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南湖岁月》 第一章 别了,华七斋 1982年1月下旬的一天下午,老天阴沉着脸,似乎也感染了我们同学分手,各奔东西的惜别情怀。我整理好行李,一只人造革旧箱,一床被絮,还是当年进杭时的装束。匆匆忙忙走下华七斋,等候在那里的留杭同学用人力三轮车,把我和行李载向武林门长途汽车站。 这武林门汽车站,是杭城通向省内外的重要陆上总转站,候车大厅及二侧小厅人来人往,好不拥挤。我和送我的同学只好站在车站门外,互相道别:“保重”“多联系”“祝新岗位事业成功”等等,此起彼伏。虽说进校门前,都已经在社会上跌打滚爬过数年,但四年的校园生活,又把我们打造成“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了。说着说着,同学们的眼神都有点湿润,毕竟是真的要分别了。 告别同学后,我在车站的小厅中找到了去北林场的入口。钻挤,排队,我托运好二头行李,检票上了客车。随着一声铃响,客车开了,在车站的汽车出口处,同学们还在,我在车窗内向他们挥手道别,心中默默地念着二个字:珍重。 在出发到新单位上班之前,我到省公安厅政治部报了到,办妥了有关手续。期间回了一趟老家,把一部分今后不用的书啊杂物之类的东西放回了老家。所以,此次前行,可说是一身轻装。 客车快速地在城市的柏油路面上朝北跑着,过瓶窑不一会,车速便慢了下来。车窗外的建筑物越来越少,除了电杆,路标之外,青山翠竹,层层绿色茶田,不时从眼前晃过。不一会,车开始“之”字行上行,慢慢地爬行于幽岭,进入了安吉地界。此时的窗外,翠竹成海,坐在车中,如同一叶轻舟飘荡在蔚蓝的大海之中。 过孝丰站后,景况急剧而下,路况也越来越差,行驶中的汽车带起阵阵黄尘,随风飘向路边,朦朦的遮掩了车后的世界。路边的作物稀少,植皮也很差,不少地皮都裸露着黄壤的本质,厚薄不均的红色或黄色泥层,接下去是分化层、松脆的岩层。零星能见到几间土坯平屋,几位农作的山民,所有这一切,都在告诉人们:这一带的贫瘠和落后。 经过一段时间的颠簸,车又开始相对平稳些了,二边出现了大面积的油桐树,原来进了林场地界。 冬季的天黑得早,当车快到终点站前,车窗外已经灰朦朦一片,往左方眺望,只见远处有一道白朦朦的“大墙”。我想,这大概是监狱的围墙了。事后,当我了解这一带的地形后,发现那天晚上是自己给自己闹了一个笑话。原来那是天子岗水库的大坝,而且林场插花分布在二省三县八乡镇的400平方公里范围内,根本不可能有那么一堵围墙能围起来。 第二章 热面孔贴冷屁股 在北林场车站下车后,我取了行李,走了50来米的坡路,经人指点,来到了林场的招待所。这是一个不小的院子,前后有三进房子,中间一进是二层的,南北二进是平层,西边有食堂,还有一大块空地,可以停车。 登记,住宿,在食堂吃了晚饭,时间已经到了晚六时许。根据招待所服务员的介绍,我沿着林场场部的主道,独自一人向场部走去。 场部主道二侧,有商店,影院,医院,还有干部的住宅,多为平房,少有楼房。来到丁字路口,我想前行一定是监狱了(下车前看到的白朦朦“大墙”的方位就在哪一带),往右转弯,二边是住宅、球场。前面是一条东西走向的沙石公路,公路的北边是围墙围起来的一个大院落,比招待所要大多了。 我走了进去,穿着深蓝色警察冬装的门卫老同志,听了我自我介绍后,把我让进了门卫值班室,告知我,晚上上班时间马上就到了,先等一会。我便傻傻地等在门卫室里。不一会,一位穿着深蓝色大衣的高个中年男子进来了,门卫热情地介绍。 “这位是方场长。” “这是新来的大学生”。 此时,方场长问了一句:你是学茶叶的。 我答:不是,我是学农学的。 待我抬起头,方场长已经离去。我这人特敏感,心想林场希望的是学茶叶的。此时,我的心底里涌上一股“热面孔贴冷屁股”感觉。我可是主动要求来这艰苦的地方工作的,现在看来并不受欢迎。 政治处没人,我就到农林科去了。看着墙上贴着林场的地图,我上前仔细地看了起来:原来林场很大,有13000余亩茶园;3000余亩水田,其中一大队六中队有1000余亩;20000余亩油桐油茶;数千亩旱地;还有畜牧业、工业、商业、学校、医院等等,是一个小社会。 农林科的同志们很热情,科长姓何,大家叫他老何,副科长姓应,大家叫他“小应”(其实他跟老何的年龄差不多,五十出头了,只是生相嫩面的关系,大家都叫他小应。有一次,因工作事,我打电话说找老应叔,结果差点闹出笑话,因为,科里的同志好象只承认有“小应”,而不承认有“老应”),他们多是五六十年代的大中专毕业生,学的专业多是茶叶、农学、植保、统计等等。 第二天一早,我到政治处报到,没等接待的同志告知,我就快嘴快语地说了句:我知我的去处了。他说:那儿? “一大队六中队。”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问。 我说:3000亩水田。面积大而且集中的只有六中队一个队,而且只分配来一名毕业生,就此推定。 他说:对,对,就是到六中队,下午队里会派人来接的。 第三章 千亩洼地 下午,六中队来了一辆三匹马力的小手扶拖拉机。开车的是一位年青的小伙子,估计只有十八、九岁,四方脸,寸头的头发有点长。他挺热情,也挺卖力,不一会,就把我的行李装上了,说了声:“队长,可以走了。”我愣了一下,怎么着,我成了队长?当年除了担任过少先队大队长外,我可再没当过队长了。 拖拉机启动后,我们就上路了。途中,我知道了,原来,服刑的人员管干部都叫“队长”,管看押部队的战士叫“班长”。开车的,是一名轻刑犯,改造表现好,获得了减刑奖励,不久就可以释放回家。他说:“所以,队里也同意他蓄起头发了。”这小伙子挺健谈,说这辆小手扶拖拉机是他改装的,相当于队里的专车了,每次到场部、大队部拉东西,送队长开会等,全靠它了。 车沿着我昨天的来路往南回走,过了二个陡坡后,到了南林场。那是一大队的大队部所在处,我们没作停留,拐弯后向东行去(昨天是从西边过来的)。小伙子边开车边向我介绍情况:路边的茶地是二中队,那是新茶厂的厂房,歧路口往南是安吉县的良朋乡,往东是五中队的茶地。过了五中队茶地不久,前面有百余亩菜地和畜牧房,那是六中队的蔬菜基地,干活的是四分队服刑人员。下得坡后,出现了一个小集镇,原来是南湖乡政府所在地。 车一直走下坡,前面是一片洼地,高低不同的堤坝把它们分成一个个的圈圈。这洼地都叫“斗地”,平时都写成“土字旁一个斗字”。其实,这洼地,每一块几十亩到几百亩不等,四周都是堤坝,一洼一洼的象“掏水斗”的样子。 过了二分队的地,再穿过南北湖中间的公路,我们到了六中队的驻地。 中队部座落在公路的北边,西边是南北湖,路北的叫北湖,路南的叫南湖(与嘉兴的南湖同名同姓。大概,安吉的南湖乡,以及南湖林场的名称均与其有关)。整个中队的建筑群符合当年农场的特点,南边无遮蔽,中间是一大块水泥晒场,晒场的北边是一排简易平房和仓库,其中一间是中队卫生室,医务人员也是服刑人员;东边是监所,内住三百余名服刑人员;西边是看押部队和中队部办公、生活的所在,房子也比较简陋,营房是一个小院子,一井平房,中间是活动室,有一台电视机,我有空的时候常常进去看电视;最后面有一幢二层楼房,那是干部的家属楼;隔在营房与家属楼之间的一排房子,东边是二层的,系办公室,西边是食堂。 我被安排住在办公室的楼上,一人一间,简易床上有一块厚厚的稻草垫子,结扎得很好,是服刑人员做的。这个东西,比我下乡时用的要好多了,那时铺的草很散乱,既不整洁,也不雅观。我发现这服刑人员中真的是多才多艺的。这间房子其实也是我工作和学习的地方。 安顿好生活后,骆指导员和汪中队长就找我谈了话,分配了工作。从此,我就成了六中队的农业技术员。 林场的组织机构分三级:最高的是场部(亦叫支队。因为林场又名劳动改造管教支队,现在统一叫监狱了。所以,平时所说的场长,支队长,监狱长,其实是同一个职务的不同叫法),第二级为大队或分场(分场没有在押服刑人员,从事劳动的多为林场职工和场员。场员多为当年服刑满后因政治或其他原因不能回家安置,留在场里就业的人员),第三级为中队(中队里面还有细分的机构,如分队或小组一类,按是否关押服刑人员为标准,分别叫犯人中队,场员中队)。按照“军队”体系划分,就是团、营、连的建制。在这个“小社会里”,人的等级地位是极其明显的,按序是:干部,以工代干(其中干部子女又优于场员子女),工人,场员,服刑人员。 我所在的六中队相当于一个加强连了,在整个场中地位不一般。除了“以粮为纲”的“历史地位”之外,主要是该中队编员多,又远离大队部和支队部,工作的相对独立性强。另外,在押服刑人员有三百多,是全场最大的犯人中队。 不过,在中队里,还有一位领导是大队的副大队长,姓金,他负责全大队的粮食生产,重点抓六中队。他的家安在六中队,平时上班也在六中队(后来,我知道他是不久前从六中队中队长的岗位提升到副大队长的)。所以,我的业务工作就是在金副和汪队长的直接领导下展开的,当然组织思想纪律属骆指导员管的。 第四章 牛皮与科学 那年,我二十五岁,心态吗,既象大人又象小孩。一个人生活很简单,二个瓷盆一个瓢,三餐食堂不愁饥。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除了工作,看书,就是玩。 晚饭后,我随干警们去了监所。当我要跨进监所大门时,突然传来一声“站住”。我立马煞住前倾的身子。回头一看,原来,监所大门的对面有一幢二层建筑,楼下是监管室,由干警值班,楼上是岗楼,由荷枪实弹的士兵守着,这声音就来自岗哨。同行的干警忙向他解释“他是新来的技术员”,哨兵憨厚一笑,点了点头算是放行。吃一堑长一智,在未发到警服前的一段日子里,每次进出监所我都会主动和岗哨示意,避免再次听到“站住”的喝令声。 这是一座建于五六十年代的监所,条件比较差,黑瓦灰砖搭建的每间监室象农村的大仓库,里面“u”字型的分布着十几张“白鸽”床,也就是说,每个监室住着二十几号服刑人员(八十代后期新建的监所,条件就好多了,每间住十人左右,配有卫生和洗漱间)。有教育室,活动室,大会堂,食堂,贮藏室(服刑人员平时不用的物品,如冬夏换季服装等,统一放在那里),后来,办“新生学校”,里面又专门腾出了教室。四周的围墙是加高过的,并装有电网。据说,有的服刑人员利用白天在外劳动时机,与外面的人联络好,定好时间,地点方位,到了晚上,把衣服、钱等抛出围墙,外面的人再把香烟等禁止品抛进来。还有,曾有服刑人员翻围墙和通过化粪池的通外粪道出逃。为此,支队为了“亡羊补牢”,强化了防盗设施。 各分队组织学习,开会了。我闲着没事,在里面转了一圈,就一个人回中队部了。此时,中队的管教员正在办公室办公。我就进去坐了一会。二人聊开了天,管教员姓隋,挺能侃,他介绍了许多情况:原来他在省公安厅工作,后调南湖了。他比我年轻,瘦瘦的,很精壮,气质风度处处显着潇洒味,大家平时都叫他“阿洒”。他的玻璃台板下压着一张二寸黑白相片,给我印象很深,也很能说明他的特点:那是他站在在荒郊野外,他身着白衬衣,外披对襟长衫,扎着布腰带,双手各持一支盒子枪,身旁几缕茅草微微向后倾斜,活脱脱的一个“李向阳”造型。 不久,我们就成了好朋友,都是性情中人。好侃,他当管教员,我当技术员,在中队里都属自我支配工作的角儿。俩人的工作性质不同,很有互补性,故乐于交流。