面那坛酒取过来。” 少年倒是颇为听话,应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他两人如何背地里做手脚不提,单说卫无忌斜躺在厅中,拿眼瞥向中间温和儒雅的中年,阴阳怪气道,“万花果然不愧是十门第一风雅,连百杰榜第一的小宗师也只配守门,什么断生天鹰林萧远,神威将军李承业,那比得上咱们风谷主的潇洒大气!” 他这番话拿腔拿调,极尽讽刺之能,偏偏那中年人不动如山,好似没听到一般,只抬起头瞥他一眼,便又不再理会。 过了一会儿,见中年实在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卫无忌实在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冲着中年道,“你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把他杵在门上?他究竟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跟撞坏了脑子似的?” 风少白运笔如飞,终于网上一扬,勾出最后一抹飞白,直起身看着桌上的卷轴,眼中流『露』出审视之意,嘴上却道,“什么时候辅国大将军开始关心道宗的人了?” 卫无忌瘪嘴道,“什么道宗不道宗的,青华道宗已经封山了,他既然入得了鹰山,我神威也不是不可以!一句话,我看上这小子了,你万花谷既然不稀罕,不如送给我神威府!” 风少白看着桌上叹息道,“这几处转折,若不是你闯进来,不至于如此生涩!”说着他放下笔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卫无忌,摇头道,“玉真早有书信送来,要我看顾此子,怎会让你带走?得了好处就要收声,莫要得寸进尺,此子乃是青华道宗的一脉衣钵,你就不要『乱』打注意了!” 风少白一双眼黑白分明,淡然地盯着卫无忌好似直刺他的内心一般,令他心中没由来一慌,仿佛最深处的秘密被看了去,愣了一下嗫嚅道,“我也是惜才,见这小子有些神异,既然是道宗的道子,我就不掺乎了!” 风少白似乎知道些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说道,“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有些事,只可顺势而为,不可逆天强留,否则必遭祸患,想必这里面的道理,你比我更明白些!” 卫无忌摆摆手,有些意兴阑珊,“好了,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样?不过这小子怎么会变成这副呆傻模样?” 风少白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有些猜测。” 卫无忌惊道,“你都不知道?你不是在救治他么?” 风少白环顾一圈,直直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道,“我没有出手,说起救治,倒是予儿出力多些。” 卫无忌并不惊讶,脸上渐渐堆起严肃,低声道,“这么说来,这小子的确是自愈咯?这真的是血咒么?” 这才换风少白惊讶了,仔细地看着他道,“知道是血咒还敢打主意?真当青华道宗好惹?” 卫无忌摇摇头,沉声道,“青华道宗的血咒算不上秘密,几乎每隔几百年都会有传人出现,只是从来没有这样反复爆发还能活命的。据我所知,就算是四百年前的凌淑子也不过爆发两次就衰亡了。这小子至少爆发了三次以上,还能如此生龙活虎,当今是异类!而且……”卫无忌有些顾忌地环顾了一圈,将声音放得更低,“你也知道我神威精研炼血之道,就这血咒之法也多次与道宗交流,还曾生出龃龉来。就我们所知,普通的血咒绝对没有如此的变化和奇效!”说到此处,卫无忌的神情突然『露』出一丝狂热和向往,“说不定,这就是炼血之道的突破方向!” 风少白道,“据我所知,他在云州另有奇遇,与兰圣现世颇有些关联,或许个中缘由,只有这位圣者才知晓!而且他此次爆发之后竟然失去记忆,或许也是他能够多次爆发的因由。那位的炼血之道,与其在他身上『摸』捞,不如向那位圣者求教!” 卫无忌皱着眉尚未说话,旁边一个清冷的声音伴随着琴声的戛然而止在厅中响起,“他是活生生的人,却不是你们试验武道的牺牲品!” 卫无忌一滞,带着些许的茫然看向那边抚琴的女子,咳嗽一声道,“浅予姑娘言重了,哪有什么牺牲品,不过是希望道途之上能够多一位道友罢了!” 风少白叹息一声,将桌上的卷轴推卷起来,沉声道,“道途坎坷,千变万化,哪有什么道友?纵然有些交点,也不过各自渐远,终究不过独行!” 风少白这番话说得卫无忌黯然神伤,再没有与盛浅予争论的心情,沉默良久忽然道,“那风兄建造这肆艺楼又是何意呢?” 风少白将卷轴夹在肋下,转身出门,留一声轻叹在卫无忌耳边,“聊以慰藉罢了!” 卫无忌一愣,忽地哈哈大笑,他用力地笑着,弯着腰几乎笑出眼泪来,那边的盛浅予却没有听懂二人的机锋,摇摇头也抱着琴准备离开。忽然一个浑厚的声音将卫无忌的笑声打断,少年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直接无视了身旁的风少白,捧着金漆的木盘径直走到卫无忌身边,将盘上的玉壶放在他面前,毫无波动的道一句,“酒!” 卫无忌被他淡然到痴傻的态度弄得万分愕然,怔怔地看着他将酒送进来,在一脸平静地走出去将门带上,一时间竟不知作何表情,唯有化作一抹苦笑,叹一声,“却是无缘罢了!”见着风少白即将走远,突然出声问道,“你们就准备让他痴痴傻傻地在这里待着?” 风少白头也不回,却有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他比你想象的更神奇!” 听了这句话,卫无忌原本落下去的好奇心再次涨了起来,直起身想要起来,话到嘴边却化作无形,只得颓然地坐回去,举起酒壶,扬起晶莹的水线落入口中。下一刻,他猛地将酒全喷了出来,揭开酒壶在鼻下嗅了嗅,苦笑道,“真是个记仇的小丫头!” 【破阵子】28、醉鬼 九州浩土以中州最小,却是龙庭祖兴之地,沃野千里,富庶非常。境内虽无较大的水系,但一条龙都运河上接青冀二州,下连扬州,再加上齐整完备、平坦宽阔的驰道,整个中州交通之便利,往来之频繁,乃是九州之最!千里之地以一条贯穿全境的细流——洛河为界,分做东西二郡。西郡名曰望京,以洛洲为府。东郡名曰兆京,以神都为府。兆京治下七县,以神都为首,而这神都县令,可以说是这个世上最难的官。 神都县令治下百里,刚好是神都的范围,神都繁华乃天下之最,权贵名士,豪富奢绅,好似一张大网紧紧地将这个九州最重要的城市缚住,而作为这个网上不太重要的节点,偏偏要管理整张网,这里面的难度自然不言而喻。曾经童谣有云,“兆京累,望京闲,兆京县令最堪怜,兴无功,衰有难,十里百姓九里官,提心吊胆日日怕,如履薄冰年年难。劝君学个乌龟法,缩头阁中躲清闲,躲得一日算一日,躲得一年算一年,时来运转打颠倒,君到望京游一遍!” 当初这童谣一出,一度引发龙庭震动,本来这一州首府的县令便最为难当,各州基本上都由郡守,或者州牧兼任。龙庭初立之时也是如此,但一来神都繁华,这里面的各项事务也相应繁杂,中州又无有州牧,兆京郡守也不是闲差,根本无有精力兼任。那时神都县令一职基本由皇帝亲自任命,往往也托与一些稍闲的王侯兼任。如此虽解决了权小事大的问题,但这些王侯主责不在,不甚上心,一来对一些细节末节的小事往往处置随意,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屡有积怨,二来也多有怠政,皇帝还不好随意问责,于是七百年前又换回了专职,只是这样一来又得面对权小而事大的问题。 于是神都县令一职自此被提到正六品,特许旬日上朝参与庭议,由皇帝御口亲封,授予特事专办,能够直接上达天听的权利,在这种情况下,神都令由一个普通的七品知县摇身一变,变成了皇权特许,专事专办的天子耳目。这个曾经人人嫌弃的职位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几乎每一任神都令都可以接任兆京郡守,自此平步青云,之后无论是外放各州还是升任六寺,都是大权在握,成为真正的人物。但也不是没有例外,总有那运气不好的,所谓年年苦恨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却说自那场闹剧落幕,皇帝到鹿鸣山庄静养,大皇子监国已过去数月。年关一过,万象更新,神都春意渐浓,正是二月初春,草长莺飞,沙暖燕回之时,春游踏青沐浴之风渐盛,人们载歌载舞,饮酒作乐,正是一派欢盛景象。作为神都风雅第一的肆艺楼,自然被这些墨客『骚』人、贵族士子踏破了门坎。 彼时东天发白,正在卯时初刻,柳七在楼中待了数月,渐渐便灵动起来,不复往日的木讷,记忆也日渐恢复。奇怪的是,那日的事情他却想不起来,而且提起玄明二人他也神『色』如常,并没有之前那般深刻的感情。此时青华封山,玄明隐去,他无处可去被风少白收留在楼中。原本没人管他,只有盛浅予贴身的丫鬟在他受伤之时照顾于他,他便颇听那丫头的话。 肆艺楼只是万花在神都的一处驻地,风少白毕竟是一门掌教,并不常在。盛浅予『性』子冷淡,每日里只是弹琴观景。原本的楼中主人因思虑过重,卧病在床,这肆艺楼便交与这丫头打理。柳七懵懂之时每日跟着她,常被打发跑堂,渐渐清醒之后干脆正式做个跑堂,就在这楼中伺候。天下人只知他的名声,却不识他的相貌,他此番又有精进,距离宗师已是一线之隔,实际的战力直追登楼的尊者,一般的江湖人士也探不出他的深浅,谁又知道堂堂百杰榜第一的小宗师,就在这神都烟花之地做个跑堂的伙计呢? 昨日那群人又饮酒行令到后半夜,也是柳七神盈血足,精气如烟,一夜未睡依旧精神抖擞。他和往常一样迎着红霞将门打开,彼时天『色』未明,尽管天边红霞如火,街上却还冷冷清清,还未被春意驱尽的冷气在空旷的街道上徘徊,令人不自觉的打个哆嗦。 神都无有宵禁,那些个早点的摊贩自寅正便陆陆续续地在街市上开张,计算着各个驻留贵客的翠阁红楼开门之时,这些摊贩也慢慢地从街角转出来,将这清冷的街道渐渐染上些烟火气。 毕竟是神都有名的风雅之地,行走的都是豪门权贵,世家子弟。这些个摊贩哪敢凑得太紧,只在偏僻的角落里摆摊,留出大道,更不敢高叫,只默默地忙活,生怕扰了哪位贵人的清梦。数月的生活令柳七对这种景象颇为熟稔,身上单薄的衣服与小贩们严严实实的包裹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迈步出来,径直走到街对面的小巷头,在摊沿便排出几枚铜钱,冲着忙活的小贩笑道,“王叔,老规矩!” 那小贩也与他相熟,从炉子下方的暖柜里掏出早已备好的卷饼笑道,“你小子有口气,这可是我今早上刚摘回来的椿芽,鲜着呢!这可是头一炉!我给你卷的最嫩的心,好吃着呢!” 那饼着实有料,比起旁边摆放的成品愣是大了几圈,乃是专门给他准备的私货。柳七接过嘿嘿直乐,跟小贩拉了几句家常,转身便往回走。他两步回到门前,正要进去,突然咦了一声。只见那打开的门扇下边伸出半只脚来,柳七连忙走过去将门扯开,只见门后面倒着个人,缎面青衫内衬着几层锦绣,纶巾歪斜,布鞋耷拉,满身污秽带着浓浓的酒气。他白面无须,约莫三十上下,看起来像个书生,脸上青紫,气息若有若无,虽然已经开春,但是半夜里寒风依旧,看样子这人是夜里醉倒在此处,被冻坏了。 柳七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此人扛了起来,毕竟看他的样子已经去了半条命,只是举手之劳,救一救也无妨。转身迈步进来,刚绕过屏风便有一声呼喝当头,“啧啧啧,哪里来的醉鬼,赶紧扔出去!” 柳七抬头看去,只见大厅旁边的楼梯下俏生生地站着一个女孩子,圆螺髻用木钗挽定,垂一缕珍珠氤氲『色』,米白衣用花袄裹住,留两臂广袖靛青花。紫彩饰面,尤显嫩白如玉明月面,湘裙坠地,更彰小巧玲珑绣花鞋。两弯柳叶眉,紧蹙着嫌恶,一双杏核眼,闪透着娇嗔。她手里捧着一团暖手的磁壶,掩着鼻满是抱怨。 柳七冲她一乐,知她口硬心软,从怀里掏出卷饼递过去道,“倒在门边冻坏了,不救就死了!王叔新摘的椿芽,尝尝?” 女孩子跳过来接住卷饼,又连忙退开,摆手道,“一身酒气,给他弄到后面柴房,让老李头给他暖过来,赶紧打发走!” 柳七嗯了一声,扛着便往后院去,只听女孩子在后面喊,“我烫了茶,赶紧回来!”他连应了两声又加快了脚步。后院的仆从们也差不多起来忙活了,柳七扛着书生直接到厨房,几个帮厨的伙计正在准备早点,柳七也不客气,一手将书生卸在灶边,一手探过去『摸』了半块蒸饼塞在嘴里,嘟囔道,“狗子给弄碗热汤来?” 其中一个帮厨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捧个大碗凑过来,笑道,“云哥儿哪里弄个醉鬼哩?哟,看起来倒是个大户!” 柳七接过碗,扶着那人捏鼻子往里一灌,又把他往灶边推了推,给他缩起来将手脚『揉』搓了一遍,边『揉』边道,“门边捡的,小小让赶紧打发了!” 那帮厨摇摇头道,“云哥儿你也是心善,咱这里哪年不冻死几个醉鬼,看着体面,都是些破落户!筱姑娘说得对,赶紧打发了,许是个讹人精!” “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 “唉,如今年景好些,这些破落户便出来了,便叫好心都凉了!” 一碗热汤下去把脾胃冲开,再加上柴火和柳七的『揉』搓,两人正说话,地上的书生便幽幽转醒。只见他眼神『迷』离,口中喷发更加浓郁的酒气,嘟囔道,“上酒!上酒!” 帮厨没好气道,“嘿,还要酒哩!” 柳七轻推他一下道,“行了,忙你的去,我自打发他。”说着抄起碗起身又舀出一大碗热水,咕嘟嘟全给书生灌了下去。有这两碗水打底,只见书生脸上涌起一抹红晕,眼神渐渐清明过来,乜呆呆地望着柳七不说话。 柳七见他这副模样,心道此人看起来衣着华贵,怎得是个傻子?只得轻言道,“你好些没?你是哪里人?我遣人送你回去。” 那书生又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慢慢直起身环视一圈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城南陌柳街肆艺楼的后厨,你喝醉了倒在我们门边,我把你弄进来的。” 书生感受着身上的寒意,盯着柳七棱角分明的脸,恍惚了片刻才道,“多谢这位小哥,在下神都,神都东城人士,刘祺!劳烦小哥让在下在此处休息片刻,等气力恢复些就走!”他说道神都之时明显顿了一下,略有些怅然,不过柳七却不在意。那书生话到一半在怀中『摸』了几下,似乎要掏出些什么,只是掏了半天却空空如也,愣了一下取出手来尴尬道,“改日定前来拜谢!” 柳七却没注意他那些动作,听到他的名字愣了一下,笑道,“我兄弟姊姊七人,我姓柳,行七,人都叫我柳七,你叫刘祺,倒是有缘!” 那人没想到柳七会说出这番话来,愣了半晌,只听柳七站起身来继续道,“我看你也应该没事了,谢就不必了,小小不喜欢醉酒,你休息一会儿就自行离开吧。” 刘祺赶紧拱手行礼,这一下牵动肠胃,发出咕噜一声,柳七哈哈一笑,冲旁边的帮厨喊道,“狗子,给这位大哥弄点吃的!”说着,摆摆手转身而去。那书生怔怔地望着柳七的背影,低声道,“刘祺,柳七,这是命么?” 【破阵子】29、蠢动 柳七安顿好书生转回前厅,此时天『色』尚早,前厅两个打扫得仆役在忙碌。柳七去门边打了一眼,回转前厅侧房。不大的房间只摆得下一张桌子,女孩子捧着茶坐在桌边,不住地向门边打望,见柳七进来,先瞪他一眼,冷声道,“让你好心,把那醉鬼打发走了?”她嘴上冰冷,手上却把热茶递到柳七手边,又把一旁已经切好的卷饼推到他身旁。 柳七冲她嘿嘿一乐,把茶饮尽,又咬了一大口卷饼才道,“弄醒打发了,没事的!” “就你好心,这街上自有南城衙门的差役巡街,这些多是讹人的破落户,别吃了亏却没处说理去!”女孩子埋怨道,话里却满是关切。 柳七笑道,“他们还敢讹小宗师不成?” 女孩子剜他一眼道,“名满天下的小宗师他们自然不敢讹诈,但你个小跑堂却未必,莫非你还要一掌打死他不成?” 柳七摆手道,“不妨事,左右是条『性』命!万一是个落难的,却不耽误了么。” 女孩看不得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白他一眼道,“就你心眼儿实!”说着转又有些低沉道,“算了,不和你扯掰了。小姐最近似有去意,我还有好几个新菜式没推出来呢,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说到此处,女孩儿似个小猫儿一般趴在桌上,一双眼里满是不舍。 柳七塞着卷饼,嘟囔道,“那女人要走么?不知道去哪里?王叔还答应给我做炒莲子呢,这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到!”说着,他也有些低沉。 女孩猛地伸手抓住他的耳朵,轻轻扯一下怒道,“什么那女人,是小姐!再敢对小姐不敬,以后不给你饭吃!” 柳七诺诺道,“好了好了,小姐,是小姐!对了,你知道小姐要去哪里么?万一要去漠北,我好备些厚衣服。” 女孩儿白他一眼道,“你堂堂的小宗师还怕冷?” 柳七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怕!怎么不怕,小姐那个冷就怕人的很!” 女孩儿抬手便要打,被柳七轻轻躲开道,“本来就是嘛,我可是说实话,又不是我一人这样说。” 女孩子凶狠道,“别人说我不管,反正你不许说。”柳七见她严肃,连连点头。女孩儿这才温和下来,支着腮道,“小姐是面冷心热,其实是个顶好的人,都怪那个姓李的,伤了小姐的心,以后见着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柳七心道她要是好人就不会叫琴魔了,这姓李的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得罪了琴魔还能活得好好的,也是厉害。嘴上却恶狠狠道,“放心,咱给他腿打折!” 女孩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道,“那说好了,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反正小姐救了你的命,你还没处报答呢。” 柳七一呆,苦着脸道,“我不是给她背琴三年么?” 女孩儿撅起嘴道,“哼,我还照顾了你这么久呢,你在我们肆艺楼白吃白住这么久,这个就算利息吧。” 柳七目瞪口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女孩儿见他这副模样,展颜一笑,摆头道,“好了,不逗你了。姓李的和小姐伯仲之间,你恐怕不是对手。小姐这次出谷参加鹰扬会,此番意动,怕是鹰刀有些眉目了。” “鹰刀?”柳七神情微动,低声道,“这名字听着耳熟。” 女孩子皱眉道,“听说监国大人最近动作不少,惹得司州那位反击。上次姚苌现身吃了亏,”说到此处,女孩儿装作不经意地瞥柳七一眼,继续道,“这次又被那位遣出来,估计也有将功折罪的意思。不过姚苌此人『奸』滑狡诈,明知天下高手都盯着他,还敢在神都出手,估计是有恃无恐,想要夺下鹰刀怕是不容易。” “姚苌?”柳七思索着,“这名字也耳熟。” 两人在房里说话,不一会儿便天光大亮。肆艺楼一般来说旬日一会,或是论诗,或是听琴,或是品画,或是斗棋。所谓肆艺,便是琴棋书画四种技艺,后来又加上诗与舞凑成六艺,这楼高六层便以此而来。 每一层都有一位或数位万花弟子坐镇,吸引着神都,甚至天下名家来此交流讨教,渐渐地成了气候,便有这旬日之会,两月一轮。昨日乃是诗会,下一次舞会还在九日之后。 这肆艺楼的消费可不便宜,平日里只是一般的酒楼,自然不会天天门庭若市,他二人自然有时间在偏房里躲闲。 自那日卫无忌暗中得了李承业的嘱咐,施展瞒天过海的手段救下柳七,被林萧远迫出玉龙送回天鹰山,并将他送到这肆艺楼中寻风少白求医。 风少白作为万花谷主,匆忙之下至少比那些太医靠谱,结果歪打正着落出玉真的信物来。风少白干脆将众人打发,留柳七在楼中。 此番柳七将血咒最深层的封印打开,战力直追慕容秋月这样的尊者,而且另有玄妙,硬生生地搅地众人一齐动手,最后神血炸裂,将那几位全部打成重伤,他自己也伤重濒死,再次触发血咒变化,又生出一重封印,将他的某个重要的东西完全封印了下来。 血咒虽然神奇,他也大伤元气,除了盛浅予的护魂咒帮助他恢复神念之外,女孩的照顾也使得他在短短数月之内恢复如初。 一来数月的照顾令两人之间生出许多亲近,二来风少白的收留和盛浅予的救治令女孩将柳七视作自己人,因此才毫无顾忌地说出那些话来。 差不多辰时末刻,门外渐渐有宾客临门,柳七依旧出来迎客,伺候着来往的王孙公子。女孩却往后厨去,亲自指点今日的菜式。 肆艺楼号称神都风雅第一,平日里就算没有集会,也有那附庸风雅的人前来沾点雅气。但肆艺楼的门可不是那么好进,要么有楼中六艺坐镇弟子送出的玉蝶,要么在这六艺之道上有一定的造诣。 纵然如此,每日也有不少尊客上门,特别是自盛浅予到来之后,在女孩儿的指点下,楼中大厨的水平抖涨,直追街那头的百味楼。只是肆艺楼本是『吟』风弄月的风雅之地,容不下许多烟火气,那些前来参与集会的『骚』人墨客心思也并不在酒食之上,因此声名不显。 柳七身量魁梧,面容俊秀,刀切斧凿一般棱角分明,他又有武功在身,一双眼精光闪亮,举手投足之间气度俨然,尽管身着粗布灰衣,一副跑堂的打扮,却让人不敢小瞧他。这样一来,寻常人就更不敢随意上门,毕竟一个跑堂的就有如此风度气势,如何叫人不望而却步。 一上午,柳七不过迎进来十余人,便是名满神都的名士,便是风流潇洒的世族。比起街上其他楼宇的人声鼎沸,此处便像个世外之地,格外冷清。偏偏能够进入此楼的,无不是生『性』高洁,喜好安静地人,都各自品酒饮食为乐,互不打扰。 柳七却是个爱热闹的『性』子,百无聊奈之下在门边倚了半日,直到日头偏西,一乘厢车径直而来,缓缓地停到门边。车夫一撩门帘,一袭团花锦缎靛青袍的书生从车上迈步下来,只见他唇红齿白,额角峥嵘,尽显英武之气,下了车两步抢到门边,冲着柳七躬身下拜,行了一个大礼。 口中呼道,“恩人请受刘某一拜!”话音未落,只见那厢车上陆续跳下两个仆人,从车内抬出来一个三尺见方的大箱子,放到柳七面前。 柳七正倚在门边昏昏欲睡,被书生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正是早上救醒的醉鬼。“竟然是你?你这是干什么?” 书生再拜道,“恩公救命之恩,刘某无以为报。我知恩公并非挟恩以报之人,但若不表示一番我心难安!肆艺楼风雅之地,刘某不敢以黄白之物污恩公的眼,这箱中乃是刘某多年珍藏的古籍,愿以这些古籍以及这处宅子奉与恩公,还望恩公不要推辞!” 书生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契。方才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态度又极为诚恳,竟让柳七不知如何推辞,他本是开朗豁达的江湖人,做不出扭捏之态。干脆接了过来,笑道,“你都这样了,我不收下反倒是我的不是了。救你不过举手之劳,我看你也不像什么豪富之家,如此大礼谢我,你确定?不后悔?” 书生见柳七如此淡然反倒有些惊讶,片刻后便释然一笑道,“恩公说笑了,在下虽是一介书生,却也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之理,哪有后悔之说!之前已经与恩公通过姓名,在下刘祺,添为神都令。大恩不言谢,今后恩公但有吩咐,刘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九州武风浓厚,尽管百家争鸣,但侠义之道根植人心,是以刘祺这样的书生也说出江湖话来。柳七略有诧异,却不惊愕,仍旧淡然道,“竟然是神都县尊?你这县尊居然落魄到醉倒街边受冻,看来混得不咋样嘛。” 此话一出,刘祺神『色』黯然,好似被柳七说中,只拱手道,“让恩公见笑了。” 柳七见他态度,皱眉道,“如此这宅子你且拿去换些银钱救急,这书我就收下了。人世浮沉,一时的兴衰起落算不得什么,你乃是神都县尊,纵然落魄还有这些古籍宅院,比起那些一无所有之人不知好了多少。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只要一口气不输,总有再起之日!” 刘祺没想到柳七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恭恭敬敬对着柳七再拜道,“恩公金玉良言,刘某谨记于心。刘某此番离京赴任,这宅子左右不过身外之物,正好赠与恩公。” 柳七道,“离京赴任?莫不是左迁了?” 刘祺脸上闪过一丝复杂,摆手道,“一言难尽。刘某此来也是与恩公拜别的,刘某一身孑然,本以为这神都之中再无眷恋,没想到得遇恩公,或许是天命使然,让刘某得知这世道并未凉薄如此。对了,还未请教恩公姓名。” 柳七道,“我一跑堂的,不值得你记挂,你呼我为柳七即可。” 刘祺心道自己也算阅人无数,一个跑堂的哪有如此的气度,不过既然柳七不愿说,他也不好强求。再拜道,“在下此去望京洛洲为官,恩公若是有暇路过,一定要知会在下,让在下尽些心意。” 柳七笑道,“既如此,就这么说定了,我最喜欢吃大户了,到时候你莫嫌我吃得多便是。” 缘分有时比想象的更加奇妙,就在这一刻,柳七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书生是一个值得交往的,而刘祺也感到柳七究竟是不是跑堂这个问题是如此得不重要,相识,相交,原本就是一件简单而自然的事。可惜,为官七载,有些事到此时才想明白,有的人到此时才看明白,而更多的事和人,既想不明白也看不明白。 两人站在门边叙话,突然一个诧异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仲甫?是你!” 【破阵子】30、浑水 “习工!”两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墨衫青年立在厅中,望着这边满脸欣喜。青年头脸方正,眉目清晰,显得有些木讷,眼中却是精光四溢,分外的精神。刘祺显然看得青年,不由得高叫一声。 柳七自然认得青年,此人姓季,名敬堂,字习工,和鼎鼎大名的瀚海天鹰季泽川乃是同宗。当然,若是徒受祖辈余荫之徒,肆艺楼也不会让他进门。此人名声虽在江湖不显,在神都中却有不小的名气。 泰安季家在季泽川的支持下在江湖中也有名气,只是武道天赋由不得人心,就算有一个尊者老祖垫家底,毕竟底蕴不厚,在江湖上也没什么声名。 倒是出了几个文道之才,尤以季敬堂声名最盛,以七大书院之一的九江书院第三的身份被推荐入科举,一举夺得明法科第一,被授予国子监博士一职。 此子天资聪颖,为人圆滑,在国子监中与大皇子相交甚密,成为其心腹。自大皇子成为监国之后,平步青云,一路升任到少府寺丞,乃为朝中举足轻重的大员。 相比而言,刘祺就混得惨点,他与季敬堂乃是同年科举,自然有些交情,他又是当年明经科魁首,同在国子监中做过明经的博士。只是后来季敬堂一路高升,他虽然是前途无量的神都县尊,毕竟还是矮了一头,事务忙起来,两人便淡了。此番相遇,要不是季敬堂主动招呼,刘祺未必有心相认。 若是之前刘祺或许还有些心结,但此时豁然开朗便不在意那些了,离别之前乍见老友还是有些欣喜的,当下便拱手相迎,将季敬堂邀了过来。柳七见状摆手道,“既如此,你们聊,我就不掺乎了!” 刘祺再拜拱手道,“那刘祺就此拜别,日后若是有暇,还请恩公到望京一叙。”柳七摆摆手,转身进了大厅。 季敬堂诧异地看着柳七的背影,冲刘祺笑道,“仲甫兄好雅致,怎得也有心到这陌柳街来?” 刘祺此时心中郁结尽开,展颜笑道,“怎得?只许你季习工行雅歌,就不许我刘仲甫弄妙月?” “哈哈哈!”季敬堂大笑道,“今天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这刘仲甫也有开窍的时候!当浮一大白,走!百味楼,敬堂与仲甫兄贺!” “好好好!”刘祺也爽朗一笑,“浮云尽消现白日,人间何处不青天?既然习工相邀,祺何敢推辞!走!” 两人笑着携手而去。这边厢女孩儿从楼上下来,正碰见柳七提着古『色』古香的箱子进来,快几步凑在他耳边低语数句,在柳七满是惊诧和怀疑的眼神中重重地点点头道,“真的是小姐说得,我还骗你不成!” 柳七晃着脑袋道,“也不是不可能。” 女孩子柔声道,“左右不过三日路程,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就去吧。” 柳七无奈道,“我也没说不去啊,我总得先把东西当下吧。” 女孩子一把抢过箱子,没料到那箱子颇沉,纵然她也有武功在身,依旧被拉了个踉跄,惊道,“什么东西?这么沉?” 柳七道,“说是些古书,这书本向来不起眼,却是沉得慌。” 女孩子摆手道,“行了,快去吧,这东西我放你房里。” 柳七被她一把推出门来,只见街上人流如川,那两人早没了影儿。他之前听了一耳朵,知道两人去了百味楼,他在此处待了好几个月,与这街面上的三教九流都混个脸熟。 那百味楼就在对过街角,柳七如何不熟,三两步迈步过去,从门边溜了进去,三两句便打听到两人的位置。正在三楼大厅靠窗处对坐而饮,柳七心道此番也不知是真是假,与其与二人周旋,不如暗地跟踪来得自在。 想到此处,他寻到偏僻处将身一纵上得房来,潜到二人畅谈处上方的檐瓦上藏身,他身着灰衣,又使了些缩骨的功夫,只有小小的一团藏在斗拱的角落里,须得从上方细看,才能发现他。 他伏在房上支着耳朵,听二人酒至酣处,正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这二人俱是人杰,又在官场浸『淫』许久,许多话从他二人口中出来未必只是意气之言,谈经论道,讲史说策,无不是信手拈来,引经据典,又有无数案例实事佐证,听得柳七在房上好似小鸡啄米般不住地点头,对二人生出许多敬意来。 酒过三巡,二人皆有些醉了,季敬堂晃着脑袋道,“仲甫兄,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兄之才,过弟十倍有余,区区神都县令,如何能展胸中抱负?于礼,大皇子乃是陛下嫡长子,理当承大位;于义大皇子胸怀天下,心系苍生,有一代明主之风。自监国以来,屡有建树,也是有目共睹,仲甫可不投其麾下,一展所学,也不枉当初所立之志。” 刘祺酒酣耳热,面『色』微醺,红着眼紧盯着他道,“习工,你我相交多年,我知你不是姬子都的说客。正所谓彼之蜜糖,我之毒『药』。我知你与姬子都如鱼得水,姬子都也确实有仁主之风,但若以力相投,乘那从龙之势,取那从龙之功,却不是我刘仲甫的道!” “哈哈哈!”季敬堂晃着脑袋道,“仲甫啊,仲甫,你让我说什么好!你既说我不是殿下的说客,我便不是说客。说实话,大殿下也罢,三殿下也罢,都是英主之才。当今之世,波云诡谲,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二龙相争,搅动天下,即是大幸,也是大不幸!” 季敬堂说着满目黯然,怔怔地看着刘祺,低声道,“我等纵然附势趋炎,为的又是什么?非是那荣华富贵,非是那苟且之安,而是一展所学,实现胸中抱负。然宦海浮沉,起起落落不过转瞬之间,这些蝇营狗苟不过是积累的资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大殿下乃是良材,三殿下又何尝是朽木?” 说到此处,他似有痛惜之『色』,继续道,“大殿下也罢,三殿下也罢,不过是这将起『乱』世的两条大道,并无高下之分。不过这两条道却终要选一条,仲甫兄独立宦海,敬堂佩服,但这却不是为官之道,为仕之途啊!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仲甫躬读圣贤知县一方,虽无大言之立,却有教化之功。安平一方,公正咸宁,这两条便算折得过。继往圣绝学,开万世太平,这两条却不是人力可为,天时地利缺一不可,若不能乘势而为,纵有翻江之力,倒海之谋,不过是逆流逆势的莽夫罢了。” 刘祺将酒杯一放,面有睥睨之『色』,冷声道,“我知习工,习工却不知我。正所谓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哪有什么委曲求全?不过借口同流,哪有什么大局为重?不过谋偏计短。祺为学不负师长,为官不负百姓,身正道路广,心正天地宽。落此局面,祺心服口服。” 话到此处两人皆有些酒醒,季敬堂温和一笑道,“仲甫莫生气,你我虽无同道之情,却有同学之谊。偶遇此处,虽然话不投机,但小弟也有一句好言相赠。” 刘祺也知自己有些激动,有些怅然道,“习工言重了,我也知你乃是好意。只是此乃祺立身之道,你莫再劝我,若是什么大势之言便不要说了!” 季敬堂转作严肃,下意识地左右相顾一番才道,“此非我因立场而妄言,三殿下的『性』格你也听说些,杀伐果断,狠戾非常。你罪了大殿下,不过是仕途不顺,若是违逆了三殿下,恐怕登时便有杀身之祸!” 刘祺知他不是虚言小人,诧异道,“他远在司州,也有如此能量?望京与神都不过一步之遥,他安敢如此?” 季敬堂叹息道,“若是往日,他虽有此心,未必有此力。一来他未必愿意在你身上耗费许多力气,二来洛洲毕竟是一郡首府,守备森严,也难得下手。只是前番风波,他遣了许多高手在此,前日里已有许多动作,你这个有名的强项令,怕是不会放过。其实其他人爱惜羽『毛』倒还罢了,唯有一人已是声名狼藉,无所顾忌。仲甫若是遭遇,还是顺遂其意,随他去吧。” 刘祺道,“谁?竟如此大胆?” 季敬堂斜着眼道,“仲甫可曾听过鹰扬会?” 刘祺点点头,“略有耳闻,当初乃是鹰门封号天鹰的试炼,后来名满江湖,引得各派参与,乃是江湖中有名的盛会。” 季敬堂道,“没错,此人便是此次鹰扬会的目标,曾经的鹰门大弟子,夜影破空——姚苌!” 刘祺一惊,“他?他竟敢来神都?不怕御史大人清理门户?” 季敬堂摇摇头道,“鹰门已经宣布他是鹰扬会的目标,除非他犯下滔天罪孽,神都城中的高手爱惜羽『毛』,是不会随意向他动手的。此人胆大包天,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引开鸿羽天鹰,盗取至宝鹰刀,引动鹰扬会,搅起天下风云。” 刘祺先是有些惊愕,紧接着洒然笑道,“我辈为学为官,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姚苌刀虽利,砍不断我的脊骨,武功虽高,压不折我的道念。多谢习工告知,此去我自当小心,若是不幸遭遇,却是要试试他的刀利,还是我的魂直!哈哈哈哈!” “仲甫,你!”季敬堂满是愕然,紧接着满脸苦笑道,“你还真是一直没变。” “你却变了不少。”刘祺站起身来,抱拳道,“多谢习工与我饯行,天『色』不早了,我也该上路了。就此别过。临别之际,我也有一眼相赠。” 季敬堂笑道,“说来听听。” 刘祺顿了一下,沉声道,“退一步纵然海阔,却是海随堤走,日久不见其深。争一线固然凶险,不过道心正存,至死我意不渝。” 季敬堂一愣,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站起身便红了眼,抱拳道,“仲甫,保重!此去天长水阔,就算阵前为敌,也盼有相见之日!” 刘祺摆摆手道,“祺在意气在,祺死道气存,习工,保重!”说着转身下楼,引几个奴仆出城西去。 【破阵子】31、十德 柳七在房上侧耳,听得刘祺如此傲骨,不禁又多了几分佩服,对此事也多了几分上心。毕竟他将要面对的,可是手持鹰刀的姚苌。他敛住身形,借着街面上人流遮挡,一路尾随刘祺而去。 这刘祺果真不愧是身直影正的清官,一路上只有一老一少两位贴身的仆人跟随,布冠青衫,颇不起眼。两个仆人年老者似是管家,年轻者似是书童,与刘祺格外亲近,应是家养的仆人。三人中只书童背着包袱,看起来甚是轻便,想来只是些衣物。 三人出得城来,在驿站出租了马车,由管家赶着,一路径往西去。望京在西,从西门出来沿着驰道不过半个时辰便到白虎卫城,天『色』尚早,三人似乎有些着急,并未停留。继续西行,又走出近百里。彼时天『色』昏暗,四野炊烟袅袅灯火渐起,三人快几步在附近镇上寻个客栈暂歇。 柳七追着马车疾行了近两百里,纵然气血充盈,一路既要追赶,又要隐藏,神思也有些乏了。他索『性』与刘祺投了同一间客栈,就在他隔壁和衣而睡,运使气血放大五感,将耳力笼罩在刘祺的房中。 三人疾驰这百余里路,也颇为疲累,洗漱完毕便躺下休息。不一会儿管家便鼾声如雷,直透过墙壁,往柳七耳里钻。另两人毕竟年轻,刘祺在书童的伺候下又披着衣服起来,在房中掌起灯,从包袱里掏出一本书来赏读。 正所谓夜读书,是多少书生的渴盼,刘祺也不例外,只是一抬头便见书童那张憨直的脸凑在那里百无聊奈地挑着灯花,不住地打着哈欠,没由来一阵气闷,片刻后又有些好笑,不觉便笑出声来。那书童自小便跟着他,他平常又没什么架子,自然分外亲近,见他发笑,不由一愣,挠头道,“公子何故发笑?” 刘祺怎会说出来,只摇头道,“没什么,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睡吧。” 书童急忙摇头道,“不困不困,公子你继续看书,不用理会我。”说完,又挠挠头,小心地看一眼刘祺道,“公子,白日里您和季大人说的那鹰扬会,是传说中订立天下英雄,册封天鹰封号的那个鹰扬会吗?” 刘祺见他满眼希冀,忽地伸出手来在他头上一敲,笑骂道,“读书倒没见你如此用心!左右无事,既问起,就与你讲讲。” 书童立马来了精神,端直了身体凑在刘祺身边,一双眼好似要冒出星星来,直愣愣地将他盯着。九州武风盛极,就是寻常百姓,对着江湖事也是如数家珍,什么十二尊者,十大宗师,说起来一个个都头头是道。刘祺这样的读书人也不例外,他饱读诗书,又在神都任职多年,无论是认识还是见底都高出寻常人数筹,每每谈起,自然令书童无比敬服。此番又要开讲,怎令书童不乖乖聆听。 刘祺清了清嗓子,想了想,捡一个话头道,“江湖有云,十年鹰骨,卅年鹰扬。说的便是鹰门鹰骨、鹰扬两次大会。鹰骨会十年一开,乃是鹰门广开门第吸纳弟子,考校武学,订立赭玄弟子名号的内部大比。纵然如此,也吸引许多门派观礼,这些年甚至有些门派有参与其中的念头。鹰扬会也是如此,三十年一开,原本是对青衣弟子的考校,只是一来青衣弟子都是宗师之尊,数量较少,二来鹰门势大,向来又以公正着称,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龙庭鼎立威压九州,江湖正需要这样的盛会来宣泄。因此自年前之前,鹰扬会便成为武林中的一场盛会。” “最开始只是各派论剑比武,后来慢慢便增加了许多内容,这些年又有许多变化,直到三百年前,鹰扬会的开启变成了一件任务,有时是寻一个宝物,有时是杀一个高手,由鹰门来定。由于每次的任务一来难度适当,二来理由也极为充分,渐渐被十门认可。至此,鹰扬会从三十年一开,变成了不定期,虽然大致上也是三十年,但多少有些出入。比如,上一次鹰扬会便是二十六年前,而上上此又是六十年前。” 书童仰着脸好奇道,“原来如此,那这次鹰扬会的目标就是那个姚苌么?我好像没怎么听说过这人,是个极恶的魔头么?那个至宝鹰刀又是什么?我只听过捧日、落雪、冰花这些名刀。十刀尊里好像没有什么鹰刀吧?” 刘祺也来了兴致,轻敲他一下道,“问题倒是不少,你哪里听的这些?还知道捧日、落雪、冰花,姚苌外号夜影破空,乃是鹰门前代大师兄,一身修为直追鹰门现任的几位长老,铁血十三鹰中除了冷鹰苏易北或许超过他外,其余应该皆不是他的对手。” “哇!这么厉害!能和第三宗师苏易北匹敌?” 刘祺瞪一眼,书童连忙噤声,捂嘴缩头示意不再『插』嘴之后,方才继续道,“至于至宝鹰刀,江湖上有九剑主,十刀尊的说法,与前者比起来,后者倒是有些名不符实。” “这是为何?” “所谓九剑主,重要的是剑,而不是主,但十刀尊,重要的是尊,而不是刀。所谓的十刀尊,不过是十个用刀的高手,比起传承数千年的九剑主而言,着实差了些。当然,倒不是说这十位武学修为不如那九位,单道这兵器的底蕴,除了龙雀、龙鳞、百辟、鸣鸿这四把刀之外,其余比起九剑皆多有不如。若是单论剑法、刀法修为,我倒觉得鸿羽天鹰的落雪还在好几位刀尊之上,所以这所谓的十刀尊,在我看来,不过是无聊之人凑数罢了。” “好了,要说真正能与九剑齐名的,应该是鹰刀十德!” 书童瘪瘪嘴道,“又是一个陌生的词,公子你哪里听来的,我怎么没听过?” 刘祺道,“你才多大!鹰刀十德遗失大半,早已不在江湖流传,我也是在国子监中作经学博士之时,听老祭酒说起才知道这一鳞半爪的。” “真的吗?公子快说来听听!” “所谓至宝鹰刀,原指鹰王的佩刀,自鹰王破空,鹰门为纪念鹰门,同时为门中垫下底蕴,历经三代,遍邀天下有名的铸刀师,采五金之英,汇异兽之血,铸成十把传世之刀。真正的鹰刀已经随着鹰王飞升上界,所谓的至宝鹰刀便指的是这十把刀,刀成之时,风云汇聚,天地皆惊,文帝圣祖御口亲封鹰刀十德,震惊天下。” “所谓十德,便是我儒家的十种德行,‘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这十把刀形貌相似,却各有特『色』,特别是在鹰门前几代祖师手中,可以说是一扫九州,天下无敌。可惜后来鹰门势弱之时遗失大半,除了仁义二刀据说藏在天鹰山顶传功殿中外,礼智良恭俭五刀尽皆遗失。剩余的三把刀被封在鹰门锻刀台下,以待良主。每次鹰扬会都会一试鹰刀,也算是江湖盛事了。” “原来如此,不知道那姚苌盗取的是哪一把?”书童目『露』向往,喃喃道。 刘祺嘿然一笑,“不管是哪一把,都是威震天下的神兵。正所谓财帛动人心,对于江湖人士来说,这样的神兵如何不令人动心?现在还不清楚是信、温、让三刀中的哪一把,不过应该是温、让二刀中的一把,不然的话,鹰门可不会这么淡定。不过鹰扬令一出,那姚苌怕是难以安生,正所谓困兽犹斗,何况这等亡命之徒,我们的确应该小心些。” 书童咋舌道,“这么说来,那个姚苌不是死定了?他也太大胆了,明知道神都乃龙虎之地,还敢闯进来!” 刘祺摇摇头道,“也不一定,鹰扬会八年为限,如今已过去一年,他还不是好好的。八年一到,无论姚苌是否伏诛,大会都会按时开启,到时候鹰扬会消,也不会有人再追究鹰刀之事。而且这八年之中,超过岁数的高手是不会向他出手的,也算是一种便宜吧。当年夜影破空血战扬州,令好几个门派除名,之后又暗中连屠数千人,引得鹰门长老亲自出手清理门户。纵然如此,也被他逃得『性』命,胆大?又怎么能形容这样的江湖枭雄呢。” 书童带着哭腔道,“这么说来,咱们岂不是危险了?” 刘祺笑道,“是啊,若是三殿下真的决心要向我出手,咱们怕是跑不掉的。不过你放心,一来我一个小小的神都县令,未必入得了殿下的法眼,二来姚苌自恃身份,就算要取我『性』命,也不会与你们为难。到时候,还要烦你把公子我的尸骨带回河清老家。” 书童哭丧着脸道,“公子你还笑得出来!” 刘祺微微摇头,“不笑如何?难道给他求饶不成?一来他未必放过我,二来你公子我骨头生得硬,只折不弯!” 话音刚落,只听得窗外一声冷笑,紧接着一个好似枭鸣的刺耳声音从窗外传来,“好一个只折不弯,某家倒是想试试看!” 【破阵子】32、正邪 乍闻此言,那书童惊得浑身的血凉了一半,一屁股跌在地上,半晌回不过神来。倒是刘祺镇定自若,安坐不动沉声道,“不知是哪位侠士临门,何不入内一叙?” 话送出去,只见窗户微微一动,只打开一个缝隙,无声无息,一道人影好似水银泻地,从那个缝隙中流了进来。这一刹极快,刘祺只觉窗扇一晃,已有一个消瘦的人影立在窗边, 三角眼,吊梢眉,一张晦气脸冷着朝这边拱手道,“岭南罗星屹,见过刘大人!” 刘祺还未答话,却听书童倒在地上往后登了两步,抖若筛糠,捂着嘴颤颤巍巍道,“岭南博戏魔!” 那人立在窗边桀桀冷笑,打了个躬道,“没想到这位小哥倒是听过某家的薄名。刘大人,话不多说,我的来意想必你也明白。三殿下广邀天下英才,问得刘大人乃治世之才,特遣我来邀请刘大人到司州一叙。” 刘祺脸若寒霜,冷声道,“殿下倒是敛了不少的豪杰!”他这句话咬着牙,豪杰二字好似从齿缝里蹦出来的一般,含着说不出的不屑和愤恨。“可惜刘某才疏学浅,经不起殿下抬爱,小小的县令如何入得了三殿下的法眼,阁下还是请回吧。” 此人如此开门见山,想必在窗外已偷听多时,自然知道刘祺的态度。刘祺再与他虚与委蛇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当下便一口回绝。 