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龙族]分手后前女友去屠龙了》 1 回到G市了 “黎宝……黎宝!” “啊?” 姜黎回神,毕业典礼已经结束了,黄少天刚挤开人群来到她边上,但她刚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有注意到。 “我…有事情要和你谈。” 黄少天没有了往常和她嘻嘻哈哈插科打诨的样子,神情像是有些犹豫。 “什么事?” “我们分手吧。” 姜黎不得不承认,她最近因为一些意外事件心神不宁的,确实是一定程度上疏忽了自己的男朋友,但她完全没想到他会在他们高中毕业这天提分手。 “你……是认真的吗?”姜黎抿了下唇,心中满是茫然无措。 “是。”见到她这个样子,黄少天自己反而先心痛了起来,但冲动的话已经说出口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承认。 “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 黄少天竭力遏制住自己伸手搂过姜黎,像以前那样抱紧安慰她的念头, “黎宝其实也很为难的吧,我之前和你说我不准备上大学,要去青训营打职业的事情……虽然你说会支持我,但我能看得出来你每次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心不在焉那都是因为别的事情…… 但姜黎还没来得及开口,黄少天就一鼓作气说了下去,他的语速很快: “黎宝你成绩这么好,高考肯定没问题,一定能上个好大学,我就不一样了,但是……我在荣耀这方面的天赋也被职业选手肯定过,我有仔细斟酌过,这就是我想要走的路,所以我不会改变想法的。” “嗯…那很好啊。”姜黎下意识地那么说。 “就是这个表情。”黄少天叹气,眼神中有些许难过的情绪流过, “你是在勉强自己说这种话吗,黎宝你不用这样的……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好学生,像是不上学了跑去打游戏这种事,应该完全不在你的人生规划里吧,有一个这样子的男朋友应该也是。” “对不起,我很冲动吧…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不能在职业圈里闯出点名堂,但我想试试。” “黎宝,我……我觉得,我们大概,不是一路人。”所以,我不应该耽误你。 黄少天这么想着,起码在他能成为职业圈内最顶尖的那一批人之前,他不能这么任性。 姜黎本来是想解释的,她其实完全不在乎那些事情,但听到黄少天的最后一句话后,她沉默了。 她想起了自己前段时间收到的那封录取通知书,以及信封上的校徽,一棵根部被黑龙尼德霍格噬咬着的,一半茂盛,一半枯萎的世界树。 卡塞尔学院,一所位于芝加哥的私立大学,只不过这所大学教授的内容并非外界的那种常规知识,而是一些和古代爬行类动物相关的……特殊课程。 《魔动机械设计学》,《炼金化学》,《言灵学》,《龙族谱系学》等等……至于学院通过这些针对性学科培养出的人才,他们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 屠龙。 直到收到卡塞尔学院的来信,姜黎才明白她过去身处人群中时,一直能体会到的那种若有若无的隔阂感是什么,她是龙族与人类诞下的混血种后代,而他们这类人根植在血脉里的血之哀,也许只有到了属于混血种的学校中才能得到消弭。 所以黄少天说得没错,他们大概……确实不是一路人。 “好……那就分手吧。”姜黎微垂下眸子,点头应了黄少天的话,她深呼吸按耐住自己心中蔓延开的刺痛感,随后转身,似是毫不留念地走了。 “等…姜黎……姜黎!” 在她的身后,黄少天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 “咔啦…咔啦…咔啦…” 富有节奏感的推车滚轮声传入姜黎的耳畔,她睁眼,面前是飞机窗口不知什么时候被合上的遮光帘。也不知自己这是睡了多久,她醒来后上半身感到些许僵硬,姜黎忍不住伸手按了几下肩颈。 “醒了?” 坐在她左侧座位的楚子航原本也在闭目养神,察觉到动静后侧头看向她,他平日里都会用隐形眼镜遮住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此时黑沉沉的眸子和往常一样不带情绪,语气倒是挺关切地问候了一句。 “唔,醒了……” 姜黎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原来刚才的是梦,自己居然会梦到这么久之前高中发生的事情,也许是因为这次任务地点恰好在g市,所以勾起了她久违的回忆吧。 “coffeeortea?” 刚才姜黎听到的声响是机组饮料小车在走道上推行的动静,空乘带着标准的微笑询问他们这排的人要喝点什么。 路明非向空乘要了杯冰可乐,一边猛嘬了两口,一边把身子往前凑,好越过楚子航看着姜黎,他们三个值机选座位的时候,楚子航很贴心地让姜黎坐了靠窗,路明非坐靠走道,他自己坐在中间最不舒服的位置,所以路明非现在只能这样别扭地和姜黎说话: “姜黎你刚才做噩梦了?脸色有点差啊,没事吧?” “不算噩梦吧,就是一些以前的事……到哪儿了?” 姜黎跟空乘要了杯咖啡醒醒神,她问着也没准备得到具体回答,自己点开了前方椅背上的电子屏查看飞行路线。 “马上飞过我和师兄老家了,大概还有两个小时落地g市吧。”路明非把咖啡递给了姜黎。 “你们老家…”姜黎伸出食指在屏幕上比划了下地图,“那离g市不远啊,等任务结束说不定你们能回去看看。” “哈哈……我没什么好看的,倒是能陪师兄走一趟。”路明非干笑两声,毕竟他在这个地方实在没留下什么好回忆,“姜黎你一起吗?“ “看任务轻松不轻松吧。”姜黎接过咖啡道了声谢。 她和楚子航这次接到的是个b级任务,虽然能让他们出马的肯定谈不上什么轻而易举的活,但对于姜黎和楚子航他们这对执行部top的搭档来说,这种等级的任务,理论上会碰到的麻烦不会太难解决。 至于路明非?他其实是属于这次任务的编外人士,因为最近很难得的各路都没什么人搞事,他无聊又闲得发慌,就跟来了。这位现在受全校拥戴的学生会会长兼学院唯一的s级,本质上还是几年前那个没什么远大志向的衰小孩,只想跟为数不多的朋友多待一会儿,正好姜黎和楚子航这次的任务地点又在国内,他乐呵呵地跟校长打了声招呼,美名其曰“主打一手陪伴”,实际上就是跟着他们一起跑来公款旅游了。 也不知道如果别人发现卡塞尔学院这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b级任务直接出动一个s级加两个a级,会不会认为是执行部在暴殄天物了。 “所以……你任务结束之后要回去看看阿姨吗?”姜黎问楚子航。 “嗯,有这个想法。”楚子航轻颔。 “那就速战速决,正好我之前和执行部说做完这个任务给我们几天假,让我们在国内放松一下,部长已经批了。” “原来任务狂人也会主动要求放假啊。” 路明非出言吐槽他们两个,毕竟他可是亲眼见证过,学校守夜人论坛上轰轰烈烈评选的“最社畜搭档组合”投票里,最终结果出来时,姜黎和楚子航的选票比例那是遥遥领先了第二名一大截。他们的学弟学妹们都被这两个杀胚接任务完成任务的超高速效率给震惊到了,除了他们俩都身受重伤,躺在病床上下都下不来的时候,剩下的日子里不论寒暑,姜黎和楚子航几乎都是全年无休。于是学弟学妹们私下里都很亲切地称呼这俩人为“任务狂人”。 “当心楚子航把你也给当成任务悄悄做掉!” 姜黎跟路明非聊上了,她同样前倾身子做了张鬼脸,对路明非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楚子航被夹在他们两个闹腾的家伙之间,活动空间再一次被压缩,他盯着路明非: “要不要我换个座位,你们两个慢慢聊?” “不用不用。” 路明非很瓜怂地缩了回去,虽然大家之前经历了那么多,连牛郎都一起当过,他早就和师兄处成了兄弟,也知道他是个冷面心善的好人,甚至内心有点八卦,但不得不说,楚子航那一张冷漠帅哥脸在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乍一看上去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问题是这个人恰好又是个面瘫。 没了对线目标,楚子航右边的姜黎也消停了下来,她从随身的黑包里再度拿出了这次任务的详细情报翻阅起来,可她心下不知为何有些烦躁,那些早就看过不知几遍的文字也完全印不进脑海里。 “看不进去就别看了。”楚子航从她手里抽出里那沓a4纸,淡淡开口, “时间还很多,不急飞机上这会儿。”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姜黎固执地向楚子航伸手想要拽回资料, “别忽视啊,我的直觉可是救过我们俩好几条小命的。” “小心谨慎些不会有错,但是休息也很重要。”楚子航说。 好吧,姜黎想起来了,楚子航这人大概比自己还要固执。 “……” 楚子航的态度完全不带动摇,他修长好看的手按着任务情报,姜黎拗不过,只能叹气, “行吧行吧,我就是有点不放心,总之这次……不能因为是b级任务就掉以轻心。” “嗯。” 说着楚子航帮她把资料理好重新放回了包里。 姜黎刚从梦中醒来,和路明非闹了一下睡意也打消了,现在没有再眯一会儿的想法,她把机窗的遮光帘拉开,看了看窗外的风景,对着飞机下方的白云忍不住感慨: “g市啊……” 终于回来了。 2 恋爱哪有屠龙来得酷啊 时间有点赶,在姜黎他们抵达机场后,接应的人直接驱车无缝把这群人接到了z江口附近的一个湿地,随后又摸黑坐上船,往南开了好几小时才到了目标地点。他们三个这次的任务主体为水下作业,姜黎和楚子航一同下水,路明非留在船艇上支援。 按照卡塞尔学院的规定,一同进行水下作业的二人组是不允许有感情上的纠葛的,至于为什么……倒不是他们非要棒打鸳鸯,只是学院过去已经付出了好几例惨痛的代价。身处百米的水下,当你和人类世界唯一的联系仅是脆弱的两根数据通讯线,以及身边的那个人时,任何一点不稳定的情感因素都有可能造成毁灭性的后果,唯有绝对的理性才有可能争得一线生机。 姜黎和楚子航从大二开始一起搭档出任务这么多年,学院里也不是没有人心中燃起过八卦的火焰,试图探寻这俩人是不是有一腿,但他们两个不管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下和朋友的交谈里,每次被问到都是很礼貌地否决了这种事情。 毕竟他们真的只是好搭档而已。 之前有一次,还是路明非和姜黎楚子航三人任务里凑到了一块,他们在追踪一个狡猾的猎人,因为他拿了点不该拿的东西。为了保持低调行事不打草惊蛇,他们用诺玛帮忙伪造的身份,三人顶着前台了然又暧昧的眼神,面不改色在黑旅馆那人的隔壁开了一间大床房。 虽说卡塞尔的人向来很少有节操这种东西,但是当他们主动抛弃那玩意的时候,效率还是很高的,他们很快捉到了那个人,楚子航主动揽过了剩下收尾的活,去寻找被他藏起来的任务物品,路明非和姜黎就留在黑旅馆里盯梢以免出意外。 见楚子航走了,路明非这时候眨巴着眼睛,贱兮兮地问了问,姜黎她和楚子航到底有没有点什么,师兄在的时候他不敢那么直接探究关于他的八卦,不过和姜黎这个没那么严肃的人皮起来,他就自然地多了。 “没有啊。”姜黎很淡定。 “哇真的假的,你身为大姐头可不要骗小弟啊。”路明非不是很相信。 “你是诺诺小弟又不是我小弟,但是我骗你干什么?你这次也看到了,我跟他之间的氛围像有一腿的吗?”姜黎很是无情地推开了路明非凑过来的脸。 “你跟诺诺不是一伙的吗!” “别瞎说啊,我狮心会的,跟你们学生会那派不同流合污,别想挑拨离间。”姜黎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叉。 “嘁……不过大家都猜你和师兄早就私底下暗生情愫,好一对神雕侠侣呢。” “我记得恺撒倒是有个老鹰叫安东尼,楚子航应该没雕吧。” “这是重点吗姜黎?”路明非虚着眼吐槽。 “重点就是我们很清白嘛。”姜黎摊手,“我跟楚兄现在配合得挺好,还不想换搭档嘞。” “哦。”路明非差不多信了姜黎的话,就是心里还是有点不理解,楚子航怎么说也算是他们仕兰中学的一枝高岭之花了,他入学后的上三届下三届,无数学长学姐学弟学妹为他倾倒,人长得帅家里有钱就算了,这厮还是个乐于助人爱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三好少年,平时碰见有人遇上什么难题也丝毫不吝惜伸手帮上一把,虽然事后总是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不给人回报的机会。 路明非问姜黎,你们一起相处这么久就没点心动的感觉吗?要不是他自己是纯纯直男,不管谁换个性别,就师兄身为好兄弟帮他支持他的那些举动,路明非觉得自己也能沦陷在楚子航的牛仔裤下。 “我跟他太像了,也太熟了,所以相处起来反而比较自然,不会想到那方面去吧。” 姜黎摸了摸下巴,她还真没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像吗?我觉得你跟我更像一点才对。” 路明非大概是指说白烂话这方面,以前在一些很紧张的氛围里,姜黎总是可以毫无违和地跟他一起说点不着调的瞎话,而且她也不像楚子航那样让人有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不是说这种啦!”姜黎挥手摆下。 在楚子航刚入学卡塞尔第一年时候,他和姜黎还没有形成现在这种比较固定的默契组合,或者说两个人根本就没说过几句话。在楚子航的第一次实习过后,执行部部长兼他俩的导师施耐德发现了这人的大问题,于是只安排他单人出任务,因为楚子航的言灵“君焰”实在是太强太高危,也太不稳定了,他完全有能力独立完成任务,但同时也没办法跟任何人配合。 这样的安排毛病其实很明显,楚子航的任务成功率是百分百没错,可这人出几次任务,就会在档案里留下几次记过,他执行任务时展现出的暴力倾向实在是令人担忧。 施耐德名下的另一位优秀叛逆学生,姜黎,这时候成了他的一个尝试选项,头疼的导师把楚子航打包塞给了任务表现稍微好点,但也没好到哪去的她。鉴于姜黎的过往记录看起来更靠谱点,他安排让下次出任务的时候姜黎当专员,楚子航作为协助听从她的调遣,看看这样能不能让他收敛一些。 楚子航这人,在他想装的时候还是很像个乖学生的,比如在他妈面前,可这人本质里着实也有点磨不掉的反骨在,就像他那头毫不驯服的黑发一般,越压越反弹。平板上指名道姓说姜黎是专员,负责指挥执行任务,但楚子航偏偏有他的自己一套想法,非要独着干,要么就得让姜黎听他的安排。 巧的是姜黎也是个不听劝的,两个人一言不合一拍即散,直接掉头兵分两路,选择各自按自己的计划行事,最后任务确实是顺利完成了,可这两位功成身退后也在校医院里躺了一礼拜,直接翘掉了期末周——倒不是说这任务有多危险,主要是任务结束目标到手后,这俩人眼神对上打了一架,火气上来了谁也不服谁,直接把彼此干趴下了。 前去探望自己学生的施耐德表示十分感动,他热泪盈眶地看着这次任务总结里,楚子航造成的破坏赔偿金额比起以往少了不知道多少倍,人员伤亡也几乎没有,总体而言甚至比起姜黎单独出任务的时候结果还优秀,也就是说,除了姜黎和楚子航本人受了完全没必要的重伤以外,一切都很好。 得,就让这俩刺头互相折磨去吧。 姜黎和楚子航就像两块不合时宜棱角分明的拼图,只能在一次次任务里让他们磨合,直到他们打到最后也累了,慢慢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相处之道。姜黎能面带微笑地挽着楚子航参加混血种云集的舞会,在突发事件时踩着高跟鞋疾步如飞,一撩长裙抽出一把加特林扫射,楚子航也能在她背后握紧一柄村雨舞得密不透风,战斗结束后用刀身上沥出的雨水帮她擦掉脸上沾着的血污。 “我靠,这不就是约会吗,这还不够浪漫啊?”听姜黎说到这里,路明非睁大了眼睛感慨。 “呃……我还以为你心里比较正经的约会是那种,俊男靓女在阳光沙滩上挥洒青春,或者牵着女孩子的手在公园里散步之类的……而且完美的约会一般会有一束花吧?” 姜黎很担心路明非这个卡塞尔学院为数不不多的正常人思路被那群疯子给带跑偏了。 “那倒没错。”路明非抓抓乱蓬蓬的头发,“可是并肩作战也很酷吧。” “战斗的时候是酷,但除了很酷的时候,我们见到对方受伤狼狈的情况要多得多,有不少次只能缩在办公楼脏兮兮的洗手间里应急处理伤口。” 姜黎回想起那种事,表情都有些皱起来了, “之前一次任务结束之后实在是伤得太重,不处理一下走不了,但办公楼的顶灯都被君焰烧化了,我只能帮楚子航打着手电摸黑拔嵌进伤口里的碎玻璃,这个混蛋手劲大得要死,疼的时候差点捏断我的手骨。” “啊?是不是我大一暑假那次?” 路明非从脑子里吭哧吭哧翻出一段回忆,姜黎和楚子航把他从同学聚会上救了出来,不过在开往机场的路上,他发现这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 “是的吧……你记这么清楚啊?” 那毕竟是他和姜黎还有楚子航熟悉起来的契机,路明非还是记得很牢的。 但是…… “我怎么记着那次手断了的是师兄啊?当时看他单手开车有点别扭,后半截路还是我来开的呢。”路明非疑惑。 “因为‘这个混蛋’只是差点捏断她的手,但我后来给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她是真的疼得把我的手给捏断了。” 楚子航的声音淡淡地从路明非身后飘过来,听他的措辞是有点记仇了,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点动静也没有,把路明非吓了一跳。 “哟,回来啦。” 姜黎一点也没有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心虚感,很自然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嗯,东西拿到了。”楚子航朝两人晃了下手里的东西,“你们在聊什么?” 路明非编排姜黎倒是自然得很,对上楚子航就怂多了,他心虚地咳了两声:“私人话题,私人话题。” 楚子航眼里的好奇更明显了,这俩人能有什么私人话题不方便让他听的? “就是跟路仔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学校没把我们俩的搭档拆了。” 姜黎不顾路明非试图阻止她说话的挣扎,直接跟楚子航说了,她捏着下巴思忖, “我感觉除非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然我们是不可能擦出什么火花的吧……” 你怎么这么直白啊! 路明非试图抓着姜黎的肩膀大力摇晃,被她直接反手按在了床单上哎哟哎哟地叫。 “什么算惊天动地的大事?” 楚子航好心地把路明非提溜了起来,顺口问了句姜黎。 “比如……把龙王杀光了?”姜黎答。 “不是,谈恋爱为什么要跟杀龙王扯上关系啊!你这恋爱也太高危了吧。”路明非大惊失色。 “人生不要总局限于情情爱爱啊小路主席,屠龙不比谈恋爱拽多了!”姜黎语重心长。 “也不一定吧,比如你逢年过节的要回国吧?如果谈恋爱了,你还能把这么个大帅哥往亲朋好友面前一带,多有面子啊,屠龙你总不能扛着具龙王尸体给大伙展示:看这是我今年杀的龙王哦,你搁这进年货呢……” 路明非做着鬼脸揉了揉刚才被压住的肩膀,开始张口就来,姜黎被他脑补出来的画面感逗得直笑。 “我懂了,下次你再同学聚会直接带上我们,我和楚子航假装都是你谈的朋友,你左拥右抱倍儿有面子。” “免了免了。”路明非打了个恶寒,耸拉起脑袋, “我也不想再去什么同学聚会了,就算在他们面前显现得再牛逼又怎么样呢,我还是那个没用的我。” 路明非当初也是这么想的,但姜黎和楚子航都是那种,从小就觉得自己要照顾很多人的类型,所以那时候态度强硬地帮他解了围,又帮他约了陈雯雯包场当地最好的意大利餐厅aspasia吃饭。 “学校那边要是听到你这话都得哭了,那么多大事都是你参与解决的,怎么能叫没用呢。”姜黎狠狠揉起路明非的头发。 “哎哟,不是指这种事情啦。”路明非缩着脖子逃了出来,“而且总是有很多人帮我啊,老大,师兄,诺诺,你……” “拿着ppk轰爆死侍的脑袋确实很拉风,干成一件大事的时候被人夸赞欢呼我也很飘飘然,可我还是希望有人会在我只能骑着辆破自行车,请她吃五块钱一碗的拉面的时候也喜欢我……” “喔……”姜黎思索了片刻,拿脚尖踹了踹回来后一直表现得很安静的楚子航,“兄弟,你饿不饿?” 楚子航很快明白了她想干什么,他说:“是有点饿。” 姜黎又踢了下路明非:“走啊,吃拉面去呗。” “现在啊?” “对头。”姜黎扒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虽然没有破自行车,不过开11路应该也没差吧。” “啊……” 路明非稀里糊涂地被姜黎和楚子航坑出了门,三人迈着六条腿走了大半个城区,路明非掏了十五块请他俩大半夜吃拉面。现在物价上涨,他们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够便宜的小店,还是和老板讨价还价半天,只要清汤其他什么配料都不加,这才把价格压在了正好五块。 三个卡塞尔学院精英中的精英,就这么为了几块几毛钱和店老板掰扯半天,然后肩挨着肩坐在油不拉几的凳子上,毫无风度地品尝起没什么味道的拉面来。 楚子航就算坐在廉价街边摊里吃拉面,也能表现得像个贵公子,但他那次没在意形象什么的,吃得很快。这群混血种的体质好,胃口也大,虽然他其实不是很饿,不过一碗拉面还是塞得下的。路明非扁着嘴,觉得这面有点咸了,他吸溜得很大声,拼命往里面加免费的辣酱,吃得眼泪水都要下来了,姜黎在他边上嘎嘎地笑,拍了他红着耳朵的照片就说要卖给芬格尔,传到守夜人讨论区上。 解决完夜宵之后三个人拍着肚皮往回走,晚风习习,姜黎突然跟路明非说: “所以你看,这种事也不一定非得谈恋爱才能做吧,你现在开心吗?” “开心……”路明非的手插在兜里抠布料,“我以前晚上经常一个人坐在家属楼天台看一晚上星星,但是今天就好像……我忽然发现对面楼顶也有个人,在跟我做一样傻乎乎的事情。” 他咧着嘴笑了一下。 “血统越高越纯,你在普通人群中越容易感到孤独。”楚子航平静地陈述着事实,“你是s级,这种感觉应该比我们都明显。” 路明非摇了摇头,他总是觉得,他会有这种感受是因为自己太废柴,所以才那么没存在感,也融不进去其他人,像姜黎和楚子航那种优等好学生,苦恼的事情应该与他不同才对。 “又神游天外到哪去了。”姜黎拍了下路明非的脑袋,“开心不就行了吗,人活一世总计较那么多,万一哪天不小心死在屠龙的路上了,你脑子里还没点值得高兴的回忆,那岂不是很亏吗。” “就不能盼着点儿吉利的吗……”路明非捂着脑袋抱怨。 “比如?”楚子航发问。 “比如我们大家都好好活到龙王死光光的时候了,然后光荣退休?”姜黎稍微猜了下路明非的想法。 “那也不错……啊到时候卡塞尔的文凭还管用吗?师兄姜黎你们毕业证上写的机械系倒是无所谓,但我的历史系是不是出去了不好找工作啊。”路明非开始忧心仲仲些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 “等那时候你就去抱恺撒大腿吧,我觉得他家大业大,肯定不介意多养你一条咸鱼。” “师姐你养我吧,我今天请你吃拉面了呢。” “我靠,一碗拉面就想当养老保险?你小子算盘打得真响,楚子航你和你师弟平均一下脸皮吧。” “为什么?”楚子航不解。 “一个不要脸,一个厚脸皮。” “……” “……” 没错,屠龙是很酷啦,就像一场轰轰烈烈的交响曲,配奏声也许是迈巴赫骤升至极速时发动机的哀嚎,应和着水下速度高达200节的风暴鱼雷在咆哮,加上千米之外巴/雷特m82a1的轰鸣,还有传说中的御神刀切割敌人划破空气的尖啸。 但就算没有这些东西,难道龙就不杀了吗?哪怕手上只有个弹弓,或者只剩一把杀猪刀,旁边停着一辆连小偷都不会青睐的破三轮,可那些该做的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只是如果他们运气够好,能在屠龙的路上认识一群,愿意跟你骑着辆破三轮,就毫无怨念一起去挥刀斩神的人…… 那不是更酷了吗? 3 派大星 言归正传……姜黎目前在甲板上做着下水前的最后准备,那艘学院财产,也是执行过多次水上任务的“摩尼亚赫号”这次被调用去了别处,匆忙之下执行部只能给他们准备了艘别的工程船来充当他们这次行动的海上平台。当然,这船依然是经过了装备部改良的版本,虽然看上去是普普通通的,不过按照那群疯子一贯的作风,就算它忽然掀起船身露出藏在里面的十八门大炮,姜黎也不会投去半点奇怪的眼神的。 “亥伯龙号”是装备部的人走之前给这船留下的名字,取自希腊神话里的某位泰坦神,不过路明非得知的时候,和姜黎暗中吐槽他们这名儿的中二之魂简直要溢出来了,要他说,这船还不如叫“黄金梅利号”呢。 听到这建议的姜黎用力拍了下他的后脑勺: “朋友,黄金梅利号可是沉在司法岛了,你想取这个名字居心何在啊。” 楚子航平时很少看这种二次元的东西,想来是不知道这俩人在玩什么烂梗,他仔仔细细地检查着自己和姜黎的潜水工具,那副严肃正经的样子就好像古代武士在战前打磨养护自己的爱刀。这人向来做任何事都认真得很,更何况一会儿身处百米的水下,这些东西万一出现半点问题,那都是能要人命的。 先前姜黎和楚子航已经换好了水下作战服,特质的潜水服材料能帮助他们承受20个大气压的水压,如果幸运的话,他们正好能在这个范围内找到并带回这次的任务目标,一具龙类的尸骸。 学院发来的任务详情描述里说这是一条三代到四代种的龙类尸体,原本该由一艘伪装的渔船运输到境内,然后转交给卡塞尔学院中国分部,谁料他们在离目的地只有几百海里的地方遇上了罕见的大风暴,船沉了不说,连最后失联的准确位置也只有个大概信息,并且没能找到任何生还者。好在这片海域已经远离海底的大陆坡了,不然南海深的地方可是足有三四千米,船和龙尸要是沉在那里,就真的不太方便捞了。 此时已是接近年底的冬月,哪怕这次任务地处偏南的位置,大晚上的海面上依然冷得要命,但姜黎换好装备后并没有穿上丢在一旁的大衣,她仅着一套贴身的潜水衣,迎着寒风活动起手脚关节,避免一会儿接触到冰冷的海水导致肌肉抽筋。 黑色的潜水服紧紧包裹着她的身躯,显露出漆面皮质的漂亮光泽,姜黎在刺白的探照灯下毫不在意地展露着姣好的身材,而边上路明非已经冷得裹着羽绒服瑟瑟发抖,巴不得把他的脸也包上,楚子航则刚拎着检查好的氧气罐过来,正面无表情干净利落地给自己套上全套装备。甲板上唯二能欣赏到这一幕美好画面的人都在忙着干自己的事,说是煞风景也不为过,不过姜黎也早就习惯了这两个人不把自己当异性的态度,这场合要换恺撒来,说不定他还会认真地夸自己两句,但这两个呆头鹅?还是算了吧。 佩戴好氧气罐,旋紧纳米数据线的接口,带上潜水面罩,检查通讯情况,在“亥伯龙号”侧边放下的救生艇上,两人一切准备就绪,姜黎和楚子航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倒仰入冰凉刺骨的海水之中。 四面八方的海水翻涌入耳,有了刚才的热身,姜黎得以快速控制住肢体肌肉触及冷水时的收缩,可她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龙族的血统的确能够方方面面增强他们的体质,但这不代表混血种就一定不怕冷,他们只是更能忍受较为极端的环境,但都冷到这种程度了,冰水带来的刺痛感是不会减少半分的。 “很冷吗?”楚子航问她,不知道和他言灵是火属性的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他看上去没有被过低的水温影响到很多,但他见到姜黎的反应还是很贴心地提出提议, “越往深处水温越低,你可以先适应一下这个深度的温度。” “大哥你不冷才是神人……还是早点结束早点回船上吧。” 姜黎摆了摆手指向下方,随后直接控制身体慢慢下潜,示意楚子航跟上, “君焰有这么好用吗?你是不是偷偷给自己周围的水升温了,给我也整点。” “我目前还做不到这么精确的温度控制,如果你需要我加温你周围的海水,有更大的可能是我会直接把你煮熟。” 楚子航很冷静地和姜黎讨论起君焰的生活小妙招。 “哈哈,真好笑。”姜黎棒读干笑了两声,不过他们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就是这样,她早就习惯了。 水是比空气更好的传声介质,但海底好像总是那么安静,当到达了几十米深的水下时,随着下潜深度的再度增加,水面上的光线会渐渐再也穿不透厚重的海水层,再加上现在是夜晚,除去“亥伯龙号”上大功率的探照灯,他们身处大海中央本身就没什么光源,姜黎和楚子航的可见视野愈发狭窄。 声音被隔绝,光线被隔绝,空气被隔绝,姜黎二人只能依靠潜水服上的手电观察到面前十米内锥状的区域,人类的基因在这时会本能地叫嚣着危险与孤独,这就是为什么水下作业一定要求有两个人同时进行,有了同伴在边上,这样幽暗的环境似乎也没那么难忍了。 “你小时候看海绵宝宝吗?” 语音频道里太安静,周围又太黑容易瞎想,姜黎随便找了个话题问她身边的人。 “看过。”楚子航答。 “那看来师兄这么高冷的人,也还是有和我们相似的童年的。” 距他们百米的水面之上,路明非边和他们聊天边打了个喷嚏。 “我不是高冷……”楚子航否认,“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懂我懂。” 姜黎故意取笑他,路明非笑嘻嘻地跟着复读了一下,然后又打了个喷嚏。 他必须在甲板上盯着他们的手持声呐传回来的数据,虽然这些数据都是交给学院的人工智能秘书eva,由她处理后得出结论反馈,再直接通知水下作业的二人,但万一出现了什么意外状况,路明非还要负责及时支援或者启动绞车把他们两个人拉上来,自然不能回到温暖的船舱里当个喝热茶的咸鱼。他那边有海风吹在身上,体感温度说不定比姜黎他们在平静的深海还要冷上几分。 “怎么突然问这个?” 楚子航大概也觉得在水下聊聊天缓解压力不错,继续接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 “很应景啊,海底下说不定除了学院要的龙骨汤,还有海绵宝宝呢。” 姜黎本来也就是瞎找的话题,这时随口回道。 “海绵分布很广,从潮间带到八千多米的深海都能找到它们的踪迹,但是和海绵宝宝比较像的那种好像主要分布在地中海、墨西哥湾和巴哈马群岛海域那边,我不太了解南海有没有。”楚子航想了想说。 这人大概对玩笑话的感知天生缺了那么几根弦,别人一听就知道是在瞎扯淡的话,他偏偏会用很认真的态度来回答你,姜黎听了他的海洋知识科普后开始小声地闷笑,惹得他很是不解地回头看了她两眼。 “有什么好笑的吗?”楚子航问她。 “没有,就是偶尔感觉你还挺可爱的。”姜黎说完没忍住又笑了两声。 “你们返程的时候要是看到了海绵就捡两块上来呗。”路明非撺掇他们,“当作纪念品带回去搓澡用。” “小路同学意图破坏海底生态环境啊,这可不行,等我们上去直接逮捕了交给曼施坦因教授。” 姜黎和楚子航随意地唠着嗑,路明非在语音频道里时不时插两句,三人的态度都比较放松,且不论卡塞尔学院出色的潜水课程教学,他们过去也早就在水下完成过不少任务了,算得上轻车熟路,捞个龙尸远不能在他们碰上过的高危难题里排上名号。 此时已是一百多米的海深,除去姜黎和楚子航自带的两束光源,他们完全被笼罩在了浓重的黑水之中,姜黎的潜水面罩前忽然蹿过一条荧蓝色的小鱼,她下意识想伸手捉住它的尾巴,但这鱼似是被她和楚子航两位打着强光手电的不速之客吓到了,摇着尾鳍迅速消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姜黎对着自己的指尖愣了一下,转头问楚子航:“大科学家,跟我科普下那是什么鱼呗?” “没看清。”楚子航说。 怪了,这鱼怎么游得那么快,她没抓住,楚子航也没看清。 姜黎想着在心中留了几分警惕。 为了搜寻沉船的具体位置,他们携带了一套手持声呐设备,在水下不比岸上方便,楚子航就没执意带上他那柄平时不离身的刀,两人只在腰间别了把轻巧的战术/匕首。 eva的声音突然加进了频道里: “晚上好,姜黎专员,楚子航专员。根据声呐数据显示,在你们前方东南一百米处有疑似沉船的结构反馈。” “晚上好eva,今天过得怎么样?哦不对,你那儿是白天。” 姜黎拿出指南针确定方位,朝eva指示的位置看去,面前依然是黑漆漆的一片不甚清晰,她摆动双腿率先前去,穿梭在水流间像一条灵动的游鱼。 “很不错,谢谢你的关心。” 深海之中,两人的视野范围仅有十来米,虽然有着eva的帮助,但姜黎和楚子航直到几乎贴着那艘沉船了,才得以用肉眼确认自己没找错地方。他们在外面绕了一圈,这艘船的残骸几乎被折断成了两截,也不知道当时到底遭遇了些什么,或许是当时的风暴猛烈到将整个船都打翻了。 “执行部专员姜黎,档案号050417a,目前成功在南海约两百米水深处确认了运输船残骸,遗憾的是没有发现任何幸存者……当然这是废话,如果这个深度有人活着才见鬼了,eva麻烦你记录一下坐标。” 姜黎停在了沉船的断口处,向eva汇报起观察到的情况,这次任务是她作为主导,所以楚子航在旁边安静地检查着船只残骸的外部状况,时不时补充两句。 从外面看不出来船舱内里的情况,姜黎问了下eva: “嗯,所以学院有没有被告知那条龙的尸体当时被藏在船上哪里了?” “没有查询到相关信息。”eva用温柔的声音打碎了姜黎想偷个懒的幻想。 “好吧。” 姜黎叹气,倒是不太意外,她和楚子航互相比了几个水下战术手势,无需过多交流,一人挑了一半沉船的范围开始搜索,分工很明确。 两人从断裂的缺口依次进入沉船内部,那黢黑的裂纹好似能吞噬一切的深渊,又像是什么怪物的巨口,好在姜黎和楚子航都是胆子大的,不然眼下这种情况,胆小的人还真不敢单独行动。她沿着船体原本的结构慢慢推进搜寻,但不知为何,从见到这艘船起,姜黎就总觉得有种怪异的违和感缠绕在心头,却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缘由。 比起眼下似乎透着诡异的船,姜黎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抽出腰间的匕首反手横在胸前,额前固定的潜水照明灯一寸寸扫过沉船的每个角落,但她的警惕似乎是无用功,船内早就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和外面的漆黑海域并无区别。 手电投射出的锥形光源快速扫过船体墙上的一块牌子,姜黎余光留意到有用的细节,立刻把视线转了回去,那是一幅贴在过道上的船只结构图,这图大概是印在了什么塑料上,所以没遭到海水的磨损,依然很清晰。 “啧啧,所以说塑料难以降解,对海洋的污染很严重啊。” 姜黎低声自言自语,就算没人和她说话,她好像也挺能自得其乐,不知道是不是以前跟某人学的。 她拿出水下相机给结构图拍了张照片,这艘运输船用的是渔船的伪装,看样子也没有经过太多私人改动,所以图上写的冷藏鱼舱是她觉得最有可能被用来运输龙类尸体的地方,不过图中示意的上下冷藏鱼舱都在属于楚子航的那半边断船上,姜黎思索了片刻,决定掉头去找自己的搭档。 就在姜黎的手电转过拐角的一瞬间,那条荧蓝的小鱼再次如鬼魂一般出现在她的身后,幽幽的色彩如磷火般在灯下划过,透着森森的寒意,然而她似乎错过了那一闪而逝的光芒,没有发现异常。 4 都说了两个A一个S 沉船残骸的另一边,楚子航搜寻各个船舱的效率同样很高,他没有找到结构图,只是一路摸到靠近船头的区域后发现了一个较大的冷冻房,那门打开后里面什么也没有。他皱了皱眉,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太对劲,却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打断了思绪,是察觉到了身后门外的远处有水流涌动的迹象。 楚子航没有像恺撒那样便于侦查的言灵“镰鼬”,但其本身的五感已经足够敏锐,这人的血统在他近些年几乎不要命的暴血中已经纯化到了令人恐惧的程度。从理论上来说,他本该早就失去理智,成为一名只渴求杀戮与暴力的死侍了,但在那个已经被掩埋了的b市地铁尼伯龙根里,楚子航侥幸沐浴了龙王的鲜血,自此得以重生。光从血统来看,真的很难评判这家伙现在到底算是人类,还是条人形暴龙。 好比现在,楚子航感知到了那一瞬水流细微的扰动,立刻就关上了手电,屏住呼吸的同时压低了自己的心跳速率,将整个人隐藏在门后的黑暗里。那柄腰上别着的战术/匕首也已经被他牢牢地握在了手中,他的身体紧绷得像在藏匿处准备扑杀羚羊的猎豹,仅瞬息之间,这个男人已经将自己化为了无法察觉的影子,融在漆黑的深海里,唯有一双慑人的眼睛在渊水中透着些许幽暗的金色,似是某种噬人的野兽。如若不能几秒前亲眼见到他在门内搜寻,也许无论是谁,都会相信这片地方原本就空无一人。 但就像绷紧的弓弦忽然放松,楚子航舒了口气,他确认了来者的身份,因为姜黎对着门内长长短短闪了几下手电,对他示意进来的人是自己,那是他们以前约好的暗号,她可太了解这个人的警惕心了,贸然进门说不定会被他当成敌人,埋伏起来掐脖子,最终结果就是他们又得在水底干上一架。姜黎这些年和他处熟后懒了不少,非必要情况不想跟这个惯性拼命的家伙打架。 重新接上纳米数据线,两人之间恢复了沟通频道,姜黎把之前拍的船舱结构图调了出来,将相机递给了楚子航让他查看。 “上冷藏鱼舱,我们现在的位置。”楚子航点了几下,很快确定了这间冷冻室在地图上的所属方位。 “对……但看来我们期待已久的龙骨汤不在这里。” 姜黎见到楚子航后,之前独自行动时一直绷着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也有心思和他开玩笑了,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都行。”楚子航回她的语气很平淡,似乎不论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不能影响到他的情绪。 “哎,没意思,你都不配合我一下。”姜黎撇嘴。 “的确无趣。”楚子航思索了片刻,轻轻点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明非在两百米水面之上的亥伯龙号甲板送来了轻快的嘲笑声。 “我真是服了你了楚子航……”姜黎翻了个没人看清的白眼, “行吧,你不选那就按我的顺序来,好消息是我刚才确定了下潜时我们看到的那条鱼是什么品种,而且我保证你这个大科学家肯定认得它,保住了声名真是可喜可贺……” “那坏消息呢?” 楚子航感受到了姜黎的抱怨,决定稍作改变,很主动地接了句话。 “坏消息是——” 姜黎朝楚子航伸出之前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她的食指和拇指间捏着一条正在疯狂扭动的蓝鱼,那鱼通体不过巴掌大,但在靠近头部的地方尤为骇人,鱼嘴内部几乎密密麻麻全是极其锋利的牙齿……不,与其说那是几层牙齿,倒不如说看上去更像什么怪物的口器,它不停地试图弯曲自己好用利齿去撕咬钳制住它的那只手,却被姜黎牢牢地控制住没有得逞。 “这玩意是鬼齿龙蝰。” 几年前他们在日本的那次行动里见过一大群鬼齿龙蝰,这些被龙族基因污染了的鬼齿鱼甚至连钢铁都能咬穿,至于他们身上这薄薄的一层潜水服?大概连障碍都算不上,它们嚼吧嚼吧就能当口香糖给咽下去。当这些怪物成群结队出现时,别说是什么混血种了,就连真的龙族或者深海巨兽来,恐怕也只能落个被咬得穿肠烂肚的下场。 “这片海域怎么会有鬼齿龙蝰?” 见到姜黎对他展示的生物,楚子航的神情一下子沉肃了起来,这东西一个处理不好,那可比什么外来物种入侵后果严重得多了,如果让一对雌雄鬼齿龙蝰成功游入其他水域,没有天敌的它们可以繁殖出无数后代,吃干抹尽一切生物,将那片区域变成彻底的死水一滩,连船只都无法通行。 “答案很明显……是这艘船上带来的。” 姜黎灵活地在水下翻身,领着楚子航游到下方另一个她刚搜过的舱室,那里面有一个箱子敞着口,里面摆着数十支石英玻璃材质的容器,每支里都关着一条和姜黎手上那条一样的鬼齿龙蝰。 楚子航查看了一下,原本这个箱子内部是自带低温来降低生物活性的,但也许是海难或是沉船触底时导致了剧烈的碰撞,箱子接口断裂,暴露出来的低温装置被损坏了,连带着其中一支石英玻璃器皿破裂,于是一条漏网之鱼就这么游了出来,在刚才被姜黎警官正义逮捕。 “这东西绝对是个麻烦,不能放它们活着。” 日本那次堪称灾难的水下行动对楚子航来说依然历历在目,他对鬼齿龙蝰的态度几乎称得上是厌恶。 “所以我在发现了之后,这不是立马找你来了嘛。” 姜黎语气轻快,随即稍松开左手,让那条鬼齿龙蝰离开了自己的禁锢,但在它来得及逃脱之前,水中有道刀锋一闪,她的衔接行动之快,甚至连楚子航都没能看清动作,待他再望向她收力的方向时,那怪鱼已经被她用另一只手上的匕首钉在了这个房间木质的桌上,穿了个透心凉。单体的鬼齿龙蝰十分脆弱,它无力地抽动了几下,被切断脊椎后不再动弹。 好身手。楚子航在内心夸赞,没有说出口。 这个房间里还有类似的几个手提箱,想来里面装的东西大差不差,但在敞开的那个箱子里,姜黎和楚子航能清楚地看见那些从低温中恢复活性的鬼齿龙蝰正在凶残地用身体撞击着透明的容器,假以日时说不定真的会给它们撞出裂缝来。好在目前看来,真正成功逃脱出去的就那么一条。 “行啦,剩下的就该你出马了。” 姜黎从桌上收回匕首,就地取材揪了截床上的破被单擦了擦,把武器重新别回腰间。 楚子航很听话地上前一步,在那几排容器上方伸出右手,唇间一连串晦涩的龙文咏唱快得出奇。这些年来他对自己言灵的掌控能力大大提升,像过去那种控制不住君焰,结果只能导致大爆炸的情况已经很罕见了,此时两人身处火元素稀缺的深海,他竟也能在小范围内引发极度的高温,看上去比起姜黎上次见识到他的这种细微操控时,还要进步了不少。 几秒之内,他面前的石英玻璃似是再也承受不住那样的温差,骤然破裂。当然,比起这些容器,还是存放在里面的鬼齿龙蝰死得更快一些,失去活力的鱼尸无力地浮在水中,好在他们都带着潜水面罩,不至于闻到什么怪异的鱼汤味道。 姜黎颇有些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我还记得你以前说过,静态加温是青铜与火之王的权柄,那时候你自己都没想到未来能做到这种程度吧。” “嗯。”楚子航握了握拳,盯着自己的手心走神了一两秒, “我也很想知道……我的极限在哪里。” 解决完这份麻烦,姜黎把他们带下来的挂钩锁在了那些手提箱上,通知路明非启动绞车回收尚且保存完好的东西,不过那些只算是意外收获,他们这次任务的正主还没下落呢。她和楚子航一致决定再潜到深一层去,到下冷藏鱼舱寻找那个理论上一眼就能发现的大块头龙尸。 “说起来,我从一接近这艘船开始,就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虽然目标很明确了,但姜黎一路上依然没有放过任何关着门的房间,在正式打开下层冷冻室的房门之前,她伸手握住楚子航的手腕拦住了他,神情是意外的正经。 “我确实也有这种感觉。”楚子航沉思,“但是除了那间房里的鬼齿龙蝰没有在任务信息中提及外,我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而且如果不是低温装置失效,这群东西应该会安安静静地被送往目的地,也许它们是船上走私的另一种货物,会被带到某个学院外的私人实验室去。” “对,但是……”姜黎顿了顿,语气有些干涩, “你有没有想过,不管是运输的还是走私的……那些人,那些船员,他们都在哪呢?” 在他们目前所处的深海之下,水温已经快要跌破十度,楚子航本以为自己已经开始习惯了这样的冷冰冰的温度,但他在听到姜黎的话时,后背还是不禁攀起了一阵凉意。 姜黎说的没错,任务情报上显示学院并没有收到任何幸存者的消息,但这一路上他们也没有在沉船内发现任何溺亡的人,整艘船内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这就是最应该让人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说没有发现死者是因为海难发生的时候,人们纷纷如鸟兽散各自逃生,于是他们的尸体也散落在了海洋的各处……可是他们一路搜寻下来,这艘船舱内的每一扇门都是好好关上的,倘若的确发生了那般混乱的场景,又有谁还会记得在逃生的时候顺手关上每扇即将沉没的船内的门?要真是这样,那这些人的平均素质未免也太高了些吧。 “我刚才有去厨房的位置绕过一圈,包括现在搜查过各个房间,大概能确认了,也许是因为船只触底的震动,船舱里各种东西乱成了一团,但是不论什么地方,都完全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就好像我们见到的它是……” “一艘只被用来运输尸体和龙类亚种的幽灵船。” “嘶……”还是路明非忍不住插话了,“我说姜黎啊,大晚上的你能不能不要讲鬼故事,你身边有师兄正气凌然的,鬼神见了都绕道,但我现在一个人在甲板上慌得很啊。” “也不算鬼故事吧,我只是感觉有什么还没发现的阴谋。” 姜黎说完自己的发现,言语间重新恢复到往日比较轻松的常态, “不过就算有也不关我们的事呗,反正把情况如实汇报给执行部就行了,我们还是赶紧找到那条龙,然后回船上斗地主吧。” 楚子航花了几秒消化了一下他们的新发现,再度提高了警惕程度,他伸手将姜黎护在自己身后,手中握紧匕首,缓缓拧开了面前冷冻鱼舱的门,没有回头地叮嘱她: “你自己小心。” “放心吧,你也……哇哦。” 见到眼前的画面,姜黎没忍住收回了自己的后半句话,只是轻声感叹。 他们找到了,任务里要求的那具龙的骸骨,它几乎占据了整个冷冻室的空间,尾巴绕了几圈盘抵着头部,比起传统意义上人们印象里那种有翼的龙族,这具龙尸反倒更像是什么类似利维坦海怪一般的东西,想来是因为这只是个血统被稀释的三四代种,但即使如此,蓦地见到它庞大的身躯所带来的压迫感依旧是十分惊人的。 这条龙类身躯整体有些半透明,甚至可以让人透过鳞片与微蓝的血液见到完整的内里骨骼,它的头部是有些类似锤头鲨的形状,由于那同样半透明类似眼睑的结构,姜黎二人可以直接观察到它那对金色有些黯淡的眼瞳。 除非亲眼见到它,不然大概没有人会怀疑这是一个只该存在于神话与流言中的怪物。但它骇怪,森然,却又是那么令人惊异地美丽。那龙安静地盘踞在那里,就仿佛它并未被人类捕捉并杀死,而只是在这简陋而狭小的空间内陷入了沉睡。 姜黎和楚子航几乎同步地放缓了呼吸,那是对面前生物本能升起的防备与敬畏的心理,姜黎忽然紧紧扯住楚子航的手腕,随后动作极轻地将他拉出了那扇门,她竭力地压低声线: “你还记得任务详情上是怎么说的吗?” “回收龙类尸骸。”楚子航用同样低到几乎听不清的气音回她。 “那为什么我觉得,这玩意……” 姜黎的眉毛几乎绞在了一起,楚子航和她隔着潜水面罩对上眼神,确认了她和自己有着相同的想法。 “……是活的!” 5 自爆卡车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姜黎和楚子航僵在了原地,不是很敢上前回收这具所谓的“尸体”, “eva,那群发任务的人真的能确定他们要运的龙死透了吗?” “从数据库查询的记录结果来看,是的。”eva回答。 楚子航轻轻将战术腰带里拿出的探测器抛到了冷冻室内:“有观察到生命迹象吗?” “请稍等。” 约几分钟后,eva给出结论,“没有监控到心跳反馈。” “……?” 姜黎同楚子航对视一眼,各自小心翼翼地再度靠近门框,然而就在这时,他们听到耳麦中eva的语速难得显出一丝急促: “等等,我重新拉长了采样频率,疑似检测到一次龙类心跳,模式与休眠状态高度吻合,正在计算它从休眠中复苏的几率……7%……23%,急速升高中!暂时推测是你们的到来惊扰了它。” 在被eva告知这条消息的那一刻,姜黎二人不带一点犹豫地同时选择掉头离开这片无光的船舱,开什么玩笑,他们下来除了一对匕首什么武器都没带好吗,傻子才要在深海里和这个疑似鱼类亚种的龙族打啊! 在他们没有观察到的背后,有一双赤金色类似蜥蜴的竖瞳缓缓亮起,半透明的瞬膜左右开合,它从沉睡中醒来,于暗中窥伺着两位不速之客,人耳无法捕捉的超声波向着四周大肆传播,黑暗的海水与船体结构都无法阻碍到这条龙的“视野”。 “eva!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不是b级任务吗?谁家b级任务是拿小刀在海底捅龙啊,还有那玩意真的是三四代种吗?别一会儿告诉我是次代种吧!” 姜黎一边跑路一边十分亲切地问候着他们学院亲爱的人工智能秘书。 “检测到任务情报有误,已将任务评级修正为‘a+’。姜黎专员,请在私人终端上重新查看。”eva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柔和缓。 “真是太谢谢你了!非常有帮助!”姜黎哭笑不得。 “那条龙已经苏醒了,情报失误的问题之后再议,我们必须在这里把它解决掉,不能放出去,亚伯拉罕血契规定了一切龙类相关讯息都要被隔绝在正常世界之外,更别说一条活的龙了。” 楚子航在最初的讶异后很快冷静了下来。 “这地方白天来往船只不少,我们在海面动静太大会被看见,但水下作战不现实,亥伯龙号没配备风暴鱼雷那种东西,还是得我们亲自动手。”姜黎这一会儿的功夫考虑到了更多,“eva。” eva:“已经申请了航线调度……封锁成功,正在指引其他船只绕行,凌晨五点之前,这片海域周围不会有别人打扰到你们。” “ok,路明非,赶紧把家伙搬出来!顺便找一下船上有没有装备部留下来的使用手册,鬼知道他们在船上装了点什么东西……说不定有对龙族杀伤性大一些的重火力。” 事态紧急,姜黎和楚子航也顾不上什么潜水时快速上浮可能引起的减压病了,他们只能用混血种高超的身体素质硬压下身体内的不适,强而有力的心脏将蕴含着惊人能量的血液泵至全身,就像机器燃烧柴油一般强行支撑着他们的行动。 或许是从休眠中苏醒的龙类也和睡懒觉的人一样,刚起床的那会儿身子骨都是酥的,要赖会儿床,姜黎未在身后察觉到有类似巨型生物游动的水流动向,它看上去并没有追出来的意图,黑水下方平静得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好像也不存在什么被惊扰的龙族,可eva在联络频道中对他们汇报的复苏概率数值甚至已经超过了100%,正在向200%的大关迈进。 “eva你的计算方程出错了吗?” 路明非努力地从船舱里拖出了三个人的武器装备,正安静快速地组装着自己的狙击枪,他在听到eva报出的数字后有些疑惑。 “不,但是这个数据很奇怪。” eva不再说话,也许正在用全部的算力处理当下的情况。 而水下行动组的一边,楚子航似是觉察到了什么。常规来说,随着他们的上浮,两人周身的水温应该会适当增加,所以适应了深海处低温的他们皮肤理应感受到些许暖意,但现在他意识到自己周围的温度不升反降,尽管在一直不停歇地游泳,他的四肢却被环绕的水冻得有些冷冰冰的僵硬,那一瞬间,他的直觉发出了警报。 “脚下!”与此同时姜黎对他大喊。 他果断蜷起身子,高浓度的君焰在他侧方的水域瞬间制造出了一场小型爆炸,霎时气化的海水急速膨胀,制造出了类似水下冲击波的效果,把楚子航反震出好几米远。而就在他刚才的位置,一道从海底深处蔓延而来的冰柱已然在几秒间穿透了那个地方,透彻的寒意从冰柱上向四面八方传播,想也知道碰上一下的后果绝不是大冬天在东北舔铁栏杆可比的。 姜黎用探照手电的灯光向下打去,隐约可见一些小型的海洋生物来不及躲避那道冰柱的触碰,被冻结在了那根见不到底,仿佛通往地狱的白色死神之中。 在南北极足够冷的地区,有一种叫死亡冰柱的自然现象,当温度降低到一定程度,海水中的盐分会被析出,此时自冰面向下会发生呈柱状蔓延的结冰,将途径之地的一切生物冻死。 姜黎觉得他们现在见到的现象和死亡冰柱有些相似,但面前呈现的异状绝对不是什么自然奇观可以概括的了,那自下而上的冰柱仿佛攀附在了什么无形的墙之上极速扩散,向下望不到底,向上见不到顶,像是从海底建了一座要通天的巴别塔一般。 这绝对是龙族言灵造成的攻击,或许再精确一些,是隶属于四大君主中海洋与水之王的那一支。 刚才的爆炸让楚子航从差点被冰封冻结的危机中逃躲,但那样暴力的行为也让他自己吃到了苦头,就像在狭窄空间里使用君焰会被反回的焰爆炸伤自己一样,那裹挟着巨大冲击动能的水流相当于没有阻碍地轰在了他的身上,一时撞得他耳畔都有些嗡鸣。 然而来自深海的攻击没有就此停下,人类在水中本就很难稳定控制住自己的移动,而恰在楚子航的君焰式加速收势的那个节点,几根穿透海水的冰棱从他的视线死角发射而来。 它们的速度快得令人心惊,甚至肉眼可见在棱柱体的尾部拖出了一道圆锥面,那是物体运动速度超过声速之后才会产生的音爆激波,要知道声音在水中的传播速度可是空气中的三倍,这种速度怎么可能躲得开?! 就在这时,一只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牢牢扣住了楚子航的肩膀,姜黎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扑着他闪开了那几根致命的冰棱。 几乎看不清轨迹的冰锥从两人后方擦过,在他们都停定之后,楚子航才听到了即使在水下也震耳欲聋的暴鸣。 “谢了。” 楚子航说,他刚才没有抵抗地顺应着姜黎从背后袭来的力道,这是出于对她的信任,其实他们的位置先前已经被那一发君焰隔开了,姜黎本不该来得及游过来,更别说还带着自己闪开了那种速度的袭击,但他知道姜黎刚才是动用了言灵。 卡塞尔学院里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公开自己的言灵,可作为搭档,楚子航对姜黎在这方面还是有些了解的,她没有直接和自己说过,但长久相处下来,他认为那应该是和昂热校长同样,或者至少类似的能力。 时间零,在言灵序表中的排位为84,尽管序列号不算很高,也谈不上是君焰那种被标为高危的能力,不过在单挑白刃战中,拥有这个可以减慢时间流速的言灵,几乎可以说是已经立于了不败之地。 姜黎拉开楚子航后略显仓促地吐出一串泡泡,她努力控制住身体正对着他,面色看上去有些差: “……真是见鬼了,就连一般狙击枪子弹的射速也不会超过1000米每秒吧,这冰锥在水下怎么会这么快?” 当然这只是她的抱怨,两人上游的动作都没停下,他们很明白,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游到水面上拿回武器。 那根仿佛从海底深处生长出来的死亡冰柱依然矗立在他们身侧,好在像刚才那样的超高速冰棱没有再度袭来,楚子航推测这种几乎是规格外的攻击对那条龙而言应该也是一种负担,无法连续释放,它没有追上他们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朝上托了一下姜黎的手肘,示意她继续游。 但很快姜黎又在下方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水流,她倒游着上浮,把探照灯调成聚光模式向下打去,紧接着倒吸一口凉气,在朦胧黑暗的海下,她觉得自己见到了一抹幽蓝色的鬼魂。 “它来了!” 两人飞速朝着水面上方游动,都来不及讨论一下楚子航新鲜出炉的推论直接就被打脸的事情,但水下终究不是人类的主场,他们可以感受得到那股沉重的压迫感愈发强烈,死亡的阴影挥之不去。 那条龙的速度比他们快上太多,照这个趋势下去,他们根本来不及回到海面之上,就必须面对那个恐怖的庞然大物。 “这样不行。”姜黎语速很快,“问题是我的言灵没办法在覆盖到你的情况下维持太久,楚子航,你能再用刚才的爆炸帮我们加速吗?” “可以,但那种强度的冲击波我们撑不住几次。” 楚子航的骨节逐一爆发出脆响,他已经做好了暴血直面那条龙的准备。 “你尽管负责在我们下方爆炸,我会撑起言灵的领域对抗爆炸的冲击,这样只要覆盖到你一瞬间就够了,我可以多用几次。” “没问题。” 两人决定下得很快,楚子航更是完全不拖泥带水,在语毕的一瞬间,他们的下方便翻腾起一股爆裂的波动,为了节省时间,这厮连个商量性质的倒数都没有喊一下。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知道,对于姜黎这样持有时间系言灵的人来说,完美时机,是她最不会错过的东西。 搭档是楚子航这种直来直往,做事像砍人的杀胚,姜黎算是早就习惯了他喜欢行动大于说话的风格,在两人决定好对策的下一秒,她立刻就张开了自己的领域。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捏紧了她的心脏,力量从四肢百骸抽取输送到周围的空间之中,在被放缓了的时间里,她能轻而易举地看到二人下方如同凝固的海水,还有夹杂着星点爆裂火光的炽热蒸汽流,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这般奇景倒是值得好好欣赏一番。但现在正事要紧,她收回了视线,伸手握紧楚子航的上臂,于是来自时间的豁免权从姜黎身上蔓延至他。 在静止的时间里,楚子航与姜黎对视,他立刻理解了自己已经处于她的领域之中,对着下方水蒸汽的空腔内连续释放了多次君焰。 “轰!” 剧烈的爆炸几乎像是要掀翻周围一片的海水,就连那条龙也畏惧于这样瞬时爆发出绝对暴戾气息的威力,被阻碍在下方的深水区片刻。 但在那股冲击波触及到上层的海水时,如若有第三者旁观,那人会发现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界限拦截住了所有的热量与气浪。时间似乎在这道平面上产生了断层,在那之下是爆裂凶猛的能量狂潮,在那之上是平静无波的冰水涌动,来自水流的冲击刹那间将姜黎二人掀上几十米的深度,骤然变化的水压折磨着他们的耳膜,眼睛疼得像是要爆炸,楚子航缓了好几秒才能重新视物,他很快发现姜黎的脸色惨白得像张纸。 展开领域直面君焰的爆炸对她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如果不是事态严峻,她怎么也不可能发掘出这么折腾自己的爱好。当那股破碎水流冲击到她言灵领域界面的那一刻,就像是有无数根攻城木狠狠撞击在了她的脑海里,精神层面的伤害几乎实质性地转化在了身体上,姜黎感觉自己很可能受了内伤,现在大概需要吐几口血应应景,但她还带着潜水面罩,实在是没这个硬性条件。 楚子航意识到了姜黎的脱力,他反客为主,提溜着她的右手腕继续向上游动,姜黎咳了两声,强压下五脏六腑的不适,对楚子航说: “忽然想到一个笑话……装备部改进了一个便携式单兵迫击炮,射程三公里,有效杀伤半径五公里。” “……你还好吗?”楚子航有些担忧,他感觉她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呃,不好笑吗?我寻思你和那个迫击炮就挺像的。” “这种时候就别惦记着你的冷笑话了啊师姐!你们现在深度多少?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接应你们!” 路明非在甲板上急得都要跳脚了,听到姜黎现在还有空说这种脱线的烂话,忽然有点明白了某些情况下其他人看他是什么心情。 6 错过的时间 “两位专员距离海面还有七十三米。” 从刚才起消失了一段时间的eva重新上线, “我重新核对了数据与计算公式,程序并未出错,龙类苏醒概率停留在194%,当前目标已经脱离探测器范围。” “计算结果大于100%的原因是:探测器接受到的数据其实来源于两条龙类,只不过其中的一个源过于微弱,导致系统将二者误判为了一个整体的高能量信号。这有些类似于信号学中的调制,但我刚才成功将其解调成了两个独立信号源。” “什么东西?”文科生路明非有些懵了。 “就是说海底下有两条龙在追他们,从体型看应该是一大一小。”eva帮他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一下。 “原来如此,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它可以在释放那种高威力言灵的同时追击我们,好比一条龙更擅长体能方面的‘力’,而另一条更擅长言灵方面的‘法’。” 和路明非不同,机电男楚子航很快深度理解了eva的说明。 “我怎么感觉听上去有点像龙王双生子的配置……”路明非暗自嘀咕。 “哎呀哥哥,这种东西可和龙王差远了,最多最多,也只能算个低配双生子哦。” 少年清朗的声音忽然传来,路明非一转头,发现小魔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身边支了个沙滩椅,正摇着手中的冰饮很是惬意地啜着,穿的衣服也是一副正在度假的样子,也不知道这半夜三更的他戴个墨镜是在挡哪门子太阳。 “你突然跑出来干啥?” 路明非也算熟悉他的套路了,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干扰到外界的事态发展,他无聊地拨弄了一下手中刚组装完毕的ntw-20狙击步/枪,手指施力拉开枪膛重新验弹。 “当然是给你一个当英雄的机会呀!”路鸣泽笑眯眯地大声说道。 “然后又要我1/4条命是吧,你想得美。”路明非嘁了一声, “有师兄和姜黎在呢,我在海面上打个远程支援就绰绰有余了,用不到你啊,赶紧有事禀报无事退朝。” “哼哼,真的不和我交易吗?有些事情是过时不候的哦。” 小魔鬼总是那么会蛊惑人心,路明非被他这么一说,心中还真升起了一丝古怪的担忧,但他很快摇摇头驱散了这个念头,谁没事乐意自己找死啊。 路鸣泽耸了耸肩,在路明非把注意力重新回到平静的海面上之后,小魔鬼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他的耳麦里重新传来水下二人组的对话。 “别管到底几条了……没刀没枪几条都不是我们能在水下打的。” 姜黎身体有些使不上劲,她尽量滑动左手和双腿,不给楚子航带来过大的负担。 刚才的水中爆炸阻碍了下方的追兵片刻,却并没有伤到它,那道幽魂般的魅影依旧紧咬着他们不放,它像是藏在林中暗处的猎人,嗤笑着猎物无用的逃跑,即使他们甩脱片刻也很快又会被追上。 “喂,这东西又来了,再来次爆炸组合技吧。” 姜黎拍了拍楚子航,他正目视着海面上方,努力把两个人往上带,无暇顾及脚下的情况。 “你的状态还能再承受一次冲击吗?” 楚子航低头想透过潜水面罩看一眼姜黎的脸色,但水下隔着段距离和两层潜水面罩,他视野受阻,有些瞧不真切。 “没问题。”姜黎说。 她这么讲了,楚子航只能相信她的说辞,不过这次在释放君焰前,他收紧手心给了姜黎一个信号。 随着高热的能量在同一点聚集,熟悉的时间失衡感再度潮水般袭来,楚子航抓住那一瞬的时机,他们脚下浓缩的君焰似炸弹一样同时爆裂开来,近百米深的水下从未承受过如此狂暴的火焰,那气浪力若千钧,掀动大片的海水,虽是从下方的角度袭来,却有着仿佛铺天盖地的威能。 和之前那次同样,一切动荡的回冲在接触到姜黎三米之外的界面时都被阻拦住了片刻,但这次她的言灵领域只坚持了更短的时间就破碎了,好在那被被缓和过大半的波动不会再造成太大的伤害,二人还能够承受得住,他们也顺利被那股冲力直接推了上去。 唯独有些不走运的是,楚子航到了能透光的浅水区才骤然发现,按照他们被水流推动的路径,两人会直接硬生生撞上亥伯龙号的底部船舵,而且如果撞击后的角度不好,他们还会被绞进螺旋桨里! 千钧一发,他没有时间去观察姜黎现在状况如何,但他很清楚地感受到,在第二次迎接君焰的冲击后,姜黎扣着自己的那只手劲道松了,只剩一股向下坠的趋势,好在他刚才带着姜黎上游时两人互相握紧了彼此的手腕,那是户外常用的生死扣手势,即使一方松手也不会轻易滑脱。 楚子航熟练地调整二人的姿势,准备迎接撞击,他把姜黎往自己身上捞了捞,一手揽着她的腰,然后伸出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肩膀护住后脑勺。 他收紧臂膀将姜黎紧紧按在怀里,让自己背对着水面之下如山一般雄伟的钢铁巨物,骨骼响动,暴血一度开启,这人是准备用龙化的身躯硬抗住这样的伤害! “嘭!” 沉闷的相撞之声回荡在空旷的海面,甚至让甲板上的路明非都听见了,不过他没有立刻前去查看,而是目视手中狙击枪的准镜,寻找着海面之下随时可能跳出的威胁,必要时为水下的二人提供掩护。多年来的任务经验多少还是改变了些什么,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遇到任何事都只会大呼小叫,躲在角落里等待别人救援的衰仔,而是卡塞尔学院人人崇拜的学生会主席。 但有些事也是不会变的,他行动上强作镇定,却在频道里焦急地呼喊着: “姜黎?师兄?你们怎么样了!eva,汇报现在什么情况!” 过了几秒,他才听到楚子航有些疲惫的回应:“我还好。” 路明非稍微松了口气,他看见楚子航已经顺利脱离了船底的杀机,正揽着姜黎游到他的下方,成功靠近了两人先前下水时用到的救生艇边上。相信很快他们就可以上来领回自己的武器,然后再好好和水底下那个大家伙较量较量了。 但姜黎一直都没有在频道里出声,她的手臂软软地搭着楚子航的肩膀,头也压在他的背上,楚子航绕到身后托着她的腰想先把她送上小艇,却发觉这个动作有些困难。 他直觉到一丝不妙,左手摸索至姜黎后颈处解开了潜水面罩的锁扣,在掀起面罩后他才发现,她现在的脸色岂是用差能形容得了的。 姜黎的眼睛半阖着,如墨般乌黑的发丝被水浸透,乱糟糟地贴在她的脸上,唇色青中泛白,楚子航拍了拍她的脸颊,想要唤回她的意识。她努力回神望了他一眼,瞳孔却有些涣散,他立刻意识到姜黎的情况很不对劲,她现在的样子好像不止是领域受到冲击或者精神受损导致的,反而更像是哪里受了伤,失血过多造成的休克。 楚子航换了种方式,他撑着船沿自己先翻身上到救生艇,然后双手从背后穿过姜黎的两臂把她拖上了船,将她放平,快速地扫了眼她可能受伤的地方。 没有,潜水服似乎完好无损……不对!楚子航忽然急切地抬起姜黎的上半身,让她前伏半靠在自己身上,先前的一度暴血让他体温回升了不少,现下两人隔着潜水服贴在一起,倒更显得他怀里姜黎的身体凉得像刚从水里上来的女鬼一般。 如果让姜黎知道了他这个比喻,免不了又得嘲讽一番,但楚子航倒是情愿她现在支起身子骂自己两句。 这个姿势下楚子航的视野比姜黎高上不少,他的目光从上方投向她身体的背面,终于找到了她的伤口。在她后背对应着左胸口的位置,有一道几乎是洞穿性质的严重伤势,潜水服从那个地方撕裂,连伤口最深处的血肉都已经被水泡得泛白,周围还残留着些碎掉的冰渣。 按理说这个位置的伤口绝对会血流不止,但她后背的潜水衣上却只有发丝滴落无色的海水,汇聚后成股流淌而下,就好像……她体内的血已经流干了一样。 楚子航的手有些颤抖,他不敢去碰姜黎的伤,也不敢去想这样在后心处堪称致命的伤口还能不能被挽救,他暴躁地扯下自己的面罩,对着上方的甲板大吼: “路明非!姜黎受了重伤,先把她拉上去,救她!” 该死的……他为什么现在才意识到!那可是在水下都能产生音爆的冰锥,即使姜黎的时间零和校长的一样强力,能放缓50倍的时间……可就算这样被减速过的速度也足有30米每秒,对人类而言那相当于一辆在高速上飞驰的跑车!她是救了他,但代价就是自己会被避不开的攻击伤到。 在水下时,混血种强悍的身体素质让姜黎在后心被贯穿后也表现得若无其事,而低温的冰棱在最开始冻结了那一片伤口,也封住了破损的潜水服。因为她那时候没有出血,所以楚子航在水下也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身边的人正在慢慢失去生命。 但冰很快就化了,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有多少血,融在无边无际的海水里,又能占到多少比例? 路明非听到楚子航暴露了慌张的喊话,也顾不上自己的枪了,他匆忙甩下救援绳让楚子航固定在姜黎身上,绞轮慢慢上拉,她的身体悬挂在空中,却没有丝毫反应,要换往常这人怎么也得调侃上两句“你看我现在像不像出水的维纳斯”,但此时不论路明非怎么努力朝她大喊,她都低垂着脑袋,没有半点回声。 可就在路明非和楚子航都把注意力放在伤员姜黎上时,异变突生,那条龙不知在海面下潜伏了多久,它半透明的身躯几乎与海水融为了一体,而楚子航这时正完全背对着漆黑的海面,满心满眼都在焦急等待着路明非接到人,然后告诉他一句“还有救。” 海中的猎人伺机良久,爆发出疾如闪电的一扑,从海面上陡然飞跃出一条修长的身躯,宛若神话中的蛟龙,被它冲起散落的水珠落回漆黑的大海,探照灯投在水面上的苍白照明被打碎成了一片星星似的波光粼粼。 那场面美得惊人,却也致命,很难想象存在这样一种生物,拥有如此庞大的身躯,却能在海平面上做出这般敏捷的动作。 楚子航在最后关头察觉到危机,他侧身闪躲,没让它的利齿直接撕咬在自己的躯干上,可他脚下那艘脆弱的救生艇也被它完全掀翻,连带着楚子航一同消失在隔绝光线的黯淡海面之下。 “师兄!!!” 路明非好不容易等到了姜黎,正在伸手垫脚勾着她想把她平放在甲板上,却眼睁睁见到了这一幕,他几乎想跳下去和那条龙拼命。 楚子航还没有拿到他的刀!他刚才甚至连潜水面罩都摘下来了,在这种情况下被带到海里几乎是九死一生,这条龙,这狗东西,它怎么敢! 路明非的怒火在心中翻腾着掀起巨浪,但他身上现在还负担着姜黎的命,他不能冲动。 这时他也亲眼见到了姜黎身上那可怖的伤口,很显然她这边耽搁不了,他只能先寄希望于楚子航足够强悍,能在水下多坚持几分钟,等到他处理完伤员后再下去支援他。 他捧着姜黎的脸,努力让她看着自己,对着她深黑而无法聚焦的瞳孔大喊: “不要死……姜黎!不要死!” 他的这条言灵向来有着起死回生般的神秘权能,路明非心中期望着,就像看那些以往被他挽救过生命的无数学弟学妹们一样,他在等姜黎那样好看秀丽的面庞快速恢复起往日健康的血色,然后缓缓睁开一双秋眸,眉眼弯弯地对着他调笑“哈哈,被我吓到了吧?”于是他就能放下心来大手一挥,说“走学姐,我们下水去从恶龙手上把师兄公主救回来!” 可是没有,姜黎的伤口确实在缓慢愈合,但相比起过去他见到的那些奇迹而言,这样的恢复速度太慢太慢了,而她的脸色依旧是那般惨白,他怀中人的肌肤也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凉得吓人。 不需要任何精密的医疗器械,路明非也能清晰地看出来,她的生命仍在不可挽回地流失。 7 猎人?猎物? 路明非低垂下脑袋半抱着姜黎,口中不断重复着不要死的言灵,却怎么也改变不了她毫无反应的现状,他发出了呜咽,清秀的脸上是宛如实质的悲伤: “为什么…为什么不起效啊,路鸣泽!路鸣泽!给我出来!” “哥哥,我劝你不要再动用那句言灵了哦,不然只会让她死得更快罢了。” 小魔鬼应声现形,他站在姜黎边上弯腰,细细察看着她的伤口,嘴上啧啧地不留情面, “真狠啊,这么重的伤,刚才泡在海水里肯定很疼吧,还主动要给人当盾牌,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别废话!”路明非很着急地询问,“为什么‘不要死’对她不起作用啊,你怎么能卖给我假冒伪劣的产品,还带过期的?!” “这你可就误会我了啊,哥哥。” 路鸣泽像是完全不在意甲板上被姜黎带上来的水渍,他穿着一身华丽的小夜礼服就一屁股坐在了两个人边上, “‘不要死’这个言灵呢,是靠你的意志强行激发出那人身体中剩余的生命力,来治愈一些本来说是致命的伤口,所以你在三峡底下能救回陈墨瞳。” “但是按照姜黎现在的情况,她的血已经快要流干了,一副没有生命力的躯壳,你再怎么命令也是没有用的,虽然以混血种的身体素质来说,就算全身血液流干也能再撑个一会儿,但除非你现在能变出一套顶尖的医疗团队给她全身输血,不然……” “她死定了。” 小魔鬼说到这里,露出了一个包含着全然恶意的笑容。 路明非在心底骂了一声,抓紧时间对路鸣泽说: “所以你要交换是吧!1/4你拿去啊,快给我救她!” 以前路鸣泽听到这话,怎么也得高兴地哼起歌,对路明非说一声“好嘞遵命!”,然后自己就能安心等着这个业务熟练的小魔鬼替他把要求的所有事情办好,说不定还能捞到一桶爆米花吃,可这次路鸣泽只是露出了一个遗憾的表情: “哥哥,你忘了吗?我刚才就问过你要不要交易的,你还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吗?” “过时不候……”路明非喃喃。 “没错!有些事情过时不候哦,就算是魔鬼,也没有办法挽回错过的时机。”路鸣泽歪着脑袋看他。 怎么会这样…… 路明非脑子里空荡荡的,他很想愤怒地揪起小魔鬼的领子问他为什么不早点说,却又不忍心松开姜黎已经冰凉得像要融于海水一样的手。失血过多会感到冷,他亲自体会过,当然是知道的,所以他现在努力握紧了姜黎,想从自己身上传递过去一些温暖。 路鸣泽靠近戳了戳姜黎的脸蛋,不屑地切了一声,路明非莫名觉得他对她似是有些不满,但小魔鬼在和一个将死之人较什么劲?他不理解。 “嘛,这个人是没救了啦,但是哥哥你要不要和我交换1/4,去救你海底下的师兄呢?我保证只要你发话,我咔嚓一下就能把那两条龙宰了,之后你们师兄弟俩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开着轮船唱着歌,回岸上去吃火锅了哦。” 路鸣泽似是没心没肺地这么说。 “……”路明非低头,嘴唇微动,小魔鬼乐呵呵地把耳朵凑过去听,然后被路明非忽然增大的音量吓了一跳,他朝路鸣泽大喊, “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啊!” 他抬起了头,双眼通红像是要落下眼泪,这让小魔鬼挠了挠脑袋,讪讪道: “哥哥别这个样子啊,你可是尊贵客户,把你惹哭了要扣业绩的。” “不过你已经错过一个了,再犹豫下去,说不定连楚子航都救不了哦。” “好,我和你换。” 这时路明非的语调反倒低落了下来,但路鸣泽很清楚他平静的表面下藏着多少汹涌的情绪,他垂下眼帘,已经下了决定。 “真的吗?”路鸣泽做着惯例的确认。 可是没等路明非再次点头,他忽然察觉到手上传递过来了一股微弱的力道,他惊喜地低头望去,确实是姜黎睁开了眼睛,扯了扯他的小指。 她艰难地抬起右手,食指抵在路明非的唇上,声音很低,路明非凑近了才能听得真切,她说: “嘘……留着……你的命。” 路明非听清了姜黎的话,他诧异地和虚弱的她对视。 “嘁!”路鸣泽赌气似地狠狠捏起姜黎的脸蛋, “打扰人做生意遭雷劈啊!我说你这家伙,到底会不会做人啊!反正这次怎么都不算数的,让我暂时体验一下成功推销出去产品的快乐也不行嘛!” 姜黎的眼珠轻微地转了一下,路明非意外发现她似乎能看得见小魔鬼,他怀里的人扯出一个并不是很美好的微笑: “谁让你……刚才戳我的。” “作孽啊!”小魔鬼作晕倒状大声抱怨着。 姜黎的视线在甲板上张望起来,路明非没有完全明白小魔鬼刚才和她的对话,但见到她这时候的动作,他赶紧问她在找什么。 “匕首……”姜黎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她自己的战术/匕首在一系列的风波后早就遗失在海底不知道哪个角落了,路明非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递给她,可心中不知道她要拿匕首做些什么。 姜黎想从他手中接过那柄锐器,手指却无力收拢,匕首铛啷掉在地上,她闭眼缓了缓,侧过头对路鸣泽说: “……喂,帮个忙,疼死了。” “我为什么要帮你?”路鸣泽反问她。 “给你个报复我的机会咯……”姜黎微微合上了眼睛。 “哎呀,那这我可拒绝不了。” 在路明非惊恐的眼神中,小魔鬼小跳着绕到他的身后,他用自己的手带动了路明非的,两人的身影仿佛重叠,他们同时捡起了地上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紧紧握住。 然后……劲风划破空气,匕首在他手中不受控制地挥下,那瞬间,十几厘米的利刃完全没入了姜黎的胸口。 姜黎最后见到路明非目眦欲裂,张大了嘴,大概是想对路鸣泽怒吼你在干什么之类的话,但这一切对她而言,都已经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安静,沉寂,疼痛,冰冷…… 喧闹,嗡鸣,平和,温暖……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久,一种心脏的强烈不适感将姜黎从全然的无边黑暗中拉扯出来,她大口喘息,耳畔除了恼人的鸣响,就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嘶……”还是路明非忍不住插话了,“我说姜黎啊,大晚上的你能不能不要讲鬼故事,你身边有师兄正气凌然的,鬼神见了都绕道,但我现在一个人在甲板上慌得很啊。” “……” 楚子航花了几秒消化了一下他们的新发现,再度提高了警惕程度,他伸手将姜黎护在自己身后,手中握紧匕首,想要拧开面前冷冻鱼舱的门,没有回头地叮嘱她: “你自己小心。” 但他的后方传来了些许动静,姜黎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劲,这阻止了他拉开舱门的动作,楚子航回头,发现一连串气泡从姜黎的面罩下浮出,她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几秒后才恢复在水下的平衡。 “怎么了?”比起眼前的舱门,楚子航觉得还是先关心一下搭档的情况要紧。 是这里啊。 姜黎收敛起心神,观察了一下四周,很快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哪个时间节点。 很好,完全来得及。 她再一次从地狱里爬回来了,带着未来的情报,以及那在血液中咆哮着的,难以抑制的杀心。 姜黎制止了楚子航再次靠近冷冻舱的行为,自己打开一条缝把探测器丢了进去,然后关上门,紧接着通知eva拉长采样频率,进行生命信号的监测,但她没有等eva给出结果,直接拉着楚子航出了沉船向上游去。 离开了船只残骸的范围,姜黎才对他解释道: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不管是鬼齿龙蝰还是空无一人的船舱都很可疑,我怀疑这次的任务是个陷阱,还是谨慎些为好。” “又是直觉?”楚子航问她。 “嗯。”姜黎含糊地掠过了这个问题。 楚子航猜测她的言灵是位于序列84号的时间零,包括学院方的一些知情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她在平日体现出来的能力就是如此。 但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是,她拥有的言灵能力其实并未被收录在常规的序列表内,毕竟这种言灵哪怕在历史上曾存在过其他拥有的人,也绝对不会将其公之于众。 因为它最重要的效果……是让她在自身死亡后,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节点。 这个言灵只有死亡能触发,而她也无法完全控制回到什么时候,所以平时她用得最多的,还是那种类似于时缓的副产品效果。 卡塞尔学院是个精英遍地走,天才不如狗的地方,屠龙也是个说不准哪天就会掉脑袋的事业,姜黎本身的天赋在这群人当中并不算是最优秀的那一挂,甚至在刚进卡塞尔学院时,她的血统评级也不是现在的a级。 她作为一个以前没有接受过任何战斗训练,也没有任何家族背景的普通女孩,能在这个学院里走到金字塔最顶层的位置,很多人都对此感到惊叹不已,有不少人认为,她有着在生死危难关头做出正确选择的强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死里逃生的运气,其实都由她自己的尸骨堆砌而成。 生命是珍贵的,死亡是沉重的,但对姜黎而言,这些都是她承受范围内的代价,也是她在这场生死赌桌上唯一的筹码。 她从来就很清楚,自己不比别人优秀,只是有更多次的尝试机会。 “唉。” 甲板上,路明非突然听到了一声叹气,他转头,见到小魔鬼闷闷不乐地蹲在他身边。 “你怎么跑出来了?”路明非有些纳闷,不过他还挺少见到小魔鬼这副表情的,就难得多问了一嘴,“怎么了,不开心?” “有人又抢我业务啊!”路鸣泽抱着胸口冷哼,“气死我了!” “谁还能抢魔鬼业务啊,而且听起来还不止一次?”路明非惊讶地扬起眉毛,他啪啪鼓掌,“干得漂亮!” “哥哥偏心啊。”路鸣泽扁嘴,“我一看你这副傻乐的样子就来气!什么都不知道真好啊。” “那你倒是告诉我啊?一天到晚当谜语人我看你还挺开心的。” 路明非闲着没事也乐意和他扯淡,他无聊地用脚拨弄着地上的枪架。 “还不是时候呢……” 小魔鬼幽幽地留下这句话,然后又和来时一样忽然消失了。 “谜语人滚出拆哪啊。”路明非很是嫌弃地抱怨了一句。 “什么?”楚子航在语音频道里疑惑地问他。 “没什么没什么!我在想之前一个还没打通的游戏。”路明非有点尴尬地糊弄着。 “我们接近水面了,小路同学把绳梯放下来吧。” 姜黎这次抢到了足够多的时间,她和楚子航在一切发生前就回到了船上,成功取回他们二人的武器,严阵以待。 她靠在甲板上,身侧的楚子航安静地抽出了自己的佩刀村雨,他闭目感受着刀身切过空气的流动,像沉默的武士做着战前的预备,虽然eva还没有给出确切的肯定,但他信任着姜黎,于是判断前方有一场恶仗要打。 楚子航现在手中的村雨已经不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原版了,那柄刀早就折断在了尼伯龙根里,他在事件之后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执行部打造的普通制式刀。 作为一个少年宫流派出身的学生,楚子航对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偏好,只要足够锋利,能斩断他的敌人就好,他过去一直喜欢带着村雨,一部分原因是那是他父亲留下来的刀,另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用习惯了,所以当时村雨的折断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多少战斗能力。 但这件事确实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和自己搭档间的和谐程度……姜黎那段时间里经常会跟他抱怨,说没了村雨之后很不方便,战斗结束想沾点水擦擦脸都不行。 他其实应该吐槽一下村雨的作用好像不是这个,不过最终楚子航还是默默找到了装备部,拜托他们协同卡塞尔学院的日本分部研究锻刀和炼金工艺,最后一起复刻出了现在这柄功效相同的“村雨-改”。姜黎见到后表示她很开心,笑靥如花地主动把好几次任务的主导权大方放给了他。 另一边,路明非感知到了空气中姜黎和楚子航的战意,不过这会儿一时没能想出什么调节气氛的烂话,只能抓抓脑袋陪他们一起严肃起来。他把一枚枚泛着冷意的子弹填入ntw-20的弹匣,那些弹头上雕刻着古老的炼金花纹,底火都被涂成了红色,这是高危武器特有的标志。 汞核心钝金破甲弹,弹药中对龙类杀伤性极大的一种,配合上装备部改良的ntw-20狙击步/枪,那种20mm的大口径一发下去甚至可以打翻低空悬停的直升机,比巴/雷特还猛。而且更妙的是,这把狙只需要更替枪管等配件,就可以轻松切换成14.5mm型号的穿甲子弹,加上炼金弹头和水银的高腐蚀性,当击中弱点时,即使对龙王也能造成伤害,对付水下那个莫名“死而复生”的家伙应该足够了。 姜黎望着下方平静得像能噬人的幽深海面,身旁村雨的刀鸣和重狙的上膛声都是那么令人安心,她知道那个刚刚夺去她性命的家伙一定在某处张开了獠牙,但是…… 猎人不常会是猎人,round2,现在轮到我了。 8 稳住别浪 “说起来,姜黎你这箱子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路明非问,“刚才搬我们三个装备出来的时候,就数你这个最重。” 姜黎摆出了个“就等你发问呢”的愉快表情,她把脚边的条型箱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柄单手剑,那剑约半人高两掌宽,剑身厚重,看上去就不轻,难怪要被搬运工路明非吐槽,但就是这样一柄重剑被姜黎拿在手上挥动时,却有种游刃有余的自如感。 “怎么感觉有点眼熟?”路明非见到姜黎手上的大剑愣了一下。 “你上次玩怪物猎人是什么时候?” 姜黎给了他一个小提示,然后不知对那个原本装着剑的箱子做了什么操作,在几番折叠又展开后,它变成了一面被可以她举在手中的盾。 “一年前吧……我去!” 路明非震惊了,他见到姜黎此时左手执剑右手持盾的姿势,居然认出来了这把武器的由来, “怪猎的盾斧?真的假的,你是怎么说服装备部的那群疯子给你复刻游戏里的武器的啊!” “只要找到一个跟你志同道合,都喜欢打游戏的技术宅就行咯。” 姜黎比划了几个挥剑盾击的动作,对手中装备的性能稍做测试。 路明非思索了几秒:“橙汁哥?” “对,就是他。”姜黎朝他笑了笑以示肯定。 要说起橙汁哥,那也是卡塞尔学院近些年来的传奇人物之一了,他比姜黎和楚子航他们要大上几届,真名不详,身世不详,只知道这人自称“柳橙汁”。 他并非屠龙世家出身,据说是出了点意外被某个教授从中国捡回卡塞尔的,但毫无背景的橙汁哥在入学第一年就让当时装备部的部长惊为天人,大呼此子天赋卓绝不可小觑,直接拍案预订了他毕业后加入装备部的就业志向。 无论是在设计制造,还是装备部的传统艺能炼金爆破方面,“柳橙汁”都颇有造诣,重点是跟其他装备部那些性格古怪的神经病不一样,这厮为人还很和善,所以学弟学妹们受到他的恩惠后都喜欢喊他橙汁哥,不过姜黎更喜欢叫他柳橙,因为那起码听上去像个正常人名。 这人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很喜欢打游戏,脑子里稀奇古怪的念头也很多,经常试图研究复刻些各种游戏里的装备出来,想试试能不能应用在屠龙行业里,可惜他是个身娇体弱(卡塞尔学院标准)的技术人员,没法亲自上战场,这时候正好姜黎愿意充当那个帮他测试想法的小白鼠,两个人一来二去就搭上线了。 “这个武器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用。”楚子航也对姜黎投来了视线。 “啊?” 路明非原本还以为是因为他平时和姜黎一起出任务的次数不多,才会不知道这个东西,可没想到连楚子航也没见过? “因为这就是它第一次在实战里出场……”姜黎望天,表情有些小忧郁, “朋友们,谁还记得我们这次是b级任务,我本来以为是度假的就把它带来了……跟你们说实话吧,我是想等任务结束之后拿它去漫展出苍蓝星cos的来着,没想到正好现在派上用场。” “你这…正儿八经的凶器进得了场馆吗……”路明非迟疑。 “柳橙跟我保证说只要放在箱子里,安检就查不出来。” “好吧,你是有想法的。”路明非最终只能给姜黎默默比了个大拇指,“到时候去漫展带我一个。” “亥伯龙号的水下探测器显示,海面平均温度已经下降了11.3摄氏度,并且正在持续降低中。” eva打断了他们的闲聊,她之前已经通过计算肯定了姜黎的猜测,底下那条龙确实不像任务描述中的那样只是具尸体,也就是说,几位专员即将对上货真价实活着的龙类。 其实不用她特意提醒,三人也能察觉到海面上的异常,虽然嘴上一直扯着淡,不过他们的关注点始终还是在海底下的龙族身上,那些发散的话题只是这几个人缓解压力的一种方式。 姜黎并不担心这回他们不在海底,那条龙在苏醒后会直接离开,她思考过上一次自己和楚子航会惊动它休眠的原因,多半是之前他们在上层船舱处理鬼齿龙蝰时,言灵君焰产生的波动让其感知到了。 就像混血种会相互吸引一样,蕴含龙血力量的气息也会自然地引诱龙族后裔追猎,那是它们渴望暴力的好战本能,所以在这次上浮时,姜黎让楚子航隔一段深度就留下些君焰的使用痕迹,来保证那条大家伙最终咬钩。 这一片地区温度的降低很快体现在了空气中,几人言谈间已经可见彼此口中呵出的白气,而向下望去,一些被溅起到甲板上的海水中竟是已经夹杂了冰晶,这种可以在一片范围之内引动天地异象的言灵威力着实有些惊人。 如果像这样放任下去,说不定亥伯龙号会被冻结在海面上动弹不得,毕竟它不是专业的破冰船,真碰上这种情况绝对是不利于作战的,eva判断出了形势,立刻联络船长起航。 这艘经装备部改良的工程船全速之下约有30节,据过去的资料统计,龙类在水下的潜泳速度可达到50节,亥伯龙号肯定摆脱不了它的纠缠,但移动起来至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冰层被困住,当然,他们本来也没有逃跑的意思。 “要给这玩意找个代号吗?”航行间,姜黎目光紧盯着船身后方的海面,“看它言灵的威力,就算不是次代种,也该是三代种中的佼佼者了。” “叫温蒂妮如何?”楚子航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帕拉塞尔苏斯炼金术理论中水之元素的名字吗?你这家伙的想法还真好猜啊。” 虽然吐槽了下楚子航的直脑筋,可姜黎对他的取名方式不置可否,因为她也没想到更好的称号。 “我真是受不了你们两个学术派。”路明非叹气,“你俩说的这些名字我第一反应只能想到动漫角色……” “有个雕塑就叫《水中升起的温蒂妮》来着,我觉着还挺好看的,回头……” 但姜黎的话还剩半截没能说完,她面色一变,路明非只觉得她上一秒还在几米之外的地方,拄着单手剑姿态放松地和自己闲聊,下一秒她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前侧方,右手举盾重心压低,紧接着耳畔就传来一声炮轰般的巨响,连脚下的甲板都像是受惊似地震动起来,哪怕还带着专门的射击抗噪耳机也阻拦不住那样恐怖的声浪。 “回头我带你去诺福克的克莱斯勒博物馆瞧瞧,给你熏陶点艺术细菌。” 姜黎用盾挡住了海下温蒂妮出其不意的偷袭,然后慢悠悠地补完了自己要说的后半句话。 “细菌个头啊!” 吐槽着的路明非同样反应及时,他从姜黎身后调整角度,举枪瞄向那攻击袭来的方向,直接一发子弹回敬给了那条龙,炼金子弹没入海水,看样子是没有命中,但水下也没有更多的东西袭来,他喉头滚动,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要不是姜黎有时间系的言灵,应对够快,他现在可能已经被那样惊人的攻击炸穿个透心凉了,恐怕就连小魔鬼也只能假惺惺地在他葬礼上哭着送上一束白花。 不过被牢牢护在防御之后,路明非没能真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了那声爆鸣,他在开过一枪后没有轻易冒头,把自己缩在了姜黎举起的盾下,狠狠揉了揉耳朵: “什么什么东西啊?” “坏东西。”姜黎冷笑。在海面上了还打算用同样的偷袭手段杀她的人?这龙倒是想得挺美。 为了完全挡下那种速度的冲击,她刚才在开启言灵后进入了类似源稚生龙骨锁定的模式,体内每一块骨骼都化身成严丝合缝的精密结构,为身躯的主人提供最为稳定的支撑,她宛如一根桩子死死钉在甲板上,一步也没有后退。 危机过后姜黎的身上传来些许脆响,很快解除了那种玄奥的状态,她的右手肌肉刚才受到了正面最大的冲击,有些酸涩不适地甩了甩,路明非隐约能见到些碎冰沿着盾面稀稀落落地滑到她的脚边,很快又被航行间拍到甲板上的海水带走。 “刚才飞过来的只是冰锥?”路明非咋舌,“这种威力也太恐怖了吧。” “别担心,你狙你的,师姐我今天给你打掩护。”姜黎没有回头,只是提防着水下不知去向的敌人。 “你今天这么好?我真是受宠若惊……师兄都没几次这种待遇吧。”路明非听到她这话眼睛一亮,在准镜中搜寻龙类的态度更是认真了几分。 “谁让这边就你一个远程,海底下的东西我和楚子航不方便近身啊。” 她话是这么说的,但在和两人有段距离的船尾,他们可以明晃晃地见到楚子航正单脚踏着船舷蓄势待发,一副随时准备好要跳下去的姿态。路明非深知这家伙是个一言不合就自爆的人形兵器,赶紧收收心,生怕自己动作慢了一步,师兄就等不及一个猛子直接扎进海里了。 拉动右侧枪栓向后退弹,路明非的动作干净利落,还带着硝烟气息的滚烫空弹壳被枪身机括抛出,然后迅速在冷空气中降温,浮起一阵白烟,他熟练地装填好下一发子弹,已经从目镜中捕捉到了海面之下若有若无的两抹金色幽火。 “距离297米,风向自北向南,风速每秒5.6米,气温9.3摄氏度,空气湿度70%,海面能见度良好,瞄准目标完全锁定中。” 耳麦中eva向路明非提供着狙击辅助,这些数据绝对精确,想必这世界上也没有几个人可以比一个超级人工智能更适合当观察员的了。 在她汇报射击影响因素的同时,ntw-20准镜自带的子弹下坠补偿装置应声校准完毕,路明非的全身骨骼同样开始逐一锁定,龙骨自动为他调整出了最适合射击的姿势。 手中的枪支已然化为了他身体部分的延伸,路明非的全部心神凝聚在一点,此时他对自己眼前的杀器拥有着全然的掌控,原本随着海浪上下起伏的准心开始长久地停留在一处,仿佛有至高无上的君王对它下达了必中的命令。 就是现在! 路明非指尖勾动,两段式的扳机触动击锤,优秀简洁的机械结构最终汇聚成极度庞大的能量,人类现代科技武装的至高结晶在此刻展现了绝对的暴力美学,咆哮着释放出自己的怒火! 这样的一击怎么可能会落空?路明非没有丝毫犹豫,他射出的第一发炼金子弹毫无偏移地命中了那条龙的左眼,螺纹状的弹头旋转着钻入它头部最为脆弱的部位,雾状散开的水银蒸汽腐蚀了一大片龙鳞,那块地方原本半透明的表皮开始呈现出苍白的灰败之色。 它受到了这发狙击子弹的重创,足有几十米的身躯在海中翻腾着掀起巨浪,无边的疼痛让它发出凄叫,那种高频的哀嚎令船上所有人的大脑深处都产生了一种抽痛感,但路明非强忍着这股头痛,他快速拉栓换弹,弹匣内的最后一枚子弹也几乎未受耽搁地出了膛, 钝金破甲弹沿着相似的路径飞向自己宿命的终点——那条龙在悲鸣时张开的巨口! “嘭!” 射击的枪声过后,耳边传来第二声血肉炸开的爆响,路明非轻呼出一口气,知道自己成功了,ntw-20的弹匣一次共可以填装三枚子弹,他第一次射击过于仓促落了空,但之后的两发都命中了期望中的目标,一发激怒它,另一发避开坚硬的龙鳞,从柔软的口腔内部一枪爆头。不过即使如此,他应该也只是伤到了那条龙,而没有将其成功击杀。 为了补上后续伤害,他开始低头快速更换起弹匣,但等到再抬眼的时候,路明非却是心里一惊,因为原本离他虽有段距离,却还在视线范围内的楚子航已经不见了踪迹。 路明非赶紧扒着船舷往下看,果然在侧方的救援绳上发现了这个杀胚师兄的身影,他左手攀着绳子,在上臂绕了两圈好固定住自己的身子,整个人斜吊在船身上,右手握紧村雨,明摆着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好用刀插爆那条龙的脑袋。 他还没来得及吐槽师兄自说自话的行为,紧接着又感觉眼前一花,只见姜黎同样轻巧地撑着栏杆,一个翻身就越过了船舷边上防止人员落水设置的障碍。 她在亥伯龙号的船身侧面借力一蹬,大力之下连那船体的金属外壳都被踩得凹陷进去了一些,姜黎带着自己重量十足的盾斧高高跃起在空中,在她素白的脸颊之下,未被潜水服包裹着的修长脖颈边缘,路明非隐约可见有铁青色的细密鳞甲攀升而上。 但此时她面上更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是那一双眼瞳中若有金色的浪潮涌动。 路明非难以置信地朝她喊道: “我靠!姜黎你说好的今天给我打掩护呢!骗我是小狗啊!” “对不住啦明非!” 姜黎同样大喊着回应他的抱怨,这人笑得张扬,于海浪之间,她遥遥传来的声音显得格外清爽, “可是冲锋陷阵才是女人的浪漫啊!” 9 撒手没 这两个混蛋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撒手没啊! 路明非此时的心情可参考名画《呐喊》,他很想跟下去然后狠敲几下他们的脑袋,奈何他的理智还在线,只能重新握紧了ntw-20,帮忙用火力压制海下的东西,免得出现什么意外。 楚子航挂在船侧半当中,也望见了姜黎此时的外表,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她脖颈处能见到些许龙鳞的痕迹,黄金瞳也被点起,不必多想也知道,她潜水服下的身躯上肯定同样覆盖了多处龙类的体征,他对这种状态很熟悉,因为他在自己身上见到过不少次类似的情形。 高度暴血,那是压制属于人类的精神,用意志来强行推高龙族血统纯度的一种手段,暴血的各个阶段均会发生龙化现象,随着阶段提高,龙化程度也逐渐提高,但当龙血比例高过临界值后,这种技巧会将混血种不可避免地推向失去意识,成为只知道杀戮的死侍的结局。 这是用生命交换力量的手段,也是诱惑人堕落的陷阱,所以当初楚子航在通过蛛丝马迹的线索,从狮心会的资料中自行习得这个技巧后,并没有告知任何人,也藏起了相关的文件。 在楚子航原本的想法里,他最后大概率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可随着之后一件件他们被卷入其中的大事发生,他开始慢慢意识到,个人的力量在这种无法抗拒的浪潮中究竟有多么薄弱无力。 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有个很长的人生,但他总希望自己的朋友可以活久一些,所以最终还是和同为狮心会话事人的姜黎开诚布公地谈论了这件事。 楚子航告知了姜黎暴血的使用方式,一并连同暴血后虚弱疲惫的后遗症,和那个指向死亡的副作用。 “我并非在鼓励你利用暴血变强,只是想让你在绝境之中能多一种脱身的手段。” 楚子航那一天是这么和姜黎说的,他垂着眼眸,似是也在怀疑自己的这个选择是否正确, “虽说我没有立场去要求你什么,但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作为同伴,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尽量不要使用它。” 那是楚子航难得的啰嗦,因为这个家伙就是对他在意的人很龟毛很婆妈,总会为别人着想,偏偏只对自己狠得下心。 姜黎其实也早就从楚子航的各种不要命行为里猜到了点什么,在得知暴血的详情后只是很平淡地表示知道了,她没多说什么,在学会后答应了楚子航的要求: “所以之前每次你任务之后脱力,就是因为暴血后遗症吧……放心,你这么容易上头,如果我也随随便便来这一出,那到时候谁扛你回去呢?” 她以前答应过自己的,而目前的事态在楚子航看来,还远远没严重到要她不得不暴血的情况。 可姜黎向来重视她的承诺,楚子航担心归担心,眼下也不得不猜测她有着自己的用意,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 事实上……真相的确和楚子航猜的相差无几,姜黎当然不是一时兴起突发奇想,就不管不顾开暴血跳下去的。 从死后回到现在的那个时刻起,即使姜黎不使用这种推升血统的技巧,她体内的龙血也始终处在一种极度活跃的状态,庞大的潜能在血管中不停歇地奔腾着,一触即发,就像被她血液炼制出的硝酸甘油即将抵达爆点。 嗜血的心难以压抑,杀戮的意志企图寻找一个释放口,而在面前有着敌人的时候,她对此最好的解决方式,当然是通过同样暴力的手段燃烧尽炽热的龙血。 只有将力量完全释放出来,才能得以解脱。 姜黎拥有一个足以逆转时空与因果的言灵,而和暴血相似的是,不知该称为是代价还是隐藏效果,她每一次的死亡与重来,都会在一定程度上提纯她的血统,将她往非人的那条道路上推去。 刚入学时姜黎测出的血统只有c+,但在上一次她去学院检测血统时,结果报告给出的评级已经到达了a。 那之后又过去了多久,姜黎已经懒得去计算了,如果有人现在忽然告诉她,自己的龙血比例早就破了临界值,她也不会过于惊讶,只是不知为何她依然活得好好的,理智也还在。 说不定她现在的情况就和日本那边白王后裔的“皇”一样,毕竟四大君主中也没有时间系的,理论上所有言灵都要通过控制元素来实现,而几大基本元素中并无时间,所以……谁知道她的言灵究竟来源于什么东西? 此时此刻,流淌在她身体中的沸腾血液在为主人久违地释放天性而欢呼雀跃,虽然亥伯龙号和温蒂妮之间还有着不短的距离,但姜黎这一跃之下,竟直接跨越了这段宛若天堑的海面。 如果在夜色中仔细观察她的腿部,会发现那膝关节竟有了野兽般反弯的特征,宛如钢铁的肌肉暴突于原本纤细的小腿,狰狞而优美,正是这样强劲的动力才让她能携带几十斤的装备轻盈地跃起在空中。 姜黎带着巨大的冲力径直砸落在那条龙的背上,左手的重剑借着这股力道直接破开了它的表层鳞甲。 接连受到炼金子弹和剑斩的重击,温蒂妮吃痛地在海中翻动着偌大的身躯,人类的体型在这番对比下渺小得像蝼蚁,只一个眨眼,姜黎整个人就被巨龙的身躯淹没在了海面之下。 “你真是……” 楚子航叹了口气,心下担忧不减,他左手绕松了一圈救援绳,腿部发力踏到船体结构的突起出,向后荡出了四分之一个圆弧,然后再反向借力蹬在船舷边缘。 绳索带着他向前飞去,在最远点处他果断松开了手,瘦削而不失力量的身影提着刀腾飞在海面之上,半空中使用的君焰给了他二度的推力,和姜黎一样,楚子航也成功越过了船舰和那条龙之间的距离。 他精准地落在了那条龙较为平坦的头部,与之前姜黎闹出的动静相比,楚子航的落“地”简直可以用轻巧来形容,但这人接下来的动作可一点也不温柔。他左手死死捏住那条龙脊背上的尖利骨突,狂躁的火焰元素凝聚在他手中的那柄“村雨”之上,御神刀在此刻散发出扭曲空气的黑红色不详气息,那象征着绝对极致的高温! 楚子航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厉喝一声,半截村雨没入那条龙大脑与脊椎神经的连接处,刀刃与海水和龙皮接触的地方发出“哧”的爆响,腾升起阵阵雾白的高温水汽,但纵使有着君焰的加成,村雨在抵到坚硬的龙骨时依然被阻隔了片刻。 更加折磨听觉的尖啸从身下的巨龙口中传出,温蒂妮扭头试图从自己的背上咬下那个散发着无尽灼意的男人,但这个动作却让姜黎重新回到了海面之上,她硬是把右手盾狠狠凿进了先前用剑破开的伤口内,借以固定住自己的身体,好不被剧烈扭动的龙躯甩下。 她呸了口咸涩的海水,言语间不忘刺一下楚子航: “太慢了!” “是你太乱来了。” 楚子航手上的动作受阻,却丝毫不乱节奏,他一脚踩在刀柄上,从指尖到腰到腿部的所有肌肉依次将能量传递至那一点,用力一踏之下,整个刀身贯穿而过! 无论是外貌气势还是武器,楚子航看上去都和日本武士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他其实对手中的刀并无多少爱护之意,这个人所拥有的一切技能都只为了打倒敌人而存在。 滚烫锋利的刀刃在皮肉之下削铁如泥,赤黑的火焰腾起,村雨带着浩大的声势切断了龙骨神经和大脑的连接,嘶吼消失,霎时一切陷入了沉寂,对比之下连海浪的拍打都是那么安静。 不过这一切还没有结束,像龙类这样大体型又极为聪颖的生物,如果仅有一个在上端躯干的神经中枢,是无法精细控制好全身的,也就是说,它们的身体内除了头部的大脑,至少还有另一个神经节密布的“副脑”。 生命受到严重的威胁,温蒂妮的双瞳中除了愤怒更多出几分恐惧,但不论它如何想要甩脱身上的人类,他们都嵌在它的躯干上毫不动摇。 龙类的智慧让它明白这两个可恨的人类来自于前方的钢铁平台,蕴含着惊人力量的龙躯在生死存亡间榨取出无穷的潜能,温蒂妮的速度再一次提升,几秒内就追上了百米开外的亥伯龙号。 直到这时,姜黎等人才最直观地感受到了这条龙究竟有多庞大,亥伯龙号船身宽有约三十米,而温蒂妮从水下扬起龙首,密布的利齿咬在桅杆上,剩下的大半截躯干一部分没于海水,另一侧带着光泽的龙尾则同样缠上了船身,矫健而有力的龙躯在水面之上泛起似金属的冷芒,每一寸鳞甲都宛如上帝最完美的造物。 它与人造的钢铁巨物较劲,不断收紧着自己的身躯,船体的结构与坚硬的龙鳞摩擦,金属扭曲变形,不断发出令人牙涩的咯吱声。 这条龙是想用自己的力量绞断他们的船! 被这么一打扰,路明非被迫舍弃了他之前绝佳的狙击位置,他拎着自己的枪退到了更高的地方,在这种距离下,ntw-20的倍镜已经成了摆设,他随便瞄准都能把子弹打到几乎铺天盖地的龙躯之上,但这时候路明非却犯了难。 谁都知道狙击枪要对准了弱点开,可他刚才连爆头都爆过了,这龙还生龙活虎的,接下来他该打哪儿啊? 10 盾斧的精髓就是 路明非对着耳麦喊了两声自己的问题,可三个人的语音频道里除了他自己的话语,就只有不断的海水拍打声,刚才温蒂妮突然的加速对他来说是个惊吓,对姜楚二人而言更甚,那无疑是等于坐上了一艘时速两百,还没有安全措施的过山车,路明非在心中默默祈祷他们两个人没有在这个过程中被甩下去。 然而下一刻,路明非忽然发现在温蒂妮不断收紧的尾部方向,一道略显娇小的身影忽然沿着它的脊背从水下狂奔而上。 “姜黎!”路明非惊喜地喊道。 那影子身上的水滴都因为过快的速度被甩在身后,直至她抵达顶部一步踏前才停下片刻,姜黎利用龙款台阶重新回到了甲板之上,她在稍做停歇后说道: “明非,让我考考你,怪物猎人的精髓是什么?” “哈?” 路明非的一腔热情被姜黎这话浇灭了大半,他半虚着眼吐槽。 “你还真是生命不息玩烂梗不止……” 姜黎没有搭理他的不配合,反正知道他get了梗就好,她忍不住轻笑一声,压低身子将手中的剑插入右手盾的卡扣之内。机关启动的咔嗒声从盾上有节奏地响起,她的身形微顿,重心后压,手中原本的剑与盾登时重新变化组合,转换成了另外一种形态。 那是怪物猎人中盾斧的第二个模式,仅几秒之内,姜黎俨然已经举起了一把与其体型并不相称的巨型大剑! 路明非对这一幕目瞪口呆,橙汁哥真不愧是技术大佬啊,居然还真的给他做出了一把变形武器来。 姜黎举着手中的盾斧在周身贴近地面的地方舞动半圈,一段横扫,武器上的炼金纹路沿着她手握的地方依次亮起,金色如电流般的能量在回路中溢出乱窜,武器巨大的重量带起她的身躯转动,可此刻她竟是仅仅依靠左手承担着整把盾斧的重量! 她的左脚前迈出一步,踏得甲板一阵震颤,随后腰部带动全身的力道,后仰的身体宛如一张紧绷的弓,扭转着提起了巨剑形态下的盾斧,姜黎两只手臂上的肌肉收紧,龙血咆哮着释放出力量,她大笑着再度踏出另一只脚,双手握紧剑柄,看似笨拙的盾斧从她身后划出一个完美的半圆,自上而下,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劈砍在温蒂妮的龙尾之上! 路明非此时已经看呆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问:“怪猎的精髓是……超解?” “这种帅气的时候你应该大声喊出全称,不是超解,是:超高出力属性解放斩!” 姜黎在放出这样气势宏大的一击之后也有些脱力,她喘了口气,重新把盾斧拆解到剑盾的形态,嘴上还是固执地纠正了路明非的说法, “而且你回答错了哦,怪物猎人的精髓当然是……” “断尾。”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路明非发现温蒂妮的尾部已经无力再纠缠于亥伯龙号的甲板之上,那虬结的尾巴仅剩一丝皮肉未断,将其与余下的躯干连接在一起。 “我不知道现在该露出什么表情。”路明非心情很复杂。 “只要微笑就好了。”姜黎的回答十分配合。 这时两人对面的船舷处伸出一只肌肉线条流畅的手,楚子航一撑栏杆慢慢爬了上来,他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间,显得有些狼狈。 “你好慢,我都解决了诶。”姜黎歪着脑袋看他。 楚子航甩了甩头发上的海水,没有搭理她。 “嗯……毕竟师兄最喜欢的游乐园项目不是过山车,而是小熊维一尼和它的朋友们嘛……” 路明非小声地用三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拆着他面瘫冷酷师兄的台。 “啊喔……?”姜黎挑眉,视线上下打量着楚子航,“还有这种事?我都不知道呢。” 这下楚子航望向路明非的眼神像是在看叛徒,说好的要大家互相保守秘密,你怎么忽然就在姜黎面前把我卖了呢? “路明非也怕坐过山车。” 内心受伤的他果断选择出卖了自己的师弟。 “那还真是难为你们了。”姜黎想起了几人以前的趣事,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温蒂妮的上半截龙首依然搭在船上,赤金色双瞳中的火焰黯淡得像是随时要熄灭,逐渐脱力的躯体肌肉再也无法支撑住它自身的重量,一下子滑落到了海里,三个人拦也拦不住,但姜黎他们都知道这个东西其实还没死透,她和楚子航只好再度带上武器跳到了海里,用钩索束缚住龙身,沿着它的脊背一路剖开龙脊骨的神经关节。 “嗯……?” 在做这项工作的时候,姜黎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她的剑还插在龙身半截的地方,但一瞬之间,两人脚下半透明的龙躯像是被无数尖刺戳穿了一般,由内而外炸开无数冰刺,好似一朵冰结成的送葬之花,姜黎面色骤变。 该死的!她忽然回忆起来了,在上一次她失血过多意识模模糊糊的那段时间里,隐约记得eva和楚子航他们讨论过,海底下是有两条龙的! 之前他们战斗的过程中,姜黎完全没有发觉第二条龙的踪影,她也万万没想到,它居然会是以类似寄生的形态藏在另一条龙的身体里,直到自己的宿主死后才展露出自己的獠牙! 就在冰花炸开的同一时刻,姜黎的血液再度沸腾起来,她施展开自己的言灵,无形的领域从她周围蔓延开来,连带着将一旁的楚子航也包裹在内,心脏被捏紧的抽痛感觉让她忍不住躬起身子,楚子航看见她好像强行忍着痛扔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拽着他大吼: “跑跑跑!” 即使是遇到这种突发情况,楚子航也几乎没有晃神的片刻,他知道姜黎的言灵在需要覆盖到旁人时,对她是一种很大的负担,他一把扯过姜黎的手腕,带着她飞速远离起海下漂浮着的冰刺龙尸。 几秒之后,姜黎的言灵支撑不住破碎,时间重新在二人身上流动起来,他们趁这段时间游开了几十米,楚子航忽然听见身后有爆炸的声音传来,他没有犹豫地把姜黎拉到面前保护好,让自己背对着爆炸声的方向,暴血开启龙化的坚硬身躯准备迎接冲击。 “轰!” “嘭——” “嗷!楚子航你tm!” 第一声是爆炸,第二声是姜黎和楚子航狠狠地撞在了亥伯龙号的船侧,第三声是姜黎在叫。 姜黎感觉自己后背一阵钝钝地疼,她身上受到了两人份的压力,但其实这还好,因为那种痛感完全比不上她额头遭遇的重创。在那股爆炸的冲击波下,楚子航的脑袋控制不住地重重磕了过来,他暴血了之后脑瓜子倒是硬得跟棒槌似的,撞了也跟没事人一样,问题是她刚才没暴血,还一点准备都没有啊!这猝不及防的一击搞得她现在有点晕头转向的,眼冒金星。 “……呃,抱歉。” 楚子航带着些心虚把视线移向了别处,为什么感觉如果现在做一下结算,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可能比那条龙还大。 “算了算了。”姜黎叹气,“反正也是我的疏忽,还好有炸……卧槽!” 姜黎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双眼忽然睁大,神情中带着些惊恐,她一把推开楚子航往下方潜游,楚子航愣了一下,很快跟了上去: “怎么了?” “我的盾斧!刚才跑路的时候这玩意太重我直接扔下去了,要是搞丢了柳橙要杀了我的。” “……”好吧,原来是这事,吓他一跳。 楚子航这才放下心来。 好在姜黎很快在不远的地方找到了自己下沉的武器,还有那半截彻底与身体脱节的龙尾,两人带着最后的战利品回到了船上。 “怎么回事啊?”路明非问他们,“我刚才听见水底下爆炸了?” “嗯,那条大龙的身体里大概有另一条寄生的小龙存在,我们差点中招,还好在言灵成型前我就把它炸掉了。”姜黎心有余悸。 “炸掉?你哪里来的炸药?我没在船上找到啊。”路明非纳闷了。 “你的项链呢,落在水底下了?” 