后来他当了管教副中队长后,又配了一名姓徐的管教员。这样,三个人就自封是《牛皮与科学》杂志的三主编。当然这《牛皮与科学》杂志一直是口语状态,除了忘却的,都印在三人的大脑中了。正是,这种无拘无束、主题飘变的自由侃,使我熟知了管教知识,大量的法律细胞涌入我的知识构成,也烙下了我今后吃“法律饭”印记。其实,那段时间我看的书主要是农业类,还有犯罪心理学、青年心理学、老年心理学、社会心理学等书籍,以及《小说月报》。同样,他们俩对生产经营也有了兴趣(我离开南湖后,那里也时兴停薪留职了,于是,他俩先后都下海经商了。“阿洒”还在商海中经受了“风浪”,在主持期货经纪公司经营期间先被认定有罪,受了羁押,后改判无罪。这样。他也以“犯人”的身份领略了他最熟悉的“监所饭”生涯,正是造化弄人)。 第五章 只会捻捻泥巴 清晨,数声震耳的哨子声响起。中队的干警们纷纷起床。 原来,五十多岁的骆指导抓队伍建设有一套,搞了一个“半军事化”管理制度,在支队出了经验,于是,老中青干警无一例外,列队跑步。不过,此事最终是虎头蛇尾,也不知是那一天,这“制度”自己不知跑到哪儿“躺”去了,一直没“醒”过来。 干警的早餐比一般上班族要早,因为,他们要进监所管理服刑人员的就餐。事实上,监狱一线的日常工作就是围着服刑人员转。也难怪不少服刑人员刑满回家后,对管教干警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我记得有次在老家的商店购物,正在柜台前察看商品时。边上递过来一支烟。一看是个陌生男子,我说:对不起,想不起了。他说:他是从南湖刑满回来的。接着就拉起了他回家后的生活。其实,他们要适应现实生活存在不少心理障碍和现实困难(后来搞了个接茬安置工程,也只能是在形式上缓解一些他们的现实困难,要清除心理障碍的路还很长)。 每次出工前,中队长在监管室分配好任务,各中队带服刑人员出工。我怀着好奇之心,站在那儿看。 服刑人员列队,点名报数出监所,分好工具后,排队往各自的作业场所而去。一般是二十几名服刑人员,二名干警带着。我在想,二个管二十几号,在野外作业,地大面广,怎么能管得住。其实,干警在长期的狱政管理方面,是有好办法的。因为,服刑人员内部组织是很严密的,骨干是“劳改积极分子”,一年评一次,往往能得到减刑奖励,后来又实行“百分制”考核,每个人每天的表现都记分,年底根据分数高低确定奖励档次,形式上还有组长,副组长,小组长。另外,中队定期进行“犯情分析”,对“逃跑危险分子”“抗拒改造危险分子”“不稳定因素”进行排摸,中队布了“耳目”。管理是严密而有效的,我的担心是杞人忧天。当然,任何制度都有漏洞。有些服刑人员是“二面人”,对干警唯唯喏喏,利用干警对其的信任,对其他服刑人员横加欺压,恶性发展成为“牢头狱霸”;还有其他的,其实社会上的坏东东在那里演绎得更露骨。如有一名“诈骗犯”在监狱表现“很好”,减刑回去,又犯“诈骗罪”,重回监所。假面具在任何地方都有市场。 出工后,骆指导和汪队长分别去检查各分队的劳动生产及管理情况。 我就一个人跑到田里去了,一月的季节,田里除了麦子和紫芸英等外,少有其他作物。我在田边蹲了下来,用手捻着泥土,仔细地查看土壤性质。原来,中队所在地区属太湖流域,北边一条大河通安吉的梅溪,流向太湖,河坝二边用坝围起来的“兜”地,地下水位高,土壤的通透性不好,是渚性土壤,所以粮食产量不高。 我慢慢地转着,穿过南北湖的中间公路,来到了二分队的田里,远远地看到有五六名服刑人员在给麦子施肥。当时,偏北风很大,呼呼地吹着。他们用粪勺子泼施,顺风而泼,而麦垄是东西向的,这肥料大部分都施在麦垄里。于是,我过去同他们讲了,他们态度很好,表示改过来。我很得意地回来了。然而,耳边响起风儿传来的声音:“技术员,大学生,不懂的,只会捻捻泥巴。别管他!”嘿,好家伙!原来,这里已经在酝酿“下马威”了。 我没说什么,也没同管教干部去说。 每天还是过着简单的生活。按照中队的要求,整理几篇加强麦子冬季管理的农技小文章,偶尔进监所给服刑人员上上农技课。天知道,有谁是真的在听。但我认为他们听了,我也完成任务了。偶尔也跑到部队营房去看看电视。 春节期间,我在单位。食堂关了门,我就用一只“五更鸡”(煤油炉)烧糖年糕过年。徐夕夜,监所内的伙食不错,有鱼有肉,四菜一汤,当然每人都是定量的。各分队还有些活动,自编自演自娱自乐。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有喜怒哀乐。其实,以年夜饭论,我吃的远比不上他们。 那时候,我除了参与集体出操之外,还保持着每天长跑三五千米的习惯,晚上在水泥晒场上练练自由式“擒敌拳”,冲冲井水澡。因为人晒得黑,加上风霜刺激,生活单调,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有时,服刑人员问我“技术员多大”时,我会调侃说自己三十多了。那时,监所内流传着新来技术员个人“资料”:三十多,会武功,下乡时结的婚,小孩靠十岁,考上大学毕业后分到这里的。 第六章 通气秧田 林场的主要工作是二块,一块是管教,就是改造工作;一块是生产,就是组织劳动。这二项工作,管教工作毫无疑问,实行严格的从上到下,统一部署,统一行动。生产劳动在计划经济的模式下,加上劳动力的主要构成是被管教对象,故也实行从上到下。二条线独立运行,劳动服从管教。当然,农业生产季节性强,管教工作会作适度调整,以保证农时的需要。 汪中队长人很忠厚,不喜欢多说话,工作踏踏实实,干警中的人缘比较好。所以,农林科安排生产时,他都叫我去。那时我的工作劲头真的不小,到场部开会,走公路二十几里地,走小路十几里地,大都是步行去步行回来。领回粮食指标后,我作为技术员提出了中队的生产计划(各分队任务,复种指数,种植品种,地块落实)。应该说,几个月的摸底了解,基础情况掌握得不错,加上自己的看农田图以及算术方面的“智商”还可以,加上“出笼”前征求了各分队意见,也请示了金大队副和汪中队长的指示,拿出的生产计划得到了顺利通过。 开春了,要上真家伙了。说真的,过去我下乡做农民时,只是跟着干活,安排指挥生产的活儿并没有干过,农大读书时,是农业知识,理论联系实际时,也只是小尝科研型生产。这千亩粮田上作业还是头一遭,说没压力是假的。只是我这个人胆子比较大,对工作也有股子闯劲,更重要的是比较张狂,我说:当这样的技术员,用我三年插队的经历就足够了,四年大学的知识可以基本不用(凭心而论,老家的农活水平比哪儿要高得多)。 春播育秧,二种办法摆在眼前,一是老习惯,老做法,做水秧田。二是做“通气秧田”。中队长把技术指导权交给我了,过去是请农林科技术员来指导的,现在配了我这么个“技术员”,我已责无旁贷了。考虑到土地的特点,我坚持做“通气秧田”,为防止意外,每亩的下种量还是30斤(虽认为太多,但怕以后缺秧影响生产,担待不起)。先在一分队搞早熟品种育秧试点。那天,分队的何副队长说,秧田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播种。 我说去看一下。我与何副队长,还有一名服刑人员中负责分队农业技术的(他改造很自觉,但一直没认罪,一直在申诉。具体案情我已记不清了),一起来到秧田。 当时的情况是,秧畈不平整,上有不少稻茬。我说:不行,需加工。 浙北的早春,有时天气很冷,那天遇阴天,水田中还积着薄冰。 看管的干警,他们主要任务是管住人,不发生逃跑和打架等就行了,但在有明确的生产要求时,他们决不马虎。于是,何副分队长把一组清紫芸英水沟的服刑人员给调了过来。 服刑人员不愿脱去雨鞋下到水田。因为我要求用手摸秧畈,把稻茬深埋到地下去。 此时,我也没说什么,自己把胶鞋脱了,卷起裤腿和袖口,在秧畈上干了起来,说了句:照我的做。 服刑人员纷纷下田了。此时带班的干警也下田一起干了。通过半天的紧张劳动,达到技术要求的“通气秧田”产生了。 那一年,倒春寒严重。农场的其他中队和附近的乡村发生了大面积烂秧,而我们中队秧苗生长良好,几乎没有发生烂秧。这与推行“通气秧田”和用药水浸种分不开。不过,只是秧苗不是很壮,改良不大(因为,亩下种量没减少)。这属我清楚的内容,因为他们原来的习惯就是这样,育出这样的秧苗,成绩已属优秀了。 有了这一结果,以后落实技术措施就顺利得多了。我也不累了。 在六中队我待了二年多时间,后来是以一大队的技术员身份待了几个月。到84年夏季,金副大队长到大队部上班后,我也到大队部了。但在六中队还是有许多让人感触的事。 第七章 讲者自讲,听者自便 湖波显轻漪,柳树发嫩芽,农时季节到,中队忙春插。 出工的时间比往日早了。七点刚过,各分队的人员全都去了农田。我拿“标杆”(一米长的一根竹杆),悠悠地往二分队转去。 想想昨晚的技术课,自己都想笑,什么“5x4”、“每株8到10根秧”、“要均匀”、“不要插成烟斗状”、“不可有浮秧”等等。种种田,插插秧,都能说出那么多套套来。好在听众是服刑人员,不管是不愿听的,还是不必听的,都摆着认真听课的样子,头排的还拿着小本子记着。我想他们就是在画漫画,我还是得表扬他们是“认真”的。其实,讲与听,本身就是对立统一的,一个讲与听的大环境,讲者自讲,听者自便,只要维持了讲与听的形式,真的不必去苛求。如果一定要苛求,那也只能苛求讲者得有水平,别影响视听。不过,多年来的说教模式,苛求的是听者。记得小时候,我属上课不专心的一族,课本里画满了人头像,还有鸡啊,狗啊的小动物,偶尔也画画桃花什么的,就是没交“桃花运”。文革的课浅,我不听都能考100分,你能叫我专心听课吗?现在,坐在下面的大多数是农村出身,种田是世袭的。再不怎么着,进六中队后也种过田了(当时整个中队只有我是新来的)。 来到二分队,秧绳已经拉好,大家准备下田插秧了。估计是冬季施肥的那个角儿,突然说了句:“技术员,这秧怎么插?”边上马上起哄了,闹腾腾的,似乎要把昨晚憋着的那股气给放出来。我可不是省油的灯,别烦了,跟我一起插吧,我插多少密你们插多少密,我插多少快你们也插多少快。这下气氛好了,大伙一起干上了。平心而论,干农活的水平,这那个群体里,我还是能列入一流档次的,毕竟下乡时工分已经评到九分八了,距离十级劳力只差零点二了。 有一次,到远离中队,插花在村民田中的那几十亩田割稻,理论上的“5x4”标准,实际吗,“5x6”差不多,我与服刑人员来了个割稻大比拼,结果半天时间,一人割了一亩多,只有五名服刑人员与我不下上下(估计个别的还留了一手),其他人只能是望洋兴叹。我嘛,也累得倾躺在田埂上,努力恢复那腰部的酸痛。说句实话,当时如果不是我的头发养得长,在田间劳动时,活脱脱的一付接受改造样。 这个春天,真是多事。普遍的缺秧,而我们中队的秧多了将近一半。原因是下的种量不少,实际插下的又打了折扣,除去糟塌掉了,还是留下不少。别人没了,你多了,就成宝了。那些天,附近的村民来转的多了,晚上发生偷秧的事也多了。为了保证种植计划,中队加强了夜间值班管理。农场内部的调济是责无旁贷的,先是大队内部调济,其他中队的服刑人员来拨秧,周边村的百姓没意见。接着是全场调济,那天,场员中队派人来拨秧,田里劳作的人们与附近百姓没区别了,这下,周边等秧的村民耐不住了,骂的骂,抢的抢。我们的解释和维护,难使情况改善。更让人担心的是,一位二目失眠的村民也来闹了,河道边上,他拚命用探路竹杆打人,而我担心他掉到水里去,牢牢地抱着他,身上又多挨了打。