除此之外,你道他为何怒气上涌,便在于此人身份。话说这世间本无善恶,皆由人定,真要论起来,三教皆是化外邪教,十门多为圈地豪强,除却神威府、鹰门、月王府乃龙庭敕封,其余皆好比是好勇斗狠,自立山头的土匪强盗。八宗八派,除却慈恩寺,天师道敕封授命之外,其余皆好比是『淫』祠野祀,歪道狐禅的妖道怪僧。 然而九州武风绵延,人族以武立身,百家源远流长,从者天下浩『荡』,不是区区龙庭能够改变的。况且龙庭本身,也是武道传承,百家争鸣的受益者。开宗立派,传播武道,教化民众,门派本身就是九州不可或缺的一种组织,而其中的佼佼者,便是三教十门,八宗八派。虽说江湖无所谓正邪,但这些站在江湖最顶端的门派,无疑都有其与这个世界相符合的一面,而这一面与门派本身相互扶持,相互成长,即成就了门派本身,也成就了这一面,这就是所谓的正道。 从这里看来,纵然是流毒西方,令龙庭头疼不已的火祆教,明尊教也是所谓的正道,其余的就更不用说了,因为站在巅峰本身,就是一种正。自古所谓邪不压正,想来便是如此,若是压过去了,邪便是正,而正也就变成邪了。 但天地阴阳,相生相克,有正便一定会有邪,邪派,邪教,邪人。这些生存在阴影中的毒虫在龙庭的光辉下苟延残喘,却杀之不尽。这里面有曾经大派的精英弟子,如姚苌,段兴平之流,也有偶得上古传承邪法的英杰,如西河鬼母,邪心剑之类,也有借势凌人,以武犯禁的恶徒,如山贼土匪,帮派堂口之类。 而这位博戏魔罗星屹便是这第三类。好巧不巧,这二位并非初识,并且还有些过节。当初刘祺曾在宁州游学,途经阳林郡象山县时得遇一桩奇案,该县县令束手无策,只得求助与他。他心思缜密,又见多识广,屡破凶手疑阵,抽丝剥茧,将此人揪了出来。就差一步,便要将此人伏法,奈何其武功高强,幸得草堂寺一位高僧相助,才保得众人『性』命。凶手却从此消失无踪。 后来刘祺出任神都县令,也借着职务之便打探过此人,只知道此人后来混出个江湖匪号,唤做博戏魔,在岭南一带极为有名,能令小孩儿止啼。只是后来销声匿迹,当地官府无有太多精力追究,刘祺也鞭长莫及,便被此人逃过法网。此番相遇,此人摇身一变,竟变作三皇子麾下爪牙,叫刘祺如何不惊?如何不恨?那书童也知道些刘祺的事,因此吓得面『色』惨白,跌在地上久久不能爬起。 反倒是罗星屹并不记得刘祺,纵然刘祺差点杀死他,但对于这种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来说,这样的记忆太多,反倒不算深刻。倒是刘祺的这番话,令他生出些许嗜血的激动来,他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整个人显得很亢奋,似笑非笑地盯着刘祺道,“三殿下一番诚意,刘大人就不再考虑考虑?” 刘祺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冷冷道,“争龙天下,无可厚非,但是三殿下竟然任用尔等贼人,真是令刘某失望。道不同不相与为谋,刘某没什么考虑的!” “哈哈哈哈!”罗星屹阴冷的笑声低沉而刺耳,好似一根根钢针刺得人全身发麻,“很好,那某家就不得不试试是刘大人的骨头到底有多硬了!”说着,他『揉』身一扑,整个人好似饿虎扑食,仿佛大厦将倾,一抹庞然的阴影骤然将书桌边的二人笼罩。 阴影来得极为迅速,只片刻间便到二人眼前,根本不容二人反应,刘祺只在心中道一声吾命休矣,便觉脚下一软,登时摔落在地,与书童滚到一起。紧接着一道阴冷的气息在周身连点,从数处大学侵入体内,封禁气血,立刻便动弹不得。刘祺心道不好,九州人向来血勇,就算是普通的百姓,也少有怕死的,刘祺一根傲骨在身,自然也是不惧。奈何此人下手并不取命,而是将其制住,怕是要羞辱折磨一番,想到此处,刘祺不禁心紧。 又过了数刻,屠刀却迟迟未至,刘祺纵然心坚如铁,不禁也有些嘀咕。正迟疑间,一股大力猛地从后颈传来,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刘祺心中一紧,锁眉闭目,紧咬牙关,全身肌肉绷紧,好似一具僵尸一般,心道一声来了。耳朵似有风声呼啸,头顶浸出些许凉意,刘祺眼前似有无数亡魂冒出,令他心胆俱裂。只是想象中的疼痛却久久未至,耳边只有他太过紧张而发出的咬牙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冰凉的巴掌轻轻地拍在刘祺脸颊上,他大叫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他忠肝义胆的大吼却没人回应,只有一个轻描淡写的声音在他身后道,“哦?你还有这嗜好?” 刘祺听得声音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是谁,连忙睁眼回首,只见柳七一脸无所谓地站在房中,一只手抓着他的后衣襟,另一只手扶着窗沿,微微地向外看去。刘祺万没想到眼前竟是柳七,急切和疑『惑』带起一声大叫,“恩公!怎么是你?那贼人呢?” “哦?你说他?”柳七不在意地回道,并不回头看他,只拿手指地。刘祺定睛看去,只见两片罗星屹整齐地摔在地上,一道裂痕从右脑过脸穿胸,斜着沿大胯向下,将左腿竖着劈成两半。红的,白的,黄的,绿的流了一地,此时才有浓烈的血腥味好似疯狂的苍蝇一般猛烈地冲击着他的鼻窍。 他顺手从头顶往脸上一抹,带起满手的血,这才恍然。原来方才的凉意竟是染过鲜血后被风一吹的寒冷,柳七见鲜血流过去染了他的头脸,才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他也算厉害,此时纵然鲜血满身,带着浓烈的腥臭,他还是快速地镇定了下来。 先是察看书童,只是吓晕了过去,再看管家。这老头着实厉害,房中躺着俱一剖两半的尸体,他还能高枕安睡。被刘祺两下摇了起来,见此情形,立刻便要叫喊出声,被刘祺捂住,在耳边吩咐几句。管家这才扶起书童,赶紧出门躲避。 刘祺这才回到柳七身侧,一躬到底道,“恩公又救了在下一次,如此恩情,祺纵然结草衔环亦难报之……” 话还未说完便被柳七打断,头脸依旧望着窗外,伸出两根手指在刘祺脸前晃了晃,轻声道,“你之前不说请我吃饭么?一顿变两顿,咱们就两清了!” “恩公!”刘祺一愣,紧接着做出释然的表情,重重地点点头道,“好!”说着,凑过来道,“不知恩公怎知祺在此受难?” 柳七全部的心神都不在此处,刘祺话问了一半,只听柳七喝一声,“走!”紧接着大力涌来,柳七一只手好似铁铸的一般,将他擒在手里纵身一跃,好似一只夜枭一般,快速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刘祺只觉耳边厢风声大作,整个身体上下起伏,好似筛子里的豆子,被人不断地抛洒摔落,拉扯着向前疾行。尽管夜『色』暗淡,恍惚间还是可见四周的景『色』好似奔马一般以刘祺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后倒退。 “恩公!”刘祺大叫着,满心的疑『惑』。 “别说话!”柳七埋头狂奔,没有说话,却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在刘祺耳边响起。刘祺听得出声音中的紧急和坚定,只好闭口不言,听任柳七发挥。 这一路不知奔出去多远,直到东天发白,蒙蒙的光芒将笼罩天穹的黑暗一点点冲淡,柳七回望东天,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狗皮膏『药』么?粘的真紧!” 【破阵子】33、诈敌 柳七骂完不敢停歇,又猛提一口气埋头加速,好似离弦之箭,猛然向前『射』去。这一跑又是一个多时辰,柳七带着刘祺一路向西,此时天光大亮,远望西边一座高山直『插』天际,郁郁苍苍,气势俨然。柳七面上一喜,叫一声,“好,看你敢追来!” 刘祺乘此机会,连忙问道,“恩公,这是什么情况?究竟何人在后面追赶?” 柳七此时才有心力理他,随意道,“姚苌呗,你真以为那么一个小角『色』就敢在中州捉你这样的朝廷命官么!话说你真的只是县令?这家伙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刘祺听了柳七所言,心中凉了半截,低沉道,“恩公还是放心下来吧,姚苌乃是绝顶高手,若是赶上来,咱们都逃不掉,恩公还是赶快自行逃命去吧。” 柳七嘿然道,“你这家伙,我虽不是姚苌的对手,但是他想要干掉我还是不容易的,虽然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明明速度比我快,却没有立刻追上来。但你看!”说着拿手点指远处的大山,“咱们只要到那里,他姚苌再厉害,也不敢追上来。” 刘祺讶然道,“哦?那是哪里?竟能让姚苌止步?” 柳七嘿然道,“还能是哪里?神都西面三百里,能让姚苌畏惧的地方,你说是哪里?” 刘祺恍然,随即变『色』道,“不对,赶紧停下!我们不能去天鹰山!” “哦?为什么?”柳七嘴上说着,脚下却没停。 刘祺知道若是不能说服柳七的话,他势必不会停止脚步,“恩公方才也说了姚苌的速度在我们之上,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追上来,反而掉着我们呢?一来我想他还『摸』不清恩公你的实力,二来对天鹰山还是有些顾忌。若是此时我们直上天鹰山,定会激他立下杀手。不如绕过天鹰山在躲于闹市之中。姚苌纵使胆大包天,也不敢在兆京的闹市肆意妄为吧!” 柳七听罢,脚尖向前凭空一踢,发出一阵低沉的闷响,紧接着翻身后转,提起刘祺向后方跃起,抵消了前冲的势头,随即落在一处草窠中,低声道,“有些道理!” 说着按住刘祺从草窠中探出脑袋,望了望天鹰山的方向,低声道,“咱们不可能在天鹰山躲一辈子,如果姚苌有心要杀你,怕是会在西面等你。为今之计,只有诈他一诈,然后回往神都,方有机会。” 刘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柳七按住话头道,“我先设法遮住你的气息,然后去引开姚苌,你北行三十里躲避,若是明日我未来寻你,你便自行回神都到肆艺楼找傅筱筱,她会帮你的。” “恩公!”刘祺满目感激,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柳七一掌拍在后颈上,打晕了过去。柳七一面冷笑,一面『逼』出一缕气血在刘祺后脊之上画了一道符咒,符成之时,他身上的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整个人好似一段朽木倒在草窠之中。 柳七安排停当,远望东方那缕似有似无的刀意,嘿嘿冷笑道,“吓死你!”说着从觅着草窠下的路径蹿了数十丈,一道好似浪『潮』澎湃的血气突然从他身上涌了出来,精气如狼烟,笔直地『射』向天空,涌动的血气在他身上勾勒扭动,不一会儿便将他染成了血人。 涌动的鲜血继续包裹,翻腾的血水在他脚下托起,片刻间,一个丈许的血人便从草丛中站了起来。浑身血『液』涌动,面上留出几个空洞充当口鼻,除了小些,与之前在龙德殿前发威的血人几乎一模一样。 血人站起来左看右看,似乎少些什么,随后好似想起什么,抬手一甩,一柄血刀从掌中涌了出来。这下便齐全了,血人东面相望,遥遥地锁定那一缕藏在阴影中的刀意,纵身一跃,猛地飞身而起,向刀意激『射』而来。 坠在后面的刀意很快便发现前方的变化,只见一只丈许的血人手持长刀,向自己疾『射』而来,之前那可怕的记忆登时便涌了上来。下意识地,刀意赶忙向后一划,一道黑影破空而去,向着远离的方向快速地逃离。 血人几乎毫无掩饰,而刀意的逃离也十分明显,血人在刀意逃走的瞬间便停了下来,翻滚的血『液』中传出柳七自得的声音,“老家伙,看小爷不吓死你!做戏做全套,赶紧走!” 随着刀意逃离,血人在半空中登时炸开,漫天四散的血雾顷刻化成庞大的能量,推着柳七好似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向着天鹰山落去。流星落到天鹰山之前,方才逃离的刀意便已经返回原地,只是再追赶无论如何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色』的影子好似流星赶月疾落在天鹰山中。 “哼!好手段!”一个莫名的声音在半空中炸响,紧接着阴影般的刀意肆掠一般笼罩在无人的空地上,好似黑暗将那处吞噬,浓烈的阴影使空地突兀地消失在天地之间。不一会儿,阴影消失,连带着半空中的刀意一起无影无踪,只留下一道长达一里,深近三丈的偌大刀痕,好似一块难看的伤疤,静静地横亘在大地之上。 柳七化作一道流星落到天鹰山脚下,他并未入山,在山下的集市上盘桓了一日,等到第二日天蒙蒙亮才乘着尚未退去的夜幕,朝着神都的方向寻去。他在刘祺身上留有符咒,轻易地便在前方的城镇中找到藏身的刘祺,两人不敢耽误,花高价租了两匹快马,一路马不停蹄朝着神都赶去。 楚菁岚曾经说过,柳七的血咒虽无『性』命之忧,却有九变之危,柳七自龙德殿前爆发,被卫无忌所救,便是血咒爆发的第三变。第一变被楚菁岚封印,第二变被玉真封印,如今第三变,乃是林萧远联手风少白利用柳七的刀完成的一道封印。三道封印,分别封住柳七三种情绪,所以他记忆虽然还在,感情却消失了。 在几重封印的压制下,柳七虽然武功进境极快,但血咒的爆发却被压制了,再也无法爆发出直『逼』尊者的力量。因此借用血咒演化血人也只是徒有模样罢了,乃是他和傅筱筱闲来无事琢磨的一道幻术,没想到此番却立了大功。 去时走了两天,回来却一天不到,天『色』刚刚擦黑,两人便回到神都城中。在驿站还了马,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城门边,刘祺一躬到底道,“恩公两番救我,刘祺无以为报,只待来日结草衔环,以报恩公大德!没想到三殿下如此看得起我,望京那边不能耽误,为今之计,只有称病辞官,回河清老家,留得有用之躯,以待山河清宁。”刘祺说着,神情黯然,显然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放弃仕途或许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柳七思索片刻道,“你莫急,先跟我来!”说着,拉着他径往肆艺楼来。彼时天『色』昏暗,只是黄昏时分,按说平常此时,陌柳街不说人声鼎沸,也是熙熙攘攘,此时却格外安静。街上三两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往日里门庭若市的几大名楼都紧闭着大门。 两人早在镇上换装,都是不起眼的青衣布巾,来到肆艺楼前,大门也如那些名楼一样紧闭着。柳七哪管许多,上前便是一顿『乱』敲。足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应门,在里面嘟囔着,“谁啊?不知道今日闭楼么?”说着,大门洞开,探出一个脑袋来。 柳七把整张脸都凑了过去,大声道,“我!” 那人被他吓了一跳,猛地向后跌在地上,望着柳七愣住,反应了一会儿才翻身而起,惊叫道,“云哥儿回来了!云哥儿回来了!” 柳七嘿然一笑,引着刘祺到楼中,只见傅筱筱提着裙子快两步从楼上扑了下来,凑到柳七跟前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忽地瞥见旁边布衣打扮的刘祺,不由分说便探出玉手拧住柳七的耳朵,冲一旁目瞪口呆的仆役道,“领这位公子去客房休息!”说着,头也不回,牵着柳七径上楼去。 她拉着人直上六楼,扯进来掩上房门才将冷脸消融,急道,“你将他送去洛洲便是,怎得又领了回来?” 柳七一摆手,将路上的情况说了一回,无奈道,“我诈了姚苌一下,以他的厉害必然很快反应过来,到时候我俩都跑不了,还不如趁此机会退回神都,等这阵风波过去,那姚苌也没道理久久与他为难。” 女孩儿没好气道,“圣旨已下,他久不到任,至少也是个革职查办,你弄他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柳七道,“你莫急,我自有办法。对了,街上是怎么回事?怎得如此冷清?” 女孩儿叹口气道,“不管你了,左右不过是你做的好事。这几天也不知怎的,连续出了好几场命案,而且各州都有江湖名宿,或者郡守高官,收到各样的威胁和刺杀,已经引起各州震动,连带着神都为紧张起来。 同时流言四起,好多官员贪腐和江湖暗杀的丑事被传了出来,真真假假,涉及之广,牵连之深,骇人听闻。如今陛下在鹿鸣山庄,那位监国怕是要头疼一阵了。” “这样么?对了,怎得不见小姐?我以为她遣我去保护那书生是为了钓出姚苌,一举拿到鹰刀呢!” 【破阵子】34、推波 女孩儿拉着柳七在门边叙话,听他说起小姐,没由来先叹息一声,“小姐未必没有此意。” 柳七道,“那她怎得没来,那姚苌可厉害,要不是小爷机智,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女孩儿道,“还不是这场风波闹得,如今谣言四起,又真假掺合,江湖上积着一股子怨气,好几桩命案都直指鹰门,甚至牵扯到十门中的其他门派,如今断生天鹰大人不现身,神都压着一团『乱』,就等着爆发了。” 柳七没想到区区几日,神都像是换了个模样一般,疑『惑』道,“究竟怎么回事?小姐去了哪里?” 女孩儿神『色』低沉,将自柳七离开之后几日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原来自柳七追踪刘祺出城之后,神都忽然爆出好几条命案,而且分布在神都各处,彼此也没什么联系,兆京郡丞连查数日又没有眉目,于此同时,又有谣言四起,直指五寺一监数百名官员。此事直接惊动龙庭,下令五龙卫封锁全城,开启宵禁,一查『奸』人,二禁谣言。 饶是如此,也没能禁绝谣传,不仅如此。随后各州便有消息传来,这种情况不止在神都,各州或多或少都有显现,也不仅是官员贪赃枉法,还有帮会门派恃强凌弱,官绅勾结,鱼肉百姓。 种种劣迹,好似一股旋风,忽然在九州大地扬了起来。关键这里面有真有假,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好多百姓质问官府,质问帮会门派,民意如『潮』,纵然武功盖世,权势滔天,又何敢违逆? 有人借着这一股『乱』象,聚势抢夺官府大派,乘机暗杀良人。这段时间,各州大大小小的案件不下百起,各州正头疼之时,神都也爆出同样的事件,此番牵扯更广,涉及更甚,甚至许多牵连到朝中的股肱大臣,涉及到十门中的砥柱中流,如何不叫人骇然。 柳七听罢,也被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一会儿好似想起什么好事,忽的笑起来,低声道,“这么说来,没人有心思追究书生的事咯?那我还担心什么!” 女孩儿没好气地拧着他的耳朵道,“你还笑得出来,这事波及可大,不知道又要枉死多少人!” 柳七不在意道,“此事来得蹊跷,几乎在各州同时掀起,波及之光,牵扯之深,数日之间便成此气候,要说背后没人推波助澜,怕是无人相信。只是此一番几乎将天下的势力都得罪尽了,却不知何人如此大胆!人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按你所说,受此事牵连的,大多都是贪赃枉法的蛀虫,欺良凌弱的恶霸,有几个是枉死的?我看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这样整治一番也好,正好杀鸡吓猴,让那些家伙都收收心。” 女孩儿摇摇头道,“此事怕是没有这么简单,民意难测,往往被有心人利用。此事来得如此蹊跷,那些受害的怕都是些替死鬼。而且如今有人传言此事乃是鹰门四堂之一的百探堂出了叛徒,将消息四处散布,才引来此祸。昨日诸多门派齐聚鹰山,想要向鹰门讨个说法,小姐也是收到消息,才往天鹰山一行。” “什么?”柳七惊道,“她去了天鹰山?哎,我这是何苦来哉,早知道直接上天鹰山把书生交给她,免得回来无处安置。” 女孩儿没好气道,“哼,如此说我在此处等你不是白等么?早知道我就不等你了。” “别!”柳七赶忙赔笑道,“你可别撇下我,要不然你那小姐不知道怎么整治我呢。对了,莫非那谣传里也有小姐的蜚语流言?怎得如此心急?撇了我们上天鹰山去了。” 女孩儿一愣,神情迅速冷淡下来,望着窗外有些黯然道,“还不是因为他在那里。” “他?”柳七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惊奇道,“他竟然下了紫霞峰?” 女孩儿默然地点点头,也有些疑『惑』地嘟囔道,“此事牵扯诸派,他作为华山大弟子,被遣来也属正常吧。而且鹰扬会目标在神都现身,他未必没有争夺之心。”说着,女孩儿拉住柳七低声道,“听说那人有个弟子在剑道上颇有天赋,这次你一定要帮我,不能让小姐丢人!” 柳七笑道,“你放心,不管他什么剑道天才,咱们通通给他打折腿!” “嘻嘻!”女孩儿展颜一笑,用手指在他脑门上推了一下道,“莫说大话,别到时候让人家打折腿才是。” 柳七故作严肃道,“小爷腿放在这里,让他砸他也砸不折!” “吹牛!”女孩儿笑着跳开来,只留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走廊间回『荡』,柳七挠挠头,嘀咕道,“李夕归自己出手我还惧几分,什么劳什子弟子,小爷我让他一条胳膊也不是小爷的对手!” 几日追逐躲避,饶是柳七龙精虎猛的汉子也有些疲累,与傅筱筱叙话毕便回转房中休息。 翌日清晨,柳七起个大早,持着一封书信敲开刘祺的房门。那书生正坐在房中发呆,这几日神都『乱』象他也耳闻了,庆幸之余满心的倒是担忧。柳七敲了好一阵他才缓缓开门,见着柳七也有些意兴阑珊,躬身行礼道,“恩公,我已经想好了,如今神都混『乱』,正是用人之际。我之前称病,如今正好可以去府衙效力,也能帮些忙。” “别!”柳七连连摆手道,“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你又回去自投罗网么?三皇子杀伐果断,你当姬子都就是好人么?” 刘祺面『色』惨然,颓然地坐在桌边,丧气道,“我又何尝不知此理,只是谢杉经验不足,如今神都封禁,百工停歇,商铺关门,长此以往,势必影响民生,我又怎能坐视?” “你倒是好心!”柳七嘿然道,“我倒觉得这样挺好,清静几天。你放心,你以为老百姓都傻啊,没了『尿』壶还能不『尿』『尿』了!这城门关得了人,可关不住钱粮,该来的来,该走的走,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刘祺愁眉不减,沉声道,“我也不是不食烟火的懒官,恩公说得那些渠道我也知晓些,些许宵禁,对于那些殷实之家自然无碍,但对于那些穷苦的人家却是断了天,他们又熬得过几日?这些人都是如此,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儿又是如何?神都百里繁华,禁一天损失何止过万,禁十天,就是十万,这十万钱粮又是多少人的解渴之水,救命之食啊!” 刘祺这番话说得柳七竟无力反驳,只得拍拍他的肩膀道,“果然没救错你,府衙你就不要去了,你去太常寺,将你的遭遇想法,一腔抱负,都说给颜清臣听!” 刘祺一愣,茫然道,“颜大人乃是龙庭砥柱,我一小小的县令,又与颜大人素不相识,而且颜大人事务繁忙,未必有时间听我这些意气之言……” 柳七将手中的书信冲他晃了晃,笑道,“这不有我么!这封信你拿着,递到太常府上,颜清臣一定会见你的!” 刘祺将信将疑,接过信来一看,只见封面上端端正正写着几个大字——“叔父颜清臣亲启”,下面落款是“侄儿柳云旗拜上”。刘祺这才知道柳七真名,只是心中空『荡』,望着柳七满是不敢相信,疑『惑』道,“恩公?” 柳七直接将他话头打断,抓住他的肩膀道,“信我!最差总比去府衙强!”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刘祺心中满是恍惚之感,无论柳七这封信是真是假,无论他与颜清臣究竟有什么关系,这一刻,命运的离奇变化和眼前的生死起伏都让他生出满满的恍惚感,一抹清泪不觉盈润了眼眶,有些东西哽咽在喉头,却是怎么也吐不出来。 柳七见他的模样,连出声将他打断,“好了,事不宜迟,快去吧!” “好!”刘祺满腔的感动和情绪只化作一个好字,两人携手而出,刘祺忽然单膝跪地,冲柳七行了个大礼,朗声道,“祺此去以民生为任,匡济百姓,扶助危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定不负恩公救命之恩!”说着起身拜别而去。是时春寒料峭,冷风扫街,那背影单薄而孤独,顶着尚未回暖的春风,坚定地消失在街角。 女孩儿盯着柳七怅然的背影轻声道,“他是个好官!” 柳七在凝重的眼下挂起讥诮,涩声道,“是个好官,就是有些傻,说这么些,关我什么事?也不消说点实际的,请小爷吃顿好的不行么!”说着,第一次没有理会女孩儿,转身回去楼中,女孩儿望着他显得有些萧索的背影,轻声道,“也不知傻的是谁。” 日沉西山,冷风便如约而至,春意渐浓,只是还没有攒足赶走这股寒意的力气。宵禁还在继续,紧张的气氛令陌柳街依旧保持着冷清,肆艺楼的灯火只在一楼留着暗淡的些许,以往忙碌的仆役们也难得清闲,早早地便休息而去,只余几个驻留此处的万花弟子,各自留着灯火,维持着肆艺楼风雅第一的秀气。 夜『色』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好似两只灵猫,无声无息地向城外掠去。 【破阵子】35、兴师 中州沃野,千里平原一望无际。神都方圆千里之内,唯有一座高山突兀矗立,山高万丈,险峻奇绝,好似一柄钢刀直冲天际,向着远处的天空,向着绝巅的高处,冲破一切束缚,穿透一切阻碍,带着无限的坚强刚直与凛冽无比的锋锐,这座普普通通的高山,在鹰门千年修行的加持和历代高手的烘托下,好似一柄真正的刀,倒『插』在中州大地上。 这是一柄刚直不阿的刀,也是一柄安平护正的刀,更是一柄开天破云,纵横青霄的刀。当这柄刀套上了刀鞘,掩上了青苔铁锈,覆盖了泥土顽石,似乎便将这一切都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无声的宽和,任由游人玩赏他的锋刃,践踏他的锷脊,但这并不代表他失去了以往的刚直和锐气,甚至反而将这些都隐藏起来,细细地打磨,慢慢地酝酿,只待风卷层云,光破大地,扬刀出鞘,便是千里血场。 尽管不是第一次来,但柳七确实第一次从山脚下便感到了从整座大山中散发出来的凌厉刀意。这种感觉细微却明确,从他踏入天鹰山的范围便清晰地传递到他的心中,他似乎能感觉到这座大山的冷冽,好似有无数冰冷的山风从层峦叠嶂之间飘涌出来。 “感觉有些不对劲呢!”柳七一袭黑衣,皱着眉头道。两人星夜兼程,赶到天鹰山脚下之时天尚未明,春日初开,卯时初刻还未见晨光,只有暗蓝的天穹散发出点点幽凉的光芒,令天鹰山显得愈发地高大突兀。 略显紧绷的夜行衣将女孩儿曼妙的身材勾勒出来,却被披在身上的皮裘遮掩了大半。明面上是盛浅予的贴身丫鬟,实际却是其关门弟子的女孩儿却并不擅长音律之道,因此才会在可能面对那位的天才弟子之时有些心虚。 女孩儿的腰间别了一柄长不到一尺,宽不过一寸的鱼鳞匕首,鲜红『色』的蟒皮刀鞘在鞘身中间明黄『色』的宝石的映照下,在蒙蒙的夜『色』中显出妖冶的光芒,一看便不是凡物。 女孩儿闻言将手放在匕首上,将俊秀的脸四处张望,低声道,“是吗?哪里不对劲?我怎么看不出来?” 柳七紧锁眉头,沉声道,“太过冷清了些!” 女孩儿没好气道,“现在这个时间能不冷清么?”说着放开紧张的手脚,两步向前走去,却被柳七一把拉住,猛地扯在身后护住道,“等一等!” 女孩儿被他死死地擒住手,脸上顿起红晕,见他一脸紧张,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喜意,顺从地任他拉着小心地向前探去。柳七却没空管女孩儿的小心思,聚气凝神,眼中神光陡然『射』出,四处扫视一番便带起女孩儿纵身一跃,快速藏到明礼殿前的檐廊之下。 天鹰山作为神都踏青赏景的绝佳之处,四季游人络绎不绝,山下商贾汇集,有不少附近的村民在此贩卖为生,鹰门四堂之一的明礼堂便将正殿设在山下,既维持周围的秩序,又方便迎送来山的贵宾。 柳七曾在天鹰山住过月余,对这里的情况也颇为熟稔,此时天『色』虽然暗淡,却绝不至于不见人影。况且明礼堂大殿也不见守山的弟子,*的大殿大门紧闭,在夜『色』中好似一块漆黑的顽石,半藏在大山的阴影中,显得萧瑟而冷清。 等到柳七小小翼翼地『摸』过山门,顺着石阶拾级而上之时,女孩儿也觉察出不对劲来。堂堂鹰门,竟被他们这样毫不遮挡地闯进山门来,换谁也会觉得不对劲来。 所谓艺高人胆大,柳七武艺未必多高,但胆子却不小。纵然两人心中满是疑『惑』,仍旧毫不犹豫地闯上山去。山路蜿蜒斗转,一路人影倶无,只有飘『荡』的山风在呼啸地吹着,似乎在发泄着心中的压抑。 两人转过石阶,柳七忽然停住脚步,拉着女孩儿往道旁的大石后一躲,再小心地向上探去。前方再转过一个弯便是山腰的广场,两人凝神屏息躲在此处,将心神『逼』出来使劲向上探寻。不用柳七说明,女孩儿也分明感动石阶尽头的广场之上似有无数的人凑在一起,驳杂的呼吸和或快或慢的心跳都彰显着广场上良莠不齐的武艺。 柳七自不必说,敏锐的五感早就前方的静谧探查清楚,回头看向女孩儿低声道,“看来山下不见的人都在此处了。” 事出有异,女孩儿也去了杂『乱』的心思,蹙着眉头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竟然山门也没人把守?” 思忖片刻,柳七定了定神,朝着女孩儿使一个眼『色』,待得女孩儿点头后,纵身而起,向着广场掠去。刚飞身出来,只见东天跃出一抹殷红,只有一丝血线伏在发白的东天之上,上下俱是由白转黄,由黄转黑。一望无际的平原尚笼罩在沉寂的夜『色』中,中天的深蓝还未褪去,东天浓郁的红『色』像是横划的伤口涌出来的鲜血,被初春料峭的寒意把暖『潮』封住,显得妖冶而冰冷。 静谧之中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从广场中央响起,“俞兄,如今东天既白,旭日将起,第三日已到,不知俞兄有何说法?” 话音刚落,一个令柳七有些熟悉的温和儒雅的声音回道,“谢兄莫急,咱们约定三日为限,之前于午时相约,到三日的期限还有数个时辰。日悬中天之时,我鹰门自有交代!” 前面清朗的声音被噎了一下也不生气,呵呵笑道,“好!我等自然信得过鸿宇天鹰,前两日都等得,这几个时辰又算什么,只是俞兄莫要令我等失望才是!” 温和的声音淡然道,“请谢兄拭目!”说完便没了动静。 柳七二人迎着声音奔上来,只见广场上影影绰绰,立着不少人,一个个血满气足,神光内敛,无一不是纵横江湖的好手。广场边缘立着一圈红衣人,红衣裹身,玉带束发,一个个好似钢枪一般挺立在周围,袖描金鹰,腰挎黑刃,正是鼎鼎大名的鹰门赭衣弟子。 广场宽大,这一圈围拢怕是有数百弟子,一个个神情肃穆,好似雕像一般矗立不懂,端的是气势十足。广场中央分数排列座,最前方并列两条木椅,端坐两人远望朝阳,左边一人眉目端正,轩朗大气,着深蓝鹤氅作道士打扮,却将一头青丝披洒脑后,在末端用一段紫绸带束起,有说不出的潇洒随意。只见他星目半眯,嘴角带笑,岳峙渊停,深不可测。 右边的却是熟人,一身鹰门特有的绣鹰紫袍,面如冠玉,温文尔雅,透着一股令人亲近的气息,正是鹰门二长老,名震江湖的落雪主人,鸿羽天鹰俞柏舟。 两人下方又列了数排座椅,三教十门,八宗八派几乎聚齐了一半,各派的长老名宿带着数名精英弟子列座在侧,一个个神情不定,或是隔岸观火,或是鬼胎暗怀,都等着看这一出好戏。 两人从幽暗的山道上转出来,在座的起码有十数位看破二人行藏,俞柏舟这个主人不开口,大家也都当没看见,任由二人一脸惊奇地凑了过来。 似乎得了俞柏舟的传音,周围的红衣弟子都当二人不存在。只在两人飞身上来之时将目光片刻聚集,顷刻便又散开。两人也看出场中氛围,不敢『乱』开口,四下打望片刻便快速地走到盛浅予身后站立。 这女人一身红衣描着龙凤呈祥,满头朱翠映着宝气珠光,柳眉如画,凤眼生辉,美丽娇艳生光彩,雍容华贵送暗香。也不知谁让她坐了下首第一位,纵然场中也是俊杰遍地,英女满堂,她那一身妆容也似跌在尘土里的一朵红牡丹,落在泥沼里的一枝玉海棠,想不显眼也难。 这女人冷若冰霜,武功又高,抱着琴坐在那里,少有敢靠近的,唯有几个鹰门弟子硬着头皮端茶送水,也是一放下便快速地离开。这女人在此端坐两日有余,好似雕塑一般,将一双冷眼死死地盯着斜对面一群背剑的人,看得那群人好不自在,此时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都有些发蔫。见着两人凑在盛浅予身后,莫名地好似松了一口气。 两人快步走到盛浅予身后站着,柳七自觉地接过琴背在背上,垂手而立,一言不发。傅筱筱凑在盛浅予耳边低语片刻后,也和柳七站在一起,耐心地看起戏来。 柳七悄悄放眼望去,熟人还不少。崆峒派的王离,华山派的萧东羽,灵宝派的闵一德,天师道的张若谷,净明派的钟离嘉,慈恩寺的法悟,少林寺的法远以及东林寺的法宏,几乎都是地渊神器一战的熟人。 这些人本来就是各派的精英,两年未见,各自都有长足的进步,在柳七的感知下,有两位身上甚至有煞气隐现,看来刚刚突破宗师不久。 这么多人齐聚鹰山,而且看起来还都不怀好意,与此同时,鹰门又摆出理亏的样子,莫非近来泛滥江湖的事真与鹰门有关?柳七东看西看,心中暗想。一时间犹如百爪挠心,分外好奇。只是上首的两位都好整以暇,下面的人也不敢造次,只等耐心等待日上中天。 【破阵子】36、斗剑 鹰门号称三千赭衣,五百玄服,还有号称青衣快刀的铁血十三鹰,威震天下,睥睨江湖。但与此同时,鹰门肩负着监察百官,匡正天下之职。这些人大部分都分散在九州各处,真正留守山门的,赭衣不过一千,玄服不过一百,威震天下的铁血十三鹰也只有儒鹰徐慕贤、文鹰陈思齐,*楚兰心、雪鹰燕槿雪以及正鹰余守中五人长年在山上。 纵然鹰门号称天下第一,但山门中的力量比起其余九门只在伯仲之间,甚至犹有不足。自姚苌盗刀开启鹰扬会目标,十三鹰除了韩飞虎在后山闭关,其余皆下山追踪姚苌,又带去不少弟子。如今诸派上山讨要说法,天鹰山上除了主事的俞柏舟之外,能拿得出手的战力也就只有韩飞虎和突然归来的楚兰心、燕槿雪二人,就连慕容秋月也不知何处去了。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力量,谁也不知道鹰门立派千年积累的底蕴藏在何处,将会以什么样的形式爆发出来。所以尽管明面上左首男子的武功要压俞柏舟一筹,也不敢太过『逼』迫。毕竟对付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被称作天下第一的门派,怎样小心也不为过! 时间就在众人静谧的对峙中悄然过去,火红的太阳缓缓升起,被山间的云岚拂去暖意,只剩下直刺双眸的冰冷光芒缓缓地将众人笼罩。这似乎是一场耐心的竞赛,相比于俞柏舟的不动声『色』,左首的男子显得更加地胸有成竹,下方各派的人或是冷眼旁观,或是焦急等待,但所有人都怀着一股默契,那便是令人压抑和不安的沉默。 山腰上本应稀薄的气压因这种沉默而变得凝重,黑云压城,山雨欲来,本是阳光和煦的山腰广场却令柳七在心中盘桓这样的词语。或许天下第一的名头太响,或许监察天下的权柄太重,沉默中酝酿的恶意尚未『露』出爪牙,便已经让柳七有些经受不住了。 广场那头宽大的影壁在阳光的铺洒下变成一道金『色』的屏障,上面硕大的鹰字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柳七本不是有耐心的人,更何况血咒在身的他多多少少受到神血的影响,此刻抓耳挠腮,十分不自在。 在座的人又何须用眼观瞧,柳七不断的小动作和细如蚊蚋的喋喋不休几乎全部落在所有人的眼下,不屑者有之,讥笑者有之。他一身黑衣,又乘着夜『色』上来,他这两年际遇颇多,在血咒的影响下,形貌和气质都有些许改变,别说大部分人都没有看清他的样貌,就算看清的也不认不出他来。唯有俞柏舟有些猜测,只是大敌当前,心思却不在这边。 人们只当他是盛浅予的琴童,虽然对向来只有一个黄衫女婢的琴魔不知何时竟多了个男琴童有些好奇,但也仅仅是好奇,并不值得给予过多的关注。所以,当这个琴童变成笑柄,人们也就随意笑笑,并不会往心里去。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不会往心里去,比如琴童身旁的女婢,比如琴童的主人,特别是,当这个主人叫盛浅予之时。 大部分发笑的人在受到盛浅予冷冽的目光扫视的时候才骤然想起她的外号来,琴魔!琴中之魔!琴中的女魔!女人有讲理的么?魔有讲理的么?那女魔,你觉得呢? 幸好在座的不是各派的砥柱名宿,便是精英弟子,纵然有些戚戚然,却不至于诚惶诚恐,受怕担惊。由此便可以看出江湖经验的重要『性』,相比于站在后面围拢的弟子,几乎坐下的人都没有笑,毕竟被琴魔记恨可不是谁都受得了的,比如,华山派的诸位便深有体会,所以他们都没有笑,但琴魔嘛,怎么可以用凡人的思维考量,笑不笑的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好似时间停滞一般盯了华山派两日的盛浅予动了,她只轻轻侧头看了一眼柳七,将一股寒意从他后脊之处直往尾椎蹿去,令他不禁打了个哆嗦。紧接着盛浅予轻笑一声,冷冷地看回华山派的位置,寒声道,“我这童儿不知礼,倒是让诸位见笑了!” 她这话是笑着说的,可所有人都感觉不到笑意。“哪里,哪里,盛姑娘言重了!”众人赶忙回应,这女人武功奇高,背后又站着风少白这位大神,谁也不想无端被这她惦记上。 “这样吧!”她自说自话,根本不理会众人的回应,令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又静了下来。“这童儿少时也喜刀剑,我又不通那些,只随他胡『乱』习练,如今不伦不类。他又喜卖弄,时常令我蒙羞。今日乘此机会正好请华山派的少侠指点指点,也让他知些天高地厚,不知叶师弟意下如何?” 华山派弟子被她盯了两天,大多都没精打采,她此话一出,立马眼『露』精光,『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唯有前方的叶师弟脸上阴晴不定,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不住地将眼神往后瞟去。 盛浅予虽然口里叫着叶师弟,目光却是朝着华山派的一众弟子中探去,口中继续道,“我等在此枯坐,都是武林同道,以武会友,解解闷子也好。叶师弟何故迟疑?莫不是嫌我这童儿武功低微?不值得华山高足出剑?” 话到此处,若是还不回应怕是让众人看不起,那叶师弟拱手冷然道,“盛师姐言重了,只是刀剑无眼,若是有什么损伤,怕伤了两派和气。” 盛浅予展颜一笑道,“不妨事,我这童儿武功低微,那会有什么损伤!” 叶师弟见她如此坚持,知道今天不可能善了,只得点头应承,喝一声,“临涛,你去与这位小哥过过手!” 能够到此处的无一不是华山派的精英弟子,天下剑宗出华山,华山派几乎是天下剑道祖庭,在用剑一道上冠绝九州,名震天下。能够下山行走的弟子无一不是剑术大师,真要说起来,指点柳七也是绰绰有余。 当然,像这般明显的不怀好意便要另当别论了。这位叶师弟已经算是小心了,毕竟柳七看起来颇为年轻,又是作出一副老实模样,几层封印在身,在场的众人就算是上首的二位也有些『摸』不清他的修为。 派出的这位杜临涛在众多弟子里也算中上,虽然在江湖上声名不显,但至少入百杰榜的实力。 叶师弟这番安排已是让众人吃惊,毕竟在座的并不是完全不知道华山众人的水平,在他们看来,纵然盛浅予不怀好意,但哪有那么多隐藏的高手,华山派随便遣出一名弟子指点柳七也就够了。 众人吃惊未落,只见那位叶师弟俊秀的脸上忽地一变,连忙叫住刚刚走出来的杜临涛,“等一下!还是东羽你去吧。” 他这话一处,众人吃惊更甚。如今武道通神,宗师高手便有一百二十的岁寿,武道更深处别有延寿之能,故而各派几乎都以一甲子为一辈。 例如华山派,由于师门前辈醉心剑道,门中这一辈的弟子大部分都是大师兄代师授艺,包括这位叶师弟,严格论起来,也是华山派大师兄开的蒙。 江湖毕竟更多的是普通人,所以更多的时候会以修为之差分做两代,宗师之上一代,宗师之下一代,而这萧东羽便是华山派宗师之下的第一人,如今隐隐已经有突破宗师的迹象,也被华山派视作接替那位大师兄衣钵的最佳人选,江湖上也将他视作那位的传人。 众人列座两边,正好在中间留出一块约十丈的空地,柳七得了盛浅予的命令,早卸了琴走上前来,立在场中抱拳等候,做足了老实人的样子。 那边厢萧东羽换下杜临涛走上前来,抬手先揖了一下才道,“这位小哥请了,我观小哥并未带兵刃,此剑名为惊锋,乃是我于雍州游历所得,可借与小哥使用。”他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尽显大派弟子的气象,看得众人均是暗中点头。 这小子在此处卖了个小聪明,他知盛浅予不怀好意,与自家大师兄纠葛甚重,不清不楚,自己此番须得赢得漂亮,赢得大气,才不至于两边难为人,因此一上来礼节十足,先在盛浅予面前卖个好。只是这本是宽解的行为却激起盛浅予好胜之心,当下面上便冷了三分。柳七刚要伸手去接,却被她在背后一喝,冷道,“这就不用萧师弟『操』心了,他自有兵刃!”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把二尺长的短剑来,抬手一抛,正落在柳七伸出的手中。 那剑长约二尺,外套着鲜红的鱼皮剑鞘,四角衬金,中间一方青玉莹光淡放,剑柄漆黑如碳,吞口处雕着三足金乌。此剑一出,华山派一众人好似过电一般,不约而同将目光向后一扫,『露』出内里一个神『色』复杂的青年来。唯有前方端坐的叶师弟还算镇定,轻咳一声便将所有人目光拉回,继续将青年遮住。 萧东羽将眼中的讶异藏住,将惊锋剑退回,取出自己的佩剑来横放在身前,眼中『露』出一丝凝重,低声道,“此剑名为流泉,百炼淬火,清刃流波。”说着,回身藏锋,使了一个苏秦背剑式,沉声道,“剑走轻灵,以刺击为主,点挑撩扫,迅若雷霆,疾若山风,剑来如羚羊挂角,剑去如飞鸿掠影……” 盛浅予说是请教,不过谁都知道她是找茬,也没有当真,都想看看这小琴童究竟有何本事,竟敢与华山英才放对。萧东羽倒是一板一眼,真的讲起剑法来。他口中念念有词,手中同时舞起长剑,一时间好似化影千重,空地上登时起了无数道剑影。 “好!”一个突兀的声音席卷全场,令所有人都一愣。 【破阵子】37、怒火 萧东羽可不傻,既然说是指点,自然要做足了样子,无论这小琴童如何发难,至少这面子功夫要做个十足,两头都得罪不起,还得小心行事。萧东羽越舞越快,手中一柄剑泛起蒙蒙青光,好似水银泻地,长河奔涌,那剑光挥洒带起低低的啸鸣,呜咽作响,正是那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尽管乌灵剑在手,但几乎所有人都将心神放在盛浅予身上,而忽视了握剑的这只手,直到一声煊赫的叫好响彻全场。 “好!”柳七大声地叫着,“好剑!”只见他伫立当场,噌地一下拔出剑来,迎着朝阳横剑当空,那剑身也是乌黑之『色』,却在阳光下泛起点点金芒,透出无尽的锋锐之意。 这当然是好剑,因为这是剑道为尊的华山派的大师兄最心爱的藏品,谁也没有想到今时今日,在这样一个琴童手中,这把剑又重见天日。尽管众人眼看着盛浅予将剑掷在他的手中,却没人相信他会拔出来,会当着华山派,当着那个人的面拔出来。 当乌光反『射』着金辉,沐浴在层层的光影中时,所有人都为它的美丽而『迷』醉,唯有两个主人将那一抹轻微的拔剑之声清晰地收入耳中,在心湖中投下一块巨石。那是一声似叹息的轻鸣,仿佛在叹息着再次地易主,叹息着剑与鞘的别离。 可惜,柳七没有听到,或者说听到了也不会在意,重重封印下的他,已经听不懂这些。他因金辉的遮掩而有些模糊的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惨白的牙齿将剑身上的光芒化作一股冷意『射』入萧东羽眼中。 “没办法了,你不倒霉我就得倒霉!”萧东羽从柳七的口型中看出这几个字,随后便被一股从后脊蹿上来的寒意将意识冻住。 快!仿佛时间停滞一样的快,萧东羽只来得及将手挪动了半尺,远处泛着金辉的剑芒已然在肌肤上刺出了冰寒的微痛。 