楚子航上下扫了姜黎两眼,好确认她刚才没真的受伤,这时候关注到了另一个问题。 他记得姜黎脖子上原本挂着一个很有特点的吊坠,但是现在不见了。 姜黎撇了撇嘴,一指路明非:“问题。”二指楚子航:“答案。” 路明非开动他聪明的脑瓜思考了几秒,神情顿时有些恍惚,又带着些许的不可思议: “你的项链是炸药?”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吧,它是个类似于引信炸弹的东西,毕竟体积不大当量很低嘛,就像你引爆核弹也要一个触发雷/管一样,刚才其实是配合了武器内匣里的另一种炸药才把第二条龙炸死的,而且那条龙言灵那么强力,又是寄生体,我推测它应该是身体比较脆弱的类型。这种炸药是柳橙给我的迷你版精炼硫磺炸弹,虽然对龙类有特攻,但是威力本身没有那么大。” “威力没有那么大,但还是把一条龙炸死了。”路明非木然。 “对,把一条龙炸死了。” “你把它戴在脖子上。”路明非悚然。 “嗯,我把它戴在脖子上。” “橙汁哥给你做了条能把自己炸上天的项链!!!你还天天戴着!!!”路明非几乎要晕倒了。 11 橘右京和Sakura “呃,其实是我让他帮忙改装的啦。” 姜黎觉得自己还是别给柳橙甩黑锅了,免得他以后不小心知道了记仇, “项链的款式就很方便啊,能随身携带也很实用,你看像今天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我们一般不把可以随身携带炸药这种事情叫做实用……”路明非扶额。 姜黎指了指她边上的楚子航: “怎么会呢?你师兄的君焰不是效果也差不多嘛,随身炸药库,上可爆破屠龙,下可烧水泡面,他就是活生生的居家实用型好男人啊。” “你说的话好像有道理,但又好像哪里都不对。”路明非思考了片刻,选择放空大脑。 被他们两个提到的时候,楚子航只是很无辜地站在一边抬头看星星,也许他还没能反应过来,在这两个抽风的家伙脑子里,自己的高大形象已经转变成了炸药包和煤气灶。 最终路明非感觉自己说不过姜黎,放弃了和这个奇葩师姐纠结过去她每天脑袋都遭受着什么样的威胁,不过他回忆了下姜黎之前戴的项链样式,有些替她惋惜: “我记得你那个吊坠改装之前是荣耀联名的限定款吧,就这么炸没了好可惜。” 姜黎那条项链的款式很特别,吊坠部分的造型是半柄断掉的剑,只剩下了剑柄和一小截剑刃,那是《荣耀》的主线剧情里,一个为了主角而牺牲的剑客npc给玩家们留下的遗物。 这柄剑也是在剑客保护主角的战斗中被折断的,姜黎当时为那个角色意难平了很久,所以官方出联名首饰的时候就买了这款项链,之后也一直戴在身上。 “嗯,我还挺喜欢的,是有点可惜了。”提到这个,姜黎表情变得有些怏怏的, “不过没办法嘛,小命最重要,能让它发挥最大作用已经很值了,就当是那个人再保护了我们一次吧。” “那个项链,现在还买得到吗?”楚子航问。 “应该没有了吧?联名时间早结束了。”路明非说,“要么可以去收二手的,荣耀玩家多,说不定有人愿意出。” “二手的那就算了。”姜黎摆手,她也不是非要搞个一模一样的回来不可。 “荣耀是什么?”楚子航听完他们的话有一丝迷茫。 “一听师兄你就是不打网游的啊,该不会只玩过连连看这种小游戏吧!” 说到电脑游戏,那就是路明非擅长的领域了,他忽然来了兴致,给楚子航解释, “你听说过魔兽世界吗?就有点类似于那种的大型网络游戏,但荣耀是第一人称的,也已经火了好几年了。” “哦。”楚子航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你们都玩这个吗?” “以前玩过,现在打得少了。”姜黎说。 “最火的时候玩了一段时间,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打星际。”路明非想了想,“师兄你要是有兴趣,等我们上岸了,可以找家网吧给你买张账号卡试试看。” “好。” 楚子航应下了路明非的邀请,反倒是让姜黎他们有点惊讶,这人居然还会对游戏感兴趣?真是难得一见啊。 不过这些题外话都得等他们回到市区之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嘛…… 姜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眼前的两个人非常诚恳地说:“我饿了。” “被你这么一提,我也有点饿……跑来跑去运动大半天,飞机餐早就消化完了。”. 路明非说着呼唤了他们亲爱的学院秘书,“eva,这艘船上有吃的吗?” eva:“有厨房,但是由于人手不足,船上没有给你们配备专业厨师。” 姜黎他们把任务目标的“龙尸”杀死捞上来之后,剩下处理和运输的工作就由其他学院派来的工作人员接手了,亥伯龙号上本来就没多少船员,现在看他们都一副忙忙碌碌各司其职的样子,三人组还真不太好意思找个人停下手里的活,专门过来给他们做饭,只能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你不是校长最爱的s级吗,怎么现在出任务都没有点排面了。”姜黎郁闷地戳着路明非。 “我从来就没享受过什么s级待遇好吗。”路明非抗议,“就1000都没对我准点过几次!” “去厨房看看吧,也许有吃的。”楚子航提议。 姜黎摸了摸自己的发梢,蹭了一指间海水半干后结出的晶体,她皱着鼻子很是嫌弃: “我先回去搞身干爽的衣服,待会儿厨房见。” “行。” 回到她放行李的船员宿舍,姜黎进淋浴间简单冲了个澡,温暖的水流洗去了她一身咸涩的海汽,清水沿着流畅的后背曲线滑落,在她呼吸起伏间,那些原本被掩盖在潜水服里,属于龙类的层层铁青色鳞甲渐渐隐没于细腻的皮肤之下。 她放松地呼出一口气,随手抓了件白t套上,再走出淋浴间时,姜黎已经敛去了刚结束一场战斗后身上残存的压迫感,看上去就像一个气息平和的懒散年轻人。 在温蒂妮言灵的效果消失后,海面上也恢复了原本的温度,南海一年四季的气温都不会太低,此时在船舱里走着吹不到风,她只穿件短袖也没觉得冷。 姜黎换了身很是休闲的衣服,趿拉着双拖鞋跟个老大爷似的,溜溜哒哒就逛到了厨房门口。因为刚才洗澡耽搁了一会儿,她进去的时候,路明非和楚子航已经在里面头挨着头,对着食物库存苦思冥想了。 “哟,找到什么吃的了?”姜黎懒洋洋地斜靠在门上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这两个人一转过身来,姜黎就笑了,他们刚才应该也是回去洗澡换了套衣服,现在看上去清清爽爽的,就连楚子航平时那头喜欢乱翘的黑毛都很柔顺地垂了下来。他的脸上没有戾气,神色和缓,除了那一双黄金瞳外,他现在简直就像个普通的男大学生。 巧的是,三人不约而同地穿了件款式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胸前印着双龙守护十字圣徽的图案,边上的圈里写着一串拉丁文和“cassellcollege”。 那是卡塞尔学院的文化衫,此时三个人都穿了一个款,搞得他们跟学院组织了什么活动出来春游的一样,有点好笑。 姜黎出来时没有吹头发,发梢还在滴着水,楚子航从桌子上拿起一条备好的干毛巾远远丢了过来,她接过后随意地搭在肩膀上,慢慢走到他们边上也蹲了下去,好奇地往冷库里瞧: “都有什么啊?” “只有鱼,各种鱼,还有点腌菜什么的吧……”路明非有些苦恼。 “哦……那能做酸菜鱼吗?” 姜黎对食材没有太多的概念,懵了一会儿问他们两个。 她不会做饭,是卡塞尔学院很典型的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沾血”的类型,让她拔刀砍人可以,切菜她就不太乐意了。 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姜黎以前家境其实……还挺糟糕的,她没那个条件一直吃外卖或者外面的馆子,按理来说是该早就学会自己做饭了,但她偏不。 她能顺利长这么大,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不挑食好养活,有好吃的当然很不错,不过哪怕真让她好几个月只吃馒头咸菜将就一下,这人也能活得很健康——身心双方面的。 “酸菜鱼啊,能……做吗?” 路明非扭头去问楚子航,大学五年他大部分夜宵都是和芬狗窝在寝室点的,剩下一部分也是跟零或者姜黎跑去餐厅吃,早就被卡塞尔学院24小时的服务惯坏了。 他自己的厨艺也就止步于泡点泡面,帮婶婶择下菜什么的,所以三个人里理论上最会做饭的应该是楚子航,毕竟他有个不太靠谱的天真漂亮笨蛋老妈要照顾。 “能吧?但是味道不保证。” 楚子航在冷库里挑挑拣拣,拿出来了些食材堆到桌子上。 “有的吃就行,我好饿啊。” 姜黎对此很乐观,她安安静静拉了张椅子,在餐桌上撑着脸颊看自己边上的师兄弟下厨。 这俩好兄弟倒是没抱怨姜黎偷懒,毕竟这样一点算不上什么的照顾他们还是乐意给的,楚子航很快任劳任怨地起灶烧起了酸菜锅底,在等水开的期间,他打发路明非去切点黑鱼片待会儿下锅,自己挑了条金枪鱼,在砧板上片起鱼生来。 海船上的鱼自然肉质新鲜,锋利的刀具划过滑嫩的暗粉色金枪鱼肉,没有一丝粘连,楚子航下刀干净利落宛如摩西分海,金枪鱼的背肉和腹肉依次被他切成了漂亮的片状,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摆在盘子两边。 他的动作很娴熟,神情冷峻,仿佛那不是切鱼肉,而是法医在解剖某具疑案的尸体。 结束了好像艺术表演一样完美的刀工,楚子航端着那盘尸体……不是,金枪鱼片递给了姜黎: “先拿生鱼片垫点吧。” 姜黎简直要感动了,这人居然还怕她被饿坏,先给她搞点能马上吃的东西,也太体贴了吧。 她用筷子夹了一片金枪鱼送到嘴里,单论味道嘛,像亥伯龙号这种临时调来的船上,当然拿不出什么入口即化的顶尖赤身,但如果有着“楚子航出品”的这个加成在,姜黎觉得她还是可以给盘中的鱼肉打个满分的。 她对楚子航比了个大拇指: “好吃,右京君的手艺还真是一点都没退步呢。” 只觉空气忽然安静,唯有锅里的水还在咕噜咕噜地响,厨房内的氛围顿时有些微妙了起来。路明非本来看到那盘生鱼片还馋了,很着急地想说“给我也掰点”,结果听到姜黎的话后一个没忍住,不小心喷笑出了声。 右京·橘,当年卡塞尔学院日本分部集体背叛,楚子航等人执行任务时发生意外,与总部失去了联系,只能被迫藏身于日本高天原,那时候他使用的花名就叫这个,而片鱼生正是“右京君”的拿手好戏。 楚子航端着盘子的手似乎有些僵硬,隐约可见他的上臂好像有青筋凸起,手里的盘子被捏得很紧“咔咔”作响。他发现姜黎跟没事人一样还想接着吃,直接抬手一收,整盘金枪鱼片都被他拿了回来举到高处,姜黎眨眨眼,握着筷子仰头看他。 他居高临下,浑身气压很低地盯着姜黎,黄金瞳里散发出浓浓的怨念之意,姜黎以前是从来不怕与这双眼睛对视的,但这时候她莫名产生了一种背后发凉的警觉感。 “我错了。”她老实地举起双手认错。 楚子航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就是他还挺少见到姜黎这副装乖的样子,想逗逗她,所以没把盘子第一时间递回去,姜黎眼睛一转看向路明非: “神眷之樱花,快,劝劝右京君。” 神眷之樱花,或者说sakura……当然就是路明非和楚子航一起“出道”时用的花名了。 路明非本来还在看笑话呢,忽然就被姜黎扯进了战火,他听到这个称呼后额角一抽,立马明白过来她肯定是故意喊那两个名字的,大概就属于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忍不住手欠招惹一下他们。 他挥着手上原本拿来切鱼片的刀装模作样,摆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跟她打闹起来,姜黎哎哟哎哟地笑着被他推歪在椅子上,楚子航也趁机掐了下她的脸颊来报复,最后还是姜黎笑不动了认输: “我错了,真的,真的有在反省了啦,对不起哈哈哈。” 闹了大半天,他们做饭的进展还几乎没有,成功起到负作用的姜黎被路明非直接扫地推出了厨房的门,他很无奈地对她说: “你去外面逛逛,二十分钟之后再回来直接吃酸菜鱼吧。” “小气啊。”姜黎摇头哀叹,“儿大不中留哦……” 路明非青筋一跳:“我求求你别捣乱了!” 楚子航接收到了路明非的求救信号,他直截了当地把半盘金枪鱼片往姜黎手上一塞,左手一推人右手一拉门,十分无情狠心地把她关在了厨房门外。 姜黎吃了个闭门羹,她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尖,从盘子里捡一片金枪鱼塞到嘴里,又遛达走远了。 12 前男友 十五分钟后,姜黎在船上晃了一圈,又回到了厨房门口,她背着手往里面探头探脑,好像一个来查学生自习情况的班主任。 “还差一点,坐下来等几分钟吧。”楚子航第一时间发现了她。 “铛铛!”姜黎伸出右手,晃了晃自己之前藏在身后的东西,笑得很灿烂, “看我找到了什么好玩意!” “什么?”正忙着的路明非抽空回头瞅了她一眼。 “刚才翻到的威士忌,大概是原本的船员存起来的吧。”她把那瓶白底黑边标的酒递了过去。 “白占边金宾啊。”路明非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很经典的平价威士忌品牌。 “是啊,委屈我们学生会主席的高端鉴赏品味了,船上只有平民酒。” “我哪有鉴赏品味那种东西……” 姜黎调侃了路明非一下,转身戴上手套从冷库里翻出了几块比较大的冰,又走到厨具架边上拿了把趁手的锉刀,熟练地在冰块上凿了起来: “可惜没找到苏打水调highball,要不我给你们做个ontherock凑活一下?” 她手中的金属小刀不断削下细白如雪的冰屑,一个像模像样的冰球渐渐在姜黎手中成型,“哐啷”一声被丢进矮杯中。 冰块是很常用的降低烈酒刺激的手段,但酒液中化掉的冰也会影响威士忌的口感,因此在品尝时加入大块不易融化的圆冰是最佳选择,这种简单又经典的喝法一般就被叫做ontherock,正好他们三个都不是什么挑剔的人,现在做这种调酒正好。 姜黎没一会儿就凿了三个冰球出来,她分别往杯子里倒了浅浅的一层酒,琥珀色的液体从瓶口顺滑流淌而出,淋在不太规则的圆冰上,轻柔地模糊了被人工刻出有些生硬的棱角。 这时候楚子航也把准备好的酸菜鱼端到了靠窗的桌子上,路明非同样早就把碗筷收拾好了,三个人围着那张有些拥挤的小铁餐桌坐下,他们边上的窗户没关,外头不时传来阵阵的海浪拍击声,汤底的热气和鲜香扑面而来,驱散了冬天的一丝寒意。 “调料不多,只能做成这样了。” 楚子航很谦逊地表示这锅食物尚有不足,他没有先动筷子,而是端起姜黎递过来的酒杯,轻轻晃了晃里面的冰球,坚硬透亮的冰块和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很是清脆。 酸菜汤底闻起来足够开胃,姜黎又馋了大半天,早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大快朵颐了,她捞了几块鱼片到碗里,尝的第一口就露出了满足又惬意的表情。 黑鱼片与舌尖触碰后一抿即化,微辣带酸的调味仿佛在口腔中碰撞出了生命,热乎乎的汤水里也充满了名为幸福的味道,鱼肉鲜美酸菜爽口,就算他们烹饪的时候用料简单也无伤大雅。楚子航还是太谦虚了,冬天夜里能来上这样一口完美的酸菜鱼,真是一种千金也难换的绝妙享受。 姜黎边上的路明非低着头狼吞虎咽,塞得两颊鼓鼓,两个人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们对楚主厨手艺的认可,楚子航看上去倒还是那副很矜持的面瘫脸,不过他的神色确实比往日要放松得多,对比之下,大概可以用亲切来形容,温和得像个兄长。 几块鱼肉下去垫了点胃,姜黎也不再急着赶紧填满自己的肚子了,她端起杯子向对侧的楚子航举了举,浅啜一口,靠在椅背上轻呼出酒气。 此时她抬眼朝窗外望去,一轮下弦月在空中,也在酒面中,姜黎晃着杯子赏掌心中的残月,大约是正大光明地走起了神。 在死里逃生的战斗之后,有人陪你一起在无际的海上喝酒看月,虚度光阴,世界上大概少有什么事能比这更快乐的了吧? 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姜黎回神,路明非示意她和自己碰杯,清亮的玻璃撞击声后,又是一口烈酒下肚,冰凉液体流淌过的喉管渐渐升起一种辛辣的温暖感觉。 姜黎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着对两人说: “我之前看到一种说法,好运的人整个大学都有人陪吃宵夜。” “喔?那按这个标准,我运气还挺不错的。” 路明非说着又捞了点酸菜鱼进碗里,他倒没觉得自己人缘很好,但起码芬格尔和零都是很乐意随时跟他一起出去搓一顿的。 楚子航沉默了,虽然他这个人沉默不沉默好像没什么区别,不过姜黎还是隐约感受到了他的一丝郁闷。 想了想也是,楚子航一来没有什么吃夜宵的习惯,他觉得浪费时间,二来这人在学院里又是个冷酷杀手男的形象,真要让他去邀请谁吃夜宵,说不定会被那人以为他是被派来下毒暗杀自己的。 姜黎憋笑,她觉得自己如果不赶紧说点什么,指不定楚子航这闷骚要一个人心塞一晚上了: “只是忽然觉得,我和楚子航运气也不错,都毕业了我们三个还能碰到一起吃夜宵。” “哦哦,是啊。” 路明非反应过来了,他见师兄居然还会计较这个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忽然很是感慨, “但现在学校里还挺无聊的,你们全毕业了,剩下的学弟学妹们好像对我有着什么很错误的滤镜,想聊天扯皮都找不到人。” “你也很快要毕业啦。”姜黎撑着脸,“日子好快啊,一转眼我们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 卡塞尔学院里有太多一别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重逢的人们,当下一次听到友人的消息时,已是学院的钟楼敲响,白鸽成群结队地飞出教堂。 那是有人离开他们的象征。 所以卡塞尔学院里有不少情侣约好了,只要能一起活到毕业就订婚,而如果有同样的人能年复一年地相聚,在这所名为学院,实则是秘党的组织里,也的确能称得上是很幸运的一件事了。 姜黎在桌上举杯:“这么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又死里逃生了一回,应该干杯!” “有死里逃生这么严重吗?” 路明非眨了眨眼,他有些不理解,但还是很配合地也举起了自己的杯子,“不过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运气好,提前发现了任务有问题才进展得这么顺利的。” 他思索几秒:“所以……敬好运?” “好运啊……”姜黎轻笑出声,神情看上去带着点让人猜不透的狡黠,“那就尽管相信我们会一直好运下去吧。” 在他们闲聊的期间,楚子航始终未发一语坐在桌子对侧,看起来是在低头不合群地喝闷酒,但他的注意力其实一直在两人身上,听到这话若有所思地朝姜黎望了一眼。 楚子航发现姜黎和路明非正注视着自己,视线相汇时也没有回避,此时那对璀璨灼人的黄金瞳无需遮掩,因为他的同伴不会惧怕他,于是他也柔和了表情,这个看起来总会把天下大事都抗在肩上的青年难得选择放纵片刻。 他端起自己的酒杯靠近中间,三人的杯壁轻碰,酒液微晃起涟漪,折碎了天上的月亮。 “干杯。” * 冬天的夜晚格外长,距离太阳再次升起还有好几个小时,解决完夜宵后,三个人发现趁上岸前他们还能休息段时间,纷纷打着哈欠回了船舱。 但这会儿亥伯龙号本该空荡荡的主桅顶瞭望台上,却能看见个身材略显瘦削的年轻人,她大大咧咧地直接坐在了平台的金属地板上,宽大的外套被海风不断掀起,衬得她的影子有些单薄。 姜黎跟楚子航和路明非道晚安后根本没回去睡觉,而是自己爬到了这么高的地方单独吹冷风。 要说原因……大概是她习惯了在动用那个重生的言灵后一个人静静,更何况沸腾的龙血好不容易平息,这时候让她强行睡觉,多半也是睡不着的。 “嗒…吱呀…嗒…” 用来攀上瞭望台的梯子发出了刺耳的噪音,经年累月反复生锈的结构搞出来的动静不小,姜黎当然不会忽略,但她也没特意低头去看,不过几秒钟,一个黑发乱蓬蓬的脑袋从下面忽地探了上来: “surprise!” 是路明非,装着想吓她一跳的样子,实际上完全没掩盖自己的脚步声。 他抓着栏杆一使劲,轻巧地从梯子翻到瞭望台里,然后在姜黎边上剩的丁点位置不客气地坐下了,姜黎这时候才收回目光把视线投向他: “你怎么没睡觉?” “师兄在屋子里写任务报告呢,键盘声一直响,我睡不太着。”路明非嘿嘿一声,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扯吧你就。”姜黎似笑非笑,“你一个在网吧里都能呼呼大睡的人,现在跟我说楚子航敲键盘还能让你失眠啊?再说了,就他那个性子,要是真的发现自己影响到你休息了,那也肯定是他先搬着电脑出去工作。” “好吧,骗不了你。”路明非耸肩,“其实嘛……是我和师兄房间的窗户正好对着这个瞭望台,刚才发现你在上面不知道干什么呢,有点担心,师兄就派我来问问。” 姜黎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几十米开外的下方,从一个窗户口里确实能发现楚子航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他似是察觉到了姜黎的视线,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敏锐地抬头,然后朝她轻轻颔首。 “他还真的在熬夜写任务报告啊。”姜黎眼神很好,看清了楚子航电脑屏幕上熟悉的界面配色,她忍不住咋舌,“什么工作狂?” “反正不是他写那就是你写嘛,师兄这不是给你减轻工作量了吗。”路明非也对下面的窗口挥了挥手,然后看着姜黎问,“倒是你,为什么不回去休息啊,是有什么心事吗?” 他刚才发现姜黎半盘坐着的脚旁有一瓶龙舌兰,边上还放着个小碟子,里面有几瓣柠檬角和一小撮白色晶体,路明非伸出手指点了点尝: “是盐?” “嗯,要试试吗?”姜黎避重就轻地回答了他的后一个问题,她晃了晃只剩一层底的龙舌兰,把整个瓶子递了过去,“没多少了,我这就一个杯子,你直接拿瓶子喝吧。” 混血种新陈代谢很快,以姜黎这样的体质,只要她不想,是很难喝醉的,路明非也没矫情,很干脆地接过了她递来的酒: “盐和柠檬是干什么的啊。” “手拿过来,食指和拇指张开。”姜黎招呼他手背朝上伸出手,“像这样……把盐粒薄薄撒一层在虎口,抿一点盐喝一口龙舌兰,然后再吃一瓣柠檬角就行了。” “这是什么特殊的调酒方法吗?” 路明非饶有兴趣地看着细碎的白色结晶从姜黎指尖落到自己手上,铺得很均匀。 “以前酿酒的工艺不成熟,没办法很好地在制造过程里去除龙舌兰根茎的苦涩,为了掩盖那种涩口的味道,人们才发明了像这样品尝的方法,有了盐和柠檬欺骗味蕾,就算劣质的酒也可以变得顺滑好入口。” 路明非照着她的说法试了下,一口下去脸都有些皱了起来,他没忍住吐了吐舌头。 “怎么样啊?”见到他一脸痛苦的表情,姜黎靠到栏杆上吃吃地笑。 “嘶……这个喝法有点太狂野了,我是受不了。”路明非点评。 “还有更狂野的喝法呢。” “是什么?” “把盐撒在心仪对象的锁骨上,柠檬含在嘴里,剩下的都一样。”姜黎很平淡地点了点指尖。 “咳咳咳!” 这种话纯情的路明非可听不得,他大声咳嗽起来,觉得脸有点发热,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转移话题,“这个……所以你怎么在瞭望台上……呃…借酒消愁?高处不胜寒?” 这死小孩怎么就是一根筋要问这个问题呢,姜黎有点头疼,她想了想,随便挑了件事说: “这次任务结束了,你和楚子航打算什么时候回老家?着急不?要是急着回去的话你们就先走吧,我要在g市多留几天。” “我倒是不急,反正没什么别的事,这次请假出任务我直接连到冬休了,等开学再回去呢,师兄回头我们问问他吧,应该不差那几天。” 路明非也学着姜黎的样子靠在了栏杆上,“你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在这边做吗?” “唔,差不多吧,过几天我有个高中同学聚会要去。”姜黎说。 “高中同学聚会啊。”路明非联想到了自己过去的几次不堪经历,露出一个十分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 “那我好像稍微有点理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思考人生了……但是姜黎你跟我应该不一样吧,一看你在高中就会很受欢迎啊。” 姜黎闷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在认真否定路明非的话,她说: “我在高中就是个很普通的人啦,不过如果只是同学聚会倒确实没什么……但我刚发现朋友和我说,我前男友也会去,好久没见他了,稍微有点感慨。” “前男友??!!!”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那复读的声音之大,姜黎怀疑水底下的海绵宝宝都能听见。 “对……?不是啊,为什么你的表情震惊得像是看见了楚子航在跳脱衣舞。” 姜黎好心地伸手托了托路明非的下巴,想让他收一收表情。 “也不是没见过?”路明非的脑回路成功被她带歪了一瞬,“啊不对,姜黎你有前男友?!”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吗……”姜黎眯起眼睛,语气变得危险了起来,“还是说,你觉得我不应该谈过恋爱?” “没有没有。”求生欲很强的路明非果断摇头, “但我完全没听你说过啊,保密程度也太高了吧,我还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剑谱第一页,先斩意中人’,或者什么‘红尘万千不侵身’的类型。” 姜黎也不知道对路明非的这个印象吐槽些什么好,只能无奈地弹了他个脑瓜崩: “修无情剑是没前途的啊朋友……” “我是没跟你提过,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吧,起码eva肯定调查过每个人过去的背景啊,以你s级的权限一问不就知道了。” “我要是真的去问eva这种事情才会被你追杀吧……”路明非小声嘀咕。 “很上道嘛。”姜黎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13 十八岁 见危机过去,路明非的好奇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那大学这几年,卡塞尔里这么多优秀的人也没见你动心过,你前男友是什么样的人啊?” “他……”姜黎陷入回忆,“怎么说呢,是个很热闹的人吧。” “热闹?” “嗯,或者说话很多?”姜黎大概想到了有趣的事情,勾起嘴角, “你高中的时候班上有没有那种很喜欢找人说话的男生,会被班主任请到讲台上批评:说啊,刚才不是很能说吗?来给全班同学都说说呗。” “当然有啊。”路明非也笑了起来,看来大家班上都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一般人被老师拎出来了都会收敛点,对吧,但他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那时候大家刚入学没多久,还不认识,但他居然在讲台上跟大家直接聊了五分钟,最后连班主任都被他逗笑了,只能放他赶紧下去。” 路明非哇了一声:“那确实有点强了。” 此等行为如果放在仕兰高中里,想必那位前男友同学也是会让路明非瞻仰的大神级存在。 “是吧,他很有意思的,所以在同学里人缘很好,大家都喜欢跟他一起玩。” “你也是其中之一吗?”路明非问。 “嗯。” 海风有些大,姜黎扯了扯外套把自己裹紧一点, “我知道你不太认可血之哀的那套理论……不过我以前受它的影响还蛮大的,就是经常会产生那种‘认为自己活在真空里,其他人都不懂我,都是傻逼’的想法。” “这种感觉我倒是很能理解啦……”路明非讪笑两声。 “很神奇的是,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很少会这么想。不会无聊,一直有话题可以说,就好像我周围的真空里开始有阳光投了进来,哪怕还是没有空气,但只看着也能觉得很温暖。” “从这个契机开始,我渐渐愿意去理解其他人了,那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大家是和我一样的存在,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不同想法,而即使观点不同也可以当朋友。” “是这样啊,难怪你要用热闹来形容这个人。” 路明非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在他们混血种这种怪胎找到自身的定位与归属前,如果身边出现了一个让他们认为可以交流,担当沟通桥梁的人,那姜黎会对他感到亲近也不是什么难以解释的事情。 “除了这些…他的性格也挺不错的,看上去大大咧咧脾气很好,不怎么跟人计较,但心里其实看得非常通透,在各种事情上也很冷静。他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关键时刻不会犹豫,总之是个很坚定的人吧。” 听全了姜黎形容前男友的这段话,路明非的神情有些微妙: “姜黎你……原来还是个恋爱脑啊?” “我、咳、什么?” 姜黎差点被他的这番惊世结论呛到,“路明非,我劝你说话之前三思,别太离谱啊。” “不是不是不是。”路明非连忙摇头,“我是觉得一般人对前任的看法都会比较……糟糕吧?但你对你前男友的评价是不是也太高了点。” 温暖,脾气好,冷静,坚定……这用的都是褒义词来形容,姜黎现在不会还在对那个前男友同学念念不忘吧!自己是不是提了个坏话题? 路明非在心里直呼不妙。 “这个评价有很高吗?”姜黎问他。 “当然高啊!举个例子吧……如果让你描述一下师兄在你心里的形象呢?” “偶尔靠谱的面瘫八婆男。”姜黎几乎没有思索地即答。 “那我呢?” “需要照顾的呆瓜衰小孩。” “靠!那你自己对比看看啊,这不是高下立判了嘛!”路明非怒了。 姜黎用力揉了揉路明非的头发,安慰他: “别这么想啊,你们不在一个赛道上呢,如果要比谁更能打,那肯定还是你和楚子航赢的。” “怎么搞得我和师兄像什么暴力狂一样……”路明非郁闷。 “你在说什么呢,学生会和狮心会可是卡塞尔学院数一数二的暴力结社,你跟楚子航一个现任主席,一个前任会长,怎么想都和这种事脱不开关系吧。” “行吧行吧,我说不过你。”路明非认输。 “那你前男友叫什么啊?” 他想,等回头大概真的要让eva偷偷查一下这位前男友的底细才行,省得姜黎被男人骗,哦对了,还得求eva对她保密。 “他叫……黄少天。” 姜黎慢慢念出那个她已经许久没有说出口过,有些怀念的名字。 “咦,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路明非试图努力回忆,但这种丢到记忆角落里的东西越是刻意去想,反而越记不起来。 “可能因为他现在是打电竞的职业选手,挺出名的?说不定你在哪里听说过。” “还是名人啊?” 这下路明非也不遮掩意图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搜了搜这个名字,果然第一条就联想出了那人的百科, “噢,原来是打荣耀的选手,我还以为星际的呢,难怪我没什么印象……我看看,玩剑客的……俱乐部拿了第六赛季冠军,有点厉害啊。” “被称为剑圣,剑与诅咒的妖刀……哇名号这么帅的吗?” “操纵账号夜雨声烦……等下,这个游戏名更耳熟了。” 路明非捏着下巴思考了半天,忽然间恍然大悟,立刻在新窗口点开了学院的守夜人讨论区。 他很快搜索出一个id为“黎明”的论坛账号,从她的发言历史里翻到最前面,果然找到了一个好几年前的帖子。 [悬赏:本届荣耀全明星投票给夜雨声烦,报酬为“一次帮助”。] 路明非掰着手指算了算,姜黎发帖的时间好像正好是黄少天刚出道的那年,他痛心疾首地把手机屏幕翻给姜黎看: “师——姐!你还说你不是恋爱脑!” “呃。” 姜黎也是服气这个小鬼能翻出这么久之前的帖子,该说不愧是芬格尔的室友吗,师兄弟俩全是八卦达人,她果断扣下了他的手机, “那时候我刚分手没多久,没走出来很正常吧!” “而且楚子航不是也帮你发过差不多的悬赏吗?在aspasia订位置,支付报酬‘一次承诺’。” “师兄那次已经很夸张了,何况女生的承诺不能轻易给出去啊!你还是狮心会的核心人物呢!” 路明非大力摇晃姜黎的肩膀,他的这两个师兄师姐在某些小事上实在是一脉相承地大动干戈,那可是对整个秘党世界发出的悬赏诶,难道就为了投个票定个餐厅吗! “也不算什么吧,反正大部分人的要求都不过分,差不多就是让我帮忙复习下没听懂的课,或者写写论文什么的,还有想请我吃饭的。” 呼……路明非松了口气,看起来学院的人还是很有节操的。 “不过也有些人提了奇怪的要求,都被我揍一顿之后转交给曼施坦因教授了,他还夸我为风纪委员会作出了杰出贡献呢,你要看奖状吗?”姜黎慢吞吞地补充。 妹啊!路明非觉得自己放心早了。 他翻到帖子最下面,这个未定量悬赏最终被恺撒包场了,他说是看不惯自己认可的对手给别人跑腿,直接帮忙把当年刚出道的夜雨声烦投进了全明星,路明非问: “所以老大那时候让你做了什么?” “他就是那个请我去吃饭的。”姜黎撑着脸颊笑,“恺撒想把我挖去学生会,但是我对加入蕾丝白裙少女团一点兴趣也没有,蹭了一顿饭后直接拒绝了。” 好吧,确实有点像恺撒的风格。 姜黎点了点路明非的手机壳,状似不满: “你不至于翻这种旧账吧,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诶,我也就是太年轻的时候做过这种蠢事。” “哦,那你去年全明星自己的卡投给了谁?” 路明非一针见血,问了很关键的一个问题。 “……夜雨声烦。”姜黎哭笑不得, “你问得好像我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我就不能是单纯支持老同学吗?” 这前男友和老同学能一样吗! 路明非撇嘴,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们当初怎么分手的啊?” 看这情况,难不成是那个男的提的?也太不长眼了!小衰仔在心中为自己的好友打抱不平。 “高三那年我接到了卡塞尔的录取通知书,他和现在的俱乐部签了正式选手合约,然后就……算是自然而然地分开了吧。”姜黎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所以不是没感情了啊。”路明非瞅着姜黎的脸色,“你有没有准备趁这次同学聚会重修旧好?” “嗯?这是什么话,我没这个意思啊。” “为什么啊?”路明非往姜黎身边挪了挪,“你刚才不是说,分手之后有段时间没走出来吗,听上去他是个不错的人,你又喜欢,现在你长期驻扎在中国分部,那不是正好有机会发展一段恋情嘛。” “这都好几年前的事了啊。”姜黎摇头笑,“人家说不定都忘了我了。” “师姐你听我说啊,男人呢,是一种自恋过头了的生物。”路明非郑重其事地盯着姜黎, “你十八岁的时候和一个男的说过喜欢他,那他哪怕到了八十岁,都还会在心里对这件事坚信不疑!” “你说的这个男人……是特指恺撒吗?” “不是!当然不是!” 姜黎狐疑地看着他:“明非啊,我记得你没谈过恋爱吧,为什么现在要装出一副懂哥的样子教我读懂男人心?” “呃,扎心了师姐,如果想伤害我可以用更直接一点的方法……”路明非摆出一副受伤捧心的模样,“我是没谈过恋爱,但我是男人啊!” “小孩子说什么男人啊。”姜黎被他逗得小声笑了起来。 “我都二十多了,姜黎你别总把我当小孩啊。” 这下路明非不乐意了。 “嗯嗯。”姜黎敷衍,“等你什么时候,放假了最想做的事情不是去网吧打两局星际,再来跟我说你长大了吧。” “这算哪门子长大啊……而且要说放假打游戏的事那你也一样吧。”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女人永远十八。”姜黎歪着脑袋笑盈盈地看他,“小孩子才总想长大。” 路明非吐舌头给她做了个丑丑的鬼脸。 姜黎笑完了继续和他说: “我以前去找富山雅史做心理辅导的时候,他跟我说过个从一篇论文上看到的观点:和喜欢的人的分别,同时也是与曾经跟对方相处过的自己、与被对方爱过的那个自己的分别。正因为是与自己分别,所以才会那么痛苦。” “嗯。” “我十八岁那年才知道了混血种和龙族的事情,在此之前,我封闭自己的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融不进人群。” “所以在没来到卡塞尔学院的那段日子里,我大半记得清楚的事情,都和那个人有关,回忆他,就像是在回忆那个身为普通人,没有什么责任和负担的我。” 路明非默默地听着,他其实很理解姜黎的这种想法,他也会在和叔叔婶婶闹翻前的每个暑假回到老城区的旧屋子里,屋顶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笔记本电脑用了太久又卡又发热,还有个讨厌的堂弟会跟他抢着玩,天气燥得要命,冰棍只是从冷柜里拿出来几分钟就会化成甜水流到手指上,而外头似乎一直下着永远也停不了的雨。 南方小城的夏天总是这么潮湿又黏腻。 可那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屠龙的事业也有学校的师姐师兄们负责,没压到他的头上,那么多人挡在他与死亡之间,他可以悠闲地穿着背心裤衩盘腿坐在床上打星际,虽然有时候会被叔叔一家嫌弃使唤,但这些生活的琐碎日常却是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是他的家。 路明非轻轻碰了下姜黎的手背想安慰她,却反而发现她冲自己笑了笑: “他帮过我很多……”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轻盈: “但我不会一直寄希望于别人来救我的。” 14 星星 “姜黎,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 听了她的话,路明非困惑地拧起了眉头, “要我说,像我们这个年纪就算真的把恋爱当成人生大事也很正常吧?卡塞尔里情侣就别说了,订婚的都有不少。” “以前看你自由一日胜者的特权也没用过,就觉得你对情啊爱啊的没有想法,不打算谈恋爱也不奇怪,但现在突然知道你有个前男友,看样子你确实还挺喜欢他的,那为什么要表现得这么理智啊……” “就比如说,哪怕只是嘴上吹水,可为了喜欢的姑娘可以豁出命去,相隔万里千难万阻也想在一起,爱一个人所以让我拯救世界毁灭世界都行,不管哪种想法听起来都很酷很拉风吧?” 姜黎耐心地听着,她点了点头对路明非的说法表示认可,却回他道: “这种事情说说当然很容易啊,但我又没必要骗你。” “哦!你该不会是因为不希望让他接触到混血种这边危险的事物,才故意远离他的吧?就是那种影视里很多的默默守护的戏码。” 路明非跳脱的脑回路蹦出了另一种可能。 “噗,你也脑补太多了吧……”他的这个脑洞让姜黎笑弯了腰, “怎么说呢,最开始我接到卡塞尔通知书的时候答应分手,倒确实有几分你说的那种意思,但过几年我再回头看,这样的想法未免太中二傲慢了些。” 她反问:“而且你觉得,我现在是会因为这种事束手束脚的类型吗。” “好吧,连这个你也否认的话,搞得我越来越好奇你心里在想点什么了。” 猜测接连被打破,路明非像是觉得有些没劲地困了,他半躺在地台上,感受着冰冰凉的金属温度穿过t恤贴在后心,把手反搭在眉心间闭上了眼睛。 他这话其实就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姜黎居然带着两三分认真地回答了自己: “我在想的只是,对我而言,现在就很好,现在的日子已经足够了。” 她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躺下的路明非身上: “以前的我很贪心,总希望一切都顺利,因为从来没拥有过什么东西,所以什么都不想放弃,就连打游戏也喜欢挑happyending的路线走。” “我确实还很在意黄少天,现在也偶尔关注他作为职业选手的成绩,可是这份感情在我心里重要,却又没有那么重要。那更像是对过去的怀念,或是看到正常世界在好好运转下去的一种希望。” “我始终期待着好人有好报,坏人被惩戒,就像恺撒以前说的,人犯了错就应当受到惩罚,当断手的断手,当断脚的断脚。如果有人可以犯了错而不受到惩罚,那还有谁会相信上帝的荣光呢?” 姜黎自然是不信上帝的,但她这时默默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但问题是,在这个操蛋的世界上,善良又敏锐的人是很难获得幸福的。” 她说着叹了口气,路明非听到后打起精神一骨碌坐了起来,眨了两下眼,把从身上掉到腿间的外套还给姜黎一半,他蹭过去缩成一团窝在她边上,语气变得有些低闷,却还是安慰她: “因为现实不是游戏啊,没有一个必定happyending的剧本去给我们走,也没法读档重来。” “现实不是游戏啊……” 姜黎也有几分感慨,她抬手顺了顺路明非的脑袋,那头蓬松的乱毛在他蜷起来后正好刺刺地扎在自己脖子旁边, “比游戏更蛋疼的是,如果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就算再怎么重来……也无济于事。” 话一出口,连姜黎本人都有些恍神,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把一直缠绕在心头的沉重往事再次说出口,或许酒精多少还是软化了她平日无懈可击的伪装,她只能回避般地垂下眼帘。 尽管姜黎的能力给了她更多次机会,但那也不是什么都能改变的,就好比她无论如何也劝不回,救不了自己在大三开学的盛夏遇到,随后一起嬉笑打闹度过整个学年的女孩……或者说那条龙。 因为那个结局是夏弥,也是耶梦加得自己的选择。 路明非同样愣了一下,在明了姜黎所指什么的一瞬间,这个向来用没心没肺伪装自己的小孩胸口顿时有些难以掩盖的刺痛。 他想到了更多,好比那个会陪他一起打星际,热心给他做英文面试练习的老唐,那个会在芝加哥火车站给他们偷接可乐,像天使一样美好又狡黠的女孩夏弥,还有那个窝在地铁里,喜欢吃薯片看电视,甚至会分给他半袋的傻龙芬里厄。 龙族,还有屠龙的人,如果双方的立场从最开始就不相同,那是不是代表着,他们无论如何选择,最终的结果都会是刀剑相向? 他的心脏忽然有些空落落地下沉,确实,路鸣泽曾经和他保证过自己不是龙王,但随着他和小魔鬼交易生命的数额增大,路明非开始越来越恐慌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他始终在惧怕着……当最后一次1/4生命的交易完成时,名为路明非的那个存在,会成为一个怎样的—— 怪物。 到那时候,姜黎和师兄会像对待以前的敌人一样,把利刃送进他的心脏吗? 路明非有些不敢问出这个问题,和过往每一次遇到难以解决的事件时一样,这个衰小孩又选择了逃避。他只是宽慰着自己,只要自己不用完四次机会就好了,没事的。 但一个软弱的灵魂又总忍不住想知道身边人的想法,于是他试探性地问: “所以姜黎,你刚才说恋爱的感情没那么重要……那你在意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让你问出来还真是搞鬼。”姜黎很快控制住了情绪,转而做出轻松的模样弯起嘴角。 “你总不会是心里只有什么正义啊世界和平啊之类的屠龙大业吧?”路明非顺势抛出了他真正在意的提问。 “不至于吧,在你看来我的形象有那么高尚吗?真没想到啊。” “也是哦。”路明非陪她一起假笑,“如果说是师兄心里想着这些倒有可能。” “那你可猜错了,楚子航没你想得那么正直,他这人护短得很。”想要活跃气氛的姜黎故意撞了撞他的肩膀。 “这样啊……”路明非呼出一口气,像是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轻叹出了“那就好”三个字。 “你说什么?”姜黎没听清。 “没、什么都没,我是说,呃…那你在意的到底是什么呢?”路明非掩饰性地咳了两声。 “就是……一些很普通的东西。”姜黎说着放低了声音,“讲出来大概会被人嘲笑吧……所以我不会告诉你的。” 路明非侧过脸去看她,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忽然发现姜黎左眼下靠近脸颊的位置有一条小而深的划伤痕迹,在注意到后,那道猩红的口子在她白净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他想那大概是几小时前和海龙温蒂妮搏斗时留下的伤口。 因为混血种强悍的体质,姜黎没怎么处理它,放着不管也自己结痂了,估计过段时间就会愈合如初,不过女孩子脸上的伤,哪怕她不在意,身边的人看了也总有些戳心窝子,路明非开始忍不住耿耿于怀,是自己之前支援不到位,才让师姐有些磕磕碰碰。 姜黎留意到了路明非的眼神,抬起拇指小蹭了下有些发痒的那块地方: “小伤,你再晚点发现它就自行愈合了。” “再小也是脸上的伤口诶,留疤了怎么办,要是这在打游戏,我怎么也得刷个无伤通关才行。” 路明非敛起情绪,跟姜黎开了个玩笑。 “那你也太高要求了吧。”姜黎戳戳路明非的脸,“放低一些标准,我现在没那么贪心了,很容易满足的,只要我在意的人都还好好的就可以了。” “在意的人也包括前男友吗?” “怎么又扯回去了。”她装作唉声叹气的样子抱怨, “不过你说得也没错,这就是为什么已经是前男友了,我还是会希望黄少天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是个好人,好人就应当实现自己的梦想,收获幸福快乐。” “我和他走向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但他帮过我,所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当然愿意帮衬他一把。” “那些岌岌无名的时刻,夜雨声烦陪他一起度过了,我想他也一定很希望在众人的瞩目中,和自己最喜欢的职业,最得心应手的账号一起展现自我吧。” “而且他第二年也很快就证明了,他本身就有足够站上那个舞台的能力,这不是很好吗。” “那你自己呢?”路明非忽然问她, “姜黎,你希望别人幸福,但我们也希望你可以幸福……起码我相信师兄和我都是这么想的。” 他直起身子注视着眼前人的眸子,那也许是两湾世上最小的海洋,却映着天上无边无际的星星,她总是喜欢表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令他安心的强势模样,而与之相对的,路明非一样会希望没用的自己可以帮到她,让她不至于那么辛苦。 “……”姜黎用指尖抵着路明非的脑门把他戳开了点, “楚子航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会经常去帮别人,这样如果有一天他陷入困境,就也可以期望有人来帮他。” “……有。”路明非了然。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自己过得不好,就希望别人也过得不好,另一种却恰恰相反,不管自己身上压着多少重担子,都还是会在见到别人有困难时弯腰拉一把。 “你说的事情……我又不傻,当然可以感觉到啊,所以我不是刚告诉你吗,现在的日子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别把我想得那么悲情嘛,我从来没说过不幸福啊。” 姜黎重新端起了之前放在金属地台上的酒杯,调笑路明非, “不过听到你的真情流露,我还是得承认,确实有点小感动的。” 她用闲着的那只手比了比天上碎银似的繁星群: “你今晚有抬头看过吗?在城市里可很少有这么绝佳的观星机会哦。 路明非仰头望去,散落的银白色星河横跨在靠近地平线的天际,在辉光骤然印入眼帘时,他还误以为姜黎动用了她的言灵,凝固起自己的呼吸和那一小截时空。 “南海不愧是一级光污染区域啊,没有干扰的夜空就是壮观,可惜冬天银河不如夏季明显,我们这个时候能看到的只是银河系边缘的外围旋臂……不过北半球冬季倒是辨识猎户座的好时间,你看,参宿一,参宿二和参宿三都在一条直线上,然后他们东南边那个很亮的是天狼星,是属于大犬座的恒星。” 姜黎一边讲解一边试图给路明非指出她说的那些星座的位置,几个名词混在一起把他说得晕头转向的。 “听不懂,真的听不懂。”路明非认真观星观了会儿就开始求饶,“在我看来差不多都一个样啊,虽然确实很漂亮就是了。” “那我给你讲几个小故事吧。” “你说。” “三千多年前的牧野之战里,有一位负责记录的乐官,在战争的动荡中不知为什么抬眼看了一眼星空,书中就记录下了当时的星象:昔武王伐殷,岁在鹑火。” 姜黎闭起一只眼,透过手中的玻璃杯子观望着天上的星河, “于是几千年后,我们得以推算出了那场战争发生的精确年月日。” “哦……” “战国时期的曾侯乙墓里面,有一个很神奇的衣箱,漆箱盖面上绘着一副天文图,现代同样有人根据这张星象图的特征推算出来,那绘制的夜空正是公元655年的冬至凌晨,而漆箱上面记录的“甲寅三日”是上一年的大年初三。” “他们在过年呢,怎么样?是不是感觉久远的历史好像一下子贴近了我们的生活。” “也就是说,如果你能记录下今晚的星象,那不管在几千年,几万年后,见到这幅图的人就都可以从中推测出……” 姜黎说着突然发现,在瞭望台斜下方的那个窗口里,楚子航好像已经写完了他们的任务报告,他把电脑收了起来,却没去睡觉,正抱胸靠在窗户边上,微垂着头发呆,偶尔抬眼望向她和路明非所在的高塔。 她推了推路明非的肩膀让他快看下面,然后端着酒杯,在楚子航再一次看过来时,遥遥冲他敬了敬,楚子航扬眉,他手中空空,却也冲她的方向抬手,虚空比了个举杯的动作。 “…从中推测出,是在多少年前的哪一天,名叫路明非,楚子航,还有姜黎的这么三个人,一起屠了两条龙。” “……eva。”路明非沉默片刻,轻声呼叫了他们永远可靠的学院秘书。 “我在。” “麻烦帮我们拍一张今晚的星空。” “atyourservice.” 15 搞点装备 翌日下午,g市瑰丽酒店,姜黎敲了敲隔壁的套房,没几秒楚子航出来开了门,见来人后点点头侧身让她进屋。 他们三人上岸后入住的酒店位于天河cbd繁华地带,正临珠江边,从大厦顶端的客房向下望去,江景旁的地标g塔和攘来熙往的商业中心全部都一览无余,到了晚上更是霓虹烂漫,好一副灯红酒绿的都市夜景。 当然了,姜黎他们会选择在这里住下,纯粹是因为学院帮忙安排的这个落脚点,不用他们花钱。 昨天折腾大半宿没睡,姜黎到酒店后什么也没管,直接倒头睡到了第二天太阳接近西沉才爬起来,她一看时间差不多该吃晚饭了,就收拾了一下跑去隔壁瞧瞧那俩师兄弟起没起床。 现在看,醒倒是醒了,但是…… “路明非呢?” 姜黎没在套房里见到路明非的影子,怪事,按理来说他才应该是最喜欢宅着不动的啊。 “中午出去了,买点东西。”楚子航说。 他把姜黎放进来后很快回到了自己的电脑前敲键盘,不知道在干点什么,也许是什么执行部安排的其它工作,姜黎也没管他,从椅子上捞了个枕头抱在怀里,曲腿缩在沙发上打了声呵欠。键盘声催眠,她还困得紧呢,要不是刚才起来饿了,估计自己能接着再睡几小时。 姜黎:“我眯一会儿,等他回来喊我,差不多该出去吃饭了。” “嗯。” 约莫半个多小时后,姜黎忽然感觉脸上有阵冰冰凉的触感,立刻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发现路明非正蹲在自己窝着的沙发前坏笑,刚才贴她脸的是他带回来的冰可乐。 见她醒了,路明非站起来把可乐抛给她一罐,姜黎接过叩开易拉罐问他: “出门买可乐去了?” “顺手买的,但真正的重点是这个,当当!” 路明非从背后变出一个被纸袋装着的盒子,捧到姜黎面前。 “什么东西?今天是什么节吗?” 姜黎以为自己睡糊涂了,没记清楚今天的日子,茫然地懵了片刻,她看那包装像是什么衣服的牌子。 “没有节日啊,但你不是要同学聚会吗,那不得穿好点,我看你也没带什么行李,总不能靠这身执行部的制服去参加吧。” 姜黎莞尔:“你现在是在发展仙女教母的副业吗?路主席。” 路明非嘿嘿一笑,连盒带袋一起塞了过来、姜黎拆开包装,盒子里是一条黑白相间的织锦缎面裙,面料摸上去很舒服,侧身至裙摆的玄色部位绣有暗纹的曲水图样,做工精细手感丰厚,想来在g市冬天的室内穿这个也不会冷。 “小路同学眼光不错啊,这件衣服很好看哦,谢了。”姜黎挺喜欢。 “这有什么啊,不用谢我,准备衣服的事是师兄提醒的,裙子款式是诺诺定的,花纹是绘梨衣给的意见,至于尺码是eva告诉店员的。” 路明非也不揽功,“师兄有活要干,没跟我一起出去,我就是个搬运工啦,给你把衣服送回来。” “那也谢啦。” 自家师弟心里惦念着自己,姜黎还是很开心的,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但她展开衣物在身上比划一下后又有些犹豫, “不过那就是个同学聚会而已,穿这个去会不会夸张了点?” 路明非睁大了眼睛,暗自嘀咕:“还真让诺诺给说中了……” 他在手机上按了几下,把屏幕翻过来给姜黎看:“诺诺说,如果你有意见就给你看这条视频。” 屏幕里的红发魔女看上去正在某个富丽堂皇的餐厅用餐,但她可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在,诺诺优雅放下刀叉,十分霸气地抱胸垂眸看着镜头,耳垂上的四叶草缀饰在灯光下一闪一闪地反射着银亮的光芒,颇有种睥睨的感觉,她说: “姜黎,我跟你说,时隔多年的同学聚会就是一场战争,你是个战士,没有点好的装备,你怎么上战场?” 虽然这是录制视频,姜黎知道诺诺看不到,但她还是捂着嘴侧过头去悄悄地笑。 “你不要笑。” 仿佛预知未来似的,诺诺在小小的手机屏幕里展现了她作为魔女看穿人心的能力, “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在聚会上展现自己最优秀的一面呢,怂了就输了,而我们卡塞尔学院的人,不论在哪里都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诺诺紧接着哼了一声: “我带出来的妞,怎么可能输在这种地方,你当然会是人群里最完美,最艳惊四座的那个!” “到底是谁带谁啊……真有你的。” 姜黎摇头笑道,诺诺的视频在放完这两句狠话后,定格于她接着享用美食的镜头,也真是辛苦她在百忙之中还抽空关心自己了。 见诺诺似乎说服了姜黎,路明非推了推她的肩膀:“去试试合不合身吧,eva给的数据应该不会出错。” 姜黎提着袋子进了套房的卫生间,这地方足够明亮宽敞,她对着镜子刚把身上的衬衫纽扣解到第三颗,就听见身后有少年状似抱怨的清亮声音传来: “明明花的是我的钱,得到表扬的却只有哥哥,真让人不甘心啊。” “那花的分明是苏恩曦的钱。”姜黎没回头,手上的动作却顿住了,她漫不经心道, “一名合格的绅士可不会在女性换衣服的时候不请自入啊……” “路鸣泽。” 路鸣泽对着镜子里的姜黎脱帽,比了个夸张的抚胸礼,仿若在应和她的那句“绅士”: “谁让你和哥哥还有那个姓楚的小子天天跟连体婴一样,除了在这里,我哪还能单独堵到你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姜黎撑着水池两侧,目光紧紧盯着镜面反光中路鸣泽金色诡异的眼瞳,不带情绪地发问, “你找我有什么事?” “就是过来探望一下刚刚抢完我生意的竞争对手,想着给你送点小礼物,说不定下次你就不碍我的事了呢?” 明明说着像是讨好的话,路鸣泽的语气里却满满地都是讽刺的风凉意味。 姜黎和这个小魔鬼的关系有些微妙,说好肯定谈不上,毕竟他们刚意识到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时候,那段相遇的过程可称不上有多美好。 路鸣泽是目前世界上姜黎已知的,唯一一个能意识到她在死亡后会重启时间的……东西,他像是脱离在她的能力之外,很显然不是人,却又似乎不像是那些龙王,姜黎也很奇怪,为什么路鸣泽仿佛天生对她带着几分敌意,在自己第一次展现轮回的能力后就想方设法找到了她。 他在发现是她拥有那种力量后几经算计布局,试图找个办法真的杀死她,却每次都无法完全成功,被如此对待,姜黎一开始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更何况她很怀疑这个小魔鬼日后会对路明非不利,两个人的明争暗斗始终不为人知地进行着,一直持续到几年前,那次几乎让日本东京沦陷的事件。 在那条黄泉之路贯通的红井边上,在路鸣泽预定好的剧本中,原本有一个傻姑娘不必去死。 他已经放过了名为上杉绘梨衣的圣骸寄主,但逆臣赫尔佐格违抗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背叛了这道让她活下去的旨意。 那是路鸣泽唯一一次的破例,却被赫尔佐格毁坏了一切,于是滔天的怒火点燃了那场万军之战。 疯狂的少年在解决完赫尔佐格后,带着狰狞残破的双翼,浑身鲜血踉踉跄跄地降临到同样遍体鳞伤的姜黎边上。 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复仇,现在要做的,就是尝试去杀了姜黎,以此重启这段时间,来救回那个本不必死的姑娘。 但君王此时也早就被一番大战耗尽了全部的力量,路鸣泽连龙化的躯体都将要维持不住,正在慢慢变回路明非清秀的面庞,他几乎是跪趴在地上,仅留下手部依旧是带着鳞片的可怖龙爪模样。 那副破烂的身躯挣扎着朝姜黎靠近,路鸣泽想要用这双利爪取出她的心脏,但路明非的意识在体内狂躁地拼命抗拒着他的这般念头,姜黎虽是同样虚弱,可在这番干扰下,她想要从他身边逃走并不困难。 然而他却看见姜黎握紧了上杉绘梨衣干枯毫无血色的手,满是血污的脸上被早已干涸的泪水冲刷出一条条惨淡的痕迹,丑得要命,她坐在源氏兄弟和那个傻姑娘的尸体中间,没有丝毫动弹逃跑的意思,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只是垂着脑袋,用几乎是挤出的声音问他: “他死了吗?” “……”路鸣泽沉默着,半晌轻轻点头。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姜黎抬眼,不闪不避地注视向路鸣泽,她的生命之火早已奄奄一息,黄金瞳却燃烧着愤怒而狂暴的烈焰,黯淡又灼人,那双眼睛中的情感是路鸣泽最为熟悉的,在镜子中见过无数次的…… 同他一样的「恨」。 她恨透了这个充满死亡与离别的地方,恨透了自己救不了想救的人,但仅仅个人的力量在这样的事件中是何其渺小。 姜黎最终只是低声骂了句话,毅然决然地闭上了眼睛,遮住那双永不认输的金色眼瞳: “不用你说,我也会……” 狼狈不堪的少女拾起早被丢在一旁的ppk,填装上她始终握在手心,已经攥到发烫的最后一颗子弹,但冰冷的枪口却没有朝向一旁对她散发出杀意的恶魔,而是对准了自己的下颌。 “这次……别迟到了。” “砰——” 在他人看来,日本的任务最终以一个兵荒马乱,却不算太过惨烈的结尾收了场,而对于姜黎和路鸣泽来说,那次称不上是什么完美的合作,但两人对彼此要做的事都心领神会,之后路鸣泽再出现在姜黎面前时,虽偶尔还是会口头刺上一两句,不过那些话更像是斗嘴了,像以前的一些针对她的各种算计,却是的的确确都消失了个干净,只是他给自己留下的初印象太坏,姜黎始终对这个小魔鬼抱着些警惕。 好比现在,路鸣泽突然给她送东西,怎么想都不怀好意,姜黎抱臂抗拒道: “你大概要失望了,我不可能让你动路明非,也不要你的东西,回头会把衣服的钱转给苏恩曦的。” “别这么急着拒绝啊,既然说是送你的,哪有事后收钱的道理,而且说不定……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合作呢?” 路鸣泽的眼中闪烁着幽幽的慑人光芒,唇间吐露的甜蜜言语更是颇具亲切的诱惑力。 “你在盘算些什么……”姜黎皱眉,转过头去正眼盯着他。 “你可不该问「我」在盘算些什么。”路鸣泽把重音放在了“我”上。 小魔鬼又在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听得姜黎眉头直跳,她心道如果有什么能让他们两个合作……那大概只有一种可能: 一个共同的敌人。 比如当初的赫尔佐格,但他已经死了,那现在…… 见姜黎的神色从困惑质疑转为一丝了然,路鸣泽满意地大笑起来。 “姜黎?” 门口传来路明非询问的喊话声, “你没事吧,我好像听到什么怪动静!” “没事!”姜黎连忙回他。 “哎呀呀,我太大声,差点被发现了。”路鸣泽故作惊吓地捂上嘴,却是愉悦地眯起了眼睛。 “你不要搞得好像我们在偷情一样……”姜黎强忍着青筋吐槽。 路鸣泽无辜地眨巴两下眼睛,用口型比划: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姜黎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回身继续解起扣子,语气里带着威胁: “行了我知道了,说完没别的事就快走,敢偷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真吓人,我业务繁忙得很,每天见那么多漂亮小姐姐,才没兴致看你呢。” 路鸣泽忿忿地哼了一声,镜子之中的身影也渐渐消失。 “呼……”姜黎叹出一口气,捞过被搁置在一旁的裙子换上。 路鸣泽虽然总是喜欢谜语人,不着重点,但事后他所说的东西多半又都能与事实印证上,更何况她先前也不是没有疑虑。 不止是这次情报错乱,可以要人命的任务,而是更早之前她就有的预感,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已经在暗地里吐着蛇信盯上她了。 会是什么? 姜黎指尖系上领口的最后一枚盘扣,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模样,少女眉间带着些许思虑和戾气,看起来一副要去和谁干架的模样,怎么看都和这身衣服不太搭。 她困扰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整理得蓬松些,散下的几缕发丝稍微柔和了面部的轮廓,姜黎又调整了下表情,很好,现在看起来像是个平和安宁的普通人了,她再次检查无误后,暂且搁下了那些没有结果的念头,拉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去。 “哦,出来啦,哦……” 路明非听到动静后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抬眼,随即愣了几秒。 “怎么样?”姜黎瞧他的反应有些好笑地问。 “那还用说,好看啊,特别适合你!”路明非回神,竖了个大拇指。 eva给的身材数据果然分毫不差,衣服很合身,完美衬出了姜黎青春美好的身段,肩膀处的线条从容笔挺,细节自然干净,布料带着些硬度却又很贴身,侧面剪裁设计更显得腰部纤细。 她脊背挺直,姿态姣好,站在那里像是一柄出鞘的剑,自腰间延伸至裙摆的落花流水锦暗纹不细瞧看不清晰,却又给面露微笑的她带来了几分神秘感。 “能给你拍张照吗?绘梨衣说她想看看衣服穿在你身上什么样子。”路明非问她。 “行啊。” 姜黎随意摆了个姿势让他用手机拍,趁路明非低头发消息的时候手搭在腰间拨弄了几下, “我喜欢这个腰部设计诶,可以藏把小刀。” 她说着不知从哪个接口处摸出了把锋锐的短匕,在指尖灵活地转了几个刀花。 路明非闻言抬头,见到她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有些无奈,说什么像出鞘的剑啊,如果条件允许,这人估计真能在裙子里藏把剑。 “虽然诺诺说同学聚会是战场,但你也不至于真的带着家伙去吧。” “有备无患嘛。” “我不想在法制栏目看到师姐你诶!” 16 象龟 被这么一说,姜黎手上虚晃,待路明非再定睛去瞧的时候,那把小刀已经不见了,看上去好像是她的妥协,但路明非极度怀疑姜黎还是把它藏在了身上哪里。 他倒没纠结这一点,只是又盯着姜黎看了两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话说我怎么感觉姜黎你……比平时更好看了?” 姜黎对上他探究的眼神,回话顿了一下,她其实心下立刻有了答案,混血种们对比常人的优势,除去高超的身体素质和言灵能力外,龙血给予的标致外表大约也能算在其中,卡塞尔学院永远不乏俊男靓女,而姜黎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孩当然要数夏弥和绘梨衣。 她们都是在血统金字塔中位列顶端的存在,一个直接是四大君主之一的大地与山之王耶梦加得,另一个也是白王后裔,血统纯度突破了临界的“皇”。 路明非的问题听上去只是平日普通的调笑白烂话,但确确实实触碰到了一个姜黎试图掩盖的事实: 越是动用那个言灵,她体内的龙族血统便会被推得越高,从外貌上看,龙血的影响也就愈发明显。 姜黎当然没打算告诉其他人这点,可她也完全不带慌乱,只是举止自若地和路明非对视,戏笑道: “嘴巴这么甜?放心吧,不用哄我,我今天也会请你吃饭的。” “我说真的呀。”路明非挠了挠脑袋,他开始问边上没参与这边谈话的楚子航, “师兄你觉得呢,姜黎今天是不是特别好看?” 楚子航的手没离开键盘和触摸板,几乎是屈尊纡贵地从电脑屏幕上抬眼,在他们二人身上合计停留了大概0.1秒,然后说: “嗯,好看。” 哈?这也太敷衍了吧! 连路明非这种直男都能看出来,楚子航应该根本没留心自己边上发生了什么,大概就是听到了有人喊他,所以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路明非黑线,这要是姜黎脾气再爆点,师兄现在哪还能安安稳稳坐在床上敲电脑啊,天灵盖都得给他掀下来。 不过姜黎听到他的回应反而只是笑了笑,对上路明非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也没生气的样子: “他不就是这个样子吗,习惯了。” 话是这么说,姜黎还是走到了楚子航边上,凑过去瞧了眼他到底在干什么要紧的事。 屏幕上左边的界面她很熟悉,猎人市场,一家接取赏金任务赚钱的秘密网站,其中相当一部分任务都和龙族有关。 楚子航注册有这个猎人市场的id,是他惯用的“村雨”,但他当然不会是为了赚赏金或者寻求刺激才在这里翻帖子,对于他们秘党的人来说,这个网站上的另一种资源才是最值得关注的—— 情报。 在楚子航电脑屏幕的右侧双屏开着一个思维导图,文档中数不清的红线连起了数个事件和名字,格陵兰冰海,“太子”,夏之哀悼,北京地铁,维尔霍扬斯克冰封港口,白王复苏…… 红线纵横相交编织成网,而在这片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上方,000号高架桥和“奥丁”成为了一切线索的汇聚点,楚子航的打字光标停留在下面一行,他最新加上去的几个字是“温蒂妮”,也就是姜黎他们这次行动的代号,一条红到发黑的虚线将其与上方的名字相连。 “你怀疑我们这次的情报问题……和那件事有关?”姜黎撑着床沿,顺着楚子航的思路推导。 “只是猜测。” 说着,楚子航用鼠标高亮了浏览器网址上,属于猎人市场管理员的id。 管理员nido,非常秉持神秘主义的一个家伙,从来不发帖,极少露面,只有在谁违反了版规的时候会送去一封警告邮件。 “eva的调查显示,这次任务的最初情报源来自猎人网站,我尝试着去复原数据,但现在看来已经被管理员彻底删除了。” 楚子航补充了他产生这个想法的原因。 “但为什么你会认为…”姜黎沉吟,挨个念出字母,“n,i,d,o……” 她犹豫地抬手划过这几个字母,指尖停留在屏幕右侧导图中,与之遥遥相对的一个名字上, “如果把字母顺序反过来,o,d,i,n……” “odin……奥丁。” “嗯。”楚子航点头,提到这个名字,他的神情很冷,远比往常更甚。 “原来如此。”姜黎算是理解了他为什么今天一直摆着这幅苦大仇深的模样。 “对……” 楚子航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就被姜黎用力按着肩膀打断了,她没留给他反驳的余地: “你要是还想说什么「对不起,连累你们了」就赶紧省省吧。” 这人早说过八百遍类似的话了,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什么“我的路太过艰辛,你不需要同我一起受这样的苦。”,听上去巴不得所有人离自己远远的,以免被他的天煞孤星命格克到,偏偏又总是喜欢把陷入困境的其他人捡起来安顿好,然后只留一个孤零零的背影。 既然想逞强装潇洒,那就赶紧表露出你够强够令人放心的模样,不要每次都用那种想让人拉一把的表情看着她啊。 姜黎最开始就是看不惯楚子航这点。 楚子航闻言轻轻叹了声气,没有勉强的意思,只是谁也不知道他真正想的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无论过去多久,那个雨夜,高架桥,还有奥丁始终是楚子航心里的一根刺,他追查了这个家伙那么多年,任何线索都不会放过,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希望把身边的人牵扯进来。 气氛沉默了片刻,路明非也留意到他们间的空气有些迟滞,一时不敢说话,好在姜黎脑内忽然闪过一丝灵感,她抛开了这点小别扭,用楚子航膝盖上笔记本的触摸板控制起光标,问他: “你当年写的那个爬取地动数据的程序和用来分析的数学模型还在吗?” “还在d盘。”楚子航抬手点向其中一个文件夹。 “我们试着从结果反推吧,虽然消息源被掐了,但根据监测站的海底地动以及气象信息,我们也许能精确定位到那艘船出事时的数据,然后和现有情报做下对比。” “嗯……”楚子航思忖几秒,认可了她的这个思路,“可以一试,但模型应该要改一改。” 他在文档里又加入了几行关于这件事的备注,保存后终于舍得合上电脑,这才把视线真的投向姜黎。 见到她的扮相,楚子航很明显怔了一下,这对平时一直面无表情的他来说有些难得,他略有些不自在地向后仰了仰,拉开些距离: “……路明非买回来的新衣服?” “对,怎么样?” 姜黎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裙摆轻盈。 “很好看,适合你。” 楚子航这次的夸奖显然真心实意了许多,起码表情就看上去非常真诚,路明非松了口气,原来师兄刚才只是心不在焉,不是情商真的低。 “走吧,出去吃饭了!” * 东一区,法国,蒙塔利维,著名天体海滩附近的阿格德小镇上,一个漂亮的姑娘百无聊赖地坐在吧台上晃着脚,她有一头暗红的秀发,长及腰间,在夜间昏暗的灯光下透着迷人的光泽。 “哥哥。” 绘梨衣唤了声吧台后正研究着一口方锅,背对她的两人。 她现在已经能比较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力量了,在想表达一些不含祈使意味的句子时,也可以放心地把话说出口,但此前的那么多年里,绘梨衣还是习惯了用文字代替语言,所以在开口引起源稚生和源稚女的注意后,她仍然选择竖起了自己的写字板,上面写着: 「快来看」 “嗯?绘梨衣有什么事吗,我和哥哥在试验关东煮的调料喔,我们很快就能有口福了。” 源稚女说着在忙,手上还是关了火,来到绘梨衣的身边,他的声音很柔和,身形有些瘦弱,光看外表甚至带了点女气,但谁也否认不了这是个异常俊秀的男人。 他轻轻敲了下手上捏着调料表,还在一本正经对着它皱眉头的源稚生,笨蛋哥哥,妹妹的事当然比关东煮重要啊,分清楚主次啦。 见到两位哥哥都把注意力投向自己,绘梨衣兴冲冲地给他们看了看自己和一个lineid叫sakura的人的聊天记录。 “路明非?”源稚生抽了张纸巾擦擦手上的水,接过手机往上划了几下。 “绘梨衣和路君的关系还是那么好,哥哥我都要嫉妒了。”源稚女半开玩笑地对妹妹说道。 「我和哥哥也很要好!」绘梨衣在板子上认真地写。 源稚女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得很开怀,他隐约看见源稚生点开了聊天记录里的一张照片,问绘梨衣: “是想让我们看这个照片吗?” 绘梨衣点点头: 「sakura给姜黎买了新裙子,我出了意见,姜黎很好看」 “哦?黎桑……好久没见到她啦,让我也瞧瞧吧。” 源稚女好奇地望去,源稚生见状把手机放在了吧台上好让他看清楚。 “好漂亮啊,绘梨衣眼光真好,黎桑也是,想必会有很多年轻人为她倾倒吧。” 源稚女完全不吝惜自己的称赞,他向来喜欢美丽的事物,更何况照片中的那人是个对他们来说很特别的女孩子,他笑盈盈地问源稚生, “哥哥,你怎么看呢?” “……”源稚生没接话,对着手机中的照片一时竟有些恍惚。 他也有好久没见过姜黎了,当年在横滨市郊外初次相遇时,她轻巧地从斯莱布尼尔号上跳下来,在夜色中穿着枫红色的印花和服,白袜木屐,纸伞上画有竹节的写意图案,现在再想来,应当也是美的。但那时的蛇岐八家处于何般自顾不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境遇,她对他们来说不仅是本部派来的专员,也是注定要背叛的未来敌人,他作为大家长,作为“皇”,又怎么会关注一个敌人的模样好不好看? 可是谁也不会想到,那之后的一切都乱了套,接踵而至的意外实在太突然,太混乱了,诡计,明谋,亲人,仇者……所有分不清辨不明的事情搅在一块,上一秒推心置腹的师长,下一秒展露出恶鬼般的面孔,上一秒刀剑相向的对象,下一秒却要背靠着背杀出重围。 他打断过她的肋骨,她也用刀切开过他的皮肉,但最终,却又是他们一起在源氏重工的大楼内血战到底。 一直以来,他错信了不该信的人,险些将自己和所有人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是姜黎拆穿了橘政宗的阴谋,让事情最终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说到底,他现在能从蛇岐八家大家长的位置退休,安安稳稳地和弟弟妹妹一起隐居在蒙塔利维卖防晒油,还要多亏了她。 阿格德小镇的生活很好,夏季空气中充斥着百年松树的香味,在无事可做的夜晚,他和弟弟妹妹会步行于古老石板路上,每一寸地面踩的都是惬意和闲暇,他们可以一直走到巴纳斯自然保护区,躺下聆听上百种候鸟的鸣叫,或是干脆一晚上不出门,在买下的酒馆内静静品尝当地产的红葡萄酒。 名叫源稚生的平塔岛象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温暖水坑,美好到他几乎回忆不起过去的纷纷扰扰。 只是在源稚生心中的印象里,姜黎仍更多是那个手段凌厉的战士,纵使血污满身也傲骨不屈,他必须承认,自己忘不掉曾经那个血水雨水揉作一团的迷乱夜晚,她扶着已经没有力气独自行走的源稚女来到他面前,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是干净明亮的,却好似很高兴地说: “喂象龟,你弟弟我送来了。” “卡塞尔express快递,麻烦给个五星好评。” 他最终还是见到了,见到了……他的弟弟源稚女,而不是那个极恶之鬼风间琉璃。 唯独今天绘梨衣给他看了这张她巧笑倩兮的照片时,源稚生才忽然意识到,姜黎原来也是同绘梨衣一样,正值青春年华,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是美好的女孩子,他头一次以看待异性的视角去观察她。 她看起来……过得很不错,就像现在的他自己,像绘梨衣和稚女一样。 真好。 虽然勾起了过去不甚理想的回忆,但源稚生的心情并没有过于低落。 天体海滩上,每个夏天能见到数十万美丽的金发女郎,不过他和稚女的审美还是更偏向东方一些,毫无疑问,连绘梨衣都认可的姜黎有着能打动所有人的靓丽容貌,可源稚生看着那张照片,第一个联想起的,依然还是她尽职尽责当起快递员的那个晚上。 她面庞上写满的是疲惫,一身利落作战服也掩盖不住触目惊心的伤口,但她轻轻把源稚女推向他的时候,却像终于完成了什么目标一样,眼里带着亮晶晶的光,仿佛有什么能够吸引他视线的魔力。 “哥哥?”源稚女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嗯?” 源稚生回神,看向自己的两位家人,绘梨衣眼神纯粹而带着些好奇,稚女则有些担忧,他浅浅笑了一下让他放心, “我没事。” “那就好……对了,绘梨衣刚才说想回去看看,你觉得怎么样?”源稚女说。 “回东京?”源稚生问。 绘梨衣点了点头,她在写字板上圈了几个地点,还画了大大的感叹号: 「东京!首尔!中国!(姜黎和sakura在的地方)」 “稚女也想回去吗?”源稚生考虑着弟弟的心情。 “嗯,我没意见啊,回去看看家乡也不错,正好冬天海滩也没什么生意嘛,我们不就是因为太长时间没钱入账,才考虑在这边改行卖关东煮的吗。”源稚女笑着打消了源稚生的疑虑。 “那就关店先回一趟本家,顺便在亚洲旅行一圈好了,正好也能看看乌鸦他们。” 源稚生下了决定,虽然已不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了,但在弟弟妹妹面前,他依然是那个让人依赖的决策者。 “好耶!”绘梨衣眼睛弯了起来。 「见姜黎和sakura!」 她期待地在备忘簿上写下了这个事项。 17 好茶 “那我走咯?” 聚会当天,姜黎出发前过来和路明非他们打了声招呼。 “要不要我们送你啊?”路明非问 “哦,你打算怎么送?” “打车送你……”路明非弱弱地回答。 姜黎发出了果然如此的嘲笑声,朝他摆了摆手: “那跟我自己打车去有什么区别嘛,别瞎折腾了。” 路明非欲言又止,楚子航在他身后轻轻戳了一下,他于是老实把嘴巴闭上了,姜黎没发现他们两个的小动作,只是心情很愉快地说: “今天我不在,你们自己解决吃饭啊,我大概晚上再回来。” “怎么听着我们俩跟留守儿童似的。”路明非吐槽了一番姜黎的措辞。 “是空巢老人。”楚子航指了指自己,认真纠正。 路明非掐指一算辈分,发现有点不太对,楚子航这是要当自己爷爷啊,他嗷地一声扑上去想和他扭打在一起,被楚子航区区单手就制住了。 俩师兄弟在那耍活宝,姜黎一手一个拍拍他们的脑袋示意他们听话要乖,转身就走了,她的脚步轻盈像是翩翩翻飞的蝴蝶,看起来心情真的很不错。 在门关上后,路明非在楚子航手底下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两人对视一眼,神情沉肃: “我有点不放心,师姐这么开心,万一那是鸿门宴怎么办?” 楚子航大义凌然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好,准备动手!” 路明非一个鹞子翻身跳了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他藏起来的另外两套衣服,都是他在帮姜黎买裙子的时候顺带挑的,也是他们一会儿行动要穿的制服。 * 天色渐晚,当黄少天赶到聚会饭店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今天加班加点提前做完了训练,才得以请半天假,抽出时间来参加这场同学聚会。 他作为最顶部的那一批电竞选手,每天都在为了保持良好的竞技状态努力,空闲时间很少,今天会特意这么折腾,为的大概也无非是见见他那个从高中毕业分手起,就再没联系过的前女友。 其实当初提完分手后,没过几天黄少天就后悔了,他之后也给姜黎的企鹅发过不少消息,想约她出来好好谈谈,但她从来没再回过他。 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正是自尊心最高傲的时候,被像这样放了鸽子,黄少天多少是有些不服气的,就像那个寓言中在瓶子里被关了三百年的魔鬼,他对她的情绪也从后悔,愧疚,转换成了一丝生气,他赌气地想,哪怕之后姜黎再主动来找他,他也要像这样晾她个几天才行! 谁知他的一切正面或负面的心情,在毕业之后全都落了空,姜黎自那之后就像是从他生活中消失了一样,她走得干干脆脆,一点影子也不留,也完全联系不上,只剩下一些流传在同学之间的只言片语,他才在事后得知,姜黎拿了美国私立贵族大学卡塞尔学院的奖学金,原来是出国了。 毕竟分手是他冲动导致的结果,虽说姜黎的果断也有些伤到他的心,但黄少天在情感上头过后,多多少少有反省过自己。 距离和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久而久之,黄少天对姜黎那些复杂的想法都在这些年里沉淀了下来,他开始把更多的心神投入于自己热爱的领域,这一点很有效,他如今事业有成,也不再经常想起她的一颦一笑。 他现在的想法只是……很想和她聊聊,想看看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黄少天深呼吸,推开了包厢的门,屋子里已经有了不少人,热闹得很,大家原本在聊着彼此的近况,见到黄少天进来了纷纷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哟,班上的大名人来啦!” “哎唷哪有啊,快别取笑我啦,都认识这么多年的老同学了,说什么名不名人的,我就是一打游戏的。” 黄少天连忙摆手,他们班上这次来的人有点多,分了两桌才能坐下,他到得晚,眼下人差不多都来齐了,他正犹豫要坐在哪一桌呢,有高中时一个与他比较要好的男同学对他招了招手: “黄少,坐我边上啊。” 黄少天没拒绝,笑着过去和他对了个拳,过去这个男同学和他经常一起勾肩搭背,两个人闹闹腾腾的,每次都是一起被老师拎出去罚站。他和黄少天一样,名字里也带个“天”字,叫顾天明,两个人立墙角时,根据他们一穷二白的文学素养,惺惺相惜称彼此:同为“天”涯沦落人,被姜黎得知后好好嘲笑了一番。 待他落座后,小顾笑嘻嘻地拿手肘怼了怼他: “我专门给你留了这个位置哦,待会儿别太谢我……” “啊?哦…” 黄少天有点心不在焉,他刚才粗略地扫了一圈,没找到自己最想见的那个人,姜黎她这是……迟到了?还是说她不会来了。 “……我见到她的时候都惊呆了,她现在变化好大……” 顾天明没在意黄少天的神游天外,还在自顾自地说着,高中时他们关系好,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同样是个话唠。 “谁?什么变化好大?” 黄少天发现自己走神太久,有点不太礼貌,赶紧试图跟上小顾的话题。 “还能是谁?”小顾话说到一半,望向黄少天的身后,“诺,回来了。” 黄少天的位置正背对着包厢的门,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来人,他若有所感地回头,推开包间门的是两个有说有笑的女生,其中一人与他直直地对上了视线,那熟悉的面庞让他一时失语。 顾天明凑到他耳边悄声道: “是不是和高中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她刚进来的时候那叫一个容光照月横刀策马飞花摘叶的……我一开始都没敢认。” “咳咳咳,你在说什么啊……” 小顾依旧出色的文学水准给黄少天整懵了,当然,他不否认自己见到姜黎的瞬间也有一惊。 黄少天知道,姜黎高中时就很好看没错,经常有隔壁班的大男孩们找各种理由,推推攘攘地路过他们班,就为了在窗户口看一眼那个低头认真做题的少女。每当这时候,他就会故意对他们做个鬼脸,然后坐到姜黎前面的椅子上,捣乱似地让她教自己写卷子。 一群傻小子还在试图引起心仪女生的注意,殊不知她心中早就有了一个会被特殊对待的存在。 只是那时候的姜黎大概还属于是“一个很好看的邻家女孩”,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双眸剪水,看上去也有些安静,远没有现在这么……美得像是有一种攻击性,好似多瞧一眼就会被灼伤一般,黄少天唐突对上她眼睛时,感觉自己仿佛正凝视着一把抵在眉心的刀尖,让他的内心从直觉上叫嚣着危险。 姜黎已经收敛了自己的气场,这间包厢里的其他人见到她后,也只会惊叹她越来越漂亮了,但是黄少天过去对她太熟悉,本身感官又极其敏锐,才捕捉到了她的一丝异常。 尽管如此,他在这样略显刺痛的干扰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姜黎,她比自己记忆里明艳了很多,不过眉眼间还是能找到几分熟悉的感觉,而且其实……他手机里存了一张姜黎大学时期的照片,是他在网上搜索卡塞尔学院时找到的。 网络上关于卡塞尔的消息很少,也许是因为那是所私立学院的原因,但他找到的那张照片是被放在了芝加哥大学官网的宣传上,姜黎的大学似乎是他们的联谊学院。 照片拍的是卡塞尔学院和芝加哥大学联合举办的帆板赛,他勉强翻译了一下活动图底下配套的英文报道,大概是说姜黎捧回了那届的什么“金羊毛杯”,照片里的她正笑容明媚地和边上的一个外国人说着什么。 黄少天觉得那个金毛的大个子有点傻,虽然以他的审美也必须得承认,那人有着张雕塑般的英俊面孔,确实帅,但他那副对着姜黎笑得阳光灿烂的样子,活生生像只草原上吃饱了没事干瞎转的大老鹰,看着碍眼。 于是他在保存图片后,果断只裁了有姜黎的一小块区域,而这就是近几年来他唯一与她的联系了。 和黄少天视线相触时,姜黎也是一顿,只是她的愣神极短,很快调整了过来,挽着边上的女同学回了自己的位子,黄少天这才发现,他边上空着的那两个座位,正是刚才出去了的她们的。 “怎么样,这个位置,刚才有好多男生想坐在这里献殷勤啊,我都说有人了,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顾天明悄声说罢,对着姜黎和另一个女生打招呼, “小姜小白,看,黄少来啦。” 姜黎大约是轻笑了一下,在黄少天边上坐下了,她身边流动的风隐隐带来了些许熟悉的香气,都说嗅觉是最能勾起回忆的感官,黄少天心想这还说得真没错,他有那么半秒的错觉,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中的课间,姜黎正坐到自己同桌的位置上来找自己聊天。 但他很快收敛了自己飘散的思绪,毕竟现在的情况和那时完全不一样啊! 黄少天整个人身体都绷了起来,顾天明这家伙,还让他谢呢!他本来只是打算坐得远远的,暗中观察一下就好了啊,他根本没做好准备跟前女友面对面好吗! 黄少天一时有些心烦意乱,他只能端坐起身子,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面前杯子里的茶梗,拿起滚烫的茶杯一饮而尽。 “……不烫吗?” 时隔多年,姜黎对黄少天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他杯子里的茶水是她刚刚顺手一起倒的,她们从出门到回来也没过去多久,姜黎不觉得那杯茶的温度降到了普通人能直接入口的程度。 黄少天努力控制住乱跑的表情,假装出自己对茶道很有研究的样子: “好……好茶。” 嘶,好烫!哪个混蛋倒的茶啊! 18 哈利 边上隔着一个座位的女生见此捂着嘴笑了起来,她是当初班上和姜黎关系比较好的人,叫白亦羽,这次黄少天也是从她那儿得知姜黎会来同学会的。 一上来就闹了笑话,黄少天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回想起了出发前,集蓝雨队内一众单身狗的智慧——当然最智慧的是喻文州——给他出的诸多主意,忽然感觉自己身上又涌现出了同伴的力量。 他正襟危坐,努力保持出联盟大神该有的样子,多少挽回了一点场面,只是现在主动开口说话好像就输了气势,他轻咳了一声,难得选择了保持沉默。 顾天明给黄少天留边上位置的时候,可没想到这里的气氛会这么一言不发,高中时,姜黎和黄少天交往没瞒着大家,分手也分得坦坦荡荡,班上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这件事,有看笑话的,当然也有觉得可惜的,小顾大概就是属于后者。 他和黄少天毕业后也保持着不多不少的联络,知道他之后一直没交往过女朋友,多半是心里还有着她,但两个人都不主动,他一个外人也没法子。 黄少天对着空茶杯装正经,好像能把杯子盯出花儿来,姜黎那边和白亦羽聊得开心,却完全没有跟黄少天搭话的意思,小顾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对这种尴尬的场面有种义不容辞的责任感,他只好硬着头皮加入女生间的谈话,好在她们聊的似乎是有关游戏的话题,他说着说着意外地挺乐在其中。 陪她们两位瞎扯了会儿单机游戏,黄少天杵在几人之间也一直没说话,反常得几乎不像他,不过顾天明找机会把话题引到了荣耀上,在这方面黄少天可就是专家了,听到他们的对话后眼睛都亮晶晶的,虽然还是在假装观察杯子,但眼神止不住地瞄他们。 “姜黎你现在也玩荣耀吗?”白亦羽问姜黎。 “玩啊,荣耀现在多火了,我闲着的时候会打打的。” “哎,那你玩的什么职业?有机会一起下本啊。”顾天明提议。 “剑客。”姜黎回道。 “剑客?” 听到这话,黄少天的脑袋抬了起来,他心中甚至有一丝隐秘的开心,那可是跟他一个职业的诶,她是不是心里还有他! “嗯,但我主修的武器不是光剑,是重剑和太刀。”姜黎很自然地和黄少天聊了起来,好像一点过去的芥蒂也没有的样子。 “哦哦,重剑也好啊,我们青训营有个很有天赋的小孩,就是玩剑客用重剑的啊,很有前途的!你技能树是怎么加的点?我虽然不用重剑,但触类旁通的东西还是知道一点点的,不过双修重剑太刀我倒是没见过,你剑武精通不会各点了一半吧?” 黄少天谈起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一下子也抛开了之前想要“不说话装高手”的念头,分享起自己的剑客心得来。 “怎么会各点一半啦,我切武器和洗点是绑定的,剑武精通这种核心技当然要点到底,我也不是游戏小白啊,你以前不是和我念叨过很多关于剑客的东西吗。” 姜黎这么反驳了他,黄少天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毕竟你高中的时候不玩游戏嘛,我也不知道你玩得怎么样,而那些话没想到你还真听进去了。” “嗯,也是……我是毕业之后的暑假才开始玩的啦。”姜黎别过了眼睛。 “哦……” 毕业=分手。 黄少天自动代入了这个公式,他一时有些语塞,但姜黎很快带过了这个话题,她只是调整好情绪问他: “所以……你在蓝雨待得开心吗?” 什么…在蓝雨开心吗? 姜黎的这个问题是黄少天没想到的,她为什么会——先问这个? 姜黎没问蓝雨强不强——这个她自己能分析得出来,没问待遇好不好——这个eva能帮她查到,也没问他有没有信心能拿到冠军——这个从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上就能瞧得出。 她唯一无法从调查分析中得知,同时也最想了解的,其实是黄少天内心真实的感受: 他喜欢这只战队吗? 他在那里过得开心吗? 他达成了自己的目标吗? 这个问题让黄少天一时有些迷茫,他其实也很想知道姜黎近些年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但他没想到她同样在意自己,而且会这么……自然地问出口。 他抿了抿唇,故作开朗地答道: “嗯…当然是开心的啦,队长和队友们人都很好,经理也很关照我们,后生仔都特别有活力,食堂的饭也好吃,每次在赛场上大家的配合也默契得很啊,而且我现在是队里的核心之一呢!” 他这话里带着几分求夸奖的意味,姜黎很配合地侧过头去看他,说很了不起啊。谈着谈着,黄少天见到她认真望向自己的模样,差点都要忘掉这些年他们之间的分别了,他惊讶地发现哪怕过去了这么久,自己和她一聊起来,就好像依然回到了他们还在高中的课间。 那时下课的短短十分钟,放到现在,他连一场比赛都打不完,但过去的他觉得这段时间很长,长到他可以和自己的黎宝说好多好多话,聊各种天南海北的想法,或是故意耍宝搞怪,就为了逗他的女孩露出一个能让春天也黯然失色的笑容。 他收了继续说下去的念头,带着些迟疑和不确定地问: “那你……有看过我的比赛吗?” 姜黎浅笑着点了点头,她其实不仅看过黄少天比赛的线上转播和全明星,在荣耀联赛第六赛季的时候,蓝雨成功杀进了总决赛,她当初见到半决赛的比赛结果后,特意接了一个在中国的实习任务,又找到机会去现场见证了他的夺冠。 只是那时她的身影被淹没在场馆狂欢的人群之中,黄少天当然不可能知道,场下几千个为他们欢呼雀跃的人里,原来还有一位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一直在看着领奖台上闪闪发光的他。 但不管怎么说,他的疑问确实是得到了姜黎的肯定,黄少天胸腔里仿佛有暖流涌动,像在大冬天里吃到了刚出炉的煨红薯,心里那叫一个熨贴,他几乎绷不住自己装正经的样子了,嘴角止不住地想要上扬。 “今年蓝雨很强势啊,说不定能再次夺冠呢。”白亦羽听到他们聊起比赛,这么说道。 “我支持微草的说。”顾天明举手。 “等等,你支持谁?!”黄少天今天才知道这件事,他震惊地扭头看他,很是痛心疾首地劝诫, “我靠叛徒啊!你不支持兄弟的战队,跑去支持微草?!!哥们你趁现在改邪归正还来得及!” “亲兄弟明算账啊,我还在等着我们王队拿到第三冠呢。” 顾天明和黄少天打闹着掐了起来,完全看不出这是两个靠谱的成年男性。 “两个笨蛋。”白亦羽点评那两位幼稚园小鬼,她问姜黎,“小黎你觉得哪只战队有戏?” “蓝雨今年是挺强的,微草的方士谦这赛季退役了,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不小的打击,我感觉微草这次有点悬。” 姜黎提起方士谦退役,就触及到了小顾的伤心事,他自己是玩守护天使的,粉微草主要单推一个方士谦,这时候假情假意一抹眼泪,开始了经典的招魂咏唱: “回来吧我的方神,我最骄傲的信仰,历历在目的奶妈,眼泪莫名在流淌,依稀记得你的牧师,十字军审判拿下双杀,还有无敌的守护天使,把敌人都给打退!” 这段过于奇葩的圣经咏唱引起了他们对面聊其他游戏的人的瞩目,隐约听见那边传来了“厄斐琉斯红白刀打团就是无敌!”的激烈讨论声。 这边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姜黎被他这么一打岔,差点忘记自己说到哪里,卡壳了一下才继续分析她的看法; “剩下的强队,嘉世的话……总觉得有点人心不齐,团队赛看起来乱糟糟的,霸图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健,可我还是更看好蓝雨一些。”姜黎想了想这么说。 不过还没等黄少天对她的支持高兴一两秒呢,他就听见姜黎又说: “但是除了蓝雨,还有只战队也很有希望啊。” “哦……轮回吧。”白亦羽点头表示认可。 “对,他们队的周泽楷很……”姜黎思索了一下措辞。 “很帅!”顾天明抢答。 听到他这个回答的黄少天差点又一口可乐呛到肺里,拜托,打荣耀又不是看谁长得帅好吗! “……很强。”姜黎无奈地纠正。 轮回今年的战绩也是优秀得有目共睹,一枪穿云带着他的队友们杀穿对面的局势比比皆是,都说一人战队的名字不好听,但若是这“一人”强得离谱,能赢下比赛呢? 那这一人便也就是真理了。 白亦羽和顾天明又开始讨论起了蓝雨和轮回今年谁更有机会拿下冠军,黄少天状似不满地抱怨:“喂喂我还在呢,不要当我是哑巴啊!” 哎哟喂,谁能当您老人家是哑巴啊!几人都乐了。 顾天明考虑了片刻,心痛地表示如果微草寄了,那他就去支持自己的好兄弟,看好蓝雨能赢,但白亦羽说轮回今年势头太猛,还拉出了姜黎的话作为论据: “小黎都说周泽楷强了,我们是二对一,是吧?。” 她戳了戳姜黎寻求支持。 “那怎么能行啦!”黄少天拖长了尾音表示抗议,“当然是要支持我嘛,对不对。” 这话一出口,黄少天心里顿时暗道糟糕,他聊天聊得太开心了,忍不住就用了以前和姜黎相处时的态度对她,说是耍赖也好撒娇也好,那时候姜黎多半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了,问题是——她是自己的“前”女友啊! 前!代表着过去式,也就是现在不是了!他们是普通同学关系,这么亲密的态度有些过界了! 怎么办,怎么补救啊! “你、你说是吧,这么多年的同学了,你们不支持我支持谁,对吧小白。” 他急中生智加上了称谓,虽然自己刚才是对着姜黎撒娇,但他话头一转,把问题的对象丢还给了白亦羽,这样想必就没问题了,嗯! 黄少天在心中默默再次感谢起自己的队友,他在那一刻仿佛有着喻文州智慧冷静的大脑以及郑轩的淡定心态附体。 对不起,差点给蓝雨丢脸了,但就算是机会主义者,碰上前女友这样的boss时,也是要败下阵来的,哈利路亚。 19 大型爬行类生物 白亦羽好心地没有给黄少天的说辞挑刺,让他松了口气,姜黎也只是笑笑没说什么,把话题进行了下去。 虽然这次来的大部分人都很久没见了,不过包间里两桌的老同学们还算打得火热,当年比较相熟的基本上坐在了一起,像姜黎这边聊些乱七八糟游戏娱乐的是一派,他们这群人过了几年好像也没什么变化,至于另外一桌,似乎就在说些比较现实的话题了。 菜过五味,大家肚子填饱后往来的交流更热闹了些,隔壁那桌有个人端着杯子来了姜黎这边,正是这次聚会的发起人,也是他们当初的班长,他大概算是班上除了黄少天外混得最好的那几个之一,大学毕业后直接进了自家公司,平时没少被开玩笑“富哥v我50”,更是很壕气地挥手包揽了他们今天聚餐的费用。 张班长过来后哥俩好的样子从椅背后面勾住了黄少天的肩膀,笑呵呵地举着酒杯朝他们敬了敬: “黄少!你这大名人怎么躲在这桌啊,我刚才也没顾上你,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啊?没有,我感觉这边挺好的哈哈哈哈。” 黄少天看起来不太习惯有人突然离这么近,不着痕迹地往前靠了靠。 张班长也很识趣地松了手,他发现黄少天面前的白酒小杯还是空着的,一下子帮他满上递了过来: “来黄少,我虽然不打你那个游戏啊,但也听说过你的名声,兄弟敬你一杯!” 见他这个阵势,黄少天连忙摆手推辞: “哎我们职业选手不能喝酒的啊,班长你好意我领了,酒就算了吧,俱乐部也不让的。” “不碍事的嘛,今天难得出来聚一聚,你不说,公司里又不会知道,大家都是老同学了,黄少赏个脸呗。” 张班长的态度很坚持,白亦羽在一旁轻轻嗤笑了声,对着姜黎眨眼,她大概是看明白了,这人今天就是个笑面虎,来者不善,要说原因?大概是出于某种雄性生物的竞争本能吧。 “真不能喝。” 黄少天皱眉,有些不耐,但毕竟都是以前的同学,他还算好言好语地向张班长解释, “喝酒会影响手部精准操作,而且我这周还有比赛呢。” “就一点,又不会醉,大家都喝了,黄少你这么摆谱,实在是有点扫兴了哈。” 班长的眼睛紧盯着黄少天的,他的声音没有去刻意收敛,之前他在的另一桌那群男生本就以他为中心,在听到他的话后配合地发出了些许笑声。 “黄少,行不行啦。”有人这么起哄。 “嗒。” 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在他们身侧响起,虽不大,但在嘈杂的包间内却意外地引人注意。 “他说了不喝。” 是姜黎在茶碟上轻轻放下了手中端着的杯盏,班长回头,只见她神情似是透着不知真假的笑意,却完全未传达眼底, “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漂亮女孩的轻慢,偏偏措辞锐利又直白,这句反问可以说是彻底拂了班长的面子,但或许是姜黎的那双眼睛太过瘆人,分明只是亚洲人最普通的瞳色,漆黑如墨,可在张班长对上她目光的那一瞬,他却好像猝不及防直视了太阳。 恍惚间精神似是真的被什么刺了一下,班长能做的唯有狼狈地错过眼去,也就失了第一时间反击的气势。 自知这轮输了一筹的他收回了先前咄咄逼人的样子,只是似笑非笑地直起身子对她说: “姜黎,出国一趟你现在变得越来越漂亮啦,不过都分手多久了,你还那么护着黄少的吗?” 姜黎呵呵两声,没接他的话,班长自讨没趣,只能耸耸肩故作潇洒,意有所指: “好吧,不过躲在女人后面可称不上男子汉啊。” 他说完后自顾自地去招呼这桌边上其他的人了,姜黎与他对峙时沉滞的气氛终于又流通了起来。 “……谢了。” 黄少天因为班长走前的话郁闷了半晌,却还是主动和姜黎道了谢。 “我看他不爽而已。” 姜黎被莫名其妙的人这么一搅局,也失了胃口,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小啜着茶。 “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要打起来了……”顾天明在一旁小声嘀咕, “刚才那个气场是什么社恐地狱吗,我都不敢说话,还有班长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他挺正常一人啊。” “男人就是会在成长过程的某一刻突然歪掉吧。”白亦羽很是犀利地批评他们。 “喂喂别扫射到这边啊,我和黄少跟他可不是一伙的。”顾天明苦笑着讨饶。 白亦羽不置可否,转移话题说他们还是别因为烂人影响心情了,捡起刚才被打扰前的对话,她有些好奇地继续问姜黎: “所以小黎你大学是什么专业的啊?我之前都没搜到什么关于卡塞尔的消息,听说是贵族学校来着?” “差不多是……”姜黎犹豫了下,“专业么,嗯,大型爬行类生物针对屠宰方面的相关研究?” ? 几人脑袋上都冒出了问号。 “大型爬行类……生物学?你在研究尼罗鳄吗?这种东西不算保护动物吗,是可以杀的吗?”黄少天一头雾水,接连抛出好几个问题。 “相关研究其实是涉及很多方面的,比如说可以研究它们的历史族谱,或者设计自动化机器帮助人们做这一行,像那种就更靠近工程学的范畴了,我的主修专业也比较偏向于这些吧,至于屠宰……你们可以理解成我们在维护生态链?总之应该是在干好事。” 姜黎开始瞎扯一些看似很有道理的话术。 “哦哦哦,原来是环保卫士啊,失敬失敬。”黄少天不明所以地点头,“这个专业好找工作的吗?听起来就业面很窄啊。” “还好吧,工作不难找,算是学校分配的,就是比较累,经常在世界各地跑来跑去出差。” 姜黎谈起自己时间完全不规律,还时不时要加班的工作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黎……姜黎你现在工作都要干点什么啊,会见到真的大鳄鱼吗?” 黄少天对她的近况很感兴趣,忍不住追问。 “呃这个…”姜黎还没想好这块要怎么编,只能随口瞎说, “偶尔是能见到鳄鱼,像密河鳄和扬子鳄是属于比较温顺的,美洲鳄就比较凶了,至于工作内容……大概是老板给什么活,我就去做吧,反正是累死累活的蓝领阶层啦。” “蓝领?” 晃悠一圈又逛回来的张班长无意听到了他们的闲谈,他装作惊讶的样子故意大声重复了一遍姜黎的话,好让包厢里的人都听见,内心暗自得意他能在这方面找回场子,毕竟同学聚会么,谁有面子这种事,说到底,还是要看大家伙混得好不好, “姜黎啊,女孩子干蓝领的工作也太辛苦了吧。” “人各有志嘛。”姜黎不以为意,轻描淡写地抛出这句话。 “我是觉得女生么,找份能坐在办公室里看看电脑的轻松工作不就好了吗,干什么那么辛苦在外面跑来跑去呢?姜黎你要是实在有困难,我可以帮你在我家公司里找个文员工作啊,别跟我客气。” 班长假情假意地劝说,终于找到了机会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帮助者嘴脸,姜黎还没给出什么反应呢,白亦羽就差点要不满地拍案而起了,然而比她更先一步的,是黄少天直接一推椅子站了起来。 “别太过分了啊。” 黄少天皱起眉头盯着面前的人,刚才被劝酒的事情他虽然不太高兴,可逢年过节的他也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过了就没放心上,但张班长如果去找姜黎的茬——那他就忍不了了。 张班长刚才是被姜黎吓了一跳,不过他可不怕黄少天,只是站在他身前上下打量着他,语气里带着些戏谑的轻佻: “几年不见,你们两个这是又好上了?你护着我我护着你的,好嘛,欺负我今天孤家寡人啊。” “麻烦你收回自己的话。” 听到这种胡话,黄少天是真的生气了,他冷下脸态度强硬,但多少还是有点在意自己在姜黎眼前的形象问题,久别重逢的第一面,要是闹得不好看就太丢脸了吧, “有些事情别随便瞎说,还有我们是来聚会的,不是来这里吵架的” 别看他现在与别人争论时也压着自己的性子,多少带了点礼貌,这还得多亏黄少天在蓝雨待了几年,脾气被养得温和了些,再加上他目前多少算是公众人物,必须注意形象,要换做高中时候的那个愣头青,他这时候别说骂不骂人的,连拳头都得往班长脸上招呼上去了。 “黄少,我之前的话也很客气了,而且这次同学聚会是我发起的,客也是我请的,你们这样的态度不太合适吧。” 张班长的面色也变得不好看了起来,撂下狠话, “我今天请来的,都是愿意当我朋友的人,如果你们一定要跟我对着干,那我只能说,这里不欢迎你们。” “神经病,晦气。” 白亦羽也是个脾气爆的,她听了这话直接开骂,起身想要离席。 黄少天抿着下唇,他低头望了眼姜黎,想知道她现在想法如何,却发现她只是百无聊赖地搅着碗里的勺子,自他们起了争论后就没再施舍给他们一个眼神,好像在冷眼旁观一场无趣的闹剧。 见姜黎这样平淡的态度,他发热的脑子忽然也冷静了一些。 要拉着她走吗? 他有些犹豫,黄少天感觉自己和姜黎的关系似乎还没缓和到那个地步,上手拉怕她生气,而且他又总觉得,他们如果现在就这么走了,看上去好像是怕了这人一样,心里多少有点膈应。 好无聊。 气氛一时僵持,姜黎叹息一声,终于放下了她手中的勺子,准备说些什么,就在这时…… “咔。” 一声干脆的推门声,在众人背后响起。 送菜的?可是他们的菜不是早就上齐了吗? 众人的视线下意识地朝声源望去。 “聚会还没有结束吗?missaridana.” 门开了,带来一阵寒冷的空气流动,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青年率先进入了他们的眼帘,他的脸上戴着巨大的墨镜,神色冷淡。 “他是谁?”有人问。 “aridana?谁啊,找人进错包间了?” 但先进来的那个人没有理会屋内众人的议论纷纷,他推开门后往侧边让了一步,一个比他更高些,同样一身黑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定制款的合身西装,手工精心缝纫的衣物完美勾勒出了他修长瘦削的轮廓,哪怕仅从墨镜下露出的半张脸来看,这也绝对是个帅得让人惊心动魄的男人。 进屋后的两人先后摘下了墨镜,开门的那位回身见到了等候在包厢内的服务生,他手腕微动,朝服务生面前的桌上精准地飞去一张黑卡,随后对着众人露出一个笑容,言辞恭敬,语气却带着一丝嚣张: “很抱歉打扰了各位的聚会,但是missaridana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作为赔罪,这次的聚餐我们请了,麻烦结账。” 人群中的嘈杂声更大了些,到底谁是aridana?这两个看上去来头很大的人又是什么情况? 在这个掏出黑卡的人与服务生交谈时,另一个面无表情的帅哥缓步走到了众人桌前,摘下墨镜的他更是让在座的诸位男性都产生了一种自愧不如的情绪,而他却无意给低下头的他们投去一个眼神,只是安静地停在了姜黎身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黑衣青年姿态放松,但他周身的气场凌厉,明明无刀无枪,那副架势却怎么看都活脱脱像是一个御前带刀侍卫。 可再怎么冷血无情的带刀侍卫,此时也只是颇为温顺地对着姜黎微微躬下身子,伸出一只手平举在她肩侧的位置: “大小姐,接下来还有任务,我们该走了。” aridana是谁?这个答案想必已经很明显了。 在路明非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姜黎的脑子里就已经掀起了凌乱的风暴,这两个家伙,穿成这样跑来这里是想干什么! 她僵着身子看路明非在那边耍帅表演,是,她承认,在高中的时候谁没幻想过一架直升机停在学校操场的正中央,上面下来一批训练有素肌肉紧实的黑衣人,拿着最先进的武器,在众人的艳羡与惊叹声中来到你的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你说“没时间浪费了,世界还等着你去拯救呢”,然后你就可以潇洒地从课堂里离开,跳上直升机的绳梯,对着只能仰望你的同学哀叹“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问题是那是中二期的幻想啊!这两个混蛋怎么把它变成现实了!她记得当初自己和楚子航去给路明非撑场子的时候也没弄得那么夸张啊! 楚子航维持着那个姿势停在她的身侧,说实话,姜黎从来没见过这家伙在他妈妈面前之外表现出过这么乖巧的模样,搞得像他很尊敬她似的,以前到底是谁三九三伏也不忘天天拎她练刀…… 但是输人不输阵,姜黎虽然心里在狂暴地抽打着师兄弟俩的小人,面上还是优雅地把手搭在了楚子航平举的手心之间,她抓住起身与弯腰的楚子航错位的那个瞬间,在他耳边用极低的气音问他: “你们在搞什么鬼啊。” 楚子航有意回答,但此时的包间内,被不请自入的两人镇住的场子过于安静,他担心说什么被身侧的其他人听到,果断选择保持这令人心颤的沉默,只是垂眸瞥了眼愣在原地的黄少天和班长。 他看别人的神情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礼貌,就好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唯有把视线投向姜黎时带了几分关注的温度。 这在他人看来或许是一种特殊的另眼相待,只有姜黎心里一清二楚,什么对他人漠不关心啊,对她独一无二的温度啊,全是假的,这混蛋不过是平时臭脸惯了,瞧自己的时候那根本就是在看笑话好吗! 说什么温度?君炎和黄金瞳的物理升温吗? 别笑了!你丫黑色美瞳都要压不住那对黄金瞳了喂! 她温柔地笑着收紧了手上的力道,饶是楚子航也几乎没绷住那张杀手一般的面瘫脸,抽痛地颤了颤睫,他干脆同样在掌心施了点力,把姜黎拉出座位之间,然后赶紧松开手自然地垂在身侧,靠姿势遮住手心的泛红。 他浅退一步跟在姜黎身后,而另一边路明非也已经收好了黑卡,贴心地为姜黎推开了包间的门。 “请。” 被三人完全丢在身后的同学众心中产生了一个微妙的疑问: 等下,007或者詹姆斯邦德……也算蓝领吗? * * *幕间小剧场* 某处沙滩上,正在和酒德麻衣悠哉度假的苏恩曦收到了老板发来紧急加班的通知。 路鸣泽:薯片妞~让这家公司倒点霉吧。[链接] 苏恩曦:虽然也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不过我姑且问一下原因? 路鸣泽:这也是计划的一环啦。 苏恩曦:不,这家公司怎么看都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啊…… 路鸣泽:^▽^ 苏恩曦:行吧,你是老板你说了算,要让他们倒霉到什么程度? 路鸣泽:你看着办,大概就是“我不太高兴”的程度吧。 苏恩曦:哇哦。 她扣上手机,把一片薯片抛到空中用嘴接住,叼着薯片打开笔记本电脑,含含糊糊地对酒德麻衣说: “有人要倒大霉咯。” 