也许,这是一个先兆,似乎在告知,未来我会去与场群纠纷,以及更多的各类纠纷结缘。事后,村干部陪着瞎眼老农专门来中队,向我道歉,真的让我很感动。 人十分激动时的所做所为,从人性上来说都是可以原谅的。 第八章 科研梦 刚离开学校,书生意气风发,老是“梦想”搞科研。好象科研有一股“专家”气,而生产则没“文化”。如同,社会上讲“文化”一样。讲“文化”:“小灶”文化才是文化,因为是人性体现,有才气,有想象空间,有脉胳,贴近生活:“大锅”文化不是文化,因为是主流意识,无才气,无自由空间,死板教条,束缚人性。这样的结论是不可取的。真正在现实生活中起支撑作用的文化,往往是被称之为主流意识的“大锅”文化。其实“小灶”和“大锅”各有作用,社会和人们各有所需,根本不必求一统,或者非否定一方不可,如同“中医”和“西医”,共存是最好的结局。 应用农业,讲究“良种良法”,良法在于措施和实施,良种则要靠试验和运气。我的立足点放在麦子上了,因为我的导师徐教授是搞麦子育种的,毕业后一直有联系。有一次,我去学校时,向她要了好几个大小麦株系。本想组建一个科研小组,中队长不同意。因为划出一块好田,会让他心痛。于是,妥协的结果是弄了几分塘边田给我。“如果成功了,再说。”82年底播种,到83年春,结果是没有结果。株系生长的不均衡性让人不悦;种子保管不善遭虫蛀出苗率低;以“高产”为目标的生产方式,已经使我无心“做梦”;再加上,我这个人是随“主流”不干大坏事的一类,既使有自己的意志,也是通过“冠冕堂皇”的正途去实施的角儿,故个人的“梦”十有八九是以失败而告终。 记得临毕业时,农学系党总支纪书记找我谈话,征询我的志向。据说当时曾设想选一批后备干部,直接进省党校学习二年,后充实县市领导岗位。系领导想推存,但我当时就表示,我愿到艰苦地方去,搞业务,搞科研。现在,我的科研“梦”破了,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生产技术。 我这个人搞生产,相比较而言,坐办公室的时间比别人要长得多,若不是顾虑他人闲话,坐得还会更长。当年下乡时,生产队的队长在社员出工前,已经去田间巡了一边,然后根据经验和目测结果,安排农活,哪里要施肥,哪里该治虫,哪里该放水……布置得明确具体。我基本不去搞目测,说实话,至今还是没会这套功夫。如果在田头的庄稼前,有人问我“要不要施肥”或“要不要打药”时,我几乎是不回答的。我不是“中医”,我有点“西医”的味道,有点“模式栽培”的味道:施肥,根据肥料品种,实行总量控制,抓基肥,追肥和根外施肥,三下搞定,一般不搞修修补补;打药,根据病虫情报及规律,在规定的时间段用药,防病抓浸种,治虫抓苗头;用水,也是根据水稻生长期,按时间确定灌水养水排水。只知道,我指导下的粮食生产,当年的肥料成本和农药成本是全场最低的(当时,每亩农药成本,当地农村是20元多,全场是14元多,我们大队是6元多)。 其实,农业也好,工业也好,其他事业也好,个人只有融入系统才能发挥作用。“个人英雄主义”、“侠客”的时代早已结束。那时,经常会问一个问题,就是“处理好集体与个人的关系”“摆正个人的位置”。我的行动是这样回答的:即把集体当作一个系统来对待的,上级下级左右,劳动力,劳动对象,劳动关系都在这个系统内,努力用自己的知识和技能调节出最佳效益。这便是我一生无成就而又觉得有成就的所在。 第九章 人定胜天 在六中队几年,可以说是多事之年。 夏收时,天公不作美,阴雨多多,收上来的稻谷晒不干,没有办法,仓库里,监所里,办公室里、过道里摊满了稻谷。也难怪,林场的粮食配供有限,大部分口粮要靠自己解决。场部领导,大队领导都派人来六中队蹲点,为了“食为天”,不计成本了,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不算,最后动用了茶厂的烘干机,拿茶叶杀青的设备用来烘干稻谷了。 刚刚忙完夏收夏种,本以为可以息口气了,然滔滔洪水又来肆虐。连续阴雨,安吉县成立了抗洪指挥部,支队、大队也成立了抗洪指挥组织。六中队处在抗洪第一线,毫无疑问,进行了数次战前动员。骆指导的政治敏感性就是强,他亲自指挥,组织了服刑人员敢死队。那是一支以劳改积极分子为骨干的队伍,30几号人。随时服从地方上的调度,上大坝去抢险。 果不出所料,那天,真的动用了。中队部干部都有其他任务,这支敢死队就由我与两名青年干警带着上大坝去了。 我们一路奔袭,穿过远在中队部东边的村落,上了大坝。此时坝外水浪滔滔,水面上漂浮着上游冲下来的杂物,一阵阵波浪有节奏地拍打着堤岸,水流漫上坝顶。我们用草包装泥加高堤坝堵水。干着,干着,只听锣声响起,“当!当!当当!”“进水了”“大坝缺口了”“大家快转移”,“快逃”,喊爹的,叫娘的,此起彼伏。那锣声,就是“命令”,意味着我们再堵已经失去意义。当地的抢险人员全撤了,他们四散而行,因为他们熟悉地形。而我们这30几号人往哪里撤?我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因为来路已经被水淹了,走不成了,而其他路,我们根本不清楚。若留在坝上,可能从抢险的主儿变成“被抢救”的主儿。二名青年干警,眼睛瞪着我,等着我这个“中队领导”下命令。也不知怎么?也许就是“急中生智”吧,我故作镇静的布置:我指着二名干警,说你们在前,跟着敲锣的人走,请他带一段;其他人一个接一个紧跟上,我断后(凭心而论,当时我只想把所有人员带出危险区,自己不能慌,让大家有信心,不乱。其他什么都没想,因为真的没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听明白没有?”“听明白了!”“撤!”我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区域,绕过村落,淌过浅滩,走过田塍,来到丘陵的山坡。这下我安心了,但中队和大队的领导们还担心着,因为那时没有随身的通讯设备,他们只知我们去的地方已经淹了,人员去向无从所知,他们除了担心,只能担心。当我们在中队西边的高坡上出现时,南北湖的水已经涨得很高,通过湖中间的公路已经浸在水里,但这里我们熟悉,我们不怕。我们涉水回到中队,全员平安归来,大家这才放心。 此时,天已经黑了。 晚饭后,又开会了。开会,还是开会,还是部署抗洪。 “人定胜天!”那时,谁敢公开否定此豪言壮语。 此时上级的命令来了,除留下部分骨干留守继续抗洪外,其余服刑人员连夜撤出六中队,暂到五中队监所羁押。于是,层层布置,开始撤离,武警,干警全体行动,支队、大队的狱政干部也来了。服刑人员列队点名,宣布纪律要求。此时的南北湖水,比我们回来时又涨高了许多,从埂顶走,水深也已经齐腰了。大家打着手电和火把,用长绳作扶手和引导,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转移。此时的南北湖水域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蜿蜒着前行的火龙,几百号人渡过了最危险的湖中段。服刑人员的转移工作安全完成后,我们搞生产的又回到六中队。 雨还在下,南北湖的水还在涨,“兜田”已成湖泊。 第十章 炸坝 洪灾面前,一线的只能服从命令。因为,一线无法即时了解情报,故只能上级叫干啥就干啥,从某种意义来说,一线是盲目的。既使是指挥部,决策也是随机应变的,谁也不能预定结果。 前一天还在死保的大坝,第二天就接到了“炸坝”的命令。 为减轻下游城镇的洪峰压力,“炸坝”的命令下来了,六中队一带将全部成为分洪区。当洪水从炸开的二个大坝之口滔滔涌入之时。我们的撤离工作也全面展开,好在前一天晚上服刑人员已经转移。虽然任务不是很艰巨,一个是把尚未撤离的干警家属转移出去,还有就是把堆在高处的粮食运出去。不一会,中队部已经是水深到腰,很快就淹至一楼门框之上。此时坝内外水位齐平了,洪水上涨的势头也止住了。 潜在危险是水涌。只听“哗”的一声,中队的北围墙倒了,又一声“哗”,西围墙也倒了。 中队部的房子会不会倒,着实没把握。我仰躺在一只充满气的汽车内胎上,双手作浆,倒划着前进(若采用身套救生圈的方式,则划动很缓,前进速度不快),采用此法,就是头要侧着,否则撞着什么都不知道,一句话,无论救人还是抢物,自保是基础。 水面漂着的脏物遍遍皆是,与身体进行着密切的接触…… 我指挥着二名服刑人员去撤离干警家属。他俩划着一个竹筏子,叫家属们撤离。此时,家属们的行为,终于使我发火了,在房子随时有可能倒塌的情况下,她们既紧张,又护财,不停地往筏子上搬黑白电视机、三五牌台钟……一趟来一趟去,我大声吼叫:别接东西,把人接上筏子,再不下来,就别再理她。六七名干警家属终于放下手中之物,上了竹筏。 该撤的人全撤出后,开始运粮了。 支队调来的二只三吨水泥船专门运粮。这时候,虽说还在抗洪抢险,但心情明显轻松了。三分队的小诸队长,小小的个子,站在装满稻谷的水泥船船头,挥舞着手中的小竹杆,兴高采热地随船出发了。我在粮库继续组织装船。一会儿功夫,撑首船的服刑人员泅水回来,紧张地说:技术员,船沉了。 “什么?”我心里一紧,接着问:“诸队长呢?” “我把浆给了他,他可能漂到公路哪边树上了。” 我赶紧乘着汽车内胎往南北湖快速划去。此时,风起浪涌,脏物翻腾。终于,在水淹的公路路旁的一棵桕籽树上找到了小诸。只见他脸色苍白,根本没了出发前的“精神焕发”样了,整个身子泡在水中,侧仰着脑袋,象闷热夏天的池中鱼儿,一张嘴露出水外透气。船浆早已不知去向。我想,既然已经抱住树了,为什么不爬高一点,让这么脏的水打嘴边?待我临近一看,好家伙,那树上全是蛇,一条一条倒挂在树枝上,伸着蛇头,不停地吐着红色的蛇信。原来,蛇儿遇洪水,逃生到了树上,所以小诸是上怕蛇,下怕水,真是苦不堪言了。 我赶紧划到他的旁边,把汽车内胎的一边交给他,没想到他一下把整个轮胎给抓走了。我说:老弟,只有一个轮胎,两人拼着用。于是,一人挽一边,慢慢地划回中队。 原来,他们为了抢速度,真接穿湖而行,而湖面因风起浪,水泥船不抗浪,一下就给击沉了。后来只有一条船了,沿着被淹的路行,把一部分稻谷给运了出去。 当晚,我们这一批也奉命撤出。忙碌了一天的我,此时已经精疲力竭。天黑下来的时候,我是躺在轮胎上,借助服刑人员的帮助,才划出了被淹的水域。事后,那服刑人员还对我说过:“技术员,你那天的脸好白!” 其实,人的生与死有时候是很瞬间的。那场大水冲毁了房屋,冲毁了田地,也夺走了生灵。只是,六中队人畜俱安。可是,如果发生几个假如,生灵的灭失也是很容易的。 这场洪水。唤起了我对童年往事的回忆:那年发大水,县江水位涨得很高,流水哗哗,江面上的漩涡一个接着一个,二岸有人不断地打捞着上游冲下来的漂浮物。我家住在县江沙滩(其实那年已经筑好石坎)的一条小弄里,平时都在县江洗漱。此时,我去河里洗碗(家中三兄弟,我是老大,没有姐妹。所以我平时在家更象女孩,家务活干得特多。到是现在,家务活少干了),来到河边,常态时的“河埠头”早就淹在水下,洗漱的人只能在河道边的阶台上洗漱。此时,只有一名妇女在洗衣服,不巧的是,洗衣服用的板刷漂走了,她伸手去捞,没捞着,人却顺势滑入了水中。她张手想抓岸边的石头,但够不着。我放下竹蓝,立马跑下去,将小手伸给了她,借着我的拉力,她攀上了河台阶(其实,台阶前的小三角一带水流缓,再外一点,流速就大得多了)。