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反派只想谈恋爱》 第1章 我是个反派 灰白的天空之上,挂着一轮血红的圆月,一只似鹭非鹭的巨大白鸟从黄沙尽头飞起来,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下一刻,又直直的坠落下去。 黄沙覆盖的山丘上,慢慢的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手的主人一把抓住了白鸟,拖进黄沙深处,一阵细微的吞咽声过后,黄沙散开,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坐起来,拍拍身上的沙粒,慢慢的往远处去了。 那人走后,一个瘦弱的男人从山丘下爬上来,他看了那人离开的方向两眼,然后扑到地上,飞快的刨动黄沙,只刨了十余下,他停住了,从沙坑里捧起一只无头的白鸟。 白鸟已经不白了,猩红的血液从断头处流下来,将鸟身染成了红色。 末日之后,所有鸟类都变异了,但凡是能吃的,都被异能者搜刮了个干净,这一片地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鸟类了。 男人仔细的将沙粒拍干净,拍完了,从破烂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块灰布,他仔细的将白鸟裹好,揣进怀里,然后踉跄着朝远方追去。 夜晚很快来临,血红的圆月依旧,漫天的黄沙地中,出现了一颗枯死的树,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坐在枯死的树干上,面无表情的眺望远方。 男人踉跄着走到树下,将灰布打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费力的给白鸟拔了毛,然后更费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异能,逼出一小股水流,将拔了毛的白鸟冲洗干净。 他仰头,看向树上的人,极小声的说道:“主人,没、没有火……” 他的声音非常怯弱,只瞄了树上的人一眼,便极快的移开,他抿着嘴,忐忑不安的等着树上的人的反应。 江栖迟脑袋放空,漫不经心的望着远方,听到男人的声音,她皱了下眉,冷哼一声:“讲究什么?生吞不就得了?” 男人动动脚趾,极小声的说:“生吃不好,会生病的……” 江栖迟没有理他。 他小心的瞄她一眼,没有再说话了,他将树下快要沙化的断枝收拢到一起,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颜色诡异的石头,快速的互相敲击,他敲了许久,连一点火星都没敲出来。 江栖迟烦躁的拧起眉头,藏在黑袍下的手指动了一下,一簇炽热的火焰凭空燃起,拔了毛的无头鸟被火焰团团围住,没多一会儿,一股肉香飘散开。 火焰渐渐熄灭,男人蹲下去,用小刀将肉片下来,用灰布盛着,熟透的肉散发着一股惹人垂涎的香,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主人,吃、吃肉……” 怯弱的声音将江栖迟发散的注意力拉回来,她低头。 男人站在树下,举着肉,眼神晶亮,极热切的望着她。 男人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当怯弱藏起来,那双眼睛就好似赋予了别样的魔力,江栖迟忍不住盯着他的眼睛看。 她的视线如有实质,男人往后缩了缩,十分小心的问:“主、主人,怎么了?” 江栖迟收回视线,淡淡的说:“你自己吃吧。” 男人举了很久,她再没看一眼,他忍不住失望,眼睛里刚流露出一点点,下一秒,他又高兴的小声说:“没关系,主人现在没胃口,我先放着,等主人饿了再吃……” 他吞了吞口水,肚子发出一阵极响的‘咕咕’声。 他忍不住红了脸,捂着肚子极用力的按了按,按了一会儿,肚子似乎感觉不到饿了,他悄悄的瞄了江栖迟一眼,抱着肉坐去树下。 男人抱着肉,很快睡着了。 天空的血月更红了,月亮四周,一股白色的雾渐渐扩散,将这一片黄沙地笼罩,沉睡中的男人感觉到冷,忍不住缩成一团,轻轻的颤抖着。 江栖迟伸出手来,苍白的手指碰到那雾,极快的凝成冰晶,她甩手,低头看了眼,男人眉毛都白了,她悄无声息的飘下树干,站在男人身前。 就在她站定的那一刻,黑袍无风自扬,一股热浪从袍底散开,温暖了眼前的方寸之地。 男人舒展了身体,在睡梦中,露出了笑容。 雾散去,血月黯淡了一点,天际从纯然的黑,极快的变幻成灰白,黄沙尽头似有异动,地面上,细碎的沙粒轻轻的跳动着。 江栖迟抬脚,踢了男人一下,在他睁眼之前,极快的转身。 “怎、怎么了?” 男人迷迷糊糊的问。 江栖迟皱起眉,藏在黑袍下的食指忍不住轻轻敲击着拇指,她冷漠的说:“你可以滚了。” 男人睁大了眼,一瞬间恢复清明,他先是惊讶,然后是不敢置信,最后留在脸上的,是藏不住的难过。 “我、我碍你眼了吗?我、我听话的……你、你别……” 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他想这么说,但她没给他机会。 黑色的长袍无风自扬,袍角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极轻柔的蹭过男人的手背,下一秒,带着那人凭空消失了。 男人茫然的站起来,茫然的望,天地间,入眼处,只有漫天黄沙,根本看不见,看不见他想看见的人。 * 黄沙尽头,是一座名叫‘弥城’的小城,小城的主人叫江栖迟,是臭名昭着的大恶人,这座城里没有活人,除了她,其余的全是变异丧尸,不,或许她也不能称作‘人’。 江栖迟出现在城门外,守城的丧尸睁着一双青白的眼睛,朝她咧出一个诡异的笑。 “主人,欢迎归来。” 江栖迟没看他,她穿过破旧的城门,在无数丧尸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城中心去,在城中心,有一个占地面积颇广的实验室。 她走进实验室大门,穿过幽深的长廊,进入最深处的一间。 冰冷的实验台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睁着一双浑浊的眼,死死的盯着她。 “嗬……江栖迟……嗬……” 江栖迟在他面前站定,极罕见的笑了,她愉悦的说:“一月前,曙光基地发出一则消息,恶魔江栖迟身受重伤,正躲在弥城养伤,曙光基地的队长卫霁,联合了其他基地的高手,打算围剿弥城,时间,正是今天。” 老人瞪大了眼,喘着气说:“你、你想做什、什么?” 江栖迟侧耳听外面的动静,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茫然,不过一秒,便变成了冷漠,她仰头,黑色的帽子从头顶滑落,一头干枯的头发从她肩膀落下,飘荡在空气中。 她轻轻的笑,笑容在干瘦的脸颊上绽放,连带着她眉心那颗黯淡小痣,都变得娇艳欲滴。 “太久了,你不觉得吗?” 她说着,忍不住绕着实验台转了一圈,转过之后,她走到角落放着一大堆仪器的地方,手指跳跃着,将一台台仪器打开。 老人睁大了眼,眼睛了露出一丝恐惧,他张着嘴,急促的喘息,“你、你要做、什么?” “五年前,我在这座城里藏了许多炸药,那是从一座仓库获得的,多得可以埋遍整座城,引线就埋在这座实验室里,现在,我开了仪器,十分钟过后,仪器承受不住强大的电流,将爆炸,然后引燃引线,最终,毁灭整座城。 到那时啊,你,还有那些要我死的人,都将埋葬在这里。 你准备好了吗?” 你,准备好去死了吗? 女人的眼神平静,老人却忍不住颤栗起来,他疯狂的往实验台下爬,没爬多远,又被锁在手上的细细铁链拉回去,他狼狈的倒在台上,涕泪横流。 “你放了我!你放了我!魔鬼!你这个魔鬼!异类!你生来就该死!该死……” 江栖迟任他喊着,她戴上帽子,慢慢的走出实验室,实验室的门在她身后合上,隔绝了一切的声音。 轻微的震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如海啸般的声响,街上的丧尸群开始恐慌,他们挪着僵硬的步伐,抓着武器,往城门赶去。 街角坐着个年纪极小的女丧尸,她的肚子破了,肠子流了一地,她伸着僵硬的手,一点一点的将肠子勾起来,往肚子里塞,刚塞进去,又掉出来了,女丧尸脸上,出现一种很诡异的伤心的表情。 江栖迟看了一会儿,她走过去,托着散发着腥臭味道的肠子,一股脑的塞回她的肚子,女丧尸捧着破烂的肚子,睁着青白的眼睛望着她。 江栖迟摸了摸她的头,轻轻的、温柔的说:“马上就结束了,这样的生活。” 是的,要结束了。 江栖迟收回手,慢慢的走向城中最高的那座建筑,就在她走进去那一刻,地底剧烈的震动起来,那震动越来越急,越来越急,到了顶点之后,化作毁天灭地的烈烈火焰。 刚走到城门的一大拨人望着冲天的火焰,惊愕的叫出声:“怎么回事?怎么会爆炸了?” “卫大哥,是你做了什么吗?” 走在前头的俊美男人举弓搭箭,将城门口听到动静急急往回走的丧尸一箭射穿,然后高深莫测的笑了一下。 “呀!卫大哥真厉害!这么大的阵仗,不管江栖迟有几条命,怕是都活不了了!” “哈哈!到头来我们白捡了一个便宜呀!” …… 恐怖的声响还在继续,门口一群人已提前狂欢,一个瘦弱的男人从黄沙地里跑出来,他飞快的穿过人群,跑到城门前。 城门早已关闭。 他疯狂的拍,疯狂的推,哪怕在如此恐怖的爆炸中,城门依旧屹立不倒。 他颤抖着跌倒在地,身后隐隐有人指指点点。 “咦?那不是顾浔吗?要不要去叫他回来?” “叫什么叫!你别忘了!他自愿做了江栖迟的走狗!没一刀结果了他,已是我们仁慈!” “就是就是……” 顾浔抹抹脸,摸到了满脸的泪,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爬起来,踉跄着跑到卫霁面前。 “求求你,送我进去……送我进去……” 他抓着卫霁的手,双腿发软,噗通跪下去,他睁大眼睛看着他,不住的哀求。 太没用了。 他真是太没用了。 有人伸手来抓他,不屑的说:“搞什么?哭得这么惨,你是看上那魔鬼了?嗤!也就只有你这种废物才会看上她吧?” 周围的人都在哄笑,他才不管,他只看着卫霁,那个被称为‘末日救世者’的男人。 “帮帮我……” 我要进去找她。 卫霁皱眉,周围的哄笑越来越夸张,在他脑海里,有一道声音慢腾腾的响起。 [宿主,建议你帮他一把,根据检测,此人身上存在不稳定因素,反派已经要死了,你满足了他的心愿,下一个世界或许对你有好处。] 卫霁脸上闪过挣扎。 罢了。 卫霁抬手,托了他的手臂一下,急速的风在他身边旋转,顾浔还没来得及反应,已带着他越过城墙。 他慢慢落地,目之所及,是一片火海,无数的身影在火海里挣扎。 他急急的喊:“主人!主人!” ‘嘭!’ 噬人的热浪滚来,将他头发烧焦,将他衣服引燃,顾浔踉跄着往里跑,呼吸渐渐困难。 “主人……” 他小声呢喃,恍恍惚惚着,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他撞到了好像是门的东西,他听到‘吱呀’的声响,然后一脚踩空,滚到滚烫的火里。 “主人……” 男人轻轻的喊,那声音小极了。 江栖迟从高高的座椅上下来,脚步有些急促的跨过火焰,一团黑黑的东西从男人怀里滚出来,滚到她脚边,有熟悉的香味传出来,不过一秒,就变成了焦味。 江栖迟似被烫了似的,她有些惊慌的看向男人,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她身上散开,将火焰隔得远远的,她走到男人身前,带着很莫名的情绪,蹲下去看他。 男人已经不成样子了,他痛苦的呻.吟,然后抬起黑乎乎的手,颤抖着来抓她的衣摆。 “主人……” 男人哽咽,成串的眼泪从他已看不出原样的眼睛里流出来,落到地上。 江栖迟伸手,一滴泪落到她手心里,烫烫的,她忍不住往回缩了缩。 “你来做什么?不是叫你滚吗?” 她冷声质问。 男人急促的喘气,他头一次勇敢的直视她,可惜的是,江栖迟已经没法再看见他漂亮的眼睛了。 他说:“我不想走,我想跟着你。” 顾浔觉得,他一定要死了,他难过的看向她,哪怕屋子里到处都是火焰,她身上一点火星都没有,于是,他轻轻的笑了。 “你能出去的,是不是?那太好了!” 他说:“你能把我带出去吗?不是、不是救我,我想……我想埋在你将要去的地方……” 他说:“我叫顾浔。” 你不知道的,是不是? 我叫顾浔。 男人慢慢闭眼,呼吸也没了。 江栖迟怔怔的看着他,早已死寂的心中,突然就涌起一股名为‘难过’的情绪,她将他抱起来,走到高高的台阶上,她坐下去,任身体里气息流窜。 火焰窜上屋顶,房梁开始倒塌,比之前更为猛烈的震动将整座建筑翻起,碎石乱飞,最后沉入地底。 * 末世第十三年,毁灭无数基地,杀死众多异能者的恶魔江栖迟终于死了,带着满城的变异丧尸一起,埋葬在弥城地底,后世称这一年为——新的纪年,也称之为人类的新生。 弥城毁灭之后,丧尸开始灭绝,曙光基地一路扩大,最终成为最有影响力,也最有实力的一个基地,为后来人类发展提供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其领头人,卫霁,更是被后世称之为——救世者。 第2章 我是霸道总裁(1) 【宿主你好,反派系统绑定中……】 【反派系统已绑定。】 【数据加载中……数据错误……绑定错误……】 【申请解绑……解绑失败……】 【……】 江栖迟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装修得特别豪华的卧室,床边围了一圈儿的人,有老有少,叽叽喳喳个没完。 她沉着脸靠在床头,看似是被吵得不耐烦,实际上她根本没听,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那机械的、古怪的、在她脑海之中嗡嗡响的声音上去了。 宿主? 系统? 反派? 她低头,眼眸深处,一闪而过一缕幽光。 这时候,那道机械音又说话了。 【您、您好,编号5573号反派系统为您服务……】 【嘀……嘀……嘀……】 机械音没能说完,扰人的嘀嘀声突然在她脑海里响,江栖迟抬手,捂住额头。 床边儿最靠近她的一个年轻男孩看见了,脸上愤怒的表情转换成担忧,他凑过来,非常非常小心的问:“姐姐,你感觉怎么样?脑袋疼吗?还是脑袋晕?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男孩的担心不似作假,即便是作假,江栖迟也不怕,但她还没搞清楚状况,现在有必要安静安静。 她揉揉额头,说:“吵得我头疼,你们先出去,我睡一会儿。” 男孩听了,回头瞪了那些人一眼,伸手就去推最近的人。 “听到没有?我姐头疼!你们快点出去!再吵着我姐,当心我不客气!” “江祁!你怎么对长辈说话的?什么叫吵……” 穿着时髦,烫着酒红色卷发的女人被他一推,忍不住冒了火,但她没能说完,因为刚才还说着不客气的人,提起板凳就往地上砸。 ‘哐当!’ 木制的板凳砸到地上,坏没坏不重要,吓到了人倒是主要的。 女人噤了声,心惊胆颤的望着江祁。 “嘘……” 江祁竖起食指,冲女人笑了一下,笑容只维持了一秒,他立马翻脸。 “出去!” 女人小声嘀咕了句,隐晦的瞪了江栖迟一眼,转身扭着腰走了。 她一走,其他的人也没有胆子久留,江祁这人浑惯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们没那勇气去惹。 屋子里很快恢复安静,江栖迟放开手,一张白皙的,带着婴儿肥的脸凑到了她的面前。 江祁皱着眉头,小声的喊她:“姐姐,你还好吗?我都跟你说了,那卫霁坏着呢,你不听,说什么毕竟有血缘……结果呢?他害得你受伤了!” 江栖迟抬手,食指准确无误的戳到男孩软软的脸颊软肉上,她戳了戳,又戳了戳,然后非常严肃的将手收回去,淡淡的说:“嗯,你先出去,这些事以后再说。” 江祁惊呆了,这种表示亲近的动作,江栖迟已很久很久没对他做过了,他愣愣的点头,嘴角忍不住翘起来,然后一脸晕乎的出门去了。 房间里终于彻底安静。 江栖迟忍不住搓搓手指,搓完了,还搁到被子上使劲的擦,哪怕是这样,缠绕在手指上的温热触感依然在。 她皱眉。 风轻轻的吹,窗帘被吹得飘起来,一下一下打在窗台上,温暖的阳光穿过窗户,落到地板上,随着窗帘的飘动,不停的变幻形状,江栖迟偏头,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 日光渐斜,屋子里一片静谧,她轻轻敲了敲床沿,近乎无声的说:“出来。” 【……】 【宿、宿主您好!】 机械的,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江栖迟缓缓的笑了,这个所谓‘系统’的东西,前后态度的反差,足以让她觉察出不同。 “需要我提个问吗?” 她放轻了语调,十分温柔的说。 来自大反派的温柔,哪怕是无知无觉、没有感情的系统,也不想体会,它狗撵似的飞快的说:【不用不用,请您容许系统为您解答!】 “说。” 【本系统是隶属于系统管理局下,编号5573号系统,系统的存在,是为了维护世界正常运行而存在的,经管理局检测,无数小世界发生异常,为了纠正异常,所以将本系统投放进小世界,寻找合适宿主并绑定。】 【经检测,江祁为合适宿主,结果绑定的时候……】绑错了。 “维护正常运行?那个世界也是如此吗?” 江栖迟晃了下眼睛,就在一瞬间,她想起了久远的,已经快要消失在记忆长河中的一件事,不知道多久前,那个被称之为末日拯救者的男人,无心的一句话—— “江栖迟会死,我怎么知道?因为我有系统……” “卫霁是宿主?这个世界也有这个人?” 叫她姐姐的那个男孩,说过‘卫霁’这个名字。 【……】大佬,你不用这么敏锐的!真的! 【卫霁是任务者,绑定的系统不是反派系统……】它小声的说。 不是反派? 卫霁当然不会是反派,毕竟是被称为‘拯救者’的人啊,主角,才是他该有的待遇。 所以,现在的这个世界,也是那样的吗? 江栖迟垂眼,对这所谓的系统失去了兴趣,当她的思绪彻底从漫天的大火中脱离,真真正正的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落定,那一刻,她所有的感官,都在叫嚣着空虚。 太无趣了。 真的太无趣了。 【请问,您需要接收剧情吗?】 系统小心翼翼的问。 江栖迟没理它,她掀开被子下了地,冰冷的触感从脚底攀延而上,到小腿肚才停止,密密的鸡皮疙瘩很快冒了出来,她跟没知觉似的,毫无影响的走近了厕所。 无趣。 太无趣了。 她坐进浴缸,有点生疏的打开了水龙头,在那个孤独的城里,能留下来的,只有有用的仪器,像这类用来享受的,她已经很久没接触到了。 冰冷的水很快将浴缸灌满,她滑下去,整个人埋进水底。 【……】 这是什么操作? 5573有点慌。 它还是个不成熟的系统,很怕怕啊! 【宿主宿主!你做什么?】 尖锐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回响,有点吵。 江栖迟皱眉。 【剧情发送中……】 冰冷的水从鼻子、耳朵灌进去,她开始难受,但这点难受不值一提,慢慢的,她脑袋开始昏沉,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那个系统说‘剧情’,紧接着,杂乱的信息侵入脑海。 江栖迟、江祁、卫霁、萧蔷、东哥、李媛…… 一长串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汇成一道长长的波,在她的脑海里划过,她猛地睁眼,从冰冷的水里出来。 顾浔? 顾浔。 信息里有这个名字。 “顾浔?” 她轻轻的念。 惊慌失措的系统眼睁睁看着‘剧情’发送完毕,听到她念叨,下意识的就把属于‘顾浔’的信息调出来了。 【顾浔,男,二十一岁,炮灰。】 第3章 我是霸道总裁(2) 不是每一个世界的主角,都能战胜反派。 这个世界的剧情,用一段话来概括,就是——被小三母亲遗弃在平民窟的聪颖少年,顶着私生子的名头被接回家,与恶毒长姐小弟斗智斗勇,最后惨败,流浪异乡,恶毒长姐小弟则继续为非作歹。 嗯,这是个主角被反派搞惨了的故事。 顾浔,平民窟长大的少年的邻居,是私生子主角的人生翻版,不同的是,他不是私生子。 顾浔的父亲,是有名的艺术家,母亲,是有名的歌唱家,两个有才有颜的人结合,生下了一个愚笨平凡的小孩,这样的小孩,注定不会讨喜。 在他十岁的时候,父母离婚,各自迅速另组家庭,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父亲的新婚妻子来带走了他,将他扔在了孤儿院。 是的,他父母尚在,却成了孤儿。 不是继母恶毒,不能容人,继母的作为完全是亲父指使,他之所以不来,是见都不想见他了。 继母给孤儿院投了一大笔钱,临走的时候,对他说:“你好好长大吧。” 继母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的抚摸,成了他记忆中唯一的温暖。 不久,孤儿院失火,上面查出孤儿院非法集资,孤儿院倒了。 顾浔被人领养了,领养人是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妻,领养他的第三天,养母查出有了身孕。 养父母家庭一般,养大一个小孩已是不易,养父母商量了没有十分钟,已是有了决定,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顾浔被遗弃了。 顾浔流浪了许久,在一个饥寒交迫的夜晚,被捡垃圾的爷爷捡回了家,这不是迟来的幸福,爷爷之所以捡他,是因为他老了,走不动了,需要一个保姆。 小小的顾浔磕磕绊绊着长大,没有钱,也读不了书,没有文化,就只能做些卖力气的活,到后来社会越来越发达,能做的事多了,日子才好过一点。 但也仅是一点。 顾浔死在二十二岁生日前一天,半夜的时候,在回家路上,他被车撞了,当场死亡。 这个名字,这个人,‘江栖迟’一辈子都没听过见过,他这个人,只出现在男主的回忆里,如同昙花一现,又毫不起眼,而男主之所以想起他,是因为他曾在男主生病不能自理的时候,给他喂了一碗汤。 顾浔。 顾浔。 江栖迟皱紧眉头。 她想起了荒芜人迹的黄沙地里,那道瘦弱的身影,也想起来他好看的眼睛,前一秒他似乎还在,下一秒就已被烈焰吞噬。 无法释怀呢。 江栖迟抬脚跨出浴缸,吸满了水的厚重睡衣紧贴在身上,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冷意似乎要浸入骨头里,她走出浴室,走到衣柜前,打开,随便翻了一套穿上,最后取了一件带帽子的黑色长款外套。 江栖迟一边穿,一边随意的瞄了眼摆放整齐的衣柜。 太眼熟了。 这样的摆放,衣服的颜色还有样式,都是她熟悉的。 所以…… “这个世界的我,是我吗?” 她这话,说得实在是很诡异,但系统很快就给了反应。 【反派存在于每个小世界。】 江栖迟的眼睛,几不可见的深了,但她想了些什么,没人清楚。 “系统,现在是什么时候?”她顿了下,换了个说法,“离顾浔……死亡,还有多久?” 系统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小声的回答:【今晚。】 “什么?” 江栖迟掏掏耳朵,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宿主,今晚,距离他被车撞死,还有五个小时零八分六秒。】时间可短可短了呢。 江栖迟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 * 卫霁回来得特别早,进门的时候,正好与骂骂咧咧的所谓‘亲戚’们擦身而过。 “啧!这就是那个私生子?” “长得一张小白脸样!” “像他那个狐媚的妈!一点教养也没有!” …… 卫霁面无表情的进了门,看到站着客厅乱转的男孩的时候,他推推眼镜,笑着打了声招呼:“小祁。” 江祁站住脚,偏过头瞪他一眼,轻蔑的说:“小祁?小祁是你叫的?狗东西。” 卫霁自认脾气好,够能忍,也差点没忍住爆了粗口。 狗东西? 好一个狗东西! 他的脸色不停变幻,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特别的精彩。 江祁‘噗嗤’一声笑了,他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双手环胸,扬起下巴冲卫霁冷笑,“狗东西,说的就是你,怎么?不喜欢呀?不喜欢也得憋着!” 卫霁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缓缓地朝他露出笑脸,虽然有点僵硬,笑得也很难看,但他自己是不知道的,他软声说道:“姐姐好点了吗?都是我不好,明明知道姐姐忙,还麻烦她去接我……” “啧!” 江祁很不耐烦的打断他,脸上不只有不屑,更添了怒火。 “你还好意思说?!幸好我姐没事!要是有事,我饶不了你!” 男孩气冲冲的说完,又瞪他,“叫谁姐?那是我姐!你算个什么玩意儿!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 卫霁握拳,心里不可抑制的生出一点阴暗的念头。 [宿主!请控制你的情绪!你是主角!不是反派!邪恶、阴暗都是要不得的!] 卫霁脸色微变,缓缓的放开了紧握的手。 清脆的,极有规律的哒哒声响起,卫霁抬头,看见穿着黑衣的女人慢慢的从楼梯上下来,她很随意的瞥过来一眼,视线相触的那一瞬间,卫霁跟被东西刺了似的,瞳孔猛地一缩。 太像了! 这样的眼神。 “系统,她是谁!” 卫霁无声的喊。 [……宿主,她是反派。] 我知道她是反派! 卫霁几乎要吼出声来,但他终归是没有的。 江栖迟缓缓走下楼,江祁看见她,飞快的窜过来,非常紧张的连声问:“姐姐,你好了吗?要不要再休息一下?你要出去吗?要去哪里啊?” 江栖迟很不习惯这样的‘关心’,她轻轻的推开他,说:“就出去一下。” 她的视线略过江祁,在卫霁身上顿了一下,随后放到站在门口的男人身上。 “杨叔,准备一下。” “是,大小姐。” 杨骏应了声,然后转身出门。 “姐啊!你到底去哪里啊?带我去好不好?” 江祁伸手来抓她。 江栖迟躲开,想了一下,慢慢的说道:“你逃课了,赶紧回去。” “啊!不是吧?”江祁哀嚎,“我的亲姐啊!我不去!” “哦,那下个月的零花钱没有了。” 江栖迟面无表情的说。 “哎呀!不要不要……” 江祁黏黏糊糊的撒娇,卫霁悄悄瞧他,又悄悄瞧江栖迟,眉头缓缓皱起来。 不对劲,但又很对劲,是怎么回事?明明昨天还是那个比较容易看穿的‘江栖迟’,怎么现在不像了呢?她看过来的那一眼,给他的感觉,更像是那个‘江栖迟’…… 江栖迟解决了江祁,终于抬脚往外走,经过卫霁的时候,她视线都没偏移一下,脚步也不曾停顿哪怕片刻,但卫霁,却是猛地变了脸色。 “呵!任务者?” 她经过时,这么说了一句。 第4章 我是霸道总裁(3) 江栖迟出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没有了,这让她松了口气。 那个世界里,没有太阳,只有永恒的血色圆月,她不知道自己站在阳光底下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无法忍受。 说起来…… “系统,卫霁是从那个世界来的吗?” 她戴上帽子,低下头,小声的问。 【不知道哦,宿主,任务中,系统之间是无法交流与感应的呢。】 所以不要问系统呀。 呵! “是吗?” 江栖迟意味不明的低语。 【是、是呀……】系统有点哆嗦,底气……也没那么足。 她没过多纠结这个问题,有些问题不需要答案,她缓慢的,顺着‘剧情’里的资料,走到大门口,然后上了等在那里的车。 * 夜晚的灯火璀璨,路上来往的车极多,闪烁的车灯与路灯交相辉映,织成独属于这个城市的星光。 顾浔提着食品袋,从黑暗的巷子里出来,走到人行道上。 行人走过,绿灯很快变成红灯。 他紧忙疾走两步,踏上窄小的台阶。 “呼……” 顾浔抬手,呼出一口热气,冰冷的手接触到那股热气,泛起密密麻麻的痒。 他搓搓手指头上密密麻麻的冻疮,低声笑着自言自语:“啊,要买个热水袋了呢,天越来越冷了,等出太阳的时候,被子也要晒一晒……” 他边说边走,毫不顾忌过路人奇异的目光,他太专心了,以至于没有发现,靠近行人道的后方,有一辆货车歪歪扭扭的冲过来。 “啊!” 有人惊叫。 顾浔疑惑的偏了偏头,还没看清楚,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扭了一圈儿,然后往后提开。 真的是提的。 顾浔一脸懵的看着大货车歪斜着从他面前窜过去,吊在半空中的脚下意识的蹬了蹬。 “那个……咳、咳!” 他憋红了脸,忍不住咳嗽。 脖子上的力道猛地一松,他跌下去,摔得龇牙咧嘴。 “笨死了。” 一道听起来很冷的女声这样说。 顾浔保持着咧嘴的表情,顺着声音的方向仰头看,然后,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睛里。 江栖迟认真的看他的脸。 太像了。 真的是太像了。 不管是脸,还是表情,都很像。 【大佬不要怀疑!这个顾浔就是那个顾浔!只不过没有记忆!】 系统得意洋洋的小声逼逼。 他太惊讶了,眼睛都瞪圆了,江栖迟弯了弯腰,伸出食指按在他眼角,轻轻的摸了摸。 陌生的温度,一下子让他回了神,顾浔涨红了脸,小声的说:“那、那个……谢、谢……” 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他串联起前因后果了,他知道,是她救了他。 啧! 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出息。 江栖迟收回手,毫不客气的接下了他的道谢,然后冷淡的说:“还不起来?坐着很舒服?要不要躺一躺?” 顾浔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脸颊更红了,他咧了咧嘴,将摔烂了的食品袋拢成一团,连带着碎掉的东西,一起捧在手心里,扔进了垃圾箱。 江栖迟将手揣进衣兜里,就那么淡淡的看着,被帽子挡住了大半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 转瞬即逝。 顾浔扔了回来,看她没走,很是犹豫的说:“那个……你救了我,我请你吃个饭?就当是感谢……” 他说的犹豫,他道过谢了,她还站着不走,他可不认为她有什么图谋,毕竟她看起来就不像个坏人…… 系统要是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怕是得跳起来。 不像个坏人?一般蔫坏的看起来都像好人!哼哼!她可是反派!货真价实的! 江栖迟才不管他什么犹豫不犹豫,她非常干脆的抬抬下巴,“走!” “啊?” 顾浔懵懵的看她,当视线触及她的脸庞,他又跟被蛰了似的迅速移开,他的脸悄悄的红了,几乎是同手同脚的走。 顾浔走了十来步远,猛地反应过来,脸更红了,升腾的热意几乎要烧进脑子里去了,他也很不明白,为什么看见她,他会忍不住脸红呢? 他悄悄回头,瞄了眼揣着兜慢悠悠跟在后面的江栖迟,又悄悄捏了捏自己满是冻疮的手指。 他的手指冰凉,冻疮与冻疮之间,还有很厚的老茧,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灌进他的脖子里,冷得他一个激灵,混沌的脑子也清醒过来。 顾浔啊顾浔! 你在想什么呢? 他抓紧了衣摆,有些难过的想:她一看就不是跟他一个阶级的,还、还那么好看,有什么理由对你另眼相待呢?你还脸红?脸红什么呀?你你…… 他忍不住红了眼眶,就那么莫名其妙的,从来没有过的委屈就那么攥住了心脏。 江栖迟慢悠悠的走,藏在帽子下的眼睛,不错眼的盯着前头的人,他的反应很有趣,自以为很隐蔽的偷瞄她,看一眼,脸红一下,然后再一眼,一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转啊转的,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东西。 江栖迟的眼睛里,似乎都泛起了笑意,那笑意没存在多久,她猛地沉下了脸。 她几步上前,拽住了小炮灰的衣领,在他错愕的时候,手指已经爬上了他的眼角。 “哭什么?摔伤了吗?” 她冷冰冰的问。 温暖的手指按在冰凉的眼角,存在感是那么的明显,顾浔仰头,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不知所措,又忍不住满眼期待。 “没、没有。” 他小声说。 江栖迟捏了捏他的脸,或许是小时候吃了太多苦,营养没跟上,他的脸上没有多少肉,捏上去的时候,很容易能摸到硌人的骨头,她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带着他转了个方向。 “做什么?” 顾浔小声的问她。 顾浔有点别扭,他一直以来都不高,以前还不觉得,现在跟她挨在一起,才觉得那高度非常的尴尬,他站在她身边,就跟个小弟似的…… 当然,做小弟他似乎也不介意。 这个想法来得极快,又莫名其妙,但更诡异的是,他并不反感。 一辆黑色迈巴赫悄无声息的开过来,停在两人面前,江栖迟打开车门,将人推进去,然后跟着坐进车里。 “你住哪里?” 她问。 “啊?烟、烟罗巷……” 第5章 我是霸道总裁(4) 烟罗巷,位于城区边缘的一条破烂小巷,从干净的马路跨过去,穿过狭小的巷子,进去里面是一个占地面积颇广的小楼,小楼里住户特别多,乌烟瘴气,鱼龙混杂。 顾浔走在前头,不时的弯腰,将挡路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挪开,他怯怯的说:“不好意思,里面、里面太乱了……要不不去了吧……” 江栖迟抬脚,将飞快窜过去的一只耗子踩住,重重的碾。 漆黑的巷子里,响起一声凄厉的‘吱’声,惊得房梁上打盹的猫飞快逃窜。 顾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了眼已濒临死亡的耗子,小声的说:“那个……我说笑的……” ‘吱!’ 耗子惨叫一声,然后没了动静。 江栖迟抬脚,将耗子尸体一脚踹进堆得高高的垃圾堆,然后瞧向瑟瑟发抖(?)的小炮灰,“走。” 【!!!】 【大佬!你会吓着小炮灰的!】怎么可以这么凶残呢! “我不是反派吗?反派凶残,有什么不对?” 她轻轻低语。 【……】 话是这么说,但系统小可怜好不容易说服系统不撺掇宿主搞事情呀!大佬您怎么能打系统的脸呢!虽然是个死耗子!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小生命! 哪怕听不见看不见,她似乎也能感觉到那个系统无法言说的复杂心思。 江栖迟摸摸帽檐,目光落去黑暗中瘦弱的身影身上,她低声浅笑,“放心,我不搞事情。” 终于走出了巷子。 顾浔松了口气,转身朝江栖迟说:“那个,我住那上面。” 他伸手指给她看,也不知道这一行为出于什么心理。 江栖迟抬头,宽大的帽子从脑袋上滑下来,悄无声息趴在背上。 今夜有月亮,远离了璀璨的灯火,站在淡淡月光下的人,美得似乎在发光。 她偏头看他,牵了下嘴角,眼睛里有光彩氤氲,连带着眉间那颗小红痣,都绚烂起来。 顾浔屏住呼吸,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竟有些想哭,在那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好像看到过这样的景象。 在哪里呢? 他无从知晓。 “你家里有人?” 江栖迟问。 “啊……啊?” 她这话来得诡异,顾浔有点懵。 “我家就我一个人,家里……” 他下意识的回答她,然后下意识的去望自己家,刚才他心思根本不在那里,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呀?! 顾浔住五楼,往常他没回来之前,屋子里的灯总是暗着的,但今天,里面有了闪烁的光。 “怎么会……” 他呢喃。 他还在惊讶,身边的人已经沉着脸飞快的往楼上去了,巷子进来,正好对着楼梯,她根本不用找。 是、是贼吗?! 顾浔后知后觉的开始紧张,他抬脚往前跑,刚跑两步,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将他拉住了。 ! 顾浔吓死了,他僵硬着脖子转头,刚转到一半儿,身后的人说话了。 “这位先生你不用怕,我叫康源,是江小姐的保镖。” 江小姐? 他没问谁是江小姐,答案显而易见。 他放下心,下一秒又着急起来,“你快去!她、她上去了!” 万一真是贼,怎么办? 康源一点也不担心,他说:“大小姐身手比我好,你不用担心。” 欸? 光线黯淡的楼道上,极快的晃过一道黑影,黑影去到五楼,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轻悄的进了门,闪烁的光熄灭了,两道黑影一前一后的窜出来。 顾浔紧张得连呼吸都忘记了,他纠结着手指头,搅来搅去,不小心将冻疮捏破了都没发现。 楼道里,男人喘气的声音特别的清晰,他撑着肚子,踉踉跄跄的往下跑,他的手有点抖,是刚才突然冒出来的女人一脚踢的,他觉得八成是伤到骨头了,因为现在他已经没了多大知觉。 相比他,跟在后头的江栖迟却是无比的轻松了,她嘴角含笑,视线扫过男人的腿,露出一个有点阴森的表情来,可惜楼道里太黑了,无人能看见。 【宿主!您想做什么?】 系统颤抖的机械音弱弱的响起。 系统有点慌,作为将反派大佬‘英勇’事迹反反复复研究了好几遍的合格新手系统,此刻请容许它瑟瑟发抖一下下。 【宿主,您是想打断他的腿吗?】 【大佬,杀人犯法!】 【大佬!小炮灰在看您呢!】 【大……】 系统叨叨个没完,江栖迟皱眉,不耐烦了。 男人已跑到三楼转二楼的位置,挨近阳台。 江栖迟从兜里抽出手,搭在楼梯扶手上,她跳上去,从扶手上滑下去,在男人惊愕的眼神中,稳稳停住,然后,抬脚,踹! “啊!” 寂静的夜里,响起一声凄厉的叫喊,几只黑猫从黑暗的角落跳出来,低低的‘喵喵’两声,然后又飞快窜开。 男人从阳台上翻滚下去,重重砸进废弃的木料里,轰然一声响。 “死鬼!叫什么叫?叫春啊?!” “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要死了啊!” “安静一点!” …… 楼上楼下,陆续亮起几盏灯,一阵烦躁的怒吼过后,很快又恢复寂静。 江栖迟慢吞吞的从楼上下来,顾浔飞快的跑来她面前,他纠结着眉毛,小心翼翼的说:“那、那个,他……” 江栖迟瞥了康源一眼。 康源快步走过去,将淹没在木料里的男人拖起来,他检查了一边,非常开心的说:“大小姐,还没死欸!” 顾浔:…… 男人抖了两下,痛苦的呻.吟出声,顾浔瞥他两眼,惊讶的‘咦’了一声。 “东哥?” 康源将人提溜过来,扔到地上。 男人满脸都是血,衣服刮得破破烂烂,他睁开眼睛,指着顾浔愤怒的说:“好啊你!竟然指使人打我?哎哟!我这满身的伤哟!你赔得起吗?啊?” 顾浔向后缩了缩,“东哥,不好、好意思……” “不好意思?一句不好意思就完了吗?” 他继续愤怒。 顾浔伸手就要去扶人,江栖迟勾住他的衣领,将人拖到身后去,然后面无表情的抬脚,踩到男人指来指去的手指上。 “啊!你放手!不是!你抬脚!断了断了!” 男人惊慌的大喊。 顾浔有点怕,她这动作,让他想起那个惨死的耗子了,他抿紧嘴唇,踌躇着上前几步,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头,拽住她的衣摆。 “那、那个……不要踩……” 他小声的说。 第6章 我是霸道总裁(5) 江栖迟到底没有踩下去,她面无表情的收回脚,顺手将拽住她的小炮灰牵住,然后就往楼上走。 顾浔脸颊爆红,他心慌意乱的被她拖着走,从她手心传过来的热度,几乎要把他手指头的冻疮都烫化了。 干、干什么呀? 他紧张的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小声的嘀嘀咕咕:“她的手好暖,我好紧张啊,可我不想放开怎么办?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江栖迟瞥了眼低着头嘀嘀咕咕的人,嘴角慢慢的翘起来。 小傻子。 她暗想。 * 一楼到五楼,走上去用不了多久,顾浔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直到手被放开了,屋子里的灯也亮了起来,他才回了神。 “你坐,我去给你倒水。” 他转身,一脚踢到板凳脚,他小声的‘嘶’了一声,然后着急忙慌的往厨房走。 江栖迟收回下意识伸出去的手,她转身从墙边提了把椅子,放到屋中央坐了,然后才打量起这个屋子来。 很小的屋子,几十平大小,就她能看见的,除了这间屋子,就只有顾浔进去的那个厨房了,就这个屋子,还被他隔成了两半,宽大的很破旧的帘子后面,隐隐能看见一张床,床脚有个衣柜,那就是‘卧室’了。 顾浔端了水出来,小心的递给她,“你、你喝水……” 江栖迟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垂下眼睛,很轻的说:“我好累,可以休息一下吗?” “啊?” 顾浔眨眨眼,完全被现在的发展搞懵了。 她她她是什么意思? 她她她是要在这里睡觉吗?! 他不是要请她吃饭道谢吗? 怎么把人领家里来了?! 十分钟后,江栖迟躺上了这屋子里唯一的床,小炮灰犹犹豫豫的走来走去,最后轻手轻脚的从柜子里抱了棉被,铺到凳子搭成的简易床上面,然后关了灯躺下。 位于城区的烟罗巷,到了晚上,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窗外夜寒,屋子里,却很暖。 江栖迟没睡着,恍恍惚惚的一天过去,她终于有了一点真实感。 顾浔似乎也睡不着,过一会儿,他翻一翻身,又过一会儿,再翻一翻身,江栖迟隔着帘子看着他,朦胧的黯淡光线下,她看得不清楚,但就是这样的不清楚,让她觉得很安心。 她闭上眼,觉得有点睡意了。 * 顾浔做了个很混乱的梦,梦里什么都有,一会儿是疯狂挥舞的镰刀,一会儿是疯狂的狼群,一会儿又是漫天的血雨…… 他吓死了,哆嗦着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呢,下一秒就被离得非常近的人吓了一大跳。 “你、你、你……” 他结巴。 江栖迟弯着腰盯着他,离他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顾浔僵着身体不敢动,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江栖迟抬手,放到他额头上,一触即离。 “做噩梦了?一头的汗。” 她随手在被子上擦了擦,迟疑了一会儿,突然将手放到他眼睛上。 顾浔眼睛被挡住了,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她平缓的、温热的呼吸,他听到她说:“别怕,你睡,我在。” 顾浔的心跳,在那一刻,突然就急速跳动起来,他感觉到有一股浓烈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滚,像夏日暴雨,冬日暖阳,突如其来,又不想遏制。 完蛋了。 真的完蛋了。 他想。 他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产生了强烈的渴望的感觉,他他他,心动了。 顾浔眼眶突然就红了,这一刻,酸软的手脚似乎快速的恢复力气了,他推开她,飞快的起身,慌乱的下了地,开门跑了出去。 江栖迟没动,过了许久,她才握住被打开的手,她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外,又低头看了眼孤零零夹在板凳缝隙间的一只鞋,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直到屋外有风吹来,她才动了。 江栖迟起身出门,很快就找着了跑出来的人。 顾浔没跑远,他抱着膝盖坐在阳台上,低着头小声的自言自语,他的声音太轻了,江栖迟没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这也不重要。 她走过去,一把捏住他的后颈肉,惩罚似的捏了捏。 “嘶……” 顾浔疼的叫了一声。 “再跑,打断腿。” 她冷漠的说。 大半夜的,冷风不停的吹啊吹,她的声音又冷,顾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江栖迟说完了,松开了手,但她没收回来,放在顾浔后颈的手沿着他的手臂绕过去,一把将人抱起来了。 “你……” 顾浔忍不住慌乱,但他刚动一下,她便惩罚似的在他腿上捏一捏,力道不算轻,让他觉得疼,又不会觉得不能忍的那种。 顾浔不敢再动了,他老实的待着,脸红红的被她抱进屋里。 江栖迟将他放到床上去,扯过被子将他捂得严严实实,她沉着脸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出门。 破旧的门发出一声绵长的‘吱呀’声,冷风被隔绝在屋外,顾浔僵着腿直挺挺的躺着,被窝里残留的温度很快温暖了他冰冷的腿,他偏着脑袋,死死的盯着门,然而,那门再也没打开。 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没人,没有人,会留在你身边。 父母,朋友,都不会。 所以,你慌乱什么呢?不用自卑,因为你连自卑的资格都没有。 她,不会看上你,更不会留下来。 顾浔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低低的呜咽一声,觉得太难受了。 过去二十二年,他从来不曾埋怨这个世界的不公平,可就在今天,就在此时,他忍不住的心生怨怼。 为什么是他呢? 活得这么难,连那一点点小小的奢望,都不敢有。 第7章 我是霸道总裁(6) 江栖迟下了楼,走出巷子,巷子外,康源抓着人正等着。 “大小姐,我还以为你不下来了。” 康源笑嘻嘻的说。 江栖迟没理他,她走到‘东哥’面前站定,仔细的瞧了一会儿他惊恐的表情,才慢悠悠的开了口。 “那什么……付远东?” 东哥瞪大了眼。 从他到社会上混开始,比他厉害的叫他‘小东’,比他弱的叫他‘东哥’,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全名,现在!这个人知道! 她是谁? 付远东心里很慌,她的眼神太冷了,冷得十分的漠然,这女人下手也狠,他可没忘记她将他踢下楼的事! 江栖迟摸了下帽檐,她将手揣进兜里,然后弯腰凑近了付远东,她朝他笑了一下,却令他毛骨悚然。 “付远东,三十八岁,渠市茂县人,家里有个老母亲,还有个残疾的哥哥,你十八辍学离家,到了本市,先是跟着一个杂帮混日子,后来跟了个叫什么威虎帮的?干了不少恶心事,也惹了不少人。 前几年严打,你侥幸脱了身,开了店自己做了老板,算是洗白了一点,现在,搞起高利贷了?” 江栖迟摸摸下巴,朝他微笑,“你借了顾浔多少?还有,今天去他家是想做什么?” 付远东惊恐的往后缩,但没有用,康源抓着他呢,他根本动弹不了。 “没、没有!顾浔没跟我借!我今天……今天是去看他回来没有的!真的!” 啧! 不老实。 江栖迟懒得跟他废话,磨叽两句已是她的极限了,她敛了笑,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然后抬脚,朝着他心口就是一脚。 “哦,忘了说,我的耐心十分有限。” 看出来了! 付远东痛苦的缩着身体呻.吟,他哆嗦着说:“我说!说!别踢……” 妈的!疼死了!这个女人是吃大力士长大的吗! 他颤抖着说道:“顾浔……顾浔以前出了点事,跟我借了几千,我没想坑他来着,高利贷嘛,不就那么回事?他还不上,不就利滚利了?至于今晚……” 付远东吞了口唾沫,小心的说:“就前、前段时间,有个来我们酒吧玩的大小姐看上他了,那大小姐有钱,人也漂亮,我就想劝他……本来嘛!他又穷又没本事,有人看上他是他的福气!” 说到这这里,他感觉自己可有理了,连声音都大了起来。 “他要听了我的,真的跟了那大小姐,起码少奋斗三十年!偏偏他不干!还把人家大小姐骂了一顿!他这不是找死吗?不是给我找事吗?我当然不干! 我、我知道他回来的时间,气不过,就打算偷偷摸进他家,找点重要的东西,来、来威胁他……” 江栖迟沉了脸,剧情里没有顾浔多少信息,系统不能说的很全面,但她自认为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现在,她觉得自己下脚轻了,她为什么要顾忌?就该在五楼的时候,就一脚踹飞他!摔得个半身残疾也是活该! 危险的感觉攥住了付远东的心脏,他紧张的往后缩,急急慌慌的说:“我没得逞!你不能动我!杀人犯法!” 江栖迟笑了,她轻轻的说:“我不杀你,我是良民,我请警察叔叔制裁你,怎么样呢?” 她说:“康源,报警,哦,对了,他欠你钱?咱们先把这个还了。” 一张轻飘飘的支票落下来,遮住了他惊恐的眼。 * 顾浔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又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然后又睡,他折腾了许久才睡着,等早上醒来,眼睛都肿了。 他顶着一头乱发去煮鸡蛋吃,哦,还有面,今天是他二十二岁生日了呀。 他下了碗面,上头卧两个鸡蛋,吃得心满意足。 吃完了,他将昨天搭的临时床收拾了,然后换了衣服出门上班。 今天有太阳了,明亮的光线照亮了整栋破旧的楼,连心情,似乎都好起来了。 他朝着初升的太阳露出一个微笑,沿着楼梯下去。 顾浔走下最后一节台阶,目光不自觉的瞥向杂乱的木料,那里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一根木屑都看不见。 他低头,眼睛里晃过一丝脆弱,等再抬头的时候,又是笑着的模样了。 顾浔穿过小巷,跟往常一样,从巷口阿婆摊子上买了一个饼,他眯着眼咬了一口,还没吞下去,手里的饼就被人抢走了。 “咦?” 他瞪眼,顺着那只手,去看抢饼的人。 朝阳初升之时,色彩绚烂,她沐浴着晨光,不似此间人。 “你、你……” 顾浔又结巴了,话都说不完整。 江栖迟瞥一眼惊呆了的小炮灰,面无表情的吃饼,她吃得很快,巴掌大的一块饼,几口就吃完了。 “你抢我饼!” 顾浔终于想起他被抢的饼了。 “哦。” 江栖迟懒洋洋的应了声,应完了,非常熟练的拽住顾浔的手,她拖着他,上了停在路边的车。 “你、你做什么?我要上、上班!” 江栖迟不管他,干脆利落的关了车门,甚至还让司机上了锁。 顾浔抓了抓衣角,小心的瞥她一眼,然后小声嘀嘀咕咕,那调调气愤愤的,一听就知道不乐意着呢。 江栖迟会管他吗? 不会的。 她抬抬下巴,冷淡的跟司机说:“去芙蓉园。” “我要上班……” 顾浔小声嘀咕。 江栖迟反手捂住他的嘴,低哼道:“别吵吵。” 她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养神。 顾浔红着脸,小心的呼吸着,女人的手捂着不放,存在感可明显了,他他他紧张…… 司机小王看了眼后视镜,嘴角有了笑意,他小声的说:“这位……先生,你别生气,大小姐昨晚坐在车里大半宿,现在该很累的,你让她睡会儿好吗?” 顾浔所有的假装出来的愤怒不满,通通都消失不见了。 他安静的垂下眼,轻轻的呼吸,低垂的眼睛里,荡漾着柔柔的光。 原来她没走吗? 她在车里,是在等他吗? 她依然对他亲近。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小小的奢望一下,她对他是不同的? 他,可以期待吗? 不、不行。 他暗暗警告自己。 不能期待, 不能! 但你可以悄悄的喜欢她,悄悄的,喜欢这个第一次见就喜欢上的人。 真是糟糕啊! 顾浔想。 他对她一无所知呢,除了一张脸,其他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敢动心呢? 江栖迟手指头动了动,不小心擦过他的脸颊,顾浔屏住呼吸,有点放纵的想: 啊,就算是这样,他能怎么办呢? 也不能怎样啊。 第8章 我是霸道总裁(7) 车子停下的时候,江栖迟也睁开了眼睛,她收回手,捏了捏手腕子,然后开门下车。 “下来。” 江栖迟站在车外,敲敲车顶,示意顾浔下车。 顾浔下了车,有点局促的站着,小声的说:“我要去上班了。” 虽然,他说服自己了,但是,他也得更努力呀,不然、不然配不上她的! 男人怯弱的神情被坚定取代,往日里总是躲躲闪闪的眼睛里,有了璀璨的光芒,那一点别样出彩的光芒,让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江栖迟凑过去,点点他的眼角,她愉悦的笑,说出口的话却非常的恶劣。 “上班?就你那千儿八百的工资,能填饱你的肚子吗?我雇你怎么样?价钱你开。” 系统要尖叫了,这是什么宿主啊?霸道总裁吗? 【大佬!小炮灰误会您是想包.养他怎么办!请您好好的说话好吗!】 系统都快急死了! “你想包.养我?” 顾浔抓住她的手,不敢置信的问。 江栖迟想了想,非常干脆的应了,“是啊,包.养你,你干不干?我可有钱,你想怎么霍霍怎么霍霍。” 【大佬!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被人包.养的!】 系统尖叫,机械音都变了调了,成了波浪音。 顾浔低下头,脸都红了,但不是气的,他轻轻的说:“好、好。” 嗯? 【嗯?】 一人一系统,都惊呆了。 江栖迟根本没打算包.养他,她存粹是逗他玩儿呢,但他的反应…… 【大佬,炮灰有点不对劲哦。】 她知道,哪用得着它瞎逼逼。 江栖迟挣开被他抓住的手,将他的下巴抬起来,她审视的看着他,眉头深深皱起。 “你想被我包.养?” 她的目光太冷冽了,他处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根本不能挣脱。 顾浔红了眼睛,他摇头,再摇头,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我、我配不上你,要是你高兴,我……我可以被你包、包.养。” 男人的眼睛里,好看的光芒消失了。 江栖迟摸摸他的眼睛,很轻的叹息,“我不想包.养你,我逗你玩的。” 她露出一个笑容,凑近了他的耳朵,跟他说:“呐,我没打算玩你啊,你试着包.养我,怎么样?” 包、包.养她? 顾浔错愕至极,但不可否认的,他有点开心了。 她,是有点喜欢他的吧? 他愿意这样想。 顾浔嘴角,悄悄的抿出一点点笑。 江栖迟感受到了他开心的情绪,她也笑了一下,然后牵住他,走进芙蓉园大门。 芙蓉园,颇有名气的一个糕点坊,圈里有传闻,芙蓉园的老板是个富二代,爱吃糕点,所以斥重金聘请了国内外有名的糕点师,开了芙蓉园,当然,真假还没人探出来,但里面的糕点受人欢迎是真的。 江栖迟牵着小炮灰走进去,模样帅气的店长迎出来,笑着说道:“江小姐,你可晚了,蛋糕已经做好了,是现在拿走吗?” 江栖迟点头。 男人说道:“请稍等。” 他转身走了,没过一会儿,带着两个提着蛋糕盒的女孩走出来。 江栖迟松了顾浔的手,她接过大的那一个,塞给顾浔,自己提了那个小的。 “蛋、蛋糕?” 顾浔忍不住期待的望向她。 江栖迟翘了下嘴角,但她没如他所想的那样说,反而非常不在意的说:“我听说这家的很好吃,所以买来吃吃看。” 哦…… 顾浔低头,整个人都是大写的失落,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了,他小声的埋怨自己:做什么呢?她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呢,怎么可能知道你生日? 他眨眨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去了,等他回过神,已经回到车里。 车子又开回了烟罗巷。 江栖迟提了蛋糕跟他上楼,沿途不时碰到进出的人,那些人有的面容和善,有的尖酸刻薄,和善的跟他打招呼,刻薄的,则聚集在一起指着他们嗡嗡嗡。 吵死了! 也讨厌死了! 顾浔有点紧张,但好在江栖迟没理,他急急的走回了自己家,关上门,才松了口气。 “那个,你别管他们,他们就是太闲了。” 江栖迟非常自来熟的搬了椅子坐,顾浔说了什么,她根本没听,她含糊的应了声,打开蛋糕盒插蜡烛。 顾浔呆呆的看着她,直到她过来拉他,他才回过神。 “那、那个……” 江栖迟把他按在凳子上,将窗帘都拉上了,一片昏黄中,她点亮了蜡烛。 “我没过过生日,但听说生日是要吃蛋糕的,所以……就凑合凑合吧。” 她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轻轻的在他耳边说:“许愿。” 哪、哪有大清早许愿吃蛋糕的? 顾浔简直是哭笑不得了。 他咧着嘴想笑,眼泪却流出来了,温热的手指擦过他的脸颊,他听到她说:“哭什么?你是小哭包吗?” 他就是小哭包! 顾浔闭眼,认真的,虔诚的许愿: 我,顾浔,平生第一次许愿,希望和面前的这个人,一辈子。 * 蛋糕没有吃完,顾浔很珍惜的放进了冰箱,等他放好了回来,面前已递来一只手机。 “存你的号码。” 江栖迟说。 顾浔忙接过来,小心翼翼的输入自己的电话号码,他递回去,下一秒,听到自己的手机响起。 江栖迟说:“你那个什么东哥,我听说他犯了事,被抓了,他的酒吧被封了,所以,你失业了,休息两天再去找工作,好吗?” 顾浔呆呆的看着她,像是没听明白,过了好久,他才一脸惊讶的说:“东哥犯事了?怎么这么快!” 他瞥了江栖迟一眼,心里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他犹豫半晌,到底没有问出来,只十分乖巧的点点头,“好的。” “乖。” 江栖迟摸摸他的脑袋,起身穿好外套,跟他说:“我先走了。” 她很快走到门口。 顾浔慢半拍反应过来,他追过去,扒住门,小声的喊她:“那、那个……我叫顾浔,四顾的顾,浔阳的浔。” 江栖迟回头,朝他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 我知道,你叫顾浔。 “我叫,江栖迟。” 第9章 我是霸道总裁(8) 江栖迟回到江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江祁又旷课了,他坐在客厅,翘着腿气鼓鼓的塞饼干吃。 “杨叔啊,我姐还没回来呢?” “杨叔啊,我姐一晚上没回来!” “杨叔啊!我姐不会被人绑架了吧?” 江祁一脸惊恐,连饼干都吃不下去了,他蹦起来,着急忙慌的往外跑,还没跑出门,就看见江栖迟回来了。 “姐!你干什么去了?不接我电话,不回我信息,我还当你被人绑架了!” 男孩蹦到她面前来,抓住她的手臂来回的晃,江栖迟瞥了眼,不着痕迹的抽回来,她掏出手机,递给他看。 “没电。” “姐!你敷衍我!找个手机给我回个电话很难吗?不难!” 江栖迟将手机揣回去,一脸冷漠的说:“哦,这样啊。” 这样啊? 还这样啊? “姐!你到底有没有身为人姐的自觉啊!请关爱关爱大龄儿童好吗!儿童教育很重要好吗!请你以身作则好吗!” 江栖迟仔仔细细的盯了几眼大龄儿童,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她笑了,然后说:“大龄儿童今天又旷课了吗?请儿童遵守儿童守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她拍拍大龄儿童的肩膀,背着手上楼去了。 江祁简直是惊呆了,气死了,不敢置信了。 这还是他亲爱的姐姐吗! 好吧,是的。 他气鼓鼓的抓起揉成一团的校服,气哼哼的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大声的说:“完蛋了!你的亲爱的弟弟准备离家出走了!” 江栖迟冷漠的回一句:“慢走。” 江祁:…… 他灰溜溜的转回来,歪去沙发上,小声哼唧:“不走了!我大方原谅你了!” 杨骏低头笑笑,将男孩仍在地上的校服捡起来,递给一旁的保姆。 * 晚上的时候,卫霁回来了,他抱着一叠资料,敲响了江栖迟的门。 “姐姐,我有问题想请教你,可以吗?” 江栖迟从窗前转身,打开了门。 卫霁进去,跟着她到茶几前坐下。 “姐姐,是这样的,这是最近公司接洽的项目,我看了看,觉得……” 江栖迟抬手,将他递到面前来的资料压下,她偏头看了卫霁一眼,冷淡的说:“试探我来的?不用费那力气。” 卫霁变了脸色,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姐姐说笑了,我试探你什么呢?我是真心实意想跟姐姐讨教的。” 卫霁微笑。 江栖迟瞧他,目光跟刀似的,不停的在他脸上割,卫霁先是狼狈,然后变成恼怒。 就算她重生了,还能怎么着他吗!这可是法制社会!可不是之前那个…… 江栖迟笑了,那笑容,颇有种看破一切的意味,她从茶几另一边拖过来一张支票,唰唰写了,扔给他。 “拿去,逆袭不是吗?好好努力吧,明儿你就辞职,自个儿创业吧,至于踩着我上位,你甭想了。” 卫霁:…… 卫霁又羞又恼,走出门的时候,差点没踩碎地板。 [宿主,反派意识觉醒,你在她身边反攻略的几率不大,虽然自主创业远离目标不符合打脸准则,但成功了的话,是符合逆袭要求的,任务也可以判定为成功。] 卫霁低吼:“那我就这么算了吗!” [容系统提醒你,反派意识是十分强大的,她逆转了原本固定的结局,所以才有你的逆袭,宿主,请你冷静。] 冷静? 他要怎么冷静?! 卫霁死死捏紧那张数额庞大的支票,只觉得脸被人扇了无数个耳光,他不仅不能反击,还只能受着。 他输不起,前一次就是教训。 “不过是一个丧尽天良的恶魔,气运却是……” 他低头,眼睛里有着晦暗的光芒。 卫霁很快走了。 江栖迟从墙后走出来,轻声低笑,“这个卫霁,不是那个卫霁。” 【……】 “系统,想装死吗?” 【……】 【大佬……系统没装死,系统不用装,本来就是死的。】 “哦?那可真是太好了,本来我还烦恼怎么弄死你呢。” 江栖迟非常遗憾的叹气,眼睛里,却是令人心惊的寒凉。 系统是个非常识时务的系统,它感知到了宿主的变化,立马心惊胆颤的叛变了。 【大佬,卫霁不是卫霁,也是卫霁!】 【系统管理局检测到反派逆转,所以与契合灵魂签订合约,改变主角结局,完美逆袭!】 【大佬碰到的这个卫霁,不是末日世界来的,系统检测到,他上一个世界是吸血鬼世界,您是吸血鬼女王,差点吸干了他的血!他上个世界失败了,所以恨死你了!】 无数个任务者吗? 江栖迟眼眸深了一些,下一秒,她又冷笑道:“你是在幸灾乐祸吗?” 【并没有!系统只是想提醒大佬您,不要搞事情!不然会被抹杀的!】 系统说的良心话,虽然系统没有心。 系统管理局的存在,是为了保证小世界不崩塌,按照原有的剧情,江栖迟这个反派,是搞了一系列事情之后,结局凄惨的,但不知道哪一天起,反派的结局变了,主角千辛万苦,不仅没打败反派走上人生巅峰,反而还被反派弄得凄凄惨惨戚戚,要不是有主角光环,早就嗝屁了。 管理局找了任务者来逆袭,但都失败了,但是!末日世界,江栖迟自.杀了!管理局找到了可乘之机,所以才有它这个反派系统的存在,目的是,打造完美反派,分化反派气运,助男主重临巅峰! 然鹅,它绑定错了!不仅错了,还绑定了原主! 系统是个非常识时务的系统,尤其是,在投放进小世界之前,它曾集中研究过这位反派大佬,结论是,反派不知道就算了,一旦知道,立马如实相告!争取宽大处理,毕竟,世界千千万,总有能成功的! 各路系统在线卑微jpg。 【大佬,洗心革面了解一下?】 系统小声小小声。 江栖迟笑,眼神特别的温柔,语气也特别的温柔,“放心,我不搞事情。” 【……】 系统怎么不信呢? 果然,下一秒她就非常好奇的问:“不是说,系统之间没有感应的吗?” 【……】 系统弱弱的说【小世界结束之后,系统要上传数据,系统之间可以查阅。】 “哦……”江栖迟意味深长的说:“你们很人性化啊……” 【……】那、那当然! 第10章 我是霸道总裁(9) 江氏.集团,是g市数一数二的大集团,江氏的创始人,江栖迟的曾曾曾祖父,是个卖鱼的,从卖鱼,到卖百货,再到涉及各行各业的江氏,江家人用了两百多年。 江栖迟站在玻璃窗前,透过清晰明亮的窗,眺望远方,在她身后,有一群衣着光鲜的男女。 “总裁,前几天与我们接洽的康泰变卦了,据康泰总监说,是康泰大小姐执意选择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公司,您看……” “总裁,新的代言人已经签好合同,这是这一季的新品,您看……” “总裁,据统计,我们旗下电器产品销量再创新高,这是最新的统计报表,您看一下……” “总裁……” 总裁总裁,总裁是你妈不成? 江栖迟转身,将手按在桌子上,她将叽叽喳喳个没完的一群人通通扫了一遍,然后挨个点名。 “杨总监,你百万的年薪是拿着好玩的吗?我看一看,就能让康泰大小姐回心转意吗?” “陈经理,代言人是你选择的,新品也请你自己看,可以不可以?” “陈主管……你做得很好,这个月奖金翻倍。” “吴经理,听说你最近有喜事?所以导致你退化两百年了吗?这做的是个什么玩意?下班之前新交一份给……杨总监。” …… 半个小时后,一群人鱼贯而出,江栖迟懒洋洋的靠在桌子上,轻轻的哼:“自己的事,就要自己做,成天叫总裁总裁的,总裁还能替你领奖金?” 【……】 【大佬,您不管吗?这可是您家的公司!】 “我家的?”江栖迟意味不明的笑笑,“人死如灯灭,金钱如烟灰,我才不要费心费力。” 【……】 系统无言以对。 江栖迟起身,将外套穿上,她提着车钥匙,在一众灼热的目光下,正大光明的出了公司。 “找小炮灰去……” 她低语。 * 江祁近来听到了一个传言。 据说,江氏的工作狂大小姐,看上了一个小白脸,整天不去公司上班,跑去跟小白脸约会去了! 这还得了! 江祁气鼓鼓的冲出学校,在教导主任气急败坏的怒斥声中,骑着摩托飞快的窜远了。 他,江祁!要干什么呢?他要去打醒他堕落的姐姐! 哼! “喂,发个我姐的定位给我,什么?你说他们在哪儿?电影院?” 江祁气鼓鼓的挂了电话,只觉得头发丝儿都在跟着冒火了。 电影院耶? 这是他高贵美丽的姐姐该去的地方吗?! 男孩又气又恼,他,江大小姐的宝贝弟弟,都没跟她去过电影院耶!别说电影院,什么游乐场、滑雪、爬山……等等等等大的小的的活动,他都没跟她参加过! 临近傍晚,电影院人来人往,江祁把车停在停车场,怒气冲冲的直奔电影院大门去。 有个年轻的男人靠近了他,小声的说:“二少,大小姐进去了,我看了时间,还有三分钟,他们就出来了。” 江祁站住脚,很烦躁的往地上踹,“靠!你不拦着吗!” 男人可委屈了。 拦?他是不要命了吗?黑带五段的大小姐,是他能招惹的人吗?! 男人不断逼逼,但不敢真的说出来,他讪讪的笑笑,悄无声息混进人群里。 * 江栖迟揣着手,叼着棒棒糖,跟在顾浔身后出来。 周围人来人往,很是吵,她非常不习惯,忍不住的直皱眉。 顾浔偏头看她,小声的跟她说话:“你不吃甜吗?眉头皱成那个样子。” 棒棒糖是顾浔带来的,是他能够买到的最好的那种,即使这样,吃起来还是有很浓的糖精的味道,她不喜欢吃糖,但他喂过来的时候,她还是含住了。 江栖迟看他一眼,突然将棒棒糖塞进了他嘴里。 “吃糖。” 她坏坏的笑。 顾浔张大了嘴,脸颊通红。 这、这、这叫什么?间、间接接吻吗、吗? “你、你、你……” 他话都说不完整了。 江栖迟戳了下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小结巴。” “才、才不是……” 顾浔小声的反驳。 “哦,小结巴。” 她自顾自的点点头,完了冲他笑一下。 她笑得愉悦,顾浔就跟失了魂似的,差点没溺毙在她的笑容里,他呆呆的被她牵着走,深一脚浅一脚的,像个木偶人。 “好好走路。” 江栖迟说。 江祁冲到一半儿,怔在那里,就他看到她们的这短短时间,江栖迟笑了无数次,她不是个爱笑的人,眼睛里常年凝着不化的冰川,便是对着他,都少有愉悦的时候。 江祁觉得很心酸,但同时的,又隐隐有点高兴,他纠结了一会儿,转身走了,然后打了个电话出去。 “喂,等我姐走了,带那个男人来见我。” 于是,当顾浔如往常一样送走江栖迟后,他被人请走了。 他被带到了一个咖啡厅,面容稚嫩,还带着婴儿肥的男孩,大爷似的冲他仰仰下巴,“坐下,喝什么?” 顾浔坐下,非常不解的看着男孩,“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江祁冲服务员说:“一杯咖啡。” 等她走了,他才慢条斯理的从身旁椅子上拿起一本杂志,放到顾浔面前。 “看看。” 他点点杂志封面。 顾浔一脸茫然,但他不是个很会拒绝别人的人,哪怕他觉得这个人很莫名其妙,但他还是看了。 他只看了一眼,然后,脸色瞬间苍白。 男孩放过来的杂志,是个很有名气的杂志社的,封面上,硕大的标题很能抓人眼球—— ‘江栖迟,史上最年轻女总裁,爱情是否如事业繁花盛开?’ 封面人物,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她,封面上,她与年轻帅气的男人站在一起,模样亲昵,十分登对。 “他是谁?是、是她……” 他说不下去了,只觉得自己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只是一拳,却痛到了骨头里。 “我跟你说……她?你不认识?江氏知道不?我姐是江氏总裁!” 江祁话说了半句,被他截断,但不是很重要,他也没管,只是,他不知道他姐干什么的? 江祁唰唰两下将杂志翻开,将介绍江栖迟的那页指给他看。 “江栖迟,江氏新任总裁,腾飞科技创始人,博爱基金会发起人之一,毕业于……” 薄薄的一页纸,写尽了她的生平,每一个字,都在述说她的优秀。 顾浔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呆怔的盯着小编拟得非常暧昧的标题,久久不敢看下去。 ‘江总裁身边的那些男人们’。 男人们? 她…… 顾浔忍不住胡思乱想,又怕急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第11章 我是霸道总裁(10) 顾浔逃了,非常怯弱的,被‘她的男人们’几个字逼退,又狼狈又可怜。 江祁一肚子的‘教育’还没能说出来,就看到那个跟他抢姐姐的男人跑了!跑了! “喂!我还没说完呢!” 江祁气急败坏。 但是没用,顾浔不理他,或者说不敢理。 顾浔跑出来,跑回了家,他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忍不住小声的哭泣。 这算什么呢? 他小声的问自己。 他就像那沙漠里的花啊,习惯了干涸,可有温柔的雨滴落下来,他又忍不住想留住。 那太珍贵了,不该是属于他的。 他知道的,从来都知道。 所有的好的,不管是什么,都不是他能渴望的。 他浑浑噩噩,反反复复的醒,反反复复的哭,像个傻子,等到太阳升起时,他爬起来,洗漱了,逃似的出了门。 “小顾,要出门呀?” 隔壁的阿姨问他。 顾浔低着头,将自己红肿的眼睛藏住,小声的回答她:“上、上班……” * 江栖迟,圈子里很出名的‘霸道总裁’,不不不,她不邪魅狂狷,也不强取豪夺,这个所谓的霸道,就是字面意思上的霸道,而这个称呼的由来,是从她成功‘逼’亲叔退位,稳坐江氏总裁之位之后。 江家家大业大,各路鬼怪也就多了,尤其是江父那辈,叔伯大小姨多得不得了,江父是长子,从小就出色,等从他爹那儿继承江氏后,更是把江家管理得非常好,那会儿哪怕其他人小心思多,也没人敢翻腾,但自从江父两口子出事过后,江家就热闹了。 江栖迟走到今天,很废了一些心力,但最近,她不务正业跟小白脸厮混的流言出来过后,江家有些人,又开始心思浮动了。 江栖迟又一次从公司早退,刚到停车场,就被人拦下了。 “栖迟啊。” 打扮得非常时髦的女人拦住她,非常仔细的把她打量了一遍,然后非常夸张的松了口气,说道:“看你这么精神,是大好了吧?这会儿你要去哪里呀?” 江栖迟瞥她一眼,是她醒来那会儿看见过的人。 她冷淡的说道:“跟你无关。” 