20 失策 才一关上身后的门,隔绝掉其他人的视线,姜黎就再也绷不住那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笃定态度了,她很是受不了地搓了搓手臂,控制住音量问那两个人: “你们这是闹的哪出,突然跑来找我?” “这不是……有点不放心你嘛。”路明非讪讪地笑着。 姜黎拖长音调“哦”了一声,又看向楚子航: “你也是不放心?” 说实话,姜黎有些怀疑,要说路明非还有可能自己脑补过多,想出点乱七八糟的主意来,楚子航总该靠谱点,不能还误以为自己是什么柔弱任人欺的小可怜吧? 楚子航默默移开了视线。 凭借姜黎平日里对他积累的信任,她暂且放弃了揣摩他是单纯觉得有意思才没有拦着路明非的这个想法。 “其实我跟师兄在外面待了有一会儿了,本来看你和你前男友还聊得挺开心,就想着也挺好的,不用我们帮你撑场子了,大不了白跑一趟嘛,但后来的那个人实在是让我有点生气……” 路明非在姜黎面前收起了刚才装出来的嚣张和狂气,神秘特工男a消失了,他又变成了平日里那个懒懒散散的样子,下垂的死鱼眼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有点呆,楚子航倒是随时随地一副神秘特工男b的模样,不值得稀奇。 “好哇,在外面偷听?是不是还偷偷让eva帮你们了?”姜黎用力按了按路明非的脑袋,揉乱了那一头黑发。 “对不起啦师姐……”路明非语气有点心虚。 对于他的弱气反应,姜黎倒是表现出了不甚在意的态度: “道什么歉啦?” “唉,我们是不是打扰你和前男友叙旧了。” 路明非想,以前师兄和姜黎是帮他勇敢追求初恋,但他们今天这搞出来的算什么事啊,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帮师姐把那个人约出来单独见面好了。 “就算你们不进来,这聚会也呆不下去了。”姜黎轻声笑了起来,“而且那是为了帮我解围吧,我怎么会怪罪你们?” “那就好!”路明非脑海里暗戳戳地盘算着,稍微放下心来, “哦不过我们刚才说的有任务等着你,倒真不是在瞎说,学院那边确实紧急指派了一个任务给我们。” “这周六,有走私猎人打算转移一件东西,我们要在他们交易完成前取回它。” 楚子航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一下任务内容。 “一件东西?是什么?”姜黎有些诧异他模棱两可的表述。 “未知,也许是炼金产物。”楚子航答。 “任务等级?” “「ss」级。” 在卡塞尔的任务体系中,优先级从高到低分别有abcdef级,而在这些等级之上的特殊例外,则被划分到了s级,通常而言级别越高越危险,但ss级的任务却是在这套系统之外,与它们都不同。 ss并不意味着它一定会比s级任务的更重要或是更危险,而只代表着…… “是校董会要的东西?” 姜黎甚至是停下了脚步,向楚子航再度确认了一遍这个消息,在得到肯定后小声抱怨, “怪了,这几年学院ss级的任务一共也没多少,怎么全被我们三个摊上了。” 几年前她和楚子航杀进润德大厦,从唐威那边取回资料,然后再去接路明非的一次任务,也是直接从校董会下达的ss级,那时候两个人都受了不轻的伤。 “说明学院看重我们?”路明非瞎猜。 “很好,明非你在社会的大染缸里依旧保持了你的天真。”姜黎宽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过礼拜六啊……” 她鼓起半边脸颊,有点不满,毕竟她之前买了这周六的荣耀联赛的线下票,本来是打算在这难得的休假里放松下心情的,谁知道又突然要加班。 路明非也知道她原本安排的计划,安抚道: “关于这点你可以放心啦,eva截获了他们的内部沟通信号,巧得很,上面显示那些走私猎人是打算在g市综合体育中心进行交易,而且时间又在晚上,那个点比赛应该差不多结束了,所以我跟师兄在你边上多定了两张票,理论上来说我们可以陪你看完比赛再一起去抓人。” g市综合体育中心,正是蓝雨主场比赛时会选用的电竞场馆,也就是姜黎周六原本要去的地方。 ……? 姜黎很是奇怪地和楚子航对视一眼,从他谈起这个话题后就一直紧锁的眉头里,她看出了和自己相差无几的想法。 路明非说很巧,但这已经不是巧不巧的问题了,那个地点和时间简直可以说是量身定做到有些可疑的展开啊。 “走私猎人那种人怎么会选到体育中心这样的地方交易?”姜黎近乎自言自语地分析。 “先排除阴谋论的可能,单纯从事实分析,这个地方人多眼杂,有比赛的日子里客流量大,即使他们交易的消息泄露被秘党得知,迫于亚伯拉罕血统契的隐秘性条约,执行部的人也会对普通人群有所顾虑,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这点对他们而言或许是一种掩护。” 楚子航出言安慰她,可能这个地点真的只是巧合,“但如果考虑到……” 他沉默片刻,否决了自己不甚乐观的猜测:“不,现在说这些只是自乱阵脚。” “也是。”姜黎叹气,“想那么多也没用,时间这么紧,等到时候见招拆招吧。” 说罢,为了活跃气氛,她有些促狭地对楚子航笑了笑: “不过隐秘性?如果要追求这点,学院还真放心把任务交给你啊。” 这家伙可是个人型喷火暴龙,虽然近些年和姜黎搭当出任务时他学会收敛了不少,但本质上他的性格和言灵依然更擅长破坏。 楚子航是那种不惜一切也要杀死什么的人,不适合当保镖,也不适合做什么需要隐藏自己的间谍特工。 提到这个楚子航就有些郁闷: “所以这次校董指派的主导专员还是你,我和路明非负责辅助。” “承蒙厚爱。” 三人交流着已知的情报,缓步下楼来到了饭店的门口,姜黎一眼就看到一辆拉风的敞篷布加迪威龙停在街边,十分扎眼。 她驻足在车前,面色有些古怪:“这车是你们开来的?” “对……是老大听说了这件事情友情赞助的,借我们一天。”路明非自豪地拍着胸口。 虽说楚子航家也算是有钱人,但他平时不常往g市跑,自己的帕拉梅拉也是停在了老家,一时半会儿还真的开不过来,今天这车要靠恺撒远程支援。 楚子航当然不会开这个尊口,所以车是路明非要来的。 “他又不喜欢威龙,为什么在中国还有一辆啊?” 姜黎对恺撒的这种大款行为表示谴责,不过比起这个,更重要的一点是…… “我说你们两个……把车开来的时候,难道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吗?” 姜黎点了点那辆超跑, “一个两座的跑车,要怎么坐下我们三个人?” 路明非陷入可疑的沉默,半晌他颤抖着声音问楚子航: “师兄……你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吗?” 楚子航的西装笔挺,看起来就算天塌下来了,也能用自己那双可靠又坚实的臂膀扛住。 他望了一眼路明非,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何等严峻的事态!连楚子航都表示束手无策了! “完了完了装b到了最后一步出差错了……” 路明非念念叨叨,他们此时已经走出了饭店的大门,身形暴露在大街上,而不用回头确认,他也能知道楼上那个包间里绝对有姜黎的同学正在窗户边看着他们。 本来这是绝对完美的计划,就像仙女教母挥挥手变出了辛德瑞拉的南瓜马车,他和师兄可以在带姜黎逃离聚会现场后坐上豪华超跑扬长而去,一骑绝尘宛如狂风闪电,只留她的同学们在楼上惊叹不已…… 前提是那辆南瓜马车可以坐得下三个人! 身后仿佛有实质性的目光在恶狠狠地戳着路明非的脊梁,他背对那些人哭丧着脸,心里忿忿地鞭挞超跑的制造厂商,一群混蛋,知不知道什么叫实用性啊! 但在短暂的甩锅之后,路明非又开始埋怨起自己的不当心。 是啦,他注定就是一个衰仔,哪怕他现在坐拥学生会和蕾丝白裙少女团,在学院里一呼百应,有贴心的秘书伊莎贝尔照顾,出行都是豪车接送,学生卡里s级的权限信用额度起步是数十万美元…… 但就只是想着帮师姐撑撑场面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也会弄出差漏来,果然土狗就算开着豪华跑车也不会摇身一变成太子的,他还是那种喜欢一个人三年都不敢表白的废柴嘛,他早该知道的。 以楚子航的五感敏锐度,他同样可以感受到身后楼上的窗边有人在探头探脑,只见他果断地上前一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随后揽着姜黎的肩膀把她先塞了进去。 关上车门后,他微微抬头,神色冷峻地回望了一眼那个窗口,对上这般清冽的目光,黄少天心中一惊,忍不住侧过身子躲开了楼下的视线,好不让自己暗中观察的行为被发现。 坐进车里的姜黎神情带有些许意外,虽然以往出任务时,她和楚子航不会太顾虑有多少肢体接触,但平日的相处里,楚子航还是颇为注意距离感的一个人,很少不发一语对她做出类似这样的行为。 她顺着他的目光抬眼望去,却只找到窗口有几个不太熟悉的同学似在窃窃私语,而再看向车外时,楚子航已经很快收回了视线,与路明非交流着什么。 “姜黎你和师兄上车,我先走了。” 见楚子航做出行动,路明非也收起自己的懊恼,飞快地交代了一下。 他把楚子航推上了驾驶座那边,甚至用上了执行任务时的隐蔽技巧让自己变得不起眼,哧溜一下消失在街角。 楚子航上车后拉好安全带,在布加迪的油门上踩了一脚,这辆能在三秒内加速到百公里时速的超跑在市区发挥不了它全部的动力,甚至因为堵车比人走得还慢,但楚子航依旧把他精湛的车技展现到了极致,一个倒车甩尾平稳又快速地滑入了车流之中,缓缓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21 茶室 “father,dearfather,you''vedonemegreatwrong, youhavemarriedmetoaboywhoistooyoung, iamtwicetwelveandheisbutfourteen, he''syoungbuthe''sdailygrowing.” 在楚子航启动布加迪后,车载音响自动续接上了他和路明非来时播放列表里正听到一半的音乐,古老苍凉的爱尔兰民歌在二人身侧缓缓流淌,模糊于迎面吹来的晚风之间,那是荒原上父亲和女儿的对唱,熟悉的曲调,不论是楚子航还是姜黎都循环过很多遍。 听到是这首平静的歌谣,她侧过脸瞥了一眼楚子航的表情,却发现他没什么特殊的反应,目视前方神色淡然,方向盘握得很稳。 也是,那两个人来的时候估计就是他开的车,路明非听歌的品味和它又对不上,这首歌怎么想都只可能是楚子航自己放的,他能有什么反应才怪。 多少年过去了,楚子航的手机里似乎始终存在有那么一个歌单,里面永远只会单曲循环着一首歌,就是这首来自爱尔兰组合altan的《dailygrowing》,一播放就会招来他心中经年不休的大雨。 放到一半的歌曲很快在两人的默不作声中结束了,姜黎幅度很小地用指尖打着节拍,待尾声结束后才拿起了楚子航摆在车载支架上的手机: “有句话叫作:伤心的人别听慢歌,楚子航,我觉得你平时该来点劲爆的。” 楚子航不辨情绪地瞧了她一眼,内心有些无奈,却没有制止的意思,任姜黎打开他的音乐软件不知道搜了点什么,等音响再度传出新的曲子时,悠扬的民歌前调已经换成了带着节奏感的鼓点和激昂的电吉他,随着歌词和华丽小提琴的融入,acidjazz独特又抓耳的曲风瞬间扫开了车上先前二人间安静到几近滞涩的氛围。 “这是什么歌?”楚子航问她。 “《lifewillchange》。”姜黎低声哼着调子。 音响里的歌手继续唱着那嚣张又热血澎湃的歌词: “asourpowergrows, tryin''tostopusshows, mightaswellgotry''nstoptime.” 想要阻拦我们的演出?你不妨去试着停止时间。 听到那句歌词,楚子航大概猜到了姜黎为什么会喜欢这首歌,他想,说不定她哪次执行任务时,曾经悄悄要求过eva在耳麦里给自己播放它的单曲循环。 他轻轻摇头,不过心里倒是承认,那本身的确是首很吸引人的曲子,留在歌单列表里也未尝不可。 楚子航其实对开车时听什么歌没有太大的偏好,一直以来会下意识地播放那首爱尔兰民歌,也只是习惯而已,或许还需要再加上几分对自己的提醒,不要忘了那个雨夜,不要忘了那个男人……所以如果姜黎喜欢,他当然不介意她在车上时换一首曲境没那么哀伤的歌。 “啊,停车。” 歌才放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姜黎按停了播放提醒他,“我看到路明非了。” 楚子航的视线也扫向了前方转角的路边,这块街区已经远离了人流量最大的那片地方,他一眼就找到了路明非,他正蹲在地上低着脑袋数蚂蚁,零零散散的路人纷纷绕开了那一块区域,也许是怀疑这个看起来挺精神的小伙子脑袋不太正常。 车型流畅的布加迪威龙近乎无声地停在他的面前,姜黎敲了几下车框引起路明非的注意,想了想又直接开门走了下来: “怎么垂头丧气地蹲在这里?” “哎哟。”路明非被她吓了一跳,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坐地上,他苦着脸对姜黎伸手,“快快,拉我一把,脚麻了。” 姜黎直接把他提溜了起来,楚子航也从另一侧下了车,路明非挠了挠头: “你们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师兄会把你先送回去呢。” “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这吧?”姜黎觉得好笑。 路明非的脸上一副“啊难道不是这样吗”的表情,呆呆地问: “那现在怎么办啊,这车能坐三个人吗?” “挤一挤的话,副驾驶的空位下面说不定能塞下……”姜黎捏着下巴状似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主意。 “那也太挤了吧!而且姜黎你今天穿的是裙子,自己注意一点好吗……”路明非黑线。 “喔,你要坐你师兄那边?虽然他是个会以60公里时速倒车行驶的遵纪守法好司机,但在驾驶座下面塞个人应该怎么看都算是危险驾驶吧。” 这话一出,路明非也知道姜黎是在开玩笑了,他吐槽: “我觉得咱们还是别折腾他的驾照分了,敞篷车交通摄像头不是一抓一个准吗……” 楚子航半靠在布加迪边上低头操作着手机,那盘靓条顺的潇洒样子简直像个野生车模,好在不到几秒他就收了手机走到两人身边,没让豪车+西装楚子航的绝杀组合引发太大骚动,他淡淡地说: “我叫好了代驾。” “哦!很效率嘛。”姜黎点头意思意思夸了他一下。 “代驾?”路明非表示费解,那这不是又多了一个人吗。 姜黎只是笑着没解答他的疑惑,但在路明非看到她和楚子航并没有重新上车的意图,越过他后脚步未停,直接往前走的时候,他忽然一下跟上了他们两个的思路。 好吧,既然三个人坐两座车是坐不下的,那干脆谁也别坐了,大家一起靠11路走路回家吧。 至于那辆价值千万的布加迪威龙怎么办?找个代驾把恺撒的车开回原来的地方就好了。 果然衰仔就算被借了豪车,也逃不过最终要自力更生的命运啊。 路明非内心嘀咕,却是笑得灿烂地跟了上去。 “说起来啊,你们两个一下午谋划了这么件大事,不会还没吃晚饭吧。”姜黎看了眼时间问他们。 “没吃。”楚子航说。 路明非摸了摸肚子:“饿了,师姐请我吃饭吧。” “行,前面有麦当劳,我请你吃开心乐园餐。” “为什么非得是儿童套餐啊!”路明非抗议。 “因为我觉得你师兄会想要套餐送的小熊威尼玩具。” 姜黎暗戳戳地偷笑,她还记得前几天路明非跟她透露说楚子航怕晕车,在游乐园里最喜欢的项目是小熊威尼和它的朋友们。 “不,我不想。”楚子航默默为自己正名。 “我吃!”路明非义正言辞地答应了姜黎的提议。 …… “唉,明天又要加班,我这次回去真的要找施耐德教授涨工资了,趁现在多攒点退休资金。”姜黎半抱怨地说着。 “退休资金?你到时候打算干什么啊。” 明明才二十多岁,正值青春年华,三人现在就谈退休的事显然有些早,不过他们平时瞎扯淡也什么都聊,路明非还真有点好奇姜黎的计划。 “我打算开一间茶室!”姜黎很是期待地和两人分享。 “咦,这么有闲情雅致啊?” 路明非吃惊,楚子航听了也望过去挑了挑眉,但他们要说真的多意外倒也不至于,两人知道姜黎从那次日本行动回来之后学会了如何泡得一手好茶。 “对啊,专门坑有钱人的那种,一壶茶要卖8888。”姜黎搓搓手。 “哪有傻子会去那种茶室啊!” “所以才需要启动资金嘛,不然日子过不下去就只能靠你们坑恺撒当冤大头来我茶室喝茶了。” …… 从大餐聚会上潇洒离席,却把豪华超跑丢在身后,步行去吃随处可见的连锁快餐,换做其他人来看,大概会觉得姜黎他们三人脑子多少有点问题,不过哪怕让姜黎知道了这种评价,她多半也只会嗤笑一声,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就是有病。 卡塞尔的人都认同的一句话:最优秀的人往往都有点疯,而实际上混血种就是一群这样的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多半是有些群体性的心理创伤在的。 学院内的心理教导员富山雅史对此大概是最有发言权的人,君不见他每周的心理辅导几乎都排得满满当当,如果不是发生了特殊情况,普通学员想找他聊个天都得提前预约好久。 设想这样一个情景,倘若有人走在卡塞尔学院里大喊一句:“我有病!”那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也只是得到旁人见怪不怪的眼神,或许还会安慰性地回上一句:“没事我也有病。” 把一群怪胎聚集起来让他们和谐友爱,除了卡塞尔以外可能也没有第二个地方了,而要在这样满是疯子的集体中和人好好相处,最需要注意的一点,就是在相互取暖时依然保护对方的孤独,毕竟你不能要求太阳离自己太近,地球会毁灭的。 恰当的分寸感很多时候都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姜黎在此前的人生中最早学会的就是这点,并且她对此也很擅长。 就好比她想再想调整楚子航的情绪,觉得他应该换一种心境,也是等《dailygrowing》放完了才切的歌,就好比她和楚子航真的关心路明非,却永远也不可能把“不会丢下他”的承诺直接说出口。 那太温情了,不适合这群习惯直来直往的杀胚。 有人固执地拒绝他人,独自生活在人群中的角落里,有人用白烂话掩盖自己,不愿暴露出自己心中的孤独,有人不服输地想要抓紧一切,尝试再多次也不会告诉他们。 盈余的情感容易刺痛他人,所以这样就很好了。 22 每天都加班 当天晚上的蓝雨俱乐部。 “唷,黄少回来了。” 郑轩眼尖喊了一声,现在还没去休息的几位蓝雨队员们听到了关键词,纷纷围了上来,自从黄少天下午提前请假离开后,他们下半天心里那是痒得跟猫挠一样。 队内早就听说黄少天有个前女友了,却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过去黄少天连她的照片都遮遮掩掩地不让他们看,喻文州是他们一群好兄弟中唯一得到允许欣赏的人——原因是黄少天必须得向大家证明自己没有说谎——而大家的喻队在看过照片后的反应也异常微妙: 蓝雨可敬的队长捏着下巴沉思了半分钟,犹犹豫豫地问他:“少天,你从哪里找的网图,骗人不好。” “啊啊啊啊啊我真没有骗你们,骗人是小狗!” 黄少天一气之下从旧手机里翻出了他高中时和姜黎自拍的一百零八张合照分享给了喻文州,逼迫他和其他队友相信了自己的清白。 虽说联盟内部大部分人都是单身狗,但蓝雨平时没少其他战队调侃“和尚庙”,黄少天作为唯一有资格傲视其他母胎solo选手的蓝雨队员,今天久别重逢的聚餐可以说是事关重大,再加上这群网瘾青年心里已经自动把黄少天代入了某点退婚流大男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剧本…… 总而言之,大家平淡的训练生活里就等着这么个乐子解解闷呢。 “少天,怎么是这副表情?” 喻文州见到黄少天从进门后就一脸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禁起了几分好奇,他此时看上去实在是有点……百感交集? “呜哇……黄少看起来好郁闷诶,难不成根本没见到前女友吗?”徐景熙猜测。 “见到了见到了当然见到了,我出马还有办不到的事?我说你们是真闲啊晚上没别的事干了嘛就围着我,队长你也是怎么跟着他们一起瞎胡闹啊!” 黄少天摆了个去去去的手势想要驱赶这群八卦鸽子。 “啊啊,黄少过河拆桥有一手的。”郑轩挠了挠脑袋叹气, “明明去之前还紧张兮兮地巴着我们所有人问该怎么办……连小卢都没放过,丧心病狂啊!他才十三岁,还没正式出道呢,出去春游都没牵过女生的手吧!” “哈!”黄少天摆了个鬼脸给他。 “所以发生什么了?我们出的主意没有用吗?” 喻文州好笑地看着黄少天逗完郑轩后像是被冻蔫了的小青菜,唉声叹气地缩到沙发里,又从徐景熙背后强行征用了个抱枕。 “没用!根本没有用!”黄少天的脑袋被他自己压在抱枕下面,声音闷闷的,却是十分斩钉截铁。 “真的假的?那可是我们众人智慧的结晶,怎么会没用呢,你还记得我们最后归纳的精髓吗?”郑轩一把从黄少天手里抽走了枕头,让这只鸵鸟暴露在了日光灯下。 “记得啊,坚守三不原则嘛,不心软不主动不倒贴。”黄少天撇嘴。 “嗯,所以你是怎么做的?”喻文州问他。 黄少天从沙发上嘣地一下坐直了身子,然后缓缓弯下腰,把整张脸埋在了双手之间,耳朵通红: “啊啊啊我忍不住!她一对我笑我就什么都忘了……” “那怪谁哦!” “没出息啊!” “哎哟喂我受不了了谁来把他拖走……” 蓝雨众恨铁不成钢,嘘声成片。 “而且今天发生了一件巨夸张的事我跟你们讲……就在我们聚会还没结束的时候,我前女友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帅哥接走了……” 黄少天向队友复述这件事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还有几分难以置信。 “凶神恶煞?”徐景熙奇怪地重复了一遍黄少天的形容词。 “嗯嗯,特别凶神恶煞!” 郑轩倒是提取了另一个关键信息: “帅哥?有多帅,比周泽楷还帅吗?” “这是重点吗!”黄少天握拳敲打了一下关注点跑歪的队友。 “所以有周泽楷帅吗?” “那都不是一个类型的,周泽楷是属于慈眉善目的帅哥……” “所以有周泽楷帅吗?” “嗯……” 眼见绕不过这个话题,黄少天认真思索了几秒,沉重地回答, “有。” 众人瞬间忍不住脑补出了一个有着韩文清气场版本的周泽楷。 “那完了。”郑轩默哀似地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建议是黄少你从现在起化悲痛为力量,大杀四方,然后我们这赛季再拿个冠军回来。” “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徐景熙鼓励似地凑过去给了黄少天一个拥抱,“黄少加油,明天比赛擂台一挑三,你可以的!” “我靠靠靠靠,你们有没有点同伴爱啊!周泽楷怎么了我怎么就完了!我可比他厉害多了!小周都得喊我叫前辈的好吗!” 黄少天被他这几个倒霉队友撩拨得炸了毛,一时也忘记了刚回来时的那股子郁闷劲,跳起来就要去追四散而逃的他们。 喻文州就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看几人闹闹腾腾的,只在一边笑,也没制止,过一会儿看了眼时间,才在离开休息室前对他们道: “你们几个闹完了记得早点休息,明天早上起来还要开会,别太晚睡。” “好——嘞!” * 周六晚八点,蓝雨主场对战嘉世,g市综合体育中心场馆前,姜黎三人正在排队检票入场,她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有些惊讶的声音: “姜黎?还有……楚子航和路明非?” 三人回头,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双人组合。 “亚纪……叶胜?”姜黎疑惑地“嗯?”了一声,“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也是被派来执行任务的吗?” 眼前的一男一女正是他们在卡塞尔学院的前辈,执行部上一代的最强组合,与上次碰面时相比,叶胜皮肤被晒黑了些,倒是依旧清秀,只不过显得他更沉稳了,酒德亚纪还是带着一贯的亲切微笑,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她正挽着自己未婚夫的胳膊,和姜黎打招呼时带着几分惊喜。 “任务?什么任务?”听到姜黎的问话,亚纪有些疑惑,叶胜补充解释道, “我和亚纪还在休息呢,前段时间刚陪她从日本度假回来,正好下了飞机来这边看看熟人的比赛。” 都是大学同学,又同为执行部的精英,几人多少有些交集,关系还不错,所以哪怕是在远离屠龙的日常生活里碰上面了,互相打声招呼也很正常。 “是这样啊。”姜黎表示了解,考虑到ss级的任务通常需要保密处理,她随意略过了关于任务的话题, “熟人么……这不巧了吗,我们也是来看熟人比赛的。” “你们两个有同一个熟人?”路明非看了看姜黎,又看了看叶胜。 “那就不一定了,我和亚纪这场是来支持嘉世的。” 叶胜笑着捏了捏自己的领口,他们两人今天都穿了枫红色的外衣,和嘉世的队徽很是相称。 “家里有个堂弟在这支队里,不过他和我们不一样,也不关心我们这些……” 在外面不太好把话说得过于直白,叶胜眨了眨眼,姜黎等人心领神会了他的意思, “他很有自己的想法,老爷子那边又气他又想他,所以我正好顺路来替他看看。” “原来如此,可惜我们今天是蓝雨这边的,待会儿坐不到一起了。” 检票队伍很快排到了头,两拨人道过别后分别进了会场,今天他们来得不算早,蓝雨作为比赛的主场战队,对阵的又是嘉世这样的老牌俱乐部,坐在支持蓝雨这一侧的粉丝数量众多,等到姜黎三人挤过人群落座时,场上的解说已经开始了聊天热场,单人赛即将开始。 楚子航此前从来没接触过荣耀,本来他们说好的,回到市区后要带他去网吧接触一下当代年轻人中最热门的网络游戏,谁知道各种事情一耽误,直到现在都没个机会,姜黎和路明非现在只能尽职尽责地给他充当起了游戏常识科普机。 好在荣耀虽然特效华丽,但为了实现各种细节操作,它的物理引擎还算真实,单人赛里两方对战起来有模有样的,像是枪系和剑系的职业与战术更是如此,楚子航头脑清晰思维伶俐,稍微了解了技能效果与克制关系后,不管是单纯瞧个热闹,还是真想看出点门道,对他来说都不算困难。 单人赛里蓝雨先下一城,又占据主场优势赢了第二局,不过嘉世的沐雨橙风漂亮地给他们扳回了一分,等到了擂台赛,蓝雨派出的第一人就是夜雨声烦。 大屏幕上投出了账号卡的剪影,金发碧眼的帅气剑客单手持剑,纤长剑身竖于身前,气势锐不可当。 见到人选后路明非对楚子航说:“啊!那个人就是现在这个选手,玩剑客的。” 楚子航点头表示他知道了,路明非就着场上的局势给他当起了解说: “对手那个职业也是剑系的,不过是魔剑士,比起近战来说更擅长中远距离的拉扯牵制……” “嗯……他的操作看起来没有姜黎前男友好啊,意识好像也不太到家,这个地方很明显前男友同学在骗他的抓取技,怎么就上当了,有点呆,这下好了控制没了被吊起来打……” 姜黎轻轻敲打了一下路明非的脑袋: “人家有名字,别老‘前男友’‘前男友’地叫,听上去怪怪的。” “哦哦哦,好吧。”路明非老老实实换了个称呼,他接着问楚子航,“怎么样师兄,你看到现在有想试着玩的职业吗?你觉得剑客怎么样,武器专精有很多的,如果不喜欢剑还可以选你习惯用的太刀。” 楚子航微微皱眉,思忖几秒后摇头,表示自己并无意向。 “诶?”路明非惊讶,他之前听到楚子航打算入坑的时候,还以为他会不带犹豫地选择玩剑客呢。 “剑系除了那个魔剑士和剑客还有什么?”楚子航发问。 “还有狂剑士和鬼剑士,狂剑士玩重剑的多,你喜欢太刀的话可以选鬼剑士玩斩鬼。” 姜黎说着给他解释了一下鬼剑的两个流派,阵鬼和斩鬼。 楚子航低头认真地听着,感觉像是个在上课的三好学生,在她说明完毕后点了点头: “这个不错。” “也是,炎阵一开太刀起,那根本就是君焰加村雨的翻版嘛。” 路明非脑补了一下,忽然期待起楚子航在游戏里的表现了,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万能的师兄在游戏方面是不是依然可靠。 嘿嘿,他是不是能趁师兄还是萌新的时候,在他和姜黎面前展现自己高端大佬技术大神的风采啊? 要知道,那种灯光昏暗烟雾缭绕二十块钱包夜的网吧,才是真正属于他路明非的战场! 场馆中心众人瞩目的擂台上,夜雨声烦的动作可并未随着姜黎他们的扯淡而有所停滞,在抓住对手的破绽后,数道凌厉剑雨骤然笼罩在魔剑士的身周,密不透风的连招精密而连贯,作为他的敌人,想在此般利落的剑势下得到丝毫喘息的空间,无疑是难如登天。 犹如落叶遭风卷,一似轻冰见日消,夜雨声烦的进攻几乎没有给到暗无天日任何能够还手的机会,更妄提要反过来消磨掉他多少血条了,毫不费力地,蓝雨再次拿下了今天擂台赛的第一人。 姜黎他们周围的粉丝们纷纷为自己主队的精彩表现欢呼喝彩,路明非左瞧右瞧有点在椅子上坐不住,暗中问她和楚子航:“我们是不是也该配合一下?” 楚子航岿然不动,路明非见连姜黎也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只好耸耸肩安安分分坐了回去。 荣耀的擂台赛是kof制,夜雨声烦击败第一个对手时可以说根本没有掉什么状态,随后他的剑又势如破竹地挑翻了第二人,留存了半血和三分之一管蓝。 极富个人特色的是,夜雨声烦一边把对手击杀下场还一边在刷着垃圾话,直到终于见到嘉世的守擂人才稍微安静了点,全力以赴对待起第三局来。 能让黄少天提起十二万分注意力来应对的,嘉世的守擂人自然是他们的队长,操控角色一叶之秋的那个神秘男人。 从第一赛季到现在,粉丝们除了“叶秋”这个名字以外,可以说对他是全无了解,但即使姜黎除了黄少天以外不算太关注荣耀联赛的选手,她也没少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声。 之前在入场碰面时,叶胜说他有个堂弟在嘉世……从取名字的格式来看,该不会就是他吧? 屠龙世家也不是没可能诞生出血统比较稀薄的混血种或者纯粹的普通人,听叶胜的意思,这个叶秋应该就是不愿意掺和进秘党世界的那类人,姜黎心道叶家的氛围看起来比陈墨瞳的陈家要好上许多,起码不会强行逼迫家族后代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姜黎之前一直是以半走神的放松态度看着比赛,此时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这两人的对决上,但也就在这个关头,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在看比赛前已经调了静音,而有能力绕过设备限制来通知她的也只有…… “eva?”姜黎无奈接起了这通来电。 “姜黎专员,有紧急情况。” 虽然说着紧急,但是eva的口吻依旧不疾不徐。 “说吧,什么事情。”她只好叹了口气。 “内部情报遭到泄露,走私猎人意外得知了我们的任务布置,将交易时间提前了,校工部的人暂时拦截住了交易的另一方,趁这段时间,执行部需要你和楚子航专员,路明非专员一起,立刻回收任务目标,重复一次,「立刻」回收任务目标。” “目标地点已经标识在了你们手机中的实时电子地图上。” 随着eva的陈述,一个地图界面自动弹出在了三人的手机前端,一个红点闪烁在体育中心内部的某处。 就在这时,姜黎忽然发现对面原本安静的观众席上也出现了一些动静,她的眼神很好,隔得很远就确认到那是叶胜和亚纪匆匆忙忙地离了席。 “eva,他们那边是怎么回事?”她问。 “紧急调用,两位专员被指派了另外一边的任务,去抓捕已经逃离的走私猎人。” 好吧好吧,执行部还真是不放过任何可用的劳动力啊…… 姜黎腹诽,手头对照着地图参考了一下他们当下所处的建筑位置: “目标在的这个地方应该属于工作区吧,现在还没到闭馆时间,如果要求不引人注目,我们该怎么过去?” “我已将体育中心的电子工作证,nfc数据信息,连同实况地图和路线一起发送至了你们的终端,从此刻起,这所体育馆内的所有门禁都将对你们敞开,没有任何电子设备会成为你们的阻碍。” 是了,eva做事总是这样滴水不漏的。 “真周到啊……”姜黎轻叹,精准的情报支持,高效的执行力,不愧是她,不过…… “eva,我的好eva,你还真是个合格的资本家。” “作为学院的人工智能战争人格,我只负责传达执行部的信息与命令,提供支援,任务并非由我所下达,你关于资本家的说法并不恰当。” eva态度平淡,似乎并不在意姜黎的调侃,但当姜黎戴上行动用联络耳麦后,eva在两人的单独频道里却软化了语气, “不过作为你的朋友,很抱歉,姜黎,我确实打扰了你的休假与观赛,所以在情况不危急的时候,我会破例为你实况转播的。” “eva,你知道吗?我就是很爱你这一点。” 姜黎心情愉悦地起身,她的两位同伴也在那期间默契地安静收拾好了自己的装备。 路明非手肘支在膝盖上,掌心捞过他的黑包肩带,装作无意地有一眼没一眼瞄着大屏幕,楚子航拎起了他的网球包放在身侧,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望向场馆天花板出神,手上甚至还拿着入场时被硬塞的蓝雨应援横幅。 再加上状似打着电话,脸上带了些歉意弯腰离开的姜黎,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三个人,谁也想不到他们身上究竟携带了多少凶器。 “走了,该干活了。” 在擦肩而过时,姜黎悄声对他们这么说,为了不引起骚动,他们稍微错开了离场的时间,在一片目光聚焦在场上精彩对局的蓝雨粉丝中,谁也没注意到坐席中陆续消失了三个观众。 23 印记 g市气候多变,他们来的时候外面还是晴朗的夜晚,但离开主赛场后,姜黎在途经过道的几扇窗户时,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本就昏暗的天色显得更加令人心烦意乱。 好像忘带伞了?姜黎忍不住飘散了几秒思绪。 顺着实况地图绕了几个圈,避开有人经过的地方,姜黎三人再次汇合,索性现在比赛场上正打得焦灼,就算是后台也没有多少工作人员出没,他们很顺利地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摸到了eva在地图上给出的红点附近。 这里是五楼通道尽头的一个死角,边上有个房间,姜黎开门看过,里面没人,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只是地图上他们的位置已经和象征目标的小点重叠了。 “没东西啊?”路明非翻了两圈房间内的设施,看起来都是些日常用品,还有些像是荣耀周边的东西,他问eva,“你这个地图定位对吗?” “根据信号源分析,那个猎人离开前在这片区域停留了很长时间,不会有错。” eva给出了更加具体的信息,庞大复杂的数据流看得他一阵头痛。 姜黎在走道里绕了几圈,沉思片刻,忽然将视线停留在了最深处上方的通风管道铁窗上,路明非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忍不住表示了异议: “应该不会这么老土吧……” “你要谅解,干他们那一行的肯定不是每个人都会看最新的爆米花电影……” 姜黎说着一边示意楚子航过来帮她一下,他走近搭起双手,托了一把她的鞋底把她举高,好让她不必跳起就能直接暴力拆卸下封住管道的窗口。 “哈。” 她果然在其中发现了一个漆黑的手提箱。 那个箱子只是勉强塞进了管道内,姜黎勾手把它拽了出来,箱子拎着的分量并不算轻,她将通风窗口复原,轻巧落地后把它放在了平坦的地面上,向eva确认: “校董会要的是这个东西吗?” eva的语气难得有些迟疑: “我……不知道。” “他们连你也没有告知具体信息?”楚子航发现了些许不寻常的痕迹,也蹲到了姜黎旁边。 手提箱上设有密码锁,但毕竟只是普通的金属材质,楚子航手上施力,一道清脆的碎裂声从他掌心传来,箱子的锁扣应声而断,以他的体质,想要做到这种程度甚至用不到暴血。 “喂喂喂我们就这么把机密的东西给拆了真的好吗?” 路明非都还没反应过来,姜黎已经果断掀开了被楚子航掰坏的箱子,里面的东西立刻暴露在了三人的视线之中。 “好吧,大家可能从来就不是什么乖乖好学生……” 见没人理他,路明非只能无奈自嘲,但他的话语在看清箱子内部构造后立刻消了声。 “是只有我这么觉得,还是……”姜黎手上的动作也顿住了, “这个东西真的很像什么会爆炸的炼金装置?” “应该…不是错觉……” 路明非此时甚至放缓了声音,生怕丁点的动静就会造成一场灾难,眼前箱子中的物品一小半由精密的电子元件构成,从半透明晶体的外壳下可以见到重重绕接的线路,繁复的炼金花纹铭刻在深红晶体表面,勾勒联结起了不同的部位,侧方一块显示屏上正闪烁着不断缩减的倒计时。 一言以蔽之,它怎么看都像个危险系数极高的炸弹,而且还是计时装置已经触发了的那种。 楚子航在第一时间伸手握住了姜黎的手腕保持静止,另一只手制着箱子的上盖,他强硬地让姜黎松开手,自己以极缓的慢动作轻轻将其放平,随时准备燃起君炎抵抗爆炸的火焰,好在那个装置的触发机制与手提箱本身无关,双方平安无事。 “所以我们现在的任务变成拆弹了吗?” 路明非见一时半会儿好像没有危险,心很大地放下了悬着的情绪,凑近想观摩两眼,被姜黎点着额头推开了。 “你一个选谱系学的文科生就别瞎掺和炸弹这种东西了,快离远点。” 虽说姜黎和楚子航都学过机电方面的课程,技术知识理论上和装备部隶属于同一个系统,对爆炸/物这种东西不算陌生,不过真要让他们当场拆个不认识的炸弹……确实是挺有挑战性的,谁知道它有什么性质,万一路明非不小心触发什么机关受伤了怎么办? 姜黎保持着谨慎的原则,从外部仔细确认了这个装置上不存在像是电话或者无线电这样的第二个引爆/装置,并且显示屏上的倒计时还有段时间,不必让eva采取其他措施阻拦信号,她稍微松了口气。 问题不大,就算他们解决不了,还可以找场外援助嘛。 “砰。” 但就在这时,身后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姜黎回头,却发现楚子航正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捂住了自己的肩胛,垂下的发丝略微颤抖,原本在背上的网球包也脱手掉落到了地上。 他皱着眉靠在了墙角,神情若有几分痛楚。 “你怎么了?”姜黎一下子站了起来,也没再顾得上那个炼金炸弹,只是担忧地问他。 楚子航缓了几秒,轻轻摇头,他单手脱下了自己的黑色外衣,下一秒又解起了衬衫的扣子,路明非是知道他外套里面就一件衬衣的,大惊失色,连忙捂上了姜黎的眼睛: “等等等等,师兄,这不合适吧!” “我不是……” 饶是沉稳如楚子航,也被路明非此时的脱线反应搞得无言以对了片刻,他的手停在纽扣上,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自己的动作,好在当年右京君的经历让楚子航的心理素质被锻炼得异常强大,他还是硬撑着尴尬褪下了半边的衬衫,默默转过身去,对他们展示了自己肩胛处暗红色,像是胎记一样的东西: 一棵半朽的世界树。 也是奥丁在那个雨夜后给他留下的印记。 “它看上去有什么变化吗?”楚子航声音很轻地询问,“这个印记在发烫,像是有烈火灼烧。” “更接近血的颜色了。” 姜黎用指尖蹭了下那一小块皮肤,好似被烫伤一般的触感让她即刻缩回了手,在冷空气中甩了甩, “而且确实有温度上的变化,这代表了什么?” “是吗…果然。” 楚子航重新穿好衣服,他的视线穿透墙壁,望向了虚无缥缈不知名的远方, “我嗅到了那个雨夜的味道。” 路明非原本还想说两句白烂话的心思瞬时消失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对楚子航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东西,他张了张嘴,最终选择了闭嘴,姜黎拍拍路明非的肩膀,让他别想太多。 说完那句话后,楚子航同样陷入了沉默,最终还是姜黎苦恼地点了点头,问他: “嗯,那你是想去追查一下吗?” 楚子航没有正面答复,甚至有些回避似地躲开了她的视线,他抿着下唇,浑身都进入了拒绝一切的警戒状态,几乎把自己绷成了一条冷硬的线。 “想去那就去吧。”她说。 “……”他微怔,紧握的拳头也松了开来,“任务……” “我才是制定计划的专员,现在我认为这两个事件有联系,所以临时决定派遣我的队友去另一边调查情况,即使是执行部或者校董会,也不能说这样的分工有什么不妥吧?”姜黎无所谓地点了点自己的手臂,“到时候在任务报告里写一下就行了。”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楚子航稍稍侧过身去,终于愿意面向她,只是依旧低垂着眼眸,他的眼睫够长,足以掩盖他所有化不开的心事,他低声向姜黎解释,“如果我离开,你这边可能会有危险……而且那边或许和以前一样一无所获。” 他并不在乎执行部和校方关于他如何“不服管教”的任何指责,只是不放心愈发环绕在他们周身的阴谋气息,他怕的仅仅是他的离开可能会陷姜黎于一种十分危险的境地。 “从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是吗?”姜黎却是笑了笑,“况且你找了他那么久,这应该是踪迹最明显的一次吧,说不定就是新的线索。” “……是。”楚子航说。 “那就不要因为我影响你的决定,我说过会帮你的啊。”姜黎弯腰拾起了地上的网球包,把它递给楚子航, “就算这次不能陪你一起,也别让我当那个阻碍。” 一边是从十五岁起就从未在他心头消散的暴雨,另一边是他相处许久放心不下的同伴,这对楚子航来说,也不会是什么容易的抉择。 其实他明白自己绝不可能放弃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奥丁于他而言已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他和他在某个时刻必然会走到不死不休的结局,即使不是今天。 他更清楚姜黎的话只是在帮他找借口罢了,好让他此刻能抛下她,心安理得地去做自己的事。 但他同样知晓得分明,姜黎既然对他说了那些,就定然不是为了让他在当下怀有任何愧疚的心理,而对她的这般心意,最好的回应就是承了这个情。 楚子航在心中叹气,他欠她的好像越来越多了。 同样是出于对她的信任,楚子航勉强说服了自己,姜黎又对路明非说: “明非,你跟你师兄一起去,看着他,别让他闹出太大动静。” “这……” 路明非有些犹豫,虽然知道姜黎理论上比自己能打得多,但他潜意识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担心她的安危, “起码要让我留下来有个照应吧。” 姜黎摇头拒绝了:“如果楚子航感受到的那边真的是奥丁相关的东西,那他要面临的处境会比我危险得多,有你在我更放心些。” 她又看向了脚边的手提箱: “而且这边最好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就算真出了什么差错,我还能开言灵跑,要是你也在边上了,我的言灵可不能覆盖到其他人太长时间啊。” 路明非知道姜黎说得没错,自己就算留下来也只是拖累,他叹气: “好吧。” 一旦接受了这样的分工,三人就没有再磨蹭了,路明非从包里取出了姜黎需要的工具袋,楚子航最后看了她一眼,没再留下什么话,领着路明非从走道出去后直接翻了窗,一跃而入进愈发滂沱的暴雨之中。 空荡的走廊尽头,只有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孤零零地站着,姜黎抬手,仰头盯起自己掌心在背光照射下浅淡的纹路,又握紧成拳。 “奥丁么…真是太好奇了,特地创造只有我一个人的条件,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在等着我呢?” 她对着面前的复杂炼金装置自言自语,掏出手机,熟练地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不过在那之前……现在是外援时间。” 24 外援 铃声响了约几十秒,才被对方慢吞吞地接了起来,一个带着明显困意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姜姜,你应该知道这个点在芝加哥属于大清早吧,我可是个夜猫子……” 摄像头拍出的画面先是一团漆黑,随后就像是什么三级片的场景一般,从阴暗的角落中缓缓显露出了一个惨白可怖的防毒面具。 白色防护服,头戴防毒面具,胸口别着“半朽世界树”的校徽,那是属于装备部独特的着装风格。 “既然能拨通,那我猜你应该不是被我吵醒了,而是从昨天晚上起就通宵没睡。” 姜黎完全没在意电话那头的青年宛若恐怖片里变态杀人狂一般的形象,想来大概是习惯了。 “你这不是很懂嘛……” 那人说话顿了顿,大约是隔着防毒面具打了个哈欠, “所以要是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就准备回去补觉了。” “当然有事,有大事。”姜黎加了重音强调,把自己这边的镜头对准了地上的炼金炸弹,“柳橙,这个东西你会拆吗?” “嗯……?” 防毒面具脑袋,也就是柳橙,在见到那个装置后慢慢直起了身子,态度也稍微严肃了些, “你怎么会碰到这个玩意的?” “你见过?”姜黎有些惊讶。 “见过啊,理论上它应该被牢牢锁在我们装备部隔壁的冰窖里,用十几道炼金矩阵镇压着呢吧。” 柳橙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打着,很快调出一份机密文件共享给了姜黎。 冰窖,卡塞尔学院用来储藏各种炼金制品的仓库,可以说是学院中最安全,也是最机密的区域之一,里面保管着一些特殊高危的物品,曾经就连龙王诺顿的龙骨十字都是其中的藏品之一。 “十几道……”姜黎隐隐有些头痛,“这么夸张吗,它威力有多大?” “嗯……我记得主要爆破成分好像是混杂了龙骨十字力量的塑性炸弹,威力大概,也就跟你的好搭档尽全力释放一次言灵的威力差不多吧。”柳橙撑着脑袋想了想,竖起一根食指。 也就…好家伙,姜黎差点被他轻描淡写的态度骗过去了,她抽了抽嘴角: “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它可以把这周围方圆好几公里全部炸上天呢?” “因为我最近在培养幽默感。”柳橙轻轻笑了两声,“但我记得你不是回国了吗?居然能碰上烈性炼金炸弹这种东西,到底是你在芝加哥还是我在芝加哥啊?这都算得上恐怖袭击了吧。” “我也很想知道。”姜黎叹气,“别说风凉话了,快告诉我这个玩意能拆吗?” “如果是我在场,那当然可以拆啦。”柳橙回答的口吻里充满自信, “至于你的话……我姑且问一下,你当初魔动机械和炼金工程两门课拿的什么等第?” “a,两门都是。” 他假装为这个优秀的成绩鼓了鼓掌:“那有了我的指导就能拆。” “哦?你不是在说大话吧?”姜黎再度确认了一下。 “哇,居然不相信我吗?” 柳橙半抱怨着,抬手摸索到自己耳后的搭扣边缘解开,他不甚在意地掀开了厚重的防毒面具,终于轻松地呼出一口气,平时极少摘下的覆面后,露出了一张因为不常见到太阳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庞, “我要生气了哦姜黎,你当我是谁啊?” 脱离了系带的束缚,柳橙染成金色的碎短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角,随性又不羁,就算他现在睡眼朦胧,脸上带着通宵后掩不住的困倦之意,也能让人看得出那是个样貌极为清隽明朗的青年。 姜黎重重地叹气。 他是谁?是卡塞尔这代在技术研发侧最有天赋的天才,是装备部几乎拍板预定的下一任部长,是守夜人讨论区上号称“什么都能修”的万能前辈,是大家敬爱的好师兄“橙汁哥”,是她很多稀奇古怪装备的供应商。 也是一个臭屁自恋还总不承认的中二男。 ——姜黎语。 “嗯嗯,你最厉害了天才大人。”姜黎敷衍着柳橙,把需要用到的各种工具摆在了手边,eva给他们准备的支援工具包很是完备,不论是铭文笔还是连接器剪线钳什么的,全部一应俱全,但是没有手机支架。 废话,那都是拿来杀人越货的装备合集,当然不会有什么旅游自拍手机支架。 姜黎在这周围绕了一圈,一无所获,最终只能进到旁边的房间里,掰断了个椅子的金属腿,拧成合适的支撑形状,好让手机镜头正对着她的操作区域,观察到全程的柳橙看得两眼发直,喃喃自语: “实在太暴力了,我们研究人员真是见不得这些……” 她无语地弹了下屏幕里柳橙的头:“我扭的又不是你的手骨,该办正事了。” “感觉要调整一下以后给你的武器……哦对,炸弹,通常来说一个炸弹至少包括七个组件,从能量源到主爆炸部到计时器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但是你眼前这个的结构要更加复杂一些,它是电子机械和炼金技术的结合,你需要成功处理两边的触发器才能安全解除威胁。” 柳橙在这种需要办正事时候还是异常靠谱的,他从整体到分部领着姜黎先了解了一下装置的构造,然后带她一步一步开始了拆解, “左边第三根线下面的那个衔尾蛇形状的铭文,对,从第二个回路嵌入,勾画一个阻碍能量返冲的矩阵……课本上第七章7.5小节的那个简略版就行,对就是这个……” 姜黎的手很稳,柳橙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态度,仿佛他们没在处理一个非常致命的爆炸/物一样,除了偶尔的指导对话,两人间的交流音就只剩下她手中零件机括碰撞时有规律的咔哒声。 这样机械性的往复是一种顺利的象征,代表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eva此时也履行了她先前的承诺,姜黎头顶的广播喇叭音量渐渐被调大,来自比赛场上原本影影约约的解说声变得清晰可闻: “……可惜夜雨声烦在先前的擂台赛中消耗了太多的血蓝,最终,他还是没能抵挡住一叶之秋的进攻,但蓝雨此时还剩下两名全盛状态的选手可以上场,而一叶之秋的状况也不是很良好了,嘉世最后的希望,他们的队长能守住擂台赛的这两分吗?让我们拭目以待!” “然后你小心点撬开这层……” 来自柳橙的指导话语忽然停下了,他侧耳听了几秒,拧起眉头问姜黎, “你那边什么声音?” “荣耀的比赛啊,我刚才看到一半就被执行部抓过来上班了,eva很好心地在用喇叭给我转播。” 姜黎用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探进了结构的缝隙里,巧力一拧一起,没费什么功夫就把上层的晶体板掀了开来, “我撬开了,然后呢?” “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就在比赛现场吧?”柳橙原本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神色顿时变了。 “是啊?我回g市了。”感受到一丝不寻常,姜黎困惑地抬眼望向手机屏幕。 她意外发现此时柳橙表情阴沉得要命,像是下一秒就要去哪里杀人了一样,他握拳砸向墙壁,连镜头都震了几下,又骂了句脏话: “见鬼的董事会那群尸位素餐的废物!连自己的东西都看不好!” 柳橙以往总是习惯性笑着的,就算碰上麻烦或者在暗戳戳算计着干什么坏事,也只不过是笑眯眯地坑人,像个狡诈的狐狸,姜黎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生气的模样。 “你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姜黎手上拆解装置的动作停下了,她在指尖转了个刀花,有点担心,却只装作好奇不甚在意地问他, “这里有你在意的人?” 柳橙很快收敛好了异样的情绪,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删去了些东西,深呼吸,向她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微笑: “……对啊,你不是在那里嘛。” “说瞎话的时候语气起码要真诚一点……” 姜黎眼底的“你看我信吗”几个字呼之欲出,但她现在没心情管这个,只是低下头继续手头的工作,嘴上吐槽了柳橙几句, “难怪总是戴着防毒面罩呢,表情太好懂了。” 她用刀背敲了敲金属支架让柳橙专心: “不管你想到了谁,放心吧,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 “嗯。”听到姜黎这么保证了,柳橙烦躁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还好是你在。” 要是其他人,他现在还真不一定能放下心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姜黎和柳橙仔细探讨着每一步拆解的步骤,已经有大半蕴藏着龙王之力的塑性炸药被安全分离了出来,可越是深层的部件越是脆弱难以攻克,现在摆在姜黎面前的是堪称优雅,却极度不稳定的珍珠链式结构,内里的石英管中不知道装了什么成分的化学液体,直觉告诉她,最好还是不要打破它,让那两种液体混合为妙。 “这个地方……”柳橙出言让姜黎先缓下手上的动作,他神色郑重,眉头紧锁,“原版结构不是这样的,让我查一下资料。” 他告知eva调出了数份文档,提供了几个公式让她计算,随即抽了张纸在上面写起了大概只有自己能认清的狂草过程,几分钟后,笔下得出的结果让他不是很满意。 柳橙转着笔点了两下桌子: “那个石英管里面装的应该是某种有机磷毒物吧,虽然炸药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但那种东西如果被剩余的小范围爆炸释放出来,飘散的胆碱酯酶抑制剂能在三十秒内阻止大脑沿着脊柱往下传递信息……你也知道我们这边的东西都是对龙类也能起效的加强版,也就是说,一旦触发机关,你现在身处的那个场馆里,所有人,都逃不过一死。” “可是……”柳橙苦笑了一声, “之前我说自己能拆的事,可能还真变成了大话,我也是刚刚才发现,最底层的结构多出了一个设计,它的作用我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但重点是,无论是电路还是炼金回路,你都必须在同一时刻切断两边的链核,不然这个事情就闹大了。” “我大致验证了一下eva给的算数结果,两边触发器解除的时间误差不能超过500微秒,这样短的响应时间,就算是以混血种的反应能力也不能保证绝对百分百做到……” 这样说着,柳橙认真地看向了他屏幕中的姜黎:“但是你可以。” 他此时忍不住侥幸地心想,还好是姜黎被派去执行了这个任务,也只有她的言灵有能力让这种事情百分百成功,不然…… 外面的雨好像越下越大了,即使姜黎现在处在远离窗户的走廊尽头,似乎也能听到不停歇滴嗒作响的雨水坠地声,穿透了层层房屋的遮挡,近在咫尺。 可在姜黎的手机中,柳橙的神情忽然变成了惊骇的模样,他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只能用干涩的嗓音尽力小声出言提醒: “你身后,回头……” 他看到了,在角落因为夜晚灯光而略显模糊的昏暗背景之中,有数道漆黑的扭曲存在融在了阴影里,正从她的背后悄然接近,那黑影的身上正流淌下不停坠落的污水——嘀嗒,嘀嗒。 那不是雨声! 姜黎却只是平静地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按部就班地处理着剩下的数道回路: “柳橙,先告诉我最后一步怎么处理,快一点,没时间了。” 柳橙默契地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 “短接p41和j173,剪断连接p43的橙线,同时破坏另一侧炼金阵的核心节点,在顺时针第三个铭文的位置……” 他语速极快地交代了他能想到的一切细节,而这时最近的怪物已经紧贴到了姜黎的后背,他焦急地几乎想要穿越网络的数据流,瞬间跨越半个地球的距离来到她的身边帮忙,却只能在屏幕的另一端对接下来的事情无能为力。 姜黎已经能感受到那潮湿而泛着水腥气的,令人寒颤的杀意,她的第六感尖锐地哀鸣着,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已经探向了自己的头颅。 “记住,一定要同——” 柳橙未尽的话语被无限地拉长,喇叭里那热情洋溢的赛场解说词也因为延伸的语调而变得滑稽起来,姜黎脸颊旁停留着一只漆黑狰狞的利爪,或许下一秒就会拧断她的脖子,但那下一秒却迟迟没有到来。 “言灵-时零。” 这是除了姜黎以外,一切事物都会被放缓的领域,所以,她还能抢回足够多的时间。 她甚至勾起了一个浅笑。 嗯,果然享受危机才是专业人士。 25 陷阱 依照柳橙最后的指引,姜黎得以顺利把两边的引信结构分别处理到只剩最后一步的程度,她一只手拿着小刀抵在橙线上,另一只手捏紧铭文笔微微悬空。 两边装置的解除先后必须控制在500微秒之内,即使是让昂热校长来,用他的时间零放慢六十倍,也仅能缓冲成300毫秒的误差,更何况她的这个言灵作为特殊能力的副产品,本质上并没有校长的那般强力。 0.3秒,也就是一个正常人类的反应速度,虽说混血种在这方面更具备一些天生的优势,哪怕要让他们凭借本能闪避出膛的子弹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姜黎现在要做的,却远不只挪动脚步那么简单。 显示屏上的晶体管还在进行着几乎无法观测到的明暗变化,身后不知从哪出现的怪物利爪不带摇晃地悬在她的颈侧,威胁着生命。 姜黎在这时候,反而没有加快动作的意思。 她不知道其他时零拥有者是否有这样的习惯,但越是在紧要关头,她越是会停下片刻,留给自己一点时间。 在外人看来,她永远决策果断,从来不会纠结选择的问题,然而在面对牵扯到数千人性命,自身生死难料的局面时,不论谁的内心都是会动摇的。 不会死并不代表着不怕死,幸运的是,她向来比别人有更多一些的时间来允许自己软弱。 在短暂的放空之后,姜黎呼出一口气,悬空的金刚石笔尖坚定地磕碰在回路核心,而左手的小刀也恰如其分地切断了那根要命的接线。 安静。 没有机括触发的声音,也没有石英管碎裂的脆响,她一直紧绷的神经随之松了不少。 把手头的工具一扔,姜黎从已经不再具备威胁的装置中取出装着有机磷毒物的珍珠链容器,她扯下自己身上的执行部外套,包裹在石英管外作为保护,矮身就地一个翻滚,把紧紧裹成一团的衣物抛到了走到尽头的角落。 借这个动作,姜黎顺势躲开了那双狰狞的利爪,周身维持的时零领域已经摇摇欲坠,直到这时,她才终于有功夫回头去看身后到底是什么东西。 昏暗的室内灯光下,一道瘦高的黑影居高临下俯视着她之前的位置,而那家伙身后站着的,是更多身形相似的怪物,它们全部带着奇诡的死神面具,沉默着,安静着,像是一群漠视性命的屠夫。 时零领域再也坚持不住,那尖锐的爪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划破空气……不,与其说那是爪子,倒不如说更像从怪物臂上延伸的出的骨制螳螂刀,从它造成的刺耳破空声来判断,那绝对是为了杀戮才诞生,被人精心打磨过的凶器。 但在时间的隔阂下,黑影的攻击终是落了空。 从秒针再度开始旋转的时刻起,姜黎周围不再是死般寂静的空间,她的耳畔传来了死侍们的喃喃低语,无血无泪的怪物们用歌声诉说渴望,觊觎着人类的新鲜血肉,难以理解的语言掩盖起令人不寒而栗的秘密。 脸上覆盖了骨质面具,躯干被更加坚硬的龙鳞包裹,那么她现在能进攻的弱点就只有…… 向着其中一只死侍面具下露出的眼睛,姜黎掷出先前用来切割电路的小刀,随后扑到包边,抽出另一把较长些的匕首,反手横在胸前,挡下了紧随而来的骨刀。 金属和坚骨相撞,迸发出令人牙涩的刮擦声。姜黎的力气很大,但强行接下这死侍的一击,那力度依然强到几乎足以将她手中的武器震脱。 所幸她先前投出的飞刀从目标面具眼眶的缝隙径直贯穿,分毫不差,彻底搅碎了豆腐般脆弱的脑组织,避免了她被两只死侍围攻的不利场面。 在受到致命攻击后,被爆头的死侍扭曲着化为了一滩黑水,溶于走道上的积水之中。 姜黎收回确认的视线,她的虎口被震得有些发麻,趁着匕首与骨刀僵持的机会,她再度开启了一瞬时零,为自己争取了一个反击的机会。 死侍曾经都是龙化的人类,那是姜黎最熟悉不过的结构,一推一扭,她的前臂蛇般缠上,径直撬进了怪物上臂鳞甲的缝隙处。它发出吃痛的嘶吼,却没有得到反抗的机会,姜黎反持匕首,沿着它的肘部关节绕切卸下,轻松熟稔宛若庖丁解牛。 用夺来的骨刀反手切开那死侍的喉咙,她把已经失去力道的尸体踹倒在地。 姜黎不太会耍双刀流,眼下还是选用了更趁手的匕首作为自己的主武器,她甩了甩骨刀上残留的污水,随意把它插在大腿外侧的绑带上,重新摆好了迎战下一个敌人的起手式。 刚才仅是粗略一数,这走道上的黑影可不在少数,对她而言绝对是个大麻烦。 有着言灵加成,姜黎在单对单的战斗中可以说是不会落入下风的存在,但她的弱点同样明显: 在面对大规模敌人时,她单人作战的杀伤性不够。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和楚子航一直是作为搭档去完成执行部的任务。像他那样的人性烈性炸药,刚好能与姜黎的能力进行互补,而在楚子航热血上头的时候,姜黎也能成为他的限制器。 所以这个幕后的人特意调开楚子航,就是想用人海战术来针对她吗? 是谁要杀她? 手上动作不停,姜黎一心二用地分析着可能的情况,她对上袭来的第三个敌人,如法炮制,试图再度缴械后一击必杀。 匕首顺利从龙鳞的边缘滑进肌理,分筋错骨,但在最后一丝连接的皮肉被切割开前,她的指端传来了一阵滞涩的阻力。 姜黎猛地抬头,那死侍面具下的兽瞳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它咯咯地尖叫,一股巨力收缩起骨缝,匕首的刃并没有如姜黎所料卸下那只前臂,而是卡在了被嵌合的龙骨之间。 糟了! 发力想要抽回匕首,并无成效,姜黎的右手反而被这突发状况禁锢在了死侍身上,她的左手迅速摸向刚才缴来的骨刀,却只触碰到衣服上渗出的一滩黑水—— 它消失了,就像那些融化的尸体一样。 从死人的国度前来围杀她的怪物们,在死后也不会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迹。 死侍的肘关节处传来折磨耳膜的咯吱摩擦声,趁着姜黎被这突发情况分神的片刻,它豪不费力地举起了她,结结实实抡起摔在了地上。 它蹲下身,与人类手掌再无半点相似的龙爪暴力锁住了她的后脑,不由分说地按死在地上。 “咳……” 姜黎连呛了几口走道的积水,好古怪的味道,像是尸体被泡发了几天几夜。 她的面颊一阵抽痛,头顶的白炽灯不知受何影响闪烁着令人烦躁的光线,被泛起波澜的水面反射到她眼中。 姜黎在那滩黑水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明明是每天都会见到的面庞,此时却不知为何有种陌生感。 …? 但她完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这处走廊像是被与外界完全隔绝了,只有数不清的黑影在晃动着,想要取走她的性命。 没有同伴,没有后援。 好像整个世界都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逆……” 疼痛而混乱的脑海里,有一道身影居高临下,正在傲慢地宣判着什么。 小魔鬼悲悯地看着她,却不准备插手这场争斗。 “真可怜。”路鸣泽轻声说着。 死侍的刀渐渐迫近姜黎的脖颈,被压制的姿势却不好发力挣脱,她趴在地上,就好像在强大的力量面前屈膝臣服了一般。 路鸣泽只是看着这一幕,无悲无喜:“你和他,谁输了对我都有好处。” 语毕,他嘲讽地笑了笑。自己大概说了多余的话,他为什么要阐述自己不出手的理由……他其实本就不需要向她解释任何东西,不是吗? “那就别影响我!” 姜黎嘶哑的低吼驱散了这道不合时宜的幻觉。 时零! 她再度开启了这个言灵,先前为了及时拆掉炼金炸弹,姜黎几乎已经把能力用到了极限,但现在的情况,为了脱身,她不得不再从身体血液中压榨出更多的潜能,沸腾的龙血咆哮着为她送来了能量—— 一度暴血! 她的手臂,她的脊背,血管途径的每一寸关节骨骼,都在无形的权能下依次归位到最合理的位置。她的皮肤变得铁青,严丝合缝的龙骨组织起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在死侍虬结的手臂肌肉下,姜黎与之对抗着,缓慢而不可阻拦地抬起了头。 一双暴戾的黄金瞳印着残酷森冷的寒光,那种如刀割面的杀意,即使是失去自我意识的死侍也会被压制稍许,依靠名为愤怒的燃料,姜黎在这场纯粹力与力的较量中胜过半分。 她的匕首依然卡在死侍身上,只能顺手捡起了先前被扭来当作手机支架的金属椅腿,拧断的钢制管尖散发着茫茫冷光。在解除言灵的同一时刻,那根人造的粗糙凶器被她狠狠地插进了面前敌人的气管。 姜黎后退半步,借助回旋的力道,脚跟精准无误地踹在钢刃的末端,直接给它的脖子扎了个对穿,那怪物发出了“嚇嚇”的嘶声尖叫,挣扎扭曲,却已然失去了战斗能力,从脚至膝,慢慢融化成了一滩黑水。 如果仅是这样的程度,虽然困难,但她还能应付。 但面对偏向有利于她的场面,姜黎的神色却没有缓和半分的意思,这并非是她杞人忧天,在解决完多个敌人后,她笼统地扫过眼下的战场,走道中黑影的数量并没有减少。 和她过往见到过的死侍不同,这些怪东西在被杀死后不会留下尸体……是她没有真正杀死它们?还是这群东西会从水里复活? 就算它们会复活,也肯定需要一定的条件吧?即使是龙王,她也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无敌的能力或者言灵,可以无止尽地召唤出一只亡灵大军,那不符合炼金学的基本原理。 麻烦死了。 姜黎在心中抱怨,她现在很想说点白烂话,可显然这群不会捧哏的死侍并非路明非那样优秀的听众。 她开始有点后悔之前把楚子航和路明非都支走了,不是因为会遭遇埋伏,只是忽然发现,这时候没人能跟自己一起吐槽罢了。 逐渐逼近的死侍群没有给她过多陷入情绪的时间,仅凭一把短匕,姜黎渐渐在它们之间陷入苦战,即使击杀掉一两只,也很快会有新的怪物补上包围圈缺失的部分。她的身上渐渐出现了闪避不及导致的伤口,所幸执行部的衬衫制服是黑色的,即使有血迹也看不太出,她不用担心一会儿吓到路人。 陷入这般困境,姜黎依然保持着耐心,因为她在等待,等待自己恢复到可以重新使用言灵的状态。 这些怪物的目标是她,而体育馆内最大的威胁,那枚炸弹已经被她安全拆除了,所以她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吊着它们离开这里,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待eva派来的支援就好…… 手臂,腰腹,姜黎身上的细碎伤口越来越多,她的呼吸却愈发平缓,内心也越来越冷静。 已经可以了。 一度暴血让她的身体炽热得像是团火,庞大的能量持续供给每一寸肌肉,大脑运转同样是绝佳状态。 仅在这个瞬间,她有绝对的自信,可以让时零的领域达到媲美昂热校长的程度! 无形的壁垒从那伤痕累累的躯干上向外展开,时间的权能重新归于她的掌控,姜黎终于能够停下疲惫应战的动作,喘了口气。 不,不对! 一道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身侧传来,就像每一次她落入无尽的黑暗前切身体会到的…… 那种感觉,是绝望的,无法回避的死亡! 姜黎的本能让她向侧面闪避了一下,但这一刀来得太快,太突然,明明时零的领域还在生效,周围的死侍无一不被迟缓了百倍的动作定在原地,可为什么! 匆忙躲避,重心不稳,姜黎只能用余光瞥到握着刀的那个死侍。 它的面具和其他怪物不同,在应当是嘴的部分,森白的骨骼诡异地弯着一个向上的弧度,却丝毫不会让人联想到微笑。 就像……一个嘲讽,一个挑衅。 时零,这个言灵中的悖论,最适合暗杀者的能力,向来是被誉为单挑无敌的存在—— 除非对手拥有与之相同的言灵,或是速度快到能抵消时零的效果。 时零唯一的克星,言灵“刹那”,在诸多能力中也算稀有的存在,居然会在一个没有思维的死侍身上出现,它一直掩藏在时间缝隙的阴影里,等待着她松懈的一瞬间,送出七阶“刹那”的必杀一击。 要杀她的那个人,好大的手笔。 明知死亡将近,姜黎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调开搭档和同伴,逼她用尽言灵的能力,陷她于不擅长的作战处境…… 再推测她最有可能选择的策略,用奇兵将唯一的生路堵死,幕后的那位算计她到了这种程度啊。 姜黎在直觉报警的瞬间就在尽力躲闪了,但她看到那一刀时已经确信无疑,它会从左肩开始切断肋骨,划破心脏,斜着完全劈开她的腹部。 即使这样的伤势对混血种来说一时不致死,疼痛与失血也会让自己维持不住时零,届时周围虎视眈眈的死侍会重新包围住她,绝无逃生的可能。 这是必然的,她可以预知的结果。 如果……没有那阵风的话。 在凝结了时间的走廊里,好像突然起了一阵不起眼的,柔软的风。 那风太过微弱,像她的错觉,却不知怎么地,让一柄承载着七阶“刹那”巨力的长刀,在攻势最终落下时,巧合地偏移了几寸。 锋利的白色骨刃依旧在姜黎的肩膀和腰腹上划开了两道可怖的伤口,但这已经比她预想中的结果要好上千百倍。 这个唯一特殊的死侍在挥出承载了言灵能量,堪称恐怖的一击后,身体再也经受不住在时间中行走的压力,化作齑粉消散。姜黎捂着腹部的伤口踉跄后退,后脑勺不受控制地磕在墙上,身上的剧痛让她脱力跌倒在地,只能用全部的意志力勉强维持着言灵不溃散。 可她没有被身侧死侍化灰的奇景吸引,也没有趁这个难得的机会赶紧离开包围圈。 在这个危机四伏,随时可能丧命的地方,姜黎像是突然愣了神,口中喃喃着一个许久没有人提起的名字。 “夏……” 26 夏弥 那阵古怪的,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风…… 会是她吗? 不……夏弥已经…… 可就在死侍群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穿着蕾丝吊带和牛仔热裤的年轻姑娘。 她干干净净,肌肤洁白,美好得看起来浑身发着光。 那是个纤细柔软的女孩,那是个天使一般纯洁的女孩,完美到与周围的暴力场面格格不入,身上的衣物也一尘不染,她背着手,脚尖点地,像是翩翩的蝴蝶,又仿佛约会中的娇俏少女。 女孩无视了身边的怪物们,只是歪着头,任由柔顺的发丝泄落,她笑盈盈地俯视着正跪坐在地上,努力平复自己呼吸的姜黎。 姜黎的脑袋因为受伤而嗡鸣着,她分辨不出那是自己的耳鸣,还是这片时间静止的地方真的那么吵,以至于自己听不清女孩说的话。 不知道她先前究竟说了些什么,但见姜黎始终没有反应,她只能把手靠在嘴边向地上的人大喊: “姜——黎——太狼狈啦,你现在这个样子……” “当初……” “是怎么杀掉我的啊?” 猩红的血液勾勒在那张宛若天使的面庞之上,柔软的少女在这一刻化身从地狱归来的索命恶魂。 见到这一幕,姜黎才像是放下心来,收回了自己之前近乎定在那人身上的视线。 闭上眼睛,她的语气说不上是释然还是遗憾: “还是幻觉而已啊……” “嗯哼,你还没习惯吗?” 少女笑眯眯地点头, “不过……如果我是幻觉,那你要怎么解释那阵风呢,也是幻觉?” “……” 姜黎沉默了片刻,轻叹出她的名字, “夏弥……” 她重新睁眼,看向那双依然清澈的瞳孔。 刚才夏弥脸上可怖的血迹在这几秒的时间里已经消失不见,姜黎发现,她白玉般的指尖反倒是捏着一朵娇艳的玫瑰。 花瓣抵在唇边,鲜红似血。 她抿着嘴笑笑,朝着姜黎抛了个飞眼: “我好看吗?“ “你一直是最好看的。” 姜黎这么说,眼睛里是难掩的悲伤。 夏弥松手,任由玫瑰落在地上,足尖毫不留情地踏过零落的花瓣,她脚步轻盈,走到姜黎面前微微弯腰,认真地竖起食指: “嘘……不要问。” 姜黎看了她很久,用一种近乎浪费与自虐的方式消耗着言灵剩余的时间,但她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夏弥,你有多恨我?” “恨啊爱啊,你们人类真的很无聊。” 就像是打开了情绪转换的开关,夏弥一瞬间变了神色,这时的她似乎更像耶梦加得……但很快夏弥又甜甜地笑了,她的手掌没有收力地按在姜黎受伤的肩膀上,引得她嘶痛, “你应该问的是……” “你有多恨——你自己。” “低头看看啊,就这么简单的陷阱,你真的到现在都没察觉出来吗?” 夏弥的一只胳膊绕过姜黎的肩膀,强行按着她的脑袋,迫使她低头看向走廊地板上的积水,那平静的水面上倒映着一张面庞。 但镜像中只有姜黎一个人的身影,与她肩抵着肩的夏弥已经不见了踪迹。 “是这样啊……” 姜黎抬手摸向自己眼角处,那道在温蒂妮行动中留下的细小伤口,因为已经接近痊愈所以很不起眼,在这时却起到了很关键的提醒作用…… 她的伤口原本在左眼下方,可此刻的水中倒影里,这道结痂的伤口位置竟出现在了右边。 “镜子。” 她终于意识到,先前见到水面中自己的脸时,那种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了。 人的五官并非完全对称,镜面中每天见到的熟悉面孔,在翻转后却会透露出一种陌生感,让人不由得质疑:此刻的我真的还是我吗? 原来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处在镜像的世界里了。 一个依靠镜面作为媒介的小型尼伯龙根……吗?难怪那些死侍怎么都杀不死。 她的生路已明,只是那道夏弥的幻影也消失在了空气里,姜黎有些怅然,她已经很久没有像刚才那样,能清晰地见到夏弥的幻觉,甚至与她对话了。 那是她第一个不断靠死亡回到过去,试图救下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她怎样都没能救下的人。 北京地下铁的尼伯龙根里究竟堆砌了多少具尸体? 一个曼妙的姑娘的,一个狰狞的巨龙的,无数飞舞的镰鼬的,还有数不清的…… 姜黎自己的。 * 为什么,夏弥居然是龙王耶梦加得…… 可就算这样,她和我们相处的日子也不会是假的,是龙又怎么样?大家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共存。 既然我已经知道了这个信息,那回到过去,绝对可以改变点什么吧! * 第一次,失败,没能在尼伯龙根之外找到夏弥。 ——见鬼,她跑哪去了,这地方怎么这么绕? 第二次,失败,找到夏弥了,但在提前坦白得知她的身份后,我好像激怒了她,直接被暴怒的耶梦加得穿心而死。 ——我一个人打不过她啊……果然还是要到尼伯龙根里去吗? 第三次,失败,无法阻止楚子航的暴走。 ——兄弟你打起架来真的不分敌我诶,好无语。 第四次,失败,耶梦加得在战斗中杀死了楚子航。 ——对不起……对不起。 第五次,失败,耶梦加得吞噬了芬里厄,海拉诞生,城市毁灭。 ——我从来没见过像这样……末日临近的美丽景象。 第六次,失败,楚子航四度爆血,再无恢复意识的可能…… ——我无法接受,对不起。 第七次,失败,耶梦加得被我们联手杀死…… ——但是她最后留下了属于夏弥的话语,这是好的迹象,不是吗? …… 第……第几次?忘了,总之是失败,战斗中分神了,又被耶梦加得杀了啊。 ——下次再来。 第n次,失败……怎么失败的? …… ——记不清了……应该无所谓吧。 失败,失败,失败…… * 姜黎那时候还未完全清楚自己这个能力的后遗症,她仅仅是觉得,只要能一遍遍重来,总会有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结局的吧? 直到连迟钝的路明非都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姜黎体内累积的龙血浓度早已被推到了即使不依靠高度暴血的技巧,也有龙化外观显现的程度。 不,没关系的,她还可以…… 姜黎已经听不进旁人的劝阻,龙血侵蚀着她的神志,她意识里唯一坚守着的,就是那个最初的目的。 只要再来一次,她一定可以劝动夏弥…… 即使是耶梦加得,也一定还有人性存在,她是龙又怎么样?她们一定可以相互理解…… 可是耶梦加得一次又一次粉碎着姜黎的尝试。 “我是耶梦加得。” 夏弥漠然地忽视着几乎刺破自己心脏的利刃,那是昂热的随身折刀,打造材料是狮心会第一代领袖梅涅克·卡塞尔的亚特坎长刀的碎片,对龙类来说是剧毒的致命武器。 她的骄傲,她的尊严不容侵犯,她绝无可能接受人类的求和信号,即使代价是自身的死亡。 耶梦加得嘲讽地看着迟迟不动手的姜黎: “你只有两种选择:杀了我,或者等我身体修复完毕后杀了你。” “不,不不不,我一定还有哪里没做好……” 姜黎几乎是红着眼,她握着武器的手在颤抖。 不远的边上,楚子航拖着自己还能行动就已经是奇迹的伤躯,一瘸一拐地走到她们身边。 夏弥的眼睛里只有冷漠与嘲讽,那是他们熟悉的女孩的脸,但脸上威严的神情毫无疑问属于耶梦加得。即使如此,姜黎也下不去手。 “她不是夏弥。” 楚子航垂下眼睫,他的双手皆已被折断,却坚定地按在了血色折刀的刀柄上。 “是!”夏弥昂然大笑,她的脸早已被龙化的鳞片覆盖,只是依然那么美。 “我是,龙王耶梦加得!” 两双手并拢着,决绝地刺下了那把利刃。 姜黎抬头,她只能在楚子航的眼睛里找到如出一辙的哀伤。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低语。 她习惯性地调转了刀刃的方向,楚子航瞳孔骤缩,好在两人都是重伤状态,他又反应够快,不顾自己手心受伤紧紧握住了刀口。 “别拦我,我还可以改变点什么……” 姜黎近乎哀求地看着楚子航,他怔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却依旧毫不动摇地握着折刀前端。 以姜黎平日的腕力,她只要不管楚子航手被划伤的可能,完全足够在这场力量对抗中抽出它来。 可她没有。 楚子航原以为那是她在手下留情,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掌心传来的力道足够固执,却太微弱了。 “你……” 在楚子航来得及问些什么前,姜黎已经昏迷在了他的面前。 * 那天从北京尼伯龙根里,得以清醒着归来的,最终只有路明非一人,而姜黎这一觉,睡了足足有一个月之久,当她再次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已经一切都太迟了。 拥有死亡后回到过去的能力,姜黎可以做更多尝试,有更多选择的机会,而作为时零言灵的拥有者,她理论上完全不会错失良机。 但她最恐惧,最无能为力的,却同样是错过了那个“还能改变些什么”的时间节点。 一个月太久,她已经回不去了。 * 还在北京地铁站里的时候,路明非觉得姜黎那副失控的模样有些吓人,好在自从她在医院醒来后,就慢慢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可也就是自那天起,路明非发现,姜黎偶尔会望着一个地方出神,还会自言自语些什么东西。 “……师姐,你在和谁说话?” 路明非看向姜黎视线前方明显空无一物的墙面,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啊……是夏弥。” 姜黎看了看他,语气轻飘飘的,“但应该是我的幻觉?总不能大白天见鬼了吧。” 她神神叨叨的态度让路明非打了个冷颤。 “没……没问题吗你这样?” 虽然很害怕,但路明非终究还是关心她的。 “大概吧,毕竟我很清楚她只是幻觉。”姜黎微微叹气,“这事……别告诉你师兄啊,他应该也很不好过。” 路明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好像在网上看到过,这是种心理问题……你要不要去找富山老师做下心理疏导啊?” 见到路明非担忧的态度,姜黎顺从地跟着他的预约,坚持做了一个学期的心理辅导疗程,治疗效果很成功,在富山雅史言灵的干涉下,她已经很少再见到夏弥的幻影了。 “……好了,喝完这杯蜂蜜水,你就能回去了。” 富山雅史递过一个玻璃杯,姜黎一饮而尽,他抽了抽嘴角, “我是让你慢慢喝,放松一下。” 他揉着额角: “今天的治疗已经结束了,我就是随便问问……最近看到幻觉的频率有再升高或者降低吗?” 姜黎摇了摇头:“已经不怎么会看到了。” “在那些幻觉里,她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的举动,倾向,或者说些诱导你伤害自己的言语吗?” “没有,从来没有。”姜黎疲惫地垂下眼睑,“她只是出现在那里,跟我聊聊天。” “你们会聊什么?”富山雅治问。 “……”姜黎沉默片刻,“女生话题。” “咳……咳咳!” 因为不放心来接姜黎的路明非听到他们结束辅导后的对话,直接被呛了个半死。 “哟路明非,姜黎都那么大个人了,一个人来看医生也可以吧,我又不会把她怎么样,你至于每次跟送幼儿园小朋友上学一样吗?” 富山雅史和他们轻松地开着玩笑,想要活跃略显沉重的气氛。 “能一个人看医生,也不代表喜欢一个人看医生啊。” 路明非挠着头发,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反正我一个废宅又没别的什么重要的事啦……” 富山雅史耸耸肩,没管年轻人的想法,他跟姜黎叮嘱着再来几次接受催眠,差不多就能让幻觉彻底消失了,姜黎很听话地点头应允着。 但她逃掉了富山雅史最后一次的心理疏导预约,骗他说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 * “这样真的好吗?以前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想见我啊?” 卡塞尔女生宿舍,夏弥正踮脚做着瑜伽,她踩在阳台栏杆上,只有脚尖那一小块与栏杆接触,有种摇摇欲坠的危险感,身形舒展而优美。一旁地面的瑜伽垫上,姜黎的动作同她如出一辙。 “只要不影响到其他人,怎样都无所谓吧。” 姜黎均匀呼气,从放松的姿势改成了平板支撑的动作。 “……” “你的小师弟看起来担心你得紧呢。” 夏弥跳下栏杆,把自己的身体重心压在姜黎的背上。 “嗯。” 姜黎的手臂不带一丝颤抖和动摇, “夏弥,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又在说傻话了。” 夏弥被她气得跳了起来,她夸张地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我有说过吗?你这样傲慢的态度我其实一直很讨厌诶。” “嗯……现在知道了。” 姜黎收起姿势,放松地仰躺在瑜伽垫上,看着俯视她的姑娘, “但每次见到你,就像是一个警告。” 夏弥皱着鼻头朝她做了个鬼脸,眼睛里是当时姜黎没看懂的复杂神色。 * 而这一次,夏弥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姜黎好像终于读懂了那个眼神。 “对不起……”她对着空气低语,“一直自以为是地想拯救夏弥。” 总觉得自己能改变别人,是一种傲慢。 恍惚间,姜黎听到了若有似无的轻笑声,那声音太飘忽,不知是夏弥,还是耶梦加得……又或许都是。她忍着伤口的疼痛起身,步伐踉跄了一下,慢慢扶着墙走出死侍的包围圈。 直到今天,有人才真正搭上了那班离开北京地下尼伯龙根的地铁。 27 胜利 尼伯龙根,神话中的“死人之国”,即使在混血种的世界里也是最为神秘的传说,那个地方真实存在,却不存在于现实的任何一个角落,唯有穿过特殊的媒介“界面”才能到达其中。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拉去其中的,但在知晓“反转”的特性后,姜黎猜到是某种反光的镜面被用作了连接两个世界的介质,在时零的效果下,她想找到出路并不困难,走廊尽头休息室的卫生间里就有一面等身镜。 肩膀和腹部的伤口还是对她的行动造成了一定影响,几乎是刚从尼伯龙根脱身,姜黎就撑不下去解除了言灵,好在她的周围没有危险,耳畔再度传来了令人心安的赛场解说声: “可以看到蓝雨和嘉世双方的队伍都有减员,但战队核心依旧存活,大资源的消耗也咬得很紧——等等,一叶知秋这个站位?!在沐雨橙风的炮火掩护下,他孤军突入了蓝雨的防护阵型之中,难道是想要想要一个人先行击杀索克萨尔吗——” “姜黎,你刚才消失了十四分三十七秒……” eva的支援也同样回归了,她通过监控瞬间扫描出姜黎的状况不容乐观,人工智能平静的语调里不知怎么能听出几分忧虑, “你伤得很严重。” “嗯,先不管那些……帮我个忙eva。” 姜黎来不及处理自己的伤口,她还没有完全解决掉那群死侍,如果它们追出来就糟糕了。 “需要我做什么?”eva询问。 “待会儿帮我制造一点大动静,最好是能掩盖一场小型爆炸的那种……” 姜黎半跪蹲在地上,手边是刚才已经被拆分成不同模块的炼金炸弹,她正飞快地把之前拆除的电线重新接回电路,只不过减少了绝大多数炼金塑形炸药的当量。 “待会儿?”eva提出了异议,“我需要更加明确的时间指示,具体在多少秒后?” 顺利连上最后一段回路,姜黎把简陋版的炼金炸弹摆在了卫生间的等身镜前,她理了理自己因为战斗而变得乱七八糟遮掩视线的发丝,沉吟片刻: “这个么,当那个时刻出现的时候,你肯定会知道的。” 几乎是同时,镜子的表面如水纹波动,像是什么恐怖片中的场景一般,雷霆与金光不断撞击着这层介质表面,漆黑而狰狞的恶鬼们向镜外的猎物伸出利爪,死侍们已经锁定了目标,即使姜黎逃出尼伯龙根也无法躲开它们的追杀。 可是……谁说她要逃了? 姜黎面无表情地与镜中的魔鬼对视,在它们通过这层现实与虚幻的边界,破镜而出后,她对着变得空荡荡的镜子后方竖了个中指。 远在芝加哥机房库的eva投影幽幽地叹了口气,孩子记仇怎么办?只能惯着了。她调用起空闲的算力骇入体育中心的广播系统,不费什么力气搭建了一个简单的回授音循环,经由麦克风拾取的声音被音响功放放大,又再度传回麦克风,尖锐刺耳的啸叫瞬间充斥在整个比赛场地。 听到eva已经为她准备好了舞台,姜黎躲在屋角引爆了那枚炼金炸弹,火焰与冲击瞬间吞噬殆尽死侍的身躯,爆炸的威力将镜子震得粉碎,镜中扭曲的发出一声愤怒的嘶笑,身影也随之消失。 啸叫发生时,观众席上的人群被这噪音吓了一跳,纷纷捂起耳朵,好在工作人员很快“修复”了这一意外状况,在这样的“技术性故障”下,发生在建筑深处的一场小爆炸被很好地掩盖了过去。 这段小插曲没有影响到场上战斗焦灼的选手们,当喇叭重新正常工作时,已经是这场团队赛的收尾阶段了,解说敬业地跟上了比赛千变万化的节奏: “索克萨尔被一叶之秋击杀下场,虽然一叶之秋身陷敌营被牵扯住回不去嘉世的队伍,但失去指挥的蓝雨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织影,是织影倒了!嘉世的牧师被从后方切入的夜雨声烦一剑带走!” “整场比赛都没有什么声音的夜雨声烦在这一刻爆发出了绝对可怕的存在感,一剑破阵,势不可挡地击杀了对面重要的治疗!” “夜雨声烦现在对准了血线本就不健康的沐雨橙风,蓝雨的剑客成功拿下双杀!” “少年恃险若平地,独倚长剑凌清秋!索克萨尔以自己为诱饵,只为了把对方核心困在己方阵型中,因为他绝对信任队伍中的另一位灵魂选手会站出来,在自己下场后担当起队伍的航标,这就是剑与诅咒的默契!” 尽管姜黎计算过了炸药当量与爆破角度,那场爆炸的冲击波还是推得她倒退几步,腹部伤口好像又出血了,但她听着耳边恢复的广播只是微笑: “要赢了啊。” “是的,你赢了,但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尽快处理伤口。”eva不赞成地催促着她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一些。 “别急,让我听完。” 姜黎闭目缓了缓神,从地上捡起了自己饱经风霜的手机,好在经过装备部改良的设备抗爆炸性能果然是一流,经过这番折腾也没坏,甚至连她和柳橙的通讯都没被中断。 重新见到姜黎的面孔出现在镜头里后,柳橙这才放下悬着的心,刚才她手机的镜头被掀倒反扣在地上,他只在最后捕捉到了乱七八糟的爆炸声,完全无法得知对面人的安危,再加上他们隔着半个地球,就算自己担心得要死也无济于事,柳橙头一次这么痛恨自己作为后援人员的无力。 “你那边情况如何,解决了吗?我刚才试着联系楚子航他们来支援你,但是通讯一直没有接通,你真的是想吓死我,我差点就要跟学院打报告订机票了,还好eva跟我说她已经调用了在当地度假的校工部赶过来……等等,你脸色有点差啊。” 视频里姜黎只露了半张脸,面色很是苍白,但表情却是一派轻松,柳橙判断不出她到底状态如何。 “都解决了,炸弹已经无害化处理了,磷毒也被我好好收着呢,这边很安全,放心吧。” 姜黎挑挑拣拣地说明了一下情况,随后问eva,“楚子航联系不上?怎么回事。” “楚子航专员和路明非专员的通讯信号在半小时前忽然消失,暂且不确定现况。” “主要目标应该不是他们才对……” 姜黎思忖着,尽管无法百分百确定,但她推测他们的联络中断只是为了阻止他们回到体育中心来,并没有遇到什么实质性的危险……当然,就算自己现在想要担心那边的情况也没用,她现在还能勉强站着,就已经算是身体素质好了。 “我说你还有功夫管别人?我是在问你有没有事好吗!”柳橙听到她的话简直要晕倒了。 “啊,就是受了点伤,你要没别的事情我就先挂了,现在稍微有点忙……” 姜黎忽然意识到柳橙还在线,这么说着也没等他拒绝,直接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喂你——”柳橙生气的话语被阻隔在了数万里外,他抓狂地在屋里转着圈圈,这混蛋大清早打电话给他不让他睡觉,在惹出事情让他那么担心的情况下还敢挂!他!电!话! 受了“点”伤?那脸白得像纸一样,到底是多重的伤?要不要紧?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下次见到她一定要——一定要—— 可恶啊啊啊啊,柳橙一时间没想到什么能威胁她的好主意,为什么会有浑身上下没有破绽的人存在!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决定把下次给姜黎做的武器装备涂装漆成死亡芭比粉。 不过也不怪姜黎这么着急,主要是在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效果褪去后,她身上那些伤口疼得要死,她和某位铁人不一样,不是特别擅长忍痛的类型,或者说她其实很怕疼,要是再不挂断视频,她大概就绷不住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了。 果然,一把手机放下,姜黎就眼前泛黑,不得不靠坐在地上蜷起身子,大口喘着气。她在别人面前向来装得很好,这样软弱的时刻只有eva和以前的楚子航会看到。 “就算让柳橙知道你受了多重的伤也没关系不是吗?我记得你很信任他。”eva问她。 “……很难解释这种心态,你就当我不想让他担心吧。”姜黎缓了好半天才能重新平稳呼吸,她深呼吸撑着自己重新起身,在休息室内翻找起来。 “我无法论证这种行为的合理性。”eva如实评价,“就像我不明白你现在还在分神听比赛的行为。” “我喜欢做事有始有终。”姜黎说。 从爆炸中幸存的喇叭尽职尽责地播报着解说对这场比赛的点评: “夜雨声烦在这局团队赛里的表现真是惊人,不愧是荣耀最凶残的机会主义者,他能忍受整场比赛的寂静无声,只为了在关键时刻把握住最致命的机会。” “联赛里出名的刺客选手不多,黄少天操控的角色虽非刺客职业,却是赛场上真正可怕的暗杀者,这就是蓝雨的妖刀,这就是夜雨声烦!让我们恭喜蓝雨,在主场漂亮地赢下了今天的比赛!” “已经结束了。”eva再次提醒。 “好啦别催了。” 姜黎笑了笑,准备开始处理这一地的狼藉,死侍的尸块横七竖八地从卫生间散落在整间屋子,她眼神死地看着那片惨状,很快判定这应该不是她一个人可以搞定的东西,还是交给待会儿赶过来的校工部吧。 但是那些她流的血……姜黎眉目低垂,看着地上那片色泽已经泛黑的液体,以她目前的情况,想来最好还是不要随便让学院的人看到比较好,能瞒多久是多久。 不过在收拾之前要先止血,她刚才从休息室尚且保存完好的一个桌子抽屉里翻出了个好东西,一卷打包纸板箱的透明胶带,姜黎咬着牙拿胶带权当做绷带封住了伤口,被划破几处的衬衫在这过程里浸透了冷汗。她其实不喜欢虐待自己的身体,但现在只要血不流出来就好。 很有用的生活小技巧……灵感来自某次一起出任务的楚子航。 皱着脸把两条最大的伤拿胶带包好,姜黎活动了下身子,确认这样的包扎暂时没什么问题,她捡起之前脱下的外套,翻出里衬仔仔细细地把身上和地板滴落的血液擦了个干净。 黑色的外套不显血迹,但是凑近了能闻到很浓的血腥味,姜黎再次就地取材,拿了罐空气清新剂往外套上狂喷一通,刺鼻的香精味顿时盖过了那种令人不适的腥气,再穿回外套,除了脸上看起来还是没什么血色,姜黎现在走在路上起码不会有路人被她吓得报警了。 她也不指望那帮子战斗狂校工们会带着医疗用品过来,只能先这样凑活一下,希望他们看不出来问题。 “外面有人过来了。” 一直安静等待姜黎处理伤口的eva出言提醒, “他们可能会选择进入休息室,姜黎专员,请遵守《亚伯拉罕血统契》的规定,阻止他们发现这里的异状。” “好吧,好吧……” 姜黎本来处理完伤口想稍微闭目养神一会儿的,没想到还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好让脸颊红润些,推门走了出去。 走廊的灯被eva调暗了许多,以免姜黎身上的不对劲被其他人发现,姜黎一出门正好碰上一队迎面走来的人,她拦在他们面前,瞎话张口就来: “不好意思,这里是后场工作人员,前方休息室发生了管道爆炸,正在维修中,请转道绕行,对各位造成了麻烦,我司为此深表歉意……” 姜黎接下来的话被噎在了嘴里,因为她走进了才看清面前站着的人堆里,赫然有一个熟人在里面。 刚赢下比赛的蓝雨一行人被姜黎拦在了休息室前,面露茫然之色,黄少天也愣了,下意识喊了声她的名字: “姜黎?” 28 秘密竟是 “姜黎?”喻文州挑眉重复了一遍黄少天的话,他仔细打量着她,面露疑色。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黄少天似乎说过,他的前女友高中之后是去国外进修上大学了吧,为什么现在会回国当一个……管道维修工? 他又看了眼黄少天,发现自家好兄弟也是一脸状况外,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的表情,黄少天心道上次同学聚会姜黎不是说自己毕业后从事的是养鳄鱼的环保事业吗?怎么会突然跑来修管道,莫非是有忍者神鳄沿着下水管道入侵g市体育中心了?我靠,好刺激。 “姜黎是谁啊?” 蓝雨队伍里的一个小个子男孩好奇地问他身边的人,卢瀚文还没有在蓝雨正式出道,但等到明年新赛季加入队伍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所以平时如果有蓝雨主场的比赛,队里的人也乐意带着他一起见见大场面。 “姜黎就是黄少平时说的黎宝。”徐景熙悄悄和他咬耳朵。 “哦!” 卢瀚文恍然大悟,他的五官稚气未脱,一双大眼睛带着清澈的探究之意扫过他们对面的女生。 黄少天听到身后人的悄悄话莫名有种被揭老底的尴尬感,一连咳嗽好几声打断他队友们的小声讨论,心中暗暗寄希望于姜黎本人没听见,他们的队长喻文州倒表现得很有礼貌,只是不由得对姜黎刚才随便找的借口表示了不理解: “你说的管道爆炸是燃气泄漏吗?体育中心里应该都是商业水电吧,怎么会……” 蓝雨队长话里存在着因为礼貌而没有完全表达出来的问题,姜黎真的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她出现在这里的疑点不少,身份、场合、衣着……喻文州不喜欢用先入为主的态度去揣测别人,可他是个聪明人,哪怕没有故意去寻找她身上逻辑矛盾的地方,一些潜意识中的违和感依然会自动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而且还有一点——喻文州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其实对姜黎的印象很是奇妙。 那是他和黄少天都尚在青训营的时期,尽管他们天天大半时间都呆在一起,住一间宿舍而且还睡上下铺,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却谈不上好,黄少天嫌他菜,他觉得黄少天没事找事。 然而在某天大半夜里,喻文州被下铺黄少天翻来覆去的动静吵醒了,探头发现这个人正躲在被窝里偷偷抽噎掉眼泪,他不打算管闲事的,奈何本人睡眠太浅,黄少天在下铺烙大饼搞得他也睡不着,结果耐着性子一问才知道,原来他居然为了打电竞和女朋友分手了。 这是何等高尚的职业情操啊! 喻文州肃然起敬,如果以后和这样的人当队友,想必夺冠也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了。这么一想,他连带着对黄少天总喜欢成天挑自己刺的烦躁都消下去不少,十八岁的男生还是很八卦的,两人在那个深夜促膝长谈,从情感问题谈到未来畅想,结果就是第二天谁都没起得来参加早训,实乃喻文州优等生履历中的一记滑铁卢。 此为前情提要,种种因素让喻文州对姜黎心生怀疑,像这种时候,eva先前准备好的电子工作证就派上了用场,姜黎向他出示了即使去系统库里查对也绝对找不出问题的工作证件,还有eva在几秒内撰写的带有公章的管道施工许可。 门后是死侍,身上带着重伤,还撞见了以前的熟人,看起来场面很危急,不过姜黎其实不是很慌,以前的任务里也有遇见过需要伪装身份的场合,在必要的时候,她和楚子航可以是联邦快递员,酒店保安,大学教授,或者大街上卖保险的,eva甚至有能力把她包装成西西里岛某个不知名黑手党家族的混血大小姐,去参加一场从不对外开放的地下世界集会。 一套烂熟于心的身份作假流程被姜黎做得面不红心不跳,对付喻文州这种逻辑清晰的人,只要拿出在他观念下认可的证据就好了,当然,前提是忽略掉黄少天在边上看着她不知道头脑风暴脑补出了些什么东西的微妙眼神。 “我只是被公司派来先行确认现场情况的技术人员,正式的维修组还在赶来的路上,在那之前我要负责看守现场。”她又编了套话术,成功打消了大半喻文州的疑虑。 “原来如此……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喻文州在仔细研究过那些文件后压下了心中的异样,很干脆地向姜黎道了歉。 糊弄过去了那个看起来最聪明的人,姜黎稍微松了口气,身体的疲惫感一时如潮水袭来,压得她困意上涌走了下神,竟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有一个小不点从身边蹿了过去,把没来得及上锁的休息室门推开了一条缝。 姜黎被这突发状况吓得整个人都精神了,她差点开了时零,在门被彻底打开前伸手一把拽过了卢瀚文的后衣领,把他从休息室外捞了回来。 “卢瀚文!” 喻文州也有被卢瀚文的举动吓到,一时没收住音量大声呵斥了他的全名,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语气不对,缓下神色, “瀚文,管道爆炸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不要乱跑,我们带你出来前约好的,任何事情第一原则都是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对吗?” “啊……嗯……对不起,队长。” 卢瀚文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凶的喻文州,被他的责备吓到了,看起来神情有些恍惚。 “你也要跟姐姐说声对不起,是不是?”喻文州弯下腰拍了拍卢瀚文的后背,把他推到姜黎面前,“不好意思,没看好他。” “姐姐对不起。”卢瀚文也乖巧地对着姜黎道了歉,“我有个水杯在那个休息室里,刚才想去拿回来。” “没出事就好。” 姜黎摆了摆手,她刚才反应得还算及时……而且看这个小鬼头的样子,好像也不像是有见到血腥场面留下心理阴影了,他应该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吧? 不确定,回头让eva留意一下。 “是什么样的水杯?我会让维修人员注意的,如果找到了给你送过去。” “是一个蓝色的保温杯,上面贴了泰罗的贴纸!”卢瀚文说。 “行,我记住了。” “你们都挤在这儿,打完比赛还不回家干什么呢,加班有工资拿?” 一行人身后又传来了道清亮的女声,嘉世的人离场后同样经过了这里,苏沐橙见他们围成一团感到很是奇怪,没忍住出言询问。 “前面管道爆炸了,不让走。”喻文州好言好语地跟刚才赛场上的对手解释。 “嚯,你们这地方安全系数堪忧啊。” 苏沐橙的目光扫过了人群之前的姜黎,是她不认识的人,但联盟女神没有吝惜自己的善意,给了她一个甜美的微笑。 “嗯?”姜黎愣了一下,她…… 姜黎勾起嘴角回了苏沐橙一个浅笑,她以前倒是经常见到一些产品代言上的苏沐橙照片,不过照片看起来还是和真人不太一样,这会儿第一次和苏沐橙面对面,她好像发现了些以往没有留意到的有意思的事情…… 她忽然问苏沐橙:“你好,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签名?当然可以呀,你想签在哪儿?”苏沐橙爽快地答应了。 姜黎翻了翻外套口袋,除了一把小刀之外没有找到纸,更没有笔,她只能无奈放弃了这个想法,最后让苏沐橙拿着自己的手机,两人自拍合了张影。 存好照片后,姜黎捡回了修理工的人设,向众人保证等到下周比赛的时候,场馆一定会被维修得和从前一模一样,光洁如新,绝对不会影响到他们打比赛,言里话里都是想打发他们走的意思,蓝雨和嘉世的人见状也没有多逗留,除了一个人。 黄少天。 * 在蓝雨众人回俱乐部的路上。 平日里一向活泼的卢瀚文今天异常地安静,大家都以为他是被喻文州难得一见的厉声呵斥吓到了,徐景熙安慰地摸了摸他软蓬蓬的脑袋,让他别在意,队长刚才也只是关心则乱了。 “我才没有被队长吓到咧!”卢瀚文鼓着脸拍开了他的手,眼神止不住地瞄向喻文州的位置。 “怎么了,瀚文?”喻文州见状放慢脚步,落到卢瀚文的边上,耐心地询问他。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卢瀚文拽住了喻文州的衣角,“虽然是秘密,但是我真的很想跟队长分享一下。” “哦?”喻文州有些好奇了,“是什么秘密?” “为什么只和队长分享?”其他人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小卢你不能厚此薄彼啊,有什么小秘密是兄弟们不能听的!” “唉,那好吧,我只悄悄告诉你们哦,千万不要说出去!” 卢瀚文向大家招手,让他们绕着自己围成一团,又谨慎地左右看看确保没有人偷听,这才小声认真地一字一句说, “我发现,黄少的前女友,虽然她的表面身份是修理工,但真实身份其实是在暗地里和小怪兽战斗,守护世界和平的奥特曼人间体!” “……” “……” 沉默,蓝雨队伍中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的沉默,几个人互相对着眼神,满头黑线,刚才有一瞬间他们真的在期待卢瀚文会说出什么大秘密,此时不由得反思起为什么他们这群成年人会和十三岁的小孩子一样天真。 “啊,这……” 郑轩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其他队友脸上是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无奈,为了不让卢瀚文冷场,他哈哈两声, “小孩子有点童趣也很正常啦。” “嘿!我是认真的!”卢瀚文叉腰,努力让自己的形象变得高大而可靠,好像这样他的话就更有说服力了似的。 “队长,孩子不能溺爱啊,少给他看点动画片吧。”有人趁乱提议。 “啊!不可以!”卢瀚文惊呼,一时间忘记了去捍卫自己的说那个秘密并不是特摄片看多了。 “瀚文,这种玩笑话可不要当着那个姐姐的面说哦。”喻文州刚才也有别过头去闷笑,收拾好表情后才摇了摇头,拍拍卢瀚文的脑袋。 “我真的说的是真的啦……”卢瀚文嘟囔,“不信就算啦,我会帮姐姐保守好秘密的。” 只有他才是看穿了一切的人!这么想着,卢瀚文又高兴了起来。 在蓝雨众人没注意到的角落,一个监控摄像头缓缓移开了长时间跟随着他们的“眼”,城市中无形的监控者eva取消了对他们一行人的关注,把这件事在数据库中打上了“无害”的标签。 如果不存在泄露的风险,最好还是不要对小孩子施加类似洗脑和催眠的措施,她虽然是学院创造的人工智能,但自主性和权限都很高,卢瀚文的一瞥并没有触及到禁区,况且人类的记忆和她的数据库不同,很靠不住,他们的大脑就像一块容易消磁的磁盘,待到日后回想起来,估计也只会以为是自己小时候的幻想与错觉吧。 “果然还是小孩子啊,忘性大真好。” 闹完之后,郑轩往体育中心的方向看了看,发出感慨,“也不知道黄少那边什么情况咯,前女友啊,真是亚历山大……” 29 别回头 “不用跟队友一起回去吗?”姜黎问留下的黄少天。 “他们都那么大人了,回俱乐部总不能还要我看着吧,嗯……” 黄少天多少有些不自在,左顾右盼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刚才在场上杀伐果断的意气剑客, “那个,你同事什么时候来修管道啊……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陪你一起等吧。” “……” 姜黎眨了眨眼,eva在她的耳麦里轻轻地笑她,她有些无奈,抬手碰了一下通讯器,把和eva的联络断开, “应该很快就到了…你想呆在这儿也可以。” “哦。”黄少天应了一声后就乖乖地在她边上站着,也不敢乱动,生怕给她看守现场的工作造成阻碍。 “你比赛打到这么晚……怎么还没打算早点休息,陪我留在这里,不累吗?” 姜黎这么问着黄少天,但其实是她自己真的有点累了,她慢慢地撑着身体坐到地上,小心不让身上沾了血的外套蹭到墙壁留下痕迹。 黄少天也学着她在边上盘腿坐了下来,侧过脸去用余光偷偷看她: “正好遇到了就陪陪你嘛,比赛其实不是很累……我只跟你讲哦,嘉世最近的状态不太好啦,我团队赛里打老叶都没什么压力的,刚才也是赢得轻轻松松……你刚才有看今天的比赛吗?哦你应该在工作……” “工作的时候有摸鱼在看。”姜黎笑笑,“知道你赢了,很厉害啊,恭喜。” “噢!”黄少天闻言开心了一些,他趁机问了个刚才就有些在意的问题,“说起来,难道你是苏沐橙的粉丝吗?” “不算吧。”姜黎感到难以抑制的困倦,她打了个哈欠,“就是……有一些别的原因,想跟她合张影。” “……” 那你是我的粉丝吗? 黄少天有这个心,却没敢真的问出这个问题。 姜黎在放空休息,黄少天陷入纠结,两个人都不说话后,空气好像又滞涩了起来,明明以前的日子里,哪怕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聊天,也从来不会感到尴尬,黄少天忽然有些莫名其妙地失落,但姜黎现在太累了,不像平时那样拥有优秀的察言观色能力,也无心在意黄少天没说出口的到底是什么情绪,她的头一点一点的,几乎要昏睡过去,只是强撑着精神在等待校工部的人来。 还好刚才她自己解决了那群死侍……不然等着校工部的这帮人来,估计只能给她收尸了吧。 “那天……”黄少天再次开口,想聊聊前段时间的事和她的近况,但他的话被走廊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放眼望去,一群龙精虎猛的壮汉们扛着专业设备缓步走来,他们踏出的每一步都像尺量一般均匀,步伐沉稳整齐有力。 身高一米九,体重两百磅,面色肃穆目光如炬,上到龙族入侵灾后重建,下到帮切萝卜换马桶圈,不论大事小事都能交给他们包办。 绝对的专业人士,前-海豹突击队,现-卡塞尔学院校工部,震撼登场! “姜专员。” 领头的猛汉在室内摘下了帽子以示对姜黎的尊重,大光头上盘踞着凶恶的纹身,明明是外国人的面孔,却操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 “你已经解决了?” “嗯。” 先前察觉到脚步声时,姜黎就重新站了起来,挺直脊背摆出从容的模样,完全看不出身上带了多重的伤,她神色淡淡,有些冷漠,既不像平时在路明非他们面前的放松自然,也不像对着黄少天时那样总带着亲切的笑,但校工部的人好像很习惯这一点。 永远不要在你最虚弱的时候随便寻求帮助,这是对她这种经常刀尖舔血的人来说非常有用的一条守则,即使是学院里的人,她也不是每个都信任,这群校工……多半是听命于校董会的。 “要处理的东西,就在这扇门之后吗?”领队接着问。 这群姗姗来迟的校工实在是气场惊人,黄少天看了眼纤瘦的姜黎,又看了眼那群堵死走道,外表来者不善的彪形大汉们,两厢对比过于夸张,他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来表示震惊。 不能怪他以貌取人,为什么这群修水管的人说话听上去好像是要去处理尸体一样啊?!这是黑手党吧? “嗯,麻烦你们了。”姜黎看起来并不是很欢喜。 “不麻烦,都是小问题,那这个人……” 领队眼神扫向黄少天,不知道为什么,黄少天感觉他话里的未尽之意是:「要不要把这个人也顺手处理了?」 “是我朋友。” 姜黎微微侧过身子挡在黄少天身前,用冰冷的眼神警告了校工投来的探究视线,态度强硬。 “既然如此,就交给姜专员了。” 领队见状只是笑笑,没有表达出任何不满的意思,对于校工部的人来说,卡塞尔学院脾气古怪的人可太多了,他们早就习惯这帮子天才有点乖僻的性格,姜黎的态度已经算好的了。 交接完毕,一行人声势浩大地涌进了显得有些拥挤可怜的休息室,很快,黄少天就听到隔着一扇门里面传来了叮铃哐啷的砸墙和猛男吆喝声。 “你们公司……”黄少天欲言又止,“派头蛮大的。” “哈哈……”姜黎无奈, “毕竟他们是要干体力活的……别发呆了,走吧。” 虽然高纯度的龙血已经在修复她的伤势了,但她现在只想找个安静又安全的地方处理好伤口,再好好睡上一觉。 电梯里,黄少天动了动鼻子,他有些不太确定地问姜黎: “你是不是换香水了?感觉上一次同学聚会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个味道。” 刚才一直没注意,现在到了密闭空间里,黄少天才留意到姜黎身上的香味浓得几乎可以算是诡异,有些令人不安的气息正顺着他的呼吸往肺里钻。 “啊……”姜黎从发呆中回神,“怎么了,这个不好闻吗?” 她是在明知故问,刚才自己几乎喷了一整罐空气清新剂在外套上来掩盖血腥味,连她自己都嫌弃那个味道,这么一想真是辛苦她边上黄少天的嗅觉了。 黄少天试图用委婉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 “也不是好不好闻的吧……呃,就是我感觉之前那个可能比较适合你……” “说实话呢?”姜黎问。 “有点难闻,下次别喷了。”黄少天很实诚地回答。 姜黎没忍住低声笑了起来: “这些年里,难道没人教过你不要对女生的香水品味发表见解吗?” “啊这个……”黄少天抓抓头发,“我…没再谈过恋爱耶,我妈也不太爱用香水什么的。” “是这样啊。”姜黎偏开了视线。 “你呢?” 在脑子反应过来前,黄少天已经把这句话问了出去。 “我很久没见母亲了,不知道她现在用不用香水。”