没想到,回家后,我挨了父母的一顿臭骂。当时,我怎么也不理解,我做的是好事,为什么还要挨骂?其实,父母对子女的爱是单一的,他们骂我是怕我“不自量力送上小命”。 也许,我的“宿命”是苦命而不短命(至今已经历过洪水,触电,车祸,闹事等天灾人祸的考验。应该属先苦生活,后苦情感,最后苦思想的一类),故遇难时总能择吉避凶。 洪灾过后,表彰记功,我们的重点是给服刑人员报功,那些“敢死队队员”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奖励,有的减了刑,有的记了功。 这场洪水留给我另一个深刻的印象是,灾难有时对一些地方,对一些人来说是“福音”:中队东边的那个村子,依靠救灾补助金,盖起了大批的红砖瓦房,过去的清一色“泥墙翁”在洪水中逝去,一年后,整个村子旧貌换了新颜。 第十一章 七毒俱全 在中队一线,我因为好奇,因为激情,因为工作,因而也常去做一些管教工作。 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就有真善美与伪恶丑。平心而论,八二年下半年之前,监狱管理中打骂体罚服刑人员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八劳”会议后,劳改劳教作了分离,“阶级斗争”的弦松了许多,整个系统从公安系统划归了司法系统,文明管教、依法管教的创导,管理的文明程度大幅度提高。这里只记叙二件事,因为也是记忆最清晰的二件事。 夏天的一个夜晚,服刑人员就寝后,监所统一熄灯,各分队带班的干警都回去休息了。 此时,我与中队管教员“阿洒”进了监所,在里面转了一圈,没有发现私自在外转悠的人员。接着我俩悄悄地进入了一分队的监舍,静静地靠在“白鸽笼”的边上。此时,钻在蚊帐里的服刑人员开始各显神通。有的吹嘘自己的犯罪史,似乎犯罪也分档次,听着听着,也听出点道道来了。原来,在服刑人员心中打架斗殴,敢动刀子的“地位”最高,而诈骗、强奸一类的没有“地位”。此时,我俩所站位置的上铺位的服刑人员起了身,卷起了草席,原来草席下藏着烟蒂,他熟练地用报纸卷起一个烟卷点燃后,狠狠地吸了口,说了句:“痛快!”接着叼着烟,又开始卷另一个烟卷。另外还有三顶蚊帐中透出了亮光。这时“阿洒”分别对这几床打了“招呼”,这四位吓得赶紧灭了烟,吹牛的也不啃声了。我俩把这四名违规的服刑人员带到了监管室,罚他们面壁思过。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听到了“七毒俱全”这句话,那是“阿洒”告诉我的:关着的都是一些五毒俱全的家伙,你要管住他们,你就得“七毒俱全”,否则你管不住他们。也许坏脑筋得想过他们的头,才能制止他们坏脑筋的实现。后来,我想想真的哑然失声,难怪服刑人员说“犯人是有期徒刑,干警是无期徒刑”(犯人在监狱时间有期限,干警在此是永久的,有的已经是二代了),你再搞个“七毒俱全”,你还出得去? 还有一次,是监所内湖州帮与杭州帮打群架,干警们进去制止住后,把参与打架的十几名服刑人员带到了监管室,这次的教育措施“野蛮”了,清一色的一排就地跪着。有几个犟嘴的受到“后脑壳”和“踢屁股”的光顾。那天我也很火,八年半中我唯一一次动手打人就发生在那晚。刚好跪在我前面的一位年纪轻轻的服刑人员,本身犯罪了,不好好改造,还在监所内拉帮结伙,打架闹事,当时还犟头倔脑,顶嘴强辩。我合起双掌,给了他一下“后脑壳”,只听“叭”的一下,他只是往前恍了恍,我的一只“上海牌”老式手表却飞到了地上,表面玻璃与表体分了身。好家伙,上苍对我是管得很紧的。我的每一次过错,它都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对我实施惩罚。这不,我的“野蛮”,立马受到了报应。平时而论,每个人的内心都有“恶”性,如果没有自律它律,不发作只能靠没有机会。如同,有的男士,在单位一辈子是“老实人”,在家里却是“暴君”;有的女士,在单位是“春风阳光”,在家里是“黄脸婆”。不少人昨天还是“媳妇相”,位置一换,立马一付昨天她还在内心痛骂的“婆婆相”。其实,我也一样,只是接受它律自觉点,开展自律主动点。长期修炼,总算修得个“三脚猫”的文明相,离真文明还差十万八千里。 应该说,“八劳”会议之后,轻微的打骂体罚还时有发生,但大的,过份“野蛮”的,如捆绑吊打绝了迹。但是,有的强制措施用得不当,同样会出问题。五中队就发生一起让全场干警引为教训的事件。一名犯人因违反监规,不听教育,到中饭时,中队的三名干警将其的一只手与窗栅铐在一起,自己去吃饭了,指导员路过也没有制止。铐的时间长了,血液循环受阻,手发青发麻。那犯人也狠,他事后既不声张,也不配合活血,硬是让一只手致残。此事,最后以三名干警追究刑事责任(缓刑),指导员受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而了结(据说此犯人有亲戚在上海检察系统工作)。客观说,当时的社会法律救助系统不健全,光靠司法部门自己监督自己,力度是大打节扣的。现在有社会法律救助,新闻舆论监督,网络群众呼吁,这监督虽仍不尽人意,但相对来说要比过去强得多了。 第十二章 香馍馍 人活着,几乎天天要与别人打交道。而且,不可避免地会发生友谊,帮助,赞美,冲突,伤害,不满。工作如此,学习如此,生活也如此。 命运喜欢与人开玩笑,它不会让人按自己设想的轨迹运行。尤其是象我这样的人,太在乎外界的反应,更无法达到“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的境界,所以,就更容易被命运作弄。这不,我的婚姻的大事,成了热点。先是师长们担心,老师说:“在劳改农场,找对象很困难。”我说:“那是五十年代。现在情况变了,当年干部的子女都长大成人了,农场已经是小社会了,找对象不困难的。”宽了老师的心,但自己只是说说,没有行动,因为我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父母想在老家物色人,穿针引线,结果是针无心,线无意,也不成,加上探亲时间短,不必揭“密”也能应付过去。 我这样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七零的“三等残废”,因为挂了一块“大学毕业生”的牌子,在婚恋问题上一时也成了“香馍馍”。这不,农林科小应科长最热心,给我介绍了一位干部女儿,而且说已经来六中队看人来了。一石激起千层浪,我的“平静”生活被打破了…… 我到南湖工作,除了正统的世界观人生观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在逃避。我希望通过艰苦的生活,努力的工作,“开心”的交友来加固心灵的坚壁,让痛永不外泄。 年青人,爱的故事丰富多彩,一场恋爱往往改变人的一生。我也卷入了,而且至今仍属似醒未醒,似懂未懂。问世间情为何物?真的不可深究。 我是一个普通人,生活经历也比较简单。对爱感觉很保守,在启动初恋之前,蒙胧中有好感的女孩有好几位,因为怕失败,故不会主动进攻。凭心而论,当时她们中的任何一位向我进攻,我也许都会投降,并“锁定”爱情。结果真是如此,在大三那年,当年一起下乡插队的一位姑娘在一次平常的通信中,与我发生了“冲突”,结果把隔在二个人之间的那张纸给捅破了,于是,就有了我的初恋。然而,这初恋最终夭折了。 那是八一年的夏季的一个晚上,我在女友家(当时在宁波地区农科所实习,周未就上女友家串门了。热恋中的人们大概都差不多)。后来她的父母从朋友家回来,在外间发火。女友出去看了一下。我问怎么会事?她说她父亲不同意我们。这下空气凝固了,虽然我不知道原因,其实我也不想知道原因。我问怎么办?她说:“你就去读书了,我天天在家怎么?”当年的我,不知是优点,还是缺点,办事直来直去,不会曲,不懂缓冲。当时,就说了句很“侠客”的话:“我们年青人,感情的创伤容易修复,如果你们父女之情受了损害,那可难修,会痛苦一辈子的。”于是,初恋宣告结束。所有的书信都烧了。为顾全颜面,第二天一早我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她家(她上街去买早点),从此二十五年无音声(直到二oo五年清明时,我接到一个电话,原来是她打来的。后来见了几次面,大家过得都好,当年的“梦”——希望对方过得好——也算圆了,背负了二十五年的心理包袱总算放下了)。 这就是当年紧锁心扉的“秘密”。 在感情上,我想我已经害了一个,以后不能再去害别人了。但我又没有勇气宣告“独身”。所以当别人介绍对象时,我的第一项内容就是告知对方三个条件:人丑陋家贫寒心有伤。可想而知,姑娘们不会“自投罗网”了。我也落得心安。 也许,有人会问,你后来不是结婚了吗? 是的,那是八五年十月我在老家过探亲假,与当年下乡时的兄弟见面。那天深夜,在县江的堤岸旁,二人在石坎上席地而座。东南西北拉了一大圈,最后,话题转到了个人问题,因为他本身也是下乡中的兄弟姐妹中的一员,他了解那段“秘密”,故也不回避。他的一句话,当时对我触动很大。他说:“她已经结婚了。你若长此下去,客观上不是让人家心中不好过吗?!”我说,我并无“让他人”不好过之念,我表示会考虑个人问题,但前提是别人能接受我这样的人。十八日那天,他就把他的同事介绍给我了。现在才知道,他这个“媒人”与其他“媒人”一样,当年根本没把我的“人丑陋家贫寒心有伤”的话告诉我的爱人。而我则认为,我的爱人能接受我这样的人,值得我一生去爱(虽然有欠缺,不象初恋那样有那么多的盲目)。现在,我爱人还说:真是个没头脑的,这三条,前面二条没什么,第三条是最可怕的,谁愿意淌这混水! 我想我朋友是算准了我们是合适的一对,故此说了一回“谎”。不过,现在他也装糊涂:“有那事吗?记不清了。” 可以说,这五年,是我对爱情婚姻现象思索最多的一个阶段,但最终没有心得。然而思索的过程,对人生处事都起了作用。 一个馍馍有人认真地把其吃完了,这就是馍馍的最大幸福! 第十三章 同学相见 甲子年正月,我探亲回来,在寝室里理了一下。就下得楼来,在中队管教室门口,碰到了一位十年未见面的中学同学,他短短的头发,略显苍白的脸,衣着朴素,全没了当年的校排球队主力二传的潇洒样。我心存疑虑:会不会犯事? “你怎么来这里了?”但不敢主动询问“不好”的命题,希望他是来探亲或探朋友的。 “你不知道?”他答。 “我当然不知道。” 接着他讲他犯罪了。原来,他犯了奸淫幼女罪,被判了十年。据说是一名发育比较早的女孩,在性生活方面相当前卫。终因年龄原因,“严打”时往监所送进了不少“开放”的青年。 回想文革期间,我们是一个学习小组的,在他家还吃过“忆苦饭”。学习小组七八号人,用粗糠做了窝窝头吃,大家都咽不下去。真苦!第二次就学乖了,还是在他家,这次用细米糠做窝窝头,还放了糖精。好吃多了。文革后,大家交流“窝窝头”的故事,其中的一则是:有个村斗地主级“运动员”(文革时,每次运动都要挨斗的人叫“运动员”),给他吃糠窝窝,问他:“好吃吗?”他答:“不好吃。”结果是狠斗了一通,口号是:不好吃,你就让贫下中农吃这种东西。第二次斗争会,还是这样问这样做。