呯!长剑相交的嘶鸣以一种穿透耳膜的尖锐刺入所有人的耳中,强劲的气流下,一道温和的掌力将萧东羽送回华山派的队伍中,半藏在剑鞘中的半透明长剑恰巧出现在乌黑的剑下,生生挡住了这猛烈的一击。那位叶师弟不知何时离开了座位,执着玉『色』的剑鞘出现在柳七身前。 “当然是好剑,却不是阁下这般用得!”冰冷的声音呼应着之前柳七的叫好,伴随冷冽的目光将一道冰冷锋锐的剑意和剑斩八荒的决心从相交的剑身上送来。 柳七面『色』一变,慌忙提剑撤步,只听叮当一声脆响,手中乌黑的短剑竟从中间断成两截,闪烁着金芒的剑尖跌落在地,发出一阵清脆的悲鸣。 静,广场上突然静得吓人,知道此剑来历的人都惊呆了,不知道的也被这股氛围影响,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呵,终于断了!”男子冷漠的声音并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柳七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残剑,再看向眼前一脸漠然的男子,他倒不觉羞辱,只是愧疚和害怕催生出猛然的一股怒火,从胸膛炸开,向着额角烧去。 “你这混蛋!”柳七发出一声怒吼,撇下半截短剑收拳在侧,炸开的血气瞬间在他头顶飙『射』出一股精气狼烟,仿佛一头沉睡的凶兽在柳七体内苏醒,那一刹那的杀意令围观的众人不由得心悸,也瞬间明白了方才叶孤云突然出手是因为什么——这小小的琴童竟然掩藏着这般可怖的力量! 柳七体内澎湃的血『液』发出海『潮』一般的声音,这一拳将发未发,好似山雨欲来,泰山压顶,决然的气势如同山高万仞,刹那间向眼前的男子笼罩而去。 只是这一拳还没发出去,一股更加可怖,好似山呼海啸一般的真气『潮』涌在柳七身后冉冉升起。 “叶孤云,我要杀了你!”盛浅予的声音在恐怖的真气浪『潮』中已经有些变音,仿佛极地罡风般的冷冽催生出真正的罡气开始在场中肆掠。 “你可以试试!”叶孤云好似撕破了脸,浑不在意,手中如清流般的半透明长剑被他缓缓地抽了出来,同样冰冷的双眸毫不畏惧地穿过柳七,直直地向后面的盛浅予看去。凛冽的剑意如同火山爆发,从他身上冲天而起。 “糟糕,做了池鱼!”柳七心中咯噔一下,心中不禁暗想。不过他反应也不慢,乘着方才提上来的血勇之气急忙抽身闪开。只是他被两人的真气抵在中间,仿佛陷在泥沼之中,动作竟无比缓慢,一时间分外着急。 盛浅予外号琴魔,在名扬九州的十大宗师中位列第一,虽说这排名并不完全按照武功修为,但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那九个既然甘心让她做第一,她的武功修为至少在前五。 而眼见得华山派这位如此硬气,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反正这两位打自己富裕,柳七如此想着,不由得面『露』焦急,又『逼』出几分力道来。 虽然柳七被重重封印,但真要威胁到『性』命,封印自然会打开。然而这两人只当他不存在,对他并没有杀意,虽然可能吃些苦头,却没有『性』命之危。 两人气势越涨越高,好似惊涛怕岸,巨浪高涌,如同山呼海啸,惊天动地。柳七置身于二人中间,便似那狂风中的树叶,骇浪中的扁舟,飘摇不定,胆战心惊。 只见他银牙紧咬,双拳紧握,一双眼两处『乱』瞟,心中不住暗骂二人。说来也巧,自他下山以来,几多鏖战,都是以长刀对敌,在天鹰山巧得鹰刀,又遍览精妙刀法之后,更是习惯以长刀对敌。 而且所遇之敌,不是蛮荒凶兽,便是『荡』海巨寇,要么就是名震江湖的宗师高手,要不然就是些江湖宵小,他惯于以快打慢,以力破巧,如今遇到这两位,又没了血咒爆发,更是无有趁手的兵刃,一身本事几乎去了多半,只能干着急。 一来他厚积薄发,二来他福缘深厚,三来他纵然顽皮无赖,却是青华道宗货真价实的传承道子,乃是玉真道人遍寻九州找出来的钟灵毓秀之才。 在这两下焦急之间,把以前落下的手上功夫使了出来,这是一门威力极大的拳法,乃是道宗秘典《血湖宝忏》的门径之法,名为青狮劲,也是柳七的开蒙功法,曾被他化作刀法使用。 虽说武道相通,但这拳脚和兵刃毕竟不同,以前他功行尚浅,不甚明白,这几年行走江湖,见了诸多武功,识了许多异法,便多了些体悟。 情急之下使将出来,竟别有意味。只见他双臂震『荡』,拳头轻舒,竟将周身缠绕的真气一点点拉扯出去。他本就是个武道种子,一下子福灵心至,双拳一『荡』,周身百『穴』齐鸣,气血涌动好似大河奔流,瞬间将周身窍『穴』勾连贯通,彼此交融,圆转不息。 这一瞬间竟被他突破了炼血圆融的境界,周身劲力无处不至,无处不存,劲力流转,生生不息,好似丹丸一般,圆转如意,光明无暇,故而称作抱劲成丹。正所谓蚊蝇不能落,一羽不能加,距离那无上宗师的境界便真真正正的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比起小小的琴童,两大宗师的对峙更加引人注目,两人剑拔弩张,似乎下一刻便要动起手来。 正当此时,一个人影突兀地出现在柳七身侧,他脚步不快,却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现。他小心翼翼地将跌落在地上的剑尖拾起来,在以同样的小心捡起被柳七扔掉的残剑和剑鞘,慢慢地将一切都收归剑中。 火红的剑鞘掩住了断裂的位置,它如同刚刚被盛浅予取出一般火红耀眼,可谁都知道,它的心却是断的。 来人抬起头,正是方才被华山弟子遮掩住的那个青年,他略显憔悴的脸上尽是萧索之意,看了看叶孤云,又转头看着盛浅予。这一眼很长,看得盛浅予杀气尽消,面『露』凄婉。他却只发出一声低低地叹息,随后纵身一跃,在半空中化作一道剑光,倏然飞离。 盛浅予失魂落魄,呆愣了半晌,口中不知地呢喃着什么,突然由呆转怒,厉喝道,“剑是我的,李夕归,把剑还我!”说着也纵身化作一道白芒,消失在天空中。 叶孤云面无表情,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收剑回鞘,回到华山派的位置坐下。众人看了一场好戏,全都『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唯有柳七闭目瞑神,双拳慢舞,竟旁若无人地在中间练起拳来。 只是众人都只顾那两位,哪有空管他,唯有傅筱筱凑过来满是焦急地望着他,却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却说柳七福灵心至,顿悟拳法,破入抱劲成丹的境界。抱劲成丹便是炼血宗师的标志,到了这一步,从肉身上来说,柳七已与宗师无异。然而九州武学岂是那么简单,数万年的发展使得灵真相合,『性』命相交的武学理论在九州完全普及。 无论是炼血的抱劲成丹,炼气的气贯八荒还是炼神的阴神出游,都只是宗师的第一步,唯有寻到先天灵光,才算是真正步入宗师之境。 而柳七如今抱劲成丹的顿悟状态,便是寻觅先天灵光的最佳机会,若是错过了,又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功夫才能找补回来。 在场的人又有几个眼拙?大部分都看出来柳七的状态,眼见得方才他爆发出来的气势还在宗师之上,却没想到只是个第二境的小子。这样的顿悟不说千载难得,至少不是人人都有,当下便有眼红的,只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这些人自诩名门正派,却做不出什么下作事。 只是一些小动作却免不了,出个声,喝几句,本来安静地广场刹那间好似个菜场,顿时鼎沸起来。傅筱筱如何不知柳七此时难得,只是人家不出手搅扰已是万幸,些许声音却不好说什么。 经过几人这么一闹,此时已日上中天,距离午时只差两刻,上首左边的男子笑意渐浓,俞柏舟却缓缓地阴沉了下来。左首的男子笑道,“俞兄,午时将至,不知鹰门有何说法?”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道人影倏然从广场那头的山道上急掠而来,好似摔落一般踉跄几步跌在广场上。 【破阵子】38、天机 天鹰山山腰广场,午时将至,一道疾奔而来的人影好似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动摇着场中众人的心思。那人身着玄服,脚步踉跄,急掠过处,洒下一片片血迹。此人虽然速度迅捷,却像一团破布一般跌在广场中央,满脸鲜血,气息微弱,落下来发出好似拉扯破旧风箱的剧烈喘息声。 此人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股毅力坚持到此处,此时哪有精力分辨位置,这一跌正跌在柳七身侧。也是柳七福缘深厚,众人虽然嘈杂,却并未将他从顿悟的状态中惊醒。那人跌在一旁,他恰巧似受到什么惊吓似的,猛地也踉跄两步,大叫一声,向着来人的位置摔了下来。 他这突然的惊醒谁也没有料到,眼睁睁看着他高大的身子好似泰山压顶,豁然跌在那人身上,那人本就受伤颇重,被他压了一下更是眼冒金星,有进气没出气。慌得鹰门一众弟子,赶忙上来拉扯。柳七骤然惊醒,发现身下垫了一个人也是吓了一跳,一骨碌爬起来转头一看。只见此人满脸鲜血,气息微弱,竟是去了半条命,他连忙将人扶起来结结巴巴道,“不会吧,你没事吧?不至于啊!” 众人哪管他言语,一把将他推出来,他还以为都是苦主,谁知道众人将他推出来便不理会,抬着那人向俞柏舟跑去。柳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唯有傅筱筱好不容易抢到他面前,忍着笑意拉他躲到后面去。 “二长老!”吃了柳七一压,虽有众人扶助,那人也是举步维艰,口中呼着向前靠过来。俞柏舟早站起身来观瞧,此时也快步走过来,见此人艰难,探出手来想要扶住他。 那人见着俞柏舟面『露』激动之『色』,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拼命向着靠近扑在俞柏舟身前,只见他躬身蹿步,一下子几乎落在俞柏舟的怀里。就在这刹那之间,他弯曲的身体之下突然寒光乍起,一道锋锐的刀气猛然从他手中激『射』而出,直扑俞柏舟面门。 他方才挣扎几下,距离俞柏舟不过半尺,这一道刀气陡然而发,莫说寻常人,便是在场的众人,也大多没反应过来。唯有列座的几位有所感应,却未动声『色』。只是俞柏舟又怎么会是寻常人呢?纵然心急之下无有防备,这小小的刀气也伤不了他。 这一瞬间众人皆未料想,俱是惊了一下,唯有上首的男子拍案而起,喝道,“好胆!”随即凭空拍出一掌。这一掌随心而发,甚至轻微,好似就那么凭空比划了一下,那人周身的空气却骤然一紧,紧接着好似从内部塌陷一般,那人半边身体忽地向内凹陷,连惨叫也无,瞬间变成薄薄的一张纸。 这一下威势不显,效果却是绝然,俞柏舟一愣,任由那人纸片般的身体落在自己手中,转头看向男子『露』出一丝莫名的表情,似怒非怒,似惊非惊,沉声道,“谢兄有心了!” 男子皱眉道,“举手之劳,只是鹰门竟有内『奸』,泄密之事俞兄真要好生给大伙说道说道!” 俞柏舟环顾一圈,只见男子话出之后,场中众人大多都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心道此事今日难以善了,怕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了。想到此处,他面『色』一肃,将手中的纸片人递与旁边的弟子吩咐好生安葬,起身冲着四周拱手道,“诸位,午时已到,百探未归,俞某有负于大家,不过鹰门究竟是守职尽责,还是烂施权柄,我想各位心中也有数。天机楼即是我鹰门百探总堂,也是龙庭兰台禁地,就算是在下,未经允许也不可擅闯。今日这位江湖同道齐聚于此,于情于理,也应开启天机楼,与诸位一个清楚明白。因此,三日前我曾派人入朝请旨,只要请的兰台谕令,在下即可与诸位引路!” “俞兄言之有理,既然俞兄早有安排,我们等等也无妨!”上首的男子接口道,下方的众人也随之附和,龙庭之威深入人心,纵然是十门,贸然也不敢得罪龙庭。因此,纵然知道这乃是俞柏舟缓兵之计,也只得等待。 见男子随口应诺,俞柏舟纵有心疑,也暂时松了一口气。天下将『乱』,鹰门自身也是危机重重,俞柏舟早有所料,提前做了些布置,但此时聚势如『潮』,若是贸然阻挡也只能做那轮下螳螂,因此无论是午时之约还是此番提醒,都不过是拖延罢了。掌门坐困鹿鸣山庄,慕容杳无音讯,顾长生和季泽川留守神都不归,这些人恰巧在鹰门最虚弱的时候闯山『逼』问,要说是临时起意,碰巧所至,怕是谁也不会相信。 俞柏舟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一众鹰门弟子俱有悲愤凄然之『色』。场中正沉寂了不过片刻,只见山下迤迤然上来一队人马,头前一人身着朱紫,白面无须,手中捧着一卷黄绸,身后乃是一队顶盔掼甲的侍卫,挎刀执矛,护着前方的白面人上得山来。 这一队人似乎知道山上的事,并不惊讶聚拢的人群,白面人几步走上前来昂然而立,展开黄绸朗声道,“敕命天鹰门接旨!” 俞柏舟心道不好,却不敢推辞,走上前来立而不跪,拱手躬身沉声道,“天鹰门代掌门俞柏舟领鹰门一众拜见圣旨!” 那太监也不在意,鸿羽天鹰威震江湖,鹰门又『性』质特殊,他还不敢让堂堂的鹰门二长老跪迎,沉声道,“近日神都要案频发,朝臣屡害,百姓频戕,致使神都人心惶惶,民怨甚重。此番诸事起因皆指向鹰门百探,责令鹰门查明缘由,清源扫毒,涤除祸患,重整天机楼。此事天机楼主沈飞云有失察职责。即日起,暂停沈飞云天机楼主之职,待查明真相,再做发落,钦此!” 那太监将圣旨搁在俞柏舟手中,继续道,“二长老,监国早料到诸位江湖同道或有此一聚,特嘱咐老奴与长老说明,此番泄密之事影响甚大,长老可当着诸位同道的门整肃百探,打开天机楼,予江湖同道一个交代,也予鹰门一个清白。” 那边男子笑道,“圣旨已到,不知俞兄还有什么顾虑?” 俞柏舟瞥他一眼,心道原来人家早有安排,不过事已至此,再拖延也是无用。他缓缓地摇摇头,朗声道,“既如此,诸位请跟俞某来!”说着起身引领众人向山上行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沿着山道向上行去,这些人哪个没有惊人的艺业,震撼的武功?在俞柏舟的带领下,好似一股洪流逆流而上,向着山巅奔涌而去。天鹰山险峻奇绝,直『插』云峰,层峦叠嶂,高崖崔巍,若是寻常人,怕是得花一两日的功夫才能从山脚登顶。这些人气定神闲,健步如飞,竟没用一个时辰,便绕过山顶大殿,沿着后山崖壁向下迂回。又走了不到一刻,跨过几处飞瀑虹桥,前方豁然开朗,在如刀削斧凿的崖壁上伸出一片宽大的空地来。 空地尽头分作一上一下两条道路,下方小道通往后山平谷,上方大道却连着两座依山而建的大殿。那大殿建于崖壁之上,檐角映日,屋瓦承光,玉柱陈立浮麒麟,彩梁如画飞凤凰。横卧高崖,一览千山氤氲气,坐望云海,独看万原锦绣章。左殿稍靠前,有栏杆环绕,威武森严,正是鹰门四堂之一的持节堂。右殿靠后,紧贴着崖壁,大半殿宇都隐藏在山崖和前殿勾勒的阴影中,与前殿形貌类同,好似前殿的影子一般静静地伫立在其身后。 比起前殿的辉煌大气,后殿便显得有些阴森,十分不引人注目,偏偏那殿后有一座高楼耸立,好似一座高塔,突兀地从殿后的崖壁上生长出来。只见那楼高百尺,大半都嵌在山壁之中,檐角飞挑,琉璃映光,一条条意义不明的粗大丝线从半『露』在外面的楼阁各处向外延伸拉扯,好似陷在密密麻麻的蛛网之中。 这座楼似是金铁打造,在暗淡的阴影中也微微闪耀着类似金属的暗光。高楼四面虽有窗棂,却被封得严严实实,大部分都连接着空悬的丝线,显得诡秘异常。从外面高挑的檐角看,这座楼应该只有六层,可每一层的高度明显远超了一般的楼阁,其内部怕是不止六层。 前面的大殿和后面的楼阁有机地融为一体,将这种阴暗诡秘的气息发挥到极致,令随着俞柏舟来到殿前的众人不由得心中一沉,这个对整个江湖,甚至整个天下来说,都是极为神秘的秘密之地,今天便要在众人的面前揭开它的面纱,想到此处,许多人都不由得激动起来,毕竟就算鹰门长老,也不见得能够了解这座隐秘之楼的全部。 众人正沉浸在眼前这座悬空楼阁的惊诧之中,忽然,一声狂笑从天边好似『潮』水般奔涌而来,带着骄狂和傲气,带着轻蔑和愤怒,“沈飞云,你这瞎眼的秃鸟,这些年你鹰门阴谋密夺,不知害了多少门派!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些账,今日该算上一算了!” 继续卡文 还需要一些时间将这一段剧情理清楚,还请见谅。最近工作上也相对较忙,思量一番,还是觉得日更的确困难,以后可能会改成周更,但是字数和章数保持一样,这样想来时间好调整一些,也便于情节的梳理。 努力思考中,加油! 【破阵子】39、阋墙 那狂笑如天边飞瀑,阵阵轰鸣滚滚而来,如同『潮』生海上,信涌江边,汩汩音浪推开流云,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强烈气流从天尽头向两边分推而来,在天上划出一道道蓝白相间的巨大条纹,当真是流云万里动风『色』,霄分九道撼苍山。 那笑声不知有多远,却仿佛在众人耳边叫喊,声裂云霄,振聋发聩。幸得在场的莫不是峥嵘江湖的英杰豪雄,不然的话,非得头昏眼花,口鼻溢血不可! 饶是如此,这惊破天地的笑声也令众人心有戚戚,浑身说不出地难受,唯有少数几人面不改『色』,只将目光向天边凝聚。 笑声一出,众人皆惊,站定脚步回身观望,未见来人,先有一道凛冽的蓝『色』刀光从天边随着笑声疾速而来。初时只是一抹蓝『色』的光点,片刻便洋洋洒洒,漫漫无边,如同一道虹光从山海那头架起,跨越千山万州直取这嵌在山壁中的天机楼。 刀光未至,威势已足,众人回身之际,只听天机楼中一个肃然的声音冷喝道,“狂妄!”紧接着刀光如匹,一道白芒从楼中骤然而起,迎着那漫漫蓝光而去。比起蓝光浩然,白芒自有一股一往无前的锋锐坚毅的味道,凛冽刚直,啸如寒风,乃是一道蓄势而发的卓然刀罡。 白芒刀罡倏然飞出,好似神龙摆尾,激浪扬天,端的是迅捷无比。众人修为有差,慧眼的自然能看出刀罡的斤两,差一些的却唯有惊叹。纵然如此,比起蓝光的浩大无边,汪洋自恣,白芒虽烈,却还差了许多火候。 在场没有蠢人,自然也不会想当然地把别人当蠢物,白芒纵有飞蛾扑火之嫌,众人却心道怕是别有猫腻,一时间尽皆默然,眼睁睁看着白芒被裹入蓝光之中。 两道刀罡一触而分,不,准确的说,白芒刀罡像是什么难吃的食物,被怪兽般的蓝光瞬间吞没,不过瞬间,又以更快的速度被吐了出来。 白光一闪,巨大的轰鸣骤然在众人身后响起,倒飞而回的白芒像是坠落的流星,瞬间穿透大殿的屋瓦,狠狠地被打回地面。莫说是在场的其他人,便是俞柏舟也带着讶然,似乎对白芒的行为并不理解。 众人的讶然并没有持续多久,倒飞而回的白芒更像是一个信号,引出更加磅礴的战意。未等大殿中四溅的屋瓦碎片发出的『乱』响停歇,便有一道金光从楼中漫了出来。 金光耀眼,碧霞『乱』飞,众人仿佛置身高天流云之中,眼前金光如水,耳边阵阵鹰呖不绝。金光迎着蓝光倒卷而上,好似两股泾渭分明的流水,刹那间碰撞出无数的火花,令人牙酸的刀剑磕碰拼抵之声瞬间将之前的气势全部淹没,只有直透大脑的金铁交鸣,带着长长的尾音在山谷之间『乱』蹿。 两道如『潮』的光芒在这刺耳的轰鸣中悄然退散,此时才有一个声音从楼中响起,“乘人之危,你殷胡天倒是越混越回去了!”声音干涩嘶哑,好似用布满锈迹的斧头劈砍半湿的柴火一般,充满了沉默许久的艰涩与顽固。 退散的蓝光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倒卷而回收成一团墨蓝的『液』体,『液』体滚动两下,瞬间被拉扯成人形,人形只存在一瞬,下一刻便化作一柄墨蓝长刀,继续向着天机楼劈来。 与此同时,刀上有一个粗豪的声音传出,“乘人之危?这不都是跟你鹰门学的么!”那声音如同战鼓擂动,一声声铿锵有力,在众人耳边往复滚动,惊得场中众人大都『露』出戒惧之『色』。众人在心中暗暗称奇,毕竟此人声名不显,竟有如此修为,几乎盖过了场中绝大多数,与最顶尖的几人相较,也不遑多让。 “手下败将也敢言勇!”嘶哑的声音冷喝着从楼中飞出,金『色』的刀芒迎着墨蓝的长刀顺风而涨,才飞出不过百步便有数丈长短,金光灿灿,仿佛金铁流霞,接住墨蓝长刀的劈砍,发出阵阵嗡鸣。 这一金一蓝两道刀芒在百探堂前抖开阵势鏖战起来,只听得快速交击的金铁之声,见得光华闪烁的寒光冷气,就是不见人影。刀芒洋洋洒洒,浩浩『荡』『荡』,散开的光芒笼罩数十丈,在半空中铺展开来,激『射』的刀气不时漏下些许,在殿前青石铺就的地面上打出一片片细密的坑洞,一时间砂石倶起,泥草『乱』飞。 蓝光来得迅捷,这一下兔起鹘落,众人反应过来之时,两道光华已在半空中斗在一处,自有那有见识的,识得那金『色』刀芒乃是鹰门大长老金眼天鹰沈飞云的佩刀金翎的特有刀气,就是不知这殷胡天是哪方高人,竟能与沈飞云斗个旗鼓相当! 那边争锋骤起却不管他,却说众人见得俞柏舟落落大方,虽有拖延之嫌,却算得上光明磊落,心中疑『惑』便浅了些。此时这位殷胡天打上门来一通谩骂,沈飞云却不做解释,只与他相斗,众人疑『惑』便又升了起来。 俞柏舟环视当场,拱手笑道,“此人便是昔日纵横冀北的天刀血狼,当年他在冀北为恶,被我师兄遇上,曾有千里追杀之仇,此番想来听闻我鹰门之事,特来落井下石。诸位勿虑,此人当不是我师兄的对手。我鹰门自立派以来,承太宗陛下之命监察天下,向来秉公执正,光明磊落,诸位以理相据,我等自以理相待,若这般凭空捏造,污人清白的小人,自要让他试试我鹰刀利否!” 他这番话连消带打,明里解释殷胡天来历,暗地却是敲打众人。殷胡天销声匿迹三十余年,此番出现怕不仅仅是算账那么简单,背后站着谁?有什么目的?俞柏舟心念急转,不由得暗叹,大势之下,纵然武功盖世也未必能力挽狂澜。 谢灵璇风度翩翩,却是面不改『色』,依旧笑意盈盈,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朗声笑道,“俞兄言之有理,沈兄武功盖世,自然不惧宵小。不过此人匿迹三十余载,此番突然出现刀指沈兄,沈兄自然不惧,只是一番大战,天机楼却难免损伤,此处乃龙庭重地,前番有泄『露』之嫌,此次有侵扰之危,看来此处倒是有些不适合贮藏龙庭密要啊!俞兄觉得呢?” 俞柏舟深深地看他一眼,沉声道,“既然谢兄领了钦差之事,自然全由谢兄做主!” 谢灵璇拱手笑道,“那咱们就开楼查验?” 俞柏舟沉默片刻,洒然一笑道,“那谢兄就请吧!”说着以手相邀,领着众人向殿内行去。 大殿看起来宽大恢宏,内里却堆满了一丈见方的褐木书架,密密麻麻,层层排列,只留出不到六尺的通道,显得狭窄而『逼』仄。俞柏舟带着众人鱼贯而入,转过两道转折,径入殿后院落。 十丈见方的院落显得颇为简朴,前后连接着百探堂和大名鼎鼎的天机楼,相比于方才的震撼,从院落中看却显得极为普通,陈旧的立柱和窗扇,并不算宽敞的四开大门,一切都显得平淡而普通,就如同偏远小城的陈阁旧楼,除了院落中那堆积如山的书册散发和浓厚的墨香和灰尘积累的气息。 此时书山倒成一滩,似被什么东西冲击穿透,卷宗散得满地都是,一众弟子正在忙碌收拾,院角盘坐着一个身着青衣的魁梧身影,剑眉方脸,一身正气,只是脸『色』煞白,嘴角溢血,似乎受伤颇重,正在那里打坐调息。 俞柏舟领着众人到院中,见此情形先是眉头微蹙,眼神在魁梧的身影上绕了一下,才道,“让诸位见笑了,天机楼中卷宗大半都在此处,时间匆忙,只来得及准备如此,不知谢兄从何处查起?我等自当配合!” 那卷宗如山堆叠,真要是一份份地看去,就算谢灵璇武功盖世,神念通天,怕也要费小半月的功夫,更何况按照俞柏舟所说,这只是一部分,真要一点点查看,不知要弄到何年何月! 谢灵璇却是不惧,冲着俞柏舟拱手笑道,“多谢俞兄了!此番龙庭命我为钦差,专查此案,谢某一人却是力有不逮,若是尽遣士卒,难免被人安排。故请来诸位,一来借诸位之力,共同查验此案,二来也是请诸位做个见证!”说到此处,他看向俞柏舟道,“不知俞兄以为如何?” 俞柏舟听他此言,心中纵有震惊,又如何敢表『露』出来,只得点头道,“谢兄之言有理!” 谢灵璇像是得胜一般,笑意更浓,一挥手道,“取清册!”说着,身后的太监和士卒均从衣袖中掏出一卷卷清册,叠放在谢灵璇面前,他环顾众人笑道,“此乃天机楼卷宗清册,乃是监国所赐,以供查验。为取公正,我拟向在场诸派各借一人,在楼中查验,相互监督,这些士卒便在外查验,大家耳目共睹,自然做不得假!只是事关龙庭机要,诸派选出之人,自然要立个不可外传的誓言,诸位以为如何?” 他这番话使得诸派得利,又怎会反对,当下尽是支持之言。唯有俞柏舟面沉如水,心冷如冰,这样搞一下,天机楼名存实亡,那所谓的誓言,在惊天的利益面前,又能算个什么?只是众意难违,总不能将这些人尽数诛灭在此! 这边俞柏舟心意难平,那边谢灵璇却是志得意满,四面拱手道,“崆峒派的静德兄,拜托了!了然大师!虚怀道长!......”他一下连点数人,俱是各派砥柱,分属各方,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最后说到鹰门,他一指在角落里打坐的青衣人,笑道,“鹰门就由飞虎贤侄如何?飞虎贤侄素有刚正之名,此番受创,我等也信得过!” 俞柏舟听他说得如此直白,也不好辩驳,走到韩飞虎身边,探手在他背心一抚,帮他稳定伤势。 韩飞虎站起身来,冲俞柏舟躬身行礼,才转身与众人入楼,刚迈两步,忽的停下来转头深深地看了俞柏舟一眼,随后扫视一圈才转身入楼。 俞柏舟被他这一眼看得心中一跳,随即想到什么,面上浮起一丝怒『色』,片刻后又转为担忧和悲凉,只浮了一瞬,渐渐归于虚无。 剩下的人等在院中看着几个士卒按照清册清点卷宗,远处天边轰鸣之声不觉于耳,却丝毫没有打扰这些士卒的进度,金蓝两道光芒像是旋转的磨盘,你来我往,相互绞杀,这一场好斗,直搅得鹰山天外风云变化,天光闪烁。 约莫有半个时辰,忽听得楼中一声大喝,紧接着一阵『乱』响,持续不过片刻,一道白芒忽的从楼中跃了出来,向着半空中逃去。只是没飞出五丈,眼前的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猛地将白芒弹了回来跌落在地上,现场韩飞虎仓惶的身影来。 只见谢灵璇领着一众门派的高手面冷如冰,从楼中走了出来,将手中一扎卷宗掼在地上冷道,“俞兄,此番你作何解释?” 那些卷宗便扔在地上,尽皆散『乱』开,抬头一个个大字尽落入众人眼中,《云雾剑谱》《松风剑谱》《五行拳法》......一卷卷竟然皆是各派秘传的武功秘籍。 俞柏舟一惊,冲跌在地上的韩飞虎喊道,“飞虎,这是怎么回事?” 韩飞虎脸『色』煞白,满是悲愤之『色』,沉声道,“弟子无能,未能掩住机关!” “你说什么?!”俞柏舟大惊失『色』,还未有动作,只见天边一道金芒疾速而来,直斩韩飞虎,与此同时,一声愤怒无比地厉喝在天地间响起,“你个逆徒!” “师兄不要!”俞柏舟只来得及惊叫一声,金芒便到韩飞虎眼前,只见他闭目挺身,一副待死的模样。说时迟,那时快,金芒含怒而出,飞疾如风,侵略似火,恍若惊雷一闪,电光乍现,这一瞬之间,莫说俞柏舟,便是谢灵璇这种绝顶高手也满是惊骇,救之不及,却有莹莹一道水光自韩飞虎身下涌起,在这间不容发之刻,将金芒阻挡在外。 噌!刀鸣如啸,划破长空。水光大作,与金芒共消,漫漫水雾如同沼泽烟瘴将韩飞虎笼罩,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雾中响起,“大师兄,飞虎纵然暴『露』门中秘事,却罪不至死!” 【破阵子】40、斩天 天机楼前,诸派汇聚,金芒蔽天,水雾腾空! “泽川!你在说什么!”俞柏舟厉喝一声,又惊又怒,只是眼底却依旧平静,将失望深深地藏在瞳孔之下。 “说什么!”水雾散开,『露』出内里高大的身形,此人身着鹰门特有的绣鹰紫袍,浓眉大眼,圆脸厚唇,看起来十分和爱憨厚,他四肢匀称身量高大,给人一种厚实感。他眉头紧促,眼中尽是悲愤之『色』,声带悲怆道,“为了突破登楼境,你指使百探堂搜罗各派武学,探取各派秘辛,却没料到袁奉平狼子野心,暗中在各派布置,通敌卖国,致使江湖罹难,神都戕害。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甚至要杀了我的弟子来掩盖此事,大师兄,你也该醒醒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众人见他痛陈利害,言之凿凿,他们又是师兄弟,当不会是诬陷之言。 “哈哈哈哈!”一连串狂笑从天空中传来,只见金芒如『潮』水猛涨,片刻间便浸透了大半的天空,将蓝光完全压了下去。沈飞云嘶哑的声音犹如咬着精铁,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着狠厉的词语,“季泽川,你很好!” 他修为通天,这句话怒气冲天,言出法随,搅起风云变幻,金芒如霞,在半空中震『荡』『乱』舞,显示着其主人悲愤难当、五味杂陈的内心。 他话还没说完,季泽川身旁忽的闪过一溜火光,紧接着『露』出一个身影,俞柏舟面上的落寞更深了。只见来人消瘦,却有翩翩风度,穿着和季泽川相同的服饰,英俊的脸上略有悲苦,低声道,“大师兄,收手吧!” 他这一声并不高,却好似一道惊雷,霎时间将漫天的金芒震散,沈飞云嘶哑的声音变得木然,“果然还有你,顾长生!”金芒消散,在天边『露』出沈飞云高大的身形。 那是一个看起来颇为健硕的中年,纵然满头华发,两鬓苍苍,却掩不住那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好似一头雄狮一般傲视苍穹。只是这一刻,这头雄狮尽显老态,连眼角的皱纹也似乎变得清晰而密集起来。 他自嘲地笑笑,低声道,“柏舟啊柏舟,还真被你给说中了,既如此,老夫便再放肆一回!”说着,他声音转高,带着掩不住的怒气喝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两个为了一己之私陷鹰门于不义,老夫今日便替掌门清理门户!”沈飞云话音未落,漫天金芒乍起,伴随着呼啸的风声,一下子席卷在天鹰山上。 地面上,季泽川和顾长生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此役的决心,当即化作一红一蓝两道光芒冲天而起,迎着金芒抖开阵势。 左边是一溜火光,灼灼烈焰好似一条条红『色』的丝线,在空中纵横交错,仿佛勾勒棋盘一般,划出一道道纵横的火光,由刀罡组成的火光在半空中迸发出火焰般热烈的锋锐之意,与金芒分庭抗礼,相互绞杀。 右边是一蓬水意,蓝光挥洒开来如同大海『潮』涌,莹莹的水光『荡』漾着氤氲的颜『色』,好似无数面镜子,倒映着周围拉扯的火光和金芒,汪洋浩淼,巨浪悠悠,澎湃的水波毫无阻滞地包裹着金芒和火光,好似身处另一个与现世重叠的世界,莹润的水意仿佛从空间本身散发出强烈的刀意,并从无处生出无数的刀罡,一下子将另两者的刀罡包围起来,撕扯绞杀。 不说天空中仿佛仙人争斗的战斗,地面上,谢灵璇走到俞柏舟身边,略带笑意道,“沈飞云倒行逆施,危害江湖,俞兄为何不出手?” 俞柏舟仿佛失去了耐『性』,满脸阴沉地望着天空中的战斗,鹰门的分裂已经避无可避,经过方才季泽川和顾长生的作证,诸派皆是一副愤然的表情。这些纵然让俞柏舟心忧,却还不至于让他生气,真正让他感到悲凉的是,方才竟然有大半的鹰门弟子都站到那两人身后。 纵然此时,好似木人般跌坐在地上的韩飞虎身后也站着大部分的鹰门弟子,而自己这一边却是少数,而且这里面许多人的眼中还带着藏不住的犹豫和怀疑。顾长生的季泽川的准备远比俞柏舟想象的还要深些,他忽然有些恍惚,或许自己身后这许多人中,仍旧藏着那两人的棋子也说不清。 俞柏舟阴冷地看着谢灵璇,忽的邪魅一笑道,“谢兄真的要我出手?” 谢灵璇被他笑得一『毛』,被他这么一问,竟说不出话来,原本胜利者的炫耀竟变得有些索然无味,俞柏舟的笑仿佛惊鸿掠影,只一瞬便换作面无表情,这种一贯带笑的儒雅人物突然面无表情起来其实分外可怕,只听他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语道,“谢兄在此,本不就是为了防着我出手么?” 此话一出,谢灵璇瞬间变『色』,紧接着退开两步,看着俞柏舟的脸上充满了惊诧,不由得响起临行前其兄的交待,“鹰门的人像刀,大都是刚直不屈,『性』烈如火,沈飞云尤其如此,这样的人武功再高其实也并不可怕,而俞柏舟则不然,此人深藏不『露』,智计深远,此番算计于他,定要万分小心!”想到此处,谢灵璇干脆站立一旁静观其变, 原本因鹰门内讧而有些跃跃欲试的众人,见着谢灵璇如此,瞬间又沉默了下来。此番诸派到鹰山来看这一场好戏,真心质问也罢,假意助势也罢,总归是给谢灵璇当了一次打手。不过天机楼一探,便值得走着一趟,更何况背地里还有许多交易,此时却是不好言明,看诸派领头的样子,便知利已到手,鹰门又不是真的是软柿子,困兽犹斗,更何况此番对于鹰门来说未必是削弱,还是看戏为好。 地上渐渐归于平静,天上可平静不下来,金芒、火光、『潮』涌,漫漫的光芒仿佛在天空中堆叠的云层,一下子将整个天空都笼罩起来,各『色』的光芒在众人脸上映出或明或暗的影子,纵横的刀罡啸鸣拼斗,好似一场席卷整个鹰山的风暴,三股纠缠的刀意好似悬挂在天空中的太阳,各自散发着各自的意念,在刀罡的演绎下,各自阐述着各自的真理。 忽然,三足鼎立的光芒十分有默契地骤然一消,紧接着三道刀光从各自的角度激『射』而出,那是三柄各不相同的长刀。长刀俱是直刃,看起来都是从鹰门直刀中幻化出来,只是金『色』的刀身窄头宽,充分展现着刀的霸气,红『色』的刀焰焰流光,尽情地展示着刀的热烈,蓝『色』的刀厚重有力,十足地展示着刀的宽博。 三把刀,三种意念,三道刀气,共同激『射』出来在中间的一点汇聚,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刀气交汇的一瞬间消失,凛冽的刀气仿佛天外的流星,带着无比的气势冲撞在一起。 刹那的沉寂紧随的是无与伦比的爆发,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风压从刀气汇聚的中心涌了出来,风流云散,树木倒伏,强大的风力顿时吹气无数的风沙将整个鹰山笼罩,飞沙走石,惊天动地,整座山仿佛都在这一击中被动摇。漫漫的风沙将众人的视线全部淹没,只有无尽的风吼在耳边回『荡』。 天空中,争持不下的三『色』刀气忽的齐齐向上冲去,划破云层,凛冽的刀气直透天空,浅『色』的天蓝好似流沙般向内凹陷,『露』出一条银河般的深黑。天,被斩破了! “斩天九势!果然不愧斩天之名!”漫漫的风沙并不能遮挡所有人的视线,这惊天动地的拼斗还是落在在场大部分人的眼中,震惊有之,羡慕有之,豪迈有之,唯独没有害怕! 这就是龙庭,这就是九州,这就是数千年江湖的熏陶,纵然你能斩破天地,我也能追上你,这便是九州龙庭的武道精神。这便是龙庭屹立九州,力压四夷,威震十六国的秘密。 一声赞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每一个人耳中,随着这声叹息,周围的空气刹那间静了下来,不同于方才巨响造成的听力空白,这是一种真正的静,仿佛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被停滞下来,连山中的虫鸣风响此刻也消失无踪。天空中光芒散尽,『露』出三道带着喘息的身影。 躲在人群中的柳七突然有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却发现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再也无法移动。当然,这个感觉并不单单出现在他身上,而是出现在场中的所有人身上,包括天上的三人。 震惊、恐惧,似乎连思维也因这种停滞变得迟钝,并没有太多的惊恐在众人心上涌起。令人难受的安静被场中一个恭敬地声音打破,看来他是在场唯一一个还能动的人。 “恭迎老祖!”儒雅、温和,这是俞柏舟惯有的语气,只是三天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出现。 “那个人,是那个人!”柳七在内心狂叫,他终于响起曾经被支配的恐惧。而其他心中俱是恍然,鹰门老祖,这个传说中的人物,终于现身了! 事实终究让众人失望,只闻其声,却未见其人,这个声音骄傲而尖利,带着像刀一般的锋锐和冷意,“打扰老祖午睡,尔等罪该万死,不过老祖今天心情好,饶过你们!区区天机楼,算个什么!鹰门不是谁的鹰门,你俩小子想要自立门户,尽可以去!跑到这里吵嚷,小家子气!丢人!败兴!传凌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我鹰门的便宜可不是这么好拿的!”空中话音刚落,只见天机楼上仿佛有万钧重压,瞬间从上之下,将整座楼拍成齑粉。与此同时,天边三人、谢灵璇和之前进入天机楼的诸派领袖均是面『色』一白,嘴角溢出丝丝血迹。 “好了,小鱼儿,送客!”那道声音倏然转暗,众人只觉身上一松,猛然都跌在地上喘息几声,才面面相觑站起身来。半空中,顾长生和季泽川落回队伍。 俞柏舟拱手冷然道,“诸位请吧,恕俞某不能相送了!” 谢灵璇愕然片刻,低喝一声,“我们走!”说着卷起身旁的士卒,飞天而去。众人丢人败兴,也纷纷离去。 顾长生和季泽川身后各自聚了一众鹰门弟子,在弟子们惊骇的目光中,两人忽地跪到俞柏舟面前,拜了几拜。俞柏舟一瞬间像老了几岁,只听季泽川传音道,“代我向大师兄道歉,我对不住他!” 说完,二人起身,领着一众弟子,毅然下山而去。 俞柏舟望着二人遁走的光影,挥手遣散还剩下的鹰门弟子,神情愈发地落寞了。 【花非花】1、楼前 天机楼前,曾经半嵌在山壁中的高楼好似被一把火干干净净地烧成灰烬,然后一点不拉地将灰烬整整齐齐地堆叠在原处,均匀地堆了半尺厚的一层黑灰。轻盈的山风吹起俞柏舟紫袍下摆用上等手法和纯金丝线绣成的飞鹰,在那堆黑灰上微微用力,在徒劳无功之后快速地从院角的矮墙上逃出去。 人群尽散,俞柏舟精光四溢的冰冷眼神渐渐暗淡下去,风度翩翩的高瘦身影也在夕阳投下的阴影中显得有些佝偻,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堆积的灰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山风也仿佛被这沉默感染,变得小心翼翼,在院子地周围打转,却不敢轻易地进入。又等了一刻钟,灰烬前金光一闪,仿佛是一种讽刺,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俞柏舟眼前。 他背对着俞柏舟,花白的头发在灰烬的衬托下显得有些枯涩。俞柏舟看不见他的目光,他甚至想象不出这会是怎样的一双目光,他也不敢去求证,他只能在沉默良久,身影好似崩毁的大山一般孤独地跌坐在院中之后,用嘶哑地声音说道,“泽川让我给您说声对不起!”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否应该带着感情,或者带着什么样的感情,因此,他尽量用一种毫无波动的生涩语句来表达这一份虚无和空白。但他想得到的,却并不是虚无和空白。 他希望是愤怒,是金光纵起,『射』破长天的霸气。或者是悲伤,是咬牙切齿,破口大骂的悲伤。或者是狠戾,是睚眦必报,以血还血的狠戾。还有很多,他希望的,是一种极端的情绪,而不是现在的寂静,从虚无和空白中漫出来的寂静。 那个高大的身影似乎比他还要佝偻,那个霸气的身影似乎比他还要无力。这个场景并不存在于他脑海中推演的上万遍结果之中,人影只挥了挥手,用一贯的沙哑道,“他不用道歉,他们都不用道歉,是我挡着他们的路了。挥刀斩棘,一往无前,这不就是我们鹰门么?这次,我们就是他们的荆棘。” 俞柏舟沉默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到口边却只剩下沉默,相交数十年的师兄弟就这样一前一后地沉默,“为什么不告诉我?”嘶哑的声音忽然问道。 俞柏舟一愣,只能对以沉默。“是了,”嘶哑的声音似乎也没准备要俞柏舟回答,用一种淡淡的哀伤自顾自地说着,“我『性』烈如火,要是我知道的话,肯定会去找老三老四对质,到时候你就不能引蛇出洞了,对吧!” 俞柏舟沉默着,嘶哑的声音在等待片刻之后,轻声道,“我也是你的荆棘吧!” “对不起,大师兄!”俞柏舟低沉的声音被人影的挥手打断,“柏舟,你不用道歉,你比我背负的更多!天机楼啊!”人影忽地探手向前一捞,在山风面前好似顽石一般的灰烬却被他轻若无物地捞了起来,“一千七百八十六年,没想到,毁在我手里!”人影说着将手中的灰烬向天空一抛,被山风迫不及待地吹散,洒落无痕。那深达半尺的黑『色』灰烬好似突然被撤去了那股神秘的力量,随着人影的挥手,也猛地崩散开来,黑烟如『潮』,尘雾似幻,被山风一扫,便悄然失去了踪迹。 “我没有想到会这样!”俞柏舟低沉地说着,这个位高权重,武功盖世的鸿羽天鹰在这一刻『露』出了无尽的悔意。他注视着沈飞云,却仿佛没有看见那试图打断他的挥手,继续道,“不!我想到了,我都想到了,我知道老三老四会出手,我甚至知道这个突破口就在师兄你或者五妹身上,我知道鹰门会分裂,我知道老祖会出手,我都知道!我都算到了!” “可惜!”俞柏舟顿了一下,颓然道,“我没有算到这一刻我会这样地失落,我没有算到这一刻我会这样地后悔!” 啪!清脆的声音在空『荡』的院中分外的响亮,那是沈飞云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俞柏舟脸上的声音,他的身形仿佛拔然而起的大山一般,骤然出现在俞柏舟面前,倒竖的金『色』眉头下是一双愤怒的眼睛,他如同发怒的雄狮,从喉间吼出可怕的声音,“你没有错!” 只是这副可怕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瞬,下一刻,雄狮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温柔,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岁月,那双粗糙的大手在俞柏舟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而这也只有一瞬,好似幻影般的一瞬。下一刻,金芒冲天,只有一句话飘『荡』在天地间,“鹰门子弟,宁死不悔!” 叮!清脆地声音在俞柏舟脚边响起,金『色』的长刀落下,带着主人的意志和使命。俞柏舟珍重地将长刀拾起,望着沈飞云消失的方向,怔然无语。 天边数道流光仿佛流星赶月,向着天鹰山疾速而来...... 话分两头,鹰门分裂,诸派退散,这些人不是宗师高手便是各派名宿,腾跃百丈,飞天遁地自不在话下,唯有柳七二人武功低微,眼睁睁看着众人退散,他两人只得悄悄退出百探殿,彼时鹰门弟子尽皆沉浸在悲痛和『迷』茫之中,也没人管他们,自然一路通畅,从大殿退了出来。柳七也曾在天鹰山生活数月,对此地尚有些熟稔,绕过几道飞瀑流泉,折过几处廊桥小道,径直向下投入山谷之中。 彼时夕阳西下,照得半山璀璨,山谷却沉浸在一片阴影之中。山中弟子被带走大半,四堂一殿,唯有长老殿下雏鹰院尚算完整。不过俞柏舟早有安排,纵然山上群雄汇聚,鹰门风雨如注,这山谷之中的雏鹰院竟半分没有受到影响。虽然少了守义堂的巡守弟子,但谷中人影绰绰,不断有呼喝之声,雏鹰院的教习各自领着弟子正在传授武艺。 柳七领着傅筱筱悄然下来,避过众人寻那条隐在云海之下的小道而去。两人小心翼翼,虽然路途不远,也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上古之中,两人便渐渐放松下来,柳七回望崖壁,心有余悸道,“这老家伙果然厉害,这么多高手竟被他压得动弹不得。上次尚不觉得,现在想起来,这家伙比之地渊那位,怕也在伯仲之间。” 傅筱筱轻轻推他一把,面带焦急道,“知道还『乱』嚼舌根?” 柳七吐吐舌头,恍然道,“这不是心有感慨么。这条路颇为隐蔽,虽然算不得什么秘密,但也只在鹰门内部流传,上次我来……”他经傅筱筱提醒,赶忙转移话题。 他俩心中安定,脚步渐缓,前方竹影渐密,山风吹过,沙沙作响。修篁滴翠『露』,青石印苔痕,林海绵延,小道蜿蜒,山间烟岚即起,身后人声渐远。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这小道上,这天地之间竟像是只有两个人。