女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恼意,但她很快就收敛了,她假笑道:“看你这话说的,我是你三姨呀,关心你不是应该的吗?” “哦,”江栖迟说,“那谢谢你?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女人挡在她车前,江栖迟拦住她,不容拒绝的将她拉开,然后开门上车。 女人跺跺脚,大声说道:“有你这么对亲人的吗!我是你三姨!你这是什么态度?” “开车。” 江栖迟冷淡的说。 司机瞥了眼车外跳脚的女人,应了是。 车子启动了,女人脸色变幻,到底是不想就这样放她走了,忙趁着车子还没开走,大声的喊道:“江栖迟,你建元哥的事怎么样了?他什么时候来公司上班?” 江栖迟没理,车子飞快的窜出去,将女人甩在了后面。 半个小时后,车在烟罗巷停下,江栖迟慢悠悠的走进去,上了楼。 楼道里,有小孩的嬉闹声,也有男人粗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很吵,江栖迟加快了脚步,到顾浔门前敲门,然而,里面没人应声。 她皱眉。 出去了? 顾浔隔壁的阿姨听到了声音,从门里探出头来,冲她道:“你找小顾哇?他一早就出去了,说是上班。” 上班? 她昨天走的时候,他还说再休息几天,怎么一晚上没见,就上班去了? “你要是有急事的话,给他打个电话呀。” 江栖迟点点头,说:“好的,谢谢。” 她没打电话,但是叫了人来,将锁给弄开了。 “大小姐,就这么个破门,哪里还用开锁呀?直接一脚不就开了?” 来人笑嘻嘻的说了一句,飞快的走了。 江栖迟收回踢出去的脚,走进了屋内,然后关了门,躺上.床休息。 顾浔直到天黑才回来,他提着餐盒,一边走,一边看手机。 没有,她没打电话来。 顾浔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他恍惚的往楼上走,没注意脚下,踢到了不知道谁放到楼梯的石头,疼得他眼泪直流。 顾浔踉跄着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哭,他没出声,哭得泪眼朦胧,走到家的时候,直接就把门推开了,进了门都没发现不对。 他将餐盒放下,也不开灯,就那么坐下,摸黑吃饭,越吃心越塞,越吃越忍不住心酸。 在他进来的时候,江栖迟就醒了,她察觉到不对,下了床,走到他身后,蹙着眉去摸他的脸。 “你怎么了?” 黑暗里,突然伸过来一只手,顾浔一口饭没吞下去,惊得他直打嗝,眼泪更是跟决堤了似的,流个不停。 江栖迟打开了灯,然后快速过来,按着他眼睛问他:“怎么了?” 顾浔躲闪着说:“没、没什么,我呛着了。” 是的,呛着了,所以哭了,才、才不是委屈哭了呢! 江栖迟哪里会信,她将他转了个身,很严肃的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没有,没有!” 顾浔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他推开她,气冲冲的就要走,但他忘记自己受伤了,刚走两步,就踉跄一下,直直的往地上摔去。 他没摔倒,因为江栖迟揽住了他,跟提小孩儿似的,将他挪去了床边,她将顾浔放稳,然后抓住他的脚,脱了鞋。 血已经将他的袜子染红了,鞋一脱,那血就不停的往下滴。 江栖迟蓦地沉了脸。 “怎么弄的?” 顾浔动动嘴唇,小声的说:“踢到石头了。” 江栖迟找了干净的布出来,给他裹上,然后就开始打电话。 十分钟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提着药箱进来,他朝江栖迟点了下头,然后就蹲在顾浔面前帮他处理伤口。 “不是多严重,养几天就好了,亏得你那么急,还当要死了呢……” 男人嘀嘀咕咕,弄完了,留了药就走了。 顾浔躺进被窝里,睁着眼睛看江栖迟,他想问问她,但是又不敢,就像昨天,他根本不敢看,最后只能落荒而逃一样。 他将脑袋藏进被子里,紧紧的抓住心口的衣服,独自憋闷。 * 顾浔养了十来天,江栖迟每天都来,到晚上了再走,而他也跟没事人一样,对着她的时候,脸红、害羞、结巴,唯一不会有的,是哭。 他不敢问,只好装作不知道,反正……他根本没有信心不是吗? 所以,就这样就好了。 顾浔低头,仔细的在本本上写规划,江栖迟过来,塞了一小块核桃在他嘴里,他仰起头朝她笑,然后看见嘴角含笑的女人变了脸。 他低头,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留下来,落到本本上,晕红了本本。 江栖迟很快的反应过来,她掏出一块帕子,给他捂住鼻子,然后打电话叫车。 她的脸色实在是难看,顾浔眨眨眼,牵住她,小声的说:“不要紧的。” 江栖迟没理他,但她摸了摸他的头。 车很快来了,江栖迟牵住顾浔下去,直奔医院。 顾浔没有拒绝的机会,一进医院就被围住了,然后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第12章 我是霸道总裁(11) “血癌,已经晚期了,可以做化疗,但治愈的可能性比较低……” 天黑了,有风在吹,江栖迟坐在走廊上,点燃了今晚的第五支烟。 “系统,癌症不能治愈吗?” 她轻声低语。 【宿主,按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治愈的可能性为0.000000009%,也可以说是没有可能性。】 系统声音低低的,机械音都没有了往日的活力。 “连你们这种超乎存在的,都没有办法吗?” 【……】 【宿主,这不是系统能干预的……】 【您知道的,他是炮灰,他的结局……】不可逆转。 江栖迟冷了脸。 “你还记得你一开始跟我说的?世界异常?改变结局?完美逆袭?需要我提醒你吗?” 【大、大佬,你跟他不一样!你身上有极强的气运,主角身上也是,但炮灰,是没有所谓的气运的!】 “所以,我的存在,也没有什么作用,不是吗?” 江栖迟笑,低低的,沉沉的,系统敏锐的察觉了她的变化,几乎要尖叫了。 【大、大佬!世界意识存在,对身在其中的人是有局限性的!您能一点点改变炮灰的命运!您还有无数个世界!】 “无数个世界?他,还是他吗?” 她低语。 【当、当然!】系统肯定的说。 走廊里有了人走动,是起夜的病人,脸色苍白,满身死气。 江栖迟扔了烟,起身进了病房,顾浔睡着了,眉头皱着,唇色苍白。 江栖迟将手指点在他的眉心,他察觉到了,嘴角翘起一个浅浅的笑,然后抓住了她的手指,揣进被窝里。 * 顾浔很快就从护士嘴里听到了,血癌,无法治愈。 他先是懵了,然后是崩溃,他躲进厕所里,捂着嘴死命的哭,哭完了,继续治疗,他想活着,哪怕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 症状来得很快,他脖子上开始长淋巴结,胃口也变差,吃不下东西,人也没有力气。 化疗过后,他开始不停的咳嗽,咳得死去活来的,喘气也困难,像个将死的重症病人,不,他本来就是重症病人,又哪里来的像? 再后来,大概就是漫无止尽的疼了,他整天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人帮忙,医院里难闻的消毒水的味道,成了他能闻到的唯一味道。 不,还是有不同的。 病房门开了,江栖迟从门外走进来,她走到床边,在他浓烈得犹如实质的目光下,来到他身边,然后低头亲了他额头一下。 “栖栖……” 他小声的叫她,叫完了,又困难的喘气。 江栖迟很久没笑了,但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顾浔眨眨眼,朝她露出一个笑容。 他今天精神很好,到了下午的时候,甚至可以起来坐坐了,他挨着江栖迟,小声的跟她说话。 “栖栖,你今年二十八了耶,比我大八岁。” 江栖迟摸摸他的头,嗯了一声。 “栖栖,你以前有喜欢的人吗?” 他放在屋里的杂志,江栖迟早就看到了。 她说:“没有,你是第一个。” 是喜欢的吧? 江栖迟想。 她想他活着,一直、一直跟在她身边。 顾浔露出一个笑容,他现在胆子大了许多,很多话,都敢问她了,毕竟,人之将死不是吗? 他想到之前没敢看的东西了,他想问,也就问了:“栖栖,我看过杂志,上面说,你和你的男人们……” 江栖迟皱眉,很认真的想了许久,才想起一晃而过的杂志上写的是什么。 她捏捏他的脸颊,很认真的说:“杂志上,写的不是我的什么男人,上面写的,是以前‘江栖迟’遇到过的优秀的人,还有对以前的她有过帮助的人,但不是我的,你才是我的。” 顾浔相信她说的,她说的话,总是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能肯定。 晚上的时候,顾浔把她赶走了,从他住院开始,她一直都在,江栖迟有所察觉,但她不能拒绝他,她出了病房,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一整夜。 顾浔走在5月28号,他生日过后半年,他原本死亡时间的同一天。 他给江栖迟留了一封信,很厚的一封,上面用红笔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江栖迟没有给他办丧礼,她将他火化了,然后带到一个开满了花的小岛。 【宿主,不不,大佬!您想做什么?】 系统惊慌的喊。 江栖迟穿上了一身黑衣,黑衣外面,是一件黑袍,跟她末日世界是那么的像。 “我去找他。” 她很冷静的说。 【大佬!您死了,会影响这个世界,您知道蝴蝶效应吗?说不定后面就见不到他了!】 【大佬大佬!系统不开玩笑!您不想再见他了吗?】 想,她很想。 江栖迟摸摸自己空荡荡的心口,然后将他埋在开得绚烂的紫藤花下。 风轻轻的吹,紫藤花随风飘扬,她坐在树下,将他留的信打开。 厚厚的信,她以为他会给她留许多的话,事实上,他只留了一句—— 我好喜欢你。 除了这写着短短一句话的薄纸,剩下的,是他的房产证,银行卡,还有以前拍下来的照片,照片上,只有他,没有她。 “这算什么?纪念吗?” 江栖迟坐了很久,在江祁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跟他走了。 江祁一开始担心死了,他总担心他姐做傻事,事实上,他是很不喜欢那个顾浔的,他长得一般般,胆子小的要死,更重要的是,他无视他!还说着话呢,就给他跑掉了! 但现在,他走了。 所以,也就勉强不讨厌吧。 江祁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发现他工作狂似的姐姐回来了,不仅如此,她还带他去公司了,美名其曰:实习! 实习个鬼啊?他才十八!还是个孩子! 但是,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江祁忙得像个陀螺,不停的转啊转的,终于,好生生毕业了! 江栖迟给他办了个宴会,将他正式介绍给圈里的人,在宴会上,江祁看见了卫霁,他跟在圈里的一个大小姐身边,看到他时,脸都青了,但他很快就走开了,像不认识似的。 江祁凑到江栖迟身边,笑嘻嘻的跟她说了,完了颇认真的点评一句:“姐姐,卫霁转行做小白脸了。” 江栖迟没有说话,她一直知道卫霁的行踪,他拿了钱走了之后,自己开起了公司,但这个卫霁明显没有商业头脑,开了一年就倒闭了。 然后他又瞄上了餐饮行业,借资开了店,没有半年,又倒闭了。 不得不说,男主的运气真的不错,虽然倒霉了两次,但他也幸运了一次,他遇到了一个非常喜欢他的大小姐。 有大小姐牵头,他的能力也还算过得去,很快就在大小姐的公司混得风生水起,到现在,他已经是大小姐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了。 江栖迟没有再关注他,到这儿了,不管他是靠裙带关系将公司据为己有也好,还是另外做些什么也好,至少逆袭,勉强算是合格了。 “系统,所以现在,没有问题了吧?” 她低语,眉眼间,带上了一丝落寞。 无趣。 这个世界啊,真的是太无趣了。 【大佬,您真的要……】死吗? 长不大的小孩又腻过来了,江栖迟把他推开,端着酒杯,躲开上前搭讪的人,去了阳台。 天空之上,繁星闪烁,她点燃一支烟,静静的抽了一口。 “太久了。” 她说。 紫藤花再开的那一天,江栖迟死了,未留只言片语。 第13章 恶龙传说(1) 在遥远的西方,有一个非常偏僻的村庄,村子里世代没有女人,只能从遥远的繁华的城镇买,买来的女人通通活不过三年,生下来的每一个孩子,也都是男孩,而这些男孩呢?大多活不过三十,侥幸活下来的,余生将与病痛作伴。 那么,是原因呢? 因为这是一个被诅咒的村庄。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村庄后面的森林里,最深处,威严的城堡内,住着一条龙,龙拥有强大的力量,能移山填海,改天换地。 有一天,一个落魄的少年来到了这里,他跪倒在森林外,虔诚的祈求: “拥有强大力量的龙啊,我是来自赛亚的阿尼亚,我是赛亚的三王子,在我上面,还有两个强大的哥哥,我是多么的尊敬他们呀!但他们却想要杀我!拥有强大力量的龙啊!我请求您赐下福祉,助我免除灾厄,为此我愿意出卖我的灵魂,永远服侍您!” 沉睡中的龙听到了他的祈求,龙降下福祉,少年回去了,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夺取了继承权,成功成为赛亚的新国王。 少年成为了国王,第一年,心里仍感念着龙,他始终牢记与龙的约定,并为此做了许多准备,包括下一任继承人人选。 第五年,他心里开始摇摆不定,为什么呢?因为龙给他的期限只有三十年!已经过了五年了!再有二十五年,他将把自己的灵魂奉献给龙,成为龙的仆人!不!这怎么能够? 第十年的时候,他开始坐立难安,天啊!时间过得太快了!他还没有扩大他的国家,还没有让他的臣民们过上好日子! 少年,哦不,现在已经是个青年了,青年下好了决心,他召集了无数屠龙勇士以及能人异士奔赴龙的森林,准备将龙杀掉! 勇士们与龙恶斗一天一夜,最后惨败,能人异士们就出主意了:国王,龙的力量强大,我们需要设个陷阱,将龙困住!然后才能想办法杀龙。 国王采纳了他们的意见,于是,计划开始了。 国王的妻子中,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柔弱,她善良,她能激起所有男人的保护欲,国王许下重诺,要女人去骗取龙的信任,女人成功了。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龙被封印了,黑暗的阵法在城堡外升起,龙被封入地底,永久长眠。 国王高兴极了,虽然龙没死,但它已经沉睡,将没有能力掠夺他的灵魂! 国王大胜归来,大肆封赏能人异士们,热闹的狂欢在赛亚城堡响了三天三夜,第三天夜晚,龙低沉的声音在城堡上空响起: “罪恶的人!你们将接受惩罚!从今天起,赛亚将不再有女人出生,男人永远活不过三十岁!赛亚将消失,陪我陷入地底,永堕黑暗!我以龙的名义起誓!” 国王绝望的呐喊:“龙啊!请您饶恕我的过错!请您只降罪于我一人!请放过我可怜的臣民们!” 恶龙拒绝了。 国王惊慌失措的召集大臣们商议,但是没有用,赛亚的女人慢慢死去,女孩将不再出生。 赛亚灭亡了,国王一夜之间变成耄耋老人,国王将自己关进房间里,凄厉的叫喊持续了一夜,最后,他说:“沉睡的恶龙终将醒来,它将复仇!复仇!” 国王死了,参与过‘杀龙计划’的能人异士们也一个个死去,他们的后人奉命迁居到森林外,建起村庄,然后以更强大的阵法封印了森林。 一千年过去,饱受苦难的人们已经忘记了当年的旧事,但恶龙即将觉醒并杀尽他们的传说,则流传下来。 * 天空上挂着一轮弯如银钩的月亮,月亮四周,几颗星子闪烁。 森林外,一个瘦小的男孩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在他身后,强壮的男人如骇人的鬼魅,穷追不舍。 “臭小子!竟然敢偷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男人一步步近了,男孩慌乱的看了看,突然转了个弯跑进了森林。 男人瞪大了眼,怒吼一声:“你敢进龙森林!” 男孩头也不回,颤抖着跑进了黑暗里。 龙森林,他当然知道,从被卖进村里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他知道里面有个很危险的恶龙,村里的人说,恶龙要醒了,醒了之后,村子里的人都完了。 男孩抹了抹眼泪,很坏的想:龙醒来的话,那可真是太好了!他、他一点也不想他们好过…… 不不!他怎么能那么想?就算、就算他们总是欺负他,他也不能那么坏呀! 男孩慌乱的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个方向,等他没有力气了,摔倒了,才停下。 “呜呜……” 黑暗的森林里,响起很吓人得声音,男孩抱着腿,缩成一团,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哒、哒、哒……’ 一道细微的脚步声从黑暗里传过来,那声音渐渐接近,男孩哆嗦着呜咽一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爬起来,飞快的往来路跑。 ‘哒、哒、哒……’ 逐渐接近的脚步声犹如死亡前的丧钟,不紧不慢,又迫人心弦。 ‘嘭!’ 男孩摔倒了,重重摔在地上,蹭花了脸蛋,淡淡的月光从树梢落下来,将那个靠近的黑影照得格外的骇人。 “你是谁……” 男孩剧烈的抖,眼泪无声无息的掉,模糊了他的眼睛。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没有人回答,他僵着脑袋,不敢回头看,下一秒,一双白皙的手揽住了他的腰,将他抱了起来。 是人。 男孩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束缚在那双白皙的手上,藏在衣袖下的铁链。 铁链? 他剧烈的颤抖起来,然后,那双白皙的手将他转了个弯,他被抱进那人的怀里,然后他听见她说:“别怕。” 他突然就不怕了。 他感觉到了,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令人依恋。 男孩放松下来,疲惫开始占据他的身体,他慢慢闭上眼睛,然后,很轻很轻的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 夜风依旧,黑暗中,女人冷淡的声音轻轻的响起来: “找到你了,小结巴。” 第14章 恶龙传说(2) 【大佬,请您回去,再不回去的话,封印将触动,然后封印者就要来了哦~】 黑暗中,系统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幸灾乐祸。 江栖迟淡淡垂眸,黑色的眼睛里,是无法消融的寒冰。 细碎的声音响起来,缠绕在她手腕上的铁链开始跳动,一缕黑色的烟雾从黑暗深处窜出来,爬上她的手腕。 江栖迟黑色的身影开始溃散,下一秒,黑色巨龙腾空飞起,带起铁链哗啦啦的响,黑龙越过茂密的森林,带着越缠越紧的铁链,以及护在爪心的小小的男孩,飞进了位于森林深处的城堡。 常年沉寂的城堡里亮起了光,落满了灰尘的扫帚开始跳跃,浓烈的烟尘从城堡顶端往下,渐渐汇成溪流,聚集到城堡外的深坑里去,藏在门后的衣杆如同年迈的老人,哆哆嗦嗦的出来,费力的拍打着尘封已久的被子,炉子上咕噜咕噜冒着响,水已经开了。 一只白得透明的手伸过来,把炊壶取下,然后将滚烫的水倒进桌上的水壶里。 系统静静的,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小声的说:【大佬,系统好久没见你这么高兴了……】虽然没有笑,但眼睛里,好像有星星一闪一闪的。 这座孤独的城堡,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气了,系统不知道为什么,它觉得有点难受,这很奇怪,系统应该是不知道什么是难受的,但就那么莫名其妙的,它觉得难受了。 江栖迟仰头,温暖的光从四面将她包围,似乎连冰冷的身体都暖和起来,她对着温暖的光,缓缓地、缓缓地扯了下嘴角,却没扯出一个完整的笑,于是她放弃了。 江栖迟提着水壶慢慢的往楼上走,黑色的铁链被黑雾缠绕着,从地底一点一点伸出来,随着她的走动,轻轻的响。 江栖迟走到房间门口,推开门进去,她把水壶放到桌上,然后走去床边,低头看缩成一团的小小的人。 真的是太小了,按照剧情,小炮灰应该十二三岁了,但看起来却只有八岁孩子的身高,脸上没有肉,又干又瘪,皮肤糙得像个小老头。 需要好好养一养了。 她暗忖。 * 顾浔睡了一个很好很好的觉,他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梦里有人温柔的哄他,温柔的抱他,温柔的牵他的手,他不用再跑,不用再被人当作小偷,不用再被人嘲笑作弄,他连梦里都是笑着的,几乎舍不得醒来。 但他还是醒了。 顾浔揉了揉眼睛,非常不舍的叹了口气,下一秒,一只白皙的手抬起了他的下巴,他这才发现自己处在什么地方。 不是在床上,也不是在冰冷的地板上,他他他坐在一个人的怀里! 顾浔瞪圆了眼睛,顺着那只手的力道抬起头。 天亮了,城堡里笼着化不去的黑暗,但城堡里是亮着的,到处都燃着蜡烛,在明亮的光下,穿着黑色长袍的女人美得似乎在发光,顾浔先是呆了一下,然后哆嗦着往下滑。 江栖迟的脸上,温柔的表情还没有露出来,已经缓缓地、缓缓地消失了。 顾浔滑到地上去,非常局促的站着,他抓着衣摆,然后非常惊讶的发现自己换了一身很干净很好看的衣服,连、连手都被人洗干净了! 他的脸慢慢的红了,非常小声的说:“您、您、您帮、帮我、我换的吗、吗?” 他没有害怕,只是害羞。 江栖迟突然就愉悦起来。 “过来。” 她轻声说。 顾浔抬头看一看她,又飞快的低下头,然后再小心的看一看,他涨红了脸,眼睛里光芒璀璨,那张毫无特色的脸,突然就好看了起来。 他不动,江栖迟也不催促,她伸出手,静静的等他。 顾浔小小的磨蹭了一下地板,他纠结着,不安着。 他知道的,传说恶龙可以幻化成人,来抓村里的小孩,然后吃掉!他、他、他现在看见的人,就是那个恶龙了,城堡、被赋予了封印魔法的铁链,这些都跟传说一模一样,但他害怕不起来,大概是她抱着他的时候太温柔了,让他很是依恋。 顾浔纠结了很久,然后非常小心的、一点一点的蹭到江栖迟身边去,然后他又被她抱起来了。 顾浔刚消温不久的脸蛋又涨红了,他局促的缩着,有点紧张的支着身体,生怕碰着了她。 龙是想养他当宠物吗? 他该乖一点,她才不会生气吧? 顾浔胡思乱想着,一点也不觉得做龙的宠物有什么不对,他很认真的给自己定规矩,短短的几秒钟,他已经定好十条规矩了。 嗯!真是个非常合格的宠物了! 江栖迟饶有兴致的看他变来变去的脸,他小声嘀咕着,大致是‘要听话,不能乱走’、‘龙的命令要第一时间反应,啊,龙的怀抱我好喜欢’之类的,真的是很可爱了。 她忍不住的露出一抹笑,虽然很短暂,笑得也有点僵硬,但好歹还是笑了,她将他转了个身,让他靠着自己坐着,然后从桌上拿了一碗煮的糯糯的粥给他。 “给、给我的吗?” 顾浔小结巴非常惊讶的小声说。 江栖迟戳戳他的脸,极低的应了一声。 顾浔眼睛里很快泛起了水雾,他捧着碗,小小的吸了吸鼻子,然后慢吞吞的小口喝。 喝完了,他捏着手指头,小声的道谢:“谢、谢谢。”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粥了,从他跟母亲偷渡到西方后,他就再没喝过粥,一开始还有面包吃,到现在,他已经只能啃果皮了。 在他忍不住想着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流口水的时候,龙似乎窥见了他的所思所想,变戏法似的往他怀里放了一把糖果,龙白皙的手剥了一颗,塞到他嘴里,他忍不住抿了抿,只觉得甜到了心里。 “您、您吃吗……” 顾浔小小声问。 江栖迟从他手里拿了一颗,放进嘴里,然后挨近了他,很轻的在他耳边说道:“我叫江栖迟。” 江、栖、迟? 原来龙也有一个东方名字! 顾浔可见的高兴起来,他兴奋的转身,趴在她怀里,眼睛发亮的看着她,非常开心的说:“我叫顾浔,四顾的顾,浔阳的浔,我来自东方,您也有东方名字呢!” 第15章 恶龙传说(3) 顾浔进去龙森林之后,男人便把这事告诉了村长,当夜,村里所有青年男人都到齐了,就此事展开了长达一夜的讨论。 天亮了,顾浔还没有回来,悬挂于村后的封印之镜却是碎掉了,年迈的,饱受病痛折磨的村长颤颤巍巍的跪倒在破碎的封印之镜前,哀声泣道:“恶龙即将冲破封印,我们的时间终于走到尽头了吗?” 拥有占卜能力的卡隆走过来,虔诚的跪倒在封印之镜前,嘴里喃喃自语着,过了一会儿,他张开手掌,放在地上,古老的咒语似有了实体,化作一道灿烂的流光绕着卡隆飞了一圈儿,最后消散于天地之间。 村长颤抖着抓住他,连声问道:“卡隆!神的指示是什么?” 卡隆微笑着回答:“村长,二十年后,一个来自东方的勇士将杀死恶龙,破除我们的诅咒!我亲爱的卡尼达!我们有救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天啊!这么久了!我们终于等到了我们的勇士!” 欢笑与哭泣同时在村庄里蔓延,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东方?跟那个孩子有关系吗?” 村民们面面相觑,强壮的男人涨红了脸吼道:“不可能!那个男孩没有一丝一毫的神力!他就是个无用的废物!” “是的!我们的勇士,应当是威武的!强壮的!他一定非常英俊!绝不是那个小子能比的!” “他进了龙森林,恶龙一定吃掉他的!” “对!” …… 树叶沙沙的响,密林深处,龙睁开眼睛,毫无感情的望着这群人。 “二十年后,将有来自东方的勇士杀掉我?” 江栖迟轻轻的笑。 【大佬!是任务者哦~他拥有来自世界意识赐予的强大气运呢~】 “所以,他能杀掉我?” 【……】系统觉得不能,然鹅…… 【大佬,主要的不是他能不能杀掉您,而是,小炮灰身上也有诅咒哦~】 【漫长的一千年过去,虽然您因为被封印的缘故,诅咒的力量大打折扣,但也是因为被压制着的缘故,您的诅咒已经不受您控制了呢~一旦进入这个村庄,不管是不是赛亚人,还是异士后人,都将染上诅咒哦~】 【而且,不止是您的诅咒,还有死去的无数人的怨念,封印一旦全部破除,强大的诅咒之力与强大的怨念将蔓延这片广袤的西方世界,到时候……】整个世界都完了呢。 “所以,跟我有关系吗?” 【……】主要的是炮灰也染上了诅咒啊啊啊!大佬您有没有听! 系统都快尖叫了。 龙缓缓的起身,展开双翼,飞过密林,飞进城堡。 龙落到地上,幻化成人,然后推开黑沉的大门,走进温暖的世界。 顾浔在洗地,他挽着袖子,翘着屁.股,双手抓着抹布,吭哧吭哧的从这头抹到那头。 江栖迟踩过湿淋淋的地面,将大汗淋漓的小孩抓起来抱着,然后上了楼。 二十分钟后,江栖迟抱着洗干净的小孩下来,她坐到壁炉前,泡了一壶茶,又给小孩塞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糖果,然后打开厚厚的书籍给小孩念故事。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 龙的声音很冷淡,但顾浔却听出来了温柔,他眯着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然后窝在龙的怀里睡着了。 “龙……” 他小小声的喊,嘴角缓缓的翘起来,露出一个很幸福的笑。 过了很久,江栖迟合上书籍,轻柔的抱着小孩起身上了楼,铁链拖过楼梯,安静躺在地上的抹布飞了起来,然后自动自发的开始抹地。 【……】 系统突然觉得,大概、可能、应该,她是听进去了的,只是,要怎么解呢? * 顾浔刚进龙森林的时候,还是个又瘦又矮的小孩,两年过去后,他已经长成一个圆润的小孩了。 夏日的森林,有炽热的阳光,顾浔背着小背篓,光着脚踩过小溪,去到小溪的另一边去采好看的花。 他采了满满的一背篓,兴冲冲的摇晃着圆润的小身子跑进了城堡。 “栖栖!栖栖!” 他兴奋的喊。 黑暗的城堡在一瞬间亮起了光,穿着黑色长袍的女人从楼梯上下来,在他跑到面前时,递上去一张帕子。 顾浔抓着帕子慢慢的擦,擦完了,他将帕子放去桌子上,然后放下背篓,捧着一大捧花送去坐在躺椅上的女人面前。 “栖栖,花!” 江栖迟接过来,低头轻嗅,然后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一个微笑。 顾浔看呆了,他搓搓手指,忽然就局促起来。 “你想去森林外吗?” 江栖迟问。 顾浔怔了一怔,然后小声的问她:“可以吗?我听说森林的另一边,有一座非常繁华的城市,我想去学习……” “当然可以。” 她说。 顾浔高兴起来,但他并没有高兴多久,便被不舍取代,他走过去,趴在江栖迟腿上,小声嘟囔:“我舍不得你……” 江栖迟摸摸他的脑袋,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你可以回来看我。” 顾浔点点头,他心情不大好,人也显得蔫蔫的,他趴了一会儿,起身上了楼,然后将自己裹进被子里,不停的滚来滚去。 其实、其实他并不想去呀!可是、可是…… 顾浔从被子里钻出来,伸手从床底下抓出一本翻得快散开的书,他珍惜的摸了摸,然后小声的,非常小声的念叨:“龙,我会帮你的!虽然我很笨,可我会努力学习魔法的……” 学好魔法,才能替栖栖解除封印呢!被铁链锁着的栖栖,一定非常难受! 顾浔握了握小胖手,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夜晚渐渐来临,城堡被黑暗笼罩,顾浔睡着后,城堡里的蜡烛突然全部熄灭了。 黑色的不详黑雾从地底深处蔓延上来,沿着铁链,往躺在躺椅上的人身上爬,铁链哗哗的响,一声更比一声急。 江栖迟睁开眼睛,白皙的手指突然被黑雾笼罩,下一秒,黑色的巨龙从敞开的大门飞了出去,然后被铁链拖入地底深处。 黑暗中,传来一声龙吟。 第16章 恶龙传说(4) 半夜的时候,顾浔被冷醒了,他哆嗦着睁开眼睛,然后对上了一双靠得很近的龙眼。 “呀!” 顾浔吓了一大跳。 龙重重的呼吸,黑色的眼睛慢慢的浸上了红,龙盯了他一会儿,突然伸爪过来抓住他,然后展开双翼飞起来。 顾浔这时候才发现,他们是在地底,龙飞起来的时候,四周的泥土就飞快的旋转飞散开,一点儿都挨他们不着,但是,那两根束缚着她的铁链却是越缠越紧。 龙低沉的叫了一声,深处突然传来尖啸的回应,顾浔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见一缕黑雾飞快的蔓延上来。 黑色的雾沿着铁链攀爬上来,紧紧缠住了铁链,铁链渐渐安静,最后如同丝带一般老老实实的垂挂着。 顾浔松了口气,他抹了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汗,然后紧紧抓住了龙的爪爪。 “栖栖……” 顾浔非常担心的喊她。 龙低沉的咕隆一声,像是回应,然后加快了速度,飞出地底。 她把他放在城堡外,展开翅膀就要飞走,顾浔连忙抓住她的爪爪,急急的喊道:“栖栖!你要去哪里?我也要去!” 顾浔很慌,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变成龙的样子,她的眼睛红得很诡异,他总觉得不安,像是会发生什么似的。 龙坚定的推开他。 顾浔急了,眼泪立马就掉下来了,他抽泣着喊她:“栖栖!栖栖!” 龙站住了,她低头看他,比他不知道大了多少倍的身体,像小山似的,一低头,就好像要压下来似的,但顾浔一点都不害怕。 他抓住她的爪爪,觉得不够,又爬上去,稳稳的坐着,然后还是觉得不够,他就非常胆大的拽着她的爪爪摊开,然后自个儿跟个球似的滚进去,牢牢的卡着,这才觉得够了。 顾浔拍拍她的爪爪,小声说道:“栖栖,走呀。” 黑色的巨龙低头看他,一双红色的眼睛非常吓人,她挨得很近,顾浔就抬手摸摸她,然后红着脸小声说:“我、我只摸一次……” 龙抬起头,展开双翼飞起来,飞快的穿过森林,穿过溪流,穿过荒谷,最后在很高的山峰前停了下来。 龙抓着他,将他塞进了山峰上的洞穴里,然后朝着洞里吹了一口气。 ‘呼……’ 龙吹来的那口气,猛烈的像冬天的风,顾浔被吹得直打转转,然而他并不怕,也并不担心磕着碰着,因为在那股风吹来之前,他已经被一种很温柔的、看不见的无形的东西包裹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很久,也像才一下会儿,他停了下来,然后就被满洞穴的金光晃花了眼睛。 洞穴里有超级多的黄金!还有金子铸的东西! 他的龙好富有呀! 顾浔发出非常夸张的赞叹声。 他感叹了一小会儿,然后爬起来,踩着金子往外面爬,但是,他刚爬到一半儿,就跟撞到墙壁似的,被弹回来了。 顾浔躺在金子上,顺手抓了一个放到嘴里咬,然后就发现硌人的金子化成了金沙,金沙从他指缝间滑落下去,混进金子里不见了。 顾浔:…… 嗨呀!他被囚禁了吗? 顾浔翻了个身,满洞穴的金子就跟有了意识似的,藏起了坚硬,磨平了棱角,任他滚来滚去,滚去滚来。 顾浔滚乱了头发,然后他往下掏啊掏,掏出了一个洞,他把自己埋进去,非常得意的说:“我!顾浔!也是龙的宝物了哦!” 洞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顾浔脸上的得意慢慢消失了,他将脑袋埋进手臂之间,小声的啜泣:“栖栖……” * 山峰之下,平地生起火焰,龙站在火焰中间,焦躁的走来走去,安静了一会儿的铁链开始哗哗的响,黑雾窜来窜去,却是一点用都没有了。 深深的地底传来扰人的吟唱,那些吟唱似魔咒,渐渐幻化成一个圆形的巨笼,将龙笼罩,火焰开始肆掠,沿着巨笼开始往上爬,炽热的火焰点燃了茂密的树,却融化不了巨笼一丝一毫。 龙开始咆哮,黑色的雾四散,挨着树,树开始融化,挨着泥土,泥土开始腐蚀,依旧奈何不了巨笼分毫。 巨笼渐渐缩紧,带着龙沉入深深的地底,大地开始震动,低沉的吼叫声响彻森林,震动声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剧烈,天空之上,雷电开始闪烁。 当第一道雷打下来的时候,位于森林南方的一块碑碎掉了。 雨落下来了,浇灭了滚滚火焰,一道黑色的身影从烟尘里走出来,她缓缓地、缓缓地往山峰上走。 【大佬,您把小炮灰放上去究竟为了什么呢?为了您现在大半夜爬山吗?】 系统的声音是那么的幸灾乐祸。 江栖迟抬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然后面无表情的接着走。 当第一缕阳光落下来的时候,她终于到了山顶,她走进洞穴,将蜷缩在黄金上的人抱起来,变成龙飞下山峰。 【大佬,所以您等一等不就好了吗?】 系统幽幽的叹气。 人啊,真的是很难懂的东西了。 * 位于森林南方的镇魂碑碎掉了。 时隔两年,继封印之镜碎掉之后,镇魂碑也碎掉了。 骨瘦如柴的老人在青年男人的搀扶下走进房里,他动了动浑浊的眼珠,喘着气说:“咳、咳……镇魂、魂碑碎了……我的时间也、也到了尽头,多苦多难的赛亚人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就真的消失了,卡隆走之前曾测探出勇士的方位……你们……你们想办法去、去找吧……” 老人突然睁大了眼睛,他喘着气,困难的说:“利、利维亚!” 他用尽了力气,等说完了话,人也没了气息。 断断续续的哭声开始在村里蔓延,刚刚取下的白花又重新戴在了女人的头上,男人们凝重着脸,关在屋里商量了一天一夜,最后几个勇猛的少年站了出来。 “吾神在上!请赐予我们无穷的力量!找到来自东方的勇士!拯救您可怜的仆人!” 少年们背起弓箭,带着全村的祝福与希望,走出了村庄。 “安德鲁,我们能找到勇士吗?” “威利,你要相信神的指示!” 是的,神的指示!他们能找到勇士,杀死恶龙,改变仅存的赛亚人必死的结局! 第17章 恶龙传说(5) 顾浔早上醒来的时候,江栖迟已经坐在楼下等着了,桌子上,也已放着热气腾腾的早餐。 他蹭蹭蹭的跑过去,挨着她,紧张兮兮的喊她:“栖栖……” 他很不安,源于未知,但他无法诉说这种感觉,只能紧紧的、紧紧的挨着她。 江栖迟摸摸他的脑袋,然后塞给他一块金子融成的小狗,“拿去磨牙。” 顾浔什么不安呀、紧张呀,全都被她这句话给冲掉了,他捏着金狗,脸颊鼓起来,愤愤的小声嘀咕:“什么磨牙……又不是小狗……” 他嘀咕完了,又想起昨天晚上在洞穴里的时候,自己抓着金子咬的事情来了,说是磨牙,貌似也没哪里不对? 他忍不住红了脸颊,实打实的羞的。 嗨呀!都是因为有她,他才总是做些幼稚的举动! 顾浔嘀咕完了,也羞过了,他把金狗揣进口袋,小心的拍了拍,然后坐去桌边慢腾腾的喝粥。 吃过早餐,江栖迟递给他一个很鼓的藤箱,跟他说:“利维亚,你去利维亚。” 顾浔舔嘴唇的动作就定住了。 “利、利维亚?栖栖,你赶我走了?” 顾浔仰头看她,局促不安。 江栖迟很奇怪的看他一眼,然后说道:“你不是想去森林外吗?” 顾浔怔了一下,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是哦!是他自己想去的。 但是…… 他怯怯的瞄她一眼,再一眼,然后小声的说:“龙,我不想走了。” 虽然、虽然这样说很没志气,也、也违背了他原本的心意,可、可他不想离开她,他怕呀! 小炮灰红了眼眶,他跑过去,小心的抱住她,然后小声的哭泣。 江栖迟叹了口气,她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伸出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的点了一点。 “我陪你。” 她说。 顾浔睁大了眼睛,他看见,被她点过的地方渐渐汇聚出一团黑雾,黑雾绕着他的手腕缠了一圈儿,最后变成一条小小的黑龙。 黑龙睁开小眼睛,仰着脑袋转了一圈儿,最后将目光定在他脸上,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与此同时,缠绕在江栖迟手腕上的铁链开始作响,浓浓的黑雾弥漫,将她包围,顾浔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栖栖!” 他有些惊慌的喊。 “别担心,我的身体需要沉睡。” 小小的黑龙口吐人言,然后贴着他的手臂爬到他的脸颊,亲昵的蹭了蹭。 顾浔茫然的应声:“啊?哦哦!” 黑雾越来越浓,顾浔隐隐看见了一条尾巴,然后浓雾就包裹着她坠入地底去了。 黑雾散尽,城堡里干净如初,顾浔慌乱的抓住小黑龙,轻轻的捏了捏,然后非常夸张的吁了口气:“吓死我了!”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他他捏栖栖了! 他他他……捏栖栖了!! 顾浔脸颊爆红,话又说不清楚了。 “对、对、对不、起!” * 去往利维亚,需要穿过整片森林,以及森林外幽深的峡谷。 传说,峡谷里有凶恶的食人.兽。 当太阳升至正中的时候,顾浔提着藤箱,带着小黑龙出发了。 森林里动物很多,顾浔站在溪边,听见江栖迟低低的呢喃两句,然后,一只花斑鹿从森林深处跑出来,背起了他。 顾浔折了一片又厚又大的叶子,做了个帽子,戴在脑袋上,然后笼着袖子,小心的弯起掌心团着小黑龙,晃着腿儿轻轻的哼。 “嘿呀!一呀!嘿呀!二呀!嘿嘿……” 【……】 【大佬,小炮灰被您养成傻子了吗?】 系统很是忧愁,以前就够笨了,现在是又笨又胖,不定还蠢,系统严重怀疑这位大佬的审美!说好的人类都是看脸的呢?! 小黑龙懒洋洋的蹭了下小炮灰的手掌心,然后眯上眼晕晕欲睡,这种问题,大佬是不屑回答的。 顾浔感觉到了轻柔的触感,低下脑袋看了看,然后脸颊红红的坐直了,又因为坐得太直,差点摔下去了。 【……】 顾浔扶住花斑鹿的背,小声的哼唧:“不好意思……” 傻瓜。 江栖迟叹息。 花斑鹿跑得不快,顾浔一路走(坐)得很是悠闲,渴了有溪水喝,饿了有果子吃,闲了还有糖果嚼嘴,简直是不能再快活了! 就这么晃晃荡荡的走了十来天,森林终于走到了头。 总是在睡觉的小黑龙睁开眼睛,绕着顾浔的手臂爬到他肩膀上,然后伸出一个小小的、带着犄角的头,深深的凝望位于森林与峡谷之间的,那道看不见的屏障。 顾浔从花斑鹿背上下来,他放下藤箱,焦躁的绕着脚下一小块儿地方转来转去转去转来。 “栖栖,我们怎么出去呢?” 他完全忘记问她了!龙是不能离开森林的!偏偏又因为他,她跟着来了!要是、要是出了什么事…… 顾浔晃晃脑袋,将模糊的,十分阴暗的念头甩开,他茫然的望着小黑龙,眼睛里,涌上一点点,不怎么明显的黑暗气息。 江栖迟张嘴咬了他一口,正正咬在他的血管上,顾浔觉得痛,下意识的哼了一声,然后,眼睛里极快的涌上雾气。 温热的血液一滴一滴的落在草地上,血腥味蔓延,江栖迟变大了一点点,然后张嘴含住他的手腕。 血很快止住了。 顾浔委屈的哼唧:“栖栖,你咬我做什么?” “没什么,尝尝看你的血的味道。” 大佬表现得非常的无所畏惧。 “……” 【……】 【大佬,这理由小炮灰会信?】也太不走心了! “这样啊?那你、那你要不要再咬一口?” 顾浔一脸纯真的问她。 【……】对不起,打扰了! 江栖迟愉悦的弯弯嘴角,当然,一张畜生(?)脸是看不出什么笑不笑来的,总之,她笑了,连声音都更轻更柔了呢。 “留着吧,我下次再咬。” “哦。” 顾浔眨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有点失望。 “我、走了?” 他问。 江栖迟蹭蹭他的手臂,然后懒洋洋的说:“走吧。” 一步、两步,顾浔走出去,没有遇到丝毫阻碍,就那么出去了。 第18章 恶龙传说(6) 恶之谷,一条将森林与城镇分割两端的幽长峡谷。 在很久很久之前,恶之谷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峡谷,也不知道哪一天开始,峡谷深处、最深处开始冒出黑色的不详之气,那些黑气侵蚀了美丽的花草,侵蚀了温顺的动物,于是,花草开始异变,动物开始狂躁。 异变之后的花草,互相吞噬生长,最后长成为食兽的食兽花,狂躁的动物跑出峡谷,袭击村庄城镇,将人类作为食物,拖进巢穴,随着数量的增多,动物异变为食人.兽。 食人花和食人.兽占据了峡谷,从此,峡谷成为了无人敢进的禁忌之处。 顾浔拄着木棍,小心翼翼的往里走,有风轻轻的吹,草叶被风吹得碰撞,开始‘沙沙’的响,顾浔警惕的望来望去,除了遍地几乎有半人高的草地,与轻柔的风,其他什么也没有。 没有鸟叫声,也没有虫鸣声。 他不知道自己该紧张,还是该放松,因为…… 顾浔抖了一抖,然后低头摸了摸一直一直舔他手腕的小黑龙,他红着脸,小声的说:“栖、栖栖,你别……”别舔了。 因为每次他紧张的时候,她就舔他,舔得他面红耳赤,心跳如雷,哪里还记得什么紧张。 小黑龙懒洋洋的抬起脑袋看他,然后对准他凑下来的脸蹭了蹭。 顾浔:…… 更害羞了! 【……】 系统:【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江栖迟愉悦的低吟一声,然后漫不经心的说道:“说。” 【大佬,食兽花盯上您了。】再只顾着跟小炮灰卿卿我我,您就要被当食物了呢! 哦。 她缩回脑袋,钻进他衣袖里去,然后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最后从顾浔衣领处钻出来。 顾浔抖了抖。 小黑龙爬过的地方,就好像烙上了抹不去的烙印似的,又冰凉,又火热。 他涨红了脸,小声的嘟囔:“怎、怎么老爱往人衣袖里钻……” 像个小色龙。 当然,她不会是小色龙。 龙的眼睛,从来冰冷疏离,不染情绪,就算对他温柔,那眼神,也不像是看爱人的眼神。 顾浔记得当初那个买他母亲的男人,看她的时候,是怎样的眼神。 他突然难过。 爱人、爱人呀! 他竟然想到了爱人这个词! 小炮灰的眼睛,突然之间,就浸满了悲伤,他不知所措的抬手捂住,然后忍不住溢出一声泣音。 江栖迟:? 【?】 【大佬,您对小炮灰做了什么?】都哭了! 大佬不知道,大佬也很迷惑。 小黑龙本来正伸着脑袋远眺,小炮灰来这么一下,她哪里还记得什么食兽花食兽草的,脑袋一转,就扒他脸上去了。 “怎么了?” 她轻轻的问。 顾浔放开手,眨眨眼睛,然后红了脸颊。 “我、我、我没……” “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吓着了?有的话,你跟我说。” 小小的黑龙,绕着他的脖子缠了一圈儿,脑袋直直对着他,小黑龙的鳞冰冷,眼神也冰冷,但是,顾浔就是感觉到了她的温柔。 一如当初,半点不变。 他突然就缓和了情绪,他捏捏手指头,有点局促的低下脑袋,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是来得莫名其妙。 他为什么要悲伤难过呢?他属于她,一直一直,哪怕她对他,不是那种感情,可,他也一定是独一无二的!这是身为龙的宠物独有的自信! 顾浔抬起头,刚要说话,然后就发现,一股带着粉嫩的红的雾,从远至近,蔓延开了。 !!! 这是什么?! 【大佬,食兽花独有的武器,能让处在其中的兽还有人产生幻觉,它能勾出人与兽心底最深处的执念。】 【刚才小炮灰也许是被影响了。】 “是吗?” 江栖迟漫不经心的往粉雾深处望了眼,然后慢腾腾的爬到了顾浔的脑袋顶。 龙盘成一团窝着,冰凉的尾巴尖儿落去顾浔眉心,顾浔抬手握住,然后小声的嘀嘀咕咕:“干、干什么、么呀?好、好奇怪哦……” 就跟要一尾巴戳死他似的。 “闭眼。” 江栖迟说。 顾浔条件反射,猛地闭上了眼睛,然后他就感觉到,被他虚虚握住的尾巴尖儿,轻轻的动了,它戳了戳他的眉心,然后很快收回去了。 顾浔就感觉到,眉心被戳了一下之后,有什么东西穿透他的皮肤钻进去了。 一道黑色的屏障将顾浔包裹住,带着他飞上了半空,然后又消失在他的身体周围。 黑色小龙从他头顶一跃而下,落进草丛里,草丛里的东西闻到了味道,突然就兴奋起来。 风,越来越大,草叶相互碰撞着,不断的响,隐隐约约像孩童絮语。 龙张嘴吹了一口气,粉雾散开,一个奇怪的黑影尖利的叫了一声,然后飞快的缩了回去。 龙抬头低吟一声,然后飞快的追着窜进粉雾里,一股颇具威压的气浪扫过,欢快跳动的草叶就跟被洒了药剂似的,发出一阵扑簌声,然后安静倒伏下去,不动了。 风依旧在吹,草叶安静了,就显得其他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顾浔偏着脑袋,紧张的捏紧了手指,他听到了龙高亢的叫声,然后又在下一秒,归于寂静。 他忍不住了,睁开了眼睛,然后就被吓着了。 他、他、他上天了吗?! 顾浔身体一歪,非常快速的以倒栽的姿势落下来,然后,在他心惊肉跳的时候,一股黑雾飞快的窜出来,将他裹住,然后带着他平稳落了地。 顾浔一脸呆滞,然后,他看见刚才那个黑雾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一跳一跳的跳到他面前,跟个人似的弯腰看他。 当然,黑雾没有眼睛,但是!就是这样才诡异! 他僵着脑袋,忍不住心慌慌的,他的眼睛转来转去,找他的龙,但是,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的龙呢? 顾浔想到了刚才的龙的叫声。 是、是出事了吗?! 一道细微的声音从他背后靠近,顾浔颤抖着爬起来,刚抬起一只脚,然后面前的黑雾就钻进他身体了去了! 钻进他身体了! 顾浔更慌,一个没注意,两只脚绊在了一起,他惊呼一声,往前面倒去。 完了! 他想。 第19章 恶龙传说(7) 顾浔被拉住了。 一开始他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等低头去看,他才发现是一条黑雾弥漫的尾巴。 尾巴? 想当然,有江栖迟在,他摔倒的可能性是很低的,这条尾巴,当然也跟江栖迟有关。 但是…… 顾浔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不为别的,还是因为那条尾巴的缘故。 妈呀!那条尾巴从他肚子里穿出来的! 顾浔想到刚才化成人形的黑雾了,所以,尾巴就是那个黑雾? 他站稳了,黑雾非常人性化的,非常调皮的用尾巴尖儿在他肩膀上戳了戳,然后非常迅速的涣散了。 “没事吧?” 江栖迟回来了,小小的小黑龙飞上他的肩膀,然后伸脑袋挨了挨他的脸。 真是个小可怜,都快吓哭了。 她回来了。 顾浔很快恢复正常。 “那个……黑雾?” 小黑龙缠住他的脖子,懒洋洋的摊在他肩膀上,说:“不重要的东西。” 她顿了顿,又说:“你有危险它可以保护你。” 顾浔‘哦’了一声,他总觉得有点别扭,有东西在他身上,或者说身体里,那东西属于她。 属于她。 顾浔一怔,然后又红了脸颊。 他似乎不别扭了,但是,又好似更别扭了。 顾浔没别扭多久,因为,江栖迟回来后,粉雾就散了,然后他们又开始走。 顾浔胆子大了一点,他觉得,传说中的食兽花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遇到了龙的缘故。 然后,没多久,顾浔就亲眼看着一个有脸盆那么大的彩色的花,从茂密的草丛深处飞快的钻出来,张开有着锯齿的花瓣,吞下了一头半人高的变异鹿。 顾浔:…… 好可怕! 小炮灰都快抖了。 龙叹息一声,非常温柔的蹭了下他的脸颊。 龙的皮肤很冷,有着冷血动物特有的冷,但顾浔不会那么觉得,被她蹭过之后,他奇迹般的镇定了。 不怕,有她呢。 顾浔想着。 龙甩甩尾巴,一缕黑色的雾飞快的窜出去,张开奇大的嘴,将变异花一口吞了。 吞了…… 很好,这很大佬。 【大佬,有东西过来了。】 心情非常复杂的系统幽幽的说道。 江栖迟听见了,但她觉得没必要理,所以撞了下顾浔的下巴,轻声说:“走那边。” 那边? 顾浔顺着龙指示的方向看了眼,然后发现那个方向是个非常幽深的洞穴。 冷风呜咽,黑气弥漫,还没靠近,已经能看出来那是个危险的地方了,但是,顾浔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他很轻松的走过去了。 有她,他才不怕。 * 顾浔的身影刚消失在洞穴入口,茂密的草就被人踩倒了,几个浑身狼狈的少年走了过来,然后小声的交谈。 “不是看到人了?怎么不见了?” “奇怪!走得快也不是这么个快法吧?” “怎么不能了?你别忘了,刚才那位前辈是多么干脆利落的灭了兰蜜花的真身!” “也不定是前辈吧?说不准是有厉害的魔法卷轴……” “卷轴?你见过谁不吟唱咒语直接使用魔法卷轴的吗?那必须前辈才能做到!” …… 站在几个少年最后面的,是个非常年轻的白衣少年,少年有着不同于另外几个少年的黑色头发,黑色眼睛,以及白皙的皮肤,他是个东方人。 少年正是卫霁,拥有世界意识偏爱的选定任务者。 卫霁任他们吵,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他才站出来,温和的说:“先不说这个了,我觉得那位前辈一定是不想见我们,所以才走得那么快,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先选一个合适的地方休息,任务还没结束,我们要合理安排才行。” 卫霁显然在这群不一样的少年中有着特殊的地位,他说话后,其他人都闭了嘴,顺从他的安排去找地方去了。 卫霁跟在其中一个卷毛少年身后,漫不经心的想着:理你们?才怪!他就没见过她理人……不对,见过的,那个怯弱的男人,她会理。 “系统,她是江栖迟,末世世界的江栖迟,对不对?” 他说得笃定,因为他熟悉那个眼神,虽然只很短的一瞥,但他还是记得牢牢的。 [宿主,是的,经检测,上个世界你帮助过的不稳定者还存在于这个世界,请你把握住机会。] 卫霁只想苦笑。 把握机会?把握什么机会啊?帮忙送人去死的机会吗?他卫霁,还不至于这么无耻,虽然,当时的他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动摇的。 “先不说这个,她不是应该在龙森林吗?怎么出来了?” [宿主,系统无法检测……] 卫霁:…… 算了。 * 顾浔进了洞穴,然后……差点被熏晕了。 洞穴外,风吹来吹去,但似乎吹不进这个洞穴似的,一跨进洞穴,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特别特别一言难尽的味道。 像什么呢? 像馊了的猪食里加了剁椒大蒜,然后煮沸的味道,又臭又辛又刺鼻,熏得人想吐的那种。 顾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然后,黑雾又从他肚子里钻出来了,它变出了一条尾巴,跟脖子上的小黑龙一模一样的那种,然后非常调皮的挨着龙尾蹭了蹭,才一弯一摇的扑到了顾浔脸上。 顾浔只觉得大半张脸都被糊了一层似的,然后,他就再闻不到味道了。 嗯,虽然很一言难尽,但作用杠杠的!不愧是他的龙! 顾浔往里走,越往里面,越是难走,然后,开始多了别的东西。 先是一截一截的各种各样的骨头,然后是几乎要风化的头骨,再往里面,是垒成了小山连绵往里的骨堆。 ! “龙,这些都是人……” 顾浔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有了个非常不好的猜测。 “龙,是食人.兽的地盘吗?” 江栖迟非常干脆的回答:“是的。” 顾浔:! 好、好吧,他、他、他还是好怕! 就在他忍不住抓住龙的尾巴尖的时候,龙开始变化。 小黑龙从顾浔的脖子上下来,在要落地的时候,一阵光芒闪过,然后,黑龙幻化成人。 江栖迟伸手抱住他,很轻柔的在他后背上拍了拍,脸上是一贯的没有表情,眼睛里却有着细碎的、温柔的光。 “不怕。” 她说。 第20章 恶龙传说(8) 顾浔脸红了。 这还是他他他第一次以大人的模样被她抱着。 脸红过后,他开始担心。 “栖栖,你好冰。” 不只是手,包括她的身体,在挨近他的时候,寒气逼人。 “你怎么了吗?” 他忍不住忧心,什么脸红心跳的都被他抛到脑后了。 江栖迟摸摸他的脑袋,然后跟他说:“没事,这不是我的身体。” 顾浔想起来了,她的身体,在离开城堡的时候,就沉入地下了。 于是,顾浔安心了,他对她说的话,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她说没事,那就是真的没事。 顾浔不怕了,两人又开始往里走,越往里去,可见度越是低,顾浔走得很吃力,江栖迟发觉后,就很轻很轻的动动手指。 一簇火焰从她指尖升起,渐渐飘至半空,整条幽深的洞穴就能看得清了。 顾浔仰头看着火焰,眼睛都被那火光照亮了,他也就忽略了,在火焰升上去的时候,洞穴深处传来的诡异的声音。 江栖迟听见了,但她完全没放在心上,毕竟,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送他出去,以特殊方法弄出来的‘分身’,不足以支撑很长很长的时间,她懒得管这点小事。 是的,小事。 而此时的‘小事’,正与狼狈的少年们斗得难舍难分。 幽深的洞穴里,火焰、寒冰、雷电、风刃齐飞,各种各样的魔法卷轴不要钱似的拼命的甩出去,落到拥有急速闪避能力的兽身上,却没有造成多大的效果。 卷毛少年,叫维尔的,是个火系魔法师,别看他年纪小,但他的魔法天赋非常高,使出来的魔法球,其威力可以在一瞬间毁灭一个等级为3级的异兽。 但很可惜的是,现在在他面前的异兽,等级未知。 “卫,怎么办?” 维尔甩出一个魔法球,同时递给伙伴们一个眼神,极有默契的几个少年飞快的合力画出一个魔法阵,然而也仅能给他们争取一点点时间。 魔法阵刚刚成型,那个拥有着庞大身躯,浑身流着绿色腥臭液体的兽吼叫一声,一爪子拍下,将魔法阵拍散了。 维尔冷汗都流下来了,他还从没见过有哪个兽能一爪子拍散魔法阵的!这太不可思议,也太可怕了!他们要是一直被困在这里,早晚得成为这只丑陋的兽的晚餐! “卫!怎么办?!” 维尔忍不住心急,他下意识的将希望放在了那个少年身上。 卫霁没应声,他也在焦急,但焦急是没有用的。 “系统,目前积分多少?可以换特殊能力吗?” [宿主,目前你的积分为,根据异世特殊道具兑换法则,你的积分可以兑换8888无等级限制匕首一把,匕首功效为:破环高等级特殊能力,腐蚀所有接触物,杀伤力100%,使用次数5次。请问是否兑换?] 一枚失控的冰锥从前方飞来,擦过卫霁的耳朵,狠狠插.进厚实的墙壁里,卫霁咬了咬牙,说:“换!” 他绝不能在这里失败! * 在火焰的帮助下,顾浔成功的穿过了幽深的洞穴,直到站在星光之下,被夜晚凶猛的蚊子咬了两大口,他才回过神来。 “栖栖,我们……出来了?” 说好的食兽花没见着,说好的食人.兽也没有踪影,害他紧张了好久,结果……他们就这么出来了? “传说这么不靠谱的吗?” 他小声嘀咕。 江栖迟听到了他的嘀咕,眼睛里流淌着笑意,她随手塞了颗红红的果子在他嘴里,然后回道:“是的,我们出来了。” 时间已经是晚上了,再过不久,天就要亮,出了峡谷,矗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很高的山,现在,他们需要翻过这座山,才能到达利维亚。 他们没有耽搁,在月光的指引下,开始翻越高山。 月光浅淡,虫鸣声声,江栖迟折了一根草茎,含在嘴里咬来咬去,山上树很少,草很密,草丛中间没有路,江栖迟就牵着顾浔,慢慢的走。 茂密的草随风晃荡着,同时跟着晃荡的,还有顾浔没有着落的心。 他走在江栖迟身后,眼睛紧紧盯着她握着他的那只手,眼睛里盛满了喜悦,像天边闪烁的星星。 江栖迟没有回头,所以她没有看见。 到天亮的时候,他们走下山了,然后被人拦住了。 第21章 恶龙传说(9) 天光熹微,高山之下,十来个年龄不一的男女笔直的站着,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颜色是炫目的白,上面绘着太阳与月亮的图案,这些人个个面容肃穆,偏生眼神慈悲祥和,恍若令人拜服的神明。 站在最前端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看见有人下来,眉头一皱,当先问道:“你们是何人?可是从恶之谷出来的?” 她的话音刚落,隔得不远不近站着的其余人立马交换了个眼色,人虽没动,却是明显的警惕起来了。 江栖迟不紧不慢的走下来,顾浔从她身后偷偷的往外窥,小声的跟她说话:“栖栖,他们是谁?” 他的语气,是十分理所应当的语气,他根本没想过她会不知道。 事实上,江栖迟也确实知道。 “神殿的人。” 她轻声低语。 神殿,是这个世界除了皇室与教会外的第三大势力,他们拥有常人无法拥有的特殊能力,最大的能力,据说是能通神明,圣徒众多。 顾浔眼睛一亮,很是着急的问她:“神殿?听名字就很厉害!我能去神殿吗?” 不行。 江栖迟摇头。 “他们有特殊能力,我没有把握被看出来后能全身而退,神殿里有古怪,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进的。” 江栖迟目光一转,眼神落在那个女人腰间挂着的古怪圆盘上,极快的闪过一缕亮光。 “你去教会吧。” 一个仅仅算是出色的魔法学校,可没古怪的神殿来得令人忌惮。 顾浔一听,立马急了:“他们好多人……怎么办?看出来怎么办?” 他急得汗都冒出来了,眼睛里满满的慌张。 江栖迟捏捏他的手,没有说话,因为那个说话的女人已经过来了。 女人皱眉,因为他们没搭理,语气有些不好,“问你们话!快点回答!你们是什么人!” 江栖迟抬头看她,嘴角噙着笑,“我们?我们从山的那一边来的。” 江栖迟伸手很随意的指了指,然后很是谦逊的问她:“不好意思,我耳朵不大好,刚才没听清,请问您是神殿的人吗?” 穿着黑袍的女人,虽然笑着,周身却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气息,同时,她还认识他们。 女人变了脸色,十分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朝身后的伙伴递了个手势。 江栖迟跟没看见似的,非常欣喜的说:“能遇见神殿的人,可真是太幸运了!听说神殿招收圣使是在五月五日?我们迷路了,走进了大山里,不知道错过时间了吗?” 女人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她仔细的觑着江栖迟,却没看出什么来,刚才那股气息,突然就消失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好像就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女人脸色稍微缓和,但也仅仅一点点,她还是很警惕,但很显然的,在他们心里,还有比这两人更重要的事。 女人朝他们笑了一下,然后很温和的说道:“你们是来应试圣徒的?真是遗憾,你们错过时间了,我想问一下,你们在山里有遇见几个孩子吗?” 孩子? 江栖迟装模作样的想了想,很是遗憾的摇头,说道:“不好意思,我们没遇见,刚才您是说恶之谷?那是什么地方呢?” 她一脸好奇,好像根本不知道似的。 “妮娅!” 女人身后的男人喊了她一声。 女人思量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没什么,我们还有要事,便先走了,再见。” 她比了个手势,然后,站在她身后的男女纷纷过来,然后越过她们走了。 “妮娅!你跟他们啰嗦什么?孩子们已经进去两天了!按理说该出来了!” “卡尔,我总觉得那个人很古怪……” “找孩子们要紧!” “现在马上进谷……” 那群人很快消失了,天色也渐渐亮起来。 江栖迟收回凝视的目光,轻轻的笑了一下,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一缕黑雾从她脚底下飞快的窜出去,然后消失在草丛里。 “走吧,带你去找教会。” * 利维亚,皇室、教会与神殿存在的地方,是无数人心中的天堂。 天亮堂起来的时候,城门打开了,江栖迟牵着顾浔,混在人群中,慢慢的往城里去。 在一群金发绿发白发红发各种发色中,黑色头发的人,是那么的明显,周围窃窃声不断,顾浔有点紧张的挨近她,小声的喊:“栖栖……” 江栖迟握了握他的手,她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这些不重要的事情上,她隔着人群,望向城里高高立着的神殿圣使雕像,眼睛里涌出一点点深沉的光。 她慢慢踱着步子,数着拍子,面上非常平静,脑子里,却是尖叫声不断。 当然,尖叫的不是她。 【大佬!不能进去!分而化之的小小分身是不能抵抗神殿神力的!快出去!】 江栖迟漫不经心的笑,牵着顾浔,一步步走进了城里去。 几乎是在她站进去的第一时刻,圣使雕像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除了江栖迟两人外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嘴里喃喃着什么。 一股极强的力量冲她过来,江栖迟瞌目,在顾浔耳边低语一句,然后将他推进人群中。 白光大盛,隐隐的,光中传来一声低吟,一缕黑雾在白光中窜动,刚开始还看得见,到后来就看不见了。 顾浔撑着地,茫然的抬头,他的脑子里嗡嗡的响,什么都没听进去,又好似什么都听进去了。 “咦?那是什么?” “黑暗之力吗?看起来非常不祥!” “管它是什么!有神殿在,有圣使在,它别想兴风作浪!” …… 栖栖…… 栖栖! 顾浔踉跄着站起来,下一秒又摔倒下去,有一个人扶住了他,很是担忧的问道:“你怎么了?我看你脸色好难看。” 顾浔抬头,从那人碧色的眼睛里,看见了面色苍白,根本不是他的他。 他变脸了! 第22章 恶龙传说(10) 失败了。 森林里的城堡下面,深深的地底,传来一声叹息。 浓郁的黑雾从地底深处蔓延上来,最后凝成一个人影。 黑雾散去,江栖迟缓缓的行到躺椅坐下,然后翻开搁在小几上的一本厚厚的书籍—— 光明之力,普照大地,莹月之辉,暗无遁形,神殿之所在,万民之信仰…… 神殿…… 江栖迟合上书籍,缓缓瞌目。 “系统,神殿当真无所不能?在这个魔法的世界,偏偏存在着一个拥有超凡能力的神殿……神殿啊……呵……” 幽暗的城堡里,穿着黑色长袍的女人,整张脸都藏在了帽檐下,她勾起嘴角,轻轻的笑,笑容是那么的令人生寒,连眉心那颗小红痣,都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妖冶味道。 【……】 【大佬,这个世界是个特殊世界,有些特殊能力是正常的!】 系统义正言辞。 偏偏……不对劲。 江栖迟抬手,撑在躺椅扶手上,她的手指轻轻点在眉心小痣上,一下又一下。 “这样吗……” 门户紧闭的城堡里,滞闷的气息流转,突然,平地卷起狂风,缠住江栖迟手腕的铁链开始作响,一声又一声,越来越急促。 浓烈的黑雾从地底涌出,呼啸着将江栖迟裹住,地板飞溅,木椅断裂,城堡摇晃着,似要散架。 【大佬!你要做什么!】 系统机械的电子音都颤抖起来,它尖利的叫,声音里有着一丝不容掩饰的冷厉。 江栖迟张开手,仰起头,风呼啸着,将她的头发吹乱,将她的衣角割碎,她笑,张着嘴无声的笑,嘴角越咧越大,眼睛也越来越亮。 “系统,仔细看着吧。” 江栖迟话音刚落,紧闭的城堡忽然大打开,一缕黑雾携带着一枚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圆盘飞进来,然后落入黑雾之中。 黑,满世界都是浓重的黑,黑黑的世界中,渐渐浮出一抹白,那白剔透,也晃眼。 “魂玉,能容有灵之魂,神殿之宝,由神殿第五圣使妮娅所掌……” 黑暗之中,江栖迟的声音是那么的从容,白光从黑雾中穿透,渐渐有了形状,江栖迟的声音再不可闻。 黑雾开始溃散,铁链开始粗壮,一缕带着异彩的光从铁链里面渗出来,似有了灵魂似的,飞快的将黑雾吞噬,白与黑之中,响起一声极低极压抑的龙吟。 魂玉飞到半空,一缕黑雾被它吸入,缓缓幻化成一条龙的形状,先是龙头龙身,再是龙尾。 快了……她将脱离被封印的身体,容于魂玉之中,然后…… 江栖迟忍受着疼痛,她有些愉悦,然而就在最关键的时候,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猛地袭击了她! “唔!” 江栖迟闷哼一声,只感觉自己本就快要融化的身体被什么东西一击击碎了,她的意识瞬间涣散,然后……没有然后了。 * 从进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江栖迟就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 避世不出的龙,帮助了一个有着贪婪之心的少年,然后被人封印千年,醒来之后,就面临着被人杀死。 龙无罪吗? 毕竟因龙,死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而未来,还有更多。 她沉睡了许久,然后提前醒来了,她捡走了那个注定要冷死在森林里的小可怜,将他养着,然后,慢慢等待着。 拥有系统的她,提前知道了剧情,就在某一天,那个拥有世界意识偏爱的任务者,将进入与森林紧密挨着的峡谷,做所谓的任务,她知道,随任务者来的,还有一个带着异宝的人。 她不动声色,不露分毫,一为时机未熟,而为不信任,她不信任这所谓的系统,经历过千锤百炼的人,不会毫无疑义的信任一个古怪的东西。 试问,强大如斯的龙,能被一个仅仅是拥有强大气运的人类杀死? 试问,一个拥有着特殊能力的所谓神殿的世界,差到需要一个渺小人类做救世主? 她不信,怀疑因此生根。 终于,她等到了。 * 江栖迟的意识在漂浮,她清醒的知道自己存在着,但却找不到着落点。 世界很黑,什么都没有,没有声音,没有生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之外,有人在冷漠的说话。 “不愧是……真是十分敏锐呢……” “您不觉得更好玩了吗?……要更有趣呢……” “如此狂妄!该……教训……” “……神……还不够……要更合理……不然……” “如此,消除吧……” …… 她恍惚听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然后,她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穿入她的脑海,搅动她的意识,然后,有什么东西被剥离了。 * 【数据合成中……】 【请接收剧情……】 【剧情发送中……剧情发送完毕!】 江栖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又黑又臭的水中,那水也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咕咚冒着泡的,能腐蚀所有生物的水。 她低头,从黑臭的水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条龙,一头黑色的,流淌着腐蚀液体的龙。 龙很丑,脑袋上长着许多的大小不一的包,像个癞头,龙也很臭,拥有腐蚀能力的液体从她身上流下去,味道腥臭难闻。 那个咕咚冒泡的水,就是她身上流下去的液体汇成的。 江栖迟闭眼,脑子里有着一瞬间的晕眩。 她是龙,一头走到哪里腐蚀到哪里的令人生厌的龙,任何见到她的人,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是,没人成功。 从遥远的东方,来了个拥有强大能力的男人,他有一把金弓,一拉弦,射出的无形之箭自动凝形,能杀死龙。 那个男人,目前已游历到曾被龙打扰过的地方,他将知道龙的存在,并受国王的请求赶来。 龙从水中站起来,然后走出这片水潭,她走到岸上,岸边的草地开始腐蚀掉,露出黑黑的泥土。 江栖迟恍若未觉,她张嘴,发出来的,却是一串分辨不清的低吟。 “系统,小炮灰在哪里?” 她仰头,看着遥远的天际,天空苍蓝,鸟群成对,她有些恍惚,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似的。 【大佬,小炮灰在前方不远的小村庄。】 第23章 恶龙传说(11) 谷村,位于西大陆最北端的一个小村庄,它愚昧落后,鲜为人知。 正是好时节,阳光和煦,麦田累累,村里大部分劳动力都出动了,他们要赶在雨前将粮食收拢规整,时间很紧。 村里的老人和孩子留下来了,老人聚拢在一起闲话,小孩则互相吆喝着玩耍,此时老人们谈论的,是住在后山坡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外来的,一身诅咒之印,面容难看,惹人生厌。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走,呸!昨儿他吓着了我的小丽塔!” “村长赶他了,他说明日走。” “明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要我说,他一定是惹着秽物的!不然不会被诅咒!” “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天大的恶事……” …… 此刻,被谈论的男人正藏在村口大大的石头后,他的脸上,布满了黑色的、恐怖的斑纹,那些斑纹会随着他的呼吸流动,妖异至极,也诡异至极,似乎随时随地都在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男人手里捧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他精心挑选出来的果子,他预备把它们送给村民,因为他打扰了这个村庄许久了。 但是…… 男人眼神闪烁,很快的晃过一点水光,他将篮子匆匆搁在石头下面,然后转身匆忙的、艰难的走了。 不,不不,他不该期待的。 明知道,他们讨厌他,不是吗? 男人跑到后山坡,脚下不注意,一个踉跄,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摔进散发着浓郁香味的花丛里。 