有了上次的教训,他答“好吃”,这下更惨了!好吃,你就吃下去,一个一个的糠窝窝往他嘴里塞。皮肉之苦就更少不了了。文革,让人性泯灭。 高中毕业后,我下了乡,他后来去“红医班”学习,当了医生。就那么十年时间,命运竟会如此作弄,让我们在这么一个地方,用这么一个方式见了面。 生活在一个中队,经常会碰面。他都力求回避。我说:没关系,已经这样了,关键是未来,你在这里要遵守监规,听队长的话,不要喝酒和抽烟,认真做好队医。后来,他的确做得不错,队长们也对他比较关心。他也慢慢地习惯了,心里障碍也没了,见面时话也多了起来。后来听说他减了刑,提前回了家。 人生之路,小心为妙。就算是失了足,也不可自暴自弃。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如果一直作孽下去,后果真的不好。 我是搞生产技术的,但身处监狱这样一个特殊环境,对八三年的“严打”印象是比较深的。 为打击抗拒改造行为。我所在的农场,不少拒不听话的服刑人员被冠以“抗拒改造”而加了刑,还有四名重新犯罪的被判了死刑。那天在大队部开公判大会,刑场在大队部西边的一片美国红松林里。行刑时我没有过去看,听说脑浆都流了出来,死状很惨,家里也没人来处理后事,火化后,一切烟消云散了。 晚上,“阿洒”同我说,早上他去禁闭室了,其中一名原来曾在六中队改造过,因重新犯罪加刑后送到二大队(监管的硬件条件好些)改造的犯人对他说:悔当初没听队长话,现在虽罪不致死,但形势需要我的头,也没有办法。 矫枉过正,治天下中经常出现这种系统性偏差。过来人都深有感触。 八四年春节,我在老家的图书馆,参观了老家的“严打”成果展。老家是“先进”单位,那毫无疑问是“严”字当头了。 还有“送大西北”,注销城市户口,够严够吓人的。我们场要送的人全部集中在五中队。那晚,五中队大会堂里,人犯与其父母妻儿、亲戚朋友三五成群的一堆一堆的围在一起,低低的哭别之声,令人终身难忘。 因为我是技术干部,所以未参加过送大西北的押送工作。有一次“阿洒”从青海回来,给我带来过一把“小匕首”,可以练飞刀。后来为了“美观”,在刀身与刀柄之间装了一个铜护,结果“中看不中用”,再也飞不起来了。世间物事,皆有其内在规律,为所谓的“美”而改观之,则其原有的功能也会打折或消失。 不过,象“二王”案之类,当时是高度重视的。我也参加了夜间巡逻。记得那时我们这些大学毕业生,人手一支抢。我的一位姓阮的校友说:“真遇上了,不知这枪是我用,还是他们(犯罪分子)用。不如发把扫帚,我还能挥舞几下,有点用。” 当年,我对学习文件,传达精神,以及整个“严打”不是很上心,因为我不做这一块。还是回老家后,新学了法律,开始从事法律事务后,开始有些迷惑不解了。至今我还是弄不懂“乱世用重典”、“法无明文不为罪”、“严打”、“从重从快”、“罪责相当”这些“命题”之间的内在关系。 社会治安中的一些现象更令人不解:特别是专项行动的成果报道,更令人不解。难道对刑事犯罪、治安事件,也能象水库管理一样,平时蓄着,少量放些,遇到洪涝,来个“开大闸”溢洪。 第十四章 醉酒 我在六中队毕竟生活了二年多,节假日到了,每每无所事事,故要想方试法闹出点规律性东东来。 人以类聚。那时候,节假日,我基本上是跑到场部去的。“定点”在叫南湖医院的场部医院。那里大中专毕业生集中,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还是单身汉。六中队物产丰富,我时不时的带些鸡、鸭、蛋及蔬菜上去,大家一起聚餐改善伙食。第一年的四十几元,第二年的五十几元,在不动声色中回归了国库。这里一般是文聚,喝点酒,但不会出现一个醉态。这个“规律性”维持相当长的时间,直到众多“文聚友”恋爱婚嫁成“主流”后,我才伏案摆“黑白”子。 上班时,我基本上是同“武将”们在一起了,说话,喝酒都带着股狠劲,可以说是武聚。平时也会争吵。六个月的烈日暴晒,六个月的西北风暴,不是穿衬衣就是穿棉袱的生活,真的会养成火爆的性子。我也不例外,一天为生产质量问题我发了分队一名青年干警的火。尚未解结时,各劳改支队实行青年干警交流,他要去长湖工作了。 那晚,我们七八名青年聚在一起,喝送别酒。喝的是白酒,因为要分别,大家有些伤感。我更有些负疚,于是把“送别”和“谢罪”合一了,当时,把满满的一水果杯白酒(那时时兴用装水果玻璃杯喝茶,且盖子越来越先进,最后上升到用不锈钢材料。一杯倒满约有4-5两),一口蒙了下去(我这人太实在了,太厚道了,太没用了。因为与我碰杯的那位,满满一杯中百分之九十是凉开水)。当时还在说,还在喝。后来就出现了“空白磁带”了:第二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床上,就知昨晚是醉酒了,而且一定是烂醉了,因为记忆中少了一段记事。我一仰起上身,头就晕了,赶紧躺下。闭目静躺了一会,想下午要进行生产检查,便硬着头皮起了床,到田头转了一圈,好了。年轻,恢复快。 说起醉酒,想想我这人也是怪。小时候,过年吃团圆饭,每人倒上一小酒杯黄酒。奇怪的是我立马头晕,不能闻酒味。后来象是条件反射似的,闻酒必晕。下乡后,不知何时喝上了酒,我与知青梁老大(那时老三还未下乡)二个人,一斤五加皮,半斤饼干,一人一半,度那寂寞乡下夜。这不,慢慢地会喝酒了。好在没有酒瘾,通常在家不喝酒的。第一次以酒伤身的是那“伤心年”,这天早上,我回到农科所后,安排好实习组的各项事务后,偷偷地备了半斤白干。晚上,其他人都安寝后,我把那半斤酒给喝了,然后我沉沉地睡去,直到第二天,人虽有点酒气,但没有其他异常。农科所和实习小组的其他人也没有说什么。因为我没说,他们也没问。整个的实习扫尾很正常,我这个组长也很“称职”。但那晚的酒,肯定是伤了我对酒的承载阈值,为以后的“突然醉”铺下了路。 我的第二次醉酒,已经是担任大队长了,那天在五中队,与中队长等中队干部一起喝,喝的是竹叶青,农场自制,浅浅的淡黄绿色,看上去很舒服。喝多了酒,醉熏熏的,回大队部休息了。不料,半夜,本大队有犯人脱逃。组织追捕时,我带一青年民警坐吉普车,赴追捕方案的定点处设卡。那青年民警见我酒醉难受的状态说:酒喝多了就是不好。事实上,那次不是烂醉。如不是突发事件,休息的状态绝对是一流的好,现在要干活,的确是有点累。而且得虚心听取“批评”。 说醉酒,最厉害的是除夕夜去营房慰问作客。在驻防武警连部,与连队干部一起吃年夜饭。好家伙,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副指导员,正副排长的、还有什么事务长、通信员,一个接一个,我和我的副教导员,最终是躺着给抬回寝室。 我喝酒不多,但醉酒的事多。插一例,我调回老家后,在大桥法庭(城关)工作,院长来庭检查工作,镇里分管领导请客。这下便醉了,镇里的干部送我回家,却回不了,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住哪?我坐在三轮摩托兜里,手指东,车往东,我指西,车往西,折腾够了,他们通过其他途径终于找到了,到了楼下,他们也不敢轻率往四楼上送,高声喝我夫人下来。直待我夫人“验收合格”后,才送了上去。正是洋相百出。 其实,不喜酒者醉酒的前提往往是三个,一是高兴难辞,二是上当受骗,三是内心愁苦(喝闷酒更易醉)。我的醉酒,实在太多就不一一道来了,反正是惨不忍睹。半醉半醒的更不计其数。现在好了,快二年多了,不曾有醉酒事发生,连半醉半醒也没有发生。偶尔象征性喝一点,无伤大雅。 第十五章 初恋经济效益 1984年2月17日,一大队召开分队以上干部会议,我作为大队的技术员,也参加了会议。 这次会议,各中队汇报了1984年的生产计划。大队部莫会计在会上强调了“用一名犯人,每年要增加成本386元”。他的发言,意在告诉搞生产的同志,不要再搞“人海战术”,要改变以往不管做什么事,人越多越好的老思维。 服刑人员的劳动力并不是白白用的,是要计算成本的。社会上经常有人对我说,你们监狱真好,干活的不要付工钿,农副产品多,价格便宜。其实,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省劳改局是按假定工资计算生产成本的,然后,又以管教生活一条线拨款下来,确保服刑人员的生活福利,所以对我们搞生产的来说,用劳动力都是付工资的。 会议的最后,袁大队长传达场部生产会议精神。他讲了五点,当时我作了记录。那时监狱开始学社会上的一套,搞承包责任制了,只是与个人利益的挂钩不很显著。他说:(1)提高干工对国家大好形势的认识。去年全场亏114万,今年要从各方面提高经济效益。要认真领会薛驹的四句话(当年,薛驹是副省长。省监狱其他没什么,就是老是有高官会光顾。有的事可以说是通天的。听说文革时,曾经有一段日子,江华就驻在南湖,2万多亩油茶就是建场初期根据他的指示种的)“形势越来越好,路子越走越宽,要求越来越高,难度越来越大”。同时传达了劳改局副局长,支队方政委的讲话精神。在提高认识的基础上,加强对罪犯的教育工作,非生产人员不宜太多,占20%太多了。承包到分队,不到犯人。指标不能太低。分队长的担子重了。(2)生产财务逐队落实。要搞多种经营。(3)抓紧进行各种技术的培训工作。(4)统会计人员当好各级领导的参谋,建立各种报表。(5)要大搞商品生产,挖潜力,弥补全大队亏损。全大队的生产任务是:粮食151万斤,茶叶156万斤,毛猪14.5万斤,三禽5000只,禽蛋8300斤。会上,他还分析了完成任务的有利条件和存在困难。 可以这么说,这次会议之后,我的思想起了很大变化。在第一线,我不再是按纯技术要求进行思维了,开始“初恋”经济效益了,日常工作时,开始把经济效益注入到技术指导方案的内核。凭心而论,大队莫会计给我的印象很深,他是个人才,当时的财会业务,尤其是管理会计的业务在全省劳改系统是首屈一指的。我到大队部上班后,在他地方学到了不少有用的直观的财务管理经验。后来,我在大队主政的三年,内当家也全靠他。不过,他却是个不得志的人,据说是文革时的“超常”表现,失去了“提升”的资格。 人实在是不应该超越“度”去表现自己,一表现往往害人害己。但又有谁能钻在“度”内,不出去“表现”呢,时势并不会给“洁身自好”者留退路!人生有时就是如此难把握,也难怪世上会久久流传“人难做,难做人,做难人”的歌谣。 第十六章 雨后春笋与只待挖笋 会议后,劲风吹,层层抓,战果垒。 全场生产会议上提出了要发展多种经营。责任制和多种经营二股劲风吹醒了农场的角角落落的“跟风精英”们。闻风而动,察风而动,猜风而动,随风而动的“精英们”纷纷行动了起来。 六中队搞起了竹制品,服刑人员中有手艺的,用竹筒雕笔筒,一天一只,有龙有凤,百鸟齐鸣,百花齐放,清漆一罩,的确蛮漂亮。作为“无名氏”的初级工艺品,留念还不错,但要成为商品,不成。但队里是作为“贯彻落实会议精神出成果”的高度来上报,来宣传的。 五中队搞起了平菇养育,全大队的牛粪猪粪来了一个“统一集中”运动。 大队部办起了蛋糕加工厂,有的搞起了花木场…… 一时间,主要产业“退居二线”,大家热衷搞“三产”。服刑人员中头脑活络的都动起了多种经营的脑筋,毕竟是“新生”的最佳出路。 一位在场部搞经营管理的朋友,兴奋地告诉我,全场发展商品经济的盛况,他说这项工作得到了领导的高度肯定,领导还在大会上说“会议后,多种经营、商品经济,如雨后春笋般地在全场普遍涌现,形势大好”。