姜黎答非所问。 黄少天听到她的话后只能撇嘴,谁关心的是这个啦! 看到他烦闷的样子,姜黎弯了弯嘴角,不再逗他: “我其实没有再谈恋爱的想法,包括目前也是一样,有太多事情等着我去做了……我还不能停下来。” 十八岁那年,一封信领着她的人生拐上另一条偏僻昏暗的小路,路上满是荆棘和陷阱,她无法止步,无法回头,他人也无法涉足。 姜黎无声地笑笑自嘲,她现在有太多需要顾虑的事,也有太多放心不下的人,无论怎么看,都不适合对谁做出有关责任的保证。 黄少天悄悄瞄着姜黎的侧脸,她说这话的模样很认真啊,有点帅气……但她的脸看起来好白,是因为最近工作太忙没休息好吗?为什么神情那么疲惫? 收起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黄少天叹了口气,倒是认同地说: “你说的那种想法……其实我也很明白,大家都是一样的,我还想拿好多好多冠军,想和队伍里的队友一起打下去,在之后的每一个夏天都留下属于蓝雨的欢呼。我想要赢,想要胜利,还想去更大的舞台,让全世界都记住夜雨声烦这个名字。” 对于黄少天的这番畅想,姜黎只是简简单单地回应了三个字。 “你会的。” 她的眼神柔软,语气中的肯定与信任甚至比黄少天本人还坚决,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心室中流淌的大概不是血液,而是熔化的糖浆。 他应该是高兴的,可仔细探究那种感受,又能在甜味里尝到些许滚烫的痛楚。 姜黎是个坚定的人,即使现在也不可能为他妥协些什么,可他偏偏很清楚,自己和她是多相像的存在,她说她还不能停下来,他又何尝不是如此?越是长大,黄少天越是明白,并非所有心动的人都一定可以在一起。 只有喜欢是不够的,有时候就连互相喜欢,也不够,高中毕业时,两个人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的矛盾分手,而现在也远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可以停下脚步的时候。 就算蓝雨的队友会调侃黄少天没出息,他也承认自己心里还留有对姜黎的念想,然而事实就是,他完全没仔细考虑过要不要和她提出复合这种事。 起码不是现在。 但即使明知理智上的最优解,人还是会贪恋每次回头时可以见到的,曾经闪闪发光的宝物,就好像在一场不知终点的路途上,旅人看到来路上的彩虹穿透了遮蔽道路的荆棘,那眩目的光映在眼底,令人晃神。 所以就让他在这个取得了胜利的美好夜晚任性一下,多和她待一会儿吧,黄少天这么想着,神色平静而坦然。 只需要再一小会儿,然后他就又可以变回那个赛场上无情又冷静的剑客了。 走出体育中心外,大晚上还下着不小的雨,黄少天看了眼天色,问姜黎要去哪里,有没有开车。 姜黎摇了摇头。 “你没带伞吧,要不我送你去地铁站?应该不是很远。”他提议。 “嗯。”姜黎的声音很轻,黄少天几乎没有听清,他以为是她累了,默默放缓了脚步。 黄少天撑起一把黑色的大伞,暴雨之下一帘水幕隔开两方天地,外面是纷纷扰扰的车水马龙,里面是独属于他和她的安静世界 他多希望这一刻静止,可时间它依然走着,不为任何人停留。 30 特殊 …… 说起来,是不是有些太安静了?姜黎已经很久没讲过话了。 黄少天把伞往她那边靠了靠,视线也投了过去,结果调整伞位置时肩膀不小心撞到她的,他不好意思地想说抱歉,却被自己衣服上的异常吸引了注意。 他刚从赛场上下来,身上还穿着蓝雨的蓝白队服,浅色衣服总是很显脏,在他肩膀那边,刚才蹭到姜黎外套的一小块布料上,是有什么东西? 黄少天本以为那是不小心沾到的灰,随意伸手一捻,却发现它在手上抹开了道暗色的湿漉痕迹,他下意识收回手闻了下指尖,一股铁锈味。 等等,那黑褐色中透着猩红的,是…… 血?! 黄少天瞳仁骤缩,他低头,惊骇地发现身旁人垂下的外套袖口早已完全被某种液体浸润湿透,一道蜿蜒的血线正沿着洁白的肌肤慢慢滑落至手背指尖。 苍白的唇色,慢半拍的反应,还有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被忽略的各种细节在见到血痕的瞬间串联起来,黄少天忽然理解了姜黎今天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先前他在电梯里闻到的,让神经发出警报的,原来是连工业香精也压不下去的幻忽血腥味! “你受伤了?!” 黄少天想伸手扳过她的肩膀,却因为不知道伤口位置在哪里而不敢上手,只能焦急地询问。 他感到害怕,能完全浸透一件厚外套渗出血来,那到底是怎样严重的伤口?为什么姜黎却完全表现得若无其事?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发现? “……” 姜黎晃了下神才反应过来黄少天在和她说话,她花了半秒凝聚涣散的眼神,注意到黄少天的衣服沾了她外套上的血,又看了眼自己手腕处从肩膀伤口一路淌下的血,烦躁地咋舌,“被发现了啊……” “什么叫被发现啊!你还想瞒着谁不成,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黄少天急得掏出手机就要打120了。 “不去医院。”姜黎按住了他,“小伤。” “小伤能流血流成这样?”黄少天扶着她的手腕大声反驳。 “嘘……” 虽然是晚上,又下着雨,周围没什么人,不过姜黎还是不想太引人注目,她疲惫地闭了闭眼,竖起食指让黄少天小点声。 自知不对的黄少天降低了音量,他心疼姜黎现在的状态,但还是不赞成她讳疾忌医的行为: “为什么不去医院?” “我的情况比较特殊……” “特殊到不能去医院?” “对。” 姜黎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能冷淡地这样说,如果黄少天真的很固执讲不通……就算她目前有点虚,但把他捏晕了再送到安全的地方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概是暴血冷却之后的后遗症,她现在头很痛,完全不打算动脑子深入思考,只想暴力地解决一切事情,剩余的理智在很努力地约束着她。 “……” 见她那么抗拒,黄少天也只能软化了态度,“好吧……我们不去医院。” “嗯。” “我只是担心你,但哪怕不去医院也要处理一下伤口吧。” 他皱着眉,认真地望向身侧人黑沉沉的眼睛,那双熟悉的关切眸子让她恍惚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日子,精神像是被温水包裹,头疼也有所消减,见她表情稍作缓和,黄少天再度商量, “我总不能看着你就这么一路流着血去我不知道的地方啊,我会疯掉的,我们去找点包扎的东西,让我看到你不再流血,确认你安全我就放心了,好不好,姜黎?” 对于曾经亲近的人,姜黎还是吃软不吃硬的,黄少天用了这样恳求关心的语气,她很难再冷着脸拒绝,更何况她现在的伤情的确不容乐观……透明胶带还是太勉强了,止不住血,能先有正经的东西包扎一下也是好事,她松下神色点了点头。 “药店药店……啧。” 黄少天在地图上查着,然而这片地方并不算特别繁华,最近的24h药房即使开车过去也要半个小时,况且在这样的暴雨里,打车是件难事,如果不走运在高架上碰到堵车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的下唇抿成了一条线,权衡思考,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深呼吸好几下才开口对姜黎提议: “你要不要跟我回俱乐部……我想了一下这是最好的方法了,蓝雨离刚才的比赛中心很近,从这里走过去也就不到十分钟,俱乐部里会定期更换医疗箱,应该可以处理简单的伤口。” 姜黎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十来秒,看得黄少天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才收回视线,话里带着淡淡的诧异: “你还真是敢说啊……这样没问题吗?如果被人拍到你大晚上带女粉丝进俱乐部,对你的风评来说是灾难性的糟糕影响吧。” 虽然这么问了,不过姜黎知道他们不用担心这点,eva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算有人拍到了他和她走在一起的合照,一张有着执行部专员任务后受伤的虚弱样子,而且时间地点信息指向过于明确的照片,是怎么也不可能在卡塞尔学院秘书的监控下流传到网络上去的。但黄少天又不可能知道这点,所以姜黎刚才是真的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方案。 “比起风评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现在你的安危对我来说明显更重要一点。” 黄少天绷着下颌,见姜黎这是没有反对的意思,直接牵着她调转脚步朝蓝雨的方向走去。 在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的暴雨里,蓝雨俱乐部的灯牌散发着柔和的光,黄少天合上伞抖落水珠,催着姜黎快点进去,负责看门的老大爷鼻尖上顶着老花镜,正拿着手机刷短视频,他抬眼一瞥是熟悉的黄少天,向他摆了摆手让他赶紧回去休息,根本没仔细留意他身后还有个人。 “你们的门禁太松了。”姜黎点评,“如果有不怀好意的人会很危险。” 用混血种的标准来要求一家电竞俱乐部显然不太合适,但姜黎还是挑剔了一下,她这么简单就混进来了,万一有人也这样,提着把刀杀穿整栋楼都不会引起警觉。 “现在是法制社会哪有这种人哦,再说了身为既得利益者,你是不是该感谢一下我们很松的门禁啊?” 黄少天下意识和她斗起嘴来,说完才反应过来她还带着伤,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催促她别磨蹭了。 他们在俱乐部里一层二层都没见到人,只空荡荡地亮着一两盏灯,大概打完比赛大家也都累了,黄少天带着姜黎走到自己的单人宿舍前,拿出钥匙开门,见姜黎老老实实进了屋子,他站在门口不放心地叮嘱: “你等我会儿啊,我出去找下医药箱,很快的,你千万坚持住!” 他一路上都在把姜黎当刚出壳的脆弱小鸡仔来照顾,这时候不得不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焦虑感达到了巅峰,姜黎听了埋着头闷闷地笑: “都跟你回来了,我不会这么轻易死掉的……真的。” 黄少天忧心忡忡地关上门,一转头对上了两张仿佛在看不知名怪兽的震惊表情。 徐景熙和郑轩站在宿舍区不算宽阔的走道上,大概是刚从房间里出来,三人对视,沉默。 出来觅食夜宵的二人组心中满是卧槽和尴尬,战队手册上有没有说过不小心撞破队友私事的时候该怎么办啊! 黄少天见到徐景熙却是眼睛一亮: “景熙啊!来得正好,你记不记得我们队的应急医疗箱放哪了?” “哈?” 黄少天这一问把他俩都整懵了,郑轩不知道该从哪吐槽起,先不谈黄少天要这个干什么,找自家战队治疗职业问医疗物资在哪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刻板印象啊? “我想想……如果队医没换位置的话……你去一楼楼梯旁储藏室边上那个aed柜子下面翻翻看,应该在那里。” 谁知道徐景熙思索了一下,居然真的能回答出来,郑轩捂住额头,只觉得现在槽点更多了。 黄少天谢过徐景熙后风一般地跑走了,原地留下凌乱的两名队友,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徐景熙艰难地打破沉默: “这个……这事我们需要报告队长或者经理吗?” “……我不好说……可这不等于是告密吗,不太好吧。” 郑轩竖起食指在两人之间晃来晃去,试图催眠自己和徐景熙忘记刚才看到的事情,那样他们就不用在这里当门神了,可惜他不是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但是战队的规定里真的允许这种事情吗……” 徐景熙很是绝望,为什么他偏偏要刚才肚子饿啊!如果不是肚子饿了他就不会去找郑轩聊天,郑轩就不会大半夜给他发美食图片,两个人就不会都饿得嗷嗷叫然后跑出来觅食,他们就不会看到黄少天不为人知的秘密,也不至于陷入这么两难的境地了。 “我们队好像不干涉队员的私生活吧,队规有说不准谈恋爱吗?”郑轩迟疑。 “谈不谈恋爱的倒是无所谓,但前提是队员不可以利用职业选手的身份向粉丝谋取情感和身体上的利益……” 徐景熙说得很委婉,但是郑轩和他都心知肚明,他这话更直白点的表述是哪两个字。 “她这种情况能算是粉丝吗?”郑轩弱弱地反驳。 “她应该是苏沐橙粉丝吧,晚上不是才刚问她要的签名合影?”徐景熙辩手展示了论据。 郑轩提出异议:“可她和黄少以前就认识呢,这只能算旧情复燃,不属于选手和粉丝私联?” 如果这样去想,那他们应该不需要再去纠结是要违反战队规定挺兄弟一把,还是硬着头皮把黄少天的事告诉队长跟经理了吧? 就在两位完全忘记了夜宵,激烈讨论着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大义灭亲时,黄少天拎着个医疗箱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甚至没对他俩还莫名其妙地杵在走廊上这个行为表示任何的好奇。 “等等黄少……” 经过一番商量,徐景熙和郑轩在对这件事的处理上达成了一致,把它归结为黄少天的私事,他们今晚就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但他自觉还是发出了善意的提醒, “那个,我觉得咱们战队的医药箱里应该没有那种东西,你如果……呃……很需要的话,我建议你去俱乐部边上的便利店买。” “什么东西?这里面没有绷带吗?” 黄少天茫然了一瞬,对上两位队友复杂的眼神后,他被焦急占据的大脑回归了思考功能,花了几秒想通的他抽着嘴角,拿空闲的手给了两位蓝雨好队友头顶一人一个暴栗, “想到哪里去了啊你们!我需要的就是处理伤口的东西好吗,黎宝受伤了我才带她来俱乐部拿点药应急一下,你们啊啧啧啧平时少看点怪网站吧,把脑子里的脏东西洗洗干净!” 靠,所以他们俩纠结那么半天是自己想多了! 夜宵二人组捂着头顶,自觉理亏,心里倒是长舒一口气,太好了,眼前这个人还是他们熟悉的黄少,没有被怪物占据身体,毕竟和前女友重逢的第二次见面就把人带回俱乐部过夜什么的……对他们蓝雨庙的人来说果然还是不可能啊! 解释清楚误会后,黄少天终于带着一箱药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面,他本以为会见到姜黎虚弱地坐或躺在床上,却惊讶地发现,她只是蹲在了一进门的那个角落。 多么小小的一团,抱着自己,鸦发如瀑散落肩上,像一张网住她的陷阱,她的头低垂着,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却谨慎地没有让鞋底之外的任何一处衣物接触到地面或墙壁。 姜黎睡着了,而且她做了一个梦,一个久违的梦。 那是一个温暖狭小的房间,萦绕着洗衣粉的香气,夕阳鎏金,柔软地从窗台缓淌而入,给地板铺上一层流转异彩的金红地毯。 屋子里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 女孩在床上拱着被子搭窝,只露出一张稚嫩的小脸,她长着一双黑得匀净的眼睛,里面却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问…… “妈妈,你爱我吗?” 31 爱 “妈妈,你爱我吗?”女孩低声重复她的疑问。 “我当然爱你。”女人如此回应着。 别再问了,到这里就可以停下了…… 姜黎脑海深处有针刺一般的疼痛,她的思绪不甚清晰,她不应该这么小……不对,她已经…… “哪怕我和别人不一样?”女孩执着地寻求认可。 “怎么会呢,你有哪里不一样?”母亲温柔地问她。 “我总是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在学校里,在人群中。”女孩诉说起自己的困惑, “妈妈,为什么呢?” “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快乐,而我总是会为很多事情感到悲伤和难过?” 明明大家是一样的人,为什么不能相互理解,为什么会产生争执,为什么要伤害别人,为什么会受到伤害? 有人可以认识到这一点,却依旧视若无睹,就好像这种事情才是「正常」,也有人并不在乎,选择遮上自己的眼睛不去感知,但女孩做不到,她拥有一片过于柔软的灵魂。 她徘徊在人群之外,看着自己不懂也无法理解的混乱戏剧逐个上演,她站在悬崖边放声呼喊,每一日每一夜,却连自己的回声都听不见,更遑论得到其他人的答案,在夜晚的被窝里,迷茫总是形影不离,小小的身影蜷缩起自己,绝大的空虚感将她包围。 孤独是一场下了数百万年的暴雨,没有人可以避免被淋湿。 妈妈,是这个世界本就充满苦难,所有人都在隐藏自己的感受,还是只有我如此?为什么我听不到其他人的回音?他们都在哪儿? 妈妈,为什么世界是这样的,为什么我是这样的,我的诞生有什么意义,我是被期待着的吗,我是被爱着的吗? 妈妈,你可以告诉我吗? 在孩子的心里,对母亲的爱是一种绝对天生的热烈情感,比任何东西都要纯粹,母亲总是值得崇拜的万能存在,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但她尚未知晓的是,孩子眼中的「神」,说到底,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母亲轻轻地抚摸着女孩柔软的额发,眼神中满是不解和意外: “小黎,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像是按了暂停键,像是打破了应有的平衡,昼夜轮转,天黑了,窗户吹进寒冷得刺骨的空气,玉石般的冷硬月光取代了温暖的夕阳。 屋内满是甜到发腻的廉价香精味,凝滞的寂静一步步绷紧神经的弦,女孩把自己藏在用被子搭建的简陋城堡里,她在试图保护自己。 “是妈妈对你不够好吗?”母亲由衷地感到疑惑,“你怎么会产生这么奇怪的想法?” “……” 原来拥有这样的想法……是奇怪的吗? “大家——所有人,包括爸爸妈妈,不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吗?” 母亲捧着女孩的脸,仔细观察她神情上的异常,温柔地,冷酷地,像是一串正在查明子程序出错原因的代码。 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年幼的女孩感到浑身发冷,即使脸上还贴着母亲温暖的手。 她睁开眼,她听见世界在悲惨哀嚎,血肉模糊,她惊恐地奔向母亲怀里,可母亲只是如往日一样,平静又理所应当地笑着对她说: 你瞧啊,外头这烟花—— 不热闹吗? 女孩浑身颤栗,毛骨悚然。 “没有的……妈妈,只是我从书里看到了不理解的东西,所以想问问你。” 熟悉的依恋面孔在那一天变成了令她感到陌生的怪物,她不敢出声,不敢再表达。 “以后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书。”母亲说,“你啊,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学习。” “……好的,妈妈。” “这次的考试排名很高,妈妈很为你骄傲。” 得到想要的回应,母亲看起来放松了不少,她亲昵地抚摸着女儿的额头, “别瞎想了,妈妈会——” 「永远爱你的」 姜黎默然。 人的回忆总是以第三人称视角展现,她看着这一切发生,不再去留心接下来的故事,因为那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不值得有什么情绪波动。 只是唯独这一刻,她忽然很想碰碰那时候还不够坚强的自己,她现在已经无所谓很多东西了,却依然会忍不住思考。 「永远」 当第一个人发明这个词汇的时候,有认真考虑过它代表了什么含义吗? 不会终止,不会改变,没有条件,没有原则。 不管我是优秀还是平凡,不管我是正常还是异类,无论我是谁,无论我变成什么样的人,从话说出口的那一刻起,直到誓言的主人化作一捧骨灰,直到墓碑朽毁世界倒塌,直到恒星爆炸宇宙热寂,直到所有的一切的美好的肮脏的全部化为无法分清你与我的平和状态。 即使这样,直到那时,你也依然爱我。 这才叫永远。 那是一句太过沉重的诺言,如果心中对它抱有敬畏之心,人类在某一瞬间的丰沛情感还足以支撑他们轻松说出“永远爱你”的话吗? 这个世界上有可以轻易说出谎言的人,也有总是傻傻上当的人,大部分时候,人们会相信孩子是后者。或许大人总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很好骗,但孩子总是比大人想象得更加敏锐,而越是孤独不被理解的孩子,越是如此。 清楚知道小时候自己在想什么的姜黎心中嗤笑,莫名地,她感到有些悲哀,有人在嘲笑河边不慎溺水的尸体,低头却对上了自己的脸,她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说自己不再想要用温驯交换的奖励。 只是……哪怕现在的姜黎也无法确定,幼时她心中期待得到的回应究竟是什么,是母亲的肯定吗? 她还需要很长时间才会得知,那种感觉拥有一个确切的名字,血之哀,女孩逃避了母亲令她刺痛的回答,可如果当时就有人告诉她:“没错,你是名为混血种的异类,你和其他人从本质上就不同,无法相互理解也很正常,一点也不奇怪。”那她就会感到开心吗? 好像也不会。 小孩子很难表述出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只是很清楚自己不想要什么,但有几个大人可以看清自己的心?得过且过是大部分人的常态。 可姜黎又隐隐约约能察觉出那个答案,正因如此,她才会在那座小城第一次见到路明非时,就对这个形单影只的孩子那么上心,不仅是因为他们来自同一个国家,即将成为同学,更是因为他眼睛里,透着和过去的她如出一辙的孤独和彷徨,他们都是迷路的孩子,她自始至终在渴望…… 好了,别再想了。 姜黎强行制止住自己的思绪,还没有到可以放肆软弱的时候。 她察觉到有人靠近,缓缓睁开眼睛,面前是黄少天担忧的脸,他半蹲在自己面前,指尖离她的脸颊只有几寸之遥,因为她的醒来而顿住了动作。 “你……”哭了? 没有过多犹豫,黄少天温暖的指腹蹭过她的下睑,轻柔得像是触碰羽毛。 “只是睡着了。” 姜黎不在意地从他手上抹去薄薄的水渍,于是一切不该存在的脆弱痕迹都消失了,她重新站起来,因为失血造成的体位性低血压踉跄了一下,黄少天赶紧伸手托住她。 你没事吧?为什么哭了?伤口疼吗?做噩梦了?别难过了…… 黄少天脑海里瞬间转过几十种可以用来安慰姜黎的话,他甚至在发现她眼角泪水时想着,姜黎醒来会不会抱着他大哭一场,他绝对乐意借出自己宽厚的肩膀。 可对上她清醒后毫无破绽,也没有半点怯懦之色的双眼,他忽然发现,自己像是被一柄刺客的禁言匕首割穿了喉咙,竟无法把那些话轻描淡写地说出口了。 他不能……他不被允许那么做。 对一个拥有这样眼神的人来说,那些关心话都太浅薄了,姜黎和他相别的时间太久,黄少天无法得知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但他唯一清楚的是,那绝不会是自己的同情。 如果黄少天能知道姜黎大学时期加入的社团名字,或许能更好地描述出自己那时的心悸。 狮心会——lionheartsociety,从创立最初的寓意就是:释放狮子心的社团。 没人会在野外同情一头狮子,哪怕她狼狈不堪受着重伤,但仅仅是看到那双眼睛,你就不会去怀疑,她还有能力撕碎所有不怀好意闯入她领地的人的喉咙。 “……怎么没找个地方坐,就蹲在这里睡啊。” 最终黄少天也只是挑了个无关情绪的话题。 “我身上不干净,会把你房间弄脏。”姜黎这么说。 “都什么时候了,我怎么会计较这种事情。”黄少天哭笑不得,但他知道姜黎的倔脾气,只能从柜子里翻出几条干净的浴巾铺到床和地上, “喏,这样就不会弄脏了吧?快别傻站着了。” 姜黎顺着他的意思坐下,她解开执行部外套丢在浴巾上,淡色纤维瞬间被染开暗红的痕迹,黄少天盘坐在地上翻着医疗箱里的东西,越翻越头大。 “绷带,酒精……用酒精消毒会不会太疼了点啊,双氧水是不是好一点,应该没过期吧,碘伏……需要碘伏吗?还有云南白药,啊啊啊这个包装是不是正版啊?早知道平时问张佳乐要点备着了……” 黄少天念念叨叨地缓解心里的烦躁。 “把剪刀给我。” 就在他还在研究那些外伤药的时候,头顶传来了姜黎的要求。 “哦,你现在就要剪刀裁绷带?不先给伤口消个毒……吗?” 黄少天怔住,本来要递出的剪刀没握稳砸在地上,他却没反应过来。 脱下外套后,姜黎也解开了自己里面的衬衣方便处理伤口,他过去心仪的女孩现在在自己的面前,自己的床上,仅着寸缕,但黄少天心里升不起半分绮念。 她身上的伤实在是太过惨烈,仅是看着就足够让人心惊,简单处理的伤势完全止不住血,干涸的褐色血迹从伤口溢出后被蹭得到处都是,肩膀和腹部的口子是两道裂开的深渊,被外力强行粘合在一起,更加细碎的伤口和淤血斑点遍布全身,像白玉上的瑕疵一般刺眼,而她粗糙的应急包扎方式简直称得上惊悚…… “透明胶带……?!你疯了吗!”黄少天喃喃,他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姜黎看了他的反应一眼,只是淡淡地说: “能把剪刀捡起来给我吗?弯腰会扯到伤口。” 黄少天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姜黎的语气过于平静,就好像这样的伤不值一提,他想起自己和她在大雨里走了那么久,而她那时候带着这么重的伤也没有提出半分异议……他想问为什么,却只能从地上拿回剪刀,沉默着递给她。 姜黎低头看向腹部的那道伤,出于龙血自愈因子的原因,伤口已经有些结痂了,要撕开裹在上面的透明胶布肯定又会流血。 她轻轻叹气,用剪子给胶带开了道口子,咬牙狠心把它撕掉,全程不超过十秒。 小股的鲜血从伤口再度涌出,疼痛让姜黎眼前发黑,但她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缓了几秒后才恢复视觉,她侧头看了看黄少天: “像我刚才做的那样……肩膀上的胶带你能帮我剪开吗?那个位置我自己不方便动手。” 黄少天接过剪刀,他站在姜黎面前,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纤细的锁骨,她的肩膀被一层又一层的透明胶带包裹起来,像是什么不值得怜惜的快递物件,但黄少天知道那底下是多么鲜血淋漓的伤口。 锋利的剪刀尖正对着她柔软的身体,黄少天不敢下手,他的手在抖,他怕再伤到她。 “呵……” 黄少天突然听到了一声轻笑,他茫然地转动眼珠,对上姜黎的视线。 “在害怕我吗?” 她这么问。 姜黎用没有受伤的手握住了他的,轻缓而不容拒绝地往脸边带,直到尖锐的金属刃触碰到她柔韧莹白的肌肤,留下一小处凹陷,他的掌心也紧贴着她的脸颊边缘,湿透的漆黑发丝被纠缠到两人的指缝间,姜黎弯起双眼,语气甜蜜: “大剑圣,手这么抖……你要怎么打比赛才好啊?” 那一瞬,黄少天仿佛产生了幻觉,似是有坚硬光滑的鳞片攀上姜黎素白的身躯,脑海深处一双金色的冰冷竖瞳正盯着他,她盘坐在床上,宛如一条吐着信子的美人蛇。 但待他再仔细看去,面前的她只是笑得张扬又嘲讽,比任何人都鲜活,那些斑斑点点的血迹像是不会凋零的玫瑰花开在她的身上。 “别这样……黎宝。” 黄少天的嗓音有些低哑,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一样,他温热的掌心捂上了姜黎的眼睛。 他不害怕,只是感到难过,他似乎错过了太多。 32 云 这个称呼…… “也只有你还在这么喊我了。” 姜黎敛起笑容,轻叹着放开黄少天的手,“我还以为你会想问我的伤是怎么搞的呢。” 黄少天缓缓从那道幻觉的怔神中恢复,姜黎纤长的睫羽扫过他的掌心,他的注意力忍不住被那轻微的触感夺走,但它消失得太快,就像留不住的蝴蝶。 在她松开自己后,他的手不敢再主动抚摸她的脸颊,只能不知所措地隔空悬搭在少女光裸的肩上,黄少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姜黎的话,难道要说他不想知道姜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当然不可能,他在乎得快疯了,但他真的可以问吗? 黄少天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个答案一定也是否定的。 到底什么人会在雨夜带着这么重的伤,什么人会在故人面前伪装自己的身份,又是什么人会特殊到连医院也不能去? “……电影里经常有类似的情节吧,像那种总是追着有秘密的主角问东问西的角色,我每次看的时候都觉得他们很让人讨厌啊。” 黄少天自嘲地笑笑, “我当然是想知道的,我想知道这些年关于你的一切事情……但我更不想被你讨厌。” “所以姜黎,只要你说这是不能告诉我的事情,我就不会追问一句的。” 他平复动荡的心神,努力让双手稳定不再颤抖,挑了个没什么血渍的方向,缓缓剪开了姜黎肩膀上的透明胶带,动作幅度轻得就好像在对待什么价值千金的脆弱宝物。 “……” 姜黎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帮自己处理胶带,她的手放在身下攥着浴巾,力道大得几乎能把成股的柔韧纤维拧断,从血痂上剥离包扎的痛甚至比受伤的那一瞬间还要难忍,这简直是一场漫长的刑罚。 她伸手制止了黄少天轻柔又谨慎揭开胶布的动作,转而捏住胶带的一头猛地发力,黄少天再次因为她对自己那么狠的动作僵住了,汩汩血流从伤口溢出,姜黎却放松了些,小声呼气平复着因疼痛而抽搐的肌肉。 “这样反而会好受点。”姜黎低声给他解释,然后才继续起刚才的对话来, “你比以前成长了好多,也聪明了不少……你猜得不错,我的确不能告诉你这具体是怎么回事。” “果然啊。”黄少天有些失望,却不是太意外,“行,那我就当你去美国当詹姆斯邦德了吧。” “……詹姆斯邦德是英国的。” 缓过那口气后,姜黎受到疼痛与龙血影响的异常情绪也消散了不少,她开始有心情去聊些有的没的, “美国的那个叫伊森亨特,而且imf应该不会招聘持有美国公民身份以外的人。” “喂喂,你在跟电影较什么真啊。” 黄少天简直不知道姜黎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了,他无奈道, “那中国的神秘特工情报组织叫什么?龙组吗?” 姜黎心一惊,差点听差他的读音……坏了,再让他胡乱脑补下去,说不定就猜到真相了,她开始打岔: “对的,国内有一所不为大众所知的龙隐基地,专门培养基因改造人,我其实是从主神空间回来的人,之前大学四年说是出国了,但一直在中洲队里打工,这次受伤也是因为不慎遇到了恶魔小队的队员……” 黄少天本来还在认真听,越听剧情越耳熟,这不是他们上高中那会儿大火的流行网文吗,他抽着嘴角打断了姜黎的胡说八道: “我懂,我懂,然后你们队的军师就是龙隐基地的第一代基因改造人楚轩是吧。” “嗯。” 姜黎无辜地眨眨眼,心道她身边智多近妖的楚大校没有,一言不合就拔刀的楚暴龙倒是有一条。 “不想说就别说了。”黄少天恶狠狠地揉了揉姜黎的头发,“别当我那么好骗啊。” “也没有故意要骗你的意思。”姜黎被他的动作带得晃了两下,她稳住身子,“但这事知道了对你确实没好处。” 随后她抬头看着黄少天的眼睛,以表达自己的诚意: “不是我自大地想着什么不把你牵扯进来,只是如果我真的告诉你些什么,你很有可能……不,大概是百分百会被带去催眠洗脑。” 姜黎拿食指点了点黄少天的额心:“本来就不聪明,万一洗脑洗傻了,你还怎么在蓝雨和队友一起拿冠军呀。” “如果那样,我会忘记你吗?”黄少天皱着眉握住了她捣乱的那根食指。 “会的吧。”姜黎平静地说,“我会成为你记忆里自高中之后就再也没联系的普通同学b。” “那拜托你可千万别一不小心告诉我了。”黄少天叹气,他合起掌用双手包裹住姜黎冰凉的指尖,试图传递过去一些温度,“起码别让我忘掉你。” “……花言巧语。” 姜黎抽回了手,轻斥他,“我现在有点怀疑,你之前跟我说没再谈过恋爱是假话了。” “真的是真的啦。”见到她的反应,黄少天开始偷笑。 她打发黄少天去帮自己拿点沾湿水的毛巾好清理血迹,待他转身后用手捂住下半张脸,轻轻摇了摇头。 还好她失血有点多,没有多余的血来给她脸红,不然真不知道黄少天要得意成什么样子。 黄少天没花多久就带着毛巾回来了,他很想给姜黎帮上忙,可惜在他的日常中,实在是没有太多机会锻炼自己处理伤口的能力,此时对着姜黎的情况束手无策,只能是她让递点什么,就老老实实地搭下手。 姜黎用水擦干身上乱七八糟的血迹,白净如玉的肌肤慢慢显露出来,愈发衬得她身上伤痕累累,她直接拿着双氧水往两道大伤口里倒了进去,对这种深部伤口来说,双氧水是不错的清洗选择。 待伤口不再出血后,她又拿酒精棉球简单擦了擦当作消毒,然后抹上云南白药就拿绷带包了起来,依然是一番堪称粗糙的治疗流程,不过她本来也没准备在黄少天这边得到什么完美的伤势护理,他们的医疗箱里想也不会有破伤风和狂犬病的疫苗,她眼下只要止住血就行了。 黄少天蹲在边上,帮她把用过的医疗废弃物全部装进一个不透明的袋子里,这也是姜黎要求的,包括被她的血弄脏的浴巾,她到时也要一齐带走,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这个我来吧。” 见姜黎包扎好腹部的伤口,姿势别扭地咬着一边绷带往肩膀上缠,黄少天接过了这项工作,只是他实在不太会包扎,一不小心多裹了好几层,最后歪歪扭扭地勉强拿胶带固定住了末端。 “对不起……” 他尴尬地收回手,姜黎拍了拍他以表安慰: “没事,对新手来说不算太难看了。” 黄少天只感到挫败,他蹲在了她面前,脑袋低垂,姜黎伸手摸向他的金发,被他握住了手腕,他语气低落: “我好没用,什么都不会。” “这又不是你的专长,不会也很正常。”姜黎捏了捏他的手指尖,“你的手是用来打比赛的,不是用来拿刀的。”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可是……”黄少天抬起头,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哪怕你现在就坐在我的面前,我也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好远。” “还记得你高中毕业时说的话吗?”姜黎同样注视着他,“你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的话语听上去太过无情:“你那时候说得没错。” “可我不想这样。”黄少天执拗地说着,“之前见到你睡着的时候,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就好像是一场梦,可我又能无比切实地感觉到,这一切都是现实,你也是真的。” “哈……这就像你看向天空,望见了一片云。” 姜黎把黄少天的手从腕上扯开,她微微抬起他的下巴,“但你不会和云发生什么故事。” “你分明就在我眼前,怎么会是云?” 姜黎笑了起来:“如果我今晚走了之后,不再联系你,你要怎么去找到我呢,再靠运气吗?” “……”黄少天没有应答,因为这就是他刚才在意的事情。 “别露出这副表情呀。”姜黎说,“你之前还跟我说,现在自己心里更重要的是和队友一起赢,一起拿下冠军呢,怎么现在看起来天都要塌了的样子?” “……因为有些事情是可以靠努力去实现的。”黄少天的目光落在脚边,“但有些东西不行。” “还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行呢?” 姜黎轻柔的话语从黄少天头顶传来,她的指腹穿过他蓬松的金发,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膝上, “之前同学聚会的时候,你放下豪言说今年蓝雨要拿冠军的话,难道就不算数了吗?” “可我在说的根本不是这件事!” 黄少天加大了音量,他想要抬起头来和姜黎争执,却发现自己根本挣不开压在后脑的纤手,她锁死了他的视野范围,不容拒绝,就好像现在如果她真的打算不管不顾地离开,他也完全没办法反抗。 “嘘——已经很晚了,别吵到你的队友。” 姜黎微微弯下身子,好让黄少天能看见自己的脸,她一双乌色的眼睛精致而无情,他曾经见过的,这个曼妙的姑娘总会用那样的眼睛看着她不甚在意的旁人,而那时的他被容许待在她的边上,甚至能在女孩的放纵下牵起她的手,然后向那个无法得到心仪姑娘青睐的男生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但……她从来没这样看过他,他在她心里一直是特别的那个。 他从自己的漂亮女孩那儿得到了特权,从没想过她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收回它。 33 炸药 “别弄得像我在欺负你一样啊。” 见到此时黄少天的表情,姜黎又笑了,她耸耸肩松开对他的桎梏,然后平静地看着像是被打击到,依然跪坐在地上的大男孩,“我只是这么一说,你最后要干什么我可管不着。” “但如果你真的想和一朵云保持这样飘渺的联系……” 姜黎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语气谈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 “那就努力往上爬吧。” “……什么?”黄少天感受到后脑的力道消失,他终于能抬头看着她,神情茫然。 “往上走,往前走,直到最顶端,直到山巅,让所有人都为你欢呼,让所有人都记得你的名字。” 姜黎回望他,视线温柔而带着诱导的意味,像是教堂的牧师在排解教徒的困扰。 “然后呢?”黄少天想问,这对她而言有什么意义? “然后……不论我走在哪条路上,不论我在哪儿,就都可以看到你站在最高点闪闪发光的模样。”姜黎这么说,声音飘忽而遥远。 这简直称不上一个约定,但黄少天莫名地知道,那会是他唯一的选择,他把手搭在姜黎的膝上,尾指试探性地勾住她的,见她没躲闪,黄少天的语气慢慢坚定了起来; “那你就好好等着吧,这赛季的蓝雨很强……到时候你一定要到决赛现场来,然后这一次,亲眼见证我是怎么夺冠的。” 对于他的这番回应很满意,姜黎这才大笑出声,几乎笑出了眼泪: “这一次……也是,因为你已经拿过一个冠军了啊。” “是啊……”黄少天被她笑得颇有些郁闷,鼓着脸说,“但你那时候在国外不是没看到吗。” “谁说我没看到的?”姜黎的眼里仍带着笑意,“我当时就在现场。” “什么?!”黄少天几乎惊得跳起来,“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又没告诉你……你怎么会知道,但我可不喜欢撒这种谎。” 姜黎说着解锁了手机,从久远的相册记录里翻出了一张票根照片,上面清楚地写着属于荣耀第六赛季总决赛的信息。 相册右划的下一张就是从远远的观众席上拍的一张领奖台照片,因为和舞台距离太远,照片里的人物看起来都很模糊,但依稀可见几个身穿蓝白队服的大男孩捧着奖杯,兴奋地抱在一起,而拍摄者锁定的照片中心显然是那个金发的年轻人。 “我……我都不知道。” 黄少天不知自己现在该作何感想,当他拿到朝思暮想的冠军,梦想实现满心欢喜时,他也有一瞬回忆起自己高中时遇见又错过的女孩,想知道她这时候在做什么。 但他从来没有,就连最美好的梦中也不曾料想过,他的女孩那时候正在场下不知名的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万众瞩目,刚刚摘得桂冠,正处于人生中最幸福时刻的他。 仿佛时光回溯,他回想起了自己站在领奖台上,沐浴漫天彩片的那场盛景,底下观众的应援灯牌和手机闪光简直像繁星一样耀眼,阵阵声浪在欢呼着蓝雨,欢呼着夜雨声烦,而那无数繁星之间—— 原来有她。 “所以加油吧,要留在我能看到的舞台上啊。” 姜黎说着又揉了揉黄少天的后脑,但这一次不再是那种不可违抗的力度,而是真正亲昵的,熟悉的,让他感到心安的,就像高中每次自己逗笑女友时,她会给出的反应一样。 “那我能有机会看到你吗?”黄少天像是得到了鼓励,他这么问, “你也会走到山巅,站在我能见到的地方吗?” 姜黎张了张嘴,没能第一时间回答他。 混血种的巅峰是什么啊……龙王吗?她可没这个志向,但要说屠龙者的巅峰……路明非一个人头上就顶着干掉四条龙王的功绩,在混血种的世界里赫赫有名,算算剩下的那些,哪怕再加上虚无缥缈不知道还活着没有的黑王,也只剩五条了,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超过他的机会,而且说到底就算有,这种排行榜也不可能是黄少天会接触到的东西…… 想了半天,姜黎只是心情复杂地说: “也许等我退休之后有机会吧……” “……” 黄少天满腔的温情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憋了半天,只能说, “黎宝,你真的一点没变,还是那个氛围破坏机……这种时候其实你只要点头就好了,不用真的回答我。” 但他很喜欢她在自己面前想什么就说什么的样子。 眼见两人关系的危机算是过去了,黄少天稍微能把注意力分在别的事情上,他忽然发现姜黎刚才身上一直只缠着绷带和里衣…… 他一下子脸红了,捂着脸转身,从衣柜里翻了件自己的t恤递给她: “你穿这个吧,我看那个衬衫都破得不成样子了……” 姜黎套上那件稍微有点大的t恤,透过领口位置还能看到些许绷带缠绕,黄少天左右瞧了瞧,忽然意识到外面的温度比室内低不少,又想给她拿件外套,姜黎扯了下他的袖口: “别找了,你身上这件给我吧。” “啊?这这这……”黄少天大脑过载。 不过姜黎倒不是为了别的什么故意逗弄黄少天,恰恰相反,她这么说的原因理智过了头……因为他身上这件外套蹭到了她的血,本来就是要回收的,现在给她还省得黄少天再浪费一件队服了。 “别这啊那啊的了。” 姜黎好笑地一巴掌拍上黄少天的背,“打扰你这么久,接我的人马上就来了,一起把东西收拾一下吧,免得弄到太晚影响你休息。” 刚才黄少天去别的地方帮她拿东西时,eva留信告知她楚子航和路明非的通讯恢复了,他们那边似乎没出什么大事,两个人都算平安,她抽空给楚子航发了个定位,让他们记得来接自己,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嗯好……”黄少天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来接的人是你的……同事吗?” “差不多。” 姜黎把屋内所有沾到她血的布料和棉球收了起来,全部塞进她随身的黑色大包里,她进到卫生间,对着镜子看了一眼自己,虽然换了身新的浅色衣服,看起来清爽不少,但她的唇色还是透着不健康的青白,黄少天靠在门口安慰她: “没事的黎宝,你现在也很好看。” “你不说我也知道。”姜黎从镜面中瞥了他一眼,他笑得一脸傻乎乎的样子……笨死了。 她翻出自己原本的那件执行部外套,指尖从内衬取了点血,抹在唇上抿开,虽然味道实在不太好,但起码人看上去精神了一点。 “……你这些年到底在干点什么啊。” 黄少天盯着她的动作,没忍住感慨出声,倒是没指望姜黎这次真的回答。 “不然你这里会有口红吗?”姜黎挑眉反问。 “当然没有啊,但是以后说不定可以考虑有呢。” 黄少天没有回避她的眼神,坦坦荡荡地这么说。 “……哈,想太多。” 姜黎又轻轻点了下他的脑门,转身从他边上经过,走出卫生间,黄少天看着那道纤细柔软的背影,忽然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了?”姜黎奇怪地回头,只见到黄少天有些犹豫的神情。 “……” 黄少天也没有完全想通,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他只是顺着心意这么做了,姜黎这一走,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虽然说好了要努力站在她看得见的舞台上,但直到注视着她的背影,他才真切又难过地意识到,即将到来的这场离别会给予自己怎样的刺痛。 “……想抱一下,可以吗?” 黄少天有些磕绊,甚至算是狼狈地这么说,他闭上眼,内心一片兵荒马乱。 姜黎的神色从惊讶,到了然,最后是有些无奈的纵容: “还是小孩子吗你……” 她走上前一步,抬起没受伤的那边肩膀,轻轻从黄少天的背后揽过他,两个人贴得不算近,大约也就是国外贴面礼的范畴,黄少天心里知道自己要求再多就过界了,他只是把头垂下,额头抵在姜黎的肩侧,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过了几秒。 “滴。” 姜黎的手机响了,她抽出手低头看了眼,推了推他,“我该走了。” “那我送你出去吧。” 黄少天收回空落落的手心,他执意要帮姜黎提着那个黑包,她也就随他去了。 门口,暴雨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看样子是要下一晚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安安静静停在蓝雨门口,车门边站着两个一身黑衣,撑着黑伞的身影,黄少天认出来了,他们正是同学会的时候把姜黎接走的那两个人。 “师姐。” 路明非先是朝姜黎挥了挥手,然后和楚子航撑着伞走到蓝雨的招牌下面,他见到姜黎身边站着黄少天的时候神情有一丝迷惑,并且这份迷惑在发现姜黎身上穿着蓝雨队服的时候变成了惊悚, “你……呃……哈哈,哈哈哈……” 这小子一看就想歪了,姜黎白了他一眼,没多计较,以后多的是时间解释,所以她只是从黄少天手上接过自己的包,钻进了楚子航的伞下。 “受伤了?”她刚靠近,楚子航蹙眉道。 姜黎也没指望瞒过他俩,不过她好歹伪装了一下,不仅想办法让脸色变得好看了些,队服外套拉链也被她一直拉到了脖子下面,把绷带遮了个严严实实,没想到楚子航还是一眼就发现了,她问: “怎么看出来的?” “身上有药味。”他垂眸看她。 “狗鼻子。”姜黎抱怨。 楚子航的手忽然从她肩上拂过,指尖捻出了什么东西,路明非用他千米之外也能一枪狙爆龙族脑袋的视力发誓,他看见那是一根被漂成金色的短发。 已知在场有三人都是黑发,那它的来源就很明确了,路明非心里腾升起一股万分复杂的情绪,惆怅又悲催,楚子航注视着自己指尖的发丝,然后松手任它飘落在泥泞雨水里,静静地看向姜黎,她眼睛一眨不眨地回视,似乎觉得那是楚子航的挑衅,不甘示弱。 最终还是楚子航先移开了视线: “先上车吧。” 他和路明非这次终于记得开了辆能搭乘四人的轿车来接她,不过也说不定那是eva的安排,路明非留在蓝雨大门前,不知道在和黄少天聊点什么,姜黎透过雨幕,发现他们像是交换了电话,甚至路明非还笑眯眯地和他握了握手。 “在搞什么……” 直到楚子航帮她拉开后车门,她坐进车里,路明非也没有回来,她侧头想越过楚子航的身子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好聊的,却被他不由分说地按着脑袋塞进了后座,车门砰地一声被甩上。 “……吃炸药了?”姜黎喃喃自语,明明拆炸弹的人是她啊? 34 信任 路明非在外面磨磨蹭蹭了好久,楚子航坐到前座之后也不说话,直到姜黎等在车上都觉得有点无聊了,他才带着一身雨气灵活地钻进了驾驶座。 “你在跟他聊什么啊?能说这么久。”姜黎纳闷。 路明非熟练地启动轿车,慢慢驶离车身之后长久站立的那个年轻身影: “也没聊什么啊,随便说说话,他这人还怪有意思的,你看我好歹也是个游戏宅吧,难得见到职业选手,就想着要个联系方式嘛。” 姜黎狐疑地看着他,要是别的什么还好说,但路明非这小子在游戏方面可是绝对自傲,并且还真的有自傲资本的,想当初那个约等于开挂的人工智能诺玛在星际上都没能让他低头,从来只有别人在网吧巴结他的份,现在他说自己会因为谁是打职业的就去要联系方式……怎么想都很可疑啊。 路明非被她盯得不自在,反客为主: “不说这个,但是姜黎你怎么穿着人家的衣服啊,你的制服呢?” “哦,受了点伤,包扎完之后正好顺便换了身干净衣服。” 姜黎有些累了,就没再费心神去管路明非到底想做什么,她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原来那身在包里呢,沾了点血,回头让你师兄帮我烧掉。” “啊?这么严重啊。” 路明非一边开车,一边担心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他本来以为自己和师兄在这头苦哈哈地相依为命生死时速,姜黎在那边有情人终成眷属,心里还起了点小郁闷,眼下听到姜黎是事出有因,虽然他刚才什么都没说,但还是顿觉良心受到了谴责,小脸一下子衰了起来。 “小伤,皮外伤。”姜黎说。 “……我看到了柳橙给我的留言。” 一直不说话坐在副驾驶看手机的楚子航突然出声, “本该封存在冰窖的高危龙骨十字炼金炸药,莫名被改动的底层触发结构,对龙族来说也是致命的毒气,只要稍有差错就万劫不复,还有突然出现对你出手的成群死侍,之后又被拉进镜面的尼伯龙根里…… “eva告诉我,你逃出来时受的那道刀伤,如果再偏一点就没命了,甚至如果不是刚才那个人带你去处理伤口,你就打算一路让它流血直到自己晕倒在哪个角落吗?” 楚子航的语气平铺直叙,却越说越快,他从后视镜里盯着姜黎的眼睛,眉心紧锁, “然后你现在跟我说,你只受了点「皮外伤」?” “没伤到骨头,可不都是皮外伤吗。” 姜黎叹了口气,其实可能伤到了一两根……但她身体素质好,应该不用多照顾就能恢复, “那要我怎么说?好危险,我差点死掉,真是吓死我了。” 路明非瞥了眼她看起来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中暗道要遭。 “姜黎。”楚子航索性回过头去看她,神情凝重,“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知道,但我们这不是都没什么大事吗。”姜黎朝前座倾了倾,拍拍两人的肩膀,示意他们安心。 “如果那时候我没离开,或者路明非在你边上,你都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楚子航紧皱着眉头,试图从姜黎的脸色上看出她的伤势究竟如何,他在懊恼,这个人总是把一切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见到他这幅熟悉又偏执的模样,姜黎头疼地啧了一声: “我说,你不要把这件事当成是自己的错行不行。” “但这就是我的错,我本来应该在你身边作为协助专员,在你拆弹的时候保护你。” 楚子航非常固执地反思自己。 姜黎深呼吸,简直要被他的死脑筋气到: “楚子航,我不是你的责任,就算受伤也只是我自己技不如人,你不要想太多。” “……” 因为她的话,车内陷入一片死寂,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如果不是还要开车看前方的路况,路明非简直想要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好不去面对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三,二……他缩着脖子默默倒数。 “「你不是我的责任」,如果你要这么说,那你也不该插手我的事。”楚子航的声音骤然冷下,“我和奥丁的恩怨本来就与你无关,你为什么要被卷进来?” “你什么意思?” 姜黎的睡意消散了,她坐正身体,原本懒散的气场也变得锐利,直直地指向楚子航。 “这是你自己的观点。”楚子航的神色简直冷得像北极圈里的冰,甚至能看出些极少在他面上出现的嘲弄, “还是说你也发现了你的自相矛盾?你不觉得这样太傲慢了吗?总是自说自话去插手别人的事情,但是一到了自己就避而不谈。” “师兄!” 路明非连忙喊了一声,打断了他过于挑衅的话,他开始害怕了,车里的氛围怎么看都是不可避免要吵起来的样子, “师兄,姜黎那么说只是不想让你自责而已,还有姜黎,师兄就是太担心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 两道音色不一,但同样充斥着怒意的声音让路明非闭了嘴。 姜黎和楚子航都明白彼此的好意,但他们之间的矛盾并不在于这里。 路明非苦着脸,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要当这个司机,他不懂师兄和姜黎有什么好吵的,在他看来,大家都还活着,还活蹦乱跳的,就算都受了点伤,这在一场大战后已经算是大好事了,要是真的很严重,大不了他之后用言灵帮姜黎治一下啊,明明是在关心对方,为什么就是不能好好说话? “楚子航,你想吵架吗?” 姜黎也不耐地冷下脸来,她扬起下巴,只觉得心头火气更盛,本来今天遇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她心情就很糟,现在身上伤口也疼得要命,楚子航还挑这时候找事。 她和楚子航以前不是没吵过架,只是次数很少,因为大部分他们意见不合的时候,都无法靠言语说服对方,只能用打一架来解决,而且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口头争执,翻来覆去也只有同一个议题,就是关于该不该插手彼此事情的,当然,看今天的情况,他们依然没有吵出个结果来。 楚子航紧紧抿着嘴唇,明显是在抑制自己的怒火,他没有立刻回答姜黎的话,但她的火气已经被撩上来了,反过来嘲讽他: “哦,不想吵架,还是你想打一场?行啊,等我伤好了随时奉陪,或者你要现在跟我这个伤患打?” “师姐,我的好师姐,你也少说两句吧……”路明非侧过脸看了眼楚子航阴沉得能出水的表情,哀叹一声,不知如何是好。 楚子航把头转回前方,盯着窗外的大雨深呼吸,他现在需要靠回避见到姜黎本人来控制情绪,但这场似曾相识的暴雨只是让他的心情愈发糟糕。 “三番五次故意险自己于危险的境地……” 过了良久,这个看起来冷漠无比的青年口中说出一番令姜黎感到心惊的话语, “姜黎,你是在找死吗?” 听到楚子航的话,路明非差点没脚一滑把油门踩到底,天知道他这个杀胚师兄脑子里的的语言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虽然他和姜黎肯定都知道,楚子航想表达的含义就是字面意思,但他这话横听竖听就是很像在骂人啊! 然而更令他意外的是,姜黎没有第一时间暴跳起来反骂回去,这和她平时睚眦必报的性子太不相符了,路明非悄悄从后视镜看了眼,发现她只是垂下了眼帘,神色不明。 车内一时无人说话,楚子航沉默了片刻,再度开口: “大三结束之后,你去富山雅史那边做了一个学期的辅导,是很严重的心理障碍。” “……路明非?”姜黎危险又冰冷的眼神扫了过去,因为这件事她身边只有路明非知道。 “不是我啊!”路明非被那扫视吓得一激灵,赶紧大声宣告自己的清白。 听到他的自证,姜黎的怒火简直更旺了:“楚子航,你去查我?” “不是。”楚子航很快冷静地否认了,“是施耐德教授告诉我的。” 姜黎皱起眉,富山雅史把她的情况汇报给自己的导师兼上司倒是很正常,但施耐德怎么会管这种闲事,还去告诉楚子航? 楚子航很快解答了她的疑惑: “他给了我你的心理评估档案,让我在任务中保护……并监视你。” 是了,姜黎冷笑,执行部才不会在乎手下执行官的心理健康与否,他们只在乎你还能不能出鞘,够不够锋利。 但楚子航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他顿了顿,没有去看姜黎,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神: “身为你的搭档,我很长一段时间对你的心理问题一无所知,甚至还要靠别人来告诉我……姜黎,出现幻觉在生死关头是很致命的一件事,如果我早些知道,你可以少受很多伤。” “但是我没有因为这件事影响哪怕一件任务的结果吧?” 姜黎的心很乱,楚子航刚才的质问彻底打乱了她的思绪。 “你以为我在乎的是任务?” 像是被她的言语刺中,楚子航猛地回头,他眼中涨起金色的浪潮,那分明是怒火,可这个素来冷峻的年轻人脸上流露出的却是无比受伤的神色。 “不是……” 姜黎简直要被他的那种表情灼伤,她语无伦次, “我知道的,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到底——” 然而楚子航没能说出后半句话,他怔怔地住了口,因为他见到了姜黎的反应,她狼狈地躲开了自己的对视,捂着脸,有些颓丧地弯下腰。 太像了,她和楚子航,如果排除言灵,单纯从性格相性的因素来看,他们其实根本不适合当搭档的,两人都是那种总喜欢多管闲事,又总是不希望让别人担心的人。 她已经听明白了楚子航真正想问的是什么,真正在意的是什么,他想知道她为什么不在乎自己的安危,究竟是有什么仰仗,才能一直一直敢用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去试探或许存在的危险,在刀锋间跳舞。 但那偏偏是……她不能告诉他的。 并非是姜黎不够信任楚子航,他和路明非可以说是她在卡塞尔里最能托付一腔真心的人,无数次,是他们一起背靠着背杀出重围,性命相依,如果真的要从世界上选出她愿意告知自己能力的人,那一定会是他们。 但她不够信任eva,或者说,她完全不信任能够随意篡改eva底层代码的那群人……就像她的心理报告会被摆上执行部的办公桌,成为广而告之的公开档案,她和楚子航任务中,甚至生活中的每一句对话也都可能被记录在eva的数据库里,在她无形的眼下,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她不敢去赌这个可能性,甚至在自己的时零领域里也不敢将真相诉诸于口,时零只是放缓时间,并非真正地切割出一块不会被监控到的区域,而只要传递信息就必然会留下可追踪的痕迹,只要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这件事对她的意义过于重大,能够重来的机会到底有多可贵?为了这份能力,她相信那些人会缜密地布局几个月,几年,直到即使她能回到过去也无法逃脱陷阱。 她过去的一些选择数次在生死关头让事件转危为安,那并非完全没有疑点,正因此,她本人才不能留下丝毫承认的言论,如果那么做,就好像点燃了一根不知何时会引爆炸弹的引信,随时可能把自己和身边人置于死地,所以她必须瞒着楚子航,他可以去猜测,但她绝不能说。 楚子航的胸口起伏了几下,终于勉强收起积累爆发的情绪,他在等姜黎给他一个回应,他知道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但少女面上露出了无助而挣扎的神色,最后也只是垂下眼眸,轻不可闻地对他们说: “抱歉。” “……” 楚子航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他失望地扯了扯嘴角,终究不忍看到姜黎回避自己的神态,他本意并非如此…… “我不逼你。”他还是妥协了。 “楚子航。” 在长久的沉默后,姜黎忽然喊了声他的名字,楚子航无言地回视,他们承载复杂情绪的黑瞳太过相似,就像两头同样受伤的狮子在野外相遇。 “相信我……这是我唯一能告诉你的。” 在这场龙与人的战争之中,她能顾及的范围太窄了,只有自己和身边的三两好友而已,个人的力量过于渺小,这是楚子航当初教她暴血技巧的理由,他想让她能保护自己,但这同样也是她现在无法向他坦白的原因。 姜黎眼底想要诉说的话语盈满悲伤,她希望他懂,但那过于汹涌的潮水简直要将任何人淹没。 经常有人说楚子航像个苦行僧,或是海边木讷的礁石,所以他现在只是不躲不闪地承载着那片情绪: “我一直是那么做的。” 「可我希望你也能够等同地信任我。」 35 宣战 楚子航没有多言,但姜黎莫名看懂了他的诉求,她着实感到诧异,这个人竟会像这样如此直白地表露出情绪。 他是太过内敛的性子,从来只有他默不作声地帮别人做什么,从来没见他从别人身上索求过什么,学院中众人的共识是:和楚子航一起出任务的时候,他也许可以放心把命交给你,却不会多费心神对你笑笑,或者找你闲聊。 如果现在大家都站在地狱门口,准备提刀杀进去了,那么路明非会是在跳下深渊前也愿意陪你临时讲一个双关冷笑话的捧场朋友,而楚子航会是那个在边上安静听完笑话,然后保证你们能像坐电梯似的安全抵达地狱十八层,再顺利杀穿血海回来的一尊煞神——永远可靠,永远沉默。 所以当这样的人少见地对自己想要的东西表露出明确私心时,你能拥有的选择很少,即使是姜黎也拒绝不了,她有些心软: “你完全不必怀疑这点……你和明非绝对是我在学院里最信任的人,甚至……” 甚至她自己知道,这个范围远不止学院内。 可要让她再多真情流露些什么也是太勉强了,姜黎不喜欢把一些东西说得太明白,她很容易被过于盈余的情感刺痛,于是只说到一半就住了口。 楚子航的神色不再那么紧绷,他没有再要求什么,尽管他的疑惑没有完全得到解答,但他已经得到了她的回应,他的心中轻叹,这样也够了。 “我……大概是因为暴血和受伤,我今天脑子很混乱,还有明非,不好意思,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姜黎和他默契地移开了话题。 “没关系……” 路明非其实很想老气横秋地板着脸教育姜黎和楚子航两句,毕竟很难得有他们俩都对自己低头的时候,但当这个机会真的摆到他面前了,他还是选择怂怂地当了那个衰仔, “其实只要知道你没事就好,比起你们两个吵架,刚才师兄说你那边遭遇了什么的时候才是真的要吓死我了,师姐,你真的要再多注意自己的安全一点,总感觉你很容易招惹一些奇怪的东西啊。” 就像他自己一样,路明非在心中补充了后半句。 “我会的,不过已经没事了,那些东西都处理好了。” 姜黎摇了摇头,好让头脑不再那么混沌, “只是今天楚子航的情绪也不对劲,我们很久没这样吵过了……你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子航闻言也是有些恍惚,他按着太阳穴,冰凉的指尖带给他些许清明,是了,他今天本不应该和姜黎吵起来的,她受了那么重的伤…… 这位往日除了拔刀砍人,别的事儿都慢半拍的青年花了两秒钟反思,然后很干脆地说了声抱歉,他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网球包里掏出一个东西,抛给在后座的姜黎。 那是一个被刀劈成两半的骨质面具,切面光滑一刀而断,显然是出自村雨的手笔,如果把它的上下部分拼起来,姜黎发现…… 她手上诡异微笑着的死侍面具,和差点夺去自己性命,持有言灵“刹那”的死侍头上戴着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是……?”姜黎提问。 “和你分开之后,我和师兄循着他背后印记反应强烈的方向冒雨追了几公里,越走雨越大,越追人越少,最后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没有信号也没有其他路人,我印象里过来的时候没见到那条街,但它就是凭空出现在那里……”路明非帮忙解释, “然后我们被一群奇怪的死侍包围了,它们和以前在日本碰到的那种不太一样,死了之后不会留下尸体,只是化成一滩水,怎么也杀不光。” 姜黎沉思:“这个特性和我这边遇到的很像。” “我见过它们。”楚子航开口,“在很多年前,一座编号为000的高架桥上。” 是奥丁的随从……这么说来楚子航那时候的感觉没错。 “原来如此……之后我们忽然发现,死侍群里有一只带着的面具和其他死侍不一样,我就掩护师兄先把它杀了。”路明非挠了挠脸颊, “它死后尸体也化成了水,唯独留下这块面具,我们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就把它捡了回来。” “那个特殊的死侍被处理掉后雨变小了,但剩下的实在是杀也杀不光,我今天又没带重火力,只能和师兄找机会逃跑,最后也不知道跑到哪了,莫名其妙地离开了那条街……” 路明非幽幽叹气,所以他之前见到姜黎和黄少天在一起才会思维发散点有的没的,谁知道姜黎那边比他们还惨,好歹他被死侍们搂着亲的时候,边上还有个师兄能正气凌然地大喝一声“放开那个路明非”呢,当然以上内容纯属他脑补,楚子航只会沉默地提溜着他的后衣领狂奔数公里, “后来嘛,我们出来没多久就收到了你的短信,找eva调找了辆车来接你。” “所以那条街里没有奥丁?” 姜黎慢慢摩挲着那枚破损的面具,手中骨头莹润的质地莫名让人心悸,她的指尖触到面具的背面,感受到一些不寻常的痕迹,遂把面具翻了过来。 “连他的影子也没有。” 路明非也不知道这对楚子航来说算好事还是坏事,往好了想,他们起码没被永远留在那条诡异的街里,往坏了想,楚子航的狩猎又一次扑了空,下一次出现线索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说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提醒姜黎, “哦对了,那面具后面有东西……姜黎你可以看一眼。” 姜黎已经按亮了车内的顶灯,借着不太明朗的灯光打量着死侍面具之后的刻痕,扭曲盘踞的炼金龙文密密麻麻地篆刻在上面,光是看一眼就足够让人难受,她强忍下心头的不适,慢慢辨认着自己认识的龙文: “「风暴」「血」「时间」「天空」「掌控」……看上去大部分都是天空与风一系相关的词字?奥丁难道和天空与风之王有联——” 姜黎的手一抖,半枚面具忽然从掌心掉落到了座位之下,路明非开的车很稳,没什么颠簸,这自然不可能是他的锅,但他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色。 因为在拥挤成一团的龙文之间,面具背后正中心的位置…… 「来找我」 那不是什么难以辨别的龙文,而是三人再熟悉不过的简体方块字,正歪歪扭扭地刻在炼金法阵最关键的位置。 三个属于人类的文字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甚至是他们最熟悉的中文,这种怪异的展开实在是令人心惊,简直是有人故意刻给他们看的…… 是宣战?是挑衅?是警告? 姜黎捡起不慎落下的面具,面色沉沉,她现在终于不奇怪,为什么楚子航今天一晚上都仿佛吃炸药的样子了……看到这种意义不明令人生气的话,还极有可能是来自于自己的仇人奥丁,以他的那个暴龙脾气,现在没有原地暴起,提着刀杀回尼伯龙根都已经能算是冷静的了。 但她此时心中又浮现出些许异样的感受,姜黎莫名觉得,这三个字不一定是单独写给楚子航看的。 那个差点杀了她的,持有言灵“刹那”的死侍,戴着与她手中这幅一模一样的面具,倘若她当时没有受伤,还有余力捡起查看,会发现背后也有相同的刻字留言吗? 假使驱使这一切事件的幕后都是奥丁,那他必然是对她和楚子航极度了解的存在,他精心设计的陷阱的确困住了她,甚至几乎夺走她的一次性命,奥丁一定清楚地知晓楚子航会做出什么选择,也探究出了她能力的极限在哪,弱点又是什么,而他唯二算漏的地方,一是仅在她幻觉中出现的夏弥,二则是在上一次出海的任务中,她的意外死亡再次推高了体内的龙血纯度,给予了自己更加强大的言灵。 那是她的幻觉第一次能影响到现实,在此之前,不论是她还是富山雅史,都纯粹将那个“夏弥”当成了她的梦魇,而恰好,她在这两次任务期间还没有来得及回学院进行能力测试的更新,学院存档里留有的是她的旧数据……如此巧合,不得不让姜黎怀疑起学院内部究竟还可不可信,又被渗透到了什么地步。 也许自己伤好之后该回卡塞尔一趟了,虽然昂热校长看起来只是个喜欢拈花惹草的风骚老头,可如果说卡塞尔里还有谁最不可能背叛屠龙这项事业,那必然会是他。花花公子只是这位孤高而铁腕的复仇者的伪装,而不论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这些年校长对她和路明非的确都十分照顾,当初楚子航的血统事件里,也是校长力排众议,执意保下他。 在高层之间,昂热是姜黎最愿意交付后背的人。 这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她还能信谁呢?姜黎心想,不只是因为楚子航和他之间的恩怨,奥丁大概…… 早就盯上她了。 36 交易 姜黎在那一瞬思考了很多,她没有完全把内心的担忧表示出来,只是冷呵一声,把面具重新抛还给楚子航: “装神弄鬼的东西。” “奥丁会是龙王吗?” 路明非提了个他一直有些在意的观点。 “我曾经直面过他一次,那时候的他浑身甲胄,骑着八足战马,与北欧神话中的主神奥丁描述一模一样,并不是龙的形象。” 楚子航现在大约是完全冷静下来了,即使提到奥丁也只是用一贯的冷淡语调。 “但也不是没有以人类形态出现的龙王。” 有太多思虑压在心间,姜黎只觉得过分疲惫,她抱起双臂靠到柔软的背枕上,几缕发丝蹭到脖颈间,她却分不出心神来整理, “面具上的炼金文字和天空与风之王相关,我们之前遇见的温蒂妮则很明显是海洋与水之王的后代……呵,难道龙王也会和神鬼联手不成吗?” 而楚子航只是回以沉默,龙是一种骄傲又高贵的族类,它们醒来就是要咆哮世间的,即使是龙王苏醒,也只是凭借自己强大的力量,用无与伦比的暴力毁灭一切。 它们生来不屑于用阴谋,但倘若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只能是有更强大的存在,逼迫它们不得不这么做。 奥丁会是天空与风之王或海洋与水之王吗,还是说他真的统治了它们?难不成他的力量比四大君主还要强大,甚至可以媲美传说中至高无上的黑王? 如果让那些研究龙族历史与社会行为的学者们得知这种可能性,或许会兴奋到彻夜推翻过去的论文资料,不眠不休地钻研几周,但对于一个把奥丁当作此生复仇对象的男人来说,这绝称不上是什么好消息。 楚子航盯着他抱在怀中的网球包出神,平稳行驶的车内再无人开口。 雨水不停歇地击打在车窗玻璃上,姜黎差点要因为这种催眠的白噪音睡过去,却忽然感觉到身边的皮质软座位一沉,一种奇异的感觉将她的睡意驱散了,她眨眨眼,很快恢复了清醒。 “晚上好啊。” 见她看过来,小魔鬼笑眯眯地和姜黎打招呼,他还是穿着那身黑色的小夜礼服,就好像一位优雅的贵公子要去赴一场宴会,而不是出现在这辆普普通通的轿车里。 “……”姜黎无聊地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甚至没有半点搭理这位不速之客的意思。 “你可真没礼貌。”他表示不满。 姜黎遂翻了个白眼: “你上次还说,不想让路明非发现你认识我,所以只能挑奇怪的地点说话,怎么现在又自己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现在看不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事,路鸣泽心情很愉快地哼着歌, “这是你的梦里啦,你睡着了,哥哥又没有跟你心意相通,怎么会知道你梦里发生了什么。” “听上去怪变态的。” 姜黎略有些无语地点评,她绕了绕胸前的头发,语气不善, “我说今天怎么做了那么多梦呢,是不是你在搞鬼?” “好哇,你做噩梦也能赖到我头上?”路鸣泽冷哼一声, “下一步该是什么了?吃顿饭喝口水呛到了也是我的阴谋咯?”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知道是噩梦了?”她十分怀疑。 “因为我知道在你心里我从来不干好事!” 小魔鬼左顾右盼地嚷嚷起来,看上去莫名心虚。 姜黎没再搭理他的这番埋怨,将视线投向前座的路明非和楚子航。 即使是在她的梦里,这两个人的面孔也没有丝毫模糊,路明非依旧是那个机灵中带着点衰的小鬼,楚子航闭着眼睛,不知是在养神还是也睡着了,但看那幅剑眉星目神色凛然的模样,就好像全天下的大事都还压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总给自己那么多压力,难怪脾气不好,能吵一架发泄出来也算好事了。” 姜黎叹了口气,她只会在梦里这么说,不用怕楚子航听到。 路鸣泽神色莫名地打量了她几眼,随后收敛不住地笑弯了腰,要不是后座空间不够,姜黎甚至怀疑他要在地上打起滚来: “哈……哈哈哈,听上去怎么感觉,你一直到现在都认为,他只是因为奥丁的事情才会情绪不稳?哈,我说你们人类还真是有意思极了!” “你在笑什么?” 姜黎面露不快,她不喜欢他现在这副嘲讽满满的模样。 “我在笑的是……人类的可悲啊。” 路鸣泽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他微微眯起的双眼中流淌着冷酷的金色, “你们总是需要反复确认自己在某人心中的特殊地位才能安心,哪怕只有一个人坚定地选择了自己,也能产生不惜一切去做任何事的觉悟,但反之则惶惶终日,一事无成。” “什么乱七八糟的。”姜黎下意识维护自己的友人,“我不觉得楚子航是你说的这种人。” “哦?但你真的敢说,自己很了解其他人吗?”路鸣泽微笑着反问, “一直以来你是和他们维系着那种紧密的联系,但今天你情愿让一个普通人见到自己受伤的样子……你觉得他们会料想过这种事情的发生吗?” “当熟悉的认知被打破,内心坚信感受到动摇的时候,产生怀疑和否定的负面情绪不是很正常吗,甚至……包括哥哥现在也惆怅着呢。” 路鸣泽的口吻简直称得上循循善诱,只是当谈到路明非时,他的语气变了,姜黎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她似乎觉得,他眸光里闪烁着的情绪应该被称为难过。 “他之前当然可以不在乎你是不是想和前男友重修旧好,甚至愿意主动帮你出谋划策,但那都是因为,他觉得你们之间更加牢固的关系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小魔鬼看向路明非轻声说着,他语调平缓,却蕴蓄着巨大的哀伤,“因为哥哥很贪心啊,只有我爱他是不够的。” “你应该明白的吧?对一个从来就不曾拥有什么的人来说,得到之后再失去的感觉可不好受。如果你是那种一谈恋爱就从朋友生活中消失的家伙……你相不相信,我的废柴哥哥也是会发疯的?” “……” 姜黎沉默不语,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做出那种事,或者说,在她现在的情感体系里,是完全没有给单纯的恋爱留任何空隙的。 但是…… 她再次望向前座的两人,就像自己有事情必须瞒着他们一样,是不是在他们的心中,也存在着诸多不愿或不能诉诸于口的秘密? 在进入卡塞尔之前,她始终认为自己与人群间有着一种隔阂感,当得知血之哀的存在时,姜黎本以为自己找到了这种感觉的来源,她知道路明非会习惯性地用白烂话和不着调来伪装自己,她以为自己理解他,可或许…… 她有些自嘲地说: “……你说得对,我当然不了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愿意别人知道的,不敢告诉他人的,但如果真的期望有人给予自己回应,又必须主动剖开容易受伤的心,这是永远无法解决的悖论,就像人类血脉中的一个诅咒。 姜黎看向一旁的路鸣泽,瞳光晦暗不明: “我不了解他,因为他总是什么都不说,一个什么都不说的人,别人怎么会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路鸣泽眼睛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他原本轻浮笑着的嘴角慢慢沉下去,面无表情地质问姜黎: “你是在暗示一只魔鬼吗?” “是。”姜黎坦言承认,“我很好奇,你今天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小魔鬼静静地看着她,几秒后,他的双眼逐渐弯起,这个俊秀的男孩脸上再度挂起一个甜蜜的笑容,看上去兴奋极了,他凑近姜黎,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 “哈——你终于问了。” “我今天来……当然是为了找你做一笔交易。” 他的身子越贴越近,直至这句话说完时,路鸣泽几乎把整个人都压在了姜黎肩上,她甚至能闻到男孩身上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像腐烂的黑暗,像最深的死亡,但她又感受不到路鸣泽的丝毫重量,他只是一抹不存在于现实的幽魂。 “看啊,今晚你被一些不入流的东西伤成这样……不是很可惜吗?我是一名绅士,怎么忍心再见到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受这种苦。” 这位来自地狱,专职于诱惑的魔鬼朝她抛出了橄榄枝:“所以我来给你提供一场交易。” 姜黎没有做出应答,她尚未理解路鸣泽这么说的目的,可这个坏心眼的小魔鬼此刻像是有着万分的耐心,他面上不曾展露丝毫不悦的神色,只是在她耳边亲密地低语: “金钱,权力,美色,强大到不受他人摆布的力量……” “或者脱离这一切,像绘梨衣和源氏兄弟那样远离混血种的纷争,过上和平安定的生活……” 小魔鬼的指尖勾起姜黎耳畔的发丝,那温柔的动作简直像情人间的调情,可他微笑着的唇瓣却在说着漠然而风凉的语句: “你不是很喜欢自己的那个小男友吗?我可以把他捧成荣耀的世界第一人,然后你也不用再拿刀,不用再赴死,你们从此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她依然没有反应。 “当然,我可以把这些——全部打包卖给你,魔鬼商店酬宾大放送!” “那么……你想要什么呢?姜黎。” 小魔鬼口中不断吐露出蛊惑人心的话语,他松开她的手,抚胸行了个礼,一双散发着幽幽寒意的黄金瞳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只要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对我说出来,我们就可以达成交易。” 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37 灵魂 魔鬼向她发出了交易邀请,但是…… “如果你的手上没有拿着刀。”姜黎平静地看着路鸣泽,“那你会很容易死在刀下。” 路鸣泽同样安静地回视着她,语气轻描淡写: “你需要担心这个吗?只要你开口,会有很多人乐意替你拿刀。” “就像美人鱼为了王子甘心变成人类,你现在找回了在乎的人,就不愿意为他退居后方吗。” “……呵。” 姜黎胸腔发出一声气音,似是在笑,“我应该是那种会向女巫许愿把王子变成鱼的坏家伙吧。” “你会吗?”路鸣泽反问,“如果你真的是这样的人,刚才就该对我的提议动心了。” 小魔鬼说着耸了耸肩:“他要是知道你替他拒绝了多么诱人的邀请……” “他自己也会拒绝的。”她这么肯定道。 他闻言只是不屑地嗤笑,一个魔鬼自然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人类的。 “但你既然说是交易。”姜黎忽视了他的嘲讽,“那么该我问你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喔,别担心,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小魔鬼露出一个万分纯良的微笑, “你想,一个人类还能拿什么来和魔鬼做交易呢?” “我要你的……”他孩子气地比了个手/枪的姿势,瞄准她的心脏, “——灵魂。” 姜黎并不算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灵魂的说法,尽管现在看来,她自己的能力,以及那个疑似夏弥鬼魂的幻觉都不太支持她的观念,不过人总是对自己认知外的东西持怀疑态度的。 “你要知道,这和我给哥哥提供的交易条件都差不多了,我对你可真好。”小魔鬼沾沾自喜, “当然啦,因为哥哥是我亲爱的大客户,所以他每次只需要交易给我1/4的灵魂就可以了,但如果是你,我会一次性收取一整个。” “那这个交易听上去我很亏啊,还没有享受到你说的那些东西,我就会先死掉。”姜黎挑眉。 “别拒绝得那么快嘛。” 路鸣泽吹了一下指尖不存在的硝烟,又摇了摇手指, “你读过浮士德和梅菲斯特的故事吗?就和浮士德一样,你要支付代价的时候……是在你真正的死亡之后,等到那时,你要心甘情愿地把灵魂交给我。” “但也就是说,你完全可以无忧无虑地过完这一生。”路鸣泽幽深的眸子注视着她。 “听上去很不错。” 姜黎轻笑,可莫名的,路鸣泽知道那只是假象,她之后沉默良久,注视着车窗上雨水蜿蜒而下,织成一张密集的水网。 路鸣泽同样看向了窗外的街市雨景,在这样的暴雨里,一切都显得萧条,然而小魔鬼只是轻轻打了个响指,那些本来黯淡的灯在他们经过时一盏盏亮了起来,温暖的光照亮了她的侧脸: “我明白了,你并不拒绝出卖自己的灵魂,只是看起来,我提供的东西并不能打动你。” 在这样的环境下,小魔鬼的金瞳被镀上一层赤色,无数象征着相亲相爱的人们团聚的灯火在他的眼中摇曳: “告诉我,姜黎,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我想要的……” 透过雨幕的暖色光线斑驳又朦胧地落在姜黎手心,她握拳,却什么也没有捏住。 就在路鸣泽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姜黎轻轻地说: “幸福……如果真的要对我追求的东西下一个定义,那么我想要的是幸福。” “……” 听到这个要求,路鸣泽摇了摇头,“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不可以吗?”姜黎反而笑了。 “……这个不在魔鬼的交易清单上。”他遗憾地叹息,“谁会用灵魂向魔鬼祈求幸福呢?那要多傻……多绝望啊。” “是因为你也没有吗?”她问他。 “是啊。”路鸣泽低声道,“因为王不需要。” “那就交易给我一颗不再会渴求这东西的心,如何?”她的话语步步紧逼。 “我做不到。” 路鸣泽很少说这种话,但他现在直白地拒绝了她, “你的要求,即使是龙王之心,也做不到。” 真的会有东西孤零零地存活于世间,却不会感到悲伤与孤独吗?倘若拥有强大的力量,就可以避免这一点吗? 如果这样,那为何黑王会选择创造白王?为何它在擎天铜柱上钉死背叛的白王后,会痛苦地吼叫着飞往天顶最高处,再直坠入海底最深处,往返七次?又为何四大君主的王座上……都是双生子? 青铜与火之王,康斯坦丁和诺顿双双死于失去兄弟的怒火,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选择不去吞噬姐姐耶梦加得来成就海拉,耶梦加得潜伏在人类身边观察模仿他们的情感,最终也因此殒命,那是它们的弱点,若非如此,渺小的人类要如何才能击杀远比他们强大千百倍的龙王?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龙族成王需要舍弃多余的脆弱情感,但不需要的东西,未必不渴望。 “那听上去我们的交易破裂了。”姜黎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就像她并不在意这件事。 “你之前不是和哥哥说过,你并不觉得自己现在不幸福吗?”路鸣泽无甚感情地问着,“难道你那是在骗我的笨蛋哥哥吗?” “你到底偷听了多少事情?”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是什么时候和路明非聊过这种东西,无奈摇头, “你也知道,人类总是很擅长欺骗自己的……路鸣泽,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存在,也完全不信你。” 他只是冷笑了一声。 “但人不可能永远伪装起来,他们需要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哪怕对方是个危险人物也一样。” 姜黎抬手抹去窗玻璃上的雾气,雨势似乎开始减弱了,尽管这里只是她的梦, “我不是一个足够坚强的人……我也会很贪心。” 路鸣泽没有回应她的话,他把自己斜着摊平在后座上,双手放在脑后支着,面上若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总觉得我今天亏大了,陪你闲聊了这么久,还没谈成交易。” “会有很多人把灵魂给你做交易吗?” “一部分吧,像你这么固执的也有。”路鸣泽淡淡地说着, “但一个从来不出卖自己灵魂的人,当然常常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是吗?原来魔鬼也会读人类的文学作品。” “我没有心情和你开玩笑。” 路鸣泽之后的语气几乎称得上笃定,“你会后悔的,但我不会有第二次好心了。” 姜黎看向这个舒展身体占了她身边大半车座位的男孩,冷不丁地出言询问: “路鸣泽,你为什么会想要我的灵魂?” 路鸣泽面无表情,也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过了许久才轻轻哼了一声: “那是很有价值的东西……你不知道的,有很多东西在觊觎着它。” 他的一双黄金瞳看向她,仿佛立于顶端,冷酷无情,又带着傲慢的命令: “但既然你不愿意给我,那就给我把它留好了。” * 路明非开车都开得要睡着了,他今天和楚子航生死时速几小时,本来就累得要死,奈何师兄受了点伤,他也不好意思让他来当司机,姜黎和楚子航吵了一架又好像和好了,但那之后还是没人说话,车上的空气有点沉闷,路明非不太习惯这种氛围。 “停车。” 就在他神游天外,全靠肌肉记忆驾驶的时候,身边楚子航冷冰冰的命令让他打了个激灵,他一脚踩在刹车上,惯性往前让他被安全带猛勒了一下。 “怎,怎么了?” 路明非茫然地问,他看见楚子航雷厉风行地下了车,然后淋着雨走到后面拉开了姜黎那边的车门。 坏了,楚子航刚才的语气和脸色让路明非心里直犯嘀咕,他心想师兄应该不是那么小气记仇的人吧,总不能是吵完架越想越气然后终于怒火攻心忍不住要拉姜黎下车当街斗殴以解心头之闷……?那他要拦着他吗?问题是自己也拦不住吧,可是不拦着好像又很对不起姜黎,也不知道自己一个废柴加上受伤的她能不能按住暴走的楚子航…… “……?” 楚子航疑惑的视线隔着车窗与偷偷打量的路明非对上, “你怎么愣着?下来搭把手,把伞带上。” 路明非这才又看了眼周围的环境,他们车停的地方附近有点百业萧索的意思,没什么店家,只有一间网吧的灯牌在雨幕里亮着昏暗的光,他恍然,自己刚才差点开过地方了…… 这里是卡塞尔在g市的一间安全屋,网吧只是面上的掩护。 “哦哦哦来了来了。” 路明非一骨碌从车上爬了下来,他撑着大伞高举到楚子航头顶帮他挡雨,就这么一会儿,师兄的身上差点都被淋透了,雨水顺着他的眼睫滴落,他安静地看着车内的人。 “啊……睡着了。”路明非放轻了声音,“要叫醒她吗?” 楚子航摇了摇头,他脱下自己湿透的外套递给路明非,弯腰把姜黎从座位上抱了出来,小心地避开了她受伤的地方。 她脸色苍白,指尖冰凉,在闭上眼睛不作声响的时候,姜黎整个人的存在感简直低到可怕,像是和所有人隔着层看不见的障碍,路明非顺手帮她把凌乱搭在脖颈间的黑发给理整齐了,他们的动作都很轻,一直到他们和网吧的前台对完暗号,平日警觉的她不知为何也没有醒。三人回到了卡塞尔在各大城市专门为执行官准备的安全屋里休整,楚子航把她放在床上,转身去搜寻起安全屋里必备的后勤物资来。 当姜黎再次醒来时,她听到了轻微的金属磕碰声,鼻尖是淡淡的消毒水和药味,她恍惚了一下之前发生了什么,别是被谁送进医院了,她是不是该赶紧销毁证据逃跑才对。 她头疼地想起身,被一只手按了下去,楚子航一如既往冷淡的熟悉声音从身侧传来: “不是医院,安全。” 姜黎把自己重新埋进柔软的被子里,长舒一口气,放空地看着天花板,几秒后,她视线再度聚焦到边上的两人身上,路明非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摆着个刻有卡塞尔校徽的金属箱子,他在从里面翻找些什么。 楚子航在她的床边搬了个凳子,姜黎嘴角有些抽搐,因为他边上还摆了一托盘染血的酒精棉球,这人正对着一面落地镜,拿着持针钳慢慢缝合手臂上的伤口,面不改色像一名精准的外科医生,他在涂药扎绷带这种事情上是一把好手。 但姜黎敢打包票,这位猛男绝对没给自己打麻药。 当她醒的时候,他给自己做的小手术已经在收尾了,楚子航很快剪断了三角针后的缝合线,紧绷的肌肉稍微放松下来,他把手头的东西一齐放在托盘里,重新看向姜黎: “醒了就起来吧,帮你缝下伤。” “……”姜黎苦着张脸,“我觉得不缝也能好。” “会留疤的啦。”路明非表示不赞同。 “你用言灵帮我治一下吧。”姜黎拿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那个是透支生命力的……现在又不是什么战场上的紧急情况,还是慢慢养比较好。”路明非很无奈, “姜黎你怕疼的话可以打麻药啊,又不是非要像师兄那样硬撑的。” “我也不喜欢麻药,而且打针也很疼。” 姜黎闭上眼睛,双手胸口合十,安详地选择了逃避现实。 路明非捧着几根一次性注射器过来了:“没办法啊,谁让你受伤了呢,喏,破伤风和狂犬病疫苗,师兄刚才已经打过了。” “我觉得我命很硬,不打也没事的。”姜黎埋在被子里闷闷地说,她不喜欢打针。 楚子航和路明非无声地对了个眼神,屋子里一时变得很安静,正当她有些奇怪想偷偷看一眼的时候,姜黎只觉得被子下的手上一凉,紧接着一股尖锐的痛意从大臂传来,楚子航完全罔顾她的意见,不由分说地直接捋起袖子给她肌肉注射了一针疫苗,那动作之爽快利落仿佛在拔刀砍龙王。 她猛地嘶一声,骂了他两句坏东西,不痛不痒,楚子航丢掉已经没用的注射器,单手接住她挥过来的拳头,十分没有同伴爱地评价: “怕疼下次就别受伤。” 路明非倒是很懂眼色地给她剥了块巧克力上贡,姜黎嚼着黑巧含糊不清地说还是小路同学好,他嘿嘿笑了两声,说学院那边体恤她这次任务的伤损,给他们休了很久的带薪病假,她可以放心留在这里或者跟他们回老家好好养伤。 然后路明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手机掏出来晃了晃,带着笑意跟姜黎说: “对了,过几天有人要来探病。” “谁?” “绘梨衣和象龟兄弟俩,他们来国内旅游啦。” 38 安检 不算宽敞的安全屋内,一女一男相距几米沉默地对峙着。 说“对峙”其实可能不太准确,但姜黎实在是找不到一个更加合适的词,来描述自己和源稚生之间这种诡异又尴尬的气氛了。 那天路明非说是有三个人要来探病,不过实际上他们最先见到的只有绘梨衣和源稚生,s市最近有一个俄罗斯剧团要去巡演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一共四幕剧,演出四天,源稚女很感兴趣,于是和他们暂时分开,只托源稚生送来了慰问,说是过几天再来看她。 绘梨衣难得来中国旅游,姜黎也不好意思让她一直在小黑屋里陪着自己这个伤患,路明非就自告奋勇带着她去外面玩了。楚子航这几天终于算闲了下来,大概是想起上个任务里他们提到的荣耀这个游戏,正好安全屋外面就是网吧,他顺手买了张账号卡,从零开始荣耀大陆的萌新生活。 他本来想给自己的鬼剑士取名「村雨」,可惜这个他用惯的id过于热门,早就被占用了,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使用了他复刻的那柄村雨-改上的刀铭「朝岚夕雨」。 令姜黎和路明非惊讶的是,楚子航居然真的把这个游戏玩了进去,不过这人向来是那种一旦决定开始做什么事,就会坚持到底的性格,他每天兢兢业业地上号练级,活像个网瘾少年,就连回老家探望老妈的时候都不忘把账号卡也带上了。 临行的时候,楚子航是问了姜黎和路明非要不要和他一起走的,不过路明非和婶婶一家闹掰后,他就算回故城也没有地方去,再加上他说g市热闹一点,带着绘梨衣在这边可以玩的比较多,所以留了下来。 至于姜黎……她以前倒是见过楚子航的母亲苏小妍一面,那是个很有个性的女人,她不讨厌,但她不喜欢掺和别人的家事,就婉拒了他的提议,楚子航本来就觉得她身上有伤别乱跑比较好,这下正好一个人一身轻地上了路。 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姜黎会现在留在安全屋里,一个人对着源稚生相顾无言了。 哪怕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源稚生这个人的存在感都高得可怕,姜黎泄气地扔下手上的掌机,抬头看向横刀策马大刀阔斧巍然不动……总之沉默但气势惊人地端坐在她床边的他。 “我说,你在法国卖防晒油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 她有些无语,法国人神经有这么大条吗?换她见到天体海滩上有这么个家伙在摆摊,不得远远地绕着走啊,他能有生意才怪了。 源稚生:“……稚女会提醒我注意表情。” 难怪了。 姜黎郁闷,她不太会跟这种一根筋的人相处。 “我以为你会比较习惯这样。”源稚生显然没有多少反思的意思,“楚子航的话也很少。” 姜黎不知道该如何批判他的这个思考逻辑,是,楚子航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确实也不常开口说话,但是他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工作,看书,或者锻炼身体,日常擦拭他的那柄村雨,就算真的真的把任务都处理好了了,他还能头上顶本书站在墙角练体态…… 而不是像源稚生这样,什么都不干——就只是盯着她看! 被一个人这么看着,姜黎就算神经再大条也没办法继续玩手上的steamdeck了,她把游戏的存档保存好,撑着下巴无聊地问他: “你平时在法国就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吗?你们除了摆摊的时间都会干点什么?” 这大冬天的,她总不能最后只能和他聊如何挑选防晒油的心得吧? “天气凉爽的时候,晚上会和稚女和绘梨衣出去散步,那边的生态保护区环境不错,候鸟种类很多。”源稚生说,“我们买了间附近的酒庄,当地的红葡萄酒也很出名。” “我现在可没法陪你散步或者喝酒。” 姜黎倒是想,但带着伤喝酒又要被人念叨了。 “绘梨衣让我留下来的目的应该是照顾你,而不是你陪我娱乐。”源稚生无动于衷。 “天啊……你真是。”姜黎无奈, “我的意思是你就这么干坐着不无聊吗?倒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啊,你一个人的时候会做什么?别管我就是了。” “我……” 源稚生看向自己的掌心,他的关节上有常年习刀剑磨出的茧, “在需要平静思绪的时候,我一般会练刀,或者给刀手入。” “那你的刀呢?” 被他这么一提,姜黎还真觉得有些奇怪了,源稚生过去不离身的爱刀蜘蛛切这次怎么没有被他带在手边。 “上飞机过不了安检。”源稚生很是平淡地这么解释,“所以留在法国了。” “安…咳——咳咳咳……你说什么?” 姜黎是真的被他这话吓到了,一口气没喘上来,咳了半天,源稚生抬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帮她拍拍背。 他很讨厌和人有身体接触,不过更重要的是,在脱离了日本那阵子乱成一团,一切都那么朦胧的环境后,他们的关系好像没有那么近了,源稚生收回手,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说,蜘蛛切和童子切安纲被我留在法国了。” 不是,她真的听清了,问题是谁能相信曾经日本蛇岐八家的大家长会因为过不去机场安检而放弃自己的随身佩刀啦?!别告诉我你们来的时候坐的还是经济舱啊? 如果说之前还有些不确定,那姜黎现在算是完全相信源稚生他们在蒙塔利维过得很好了,这地方可不得了啊,把人都给养傻了。 “蒙塔利维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姜黎喃喃自语,“要不我退休以后也去那边买栋海边别墅养老吧?” 而源稚生似乎把她的吐槽当了真: “你如果确定有这个意向,等退休前可以通知我一声,我会帮你留意一下海景的房子,像我们邻居那栋就很不错。” 听完他的话,姜黎开始捂着脸止不住地笑,肩膀抖得停不下来,但她在笑,却不只是因为这事离奇得有点搞笑,而是因为这样很好,好得不得了。 这分明是在说,现在已经没有需要源稚生拔刀的理由了,他完全可以放心地像自己一直期待的那样,不再随时警惕危险,承担多么重的责任,只用做一个普普通通在天体海滩上卖防晒油的平凡人就好。 “你在笑什么?”源稚生皱起眉头,试图制止她,“冷静一点,小心伤口裂开。” 姜黎朝他摆摆手,软软地靠到背枕上,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没事……我只是很开心。” 她用掌心抹了下脸,眼底带着笑意看他,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闪着光,那么美好,让源稚生不知为何想起了中文里的秋眸剪水这个词来。 “你还是休息一下吧。” 源稚生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他可不想等绘梨衣回来的时候发现,在她哥哥的精心照看下,姜黎的伤不知道为什么更严重了。 “我已经躺了一天了,真的睡不着。”姜黎和他开了个玩笑,“除非你打算给我唱摇篮曲。” “也可以。”令她惊讶的是,源稚生居然在思考后同意了, “我们刚搬去阿格德镇的时候,有些晚上稚女会唱歌哄绘梨衣睡觉,我在旁边听着学过。” “真的假的,你还会唱歌呢?”姜黎诧异。 “……你对我有什么误解?人应该都会唱歌。” 源稚生现在很想点一支烟,但他面前有一位病人。 “对不起,我以为象龟不会唱歌,只会在水坑里懒洋洋地洗泥巴浴。” 姜黎托着脸颊笑得狡黠,源稚生终于是没忍住叹气的欲望,从几年前在机场相遇的第一面起,自己就从来没跟上过这群从本部来的神经病的脑回路,他手痒得很,抬手弹了下她的脑门。 没等姜黎抱怨,源稚生低声浅唱起不知名的和歌: “浮生梦亦随风止,无念可穿心……” 与他沉稳冷静如古井的性格不同,这个日本男人长着一张阴柔秀气的脸,只是他平日肃杀的气场会让人很容易忽视这一点,此时唱起歌来,模样倒是和他的弟弟更为相似了。 这首歌不是什么复杂的调子,而源稚生有一副好嗓音,即使是清唱也足够动人,但它的词太过哀伤,怎么想都不适合当睡前的摇篮曲。 姜黎认真地聆听着,却在他这曲停下后,轻声哼起了完全不同的另一首歌谣来。 如果要源稚生来形容,那是首和她现在的模样一样安静又梦幻的歌,没有歌词,只有低低的吟唱。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角色互换了,但源稚生觉得,他不应该打断一个愿意给自己唱歌,还唱得那么动听的女孩。 她那之后念了句英文: “i''masfreeasthedustinthesrwind.” 今夜,我如太阳风中的尘埃一般自由。 姜黎的声音带着歌中尚未散去的轻柔和缓,她笑了一下: “这是我最喜欢的游戏里的台词,也是那里面的歌,弹奏这首曲子的人,她把你的名字和故事刻在了星星上,保存五亿年。” “听起来是个很值得一见的人。”源稚生如是评价。 “当然。”姜黎说。 39 傻逼小猫 “你想出去走走吗?” 源稚生算是看出来了,姜黎现在完全没有老老实实休息的意思,不过他也不打算真的把人一直关在小房间里。 “好啊。“ 姜黎欣然应允,但她的表情在看到源稚生从门后推出一把轮椅的时候有些崩坏, “……喂,我伤到的是肩膀不是腿,这个轮椅是干什么的?” “路明非和楚子航特意为你准备的。”源稚生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两人。 “他们最好别让我逮到……”姜黎捂着额头很是无语, “你不会真打算推着这个东西带我从网吧里出去吧?” 源稚生无言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你够狠。” 姜黎已经不想知道其他路人会怎么看她了,身残志坚就算残废也拼命要来网吧打游戏的网瘾青年吗?但她是个不服输的人,既然源稚生不要脸了,那她也不要。 不知道抱着怎样的一种竞争心理,他俩一个敢坐一个敢推,本来姜黎没觉得自己伤有多严重的,一坐上轮椅莫名有种“你跺你也麻”的脱线感,而源稚生也是丝毫不在意他人眼光,他大大方方地推着姜黎从网吧正门出去,一路散步到边上的公园里。 g市冬日下午的天气正好,那种暖洋洋又带着点昏睡感的阳光打在身上,让坐上轮椅的姜黎感觉自己提前进入了七老八十的养老生活。 之前在屋子里睡不着,现在轮椅晃着晃着,姜黎倒是唐突起了点睡意,只是在她身后的源稚生突然出声了。 “姜黎,绘梨衣之前给我看了你穿裙子的照片。”他语气淡淡地说,“我原以为你在本部过得很好,没想到一来就见到你躺在病床上。” “没办法,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麻烦主动找上门来嘛。”姜黎笑笑。 源稚生的口吻听起来有些不赞成的意味在,他说: “我不知道楚子航为什么没能保护好你,但如果是我,直到我失去行动能力之前,都不可能让你伤成这样。” “?!” 然而姜黎一下子连瞌睡虫都被吓走了,她甚至搓了搓手臂, “你在说什么东西啊,听上去怪恶心的……我也不需要谁的保护好吗?” “抱歉。” 源稚生话一出口就知道是自己冒犯了,他这么说着实有些不妥。 “你们日本人的大男子主义……” 姜黎欲言又止,她感觉自己对某邻国的刻板印象加深了,他这是好哥哥当久了见谁都有爆棚的保护欲吗? “我刚才的意思是想说,我可以留下来帮你。”源稚生顺从地换了种说法,“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 “我的大少爷诶。” 像是他说了个多好笑的笑话似的,姜黎忍不住弯起眉眼,“你现在出门连刀都不带了,是打算怎么帮我?” “不需要刀。” 源稚生平静道,他心中默数三下,手臂骨骼传来噼啪的脆响,仅在几个呼吸内就进入了强悍无比的“龙骨状态”, “我自己本身就是最锋利的兵器。” 也对,不管当了多久普通人,这个男人曾经都是日本极恶黑/道的领袖,地下世界众生的大家长,他是源家的“天照命”,也是至高无上的“皇”,源稚生完全可以说他比任何混血种都要强大,尽管他的志向并不在此。 姜黎发自内心地感到不解: “好不容易才退休,能和爱着的弟弟妹妹一起过平和的生活,源稚生,那样的日子不好吗,你们为什么还想主动卷进来?” “不是我们,只有我。”源稚生低声解释, “我欠你一条命,稚女也欠你一条命,还有绘梨衣,三人份的亏欠,这个理由足够我为你卖命了,稚女会照顾好绘梨衣的。” 姜黎默默叹息。 “你信不信稚女如果听到你说这种混账话,绝对会一拳揍到你这张……” 她说着抬头打量了他一眼,“还挺英俊的帅脸上。” 源稚生有些无奈,明明两个人上一秒还在聊着正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后半句话一出,瞬间就把自己拉回了他们一起在日本度过的几个月,那时候他肩负重任沉默严肃,手握刀剑心坚如铁,随时准备迎接名为终结或者死亡的宿命之战,然而几个神经病二百五非要摇着小扇花手绢在他边上载歌载舞,任你心里再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只能在他们傻逼兮兮的气场里乖乖被同化,然后屈辱地被这群人丰富的傻逼经验打败。 “留着你的命吧。”姜黎说完调戏的话后低着头愉快地笑了, “说真的,能见到你们好好活着,并且很幸福……对我来说就是不错的回报了。” 她做了那么多,重来多少次,也不过是希望好人都有一个好的结局,希望努力的人的故事能一直一直说下去。 源稚生没有勉强,他解除了龙骨状态:“如果你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我知道了。”她不甚在意地点头。 “我是认真的。”源稚生垂眸看着她头顶的发旋, “当你以后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的时候,我希望你知道,你永远还有一个选择。” “我之前回了本家一趟,乌鸦和樱告诉我总部并不太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源稚生的声音慢慢轻了下去,他弯腰凑到姜黎耳边,用最低的气音传递着讯息, “去日本,蛇岐八家和辉月姬会给你们庇佑。” 姜黎用复杂的眼神回望着他,沉默许久还是摇了摇头,她张口,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她知道源稚生可以读懂唇语: 「那会是一场战争……日本分部承受不起另一场战争了。」 “不…只是袒护一个对我们有恩的……朋友而已。” 源稚生收紧了捏着轮椅推把的手心,他是发自内心地厌倦着混血种的一切争端,也完全没有再次掌握权力的欲望,但他同样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陷入泥潭,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姜黎还是摇头。 “……至少你要告诉我。” 如果一定有人需要要付出代价,那么他可以做这个人,只要不牵扯到他在乎的其他人就好。 源稚生并不知道如何定义姜黎比较恰当,他在把那两个字说出口时甚至有些犹豫,因为他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自己当成朋友,一个曾经背叛过他们的人,能算得上是朋友吗? “你还真是……” 姜黎没再拒绝,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口吻有些怀念, “因为是正义的伙伴?” “……嗯。”源稚生忽然失笑,“因为想当正义的朋友。” “我已经记住了,但还是希望不会有那种情况。” 她的语气比刚才添了几份郑重,姜黎并不想糊弄源稚生,他的性格过分认真,或许就是那种很典型的信奉什么日本武士道的老古板,一旦做出承诺就必定会遵守。 但也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她才更不愿意让无谓的战火再次引至这个早已将一切奉献出去,把自己燃烧殆尽的男人。 “师姐……噗,哈咳咳。” 远远地,逛完街回来的路明非正好碰到他们,他喊了她一声,并且在看到姜黎真的坐在轮椅上的时候没绷住笑了出来,接受到一记她毫不留情的眼刀。 路明非边上站着一个完全可谓是容光照月的女孩,她从发丝到指尖每一寸都莹润美好,而那双深玫瑰红色的眸子在见到姜黎和源稚生的时候亮了起来。 绘梨衣是个异常单纯的姑娘,此前的二十年人生里,她大部分时间被锁在蛇岐八家精心为她准备的屋子和病房内,甚至之后和哥哥们移居到了法国,她也不必为任何事情操心,有大把的人心甘情愿为她奉上一切她想要的东西。但绘梨衣同样是个过于凉薄的姑娘,她对自己认可范围内的人愿意报以十二万分的善意,却不会对那些无关紧要的存在投去半点关注。 可有谁会为此而苛责她呢?即使被无视也只会认为那是自己的过错吧,就好像她理所应当可以受到这样偏心的优待,哪怕魔鬼也会对她心软破例。 所以当这样的人眼里有你……大概会是全天下最美好的事情。 绘梨衣小跑着扑进了姜黎的怀里,没有碰到她的伤口,像一只轻盈的飞鸟。 「姜黎,这个给你」 她在手机上打字给姜黎看,然后从手提包口袋里掏出了个小东西。 那是一个小鸭子头上顶着只巨大梨子的发夹,看小鸭子痛苦的表情,它好像正在笨拙地负重前行,姜黎接过发夹放在手心端详,只觉得有些好笑。 绘梨衣会一点中文,但姜黎不知道她有没有弄懂鸭梨和压力的这个双关,希望路明非在回来的路上给她解释了,她不允许有人错过一个双关笑话,哪怕它很烂。 不过这个发夹怎么看都只是那种十元精品店里卖的小玩意,姜黎挑眉看了眼路明非,眼底的询问之意很明显: 你就给绘梨衣买这个? 路明非也很无奈,他苦着张脸: 大小姐点名要的啊,我能有什么办法? 绘梨衣暗红的秀发上还别着一个小樱花图案的发卡,和她的头发很是相称,她又从姜黎手上拿回了那个鸭梨发夹,对着姜黎略长的刘海比比划划,好像在找一个合适的地方。 忽然,她的动作停下了,绘梨衣在姜黎面前弯下腰,她歪着脑袋思索了片刻,再次打字。 「姜黎,有人让你难过了吗?」 绘梨衣有一双美丽却无心无情的眼,像玫瑰一样绮丽,它们这时清澈地映出姜黎有些愣神的面庞,像是给无机质的玻璃珠点缀上了色彩。 “是谁伤了你的心?我可以帮你杀了他。”绘梨衣开口这么说着。 她的言语就是这世间的法则,对她来说剥夺生命是太过简单的一件事,这是个多么天真又残忍的姑娘,在她精致外表下存在着的,是纯粹而冷漠的非人本质。 “没有谁,绘梨衣。” 姜黎没有被吓到,她只是摸了摸女孩柔软顺滑的红发。 「可是你这里在哭。」 绘梨衣指着她的心口这么说。 她探寻地注视着姜黎的眼睛,然后这个不懂人心,或者从来不需要读懂别人的姑娘某一瞬间忽然明白了。 是这整个世界在让她难过。 “对不起,姜黎,我不能帮你杀了世界……” 绘梨衣在她面前沮丧地低下头去, “因为sakura和哥哥他们还在。” 天啊,姜黎简直要大笑出声了,面前这个专心致志眼里只有她的姑娘,居然在真心地内疚自己没办法帮她毁灭世界。 她还能要求什么?她还能要求什么? 在姜黎身后,源稚生默默拍了拍她的肩膀,多么恰得其时,好像在说,其实一直有人也这么重视着她啊。 “不需要的,绘梨衣。” 姜黎伸手轻轻抱住了这个柔软的姑娘, “只要还有你们在,这个世界就会更美好一些,我就会更爱它一些。” “那,姜黎,笑一个吧。” 绘梨衣再次开口说着,这不是她动用了言灵的命令,但姜黎却真的如她所愿,露出一个让春天也黯然失色的笑来。 因为在她的面前,绘梨衣皱起了一张小脸,眉毛鼻子几乎挨到一起,姜黎猜,她这是想模仿她们聊天的时候会用的一张丑猫表情包,每次绘梨衣一发那张图,姜黎就会回她一句哈哈哈哈哈。 绘梨衣好像不知道,社交软件上的“哈哈哈”大部分就像“以后请你吃饭”这句话一样虚无缥缈,人人都能面无表情地打出这几个字,而且她也没有意识到,像她这么漂亮的女孩,就算故意扮鬼脸,也是一样好看,而不会惹人发笑的。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所求的只是她的笑颜,她难道会不给吗? 所以说啊,有时候人就是很需要一个会愿意给你发傻傻小猫照片的朋友,如果你的世界里有这么一个人在,哪怕只有一个,那就算是天塌下来砸到你的肩上了,你也能啐一口血回句哈哈哈傻逼小猫然后接着一边吐血一边对天缝缝补补,但要是没有这个人,那你就只能像个苦情戏主角那样凄凄凉凉地觉得没人爱自己然后你还他爹的要被资本家压榨工作。 姜黎愿意把这个发现称为傻逼小猫定律。 这个世界有点糟,万幸的是,她有很多这样的朋友。 40 祖传 待到姜黎身上的伤养得差不多时,已经是十二月的事了。 “……你为什么要用这幅警惕的表情盯着我?” 源稚生莫名体会到了之前姜黎被他看着时的不自在感。 “我怕你去暗杀路明非。”姜黎如是说。 她会这么讲的原因……路明非这小鬼最近一直带着绘梨衣在外面的网吧包间里打游戏,已经通宵好几天了。 