傅筱筱随在柳七身后,将他魁梧的身影深深地映在眼里,怎么也挪不开目光,呜咽的声音在耳畔好似凑起一曲悠远的竹笛,送她的思绪渐飞渐远,自动将柳七絮叨的回忆过滤掉。 她乃是盛浅予自襁褓收养的孤女,名为婢女,实则感情甚笃,要不是她在琴之一道并无天赋,怕是要继承盛浅予的衣钵。饶是如此,整个万花谷也不会有人把她当做婢子来看。她擅长厨艺,一身烟火与万花谷的风雅有些格格不入,自然不把万花的男子看在眼里,加之受盛浅予的影响,谷外的男子更是入不了她的法眼。 此次因风少白交托,她与柳七相处数月,竟有说不出的默契,少女情怀,诗意如春,她不觉情愫暗生,当着这天地寂静,林海小道的绝佳之景,如何不让她浮想联翩。 两人一路向下,不一会儿便来到小道尽头,尽头处悬崖陡峭,苔藓丛生,另一侧却是渊深无底,云海茫茫。柳七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眼前丛林退散,豁然洞开,远望云海翻腾,天地开阔,不觉心生豪迈。景依旧,人何在?想到此处,又不禁多了几分黯然,山门封闭禁绝,玄明假死隐退,这漫漫江湖路,如今竟是自己只影独行。 不过柳七向来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只感慨一下,一会儿便收拾心情,拉起傅筱筱望着崖壁笑道,“筱筱,这上面就是山腰的广场,没想到吧!这里云雾弥漫,颇为隐蔽,当初我来的时候,还差点掉下去呢!走,咱们上去!”说着,拉起傅筱筱往崖壁上一纵,只见他单手如铁,猛地『插』在崖壁石缝之间,借力飞腾,好似灵猿一般,拉着傅筱筱向上掠去。 傅筱筱被他猛地拉住手,先是一惊,回过神来见剑眉星目,神情坚毅,带着自己向上攀爬,心中半是羞赧半是甜蜜,回顾四面,只见眼前崖壁青黑相间,身旁云海白雾翻腾,不由得问道,“咱们这是在哪里呢!” 柳七何尝想到她一直在走神,被他这么一问,直『摸』不着头脑,刚张口要答,只听云海上方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小两口谈情说爱,倒是害得老祖一番好等!” 【花非花】2、断臂 残阳如血,山岚似烟,天鹰山顶的寒风吹不散浓郁的云海,只在山腰处将山岚扯碎,洒成一片片零落的云雾,被尚有余温的夕阳一染,便是一片血红。恢弘的楼阁骤然消失,只剩下斑驳崎岖的山壁,诉说着这一日的悲愤和凄凉。 金光闪没,百探堂天机院中,徒留俞柏舟抱着被寒铁刀鞘掩住锋芒的金『色』长刀,无限落寞地望着沈飞云离去的方向,喃喃道,“这感觉,原来和想象的不一样!” 他话音方落,天边三道光华闪烁,一道青芒尤为迅捷锋锐,牵着另两道光芒,如同流星一般向着俞柏舟的位置『射』过来。片刻之后,三道光华落在院中,『露』出一男二女三个青『色』的身影。头前的女子显得颇为急切,刚『露』出身形,便冷喝一声,“师叔,他们人呢?我师父呢?” “走了!”俞柏舟头也不回,说不上是叹息还是毫无感情地陈述,只用淡淡的语气回应着,“都走了!” “是谁?!”女子柳眉倒竖,凤目含威,满盈着一身说不出的煞气,“究竟是谁敢算计我鹰门!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是我的话,你也要杀了我么?”俞柏舟突然道, 三人均是一滞,满身杀气的女子一愣,没料到俞柏舟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忙道,“师叔你什么意思?” 俞柏舟摇摇头,转过身来,轻声道,“无所谓算计不算计,这不过是个妥协的结果。只是苦了大师兄。玲花,你是师兄唯一的弟子,他此时应该在祖师殿中,你去看看他吧。” 女子愣了一下,却没有反驳,朝着俞柏舟拱拱手,化作一道流光向山顶而去。待女子离开,俞柏舟轻叹一声,看着剩下的两人道,“看来就剩下你们两个了,四堂一殿,铁血十三鹰,鹰门啊!都过去了。” 对面的男子身材颀长,面貌普通,唯有一双眼精光四溢,一双手莹白如玉,整个人仿佛一方寒玉,晶莹剔透,冷冽淡然,正是名扬天下的冷鹰苏易北。旁边的女子与方才离开的女子眉目相似,却矮了半个头,明明类似的长相,却在两人身上显出不同的气质来,一个凶煞狠戾,一个温婉内敛。留下的女子明显是温婉的这一位,柳眉杏目,带着几分羞怯。 听了俞柏舟的感慨,苏易北皱眉道,“师伯,我等一接到消息便赶回门中,究竟是否原因,为何龙庭会下旨问责?为何诸派又齐聚门中发难?而且现在想来,我等均有被拖延的迹象,明显是有人刻意针对。这内里的因由,弟子虽有所猜测,具体的还请师伯解『惑』!” 女子也有一腔的疑『惑』,『插』口道,“是啊师伯,我等受命下山,楚师姐却突然发难,要不是巧遇苏师兄,此时怕还困在阵中!” 俞柏舟回望那半山崎岖不平的残迹,沉沉地叹了一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简要地向二人说明,不仅如此,将之前的布置和大体的情况也向二人透『露』了些许。言罢,两人皆是有些沉重,苏易北叹道,“这么说来,此番也并非全是坏事,纷争即起,天下将『乱』,既然两位师伯有从龙之心,门中也不必强留。不过如今门中要舍弃朝堂,回归江湖,须有立威之举,此番被诸派围山,算是先败了一场,后山须得一鸣惊人,方能站稳脚跟!” 俞柏舟点点头道,“的确如此,我鹰门立派一千八百余年,威震天下,势压十门,常言道,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样红。这漫漫千年,虽然势积如山,暗中也埋下不少祸根。此次宣泄一番,也算是撤步护身之举,虽毁经络,却不伤根骨。” 说到此处,他遥望前山,长叹一声道,“老祖说得对,鹰门不是谁的鹰门,我们这些后辈子弟,纵然有传承之责,其实又与门派有何干系?与这天鹰山又有何干系?甚至,与祖师,也未见得有什么干系,不过是我等心念之所在,算来算去,还是为己!”他神情暗淡,思绪渐远,不过他毕竟是一方巨擘,江湖名宿,这份黯然只维持了一瞬。只见他洒然一笑,自语道,“不过人生在世,争得不就是这份心念么!” 说完,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二人道,“易北说得没错,不仅是回归江湖需要立威,在这大争之世想要保得根本,更需要立威。此事我已有些安排,慕贤和奉平便是投入此事之中。庙堂之事如今算是脱开身去,尔等便在门中好生修养一阵,届时我自有安排!” 两人对俞柏舟颇为信任,听了此番话心中便有些底子,门中也正是用人之际,当下各自回去不提,俞柏舟又在院中站了小半个时辰才转身出来,将百探堂锁闭,化作一道流光消失无踪。 却说顾长生和季泽川自天鹰山下来,一众鹰门弟子浩浩『荡』『荡』,又有尊者带队,自然无人敢撄其锋芒。只是浩大的队伍自两位尊者而下,从中间分裂开来,泾渭分明,好似有一堵无形的墙将人群剖成两半。 出了山门转到官道之上,两支队伍忽地一顿,只见顾长生侧过身来,冲着季泽川拱手道,“师弟,自此别过,咱们各为其主,此去山长路远,还望多多珍重!” “哈哈哈,那就承师兄吉言了!”季泽川宽厚一笑,也拱手道,“自此别后,咱们各逞手段,他日相见,还望师兄莫要留情!” 顾长生点头道,“这是自然,乾坤浩『荡』,我等一试刀锋,看看是你的水沉,还是我的火烈!” “好!”季泽川喝一声,眼中精芒闪烁,与顾长生对视片刻,这一眼极深极沉,仿佛有无尽的话语酝酿其中,只爆出一个好字,紧接着两人目光扯开,顾长生向东,季泽川向南,各自领着队伍分道而行。 季泽川领着一群人沿着官道向南行数里,又转到向东,姬子都在中州根深蒂固,如此庞大的队伍从神都乘龙艟显然不现实,他准备借道洛洲,转荆州乘水路前往司州。队伍虽然浩大,却都有功夫在身,这一行都是鹰门的精英,自然不惧路途。 鹰门号称赭衣三千,玄服二百,此番被两人拉扯,几乎去了一多半。仅是季泽川的队伍,便有赭衣弟子近乎五百,玄服弟子约有三十,身后青衣宗师,除了韩飞虎外,还有三位,一人身材魁伟,比韩飞虎还高出一个头,浑身肌肉虬然,头顶光洁透亮,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竟是位恶来般的勇猛巨汉,背一柄直刃阔刀,龙行虎步,气势俨然。 巨汉旁边是一位面容坚毅的青年,剑眉星目,棱角分明,恍若刀劈斧凿一般,要不是一道疤从眉尖斜下到脸颊,也是个颇为俊秀的公子,不过有了这道刀疤,倒是减了些文弱,多了几分悍勇之气。 刀疤脸身后跟着一人,与他身量仿佛,只是眼神平静,不时回望鹰山,带着丝丝不舍,正是曾经的持节堂副堂主余守中。 拙鹰吴一航,沙鹰陆鸣河,正鹰余守中,烈鹰韩飞虎,鹰门这一辈有十三位宗师,以其名号,合成铁血十三鹰。十三鹰被他带出其四,想到此处,纵然季泽川身为尊者,也不禁有些骄傲。 这只数百人的队伍一路疾行,好似一条长龙一般,碾起滚滚沙尘。今日之事并不是临时起意,这一众人或多或少也有些准备,气氛虽说不上活跃,却也并未十分沉重。唯有一人眉头紧锁,满脸黯然,脚下虽然随着队伍前行,却是越走越缓,渐渐掉在队伍后面。 “你是在怪我么?”耳边忽然传来的声音让韩飞虎一愣,猛地抬起头来,只见队尾已在身前十丈外,而季泽川高大的身形突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弟子不敢!”几乎是下意识地,韩飞虎躬身回道,只是接下来的沉默却令这对师徒之间的气氛更加凝重。 韩飞虎并没有立即等到季泽川的回道,他抬起头,只见这位好似大海一般宽博的尊者怔怔地望着渐渐走远的队伍停了下来,眼中竟流『露』出些许怅然,“飞虎,你跟随为师多少年了?” “从拜师的那一刻算起,到现在三十七年六个月零九天”他顿了一下又道,“零五个时辰四刻。” 季泽川转过头来,怔怔地盯着他,“你竟记得如此清楚?” “嗯!”韩飞虎点点头,“从巫朗带着您的手令出现在我面前开始,我便每天都计着!” 季泽川一怔,低沉道,“委屈你了!” “不!”韩飞虎的眼神有些散『乱』,似『迷』茫似憧憬,“为师父做任何事,我都不会觉得委屈,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季泽川沉默片刻,罕见地『露』出了悲容,“师父对不起你!” “不!”韩飞虎打断道,“我知道师父的志向,这都不算什么,老祖不是也说了么,鹰门不是谁的鹰门,这些,都不算什么!” 同样的话再一次出现在季泽川的耳中令他有些『迷』茫,他低声道,“鹰门不是谁的鹰门,老祖说得对,飞虎,你愿意和师父一起共图大事么?” 韩飞虎不说话,只将一双『迷』茫的眼对着季泽川,欲言又止,季泽川沉默了,在那一瞬间,仿佛有无数的念头闪过心间,他忽地转身,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道,“你走吧!” “师父!”韩飞虎的眼神忽地闪起异样的光芒。 季泽川不等他发问,继续道,“鹰门不是谁的鹰门,你韩飞虎也不是我的韩飞虎,你去吧!” “师父!”韩飞虎又发出一声疾呼。 “别问!”季泽川背过身,厉喝着,“别问!快走!” 韩飞虎竟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哀求,泪,糊住了他的眼,却也洗清了他的心,他腾身而起,向后掠了两步,忽地想到什么,转身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头,起身道,“师父三十年来授业之恩,四十年来舐犊之情,飞虎无以为报!” “不用!”季泽川狠狠道,话音未落,只听身后噌地一声,紧接着刀光一闪,季泽川气息一探,猛地转身,只见韩飞虎跪在地上,右臂齐肩而断,霎时间血流如注,一柄刀也随之跌在地上。 “你干什么!”季泽川厉吼一声,猛地扑过来指尖连点,将韩飞虎肩头的血止住。 韩飞虎气喘如牛,脸『色』煞白,却仍旧直挺着身子,沉声道,“飞虎无以为报,唯有断臂相还,从今以后,飞虎不能在师父膝前尽孝,还望师父珍重!”说着,他竟不管肩头的伤口,挣开季泽川的手,猛地抽身而去。 “飞虎!”季泽川急迈两步,似乎想要追上去,对他来说可能只是轻轻一跃,或者只是简单地迈一迈腿,只是这一下却似乎有亿万均的沉重,让他怎么也迈不开腿。胸口仿佛有万担大石压着,怎么也张不开口,只得眼睁睁看着韩飞虎狼狈的身形渐行渐远,直到远远地消失在视线之中。 【花非花】3、取血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从高天洒落的光芒将高耸的山体勾勒出一副巨大的剪影,在夜『色』中显得深沉而静谧。山风跃动,林木摇曳,沙沙的声音伴随着鸟唱虫鸣,将安静地大山显得愈发地沉寂。 人员的凋敝明显影响到天鹰山的巡守,以往辉煌的灯火在今日变得暗淡,紧密的巡守也变得稀疏起来。 半山腰的广场,失去了这几日对峙的热闹,此刻显得分外清幽,月光为这片开阔的场地笼上一层淡淡的蓝『色』。广场中央曾经迎接各派的木椅被随意地堆放在角落,显出一种落寞和失意。正对着的山道旁的影壁上那铁画银钩的武字,显得有些讽刺。 守义堂十去七八,大部分的防守都收缩到了后山平谷,从山腰广场往下,都几乎看不见巡守的身影。 夜『色』浓郁,已到亥时末,崎岖的山道被大山的阴影覆盖,只见一团团浓郁的黑『色』。突然,一个踉跄的身影从那团黑『色』中跌跌撞撞地摔了出来。 他似是受创颇重,一路快速地奔跑又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隔着老远便能听到他剧烈的喘息。他如同跃出水面的鲤鱼,忽的从黑暗中冲出来,一下子摔在地上,立马又挣扎着爬起来。 他用仅剩的左臂支撑起身体,一点点向着影壁的位置爬过去,齐肩而断的伤口虽被封『穴』止血,但在他用力之下,还是不断地挤出一蓬蓬鲜血。被汗水和血水混合尘土污浊的脸在夜『色』中看不真切,只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坚定地盯着前方,好似感觉不到一身的苦痛。 曾经轻轻一跃的距离,此刻却几乎耗尽他的力气,他一点点将身体藏在影壁后面,将剧烈的喘息慢慢平息,等待体力的恢复。 原本对他这样的宗师来说,断臂也算不得什么,只要及时止血,便能很快恢复,若是有万花谷的九子白玉膏,便是再接上断臂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他心神散『乱』,又不顾伤势一路狂奔,此时失血过多,能保住『性』命已是难说,就算恢复,也会功力大减。 只是他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见他歇了片刻又猛地站起来,颇为熟稔地从影壁旁的断崖前纵身一跃,一下子消失在云海中。 后山平谷,他以比柳七更多的熟悉快速地前行在山道上,不一会儿便到百探堂前,他一路强忍着痛苦,几乎用完全的麻木克制住体内的伤势,奇迹般地避过巡守的弟子,只是肩头的血『液』却在他发力之际,每每遗留在山间。 不过他已管不了那么多了,几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越被锁住地大殿,落在后院崎岖斑驳的遗迹前。 嘭,肉体摔落的声音好似破旧的麻袋跌在尘土中,带着血水飞溅的闷响显示着这具身体的虚弱,强弩之末,他的确算得上强弩,只是此时却是折断的强弩,而这最后奔『射』的劲头,的的确确是最末端。 他好似死了一般跌在墙角一动不动有小半个时辰,只是有一口气始终支持着他的行动,他缓缓地爬着,用最后一丝力气,或许不是力气,只是最后的执念,慢慢地爬在天机楼的遗迹前,望着空『荡』『荡』的空地,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这一丝变化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以至于作者难以诉诸笔端,只见他蜷起身体,跪在空地上,嘭嘭嘭,每一次磕头都好似木槌狠狠地敲在鼓面,以至于让人害怕他是否会将自己的脑袋敲碎。 三声以后,那张脸就更不能看了,他用力挺直身体,抬起头望着笼在阴影中的大山,口中微微轻喝一声,只听他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磕巴一声,紧接着一股肉眼可见的气势从他身上涌出来,只是这股气势在离开他身体一丈的位置又猛地消散,以至于在殿外根本无法察觉。 他好似重获新生一般猛地站了起来,扯下衣衫重新将右肩的伤口包扎好,脚尖轻点倏然一跃,猛地从院中跃了出来他此时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脚步轻盈,身轻体健,先在山间的流泉中洗去脸上的污浊,随即沿着山道向上,往峰顶而去。 他脚程轻便,这一下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转过山道到达峰顶,他脸上『露』出犹疑之『色』,脚步渐渐满了下来,只是前行的方向却依旧坚定。 从山道的尽头到山顶的巨鹰雕像脚下,不过几十丈的距离,他却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他四处转看,似乎在留恋着这满山的景『色』,只是夜『色』浓重,大部分都笼罩在黑暗之中,一点也看不真切,他却仿佛看得到一般,目光直直地扫动,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深深地印在脑海之中。 最后,他靠在巨鹰脚下,望着大殿的方向似有意动,只是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动做,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身上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消散下去,他扑地一下跌在地上,嘴角挂起微微的笑意。 忽然,眼前光华一闪,一个紫『色』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那双儒雅的眸子带着深深地悲伤看着他,他忽地笑了,用最后一丝气息冲对面的人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只是这样一来气息消散地更快了。满头的黑发快速变白,紧绷的皮肤也迅速变得松弛且布满皱纹。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月『色』西沉,将一缕光华铺在他身上,任由山风带走最后一丝气息。 紫『色』的身影深深地叹息一声,怔怔地伫立不动,好似和这大山融为一体,显得那样的落寞和孤寂。 与此同时,穿过层层的山石,高耸的山体在腹中开凿出一片相互勾连的洞『穴』石府。靠里一处宽敞的石『穴』中,柳七偎着女孩儿靠在石床的角落里假寐。女孩儿着实累了,虽然这几日事情不多,却十分冲击她的心神,先是随着柳七星夜上山,又遇着小姐与那人斗气,再到诸位『逼』迫鹰门,尊者大战,他俩宗师不到的两个小卒子,混在这一群高手之中,盛浅予又追了李夕归而去,着实让她心惊胆战。 这洞府虽在山腹之中,却颇为通风透气,五丈见方的石『穴』中四面开凿平整,在顶上嵌着一颗颗硕大的明珠为灯,照得石『穴』温和透亮。角落的石床上垫着不知名怪兽的兽皮,寸许的绒『毛』密实厚重,偏又柔软贴身,透着一股烘然的暖意。女孩儿原本还有几分警惕,又累又困之下,被这『毛』皮一裹,便有七八分睡意,再加上柳七偎在身边,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倒是柳七颇为警醒,靠在石壁上半眯着眼,透过些许的微光看着女孩儿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透出一抹阴影,脑中却将早些的事细细地过了一遍。 原来二人在柳七的带领下,从那隐蔽的小道穿过云海向上攀到半山广场的影壁之后,还未跃上去,便听得一个平淡的声音,正诧异警惕之际,一股力从周身凭空而生,好似清风扶柳,一下子便将两人从崖壁上提了上来。 两人识得那个声音,与之前一击毁掉天机楼的鹰门老祖一模一样,正想时,眼前便伫立一个高瘦的身影。那是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铜铃大眼上划两刀剑眉,鹰钩鼻,薄嘴唇,满头黑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披着,用一颗莹白的玉环收束住,两鬓是一抹雪白,银丝如玉,丝毫不见枯涩。 他咋看高瘦,细看去却见金『色』的飞羽云纹袍下掩着虬结的肌肉,眼中不见精芒却有一股流光仿佛温玉一般,光华内敛,氤氲细滑。柳七心道此人无论是不是那位鹰门老祖,武道修为怕都不在俞柏舟之下,当下便不敢造次,正愣间,倒是傅筱筱拉着他盈盈下拜道,“多谢前辈相助,不知前辈找我们有什么事么?” 那人嘿然一笑,双目精光骤闪,一瞬间『露』出的气息令柳七汗『毛』倒竖,好似被什么洪荒猛兽盯着一般,这一瞬间的感觉让他立即确认此人应该就是鹰门老祖,毕竟这种可怕的感觉他只从一个人身上感到过,而那个人,令天下震动,龙庭也不得不低头,退让南疆,赐予封号兰圣!相比而言,傅筱筱便迟钝一些,虽有所觉,却只当是一般高手的气息流『露』。 那人见柳七如临大敌的模样,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轻声道,“小家伙不用紧张,你小子也算是鹰门的人,老祖还不至于以大欺小,而且这小子与我家那小子颇有些渊源,放心便是!至于找你们何事,不要急,且跟老祖来,稍后便知!” 说着,也不管两人同意不同意,举袖一抚,两人只觉眼前一暗,连天地也仿佛在这一抚之间旋转消失,下一刻便听耳边风声大作,眼前恍恍惚惚难以辨物。这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间,待两人回过神来,已然置身在一处崖壁的洞口处。 那洞口略微斜着向上,洞口有青松点缀,上方有飞瀑遮掩,若不是被此人带过来,寻常人怕是一辈子也寻不到此处。那人也不多言,领着二人径往里走。这里面好似『迷』宫一般,弯弯绕绕,又不知走了多远,那人带着两人来到一处石厅。石厅宽阔大气,四面开凿平整,却颇为简单,只有几个石桌石椅。那老祖也没什么架子,随意让二人坐下,随手一挥,便有石杯凭空落在二人面前,紧接着半空中一道清流凭空出现,散发着清香将石杯注满。 老祖道,“这可是老祖采那百年松『露』酿造的松『露』酒,尝尝!” 二人面面相觑,却不知这老祖为何如此热情,却也不敢推辞,各自捧起杯子饮了一口。柳七那边整杯下肚神『色』如常,傅筱筱只闻了一闻,轻轻抿了一口,却骤见红晕,紧接着一股精纯的真气从小腹涌起,好似洪流一般,瞬间走过奇经八脉,滚滚而下,好似骤雨甘霖,沛然而下,又似江河浪涛,澎湃奔腾。只这一瞬之间,傅筱筱便觉自己功力有所精进,非但如此,小腹中那股精纯的真气凝儿不散,不断散发着暖意,若是完全吸收,相比能更上一层楼。 傅筱筱出自万花谷,那万花谷有天下『药』宗之名,也非是没有见识,却没想到此酒有如此神效。当即躬身下摆道,“多谢前辈厚赐!” 那老祖摆摆手道,“小子,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我家小子是谁想必你已猜到了,他受你神血洗礼,如今正在关键时刻,我想要取你半身神血为他助力。我这一门功法别有神奇,此番乃是天助其力,若是能买过去,他今后前途不可限量,若是不成,便只能做那浑浑噩噩的蠢物。” “是玉龙么?”柳七急道,“它怎么了?你尽管取!” 那老祖摆手道,“你莫急,此举非同小可,我也知道些你的事,若是取了神血,你那血咒之力怕是登时便要发作,就算老祖我,最多替你压制一时,后面会有怎样的变化,我也不知!老祖我一生不强求任何人,此番你若舍这一身神血,老祖自然万分感激,你要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柳七刚要说话,那老祖却转身而去,只留他二人在厅中,只留一个声音在柳七耳边回『荡』,“看来你还不太明白失去神血意味着什么,没关系,此事你不用着急答复,我还需准备些时日,你若想好了,可到石厅后方洞府寻我,若是不愿意,可自行离去!” 【花非花】4、授道 这一夜都许多事在柳七脑海中回『荡』,以前那些以为已经淹没在记忆中的事又渐渐地浮出来。看着倚在身旁的少女,一丝莫名的情绪忽地涌了上来。 他假寐的眼睛陡然睁开,『露』出丝丝血光,呼吸在刹那间变得悠长而时辰,气息也变得厚重起来。他怔怔地看着身旁的少女,思绪飘飞,眼中随即雾气朦胧,带着些许水光。 水光背后是满是追忆的眼神,只是记忆只清晰了一瞬间便又模糊了下去,只留下悲伤的情绪继续在鼻尖蔓延。 一声轻叹在心中响起,眼中血光尽散,他面上的悲『色』霎时间消散一空,盯着女孩儿的眼神换作一丝莫名和平淡,平淡中又淹着些许的留恋。他又盯了一会儿,悄然起身,小心翼翼地将『毛』皮垒起一弯高高的褶皱,用以代替他的体温。 他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一点点挪出石洞,向着之前的大厅走去。按照那老祖说得,穿过石厅,在绕过两条回廊,眼前豁然开朗,四面开凿平整,红『色』的墙壁透着莹润的光芒,将整个洞府都照得清清楚楚。 高达三丈的洞『穴』显得很开阔,入口处便是微微的转折,类似屏风一般将内里遮挡住,柳七绕过转折,前方是一条一望到头的长廊,长廊尽头左右转折连着两处洞府。 “你来了!这边!”老祖的声音将犹疑的柳七引到左边的洞府中,弯曲的墙壁将洞府化成两个相通的弧形房间。柳七寻着声,径到最里面。 最里面的洞『穴』最宽处也不过四五丈,高近三丈,呈弧形。中央凸出一张近五尺高的石床。这里的石质似乎与外面不同,从前方的石厅进来便一直都是浓郁的红『色』,透着温和莹润的光芒,石床与石室连为一体,也是一般颜『色』。 柳七走进来之时,那老祖正立在石床边,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躺着,金喙大眼,绒『毛』铁爪,全身都笼罩在一片血光之中。柳七定睛看去,只见他好似被封在一片血『色』的琥珀中一般,一动不动,浓郁的血光好似流水在坚实透明的外壳下缓缓流动。 “玉龙!”柳七惊呼一声,急忙走上前来。“他这是怎么了?” 那老祖不答,只定睛看着他道,“你决定了?” 柳七丝毫不怯地与他对视道,“是的!”他看向床上的鸟儿『露』出关切之『色』道,“这傻鸟也算和我出生入死好几遭,不过半身血而已,不算什么?” 老祖深沉道,“你确定?这半身血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柳七笑道,“您也不说了么,是可能!也可能要不了我的命!自从中了这血咒,这命便不是我的了,只看老天爷什么时候开心,便收走了,若是能够救回玉龙,也够本了!” “好!”那老祖喝一声,“算他没有跟错人!既然你有此决心,我便和你说清楚!”说着他看向玉龙,低声将一段秘辛娓娓道来。 “远古天地混沌,万族懵寐,有一位神人号曰元尊,怜悯众生,以绝大法力开辟天地,定立山河。在那天地开辟之后,元尊破空而去,留下一团混沌之息,引来万族争夺,最终混沌之息爆散,被百族所得。自此这百族人人生而灵智,身俱大法力大神通,由此自称神族。后来因理念不和,又分裂出魔族。 大战,持续了不知多少岁月,百族渐渐凋亡,人族渐渐兴起。人族猎杀万族以强己身,如此兴衰更替,又不知过了多少年,万族凋敝,连身俱神通的百族也几乎消亡。 传凌遇到我的时候,我的灵智已经有些微弱了,我的种族也是百族之一,可能是当初混沌之息的影响,百族寿命越来越长,生育却越来越艰难。再加上人族猎杀,到了我这一辈,已经有上千年没见到过一个同类。” “你活了一千岁!”柳七惊呼道, 那老祖瞪他一眼,冷道,“老夫和传凌纵横天下之时便有一百余岁,至今已经一千八百年了,你算算老夫多大!” 柳七咋舌道,“竟然这么长寿!” 那老祖白一眼道,“上古大椿树,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这算得什么!好了,说正事! 我这一族数量凋敝,生育极难,不过幸好,百族除了雌雄交感之外,几乎都衍化出了别的延续种族的办法。这小子便是我以心血孕养一千三百年才得以降生。不过这种方法诞生的后代纵然血脉纯正,但灵智开启却极为缓慢,所以这小子修行缓慢,其实自他降生已经有两百年了,他也就这二十年才像个孩童,之前一百余年浑如野兽一般。” 说到此处,那老祖叹息一声道,“这般说来,他倒是得了你许多便宜。当初我发现你的血脉竟然会吸引他的本能,你也算鹰门弟子,便放他与你下山。 此番小林子将他送回来,我便发现他灵智大涨,但一身血脉却颇为驳杂,我以功力催『逼』他的血脉融合,没想到却延长了他的沉睡期,而且血脉融合的进度不进反退。想来是我的妄动破坏了他的血脉调和! 为今之计,只有再次为他融合你的血脉,使之调和,才能让他重新醒过来,否则的话,他怕是有兽化之危。” 柳七颇为无语,没想到是这老祖自作主张引来这场危机,难怪他一直如此客气。 那老祖道,“其实具体需要多少神血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按之前的推算应该是你半身血『液』,不过既有可能不需要这么多,也有可能耗尽你的血『液』也救不回来!你还是确定要输血?” 柳七一愣,怔怔地盯着沉睡中的玉龙沉默了半晌,坚定道,“试试吧!” 那老祖点点头道,“既如此,我会传你一个生血之法,大大提升你的造血能力,另外我还需三日准备,这几天我会为你准备些造血之物,你按我说的服下便是!此番我只有七成把握,你支撑越久,对你,对他都有利!” 柳七点点头,“前辈放心,我会尽量撑下去的!” 那老祖道,“此外,我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不过你当初既上鹰山求刀,想来也是爱刀之人,传凌的战气诀在刀之一道上纵横天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便传你一观。另外,我看你似乎快要突破宗师,我有一门寻灵之法,也可一并传你!正好准备三日,你可来此处寻我,我说与你听!” 柳七点点头,拱了拱手告退出去。那老祖叹息一声,看回石床上的玉龙,低声道,“你小子倒是好运道,这小子一身神血看得老祖我都有些垂涎,竟被你小子占了便宜。你要是就这么惫懒下去才真是暴殄天物,小子啊,赶紧给老祖起来!”他说到后面,声音渐低,眼中的真情却越来越浓。 翌日,柳七起个大早,那洞『穴』虽简陋,各处到还是齐全,自有山泉引流供他二人梳洗,收拾一番到那石厅之中。那老祖已在厅中等候,中央的石桌上摆放着各『色』糕点早茶。见二人过来拜见,那老祖挥挥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轻声道,“你既与我家小子平辈论交,也可呼我一声老祖。” 柳七不知其意,倒是傅筱筱见微知着,急忙躬身下拜道,“万花谷琴仙座下婢女傅筱筱拜见老祖!愿老祖福寿康宁!” 柳七正愣,那老祖先笑道,“小姑娘倒是激灵,小子却憨了些。老祖我虽然不是人族,却也在江湖中混迹,自然要循礼。小姑娘既然叫我一声老祖,老祖也不能吝啬。”说着,随后一抛,一道金光好似『乳』燕投巢,倏然落在傅筱筱怀中。 小姑娘定睛看去,却是一支金『色』的匕首,刃长一尺,宽有二指,刀柄用不用名的皮革缠住,无有刀钿,看起来颇为原始古朴,略带弧形的刃上金光流动,闪烁着锋利的寒光。那老祖笑道,“小姑娘想必听过老祖声名,此乃老祖本体之物,想来不差吧?” 傅筱筱哪里会嫌弃,听了老祖解释,更是喜笑颜开,急躬身下拜,“多谢老祖厚赐!” 那老祖摆摆手看向柳七道,“至于你小子,先将这些垫垫肚子!” 柳七也不客气,坐下便胡吃海塞起来,小姑娘仿佛司空见惯,乖巧地在一旁慢慢饮食,听着二人叙话。那老祖不是从袖中取出些『药』丸,随意地弹入柳七口中,柳七也是来者不拒,尽将这满桌的佳肴纳入腹中。 这一顿吃了小半个时辰,那老祖也不知废了多少丹『药』,虽然面『色』不改,心中也是暗暗吃惊,心道这神血果然不同凡响,尤其这海纳百川之姿,也不知是上古百族中那个异种留下的血脉,便是传说中威震上古的八杰,怕也难有此气象。 正思忖间,柳七吃罢,将坛中酒水一饮而尽,看得这位老祖暗自咂舌。他才一抹嘴道,“不错!” 那老祖点点头道,“看来这神血神妙之处还在我想象之上,此番或许并不需那么多血『液』” 柳七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他既然心意已决,自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不过江湖中人,义气为先,数千年熏陶之下,这世上多是信义的猛士,慷慨的豪侠,也算不得稀奇。 用过早膳,那老祖领着二人穿过层层石府,径到那天鹰山巅。三人非是到那天鹰山的主峰广场之处,而是支脉的一处无人之地,只见朝阳即起,云海翻腾,霞光冉冉,紫气东来。那老祖气爽神清,眼中精芒斗转,直冲牛斗。他二人也觉胸中郁气尽消,慢慢的尽是豪迈之情。 山风凛冽,呼啸作响,那老祖随意的声音却似洪钟大吕,清晰可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古万族林立,又有百族,也都在这天地之间浮沉,纵然后来人族定鼎,称霸当世,于天地也不过一隅,于万世也不过一瞬,但我辈武道,便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登峰绝巅,尽览山河,破碎虚空,纵横无疆。从人族开始模百族而习武,也不过强身健体,崩石碎瓦,谁曾料想,有如今开山断河,摩弄乾坤之威? 所以,武学之道,不仅仅是神功异法,不仅仅是天资奇遇,更重要的,是永不止境,于绝巅处踏破虚空,于天尽头再开前路的武道意志和探索精神!” 【花非花】5、融合 “武道创立之初,不过是模百族之形貌,仿万类之精神,强身健体,磨练意志。其后人族英杰筚路蓝缕,争霸上古,覆灭万族,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突破自身极限,拔高武道巅峰。开出炼血、炼气、炼神三脉修法,只是自传凌破空之后,炼气之道大兴,其中的种种坎坷细节之处,渐渐被历代天才『摸』索清楚,自此天堑变通途,才造成如今气道大昌的盛况。 人身有三宝,乃是精气神,俱是通天的阶梯,无穷的宝藏。其实这三脉练法到最后也是殊途同归,只是如今以气养精,以气养神之法颇为成熟,特别是宗师之后觅灵光,孕法相,登顶十二重楼,阴阳合和金丹大道被世人所熟知,才造成世人只知炼气,而不知另外两法的迹象。 不过大派之中,对于另外两个法门的探索从未停歇,然而炼血艰苦,炼神凶险,诸多大派也渐渐转为炼气,如今炼神唯有学宫和宗派还有传承,炼血之法倒是凋敝了,只做为各派辅助之法,很少有当做正法修炼的。 唉,当初萧丫头一心要为炼血一脉开出一条道路,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你小子倒是个好坯子,这血咒之法也颇有借鉴之处,你小子今后若是有所成就,当可为炼血一道开出一脉传承来!” 那老祖心有所感,在这支脉顶峰,朝霞倾覆之处与二人谈天讲法,将这上古的秘辛随意说与二人,他有意点拨柳七,因此寻根探源,将武道的源头细细辨说分明。 柳七听到此处,嘀咕道,“我走的也是炼血的路子,这么说来,我与旁人还不同喽?他们老说要寻什么先天灵光,《宝忏》上也未有说明!” 此处便要『插』一句,话说武道流传至今,不知多少万年,这之中有多少神功秘法,奇门巧技谁也说不清楚,正所谓大浪淘沙,如今流传下来的这些个功法秘技,无一不是经过千锤百炼,无数英才人杰小心探索,慢慢求证,才逐渐臻至完善。像三教十门,八宗八派的根本功法,无一不是历代修缮,不断积累。例如鹰门的根本功法《战气诀》,你以为是薄薄的一本小册子,其实是整整一面墙的书册,那上面有无数的功行练法,运气窍门,心得体悟,猜测思考。可以说,一门功法便是一个门派的历史,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本书籍而已。 柳七所修习的《血湖宝忏》却不同,由于血咒的原因,历代修炼的人很少,留下的经验和体悟也不多,并且没有一个人超过宗师,可以说柳七就是这个世界修炼这门功法的最顶峰。虽然这门功法别有来历,乃是最顶尖的神功秘技,但对柳七而言,许多东西还需要自行探索。 那老祖听了柳七嘀咕,低声道,“正所谓三脉殊途而同归,寻觅先天灵光的确是炼气一道的法门,但对于炼血来说并非没有意义。所谓天地二魂常在外,命魂常在身。三脉中,炼气和炼血都是修炼命魂,而所谓的先天灵光,便是命魂壮大到一定程度,对地魂的吸引。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功法,但无论是将来时继续炼血一道还是转为炼气,寻觅先天灵光这一关应该都少不了。之前我许给你一个法门,此法在寻觅先天灵光一道上别有建树,正好可以一试!” 三人在峰上吐纳赏景,直到红云散尽,天光大亮,才返回洞府之中。那老祖兴致颇浓,既然许了柳七点拨之事,索『性』一股脑说下去。那两人也乐得听这传说中的人物讲道,竖起耳朵,席地而坐,听那老祖言说。 “这武学一道,从开蒙健体,或是习练拳脚,或是习练兵刃,要练的身轻体健,血满气足,神思不竭,如此便算窥得门径,入了武学之道,成了一重功夫。如此继续修行,炼气的呼吸吐纳,催生真气,炼血的内外如一,渐生劲力,如此便算第二重功夫。如此努力再加些巧遇,炼气的贯通经脉,炼血的震开窍『穴』,如此便算是逆反先天,成了第三重功夫。 到这一步,便算是登堂入室,入了武学之道,于江湖行走,便可自称武林中人。下一步若能贯通周身八脉,归气入渊,开辟丹田气海,或是震开三百六十道窍『穴』,劲力圆融,生生不息,便是第四重功夫,至此可称一声高手。 等到真气满盈,透体而发,或是劲力绵延,抱劲成丹,这第五重功夫便有些火候了,至此命魂完满,须得寻觅那先天灵光,合阴煞,炼天罡,丹田采『药』,融为一炉,便算得宗师有成!这一境界,我武道呼为宗师,佛宗道派也有阿罗汉,真人的称谓,说得都是这个境界。 等到这一重功夫圆满,金丹入腹,牵引先天灵光,雕琢武道意志,修成无上法相,便算得迈入那登楼境界,登楼十二境,第六境往上,武林同道都尊一声尊者! 等到迈过十二重楼,开辟元虚紫府,收摄天魂,金丹化婴儿,神明坐灵台。这一重境界已算得上武道巅峰,武林中凤『毛』麟角,见之可尊一声亚圣。 此时再修得精气神圆满,渡过三宝劫数,便是世之圣人,届时震慑乾坤,摩弄星辰,破碎虚空,自不在话下!” 那老祖说到此处,语速减缓,渐渐『露』出向往之『色』。两人也几乎是第一次听得有人将修行的境界如此简单清晰地说得如此明白,震惊之余,也心生豪迈向往之情。 女孩儿满脸红晕,眼中尽是向往之『色』,低声道,“不知道老祖是什么境界?” 那老祖赫然一笑道,“老祖我三魂归一,灵台澄澈,可算作亚圣巅峰之境!” “这样么?”女孩儿嘀咕道,“我还以为老祖是圣人境界!” 那老祖一噎,没好气道,“哪有这么容易,自传凌破空这一千八百年来,老祖我只听说有几个疑似突破圣人,大多还遮遮掩掩,欺世盗名,真正入圣境的,怕是一个也没有!” “有一个!”柳七突然道,“云州『药』境之主,兰圣楚菁岚,应该就是老祖所说的圣人!” 那老祖见他说得如此肯定,眯着眼斜觑他道,“何以见得?你怎得如此肯定?” 柳七认真道,“我见过她,师兄说我这血咒也是被她所封印,方才老祖说您是亚圣巅峰,我感觉那兰圣比老祖还强些,应该是圣人无疑,毕竟连皇帝都说她是圣人,将云州大半都封给她!” 那老祖笑道,“小子何时见过老祖手段,竟敢说强?”不过他随即『露』出严肃之『色』,低声道,“不过这位楚境主,诚如小子所说,应是圣人无疑!” 与此同时,他在心中暗道,“那人给我的感觉比传凌还强,怕不是圣人那么简单,可惜我本体不能移动,否则也可领略一下这位圣人之姿!”这些话已经涉及到武学巅峰,柳七二人功行浅薄,他自然不会说出来,免得扰『乱』二人心神。 就这样,那老祖连续给两人讲道三日,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两人又如何肯放过,细细地将心中的疑虑,武学的碍难统统请教出来,常言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又道,“真言一句话,假言万卷书。”他俩这三日听讲所得,比之寻常之辈数十年修行还要多,当真是受用无穷。 与此同时,那老祖为了充盈柳七气血,每日里明着准备些山果清蔬,血肉吃食供二人食用,暗地不知用了多少奇珍异宝,良『药』珍藏。等到第三日,柳七神满血足,两眼精光『乱』『射』,举手投足之间,都弥漫着阵阵清香。 这一日清晨,领过二人去峰顶吞吐过朝霞紫气后回归洞府用过早膳,二人将女孩儿留在石厅留守,那老祖自领着柳七来到后面的血『色』石『穴』之中。这一番两人并未到玉龙横躺的地方,而是向右转到另一处石室中,这处与之前的石室一模一样,弧形的墙壁,血红的石床。 那老祖吩咐柳七剥去上衣,躺在那石床上,又细细嘱咐了些关窍,才退了出来,自守在两个石室通道汇拢的拐弯处,背靠石壁盘膝坐在地上,只见他瞑目挺深,一股厚重的气息倏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紧接着血『色』石壁中渐渐散发出丝丝血雾,血雾渐渐浓郁,不一会儿十分浓厚,令人看不真切。那血雾之中,仿佛有无数个人影穿行,影影绰绰,细看处,却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却说柳七*上身躺在石床之上,在那老祖盘坐的一瞬之间,便觉一股轻柔而坚定的吸力赫然出现,将自己牢牢固定在石床上,紧接着一股冰凉的感觉好似一道水流,从后颈风池的位置沿着脊柱从上至下蹿行,在背脊之中有一分为三,其中两股分左右在肩胛骨上绕动,另一股继续向下,过命门至阳关往下三寸,在上缪之处徘徊。 这股冰凉之后紧随着便是微微的刺痛,那冰凉应该有麻醉的效果,尽量不激起柳七的自然反应,柳七也在那老祖的安排下保持着清醒,尽量地放松全身的肌肉和窍『穴』,令血『液』从背脊的伤口汩汩流出。神血有灵,尽管柳七完全放开,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尽管有石床的吸力和那老祖的控制,那血『液』仍旧仿佛有灵一般,紧贴着柳七被剖开的血肉,不情不愿地一点点往外挪动。 与此同时,另一处石室之中,浓郁的血雾散发出强大的能量,紧贴着封禁玉龙的血『色』琥珀,好似流水一般在琥珀表面不断地冲刷。这股冲刷的能量引起共振,使得琥珀内里的缓缓流动的血『色』也随之加快起来。 石床上渐渐地涌起一层血『色』,起初只是浅浅的一层,慢慢地便变成一股流泉,两个石床仿佛一个通道,不断将柳七的血『液』输送过来。在之前强大的能量下也不改坚硬的琥珀,在柳七的血『液』中却好似融在水中的粗盐一般,瞬间融化开来。 无名处,那老祖心中一喜,暗道果真如此,这神血效果非常,看来用不了许多便能推动玉龙的变化。 石床上,涌过来的神血在侵入那琥珀之后似乎找到些熟悉感,片刻便不再畏首畏尾,直挺挺地扑了上来,石床上血浪涌动,片刻间便将玉龙淹没。暗处的天鹰老祖将神念完全笼罩此处,时刻关注着玉龙的动向,与此同时,弥漫在石室中的血雾也不停歇,不断勾勒着神妙的变化,推动者内里玉龙的改变。 这一下便是数个时辰,淹没在血『液』中的玉龙忽地一动,整个鸟似有清醒的迹象,只是随即在那血『液』的冲刷下不断地颤动,紧接着一股狂暴的能量猛地从玉龙身上爆发出来,只听轰然一声闷响,石床上的血『液』猛地炸开,那血『液』好似受惊的老树,瞬间从石床的通道蹿回柳七体内。那石床骤然一空,只是玉龙的身影,也在这一瞬之间,消失不见! 【花非花】6、通缉 那血光一闪而逝,以这老祖傲世武林,纵横江湖的绝顶修为竟然也被这一下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正所谓关心则『乱』,即便这老祖武功盖世,见得石床上空空『荡』『荡』,这一瞬之间也慌了手脚。 