他没起来,以着以面着地的姿势,在花丛里待了很久,很久很久。 “呜……” 安静的山坡上,突然响起一声呜咽,男人捂着脸,忍不住小小的颤抖起来。 他哭了很久,哭累了之后,他睡着了,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那真是个很美的梦。 梦里有一个人一直在他身边,他抱他,很温柔的跟他说话,还带他飞,他飞起来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人为什么可以飞起来,他是知道的,只有女巫才可以飞。 他忍不住笑起来,在睡梦之中。 但他没有开心很久,乌云卷来,将那个人卷走了,他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非常的丑陋难看。 “你去……等我……” 男人睁开眼睛,他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睡梦之中的事情他很快忘记了,但他清晰的记得,那个人叫他等他。 去哪里等?等谁? 他茫然的眨眨眼睛,十分无措,就在几个呼吸的时间,有什么从他的脑海里散去了,他茫然的站起来,眼神恍惚。 * 夜晚很快降临,风声呜咽的山坡上,缓缓走来一个黑影。 浑身流淌着腐液的龙站在山坡上,低头凝视山坡下矮小的茅屋。 黑沉的夜里,一点细碎的光从茅屋里照出来,凝成一团小小的光晕,从茅屋逼仄的小窗望进去,一个瘦弱的男人可怜兮兮的缩在半米宽的木板子上,他似乎很冷,不停的颤抖着。 龙凝视许久,然后抬步往下,但是,刚走了两步,她就停住了。 江栖迟往回望,她过来的方向,一路流淌的腐液将草地淹没,留下一条宽阔的黑道。 不行,她不能去。 龙抬头,静静看了一会儿黑沉的天空,然后转身消失在山坡上。 * 顾浔睡了一觉起来,心情已经好了许多,他麻利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边收拾还一边小声念叨。 “到今天,已经在村子里住了十五天了,好像是有点久了,之前住的最长的才十天呢!真是了不起!” “小白,小花,咱们要走了,乖乖的不要吵,知道不知道?” “你们想去什么地方呢?我听说往南边的方向有海,咱们去看海好不好?” “哎呀!你们说好呀?那就定了!去看海!” “去海边需要准备什么呢?我想想……”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将东西收拾完了,然后将装东西的布巾打了个结,背到身上。 他打开门,失落的表情刚刚露出来,下一秒就消失了,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场景—— 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拖过后形成的黑色道路上,静静放着一排鲜花,花似乎是刚采的,花瓣儿上还坠着露珠,很好闻的香气顺着风传来,被他吸进鼻翼里,然后,熏红了他的眼眶。 “村、村民们送我的、的吗?原、原来他们没、没讨厌……” 那一排花,像是被人精心选出来的送行礼。 顾浔明知道他们不会的,但他总想骗骗自己,他成功了,成功把自己感动哭了。 “我能带走吗?我好想带走……” 顾浔走过去,小心的挨个摸了摸,然后恋恋不舍的对着花瓣儿低语。 他还是没有带走。 山坡上,顾浔回头望,他的眼睛闪着光,像夜空的小星星,他对着那一排花笑了一下,然后再不回头,慢慢的走远了。 顾浔走得不快,他总是停下来,不是去摘林间的叶子,就是去摸溪水里的鱼,叶子拿来收藏,鱼……看过摸过就放了。 到了夜晚,他停下来,给自己套上厚厚的外套,然后缩在树下颤抖着睡觉。 好不容易睡着了,顾浔又陷入幻想了,他隐约觉得不冷了,身边像是有人,高高壮壮,十分有力量。 他迷糊着看了眼,只看到了一团黑影,然后又没撑住,睡着了。 天亮了,顾浔从睡梦中醒来,入眼是灿烂的晨光,还有,放在他身边,娇艳欲滴的一支新鲜花枝,花枝后面,是长长的黑道,顾浔抬头望,去处来处看不见尽头。 他捡起来,闻了闻,然后珍惜的将它别在衣服上。 “请问您是谁?是来送我的吗?谢谢您!” 他喊得很大声,想来那个好人听见了,他于是松了口气,带着好心情上路了。 他以为已经结束,然而,第二天早上,他又看见了同样的花枝,与花枝一起送来的,还有一捧小小的红红的果子,果子压住的叶子上,滋滋冒着响,没过一会儿,叶子边缘就腐蚀掉了。 顾浔飞快的抓起来,避开了腐液,然后小心的捡了一颗送进嘴里。 真甜啊。 他眯了眯眼,极开心的笑了。 第24章 恶龙传说(12) 接下来,顾浔每天都会收到花,还有不同的果子,花很香,果子很甜,他含进嘴里,感觉自己在做梦。 是谁?究竟是谁? 这样子连续持续半月后,顾浔好奇了。 阳光明媚的小树林里,顾浔低着脑袋蹲在一棵小树下,仔细的看挨着树蔓延的黑色液体,那似乎是刚留下来的,液体还在滋滋冒泡,顾浔捏了一片叶子小心的戳了戳,然后看见树叶被液体腐蚀了。 他迅速丢掉,然后往后退开。 好可怕! 他眉头皱紧又松开,松开后又再次皱紧,犹豫了好久,他还是按捺下了想见见那个人的念头。 不过,真的是人吗? 人……会留下带有腐蚀性的奇怪液体吗? 顾浔没有答案,但他,也很快得到了答案。 那是一个雨天,他离开小村庄足有一个月之后的一天,雨特别的大,伴有雷电闪烁,顾浔奔跑了好久,才找到一个破旧的荒屋。 他飞快的跑进去,摸索着收拢杂乱的枯草,然后点燃,那个屋子虽然废弃了,但还留着炊具,他换了衣服,去门口接了雨水,挂在火苗上煮。 伴着咕噜噜的响声,顾浔也饿了,但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他没来得及找到食物,顾浔灌了好大一碗烧开的水,然后坐着愣愣发呆。 饿…… 好饿…… 顾浔捂着肚子爬上屋内唯一的半截木板床,强迫自己闭眼睡觉。 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 对!没错! 顾浔折腾了好久才睡着,但也睡得不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他下意识的睁开眼睛。 屋里的那点火苗早就熄了,雷电猛地劈下来,照亮了破烂的屋子,也将那个站在门口的庞然大物照得清清楚楚。 “呀!” 顾浔一惊,控制不住的发出了声音,他抖了抖,从木板床上掉了下去。 疼…… 疼死了…… 顾浔疼得龇牙咧嘴,但他不敢再出声了,他警惕的盯着那个黑黑的东西,心脏‘砰砰’直跳。 那个东西似乎也吓了一跳,他倒下去的时候,那个东西朝他的方向动了动,然后又停住了,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轻轻的滚到了顾浔身边。 屋外又是一道闷雷,顾浔因为盯着那边,所以在那一瞬间,将那个东西的全貌看了个清楚。 你见过龙吗?存在于故事杂记里的,有着巨大羽翼庞大身躯锋利牙齿长长尾巴的那种? 顾浔以前没见过,但他今天见到了,尽管那龙黑黑的,还会流黑色的奇怪液体…… 等等! 奇怪液体? 顾浔的心突然快速的跳动起来,他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 他飞快的爬起来,哆嗦着收拢屋角的枯草点燃,期间,那龙似乎察觉了,然后它动了,但是,它没有走。 因为顾浔说:“别动!等等!” 然后那龙就真的没有动。 终于,火点起来了,顾浔做好了心理准备,然后鼓起勇气抬头。 屋外雨声阵阵,又黑又暗,像个吞人的野兽,黑色的龙站在那里,大半个身体都在黑暗中,被雨不停的浇着,雨水从它耷拉的翅膀上落下来,混进黑色的奇怪液体中,落到地面,汇成一滩黑水滩。 龙的样子算不得威风,不只是因为下雨带来的狼狈,还有……它拖着的那一片不断被腐蚀的叶子所带来的。 那是一片很大的叶子,叶子上挂着还带着枝桠的果子,有很多滚到了地上,叶子上因此只剩下零星几个,但就是那零星几个,龙没舍得放手,它的爪子动来动去,一会儿抓紧,一会儿又放松,似乎十分无措。 不管是不是真的无措,落在顾浔眼里的龙,是这样子的。 顾浔往木板床的方向看,刚才滚到他身边的,赫然就是龙带来的那些果子中的其中一个,他的眼眶突然就有些发热。 是……带给他的吗? 他突然就不怕了。 也是,有什么好怕的?它就算、就算吃了他,也没什么,毕竟他是那么的惹人厌。 顾浔抬手摸脸,眼睛了涌上浓烈的悲伤,就在这个时候,龙动了,它将剩下的果子推到了顾浔脚边,然后,很低很低的叫了一声。 “别难过,小炮灰。” 江栖迟轻叹,但发出来的,却只是两声人类听不懂的叫声,于是,她闭嘴了。 江栖迟跟了他很久了,她不出现在他面前,一是因为那古怪的腐蚀性,二是……她不能确定,她的小炮灰,还是不是那个小炮灰,事实证明,是的,哪怕变了个世界,他还是她记忆中的小炮灰。 小炮灰啊,又脆弱敏感,又心存善意,江栖迟以前不喜欢这样的人,但他是小炮灰,她不会不喜欢,只会保护他可笑的良善。 龙把叶子推到了他的脚边,在他难过的时候,是……安慰他吗? 顾浔愣愣的看她,然后低下头,很轻很轻的说:“之前……是您跟着我吗?” 龙没有回答,哪怕她回答了,他也是听不懂的,好在,顾浔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您进来吧,还在下雨。” 顾浔很轻很轻的说。 江栖迟没有进去,她把果子放到顾浔脚边后,就收回了爪子,然后退出了门。 黑黑的腐液腐蚀了破烂的门槛,好在因为下雨,并没有多严重,龙站在雨里,一动不动,顾浔没有犹豫,弯腰捧起果子,便去了门口。 风很大,雨也在飘,顾浔挨着门坐下,小心避开滋滋冒泡的腐液,将冰冷的果子塞进嘴里。 他很快吃完了,吃完了过后,他就去看龙。 龙的眼睛盯着他,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明明该是冰冷的、带着野兽独有凶恶气息的,偏偏在顾浔看来,只有温柔。 龙的眼神很温柔,看他的样子,像是看什么宝贝,坦白说,这很诡异,但顾浔没有深思,他抓了抓破了洞的衣摆,小声的呢喃一句:“好奇怪,但又觉得是对的……” 没多久,顾浔就睡着了,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以前的梦,顾浔从来看不清楚,哪怕有片刻的清楚,醒来后便忘了,但是,今天的梦特别的不一样。 他梦见,龙变成了人。 第25章 恶龙传说(13) 他梦见,龙变成了一个很美的女人。 寂静的城堡里,穿着黑袍的女人坐在摇椅上喝茶,他……不不,或许不是他,因为那小子被养得太好了,虽然看起来矮小,但胖胖的,一看就没挨过饿。 那小子坐在龙的身边,一脸依恋的望着她,女人放下茶杯,翻开书给他讲故事。 顾浔觉得那画面很美,美得他忍不住落泪。 他看见女人笑了一下,很浅的一个笑,但就是那个笑,让她眉心那颗小痣都鲜艳起来了。 顾浔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醒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他往外看,龙还在,但是它整个都陷进黑黑的水滩里了。 龙抬头望过来,目光柔和。 顾浔忍不住朝她笑了一下。 顾浔收拾了东西上路,龙跟着,这一走,从秋天,走到了冬天,又从冬天走到了春天。 当第一缕春风吹来的时候,他们在临海的森林里安了家。 * 近来厄海边的小镇里有了一个流言:一只身上会流下腐蚀液体的怪物,和一个受了诅咒的人来厄海了! 厄海边的小镇叫穆拉小镇,小镇一向安稳祥和,这个传言,打破了小镇的安静。 人们恐慌,因为有人见识过那个古怪腐液的恐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传言变成了‘那怪物进了小镇怎么办?’‘我看到后山小林被腐蚀过的草都不长了!’‘天啊!我们会死吗?’ 传言越演越烈,到最后,小镇里的勇士们坐不住了,他们迅速集结起来,意图对那怪物发起围杀。 这一切,森林里的两人……不,一人一龙都不知道。 他们在做什么呢? 安静的森林里,响起一道沉闷的声响,然后是男人喜悦的呼声:“龙!可以了!” 黑龙往后退了几步,远离了刚才那颗倒下的粗壮的树,顾浔飞快的跑上前,喜滋滋的将树上的果子搜刮干净,他速度必须快,不然这棵树就被腐蚀干净了。 顾浔摘完了,坐在地上夸张的呼气,他的脸上满是笑意,笑意溢满眼眶,将那双眼睛衬得熠熠生辉。 他休息够了,抓了个果子擦干净,然后走到龙的身边,仰着头笑眯眯的说:“龙,张嘴。” 江栖迟看他一眼,目光柔和下来,她张开嘴,将顾浔丢进来的果子含住。 这是他们一起上路过后每天都会出现的场景,一开始的时候,顾浔傻乎乎的将吃的递给她,食物刚挨到龙的爪爪,就被腐蚀掉了,然后顾浔就开始了很费体力的投喂活动,具体是这样子的: 先是找到一颗长满果子的树,当然,这得是在收获的季节才能够,冬天的时候,没有果子,顾浔只能去做陷阱抓些小动物,龙是不能抓的,她抓不到,被她抓到,骨头都不会剩的! 咳!丢龙的事情就不要说了,还是继续说投喂活动。 顾浔找到树了,龙呢,就过去将树放倒,顾浔就要很快的把果子薅下来,然后再站到不会被腐液碰触到的地方,举起手臂,往龙嘴里投! 顾浔相对于龙来说,真的是太矮了,他丢的时候呢,就不得不跳来跳去,跟个猴子似的,每次喂完龙,他都得出一身大汗。 事实上,江栖迟是不用吃东西的,但是,顾浔执着跟她一起吃,她不吃,他就委屈巴巴的生闷气,江栖迟不想看他生气,然后就老老实实的吃了。 龙闭上嘴,刚进嘴里的果子一瞬间被腐蚀,然后变成黑黑的液体,从龙嘴边流下去了。 顾浔没有发现,他喜滋滋的吃了一个,然后继续喂龙。 吃完了果子,他们就要回家去了,在森林的最深处,有一座修得歪歪斜斜的小屋,那是他们的暂居地。 顾浔一边走,一边仰头跟龙说话,龙从来没有说过人类的话,他猜测龙是不会说的,但他感觉她能听懂,所以他没事儿就要跟她说。 顾浔说:“龙,我昨天看见镇里的小孩去海边玩了,他们捡到了好好看的贝壳!我们晚上去捡好不好?” “龙,我看见咱们屋后面长了好多小花,可漂亮了!咱们等会儿摘回去好不好?” “龙,明天我想去镇里,咱们没米了,要买一些,你想吃肉吗?我给您买好不好?” “龙……” …… 顾浔一路絮絮叨叨,将他想到的每一个计划都跟她说,江栖迟默默听着,偶尔低吟一声,算是回应。 但是,顾浔的计划终究是做不成了。 他们回到‘家’,然后就看见,十几个男人站在他们的‘院子’里,拿着武器战战兢兢,顾浔用树枝围成的院子已经被他们弄开,他们的屋子,也倒了。 顾浔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那些人看见他们,明明怕得要死,偏偏还骂开了。 “呀!好恶心的人!他跟怪物在一块!也是个怪物!你们看他的脸……” “诅咒!是真的诅咒!一定是做了坏事,才会这样!” “赶走他们!” “不!要杀死他们!这样的怪物就算祸害!留他们一命的话,他们一定会回来报复的!”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那些人越喊,底气似乎也越足,人不怕了,腿也不抖了,有一个胆儿大的,从人群了站出来,举起弓箭对向江栖迟,然后射出箭。 顾浔惊慌的喊:“龙!” 江栖迟冷冷看着,动也不动,射箭的男人见了,眼睛一亮,忍不住兴奋起来。 它不动!太好了!箭肯定能射穿它的脑袋! 闪烁着冷光的箭飞快的来到龙的面前,龙抬手,很轻的碰了一下,那来势汹汹的箭,就化成黑液掉在了地上,然后淹没在腐液里。 有风吹来,吹得人心底发冷,射箭的男人飞快的退回去,躲进人群里,然后小声的嘀咕:“怎么办?怎么办?!” 他自诩力大无穷,射出去的箭,还从没失手过,每次盯上了哪个猎物,总是跑不掉的,但是……他今天遇到了对手! 龙没有给他们时间,她拍掉箭,然后慢条斯理的走到射箭的男人面前,举起爪狠狠拍了他一下。 男人被拍飞了,重重的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男人那只被龙拍过的左手,开始腐烂了!先是衣服,然后是血肉,到最后连一根骨头都看不见了。 这貌似很长的过程,实际上只一瞬间,男人惊慌的哀嚎,他的伙伴忙上前砍了他的手臂,意图止住他的伤势。 当然,腐液是止住了,但他的手,也不能要了。 第26章 恶龙传说(14) 那些男人最后还是跑掉了,因为腐液带来的惊恐,但是,人虽然走了,破坏过的‘家’却不能复原。 顾浔低着头,慢慢的过去,将断掉的房梁木拖开,将破烂的门拖开,他仔细的挪,然后将烂得不成样子的他们的家当搜出来。 他们的家当不多,除了属于他的两身换洗衣服,剩下的,是被他换作小白的一个白萝卜,但是现在,白萝卜已经碎成渣了。 它已经陪伴了顾浔很久,他一直舍不得吃,他一个人呆久了,便染上了自言自语的习惯,有的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很奇怪,像个傻子,但是,有了个说话的对象,哪怕对方不是人,只是个萝卜,那也是很好的。 但是,萝卜没有了。 顾浔忍不住难受,他的眼睛里,很快浸满了泪水,但他忍着,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小白……” 他小声呢喃。 顾浔独自悲伤着,沉寂于悲伤中的他,没有发现龙走了,过了好久好久,他被人戳了一下,然后,一只还带着水珠的花递到了他的面前。 顾浔回头,惊讶的喊:“龙……” 递他花的,是龙。 龙身上布满腐液,任何接触到的东西,都会被她腐蚀,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在不停流动的腐液外面,一股透明的水缓缓流转着,龙握着花的那只爪爪,被水浸透了,水不停的浇着黑色的腐液,维持着那朵脆弱的花的完整。 但是,没有维持多久,因为顾浔惊住了,没有接她的花,过了不过一小会儿,透明的液体就跟溶解了似的浸入了腐液里,然后消失无迹。 花茎很快被腐蚀,小巧可爱的花朵没了支撑,从龙爪间掉了下去,龙伸爪去捞,小花掉进她摊开的爪爪上,一瞬间便消逝了。 江栖迟:…… 她忘记了! 龙低沉的叫了一声,声音里饱含怒意,龙低头看了眼地面被腐蚀的痕迹,转身重重的往外走。 顾浔很快便反应过来了,他急急忙忙的跑过去拦住她,小声的说:“我接收到了您的心意了!不用……不用再去……” 他知道的,龙的心意,这就足够了。 顾浔扬起脸笑,声音非常轻快,“龙,我们走吧!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好不好?我们一起生活!” 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不是吗?所以,就算被厌弃也没关系,他有龙。 龙低头看他,很轻很轻的叫了一声。 可以。 * 他们准备走了。 顾浔背着仅剩的两套衣服,空着两只手,和龙走进更深的森林里。 晚上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山洞,顾浔将山洞整理干净,然后和龙一起找了点东西吃,然后就准备休息了。 路还很长,他们都要保持体力。 “龙,晚安。” 顾浔笑着说道,然后闭上了眼睛。 龙趴在洞穴外,静静看了里面的人好一会儿,才挪开视线,在她的脑海里,别人听不见的机械音在说话。 【大佬,任务者已经到了森林外,他要进来了。】 “进来就进来。” 她说。 【……】 【大佬,您不怕任务者的箭吗?可以杀死您的箭!】 怕吗? 江栖迟问自己,答案是不怕的,不过…… “系统,小炮灰身上的诅咒,他能解吗?” 系统罕见的沉默了许久,直到她不耐烦了,系统才说了话。 【大佬,小炮灰的诅咒是您下的。】 “不可能。” 江栖迟回答的很绝对,她不可能给小炮灰下什么破诅咒,况且,她所接收到的记忆里,也没有小炮灰,剧情里,小炮灰这时候已经死在无知村民的手里了。 【……】 【大佬……这个有点复杂……】 洞穴里的火光熄灭了,黑暗吞噬了里面的人,龙偏偏脑袋,听着里面轻浅的呼吸,直过了许久,她才再度出了声。 “只有我能解吗?解法是什么?” 【……】 【大佬,解法是没有的,要说有的话……只有您……】 “只有我死了才能解,是吗?” 【是、是……】 系统的声音弱了弱,然后就没再说话了。 这样吗? 她知道了。 * 森林外,一簇火堆前,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男人拧着眉,慢慢擦着一把弓。 那弓是金色的,很是特别,没有弦,也没有箭,在弓柄的两端,一边刻着太阳,一边刻着月亮,在夜晚的时候,弓会发出似金非金的淡淡的光,很是漂亮。 男人手上动作不停,但心思早就飞到别处去了。 “系统,恶龙真的在里面?我好像没听到它杀人。” [宿主,你是在怀疑系统?你得知道,恶龙之所以被成为恶龙,不只是因为她吃人,她是拥有腐蚀力量的龙,只要她走过的地方,花草皆死,人类也会因为吸入毒液气息而感染,现在还没发现,等到时候了,那些人都会死。] [恶龙可是被封印过一次了,上次是在两百年前,那次死了好几万人,为了封印她,几百个拥有特殊力量的人都跟着埋葬了,现在她出来了,一定会报复人类。] [所以宿主,你不能犹豫。] 卫霁吁了口气,叹道:“好吧,我知道了。” 他做好了准备,便准备睡觉,他得补充精力,好应对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 但是,他还没睡着,就被系统的尖叫弄醒了。 [宿主!她来了!] 它? 这个‘它’是谁,不言而喻。 顾浔飞快的跳起来,他握紧了弓,警惕的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的,龙已经走近了,沉重身躯行过,渐渐有了声音。 这时候,有风吹过,吹得火堆烈烈作响,也将这片地方照得更亮堂了一点。 卫霁睁大眼,看着面前粗壮的树被龙轻轻一碰,然后飞快的腐蚀融化掉,他皱眉,飞快的将手指虚搭在弓上,然后捻出一支发着光的箭。 箭飞快的射出去,冲向龙的胸膛,龙抬爪去挡,那支箭半点不偏,从龙爪中心穿透出去,然后从龙的后背穿出来。 那支发着光的箭,很容易便穿透了龙的身躯。 “这就是任务者的能力吗?” 龙低头,看到光箭穿透的地方,开始被金色的东西吞噬,她抬爪,狠狠一掏,将沾染了金色光芒的那一圈肉掏掉了。 软趴趴在地上流淌的腐液开始凝聚,它们凝成了一条黑龙,然后往卫霁窜去。 第27章 恶龙传说(15) 卫霁说到底,最厉害的武器只有弓,他本人是没有多厉害的实力的,腐液凝成的黑龙冲他窜去,他下意识的射箭去挡,结果没挡住,幸亏他反应快,感觉不对,下意识的就往一边躲。 他躲开了,但腐液还是擦到了他的手臂。 腐液有多厉害呢? 知道剧情的卫霁,十分清楚腐液的恐怖能力,腐液触碰到人所造成的伤害,不低于他的弓箭对龙造成的伤害,尽管是不相同的两种东西,所能造成的后果,都是无法挽救的。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然后非常迅速的掏出一把小刀剜掉了手臂上的肉,其狠心其果决,一点不下于敢挖自己肉的龙。 都是狠人。 在这种时候,哪怕浪费一秒,所带来的后果都是不可预计的,在他剜肉的时候,刚才那条腐液凝成的黑龙,悄无声息的从他身后靠近,然后悄悄的,试探的碰了碰卫霁的弓。 远远站着的龙,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宿主!] 卫霁的系统突然尖利的叫出声。 “怎么了?” 卫霁皱眉。 [你后面!] 卫霁背心一凉,他敏锐的转身,但是已经迟了。 腐液凝成的黑龙卷住了弓的一端,像尾巴的那端飞快的冲着卫霁的手腕敲了一下。 卫霁刚才顾着剜肉,拿弓的手并没有握很紧,加上腐液那一敲,刺痛传来的同时,他飞快松了手,然后咬牙将手腕上的皮削掉了。 [宿主!你怎么可以放开武器!] 系统的声音是那么的气急败坏,这很难得,因为这样的情绪不该存在于系统身上。 卫霁的脸色难看,但后悔没有用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弓被卷走,然后消失在黑暗里。 “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宿主,系统提醒你了!]是你自己反应慢! 卫霁:…… 靠! * 龙跑了一段,慢慢停了下来,这不是因为她到了洞穴,而是因为她体力流失严重。 龙低头,看了眼不停冒着腐液的心口,然后徒然的伸爪捂了捂,没用,腐液还是在流,还流得特别快。 她仰头,看了眼离得不再远的洞穴,然后很轻的叫了一声。 “系统,你能帮我吗?” 【大、大佬……您要做什么?】 系统的机械音有点颤抖,像要故障了似的。 “你明白的。”她说:“虽然我不知道这个诅咒是怎么回事,但我有感觉,要他亲自.杀死我才能解,等我死了,你把我弄走吧。” 江栖迟是个十分敏感的人,或许是特殊的经历,导致了她对人类情绪的敏锐,打她清醒,她就有种无法探寻的直觉——这个世界对她有恶意。 可以说,这个直觉非常的莫名其妙,但她却坚信。 “死亡不可怕,但我想他好好活着。” 算是还他上上辈子为她死陪她死的情了,下次,她想安安稳稳的过了。 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似水温柔,又如海翻腾,那么炙烈,又隐隐压抑。 “系统,我准备好了。” 龙说完,飞快的奔向洞穴。 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照亮了洞穴外的一小块地方,龙踩着洞穴外的碎石进了洞,慢慢的靠近缩成一团挤在角落的人,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操控着弓落去他手心里。 弓很冷,顾浔下意识的握紧,然后皱着眉往回缩了缩,龙低头,冲他轻轻的叫了一声,然后他就松开了紧皱的眉头,睡得沉了。 洞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浸满了水,那些水似乎有了意识,慢慢的包裹住了腐液,然后爬上了龙的脚背,它们慢慢的将龙包裹,直到再也没有腐液落下来。 龙缓缓靠近他,破了洞的心口对准了弓的一端,狠狠的刺进去,她越挨越近,直到龙嘴挨到了他的脸颊,于是她很轻很轻的触了触。 黑暗里,一声低低的叹息响起来,又很快消逝了。 一丝光芒慢慢的从森林的一端爬起来,渐渐照亮了洞**外,沉睡的顾浔睁开眼睛,他笑着冲洞穴外喊:“龙!早安!” 安静,很安静,洞穴外,没有风声,也没有回应声。 顾浔皱眉,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有点心慌,他爬起来,向外走,然后一脚踩进湿润的泥土里。 “咦?哪里来的水……” 他小声嘟囔,然后跑出洞穴。 “龙!” 他笑着看向龙栖息的地方,然后,什么也没看见。 他的龙不见了。 * 近来赛亚城有了一个新鲜的话题:传说中的恶龙死了!死在来自东方的勇士手里! 传言说,勇士长得十分好看,他的武器是一把弓,是神赐的礼物,那把弓能杀死所有邪物,是真正的神器! 很小很小的摊铺里,坐在角落的瘦弱男人小心翼翼的挪了挪凳子,然后竖直了耳朵仔细的听,若有人细心关注,就会发现那个男人眼睛里掩饰得不好的恨意。 这个男人,正是顾浔。 “真是太好了!前段时间我听说恶龙进过厄海,杀了好些人!我都快怕死了!” “是呀是呀!要是来了我们这里,那可就完了!听说那恶龙吃人!还会流恶心的液体!听说沾到了一点点,就会被腐蚀得骨头都不剩!” “不仅仅是这样!那恶龙走过留下的腐液,浸入土地里,种出来的粮食都有毒!我听说好几个城的人都搬走了!” “哈哈!多亏了勇士!” “是呀是呀!” …… 说话的人渐渐聚拢在一起,他们高兴的笑着,闹着,顾浔却是眼睛都气红了。 不是! 都不是! 龙没有杀人!也没有吃人! 你们乱说! 他心底里翻腾如海啸,手指头都快扣烂了,却半点不能表现出来,他匆匆低头,藏住自己通红的眼睛,过了好久好久,他才抬起头来,仰着一张白得过分也普通得过分的脸,小声问身边的人。 “大、大哥,请问勇士住在哪里呀?” 被问的是个十分高大的男人,他低头看了眼弱唧唧的顾浔,笑着大声说:“你也是仰慕勇士来的?我想要加入勇士的护卫队,看你这样,大概只能洗洗碗?哈哈!要不要我带你去?” 顾浔低头,飞快的点了点,“要!谢谢……” 第28章 恶龙传说(16) 顾浔那天醒来,找了龙很久很久,到他渴了的时候,他找到一条小溪,喝水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没有那个可怕的东西了。 他先是兴奋,他想让龙看看他正常的样子,哪怕不是那么的好看,他也是想的,兴奋过后,他开始不安。 没办法,太诡异了,龙不见了,他身上的东西也不见了。 他开始找他的龙,但这非常困难,因为他发现到处都没有龙走过之后的痕迹,龙是特殊的,走过之后会有腐液留下,但是他一点都没有发现,连带着龙跟他一起的痕迹都跟着消失了。 顾浔找啊找,他穿过森林,翻越高山,跨国河流,走了好久,然后在过路人的闲谈中,听到了龙的消息。 龙死了。 死在来自东方的勇士箭下。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顾浔觉得自己要窒息了,龙怎么会死呢?龙是那么的强大! 他疯了似的问,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龙死了,死在来自东方的勇士箭下。 那一刻,顾浔说不清楚自己心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像是在极热的夏日一瞬间冰霜漫天,也像是突然间被生剥了血肉,很痛,很痛。 他不懂自己怎么了,他隐隐觉得,仅仅是伙伴,该不会有这样的感觉的,但是,他偏偏有了这样的感觉,那样的感觉是那么的陌生,又是那么的不可抑制。 夜里,辗转反侧的顾浔终于睡着了,然后,他做了个梦,梦境是那么熟悉,大概唯一不一样的,是他醒来能记住全部—— 在遥远的森林里,住着一条被封印的龙,龙实力强大,能幻化成人。 有一天,一个来自东方的小孩被人追赶,仓惶跑进了森林,然后,他成了龙的宠物。 是宠物的吧? 这不是很重要。 龙对小孩可好可好了,小孩可依恋她了,他们在城堡里,度过了很愉快的一段时光。 小孩慢慢长大,他开始讨厌城堡,他想找个办法,解除龙的封印,到时候,龙久可以跟他一起去很多地方,而不是呆在无聊孤寂的城堡。 龙允许了,龙陪他离开森林,就在他们踏上神圣的利维亚的那一天,龙消失了。 圣洁的白光笼罩了那座城,眉心有着一颗小红痣的漂亮女人靠近他,轻轻的跟他说:“小结巴,去教会等我。” 顾浔恍恍惚惚的看着,他听到有人问他怎么了,然后他抬头,看见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或许这样说也不大合适,他还是他,只是,黑发变成了金发,黑眸变成了金眸,像极了周围的人。 他遵循龙的指示,去找教会,然而他还没找到,就发现世界开始翻转,有什么东西侵入了他的脑海,将他的记忆更改,再然后,他的记忆开始混沌。 顾浔醒来,恍惚了很久,他开始接连做梦,只要一闭上眼睛,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做同一个梦,他的思想开始混乱,他开始分不清真实与幻象,唯一在他心中存在着,并且越来越清晰的,是报仇。 他要给龙报仇,杀了那个人! * 顾浔跟着男人离开,走了很久,然后来到了一个非常气派的建筑前。 叫‘肯德’的男人指着那个建筑对顾浔说:“小子,看见没有?这就是勇士的住所,是不是很气派?” 顾浔狠狠掐了掐掌心,然后小心的抬眼瞧一下,嗫嚅着说:“是、是的……” 肯德哈哈的笑,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你胆子真小!这可是做不了护卫队的!” 顾浔心想:我才不是要做护卫队! 但是,他不能说,也不会说,他只是咧了咧嘴,小心的冲男人笑了笑。 自从卫霁杀了龙,来寻他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这两人又大大咧咧的冲勇士的住所指来指去,又大声的说话,早就引起了里面人的注意。 没过多久,就有几个健壮的男人跑出来,将他们围住,在了解到他们的来意后,又将人带进了会客室。 通过一系列的考核,肯德顺利留下来了,顾浔被护卫队刷掉,但还是留下来了,只不过留下来的地方,是厨房。 厨房才好呢!不管什么吃的喝的,都要从厨房出去,他有机会弄死那个东方勇士。 宽敞的厨房里,顾浔蹲在角落收拾厨余,没人能看见,他的眼睛里快速闪过一丝暗芒。 厨房里的事情也并不是那么好做的,顾浔一开始是打杂的,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的工作,别说对吃食做手脚,就是靠近一点,都会被呵斥。 没关系,顾浔能忍的,他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就这样,他打了两个月的杂,终于被允许给甜点摆花样了。 这个房子的主人,是个很有涵养的绅士——当然,这话都是来厨房打转的女仆说的,顾浔才不信呢! 主人是个绅士,所以不管是什么都非常讲究,吃食非常挑剔也就算了,连摆盘都要管。 顾浔心思细,为了达到目的,私底下很是废了一番功夫,现在,机会来了。 午后的厨房里很安静,顾浔悄无声息的走到刚做好的甜品边,装模作样的摆弄了一番,然后将一包白色的东西倒了进去。 女仆没有发现异常,她非常小心的端着托盘出了厨房,去了前头。 顾浔握着双手,睁着一双发红的眼,在厨房里走来走去,他的心里很不安,也很慌乱,但他没人可以说,只好自己安慰自己。 “不怕,你只是报仇而已,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他凭什么杀我的龙……我的龙……” “龙没有做错什么,就算不吉又怎么样?又不是她想的……龙没有害人!没有害人……” “不!你害人了!” 顾浔的眼睛先是恍惚,然后突然被黑气萦绕,他的脸色不停的变来变去,到最后,甚至有点狰狞。 “该死!他该死!你竟然愧疚?你竟然敢愧疚?!” “不不!我没有愧疚!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呢? 顾浔恍惚着走出厨房,他听到了许多脚步声,然后有一个人在很多人的簇拥下向他走来。 “抓起来!” 他听到有人说。 第29章 恶龙传说(17) 卫霁从来没想过,那个怯弱的男人敢杀他,所以,当那盘放了料的东西被人端来时,他压根儿没多看。 系统很激动,它尖锐的叫道:[宿主!不能吃!有毒!] 卫霁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松手,然后那块甜点就掉到了地上。 “有毒?” 卫霁皱眉,不等系统回应,他立马走到门口,招来一个护卫,“将做甜点的人带来。” 护卫很奇怪,但他还是去了,没过一会儿,他带来一个黑黑的胖子。 “大人,就是他。” 卫霁背着手,踱步到男人面前,冷冷的问他:“你为什么给我下毒?” “下、下毒?” 男人大惊,然后颤抖着一身肥肉跪倒在地,大声的呼道:“大人!冤枉!我没有下毒!” 卫霁实在是个没有耐心的人,他淡淡看了男人一眼,将他交给了护卫队的,十分钟过后,结果送到了他的面前。 “顾浔?” 卫霁眯眼,将那两个字在唇齿间研磨,半晌后,他带着护卫队找到了人。 * 当那个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顾浔知道,自己完了。 要问他后悔吗? 当然是不后悔。 但是,他没能给她报仇,他十分不甘。 顾浔被带走了,起初他以为自己会死,然而却没有,那个男人古古怪怪的说了一句:“还说有益?放屁!”然后就走了。 他被关起来了,没多久,又被放了,他被赶出了城,也被禁止再进城。 顾浔在城外徘徊,他像躲在暗处的苍蝇,随时随地都在想着伺机报仇,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六个月过去了,他再没见过那个人。 卫霁,他知道他叫卫霁。 但是,知道也没有用。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一天,他逮住了一个小孩,他紧紧的拽住人,半点不管那小孩凄惨的哭叫,只阴测测的问他:“卫霁在哪里?卫霁在哪里?” 小孩抽泣着说:“不知道!不知道!痛啊!痛!” 顾浔跟没听见似的,他满脑子都是响个不停的‘没有’,他生气极了,狠狠推了那个小孩一下,愤怒的喊道:“你骗我!你骗我!” 小孩哭得涕泪直流,他飞快的爬起来,大叫着跑走,结果没跑两步,又被顾浔给逮住了。 “你敢跑?你敢跑?” 小孩缩了缩,他的身体不停的抖,逮住他的男人眼神太可怕了,像个神经病,他哆嗦着说:“没!我没……” “没有?” 顾浔歪歪脑袋,嘴角翘起,十分温和的摸了摸小孩露在外面的脖颈,他笑着说:“你别怕,这里没有坏人的。” 小孩瞅他一眼,抖得更凶了,他支吾了一下,突然大声叫喊起来:“大人走了!早就走了!” 走了? 刚才还满眼温柔的男人,一瞬间阴了脸,他捏紧了小孩的脖颈,将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不知道!大人走了很久了!” 很久了? 顾浔怔怔的,他偏了偏脑袋,望向巍峨的城墙,眼睛里各种情绪变幻不停,到最后,变成了深沉的红。 他哭了,很小声的,他说:“走了?走了?那我要去哪里找?” 他松开了小孩,一瘸一拐的奔进树林里。 后来,再也没有人在城外见过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了。 * 顾浔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走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森林。 “这里是哪里?” 他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哪怕前面黑黑的,自己也怕怕的,他也没有回头。 他听见有人在说话,那个人说:“快来!快来!” 来? 来哪里? 他不知道,但却下意识的跟着那个声音去了。 他走啊走,走了好远好远,趟过了小溪,翻越了高山,终于,他走到了森林的最深处。 森林的最深处,有一座城堡,阴森恐怖。 他看到了城堡,走进了城堡,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点也不怕,说起来,阴森的城堡给他的感觉,还没有寂静的森林来得恐怖。 他进去了,在他走到中央的时候,城堡里亮起了烛火,就在那一瞬间,像谁施了魔法似的,炉火窜起来,炊壶哐当哐当的响,一只茶碗叮叮当当的跳到桌沿,接住了流下来的滚烫开水。 顾浔一脸惊奇的看着,他忘记了他是谁,忘记了时间,他沿着楼梯往上爬,爬啊爬,爬了好久,然后他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但他没有摔着,他掉进了一片金灿灿里面。 “这是什、什么?” 顾浔抓了一个,仔细的瞧,然后他瞪大了眼睛。 金子!是金子! 他将金子放到嘴边咬,然后,金子在那一瞬间融化了,融成了金沙,从他指缝间落下去了。 咦? 顾浔歪歪脑袋,非常开心的笑了,他一手抓了一个,迫不及待的放到嘴边咬,然后又看着金子化成沙,扑簌簌的掉下去,他觉得很有趣,是个很好玩的游戏。 他玩了很久,然后他听到,有个很温柔的声音对他说:“给你磨牙。” 磨牙? 磨什么牙? 他又不是小孩子! 顾浔很生气的拍手,拍起来一片金沙雾,他盯着缓缓流动的金沙看了一会儿,突然就跟疯魔了似的,飞快的刨起来。 “快点!快点!” 他一脸紧张的嘀咕。 金沙被刨起来,他的身体则不断的往下掉,先是脚,再是腿,然后是肚腹、脖颈,等到他刨不动了,他将手缩进金沙里,然后满足的闭上眼睛。 “我也是……我也是……” 是什么? 他茫然的转了转脑袋,然后又茫然的闭上了眼睛。 不重要,那个不重要。 冰冷的金沙似乎有了温度,像谁温暖的怀抱,顾浔闭着眼笑起来,像个傻傻的孩子。 * 赛亚城外,有一个很高很宽的山,山里有密林,林里有很多动物,每年秋天的时候,就会有勇士进山狩猎。 有一天,一个叫阿亚的男人进山了,他的目标,是猎一头鹿,这是他第一次进山,他的要求不高。 阿亚找了很久,到夕阳落下的时候,他猎到了一头小鹿,然后,他便背着鹿准备下山。 他走啊走,走到离林子边缘不远的地方,他踉跄了一下。 “嘶……什么东西……” 他扔下鹿,刨开茂密的荒草,然后看到了一具半埋在土里的白骨。 “晦气!” 阿亚暗骂一声,然后抬起脚,将白骨踢得七零八碎。 风吹日晒,时间流逝,白骨渐渐被掩埋,然后,再也没有了痕迹。 第30章 死亡游戏(1) 江栖迟恍惚听到有谁在说话,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但很奇怪的,她又能听得很清楚。 那个人说:“这是个小小的惩罚。” 那声音饱含恶意。 惩罚? 江栖迟不解,但她来不及思考,就没了意识。 等她再次清醒,就发现自己在一个狭小的屋子里。 “必须杀了他!” 她听见有人大声的喊。 杀了他?她? 江栖迟移动视线,将屋子里的情形纳入眼中。 这是一个很空旷的、狭小的屋子,除了屋子四个角各放了一个木架床,以及屋中央放了个搁油灯的小圆架,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连个遮羞布……呸!床帘都没有。 屋里有六个人,除了她外,一个躺在她的位置对角的那张床上,另外三个气势汹汹的围着一个人,看样子,她刚才听到的‘杀了他’的他,就是他了。 江栖迟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她转了个身,背对外面,静静接收剧情。 * 故事的开头,非常的狗血。 ‘江栖迟’是个被抱错的豪门千金,当然,她是真千金。 因为医院护士的失误,豪门千金与捡垃圾为生的破落户的女儿交换了身份,开始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因为身份的原因,她自小受尽白眼,受尽欺辱,好不容易长到十八岁,就在收到名校通知书的那天,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你以为,真千金要回归豪门了吗? 不不。 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过后,养父养母突然变脸,哭着喊着让她不要破坏亲女的幸福。 亲父亲母哀哀切切的说:“我们囡囡有什么错?你不要影响她。” 最好的朋友瞬间倒戈,陷害她一通后,摇身一变成了假千金的好闺蜜。 敬爱的老师大骂她是白眼狼,不仅不知感恩图报,还到处败坏他的名声。 前脚还在追她的帅气校草,到处跟人说她假清高,真贱.人,是个货真价实的烂货。 一夜之间,桃色照片满网飞,她成了下.贱的代名词。 ‘江栖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实际上,她正准备着参加某个国际性质的比赛,根本没心情搭理他们,没想到就是这么一疏忽,她成了人人喊骂的过街老鼠。 世界坍塌需要多久? 只需要一瞬间。 失去所有的‘江栖迟’黑化了,然后,她听到虚空之中,有一个声音说:“欢迎来到游戏世界。” 这是一个考验人性的世界,进入游戏的人,要想活下去,唯一的条件是:通关。 通关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找到通关密匙,一种是杀掉除了自己外的所有人。 通关密匙是什么?没人知道,但所有人在进入游戏的第一天,都会被告知,游戏里有找到密匙的线索。 这是‘江栖迟’进入游戏的第二个月,她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游戏结束之后栖息所,栖息所有无数个,每次进到同一个的都不会是相同的人,为了延长游戏的时间与趣味,游戏规定,栖息所不能杀人。 这也是‘江栖迟’能安稳躺着的原因。 【大佬,请捂好您的身份!请注意!您死则游戏结束!】 没错,江栖迟,就是那个通关密匙,这个游戏,也是在她黑化那一天才出现的,换而言之,这个游戏为她存在。 江栖迟懒洋洋的‘嗯’了一声,剧情接收了,现在就是……小炮灰了。 “他在哪里?” 江栖迟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剧情里找不到小炮灰的踪迹。 【大佬,小炮灰不在这个栖息所,等下次进入游戏,您就可以找到他了。】 哦。 江栖迟皱眉,她有点烦,但还可以忍耐。 【大佬,为了保证您玩得舒心,系统免费赠送您两个小小的礼物,您好好休息,祝您下次游戏愉快~】 系统的声音颇为欢快,说完了之后,就消失了。 愉快? 江栖迟扯扯嘴角。 愉快,是不可能愉快的。 不过……系统说的礼物是什么? 江栖迟感受了一下,并没有发现,她索性不管了,这个身体很疲惫,她需要好好休息。 * 江栖迟睡着了,不沉,但还是有了足够的休息,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没在栖息所,而是在一个破烂荒废的建筑里。 安静,周围很安静,安静得有点压抑。 江栖迟站起来,她敏锐的察觉到了自身的变化,有点熟悉。 这时候,系统欢快的声音响起来了。 【大佬,送您的礼物,一个是您曾经有过的一个能力哦,还有一个,是空间,游戏世界物资缺乏,有了空间的大佬,什么都不用愁了呢~】 江栖迟想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来,一根钢管凭空出现,轻飘飘落在她的手上。 【……】等等!为什么是钢管? 【大、大佬……空间有食物……】您可以取吃的!吃的! 江栖迟念头一闪,钢管凭空又消失了,她轻轻笑了一下,找到建筑的出口,悄无声息走出去了。 这是个灾难过后的城市,处处破败,没有人气,换言之,食物也是不可能有多少的。 就在离江栖迟不远的一个破屋里,两个男人小声在说话。 “老大,那个男人身上有吃的!我刚才看见他拿出来了!” 被唤作‘老大’的男人,皮肤黝黑,身高体壮,他咧了咧嘴,拍了拍瘦高男人的肩膀,亲热的说:“你小子很不错!跟着我,保你吃香喝辣!现在,你去把那个男人身上的食物抢回来!” 瘦高男人连连应道:“好的老大!” 瘦高男人叫徐晨,是个混街的,高壮男人,是他以前只见过没敢凑近过的一个帮派老大,叫王大壮,江湖人称‘壮哥’,徐晨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但他很清楚的明白,自己需要靠山,而这个王大壮,是他能选择的最好的。 徐晨悄悄的走出破屋,然后又悄悄的跟上那个瘦弱得仿佛一推就倒的男人。 哼! 徐晨很不屑,因为这样的人是活不长的。 他跟了一会儿,看他始终一个人,那颗刚才还有点警惕的心,这下是彻底放下来了。 “嘿!你小子!站住!” 他大声喊道。 正慢吞吞走着的男人闻声回头,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慌,“你、你做什么?” 勿怪他惊慌,他进入游戏有好几天了,好几次被人骗,好几次在死亡边缘徘徊,他胆儿小,惊慌是正常的,到现在还没被弄死或者吓死,已经可以算得上表现良好了。 第31章 死亡游戏(2) 徐晨轻蔑的笑了下,昂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推到墙壁上,嘴里还说着:“弱鸡!快把食物交出来!” 顾浔重重撞到墙壁上,疼得脸色发白,他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没摔倒,下一秒,就被人捏住衣领提住了。 “听见没有啊?看你可怜,我不抢你的,你自己拿出来,啥都好说!你要是不愿意……哼哼!” 徐晨消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个阴恻恻的微笑。 这哪里是不抢?嘴里就算说出了花来,抢还是抢。 顾浔重重咳嗽两声,惨白着脸说:“我……我食物不多……我、我不给……” 他鼓起勇气狠狠瞪向徐晨,一双满是泥污的手紧紧捂住衣兜,哪怕虚得要死,还是想维持一点那可笑的尊严。 是的,尊严,他不能认输,哪怕拒绝的后果可能是自己被揍得半死,或许……也有可能死得不能再死? 顾浔想了想这个古怪的世界,开始不确定了。 徐晨怒了,他的拳头狠狠攥紧。 “好啊好啊!既然这样,少不得要教你做做人了!” 先打一顿,解解气先,然后再硬抢! 徐晨握拳,作势就要打他。 顾浔颤抖着闭上眼睛,他听到了风声,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连拽住他衣领的那只手也松开了。 嗯? 他小心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就看到了一张几乎要怼到他脸上来的脸。 嗬! 顾浔吓了好一大跳。 “你、你你……” 靠近他的人,是个穿着黑衣服的女人,她现在靠他非常近,呼吸可闻的那种。 顾浔心跳骤急,耳朵、耳朵也开始感觉到烫了。 离、离他这么近…… 他颤抖着抬起手,小心的抵住她的肩膀,然后避开了眼睛。 江栖迟顺着他的力度让开了一点,她嘴角嚼着笑,抬手非常小心的摸了下面前人的脸庞。 一触即离。 唔,活的,她的小可怜,她的小炮灰。 江栖迟眼睛里,闪过一丝愉悦,但等她转过身,眼睛里只剩冰冷。 “说吧,想怎么死?” 顾浔听到声音,悄悄转回头,然后就看见那个刚才打算抢他的男人,一脸扭曲的跪在地上,嘴角边还不停流着涎。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混蛋!放开我!快放开我! 徐晨瞪圆了眼睛,此时此刻,他很愤怒,非常的愤怒,愤怒使他勇敢!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德行,然而等他愤怒的嚷嚷一通之后,他突然就蔫了。 貌似……有哪里不对? 他刚这么想,面前居高临下瞅着他的女人,突然就冲他笑了,他恍惚了一下子,然后就看见那个女人眼睛一眯。 咔嚓! 很清脆的,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 咔嚓咔嚓。 唔,又是两声。 徐晨变了脸色,他急促的喘息,疼得满头满脸都是汗,却没法叫出来,明明,明明面前的人什么都没做,但他却是真真切切地感知到,自己的胳膊断了。 他看不到自己,顾浔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就在刚才,那个扭曲着身体的男人的手臂,开始诡异的弯曲反折,然后硬生生折断了! 这是什么妖术! “呀!” 顾浔捂住嘴,小小的惊呼一声。 江栖迟听到了他的声音,然后,冰冷的双眼瞬间回春,她转身,非常自来熟的握住顾浔的手,然后将人拖走了。 “饿了吗?困不困?” 她轻声细语,满脸柔色,跟刚才那个眼神冰冷的人哪里还是同一个。 顾浔低下头,手直往后缩,然而,她抓得紧,他一根指头都甭想动。 顾浔:…… “你……可以、以放开我、我吗?”毕、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顾浔颤抖着声音问,那逆来顺受的样儿,真的是可怜极了。 江栖迟嘴角悄悄翘起来,她飞快的揉了两下他的脑袋,斩钉截铁的说:“不可以。” 哦。 顾浔低头,遮住了眼睛里复杂的光芒,奇怪,明明他该生气,但是他现在,好像一点都不?连害怕也没有多少,真是古怪得很。 江栖迟没有再管那个男人,于她而言,只是个小教训就足够了,她可不想真的吓到小炮灰。 她拉着顾浔,就近找了个房子钻了进去,灾难过后,十室十空,都是无主的,她们可以随便进。 江栖迟带他进去,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递给他一瓶牛奶。 “喝。” 她十分简洁的说。 顾浔缩着脚,盯着手心里的牛奶,小声嘀咕:“我不是小孩子,用不着喝牛奶。” 江栖迟瞥他一眼,说:“又瘦又矮,得补。” 顾浔觉得,自己被人戳了心脏,偏偏他还无法反驳。 “喝奶就能补了?矮怎么了?瘦怎么了?灵活!能跑!” 顾浔小声的哼哼。 江栖迟发现了,这个小炮灰跟之前的不大一样了,他……貌似学会怼她了?虽然暗戳戳的,但也还挺有趣? 于是乎,为了多听小炮灰的小声叨叨,江栖迟喂顾浔喝了十瓶奶,然后,顾浔吃不下饭了。 * 徐晨疼得几乎昏死,等他好受一点了,他踉跄着爬起来,连一点怨恨的念头都不敢有,拐着脚踉跄着跑了。 王大壮等了好久好久,直到天快黑了才等到人回来,当即就火了。 “叫你去抢个人,很难吗?食物没抢回来就算了,还被打成这副样子,废物!” 王大壮目露轻蔑,起先他还觉得这人有点可取之处,收做小弟也没什么,谁想到竟然连个弱唧唧的男人都打不过!毫无用处一废物! 徐晨抓住他的手,连连说道:“老大!别扔下我!我下次!下次一定抓了这小子!你再给我一个机会……食物……食物也会有的……” 作为见惯了风雨的徐晨来说,再也没有比王大壮更好的附庸对象了,他不能放开,放开他绝对会死的! 他哆嗦着面条似的手臂,从兜里戳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连声说道:“老大!我这里还、还有吃的,你先凑合一下,我、我明天去找……一定能找到食物!” 他说得斩钉截铁,但抵不过心里的慌。 王大壮瞥了眼滚落到地上的东西,轻蔑的哼笑一声,然后冷漠的将男人踢出去。 “滚!” 他说。 徐晨跌倒在地上,手臂的痛,还有摔倒时撞到膝盖的痛,齐齐冒出来了,他忍着疼,小声的嘶叫:“该死!等着!” 他刚说完,空无一人的地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本次剔除人数:5人,当前剩余人数:5598人。 第32章 死亡游戏(3) “本次剔除人数:5人,当前剩余人数:5598人。” 这句话响起来的时候,江栖迟与顾浔同样听见了,江栖迟还没有什么反应,顾浔的脸已经白了。 “快、快走!” 他着急忙慌的爬起来,拽住她的手就要走,哪曾想懒洋洋坐着的人动也不动。 “不急,我们不走。” 不走? 顾浔都快哆嗦了,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第一次、次来吗、吗?留给我们的时、时间不多,要是没在规定的、的时间进入栖息所,我们会、会死的!” 江栖迟将人拽下来,塞了一瓶奶在他手里,一边与他说话,一边轻轻抚着他的背,“不急,不急,慢慢说,小结巴。”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里泛起笑意,那笑是很轻快的笑,令她眉心那颗小痣都鲜活起来。 顾浔都快哭了,这是能慢慢来的吗?能吗?但是……他没能力强行带走她。 要问他问什么没想着自己走,管她去不去死,他也不知道,当时就是没想,古怪得很。 江栖迟是真的不急,熟知剧情的她,可比一无所知的顾浔明白得多。 之前说了,这是个考验人性的游戏,有一个通关方式,是杀掉除了自己的所有人,事实上,除了要对付他人,玩家还需要防备游戏本身。 进入游戏之后,并不就是说通关了这个板块才能出去,在游戏中的时候,会随机跳出类似于刚才的提醒,提醒之后,栖息所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出现,进入栖息所的人安然无恙,等待下一次游戏开启,没有进入的,则要经历恐怖的绞杀。 江栖迟当然是有能力进入栖息所的,但是,她觉得没必要,出现的栖息所很少,要进去,少不得经历一番争抢,还得防备被人捅了,麻烦,真的很麻烦。 “你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她拍了拍小结巴的头,看他一脸惊恐慌张,脸都白了,便捏了捏他的脸,直到将他的脸捏红了,才满意的收回手。 “通道关闭,目前剩余人数:4023人。” 刚才是5598人,现在是4023,也就是说,有1575人留在了游戏里。 江栖迟勾了下嘴角。 * 通往栖息所的通道一关闭,天马上就黑了,天一黑,四周的建筑突然就危险起来,那挤挤挨挨的黑影,像藏在暗处伺机张开爪牙的怪物,散发着浓浓的不详气息。 天一黑,气温也跟着下降,若说刚才还像是初夏,现在就是隆冬,顾浔进入游戏时穿的是一身春装,这会儿已经冷得直哆嗦。 江栖迟点燃了一根蜡烛,然后去到窗边探查了一圈儿,看他冷得发抖,立马从空间里取出一套厚衣服,塞进他怀里。 “这、这是什么?空、空间?” 顾浔目瞪口呆。 他眼睛瞪得溜圆,那惊讶的样子,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江栖迟忍不住手痒,想也没想就抬手撸了下他的头发。 唔,手感还不错。 她撸完了,放开手,然后笑着捏了下他的手指,“不是冷吗?还不换?” 顾浔一个激灵,回了神,他急急忙忙的转过身,却又在看到身后一大片空旷后转回来,“在、在哪儿换、换?” 江栖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笑眯眯的说:“在我面前换。” 顾浔:…… 顾浔忍不住红了耳根。 不是、不是个冷漠的女人吗?怎、怎么一直朝他笑?害他心跳得那么快。 江栖迟如愿看到了他红红的耳朵,也就不逗他了,她转过身,凭空扯出一段长布,她将长布挂在头顶光秃秃的灯座上,然后把他围了进去。 “你换。” 她说了这句话之后,就没有再出声。 顾浔被裹进布里,说实话,他是有点紧张的,密闭的黑暗空间,几乎看不见外头的亮光,这很容易滋长恐惧情绪,但……外面有她,他能清晰的听见她轻缓的呼吸。 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 顾浔摸了摸自己急促跳动的心脏,缓缓地、缓缓地勾了下嘴角。 顾浔在换衣服了。 江栖迟偏头,看了眼晃动的布帘,她轻轻笑了一下,然后目光一凝,看向黑黑的窗外。 “呼……” 有什么东西快速掠过去了。 “嘭、嘭……” “嘭……喀呲……” 窗户外面,聚集起几个黑影,有细碎的声音接连响起来,然后越来越大,到最后,江栖迟看见黑黑的窗户闪烁着一点莹白的光。 “哗啦……” 窗户碎了,漫天碎光飞溅。 “怎么了?” 顾浔的声音充满了紧张。 江栖迟手指动了动,一根根钢棍凭空出现,飞快的过去将窗户挡住,遮得严严实实。 “没怎么,我不小心打碎了窗户。” 她轻笑着说。 “哦。” 顾浔小声应了,然后加快了换衣服的速度。 窗户被堵住了,外面安静了一会儿,但也只是一会儿。 【大佬,黑暗里的怪物有点难对付。】 系统小声提醒。 江栖迟没有放在心上,哪怕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哪怕她连对手是个什么样的东西都还不知道,但她,无所畏惧。 一柄细长的刀被她握在手中,她慢慢的走到窗边,将刀对准了钢棍被撞得突起的地方。 “哐、哐……” 外面的东西开始猛烈的撞击钢棍。 顾浔换好了衣服,他钻出来,就看见握着刀的女人,和被撞击得乱颤的钢棍,窗户下的地面上,落了一地的玻璃碎片。 “!” “是、是什么?” 顾浔飞快的走到她身后,直到悄悄捏住她一片衣角,才稍微冷静下来。 江栖迟歪歪头,说:“怪物?” 她的话刚说完,还没来得及跟他再说点什么,那边的撞击突然就剧烈起来,没一会儿,钢管开始弯曲,然后被外面的东西撞开了。 顾浔被人捂住了眼睛,他听到她说:“等我一下。”然后他就被她放倒在屋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了。 顾浔睁大眼,但他看不清,她的手离开的时候,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的东西将他的眼睛捂住了,不仅捂住了他的眼睛,连他的手也一起绑住了。 顾浔:…… 顾浔: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我感觉我是个任人宰割的东西……啊呸!才不是个东西! 第33章 死亡游戏(4) 顾浔在那里嘀嘀咕咕,因为看不见,倒是没有紧张,如果他没被蒙眼,以他的胆子,肯定是要吓一大跳的,保不准还会哆嗦两下。 一根根黑色的触须以极快的速度从窗户外钻进来,一进了空旷的屋里,立马分成无数个方向,朝着两人袭击过去,触须上,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包不停流着绿得发黑的液体,那液体极臭,稍稍挨近一点便觉得臭气熏天。 江栖迟皱了皱眉,意念一转,往后退了退,她先将顾浔用钢棍四边围住了,然后才慢条斯理的取出一把冲锋枪。 这个时候,那些触须已经快挤挨过来了,江栖迟端起枪,看也不看,一顿扫射。 一阵枪声过后,黑色触须飞快的缩出去了,屋里只留下大片大片的腥臭液体。 臭是真臭,忒难闻。 江栖迟觉得非常不适,闻久了,还觉得窒息,她撤了钢棍,扯下顾浔眼睛上的布条,然后拽起他踹开门出去了。 她的速度很快,顾浔只来得及瞥一眼,屋里的景象看是没有看全的,但那震耳的枪声足以让他心惊胆颤了。 “那、那是什么?” 他被她拽着跑,没跑好久,已经喘起来了,他抬手抚住心口,只觉得心跳如擂鼓。 江栖迟没有回答,看他实在难受,也觉得这样跑也浪费时间,她索性停下来,弯腰将人抱起,然后几个起落,跃上高高的屋顶。 夜晚的风,不停的吹,江栖迟飞快的在各种建筑上掠过,几乎连残影都没留下。 顾浔早就惊呆了,他红着脸缩在她的怀里,像个害羞的小相公。 他从来不知道,还有人能做到这样的高难度动作,跟武林高手似的,他进来也有那么一段日子了,每次遇到通道开放,不被人打一顿、踩几十脚是进不去栖息所的,就算是这样,他还不敢埋怨,能活着进去,他都觉得是自己幸运了。 他一时觉得很安心,一时又觉得很狼狈,无它,实在是自己太弱了,以前他也知道,但是直到今天,他才有了深刻的认知。 那么,如此弱的他,够格被她另眼相待吗? 顾浔突然就很不确定起来。 江栖迟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个满意的地方,她停下来,把人放好,然后用钢棍围出一个安全的区域,这才有了闲心去看情况。 她选的这个地方,是个很高的尖塔,越到上面越尖,人要想站在上面,还得担心会不会掉下去,也就只有她不担心会不会出状况。 江栖迟走到塔檐,虚虚站着,然后低头去看下面的情况,她刚才只顾着找地方,还有防备偷袭,倒是没有仔细看过下面,这会儿一看,饶是她心志坚定,也少见的吸了口冷气。 难怪系统说这些东西难对付,根本就不是一个‘难’能概括的了,简直是极难、难死个人才对! 天虽然极黑,但在外面还是能看清楚东西的,江栖迟就看见,刚才袭击她们的东西,布满了城市的大街小巷,密密麻麻的挤挨着,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啊!” “啊啊!” 安静的夜里,突然响起几声惨叫,江栖迟循着叫声望过去,然后就看见一个人从阴暗的角落里跑出来,一眨眼的时间就被触须拖进了触须堆里。 三秒后,触须们移开,原地只剩下一堆白骨。 “嘶……” 一道重重的抽气声从江栖迟背后响起来。 她回头,然后就看见顾浔死死扒着钢棍,一脸惊惧的盯着下边儿,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啧! 小炮灰真是个胆小鬼。 就她看他这么一小会儿时间,下面又响起来几道尖叫声,密密麻麻的触须跟越长越高的海浪似的,一寸寸往上移,江栖迟毫不怀疑,它们会淹没这座城。 那么,该怎么办呢? 她想了一下,偏头问顾浔:“你想救他们吗?” 她原本以为,顾浔会肯定说‘救’,然而,她看见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摇了头。 不,不救。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哪怕他胆小,也不是个心狠的坏人,但他也不是个傻白甜,下面那么危险,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让她去救根本就不熟的人,就算她表现得再厉害,也是个人。 他的眼神很坚定,哪怕面上有着不忍,他的眼神也没动摇过一下下。 江栖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本来就不是个善人,这下子更是看也不看下面了,她走回去,先是拿了被子,然后是枕头、眼罩,她铺好床,在钢棍搭成的‘地板’上,然后拉下顾浔,给他戴上眼罩。 “睡觉了。” 她摸了下他被蒙住的眼睛,将他整个人裹进被子里。 顾浔非常乖顺的躺下去,他听了下她的动静,感觉到她坐到了他的身边,顾浔脸红了一下,紧紧闭上眼睛睡觉。 * 这个黑夜,持续了很久,大概有正常的三天那么久。 当第一缕阳光洒落下来,江栖迟推开了钢棍,将一瓶牛奶塞进顾浔手里。 顾浔刚醒,人都还是懵的,他下意识的抓住牛奶瓶,然后,就感觉到她摸了摸他的头发。 “走,我们下去了。” 太阳一出来,那些触须就跟见了天敌似的,飞快的从城市里退出去,一个黑夜的时间,它们已经爬到十层楼那么高了,要是黑夜再持续,怕是这个塔,也会被淹没。 触须散去,城市里只剩一片狼藉,到处是腥臭的液体,还有散落一地的尸骨,房子也被撞到撞碎了不少,依稀还能看见血迹。 当太阳升到最高处的时候,那些腥臭液体就跟水似的蒸发了,尸骨也散成了粉末,风一吹就没了,要不是还有零星血迹,整个城市干净得好像没有生物来过。 “哇啊……” “呜呜呜……” “大哥!我们活下来了……” “唔……哇啊啊……” …… 各种建筑里面,不停的走出来人,认识的就抱在一起痛哭,不认识的就跪下去不停的捶地,像疯魔了似的。 顾浔站在江栖迟身边,脸色不停的变来变去,然后忍不住抱着牛奶喝了一大口,压压惊。 江栖迟只看了一眼,就没有再看,等顾浔两口喝完了,她抱起顾浔,寻了个没人注意的方向,悄无声息的走了。 第34章 死亡游戏(5) “目前人数:4881人。” 当这个声音再次响起来的时候,正常时间已经过了两天,在这段时间里,天一直亮着,一点黑的迹象都没有,晚上来的那个怪物也没有再出现,白天,似乎代表着安全。 江栖迟从窗户上跳下来,落地无声无息,她脸上的表情有点严肃,顾浔看见了,就丢掉她塞给他玩的游戏机,飞快的跑过来。 “怎么了吗?” 他紧张的问。 江栖迟抬手,摸了两下他的脸颊,然后柔和了眼神,含笑问他:“无不无聊?想不想去玩?” 去玩? 老实说,顾浔是想的,但是,他更怕未知的危险,再说了,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表示游戏又要开始了,这个时候乱走,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于是,他摇头。 江栖迟就叹了口气,“这样啊。” 她的脸上有很明显的失望,似乎觉得他不去是个非常不正确的决定,顾浔犹豫了一会儿,说:“你想的话……也、也可以去。” 江栖迟抓住他的手,捏来捏去的玩,她脸上的失望已经不见了,好像刚才都只是他的幻觉,她笑着跟他说:“咱们睡觉去。” “呃……” 顾浔的脸,忍不住又红了,原因是,她睡觉老爱挨着他睡,哪怕她说了无数次的‘这都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他还是习惯不起来,同床共枕什么的,也忒让人难为情了…… 江栖迟不出去玩了,不代表别人不会找过来,大概又过了五六个小时,一拨人小心的靠近了这幢房子。 “卫哥,我总觉得这里怪怪的。” 一个年轻的男孩摸了把干净的墙壁,皱着眉头小声的跟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说。 走在前面的男人叫卫霁,是这个世界的任务者,拥有系统的他,在进入游戏之后,就有目的地集结了一拨人,他跟系统交换了一批武器,就是这批武器,让他一举成为这个小队伍的领头人。 卫霁推了推眼镜架,藏在镜片下的眼睛,飞快的闪过一缕幽光,他笑着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怕,我们进去过那么多的房子,也没遇见危险,就是有,也是来自跟我们一样的人。” 怪物他们尚且不怕,更何况是人。 男孩听明白了他的潜台词,他看了眼手里的枪,稍微放心了一点点,“卫哥说的是!” 卫霁就翘起嘴角笑,“那,咱们进去。” “好!” 身后年龄不一的男孩男人们小声应和,然后默契的将卫霁留在了最后,有序的潜进了楼道内。 “系统,你说我要是在下面埋上炸药,这个游戏是不是就能结束了?” 卫霁慢慢走在后头,几乎无声的轻笑。 [……] [容系统提醒你,宿主,反派不是弱鸡。]反派是大佬!深不可测那种! 虽然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但是,卫霁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藏得不深的不屑。 不屑? 卫霁嘴角的笑容僵住了,他有点恼怒,但他忍住了,没有直白的表现出来,要他忍也不可能,于是他冷哼一声,表示不满。 * 江栖迟的感官非常的敏锐,几乎是在楼道里有人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 她笑了一下,慢悠悠的晃倒顾浔身边,捏了下他的脸颊,然后往他怀里塞了一瓶奶。 “你喝奶,我下去拿点东西。” 顾浔已经习惯了,接住之后,插了吸管就喝,也不多问她,真的是乖极了。 江栖迟忍不住的开心,她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开心的话,就想做开心的事,因此,她弯腰凑近他,轻轻落下一个吻。 顾浔:…… 嗨呀,又被轻薄了! 他耸耸鼻子,小声的哼哼。 江栖迟慢悠悠的晃出门,手指转啊转,一把长刀凭空出现,她拿着刀,脚步一动,飞快的往下去。 这时候,卫霁一行已经到了五楼。 这是一幢很大的楼,上下进出口特别多,卫霁将人分开,往上慢慢搜索着,这无疑很浪费时间,因此,等江栖迟飞速下来,这群人都还没上六楼。 “哎,现在的人是越来越磨蹭了,就算是怕死,也要速度的来,这样才不浪费彼此的时间,是不是?” 江栖迟幽幽的叹了口气。 【……】 【大佬,除了您,还真没有人想死。】 所以您讽刺人家干哈呢? 江栖迟从楼梯拐角外下看,看了一眼,就将下面的人数以及分布情况弄清楚了,下面的人正准备出来,江栖迟想了一下,退上了六楼。 游戏才刚开始,要慢慢玩才好。 江栖迟随意进了一件房间,然后躲在窗外安静等待,她没等多久,人就上来了。 “小袁,没人。” 一个低沉的男音小声的说道。 叫小袁的,是个三十好几的壮硕的男人,他端着枪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不对劲,便放松下来,以同样小声的音量回道:“没人。” “卫哥忒小心,要我说,直接把楼顶圈成安全区,管它是人还是怪物,都没法做什么!多好!” “楼顶?” 有人小声的嗤笑,“楼顶是不错,不用担心怪物上去,有人靠近也随时能发现,但是,要是咱们被堵在楼顶怎么办?难不成你有翅膀,可以上天啊?” “噗嗤……” “咳咳……” “杨翔!” 先头说话那人咬牙切齿。 江栖迟听了一会儿,觉得真的是无聊,既然是打前锋摸底来了,就不能好好探查吗?半道上唧唧歪歪是看不起谁呢? 江栖迟不爽快了,因此,她要纾解一下心情。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那边都快吵起来了,江栖迟从窗户外探进身体,趁他们不注意,悄悄进了屋。 