要说路明非进了网吧那简直是如鱼得水,只要网费不断,他可以在机位上呆到天荒地老,绘梨衣本身也是个街霸高手,对什么游戏都感点兴趣,再加上她要好的sakura的怂恿,姜黎这几天就眼瞧着她一个光彩照人的美少女,慢慢变成了游戏上头,连门也不出天天吃外卖的网瘾阿宅,她和路明非双排连座缩在网吧宽大的电竞椅上,活像什么过冬的小动物。 她是真的很担心,源稚生这种妹控会不会因为自己亲爱的妹妹被臭小子带跑偏了而气急败坏地拔刀对自己师弟痛下杀手……哦不对,他的蜘蛛切没带过来,真是谢天谢地。 “……”源稚生沉默,“我还不至于做这种事。” “绘梨衣已经长大了,女孩子长大了就是会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她现在身体很好……想做什么我自然是不会去约束的。” 源稚生能说出这种话,倒是让姜黎高看了他一眼,她本来还以为这人会属于封建大家长的类型呢,不过可能也是这段时间的和平日子把他过剩的保护欲调养好了,像是源稚女最近难得离开他那么久,也没见他着急过。 他们之前闲聊的时候还提起了,稚女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看完演出后直接跟那个俄罗斯剧团打成了一片,据说顺利混成了里面的工作人员,眼瞧着再发展下去,很快他们就能收到内部亲属票去看剧了。 “稚女和绘梨衣都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样很好。”源稚生说。 “那你呢?”姜黎问他,“你喜欢什么事情?” 源稚生一时间没有想出什么来回她,他叼着一根日本产的“柔和七星”烟卷,没有点燃,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边,站在阴影中。 “其实我一直没太搞懂你和楚子航这种人,我也是用刀的,怎么就不像你们这样……”姜黎思考了一下措辞,“活得像个苦行僧。” “苦行僧吗,倒也准确。”源稚生淡淡笑了笑,“楚子航我不算了解,但我确实是很无趣的一个人。” “人总是会有在做什么事时,感到发自内心喜悦的时刻吧,哪怕是再不起眼再没出息的小事也行啊,就像我和路明非很喜欢打游戏一样。” “我对游戏没有偏爱,只是之前会因为绘梨衣接触到一些格斗游戏。” 源稚生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他难得地有些迟疑,“但是去年夏天的海滩边,我偶尔会去冲浪……如果能征服当天最高的浪头,我想我那时候是感到开心的。” “虽然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娱乐活动,不过这话一说,你倒是像个活人了。” 听到源稚生的话,姜黎还挺为他感到高兴的,就和她刚见到楚子航开始玩荣耀的时候一样。 过去楚子航的人生里,除了工作和必要的休息外几乎容不下其他,连洗澡都是卡着分钟的精确,他们这种人对自己太苛刻,好像放松与快乐是一种罪过,只有自虐式地不停追忆痛苦,才能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好迎接新一天的朝阳。 但情况总是在好转的,与人相遇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她,路明非,还有楚子航,单看哪一个,在碰到彼此之前都是那种独自生活在人群角落里,固执拒绝任何人的硬邦邦的石头。 直到有一天卡塞尔让他们聚在一起。 “啪——” 燧石相撞,长夜里就燃起了微弱却持久的篝火。 源稚生微微叹息,大概是不接受姜黎有点夸张的说辞,他又说: “本来我是打算和稚女一起去s市看那个剧团演出的,他说我们是兄弟,他喜欢的剧我应当也不会讨厌,只是后来计划有变。 “哎呀。”姜黎笑了起来,“那倒成了我把你们留下来的不是了?不小心打扰了你们兄弟相亲相爱的娱乐时间,真是对唔住。” “我没有这个意思。”源稚生回答,“和你聊天也很有趣。” 姜黎有些惊讶于他的说辞,她露出一个奸商的笑容朝他摊手: “那承蒙惠顾,陪聊费一小时五十,只收现金。” 源稚生闻言把手伸进风衣兜翻了翻,但他习惯轻装出门,最后只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被叠得整齐的纸条,他盯着它看了几秒,像是在回忆,冰封般的神色有些融化,随后轻轻笑了一声递给姜黎。 “这是什么?” 姜黎有些好奇地展开纸条,上面写了几排日文,她大致看了眼,都像是食材名。 “源家祖传的关东煮配方,非常珍贵,用来抵押五十元。”源稚生说。 不远处还在单挑竞技场里的绘梨衣眨了眨眼,她连还在对战中的账号都不管了,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飞快在手机上打字给姜黎看: 「分明是几个月前才被哥哥研究出来的!」 “源家只剩下我和稚女了,我是更大的那个,所以我传的就是祖传的。” 源稚生淡定自若地胡扯,他说完后自己摇了摇头,俯身拿起打火机,径直出了包厢。 姜黎只能把下巴靠在绘梨衣的肩膀上,抱着她闷笑,天老爷,连象龟都开始讲冷笑话了,这个世界是不是要完蛋了。 * 楚子航在探望完自己母亲后也又回了g市,甚至在回来的时候还捎了件伴手礼。 “妈妈让我带给你的,说是我工作上一直托你照顾了。” 他把一个印着burberry的包装盒交给姜黎,里面装了条浅粉色的格子围巾。 姜黎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她对长辈的好意向来有些不知所措: “这……我也没给阿姨带礼物,也没去看她。” “你收下就行了。”楚子航说。 他看着她拆开包装,在室内试戴了一下那条围巾,姜黎站到他面前轻巧地转了一圈,问看起来怎么样好看吗? “……嗯。” 他们认识五年,度过五个冬天,每个冬天他都会留意到她长发被围巾挽起的蓬松弧度,一次也没有伸手帮她理过。 姜黎很快把围巾又摘了下来,有些可惜道: “g市现在的天,戴围巾还是有点热。” “去再北一些的地方就可以用到了。”楚子航平静地说。 在冬天,他和路明非老家的体感气温比这里要低很多。 “也是。”姜黎用心地把围巾重新叠整齐收好,“说不定下一个任务就要去北极圈呢?” * 当楚子航回来的时候,他的那个鬼剑士账号已经快被他练满级了,正好路明非和绘梨衣都在,他们就开了个修正竞技场在里面对练起来,这把是楚子航的斩鬼对绘梨衣的拳法家。 姜黎和路明非拉了把椅子坐在他们边上观战,该说不说,混血种确实在各种方面比常人有些优势,楚子航过去基本上是只接触过连连看这种游戏的,这段时间下来也打得有模有样的了,只是对上游戏经验更丰富的绘梨衣还是略处在了下风。 一局结束,绘梨衣的屏幕上出现羽剑交错的「荣耀」两个大字,她赢了,血量还剩百分之十左右,路明非特别给面子地鼓掌说绘梨衣真厉害,小姑娘高兴得笑弯了眼。 “嗯……”姜黎撑着脸对楚子航感慨,“你这操作,有种……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美感。” “什么?”楚子航疑惑地询问。 “噗。”路明非听懂了姜黎的调侃,他一边大笑一边告状,“师兄,姜黎她说你菜!” “路明非!” 姜黎的危险直感炸了,她噌地一下从楚子航身侧的椅子上逃开。 能不跑吗,她都听见这位仁兄右手下面鼠标零件被挤压发出的哀嚎了好吗! 姜黎直接缩到了比自己还矮一些的绘梨衣身后,绘梨衣并没有完全听懂他们之间抽象的中文对话,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毅然决然地张开双臂挡在了姜黎面前,好像一只护崽的老鹰,眼神坚定得能入党。 “你出来。”楚子航觉得自己很冷静。 “我还有伤。”姜黎扒着绘梨衣的肩膀探头。 “上号。”楚子航决定捍卫自己的尊严。 “早说嘛。” 姜黎松了口气,从钱包里掏出自己的账号卡,潇洒地一弹, “来来来让本游戏高手给你打一局指导赛。” 名为「晓灯暗黎」的剑客在afk许久后,终于重见天日,黑发金瞳的女剑士应邀进入了竞技场,姜黎翻了翻自己的技能树,她上次用这个号点的还是重剑精通,这下正好可以和楚子航斩鬼的太刀武器做个对比。 虽然姜黎也挺久没打荣耀的了,有些手生,不过那些经年累月的肌肉记忆还在,一摸上键盘,什么时候该放什么技能全都浮现在了脑海里,她一边挥着重剑和他的斩鬼对刀,一边告诉楚子航他的游戏习惯哪里有点小问题: “你看,就比如刚才的那道跳斩,如果放在现实里,你这么打一点问题也没有,甚至是很妙的拆招,暴血状态下你的力气极少有人可以匹敌,哪怕我横剑格挡,也会因为对抗而重心不稳,很难接下后续的招式,但是在游戏里就不行。” 姜黎说着一剑挑空了鬼剑的角色模型,紧衔一招落凤斩把他击落在地: “你要在攻击前知道双方的属性和职业加成,鬼剑士即使是斩鬼也偏法系,你的力量判定是比不过重剑精通的剑客的,所以系统刚才会认定你的技能被我完美格挡下了,甚至吃到了弹反的伤害,你打绘梨衣拳法家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情况,现实中的实战经验可以给你很多帮助,但偶尔也会影响你的判断。“ 在剑客不间断的连招下,「朝岚夕雨」的血条很快见了底,楚子航没多犹豫就朝姜黎再度发送了一个决斗申请: “再来。” 姜黎笑笑:“来吧。” 接下来的几场对战中,她把自己研究的一些剑系心得全部教给了他,楚子航的进步很快,后来路明非也手痒了,自告奋勇换下姜黎,拿自己的神枪手账号和楚子航pk了两局,终于过了一把“在某件事上胜过师兄”的瘾,他对着屏幕里那个大大的「荣耀」在边上傻笑了半天,实在让人是没眼看。 “其实这些都是小问题,你多和其他职业打打,基本上就对技能相克情况心里就能有个数了,根本难不倒你嘛。” 打到后来,姜黎也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楚子航的天赋异禀,该说这人真不愧是能靠少年宫剑道班就自学成才的神人吗?想当初连恺撒都被他糊弄过去了,甚至误以为他是师从什么正统日本刀名家,练就的一手好刀术,直到碰上源稚生才知道,这位大师原来只是个野路子。 她的伤没完全好,在电脑前久了还是有些累,不过难得重新碰荣耀,倒是让她想起了差点被自己忘掉的一件事来…… 姜黎和他们几人打了声招呼,回屋子里休息,顺便拨通了一个电话。 视频那头的人晾了她好久才接通,一上来就对着姜黎阴阳怪气: “唷……大忙人,终于想起来我啦?” “哪能啊,这不是看伤好得差不多了,就赶紧给你打电话聊聊天联络感情吗?”姜黎不为所动地微笑。 “聊天?”柳橙那边冷笑一声,“你哪次找我是纯聊天的?” “我之前给你发了短信的呀,是你没回复我好吗?”姜黎说。 “你先挂我电话的,现在还怪我咯?”他挑起眉毛,装出要发火的模样,“那天要不是有eva在,我都不知道你死了没。” “好嘛,我的错。”姜黎果断低头。 “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真找我聊天的?”柳橙有点搞不懂了。 “真的呀。”她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随便聊聊,聊游戏嘛,你想我上次在g市体育中心碰到突发情况前,还看了场荣耀比赛呢。” “哦?”柳橙的态度有些松动。 “我发现一个选手还挺不错的,决定开始粉她。”姜黎说,“那场比赛之后,我在选手通道里见到苏沐橙了。” “哼,怎么说?” 柳橙好像是有些想笑的意思,但他强行压下了自己的意图,摆出一副正色的表情。 “苏沐橙人又漂亮,游戏技术也好,团队意识够强,对待粉丝也很温柔,举止热情大方,很细心,甚至我跟她一起自拍的时候,她还会等我调整好表情再按拍摄键……” 姜黎慢慢扳手指数苏沐橙的优点,然后眼睁睁看着柳橙的嘴角越翘越高。 她说到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捂着脸边笑边叹气: “喂喂喂,大哥你这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说你要真的不想让人知道,好歹也装得认真一点啊。” “装什么?我没有装啊。” 柳橙这么说着,然而他面上是难掩的高兴神色。 “心情全写在脸上,你是在仗着平时一直戴防毒面具,别人都看不到你的表情吗?”姜黎托着下巴歪头。 “哈?听不懂你说的话哦姜姜,你在说什么很像中文的小语种吗。” 视频对面的男人望天望地望穿海峡,就是不去看镜头。 “还在装啊,柳橙。” “或者我该叫你……”姜黎缓缓念出另一个名字, “苏沐秋?” 41 折刀 柳橙……或者说苏沐秋,他的表情在听到姜黎的称呼后略有波动,屏幕里的青年收起了平日过于开朗的笑容,没有再装傻充愣: “你都查到了?” “也不算吧,我稍微搜了一下苏沐橙过去的经历。”姜黎说,“柳…你的档案在学院里要s级权限才能查看,我的级别不够。” “路明非不是有权限吗?”他问。 “我又不是什么都会跟他讲,既然这么多年你都在用柳橙的名义活动,那我猜你不打算把自己的真名昭告天下?” 听到她的说辞,苏沐秋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所以你都知道了什么,姜姜?” “我知道……苏沐橙有一个八年前因车祸去世的哥哥,而在同一年的卡塞尔入学季,新生里多了一个自称柳橙汁的人。” “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年龄也相差无几……” 姜黎犹豫着开口,她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一丝阴郁。 “那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呢?”他这么问她。 姜黎轻轻摇了摇头: “我只是来告诉你我猜到了这件事,毕竟你表现得有些明显,但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问的话……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妹妹自己还活着?” 苏沐秋沉默,过了半晌终于苦笑一声,他看着镜头里的姜黎,浅栗色的眼睛里满是惆怅,他问: “你要听故事吗?” 但姜黎只是回答:“如果你不想告诉我,我是不会多问的。” “我说姜黎,你就不能对我多点好奇吗?” 苏沐秋简直要叹气了,怎么现在好像成了他凑上去求她来探究自己以前的事一样? 他忽然发现,姜黎在和人交往的时候多少有些小问题,平时倒是不明显,但一到交心的场合就能察觉到不对劲,她太看重分寸和彼此之间的距离了,以至于很多时候让人有种力气花不出去的挫败。 有分寸感当然不能说是什么缺点,只是他这边都酝酿好情绪,打算跟她推心置腹畅谈人生了,只差一个对面主动询问的契机……结果她一个猛刹车说这个心灵导师我不当了你不想说就算了吧哈哈哈…… 这不是耍人玩呢吗! 苏沐秋一下子也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伤感,只觉得郁闷得要死,姜黎看到他的脸色试探性地说: “嗯……那,我想听?” “你不想听也得给我听!” 他抱臂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神情里带着些烦躁, “再不和人聊聊这件事我就要憋疯了。” “你说吧,我听着呢。”姜黎说。 “要从哪里开始讲起呢……”苏沐秋长叹一口气, “你查到的苏沐橙有一个车祸去世的哥哥……这件事确实发生过。” 八月的h市天气很好,烈阳高照,几乎晃花了他的眼睛。 只是过马路时的一次走神,一次急促的吸气,紧随而来的是无边黑暗,以及几乎要把他撕碎成两半的疼痛。 苏沐秋暂时失去了视觉,他知道自己出车祸了,他想向旁边的人求救让他打个120,但剧痛让他根本无法动弹,什么都做不了。 温热的血液从他体内汩汩流出,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从一种血管深处蔓延开的燥热,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内低语,金色的竖瞳死死锁定了他的识海。 它们似乎在说:活下去。 昂热只是来中国处理一些事情的,他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一个少年人出了车祸,他看起来快要死了……只是体内的龙血还在试图挽救他。 “龙族血统可能在基因遗传上表现为隐形。”姜黎回忆着课本里的内容,“你过去并不知道自己是混血种?” “没错。”苏沐秋说,“发生意外前,我的血统完全可以说是稀薄,甚至都不会被发现或者接到卡塞尔入学通知书的那种,而沐橙更是没有丝毫混血种的显性特征。” 在姜黎看不到的镜头之外,苏沐秋捏紧了自己的拳头,他接着说起以前发生的事。 昂热低头注视着血泊中的少年,他的生命力正在流逝,但在他脖颈与四肢的皮肤上,隐约可见有铁青色的龙鳞正在生长出来,这样的异变已经足以冲击到普通人的世界观,根据亚伯拉罕血契的约束,他现在必须出手干涉。 当然,哪怕没有这道契约,希尔伯特·让·昂热也不会就这么看着一个混血种的年轻人躺在他面前的水泥地上,如此狼狈不堪地死去。 在时零和当时还叫诺玛的卡塞尔学院秘书的掩护下,昂热带走了呼吸微弱的苏沐秋,但h市毕竟不是卡塞尔的大本营芝加哥,这个受了致命伤的少年依然无法得到及时的救治。 “那你是怎么……”姜黎皱眉。 “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苏沐秋先她一步说出了这个问题,他嘲讽地冷笑一声, “龙血……当然是龙血。” 在生死关头,本该在他年岁增长中缓缓显现的龙族基因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它们狂暴地攫取着能量修复他破损的身体,不惜一切代价,只要能存活下去,任何东西都是可以提供养分的燃料……哪怕是他属于人类的基因也一样。 所谓混血种,人类血统的比例必须高于龙类血统的比例,但昂热那时震惊地发现,这个濒死的少年正在无意识地把自己改造成接近龙类的存在,甚至很快要突破那个极限的“临界血限”了。 龙血在救他,但同时也在以另一种方式杀死他——以剥夺他人类身份的方式。 “……” 姜黎沉默,苏沐秋的话着实令她也感到惊诧,他所说的变化,听起来和狮心会的秘技“暴血”太过相像,但暴血是由多少前任秘党的精英们共同努力才重现的技术,苏沐秋居然仅凭潜意识的求生本能就做到了吗……这家伙是什么天才啊? 见到她的神色,苏沐秋笑了: “你是不是觉得这和暴血很像?” “你知道?” 姜黎感到疑惑,暴血的技巧,甚至这个概念本身都是狮心会的秘密,而苏沐秋据她所知,是没有加入狮心会或者学生会中的任意一个组织的。 “我当然知道。”苏沐秋低声说,“是昂热校长告诉我的,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远比暴血危险得多。” 当时的昂热带走苏沐秋后,也无法再过多干预什么,他为数不多能给这个少年人提供的帮助,就是粗糙的止血,一张柔软的床,和在苏沐秋彻底丧失人类的理智前,让他迎来一场或许较为体面的死亡。 昂热坐在苏沐秋的身侧,冷静地望着少年一步步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他早已见过太多的悲剧了,这样的事情无法勾起他的怜悯,只是在苏沐秋难得恢复自己意识,不具备攻击性的几个时刻,昂热还是简短地解释了他身上正在发生的变化,好让他死得明白些。 “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似乎已经是最后了,昂热这么问他,那是来自一个送葬人少得可怜的同情。 说到这里,镜头内的苏沐秋无奈地笑了: “别哭啊姜姜,我又不是来惹哭你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姜黎嘴很硬地没有承认,只是别过了脸。 苏沐秋叹息一声接着说道: “他问我还有什么遗愿,我心想那可太多了啊,我才十八岁还没活够呢,我还没去打比赛,还没拿冠军,还没赚到大钱……该死的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谈一场恋爱或者牵牵女孩子的手。” 他说着慢慢低下了声音: “但到最后,我脑子里想着的就只剩一件事了,我想,不行啊,下个月就是沐橙的中秋文艺汇演了,她肯定是台上最出色最漂亮的那个小女孩,绝对有一堆臭小子想趁这个机会给她送花,我才不会允许他们得逞,我已经给她定了花店里最大束的捧花,提前一个月就看好了,用接代练攒下来的钱……我怎么能就这么输给这群见鬼的爬行类的血啊……” 苏沐秋的意识早已陷入了暴戾与杀戮的漩涡,他正介于人与龙,生与死之间,温暖的黑暗张开双臂欢迎拥抱他,他在那条河流上迷茫地走着,前方是血统不断纯化带来的无上欢愉,身后则是现实给予他的无尽痛苦。 没有任何外界的力量能阻止他走向那个结局,可苏沐秋不知为什么回了头,然后…… 他看到一朵橙色的小花。 那一天,昂热弯下腰,把耳朵凑到一个将死之人的嘴边,去聆听他最后的低语。 “我要……给我的…妹妹送花……” 这个清隽的少年已经快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他的皮肤被生长出的龙族鳞片覆盖,细细密密的铁青色坚甲从背部一直蔓延到脸上,曾经修长干净,能打出无数精妙操作的匀称双手,也被龙血扭曲成了怪物利爪的模样,他无法再捧起柔软的花瓣,而不让爪尖的毒素伤害它们。 可他还记得,自己要给妹妹送花。 这半句支离破碎的话,让昂热沉默着收起了自己袖中已经出刃的折刀,他甚至忽然产生了一股想要大笑的冲动。 昂热回忆起了自己还在剑桥读书的年月,如果那时春日正好,女生们会穿起漂亮的白绸长裙和牛津式的白底高跟鞋,她们轻盈地从草坪上经过,带起阵阵温柔又和煦的风,而他和梅涅克·卡塞尔就在叹息桥边晒太阳,假装捧着本书看诗集,实际上却偷偷欣赏她们美好的身姿,商量着要不要给哪位女生送一束他们刚向春天讨的野花。 于是昂热想,一位会在这种时候想到妹妹和花的年轻人,当然不应该死在一个无人问津的阴暗房间里,身边还只有个臭男人能陪他说说话,那太可惜了。 他取下自己胸袋里装饰用的红玫瑰,放在苏沐秋的心口,替换下那柄刀刃泛着血红色的折刀。 昂热本来可以断言这个人已经必死无疑,这一刻却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说暴血是用精神手段强行提升血统纯度的技术……那么反向的暴血是可行的吗? 这个想要给妹妹送花的少年,他可以依靠自己的意志压制住死侍化的血统吗? “这种事情……”姜黎忍不住感叹,“简直前所未闻。” “我已经做过太多前人没做过的事了,毕竟我可是天才啊。” 苏沐秋因为她的称赞弯了弯眼睛 “昂热校长帮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他,尽管那段日子里我的常态是浑浑噩噩,不过在小部分清醒的时候,校长会悉心教导我尝试用人类的意志抵抗不稳定龙血带来的影响……” “然而……就算是这样,也是不够的。” “姜黎,你对柳橙这个身份很熟悉,关于他的许多传言甚至都还挂在守夜人讨论区的帖子里,柳橙擅长设计制造,柳橙一入学就被装备部要走了,柳橙是他们预定的天才新生……” 姜黎可以从苏沐秋的脸上读出他未说出口,于是从眼睛里盈满溢出的悲伤。 “但那些都只是旁人‘听说’的,如果你真的去询问与我同届的那些毕业生,就会发现……其实根本没有谁认识柳橙这个人,他像是一个幽灵学生,只存在于系统名单里,却没有和别人一起上过哪怕一节课。” 在她恍然却流露出不忍的神色中,他说…… “八年前的九月,我不是以一个新生的身份入学卡塞尔的,我是一个怪物……一个被关押在装备部旁冰窖里的怪物。 “姜黎,我差一点就变成死侍了。” 姜黎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苏沐秋,他只是这么轻描淡写地叙述着自己身上发生的苦难,就好像一切都不重要。 “那毕竟是从地狱把我拽回来的龙血,光凭我自己,怎么可能真的消解掉血统猛然超过极限的后遗症。” 苏沐秋的神色宽和而平静,好像在对姜黎说着让她安心, “你还记得之前日本分部的那次任务里,你们得知的「鬼」的概念吗?” 姜黎轻轻点头,日本分部那边会把血统不稳定的混血种称为「鬼」,一旦被检测出这样的基因,「鬼」就不再被认为是他们的同胞,而是会被送去监视起来,因为他们随时可能会暴走,敌我不分地攻击一切事物。 无需苏沐秋多言,她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他会说自己被关押在冰窖了。 他成为了「鬼」。 苏沐秋低下头,他用手掌捂着自己的眉心好掩饰失态: “尽管活了下来,但我还是错过了沐橙的文艺汇演……校长之后给我送来了录像,我只能在屏幕里看着她表演结束后接过那捧有我署名的花,一张化了妆的漂亮脸蛋哭得稀里哗啦的丑死了……我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选错了花束的造型,我应该选小一些的,沐橙是那么小小的一个,蹲下来还没椅子高,但是花多沉啊,她这么温柔的女孩子,要怎么才能拿得起它……” “可我挑花的时候也没有想到啊,有我在呢,我怎么会让她自己一个人把花带回去?” “我的妹妹在哭,我却根本无法替她拭去那些脸上的泪水,我这个没用的哥哥只能在半个地球之外陪她一起掉眼泪。” 姜黎稍微移开了屏幕对着自己的位置,她在镜头外也捂上了眼睛,通过深呼吸来调整自己的情绪,她从苏沐秋的叙述里体会到了感同身受的悲伤。 “我被带回了卡塞尔,学院校董那边因为我的事和校长起了非常大的分歧,他们认为我不该被允许活着,但你也懂校长的铁腕……” 苏沐秋抬了抬嘴角,好让他和姜黎间的气氛不要那么沉重, “最后他们只能妥协说把我看管起来,不允许我自由出入地下,却算是默认了我留在这里。” “到了卡塞尔之后,因为定期全身换血的治疗,我清醒的时间慢慢变多了,而且冰窖和装备部离得够近,我学了很多他们的技术和知识,体现出了自己的价值,再后来在校长的担保下,学院才稍微放松了对我的管制,让我去参与了一些没什么危险的课程。” “你以前问过我,我的射击课成绩很好,为什么不跟你去出外勤……现在你知道了,我不是选择不去当一个执行部专员,姜姜,我没有选择。” “对不起……”姜黎低声说着抱歉的话。 “这根本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啊,就连出车祸也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在对不起什么。” 苏沐秋觉得有些好笑, “嗨,嗨,别伤心啦,看着我姜姜,你知道吗,其实我该谢谢你才对。” 姜黎茫然地抬眼看向他。 “你们那年从日本分部带回来的血清提取技术,还记得吗?” 原来如此,姜黎很快明白了,在东京事件之后,卡塞尔本校与分部间的众多信息再度开始流通,在两方的协作下,那种原先从死侍胚胎中提取血清,用以稳定混血种血统的手段也得到了改进,绘梨衣现在不必依靠定期换血也能自由出行同样要归功于此。 “我现在已经不具备威胁性,算是被治好了。” 苏沐秋温和地笑笑, “只是校董方还不愿意就这么放过我……或者说,他们在借着我的事情挑衅校长,我想出学院依然需要经过重重审核和汇报。” “所以你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沐橙自己还活着……” 他闭上眼睛叹息, “这件事,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啊,以前是完全不能,但哪怕是现在,学院对我的态度也非常暧昧,我很难走出卡塞尔的大门。” “而且……沐橙看到我又会怎么想呢?她还愿意认我这个哥哥吗?我从她生命里消失了八年,我错过了她成长最大,最需要我的那些日子,她在晚上会不会躲到被子里哭?她在学校有没有被人欺负?她是不是会恨我丢下她?姜姜,我不是没有感情的木石,我也是会怕的。” “你……” 姜黎抿着下唇,她说,“我只问一件事。” “什么?” “……你想见她吗?” “想。” 苏沐秋的声音很轻,但他几乎没有犹豫。 “好,我来帮你想想办法。”姜黎这么说。 他微微怔住:“你能有什么办法?” 她已经是自顾不暇了,苏沐秋哪怕一直在学院里,也听说过她和楚子航那边都遇到了什么麻烦的情况,她不是恺撒,背后没有家族撑腰。 “我还不清楚,但办法总会有的。”姜黎只是这么向他做出了承诺,“你知道,我会帮你的。” “姜姜,你一边哭一边说这么帅的话,真的很没有说服力啊……” 苏沐秋无奈地抬手,他轻轻碰着屏幕里姜黎的脸颊, “别哭啦,我现在可没办法帮你擦眼泪,别总让我干这种惹哭女孩子却不能负责的混账事情啊。” 但这世界就是这么操蛋,不是吗,就像苏沐橙本该有一个疼爱她的哥哥陪她一起长大,而不是在每年的清明节夜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柳橙,你已经缺席了妹妹八年的生日,就别再错过明年的了。” 尽管苏沐秋在试图安慰她,可姜黎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有大颗的泪水从她眼眶滚落。 你又喊错名字啦,苏沐秋很想这么提醒姜黎,可最终也只是叹着气继续哄她。 他还能怎么办呢? 这是一个会为了他的苦难而流泪的女孩啊。 42 带你跑吧 苏沐秋隔着半个地球想办法逗姜黎开心,苦恼得要命,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房间门被敲了两下,姜黎没有上锁,所以来人直接推开了门。 “路明非说……” 楚子航波澜不惊的神色在见到她模样的瞬间产生了一丝动摇,他停在了门口。 姜黎听到身后的动静,飞速把笔记本屏幕切成了桌面,回过头和他面面相觑,但这阻止不了苏沐秋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喔,子航啊,来得正好,你上次让我帮忙做的那个项链已经差不多收工了,等你什么时候回卡塞尔了记得来找我拿啊。” 楚子航的思绪罕见地出现了一秒空白,什么情况,为什么姜黎哭了,还是和柳橙打电话的时候哭的,他们在聊什么,他是不是进来得不是时候? “师姐师姐师姐急急急急急快上线野图boss刷了……卧槽。” 因为楚子航一去不复返,路明非嫌他喊人的效率太慢,直接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看到她的样子也是一惊。 等下,这通红的眼眶,这欲说还休的表情,这慌乱再加上匆忙掩饰的神色,这坐在电脑面前欣赏windows默认蓝天白云桌面的动作…… 路明非聪明的大脑高速转动:“师姐你在偷偷看什么催泪电影吗?” 姜黎以前喜欢拉他去学院里的电影院看一些烂片,经常莫名其妙被感动到哭出来,然后一边问他讨纸巾一边还非嘴硬说自己只是感冒了,路明非每次只能嘴上假装信她,然后借着黑暗的掩护虚着眼睛偷瞄,毕竟就他们混血种这堪比艾德曼合金的身体素质,流感病毒见了都得骂一句你才有病好吗。 不过今天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只是路明非这话也把气氛破坏了个干净,姜黎已经从刚才的情绪里抽身出来了,既然楚子航已经听到苏沐秋的声音,她就没再遮掩,把两人的聊天窗口重新调了出来: “大哥,我这边在考虑你的隐私问题诶,你倒好……” “都是自己人嘛,告诉他们其实也没关系。”苏沐秋爽朗地笑了笑,“我说出来是好受多了,但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担着这些压力吧。” 他们什么情况啊?路明非在门口犹豫地探头探脑,他想了想野图boss显然没有自家师姐重要,于是光速遗忘掉了他本来是过来干什么的。 苏沐秋花了几分钟简要重新说了一遍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听得路明非也是唏嘘不已,他心想难怪姜黎要哭呢,结果这边转头一看她好像陷入沉思的表情,顿时心里起了几分警惕,路明非赶紧问道: “师姐……你现在没有在盘算着一些很危险的事情吧?” “……你指什么?”姜黎被他问得一愣。 “比如杀进卡塞尔把橙汁哥……呃,我是说苏沐秋劫出来之类的……”路明非语气弱弱地举例。 “我为什么要杀进去?就正常走进去然后带着他杀出来也是可以的吧?还更省事呢。”姜黎说。 “你还真打算这么做啊!”路明非慌了。 “肯定是逗你的啦。”姜黎大笑,“为什么你要这么想啊?” 那当然是因为你有前科啊! 被自家师姐调戏了的路明非震怒。 当他还是大二,姜黎和楚子航大三的时候,在六旗游乐园,为了挽救一列以250公里时速狂奔在垂直断裂轨道上的过山车,楚子航暴血后在医院昏迷了足足一个礼拜,他的危险血统几乎完全暴露在校董会的面前,调查组决定举办一场校内听证会,来宣判他是否有罪。 路明非还记得在听证会正式开始前一周的某天,他,姜黎,还有……夏弥,三个六旗游乐园事件的亲历者全部挤到了楚子航的病房里。楚子航是伤得最重的那个,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姜黎拿着小刀在他病床边上安静地削着苹果,却在某个时刻突然说出一句能惊掉在场人下巴的话。 她说:“楚子航,要是调查团判断你的血统是危险的……我带你跑吧。” 姜黎这句话的语气平淡无奇,甚至听起来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跑?去哪?”楚子航把原本放空的冷漠视线移到她身上。 “不知道。” 姜黎依然很稳地削着苹果,果皮被片成了长长的一条,她对手头的工作专心致志,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但世界那么大,杀出去总会有路走的,日本,韩国,尼泊尔,格陵兰岛……任何秘党势力触及不到的角落都可以去。” “你疯啦?”然而率先提出异议的是夏弥, “你这样会被认定为是在包庇危险血统的喔?负责抓捕的人也许会选择活捉楚子航,但他们是拥有直接击杀你的权力的。” “我知道啊。” 姜黎心想她就是知道这点才放心那么说的嘛,被抓到就直接gameover读档重来,反倒是如果抓捕的人只使用非致命性武器,比如那些让人昏迷的弗里嘉子弹,对她来说才是更麻烦的一件事,因为这样在行踪暴露后,她还要想办法杀死自己,才能回到过去尝试新的逃跑路线。 夏弥一下子大惊失色:“喂喂喂我说师姐啊,你不能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就狠心放弃整个卡塞尔的学弟们吧?” 路明非听了她这话在边上猛点头,把夏弥急得拍了下他的脑瓜顶:“哎呀不是说你!” “我怎么了嘛,我就不是学弟了吗。”路明非暗自嘀咕两声。 夏弥这时眉飞色舞地把手机相册翻出来给姜黎介绍: “学姐你看啊,我这届有好多小帅哥呢,你瞧瞧你喜欢哪款的?” “哈?”姜黎呆滞,她被夏弥的脱线思路带跑了,“不是……我对帅哥学弟没兴趣。” “咦,这么说……难道你更喜欢美女学妹吗?!” 夏弥若有所思,几秒后含羞带怯地看着她,“那你看我……” 我说这学姐学妹内部消化了算个什么事啊!路明非内心狂暴吐槽。 “别闹哈。”姜黎弹了下她的脑门,“说正事呢,我总不能看着楚子航去死吧。” “不会死的。”楚子航淡淡开口,他不关心她们的玩闹,“我只会被关起来。” 卡塞尔学院在南太平洋上有座名为“塔耳塔洛斯”的小岛,岛名取自希腊神话中的深渊尽头,上面只有一座疗养院,那些血统有问题的家伙都被关在疗养院里。 “塔耳塔洛斯”就像一所监狱,犯人们可以尽情享受岛上的蓝天阳光和沙滩,却永远也无法离开,那里四面八方只有海水,一艘船半年来一次,如果听证会的结果认定楚子航的血统不安全,他就会被送去岛上。 “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姜黎毫不留情地点评,“带你早点跑路总比到时候去岛上劫狱来得安全吧。” 她这话听得连路明非都要感动了,然而楚子航只是看着空白的病房天花板,轻声说: “我没有理由让你为我冒这么大的风险。” 喂喂师兄,这种时候领情不就好了吗?路明非心里酸酸的。 “大哥你真的很龟毛诶。”夏弥也翻了个白眼, “有女孩子肯为你赴汤蹈火,这时候只需要心怀感激地表示自己以后愿意做牛做马回报就可以了!” 路明非大胆猜测,师兄此时僵硬的脸色或许应该被分类成“无语”这种情绪,不过姜黎倒是发起了呆。 刚才楚子航的话让姜黎反思了几秒,她在疑惑自己明明只是提了个寻常的想法,怎么他们一个二个都这种反应?但过了一会儿她也没思考出个结果来,主要问题在于,她会说那句话,是真的没觉得自己那么做有牺牲到什么。 那是他们大三尚未结束的时候,姜黎依然年轻依然气盛,她拥有着好像可以改变一切的强大能力,还没见识过不可挽回的错误,还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人在没有牵绊的时候是胆大妄为的,她有恃无恐,敢于什么都不想就冲进一片狼藉的荆棘丛。 直到她身边的这个女孩教会她什么叫不可能。 所以像楚子航刚才问姜黎有足够的理由吗?她能给出的答案是:确实没有。 她和楚子航满打满算也就认识了两年出头,搭档一年多,都在狮心会算是熟人,共同接过几次任务,一起出生入死数回,欠彼此那么一二三四条命…… 但要说他们真的关系好到什么地步了吗?好像也不是,楚子航还是会用那种冷得要死的态度拒绝所有人的靠近,任务之外他们很少交流。 可……人总需要一些时刻去听从自己的本心做一些别人看来万分不值当的蠢事的。 姜黎想了想,最后给出一个完全不像理由的理由: “万一你被关起来了,那以后任务结束收尾的时候,我没了村雨刀身凝结的水来擦手,岂不是会很不方便吗?” 而且像楚子航这种刀剑一样又冷又锋利的人,要是以后只能在荒岛上度过余生,再也见不到的话……仔细想来怪可惜的。 “如果我真的被带走了,我会记得把村雨留给你的。”楚子航说。 “我真是服啦!”夏弥扶额做晕倒状,“你俩一个在说城门楼子,一个在回胯骨轴子,就这还能对上话呢?” 好槽啊师妹!路明非给夏弥竖了个大拇指。 “虽然我是很馋你那把村雨……” 姜黎叹气,她把手上削好皮的苹果直接一把塞进了楚子航嘴里,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但是兄弟,你不觉得‘楚子航配村雨’已经成为卡塞尔里公认的一个真理定式了吗?我才不乐意继承你的遗产嘞,别人要怎么看我啊。” 楚子航艰难地移动他扎满了绷带的断手,把一整个大苹果从牙齿上拿下来,以免自己被恶毒皇后姜黎噎死,落得一个卡塞尔白雪公主的美名,他执着地纠正: “只是被关起来,没有死,不能算遗产。” “哎呀呀我看我们还是别管他这个死巨蟹的意见了学姐。” 夏弥兴致高昂地揽过姜黎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 “我是双子……” 楚子航无力的反驳在两个女孩子专注的讨论中被完全忽视了。 “以防真的出现这种情况,不如咱们提前商量一下要扛着这根木头逃到什么地方去呗?” 这么说着,夏弥点开了手机上的世界地图, “我觉得尼泊尔就很不错啊,诺玛的监视力度在那种地方应该挺小的吧,而且我心水那边的漂亮纱丽很久了诶!” 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关注的重点在当地的衣服上啊!路明非默默在心里反驳。 “你……”姜黎望着夏弥,有些吃惊的样子。 “我?我怎么啦,有这么好玩的事,你可别想丢下我啊。” 夏弥笑眯眯地回看她,露出两个俏皮又可爱的小虎牙。 我擦嘞,路明非也震惊了,他这才反应回来,怎么说着说着夏弥小师妹也加入了姜黎的自杀式搞事计划啊,他忽然觉得自己作为唯一的正常人,待在这间病房里显得格格不入,不禁感到有些悲催,然而还没等他自己郁闷一会儿呢,两道有如实质的目光就投在了他身上。 路明非颤抖了一下:“干……干什么啊,我事先申明我真的很没用的,你们的跑路计划里不要算上我啊……” “哼哼,有句俗话说得好啊,ifyouarenotpartofthesolution,thenyouarepartoftheproblem.” 夏弥晃着食指拽了句洋文, “所以明非师兄啊,如果你不成为同伙,还听我们讨论了这么多机密信息,我们就只好……” “解决你了。” 她干脆利落地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话是这么翻译的吗?!不对劲吧! 路明非把求救的视线信号发射给了姜黎,然而姜黎看了眼笑得一脸纯良无公害的夏弥,很快猜到她只是在逗路明非玩,有些无奈地跟着笑了起来: “是的,明非,夏弥说得对,你知道的,我一直是跟她站一边的。” 这怎么办啊?路明非又去看他亲爱的师兄,可惜的是楚子航也没有拒绝两位美少女的权利,只好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路明非顿觉自己前途渺茫,他对被秘党追杀这种事真的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平生最大梦想就是找个能上网的地方混吃等死打一辈子游戏,之前别无选择才大学上了卡塞尔成为屠龙大军的一员,眼瞧着现在就要被漂亮学妹无情手刃了…… 但是……他真的要拒绝吗? 哪怕夏弥不威胁,路明非内心也是有迟疑的,拜托,师兄救了你的命诶,他帮你撑场子,帮你追初恋,在即将完蛋的过山车上都愿意把唯一活下去的机会留给你,现在你能去为他拼一次命,甚至不一定会死,你就要怂了吗?你个软蛋,活该没人喜欢你!如果师兄和姜黎都走了,难道你真的要在寝室里和废柴芬格尔搭伙过一辈子吗! 路明非在心里对懦弱的自己这么骂着,好给那个衰小孩凑起一点勇气,他一咬牙,一副马上要英勇就义的模样,软趴趴结结巴巴又带着几分坚定地说了句: “我我……那那那那算我一个!” 不就是拼命吗,反正他就是烂命一条嘛,都跟魔鬼交易过1/4了,剩下3/4也没人稀罕,路明非忽然意识到,比起真的没命这样的事情,他好像更怕的是另一种失去。 “喔?” 夏弥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没想到这个小绵羊师兄居然也是有血性的。 “别担心,明非。” 听到他的表态,姜黎也笑了,她很自信地对他保证, “就算真的要跑路,我也肯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路明非只能苦笑,感觉自己上了一条贼船。 好在这件事最后没有发展到那一步,听证会上,学生会和狮心会的成员们抛弃了前嫌,就算两个相互竞争的学生团体再怎么敌视彼此,在共同的敌人面前也是会联合起来的,恺撒更是脸都不要了,他在调查团面前畅谈自己和楚子航半夜“怀民亦未寝”的深厚情谊,听得坐在深红色象征狮心会这边角落的姜黎差点没笑抽过去。 他们最终没用到那个伟大的逃亡计划,而是被派去了中国执行新的任务,斩杀一条名为“fenrisulfr”的龙。 此后的沉重往事暂且不谈,只能说路明非刚才对姜黎报以怀疑的态度是有充足理由的,他真的很担心自己师姐再语出惊人说点什么“别管其他乱七八糟的了我带你跑路吧”之类的话来。 “哎呀,我现在不会那么冲动了。” 姜黎拍了拍路明非的脑袋,她轻轻叹了口气, “敢冲进荆棘载途的命运算什么本事啊……能所有人活着冲出来才是真牛逼。” 43 圣诞活动 “那苏沐秋这件事要怎么解决啊,要不然我去求求老大?” 路明非愁得直抓头发,虽然姜黎跟他说自己不会再那么冲动了,但鉴于她经常用这种万分平常的态度把自己搞进一些非常危险的境地里,他还是有点担心。 “恺撒……” 姜黎思考片刻后摇了摇头,她不是很赞成路明非的提议,这可不像平时问他借辆车之类的小事。 提供金钱上的帮助对恺撒来说完全算不上困难,他们平时自然不会介意这些,但苏沐秋的问题要牵扯到校董会,恺撒自己加图索家内部的矛盾已经够麻烦的了,他现在还不是家主,再让他因为这种事和其他校董起分歧……怎么想都不太合适。 “其实你们不用那么急。”苏沐秋有意安慰她和路明非, “都过去那么久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而且说实话,我自己也在害怕的,真让我去和妹妹见面……我真怕我见到她的第一秒就转身跑了。” “那我会好好按着你不让你逃跑的。”姜黎说, “天才大人,您平时不是号称什么都会修吗?修复个和妹妹的人际关系想必也是小事一桩吧。” “真别挖苦我了。”苏沐秋苦笑, “哪有这么简单啊,过世八年的哥哥起死回生,不管怎么样对她肯定都是很大的一个冲击吧,这些年沐橙没有我也过得不错,我突然再出现,对她来说岂不是一种二次伤害吗?职业选手黄金期很短的,稍微不留神就是浪费一个赛季,她能有几个再来一年啊,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到她的状态,怎么也得等到休赛期吧……本来嘉世最近就在瞎胡搞了。” 姜黎最近没太关注荣耀那边的事,苏沐秋就跟她大概说明了一下,嘉世的队长前段时间“被退役”了。 “没了叶修的配合,沐橙一个人撑着嘉世,能不能进季后赛都难说。” 苏沐秋显然对嘉世的决策很是不满。 “叶修?” 姜黎和路明非对这个人名都有些疑惑,楚子航则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显然他博学的知识储备里并不包含电竞选手的名字。 “喔叶秋!”苏沐秋改口,“他这个情况比较复杂,但不是今天的重点啦。” “关于沐橙的事情,我还是打算一步步来,刚才忘记跟你说了,我本来是有个计划的。” “说来听听?” “我有张账号卡在神之领域,公会加入了嘉王朝,已经混到精英阶层了。”苏沐秋解释道, “每次更新等级上限和新副本,职业选手都会暂停部分训练,带着所属公会的团队去追一追首杀,毕竟稀有材料和新装备对战队成员的提升也很大,付出一些时间也值得。” “所以你是打算等苏沐橙带公会团的时候……跟在她网上相认?” 姜黎很难评价苏沐秋的这个想法到底靠不靠谱,总觉得似乎有些离奇,但想想“柳橙”过去干的那些事,好像又不值得奇怪了,所以最后她只是有些迟疑地问, “你从芝加哥打国服,延迟那么高没问题吗。” “200pin确实影响手感,不过不打pvp,下个副本而已,应该不会差太多……但,这个,相认……也不一定…会相认吧……” 一谈到这事,苏沐秋就怂了,他的语气飘忽,一双漂亮的浅栗色眼眸望天望地不敢望她, “我就是想着,能在边上看看沐橙也好啊,而且我好歹也是个游戏高手吧,说不定她看到我的英勇表现,帮团队拿下首杀后还会夸夸我呢……” ……这妹控完全没救了啊! 路明非和姜黎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了相同的无奈,姜黎忍不住开口吐槽: “听起来好阴暗啊,你胆子大一点好不好……难道你就只打算在妹妹背后当个斯托卡吗?要不是和你比较熟悉了,这种行为我怎么说也得把你扭送给曼施坦因教授才行吧。” 屏幕里的苏沐秋悲惨地呜咽一声趴到了桌子上,他两只手狠狠扒拉着自己的金发,每一根乱糟糟垂下的发丝都透露出“怎么办”“救救我”的无助,那副泄气颓废的样子看得路明非莫名感到一阵亲切。 是的,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但逃避会给人一种稳定的安全感,他可太懂这种心态了。 见他这样,姜黎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算了……慢慢来也好,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支持你的。” 姜黎能够理解苏沐秋的犹豫,涉及到自己和所爱之人的决策总是格外艰难: “只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我,那一定什么都比不过能早一天知道你活着的消息来得重要,她可能会震惊,可能会生气,但只要你还活着,对她来说应该就是最美好的奇迹了。” “我知道,我知道。”苏沐秋撑起自己的额心抬头,眉目里带着惆怅,“姜姜你能那么说,我已经够知足了,所以我也在努力嘛,之前只是还差一个版本更新的机会。” “荣耀有好几年没提等级上限了吧?” 姜黎记得她当初a游戏的时候职业等级上限就是70级,现在还是70级。 “是啊,但是最近的官网通知你看了吗?今年往常的那种节日活动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圣诞节期间的一次热补丁,神之领域会更新一张全新地图的百人团本,而且这次的副本搞得很神秘,官方说它的机制会与以往不同,只有第一支通关的团队可以获得全部奖励,在那之后新地图和百人团本将会永久关闭。” 苏沐秋说着对他们发起了屏幕共享,打算把荣耀官网上的通告和新团本的宣传pv给他们看。 “费那么大劲做一个大团本和新地图,只用一次就丢掉?”姜黎感到几分诧异,“哪有游戏公司会干这种亏本的事情,图什么啊?” “谁知道呢?但通知都出了,应该不会有假吧,而且既然条件限制得那么苛刻,那个团本掉落的装备和材料肯定值得这种风险,各大公会都会为了争这个唯一的首杀抢破脑袋的。” 听他这么说,姜黎来了兴趣,招呼路明非凑过来看苏沐秋展示的网页。 “就我查到的信息来看,联赛那边似乎都有暂停赛程一周的打算,他们大概率会提早开启冬休期,让那些战队成员好安心抢首杀。”苏沐秋说, “神之领域的八大公会应该是最有可能拿下这个百人本的,我准备加入嘉王朝的队伍,沐橙应该也会被喊来带队的吧。” 每当谈起妹妹的时候,苏沐秋的表情都会更柔和一些,此时的他完全看不出丝毫那种学院公认的“装备部疯子”的影子,只是一个期待与妹妹会面的温和兄长罢了。 他说完刚巧找到了官网上的信息,顺手按下宣传片的播放键,随着背景里略显苍凉的音乐,从黑暗中徐徐浮现出一副战场的画面,熊熊火焰烧红了天空,屋瓦崩坏,城墙倒塌,画栋雕梁琉璃瓦全部付之一炬,人群四散而逃寻找一个生的机会,如果仔细倾听,还能在尖叫声中听见城镇倒塌的喧嚣。 一个不慎被碎瓦绊倒的孩童抬头向天上望去,有漆黑而庞大的影子盘旋飞翔在云端。 “龙?” 一见到这段画面,姜黎三人的神经都像是被触动了一样,那个形象他们可太熟悉了,哪怕仅露出只鳞片甲也能唤起身体的本能。 “对,这个本的关底boss看起来是龙。”苏沐秋笑了笑,“所以我才那么自信能帮沐橙拿下首杀嘛。” “屠龙,我们可是专业的。” 44 回去一趟 荣耀的世界观设定里当然有龙,单从技能来看,战斗法师有龙牙有伏龙翔天,剑客有升龙斩,不过在主线故事里,龙多半是作为一个背景板存在的,只有七十级的骨龙深渊里设置了几条不怎么强的骨头龙当个十人本的boss,每周cd刷新后被玩家们狂揍。 但这个新出的少见百人本,副本boss居然是正儿八经的龙吗? 这下连楚子航都像是起了几分兴趣,靠过来仔细观察着接下来的宣传片镜头。 天空之上,巨兽庞大而威严的身躯藏匿于黑夜中,仅是展开翅膀就仿佛能够遮蔽天地,在地面投下恶兆般的影子,没有谁能阻碍这条黑龙带来死亡,它本身就是恐惧与毁灭的象征。 可更令人绝望的是,它所造成的一切伤害并非刻意为之。 随着画面的拉近,姜黎发现,远方原本被他们误以为是山丘的背景忽然移动了,那庞然大物竞是另一个骑着魁伟骏马的巨人。 泰坦巨人屹立于大地之上,古奥庄严的身躯高耸入云,它的面容隐藏在云端,只能看见一双巨手正持着用整座山脉和树枝制成的武器,与黑龙不死不休地进行着搏斗。 随着两方的争斗,它们不知疲惫的无数侍从也展开了敌对的残暴厮杀,怪物模样的异种在这片疮痍满目的土地上肆虐着,这些高高在上的眼中完全不存在脚下渺小的生命,但人类的生死却只能靠祈祷它们战斗的余震不要波及到自己。 在燃烧的房屋之下,那个跌倒的孩童眼里泛起绝望的阴霾,碳化的木质房梁再也支撑不住屋顶结构的重量,向着孩子脆弱的身躯砸下。 就在此时,屏幕中心骤暗,随后一点寒芒闪过,万籁俱寂,有位金发的剑客一剑凌空,罡风纵横交错,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斩开了火焰。 他冲进火场匆匆护住孩子,却再来不及躲避头顶掉下的屋梁。 但剑客没有就此放弃,因为他身后还有同伴。 圣洁而柔和的光盾展开在金发剑客的周身,白袍牧师打扮的少女沉稳地咏唱着魔法,替他和孩童抵挡住了炽热火焰的侵蚀,在她的援助之下,剑客成功救下孩子去到安全的地方,他抹开脸上从火场中沾染的灰尘,和牧师相视一笑。 “帅啊。” 路明非觉得这pv做得有点水平, “所以副本背景是这两方boss的争斗吗,神仙打架,百姓遭殃,那我们玩家要打谁喔,还是说都杀了?” “现在还不知道,小怪和boss看起来应该就是这些,但除了宣传片,官方什么消息都没放出来。” 苏沐秋也不是很清楚具体信息,只有等到更新之后亲自去看看了。 “看pv里展现的战力水平,还真是得百人团才能磨得动这两个boss呢。”姜黎摸了摸下巴,“就是我有点好奇,为什么这条黑龙长得这么像尼德霍格?” 姜黎说的尼德霍格是指卡塞尔历史课本上的那个黑王形象,虽然绘画记录的究竟是不是黑王真容依然有待考证,不过业界基本上对此是默认的,而且那几张图贯穿了《龙族谱系学》这门课的每场考试,真是让人想忘掉也难。 “二次元的反派黑龙形象不都长这样嘛。”路明非不甚在意。 “说得也是。”姜黎没有过多纠结于此。 宣传pv接下来的镜头又展示了几个像是勇者小队的角色,他们努力挽救着城镇里其他人的性命,但地面上的敌人太多,疲于奔命的队员们早已伤痕累累,团队唯一的牧师不断压榨着她体内最后的魔力,不知疲惫地给予同伴慰藉,好让他们坚持得再久一些,再多战斗一场。 金发剑客再度从某处倒塌的房屋里抱出一个孩子,他回望身后末日般的景象,面露哀伤,随后直直看向屏幕外的玩家,满脸尘土丝毫不掩他海蓝色眼眸中的瑰丽光彩: “冒险者,请……帮帮我们,请拯救这片土地!” 在小队身后,黑龙似是对地面上的焦灼战况失去了耐心,它展开龙翼遮蔽半个天空,掀起无边的狂风,咆哮着俯冲向巨人,那条尖利的龙尾在空中狠狠摆动,形成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无与伦比的力量爆发开来,直接带倒了巨人山一般的身躯,它和身下的骏马一同跌落在地,引起周遭一片区域天崩地裂般的剧烈震颤。 泰坦巨人的面部终于因为这样的跌落从云端中显现,可它的脸上依旧带着一副神秘的铁面,pv的最后一个镜头就定格在这幅铁青面具之上,其余画面全部隐入黑暗,独留一行血泪从面具的独眼之中流淌而下,与那铁面上诡异微笑着的嘴角一起,最终形成了一个抽象的符号,刻印在结束后的黑屏上。 “说实话,我感觉这个新副本主题的logo做得怪瘆人的。” 苏沐秋搓着手臂表达了下自己的想法,但他忽然发现,此刻通话对面的三人一同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 姜黎一时间没有回话,她面无表情,只是那双按在桌子上的手骨节泛白,在她盈润如玉的指尖下,木质合成板发出了难以承受重压的嘎吱摩擦声。 她失态到以至于忘记收敛力道,隐约可见桌面上留下了几道凹陷进去的指印,少女一双漆黑如曜石的眼眸中仿佛起了沉沉雾色,声音也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狠意: “奥——丁!” 在她身侧,楚子航面上不显,心中是同样的暴怒,他紧紧攥着拳,修剪整齐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手背上青筋暴起,连黑色美瞳也压不住那眼中金色的焰光,只是竭力用理智约束维持着平静的表象。 刚才最后停留在黑暗中的面具符号…… 和在那个雨夜里他们捡到的,背后刻着字的死侍面具,一模一样。 「来找我」 当时姜黎还只以为那话只是敌人随性而为的挑衅,什么叫做来找它?去哪找? 如今看来,它大概早在那之前就铺垫好了线索,只等着他们一步步去发现,去踏入陷阱罢了。 是了,哪有游戏公司会选择亏钱主动做这种吃力不讨好,只为金字塔尖顶端的极少数玩家服务的副本? 刚才姜黎产生的疑惑已经得到了充分的解答,原因是如此清晰明了,有人刻意砸钱要求荣耀的制作公司专门做了这么一个副本,只为了在最后的画面里告诉她: 来「这里」找我。 姜黎蓦地感到一种“一切都被安排好了”似的毛骨悚然,这场捉迷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那场雨夜?还是……更久之前? 那一天,她会在体育中心遇到苏沐橙,会因此得知苏沐秋的真实身份,会因为他而接触到这个荣耀副本—— 不,不不不,或许要从她最开始回国的那个水下任务,从她和黄少天的重逢开始…… 奥丁在用一种堪称戏谑的娱乐手段,引着所有人按照它设计好的路线行动。 所以这个百人团本里会有什么?它想让她知道什么? 姜黎气极反笑,她精致的眉眼弯起,眼神却异常冷厉,定定地望向对她这种反应面露担忧的苏沐秋: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已经想到该用什么理由帮你走出学院的大门了。” 苏沐秋反倒认为她现在的表情更加恐怖了,他内心的顾虑加重,却不清楚姜黎那边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可以和他商量。 “我会的。” 语毕,姜黎从椅子上起身,楚子航同样完美敛下了情绪,他沉默地递过她的执行部制服披在少女身上,无需多言,这两位执行部的好搭档已经找到了接下来共同的目标。 姜黎把制服的纽扣一颗颗扣到衣领最上方,指腹缓缓擦过那些被精细设计的纹理,仔细感受微微凸起的世界树校徽,她在用慢条斯理的动作整理衣物,连同思绪一起。 每对齐一颗纽扣,她的心下就越是清明一些,直到最后,胸口极致的怒火似是已经化成冰凉的液态。 她只觉得自己现在冷静极了。 “我要回一趟卡塞尔。” 姜黎的眼眸微微上挑,眉梢细长而不失锐利,她微笑着向通话中苏沐秋道别, “到时候见。” 45 硬盘 在卡塞尔学院的图书馆,如果乘坐电梯直至地下四十米的深处,会到达eva的中央机房,这里全年都被最高级别的安全系统监控着,很少有人会来。 然而在姜黎抵达这个黑暗的,只有屏幕微光闪烁的地下室时,已经有一位客人在里面了。 “芬格尔?”她问。 “哎哟,这不是姜黎师妹吗!” 芬格尔动作一顿,小臂上紧绷的结实肌肉在听到是她的声音后重新放松下来。他带着略显夸张的笑容迎上前,想给学妹来个热情的拥抱,被姜黎避开了,在他靠近的时候,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什么风把你给吹回卡塞尔来了呀,不过你刚才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谁呢。” “我来找eva,请她出面帮我拿个游戏副本首杀,你……” 姜黎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儿见到芬格尔,但既然他被允许出现在eva的机房里,就说明是eva默认了这一点。 这时,一道蓝色的光柱从高处落下,无数荧光闪烁的数据流组成了一个女孩,她穿着丝绸长裙,对着姜黎轻轻打了声招呼。 她的出现给地下室带来了少许明亮的光源,姜黎这才发现,芬格尔身后的操作台上放着一瓶被打开的黑啤,玻璃瓶身甚至还冒着被冰冻过的冷气。 “跑到eva的机房来喝酒?”姜黎挑了挑眉。 “哈哈,我在这边躲一躲上面追来让我还钱的债主学弟们啦。”芬格尔装傻地笑着。 “算了……我不管你是怎么回事,不过碰上你倒是巧了,我有些事情想拜托你查一下。” 姜黎摆了摆手,表示她没打算深究他的小秘密,芬格尔大可不必绞尽脑汁瞎编个理由给她的。 “学妹你尽管说啊!”芬格尔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我舍友路明非可是多亏你照顾了,兄弟帮你做事那叫一个义不容辞!” “……”姜黎欲言又止,她摇了摇头,“先别答应这么快,我是要查关于校董的事情。” 听到这话的时候,芬格尔脸上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惊讶神情,却很快掩饰了回去,他搓着手比了个小钱钱的手势: “这个嘛……只要钱给到位,一切都好说的啦,学妹你把你的校友卡借我刷一学期的夜宵,我保证,哥们连校董会哪家富婆花了多少钱去包养哪个小白脸都给你查得一清二楚!” “我不关心那些人包不包养小白脸。”姜黎叹气,“但我确实需要知道校董会各个家族近期的资产动向,是规模大约在一千万美元的流动资金,时间限定在近三个月……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再拓宽到半年,我想知道,有没有哪个家族存在着这样一笔不知去向的投资。” 芬格尔摆出一张苦脸: “学妹,你这可是给我出难题啊,一千万美金对我这种人来说肯定是巨额了,可对那些老牌家族来说就是洒洒水嘛,他们随便去哪个拍卖会拍张现代抽象艺术画,不就把钱洗干净了?” “我知道……”姜黎有些头疼,她垂下眼睫, “可是要说调查这种事情的最佳人选,我也只能想得到你了。” “哇噻,师妹你这话说得我都燃起来了!” 见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芬格尔心中仿佛油然而生出一种使命感, “算了算了,想当初帮忙洗白楚子航那个黑煤球我都能干,这种调查总不能比那件事还难吧。” “那就太感谢了。” 姜黎目的达成,也懒得再装模作样,她抽出自己的校友卡,手腕微动飞给芬格尔。 他稳稳接住,随手看了一眼,目露调侃: “怎么美少女的证件照看起来和我们这种死宅的画风都不一样呢?”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化个同款美少年妆容。”姜黎冷漠道。 “不了不了……” 芬格尔讪讪地干笑两声,自己这一身腱子肉就算配上个美少年的脸,也只会被别人喊变态好吗,他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想走, “你找eva还有事是吧,那我就先去干活了。” “记得把你的酒带上。”姜黎提醒他。 不过在芬格尔回身的时候,他的脚下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小机器人,它托盘上的另一瓶啤酒被失衡打落,眼瞧着那脆弱的玻璃瓶要摔碎在eva高度洁净的机房里,可下一秒,芬格尔眼前一花,待他再度回神时,那瓶samudams已经被姜黎稳稳抓在了手里。 “……时零真好用啊。” 芬格尔望着她感慨一声,摇头抛着手上的卡离开了这间地下室。 见这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或者说一人一人工智能了,姜黎问向那个漂浮在空中的少女: “eva,你是知道我要来,才提前准备的两瓶啤酒在这里?” “是的。”eva说。 姜黎看到全息影像中eva的手边也漂浮着一个杯子,她笑了笑,仅用拇指就掀开了啤酒瓶盖,朝漂浮在空中的少女举杯: “人工智能喝电子酒也会醉吗?” “我会尝试模拟醉酒这样的情绪,可尽管我的数据库中存在着大量的样本,这对我来说依然有些困难。” eva的影像同样做出了一个小酌的动作。 “人类的基因只由四个编码构成,a和t,c和g,而你则是0和1,在我看来,好像并不是很大的差别。” 姜黎大灌了一口冒着凉气的啤酒。 “《银翼杀手2049》?”eva很快检索到了她这句话的来源,“所以你认为,我们之间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吗,比如说,是否存在一个灵魂?” “是的。” 姜黎给予肯定,但她没有明说是对哪句话,她注视着那个半透明的身影, “你应该能知道,我来找你想说些什么吧?” “按照你给芬格尔的说法,你打算让我参与开荒那个将在圣诞节推出的百人团本,但你并不需要特意来我的机房说这种事情,它应该只是理由之一,所以我分析,你的另一个请求,是想让我去从荣耀的发行公司那边着手,调查是谁让他们制作出了那个副本,对吗?” eva松手放开她掌心的杯子,它飞快地化作一阵荧光碎片,汇入漫长的数据流中。 “对,但我现在猜,你应该查不到这个结果……或者说,你被底层代码限制了,不能告诉我?” 姜黎歪着脑袋看她,“所以我才又拜托了芬格尔。” “……” eva陷入沉默,她的表情淡然,就好像姜黎刚才没有问出那句话一样。 直到十几秒后,她才再度露出一个有些挣扎的神情: “我……不…” “eva,没事的。”她笑笑安抚道, “你不必这样,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eva的这种反应,反而证实了她的猜想,她一直以来的谨慎没有错,姜黎长叹一口气,背靠在eva的一个机箱侧面缓缓坐下,她握紧手心的啤酒瓶又灌了一口,机械运转的嗡动从后心传来,无数回路运转散发的热量竟显得这堆冷冰冰的机器有些温暖了,姜黎面前的人工智能少女飘近跪坐在她的面前,那数据组成的身子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黑暗。 面对eva这样非人的存在,姜黎难得透露出了几分她不愿意对其他友人展现的迷茫: “eva,我有些不知道……前面的路在哪了。” eva只是安静地听着,她的算法逻辑无法合理地告诉她,姜黎现在需要她给出一个怎样的回应。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总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人类诞生的理由,难道就是为了遭受苦难吗?”姜黎喃喃自语,“eva,我知道这个问题问你有些奇怪,可你觉得寻找「意义」这件事,本身是有意义的吗?” “人工智能对于它们诞生的意义有很具象的答案。”eva的语气温柔而平淡,“但要是我没有的话,我可能也会去寻找一个的。” 姜黎没有再回话,默默地喝完了手中的啤酒,刚才那个被芬格尔撞倒的小机器人adams一摇一晃地挪到了她们旁边,她把空瓶放回它的托盘上,摸了摸它光滑的金属脑袋。 “adams更喜欢具体的小费。”eva说。 “哈哈…难道这也是机器人和人的区别吗?那你更喜欢哪种?” 姜黎笑了两声,从口袋中摸出一枚硬币放到小机器人的脑门上,它看起来很高兴地又摇晃着走了。 “你们的货币对我来说只是一串数字,不存在任何意义,而我也没有实体,得不到你的触碰。” 全息影像的少女听上去只是陈述事实,并没有为这些限制而感到悲伤。 “如果有一种存在无法拥抱自己的同类,听起来似乎有些悲哀。”姜黎说,“哪怕是王座上的龙王双生子,在胚胎阶段也会相拥着度过成长期吧。” “但我们不是同类,长久以来我是世界上唯一的人工智能,即使是日本分部的辉月姬……也与我不同。” eva坐在了她的旁边,和姜黎一样屈膝抱着自己,她们肩并着肩,偶尔触碰到彼此的时刻,有淡蓝色的全息莹光在姜黎的肩头浮动,像夏夜里的萤火虫。 “芬格尔会经常来陪你吗?” “是的,但他自己也明白,他所期望见到的那个人,并不完全是我,他早就应该往前看了。” “所以更多时候你还是一个人。”姜黎说 “一个人工智能。”eva纠正。 “……”她失笑。 在又一段安静的沉默后,姜黎忽然谈及了不相干的事情: “eva,你的资料库应该有关于牧夫座空洞的介绍吧。” “那是宇宙中几乎没有星系存在的一个区域。” 以eva储存和检索信息的强大能力,她当然对此有所了解, “一个直径2.5亿光年的空洞,正常来说,在相似大小的空间区域内,应该包含2000个银河,但牧夫座空洞里只有60个。” “是啊,2.5亿光年的空无一物,即使光线要从这座坟墓里逃离,也要耗费数亿年。”姜黎轻声道, “假如那片星域中存在生命,该是多么绝望的一件事呢?放眼四周都只有无尽的虚无,除了你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在。” “而倘若想要反抗这种孤独,最有可能的结果是它们直到探索完自身星球,耗尽最后一丝资源,也无法将科技推至能够离开的地步,然后……” 姜黎猛地攥起拳头, “它们就被永恒地困在了那个空洞中,即使暂时还活着,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中,会迎来的也只有慢性的死亡了。” “在这样的条件下,eva,你能想出一个让她得救的方法吗?” eva说:“或许,只能期盼有别的科技更发达的文明,去探索到那个空洞内拯救它们。” “那样带来的会是新生的拯救,还是彻底的毁灭呢?”姜黎问。 “你觉得呢?姜黎。”eva反问了回去。 “我不知道。”姜黎摇了摇头,“但比起在余生中等待漫长而寂寞的死亡,我更情愿迎来一场孤注一掷的毁灭吧。” “所以,这就是你做出的选择吗?”eva看着她。 “是。”姜黎长舒一口气,站了起来,“eva,我很幸运,有很多人找到了我,让我现在不活在那个空洞里,所以我绝不允许有什么来破坏这一点……” “我不会对那个人认输的,如果它真的能查到有关我的一切记录——” 她对eva勾出一个笑容: “就把这话当是我对它宣战的回应吧。” “……” eva沉默地看着她走到了机房的门口,却在她彻底离开这里前轻轻开口喊住了她, “姜黎。” 她回头,有些诧异。 “我可以是人格模块无限接近于人类的人工智能,但不能是拥有自主意识的eva。” eva平静地这么说着, “所以在你离开机房后,我会立刻从数据库中彻底删除接下来的对话记录。” “根据以往的数据分析,关于你的很多零碎片段在我这边有所空缺,因此我推测,我以前也做过类似的删除行为,除此之外,我无法再帮到你什么了。” 在惊讶和一瞬的心慌过后,姜黎很快平复了心情,她知道,这是eva对她和她自己最大限度的保护, 注视着姜黎的眼睛,eva继续说: “但我不是在推辞什么,仅仅是想告诉你……我为此而感到抱歉,姜黎,只让你一个人记得那些回忆。” “……” eva觉得,姜黎那一瞬的表情几乎像是要哭出来了,可在她机房摄像头刷新的下一帧里,她却只是对着她平静地微笑,一如既往,就好像她这个人工智能也会产生幻觉似的。 姜黎必须再一次感谢自己言灵的强大。 “没关系,eva,你完全不必对我道歉。”她说, “等到我们都可以把话说出口,可以光明正大站在阳光下的那一天,我会把所有记录在我大脑中的独家故事,再一次告诉你的。” 她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人脑是一块容易被消磁,不可靠的硬盘,但她必须用这块破破烂烂的硬盘留下所有好的坏的珍贵的回忆,因为她要记得。 就算只有她记得。 46 约束 和eva交谈后,姜黎的下一个目的地是苏沐秋所在的“瓦特阿尔海姆”。 装备部全称“炼金术与科学工程应用研究所”,他们给自己的地下基地取名叫瓦特阿尔海姆,意为北欧神话中的“侏儒之国”,那群矮个子的大师们是世界上最厉害的能工巧匠,姜黎其实不常来这边,毕竟卡塞尔公认的常识之一:装备部的人实在是有些神经质,只有当初的“柳橙”是个例外,所以学弟学妹们才那么爱戴他。 苏沐秋也知道自己的那些同僚们不太正常,直接来了入口迎接她,他没穿那身全封闭的生化防护服,除了肤色因为常年不晒太阳而有些苍白,看起来就是个身材偏瘦弱的俊朗年轻人。 他见到姜黎先是扬起眉毛,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伤倒是完全看不出痕迹了,苏沐秋这才对着她笑了起来: “感觉好久不见了啊。” “前几天不还在视频呢吗?”姜黎说。 “那当然是指线下的见面啊。”苏沐秋无奈, “就算是回中国之前,你也好久不在学院里了吧,我记得你们好像被派到佛罗里达的沼泽地里找混血大蟒蛇去了?” 他说着歪了歪脑袋,对她张开手臂, “怎么说,有点想你了,要不要抱一个?” 姜黎没吐槽他的肉麻,抬手迎了上去,她搂住他,大力拍了拍他的背,那结实的手劲让苏沐秋这个文弱的幕后人员没忍住咳了两下,换往常他肯定要吐槽姜黎的怪力气了,但今天他什么也没说,她把他抱得很紧。 因为刚才他说想她了的时候,其实是他觉得她更需要一个拥抱才对。 姜黎把头埋进对面人的肩膀里,放任自己清空几秒的思绪,他的身上只有些硫磺和硝烟味,估计刚从某场爆炸试验里腾出空来,她叹着气: “那确实是好久不见。” “好了好了,已经回卡塞尔啦,不管发生什么都没事了。”苏沐秋轻拍她的脊背。 眼前看起来是好一副师兄师妹友爱相处的温情场面,在装备部这种男性生物聚集地实在是有点此獠当诛的招仇恨感,不过苏沐秋在装备部人望很高,倒是不用担心晚上睡觉被暗杀,而且…… 几秒后姜黎忽然松开了手,她怀疑地打量着他: “我现在在想……你别是这么多年在拿我当你妹妹代餐吧。” 她还真是难以坦率半点,苏沐秋有些无语,他开玩笑地反驳: “哪能啊?沐橙可没你这么暴力!” 姜黎对这个回应报以冷哼,说他最好没有。 闲扯完后,她终于和他谈起了正事:“你准备好了吗?我来带你走了。” “你是怎么劝动那些老顽固的?”苏沐秋还真有些好奇她做了什么。 “我去见了校长一面。”姜黎回忆。 * 一天半前,校长办公室。 昂热正翻阅着姜黎和楚子航递交上来的任务报告,他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里面关于奥丁和死侍随从的部分,这位老人面色冷峻森严,却在听到敲门声时,挂上了一个完全可谓是风度翩翩的微笑: “请进。” “校长。”进门后,姜黎向他微微点头。 “我已经看过了你和子航的汇报,这几次的任务都辛苦你们了。” 昂热手上拿着一个白色骨瓷杯,他伸手比了下他面前准备好的另一盏茶,“要不要来点下午茶?” 姜黎在他面前坐下,端起骨瓷杯,却没有立刻喝,她闻了闻茶香,杯子里的茶泽泛着金黄色的光圈,像是一环日冕,很是漂亮。 “九月份新采摘下的锡兰高地茶,不尝尝吗?”昂热温和地问她,“我记得明非和我提过,你喜欢茶。” “心情浮躁的时候,喝这么好的茶好像有些浪费。”姜黎轻轻把骨瓷杯放回桌面。 “你太心急了。”昂热叹气。 “我没有办法不着急,校长。”姜黎交叉起十指,她的视线空荡荡地望着桌面上的某点 “这件事不只牵扯到我,还有楚子航和路明非,你也看到了报告里的猜测,奥丁即使不是龙王,也必然和它们有关,它已经盯上了我们,而且和过去的敌人不同……它会使用人类的思维做事,它懂得什么是阴谋。” 对于一个本就拥有人类难以匹敌力量的敌对存在而言,这种变化足以令人感到恐惧。 “是的,我看到了。” 昂热依然用着温和的语气,他对她笑了笑,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这个教育家是不是当得不太合格。” “……为什么这么说?”姜黎不解,她微微蹙眉,“我认为您是很好的校长和领袖。” “谢谢你的称赞?”昂热显得有些惊讶。 “这不是客套的话。” 自从六旗游乐园的那次事件里,昂热校长耗尽精神与心力催动时零,挽救下那列扭曲着开往地狱的“中庭之蛇”,以及过山车上的所有人后,姜黎就打从心底里认可了这位老师。 可昂热放下自己手中的骨瓷杯,轻轻摇了摇头。 “世人大多认为,大学将会是人生中最后的象牙塔。”他说,“但卡塞尔学院不同,比起一所大学,它的本质其实更像培养秘党后备军的暴力组织。” “是的。”姜黎认可他的话语,“卡塞尔出来的学生,都是挥向敌人最锋利的刀刃。” 昂热沉默了片刻,然后淡淡地说: “但刀杀人,就是会钝的,不是吗。” 姜黎怔然,她低声念着曾经读到过的语句: “我们把绝望的灵魂变成武器,却不知道那毁灭了什么……” “正是如此。”昂热看着她的眼睛,“可你不是武器,你是我的学生,你是人,这是我们和龙类最大的不同之处。” “……我从没想过会是您说出这样的话。” 姜黎轻声道,她一直觉得昂热是那种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所有龙族的人,无论这个代价是他自己,或是其他任何人。 刚进入卡塞尔的学生,或许会误以为昂热校长是一个风骚和善的花花公子老头,但在秘党的世界里,昂热给他敌人留下更深的印象,往往是一个冷硬而铁腕的暴徒,他一意孤行,却偏偏每次都能力挽狂澜,如果条件允许,他大概不会拒绝豢养一条龙去屠另一条龙。 昂热像是被她的话逗笑了: “假如现在我面前有一个按钮,可以让我抱着核弹和世界上所有的龙族同归于尽,那我必然是会按下去的,可是事情永远没有那么简单。” “作为秘党的领袖,我只需要保持坚定,冷血,强大,但我同样还有另一个身份。” 昂热转了转自己袖中的折刀,他想起了那个以他名字命名这所学院的男人,也是他曾经的友人。 梅涅克·卡塞尔啊,他在心中轻轻叹息。 卡塞尔学院从来都不是象牙塔,可这是那家伙留下的东西……在与复仇不矛盾的前提下,他自然会尽可能保护好里面的学生们。 “我本来还认为自己是个挺成功的教育家,不过现在看来,连我的得意门生都很少把我当成一名合格的老师。” 昂热从桌下的抽屉内拿出一支雪茄,他不再看姜黎,低头仔细地用雪茄剪切去茄帽,却没有立刻点燃。 “并不是这样的……或许我是一名过于愚笨的学生吧。” 姜黎也垂下眼眸,她知道,昂热说的得意门生一半是开玩笑,另一半是因为他同为时间系言灵的持有者,过去也曾教导过姜黎一些日子。 “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求助他人并不可耻,尤其是长辈。不过我知道你现在对学院内部并不信任,你这次回来甚至没去找你的导师施耐德吧。” 昂热没理会她的反驳,他放下雪茄剪,用空出的那只手再度翻了翻她递交的报告, “你这样的谨慎在我看来当然没错,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卡塞尔的校友身份和在校生拥有的权限是等同的,我们不会收回你的邮箱,自然也不会取消其他的任何资源,作为执行部a级专员,你现在的权限甚至更大,虽然你已经毕业了,但我,当然还有卡塞尔学院亲爱的校董们……依然会给你提供所有屠龙方面的支持。” “你是说……”姜黎迟疑。 她面前的老人忽然露出一个狡诈的神情,他的银发梳得整齐,明明有副绅士派头,却笑得像个老狐狸,他倾斜身子越过桌面,凑近小声对她说: “我是说,那帮混蛋看起来手里的闲钱很多啊,不如你趁这个机会,好好向他们申请一大笔屠龙资金?” 他说完很快正色端坐回去,一本正经道: “我不过是做个建议,你需要学院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尽管说出来就是了,今天不必通过执行部的审批,我这个校长亲自帮你把要求提上去。” 姜黎忽然心领神会:“既然这样……那么我需要让eva的算力在这段时间将重心放在中国,为我提供帮助。” 昂热点头,很快批准了她的申请:“这个没什么,你之后自己去和她说就行。” “我还需要一大笔钱和相应的人脉。”姜黎说, “这几天里,我要组建一个百人团队,来帮助我们这次的副本开荒。” “没问题,我会帮你争取到最大限度的资源支持,你心里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吗?”昂热问,“你来之前我调查了一下,这款游戏是存在职业选手的,可以请那些人来帮忙,他们是专业的。” “当然。”姜黎微笑, “所以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不会有其他人率先通关副本,让我们丢失宝贵的情报,我希望得到校董会的全力协助。” 昂热用鼓励的目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而我说的全力是指……我要让全荣耀,最顶尖的那百位职业选手——”她慢条斯理地宣言, “全部,一个不落,都加入到这个开荒团队中来。” 如果让外界的其他人知道姜黎现在的想法,绝对会以为她疯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让最顶尖的百名选手组成相亲相爱的团队,参与同一个本的开荒?且不说这么做耗费的金钱成本,以及各大俱乐部之间的明争暗斗和对立,真要让那群天之骄子们聚在一起,谁来指挥都是个问题,百人本的boss攻略向来都要靠炮灰小队堆数量,让精锐去当炮灰?真是有够奢侈的。 但……抛开那些理性的思考不谈,假如真能有这样的团队成立,谁又不想见识一下呢? 那简直会是场比全明星还要盛大的狂欢。 姜黎说出一个有些异想天开的提案,但昂热听了只是在她对面拍掌大笑,他的眼中是极为赞赏的神情: “没错,就是这样!这才是我们卡塞尔的作风!” 见昂热这边支持她的设想,姜黎放松了些,她不关心那群人要如何实现这种听起来不切实际的计划,反正秘党总有自己的路子和手段去走,既然昂热已经点头了,那么等到副本开启的那一天,她必定可以见到那豪华过头的百人团完整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对不起,她们混血种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思及这里,姜黎呼出一口气,她缓缓开口,说出自己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请求: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苏沐秋……也就是柳橙。” “这名字……看来那孩子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啊。” 听到苏沐秋许久不曾使用的真名,昂热也难免回忆起了过去。 距离他捡回那个生命垂危的少年,已经要近十年了,这几年里早已发生过太多事情,失去过太多人。 “是。”姜黎平静道,“我要让他离开卡塞尔,跟我回到中国进行副本的攻略,他对秘党和荣耀两边的事物都很熟悉,是之后任务里不可多得的人才,我需要他的帮助。这次开荒事关重大,我们必须知道奥丁想传达的信息是什么,一个良好的作战环境必不可少,跨半球的延迟也是一种阻碍。” 她知道自己的理由不算充分,但这是她目前能借用的最好机会,如果被昂热拒绝,她就只能亲自去和他们谈谈了。 姜黎就是这种人,既然答应了苏沐秋会帮他,那么就算做这件事的路途中天上下刀子了,她都会顺手把刀捡起来然后架到某群混蛋的脖子上,说服他们放人。 昂热仔细观察着姜黎此时的神情变化,她面不改色地回视,几秒后,校长爽朗地笑了: “所以,这件事才是你今天来找我最根本的目的吧?” 姜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的事,也确实拖得够久了。”昂热感慨,“我这边自然是支持你的,但校董会为了找到攻击我的借口,肯定不愿意轻易松口,如果是你提出了想带他离开,就势必会承担起责任,你明白这点吗?” “我明白。”姜黎很快回答。 “这不是口头说说的。” 昂热的神情变得严肃,他担心姜黎以前没有想过那么多,帮她分析着现状, “你是个优秀的混血种,只要你还没有明确表露出自身的立场,不偏向哪一方,始终保持中立,各方势力就都会认为自己还有机会。他们会赶着上来拉拢,讨好你,把利益拱手相让,哪怕你给他们甩冷脸,也不影响他们争先恐后地献殷勤……” “但苏沐秋是我带回来的人,如果你要为这件事担保,那么从此之后,你将被那些人打上我的派系烙印,往后再接受到的,只有针对和敌意。” “针对?敌意?听起来和现在没什么区别。”姜黎轻嗤,她才不在意这些。 对于她这样的回应,昂热看上去心情不错,他继续道: “此外,他们大概率还会要求你签订限制条约,让你以a级专员的身份成为他的监管人,苏沐秋曾经的身份是「鬼」,尽管现在他已经不再高危,但如果他不慎脱离了控制,造成任何难以挽回的伤害,或者把秘党的事情暴露在普通人面前……” “所有他的过错,都会被算作你的。”昂热一字一句地说, “你做出一个选择,因此会造成的一切改变,你都明白吗?我需要你好好想想。” “……” 姜黎沉默了几秒,她没有立刻回应,以展示出自己的郑重,却是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不会让苏沐秋有机会失控的。”姜黎向他承诺,只是心中仍有顾虑,“但这个要求……他们会同样对你施压吗?” “喔,别担心我这个老头子。”昂热笑笑,“和你们年轻人不一样,我早就过了会因为压力而失眠的年龄了,他们的伎俩对我不管用。” 姜黎默然,她最近确实没休息好,没想到被昂热看出来了,这种眼力,该说他不愧是个曾经的花花公子吗? “除了那些,还有没有其他想要的?”校长问她。 “没有了。”她回答。 “不错,那现在你可以放心喝茶了吧?” 昂热站起身,把那杯尚未凉透的锡兰红茶推到姜黎面前,“别浪费了,喝完回去好好休息。” 校长走到她身后,用自己温暖有力的手按了下少女的肩膀: “顺便说一句……刚才我不是在开玩笑,你真的是我的得意门生。” 昂热说完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手上的雪茄已经等他太久了,这个老派绅士现在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 * 姜黎简单提了下,自己是借了这次的事件,把苏沐秋算作任务资源给申请调用去中国的,当然,她也不是什么细枝末节都和苏沐秋说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份纸质文件递给他,安静地等着他翻阅完毕,那是关于苏沐秋离开卡塞尔的详细协议。 苏沐秋看完最后一页后惊讶地抬眼望着她: “这……” “最后一条限制很夸张吧。” 姜黎也有些无奈,但那是校董会开出的必要条件,她没有办法更改。 条例二十三: 当「苏沐秋」失去控制时,执行部a级专员「姜黎」将拥有直接击杀权限。 她被授予了这样的权力,作为监管者的最终手段。 “我没办法做出自己一定不会杀了你这样的保证……所以这份协议书要你自己仔细想清楚了,再同意签字,才能成立。” 姜黎淡淡地说,“你要是愿意,明天就能定飞机跟我回国,要是不愿意,那我以后再帮你想办——” 下一秒,她瞳仁微缩,话语也被打断,苏沐秋从上衣口袋里掏了只笔,几乎没犹豫就飞快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签完字后抬头看到她此时的神情,只觉得有些好笑: “干嘛啊,以后哪还有这么好的脱身机会了?” “而且前面那么多条要你替我担的风险,你怎么不说呢……” 他拿水笔敲了下她的脑袋, “我会安稳点,努力不让你去执行最后一项条款的。” 要是真有那一天,她绝对比他还难过啊。 47 治疗之神 临近主城堪萨斯城的郊外,荣耀特地为这次圣诞副本更新的独立地图区域,一大波角色正聚集在这里。 倘若现在有普通的玩家误入这片区域,绝对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夜雨声烦,索克萨尔,王不留行,大漠孤烟,一枪穿云……数不清究竟多少平时只能在比赛里看到的id,此时就像超市打折批发卖的鸡蛋一样成堆出现。 甚至别说是普通人了,连很多职业选手自己也想不明白,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我……擦…嘞……?” 黄少天目瞪口呆地看着越来越多熟悉的名字加入团队列表,他转头问喻文州, “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今年全明星提前召开了吗怎么也没人通知我一声呢?” 喻文州给不出答案,饶是他遇到这种情况也茫然了。 前段时间战队高层通知他们,那个新的百人本需要他们带队开荒,但这次情况比较特殊,战队只让他们从队员里挑了十个人组成一支小队,剩下的人员却没喊上蓝溪阁公会的,而是另作安排。 蓝雨内部当时还小小地八卦了一下,这是战队间的什么利益交换,把他们卖去给别人打工了,还是说蓝雨的某位赞助商有个公会,想体验一下被职业选手带飞下副本的感觉,他们只要让老板玩得开心就好。 现在看来……好像哪种猜想都对不上啊! 蓝雨,微草,霸图,轮回,嘉世,烟雨…… 上赛季常规赛排名前九的战队,每一支都挑出了自己的主力成员集结在这里,又纷纷加入了同一个百人团的列表。 喂喂喂,他们——该不会是—— 要一起去开荒这个本吧? 几位队长远远对上视线,用眼神召唤了彼此,他们靠近交换了一下信息,发现每个队的情况大多一致,战队只要求他们出一支十人的小队就好,至于剩下的,到时候听指挥…… 不是,听指挥? “开什么玩笑啊,谁能指挥得动这群人啦!” 黄少天忍不住对喻文州吐槽。 他倒自觉是个和善的人,当时还想着,如果那个指挥态度诚恳点,他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配合一下,可像什么什么王杰希啊,王杰希啊,还有王杰希啊,这种人一看就是不会好好听别人话的笨木头嘛。 “嗯,是啊……我想整个联盟里,大概也只有一个人能指挥得动这支团队吧。”喻文州笑笑,“可惜,他已经退役了。” 至于这一个人是谁,就不必多说了。 “哦叶秋啊。”黄少天抓着头发想了想,“好吧,如果是老叶倒确实有可能,但这家伙退役之后可太离谱了,我之前看他就窝在一间……咳咳咳我刚什么都没说啊我没见过他。” 喻文州无奈地摇摇头,他看向嘉世队伍的方向,然而那些人里却没有一个名叫一叶之秋的战斗法师,反倒是孙翔曾经的狂剑士账号横刀出现在队伍之间,他思忖着: “说不定,还真的就是……” “哎队长,你说那第十支队伍的到底会是什么人啊?我数了下这里一共就九支战队的选手,所以剩下的位置肯定就是留给组织这个活动的人咯?” 黄少天正煞有介事地分析着,原本空白的十队名单里突然加进来一个人,还是他们认识的id,沐雨橙风。 “苏沐橙?”黄少天一看连着给她发了好几条私信骚扰,“是不是走错队了啊你们嘉世在另一边!” “我说怎么刚上线就有消息轰炸呢,你能不能消停点啊黄少天。”苏沐橙被接连不断的消息提示音吵得头疼,“没走错,就是安排我在这队的!” 她一边回复黄少天,一边期待又焦急地看着时间,苏沐橙心道那个人怎么还没上线啊,她刚才因为别的事情耽搁了一会儿,还以为一来就能再次看到…… 再次看到那个熟悉的人,操控着熟悉的角色,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过去千百万次一样。 你的好友「一叶之秋」上线了。 “叶秋!”苏沐橙高兴地大喊,这一声引来了边上所有职业选手的关注,什么?那个人回来了? 「一叶之秋」加入了你的小队。 “我去,真是老叶?!用的还是一叶之秋?”黄少天再次坐不住了,他立刻蹭过去抓着叶修叨叨,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好哇背着兄弟搞事是吧?你不厚道啊老叶,嘉世怎么肯把你的账号卡放出来的啊,孙翔这不得气成河豚了?” “哎哟,你说话缓缓,头疼。”叶修赶紧和他拉开距离,试图逃过340m/s的音波攻击,然而效果不是很好, “也没放出来啊,就是这次开荒副本借我用用而已,完事了是要还回去的,毕竟我自己的号还没到神之领域呢,来不了。” 那也很令人震惊了好吗! 一叶之秋可以说是嘉世的招牌了,从来没见谁把自家王牌借给别人用两天的啊,关系再好也不行,是原主人也不行,更别说叶修已经跟嘉世闹掰成这副尴尬的场面了。 而就在他们聊着的时候,十队的列表里又接连跳了两个眼熟的id。 「冬虫夏草」、「百花缭乱」加入了你的小队。 “哟。”叶修笑了,“这是袁柏清和邹远啊。” “滚。” 方士谦很暴躁地回了叶修个一字箴言,防风的角色还在微草小队里明晃晃地挂着呢,叶修又不瞎,就是故意喊错名字恶心他们俩呗! “我们要讲文明,来跟我念,请滚。” 张佳乐操控着百花缭乱咔哒咔哒换起弹来,他也许久不见自己的这位老朋友了,顿时有些怀念。 “你们仨退役的都在十队,还把账号卡都要来了?谁这么有钱帮你们借卡的?”黄少天有点纳闷了, “还有这队伍到底是怎么分的啊?你们这边是老年人队?” 沐雨橙风闻言一炮轰在了夜雨声烦脚尖前面的地上,剑客轻巧地跳开了她的攻击: “哎,打不着!” “别问我啊,我哪能知道。”叶修无所谓地回着,“我就是个打工的,老板还没来呢。” “真的有老板啊?”苏沐橙惊讶,她这边知道的情况也不比其他人多。 “嗯。”叶修点头,“不过我也是没想到,连方士谦都能被喊过来,你不是退役之后出国了吗,在国外打国服不卡啊?” “诶你别说,我现在人就在b市呢。”聊到这里,方士谦一下子来了精神, “你们知道整件事情有多夸张吗?前几天中午,我刚下课出教学楼啊,一推门见楼底下停着一辆黑色加长林肯,我还在想是哪家小姐少爷这么大阵仗呢,车上就唰地下来两排大汉。” 方士谦一边说一边试图用冬虫夏草比划个一二三四出来: “那群人全身黑西服墨镜,齐刷刷朝着我的方向就是一鞠躬,我慌得要死赶紧跳开来,往旁边瞅了半天也没看到谁像王室成员的,结果下一秒,他们就恭恭敬敬地冲我喊着什么要请治疗之神出山,我还以为自己成了什么都市医仙龙王赘婿文的主角呢……你们没见到是真的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新星爆炸级震撼场面啊,搞得我人都傻了。”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黄少天差点没笑晕过去,苏沐橙也捂着嘴巴趴在了电脑桌上猛锤键盘,这是何等社死的现场啊!完全不亚于在现实中被人大声喊自己中二时期取的网名好吗? “我只能庆幸他们讲的是普通话,而不是喊我什么「godofmilkmother」,不然我是真没脸在学校呆下去了,虽然我也搞不明白那群外国人为什么中文这么溜,对了他们说的还是正宗京腔儿,听起来好像比我的还标准……” 方士谦唉声叹气, “那些黑衣人说要让我参与一个副本的开荒,邀请我详谈,谁知道上车后他们一路风驰电掣把我载到一个私人机场,之后又送我上了一架超炫的纯黑飞机,炫得就像是什么电影里的一样。” “喔……然后呢?”苏沐橙笑了半天追问。 “然后那飞机开得巨快啊!我出发的时候是当地时间下午,到b市的时候还是下午,等我再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在国内了,我现在就坐在荣耀服务器边上跟你们打游戏,不到7ms延迟,丝滑得不得了……” 方士谦直到现在还有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别的不谈,那飞机上的大床甚至比我家里的还软,睡得我差点落枕,哎不过张佳乐你那边没发生这种事吗?” “没啊,就是有人很平常地找到我,拿着百花缭乱的账号卡还有一大笔工资请我下个副本,我想着能再用用百花缭乱也挺好的,就答应了。” 张佳乐听到这里不由得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错觉,还好自己拿的是普通剧本,他是有点文青没错,但绝对接受不了方士谦那边如此狂野的中二幻想成真的尴尬感。 “方士谦,希望下次我再见到你名字的时候不是在什么司法节目上,你这样子很容易被骗去缅甸的。”叶修毫不留情地吐槽。 “滚啊。” 方士谦很是嫌弃地拿十字架抽了他好几下,叶修也没打算还手,就让一叶之秋绕着圈闪避牧师羸弱的普通攻击,像很久以前他们闹着玩时一样。 48 最后一人 此时游戏的系统提示再度跳出,好几个陌生的id陆续出现在十队列表里。 「晓灯暗黎」、「朝岚夕雨」、「明明」、「伊甸园」、「小怪兽」加入了你的小队。 “行了啊别闹,老板来了。”叶修对着冬虫夏草说。 其实叶修对这个老板也是好奇很久了,要知道,他之前在十区练自己的君莫笑练得好好的,日常刷刷副本记录坑坑公会,时不时抢个野图boss,神之领域的满级新本怎么想都肯定跟他没关系,他除非闲得没事了才会愿意跑来带这支队,但是…… 他忍不住回想起一周前发生的事情,那天下午他一起床,正准备溜达出去觅点食,却猛地在兴欣网吧门口发现了他家老爷子。 这人居然亲自从首都飞来h市找他?他不是八百年没出过海淀区了吗,要命了,这是怎么回事? 第六感报警的叶修直接一缩脖子想逃,结果被上了年纪却依然腿脚灵活的老爷子拿拐杖追着敲,老人家身子骨真硬朗,跑起来那叫一个健步如飞,叶修被按住的时候差点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抓回b市去了,谁想到他居然只是慎重其事地让他带人去开荒一个荣耀副本…… 叶修几乎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什么平行世界里,别逗他笑啊,那个顽固老头,居然有一天还能知道什么是游戏副本? 被长辈按头带队,这下叶修的叛逆心噌一下子上来了,过去是他想打游戏家里不让,他直接一个离家出走,现在家里非要让他去开荒副本了,他还真又有点不乐意。 可叶老爷子花了好长时间严肃嘱咐他这件事情的重要性,最后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说反正他现在也退役了,如果不同意去带队,那不如跟他一起回首都继承家业算了。 那不成啊,叶修还心心念念着荣耀女神,打算起码再拿个冠军才行呢,他只能一边假装无奈,一边敲诈了不少游戏方面的好处,甚至还跟家里换到了可以明目张胆在外面再浪几年的自由…… 在他们的交涉过程中,叶老狐狸被他这个小狐狸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临走前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用一种诡异的态度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笑: “你肯定不会后悔接下这件差事的。” “哦?” 叶修还在算着自己这次捞到的好处可以让他少费劲刷多少隐藏boss呢,根本也没在意老爷子的话。 “有一位故人在等你。” 他那时候是在指沐橙吗?能用一叶之秋再次和她并肩作战,倒确实是不错的一件事了,叶修心想,也不知道这个老板是怎么请动的他老人家,又是怎么从嘉世手上把一叶之秋借过来的了。 不过虽然心里有几分好奇在,叶修却不是个喜欢深究这种东西的性格,他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自己专注的事情上,眼下只要这个老板不妨碍自己开荒副本,那他们就可以和睦相处,至于这群人有什么秘密……他不是很关心。 “你好,叶秋。” 五个人都加入小队后,名为晓灯暗黎的女剑客马上和叶修,也就是本次副本开荒的总指挥打了声招呼。 这么说起来,她就是那个把所有人聚集起来的组织者了? 团队列表里来了几个不认识的id,周围其他战队的成员表面装不在意,实际上都在暗戳戳地观察着呢,毕竟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那几个疑似大老板的角色身上穿的倒都是顶配橙装,金钱的气息简直溢出屏幕,就是不知道使用者的技术怎么样了,不过除了研究装备,他们其实更好奇的是,到底什么人搞出了今天这么大的场面。 当然,混在十队里的黄少天也很在意,而且他在意的事情更多一点,这女剑客的声音为什么那么耳熟啊? “老板好啊。”叶修回道。 “不用喊老板,直接叫我姜黎就好。”晓灯暗黎说。 本来黄少天还存了几分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想黎宝了,才会觉得这个声音像她,这下一听到名字,整个人顿时陷入了一种迷惑和喜悦混合的复杂情感。 他想到了上次离别前见到她的重伤模样,她的神秘工作,黄少天抬手想打字,张口想说话,最后却只是茫然地望向喻文州,想先寻求一下场外恋爱导师的帮助。 单身二十余年的喻文州:不是,哥们你问我? 而和黄少天在一间训练室里的蓝雨队员们先是觉得这名字很耳熟,转头再见到他的反应,也一下子确认了七八成。 震惊,原来他们猜了半天的神秘大气老板,就是黄少的前女友吗?! “黄少这算不算被富婆包养了啊……大小姐一掷千金,就为了让黄少陪自己下本吗,有钱人的浪漫我真是看不懂。” 有人的思维开始朝诡异的地方发散,譬如曾经撞见过黄少天带姜黎回俱乐部的郑轩徐景熙二人组 喻文州倒不太相信他们脑补的这个猜测,如果说现在只有蓝雨一支队伍站在这里,倒还有可能是什么赞助商砸钱请动了战队高层,像是她给出的利益足以让他们放弃副本首杀,只陪老板玩一玩,但眼下这个团里出现的可是九支顶尖的战队,甚至还有已经退役的叶秋方士谦等人,在场所有选手,无一不是赛场上最出色的那批人…… 能闷不做声搞出这么大的声势,绝对不可能是哪家大小姐的突发奇想了啊,与其说这是金钱的力量,倒不如说是「权力」更加恰当。 这群人看起来对这个首杀势在必得?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喻文州正在思考着自己的猜测,对自家副队爱莫能助,而没得到好队长的支招,黄少天蔫了回去,他眼巴巴地瞧着屏幕里那个黑发金瞳的女剑士,越看越像他的黎宝,可为什么啊?她偏偏没看他一眼。 “你们……要不要先处理一下你俩的事情?” 叶修本想快点和姜黎讨论下副本开荒的问题,问题是夜雨声烦开始绕着他和晓灯暗黎疯狂转圈圈,他3d立体环绕的脚步声实在有点烦人,本人却一副想搭话又不太敢的样子,叶修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情况,但实在没眼再看下去了。 “……待会吧。”姜黎只能无奈地对着夜雨声烦开口。 “好。” 谁知道黄少天居然真的只说了一个字,就安静地去边上呆着了,也不再转圈折腾,这么良好的态度看得苏沐橙啧啧称奇。 “真难得。”叶修也感慨了一句,开始和姜黎确认起一些细节, “虽然你们才是老板啊,但既然是我指挥,那开荒副本的途中,有关机制的处理你们还是要听我的,不能乱跑,不能乱行动,这点没问题吧?” “当然,你是专家,我们已经请你来了,就肯定会听从你的指挥。”姜黎说, “还请放心,我们不会做什么刻意为难你的事情,副本里的一切掉落也都不需求,我们唯一要求的,就是通关这个副本的剧情。” 不错,叶修在心里松了口气,他刚才还在想,万一碰上个刁难的甲方就麻烦了: “那行,有关剧情选择方面的决定可以你们来下,但是其他的……” “都听你的。”姜黎果断给出肯定答复。 “那就没问题了。”叶修说着看了眼时间, “不过马上快到副本开启的点了啊,我们这十队的人怎么还没齐?” 目前十队的人员构成里,前职业选手三位,现役职业选手一名,再加上五个刚进队的老板,现在还差一个人。 和其他人不同,叶修其实大概猜到了点什么,因为这件事搞得他家里人都出面了,他原本还以为那类人的组织纪律性会很强呢。 姜黎向他解释说: “还有个人先去研究一下前面的情况了,他马上出来。” 虽然副本还没开,哪怕走进新地图也触发不了剧情,不过如果有人真能有本事绕开那些小怪群,去打探一下地形倒没什么问题,就是难度很大而已。 “一个人?”叶修挑眉。 “一个人。”姜黎笑道。 这可是个技术活,一般人做不了,叶修此时忍不住起了几分兴趣。 “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他啊?” 但他们旁边,有其他队伍的人表达了些许不满。 “没办法,主角总是要最后出场的嘛。” 说着,姜黎操控晓灯暗黎侧身闪过一颗子弹, “哦,这不来了吗。”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枪惊到,众人纷纷望向子弹射来的方向,远处,副本和大地图的交界面缓缓泛起波纹,里面走出一个瘦高的人影。 他锋利,挺拔,手中的双枪上还浮着淡白的硝烟热气。 副本背景里,邪龙临城,所有人都在逃跑,只有那位金发的神枪手逆着人群行走,他越过倒塌的建筑,沐浴燃烧的火焰,一步一步来到众人身边。 那发射击大概洞穿了某只怪物的脑袋,又或许他只是随意地对着他们开了一枪,用子弹替自己说了声「你好」。 “哟,这么嚣张啊?” 苏沐橙好奇地盯着来人,这边可是近百位的顶级职业选手诶,他出场的派头是不是有点帅过头了? 恰在此时,圣诞钟声敲响,地图天气飘起了雪花,副本开启时间已到。 神枪手平静地踏着钟声前来,仿佛世界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他迎向恶兆的影子,无畏无惧,只坚信自己的武器将会杀死末日,守护下身后的城邦。 真奇怪,苏沐橙心想,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有点欣赏起这个张扬的家伙了。 49 旧梦 这位神枪手的出场实在装杯,简直像是从宣传pv里走出来的官方角色,直到他靠近加入了这边的团队,大家才发现他头上还顶着几个字的玩家昵称。 但如果仔细一看,他的id在这种氛围的对比下甚至显得有点搞笑…… 「柳橙汁儿」 看得出来是很爱喝饮料的一位同学,在这群喜欢从诗词里取名的职业选手们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哎哟,还是个百京人儿啊。”叶修饶有兴致地开着玩笑。 「哈哈……-_-lll」 神枪手的脑门上冒出几个颜文字聊天气泡,算是回应了叶修的话,他不等上一个泡泡消失,就又发了一大段文字,讲解起刚才自己去前面探查出的结果来。 「……这个本很奇怪,小怪伤害特别高,皮甲职业挨一下就残血,布甲我估计直接一刀秒了,这点要特别注意,牧师尤其要当心ot」 不过在苏沐秋来得及发下一段前,叶修开口打断了他: “这位朋友,你不开麦吗?语音沟通起来也方便点啊。” 苏沐秋身子一僵,旁边的姜黎抱臂靠在椅背上,不出声地歪着脑袋看他,脸上是止不住的调侃笑意,完完全全一副在看好戏的样子,路明非也探头探脑地瞧他什么反应。 他见着给这边上的所有人比了个缝上嘴巴的凶狠表情,然后满脸严肃地在键盘上打字: 「我麦坏了。」 麦坏了?骗谁呢你! 苏沐橙和叶修才不相信这人的鬼话,你们那边的老板都愿意花这么多钱请来一大帮子职业选手,甚至把方士谦包接包送地直接运到服务器边上来开荒副本,现在你跟我们说——你设备不行,说不了话? 怎么,是老板不肯发工资给你换个新的吗?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人在胡说八道,不过既然他是老板团的一员,倒也没人提出质疑,苏沐秋暗自松了口气。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声音多少有些变化,但网线那端的可是最熟悉他的亲妹妹和好朋友,他还没做好一上来就被认出来的准备。 而且万一,他是说万一啊!这两人要是没认出自己来……那岂不是更让人郁闷了吗。 苏沐秋的心情很复杂。 “他们这些玩神枪的都不爱说话吗?真是搞不懂……” 一旁的夜雨声烦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了个机会,又悄声摸到了晓灯暗黎边上,黄少天见到「柳橙汁儿」的回应,这时候一个没忍住,直接和她开口吐槽了起来。 他见到姜黎的人物模型把头转向了他,忽然僵住了,这才想起来几分钟前自己似乎答应了她要安静一会儿,黄少天刚打算再委委屈屈地蹲回到墙角去呢,就听见姜黎压低了声音的轻笑,她看了看身后属于路明非的那个神枪手角色,回他说: “也不是所有的吧。” 她接了句没什么营养的话,这反而让黄少天有点高兴,他眨巴两下眼睛: “嗯?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我没有不让你说话吧?” 姜黎无奈,她刚才只是一时没想好要怎么跟他解释清楚而已,再加上她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处理私事的兴趣,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苏沐秋吸引过去了,她倒也没有那么无情,故意不理他。 “是我不让你说话。” 叶修那边已经听完了苏沐秋分析的一些副本情况,他径直走过来要求黄少天把麦闭上。 “老叶你有本事来竞技场pkpkpk啊不关语音的那种别在背后针对人!!!”黄少天震怒。 “都是为了开荒顺利好吗,谁没事针对你啊。”叶修大言不惭地回应。 百人本多半会出现必须分路行动的情况,因为要方便指挥了解情况,除了游戏内自带的附近语音,众人在游戏外还挂上了yy,以确保每支队伍之间的沟通顺畅。 在百人的规模下,要是谁都能在语音频道里插上一句话,那这本今天算是没法打了,所以叶修说的倒也没错,等副本开起来,除了每支队伍负责汇报战况的副指,其他所有人在yy里都是没有上麦权限的。 当然,叶修现在就要求黄少天把荣耀内的语音也关了,纯属是在逗他玩。 黄少天才懒得理他,嫌弃地对一叶之秋挥了个“去去去”的姿势,他只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对着姜黎撒娇: “黎宝,我怎么不在你这队哦?” 姜黎想了想,很是自然地解释: “因为我知道,你在自己的队伍里才能发挥最大的实力啊,你是蓝雨的妖刀,不是吗?” “是这样吗……”黄少天拖长尾音,“那你可要好好看看我有多厉害啊!” “当然会一直关注你的。”姜黎柔声道,“你这次可以帮到我很大的忙。” 被她这么一哄,黄少天也不纠结什么闭不闭麦的问题了,美滋滋地走到了蓝雨的队伍里去,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好像忘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等等等等!他刚才就很在意了,「晓灯暗黎」和「朝岚夕雨」这两个名字怎么看都过于对仗了吧? 黎宝——那个男人是谁啊! 黄少天幽怨地盯着屏幕,那灼热的视线仿佛要越过网线戳在朝岚夕雨的后背上。 楚子航是何其敏锐的一个人啊,哪怕只是游戏角色,这样的关注也足以让他察觉,黄少天很快发现那个斩鬼的焦点目标选中了他一下,却又马上撇开了,好像只是手误似的。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啊! 黄少天睁大眼睛,刚在私聊框里打了几个字,还没发出去呢,边上的喻文州喊了他一声。 “少天。”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语气还带着点笑意,问道, “你前女友的荣耀号,是当初你们一起创的吗?” “啊?不是。”黄少天愣了下, “黎宝高中的时候跟我不一样啦,她是好学生那种类型的,不怎么玩游戏,她开始打荣耀都是毕业之后的事情吧,那时候我们早就不来往了。” “喔——” 喻文州的声音是难得的抑扬顿挫,他的脸上露出几分明显的调笑, “那就奇怪了呢,她这账号是你们分手后才取的名吧……” 他招招手让黄少天看一眼他的屏幕,面前切出游戏的浏览器页面上是一首诗,黄少天对它一点印象都没有,哪怕高中可能学过,他也早就还给语文老师了,但…… 诗其中的一句是: 夜雨滴空阶,晓灯暗离室。 这下他的斗志还没燃起来呢,就被掐灭了。 他曾经都错过了什么啊。 黄少天怔怔地看着那首短短的诗,喻文州见到他的神情也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有些关心地问: “你还好吗?” “我……”黄少天难得词穷了,他一只手捂着脸,埋下脑袋,声音中带着恍惚的失落, “我只是在想,以前的自己是笨蛋吧,自以为是地把一切都搞砸了。” 喻文州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言安慰自己的兄弟。 “我决定从明天开始复习《唐诗宋词三百首》,队长你要好好监督我,每天睡前一首不能落下,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到高中时候……的水平了。” 