只听那虚空之中骤然响起一声惨叫,紧接着是一声似鹤唳鹰啸的悲鸣,石室中,那老祖骤然从虚空中现出身形,一下子扑在石床上,连连用手『乱』『摸』,嘴里叫着,“小团儿,小团儿,你在哪里?” 他这一慌不要紧,却忘了石厅中还有一个提着心神的。那一声鸣叫悲伤尖锐,在石府中震『荡』,好似洪流滚滚,一下子从石室中向外涌去,直震得女孩儿神魂晃动,七窍喷红。 此时她本就提着心神,两人又是一去数个时辰,那一颗心几乎揪在一起,也不知柳七是死是活,这事情究竟有没有办成,好比热锅上的蚂蚁,在这石厅之中来来回回,好不焦心。 此刻骤然受这叫声,当真头疼欲裂,七窍溢血,五脏『乱』颤,浑身有说不出的难受。这一声,她那一身真气便被震散,体内经络散『乱』,赫然是受了重伤。只是此时她哪有心顾这伤势,急奔向石室,边跑边叫道,“七哥,七哥,你没事吧?” 然而那石室早被老祖封闭,此刻只是一面血红的墙,哪有什么入口,这女孩儿一下子跌在墙上,满是焦急在那墙上『摸』索,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这两人心神震『荡』,凄鸣悲呼。这边石室中的柳七却犹自安稳,呼吸如常,方才血光一闪,他这边便有一股强烈的睡意直冲脑海,瞬间便晕了过去。那边两人的哀嚎,他竟一点没听到。 却说那老祖慌慌张张,在石床上『摸』索,他本是经世的大妖,虽然情感上接受不了,理智上也知道原本此法便有些凶险,此番变故虽出乎意料,其实也算正常。正悲痛之间,忽听一个孩童般细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祖,老祖,我在这!我在这呢!” 那老祖猛然一惊,四下环顾,却哪有鸟影,正呆愣想着莫是自己悲伤过度,出现幻觉。又听那声音响起,“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 那老祖再三确认,抹了抹眼睛,赶忙循声而去。那声音竟是从柳七的石室中传出来的,那老祖急步过去,却见那女孩儿正在墙外拍打,一张小脸哭成个泪人儿。 那老祖一挥手撤掉墙壁,再不理会她,急忙忙向石室中去。这边女孩儿猛地跌了一跤,见那老祖急冲冲从眼前过,顾不得质问,也风一般地追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直扑这边石室,只见柳七横躺在石床之上,神『色』如常,呼吸均匀,竟是微微起了鼾声。女孩儿见此,变悲为喜,一颗心一下子落在地上,却见那老祖急冲冲扑在石床边,满脸狰狞不知要干什么,不由得又吊起心来。 “小团儿,小团儿!”那老祖叫着扑过来,却听一个细细地声音从柳七身上传出来,“老祖,老祖,我在这儿呢!” 这下莫说老祖,便是女孩儿也听见了,慌忙围过来观瞧。只见柳七鼾声依旧,那声音好似从他背脊上传出来的。那老祖正要动手掀开,却见一团黑影从脖颈之处缓缓地游了出来。 那黑影好似一团纹身,在柳七皮肤上游动,如同一个活物一般,从那脖颈下边探出一丝,沿着肩膀蹿到胸前缓缓舒展开来,却是一只金钩碧眼,浑身淡洒金芒的雏鹰。那雏鹰栩栩如生,只不到一尺大小,正将柳七胸口铺满。 那雏鹰虽在柳七胸口,却并不是图画一般,更像是被一层透明的琉璃封在另一个世界,顾盼生辉,活灵活现。那一双眼好似能瞧见二人,直盯着那老祖满是欢喜,金钩张合,果有细细地声音传出,“老祖,我错了,再也不调皮了,快放我出来吧!” 那老祖见此情形,又惊又喜,忙道,“小团子,你没事吧?你感觉怎么样?” 那雏鹰好似隔着一层水膜倒映在另一个世界,不住地在柳七胸口倒映着跳来跳去,还不时用金钩啄他的胸口,发出砰砰的声音。听那老祖发问,有些莫名道,“我能有什么事?好着呢!老祖你就放我出来吧!”说着,竟似耍赖皮,在柳七胸口打起滚来。只是他紧贴在柳七胸口的皮肤上,看起来便是一团黑影在他胸口来回晃动,还发出轻微的呼噜声,看起来颇为诡异。 那老祖似乎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说着,又细细地将柳七看了一遍,只见那雏鸟一身金光虽然渐渐潜息,一身翎羽却顺滑透亮,点点金辉好似阳光碎洒其上,金钩锋锐,碧眼飞扬,看起来颇为神俊,想来是得了不少好处,只是不知为何,竟被困在柳七身上。 这边女孩儿淹着嘴,满是惊讶,低声叫道,“你,你竟然会说话!” “你是谁?”玉龙叫道,“小爷我本来就会说话,你个傻人!” 那老祖也是一愣,看着女孩儿下意识道,“你听得懂他说,”这话只出了半句,那老祖赫然一惊,再看会玉龙道,“小团子你竟吐了人言?” 玉龙像个停不下来的小孩子,兀自在柳七胸口蹦蹦跳跳,健儿人惊奇,骄傲道,“小爷我本来就会!”他这一声又是人言,虽然声音细小,却无比清晰。 那老祖微微一笑叹道,“这神血果然神异,只是这番变化却不知是好是坏!”原来玉龙乃是老祖嫡传的洪荒异种,虽然灵智不开,也极通人『性』,故而柳七,玄明与他相处日久,自然听得懂他那呦呦之声,他便自以为会说话,此番口吐人言,他自然不以为意。那老祖乃是他血脉之源,交流无碍自然不会注意,反倒被女孩儿发现这一异状。 虽然论道三日,两人早就知道这老祖不是人身,但他一直以人身相示,两人自然不觉有异,此时见这只雏鹰神情灵动,口吐人言,女孩儿才知这世间如有妖类之属。当即大感兴趣,凑上来道,“你就是玉龙么?我是柳七的朋友,我叫傅筱筱!” 那雏鹰本来不愿理会她,听她说起柳七却是神情一亮,忙道,“你是大傻的朋友?大傻在哪里?怎么不来看我?” 女孩儿正不知该怎么回答,却听嗯哼一声,柳七竟幽幽转醒,『揉』了『揉』额头,撑着手臂半坐了起来。只见他眼中朦胧有困倦之意,茫然地看着床前的二人道,“小小也来了,玉龙呢?成功了吗?” 床边二人面面相觑,却听柳七胸口叫道,“大傻,大傻,你也来了!” “谁?”柳七『迷』茫道,“谁在说话?!” “是我,你这个笨蛋!我在这儿!”声音继续传出。 柳七寻声埋头,只见胸口硕大一个纹身正在对自己说话,当即吓了一跳,与此同时,那雏鹰乍见柳七一张大脸如此近地凑过来,也是一惊,同时叫道,“什么情况?!” …… 余下的几日,这一人一鸟用了好些时间才适应彼此的存在,那老祖遍阅典籍,也找不出此番变化的原因,只能感叹柳七这一身神血的神奇。不过老祖还是推断这种情况应该是暂时的,一旦玉龙完全适应或者拜托神血的影响,或者柳七完全控制神血,那么二人就可以顺利地分开。 那老祖没有说的是,虽然他没有办法,但别人未必没有。此法关于炼血和炼神的奥秘,鹰门长于炼气,对其他两道研究不深,然而神威府的大长老或者佛宗道派的高人未必没有办法。不过,玉龙虽然暂困在柳七体内,但观其形貌神『色』,应该是利大于弊的。而且柳七以弱冠之龄几近宗师,放眼江湖也是不得了的英才,而且此子福缘深厚,与诸派皆有善果,玉龙跟在他身边,也算是福分。 那老祖定计于此,便不再多言,只托柳七多多照顾于这只鸟儿。柳七与这只傻鸟出生入死多次,『性』命尚可托付,何况相携于江湖。只是两人如今共用一体,多有不便而已。那老祖又苦留了两人几日,此间事了,却实在留不住,挑了个时机将那寻先天灵光的秘法细细相告,便送两人一鸟下山而去。 此番夜出神都,本是寻觅盛浅予而来,没想到天鹰山诸派之围盛浅予追随李夕归而去,留下两人盘桓耽搁数日,又遇上天鹰老祖拯救玉龙,再于那石府之中听讲,前前后后耽搁大半月。 当初鹰门风波骤起,神都命案频发,也不知如今局势如何?那时柳七巧遇神都前县令刘祺,将他救了回来送到颜清臣处,他身为望京郡丞,不能按时到任,必定落个玩忽职守,公然违命之罪,也不知颜清臣是否将此事摆平! 两人心中挂着事,赁了两匹快马一路疾驰,不过半日功夫便望见神都西门。所谓望山跑死马,那神都城高百丈,远望横亘如山,气势磅礴如巨人侧卧,两人在城外驿站还了马匹,又望着城门行了十余里才到城下。城外熙攘,车如流水,两旁商贩小摊连绵如河,一路上行商游人络绎不绝,又是一派繁盛景象。 柳七左看右看,见着城外盛景,心思便活络起来,加上那鸟儿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当即便要挨个吃过去,口中笑道,“看来此事已了,又见神都繁华!” 反倒是女孩儿多个心思,细细看过去,只见这路上行人喜少愁多,就连叫卖之声也多有应付之感,而且她久在神都流连,比起柳七更多几分了解。这城西向来繁华,如今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城内风波未必过去。女孩儿想到此处便没了心思,加之他思念楼中同门,拉着柳七一路只管前行。 柳七不敢违逆她,只得任由她拖走,倒是苦了那鸟儿,没端来受这能看不能吃之苦,这几日也见识了女孩儿厉害,只在嘴里嘀咕几句。两人急匆匆向里走,那鸟儿百无聊奈,在柳七后颈之上左看右看,忽地叫道,“嘿,大傻,那里好像有你的画像!” “哦?哪里?”柳七闻言看过去,女孩儿也一同望去。只见城门白墙之下正贴着几张画像,上书通缉两个大字,下面密密麻麻,列了数十人,其中便有柳七! 【花非花】7、下狱 眼见得那边果然有柳七画像,两人俱是一惊,两步躲到街边角落处。幸得玉龙状态特殊,二人一直不敢让他大声说话,此刻并未惊动行人。再说了,神都浩大,人口众多,这街上也没那个闲心细瞧了谁,纵然两人有些惊诧异动,也没人注意。 “这究竟什么情况?我怎么会被通缉?”柳七纳闷道。女孩儿也和他一样『摸』不着头脑,低声道,“先不着急,我给你装扮装扮,咱们先回楼中再说!” 柳七摆摆手道,“不用!看我的!”说着暗暗运劲,只见他面上各处肌肉仿佛自主脱开一般微微颤动,随后眼缩眉移,鼻动嘴咧,片刻之间便换了一副模样。 女孩儿当着面尚不觉得有多大变化,只转脸再看时,却是完完全全两幅面貌,不由得叹道,“你是怎么弄的,这法子倒是神奇的紧!” 柳七不在意道,“不过是移动一点肌肉筋膜罢了,高手都看骨相真气,也就糊弄糊弄普通人!” 女孩儿笑道,“也不错了,倒是省了许多事!” 柳七换了形貌,便理直气壮起来,望着那城墙冲着女孩儿故作道,“走,看看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在神都生事!”说着,拉起女孩儿凑到那榜文下面。 这榜文看起来有些时日了,门边的士卒早就视而不见,一路上的行人也是见怪不怪,几乎没什么人围观。两人抬眼观瞧,只见那墙上俱是通缉的榜文,接连数丈,密密麻麻好似糊墙一般,怕是有数十人之多。 柳七的那张混在其中,反倒不怎么显眼。那画像寥寥几笔,白描勾勒,虽然简单,却将柳七的神态形貌描了个十足,下方几行小字“柳云旗,青州延平郡临海县人,昭武校尉,元贞二百三十六年秋,官拜金龙卫中郎将,因其玩忽职守,致使歹人入宫,皇族受戕,后其畏罪潜逃,特此通缉!能供其行踪而坐实者,赏钱两贯,若能缉拿归案,赏金龙五十枚!” “呵,真小气,小爷我才值五十枚金龙?没眼力!”柳七望着画像低声嘟囔着,女孩儿没料到他竟说出这话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低声骂道,“这也有比的!已经不少了!这一圈,就属你赏金最高!” 说来奇怪,这密密麻麻数十人的通缉榜文,俱是高官大将之属,柳七这个正六品的昭武校尉,混在其中也不过尔尔。报其行踪的赏钱也不过两贯,比起其他通缉几乎都以银龙作为单位的赏钱,着实寒酸了些,反倒是缉拿的赏钱颇高,让人望而生畏,仿佛明摆着告诉别人此人不好对付。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份通缉上柳七的信息其实给得很少,除了真名和属籍,几乎没有其他信息,而他行走江湖用的是道号,他官拜金龙卫中郎将的事又只在一些高人之间流传。寻常江湖中人,几乎没人知道通缉犯柳云旗和百杰榜第一的血影刀杰小宗师柳玄云是同一个人。 却说柳七换了形貌,自然气定神闲,二人看过榜文也为深究,径直穿过西门投肆艺楼而去。 相比城外繁华,城中便稍显冷清些,自从城中禁绝了马匹,那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自然干净整洁,两旁在种些遮尘的绿树,随着初春渐来开出片片嫩芽,点缀城中,别有一番韵味。 马匹被少府的厢车取代,纵横飞驰,井然有序,竟比之前还要方便快捷一些。这东西也就这半月多来渐渐普及,柳七二人并不熟悉,也不敢贸然乘坐,一路步行而来,纵然两人脚程不慢,在不惊动百姓的情况下,到楼前也几近傍晚。 看来情况和二人离开之前相比并没有好转,此时的陌柳街竟不见多少行人,若是以前早已人声鼎沸,那些个翠阁朱楼,哪个不是莺歌燕舞,笑语盈盈,此时俱都掩窗闭户,安安静静。 肆艺楼也是如此,朱门半掩,竟不见一个人影。两人推门进来,只听一个惊喜的声音透着殷切,边叫着边凑过一个人来。 “贵客临门,二位里边请!”正说着,抬头一眼却是一惊,言语中欢喜更甚,叫道,“云哥儿,傅姑娘,你们回来了!” “狗子!”柳七也是一喜,“你咋跑前面来了!”原来此人正是柳七之前的跑堂,被柳七抢了差事之后调到后厨帮忙,此番又被调了回来。柳七与他相熟,故呼他小名。 这小子满脸喜『色』,冲着楼上喊道,“屠姑娘,你看谁回来了!” 他这一嗓子,却将驻留在楼中的万花弟子都惊了出来,连带着后院的一帮伙计,也跟着围了过来。 这下便看出亲疏来,傅筱筱名为婢女,实则也是万花弟子,地位甚至比普通弟子还要高些,她虽嘴上不饶人,心地却破软,这些弟子都与她要好,当即围过来关心。 而柳七在楼中待不过数月,整日里与这些伙计混在一起,反倒与这些人相熟,见他回来,都来招呼。 两人将这一众人一一打发,才见一位女子等在圈外,只见她粉面如画,柳眉杏眼,着一领墨绿素锦箭袖袄,里面衬着描金粉缎中衣,下面是翠玉葫芦压角的团花湖『色』裙。 她站在那里,亭亭玉立,面带微笑,有一股说不出的温婉气质,金钗挽青丝,结成月髻掩傲骨,银坠衬粉面,倒映红霞显秀气。她好像有些体弱,纵然春寒,但是在室内,她也披着一领内衬兽皮的红『色』大氅,似乎有些畏寒。 她虽然娇弱,站在那里却似一根顶梁柱,将这满屋习武之人的气势都压了下去,见着二人带着亲切道,“筱筱,柳公子,你们回来了!” “幽若姐姐!”傅筱筱似乎与她颇为熟稔,蹦跳着凑到她身边托着她的手轻声道,“你怎么出来了,你好些了么?” 柳七识得此人,据说入万花门庭还不到半年便被派来接掌肆艺楼,此女外表端庄典雅,温婉秀气,内里却是精明强干,七窍玲珑。仅仅半年,便将这肆艺楼打理得紧紧有条,这神都名楼处处,锦绣繁华,偏偏被她打出一片天地来,纵然有万花做靠山,但这份才气也不是谁都有的,故而她虽然武功不高,但这些万花弟子个个敬重她。柳七见她行礼,自然也不敢怠慢,郑重地点点头以示回应,站在一旁等她二人叙话。 那女子瞧着柳七乖巧的样子好笑,却不点破,只当没看见,笑道,“好多了,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反正这段时间清闲,芩儿毕竟不熟,我便出来了!你们呢?可寻得大师姐?” 傅筱筱哭着脸道,“倒是寻到了,只是小姐又追着那人去了,他们飞天遁地,我俩又赶不上,后来又遇到些事,耽搁了些时日。这不,那边事了,我们立即就赶回来了。对了,我们在城门外见着有告示通缉他,究竟怎么回事啊?” 说到此处,柳七也目光灼灼,看向屠幽若。只见她顿了一下,沉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也不急于这一时,你们一路风尘,先去收拾一番。这段时间楼里也太清静了些,今晚姐姐设宴与你二人接风,到时候再说吧!” 两人见她如此说,也不好反驳,这一路奔波柳七没什么,傅筱筱一个女孩儿却需收拾一番,当即便从命行事。 是夜,楼中重开欢宴,肆艺楼虽号称风雅第一,万花却毕竟还是十门之一,脱不开江湖气。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一楼的主仆也是经营多年的熟人,也将那后院的活计都邀了来。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便把那尊卑大小都抛在脑后,只度这*愉。 如果说鹰门弟子如刀,刚直,华山弟子如剑,锋锐,那么万花弟子便像一轴画卷,俊美雅致,灵秀多彩。万花的功法最讲悟『性』,门下弟子往往寄情天地万物,不拘一格,因此多有杂艺傍身,从这名扬神都的肆艺楼便可见一斑。 酒酣耳热之际,这些人自然各展所长,或是临风抚琴,或是挥毫泼墨,更有那提剑起舞的少男少女,霍然如羿『射』九日,娇然如帝骖龙翔,伴着那曲中飘然如云中清流,幽咽如石下凝泉,更有墨『色』飞舞,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这一曲风流倜傥,一笔潇洒豪迈,一舞名动四方,这些人明艳如画,好似霓衣风马,仙人纷纷,恍若云宫玉柱,天门洞开,当真是风雅无比。 这一宴直至月上中天,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却并非毫无节制,又有屠幽若约束,当即纷纷告辞,各归住处。屠幽若叫住傅筱筱和柳七,引着二人到她房中,切一壶浓茶与他二人解酒,细细地将二人离去这大半月事一一告知。 “自你二人离去,城中诡异的命案骤然衰减,龙庭昭告神都已然缉拿凶人,当即便群情欢乐,百姓安心,神都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可惜好景不长,先是监国大人强行推广少府厢车,在城中禁绝马匹,又重整户籍,将整个神都细查了一遍。同时,神都数百位官员几乎换了一半,好多高官不知所踪,就连总领文渊阁的颜大学士听说触怒监国大人,以举荐失察,包庇罪犯的罪名被下到狱中……” 屠幽若娓娓道来,却没想到柳七听到此处,圆眼怒睁,猛地站了起来! “什么?!颜叔被下狱了!” 【花非花】8、定计 “别急!”屠幽若招招手,示意柳七坐下来,继续道,“颜大人虽然下狱,但暂时还没有危险。” 柳七听到此话顿时放下心来,只是面上焦急不该,沉声道,“烦请屠姑娘细说,究竟是怎么回事?颜叔怎会被下狱?” 屠幽若叹息一声道,“此事详情我等居江湖之远又怎能探得究竟,不过是雾里看花罢了,不过颜大人乃是陛下股肱,又是九卿太常,总领文渊阁,可谓天下文宗。姬子都纵然此番借机发难,想来也不敢太过,不然得罪了天下士人,这江山也难坐得稳。话说回来,这位颜大人究竟与公子是何关系?公子出身道宗,最多曾在鹰门做客,怎会与这文官之首的颜清臣有所牵连?” 相比于鹰门监察天下,万花作为普通的江湖门派,能够及时了解江湖庙堂之事已是极为了得,再细便力有不逮,像颜清臣和柳七这样私密的关系自然少有人知。眼见柳七如此心急,可知二人关系匪浅,屠幽若自然有此一问。不但她,连傅筱筱也是一脸好奇地看过来,低声道,“是啊,七哥哥你怎得如此紧张?” 她此言一出,她二人尚不觉,屠幽若却是满心惊讶,只是她向来沉稳,并不显在面上,只悄悄地拿眼在二人之间来回瞟了数次,自然看出些端倪,她心有感慨却不动声『色』,暗叹一声,“神女有梦,襄王却未必有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这小丫头动了情,却是苦之源头!”想到此处,怜及己身,不禁有些黯然。 柳七见屠幽若如此娇弱文静的女子出口却是豪杰之言,不禁有几分敬佩,心下又沉稳了几分,见傅筱筱也有疑『色』,当即拱手道,“不瞒姑娘,家父与颜清臣大人有八拜之交,两家有通家之好,在下虽然自小便投入道宗,却是颜叔亲手蒙学。此番下山,又多承颜叔照顾……”他虽然憨直,却并非愚笨,既知玉真道人与风少白相交莫逆,两派的关系自然不言而喻,当下便不隐瞒,将他偷偷下山寻觅玄明之事细细阐明,只是他血咒爆发,许多细节也不是很清楚,只大概地说了一遍。 柳七这边说着,屠幽若白皙的脸上却是连番『色』变,从惊到急,从急到黯,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彩。柳七只当两派交好,她心忧局势变化,故有此表情。倒是傅筱筱知道些她的事,只是不好明说,只得拉过她纤柔的手在手背轻拍,以示安慰。 她自遭逢大变,历事江湖,这几年成长颇多,她本是外柔内刚之人,柳七话音刚落,她便收拾心情,蹙眉思索道,“如此说来,颜大人不仅没有投向二位皇子,反倒因为你的关系,卷到玄,二皇子自戕之事中?” 柳七点点头道,“没错,师兄遁去之后,我血咒爆发大闹一番,姬子都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调查一番,而且我这个黄龙卫中郎将便是颜叔求取,陛下亲封,要说姬子都没有调查我与颜叔的关系应该是不可能的!” 屠幽若明艳的脸上满是严肃,沉声道,“难怪姬子都只是革你的职,却没有贬你的官,想来是陛下亲封的缘故。此番颜大人帮你求官,在那两位看来已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陛下乃是天下雄主,之前虎踞神都,两位皇子虽然小动作不断却不敢轻动,颜大人几番进谏立嗣之事还触怒了陛下。 看来如今陛下可能困在鹿鸣山庄,大皇子才会如此大胆,此番大肆地撤换神都官员,包括几道命令都有急迫之感,想来是要在陛下离开鹿鸣山庄之前将生米做成熟饭,只是鹿鸣山庄虽然没有消息传出来,鹰门纵然分崩,只要林大人在,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的地位都无人可以撼动。神威将军那里也是定海神针般的人物。况且三皇子那里一定不会坐视,大皇子如此孤注一掷,有些不像他一贯的风格啊!” 柳七不耐道,“不管他什么风格,我只知道现在颜叔危在旦夕,他年老体衰,如何受得住这牢狱之苦?”说着,他猛地又站起身来,似乎越来越焦躁,他不安地在房中来回跺几步,狠声道,“不行,我得去救他!” 他脚下用力,似乎下一刻便要腾身而出,那边女孩儿跃跃欲试,出声道,“我和你一起去!”这两人一个怒火攻心,一个情欲『迷』魂,都不管不顾,哪有什么理智可言。幸得房中还有一个清醒的。 见两人激动,屠幽若冷喝一声,“站住!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龙庭天牢乃是江湖禁地,不仅机关重重,更有大内高手层层守护,柳公子,纵然你武功盖世,一身铁又能打几根钉?可莫要小看了天下英雄!再说了,你知道天牢在哪里?颜大人又被关在何处?” 柳七纵然有些莽撞,却也不傻,方才不过是气话,他也知道姬子都纵然胆大包天,也不敢轻易要了颜清臣的命。他与三皇子争龙靠得就是自古立嫡的古训和成熟稳健的风格,从这方面看,颜清臣和天下士子都是他的支撑着,他又怎会轻易将这份优势拱手推出去呢! 他也知道自己过于着急,当即回身拱手道,“颜叔乃是在下至亲之人,心有所忧故而有些着急,还请屠姑娘见谅!” 那女孩儿见屠幽若转冷,也跑过来拉着她撒娇道,“幽若姐姐莫要生机,七哥哥也是着急,你要是有什么法子就赶紧说吧!纵然颜大人身份高贵,大皇子不敢轻举妄动,那天牢也不是好待的地方!” 屠幽若温柔地看着女孩儿,『摸』『摸』她的头道,“关心则『乱』,公子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只是神都不必他处,江湖那套直来直往的法子未必行得通,你们纵使武功高强逃了,到时候受苦的反而是颜大人。” “那该怎么办?”柳七急道。 屠幽若用纤细的手在桌面上轻轻敲动,好似计时的水滴漏一般,发出哆哆哆的声音。她细长的眉『毛』微微地蹙在一起,随着那双美丽的眼睛的转动,在尾上微微颤动。她并没有思考很长时间便看向二人道,“天牢在大理寺之中,守卫其实并不算森严,守备的力量也不算强大,主要用来关押犯事的贵人,多是高官贵族之属。但一来他在五寺之一的大理寺内部,五寺寺卿都份属九卿,守卫的力量不可小觑。其中又以掌管刑狱的大理寺最为森严,寺丞文壁思维敏捷,武功卓绝,百杰榜第十九位,江湖上有铁画银钩的名号,若是要潜入大理寺,他是我们要突破的第一步。” 柳七地着眼,急道,“十九而已,不在话下!” 这楼中只有盛浅予知道柳七的功夫,就连傅筱筱也只是有些猜测,屠幽若见他如此猖狂,诧异之下,却没有说什么,继续道,“天牢虽然守卫不言,但天牢在大理寺睚眦楼顶,而睚眦楼下方,便是大名鼎鼎的黑狱水牢。水牢的牢头,便是大名鼎鼎的惊羽枪周桐,我们要突破的第二步,就是他!” “宗师?”傅筱筱掩着嘴惊道。 “不错!”屠幽若盯着柳七,沉声道。 柳七有些没料到,咬着牙道,“挺一挺,也不在话下!” 屠幽若没想到他竟如此有信心,不过她人精一样的人物,自然不会轻易去置疑,而是点点头道,“还有第三步,天牢被破,必定会惊动五龙卫,当然柳公子武功盖世,自然也不会将五龙将军高蒙放在眼里。不过五龙卫的五行龙『吟』阵据说连尊者也可对抗一时,不知公子能否对付?当然,最后还有四大世家的高手,以及现在城中的明面上的第一人,伏楼伯卫无忌!不知公子能否对付?” 柳七本来还信心满满,被她这么一说,好似三九天搂头的一盆凉水,顿时让他冷静了下来,屠幽若继续道,“而且这样一来,大皇子完全将所有的事都推给你,到时候就算有颜大人帮你,你也难以解释清楚。” 柳七一拍桌子,颓丧道,“那怎么办?” 屠幽若嘴角忽的带起一丝莫名的笑意,眼中寒光闪烁道,“大皇子之所以会将颜大人下狱,之所以不敢动颜大人,其实都是为了同一个原因,那就是名!” “名?”柳七怀疑道,“这算个什么?” 屠幽若摇摇头,“正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两位皇子想要争龙,名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名就是他们存在的理由,也是他们争斗的原因和结果。这天下熙攘,都离不开名利二字,对他俩来说,利已经微乎其微,名却是比命更重要的东西!” “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傅筱筱道, “有关系!”屠幽若眼中泛起令柳七也觉得危险的光芒,低声道,“大皇子所忌惮的,正是颜大人的名,天下文宗的名头太响了,响到任何一个人都不敢轻视,而正因如此,只要是合理的诉求,他们都不会太过『逼』迫。” “然后呢?”柳七疑『惑』道, “然后便是偷天换日,李代桃僵咯!” 【花非花】9、颜府 寒风紧,吹彻一夜愁。梦里乡关何处是?心忧故人,更鼓扰温柔。人世如『潮』事悠悠,怎料泰山倾颓?椿树尚有凋零日,何况风不止,泪眼思白头。 夜过三更,二人辞别屠幽若各归宿处,女孩儿忧心柳七,跟了一路,在他再三保证不会单独行动之下才拽着步子回归房间。柳七送别女孩儿,心『乱』如麻,哪有心思顾得上女孩儿与往日不同的明显关心和羞涩之意。 此次下山以来,先是玄明执拗,当众自戕,至今生死未知,他也落得一身伤。紧接着天鹰山之围,也算有些香火情的鹰门分崩离析,再回到神都又乍闻颜清臣下狱,这一切都一切,都好似排着队一般排山倒海而来,一下一下地击打在柳七心上,一步一步将他身边的人都消磨殆尽。 窗外黑黢黢的,只有满城的灯火将天空倒映出蒙蒙的冷『色』,将远处高低不平的建筑勾勒出参差的剪影。柳七缓缓地在桌边坐下,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黑暗,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大傻,你没事吧?”突兀的尖锐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收敛起以往的调皮,带着一丝关切。 柳七轻轻地摇头,依旧将目光陷在远处的黑暗里。玉龙刚刚建立的灵智尚不足以明白柳七此刻复杂的内心,只能默默地用陪伴表示一份心意。夜,随着渐渐暗淡的灯火变得冰冷而沉寂,柳七的目光却没有什么变化,那里有不断被剥离出来的感情被眼眸中央一抹艳丽的红『色』旋涡吸收进去,痛苦的神『色』慢慢变得平淡,深深的愁绪悄悄变得浅白。 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几乎看不见什么悲伤,换做一种被视为鲁莽的坚定。他不发一言,猛地站起来。 “你要干什么?”玉龙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话音还未落,只见他僵硬地迈两步,噗的一下摔在床上,片刻间便起了鼾声。 “什么情况?”玉龙嘀咕的声音从柳七身上响起,奈何他附身在柳七之上不能出来,只见一团黑影在他背脊之上滚来滚去,却探不着他的情况。只是听见他鼾声均匀,心跳之声怦然有力,也不像出了什么事。而且他困于柳七血脉之力,自然感觉得到柳七并未有什么危险。 他心思单纯,见柳七只是睡着,便不理会他,那团黑影在柳七背脊上渐渐潜息。 翌日天光大亮,女孩儿在门外敲了半刻,才不耐烦地推门而入,只见柳七趴在床上,鼾声依然。女孩儿将手中的早点放在桌上,靠过来推他一下,竟没有推醒,诧异之下有些心惊,连忙抓起他翻过来,刚要摇晃,却见柳七睡眼朦胧,『揉』着眼嘟囔道,“怎么了?” 女孩儿没想到他昨日如此心焦,竟能睡得如此安稳,心中忧虑,探出手在他额头抚了一下,低声道,“七哥哥,你是病了么?” 柳七一夜安睡,血咒将那些异动的情绪都压制下去,心中一片澄澈,虽然心中也担着严清臣之事,却镇定下来。他之前心『乱』如麻,不觉女孩儿异状,现今乍见女孩儿温柔如水,诧异万分,不由得嗫嚅道,“我没病,倒是你病了吧?”说着,也将手探去女孩儿的额头。 女孩儿此时见他眼神清明,如何不知道他没事,白他一眼将他的手打开,没好气道,“胡言『乱』语!”说着转身而去。留一声在门边徘徊,“赶紧准备准备,去颜府打探!” 按照屠幽若提供的消息,想要顺理成章地接近颜清臣必须先借到颜府的名义,然而如今颜清臣下狱,虽说借了些名义,但也掀起滔天波浪。不但神都人人自危,心思起伏,这个中州都陷入一种紧绷的状态。要说颜府没人盯着怕是谁也不信,那地方如今便是一个旋涡,牵扯着神都官场的大部分目光。 颜清臣俗称颜相,身居要职,德高望重,身兼东宫少师,总领文渊阁,号称天下文宗,这满朝文官,有大半有对他执弟子之礼,纵然是将他下狱的监国大皇子,也得对他行师礼。因此,虽然他长期居住在太常寺中,也为期敕造了一座府邸。 不过老头之前与皇帝冲突,被贬谪至家乡延平郡,一族亲眷大部分也跟着迁徙回乡。此番被召回神都,也未带着亲眷。因此,自他被下狱,除了被遣回颜府的贴身老仆颜乐,在神都的亲眷也只有在尚书省中任左司中丞的一子一直住在颜府。 颜清臣育有二子,长子颜渊明,任尚书左司中丞,为人『性』格坚毅,执拗正直近于迂腐,想要从他这里突破极为困难,而且颜渊明比柳七年长甚多,自小便四处游学,与他并不相熟。次子颜泉明,天赋秉异,聪慧精明,拜入太乙学宫回雁先生坐下,得传康节先生梅花数,在冀州江湖有‘六爻通世’的诨号,此人倒是与柳七相熟,但相隔甚远,匆忙却难以寻得。 鸡鸣即起,扫洒晨除,在屠幽若的帮助下,柳七与傅筱筱换了一副装扮,从肆艺楼后门悄悄潜出来,朝着城西颜府行去。两人均身着粗布衣衫,手脸的肌肤也被装扮地略显粗糙,柳七骨骼变化,将身量缩短几寸,脸上坚毅的轮廓被涂抹地柔和许多,将一身的江湖气掩下去,倒是有七分像个富足的庄稼汉。 女孩儿用粗布巾裹了头,明艳的脸庞被一团黑斑遮住,扮作乡『妇』。与柳七做出一副略显惊慌的陌生样子,缓缓地向颜府行去。两人既然装扮了模样,行动自然也要收敛,做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在街边买了些粗饼粗布之类的东西卷起来,提上颜府。 颜清臣下狱的时日并不长,经过了最初几日的门庭若市,在某人的刻意下整治下,现今已然门可罗雀,这可不仅仅是对朝中臣子的鞭挞,更多的还有对江湖中人的提防。两人挨挪着到那朱红四开的大门边,探头探脑地向里看去。 这颜府经过这番波折,就连门前的立柱也显得颓丧而黯淡,门房中的仆人也有些垂头丧气,虽然颜清臣的下狱尚没有影响到颜渊明的仕途,但要说完全没有影响肯定不可能,连带着这些仆人也有些戚戚然。 两人探到门内,那门子都未发觉,还是柳七期期艾艾地叫道,“大哥,大哥!” 那门子抬头一望只见两个风尘仆仆的脸,楞了一下不耐道,“什么事?”瞬间又想到颜渊明平日的教诲,又转做温和道,“你们找谁?有什么事?” 柳七憨厚一笑,弓着身道,“劳烦大哥,俺是来找俺爹的!” “你爹?”门子心道怕是府上那个老仆的乡下孩子,他也是穷苦出生,当下便温和道,“这可是陛下敕造的府邸,莫站在门边,进来等候!”说着起身将二人迎进来道,“你爹叫什么名字?” 柳七冲门子一笑,憨憨道,“我叫颜禧,俺爹叫颜乐!” “颜乐?”门子愣了一下,低声嘀咕道“府上好像没这人啊?姓颜?莫非是老爷的穷亲戚?找爹?颜乐!”那门子恍然道,“乐叔,乐总管!你是乐总管的儿子?” 门子指着柳七满是诧异,心中疑窦陡生,颜乐可是颜清臣的贴身仆人,便是颜渊明当面也得恭恭敬敬叫一声乐叔,也从未听说过他的孩子,想来应在青州老家。莫非这二人乃是从那天远之地赶来的?左右也就叫一声,万一呢!那门子思索片刻,让二人在门房中等候,匆匆向内院赶去。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青衫老者随着门子快步而来,迈步到门房之中见着二人略显陌生的脸一愣,尚未说话柳七便扑了上来,攥住老头的手叫道,“爹,俺来看你了!”乘着那门子还未进来,他手背上一只鸟影昂然而起,一闪而逝,正是玉龙的样子。他又换回嗓音,低低地叫了一声,“乐叔!” 颜乐见着鸟影便有疑心,听见柳七声音当即明白过来,半假半真地托住柳七的手流出泪来,哀声道,“孩子,你怎么才来啊!” 此时门子走进来见颜乐一脸喜『色』,老泪纵横,便放下心来,心道还真是颜乐的孩子。颜乐向门子道谢,带着两人回归自己的院落中。老头颇为谨慎,一路上尽量避过府中下人,回归院中将门掩上,携两人进屋,才轻叹一声急道,“云少爷,你怎么来了?” 柳七嘿然一笑,脸上有异,声音却回归本『色』道,“这不来看乐叔你么?这是给您带的礼!”说着将手中卷起来的礼包送到颜乐手中。颜乐哭笑不得,眼中满是哀『色』,轻声道,“如今老爷下狱,云少爷你又被通缉,我这里都急得不行了,你还有心开玩笑!对了,这位是?” 柳七嘿然笑道,“这是我媳『妇』!” 颜乐一惊,满是讶然。却慌得女孩儿满脸红晕,只是她脸上层层装扮,却是看不出来,只狠狠地白了柳七一眼,羞涩道,“您老别听他胡说,小女万花傅筱筱,见过老爷子!” 颜乐点点头,“原来如此,之前听老爷说这小猴子被慕容大人救走,转入万花风大人救治,老朽此番谢过了!”说着深深地拜了拜。 傅筱筱连忙将颜乐扶起来,慌道,“老爷子客气了!” 颜乐拜了这边,拉起柳七严肃道,“云少爷,你不该回来!如今大皇子势起,看来是有一举功成之念,你与二皇子相交莫逆,被他视作必除之人,这里太危险了!” 柳七摇摇头道,“姬子都怎么想,要干什么都由他,只是他竟敢将颜叔下狱,我便不得不来!” 【花非花】10、元清 柳七脸上浑圆憨厚,这番话出口却分外冷冽,带着掩不住的寒意和杀气。 颜乐这边欣慰、焦急和疼惜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在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他颤抖着双手拉住柳七道,“不,云少爷还是赶紧离开神都吧!老爷那边应该不会有事的,大皇子还不敢杀老爷,就是狱中湿冷,老爷年岁大了,却要吃这份苦头。” 柳七面无表情,坚定地摇摇头道,“我也知道姬子都杀颜叔的可能『性』很低,但我不能忍受把颜叔的『性』命放在这种可能『性』上!” 颜乐哀求道,“云少爷,天牢守卫森严,你……” “你放心!”柳七打断颜乐的话,低声道,“我不会鲁莽行事,此次有万花的屠姑娘相助,还有小小帮我,我们计划先混入天牢将颜叔换出来,后面便容易了。小小的天牢还困不住我!” “少爷!”颜乐惊呼一声,想要说什么,却看见柳七略显陌生的脸上尽是刚毅和坚决,当下在心中叹息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柳七目光灼灼,看着颜乐道,“此事还需要乐叔帮忙!最好渊明哥也能帮助才好!” “你想?”颜乐悄然抹去眼角的泪光,看着柳七问道, 柳七低声道,“我想冒充泉明哥,以探视的名义混入天牢,将颜叔换出来!” 颜乐没有反驳,只低头想了想道,“此事倒也可行,只是一来天牢不是寻常人可进,二来老爷未必愿意出来!” 柳七急道,“颜叔年纪已高,天牢湿冷如何受得了?如果颜叔想要坚持,我愿意代替他在天牢等着!另外,寻常人自然难以接近天牢,但若是渊明相求,想必姬子都不至于完全拒绝!” 颜乐叹息一声道,“大公子身为左司中丞,如今尚书左仆『射』纪大人年事已高,以大公子的名望,升任左仆『射』基本上板上钉钉,大皇子想要笼络人心,自然不会完全拒绝大公子,而且将老爷下狱已是得罪了天下士人,若是拒绝探视怕会激起众怒,大皇子不至于如此不智。只是,” “只是什么?”柳七见颜乐话锋一转,问道, “只是大公子『性』格和老爷如出一辙,执拗得紧,他坚信大皇子乃是无中生有,冤枉老爷,又怎会拉下脸来去求他!” “这!”柳七一滞,低沉道,“这可怎么办?” 颜乐也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低声道,“云少爷有此孝心,想必老爷也能够欣慰了,若是云少爷坚持要去天牢一探,我倒可以拉下老脸求一求大公子!” 两人也没想到颜渊明如此,正不知如何是好,听到颜乐如此言说,心中碍难却也不好拒绝,毕竟这几乎是唯一的法子。正犹豫间,忽听得门外一个尖锐的声音骤然响起,“怎么能让您去求他!” 原来三人一心想事,柳七和傅筱筱又身在颜府不敢妄动,将神识收敛起来。而门外之人也有武功在身,故而不被发现。 声音骤响,一道香风紧跟着一个人闯了进来,来人身着暗红绣花深衣,明月髻斜『插』金步摇,脚蹬描金彩凤鞋,流仙裙浸染飞云纹,凤眼柳眉,娇颜粉面,竟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妇』人。『妇』人看起来三十许,闯进来先对着颜乐揖了揖,才急声道,“让老父在牢中受苦已是不孝,他何德何能让您去求他!这头倔驴既然不愿意去我就去!我乃是陛下亲封的五品宣命夫人,我去求姬子都!” 『妇』人闯进来将三人一惊,回过神来,『妇』人已经连珠炮一般将话说话,柳七一惊叫道,“元姐姐!”他这句话乃是本来的声音出口,刚出口便后悔了,再想该声已经来不及了,那『妇』人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你这个小猴子,我说颜禧远在青州老家,怎么跑到神都来!” 柳七见装扮败『露』,也不再坚持,放开声音道,“元姐姐,我倒是忘了你了!” 那『妇』人佯怒道,“之前瑶妹妹来信说你这小猴儿跑来神都,我还说怎么没见着,倒是悄悄然地干了这么大的事,此番连累老爷下狱,我正要找你,你倒撞上门来!”说着提手便来捏柳七耳朵。 傅筱筱见『妇』人来得凶猛,心忧之下闯出来拦道,“这不是他的错!” 那『妇』人见闯出来一个『妇』人,再听声音却分外细嫩,仔细看过去,他也是久经江湖之辈,当即便看出端倪,见她虽然丑化了些,眉眼之间却端正清秀,分明是个美人儿。她在房外听了些,笑道,“果是贴心的小媳『妇』儿,我还未打他,你便出来护情郎!” 这话说得女孩儿红霞飞起,隔着装扮也从脸上浸透出来,讷讷地想要退开,却被『妇』人一把拉住。女孩儿挣了两下竟然挣不开,心道这『妇』人的武功怕也有些门道。 正思虑间,却听柳七恭敬道,“元姐姐莫恼,我这不是来了么!只要救回颜叔,要打要骂任姐姐随意!” “哼!”『妇』人一只手拉着女孩儿,另一只手像是闪过一道鬼影般在柳七头上拍一下道,“就知道胡闹!”说着,不理二人,只冲着颜乐福了一下严肃道,“乐叔,这小猴子虽然胡闹,此事却并非没有道理。姬子都不敢动老爷,但其他人却未必!” “什么意思?”柳七一惊! 『妇』人叹息一声道,“此事你等还是思虑不周,姬子都将公公下狱固然有扫清道路之嫌,但绝不敢伤害公公,不仅如此,他比谁都怕公公出事。然而此事却正中某些人的下怀,你们试想,若是公公真的在狱中出事,谁会得利?姬子都么?他怕是要万劫不复!” “姬鸣九!”房中三人都是一惊。 “对!”『妇』人继续道,“因此,公公在狱中并没有咱们想的那么安全,另外,此时天牢的守卫绝对超乎我们的想象,毕竟姬子都应该比我们还害怕公公出事!” “是啊!”柳七满脸惊容,心中顿时『乱』了起来,叫道,“这可怎么是好?我们得尽快将颜叔救出来!” 『妇』人点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还得从长计议,而且公公也未必在天牢!” 柳七眼中一亮,正所谓一点通,百处通,有了『妇』人提点,柳七自然明白颜清臣的重要,虽对外说是将其下狱,但是否如此还真说不好,或许此事也是姬子都的诱敌之计也说不准。想到此处,柳七心中也有些感慨,幸好听了屠幽若的到颜府求助,不然的话,就算他能够打通天牢,也未必能救出颜清臣。 颜乐听明白了这里面的关节,向着『妇』人行礼道,“幸得大夫人提点,此事还要夫人多多『操』心!” 『妇』人忙还礼道,“乐叔客气了!此事自有我与小猴子,还有这个,”说着看向女孩儿戏谑地笑道,“还有这个小媳『妇』儿去处理,不过此事还得劳烦乐叔稳住我家那头倔驴!” 颜乐点点头道,“大夫人放心,大公子那边自有我应付!” 『妇』人点点头,拉着女孩儿不撒手一路往外走,边走边道,“你二人跟我来!” 女孩儿被她拽着,又不好强行抽回手,只得跟着『妇』人,柳七见此也赶紧向颜乐告辞,追了上去。 颜乐望着三人出去的身影,心中暗道家门有幸,随机走出门将府上之事打点遮掩。 『妇』人不是外人,正是颜渊明的妻子,名叫元清。龙庭武风极盛,浩浩九州,近乎多半都习武,当然纯粹的江湖之人不多,更多的是类似元清这样,曾经混迹江湖,渐渐归于普通人。这位元清女侠也是如此,她与柳七亲姐柳瑶乃是闺中之蜜,年轻之时也爱慕武风,她自小身强体健,『性』子又刚强,父母拦不住,便给她请了好些教习的师父,学了些花拳绣腿,在曾在县内闯些名头。 只是她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自觉武功大成,悄悄跑出去闯『荡』江湖,也是她运道好,几番遇险都有贵人相助,其中便有颜渊明。只是这一来她也知道她学的武功不过是些花架子,然而她心气高,一心想要拜入那些高门大派学习高深的武学。 不过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成,可能命运注定她成不了武学高手,始终入不了门路,正灰心之时,竟遇着一个伤重的老妪被她所救,那老妪自知活不成,便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她初时也不在意,心灰之下回到故乡,后来机缘巧合嫁给颜渊明,从此执掌颜府,便一直做个贵『妇』人。 谁曾料想,她这静心之下,慢慢地将老妪所传的这门武学渐渐研究通透,竟被她一点点发挥出不俗的威力来。他这一门武学传自前朝,乃是一门剑舞之术,唤做“剑器浑脱”,自这些年心中越静,这门剑舞之术的威力却越大,自身的武学进境也越来越深。只是她已经远离江湖,没个比较,也不知道自己到什么境界。 『妇』人与柳瑶乃是闺阁之友,又嫁给颜渊明,虽然后来来到神都相隔渐远,感情却还在,几乎是看着柳七长大。女子『性』格刚强,『性』烈如火,柳七自小便怕她,纵然此时武功卓绝,也不敢向『妇』人动手。只得顺从『妇』人向颜府深处行去。 【花非花】11、天牢 『妇』人领二人穿府过院,那府邸乃是圣命敕造,纵然算不大广大,也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前前后后差不多也有十重院落。『妇』人有心将二人藏匿,小心地避过人,将二人安置在偏僻的一处客房之中。 那小院树木齐整,窗明几净,平日即使无人居住,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妇』人又唤来几个心腹丫鬟收拾一番,才带着二人进屋,反手掩上房门道,“你俩便在这里稍待,这事急不得,前几日你渊明哥哥在朝上弹劾大皇子,被遣在家中思过,若是让他知道你们的计划,必定阻拦。此事第一紧要便是先见着公公,后面之事无论是智取还是强救都有些肘攒。” 傅筱筱一直被『妇』人拉着,一路羞涩,此时也冷静下来,低声道,“这位姐姐说得对,咱们之前的确有些鲁莽,咱们以探视之名难道不能见到颜大人?” 『妇』人道,“此法虽好,却有一处关窍,以谁的名义?