我不忍心坏他的好心情,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雨后春笋,只待挖笋,不会成几棵竹的。他对我的态度和言论很惊讶。直到一年后,有一次大家相聚时,他冷不丁地说了句:“我太佩服你了!你的只待挖笋论。”我才记起我对“雨后春笋”的态度。 这是一种典型的“中国风”,自上而下,刮向祖国大地的四面八方。我所经历的,眼见的,耳闻的“中国风”实在是太多了。这“风”不能一概而论,说好或说不好。“风害”多因盲目跟风、鼓风所致:“风利”多因跟多跟快,劲大功足。其实,中国人对风是很有研究的,最成功的经验是四合院。中国传统建筑的四合院,北“玄武”,一幢二层女儿阁,是四合院的最高建筑,挡住了北来的寒风;东青龙、西白虎的二幢厢房,加上南朱雀一个门楼,都底于女儿阁,和暖的气流在院内旋转;四合院的门是东南方向的,是八卦中的“巽”,叫“巽门”,风从这里进来。若风直进直出,利少弊多,所以用了一道挡风壁,让风在这里碰一下,然后在院内慢慢地四处游走,利多利多。但是,这一中国人对风的传统经验,并没有应用于好多“大事”上,现代人真的是“懒”了(很大的因素,还是“懒人有懒福”,尤其是“懒人”摆出的是“忠厚”相,上级希望下级唯命是从。故起用的也多,久而久之,“中国风”便一刮就猛),上面叫干什么,下面就跟什么,一个模式,一个思路,一套办法,一窝蜂踊。 产业的培育成长,适宜性是关键。有的事,社会上可以做,监狱不能做;有的树,南方可以种,北方不能种。这不,出事了!大队部的蛋糕厂,甬籍的几名服刑人员,英俊健谈,青年女工与他们在一个工场做蛋糕,久而久之,生情了。弄得满城风雨。我想其他地方也出现类似问题了。最后一道“禁止混岗劳动”的指令下来了,乱糟糟的局面开始清理了。 一夜间,这五花八门的“春笋”全给挖了,人们又开始说着哪过去的老话了。 “实事求是”,做人做事的一条基本准则,被不当回事时,少有人会想到“它”的痛苦。 第十七章 年轻化 1984年11月15日,对我个人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那天,我被任命为省南湖劳动改造管教支队一大队副大队长,从此从技术岗位转入了行政岗位,命运又一次把自己“空投”到一个全新的工作环境。 这是托“知识化,年轻化”的福,五十年代六十年代早期毕业的大专院校的“精英”们奋斗了一辈子都未能得到的“头衔”,我们这群恢复高考后参加工作不满三年的小字辈,一夜之间成为指挥千百号人的“官”了。当然,还有一个“革命化”的要求,但我想“爱国爱民爱党爱劳动”该算是符合“革命化”的标准了。 当时在一定圈子里流传着一句话,虽然带有酸味,但基本是客观的。那句话是出自宣教科的老干事(早期的大学毕业生),大意是:这批人有什么可以得意的。上去又不是凭真本事,只是靠时运。是的,不能否定,那又是一次典型的“中国风”,对领导干部来了个“一刀切”“切一刀”凡到一定年龄杠的一律退下来。 随着任命文件的下达,我们大队的王教导员、袁大队长,金、李二位副大队长都退下来了。原班子的孙副教导员升任教导员,算新班子的“班长”了。一老带三新,小马、老吴任副大队长,分别抓管教和生活后勤。我分工行政管理和生产财务,因为没有配大队长,我是“低开高走”了。过了一年多一点,到1986年2月,孙教导员调其他分场任“一把手”,我升任大队长,主持全大队的全面工作,一直至1988年3月,我出任支队的副支队长(亦叫副场长,现在叫副监狱长)。我在一大队抓生产财务抓了整三年。期间,班子成员进进出出,多有调整,但基本上是我与小马搭档,他一直当副教导员,分工政工(目前他任该监狱的副监狱长)。 “年轻化”之风把我刮进大队班子时,我还是一个党外人士。管发展“布尔什维克”的人们一直认为我差“一口气”,不够格。在大学毕业时,系总支书记说:很抱歉,没有把你发展,应该是发展的。我有点呕气,也有点客观,说了句“做个党外布尔什维克,也能为党的事业作贡献”。到一大队快三年,算是培养对象。这一“年轻化”,一切都提速了,12月10日,支部吸收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一天距我被任命不到一个月,有那么点“火线入党”的味道。那次支部会,记得最清楚的是一名青年工人党员对我提的要求,他说:吕副,当技术员的时候一点架子也没有,对大家都很友好,很随和。希望当领导后,能继续保持。 凭心而论,大队班子换届后的权力转换是平稳的。因为,我们都是老领导手下上来的,在感情上很融洽,他们乐意扶一把,我们也乐意让他们多“扶扶”。孙教导员对我们青年干部很放手,特别是生产财务方面,往往是我提出方案,他便成了坚定的“指挥者”。他的权威加我的智慧,使我有了施展的自由空间,加上我这个人做官“不太可靠”,没有权力欲,处事分寸比较得体,使不少矛盾在未破壳之时就已经化掉,所以,那三年是我比较“得意”的三年。 第十八章 三板斧 走马上任,人们的心里想着的是“经济效益”,眼里盯着的是“小年轻人”。能不能把一大队的生产搞上去,对我来说是考验,更是硬任务。 南林办(85)第6号《关于下达一九八五年财务盈亏指标的通知》,对一大队的任务明确了,计提假定工资的犯人数为1000人,每人每月42元,也就是说,犯人的人工成本是50.4万元;盈亏指标是允许亏损21万元;流动资金45万元。生产规模还是老样子,我能做出点什么文章,让目标完成? 依样画葫芦,能过得去,但不会有改观。想来想去,加上年轻,就来了个: 学学程咬金,劈出“三板斧”,赢了就赢了,输了重来过。 我的“三板斧”很简单:先由政工部门负责,利用农闲,传达承包责任制的精神,统一干工思想;再由马副大队长负责,冬季,让二、三、四、五、六中队的服刑人员轮流去一中队(砖瓦厂)备泥,砖瓦厂计算工资给各中队,一方面作为各中队创收门路,另一方面确保砖瓦厂冬季备泥的劳动力需求;第三斧,就是自己利用春节回家探亲期间,静静地把各队情况理一理,拿出各中队和茶厂的承包指标。 二十天的探亲假一结束,大队部里贴满了大红纸的挑战书,应战书,还有许多标语,口号。看来人的思想是发动得相当到位了。凭心而论,这种宣传发动,在转型期功效特足。只是对头脑清醒的当家人们来说,靠这个是没有多大作用的,关键还得看测算好的指标是否过硬。 我与莫会计一起,一个中队一个中队落实。我有言在先,不硬压任务,但测算结果应该完成的,各队必须把任务挑去。“棋高一着掌全局”,各队的队长会计,虽经据理力争,但掩不了实力,瞒不过事实,算不过我们,最终也就只能接受任务。其实,他们的心里基本有底,只是在争任务时越轻越好。 面上撑住了,我得抓重点了。粮食、畜牧波动不大,油水也不大,只要面上能控制住就行。砖瓦生产,冬季采用了集全大队劳动力的备泥作战,只要气候不太恶劣,潜力能发掘不少,现在也不需多化精力了。关键是茶叶生产,抓产量,还是抓效益,我选择了后者,当然这也是同茶厂厂长的共识。成品茶叶的销路、销价市场是关键,我们看好早茶,高档茶。 开春了,要产量还是要效益,我与茶厂及大队部的班子成员统一了思想,放弃产量只要效益。集中服刑人员上山采早茶,大量制作“浙江龙井”,这样春茶的产量低了,但经济收入增加了。 抓早抓精抓集中抓协调。过去各队各自为政,忙时人不够,闲时多纠纷,天天很忙,效益很糟,劳动力的成本回报率太低;但搞了集中调度,矛盾也不少,大队的协调压力增大了。这不,春茶大忙时节的一天傍晚,我回到大队部,只见满走廊的青叶。孙教导员脸色铁青,干事们喋喋不休。原来二中队的中队长因为青叶评级“低”,与茶厂的评级女工争了起来,一气之下,翻了磅秤,把青叶拉到大队部一倒,人回家一睡闹起情绪来了,直接影响了正常生产。因为是生产一条线上的人,教导员在等我表态。 这个人,搞生产有一套,每一项技术措施都能抓实抓到位。但人缘不好,经常得罪人。此次所作所为,成了一些人看笑话的机会。我同孙教导员说了句,先吃饭,晚上开会讨论。 晚上,新老班子的成员都到了,矛盾对准了二中队的王队长,有的上纲上线的,有的一贯否定。我想情况不好,就说了句:明天一早我找他谈一次,端正态度就算了,否则,就叫他休息。我不信用二个同志还顶不了他的岗(一句狠话)。 其实,我的内心是不忍牺牲会干实事的干部的。但我也不能不顾及其他干部的情绪,而且也不能让动不动就“摞担子”的风气抬头。这也是农场的特点,线很清楚,生产线上的人,我这么说,他们都支持我。特别是教导员,对我更是支持和放手。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没来得及去找这个“王队长”,该队的指导员派人来报告,说王队长已经去工地了抓春茶采摘了。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 一年下来,全大队实现了扭亏为盈,实现利润4万元,对照场部指标实现扭亏为盈25万。而那一年全场的整体经济效益是滑坡的,最明显的对比是茶叶红砖的经济效益是我们大队好得多(场部另有一茶厂,茶园基地8000亩。还另有一砖瓦厂。可比性很强)。 这“三板斧”,即统一思想,目标考核,劳动效率。一用三年,越用我自己越轻松。结果那三年,利润分别是4万,31万,71万。实现了从亏损21万到盈利71万的“百万大转变”。据说,我离开南湖后,有人怀疑我主政时的效益(因为,我离开该大队的第二年开始,该大队又开始进入亏损行例,并从正“百万”转到了负“百万”),认为是否是假账,或计算失误。经审计后,一切都是真实的,却又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一切看上去都是“合理”的开销,其实存在太多的不合理,只要在那上面挖一挖,就会有“百万财力”。关键是你是否找得到,是否真的肯去挖掘。 简单的“三板斧”,并无多深的理论含量,但真去实用的,还真的很少。 第十九章 领导艺术 做技术工作,研究的是事,说的是“与天斗,与地斗”,讲究的是“出主意”。拿出技术方案,被人采纳后,他人会去实施。你不是实际指挥者,你除了技术压力,没有多大的其它压力。技术员就是把好技术方案关,别在技术上出问题就行了。 做行政工作,研究的不光是事了,还得说说“与人打交道”,得会用人。 1985年12月20日至1986年1月18日,我与场部经营管理科钱副科长(该人在本世纪初当了该监狱的监狱长,后因车祸追究刑事责任而受“硬伤”)等人去省农村经济管理干部学院参加了第七期经营管理培训班学习。学习了市场学,经营管理,领导艺术等课。一个月的时间,加上近一年时间的行政管理实际,使我的知识构成第一次发生了重大转变。我挺欣赏张筑英的“学以致用”精神,一个人不管做什么,都要学新东西。因需而学,虽是临时抱佛脚,总比不抱好。满腹经纶者,恃才不羁,不贡献不应用,最多只能算是没有开馆的“博物馆”。日后,思想随身而去,只能供别人“考古”,这类人并非我所喜。当年,我的工作实际,需要我修炼“管理学”,于是,便热衷学管理了。只是,我不会死读书,也不会做学问,“拿来主义”、“实用主义”是我的学习基本准则。 回来后,场里对中层干部进行业务培训,我的校友小阮,农经系毕业的,毫无疑问讲经营管理课。我被安排讲领导艺术。凭心而论,我是桶底之水装溢,赶旱鸭子上架。