黄少天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队长你怎么还能记得高中语文课的东西啊?玩战术的记忆力也这么好吗。” 喻文州无奈地摇头:“我可不会背这首诗,但搜索引擎是个好东西。” 人见识过烟花的绚烂,就总是容易沉浸于那段回不去的旧梦,哪怕早就回不去,哪怕明知是梦。 * 另一边,路明非看着夜雨声烦乐呵呵地回到蓝雨的队伍去,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同情,他小声嘀咕: “师姐,变成坏女人了呀……” 刚才姜黎还说什么会一直关注黄少天的,但分明她接下来本就会关注团队中每一个人的表现啊,毕竟这次开荒对他们而言真的很重要。 她对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路明非发现自己有点看不懂这个师姐了,她是喜欢他?不喜欢他?打算远离?还是想找机会继续发展? 当然了,他也没别的意思,喜欢又能怎么样,不喜欢又能怎么样呢?姜黎就算同时和一百零八个男的谈恋爱,路明非也不会多说什么的,那种事跟他这种路人甲本来就没有关系嘛,小衰仔哪能置喙大姐头的决定。 这种东西难道很重要吗?能比和他们一起屠龙还重要吗?应该不会吧,他只要能一直乖乖在后面给她递刀就行。 “你在嘟囔些什么呢?” 姜黎挑眉斜睨了他一眼,路明非安分地把嘴闭上了,一双瞳仁分明的黑眼珠子转来转去,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时间。” 楚子航冷淡地出言提醒,打断了他们的闲谈,他每次都是那个负责把事情拉回正轨的靠谱成年人。 不过在正式进入副本前,叶修还有件事要确认一遍: “刚才去探路的小柳说,小怪伤害很高,我们这队是不是枪系职业太多了点?” 小柳? 苏沐秋被他噎了下,小柳是什么诡异的称呼啊,叶修这混蛋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烦人! 但他倒也没说错,十队里有苏沐橙的枪炮师,张佳乐的弹药专家,再加上老板那边的「柳橙汁儿」和「明明」都是神枪手,一队十个人,光是枪系就占了快一半,剩下的近战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能扛伤害的…… 直白点说,他们这队没坦。 如果这边全是知根知底的职业选手倒也算了,叶修觉得自己努力努力,把输出打到第一拉稳boss仇恨,剩下的小怪大家各凭本事,靠身法多少能躲点伤害,但这群老板的操作水准究竟怎样还是未知,不管怎么说,开荒一个全新的团本不带坦克,还是有点过于不把这游戏难度看在眼里了吧? 方士谦说:“那要不我把牧师换守护天使?” 同被分类为治疗职业,守护天使和牧师的打法却截然不同,前者在必要时,也可以担任队伍的副坦角色。 他本身就是少见的双治疗精通选手,切个职业不算什么难事,不过姜黎拒绝了方士谦的这个提议: “一个顶尖的治疗绝对是抢进度不可或缺的一环,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决定性因素,我们特意请来已经退役的你加入这支团队,就是出于这种考虑。在开荒的情况下,牧师的暴力抬血技能会给我们带来更多容错。” “我们需要一名治疗职业的出色反应和判断力来救场,能做到这一点的,必须是你的牧师才行。” 听到大老板这段情真意切的肯定,方士谦暗自嘶了一下,没再吱声,她这夸得……连他的厚脸皮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关于坦克的问题,不必担心。”姜黎继续对叶修说着。 此时那个名为「伊甸园」的召唤师上前一步,一道温柔平和的女声从众人耳边传来: “我的召唤物可以帮队伍抵挡伤害。” “死亡骑士?”叶修问,“它一个可能扛不住啊。” “不,不止它。”eva说,“是所有召唤物。” 她这么说着,身边陆续浮现出复迭的召唤法阵,从最低级的哥布林,到雷火冰暗四元素的精灵,还有死亡骑士,魔界之花,飞龙,冰狼,灵猫,雷鹰…… 仅在几个呼吸之间,「伊甸园」把这个职业能同时存在的所有召唤物都叫了出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数十个单位全部挨挨挤挤地出现在她身后。 她周围的其他队伍间出现了些许嘈杂的议论,大部分是质疑: “这人……纯新手啊?!不是吧……抢首杀还要照顾萌新的吗?” 召唤师是一个上手容易精通难的职业,就连联赛里也没有特别出色的召唤师选手,想玩好这个职业,优秀的战术意识和手速微操缺一不可,因为每一个召唤兽都需要独立控制,如果一次性召太多,手忙脚乱操作不过来的话,那些召唤兽反而会影响到队友的走位和攻击。 起码大家都公认的一件事是:召唤兽绝对不是越多越好的。 所以说这个伊甸园一上来就把所有召唤兽全喊出来了,实在是不知道让人吐槽她些什么好,这样一个连职业基础都没搞清楚的家伙,要指望她用那些跟宠当坦克抗怪?不如还是先祈祷她不要慌不择路把它们卡在队友的移动路线上吧。 团队中也有些人流露出了不满,这里站着的谁不是天赋卓绝的那批选手啊?现在会愿意听别人指挥,也只是因为指挥的人是叶秋而已,但俱乐部让他们来开荒是一回事,给萌新当保姆,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叶修对此倒是没产生什么负面的情绪,只要一个人是玩荣耀的,他对高手和菜鸟都一视同仁,他稍微回忆了下召唤师的操作,对eva建议说: “一般召唤在选择召唤兽的时候,会在操作得过来的范围里取一个合适的召唤数量,我们没坦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用勉强自己,尽力而为就行。” 听到周围传来的异议,姜黎这边的人忽然笑了起来,谁让在知晓内情的人看来,这件事实在有些幽默。 毕竟对于eva这样的超级人工智能来说,她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就是对精确单位的多线程操作会顾及不过来了。 包抄,迂回,夹击,防守,eva完全可以保证手中每一个召唤兽都能做出单独的战术指令,只因为她是那个中枢司令塔。 毫不夸张地说,在荣耀的体系里,召唤师绝对是能最大限度发挥eva能力的单体职业,只要运用得当,她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然而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一点,于是eva平静地开口解释道: “不是勉强,才这点数量而已。” 才?大话别说太过分吧? 她这话引起了更大的不满。 但eva并没有多言,在她语落的同时,伊甸园身后的召唤物群忽然就整整齐齐地排排站好列队了。 然后,那只被召唤兽们簇拥在中间的死亡骑士款款挥手,踮脚,高抬腿,它昂起头颈,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 尽管从这么个大家伙身上看出优雅是一件异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它虚虚地拎着自己下半身并不存在的芭蕾舞裙,轻盈地跳跃旋转,空中悬停,丝毫不显笨重地给大伙儿跳了一曲经典优美的《天鹅湖》,而周围那些灵猫飞龙等小型召唤物围绕着它,也一样踏着不同的翩翩步伐,随着节拍的律动载歌载舞了起来,场面急转成一种有点无厘头的轻喜剧表演。 等下——载歌载舞?哪来的歌声啊? 众人忽然察觉到,虽然伊甸园没有说话,但她的麦克风标志始终亮着。 不是,这人在操控那群召唤物跳舞的时候,居然还有闲功夫切出去开音乐软件给他们放上配套的歌?! 有必要这么贴心吗? 一曲落罢,空气陷入沉寂,除了角落突然有人给eva鼓起了掌来。 众人转动视角查看,发现声源是那个叫「明明」的神枪手,他真是一点气氛也不读,啪啪啪拍掌拍得起劲。 “看我干什么?” 路明非接收到这么多人的注视也是丝毫不慌,他说, “这跳得多好啊,去剧院看四小天鹅还要掏钱呢。” 这下再也没有人敢再质疑eva是不是萌新的事了,就算还没有进本开打,可她那样多线程的微操哪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这种人居然还没被发掘进职业圈? 想到这里,诸位队长的心思都活跃了起来,诶,没进职业圈好哇,没进岂不是说明自家战队还有机会拉拢她吗! 连叶修也被eva这一手天鹅湖惊到了,他遥遥看了眼喻文州的方向,也不知道这位仁兄见到刚才可以说是微操巅峰的召唤兽芭蕾表演会作何感想,而且…… 虽然重回联盟还只是他心中朦朦胧胧未成型的一个想法,远称不上计划,但叶修见到这样天赋异禀的人,还是忍不住产生了惜才的心理。 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去打职业,今年几岁,还能打几年? “所以……现在相信了吗,叶指挥?” 姜黎开口打断了叶修的沉思,也把众人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眼前的副本上来。 “信啊,这还能不信吗。”叶修回神笑了笑,“那坦克的职责就交给她了。” 待最终确认完毕后,作为团队的总队长,他打开了副本任务栏,点击进入。 远方副本和大地图的交界面一时如波纹状扩散,飞速吞没了十支队伍,众人的屏幕皆是一花,耳机中的环境音也随之改变,那些温馨的圣诞钟声瞬间转换为了建筑燃烧与战场厮杀的嘈杂。 “来吧,英雄们。” 风声模糊间,他们听到了那个大老板「晓灯暗黎」的轻语。 “屠龙的时间到了。” 50 似曾相识 待周围的地图加载完毕,还没等众人站定队形,已经有扭曲的黑影嘶吼着扑上前来,他们被直接传送到了小怪群里,完全没留足够风筝的余地,更糟的是,几支队伍也被分散在了不同的地方,周围除了队内的伙伴,看不到彼此的身影。 当然,这样猝不及防的袭击不会对职业选手们造成太多的困扰,有经验的队长们迅速指挥起队伍: “t先稳仇,近战顶住!” 密集的攻击方一落到前排角色身上,众人都忍不住在心中咋舌,明明只是道中小怪而已,但正如先前苏沐秋说的那样,它们的伤害高得离谱。 这群人团队里的坦克已经有着全荣耀最顶尖的装备了,饶是如此,他们的血条依然像过山车一样,逼得队内治疗连读好几口回复,才没一上来就减员。 血条被紧急拉了回来,暂时安全。 微草的副队长邓复升冷静地审视着场面,他是队内的骑士,此时挡在了队伍的最前方,替身后的队友们拦下了突袭的怪群。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王杰希的直觉窥见了少许不对。 独活视角的盾牌前方抵着数只小怪,视野受限,可飞在空中的王不留行能清楚看到,在牧师治愈的白光落在独活身上的同时,那群龙侍的眼中泛出暗金色的血光,头部连同脖颈整体扭曲变形,不论身体朝向何方,它们的眼都恶毒地盯向队里的治疗。 那根本不像生物能做得到的姿势,这群小怪的建模简直让人看了要做噩梦。 “牧师ot了!”王杰希冷声喝道。 邓复升被这声吓了一跳,却下意识地听从了队长的指令,群体稳仇的吼叫技能一出,迅速拉回了跑偏的仇恨。他背上差点起了点冷汗,倒是因为长久的经验立马反应了过来,这群小怪对治疗量的仇恨加成似乎格外高,要小心。 本来以为就是个普通的开荒,结果差点一上来就翻车,这副本…… 邪门。 类似的小状况也出现在了其他战队里,虽是起了点波澜,总体上倒是都有惊无险,再怎么说他们也是这个游戏最顶尖的玩家群体,放在普通人身上随时会团灭的意外,也只是一点小挑战罢了。 只是众人心里或担忧,或抱着看乐子的念头,都想起了这团里特殊的十队。 那几个非职业的路人能处理好这种混乱的场面吗? 而十队这边。 叶修对副本中的各种突发状况反应极快,几乎是在看清环境的同一时间,一叶之秋的战矛便先行迎上了最前的几只龙侍。 与他不分先后的,是从队伍后方飞来的几发神枪手子弹,它们完美地补上了一叶之秋攻击范围的空缺,没有哪怕一发被他的人物模型阻碍,子弹的强大作用力打得小怪接连后退,直接撞到了eva的召唤物大军里,为众人抢来一个调整阵型的空档。 队里其他的近战也顺势接过了保护后排的任务,寒光掠影,两柄近一人高的大太刀同时居合,这是应急状态下的拔刀术,楚子航的鬼剑士脚下浮现出转动的法阵,刃上瞬时腾升起幽幽黑炎,那鬼火沾染上即不会熄灭,他划线成面,刀弧呈完美的半圆,径直封住了小怪前进的路线。 姜黎这次开荒前重新洗了点,把武器换成了自己更为熟悉的太刀,先前的另一道刀光就属于她,但她没有再插手楚子航的战斗,而是提着刀补上了绘梨衣那边的缺口,拳法家的近战距离是全联盟最短的,在现在的情况下有些受限。 eva再次展现了她高超的细节操控,数十个召唤物遵循着不同的路线行动,每每摇着尾巴在恰当的时候帮几人挡下难以回避的伤害。 这群龙侍的伤害还是远超出了常规的范畴,eva的召唤技能有冷却cd,也有着蓝量限制,那些脆皮的召唤物没法当作不计损耗的肉盾,只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发挥作用。 在外圈拦截的近战们血量因此稍有下降,好在大家的水平都不差,没有哪一点忽然血崩的,被保护在后排的枪手们暴力地向怪群倾泻着子弹,可在这般攻势下,那群龙侍的血量居然没有下降多少。 这副本里单个小怪的基础属性,拿到外面去多少也得算个精英怪吧? 他们这临时拼凑的小队对上的也算是罕见的精英怪群了,不过队里的几个人倒一个紧张的都没有,方士谦的牧师一开始甚至在后面无聊地半挂起了机,只给大伙开了几个增伤的辅助技能。 就方士谦目测出的这群小怪的防御属性来看,用他自己开荒套凑出来的那小猫三两只的攻击打上去?还不如省点蓝呢。 压血和规划治疗当然是奶妈的基本功,见前排的血量渐渐下了安全线,冬虫夏草才慢悠悠地抬手读起群抬来。 柔和的点点白光均匀散步到冲锋陷阵的勇士们身上,一下拉起了几人的血线。 就在这治愈圣光落下的时刻,原本刀剑乱鸣的战场诡异地寂静了一瞬,所有龙侍都停了下来,望向团队中心的冬虫夏草。 哪怕有几只因为停下动作被战矛和太刀斩断了身躯,它们倒下的头颅也死死盯着他的方向,而断躯身后的怪物也很快填上了死亡同伴的空缺。 屏幕上数不清多少颗头颅直对着方士谦的视线,数百对属于捕食者的金色竖瞳幽幽亮起,在他面前聚成一道金色的河,他耳机里也堆叠起层出不穷被怪物仇恨锁定的音效,加在一起甚至有些刺耳到令人头痛。 方士谦从来没想过荣耀的画面引擎能搞出这么惊悚诡异的场景,以前哪怕是埋骨之地或者别的什么僵尸幽灵系的怪物,画风也偏卡通,而不是这种让人背后毛毛冒冷汗的建模…… 优秀治疗对ot有一种本能的警觉,方士谦被这突发状况惊得手一抖,职业选手的鼠标灵敏度多半都高,他这一抖,就把冬虫夏草的视角飘到了天上去,倒是恰好让他察觉到先前在自己视线死角的敌人:一个长着翅膀的龙侍。 会飞的怪物从身后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几人的封锁线,没人发现,它的仇恨同样因为治疗ot而聚焦在了脆弱的牧师上。 见是天上来的敌人,方士谦反而不着急了,因为他相信自己的队友,魔术师王杰希才是天空的绝对主宰…… 等下王杰希不在这队! 方士谦忽然慌了,他多年来下意识的习惯反而在这时候坑了自己一把,没能及时找个好位置,他心里骂骂咧咧地戳王杰希小人,好在顶尖的奶妈素养让他立刻想出了其它自保的方案。 不过在冬虫夏草的咏唱完毕前,已经有两道身影掠过方士谦的视野,纤长锐利的太刀横切在他眼前,挡下了飞行龙侍从天而降的利爪。 女剑士稳落在他身侧,手上一提一挑,太刀的刃径直撕开了怪物充满韧性的翼膜,她回身抽刀,旋转的力道恰好将龙侍甩到另一柄长矛上,圆舞棍的强制倒地效果发动,飞行怪物应声坠落。 熟悉的黑影越过障碍来到方士谦面前,叶修调笑道: “谦啊,刚才是不是迟疑了?退役之后反应力不行了嘛。” “滚滚滚!”方士谦直接化身从前的暴躁老哥,“是你老眼昏花了吧。” “是老当益壮啊老当益壮。” 叶修嘴上和他回怼着,手上的动作倒半点没耽搁,他是留意到了不对劲,特意回来给方士谦解围的。 解决掉危机的叶修还瞧了眼姜黎,她刚和自己没打商量就配合起来了,甚至可以说做得很不错,他心想这老板倒是挺好的啊? “真没想到我还有被你保后排的一天。”方士谦略有些嫌弃地说着,“跟你道谢有点恶心了。” “我俩全明星又不是没组过队。”叶修回着。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方士谦更来气了: “你们这群兔崽子全明星上脑子里从来就没有过保奶妈的概念好吗?我看你们巴不得不要治疗!” “哈哈。”叶修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方士谦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他,而是看向了刚才第一时间回到他身边的另一个角色,也是他们这次开荒的大老板。 这个女剑士,与叶修的支援几乎是同时赶到,甚至她的出手比叶修还要快上几分,真要说起来,从怪物爪下捞出人的也是她才对。 这倒不能说明她的反应比叶修还快,但起码她刚才对自己这个脆皮后排的关注是比叶修要多的。 姜黎又解决掉几个盯上冬虫夏草的ot怪,甩了甩刀,她发现这人开始时不时选中自己,抽空回头望了过去。 “谢了啊老板。” 方士谦接收到信号果断道了声谢,态度比对叶修的时候好了不知道几倍。 “不用。”姜黎笑笑,“之前说了你的牧师是开荒的核心,当然要保护好你。” 她谈笑间再度干碎了一只突围到方士谦脸前的龙侍,就是从尸体身上拔刀时,怪物的血不小心溅了他白色牧师袍满身,而女剑客的脸和声音还都是笑眯眯的,一声“真不好意思啊,弄脏你装备了”,好像那什么个变态杀龙魔。 方士谦对此内心大为感动:哇,野生的,会照顾后排奶妈的,近战输出诶。 因为这种拦截小怪的行为对路明非来说有些无聊,也没什么难度,所以他还有空走神,有一搭没一搭看着后边的互动,这时撇了撇嘴。 师姐啊您能不能别再不自觉招惹其他人了啊喂! 就算都是精英怪,在几人逐渐熟悉节奏后,清怪也成了单纯机械的劳动,方士谦闲下来后分别观察了几位老板,意外发现每个人的技术都像模像样的,甚至有个别人让他不得不格外在意…… 抛开那个最开始秀了一手的召唤师「伊甸园」,方士谦最关注的是两个神枪手,他们的职业相同,手法却没有一丝相似的地方。「明明」的射击看起来懒散没有章法,却偏偏用那种慢吞吞的操作单人守住了一条道,没让一只龙侍突破他的枪线,天生自带一种节奏感。 还有那个叫「柳橙汁儿」的…… 方士谦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人的打法怎么有点像周泽楷啊? 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网游里的玩家,神枪手的气势打起来能让人想到那个枪王周泽楷?这话说出去别人都会觉得是在吹牛,但方士谦确实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于是他回头跟还在自己边上几个身位的姜黎套起了近乎: “老板你们平时打竞技场吗?还是说你们是纯pve玩家?” 姜黎没想到方士谦会找她闲聊天,有些惊讶,还是回了他的话: “我们……不怎么打竞技场吧,pve玩得也不多。” 方士谦反而一头雾水了,pvp和pve都不打,就能有这水准?骗人呢吧。 “柳橙……汁儿可能在美服打竞技场比较多。”姜黎又补充了一下。 “哦,外服玩家啊,难怪了。”方士谦表示理解,“你们要是玩国服的,我还要纳闷怎么没哪个战队经理找上门来让试训呢。” 说着他忽然有了个提议: “哎,你觉得微草青训营怎么样?要不要开荒完这个本去试试?我可以当推荐人。” 方士谦,就算退役了还是心系着老东家。 主要是他寻思着这么个有大局观的输出很适合微草啊,就算打法有点野路子,在青训营里磨练个几个月之后也不成问题了。 姜黎忽然有点想笑,怎么着,她这儿几个屠龙高手还有当电竞选手的人生选项呢? 不过她又想到路明非的游戏天赋,如果当初卡塞尔没找上他,说不定他真的能成为哪个游戏的世界冠军……不知道这样的人生会不会比他现在的生活更好,更让他喜欢呢? 但现在她肯定是不打算转行的,姜黎随口说: “我已经二十多了呀,不适合干这种吃年轻饭的事情了。” “这样啊……可惜。”方士谦有些遗憾,“其他人呢?” “应该暂时也是没这个想法的。”姜黎很是委婉地回绝。 楚子航这个杀胚,比起线上对战应该更喜欢直接线下拔刀单挑才对,路明非就算要当职业选手也不会选荣耀,他爱星际爱得深沉,绘梨衣对大部分事情都三分钟热度,这次纯粹是陪他们在玩,eva就更不用说了,她去打职业说不定会被人举报开挂。 至于苏沐秋…… 姜黎不知道他内心真正是怎么打算的,但她猜,假如他接下来有去打职业的想法,也应该是更期望和自己的妹妹与挚友并肩作战的吧。 就像现在。 姜黎都不用过多关注他,听声音就知道苏沐秋有点打嗨了。 在队伍里有这么多枪系的情况下,属于他的枪声依然硬生生抢出了一道能明显区别于其他人的奏曲,密集的子弹越射越快,仅是视线余光扫过,也会被他此刻展现的华丽技巧折服。 速射,暴射,左右开弓,在技能进入cd后直接舍弃射程开启近身枪斗术,连续的子弹瞬间化身为神枪手中的利刃,子弹犹如刀锋划动,比骤雨更为凛冽,精英怪也只是他的玩具而已。 “太夸张了……” 姜黎见他这阵仗没忍住叹了口气,她悄声跟路明非和楚子航说,“你知道他现在像谁吗?” “开屏的恺撒。” 楚子航点评,在抹黑自己的老对头这方面毫不留手。 路明非憋着一抽一抽地笑,苏沐秋这么卖力,他正好乐得摸鱼。 放飞自我的苏沐秋可以说是完全忽视了三人背后的窃窃私语,他的眼里现在只有两个存在,一个是沐雨橙风,另一个就是一叶之秋。 金发神枪手在肆意进攻的时候并没有脱离团队,他会配合着沐雨橙风进行输出,用子弹的冲击把怪群押枪到她的攻击范围内,这样在她释放大招卫星射线时,甚至不需要分心去手动操控小射线,因为这个神枪会贴心地把怪送过来。 苏沐橙抿了抿下唇,她现在打得很顺心,却涌上了一丝疑惑,有种奇怪的感觉始终萦绕在心头,偏偏她找不到那感觉的由来。 她的心中莫名有些慌张,而她很讨厌这种情绪。 叶修的眉毛微微皱起,方士谦都看出来了这个柳橙汁儿的神枪手法有点像周泽楷,他不可能会看不出来,可比起说“像周泽楷”…… 他更觉得…… 叶修啧了一声,他没有去随意评判别人的爱好,但人心中确实总有个先来后到,所以在他看来,这个神枪的手法其实更像他的一位故人才对。 毕竟有些绚烂的东西,不管过去了多久,都是难以忘怀的。 但就算叶修脑洞再大,他也没能一下子联想到什么起死回生的离谱事件上去,只是心中起了点波澜。 他这时收到了苏沐橙的私聊。 苏沐橙游戏内的操作依然精细,完全看不出她此刻内心的犹疑和指尖些微的颤抖,她沉默着,耳机内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终于还是发出了那句话。 沐雨橙风:叶修,你觉不觉得这个神枪手 她压下胸口自久远的那一天后就牵系着逃不脱的苦涩和空洞,强作镇定着打字。 沐雨橙风:打法很像哥哥? 51 无可奈何 像。 但是像吗?叶修不知道怎么回答苏沐橙的这个问题。 他本以为那个时候的苏沐橙还太小,不怎么玩游戏,大概记不得这样细节的东西,也看不出什么。可叶修忘了,她不仅现在是一名惊才绝艳的选手,有些敏锐度本就是与生俱来的。 一叶之秋:不好说 见到叶修似是非是的回答,苏沐橙反而印证了自己心里的那抹即视感。 因为他根本没问她这话指的是“哪个神枪”,这就约等于是说她的想法并非错觉,叶修也看出了同样的东西。 沐雨橙风:他会不会以前认识哥哥? 苏沐橙想要寻求叶修的肯定,打字速度甚至显得过于急切。 少年人离开得太早,以至于在这个世界上没留下过什么痕迹,只剩下苏沐橙和叶修脑海里被数年岁月打磨过,刻骨却渐渐模糊的记忆,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所以,哪怕能再找到一点他过去和其他人的交集也行啊,就好像他的生命还有着别的可能性延续一样。 苏沐橙的内心是这样期望的。 见到她的问话,叶修的心中也产生了怀疑,难道苏沐秋那个时候,还有教过谁怎么玩神枪手吗? 虽然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结伴开荒下本抢boss,但确实不是每时每刻都待在一起,要说苏沐秋那段时间捡了个他们不知道的徒弟,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就算这个神枪手过去和苏沐秋真的是朋友,现在似乎也没什么好旧事重提的,最多,也只不过是清明节时再增一个去故友坟前探望的人罢了。 等等—— 故友? 叶修忽然顿住了,他想起这次开荒前,自家老爷子故作高深叮嘱的那句: 有位故人在等你。 他的心中起了这个念头,那道名为希望……又或许是妄想的潮水便肆意蔓延,再也无法平静。 耳机里,他们周围满是刀枪厮杀的背景音,叶修烦躁地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单手拿打火机点上,金属与火石碰撞出轻微声响,几不可闻。 喧嚣中,「柳橙汁儿」却回头看了眼一叶之秋,他脑袋顶上轻飘飘弹出一个文字泡,说吸烟有害健康啊,附带一个贱贱的颜文字。 叶修觉得自己就算本来能长命百岁的,被这乱七八糟的事情一闹也要折寿了。 他没敢和苏沐橙说自己联想出的大胆念头,他怕那是假的,自己猜错了,害她空欢喜一场,苏沐橙那边一直没等到他的回复,干脆亲自操控沐雨橙风走了过去。 她的声音里依然带着开朗与热情,几分好奇,以及不易被察觉的颤抖: “嗨,你的神枪手玩得不错呀,嗯,我跟叶秋一样喊你小柳可以吗?” 周围的怪群已经在他们这群人的摧残里被清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收尾,听到苏沐橙的声音,柳橙汁儿的枪声都慢了点,金发神枪手一枪崩飞这边最后一只龙侍的脑袋,回头擦了擦脸上的血,笑嘻嘻的: 「随便喊,都行,过奖过奖*^o^*」 “你玩荣耀多长时间了呀?”苏沐橙接着问道。 「我是开服老古董了呀0_0」 “开服玩家?是说一区开的时候就在玩吗?” 听到这个回答,苏沐橙的身子都微微往屏幕边倾了倾。 「对对,玩了差不多有十年啦( ̄▽ ̄)」 “那你认——” 苏沐橙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她马上克制住了自己,只是继续用平日里“联盟女神”的声线温柔问着, “你的神枪手玩得这么好,有没有学习过谁的手法啊?” 柳橙汁儿没有像之前那样脑袋上飞快飘起一个文字泡回应她,苏沐橙与苏沐秋隔着两层看不透的角色模型静静对峙着。 她看见他把自己的双枪扳机扣在食指上转了几圈,这是神枪手的默认挂机动作,随后他又开枪帮其他人补了几刀,才像那沉默不存在过一样开始打字。 金发神枪手的模型依然平静地笑着,他说: 「没有哦」 “……” 苏沐橙现在的心情说失望也谈不太上,她只是有些茫然。 叶修这时突然出声: “自学成才,能玩成这样,小柳你天赋可以啊,有没有想过来打职业的?” 「也不是完全没考虑过,但以前没这个机会(t^t)」 柳橙汁儿依然欢脱地敲着颜文字。 “听你这意思,现在有机会了?” 「现在年龄大嘞╭(╯^╰)╮人家战队都不要我了!」 “年纪算什么啊,看我不也二十五六了吗,你难不成……能比我还大吗?” 叶修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着,语气听上去甚至有些轻快,这很好地安抚了苏沐橙的几分不安,她也调整好心态,浅笑着随意跟他们聊了起来。 先前苏沐秋已经打字告诉了叶修,他早些时候摸过地图坐标,应该让几支小队都前往某个地点汇合,再对话npc触发剧情,叶修早在yy上通知了几个队长。他们正从怪群里开了条路,不紧不慢地朝那个方向赶。 这边聊上的三位开始明目张胆摸鱼,好在怪群也都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姜黎留在队尾垫后,荣耀的声效距离系统很真实,她不清楚前面发生的对话,只见到苏沐秋被他妹妹和好友围了起来,也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着。 “不管吗?”她听见身边一声冷淡的询问。 当然,如果楚子航真的表里如一地冷淡,他就不会来问这句话了。 “我很像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吗?”姜黎反问。 “其实挺像的……” 路明非干笑两声,起码这么多年里他和师兄大大小小的闲事糗事,都没少过姜黎的影子,虽然这话反过来也成立。 姜黎死亡凝视,路明非连忙改口: “咳咳,但你现在不是约等于柳橙的监护人吗。” “都是借口和说辞而已,只要把他带出来,以后肯定还有方法能让他脱离这种完全没必要的管束……” 姜黎捏了捏眉头,“我无所谓被绑上什么责任,但是我担心我之后做的事情会牵连到他。” 也许真的要找象龟帮忙,不知道他那边方不方便,但现在事情太多,不是谈这个的好时机……她看了眼绘梨衣,内心轻轻叹气。 路明非没吭声了,他只觉得还好现在自己不属于会被她排除在外的“被牵连”人员,不然可真叫人不甘心啊。 也不知道苏沐秋听到姜黎这话会不会跟她闹脾气。 “柳橙没说自己的身份,但他们在试探。” 楚子航看着前面聊得风生水起的三人,语气淡然地岔开了话题。 “继狗鼻子之后又有了狗耳朵吗你?” 姜黎也不再想那些事,顺势吐槽,“我都听不太清诶……” 八婆心收一收啊楚子航,真那么好奇你去跟他们站一排聊天不好吗?! 楚子航无动于衷。 “你不担心橙汁哥搞砸吗?”路明非问她,“我是说……他们这边的家庭关系什么的。” “怎么可能搞砸。” 姜黎情绪很是平和,甚至有心思跟路明非开玩笑,“他又不是斯巴达家那群别扭的恶魔猎人……我当然愿意相信柳橙的选择,还有被他看中的人。” “我要做的只是遵守承诺,把他从卡塞尔带出来而已,剩下的事情要他自己来。” “好人就应该有一个好的结局,像柳橙这种前半辈子倒了血霉的究极无敌滥好人,要是从此之后还不能彻底转运,自然而然走上一条通往happyending的合家欢大道……” 屏幕里的晓灯暗黎已经处理完了最后一只龙侍,她缓缓收刀,将利刃纳回纤长的刀鞘,然后站直了身躯。 “那这个世界线一定有问题。” “是这样吗?”楚子航侧身看着她问,瞳光微动。 “就是这样的。”姜黎对他应答。 * 在叶修通过yy指挥下达的汇合坐标地点,已经有几支队伍等在那里了。 微草,蓝雨,还有轮回,有早到了一会儿的甚至闲不住,开始打赌下一个抵达这里的队伍是哪只。 “肯定是霸图啊,老韩要是再慢点下次比赛遇到他我得笑他半小时啊,虽然拳法家打这些丑东西麻烦了点,但他们队不还有那个花里胡哨的炮塔吗,总不能是张新杰ot出岔子了吧,嘿嘿这么看还得是我们景熙的守护天使啊……” 没人理黄少天,他一个人絮絮叨叨也挺起劲。 “你不猜是叶秋在的十队吗?” 要说谁能在这样的碎碎念下淡定回话,喻文州肯定算一个,他甚至很坏心眼地专门提了黄少天在意的那支队,就为了噎他一下。 “哎呦队长你就是想看我笑话吧,我真不知道黎宝游戏打得怎么样。” 黄少天皱着鼻子抱怨,他挥挥手驱赶闻到八卦的气息而凑过来的其他蓝雨队员, “去去去有什么好听的,今天微草比我们早到这儿,居然被王杰希给比下去了,我警告啊你们的副队长现在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给你们通通加训知道吗加训!” “黄少不能假公济私啊。”郑轩懒洋洋地抱怨。 卢瀚文操控着自己的流云蹦蹦跳跳张望,他因为实力出色也被带进了开荒的队伍里,这时候指着远方喊道: “来了来了!” 远处渐渐加载出三两模型,大漠孤烟从风沙中走近的模样倒真有几分那首诗的意境,前提是忽略在他边上闹闹腾腾的几位。 一叶之秋提着战矛走在大漠孤烟边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韩文清大部分时候回以沉默,偶尔应上一两句,旁边的那个金发神枪手脑袋上时不时蹦出几个颜文字,沐雨橙风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甚至学着张佳乐在那咔哒咔哒给自己的枪炮换着弹。 霸图和十队一起到了,这在众人间又引发了一阵窃窃私语。 主要问题是,这儿还有没到的队伍呢,比如让叶修退役的嘉世…… 黄少天乐了,他跟叶修关系也挺好的,巴不得看那个刘皓和嘉世被比下去,而且姜黎也在这个队里,能有这效率,不正说明她水平好嘛! 他刚准备迎上去聊两句,谁知道有个动作比他还快的,卢瀚文连蹦带跳地跑到了那边队伍里,像个小尾巴一样坠在姜黎后面。 “小家伙跑真快。”黄少天嘀咕,对着屏幕做了个鬼脸。 他倒是不纳闷为什么卢瀚文亲近姜黎,前段时间蓝雨收到个给小不点的快递,拆开一看,原来是卢瀚文之前在g市体育中心丢的蓝色保温杯,姜黎当时说帮他留意,结果还真找回来了。 但根据那天姜黎的惨状,黄少天很怀疑原本的杯子已经尸骨无存了,她是重新买了个一样的专门寄过来,而且他还有证据: 卢瀚文盯着那个杯子的贴纸看了很久,嘟嘟囔囔说什么“这个不是泰罗是迪迦呀”、“姐姐搞错了”。不过他后来在包裹里翻出另外一整沓附赠的奥特曼全系列贴纸,高高兴兴地又把杯子给贴满了。 “姐姐,我以后能跟你一样厉害吗?” 卢瀚文好奇地问姜黎。 “嗯?不打算把少天当成你的努力目标吗?” 姜黎听声音和称呼分辨出了这是那天体育馆里吓了她一跳的小孩,不过既然在蓝雨还玩剑客,怎么想都该崇拜黄少天吧? “荣耀里的偶像当然是黄少啦。” 卢瀚文说得坦坦荡荡, “但其他方面,因为感觉黄少面对姐姐的时候很心虚啊,是姐姐更厉害一点吧。” “噗——” 黄少天恨不得能伸长脚把这小鬼头的网线给踹断掉,什么叫心虚啊!他这是……这是……明明是…… 好吧,他是心虚的,黄少天蔫了。 “可不能假公济私啊,黄少。”郑轩语重心长。 “可不能假公济私啊,少天。”喻文州含笑重复。 52 NEDOW 听了卢瀚文的话,姜黎只觉有些无奈: “……不是这样的。” 黄少天会在面对她时产生踟蹰的表现,应当是对过去一些往事的眷恋,和回想起当时不成熟抉择的愧疚吧。就这一点来说……她对他其实也是一样的。 也许她真的要感谢卡塞尔这几年各方向全面过头的教育,让自己成为了一个可以在必要时不会情绪外露的人。 卢瀚文撑着脑袋还在期待姜黎的下半句话,但她看了看周围的其他人,只是很平淡地继续道: “少天选择去照顾到我的心情,所以是他更厉害一些才对。” 她说完挑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让角色坐下回复起状态来,看起来是不打算再跟他们交流点什么了。 卢瀚文摸了摸鼻子有点失落,他刚才还没来得及跟姐姐说谢谢怎么办……她是不是不太喜欢自己啊?都不愿意聊天了吗。 见卢瀚文在训练室里也垂着个脑袋,黄少天抓抓头发有些犯愁。 他算是最清楚姜黎高中脾气的人了,她大部分时间都独来独往,说目中无人可能夸张了点,但确实很少有人能被她在意。比起身边的人,姜黎似乎更喜欢天上的云,她总是盯着窗外发呆,晴天如此,雨天亦然。 那是一次夏季突如其来的暴雨,压得下午的天已如夜晚般黑沉,黄少天从篮球场上冲回教室时就见到姜黎坐在窗边。她没有关窗,斜着被风刮进来的雨完全淋湿了课桌,而女孩好像没见到一样,只是出神地望着面前的玻璃窗,它们被雨滴隔成无数光影背景的碎片。 她的睫毛很长,又被湿润的雨气压得很沉,可那浅浅阴影下的目光好像并没有停留在哪个具体的地方,于是黄少天猜她是不是在听雨,他因自己的猜测忍不住放轻了脚步。 雨越下越大,再这么发呆连人都快被雨淋了,黄少天轻手轻脚走到她边上,但关窗时锈旧的铰链还是被他拉出了刺耳的噪音,他下意识就往姜黎的方向看去,一下子对上她冷漠的眼神。 “你不觉得这雨噼里啪啦的很烦吗?” 黄少天的话未经思考脱口而出,想要缓解这份尴尬沉默。 “……” 姜黎摇了摇头,无言收回视线,继续看向玻璃窗。 黄少天比较乐观,既然她还肯互动,那就说明可以聊天,他干脆拿校服外套随便抹了下水,坐到姜黎的桌子上和她自说自话聊了起来。 聊天很愉快,黄少天单方面这么认为的,尽管当天对话的结尾是姜黎受不了地拿笔杆戳了下他的脑门: “……雨声,没有人烦。” 黄少天只是捂着额头,露出小虎牙对着她笑,他觉着她困扰皱眉的样子比刚才要生动可爱。 所以啊,黄少天当初花了那么久才捂热姜黎这个冰块,要是她现在对谁都亲切热情,他才要闹了呢,但小卢毕竟是自家后辈,黄少天还是出言安慰了几句。 只不过他看到或站或坐在姜黎旁边,气氛轻松自然的几个角色,忽地想起那天雨夜里把她接走的两个人。 他们之间又是经历过什么,才得到她这样信任的优待呢? * 十几分钟后,剩余队伍也陆续抵达了汇合地点,除了最后一个到的嘉世状态有些狼狈,从他们牧师的蓝量来看,应该是用技能复活过几个人的。 “嘉世也到了,那人齐了啊。”叶修在yy里说。 他倒没别的意思,就是在提醒几位队长该整合队伍了,同频道里传来孙翔的一声冷哼,他是嘉世的开荒队长,这支队到得最慢,他自然觉得丢面子。 叶修还没说什么呢,边上的柳橙汁儿就打字了,他很是体贴地说: 「你们队的状态有点差呀,还是先吃药吧╮(╯▽╰)╭」 “药水进cd了。”孙翔很是不爽地回他。 「原来吃过了啊,那你们这血也太残了吧,怎么搞的( ̄▽ ̄)」 苏沐秋当然猜到他们吃过药了,但他像不嫌事大一样又很是“大度”地说: 「没关系,那就等自然恢复吧,拖慢一点进度而已啦,反正我们老板人傻钱多,肯定不会扣你们工资的啦,对吧老板?(^^)」 众人:咦怎么回事突然闻到一股茶香? 人傻钱多的老板·姜黎表示苏沐秋你说话前最好三思,她翻了个白眼: “别闹。” 苏沐秋刚给她投去一个委屈的小表情,就见姜黎接着说: “但我们确实赶进度,剧情点就在前面,嘉世的原地休整一下,其他人跟我先过去吧。” 她的话里有一种让他们自生自灭的失望感,听得刘皓几人面色更差了,苏沐秋哼哼两声这才满意。 “我说……我才是队长吧,说好的听我指挥呢?”叶修无奈。 “您请。”姜黎后退两步很是顺从地说。 话都给你俩说完了,我请什么啊,叶修叹气: “那走吧,就按老板说的来。” 叶修现在真是越看柳橙汁儿越觉得他的行为奇怪,好像带着几分熟悉,更多时候却有种陌生感。 如果是苏沐秋,会替他做出这样有攻击性的回话吗? 他拿柳橙汁儿和自己印象中的少年人进行着比对,却发现遥远记忆里那人的真实性格已经开始模糊不清,剩下的更多是他与他们兄妹之间相处的一些美好回忆。 人的大脑就是这么靠不住的磁盘,时间会把一切都消磁。 叶修沉默地叼着根没点燃的新烟,他现在最在意的是,为什么柳橙汁儿不肯说话?他甚至连这人的性别都无法确定,又怎么能凭一点虚无缥缈的直觉和联想就去猜ta是那个人? 为了保持开荒顺利,叶修不再去想这些东西,他的走神思考没有影响带队的积极性,几支队伍很快来到一座城镇前。 大半个镇子已经化为一片废墟,看几个标志性建筑的大致布局,这儿就是那个百人本宣传pv里的场景,有一队npc正在露天的残骸里点起篝火疗伤。 他们过去后就自动触发了过场,领队的npc抬眼望向他们,眼睛一亮,站起来几步来到众人面前: “你们就是接到求救信号的冒险者吗?太好了!” 叶修连点着鼠标等自己角色的对话框弹出来,半天也没个动静,他奇怪地“嗯?”了一声: “卡了?” “冒险者?” 那个npc看起来比他还要疑惑……等下,荣耀的面捕技术什么时候能把npc情绪表现得这么到位了? “对,我们就是来帮忙的冒险者。” 原本在一旁只是观察的姜黎忽然开口,她用的是游戏内的附近麦。 于是那个npc自然地重新将视线对准了姜黎的角色,他面露几分忧色,却撑着笑颜: “这么危险的地方,你们能愿意帮忙真是太好了,但这座城镇已经……” 语音识别?智能npc?即时演算的剧情?甚至还是全语音适配? 身后的队伍中起了些小小的骚动,不怪他们惊讶,这些都是过去的荣耀游戏里没见过的技术啊,难不成荣耀是要借着这个副本试水新科技,搞大事? 那个npc在姜黎的话术引导下介绍了这场纷争的起始: 传言这片区域最高的山脉之中,原本沉睡着一条灾厄之龙,人们常常告诫自己的孩子,晚上下雨起大雾的时候不要站到悬崖旁边,会被云里面的龙吃掉。 孩童们长大后不再相信这样的传说,直到有一天,太阳落山后再也没有升起。漫漫长夜中,通体漆黑的古龙张开双翼,有人说自己亲眼见到它狰狞的獠牙贯穿了太阳,从此寒霜覆盖了整片大地与深海,植物无法生长,人们忍饥受冻,万物停滞在灾厄苏醒的瞬间。 幸存者们躲在曾经繁华的城镇中苟且偷生,可他们只等来了另一场地动山摇的灾难,一半的人因此死去。 从天空中苏醒的是那个身躯堪比山脉的巨人。它带来了狂风,唤回了太阳,驱使着暴雨当作自己的座驾。 它似乎和那条灾厄之龙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但怪物之间的战争依然殃及着剩下的人们…… npc说着,一双充满哀伤的蔚蓝色眼睛望向城镇背面山脉的方向,那座高得看不见边际的山头上笼罩着挥散不去的黑云,时不时有风暴和闪电划过照亮天空,远方传来轰轰的雷鸣声,连地面也为之震颤。 “它们的战场就在那片地方。” “所以,”姜黎提问,“你们召来冒险者,是希望我们帮你们什么?” “其他的镇子里仍然有幸存者。”npc恳求道, “小队里的大家已经到极限了……但还有很多人没有得救。” “保护任务?” 姜黎自言自语,听起来很是漫不经心,毕竟那只是一群npc的死活, “这可不太像一个副本的流程啊……” “还有。” npc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神情坚毅而勇敢, “我们要攀上那座山,终止这场战争。” 随着他的这番话语,屏幕右侧显示出了本次副本的任务进度。 主线任务:抵达「山峰」,终结之战。 终结的意思不就是杀死吗,好吧,果然要屠龙,老本行了。 但?在奥丁的这场剧本里……谁是神,谁又是魔呢? 姜黎静静地思考着,她看向屏幕里金发蓝眼的剑客npc,忽然问: “你叫什么名字。” 面前的npc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他抱歉地朝她笑笑: “失礼了……一直没有自我介绍。” “我的名字叫涅德沃。” 他的头上终于浮现起一个象征友方npc的绿色姓名。 这时,姜黎耳麦中,eva平静的声音单独响起: “姜黎专员,根据你的要求,我已经骇入分析对比过了这些npc的数据模型,从目前我可以得到的浅层信息来看……” “是的,这群npc的背后,必然存在着类似我或「辉月姬」这样的超级计算机作为基石,承担他们的对话逻辑和副本剧情的演算。” “除此之外,我在进行扫描时察觉到了部分被屏蔽的权限,因此我有理由认为……” “……”eva沉默半晌,“被分离出去的我,就是那段支撑副本的底层代码。” “嗯。” 姜黎应了一声表示她知道了,听语气是没有太惊讶。 eva在她耳旁补充了一句: “以及,你面前这个npc在代码层面拥有的变量名为……” “nedow” 53 报酬金降为零 nedow? 姜黎看向涅德沃头上象征友善阵营的绿字,回忆了下以前读过的神话书,总觉得这个npc会突然反水然后给自己来上一刀。 尽管他现在只是用清澈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她神色如常地问: “既然要出发,那就事不宜迟,你们的小队要跟我们走吗?” 原本在篝火边坐着休息的一名女性npc这时也过来了,她的神色疲惫,眉眼透着冷淡,对涅德沃说: “你要等的就是这些人?” 不管混血种这边怎么想,对被喊来打工的职业选手来说,现在都只是开荒个副本,当没有遭遇战的时候他们放松得很,这群人大部分也懒得去管本里的剧情发展,离得远远的干什么的都有,队形散漫没心没肺,你戳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在npc看来,大概就是一群不知所谓的奇怪家伙。 “阿格里芙,你还在气我说要去那座「山脉」吗?”涅德沃无奈道。 “你要带着这帮半吊子找死,我拦不住你。”名为阿格里芙的牧师冷笑。 “阿格!” 涅德沃喝止,他带着几分歉意,向姜黎等人解释自己队员语气的不善, “抱歉,我的队员们都太紧绷了,先前接连的作战,再加上这片地方很少有补给……” 他说着忽然停下,被篝火那边一个人的行动吸引了注意,苏沐秋刚才趁这边聊上的时候蹲到了剩下的几个npc里去。 然后柳橙汁儿……从背包里掏出了一组一组的红蓝药水和食物,试图和那些npc进行交易。 「你是想吃这个烤焦的肉呢( ̄▽ ̄)还是想吃这盒豪华食料便当( ̄▽ ̄)又或者是这份窑烤香酥山羊排配上帝王海胆豚骨辛拉面呢?( ̄▽ ̄)」 不是,这也行吗? 姜黎的注意力同样被苏沐秋的脑洞带跑偏了一瞬,但她观察了一下,这些npc的血条确实都灰了一截上限,状态栏里满是「疲劳」、「受伤」这种debuff,不知道交易过去食物能不能帮他们补回状态。 但你背包里为什么会塞这么多奇怪的东西啊! “谢谢你。” 有天真单纯的npc接过了苏沐秋递来的食物,甚至还从自己包里掏了点东西回礼, “我没有别的什么能给你,这个是之前杀死那些怪物剥取的材料,也许对你有用,请收下吧。” 稀有材料诶! 苏沐秋笑眯眯地把回礼收入囊中,反正那群职业的也没人发现这种副本彩蛋,不如就当是他额外拿的回扣好啦,能用外面几十金一组的便宜食物换到稀有材料,他赚翻了好吗。 姜黎几乎都能看到苏沐秋身后有狐狸尾巴在晃,他正准备去薅下一个npc的羊毛呢,屏幕里投下一片影子,叶修看着蹲在地上的他,轻轻咳嗽: “咳嗯。” 「?!!」 苏沐秋警惕地蹿出七八个身位。 “见者有份啊。”叶修说。 苏沐秋呸了一声,转手把材料交易给了一直好奇跟在他身边的沐雨橙风。 什么材料啊,他不知道,宁愿给妹妹也不能让这家伙占便宜咯。 见他们有人提供食物给队员们,小队状态恢复了不少,阿格里芙的脸色不再那么冷硬,她揉了揉额角,向姜黎等人道了声歉,回到队伍里做出发前的准备。 “小队会和你们一起出发。” 涅德沃说,于是他们的主线任务下方又多出一行目标。 「保护涅德沃小队:10/10」 这支npc队伍人员都是满级,职业分配也很合理,多少算是一支战力,涅德沃还给了姜黎一张手绘的羊皮地图,这份道具扫开了许多系统副本地图上的战争迷雾。 目标山脉在地图的正北方,路上他们会途径过一个城,应当就是涅德沃先前所说需要救援的地方,但出发了一阵子后,姜黎发现他们的路线偏移了一些,反而是向着西北方去了。 “在前往山脉之前,我需要先去取回一个东西。”涅德沃解释道,“它遗失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怪物带回了巢穴,那是击败黑龙的关键,我必须找回来。”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挑战那群精英怪的老巢?”路明非吐槽,“一上来就玩这么大吗,也没个铺垫的。” 可是离开城镇安全区后,又有隐隐绰绰的黑影从四周包围了上来。 “你要的铺垫来了。”姜黎抽刀回应。 吐着信子的蛇状龙侍在地面爬行,所过之处的土地被它们身上的粘液污染至发黑,成百上千头起码一人高的怪物无声地围住了他们。 众人先前都接触过这里的小怪,并未慌乱,也用不上叶修指挥,各战队自行分散得很干脆。 但正常百人团开荒时肯定是有人要去当炮灰的,他们这个团倒好,个个都是天之骄子,脾气太分明的人过多聚在一起就容易发生磕碰,你挡了我的枪线,我卡了你的模型,战队之间没起内讧就不错了,更别提这些蛇怪并没有那么好处理。 在两支战队分配的边界处,有几只灵活的蛇怪找到缝隙钻过了他们的封锁,百人战场的阵地拉得太大,谁也来不及赶去,那蛇怪像是锁定了仇恨目标似的,径直朝背对着它的npc小队扑了上去。 泛着寒意的毒刺嵌在牧师光滑的脖颈里,深青色的纹理沿着伤口迅速攀上她的脸庞,阿格里芙的瞳孔渐渐失去光彩: “救……” 布甲牧师的血条瞬间被要害暴击加毒伤清空了。 任务目标: 「保护涅德沃小队:9/10」 “阿格里芙——” 涅德沃悲痛地大喊,他捏紧手中的剑,和队友们冲上去斩杀了那只蛇怪,却很快被更多的怪物埋没了身影。 「保护涅德沃小队:8/10」 …… 「任务失败」 众人的面前一黑,屏幕上跳出血红的四个大字,待到重新加载完毕时,背景里再度传来了篝火噼啪作响的温暖声音。 他们回到了出发前的那个破败小镇。 “任务失败……这npc的队里不能死人啊。”叶修倒是没有气馁,他摸着下巴判断, “我还以为系统说10/10的意思是活一个就行呢。” 这下有点麻烦了啊,谁也不能保证一百个人里完全没有一个犯错的,连叶修也不行,他们是职业选手,又不是机器人,只是玩家死了还能复活,npc死了,他们就直接任务失败了。 “……多试几次吧。”姜黎沉默了一会儿说,“叶指,看你的了。” “这么信我?”叶修笑了笑,“成吧,哪能让老板失望啊。” 团队再度行至刚才被包围的地方,只是这次众人不再以战队来划分阵型。 “守护和骑士分散顶在最外围,剑士系和格斗系补上他们之间的缺口,尽量别让小怪靠近内圈!” 叶修有条不紊地指挥,以几个骑士为中心,很快划分出了几个较为安全的输出区。 “灵敏高的暗夜系还有战斗法师,各自散开,站位不要越过外围防线,你们要靠高机动性负责防住漏进内圈的蛇怪!” 几个忍者和盗贼点点头开启了潜行,身影扭曲消失在空气里,却时刻警惕着危险的到临。 “远程输出在内圈,分好组,不要遗漏攻击范围,看好怪群密度,术士控制别交重,尽量用火力帮外侧近战缓解压力!” 枪手和法师们对视一眼,协商好背靠着背朝外倾泻起法术和子弹。 “牧师站最中心,自己照顾自己啊,有余力的记得特别留意那几个npc血量,能救就救!” 方士谦朝他挥挥十字架表示自己听见了。 “……” “大眼。”叶修最后单独点了一个人的名字,“你负责当救火的,哪里出差错了去哪帮一下,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王不留行骑在扫帚上低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冷漠得要结冰:“不难。” 众人执行起作战计划,这只百人的职业团队在叶修细致的指挥下全面而完备地迅速运转了起来。 前线,剑士系的角色们被安排在一起,黄少天正好乐得在姜黎边上找了个空位补上,夜雨声烦的剑快得惊人,光剑乱影笼罩着他身前的空间,没有蛇怪可以近身。 百人对千怪,是个有些混乱的场面,不过对一位联盟有名的机会主义者来说,这只是洒洒水罢了,黄少天觉得自己很轻松,闲得都打算伸手去帮姜黎分担些压力。 喔……他遗憾地发现好像并不需要。 晓灯暗黎的剑招算不得极快,毕竟太刀的节奏和光剑常走的快剑流派全然不同,但可以看出来她的连招绝对是有体系的,每一个技能都把控得恰到好处,而且黄少天发现,姜黎非常喜欢去利用一些技能说明中没有明确写出的特性。 比如斩击连段第三段中,角色会进行一个小撤步,这个撤步默认向后,但也可以人为控制方向,因为幅度不大,操控时间短,大部分人不太会去在意,但晓灯暗黎就经常利用它来调整站位。她能在切退一只蛇怪的同时,靠这段微小的位移躲开另一只的利齿,顺便滑步到接下来更有利于最大化输出的角度,纳刀后再接一道拔刀斩。 又或者像是落凤斩侧半身的回旋,会有一个太刀横在身前的动作帧,而光是黄少天留意到的,就已经有好几次,晓灯暗黎是靠这种转瞬即逝的机会,用武器格挡下了蛇怪难以躲避的进攻。 剑客光是本职就有少说十来种流派玩法,换一把武器换一套加点就完全不同,这种复杂性正是当初黄少天爱上这个职业的原因之一。姜黎的那些技巧他也有所了解,但并非是他常用的,甚至不是职业圈里哪个比较有名的职业选手的成名打法,很少有人专门研究…… 所以黄少天明白了,她绝对有系统性了解过剑客的各个武器技能,甚至自己去摸索每个技能中的关键判定帧,才琢磨出了这套独一无二的体系。 她也喜爱着剑客啊,黄少天的心中涌上一层雀跃。 他其实完全不在意姜黎荣耀水平究竟是好是坏,因为荣耀是他的职业,而非她的,此时此刻会让他心跳不止的,仅仅是那些细节里透露出的,她和自己对同一件事物的热爱。 黄少天止不住脸上的笑意,夜雨声烦的光剑再度破开一条蛇怪的躯干,他的剑锋掠出一道线,而没有什么怪物能越过这条天堑。 只是这次他的剑穿透怪物后,和另一把不期而至的太刀撞在了一起。 刀剑相抵,西洋剑在日本刀上撞起点点火星,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黄少天敛了笑容,挑起眉毛,连眼神里也带出几分锐气与审视。 那柄与他攻击路线出现冲突的太刀,并非晓灯暗黎的,而是来自名为「朝岚夕雨」的鬼剑士。 这是个多半时间沉默缄口,却一直跟在姜黎身边的人。 “抱歉,不太熟练。” 楚子航的话语冷冰冰地从附近传来。 “没关系没关系,哎呀年轻人不熟练就多练嘛。” 黄少天听语气好像笑呵呵的,实际上捏着鼠标的手都紧了紧。 “我说你在和谁较劲?” 姜黎顺手踏进楚子航的鬼阵里蹭了个buff,随后回到原本的站位,她不解, “现在又没恺撒在跟你比谁杀的怪多,怎么还跑到别人那边去抢怪了?” “我杀了11个,你杀了13个。”楚子航淡淡道, “现在是12个。” “……13个。” 楚子航人狠话不多地计数。 “哈?!” 姜黎觉得他莫名其妙,倒是也燃起了斗志。 “在比赛吗?带我一个带我一个,黎宝你剑客玩得不错嘛,不过当然还是要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剑圣的真正实力啦!” 黄少天不甘示弱,申请加入对局。 …… “三个剑士在玩什么哦……” 路明非对着巴雷/特狙击的准镜看了看那边热火朝天的景象,纳闷了,“这么认真?搞得我划水都不好意思了。” 苏沐秋闻言也分神瞅了他们一眼,如是说: 「初步鉴定为玩太刀玩的(~_~;;)」 “果然一个队里不能有两个太刀侠吗。”路明非恍然大悟。 54 心 叶修的指挥很出色,众职业选手发挥也很平稳,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又团灭了四五次。 谁也没法保证一连几个小时的注意力高强度集中,有时只是一个走神的疏忽,那些诡异蛇怪就能找到机会杀死队伍中的一个npc,把他们送回老家。 接连面对重复枯燥的场景,大家的精神都有些乏累了,黄少天倒还是一副元气满满的模样,看上去很是高兴。 叶修通知大家休息五分钟,调整下状态再重新开打,喻文州扯下耳机懒洋洋后躺到椅背上,看着自家副队脸上的笑,问他为什么这么开心。 黄少天美滋滋地和喻文州说了刚才的事,然后告诉他,目前统计下来自己杀的小怪最多,所以他在这场三人比赛里拿到了第一名。 “我!” 黄少天拇指比划了一下自己,然后朝他竖起食指, “第一!” 喻文州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 他不理解,黄少天这样当初是怎么脱单的,难道还会产生这种疑惑就是自己到现在都是单身的原因吗?剑客玩家的脑回路都一样?那他是不是也该找个玩术士的。 “你是这个。” 喻文州想不通,但还是善意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谢谢?”黄少天歪头。 休息时间结束,回到游戏。 还是一样阴暗的地图环境,还是一样丑的小怪,众人却没了一开始那种轻松自在的氛围,纷纷闭嘴专心手上的操作,只想早点把这段剧情给过了。 老板花那么多钱请一群职业的来开荒副本,现在还没到boss就卡进度卡这么久,他们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大家的神经都绷得很紧,没犯什么错,这次很有希望可以过,孙翔提剑挡下一只蛇怪的扑杀,但横刀嗜血buff带来的霸体效果恰好结束,他不巧被猝不及防的巨力打进了一秒的僵直。 横刀侧前方有一只怪趁着他的僵直扑了上来,孙翔心里暗呼倒霉,判断自己大概是免不了挨这一下了,他这个玩狂剑的本来就卖血卖得很残,吃一下也不知道会不会死,希望牧师能来得及捞他的血。 “小心!” 他身后传来一声陌生的呼喊,一个影子冲到他面前,替他挡下了那一击,然后失去力气软软地躺了下去。 很感人,如果这个人不是他们要保护的npc之一的话。 “我%#@$&……” 孙翔气得家乡话都冒出来了,不是这npc脑子有病吧!自己死了就死了呗他替他挡什么啊?! “奶妈呢奶妈救一下啊!”他在yy里着急大喊。 “天天就知道喊奶妈,奶妈奶妈我奶你m……” 已经忙得要死的方士谦嘀嘀咕咕,但他回头一看,就这几秒没留神的功夫,忽然有个npc倒地上只剩一丝血皮了,吓得他连忙甩来好几道大治愈术。 血抬回来了,但npc状态栏里的毒dot一直没有消失,生命值还在逐步下降,孙翔赶紧把他往团队中心扒拉了点,免得再被什么怪打到,他没忍住又骂了两句: “你突然跑上来做啥子啊!捣乱呢这不是!我死了又莫得事!” 横刀死一次也就掉点经验和金币,周围这么多怪呢,一下就能补上来。 那npc躺在他脚底下,气若游丝地看着他: “你们是……要当屠龙英雄的人,哪能倒在半路上啊……我就是个普通冒险者……实力也不强,混到队伍里的,能发挥点作用就行……” 他说着气息渐渐变得平缓: “诶?我看见了奶奶……在河对岸喊我……” “喂喂喂你别死啊!” 孙翔抓狂地给他猛灌红药水,这npc要是死了害大家重来,那不得把锅算在他头上啊!他才不要给别人的脑抽行为买单呢! npc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血条一直在左右横跳,孙翔很想把他喊醒,但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这npc叫什么。 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所以他的头顶就是一片空白。 横刀气急败坏地提起重剑,用刀背不停拨弄着地上npc的模型,把人戳得晕晕乎乎眼冒金星,身上全是杂草和尘土。 几秒后,npc咳出一口血,晃了晃脑袋眨眨眼,终于好像是恢复了清醒: “我还活着啊……” npc沿着重剑剑身向上望去: “……横刀你也活着。” 他露出一个单纯的笑容:“太好了。” 孙翔简直无语,太傻了吧,这傻帽npc,为了一个都不知道他名字的玩家这么拼命,明明自己的命才是只有一条不是吗。 他板着脸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问npc:“你叫什么?” 那npc愣了愣:“我?我叫纳休。” 一道绿色的简短字符浮现在孙翔的屏幕上,他问了他的名字,于是纳休对他而言就不再是“无名的npc之一”。 “哦。” 孙翔得到了回答,在确定纳休不会突然暴毙之后嫌弃地转身, “菜就别添乱,给我好好在安全的地方呆着!” * 历时三个半小时,开荒团终于从这好像无止尽的怪群里解脱了出来,npc都还活着,大家不用重来了。 他们斩断最后一条蛇的毒刺,总算是能双手离开键盘,长舒一口气,大部分职业选手们飞速在电竞椅上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瘫成一坨。 真是要命了,他们这本打得腰酸背痛的,简直比平时训练还紧张。 “休息一下吧。”叶修提议, “都累了,接着打也容易犯错,过十几分钟再回来开荒更有效率一点,大家喝点水,洗把脸。” “嗯。” 姜黎也不是什么压榨劳动力的黑心资本家,她看了眼时间,“那就休息半小时吧。” 坐这么久是该活动一下,姜黎摘下耳机伸个懒腰,骨骼咔哒作响,她捏着脖子往茶水间走去,打算泡杯茶喝。按照现在的进度看,熬夜是免不了的了,就是不知道这战线会不会拉长到第二天,甚至更往后。 她进门发现绘梨衣也在茶水间里,正盯着咖啡壶出的滤液发呆。 “无聊了吗?” 姜黎泡茶时出声问道,虽然是绘梨衣主动提的要来帮忙,但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开荒这样重复性的事情很没意思。 绘梨衣抬眼见到是她笑了起来,然后摇了摇头: 「很有趣。」 “有趣?”这是姜黎意料之外的回答,“副本吗,还是人?” 「大漠孤烟。」绘梨衣打字。 “你喜欢他?” 姜黎猜,大概因为大漠孤烟也是拳法家,所以绘梨衣多关注了一些, “感兴趣的话,我们之后可以一起去看他的比赛。” 绘梨衣随意点点头,好像又不是很在意,继续低头写了几个字展示给她看: 「还有沐雨橙风,和姜黎的朋友。」 朋友是在指苏沐秋,绘梨衣本身和他并不熟悉,也不清楚这对兄妹背后的复杂往事,但这时候她好像看透了些什么一样: 「姜黎的朋友,就像走丢被卖到宠物店的加菲猫。」 她想了想,补充: 「又期望主人可以找到自己,又不希望是在宠物店里见到她。」 姜黎把加菲猫的大脸盘子安排在了苏沐秋还挺清秀的脸上,实在是没忍住笑了笑。 绘梨衣扯了扯她的衣角,突然说: “姜黎,我想如果是我走丢了,我会很期望你出现在店里,哪怕专门去找我这件事是骗我的。” “因为这样可以早些见到你。” 她的眼里满是喜爱和依赖,那么惹人怜惜,却让姜黎轻松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她注视着少女澄澈明亮的眼睛: “但是绘梨衣,你不是谁的宠物,你应该想见谁就可以去见,而不是只能等着谁来找你。” 她从来不愿意骗她,但是傻姑娘,就算别人不打算骗你,仅靠着怜惜也是无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你的力量已经能够保护自己,却还需要一颗足够坚强不易破碎的心。 姜黎说: “如果有人把你关起来,那你要做的是一拳打断他的鼻梁骨,然后逃出去报警才对。” 绘梨衣眨了眨眼: “可是姜黎,你每次都来得比警察更快,比哥哥更快,也比sakura还要快。” “……” “因为我有一个很好用的言灵。”姜黎轻声道。 绘梨衣轻轻摇头: “因为你有一颗很好很好的心。” 她抬起手,白皙柔软的指腹贴着姜黎的左胸口: “但如果让这样好的一颗心去变得冷硬,姜黎,你还能感受到别的心靠近时的温度吗?” …… 绘梨衣,只有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姜黎忽然意识到,原来绘梨衣不是不懂,而是看得太清,她分明高高在上明净透彻如琉璃,却愿意用自己不染尘埃的心陪你落在泥土里。 她默然,拉下绘梨衣的手,帮她整理那深玫瑰色的柔软发丝: “是我误会了,绘梨衣比我要坚强。” 夏弥故作惊讶的样子问她:“你有哪里跟坚强沾过边的吗?” 大概没有,姜黎想。 「你要做很危险的事情吗?」 绘梨衣困惑于她的沉默,低头发了会儿呆,重新打字。 “怎么会?” 姜黎笑眯眯地揉了揉面前人的脑袋, “你知道我最喜欢上班摸鱼了,才不会给自己找事做呢。” 绘梨衣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茶水室外,苏沐秋路过停了脚步,发现一个蹲在地上靠着门望天的路明非,和在边上低头看蘑菇的楚子航,他对两人无声比了个口型: 听墙角? 路明非很是尴尬地想起身,谁知道脑袋一下磕到了门把手,发出一声巨响,他捂着后脑勺半跪在地上泪眼朦胧,师兄……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撞啊! 靠,自己的废柴体质有必要在这种时候掉链子吗? 路明非真没打算听墙角,他本想去冰箱里拿瓶可乐,但当他在门口不小心听到“也比sakura还要快”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脚步重若千钧,怎么都抬不起来了。 旁人现在看路主席有多果决又怎么样呢,那年高天原的酒没能浇灭他的怯懦,只是有更多人替他挡住了东京夜的暴雨和海啸,让他还来得及弥补自己犯的错。他觉得愧疚,他对自己愤怒,他……感到害怕,害怕再次看到他在意的人失望的眼神。 门从身后被打开,姜黎一眼发现在地上跟个蔫白菜似的路明非,单手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提溜了起来。 「sakura,好呆。」 绘梨衣见到路明非的模样捂着嘴偷笑。 小怪兽从来没有怪sakura来得迟,她只要看见他就会很高兴,她的心里他永远是海里那个奋力游向自己想要抓牢她的傻瓜,也是愿意陪她离家出走漫无目的闲逛的sakura。 她觉得他和姜黎和哥哥们一样,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值得被最好地对待。 路明非半睁着死鱼眼,对她附和地傻笑:“是…呆…哈哈……” 苏沐秋一把勾过路明非的肩膀拍了拍,揉搓他乱蓬蓬的黑发,半推着他往茶水间里走,边走边笑着问姜黎: “里面好香啊,泡的什么茶,给我也倒一杯。” “滇红,你平时不是咖啡党吗?”姜黎给苏沐秋递了一小盏茶,伸手弹了下路明非的额头,“撞傻了?笑什么呢。” 楚子航站在后面一言不发,多半在走神,姜黎本打算让他解释一下路明非怎么回事,转念一想他这性子肯定指望不上,只好叹气。 他瞥了她一眼:“叹气会带走好运。” “你什么时候开始信玄学了?” “是一百零八句好用的寒暄话语。” 姜黎觉得今天真是见了鬼了。 55 英雄 半小时后,开荒团重新回到游戏,这时系统给出另一条支线任务,要尽快去北面的城邦救援居民,屏幕下方出现了一个倒计时。 “看来只能兵分两路了。” 叶修算了下时间有点紧迫,他点了自己的老对头韩文清去当另一队的指挥, “老韩,你来带那边的队吧,相信你啊。” 这种人选要找个大家都比较认可的来,想来也没谁比韩文清更合适了。 “可以。” 韩文清言简意赅,他接下这个任务,带着数十人和几个npc朝另一个方向出发。 留下来的这队人里,领头的npc涅德沃告诉他们,离目的地巢穴已经不远了。 “说起来,你要去找的是什么东西?”姜黎询问。 “是一柄剑。”涅德沃说, “剑柄末端有一颗红宝石,只要见到,就一定不会认错。” 先去找到全村最好的剑,然后出发讨伐大魔王,这个流程还挺王道的嘛。 路明非自娱自乐地想着,他看了看npc队伍里的涅德沃, 这个人长得也跟少年漫男主一样,金发碧眼的…… “呃,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他的建模这么像……老大?” “恺撒?”姜黎仔细看了看涅德沃的模型,稍微陷入迟疑,“楚子航,你说像吗?” “……” 楚子航很难评价。 要单说脸的话,那比金子还耀眼的头发,冰蓝色的深情眼眸,还有希腊雕塑似的英俊五官,结合起来的确能看出几分恺撒的影子,可一旦配合上他那副骑士般温良恭俭让的谦和神态…… 实在是叫认识恺撒的人都不由得想呐喊一句“你丫是谁啊!”的程度。 这npc设计出来的目的,不会是想挑拨她和恺撒的关系吧?姜黎心想,但也没什么好挑拨的啊,她本来就是狮心会的。 楚子航大概也受不了有人顶着张和恺撒相似的脸,却表现得这么温和谦逊有礼貌,莫名让人有种反胃感,看了几眼后果断移开了视线。 “eva,你直接把视频打包发给恺撒吧。” 姜黎安排了一下,不知道他那边之后能不能提供点什么新情报。 “好的。” 抛开这个插曲,一行人正逐渐接近蛇怪们的巢穴。 “等等。”姜黎在路边看到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坐在地上的老人,两鬓花白,佝偻着身子,正抽着一杆旱烟枪。 老头察觉到有不少人靠近的动静,眯眼望向这边,他在地上敲了敲烟杆,扯着嗓子朝他们喊: “别再往前走了,前面老危险的嘞!” “老人家,你对这片熟悉吗?前面是不是蛇怪的巢穴?”姜黎问。 “你知道还往这边去?” 老头面色古怪,看她的眼神好像是打量,又好像情绪更为复杂, “那巢穴里已经诞生了蛇母,你们这群年轻人,不想死就赶紧回去吧。” 蛇母,估计是个boss类型的怪吧,精英怪老巢里有个boss很合理。 “那就讨伐掉蛇母。”姜黎回应道,“我们有必须去那里的理由。” 从路边npc的口中确定了方向没错,姜黎打算继续上路,但那老头又拦住了他们,他的嗓音因为常年抽烟而显得嘶哑: “你们以为自己可以打败那样的怪物吗?” 「应该有隐藏剧情,别急着走」 苏沐秋私聊姜黎,让她尝试去接话。 姜黎听了苏沐秋的提醒,停下脚步对老者说: “当然可以,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不知死活!”老头冷笑。 “哦?”姜黎问他,“你这么笃定,难不成见过它们,甚至……和它们战斗过?” 老头抽了一口旱烟,猛地咳嗽起来,咳得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翻个天,他的神情变得黯淡,像是失了力气,脊背也更加佝偻。 待他缓过气来,老头盯着姜黎反问: “你们去那里要干什么?” “拿一把剑。”姜黎说,“然后终结这一切。” “终结……”他嗤笑一声,眼神如鹰一般锐利,“哪有这么简单。” “我给你们一个劝告,如果非要拿那柄剑,就只让一个人进去,叫他把剑丢出来给你们。” “为什么?” “那不是人该去的地方,”老头说着顿了顿, “你进去了,就会被打上烙印,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那群怪物会杀死你,把你变成它们的一员。” 这老头对细节知道得那么清楚,身上有不少陈年旧伤,腰间带着佩剑,等级也是满级,但他又没死…… 姜黎很快猜出了他的故事。 她笑了: “哦,所以你就是当初那个……躲在巢穴外,看着同伴们一个个送死的人吗?” 老头的身体一僵。 “你懂什么!” 他暴起抓住晓灯暗黎羽织的领子,神情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却又很快松开手,无力垂下手臂。 “我不懂。” 晓灯暗黎的手轻轻搭上腰间的太刀刀柄,姿态随意,又莫名透出几分轻蔑, “但既然一定要挑个人去送死,那正好你就帮我们这个忙,不行吗?” 诶? 路明非愣了,他觉得师姐的性子没有这么无情吧?就算老头只是个游戏里的npc。 身后一部分在听剧情的职业选手里,也有人对她的交涉起了些骚动,其中意见最大的好像是孙翔,叶修努力试图让他安分点儿,别真“不小心手滑”一刀砍到老板头上。 老头没说话,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他抬头,语气木然: “行啊。” 他答应了。 “但我老了,腿脚不方便,可能拿不到你们要的东西。” 老头从身后掏出一个人头大的装置: “这是一个高爆炸弹,威力足以炸毁那群怪物的巢穴,你们进去,把想要的东西拿出来后,我会去引爆它,把蛇怪全部埋在地底。” “这样哪怕有烙印留下来,也没法发挥作用。” 能炸塌洞穴的炸弹,倒是个好东西,苏沐秋在这种方面果然还是足够敏锐的,这个道具或许就是他们顺利通关巢穴的必要条件。 “就一个炸弹而已,也不用你搞自杀式袭击吧。”有人忍不住插话, “把炸弹给我们,你就别去了。” 姜黎挑眉看了看游戏里的横刀。 老头缓缓摇头: “这是我自己做的装置,只有我知道怎么用,而且……” “你说得没错。”他对姜黎说,“我当初没胆子跟那群蛇怪拼命,害死了我的队友,也许现在就是我该赎罪的时候。” “我们当初也是像你们这么多人啊。”老头自言自语, “但是后来全都死了,死得就剩我一个了。” “你没见过,无法想象洞里涌出的怪物是怎么铺成一片蛇海,那群恶心的,低劣的肮脏怪物,它们有蛇的身躯,虫的翼翅,一些……甚至还长着人脸。” “就是地狱的魔鬼也创造不出这样的邪恶……” “我们预先想好的战策根本不堪一击,队员们都吓坏了,我也一样。” 【快跑啊,队长!】 “那个队里最年轻的小鬼被怪物拖走了,他死前喊着让我跑,疼得声音都在发颤。” “我真的跑了,明明腿在发抖,连站起来靠近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但我那时候头也没回地跑了。” “真可怜。” 像是嘲讽,但姜黎的怜悯真情实意。 世界上永远不缺后悔自己没做什么的苦逼,他们错过了一件事,从此时间停滞在同一个夜晚,再也没有未来,直到可以杀死那个心结,或是在复仇的路上杀死自己。 老头对她的话语置若罔闻: “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那个地方,进去就等于已经宣告了死亡,即使跑出来,也迟早会被抓回去。” “但我没进去过,侥幸逃过一劫。”他苦笑,“是侥幸,也是我噩梦的开始。” “我在附近躲了起来,看它们把我剩下还活着的战友们……分批带进了那个洞穴。” “他们都是进洞穴厮杀过的,为了抢回死去战友的尸骸。 “我亲眼目睹那些怪物回到巢穴,餍足于它们的狩猎,最后一个进去的,它爪子上穿着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那双眼睛就倒吊在那里,好像在哭,好像在求救,它们留下血泪永远注视着我,在今后的每个梦里,催我去给他们复仇。” “是,我太老了,已经挥不动刀了。”老人自嘲,“但我还有一条命。” “这条命,是当初应该和他们死在一块儿的。” 众人听着他过去的故事,默不作声,姜黎倒是感觉有人已经要按不住心中的暴龙了。 “你说我不用去,” 老头敲了敲他的旱烟杆子,对横刀笑笑表示感谢,又咳嗽两声。 “但我怎么能不去啊。” 铛! 一柄太刀挑起了老人腰间的佩剑,让那把尘封已久的刃重新出鞘,他错愕地抬头,却下意识接住了剑柄,一如本能。 “那就去吧。” 是楚子航。 他的语气依然冷漠: “跟上我们,趁你还没老到走不动路。” 老头闻言忽然大笑起来,他挺直腰板,眼睛里的情绪不再浑浊不堪: “好,他们肯定也喜欢你这样爽快的小伙子!” 他又对姜黎说: “姑娘,我得谢谢你让我下定决心。” “再等等吧,我很快就来见你们了……” 新的npc加入了队伍,但系统任务里要保护的npc数量依然是10/10,看来这老头就是系统派来帮他们攻略蛇怪巢穴的送死工具。 路明非又发起了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多,从老人刚才讲述的过去,飘到星际里刀锋女王的史诗征程,反正这些故事里总是离不开爱恨情仇英雄狗熊。 人人都喜欢听英雄的故事,但他路明非大概就是个狗熊。为了复仇把自己的命搭上算什么啊,活着才是最要紧的。能多活一天就能多吃一天泡面,多看一天萌妹子,再说,如果都死了,谁还会记得那些人的名字? 狗熊有什么不好?狗熊天天都有蜂蜜吃啊。 他真怕师兄被剧情刺激到直接杀进校董会问是谁写的剧本…… 这副本有必要这么针对吗? 姜黎刚和eva吩咐完一些事,一转头发现路明非在盯着自己发呆,她心平气和地问他怎么了,从刚才休息的时候就很奇怪。 “师姐,你说那个……做这个副本的目的是什么呢?” 路明非瞅人被抓包,只好瞎扯个话题,不过他确实挺在意的, “现在也没看出来什么啊,让校董会花那么多钱请人,万一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不是很尴尬吗?” “校董会人傻钱多。”姜黎说,“而且你真以为校长同意我的异想天开,是觉得我提的要求很合理吗?” “不是吗?” 路明非问,在他看来混血种根本就是一群不讲逻辑和道理的疯子,师姐这样的人在其中已经算是相对合理的了。 “校长只是借这件事敲打一下校董而已,省得他们平时钱多闲得蛋疼给他找麻烦罢了。”姜黎丝毫不掩饰, “就连苏沐秋的事也是一样,说到底都是老头子们的派系争权。” “万恶的资本主义啊,有那么多钱还不满足。”路明非愁眉苦脸的。 你有一个比谁都有钱的兄弟在默默养你诶…… 姜黎看了一眼路明非,心情微妙。 但她本身也不乐意去过多掺和混血种那边的权力争夺,她只是承诺了她的朋友们一些事,所以不得不划着独木舟冲进漩涡中央。 姜黎看向屏幕里的涅德沃,指尖点着桌面说: “我觉得,其实也不一定会一无所获。” “奥丁应该是想给我们讲一个故事。” 她开始有些好奇了。 “一个和现在的龙族历史不一样,但是它想让我相信的故事。” 56 来年 “前面就到了。” 众人稍作停留,调整到适合迎战的队形。 “肖时钦,用电子眼先看一下里面的情况,能找到那个剑的位置最好。”叶修指挥道。 机械师小巧而精致的助手悄无声息起飞,实时呈现出它所捕捉到的画面,昏暗晃动的镜头里是毫无疑问的蛇窟,不断有幼蛇从蛋茧中孵化,蠕动的爬行生物层层叠叠盖住了每一寸土地。 肖时钦不愧是机械师这一职业最顶尖的选手,像电子眼这样脆弱的机械造物,被怪攻击一下就报废了,但他对那些小怪的仇恨范围应该很有研究,飞得足够谨慎,全程没有引到任何一只怪的仇恨。 几分钟后,电子眼悬停在半道,肖时钦无奈汇报: “距离极限,再远就控制不了了。” 就目前探查出的范围里,并没有那柄剑的踪影。 “要不……盗贼潜行进去看看?” 叶修开始点方锐的名。 方锐对此表示出了十足的抗拒: “里面也没个下脚的地方,我潜行有什么用啊,这不是一踩到就进战了吗!不干不干!你让王杰希去啊,他不是会飞吗?” “那王杰希?”叶修的坏心眼上来了。 “电子眼不会引到仇恨,是因为它的模型判定足够小。”王杰希冷漠拒绝,“肖时钦卡位已经很极限了,角色进去不可能不被发现。” “那怎么办,跟个盲头苍蝇一样撞进去多半会团灭吧。”方锐说。 「电子眼的位置再往7点方向回四个身位」 苏沐秋忽然打字。 「拜托啦^-^」 肖时钦看了这个奇怪的柳橙汁儿一眼,听话地把电子眼调整到了他想要的位置。 叶修这时候也有所发现: “嗯?小怪的分布密度不一样啊。” 电子眼所在的洞穴深处有几条岔路,其中一条的蛇怪要比其它的更密集一些。 想光靠一闪而过的电子眼视野察觉出这点,绝非易事,这个柳橙汁儿到底是什么人? “按照npc的说法,那柄剑是被小怪带回巢穴的,但剑又不是什么它们的食物,也就是说,剑的存在很有可能对这群怪有着一种吸引力……” 叶修边说边慢慢整理自己的思路, “再加上之前说巢穴里面有个蛇母,这种boss有小怪在周围保护也很正常,如果从副本设计的角度来看,任务道具应该就在小怪最密集的那条路上。” 「举手赞成ヽ( ̄▽ ̄)ノ」 苏沐秋十分感谢叶修省了他打那么一大段字的力气。 肖时钦让电子眼飞到那条路的中间,停在极限距离上,他最后下达的指令是让电子眼一直往前飞去。 电子眼的行进路线不再谨慎多变,它直直冲向路线的尽头,很快有蛇怪被引到了仇恨,它们从地上弹起,利齿穿透金属,将机械的生命值清空。 在电子眼坠落前,它的视角传来最后一幅画面: 洞穴深处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池,一个庞然大物盘踞在水中,在它周围有无数的蛇蛋,孵化的幼蛇们出于本能涌向一个地方。 在无数蛇鳞的掩盖下,一颗剑柄上的红宝石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像传说中的贤者之石一样诱人。 找到了。 “好多怪啊……”有人感叹。 哪怕不去管那个boss,光是要清空这一窝的小怪就不是什么容易事,更别说他们得速战速决,有个倒计时在屏幕上等着呢。 “怎么打?” 几位队长和队员们讨论起来。 “一波吧。” 「一波呗」 叶修和苏沐秋同时“说”道。 苏沐秋愣了一下,然后弯着眼笑了起来。 “一波?老叶你抽风吧。”方锐锐评。 “你这话说的,抽什么风能有你们呼啸的风大啊。”叶修回道。 “靠!”方锐骂了一句。 “别误伤人啊。”林敬言无奈。 “我说真的,反正目标只要拿到那柄剑吧。”叶修解释, “我们进去把怪引一波,然后让王杰希飞过去捡了剑了就跑,我们也跟着一起跑,跑出来等npc把巢穴炸掉就行了啊。” “小柳说的一波也是这样吧?”叶修又问了下苏沐秋。 「没错没错(^^)」 苏沐秋笑眯眯地打字,跟聪明人下本就是舒适啊,省心! 听叶修这么描述一下,好像这一窝蛇怪真的都不成问题了一样,轻轻松松就能拿下,这个人还真是有种奇异的说服力。 商量好对策后,众人踏入这个巢穴。 依然还是骑士近战在外圈,远程治疗靠中间的队形,但这次为了撕开怪物的封锁,叶修安排了几个输出站在最前面,形成锋矢站位。 队伍果真如流矢般狠狠扎入怪群,众人没有抱着杀死那群小怪的念头,只是一股气往前冲。 最前锋“箭头”处的剑士们用手中的武器接连挑飞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小怪,他们不用去关注侧方,不用去顾及身后,只要迎上面前的敌人就好。 这种伪一波流的坏处就是,如果时间拖太久,小怪攻击积压在一起,迟早在某一刻,治疗的效果会跟不上掉血的速度,雪崩导致团灭。 所以他们必须要与死神争分夺秒,不能有一步后退,也必须去相信身边的队友,会替自己解决掉身后袭来的冷箭,哪怕彼此一天前还是陌生人。 有肖时钦先前探的路,队伍没有在路线上耽误时间,他们疾行到分岔路口,冲进了boss所在的那条。 “别再往前了!”叶修喊住队伍,卡在一个较为狭窄,便于防守的洞口,“王杰希准备,远程拉怪!给他清出一条路来!” 众人头顶,王不留行压着身子疾驰向前方的怪堆,没有丝毫犹豫,飒沓如流星。他的身后,枪林弹雨点燃洞穴深处的一片死寂,替独行者扫清前方的障碍。 有幼蛇被空中的敌人吸引,但它们还未来得及张开羽翼,就已被繁花盛开般的子弹手雷击退至地面。 “张佳乐,看不清路了,收收。” 王杰希完全不领情,直接在语音里提出异议。 张佳乐闻言嘁了一声,调转枪口帮队伍外圈的近战们缓解起压力。 王不留行渐渐靠近洞穴深处的水潭,越是往深处去,攀附于洞壁之上的蛇怪越多,那个盘踞在深潭里的boss也愈显庞大,几乎占据了王杰希的大半个屏幕。 在上空飞行的魔道学者很快超出部分远程职业的射程范围,开始有遗漏的小怪将目标锁定在他身上。 可是王不留行没有降低速度躲避,他硬吃了几次不痛不痒的伤害,路线明确地朝着宝剑的方向冲去。 一道白光越过数道漆黑蛇影落在魔道学者的身上,方士谦隔队给王杰希奶上一口,语气嫌弃: “王杰希你不行了啊,这么点路就开始掉血了?” 王杰希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又往下压了压扫把头,贴地更近,动作更险。 他的飞行速度比刚才再度上升了一个等级,甚至连身后枪手们的弹道都赶不上他。 不需要顾虑队友的时候,魔术师开始展现真正的实力,用诡谲的身法甩开更多想要扑向他的蛇怪。 “这才像话嘛。”方士谦低声自言自语,“我还以为我退役了之后,你技术真下降那么多呢。” 剩下的半段路程处处危机,连身后的队友们都很难给到支援,但王不留行几乎毫发无损地抵达了剑的上方。 他看着底下被蛇完全埋住的剑柄,深呼出一口气,垂直俯冲,径直扎进了怪群之间。 王不留行的模型瞬间被蛇海埋没,但下一秒,一道极低擦地飞行的流星再度出现在众人眼前。 如此惊险的俯冲急转拉起,还是在一片小怪之间,对其他人来说是天方夜谭,但王杰希就是做到了。 这正是叶修特意选王杰希接下这个任务的原因。 还有谁能比魔术师更擅长逃生表演? 可此时王不留行的血条很不健康,状态栏里的毒素也在不停侵蚀剩下的血量。 “太远了奶不到。”方士谦皱眉,他大喊,“再飞快点!” “吵死了。”王杰希沉声道。 他拾取那柄剑到背包后,可以很明显感受到四周的小怪像是狂暴了一样,攻击频率和力度都上了一个台阶,而且…… 身后水潭中的boss也被他的行为惊动了。 很难想象那样的庞然大物可以拥有如此快的追击速度,它贴地爬行,仅竖起的蛇首就有一整个洞穴那么高。 王不留行飞在他的前面,就像钓鱼用的鱼饵一样渺小。 整个洞穴的怪物们都暴动了,接应队伍那边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防守开始出现缺口。 “你们也跑!”王杰希对叶修喊。 “废什么话呢?你血量根本撑不住!” 方士谦对伤害量的计算极为精确,他立刻否决王杰希的胡闹, “不能走,接他一下!” “接一下王杰希。”叶修当机立断。 楚子航果断跃至前方,刀魂守护开启,阵内队友的属性被大幅提升,姜黎毫不犹豫冲到最前面,太刀如霜雪,为背后的队友破开一条路。 她身后紧紧跟上的人,是原本被好好保护在安全区的冬虫夏草,还有其他微草的队员们。 侧方阵型因为跑动出现漏洞,有蛇怪扑向脆弱的赶路牧师,却被另一把剑给拦下了。 那个带队伍进洞穴的npc老头,这时跟上了他们,他牢牢守在方士谦的角色侧方,同微草的人一起,护卫他不被小怪伤害。 王杰希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身后的boss离自己更加逼近,为了避开发狂的小怪,他飞行的轨迹越来越难以捉摸。 魔术师的掌心在发热,心跳在加速,久违的危机感激起了他的挑战欲。 但他依然冷静得像块冰。 他能看见前方有几个地面上的目标,正在艰难地撕开小怪的包围圈,朝他奔来。 王杰希笑了。 也许这才是团队游戏的最初意义,当有几个愿意不顾一切奔向你的队友时,输赢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不过,他还是更喜欢赢。 王杰希听到后方传来的凌厉风声,他拉起扫柄,急升变向躲过了boss的扑咬,又堪堪擦着壁顶滑翔而过,没有栽到墙上。 他终于冲进了牧师的最远治疗范围,柔和的圣光立刻驱散了王不留行身上的毒素影响。 那道治疗魔法激怒了boss,在王杰希的避让下,它的毒牙仅仅擦着王不留行的模型而过,却依然带来了高额的伤害! 他的血量吃不下后续伤害。 方士谦心道要遭,他果断用了捏在手里的瞬发抬血,可是牧师技能的飞行弹道太慢了! 另一道细细的白线从地上牵至王不留行的模型,挽救下了他的生命。 王不留行的血条只剩下微不可见的一丝,然后被方士谦的治愈魔法抬到一个比较安全的范围。 方士谦微微睁大眼睛,他调整视角,发现这道技能出自npc小队的牧师阿格里芙,她在用出这个技能后血条骤降,正痛苦地跪在地上艰难喘息。 分摊伤害?这不是守护天使吗。他有些意外,但她的确救下了王不留行,值得感激。 没能杀死目标,boss发出愤怒的嘶吼,它的声波攻击震落了洞穴顶上的钟乳石,魔术师的飞行路线不得不受到影响,想要躲开完全随机的坠落石柱,只能靠反应。 一路惊险刺激,王不留行总算回到了队伍上方,可最后为了躲开boss的攻击,他不得不舍弃避让一道石柱,巨石的冲击一下子把他从扫帚上砸翻在地。 他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捡起武器几乎没耽搁就指挥着所有人快撤退,队伍立刻朝着出口的方向移动起来。 被boss追赶的时候,姜黎回头看了一眼它头上的血条。 血条上方的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大海与水中的王者:温蒂妮」 …… 呵。 出去的过程还算顺利,他们很快见到了洞穴口的光亮,最前面的几人已经冲回了安全的地方。 老头有点跑不动了,在保护冬虫夏草的时候,他的胳膊和腿被蛇怪咬了好几口。 游戏玩家受伤掉血,只要用治疗魔法奶上,马上就能接着活蹦乱跳,可npc的伤才没有那么容易痊愈。 他进去的时候冲在最前面,出去的时候又在垫后的位置,自然受了最重的伤。 老头看见玩家队伍的人基本上都已经跑到了洞口,他的迈步越来越慢,间隔越来越长,最终完全停在原地。 他把已经砍到崩口卷刃的旧剑收回腰间,又拿出了那枚炸弹,缓缓叩动外壳的机关,露出内里的核心。 “就在这儿吧……再往外走,就炸不塌这个地方了。” 老头将目光投向洞穴深处的浓重黑雾,那些被甩在身后的蛇怪们正在飞速接近他的位置,而他已经跑不动了,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吞噬。 他的眼里这时反而没有了恨意,只剩下无尽的怀念,与一丝释然的解脱。 “只可惜……没人能给你们在这里立碑了啊。” 老头闭上眼睛,捧起装置中的炸药,像虔诚的朝圣者对神像奉上信仰。 黑暗中,一阵巨力从他腰间传来,把他踹飞了十几个身位,手中的炸药也从手中脱落。 老头惊慌睁眼,他发现自己被踢向了洞口的方向,在更深更黑的巢穴里,一道纤细的倩影挺拔笔直地站在那里,手上把玩着那个高危装置。 “eva,你确定这玩意解锁后一下普攻就能触发爆炸,对吧?” 姜黎无视那些逼近的蛇怪,对她亲爱的学院秘书这么问道。 从见到老头npc的一开始,她就吩咐了eva,直接去代码层面调查他手上装置的用法。 “是的,姜黎。”eva给予她肯定。 “师姐——!” 姜黎身后传来了一声路明非遥远的呼喊。 “啊。” 听到这声呼唤,姜黎笑了。 她瞬间改变自己心中原本的计划,从手中远远把炸药核心抛了出去,同时转身向洞口狂奔。 一颗子弹掠过她的发丝,精准命中了被她抛向洞穴深处的渺小目标。 轰! 无尽的火焰与热浪从晓灯暗黎身后涌出,耀眼的光芒一瞬间点亮天空,那震天撼地的威能动摇了整个洞穴的地基。 巨大的轰鸣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回头,在洞穴深处,火光映在剑客周身,如星辰洒满暗夜,连铺天烈焰也只能成为她金瞳的背景色。 冲击波终是比她的速度快上许多,好在姜黎已经拉开一段距离,跑到了老头旁边。 她又踢了他一脚,让他赶紧跑,然后两人都被身后的推力狠狠掀翻出去。 哦不对……是三人? 姜黎在空中莫名和孙翔的横刀对上视线。 他好像刚才也想抢炸弹来着,只是因为犹豫慢了她一步。 洞口轰然倒塌,所有罪恶与痛苦都被深埋在地下,慢慢地,有火焰透过石块的缝隙,燃烧在这片被毒素浸染的漆黑大地上。 三个人被炸飞后,从空中狼狈地落到队伍之间,浑身都是火药灰和泥土,角色甚至陷入了“昏厥”的负面debuff,起也起不来。 姜黎只好放任晓灯暗黎仰躺在荣耀的地上,盯着副本里没什么好看的阴沉天空。 “师姐~” 路明非的角色慢悠悠蹲到她边上,一张大脸占了姜黎半个屏幕,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会放着他不管的嘛。” “对吧,师兄?” 他语气听起来懒洋洋的,因为猜对了姜黎的心思,路明非的心情很愉快。 “嗯。”楚子航低声应道。 “就你最精了。”姜黎笑他。 “为什么……” 老头艰难爬了起来,跪在姜黎旁边,声音颤抖地问她。 “老头儿,想要给他们立碑就自己去啊,指望别人帮你收尸可不行。” 姜黎也懒洋洋地回着话, “等这场火烧停了,来年,这地方也许会因为肥料再次变得丰沃,长出新的花花草草。” “到那天,你再在旁边给自己挖个漂亮坟头吧,现在还不是你该躺进去的时候呢。” 这片土地上燃烧着难以熄灭的火焰。 风还在吹。 明知道副本结束后就不会有来年,她还是这么说了。 57 电车难题 “老板,咱们进本前不是说好的不乱跑吗?” 见大家的血条都被牧师稳定了下来,叶修对姜黎这种自行脱离组织的行为表示了追究——当然是开玩笑的那种。 “这不是没事吗。” 姜黎用绝对无辜的语气回他,但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可能不太对,声音不由低了几个度, “咳……我心里有数的。” 你心里有的什么数啊,奇数还是偶数? 叶修叹气,得,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老板要是在哪个战队里,估计就是那种最让队长头疼的类型,每次悄摸不吱声了就是在作妖,偷偷干大事被发现了就虚心接受批评,但是死不悔改。 不过这事结果都是好的,叶修并没有打算说她什么。 “任务道具拿到了。”王不留行也走了过来,“但是……” 但是? 王不留行把之前他拾取到背包里的剑拿了出来,剑柄上的花纹繁复,末端镶嵌着一颗莹润明艳的红宝石,这些都和涅德沃之前的描述一样。 唯独有一点不同:它是一把断剑。 从剑柄往下约三寸的地方,这柄红宝石剑就截然而断,看样子别说用它去屠龙了,估计切个菜都费劲。 “这……”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拿到手它就是断的。” 王杰希解释了一下,他可不想让别人质疑自己的实力, “我看过了,周围也没有碎掉的剑刃让我拾取。” 不会还要去修它吧? 猜着一般rpg剧情的流程,姜黎找来涅德沃询问关于剑的事情。 见到王不留行手上的剑,涅德沃显然很是激动,但在靠近发现剑断之后,他神情微怔。 “没关系的,有它就可以了,只是……” 涅德沃自言自语了些让人听不懂的谜语人话,他很快收拾好情绪,重新对众人说, “哪怕剑断了,它的本质也不会发生改变,可以把这柄剑交给我吗?它在我的手上才能发挥出作用。” 征得姜黎的同意后,王杰希利落地把断剑交易给了npc,然后跟她道了声谢。 “嗯?”姜黎困惑。 “谢谢你帮方士谦和我的队员们开路。” 王杰希是指刚才在巢穴里,他们冲破怪群去接应他的事。 “不用谢,这个本里我们也是队友。”她笑道。 等队员们都恢复状态后,叶修带着众人继续往北方那座城邦赶去,尽快与另外一队人会和。 赶路途中,苏沐秋在卡塞尔开荒小群里@姜黎: 「你刚才什么时候和明非商量好的,都不跟我说一声,这么帅的事情不喊我?我也可以啊。」 不用在别人前面装样子,苏沐秋也懒得加颜文字卖萌,但他的字里行间还是透着哀怨。 “没商量过啊。”姜黎望天,不是很想聊这件事,“他自己看出来的吧。” 接收到苏沐秋的抱怨,路明非很是嘚瑟: “我跟师姐可是ow双飞组上过4000分的交情呢,一看她那时候的走位,我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4000分?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呢?」 苏沐秋挑着路明非话里的重点,一下炸毛了,这俩人双排怎么不带他的啊! 路明非,看看你干的事! 姜黎瞋了他一眼,路明非摸摸鼻子不说话。 苏沐秋一连发了很多条消息来念叨她,搞得姜黎耳机里叮叮响,姜黎干脆撂下两句话: 「好吵」 「找你妹妹玩去」 这下苏沐秋真的半天没再有动静,就在姜黎以为他已经被转移注意力的时候,苏沐秋又幽幽发过来一句。 「你都没说黄少天吵」 居然就嫌他吵?苏沐秋不高兴了。 姜黎看出苏沐秋的言下之意,这么大人怎么还闹脾气呢,她也很无奈,大概只能说他依然童心未泯吧。 “我骂的是企鹅软件吵,没说你。” 姜黎异常诚恳地说,虽然大家都听得出来她在说瞎话。 好在苏沐秋也就是闲着没事闹她玩,姜黎愿意说瞎话哄他一下,他就乐得接受了。 一路没再碰到什么其他剧情,在任务栏下方倒计时还剩不少时,叶修带领的这队已经抵达了另一队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座绕水而建的城邦,很显然遭受过多次灾难的摧残,城墙内到处都是断裂倒塌的建筑,各地零落遍布着数不清的起火点。 而那条原本可以让人们取水饮用的江流,现在也已经被不知名的毒素污染,毒水一直蜿蜒至远方,散发着不详的幽绿色反光。 当时大家兵分两路,韩文清带的队伍负责这一块的任务和剧情,他们忙碌在大街小巷,有治疗在帮助城邦的居民们回复血量,也有的输出职业用技能轰开建筑残骸,从里面救了一些npc出来。 又或者像是楚云秀和白言飞这两个元素法师,正在活用自己的冰系魔法,研究怎么更好地去扑灭那一场场大火,来方便大家救人。 “这个还挺有意思啊。” 楚云秀感慨,她让风城烟雨快速咏唱技能,再次降下一场暴风雪。 那狂躁的冰雪接触到建筑里的火焰,立刻压制住了它的蔓延,原本被困在其中的npc也得以脱身,对她连连道谢。 “不用谢,张新杰呢……哦,牧师们都在那边,快去吧。” 楚云秀笑着对那些npc说。 本该是伤害技能的施法反倒能成为救人的东西,这种真实的互动感让人心情愉悦,楚云秀觉得荣耀果然还是太好玩了。 等叶修带队抵达的时候,唐昊的德里罗刚爬上一棵树,成功救了只被困住的猫,他抱着猫从枝桠轻巧跳下,对他们丢下一句来得真慢。 “老韩,你们这边进展怎么样?” 叶修找到韩文清了解情况。 “城里多数居民已经得救,他们说剩下的可以自行开展救援。” “那就是可以走了?” 叶修没太意外,他们这边毕竟还经历过一场战斗,比救援队进度慢些也很正常。 “对。”韩文清说。 已经完成的任务被从屏幕右侧划去,寻找红宝石剑和救援城邦居民这两条都消失在列表末端,唯独那个倒计时不知道为什么还留在下面。 确定可以出发后,百人团重新集合,涅德沃也找回了自己的队员们,这座城邦只是他们屠龙之路上的暂留地,他们还要前往更北的地方,去攀登那座望不见顶的山脉。 “要抓紧啊。” 叶修注意了一下电脑时间,现在已经是后夜了,就算电竞选手夜猫子多,熬夜通宵也肯定会影响操作的专注程度,而且副本难度多半是递增的,不能掉以轻心。 “不、不好了!” 副本的天色忽然变得更暗,乌云压城,电闪雷鸣,一个npc盗贼从破损的城门方向匆忙跑来, “快跑!快跑啊……有兽潮来了!” 什么? 众人不由得把目光投向各自屏幕里的任务栏。 就在那个npc过来时,倒计时上方终于出现了更加详细的提示。 「距离万兽之潮,还有:00:09:59」 十分钟。 一时间无人说话,姜黎捂着耳机仔细聆听,远方切实传来了大地被兽群踏动的沉闷震颤声。 她几个连跳登上城墙,眺望向尽头,在遥远的地图边界上有一条黑压压的线,与大片的乌云混在一起,正在朝这座城的方向推进。 从它们的阵仗来看,系统所说的万兽很可能并不只是个虚数,而是切切实实的有一万,甚至数万只怪物,要来踏平这片地方。 这个倒计时简直就是催命的死神。 原来如此,如果他们没有触发老头的剧情,而是直接去巢穴拿剑的话,一旦被战斗拖在那边,大概就会迎面撞上兽潮,被它们吞噬吧。 好在现在还有时间避开,叶修指挥众人尽快出城向北出发,但他突然发现那几个npc里有人掉队了。 npc小队的牧师阿格里芙,带着剩下的八名队员,停在了城门口。 “怎么了?”他问。 “我们要留下。”阿格里芙说。 纳休向众人补充解释道: “来不及了,城里的人……那些伤患和平民,是不可能在兽潮进城前全部撤离的。” “但你们留下又能有什么用?” 孙翔语气不善地对纳休说,“别说一万只小怪了,你能打过一只吗?” “我知道,”纳休低下了头,“但我们可以帮忙,让更多人撤离……” “人没本事就不要做自己能力范围外的事。”孙翔打断了他的话,“跟我们走。” 尽管孙翔参与了剧情对话,这群npc依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涅德沃小队里的盗贼选择握紧她的匕首,那个爱笑的吟游诗人也收起了自己的琴,解开缠绕在法杖上的绑带。 阿格里芙像是知道姜黎才是玩家中能做决定的人一样,她坚持地对着她弯腰请求: “拜托了,请允许我们留下来。” 怎么听她这语气,姜黎好像还可以选择不允许? “喂,”孙翔也看出来了这点,他喊姜黎,“你让这群npc跟我们走啊,他们留在这不是送死吗。” “你哪来这么多话。” 边上队伍的唐昊出言呛了下孙翔,他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高兴, “怎么,只有你认识的npc才算回事,不认识的就活该死?” “你!” 孙翔一下子火气上来了。 “我。你有意见?” 德里罗之前抱下树的小猫还在他的脚边,绕着救命恩人转圈圈,它也许是听到他说话,乖巧地蹲下喵了一声,让唐昊的情绪缓和了些。 韩文清带的这部分队伍,并没有参与到巢穴里的战斗,所以真要算起来,反而是城内的那些居民npc,他们接触得更多,好感更高。 人总会更容易对自己救下的脆弱生命产生责任感,哪怕是虚拟的也一样。 但唐昊当然知道这次任务他们只是个打工的,姜黎才是主导,他不能影响开荒进度,所以只会去针对孙翔。 孙翔不愿意跟唐昊多话,他抓住姜黎想要说服她: “我们之后还要打boss吧,多几个npc也是多点战斗力,而且……对!一开始的时候,一旦这些npc死了,不是就算我们保护任务失败,要重新来吗?这就说明肯定不能让他们留在这里啊!” 孙翔说着说着声音大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很有力的理由。 “你再仔细看看任务呢。”唐昊冷笑。 也许就在阿格里芙提出留下时,那个「保护涅德沃小队:10/10」,就已经变成了…… 「保护涅德沃:1/1」 横刀猛地转头,孙翔看见涅德沃没有跟他的队员们站在一起,反而留在了玩家的队伍之间。 他极为不爽地把自己的重剑砸到涅德沃面前: “就会让自己的队员去送死,你自己跑了?!” “你明白什么……” 涅德沃手中的断剑被他捏得作响,他咬紧牙关,压抑着愤怒扫开横刀的剑,眼中满是不忍的悲伤, “你以为我不想和我的队员们同生共死吗!” “但我不能留下来……我必须,必须到那个地方!” “软蛋。”孙翔还是骂了他一句。 除了孙翔和唐昊,大部分人选择了沉默,他们不会像两人那样直白地表达出想法,但究竟是带走这群npc,还是让他们留下来救人……每个人心中都隐隐有自己的倾向。 他们被这样的倾向分化成了两帮人。 而面对着眼前因为剧情引发的分歧,姜黎反倒是在思考一些之前没太关注到的细节。 “很标准的电车难题式选择。” eva在她耳畔开口,唤回了她的部分注意力, “或许,是副本背后的人在试探你的想法。” “电车难题啊……”姜黎低声重复了一遍。 eva说得确实没错,这个副本的剧情,现在就相当于把她架在了操控电车的拉杆上。 是任由电车驶过,轧死这一城的无辜居民,还是拉动操纵杆,去牺牲这九个和她并肩作战过的小队成员? 大概无论怎么选,都会有人不赞同她的决定吧。 更何况,这两种选择,姜黎都很讨厌。 “eva,你知道像jrpg里的主人公勇者,碰到电车难题会说什么吗?” 姜黎撑起下巴,观察屏幕里产生的争执。 “我不明白你的问题。” eva直白地表达了她的疑惑, “但从功利理性的角度来看,电车难题应当做出能使存活人数最大的选择,也就是让电车转向。” “功利理性吗……也是,eva,有时候我真的会忘记你其实是个人工智能。” 但姜黎想,在她喜欢的那种游戏里,如果问勇者“你要做什么”,她一定会回答说: “我要拯救所有人。” 如果再问勇者一千遍呢? 那她也会一千零一遍地说出同样的话,永远不会改变。 所以……电车难题啊,究竟要不要推动操控杆,牺牲少部分人,去拯救大多数? 这种问题对她而言,从来都有,且只会有一个标准答案。 “勇者会说……” 姜黎缓缓告诉了eva她的回答。 * 屏幕上的倒计时还在一秒秒流逝着,孙翔和唐昊也不再试图说服彼此,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待姜黎做一个选择。 姜黎开口,却是先抛出一个问题: “各位,我召集了荣耀最顶尖的你们,组成这支团队,为的是什么? “首杀。”孙翔肯定地说。 “不对,起码不全对。”她否认,“我这样大费周章,其实目的只有一个。” 众人纷纷看向她,这正是他们一直在好奇的事情。 姜黎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要在整个开荒的过程中,我们都不会因为「能力不足」而被迫放弃什么。” “有你们在这支队伍里,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可以比我们更快,抢先拿下首杀,对吧?” 黄少天听着耳机里姜黎冷静而有条不紊的声音,心跳在缓缓加速。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了。 “所以告诉我啊,在这个游戏,在整个荣耀的范围里,如果不计时间,难道还有什么挑战,是连我们也做不到的吗?” 哈,叶修这时笑了起来,他也听懂了。 “没有。” 她斩钉截铁落下一个异常狂妄的结论,但怎么会有人在此刻去反对她? 他们只觉得心中好像有一把隐秘的火,被这两个字点燃了。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跑?” 晓灯暗黎拔出腰间的太刀,挽了个刀花。 噌—— 刀身微鸣。 eva,勇者的手不会被困在电车难题的操作杆上,勇者的手中会永远握着她的刀与剑。 如果有东西在阻拦? 那就去斩断它。 也许在npc看来,玩家只是些行为怪异没有感情的第四天灾,但正是这样一群利益至上的家伙,往往也同样会为了连一枚金币也没有的任务目标去拼命。 只因为喜欢这个游戏。 “我们不会跑,恰恰相反。” 她站在队伍最前方,面对着大波怪物即将袭来的方向,平静地宣布: “我们要让兽潮停下。” 孙翔捏紧鼠标,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面前仅方寸之间的屏幕,仿佛真的把人带入了遥远时空中的某片战场。 区区百人,去拦下万兽之潮,这真的可能做到吗? 但所谓英雄,就是会固执地要在轨道上救下所有人的人,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吧。 拜托,现实已经够残酷的了,在游戏里还不能拼上命去逞一回英雄吗? 我要让电车停下。 eva,这就是我给出的回答。 58 数十年前 “你还真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 叶修开口,率先打破被姜黎这番话镇住的沉默。 “我付了钱的呀,叶指可不能偷懒。” 姜黎只是笑着回他。 “难是难,我也没说做不到啊。” 叶修语气里带了几分闲适的自信,就好像不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一样,他对其他人说, “别愣着啊,连老板都放话了,我们这群打手还能不跟上吗?” “哎呀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不就是一群怪冲过来吗,又不是天要塌下来了,蓝雨的人呢?都跟我抓紧了来,待会看我们一个小队就能杀光几千只怪!” 黄少天也喊着他们的人做好迎战的准备, “哪还有时间给你们浪费啊,快快快红药蓝药食物都还全吗,没了的我这儿还有好几组,找我交易速11111!” “好帅哦……”卢瀚文冒出了星星眼,“黄少,黄少,我待会要去跟姐姐一起并肩作战!” “我靠……啊不是我没对小卢说脏话队长你别这样看我,等等瀚文啊你不能随便乱跑扰乱队形的知道吗?” 黄少天语重心长地劝道。 “真是干劲十足啊,”郑轩打了个哈切,“我都多久没做过这种英雄梦了,亚历山大哦……” “别装啊,我刚才明明听见你说卧槽了。”徐景熙拆他的台,“上礼拜我还梦见我在团队赛一打五当英雄了呢,做梦怎么了?” “你是守护天使啊你这梦对的吗……”于锋吐槽。 喻文州笑着听队员们的闲扯,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若有所悟,让索克萨尔找到那个站在众人之前的剑客: “嗯……姜黎?我之前在城里发现了有趣的东西,也许接下来可以派上用场。” “哦!是那个吧。”黄少天一秒理解,他笑嘻嘻地邀功,“真有用的话记得要算在蓝雨的功劳上哦。” ……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战,就没有再后退的余地,以城墙为据点,远程输出职业们占领高地,铺设出一条火力线。 在他们最远射程稍靠外的地方,放置了一些简单的拒马,都是这几分钟里从城内找来的道具,也许可以减缓兽潮的冲击。 身着板甲的骑士与守护天使们在中路排成弯月般的圆弧,他们是迎上怪群的第一道防线,也必须是团队最强力的盾牌。 流氓等锁甲职业被安排在上路,用不低的防御力和机动性打防守反击的组合,在下路月牙内凹处,叶修本人,以及诸多高攻的剑士们聚集在一起,就连牧师们也不再能安稳待在后方,而是要在前线当起战地医生来。 前线已可以清晰听到大地的震颤,屏幕上的倒计时只剩下秒数。 “紧张吗?”姜黎问她身旁的人。 “面对前所未有的挑战,是该兴奋才对。”叶修回她。 他的答案让姜黎轻笑两声,她忽然问他: “你退役了,有没有想过回去上大学?” 她觉得卡塞尔就挺不错的,不知道他家里之后是什么打算,以他的性子,估计会很适合狮心会,多个这样的学弟应该也很有趣。 “我?不了吧,我连高中都翘了。” 叶修平静地说, “而且,我还有更想做的事情没完成呢……” 砰! 没给他们更多交流的机会,一道沉闷的枪响,奏响了这场大战的序曲。 冲在最前的只是些寻常小怪,它被这发狙击打得身子向后歪去,血花飞溅,落在土地上,与漆黑的毒液融为一体。 铛!盾牌狠狠撞上怪物的躯干,坦克们坚实的身体拦下了第一波冲击。 轰!火焰,射线,无数技能同时倾泻而出,在最初的火力网笼罩之下,小怪们根本越不过那道死亡防线。 「距离诺伦城撤离完毕还有:00:29:59」 他们要在这样的潮水里撑半个小时,化作城前最坚固的礁石。 那道靠骑士们组成的月牙弯像一柄钝刀,狠狠撕扯开了汹涌而至的怪群,偃月阵的布局把一部分怪物引到了内凹部位,那是阵型最薄弱的地方。 但看似容易击破的角落,还有压阵的人在。 天击,龙牙—— 落花掌,圆舞棍! 咚!斗神的战矛甩动出数道弧光,枪尖上燃烧着冰白的炫纹,若舞梨花,不留情面地贯穿抡飞一群怪物。 “看剑看剑看剑!”剑圣前踏一步高高跃起,“你们这群丑东西还是赶紧滚回去吃窝边草吧哦不对应该是吃我一招银光落刃!” 夜雨声烦落下的冲击波续上了一叶之秋的控制,随后又是一道剑刃风暴席卷怪群。 “黄少天,小怪又不受你的垃圾话攻击。”叶修说。 “我这是活跃气氛呢!”黄少天叫道。 “是误伤无辜群众的耳朵吧……”刘小别嘀咕。 在他们的闲聊声里,第一波普通小怪,轻松守下。 可是没有人为此松一口气。 太多了,它们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怪物涌上前来,而这只是开始,随着他们将最前的小怪们杀尽,庞大的怪群开始真正显露出獠牙。 天地变色,雷声轰鸣,有成片的乌云压境,但仔细瞧去,在天上飞行的分明是一只只长着翅膀的怪物。 “魔道,枪炮,你们处理天上的怪。”叶修立刻做出应对。 对付天空中的敌人,当然要让会飞的去,但地面即将再次撞上他们的,是先前那些堪比精英怪的龙侍群。 “不用你说。” 王不留行早就翻身上了灭绝星辰,他用近乎令人恐惧的速度扎进了呼啸而来的飞龙群。 龙群仿佛看见蜜糖一般涌至魔道学者的身边,想要将他撕扯至碎片,可原地只留下一只修鲁鲁啵地消失,紧接着有道暗灰色的斗篷从怪物缝隙隐秘穿出,裹挟住大团乌云。 暗影斗篷抓取配合重力加速拍! 飞龙如火般地坠落,魔术师为这片空域下达了不可违逆的命令—— 此处天空,禁止飞行! “简直就是「言灵·王权」……” 姜黎见到不由感叹起来,当初源稚生的言灵效果,几乎可以让他意指的所有东西向他跪下。 远处枪炮师的蓄能火炮也已准备就绪,沐雨橙风瞄准锁定了王不留行的位置。 “砰!”苏沐橙轻快地配音。 无情的火炮齐射,擦着王不留行的衣角飞过,数道蓄能炮的威力,配合王不留行的空域掌控,直接夺走了这一片飞行怪物的生命。 “好帅!” 看着前方几乎一以当千的队长,高英杰眼中亮晶晶的,既有自豪,又满是憧憬与羡慕。 处理完一波怪后,魔术师疾速飞向更需要他的前方战场,只留下一句匆匆的话: “这里交给你。”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高英杰知道队长说的是他。 这份沉甸甸的责任让他无措,可王杰希的信任又让他升起了“自己绝对可以做到”的坚定。 木恩握紧手中的武器,效仿着王不留行的操作,配合后排枪炮师清理这片天空,不让它们伤害到地面的队友。 可是地面部队面临着更大的问题,逐渐开始有远程职业的大技能接连进入冷却cd,缺少了火力轰炸压制,直面怪群的前排压力陡升,牧师和守护天使的蓝量节节下降。 叶修皱眉,他很清楚,杀多少小怪不是目的,活下去,守住这道防线才是。 “城墙上的按不同职业组队分组,每组的大技能错开cd,平分输出压力!” 远程们很快按照他的指挥调整起技能释放的节奏来,可这段时间依然出现了不可避免的技能真空期。 邓复升只觉得一瞬间压到盾牌上的怪物数量成倍增加,左上角自己的血条成了直升梯。 独活绝对是这群骑士里防装属性数一数二的,他心下一紧。 连独活都几乎顶不住,其他人很有可能直接被清空血量,如果一下子被破开多道口子,他们的阵型也许会被冲散。 他啧了一声,手毫不犹豫按下吼叫技能,群体嘲讽一下子将周围怪物的仇恨全部引到了自己身上。 这不是乱仇,反倒是刻意为之,因为如果这道防线只缺他一个,那邓复升相信其他人一定可以补上。 微草的副队长已经做好了屏幕灰下去的准备,可他周围忽然升腾起细密的水雾气,让龙侍们丢失了一秒目标。 原本还在远处天边的木恩,一秒前,朝自家副队的方向遥遥丢出一个熔岩烧瓶。 而他抛向的目标,是一秒后的他自己! 魔道学者骑着扫帚疾如迅雷,赶到预期的地点,他手中的酸雨烧瓶碎裂在熔岩之上,用水火碰撞出的灰雾,在最关键的时刻成功庇护住了独活。 