如今这倔驴不低头,其他人怕是不好使,你们之前大概想借乐叔之名探望,但此事非同小可,大皇子怕是不会应允。” 柳七急道,“那怎么办?” 『妇』人道,“公公可不只那头倔驴一个儿子!龙庭也曾以孝为本,小叔千里归家拜会父亲,想来这个名头大皇子不会拒绝。” 柳七疑『惑』道,“这是要我扮泉明哥?” 『妇』人点点头,“不仅如此,此事还得做得再像些!”说到此处,『妇』人将心中之策细细地与二人说了一遍。 柳七皱眉道,“倒不是不可行,只是太委屈姐姐了!” 那『妇』人拍拍他的头笑道,“这算什么委屈,姐姐我只绷这面子,里子还要你们两人好生缝补!” 柳七严肃道,“姐姐放心,此番定要将颜叔救出来!” 三人定计便各自行动,那『妇』人如何困住颜渊明,整顿府中不提,只说柳七二人又潜出来找到屠幽若换了一番模样,再次上门寻亲。只见他眉平目深长带笑,一袭蓝衫数风流,敛起江湖气,假扮作书生。傅筱筱倒是还了本来面目,换了一身淡红衣衫,在脸上稍作修饰,便换了个人一般,看不出端倪。 他二人依计行事,到颜府上惹得一顿欢喜亲情,颜渊明被那『妇』人借着身体不适的理由困住,又有颜乐帮衬,便演了好一番归家之喜,弄得府中上下尽知这位二少爷归家。那『妇』人称热打铁,日上中天,刚过午时便带着二人赶到宫门外。 延英殿中,姬子都眉头深蹙,快速地将眼前堆积如山的折子一一翻看批阅,这数百份折子中接近六成都是为颜清臣求情,还有两成是喝骂自己,剩下两成才是各地事务。纵然如此,他依旧一一翻看,一个字也不肯落下,就连骂他的话,他也从头到尾看个清楚。这一看便是数个时辰。 “监国大人,这是御膳房送来的金瓜雪梨汤,尝尝吧!”旁边的侍者见他伸了懒腰,赶忙上前说道。 姬子都摇摇头,刚要拒绝,忽听得外面有脚步声音,一个黄门官碎步进来,呈上一份帖子道,“监国大人,尚书左司中丞颜渊明之妻,五品宣命夫人元清求见!” “颜渊明之妻?她来干什么?”这段时间对颜字分外敏感的姬子都抬起头来嘀咕道,那边侍者赶忙将梨汤送上。姬子都无奈地接过来,点点头道,“宣上来吧!” 黄门官领诺而下,不一会儿,只见那『妇』人带着装扮好的柳七二人一路上殿,先将礼数演个周全。还未开口,先堕下泪下来,面上尽是悲戚之容,颤声道,“见过监国大人,夫君鲁莽,冲撞了监国大人,妾身在此向监国大人赔罪了!”说着,又躬身一拜。 姬子都心道这『妇』人若不是傻,便是厉害精明的主,当即笑道,“夫人说笑了,朝堂之上各抒己见,哪有什么冲撞不冲撞,不知夫人所来何事?” 那『妇』人啜泣道,“监国大人明鉴,公公此番因罪下狱,证据确凿,我等也不敢有异。纵然心忧老父,想来监国大人仁爱,必定有所照顾。只是我这小叔远游归家,他父子二人多年未见,着实思念得紧,此番又娶了新『妇』,当让公公得知。因此才来厚颜相求,还请监国大人许我等前往探视。”说着伏在地上,哭泣不已。 柳七与傅筱筱也顺势半跪在地上,拱手道,“拳拳孝义之心,还请监国大人成全!” 姬子都连忙起身道,“三位快快请起!我龙庭也以孝义为本,泉明兄恭顺孝义,我又怎能不允,将颜师下狱实属不该,然我二弟受戕,宫中『乱』事却需一个交代。三位放心,只要此事查明理清,本殿必定亲自恭请颜师出来。”说着,他取下一道手书送到柳七手中道,“此乃本殿手书,三位尽可前往天牢探视!” 那『妇』人喜道,“多谢监国大人!”说着又带着二人拜了几拜,才欢喜得退出去。 三人刚一离殿,姬子都面『色』一肃,向着身旁的侍者道,“去查查这个颜泉明!若是有什么问题,将他们拦下来!”那侍者应诺而去。他望向殿外渐渐远去的背影低声道,“是非成败,在此一举!老三,你可不要令我失望啊! 做戏做全套,三人出了宫门,先是回到颜府细细收拾了一番,备了些参汤补品之类,连带着换洗的衣物和被褥直奔大理寺而来。 大理寺在城北,紧靠着皇宫东侧,高大的立柱四面围栏,少府专供炼制的杂银石砖堆砌成高耸的城墙,宽阔的铜钉大门连设三重,内里做成瓮城模样,一派*肃穆。这边三人耽搁了一会儿,那边早有人将消息送到大理寺。 得知颜清臣的媳『妇』和二子要来探望,大理寺的人如何坐得住,早早便安排一队人马在门口等候。三人下了厢车,抬头观望,只见那门楼高耸有巍峨之势,俯瞰着门前宽阔的大街,方圆二里都灰白的石墙和道路包裹,威严冰冷的气息令行人稀疏。昔日宽大的下马石被换做高耸的石碑,密密麻麻地篆刻着当朝的律法,以供行人阅读。 石碑旁,一个着松绿袍服的中年人领着几个小吏正在等候,见着三人立即迎了上来,拱手道,“大理寺正祁律见过宣命夫人,见过颜公子!监国大人感极为孝义之心,特派我等在此守候,为几位领路!” 『妇』人假作感动,躬身道,“监国大人厚德,那就劳烦寺正大人了!” 祁律不敢托大,闪在一边道,“夫人客气了,诸位请跟我来!”说着便在头前引路,穿过三道大门,眼前殿阁重重,若是没有此人引路,三人怕还真找不到天牢所在。 祁律领着三人穿过几座殿宇,径到一处石墙之下,只见那石墙依着皇宫的高墙,笔直向上连为一体,墙上一方门洞,高约两丈,宽近四丈,好似个怪兽的血盆巨口,大喇喇地张着。门上内嵌着厚重的精铁门,如同怪兽密实的牙齿,完全将门洞封闭住。 那门上不见锁头,囫囵着乃是一整块,若不是祁律引领,更不知这后面还有路径。只见他探手在那门上『摸』索一番,不一会儿在那铁门偏下的位置轻轻一暗,竟将那精铁按出一个小小的方形凹陷。他一手按住,另一只手在别处『摸』索片刻,小心翼翼地又按住另一处凹陷,顿了片刻,松开手站直。如此在重复两次,只听轰隆一声,那铁门缓缓洞开。 三人望去,只见内里烛火幽幽,却颇多转折,纵然柳七目力如鹰,也难看透彻。祁律道一声请,领着三人继续向内走去,转过几道转折,又如法炮制地打开两道铁门,才现出一处牢狱来。 那牢狱虽然昏暗,却并不脏『乱』,三指粗的精钢围栏划出一个个小隔间,内里一览无遗,一应俱全,只是颇显空『荡』,三人一路望去,约莫有四十余个房间,却只关押了十数人。这些人想是关押已久,大部分都『露』出呆滞的目光,既不愤怒,也不悲伤,只剩下满满的麻木支撑着肉体。 柳七急道,“我父亲呢?!” 祁律沉声道,“颜公子莫急,颜大人虽然下狱,但罪名未定,本来并不该关押此处,只是监国大人担心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特意将颜大人保护起来。前面还有些路程,几位莫急!” 果然,祁律带着三人深入牢狱,直到靠里的最后一间,打开房门后又在那白墙之上轻轻『摸』索,还是和之前仿佛,不一会儿便炮制出更小的一个房间来。三人跟随而入,那房间房门一掩,微微发出磕巴的机簧之声。 柳七眼中光芒一闪,低声道,“这是在向上?” “没错!”祁律丝毫没有惊讶柳七的敏感,接口道,“此乃少府专门为我大理寺设计的暗门悬梯。” “又是少府!”柳七心道少府乃是姬子都心腹,大理寺这么多少府的东西,怕也是靠向姬子都了,难怪这么放心将颜清臣送在此处。 那机簧之声持续了一会儿,只听轻轻的一声撞击,方才的房门又悄然洞开,祁律领着三人走出来,只见一处近二十丈方圆的密室,只是这里不知用什么方法引了光线进来,并不显阴暗。 密室仍旧被化作六个隔间作为锁困之地,其中五个都是空的,唯有门边的一处房内,精钢的条柱后面,端坐着一个清癯的身影。 【花非花】12、狱中 “爹!”『妇』人高叫一声,猛地扑在条柱之上,啜泣道,“您受苦了!”。 柳七见『妇』人如此,福灵心至,也猛然跪在地上,挪着腿凑到那条柱边,扶着稀疏的精铁栏杆动情道,“爹,我回来看你了!” 这老头在牢中待了近半月时间,不瘦反胖,除了精神憔悴,脸上尽是红润之『色』,竟还养得不错。见得两人一前一后扑过来,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细看过去,除了儿媳元清外,另一人竟有些陌生。再仔细看看,眼前之人竟与二子泉明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他二人乃是父子,当面如何能够不识。 这老头也是人精,再听声音,心中便有些猜测,当即反应过来,眼中热泪莹润,竟也演了起来,口中动情呼唤道,“泉明吾儿,你怎么来了?!” 柳七眼中的泪半真半假,顺着脸汩汩而下,悲呼道,“本是来神都探望父亲,没想到却在狱中相见,父亲,您受苦了!” 颜清臣笑道,“傻孩子,你爹我位高权重,被人所忌也属正常,不过监国大人仁厚宽怀,明德知礼,想必会还老夫一个清白。这大理寺上下老夫还是熟悉的,不至于为难我,你们就放心吧!” 柳七抹去眼泪,看着老头红润的脸,心道老头这句话没有撒谎,想必大理寺不仅没有为难,还好吃好喝伺候着,不然区区半月,也不会将老头养胖了这许多。 那边元清拜托祁律将牢门打开,替老头换了被褥,备好换洗的衣衫,捧着羹汤凑过来『插』口道,“爹乃是少师,监国大人知礼重教,定然不会为难,只是爹入狱许久,一只没个音信,我等又怎能不忧心?渊明也因此与监国大人起了龃龉,这日里正在家思过呢!” “糊涂!”颜清臣听到此处,喝骂道,“可惜他为官为年,还看不出这场难处,非要为监国大人添『乱』!” 元清送上羹汤劝慰道,“渊明也是担心您才有些犯浑,您放心,我自回家劝他!此次小叔回来是给您报喜的!” “哦?”颜清臣拉着柳七早已认出来,虽然并不是亲子,但与亲子也别无二致,那份情却是一模一样,听得元清说话,疑『惑』道,“什么喜?” 元清笑道,“当然是把媳『妇』儿带回来了,正要拜见你呢!”说着,拉着呆立在一旁的傅筱筱笑道,“还不快拜会爹爹!” 傅筱筱何曾料到这一出,当即红霞飞面,羞得满脸通红,只是当着大理寺几人又不好反驳,只得低身福了福,小声道,“小女易轻容,见过颜大人!” “唉~”元清故作生气拉住傅筱筱道,“叫什么颜大人,叫爹!” 这下不但她,就连柳七也满是羞涩,更不敢看过去。傅筱筱被『逼』无奈,只得低低地叫了一声,“爹!” 颜清臣喜不自胜,连叫了几声好,叹道,“正所谓福祸相依,万没想到老夫身在狱中,还能得此喜讯!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说着,喜极而泣,多年在官场的锻炼也挡不住这股感动之意,化作动情的泪水,洗去心中的尘霾。 元清笑道,“爹爹,小叔多年未归,想必有许多话要对您说,我们就不扰你们了,在外面等着。”说着,拉着傅筱筱走出牢门,向祁律行礼道,“祁大人,我这小叔年少远游,多年未归,此番归来父子二人想必多有言语,还请大人多宽限些时间。” 不说元清这显赫的背景,单单本身的五品宣命夫人,祁律便不敢托大,赶忙回礼道,“夫人客气了,监国大人打过招呼,并不时间限制,夫人们自便即可,我等在此等候!” 元清心道此处果是大理寺密处,区区数十丈的房间,只有些四指粗的条柱,哪能遮挡目光?有什么动静自然一览无遗。门外便是那个悬梯,总不能将这几人遣到外面去!只是这众目睽睽,想要偷天换日却是难上加难了。 幸好三人也并非没有准备,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冲着祁律疏朗一笑,从所提的食盒中取了些酒菜出来,轻声道,“诸位大人辛苦!之前想着公公辛苦便多备了些,都是御赐的食材,久放不得。正好他们还不知叙多久,就借花献佛,慰劳慰劳各位大人!公公为人孤傲执拗,得罪之处,还请各位大人海涵!” “不敢,不敢!夫人太客气了!”祁律连连推辞,却耐不住元清热情,只见这『妇』人捧着水食,一副哀求的模样,低声道,“公公此番下狱,还不知多久才能出来,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还要劳烦各位大人照顾,这点小小的心意,还望各位大人不要推辞!” 那边傅筱筱也帮衬道,“小小心意,还望各位大人不要推辞!” 一来顾虑身份,二来说不得颜清臣是真的失势,还是暂时下狱,祁律实在推辞不得,左思右想,就算你这酒食中有穿肠的毒『药』将我等尽数『药』死,这云中绝狱你也未必出得去。当下便心一横,拱手道,“夫人放心,颜大人乃是我辈楷模,我等定然不敢怠慢。既然夫人如何盛情,若是再推却,便是我等的不是了!” 说着,吩咐身后两名小吏将食盒接过来,搁在旁边的木桌上,在元清的催促下一一取出,几人推杯换盏,干脆吃了起来,这边傅筱筱也来作陪,一来二去,更不知下了多少黄汤,那两个小吏早就不省人事,幸得祁律机警,本身武功也不俗,也喝得酒酣耳热,两眼发涩。 却说几丈外的牢笼之中,柳七偎在颜清臣脚下,待二人出去,才用细如蚊蚋的声音低低道,“颜叔,您受苦了,我是来救您出去的!” 颜清臣却当没听见,拍拍他的脑袋低声道,“傻孩子,皇宫之『乱』可是让老头子担心得紧,知道你没事我也算给你爹有个交代了!” “什么交代不交代的,颜叔,我是来就您的!”柳七急道, 颜清臣轻笑道,“还救我,你这小猴子还是先把自己管好吧!对了,你小子什么时候找的媳『妇』?有没有带回老家给老弟看看?”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说笑!”柳七无语道,“那是万花的傅姑娘,我受了重伤,全靠她照顾于我!” “原来如此,玉真仙长果是妙算,此番还真得万花出手!”颜清臣捻须叹道,“既然受了恩,便须好好报答才是,何故又身犯险地?” “什么险地?不过土鸡瓦狗,您侄儿我一身本事,就算带着您硬闯出去也不算什么,只是元清姐姐说此事不可鲁莽,咱们得暗度陈仓,将您救出来,却还要别人都以为您还在狱中才好!” “哎!这个元清,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等怕是忧心两位皇子之争牵连于我,却不知自我来此,这争端便已然起了,但非是暗地的小打小闹,而是一举成败的豪赌!”说道此处,颜清臣红润的脸上满是黯然,尽管红光满面,这一刻他却显得无比地苍老。 “什么意思?”柳七急道, 颜清臣摇了摇头,拉着他低声道,“小猴子,正所谓愿赌服输,既然当初老夫怀着私心引你入宫,有此一遭也算罪有应得,只是你们还年轻,不该陷在此处,带着这位姑娘走吧,离开神都!天下,要『乱』了!” 柳七有些『摸』不着头脑,急道,“究竟怎么回事?既然如此,颜叔您跟我们一起走,还有渊明哥,元清姐姐,乐叔,我们一起离开!” “我就算了吧!”颜清臣突然释然一笑道,“当初陛下将老夫贬谪回乡,未免没有此意,可惜,陛下想我了,哈哈哈,我也想他了。也对,神都四十年,纵然身离,这心,又怎么离得开?可惜了,不能再看看延平父老,不能再看看故乡海波了。” 柳七见他说得如此决绝,却始终『摸』不着头脑,拉着颜清臣几乎是低声厉叫道,“不会的,颜叔!不会的,我会救您出去的,您不会有事的!” 颜清臣拍拍他道,“你这傻孩子,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感慨一番罢了。好了,救我就不必了,出去了反而更『乱』,不如在此地清净。放心吧,三皇子不会派人来杀老夫的,他根本顾不上老夫!” 柳七被他说中心中所想,不由一惊,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只急道,“可是……”他这可是本没有内容,却也没颜清臣摆摆手打断道,“什么可是的,快走吧!神都本来也不是江湖之地,要是你还能见到二皇子,替老夫带一声好便是!” “颜叔!”柳七紧盯着颜清臣,眼睛通红却说不出话来,颜清臣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如此,低声道,“这可是个好地方,等出去可就没这么清闲了!好了!”颜清臣说着拍拍柳七的脸道,“我也知道你的本事,若是让你空手而归你肯定不甘心,这样吧。你若寻到二皇子,可以前往鹿鸣山庄一探,那里应该有这一切的答案!” 说到这里,颜清臣忽然换做十分的严肃道,“不过,那里此时应该是龙潭虎『穴』,便是宗师前往怕也是九死一生,你若寻不着二皇子强行要去,便去寻找一个人,此人叫卫无忌,乃是当朝伏楼伯,他或许能帮你。除此之外,千万不要去!切记!” “颜叔?您真的不跟我们走?”柳七沉声道, 颜清臣摇摇头,“不必了!”说着叹息一声,“或许我很快就出来了,说实话,我倒想多待些时日,可惜啊!” “好!”柳七坚定地站起身道,他知道颜清臣还有许多话没说,但他知道颜清臣根本不会告诉自己,他决定自己去寻找答案。 【花非花】13、鹿鸣 柳七铁青着脸从房中走出来,只见门外祁律双眼朦胧,两颊酡红,竟是有七八分的醉意,另外两个小吏早已醉的不醒人事。旁边傅筱筱也有些醉意,倒是元清分外清醒,还笑着向祁律劝酒。 柳七暗道莫说元清刻意灌他们,便是无意,他们也撑不住。他这位姐姐『性』格豪爽,年纪轻轻便闯『荡』江湖,虽说智计看天赋,但这多年的江湖经验却养出一个人精来。她那一门武学最喜长袖善舞之人,也正是如此,武学进步的同时,她这酒量也是越来越高。 见柳七出来脸『色』难看,元清悄然递过来问询的眼『色』,柳七叹一声微微摇头。元清心中一沉,许多问题却不好当面讲出来,只得撤掉酒杯冲祁律笑道,“此番麻烦祁大人了,叨扰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祁律已经醉得舌头都大了,只是多年的训练让他不至于失礼,躬身道,“夫人客气了!”说着,领着三人原路返回,将三人送出门外后转身回来,『迷』蒙的眼神瞬间便清明一些,紧接着暗运真气,只见他脸上的红『色』渐深,好似煮红的大虾似的,几乎要烧起来。片刻之后,只见他周身酒气喷薄,脸上的红晕瞬间如同漏气的皮球,缓缓消散开来。 他轻吐一口气,啧啧叹道,“好险,幸好这几人没什么异动,不然的话,还真不好收场!”说着,他摇摇头叹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恼火啊!” 却说三人出来,顺着高墙行到那僻静之处,元清扯过一路沉默的柳七低喝道,“怎么回事?” 柳七不知在想些什么,低沉道,“颜叔不愿意出来,此外,颜叔说过了,那牢中安全得很,让我们不必担心!” 元清急道,“大皇子自然不敢动爹爹,可那三皇子......” 柳七摇摇头道,“颜叔比你我还清楚,他说此事关键已经不在此处,三皇子不会动手的。” “这!”元清一滞,没想到颜清臣身在狱中,对外面的事还有如此把握,当下嗫嚅道,“那......” 柳七打断她道,“颜叔说他应该不久就会出来的,让我们不必着急。而且他不愿出来的原因也在于此,他想在狱中静静。此外,渊明哥那边颜叔也说了,让他不必与姬子都硬顶,根本没什么意义。” 元清沉默片刻,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只能选择相信爹爹,毕竟以爹爹的智谋和眼光,必定远胜我等。”说到此处,她有些不甘地笑笑道,“既如此,我们便回府吧,你渊明哥哥也许久没见你,正好与你接风洗尘。” 柳七摇摇头,低声道,“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这边颜叔还另有吩咐,就不和姐姐回去了。”说到此处,他轻叹一声,“天下将『乱』,姐姐还请多多保重!咱们就此别过!” 元清有些愕然,想要说些什么,却见柳七严肃的脸上满是坚毅和决心,终于在心下轻叹一声,心道这个曾经顽皮的小弟弟也长大了,当下不在阻拦,只动情道,“江湖险恶,你也要多多保重!” 她抬起手在柳七肩上轻轻抚了两下,又拉起傅筱筱的手望着柳七轻声道,“良人不易,你俩要珍重!” 这句话柳七听得似懂非懂,只木讷地点点头,倒是傅筱筱听出元清话中之意,又羞又喜,几乎将头埋到胸口,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道,“姐姐放心。” 元清目送着二人消失在街角,忽地似乎感到什么,猛然转头看去,只见冷清的街道对角出矗立着一个消瘦的人影毫不顾忌地看着这边,见着元清发现,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却不甚在意,微微点点头便纵身一闪,瞬间消失在转角之中。 元清心中微微一颤,心道自己等人果然还是嫩了些,这神都如今怕是尽在大皇子眼皮底下,就算真的将颜清臣救出来,也避不过武力冲突。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或许真相与自己等人所想有千差万别,与其跌入其中,不如观望些时候再做决定。 这『妇』人心中推算,转道回府,翌日便传出颜渊明卧病的消息,一连告假数月,整个颜府连日闭门,一副连颜清臣的事也顾不上的样子。 柳七这边带着傅筱筱转回肆艺楼,屠幽若见二人脸『色』深沉不好细问,先放二人休息,直到傍晚才敲开傅筱筱的门,得知事情始末之后,思索道,“既然颜大人如此说,此事怕是别有蹊跷,之前我也在想大皇子何至于如此不智,如今看来,原因怕是在陛下身上。” “那怎么办?”傅筱筱急道, 屠幽若摇摇头道,“没办法,既然颜大人都说此事自会水落石出,我等自然不必着急。陛下在鹿鸣山庄静养,身边有两大高手护卫,安全自然毋庸置疑,只是之前便传说陛下寿数将近,问题怕是正在于此!” “可是,可是......”傅筱筱可是了半天,心『乱』如麻,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屠幽若摇头道,“没什么可是的,如果按照颜大人所说,那这件事也快要有个结果了,,到时候我万花何去何从还不好说,此事得尽快告知谷主!” 说到此处,屠幽若严肃道,“筱筱,我要坐镇肆艺楼,这件事只得拜托你了,尽快将这消息送给谷主!” 傅筱筱点点头,心道颜清臣这边事了,柳七也没有安排,正好和自己一起回万花。想到此处,她起身道,“我去知会七哥一声!” 屠幽若心道这妮子倒是沦陷得快,一心扑在柳七身上,虽说柳七乃是道宗道子,也算是门当户对,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莫要如自己这般,神女有梦,襄王无心便好。 两人一路来到柳七房门外,“七哥哥!”女孩叫了一声却不见回应,又接连叫了几声,依旧没有动静。女孩儿有些晃了,推门便入,只见房中空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 “七哥哥!”女孩儿声带焦急,在房中连转了几圈,屠幽若迈步进来,见桌上的书信心中咯噔一下,叹一声叫道,“这里!” 女孩儿这才转出来,扑在桌前捧起书信,颤巍巍打开上下扫一遍,顿时呆住一下子跌在地上,愣了片刻,呜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屠幽若赶紧蹲身将书信拾起来,只见信上只写了一句话,“筱筱,我去寻找此事的答案了,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大恩未报,若有来生,再来报答!” 屠幽若也是一愣,正思忖间,只见女孩儿猛地向前一扑,便要往外面追出去。却被屠幽若猛地拉着,口中喝道,“他已走远,你去哪里找?” 女孩儿一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中泪水涔涔,梨花带雨,满是凄苦之『色』。她颤巍巍转过身来,猛地扑在屠幽若怀中,哭道,“屠姐姐,我该怎么办?” 屠幽若拍着她的背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筱筱,你是喜欢上他了吗?” 女孩儿一愣,连脸上的泪也忘了擦,羞涩地点点头,只是凄苦之『色』不改,“只是他却未必喜欢我!” 屠幽若继续道,“有多喜欢?” 女孩儿更愣了,低声道,“很喜欢!”说着,轻埋臻首,半是羞涩半是甜蜜。 屠幽若如何看不出来女孩儿情网已缚,在心中轻叹一声,低声道,“既如此,便去追吧!” 女孩儿茫然道,“我又去哪里找?” 屠幽若道,“他不是去寻找答案了么?答案能在哪里?” 女孩儿眼中一亮,轻声道,“鹿鸣山庄?” 屠幽若点点头,“不错!” 女孩儿脸上一喜,顾不得擦掉眼泪,跳起来道,“我这就去!”刚拧身却被屠幽若拉住道,“鹿鸣山庄乃是陛下行宫,如今又不知出了什么事,怕是龙潭虎『穴』也不足以形容之,此去你不可硬闯,否则十死无生!” “那怎么办?”女孩儿急道, 屠幽若道,“谷主与陛下身边的林大人颇有交情,此去你可借用谷主之名向林大人递上拜帖,正好借机一探山庄。若是见到林大人,正好可以拜托他寻找柳公子!若是见不到林大人,你就退出来在庄外等候!” 女孩儿严肃地点点头,“我记下了!” 屠幽若还不放心,抓住她的手道,“切记切记,千万不可硬闯!” 女孩儿等不及往外扑道,“姐姐放心!”说着,好似一道轻烟,眨眼间消失在房中。 屠幽若怅然若失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心中五味杂陈,正惆怅间,却见女孩儿又折回来从门边探出一个脑袋,笑道,“多谢姐姐成全!” 屠幽若噗嗤一笑,摆手道,“去吧!万事小心!” 女孩儿应一声,一溜烟便没了影。屠幽若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缓缓地换作低沉之『色』,良久,长长地叹息一声,“情啊!” 却说柳七心中定计,不说玄明不知身在何处,便是寻那卫无忌也不知要耽搁多少功夫。当下心中一横,便决定自行前往鹿鸣山庄。 自从大理寺出来,颜清臣的话便一直在柳七心中回『荡』,他一心想要救出颜清臣,却没想到颜清臣乃是如此态度,当下便有些灰心。 只是他本是坚毅之人,自小在颜清臣身边也学了些执拗。 从颜清臣的话中他别的不在意,却听出一个关键来。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颜清臣也罢,大皇子也罢,就算整个神都的紧张,都可以由一个人解决。 那个人就是当今天子,龙庭的皇帝陛下。 【花非花】14、翅膀 中州二郡,一东一西,西边神都所在名为兆京,东边名为望京。中州地势平缓,成浑圆之态。这二京好似两块勾玉相互咬合,结成太极之势。兆京在东南,望京在西北,中间一条阴阳变化的线条,正是贯穿中州的洛河,神都恰好在最中央。 神都西北一千七百里,恰在那一点阳中之阴,有一小湖,涛光潋滟,水波不兴,方圆数十里,呈月牙之状。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一湖好水便在那月弦之处滋养出一片膏腴之地,名曰洛洲。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风宜景秀,官和民亲,乃是有名的府库之地。 与之对应,神都东南一千七百里,正是那阴中之阳,有一座山,山势平缓,木林茂盛,雾岚笼罩,雨『露』润泽,春花夏雨秋叶冬雪,有四时不尽之景,老『药』溪玉灵禽异兽,有八节不竭之藏,也是一处福地。 那山因山『色』空幽,林木高直,唤作空幽山,山腰之处有一座山庄,乃是当年龙王避险之地,龙庭定立之后,几经修缮变作行宫,取名鹿鸣山庄,中州夏日燥热之时,常有皇帝携亲近之人前来避暑。附近的百姓早已习惯了此种景象,每当大队人马驻扎之时,便可前来售货交易,也常能额外挣些钱财。每当盛夏三伏,那空幽山脚下,便如神都闹市一般。 只是今年却不同,刚过年节不久,还是春寒料峭,霜花未退之时,便有大队人马来此,周围的百姓未得消息,故而不曾聚拢,只有三两靠近之人,零星凑些人气。 柳七一路快马,星夜兼程,自那晚不辞而别,到第三日清晨才到空幽山下,他改换面貌,将马售与山下人家,寻个僻静之处整顿精神,直到天光大亮才跳到大路之上,望山腰而去。 行不过数里,路上行人渐稀,还未到那山庄门楼之处,竟已不见人影。他独自一人在那道上分外显眼。他暗道不好,急避在草窠之中,探头望去。只见前路平缓,前方数里尽头才是山庄门楼,林木遮掩之下依稀可见白石雕琢的高栏立柱。 原来那山脚下天长日久,早已成为此处百姓日常交易的集市,就算庄内无人,此处也有些人烟,只是此番不知为何,那大队人马入山之后再无动静,旬日才有采购的车队下来,平日里管束甚言,连一个人影也难见。这三旬以来,连车队也不见踪影。百姓都道皇帝已走,靠向山庄这边的道路便少见人影了。 柳七哪有心探查这些,他艺高人胆大,却也粗中有细,见着路上突兀,干脆在草窠之上纵身而起,与密林中寻出一条路来。 那山庄占地颇宽,虽然主要的建筑都虎踞在山腰之上,但前庭后崖,也依次开凿许多亭台楼阁,以供赏玩。庄内高楼与密林掩映,枫亭与飞瀑靠倚,三步一景,五步一『色』,春寒未退,那庄内却青翠依然,又有寒梅点缀,再加上报春盛放,也是一副斑斓景象。 这山庄虽是行宫,又处在中州腹地,也将四面削成山崖,独独留下一条上来的道路,营造那易守难攻之势。而且此山地质硬实,那庄内地窖宽大干燥,贮藏着不知多少粮食蔬果,也是皇帝来此,若是平时,便是一年不下来也够用。 柳七哪知这山庄构造,只以为凭着自身的功夫,天堑也能变通途。独自从草窠之中绕过那前山道路穿密林行去后山,想要绕上去。 那山名空幽,山中自然湿滑,他一路疾行,也废了数个时辰才到后山,只是那山却是一个凹子,围着山庄好似被刀剜出来一块月牙形状,形成一处深沟。柳七不查之下越走越深,再回首望去,只见天成一线,两旁树木『逼』仄,层层往上,仿佛陷在那巨兽牙口之中。而那山庄正在巨兽下唇一点,想要从后山进入,若是没有凌空虚度的本事,便只有从那沟底最深处沿着倒悬的崖壁一点点爬上来。 柳七岂是畏难之人,只嘿然一声便埋头而下,他一袭蓝衫将下摆撩起束在腰间,青玉成环束起头发,整个人好似一团山风,穿林过岗,手脚并用,在那林间纵跃如履平地,仿佛一只蓝『色』的灵猿,在山中奔行。 越到沟底,那林木越密,青藤缠绕,树枝丫叉,密集的苔藓散发出一种混着枝叶的清香,枯木的腐朽和泥土的腥臭的味道,浓重的湿气积累起长年不散的云雾中也泛起丝丝带着冰冷的腥气,那是堆积的腐殖散发出来的瘴气。 虫鸣,蛙声,还有顺着山风而来的虎啸熊咆隐隐在耳边回『荡』,将柳七的心渐渐提了起来。那微微刺痛皮肤的瘴气被柳七用封闭呼吸的方法隔绝在外,他好似游泳一般,不时从密林中跃起,以保证充足的呼吸。 “大傻!小心!”在柳七刚刚换气落下的片刻,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他背上响起,柳七肩头一抖,让过疾掠而来,好似飞镖一般的身影,抬手随意一划,锋锐的劲气瞬间从手掌的边缘冲了出来,轻轻一掠,将身影断成两截,撒下一蓬紫『色』的鲜血落在草叶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音。 “这么毒?”柳七眼光微颤,心中一沉,看着地上仍旧不断扭动的两截躯体,暗道单单方才疾掠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后天高手,便是初入先天,炼气有成的高手一不小心也容易被其所伤,更遑论如此剧烈的毒『性』和顽强的生命力,如此厉害的毒蛇,柳七也就在蓬莱岛上,神木脚下见过,没想到今日在此处也能遇见。 柳七不知道的是,这鹿鸣山庄乃是皇帝行宫,在安全方面岂能轻视,而且九州浩大,不说尊者的凌空虚度,宗师的凭虚御风,便是普通的高手也能轻易地攀爬绝壁,那这一圈高崖又有什么意义?这空幽山附近的百姓都知道,此山深沟二十里往下,云雾之中乃是龙庭刻意培育的绝地,其中毒虫猛兽无数,瘴气毒泉无穷,莫说寻常人,便是一般的武林高手,也未见得能活着出来。本来就是用来防御这些江湖高人的。 这种事虽然算不得什么秘密,却很少有人提及,因为纵然硬闯前山,也比闯着后山深谷容易些,而且当今陛下数年也难得来一回,除此之外,此处只是一偏远小山,除了当地百姓,又有谁会去牢记。 只是柳七一路闯进来,哪里知道这些,他有血咒在身,百毒不侵,自然不怕这瘴气,只稍戒备了些便丝毫无异。他提劲将那蛇彻底杀死,脚下一蹬,继续想沟下深入而去。 “大傻,你突破宗师了么?”那鸟儿一天里有大半日都在沉睡,醒过来之时便分外活泼,此时刚刚醒来,见那怪蛇偷袭,立即出言提醒。见得柳七随后一划,便有锋锐的劲气透体而出,将那蛇一截两段,与那宗师罡气一般无二,故有此问。 柳七飞身林中,摇摇头道,“还没有!” “那你怎么能发出罡气来?”那鸟儿问道, 柳七疑『惑』道,“罡气?什么时候?” 那鸟道,“就是你斩蛇那一下。” 柳七恍然,沉声道,“那是刀气而已。” “刀气?”鸟儿疑『惑』道,“你刀都没有,话说回来,我送你的刀呢?” 如此便要说道这两者的不同,那刀剑之气乃是武功卓绝之辈,精擅刀剑之法,或以劲力推动,或以真气催发,借用刀剑锋锐发出来的一种空气压,当然这内里复杂并不简单的只是一道气息而已,还关乎一个高手的精神意念,种种混合才形成刀剑之气。这种劲气往往要借助刀剑,受到刀剑本身的影响,而且离开刀剑越远,威力越弱,一丈便是极限了。 罡气则不然,乃是武者突破宗师之后,寻得先天灵光,混合自己的武道意志炼煞化罡,形成的一道刚柔并济,威力卓绝的先天之气,有种种名目,而且根据所修炼的功法以及所采炼的罡煞的不同而不同,甚至先天灵光和自身的武道意志,都会使其产生变化。罡气便向传说中的飞剑一般,在功法的加持下,甚至可以离体百丈之远,而且其威力并不会随着距离增长而衰减。 柳七听了鸟儿的疑问,无奈道,“和你一样,也在这里!”说着拍拍心口的位置。 “什么?”那鸟儿兴奋道,“神血果然神奇!这么说......” 柳七点点头道,“没错,刚才我便是借用了那刀锋才能催生刀气将蛇斩断。” “果然如此!”那鸟儿更加兴奋道,“你能借刀,也能借我,这样的话,我岂不是能够从这里出来了!” 柳七摇摇头道,“哪有这么容易!当现在为止我也只能唤出刀锋,要把刀从体内拔出来,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总是个法子!”那鸟儿颇为兴奋,“太好了!这么说来,你也可以借用我的身体,你可以用我的翅膀啊,咱们就可以飞上去了,还在这里跑什么!” 柳七听了它的话,猛地一顿,停在树间道,“有道理!我试试!”说着,只见他暗自运劲,脸上突然升起一抹酡红,紧接着只见背脊之上有两道凸起缓缓地升起来。 那鸟儿兴奋地叫道,“可以,可以,我看到了!再来一点!”柳七又奋力片刻,那鸟儿大叫道,“出来了,全出来了!” 柳七也分外新奇,脱下上半身的衣服束在腰间,试着将那对翅膀扇动,也是他有些天赋,不一会儿,那翅膀便快速地扇动起来,只是却一直没有飞起的感觉。 柳七疑『惑』道,“怎么回事?怎么飞不起来?” 那鸟儿也伏在背脊上观察,此时也疑『惑』道,“莫不是没用力?在用力些!” 柳七又试了片刻,还是没有动静,探手『摸』过去,只觉那翅膀『毛』羽稀疏,只有一尺来长,当即没好气道,“这什么玩意儿,我要飞起来才怪了!”说着,晃一晃身体,那翅膀倏然一下便缩了回去。柳七穿好衣服,自语道,“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爬吧!” 那鸟儿吃了瘪,满是不好意思,嗫嚅道,“在等我长大些,一定能飞起来!” 柳七不在意道,“对对,能飞起来!” 鸟儿对柳七的态度颇不满意,刚要反驳,只觉一阵恶风扑面,紧接着一声巨啸震动山林,一个硕大的身影铺天盖地,猛地扑了出来。 【花非花】15、虎蛇 这一声响若雷霆,震得山林颤抖,宿鸟惊飞,紧随着恶风滚滚,带着腥臭之气如江上『潮』水,层层推涌而来。 此一番若是旁人,早已失魂落魄动弹不得,便是一般的武林好手,乍遇此伏,也非得一阵狼狈,无有还手之力不可。只是下山虎巧遇过江龙,柳七却非常人,听闻此声不惊反喜,心中暗叫一声好。 说时迟那时快,那山林之中雾瘴弥漫哪见影子,只瞥见一道土黄『色』的残影扑纵而来,身形巨大,好似一块从高山之巅跌下来的顽石,又好似海边『潮』涌撞上来的一股浪头,偏得是恶气纵横,气势汹汹。 这边厢柳七却不慌不忙,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将身一转,侧面让过这一扑,紧接着身随势转,抬手搂起一股狂风,风起催雾,搅成一团漩涡,漩涡中心正是他劲力奔涌之处。云雾翻滚,『露』出他一只手掌来。 只见他五指微曲,掌心微微上凸,这一下似缓实急,只听嘭地一声闷响,那黄影如遭重击,猛然从侧面跌了出去,跌在雾气之中,只听轰隆隆不断,不知撞断了几棵树木,又掀起了几多烂叶腐泥。那黄影惨嚎一声,催起恶风,摆尾便要逃离。 柳七此时却有些惊讶,方才这一下看似寻常,然而内里却含着功夫,一来是柳七那刚猛无铸的掌力,二来这撤步转身拍击的动作一气呵成,看似寻常,实则有些名目。 虽算不上什么高深的武学,但对力道的催发却是有增无减。柳七自信,便是蓬莱岛上的灵虎,吃了这一下也得在地上缓和半天才能爬起来,普通的大虫,只一下便骨断筋折,五脏皆碎,哪里还有『性』命。 万没料到,这只大虫结实地吃了柳七一掌,竟还能奔逃,如何叫他不惊。当即纵起身,沿着地上的血迹追了出去。 柳七快,那虎也不慢,眼前雾气弥漫,又是丛林密布,柳七纵使有一身的本事,也快不了多少。正事乃是入庄,追虎而是戏耍,他也不肯多耗气力。 这深谷也有些规模,柳七追着那虎奔了一柱香有余,眼前的雾气竟慢慢地散开,密实的丛林『露』出一股清幽之『色』,只是空气中飘『荡』的丝丝五彩之气,显『露』这其中的危险。 柳七不慌不忙,坠在那大虫身后,此时才窥其全貌,不由得道一声神奇。只见那大虫身长近两丈,高近七尺,竟比九州最大的幽州虎还有大一倍有余,一身皮『毛』油光水滑,明暗相见的黄『色』勾勒成片片的斑斓。 这家伙口鼻溢血,显然受伤不轻,脚下却一点不含糊,扑纵之间,恶风滚滚,速度丝毫不慢。只是柳七哪是这区区大虫可比,纵然它有些奇遇,怎比得了柳七这样得天独厚的怪物。方才被云雾遮掩还好,此时云消雾散,柳七正瞧见它一身好皮『毛』,见猎心喜,心道正好与颜清臣硝两幅护腿。 当下便提一口气,脚下连点,只听嘭嘭几声炸响,一股巨力推着他好似流星一般向着猛虎『射』来。这虎也算这山中一霸,今日却碰着克星,柳七腾身若飞,哪有放过它的意思。 那虎好像知道柳七厉害,见他追上来,竟头也不回,一心只顾逃命,摆尾舒身,竟又快了几分。 这一前一后,好似两道流光,在山林之中穿梭,猛虎身形如电,一身皮『毛』被狂风死死地压在身上,整个身体都所称略带浑圆的流线型,以加快速度。柳七行迹如烟,脚下弹动,砰然之声不断,一路土石崩飞,树木催折,顶着阴冷的山风好似一只巨鹰,直扑那猛虎而去。 这一跑又是半柱香的时间,不知不觉,柳七已到那沟底,被那猛虎带着,竟一路向着鹿鸣山庄后山崖下而来。柳七这一路气势如虹,那虎却心胆俱裂,口鼻之处从最开始的溢血,到此时已经开始大口大口地呕血出来,一蓬蓬撒了一路。 估计再追一柱香的时间,不用柳七动手,这虎自己便能将自己跑死。岂是柳七也正此意,他怕伤着这一身皮『毛』便不美,故意吊着不下手,只等它力竭,在直接取一张整皮。 这虎的确不必寻常,方才还不觉得,此时跟了一路,柳七愈发觉得此虎有异,不说个头奇大,主要这一身皮『毛』光亮顺滑,没了云雾遮掩,在沟底的暗淡的光线下也显出一片斑斓,『毛』尖更是有丝丝细绒,看着便有一股暖意。 柳七心道这张整皮做两幅护腿也大大有余,好好分割一下,怕是还能做一身大氅,正好送与傅筱筱挡风。想着二人收到礼物的信息,柳七不觉笑出声来。 正思忖见,却听前面一声悲鸣,紧接着一声声分外凄厉的惨嚎。那声音浑厚明亮,与方才眼前之虎的吼叫竟有几分类似。柳七暗道莫非还有一头之时,那虎却仿佛受了什么刺激,猛地又加快几分。 柳七怎会放他逃离,当即提劲追了上来。穿过树林不过二里地,只见眼前林木催折,土石崩散,方圆百丈好似被犁过一般,分外狼藉。这被生生撞出来的空地中央,一条小山似的深青『色』巨蛇盘绕成一团,仰天探首,吐着信子,正将什么东西吞下。 柳七定睛看去,只见那层层环绕的躯体中央,正使劲勒着一只斑斓猛虎,与方才柳七追逐这只虎小些,却也近两丈长短,只是此时那虎已没了上半身,只有半边躯体汩汩地涌出血来。 这边厢的猛虎几乎与柳七同时到达,见到此景,蓦地一声巨吼,那声音悲壮苍凉,带着丝丝绝望的气息。只是他本就是强弩之末,这一吼更带出许多鲜血,或许它本就有求死之心,吼声尚未散去,只见黄光一闪,那虎猛地一扑,狠狠地撞在那条巨蛇的头颈之上。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七寸乃是蛇的心脏要害之处,这巨蛇也不例外。那虎好像也知道此理,这倏然一道黄芒直奔那蛇心脏的位置。柳七眼睛一眯,心道这虎竟然还有余力,着实出乎意料。那心疼皮『毛』的心突然被这虎的勇猛血『性』冲淡,竟有些踌躇。 正犹豫这一瞬,那虎已经连续冲击三次,好似一道光芒在林间闪烁,不断地向巨蛇发起冲击,每一下都瞄准那七寸的位置。只是那虎吃了柳七一掌,又被他一路追逐,此时已然是拿『性』命在搏,每一下都撒下一蓬蓬令人触目惊心的鲜血。 那蛇身躯庞大,一丈来粗,怕是有十数丈长,盘起来像一座小山一般。深青『色』的鳞片反『射』出碧幽幽的灰光,惨白的眼珠也有灯笼大小,投『射』出令人心悸的冰冷光芒。一张血盆大口满是狰狞的锯齿状獠牙,在防御猛虎攻击的同时,随着信子喷吐出淡淡的彩『色』烟霞。 人都说蛇大无毒,这只巨蛇却似乎恰恰相反,明显身俱剧毒,从被它啃掉半边而迅速暗淡的老虎便能瞧出些端倪。它似乎对着猛虎也有些忌惮,牢牢地盘踞着身子,尽量将要害掩住,上半身不断晃动着,完全采用一种防守的姿态。 当然,在场的无论是人是虎,都不回被这种姿态欺骗,因为攻防转换,往往就在一瞬之间。巨蛇的速度明显不如猛虎,显得有些被动。但除了七寸它也没有明显的要害,而且除了要害位置猛虎的力量并不足以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它似乎也看出猛虎的状态,只要坚守几次,便能将这个宿敌一举除掉。 柳七有些犹豫,青华道宗崇拜东极青华大帝,大帝统御万类,最是平等。所以道宗并不忌讳杀生,只禁止滥杀。向这样的虎蛇相争,不过是物竞天择,在道宗人眼里,还是自然之理,无有对错,也无需偏帮。而且随着柳七杀虎取皮之心淡去,便更不想『插』手其中,而且那蛇也不必寻常,若是动起手来,万一惊动了上方山庄,便不美了。 柳七打定主意,将身体掩在树后观瞧,这样的巨兽相斗在旁处可见不着。只是他越看便越心生疑『惑』,如果死掉那只虎有这只虎的速度,那蛇便绝不可能将其杀掉,也不知道那蛇是如何做到的。 那猛虎果然勇烈,从发现巨蛇到如今,至少又斗了一柱香的时间,它竟还能坚持,虽然满头鲜血,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依然对那巨蛇有着致命的威胁。 那蛇倒是忍耐非常,那猛虎利爪在它鳞甲之上不知划出多少血淋淋的伤口,它却安然不动,等待着一击致命的机会。可是那猛虎也不是善茬,虽然生命不断流逝,依旧保持着警惕,不给巨蛇一丝机会。 虎蛇相斗,血腥而又惨烈,二者好像都没有退却的意思,那猛虎几次都差点被巨蛇咬到,一身皮『毛』也渐渐回去了光泽,整个头部和胸口都被鲜血染透,犹自发出威胁的咆哮声。这边巨蛇也不好受,盘绕的躯体大部分已经血肉模糊,不过相对于猛虎风中残烛的样子,它还算精神。 忽然,两个尖细的声音从地面的灌木丛中响起。 【花非花】16、幼兽 “它为什么不逃?”尖锐的声音在柳七耳边响起,带着深深地疑问。 柳七沉默地摇摇头表示不知,但他蹙拢的眉头明显表示出他此刻内心的凝重。他眼中有丝丝血光挣扎,曾经的回忆又碎片式地一点点向上涌起。 “他本来有机会逃命的!”柳七肩膀上隆起一团黑影,发出尖细的声音。 柳七眼中寒光一闪,仔细想了想,轻轻地摇摇头道,“在它跑到这里的那一刻,它就已经死了!” 柳七话音刚落,随着他目光凝视,那灌木丛中响起低低的叫唤声。这本来细小的声音,在这激烈的战场却格外清晰,两个生死相斗的主角都清晰地听到了这声叫唤,彼此的眼中同时一亮,猛然向那处蹿去。 生死便在此刻!柳七在心中暗叹一声,同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嘭!巨大的声响带着猛虎决然的气势豁然撞在蛇头之上,灌木丛尚在巨蛇盘绕的半径之内,这么短的距离,巨蛇的速度反而在猛虎之上,蛇头带着呼啸的风声和无匹地力量向着灌木丛碾压而去,而刚刚生出些许希望的猛虎不得不堵上自己的『性』命。那一击耗尽了它最后的生命,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后腿的一跃,土石的炸裂和躯体的撞击几乎同时响起,它最后一次化作一道黄芒,好似锋利的刀光,直斩巨蛇的脖颈。 可惜,它不是刀光,纵然再坚硬,也只是血肉之躯。带着最后的意志的消散,这一团带着无比勇烈和血『性』的躯体也不过是一团烂肉。 嘭!巨大的响声带着阵阵眩晕响应在蛇头之上,猛虎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在半空中瘫软下来,这带着它所有生命的最后一击并没有想象中的威力,它实在是油尽灯枯了。