说实话,要早知道这些人这么不敬业,她才不会多此一举的躲。 江栖迟漫不经心的想着,估量了一番这些人的实力过后,她连武器都不拿了,就空着两只手,飞快的窜出去。 她的速度很快,靠近人了,扬手就劈,因此,那几个人刚反应过来,已是全部都被劈晕了。 江栖迟抽空往外看了下,见没人注意,就跟拖死狗似的,将人拖进了屋里,然后绑起来关进柜子里面。 她走出来,捏了捏手腕,轻轻的笑了一下。 来了,一个个的,不急,不用急。 第35章 死亡游戏(6) 江栖迟慢吞吞的解决了一拨人,到最后,只剩下独自查探的卫霁。 天空之上,太阳明晃晃的挂着,到这会儿,阳光已开始热烈起来,这样的热烈,明显的不寻常。 江栖迟踏上楼梯,经过小窗时,偏头看了一眼,她想了一下,决定加快速度,她有点担心这样的反常,她现在不在小炮灰身边,要是有个什么,她担心赶不及。 这个时候,卫霁已经上了十一楼,他很快探查完毕,到要上十二楼的时候,他的脸色凝重起来。 不对劲,太安静了,就算他们速度比他慢,也不该一点声音都没有,何况这群人没一个是沉稳的。 “系统,她发现了吗?” 他沉声问。 系统安静了一会儿,回答道:[宿主,是的。] 怪不得。 卫霁的脸色更凝重了,但同时,一股隐秘的兴奋从心里升起,他不怕对手强大,就怕对手太弱,很明显,这个有本事颠覆世界的人,足以引起他的正眼相看。 这很好。 江栖迟也觉得很好,哪怕她不是个好战份子。 她嘴角嚼着笑,站在十二楼的拐角上往下望,当看到卫霁明显兴奋的表情时,笑意便浓了。 卫霁似有所觉,猛地抬头看上来,然后,两人的视线就对了个正着。 两人对视了一秒,然后同时动了。 空气中,似有一根弦紧紧绷着,江栖迟瞬间挪到卫霁面前,然后率先发起攻击。 太快了! 卫霁瞳孔一缩,看到她挥拳过来,忙挪开并反击,他没有用枪,不是他不想,而是她没有给他时间,近身搏击,枪反倒成了累赘。 卫霁很快有了取舍,他丢了枪,全心全意应对她的攻击。 两人你来我往,越打越激烈,江栖迟翘起嘴角笑了一下,反手将人推开,下一秒,意念起,无数根银丝凭空出现,然后飞快将卫霁缠住。 卫霁脸色大变,他下意识的想挣脱,然而没有用,那不知道是个什么材质的银丝,一旦缠到他身上,就再也甩不掉,也没有办法挣断。 “江、栖、迟!你很好。” 卫霁咬牙冷笑。 江栖迟挑了下眉毛,心情很好的说道:“过奖过奖。” 然后,卫霁就感觉到捆绑着自己的银丝更紧了。 卫霁:…… 好一个两面三刀的女人!脸上笑得跟花儿似的,没曾想是个心黑的! 江栖迟将人捆紧了,很是随意的往角落里一丢,然后飞快的往楼上走,她刚才实验了一番,大致有了数,对这个任务者也就不感兴趣了。 “系统,看来这个任务者略弱啊。” 她轻叹。 【……】 【大佬,不是任务者弱,是他没有兑换金手指。】 “那倒是要感谢你了,不过,他为什么不兑呢?” 【系统……系统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哼哼! 她也只是感慨了一下,然后就没去想了,她飞快回到楼上,刚跟顾浔碰上面,然后就听到虚空之中冰冷的声音响起来—— “本轮游戏结束,通道即将开启,请做好准备,等待下次游戏开启。” 那个声音说完之后,没过多久,一股淡淡的白光突然出现,并将整个城市笼罩,江栖迟抓住了顾浔,下一秒,两人消失在白光中。 * 江栖迟又回到了栖息所,这次不同于上次,进入同一个栖息所的人多了,不大的房间里,挤了差不多二十个,而床位,只有八个。 江栖迟:…… 她实在是不明白,整这个床有什么用,难不成在十来双眼睛的注视下,还有谁能睡着不成? 但即使睡不着,有,还是比没有好的。 她捏了下顾浔的手,看他紧张,便把人拉到身后,然后上前几步,将站在最近的那张床外边的男人抓住,随手就扔开了。 嗯,真的是扔的,提起衣领子,当空甩出去的那种,但因为这房间空间有限,他没被甩多远,即使这样,也足够震慑蠢蠢欲动的某些人了。 毕竟,这个女人力大无穷不是。 江栖迟将顾浔拉到床上,然后从空间取出一个帐子,这个帐子是黑色的,从外面看什么都看不见,但从里面,却能看清楚,她把帐子订到墙上,然后在看到悄悄挨近床的人的时候,摸出一把枪往外晃了晃。 所有关注着这边的人:…… 她有枪! 一群人脸色变来变去,然后非常有默契的,齐齐往后退。 江栖迟满意了,她在空间里找啊找,找到一瓶牛奶,她满意的笑了,将奶塞进顾浔手里。 “喝了,睡觉。” 顾浔一脸纠结,他靠近她,小声的说道:“这样……好吗?” 她太大胆了!底牌都亮了出来!要是他们想联合起来对付她,她怎么办! 顾浔担心得头都快秃了,喝奶都没有了味道! 江栖迟捏捏他鼓起来的脸,很不在意的说道:“没事。” 顾浔,顾浔更担心了。 甭管顾浔怎么担心,在江栖迟亮了枪之后,这群人是不敢真有动作的,外面混乱了一会儿后,渐渐安静下来。 大概在栖息所待了两天,游戏再次开始了。 这次的场景,是在一个十分古老的庄园里,不同于上次的无声无息,这次一进入庄园,那个声音便出声了。 “欢迎进入黑暗庄园,本次游戏时间:一天。本次游戏人数:4834人。游戏背景: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古老的庄园,庄园内藏着无数珍宝,有一天,一群寻宝的人来到了这里,庄园的主人不想外人夺走珍宝,于是雇佣了无数杀手混进寻宝人中,并伺机杀掉寻宝人。 游戏规则如下: 1:庄园内藏着4834张身份牌,身份牌包含杀手与寻宝人,请找到身份牌,找到的第一张即为你的身份。 2:杀手不得露出身份,杀手与寻宝人不得互换身份牌,违反规则者,抹杀。 3:杀手杀掉寻宝人,可获得寻宝人身份牌一天,寻宝人杀掉杀手,可获得杀手身份牌。 4:每晚十二点到凌晨七点,为寻宝人安全时间,在此期间,杀手无法杀掉寻宝人。 5:拥有两种身份牌的寻宝人,有一次选择身份牌的机会。 通关方式: 1:杀掉所有寻宝人,杀手即可离开本关。 2:杀掉所有杀手,寻宝人即可离开本关。 2:找到通关线索,即可开启安全通道,所有幸存者离开本关。 游戏现在开始。” 第36章 死亡游戏(7) 这个游戏,实在是很有意思。 江栖迟捏了捏小炮灰的手,然后抬手接住漂浮在面前的透明卡牌。 透明卡牌一挨到她的手指,突然发出一阵白光,然后就消失了,与此同时,江栖迟手心出现了一个卡牌印记,上面清楚的写着四个字:隐藏卡牌。 【宿主,系统友情赠送可隐藏真实卡牌的隐藏卡牌哦~】 系统的声音,不可谓不得意。 江栖迟愣了一下,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玩个游戏而已,还带作弊的吗?不过…… 江栖迟想了一下游戏规则,突然觉得,有还是挺好的,玩个游戏而已,就算是杀人游戏,她也不想沾手。 没错,她是来打酱油的。 她接卡牌的时候,顾浔就在她身边,因此,见她沉默不语,顾浔便很奇怪的问她:“你做什么呢?” 顾浔看不见隐藏卡牌,他只看见了她抬手,然后直愣愣的看手心。 江栖迟瞥他一眼,顾浔的脸上没有丝毫异色,她又瞄了一眼手心,然后十分坦然的收拢。 “没事,我算个命,唔,要帮你看看吗?” 她说着,突然就来了兴致,也不管现在自己待在哪里,也不管游戏规则,抓住他的手就细细的看了起来。 江栖迟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十分正经的说道:“你犯了小鬼啊,唔,好在有我,所以不用担心。” 顾浔:…… 神特么的小鬼,看个掌心还能看出小鬼来?果真是个神棍! 江·新出炉神棍·栖迟想了想,十分严肃的从兜里掏啊掏,掏出一根红丝带,绑在了顾浔手腕上。 “呐!这个呢,是我的护身符了,现在归你了,它会保佑你的。” 江栖迟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完了,终于肯施舍一点眼角余光给周围了。 他们目前已经在庄园里了,现在待的地方,是个很小的地下室,里面除了他们两个,就只有一点杂物乱七八糟堆着,地下室四边墙上点着蜡烛,蜡烛的光昏黄昏黄,拖着不知道哪里映照下来的黑影子,一来一去的晃。 安静的地下室,突然吹进来一阵风,蜡烛被吹得东倒西歪,没一会儿就熄了大半。 顾浔:…… “你、你有没有、有觉得……这里好、好古怪、怪?” 顾浔动了动脚趾,挨她紧了一点,说实话,他害怕,这个地下室像个鬼屋。 江栖迟捏捏他的手,从空间取出一个非常大的电筒,然后打开,她四处看了下,然后在杂物堆里看到了两张闪烁着银光的卡牌。 “小结巴,你过来。” 江栖迟蹲下去,笑吟吟的喊他。 “我不是、是小结巴……” 顾浔小声哼哼两句,然后颠颠儿的跑过去,挨着她弯腰看。 “这个就是身份卡牌?” 他说着,手爪子控制不住伸过去,他纯粹是好奇,然而,他的手刚挨到卡牌边缘,卡牌就消失在他指尖。 “!” “江、江……” 他忍不住着慌。 江栖迟抓住他的手,翻过来摊开,然后就看见,顾浔手心出现了一个写着‘寻宝人’的卡牌印记。 “还好。” 江栖迟戳了戳他的手心,然后顺手就去将另一个卡牌收了,她没有看,直接将手背在了身后。 “走吧。” 她用另一只手牵住他,然后往楼梯方向走,现在,他们要出去玩游戏了。 顾浔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走,连看了她几眼后,忍不住在走到顶时问她:“你的是什么卡牌?” 顾浔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藏的,反正他们现在是一伙的,但是,她藏什么藏?难道是不信任他? 这么一想,顾浔就很失落。 他的情绪表现在脸上,实在是太好猜了,江栖迟捏捏他的脸,然后非常爽快的摊开,“杀手。” 江栖迟的是杀手,她一摸到就知道了,本来是不想让小炮灰看的,免得他多想,结果不给看才真的多想了,不过,她也没骗他的意思,大大方方就给看了。 她很大方,系统就很抓狂了,【大佬!您不怕吓着小炮灰吗!俗话说得好,正邪不两立!你们现在是对立面!您应该给他看寻宝人卡牌!】 没关系。 江栖迟觉得,这个一点都不要紧。 她这么想着,往上走了两节,然后转身面朝着顾浔,很严肃正经的问他:“我是杀手,你是寻宝人,你会想杀我吗?” 顾浔的脸,当时就白了,他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有点恼怒的道:“你会杀我吗!” 不会。 江栖迟摇头。 看她摇头,顾浔的脸色好看了一点,他抿着嘴,不悦的哼道:“我也不会。” 看,就是这样。 江栖迟愉悦的翘了翘嘴角,她心情一好,手指头又痒了,然后她就从空间里取出一瓶牛奶,塞进了顾浔手里。 “喝个奶。” 她打开地下室的门,牵着顾浔走了出去。 这时候,还是白天,但庄园上的天空,是昏暗的,像即将暴雨来临前,也像有谁在庄园上空蒙了一层灰灰的布。 整个天空,是昏暗压抑的,整个庄园,也是昏暗压抑的。 江栖迟牵着顾浔,沿着干净的小路走,没走多远,便看见人了。 大概有七八个男人,站在一个小亭子里,有四个各站了一个方向,警惕的注意着,另外的人则围在亭子里,嘀嘀咕咕的说话。 江栖迟两个刚一出来,那边的人已经发现了,面朝着他们这个方向的那个男人,二话不说,掏出一把手枪,朝着他们的方向就开了枪。 “砰!” 江栖迟揽住顾浔躲开,那一枪落了空,直直射进花丛里,将开得绚烂的花射进了泥土里。 “你们是什么人!” 那个男人大喝一声。 与此同时,其余几个男人也转过来了,先前与那个开枪的男人一起警戒的三个男人飞快的窜过来,将江栖迟两个围在了包围圈里。 “什么人?过路人。” 江栖迟低眸,遮住了眼底的寒光,抬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人畜无害的笑了。 她一笑,那些人更警惕了。 没办法,这是死亡游戏,进来的人,都不会是什么良善人,就算是有,也早就死绝了。 第37章 死亡游戏(8) “卡牌,亮出来!” 一个男人吼道。 江栖迟瞥了他一眼,哼笑道:“开什么玩笑?你说亮出来我就要亮出来?我要是杀手,亮出来我就违反了规则,我要是寻宝人……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杀手?啧!反正都是要动手的,来吧!” 江栖迟说动手就动手,等她尾音落下,她已经沿着包围圈绕了半圈儿了,但凡被她挨上的人,一个个都软倒在地。 剩下来的四个人都惊了,他们互相递了个眼色,然后一起举起了枪。 “砰砰……砰!” 枪声接连响起,刚开始还瞄一瞄,那几个男人看射不中,干脆不瞄准了,直接乱射一通。 江栖迟嘴角含笑,如鬼魅一样,在弹雨中腾挪飞跃,一等找到空隙,就凑过去踹晕一个,没用十分钟,地下已经是倒了一排。 她带着顾浔,从半空中落下来,先给他捋捋吹乱的头发,然后再拍拍自己身上的……好吧,没有灰尘,她松开顾浔,踱步到年纪最大、眼神最狠的那个面前,一脚踩上他的心口。 “来,说说,你们是什么牌?” 男人眼神一狠,接着便是心慌,他咬了咬牙,闭上眼扭开头。 “唔,你不说,那我只有自己看了。” 她弯腰,作势要去抓他的手,挨着男人的圆脸男人慌忙扑过来挡,嘴里还大声叫道:“我给你看!” 他挡住男人,哆嗦着摊开手心,江栖迟下意识瞥过去,是杀手。 没过一会儿,男人摊开的手心的卡牌印记开始发光,与卡牌出现时不一样,现在发出的光,是黑色的,非常浓郁,也非常不详。 “小五!” 凶狠男人大叫一声,接着,所有人就看见,那个圆脸男人,从手心开始溃散,整个过程不到五秒,他就那么消失了。 挨着圆脸男人的,是个很瘦弱的男人,他瞪大了眼睛,近乎疯狂的喊道:“怎么会!怎么会!我也看见了!刚才明明没有事!” 哦,他是寻宝人。 江栖迟皱起眉头,她想了想,没有再做什么,她走去抓住看呆了的顾浔,以不同于出来时的速度飞快离开。 她不想杀人,那么,还是避开的好。 顾浔吓着了,好不容易回了神,连忙抓紧江栖迟的手,抖着声音说:“你你你没事?他他他……” 他话都说不好了。 江栖迟找了个视线死角位置的角落,带着顾浔藏进去,她一边警惕着,一边等他平静。 顾浔慢慢平静下来,急促的呼吸也恢复正常。 江栖迟在兜里抓了抓,什么都没抓到,她下意识的从空间取出一瓶奶,将吸管插.进去,然后塞到顾浔嘴里。 “喝个奶压压惊。” 她笑着说。 顾浔白了她一眼,极低的哼了一声。 他已经安静下来了,刚才那个男人亮出身份牌就消失了,而她还好好的站着,说明他看了也没事。 江栖迟说道:“规则上面没有说明,照这样看来,被规则认同的同伴,两者之间是可以互相看的,不是同伴的话,杀手露出卡牌即抹杀。” 她一开始露出身份牌没有出事,不是她认为的系统帮忙,也不是她认为的因为她是游戏密匙的缘故。 要想活着,那么就要杀人。 从安平世界到末世,她不是没有杀过人的,但她讨厌这样的,以规则强迫的杀人法,人性,从来禁不起考验,这一关过后,大概人也就所剩无几了。 她重新握住顾浔的手,闭了闭眼,然后笑着跟他说:“我们去找个地方。”窝到游戏结束。 * 庄园主屋的旁边,有一座废弃的高塔,塔底是紧挨的杂乱荆棘丛,塔身外是长势极好的爬山虎,塔底下的荆棘拦住了想要靠近的人,塔身的爬山虎能遮住里面的一切情况。 江栖迟跟顾浔,现在就住在塔里。 江栖迟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以她的本事,完全是可以不留痕迹进入塔里的,没有痕迹,那么也就不会有人知道里面有人。 她想的没有错,他们在里面住了有三天了,还没有人来打扰过。 江栖迟站着窗口,从绿色的枝叶间往外看,她站得高,也离得远,哪怕她视力再好,人的脸也是看不清的,虽然看不清脸,但那些人做了什么,她还是可以看清楚的。 这几天,几乎每天都能听见枪声,也几乎每天都能看见猩红的液体从阶梯上、草地上蔓延的场景,就她站着的这么一小会儿,底下小花园里,两拨人又火拼上了。 她垂眸,失去了观景的兴致,她想,游戏再不结束的话,大概用不了一周,她观景的时候怕是只能看见一片红了。 江栖迟离开窗边,沿着破旧的阶梯往上,很快到了塔顶,她推开虚掩的门,进去之后,又轻轻关紧、锁住,然后走到屋中央放置烛台的地方,将灯罩取下。 昏黄的屋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塔顶没有窗,她完全不担心透出光。 顾浔还在睡觉,前几天枪声不断,他吓得不敢睡,也就白天能躺一会儿。 江栖迟没有惊动他,近乎无声的走到床边看了他一眼后,又走回烛台边的躺椅坐下,然后取出一本书来看。 江栖迟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短短三天,破旧的塔顶已经大变了模样,她有空间,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几乎都能取出来,因此,塔顶不仅安了床,有了光,连躺椅啊、衣柜啊、桌子凳子等等,全部都摆上了,甚至在边角的位置,还放了一个书架,虽然没有几本书就是了。 顾浔醒过来的时候,她还在看书,烛光下,她的眉目十分的温柔,顾浔看了,一时间有些恍惚。 晃眼间,他觉得眼前的场景非常熟悉,就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但那感觉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就抓不住了。 江栖迟听到动静,抬起头来,“醒了?” 顾浔晃晃脑袋,将昏沉的感觉甩开,他爬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她身边坐下,然后就愣愣的发呆。 呆是真呆。 江栖迟瞥他一眼,忍不住手痒痒,她飞快的抬手,按着他的脑袋就是一顿揉。 第38章 死亡游戏(9) 顾浔很快被揉清醒了,他朝着她的手心蹭了几下,将头发捋顺了,然后站起来去洗漱。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了,等他洗漱完毕,就可以慢悠悠的准备晚饭了。 顾浔一边整理自己,一边悄悄的偷瞄江栖迟,他感觉自己在做梦似的,在这样混乱的世界,偏偏有这么一个安稳的地方,他到现在,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刚到这个世界所经历的那些了,仅记得的,是遇到她以后。 顾浔觉得很快乐,他忍不住小声哼哼起来,于是,满屋子都飘着快乐的气泡泡。 他们的晚饭很简单,为了更好的隐藏住,他们基本不会动火,一有火便会有烟,这是十分危险的,因此,他们大多时候吃的都是沙拉和三明治。 江栖迟从空间里取出水果等物,顾浔就欢快的小跑过来,选出自己喜欢的,又欢快的跑去桌边,又轻又慢的处理。 江栖迟试过塔里的隔音效果,还算不错,顾浔敢在铺了厚厚一层地毯的地上跑,可不敢噼里哐啷的做其他的,因此,他们的一顿饭每次都要做好久好久。 等他们吃了饭,时间已经到了七八点了,江栖迟例行塞给顾浔一瓶奶,然后就准备睡觉了。 他们的每天,安排的清闲又有规律,高塔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几不可闻的轻浅呼吸。 与此同时,相隔仅有百来米远的一个小楼里,卫霁正气急败坏着。 “该死!竟然让他逃掉了!” 卫霁压着声儿,眼神狠得似要吃人。 这个庄园很大,各式各样的小楼亭子层出不穷,卫霁他们现在待的,是一个仿欧式的小楼,小楼是两层样式的,空间不算大,但有阳台,小楼外还栽种着粗壮的树,树上每天都有人警戒着,但凡有人靠近,他们很容易就发现了,是个极佳的防守点。 这个小楼里住了不少人,都是卫霁收服的手下,当然,杀手跟寻宝人都有,之所以相安无事,全赖掠夺来的寻宝人身份牌,有寻宝人身份牌掩饰,哪怕互相知道对方是个什么货色,也不怕被抹杀。 这是一个沾满了血腥的地方,有实力,更令人恐惧。 经过几天时间,死的人、被抹杀掉的人不计其数,能跟卫霁似的有本事组建团队的人当然也是有的,还不只一个,他们互相之间不信任,防备也深,这次卫霁发火,就是因为与其中一个的矛盾。 缘由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互相都想弄死对方,而结果是卫霁浪费了大量时间与人,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卫霁有点焦躁,他沉着脸,绕着沙发走了一圈,然后咬着牙跟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说:“阿大,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必须行动了!这次……就先放过他,我们……” 卫霁深吸一口气,十分阴沉的说道:“先解决雷霆那帮人。” 阿大目光闪了闪,没有人看见,他的眼睛里一晃而过的轻蔑与不屑,所有人,包括卫霁,都只在同一时间觉得屋里的气息不对,还不等他们警惕,那古怪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阿大眨了眨眼睛,脸上有片刻的茫然,但他很快恢复了正常,然后一边挠着头,一边憨憨的应道:“哦哦……好的。” 卫霁脸色好看了一点,他将几个厉害的弟兄招呼过来,然后一起商量计划。 卫霁的系统,已经沉默很久了,眼下他们商量得火热,它忍不住小声开口。 [宿主,你……] 系统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冷漠的说:[宿主,当杀气值达到一定上限,你将被抹杀。]所以,要好好营业才对!明明是主角!为什么要去做反派的活儿?杀人呀!是主角能随便干的吗! 卫霁充耳不闻,等他们商量好了,连人都安排下去了,他才找了个角落恶,狠狠的警告系统:“系统!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就没有好人!我要通关,不过杀个把人而已!我不会收手的!你再拦我,我怕我忍不住想做些什么……” 卫霁冷笑。 他的眼睛,已被血色遮住,早已看不见多少清醒了,系统很后悔,它本来有机会选择更好的任务者,怎么就死拽着选了这个人?! 不管它后不后悔,事已至此,卫霁有了选择,系统,也要做出选择了。 * 江栖迟是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动静吵醒的。 她皱眉,飞快的爬起来,穿好外套,然后悄无声息的出了门。 昨天还离得远的战火,已经到了塔底,江栖迟刚走到窗边,然后就看见几个人一瘸一拐的毁掉了荆棘丛,然后跑进了破烂的塔门。 江栖迟:…… 事实证明,身处这个世界,想置身事外是完全不可能的。 江栖迟沉吟了一会儿,飞快的上了楼梯进了门,她先把门仔细锁好,还用钢棍密密实实的撑住了,然后才走到床边将顾浔挖起来。 “小结巴,快醒醒。” 顾浔睡得不沉,被她一喊,就醒过来了,他抬头就要冲她笑,然后发现她神请不对劲,立马就收了笑,然后紧张兮兮的小声问她:“怎么了?” “有人进来了。” 江栖迟抚了抚他的后颈,安抚似的拍了拍,然后牵着他走到阴暗的墙角,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墙角突然裂开一道缝,然后,顾浔就被江栖迟推进缝里去了。 她仔细抹除痕迹,然后回身将所有的东西都收了,意念一转,又弄出一大堆废物出来,她凝神听了听,感觉人快上来了,便收了钢棍,然后掩藏进一堆废物里。 她还没与谁对上的打算,这些人要是很快走了就还好,要是不走…… 江栖迟低头,将闪烁着寒光的眼眸合上,她敛了呼吸,渐渐的,再也没有存在感了。 五分钟后,几个狼狈的男人推开了紧闭的门。 “雷哥!快进来!先躲一躲!” 一个虚弱的声音落下,然后,几个男人进了门,他们虚虚扫了一圈儿,实在是没有精力检查,看到满屋废物,有的甚至还有灰尘,于是非常大胆的放心了。 第39章 死亡游戏(10) 雷霆撑着身体顺着门滑下去,摆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后,就不动了,他的小弟们也各自找了地方坐着。 安静了一会儿后,雷肖咬着牙重重锤了捶地,“太欺负人了!那个叫卫霁的!雷哥好心,计划着跟他们组队,大家一起找密匙,结果他呢?当面说的好好的,转个身却是捅我们一刀!” 雷霆是个有着小麦色皮肤、八块腹肌的型男,听到小弟的愤愤之语,他同样的冷了脸色,“卫霁,之前还有人说他是个有担当的君子,现在看,不过是一个小人!” “雷哥!这事不能这样算了!咱们……” “雷哥!必须给他一个教训……” “雷哥……” “雷哥!” 小弟们个个激愤得很,一副要抓了他狠狠泄愤的模样,雷霆皱眉,抬手打断了他们,低声说:“我们是要出去,不是要跟谁干个你死我活,记住,这是个杀人游戏,咱们要守好自己,不能中了别人的圈套,变成一个杀人成瘾的人!” 很显然,雷霆认为的‘别人’,就是将他们弄进这个世界的人,也或许,那并不是个人…… 不管如何,他们一定会活着出去!一定! 雷霆舔了舔牙尖,露出一个极有压迫感的笑容,然而,这个笑容只维持了一秒,就被歪倒在他身上的小子给打断了。 “嘶!” 雷霆重重的吸了口气,然后咧着嘴圈住倒过来的小子,笑着骂道:“谷子!你小子压死我了!” 叫谷子的是个二十岁的少年,他是这个队伍中最小也是最弱的,他受了伤,刚才一下没撑住,然后就倒去雷霆身上了。 谷子吓了一跳,着急忙慌的挪开,然后不住的说:“压到你伤口了吗雷哥?要不要紧?快!我看看!” 受伤最轻的小元将他拖住,还很不客气的乱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他说:“顾好你自己就得了!你伤的可比雷哥重!” 他在这边说,其他的人也一个劲的附和。 “是啊是啊!谷子你当心点儿!乱动什么!伤口崩开怎么办?” “强哥!你快来给谷子看看!” “谷子,累不累?要不要睡一会儿?” “来!躺哥哥腿上!” …… 雷霆撑着下巴看着围成一团的兄弟们,忍不住的也露出了笑容。 江栖迟透过细小的缝隙往外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样的场景有点扎眼,她将手横在眼前的废木头上,然后轻轻点了点眉心的小痣。 虽然有点扎眼,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不讨厌这个雷霆,那么…… 她闭眼,意随心动。 深深的塔底,被毁坏的荆棘丛一瞬间恢复原状,沙尘滚动,遮住了凌乱的脚印,从塔底向上,直到那扇门前,所有的痕迹全部消失了。 江栖迟睁开眼睛,微微的翘了一下嘴角。 不讨厌,那就帮一把吧。 她心情不错,手指头又发痒了,她熟练的从空间里取出一瓶奶,顺手就要塞出去,突然就反应过来,于是,江栖迟的脸瞬间就变了个色。 糟糕!她忘了小炮灰被她塞墙里去了!这些人要不走,小炮灰怕是得活活憋死! 一股风吹来,将荆棘吹开了,地上的脚印也显现出来,风沿着楼梯往上吹,像个调皮的小人儿似的,重重朝着门一撞。 “哐当!” 门轻轻的响了一下,然后,待在门边上的雷霆,就听到了一串细碎的脚步声。 有人! 他沉着脸站起来,先是小心的听了一会儿,然后飞快的拉开门。 没人,外面楼梯没人,但脚步声还是有,并且,是往下…… 雷霆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也很快有了决策,他招呼兄弟们起来,并相互搀扶着往下转移。 尽快!他们需尽快!要是那个人是卫霁的探子……雷霆咬了咬牙,眼神瞬间凶狠。 * 脚步声渐渐消失了,江栖迟松了口气,然后移开杂乱的废物,她快步走到墙角,将机关开启,然后把憋得脸蛋通红的顾浔拉出来。 “还好吗?” 她怜惜的问。 顾浔喘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口气喘匀了,他紧张的看着她,小声的问:“他们走了吗?” 天知道,他刚才快吓死了!那些人一看就不好惹! 没错,顾浔待的地方是能看见外面的,不过就只一个很小很小的洞,他要使劲贴上去才能看见,所以没一会儿就喘不匀气了。 “啊,走了。” 大概是呼吸不顺的缘故,顾浔的眼睛又变得湿漉漉的,被他这么看着,江栖迟总觉得很心虚…… 她干咳一声,将顾浔拉到已然恢复原状的床边,她把奶塞给他,然后说:“你慢慢喝,我下去看看。” “哦。” 顾浔乖巧的应了,然后含着吸管慢悠悠的晃荡着腿儿。 江栖迟打开门,悄无声息的下了塔,她速度快,很快就赶上了着急逃开的雷霆一行人,她悄悄避着,跟着他们离开了塔,然后转移到了一个破烂的屋子里。 说实话,江栖迟都没想到这个庄园还有破烂的地方…… 这次,雷霆他们倒很谨慎,仔细的探查过后才进去了,江栖迟没有再跟,止步于门前,她绕着破房子转了一圈儿,然后悄悄的在地下埋了点东西,还留了个特别显眼的痕迹,然后又悄悄的走了。 【……】 【大佬,你……喜欢这个雷霆?】 系统的声音特别的纠结,当然,不要问机械音怎么做到纠结的,反正纠结就对了。 江栖迟飞快的在建筑间掠过,笑眯眯的回道:“看得顺眼。” 看得顺眼吗? 系统沉默下去,没有再问,但系统知道,这个游戏要差不多了。 江栖迟回到塔顶,这次她没有再试图掩饰痕迹,她找到缩在角落里修灯座的顾浔,笑眯眯的跟他说:“咱们要准备出去了。” 就在江栖迟说了这话过后的第二天晚上,顾浔正准备好晚饭,就听到那个声音响起来—— “本轮游戏结束,当前剩余人数:2538人,通道即将开启,请做好准备,等待下次游戏开启。” 顾浔下意识抬头去看江栖迟,然后他就看见,她瞬间来到了他的身边,他松了口气,下一秒,已出现在栖息所里。 第40章 死亡游戏(11) 这个栖息所,要比以往的大一点,但是……还不如以往那几个呢! 顾浔抖着手缩在江栖迟身后,他小心的探出头,往左边瞄一眼,又往右边瞄一眼,然后又悄悄的缩回去。 在这个栖息所的,还都是熟人,至少是江栖迟认识的,他们现在待的地方,是这个屋子的一角,左边大部分被卫霁带领的一拨人占据了,右边被雷霆那一拨人占据了。 俗话说得好,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现在,卫霁那拨人跟雷霆那拨人,简直快动起手来了。 江栖迟拉着顾浔去到床边,她完全无视了那两拨人,慢悠悠的将床帘弄好了,又从空间里取出食物,跟顾浔分着吃了,然后便准备睡觉了。 床帘落下,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一身狼狈的卫霁眼神闪烁着,盯着那看不见的人,他的心里止不住的冒出一股冲动,而他不想扼制。 雷霆同样看着江栖迟那个方向,不同于卫霁的想法多多,他仅是好奇的看了两眼,便不看了。 强子挨近了他,小声的跟他咬耳朵,“大哥,那个人有空间,咱们要不要……” 他没说完,但雷霆是懂的。 说实话,空间这个玩意,实在惹人眼红,偏偏拥有它的是个女人,还是个非常高调的女人,按理说,他可以凭本事抢,就算抢了,也不会有人为她出头,但他不想。 雷霆今年三十五了,他混过很多地方,能让他走到今天,哪怕是在这个无视礼法的地方也能受人尊敬的原因,是因为他还有底线,哪怕被定义为‘恶’,他也还有他坚持的底线。 因此,雷霆摇了摇头,并将跟人瞪来瞪去的兄弟们喊回来,轮流换着休息。 相对于有人约束的雷霆那拨人,卫霁那拨明显心眼要坏得多,只要床帘拉开,那些人的视线总是若有似无的飘过来,但好在没人真的动,江栖迟也懒得管。 三天后,通道再次开启了。 “欢迎进入游戏,本次参与人数:2538人。” 那道声音落下后,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入眼所见,先是纯然的黑,等过了十几秒过后,眼睛适应了黑暗,黑暗的这片地方也能看清大致轮廓了。 江栖迟一直跟顾浔在一起,因此,游戏一开始,他们便在同一个地方。 这是个狭窄的封闭密室,里面除了她跟顾浔,其他什么也没有,密室没有窗,没有门,安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清楚楚。 江栖迟从空间里取出一个电筒,她打开,很是随意的扫了一圈儿这个密室,然后转向顾浔,很是自然的伸手牵他,还没碰到人,她突然皱了眉。 “呼、呼、呼……” 顾浔的呼吸声很是沉重,江栖迟似有所感,狠狠攥紧了拳头。 “小炮灰。” 她低低的呢喃一声,慢慢的将电筒对准了顾浔,然后,她就看见,顾浔双眼通红的瞪着她,他的血管鼓起,浑身的皮肤开始泛黑,像是随时都可能爆炸,最最主要的,是他眼睛里全然的陌生与癫狂。 “小炮灰……” 江栖迟伸手去牵他,手指距离他的手指还有半指距离的样子,顾浔突然就动了,他没向后退,反而向前靠近了,然后,抬起不知怎么的变得特别长的指甲,狠狠向江栖迟扎下来。 江栖迟没动,哪怕他来势汹汹,眼看着就要扎进她脖子了,一股细微的风凭空盘旋向上,缠住了顾浔的手指,然后他再不能动了。 “系统,怎么回事?” 江栖迟一边低语,一边温柔的圈住了他,她伸出手指,在顾浔眉心点了一点,冰冷的指尖摸了下他通红的眼睛,然后,将他放倒了。 【宿主,这是新的一个游戏,进入这个游戏的人,有一半会变成这样子,然后无差别攻击。】 江栖迟抱起顾浔,脸上没有了笑意,她仔细的检查了一遍这个密室,然后气势汹汹的一脚踹在屋顶一角,刚才还无懈可击的密室,突然就跟碎掉的镜子似的,哗啦啦的一层层掉。 整个天花板都掉下来了,江栖迟抱着顾浔站着角落,无形的风盘旋着护住了他们,等掉完了,上面的情形也就一览无余了。 天花板上面,是个很长的走廊,一直向上延伸着,好似没有尽头,而在天花板上方部分,挨着走廊的地方,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都出现了一道门。 江栖迟看了眼幽长的走廊,毫不犹豫的跳上去,打开了最近的一道门,她刚晃进去,那门立马合闭,然后就再打不开了。 她没有试图去开,而是毫不犹豫的往门内的走廊去。 这是一条很长的走廊,跟外面那个走廊一样,它也有很多的门,江栖迟站在其中一道门前,弯起嘴角冷冷的笑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的开门进去。 她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江栖迟抱着顾浔进去,门也是很快就合闭了,不同于刚才那个密室的黑,这个密室是纯然的白,白得……似乎连人都透明了。 江栖迟刚这么想,她突然发现,被她抱着的顾浔突然就消失了,她还没来得及惊讶以及寻找,下一秒,刚才还昏迷着的顾浔已经清醒了,并且还朝她攻击过来。 “哐!” 尖锐的刀刃刮着木棍划过,削出了一大片的木屑,江栖迟丢掉随手从空间取出来的木棍,将其换成了钢棍。 不知道怎么了的顾浔,力气非常的大,而且……身手也是非同寻常的好。 她低眸,整个人散发着浓浓的不悦,失去了神智的顾浔似乎感觉到了,在半空中滞了一滞,他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点困惑的意味,不过一瞬间,又消失了。 江栖迟看见了,就叹了口气,她收了钢棍,赤手空拳对上去,在顾浔攻击过来时,身体诡异的一扭,将顾浔缠住,她极轻的摸了下他的脸颊,然后意念转动,将他收进了空间。 【!】 【大、大佬!您您您……】 系统都成了结巴了,它实在是没想到它家宿主会有这样的操作,简直……简直……简直了! 江栖迟从半空中飘下来,她冷冷一笑,说道:“现在,该解决了。” 第41章 死亡游戏(12) 江栖迟取出一柄长刀,随意的耍玩两下,她抬头,目光幽幽的望着炫白的房顶……或许那里没有顶,因为只能看见白,根本看不到实处。 她翘起嘴角,冷冷的笑了,下一瞬间,一道道凌厉的风线飞快的卷起来,不断的向外扩大、再扩大,终于,到了尽头。 找到了! 江栖迟猛地睁开眼。 就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风线飞快的凝聚,然后飞快的扑向漫天白色中,那一道细小的缝隙。 江栖迟举起刀,一刀刺出去。 “喀吱!” 一道小小的声音响起来,没过一会儿,变成了轰隆的一阵大响。 漫天的白,化作一道道碎光散开,江栖迟站在碎光中,安静的等着,直到碎光全部落下,她才踩着遍地碎光出去。 她又站到了长长的走廊,然后,她又随便进了一个房间。 两天后,江栖迟从一个房间里出来,与走廊上的卫霁碰了面。 “任务者。” 江栖迟冷淡的瞥他一眼,目光在他沾满了血的裤脚处停顿了一秒,然后才移开。 卫霁瞳孔猛地一缩,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神分明是不含任何意味的,他偏偏有种被剐干净了丢在青天.白日下的感觉。 他狠狠的拧紧了眉头,眼睛深处,涌出一点瘆人的红光。 “江栖迟,久闻大名。” 卫霁攥紧了拳头,克制着自己憋出一个和善的笑脸来。 江栖迟极轻的挑了挑眉毛,意味不明的说道:“大名?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大名?难道是我的美貌令你折服了吗?” 卫霁:…… 这女人可真厚脸皮! 他张嘴就想怼,但是在看向她的脸的时候,他又怼不出来了,坦白来讲,这个女人是长得挺好看的…… 他乱想些杂七杂八的,没注意到对面的人露出了一个非常不耐烦的表情,但他还是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的就要防守,然而没有用,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人瞬间来到了他的面前,然后狠狠给了他一拳,将他丢进了他好不容易才打开的那道门…… 该死!该死! 门渐渐关闭,卫霁摔倒在地上,他的眼睛红透了,江栖迟冷漠的看着,看着他举起武器反抗,然后被四面八方伸出来的血淋淋的手臂拖进了血水里。 “卫哥……卫哥……来玩呀……” 有人笑嘻嘻的喊着。 阴恻恻的笑声被关进了门里,江栖迟抱着刀坐到长廊上,然后将小炮灰弄出来。 顾浔的眼睛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他一出来,看到她了,立马就要攻击她,江栖迟抬手将人按住,腿压着他的腿,按稳了,就空出一只手,拿了牛奶喂他。 “小炮灰,喝奶。” 她温柔的蹭蹭他的下巴,然后把吸管递到他嘴边。 顾浔张嘴,目光诡异的盯着她的手指,他低头就要咬,江栖迟抬起食指抵住,然后将吸管送进他张开的嘴里,怕他不喝,还特别好心的给他挤了挤。 温热的牛奶吡进他的嘴里,顾浔眨了眨通红的眼睛,露出一点好奇的神色,他抿住嘴,下意识的吞咽,吞了两下,他的眼睛微微亮了一点,然后,他加快了吞咽的动作。 江栖迟松开了压制他的手脚,懒洋洋的撑着脑袋看他,顾浔没发现,还十分沉醉的喝着奶,他迟钝的脑袋稍微转了转,然而都是诸如‘这是个什么东西’、‘这个东西好熟悉’这样的念头。 顾浔喝完了,小小的打了个饱嗝,然后就想睡觉了,他的眼皮开始打架,他小声的嘟囔一会儿,然后歪着脑袋靠在江栖迟的肩膀上,眯着眼睡过去了。 啧! 真是心大! 江栖迟愉悦的笑了笑,取出毯子把小炮灰裹好,然后又丢进了空间。 她休息够了,就站起来,看看左边的房间,再看看右边的房间,她思索了一下,没再继续沿着一开始的方向走,而是转了个方向。 她倒要看看,这些房间里都有什么。 江栖迟开了道门,进去了,然后就被劈过来的冷光吓得猛地窜开,等站稳了,她也看清了这个房间的全状。 “这位……大哥,下手可真是狠呐!可吓死我了。” 她一边顺气,一边冲站在一边的雷霆说道。 雷霆沉着脸收了菜刀,脸色十分不好的说道:“我没看出来你哪里被吓着了。” 他说完了,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抱歉,我心情不大好,可能没有心情跟你好好说话。” 江栖迟就收了脸上夸张的表情,她恢复面无表情模式,冷淡的说:“哦。” 雷霆瞥她一眼,估计是在估量,一会儿后,他挪开视线,握着菜刀走回了角落里。 这是个很大的房间,不同于江栖迟之前进去过的空无一物的房间,这个房间里面东西特别的多,正中放着一尊观音像,两侧还放了一堆罗汉,破烂的蒲团被丢得到处都是,而在原本放蒲团的地方,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男人。 这些人已经死了,双眼暴突,死不瞑目。 飘渺的烟雾渐渐升起,观音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罗汉也睁大了眼睛。 江栖迟瞥到了,眉头一拧,她飞快的移到雷霆身边,抬刀将飞过来的一个罗汉砍掉。 罗汉被她一刀砍成了两节,腿的那节咕噜噜滚远了,头的那节在半空中顿了一下,然后以诡异的速度朝着江栖迟的脸撞过来。 江栖迟抬刀就要砍,还没砍下去,后面突然伸来一只手,将她拖开了,长刀去势未歇,重重砍到地上,将地面砍出了一个又长又深的口子。 江栖迟回头,看了眼一脸严肃的雷霆,十分不耐烦的说:“你干什么?” 雷霆脸皮抽动,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你别……你别毁了他们。” 他们? 江栖迟偏头,然后就看见刚才被她砍成两半的罗汉,以诡异的姿势凑在了一起,然后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合拢。 这还没完,等罗汉合拢并恢复原状后,罗汉突然就跟人似的动了动,然后张嘴哭出声来。 “呜呜……呜呜……” 他哭着,手脚慢慢的显现出来,等到彻底显现,光头罗汉变成了一个留着长辫的年轻男人。 “雷哥……雷哥……” 男人张嘴,笑咧咧的喊。 第42章 死亡游戏(13) 雷霆攥紧了手,露出一个悲戚的表情来。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所有的罗汉全部变成了人,江栖迟还在其中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脸,是一直跟在雷霆身边的,也是……躺在地上的那些死人的。 他们围了过来,一遍时哭时笑的喊着‘雷哥’,一边凶狠的攻击过来,江栖迟踹飞了好几个,抽空回头看了眼,就看到雷霆一步步退让,然后可怜巴巴的缩在了角落。 江栖迟:…… “想死直接抹脖子得了。”做这副样子干什么? 她又抽出刀来。 这些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她可不觉得有必要留情。 雷霆看到了她的动作,就跟狗咬了似的,飞快的窜过来,着急忙慌的拦她。 “不要!他们是人!等到了午夜,他们就能跟罗汉换回来了!” 他伸手,颤抖着往死不瞑目的那些人身上指,然后她就看见,那些人也跟罗汉一样‘活’过来了,不同的是,这些人眼神呆滞,动也不动。 江栖迟目光复杂,她瞅他一眼,也不往前了,而是跟之前一样,以风线探路,然后破开口子。 “轰!” 一阵剧烈的轰响中,江栖迟慢慢踱步出来,等烟雾散尽,破破烂烂的房间也现了原形。 房间被毁坏了,罗汉也恢复了安静,那些人依旧死不瞑目,雷霆丢了菜刀,一个个的搬到中间去。 也不知道搬过去能干什么。 江栖迟看了一会儿,冷淡的说:“你留在这里是没有用的,如果真觉得他们还活着,不如破了这个游戏,找到密匙线索,说不定……” 说不定出去人还能活过来。 江栖迟没有说完,因为她觉得,这些人不可能活过来了。 雷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显然很认同她的话,他飞快的将罗汉还有人都搬好了,然后捡起菜刀气势汹汹的出来。 “嗯……你要跟我一起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向江栖迟发出了邀请。 江栖迟毫不犹豫的摇头。 雷霆失望了一下下,没有强求,他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有了方向,然后跟江栖迟说了再见,飞快的往长廊的一方跑去了。 江栖迟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忍不住露出一个十分温和的微笑。 【……】 【大佬,您变心了吗?】对这个雷霆好不一样哦。 江栖迟笑容微深,然而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变心?没有,就是觉得这个人很有趣而已。” 系统沉默,然后忍不住捂(?)住自己瑟瑟发抖,系统觉得,自从大佬会笑之后,变得更可怕了呢。 江·可怕·栖迟收了刀,随意进了个布满了机关的房间,将所有机关破坏之后,她从空间取出桌椅板凳,甚至还有烧水的水壶等一系列生活用品,她全部安放完毕,然后将小炮灰弄了出来。 顾浔睡了一觉,现在是特别的精神,也有精力跟江栖迟玩(?)了,说实话,他可讨厌刚才那个地方了,又大又宽,他走了好久,都看不到头…… 都是眼前这个人造成的! 顾浔心里有气,忍不住做出了一个自以为很凶恶的表情,他飞快的朝江栖迟扑过去,然后……被江栖迟按在床上使劲揉了一通。 “乖啊……” 江栖迟摸摸他的脑袋,塞给他一瓶奶,然后就让他自己玩儿去了。 顾浔叼着吸管,气鼓鼓的猛吸,他伸脚踢,然而抬起不过一点点,就被看不见的线拽回去了,于是他更气了,将吸管咬得咯咯响。 江栖迟洗了一盘水果,她回来时,看见顾浔跟个小狗似的咬来咬去,就拿起一个苹果朝他丢过去。 有东西过来,顾浔手不得劲,想也没想就抬头叼住,然后冲她凶神恶煞的龇牙咧嘴,江栖迟看得有趣,学着他似的,叼了一个苹果,然后靠在墙上眯着眼笑。 【……】 系统觉得,它家宿主真的不可怕,就是……就是有点懒而已!之所以对雷霆不一样,是想要雷霆去上刀山下火海吧?是的吧?没错! * 时间就在顾浔叼完苹果叼香蕉,叼完葡萄叼核桃中过去了,到第五天的时候,江栖迟从睡梦中醒来,帮着顾浔洗漱后,例行塞给他一瓶奶,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整个世界都轰隆一声。 “轰!” 轰隆声过后,全世界都开始颤抖,顾浔呆呆的咬着吸管,没过一会儿,他突然恐慌起来,慌不择路的转来转去。 江栖迟拦住他,轻轻的哄了几句,等他安分了,她便准备出去查看一下。 没等她走出去,突然就传来一声响。 “叮!” “本次通关人数:898人,通道已开启。” 江栖迟一把抓住顾浔,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他们已经回到了栖息所。 栖息所里,同样是熟人,不多,就两个。 卫霁睁着一双红得几乎滴血的眼睛瞪着她,然而许久都没敢有动作,雷霆……雷霆一脸悲伤的待在角落里,紧紧捂着一直流血的手臂,包也不包一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江栖迟没有多管,这个时候,她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顾浔身上。 顾浔的情况很不对劲。 “小炮灰?” 江栖迟抓住狂躁不安的顾浔,然后就皱紧了眉,他的力气突然变得很大,她差点没抓住。 顾浔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她,双手忍不住的颤抖,他疯狂的扭动,想要摆脱江栖迟的束缚。 雷霆抬头瞅他一眼,说道:“他已经没救了。” 他跟他的兄弟们,没什么不同。 江栖迟冷了脸,冷哼一声:“一样?不一样,他会没事,你们就不一定了。” “你是在威胁我们吗?” 卫霁猛地窜起来,他一边防备的盯着江栖迟,一边挪到雷霆身边,就像是跟他一伙儿的似的。 顾浔才没管这些,他使劲的冲,也不像是瞎冲,因为他一直朝着一个方向。 江栖迟若有所思,然后,她操控着风线朝着顾浔想要冲过去的那边猛烈攻击。 “你疯了!栖息所不能……” 卫霁的话没能说完,然后,这个往日里能给他们庇护的栖息所,就在他们眼前化成了碎片。 第43章 死亡游戏(14) 江栖迟站在了一片虚无之中,眼前浮光掠影般闪过许多场景,有山川河流,有漫山烽火,有人在哭,有人在笑。 她伸手去捞,却捞了个空,她的小炮灰,她的顾浔,不见了。 江栖迟冷冷的笑,意随心转,无数冰冷的风线往外扩散,再扩散,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但是,什么都没碰触到。 “系统,他呢?” 江栖迟眉梢染了霜。 系统没有出声,她问的话,就像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系统?” 江栖迟蹙眉,再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系统没有回答。 她抬头,仔细的感知,然后敏锐的觉察到一股微弱的恶意从黑暗的最深处传来,那股恶意虽弱,却很强大,强大到江栖迟忍不住的汗毛直立,同时用尽了所有的心神来戒备。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那恶意渐渐藏匿了,江栖迟稍稍收敛心神,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强大的力量直直的向她攻击过来! 万千风线飞快的聚集,碰撞出莹白的光,江栖迟狠狠皱紧眉头,然后被一股黑色的东西包裹住了。 * 江栖迟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 她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房间里很空,仅在屋中央立着一把椅子,而她,就坐在椅子上。 她打量了一会儿,不动声色的敛风成刃,还没等她做什么,一束银白的光凭空落了下来。 “欢迎来到游戏世界,请仔细倾听游戏规则~” 乍然出现的声音带着戏谑,像个玩世不恭的翩翩公子。 “游戏开始后,你将有也仅有一次选择的机会,选择正确,你将继续游戏,选择错误,游戏筹码将死翘翘哦~ 游戏筹码为:顾浔。 现在,游戏开始~祝你游戏愉快~” 那声音很快消失,然后,一块透明的光屏凭空出现,光屏上出现了许多的字,跟选择题一样。 江栖迟没有看哪怕一眼,她的全部心神,都落到随光屏一起出现的顾浔身上了。 顾浔紧闭着眼,双手双脚紧紧挨着身体,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在他身后,也有一块光屏,那块光屏就像是放置他的一样。 江栖迟冷冷的扯了下唇角,脚尖轻轻动了一下,猛地朝顾浔扑过去,她抓住了他的手,然而,还不等她高兴,顾浔身后的光屏突然迸出一道强烈的光,那光将她和顾浔都吸进去了。 * 江栖迟被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睁眼的时候,她忍不住抬手捂耳朵,手刚抬起一点,就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她偏头,冷凝的眉眼突然就柔和下来。 顾浔完好无损的躺在她的身边,虽然闭着眼,但呼吸平缓,脸上的表情也是惬意的,于是她知道,他可能是睡着了。 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季节,但风随着雨灌进来的时候,是寒冷刺骨的,江栖迟就爬起来,从空间取出被子给顾浔盖上。 有空间在,说明他们还在游戏里,只是不知道…… 江栖迟想到了将才的事情,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暴戾的情绪,那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她没有放在心上。 江栖迟走到大敞开的门口,往外瞥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她定住了。 漫天的雨,密密麻麻的往下落,雨水落到房檐上,房檐就开始腐蚀,雨水落到地面,草叶开始枯萎,漫天的雨中,没有一个人,但她却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这是个怎样的世界呢? 江栖迟闭眼,然后,一串信息涌进她的脑海。 公历2133年,一艘庞大的飞船降临在星球上空,飞船降临的那天,天空下了一场雨,那雨一开始很小,浇在身上很刺骨,但除了刺骨,其他毛病都没有,因此,也就没有人在意。 雨下了三天,第三天的时候,有人发现雨水腐蚀了屋顶上废弃的钢筋,地上的草也开始蔫蔫的。 第四天,太阳开始热烈,气温高达五十九度,房子外、马路上,几乎看不见人,所有人都躲在屋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祈祷气温早日恢复正常。 第八天的时候,天阴了,与此同时,又开始下雨。 依旧没有人在意,看到下雨,所有人都跑到街上欢呼,就在狂欢的第二天,星球上开始大量死人。 一开始还是各个地方一两个,到了后面,就是一个区几百个了,人死得多了,所有人都开始恐慌。 这时候,政.府站出来了,紧急召集各类专家展开研究,用时近半个月,终于确定了原因——雨,下个不停的雨是罪魁祸首。 下雨时,地面所有东西都会开始腐蚀,尽管速度很慢,但长期腐蚀下去,别说人,就是这个星球,都会跟着消失。 今天,是飞船降临的第三个月,有人从飞船上发出一则讯息:毁灭飞船上的降水装置,将飞船扔回太空之中,人类危机即解。 没人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所有人都知道,在这条讯息发出来的下一秒,一个人从空中爆开,猩红的血珠染红了整片天空。 许多人都吓呆了,但也有勇士开始集结,准备想办法进入飞船。 江栖迟消化完了所有信息,纵使她自恃强大,也忍不住皱起了眉。 她抿着唇,隔着密实的雨帘往天空上望,只隐隐看清楚了一个黑乎乎的轮廓,它遮住了天空,像随时都要压下来。 那个飞船,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江栖迟想了想,很快有了决定,她是个很能随遇而安的人,也……不喜欢打打杀杀,所以,她毫无心理负担的做好了苟到最后的决定。 她转身,走到顾浔身边,她想了想,决定叫醒他,然后换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小炮灰。” 江栖迟挨着他坐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戳他。 顾浔没动,依旧是那副惬意的表情。 “小炮灰?顾浔?小结巴?” 江栖迟又连着喊了他好几声。 顾浔依旧一动不动,呼吸还是那么平缓,就像是睡着了。 江栖迟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她皱紧了眉,眼睛里开始酝酿起风暴。 “顾浔!” 她用力的在他耳边喊了一声,然而,没有丝毫用处,顾浔依旧不醒。 于是她知道了,他不是睡着了,而是出事了。 至于出了何事…… 江栖迟抬头,深深的望着密实的雨幕。 第44章 死亡游戏(15) 半夜的时候,雨停了,江栖迟起身,走到门口往外看,她看见有人从四面八方跑出来,抱在一起大声痛哭。 江栖迟终于有了点真实的感觉。 老实来讲,她总觉得自己存在的世界特别的不真实,她像个局外人,看着那些人打啊杀的,不管死多少人,都跟她没有关系。 这样说或许会显得她很冷漠,但她没法解决,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纽带是顾浔,她不知道,如果顾浔不在,她到底会如何。 不过…… 江栖迟转身,看了眼顾浔,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 不过,她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江栖迟想了想,准备将顾浔送进空间,现在的情况有点古怪,她得做好准备,无疑,他在空间里是最好的。 她走过去,牵住顾浔的手,然而,一秒钟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顾浔还是待在原地。 江栖迟:…… 怎么回事? 她试着从空间里取出东西,只要是她想的,很容易就取出来了,要放回去也很容易,但换成顾浔后,就放不进去了。 江栖迟抿了下唇角,她并没有过多纠结,既然放不进去,那就带走好了。 她取出一截柔软的布条,将顾浔背起来,然后走出门。 漆黑的夜里,亮起了无数的灯,灯火下,是无数人在狂欢,但在灯光照不见的黑暗处,也有无数人独自舔舐伤口,等待着死亡。 江栖迟从漆黑的小巷穿过,脚步不曾停留,而待在黑暗处的人,也没有多看她哪怕一眼。 她穿过黑暗,走到灯火明亮处,然后仰头看了眼周围的建筑,从她接收的信息来看,这座城市的中央塔上,有能离开这座城市的通行令,自从上次城市暴乱过后,普通民众已经严令禁行了,她要离开城市甚至离开星球,必须要有通行令才行。 她有了计划,那么,一步一步实行就好了。 趁着他们在狂欢,江栖迟走到街口打开了一辆车,自从飞船降临,车也成了报废品,然而城市通行,车是少不了的,所以,哪怕废车丢得到处都是,运气好的话,还是能找到一辆勉强能开的。 无疑,江栖迟的运气是特别好的。 她检查了一遍,把顾浔放到后面,然后将车开出街口,往中心塔驶去。 半个小时后,狂欢的城市渐渐安静下来,灯火开始熄灭,江栖迟也到达了中心塔下。 她把车停在与中心塔隔着一条街的漆黑巷子里,然后背起顾浔,借着黑暗的遮挡,飞快的接近中心塔。 中心塔是城市的重心,防守自然是很严密的,江栖迟仔细观察一番后,循着两拨人交身错过的空隙,如一阵风一般,飞快的闪进大门。 进了大门后,江栖迟立马藏在柱子与墙壁的黑暗处,她没急着走,而是操纵着风线飞快的将整座中心塔探查了一遍。 * 在江栖迟操控风线的时候,有一拨人从另一个方向进了中心塔,这拨人是由五个拥有特殊能力组成的小队,他们的目的跟江栖迟一样,不同于江栖迟查探还得操控风线,他们只需要一双眼睛。 这场灾难,与末日没什么差,灾难来临时,多的是人觉醒非同常人的能力,只是到目前还没有爆出来而已。 充当‘眼睛’的,是一个绿毛少年,他专注地‘看’了一遍,严肃的跟他们的领队说:“江焕哥,有一个女人也进来了……不,是两个人,她还背着一个人!” 江焕皱眉,冷冷的说:“杨朔,你去将她弄出去,机会只有一次,我们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失败。” 叫杨朔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他点了点头,说道:“我马上去!” 不等他走,绿毛少年已是叫道:“等一下!她上去了!天!她速度好快!” 绿毛少年瞪大了眼,惊讶得快说不出话了。 “难不成也是个异能者?还是速度系的?比杨朔如何?” 五人中唯一的老者阚敏沉声问。 绿毛少年亚丹脸色古怪的回道:“比杨哥……快很多耶。” 阚敏皱眉,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先不管她,她既然有能力进入中心塔不被发现,还是在带着一个人的情况下……江焕啊,若是遇到,说不定还是我们的助力。” 江焕点头,“现在非常时期,实不必要横生枝节,她既然已经上去了,我们也该走了。” 几个人不再纠结,开始小心的往中心塔上探。 这时候,江栖迟已经到了中心塔中部了。 穿过一道门之后,她顿了一下,十分警惕的扫了眼四周,她没发现什么,但依旧警惕。 她刚才感觉到了,有人在窥伺她,虽然现在又没有感觉了…… 江栖迟只纠结了一小会儿,便决定不管,虽然这样,她还是又将风线放出去,准备再查探一遍。 她搂了下顾浔的腰,脚步轻盈的穿过中廊。 到中层往上的时候,就没那么容易了,哪怕城市遭遇危机,很多设备已经毁坏,但支撑中心塔的还是足够的。 在中心塔往上,明显的重地,不止守卫的人多了三倍不止,连各种譬如监控、警报之类的都只多不少。 江栖迟止步于门前,她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仅凭自己的本事,要想无声无息闯过去是不可能的,因此……她决定硬闯,不过在此之前…… 江栖迟笑了一下,将吹来的风敛进手心,然后,再度送出去。 风轻轻的穿过走廊,穿过一间间房门,径直往下,很快就来到了五人小队身边。 风吹过衣角,江焕警觉的抬起眼来,然而他什么也没发现。 “江焕哥,怎么了?” “没什么,大家注意就是。” 他们前后护持着走上楼梯,就在这个时候,楼梯口摆着的一个花瓶突然掉了下来,然后摔成了碎片。 “啪!” 花瓶落地,声音特别的响,江焕猛地回头,脸色几变,最后还是咬了咬牙,恨恨的说:“冲上去!” 不冲也没办法,他们全是有罪之人,是不在允许自荐的行列的,要不是这样,他们也不会想着自己来‘偷’,现在弄出来了动静,不能回头,就只能往前。 第45章 死亡游戏(16) 警报声响起来的时候,江栖迟立马藏好身,混乱的脚步声从楼上到楼下,从左边到右边,持续了特别的久。 “混账!赶紧去找!一个个的都睡着了吗!有人进来了都不知道!” “你们!瞎跑什么?平常的训练都白训练了是吗?一到紧急关头就掉链子……” “一小队!地毯式搜索!从安全通道下去!” “二小队!塔顶警戒!” “三小队……” 江栖迟藏身暗处,静静等待他们离开,没过多久,楼下响起来交火的声音,她就弯弯嘴角,从暗处出来,无视了所有监控,光明正大的进了门。 她刚才探查过了,监控室的人已经乱了,她不怕留下痕迹,因为她不会待很久。 江栖迟飞快的在通道里穿行,行过时,她还一路暴力破坏,将中心塔的防御破坏得乱七八糟。 到达行政室前,江栖迟停住了脚步,她遇到了进来之后的第一拨‘敌人’。 一串整齐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很快的,那群人绕过了转角,出现在江栖迟面前,那群人愣了一秒钟,然后朝着她举起了武器。 “放下武器!蹲地抱头!如若反抗……” 说话的那个人偏了下枪头,一颗子弹拖着火星深深射进墙壁内。 江栖迟垂眸,露出一个很淡很淡的微笑,下一秒,狂风骤起,无数风刃飞快的刮过。 “什么玩意……” 有人惊叫一声。 吴凡咬紧了牙,忍着巨大的不适睁开眼睛,下一秒,又含着泪花闭上了,那古怪的风特别的大,还利,割到人身上,就是一个口子,他睁不开眼睛,不仅他,只怕他的队友也睁不开。 吴凡觉得很愤怒,同时还有点恐慌,他们是中心塔的精英部队,要是在这里折戟,让人进去还完好无损的出来了,那他们…… 吴凡想了很多,又似什么都没想,他咬咬牙,什么都管不了了,他忍着疼痛,无视了不断割着他手臂的风刃,举起枪便是一阵扫射。 一阵突突声过后,通道里恢复了寂静,风停了,吴凡睁开眼睛,只看见了一片狼藉,至于人,那是毛都没有一根。 “糟糕!快去行政室!” 吴凡大喊一声,跌跌撞撞的往后跑,等他跑到地方,发现行政室的门早就被人暴力破开了,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窗户大开着,有风哗哗的吹,将屋里桌面上堆得整整齐齐的资料吹得到处飞。 “头儿!通行令少了!” “头儿!你看!下面有人!” 吴凡疾步奔到窗户边,粗鲁的推开了队友,然后趴在窗口往下看。 夜已经很深了,街道上没有人,所以走在昏黄路灯下的人就显得格外的显眼。 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怒视,转身抬起了头,吴凡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他莫名的觉得她在笑,十分嚣张的,又饱含挑衅意味的。 “该死!” 吴凡重重锤了下窗台,差点没忍住跳下去。 * 自从飞船降临,许多城市都破败了,无数人躲在黑暗里苟延残喘,别说出城,就是在城里,多数时候都是没有人晃荡的,自上一批自荐成功的勇士离开,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 目前守城的是紧急调来的驻军,驻军的小队长,叫顾狼,人如其名,是个狠人。 此时晨光熹微,将明未明,寂静的街道上,走来一个人。 不,说一个人是不合适的,应该说两个。 顾狼坐在车盖上,眯着眼睛往那边望,同时,枪已上膛。 江栖迟远远便看到他们了,她脚步不停,直直朝着城门走去,快近了的时候,她举起通行令朝着那边晃了晃。 “咦?李光明什么时候那么大方了?一个人也给通行令?” 顾狼嗤笑一声,身体不动,只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当即便有手下殷勤的应声,朝江栖迟跑去。 “喂!你先站住!通行令拿来!我们要检查!” 江栖迟停住,将通行令甩过去,无视了一溜或好奇或鄙夷的眼神,只静静等着。 取通行令的男人小跑回去,将通行令递给顾狼。 顾狼斜着眼瞥了瞥,漫不经心的问:“出城做什么的?” 江栖迟立即回答道:“找人。” 她顿了顿,脑子里极快的闪过各种剧情,然后她说:“我父亲在江城,他叫钱恪。” 江城,是离这不远的一座小城,物质缺乏,土地贫瘠,日子更不好过,灾难刚降临时,这边就派了人过去驻守,驻地的长官,就叫钱恪。 顾狼饶有兴致的往她身后指,笑吟吟的问她:“找人呀?那他呢?” 江栖迟笑了一下,十分高傲的瞥顾狼一眼,“关你什么事?你只要做好你的本分就好。” 顾狼耸耸肩,笑吟吟的从车上跳下来,似乎并没被激怒,然而他只转了个身,脸色骤然就冷了下来,手一抬,朝着江栖迟身前便开了一枪。 “嘭!” 枪声落,沙尘飞溅,顾狼咧着嘴笑起来,大声道:“要出城?光是通行令可不够。” “别人都可以。” 江栖迟冷静的说。 顾狼嘴角咧得更大,他转了转脖颈,看似慢悠悠的晃,不过一个眨眼,就到了江栖迟面前,他握拳袭来,同时笑吟吟的说:“别人?别人当然可以,但你嘛……赢了我才行!” 顾狼挥拳,拳风凛冽。 江栖迟飞快往后退,她将顾浔一搂,右手一转,握住短刀迎上去。 顾狼拳头硬,她的刀也不软,短短几分钟,两人已来来回回好几下,城门下的人都看呆了。 “老、老大……” “老、老大没打赢?” “老大怎么打不赢?你个傻子!老大这是让她呢!” “可是、可是人家还背着人……” 被打的年轻小伙子捂住脑袋,小声的嘀咕两句,就闭了嘴,哪怕他是那么想,但他可不敢说,要是老大听见,可不就是挨一下那么简单了。 尘沙飞溅,闪烁着寒光的短刀擦着顾狼耳鬓划过,削掉了他两根头发,顾狼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站稳脚,他摸了下耳鬓,兴奋的舔了舔嘴角,“咦?身手不错哦。” 他的眼睛里冒出血光,十分瘆人。 “来啊,再打!” 顾狼低低笑了两声,笑声先小,然后越来越大,到最后,已然变成狂笑。 “来啊!来啊!打不死我,甭想出城!” 第46章 死亡游戏(17) 江栖迟盯着顾狼瞧了一眼,眼一眯,唇一扬,当先出手。 顾狼兴奋极了,他握拳,手臂肌肉鼓起,整个人战意昂扬。 两个人瞬间挨近,转眼就是好几个回合,江栖迟短刀一转,与顾狼擦身而过,脚一落地,她没有回转,而是借着去势往城门奔去,路过那个拿着通行令的男人时,顺手就抽走了。 顾狼笑脸一冷,他转身就要追,却没想到就在他起步的那一瞬间,无数风刃凭空出现,朝着他的要害就逼了过来。 顾狼停住,扬手就挡,等他得了空,城门内外早就没有人了。 “人呢?你们怎么没拦?!” 顾狼满脸阴沉,看向小弟们的眼神冷得似冰碴。 小弟们互相看来看去,齐齐哭丧着脸说:“老大,我们追不上……” “追不上?”顾狼冷笑,“一群废物!” ‘废物们’委屈巴巴的瞅了顾狼两眼,怂眉耷眼的低头不说话了。 没过一会儿,一辆车呼啦呼啦到了城门,一个严肃的男人从副驾位下来,走到顾狼面前,将一张照片给他看。 “你好,我是护卫队魏恒,请问你有看到这个人出城吗?” 顾狼眯眼,漫不经心的说:“唔,她啊,出城了,就刚才。” 魏恒脸色骤变,“这人袭击了中心塔,你怎么让她出城?” 顾狼的脸瞬间阴了,他靠在车门上,扬起下巴轻蔑的说:“她有通行令,我可是遵命行事,还能不放人吗?我说这位……” 他鼻孔朝天,上上下下扫了魏恒几下,哼道:“这位队长,你是在教我公然抗命吗?” 魏恒瞬间脸色大变。 * 灾难来临后,草木枯萎,出城往北,去往研究基地的一路上,荒凉惨淡,草木消失后,黄沙露出地面,风一吹,就满世界飞舞。 江栖迟坐在沙地上,用风线立起屏障,从空间里取出干净的水喂给顾浔。 她有点愁,顾浔昏迷着,吃不进东西,每天就只喝点水,短时间还好,若是长时间这样…… 她蹙眉,决定加快速度,据她接收的信息来看,最近会有一群勇士登上飞船,前往太空上的那艘飞船,她若是慢了,估计就只剩下偷飞船一途了。 虽然她不惧,可是想一想,还是觉得很麻烦。 她喂完了顾浔,自己也随意喝了两口,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她便起来,重新将顾浔背上,朝着基地方向飞快奔去。 太阳升起又落,两日后,江栖迟到了基地外,她没急着进去,而是先暗中观察了许久,才背起顾浔前去敲门。 “你好,我是自荐者。” 敲开门后,在那个老者开口询问前,江栖迟先表明了身份,同时递上通行令。 “自荐者?”老者推推老花眼镜,认真看了好几眼,然后小声嘀咕了句:“怎么女人也来了?” 嘀咕虽嘀咕,但他还是让开了,让江栖迟进去,对于江栖迟背上的顾浔,他就像是没看见似的,理也不理。 “你们也真是的,要来怎么不一起来?飞船马上就要发射了,你要是再晚点,可赶不上了。” 对于她的身份,他竟是一点也没怀疑,毕竟,没有谁会在明知道有极大几率会死的情况,还傻不愣登的跑来行骗。 江栖迟微微一笑,很好,如她所想,基地属于封闭状态。 她一边想着,一边温和的回:“不好意思,我男朋友出了事,所以……” 老者这才瞥了眼顾浔,只一眼就收回去了。 “他淋了雨?最近已经好几起淋过雨的成了植物人了,你怎么还把人带来了?” 江栖迟眼睛里就涌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伤,“我家里没人了,没人可以托付,只能将他带来,我也想着,要是一去不回,好歹还能有个伴。”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悲伤,抖着唇说:“也好、也好,我要是当初……” 他哽了哽,没有再说下去,他带着江栖迟到了一座建筑面前,然后刷了身份进去。 “他们都已经进去了,你也快去吧。” 老人带着她左绕右绕,经过了一道又一道验证门,然后进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并把她交给了一个穿着白色太空服的人。 “准备好了吗?她也是一起的,带她去吧。” 那人应了声,将她带上了飞船。 飞船里已经有很多人了,江栖迟甫一进去,就收到了许多暗暗打量的视线,只是隔着太空服,什么都看不见,大概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搀扶着的顾浔是个什么状态了。 他们这一群人,都是各地选出来的超能力者,飞船降临星球上,看着很近,实际特别的远,由此也可以想见,那艘飞船有多大,或许,可能不止一艘,也因此,这群第一批上去的自荐者,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他们死了不要紧,只要能毁灭所谓的降水装置,将飞船送回远离星球的外太空,给他们的家人赢取生存的空间,所有的牺牲就都值得。 也或许他们不能成功,但能收集足够多的信息,也不枉这一遭的。 很快进入倒计时,当倒数至‘一’的时候,飞船发射出去,带着这群人离开了星球。 江栖迟微微瞌目,将精神力外放,她的感知不断的往上、再往上,到了一个度的时候,撞到了一个强大的屏障。 她皱眉,试探着触碰了一下,然后,一股带着恶意的力量反噬回来,击得她心神一荡。 飞船开始晃荡,有人发现了不对,低低的惊呼起来,他们的能力才觉醒不久,根本不足以熟练运用。 江栖迟皱眉,握着顾浔的那只手骤然一紧,但她什么都没碰到,她穿着太空服,他也穿着。 江栖迟很快有了决定,她隐隐感觉这股带着恶感的力量很熟悉,也直觉一定跟那所谓的飞船有关,她集中精神,再度去触碰那道屏障,只是这次,不再是小心的带着保留的,而是全力一击。 “哐!” 