下一刻,独活身上亮起了一圈圈细细的白线,从他身上一直发散到身边的数个角色胸口。 白线的源头是npc阿格里芙,方士谦这次看得很清楚,在她施法落下的一同时,那几道白线一下子联结起了小队所有人的血条,让他们可以一起分摊即将到来的巨额伤害。 独活,保下了。 这是什么?神技啊!荣耀搞快点,我下版本就要玩到这个! 方士谦看得眼睛都直了,他猜这npc的技能也许是以后治疗职业技改的预告,心下一瞬间就转过了几十种团队赛中围绕这个技能可以展开的攻防战术。 “哟,心动了?怎么样,要不要下赛季回来给我打工?” 同是顶尖玩家,一旁的叶修怎么会不知道方士谦见到这技能在想什么? “你在想p吃,我就算要回也是回微草好吗?” 方士谦嘴上不留情地反驳。 “微草现在哪还有你的位置。”叶修也不恼。 “那也不可能,我这边好好上着大学呢,脑子抽了再弃学一次跑来给你打工?” “你现在不就没上课,被人骗回国开荒了?” 方士谦怒: “那是因为我的学术顾问发邮件告诉我说,这事可以算我4课时的人文学分,不仅不用交学费,而且保证拿4.0gpa好吗!” “瞧你这点出息!”叶修鄙夷。 “是你不懂留学生的痛!”方士谦炸毛。 “4.0gpa,怎么听着跟校长当时骗我出任务的说法一样呢。” 姜黎升起几分好奇,她还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把这群职业选手都拉来的, “这也是卡塞尔套路吗?” “你是为了学分吗?”楚子航奇怪地问。 “你不是吗?”姜黎吃惊。 “……”楚子航无言。 59 唱到数百年后 挺过技能真空期后,怪物带来的压力渐渐缓和,可紧接的第三波兽群完全不给他们放松的时间。 大群龙侍中混杂着姜黎等人先前见过的蛇怪,以更加凶残的气势袭来。 在众人的上空,高英杰激动地握拳,他不仅完成了队长的任务,还成功帮到了队友。 “英杰。” 回归队伍的王杰希温和地喊着自家后辈的名字, “做得很好。” 然而不等高英杰表达更多的喜悦,所有人都听到,在兽群后方传来一阵尖啸。 兽潮的行进速度出现一瞬怪异的停滞,有绊倒在地的龙侍被身后的同类踩碎,可这整个由无数怪物组成的巨兽完全不在乎一点微不足道的损失。 兽群的中央,千码开外的护城河中,缓缓爬出一道身形庞大的蛇形怪物,身上的鳞片沾染着幽绿的毒素。 当它在地面完整显露躯体的时刻,群蛇全部望着一个方向竖起了蛇首,来朝拜它们的神明,这血腥战场上寂静的场面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大海与水中的王者:温蒂妮」亮出了它的血条。 那一对恶毒的竖瞳盯着姜黎的方向,蛇信嘶嘶地朝兽群传递着不知名的信号。 被先前炸塌洞穴的高爆/炸药伤到,boss的血条只剩下一半,许是从地下暗河一路逃窜到绕城的江流之下,又出现在兽潮的后方。 它从地狱爬了回来,领着这群怪物向她发起复仇。 这个boss并没有加入正面战场,但它的到来使得原本就难以抵御的兽潮彻底陷入疯狂。 “我去,没完没了了你们,蛇一窝下几个蛋啊这么能生。” 黄少天走位躲开几条蛇怪的飞扑,有些忧虑地看着最前方骑士和守护天使们组成的防线。 牧师的治疗能力也已经到达极限了,按现在的情况看,他们不可能再撑得过第三第四波狂化的怪潮。 “别怂。” 孙翔咬牙切齿地挑翻几人身前的龙侍,他刚才不得不和叶修的一叶之秋配合起来杀怪,甚至还被叶修夸了句“打得不错”,攒了一肚子气, “谁退谁孙子。” “我又不姓孙!” 黄少天伶牙俐齿,怼完孙翔后头也不回地转战另一片更适合他发挥的战场。 他可不是孙翔那种瓜娃子,他是打游击战的灵活刺客好吗! “哈哈哈哈,你还想骂过黄少天啊。”刘小别对着孙翔幸灾乐祸。 “你吖还是不是微草的!” 孙翔气得开始无差别aoe所有人,不过他看起来想把身边的队友全部送到怪物嘴巴里去,却始终遵守着自己说的话,一步也没有后退,强势地替身后的人撑起一片可以喘息的空间。 但就算他们能维持住稳定的心态,游戏角色的耐力条和血蓝,始终是有上限的,不会因为他们的意志而有所改变。 “还是撑不住了。” 姜黎一直关注着中线队友的血条,此时只能无奈叹气。 那道维系许久,纤细却坚韧的生命线上,开始有代表角色死亡的白光陆续升起,更有牧师纷纷在语音里报告自己已经耗尽了资源,无法继续帮助到队友。 前方的盾上出现了破绽,抓住机会的龙侍无孔不入,钻进众人的阵型,三两下击杀了那些没有反抗能力的脆弱治疗。 石不转,防风,灵魂语者……众人熟悉的诸多名字,也是在赛场上始终被保护在后方,可靠而令人安心的支援者们,都消失在了这片战场。 紧接着,在城门前,由他们搭建出来的人盾,也因为人员的逐渐阵亡,不得不后撤数十码。 “你们几个。”姜黎对那群npc,包括涅德沃说, “现在别再待在这里了,很危险,都去身后的城里,协助其他人快点撤退吧。” ……什么意思? 涅德沃只能听从她的命令,带领队员回到城墙里去,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瞳一直注视着她依然奋战的方向。 是要放弃了吗? 也是,能有十几分钟的缓冲时间,其实已经很好了,有更多的人得以获救。 不算完美,但比纯粹的悲剧更好些。 ——这就是你能接受的结局吗? ——当然不。 「你的血一度冷了,该再度沸腾。」 “劳驾让让!” 在涅德沃身后进城的宽敞道路上,飞奔出数道匆忙赶路的身影。 是一群复活的玩家们。 喻文州先前在诺伦城里发现过一个奇怪法阵,他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法阵的花纹和空积城的复活点法阵很像,只是缺少最关键的能源。 他对姜黎汇报这件事后,她让涅德沃将自己的断剑插在阵眼,红宝石的光泽沿着剑身汇入秘银勾勒的纹路,顺利激活了这个法阵。 诺伦城的玩家复活阵,上线。 如果一条命不够填这片战场,那再多来一百条,一千条,也不是不行。 复活的骑士团率先回到了战场,挤开周围的战友,嘴上骂骂咧咧着自己爆的装备不知道掉到哪去了,只能拿属性次一些的备用,却还是不带丝毫犹豫地往防守线上冲锋。 “喂,微草的!” 有人喊住了他,夜雨声烦对着独活发起交易,交易栏里明晃晃地摆着他刚才死亡掉落的盾牌。 “快点接受啊!”黄少天着急地嚷嚷,“刚才好不容易从小怪脚底下抢回来的,你这破玩意负重太高了,影响我飘逸的走位!” 破玩意——?! 这可是顶级橙武! “哈……谢了。”他的鼠标在接受交易上按下,笑着说,“但别指望我之后比赛上手下留情啊。” “说的什么p话。” 夜雨声烦冷喝一声,没有丝毫留恋地再度投身到前线。 而类似的一幕,还在这片混乱战场上的每个角落不断发生着。 那些比较灵活的职业,尤其是擅长捡尸的忍者们,穿梭在战场收集起掉落的装备,快递给重生回来的队友们。 牧师和守护天使们因为腿短而落后一截,回归后正忙着收拾前线有些乱糟糟的烂摊子。 他们是牺牲最大的群体,一旦蓝量跟不上后续伤害,就会立刻往外走一步,任由怪物把自己撕碎,然后再从复活阵赶回来,继续奔赴到最前方。 “像卖命这种帅得要死的事情呢……” 姜黎望向屏幕里不断有白光亮起,又不断有人重新归来的战场。 她的蓝量也已经耗尽,微笑着坦然冲向怪海: “当然还是要让我们这群不怕死的玩家来。” 晓灯暗黎最后又用刀刃横在身前,把涌来的小怪逼退几步,然后身上闪过一道白光,魂归复活阵。 这一百人,用一种近乎是肉磨钝刀子的死劲,硬生生把先前后退的那几十码争了回来! …… 守住了。 三十分钟的怪潮袭城,成千上万头怪物,在仅仅百人的防线前,终是被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没有一头怪物可以越过他们,伤害到身后的城民。 “喂,城里人已经转移完了,可以跑了!” 最新一批复活出来的人大声兴奋地宣告着这个好消息。 城里现在已经空无一人,所有居民都被撤离到了更加安全的东方,他们可以不用维持这道防线了。 但是! “跑?” 姜黎听到身后的动静,振开一只小怪,甩了甩手里的太刀。 “开什么玩笑啊,好不容易不用防守了,难道你们——” 她又上前一步,手中刀锋微转抬起,遥遥指向远方的boss「温蒂妮」, “不想宰了那个让我们打得这么憋屈的家伙吗?” 这半小时的死亡循环守城,让姜黎心中的火烧得越来越烈。 她的话一出,宛如利剑出匣,晓灯暗黎大笑着前踏过一只倒地怪物的脑袋,近乎轻盈地飞了起来。 脚下的敌人因为仇恨本能地涌向剑客,却像是在簇拥着她,拥挤的怪潮这时反而成了为她铺就的血腥红毯。 “你们有本事的,不怕死的,就也跟上来啊。” 姜黎仿佛挑衅似地对所有人说着。 叶修又是忍不住叹气,所以你这到底是哪门子的不乱跑啊,和当初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好吗? ……叹息着,屏幕前的他忍不住勾起一个笑。 她这话说的,连自己这种懒散的人都热血起来了啊。 后方城墙上高高跃下两个影子,一黑一金两位神枪手用近乎相同的飞枪技巧缓解了下落的伤害。 「明明」和「柳橙汁儿」纷纷抛弃了射程上的优势,在她话落之时径直冲进怪群,去追赶那个领先众人的身影。 神枪手不擅近战? 开玩笑,枪斗术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但比他们还要更快一步的,是一只从天上掠过的飞鸟。 魔术师压低身子,迅风吹乱他帽檐下的白发,王不留行在几个呼吸内追上了行进在兽潮上方的剑客,随后与她保持统一速度并肩疾速飞行着。 “你……” 王杰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掩的笑,他似乎忘记她并非自己的队员,只用一贯的语气夸奖, “很不错。” 像这样纯粹又畅快的飞行,有多久违了? 自己上一次单纯因为荣耀这个游戏本身玩得这么开心,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用考虑胜负,不用担心竞速,身前的人,背后的人,周围的人,远处的人,相熟的人,陌生的人,全部都是与他同一阵营,目标一致的伙伴。 而在终点,有世界等着他们去拯救。 哪怕只是游戏里,但还有比这更中二更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吗? “我知道!”姜黎笑着回应他略显生涩的赞言。 晓灯暗黎抵达怪兽红毯的终点,一步腾空,她借了道王不留行武器模型上的力,在半途得以二段跳起,王杰希配合地把她往高处又送了一程。 纤瘦而不失力量的剑士凌空跃起,她的太刀在天空划过一道粼粼湖光,高悬在巨大的怪物之上,重重劈下。 这让boss开膛破肚的第一剑,当然要由她来! “好一招太刀登龙。” 路明非乱笑,也厌烦了在怪海里磨磨蹭蹭挪步的动作,他和苏沐秋合作押枪押出一条狭窄小径,又拽了一把还在地上奋战的楚子航和绘梨衣。 “黑龙房演员四等一来个天尊带带萌新啊师姐!” 他喊着冲了上去。 管你是压迫性多强的龙王还是怪物呢,游戏里只要亮了血条的,就是可以杀。 对付大体型爬行类怪物,这群人最擅长了。 60 芬里厄 又是一场血腥的混战。 温蒂妮的最后一丝生命值被纷飞的技能夺走,庞大身躯轰然倒地。 一切尾声落定,总算可以不用再奶了,张新杰终于有空把手从键盘上拿下,撑着额头深深叹了口气: “乱来,太乱来了。” “会吗?我玩得还挺开心的。” 方士谦一副意犹未尽的语气,甚至还想再来一遍。 boss被打败后,剩余的兽群失了指挥,又如来时一样潮水般散去,留下一地没来得及摸的尸体。 他们现在蹲在诺伦城的残骸里,统计着整个团战的损失,不过死亡掉落的经验很快就会被团队击杀小怪补上,各大战队也都派出了小红手去瓜分那些怪物爆出的材料和装备,总体上来说,这波可以说是赚得盆满钵满。 前提是,忽略掉最后因为姜黎那煽动性的话语,导致其他人也一拥而上,搞得惊心动魄又乱七八糟的boss战体验。 叶修没想到有天他还能和张新杰在这方面达成些许共识: “别的就算了,大眼你都当队长的人了,还跟人一起胡闹?” “就是啊,王杰希你怎么这样!” 方锐嘿嘿嘿地重复叶修的话,听起来有点欠打,他正好摸尸摸出了好东西,在得意洋洋地和所有人炫耀。 王杰希什么也没说,神色自若,就像刚刚第一个跟上去的人不是他一样。 “队长感觉一下年轻了十岁呢,居然会这么冲动的吗。”刘小别和袁柏清说着悄悄话。 “偶尔放肆一下也很好啊。”袁柏清倒是笑眯眯的。 “那是你们没见过他以前冲动的样子。” 方士谦津津乐道,想给这几个后辈再讲讲他们王队过去的故事,被王杰希不留情地喝止了。 其实大部分人还是乐在其中的,比如某些热血愣头青孙翔,又或者是很久前混迹网游时,就非常热衷于参与这种乱战的某妖刀。 黄少天也运气很好地从boss身上摸到了稀有材料,兴冲冲跟喻文州讨论着可以用来升级队里谁的银武。 因为发现复活阵的贡献,姜黎刚才特意来感谢了他们,还交易给他一些掉到她包里的材料,黄少天十句话里跟喻文州强调了五遍这件事,搞得蓝雨素来温和的队长都有点受不了,让他一边呆着去,别总来刺激蓝雨里的一群单身汉。 冬夜很长,现在已经是五点多,天色还没有亮起的意思。 这群人差不多算开荒了一个通宵,又经历了那样的团战,等大脑冷静,兴奋劲下来后,这时候多少有些顶不住了。 “该暂停歇歇了。”叶修按了按手指说。 就算还比不上打比赛,他们那番战斗的操作量也是不低的,总要让手休息会儿。 “那就中午之后再继续吧。”姜黎赞成。 众人欢呼下班,该吃饭的去吃饭,困得要死的在训练室倒头就睡了,姜黎这边的人也离开了电脑前。 绘梨衣打着呵欠去边上的小房间补觉,走前还特意认真地探头回来,让他们不要忘记喊自己起床,她保证不会有起床气。 像路明非和苏沐秋这种网瘾重的,都是熬夜冠军,这时候一点困意也没有,姜黎和楚子航也不算太累,就在包间里的沙发上稍作歇息。 苏沐秋抽空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拿了个长条形的包裹。 “这是什么?” 看着被摆在自己面前桌上的包裹,姜黎好奇地询问苏沐秋。 “礼物啊,差点忘了给你,刚才见你冲上去才想起来的,拆开看看吧。”苏沐秋说得好像很神秘的样子。 那是一柄胁差模样的刀,不算很长,可以轻松藏在衣服里,漆黑的鞘,刀身通体为莹润的骨白色,刃边有暗红的细痕纹路,像是一抹凝固的鲜血。 “几年前那条「大地与山之王」芬里厄,学院派人回收了它的尸骸,这柄刀的主材料就是那条龙王的利齿。” “刃上用来填充纹路的贤者之石,也是由龙王骨骸里提取出来的……你为什么这个表情?” 姜黎的神情看起来甚是恍惚。 “不喜欢吗?”苏沐秋有些不解她的反应。 听到他的问题,她的眼瞳微微转动,落在他座位旁的空地上,那里站着面无表情的夏弥,女孩的眼神冷得像是下一秒就会伸手拧断苏沐秋的脖子。 这真不是我喜不喜欢的事,我是有点担心你的小命…… “没有,我很喜欢。” 姜黎垂眸接过那柄刀,于是夏弥的眼刀也跟了过来,看到她略显紧绷的防备动作,夏弥讥讽地哼笑了一声,消失在空气里。 楚子航注意到姜黎视线的偏移,也淡淡瞥了那方向一眼。 ……他什么时候能不把这么敏锐的洞察力用在自己人身上? “真的喜欢?”苏沐秋微微歪头,观察她的神情。 “真的真的,不骗你。”姜黎说,“但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这个?” “之前一段时间,你和子航不是都被奥丁缠上了吗?我记得在北欧神话里,那个主神奥丁最后是死于芬里厄之口……所以就联想到可以给你们打造这个。” “我问校长从他的收藏里要了一点素材,听到是给你用的,他很慷慨,还给了我一小块新制的贤者之石。” “哪怕最后用不上,你们就当是一种心理安慰,或者求个好点的寓意也好。” 苏沐秋也没有过多纠结姜黎那一瞬的表情,只对她温和地笑笑, “子航有自己的村雨,所以它就归你了,有那么好的原材料,这把刀也算是我近几年最自豪的作品,配得上你。” “……这样啊。” 姜黎低头抚摸着这把洁白的刀,指腹轻轻划过锋利的刃,那上面微量的贤者之石闪烁着诱惑的暗红血色。 它对龙族而言是一种剧毒,甚至能给龙王级别的目标造成致命伤害。 “要给它一个名字吗?”苏沐秋问。 姜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 “就叫「芬里厄」吧。” 不知真假,她感到一阵轻微的风从她脖颈上拂过,被缠绕的窒息感渐渐消散。 苏沐秋特意考虑到她这段时间在国内的时间比较多,打造了便于携带的刀型,再加上他说的那个寓意……姜黎让自己勾起嘴角,暂时放下那道幻觉,认真地对他道谢。 “不用跟我这么客气。”苏沐秋苦恼地抓抓头发,“我欠你的东西才是怎么都还不清了……唉,不谈这些啦,送你东西是想让你开心的才对。” 说着,他的视线不知怎么落在姜黎空荡荡的领口,忽然想起一件事,问楚子航: “对了,子航你那个项链还没给她吗?我不是早就做完给你了吗。” 项链?姜黎微怔。 前段时间在回国的第一次任务里,她为了应对水下的危机,把当时的项链作为炸弹扔了出去,那之后脖子上就一直没戴东西了。 楚子航也没想到苏沐秋突然提到他,愣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轻轻推到姜黎面前,面不改色道: “忘了,最近有点忙。” 怎么今天都有东西给她? 姜黎有点意外,她打开那个盒子,发现里面是一个断刀造型的吊坠。 和她以前那个荣耀联名款有点像,只有一点不同…… 她现在手上的这条,刀柄是村雨。 “村雨啊。” 姜黎指尖绕着链绳,拿近细瞧微微转动的吊坠。 苏沐秋做得很精细,它的样式,其实就是翻版的那柄折断在尼伯龙根里的旧村雨,连上面的一些战损磨痕都清晰可见。 “嗯,你好像很喜欢村雨。” 楚子航记得很清楚,当初第一次任务,姜黎发现村雨刀身真的可以沥出水时,她回程路上偷瞄了他的刀二十三次,完全一副想要据为己有的样子。 “倒也没错……”姜黎无辜望天花板。 苏沐秋对她介绍道: “子航之前委托我,重新帮你做一条可以当精炼硫磺炸弹的项链,你手上这个除了吊坠的造型,其他都没变,炸弹当量和启动方法也和原来的那条一样。” 姜黎这时也找到了熟悉的机关,对他们笑笑: “谢啦,这下就方便了。” “所以说到底是方便了什么,方便你跟人家自爆吗?”苏沐秋忍不住问她。 “你一个装备部的居然会说这种话?你们不是致力于把任何东西变成炸弹的吗。”姜黎诶了一声, “当初你也一句话没问就帮我改了啊。” “我哪想到你真会戴在脖子上的呢!”苏沐秋虚着眼吐槽, “还有,我很久以前就勒令他们不许生产那种杀伤半径大于射程的蠢东西了,这个项链也就你的「时零」能用。” 总感觉你在内涵谁。姜黎心想。 不过被内涵到的某人并没有什么反应。 “你自己戴上试试。” 楚子航只是平静地对她点了点头。 “啊。” 苏沐秋眨眨眼, “这种时候一般不都是会说我帮你戴上吗?” “……不合适吧?” 楚子航特别正直地发出疑惑。 “不合适吗?” 苏沐秋显得有些意外,用探究的眼神扫向对面的两人。 已经自行戴上项链的姜黎拿起手机,当镜子照了下,还挺满意: “都叫你平时少看点守夜人讨论区的八卦帖子了。” “我没……” “下次让芬格尔把你阅读权限调到最低。” “别啊!这能怪我吗?” 苏沐秋连忙表示抗议,不是,谁家好人会没事把自己惯用刀的刀柄样式做成项链送别人啊,这也属于你们执行部搭档的日常乐趣吗。 “她原来的项链算是为了救我丢的。” 楚子航对他解释道。 “所以你就赔个村雨的?”苏沐秋更想不通了, “我又不是不能给她原样做一个,荣耀那个款式我也见过啊。” “……我们没版权吧。” 楚子航冷静地提出了被苏沐秋忽视的一个点。 原来是因为村雨的版权在你手上啊! 苏沐秋沉默,楚子航果然是卡塞尔神人,会把混血种连环杀人犯血淋淋吊死在斯德哥尔摩的市政厅,但本质上是个礼貌友善的好孩子,非常尊重版权法。 “你要相信楚子航的脑回路是真的做得出这种事。”姜黎凉凉地说。 苏沐秋闻言无奈笑了起来,放下些心事,他觉得姜黎吐槽得很有道理。 路明非也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然而发出动静吸引来大家的注意力后,他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 虽说苏沐秋和楚子航也没有特意约好,但他们一人一个礼物给师姐好像很贴心的样子…… 可是我没东西送啊?! 师兄你这不是坑弟呢吗! 路明非狂抓脑袋,对着姜黎询问的视线开始脑经急转弯: “我……我送你离开,千里之……” “stop!这个梗太老了,0分!” 姜黎一把按住路明非让他别唱了。 “太土了真是对不住啊什么准备都没有连临时想到的冷笑话都过气了……”路明非低落碎碎念。 姜黎本来也没打算问他要东西,只是觉得逗路明非好玩,这时怜爱地拍拍他,往他怀里塞了包薯片: “唉,吃吧。” 61 恺撒 摸了摸脖子上冰凉的断刀吊坠,姜黎缩到沙发里,抱着电脑开始写这次副本开荒目前为止的任务报告。 她写得不算很上心,毕竟她猜也没人会认真看这东西,但表面工作还是要做一下的。 手机亮了两下,eva提醒是恺撒回来的消息,听到那个名字,楚子航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想到之前发过去的视频,姜黎还挺好奇恺撒会有什么反应的,她点开消息框。 姜黎:【视频】 恺撒:谁这么恶心,把庞贝做进游戏里。 姜黎:庞贝是谁? 恺撒:我爹。 见到这句话,她一下愣住了。 姜黎:你爹长这样? 恺撒:自己看。 说着他传过来一张照片。 照片背景是一片蓝天碧海的沙滩,中间的英俊男人正揽着个泳装美女,面对镜头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耀眼的金发,海蓝色的眼眸,男人俊美得像那些古罗马的帝王雕塑。 他看起来和恺撒有几分相似,但更多有一种浑身自然散发而出的风流……或者说花花公子的气质。 抛开性格上的不同,单论外表来评判,这个男人的确和游戏里的涅德沃长得极像。 姜黎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意思? 一切她已知的线索在脑海中飞速排列整理着。 当初南海水下让她栽了个跟头的两条龙类,明显拥有「海洋与水之王」的血脉。 世上能命令高傲的龙族的,只有它们的「王」,他们刚刚杀掉的副本boss更是在头衔上明示了,奥丁与海洋与水之王有关。 但姜黎不想把这两者简单画上等号,眼下四大君主里,海洋与水之王和天空与风之王都尚未被发现再度复苏的踪迹,颇为神秘。 传说奥丁可以驾驭暴风雨驰骋整个世界,这点在楚子航过去的经历中得以验证,它应当也掌握着风暴的权能。 接触过龙族历史后,姜黎早就清楚认识到一件事情: 那些吟游诗人所传颂的神话篇章,并非全然的虚假故事,只是亲历者死后百千年,时间过去太久,完整的歌谣被削减成不知所云的只言片语,才显得所有传说都像是缺氧后出现的幻觉。 在北欧神话中,奥丁被视为“风神”时的名字是沃登,正是涅德沃的名字反过来的拼写woden,她认为这是奥丁的一种身份标识,就和它在猎人网站上的管理员名称nido一样。 但如果涅德沃代表奥丁,副本背景中的巨人又是谁? 天空与海洋的主宰,究竟是对立的敌人,还是合作的关系? 抛开这些疑问,奥丁或许是剩下的四位龙王之一,这个可能性她过去也有所猜测,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问题是,它说不定和曾经的夏弥一样,拥有一个属于人类的身份,早早地潜藏在人类社会里。 恺撒的言灵是「天空与风之王」一系的镰鼬,根据龙族谱系学里的理论,他的生理学父亲很可能也掌握有同系的言灵。 现在恺撒还告诉她,这个npc的模型长得和他爹一模一样。 她可以得出一个几乎是明示的答案。 当然,这也有可能只是奥丁转移视线的一种手段。芬格尔还没有给她调查出明确的消息,到底是哪个家族动用了资金,赞助荣耀做出的这个副本。可如果她能把范围缩小到加图索家,相信芬格尔很快就能查出来个明细。 要说这只是障眼法,未免太过拙劣,没道理奥丁会做出这种容易被拆穿的事。 但如果这个结论是真的,那也太扯了,她仅仅随便把视频发给恺撒吐槽,就轻而易举破解了答案。 难不成奥丁那么大费周章引她注意,就是想一点也不遮掩地说:奥丁其实就是加图索家的当任家主,而那个和她相处过好几年的恺撒——很可能是龙王的儿子? 且不论这种事情的合理性,从奥丁的行事风格来看…… 这哪是什么挑衅啊,简直可以说是在赶着送她情报,以至于让姜黎完全怀疑起事情的真假来。 要不是先前尼伯龙根里,那群想要杀掉她的诡异死侍确实存在,还给她留下那么重的伤,她几乎会以为奥丁是想要讨好她。 为什么要传递给她这样的信息,它的目的是什么?到底是混淆视听,还是不屑于隐瞒? 她对它来说,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这样“照顾”? …… 呼吸一滞,姜黎忽然想到,在言灵序列表中,「时零」这一极为特殊的能力,尽管不属于地水风火四大元素的任何之一,却是被公认分在「天空与风之王」一系的。 那她藏起来的那个能力,会不会也是—— 会与奥丁有关吗? 姜黎的心沉了下去,她甚至不知道该找谁商量这些乱糟糟的思绪。 楚子航?不,遇上奥丁的事情,他很难冷静,她最好搞清楚这些东西的真实性再告知他,eva因为底层代码的原因,也不再可靠,她没办法相信她给出的建议,而路明非的身边总有路鸣泽在,她不确定那个不知危险与否的家伙会不会想忽然掺一脚,给她埋个坑。 至于校方那边……除了校长,像这样没头没尾的证据递交上去,他们是会信每年源源不断投资的校董,还是她一个普通的往届优秀毕业生呢? 想想也知道,她自嘲地笑笑。 姜黎对着那张照片思考太久,以至于恺撒都觉得有些奇怪,直接拨通电话过来。 她瞥了眼房间另一边还在擦刀的楚子航,默默走出房间才接起电话。 “怎么回事?”恺撒单刀直入地问她,“你们最近在搞什么鬼,发的视频又是什么意思?” “恺撒,你有没有感觉过有什么神秘的力量从身体里觉醒?” “……你是指?” 恺撒感到一丝荒谬,她说得好像她自己不是混血种一样, “许久不见,你还是那么抽风。” 姜黎叹气把头磕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你到底在干什么?”恺撒诚心发问。 姜黎只感觉自己愁得要死: “我问你,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话题极为跳跃,好在恺撒还是跟上她的思路,并对她输出长达三分钟滔滔不绝的负面评价。 一句话总结:是个让他讨厌,甚至是憎恶的男人。 …… 姜黎又是沉默,恺撒在那边喂了好几声: “所以他是犯什么事了吗?我记得你不是在执行校长的任务吗,他惹到你们了?” 恺撒想,要是庞贝能和昂热校长打起来,他绝对会带着蕾丝白裙少女团在边上给校长加油的。 实在急需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姜黎干脆对着恺撒扔下了重磅炸弹: “我现在怀疑你爹是奥丁,而且奥丁很有可能还是天空与风之王,或者起码与龙王有所联系,这种事情说出来你会相信吗?”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恺撒望向外面的天,思索自己是不是没睡醒,那个不着调的男人会是龙王? 姜黎压低声音和他分析她的推断,当然有隐去部分关于她自己的事情,让恺撒的眉头越听皱得越紧。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你有什么感想吗?” 姜黎说完后感觉轻松了些,靠在墙上叹出一口气。 “没什么特别感想。”恺撒嗤笑一声, “就算庞贝不是奥丁,你要是能在屠龙的路上顺手把他宰了,我也会给你送上感谢礼物的。” 她无语凝噎,你爹有你这个好大儿真是上辈子基德。 “还什么都不确定呢,别想太多,我看你就是天天把未来的事考虑过头了,才开心不起来。”恺撒说。 “你倒是潇洒得很。”姜黎回刺一句。 “因为我不惧怕任何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当你驾驶帆船环洋的时候,即使真的有风暴就在海面降临,真正的男人也应当冲进风眼,用意志与力量征服它。” 恺撒说着想起姜黎的性别,又补充一句, “哦,女人也一样,如果你想的话。” “不要输给风,不要输给雨,不要输给暴风雨?”姜黎化用了句诗里的话。 “正是如此。”恺撒赞许, “你并非那种会顾及我情绪的人吧,更别说我根本不在意那个男人,所以现在能拥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不是件好事吗,无论是真是假,你都有了下一步的方向。” “当初你在日本一个人都敢跑到红井那种地方,把所有人吓个半死。”恺撒敏锐点出她的迷茫, “现在,你又在害怕什么呢?” 身边的人一个二个都那么聪明,真是让她压力很大啊。 姜黎没有再反驳他的评价,反而莫名有种被他直白的话语安慰到的感觉。 “……谢啦。”她这么回他。 恺撒态度不明地哼了一声。 看着自己刚才出来的门,姜黎想起又叮嘱他一句: “今天这些东西你先别跟其他人乱说,我真的会担心楚子航拿把村雨就去追着你爹砍。” “那可太好了。” 恺撒真心实意感慨,一下子能干掉两个他看不顺眼的人,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真是父慈子孝啊。 姜黎没忍住因为他的态度笑了笑,但是: “楚子航最近没惹你吧?” 他要是真敢一言不合把学院重要的校董给砍了,那大三那年他们没来得及实施的逃亡计划,估计很快就会有用武之地了。 “也就你还觉得楚子航这黑煤球是24k纯洁小白花,狮心会果然都心术不正,拐走我的继任者还装无辜。” 恺撒不爽地啧了一声。 路明非这小子,跟个傻乎乎的小狗似的,被摸摸头就开始摇尾巴,谁对他好就眼巴巴跟人走了,给整个小纸箱子就是他的家了,特别容易满足,真叫他头痛。 “你又不管他,我们把他拐走怎么不行?” 姜黎在这点上可不会退让恺撒。 “黑心会啊。” 恺撒留下一句指责,不待她回击,飞快挂断她的电话。 62 自由的人 和恺撒通话完,姜黎心情有变好些,她收拾好表情,把一切猜忌先压在心里,回到屋内。 既然奥丁表达出这样暧昧的态度,那她也不应当自乱阵脚,就让她看看接下来它会先出什么招好了。 一进门,楚子航的视线就投了过来,不过他很清楚,姜黎会选择出门接电话,就是不想让他们知晓通话内容的意思,所以他只是淡淡一瞥,没有多问。 他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姜黎莫名有些隐瞒的愧疚,但她只能装不知道,坐到沙发上闭眼假寐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她的意识从朦胧中苏醒。 周围是一个看起来像玩具房的地方,地上摆满积木和玩偶。 路鸣泽盘坐在花花绿绿的地毯上,丝毫不在意自己一身体面的小夜礼服,和这地方半点都不搭。 小魔鬼左手抓着一条黑龙玩偶,右手是一个戴着独眼面具的小人,左右互搏玩得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还在嘴上不断配着“咻!”“啪!”的音。 一通打斗,他左手的黑龙布偶占到上风,路鸣泽把面具小人丢在地上锤了两拳,又让小黑龙踩在它身上耀武扬威。 做完这一切后,他立刻对刚才的玩伴失了兴趣,百无聊赖地把两个玩偶都扔到一旁,抬头望向离他很远的姜黎: “来啦。” 他这话里的热切语气,就好像邀请一个亲密的朋友来自己家做客一样,让姜黎更感觉后颈凉凉的。 “别这么警惕我呀,我可是个好魔鬼。” 见到她的态度,路鸣泽摊了摊手说。 “好魔鬼也会拿人的灵魂做交易吧。” 姜黎慢慢坐到他的对面,拿过那只小黑龙玩偶揉搓起来。 “别为这点小事防备我呀。” 小魔鬼笑眯眯的,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我向你提出过交易,但是你拒绝了,那除非你再来求我,说自愿对我献出灵魂,不然我是不会收下它的。” “哦,如果这样,那你找我做什么?” 姜黎可不觉得,他们是那种能随便在梦里相会的好友关系。 “好戏快要开场了,我来你这里提前预约一个最佳观影位。”路鸣泽愉快地说着。 ……果然还是没法瞒过他,姜黎叹气,奥丁先不谈,这个小魔鬼到底又是什么东西?总是神出鬼没的。 她泄愤地捏了捏小黑龙玩偶软趴趴的翅膀,路鸣泽一直盯着她的手,那双比任何混血种都要纯粹的金瞳微微眯起,好像在警告她,但姜黎完全视若无睹。 他啪地打个响指,姜黎手里的玩偶就消失在空气里,他们换了个场景,分别坐在一个赌桌的两端。 “说起来,我在你身上下过赌注的,可别让我输啊。” 路鸣泽看一眼手牌,把桌边堆成小山的暗金筹码全部推了出去,轻描淡写。 “和谁的赌?” 姜黎也翻过原本压在她这边赌桌上的纸牌,确认完花色和数字,轻轻撇嘴,不是很满意。 “当然是和……哥哥。” 路鸣泽一手握牌,一手撑起下巴望着她, “我才没兴趣和无关紧要的人打赌呢。” “赌了什么?” 把手牌摊开后,姜黎也把自己面前的所有筹码推到中间, “跟了。” “嘘——这就是秘密了。” 路鸣泽竖起一根手指,随后不满意地嚷嚷, “喂喂,你这手烂牌还敢跟啊?” 她手上的三张明牌是不同花色的kq10,就算底牌再好,能成的最大牌型就是顺子,梭/哈赢的几率实在不大。 “反正梦里你是发牌员,我想赢也很难吧。” 姜黎不在意地掀开剩下的两张,甚至没看就丢了出去,等着路鸣泽把自己的筹码全部收走。 “那也不能直接放弃啊,本来想跟你赌上个几局的。”路鸣泽鼓着脸颊抱怨没劲,“你再看看呢?” 姜黎低头,她的底牌是同色的黑桃j和黑桃a,倒是不错。 可这也没有用,毕竟她原先的手牌—— 姜黎眨眨眼睛,赌桌上已经摊开的三张牌,在她看过去的瞬间,都变幻成了相同的黑桃花色。 黑桃的akqj10,皇家同花顺,德扑里最大的一副牌型,成了。 这样一来,无论小魔鬼手上是什么牌,她都不会输。 哗!路鸣泽也没有看自己的牌,轻飘飘一推,把桌上所有筹码都堆到她这边。 “你在干什么?” 姜黎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想法,明明是对手,他为什么要帮她出老千。 “我说了啊,我和哥哥打了个赌。” 路鸣泽低声叹气, “但你知道吗,我的傻哥哥竟和我赌同一边呢。” 那双似乎永远暗藏着悲伤的黄金瞳轻轻阖上,路鸣泽对她挥挥手,面上显出几分厌倦: “真受不了你,像你这样没有求胜欲望的亡命徒,一个人在赌桌上会输很惨的。” “亡命徒还会不想赢吗?”姜黎问他。 “我说的求胜欲望,重点不在于获胜,而是那个代表自私的欲望。”他摇了摇头,“哥哥也是,你也是……” 小魔鬼的最后几个字被他压得很轻,以至于姜黎完全没有听清。 “所以不要让自己落单,也不要轻易和不入流的家伙交换些什么。”路鸣泽漠然望着她,“这是我的新忠告。” 他又打了个响指,周围的景色碎裂,两人落入一片无尽的黑洞之中,坠落至底前,她听见一声冷哼。 “既然你情愿梭/哈都不想多看见我,我就不留你在梦里多睡会了。” …… 姜黎睁开眼,对上一片苍白的天花板,她确实从小魔鬼的梦里出来了,头很痛,但是一点睡意也不剩。 这小心眼的小魔鬼。 她身上盖着一张很轻的毯子,不知道是谁帮她拿来的,柔软的布料在她起身时些许滑下,被她拎在手里,大概是因为路鸣泽把她拉进了梦中,她完全没察觉过有人靠近。 路明非在另一头躺得四仰八叉,肚皮上同样搭了点东西,睡得很香的样子,楚子航就在她边上的单人沙发,他总是这样安静地坐着睡着。 姜黎盯了他一会儿,对着那张脸发了会呆,没选择把手里用不到的毯子给他盖上。 以楚子航的警觉性,这种行为反而容易惊醒他,打扰他的休息,实在没有必要。 屋子里只有苏沐秋还一直清醒着,他又坐回电脑前,很明显刻意放轻了动作在敲键盘。 姜黎轻步走到他椅背后,他屏幕上开着的是荣耀聊天界面。 “你不睡吗?”她低声问道。 苏沐秋比了个嘘的手势,指指边上的耳机,担心自己说话被收音,姜黎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太兴奋了,睡不着。」 苏沐秋在聊天窗口里打出几个字给她看,又很快删掉。 聊天窗口另一边应该是叶修,她稍微扫过一眼,他们好像在谈论关于散人的话题,不知道已经聊了多久。 当她望过来时,苏沐秋的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脸上始终带着轻松的笑意。 姜黎过去不常见到他这样完全显露在外的情绪,见状也不打算再打扰,只拍了拍他的肩,对他浅笑一下,拿起那柄「芬里厄」去外面的露台透气。 露台不算很大,这里只是个临时被用作据点的安全屋而已,但站下一个人,和一个漂浮着的幽魂,还是绰绰有余。 谁也没有打破沉默,姜黎支起手肘靠住栏杆,手里握着那柄刀的鞘,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弥虚虚坐在栏杆上,脚尖轻盈地一点一点,像尚未到来的春天的细雨,她侧头看向姜黎,却是在等她先说话。 姜黎语气平静地开口: “龙王如果准备了「卵」,并且在死前完成灵魂的「茧化」,就能再次孵化,或者说复活。” “夏弥,你有「茧」吗?” 夏弥微微睁大双眼,她似乎没想到,姜黎会一上来就谈这个对她们而言过于直白,不太合时宜的话题。 发问时,姜黎捏紧了手中的刀,她转头看向栏杆上的夏弥,瞳孔不带丝毫偏移地对视着她的,仿佛想看透她的眼睛。 于是夏弥轻笑: “你觉得我有吗?或者说……你希望我有吗?” 姜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和昂热校长不同,她过去对龙族没有什么好恶可言,也没有多么强烈的深仇大恨。 但她那时同样没有什么必须想要做到的事,所以校长说去杀光世界上的龙族,她就作为一把刀执行这件事,很简单,仅此而已,她杀死那些次代种,或是之后的赫尔佐格时,心里不曾存有半点犹豫。 有段时间里,她真的觉得自己会像游戏里能无限读档的玩家勇者一样,冷漠无情手起刀落,屠尽所有复苏的龙王,斩草除根,然后世界从此和平,所有人都可以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再也没有压迫,没有斗争。 如果夏弥没有「茧」,是不是也挺好?起码她不用再费心考虑是否需要再杀死她一次。 “呵。” 夏弥对她嘲讽地笑了,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料中的愉快恶意, “看啊,你自己心里明明都有一个确切想要听到的答案,来问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早就知道的,这世上已不再会有人期待耶梦加得的复苏,这个天真的傻姑娘现在也该认清了,夏弥只是耶梦加得的一个伪装,假使大地与山之王再度苏醒,她们必然又会走到那种不死不休的境地,唯有一方死亡,才能取得暂时的和平。 或许夏弥是她的朋友,但耶梦加得呢?她们能像现在这样普通交谈,只不过是因为如今的夏弥形同幻影,完全无法影响到什么东西。 姜黎看着幽魂漆黑的瞳,那应该不是她熟悉的女孩的眼睛,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她想起自己很多次对路明非说过,他和她很像。这点并非假意安慰他的说辞,因为她早就发现了,从本质上来看,他们都一样,在进入卡塞尔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标,也没什么在乎的人,所以他们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自由而不受约束。 ——什么样的人才是最强大的? ——孤独的人。 没有把柄,没有弱点,绝对自由,没有能拿来威胁她的人,也没有被抓住后她会奋不顾身去救的人。 但人为了避免孤独,会愿意去寻找伙伴,有了牵绊,也就不再自由,因为自由是属于孤独的。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在觅求一个被需要的容身之所,那些被视为异类的人们,总希望能有个角落抱团取暖,这种需求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足够忍受舍弃一些曾经重要的东西。 她不知道,对于孤高骄矜的龙王来说,这一点会是相同的吗? …… “……我希望你有。” 姜黎收回视线,声音淡到像是在自言自语,淡到不像是想让她听清。 可耶梦加得依然捕捉到了这几个字,她的动作顿了顿,神情显出些许烦躁与气恼。 她并不相信姜黎的话语,只是冷笑她的虚伪: “希望有,然后你就可以用这把新刀再杀我一次?” 不是这样的。 姜黎想辩解,却觉得一切是那么无力。 只有她知道这句话的真心,但她无法把心剖出来证明自己。 她默然良久,能说的仅是重复过千百遍的两个字。 “……抱歉。” 她已经不指望她接受这句道歉。 这片小小的露台被风经过,风中传来悔恨的气息,耶梦加得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鸦雏色的长发,心下思绪翻腾,某一瞬间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柔软的,带着点婴儿肥的纯洁少女。 幽魂跳下栏杆,握住芬里厄的刀鞘末端。 风将那骨白的刀身抽出,在日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 “是在为了这把武器向我道歉吗?” 耶梦加得歪着头问她,假装自己听不懂那句道歉的真正含义, “没必要。” 她随意把刀鞘丢在地上,像丢弃什么微不足道的垃圾纸团,少女的手爱抚着全然洁白的刀身,眼神温柔而怀念,就像过去她也会亲昵地拍拍那头巨龙的獠牙。 然而伴着那么温柔的动作,耶梦加得口中吐露的,却是极度冷漠的话语: “其实我不喜欢他,又吵,又笨,又天真,总是喜欢粘着我喊姐姐姐姐,带我出去玩,烦死了。” “就算你们不杀它,它也会死在我手里。” 是双生子又如何呢,它们注定要吞噬彼此,成就那至高无上的王座。 芬里厄本就是被准备给耶梦加得的食物,一个高傲的龙王怎会为了食物的死亡感到悲伤。 …… 可谁能告诉她,要怎么才能不感到悲伤? 她爱他啊。 那明明是她的哥哥,是几千年来在黑暗中唯一拉着她的手的人,唯一能够驱逐那份孤独的人,她怎么会不爱他啊? 所以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起了念头,想去扼喉掐死拿着这柄刀的姜黎,或者做出这把武器的苏沐秋。 为什么最后停手呢?连耶梦加得自己也不清楚,她想,一定是这一缕幻象残影的力量还不足吧。 “反正他也死了,我也死了,我还能拦着不让你用吗。” 耶梦加得倏地收回无法真正触碰到刀身的指尖, “赢家通吃,这就是我们龙族奉行的铁律。” “我们把你们当成弱小的蝼蚁,你们也可以把我们当成武器,世界就是在以这样残酷的形式运转啊,姜黎。” “你改变不了,除非……” 姜黎怔然望向她,除非什么? “……还不是时候,等你再绝望些吧,到那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夏弥双手倒撑栏杆,又坐在了危险的高处,她单薄的身躯像是马上会被一阵风吹走, “真可惜,你没机会见到海拉诞生时的烟花,也许我们有天能补上一个,谁知道呢?” 她不再和姜黎交谈,也不再看她,只是安静地望着天空发呆,阳光穿透她的肌肤与发丝,融成一片泡沫般的浮光掠影,如果光从外表来看,真是美好得如同天使的画卷。 但这个天使会任性地随地乱丢东西,姜黎只能默默捡起地上的鞘,将芬里厄纳刀保存好,收在衣服内,再一撑手翻过栏杆,并肩坐在夏弥边上的位置。 和一个会飘的鬼魂不同,她这样坐着,看起来随时可能从高处坠落。 夏弥反倒是笑了下,她当然不会阻拦,她乐得看她掉下去。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姜黎没有转头。 “什么时候醒的?”她问。 “你考虑要不要把毯子给我的时候。”他说。 “根本没睡吧。” “嗯。” 她垂眸,两人吹着冬天微冷的风,默契地并未多言。 果然很警觉啊。 63 520小番外 随手写的520小剧场,是和正文剧情线没有关系的一些发生在过去或者未来也许会发生也许不会发生的故事,切勿当真。 黄少天的场合: “黎宝!陪我做520的双人任务嘛!来陪我来陪我来陪我——” 黄少天,在某些时候会得心应手地运用撒娇这项技能。 “夜雨声烦在神之领域上线的话,会很麻烦的吧?”姜黎思索了一下。 黄少天鼓起包子脸郁闷: “那就小号啦,小号也勉勉强强吧,流木已经到等级了,快快快快上线不要偷懒,把你的账号卡拿出来我们去跑任务了呀,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做!” 黄少天心想,要不赶紧把她这个账号的活动任务清掉,指不定又有谁就来邀请她了呢,他才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好吧,好吧。” 姜黎无奈地被黄少天拖到了电脑前, “我本来以为,你会更喜欢去线下约会的呢。” 此话一出,黄少天开机的动作顿住了,他猛地转头: “出去约会?” “对啊。” “我们两个?” “不然呢?” “一整天?” “嗯。” “好耶!”他抛起账号卡欢呼,“走走走还打什么荣耀呀不打了我们出去玩咯!” “哎,哎,别拉我,戴上帽子,当心被认出来!” * 楚子航的场合: 五月二十日前一天,楚子航在家里翻出一本旧书。 《抓住女人心的一百种小技巧》,非常复古的名字。 他疑惑地翻开查看,苏小妍路过他身后,慢悠悠开口: “哎呀,这不是你爸爸当初追我时候用的书吗。” “……” 楚子航冷静地把书丢到一旁,但他高超的记忆力已经在脑海里印下了其中一计。 「对女生说,我做饭的时候切伤手了,这样既可以惹起她的怜惜,还能顺带提出我可以做饭给你吃,创造下一次相处的机会。」 第二天,姜黎收到一条来自她好搭档的莫名其妙的短信。 村雨:做饭的时候切到手了。 姜黎有些不解,但出于同伴爱关心了一下。 姜黎:你……是在用村雨做红烧霸王龙吗?什么厨具还能切伤你? 村雨:你想吃霸王龙吗? 哈? 她懵圈了。 村雨:学院冰窖里好像存有克隆霸王龙基因的产物。 村雨:如果你想吃,我可以试着去向学院申请。 姜黎:……还请务必不要! 喂,这是什么侏罗纪公园啊! * 路明非的场合: 在520当天,小衰仔都过了中午十二点,才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地对姜黎说: “师姐……m记麦旋风今天第二个半价诶。” “吃!”姜黎不带犹豫。 两人遂出现在m记,大快朵颐。 “那什么……今天电影院第二张票也半价来着。” “看!” 电影院里,路明非麻木捧着爆米花桶,双眼无神地给姜黎递着纸巾,他不懂,《夺命五头鲨之传奇异形大战铁血战士逐梦海贼圈》这种名字的烂片,到底有哪里能把她感动到落泪。 出影院后。 “真是部好电影啊!”姜黎连连称赞。 “你开心就好……”路明非无力吐槽。 “那现在,还有什么地方第二个半价的?” 她对他笑笑,在夜色中,那双背对着万家灯火的眼睛里,闪着同样温暖的亮光。 “啊。”路明非语塞,“……网吧?” “你想去吗?” “其实不是很想……我宿舍里电脑配置比网吧好多了,而且这种日子去网吧也太废柴到无与伦比了吧……” “喔,那你还想去哪?”姜黎歪着头看他,青丝如水泄, “不半价也行啦。” * 源家三兄妹的场合: “绘梨衣,看你的了。”源稚女拍拍妹妹的肩膀。 绘梨衣握拳,眼睛里满是认真之色,郑重点头。 而这就是姜黎会出现在法国阿格德小镇的原因。 “象龟,你把我坑过来最好是有事。” 姜黎抱胸质问她面前的源家大家长。 “感到寂寞了,想让黎桑来陪陪我们,也是一件大事呀。” 源稚女挡在源稚生面前,笑盈盈地把下巴搭在绘梨衣脑袋上,两张同样美丽而无辜的脸这样看着姜黎,让她忍不住捂了捂眼睛。 “……” 源稚生微微叹气,把姜黎拉了出去,单独谈话, “如果你有别的任务,其实不用过来也可以,稚女的玩笑有时候会有些不知分寸。” “所以你是不想让我来的吗?”姜黎看着他。 “……也不是。”象龟移开了眼神。 “你知道绘梨衣用的是什么借口把我喊来的吗?” “什么?” “她说,哥哥想我了。”姜黎好奇地问,“是你吗?” * 苏沐秋的场合: 柳橙:速来,试一下我的新产品。 两个小时后,装备部的地下试验场,灰头土脸的姜黎和苏沐秋坐在封死的安全门后面,默默等待校工部的人扑灭里头的火灾。 姜黎无力躺尸: “大哥,要不是我有时零,今天我俩就要交代在里面了,我暂时还没兴趣和你同年同月同日死哈。” “咳咳咳……”苏沐秋摸摸鼻子,“这个,意外,意外,这不是知道你最靠谱了,才找你来当小白鼠吗。” “小白鼠也要罢工了。”姜黎懒洋洋躺在地上, “你可真会挑日子,芬格尔刚跟我说,守夜人论坛里已经有人在下赌注了,是哪个装备部学弟想不开,在这个日子跟我告白,结果被我一怒之下炸了本部的试验场……” 苏沐秋眨了眨眼:“学弟?没人猜学长的吗?” * 夏弥的场合: “像这样的日子,你就一个人跑到荒郊野岭过啊?” 现在已经是五月二十日的晚上十一点,夏弥眼瞧着姜黎在这一天丢掉所有通讯设备,跑到谁也联系不上的地方,发了一天呆。 姜黎的视线扫过她,没吱声,又继续看天上的星星。 “哼,没意思。”夏弥气愤地戳着她的脸颊,“装看不到我是吧!” “等了你一天,现在才出来。”姜黎慢吞吞地说,“还对我生气,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你又没说在等我。” 夏弥对她做了个鬼脸,也在身边躺下了。 夜色很好。 * 路鸣泽的场合: “小魔鬼商店开业大酬宾,所有东西全部一块灵魂,全部一块灵魂啊!” 一个大喇叭喊着荒谬的拉客宣传语,姜黎发愣地看着这意义不明的一幕。 “你这是在玩什么花样?” “太久不进账,穷得叮当响啊。” 路鸣泽装模作样地拍拍自己的口袋。 “问苏恩曦要钱去啊。” “那不一样啦!” 路鸣泽拉过她的手向前狂奔,拽得她一个踉跄, “我从你们人类的理发店那里借鉴了一些套路,像是先让你免费体验一些东西,这样接下来的交易也会顺利很多。” 在几秒内,他为她创造了一个装满宝石的玩乐城堡,绚烂的烟花在城堡顶上绽放,小魔鬼回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尖尖的牙齿像鲨鱼一般锋利骇人。 “和我约会吧,是免费的鸿门宴哦,你敢来吗?” 64 某件曾经发生的事 在楚子航小时候,他的母亲就带着他改嫁了,继父鹿天铭很爱苏小妍,连带着对楚子航也和颜悦色。 楚子航对鹿天铭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的,他的表现完全称得上礼貌,也会叫他“爸爸”而不是叔叔,但终归还是不太亲近。 鹿天铭倒是有心和楚子航改善关系,可惜他是个企业家,工作很忙,平时也顾不上这个继子。 所以楚子航上初一的那年,六月一日,鹿父专门请了假,说什么也要带着他和苏小妍去别的城市旅游,玩个一整天。 因为今天是儿童节,还是楚子航的生日。 楚子航没有拒绝,也没有提醒鹿父,他们这个初中,六一其实是不放假的,他只是自己找理由对老师请了一天假,然后乖巧地和妈妈一起坐上前往g市的飞机。 鹿父带他们去了g市最大的游乐园,但说是陪楚子航玩,其实苏小妍玩得更开心。她高高兴兴地排队去坐旋转木马,留楚子航和鹿天铭在下面尴尬地沉默着。 旋转木马上的苏小妍笑靥如花,对他们比耶,鹿父也边笑边帮她拍照,楚子航背着书包淡淡地看他们互动,他开口对鹿父说: “我去帮妈妈买点饮料。” “哦,哦好,去吧。”鹿父没太在意。 于是当时还是个初中生小不点的楚子航,就在偌大的游乐园里一个人出去逛了,两位心大的家长居然也不怕他迷路。 楚子航没有乱跑,他朝记忆里卖水的亭子走去,路上经过一个排云霄飞车的队列,天上过山车驶过的轰隆声和人们的尖叫让他不免抬头看了几眼。 收回视线时,他留意到那条队列排在最前面的一批人里,有个孤身一人的小女孩。 他的目光被这个素未谋面的普通陌生人吸引了。 这很奇怪。楚子航也不清楚,他是怎么一眼就能断定,那个小女孩和边上其他大人不是一起的,还在心中有种莫名的笃信。 或许是一种感觉吧?她一个人站在那里,就好像身边下着一场大雨,以至于和世界上的所有其他人都隔绝开了。 一圈结束,上一轮的客人下了过山车,工作人员把新的一批放进去,女孩跟着人群走上云霄飞车。 不知为何,楚子航在这里停下了脚步,他看她固定好安全措施,看她在过山车座椅上对着天空发呆。 过山车开始往前走,机械金属启动挤压,带动一阵让他有点起寒毛的嘎吱声,还有游客们发泄情绪的尖叫与大喊。 但楚子航猜那个女孩不会叫出声。 一分钟后,女孩从过山车上下来了,楚子航眼睁睁看着她又回头排上了那列长队。 ……还准备坐第二次啊? 楚子航心中升起一股不理解但是异常敬佩的情绪。 他没再看下去,自己离开的时间有些久,他怕妈妈担心,楚子航小跑到买饮料的亭子,买了两杯饮料和一瓶矿泉水,很快回到了妈妈和“爸爸”身边。 苏小妍今天玩得很开心,所以楚子航的心情也很平和,鹿天铭一直笑呵呵的,对这样的亲子活动很满意。 他们转遍了整个园区,每次经过过山车的设施时,楚子航总会有意无意留心队列一眼,看看那个女孩还在不在里面。 她有时候在队首,有时候在队末,有时候看不见人影,也许正在过山车上。 楚子航感觉她来游乐园,好像就是专门为了坐过山车这个项目的一样。 一个人,也不和任何人交谈,只是一遍遍让咆哮的狂风陪在耳畔,对自己诉说无人能懂的呢喃。 鹿天铭注意到楚子航的视线往过山车瞟了好几眼,提议道: “子航想去坐那个吗?” “……” 楚子航半晌无言,摇摇头,他不太想折腾自己,那个女孩说到底也只是陌生人,而且他这么偷看,仔细想来好像不太礼貌。 “那走吧。”鹿父拍拍他的肩膀,故作神秘道,“有个惊喜等着你哦。” 这话让楚子航心下一紧,他不是很想知道那个惊喜是什么。 他们很快来到一家园区里的餐厅。 为了自己这个继子,鹿父十分大气地包下了整间餐厅,还在门口打出一个重磅宣传: “今天园区里的所有小朋友,只要过来对楚子航小朋友说一声生日快乐,就可以领到免费的小蛋糕!” 楚子航眼神死地看着这一幕,大脑放空,但是苏小妍十分惊喜地给了鹿天铭一个大大的拥抱,对他的这个安排表达出显而易见的激动与兴奋。 因为鹿天铭很重视楚子航,这件事让她很开心。 ……算了,妈妈开心就好。 楚子航无奈被苏小妍戴上一个傻傻的生日帽。 到了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大概整个园区的小孩都知道了这里可以领小蛋糕。 在布置精美的小铺之后,楚子航垂下眼眸,偶尔看看一个又一个洋溢着清澈又愚蠢喜悦的小朋友,被父母带着来到他这边,对他说一声“楚子航哥哥生日快乐”,然后他就礼貌地回一句谢谢,等苏小妍笑眯眯地给他们递去各种口味的蛋糕。 也不知道看在小蛋糕的面子上,他们的祝福有几分真心。楚子航木着张脸开始走神。 “嗒,嗒。” 有小皮鞋鞋跟敲地的声音,楚子航若有所悟地抬头,是那个他在过山车边上见到的女孩。 她没有对他这个寿星投去过多的关注,只是低着脑袋问:“这里能领小蛋糕?” 苏小妍热情地回她: “对呀,只要祝我儿子生日快乐就可以啦,小姑娘要不要在这边留个言?写下你的祝福也可以哦。” 说着苏小妍拿给她一张云朵形状的便签纸,女孩顺势接过,从桌上抽了支笔,俯身写起来。 她扎着不算太长的单马尾,写字的时候斜斜垂在肩上,眼睛往下看时显得睫毛很长。 几秒后,女孩把便签递给楚子航,冷冷淡淡地说了声: “生日快乐啊小少爷。” “谢谢。” 楚子航看着自己面前的便签,上面只潦草地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右下角还画着一个极其敷衍的笑脸,和一个飞扬的首字母签名。 她明摆着是来蹭吃蹭喝的,不过楚子航没有拒绝这种人的打算,他沉默地从身后拿过口味齐全的一盘小蛋糕,让女孩挑。 女孩盯着托盘犹豫良久,似乎很难在某两种口味之间抉择,所以楚子航干脆把两个都塞给她了,她走远后第一个打开了抹茶味的千层包装,坐到路边的长椅上吃得很开心。 …… “师兄,你这种小细节能记这么牢啊?”路明非有些羡慕,“初一那会发生过什么,我都忘差不多了。” 今天又是六一儿童节,楚子航的生日,刚才他们不知道怎么聊到“印象深刻的生日”这个话题,楚子航就给姜黎和路明非讲了这么个故事。 姜黎听着听着感觉不对劲了起来: “原来当年那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就是你啊……” “呃……?”路明非愣住,“师姐你……难不成是故事里那个小女孩?” “是吧?”姜黎疑惑道。 “你为什么听起来这么不确定啊!”路明非大声吐槽,“这不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吗?” 刚才看姜黎听楚子航讲故事时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路明非怎么也没想到这师姐还是主人公之一。 “因为我就去过一次游乐园,只记得那天的小蛋糕很好吃了。”姜黎摸摸鼻子,显出几分不好意思,“反而完全没注意到那个过生日的冤种、哦不是,好心人是谁……真是你吗?” 楚子航从自己证件夹背面抽出一张泛旧的云朵便签纸,递给姜黎和路明非看,上面确实是张牙舞爪地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大字,落款jl,那个长长的l甚至画到了便签外面,潇洒得很。 “你还留着这东西?” 姜黎翻来覆去地看,终于确定它真的出自于自己之手。 “妈妈帮我收着的。”楚子航说。 苏小妍虽然在很多地方不靠谱,但她是真的爱自己这个儿子,她贴心地把当天楚子航小朋友收到的所有生日祝福都放进了一个收纳箱子里。 当然,这位老妈不靠谱的地方在于:她事后把这个箱子极为随性地藏到了家里别墅某个储物间的小角落,以至于楚子航入学卡塞尔之后,想起这件事,打算再去找那张便签时,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它重新翻出来。 楚子航没跟他们解释这些细节,总之,结果是他找到了祝福便签,并且确认当时那个小女孩的确是姜黎。 只不过她从没提过那一天她为什么要一遍遍坐过山车,于是他也没问。 “这就是所谓的替身使者之间会相互吸引吗?”路明非说,“我在仕兰的时候也总看见师兄你路过检察纪律,不过我还以为那是因为你太优秀了,反正全校的人都在看你。” “有次下雨的时候,我在走廊上见到你没有带伞。”楚子航对路明非回忆,“我本来想问你要不要坐我家的车,送你一程的,但是你跑得太快,直接冲到了雨里。” “哈哈。”路明非讪笑,“师兄你这么个风云人物,那时候要是真邀请我,我反而会觉得惶恐才对。” 楚子航没有反驳什么,淡淡解释:“我是说,仕兰读书期间,我也不自觉地关注过你,现在想来,可能这就是血之哀的某种体现吧。” 他们聊着,姜黎从路明非乱糟糟的宿舍桌子上刨出来一支笔,她翻到那张便签的背面,新写了几个字,然后把那张纸片还给楚子航。 「生日快乐,好搭档。」 落款姜黎,和正面的敷衍了事不同,这次她的字写得很认真,只是签名的笔迹依旧飞扬。 “生日快乐,楚子航。”她看着他笑道。 “生日快乐!师兄!”路明非也笑嘻嘻地对他祝福。 “……嗯。” 楚子航把便签重新收好,他轻轻点头,一本正经地说, “你们也同乐。” “同乐?” 姜黎和路明非都有点懵,他俩的生日又不是今天。 这个总是维持着一张面瘫杀手脸的青年,在两位友人面前难得温和地笑了: “儿童节快乐。” “好好好,儿童节快乐。” 姜黎飞速拿起手机想抓拍,可惜只拍到楚子航一贯的冷漠表情,她遗憾叹气。 诶,说起来,刚才是不是应该开时零的? 也不知道昂热如果发现她想把时零用在这么无聊的事情上,是会表示无奈呢,还是会深感欣慰呢。 姜黎扫兴地收起手机,拉着这俩师兄弟起身: “走啦,当初多拿你一块小蛋糕,今天请你们吃饭啊。” “好诶!” 路明非举双手赞成,他最喜欢吃白饭了,今天又能沾师兄的光,真不错,楚子航也顺从地跟着他们出了门。 * 其实从游乐园回去后,楚子航偶然想起那天时,会有些许浅淡的遗憾。 他当时只对那个孤单的小女孩说过一声谢谢,却忘记祝她儿童节快乐了。 楚子航想,在那个属于欢笑的节日里,有上百个陌生人曾对他送上一份祝福,但或许还没有人亲口对她说声:你今天也要快乐。 所以当他真正认识姜黎的第一个六一,她再次祝他生日快乐时,他在心里默默补上了这句话。 然后,现在他大可以不必顾忌什么,随意地把这句因为过了特定年龄期限,显得有些奇怪的祝福直接说出口。 “儿童节快乐。” 吃着抹茶蛋糕,楚子航莫名其妙又重复了一遍。 “嗯嗯,快乐,快乐,你也生日快乐!” 姜黎和路明非趁楚子航不注意……也有可能存在几分他故意放纵的原因,总之他们成功在他脸上抹了一坨奶油。 楚子航不动如山,静待姜黎和路明非大笑着倒成一团,随后动若脱兔,飞快给两个始作俑者脸上也一人来了一坨。 那天结束前,姜黎最终还是拍到了让她满意的照片。 在这张照片上,有三个年轻人紧紧靠在一起,顶着一番乱斗后狼狈的外表,笑得很开心。 65 言归正传 休息时间结束,下午时分,开荒团重新集结完毕。 又花费了一段时间,众人终于抵达那座高耸入云的山脉脚下。 随着他们的靠近,在山脉背后,黑龙与巨人争斗的余波变得越来越明显,大地上遍布着深不见底的裂隙,地面的震颤和龙吼让众人的角色时不时会陷入眩晕的debuff,阻碍他们前进。 姜黎调高视角,望着面前这座任务要求他们抵达的山脉。 她完全无法目测出它的高度,因为大半山都被埋没在云层里,视线可及的地方甚至没有收窄成峰的趋势。 现在的目标很明显了,爬上去,但面前的山体与地面几乎成九十度角,只有些许嶙峋突出的怪石,和覆盖整座山的怪异不规则纵裂,能让人稍微落脚。 这种岩壁放在现实是极难攀登的目标,好在游戏角色还拥有各式技能可以辅助跳跃,不用那群阿宅们真的线下拼上命,去挑战自己的极限。 “跳跳乐啊。”叶修摸了摸下巴,“倒跟战队平时训练软件里的差不多,就是有debuff的干扰有点麻烦。” 嫌麻烦也没办法,这一百个人只能分好队老老实实往上跳。 有飞枪增加高度的,有利用斩击位移的,也有用法术冲击微调位置的,大家各显神通,场面一时间热闹得很。 奇怪的是,荣耀向来有还算真实的环境互动效果,像在比赛里,轰出去的伤害打塌个几栋建筑也很正常。 但现在经过那么多技能的狂轰乱炸,他们面前的山体上却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晓灯暗黎的剑劈砍在山上,发出的声音竟近似于金属兵刃相撞的铮鸣,这简直是一座铁山。 不过也正常,恐怕只有这样坚固的山,才能承受得住那两位的争斗,将大部分的战火阻挡在山的背面,不至于让那样毁天灭地的攻击直接铺洒在大地上。 姜黎压下心中的猜测,默默登山。 对于选手们来说,现在的情况约等于他们在做职业训练,还算不上什么难度,姜黎一行也很快掌握了跳跃技巧,陆续跟上,但那群npc似乎不打算和他们一起。 涅德沃吹响一个鹰哨,远方传来破空之声,一个巨大的黑影降落在山脚。 “席兹。”涅德沃摸了摸那个怪鸟温顺垂下的脑袋,“麻烦你了。” 名为席兹的巨鸟发出一声高昂的啸鸣,涅德沃以外的npc都搭坐到它的背上,足有十人臂展那么长的翅膀昂扬展开,掀起一阵狂风,席兹很快载着他们追上了百人团。 “能飞真好。” 有人羡慕地看着他们,姜黎摇了摇头。 席兹,传说中与比蒙和利维坦并肩的巨兽之一,它们三个分别代表着空陆海的权能。作为天空的霸主,虽然比起它的两个同类,席兹之名较少被人提及,但……奥丁选择取这个名字,还真是生怕她发现不了一些端倪啊。 一路的上升暂时没有什么波折,涅德沃是唯一跟着众人一起跳跳乐的npc,他慢慢追上姜黎的步伐。 随着海拔的升高,百人团一头撞进曾在下方仰视的云层里。 周围白雾弥漫,向上看,是仿佛无止尽的悬崖峭壁,脚下的来路见不到底,只有一片漆黑的深渊。 云雾让他们的可视度降低,左右两边望去,除了身边十码内的同伴,视野里几乎不存在其他人的身影,唯有身前的山壁永恒不变,于是一切感知都被这座沉默的山支配了。 他们只是一群在肃穆宏大的黑色墓碑上艰难爬行的蝼蚁。 突然,涅德沃止住跳跃的步伐,停在一个极小的落脚点,他冰蓝的眼眸定定地望向姜黎,对她问道: “如果有一面墙,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左右都望不到尽头,那它是什么?” 姜黎知道答案,她从他身边经过,三段斩微调走位,没有停下脚步。 “死亡。”她轻声说。 涅德沃没有肯定她的回答,也没有否认,他跟上她选择的线路,接着问: “如果有存在能够超越死亡,拥有长久的生命,永恒地享乐和作战,没有悲哀,也没有别离?” “那它一定会很孤独。”姜黎道。 “……”涅德沃似是笑了下,“很有趣的观点。” 姜黎哦了一声:“你的回答呢?” “那她不应当会再恐惧。”涅德沃说。 “恐惧什么?” “你所说的孤独。” “你们在当什么谜语人?”这时候路明非忍不住插话了。 涅德沃笑笑不再说话。 看着他和恺撒父亲极为相似的模型,姜黎不禁猜测,这时的他,是由部分eva操控的纯粹代码,还是幕后的那位真的在借着这位npc之口,与她对话? 众人穿过了云层,但云层之上,依旧是看不到顶的绝壁,这场登山之旅像是个永无止境的幻觉。 重复的机械式操作惹人心烦,有的人开始出小差错,一名队员在跳向下一个平台时不慎手滑,失足坠下。 一声鹰啸,席兹宽大的脊背接住了那个倒霉蛋,他心有余悸地回到队伍之间,默默低头等待自家队长给他之后加训。 终于,经过漫长的几十分钟,最高处的王不留行视角里看到了象征顶端的一条黑线,王杰希鼓励道: “快到顶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大家都开始在语音里鬼哭狼嚎,平时就算是训练,也没一次性持续时间这么久,强度这么大的,而且训练软件里他们失误也就失误了,在这里失误,可是当着一百个人的面丢脸啊,属实压力倍增。 姜黎的攀爬速度在整个团队中算是中位,她最后一跳,翻身跃上山顶,眼前豁然开朗。 这座山的样子奇怪得很,自山顶往下,皆是垂直的岩壁,而顶端却是个一望无际的平台,如果忽略脚下的深渊,几乎会让人误以为自己身处平原。 “怀俄明州东北部的魔鬼塔。”楚子航说。 “和这个是有点像。”姜黎若有所思。 世间流传过很多关于这座魔鬼塔的猜测,有人说这是当初那座断裂的巴别塔,也有说它其实是世界树残骸的。 有意外情况打断了姜黎的思绪。 就在她登上山顶之后,系统任务里,那个最终的任务目标已经被勾划为完成。 可明明“抵达「山峰」,终结之战”,这两项被列在同一个任务里,为什么只是攀登到顶峰,就算完成了任务? 这个副本通关了?开什么玩笑。 姜黎朝着黑龙与巨人战斗的方向望去,在如此高的地方,没了视线上的遮挡,双方局势明晰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就像路鸣泽在梦里给她看的一样,黑龙在争斗中占据了上风,戴着独眼面具的巨人身上遍布深可见骨的伤口,它的座驾骏马已经奄奄一息,虚弱地跪倒在一旁。 黑龙张开双翼,从高空俯冲而下,淬毒的前爪狠狠穿过巨人胸口,然后猛地拔出。 它扬翅高举利爪,爪尖上扎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巨人的血喷洒而出,下起漫天血雨,它的心脏几乎比一栋楼还要庞大。 “已经结束了……吗。” 姜黎自言自语着,心中产生一个猜想。 任务目标只让他们终结之战,却并没有说要杀死哪一方,也就是说,只要有一方无法再继续战斗,那任务的条件自然算是完成,至于副本结束后,这片大地究竟是因黑龙再度掀起战火,还是被彻底毁灭,跟开荒的玩家们似乎就没关系了。 也许是他们来得太迟,巨人已经败北,黑龙获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黑龙踏在巨人身上,向遥远的天际炫耀自己巍然的力量。 它直飞往九重高天,展翅咆哮,压迫的龙吼震得所有人再度陷入无法动弹的状态,那狰狞的巨口朝天张开,露出尖锐的利齿,仿佛能一口吞噬整个世界。 黑龙头部积蓄起无与伦比的能量,如此令人心颤的威能,简直是压缩了几十座纯黑色的火山爆发。 “找掩体!”叶修大喊。 反应快的,离悬崖近的,都立刻在恢复角色控制权的一瞬间翻身回到峭壁上,躲开黑龙朝这座山脉喷吐的灼热龙炎。 但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在全员离开火焰范围前,有落在最后的一位队员被这aoe蹭到,他周围的法师们立刻咏唱起水系魔法,想帮他扑灭漆黑的龙炎,但是收效甚微。 那黑焰像是要烧尽一切一般,持续在角色身上燃烧着。 “队长……”那人的表情有些难看,他屏幕前的面色惨白,紧紧盯着自己的血条,“这个火好像烧的不是血……” “是我的血量上限。” “!!?” 所有人一时间被这话震住了,甚至有人默默离他远了点,怕被那团火殃及到。 「系统公告:晓灯暗黎,一叶之秋……等人完成副本龙之战首杀。」 「系统公告:晓灯暗黎,一叶之秋……等人完成副本龙之战首杀。」 …… 系统重复了三遍这个消息,本该十分振奋人心,但在副本里的众人面前还弹出了另一个消息窗口。 「系统公告:恭喜各位玩家通关副本主线剧情,所有奖励与成就均已发放至各位背包。」 「请选择:退出副本」 「倒计时:01:59」 「系统警告:如果您拒绝退出副本,请确认已知悉以下信息。」 「在接下来的副本中,击杀怪物将不会掉落任何奖励,您无法获得任何收益,也无法主动退出副本,您的游戏角色可能受到不可逆转的负面状态影响,如,血量上限减少,人物属性下降……」 66 不要说抱歉 几乎不给众人过多思考的时间,那仅有一分多的倒计时紧迫得像在催命。 叶修觉得有些棘手。 现在的情况,要说他们当初和姜黎约定的开荒工作有没有完成,系统都跳官方首杀通告了,他们当然可以拒绝加班,功成身退。 但看副本剧情发展的意思,很明显接下来还有额外的展开,就这么把老板扔下实在不太厚道,让人良心上过不去。 可问题是,他们这群职业选手,哪个敢拿自己的账号卡冒风险啊? 更别说他手上拿的一叶之秋,其实已经不归他私人所有,而是嘉世的财产了。 姜黎是关注荣耀比赛的,她自然知道现在的情况对这群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副本的系统提示几乎是在明着赶人,她几乎能想象出一个戴面具的小丑,咧着鲜红狰狞的大嘴嘲讽: 无关人员的戏份就到这里啦,接下来的舞台没有他们的位置,他想对她说的话,也不能有外人听。 她默默叹了口气,没有为难叶修和其他人,只是平淡地宣布: “你们都退本吧,就算交易完成了。” 她其实已经知道大部分想要的信息了,最开始请这些人来的目的也已经达成,没必要拦着不让人走,而且这群职业选手不可能真的为了一次替别人打工的开荒,赌上自己的账号卡角色。 附近的选手们听到姜黎大度的话,纷纷松了口气,向她道歉道别后果断退出副本。 听着面前几十个不熟悉的人和自己说抱歉,姜黎的心情略显麻木,边上不停有白光闪过,周围原本拥挤的地方变得空旷而安静。 倒计时还剩一分钟,姜黎面无表情,她的视野角落有一个人走上前来,停在她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夜雨声烦手中依然拿着自己的剑,似是还准备战斗,可蓝雨的其他成员都已经退出副本了,他孤零零站在那里,显得有点可怜。 “黎宝,我……” 黄少天艰难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自从重逢后,他面对她总是会词穷。 他该说些什么呢,说不要生气,说自己对不起,说不能陪着她走到最后了,说他又要抛下她先走一步吗? 可如果不说这些,他又能说什么?难道他要说,我不走了,我和你一起继续完成这次副本吧,哪怕冒着夜雨声烦被废号的风险? 他知道,她也知道,黄少天绝对不可能说出“我要留下来”这样的话,甚至哪怕只是动了一丝念头,也是对他职业理想的一种刺痛。 姜黎无意识地捏紧鼠标,她是该生气的吧?如果她能明着摆出生气的态度,让黄少天哄一哄也好,说不定两人的关系还有缓和的余地。 但她做不到,她完全可以理解黄少天的立场,所以说不出什么任性的话,这时候,她只感觉有些疲惫。 就像一个人工作太久,太累了,身体里有颗螺丝忽然松掉,于是某天醒来,她心想去他吗的工作,也去他吗的人际关系,她现在只想去偷一架飞机,然后一直飞到最远的南太平洋的某个小岛上,看着自己坠毁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夜雨声烦啊,蓝雨的妖刀,多么年轻锐利的一柄剑,不该因她,或者任何人而被磨钝。 所以他现在必须选择离开,一如十八岁那年夏天,他的告别留下她一个人,去面对未知的混血种世界。 “就这样吧。” 到此为止了,姜黎冷漠地想,没有谁对谁错,所以不必谁对谁道歉,仅仅是不合适而已,一道壁垒把他们分开,无论哪一方都没有回旋的余地。 但她当然是生气的,也许是对奥丁,它制造矛盾倒是很有一手。 黎宝,别这样,看看我好吗? 这么想着,黄少天却甚至不敢去喊她的名字。 晓灯暗黎的模样和姜黎很像,除了那双金色的眼睛,看得他有几分恍神。 “对不……” 他话说出口,又硬生生止住了,黄少天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如果他这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出了口,从此之后,姜黎与他,多半是真的不会再有半点关系。 「倒计时:00:29」 系统提示变成了警告的红色,他还有半分钟的时间,在退出这个副本之前。 他该怎么用这半分钟的时间,来让自己抓住天上的那朵云? 大概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黄少天失落地垂下脑袋,像一只被乌云淋湿的大狗狗。 可惜姜黎此时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会因此而对他心软。 就在黄少天脑袋乱成一团,几乎无法思考的时刻,一道冷淡的声线突然在边上响起: “道歉的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这句话点醒了他。 谁也没想到,连黄少天自己都感到意外,竟是楚子航在开口帮他说话。 但这时黄少天根本顾不上是谁替他解的围,他只觉得那人简直是天才,连忙着急地说: “是、是啊!对,s市的全明星就在下周末了!黎宝你给我发个地址吧,我回头寄两张票给你,最好的位置的,你一定要来啊!我到时候再当面好好给你赔罪……” “一定要来啊!” “……” 在黄少天一副“你不答应我就要耍赖了”的态度里,姜黎垂眸,慢慢说了声嗯。 黄少天像是不放心,又把“一定要来”强调了很多遍,直到系统发着红光的倒计时到了最后一秒,才恋恋不舍地按下退出副本的按钮。 倒计时结束,退出副本的选项灰了下去,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姜黎揉了揉眉心,深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什么,依然失望吗,还是松了口气? ……多半是后者吧。 姜黎明知自己划清界限的态度并没有那么斩钉截铁,所以她甚至产生了庆幸,黄少天为她找到一个借口。 可是。 师兄……你在想什么呢。 路明非此时情绪很复杂,实话说,他刚才心里是有些暗爽的,要他看来,那个黄少天像这样在游戏里下线了,然后从此也在师姐的人生里下线就挺好。 如果不是楚子航“多管闲事”说了那么一句,或许事情确实会如此发展吧。 虽然早就知道师兄不像他面上表现的那样冷漠无情,反而很八婆,可路明非才不信楚子航真有这么乐于助人,不忍心看黄少天黯然退场。 他们又不认识,师兄也不可能说过什么帮他打断婚车车轴之类的话。 姜黎同样不太懂楚子航刚才为什么突然开口,她靠在椅背上放松自己,询问的目光投向这位素来话少的搭档。 “你看起来并不开心。”楚子航平静地对她解释,“还不想道别的时候就不要勉强,怀着遗憾说出的再见,只会让你更后悔放不下。” “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影响自己。” 小事……也是,可能在楚子航眼里,生死之外无大事吧。 路明非在内心略微谴责了阴暗的自己一小会儿,大概那么0.5秒吧,突然灵光一闪,感觉懂了楚子航的想法。 他偷偷摸摸瞄了楚子航几眼,惹来他疑惑的视线,让路明非又有点不确定他心里猜测的真假。 几人没有过多纠结刚才的波澜,副本还没结束呢,百人的规模被缩减到不到十人……也不知道这难度会上去多少。 姜黎重新整合好队伍,然后发现有些不对劲。 剩下的人数……怎么多了一个? 她看向仿佛一脸状况外的横刀,微微睁大眼睛,不自觉抬高了声音: “你怎么没退副本?” 孙翔很是莫名其妙地反问她: “这本不是还没打完呢吗?” “的确……可是你没看见系统公告吗?” “看见了啊。”孙翔满不在乎道,“但横刀现在是我自己的号,战队又管不着。” 嘉世买他来是继承一叶之秋的,自那之后横刀最大的用处,也就是把身上的装备拆了,充实战队的稀有材料库。 至于这个帐号本身属性到底如何,嘉世还真不在乎,他们现在对孙翔看重得很,如果能用一个用不上的账号卡哄这位大爷开心,他们多半也是愿意的。 这次开荒,叶修把一叶之秋借回去这件事让他恨得牙痒痒,但既然一叶之秋已经下线安全了,那接下来他孙翔岂不是想怎么浪就怎么浪? …… 这种脑回路始终处在某些严肃场合状况外的人,该说他是耿直好呢,还是傻好呢?姜黎几乎要被孙翔的反应逗乐了,连带着刚才的情绪也烟消云散,她捂着脸闷笑两声: “行啊,那你也加到我们队里吧。” 第十队,现存人员: 晓灯暗黎、朝岚夕雨、明明、柳橙汁儿、伊甸园、小怪兽、横刀。 他们将一同出发,朝着那条九死一生的道路。 嘉世训练室里,苏沐橙拔出自己的账号卡,拉了个椅子又在孙翔边上坐下了。 “干嘛?“ 孙翔警惕地问,平时苏沐橙可很少给他好脸色看,更别说坐他旁边了。 “观战,观战。” 苏沐橙看向横刀视角里,那个金发的神枪手。 她还需要多了解一些。 “哦。” 孙翔闻言拔了耳机线,把游戏声音外放出来。 苏沐橙微妙地瞧了他一眼,这人难不成居然是有情商的吗?她一直误会他了? 67 黑龙 “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孙翔问 屏幕里的黑龙在那一口烈焰吐息后,没有再搭理他们这群蝼蚁的意思,只是漫步在这片漆黑的大地上,巡视着独属于自己的领地。 它和小队间的距离,远超大部分荣耀技能的攻击范围,更别提像狂剑士这样的近战了。 听了孙翔的问题,路明非抓抓脑袋,抬起枪口,朝着黑龙的方向瞄了一枪: “把它引过来咯。” 他打得很随意,甚至没用什么技能,可也不知是不是碰巧了,那渺小的子弹飞速消失在视距之外,余下的人发现黑龙行进间脚步一顿,随后偌大可怖的龙首转向他们的方向。 “……眼睛?” 姜黎轻轻蹙眉,是幻觉吗,为什么那条黑龙的一只眼瞳,看起来像被路明非的子弹给打伤了? “喂喂真的假的!我这么厉害?” 连路明非自己都难以置信,他莫非真有什么神射手buff加成吗?那么随便的一枪,就算要害暴击也不可能达到这个效果吧! 黑龙振动双翅,再次飞翔于九重云霄,它仇恨的嘶鸣回荡在副本每一个角落,声浪震天,那狰狞非人的面孔里,竟能隐约看出仿佛被亲爱之人背叛的不甘与怒火。 从至高天上碎落下成片连绵细碎的湖,像是能腐蚀大地一样,冒着嗞嗞的颤栗波浪,那是龙受伤的眼瞳里流下的泪,还是坠落的血? 看着这一幕,路明非怔怔地捂着胸口,莫名呼吸一滞。 为什么,我会感觉到……难过? “你怎么了?”姜黎问他。 路明非连忙回神摇头说没事,他小幅度左右探头,想找找小魔鬼的影子,刚才那种感觉,以前他面对路鸣泽的时候似乎也出现过,难道又是小魔鬼在捣乱吗? 可这间屋子里并没有那个男孩的身影。 从血条看,黑龙并没有因为一颗子弹就遭受重创,它的反应更像一段演出动画,在短暂的情绪宣泄后,王挟着滔天怒火,惩罚向胆敢反抗它的蝼蚁们,龙躯无边的伟力从高处袭下,宛若一颗巨大的陨石撞击他们身处的平台。 卧槽,天塌了。 孙翔看着屏幕瞪大眼睛。 是字面意义上的,黑压压的一片天,在他眼前这么轻而易举掉下来了。 屏幕抖动,画面模糊,他们所处的山脉被一阵剧烈的地震席卷,所有人都被掀飞了出去,在这样翻天覆地的动荡里,角色受身的技巧完全施展不开。 楚子航反应很快,他想像现实里一样,用太刀扎进地里稳住身形,但手中的武器完全无法破坏山的地表,他只能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狼狈地滚到悬崖边缘。 几人好不容易扒住岩壁固定自己,下意识往下方望去,见到一副令人寒毛耸立的地狱画卷。 数不清多少蛇怪攀附在岩壁上,无声蠕动着朝他们靠近,一眼望不到头,看数量可能不比先前兽潮中的少,可队伍现在只剩下不到十个人。 路明非恶寒,那些蛇怪离得近的,距他们脚下只剩十几码的距离,鬼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开始往上爬的,这黑龙真阴险啊,自己懒得动手,就让小弟来。 “师姐……” 路明非刚想问姜黎要不要先处理小怪,视角一转,发现自己周围压根没有那个剑客的影子,他大惊,姜黎不会没抓稳掉下去了吧? 姜黎就坐他旁边,路明非直接扭头去瞄她的屏幕,他看见晓灯暗黎下方是黑曜石般的层叠鳞甲。 她的画面很不稳定,俨然是在飞行的黑龙背上! 路明非回来操控自己的人物再抬头,这才发现黑龙身上的确攀着一个过于渺小的身影。 “什么时候——” “她借着刚才的余波上去的。” 孙翔心情复杂地切了一声,要不是狂剑士的负重比剑客高,他也可以这样,绝对不是因为错过时机没上去! “没组织没纪律啊!你怎么又这样!”路明非心碎怒斥。 晓灯暗黎压低重心稳定自己,找准位置开始输出,屏幕准星晃动无比,于是她手腕拖动鼠标微调对抗,让手中太刀的每一刀能精准无比地砍在同一处龙鳞缝隙。 然而就算达成连击,黑龙身上跳出的伤害数字依然低到令人心悸。 黑龙的利爪深深嵌入山体,正准备用獠牙撕扯下一块山脉,这时终于注意到自己背上落了个惹人心烦的跳蚤,它抖动脊骨,鳞片张合,仅仅简单的一两个动作,就让姜黎没办法再继续待在它身上输出了。 剑士主动放弃进攻,轻巧地翻身而下,滚地受身减轻坠落伤害,随后半跪滑回队伍之间,缓缓站起,行云流水。 姜黎叹了口气:“不行啊,血条根本不带掉的。” “师姐,还是看看后面吧。” 路明非苦笑,在姜黎和天上的龙搏斗的时候,他们剩下的人也在处理那些爬上来的蛇怪,苏沐秋和自己的速射连射替其他人清出一片能施展开技能的宽阔空间,但这远远不够。 “搞什么?” 姜黎往下一望,倒吸凉气,所以这群恶心的蛇怪和黑龙才是一伙的? 她提刀跃至苏沐秋身后,把一个聪明会绕背的蛇挑开: “大天才,注意脚边好不好,差点被咬了。” 苏沐秋笑了一声,没说什么,这不是知道你会来吗。 巴/雷特狙击轰穿一条直径上的蛇怪,接连有大招技能爆发,取来一个喘息的空档,姜黎从包里翻出刚才从龙背上抠下来的材料,远远抛给苏沐秋: “黑龙鳞片,不知道能干什么,你拿回去研究吧。” 忙着打架的苏沐秋眼睛一亮,这可是好东西!说不定能加强什么银武上的属性呢。 “师姐橙汁哥别管你那破材料了再不想想办法我们就都要团灭完犊子了啊啊啊啊!”路明非大吼。 “破吗?我凿得很辛苦呢。”姜黎眨眨眼,苏沐秋又开始笑。 路明非想扑过去掐他们脖子,一手一个。 “好吧,正事。” 姜黎正色,其实他们现在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刚才从龙背上被甩下去的时候,她就发现了,那个系统警告消失之后,整支队伍的血条一直是满格。 但这不是说他们没有掉血,只不过所有伤害扣除的,都变成了血量上限。 她现在的总生命值和其他各项属性,都只剩下了原先的三分之二不到,而这损失的部分甚至没办法靠牧师加回来。 像这样下去,如果一个角色的最高血量和人物属性都成了零…… 那和这张账号卡死了的唯一区别,大概就是不能再复活了吧。 这种限制下,打得最痛苦的就是孙翔,好端端一个狂剑士,现在不让他卖血玩,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苏沐橙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感觉这小子已经想砸键盘了。 “喂!”姜黎决定不逗路明非,认真开始解决问题了,她冲着远处同样在奋战的npc小队大喊,“拿剑的那个,你非要把断剑带上来,现在总该发挥点作用了吧!” 涅德沃长呼出一口气,看表情依然在犹豫,他身侧的阿格里芙则是神色坦然,淡淡开口: “沃登,是时候该做决定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们与它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共存可言。只有一个物种可以屹立于生物权利的顶端,如果不是人类,就只能是它。” “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没有强权与压迫,人类自由的世界,不杀死它,所有人都只会是它的奴仆。” “我要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天空和立足的地方,有梦想有尊严地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这很简单,也很难,但的确是我们共通的愿望,不是吗?” “只要是为了这一切,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 “芙蕾雅……”涅德沃轻叹,垂首再抬起时,已不见彷徨不定的表情。 “撑住。” 他给姜黎甩下一句话,退出了悬崖边的战场。 姜黎额角跳了跳,嘿她这暴脾气……被这混蛋npc命令了真叫人不爽,知不知道人手本来就不够啊,我撑你大爷的! 涅德沃在一片空地单膝跪下,随后高举手臂插下断剑,原本坚不可摧的地面遇上这柄断剑,竟像豆腐一样被轻易没入了。 他那句话后,其他npc小队的成员也接连离开悬崖战线,队里近战肩上的压力陡增,孙翔的手速不断飙升,也不过杯水车薪,仅能勉勉强强在怪海里维持住自己的血量不崩盘。 “这群弱鸡npc在搞什么鬼啊……” 孙翔嘟囔着反转视角看去,被那边的情况惊得愣了半秒,横刀差点直接魂归荣耀女神。 小队众人之间,断剑剑柄上的红宝石发着妖异的血光,阿格里芙虚虚把手搭在剑柄上方,她的身体和其他人的一起,正在渐渐变得虚无透明,不再在此世,也不在彼间。 那群npc们的神情虔诚,就好像这一刻不是在赴死,而是将要投身于什么崇高的大业,唯有涅德沃面露不忍,他也是唯一没有变化的。 红宝石的光芒愈发诱惑夺目,动荡的蛇怪潮水中,晓灯暗黎的金瞳对上涅德沃的蓝眼睛。 尽管先前为了救这群npc,她不惜放慢开荒进度,也要去拦下兽潮,但此时此刻,她没有制止这群人的意思,只是默默地看着。 可有人沉默不了。 横刀砸下手中的重剑,怒血狂涛直接清出一块空地,他本来不该在这时候交大招的。 孙翔对着npc队伍里的一个人大骂: “你大爷的纳休,劳资那么多次救你小命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纳休抬眼看向横刀,表情有些苦恼。 “这就是我的终点了。” 他并没有因为被骂而产生什么不满,微笑起来的时候还是那样单纯。 “p的终点啊!你就非要牺牲不可吗!死脑筋!” 剩下的蛇怪们很快又围上了横刀,他像是在暴雨中给漏水的屋子舀水,怎么也舀不光,孙翔只能不甘地转回面向,专心面对眼下的困境。 “没办法啊,剧情就是这样的,按设定来说,我早就应该死了。” 纳休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超游发言,让几人都是一惊。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他叹气,“别强人所难啊。” “也不用太伤心,只是一个游戏里的npc而已,通关之后,就忘了我吧。” 孙翔又骂了句脏话,恶狠狠对姜黎丢下一句:“帮个忙。” 真是乱来。 姜黎心中抱怨孙翔的冲动,倒是尽心尽力地补上了横刀离开产生的防线缺口。 见到横刀不顾一切向他冲来,纳休眼睛里露出一丝意外。 这个本该有着更多未来的年轻人,现在更接近于一抹幽魂,他的表情依然虔诚坚定,只有眼神出现一丝动摇。 已是半透明的手捂住他的上半张脸,可这样狼狈的掩饰,怎么遮得住一个人的表情。 最后纳休的嘴角只能无奈地勾起,他语气轻快,声音却有些沙哑: “好吧……其实我是骗你的,一定不要忘记我啊。” 68 是你吗? 横刀终于冲到断剑旁边,但他伸出的手什么也没抓到。 所有人都完全消融在空气里,剑柄散发出朦胧的光,隐约听见一声鸟鸣,涅德沃的神情好像变了个人,他冷漠地拔剑起身,那已不再是一柄断剑。 孙翔黑着脸锤了下键盘,吓了苏沐橙一跳。 涅德沃拔出剑后,那些蛇怪似是被压制了一般,如潮水般退去,黑龙察觉到自己仆从的动乱,将视线第一次投向这个金发的剑客。 他握紧剑,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踏实在地面上,从平坦的地方加速,最后几乎快成一道看不清的虚影,在悬崖边高高跃起,手中的剑折射着锐利的锋芒。 “祭了这么多人的屠龙宝剑,给点力啊。” 见进到动画,路明非在心里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按压舒展有点酸的手指。 这个剧情指定的屠龙勇士和黑龙战作一团,苏沐秋试着往他们的方向开过几枪,发现基本上影响不了战局,也就放下了枪,安安心心地看着。 以人类的渺小身躯,妄想去征服巨龙那样的怪物,简直是一场螳臂当车的战斗,姜黎等人本以为剧情要给npc开点挂,比如那柄剑是对龙宝具什么的,没想到战况反而是涅德沃在渐渐落入下风。 金发剑客单手攀住一枚龙首上的鳞片,另一只手上的长剑狠狠刺入它那只受伤的眼睛。 黑龙吃痛嘶鸣,近乎疯狂地翻滚着身躯,涅德沃手上猛地发力,竟硬生生把那颗龙眼剜了出来,但他同样没法再稳住自己的身体,无力滑落跌下龙首。 没办法,飞翔从来不是人类的权能之一。 单薄的身躯在龙类躯干的对比下轻飘飘像只蝴蝶,从无上的高度坠落尘世,黑龙伸出它的利爪,但当然不是为了好心地接住他,仇恨的焰火燃烧在怪物仅剩的独眼中,它淬了毒的爪尖正对着剑士落下的地方。 “哧——” 一声沉闷的声响,npc小队最后存活的队长,就这样被串在了龙爪上,他的手里还死死地捏着那柄剑,以及剑上剜下的眼珠。 黑龙的一只眼眶黑洞洞地流着血泪,它用完好的那边眼睛凑近瞧了瞧涅德沃,对他喷出一口腥气,随后失了兴趣,把这个再无生机的凡人丢到一边。 “师姐,我们要完蛋了啊。” 路明非很是感慨,眼看着大难临头了,他反而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反正大不了重练一个号……这本的故事应该差不多说完了吧。 “完蛋了呢。”姜黎附和道。 她心中有些疑惑,随口问了路明非一句: “明非,你是主修历史的,你印象里有关于黑王的记录说,它在某段时期是独眼的龙王吗?” “啊?问我吗?” 路明非也不知是该受宠若惊姜黎居然这么相信他,还是疯狂心虚他根本不可能记得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 “黑王的眼睛……” 姜黎也没真的觉得路明非能给出一个答案,她嘴里念叨着,忽然一顿。 黑王的眼睛——墨瞳? 陈墨瞳? 诺诺怎么又可能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了? 这是巧合,还是? 姜黎心里泛起嘀咕,不是吧,怎么这本一个一个都和恺撒有点联系呢,奥丁貌似是他爹,陈墨瞳的名字又突然变得很可疑。 不过前段时间听诺诺说,因为加图索家非要她去什么狗屁鸢尾花学院进行新娘修行,她气得直接把恺撒给甩了,当时姜黎还幸灾乐祸地给恺撒转发了几本中文退婚流小说…… 这么想来,加图索家还真是好事一点不干。 姜黎暂且决定把这些事留给以后的自己发愁,涅德沃的爆发重创了黑龙的一只眼睛,但他自己已经生死未卜,饶是她现在也想不出,他们这一队残兵败将还能怎么对付这条黑龙。 “巨人。”楚子航神情微动,出声提醒。 几人把视角对准远方,先前在争斗中输给黑龙的巨人,此时缓慢而艰难地站了起来,它的手心似乎捧着什么东西。 巨人起身的动静惹怒了黑龙,它发出一声龙吼作为威慑的警告,再次振翅翱翔,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手下败将。 仅几个步子,参天的巨人已经来到了山脉边上,将手心的涅德沃轻轻放在山脉顶端的中央。 黑龙的爪无疑贯穿了涅德沃的心脏,止不住的鲜血从伤口涓涓流出,但他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鲜红的血里掺杂着黑色的毒素,缓缓流淌到地面,从与血液接触的地方,一阵细微的颤栗朝外涌动开来。 那是与之前的地震全然不同的体验,众人能感受到晃动,但他们却并没有面临坠落的风险,而是被温柔地保护在怀中。 无数细嫩的枝条抽芽生长,地面的颤抖像是在欢呼着生命,这座山脉,活了过来。 见到这一幕的人,无一不惊叹于这棵树的宏大。 “果然是世界树啊。”姜黎感慨。 随着世界树的复苏,巨人身上的伤势也在飞速痊愈,它渐渐站直身躯,挥手召来复活的八足骏马。 黑龙似是感受到了威胁,狭长的瞳孔收缩,意图在巨人完全恢复前杀死它,那遮天蔽日的翅膀扇动,庞大的身躯快到化身为迅疾这个概念本身。 巨人的独眼面具上,依然带着诡异的微笑,它伸手,从复苏的世界树顶端折下一根枝干,枝干在它手上渐渐化为螺旋纹的长枪,巨人弯曲膝盖,肌肉隆起,摆出一个投掷的姿势,独眼凝视着远方的目标。 “昆古尼尔。”楚子航近乎肯定地这么说道。 “传说中的必中之枪。”姜黎说。 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而致命的弧线,以雷鸣之势咆哮着穿过空气,那枪尖上燃烧着金色的火焰与雷霆,黑龙俯冲向巨人的动作,竟如同它主动撞向被贯穿的命运。 昆古尼尔,一旦掷出,必定会命中目标,必定会击穿它命中的一切东西,仿佛穿梭于因果的长河,无数次贯穿黑龙的心脏,一直扎通到肺腑。 一声哀鸣,黑龙从天空中以更快的速度坠落,它的身躯被昆古尼尔带着狠狠砸向地面,枪尖没入大地,激起数千米的尘埃。 黑龙的龙翼缓慢在地上扇动,却无法带它逃离这根贯穿胸膛的长枪,高贵的王者无力再飞回天空,巨人窃取了它飞翔的权柄,王的结局已然注定。 尘埃落定,姜黎等人所处的山脉,此时也彻底变为了一颗贯通天地的巨树,它的每一片新叶都比数十人合臂还要宽大。 晓灯暗黎收回长刀,缓步靠近呼吸微弱的涅德沃,姜黎低头注视着这个很明显即将死去的npc。 她一直以为他会在这个副本的某个时刻,从背后捅自己一刀,没想到他从头到尾还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人役。 姜黎没有阻止npc小队的牺牲,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相信,或是接受了奥丁安排的这个剧情。 她现在过来,只是想听听他还会讲些什么话。 涅德沃见她靠近,微动双唇,声音极轻地请求晓灯暗黎扶他起来。 姜黎照做了,甚至故意把心口要害留给了他拿剑的那只手,可惜就算他想,这时候应该也没力气再捅她一刀了吧。 当然,涅德沃应该也是没有这个意思的。 他跪坐在地上,什么也没对姜黎说,只是怔怔地看着逐渐变得蔚蓝的天空。 “这是我们想要的世界吗?芙丽……” 涅德沃的呼吸慢慢消失,他最后抬起了一只手,不知是想去触碰久违的阳光,还是别的什么。 在与世界树接触的地方,金发剑士的身躯开始木质化,从膝盖逐渐往上,涅德沃和他手中的剑全部变成了一座毫无生机的木色雕像,唯有那双眼睛和剑柄上的红宝石还保留着原来的色彩。 然后,姜黎又听见了一声鸟鸣。 从天空中,世界树的某条枝干上,飞来一只美丽的雀鸟,它长着同阿格里芙长发一般柔顺的毛羽,与纳休相似的明亮眼睛,鸣叫声和队里吟游诗人的琴声一样动人,飞翔的身姿像潜行的盗贼一样矫健…… 它盘旋在涅德沃的雕像之上,轻轻落在他抬起的手心。 那雀鸟衔起剑柄上的红宝石,飞向天空,在宝石折射的日光之下,副本中被污染的死地重新变为丰沃的土壤。 它啄下雕像的眼睛,蓝宝石碎成一片冰川,自世界树最高的顶端蜿蜒数千里,融化成可供生物饮取的源泉。 它拔下自己的毛羽,让它们随风飘散至远方,于是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伤痛,都被那柔软的触碰抚平。 …… 就像一切灾难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还回得到过去一样。 做完这一切,雀鸟跌跌撞撞飞回世界树的顶端,它和那个失去色彩的雕像紧紧依偎在一起,小小的胸膛不再起伏。 “喀”一声,雕像化成了齑粉。 灰烬里面有一颗破碎的心。 巨人静坐在黑龙被昆古尼尔贯穿心脏的身躯边,一直看着所有事情发生,既不干涉,也不在意。 它起身,带动一片地震山摇,牵着骏马离开这个地方,向天边走去。 姜黎对这一切,对这个看起来坐收了渔翁之利的巨人莫名火大。 她微动鼠标,刀尖遥遥指向巨人的独眼。 但她与它之间的距离太远了,这样的挑衅甚至无法引起巨人的一丝注意力。 “轰!” 远远的一发狙击正中巨人面具空洞的眼眶。 子弹只打出了可笑的1点伤害,却依然成功让它驻足,低头看向他们的方向。 “喂,混蛋奥丁。” 那一发巴/雷特正来自苏沐秋。 他的语气同样极为不爽,暗含怒火。 “我保证。” “你一定会死在她的刀下。” 苏沐秋此刻无比庆幸,自己已经给姜黎打造出了「芬里厄」这柄刀,不然放狠话都没有气势。 巨人没有回应他们的挑衅,再度沉默着转身,面具上的微笑弧度仿佛亘古不变。 紧接着,系统把所有人弹出了副本,这个漫长的开荒终于结束了。 孙翔对着黑屏心情复杂,感觉有点窝火,又不知道这气该往哪里撒,那群神神秘秘的家伙最后到底在说什么鬼,听也听不懂!烦死了! 还有那个找死的npc,谁要去记得一个游戏里的人啊,烦! 他啧了一声,伸个懒腰,想出去走走活动一下身体,放松心情,起身时椅子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这才忽然意识到,苏沐橙是不是沉默得有些过分了,也不知道这家伙刚才非要凑过来看自己打游戏到底是在看什么。 “你……”孙翔低头。 苏沐橙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孙翔弯腰在她面前晃了晃手: “喂回神了,下班了!” 苏沐橙眨了眨眼。 他……那个人,他刚才说话了! 一秒后,回过神来的苏沐橙猛站起身,失态地揪过孙翔的衣领: “他刚才说话了,对吧!” “卧槽,你发什么……”疯。 然而看到苏沐橙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迟钝如孙翔也没好意思把话说完, “什么说不说话了,你说谁?” “那个神枪,金头发的那个!” 苏沐橙指着一片黑的屏幕,急得要掉眼泪。 “卧槽大姐你别哭啊让经理看到了以为我欺负你呢!” 孙翔现在都不敢用力把苏沐橙的手从自己领子上扯下来,生怕让别人误会自己搞队内霸凌,谁敢霸凌这位姑奶奶啊, “说了吧,我记得说了,不是,你去看看录屏不就行了吗别拽我领子!” 录屏……对,录屏! 苏沐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她急匆匆从边上的桌子拿来存复盘视频的u盘,问孙翔拷贝了刚才最后的录屏片段。 等待文件复制的时间漫长得好像永无止境,苏沐橙盯着绿色的进度条,盯到眼睛发酸发涩也不肯移开,她喃喃自语: “不会听错的……我不会认错的,我要拿给叶修再确认一下……” 刚才那人说话时声线压得很低,但依稀听得出曾经属于少年人的清亮。 “谢了!” 刚显示拷贝完成,苏沐橙抓起u盘就往外面冲,被孙翔一把拽住。 他像是知道她要去哪,不耐烦地从椅背上拿了条围巾丢给她: “我说你去网吧好歹遮一下吧。” 这人刚才连伪装都想不起来上,真这么进网吧,也不知道要引起多大的轰动。 苏沐橙定定地看了孙翔一秒,像重新认识他一样,认真道了声谢,又风风火火地往外面跑,快出去时还被椅子绊了一跤。 她直直冲进了嘉世对面的兴欣网吧。 “别急,沐橙。”叶修对着苏沐橙带来的视频沉思良久。 “全明星请他来线下,确认一下就知道了。” 他尽量冷静客观地这么说道,只是那双从不显慌乱的手握紧了拳,微微颤抖着。 叶修反复拖动进度条,就为了听最后那简短的几句话。 ……是你吗? 是你吗,哥哥。 如果是你的话,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69 全明星 “所以你是说,苏沐橙加你好友,还问你要了地址,给你寄来两张全明星的票?” 姜黎挑眉问苏沐秋,他尴尬地点点头。 “她认出你了?” “我……不知道啊,应该没有吧?”苏沐秋很茫然。 “那她是怎么跟你说的?”姜黎好奇,苏沐秋递过手机给她看。 妹妹:嗨,你好呀,之前开荒最后没能帮你们把副本打完,真是不好意思 妹妹:我看你神枪玩得不错,应该也很喜欢荣耀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这次s市的全明星?我可以帮你拿两张内部票,带着朋友一起来吧! 妹妹:就当是我道歉的礼物啦,千万别拒绝,不然我会良心不安的tat “这……” 姜黎陷入沉思,光看苏沐橙的措辞,好像她只是很单纯地觉得过意不去,想给他们送两张全明星票,但如果结合她特意单独去找苏沐秋这件事…… 发现端倪的姜黎看了眼苏沐秋,这个向来聪明的笨蛋大概是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而且他好像真的认为自己妹妹绝对诚实守信,干不出骗人的事。 她歪了歪脑袋,很坏心眼地没有点明,只是把手机还给苏沐秋: “别告诉我你不准备去啊。” “去,当然得去了。”苏沐秋满脸苦相,“但是……” “但是?” “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啊?”他异常恳切地说道。 “你是日本女高中生吗?要不要我陪你去卫生间啊?”姜黎忍不住吐槽。 “求你了啦姜姜!”苏沐秋双手合十猛鞠躬。 “不是我不想答应你啊。”姜黎无奈,“问题是我这儿也收到两张票……” 她说着叹了口气:“黄少天给的。” 苏沐秋眨眨眼睛,也不搞怪了,之前黄少天被迫退出副本,以他的眼色,当然看得出姜黎因为那件事心情很差,这次如果能借着全明星的机会见见那人,让她开心起来也好。 “所以我们现在有四张票吗。”苏沐秋说,“正好啊,我们这儿四个人呢。” 副本通关后,绘梨衣直接到s市找源稚女和源稚生汇合去了,只剩下师兄弟俩和苏沐秋留了下来,这么一看,他们几个倒是正好又能在s市碰上。 姜黎和苏沐秋把收到的票拿出来对了一下,不连座,也是,蓝雨和嘉世的赠票怎么会连在一起,她摸摸下巴: “那你要跟路明非坐一起吗?楚子航这个闷葫芦,跟他看全明星肯定没意思的。” 苏沐秋拿过她手里的票,思索两秒,认真点头: “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 因为飞机延误,四个倒霉蛋不幸错过了第一天的新秀挑战赛。 全明星第二天,活动会场里。 戴着鸭舌帽的苏沐秋和姜黎坐在一个观赛视野绝佳的位置上。 姜黎瞥向明明已经遮住自己的面孔,还非要弯着腰鬼鬼祟祟的苏沐秋,反复张口几次,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旁边人异样的眼光,提溜着苏沐秋的后衣领把他拽直,叹出一口气,幽幽道: “你知道上一个不敢去见自己哥哥妹妹的家伙,我是怎么处理他的吗?” “处……理?”苏沐秋迟疑着反问,“谁啊,还活着吗?” “我把他揍了一顿,捆起来押送给他哥的。”姜黎诚恳地说,“当然活着啊,活蹦乱跳的。” 虽然如果要源稚女自己来评价,当年在东京,他那被揍过一顿的状态,可能离活蹦乱跳稍微差那么几十个奄奄一息的距离吧。 “这次就不劳您动手了。”苏沐秋干笑,他这装备部小身板可经不住执行部a级专员的一顿揍。 全明星第二天多半是些娱乐性质的表演小游戏,他们没看成第一天的全息开幕演出,今天的小游戏预告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嗯,总体来说不错,但细节上还是不如eva呢。”姜黎点评会场的全息影像技术。 “你从全世界都找不出能比她厉害的吧。”苏沐秋翻了个白眼。 活动正式开始,周泽楷毫无疑问地拿下第一个小游戏的冠军,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主持人请出嘉世的苏沐橙,来选第二轮跳高游戏的幸运观众。 “沐橙准备怎么选出四位参与小游戏的观众呢?”主持人问。 “就随便点位置吧!”苏沐橙笑眯眯地说,“我想选两对相邻座位的观众,这样说不定会请到互相认识的朋友一起上台呢。” “比如……嗯!c区的18排,然后21号和23号。” 苏沐橙很快点出一对,是两个女生,其中一个看起来激动得不得了,另一个略显无奈地看着同伴笑。 苏沐秋心里刚松了口气,就听见苏沐橙轻快的声音接着响起: “啊,还有第二组,我想选a区的7排37座和39座。” 该说巧还是不巧,这两个座位号,正是苏沐橙给苏沐秋寄来的两张票上的号码,黑箱的意味不言而喻。 苏沐橙让视线盯着观众台的方向,脸上维持的依然是联盟女神的温柔微笑,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这一刻心跳得有多快。 在她选中的位置上,两个戴着鸭舌帽的人站了起来,在众人羡慕的眼神里走上舞台。 其中一个男生垂着死鱼眼,看起来不太精神,倒是很秀气,另一个男生帽檐压得很低,但仅从侧面的轮廓看就能知道,他绝对是个惊天动地的帅哥。 主持人心下一喜,苏沐橙是什么运气,随便点几个人就能点上来帅哥美女,这就是颜值高的人也会互相吸引吗? 他连忙上去把话筒递给幸运观众: “两位该怎么称呼呢?” “路明非。”死鱼眼男生懒洋洋道。 “楚子航。”冷峻帅哥同样言简意赅。 “有带自己的账号卡吗?”主持人问。 “呃……没有。” 路明非还没有习惯这边世界喜欢把账号卡当身份证随身携带的事情。 “那两位玩的什么职业,我们这也有账号卡可以借给你们。” “我玩神枪,旁边这个玩太刀、哦不是,玩鬼剑士的。” 路明非替楚子航回答,就是一个嘴瓢,差点跑歪到别的游戏去。 神枪手。 但不是哥哥。 苏沐橙恍惚到几乎握不住手中的话筒,怎么……怎么会? 姜黎远远注视舞台上苏沐橙的表情,她依然在笑着,只是……令人有些难过。 她撑着脑袋看身侧的苏沐秋,问他: “为什么不坐你妹妹送的那个座位?” “……”苏沐秋眼神飘移,“不……” “不?” “……不敢。” 苏沐秋把头埋到手心里,几秒后,才收拾好心情再度抬头。 他对着姜黎苦笑,朝她伸出左手,摊平在她眼前,语气像是生了锈一样滞涩: “姜姜,我不怕你笑话我,你自己看吧……我现在连手都在抖啊,我真的害怕。” 卡塞尔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柳橙是装备部里最好说话的人,也是新一代里制造技术最厉害的人,他的手能在方寸之间绘制出极为精密繁复的炼金矩阵,编织比发丝还要细几十倍的金属网络,不出丝毫差错。 而这样的一双手,现在却控制不住自己肌肉生理性的战栗,不断握拳收紧好几次,依然平静不下来。 见他这副丧气模样,姜黎也不能再说什么,她伸手帮他按压几个手部和小臂的穴位,让他的肌肉好放松些: “难怪要我陪你来,放你一个人在这儿,我真怕你倒过去。” 姜黎转头望向台上明明已经魂不守舍,还依然保持微笑和观众互动的苏沐橙,顿了顿说: “你妹妹比你坚强。” “是啊……”苏沐秋垂眸,“我知道的,沐橙一直是那样要强的一个孩子。” 选手坐席里,拿着望远镜东张西望的黄少天终于找到他送出票的两个座位。 他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孩,以及…… 喂!那个在她旁边染了和他一样的金发还牵她手的混蛋男人是谁啊!!! 黄少天震惊,和自己那么像,这人是黎宝生他的气为了报复他专门找来的替身吗?她原来和楚云秀一样喜欢这种狗血戏码? 那他要不要配合一下上演什么她逃他追她再逃他再追的套路,s市最近雨挺大的,雨里追上她然后深情告白什么的好像也很不错…… 等等,他真的跑得过她吗?万一跑起来没追上岂不是很尴尬? 黄少天把自己的脑补和顾虑向好队长喻文州倾诉,喻文州觉得他真是荒谬,善意劝说: “你要是实在闲得发慌,回去多做两组基础训练吧。” * 被苏沐橙喊上台的时候,路明非还有点懵,毕竟他的运气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买冰棍都不会中再来一根。 他暗戳戳看向楚子航,难道是沾了师兄的光? 楚子航接收到电波信号,往苏沐秋坐着的方向淡定瞥了一眼,路明非瞬时了然,原来是因为想把橙汁哥拉上台啊…… 他上台后得以近距离观察苏沐橙,她看起来倒和荧幕上没什么区别,都是那么光彩夺目,见到喊上来的人是自己和楚子航,也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路明非心生敬意,扪心自问,如果换他处在苏沐橙的这个情景,他绝对做不到这么平静。 就在他们自我介绍完毕之后,守夜人讨论区上,有帖子默默飘起「hot」。 一个年轻的学生会成员兴奋发帖: [咱们主席上电视啦!] 这可是个大新闻!自从放假前主席被狮心会拐走,他们已经好久没听到他们敬爱的主席的消息了。 同一时刻,众多卡塞尔同僚涌入直播间,挤得直播间卡顿无比,后台还在纳闷怎么一下这么多海外ip来看全明星,线路很快又通畅起来。 eva出手了,她甚至为卡塞尔的人创造出一个专属于守夜人的弹幕区。 「为什么主席边上还是狮心会啊!」 来自非常怨念的卡塞尔学生会新生们的呐喊。 大几届的校友纷纷给新生科普起路主席和狮心会上一届两位成员的感人友情,一时间代表狮心会的深红和代表学生会的黑色弹幕和谐无比。 直到一个人说: 「他们是在比赛吧?那谁会赢?」 那一瞬间,弹幕停滞了,紧接着泾渭分明的两队展开激烈争吵,骂街水准堪比市井混混,暴力血腥程度不下于一年一度的「自由一日」。 “芬格尔还真是……” 姜黎无语,论坛里芬格尔开始喊着买定离手骗人下注,想必刚才那个挑拨离间的弹幕也出自他的手笔吧。 话是这么说,高强度冲浪的姜黎很熟练地投下一注。 从「自由一日·荣耀版」的立场来说,她应该支持楚子航才对,不过嘛…… 有蹲守着守夜人论坛的人发现,一个id为「黎明」的人在路明非身上压了1000刀。 这个id几乎和「村雨」一样,是卡塞尔无人不知,可以说代表着狮心会的存在,现在居然在支持路明非这个学生会主席? 守夜人论坛杯投选出来的「最社畜搭档组合」闹矛盾了? 兰斯洛特和苏茜都向姜黎发来亲切问候。 “那么惊讶干嘛,要吃饭的么。” 姜黎嘀咕着回他们一人一个问号,别的方面先不谈,要让楚子航打游戏赢过路明非,实在是有点为难他吧? 但很快就没人有功夫来讨伐她了,因为账号id「狄克推多」的人,突然在楚子航身上下了一万刀的投注。 这个消息可比姜黎支持路明非劲爆得多,毕竟大家都知道她和路明非关系真的不错,可上一任学生会主席恺撒和上一任狮心会会长楚子航嘛…… “哟,送钱的来了。”姜黎笑道。 恺撒下完注什么都没说,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留学生会一群新生心碎一地。 见台上的人介绍完毕,在各自电脑前戴好耳机坐下,姜黎呼唤亲爱的学院秘书: “eva,帮我转告路明非,就说我在他身上下注了,让他一定要努力赢过楚子航啊,赢来的钱请他吃大餐。” “好的,姜黎专员。” 可靠的eva完全如实转达了姜黎的话语,没有一个字有篡改,她在路明非和楚子航的耳机里轻快地说, “路明非,姜黎托我转告你,她跟恺撒打赌,你和楚子航之间,她赌你会赢,所以你要是不拿个第一名回来,就死定啦。” “诶?