不过,不担心,“领导艺术”说难听一点是伪命题,说好听一点是边缘学科。以听课者评价论,我讲得不错。宣教科的那位说了一句不大入耳,但挺客观的话“他课讲得好,不等于实际能做得这么好”。是的,我出身教师家庭,讲课有天赋。论真本事,说说是没用的。 什么“出主意用人”、“一九型、九一型、九九型”等等,一句话,领导就是必须研究人。近来,我常同我的上司说:现在的许多事当领导的很无奈,打个比方,你叫我把二桶水送到某个街道,我唯唯诺诺,拎起二桶水就走,到了门口,把二桶水交给秘书……以此类推,最后,这二桶水在某一个墙角,一蹲一年。当某一天领导想起来一问,原来,这么多人化了精力的事,并没有到点上。追究责任?追谁的?谁都没有责任,谁都有责任。 不了了之的事太多。变了味的事太多。事是人做的,“龙生九子,连娘十心”,你能事事如己愿,那么你就得研究起用的每一个人,包括自己。 我不愿意研究人,又必然研究人,这大有“应酬”之苦恼。虽说“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打交道其烦恼无穷”,但既然做人了,该烦恼时就烦恼。难怪我的那位阮校友听说我讲得不错时,上课时就直说我讲的是十二个字“哄、骗、拐、假……”,他才是正宗的“管理”。哈哈,“艺术”本来就可以虚构,“领导”也讲“艺术”,那么,“领导”也可以虚构,只要有点功底,借助其它手段,演得好看,演得逼真,有“收视率”就足够了,有一大帮“追星族”那就更不得了。 客观说,那几期培训班,扩大了我在南湖的影响是事实。只是带给我的不知是喜还是悲?“人怕出名,猪怕胖”,喜悲全在一念中。 第二十章 霉脾气 俗话说“不蒸馒头争口气”。我是一个凡人,尽管也在修身养性,但天生的霉脾气,一种带有霉味的血性气质,后天再加“修炼”也不会变出香味、变得壮烈。于是,总会出现“发作——后悔——反思——克制——再发”,大有“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的架势。 支队没有支队长,有二位管生产财务的副支队长,一位姓罗,搞茶叶出身,分管农业;一位姓徐,搞畜牧出身,分管工业。劳改局也不知是怎么会事,一会儿叫罗副主持全面工作,一会儿叫徐副主持全面工作,换来换去的,不过,主政主要的还是罗副。下面的也弄不清,反正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的岗位我负责。正因为如此,罗、徐对我是不满意的,虽然这种不满没有“白炽化”、“公开化”,但圈内人知道,还有好心人常常提醒我,可我总是坚持“交情归交情,事情归事情”。该办之事,有交情的来办出全力,无交情的来办亦出全力;不该办的事,有交情的不能办,无交情的亦不能办。这样做的好处是:在其位谋其职,公事公办,门庭不热;不在其位不谋其职,私交精少,门庭不寒。 也许是计划经济的遗风,也许是“下级服从上级”的官风。二位领导总想来“关心”一大队的生产,然而,在一些关键之处,我们的观念不统一,便有了矛盾。一次,徐副带工业科陈科长一行来大队,说要在梅溪建码头,拓展产业。若是场部投资,与一大队无关,我亦不会多话。然而,徐副他只出“题目”,要我“解题”,这下,我便拒绝“考试”了。二人就在大队部会议室争了起来,他力陈投资的益处,我力争“没有实力不能盲目投资”,最后他火了,说了句“你不懂”!我气恼地回答:“我不懂,不可悲。可悲的是不懂的在台上指挥。”这时,他涨红着脸,没有说话。陈科长把我叫出门外,对我说“他有血压高。你不要这样气他”,我“啊”了声,表示“下次再不这么激他了”。 反正,这样的干预不少。记得一次,我火了,不干了,拿了手枪和马裤呢(那时配马裤呢制服的是一定级别的“官”),交到了政委的办公桌上。当然,辞职是没有成功的。结果是:留下我的“脾气坏”名声,保障一大队的“经营自主权”。 脾气不好,这是基本定论。但是“摞担子”往往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奇效。有脾气的人,对上对下都会发,关键是要把握“度”,见好就收。特别是对下属,只能是短时“刺激”,不可成疾。当我离开大队时,回想一下各位在中队管生产的,没有一个漏过我的“尅”,但也没有一个成“疾”的,不做病就好,就没问题。其实为了工作,那有不争论的,总的是以理服人,但事急俱宜,偶而来一下“想通了执行,想不通先执行”,也无伤大雅。 凭心而论,我这个人对人还是热情随和的,自认为“不可怕”。一天中饭后,与会计内勤们拉家常,女人们的心就比男人细。她们突然说“大队长,你狠凶的”。什么“我狠凶”?她们说:是的,你一个人在水塘坝上(我的寝室与办公室之间的近路)走来过去的时候,脸色阴沉,样子挺凶。听了她们的话,我回去照照镜子,果然如此,我若不笑,沉思之时,那张怪脸说“不凶”真的是通不过的。哈哈,凶像在外,也不是坏事。何况我对上司的“脾气”的确不好。一个“能容下级之过,难容上级之霸”之人,前程短短的,明白了这一点,心里会很坦然的。 反省我的脾气,既算不得“不唯上”,也算不得“不会拍马屁”,故只能定位“霉脾气”。 第二十一章 去留两疑狐 1988年1月19日晚,大队的各项事务告一段落。我与前来探亲的妻子商量:明天去一趟劳改局,要求工作调动。 这时候,孩子的预产期还有半个月,估计不利用此空隙,我为自己的事奔波的机会就没了。场政治处的小应副主任私下曾向我透露:(关于我要求工作调动一事)方政委说局里不用,就放人。那时,关于支队领导人选的传闻不少。先是从外面调,结果人家不愿来,说南湖“排外”情绪浓,来了不好开展工作。后来局政治处张主任带队来支队考察,据说这次考核,对我的个人评价比较高(除了实绩,培训上课的“扬名”效应显示了出来)。因为找过我谈话,我申明了“请调”心愿,但他似有回避的表情。我很担心,因为“我想走”是进场第一天“热面孔贴冷屁股”的心理阴影作用的结果,加上结婚后,快有孩子了,农场的环境对本人并无大碍,但教育事业与老家存在较大差距。妻子不赞成我往老家调,提出随夫方案。我不同意,她也不好坚持。 半夜二时,妻子忽然出现阵痛,临产前兆。我赶紧叫来大队的拖拉机手,连夜把妻子送到了场部医院。20日下午,女儿降临人世(详见我的博文《蓓蓓日记》),我的局里行告吹。因为,我要照顾妻子女儿。我们夫妻俩都要强,没有麻烦和依赖双方的家长。白天,我要上班,就雇了一个当地的保姆,晚上我自己照顾。那段时间,我是白天工作(好在工作大局已定,不是很忙),晚上打着手电到池塘洗尿布。虽然苦,但心里甜。 女儿双满月时,我送妻子和女儿回到了老家。3月24日,我就被任命为省南湖监狱(原浙江省南湖劳动改造管教支队)副支队长。至此,我的“工作调动计划”暂时被打入了冷宫。 接下去,支队召开党代会,选举新一届支队党委会。这次选举实行差额选举,在讨论候选人名单时,老干部代表团提出我不符合候选人资格。因为党的组织规定,担任县团级党委委员的候选人,必须是正式党员党龄满三年以上(而我才二年零一点)。最后,虽然还是被放在候选人名单中,结果以比未位当选的少二票而落选。此后,支队党委会,除了第一次分工会议外,都开成了扩大会。 这次事情,使我认识到,老同志是个宝,他们原则性强,他们在某些特定事项中具有重要作用。 永远不可低估“老人”的作用,他们并非光被“服伺”,他们也常出来“主持”局面。 第二十二章 云梯生涯 到支队工作,一大帮副支队长凑在一起,分工便是必经程序。政委主持全面工作;罗副负责全面行政工作,以及劳资、财务;徐副负责工业生产,重点抓水泥厂;李副负责管教;宋副负责生活后勤以及经营部;吴副政委负责政工;我负责农林生产、承包责任制和场群工作。班子中我的年龄最小,资历最低,负责的事项非虚即烦。二个科室算是我直管的,一个是经营管理科,还有一个是场群工作科。 办公条件一般,我与李副一间办公室。他是部队转业的干部,人长得英俊魁梧,原来是政治处主任,提拨后搞管教工作。我们俩在许多问题上有共识,故交流挺畅。早在一大队时,他下来调研,我们已是无话不说。记得有一次,他不满上司的“婆婆”作风,待他发泄了一通后,我就对他说“只希望当你熬成婆时,别承接这些婆婆的遗风”(他是做官的宿命,故有此一劝。我离开南湖的那年,他也离开了南湖,去长湖当了支队长)。我们俩在班子中属年轻有魄力的一类,故深得政委的器重,出面处理的琐事多,与机关及基层的干警交情也深。二人在办公室,谈起为官之事,我说:在官场,做官比不做官好。不说别的,合理的需求,象住房坐车待遇等等,做官的你不必开口,人家早就给你安排妥当;没当官的,你得去求人家,有时人家还打你节扣。你受了不公正的待遇,吃了亏,还得“谢谢”人家的“关心”、“帮助”。还有,官不可做得太大,大了,两脚离了地,你就得抱别人大腿,就没了自我,可能上去很快,但那是在“云梯”上讨生,不踏实。哪一天“大树”倒了,你也跟着倒,既使没有摔得粉身碎骨,也没人理你。当个处级不错了,你还能听到几句真话,还能说几句真话,有朝一日摔下来了,离地不远,拍拍两股的尘土,你还能过你的人生。 大自然存在许许多多的“场”,不可小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其实是水土文化“场”的作用。毛泽东说“外因是通过内因起作用的”,这不错,但你长期处在一个“场”中,如同一根铁棒处在磁场中,你能保持不带磁性,不可能。有人不承认自己变坏,变得不清廉,喜欢标榜自己。我不,我承认自己在当大队长期间是清廉的,当支队副以后,已经浊了,没资格说自己清廉了(有一年,经营部给每位支队领导二公尺呢料当“奖品”。在党委扩大会上,我与大李子,都提到了“退”字,但最终,未能成功。当然,每年的总结材料上还是继续腐败,说着“清廉”的假话)。正因为看到了这个“场”的腐败能(明显的二点:说假话,占私利),故我不乐此“场”。有人说可以改变,若真去实践,只能做政治“愚公”。 现在,说官场有“魔椅”,坐这把交椅的一个个前仆后继,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这“魔椅”的四周已经形成了一个“场”,腐败之场。 第二十三章 哄抢风波(上) 在支队部待了三年,农林生产,承包责任制只是常规性工作,有二位老上司在,我的压力不大,加上管理思路差距大,慢慢的也听之任之了。后来想想也对,他们喜欢即兴“指示”,我喜欢有序操作。虽然场部各管理职能部门的人员倾向于我的办法,但“指示”“讲话”为纲的传统“家长制”,不是你想改变就能改变得了的。后来,场群工作量越来越大,我的心思也转在这一块上了。 场群工作,即林场与当地群众间的相互联系;场地工作,即林场与当地各级政府部门间的相互联系。这二项工作的目的,是使林场与当地和谐相处,树立起一个良好的企业或单位形象。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水吃水,靠油田吃油田,靠矿山吃矿山,靠林场吃林场。于是,场群工作的难点便是如何刹住越演越烈的哄抢风。 一年一度的春茶大忙,每每都有惊动省里的事件发生。 1987年5月5日,安徽广德住在林场茶园周边的一些村民,来偷采青叶,遇护茶队员追赶时,四处奔逃。其中一名女青年泅水而逃,不幸溺水而亡。这下便成了一起跨省纠纷。