飞船失控了,在江栖迟动作的那一瞬间,那股力量也开始攻击,不同于江栖迟单一的攻击,在两道力量交汇的那一瞬间,磅礴的雨开始下,很快就将飞船淋湿了。 “混账!混账!” 江栖迟隐隐听到有人在吼,不,或许不是人。 她操控着精神力飞快的攻击与躲避着,然后沿着那力量来的方向,飞快的钻过去。 黑暗的空间里,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身影,江栖迟看见了一点黑色的光芒,像是鳞片,只一眼,她就被一道力量攻击了。 “唔……” 江栖迟含住了涌到喉咙的腥甜。 没错,她没感觉错,这股力量,是游戏时的那股力量,或许可以说,世界意识?不过,世界意识能有鳞片? 第47章 死亡游戏(18) 江栖迟不得而知,也没有时间去验证,更何况,也不重要。 她握拳,用尽了全力死命一击。 两道力量相撞,爆出灿烂的光芒,江栖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涌进了她的身体,下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站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那地方,满目的白,白得不似人间。 一道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吟唱着她听不懂的调,她开始觉得疲惫,眼睛也慢慢瞌上。 【大佬!】 消失许久的系统突然出现,非常非常大声的喊了她一声。 江栖迟消散的意识瞬间凝聚,她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在往下坠。 飞船破碎了,在漫天的雨中,燃着最后一点光芒,狂风肆虐,扯得衣摆哗哗响。 疼,特别特别的疼。 江栖迟睁大了眼睛,去找顾浔,无数破碎的风线飞出去,飞快的旋转,飞快的探寻,终于,在即将消散的前一秒,将顾浔拖到了她的身边。 江栖迟抱住他,露出一抹笑,她仔细的将顾浔裹好,随着漫天的雨不停的往下,再往下。 嘭! 江栖迟坠了地,砸得心神俱裂,她伸手,无数风线闪烁着光芒,包裹着毫无意识的顾浔,她小心的将他放下来,然后,瞌上了眼睛。 * 公历2133年,二月一十七,飞船降临,灾难来到。 公历2133年,五月二十八,在预言出现之后,第一批异能者带着必死的决心意图登上飞船,却在半途中遭遇袭击,飞船毁坏,无人生还。 公历2133年,五月三十,雨停了,笼罩在星球上空的黑色阴影散去,大地开始恢复生机。 * 荒芜的山道上,走来一个人,他走得很慢,手里还拽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连接着一块木架子,上面横七竖八扯着纱帐。 太阳热烈的照着,一落在脸上、手臂上,便是无法忽视的刺痛,那慢吞吞走着的人很快就湿了衣衫。 顾浔找到一个可以躲阴的地方,那是一个凸出来的山包包,他跑过去,将杂乱的烂叶清理了,然后转身跑到烈阳下,将木架上一层层的纱帐扯开,然后把躺在里面的人抱出来。 等坐到阴凉处了,顾浔才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他笑起来,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说:“你看,我们走了好远了!再走……一?或许两天?我们就能走到安平城了!等进了城……” 他低头,眼睛里开始闪烁泪花。 “等进了城,我就想办法挣钱,然后给你治病。” 顾浔不知道她怎么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栖息所里,他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荒芜的平原,入目所见,只有一个她,一个……毫无意识的她。 看到她,他就放心了,然而不过一分钟,他又恐慌起来。 她叫不醒了,而且,浑身是伤。 也就是在那时,他发现自己有了空间,他顾不得疑惑这个空间是怎么来的,着急忙慌的取了药品就开始给她包扎。 他开始赶路,漫无目的的找了个方向就开始走,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她的伤口开始复原,而她的眼睛,却从没睁开过。 赶路的第十五天,顾浔碰到了一个人,从那人的口中,他知道了这个世界,也知道了安平城。 他决定去安平城,找到她苏醒的办法。 顾浔休息了很久,太阳开始偏移,温度也慢慢下降,他喝了水,也喂江栖迟喝了水,然后胡乱填了肚子,便起来赶路。 两天后,他们到了安平城外。 灾难过去,无数人从远方来,涌入这个城市,顾浔混在人群中,慢慢的朝着城门移动。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 顾浔被人拦住了,有一个很帅气的男人走到他面前,带着一脸诡笑看着他。 顾浔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然后小声的说:“我是从吴良县来的。” “吴良县?怕不是吧?” 男人的脸瞬间拉下,然后他抬手,阴沉的说:“把他拿下!还有……” 男人往他身后一瞥,目光稳稳的落到纱帐上。 他知道里面是谁! 顾浔反应过来,瞬间慌张,他飞快的转身,将拖着木架就开始跑。 “站住!” 有人大声呼喝。 顾浔更慌,他回头,就看见那个拦他的那人一脸开心的笑着,一副他是待宰羔羊的样子。 ! 怎么办?怎么办? 顾浔忍不住浑身颤抖,他很怕,怕极了。 “江栖迟……江栖迟……” 他小声喊着。 “那个人偷了中心塔的东西!上面已下了抓捕令,一旦看见这个人,立马抓捕!抓捕者,得奖金一万!” 那个男人高声说道。 抓捕令?抓捕令? 怎么办?怎么办? 那个男人那样说之后,还没进城的人都躁动了,进了城的人也闻声跑出来,齐齐朝顾浔追过来。 顾浔的速度开始变慢,没办法,他体力本来就不怎么好,更何况还拖着一个人。 越来越近了,那些人快要追上他了! 顾浔咬牙,弯腰将木架推出去,然后自己停下来,转身迎上那些人。 “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他大喝一声,从空间里取出一把刀,不要命似的冲过去。 “他有刀!” 有人惊呼。 顾浔半闭了眼,胡乱的戳,有人慌乱的躲开,有人飞快的聚集,他的眼前闪过一点红光,那红光冲他压过来。 顾浔抖了抖,紧紧闭上眼睛,就在他闭眼的那一刻,平地风起,无数风刃从他身后出来,将砍向他的东西挡开,人群慌乱退散,又有风线来,一把裹住顾浔,飞快的往后拖。 顾浔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他的睫毛颤了颤,过了很久才睁开,他睁开眼,看见了熟悉的脸。 “江……栖迟?” 他恍惚的喊了一声。 面前的人转头看了他一眼,还朝他笑了一下,顾浔也忍不住笑,他的心雀跃着,有很多话止不住的想冒出来,他迫切的想说一说。 风线裹着他掠过山丘,进入山谷之中,他落了地,刚要说话,就看见面前的人闭了眼,直直朝他倒下来。 “江栖迟!” 顾浔惊慌,连忙扶住她。 “江栖迟?” 他轻轻的喊,手抓住她的手,只摸到一手的冷。 第48章 死亡游戏(19)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 荒芜的山谷里青色渐盛,腐烂的枯枝渐生嫩芽,在临近水边的地方,一座木屋渐渐成型。 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落进山谷的时候,顾浔从屋里出来,他背好背篓,非常熟练的跟里面的人说再见。 “栖栖,我走了,我会很快回来的!” 他说完了,里面的人没有回应,他习以为常的将门关好,然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紧闭的屋里,渐渐亮起一点金色的光芒,那金色转瞬即逝,没入床上躺着的人身体里。 江栖迟灵魂在飘荡,她自己觉得自己是有意识的,但耐不住意识不听话,总爱东跑西跑。 她‘目送’顾浔走出门,轻声问系统:“系统,我还能好吗?” 【大佬,您能有点自知之明吗?现在还能躺着喘口气儿您还不满足?真想嗝屁?】 系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因为江栖迟看不到,它还特别补充了一下。 【系统朝您翻了个白眼,并重重的哼了一声。】 【哼!】 江栖迟笑了一下,嘴刚咧起,一股猛烈的痛感布满了她的意识体,她忍不住呻.吟一声,然后重重沉入身体里。 【大佬,你别瞎折腾,系统尽力修复您的意识,至于能修复成什么样,系统不能保证,大佬,您睡吧。】 系统的声音渐渐飘远,江栖迟闭上‘眼睛’,沉入白茫的虚空之中。 * 顾浔来到城门口,熟练的交了身份证明,然后随着人流进入城里。 灾难已经过去很久了,大地恢复了生机,人类也恢复了生机,顾浔穿过拥挤吵闹的人群,来到一个店铺外面。 这是一间收购草药的店铺。 今日是赶集日,街上来往的人很多,店子里也挤满了人,吵闹得犹如菜市场。 顾浔熟练的拐进一旁的侧门,将背篓取下,把里面晒干的草药交给店里的小哥,等拿了钱,他又拐出门,跑到药品站去买治疗的药物。 那场雨,昏迷的人很多,上面召集了许多专家一起研究,用了好久才研究出来治疗的药物,只是效果很轻微,服用的人不知道要用多久才会复原。 顾浔以为江栖迟是因为淋了雨,才会昏迷。 他买到药,大大的松了口气,想到她吃了就会慢慢复原,他便等不下去了,急急忙忙的就要出城。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有一队穿着军装的人经过,他连忙低头避开。 “头儿,没有消息,你说,都这么久了,那个人该不是死了吧?” “她偷了通行令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我们这也没法找啊。” “上头气没消,继续找!” “真是……” 他们慢慢走过,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了,顾浔才捏紧手指飞快出城,他很慌,一路都是跑的,直到见到小山谷的影子了,他才慢下来。 “真是阴魂不散……” 顾浔小声嘀咕,然后将自己花了五百买来的身份证明揣好。 可不能丢!丢了就进不了城了! 顾浔很快回到家,到家的时候,时间还早,他先烧了水煮了面吃,然后端着从空间取出来的水去喂江栖迟。 他固执的认为空间里的东西养人,嗯!一定是的! 顾浔给江栖迟喂了水,又喂了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她的脸色好看了一点点。 “你会很快醒来吗?” 顾浔趴在床头,看着她,小声的呢喃。 “窗外长了一丛花,小朵小朵的,可好看了,你闻到了吗?很香的味道。” “啊!我该给你摘的!放到你床边,你才能闻得到到!” 顾浔急急忙忙出门,摘了一捧花,放到江栖迟枕头边上。 “现在能闻到吗?一定能的,对不对?” “我跟你说,我准备种地了!前一次我买了种子,我打算试试看,以后就能卖粮食了!” “啊,我知道你一定想说,空间里有粮食对不对?我知道,可我不能拿出去,别人会怀疑的!还有……还有……” 顾浔的声音低了下来。 “我卖草药可以给你换药了,要是拿出来了,用完了,以后你醒了,要吃什么呢?” “今天天气好好啊,你想不想晒太阳?” 顾浔跳起来,跑去将窗户拨开,太阳落进来,落到了枕头边上。 顾浔跑回去,挨着她趴着,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我想睡觉了,午安,栖栖。” 顾浔一觉睡醒,已经是晚上了。 他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黑,他懊恼的嘀咕两句,然后站起来,小心翼翼的点燃了煤灯。 “睡了这么久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脑袋转向江栖迟,然后,笑意凝固在嘴角。 “栖、栖!” 他的手抖了抖,差点摔了灯,等反应过来了,他里面将灯放到桌上,然后飞快的走到床边,低头凝视睁着眼睛的人。 “栖栖,你醒了?” 顾浔的嘴角,忍不住越咧越大。 江栖迟直直的看着他,眼神涣散,不,她根本没看他。 顾浔忍不住失望,但看她睁眼,他总算是对那药更有信心了! 顾浔去取了药,给江栖迟喂下,看她下意识吞了,他就开心起来,他相信着,终有一天,她会好起来,像以前一样,对着他笑。 顾浔抬手抹了抹眼睛,然后没忍住,弯腰抱了抱江栖迟。 “你要早点好起来,我……我怕。” 他是个胆小鬼,这个世界如此陌生,他真的很怕。 * 顾浔开始种地了,一开始什么都不懂,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只种出来一堆草,他也不急,除了去采草药卖钱换药,他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操心,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研究。 也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时间,山谷里,到了秋日,漫山都是灿烂的金黄,麦子遍山都是,树上果实累累。 麦子没人收,大把大把的掉,果子没人摘,一堆一堆的烂,山谷里鸟声清脆,顾浔搬了椅子,坐到门口,咧着缺牙的嘴给江栖迟一个一个指。 “栖栖,你看,我们的果子成熟了,可惜你吃不到,我也、我也吃不下啦……” “栖栖,你看,咱们的麦子长得多好啊!可我、可我收不动啦……” “栖栖啊,我好想让你看看,可是我抱不动你啦……” “栖栖……我等不到了……” 顾浔声音哽咽,他的眼睛已经花了,看东西总是看不清楚,恍惚中,他感觉到有一股风穿过他的手指,又轻柔又依恋。 “栖栖……是你吗?” 顾浔颤抖着问。 没有人回答,山谷里寂静如往常,除了风吹声,鸟叫声,还有他的声音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而很快,他的声音也要没有啦…… 第49章 吾皇在上(1) 永安十年,大元国发生了一件大事,他们的第一位女帝要选皇夫啦! 话说他们大元国,武打天下,自建国以来,每一位皇帝,哪个不是英武不凡,万民臣服?偏偏落到这一代,立了一位女皇帝! 立就立了吧!毕竟先皇早逝,兄弟死绝,膝下唯有一女,只要女帝不作死,不昏聩,以后选了皇夫,生了小皇子,在文武大臣的殷切教育下,待小皇子长大了,也是一枚英武皇帝不是? 偏偏,这位女帝不是吃素的! 饶是监国太傅博学多才,殷殷教导,饶是太后和蔼慈爱,谆谆教诲,她她她,愣是长成了一个女霸王! 没错,霸王,字面意思,可凶可凶的那种,不仅凶,还忒喜怒无常。 今儿一早,女帝要选皇夫的消息甫从永安宫传出来,就惊呆了一群文武大臣,等他们反应过来,消息已经流露宫外,同时刻,许多人的心思已经活络开了。 想一想!女帝啊!皇夫啊!无上权力啊!只要被女帝看上!何须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是梦好吗? * 太傅府里,卫大公子收了剑,转身就去了外书房。 卫太傅卫驰正坐在书房看书,见儿子进来,沉重的脸色略缓,问道:“霁儿,可是有事?” 卫霁朝父亲行了礼,这才开了口:“父亲,女皇要选夫?” 卫驰叹气,道:“是的,按理说,女帝已二十,早该选夫了,只前几年太后提起她也不见有反应,这次这么突然,为父是怕……” 卫驰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卫霁脸色稍暗,沉声道:“父亲,女帝疏远亲母亲舅,亲待宦臣,不事朝政,偏享玩乐,大元国由此下去,危矣!儿不才,愿入宫,以救吾国!” 卫驰脸色大变,“霁儿!你可是我卫氏长子!” 卫霁缓了脸色,朝父亲笑道:“父亲,孩儿知道,就是因为孩儿知道,才要入宫,我卫家为太后母族,您是太后亲兄,这些年不管您做什么,外人总觉您心怀不轨,女帝日渐荒唐,不管她做了什么,我卫氏一族都是脱不开的,何况儿子也不仅是为这一个缘由。” 二十余岁的少年人傲然而立,棱角初现的脸上,迸发出炫目的光芒,“父亲,儿子自幼熟读诗书,通晓武艺,习得这一身的本领,一心只想入朝,为国分忧,为民解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然女帝昏聩,奸臣当道!父亲处境艰难,朝中乌烟瘴气!儿若入朝,也不过落得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下场!若能入宫,或可解! 父亲,孩儿虽为卫家子,更为大元民,孩儿上有长姐,下有弟妹,卫家血脉自有他们延续,父亲,请您允许!” 卫驰眼里涌出泪花,他起身,扶住自己的儿子,重重的说:“好!好!” * 户部尚书陈秀府里,也是人心攒动。 陈秀老母陈老夫人握住儿子的手,眼睛里迸发出热切的光,她顾不得仪态,靠近了儿子,轻声说道:“儿,陈府日渐式微,儿孙只知享乐,无有作为!幸你长房嫡孙姿容绝色,可堪托付!儿,我们的机会来了!” 陈秀深吸一口气,沟壑满布的脸上情绪不显,然眼睛里,有着与老母亲一样的光,他克制住自己,轻声说:“我知道,母亲!远安乃幼子,即使入宫,于我陈府也无妨碍,就算将来落败,坐不上那个位置,凭他容色,也定能得女帝喜爱!” “好好!你愿意就好!我这便与卢氏商量!” “母亲不急!天色已晚,人多眼杂,明日再谈不迟。” 陈老夫人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着说:“是我心急了!听你的!” 陈秀告别母亲,匆匆离开,自去安排一番且不提,便是朔京城内各处,窃窃私语的也不止一两家,无人发现,在黑暗的角落,闪烁着一双双黑色的眼睛。 * 黑夜降临,朔京城里万籁寂静。 一道道黑色的影子踩着夜色落进永安宫里,递上一封封密信。 殿内轻纱飘荡,灯火昏黄,一只素白的手探上案几,执起一封还带着冷意的信笺打开,细细的看了起来。 黑色的影子一个个消失了,一个太监装扮的中年人走出来,向上首的人递上一盏热茶,“主子,夜深了。” 江栖迟看完了一封,随手就扔给下首的人,“汪德才,你看看这卫大公子,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汪德才低眉顺眼,抬手接住了信笺,他瞄了一眼,恭敬递到案几上,轻声回答:“主子若是喜欢,便招来玩玩便是。” “你当人家是小狗吗?还招来玩玩?” 江栖迟笑,笑过之后将剩下未看的信笺一拂,起身入了内殿,人走过后,还留下一句:“汪德才,这些公子哥不好玩,找些好玩的加上吧。” 好玩的? 汪德才向主子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他不停的思索着,面上则恭敬的应道:“是。” 江栖迟进了内殿,挥退了伺候的人,自个儿换了寝衣,上了床榻。 她挥手,一缕白光闪过,帐外亮着的烛火立马熄灭,昏暗的帐内,她闭上眼,勾起一缕浅浅的笑意入睡。 她期待着入梦,因梦里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等着她。 江栖迟来到这大元国已经有二十年了。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从远方来,但她没有以前的记忆,她知道自己有一个系统,也知道自己是个反派,但她没有剧情,因为她的系统说,所有能量都拿来救她了。 她出了什么事? 系统没有说,那个系统只在她出生时出现过一次,跟她简单的说了几句,便消失了,到如今,已有二十年。 江栖迟来到这里后,每天晚上都会做一个梦,梦里的地方是一个山谷,满目灿烂的金黄,山谷中,有一个木屋,屋前摇椅晃荡,有一个人,一个男人,晃荡着腿叽叽喳喳,像个麻雀。 她长了二十年,摇椅便摇了二十年,她找过这个地方,没有找到,于是她知道了,这是以前的世界。 那么,这个男人是谁呢? 第50章 吾皇在上(2) 同样的月色洒落在千里之外的源城,已至夜深,万籁俱静,源城县令府里,最最偏远的一角,却有窃窃私语响起。 “公子!小的听大公子跟前的阮章说,老爷准备用您,与李家小姐联姻!怎么办?怎么办?在这源城里,哪个不知道那李大小姐力大如牛,粗鲁至极!公子身体孱弱,要是、要是……哎哟!可怎么办呀!” 被叫公子的人,是个刚及冠的男子,他闭着眼,轻轻摇晃着摇椅,听到这话,也不过淡淡一笑,“有什么要紧,反正大夫断言,我活不过三十,早死晚死都得死,死在李大小姐掌下,也没什么不好。” “呸!呸呸呸!” 奚灯一连‘呸’了好几声,嘴里愤愤道:“公子!哪有这样说自个儿的?百无禁忌!百无禁忌!诸神莫恼!公子,您赶紧呸两下!” 顾浔睁开眼睛,斜他一眼,“不要!” 还‘呸’呢,动作多不雅。 奚灯皱皱鼻子,他深知自家公子的性子,也不再劝,他撑着下巴,将脑袋磕在摇椅把手上,难受得直哼哼。 “公子啊公子!您倒是一点不急,等到老爷做了主,将婚事定了下来,您可怎么办哟!要知道那李家可是招婿,不是嫁女呀!” 顾浔道:“担心什么?那李大小姐喜爱俊俏男子,我又不俊,要说联姻,该是我那大哥才对,毕竟顾大公子才貌双全呀~” 顾浔拖长了调调,将一个‘呀’,说得是百转千回。 奚灯噗嗤一笑,笑过后,冲他直摇头,“我家公子还是俊的!就是……”就是俊得不明显。 奚灯望着顾浔,朦胧的月色下,面容寻常的男子含笑望过来,眼睛里波光粼粼,好似闪烁着星星。 他家公子,可是很好看的呀! “行了!去歇息吧。” 顾浔敲了他一记,站起了身,慢悠悠的晃进门。 奚灯望着他,揉了揉脑袋,然后蹦起来,将躺椅收了,跟进门里去。 * “咚!咚!咚!咚!咣——” 四更的梆子一响,顾浔立马起来,他悄摸摸的将白日里准备好的包袱拿出来,背到身后,然后就踮着脚跟个做贼的似的摸出了门。 县衙里很安静,四更天,正是睡得沉的时候,饶是如此,他还是很小心。 顾浔没走正门,也没走偏门,他是知道的,他那大哥防着他呢!早就安排了人去守门,就怕他跑了。 事实证明,他那大哥还是挺有先见之明的!可他想不到,他不走门,他爬墙! 顾浔得意一笑,将衣摆往腰间一系,哆哆嗦嗦的就开始爬墙。 县衙年久失修,这片挨着偏巷的墙很是矮,然而,顾浔低估了它的滑度,他憋着气爬了好久,都没爬上去。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只手挨着了他的屁.股,把他往上推。 !! 顾浔吓死了,他很困难的咽下到喉咙的惊呼,颤抖着转头去看,然后就看见,他的小厮奚灯,打着哈欠抱着手臂斜眼瞅他,看他看过来,就重重的哼了一声。 “我的主子啊!您这是做什么呢?哟!是在翻墙呀!您不觉得这么个姿势……” 奚灯伸出手比了比,一脸夸张的说:“好不雅哦!” 顾浔抬脚就踹,一时间忘了自己在高处,差点没掉下来,奚灯紧张的扑过去将人撑住,然后咬着牙说:“公子……您可快点,小的……小的撑不住了……” 顾浔连忙往上爬。 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翻出了墙,然后毫无形象的对坐在地上,重重的喘气。 “公子,您打算去哪里?” 奚灯缓过来了,立马问道。 顾浔摇头,“我不知道,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他那亡母是个孤女,根本没有所谓的母族可以依靠,他可不像他那嫡兄,有个做知府的亲舅。 顾浔抹了把脸,抹得一手灰,奚灯连忙过来帮他擦,好不容易擦干净了,天色也渐亮。 顾浔已经隐隐听见有人起来活动的声音了。 他爬起来,问奚灯,“你要跟我走?” 奚灯伸出的手飞快的缩了回去,他瞪圆了眼睛,怒气冲冲的道:“公子您还打着丢了我的想法?您可省省吧!奴才生是您的人,死了也是您的鬼!想丢了我?门儿都没有!” 他气鼓鼓的说完,又伸出手飞快的将顾浔的包袱拽走,然后甩到了自己肩上。 “走!” 奚灯愤愤的说。 顾浔摸摸鼻子,他可没见过奚灯这样子,一时间很是心虚,这时候也不辩驳了,十分乖顺的跟上。 鸡鸣刚过,城里渐渐有了人声,但天色仍旧是灰蒙蒙的,两人趁着天黑,守城的衙役瞌睡连天,挤在人群里出了城。 到这里,一切都非常完美!只要他爹反应再慢点,再想找他,那是没门儿的了! 顾浔不知道他爹反应会不会慢,他也不敢赌,出了城后,就跟赶集的人家买了一辆驴车,摇摇晃晃的往官道上走。 源城四通八达,仅是临近的城便有三个,都是他们以前玩惯了的地儿,他不敢去,要是去了,他爹一找一个准儿,他也没考虑多久,就有了决定。 他要从官道走,沿着惘山绕一圈儿,去永陵府。 驴车悠悠,一晃就是十来天,顾浔身体都快晃散架了,才隐隐见着了永陵府的影子。 永陵府临着惘河,来往行船极多,已是暮色四合,码头上依旧人声鼎沸。 奚灯跳下驴车,飞快的跑过去问,没过一会儿,又飞快的跑回来。 “公子,那是去朔京的船!听说要是顺风顺水的话,半个月就到了!” 顾浔偏头望了两眼,突然拍了下手掌,“我们去朔京!上了船,我爹还能找着我吗?况且……” 朔京啊,大元国的国都,他还没见过呢! 顾浔很快有了决定,他下了驴车,让奚灯去卖了,然后自个儿先去人群里排队。 隔得远时,他只觉得人很多,等走近了,他才发现,这群人几乎都是穿着光鲜的俊俏公子,还有就是挨着公子的伶俐小厮,他觉得有点奇怪,但并没有多想。 那些公子们只在他走近时瞥了眼,看是个其貌不扬的,便移开了视线,他们也不交谈,都沉默的站着,顾浔不好打听,自然也就无从知晓了。 奚灯很快回来,没多久,他们开始上船。 第51章 吾皇在上(3) 顾浔上了贼船! 事情是这样子的,上了船后,奚灯去找管事的付钱,然后就在管事的一脸‘你不是在逗我吧’的古怪目光中,七拐八拐的得知了真相。 “公子啊!这一船都是去参加大选的!女帝要选夫了!我们……我们……上错船了!” 奚灯想哭,他也确实哭出来了,整张脸皱成一团,眼泪哗哗的掉,模样很是喜人。 顾浔一脸呆滞的看着打小就恶得不得了的小厮哭得稀里哗啦,什么惊愕啊,惊慌啊,全部都瘪下去了,连个头都没冒! 他一脸沉重的拍了拍奚灯的肩膀,然后特别贴心的递上一张手帕,“你擦擦。” 咿——那眼泪鼻涕糊的,他都没眼看! 奚灯抽噎着,将帕子往脸上胡乱的抹了两下就丢开,泪眼汪汪的盯着顾浔,“主子啊!可怎么办哟!” 顾浔慌了一下,然后镇定下来,他安慰似的拍了拍奚灯的肩,说道:“我去找管事的说说。” 奚灯只好点头,他现在慌得很,顾浔要走,他也跟着走。 顾浔找到管事,在管事一脸不耐烦中,悄悄递过去一袋银裸子,然后才拉着他说话。 “杨管事,是这样的,我们不是参加大选的,以为这船是去朔京,所以才上了船,不知可否半道停一停?在下在此先谢过杨管事。” 顾浔又是送钱,又是作揖,给够了杨管事面子。 杨管事捋捋胡须,脸色好看了一点,也只是一点,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顾浔一遍,略轻蔑的说:“这位……顾公子是吧?不是我不容情,你去外头看看,外面可是站满了侍卫呐! 这女帝大选,到处都缺人手,所以才给了你们空子,要我说,凭公子这模样,女帝怕也是看不上,你可放心吧!等到了朔京,上面会来人选一番的,你看我这儿忙,便不送你了。” 杨管事将钱袋一揣,背着手走了。 奚灯的脸色很不好看,顾浔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公子!这人看低你……” “奚灯!怕是下不了船了……” 两人同时说话,又同时停下,互相看了几眼后,又齐齐住了口。 “既然外面有侍卫,怕就不是他一个管事能做主的,人选里混进了人,要是闹出去,他怕是也不好交待,索性丢着不管……” 顾浔小声呢喃。 “那怎么办?” 奚灯可没他主子那样心大,他现在可慌了!凭他家主子这副脑子,进宫就是被人埋汰的!说不定……说不定活不过三天!只是想一想,他就想哭。 顾浔想了想,咬牙道:“我们不能等到了朔京被人选下去!等船要停岸的时候……” * 女帝选夫,各地都送了人,有高官之子,也有富商之子,挤挤挨挨,好不热闹。 女帝可跟男帝不一样,男帝选妃,哪怕进去了,最厉害的也不过受宠,然后吹吹枕边风,给家族带来一点余荫,就算是顶了天,也不过生下皇子龙孙,未来怎样,还不一定呢! 女帝选的可就不一样了! 只要进了宫,握了权,再吹吹风,把控朝政不是问题!别说什么节操不节操,这年头,有权有势才是顶顶要紧的!至于节操、尊严,那都是可以挪一挪的,聪明人不会在意这一点小事情。 很明显,大元国聪明人特别的多。 夜幕已至,朔京城里灯火通明,哪怕更深露重,来来往往的人也不见减少。 漆黑的河岸边,一艘画舫慢慢飘着,江栖迟推开窗,遥遥望了眼灯火通明的方向,笑眯眯的说:“汪德才,你看看,我可真是受欢迎呐!” 汪德才恭敬的立在一旁,听到主子说话,立马弯腰过来,小心迎合,“主子若喜欢,不妨移驾去看看,也好瞅瞅有没有顺眼的。” 顺眼? 江栖迟挑挑眉毛,闭了窗,她没兴致了。 汪德才见主子脸色不佳,立即跪地俯身,一脸自责的说道:“主子恕罪!奴才说错了话。” 江栖迟挥手,淡声道:“起吧,没你的事。” 汪德才应是,小心的爬起来。 “回吧。” 江栖迟端了酒杯,抿了一口,淡淡的说道。 汪德才连忙退身出去,吩咐下去。 他很快回转,画舫动了动,没往着岸边靠,反而往更远处行驶,沿着这片水域行驶不过半个时辰,有一座绕河而建的庄园,那是女帝暂时休息的地方,也是宫内外互通的隐蔽所。 画舫刚行不过一刻,突然急停,急停之下,舫内众人都是一个踉跄。 当然,这不包含一直靠着的江栖迟,也不包含稳如泰山的汪德才。 汪德才沉了脸色,向主子告罪一声,随即转身出去察看情况,舱外吵闹了一会儿,江栖迟隐隐听到一个人说:“光天化日,你敢动私刑?” 那声音很是愤愤,带着一点特别的味道。 江栖迟耳朵有点痒痒,她抬手挠挠,然后笑着说:“汪德才,带进来。” 舱外一静,过了片刻,汪德才带着几个侍卫,拖着两个湿漉漉的人进来了。 侍卫们扔了人,齐齐跪地等候处置,汪德才也跪着,只他比别人跪得更近一点,除了江栖迟,没人发现他的手里拿着短刀,只要那跪着的两人有异动,他的刀便会取人性命。 汪德才手里握着刀,姿态仍是十足的恭敬,“主子,这两人自称不小心落水,误撞了画舫。惊扰了主子,请主子处置。” 江栖迟扫了他一眼,就没再管,她将视线挪到那两人身上,十分的好奇那说话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底下跪着……或许不能说‘跪’,说‘跌’更合适,那两人跌坐着,听到汪德才的话,又见到他那十足卑微的姿态,都是一惊,然后齐齐抬头往上看。 “大胆!竟敢直视主子!” 汪德才扫到他们的反应,立即怒喝。 奚灯抖了一抖,顾浔……抖了两抖,他后悔死了,跳什么河?这下好了吧?小命都快跳没了吧?! 他蔫蔫的往上看,一下子撞进一双饶有兴致的眼眸中。 那双眼的主人扫了他们一会儿,突然朝他笑了一下,然后起身过来。 “水草精?” 她笑道。 咦? 顾浔十分奇怪的盯她一眼,然后下意识的低头看,就看见自己身上挂满了绿油油的水草,因着他低头的动作,还有几根从他头顶落了下来。 第52章 吾皇在上(4) 船在河里走了大半个月,越挨近朔京,顾浔越是慌。 他偷偷摸摸跟奚灯商量了无数回,等望见朔京影子的那一刻,终于敲定。 船到朔京的时候,是在晚上,顾浔整理好包袱,跟奚灯手拉着手,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一个方向的时候,刻意弄出一个动静,然后趁人不备跳了河。 跳河的动静引起了侍卫的注意,当时便有侍卫跳下来摸人,他俩心急忙慌的乱找了个方向就游,后来侍卫倒是没看见了,他们也不知道游哪里去了。 顾浔精疲力尽,加上天黑,一时没发现有条画舫在前头立着,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是一头撞上去了,他人还晕着,就被人拖上了画舫。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 奚灯咋咋呼呼的叫。 顾浔撑着晕乎乎的脑袋往上望,就看见一个太监装扮的人一脸阴沉的看着他,冷冷的跟旁边人交待:“处理了。” 处理了? 是他想的那个处理吗?! 顾浔吓得浑身冰凉,他下意识的往船舱里望,不是说朔京的贵人都是有一副好心肠的吗?他要是大喊大叫,贵人会放过他们吗? 哦,不要问他怎么知道里头是贵人,只要是比他‘贵’的,都是‘贵人’,很显然,朔京里就是一个小官之女都比他来得贵。 眼看着那些人越靠越近,顾浔下意识大喊:“光天化日,你敢动私刑?” 那些人已经抓住他了,顾浔瞬间绝望,然而没想到,里头的贵人出了声。 “汪德才,带进来。” 那个太监听见了,阴沉的脸色瞬间收了,他叫侍卫抓了他们,带进了船舱。 * “水草精?” 贵人这样喊他。 水草精?他怎么是个水草精啦? 顾浔觉得很气,但他不敢表露出来,只是顺着贵人的视线低了头,然后就看到了自己一身水草,头顶还不停掉的怪模样。 顾浔:…… 貌似他还真是个水草精? 呸! 她才是个水草精哦! 也就一会儿的时间,顾浔已经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他脸上倒是端得一本正经,眼睛却是骨碌碌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儿。 江栖迟饶有兴致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抬手按住他的眼睛。 顾浔:! 她想干什么?! 她想挖我眼睛吗?! 好可怕! 顾浔身体僵硬,都快哆嗦了。 江栖迟没挖他眼睛,她只是轻轻的摸了摸,然后就收回去了。 温热的手指挪开,顾浔松了口气,然后他才反应过来,然后瞬间红了脸颊。 咦! 这女人轻薄他!好不要脸! 但是…… 他的命还掌握在她的手上!他要不……从了? 他胡思乱想,杂七杂八,那边江栖迟已经在他面前蹲下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 江栖迟抬手替他摘水草,完全没管身后惊掉的一地下巴。 顾浔红着脸颊,小幅度的躲了躲,然后就僵着不动,女人的手不停的在他脑袋上,脸颊边上挪动,带来的感觉,是自小不曾接触女性的他不了解的,但无疑,是非常不自在的。 “我、我我……我叫顾、顾浔。” 顾浔结巴了,说话声音小小的,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哦,也不对,自打她做了女帝,朔京内外的小娘子可自由了,比男子还放得开呢!像这样‘娇羞’的模样,那可得倒退十年才能见着。 江栖迟眼睛里有了笑,那笑十分真实,半点不造作。 “我我我?原来不仅是个水草精,还是个小结巴水草精。” 江栖迟点点他的鼻子,低声喊了句:“小结巴”,然后就起了身,叫汪德才带他下去换衣服。 顾浔一脸懵,奚灯也一脸懵,汪德才……好吧,汪德才才不懵,他只惊讶了一瞬,就有了结论。 看来,他们宫里是要有一位男主子了啊,也不知道那些躁动的公子们,见不见得着他家主子一面。 汪德才使人将他们请下去,没过多久,一个太监拿了一张湿掉的路引过来,他随意瞥了眼,招呼过一旁低眉顺眼站着的一个小太监,轻声与他说:“查查。” 要留在主子身边的人,祖宗十八代都得查。 * 顾浔两人懵懵的被带到一个浴房,眼看着伺候在一边的太监都要动手动脚了,他们才反应过来。 “别别!” 顾浔伸手拦住人,说道:“我自己来,不然我的小厮来!” 开玩笑,被太监看,也是清白不保好吗! 丁荣丁茂对视一眼,笑着道:“奴才告退,公子若有需要,唤奴才一声便是。” “好!” 顾浔立马应声。 他们很快走了,但也没走远,就在门口守着。 奚灯走过去小心的瞄了眼,然后又小心的走回来,抓着顾浔的手臂,近乎无声的喊道:“公子——怎么办呀——” 顾浔摇头,“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那个……那个要是看上您,怎么办?!” 奚灯都快急死了,他哭丧着一张脸瞅着顾浔,眼睛里明晃晃的写着几个大字——您要做这位贵人的男宠了吗? 顾浔脸都快黑了。 是的,自打女帝继位,这短短十来年间,已经出现很些养男宠玩乐的贵女了,他要是被她看上,要他做那什么男、男宠,他……他貌似也反抗不了? 这事实真是该死的令人无力啊! “先别管这个,我冷死了,洗澡!” 顾浔气哼哼的脱了衣服,跨进浴桶。 奚灯叹口气,将手伸进水里随意荡了两下,然后就去帮顾浔搓背。 他俩磨磨蹭蹭,洗了大半个时辰,等整理好了出来,一看,嗬!傻眼了。 眼前再也不是黑漆漆的水面,而是在一个灯火通明的院子外。 说是院子外也不对,这个房子临水,挨着水的这边建了个只有水的大院,等船进来了,有法子可以封闭,在画舫的对面,是个很宽的走道,走道边有门,此刻十几个人恭敬站着。 顾浔:…… 这架势怕是有点吓人! 汪德才站在外面,见他出来了,就笑着道:“主子已经下去了,公子请。” 阴沉的人突然笑起来,是很恐怖的好吗!比不笑更可怕好吗! 顾浔小小的抖了抖,然后老老实实的跟着他走。 汪德才瞥他一眼,暗衬:这人可有点胆小。 第53章 吾皇在上(5) 顾浔胆颤心惊的跟着他七绕八拐,本以为还要见那个女人,结果他只把他带到了一个房间,然后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天色已晚,公子好生歇息吧。” 汪德才一走,除了远远站着的侍卫,近处再不见一个人。 顾浔跟奚灯沉默的站了一会儿,然后齐齐推门,进去后,飞快的扫视一圈儿,又齐齐关上,速度快得跟练过千百遍似的。 “公子,可憋死我了!” 奚灯靠着门,非常夸张的拍拍胸脯,然后鬼鬼祟祟的拉着他进了里屋。 里屋亮着烛火,实际上这一路都有烛火,亮得跟白日里似的,也不知道主人是个什么习惯。 “公子,我们怎么办?那个……那个……” 他支吾了一会儿,到底没敢乱说乱喊,“要是不放我们,那……那……” 顾浔往椅子里一坐,吊起腿儿晃荡了一会儿,慢悠悠的说:“那能怎么办?我也没辙呀!” 顾浔觉得有点口渴,他扫了一圈儿,只在桌子上看见了几个苹果,他拿起一个,随手抹了两下,就开始咔咔咔的啃起来。 “公子!” 奚灯都快哭了,他伸着手,不停的抖啊抖,“公子,什么都不清楚,您……”您也真够胆大!就不怕有毒吗! 顾浔觉得,奚灯的想象力有点丰富,为了证明,他拿了一个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尝尝,可甜了!” 奚灯苦着脸咬了两口,话也没法说了。 说起来,他家公子也有够古怪的,以前不是胆小得要死吗!怎么现在胆子就大了?要不是他一起跟着,说不得还要怀疑公子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顾浔啃完了苹果就准备睡觉,奚灯只好心惊胆颤的坐在塌前守夜,屋里很快恢复了安静,而两人这短短时间里说的话,也被抄下送到了江栖迟案上。 “看上他怎么办?” 江栖迟饶有兴致的挨个看完了,笑着问汪德才:“你觉得怎么办才好?” 汪德才瞅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恭谨的回道:“主子看上了,那便带回去。” “带回去?”江栖迟挑眉,“可不就是无名无份了?” 汪德才心头重重跳了两跳,思忖了片刻,方道:“只要主子乐意,什么名份都使得。” 江栖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手让他下去。 汪德才出了门,迎面碰上他干儿子丁荣,丁荣往里探了眼,下一秒就被汪德才敲了脑袋。 “混账!主子也是你能窥伺的!” 汪德才脸上有怒意,丁荣连忙作揖,“干爹饶命!儿子……儿子……” 他弟弟丁茂从后头来,不早不晚,正好把汪德才那话听了个全,他拖了下兄长,小声说:“干爹饶命!吵着主子就不好了!” 汪德才狠狠瞪他一眼,说道:“跟我来!” 丁荣丁茂连忙跟上。 汪德才带着二人回了屋,转身时脸色已恢复平静,他说道:“你俩个到我身边也不短了,我是嫌你俩愚钝的,是主子觉得你俩机灵,可堪一用,这次我可轻饶,若有下次……” 汪德才目光一厉,“记住!主子不可窥伺!便是我的干儿子,也不行!若有下次,我可不会留情!” 丁荣丁茂连忙跪下,冷汗淋漓。 “干爹!儿子知错!再不敢了!” 汪德才缓和了脸色,道:“丁荣,罚你二十大板,你可认?” 丁荣瞳孔一缩,颤声道:“儿子认!” “好。”汪德才伸手,拍了下他的脑袋,“念在你俩是我.干儿子的份上,干爹提醒一句,主子嫌吵,不爱使唤人,你俩若想出头,可往那位身边使使。记住,为人奴仆,需遵本分。” 丁荣丁茂对视一眼,齐齐应声:“是!谢干爹教诲!” “好,我乏了,你们下去。” 丁荣丁茂连忙起身退出。 在汪德才屋里走一遭,大热的天,愣是出了一身冷汗,丁茂陪着兄长去领了罚,这才搀扶着回了屋。 两人洗漱了,丁茂又给丁荣上了药,两人这才躲进被窝里说悄悄话。 “哥,你今日怎么……” 丁荣苦笑,“是我不谨慎,乱了形了,这有了教训,下次才不敢犯。”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丁茂道:“按干爹的说法,那个公子怕是……” 丁荣道:“明日你便去公子身边当值,等我好了……” 丁茂道:“哥,我们或可认主。” 丁荣摇头,“不急,等那边消息传回来再说不迟,若他身份有异,干爹可不会容他待在主子身边。” “也好……” * 江栖迟又做梦了,只是这次梦见的不是那个男人。 她梦到自己到了一个白茫茫的地方,有一个声音在跟她说话。 【宿主!卫霁是男主,也是您的男后,因您宠信宦臣,不事朝政,只顾享乐,男主气狠了,骂了您一顿,然后,您将人下了大狱。】 【他爹气病了,您的其他男妃纷纷落井下石,找出无数编造的证据,说卫家意图谋反,然后,您又将卫家老小下了大狱。】 【太后,也就是您亲母,得知后大骂您不孝不悌,无情无义,一病呜呼,临死前逼着您立下诏书,将卫家老小流放崇州,意图救他们一命。】 【然后,最重要的来了!男主他爹路上病死了!他娘也病死了!他弟弟妹妹也病死了!卫家只剩他一个男丁以及嫁出去的一个姐姐,男主就黑化了!要找您复仇!】 【男主卧薪尝胆近十年,终于有了足够的力量,而您,因为天天跟小炮灰卿卿我我,不管前朝后宫,被所有人联合起来对付了!】 【男主最后攻破朔京,而您,死了!】 【呼……系统说完了,大佬,您有什么要问的,赶紧,系统能量不多了!】 江栖迟听它叽喳完,慢悠悠道:“黑化?复仇?我一开始杀了他不就得了?” 【!】 它家大佬的思想果然很危险!还好系统来得快! 【大佬!您不可以杀卫霁!他是男主,有气运的!若他死了,世界就崩塌了!您的小炮灰又要死了!系统跟您说!您之所以失忆,就是因为您一心想要摆脱世界的控制,然后才会被攻击的!】 【您不想跟小炮灰百年好合吗?听系统的!按剧情走!凭大佬您的本事,难不成没有能力在全世界对付的情况下带着小炮灰远走高飞吗?当然能!】 【大佬!系统看好您!加……】 滋滋! 江栖迟听到了两声古怪的声响,然后那个声音就不见了。 她从梦中醒来,窗外天已大亮。 第54章 吾皇在上(6) 江栖迟不过思考了一会儿,就有了考量,吃了早饭,她把汪德才喊过来,跟他说:“立卫霁为男后,再选几个世家公子为男妃,其余人都散了,不必进宫。” 汪德才惊了,以至于失了稳重,他失声道:“什么?男后?” 勿怪他大惊失了色,实在是因为这不像他主子的作风,按他所想,直接立顾浔为男后才是他主子会做的事。 江栖迟微微一笑,“你没听错,卫家不是一心为公么?卫公子大才,就让他一施长才!” 那,其他公子是干什么的? 汪德才满心疑问,但终归是没有问出来的,他已经犯了错,有一次已是不该。 汪德才没有再问,而是跪下请罪,“请主子责罚,奴才领罪。” 江栖迟叫他起来,道:“罚你少吃一顿饭吧,他呢,起了吗?” 汪德才回道:“已经起了,在逛园子。” 江栖迟偏头想了想,脸上就有了笑,她十分开心的说:“等查到了他的来历,将圣旨下到他家,唔,封顾君怎么样?享男后同等品级。”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道:“对了,要在卫家之前。” 汪德才:…… 汪德才无言以对,卫霁等公子,就是什么男后男妃,一听就令人憋屈,到了顾浔那,就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顾君’,而且,享男后待遇?卫霁怕不是会被人嘲笑死!您的心,已经偏到大元国国界外去了吧? 汪德才再叨叨,该办的还是得办,因着这事,他只好吩咐手下加快速度,好在顾浔身份很正常,路引也没作假,很快就有了结果。 汪德才拿到结果,立马拿到主子跟前。 * 顾浔吃了早饭,悠哉游哉的去逛园子,没逛多久,他就发现那个女人在看他。 今日天气极好,阳光灿烂,女人穿着一身黄袍,袍身金线飞舞,整个人像是在闪闪发光。 奚灯一看到她,脸色立马变了,这次不是敢怒不敢言,而是实实在在的后怕,他仓惶跪倒在地,盯着脚下青砖瑟瑟发抖。 黄、黄袍……这个世上,敢穿黄袍的,唯有一人! 顾浔没发现他的反应,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女人在朝他笑,特温柔的那种,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太烈,他觉得有点晕眩。 “怎么了?” 她来到了他的身边,还、还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 顾浔的脸瞬间红了,整个人像是要烧着。 “没、没……”他结结巴巴的说。 “真是个小结巴。” 女人又笑了,顾浔觉得更晕了,整个人都找不到北了,等他晕乎劲儿过去,他发现自己被她带到了一个屋子里。 这个屋子特别的大,满室空旷,屋中央有一个特别宽大的塌,榻上铺着毛绒绒的垫子。 他现在,就坐在垫子上。 顾浔四处看了看,没见着奚灯,他正要问,就看见守在门口的太监将门关上了。 顾浔:! 女人伸手拽了拽他,顾浔没坐稳,一下子跌进毛绒绒里,女人跟着爬上来,然后……将脑袋放进了他怀里。 “你……你……” 顾浔手足无措。 江栖迟笑着睁开眼睛,抬手拂了下他的眼角,道:“昨晚做了许久的梦,我觉得累极了,我可以在你怀里睡一觉吗?” 顾浔十分无语。 你这是询问吗?分明是先斩后奏!而且是他不能拒绝的那种! 顾浔愤愤磨牙,怀里的女人已经闭上眼睛睡觉了,他嘀咕两句,将手往身后一背,低着脑袋盯着她的脸瞧。 坦白来说,女人长得实在是极好。 顾浔瞧着瞧着,脸颊不知不觉又红了,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排斥,相反,心里还特别欢喜。 这真的是很古怪啊! “哈……” 顾浔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脑袋一点一点的,他觉得不舒服,忍不住顺着一边倒下去,然后彻底睡着了。 汪德才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主子缩在男人怀里,睡得正香甜,他放轻了脚步,悄悄退了出去,吩咐了守门的太监两句,便慢悠悠的去了隔壁院子。 奚灯正坐立不安的在院子里晃,自顾浔被带走后,他那心就没安稳过,偏偏这里是别人的地盘,他根本抢不过。 奚灯想到刚才自己要追,就被人捂着嘴拖走了,心里便是恨极了,看到有人进来,他立马冲过去,又紧张又生气的喊道:“我家公子呢?” 汪德才瞥他一眼,径直走到院中石凳上坐了,然后朝他勾了勾手指。 “过来。” 太监的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脸上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表情,看起来是一点都不可怕,但奚灯听着,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愣是不自觉的抖了两抖。 他冷静下来了,也想起他猜测的那个女人的身份来了,想到不知道去了哪里的公子,再想想前路迷茫,他的脸上瞬间血色全失。 奚灯咬牙,走过去‘噗通’跪下,冲汪德才重重磕了三个头,“请公公恕罪!小人自知冒犯了公公与……与贵人,万死难辞其咎!但……但这都与我家公子无关!请……请公公放了我家公子!小人……小人愿以死谢罪!” 汪德才瞥他一眼。 年轻的仆人下了狠手,每一下都磕在了实处,三下磕完,额头已是鲜血淋漓,此刻他抬头看他,鲜血就顺着眼角流,流得满脸都是。 汪德才嫌弃的扭开头,眼神倒是软了些,他哼道:“什么死不死的,大好的日子,真是晦气!你可放着心吧,主子看上了你家公子,这以后啊,都是享福的!你知机,那是最好了,以后莫要有其他心思,好生伺候你家主子便是。” 奚灯一脸呆滞,连人什么时候走了都没发觉,他觉得他在做梦,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梦里传说中的女帝看上了他家一点都不俊的主子,好似瞎了眼似的。 天知道,他们之前说什么男宠不男宠的,都是玩笑话好吗! 奚灯抖了抖,回过神来,他一脸古怪的看来看去,然后小声嘀咕:“不是梦?是真的?” 大概是真的。 他伸手摸了把脸,摸到了满手的血,他嘶叫一声,立马就有小太监来扶起他,然后带他去上药。 顾浔是晚上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还傻兮兮的笑着,差点一脚踢到了门槛。 第55章 吾皇在上(7) 奚灯惊得跳起来,飞快的跑过去将人扶住,嘴里恨恨骂道:“公子您是傻了吗?走路都不会了?” 顾浔回了神,非常无辜的挠了挠脑袋,“我、我没注意。” 奚灯简直是无语了,他这傻主子哟!可怎么办才好! 奚灯扶他进去坐下,然后小跑去关了门,然后又小跑回去,紧张兮兮的问顾浔:“公子,那位贵人可说了什么时候带您进宫?” 他想了半下午,已经是想明白了,甭管女帝为什么眼瞎看上了他主子,现在最主要的,是名份! 别说什么尊严不尊严,做女帝男宠丢人什么的,女帝看上的,他们还能跑吗!别说皇宫大院,就是这么个小院子,他们也甭想跑出去。 做人要识时务! 可巧了,他跟他主子都特别识时务。 “啊?” 顾浔抠抠脸颊,疑惑道:“进什么宫?” 奚灯:…… “公子,您到底知不知道……那位贵人是……”奚灯挨近了他,非常非常小声的说:“女帝陛下。” ! 女帝?! 顾浔十分惊讶,以至于呆傻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 “她是女帝?” 天知道,顾浔根本没看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 奚灯心里一直都不安稳,但是,看到主子这么蠢,他觉得自己的担心都喂了狗,他就是急死了,他家主子估计还会想,他是不是吃多了辣上火了! 事实就是这么令人无力。 奚灯一脸无语的搬了根凳子坐着,然后朝顾翻了个白眼,“主子,黄袍啊,您没看到吗?能穿黄袍的只有皇帝!还有!您没发现进进出出全是太监?” 顾浔道:“我睡了一下午,没注意。” 顾浔低头,不自觉的又想起刚才醒来的时候,两人抱着睡觉的场景来了,他有些无措的动了动,然后红透了脸颊。 “公子,睡了一觉?是小的想的那个睡觉吗?” 奚灯一脸麻木的瞅着他的红脸蛋,心里有一种浓浓的,好不容易养大的猪被拱了的失落感觉,那滋味,忒让人难受了! 顾浔先是羞恼,没过一会儿,他飞快的抬手敲了敲奚灯,骂道:“你瞎想什么?公子我可没……”没、没失.身。 “哦。” 奚灯摸了摸脑袋。 顾浔冷静下来,然后觉得不对,他抬头,仔细的瞅了小厮两眼,慌道:“你脑袋怎么了?” 奚灯脑袋上缠了一圈儿白布,厚厚的一层,像是受了重伤似的。 奚灯只想翻白眼,哎哟!可真是不容易哟!他主子的眼睛里终于看得到他了! 甭管他心里怎么想,面上倒是一副‘我没事’‘大惊小怪什么’的样子,他往额头上戳了戳,将手一摊,道:“没事,小的觉得头疼,就缠块布,免得着风。” 顾浔仔细的瞧他的脸色,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他也就放心了。 “是不是昨天在水里泡着的缘故?我都没事,你怎么还头疼了?” 奚灯差点跳起来。 他怎么忘了!他家主子体弱! “公子!我摸摸您额头!呼,好像没烧。” 奚灯松了口气,也没心思去管什么名份不名份了,他拖着顾浔去洗漱了,然后推着去睡觉。 奚灯很注意,然而半夜的时候,顾浔还是发烧了。 * 半夜的时候,江栖迟的门被敲响了。 汪德才进来,小声跟她禀告:“主子,顾公子发烧了。” 江栖迟披衣起身,皱着眉头说:“马上回宫,召太医。” 安静的院子亮起了灯,无数侍卫与太监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井然有序的动作着,奚灯一脸懵的被一个侍卫提着走,等他反应过来,已是被扔到一辆马车上。 车轮辘辘,安静而快速的往巍峨的宫城驶去。 等马车停下来,奚灯连滚带爬的滑出车厢,着急的扭住车前的太监,连声问道:“公公,我主子呢?” 小太监笑着扶住他,“哎哟!奚哥哥,顾公子在那儿呢!你可别着急,当心脚下啊!” 奚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抖了抖,顺着小太监的指示去看,就看见顾浔被女帝抱着,消失在一片灯火之间。 女帝脚步匆匆,抱着一个成年男子,依旧走得稳稳当当,一边走,还一边小心的替他家主子遮了遮风口。 此时正是七月中旬,已是很热了,哪怕夜晚有一点风,也不至于吹冻人。 他怔忪了下,一直揪着的心终于有了松开的痕迹,他放开小太监,飞快的跟过去,然后止步于巍峨的宫殿前。 永安宫,女帝的寝宫。 奚灯抬头看了眼,又飞快的低下头,殿前侍卫林立,长枪森然,来往宫人脚步无声,错身而过时,像一阵风,那风冷极。 奚灯往后退,找了个角落蹲着,他低下头,茫然无措。 * 顾浔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软,脑袋发昏,身上还黏哒哒的,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陌生的装饰,陌生的摆设,他还没来得及惊慌,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说话。 “他这是什么病症?” 顾浔放松下来,眨巴着眼睛翻了个身,翘起耳朵听外面的人说话。 吴庸捋捋胡须,说道:“陛下,这位公子胎里带疾,故不受寒热,体虚多病,只要小心养着,没什么大毛病。” 江栖迟道:“将你徒弟送进宫,给顾君调养。” 顾君? 吴庸捋胡子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如常,他笑眯眯的朝江栖迟拱了拱手,道:“遵命,蒋锡一直专研药食药膳,颇有两份心得,定能将顾君,调养得活蹦乱跳的。” 目前还不活蹦乱跳的顾浔翻了个身,发现外面没有声音了,他又翻了个身,一抬头就对上了直直看着他的江栖迟的脸。 顾浔:! 什么时候进来的! 走路没有声音的吗?! 顾浔刚这么想着,便见面前的人笑着回了句:“走路当然有声音,只是你滚来滚去正滚得开心,自然听不见。” 咦?他说出来了吗? 顾浔瞪圆了眼睛,瞅着江栖迟不说话。 他真的不怕她,胆子超大的。 江栖迟笑意更浓,她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问:“饿了吗?” 顾浔点头,点过头之后,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奇怪的问:“奚灯呢?” 终于想起来了吗? 江栖迟笑着说道:“你先起来,我给你叫进来,有力气吗?需要帮忙吗?” 顾浔的回答是推开她,然后站起来的时候,又干脆利落的扑进了她怀里。 江栖迟: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第56章 吾皇在上(8) 顾浔收拾好了,被带到外殿吃饭,他吃的粥,煮的软烂,顾浔很满意,喝得很开心。 喝了粥,他又出了一身汗,又洗了一遍之后,奚灯才被带进来。 奚灯在殿外待了一夜,此时脸是白的,眼睛是青的,好一幅被摧残的样子,一看见顾浔,他立马红了眼眶,哆哆嗦嗦的往顾浔脚边扑。 “公子!您没事了吗?” 顾浔被他吓了一跳,将巾子一丢,弯腰扶他。 “奚灯,你这是干什么了?” 奚灯摸摸脸,不在意的说道:“没做什么,做噩梦了。” 他抓住顾浔的手,仔细的将他打量了一遍,见他脸色虽有点难看,但精神极好,就放下了心。 “公子,小的给你擦,您刚好一点,现在可受不得寒。” 奚灯站起来,捡回巾子,小心的给顾浔擦。 顾浔绷着脸,等他擦完了,立马又将人拖到身边,严肃的说:“奚灯,我是很笨,但还不至于蠢笨如猪,你告诉我,你这是被人欺负了吗?” 顾浔警惕的往门外站着的侍卫身上扫,往殿内站得远远的太监身上扫,说实话,奚灯现在的样子是挺恐怖的,恐怖得他完全不能装作看不见,尤其是,他还在脑袋上缠了一圈儿。 顾浔抬手,将白布扯了,结果这一扯,只扯到了外面不怎么紧的,外面一掉,里面沾着血的就露出来了。 “嘶……” 奚灯小小的叫了一声。 顾浔脸色大变,手都哆嗦起来,他红了眼睛,咬牙切齿的问:“说!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瞬间想了很多,他还记得,那是在他睡了一觉回来之后缠上去的,那时候,他还担心他被人强抢做男宠,那时候,他一下午没回来…… 顾浔红着眼说:“是因为我吗?”为了找他,或者救他,然后…… 奚灯捂住额头,飞快的摇了摇,“不是!不是谁欺负我什么的!是我不小心撞了,又担心您乱想!所以……” 奚灯最了解他了,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能攀到他身上,不然,他的主子啊,可得难受死。 奚灯十分后悔,早知道,昨夜他就该跟小太监去休息,也不知道犟什么犟,非得守在殿外! 奚灯只想给自己两巴掌,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哄他主子。 “公子,您还不知道小的吗?有危险肯定跑得比谁都快!再说了……” 他一脸暧昧的靠近顾浔,小声说:“再说了,陛下那么欢喜你,怎么可能对小的做什么呢?要是惹您不高兴,陛下能开心吗?” 顾浔:…… 啧! 都是什么人呐! 亏他担心,他倒好,打趣他! 是男人,能不要面子吗!能吗?! 顾浔一脸无语的推开他,十分嫌弃的挥了挥爪子,“走走走!养好之前甭到我跟前来!” 奚灯笑嘻嘻的道:“得嘞!” 等他一走,顾浔立马去找江栖迟。 “陛下,我的小厮奚灯受伤了,可以请太医看一看吗?” 江栖迟先是点头,然后就拧起了眉,她凑过去,抓住他的脸扯了扯,笑着反问:“陛下?” “不然?” 顾浔一脸茫然,别说是有奚灯先前的话,就是没有,他看到现在的地方也该知道了,不叫陛下做陛下,那叫什么? 江栖迟眯眼,眼前晃过那一双在灿烂阳光下晃荡的腿,她说:“栖栖。” 栖栖…… 顾浔做了一个梦,梦很杂乱,一会儿是古怪的街道,一会儿是茂密的森林,一会儿又是金黄的麦田,他在其中穿梭,时而开心,时而难过,他听到‘他’充满欢喜的喊:“栖栖……” “栖栖……” 顾浔醒来,只觉得头痛难忍。 好在,那疼只是一小会儿,他喘口气的功夫就消失了,顾浔茫然的坐了一会儿,起身去看奚灯。 他现在住在永安宫,跟女帝……一墙相隔,是的,她没强迫他,十分贴心的给他另准备了一个住所,顾浔接受良好,宫里的太监就无法接受良好了。 没关系,没谁会管太监的想法。 奚灯住在殿后的偏房,偌大的房间,就他一个人住。 “奚灯,今天好些了吗?” 顾浔进门,捏着下巴盯着躺在床上挺尸的人看,奚灯一脸生无可恋的任他瞧,等他瞧够了,无奈的说道:“公子,小的要躺发霉了!让小的起来好吗?” 顾浔拖了根凳子坐下,举起手指头冲他摇了摇,“不行,没好全,不可以起床。” 奚灯无奈,同时心里也为主子看重他而高兴,他自我开解了一番,然后又拖着顾浔小声问:“公子,陛下说了给您什么位份吗?” 说起‘位份’,奚灯是有点咬牙切齿的,能不咬牙切齿吗?自古以来,可是只有皇帝后妃才有什么‘位份’的说法,哪有见男子说‘位份’的!偏偏,看上他家公子的是个女皇帝! 要命哦! 顾浔摇头,说:“我没问。” 奚灯快被他家主子给气死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以不问! “公子,您知道吗?不对!您记得吗?我们在永陵府上船的时候,那个管事的说的话?还有那些公子?您还记得吗?” 奚灯气呼呼的。 顾浔下意识想了想,然后便怔住了。 他想起来了。 女帝大选,各州府都送了很多公子进京,不仅要选男后,还有男妃,估计都是不少的,不说朔京城中,就是永陵府,比他出色,比他身份好的比比皆是,他,一个不受宠的继室子,算个什么? 顾浔脸色难看起来,他无意识的捏了捏手指头,只觉得心口凉飕飕的。 奚灯差点没冲着自己的嘴巴扇两下,瞧你!说的什么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个……公子啊……陛下这般欢喜您,至少……至少也是个妃……妃……不是?” 妃个鬼啊!顾妃?什么玩意? 奚灯只觉得一阵恶寒,再也说不下去了。 顾浔回了神,他皱皱眉头,恶狠狠道:“我……我才不当男宠!”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要跟无数个男人争宠,就难过得不得了,不是反感,只是难过。 顾浔按住心口,小声自问:“生病了吗?” 奚灯没听到他后边儿的话,只听到了前边的,他看主子不高兴,也不开心起来,他说:“公子不愿意,小的大不了拼了这条命!” “没那么严重。”顾浔瞥他一眼,替他牵了牵被子,“你好好养着。” 然后心事重重的走了。 第57章 吾皇在上(9) 女帝选夫,事关国体,后宫里哪怕只有先帝妃嫔,关注的人也是不少的,而女帝带了一个男人进宫的事,自然也很快被人知晓了。 头一个找上门来的,是当朝太后,卫娇。 卫太后今年四十有三,保养得宜,比那二十来岁的女子也不差多少,此刻她端坐在鸾凤宫中,威仪赫赫。 江栖迟走进鸾凤宫,就对上了卫太后的冷脸,她浅浅的笑了一下,朝卫太后行了礼。 “母后。” 卫太后淡声叫起,不等她坐稳,已是道:“听说皇儿带了个不知底细的男人进宫?还住进了你的宫里?成何体统!” 江栖迟吊儿郎当的坐下,闻言笑道:“听说母后招了个故人进宫?后宫嘴杂,母后慎行。” 卫太后脸色一变,急促的喘息两下,抖着手骂道:“你!不孝女!你说什么?!” 江栖迟笑道:“女儿这是担心母后行差踏错,被人指着鼻尖儿骂,这才多嘴,既然母后不爱听,女儿不说便是了。” 卫太后还没被别人指着鼻尖儿骂,已经先被她拐弯抹角骂了一通了,她气得要死,但最后,还是忍下来了。 “你说说,打算将那男人怎么办?” 卫太后心中有谋算,不可能任她胡来。 江栖迟掏啊掏,从袖中掏出一份圣旨,她将圣旨随手递给一旁的宫女,朝卫太后笑道:“听说母后喜爱太傅家的公子,女儿便将他召进宫来,陪母后说话如何?” 卫太后冷脸一滞,怀疑的盯着她瞧,江栖迟任她瞧,然后欣赏着卫太后由疑变喜的全过程。 “封霁儿为男后?” 卫太后合上圣旨,眼眸里闪过一丝满意,她扯了扯嘴角,扯出一点笑,冲江栖迟道:“这样便对了,其他的母后不管你,就是男后,必须由我卫家儿郎里出!以后的皇子,也该是卫家血脉!你还年轻,不懂事,不知朝中险恶,不知道多少逆臣等着我卫家没落,你需记着,只有你舅舅,只有本宫,才是真心为你好的!” 江栖迟漫不经心的扯扯嘴角,“女儿记得了。” 她起身,冲卫太后道:“母后若是无事,女儿便先走了。” 卫太后可有可无的应了,然后抓着圣旨试探道:“圣旨何时下?” 江栖迟道:“便十日后吧,女儿想,要是让这些公子白跑一趟,连宫门都没得进,似乎也不大好,正巧母后无聊,便看看年轻的公子养养眼罢。” 她恶劣一笑,转身便走。 卫太后脸色猛变,气得要死,连圣旨带来的喜悦也冲淡了,她握紧了扶手,恨声道:“这个杂种!” 卫嬷嬷脸色大变,急声道:“娘娘慎言!” 卫太后收了声,扫了宫里宫女一圈儿,直将她们看得瑟瑟发抖,才满意的收回了视线。 “记住你们是谁的奴才!” 宫女们跪地应道:“是,娘娘。” 卫嬷嬷挥退宫女,无奈劝道:“主子,您下次可别再说了,虽说宫里都是咱们的人,但万一……” “小君啊!你是知道的!我憋得够久了!” 卫太后气恼扭头。 卫嬷嬷无奈,“主子啊!就是这样,咱们才不能出错!幸好陛下不知,要是知道了……” “小君,你觉得她真的不知道吗?你见过哪个做女儿的对母亲是这样的吗?” 卫嬷嬷沉默,最后只道:“说不准是因为主子您以往对她太冷淡所致,毕竟是皇家,若是不亲热,哪里来的亲情……” “不说她了!” 卫太后十分不耐烦。 卫嬷嬷又叹了口气,她上前,轻轻拍抚着卫太后的背,缓声说道:“今儿天气大好,不妨邀秦先生水榭游玩。” 卫太后瞬间笑了,跟个刚情窦初开的少女似的,喜滋滋道:“好!瑜哥哥待着一定无聊了,我们去找他……” * 江栖迟出了鸾凤宫,一张小纸条已是递到了她的面前,她展开看了,冷笑一声,将信纸碾碎。 恰有风来,江栖迟张开手心,风卷着粉末一飘,便飘远了。 江栖迟往永安宫走,没走多远,丁茂挤上前来,小声跟她禀告:“陛下,顾公子将才去奚灯屋里转了一圈儿,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怎的,没什么精神。” 江栖迟瞥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丁茂眼睛闪烁着,见她没什么表示,不由得有些慌,然后下一秒,他就发现她加快了步子,丁茂心下便是一松。 江栖迟回到宫里,顾浔正懒洋洋的趴在榻上戳果子,圆溜溜的果子,被他戳来戳去,一不注意就滚到了地上。 江栖迟弯腰捡起来,走过去放到几上,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 “怎么了?没有精神。” 顾浔瞥她一眼,再瞥她一眼,然后瞅了眼跟着她进来的一大帮宫女太监。 江栖迟挥退宫女太监,坐去他对面,再问了一遍:“怎么了?” 顾浔抓紧了小几边沿,没忍住,小声问了出来:“你要嫁……不是,娶男后?还要立男妃?” 他说着说着,又难受起来,往日里亮晶晶的眼睛都失了光彩。 江栖迟抬手轻轻按住他的眼睛,小声在他耳边说:“是的。” 她不会骗他。 顾浔的心,瞬间沉到了底,他觉得自己真的病了,八成还不轻,要不然怎么这么难受?比小时候生病喝苦药还要难受。 顾浔不知道,他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 江栖迟按住他的眼角,替他把泪擦去,她更挨近了他,然后细声说:“我要做一件事,需要有男后男妃……” 江栖迟想了想,换了个说法:“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男后造反,得了天下,我因为荒唐无为,被他杀死了。” 顾浔大惊,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急道:“那你……那你还让他进宫?” 江栖迟握着他的手,笑道:“我不喜欢做皇帝,如果不是皇室无人,我怎么可能做皇帝,梦里,卫霁做皇帝做得挺好,我觉得也很好,便给他,我带你远走高飞好不好?” 她觉得好才怪! 江栖迟一边笑着,一边暗自嘀咕。 顾浔脸色变来变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江栖迟见他久久不应,脸色渐渐难看起来,结果就听他弱弱道:“那……男妃用来干什么……” 江栖迟:…… 对不起,是我高估你了! 她深吸一口气,小声回道:“等他们斗着玩儿!” 顾浔:“哦……哦。” “这事就你知道,你不可以告诉别人,不然,要是有人只知道了,因此对我不轨,那我们只能做一对死鸳鸯了。” 江栖迟严肃的戳了戳他的脸。 哦。 顾浔呆呆点头。 第58章 吾皇在上(10) 立卫霁为男后的消息,当夜便送到了卫府里。 卫驰捏着那薄薄的信笺,眼睛里有喜有悲,喜的是心愿得偿,悲的是,那是用嫡子换来的。 李良,卫驰门下第一谋士,看他如此,上前劝道:“主子,大事为要!此时不是难过悲伤的时候!” 卫驰重重锤了下书桌,恨声道:“不错!我儿性坚,定不以为意,等以后女帝……再好生清算不迟!” 李良松了口气,道:“主子明白就好!” * 顾浔的名份一直没着落,奚灯担心得要死,偏偏顾浔不来看他了,害他问都没法问! 奚灯养了几天,终于能见人了,他下了床,着急忙慌的就往主殿跑。 顾浔这几日吃好喝好,不仅那点小病好透了,脸上还长了肉,奚灯到时,他正在殿内听一个小老头摇头晃脑讲故事。 “说起那浔阳郡守刘毅,那可是世人皆知的铁血男儿!世人皆知刘毅刚勇,却不知,铁血男儿也有绕指柔的时候……” 奚灯无语至极。 他家主子已经陷进风花雪月里不可自拔了吗?真是堕落!堕落! 顾浔叼着一颗果子吃得正欢,看到奚灯了,立马将果子一丢,朝他招手,“奚灯,来!” 奚灯瞅了眼他家主子那样子,又飞快的移开。 啧!真是伤眼哟!好生生的一个公子哥,这才几天?就被养成这副样子了? 瞅瞅他,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金樽佳肴,连卧着的那榻,铺的都是雪白雪白的狐狸毛!跟前有说书的,身边儿是伺候的,还不止十个八个!真真是!好一个金尊玉贵的受宠小美人儿! 呕! 奚灯觉得疼,胃疼眼疼哪儿都疼,他觉得这副场景十分别扭,也不知道把他家主子换一张好看的脸更好受一些,还是将他家主子想成个美人儿更好受一些。 可他转念一想,要是他家主子娇滴滴的喊他,他怕是隔夜饭都得吐出来! 算了算了,谁叫他家主子伺候的是女帝!只能他习惯习惯了。 奚灯这么一想,终于好受了些,他忽视了那一圈儿围着自家主子献殷勤的太监,非常坚定的挤进去,泪眼汪汪的喊:“公子啊!您不要小的了吗?” 没错!奚灯反应过来了!什么伤眼不伤眼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家主子很得宠!更重要的是!他离开他主子太久了!以至于有小妖精了! 奚灯只要一想,就觉得绝望,怎么地,一入深宫,就要抛弃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儿了吗?不成!门儿都没有!他!奚灯!是在先夫人跟儿前立过誓的!要一辈子照顾主子的! 奚灯这么一想,那是哭得真真切切,悲悲伤伤,凄凄惨惨戚戚。 顾浔傻愣愣的盯着他瞧,十分无辜的问:“没有,奚灯你哭什么?像死了主子似的。” 奚灯:…… 不行!这是主子!亲的!不能骂!更不能打! 他抖着唇连连呼吸了好几次,才镇定下来,他拂开顾浔的手,冷漠的起身,风似的跑掉了。 呼!他得冷静冷静! 顾浔眼睁睁看他跑掉,他回忆了一下这几天自个儿做的事,突然就明悟了自家小厮的心理,他难得觉得惭愧,将围在身边的太监们推开,下了榻追出去。 奚灯没跑远,就在殿外,顾浔到时,他正严肃的望着天,那脸上,情绪变来变去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浔走过去,装模作样的咳嗽一声,矜持道:“奚灯啊,最近你,这脾气有点儿大啊……” 奚灯叹气,十分忧愁的说:“公子啊,您最近,是越来越笨了啊……” 奚灯真的是很愁,他实在不知道,等男后进了宫,男妃们进了宫,他家主子要怎么活,就他家主子这脑子,要是跟人斗一圈儿,怕是得少活十……呸呸呸!童言无忌! 奚灯左右张望了下,将顾浔一拉,鬼鬼祟祟的找了个角落蹲着。 顾浔怎么乐意大庭广众随角蹲?当时便要起来,但奚灯死死压着他,他……好吧,争不过,也是丢人。 他挡了下脸,严肃的问他:“干啥?” 奚灯皱着一张脸,小声的跟他咬耳朵:“公子,您……问过了吗?” “问什么?” 顾浔一脸懵。 果然!他家主子已经废了!养废了! 奚灯痛心疾首,然而还是得强制微笑,他努力的笑,努力的笑,语气放得越发的柔和,“公子忘了吗?名份!名份!” 顾浔恍然,然后冲他无辜的笑,“我忘了。” 他当时听了她的‘秘密’,只顾着惊慌着急了,哪里还记得其他的。 “您最近都没出去吗?小的听说,各家公子已经进宫了……” 说到‘各家公子’,奚灯简直是咬牙切齿。 跟他家无忧无虑的公子不一样,奚灯哪怕受着伤,还是用心的去注意外面的动静了,这一注意,就发现外面不寻常的热闹,再一打听,啧!人都进宫了! “栖栖近日不是去上朝会就是在殿里,我没听她说这些。” 顾浔是真的没在意,他近来都被她的‘秘密’攥住了全部心神,好不容易放开了,又念着她说的‘死鸳鸯’,今儿还是他第一次听故事呢! 顾浔想了想,抠着手指道:“应该不低?” 毕竟都轮到‘死鸳鸯’了,低了能说过去吗? 顾浔其他本事没有,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凭她这么说,他就知道一定是不会低的!她可是说了,男妃都是摆设! 这么一想,他有点得意是怎么回事? 奚灯倒抽一口气,结结巴巴的重复道:“栖、栖?您……您喊……”陛下名讳? 顾浔露出一个笑容,点头道:“你惊讶什么?栖栖让我叫她名字,真好听,是不是?” “是……” 奚灯觉得,再经历几次大起大落,他估计得早早猝死。 他无力的冲顾浔挥了挥手,“公子,您回去玩儿吧,小的继续养伤,伤好了再来您跟前伺候。” 名份什么的,估计是不用他操心了,不过,他可得趁这几天摸一摸其他公子的底细,免得自家主子吃亏,哼哼! 第59章 吾皇在上(11) 七月十九,筛选过一次的各府公子进宫了,其中,自然也包含卫霁。 穿着白衣的公子从跟前走过后,无数人挤在一起,议论纷纷。 “卫霁?他进宫了?” 说话的,是陈远安,户部尚书幼子,他长得很是俊秀,但身体不是很好,脸色常年都是雪白雪白的。 跟他一起的吴旻冷笑一声,道:“外头人人称赞的风光霁月的卫公子,原来也跟我等一样!瞅来也只是个凡人嘛!见着了……到底无法免俗。” 陈远安咳嗽一声,推他一把,低声道:“别胡言乱语!这是宫里!”到处都是耳目。 吴旻扯扯嘴角,冷笑一声,到底是不开腔了。 没过多久,有太监过来,引着他们往太极殿去。 太极殿,大元国诸位先帝先先帝起卧之所,太极殿极大,后殿为历代皇帝寝宫,前殿则是接见朝臣之处,到了女帝这儿,直接弃用后殿,全部拆了重建,成了重大节日宴请朝臣之处。 女帝大选,就是在太极殿举行。 诸家公子依次入内,借着行礼之便,悄悄往上首瞄,他们以为,女帝会在,然而瞧来瞧去,上面坐的都只有太后一人。 女帝不在? 选谁不就是太后一人说了算? 公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都有些不好,他们清楚的知道,那个位置没戏了。 陈远安无所谓的笑笑,恭谨的站去一旁。 吴旻脸色一沉,藏在袖子下的手重重攥起,差点捏碎了他随手扯来的一颗珠子。 太后瞅瞅下首,脸色也有些难看,若说昨儿她还有些高兴,今天,却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了。 怎么?恶人是要她来做,是吗? 她冷冷的扯了扯嘴角,抬手朝当中一个公子指去,笑着问道:“下面可是陈老嫡孙,陈泓熙?” * 江栖迟不是一个称职的皇帝。 具体则直接表现为,大朝缺席,小会不在,自她上任以来,朝中诸事皆由太傅、太师、太保三人共理,再分派朝中各部,她是清闲了,这也直接导致了三公权力大于天。 唔,或许只能说,太傅权力大于天。 为什么呢? 因为太师闻逍、太保高枳是她的人,忠诚于她,而太傅卫驰不是。 恰逢大选,江栖迟理所当然的罢了朝,在宫里晃荡几日后,转身就带着顾浔出了宫。 车轮辘辘,驶出了深深宫墙,奚灯挑起帘子往外看,看到了挤挤挨挨的人群,闻到了香甜的花糕香,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有了生在人间的真实感。 “公子,京里好热闹!” 顾浔稳稳当当的坐着,他也闻到了,他也听到了,但他是个稳重的公子,才不是小孩子,不能那样没形象。 顾浔不能看,忍不住冲奚灯甩去一个幽怨的眼神。 奚灯就捧着肚子哈哈笑,笑完了,冲自家主子道:“主子啊,坐着累不累?还是过来看看吧,不然回了宫……”想看都没得看! 顾浔有点心痒痒,说实在的,哪怕是在源城,困于宅中的时候,他都没现在这样拘束过,那时候,哪怕他父亲哪里都不许他去,许多事都不准他做,但他想,总会有法子,哪像现在,走到哪儿被人跟到哪儿。 他觉得,他真的成了个‘小娘子’。 顾浔刚生出一点哀怨的情绪,就感觉马车停下来了,然后车帘被掀开,江栖迟站在车辕上,弯腰冲他伸出手。 “来,听说今儿有灯会,我带你去看。” 顾浔瞅瞅她,果断将手放上去,顺从的被江栖迟拉出车厢。 “今日非年非节,怎么有灯会?” 他望着络绎不绝的人群,奇道。 江栖迟笑笑,温和的说:“大概是因为女帝大选的缘故,听说灯会是万佛寺举办的,今日还有高僧解签。” 万佛寺是国寺,打着为女帝男后祈愿的旗号,吸引了众多未婚男女,若说朔京城大街小巷里是有一些热闹,那万佛寺内外就是人山人海,呼声震天了。 顾浔瞅她一眼,哼道:“那是得好生热闹一番,毕竟这是女帝第一次选夫不是?” 顾浔将‘第一次’三个字,咬得很重。 他倒是没想些有的没的,就是每天被奚灯烦,搞得他都觉得,他不给点反应都是不对的了。 顾浔这些日子养得很好,脸上都有了肉,江栖迟伸手,戳戳他圆滚滚的脸颊,将他鼓起来的一坨戳瘪了,才笑着将他拉下去,混进喧闹的人群里。 “你们自己玩。” 她留下一句,拉着人消失在人潮里。 奚灯气得跳脚,他站在车辕上,使劲的张望了一阵,没找着人,只好罢休,小声嘀咕着跳下车辕,跟着丁荣一起走了。 江栖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侍卫们很习惯,太监们也很习惯,很快就各自散去了。 自从女帝即位,女子束缚小了很多,特别是这种时候,街上到处都是呼朋引伴的美丽贵女,有时候还能看见年轻夫妻牵着手羞涩的一起走。 江栖迟拉着顾浔混在人群里,半点不引人注目,等一圈儿晃完,顾浔手里已经拿了一大堆小零食,他吃得脸颊鼓鼓的,眼睛里都是星星。 江栖迟觉得很开心,说实话,她虽然总是笑着,但那些笑,从来不见真心,但看到他,她就觉得自己是真心想笑,甚至连心里,都在咕咚冒着泡。 江栖迟抢了他一个丸子,囫囵吞下肚,然后牵着他往人群汇集的方向走,那个方向,是万佛寺的方向。 没错,万佛寺不在朔京外,而是在朔京城里,占了一大片地方,修得富丽堂皇。 越挨近万佛寺,人群越是挨挤,路越难行,慢慢的,清越的钟声响起,随着靠近,越来越清晰。 江栖迟是不可能跟人人挤人的,一到拥挤的地方,她便抱住顾浔,仗着自己功夫好,飞快的从众人头顶掠过,落进肃穆庄严的大殿里。 正在诵经的小沙弥们齐齐一惊,然而在看到跳进来的是谁后,又齐齐抽了抽嘴角,闭起眼睛继续诵经,就当他们不存在似的。 顾浔一口气梗在嗓子眼,看到小沙弥们这个反应,瞬间无语。 江栖迟拉着他拐上楼梯,上了二楼,二楼上也有小沙弥,但不多,她就拉着他继续走,一边走一边说:“带你去看万佛壁啊。” 她的语气,听着似乎很是雀跃,但莫名的,顾浔听出了一丝古怪。 第60章 吾皇在上(12) 万佛壁,万佛寺重修时找人雕刻的万佛升天壁画,万佛万态,慈悲祥和,据传看到的人将有心灵洗涤之感,是万佛寺一景,无人知晓,那壁画是江栖迟雕刻的。 “人说,相由心生,画也由心生,所有看到我的人,都说我是一个邪肆之人,看着面目可憎,其心也定是黑透了!所以你说说,一个心黑透了的人,怎就将这万佛雕出来了?” 江栖迟撑着他的肩,靠在他耳边笑,笑得乖张邪肆。 顾浔怔怔的瞅着眼前的壁画,再怔怔的回头瞧她,喃喃道:“不,你是一个心灵纯洁的人。” 江栖迟摸了下他的眼睛,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这副壁画是她十五六岁时,雕来为太后祈福之用,太后非她亲母,她不喜她,她心里也不喜,雕刻时心里更没有半丝祈愿之意,所以说,神佛都是假话。 她牵住他,说道:“走,带你去解签。” 顾浔虔诚摇签的时候,江栖迟就站在一旁,负手凝视着上方沉肃威严的佛像不语,宽阔的佛殿里没有其他人,满殿都是飘渺的香火气,还有时近时远的沉沉诵经声,她瞧着瞧着,心里不觉平和,反而莫名生出一股戾气,就像……久困牢笼的野兽,咆哮着要冲出来。 她猛地闭眼,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模糊的场景,有飘渺的祥云,有烂漫的山谷,还有……一截金色的尾巴。 “栖栖?栖栖?” 江栖迟听到有人在喊她,她瞬间睁开眼睛,眼前模糊散去,只有小结巴担忧的脸庞。 她抬手摸了摸,毫不顾忌这是庄严之地。 “好了?去解签吧。” 顾浔瞅瞅她的脸色,将手里攥着的签扔回了签筒,他朝她笑了笑,十分得意的说:“你是一国之君,有你在,我觉得我不需要许愿,这签,不解也罢。” 他伸手来牵她,头一次像个男人一样,将她攥得紧紧,然后拉着她出了门。 出了门……顾浔就怂了,他紧张兮兮的盯着拥挤的人瞧,然后弱弱的说:“你……你带我飞……” 江栖迟突然就笑了。 “好。” * 大选持续了十天,江栖迟从没露过面,卫太后的脸色越来越沉,她勉强维持着端庄的面孔将公子们打发后,才发了好一通脾气。 “混账!混账!明日将要下旨!她是想一直不露面,把我卫家的脸面丢在地上踩吗!” 圣旨下,将要商量大婚事宜,然而看她那样,根本就没有配合的打算,难不成……难不成大婚她也敷衍? 卫太后越想越怒,忍不住派了人去永安宫,却被告知,女帝已经出宫南下了。 这还没完,等到傍晚的时候,宫人匆匆来报,说是外面突然多了很多流言,尽是诸如:‘男后将立,但女帝陛下不喜欢’、‘女帝陛下封了位顾君,享男后同等品级’等等,这样的。 卫太后气得差点昏倒,她颤抖着手,接过卫嬷嬷从永安宫带回来的圣旨,一把撕了个稀碎,圣旨碎了,她那保养得宜的指甲也全部蹦断了。 卫嬷嬷默默放下剪刀,斜了眼跪伏一地默默发抖的众宫人一眼,上前扶住自家主子,细声安慰。 一个月后,卫霁由太后出面,隆重的接进了宫中,与此同时,太后钦点的十位公子也进了宫,议论了近一个月的流言在卫霁执掌宫权及高调入朝之后慢慢平息,终于,诸事落定。 * 江栖迟接到京中来信时,正跟顾浔由南宁转永陵府,船一路由瀚海入惘河,行驶了近半月余,终于靠了岸。 船一停,奚灯先行跳下去,对着风霜遍布的石板踩了好几下,重重的说道:“呼——可憋死我了!” 女帝出行,从来都是悄无声息的,这次人多,扮的便是行商模样,行过的人看见一群人下船,也不过好奇多瞄两眼,然后就自顾自走了。 江栖迟站在码头上,笑着问顾浔:“接下来,需要歇一歇吗?” 顾浔还在那儿盯着石板感慨万千,听到江栖迟的话,立马道:“歇!我还未曾好好逛过永陵府!” 江栖迟闻言,转头瞅了汪德才一眼,汪德才立马吩咐下去,找客栈的找客栈,排查的排查,等一切弄好,才将闲逛的两位主子请过去。 一群人在永陵府待了七八天,未曾惊动当地官员,在一个天气疏朗的早晨,转向往源城去。 顾浔自来是个透明人,哪怕离家日久,也不会多盼望回去,他之所以主动回去,是因为亡母忌辰将至。 不同于出来时的满心慌张,归家时,顾浔心里只有轻松惬意。 江栖迟将他养得太好了,短短时日,他的脸色也非以前可比,连诊脉的太医都说他养得好,近日连药膳都减少了量,是药三分毒,要不是他以前亏得凶,连药膳都不必吃的。 先前圣旨下时,奚灯还满心慌张,经过这段时间,他也跟他主子一样,将心揣回了肚子里。 秋风渐起,太阳已不在那么热烈,奚灯坐在车辕上,晃荡着两条腿儿,指着已在近前的城墙跟顾浔说:“公……主君,我们到了!” 顾浔掀开车帘,深深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城墙,轻声回应:“是的,我们到了。” 一行人入了城,并不停歇,径直就往县衙去了。 早在半日前,县衙已收了信,得知女帝将至,顾璜差点吓得从阶上滚下来。 顾璜长子,顾浔异母兄长顾琉,看到自家老父这副模样,惨白着脸上去扶住,故作镇定的说:“爹,那杂种……弟弟,弟弟文不成武不就,模样也并不出众,即使女帝喜欢,怕也不长久,爹爹勿慌,您乃朝廷命官,女帝不会……” 不会?不会什么?不会因为他轻忽二子,纵容长子就怪罪吗? 顾琉没说下去,顾璜惨白的脸色也并没有好转哪怕一点点,他撑着昏沉的脑袋,将官帽扶正了,抖着唇说道:“去,去门口迎。” 老父脚步匆匆,顾琉捏紧了拳看他走远,并没有急着跟上去,他低下头,将自己扭曲的脸遮进了阴影里。 他的贴身小厮阮章往前一步,小声劝道:“公子,咱们该跟上去了,不然老爷发现……” 顾琉微微一笑,俊俏的脸上泛起一丝古怪的意味,他轻声说道:“是的,你说得对……” 第61章 吾皇在上(13) 顾家两父子说起顾浔的时候,顾浔这边,也在跟江栖迟说顾家。 江栖迟听得很认真,就好像汪德才搜集来的顾浔生平她都没看见过似的,一边听,还装模作样的附和一通。 顾浔说:“我父亲与黄夫人少年夫妻,鹣鲽情深,奈何黄夫人身子骨弱,拼死拼活生下儿子没多久就死了,主母死了,后院没人打理,儿子没人照顾,我父亲便寻了媒人,东挑西选的,选了我娘出来。 我娘,听人说也是官宦之后,破落的官宦之后,空有一个名头,上无牯恃,下无兄弟,偏她性子还软,谁都能欺负,眼见着要饿死了,得!来了一门好亲。 人人都说是好亲,她自己也那么认为,哪怕是为人继室,为人继母。 我娘欢欢喜喜嫁了人,一进门就战战兢兢抚养别人的儿子,一句硬话不敢说,时不时还要挨个骂,我父亲说她畏畏缩缩,堕了顾氏脸面,我那大哥,骂她是个白眼狼,破落户,嫁进来就是来抢他家银钱的。 夫君不喜,继子厌恶,仆随主,连他们也敢给她使绊子,我娘熬啊熬,终于怀了身孕,却……” 顾浔晃了晃腿儿,幽幽的说:“死了,死了好几个,有男孩儿,也有女孩儿,有成了形的,也有不成形的,我是最后一个,好不容易保住了,生下来却是个活不长的,我娘挣扎了几年,也死了。” 江栖迟抬手,很轻很轻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给你出气。” 她说。 顾浔笑眯了眼,毫无怨怼的说:“出什么气?我去他们面前一站,吓死他们!” 是了,他生在这样的家庭,怕是享受不到父母关爱,兄弟相亲的,便是有期待,也日渐消磨了,没有了期待,又哪里来的怨怼呢? “我就想给她烧点纸钱,也让她放心,免得在底下还牵挂我,她哭起来可烦了,一哭就不停,我劝又劝不听。” 顾浔非常非常严肃的叹了口气。 江栖迟说道:“好,我让汪德才去多买点,让你烧个够。” 车在县衙门口停下,奚灯在外头掀起车帘,顾浔弯腰起身,正要出去,便听到外面一道颤悠悠的声音喊道:“臣,顾璜,拜见陛下!” 然后,一群高低不一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 顾浔身体一顿,眼睛往下垂,嘴角轻微的动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若无其事,他踏出车厢,居高临下瞅了眼那群跪在车前瑟瑟发抖的人。 那群人中,有以前在他眼中犹如高山一般难以跨越的父亲,有他曾羡慕憎恶过的长兄,也有……欺负过他的奴仆,现在,他们跪在他的面前,他站在他们不敢直视的地方。 顾浔回想以前,却是觉得很遥远,瞧啊,以前他无法反抗的人,现在已对他造不成任何阻碍,只他不觉得喜悦,也没有报复的快.感,他只觉得惆怅,甚至生出一点淡淡的倦意。 瞧,有什么意思。 顾浔想了很多,实际上不过转瞬之间。 县衙外很安静,只因顾璜早已清道,有吆喝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像是蒙了一层纱,顾璜额际滑落几滴汗水,汗水滴在他手背上,分明不凉,他却打了个寒颤。 “起来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威严的女声这样说。 “是、是。” 顾璜爬起来,借着余光小心的瞄了眼上头,他看到衣着华服的女人握着顾浔的手,绕过他,径直入了县衙。 顾璜垂下眼帘,听到身后儿子真切的磨牙声,他皱眉,低声斥道:“琉儿!” * 江栖迟住进了顾浔的院子,进门她便瞧见了放在屋里的躺椅,她微微一笑,指着那东西说:“我们去外面坐坐。” 奚灯上前来,将椅子搬出去,放好了,然后进来回禀。 江栖迟拉着顾浔出去,走到躺椅前,然后将顾浔按进躺椅里,躺椅晃了晃,咯吱咯吱的响,淡淡的阳光透过树枝,在这片阴凉地洒下一片斑驳。 满院的侍卫悄悄退出去了,奚灯也没了影,顾浔睁大了眼睛,恍惚的望着头顶的树叶,然后,溺毙在身前人温柔的眼眸里。 她靠近,轻轻的亲了下他的唇角。 * 女帝进了顾浔的院子后,再没出来过,顾璜好几次来请求拜见,都被拒绝了,他拧着眉头往回走,半道上碰到了坐在园子里发呆的顾琉。 “琉儿,坐在这里做什么?万一碰撞了陛下……” 顾璜皱眉,满满的不赞同。 顾琉低眸,眼睛里一闪而过一丝戾气,转眼又消散了,他抬头,冲父亲笑道:“爹,好歹您也是顾君亲父,陛下怎会半点不顾忌?总不至于陛下在此,儿子们院子都不能出吧?” 顾璜皱眉,转而说道:“为父还有事,你早些回去吧,若那边有吩咐,你斟酌着办。” 顾琉笑眯眯应下,然后送父亲出门。 顾璜的马车很快消失,顾琉瞬间拉下脸,阴沉的转身进了县衙,他回了院子,妾室刘氏从里面出来,一脸惊惶的拽住了他的手。 “夫君,奴怕……” 怕什么? 当然是怕顾浔找上门来,刘氏兄长,正是这府里内院管事,妹妹得宠,自己得势,平日里自是威风得很。 顾琉脸色略缓,反握住她的白嫩手指,重重亲了一口,然后在她耳边沉沉的笑,“怕什么!你夫君自有法子!” 刘氏娇羞歪进他怀里,隔着宽宽院坝,冲主屋方向露出一个得意非常的笑,她死死贴着顾琉,与他笑语,没走几步,已是软了腰。 “夫君,去奴那儿罢?” 刘氏挨着他耳朵,轻轻的喘。 顾琉眸色转深,想也未想便一把抱起她,无视了满院或隐蔽或直白的目光,略过主屋,将人抱进了后院里。 几息过后,女子柔媚的声音和着男人低沉的调笑声响起来,这一响,便响到了暮色四合。 当天际最后一缕光消失,顾琉穿戴整齐出了刘氏的屋,回了主屋,顾琉妻子赵氏闻声出来,悄悄的抹了下眼角,然后一脸欢喜的迎上去,“夫君。” 顾琉笑着揽住她,与她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嘱咐道:“芸娘,明日你使人去找大舅哥,说我有事与他商量。” 顾琉说着,那手已是有些不安分,赵氏脸颊微红,轻轻的、轻轻的点了点头。 第62章 吾皇在上(14) 顾琉大舅哥赵曦,是源城有名的富商,赵氏产业,从源城发散,近至朔京,远可至塞外,虽是小本生意,然其影响力也不可小觑。 赵曦今年四十有二,长得颇为和善,他下了车,进了五味居,短短一截路,左右来打招呼的却是不少,等他脱身上了楼,已过半个时辰。 顾琉站在窗口,脸色沉沉,然而等听到赵曦的声音时,他的脸色瞬间大变了样,他殷勤的迎上去,毕恭毕敬的喊了声:“大舅哥。” 赵曦笑着扶起他,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妹夫啊!客气什么?我瞅着几日不见,妹夫怎有郁结之相了?” 顾琉就重重一叹,苦笑道:“哥哥您是不知,那位……来了。” 那位?哪位? 赵曦眸色几转,最后留在脸上的,是凝重,他紧紧拽住顾琉的手,小声与他耳语,“陛下?顾浔……回来了?” 顾琉轻轻点头。 赵曦大声笑道:“小二啊!上酒菜!” 喊了这么一句后,他敛了笑,与顾琉坐去桌边,然后小声问他:“妹夫要我如何做?” 顾琉眸色一闪,轻声道:“哥哥门路广,闻陛下甚喜美色……” 赵曦瞅他一眼,道:“妹夫放心,此事定万无一失……” 两人凑在一起一阵嘀咕,等到酒菜上桌,便高高兴兴的喝起来,窗外白云掠过,光线更亮了一些,一道轻盈的黑影从窗外闪过,无声无息消失在外头。 * 顾浔母亲墓地,在源城城外老枯树下,几个月无人打理,坟头荒草已是冒了老高。 顾浔跪在墓前,沉默着烧纸,等将那一大摞纸钱烧干净,他才低声说道:“娘,我要离开顾家了,您可以放心去了,不必再留恋这世间,以后……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来,但我不怕了。” 他侧头,望了眼等在一旁的江栖迟,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笑,他转回头,小声说:“娘,她……是您儿媳妇……” 秋风起,卷起纸钱飞扬,顾浔稳稳的磕了三个头,在奚灯的搀扶下慢慢起身,然后朝江栖迟走去。 “我们走吧。” 奚灯驾车,侍卫开道,马车未再往源城驶去,而是转了道,驶向永陵府方向,他们要先去永陵府,然后坐船入京。 这个时候,源城里,五味居二楼,顾琉还在焦急等待,他时不时起身往下看,时不时将桌子捶得哐哐响,在楼下,偏僻的巷里,有一个人正在等待,等待那辆车驶过来,然后撞过去。 他们还不知道,那车永远不会来了。 * 回到朔京那天,已是九月中旬,江栖迟刚踏入宫门,宫里几位‘主子’已是知晓,卫太后身边的卫嬷嬷等在永安宫外,一见她,便上前来。 “陛下,太后知您回宫,请您一叙。” 卫嬷嬷笑得慈祥,但那悄悄瞅向顾浔的目光,却是带着锐光,凌厉至极。 江栖迟将顾浔一拉,避开卫嬷嬷的视线,她眯了下眼睛,冲卫嬷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嬷嬷请回,得了闲,我自当去探望太后。” 卫嬷嬷一凛,恭敬笑道:“奴婢遵命。” 打发了卫嬷嬷,江栖迟顺利回了宫,刚坐稳,汪德才便奉上一叠信笺。 她随手打开一封,快速扫了一遍,然后极冷淡的哼了一声。 顾浔坐在下首,捧着茶盏狠狠灌了两口,听到她的冷哼声,便放下茶盏,晃去她身边坐着。 “怎么了?” 他偏着脑袋,瞅了眼那信笺。 江栖迟随手塞到他手里,脑袋一歪,倒进他怀里,她半眯了眼,说:“念。” 汪德才小心瞅了眼上头的主子,挥退殿内的太监宫女,然后悄声退出了门,他将门小心掩上,站直了身一动不动。 顾浔挪了挪身体,靠在榻上,然后轻声念给她听。 “京中闻主将归,略有异动,日前,男后归家一日,与太傅书房详谈两个时辰,出时……” 这些信笺,是江栖迟驻京暗卫收集的,信上所记对象,有京中高官,亦有宫中毫不起眼的宫女太监,有的是闲时闲谈,有的是往来轨迹,乍一看很凌乱,甚至不知所谓,然多看几封,再一联想,便是蠢笨如猪的人,心头也有计较了。 顾浔不蠢,他自然也明白的。 他扔了信笺,拧着眉头想了想,道:“太傅要男……” 顾浔消了声,那个称谓,只要一想,他就觉得怪怪的,他皱眉,换了个称呼,“太傅要卫公子跟你……跟你……” 江栖迟抬眼,扯了下嘴角,“跟我睡觉。” 她抓住顾浔的手,不住的捏来捏去,捏着捏着,她的手开始顺着手臂往上,最后来到顾浔唇边停住。 “你要跟我睡觉吗?” 她摸了下他还留着水渍的唇角,笑得像个流氓。 顾浔瞅她一眼,耳根悄悄红了,他自来极少接触女子,哪怕跟她相处很久了,多数时候还是抵不住她的随口之语。 顾浔扭开脑袋,殿里没有其他人,她没有开口,他没有回应,殿内寂静,静的压根儿遮不住他急促跳动的心跳声。 噗通—— 噗通—— 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更猛烈。 顾浔有点慌,忍不住想抬手按住心口,免得它跳出来,他的手刚动一点点,立马被她拽紧了,顾浔脑袋一昏,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她按进榻里了。 江栖迟低头,离顾浔非常近,她眯着眼欣赏着他由惊慌失措到满面通红的模样,非常愉悦的勾起了嘴角,她握着他的手,很轻很轻的捏了一下,然后凑得更近,直至毫无缝隙。 殿内香炉氤氲,灿烂的光将门窗倒影拉得老长,在光线完全消失之前,殿里有了声音。 汪德才动了动僵麻的腿,示意奴才开门,他走进去,悄悄往上瞥了眼,然后轻声请道:“顾君,时辰不早了,可要传膳?” 顾浔揉了揉眼睛,小声说:“再等等,她还在睡。” 江栖迟还在睡,小小的一张榻,与顾浔挤得极紧,哪怕汪德才看不到主子埋在顾君手边的脸,也能感觉到殿内的舒适气息。 他极隐蔽的柔和了眼眸,用更轻柔的声音说道:“奴才在外面,顾君若有需要,轻声唤一唤便是。” 他很快退了出去,吩咐了膳房准备着,然后继续当门神。 第63章 吾皇在上(15) 夜风萧肃,巍峨宫殿外,匆匆奔进一人。 “主子,奴才打听了,陛下自回宫便未出过永安宫,连那边儿太后相请也未去过。” 年轻的仆从稍抬起头,一脸愤愤。 卫霁抬眼一瞥而过,随后又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手中折子上,那折子是京外地方官员递上来的,上面说今年大旱,粮食产量低,担心撑不过寒冬。 卫霁皱眉,放了折子,转身去书架上取了本手记翻开看了看,然后将那折子放到一旁。 伏地贫瘠,若遇大旱,朝中又无对策应之,今年伏地百姓必定难熬。 卫霁只思索了一会儿,心里有了数,便丢开了,此乃大事,明日少不得上朝商讨。 他十分快速的将剩下的折子批完,等抬头时,那奴仆还跪着,他拧了拧眉,说道:“往日在府里你跳脱些也就罢了,如今在宫中,怎可还如此不知分寸?陛下行踪,也是你一介奴才可以窥伺的?!” 孟轲脸色骤变,只一瞬间,便冷汗淋漓,他伏趴下去,颤声回道:“主子息怒!奴才逾矩了!请主子责罚!” 卫霁冷着脸道:“罚你三月月银,闭门思过一月,下去吧!” 孟轲大惊,张口就欲求饶,然而那话没有出口,已被他咽下去,他深知这位主子的性子,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孟轲苦笑一下,颤声道:“奴才遵命。” 他退出去,夜风一吹,只觉凉彻心扉,他知道,今天出去了,以后再想进来,已是难了。 跟他交好的敏疏从廊上来,几步追上他,低声斥道:“糊涂!” 孟轲眼神一暗,用力抓了抓他的衣摆,“你……帮我。” 敏疏叹了口气,道:“你先回,我……提提。” 提提,并不一定能成,反而极有可能遭主子厌烦,他们的主子啊,光明磊落,风光霁月,从来不容那等心思。 他定定看了敏疏一会儿,塌着肩慢慢走远。 敏疏转身,从廊下等候的太监手里接过食盒,禀报过后,进了殿内。 殿内烛火明亮,厚厚的书籍、折子堆了一堆,他家主子埋首其中,都快看不见人了。 案上那盏烛灯轻轻晃了晃,爆出一个火星,敏疏上前,提起签子挑了挑,然后将一盏热汤奉上案桌。 “主子,夜深风重,喝口汤罢。” 卫霁淡淡应声,拿起来喝了一口,又埋进那一堆折子里去,看样子,又是打算熬一整夜了。 敏疏低眸,上前帮着将已阅过的折子搬开,给他留出足够的地方,然后再帮着找需要的书籍。 孟轲的事,得空再提罢。 他冷漠的想。 * 宫内宫外,江栖迟耳目遍布,不过一夜,案上密信便换了三四轮,她随意翻了几下,便扔开了,转过身便捏了顾浔的脸,笑吟吟的说:“咱们去庆山玩耍吧。” 顾浔躲了几下,没躲开,索性由她捏着,但他脸上没有开心,反而十分愁的样子。 “又去玩?你、你不上朝了?” 顾浔读书不多,对朝事是半点不懂的,但他也知道,若她长久不在宫中,长久不议国事,等时日久了,必定民生怨愤,朝中也将四分五裂,各自为政。 他忧心忡忡,想到她说的梦,心里很是不舒服。 他眉心的褶子都能包饺子了,眼睛里的担心着慌也像要满溢出来,拽着她的手指紧得要命,磨得她骨头生疼,他都没有发现。 江栖迟半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反而非常愉悦,她笑吟吟的抬手,将他眉心褶皱抚平,然后说:“不用担心,开心的玩耍就是了,我有分寸。” 放心是不可能放心的,但顾浔,也根本没有法子。 是的啊,没有法子,他初入京中,没有根基,也……没有能力,便是想要做什么,也没有办法。 真的……太弱了。 他苦笑,心底升起浅浅的一点不甘与暴躁,但那情绪真的太浅了,一瞬间便被风吹走了。 江栖迟带着顾浔出了宫,非常大方的将朝事都交给了卫霁,然后便万事不管了。 庆山,风景极佳,前可赏花,后可狩猎,建于半山腰的别院精美雅致,半点不比皇宫大院差。 江栖迟一上山便放飞自我了,整日里除了玩,还是玩,短短几月,顾浔便被她喂得胖了二十斤,难看是不难看的,但也跟俊俏再不沾边。 冬日里,朔京下了雪,一开窗,所见皆是白茫茫,庆山上有温泉,江栖迟命人将泉水引进别院里,绕院子一圈,站在屋子里,半点不会觉得冷。 顾浔站在屋里,皱着眉低头捏自己腰间的软肉,捏一会儿,叹一口气,然后再继续捏。 奚灯站在一边看,看来看去,自家主子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他便撇撇嘴,道:“主君,您再捏,那肉也不会少,您糊涂一点也是好的。” 顾浔抬眼,恶狠狠的瞪他,然而奚灯不怕,他再瞪,那眼睛里也没有半点威慑力。 但是……惹主子生气是不对的。 奚灯转了转眼珠,笑眯眯的上前,跟顾浔说:“主君别恼,再长些也不怕,主子不是那等爱重美色的人,哪怕您长成圆圆润润,主子也不会厌弃您的。” 还圆圆润润? 顾浔黑了脸,张嘴就要‘训斥’两句,还没说,便见江栖迟从门外进来,顾浔住了口,气哼哼的进了内室。 江栖迟瞥了奚灯一眼。 奚灯后颈一凉,脸上揶揄的笑瞬间消失,他飞快的往门口退,嘴里还说着:“灶上熬着汤,奴才去催催!” 他跑得飞快,江栖迟任他跑,丝毫没有追究的意思,她进了内室,见顾浔坐在榻上装模作样的看书,便浅浅的笑了一下,上前将他的书抽了,随手丢去一旁,然后低头瞅着他看。 “哪里胖了?” 她说着,手指头已经摸到了他的腰腹。 顾浔耳根瞬间红了,他抬眼,就见她凑近了,轻笑着说:“我觉得挺好,说明我将你养得很好,你说呢?” 顾浔想说,哪有女人养男人的?但他无法说出口,毕竟,他确实是她养着的,如此没有骨气,却又如此的令人沉迷。 顾浔低低的叹息一声,红着耳根将她抱住,然后低声哼哼:“多谢陛下了,草民这便回报陛下……” 江栖迟笑了,她低下头,任他含住唇角。 第64章 吾皇在上(16) 大雪接连下了几日,天稍晴了,别院里开始忙碌起来。 女帝离宫日久,眼瞅着已近年关,朝中大臣接连来信催促,江栖迟便吩咐下去,准备回宫。 布满积雪的山道,早已派了人清理,虽还有积余,马车倒还能行,这一路很安静,山道之上,只有马车轧过的吱嘎声。 等回到宫里,已近黄昏,江栖迟半道上被人截走了,顾浔便挥退了人,只带着奚灯慢悠悠的晃。 皇宫,对顾浔来说,是非常陌生的,他晃了一会儿,便觉得没意思了,这个时候,天边最后一缕光亮已经消散,巍峨宫墙内,大大小小的宫灯摇晃,扯得人影长长。 “回去吧。” 顾浔站住脚,说道。 奚灯说:“早该回了,也不知道您哪里来的兴致,若您想逛,哪天不行呀?” 顾浔斜他一眼,哼道:“我这不是闲的吗?” 他真的很闲,之前在庆山还不觉得,刚一进这宫里,便不舒坦了,未来朔京前,他每日里只想着怎样在顾琉的打压下活着,等进了朔京,没待多久,便跟她去了庆山。 在庆山,每日都有她一起,虽然偶尔也会想着这样不对、不好,但那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他也就觉得无所谓,但是……真的能无所谓吗? 顾浔愁得很,眉头皱成褶子,不得舒展。 他慢慢走着,眼瞅着永安宫便要到了,他舒展了眉,笑着回头打算跟奚灯说话,却见有一个鬼祟的人影匆匆从树影下晃过,往远处去了。 那人……谁? 顾浔想了想,给了奚灯一个眼神,然后悄悄追上去。 借着偶尔明亮的光,顾浔瞧清了那个人的样子,是一个瘦小的陌生太监。 顾浔没追多久,那个太监便停了下来,进了一个破旧的宫殿,顾浔四处看了下,悄悄靠近了一些。 夜里安静,来往不见人,便显得那缩在殿门内嘀咕的两道声音特别清晰。 “哥哥,陛下回宫了,我打听了,说是被太后请去了。” “去了太后哪儿?好极了!我听说男后也去了!如此……” “陛下今儿晚岂不是……” 两人低低笑了两声,然后又说:“哥哥,如此主子也有了机会!” “是!主子才貌双绝,陛下见了,定会喜欢的,哪里像那个姓顾的,枉他有着名份地位,却也只是个消遣玩意儿。” “可不是?咱们主子早入了朝,不说别的,便是男后也信任有加,前儿男后还吩咐主子处理刑部的案子呢!你看那顾君,自打进了宫,整日里只会缠着陛下胡闹,可干过半点正事?” “嘻嘻,保不齐哪天陛下就厌了……” “是啊是啊……” 奚灯脸色铁青,也不知道从哪里捡了跟棍子,撸着袖子便要进去。 顾浔垂眸,死死将他拽住,然后将他往外拖。 “主君!” 奚灯咬牙。 顾浔摇头,再摇头,纵然脸色苍白,手里却是半点不松,顾浔力气极大,愣是将奚灯拖到了十米开外。 “没必要。” 他松开手,将颤抖的手藏进衣袖里。 “没必要,我可不就是个玩意?哪里比得过那些饱读诗书的公子?” 他抬头,惨白着脸笑。 奚灯心里酸楚极了,他想要安慰他,却不知怎么安慰,最后只好道:“主君,您也入朝,看他们还怎么说!” “入个屁的朝!” 顾浔脱口道:“我.干什么跟他们比?既然都觉得我是个缠着栖栖的玩意,那我就缠给他们看!我就做个魅惑君主的妖精,哼!” 奚灯一言难尽的瞅着他,然后小声嘀咕:“主君,不是小的胡说八道,您……没有做妖精的资质……” 顾浔:…… “没有资质,那、那也是妖精!” 顾浔气冲冲的走,大声道:“走!去抢人!” * 江栖迟踏进鸾凤宫的时候,卫嬷嬷正指挥着宫女们摆膳,卫太后见她进来,笑着说道:“陛下来得正是时候,霁儿也刚来,你俩可是约好了的?” 她说着,给卫霁使了个眼色,然后就笑眯眯的看着。 江栖迟瞅她一眼,又瞅了卫霁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约什么约?不是太后您请我来的吗?” 卫太后脸色微变,猛地就掐紧了手心。 卫霁皱眉,快速的将眼睛里冒出来的那一丝不喜压下去,他冷淡的冲江栖迟行了礼,然后冷淡的说:“侍奉太后,乃陛下之职,陛下何以要太后来请?” 江栖迟偏了偏头,将卫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道:“你质问我?” 长得一副人模狗样,便觉得自己了不得了? 卫霁道:“不敢。” “我看你很敢。” 江栖迟冷哼一声,不再看他,她转向卫太后,像是没看到她难看的脸色似的,直接问道:“太后请我,便是来看他脸色的?如此的话,已经看过了。” 卫太后敛眸,转而笑道:“你瞎说什么?不过是想着咱们母女久未见面,所以才召你来,怎就成了看霁儿脸色?你俩可是夫妻,以后是要过一辈子的,可不能生了嫌隙。” 过一辈子? 江栖迟瞥了卫太后一眼,只觉一言难尽,她随意的冲卫太后拱拱手,转身便走。 “太后与……嗯,男后,慢慢聊,女儿有事,便先走了。” 她走得干脆,拦都拦不住。 卫太后厉声喝道:“江栖迟!” 江栖迟抬手,冲她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殿门。 卫太后捏紧了扶手,长长的指甲磕进扶手雕花缝隙里,生生折断,她怒道:“毫无体统!毫无体统!” 卫霁皱眉,朝卫嬷嬷使了个眼色,卫嬷嬷连忙上前安抚,等她稍稍缓和了,卫霁方道:“太后,陛下玩心甚重,您慢慢教导便是。” 教导? 她要是能教导出来,何须别人提醒? 卫太后重重吐出一口郁气,然后一把抓住了卫霁的手,死死的捏紧,她抬头,一字一顿的说:“霁儿,我卫氏荣光,便交付于你了,不管她怎么闹,皇长子,或者说太子,必须是卫氏血脉!” “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用什么方法……” 她低声呢喃,断掉的指甲狠狠戳进卫霁手背,落下一道道细小的血痕。 她握了很久才松开,眼睛里的癫狂与憎恶,如有实质。 卫霁垂眸,面无表情的将手背血迹拂去,他没回应,也没拒绝。 第65章 吾皇在上(17) 江栖迟出了鸾凤宫,便见顾浔气冲冲的朝她走过来,她笑了笑,抬手就握住了他的手。 “怎么来了?” 刚出殿门时,江栖迟还觉得满心烦闷,等见了他,所有的坏情绪都消失了,她颇开心的捏住他的指头,捏来捏去的玩。 顾浔仍旧气鼓鼓的,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像是淬着一团火,猛烈、炙热。 江栖迟抬手,轻轻的摸了一下,温热的指尖像是带着电,刺得顾浔脸颊泛红。 “我、我来捉人!” 他往后退了几步,离她远了一点,然后恶狠狠的瞪她。 其实他是想说捉那么的,觉得说出来不雅,便换了个词,倒也无所谓,意思都一样。 “哦。” 江栖迟点点头,他退了几步,她便上前几步,然后抓住他的手,笑着与他说:“饿了没有?我有点饿了,咱们回去吧。” “哦,好……” 顾浔应了,乖乖的跟着走了两步,然后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说道:“你敷衍我?” 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负心汉。 江栖迟立马说:“没有,我怎么可能敷衍你?你说来捉我啊?不用你捉,我自己就回来了,很乖的不是?” 确实是很乖了。 顾浔扭头,眼睛里泛起笑意,心里又酸又软,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两人当着来往侍卫太监宫女的面,手拉着手回了永安宫,亲亲热热的用了膳食,又亲亲热热的挨着睡了。 第二日,两人手拉手的事情便传遍了整座皇城,还不等各位主子有什么动作反应,禁卫军突然闯入吴旻宫中,送上圣旨一封,然后将人打包送出了皇宫。 吴旻站在宫墙下,铁青着脸,他的两个小侍哆嗦着上前扶他,却被他大力推开。 “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咬牙切齿,却也没有法子,冲两个小侍发了一通火,最后还是狼狈回了家。 皇宫里没有秘密,奚灯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便小声说给他听,顾浔听了,呆了半晌,恍然大悟。 “所以,昨晚那两个说闲话的小侍是吴旻的人?” “是的。” “哦。” 顾浔点头,摇着脑袋去小书房看书,过了许久,他又问奚灯:“栖栖怎么知道了?我又没有告他状。” 奚灯瞅了眼自家主子,十分忧伤的叹了口气。 “主君啊,您当陛下跟您一样?陛下可不蠢。” “哦。” 顾浔点头,又将脑袋埋进书里,过了一会儿,又飞快的抬起来。 “等等,你这意思,是说我蠢?” 奚灯打了下自己的嘴,讪笑着说:“主君,是小的蠢。” 哼! * 江栖迟很早便去上朝了,刚坐稳,朝臣便开始上奏。 年关将至,诸事繁多,琐琐碎碎听得人头昏脑涨,江栖迟一贯是不管事的,坐在那里只是听,少有发表意见的时候,整个朝会,都是叽叽喳喳的争吵声。 卫驰半闭着眼睛,一脸淡定,偶尔睁眼,也只是朝左右同僚瞥去,得了他一个眼神的同僚下属,便大步出列,就当前所议之事高谈阔论。 闻逍比他还淡定,只有高枳,偶尔听不下去了,会冷笑着打断。 下了朝,已至正午,江栖迟丢下还打算跟她谈一谈的高枳,急急忙忙往永安宫走。 冬日里,皇宫里梅花飘香,穿着白衣的俊俏公子,从梅林里走出来,笑着与江栖迟见礼。 “陛下止步,臣虞霄,拜见陛下。” 江栖迟站住,偏头瞧他一眼。 虞霄任她看,脸上笑意不减,随手往梅林里一指,笑着道:“臣摆了酒,不知陛下可愿赏光?” 江栖迟冷淡道:“不愿。” 然后抬脚就走,再也不停。 虞霄冷了脸,瞧着她走远,眼睛里慢慢的、慢慢的涌上一点憎恶的光。 “呵!” 他扯了扯唇角。 虞霄的小侍上前,担忧的小声说:“主子,吴公子已被赶出宫,万一陛下厌弃……” 虞霄转身,袖摆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厌弃?不会。” 吴旻没有分寸,他有。 虞霄走了几步,偏头笑道:“陈公子可还等着呢,不知陛下……”可愿止步? 江栖迟没走多远,一个青衣公子从远处走来,朝她行礼。 “臣,陈泓熙,拜见陛下。” 陈泓熙? 江栖迟顿了一下。 “陈老嫡孙?” 陈泓熙淡笑道:“是的,陛下。” 江栖迟瞅了他一眼,面色复杂,但也没说什么,朝他摆了下手便走了。 再往前,她再没停过,偶尔远远瞧见了,转个方向便避开了,避了两回之后,才顺利回了永安宫。 顾浔在殿里等了许久了,见她进来,便迎上去。 “怎么才回来?” 他抬手,手指刚挨到她的手指,他忽然偏头,疑惑的问:“什么味道?” 他移开手指,牵起她的衣袖闻了闻,然后说:“酒?你喝酒了?” 江栖迟拉住他的手,一起往殿里走,随口回道:“没喝,有个公子喝了。” 奚灯听了,心里便是一个咯噔。 顾浔脸色很臭,不大高兴的问:“哪个公子?” 江栖迟随口回:“不认识。” 她刚遇到的,怎么可能不认识? 顾浔听了,却是半点火气都没有了,他十分嫌弃的推了推她,嘀咕道:“还不去换了,难闻死了!你要想闻,我喝给你闻啊!” 江栖迟拽住他,说:“一起换啊。” 走了几步,她又说:“想喝的话,过段时间我们去琅州喝,琅州蜜酿,不醉人。” 顾浔挨近了她,小声问:“不在京里过年?” 她的过段时间,以他来看,绝对不会是年后。 江栖迟笑了,笑容颇有深意,也很是古怪,但顾浔再问,她却是不肯说了。 没过多久,朝中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就在封印的前一天,一对从京外来的夫妻,敲响了登闻鼓,状告太傅卫驰纵容族亲抢占良田,逼良为仆。 太保高枳将人带走,未曾取证便带兵拿下卫氏庶出子弟——卫驰庶侄,翰林院侍讲卫奇。 没两日,又有人状告卫驰二子卫柯强抢民女,打死其女亲父亲母,大理寺派人拿人,错手打残了卫柯,却因是女帝一手提拔,而免去全责。 卫霁被禁足宫中,得了消息后,气得几欲吐血,拔了剑便闯出宫门,逼入永安宫。 第66章 吾皇在上(18) “昏君!吾父一心为国,其心可昭日月!你不曾取证,不曾容他辩驳,便拿了吾弟卫奇!任人欺凌,任人辱骂!吾弟卫柯自幼饱读诗书,性子纯善,你竟任人污蔑,纵容走狗将他打残!你安的什么心?” 卫霁头发凌乱,双眼通红,握着一把带血的剑,神似癫狂。 禁卫军飞快赶来,将他团团围住。 江栖迟坐在殿内,瞧他一眼,淡淡的说:“卫霁辱骂皇帝,其心可诛,将他打入天牢,容后发落。” 禁卫军上前拿人,卫霁提剑反抗,猩红的血花飞溅,浸透了殿前光洁的地板。 禁卫统领上前,几下制住卫霁,他被人狠狠按住,脸颊死死擦过地板,留下一片血痕。 “昏君!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君不仁!国将亡!国将亡啊!” 卫霁大笑,狼狈的被人拖出永安宫。 * 永安十年的冬,注定不好过,就在卫霁下狱不久,卫驰因急火攻心病倒,卫氏一派朝臣一番活动,却是半点效果都没有,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女帝是想对卫氏下手了。 没过多久,以陈远安为首的男妃们,往江栖迟案上递上无数卫氏意图谋反的证据,递来的证据中,还包括无数卫氏一派洗心革面的证人。 江栖迟随意瞥了眼,命高枳带人抄了卫府,并将卫氏三族之内族亲全部下了大狱。 就在高枳带着人围住卫府的时候,卫太后颤颤巍巍的被人扶进永安宫,她挥退了宫人,恶狠狠的瞪着江栖迟,咬牙切齿的问:“你想干什么?除掉卫氏满门吗!” 江栖迟把玩着一只玉杯,笑吟吟的反问:“母后,女儿做得那么不明显吗?” 卫太后连连后退,好不容易才站稳了,她捂着心口,颤声问:“卫氏不曾对不起你!你为何要这样?” 江栖迟叹息,“太后啊,不是您卫氏做了什么,我才能对卫氏做什么,您明白吗?” “混账!你混账!哥哥是你亲舅你尚如此,我呢?你打算如何对付我?” 江栖迟摇着头轻笑,故作疑惑的反问:“亲舅?母后,您确定吗?我的亲舅,不是早就死了吗?死在……您的手上。” 卫太后脸色大变,再也站不住脚,她踉跄一下,摔倒在地,然后吐出一口血来。 “你、你知道……你知道……” 她惨白了脸,轻声喃喃。 江栖迟敛了笑,扬声吩咐道:“送太后回宫。” 卫嬷嬷闯进来,看到卫太后摔倒在地,脸色惨白,连忙上前扶住,急声唤道:“太后!太后!您怎么样了?” 卫太后醒了神,她抬头,死死盯住江栖迟,大声道:“纵使如此,本宫不曾对你不起,你何至于毁我卫氏满门!养恩何比生恩低?你不孝不悌!不孝不悌啊!” 卫太后颤抖几下,连连吐血,然后再也坚持不住,昏倒在卫嬷嬷怀里。 永安宫里一片混乱,江栖迟冷眼看着,直到卫太后被人带走,满室宫人退出去,才动弹了。 她起身,走出殿门,晃到隔壁,那里有顾浔。 顾浔正在跟奚灯说话。 “主君,卫家真的想谋反吗?好多人在说是陛下起了杀心,故意污蔑……” 奚灯脸色很是难看,也很不安,他很怕,若女帝真是个喜怒无常翻脸无情的人,若他们惹了她,还有好下场吗? 江栖迟停住,她屏住呼吸,静静等着顾浔的回答。 顾浔低头,他的心里很乱,有她所说的梦在前,他很难分辨所谓的真假,但很快,他就坚定起来,他说:“栖栖不会伤我!” 顾浔很肯定,不管她是好人还是坏人,她都不会伤他,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信心,但同时他又是那么的确信。 “可是……” 奚灯还想再说,但他很快就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江栖迟,他的脸色瞬间难看,然后飞快的跪下去,磕头求饶。 “陛下恕罪!小的胡说八道!与主君没有关系!还请陛下饶恕!” 他砰砰磕头,用了十分力,跟以前一样,毫无保留,很快的,他的额头已是鲜血淋漓。 江栖迟走进去,淡淡的说:“出去。” 顾浔扶住他,掏出帕子给他按住伤口,恼怒的说:“你干什么!还不快去包扎!” 奚灯摇头,紧紧抓住顾浔不肯走,他整个人都在抖,眼睛里满是惧怕,纵然如此,他还是不肯走。 顾浔心里很气,气他不顾自己,也气他随便就信了别人的胡言乱语,对她生疑,但他没有办法说服他。 他臭着脸将他拖出去,吩咐小太监带他去包扎,然后关了门,飞快的往江栖迟身边走。 “栖栖,奚灯不是有心的,你……” 他没能说完,江栖迟已经抱住了他。 “你不怕?” 她说。 顾浔摇头,认真的回她:“不怕的。” 他是真的不怕,哪怕刚听到时也吓了一大跳,但他真的不怕,一点也不。 “你不怕他们说的是真的?” 江栖迟再问。 这下顾浔迟疑了。 江栖迟笑了一下,捏住了他的下巴,她亲了他一下,然后低声跟他说话。 “虽说皇权大于天,但我也不是随意诬陷人的,卫氏……确实有二心,我懒得等他发作而已。” “卫奇的事,还有卫柯的事……都是真的?” 他反问。 江栖迟握着他的手,牵着他走到软榻坐下,说道:“自然,卫奇就不说了,就说卫柯,那可是个很会装乖巧的主,少有人知道他喜爱逗弄女子,尤其是性烈的女子。” “卫府满门,怕是只有一个卫霁,是那所谓光明磊落的人。” 她笑了笑,说:“奚灯不适合这宫里,把他送出去吧?” 顾浔一怔,其他想问的便再也问不出口,他重复了一句:“把他送出去?” 江栖迟想了很久了,这也是她早就想说的。 “我知道奚灯对你好,但是,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们是要走的,多一个人存在,便多一份不安定,你总不想他以后跟我们一样,只能隐姓埋名吧?” “送他出去,给他田地房屋,他的日子,由他自己过,总好过当奴才吧?” 顾浔想了想,轻轻点头。 “我知道了,会跟他说的。” 顾浔有点难过,但很快,那难过便被担心取缔了。 “你在准备了吗?我……我能做什么?” 江栖迟笑着说:“不用做什么,等着我便是了。” 顾浔低头,呼吸不知不觉中已是乱了,他眨眼,将所有的不甘与心酸甩开,然后轻声说:“你说了我们要去琅州的,何时去呀?” 江栖迟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她说:“等卫家的事处理了,我们就去。” 第67章 吾皇在上(19) 卫太后病了,太医来来回回,药喝了许多,却是一点效用都没有,近几日雪越来越大了,将宫城铺成一片雪白,卫太后靠在榻上怔怔看着,看着看着又吐出一口血来。 “太后!” 卫嬷嬷急急奔过来,跪倒在她面前,不过一会儿便泪流满面。 卫太后轻声问:“哥哥如何了?霁儿如何了?” 卫嬷嬷抹了抹泪,咬牙回道:“太傅大人病得严重,奴婢带了太医去,却被拦下了,大公子急火攻心,也有些不对,最严重的是二公子,二公子腿断了,没有医药,怕是、怕是不行了!” 卫太后怔怔流泪,过了好一会儿,她说:“去请那个顾浔来,就说我有话跟他说,咱们埋在永安宫的钉子用了吧,将他引出来,不要让她那么快发现。” 卫嬷嬷咬牙,应道:“奴婢遵命!” 她爬起来,匆匆出了殿门。 * 因着卫氏一事,朝中吵得很,江栖迟被逼着上了两回朝,这几日再没回来过。 顾浔闲得发慌,又不好跑出去给她添麻烦,他太有自知之明了,因此也更郁郁。 这日,雪稍小了,他在殿内煮水泡茶,便见一个小太监捧着一支梅花进来,小心的插.进案上的瓶中。 “顾君,您瞧这梅花,开得多好啊,顾君整日里闷在屋里,多无聊呀,今日雪小了些,不如去殿外走走?” 奚灯在一旁伺候,听了这话,也跟着说道:“主君,咱们出去走走吧?” 顾浔抬手托住那梅花,恍惚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是很无聊,远吗?不远你便带我去。” 小太监笑意渐浓,他连声说:“不远不远。” 奚灯见他愿意动弹,连忙去取大氅给他披上,又捧了手炉塞进他手里,才拥着他出门。 那梅林确实不远,顾浔走进去,随意的晃了几圈,然后便被几个太监拦住了。 卫嬷嬷从后面走出来,冲他皮笑肉不笑的道:“太后有请。” 奚灯脸色大变,他眼睁睁看着那个领路的小太监走去了卫嬷嬷那边,气得牙痒痒,他拦在顾浔面前,恶声道:“你们想做什么?” “奚灯!” 顾浔拍了他一下,然后定定看了卫嬷嬷一会儿,叹气道:“走吧。” 他那么顺从,卫嬷嬷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那眼神瞬间就很复杂了。 她大概是没想到顾浔这样好说话。 “走吧。” 她走去前头领路,一路上没碰见几个人,顺顺利利的到了鸾凤宫。 太监们退下了,顾浔将手炉递给奚灯,不顾他担忧心急,一个人踏进了殿内。 太后半靠在榻上,一脸疲态,见他进来,也不过掀了掀眼皮。 “你自去坐着,等咱们的陛下来。” 太后说完,急促的喘息两下,然后重重的咳。 “咳咳!咳咳……” 顾浔皱眉,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猜得到,太后准备拿他来对栖栖做什么,所以此刻的感受很复杂。 江栖迟来得很快,走进这冰冷大殿,衣摆带起一阵冷风。 她走进来,没有多看卫太后一眼,径直去了顾浔身边,“怎么样?冷不冷?” 顾浔抓住他,呼吸有些急促,但看到她淡定的脸,他瞬间也就不紧张了,他隐隐猜到了什么,抓了下她的手,说了句‘没事’,便不再多说了。 江栖迟抬头,望向卫太后,“不知太后相请,所为何事?” 卫太后低咳两声,浑浊却仍旧锐利的眼神直直刺向江栖迟,她缓了缓,扯着脸皮说:“请陛下来,当然是有事相求。” 说着‘相求’,她的脸上可没有半点求人的样子。 江栖迟并不在意,不仅不在意,甚至还觉得有些荒诞,她想起那个‘系统’说过的话,心里只觉得眼前的所有像个闹剧,唯一的特别…… 她看了顾浔一眼。 只有他,是唯一的特别。 “太后所愿,我可以满足。” 江栖迟说道。 卫太后猛地睁大了眼,她攥紧了手指,刚平稳的呼吸骤然间又急促起来。 * 永安十一年初,太后卫娇薨,同年三月,卫氏满门流放沧州。 阳春三月,万物始苏,荒凉的山道上,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缓缓前行着。 这群人,老弱病残占了个全,眼瞅着走在中间的一个老人踉跄着就要跌倒,一旁的差役连忙上前扶住。 “卫老!” 差役出了一身冷汗,手忙脚乱的把人扶去一旁坐下,又飞快的掏了水壶喂他喝水。 “咳、咳!” 卫驰重重咳嗽,嘴一偏,吐出一口血来。 “公爹!” “伯父!” “父亲!” …… 身边一圈人急急的喊,喊过之后,又开始哭,女子嘤嘤哭,男子嚎啕哭,小孩抽泣哭。 卫驰没哭,但他的眼睛里,已经有了灰色的衰败气息,他抬手,将咬紧了牙死死憋着的卫霁召到身边,喘着气慢慢说道:“吾儿,吾儿!此仇不可不报!不可不报!” 短短时日,当初那个风光霁月的儿郎早有变了模样,他扯了下嘴角,眼睛里浓烈的阴暗与仇恨蔓延,将他整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他无意挣扎,索性便随了它,任它肆意生长。 “父亲,儿子知道。” 他抓着他的手,似哭似笑。 卫驰眼睛里迸出热烈的光芒,他抖了抖嘴唇,唇角突然就开始大量冒血泡,他剧烈的颤抖,跟得了羊癫疯似的,没一会儿,鼓着眼珠再没了气息。 一阵大哭声响彻荒道,卫霁茫然的看着,看着又一个至亲倒下,黄土掩埋了尸骨,风一吹便掩了痕迹,但这段旅程,还未走完。 从阳春三月,到秋风乍起,密密挨挨的卫氏族人一个个倒下,等到了最后,只余一个消瘦的身影固执的站着,他也只能站着。 沧州近在眼前,夜晚,一群人宿在荒庙,差役上前替卫霁取了镣铐,随手递给他一块饼。 “卫公子,吃点吧。” 卫霁抬手接住,机械的咀嚼吞咽,干硬的饼滑进食道,割得生疼,他就跟没有感觉似的,就那么一口一口的吞完了。 差役生了火,聚在一起小声说话,卫霁冷着脸倒在冰冷的地上,僵硬着蜷成一团,似醒非醒间,他听到有一个声音说: [宿主你好!恭喜你成功绑定逆袭系统……] 第68章 吾皇在上(20) 卫氏流放之后,朔京里吵闹了很一阵子,女帝并不管,不仅不管,连朝事都全部放权三公——卫驰倒了台,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名叫魏琛的人顶了他的缺,此人很有能力,短短时日,便笼络了大部分朝臣,并完美处理了好几件大事,顺利站稳了脚跟。 卫氏的事情还没过去,女帝突然遣散后宫,甚至还颇好心的给诸位公子指了婚,各种各样的流言传了大半个月才慢慢消止。 * 天空之上,火红的云遮了半边天,一个内侍笼着手弯着腰,匆匆在宫墙内疾走。 内侍一路来到一座巍峨的殿门前,恭敬的将一份折子递给一个年纪稍长的内侍,两人耳语几句,然后分开,一个往来路回转,一个则匆匆进了殿内。 这份折子,几经辗转,送到了江栖迟案前。 这是一份来自伏地的折子,伏地连年大旱,良田难种难收,早已荒废,无数人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去往外地,又因饥饿疾病死在途中。 死尸无人掩埋,经鸟虫啄食,化作累累白骨,散落在田野荒道,一开始无人注意,没曾想半月过后,瘟疫.爆发了。 江栖迟坐在殿中,手指按在那封薄薄的折子上,殿里很安静,也显得汪德才的声音特别清晰。 “主子,奴才听闻,伏地内有流寇集结,四处散发流言,目前已有百姓被煽动,自主加入流寇之中,前几日,他们攻入槐村,以此为据点,招收散兵,意图谋逆。主子,可要剿灭?” 汪德才脸色不是很好看,说起‘谋逆’,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浓浓的杀意。 江栖迟敲敲手指,淡声问:“流寇为首者何人?” 汪德才蹙眉,说:“奴才不曾打听到,那人很神秘,来历已不可考,初现人前时便带着面具,武艺极佳。” 汪德才跪下,道:“主子,奴才请求出京,将那人捉拿!” 江栖迟摇头,说:“不必,我这位置,有能力的,来拿便是。” 她轻轻一笑,随手将折子扔进一堆废纸当中,起身进了内殿。 汪德才起身,独自站了许久,然后才慢慢退出门去。 汪德才回到屋中,拧眉想了许久,最后一咬牙,将丁荣唤进屋里,小声吩咐道:“去寻太保,将伏地之事告诉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汪德才是个好奴才,好奴才心里只有主子,哪怕主子是个万事不管的德行,他们也会谨守本分,但好奴才,不只是听话的,为了主子好,有的时候,好奴才也少不得自作主张。 近年来,主子越来越不管事,太师年纪渐长,太保只通武艺,虽兵权仍在,但朝中许多文职官员已被魏琛拉拢,魏琛权势如日中天,朝中大小事一概包揽,连封折子,都不能走‘明路’,堂堂女帝竟似个‘傀儡’。 汪德才咬牙,日渐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点似哀伤又似决绝的光芒。 “不管那些人想做什么,都不可能得逞!” * 江栖迟走进内殿,方才还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消失,她嘴角嚼着笑,踢掉鞋子,熟练的窝进榻上男人怀中。 顾浔打了个哈欠,将她抱紧,然后小声问:“怎么了?” 江栖迟半眯着眼睛,说:“伏地有流寇,不是什么大事。”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顾浔的瞌睡瞬间没了,他坐起来,非常紧张的说:“有流寇还不要紧?你不找人剿了?我听说伏地严重,若不处理,他们……他们……”造反怎么办? 哦,好吧,这位主就是在等人造反呢! 顾浔心情可复杂了,自打他做了顾君,知道了她的‘秘密’,每天过日子都跟数着过的似的,她充分演绎了一个‘荒唐’的帝王是如何形成的,别看宫里啥事没有,宫外早就流言漫天。 他很紧张,为着悬在头顶随时落下的‘刀’,他也很挫败,为他只能老老实实做个‘男宠’。 顾浔眼神一黯,条件反射将头一低,埋进她的颈项间,避开了她转过来的视线。 顾浔是个十分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她不需要一个厉害的‘顾君’,便老实的呆在深宫之中,可再有自知之明,也没法忽视掉自己心底越来越浓烈的不甘。 他不甘做个没有用的男人,却也只能做个没有用的男人。 “怎么了?” 她皱眉,捏住了他的脸。 顾浔摇头,很快恢复了正常,他抬起头,眨着眼说:“我想奚灯了,明儿我召他进宫玩耍。” “哦。” 江栖迟非常不在意的应了声,然后就拽住了他的手指,跟玩有趣的玩具似的捏着玩,一捏就是大半个时辰。 无聊,真的是太无聊了,无聊到只能捏手指玩。 “等过些时候朝中安分了,咱们去西河转转?” 哦,还可以到处转转。 顾浔叹气,“不去了,路上折腾许久,等到了地方,马上又得转回来。” 自打江栖迟丢掉朝事,他们出去就再没安生过,朔京的天啊,看着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但许多人都知道,平静下有着怎么恐怖的惊涛骇浪,只等一个时机,将是天翻地转。 “委屈你了。” 他不开心,她知道,她还记得初见时的结巴水草精,那双闪烁着星星的眼睛啊,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了。 江栖迟摸了下他的眼睛,眉头紧紧皱起。 委屈? 她的手指有点凉,摸到他的眼睛边缘,刺得他一个激灵,他没躲,亲昵的蹭了蹭,然后轻轻的与她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委屈呢?跟你在一起,一点不委屈。” 就算他总是听到些不想听到的,也常常觉得无力,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心甘情愿的。 毕竟啊,这座宫城,困住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还有她啊。 “栖栖,栖栖啊……” 他握住她的手指亲了亲,笑着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俩去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你栽花,我种田,我没有经验,什么都没种出来,结果呢,我们只能啃野果子吃。” “是吗?” 江栖迟也跟着笑,笑过之后,心底那个念头却是加深了。 她想,是时候加快速度了。 第69章 吾皇在上(21) 奚灯进宫来的时候,顾浔正午睡醒来,江栖迟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顾浔便拖着奚灯去钓鱼。 永安宫里有座水榭,水是从宫外引进来的活水,以前养着观赏鱼,顾浔觉得没什么用处,便将鱼全部换成了能吃的鱼,闲着无聊钓一钓,既打发了时间,又饱了口福,真的是不能再好了。 水榭旁绿树成荫,阳光炙烈,但晒不到人,顾浔趴在栏杆上,眯着眼昏昏欲睡。 奚灯端正的坐着,几年时间过去,当初唯唯诺诺的少年经过打磨,已现风骨,他叼了颗果子吃,时不时瞅向顾浔,那眼神颇为纠结。 “说吧,怎么了?” 顾浔打了个哈欠,眼神恍惚。 奚灯嚼吧嚼吧几口吞下,往左右瞧了瞧,宫人们离得很远,倒也不怕听见他们的话。 “主君,近来宫外有些流言……” 他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开口说。 顾浔了然,“又是说栖栖荒唐的?还是说我惑主?还是说无子?还是都有?” 当然是都有,但这不是最主要的。 奚灯叹气,严肃的说:“主君,我昨儿接待了一个从外地来的朋友,他跟我透露,说……说……沧州……有罪民作乱,目前已占领沧州……” “主君,您还记得沧州有谁吗?” 有谁? 有卫霁,前太傅之子,流放沧州的蒙尘明珠。 顾浔手抖了下,回过神来后,脸色可见的阴郁下去。 “卫霁?” 他轻声问。 奚灯迟疑了下,最后还是摇头,“我不知道是不是卫霁,只是听那朋友说,那个头领文武双全,颇受人拥戴。” 奚灯并不管那人是谁,对他来说,不管是谁,都不是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人能招惹的,他只担心他的主子。 奚灯心里莫名的生了些埋怨,但他没有说出来,他知道他家主子不愿意听,说不得还会生他的气。 大元国自建国以来,几经风雨,最后还是稳稳站住了脚,想先帝在时,一无内患,二无外忧,谁知到了这一代,便成了个千疮百孔的呢? 千疮百孔这个词,还是他认识的朋友说的,朔京内还好,朔京外,哪个私底下不说女帝荒唐无为?哪个不说大元气运已尽?连带的害得他的主子被人骂,骂他…… 奚灯扭头,心里辗转了许久的念头又止不住的冒了出来,他忍了忍,终究忍不住,挨近了顾浔小声说:“主君,主子,您跟小的走吧。” 奚灯已经许久不自称‘小的’了。 顾浔怔了怔,便听他细声说:“许多人都在说大元气运到头了,将要亡国,主子,您跟小的走,咱们跑得远远的,免得到时候……”被连累。 奚灯没能说完。 顾浔脸色大变,腾的一下站起来,他复杂的瞅着奚灯,胸口不断起伏,到最后,他冷静下来,说道:“你出宫吧。” “主子!” 奚灯脸色大变。 顾浔深深看他一眼,摇了摇头,“你不懂,也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怪你,只你也别进宫来了,好好的……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吧。” 顾浔叹息一声,不再迟疑,飞快的出了水榭。 奚灯颤抖了一下,转身便追,他小声的说:“主子!主子!您不要小的了?” 顾浔招呼过一个内侍来,趁着空隙,轻声与他说:“我早不是你主子了,你既然知道现在的情况,便也知道,远离我才是最好的。” 顾浔很放心,奚灯头脑灵活,听说出去行商,做得很是不错,他不担心他,甚至还松了一口气,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现在真的到了,他反倒冷静下来。 顾浔很想见到江栖迟,他走得干干脆脆,完全将奚灯抛在了脑后。 顾浔走回内殿,江栖迟还没回来,他转了一圈,稍微冷静下来,抬手招过一个内侍,问:“陛下现在在哪里?” 内侍回:“将才前边儿传信回来,说是陛下召了朝臣议事。” 顾浔点头,挥退了他,去书房取了本书翻来看。 顾浔没能等到她回来,不止这一天,接下来很多天,江栖迟都没有人影。 宫里渐渐有了些不好的传言,顾浔偶尔经过,都能听到太监宫女细细的声音,不安、彷徨。 “怎么办?我听我宫外的哥哥说,好些地方有刁民作乱,是要打仗了吗?” “听说南边儿出了个前朝后裔,打着‘光复大绥’的旗号呢!” “我瞧着啊,我们也要早做准备才是!我同乡的姐姐已经托了关系,马上便要出宫了!” …… 没人相信他们的女帝,他们想的,都是大元要完了。 是啊,可不是要完了么? 顾浔揉揉额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伏地那封折子来了之后,情势便开始紧张起来的。 顾浔漫无目的的走,他挥退了跟随的内侍,自己捡着小道穿来穿去,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又走到了哪里,但是,他听到了越来越多的闲话。 “唉!说到底,女人就不该做皇帝!想想以前,想想现在!” “是啊是啊!以前有太傅在的时候,有太后在的时候,陛下好歹有人压着,咱们大元还有得救,可陛下偏偏听信他人,将太傅一家流放……” “什么听信他人?分明是陛下忌惮太傅,所以才诬陷太傅!” “我听说太后是被气死的!” “想想卫公子,多可惜呀!以前卫公子是男后的时候,咱们宫里可是被管得井井有条的!哪像现在……” “那顾君说到底也只是个小地方来的,无才无貌,哪里比得上卫公子?” “嘻嘻,陛下是把他当宠物养的么?既不让他管理宫务,也不让他入朝,空有一个名头,有什么用?” …… 顾浔站着墙角,默默的听,默默的看,说闲话的宫人是最低等的,以前根本没机会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声令下,这些人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 但是,没有必要。 他闭眼,只觉得荒唐,这个世界荒唐,这些人更是荒唐。 有人靠近了他,抓住了他的手,来人的气息很熟悉,他没有动,任她握住。 “他们说错了话,我替你出气,嗯?” 顾浔摇头,反握住她的手,悄悄离开了这个地方。 “没有必要,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老鼠。” 见不得光,又没本事,只会暗戳戳的说些酸话,以为几句酸话就能把他怎么着?天真! 第70章 吾皇在上(22) 江栖迟好些天没回宫里了,她这几日没怎么休息,一放松下来,便感觉疲累了。 两人回了宫,清理一番,相拥着上了榻。 夕阳将落,余晖洒进殿内,将冰冷的宫殿映得暖洋洋的。 江栖迟靠在顾浔身上,半眯了眼低声与他说话:“委屈吗?” 委屈吗? 这是她第二次问这个话了。 顾浔很快摇头。 “不委屈的,我一个闲人,什么都不用做,便有人养着,委屈什么?” 他是真不觉得委屈。 “不委屈啊……” 江栖迟拖长了调子,懒洋洋的说:“不委屈,心里也会有郁气,是不是?” 她摸上他的心口,轻轻的点了点。 郁气,她这词形容的极好。 “好好一个男人,偏偏做了皇帝的男人,本可以意气风发笑傲朝堂,最后只能委委屈屈龟缩后宫,想想都可怜极了。” 顾浔一呆。 江栖迟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轻声在他耳边说:“我快要被人拉下皇位了,到时候就是个无权无势只剩一张脸可以看的女人了,你要养我呀。” 顾浔心头一跳,呼吸都乱了。 是男人,没有不想养自己女人的,没有哪个男人就是心甘情愿被女人养的,这不仅是尊严不尊严的问题,顾浔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跟大多数男人都是一样的。 他喜欢她,甚至是爱她,他可以忍受被她养着,但他更想养着她,像大部分那人那样,骄傲又得意,但这是很难的。 除开身份不谈,顾浔也知道,她是很厉害的,比许多男人都厉害,他从未想过,她会说这样的话。 ——你要养我呀。 他会的,当然会的。 顾浔这瞬间的感觉是十分复杂的,他觉得高兴,但又觉得很慌,没人知道,他究竟有多自卑。 是的,自卑。 高挂天空的太阳,与深山野沟里的杂草,两者之间的距离有多遥远? 但是啊,即便是野草,为了那一点点光芒,也是想要拼尽全力的呀。 顾浔抓住她的手,颤抖着,很轻很轻的说:“好。” 江栖迟的感觉也很复杂,她是一个很随心的人,想要做什么便做了,像喜欢他,便带回来,不喜欢谁,便连面子也不给,她不在乎身份地位,不在乎能力高低,他没有的,她有,他不会的,她会。 她生来高高在上,虽不歧视谁,却也不可能学会什么感同身受。 可是,小可怜难受了呢。 【大佬,系统早就说过了,男人都是要面子的!您早该让小炮灰发光发热!】 【不过也晚了,您都要‘死’了耶!】 【大佬大佬……】 脑袋里有个声音叽叽喳喳没完没了,还不能自动屏蔽,也是很烦恼。 江栖迟叹气,近乎无声的低斥:“闭嘴,消失。” 她这么说了之后,脑袋里突然一阵嗡嗡响,过了一会儿,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连带着那个‘系统’也消失了。 耳边终于清净了,她实在是烦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系统’。 江栖迟松了口气。 * 一个王朝的覆灭,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有的要几十年,有的要上百年,但大元的覆灭,只用了十年。 永安二十一年冬,沧州、伏地、广宁为首,各地诸侯纷纷起义,以‘拨乱反正,拯救苍生’为名。 沧州与伏地同时发出缴文,痛斥女帝江栖迟,并给她冠上三大罪名: 一:宠信宦臣,不事朝政,枉为国君。 二:不顾血缘人伦,诬陷太傅卫驰,以至于卫氏几近灭族,太后气绝,是为不孝。 三:只顾享乐,不见百姓疾苦,满地浮尸,有违天道。 虽然这缴文奇奇怪怪的,但这不重要,有人应和便是了,卫霁要的,从来不是名正言顺,或者说,他就是要名不正言不顺的将她拉下来。 朔京城里,女帝终于再次上朝,她漫不经心的扫了朝臣一眼,点了几个老将领兵镇压,转个身又回了后宫。 朝臣们面面相觑,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是一副沉痛之态,沉重的气氛从宫内蔓延到宫外,最后聚集成一团阴云。 闻逍背着手出来,瞬间被朝臣包围,几个挨得近的正要说话,却被他一个眼神定住,他拧着眉,远远瞧了高枳一眼,上了自家马车,走了。 高枳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才回京不久,一身血气,很是煞人,朝臣们自来不喜欢他,不止是他性子狠,更重要的是,他是从宫里出来的,哪怕他能力出众,权势滔天,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有人巴巴的挤上去。 好在他也不在意就是了。 闻逍一走,朝臣们也跟着走了,没一会儿,宫门前便散了个干净。 高枳站了很久,然后打个转,又进了宫,他找到汪德才,请求面见陛下。 汪德才进去禀告,没一会儿又出来,将他请进去。 江栖迟坐在殿中,拿了话本子在看,一点不忧愁,没事人似的。 高枳行了礼请了安,十分阴沉的说道:“主子,奴才去了伏地,又去了沧州一趟,已经证实,伏地与沧州的叛贼首领是卫霁,奴才本欲杀他,但被人阻止了。” 高枳抬头,一双眼已是杀意毕现。 “主子,闻逍已有二心,阻止奴才的人,与闻逍有关。” 江栖迟懒懒翻了一页,轻笑着说:“那很正常,闻氏子弟众多,他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儿孙着想,卫霁极得民心,又有能力,他要选他,也没什么不对。” “主子!难不成任他们杀进朔京?” 高枳十分不解,他们不是没有能力,为什么要坐以待毙? 他想到将才主子点的几个老将,脸色更是难看,“主子,李元有头无脑,胆小怕事,赵蕈为人激进,钱秉是卫驰门下弟子……主子,让他们去,岂不是毫无胜算?” “高枳,你今年多大了?” 她忽然问。 高枳一滞,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奴才今年三十有八。” “三十八呀,你到我身边有二十一年了。” 江栖迟合上话本,抬眸看他,记忆中的少年依旧阴沉,只是面容更加沧桑。 江栖迟沉吟一番,轻声道:“你替我做一件事吧。” 第71章 吾皇在上(23) 烽火将起,山雨欲来。 叛军一路攻破大小城池的时候,一道消息也一起送进宫中。 “陛下,太保返京途中,被人埋伏,受伤坠入悬崖了!” 殿里很静,衬得那人的声音如若惊雷,京里许多人都知道,太保高枳是女帝最后的依仗,高枳手段狠辣,但领兵打仗是好手,现在他死了,除了高枳的近卫军,军中还能有多少人是愿意听命于女帝的? 