巨蛇甩动了几下便恢复了过来。惨白的眼珠刹那间迸发出残忍嗜血的光芒,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抖一绕,便将那团飘零在半空中的残躯含在口中。 呯!带着躯体的沉重,蛇头狠狠地顿在地上,好似鞭尾一般借着巨大的惯『性』将猎物砸得粉碎,这是它惯用的伎俩,没想到有一天能够用到这位宿敌身上。它的确累了,死死咬住猎物的大口几乎没有力气再抬起来,只能伏在地上喘着粗气。 “吓!——”它猛喘两声,一下子腾了起来冲天嘶吼,这是胜利的呐喊,也是猎手的炫耀。只是这一声也消耗了它不少力气,它垂下头休息片刻,惨白的眼珠轻轻一转,慢慢将目光锁定在宿敌身上。它锯齿状的牙齿好似一根根匕首,在那斑斓的皮『毛』上留下两派细密的血洞。 可惜,相比于眼前这位败者可怕的咬合力,它这满口的利齿反而显得有些徒有其表,剧毒和狠狠的缠绕之力才是它的杀手锏。败亡已经注定,猛虎伤痕累累的躯体显得分外狼狈,只是还留着微弱的气息,留着最后一丝回光返照版的生命。 “呦,呦!”灌木丛中,方才尖细的声音又轻轻地响起,猛虎似乎想要回头看看,费劲地将身体挪动,想要再看看之前那尖细的声音。 “呦!呦!”尖细的声音越来越响,带着某种渴求,从灌木丛中传来。慢慢地,深绿的树叶微微抖动,黑绿相间的阴影中,两个幼嫩的身影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这是两只尚未睁眼的幼虎,粉嫩的皮肤上稀疏地分布着细细的绒『毛』,可能是遗传了父母异变的优秀血脉,明明刚刚出生不久便有半尺多长,四肢也显得分外健硕,若是能够顺利成长,想必又是一方山林霸主。 仿佛在应和着父亲的愿望,或者是感到这股亲近的气息,两只小兽挣扎爬到猛虎那几乎被鲜血糊满的巨大头颅旁,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轻『舔』舐着猛虎的脸颊。只这轻轻的『舔』舐,原本已经濒死的猛虎猛然睁眼,巨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两只小兽,『露』出无限的柔和,只是这股柔和之中清晰地带着无限的歉意和绝望。它死了,就算这位宿敌肯放过两只小兽,在这片山林之中,他们也活不下来。 “是小老虎!”尖锐的声音在柳七的肩头响起,而这也恰好能解释方才母兽的死亡和猛虎的搏命,可惜,它们失败了。这片山林也和江湖一样,有胜者,有败者,胜者为王,败者,只有腐烂这泥土中。这两只小兽原本有机会成为胜者,可惜,王者的路还没有开始,便要结束了。 “救救他们!”玉龙尖锐的声音罕见地『露』出一种急迫,如果不是被束缚在柳七身上,想必它已经动手了。 柳七也罕见地『露』出沉默,他紧了紧拳头,眼中血光闪烁,却没有动身。“救下来也养不活的!”他顿了一下,快速地说道。他并不介意杀戮,但内心突然涌起的情绪却让他意兴阑珊,天地万物,轮转不息,这两只小兽固然让人心生恻隐,但这巨蛇也未必没有小蛇需要饲养,这本来就是一场生存之争,无关对错,而柳七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本不该出现的过客。 巨蛇却没有给二人争辩的时间,它惨白的眼珠中流出兴奋的光芒,满是獠牙的巨口微微张开,它太需要补充能量了,而这两只宿敌的血肉便是最好的补品,在那之前,这两只小兽更像是送上门的甜点,饱含汁水,便如那喷香四溢的瓜果一般,令它垂涎。轰!肌肉的收缩使得蛇头猛地前扑,带着滚滚的恶风向着两只小兽咬去。 “救救他们,算我求你!”玉龙坚定的声音快速地柳七耳边响起,带着某种坚定。这句话仿佛触发了什么东西一般,柳七眼中的红光刹那间消失无踪,“好!”坚定的声音好似某种誓言,从柳七留在树间的残影中发出来,一道流光从枝叶之间亮起,刹那间穿过空地,出现在巨蛇的巨口一侧。 轰!细小的拳头轰击在硕大的蛇头之上却发出雷鸣般的闷响,那小山般盘绕的躯体刹那间腾空而起,横着倒飞出去。砰砰砰!结实的肉体的湿润的林木间发生最亲密的交互,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断裂的声音,说不清是带着汁『液』的树木的摧折,还是裹着鲜血的骨头的断裂。柳七的身影停留在猛虎硕大的头颅前,看着两只小兽不断地『舔』舐着带血的皮『毛』,似乎想要唤醒眼前这唯一的亲近气息。 猛虎铜铃般的眼睛倒映着柳七笔直的身体,『露』出一丝希望。“呜!”它几乎无法动弹,只能发出含混的声音,低低地鸣叫了一会儿,只听柳七肩头发出呦呦的声音,那猛虎随之一瘫,神光消散,渐渐没了气息。 “怎么个意思?”柳七疑『惑』道, 玉龙化成的黑影在柳七肩头扭来扭去,似乎在炫耀,只听它得意道,“我说救下来吧,这不好事就来了。” 柳七道,“你还能听懂这个?” 玉龙得意道,“那是,小爷可是洪荒嫡传,正宗的巨峰神鹰,区区兽语算什么!” “好吧,你厉害!这两个怎么办?”柳七好似换了个人,眼神清亮,看着两只小兽有些发愁道。 “先搞点吃的再说!他们好像饿了!”肩上玉龙故作深沉得说道,假装之前已经将后面的事想好了。 柳七环顾一圈,方才被巨蛇盘绕的勒住的母兽只剩下半截身体,还好死亡时间不长,柳七赶忙跑过去,只见那母兽一身血肉果然非比寻常,半截残躯,那下半身的*还有些鼓胀。幸得柳七年幼时还因调皮,干过那挤牛『乳』的活计,如今重『操』此事,倒还过得去。赶忙采一段木枝凿出一个容器来,乘着这半截尸体尚有余温,挤出些『奶』来。 这样忙活了两炷香的时间,毕竟只是尸体,『奶』量不足,柳七又混了些虎血,才囫囵地给两个小兽喂下,这两只也是饿极了,顾不上血腥气吃了个干净。柳七胡『乱』将两虎掩埋,又扯下下摆将小兽裹住,好似包袱一般背在背上,提劲向着崖底而去。 “现在说吧。它方才说了些什么?”柳七在树林中穿梭,随口问道。 玉龙嘿然道,“还能有什么,当然是宝物咯!它方才弥留之际,摆脱我们照顾这俩,这宝物便是酬劳!” “什么宝物?在哪里?” 玉龙一滞,低声道,“具体是什么还不清楚,不过就在方才那条蛇手中。从这里望东直到那崖底有一处深潭,乃是那巨蛇老巢,那宝物便在深潭之中,他说我们去了便知。左右咱们也得从崖底爬上去,正好取这一宝!” 柳七点点头,既然由此巧遇,也算他们运道。那巨蛇虽然在这山林称霸,与柳七却是土鸡瓦狗,他还不放在眼里,既然轻易能得,顺手为之也算不得什么。 疾驰片刻,前方林木渐稀,按照玉龙的指示,眼前高崖渐近,穿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山石堆叠形成一个弧形的内凹缺口,直直地向上通往绝巅。“不是河川便是深潭,天下谷底莫不如是,还真是探险的标配啊!”柳七心中暗道,环顾一圈,只见林木疏朗,怪石嶙峋,那深潭碧波『荡』漾,呈椭圆形,大约二十来丈宽阔,潭水深幽黢黑,一眼瞧不见底。 密林另一处有明显的摧折痕迹,想来那巨蛇绕了一圈又逃回老巢来。 柳七左顾右盼,找了个石缝将两只熟睡的小兽塞了进去,脱下衣物将石缝塞满,以挡冷风,纵身一跃便入潭中。刚刚入水还未下潜,便觉周身暗流涌动,一条长尾悄然卷来。 【花非花】17、宝物 柳七感受着水流的轻微变化,微微一笑道,“竟是被人小看了!” 玉龙在他背脊上扭动,声音却直接出现在他脑海之中,“嘿嘿,哪里是人,分明是条蠢蛇,它还不知你也是水里『摸』捞的好手哩!” 柳七自小在海边长大,那道宗又在三岛之上,四面环水,他自小顽皮,水『性』便极好。如今一身的武艺,在水中纵使不能十分发挥,使出个七八成也不是问题。当然,纵使这七八成,也不是这小小的巨蛇可敌。 柳七不动声『色』,身躯扭动,两手轻划,屏住一口气便向下潜去。这潭水不知有多深,这山沟底部本来光线就差,照到这潭中已没有多少,深入不到三丈便是漆黑一片。纵然柳七目力极佳,也难为无米之炊。 这蛇也有些智慧,任由柳七下潜,长尾轻摇随波而动,伺机守在一旁,只等柳七气尽力竭之时才好发难。这本是猎手习『性』,一击致命,否则远遁。可惜遇着柳七,虽然目不能视,可这感觉却比普通人灵敏万倍,那一条长尾在水中浮动,好似烛照一般全部被柳七清晰地感知到。 如此一来,攻守易位,只是当局者『迷』,还自以为机巧。柳七两脚一蹬,好似鱼尾一般排开大量的水流,两臂向前伸展构成粗略的流线型,整个人好似游鱼一般,倏然向下一蹿便是丈余。 不到片刻,他便离了光线,周遭都是黑黢黢一片,偶有几簇水草随波飘摇,散发着淡淡的荧光。那蛇尾也无力地飘着扮作水草,只是那一身血肉如何能瞒过柳七,他故作气竭,挣扎了两下便缓了下来,紧接着作势要往上浮。 那蛇早急不可待,在他转身之时,长尾猛卷,骤然收缩。柳七只听周遭水响,紧接着巨力临身。那蛇尾层层叠叠一圈圈将将柳七勒了起来。 那蛇丈来粗细,便是细出也有七八尺,这么一卷与其说鞭子,倒不如说像是一堵堵墙从四面围过来。结实地肌肉将坚硬的鳞片拉紧,狠狠地压在柳七身上。那蛇还不放心,又绕了两圈,好似打结一般绕成一大团,恍如一个囚笼,将柳七关在里面。 然而柳七也在等待这一刻,虽说水『性』好,毕竟比不了这些水中之物,这蛇若是一心遁逃,柳七还真拿它没办法。如今它上了钩,柳七怎会客气。 只见他将身一震,巨力涌出将四面肉墙撑开,那巨蛇如此大,柳七如此小,作用到柳七身上的力道其实极为有限,当然也只是相对而言。若是简单地撑开一个容身的缝隙的话,只需要将蛇肉本身的弹『性』压缩即可。 当然,柳七的目的可不仅于此,随着他身体的震动,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在水中轻轻晕开,波纹过处,那巨蛇浑身的肌肉好似过电一般,骤然瘫软下来。 柳七并指如刀,挥手对着蛇皮猛然一划,汹涌的力道透体而出,在蛇皮上骤然压出一个深达数尺的凹坑,凹坑勾勒出巨蛇简单的内脏和脊骨,在力道的奔涌下便压得变形和移位。 柳七眼中精光闪烁,嘿然一声着!探手好似闪电飞击,一下子打在巨蛇粗大的脊骨之上,只听磕巴一声,那一尺余粗的脊骨应声而断,偏偏这蛇皮完好无损,只磕掉了些许鳞片。 柳七啧啧称奇,想着之前虎爪之利,暗道一声可惜。不过这想法只在脑中闪了一瞬,他毫不犹豫,提劲涌血,一道微红的刀芒从他立掌边缘探了出来。他探手一伸,那坚硬无比的蛇皮此刻却应光而裂,被压碎的肌肉和内脏顺着伤口刹那间奔涌而出,一股浓烈的腥气在水中弥散开来。 柳七动作可不慢,还不等鲜血染身,他提臂如刀,脚下水波炸裂,整个人好似附骨之蛆顺着巨蛇的身子猛地向上一划。那锋利的刀芒瞬间将蛇皮破开。 这一下几乎将巨蛇的整个下半身开膛破肚,滚滚的鲜血刹那间将潭水染红,浓烈的腥气吸引着潭中的鱼儿,疯狂地开始抢夺这王者的血肉。 嘣!不等柳七跟进,那蛇也知『性』命危在旦夕,摇身一震,只听微微一声轻响,那蛇整个下半身都从躯体上断下来。后半截立马没了生机,瘫软在潭水之中缓缓下沉。前半截却由肌肉将血流止住,身体摇摆,快速地向下逃去。 柳七一脚蹬开那半截残躯,粗达一丈,长有数丈的残躯好似一颗倾颓的巨树,缓缓地沉下去。柳七灵机一动,挥手划下一节来,当即剥皮拆骨,弄下一块五尺见方的蛇皮来。 来不及细弄,柳七将蛇皮叠起来束在腰后,转身一蹬,追着那巨蛇向潭底游去。 六丈,七丈,八丈,随着不断地深入,周遭也逐渐安静下来,周遭已是完全的黑暗,水流也变得极静。等到下潜至十丈,眼前竟微微有光,再潜十丈,竟是一片光华,原本寂静的场面又繁华起来。 各『色』奇异的鱼儿缓缓游动,散发出七彩的光芒,飘摇的水草也投『射』出荧亮的光芒将这片水域照得透亮。 安静地水流却带给人极大的压力,柳七明显感觉到身体上的沉重。便是在讨海的渔人,再熟练的水『性』下潜一般也不会超过二十丈。当然,这种判断并不适用与柳七。 再潜十丈,这个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是极限的位置,对于柳七来说也仅仅是微微感觉有些力道,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压迫之力令他有些不适。坚硬的珊瑚和贝类从被腐殖质堆满的潭底『露』出些许平时的地面,为诸多生命搭建出一处处完美的巢『穴』。 虽然耽搁些时间,但水中浓重的腥气逃不过柳七的鼻子,几乎是顺着气息一路道潭底,开阔的底部在一个角落『露』出一个黝黑的巨口,斜着向上弯曲,连接着一处空洞。 不用说,这应该是那巨蛇的老巢,柳七背脊上的黑影微微跳动,玉龙兴奋道,“我闻到了宝物的气息!” “是么?我怎么没闻到!”柳七认真道, 玉龙没好气道,“大傻你真没幽默感,算了算了,赶紧进去吧。” 柳七懒得理他,循着洞进来,那洞口不过数丈,内里却极为宽大,想来也是,以那巨蛇的身躯,不宽大也不行。等柳七游进来之时,那巨蛇已然所在洞『穴』的角落之中,见着柳七进来,扬首盘身,做出一副攻击之态。 它嘶嘶地鸣叫了几声,见柳七无有退意,反而游了过来,不由得将身体缩成一团,做出搏命之态,只见它缩身蓄力,乘着柳七立身未稳,猛地弹出来。 它心知柳七厉害,巨口猛张却不咬过来,从上颚中猛地弹出两颗尖利的毒牙,那毒牙并不显眼,只比其他牙齿长不到半尺,却显出奇异的彩『色』。紧接着一道激流从牙齿中喷『射』而出,直击柳七的位置。 剧毒!柳七眼中精光一闪,却无有动作,一来这水中毒『液』扩散极快,就算现在撤离也未必避得过,二来柳七也有心试试这毒『性』。 喷完毒后,那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顿下去,整个身躯好像脱力般瘫软在地,柳七这才仔细瞧了瞧它。 它断尾遁逃几乎去了小半的身躯,此处盘在那处只有三分像蛇,七分倒像个肉虫子。盘卷的身体中央,有微微的蓝光溢出,在那蓝光的照耀下,方才断尾的伤口已完全止住了血,也不知是巨蛇的恢复力强盛抑或是蓝光的效果神奇,那断口处肉芽鼓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 柳七心道一声有点意思,将身投入那彩『色』的毒『液』之中,一股带着疯狂的破坏之力刹那间向柳七涌过来,这股力量带着丝丝烧灼的味道从柳七的肌肤侵入,好似一柄柄小刀轻轻地挂着皮肤,一旦有机会便疯狂地向内里浸入。 随着口鼻涌进来的毒『液』便更加放肆了,烧灼的感觉愈发地明显。柳七心道这毒着实有些厉害,特别是在这水中,这种疯狂的活力比乙木咒法中特有的箭木毒还有厉害些。 只是这种烧灼的感觉在毒『液』入侵道柳七的血管之时戛然而止,仿佛什么凶兽被唤醒似的,一股凶蛮霸道的力道刹那间从柳七体内苏醒,只这一瞬之间,可以看到柳七眼中红光一闪,而玉龙在恍惚之间仿佛听到什么声音,这尚弥散在水中笼罩着柳七的毒『液』竟瞬间为之一空。 从毒『液』出现到消失,也不过片刻,柳七从那处『露』出神『色』清明地身形,低笑道,“算你倒霉!”说完,也不等巨蛇反应,淡红的光芒笼罩右臂,整个人化作一抹刀光,在洞窟内闪烁几次。 细长的血线仿佛奔涌的溪流,快速地在巨蛇的身躯之上蔓延,顷刻间,硕大的蛇躯化作数十块碎肉。柳七横臂一斩,巨大的力量推着水波将碎肉和鲜血分开,『露』出内里温和的蓝光。 “宝物!”玉龙惊叫一声,催促着柳七将蓝光拾起来。 柳七定睛看去,只见温和的蓝光下乃是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玉珠,仿佛大海般的氤氲蓝光不断从玉珠中散发出来,光是靠近,便有一股清新之意扑面而来。 玉珠被巨蛇垒起一块小小的石堆托住,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柳七将其拿起来疑『惑』道,“也不知是什么宝物?” 玉龙叫道,“管他的,先收起来再说!” 柳七点点头,将玉珠收入怀中,纵身而去,快速浮向水面。失去了玉珠的固定,高耸的石堆快速地滑落,『露』出内里放置的一块玉『色』的长钉来,只是柳七走的急,并没有看见此物。 【花非花】18、山庄 柳七上得岸来穿好衣服,那两只小兽尚睡得安稳。柳七将蛇皮拾掇干净,将小兽包起来背在背上,沿着崖壁一路向上攀爬。 他这攀爬颇为便捷,那坚硬的山石在他手下却如豆腐一般,随意一捅便能凿进去半截手臂,就算没有路也被他生生凿出一条路来,更可况他力气悠长浩大,随意一跃便是数丈的距离,那绝壁高崖生生被他走成了康庄大道。不过两刻功夫,他便从那崖底潭边爬到高崖之上。 说着崖口峰嘴向下行不过百步便是一道后院围墙,正中央一道小门正对崖口,想来有时皇帝兴致高时,也会来这崖口观望。深褐『色』的木门被牢牢掩住,虽然不常有人行走,依旧修筑起精致的斗拱和雕花装饰。 柳七犹豫片刻,走到墙角边将蛇皮包袱解下来,包袱中两只小兽犹自熟睡,柳七摇摇头,顺手折些枝条在一丛灌木中支出一个窝棚来,小心地将小兽们安顿好,低声自语道,“应该不会有事吧?”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咱们先探探再说!”玉龙尖细的声音从肩头响起。柳七点点头,腾身而起,顺着高墙好似灵猫一般一跃而入,紧贴着墙头向院子内部游走而去。 鹿鸣山庄作为皇帝的行宫,虽然高耸空幽山之巅,占地却也不小。除了作为山庄主体的巨大建筑之外,前前后后配套了数十个两三进的院子,有的备膳,有的备衣,各有功用,这数十个院子加起来,差不多有百十来人,再加上皇帝带来的亲信和军马,差不多有近千人驻扎在此处,还不包括留守在山下的黄龙卫主力。 柳七所在的院子应该是山庄的柴房杂储之类,一进的小院三面房屋,只留了一面门墙,院子里空空『荡』『荡』,三面房屋也房门紧缩。柳七细细感知片刻,走到近前轻轻一拽将那门锁扯断,推门进去,正是一间柴房。房中整齐地堆积着柴火,用防水的油布包裹起来以保证干燥。 柳七灵机一动,转身出去,再进来时已将两只小兽捧在手里,他从侧面扯开些柴火,掏出一个小小的洞窟来,为二小做了一个小窝。柳七点点头,暗道一声这样便放心许多。 檐上房门,柳七悄然从院中潜出来,柴火院子门外便是一条宽阔的直道,直道尽头乃是那通往崖顶的后门,两旁依次排列着数个院子,这柴火院子便在最里面。 柳七伏在院墙之上,深蓝的衣衫随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悄然隐入青黑的砖瓦中。他好似游鱼一般在房顶游走,尽量收敛住自己的气息,小心地避过直道上不断巡视的卫兵。 这些卫兵身着青黑的铁甲,手持长戈,一个个神情肃穆,面容坚毅,显得勇武而沉着。 柳七伏在屋瓦之上,将直道上密集的巡守一一纳入眼中,低声道,“黑龙卫?” 黑白青红黄,五龙卫镇守神都,其中黑白青红四龙卫分别镇守四方卫城,唯有黄龙卫守卫皇宫,以往皇帝出行,往往也是黄龙卫跟随,只是此番竟是黑龙卫护卫,叫柳七惊讶地同时也让他提高了些警惕。 他小心地避过巡守,向中央那座宏大的建筑潜去。那座建筑占地数十亩,前方用砖石结构勾勒出五层高的方形结构,好似一个巨人垂足而坐。宽阔的门庭近三丈高,两排粗大的白玉立柱尽显雍容。庭前用青石平整地铺出一片宽阔的广场,高大的乔木配搭一丛丛常青的灌木略做点缀,浮出一抹生机。 再前方顺着山势圈出一块十丈左右的圆形水池,水池高低交错,池中盘着一只慵懒的石龙前爪交叠,做安睡之状。龙口微张,顺着低垂的龙须引出一条细细地泉流,向着山下蜿蜒而去。 高大的建筑后方却别有韵味,乃是用连绵的亭台楼阁交错连接,圈出一块别致的花园来,一条长廊蜿蜒,尽揽园中景『色』,高大的乔木被弯曲成吉祥的造型,鲜艳的各『色』植物被勾勒成一团团别出心裁的图案。 这一切都是为了讨那个男人的欢心而尽量将简陋的艺术做到极致。用言语来形容这一切的华美似乎过于苍白,那些掩藏在这潺潺的流水,精致的小楼,青葱的树木和娇艳的花朵后面的乃是不知道多少人的全部精力和心血,甚至是几代人的钻研之力,为的只是将视觉的享受做到极致。 美丽的花园后面用长廊勾勒出一片小湖,清澈的湖水飘着淡淡的轻烟,那是侧面的『露』天温泉流出来的热水散发的热力,在湖水的入口处形成一片温水区,生命力旺盛的浮萍被精心地修剪成一朵朵,在湖面上勾勒,称托出那连骨朵也还未生发的荷花,只有青翠的荷叶刚刚从焦枯中苏醒,在水面倒映出一片碧意。 从山泉引来的冰水与温水交杂,从后向前分隔出不同水温的数个层次,每一个层次都豢养着不同的鱼儿和水生植物。 长廊的另一侧用玉石堆叠向上,好似梯田一般左右交叠出一片温泉,最顶端的温泉紧靠着一处玉石雕琢的房屋,房屋侧墙上两颗巨大的龙头巨口微张,流出两股冒着热气的细流。温泉水滑洗凝脂,尽管并没有等来传说中的美人,但为天下之主服务的资质也值得它骄傲非常。 这座有异于九州建筑的城堡据说乃是大皇子幼年设计的,兼具避暑避寒,休闲赏景的各项功能,极受皇帝陛下的喜爱,虽然政务繁忙,每隔几年他还是会尽量抽时间来到此处修养,而且每次也必会带着他喜爱的心腹大臣,朝中诸多大臣也都以被邀请到鹿鸣山庄为荣。 城堡不愧是姬子都设计的,至少在进门的一关便给柳七带来了困难。高耸的建筑采用了琉璃制成的窗户,并用精铁打造框体固定,柳七很难在不惊动他人的前提下强行进入。而前门的守卫明显不是摆设,后院中的巡守无论是强度还是频次都明显地提高了一个层次。 天『色』渐晚,虽然柳七星夜奔波,赶到山脚下不过清晨,但在山林中耽搁一日,等到他爬上山庄已是傍晚。天『色』暗淡,柳七手脚并用,好似飞天的蝙蝠一般直上建筑的最顶端,深蓝的衣衫将他与傍晚的天『色』融为一体,只在屋顶上『露』出一个不起眼的脑袋。 几乎不用柳七感知,这座建筑的防御力量绝对超乎他的想象,尽管一路顺利地潜伏到建筑顶上,但对于不着痕迹地见到皇帝这件事,柳七并没有多少底气。 玉龙也感受到柳七的谨慎,低声道,“既然此地不可硬闯,咱么可以找个折中之处!” 柳七思忖片刻,眼中一亮道,“对啊!这皇帝在山庄之中是静养的,这美丽的后花园他没道理不去,与其探险,不如在后面守株待兔。”说着,他乘着夜『色』渐起,轻轻地摆动身体,好似一条蛇一样向着后面的花园游去。 宽阔的花园虽然精致错落,却视野开阔,少有躲藏的地方,特别是长期的躲藏之地几乎没有。柳七环视一圈,锐利的目光仿佛高天上寻猎的神鹰,缓缓地将目光锁定在花园尽头的温泉墙壁上。 这座山庄颇为奇特,并不是一贯的背高向低,而是罕见地微微斜向,背靠西北,面朝东南。因此这座温泉正好朝向正西方,温泉尽头的龙头玉壁好似一座影壁,将温泉和后面处理流水的小院分隔开来。 柳七心中一动,温泉后面这座小院倒是个优秀的藏身之处。要知道鹿鸣山庄地处峰顶,虽然不算高,但地热的温泉什么的就不要想了,这世间奇人无数,虽然有大皇子的巧妙设计和诸多匠人的殚精竭虑,但也不可能无中生有。 这影壁后面藏的,乃是当年从天外跌落的一块陨铁,此铁着火数月不熄,后来经过少府秘密研究,才缓缓将其熄灭。这之后少府疯狂寻找,也没有找到第二块,便渐渐放弃此事,这块陨铁也变成了鸡肋,重新被少府点燃,作为热源送到鹿鸣山庄以作温泉。 只是这种方法制造出来的泉水比起天然的温泉当然差了许多,经过少府太医院的调试,终于寻到一道方子,只需按时加入便可与真正的温泉无异。这影壁之后便是那调试方子并在温泉中进行调和的调试房。 这陨铁虽然也算个宝贝,但多年来除了加热山泉并无他用,而且体积硕大,就算真有那无聊的大盗也盗不走。那房间自然无人看顾,只每月上旬有调试的仆役进行验证方子,半年才有太医院的人前来更算『药』材。 柳七虽然不知道这些细因,但那地方一来隐蔽,二来在柳七感知之下毫无生机,三来正好观察皇帝动向,当即便藏身到此处来。他身轻如燕,好似暗夜的飞鹰悄然掠过半空,一下子躲到那温泉壁后的阴影之中。 轻轻推门而入,十丈见方的房间被各样的铁铸管道填充,除了从山间引过来的泉水,更重要的是中央用铸铁包裹起来的陨铁,山泉流经陨铁,被加热至沸腾,在经过专用的『药』池,过滤后在注入连影壁背后的孔洞之中。 刚刚进门,隔着厚实的铸铁,柳七便感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房间虽大,藏身处却不多,柳七四处寻觅,正探查间,忽闻门外脚步声音,紧接着一句低低地抱怨,便有人要推门进来。柳七一惊,赶忙藏到包裹陨铁的硕大铸铁箱后。 “唉!李大人倒是好兴致,大半夜来沐浴汤泉,就是累了我们这些下人!”细细地声音低低地抱怨着。 柳七轻吐一口气,原来是有人要沐浴,就不知这个李大人是谁?能有轻易使唤皇帝专用的仆役,想必应该是神威将军李承业,若是能够见到他,也是一个机会。 想到这里,柳七心中定计,微微后退两步,靠在墙边等待那人离开。足有半刻时间,那人检查完毕才掩上房门离去,柳七舒一口气,猛地站起身来,却没料到,这一下脚下竟忽的一空,顺势将柳七摔了出去。 【花非花】19、石室 这一下颇为突然,幸得柳七艺高胆大,凭空生出一道力道,拧身又弹了起来,才不至于完全跌下去,也没有发出声响来。转体蹲身,柳七定睛向脚下看去,原来他方才站立的地方竟有一道暗门,之前还不觉得,被他猛地站起一推,竟给推开了。 柳七心中好奇,向暗门内里探去,嘀咕道,“竟然还有暗室,什么地方?”口中说着,脚下却不停,纵身边从暗门斜下而入。 那暗门连接着恰好一人宽阔的暗道,暗道从墙体上微微向下,直通山庄地底。 这暗道七转八绕,阻挡人的目光,每一处转角处都嵌着烛台,闪烁着微微的光芒,显然是正在使用且常有人至的地方。想到此处,柳七屏息凝神,提起几分小心来。 只是让柳七奇怪的是,他虽然一路小心,却连一个人也没碰见,这烛火摇曳的暗道竟然没人守卫,这不得不令柳七疑心。心中想着,脚下却不慢,虽然道路曲折,但以他的身手,闪转腾挪之下,好似一只猎豹般在这狭窄的暗道中奔行。 前行约一柱香的时间,按柳七估算,这样一直斜奔下来,怕是几乎到山腹之中。眼前豁然开朗,『露』出一个十丈见方的石室来。石室空空『荡』『荡』,只有最里端的墙壁前背向盘坐着一个消瘦的身影。 此人气息隐晦,连柳七也探查不清,一时间竟不敢贸然向前,借着石室中熹微的光芒,柳七定睛看去。只见那人蓝红相间的深衣显得破烂而狼狈,布满了灰尘和鲜血混合凝结而成的血痂。背上『裸』『露』的肌肤间或显出一条条狰狞丑陋的伤疤。 他盘坐在那里,却好似与石室融为一体,显得呆滞而沉静,此人肩宽背阔,猿臂狼腰,虽然狼狈却也极为雄壮。他好似一头被囚在笼中的雄狮,虽然落魄却也不失那凶猛大气的王者气息。 隔得远还看不真切,柳七又近了两步,才发现此人竟被两条紧固在墙壁上,儿臂粗的锁链锁住双臂。那链条黝黑深沉显出斑斑星芒,明显是刻意打造。 尽管柳七已经尽量放缓脚步和呼吸,但如此近的距离还是逃不过此人的感知,只听他浑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回『荡』在石室中,好似雄狮霸道的嘶吼,“我是不会帮你的,你就死心吧!” 这声音算不上熟悉,却也并不陌生,柳七根本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其和脑海中的记忆对了起来,只是自己认识的那人又怎么可能被锁在此处?可是无论是身形还是声音,都与记忆中的那个人是如此地相似。 柳七心中疑『惑』,试探道,“李将军?” 此人万没想到这石室之中还会出现这样的声音,当即转身看过来,两道清澈有力的目光好似两道利剑般直直地向柳七『射』来。柳七心中一惊,急忙感到那人面前,细细地将眼前满脸胡须,形容落魄的人与记忆中那威武的男子重叠在一起。 当两道身影完整地重叠,柳七满心疑『惑』几乎要溢出来,低声道,“李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究竟怎么回事?” 李承业目光灼灼地看着柳七,低声笑道,“原来是小兄弟你,你不是在风谷主处养伤么?怎么到得此处?” 柳七见他如此落魄竟还能笑出来,不由得暗自佩服,又见他一口说中自己出处,心中更落实了几分,当即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如今神都已『乱』,我是来请陛下回去主持大局的!” 李承业眼中的精芒慢慢淡去,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消散,换成一副落寞之『色』,口中长叹一声,低声道,“陛下他,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 “这?!这怎么会?!”柳七大骇,惊叫道,“怎么会这样?”说着,他神情暗淡,低低道,“如果陛下已经驾崩,如今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颜叔的坚守又有什么意义?” 李承业面『露』痛苦,却依旧坚毅地摇摇头道,“我只说陛下凶多吉少,何时说过他驾崩了?” 柳七猛地抬起头,没好气道,“李将军,究竟怎么回事?” 李承业踌躇半晌,看着柳七急切的脸忽然『露』出狠厉之『色』道,“小兄弟,此事凶险万分,本不该让你去冒险,只是如今天下倾颓只在旦夕之间,还望你不要推辞!” 柳七急道,“你就直说,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能闯一闯!” 李承业道,“不急,你先与我说说外面的情况!” 柳七如何不急,当即三下五除二,将鹰门分裂封山,颜清臣下狱,神都人人自危的情况说了一遍。 李承业思忖片刻道,“如此说来,姬子都还不敢大刀阔斧便说明他尚还忌惮山庄这边,也说明陛下尚还完好,不过他这一步既然踏出,便做好了陛下不再回归神都的打算。” 柳七点点头道,“看得出来!” 李承业叹息道,“当初我与陛下还有萧远到这鹿鸣山庄为陛下散心,却没想到入了有心人的彀中。如今这山庄上下被阵法笼罩,萧远被困在阵中,我又被废了武功锁在此处,陛下的情况我不知晓。既然姬子都尚有忌惮,至少说明他也不知道陛下的情况,或许萧远别有他法,为陛下谋得一缕生机。” 柳七惊道,“这天下究竟有谁能够打败将军和林大人联手?莫非是那位兰圣?” 李承业叹息一声,脸上『露』出无限的落寞,摇摇头低声道,“九州上能敌过我与萧远联手不少,却此次却并非九州之人!” “不是九州之人?”柳七奇道,“莫非是海外之人?抑或是西域的人?!” 李承业还是摇头,低声道,“都不是,他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不是我们世界?什么意思?”柳七似懂非懂,望着李承业道。 李承业点点头,看着他低声道,“你可知道仙魔界?” 柳七满脸疑『惑』,虽然听着陌生,却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仔细想却有完全想不起来,只得微微地摇摇头。 李承业抬起头,仿佛能够穿透山体,看向那片星空,“你知道我们这个世界的名字么?” 柳七还是摇头。 “元界!我们这个世界叫元界,无论是九州还是西域,无论是东海还是北漠,南边的十万大山,传说中的云中妖国,这些统统都属于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叫元界,或者说,新元界!而仙魔界还有一个名字,旧元界!” “元界,元......”柳七嘀咕着,越听越熟悉,忽的他灵机一动,暗道原来如此,当初在神木秘境,那个奇怪的城郭便叫元国! 只听李承业继续道,“有新就有旧,新的生,旧的亡,只是这旧的如何甘心就这么消亡?他们想尽了办法,将我送了过来。到这里,我才知道,原来世界是这样,原来这世界应该是这样,有山川和原野,有沙漠和大海,有安居乐业的百姓,又肝胆侠义的武者,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地真实而多彩,都是如此地美丽和绚烂。 我以为,只有传说中的神界,才会有这样的景『色』。没想到我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东西,只是我们很久之前轻而易举便拥有的东西。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山河日月,喜欢这里的草木人景,我又害怕,害怕有一天它会重蹈我们那个世界的覆辙,害怕他们会无情地攻打过来。 没想到,他们还是来了!不,现在只来了他!对只有他,我们还有机会!” 李承业眼中光芒渐盛,猛地扑过来抓住柳七的衣襟,好似嗜血的凶兽般嘶吼道,“小兄弟,你一定要帮帮我!” 柳七快速地点点头道,“放心!你说怎么办吧!” 李承业忽的又委顿下来,沉默半晌缓缓地回顾过来,冲着柳七歉意一笑道,“对不住了小兄弟!” 柳七摆摆手道,“李将军不用多说,事关百姓苍生,在下纵然身在化外,有些事也是义不容辞!” 李承业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话已挑明,我变直说了!长话短说,我本是仙魔界之人,被我师父所动,放弃了原本的任务滞留此界。而仙魔界的人等不及,又送了一个人过来,此人与我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气道的修为还在我之上,只是萧远天资卓绝,纵然我那兄弟厉害,原本也抵不过我们二人联手。” “那怎么......”柳七低声道, 李承业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断,“只是一来他借助阵法之利,而来他清楚我的功法罩门,先用偷袭之法将我重伤,然后用阵法困住萧远。我想过了,以萧远的天资,纵然与我那兄弟独斗也不会落在下风,只是受了阵法压制,只要救出萧远,后面的事便可迎刃而解。” 柳七点点头,“我的任务便是去破坏那阵法么么?” 李承业摇摇头道,“阵法之道博大精深,小兄弟想要单独破阵可能力有不逮,不够萧远身在阵中,自然能觉察出问题来! 明日我那兄弟照例会来劝我归降,我与他虚与委蛇拖些时间,你赶紧找到萧远辅助他破阵!” 柳七点点头道,“倒是没问题,只是如此找到林大人?” 李承业沉声道,“如果不出我所料,萧远应该就在山庄正殿之中!” 【花非花】20、杀气 鹿鸣山庄,后院花园错落的温泉顶端,魁梧的男子*着上半身,『露』出一身虬结的肌肉,雾气萦绕的泉水散发着温热的力道,舒缓着肌肉中因紧张而凝结的血脉。男子轻舒一口气,将整个身体都浸泡在泉水之中。 粗糙的山石随着后靠的力道轻轻按压着后背的『穴』位,将泉水中的『药』力送入对应的脏腑之中。男子随手取过飘浮在泉水中的木板上冰镇好的果酒,轻抿一口又轻叹一声,“如此安逸的生活,也难怪他会堕落!元界啊!真是个好地方!” 男子虎目微闭,将脑中的杂念缓缓清理干净,陷入一种空灵的境界,气海中的缓缓流转的真元在这种空灵的推动下迅速地在全身的经络中游走,浓郁的灵气随之凝聚而来,在男子百会之处形成一股漏斗状的漩涡,浓烈的灵气令花园中的生机也在刹那间变得浓郁起来,叶儿更青,花儿更艳! 大量的灵气被男子吞吐形成细密的灵雨在花园中凝结成丝丝雾气,与温泉的蒸腾交融在一起,在温热中透出一股清新的味道。良久,男子吐纳完毕,缓缓地睁开眼睛,轻笑道,“元界果然名不虚传,这小小一处山庄的灵气便比得上冥霄圣殿了!”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心中微微地有些动摇,随即摇摇头,狠声道,“圣界即将陨落,这元界我等志在必得,哼!仙界的猪猡们,你们就陪着圣界一起消亡吧!” 说着,男子轻轻闭上眼,再次将全身沉在泉水之中,感受着这份宁静祥和的安逸。未等男子舒展身心,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岸边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将军!庄外通报,说是万花谷盛浅予的婢女有要事要向陛下禀报!”一个顶盔掼甲的军士挺立在温泉边,躬身禀报着。 男子从泉水中探出头来,皱眉道,“万花盛浅予,的婢女?小小婢女能有什么事?赶走!” 那军士为难道,“属下已经告知过她了,可是那女子有些武功,而且万花向来与神庭交好,盛浅予又声名在外,我等不好与她动粗!” 男子沉思片刻,从泉水中站了起来冷声道,“既如此,让她在庄下的客房等候,明日我自禀报陛下召见于她!” 军士应诺而去,男子摩挲着下巴低声道,“万花,婢女,有点意思!” 却说柳七按照李承业的吩咐,悄然从石室中退了出了。根据李承业的描述,他这位兄弟的武功并不在他之下,为了谨慎起见,柳七还是小心地离开了这处绝佳的藏身之处,换到那拆房之中躲藏。 “啧啧,没想到身为龙庭股肱的神威将军竟然是他界之人!竟然还有别的世界,太神奇了!”玉龙尖细的声音在柳七耳边不断响起,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这一日的奇事。 柳七摇摇头沉声道,“这个世界的浩大远超我们的想象!” “是啊!”玉龙感叹道,“先是这几只异兽,然后是界外之人,今天的事简直太出乎意料了,筱筱估计都不会相信!” 柳七一路潜行,嘴上不言语,心中却借口道,“如此看来,这些九州的知名人物未必都是九州之人,甚至未必都是元界之人。”这个世界经历了无数的时间,有太多的秘密隐藏过往的岁月之中,相较而言,龙庭这个胸踞九州朝廷显得太年轻和稚嫩。尽管如此,能够推翻前朝,将武道的风气和精神传遍九州,任谁也不敢小看这个年轻的朝廷。 柳七回到柴房中取出两只小兽,夜『色』渐深,两个小家伙完全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嘴里轻轻咀嚼着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冰冷的蛇皮被两个小家伙暖得好似一团热水袋子,像是个美妙的小窝,这在处处杀机的山庄,透出罕见地祥和之气。仿佛被柳七打扰而生气,凭空挥了挥爪子,扭动了两下又沉沉地睡去。 翌日清晨,天『色』尚保持着夜『色』的幽蓝,东方的鱼肚白只『露』出浅浅的一线,刚到卯时初刻柳七便将两只小兽安顿好,将气息敛住从柴房中潜了出去。 李承业的这位兄弟一般会在辰时三刻左右到暗室看他,而此时便是柳七的机会。初春刚开,整个卯时都还陷在黑暗之中,东天的白线好似慵懒的虫儿,一点也不愿意挪动身躯,尽管明亮的烛火将整个山庄几乎都照得透亮,还是留给柳七不少躲藏的位置。 借着各处的阴影,柳七顺利地签到山庄主题的建筑之上,城堡顶端奇异的造型充满了视觉的死角,对于皇帝的行宫来说,身边两位名扬天下的臣子的武功完全可以掩盖这小小的防御漏洞。 柳七将身体藏在屋瓦之间,好似一块木头一动不动,只将一双眼不断地向四处扫视,监视者山庄的动向。 天『色』渐渐明亮,卯时渐渐过去,东天那慵懒的虫儿终于在最嘹亮的一声鸡鸣中被散发着婚后热力的太阳赶开,用弯曲的身体撑开一片明亮的天地。橙红的阳光不带一丝情感地将自己的热力均匀地铺满乾坤的一切,却被山中清晨湿冷的雾气遮挡,只在城堡的上半部分映出一片并不暖和的亮斑。 柳七更加小心地将身体藏在屋顶的褶皱之间,一双目光好似探照的明灯,尽量笼罩整个山庄的动静。此刻应该是早膳的时间,想来山庄中的大人物们都应该在仆役的伺候下安心地享用着精心准备的美食,而柳七却只能在屋顶吹着山中带着湿寒之气的冷风。 当然,这样的抱怨要不是玉龙在脑中喋喋不休,柳七也决不会想到。他将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一双锐利的眼中,心如平湖,在收敛自身的同时,反而可以感知更多的动静。若论伏击的手段,柳七自问并不输于昨日的两只异兽。伴随着细如发丝,轻不可闻的呼吸,细数着一点点流逝的时间。 卯时二刻,距离李承业交代的时间仅有三炷香,一直暗暗准备的柳七不觉悄然用劲,将已经放缓的心跳再次将到如冬眠的蛇一般的频率。虽然在敛息之道上颇有心得,但是在一个堪比神威将军的绝世高手面前,柳七觉得怎么小心也不过分。 突然,柳七游弋的目光被山庄大门外一支缓行而来的队伍吸引,一队顶盔掼甲的军士手持长戈,护送着一只小小的马车从庄内的直道上向城堡行来。 队伍并不迅速,带着一种让人发闷但符合所谓礼节的节奏缓缓地停在城堡门口。宽阔的门厅向外支出一个颇为宽阔的门庭,粗大的立柱上雕刻的金龙与庭前的雕像相互辉映,显得*而大气。 马车的规格并不高,车中的客人似乎并没有在门庭之内下车的资格,能够让来人乘车靠近到城堡百步之内已经算是天恩浩『荡』了。在军士的催促下,来人略显急迫地跳了下来。 黄衫称底,花袄裹身,略显凌『乱』的青丝显示着来人难以安宁的心绪。 “小小!”柳七尚未说话,玉龙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柳七自信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眉头紧蹙在一起,低声道,“她怎么会来?” “不行!这里太危险了!”柳七在心中叫道,使劲地呼吸两下,全身劲力流转将因刹那的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肌肉平复下来。整个好似一条游鱼,从城堡的顶端顺着墙壁悄然游了下来。 与此同时,在军士的引领下,傅筱筱深吸一口气,理了理略显憔悴的妆容,迈步进入这座传说中的山庄之中。满怀心事的少女显然没有注意到眼前金碧辉煌的门庭和宽阔大气的中殿,更别说宽达十丈,采用七种以上针法绝技绣出来的万里河山图以及从三层镂空的天井垂下来的栩栩如生的根雕金龙。 军士并没有将少女引向正殿,而是顺着偏殿绕过回廊,将少女安置在偏殿后面的一处书房中。房中的人似乎等候多时了,见着少女进来疏朗一笑,朗声道,“陛下身体不适,不能见客,姑娘有什么事尽可与我说!” 少女毕竟是江湖中人,跟在盛浅予身边又多在神都混迹,如何识不得眼前之人,当即躬身下拜,恭敬道,“民女傅筱筱,见过神威将军!” 男子口中推辞,身体却未动,“姑娘快快请起!风谷主儒雅风流,盛姑娘琴艺称绝,李某都仰慕得紧呢!对了,姑娘说有要事要向陛下禀告,不知是何事?在下受陛下所托,姑娘可以尽说与我!” 少女自然知道神威府一向中立,李承业又是皇帝的心腹股肱,当即没有疑虑,急道,“如今监国大人当朝,排除异己,大肆打压不归附与自己的神都官员,连颜清臣颜大人也被下到狱中,如今神都人人自危,监国大人怕是有不臣之心啊!” “颜大人的侄儿心生不忿,一路赶来山庄向陛下禀告鸣冤,他这人一向鲁莽,我怕他冲撞了陛下,这才匆匆赶来,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她这番话倒豆子般从口中说出,显然是事先有人帮着准备好的,只快速地说出来,一脸急切地看着眼前的这位神威将军。 可惜,这位神威将军的反应却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大,只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即在少女惊骇的目光中『露』出可怕的微笑,轻声道,“没想到姬子都动作倒是不慢!” “你!”少女又惊又惧,不由得叫喊出声,只是这句话还未出口,一道凛冽的杀气好似一道虹光,从男子身上绽放出来,直『射』少女而去。 “小心!”房外,一个熟悉的声音猛然响起。 【花非花】21、中枢 这一声尖利响亮,浑如平地起了惊雷,轰然在这书房之中炸响开来。这道杀气迅捷冷冽,还未临身便有遥遥地一股寒意将身笼罩,令女孩儿动弹不得。杀气如飞星逐月倏然而来,莫说女孩儿反应不过来,便是埋伏房上的柳七,也只来得及将身体挡在女孩儿面前,那杀气便已飞临二人。 非是男子看不起女孩儿,实在是杀鸡焉用牛刀,莫说这小小的婢女,便是盛浅予当面,又能叫他多用几分力道?再者或许是连月来的顺利以及庄内的安逸令男子放松了警惕,又或是柳七的敛息之法的确高绝,他竟没有察觉柳七伏在屋瓦之上,这一道杀气随心而发,死活凭天,左右不过一个婢女罢了。 饶是如此,这凭空无依,飞捷无影,迅猛如雷的杀气还是令二人亡魂大冒,刺骨的寒意几乎透体而过,将身体连同思维都一一冻结,叫人如何躲避。 只是柳七是何等样人?怎会闭目待死,引颈就戮,冷冽的杀气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只见他身体还在半空之中,便低低地嘶吼一声,紧接着全身红芒闪烁,双目圆睁,冲着那锋利无匹地杀气扬首咆哮。 尽管他气势如虹,但能做的差不多只有这么多了,莫说激发体内的鹰刀,便是这一声嘶吼咆哮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咆哮将起未起,刺骨的杀气已然将柳七的面上破开两道血口。 柳七意志若铁,身体如钢,这杀气便是斩铁的利刃,断钢的强矛。