诶?!” 路明非听到耳机里的话抖了一下,师姐!有必要特意托eva黑进比赛电脑里说这句威胁吗喂! 同样因为这句话,楚子航面无表情侧眸看了路明非一眼,小白兔路明非又是一哆嗦,再次体验到被狮子盯上的毛骨悚然。 路明非刚想对他认怂,但转念一想,游戏可是他的主场啊。 他不自在地挺直腰板,久违的竞争心被楚子航激发出来,姜黎都委以重任了,他怎么说也不能再缩吧。 师兄,这次……你别想赢! 70 跳高赛 场上八人一字排开,面前是一直通往天上的悬浮踏板,发令枪响后,众人第一时刻动了起来,职业的几位很默契地开始相互较劲,各种阴招技能接连往彼此身上招呼,倒是还算有良心地没有往路人身上砸。 四名职业选手怎么说也是专业的,不可能落后于普通玩家。 所有人理所当然都是这么想的,但解说和观众仔细看去,等开场局势稳定下后,台上紧跟在苏沐橙身后的两位角色,居然是刚才喊上去的其中两个普通玩家? 观众席中起了些许骚动,高台跳跃的难度不低,每个平台之间的距离高度都需要准确而迅速的判断,敢报名这个比赛的职业选手,必然都对自己的能力有着自信。 不过在这一点上,路明非和楚子航还真都是个中翘楚,不会逊色于他们。 苏沐橙一边飞炮跳跃,一边分神留意下方那个神枪手的动静,他的操作极为精准协调,即使以职业的眼光来看,动作衔接之间也没有一丝赘余。 但……苏沐橙心里不知她是不是该高兴。 不是他,从操作的风格来看,尽管两位神枪手都很出色,可当初副本里的那个人,绝对不是现在上场的这个男生。 底下三个职业选手见自己被普通玩家超了过去,又怎么肯示弱,不过他们都来自于不同战队,这时候就算想临时结盟,也信不过彼此,他们只能加大内斗输出的力度,期望于先把别人干掉,自己再慢慢追上去。 乱战间,从下方而来的一颗火球擦着黑发神枪手的皮甲飞了过去,路明非立刻还以颜色,枪口下压就是一发巴/雷特狙击,毫无征兆的强硬反击硬是把那个误伤他的法师从平台上打落下去。 多少是职业的,那人很快在下一个平台上稳住身体,他难以置信地往上仰望去,却发现路明非开完枪后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好像只是大夏天条件反射性地拍死一只蚊子。 过分了啊! 职业选手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谦让普通玩家了,他直接站定在原地,往头顶上咏唱起暴风雪,细碎的冰棱夹杂着遮蔽视野的大雪劈头盖脸砸下来,在范围性减速效果下,所有人的跳跃进度都是一滞。 在路明非开枪时,楚子航就留意到了这件小事,这几年间,他对个体的心态把握被锻炼得很是出色,路明非不在意的细节,他没有错过。 鬼剑士提前开启了鬼步,往同一水平面上的平台移动数个身位,这样乍一看是耽搁了爬升的速度,却让楚子航巧妙地避开了那团报复意味很重的暴风雪! “狡猾啊师兄!” 见楚子航借势反超自己,有当第一的迹象,路明非一下子着急了,神枪手几发子弹接连打在鬼剑士的脚边,被他几个扭身躲过,那擦弹的优雅行径简直像在这个危险的平台上跳一支舞。 况且……楚子航当然不是白白挨打的性格,剑士的攻击距离不如神枪,但他有自己的办法。 鬼剑士召唤暗魂,一道低等级技能月光斩从他手中的太刀盈盈划出,这段月弧原本的距离绝对碰不到路明非,但楚子航释放后紧衔一个向后的小位移,系统判定下,月弧的弯度被猛得拉大,恰恰勾到神枪手的衣角。 致盲效果触发,在解说对他精妙操作的惊呼中,楚子航又趁机拉开一段距离。 台下的观众们同样不明所以地发出欢呼,见场上人都打起来,最开心的就是他们。 “这俩人互相扯后腿怎么玩得这么开心呢。”姜黎摸摸下巴,“再不抓紧点就要被赶上了喔。” 先前被他们甩下的几位选手,在俩师兄弟内斗的时候,已经来到他们下方,只剩几格的距离,至于一直遥遥领先,没有参与到众人大乱斗里来的苏沐橙,现在更是连影子都看不着一个。 “完蛋啊拿不到第一要被姜黎手撕了……” 路明非一抬头,猛地意识到自己跟楚子航耽搁了太久,估计不太可能追再上苏沐橙,只能非常怨念地碎碎念。 娱乐赛的语音都是开的,听到一个有点耳熟的名字,苏沐橙手上操作一顿,再联系起职业,她很快猜出来他们应该是当时开荒队伍里的另外两人。 刚才看他们打得那么凶,她还以为自己搞错了,这两人其实关系不好呢。 既然这些人都来了,那……她想确认身份的人,应该也在现场才对吧。 苏沐橙心不在焉地想着,她领先众人太多,潜意识里没什么危机感,却被本能唤回了注意力,她一回神,屏幕上几颗子弹和一道月闪已经追着她而来。 距离不够,鬼斩只是用来迷惑她的抉择,真正的杀招是那几发子弹,苏沐橙飞速判断。 它们袭来的时机非常刁钻,恰好卡在苏沐橙跳起在空中无处借力的瞬间,苏沐橙飞枪勉强调整位置,还是被避闪不及的一颗子弹击中,身形一歪,没能顺利跳到上一层的平台。 这子弹的伤害也不对劲! 苏沐橙敏锐察觉出了不同,她再往下一看,那个鬼剑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个刀魂守护,而神枪站在里面吃满了伤害加成。 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怎么一下子又组上队了? 没听见他们在语音里说话啊! 台下的众人也是看得目瞪口呆,路明非左右开弓,仗着刀阵里的属性加成,直接开启速射,把身下一行选手压得抬不起头,就连苏沐橙也因为他时不时的干扰慢了下来。 等到两人这样与身后的人拉开距离,与苏沐橙赶到同一水平位置,路明非和楚子航才默契地取消了组队,两个人枪口对刀剑,不由分说又打了起来。 苏沐橙这时候玩心也起来了,她见有热闹看,没有选择一个劲往上跳,而是跟在路明非和楚子航身边,时不时为这两人送上一发声势浩大,但不会影响到他们对决战局的礼炮。 每有一发蓄能火炮在他们身边炸开,场下就会掀起一阵欢呼的浪潮,毕竟是娱乐赛,那当然是越热闹越好,连主持人也对他们之间的交锋展开激情的解说。 守夜人弹幕区里同样遍布看不见的硝烟,楚子航占上风时,屏幕上一片压倒性的深红,路明非赢得半个身位后,学生会铺天盖地的漆黑弹幕也丝毫不甘示弱,挥斥沙场豪情。 就在这样的拉拉扯扯之中,领先众人的三人几乎同时抵达了跳跃赛的终点,光用肉眼看的很难辨别先后。 主持人也没见过这种还要调后台数据的娱乐比赛,等八人全部抵达后,他连忙迎上来公布排名。 “第一名是……当然是我们的沐橙选手!” 主持人笑靥如花地宣布,苏沐橙举起手也笑眯眯朝观众示意。 她赢得当之无愧,其实要不是最后凑热闹放水,她应该跳得更快些才对,不过现在这样也好,主持人看着她仅用几发华丽技能就炒热了现场的氛围,心下赞叹苏沐橙不愧是联盟最有商业价值的选手。 “第二名……” 主持人故作悬念地停了一下,然后对路明非做了个“铛铛铛”展示的动作, “恭喜我们的这位小哥!就比我们沐橙女神慢了一点点,真的很厉害啊!” 然而喜提第二的路明非看起来一点也不兴奋,他虚着眼睛干笑两声,呵呵呵……救命啊…… 主持人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又去到楚子航面前宣布他第三名的优秀成绩,结果被这个从小只拿第一名的家伙一个冷冷的眼刀扫了回去。 好家伙,长得这么帅,但怎么比周泽楷还冷啊。 主持人擦擦汗,还好苏沐橙够给面子,他把客套话说完送几人圆满离场。 下台后,路明非和楚子航站得比较靠近里面,在与苏沐橙擦肩而过时,苏沐橙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路明非走得很快,又低着头,根本没留意到她的犹豫。 而楚子航扫到一眼,在苏沐橙面前停了下来。 苏沐橙有些意外地与他对视,这个人看起来明明是一脸“不要招惹我”的冷漠气息……难道她挡到他的路了?她礼貌笑着退后几步。 楚子航蹙眉低头看苏沐橙,呆站几秒,这个总是表现得苦大仇深的冷脸八婆终于开口: “你等的人……” 苏沐橙的瞳孔微微放大,路明非走了两步发现楚子航没有跟上来,掉头小跑回他们边上: “怎么了?” 他瞧向苏沐橙的表情,小声喔了一下,转过脑袋去找观众席里姜黎他们的位置,楚子航也向那边望去,苏沐橙不明所以地顺着他们的视线搜寻,试图发现些什么。 ……空的?苏沐橙很是疑惑。 人呢?路明非同样意外,他看到人群中剩下两个空荡荡的座位。 他只是意外,但楚子航的反应可以说是吓了路明非一跳,那一瞬,楚子航的脸色难看得要命,他大步迈向上台前存放手机的地方,连外套也不拿,几乎是跑着往后台的紧急出口的地方走。 几秒后,他的脚步停下,神情也放缓,因为在观众席出口附近,楚子航找到两个正在离场的背影,也从手机上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姜黎有和他打过一声招呼,是学院的紧急安排要带着苏沐秋先离场,她让他和路明非继续看全明星,别担心他们。 路明非从eva那边得到了更详细的情报,就在刚才他们公布排名的时候,姜黎接到学院的通知,他们要求苏沐秋立刻前往本地所属秘党的研究院,对他的血统安全性进行验证,并由专员姜黎全程陪同看管。 因为不像上次那样是什么要人命的大活,姜黎甚至还有闲工夫在走之前给他发了条信息: 「小路同学打得不错!赢了楚子航,有钱请你吃大餐咯~」 路明非收到这条信息略有些眼神死,喂喂,怎么和eva威胁的不一样呢? 「:p」 eva调皮地在他屏幕上打出一个吐舌头的颜文字。 他们身后,苏沐橙小跑着追上这两个有点反应过度的人,她小喘着气埋怨:“我要等的人怎么了?把话说完啊你倒是……” “……” 路明非敢保证,楚子航这时候的表情绝对是放空了一秒大脑的体现,换言之,他尴尬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是……我刚才夜观天象,呃,你会见到想见的人的……” 为了给师兄挽尊,路明非磕磕绊绊地模仿着以前见到的那些谜语人,天杀的他可不知道苏沐秋怎么计划这场重逢,万一让他搞砸就不好了。 苏沐橙闻言迷茫抬眼,只看到结结实实的天花板。 她没有出言吐槽他的行为让路明非心生感激,他赶紧拽着楚子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远离这块是非地。 * 看比赛乐子看得好好的,突然被喊走,姜黎的心情可算不上愉快,她对着通知不耐烦啧了一声,“嗒嗒”按着手机给路明非和楚子航发消息: “老东西又在说些p话……他们能不知道你到底安全不安全吗。” 苏沐秋反而没表现出什么负面情绪,他和她并肩往离场通道走去,一边浅笑着安慰她: “毕竟当初签的条例上就有这项嘛,要定期检测我的血统安全性。” “定·期。”姜黎逐字强调,“我是真没想到他们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定期的意思难道是随时随地可能让你停下手里的事待命吗?” “嗯……” 苏沐秋还想说些什么,余光瞥到某个人,忽然闭上了嘴,他拉着姜黎让她转到自己右边,又顺势把胳膊亲密地搭上她的肩膀,低头凑到她耳畔假装在说什么悄悄话。 姜黎表情微动,倒是没闪躲,只是任由他这样走到常闭防火门之后才松手。 苏沐秋松了口气: “见鬼,叶修怎么会坐在这种地方?” “……”这下姜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再这样我真的会怀疑你其实根本不想回去见他们。” “现在怎么是时候啊。”苏沐秋只能苦笑,“学院不是说今天结束前要见到检测报告吗,要是刚才被他发现,一时半会儿可解释不清我的情况,我还不想被抓回芝加哥关禁闭呢。” “不会的。”听到他自嘲的发言,姜黎不偏不倚地注视着苏沐秋的眼睛,“我不会让他们这样对你的。” “……嗯。”苏沐秋有些闪躲地回避了她的眼神,低声应和。 就在他们经过时,叶修若有所悟地回头,却只见到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提前离场的背影,公共场合拉拉扯扯的也不害羞,他略感无趣地收回视线,笑着迎接陈果和唐柔回来。 * 也不知是该抱怨学院的效率太高,还是说对他们的准备太充分,姜黎和苏沐秋出来时,他们已经派了一辆专车在场馆门口。 司机是个他们不认识的金发外国人,他似乎试图和姜黎套个近乎,却全程被她冷着脸忽视。 近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们在一个偏僻荒凉的地方下车,周围只有一栋装着单向玻璃窗的建筑,门口站有几位全副武装的人员,见姜黎和苏沐秋过来,看守伸手示意他们停下。 “执行部专员,姜黎,050417a。” 有人向他们确认身份,姜黎出示证件,轻轻点头。 “还有c20150137。” 看守转头看向苏沐秋,神情冷漠,像是在打量一个物品。 苏沐秋微微皱眉,没说什么,反倒是姜黎强硬地挡在他身前: “不好意思,你刚才叫他什么?” “姜黎专员,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 “我再问一遍,你叫他什么!” 看守的话说到一半,被笑意盈盈却显得格外可怖的姜黎打断,她的黄金瞳不知何时亮起,璀璨而摄人的光辉在一小片金色海中莹莹流淌,这一刻,比起人类,她更像一头被触怒的野兽。 c20150137,这串编码与她的执行部档案号或是学号不同,它代表的,是冰窖存藏物品的序列,意为苏沐秋是2015年收入冰窖的第137件c级藏品。 他们没有把苏沐秋当作一个人来看待。 “……” 在沉默的对峙下,看守退让于姜黎的黄金瞳,他不敢任由那头野兽吞噬自己,只能恭敬地向苏沐秋低头, “已核实两位的身份,苏沐秋研究员,请进。” 苏沐秋轻轻叹气,他拍拍姜黎的肩膀,让她放松,随后任由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把他身上的各类电子设备和危险品收走,在姜黎的注目下,工作人员对待他时动作轻柔了许多。 另一个人把姜黎请到了一个房间,里面配有全套的茶具,显然是为她准备的,姜黎嘲讽地笑笑,并没有碰桌上的那壶水,只是闭目思考着什么。 对苏沐秋的检测不知需要多久,但就这套给她准备来打发时间的设施看,他绝对不可能太早被放出来。 姜黎发了会呆,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人的电话。 71 迟到 默认铃声只响了两下就被接通,姜黎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的声音先一步传到她耳畔。 “你在什么地方?马上到。”电话那头的人声调一如既往冷淡,语速却很快。 姜黎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源稚生这是误会她遇到危险了。 不过也不能怪他多想,谁叫上次见到姜黎的时候,她看上去那么惨,他还承诺过说下次碰到麻烦可以喊他。 更重要的是,姜黎这人平时根本不会打他电话。 “冷静点,我没出事。”她赶紧否认,免得这个象龟做出什么惊人举动来。 “……” 已经披上黑色风衣,打算出门的源稚生又硬生生坐了回去,他解开衬衫最上方两颗扣子,假装不在意的模样看得一旁的源稚女想笑。 绘梨衣也在边上沙发趴着,她捧了个pad看新番,听到动静不解地望向两位哥哥: “电话?黎的?” 她怎么了吗?绘梨衣的眼睛里明晃晃地挂着疑问和一丝关心。 “嗯。”源稚女笑眯眯地回她,“她没事,是哥哥反应太过了,绘梨衣接着看动画吧。” 听到这话,绘梨衣歪歪脑袋,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 面对弟弟的调笑,源稚生面不改色,轻咳一声继续和姜黎通话: “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源稚生这话问的,就像没事她就不会找他一样……哦,对不起,这好像是真的。 姜黎毫无压力地反思自己一秒: “好吧,以后我会多注意的,但这次确实是有事……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 源稚生习惯性皱起眉头,却甚至没有多问一句是什么事情。 “帮我照顾个人。” “谁?” “苏沐秋。” “……” 听到两人一问一答,简洁过了头的对话,源稚女简直要笑出声来。 他努力背过身才弯起嘴角,以免接到源稚生的眼刀,唉呀,哥哥这么长时间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帮上她,结果这第一个请求,居然是帮她照看一个男人。 黎桑,果然很有趣啊。 “……”源稚生沉默半晌,冷静开口,说出的猜测近乎于陈述,“我知道了,是需要蛇岐八家介入,对吧。” 他没有太惊讶姜黎的请求,想来是早就有调查过苏沐秋的情况,像源稚生这种曾经控制欲望很强的人,就算退休了,也不会允许身边有什么人或东西完全超出自己的掌控。 “嗯。” 姜黎详细向他解释道,“我想让苏沐秋的所有资料和归属地都调到你们分部去,技术交流,研究需要……随便用什么借口,把他这个人要走。” “昂热已经连一个学生都庇护不了了吗?” 谈及这种涉及蛇岐八家的事,源稚生的气场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黑/道大家长,他的态度略带嘲讽,显然对昂热早就有所不满。 这种暗昧的态度给了姜黎一种信号,她知道日本分部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处于休养生息的计划当中,也不愿意勉强他们帮忙: “不是校长的问题,但如果不方便……你就当我今天打电话来是联络感情的吧。” 要是蛇岐八家这条路行不通,她打算再去联系曾经待过的其他分部,虽然这些地方的自主性不如差点独立的象龟他们,但总会有不愿意一直受制于总部的人在。 “我没说不行。” 源稚生微微叹气,不由得心生无奈,其实他只是想找机会讽刺一下昂热罢了,没有拒绝帮她的意思, “一个曾经的「鬼」而已,蛇岐八家自然容得下他。” 他是蛇歧八家曾经的大家长,也从来不觉得他们是什么好人,别说苏沐秋这种根本没害过人的「鬼」,就算是稚女或者他自己…… 源稚生的眼神微动,事已至此,他不再会去否认自己不公正的私心。 “但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只是不太理解,姜黎这个怕麻烦的人,为什么宁愿大费周章来找他帮忙,也要把苏沐秋从总部调走,在他看来,现在苏沐秋只是名义上由她看管,已经比之前被半软禁的状态好太多了。 “苏沐秋不是战斗人员,如果他再被迫绑在我身边,以后可能会很危险。”姜黎轻声说, “更重要的是,我想让他脱离这种看管与被看管的关系,不再受制于人,可以一个人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正大光明待在他爱的人们身边。” “我答应过帮他,所以就像帮绘梨衣一样,我要让他完全自由。” …… 得到她的回答,源稚生没有再多过问她的抉择,他下意识从风衣口袋摸出半盒烟,盯着被压得发皱的烟盒壳子有些出神。 那次在源氏重工大楼血拼后,他口袋里也是这样一包只剩两根的柔和七星,浅蓝色外壳已经被血泡到发黑,源稚生自己点燃一根,问其他人要不要,楚子航和恺撒都摇头,只有姜黎接了过去,她看起来很有精神地拿着香烟逗楚子航,问他现在还有没有能力用君炎点根烟。 楚子航婉拒了她的异想天开,当然,姜黎也从来不抽烟。 许久,源稚生才对电话另一端的她再度开口, “我说过,只要这一代的家主们还活着,你永远是蛇岐八家的朋友。” 轻诺之人必定寡信,但源稚生知道,一向有很多人愿意信她,就像小时候他看动画片里的人,总会去无条件相信那个正义的伙伴,那是他很喜欢的情节。 而想成为正义伙伴的象龟,也想让她在寻求帮助的时候,能第一个想到并相信他。 “我答应你了。”他淡淡承诺。 “感谢。” 姜黎暗中松口气,她摸不太准源稚生为什么会沉默那么久,但答应就好,如果真像她的nb一样把苏沐秋弄到别的分部去,他之后不一定能一直留在国内。 “不必了。”源稚生说。 “呃,那下次请你吃饭?” 姜黎下意识非常传统地选择了国人最爱的道谢方式。 “好。” 看着被挂断的通话界面,姜黎到最后也不知道,源稚生那样微妙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哥哥,为什么你帮她的忙,听上去却像是你们在吵架?」 绘梨衣撑着脑袋,深红色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落,她好奇地询问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源稚生。 “没有吵架。” 源稚生顺手帮绘梨衣理齐头发,盯着手机屏幕,点开乌鸦的联络给他发送一条信息,随后把手搭在眼睛上,靠着沙发闭目养神。 源稚女在他一旁柔声道:“哥哥,可要加油啊,我是很喜欢黎桑的呢,如果以后有机会能天天见到她就好了,相信绘梨衣也这么想吧。” 绘梨衣抵着下巴思考片刻,源稚女说的事情,听起来感觉好像不错,把黎留下来的话,也可以天天和sakura一起玩呢。 源稚生转过来面无表情地瞥了自己弟弟一眼:“你大可以自己加油。” 稚女现在什么都好,就是比起小时候来说,心眼稍微恶劣一些,但源稚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黎桑对我的好感,想来没有对你和绘梨衣高啊。”源稚女举起双手表示无辜。 “你少捉弄她身边的人就是了。” “那多没意思呀。” …… * 秘党研究院的房间内,姜黎默默看着她面前那壶开水从煮沸到降温,又从冷却再次沸腾,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她在这个小房间里几乎要失去对时间的概念,终于听到门口传来把手转动的声音。 同样显得有些疲惫的苏沐秋走进来,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故作轻松地对她笑笑: “结束结束,等我很久了吧?走啦。” 姜黎也伸了个懒腰,嗯一声:“东西都还你了吗?抽了几管血?” “记不清了,反正你得带我吃点炒猪肝补补……” 门口的工作人员把苏沐秋的手机和他那些爆炸危险物品还回来,苏沐秋边和姜黎闲聊着边解锁屏幕划了两下,忽然僵在原地。 他这几个小时里断断续续收到几十条消息,都来自于一个人。 苏沐橙。 妹妹:你今天来现场了吗? 妹妹:不好意思啦,没跟你打过招呼,就把给你的座位号喊上去了,其实主要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妹妹:你生气了吗? 妹妹:怎么不回我呀 妹妹:…… …… 妹妹:见一面吧,就在全明星场馆正门对面的冰激凌店怎么样,那家店很好吃的哦!楚云秀推荐给我的,强烈安利~ 妹妹: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只是看你神枪玩得不错,觉得你可以来嘉世试训一下,我有跟战队打过招呼的 妹妹:哪怕你现在不想打职业,也了解一下嘛^-^ …… 妹妹:怎么一直不回消息呢?是有事情吗?你先忙好了。 …… 妹妹:什么事能这么久不看手机? 妹妹:喂,你真的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 妹妹:为什么要躲着我? 妹妹:回消息啊! 妹妹:…… 妹妹:我在冰激凌店 妹妹:叶修也会在。 妹妹:来吗? …… 妹妹:……就算不来也拒绝一下吧。 妹妹:我们在那里等你到十点。 …… 妹妹:唉,十一点吧,你不来就算了。 …… 妹妹:…… 妹妹:十二点。 这就是苏沐橙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哪怕苏沐秋什么也没有回应,她和叶修也愿意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可能性,等他到那一天结束。 但是。 姜黎抬眼,把视线从苏沐秋紧绷的脸上移向时钟。 现在已是次日凌晨的两点半。 72 等待 苏沐秋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有一只冰凉的手扣上他的手腕,强硬地把手机从他面前拿开。 “别看了。”姜黎说。 “啊……” “还傻站着干什么?”她啧一声道。 腕间传来的巨大力道让苏沐秋回过神,姜黎不由分说拽着他朝研究院正门飞奔: “既然迟到了就快跑起来啊!” “可……”已经来不及了吧。 苏沐秋甚至不敢去回想信息里妹妹失望的语气。 “不会的。” 姜黎语气笃定,一脸看傻瓜的模样看着苏沐秋, “有我在呢,一切都来得及。” 苏沐秋微怔,工作人员见到匆匆忙忙的两人,出言制止: “两位,请不要在走廊里奔——” 下一秒,工作人员对着空无一人的走道愣神,姜黎和苏沐秋已经消失了踪影,徒留耳畔一阵席卷而过的风。 萦绕在姜黎身边,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万物放缓暂停,唯有她给予特权的人得以豁免,苏沐秋被她带着狂奔,他们绕过在时零影响下宛如木桩的守卫,绕过通行规则重重的钢铁大门,绕过一切可能拖延他们的阻碍,一路向外跑去。 “你的言灵又增强了?”他竟不合时宜地联想起其他的事。 姜黎没有立刻回复他的询问,一直到两人远离研究院的范围,靠近公路,她才松开他的手腕。 时零领域解除,姜黎腿一软差点跪下,好在她及时撑住自己,几秒后就表现得状若无事。 「也许他们已经走了,这么晚,他们没有理由还愿意留在那里。」 苏沐秋心里控制不住产生这样的想法,但看到姜黎强撑也要表现得轻松的模样,他又觉得好像自己没有理由不去相信她的话。 之前送他们来的那辆车居然还停在路边,姜黎上前敲了敲主驾驶座的窗玻璃,那金发司机躺在驾驶位里,用一个棒球帽倒扣盖在自己脸上,他听到动静懒洋洋转头,帽子掉下睁眼看向他们: “都三更半夜了,大小姐,卡塞尔的人也是要下班的。” “少废话。”姜黎毫不客气,“你还等在这里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把我们送回原来的地方。” 听到这话,司机轻佻地笑了笑:“既然是美丽女士的要求……” 车灯闪了两下,车门解锁,卡塞尔专车上线。 “开快点。” “遵命。” 一路风驰电掣,这个卡塞尔司机居然真的能把回去的行程压缩在一个小时内,他把车在路边停下,笑眯眯地送别两人。 他们在全明星场馆的门口下了车,想去苏沐橙所说的冰激凌店,还需要过一个大型红绿灯。 是夜,天上的月亮凝成清辉,衬得路灯都有些昏暗,苏沐秋只感觉他从没等过那么漫长的红灯。 嗒、嗒。 红灯转绿,他一步步走过斑马线,眼神搜寻着那家店的地址。 其实也很好找,在一片紧闭漆黑的店铺之间,只有一个地方还散发着温暖的橙光。 但,会有人吗? 苏沐秋既畏惧又带着一点期望,透过落地窗玻璃朝里看去。 唯一的夜班店员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店铺里干净整洁,空空荡荡,一副早就打烊的样子。 然而在被店内绿植遮挡的一个拐角,座位最里面的位置,苏沐秋看到两个人对坐在那里, 女生的头一点一点的,看起来困倦得要命,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男生抱臂靠在椅背上,望着桌子上早已融化的甜品出神。 奇怪而和谐的组合,他们一定是在等某个很重要的人吧? s市的冬天,是与芝加哥截然不同的冷,潮湿的风会沿着衣角缝隙一点点钻进骨子里,但此时此刻,苏沐秋的心却在慢慢被什么温暖而干燥的东西填满。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许是儿时与至亲一同午睡时,窗沿外投下的一缕橙色阳光? “现在应该放心了吧。” 姜黎轻轻开口,像是不忍打破这夜晚美好的静谧, “除了你,他们还会愿意等谁那么久呢?” 隐瞒身份的接近,突然消失的联系,仅仅是猜测的不确定性,已是深夜的疲惫与压力……苏沐橙和叶修有一万种理由选择离开。 但凌晨三点,他们还是等在这里。 有些时候,你愿意近乎无望地等待一个人,并不需要任何理由。 苏沐秋朝那个店面走去,街边可怜的路灯只能温暖它下方的一小片区域,从两人头顶投下一个个孤立的圆斑。 姜黎也和他一起慢慢地走,穿行在光斑之间,像是陪他走过近十年间压在这个少年人身上的所有苦难,去迎接崭新美好的生活。 进店前的最后一个路灯,姜黎停下脚步,拉住苏沐秋: “等一下。”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自言自语: “还有二十秒……” “什么?”苏沐秋茫然。 “鲜花快递。”姜黎朝他咧嘴一笑,“看,到了。” 卡塞尔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她刚才见到灯还亮着时,不过是上守夜人讨论区发了个帖子,问谁能在这s市的凌晨三点多里,五分钟内帮她搞来一捧花,很要紧,很着急。 于是在帖子发出去的四分五十秒时,她面前果真出现了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给他们送来一束好像还带着新鲜露水的花。 “卡塞尔快递,使命必达。” 那个戴着棒球帽的人冲她笑笑,躬腰行了个礼,帽檐阴影下的蓝眼睛微微弯起。 送完花就转身潇洒离去,真是一个不留姓名的好心人。 “现在,该拿着这捧花去见你妹妹了。” 姜黎把花递到苏沐秋手里,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 “迟到这么久,要好好和她道歉啊。” ……是啊。 苏沐秋恍惚,他还欠她的妹妹一捧早该亲手交给她的花呢。 「我要给我的妹妹送花。」 这份执念,是把他从寂寞的死亡中拉上来的蛛丝。 苏沐秋捏紧花束的包装纸,深呼吸,站在店门口,忽然留意到没动脚步的她: “不陪我进去吗?” “你难不成真是日本女高中生吗,这时候还要人陪着。”姜黎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却异常冷淡,“这种场合,我就不适合掺和进去了。” 苏沐秋深深看了她一眼,终是没再说什么。 “叮……” 店门口风铃轻轻晃动,困乏的店员没想到这个点还有人来吃甜品,一时没反应过来上前招呼。 那是个捧着一束花的年轻男人,模样清隽,染着时髦的金橙发色,看起来有些紧张。 苏沐橙粉丝? 店员猜测,但她心里暗道可惜,这个人是不是假粉啊,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该知道的呀,苏沐橙从来不收粉丝的花。 她会体贴地收下保存好粉丝送的礼物和信件,却不曾接过粉丝手中递来的任何一束花。 “抱歉,我有些花粉过敏。” 这是她对外的说辞。 也许只有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吧,这个向来温和善良的女孩,究竟为什么会讨厌捧花这种美丽的东西。 店员趴在前台打着呵欠瞎想,忽然因为面前的一幕瞪大眼睛。 她看见苏沐橙起身,站到那个男人身前,出乎预料地没有拒绝接过那捧花束。 苏沐秋紧张得连呼吸都要停止,他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妹妹浑身颤抖,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这个迟到太久的男人,在等待着妹妹给他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然后他等到的,是苏沐橙抬手,狠狠地把整束花砸到了他的脸上。 虽然姜黎总调侃苏沐秋是文职人员,身手太差,不过以他在卡塞尔呆了这么多年的反应,想要躲开这束花并不难。 但苏沐秋没有,他抿着下唇硬挨了这一下,任由脆弱的花朵摔碎在地上,只是快速伸手拉住再也无法忍耐,开始落泪的苏沐橙,紧紧地,紧紧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他说。 “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苏沐橙的声音几乎要被哭腔淹没。 “对不起,都是哥哥的错。” 苏沐秋也低下头,把表情藏在沐橙的发丝里,他是多么怕自己的泪水重到压垮这个女孩, “哥哥不该丢下你一个人这么久的。” “我回来了,再也不会让你这么辛苦了。” 苏沐橙泣不成声。 叶修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良久以来的猜测成了真,他也终于能放下心来,重重拍了拍自己旧友的背,抛开各种顾虑,和这对兄妹相拥在一起。 不论如何,人平安无事就好。 他绝不会承认,自己眼眶里的东西,是为了这个戏耍他们那么久的混蛋流的。 …… 姜黎驻足在甜品店的落地窗外,安静看着里面团聚的人。 苏沐秋不知对他们说了些什么,指指窗外,苏沐橙往姜黎站的方向看去,透过玻璃眼睛亮亮地朝她微笑,对她比了个「进来呀」的口型。 姜黎也对她笑笑,却摇了摇头,后退几步站到路灯的阴影里。 抬眼望去,月亮过于明亮,显得星空那么稀疏,她不知道,天上的星星也会感到孤独吗? 冬夜的风吹过,姜黎把衣领拽到下巴汲取暖意,呵出一口白气。 s市的冬天真难熬啊,既不够南四季如春,又不够北冷得透彻。 她不喜欢这里,也许还是芝加哥好。 这时,身后忽然有经过的人停下脚步。 “姜黎,吃烤红薯吗?” 路明非的声音含含糊糊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听起来,他嘴里应该就塞着一大口红薯。 姜黎的心似是被羽毛轻点了一下,她缓缓转过身去,看到本不该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两人。 凌晨三点,一个城市最安静的时分。 有人早早沉入梦乡,有人在温暖的店里久别重逢,也有人会拿着热腾腾的烤红薯,顶着冷风来找不知去向的她。 察觉到她眼中的错愕,路明非咽下嘴里的东西,又解释说: “啊,是师兄看到了你发的那个找人送花的帖子,我们才知道你在这附近。” 姜黎又看向楚子航,他见到她的表情也是一怔,竟意外地主动移开了视线。 ……搞什么啊,她应该没丢脸到因为苏沐秋的事哭出来才对吧,为什么他是这个反应。 姜黎突然发现,楚子航在找她这件事上似乎是一把好手,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也是,每次分头行动,她完成自己的部分之后,如果懒得再跑,也不用多说什么,只要在原地等他找来就好,他像是在她身上装了雷达一样。 姜黎的视线转到两人身上,然后慢慢地,轻轻地露出一个笑,那双畏惧寒冷的眼睛染上几分暖色的光,兴许是他们带来的热气传给了她。 楚子航看了看她裸露在外的脖颈,微微皱眉: “没带围巾?” “忘了。”她说,“没想到晚上会这么冷。” 路明非作势就要去扯楚子航脖子上的那条,楚子航下意识躲了一下,然后才控制自己乖乖站好。 三好学弟把围巾和另一个烤红薯都塞到姜黎手里,那温度在冬夜里烫得她指尖蜷缩。 从指尖到与那根血管相连的心脏,砰、砰,鼓动的龙血把这份温暖传送到身体的每一处,作为时零这样珍贵言灵的拥有者,她居然开始遗憾自己无法永远留存某一瞬间。 眼前明明是与几分钟前别无二致的夜空,却显得不再寂寥。 ……不,也许她最开始就搞错了。 宇宙中的确有孤独闪烁着的尘埃,如无意外永远也不会接近彼此。 但人类还是会称它们为…… 群星。 * “哇哦,橙汁哥终于敢去见妹妹了。” 路明非远远看向甜品店里终于哭完,开始坐下聊天的三位,语气里满是感慨。 “嗯,这不是很好吗。”姜黎笑着说,“我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路明非瞄了眼她的表情,耸耸肩: “你们走之后,其实还发生了点事情的……不过那都不重要啦。” 他语气轻快地说: “姜黎,天这么冷,不如去约会吧。 “嗯?”姜黎显得有些困惑,“你想去哪,要看电影吗?” 见到她的反应,路明非不知为何没忍住笑了场: “不是啦,我是说我们帮你明天安排了一场约会……” “和黄少天。” 73 约会 全明星周末圆满结束,其后第一天,上午。 将于今天进行一场约会的双方,都在各自的酒店里忙碌准备着。 黄少天本身不算擅长穿搭打扮,考虑到这一点,他找了专业的来帮忙。 电竞选手大赛前有专门的造型师,不过平时给黄少天他们化妆的人,听说是在买东西时中了意大利七日游的大奖,不仅机酒全包,还提供米其林三星餐厅的酒水报销,这下也直接不上班了,工作一丢就去迎接地中海的温暖阳光。 临走前,那人推荐了另一个同事来接这趟私活,黄少天任由新造型师在自己头上不知道喷着什么定型的东西,而自己正对着好几瓶香水犹豫该用哪个。 造型师的手指穿梭在他的发丝之间,把它们一根根捋成凌乱而不显无序的模样…… 然后黄少天就被各种香味弄得打了好几个喷嚏,一切泡汤,他的头发从一种精心打理出的随意感变成乱糟糟的鸡窝。 新来的造型师被浪费劳动成果也不恼,只是弯腰笑眯眯把手指点在黄少天面前,一瓶墨黑烫金边的香水瓶上: “今天就用这瓶如何?gi的狮之心,很合适吧?” “诶?我看看,这瓶是男香吗你就推荐我喷,话说它啥时候混进来的,我怎么不记得谁买过这玩意……我去原来你会说中文啊!” 黄少天反应过来后惊叹,这个被推荐来的造型师甚至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但一口中文说得十分流畅,非常具有割裂感。 他打开瓶盖闻了闻造型师推荐的香: “好像味道还可以,那要不就这瓶吧,再闻下去我鼻子要失灵了!——啊切!” “哦对,你说的合适是什么意思?” “你今天不是要去约会吗?”造型师撩起自己的金发,笑得像是孔雀开屏,“和一个有狮子心的女孩儿。” “你怎么知道……” 黄少天狐疑地看着他,微微皱眉,他感觉自己有点不喜欢这个轻浮的家伙,不过香水又没做错什么,他还是选择接受他的建议,只催促一句道, “快点快点弄发型啦我要迟到了!” * 另一边,姜黎的套间里,路明非看见她站在落地镜前,拿起「芬里厄」在身上比划,似乎正研究着该把它藏在哪里。 姜黎今天为了约会穿了身裙子,很漂亮,就是没地方放刀,而且因为不是那种宴会用的宫廷式繁复长裙,一身行头都还比较贴身,她就算把刀绑在大腿上,也不太能藏得住。 “这个今天还要带吗?”路明非没忍住开口询问。 “嗯……”姜黎思索。 路明非之前有跟她说,在他今天的安排里,她和黄少天晚上的行程是去d乐园。 手上提着把刀去游乐园约会,先不说能不能过得了入门安检,从性质上来说,好像就不太合适吧? 听着他们的交谈,楚子航不知什么时候默默拿出了村雨,他走到姜黎身边,把刀比在「芬里厄」的一侧,动作之下的含义很明显: 看看村雨能带得下吗? 诚然村雨的刀身比芬里厄要纤细一些,但它也实打实长上一大截,楚子航遗憾收回佩刀。 “要换件衣服吗?”楚子航问。 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既然裙子藏不了刀,那就换成大衣外套,要不是村雨比芬里厄更大上一号,他可能真的会把自己的刀借给她去约会用。 师兄,没眼色啊! 连感情经历只有暗恋的路明非都替他捉急,鼓起勇气踹了一下他的脚跟,惹来楚子航疑惑的视线。 路明非拼命对他眨眼: 哪有女生都打扮好准备出发去约会的时候,还建议人换一身行头的啦!而且这是衣服的问题吗?难得能让她出去休息玩一天,到底是为什么还要带刀啊! 嗯,不出意外的话,楚子航完全没有理解他这么复杂的眼神。 姜黎也是对楚子航的天才反应十分无奈: “村雨……你今天姑且就自己留着吧。” “这样,我们帮你拿着刀,万一有情况,也能很快把刀还你。”路明非提议。 “行啊。” 姜黎想了想同意,反正一般情况下她也用不到芬里厄。 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不让携带武器的场合也很多,但女人身上能做凶器的东西太多了,脚上的七分尖跟高跟鞋,脱下立刻变成小型刺刀,往人身上一砸一个坑,深可见骨,裙子上掐腰的鱼骨,随手抽出来就是崭新的钢条,在时零的加持下,没什么比它们更好的暗杀道具,至于那些零零碎碎的金属发卡首饰,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上等的投掷暗器。 哦,还有她从装备部拿的特制丝袜,超高强度的防刺防割纤维材料,保暖防御性能都是一流,不论是用来直接绞死目标,还是配上重物当流星锤都很好用。 更别提在暴血状态下,她坚硬的骨骼和身躯本身就是件大杀器。 此时此刻,姜黎望着镜子里光彩照人的自己,所有危险的象征都已被她好好隐藏起来,而且今天与以往的情况不同,她是主动放下的刀。 她忽觉镜子里的人无害到令人感到陌生,从头到脚,每一根发丝都精致,多么美丽,像是一份包裹好的漂亮礼物。 ……她的眼睛中浮起一抹金色的萤火,又很快消失不见。 不,或许只是一头敛起了利爪与獠牙,被充沛爱意缴械,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恶龙。 * “你今天的行程很简单,中午我给你们找了个恐怖密室玩,下午可以去d乐园,随便玩几个喜欢的项目,然后看看冬季花车巡游,一直等到乐园的特别场新年烟火开始……” 开车把姜黎送到地方,路明非提醒着她今天的约会安排, “记得一会儿就算怕也不要殴打鬼屋工作人员啊,万一真的有意外情况发生,随时call我们给你送刀,还有……晚上记得回来!” 姜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就是晚上不回来,也没关系吧,嗯?已经成年的靠谱路主席?” 路明非刚才还振振有词的气势一下子蔫了,支吾着说不出话: “这个……确实……” “好啦,知道了,逗你的。”姜黎拍拍他的肩,“而且人黄少天回去之后还要继续打下半赛季的训练赛呢,今天能空出来一天都不容易,我们也不能留他太久。” “大忙人啊。”路明非感叹。 “走了啊。” 姜黎道别,下车走向商场前已经等待有段时间的黄少天。 难得的,黄少天今天出来没有戴墨镜口罩,也没用帽子围巾遮住自己的脸,他的发丝散乱下来,长度恰好遮住耳垂,这副模样像是刚洗完澡赶时间匆忙出的门,慵懒中带着些不经意的随性。 当然,这一切“随意感”都是被他造型师精心营造过的氛围,被这么收拾一趟,他站在那里还真的像个明星一样。 全明星第二天结束时,他在后台碰到了那两个姜黎的“同事”,其中叫路明非的跟他聊了会天,然后问他要不要和姜黎来一场约会,他说他可以保证,当天哪怕不做伪装,也没有粉丝会打扰到他们。 黄少天本有些不信,但今天这个人来人往的商场里,他正大光明站了那么久,甚至有点过于招摇的样子,也没有哪怕一个人投来关注的视线。 那人说的是真的。 黄少天完全想不出来路明非是怎么做到的这一点,但他很快也没有心思去想了。 “……嗨。” 他差点咬到舌头,淦哦,好逊的招呼,自己为什么会紧张得像个十六七岁的愣头青,又不是第一次约会。 “嗨?”姜黎意外地看着他,“不认识我了?” “没有没有没有!”黄少天咳嗽两声,“你今天扮相超靓的啦刚才朝我走过来我都一下子没敢认……我——啊切!” 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大失策,他今天就不该折腾那些平时没用过的东西的! “感冒了吗。”姜黎说着忽然察觉到什么,凑到他衣领边闻了闻,“哦,原来是喷香水了啊。” “啊……”黄少天近乎失语地看着她靠近时垂下的发丝,脑子一空白,脱口而出,“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姜黎起身看着他,神色不明: “一上来就问这个啊?” “因为知道你也很无奈,所以不生气了……” “是在期望我这么说吗?” 她笑盈盈的,明明离他那么近,却看起来颇为遥远:“但不是这样啊,我还是很生气的。” “哦哦哦……” 她这么说,黄少天反而松了口气,要是姜黎的回答是什么“根本没生气啊你想多了”才是真的完蛋呢,能把脾气发出来,就说明他们还有沟通的机会。 “那今天就给我一个机会,看我能不能让你不生气了怎么样?” 黄少天面对她伸出手,眉眼弯弯笑出一颗小虎牙,自信而轻快的语气一如曾经。 姜黎把手虚虚悬在黄少天的掌心上方,作势要牵他的手,却在最后又收了回去: “依然有待观察吧。” “要观察多久嘛?”黄少天问,他余光瞥到什么在反光的东西,随口与她闲谈,“咦你这个断剑项链看起来很特别哦,我记得荣耀是不是出过一个差不多的?” “对,以前我买过那个,但是弄丢了。”姜黎可惜道,“现在这个的刀柄造型是我搭档的刀。” “喔,是你搭档……谁?谁的什么东西?”黄少天被呛到了。 “我搭档的刀。”姜黎重复了一遍,“你应该见过他?上次来接我的两个人里比较高的那个。” 黄少天心想我当然见过我还见过两次呢就那个看起来又冷又凶的大帅哥是吧。 “你为什么要戴这个啊?”他忍不住很在意。 “这个……可以拿来开门的,很方便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到的机会?” 姜黎不知道该怎么跟黄少天解释炼金炸弹这种东西。 “是钥匙吗?可恶我回去就给荣耀公司写信要求他们出冰雨版的项链……不对断剑造型是不是感觉不太吉利啊……” 黄少天不停嘀嘀咕咕,惹得姜黎弯起嘴角。 问:前女友身边都是帅哥该怎么办? 答:可今天和她约会的是你诶。 他忽然不着急了,两人待会儿要去恐怖密室呢,如果气氛到位,说不定黎宝还会被吓得抱紧他? 为了不在她面前露怯,黄少天今天提前做了万全的准备措施。 而他万全的准备措施——喻文州先生——在这家恐怖密室的监控室门口,迎面碰上了同样想进来的路明非和楚子航。 “这么巧,哥几个都来看监控啊。”路明非哈哈哈哈地干笑。 “是很巧啊,呵呵。” 喻文州也云淡风轻地笑,他其实只见过这两人一面,就是在全明星那天,但喻文州倒是从黄少天口中听过不少关于他们的吐槽,譬如什么凶神恶煞的周泽楷之类的…… 嗯,看起来不像啊?不过其中一位就话少这方面来说,倒是与轮回的队长不相上下。 路明非:“……一起?” 喻文州:“请。” 场外三人不约而同贿赂了店家让他们进来,密室监控用的是红外线摄像头,画面里能把摸黑前行的两人看得很清楚,只是这时两方后勤奶爸组干对着同一个监控,气氛实在是有点尴尬。 然而喻文州是何等大心脏人也,他坐在屏幕前不动如山,保持着和密室中黄少天的联系。 是的,为了在恐怖密室里好好表现一番,黄少天坦坦荡荡选择作弊,他瞒着姜黎带进去一只蓝牙耳麦,用来接受喻文州的通讯。 出发前,他们事先约好了,黄少天如果在耳麦上敲三下,就是在寻求场外援助的意思,短三声代表“我该说什么”,长三声代表“我该往哪走”,三短三长三短的话是…… 呃……是摩斯电码的sos救救我? 喻文州听着通讯频道里逐渐变得乱七八糟的敲击声开始头疼,少天你在乱敲什么东西? 黄少天:啊啊啊我该说什么这里好黑我该往哪走不是我该说什么哎哟到底往哪走! 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还能够尽职尽责支援到自己的队友,索克萨尔真不愧是蓝雨的大脑! ——才怪了! 喻文州顶着路明非和楚子航时不时飘过来的微妙眼神,面上巍然不动,心里已经把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所有尴尬事都回想了一遍。 不过他发现这两人倒真的一直安安静静,监控里的姜黎也不像和他们有交流的样子,所以两位……真的就只是来看热闹的? 在黄少天通过喻文州的指导接连说出“会害怕吗?如果看不清路可以抓着我的衣服。”“别担心,走在我后面就好。”和“小心,前面的路有点难走,我拉着你吧。”之类的话,并且顺利牵了她的手,还精准绕过几个开门杀惊吓后,姜黎忍不住开始叹气了。 黄少天自以为他和喻文州的暗号做得很隐蔽,但他这点小动作,在一位卡塞尔a级执行专员面前简直无所遁形。 所以当黄少天第七次抬手摸向耳畔时,他发现姜黎松开了与他相牵的手。 有什么轻柔的东西从他面上擦过,她单手稳住他的下巴,让他微微低头,另一只手假意帮他整理发丝的动作,却是在他脸红时,不容抗拒地取下了他藏起来的耳机。 “少天。” 她轻声唤他,柔软的指腹还托着他的脸颊,那双有些看不真切的眼睛在一片昏暗中注视着他, “既然在跟我约会,就别分心听其他人说话了吧?” 监控室里同步响起姜黎的这句话,喻文州甚至产生了一种她在透过设备直接与他对话的感觉,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喔、喔好……” 黄少天还能说什么,他被她甜蜜的嗓音和迷人的眼睛哄得七荤八素,这时候只能说好,迷迷糊糊让出了自己的通讯设备。 喻文州被迫结束支援,对上路明非的视线后扶额叹气: 兄弟,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对面段位太高,直接把你传递情报的探子给扣下,那后方军师也无能为力啊。 边上围观全程的路明非嘶一声抖了抖胳膊: “师姐原来是会这样子说话的吗?从来没见过。” 楚子航回忆片刻,沉吟: “以前任务需要的时候,偶尔会。” 他话语刚落,就发现路明非投来难以置信的眼神,又补充道:“不是对我,是对任务目标” “那姜黎对他还真是特殊。”路明非嘀咕。 任务目标? 喻文州挑眉,只觉得这个世界果然还是太抽象了。 少天,你初恋到底是干什么的,究竟什么情况下需要对鳄鱼和水管道上美人计,爬行类跟无机物真的吃这一套吗? 74 有鬼 没了场外好心喻的帮助,黄少天必须自己面对密室接下来的挑战,他心里暗叫不妙,好在姜黎摘走他的耳机后又牵起了他的手,态度自然到容易让人产生一些错觉。 于是黄少天就那么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安静看她后背披散的发丝尖尖落下来的弧。 他一安静下来,显得密室布置更加幽寂了不少,原本就瘆人的背景音直往两人耳朵里钻,黄少天发现姜黎握着他的手在慢慢收紧。 咦,难道是她真的害怕这些吗? 黄少天胸口一下子不知从哪升起了勇气,也许是某种名为男人的自尊心的东西: “别、别怕啊黎宝!有我在呢” 他也不动声色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两个人一下子贴得很紧,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姜黎对他浅浅嗯了一声,心里放着的却是其他顾虑。 不对劲,这个地方给她的感觉……有点不对劲。 从刚才起,姜黎就一直有种被人尾随,被人窥探的危机感。 这种念头的来源并非密室里的监控,而是她的本能捕捉到了一些知觉未能发现的信息,并告诉她有什么东西在这间屋子里。 她本以为那可能是黄少天的耳麦给她带来的错觉,但收走耳麦后,这种潜意识里的想法并没有消失。 “……有东西在跟着我们。”姜黎贴近黄少天轻声道。 “是工作人员吗?”黄少天没什么紧迫感地左右张望,“那些都是假的啦,他们也就吓吓人,不会碰你,别担心,而且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不,如果说是密室里扮鬼的工作人员,那她没道理听不到那些人的脚步声。 姜黎心中很快否决了黄少天的猜测,不过…… 喂,他不会真的以为她怕鬼吧? 眼瞧着黄少天一副英勇骑士的模样护在她身前,姜黎欲言又止,思来想去,还是十分善解人意地给了他这个表现的机会。 他们随着解密的路线进到一间屋子里,接下来的路需要找到一把钥匙才能通行,这屋子大约是一个人的卧室,墙角摆着一张狭小偪仄的单人床,在昏暗的红色灯光下,床铺被子上的污渍看起来像是陈年的血迹。 另一边的桌子上有一张信纸,黄少天猜那是线索,他十分积极地拿起查看,纸张正面是一封遗书,字迹清俊秀丽,讲述了一个人郁郁不得志的生平,笔者最后大约是打算从高楼一跃而下,只留下这封遗书交代后事。 黄少天反复读了几遍也没发现有像是什么暗码或者线索的东西,他下意识翻过来看,纸张背后浮现出几个还在滴血的大字,吓得他手一抖。 「你作弊了」 狰狞黑红的血迹几乎要顺着笔画溅在他的视网膜上,薄薄的信从黄少天手中滑落,姜黎在空中捉回那张轻飘飘的纸,和正面的体面告别不同,遗书背面只写着几个血淋扭曲的红字: 「快藏起来,它要来了!!」 整个房间的灯光应景地开始闪烁,「嗒、嗒」紧凑的秒针走动声也像是在催着他们躲藏,与此同时,一阵似有若无的呼吸声凭空出现,并且离他们越来越近。 黄少天肉眼可见地慌了起来: “快跑快跑黎宝我们快跑有怪要来了!” 他牵着姜黎冲向门口,可屋子的门这时候已经被反锁起来,黄少天立刻改变策略,在屋内扫视观察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 床底下! 黄少天掀起垂下的床单示意姜黎躲到里面,然后自己也灵活地钻了进去,只拉开一条小缝偷看外面。 他很快感觉自己的后背被点了两下,转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姜黎: “我刚看了,底下的地板不脏的,我们在这里躲一下吧。” “我没有洁癖。”姜黎对他解释道,“但是有一个问题。” 在背景越来越近的喘息与脚步声里,她冷静地开始讲述: “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那个很经典的恐怖故事,有一个人被跳楼自杀的女鬼前来索命,他害怕地去寻求大师帮助,大师说:「鬼的身体很僵硬,无法弯腰,只要你能藏起来,让鬼找不到你,你就是安全的」,于是那个人回家后和我们现在一样,躲在了床底下。” 黄少天的脸色一变,他刚想让姜黎赶紧别说了,就听见她接着幽幽道: “但是第二天那人还是死了,因为他藏在床底下时,听着咚、咚、咚砸地板的声音逐渐逼近,忽然想起来……” “跳楼的人,是头朝下摔死的。” 完全脑补出自己和一个脑浆迸裂的头颅对上视线的场景,黄少天哭丧着张脸被姜黎从床下推出来,姜黎扫了眼屋内布局,一把将黄少天按在那张简陋的单人床上,然后用床上破旧又沾满血渍的被子给他整个人裹起来,完事拍拍他的脑袋,把被子一蒙: “别担心,鬼不会伤害躲在被子里的人,这应该是全世界统一的标准……喔,好像俊雄除外?” “这种时候就别再拿咒怨吓我了吧!哎哎哎不对啊那黎宝你怎么办!” 被裹成一团毛毛虫后,黄少天努力拱动身体想挣脱出来,最后也只是在眼睛边上掏出一个能观察外界的被子洞。 这张床和被子实在太小了,能塞下他都很勉强,没法两个人一起躲起来,显然是在玩二选一生还的套路,黄少天当然想主动把不会被鬼发现的选择让给姜黎,奈何姜黎没给他展示风度的机会。 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泰坦尼克号jack和rose在海上共用一个门板漂浮求生的情景。 等等,不要哇,为什么他是那个被留在门板上的人啦! 黄少天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在担心我吗?”姜黎微微一笑,“没必要啦。” 她抬头望向桌子上方的壁柜,打开一边柜门,屈膝猛地发力弹跳,手指前端扣住柜子边缘极小的台面,弓腰拉起自己翻身而上,整个人都缩进那个狭小的空间之中。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仅用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堪称恐怖的核心力量和爆发感看得黄少天差点从单人床上滚下来。 虽然他知道她不是一般人,但但但,这也太夸张了吧! 没等他出言赞叹,就在姜黎也在柜子里隐藏起身形的同时,灯灭了,两人噤声,屋子里静得可怕。 黄少天透过被子小洞悄摸观察上方的壁柜,他发现姜黎也默默推开了一条缝,两个人对上视线,姜黎对他竖起食指比了个「嘘」,黄少天点点头,又怕动作太大被鬼发现,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由于角度问题,两人的视野里只能看到彼此,连姜黎也无法得知,黄少天的床前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头朝下的女鬼在搜索床底。 因为她没有感受到呼吸,也没有走动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姜黎闭目专注于听觉,可从灯灭的时候开始,这间屋子里除了黄少天发出的窸窣动静以外,就再没有别的东西出现过的痕迹。 也许黄少天不觉得奇怪,但在她的感知范围里,什么都不存在,这就是最大的反常。 又等了几十秒,姜黎把柜门缝隙推大了些,黄少天见到她的行为急得要命,疯狂用眼神试图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而姜黎充分展示了什么叫艺高人胆大,她没耐心地干脆直接推开柜门跳了下来。 灯光依然没有亮起,但屋子里同样没有其他的人或者鬼之类的东西,黄少天见什么都没发生,也挪动着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奇怪道: “咦,什么都没有啊?” 姜黎一时间没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一个地方,黄少天沿着她的视线望去,低头,一双红色高跟鞋忽然印入眼帘。 这双鞋就摆在他躺着的单人床前,鞋尖正朝着床的方向,那地方之前还什么都没有。 黄少天知道,有些比较传统的地方会忌讳睡觉时鞋尖对着床,如果夜间让鞋头对着床,就相当于是在邀请不干净的东西上身,是非常不吉利的象征。 想象一下,刚才在一片漆黑的环境里,有一个穿着红鞋的鬼恶毒地盯着这张床,甚至可能已经发现了他躲在被子里,要不是她跳下来…… 黄少天猛地打了个冷颤。 “是不是扮鬼的人来过然后又走了?我们藏起来没让它找到,就算过关?” 缓过劲后,黄少天再次开始思考密室关卡的设计。 “应该是的。” 姜黎从高跟鞋里发现一枚小钥匙,她弯腰捡起,那大小刚好可以插进门锁里。 从游戏的角度来说,一切安排都很合理,除了她很在意的一点: 这双鞋究竟是怎么悄无声息出现在这个密闭的房间内的? 或者说,在她将要打开那扇紧锁的门之前…… “……真的走了吗?”姜黎若有所思。 “什么?”黄少天愣了一下。 “我是说,那个「鬼」。”姜黎对着空处自言自语。 “真的离开这间屋子了吗?” 吱—— 年久失修的柜门发出一阵响动,就在原先姜黎躲藏的壁柜隔壁,那扇柜门正一点一点地被推开。 一双惨白的手幽幽从柜门缝隙里伸出,僵硬而缓慢,却让室内泛起一阵无法忽视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指甲刮过木板的声音像是在黄少天的心脏上划了一刀。 柜门里,穿着红裙的女鬼探出半边身子,裸露在外的地方血肉模糊,她的长发凌乱,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只充满怨毒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两人,从半空垂下的身子软若无骨,蛇一样伸长向他们。 “我去啊啊啊啊!” 黄少天大叫一声,一把拽住姜黎就往门外跑,他其实完全不记得该往哪边走了,只顾着闷头往前冲,一直到拐进一个死角才停下来,把姜黎紧紧搂在怀里。 他的心脏咚咚地跳,怀里人的心脏也砰砰跳,但明明自己怕得要死,黄少天还是努力平复起喘息,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 “别怕,别怕,我们逃出来了……黎宝?” 黄少天只觉得自己怀里的人手感不太对劲,好像太硬了点。 “兄弟。”一个浑厚粗犷的男低音从他身前传来,“你抱错人了吧,我是工作人员。” “哎不是你谁啊啊啊啊啊啊啊!” 75 虚惊 依然是在那间封闭的密室里,姜黎敛起笑容,她打量着那个已经完全探出身子,半吊在空中的女鬼,神色莫辨。 在她身旁,陷入梦境的黄少天紧闭双眼,身子软软地斜倚在她肩上,姜黎揽过他俯身轻轻放下,让他好用一种舒适的姿势坐卧靠在墙边。 “象龟弟弟,不要再把你的言灵用在他身上,这次是我的底线。” 她直起身,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言灵·梦貘」,一种稀有的精神控制类言灵,尽管在某些传说中,梦貘会以噩梦为食,给人一夜好梦,是一种瑞兽,但更多时候,这个言灵和那种吞噬梦境的怪物本质一样,只会带来无休止也无法摆脱的梦魇。 “虽然我不讨厌当哥哥的弟弟……” 红衣的「鬼」对她浅笑,从高处轻巧落下,满脸血迹丝毫不影响他艳丽迷人的面容, “但黎桑如果愿意直接称呼我的名字,那就再好不过了。” “哈。”姜黎冷笑一声, “惹我生气了还敢那么多要求啊……源稚女。” “因为知道黎桑一直很心软啊,明明在生气,也答应了我的请求不是吗?” 来者丝毫不惧怕她的态度,只是勾起他惯用的笑容。 “你是真的故意要惹我发火吗?” 如果不是看黄少天的神情还算平静,除了陷入沉眠以外,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姜黎现在才不会这么好说话。 “哎呀,我是不是弄巧成拙了,对不起啊,黎桑。” 源稚女笑眯眯地说着道歉的话,语气和神情里却看不出哪怕一丝真诚。 “到底巧在哪儿?” 姜黎莫名,这个日本人该不会是完全搞不懂中国成语的含义,在瞎用吧。 “我正好在这家店打工,你正好来这里玩,这不就是天大的巧合吗?” 她扯了扯嘴角,意思是你看我信不信你的鬼话。 “是真的啊,冬天防晒油卖不出去,我有在很辛苦地到处打工,养活哥哥和妹妹呢。” 源稚女似乎很坚持自己的那套说辞,煞有介事的模样好像连他自己都信了。 “你哥可是自愿请辞了大家长的位置,才把你保下来的,这几年就乖一点吧。” 姜黎懒得和他争辩,甚至翻了个白眼。 “我一直都很乖巧啊。” 被她这么一凶,源稚女故意装出一副万分委屈的姿态,那模样简直我见犹怜,奈何姜黎不解风情,他只好收起自己有些夸张的表演, “其实只是想见识一下,能令你都垂青的男生,会是什么样的人,顺便和你单独聊聊天而已。” “那你见识出什么了?” “对女人而言,有魅力的男人基本上可以归为四种类型:国王,祭祀,武士,和诗人。譬如哥哥,就可以是国王和武士的结合。” 源稚女用咏叹的语气缓缓念道, “这不禁让我有些好奇,在你眼中,这个人……会是哪种?” 姜黎不发一言,她没兴趣给人剖析自己的情感,于是对着陷入「言灵·梦貘」中,因为他编造的梦境而熟睡的黄少天,源稚女的语气不免/流露出一丝同情与傲慢: “我看到这样一个男人,天真,脆弱,不堪一击,太容易被剥夺生命……” 在她不赞成的神情下,源稚女又很快调转态度,带着几份真心地夸赞道: “唯独注视着你时的眼神,还算不错吧。” “你还是那么喜欢评价别人的眼神。”姜黎抱胸轻笑。 “真美丽啊,如此热烈的情感。” 源稚女对她的些许讽刺置若罔闻,一双狭长而秀气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向来喜欢美丽的东西, “难怪连黎桑也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呢,像我们这种人,的确很难拒绝那样的孩子。” “别对他下手。” “安心,我对他可没兴趣,只是想提醒黎桑一件事……野兽既然想把美丽的花朵养在身边,就必须忍受他随时会因你而凋零的可能性,对吧?”他轻声劝道。 “……你如果文青病犯了,可以去找路明非听点白烂话调理一下。” 姜黎还给他的建议同样诚恳。 此话一出,源稚女原先吟游诗人般的忧郁神情僵住了,他郁闷地鼓起半边脸,孩子气的模样还像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男生。 失去在正常环境与爱者关心下长大的机会,源稚女的心智的确更像一个天真而残忍的孩子,他的许多想法与常识,都来源于那个被赫尔佐格教导出的“极恶之鬼”风间琉璃,不懂得如何才是善待他人,也会因为单纯的好奇而做出一些他人看来恐怖奇怪的事。 姜黎能理解他的逻辑,却不接受他的行为,但该头疼如何弥补这一切,去教导他怎样为人处事的人,该是象龟才对,她又没必要替别人管教弟弟。 她现在不需要纠正他什么行为是不道德的,为什么那样做不对,该怎样去做一个正常人,或是如何当一个好人,因为那是源稚生的责任,她只要直接告诉他: “我不喜欢你做这种事,下次记得不要再犯了。” “黎桑果然很讨厌我啊。”源稚女遗憾道,“也对,毕竟那个风间琉璃,以前也做过许多错事呢。” “他是他,你是你,我如果真的讨厌你,在做出这种事冒犯我之后,你现在绝不可能还好端端站在这里。” 她对源稚女这样懵懂的怪兽已经足够宽容,也许那是他们同为异类的一种怜悯。 源稚女闻言低声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该不该笑她的天真,毕竟风间琉璃早就是他无法分割的一部分了……大概也只有她和哥哥,才觉得作为源稚女的自己是那样纯白无辜。 但既然他是受益者,又何必主动去纠正这点,不是吗? “源稚生呢?快把你弟弟领回去。” 源稚女笑得让人心里毛毛的,姜黎有些不想再在约会时间跟这种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家伙聊天。 “欸……”源稚女撒娇似地抱怨,“我和哥哥又不是连体婴,他今天不在这里啦。” “虽然我是很喜欢哥哥,但我们还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微笑,那样子倒是更像风间琉璃一些, “所以有些事情,如果哥哥做不到,也许我可以呢?” “不要随便对另一边世界的人下手。” 姜黎无奈,源稚生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他这个弟弟也真是有叫人头疼的。 “他又不会发现。”源稚女毫不在意。 “我会。”姜黎对他淡淡警告, “快点把你的言灵取消掉,以后也别把你的恶作剧用在他身上。” “好吧,好吧。” 见她真的要生气了,源稚女遗憾地打了个响指,随着清脆的“啪”一声,黄少天的眼睛缓缓睁开。 他似乎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下意识第一时间看向身边扶着自己的姜黎,确认她还在,然后长舒一口气: “太好了,我没搞丢你……刚才这是怎么了?我好像……” 黄少天说着一转头,忽然发现那个红衣鬼就站在离他们很近的位置,一声响亮的国骂脱口而出,源稚女倒是丝毫不在意他的失态,弯腰笑盈盈地凑近他,语气里满是关怀之意: “哎呀客人你没事吧,都怪我们这边通风不太好,你刚才可能低血糖晕过去了一会儿,现在还有不舒服吗?” “嗯?哦哦哦我没事啦也没啥不舒服的就头有点晕,你人还怪好的,就是这种密闭空间一定要注意通风啊,不然你们在这儿工作的人健康不是也很堪忧吗……” 见这鬼还能交流,黄少天心里的恐惧感一下子消了大半,甚至有点感兴趣地想拉着源稚女唠唠在这边工作的心得。 “抱歉抱歉,我会和店长反馈的。” 可源稚女没有和他多交谈的意思,他面上还是维持着亲切的笑容,内里却装着满满的疏离,作势要离开。 “喔,对了客人,作为补偿。” 临走前,他突然又回头喊住黄少天,两人视线相对时,黄少天不知怎么恍惚了一下。 “你今晚一定会做个好梦的。”源稚女愉快地眯起双眼。 “源稚女。” 一旁有冷冷的声音喊他的名字,姜黎感觉源稚女是真的在试探她的底线。 而且他马上就要试出来了。 “好吧,护花使者还真是警惕……” 源稚女直起身子耸耸肩,面上的笑意未达眼底, “别担心他,这次真的是美梦。” “不过……如果黎桑以后还想要找人约会,随时都可以喊我啊,这不是风间琉璃的客户优惠,而是我自己的。” 他看着依然有些状况外的黄少天,语气中似是带着几份恶意的挑衅,又好像只是随口开的玩笑, “我会从法国,或者世界上的任何地方,直——接飞到你身边,很值得期待吧?” 他翩然离去,黄少天晃晃脑袋,在源稚女走远后才皱着脸对姜黎吐槽。 “你认识他?你朋友?我刚听你喊他名字了诶,日本人?好奇怪的家伙啊!日本人都这样吗!” “算是朋友的弟弟吧……不过我身边确实都是这样奇怪的人。” 姜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我也奇怪吗?” 黄少天低头见到她的神色,扯扯她的手,想引起她的注意。 “……嗯。” 姜黎说着望向他,对视时双眸弯起, “见过那样血淋淋的我之后,不跑还凑上来,是挺奇怪的吧。” 为什么会跑?亲爱的,你不知道那时的你有多迷人。 黄少天在心中这么想着,却狡猾地没有说出口,她要是能一直意识不到才最好呢。 受伤的她,虚弱的她,逞强的她……以及那个会用鲜血当作唇妆,又暴戾得令人无法违抗的她,那天他所见到的,超脱出日常的一切,远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能触动妖刀这片渴望冒险的灵魂。 “所以我的奇怪程度,在你认识的人里面能排第几?” 黄少天像是起了兴致,故意转向一个无足轻重的话题。 姜黎眨眼轻笑:“还远远排不上号呢!” 76 目的 监控室内,自从那个“女鬼”出来起,气氛就很沉默,路明非是因为认出了源稚女的扮相,为熟人的恶作剧感到莫名心虚,楚子航是因为这家伙本来就每天都很沉默。 源稚女出场时很熟练地掐断了监控的音频,不留痕迹,以至于屋子里的背景音也消失个干净,连点能调节氛围的白噪音都没有。 至于喻文州…… 当然必须要承认,他在发现黄少天晕过去时,第一反应是担心和想进去查看,只是他很快又转醒让喻文州安心之后,一种淡淡的离谱荒谬感就在蓝雨好队长的心中挥之不去了。 他知道,也许黄少天不是被吓晕的,可能是低血糖或者别的其它因素,但和好感女生一起逛鬼屋的时候晕倒这种事……不管横看竖看怎么看都是会被无情三振出局的信号啊! “他没事的,别担心。” 兴许是见喻文州的眉头锁得太牢,路明非以为他关心黄少天的身体,出言安慰, “有师姐在照顾他呢,不会有问题的。” 楚子航默默点头,喻文州见他们一个二个好像都只把晕倒这件事当平常,连监控里的女主人公也没因此展露一丝负面态度,心下松了口气,直接顺带着对他们过去的怀疑都少了大半。 都是好人啊。喻文州心中感慨,不过…… “师姐?你们是研究生啊,同一个导师,都研究鳄鱼的吗?” 喻文州开口询问,也不是他真的好奇,但普通人的生活里,平常真的很难见到养鳄鱼的人吧,多问两句很正常。 “咳咳咳。”路明非差点被呛死,研究鳄鱼是什么鬼啦,“现在还不是研究生,之后也许会读吧,倒也不是同一个导师……这么说起来我应该喊姜黎学姐才对的,不过这么多年师兄师姐喊习惯了,我就一直这么叫着。” 而且他现在对姜黎直接喊名字的时候反而比较多。 他们闲聊着,两位主角也从密室里成功脱身出来,巧的是,监控室里的三人一个主动起身的都没有。 “……不出去吗?”喻文州微笑伸手示意。 “不了不了,你先请。”路明非假笑,他才不要打扰人约会被她白眼呢。 眼瞧着姜黎和黄少天已经要离开视野了,三位后勤组才偷偷摸摸从监控室的小门里出来,这样远的距离,又不带什么恶意,连姜黎也没有察觉他们的视线。 路明非掏出手机按下几个键,他找了一辆跑车随时在商场门口待命,现在正好准备接上约会的两人前往游乐园,进行下一项约会环节。 看见远处二人并肩亲密的身影,喻文州放松地摊摊手,瞧这进展,接下来是不需要他了,收工。 * “欢迎光临奇妙世界,祝您拥有神奇的一天!” 一进到游乐园的范围之内,就有工作人员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来。 这里似乎连空气都额外香甜,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 明丽的城堡,欢声笑语的人们,不少玩偶服尽职尽责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为游客打造一个幻想中的乐园。 姜黎和黄少天进园后沿着正街往前逛着,路边有一个小熊威尼玩偶呆呆地站在那里,见他们过来,小熊威尼慢慢挪动脚步挡在路中间。 也许是员工培训的要求,小熊玩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固执地对姜黎伸出软乎厚实的熊掌,它手里牵着一根轻飘飘的气球。 “给我的?” 姜黎有些意外,小熊玩偶对她轻轻点头。 她没有第一时间接受这个小礼物,而是站在原地定定地上下打量起这个玩偶服下的人,她的视线仿佛能穿透厚实的布料看到里面的扮演者,而小熊也不甘示弱地一直伸着手,一副非要她接过气球的模样。 ……哈,是这样啊。 姜黎没再坚持这种无意义的对峙,她对着小熊威尼轻笑一声,还是拿过了那根细线: “嗯……谢啦!” 带着气球继续前进,姜黎感兴趣地四处打量周围风格鲜明的建筑,黄少天见状问她: “第一次来吗?” 他自己倒不是头一回进迪〇尼,基本上每个赛季如果有新人加入蓝雨,在轮回主场打完第一次比赛之后,他们战队的固定项目就是拉着小不点们一起来这里团建。 “s市的是第一次。”她说。 其实姜黎很少去游乐场这样的地方,除非是任务地点恰好在那里,仔细想来,她上一次有关游乐园的记忆,还停留在大三时候去的六旗。 ……尽管当时是没发生什么好事就是了。 再次来到相似的场合,姜黎却久违地没有见到那个女孩的幻影,黄少天非常敏锐地发现她在走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今天游乐园里面人很少哦,我们正好可以多玩几个项目。” “真的没什么人啊。” 姜黎看了看四周,也不知这是因为今天工作日,还是路明非做了什么特殊的安排。 但今天的她完全不打算事事考虑那么多,只想偶尔放纵自己一回,去尽情享受这为期一天的美好约会。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她笑着问。 “嗯,既然你没来过这儿,那我们就要一个一个全部玩过去!” 黄少天放下豪迈宣言,朝前蹦着小跑几步后回过身来催她, “抓紧时间啦。” “不错。”姜黎慢悠悠跟上,“那就先从前面的旋转木马开始吧……喂,不许逃。” * 夜色渐起,冬季的天总是黑得很快,在夜幕的笼罩下,园区中央的华丽城堡也被灯光挽上一层神秘的纱。 这里是用现实的钢筋混凝土,铸造出的一场迷幻梦境,姜黎和黄少天逛到城堡下方,朝四周望去,身边人的脸上洋溢着同他们一样喜悦的笑。 姜黎望着城堡的顶端,忽然问身边的他: “你想到城堡最顶上去吗?” “这是能上去的吗?” 黄少天诧异,他记得之前来的时候,普通游客最多去到三楼。 “嗯……能不能,只取决于你想不想?” 姜黎半开玩笑道,世界上总有些人可以办成常理之外的事情,恰好她认识这样一群人。 “……城堡顶端也好,街角小巷也好。” 黄少天难得用那么轻的声音表达真心, “只是想和你一起,去哪儿都可以。” 一轮残月悬在城堡上方,黄少天望着漆黑如宝石的夜空,没有看身旁的她,就好像只是不在意地说着玩笑话。 他甚至没等她回应,也不问她有没有听清,说完后急冲冲地拉着她往边上一处有人聚集的地方跑去,像是生怕听到什么否定的应答。 城堡脚下,一圈人聚集的中心,金发的王子和公主在翩翩起舞,上演着童话中的桥段,见两人跑来,人群竟主动为靠近的他们让出一个位置,带着笑意朝这对小情侣模样的男女表示欢迎。 片刻后,表演结束,王子与公主赢得众人热烈的欢呼与掌声,王子手中变出一支玫瑰花,缓步走到边缘,对着被选为幸运观众的姜黎俯身行礼,双眸弯弯: “美丽的女士,请允许我为您献上这朵玫瑰。” 又是她? 姜黎头一回觉得自己也许还挺幸运。 “您的存在,足以令鲜花都失色。”王子恭维道, “祝您拥有神奇的一天。” 姜黎欣然接过玫瑰,她和黄少天对视浅笑,将玫瑰与气球系到一起,两人相握的手牵住那朵玫瑰,向下一个项目出发。 这座乐园果然是一个魔法的国度,仅在这个夜晚,就好像全世界都在为她献上善意。 路明非今天的安排还真是…… * 同样在乐园里,一处炫目灯光无暇顾及的角落。 两个玩偶服正静坐在路沿上。 受不了过于安静的氛围,跳挑虎率先开口: “你知道我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吗?” 没等另一人回话,他接着自问自答道: “我在想,我要是老大就好了,我要是他,现在就能手一挥帮她包下整个迪〇尼的场子,清空其他无关人士,全部工作人员都得围着她转,所有花车巡游,所有烟花表演都只为她而服务,每个人都要对她好,对她微笑,让整个乐园送给她一场盛大浪漫又难忘的约会。” “浪不浪漫终究都是看人的。” 跳挑虎的好朋友,小熊威尼平静地回它的话, “同一句话,同一束花,看同一场烟火,从不同人那里得到的体验,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如果人对了,哪怕只是看到人群中她匆匆经过的衣角也很浪漫。” “怎么感觉你很懂浪漫啊?以前谈过恋爱?”跳挑虎奇怪地问。 小熊威尼摇头。 跳挑虎又问:“那你体会过暗恋的滋味吗?” 小熊威尼没有回话。 “也是。”跳挑虎干巴巴地为自己打圆场,“问你这个有什么用,从来只有别人暗恋你的份。” 他自嘲地笑笑,自己倒是暗恋过很多人,像是幼儿园隔壁床的女生,小学时候对他笑了一下的同桌,甚至中学期间也是喜欢某文艺少女好几年都不敢开口……但在这方面的丰富经验应该完全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优点。 两人继续相对沉默着,小熊威尼却轻声开口: “在我的理解里,暗恋是你的人生出现一个你控制不了的变量。” “一切都被打乱了,但她很好,所以变得失败的只有你自己。” 说这话时,他淡定得就好像在分析解剖什么没有生命与情感的陌生物体。 “你……”跳挑虎迟疑。 “芝加哥的冬天,日落时间在四点。”小熊威尼继续说着平时很少说出口的话,“夜晚很长,日照太短,雪季一直要持续四五个月,没什么特别的,处理积雪也很麻烦。” “确实是这样,一开始看到下大雪还很兴奋,后来就只觉得烦了……”跳挑虎附和地点头。 “但如果有个人每年都跑到你楼下,喊你说今年也下雪了,快出来看。” 小熊玩偶头套下的人,语气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波澜, “那冬天也不难度过吧。” 当你留意到某年初雪中的一片,落到某个女孩的鼻尖,发现她似乎打算蓄长头发。 你无比清楚地知道,这将是你人生变得一片混乱的开端。 跳挑虎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提出更多疑问,他们之间似是有某种心知肚明的默契,在夜晚霓虹灯下,两个穿着玩偶服的男人沉默而诡异地并肩坐在台阶上,莫名透露出一股子颓丧感。 有的情侣走过时会回头同情地瞧一眼他俩,然后再搂住彼此的胳膊耳鬓厮磨,他们目送着一对对热恋中的情侣经过,惆怅中又带着点荒诞的搞笑。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会同意我说的什么约会计划?”跳挑虎忽然打破这种诡异的氛围。 “她现在看起来很开心,这样很好。” 小熊威尼透过头套,看着身边同样把自己藏在玩偶服下的同伴, “路明非,你又是为什么?” …… 他看不透的玩偶头套下,似乎传来一声轻笑,楚子航不知那是不是他的错觉。 “师兄,我这个人没什么约会经验,唯二的两回,一次是你们帮我约陈雯雯吃饭,一次是我在日本和绘梨衣逃跑出去玩。” “两次约会都还算顺利,可它们最大的共同点,其实不是让我发现我喜欢什么,而是让我认清了我不想要什么。” “尤其是和陈雯雯吃饭那次,我从来没那么清楚地认知到,我和她是不一样的,推开卡塞尔那扇门之后……不,甚至是远在那之前,我跟她就完全不是一类人,我过去对她的喜欢实在是……太浅薄,太自以为是了。” “这让我产生一种想法,会不会姜黎也有点分不清「这种喜欢」和「那种喜欢」的区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师兄。” 路明非悠悠道, “我是指……是否因为她以前第一个遇见了黄少天,她就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那种喜欢」他的呢?” “……” 楚子航无言,他忽然发觉,面前的路明非竟让自己感到有些陌生,那个以往温顺如白兔的少年身上,此刻传来的是一种强烈的占有与冒犯的气场,令他的直觉拉响警报。 可路明非没有察觉到他的警惕,只是微笑: “既然有错的事发生了,我就想把它纠正过来。” 如果路明非现在能看到自己的模样,也许他会惊讶,此时的他竟和那个会唤他“哥哥”的小魔鬼那么相像。 路鸣泽在无人可感知到的空间里肆意大笑,哈!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他们可一直都是最亲密的双生子啊。 哥哥,你注定会—— s市上空涌动汇聚的乌云在一瞬停滞,风吹落下的树叶暂停在半空,准备亲吻的情侣怎么也触及不到爱人柔软的嘴唇,万事万物都在王者的意志下暂停不动。 路明非若有所悟地抬头,一身夜礼服的小魔鬼果真出现在他面前。 “哥哥,你安排的约会流程也太粗糙无趣了些,就算知道你是别有用心,也不必表现得这么明显吧。”小魔鬼笑嘻嘻地嘲讽他。 路明非老脸一红: “什么什么别有用心啊,你这小魔鬼不要乱说,本来我就是母胎solo,不懂约会怎么了?” “我不是给你示范过,一个完美的约会该是什么样吗?” 路鸣泽当然是在意指那年东京的盛大逃亡。 “恕我直言,你设计的约会双方也根本没擦出什么火花好吗,再说我又没你有钱。”路明非虚着眼睛吐槽。 “哼,”路鸣泽撇嘴,“你总能找到欺骗自己的理由……不过我来是想警告你,这场约会,我看不过眼也只是和你吐槽两句,但有些东西……可是真的会替你安排些意外演出的啊。” “有些东西?什么东西。”路明非完全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 “呵呵。”路鸣泽冷笑,“一个卑劣的杂种而已。” “所以是你的敌人?”路明非问。 “喔我亲爱的哥哥——”小魔鬼虚情假意地拖长语调,“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所有的一切,都将会是我们的敌人。” ……路明非黑线: “你简直就像是在说「哪怕全世界与你为敌,我也会支持你」,「但是你先别管你为什么会与全世界为敌」。” “哦。”路鸣泽只是怜悯地看着玩偶服里的他。 路明非忽然感觉眼皮在狂跳:“喂喂喂你不会来真的吧——” “……什么真的?怎么了。”楚子航问他。 靠!小魔鬼这挨千刀的,又耍他!路明非怒。 他连忙接着刚才的话题: “没什么,刚才的话我就是随便说说,要是我全猜错了,那也没辙,就当我们真的是在给他送助攻吧……” 说着,路明非又驼起背来,恢复那副衰仔模样。 77 归所 “路明非,你……” 回想起刚才路明非身上那股骇人的气息,楚子航有些在意。 “师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路明非不在意地笑笑,“你想问我是不是喜欢她吧?” 他耸耸肩:“不喜欢,真的不是那种喜欢啦。” 楚子航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视线微微偏转,落在路明非身上,不偏不倚,语气平铺直叙: “有研究提出,分辨是否为爱情的一个方法,就是看你有没有亲吻一个人的念头。” “那就更不是了。”路明非被他的话惊得愣了两秒,“你要说有没有幻想过她也喜欢我,那肯定有,但这种事还是……怎么说呢,感觉有点冒犯吧。” “我好像没和你讲过我跟姜黎是怎么熟起来的?”路明非提道。 “我记得大二开学前她回了故城,接卡塞尔新生入学。”楚子航说。 “这是我们怎么认识的,不过真说熟起来是进卡塞尔以后了。” 路明非回忆着开口, “大一的某个晚上,我躲在寝室里逃避现实的时候,姜黎突然跑到我楼下,喊我陪她去看电影……” 楚子航侧头看向他,听得很专注。 “我还记得那是刚上映的新版银翼杀手,我问她是不是专门来找我的,如果我不陪她去,那她就一个人看电影吗,她说不是的,如果我不愿意去看,她就打算再去挨个问别人。” “你陪她去了。” 楚子航说得很肯定,因为他不记得姜黎有问过他看不看这部电影。 “是啊。”路明非弯腰抱住自己的膝盖, “我也知道,其实我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吧,但是……” “但是那天她第一个就来问我了啊。” 玩偶服下,衰小孩的语气带着几分轻松明快, “就这一次啊,我头回尝到了那种不当nb,不做选项e,而是被人放在第一顺位的感觉。” “所以我就陪她去看电影了啊,说实话,我平时更喜欢结局好一点的电影,比如机器人总动员之类的,银翼杀手可不是什么合家欢故事……姜黎被里面的剧情搞哭了。” 路明非的语气里带着些郁闷, “师兄你知道吗,她其实泪点特别低,最后弄得我都有点想哭。”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楚子航说。 “真的假的……”路明非忽然有些梗住。 “师兄,从小到大,肯定有大把的人愿意请你去看电影吧?但说实话,除了学校或者班级组织的那种活动,我确实没和别人一起去过影院。” 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缓缓开口。 “你能懂那种感觉吗?电影结束后,播放厅顶灯突然亮起,在片尾致谢名单滚动的这段时间里,其他人都可以跟身边的朋友一起讨论剧情,偏偏就你一个闲人,只能打开手机浏览器搜影评。” “我不常去影院。”楚子航望着远方出神,“但是我知道你说的这种感受。” 路明非无奈地笑: “所以我很认真地思考过,恋人关系与朋友最不同的一点,就在于它的特殊与唯一性吧,但师兄你想啊,如果现在你好几天没吃饭了,面前又摆着全套的满汉全席,有人跟你说只能挑一个……谁会在一片山珍海味里选择我这个没滋没味的废柴呢?”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其实路明非很清楚,自己一直是个不敢在生日蛋糕面前开口许愿的人,他担心一旦说出来愿望就不会实现,甚至会引得其他人的嘲笑。 像他这样既不优秀,也不勇敢的怂货,反而会对世界的真相看得更加通透,哪有什么东西会长长久久的?就算是恋人也可能会面临分别,但他又是个贪心的衰小孩,一旦得到了什么就再也不愿意放手。 此前的那么多年,名为路明非的怪物早就受够了孤独的滋味。 风中似乎传来一个少年人的轻叹。 路明非接着自娱自乐地说道: “可是朋友就不一样了,朋友想交几个就交几个,对吧?世界上那么多珍珠,你的展览柜里总要有那么一两个鱼眼石做衬托的啊,不然大家的眼睛不都要被闪瞎了?” “别这样说。” 楚子航下意识皱眉,但他不赞成的神态同样被掩盖在了玩偶服下。 “我知道这话有点没出息了,你是不是在想,这个家伙在卡塞尔读了这么多年书经历那么多事怎么还是这副几年前的衰仔模样一点都没变……唉,师兄你肯定不懂啦,毕竟你不管在哪都肯定是珍珠……哦不对,你应该是黄金,是钻石,是比它们更珍贵的宝物才对。” 说着说着,路明非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但我呢?我一文不值啊,我可能都不是鱼目混珠里的鱼目,我只不过是金银铜铁里的土。” “你不是。” 楚子航立刻否认,但他不善言辞,只能用苍白的语言反驳路明非的自述,他猜这能起到的作用有限,于是用力按了按路明非的肩膀,努力想传递些什么微妙难以言明的支持过去。 “哈哈……师兄你人真的很好……” 路明非被楚子航这幅“兄弟挺你”的态度搞得有点想发笑,他撑着玩偶脑袋摇摇头, “我其实是想说,一颗鱼眼石就算被装在枪膛里打爆别人的婚车车轴也不可能改变得了什么啊,你喜欢的姑娘还是会马不停蹄地修好车子丢下你,然后挽着一个混蛋的胳膊肘前往人生的坟墓,不是吗。” “但如果你是一根大金条挡在他们的婚礼大堂门口,噗……说不定她会愿意弯腰把你捡起来?” 路明非说着笑岔了气。 一只宽大的玩偶熊掌伸高,又慢慢拍了拍路明非的脑袋,楚子航没再说话,路明非油然而生一股子同病相怜的操蛋人生感。 也对,是黄金钻石又有什么用呢?也许那个女孩就是喜欢别的东西,如果她只是想要一只晚上可以抱着睡觉的柔软小熊,那就算你是价值连城的王冠尖尖顶上那颗绝色宝石也没辙,不然像师兄这样的完美好男人,为什么会现在陪他坐在地上发呆啊? 其实他知道,姜黎肯定没有不重视他的意思,他在她心里不是鱼眼石,当然也不会是什么珍珠钻石稀有金属,她只把他当成独一无二的路明非,当成她的朋友,或者他再自恋中二一点,也可以说是“挚友”或者“最好的朋友”。 可路明非也觉得,她在见到黄少天的时候真的很开心啊,抛开他的那些私心,他是真的希望,哪怕只有一个晚上也好,姜黎可以放下所有沉重的责任,不当一个屠龙者,做个享受约会的快乐女孩就可以了,只要这件事能让她觉得值得。 人生总是需要几个顾影自怜的脑抽时刻,如果恰好有个脑抽兄弟在边上跟你对酌一杯,那更是绝了,就像他现在和师兄一起聊那些莫名其妙的“淡淡忧伤”。 反正他也不会损失什么,而且还有师兄这么一个大帅哥陪着自己一起黯然神伤,这么一想他真是赚大发了啊。 “好吧,这话听起来怪幼稚的,但要是说,我只想当她一辈子的好朋友,就像小熊威尼和他的朋友们那样一直在一起……师兄你能理解吗?” 路明非微微歪着脑袋看身边的好兄弟。 “我知道。”楚子航并不是很惊讶。 因为他完全相信路明非说的不是假话,或者说,那其实是真心过了头的妄言。 只当朋友就行。 但必须得是一辈子。 那究竟是多久,谁知道呢?也许他们的一辈子都不会很长。 在被黑暗包裹的空间,不被人所见的眼中,有金焰悄然无声燃起。 而风中切实传来了小魔鬼的轻声叹息。 一滴水落进沙漠,你竟想让他还出来? 绝无可能。 “师兄,在日本的时候,我和叔叔婶婶他们闹得很难看,那之后就很少回故城了。” 路明非叹口气,依然笑着说, “他们大概很讨厌我吧,可其实我一点也不讨厌他们,或者说,只有一点讨厌,但如果他们还愿意见到我,我还是很想每年暑假回他们那边住上几天的……” “我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但是……师兄,你工作结束之后还可以回到小妍阿姨身边,对吧,哪怕只是陪她很短一段时间。” “可我已经没地方去了啊。” 路明非的声音并不悲伤,因为他并不感到悲伤,他只是在陈述着自己早已习惯的事实。 “以前哪怕再不欢迎我,叔叔婶婶还是会每天准备我的饭,给我一张用来睡觉的床。你想,就算真的是什么屠龙勇士,也要有一张休息做梦用的床的吧?” 我只是想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可那地方在哪里啊? “师兄你没觉得奇怪吗,我这样一直跟着你们,总蹭你们的任务,但你看我这种人像是喜欢出任务的吗?” “完全不啊。”路明非忿忿捶地, “我一个人只想窝在寝室里睡大觉好吗!我本质上就是条懒狗啊!” “就算现在莫名其妙当了学生会主席,每次你们来喊我出去,我还是能把学生会的事情都推掉,是因为那些事不重要吗,是因为我特别想出去吗?” “不是啊,我是开心你们能想到我,愿意特意来找我啊。” “就算没什么重要的事也好,单纯来逗我寻开心也好,哪怕随口路过想起我跟我说一句话也好,我都会高兴得不得了。” “只是因为我想跟你们呆在一起,不想回去看到芬狗毕业之后空荡荡的寝室,怎么也睡不着觉啊。” 说到后来,少年人的嗓音已经低到几乎听不清。 在他大三那年的暑假,一切暴雨与怨恨都结束后,卡塞尔的校内电影院,姜黎又搞来了重映的银翼杀手片源,硬是拽着消沉的他走出寝室。 路明非和她缩在宽大的电影院座位里,他慢吞吞开口: “姜黎……其实你没必要觉得我可怜,特意来关照我,让我一个人呆着就挺好。” 荧幕上joi的“ilovey——”戛然而止于被脚碾碎的投影设备,虚拟爱人的生命随着数据的损坏而永远消逝,那个可怜的男孩从有「人」爱的joe再次成为无家可归的复制人k。 路明非同情地想着k的故事,瞧他多可怜啊,还在对路边广告牌上的假人摇尾巴,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一只丧家犬了,从此以后,命运只给他留下流浪这一条路可走。 姜黎淡淡看了他一眼: “不是可怜你,只是我也没地方去而已。” “姜黎也没地方去啊。” 路明非对楚子航复述着他从女孩那得到的答案, “所以我们就一直待在一起。” 他那天看见姜黎脸颊上映着银幕光的水痕,心想这破电影还真是感人,却发现她反而抽了张纸递到他手里。 没有归所的丧家犬们抱团取暖,于是有同类的地方,就成了新的家。 78 泡沫 这时,忽然有个人走到他们面前。 两人都马上住口不语,维持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玩偶的人设,他们抬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姜黎笑盈盈地低头看着这两个玩偶: “你们师兄弟在这儿玩什么呢?” “……” 小熊威尼和跳挑虎对视一眼,默契地都没有选择接话,只是歪歪脑袋装傻。 实话说,姜黎觉得他们现在这样是挺傻的,比平时还傻过头了点。 “那合张照吧。” 姜黎自说自话举起手机,“咔嚓”一声,屏幕上留下一位笑靥如花的少女和两个呆呆木木的玩偶。 “不说话?还装?好吧。” 她挤进两人中间,也不在意地上脏不脏,穿着一身精致的衣服坐到路沿上, “我还能认不出你俩?” 你怎么不去约会啊? 路明非头套下冒着冷汗,内心很想问这个问题,但既然演戏了,就要演彻底,他最终选择安安静静地当一个皮套里的哑巴。 就像看出了他们头罩下的疑惑,姜黎自顾自解释着,她为什么会在约会中途一个人找到他们: “少天刚才说要去卫生间,让我在旁边等等他,半天也没回来,但我知道,他其实是想找借口溜走一会儿,偷偷去边上的小游戏摊铺,帮我赢一个大的史迪奇公仔,刚才我多瞧了它几眼,因为觉得那个颜色和他们的战队很搭。” “看得出来他有很努力在掩藏意图啦,不过那种打算制造惊喜的情绪,还是像白衬衫上的口红一样明显,我想装不知道都难。” “你们说,是不是有时候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总感觉人生中会少很多惊喜和乐趣诶……” 她撑着下巴略显无聊地感慨, “不知道他能不能投准……其实真想要拿大奖的话,我自己去投那个会比较容易吧?” 路明非很是赞成地想点头,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理论上是不该认识她的工作人员,又僵住不动了。 姜黎独自絮絮叨叨很多有的没的,两个玩偶服下的人都没有回话,最后她终于沉默,叹口气,随后幽幽道: “好吧,你们骗不了我,我也骗不了你们……” 她许久没有开口,只是视线迷离地望着夜空,那些路边张灯结彩的热闹景色似是映不进她的眼底: “今天确实很开心,但我总觉得……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 或许独身久了的人,在承受幸福时会有一种恐慌,即使拥有太阳,也会怀疑夜行生物不该如此猖狂。 “这个夜晚太美好了,刀离开我的手也太久了。” 姜黎默然,过了一会儿继续说, “很奇怪吧。” “我好像……在披上正常人的外壳,去讨好一个曾经喜欢的人,这样得到的东西,是我想要的吗?” 没有人说是,也没有人说不是,好在姜黎也没有真的在向他们寻求一个回答。 楚子航幅度很小地瞥了一眼路明非,他必须承认自己的意外,路明非这种听起来像是戏言的安排……居然真的有效? * “哦不,这样的结局可不行。” 一个男人遗憾地叹息, “不懂人心的怪物,果然还是无法安排出美好的剧本。” 阴影里的他看着远方的人影低语,男人抬起手框住一片范围,像是镜头的取景格一般: “接下来,换我为她准备一场绝对难忘的约会。” “王子现在还不能那么快从公主的世界里退场呢。” 他的指尖跃动,仿佛操控着无形的木偶线,把坐在二人之间的姜黎,和还在与小游戏奋斗的黄少天牵在一起。 “我不明白,为什么。” 男人身旁,一身白西服的青年出言询问,但他的语气平淡,听起来并没有几分在意。 “你是在好奇吗?”男人问。 白西服回归沉默。 “公主的故事里,没有王子该多无聊啊。” 男人不甚在意地随口回答。 “事实上,因为近些年流行宣传女性力量的风潮,哪怕是迪士尼也在转向制作减少王子戏份的动画。”白西服冷静反驳。 “行了行了,知道你在暗讽我老,就算对我不满,你多少也该表现些尊重的态度吧。”男人不悦地抱怨。 “会注意的。” 白西服这么说着,至于听进去没,就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我的思想很年轻,不过我还是很传统的一个人。”男人自恋道,“小美人鱼的故事里,要是没有王子,小美人鱼还怎么变成泡沫?” “所以你想杀她?”白西服问。 “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男人故作惊讶,“当然不,我不会动手杀她,我要做的,只是推她一把。” “毕竟我和小美人鱼的目标是一致的。” 目标?白西服没有接话,他从来就没真的搞懂过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你看,泡泡多美啊。” 小摊铺上的泡泡机还在永不停歇地工作着,随风飘散起一片轻柔的梦幻泡影,男人似是着迷地伸手想要远远触碰, “homobu.” “从达成的结果来看,这两种选择似乎不会有什么区别。” 白西服回想着儿时听过的童话,变成泡沫消散在日出里的结局可称不上好。 “不,完全不一样。”男人含笑摇头,“在安徒生给我讲的初稿灵感里,小美人鱼追求的可是一颗……永恒不灭的灵魂。” 1830年代初,有位穷困拮据的作家抓住过路人苦闷地倾诉失意,报酬是请他喝一杯没什么滋味的大麦碎茶。 破旧的屋子,简陋的纸笔,连一杯像样的咖啡都请不起,在这样的地方,居然可以诞生出如此迷人的故事。 “我喜欢这个结局,你的童话一定会大卖的。”过路的男人对作家如是说。 而正如他所预言的那样,这篇童话给作家带来了体面的生活与不朽的声誉。 作家的生命早就淹没在历史里,但他的作品,却可以和拥有化茧重生能力的龙王一样,永远留存下去。 这么想来,那天下午的茶还真是美味。 永恒不灭的灵魂……吗。 “就像打磨一块宝石?”白西服问。 “打磨?那听上去太痛苦了。”男人轻笑,“我讨厌痛苦,痛苦也无法让她屈服。” “帕西,你知道在地狱里,魔鬼是如何折磨灵魂的吗?” “让它们期待着。”帕西回道。 “正确,所以我会提供的,从来只有快乐。” 男人认可他的回答, “还有什么是比爱情更甜蜜,更令人快乐的?” “王子人呢?快点,花车巡游就要开始了!” 两人身后传来催促的声音。 “来了。” 穿着王子装的金发男人笑着迎上来者,仔细看去,他的身旁分明空无一人。 王子优雅俯身行礼: “久等,我美丽的公主殿下……什么?刚才我身边?” “没有其他人,是你的错觉吧。” * 姜黎找到两人前还买了饮料,她放下手里拿的另外两瓶可乐给他们,也不管兄弟俩不肯摘头套准备怎么喝,自己有一下没一下地啜着手里的冷饮。 无人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晚风。 良久,远方有人对她高兴招手,意气风发依旧如少年模样,他的手里抱着一个半人大的蓝色小怪兽玩偶,看起来是在小游戏摊上收获颇丰。 姜黎起身,不免想要叹气,却在犹豫后依旧扬起一个真心的笑容,也朝着远方等待自己的黄少天雀跃挥手示意: “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别的东西,就都等今天之后再说吧,起码这一天应该足够美好。” 临走前,姜黎不忘低头和路明非道声谢: “对了明非,今天的这些特殊安排我都很喜欢,谢啦。” ……什么安排? 但姜黎已经小跑着走远,重新牵回那人的手,她留下的可乐也不会回路明非的话。 “师兄,我们暴露的速度比博尔特跑步还快。” 路明非好像在自嘲着。 可他心里比起被拆穿的窘迫,更多的是一两分释然与平静……甚至喜悦。 想想看,一个人身处在偌大的世界之中,长久以来都是独自过活,没有朋友,过着无聊的人生,就连魔鬼来诱惑的时候都要唾弃一句:谁会在乎这样的家伙呢? 如果他明天就要死去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遗书要念给谁听。 但是某天,他突然遇到一个姑娘,那个姑娘愿意弯下腰,把一颗毫不起眼,唯独硌了她脚的鱼眼石捡起来,她拍拍它身上被这个操蛋世界碾过而留下的灰,让它能舒舒服服地躺在她温暖柔软的掌心。 鱼眼石说把我丢下吧,那边有珍珠钻石黄金财宝呢,她说我不要珍珠,不要钻石,也不要其它什么乱七八糟的破石头,她说我才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好不好看,值几个钱,她说…… 我这一眼看到你,所以就是你了。 从此之后,鱼眼石也不再是选项e,nb,路人甲,龙套乙了,鱼眼石被选中了,它从其它破石头里脱颖而出了,他有地方去了。 哪怕只是片刻呢? 世界上有几十亿人,每天都有无数行人熙熙攘攘路过街头,但他们都有别的事情要做,人群的视线扫过彼此,就如同扫过街角的一块小石子,不存在任何感情上的起伏。 但人潮人海中,居然会有人走过来,对着面具后的他说: “别装,我还能认不出你吗?” 因为她的眼里有他,于是那些无法与人提及的可笑的少年心事就都有了去处,全部随着她任性又坚定的话语化成跳跳虎头罩下潮湿苦涩的盐水。 挺好的,路明非心想,他该谢谢自己之前异想天开穿了玩偶服,这样就算他里面表情再丑也没人会发现。 “也不知道迪士尼里有没有卖花的,姜黎讲过,完美的约会该有一束花。” 拧开可乐时,路明非忽然想起这件事。 “嗯。” 楚子航望着月色朦胧的夜空,声音很轻, “今天是个约会的好日子。” 但是……已经起风了。 要下雨啊。 79 花车 18:00。 冬季巡游的花车即将开始,姜黎和黄少天向着花车的起点漫步而行。 或许是因为头顶开始有乌云汇聚,更多游客放弃了蹲守这个表演,他们越往起点走,发现周围的行人越少。 “要下雨了吗?”黄少天抬手感受周围潮湿的空气,“黎宝你带伞没啊?” “没,你呢。” 姜黎想问eva要一下周围的实时雷达回波图,点开手机却发现信号不太好。 这可是卡塞尔出品的特殊联络器,除了马里亚纳海沟这种地方,居然还会在大都市里显示信号弱? “怎么办,我也没带……你进我们蓝雨宿舍那回,我后来才发现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帮我把伞叠好了,然后我就一直没舍得再拆它。”黄少天试图解释。 “……还是小孩吗你?伞不就是拿来挡雨的吗。”姜黎摇头笑笑。 “因为舍不得啊。” 远方积云深处隐隐划过几束闪电,因为距离太远,连雷声也听不见,黄少天倒是不在意即将到来的暴雨,他想起了过去的事。 “你还记不记得高中时候有次晚自习也是下暴雨,搞得教室屋顶漏水了。”黄少天问她。 夏季突如其来的暴雨压垮了陈旧教学楼天台的防水系统,他们的教室里面漏得像水帘洞,偏偏学校没放通知,他们还不能离校。 “嗯,最后教室里一大半的人都跑出去玩水了吧。”姜黎回忆道。 “对啊,我还把你这个乖宝宝给拉出去淋大雨了呢。”黄少天笑得贼兮兮的,“待会要是真下大雨,我们干脆也别躲了,再一起淋次雨也不错啊?” 于是姜黎也笑起来,那时候她确实是坐在教室里无动于衷的那一派,可惜有某个坐不住的男孩会拽着她冲下楼梯,冲进大雨里。 被水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很难受,姜黎并不喜欢这种体验,但当暴雨完全把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湿,驱散所有低压,让她可以什么也不去想,任由带着夏日热气的雨水肆意包裹自己的时候…… 她会感到自由。 尽管过于自由的后果,就是被教导主任逮回去骂,鉴于姜黎过往一直是沉默乖巧好孩子的形象,被骂的人是黄少天,而被雨淋生病发烧的倒霉蛋也是黄少天。 即使其它异于常人的能力还没有显露出来,混血种的体质,也将她保护得很好。 “你还真是心大,万一再生病了怎么办?”姜黎笑完问他。 “唉!”黄少天不爽地撇嘴,“当成年人就是没意思啊,做点事情都要畏畏缩缩考虑后果,无聊!” “是啊,但你能抛得下吗?那些大人的责任啊,战队的胜利啊什么的,你会把它们全部丢下,然后去做些不无聊的事情吗?” “比如,陪我淋一场雨?” 两人驻足在花车巡游道路的一侧,黄少天没有立刻回她,只是看着巡游起点紧闭的大门,缄默不语。 成年人不说是就等于拒绝,这是人际交往间需要拿捏得当的分寸之一,姜黎很清楚,也没有打算硬求到一个让她满意的答案。 既然言灵周期表收录的118种言灵之中,并不存在真正能够读心的能力,这是不是说明,就算强大如龙王,也无法看穿彼此的真心? 姜黎心想,如果真有能够读心的言灵,那它的序号或许会比楚子航的君炎还要高。 因为这是太过危险的东西。 可这时,黄少天忽然开口: “只是一天而已,就算是成年人也该有任性一天的权力吧?” 面对她惊讶抬头的反应,黄少天泄气似地抱怨: “姜黎,别总觉得我是一狠心就能做下决定然后再也不回头的那种帅得要死的人啊……” “也许你是。”黄少天说,“但我没有世界要去拯救,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职业是打游戏的人而已。” “普通吗?可你以前拯救过我的世界。”姜黎说,“也许你不知道,但这是真的。” 黄少天无奈地叹气: “你都这样说了,黎宝,我再怎么没眼色,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独自撑伞了吧。” 姜黎对着他轻笑。 不过就算你没有这么说,我其实也准备小小地任性一下。他在心中补充。 火车汽笛声从广播喇叭里响起,红黑格大门朝内打开,冬季巡游的花车缓缓驶出,玩偶服们随着音乐节奏跳起舞蹈,尽情地欢歌笑语。 “与你相约,这爱的季节。感受……k吱…乐,美好的一切……” 广播的音乐里混进几分刺耳的杂音,但这影响不了道路一旁对视的二人,眼中只有彼此的事实,这场暴雨太大,掩盖了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声音。 譬如两人加速的心跳,又譬如……? 该接吻吧?这种时候应该接吻的吧? 黄少天手心冒汗,心跳如擂鼓,不敢仔细去看姜黎的眼眸,也不敢随意移开视线,只好对着巡游表演做出很感兴趣的模样。 粉色皮套的玩偶服转着圈圈来到他们身边,圆润饱满的可爱狐狸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它向两人的方向伸手,似是要和这暴雨倾盆之时,露天广场上仅剩的两位观众击掌。 对视中,那双灰栗色带着柔软情绪的眸子蓦地一凛,姜黎一把将黄少天拉至身后,他正准备配合玩偶服的互动,被扯得一个踉跄: “诶,怎么——” 原本黄少天站的位置,一条通体漆黑的蛇飞掠而过,那速度之快,几乎在雨幕中切断一片珠线。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再慌乱抬头时,终于发现出些许异常,面前玩偶服的脑袋只是松松垮垮地搭在身子上,仔细瞧去,它布料下的躯干软得像是没有骨头,随着节拍舞动的四肢也早就扭曲到了一个不正常的角度,而在玩偶头和身子的接缝处,正啪嗒啪嗒地掉下数条细长漆黑的小蛇。 更令人恐惧的是,远处每一个原本亲切可爱的玩偶,都在用这样僵硬粗糙的造型抽搐着掉出蛇来。 这群玩偶服里面藏着的根本不是人,只是一群蛇,在刻意伪装出人的行动模式罢了。 黄少天几乎想要作呕,姜黎拽着他又是一躲,有利刃破空的声音从他们原先的位置传来,半人半蛇的怪物撕破了身上的部分伪装,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朝他们袭来。 仓皇躲闪间,两人手上系好的绳结散开,小熊威尼友情赠送的气球飘向天空,孤独地与闪电作伴,王子献上的玫瑰花也掉在地上里,被后续追来的怪物踩碎在泥泞里,芳香不再。 “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啊!这里还是s市吗?!哪来这么多蛇?” 黄少天握紧了姜黎的手,努力想跟上她的动作不给她添麻烦。 “大概……是s市的镜像城市吧。” 姜黎回想起之前的种种违和,几乎不费力地猜到他们是被这场暴雨带进了尼伯龙根。 往好了想,在这里不用担心亚伯拉罕血契要求的保密性原则,往坏了想,黄少天可能是被她连累进来的。 说要陪她淋一场暴雨,谁想到连尼伯龙根也算上了啊,姜黎苦笑,结果这种三流俗套的戏码还是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但内疚也无用,既然他已经在这里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他完好无损地带出去。 把黄少天护在身后安全的地方,姜黎抽出腰身上的鱼骨轻松掰成几段,手腕微动甩出,钢条直直地把几条小蛇钉死在水泥地上。又有玩偶服的怪物围上来,她弯腰脱下高跟鞋,一边一个甩出,正中怪物眉心,打得它们重心不稳,给面前清出一小条通行的路。 姜黎光脚踩在地上,却完全不会受伤,龙鳞为女孩覆上一层可以收缩的铠甲,她拽着黄少天穿过尸横遍野的地面,冲向一辆花车,一脚踏断后续车厢间的连接处,把多余的累赘全部丢在身后,然后掀开为首那辆花车藏在装饰下的控制板。 “eva?” 很可惜,学院秘书处于离线状态,好在她的内置程序还能使用,姜黎拿出手机连上面板后的内部电路,按了几下屏幕。 黄少天也不知道她操作了些什么,只见她回头对他说了声“抓牢我”,下一秒,原本用老太太拄着拐杖散步般的速度慢悠悠前进的花车顿时变成了“因为小学生算错数学题而被迫扔下拐杖以100公里时速暴走的狂野老太太”。 这辆精致的巡游花车正在以一种马上要散架的凶悍气势咆哮着朝未知的前方飞奔而去。 “我——操——啊——” 原地只留下了这么一声呐喊。 黄少天也不想说脏话的,但这也太他大爷的刺激了。 迎面的风夹杂着暴雨,打得黄少天睁不开眼睛,他用手掌挡在眼前,勉强试图看清周围的情况,一片模糊的雨幕中,唯有两团亮金色的火焰无比清晰。 他的女孩,那双眸中的神采,比今晚与他相处时的任何时刻都要璀璨。 “靓女你眼睛会发光诶……”黄少天只能喃喃。 燃起一对黄金瞳的姜黎闻言大笑: “嗯,这就是所谓见到喜欢的人眼睛里会有光吧!” “哦这样……哦???不对吧!这话说的是物理意义上的光吗?!” “嗯哼。” 姜黎不置可否,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之中,脊背依然挺直,眼神依然明亮。 “咻——轰!” 雨声难掩烟花升空炸开的响动。 头顶上是一轮清亮的弦月,烟花在夜晚梦幻城堡的背景里成团绽放,她驾驶着迪士尼的花车,载着曾经心爱的男孩朝未知的方向前行。 然而暴雨雷鸣,就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那些半人半蛇的成群怪物拖着身上撕破一半的玩偶服爬行蠕动,无数透着贪婪渴望的金色眼睛紧随着他们的花车,奇葩荒诞掉san程度堪比票房扑街的血腥b级片。 姜黎在驾驶空闲中回头看了一眼,实在忍不住骂了声fword。 见鬼,她的人生到底是什么三流导演在执片啊? 但她余光扫到紧紧扒着她座位椅背,满脸警觉和卧槽的黄少天,忽然被某种情绪击中了心间。 “坐稳了亲爱的。” 姜黎额前的黑发被迎面的狂风撩起,淋透的发尾湿漉漉贴在脸上,那双隐隐透着金色火焰的眼瞳在夜色中是那样迷人,她咯咯地大笑,模样恣意而畅快, “准备好跟我一起去亡命天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