顾浔站在屏风后,头一次变了脸色,他很慌,是那种明知道结果所以难安的慌。 后宫人心惶惶,各种各样的传言是越来越多,就在流言鼎盛即将爆发的时候,女帝御驾亲征了。 玄甲冰冷。 江栖迟抓住顾浔的手,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她靠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过段时日汪德才带你出宫,你等我,我很快来找你。” 然后,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丁荣丁茂对视一眼,纷纷上前。 “主君,陛下定能平安归来。” 丁荣丁茂说得肯定,实际上他们也没有把握,若要把高枳比作什么东西,毫无疑问,高枳就像是朔京的城墙,城墙已倒,城,还能完好无损吗? 顾浔没有说话,他转身回了殿内,关了殿门,等待着最后的结局到来。 前方的消息不停的送进宫中,只分两种,一是女帝到了哪里,一是叛军又打到了哪里。 叛军速度很快,一路攻来势如破竹,每到一个地方,当地官员很快便落败,百姓也纷纷投降,卫霁御下有道,不抢掠,不滥杀,每过一个地方,便收服一个地方。 与叛军的高声望相比,女帝的声望已低至谷底,尚未经历烽火的地方,私底下已在欢呼叛军的到来,他们坚信,只要卫霁拿下朔京,登基为帝,定能给他们一个安稳的盛世。 永安二十四年春,女帝率领的二十万大军已仅余五千,叛军攻破安平城,将女帝逼入五桂山。 * 安静的宫殿内,急促的脚步声纷乱响起,顾浔抬起头,看见汪德才匆匆进来。 “主君,请跟奴才离开!” 顾浔没有说话,汪德才也不需要他回话,他抓住顾浔,焦急的指挥着丁荣丁茂收拾东西,等收拾完毕,他拉着顾浔,急急忙忙的钻进了密道。 密道七拐八折,最后通向的地方,是朔京外一个荒山,汪德才将顾浔推出去,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主君,丁荣丁茂会带您去找主子,此去一别,请主君转告主子,请她,保重。” 顾浔抬头,一脸惊愕,“你不走?” 汪德才轻轻‘呵’了一声,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个堪称慈爱的微笑来,他说:“奴才不能走,奴才还得善后呢。” 顾浔伸手,想去抓他,却被他重重一推。 顾浔往后跌,跌倒进丁荣丁茂怀里。 汪德才按下机关,轰隆声起,烟尘亦起,他站在烟尘中,身影模糊,到最后完全消失。 “干爹……” “干爹……” 丁荣丁茂哀泣,伏地哭了很久,然后一抹泪,咬牙站起来,扶着顾浔便走。 “公子,咱们走!” 从现在起,再无顾君了。 * 永安二十四年,三月一十六,五桂山。 春雨沥沥,青翠的山林间,一个灰色的身影飞快窜过,他窜到树梢,稍停了一会儿,然后又悄无声息的远去。 灰影来到一个偏僻的山崖,他找了找,找到一个隐蔽的小口,飞快的刨动,然后灵活的钻了进去。 山石滑动,很快又将小口遮住。 “主子,卫霁准备上山了!” 灰影跪地,飞快的说道。 江栖迟坐在山石上,冷淡抬眸,经过很长时间的围困,现在的她可以说很狼狈,但再狼狈,她的背脊依旧挺直,那双眼睛,也依旧淡漠。 在这世上,鲜少有什么能令她变色。 “准备往东退。” 她说。 五桂山往东方向,有一条河,那河在一个悬崖下,水流湍急,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埋骨地。 不过…… 江栖迟拧眉,她看了看这群狼狈的属下,心里有些烦躁。 江栖迟不是什么好人,哪怕卫霁一路攻入朔京,她明知道会死很多人,她也不怎么在意,但那不在意,是针对不认识、不熟悉的人,也是因为这些都不曾发生在她面前,当她真正的面对时,她做不到不在意。 江栖迟想了很久,最后说道:“你们投降吧。” 对待降者,卫霁虽不会多好,却也不会斩杀。 江栖迟的眼神坚定起来,她冷淡的说:“你们投降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近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齐跪地,清晰的说:“属下誓死不降!” “不降?只有死。” 江栖迟说道。 近卫们不言语,但动作表情,已经说明了他们的选择。 江栖迟头一回怀疑起自己来,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还是不对,但无疑,她是不舒服的。 “千万人埋葬,只为成就你说的什么剧情?系统,哪怕卫霁成功了,这样的成功有意义吗?” 她不禁问,问自己,也问系统。 系统沉寂了很久,系统也不知道,系统没有感情,它只知道任务,它的任务是维持世界正常运行,至于其他的,跟系统无关。 【大佬,如果您不这么做,剧情崩坏,您跟小炮灰就没有好下场,按着剧情走,至少剧情结束,有系统的帮助,还可以隐姓埋名。】 最后,系统这么说。 是呀。 江栖迟轻轻扯动嘴角。 什么好不好,什么无奈不无奈,这些都是虚的,说白了,她还是自私的。 算了。 “准备吧。” 江栖迟站起来,这一次,她没再穿玄甲,她穿着明黄的衣袍,手执长剑,准备迎接最后一战。 近卫们起身,商量了一会儿,开始行动。 雨停了,林间湿润,江栖迟远远瞅了眼已经能看见的追兵,抬手一挥,按照原定计划开始行动。 这无疑是一趟找死之路。 江栖迟行动了,跟着她的一部分近卫也开始行动,她们做了计划,兵分两路,一路去设伏阻挡,一路护着江栖迟往东边退。 没人知道江栖迟的打算,他们想的,都是怎样护着她平安离开,朔京还未攻破,护卫们认为还有希望,但他们不知道,他们走不出五桂山了。 第72章 吾皇在上(24) 前去设伏的护卫很快跟卫霁带来的兵交上了手。 时间仓促,他们只来得及设了些小陷阱,打头阵的几个兵踩中陷阱,尖叫声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 林中杀意四起,护卫们四处闪出来,飞快的上前,几下便砍倒十来个人。 那边很快回神,连忙抓紧武器抵挡反攻。 刀剑入肉,血花四溅,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自.杀式反抗,不过一会儿时间,近卫们已全部丧命。 卫霁抹掉脸颊上的血迹,他抬头,冷峻的脸庞上一条深长的疤痕格外显眼,“追。” 无数士兵奔入林间,十分有秩序的寻着痕迹追过去,刚下过雨,但凡有人走过,痕迹便很难消除,逃亡的人似乎也没想过要遮一遮,因此,他们追捕得很顺利。 “主子,会不会有诈?” 问话的人,是卫霁心腹,武艺高强,唯一的不好就是总爱多思多虑,做事总是温吞得很。 卫霁与他关系亲近,深知他的脾性,也不觉得生气,他问,他便回:“不会有诈,姓江的身边没有多少人了。” 那人讶异,“主子在她身边安插了人?” 卫霁默,倒是没开口否认。 “如此,今日昏君必死!” 江栖迟一行速度很快,但再快,也是躲不开越来越多的追兵的,快到悬崖的时候,他们被追上了。 没人多言,双方刚一打照面,便动起手来。 蚂蚁与大象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就是这十来个近卫与成千上万的追兵的差距了。 这场单方面的碾压结束得很快,甚至没等到卫霁走过来。 江栖迟手执长剑,站在悬崖边缘,静静的看着从人群后走出来的卫霁,十余年未见,当初风光霁月的少年,已长成冷峻的青年,岁月磨掉了他初时的良善,如今剩下的,只有满目的仇恨。 卫霁拔剑出鞘,往前一指,冷淡的说:“你的人头,归我了。” 话说完,他握剑袭来。 风,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了,吹得人冷极了,悬崖上,剑刃相接,寒意凛凛。 两个人你来我往,没一会儿,都挂了彩,卫霁很是吃惊,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人应当是很弱的,他从来没听说过,女帝武艺高强的话,这个人跟他记忆中不一样,跟传闻也不一样。 但是,这些都无所谓,她是他的仇人,这点毋庸置疑。 卫霁目光一厉,手腕一转,将剑刺入江栖迟胸口。 ‘哐当!’ 长剑落地,江栖迟脸上血色骤失。 卫霁握剑的手不停的颤抖,这一瞬间,他眼前闪过了很多画面,他看着很多人倒下,那些人都是他的至亲,如今,他们的仇人也要倒下了,含冤的亡魂即将得到安宁。 卫霁咬牙,将剑拔出来,他抬手,目标是面前人的脖子。 剑刃闪烁着嗜血的光芒,飞快的向着江栖迟飞来,她低眸,踉跄了一下,像是无意,然后在下一瞬间跌落悬崖。 剑刃扑了个空,卫霁往前几步,低头往下看,悬崖上狂风四起,卫霁眯眼,眼睁睁看着那个明黄的身影坠入湍急的河流中,瞬间没了踪迹。 “下去找!” 他冷声说。 * 永安二十四年,三月一十六,永安女帝重伤坠崖,新帝派人沿河搜查,历经两个月,未有半点痕迹,最终留千人继续搜查,新帝则率军入朔京。 永安二十四年,六月二十八,朔京内外皆降,百官请.命,新帝登基,号天启,改国号为‘苍’。 * 天启三年冬,西河,古柳镇。 新年将至,古柳镇大街小巷都开始布置起来了,尤其是古柳镇尽头那座气派的大院子,红灯笼红春联早早的挂了起来,这几日,开始进进出出采办年货。 大院子的主人是个走商的,姓薛,以前在外头跑动,听说年纪大了,便娶了亲回来定居,回来那日,一长串的气派马车惊呆了整个镇的人。 薛府老爷其貌不扬,听说娶的夫人可好看了! 听谁说的? 当然是入府做婢女的陈家丫头说的! 陈大丫——现在叫陈如,陈如取了前儿定好的冬衣,便匆匆忙忙的往回赶,快到晌午了,家里厨娘有事离府,她得快些回去给主子们做饭。 她走到偏门,抬手便要敲门,余光看见有人过来,她忙放下手,偏头去看。 来的人年纪有些大了,佝偻着腰,走得却很快,他来到陈如面前,笑呵呵的问:“小丫头,请问这里可是薛府?就是那个做倒卖生意的薛府。” 陈如哆嗦了一下,警惕的往后退,“你是谁?问这些干什么?” “哎哟,小丫头莫怕,我啊,是来找主子的,我这儿有信物哩,你带我进去,见见你主子。” 陈如摇头,“不、不行!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的!” 她往后退,退了两步之后,连忙转身往大门方向跑,大门有人守,听说是以前跟主子跑商的,会功夫。 那人看着她跑,摇了摇头,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跟过去。 陈如跑到大门,喘着气喊:“赵大哥!那边儿有人、有人……” 有人?干嘛的? 守门的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瞬间警惕起来,姓赵的年轻人快步走过来,问:“那人在哪里?” 陈如撑着腿,哆嗦着往后指,“那、那儿!” 他抬头,看见一个老者迈着慢悠悠的步子从拐角出来,老者大半的头发都白了,面容沧桑,双眼亦有些浑浊了,但步伐稳健,瞧着……瞧着似故人…… 年轻人瞪大眼,脱口而出:“汪……” 老者抬手,笑眯眯的说:“小赵啊,是我啊,汪叔。” 年轻人将话咽下,跑过去将人扶住,然后抖着声儿说:“汪、汪叔,主子们安好。” 他知道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什么。 汪德才重重捏了他一下,眼睛里已是有了泪,他说:“快!我要见主子!” 陈如目瞪口呆,她看着两个年轻人殷勤的将人扶进门,一路往正屋方向走,她连忙跑进去,将门关上,然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她有些犹豫,跟了没一会儿,便准备拐去别的地方,她有种感觉,有些事情她不能知道。 陈如转身,看到护院头头从一边过来,他阴冷的眼神扫到她,就跟大冬天泼了身冷水似的,冻死个人。 陈如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脚步乱拐,跑得飞快。 身后,那个老者说:“是高先生……” 高先生? 原来那个人姓高啊。 陈如挠挠头,决定不管,依她看,这个薛府很奇怪,至于哪里奇怪,她也不好说,但是,薛府待遇是很好的,她还要多多攒钱给爹娘养老呢!才不管这些有的没的。 那个汪叔来了之后,后面就再没人找来了,后来,薛府女主人叫陈如去过一回,问了她一些话,然后将她放走了。 陈如在薛府做了很久,后来她嫁了人,生了女儿,到后来女儿也嫁了人,她还是在薛府,薛府很好,唯一一点不好,就是薛府没有小主人,但是薛府上下没人在意,这一点也很奇怪。 后来的后来,汪叔没了,高先生也没了,有一天,陈如进书房打扫,看到了一幅画,她打开看,画上是女主人,在画的角落,写着两个小字——栖栖。 第73章 魔教妖女(1)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么,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各大门派。 人呢,分好坏,门派嘛,自然也有正有邪。 今儿呀,咱们就来说一说,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魔教——玄冥教,话说这玄冥教教主,练的功夫叫玄冥功,那可不得了!弹指间取人性命,挫骨扬灰……” 正是晌午时分,客栈酒馆人来人往,其中不乏背刀挎剑的侠士,这些侠士们,有须发皆白的老翁,也有十余岁的扎髻女童,客栈小二跑进跑出,将一群群人迎进去,时不时还得避开不小心飞来的刀鞘啊碗筷什么的,手脚灵活,惹人侧目。 但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客栈二楼栏杆处,一身红衣的女子。 那女子年纪在十六七岁左右,肤色极白,模样好看,在她眉心处坠着一颗红痣,鲜红如血,娇艳欲滴,女子虽着红衣,神色却极冷漠,像冬日里的冰雪,刺人得很。 刚进来的一行人坐去了她旁边桌子,为首的那人是个俊俏的公子,手执玉扇,笑容明朗,刚坐下,便朝女子拱了拱手。 “在下冯玉明,巽州人士,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看着楼下说书的先生,头也不抬,“无可奉告。” 冯玉明嘴角一僵,还想说话,不想旁边伸来一只小手,狠狠将他拽住。 “师兄,人家都不搭理你,你还多说什么!” 冯玉明脸一黑,然后又红了,他狠狠瞪了身旁女子一眼,还想转头说话,然而那女子拽得紧,一时间他还真挣不开。 那先生说完了玄冥教有名的各大魔头,开始说起最近传遍江湖的某件事情来。 “说起玄冥教,近来江湖有传,玄冥教内乱,教主失踪……” 女子听到这里,将杯中余酒一口喝尽,然后慢悠悠下了楼,走出门去。 大街上人更多,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女子轻巧的在人群里晃过,没一会儿便到了城门口,她不停,径直出了城。 城外,荒漠无边,越走越无人烟。 女子慢悠悠的在沙漠上走,一开始还有风声、鸟叫声,不知何时,这些声音都没有了,荒漠寂静,寂静得诡异。 她停下来,轻轻偏头,说道:“出来吧。” 安静,除了安静还是安静,没有人,自然也就没有人回话。 她不动,藏于衣袖中的手指轻缓的、极有节奏的转动着,蓄势待发。 沙漠里,沙砾簌簌的响,突然,一个灰影蹦出来,银光闪烁,直冲着女子去。 两人交上了手,就在那一瞬间,沙地里又冒出无数人,五颜六色的人齐齐冲那女子杀去,人影重重,恍若遮天蔽日,瞬间将那女子淹没。 半个时辰后,人影消失,红衣女子继续前行,她走过之后,风起,沙砾飞扬,一片片白骨和着血色的沙砾翻滚,消失在荒漠中。 这片沙漠不大,走过之后,是一座极高的山,高山之后,有林,林外崖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一群和尚。 她走了很久,天黑了亮,亮了又黑,走了很久才翻过了山,等她走到庙门口,天又黑了,她没有上前敲门,而是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翻了进去。 半夜时分,和尚们都睡了,但大殿中,依旧有诵经声,那声音极细,时断时续。 女子走到大殿外,翻上房梁,往里瞅了一眼。 里面跪坐着一个小和尚,瘦骨嶙峋,僧袍破烂,他困极了,念几句,睡过去,脑袋往下坠,坠得难受了,又猛地惊醒,然后继续念,周而复始。 大概念了十几遍,他念烦了,将腿一伸,倒下便睡,不一会儿便打起了呼。 女子微微一笑,扣在房梁上的手指松开,她倒在窄窄的房梁上,就那么睡了过去。 * 江栖迟是被一阵吵骂声叫醒的。 天已经亮了,大殿内聚满了和尚,有老的也有小的,年纪最大的那个像是住持,他涨红了脸,捏着小和尚的耳朵把他提起来,愤怒的说:“狗东西!叫你忏悔,你竟然在佛祖面前睡着了!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住持!罚他!” “就是!一定要罚他!他总是犯错,不罚不行!” “罚他挑水!将缸挑满!” “罚他洗衣,将寺里师兄弟的衣服都洗了!” “罚他禁闭,抄经书五百遍!” “杖刑!一定要施杖刑!不打记不住!” …… 江栖迟沉了脸,手指间光芒闪烁,她抬手,正准备出手,就见小和尚扭身,狠狠咬了老和尚一口,然后摔下地,飞快的往人群外挤。 他太瘦弱,哪里是人高马大的大和尚的对手?挤了几步便被拦住了。 小和尚额头冒了汗,眼睛里满是急色。 就在他要被抓住的时候,前面的师兄诡异的倒开,连带着后面的师兄弟也开始摔跟头,他一愣,然后飞快的往外跑。 “静明!你站住!” “小混蛋!” 小和尚不停,跑出大殿,在寺里绕来绕去,最后跑到墙角,从狗洞里钻了出去。 江栖迟跟在后面,看着他跑下山,跑进了林子里,然后跑到一个小湖泊,他扑到湖边,捧着水大口大口的喝,喝完了顺势一倒,翘着腿儿慢悠悠的晃。 啧! 好一个不像和尚的和尚。 他晃了没一会儿,就眯着眼睛睡着了,早晨的阳光很暖和,他摊开手脚,睡得一脸满足。 江栖迟从树后走出来,无声无息的靠近,小和尚没醒,她弯腰将他抱起来,稳稳的走进林子里。 人在半空,没感觉是不可能的,因此小和尚很快醒来,他刚醒的时候还很迷蒙,然后很快就清醒了,他绷紧了身体,抬手飞快的打她。 “我打打打……” 他愤怒的叨叨。 江栖迟弯腰,低低的闷哼,她松开手,他立马跑开,窜得老远,然后又偷偷摸摸的从树后偷看她。 江栖迟没抬头,她白着脸,捂着肚腹倒在地上,然后没了动静。 小和尚瞪大了眼睛。 一息过去了,两息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小和尚跑出来,慢悠悠的走近,小心的伸出脚,朝着她的脚踹了踹。 “喂、喂!” “喂!你醒一醒!” 没动静,那女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和尚凑近了一点,他看见她捂着的地方,有血不停的冒出来,没一会儿就浸湿了地面。 ! “喂喂!你、你醒一醒!我、我……不是我、我.干的!” 小和尚哆哆嗦嗦,都快哭了。 他走来走去,牙一咬,准备跑,刚抬脚便被人抓住了。 !! 他转头,那女人依旧闭着眼,但她的手拽得紧极了,他、他跑不掉! 第74章 魔教妖女(2) 静明拍开江栖迟的手,转而拽住她的腿,咬着牙准备往林子里拖。 江栖迟微睁开眼,瞅到他的架势,嘴角控制不住微微抽搐,她叹了口气,晃了晃脚。 “你松开,过来扶我。” ! 静明哆嗦了一下,将她的腿甩开,跟避瘟疫似的,跳开老远。 江栖迟想了想,嘴角勾出一个恶劣的笑,她压低了声音,阴沉沉的说:“小和尚,你可听过魔教?跟你说,我便是魔教中人,我虽然受了伤,但对付你,那是绰绰有余的,过来。” 静明眼睛里露出惊惧的意味,他开始哆嗦,是那种慌到极致的哆嗦。 “老、老和、尚说的果、果然没错、错,漂亮、亮的女人都、都是蛇蝎!你、你一个、个大人、人,欺负小孩、孩算什么本、本事?” 他怕极了,嘴里还是要强撑,然而没有用,一个小结巴是撑不起来的。 江栖迟不耐烦了,她动动指头,一缕银光骤然窜出去,裹住了小和尚的腰,她再一拖,小和尚便跑到她怀里去了。 “嘿!坏蛋啊!” 小和尚握紧拳头,张牙舞爪的要来锤她。 江栖迟笑眯了眼睛,她抬手,轻易制住了小和尚,“别吵哦,再吵,舌头割掉!” “割、割、割掉?” 小和尚吓得直抖抖,他挣开她的手,飞快的将嘴捂住,干瘦的小脸上只剩一双黑黝黝的眼睛还在乱转。 小和尚真不老实。 江栖迟轻笑,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 “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她轻叹。 静明的心重重一沉,他闭上眼睛,本就没有什么好颜色的脸蛋上,现在更是又青又白。 怎么办? 他有听说过的,魔教的人都是大坏蛋,有的喜欢吃人肉,有的喜欢收藏.人骨头,还有的喜欢挖眼珠子来玩…… 她夸他的眼睛漂亮,是、是看上他的眼睛了?如果挖了……如果挖了…… 静明还是个小孩,哪怕心眼有点多,依旧是个小孩,他想来想去,把自己吓着了,他的眼睛很涩,他快速的眨了眨,眼泪就开始飞快的往下掉。 一颗、两颗,眼泪汇成小河。 江栖迟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抿住唇,无措的抬起手又放下,好半晌,她才笨拙的帮他把眼泪擦掉,然后将他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 “你别哭,我不吓你了,不哭好不好?” 静明被她揽住,脸蛋紧紧贴在了她的衣襟上,呼吸间全部都是好闻的味道,她的手很轻柔的摸着他的脑袋,怀抱是温暖的。 静明抬头,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她,他看不清她的脸,但他觉得,她的神情一定也是温柔的。 好像……好像这人也不是那么坏?给他的感觉还有点怪怪的。 静明低头,将眼泪全部糊在她的衣服上,然后闷声闷气的说:“你放开我!” 她这会儿就特别听话了,他一说,她便放开他了。 静明感觉到她松开了手,立马退开,他伸手指着她,一串骂人的话就要说出来了,却在瞅见她身上那一滩醒目的红时,全部梗回了喉咙里。 血,特别多的血,将她的红衣服都染透了。 她捂着伤口站起来,朝他招了招手,“麻烦你帮我一下,我觉得有点晕。” 静明哒哒跑过去,哆嗦着手将她扶住,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会儿的哆嗦比刚才严重多了,他很慌,还有点想哭。 江栖迟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别担心。” “谁、谁担心了!” 静明嘀嘀咕咕,扭着她的衣袖扶着她往林子里走,静明的目的地是林子深处的一个小木屋,路不远,但他俩跌跌撞撞走了很久。 木屋很破,不知道是哪个进山的人盖的,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风吹雨打,大半的屋顶都塌掉了,里面很空,没桌椅板凳,唯一的一张木床还缺了大半个脚,好歹门还算完整,屋顶再塌也不漏雨。 静明掏出钥匙,将小木门打开,扶着江栖迟进去,“你、你坐着。” 江栖迟顺从的坐去木床上,抬头就看见小和尚转过来转过去,嘴里还叨叨着:“好多血……好多血……药……哪里有药?” 他很愁,毕竟他是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和尚,是不可能有‘药’这种东西的,可是没有药,这个人就要流血流死了! 他又转过来了,江栖迟抬手按住他光光的脑袋,往自己这边拖了一下。 “啊!你干什么!” 小和尚扭头,亮锃锃的脑袋瓜在她手心里打了个转,触到她冰冷的手心,微微的痒。 小和尚头顶冒出细细的发茬了,颜色不是纯正的黑,不注意还看不大出来。 江栖迟下意识的摸了下,然后才松开了手。 没办法,她再不松手,小和尚要恼了。 江栖迟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出几个药瓶,“你先出去,我上药。” 小和尚好奇的瞅了两眼,心底倒是松了口气,他转身跑出去,没一会儿便没影了。 江栖迟不在意,即便是在意也没办法,她失血过多,现在没力气去追人了。 她解开衣襟,腰腹处血流不止,她皱眉,将药粉往伤口处倒。 【……】 【大佬,为什么不早早治伤呢?您血很多呀?】 系统都快无语死了,系统完全不理解这位的做法,明明早就受伤了,干什么不治?不治就不治吧,干什么拖着伤跑来跑去?弄成这副样子干什么呢?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 系统总结道。 江栖迟仰头,她皱紧了眉,唇色亦发白,但她嘴角却是扬起来的,心情特别好的样子。 “你个没感情的东西怎么能理解?” 她偏头,透过缝隙往外面看,时间又过去一会儿了,小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撅着屁.股吭哧吭哧的用树叶扫着地面。 他在遮掩血迹。 江栖迟笑了,轻轻的说:“真乖,是不是?” 系统没理她,她也不需要系统搭理,江栖迟按住心口,细细感受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是存在的痕迹。 这会儿太阳很烈了,细细的落进林子里来,照亮了大半个木屋,江栖迟顺着倒下去,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等她醒来…… 第75章 魔教妖女(3) 江栖迟醒来的时候,木屋里已经没有了阳光,外面很安静,小和尚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她坐起来,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但木屋里有股很浓的血腥味。 江栖迟皱眉,正准备起身,却发现床边放了一个碗,缺边少角的一个碗,很粗糙的做工,里面放了一个馒头。 馒头已经冷了,有点发硬,味道也不大好,但江栖迟还是一点一点咽完了,吃完一个馒头,差点没把她梗死。 小和尚还是没有回来。 江栖迟想了想,起身出了木屋,顺手给他别上,然后几个起落,消失在密林深处。 * 天色渐晚,星子零星坠在天幕之上。 静明跌跌撞撞的往山下跑,累得出了一身汗,好在他熟悉地形,倒是没有跌倒摔跤。 静明跑到木屋,瞅见那别得好好的门,稍微愣了愣神,他打开门钻进去,木屋空荡,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唯有床边的血迹证明着这一切不是他的臆想。 静明低头,手里绑得好好的油纸落在了地上,他的手心还是热乎乎的,但心里,却有一股止不住的失落感。 “什么嘛,走了就走了呗。” 静明耸耸肩膀,把油纸捡起来,毫无形象的往床脚一坐,然后把油纸打开。 油纸裹着的,是两个干瘪干瘪的红薯,厨房做饭的时候他偷跑进去了,埋在烫烫的木灰里,捂得软软的。 他们的庙,又破又偏,平常时候是少有人来的。 静明眯着眼,狠狠咬了两口,连黑乎乎的皮都舍不得丢掉。 他又想起之前那个贵人了,贵人赏的糕点好好吃!只有他吃了!师兄们都没有份! 静明得意一笑,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下山去化缘。 要是能遇到像之前那个贵人那样的人就好了,说不定他还能吃一回好的! 他胡思乱想着,很快就啃完了一个,他将嘴抹干净,盯着那个红薯瞧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吃。 静明把红薯裹好,塞进怀里,他拍拍自己瘪瘪的肚子,一边叹气一边往床上爬。 “哎!肚肚啊肚肚,你要乖,吃了东西就不能叫,知道不知道?” 肚子不知道,还特别大声的冲他咕咕叫。 静明躺倒在床上,翘着腿晃荡,等到瞌睡来了,他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江栖迟是在他睡着之后进来的。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她走路又没有声音,在木屋里转来转去的静明都没有察觉,要是一直没发现倒还好说,偏偏静明冻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黑影在面前晃,吓得他三魂去了七魄。 “啊!啊啊啊……” 静明尖叫。 黑影顿了顿,突然凑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静明吓死了,眼珠儿乱转,他死死往面前盯,只知道面前是个人,但是谁,他就不知道了。 小偷吗? 不不,他是个穷和尚,小偷才不会光顾哩! 不是小偷的话…… 黑影捂住了他的嘴,然后掏出了火折子,闪烁的那一点火苗移动,最后点燃了放在床沿的一个油灯。 静明发现他的木屋变了样,原先空落落的木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桌椅,桌子上放着个包袱,鼓鼓的,桌边还放着个大大的箱子。 他转过来,就看见那个女人立在床边看着他。 女人一身黑,脸色好看了很多,大概是治过伤了,看他看过来,她抬手摸了摸他光光的脑袋,然后把油灯挪去了桌上。 静明呆呆的看她过去又过来,惊吓过后,他实在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江栖迟把他抱起来了,一只手叉着他的胳膊,一只手搂着他屁.股,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将他挪去椅子上坐着。 静明继续呆滞,他的脑袋木木的,女人碰触过的地方,还留着一点温度,他特别不自在,但又有一点留恋,静明是个孤儿,从来没被人抱过,他看到过庙里的师兄抱比他大一点的小师兄,姿势好像差不多的。 江栖迟没管他,她出了木屋,没一会儿拿着一个湿布进来,仔细的将木床上的血迹擦去,当然,擦是擦不干净了的,但聊胜于无。 擦了血迹,她打开箱子,箱子最上头放着被子,她抱过去铺上,然后又抱了一床过去,才过来用相同的姿势将静明抱了过去。 静明被她塞进了被子里,被子很柔软,他忍不住叹息一声,然后就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她。 江栖迟搬了根椅子放在靠门的位置,打起了坐。 静明一直盯着她,盯着盯着,又睡过去了,这次他没有再醒,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他醒来的时候,她还在打坐,静明留恋的蹭蹭暖和的被子,吭哧吭哧滑下地,他垫着脚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掏出油纸包,轻轻放在了她的身边。 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江栖迟睁开眼睛,先是看了眼小和尚吭哧跑远的身影,然后才将目光放在她腿边的油纸包上。 油纸里的红薯已经冰冷发硬,大概放久了,还有股古怪的味道,江栖迟没有勉强自己吃,但也没随意丢弃,她给红薯找好了埋骨地,珍重的将它埋进了木屋后的土里。 嗯,重要的东西就该好好埋着。 没毛病。 江栖迟干完了活儿,又开始了她的整理大业,先是把木屋清理了一遍,该丢掉的破烂木头全部丢掉,该撑起来的塌垮地方要撑起来,她还专门清理了一个角落拿来搭灶,最简单的那种,撑起来的铁架子上边挂个锅。 箱子她放去了床底下,很随意的踹一脚,踹进去就算完事,等弄完了,时间也到了正午。 她记挂着她的小炮灰,虽然就她来看,小炮灰的逃跑功夫还是到家的,但小炮灰实在是太瘦弱了,硬刚是刚不过的,她得去把小炮灰提溜回家吃午饭。 她关了门,飞快的往山上去,没多久便到了,她轻飘飘的落地,小心的藏好身形。 没办法,她伤还没好,还是个弱女子呢。 这个时候,庙里的和尚大多都去吃饭了,走动的几乎没有,江栖迟循着人声跑去厨房看了眼,一溜的光头中,没有小和尚的身影,她想了想,悄悄摸去了后院。 小和尚在后院,正举着小胳膊努力的劈柴。 第76章 魔教妖女(4) 静明砍了很久了,脚边堆了一大堆,但没砍的更多,真的是太多了,他砍个三天三夜也砍不完。 砍不完或许还是其次,最最重要的是,在砍完之前,他八成先饿死了。 静明有点难受,是饿的,也是疼的,他很久没吃饱过了,肚子饿得咕咕叫,手心磨破了,火.辣辣的疼。 他费力的举起斧头,举到半空又落下来,他丧气的瘫坐在地,举着手小心的呼呼。 有人靠近了他,大大的影子将他整个人都遮住了,他呆了一下,下一秒就被人抱起来了。 熟悉的姿势,熟悉的味道。 他的手被她抓住了,她抱着他坐到老树下,掏出帕子仔细的替他擦拭伤口,然后还给他上了药。 静明眨眨眼睛,眼睛又酸又涩,他觉得很委屈,觉得很难受,他特别想撒个娇,他只这么想了一下,身体就不听使唤的往前扑了。 江栖迟蹲在他面前,他扑过来的时候,很顺利的扑进了她怀里,光溜溜的脑袋在她怀里使劲的滚了两圈儿,最后不得不停下来。 ‘咕……’ 小和尚的肚子响亮的叫嚣起来了。 江栖迟摸摸他的脑袋,将他抱起来,脚尖轻轻一点,便越过了墙头,熟悉的景色飞快的后退,静明眨巴着眼睛,恍惚着被她带回了木屋。 江栖迟把他放下,摸了摸他的光头,说:“你等我一下。” 她说完就出去了。 静明坐在床沿,慢悠悠的晃荡着两条腿,他好奇的瞅来瞅去,头一次觉得这个地方有点好看。 他没有等很久,江栖迟带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刚刚安置进来的桌子有了用武之地,江栖迟打开包袱,将里面的东西挨个往外面捡。 她带了很多吃的,有包装得整齐的各种糕点,还有香香的干果,还有还有,他看见过很多次但一次也没吃过的大酒楼的饭菜! 各种各样的香味儿混合在一起,小和尚幸福得快要晕倒了。 “来吃饭了。” 江栖迟朝他笑。 静明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抵得住诱惑,他跳下来,走到桌边上,矜持的冲江栖迟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江栖迟:…… 江栖迟:怎么办虽然小炮灰还小我也没觉得养儿子跟养老公有什么区别但他这副准备皈依佛门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你……” 江栖迟迟疑。 静明眨眨眼,努力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特别天真特别乖的问:“施主怎么啦?” “你打算一直做和尚?” 江栖迟盘算着,等以后小和尚长大了,江湖上的那些人又知道了她的踪迹,到时候能有多大的把握掩人耳目。 毕竟诱拐佛门弟子跟养个普通童养夫是不一样的。 静明不懂她的纠结,非常天真无辜的回了句:“我不做和尚做什么呀?” 江栖迟说:“那就做和尚吧。” 江栖迟是个特别信守承诺的人,她已经说过的话是算数的,他想做和尚,她不可能阻止的,毕竟天大地大,还是小炮灰的意愿最大的呀。 江栖迟摸摸他的脑袋,觉得那光光的脑袋真是特别好看了,她笑着将他抱上椅子,说:“你吃。” 静明没有跟她客气,他吃了有记忆以来最饱饱的一餐。 * 静明的罚没有结束,但也没有马上开始,因为有大人物要来他们的庙,住持跟师兄们没空处置他,只罚了他劈柴,他是个识趣的人,不会硬撑着跟所有人对着干的。 劈柴就劈柴,挑水就挑水,挨打……也只有等着挨打,不然还能怎么办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呀。 静明坐在木头上,用手杵着下巴看江栖迟劈柴,一边看一边小声的‘哇哇’叫。 江栖迟劈柴很快,也根本不弯腰去捡起来立直,她握着一把刀,那刀很古怪,跟平常的很不一样,刀很窄,长长伸出去,尾部略弯,虽然怪怪的,但劈柴真的是特别好用! 就那么一勾,木头就成了两半儿,再刷刷两下,便成了四块儿,静明都看呆了。 她劈了一会儿,身旁就堆了一大堆,静明拍拍衣服站起来,颠颠的跑过去吭哧吭哧的抱柴火,他来来回回的跑,天隐隐黑的时候,终于干完了这一堆活儿。 静明开心的说:“真好!这是我十天的活诶!” 江栖迟摸摸他的脑袋,说:“那我带你去玩。” 静明想了想,摇头,“不啦,我不乱跑了,住持师兄们看我乖乖的,说不定等大人物们走了就忘记罚我啦!” 大人物? 江栖迟眸子一转,看向大殿方向。 “是个怎样的大人物呀?” 她轻笑。 静明就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诶,反正就是大人物啦。” 江栖迟没有再问,她把他带回木屋,又给他送了吃食,才转身出去了。 静明吃了晚饭,洗干净了手脚,心满意足的上.床睡觉,他不知道她做什么去,他也没问,但却给她留了门。 江栖迟许久没有回来,桌上的油灯慢慢燃尽,木屋陷入漆黑中。 夜风簌簌,吹动树叶轻响,到半夜的时候,一阵马蹄声停在了山下,十来个黑衣人下了马,飞快的往山上奔。 今夜没有月亮,山道上很黑,那些黑衣人行走间,腰间却有银光闪过。 江栖迟坐在半道上的歪脖子树上,眯着眼睛瞧着那群人,等他们消失了,她才慢悠悠的跳下来,悄无声息的跟在后头。 黑衣人们没有交流,无声无息的来到了庙门前,门外早有和尚等着,看到了他们,立马迎上前,殷勤的将人带进去。 今夜,这个小庙难得的热闹,大半的和尚都没有睡,等到黑衣人们进去了,便将门一关,齐齐聚到大殿里,里面没一会儿便响起细微的说话声。 江栖迟悄无声息躲过守夜的和尚,悄悄躲进房梁上,侧耳倾听里面的声音。 “魏先生怎么没来?” “上回魏先生传信,说上头有人盯上了?现在情况如何了?咱们的东西还没出手,若再耽搁……” 里面安静了一下,江栖迟偏头,听见住持说:“魏先生说了一个法子。是这样的……” 住持说着说着,声音便小了,江栖迟蹙眉,辨认了半晌,只隐约听得清几个字词,她这个位置离得是有些远了,又不敢靠得太近,她索性不听了,趁人不注意悄悄离开了。 第77章 魔教妖女(5) 江栖迟并不知道这个寺庙会发生些什么,系统给出来的剧情,对于这一段,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一群穷凶极恶的土匪上了山,杀掉了所有和尚,夜里起了大火,将庙烧得个一干二净。 她不知道所谓的土匪是不是那十来个人,也不知道那一夜是不是今晚,就她听到的对话来看,这群和尚便是死了也不值得同情。 江栖迟回到木屋,小和尚睡得正熟,似乎睡热了,他把被子推的远远的,只留了一个角搭着小肚皮。 她走近了,帮他把衣服扯好,被子盖好,然后才去椅子上打坐。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十几日过去了,那夜的黑衣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跟从没来过一样,小和尚山上山下两边跑,吃得好了,脸上倒也长了点肉。 小和尚最近心情特别好,庙里的大和尚们很忙,整日在庙里转来转去的,也不知道转悠个什么劲,但他不管,只要不打他罚他,他才不会主动凑上去。 “你们教叫什么教?” 午后,太阳最烈的时候,小和尚躺在树荫下,翘着腿儿问江栖迟。 “什么教?” 江栖迟眯眼,细碎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间落下来,在地上,在他们身上,洒下一片斑驳光影,温暖的光照在身上,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 她昏昏欲睡,含糊的轻笑:“你不知道魔教吗?” 小和尚说:“魔教,不就是坏蛋教嘛。” 小和尚知道魔教的人很坏很坏,但是……魔教不是统一对坏蛋教的称谓吗? 小和尚很茫然。 江栖迟摸摸他光溜溜的脑袋瓜,笑着说:“唔……就叫坏蛋教。” 她含含糊糊的说完,没一会儿便陷入沉沉的梦里,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连梦里都似有了温度。 小和尚偏头,瞧了她一会儿,轻轻的挪啊挪,挪到了她身边,然后心满意足的睡去。 * 近来天气有些阴沉,但雨迟迟下不来,空气里都是滞闷的味道,吸进胸腔内,更添了烦躁。 江栖迟又跑出去好几回,小木屋现在已经颇像样了,她另放了一张床,隔了帘子,晚上的时候一人睡一边,桌上的油灯永远燃着,小和尚晚上从没惊醒过。 晚上的时候,小和尚吃了饭便往外边跑,他神神秘秘的说:“我去取一个东西。” 江栖迟没问,她笑着跟他挥手,然后坐在床边翻书看。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小和尚还没回来,门外起了风,渐渐的响起细窣的声音。 下雨了。 江栖迟打开门,细雨被风吹进来,打湿了她的衣摆。 她转身拿了伞,想了想,执着伞往山上去,小和尚爱去的地方很少,那些地方离木屋都很近,现在都没回来,他不可能是去了那些地方。 小和尚确实是在山上,他藏了一个宝贝在他住的院子里,最近他过得很开心,他想把这个宝贝送给她。 小和尚偷偷摸摸的进了庙里,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摸到自己的屋,悄悄躲在床底下,然后慢悠悠的抠床底的泥土。 他抠啊抠,抠了很久,终于把藏宝贝的小盒子抠出来了。 小和尚笑眯了眼,准备出去了,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进了这个屋子。 ‘哐当!’ 房门重重的推开,砸到墙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响,小和尚抬头,看见一把刀高高举起来,那刀带着血,红得瘆人,那刀重重挥下,砍下了一颗光溜溜的脑袋。 脑袋落地,顺着滚了几圈,最后直直对着小和尚,小和尚吓得呆滞,他直直的盯着那张脸,那是以前经常欺负他的师兄的脸。 惊恐的嚎叫被死死的压在了喉咙,小和尚满脸泪水,紧紧的抱着盒子,看着那双染血的脚踩过师兄的身体,往屋子里来,他转了一圈,留下一地血脚印,又踩着师兄的身体出了门。 门半开着,门外下着雨,师兄们踉跄着跑进院子里,没一会儿又被穿着黑衣服的人砍倒,血水混着雨水流了一地,看得久了,眼睛里便只剩下了红色。 静明的眼睛挪不开,他一点都挪不开。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往房里纵了火,烟尘四起,火焰越来越高,没多久就把外面映红了,雨太小,压不住那大大的火。 小和尚怕死了,他想起来,想跑出去,他牙齿咬得咯咯响,但他一点都动不了,泥土很冷,外面吹来的风吹着也很冷,小和尚觉得自己要冻死了。 他要死了。 静明不停的流泪,他的脑袋昏昏的,一个慌神,有一个黑衣人进了这个屋子,踩着血水进来的那双脚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静明一个哆嗦,死死的闭上了眼睛,他听到了很轻的声音,接着,他被抱了起来。 抱了起来? 静明很是恍惚,他感觉到一只手放到了他脑袋上,很温柔的摸了摸,然后那只手挪到了他后背,将他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别怕。” 那只手在他后背轻轻的拍。 静明睁开眼睛,视线所及,是漫天的大火与血水地,但抱着他的那个怀抱是那么的温暖。 “哇啊……” 静明突然崩溃,大声的哭了起来。 江栖迟冷着脸,出口的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她任他哭,也不怕引了人来,事实上,她巴不得有人来。 她转身出门,将小和尚的脑袋往下按了按,然后拿起门边的伞,将他整个人遮住了。 她走进雨里,闻声赶来的黑衣人把他们包围了。 江栖迟轻轻抬眼,手指轻轻的动了动,无数冰冷的银光在她指尖跳动,接着飞快的窜了出去。 “那是……” 有人惊呼,然而他没能说完。 银光划破雨水,血花开始四溅。 被烈火包围了的小小庙宇,单方面的屠杀还在继续,江栖迟抱着人,一步一步走出去,雨水止步,烈焰退让,她穿过烈焰,将所有呼喊抛在身后。 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去,庙里安静了,只余烈焰掠过的噼啪声。 雨停了。 江栖迟冷漠的脸渐渐融冰,她将伞抛开,抱着小和尚飞快的往山下掠去。 油灯仍旧亮着,她推开门,把小和尚放在被子里。 第78章 魔教妖女(6) 被窝冰冷,静明打了个哆嗦,下一秒,一双温暖的手捂住了他冷冰冰的手。 静明低头,那只手上还有血迹,他打了个寒颤,咬住牙松开手,把沾满了泥的盒子塞进她的手里,他缩下去,死死的卷住被子,将自己缩成一团。 静明睡得很不安稳,他做了很多很多很混乱的梦,他梦到了自己小时候。 破**仄的小院,总爱打他的老父亲,以及永远沾着酒味的破烂被子。 天总是很黑很黑,他跟隔壁打洞过来的小老鼠做了伴,晚上的时候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小老鼠从他身上爬来爬去,他缩成一团,任自己抖成筛糠,烂被子搭在身上,冷得像块冰,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默默的捂着脑袋流眼泪。 眼泪糊满了脸,风一吹,更冷了。 他梦到家门前那条长长的路,他摇摇摆摆的在上面走,越走越远,再不回头。 老和尚干枯的手牵着他,有一点温暖,他紧紧拽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他站在街头,茫然四顾,人们笑着从他身边走过去,冷漠的把他推到在地,他听到有人嗤笑:“哪里来的乞丐?” “胡说,是个要饭的小和尚才对!” “嗤!” 静明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脑袋昏昏的,心口疼极了。 “此子命中带煞,防克至亲,送他离开,任他颠沛流离,尝尽世间疾苦,他越苦,于你们越好。” 继母揽着弟弟,冷着脸看他,嫌弃的说了一句:“怪不得咱家越过越差!原来根儿在这东西身上!” 继母朝他‘唾’了一口,将男人推进门,随手将腰间的钱袋取下,送到了那个老头手中。 干瘦的老头冲他笑,笑咧了嘴,露出一口黄牙,他当着他的面,倒出铜钱点了一遍,然后把铜钱装好塞进袖内,一摇一摆的转身离开。 静明呆楞楞的,他的心里很空,长时间的折磨,让他摆不出多余的表情来,他转身,一群陌生又熟悉的人冲他厌恶的咒骂,拳头落下,他抱着脑袋蹲到地上,呜呜的哭泣。 他的心,又空又疼,他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他放弃了,慢慢将手缩回来。 一双温暖的手抓住了他。 静明抬头,看到一束阳光落下来。 天亮了。 * 天亮了,门外阳光灿烂。 江栖迟抱起呆愣的小和尚,将他剥了个精光,然后塞进装满了热水的木桶里。 小和尚呆呆抬头看她,目光迷惘。 她摸了摸他的光头,说:“你先洗一洗,我先出去。” 静明一慌,飞快的拽住她,眼睛里瞬间浸满了泪。 江栖迟想了想,拖过椅子坐下,捞起巾子替他洗澡。 “闭眼。” 她说。 静明飞快的闭上眼睛,他感觉到温热的巾子落在他脸上,一遍一遍的擦着。 他觉得很舒服,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自己在往下滑,刚一慌,一双手就把他捞起来了,那双手抓得稳稳的,静明放下心,彻底没了意识。 * 静明跑到山上去看,庙已经烧没了,宽阔的地上,剩了一堆漆黑木头,他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呆楞楞的看着,不知不觉又哭了。 江栖迟找到山上来,刚把他抱起,就听小和尚委委屈屈的问:“是因为我吗?” 或许不止是委屈,相对于委屈来说,他的惶恐惧怕更深得多。 江栖迟皱眉,抱着他飞到树上,长在山腰的树,又斜又高,但能看得很远。 夕阳将落,远处的山,远处的树,都被铺上了一层绚烂的颜色,她望着远方,轻声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小和尚咬咬嘴唇,将嘴唇咬出了血,他低头,遮住了空洞的眼睛,他说:“那个人说,我是天煞孤星,挨着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他流浪过很多地方,确实是、确实是这样,每一个跟他一起的,都没有好下场,这一次,他在这庙里待了半年,这是最长的一回了,他原以为……原以为…… 静明眼泪猛地掉了下来,他小声的哭泣,小声的问:“我、我会害死你吗?你、你会丢下我吗?” 静明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丢弃了,可她对他太好了,他……他舍不得。 江栖迟低头,眉头立马皱起来,她捏住他的嘴,仔细的将他嘴上的血迹擦掉,非常生气的说:“你咬自己做什么!” 小和尚的脸色,瞬间就难看起来,他怯怯的说:“我……我不咬……”不咬了。 江栖迟心里闷闷的,她突然觉得难过,事实上,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难过的感觉了。 但一遇到他啊,她总是会多很多莫名其妙的情绪。 “我不会丢下你,你也不会害死我,我可是魔教的,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喊我的吗?妖女,他们喊我妖女,我做尽了坏事,区区一个天煞孤星,可镇不住我。” 她将他放到对面的树杈上,抬脚死死的卡住,她捏着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轻轻的说:“我为你而来。” 为你而来,也因你而在。 “我要是要死了,会带你一起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认真的,半点水分不掺,静明原以为自己会害怕,结果是完全没有,事实上,他这样说了之后,他竟觉得安心了。 江栖迟叹息,摸了摸他的光脑袋,“庙里的和尚之所以死了,是因为他们做了坏事,才被人杀死了,跟你没有关系,你要是不信,我带你去找凶手,好不好?” 静明一下子想起那毫不犹豫挥下的一刀,他的脸才恢复了血色,瞬间又白了。 “不!不去!” 他惊恐的拽住江栖迟的衣袖,身体又开始发抖。 江栖迟连忙说:“好,不去,我带你去其他地方玩,好不好?” 静明好半天才安静下来,江栖迟抱着他跳下树,慢慢的往山下走,走了好久,才听到他回答,他说:“好。” 小和尚趴在她怀里,拽着她的衣服,天边的光完全消失了,世界陷入黑暗里。 小和尚轻轻的在她耳边说:“你不是妖女,你做的不是坏事。” 你好着呢。 静明心想。 第79章 魔教妖女(7) 他们要走了,但去哪里,江栖迟还没决定好。 这次醒来她就发现了,不知道什么原因,系统再也无法知道小炮灰的更多情况,那些掩藏在剧情下的,由世界意识自主构建的‘剧情’,将系统屏蔽在外,系统能知道的,只有剧情上存在的那一丁点。 江栖迟深吸一口气,将小炮灰的东西收拾好,然后一把火将木屋烧掉。 静明抱着包袱,牵着她的手静静的看着,江栖迟把他抱起来,跟他说:“我们找一个地方,重新建一间木屋。” 她说着,稍稍晃了下神,她想起了那座小炮灰辛辛苦苦建的木屋,以及漫山遍野的金黄。 江栖迟笑了笑,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地方?” * 静明很少去城里,对他来说,城里意味着鄙夷、嘲笑与欺负,他们在荒山里走了很久,然后进了一座巍峨的城。 他低着头,有些局促的扯了扯衣摆,下一秒就被她抓住了手。 “不怕,饿了吗?我们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静明不是纯粹的和尚,以前跟老和尚在一起的时候,是因为老和尚是和尚,他才被剃了脑袋。 他摸了摸光光的脑袋,小声说:“我是和尚。” 他有点慌,不知道进了店里,会不会被人骂,和尚都是吃素的,外面的酒楼,听说可都是肉呢。 江栖迟叹气。 自从庙里出了事,她的小炮灰,再也不曾放肆过了,她很不舒服,却也没有办法。 她不说话,拉着他无视了各种或直白或隐晦的目光,进了城里最大的酒楼。 正是正午,酒楼里人来人往,很是拥挤,他俩进了门,一个小二飞快的跑来,笑容满面的问:“敢问客官几位?楼上还有雅间。” 江栖迟说:“两位,雅间。” 小二响亮了应了一声,带着他们往楼上走。 炤国尚武,今朝尤甚,不管是国都还是边陲小镇,往来的剑客侠士都特别的多,永定城位于国都西南,地虽偏,但商贸发达,城主薛永康是武林盟主妹婿,还与朝廷大官关系紧密,因此薛永康在江湖人心中是排得上号的。 明日,是薛永康五十大寿,进来的大多数侠客都是为此来的,薛永康喜爱热闹,便是这些侠士没真本事,只要来了,他都会热情接待,这会儿,酒楼里便在谈论此事。 “薛城主明日大寿,张兄备的什么礼?” “哈哈,我可不告诉你,告诉了你,到时可不是没有新鲜感了吗?” “张兄还藏着掖着了?看来准备的是宝贝呀!” “哈哈……” 江栖迟瞥了眼说话的几人,没什么兴趣的转开了目光,她牵着小和尚往楼上走,刚走几步,有一个醉了酒的男子突然扑过来,趴在栏杆上,笑嘻嘻的指着小和尚说:“咦?和尚?” 江栖迟没打算理他,但他却没打算放过,男人扶着栏杆绕过来,踉踉跄跄的往上走,一边走一边大声说:“哈!什么时候小和尚也来凑热闹了?瞅瞅你这寒酸的样子!” “咦?哈哈!快看!这和尚年纪小,色心倒是不小,大庭广众之下,你牵着女子的手,不怕佛祖怪罪吗?” 他说完,当下便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瞧这姑娘,可真标致!怎么这么想不开,跟个小和尚混在一起了?” “小和尚艳福不小,艳福不小!哈哈!” …… 此起彼伏的调笑声越来越大,江栖迟沉了脸,她以及准备动手了,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小和尚弱弱的说:“不是、不是!不是这样!我、我……” 他急得满头大汗,鼓着脸一副要认真解释的样子,但没人听他的。 这些人并不是真的就是那么想的,小炮灰虽十岁了,但长期营养不良,导致他又矮小又瘦弱,看起来跟个五六岁的孩子差不多,他就是一个小孩,谁会认为一个小孩有左拥右抱的本事?就算他心里想,硬件也不允许呀。 没人在乎这个,他们只是闲得无聊,酒虫上脑。 但小和尚在乎。 他认真的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施主是小和尚恩人……” 他越说越大声,然而他说的话就跟被屏蔽了似的,除了江栖迟,其他人都没听进耳里。 烦躁,想杀人。 江栖迟动动手指,指尖已聚起杀意,却又在瞬间溃散。 她低头,在小和尚耳边说:“这人嘴碎,很讨厌是不是?去打他,狠狠的打。” 她轻轻推了推小和尚的后背。 静明往前挪了一点点,脚尖挨着台阶边缘,他仰头,将那一圈儿调笑的人看了一遍,然后将目光凝在先头那个醉鬼身上。 醉鬼很高大,哪怕是扒着栏杆,看起来也要比他高大不少,这样的人,是他无法撼动的。 静明眼眶红了,他有些想退缩,但思及身后的江栖迟,他没有往后退,因为他退无可退了。 静明有些委屈,伴随着委屈升起来的,是一股无法控制的戾气,他握拳,朝着醉鬼扑过去,冲他的肚子狠狠的砸过去。 醉鬼哈哈一笑,根本没把他的小拳头放在眼里,他张大嘴正想嘲讽两句,嘲讽的话却没能出口。 小和尚软绵绵的那一拳砸在他肚子上,将他砸飞了出去,他高大的身体重重砸在桌子上,酒壶菜碟哗啦啦落了一地,桌子碎裂,他狠狠砸进碎片里。 “啊!” 男人尖叫。 大堂里倏地静了,刚才还嘻嘻哈哈没个正行的男人们惊掉了下巴,他们看看小和尚,再看看满身是血滚来滚去结果越滚血越多的男人,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惧,他们默契的闭了嘴,转回身无声无息的喝酒。 恃强凌弱,是大多数人的通病。 江栖迟冷冷一笑,将呆滞的小和尚拉回来,瞥了眼惊呆的小二,说:“带路。” 小二猛地回神,小心的将两人瞅了又瞅,殷勤的将两人往上带。 那间雅间离得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江栖迟点了菜,将小二赶出去,门一关,所有小心窥伺的视线全都关闭在外。 小和尚呆呆的看着她,像受了惊吓似的,江栖迟皱眉,心里有些后悔,她上前一步,正准备说些什么来开解一下,就见小和尚对她灿烂的笑。 这是近来小和尚对她露出的第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 第80章 魔教妖女(8) 小和尚的好心情持续了很久。 他们吃饭的时候,他很开心,他们慢腾腾赶路的时候,他也很开心,江栖迟不知道他这份开心的心情从何而来,但她乐于见到小和尚现在的模样。 永定城已远远抛在身后,那日的人,那日的事,不足以在他们心里留下多大的痕迹,他们穿过大小城池,翻越高山峡谷,行了半个多月,最后在风景秀丽的阳城停下。 阳城是个不怎么繁华的城,但比起永定城的混杂,阳城明显要单纯得多,这里没有来来往往的江湖人,没有饱含血腥气的喊打喊杀,有的只是慢悠悠的步伐,以及令人心情舒畅的轻侬软语。 阳城很好,江栖迟很喜欢,小和尚也很喜欢。 他们在城里转了一圈,最后出了城,在城外山坳里,扎了个天青色的帐篷。 虫鸣阵阵,微风习习,江栖迟躺在草地上,跟挨在她身边的静明说:“明日我们就开始建屋子吧。” 静明滚了一圈,嗅着青草的香气,心情很好的回答:“好的!” 建木屋并不容易,江栖迟没有做过这种活计,静明太小了,显然也指望不上,但没关系,他们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两个半懂不懂的家伙兴致勃勃的画了图,天一亮就开始砍木头,比划着开始建木屋。 问题是有很多的,比如怎样弄地基,木头如何防裂防潮,搭的时候怎样搭更好…… 山坳里僻静,只有风与遍地的草作伴,小和尚蹲在地上,看她一边嘀咕一边写写画画,她思考得太久,墨水滴滴答答的掉,染黑了一大片青草。 静明眯着眼笑,轻轻的嗯嗯啊啊回应。 * 冬天来临的时候,山坳里已建起一座很大的,很结实的木屋,屋子有回廊,有小花园,建了围墙,搭了花架。 冬天没有花,花架空落落的,小和尚坐在回廊上,晃荡着腿儿捧着书摇头晃脑。 江栖迟从门外近来,路过小和尚身边,递给他一包还热热的糕点。 阳城特有的白云糕,做成了小动物的形状,又软又甜,静明特别喜欢。 静明抱着糕点,哒哒的往屋里跑。 “栖栖,给你。” 小和尚踮着脚,将软软的白云糕喂进江栖迟嘴里。 江栖迟两口吞了,举着红红的对联问:“你想写什么?” 新年要来了,他们那光秃秃的门框,还是要添点颜色的。 静明说:“你写呀。” 江栖迟点点头,提笔写下: 福寿安康,万事如意。 一左一右,各四个字,没有横批,忒不像样,没关系,没人在乎。 静明捧着对联,跟江栖迟到门外贴上,然后开始准备年货,静明很期待即将到来的新年,这是他过的第一个新年,意义重大。 最后,江栖迟没能跟静明一起安稳过年。 腊月二十八,江栖迟收到了一封来自远方的信。 * 风雪肆掠的桐城,冰冷凄清,天将黑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衣带着斗篷的人进了城。 桐城近来发生了一件事,城外乌山上的魔教教主,不知怎的抽了风,下山掠走了好几个公子,公子们的家人去山门要人,徘徊数日,等来了一具具干尸。 桐城里人人自危,家家闭户,明明是新年,偏偏城里不见丝毫喜色,只有白幡飞扬,纸钱铺地。 江栖迟踩过一地纸钱,敲开了一扇破旧的木门。 “谁呀?” 形容枯槁的老者顶着风雪冒出头来,瞅了江栖迟两眼,空洞的眼睛里涌出激动的光芒,他退开,轻声说:“您进。” 江栖迟进了门,门里光线昏暗,桌上的油灯将要燃尽。 老者关上门,几步过去将灯芯挑起,火苗闪了闪,微弱的光芒稍盛。 江栖迟解开斗篷,在她怀里睡得脸颊红扑扑的小和尚露了出来,老者脸上闪过讶异,但很快就消失了。 “教主。” 老者恭敬行礼。 江栖迟点点头,抱着小和尚坐到椅子上,“说说,怎么回事。” 老者叹气,轻声说:“自您走后,那位便不大老实,她偷偷摸进了禁地,练了禁功,小人得到消息时,她已练成。” “实际上不止城里这几家,她还命人去其他地方掳了人,消息暂时压下了。” “他们没阻止?” 老者苦笑,“教主,他们并不服,咱们教,自来是强者为尊,她……不够强。” 江栖迟一时间没有说话,实际上她已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但她没想到她会这样蠢。 魔教,江湖上是这样称呼的,它另一个名字叫玄冥教,玄冥教由来已久,全教上下,多数是奸恶之徒,做的自然也是坏事,玄冥教首任教主玄冥,是个厉害的天才,他自创了玄冥功,那是一种能惹来无数侠士追捧的功夫。 玄冥不一样,他不是正派人士,不喜欢这样的追捧,他觉得玄冥功太过无趣,又在玄冥功的基础上创出了一个令人忌惮的功夫,也就是他们列为禁功的功夫。 被称为禁功,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想练成此功,需无数人血肉献祭,此功大成后,弹指间夺人性命,基本可以说是笑傲江湖无敌手了。 玄冥创了此功,却没能成功,他被自己的女人杀死了,但玄冥教留了下来,并越来越壮大,这个功夫被历任教主封存,凡入教的教众都会知道,但也都会被警告。 ——远离禁地,禁练禁功。 刻在禁地门前碑上的这八个大字,阻止了教众的脚步,却也滋生了教众的野心。 江栖迟一直觉得剧情有病,如此明晃晃的靶子,偏偏还要竖起来,这不是故意惹人垂涎么?但,或许也可以说是,剧情特意留给‘男主’的礼物。 灭魔教,得盟主位,这是任务者的目标,若是魔教不够坏,怕也不能让他达到成就。 江栖迟垂眸,因被人打乱了计划的不悦,几乎要形成实质。 小和尚半路上都在睡觉,听到声音,很快就醒来了,他看到陌生的地方,刚开始还有些茫然,但很快就安稳下来了。 他在她怀里,不用瞎担心。 静明坐起来,好奇的瞅了眼,然后将目光放到老者身上。 “饿了没有?” 江栖迟摸摸他红扑扑的脸蛋,眼睛里涌出笑意,那些不悦,瞬间就消失了。 静明摇头,小声问她:“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江栖迟说:“等天亮,我要去一个地方。” 静明点点头,他往挂着黑帘的窗户那边看了眼,细微的缝隙里,外面的光线还可以看见,天还没黑,等天亮,还要很久。 第81章 魔教妖女(9) 实际上江栖迟没等到天亮,天黑没多久,就有两个人敲开了门。 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三十上下,身形瘦削,脸颊有疤,眼神阴郁,他拿着一把样式古怪的刀,似乎刚打斗了一场,刀刃上还挂着血珠。 女的长得很妖娆,穿着一身红衣,衣服布料特别轻薄,隐隐可见衣服下雪白的肌肤,她的武器是鞭,血红的九节鞭。 “教主。” 两人一进门,便肃容跪下。 江栖迟点头,指着那两人跟静明说:“左舆,常湘,小和尚,你先跟着他们。” 静明站在她身边,脸上是可见的慌张,但不过一小会儿,他便恢复正常了,他低下脑袋,小声说:“好的。” 江栖迟摸摸他的脑袋,安抚似的拍了拍,老者指了路,她将小和尚安顿下来,才放心离开。 风雪遮住了她的身影,等到天地重新恢复寂静,老者关上门,端着油灯上了楼。 静明睡了很久了,现在一点都不困,他坐在床上,小声的念着佛经。 左舆坐在一边擦刀,偶尔瞥过来的眼神冷得很,静明抖了两下,常湘看见了,就往那边走了几步,将左舆的视线挡住。 “小和尚,你告诉姐姐,你跟教主是什么关系呀?” 常湘笑得一脸和气,眼睛里是明晃晃的好奇。 静明瞅她两眼,大概是她表现得很和气,他倒不怎么怕,他动了动身体,挪得更舒服了,才慢吞吞的答:“施主是小和尚的救命恩人。” 常湘眼神一闪,接着问:“救命恩人?教主一直带着你,是不是要把你当童养夫养呀?” 静明呆了呆,迟疑的说:“小和尚觉得她是把小和尚当儿子养?” “哦,是这样啊。” 常湘拖长了调调,扯过一根凳子坐下,慢悠悠的捏鞭节玩儿。 静明抠了抠被子,低着脑袋继续念经,他有点慌,念着念着,念错了好几回。 * 乌山,四面都是陡峭的山壁,上山无路,要么靠爬,要么靠轻功。 雪花飘飘洒洒,将乌山变作了雪山,黑色的身影快如闪电,没有浪费多少功夫,已落到山顶上。 山顶边缘,四周都布了人手,察觉到有人上山,瞬间窜出几个人来,江栖迟抬头,冷冷的看了那几人一眼。 “教主?” 江栖迟颔首。 人群退开,江栖迟准备走,余光瞥见一个教众悄悄往后退,她扯了下嘴角,站住不动了。 江栖迟眼神很好,记忆力也很好,哪怕她只在这山上待了不到一年,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她还记得,那个人,是‘她’的人。 她看着那人离开,然后在教众们疑惑的目光中,调转了方向,往那个人去的方向追过去。 * 张小五是玄冥教里最底下的教众,功夫平平,脸也平平,平平的他只能做一些扫地煮饭的活,常年都是别人欺压的对象。 玄冥教就是这样的,强者为尊,哪怕是教主,能力不够也是会被拉下来的。 不过呢,被欺压的生活,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张小五认了主,目前是代教主眼前的红人,他时刻担心着自己失宠,因此一发现不对,他连忙去找主子回禀。 教主回来了,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张小五飞快的跑,他绕过了大大小小的屋舍,避开了禁地,跑到了禁地后的林子里,林子深处有一个密室,那是代教主建来练功的地方。 张小五很兴奋,代教主神功将成,教主又凑巧回来,只要杀了教主,她就能名正言顺的取代教主,做玄冥教的主人了。 密室外,守着两个男人,张小五还没跑近,那两个人已经发现了,一个男人飞快的过来,一把将他按进雪地里。 “何人?” 男人冷声质问。 掐在脖子上的那只手像铁钳,他的脸瞬间涨成青紫色,他毫不怀疑他会杀死他! 张小五扭动身体,急促的说:“小、小的张、张小五……” 男人眯眼,凑近了他,半晌后扔破布似的将他甩开,他站起来,轻嗤道:“废物,来这做什么?” 男人对他是很不屑的,毕竟像张小五这样的人,在玄冥教从来都是活不过半年的,他很幸运,得到了代教主的另眼相待,但也很不幸,这辈子都只能做个‘容器’,再也没有机会逃开了。 张小五低垂的眼睛里涌出浓重的恨意,他掩藏得很好,男人没有察觉,他重重咳嗽几声,捂着生疼的脖子小声说:“小的有要事禀告代教主。” 男人说:“说吧,我等自会转告代教主。” 张小五抿唇,强硬的说:“小的有要事禀告!” 男人烦躁的‘啧’了一声,用剑尖勾住他的领子,毫不在意锋利的剑尖割破他的衣领与皮肉,他将张小五往密室那边一甩,眼睁睁的看着他撞到密室石门,然后蜷缩着吐出一大口血。 男人又‘啧’了一声,将染了血的剑尖往雪里一戳,等血迹消失,才收回剑鞘里。 张小五迎着密室旁那个男人的目光站起来,将石门打开,然后一瘸一拐的走了进去。 等着……等着……总有一天,你们都会死。 他想着。 石门内,是一条长长的甬道,走到尽头了,再打开一道石门,才是代教主练功的地方,张小五打开的时候,迎面飞来一句干尸,他习以为常的避开,然后伏倒在地,“教主!她回来了!” 是的,在他眼里,在她眼里,她就是名副其实的教主,至于原教主,那是将要死的人。 高高的石台上,站起一个红色的身影,那是一个不输于江栖迟的貌美女子,她懒洋洋的将嘴角边的血迹擦去,再慢慢的将散开的衣服系上,地面落了一地衣服,她也不捡起来,就穿着一件若隐若现的衣服,光着脚跨下石台。 “哦?她回来了?正好呢。” 女子轻笑,笑声婉转悠扬,最后化成冰冷的一声:“既来,便死!” 张小五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痴迷,他似失了魂似的,小声附和:“她该死!只有主人!只有主人才配教主之位!” 女子弯腰,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在他激动的目光中,指尖轻轻划过他的下巴。 尖利的指甲划破了皮,涌出鲜红的血,女人收回手指,轻笑着将血迹舔尽。 “是的,只有我配。” 第82章 魔教妖女(10) 江栖迟走到密室外便止步了,甚至没有惊动那两个守门的人,那个人已经进去了,她无需多做什么,只等着就是了。 很久没有冒泡的系统又出来了,不知道它是不是感知到了什么,连发出来的声音都在颤抖。 【大佬!大佬!你要做什么?】 真的是很激动啊,连尊称都忘记了。 江栖迟笑了,她把玩着一块劣质玉环,反问道:“我能做什么?” 系统没有回话,很显然的,它觉得她能做的事情很多。 江栖迟把玩了一会儿,将小炮灰送的‘宝贝’妥帖的塞进衣服里,她抬头,看到石门打开,红衣女子走了出来。 江栖迟笑笑,抬起手指对着她,一缕银芒穿过风雪,从女子耳边擦过,割掉了她一缕头发。 女人的眼神很快落过来,隔得远,江栖迟并不清楚她说了什么,只看见她挥退了那两个守门的,提气往这边来,她手里握着剑,人未至,剑先至,但是只扑了个空。 江虞潇。 江栖迟张嘴,轻轻吐出她的名字,她朝她勾勾手指,无声无息的往后退,引着她来到没有人迹的断崖边。 乌山四面峭壁,有三面费点力气还是可以上去的,有一面,是怎么都上不去的,就是这处断崖。 断崖高百丈,百丈下面是深不见底的裂谷,曾有人下去探查,结果再也没有回来。 江栖迟打算在这里解决,然后将她的计划回归正轨。 江栖迟勾起嘴角,轻轻的笑了,风卷起雪花,将她的斗篷帽子一并掀开,她抬眸,被风扯得乱飞的头发下,眉心那颗小痣鲜红如血。 江虞潇感觉到了杀气。 她在十步开外停下,隔着风雪深深的瞧了江栖迟一眼,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厉害丫头,短短时日未见,跟以往竟是大不同了,不同到令她感觉到危机。 她的呼吸沉了,那本就不想压制的恨意与怯意一起冒出来,她红了眼,提剑便刺。 带着浓浓杀意的剑倏地来到江栖迟面前,她抬手,指尖寒芒散开,在雪地里迸出一片炫目的光。 * 静明念了很久的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诡异的一声尖啸,他吓了一跳,就看见守着他的那两个人变了脸,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齐齐飞身下楼。 那两个人有楼梯不下,有大门不走,飞起一脚将窗户踹飞,然后就跳下去了,速度特别快,前后不过一息。 静明跳下地,扑到被他们暴力破坏的窗户边,扒着窗台费劲的往下看,大街上白雪茫茫,哪里还有人影? 静明的心跳突然就快了起来,他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但他想象不出来。 那两个人没走多久,老者上楼来了,他到窗边看了眼,下楼抱了一团黑布上来,将窗户蒙上了。 老者弄完了窗户,并没有急着走,他将呆呆站着的小和尚抱去床边,努力冲他露出一个笑,他或许很久没笑了,扯得脸皮僵硬,猛然一看还有点吓人。 老者摸摸脸皮,轻声说:“山上有事,你别怕,教主很快回来了。” 静明缩到床尾,朝老者小幅度的点了点头,然后抱着膝盖默默等待。 这一等,等了很久。 江栖迟没说要等多久,静明耐着性子在老者那里等了一整个黑夜加一整个白天,她还是没有回来,他等不下去了。 他跑去问老者:“施主,她什么时候回来?” 老者皱紧眉头,也有点焦虑起来,那个地方他是知道的,也了解一些,怕是出事了吧? 他这样想,但跟静明说的时候,还是没把他的猜测说出来,他十分敷衍的说:“你等着便是了,教主叫了你等,你便等着。” 