村民到中队闹丧,支队的一名副支队长前去处理,被剥了警服盖在死尸身上,并强行按到在死尸前下跪。那时,我在一大队,听着也难受。现在我将披此“战袍”上阵。 1988年春茶大面积哄抢,搞了个安吉、长兴、广德三县联合办公,初见成效。但春茶结束后,各方偃旗息鼓。入夏,哄抢风再度掀起,引起了省里重视。我的初战,便是初尝苦果。 1989年春茶之前,我随方政委赴杭,专程向时任省政协的李朝龙副主席(老公安厅长)汇报护茶工作的现状和困难,意在请老领导出出面。那一年的护茶工作,在李副主席的促使下,是在省政府办公厅指导主持下展开的。省委常委、公安厅长夏仲烈就南湖哄抢问题回答了记者问,湖州市政府发了《布告》,省、市、县、区、乡、村六级领导一起召开了联席会议。规模空前,然混乱无序也随之出现。毕加索能在《和谐》一画中,让鱼入鸟笼,让鸟进鱼缸,说明一切的一切,只要和谐,不可能的事也能成为可能。反之,合常规的事也会以反常规的面目出现。场群、场地的“公对公”、“公对私”、“私对私”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存在太多的不协调。特别是支队的干警胸中积压了太多的委曲,随时有可能爆发。 5月6日上午,在场部招待所,我与湖州市政府胡副秘书长一行交流春茶护茶情况,向他汇报了近阶段来发生的多起偷茶叶人与护茶的干警、乡村护茶人员、服刑人员的冲突情况。中饭后,场群工作科的同志继续陪着胡副秘书长,我按约去广德县东亭乡拜会陈乡长,通报河坝生产队的五六十名采茶工,往家背走青叶,以及确保西边的护茶秩序、土地补偿与偷采哄抢分开处理等事项。 傍晚刚回到场部,我就接到通知,去分场一个中队的队部开会,有紧急情况。我顾不得吃晚饭,空着肚子就上了山,在林木茂盛深处的一幢平房内,方政委等支队的主要领导都已经在了,劳改局的领导也从杭州赶来了,我找了个角落坐下。狱政科的领导就开始介绍情况。 原来,下午,宋副支队长在北大塘检查春茶护茶工作时,手腕被当地一偷茶村民刺了一剪刀,缝了六针,住在医院。青年干警群情激愤,要求胡副秘书长亲自指挥查处凶手,结果把上山看情况的胡副秘书长的小车的回路用两辆车给阻上了。这下,事情变得复杂了,把场地矛盾的窗帘给撕裂了。事情已经发生,下一步该怎么走?我作为分管场群工作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立即把阻路的车让开,如胡副秘书长如不走,则“负荆请罪”做好解释,争取谅解;如走了,则不必承认,反正他并没有阻在山上了;立即派人专程向省政府作汇报,请上级出面调处。 没多久,好消息是:人车均已离开,事态没有进一步恶化;坏消息是:湖州市委已经书面报告省委,相关领导发话,要严究南湖。 第二天一早,我随政委去了省政府。从西边边门进去的(少掉了进门手续的不少麻烦),向省政府办公厅柴副主任作了详细的汇报,当时柴副主任就讲:做法不太策略,一是“挽留”的方式不策略,说好听是“挽留”,说难听是“扣留”;二是对其他领导态度不策略,凡是不合你们情绪的,你们都叫他下不了台。司法厅的于厅长也下了指示:要作书面检查(从其整个讲话内容来看,对“5.6”事件的评价是:干警的情绪可以理解,做法是错误的,后果是严重的。这也是省里一些头儿的意见)。 回来后,情况并不好。继“5.6”事件之后,又发生了“5.8”“5.11”“5.14”事件。场内部的意见也不统一,“鹰派”的意见是硬碰硬,不妥协,不吃上头横加指责这一套:“鸽派”的意见是采用软办法。 我的头真痛了。 第二十四章 哄抢风波(下) 头痛,最好的办法就是笔渲。14日晚,我在日记中进行了笔渲: …… 这些事件的暴发,已经使我的工作陷入困境。如何冲破困境,将不会有一个被大众理解,又富有实效的统一办法。 消除市县区的对立情绪、不满情绪不是很难,因为实质性的矛盾不存在。 消除仙山乡、泗安派出所的对立不满,比较难。除了乡、所本身的观念外,主要是实质性的矛盾比较多。而且乡与场接壤线长,飞地、插花田多,那种以“破路”、“拦车”、“起哄”、“闹事”,以及种种以“土地纠纷”、“水土流失”等为借口引起的似是而非的矛盾众多。工作将更困难。 内部的四条线,融洽时,会全力支持;不融洽时,将撤兵回防。内部的“不理解”内耗,将使工作更难开展。 …… 说句心里话,场群,场地工作有点“外交味”,如无真心实意,听到的只会是“外交辞令”和“客套话”。 林场地处二省三县交界处,落户在安吉,相对来说,向安吉这边求助时方便些,长兴是本省,虽有了矛盾,但“爷爷”发发话,还能将就。广德就不一样了。那时刚巧长广煤矿也出了“死人纠纷”,闹得很凶,闹到了中央(因为长广煤矿的煤层在安徽境内,是个跨省企业)。为了缓解林场的周边关系,司法厅副厅长,劳改局党委书记应益强(那时不兴叫“老板”,私下称“红太阳”)亲自去拜会广德县领导,由我陪他前往。到了广德,接待很客气,但话还是说。一位副县长就公开说:“南湖是好邻居,由吕副陪来,我们接待。否则,对浙江省的官员,我们一律不接待。你们浙江是大省沙文主义”。当时,我便纳闷,浙江的地域没安徽大,人口也没安徽多,怎么着变“大省”了?敢情也是“财大气粗”之类的问题。那天,主题是“协调场地”关系,缓解春茶时的矛盾,故谈得比较投机。中午,我们对主人的劝酒是不敢谢绝的,喝酒显交情,一个一个轮着敬酒,一碰就是三盅(三钱小杯),结果大家都喝了不少。原打算中饭后就回来,这下,只能在安排的招待所房间中休息几小时了。这天的气氛算是比较融洽了,厅长的心情也不错。 有的事,要冷处理。时间一长,各方的情绪平息下来了,也就慢慢过去了。后来,连我也不知道,“5.8”事件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世上有不少事,大到国际关系,小到家庭事务,不了了之往往是最好之了。 然病根未除,必年年复发。 这不,1990年林场改变了策略,再不搞大规模护茶了,各级也乐得不出面。由各大队因地制宜制订护茶办法。但事件同样是要出的:4月18日,一名参加护茶的服刑人员被偷茶的村民殴打。服刑人员心中有气,也没告诉干警,傍晚时分,他们进村用竹杆把数户百姓厨房的厨俱捅翻在地,引起村民义愤。扬言要冲监房痛打肇事的服刑人员和派他们出去的干警。此事再次惊动省里,指令不准开枪。我又一次被推到了第一线,当时我在现场作了安排:服刑人员全部进小监房(即监所中以队为单位的房子),大门后由改造积极分子守着,要求他们若冲进来一个,控制住一个;武警在岗楼上架起机枪,待我们做工作的一帮子人全倒下了,开枪阻止冲监,另派12名武警徒手手拉手拦在监所的大门外,作人墙屏障;我与其他干部在现场劝说。等我布置完,没多久,七八十名村民手持锄头、棍棒等,冲到了监所外,打伤了前去劝说的二名干警。当时,我看到有穿绿军服的,也不知是什么“灵感”,即时喊了句“党员和退伍军人到我这边来”,就一下,高高举着的锄头、榻棒都放下了,围着我,开始与我对话。这一对话,激烈对抗的局面一下就冷了下来,最后坐到了桌子旁,当地干部也赶来了,此时大队干部与村民代表开始谈判。我相信会妥善处理的,于是,我与场部狱政科等一帮“失业”人员一起回了场部。 有人问我,三年多,你一直在第一线,没受过伤?我说,没有。也许当地有村民认识我,或者说有认识我的村民在暗中保护我。也许是我的气势保护了我,因为我不粗来,我也不退却。记得一次,在安徽的山岗上,被三百余人围困,说地是他们的,我身边的随员都撤走了,连吉普车的驾驶员也撤走了,他们要翻车,我不拦也不走,最后车的重心高(估计也有假翻的,出勤不出力)没翻成。在场的仙山乡的党委书记叫乡里的护茶队员做工作。几声“老表”“老表”下来,人群散去,山岗恢复平静。 三年护茶,使我尝够了“靠什么吃什么”的风味,但也增加了应对群体性事件的感性认识。 第二十五章 得失皆正常 1989年5月19日晚,我在自己的寝室里记日记,作为一个靠听广播,听文件了解世界的普通人,真心希望国泰民安,凡事能平和了结。刚刚在日记中涂鸦了数百字,还未记完,办公室来电话了,说“红太阳”要找我谈话,叫我去场部招待所。没办法,撂下手头活儿,整装前去。 在招待所的一间单人间里,“红太阳”已等在哪里,秘书倒好茶后,出去时带上了门,室内便只剩下二个人了。说实在,这几天也陪过应副厅长,但二个人单独谈话还是第一次,好在我这个人“没大没小”惯了,也不觉怎么紧张。我们是边聊边看电视,电视的内容是那阵子绝大多数人都在关注的事,只是这天的内容更显注目。聊的内容是二块,一是工作情况,二是对班子其他成员的评价。这些谈得很快,不一会就聊完了。估计应副厅长已经找其他领导谈过了,当晚没了其他安排。我想,此时该谈谈自己的私事了。于是,我试探性地问了句:“厅长,我想谈谈个人的事。” “好啊!谈吧,什么事?”应副厅长爽快地应诺。 我加问了句:“按五十年代的标准谈,还是按八十年代的标准谈?” “二个标准有什么不同?”应副厅长或许有点好奇,或许有点调侃地反问。 “按五十年代标准,服从组织安排,免提个人要求;八十年代标准,实事求是,可以提出个人要求。”我自说自话地作了解释。 他听了笑道:“现在是八十年代了,应按八十年代的标准。” 于是,我提出要求调回老家工作的请求,以及三条理由:现在调回去,对工作有利,我主持负责的工作尾巴少,可以说没有,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走,不会给后任留难题;对我家庭好,孩子小,一家人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我不赞同将妻子调这边,主要是孩子的培养环境二地差距太大;对我本人也好,现在还年轻,一切都可以从新开始。反正都是做革命工作,要求调回去是我的心愿,希望能考虑。 一番沟通后,应副厅长确认了我的真实想法。 “组织上没办法给你安排。”应副厅长指的是副处级这一职务,组织上难安排。 “能上能下,我们这一代都不能做到的话,还等那代。”我的血性,或者说政治上的幼稚,使我说出了“超现实”的话。 最后,应副厅长说了句,可以理解,但组织上没有同意之前,你要安心工作。我表示:一定会的。 自此,我决意要离开南湖的信息不再“糊涂”,人们反而对我亲起来了。 这最后一年,我因病在杭州住了二个月的院,在奉化休息时,接到了省局一位南湖人的电话,说“红太阳”在局党委会结束前说了句“南湖的小吕,一定要走的话,就不要拦他了”。于是,我通过老家的相关人员,联系了商调单位(奉化法院),无职务要求,工资按同期大学毕业生。等奉化方走完相关批准手续,明确可以商调意向后,我即刻赶到了局里。当时我的书面请调报告都没写过,我说给我一张纸现写就是了。 张主任拿着现制的请调报告,对我说:“局里要研究。” 我赶紧向秘书使眼神。他半清楚半含糊地说“红太阳”今天在。最后,秘书拿了报告,送到九楼去批了(那时司法厅与劳改局都在湖光饭店办公)。当天,我拿到了商调表。 1990年6月6日,我带着十八个“龙箱”(茶厂的纸箱,内装书籍衣被),和前来接我的妻女,坐着场里派的伏尔加和皮卡车,离开了浙江省南湖劳动管教支队。 我脱下了头上的“帽子”,以降五级职务,五档工资(二档是上浮的公安工资)的代价,终于如愿地在妻子为户主的户籍本中加上了我的名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