女孩儿甚至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脸上惊骇的表情也来不及变化,只有眼神中惊讶、担忧、疼惜的复杂表情在这一瞬间反反复复地回『荡』在心上,再从这一双泛着秋泓的双眸中『露』出一丝。 “土鸡瓦狗!”男子微微地摇头,并不为眼前的事情感到惊讶,这种英雄救美的剧情固然美妙,却要成功才值得传颂,死了便连那亡命的鸳鸯也算不上,不过是两个蝼蚁般的蠢货罢了。 只是方才眼前青年身上一闪而逝的血光让男子有些心悸,只是随即便放过去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见识了神奇的武道通神之后,他再也不敢小瞧这个世界的武道,其中的神奇之处比起圣界的修法也不遑多让。只是这个世界还太年轻,年轻到它顶峰的力量在圣界之中只能算是登堂入室的普通高手而已。当然,要不是如此,自己又怎敢如此肆无忌惮呢? 男子很难将思绪停留在眼前两个小家伙身上,对他来说,这几乎是连『插』曲都算不上的消遣而已,当然,能够得知姬子都的动作也算是好消息了。为了感谢他们带来的好消息,男子决定尽量给他们留下全尸。 轰!杀气临身,好似滚油如水,刹那间爆裂的气息四溢开来,带着另外一股绝然的力量在书房中爆发开来,凛冽的白『色』刀光仿佛从虚空之中探出身来,与杀气撞在一起,将几乎被冻结的两人从杀气的碾压下拖了出来。 男子悚然一惊,喝道,“是你!怎么会?!”与此同时,他猛地甩出一拳,浩『荡』的力量好似『潮』水一般从书房中爆发开来,强烈的起劲瞬间将两扇窗户吹风,被风压蹂躏的木墙也发出摇摇欲坠的吱呀声,仅仅支撑不过片刻,便向着四面八方碎裂开来。 轰!刀光和拳劲在书房中好似天雷地火,瞬间爆发出无穷的力量,猛烈的力量片刻间便将整个书房爆裂,好似一只无形的巨兽张着大口,突然将城堡的一隅咬了下来。那房中劲气与光芒同闪,木屑与砖石齐飞,力道奔涌之下,将四面墙壁毁坏一空,连地面也刮下一层来。当即飞沙走石,播土扬尘,混着劲气的呼啸和柳七的嘶吼,茫茫漫漫令人看不清楚。 柳七还以为男子在说他,这对二人来说惊骇的一击确然并未将二人斩杀,而是几乎毫发无伤地任由翻滚的气流将二人推了出来。柳七一手抱着女孩子,一手红芒闪烁凝聚一抹锋芒,冲着男子怪叫道,“正是小爷我,李承业!你竟敢和姬子都勾结串谋大位,你等着,我定要向天下人揭『露』你的丑恶嘴脸!”说着,凝势挥臂,劲力生发催出一抹刀芒来。 刀芒染一丝红『色』,主要却还是清亮如月,带着蒙蒙的光辉自柳七手臂升起,利刃破空,飞星逐月,这一瞬之间刀芒好似贯通天地的光柱,刹那间从柳七的手臂上腾飞而起,直直地向男子『射』来。比起方才遮挡杀气的绝世刀芒,这道略带红『色』的刀光明显要弱许多,但以男子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两道刀芒乃是师出同源,应该是同一种刀法。 他本以为林萧远走脱,只是那一击之后却无声无息,反而眼前这青年的刀法与之如出一辙,他有心再次出手取二人『性』命,却被柳七那一声喝住,竟没有动作。任由柳七一击之后借力而走,倏然消失在山林之中。 方才那一下电光火石,男子一击无功,柳七借力遁走,几乎是一触而发,又瞬间烟消尘散,等守卫在山庄中的黑龙卫反应过来,现场早已没了人影。一个头戴雁翅盔,身着明光甲的卫将急冲冲跑来,三步迈到男子面前,单膝跪地恭敬道,“我等来迟,将军恕罪!贼人应该蹿匿在山林之中,可要我等搜山?” 男子摆摆手,不在意道,“不用了,不过是两个蝼蚁罢了,不用理会!”说着,转身向着城堡走去。那卫将一愣,只得应诺而去。这满地狼藉,自有仆役来收拾打理。 男子一路沉思,绕过正殿,顺着楼梯向上,天井宽阔,将二楼也挤成回栏式的各处小房间,这里大多是消遣之物,或是歌台舞栏,或是琴轩画室,总之都是收揽天下精美华丽之物藏于此物,以供皇家赏玩。只是当今陛下励精图治,并不喜好这些,故而这整个二层几乎都被封停搁置,徒生尘土。三楼宴客,四楼待宾,五楼住的是皇族贵胄,而六楼,这个阳中之阴,自然住的是天下至阳至刚的真龙之主,龙庭皇帝。 林萧远虽是龙庭的股肱之臣,又是皇帝亲近的好友,却也不敢逾制,只住在四层。彼时男子骤然发难,李承业被废,他又被阵法压制,只得抢过皇帝在四楼坚守。男子一路向上,最终停在四楼的门厅之外。宽阔的门厅后宽大的长廊,长廊两侧分隔出八个房间,每一个都有数十丈宽阔,沉香木雕琢,有香案躺椅,花床镂窗,织锦缎密缝,有画帘绒毯,锦被绣服。白的是玉,闪的是金,龙涎香轻碾,炙出清淡醒神气,武夷茶细磨,焙出馥郁草木香。 只是那一日都将起来,虽只是一刹之间,但那些沉香木也罢,黄梨木也好,脱不去木质,织锦缎也好,金丝绒也罢,掩不住凡形,被林萧远气息一催,便好似红刃入凝脂,雪团向簇火,片刻间化作虚无,将这一层楼的繁花锦绣都作了镜花水月。唯独剩下这门庭外的木门,因被男子立了阵脚,抵挡了一下才存在个全身来。 门厅两旁空『荡』『荡』无人把守,只在右上角悬挂一颗四寸来长,一指来粗的玉钉,用红线绑缚,正对准内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吸住,一动也不动。暗红『色』的木门上用金粉勾勒,乃是一圈圈奇形怪状的图案,好似幼儿涂鸦一般,简单粗鄙,却散发着阵阵意味不明的气息。 男子见门厅完好,心中的猜测不禁坐实几分,又放心不下,深吸一口气,陡然用功,只见一抹黑气从他后脊之处蹿了上来,好似生长的花纹一般从脖颈之处蹿上脸颊,再绕过双眼在额间交汇在一起。随着花纹的形成,男子身上的气息陡然一提,好似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从他身上苏醒一般。 男子淡然的目光随着花纹的觉醒变得狠戾,丝丝凶光掩不住地从眸中溢出来。他随后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木门从两旁拉开。内里错落的房间已然消失,只剩下一整层空『荡』的楼层,最中央一团混杂这木屑尘土的乌云风暴缓缓地游动着,好似具有生命一般。内里气息纵横,不时『射』出来一缕,打在楼板墙壁之上,激起道道玉白的光芒和尘土。 见着房门洞开,那团风暴好似有意识一般,猛地向门口蹿了过来,那浓云黑压压,风暴乌喧喧,好似天地倾覆,茫茫海上翻波涌浪,暴雨惊雷,十分骇人。男子心道此人果然天资卓绝,武道通神之法虽然流传自仙魔界,但在元界这数千年以来,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例如这法相之法,原本是从仙界的云幻仙身和魔界的魔魇战体变化出来,但以林萧远这道法相来看,已经完全脱出了这两道法门,另辟蹊径开出一脉源流来。这是男子不敢小瞧元界武道的原因。 虽有阵法相助,男子也不愿轻易与他交手,一则怕而出变数,二则自己只需要再拖半月,等到神都安定,米已成炊,自己完全可以作壁上观,到时候这些人越厉害,打得越热闹,他反而越高兴,又何必为他人除一强敌呢! 男子见并无变化,催动真元暗喝一声,只听两扇门嘭地一声,猛地关了起来。那风暴动作猛烈却生生停在门边,似乎也不愿触动阵法。男子终于放下心来,心道方才那抵消之力应是师门宝物之类,此人得传鹰门绝学,应该有些能量,若是能将李承业反叛之事传出去,反倒是助他一臂之力。 只是男子没想到的是,在他离开之后,四楼的风暴渐缓,慢慢地消散开来,『露』出内里一个消瘦的身影,只见此人面『色』惨白,双目却涌动着精光,低声道,“好小子,差点『露』出马脚来!如今这阵法核心已去,再要三日估计便能破阵,承业那边就看这小子的了!” 【花非花】22、虚惊 却说柳七抽身而出,好似一只巨大的鸮鸟用宽柔的翅膀掠过高空,不发出一点声音。他一只手揽着女孩儿,另一只手紧绷着做出防御的姿态。,虽然几乎没用,却显示出他此刻紧张敏感的心情。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纵然方才借力遁走的速度十分迅捷,但对于安全逃离这件事仍旧没有甚至三成的把握。因此向来不屑于言语的柳七还是听从了林萧远的建议,将他错认为李承业以作『惑』敌之策。包括最后那作为遁走之力的一道刀光,也是对这计策的延续。 显然,与其说对这个世界尚缺乏足够认识,不如说对圣殿阵法足够自信的男子中计了,那道将两人救下的刀光出自林萧远,而这个世界,几乎不存在那样能够储存招式的宝物。当然,柳七后续的一刀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特别是这种几乎算得上独一无二的刀法。 斩天九式,鹰门三势中最神秘,最高深,也是威力最大的一势。当然,尽管柳七做过鹰门客卿,还曾得了慕容和俞柏舟的允许,前往长老殿观习各式刀法,但很明显,其中并不包括斩天九式。 敝帚自珍一向是门派的弊病,但是经历过前朝佛宗道派摔落的九州其实对这个道理并不陌生,但有些事情说起来就是很玄奥,当局势转换,曾经的改革者其实并不介意变成守旧者。特别是这种基本上算是核心优势的东西,毕竟鹰门天下刀宗的名声几乎有一半都来自于这门刀法。 当然,这都是理论而已,没奈何柳七拐走了鹰门的小祖宗,而且很神奇地活得了天鹰老祖的欢心,显然,被鹰门上下作为倚靠并无比尊崇的老祖并没有把这门刀法当做什么重要的东西,至少和他唯一后代的『性』命和前途相比,算不得什么。 所以尽管林萧远万分疑『惑』,千分惊奇,但在方才的一刻,也不得不感慨这一下确有锦上添花的妙效。当然,这也得归功与柳七的异于常人的天赋和敏锐的观察力。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林萧远的指点之功,但林萧远也知道,要是换一个人来,未必做得像柳七这样自然和不『露』痕迹。 方才的那一刻,惊天的刀芒从大概二三楼之间的位置发出,向着书房中猛然爆开的杀气抵挡而去。自林萧远发现阵法中突然出现的漏洞到柳七二人的出现也不过一日的功夫,能够做到将刀芒渗出已经十分了得了,更何况将其发出的位置挪移到别的楼层。 能够发出刀芒自然也能够探出神念,尽管林萧远不怎么在乎这个不起眼的小女孩,但柳七却是一个机会。所以,冒着再耽误数十天和被男子发现的风险,他还是救下了二人。为了减小风险,他特意使用了斩天九式之中他最不常使用,与他走的路子有些相反的一式——摧城!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林萧远这样的高手能做的远比想象的更多,他不但发出这道经过精细调整的刀芒,而且通过神念指导柳七前去破坏阵法节点,并指出李承业可能的关押地点,甚至还有时间指导了一下柳七的刀法,如何让他模仿的更像一些。 当然,柳七使出几乎一模一样的这招让他瞬间失语,要是真的看起来一模一样还好,只能说明柳七的模仿能力很强,而他的这招明显有些变化,却与方才的那招明显出于同源,这便更高明了些。 只是林萧远怎么也无法相信柳七会斩天九式中的招式,而且是摧城的前置招式——伏虎,就算他再天才,也不能看过自己施展一招之后,便能将前面适合他这个层次的招式推导出来。 不论他如何惊讶,疑『惑』,但此刻却没有时间可浪费,在糊弄完男子之后,他不能不尽快地恢复真气,同时尽量尝试在不惊动男子的情况下将阵法的压制降到最低。 在那之前,他精光闪动的双眸忽的转为黯然的悲『色』,微微向身后瞥去,那里有一道若有若无的暗淡身影被笼罩在一团不断旋转扭动的云雾之中。银灰『色』的龙袍尚显齐整,只是他一向精神的面容已变得灰暗而颓丧,岁月无情地在他脸上留下斑斑痕迹,鬓间的白发也失去了一贯的光泽,变得暗淡而干涩。 很难想象眼前的老人甚至比林萧远还要小些,林萧远万般憔悴的脸上细致的皮肤和满头的乌发像是一种无声的讽刺。而作为龙庭皇室,作为天下的掌舵人,付出的远比看到的更多。 “唉!”林萧远轻叹一声,转过头来,在经历过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打击之后,本来就没多少时间的雄狮还剩多少寿命?很难说,不过这并不是他就此放弃的理由。无论是作为朋友,战友,还是臣子,他都有责任将老者带出这场漩涡。 林萧远有些茫然地看向前方,好似穿越重重障碍,看向远在千里之外的神都,看到那争端杀伐升腾而起,看到那祸『乱』硝烟漫流四溢。“是历史的重演吗?”他呢喃着,“只是这一次,换作我们来阻挡这洪流?呵,真是讽刺啊!”他忽的挂起笑意,嘴角锋芒渐起,眼中的精芒渐渐炽烈,低声道,“又何曾走出这江湖呢!” 柳七知道的比林萧远所知的更多,做到的自然比林萧远想象的更好。在借力遁出百丈之后,他忽的一折又悄然赶回山庄。女孩儿又惊又喜,此时还未回过神来,倒是玉龙尖细的声音在他耳边惊叫道,“干什么?林萧远叫我们先躲一阵子呢!” 玉龙被柳七血咒束缚在血脉之中,又对它并无戒心,自然将心神放开,因此也将林萧远的话听了去。 柳七摇摇头不说话,只一个盘旋便落在之前藏身的柴房之中,此时晨光方起,黑龙卫一阵吵闹之后在男子的呵斥之下又归于平静。匆忙的战斗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波,甚至没有惊动柴房附近的仆役,他们伸着懒腰用一贯慵懒的神『色』努力使自己显得忙碌,不过过于平静的生活和狭小的事业使这种努力看起来颇为可笑。 更可笑的是,拥有更加波澜的人生和宽大的视野的高贵的黑龙卫们在柳七隐蔽的动作前的表现并不比这些仆役稍好。在离开玄明半年多之后,懵懂的少年终于还是显『露』他那其实并不算差劲的智商。 少年【这是一个混淆的概念,请允许我这个年龄的人胡『乱』使用它,或许这就是最后的怀念和尊严了,哦,真是可悲啊!】将两只小兽从温暖的柴火窝里掏出来的时候令女孩儿的心更加暖了,注意力的转移使她很好地从惊讶和疑问中转了出来,柳七略显粗鲁的动作换来她的白眼。 只见她用少见的敏捷身手从柳七手中抢过两只『毛』球般的小兽。【话说我又不用少年了,呵,虚伪而敏感的中年人!】小家伙们在女孩儿带着体香的怀中扭动着身体,用轻微的咕噜声表达着对方才柳七粗鲁动作的不满和对女孩儿的喜爱,或许是混合着兽血的『奶』过于强劲,抑或是它们还不理解这残酷世界而天生附带的慵懒,两只小家伙还没有睡醒的迹象。 对此,柳七毫不介意甚至有些高兴,他迫不及待地嘱咐女孩儿暂时在柴房中藏身,也不管女孩儿是否答应,闪身一晃便消失在房中。女孩儿错愕片刻便收起了柔弱的表情,十分警惕地将身体藏身高高的柴垛之后。 柳七的动作很快,但时间过得也不慢,尽管闪过的灵机令他折了回来,但他也明白时间每过去一刻,他的危险便增大一分。正所谓并不厌诈,方才的欺瞒大部分建立在柳七的错认之上,如果让男子知道他其实已经发现了囚禁李承业的地方,那么在如今林萧远一击之后完全失力的情况下,他就真的十死无生了。 但这份灵机告诉他,此时是救李承业的绝佳机会,要是晚一些,因为信息的错漏,这位神威将军可能会凶多吉少。他要赶在男子探查之前将李承业救走! 而且,如果被男子发现柳七折回,一切便全完了。所以他不得不绕过中间的建筑,从另一个方向向后花园掠去。当然,这对柳七来说问题不大。 战斗的风波在男子的压制下甚至没有传遍黑龙卫,柳七顺利地从另一个方向潜了进来。晨光中的花园显得静默而美丽,经过一夜虫唱蛙鸣的喧闹,这样的宁静显得弥足珍贵。天外陨铁的炙烤下,温泉的后房显得格外荒凉,青黑的砖石温热干燥,杜绝了苔藓的生机,方圆五丈以内都难见草木。高温仿佛是生命的禁区,令所有的仆役都尽量远离此处,正好令柳七方便行事。 高墙之上,一道阴影仿佛水银泻地从高高的墙头流下来,快速地动作使得人影好似墙边树上的一团叶影,被风刮下来,虚不受力地从上面滚下来,片刻间便团聚在房门上。 轻推房门一闪而入,柳七轻车熟路地掠向地下暗室。渐起的光线从特意留出的通光孔中『射』下来,为暗淡的石室添一抹清辉,魁梧而消瘦的人影一动不动,好似自柳七离开便没有移动过。 “你来了!”听着轻微的脚步声音,消瘦的人影微微抬起头,随即变作错愕,惊道,“你怎么回来了?” “林大人自有安排,我先救你出去!”柳七的话短促有力,几乎好不停滞化作一团刀光,猛地劈在锁链之上,那星斑点点的锁链在一声脆响中迸发出一溜火光,只留下浅浅的一道缺口。 柳七心中急切,面上转作狠厉,暗提劲力血光闪烁,又是猛烈的一刀,只听嘭地一声脆响,粗大的铁链在李承业欲言又止的错愕目光中应声而断。柳七如法炮制,又是一声,这困在笼中的雄狮赫然脱困。 两刀之后,柳七竟然有些委顿,向后踉跄了两步,定了定精神,才重新看向李承业。只见他举着双手,几乎不敢相信。只是这副表情只持续了一瞬,立马换作严肃,只见他拉起柳七纵身一跃道,“此地不可久留!” 正说话间,忽听远处机簧转动,紧接着便是清脆的脚步声音,两人面上一紧,对视一眼,均是暗道一声糟糕! 【花非花】23、清理 石室中光线暗淡,却分明照出两人面上紧张的神『色』。柳七虽惊不惧,满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李承业眼中黯然,却掩不住虽千万人我自往矣的气概。 这石室在地下数丈,就算二人有破土之力,此番也来不及了。那男子携虎威而来,他两个一个年轻力弱,一个久困体虚,哪里是人家的对手,纵然搏命也不过徒惹人笑。只是谁又说势弱便要束手呢?那惹人笑的搏命,不知多少人做过,在重蹈一番覆辙也没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决绝之意,当下一个握拳躬身,一个凝聚刀势,如狼似虎,恶狠狠地向着前方的黑暗中看去。 嘭,嘭,嘭,清脆的脚步声音向一下下的重锤敲击在二人心上,又像是战场上的鼓点,催着二人上前抛却『性』命,撒出热血。 “受死!”清脆的脚步终见端倪,二人齐喝一声,纷纷扑了上来。李承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被男子封住功力,又关押许久,依然如猛虎下山,那铁铸般的拳头拧起来从上至下,好似泰山压顶,轰然向黑暗中打来。 来人显然没有料到会遭此重击,几乎毫无防备,醋钵大的拳头带着呼啸的恶风正中天灵,只听得卡拉拉一声脆响,紧接着便好似马车陷入泥地的摩擦声,那人影好似被什么东西压住,瞬间跌在地上。只听轰隆一声,被压瘪的头颅带着两条锁骨一路往下,与五脏六腑装成一团,再将全身的骨肉折断压实,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 这血肉被李承业的力道推着轰击在地面上,打得砖石崩裂,尘土飞扬,一声巨响好似平地惊雷,吓了柳七一跳,再定睛看时,哪有什么人影,只有一团模糊的血肉被黏在地面一丈有余的深坑中,旁边跌落一方食盒。 柳七长舒了一口气,心道原是二人太过紧张,错将送饭的仆役认作那人,此番却是错杀。正放下心来,却见李承业眉头紧锁,低声叫道,“糟了!” 说着拉起柳七,好似一阵风从石室中闯了出来。柳七此时也反应过来,挣开李承业的手,脚下用劲向前飞掠,口中低呼道,“跟我来!” 李承业方才那一下用的是搏命之态,虽是久困之人,但底子还在,那赫然一击将那人打成齑粉,两人惊诧之下却立即反应过来,这一下动静颇大,想要不惊动巡守的黑龙卫想来是不可能了。幸得石室位于地下,经过厚实的土质衰减,传到地上的声音还不至于太大,只是这突然的震动却免不了。 两人急掠而出,化作两道残影从温泉的后房中撞了出来,好似两条灵猫一下子蹿在墙边树梢之上。凶猛的震动几乎传遍了整个山庄,只是辨不清震动的位置,黑龙卫第一时间向着中央的建筑集结,仆役们被龙卫军推着聚集在空旷的广场上,显得十分慌『乱』。 “乘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赶紧走!”李承业低喝一声,便要向山下掠去。柳七却不理他,抽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你干什么?”李承业急喝一声,猛地伸手去拉,却被柳七躲开,一闪便只见一道残影。李承业满是无奈,却不得不跟上去。他着实衰弱得太厉害了,甚至抓不住柳七的速度,尽管如此,柳七身上带着林萧远的安排,他只得舍命相陪。 聚在广场上的仆役们满是惊慌,窃窃私语着方才的动静,大部分都归于地动,但震动只有区区一下,在令众人心安的同时也满是疑『惑』。 相比于手下败将的李承业,男子显然更不放心困在阵中的林萧远,在震动发生的第一时间便冲到四楼上,缓缓转动的风暴看不出端倪,而完好无损的封印阵图也令男子放下心来。他如锋的剑眉斜向上挑起,眼中的寒光微微闪烁,紧接着身形一闪,消失在门庭中。 下一刻,男子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温泉后方的石屋前,轻推房门,沿着向下的路径一路往下,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令他眉头紧锁,直到糊在大坑地步的血肉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微微颤抖的双手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却还是先脸上挂起一抹笑意,“看来我小看你了,我亲爱的哥哥!” 另一边,柳七带着女孩儿与李承业从崖口的后门沿着山崖一路向下,有了李承业的指导,两人自然细心地将一切的痕迹都尽量抹除。 被阳光照亮半边的深潭依旧不该幽碧,将本该温暖的光线反『射』出寒冷的意味,对柳七和李承业来说几乎不存在的薄雾,对女孩儿却是击打的威胁。不过在李承业的指点之下,柳七寻来的细叶红花的植株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三人在水潭不远处的山壁凹坑处搭建了一个临时的营地,柳七取了些经李承业辨认无毒的果子与女孩儿果腹,仍旧将混杂着血『液』的兽『奶』喂给两只『毛』球。 水潭边,李承业盘膝而坐,强大的能量在他的体内流转,想要破除男子的功法带给他的影响。如果说宗师、尊者以及其上的亚圣,甚至圣人是这个世界所有门派的追求,那高深的功法便是它的保障,尤其是对于十门来说。 千年的和平带来的是物质的极大发展,特别是在唐门和墨门的竞赛下,这三百年以来,以飞天龙艟为首的机关术带给九州的改变甚至超过武学。逐渐发达的交通带来的是百姓的富足,另一方面也促进了武学的进一步深化。 尽管凤『毛』麟角的极品丹『药』和天材地宝依旧稀缺,但普通的资源已经变得丰富起来,特别是武道的发展使得武学的境界不断明晰,对资源的浪费自然极大地减小。此时,功法的重要『性』便愈发地突显,而十门的地位也愈发地坚实。 在武道的发展方面,门派的传承远比想象的要重要的多,不仅仅是对资源的占据和合理利用,更多的是对武学的研究和实践。这也是这千年以来,三教十门愈发壮大,而佛宗道派渐渐势弱的原因。 当今之世,气道大昌,锻炼肉体,吐纳真气,打通经脉,几乎是普及整个世界的知识。这大部分要归功与鹰王珠玉在前,一个优秀的标杆而催生出来的练武狂『潮』,席卷了整个世界,包括西域,尽管在火祆教和明尊教的带领下一直与龙庭敌对,但知识是没有国界的。 但精、气、神!同为三宝的另外两道却并不甘心就此沉寂,像道派的观想法,祈禳法,雷法等等,佛宗的涅盘法,空寂法,愿法等等,都是炼神的路子,而崆峒派的拳劲淬体,虎豹雷音,神威府的龙虎真形,都是炼血的路子,只是到了宗师之后,他们仍旧纷纷转为气道,令人扼腕叹息。 但这并不代表诸派便放弃了对两道的探索,相反,有两道传承的门派都在竭力地探索宗师之后的路径,其中以神威府和太乙学宫为最。 李承业有些庆幸当初的选择,他也参与到了对龙虎真形法炼血之道的探索之中,不过作为神威将军,这即是一种诱『惑』,又是一种使命。所以,在宗师之前,他一直修炼的是龙虎真形炼血法,不过后来迫于某种原因,还是转修气道,最终达到如今的成就。 过去,他曾经尝试将魔界的功法与龙虎真形炼气法结合起来,并借此顺利突破至亚圣之境,然而,今天,他不得不尝试将这一切都毁去,才能真正逃出男子的掌控。 身为魔界之人,他身上有很多魔界之人的特质,勇猛,狠辣,狡猾,甚至是这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气息,这些都是他走到今天的原因,也使他毫无顾忌地将一切都抛下,只剩下唯一的信念。 柳七估『摸』着时间,按照林萧远的交代,他需要在三天之内将分布在整个空幽山的一百零八个阵法关节拔出,其中有九处在山庄之内,剩下的九十九处都散落在这硕大的空幽山中。 看样子李承业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了,柳七决定自己先完成一部分。在女孩儿耳边嘱咐片刻之后,柳七拍拍她的手,在她满是犹豫的目光中好似一条灵猫,义无反顾地冲入山林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刻,女孩儿突感感觉到柳七有些陌生,这种陌生并不是来自于那种生疏,反而是越来越浓烈的熟悉。因为熟悉和了解,女孩儿才能清晰地发现柳七似乎缺少某些东西。 女孩儿本不能够确信,但随着两人的不断相处,随着发自内心的男女之情催生出得敏锐的洞察力,她发现柳七似乎缺少某些情绪,其中之一是恐惧,另一个是悲伤,他似乎不会害怕,也不会伤心。 特别是来到鹿鸣山庄之后,曾经得知颜清臣下狱而表现出来的愤怒和担忧,此时却变得极其淡然,虽然他可能和林萧远以及李承业不熟,但当他逐渐显『露』的那种淡漠和面对男子杀气的无视都给女孩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然,这些都是附带的,女孩儿本身也不在乎这些情绪,只是还有一种随着时间流逝的情绪,却令女孩儿揪心。她可以分明地感到,有一道光,在柳七的眼中渐渐变淡,淡到她万分慌『乱』,却无可奈何。 出于某种情绪影响下的女孩儿失去了往日的机敏,甚至并不担心柳七的安危,只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非花】24、破立 “牧儿!你回来了,快进来!”坚硬的白石堆叠起宽宏的大殿,殿宇的勾连交错出一片宏伟的建筑,圆形的拱顶高低错落,好似雨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伞盖的蘑菇,蘑菇群的外部笼罩着一层泛着幽蓝光芒的气罩,而气罩外面,是一场红『色』的雨。 那不是雨,尽管那闪烁着微光的绚烂颜『色』十分美丽,但那猛烈的冲撞之力和炽烈的火焰,甚至弥漫出来的毒气,都不是他们可以承受的。 “母亲大人!”眼前『妇』人年轻的面容令李承业有些错愕,尽管时隔多年,他还是难以忘却这熟悉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探出手去,想要握住『妇』人轻轻挥动的手,只是明明清晰地画面却像幻影,被他轻而易举地穿透而过。 “果然!”他在心底轻轻地道了一声,说不上是庆幸还是遗憾,或许这些感情本来就随着时间的消磨越来越淡,可思念却越来越浓。 取代他的是另一双手,一双略显粗糙,但更年轻,更幼小的手。紧接着便是一个坚毅的身影穿透他出现在『妇』人身边。 他继续错愕着,『妇』人却拉着小男孩的手将一块小小的方玉轻轻地挂在他的脖颈之间,“这是你父亲留下的,希望它能够保佑你顺利地成为大战士!”『妇』人轻柔地说着,眼里满是不舍。 “我会的!”小男孩没有拒绝,可是语气却显得很生硬,这是他一贯的风格,算是天才的怪癖吧。毕竟,对于这片街区而言,他的天赋足以让人忽略他其他的所有缺点。 『妇』人温柔地笑着,摩挲着小男孩的脑袋,轻声道,“能吃了晚饭再走么?我已经做好了!” 小男孩摇摇头,低声道,“可能不行!”随即又仰着脸道,“母亲,我一定会成为大战士,然后把你和弟弟接到烈阳城的!” 『妇』人笑笑,轻柔道,“会的,我相信你!” 小男孩重重地点点头,转身背上一人高的行囊,向着远处等待的队伍行去。『妇』人并没有跟上去,只是倚在门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高兴。『妇』人身后,一双羡艳的眼睛狠狠地攥紧了拳头,低声道,“我以后也要成为大战士!” 李承业目光暗淡,有些木然地看着眼前闪动的画面,一百年?还是一百二十年?他以为已经埋藏好的记忆就这么轻易地被挖开,*『裸』地再次呈现在他面前。不过他似乎已经释然,比起悲伤,更多的只是带着回忆的留恋,“现在想起来那是最后一次与母亲相见,一百二十四年了!” 画面一转,再次相见的两人已经阴阳分隔,天上的红雨依旧,地上的建筑却更显繁华,作为被派往元界战斗的战士的亲人,有资格在这繁华的建筑群落间享有一块墓地。 “牧哥!”浑厚的声音与墓碑前呆立的身影有七八分相似,同样魁梧的身躯闪耀着同样的力量感。 “母亲走了多久了?”身影略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茫然和疲惫。 “两年!”后面的身影低沉地说着,看向前方与他相似,却满是伤痕的后背充满了崇拜和敬重,“她不怨你,她以你为荣!” 将泪水死死地固定在眼眶的身影仰起头,仔细地用粗糙的大手摩挲着墓碑的一角,就像当初那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摩挲小男孩的头。 “牧哥,明天我也要去那里了!”身后的声音显得有些兴奋。 前方的身影有些惊讶,微微转过身,仔细地看着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大的身影,不发一言。 “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么?”兴奋的声音带着笑,似乎想要缓和一下沉闷的气氛。 碑前的男子却没有心情,他认真地看着这个与自己颇为相似的唯一的亲人,沉声道,“活下来!” 弟弟一愣,没想到身为战斗英雄的哥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还是像当初的小男孩一样,重重地点了点头,笑道,“我会的!” 男子扯下脖颈上那方简陋的玉佩,将它送到弟弟面前,“带上他,父亲和母亲会保佑你的!” 弟弟摇了摇头,将哥哥的手扣了回去,笑道,“替我拿着,等我成为和你一样的神殿战士再拿给我!” 哥哥一愣,沉浸在悲痛中的目光换做肃然,像当初对母亲做出承诺一般重重地点点头,“信,我等着你!” 可惜,这个承诺等得太久太久,当画面流转,光线再一次汇聚的时候,李承业陡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当初囚禁自己的那个石室之中,只是这一次换了一个位置,并不是被锁在墙壁前,而是躲在角落的阴影里。 嘭!并不大的声音落在李承业耳中却格外的清晰,好似被石子打裂的玻璃,心中的某些东西刹那间碎裂一地。 熟悉的身影与自己越发地相似,矗立在石室中被光孔中漏下来的光线勾勒出得格外高大,他咧开的嘴角边挂着残忍而快意的笑容,用一种发泄式的嗓音故作淡定道,“我自己的东西,终还是要自己拿回来!对吧,牧哥!哦,对了,现在你叫李承业!对吧,神威将军,李承业!” 半伏在地上的身影挣扎着爬起来,使劲睁开眼看着眼前嚣张的身影,用艰难却坚定的声音道,“我对不起这块玉石,但并不代表你有资格从我身上抢走他!” “哈哈哈哈!”人影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发出疯狂的笑声,冷道,“我没有资格?难道你这个叛徒有?你知道因为你的背叛,我受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羞辱?” “我!”李承业沉默了,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放弃,低声道,“你不会明白的!” 人影斜着眼冷觑着他,用被寒风刮去木屑般嘶哑冷涩的声音道,“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你背叛了我们,背叛了母亲,背叛了你的世界,你沉『迷』于这个世界的安逸,沉『迷』于龙庭皇帝给你的权力,将圣界的一切都抛在脑后!” 人影嘶吼着,像是一只发怒的野兽,凶狠地瞪着李承业,“你忘了你的族人正在经受的苦难,你忘了圣殿面临的危机,你忘了我!只顾得你的将军之位,只顾得你的龙庭权力!李牧,我要你死!”他吼叫着一把捏在李承业的脖颈之上,肌肉虬然的手臂微微发力,一下子将这个高大的身影连同锁链提了起来。 窒息和男子指尖力道传来的痛苦被李承业生生压下,却阻不住随之而来的血『液』上涌,绯红的脸『色』像是煮熟的大虾,在眉梢释放着神经末端难以抑制的痛苦。嘭!男子用力一甩,将他狠狠地掼在地上,恨声道,“不,你还不能死!我要你亲眼看着龙庭分裂消亡,亲眼看着圣殿占领此界,然后在圣殿之中把你献祭给火神!哈哈哈哈,我想火神大人一定会喜欢的!” 咳咳咳,被封印的力量和破坏的功力使李承业在男子面前显得有些脆弱,他捂着喉间被力量破坏的喉骨冷冷地看着男子,“你不会得逞的!” “哼!手下败将!原来你也不过如此!”男子不屑道, 李承业冷冷地看着他,沉声道,“你太小看这个世界了!这是一个鲜活的世界,不是魔界那个病态的地方,睁开眼看看吧,阿信!看看这天空,看看这大地,看看这些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存在的意义,他们不止是战士,还可以农夫,可以是商人,可以是士者,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这里生活着活生生的人,和我们一样,甚至比我们更完整的人!” 李承业嘶吼着,没有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在这一刻却变得有些扭动,他发泄般地嘶吼着,好似要将内心的声音直接喊到男子的脑海中。 “哈哈哈哈!你说得对!”男子诡异地笑着,“这不是最美妙的地方么?多么美好的世界,这都是最美妙的奴隶和祭品,有了元界作为补充,我们一定能打败灵风神殿和水月神殿,一统圣界!哈哈哈哈!” “你!”李承业的目光从激动道惊骇,再从惊骇变作黯然,他颓然地放下捂在喉间的手,眼中浮起一抹坚定,轻声道,“我不会让你们毁掉这个世界的!” “是吗?”男子冷道,“我亲爱的哥哥,你就好好看着吧!” 水潭边,一股炽热的力量轰然从李承业体内升起来,好似初升的太阳一般,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渐渐地,这股暖意越来越浓,但并不会灼人,只是像流水一般将人包裹,穿透,带着几乎可以改变人心绪的力量,向四周辐『射』开来。 躲在凹坑里的女孩儿首先感受到这股力量,好似冬日里的阳光般暖烘烘地照在身上,令她周身的血『液』也随之加快流动,那缓慢游弋的真气也受到这股力量的激发变得迅捷起来。淡淡的红晕从女孩儿白皙的脖子缓缓上涌,那是猛烈的真气在体内加速的象征,原本好似溪流般的真气刹那间变得壮大起来,绕过奇经八脉,轰然注入丹田气海。 轰!女孩儿感觉似乎耳边真的响起了如江河入海的轰隆之声,原本细小的丹田气海刹那间被扩充了十倍不止。 与此同时,两只小兽也感受到这股力量,带着无限的留恋在女孩儿的腿上蹭来蹭去。潭边,李承业的身影消失不见,幽深的潭水却仿佛要沸腾一般,在中央的区域开始不断地冒出气泡来。这个景象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股热烈的力量便轰然从潭水中爆发出来。 轰,温暖的水柱冲天而起,水光中,一道身影赫然而立,在空中『揉』身扭动,仿佛瞬移一般在半空中闪烁几次,再次出现在潭边的石块上。 【花非花】25、战诀 九州武道大昌,门派林立,其中的武道功法数不胜数,却几乎都脱不开精气神三宝的影子。这万千的门派中,以十门为魁首,而十门的根本功法,也被称作十绝秘典。与之配套的功夫,也被称作十绝招。十门以神威府为首,依次为兰台鹰门,敕命月王府,太乙学宫,华山剑派,天山派,崆峒派,万花谷,蜀中唐门以及天志墨门。而与之对应的十绝秘典,分别是龙虎真形图、天鹰战气诀、太阴指玄法、龙甲神章、剑心问道、逍遥游、升仙录、灵飞素羽经、飞花九式以及墨经。 这十绝秘典,虽然不一定是这个世界最神奇,最高深的功法,却是传之最广,认同最多的功法。这十绝秘典之中,若论取得难度,以墨经最为易得,处于半公开的状态,据说全本的墨经就藏在天志城的藏书楼中,任何人都可以随意翻阅。以剑心问道最为难得,据说藏在华山之巅的剑池之中,有堪比亚圣的通灵剑心守护。若论神秘程度,以墨经最浅,许多墨门弟子都得传一招半式;以龙甲神章最深,据说当今之世,唯有学宫之主康节先生窥得半部。 若论人气高,威力强,则首推鹰门的天鹰战气诀,而战气诀中威力最大,名声最响的,莫过于传说中,截江断流,开山裂谷的斩天九势。自鹰王破空,气道大昌,虽然炼气之道如雨后春笋,各派高人也纷纷投身其中。但有一个破碎虚空,成圣而去的祖师珠玉在前,鹰门气道正宗的名头,是别派怎么也抢不去的。 不仅如此,自鹰门成立,把守兰台监察天下,携治世之威,行非常之权,着实让人不得不心生畏惧的同时又心向往之。气通八脉,气如渊海,气贯八荒,气摄层楼,气纵乾坤,如果通行九州的五大境界的说法通通都是从战气诀中化用而来。尽管后来将其简化为通脉境,渊海境,八荒境【又称宗师境】,登楼境【又称尊者境】,乾坤境【又称亚圣境】。但还是可以窥见战气诀的影响力。 而比之威名更甚的斩天九势,更是鹰门神话般的招牌。斩天九势,虽然不像剑心问道那么难得,却也是鹰门的核心功法,成就宗师也只传授其中的部分招式,成为尊者长老才有资格研习全本,而只有像五大长老这样的核心人物,才能传承完整的斩天九势。神奇的是,理论上来说,斩天九势只有九招,但历代的鹰门门主身上几乎没有出现过重复的招式,当然,这也是十绝秘典的共同特『性』,但像鹰门这般做到极致的,还是独此一家。 数千年来,斩天九势的名号传遍江湖,这九招也几乎人尽皆知,但其中的变化和玄妙,却不足为外人道哉。例如林萧远,江湖诨号断生天鹰,不同其他四位,名号为来自于自身的法相,断生二字,除了对他快刀无敌,遇之无生的赞誉之外,也是斩天九势中的断神式的化名,而林萧远擅长的便是这一招断神式。 不得不说,江湖虽然浩大,但真的想要隐藏却比登天还难,不然鹰门也不会有信心监察天下,向林萧远这样号称天下第一的人物,一举一动几乎都牵动着无数江湖中人和无聊百姓的心,又怎么会不把他的功法和事迹搞得清清楚楚。连十大宗师排在第三的苏易北都有说书人评说,更何况这些传说中的人物,甚至以他们为主角的评话和小说都能找到不少。 鹿鸣山庄金碧辉煌的建筑四楼,缓缓旋转的雷云风暴不时发出闪电般的噼啪声,从风暴呼啸的缝隙中『露』出一缕缕银亮的光芒。风暴的表面依旧保持着缓慢和颓丧,内里的光芒却异常锋锐,仿佛无数的刀芒在内里碰撞摩擦,发出剧烈的火花。 尽管男子如何小心,他都还是小瞧了元界的高手,尤其是林萧远这样站在几乎世界顶峰的高手,虽然对仙魔界的阵法不是很熟悉,但他依然用最快的速度在这男子可以布置的最强的阵法的压制下稳住了阵脚。并且在柳七误打误撞拔除某个关键点之后,一点点恢复起来。 战气诀,自然是要在战斗中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甚至,与自己斗。鹰门的人总能将这种战斗的意志和精神发挥到极致,尤其是在斩天九势的辅助下。 林萧远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阵法的束缚之力在不断地减弱,心中对柳七的评价不觉又高了几分。风暴好似悬在空中的巨大磨盘,带着摧毁一切的气息缓缓地转动。一丝丝空明的气息从风暴中甩出来,不着痕迹地向着楼宇四角的阵法外渗透而去。 借助这种力量,林萧远能够模糊地把控山庄的动向,特别是男子的动向。尽管柳七的速度很快,但九十九个阵节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相比于那些埋葬在山林中的阵节,设置在山庄中的阵点明显更为重要,而林萧远的任务,便是尽量清晰地将他们找出来。 魔界并不以阵法为长,但世界的崩溃和元界的压制让他们很难拿出压倒『性』的力量来进攻元界,相比而言,流传自仙界的阵法更为适宜,毕竟三界本是同源,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 此阵名为正反九宫夺灵阵。可以说是为林萧远量身打造的,相比于许多气血双修,或者气神同炼的门派,鹰门走的是纯粹的炼气路子。用粗暴一点的解释,可以将炼血看做对阳气的修炼,炼神看做对阴气的修炼,无论哪一种,修炼到一定程度都会因为阳气或者阴气的过量聚集而产生极大的破坏力。 这种破坏力反应在武功方面当然对应着极大的威力,同时也代表极大的危险,从这两道很难突破宗师便可窥见一斑。相对而言,气道更加温和,因为一开始就将阴阳调和,使本身的气感与天地灵气相互沟通融合,达到纯化肉体,锻炼精神,为最终的天地共鸣做准备。 可以说炼气者随时都处于一种平衡态,正是这种平衡态令他们极为敏感,也使得他们能够对天地灵气如臂指使。如果说有什么坏处的话,那便是一旦失去灵气的帮助,炼气者的战力便会大幅度下降。 而正反九宫夺灵阵,便是一道对天地灵气产生极大影响的阵法,据说是烈阳神殿模仿仙界曾经的第一宗派灵虚宗的守山大阵创制的,能够极大地压制天地灵气,曾经作为对付仙界的利器,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男子悄然布下的阵法极大地限制了林萧远刀芒的威力,再加上偷袭,一句完成将二人一擒拿一重创的壮举。所以尽管阵法的威力在不断减弱,林萧远还是万分小心,如果不能一举破阵,那么后面的变数,便不是已经精疲力尽的二人以及一个小小的柳七可以应付的了。 三天的时间并不算长,至少在男子看来不过是重新整理黑龙卫的排布的功夫。尽管李承业的逃离让他很恼火,但林萧远才是重中之重,毕竟,那个最关键的人物还被林萧远保护在那团风暴之中。 所以当一道刀芒从山庄青灰的高墙上破体而出,并冲向天际之时,他还是微微地愣了片刻。他万没有想到林萧远这么快便能冲破阵法出来!不过他的衰弱还是十分明显,那道刀芒并没有上次那种令人心悸的感觉。 “倒是有些手段!”男子嗤笑一声,心中却多提起几分警惕,先是李承业逃走,然后是林萧远破阵,这元界的手段果真不能小觑。 刀芒破空而走,并没有向着山下逃离,反而向着山巅崖口的位置掠去。男子眼中寒芒一闪,暗道一声果然有些门道,竟然看出阵眼所在,随即不敢托大,纵身赶来。一股猛烈的力量从男子的拳头上涌出来,直追刀芒。 林萧远明显不敢直触男子的锋芒,眼见得男子追来,刀芒又快了几分。男子脸上的哂笑更浓了,手下的拳芒也更加炽热。口中哂然,心中轻视,手上却不容半分懈怠,这是魔界一贯的行事方针,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或许他活着更有利用价值,但他要是死了,不仅无伤大雅,正好也杜绝了那些现在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可能『性』。 心中想着,男子下手便更狠了,拳芒上猛然溢出丝丝黑气,紧接着更加剧烈的啸声从那在高天之上显得格外渺小而尖锐的拳头上响起,那是吞噬生命的渴望,更是希冀胜利的呼唤,也是杀灭敌人的丧钟。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尽管林萧远的速度已经算得上绝顶,但被阵法消磨许久的他又能发挥出多少,这在高天之中好似裂帛一般发出阵阵撕扯之音的速度,在男子面前却显得有些孱弱。 十丈,五丈,三丈,这样的距离对于二人的速度来说,用瞬间来形容都太长,男子的脸上浮起一抹残忍的狞笑,低喝道,“你的头颅本座收下了!” “是么?现在这么说还早了些,不是吗!”林萧远的声音并没有预料中的慌『乱』,反而显得有些从容,同时,藏身在刀芒中的他甚至并没有做出有效的防御或者反击,只在这一瞬之间用超出男子想象的反应力转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 随即,一股巨力从下而上,仿佛从虚空中穿透而来,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