静明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他是见过世面的小孩,哪怕他还小,对于‘看脸色’还是十分有经验的,他敏锐的发现了老者的表情不对,还有,那两个人也没有再回来。 她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静明握紧了拳头,转身跑上楼。 老者松了一口气,往外看了眼,将门关得死死的,他思索了一会儿,从屋里拖出一大堆活计,准备熬夜守着了。 * 半夜的时候,外面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了,静明悄声走到楼梯往下看,看见老者在慢悠悠的刮木头,老者精神很好,半点没有睡觉的样子。 静明缩回去,小小声的叹了口气,他垮了垮肩,允许自己失落了一小会儿,然后很快振作起来。 静明打算出去找她,老者肯定不会同意,因此他打算偷偷走。 但是,要到哪里去找人呢? 关于这个问题,静明只思考了一小会儿便抛开了,现在出去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不急,他总能问到的。 桐城太冷了,半夜出去并不理智,静明趴在桌子上认真的计划了一会儿,决定天蒙蒙亮的时候出去,那会儿老者肯定会放松一点点。 他想好了,心情可见的好了一点,他笑眯眯的跑去床边,悄悄摸摸的掏出一把小刀,慢慢的将被单割成一片一片的。 静明耐心的等,等到窗外有了微光的时候,他将绑好的长布条抱去窗户边。 他轻手轻脚的走到楼梯口看了眼,老者正眯着眼靠在桌边打瞌睡,他放下心,将布条扔下去,哆哆嗦嗦的往下滑。 静明很轻,短时间并不能将他养成一个身体倍棒的小胖和尚,也好在他轻,因此这一过程可以说是有惊无险。 他一直害怕老者发现,或者早起的路人发现,好在最近城里气氛低迷,街上并没有人出现,他顺利下来了。 静明还记得进来的方向,他迈着小短腿费劲的往城门方向走,走了很久,走得满头大汗了,才隐隐看见了一点影子。 这个时候,外面街上也有了人,虽然不断特别多,好歹还是有了,静明一边往城门迈,一边细心的听周围人在说什么。 很可惜,这些上街的人并不怎么交谈。 静明并没有失望,他继续往前走,等到走到城门的时候,他也终于听到了一点有用的消息。 “听说了吗?山上出事了。” “山上不是经常出事吗?那些……” 应话的人小声的‘啐’了一口,将未说完的话咽下。 说话的是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裳,手上脸上都是风霜的痕迹。 静明小小的翘了翘嘴角,哒哒的跑过去,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问:“施主,山上是哪里呀?” 第83章 魔教妖女(11) 两个妇人吓了一大跳,看是个小和尚,又矮又小,满脸无辜,半点威胁都没有,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年头,很多时候小孩才是最危险的,好在玄冥教坏虽坏,还不曾训练过小孩当武器,静明实在是太干净了,一点也不像坏人,若他眼神狠一点,只怕这两个妇人不见得会搭理他。 年长一点的那个妇人四下看了看,小声问他:“小师父,你在这里做什么?赶快回你师父那里去吧。” 桐城很乱,以往也有许多打着正义旗帜的武林人士前来灭魔教,但都无功而返,以前有过少林寺的僧人来过,小和尚在这里,并不会引起多大的怀疑。 静明乖乖的笑,说:“小僧跟师父走散了,师父说要去山上,山上在哪里呀?” 两个妇人吓了一条,一人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他的嘴。 静明也吓了一条,他瞪大了眼睛,几乎可以说是惊恐了,他连忙往后退,双手捂住嘴,小声说:“男女授受不亲,施主请不要摸我了。” 摸你? 两个妇人扑哧一笑,都乐了。 桐城常年处于压抑之中,两个妇人很久没有如此开怀了,笑过之后,两人看着小和尚红彤彤的脸蛋,好心劝慰:“小师父住在哪里?不妨先回去,你师父要是厉害,很快就能回来了。” 要是厉害,说不准还能留个全尸,要是不厉害,他等也不可能等到了。 妇人见惯了死别,目光中不自觉的就露出了一丝怜悯。 静明飞快的摇头,认真的说:“小僧要去山上,师父很久都没回来,小僧……小僧好怕……” 他低下脑袋,眼睛里涌出泪花,眼泪顺着他的脸落到雪地上,连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但两个妇人已经看到了。 人若要找死,拉是拉不住的。 两个妇人摇摇头,说:“那个山,出城往左,最高的那座便是了。” 其中一个妇人终究不忍,小声劝道:“小师父,你别去了,回去吧。” 静明摇头,说了句‘谢谢施主’,便飞快的跑了,他跑的方向,是城门的方向,看来是决定去了。 两个妇人哀叹一声,互相挽着走了。 静明顺利出了城,循着妇人指的方向走,桐城外山势连绵,但都不高,他走了很久,才望见了一点属于‘高山’的影子。 他知道,那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静明深吸一口气,将双手拢进袖里,艰难的往前挪。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积了有小腿高,静明走得更难了。 但再难,路也有尽头。 * 静明站在山下,仰着脑袋往上望,这座被雪覆盖的山很高,他脑袋都要望掉了都还看不到尽头,他皱着脸,苦恼该怎么上去。 没办法,山太陡了,上面没有多少树木,要想借力都难。 静明想了好久,都没想到办法,但他很快就跑开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群人下了山。 那是一群黑衣人,拿着武器,不知道怎么借的力,就那么从山上飞下来了。 那群人落了地,似乎准备着去哪里,很快分成好几拨,朝着各个方向走了,最后留下来的,还有两个稍微要矮一点的两个男人。 那两个人并不急着走,两人就地一坐,同时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又同时递给了对方。 “代教主一点不好伺候,兄弟都捞不到多少油水,以后日子难熬了。” “你还敢说‘代教主’?忘记那个的下场了吗!别说了!东西放好!然后去办事!” 先头说话的那人叹了口气,“知道知道,你说啊,先教主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就被教主打下悬崖死了?” “强者为尊!她打不过,怪的了谁?再说了,反正都姓江,同出一脉,有一个积极的小辈,那群老家伙怕是正高兴呢!” 男人冷冷的哼了一声,重重拍了拍同伴,说:“走了!” 两人很快离开,过了好久,静明才踉跄着走出来。 什么意思?他们说的什么意思? 教主……代教主……先教主…… 教主! 是她吗?是她吗? 静明不停的反问,但他的直觉已认定了。 静明不停的打颤,牙齿咯咯的响,他有些惊惶的转来转去,最后飞快的沿着高山转悠。 悬崖!哪里有悬崖?! 他很快就找到了,在另一处山底,有一条很深很大的缝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山壁上有血迹。 静明脸色发白,他盯着山壁盯花了眼,眼睛酸涩,差点没流眼泪,但他很快振作,将江栖迟买给他的暖和小披风扔掉,徒手开始往下爬。 这处裂谷,是很久很久之前便有的,很深,也很陡,壁上有可以借力的凸起石块,但不多,加上下雪的缘故,山壁很滑,高手都不敢说能来去自如,何况是静明这样的小孩? 他没爬多久,就没有了力气,手抓不住石块,只有落下去摔死的份。 静明脸色更白了,额头也开始不停的冒汗。 怎么办?怎么办?他还没有找到她,就要摔死了吗? 静明越想越难受,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这么一想,心里就闷闷的疼,他还太小,不知道怎么理解这种情绪,便把它当作失去至亲的痛。 是的,她是他的亲人,唯一的。 他离裂谷口已经很长一段距离了,但底下,是不可估计的深,静明没有退缩,却没法阻止心底蔓生的绝望。 怎么办?怎么办? 他咬牙,手指颤抖着往下挪,尖锐冰冷的石块划过掌心,留下一片鲜红的血迹。 疼,他真的好疼。 “栖栖……” 静明低声喊,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这样茫然又绝望的喊她了。 他的声音传出去,静静的在山壁间回荡,静明有点恍惚,恍惚到他觉得自己听到了回应。 但那是不可能的。 静明吸了吸鼻子,默默的想:我要找她回来。 小小的孩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静明并没有坚持多久,很快的,他就没有力气了,他的手指已经僵硬,慢慢的抓不住石块,随着他越往越下去,石壁越来越光滑,他没了多少可以下脚的地方。 静明被吊在了石壁上,难上,亦难下。 他坚持不住了。 静明丧气的想:坚持什么呢?反正她在下面,他下去陪她就好了,干什么那么费劲?往下一跳,就那么一跳,就好了。 静明这样一想,就觉得松了口气,他慢慢放手,闭上了眼睛。 第84章 魔教妖女(12) 江栖迟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落下来的时候,心跳都快吓停了。 她冷着脸,飞快的跃上去接住,然后单手挂在山壁上。 小和尚满手的血,一身狼狈,江栖迟所有的怒气在看清楚他这副模样的时候,全都消失了。 “小呆子!” 她低斥。 静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是她的声音!是她的温度!她没事! 静明很激动,但同时又很怕,他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只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幻想,他幻想着她来了,幻想着她接住了他。 静明闭着眼哭了,非常非常委屈的、小声的哭。 小和尚哭得可怜兮兮的,江栖迟再大的火气都没有了,她说了句‘抱紧’,然后踩动山石,飞快的往上攀越。 在小和尚看来犹如天堑的裂谷,对于江栖迟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没一会儿,他们便上去了。 雪依旧在下,且越来越大,还有风在吹,很冷,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稍远一点的地方根本看不清。 雪地泛着光,江栖迟很容易便看到了小和尚丢在地上的小披风,她捡起来抖掉了雪,将小和尚往里一裹,然后抱起他快速离开。 江虞潇也受伤了,她现在顾不上她,若再耽搁,等江虞潇得出空来将这里围住,那才真的是要人命了。 江栖迟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 江栖迟没有进城,她带着小和尚换了个方向,赶了许久的路,最后在一个隐蔽的山洞口停下了脚步。 小和尚累极了,早已经睡得不省人事,江栖迟也没叫他,将他放下后,便出去捡柴火,雪夜里冷,没有足够的柴火冻死个把人不是问题。 她忙碌了很久,才将一切搞定,等火苗燃起来,她跌坐在石壁边,再也没有力气起来。 江栖迟混混沌沌的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一声抽气声惊醒,她睁眼一看,小和尚正蹲在她面前泪眼汪汪。 “怎么了?” 她轻声问,声音沙哑,几不成形。 小和尚说:“你受伤了怎么不说?” 受伤? 她恍然,彻底复苏的身体终于感觉到了迟来的疼痛,她低头看,自己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小和尚给解开了,露出一大片血淋淋的伤口。 “小和尚,看来你颇有做色和尚的潜质呀。” 她还有心情调侃他。 静明拍开她扯住衣服的手,小心的牵起她的衣服看,他很愁,她的身上全是血,根本看不出伤势严重与否。 “你伤到哪里了?” 他急得额头直冒汗。 江栖迟摸摸他的脑袋,将他的手拿开,把衣服穿好,然后站了起来。 地上的柴火还没熄,江栖迟灭了火,火星用雪掩了,然后推开半掩住洞口的树桠。 外面天已经亮了,太阳明晃晃的挂着,却是一点温度都没有,江栖迟招呼小和尚,“我们走了。” 静明哒哒的跑出来,细细的眉毛纠结成一团,“你的伤怎么办?我们要去哪里?” 他实在是服了这个人了,一点都不听话。 “我们尽快赶到下一个城镇,才好治伤呀,大冬天的野外什么都没有,留下来只有死。” 静明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不觉得她还能坚持,她的伤一定很重,夜里看不出来,但一旦有了光,就能看到她的黑衣服上都是血,血已经干了,味儿却是越来越浓。 他们没有药,连替她简单治一治都做不到。 江栖迟没有管他复杂的情绪,失血过多导致她注意力并没有那么集中,她抱起他,勉强提起精神,循着记忆中的方向飞速狂奔。 天黑之前,他们终于赶到了名城。 名城是座小城,并不繁华,却是不同于桐城的安定。 名城闭户得早,江栖迟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家还亮着烛火的客栈,她订了房,替小和尚喊了吃食,进门就倒下了。 小和尚吓了一大跳,废了很久的功夫才把她拖到了床上,他很着急,从她钱袋里抠了碎银,咚咚跑下楼,请掌柜的帮忙找大夫。 好在客栈不远就有一家药房,掌柜的跟老板很熟,很快就将人请来了,大夫诊了脉,留下了一堆药,小和尚又拽着他问了半天,才把人送走。 静明麻烦掌柜的帮忙熬药,自个儿搬了凳子,打了热水,慢慢的给江栖迟擦身,她身上太多血了,他擦了很久,才勉强能看。 血迹擦了,伤口露了出来,密密麻麻的细长伤口,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造成的,虽然没流血了,但伤口翻着,也很吓人。 静明又挨个给她上药,上完了药,又小心的给她喂药,等把她收拾好了,天都快亮了,桌上的菜已经冷透,静明勉强扒了两口,连清洗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撑着爬上.床去,紧紧抓着江栖迟的手睡着了。 * 江栖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大概是休息够了,她的精神还算不错。 静明坐在床头,看她睁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他凑近她,飞快的说:“感觉怎么样?疼不疼?饿不饿?渴不渴?” 照顾了她那么久,小和尚明显的憔悴,江栖迟朝他笑笑,说:“有点饿,也有点渴。” 静明就飞快的跑去给她端水、喊饭。 江栖迟吃了饭,又喝了药,没再躺着,她下了地,请小二帮忙买了干净衣服换了,把小和尚推去睡觉。 小和尚很快就睡着了,不同于之前的心惊胆颤不安稳,这一次他睡得很安稳。 等他睡着了,江栖迟下了楼,晃去了后院。 后院里没有人,院子里摆着石桌石凳,她走过去坐下,没多久,掌柜的疾步过来,跪下喊道:“属下见过主子!” 掌柜的是个五十余岁的瘦弱男人,面白貌善,很不起眼,他是江栖迟留在此处的暗桩。 江栖迟喊他起来,问道:“那边如何了?” 那边,自然是乌山玄冥教,掌柜的顺了顺,开口道:“昨日那位已醒,不知为何,那位并未大肆宣扬,此事除教里上下,外人皆不知晓,主子,可要……” 他稍抬了头,往日里和善的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杀意。 第85章 魔教妖女(13) 江栖迟摇头,说:“不可妄动,莫坏了我的事。” 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做属下的,只需要听话就对了,他敛了神色,应道:“属下遵命。” 江栖迟又问:“尾巴可扫干净了?” 她这一路来,痕迹多数被风雪掩埋,但保不准有遗漏。 掌柜的立马道:“主子放心,属下早已命人去办,那边没有发现。” 没有发现,那就没什么事了。 江栖迟终于有了点开心的感觉,最后她又吩咐道:“我们明日便走,无重要事情莫要找我,那边你注意些。” 掌柜的自然应下。 他很快走了,江栖迟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上楼。 静明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他醒过来没见到人,慌忙往门口跑,江栖迟正要推门进去,差一点将他撞倒。 “你去哪里了?” 小和尚问她。 他跑得急,鞋都没穿,江栖迟关上门,把他抱去凳子上坐着,又替他穿了鞋,才回答道:“我下去转转,你跑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 静明低头,嘴角撇了撇。 呵!女人的嘴,骗人的鬼!他信她才真是有鬼了! 江栖迟捏捏他的脸,问:“你不信我?” 静明想:当然不信!毕竟这个人才不久才做了失信的事!说了要回来,结果呢?还是他辛辛苦苦找去的!他要不去找,她是不是就把他丢下啦? 想是这么想,静明才不会傻傻说出来呢,多难为情的! 江栖迟很是惊讶,但同时的又有些开心,说实话,她并不喜欢十分顺从的他,他难得的露出一点刚见时的‘叛逆’,她倒很是喜欢。 少年人,还是要有少年人的活泼。 江栖迟没有解释,她只是跟他说:“我们明天走,你想骑马,还是坐车?咱们慢慢回去,到的时候春天就来了。” 静明听她这么说,就很高兴,他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像藏了星星。 “我们要回家了吗?” 江栖迟点头,也跟着他笑起来,“对,回家了。” 那是他们的家。 * 草长莺飞的时候,江栖迟带着静明回到了阳城山坳,经过了一个寒冬,光秃秃的院子里长满了青草,绿油油的,很是惹眼。 江栖迟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一回到家,她便去后山林里挖石头,奇形怪状的石头打磨平整,铺在院子里,从门口延伸四散,不管下雨还是落雪,都不会难走了。 静明长高了一点,头顶上长出了些头发,江栖迟问过他之后,没有再剃掉,出了门就给他戴个帽子,反正惹不来怪异的目光就好。 稍得了空闲,江栖迟便去城里替他找先生,缘于上辈子的事情,江栖迟知道,他是要强的,哪怕他表面再顺从。 江栖迟并不在意这些,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是不会阻拦的,看他开心,她也会开心。 静明改了名字,他原本的名字,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不做和尚,法号也就没了用,江栖迟替他改回了本该有的名字,属于她的小炮灰的,叫‘顾浔’的名字。 阳城里,时间过得很慢,慢得江栖迟都懒了起来,自她与玄冥教‘割裂’,系统便消失了,江栖迟很容易就忘记了它的存在,直到有一天,它突然又冒了出来。 【大佬,武林大会即将开始,任务者已上线。】 隔了太久了,系统的声音又恢复了原样,江栖迟听着那毫无感情的机械音,有着一瞬间的恍惚。 夏日里的风吹得人懒洋洋的,江栖迟抬起手遮住阳光,嘴角缓缓的勾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小炮灰抱着一大堆东西从门口进来,看她笑得怪怪的,就奇怪的问:“出什么事了吗?” 江栖迟放下手,仔细的看了他两眼,直把他看得耳朵红红。 八年过去,小炮灰已大变了模样,他长高了,也壮实了,因为一直在外面跑,他比之前每一世都要黑,除了眼睛一如既往的好看,其他方面更不起眼了。 【大佬,小炮灰真不愧是小炮灰呀。】 系统的声音活泼了一些,话里的嫌弃简直要溢出来了。 江栖迟无视了它,笑着问顾浔:“你想去看看武林大会吗?” 第86章 魔教妖女(14) 武林大会,十年一次,诸侠争霸,问鼎江湖。 十年前的武林大会没出多少英雄人物,这一次的武林大会,就是血雨腥风了。 江栖迟眯眼,极难得的有些兴奋,若说前头十余年是她认真计划的开始,那么十年后的现在,就是她等待结果的时候了。 是好是歹,就看现在了,如若当真如她所想所愿…… 江栖迟看向顾浔。 若当真如她所想所愿,那么,她的小炮灰就不用再跟着她走什么奇怪剧情了。 顾浔奇怪的瞅她一眼,无可亦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就准备出门了。 这一次出门,要做的准备有很多,自打顾浔学了点功夫,又跟着别人经商,虽他不够聪明,几年下来,还是小有成效的,他要走,少不得东跑西跑交待一番。 几日后,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顾浔就驾着马车,跟江栖迟一起往永定城去。 正是盛夏,白日里热得人心慌,他俩并不着急赶路,就挑着早上跟傍晚以后凉快那会儿走。 傍晚热度稍退,顾浔将车停在凉快的树荫下,从车厢暗格里拿出一大堆东西出来,捡了柴火去树下熬汤。 现熬的绿豆汤,放凉了装起来,密封严实了,放到冰凉的水里,明日赶路就有喝的了。 他们停的地方挨着小河,顾浔忙碌那会儿,江栖迟就走去河边,眯着眼瞅水里有没有鱼,大概是这河风水不好,鱼都不爱光顾,江栖迟看了好半天,连个鱼尾巴都没看见。 她有些遗憾,“小和尚,没鱼呢。” 顾浔抽空应了她一声:“大概是鱼怕热,都躲起来了,晚上凉快了我来抓。” 江栖迟就点点头。 顾浔兴冲冲的熬了大半宿,打算给江栖迟抓两条鱼来玩,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抓到。 越挨近永定城,遇见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江栖迟并不想惹人注目,就给自己改了个形象,对照着顾浔的模样,她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商妇。 顾浔是商人,她是商妇,没毛病。 江湖人无拘无束,最爱仗剑行凶,越靠近永定城,越是容易招来麻烦,她不喜欢麻烦,这一次奔波,只是为了亲眼看到那个结果,她可不是来给人喂招的。 * 夜里,他们在一个小村停下。 这是永定城外百里处的一个不足百人的小村,永定城的日渐繁华,并没有给这个村子带来什么好处,反而因为经常有江湖人路过,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十户里有九户都是破落户。 天已晚,村里许多人家都关门闭户了,屋里还亮着烛火的人家没有几个,顾浔走到最近的那户,轻轻敲了敲门。 “主人家,打扰了,请问可以借宿吗?” 屋里很安静,烛火熄了又亮起,过了许久,才有个年迈的老妇人来开门。 “借宿?” 老妇人露出半张脸,浑浊的眼珠慢悠悠的转动一圈儿,盯了顾浔一会儿,又挪去盯站在马车旁的女人。 一看就不一般的双马拉的马车,一个看起来有些弱的妇人,和一个笑得一脸和气的普通男人。 老妇人下拉的嘴角扬起来,扯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啊,借宿的?你们进来吧,可以借宿。” 她这样说着,挪动步子,将门打开。 顾浔往后退,直退到江栖迟身边,他有些紧张,小声的说:“我感觉怪怪的。” 江栖迟没有回话,因为就在顾浔过来之后,那个老妇人佝偻着腰过来了,她笑着牵住缰绳,干瘦的手抬起来,颤抖着摸马儿雪白的皮毛。 “老妪替你们将马牵去马厩里。” 老妇人不等他们应话,踉跄着牵着马往一边拉,直到她走到了地方,他们才发现不远有个马厩。 马厩里不止有他们的马车,还有好几匹一看就很烈的马儿,老妇人一走近,那些马儿就低低的叫,老妇人似乎有点怕,她小心的避着,颤颤巍巍的将缰绳绑在桩子上。 “我感觉更不对了。” 怎么说呢,那个老妇人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地方也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踏入猛兽的地盘,被猛兽盯上的那种感觉,不怎么好,还有点头皮发麻。 顾浔离江栖迟更近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抓住了她的手,拽得很紧。 江栖迟微微一笑,看着那个老妪走回来,殷勤的招呼他们进去。 她谢过,跟顾浔手牵手进去了。 老妪低低咳嗽两声,在后面笑起来,“真是恩爱啊。” 江栖迟没什么,顾浔却是猛然红了脸。 老妪的家很破旧,但并不逼仄,进了门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井,挨着井有一个很大的石板,石板上放着一坨东西,天太黑,并不大看得清那是什么。 老妪关了门,也不点灯,就着屋里昏暗的光,带着两人进了侧边一间屋子。 “两位今晚就在这屋睡吧,老妪家没什么好东西,就不招待两位了。” 老妪呵呵一笑,转身一晃一晃的去了亮着烛火的那间屋子。 门吱呀一声,荡出幽长的调子,或许是因为门太破旧的缘故,那调子拉得幽长,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颇有种阴森的意味。 老妪并未给他们准备油灯蜡烛,顾浔皱着眉头从自家的包袱里掏出蜡烛点上,隔着漏风的窗户往外望,就见外面那石板上空空的,再没有那一坨东西了。 江栖迟说:“别看了,休息吧。” 顾浔扯了黑布遮住窗户,走到床边一摸,摸了一手濡湿干硬的被子,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虽是盛夏,夜里的风却很大,若是不注意,很容易着凉,夏日里东西干得快,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何大夏天的薄被还能是湿的。 这很古怪,他不可能丢开不管。 江栖迟才不管他,她走过来,将那被子掀开,就坐到光光的床板上打坐去了。 实际上他们带了很多东西,被子这种必需品是不可少的,但江栖迟似乎一点也没想起来,顾浔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他灭了蜡烛,跟着他一起打起了坐。 啧!明日铁定浑身疼。 第87章 魔教妖女(15) 蜡烛一灭,屋里屋外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到半夜的时候,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起来。 顾浔没睡着,一听到那个声音,他立马起身,走到门边看,然而外面什么都没有,不止如此,他刚下地,那声音就消失了。 他沉着脸,眼神锐利,缓缓的将这破烂屋子扫了个遍。 顾浔已经习惯了目前的黑暗,哪怕屋里没有光,他也很容易把这屋里所有的角落看清楚了,这屋里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除了那个又窄又破的木板床,就只剩下角落里堆的几个大箱子。 不过那些箱子都是开着的,里面除了些碎布还有杂物之类的,其他就再也没有了,那么,那个声音是从哪里响起来的? 他不得而知,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他也不可能离开江栖迟去找什么‘真相’,他拧了拧眉,到底还是没有管,他走回江栖迟身边,老老实实的坐上去。 夜里又恢复了安静,这份安静一直维持了很久,顾浔熬了大半宿,人倒是越来越精神,就在他稍微有点放松的时候,悉悉索索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顾浔这次没有动了,他静静听着那个声音,判断着它的来源。 那声音更近了,不同于之前的是,那声音顾浔听起来越来越分明,似响在地底,又好似响在头顶,反正隔得很近,但是,地底怎么藏得住人呢?若说是在头顶,脚踩在瓦片上的声音貌似也不是这样的? 顾浔的眉毛不知不觉就拧成了一团。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锐气朝着他劈下来,顾浔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身边人早已揽了他的腰,一阵风似的飘去了一边。 一个黑影站在床边,手里握着的刀寒意逼人。 他愣了愣,突然动了,转身飞快的扑过来,双手握着刀胡乱的劈砍,虽然没有章法,力量却不弱。 江栖迟推开他,说:“去点蜡烛。” 说完了,她朝黑影迎过去,躲开了他胡乱砍的刀,一脚就将他踢飞了。 与此同时,蜡烛也顺利点燃了。 顾浔走到江栖迟身边看那黑影,才发现是个很瘦弱的男孩,他被江栖迟踢得不轻,这会儿睁着一双仇视的眼睛瞪着江栖迟,嘴角还流出了血来。 “你是谁?为何要来杀人?” 顾浔很自信他们没有仇人,同时的,他又想起那个老妪反常的表现来。 男孩没有回答,只是依旧用仇视的眼神看着两人,顾浔觉得很头疼,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有了动静。 那动静很大,刚响起来,外面突然亮起火光。 火光越来越大,在夜里汇成一片浓烈的烟云。 有地方失火了! 江栖迟跟顾浔还没什么反应呢,那个男孩突然爬起来,飞快的窜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墙头。 他是翻出去的,身手利落,一副练习了千百遍的样子。 顾浔就问:“出去看看?” 很显然,他们是该去看看的,看看是哪里又出了倒霉蛋。 于是他们就出去了。 老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江栖迟跟顾浔到地方的时候,老妪正抓着水盆一趟一趟的接水去浇,不止是她,村里的人都在忙活,但没有用,那火势太大了,他们太渺小,根本斗不过。 老妪很快放弃,她呆滞的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朝一个男人扑过去,她瞪大了眼睛,凄厉的叫喊道:“你做什么烧了我们的家?你做什么烧了我们的家?!” 顾浔这才发现,除了村人与他们两个闲人外,在人群的另一边还站着一群人,那群人有男有女,一个个背刀挎剑的,穿着也很讲究,一看就不好惹。 果然,那个老妪才说了几句,那个被她抓着的男人就不耐烦了,他甩开老妪,冷冷的说:“身为良民,你等竟做起了打家劫舍的行当!真是可以!” “嗤!还敢打我们的主意?也不瞧瞧,我们是你们能惹得起的?看来薛永康的治理不怎么样啊,哥哥,咱们得找他说道说道。” 那群男男女女嘻嘻哈哈的笑,半点没把眼前的人放在眼里,江栖迟看够了,拉了顾浔就要走,没走两步呢,就听到身后一声嚎叫:“我杀了你们!” 他俩顺着声音转头,就看见那一群瘦弱的男女打成了一团。 真枪实弹的打,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巴掌。 话说,说好是武侠剧本的呀?真么就变成另类‘宅斗’了? 混乱中,那群人中的高个子喊道:“混账!赶紧松开!我们还没跟你们算账,你们倒是先倒打一耙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举起了武器,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那边火还没熄,这边又见了血。 那群人很快将村民制伏,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的绳子,将村民串成了一串。 顾浔跑过去晃了一圈儿,很快就了解到了事情真相,他飞快的跑回来,把前因后果跟江栖迟说了。 这群人是来报仇的,原因就跟‘借宿’有关。 武林大会将至,一群来自青炎门的少年走进了这个村子,他们穿着好看的衣服,出手大方,给的一点赏,足够村民他们一家吃半年,有一天,一个少年不小心落了钱袋,有人捡起来看,嗬!是一大袋的金子! 这群受够了贫穷的村民心动了。 要说以前,这个村还是过得去的,只是自从薛永康做了城主,他好斗,往来永定城的侠客就多了起来,这些侠客脾气大,一言不合就伤人,这个村里好些个青年都被‘不小心’打过。 烈马走过,粮食被毁,墙壁倒塌,村民们时不时还要做‘善事’,将自家屋子挪给那些侠士住,自个儿过得苦兮兮,自个儿吃不饱穿不暖还得整日提心吊胆,这群村民们压抑了很久,终于爆发了。 那群年轻的弟子再也没能走出去,村民们搜刮了他们的包袱,将赃款分了,又卖了他们的马,扫干净痕迹,本来以为这事就过去了。 没想到,有人路过这里捡到了‘失踪’少年掉了的令牌。 第88章 魔教妖女(16) 青炎门属下弟子,都有一枚特制的青炎令,青炎门虽是个小门派,但其门主旧友颇多,因此但凡有青炎门弟子入江湖,都会得青炎门主故友帮扶,青炎令,就是认人的标识。 江栖迟翘了下嘴角,朝顾浔点了点头,闹了这么一场,天都快亮了,江栖迟叫着顾浔回去收拾走人,两人刚准备走,那边瞧起来似是领头人的少年跑了过来。 “二位是商户?” 少年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将两人打量了一通,似乎在估算着什么东西,他瞧够了,朝顾浔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隐约的还有一丝不以为然。 顾浔立住,朝他露出一个天真善良的笑容,他说:“哎呀,是的呀!小本生意,勉强糊口。” 少年听了,漫不经心的点点头,没看出这两人有什么不对,他也就失了兴致,他说了句‘能糊口就好’,然后招呼不打,转身就走了。 顾浔近些年勤学苦练,耳朵好使了很多,加上那群人隔得并不远,他听到少年走回去跟朋友说:“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就是两个跑商的,男的丑女的瞎,没什么好在意的……” 顾浔瞬间就愤怒了。 什么玩意? 谁丑谁瞎? 好吧说他丑他也无法反驳,但怎么能说他的栖栖瞎呢?她瞎……她瞎……好吧,真的是她瞎,才会看上他。 顾浔一脸郁闷,但并不是多在意,也并没有损伤自尊心,毕竟事实无法反驳,他盯着那个少年看了一会儿,磨了磨牙,然后牵住江栖迟离开。 江栖迟没有安慰他,只是在转身走之前,朝着那边瞧了眼,大火已经熄灭,火星子还未消尽,一缕银白的光从江栖迟指尖落下,顺着往地里一窜,很快就消失了。 没多一会儿,绑着村民的绳子莫名其妙散开了,顾浔驾着马车经过,瞧见那些人又打成了一团。 无知村民,牙齿指甲是利器,饶是那群少年有武器傍身,还是被挠得不轻,顾浔‘噗嗤’笑了,摇摇头,再不关注。 接下来的这段路,倒没出什么岔子,涌往永定城的人越来越杂,两个不起眼的人混在其中就如同雨落入水,未激起半点水花。 * 永定城城主府里很是热闹,自打他妻兄将武林大会定在永定城举行,薛永康走路就开始打飘,瞧瞧,才多久?不到半月!这些往日里一脸傲气不可一世的大侠们,就开始跟他称兄道弟哥俩好了。 他坐在大堂上首,抚着胡须笑呵呵的朝跟他招呼的独臂大侠点头示意,那张布满老皮的脸上,全是挤得开始打颤的褶子,很有点难看。 就在这时候,一个白衣公子从堂外走来,薛永康看见了,眼睛一亮,忙抬手招呼:“卫公子!请这边来。” 卫霁抬头,微微一笑。 公子笑容明朗,气质卓越,就只那么站着,已是很惹人注目了,原本闹哄哄的众人倏地安静了,有几个跟着兄长父亲来的娇娇女儿已是忍不住红了脸颊,眉眼含羞。 卫霁似毫无所觉,他走去薛永康身边,笑着喊了一声:“伯父。” 薛永康招呼他坐下,十分关切的问:“住得可舒心?可还习惯?若哪里不好,你直管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卫霁便回道:“伯父费心了,侄儿住得再舒坦不过了。” 薛永康满意的捋捋胡须,哈哈笑了起来。 有下人上了茶,卫霁拿起抿了一口,笑着问薛永康:“伯父,前儿那个魔教恶人可有消息了?” 薛永康笑容一滞,他皱眉,沉声说道:“没有消息,那人功夫不弱,又惯会阴损手段,咱们的人不是对手,跟丢了人。” 卫霁垂眸,将自己那瞬间的不悦遮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笑着说:“魔教自来如此,伯父不用自责,武林大会将至,那些妖人定会来捣乱,咱们可守株待兔。” 薛永康应和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那么,咱们可得布置起来了。” * 江栖迟两人进了永定城,遇到了一个难题——来得晚了,没有住处了! 永定城内大小客栈都住满了人,有的实在没地方住,索性在大堂打了地铺,一群江湖人挤在一起,又吵又闹,时不时还要以切磋的名义打一架,一打就是天崩地裂,桌椅俱毁,再时不时断个胳膊断条腿,没有人委屈,就算被打得半死了,还要笑嘻嘻的叫声好,说声佩服。 除了客栈,连城里许多人家里也住进了人,进出皆是江湖人,很是让城里百姓恐慌了一番,江栖迟跟着顾浔来回绕了两圈,实在没辙了,索性买下了一个小富商的独门小院。 小院很久没住人了,听说是那小富商用来囤货的地方,因此里边很是脏乱,他俩人住进去之后,打扫了好久才弄齐整了。 吃了晚饭,江栖迟洗了盆新鲜果子坐在院子里纳凉,顾浔洗了碗出来,犹豫了一会儿,去挨着她坐下了。 这处院子很偏,地处外城区,周围浪荡的只有一些不入流的江湖人,这些江湖人白日里到处玩乐,到了晚上还不消停,嘻嘻哈哈的在外头晃荡。 在他们隔壁住着一户人家,住进来那天顾浔去打过招呼,那家人是个六口之家,两鬓斑白的老父母亲,瘫在床上的小木匠儿子,姿色上佳的小媳妇,还有两个稚嫩的孩子,那俩孩子很是活泼,一天到晚有使不完的力气,这会儿便正在院子里玩闹。 顾浔听了一会儿,透过低矮的围墙,看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媳妇避开了两个孩子,从门里闪出去,跟一个等在门外的年轻汉子调笑着走远了。 两个老人上了年纪,耳朵也有些背,这会儿早已睡着,便是没睡,怕是也发现不了儿媳妇的小动作,至于他们的儿子…… 顾浔抿嘴,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江栖迟杵着下巴看他,看了一会儿,抓了颗葡萄喂进他嘴里。 顾浔下意识的嚼啊嚼,小声的说:“那女子……” 他说了一个头儿,连忙又闭上了嘴。 第89章 魔教妖女(17) 顾浔不是个喜欢说人坏话的人,况且这也与他无关,只是他一想到那个瘫在床上面黄肌瘦的男人,心情就郁郁的。 他已经郁郁一天了。 江栖迟问:“你为什么那么在意?” 顾浔抿嘴。 为什么那么在意? 因为他无法抹除的那些记忆。 “那个人,跟我母亲有些像。” 顾浔从未提过他的母亲,江栖迟也从未问过,她只在意顾浔这个人,至于那些附加在他身上的人,她是压根儿想不起来的。 江栖迟想了想,有些明白了,但明白,却不代表她认同,因此她毫不在意的说:“不关你的事。” 顾浔含在嘴里准备着一吐为快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江栖迟总有一种能把人逼疯的本事。 顾浔气得很,他重重的‘哼’了声,腾地站起来回屋里去了。 江栖迟举到半空的葡萄没了去处,又蔫蔫的落回盆子里,她擦了擦手,将盆子带回屋里,熄了灯睡觉。 江栖迟睡得不沉,在外面,她从来都是警醒的,因此,当有人进了她的屋子里,她很快就察觉了。 江栖迟没有动,连呼吸都没变,没过多久,那个人来到她身边了,他没有动作,在她床边停了很久。 江栖迟等了许久,等得瞌睡都来了,他也没有做什么,她放松了身体,脑袋里混混沌沌的,随时都要陷进梦里去了。 但她终究没有陷进去。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那个人低下了身体,越挨她越近,最后呼吸相闻,江栖迟睁开眼睛,看到了他放大的脸,也感觉到了挨着她冰冷嘴唇的那一点点温。 来人是顾浔,他在轻薄她。 江栖迟面无表情,唯一做的事,就是在他发现她醒着慌忙后退的时候,张嘴咬了下他的嘴唇。 啧! 小炮灰是怂货。 怂货没有发现她的动作,她咬的那一下真的是太轻了,何况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她醒了!’‘她会生气!’‘怎么办?我要跑吗?’等等等等,他的脑子里混乱极了,脸颊臊得通红,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关注其他的。 他没有关注到,所以也就没发现她眼睛里的笑意。 顾浔已经成年了,他与江栖迟的关系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糊里糊涂当了和尚又糊里糊涂还了俗的他,早已在漫长的时光中变了心意。 以前他当她是家人,现在他不止想做她的家人了,若要说得更准确一点,便是他不要做纯粹的家人了。 顾浔毫无心理负担,她跟他没有血缘,并不存在世俗不容的情况,但她一点变化都没有,他的心里慢慢的就积累起了厚厚的小心思,那些隐蔽的小心思,以前他能藏得很好的,但是,他受刺.激了。 他很慌,他就想啊,他那所谓的‘父亲’会在他母亲病重的时候跟人鬼混,隔壁那个看起来孝顺又体贴的妇人转身就能跟人亲亲我我,她呢?她究竟怎么想?究竟怎么看他?会不会有一天他不注意,她就跟别人走了?一成不变的关系,从来都不牢靠。 只要这样一想,顾浔就坐不住了。 顾浔承认自己是个小人,他带着卑劣的心思潜进了她的卧房,甚至还恬不知耻的亲了她,现在好了,他根本不用藏着了,她知道了,一定会……一定会…… 他呼吸一滞,只要一想到‘厌弃’这个词,心里就跟被掏空了似的,痛不可言。 江栖迟还没说什么,顾浔先败了,他往后退,一个没注意绊了脚,噗通跪了下去,朝着江栖迟五体投地。 江栖迟:…… 她心情十分复杂的说:“干什么给我行大礼?就算是拜堂,好吧其实也可以……” “栖栖你生气了吗?我不是……我……啊?” 顾浔先是慌乱的解释,解释没解释清楚,又被江栖迟一句话震在了原地,他老实跪着,傻傻的看着她。 傻傻的小炮灰,真的是可怜极了。 江栖迟叹气,伸手勾住他的衣襟一拉,将人拉起趴在床边,她捏了捏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头,还跟摸小孩儿似的。 顾浔刚还有些发亮的眼睛瞬间就黯淡了。 她还是把他当小孩吗? 他刚觉得难过,他又被她拉了一下,他顺从的往她那边靠近了一点,两条腿别扭的绞着,他一点顺一顺的想法都没有,就那么别扭着,呆呆的看她。 江栖迟捏住他的下巴,很是干脆的亲了亲他,亲过之后她就把人放开了,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上来睡。” 顾浔脸颊通红,心脏噗通直跳,他紧紧的盯着她,眼睛不知不觉就红了。 江栖迟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有动作,她睁眼,挑了下眉,干脆直接将人拉上去了。 说来也是奇怪,江栖迟一开始还没什么睡意,结果他一进来她就想睡觉了,她笑了下,挪动了下位置,手指爬啊爬,爬到顾浔紧绷的身体边,将他的手指勾过来缠住,稳稳的缠住,放也不放。 “睡了。” 她轻轻的说。 顾浔僵着身体,感觉自己被她拉住的手整条都僵麻了,他的手心濡湿了一片,整个都是汗津津的,他擦也不敢擦,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放手,他宁愿忍受那一点不舒服。 “栖栖……” 他小声的喊。 江栖迟没应,但她动了动,挨他更紧了,她的脑袋挤在他肩膀上,温热的呼吸就在他耳边。 顾浔直觉心跳如擂鼓,快震晕他了。 “栖栖……” 顾浔又轻轻的喊了一声,他的嘴角控制不住的扬起来,她的睡着给了他勇气,黑暗的屋子蔓生了他的勇气。 顾浔动了,他慢慢将自己转向她,然后慢慢的将她揽进怀里,抱紧,抱得更紧一点。 他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额头上冒出了汗,他不管,只低头看她,眼神温柔,似能滴出水来。 顾浔想,不管她是怎么想的,她都跑不掉了。 他是那么的喜欢她呀。 顾浔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看着她,一眼也不想错开,不知不觉,外头天色已亮。 喝了一夜酒的江湖人互相搀扶着从门外走过,嘴里高高低低说着荤话,顾浔不舍的松开江栖迟的手,改而捂住她的耳朵。 听不见,她听不见,听不见就不用醒,就能继续睡在他怀里了。 顾浔偷偷的想。 第90章 魔教妖女(18) 江栖迟醒来,发现顾浔变了。 吃饭的时候,他偷偷的看她,她在树荫下午睡的时候,他还是在看她,闲逛的时候,他的手指不甘寂寞了,悄悄摸摸的来勾她的手指,等到了晚上,等她睡熟了,他偷偷的溜进来,霸占了她一半儿床榻。 顾浔的眼神越来越放肆,满满的都是喜悦的味道。 江栖迟也很高兴,她对他很是纵容,不管他想怎样得寸进尺,她都一一应允,不过,小炮灰还是太害羞了。 江栖迟想着,抬头看了眼正半吊在墙头搭架子的人身上,他感觉到了她的注视,下意识的就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江栖迟便也笑了。 悠闲的日子没过两天,永定城大街小巷突然涌进一大群江湖人,五个一群,两个一对的,密密实实的在永定城内织了一张网。 顾浔从门外进来,跟江栖迟说:“我去打听了,说是城里藏了魔教的人,薛永康聚集了一帮江湖人士,打算将他逼出来。” 说到‘魔教’,顾浔下意识的抿了抿嘴,手指有些不安的动着,他想了一会儿,小声跟她说:“需要我去找找吗?将他送出去什么的……” 江栖迟略有些诧异,不过她很快想清楚了缘由,她失笑,义正言辞的说:“不用,魔教中人,人人得而诛之!” 顾浔歪头,疑惑的瞅着她,但他什么都没问。 严格说起来,顾浔跟江栖迟还是有一部分性格很是相似的,不同的是,江栖迟的不问是不在意,他的不问是源于信任。 江栖迟喜欢这样的信任,因此,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她出门了。 江栖迟做了近一年的魔教教主,她记性特好,但凡见过的听过的东西,想要忘记是很难的,因此她很快找到了魔教中人留下的隐蔽信息,循着那些隐蔽的信息,她很快找上门去了。 有这么一个地方,它坐落在繁华街道,它极有名气,它客来客往,它的名字叫——青楼。 江栖迟进去晃了一圈儿,连点水花都没激起来,就悄悄跑掉了,她出来后,绕了大半个城去到城主府,她往里面射了一箭,不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又飞快的跑掉了。 等里面的人追出来,只看到了一支深深扎进柱头里的箭,箭上绑了一封信,信上写着魔教暗桩地址…… 永定城里,鸡飞狗跳,一大拨得了消息的武林人士头一次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涌进了青楼,把里面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只生擒了一个小啰啰,那个稍微有点地位的自称魔教护法的人,则打伤了几个人负伤逃掉了。 日子就这么慢慢过去,很快就到了武林大会这天。 江栖迟如她所说那样,带着顾浔去看武林大会,一开始顾浔是很好奇的,但连续看了两天这个帮那个派的装模做样的讨教,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其实也不是那么没有意思,汇聚了各地高手的武林大会,看人过招还是很能让人热血沸腾的,站在高台上的胜者,哪怕负伤流血,模样狼狈,在那一刻面对的也只会是千万人的呼喊,万众瞩目,大抵如此了。 多数江湖人习武,不就是为了眼下这一刻吗? 但,江栖迟是例外,顾浔也是例外。 喧闹拥挤的人群中,顾浔撇撇嘴角,小声跟江栖迟说:“我们走吧,真是无聊。” 他的声音不大,又处在喧闹的人群中,按理来说是不会惹人注意的,但倒霉的是,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了个耳力极佳的老者。 老者是个狂热的好战份子,他热爱武学,也不容许人诋毁它,顾浔说比武的人无聊,这不是歧视他们这些学武的吗?! 老者怒目瞪去,一开始还以为说这话的是个有能力的小辈,或许还有些目下无尘,老者想,若只是年轻人狂傲,他就权当没听见,结果他这一看,哟呵!这哪里是狂傲啊?分明就只是个弱气的软脚虾! 老者瞬间怒了,他冷笑一声,粗糙的手缓缓的抬起,握住了刀柄。 江栖迟听见了顾浔的话,点点头,与他一起牵着手就要走,只刚一动,她就察觉到了异样。 她眯眼,就看见一个老者分开众人,举起重刀朝着顾浔砍下来,他来势汹汹,速度极快,不过一个眨眼刀已近在眼前。 江栖迟的脸色瞬间冷了。 在重刀砍下来的那一瞬间,顾浔敏锐的感觉到了杀气,但他愣是僵住了,他的所有理智都在呼喊着‘快逃!’,但他的脚动也动不了,汗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后背,他瞪大了眼,被那股厚重的气压得无法呼吸。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他的手被人捏了一下。 是江栖迟,他一直握着她的手。 死亡的感觉逼近只在一瞬间,重获新生也只是在一瞬间,他被江栖迟揽住了腰,险险避开了刀锋,他憋着的那口气还没有放松,江栖迟已经放开了他,并朝着老者冲过去了。 她说:“等我。” 顾浔很容易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他知道,她是去给他报仇了,但顾浔没法心情愉悦,那股憋在心口的气松了,但他只觉得一呼一吸都是疼。 江栖迟的速度实在是很快,是他从未见过的快,她不知道从哪里抽了一把剑,一把软剑,一看就好没威胁力,她愣是用那把软趴趴的剑将老者逼得连连后退,冷汗直冒。 顾浔深深的看着她,看她游刃有余欺负人,他觉得很开心,但同时的,他也很难过,他分不清那难过从何而来,但他却敏锐的感觉到了自己的挫败。 顾浔学了很久的武,江栖迟去很远的地方找的名师,那人也曾夸他有天份,他也一直为此自豪,自觉自己也有保护她的能力。 阳城太和平了,和平到武功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原来,他是这么没用的吗? 顾浔想:原来我是这么没用的吗? 少年人的心,敏感而脆弱,顾浔被江栖迟费尽心机养大,他没见识过什么风雨,一被打击,便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了。 第91章 魔教妖女(19) 这边的打斗,很快吸引了围着高台坐着的大侠们的注意,江栖迟一剑挑破了老者的手臂,见了血,心头才痛快了,她瞥了眼往这边过来的白衣男子,眉毛不自觉的挑了挑,她扔了剑,在他过来之前拉着顾浔跑了。 江栖迟实在是个很能跑的人,明明这里人山人海,她愣是安安稳稳的跑掉了,连个尾巴都没跟来。 江栖迟今天依旧是商妇打扮,半点惹不起别人的注意,顾浔转头看她,只觉得自己眼中的她是那么耀眼。 可不是吗?有些人啊,哪怕蒙了尘,该是珍珠就变不成鱼目。 江栖迟很快发现了顾浔的不对劲,就皱了眉,“伤着了吗?” 刚才实在混乱,她是给他报了仇,但也有一会儿没关注到他。 她说着,停了下来,扯住他的衣袖仔细的看。 好了,没受伤,连衣角都没刮到一点。 江栖迟松了口气,但同时心里也起了疑云。 顾浔不是个小心眼的人,是绝不可能因为别人挑衅就积郁在心的人,她能感觉到他的心情是不好的,但为什么不好呢? 江栖迟是个敏锐的人,她一下子想起了属于遥远记忆中的,小炮灰的郁郁时光,她仔细的分辨,仔细的对照,她猛然察觉因为她刻意的教导,她在小炮灰心中分明就只是个需要倚靠他的女人啊! 结果呢? 她她她一出手就把小炮灰震住了? 她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顾浔没发现她复杂的眼神,听到她问话,他下意识的就回:“我没事。” 她站着不走,他索性牵住了她,他的袖摆宽大,将她牵住时,别人只会觉得这两人靠得有点近,才不会发现他们俩是手牵手的。 他牵着她往家里走,一路上都低着头拧着眉,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所以他要好好想一想。 江栖迟没打扰他,现在就等他想着吧,等一会儿他怕是没有心思去想了。 顾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机械的走,机械的开门关门,然后往屋里走,他走啊走,刚走进门,就被江栖迟拉住了,然后,他被她摁在了门上。 破旧的门撞过去,吱嘎直响,屋里闷热,大团大团的热气涌在一起散不去,顾浔捏紧了手,局促的小心呼吸,他垂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江栖迟。 明亮的光照在门上窗户上,投射出一根根光柱,在光柱中有细小微尘飞扬,她站在光柱里,很快又走出来,她靠近了他,拉下他的脑袋。 顾浔的手心汗漉漉的,他的眼神开始涣散,眼尾不知不觉就红了,他轻轻眨眼,眼眸里泛起一片水光。 顾浔再也没心思想别的了。 * 武林大会持续了八天,就在第九天,也就是最后一天的时候,江栖迟苦等许久的人终于来了。 彼时年轻一辈的已经比完了,最杰出的人当然是卫霁,他穿着白衣,持着长剑站在台上,笑容温煦。 武林盟主高苌哈哈大笑,大步走上高台,他拍了拍卫霁的肩,满肚子赞扬的话还没说出口,远远的人群外突然响起一声大叫。 “啊!” 那声音尖利得很,刺得人耳朵疼。 高苌皱眉,已然是十分不悦了,就在这个时候,刚才还吵闹拥挤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 安静中,有人轻轻的笑起来,先是很温和的轻笑,慢慢就变成了大笑,笑着笑着,那笑又变得尖细了,那人笑罢,扬声说道:“武林大会,岂能少了我魔教?” 江栖迟跟顾浔站在隐蔽的一角,看见人群分开来,一群人缓缓的从外面走进来,一直走到了高台边上。 为首的是江虞潇,她依旧穿着红衣,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然在眉心点了朱砂,她人本就生得妩媚,这一点,更是妖了。 在她身边的,是个消瘦的男人,那男人很白,苍白的白,看起来就跟随时都要咽气了似的,那男人长得不算难看,但站在江虞潇身边,那就真是一点不显眼了。 两人身后,跟着一串容貌不俗的男女,那群人个个面色不善,随着走动,手里的武器也蠢蠢欲动着。 风雨欲来,蠢人遭殃。 江栖迟轻轻‘啧’了一声,拉着顾浔往后面再退了一点,她刚站稳,那边已经是一言不合就开打了,凑热闹跑进去的一群人瞬间被砍倒了,血流了一地。 江栖迟瞅了眼,拉着顾浔退到廊下,他俩上了梁,江栖迟突然从袖里掏出一把花生,她笑着放到顾浔手心里,然后就慢悠悠的剥起花生来。 顾浔呆滞了一下,忍不住笑了。 行吧,看戏。 最后是怎么结束的呢? 后来顾浔回想了下,竟想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只有那天流了一地的血,以及她唇畔细微的笑意。 * 他们打道回阳城那天,顾浔听说那个白衣男子,叫卫什么的,成为了新的武林盟主,新盟主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剿灭魔教。 顾浔这才知道那天那么多人竟然没有把魔教的干掉。 等他们回到了阳城,就到了秋天了,江栖迟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顾浔还是做他的生意,以往顾浔空闲的时候,多数是跟江栖迟待在一块儿的,他不知道怎么想的,竟又去找了一个武师。 顾浔正正经经拜师的那天,他听到了从很远很远的桐山传来的消息:魔教教主死了,魔教教众溃散。 顾浔回去,就看见江栖迟从屋顶上跳下来,眼睛里是愉悦的光。 日子依旧,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唯一有那么一点点,就是顾浔练武的事了。 很不幸的,顾浔的武师在教了他一个月后,留书出走了,这个武师很耿直,说顾浔不是练武的料,他教不来。 后来顾浔去找人切磋,据说那人是某个门派外门弟子,功夫不是特别好,然而顾浔在他手上没走过三招。 【大佬,小炮灰就不是练武的料,也不是做生意的料!炮灰,是不可能有所谓的资质的!】 系统细细的念叨。 【大佬,小炮灰自尊心有点强欸,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气死呢?】 【大佬大佬……】 江栖迟轻轻的笑,春光正好,她抬头,看见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的男人,欢快的向她跑来。 第92章 天黑请注意(1) ‘叮铃——’ 下课铃声响起,好不容易熬过夜自习的学生们纷纷往外跑,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斜靠在过道墙边,看见那涌来的一拨人,他挑起嘴角恶劣的笑了。 近了,越来越近了。 男生伸腿,跑在最前面的学生躲闪不及,一下子绊倒了,他这一倒,便把路拦住了,后边的人顺势冲过来,有的踩在他腿上,有的踩在他身上,还有的好不容易刹住了,又瞬间被后边的人撞倒,一时间,几十个学生在窄窄的过道里摔成一团。 “黄涛!” “混蛋!” “啊!我的腿——” …… 黄毛哈哈大笑,看着那群咧咧直骂的学生们嫌弃的‘啐’了一声,转身一摇一摆的走远了。 黄涛是帝安有名的坏学生,最爱干的事就是作弄同学了,他的人缘很差,每天都有同学告他状,然而没有用,他爸是学校的投资人,每年砸在学校的钱多得数不完,碍着这个,老师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钱,当真是无所不能的。” 黄涛翘着嘴角笑,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道理了,现在,他只不过是把这个道理实施彻底而已。 天黑了,学校里树多,有树挡着,很多地方就显得黑了,黄涛一摇一摆的走过大半个学校,路过教学楼旁废弃的男厕时,他毫不犹豫的走进去了。 这栋教学楼已经有很久的历史了,去年他爸给学校建了新的教学楼,已经老旧的教学楼就拨给了学美术的学生,这栋教学楼挨着最偏的南门,自打新教学楼建成,这边就没有学生了,学美术的需要安静,这儿僻静得很,可不是适合? 黄涛站在尿槽前,一边小声哼哼,一边从兜里抽了根烟叼着,他眯着眼,盯着墙上泛黄的水渍印瞧。 过了一会儿,他丢了烟,去水池洗手,他刚扭动水龙头,天花板上的灯突然闪了闪,还冒出‘嗞嗞’的声音。 黄涛吓了一大跳,他咒骂了一声,仰头看了眼,又低下了头。 水龙头已经打开了,但是里面却没有水出来,他愤怒的摇晃水龙头,嘴里低声骂着:“艹!鬼玩意!老子明天就把你卖了!一个破水龙头,也敢跟老子横?” 他连晃两下,水龙头里发出‘哧哧’的声音,有细小的水流出来。 黄涛就的得意的笑了,“不错!还知道好歹!” 他搓了搓手,水流稍微大了一点,但是那水,颜色却是越来越怪,一开始还是正常的透明色,后来就变成了浑浊的黄,变成黄色之后,水流已经很大了,黄涛就看见水龙头剧烈的摇晃起来,然后,突然就爆了。 “艹!” 黄涛怒骂。 汹涌的水流溅了他一身水,也把他的眼睛遮住了,他伸手挡着,突然那水声就没了。 黄涛睁开眼睛,刚想骂,就看见那水龙头好好的,地上没有水,他的身上也没有水,手也是干干的,依稀还能闻到一点尿味。 黄涛慌了一下,也恍惚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像精神错乱了似的,但因为周围都太正常了,没有任何的灵异事件跟着发生,以至于他觉得是自己产生的错觉。 “啧!老子还以为见鬼了!” 他说着,又去开那个水龙头,这次他还没拧开,水就已经流出来了。 不,那不能称之为‘水’。 粘稠的红色液体从水龙头里流出来,厕所里瞬间充满了难闻的腥臭味。 黄涛变了脸,他下意识的跳起来,“哪个作弄老子?” 厕所里很安静,依稀还能听见外面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水龙头无声的流着血,那红色液体从池子边上溢出来,流过地板,瞬间就靠近黄涛的脚了。 黄涛脸上流露出一丝害怕,他强撑着咒骂了一声,匆匆往外跑,他还没跑到门边,就看见那个老旧的门以非常夸张的速度关上了。 关上了! 黄涛瞳孔一缩,手都抖起来了,说到底他也才十四岁,根本还是个孩子,哪怕再横,看到非正常的现象,也是会怕的。 他扑过去,用力的拉,没有用,那门纹丝不动。 黄涛终于慌了,这次他强撑不了了,他低头,看到那液体从腿上爬上来了,他吓得直跳,东转西转的,不知道怎么的就转进厕所里去了。 这个男厕厕所很小,里面是老式的那种蹲厕,一条长长的沟,直接连通了整个男厕,最前边的那个位置墙上有个水箱,水不停的放着,只要一满,就自动冲下来了。 黄涛听见了放水的声音,这个声音他很熟悉,就是来自那个水箱的。 难道会有红色液体从那里流出来吗? 黄涛死死盯着厕所门,盯着水沟,外面的红色液体没有溢进来,水沟里也没有液体流过来,这个小空间就好像是安全区,所有的异常都被屏蔽在外面了。 黄涛松了口气,他急忙掏出手机,打算给他爸打电话,他刚按量屏幕,天花板上的灯突然就熄了,整个空间里,就只有他手机散发着微弱的光。 水声突然又停了,整个厕所十分安静,安静得连刚才还能听见的风吹树叶声都听不见了。 黑暗的空间里,黄涛有些怕,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根本不敢往旁边看,他总感觉有什么在旁边,一直看着他……看着他…… 黄涛使劲的往上滑,手机没有半点反应,但光一直亮着,黄涛额头出了汗,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就在他的心跳要爆炸的时候,一缕黑色的头发从上头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就在他手机上面晃,一边晃,一滴滴红色液体不停的掉下来,在他手机屏幕上溅开。 黄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了,鼻涕和着眼泪混在一起,流进他嘴里,他下意识的咽,巨大的惊吓导致他不停的颤抖,牙齿咬得‘咯咯’响。 “看什么呢?” 安静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该怎么形容那道女声呢? 飘渺的、阴冷的…… 黄涛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抬起头,一下子对上了一双空荡荡的眼,那双眼流着红色的血,还有腐烂的碎肉,一只只蛆不停的从洞里拱出来,吧嗒吧嗒的落在他手机上,然后顺着他的手指钻进了他的衣服里。 这会儿是春夏交替的时候,衣服穿的不多,黄涛僵硬的站着,他感觉到那些蛆飞快的钻进了他的肉里,恍惚中,他看到自己也变成了一堆腐肉。 “啊!啊——” 黄涛忍不住尖叫,他看见面前的鬼朝他咧着嘴笑,还在跟他说话:“你怎么了?不喜欢跟我玩吗?” 女鬼偏头,脑袋突然就掉了下去,汹涌的血从她脖颈处迸开,很快就把他淹没了,黄涛奋力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他感觉腥臭的血从他鼻子耳朵里灌进去了,他剧烈的抖了抖,重重摔倒在厕所里。 第93章 天黑请注意(2) 帝安这几天很安静,为什么呢?因为黄涛生病了。 初中部二年八班里,张晓琪趴在杨朗的书桌上,她小声说:“杨朗,你听说了吗?黄涛掉进老教学楼那边的男厕里了!听说老师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脸都快被尿泡烂了!嘻嘻,真是活该!” 杨朗笑了一下,他慢吞吞的推了推眼镜,小声说:“你这话别乱传,当心黄涛回来找你麻烦。” 张晓琪挥挥手,一脸不屑的说:“我才不怕他!你放心,我不乱传的。” 肖月从外面进来,看到他俩在说话,也凑了过来,“晓琪,老师说咱们班会有新同学来。” “新同学?不知道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我希望是女同学,女同学才好相处呢……” 他们说着话,没一会儿,上课铃响了。 这节课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姓黄,今年三十五岁了,是个很严肃的女性,她一走进来,便说:“同学们,欢迎一下新同学。” 底下学生纷纷鼓掌。 掌声过后,一个瘦瘦的男生背着书包低着头进来了,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很旧,书包底下挨着后背的地方满是墨点,依稀还能看见已经起了毛边。 所以……这是哪里来的小可怜吗? 底下的学生们面面相觑,很明显的,刚才还有些激动的几个同学已经安静下来了。 帝安里学生很多,其中不乏富二代,像黄涛这样的学生也不少,因此学生间也是存在阶级划分的。 弱者,就该被欺负,是帝安默认的规则。 这位新同学看起来就很弱,实在不是交朋友的好对象。 顾浔站上讲台,他抬头,黑黝黝的眼睛穿过又长又乱的头发,将底下同学脸上的表情都看在眼里。 他扯了下嘴角,慢悠悠的说:“大家好,我叫顾浔。” 很简洁的自我介绍,对应底下学生们稀稀拉拉的掌声。 黄龄推了下眼镜,对于这样的情况一点都不意外,她瞧了顾浔一眼,随意的往下头一指,说:“去坐着。” 顾浔走下去,走到教室最后面挨着窗户的空桌子坐下。 黄龄已经开始讲课了,周围都是翻书的声音,顾浔乖巧的坐着,藏在书桌下的手一下又一下,在桌底下划出一道道深深的划痕,尖锐的刀片压在他指节上,压出一道道泛红的印子,他一点不觉得疼,脸上还慢慢的露出笑来。 顾浔刚来,他还没有去领书,也没有同学借给他看,他听了一整天的望天书,听得脑袋都痛了,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他站起来就走。 帝安有晚自习,他是不准备参加的了。 顾浔在许多人隐晦的打量下走出教室,顺着早上来的路往外走,校园里人很多,操场上打篮球的好看的男生无疑是最惹人注目的亮点,许多学生趴在教室外的栏杆上,笑嘻嘻的指来指去。 顾浔穿过操场,往另一边的小路拐去,就在这个时候,一颗篮球飞错了方向,直直冲他砸过来。 顾浔回头,脸上似讥似讽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被那颗篮球砸到在花坛边。 帝安的花坛很漂亮,但再漂亮顾浔也欣赏不来了,他撑着地站起来,抬袖抹了抹鼻血。 他现在可狼狈了,额头跟脸颊位置被花坛里尖锐的小枝桠戳破了皮,倒下去的时候脑袋还在花坛边磕了下,衣服上晕开了一大片绿色的汁水,和着他胡乱擦上去的血,看起来更可怜也更可笑。 现在,操场里的男男女女就在笑。 “哈哈!那人是傻的吗!球来了都不躲?” “这个人没见过耶,是新来的吗?” “你看他那副样子,就像是哪里来的穷酸鬼。” “哪里是像?根本就是啊……” “嘻嘻……” 操场上最高最帅气的那个男生跑过来了,他一脸歉意的看着顾浔,说:“我是高中部的季扬,不好意思,你还好吗?” 顾浔抬头,正要说话,那个季扬已经自顾自说起来了。 “同学,下次走路记得看路,球可不长眼,像现在这样,摔伤了可多难看啊……” 他脸上的表情是带着歉意的,偏偏说的话一点都不好听,眼神也古怪得很,顾浔脸色难看起来,他冷冷的瞧了他一会儿,瞧得季扬哑了声,他突然就笑了,是那种有点邪气的笑。 “同学……” 季扬喊了他一声,然后就被顾浔重重推倒在地了。 季扬眼睛瞪得老大,他黑了脸,手不停的哆嗦,操场那边响起小小的惊呼声,季扬的脸突然就红了。 “你等着!” 季扬爬起来,低声恶狠狠的说了一句,然后飞快的跑了。 顾浔按着胳膊,面无表情的瞧着他跑远,然后转身继续走。 顾浔的家离学校不远,他出了校门,走二十五分钟就到了。 老旧的居民房里,顾父正翘着腿喝酒,电视里放着相亲节目,里面的女嘉宾说:“我希望我未来的另一半能与我一起共同承担家务……” 顾父‘啧’了一声,大声的说:“狗屁!家务?家务那是女人做的事!” 他说完了,回过头来看见了顾浔,他的脸色瞬间阴沉。 “狗东西!还知道回来?饿死老子了知不知道?还不去做饭?!” 顾父骂完,抽了拖鞋就朝顾浔砸过去了。 顾浔抬步走,躲开了那只拖鞋,他飞快的回了卧室,将门紧紧关上,外头顾父又开始骂了。 “一回来就进去藏着!你是黄花大闺女吗?叫你做饭你没听见?还等老子来请你吗?!” 顾浔面无表情的坐了一会儿,起来换了衣服,换衣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臂也擦伤了,血珠子蹭了一路,将衣服都染红了。 他皱眉,将脏衣服丢进门口的盆子里,盆子里装着水,是他昨天打来早上洗脸的,他打湿了衣服,然后把脸上还有手臂上的血擦干净。 顾浔家里是没有药的,按他那个爸的话来说,药这种东西,是给娇气的人用的,顾浔可没资格。 顾浔出去的时候,顾父已经回屋了,主卧的门大开着,顾父倒在床上,呼噜打得震天响,厨房里冷冰冰的,连颗米都没瞧见。 顾父没买米。 不用说,今晚他又得饿肚子了。 第94章 天黑请注意(3) 顾浔第二天是饿着肚子去上的学,顾父不止没管他的晚餐,也没管他的早餐,好在帝安交学费的时候会一起扣除午餐费用,他才没落得个又饿一顿的下场。 中午的菜是素炒花椰菜、青椒土豆丝跟蒜苗炒肉,顾浔打了一大碗饭,吃得心满意足。 食堂里人很多,顾浔只想着吃饭,就没有发现,自他进了食堂,周围的人都离他远了些,隐隐的还有些怪异的笑声。 事实上,今早在教室里的时候,同学们就开始躲着他了。 顾浔吃饱了饭,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冷了脸,听到身后不远有人在说:“听说没有?那个,就那边那个,转学生啊,听说他被人包.养了……” “包.养他的似乎是个老女人……” “听说是他朋友传出来的,他跟朋友闹翻了,差点将人弄残……” “哦?那他为什么没坐牢?” “还能为什么呀?必定是因为那个老女人出了钱!听说他家条件一点都不好……” “这样啊?怪不得噢……” 顾浔脸色难看,眼睛不知不觉已经红了,他转头,泛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那些人,直到他们吓得收了声,他才转回来,他看起来特别镇定,然而他握着筷子的手却在偷偷发着抖。 他从来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尤其是看起来十分单纯的小孩,瞧啊,这些人可不是还没有成年的孩子?结果呢,抓着一点自以为的真相就敢来嘴碎了? 他扔了筷子,推开椅子站起来,椅子脚在地面重重擦过,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食堂里很安静,无数的眼睛自以为隐蔽的打量他,那眼神很是赤.裸,他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似的。 顾浔发现,班里的同学更加不理睬他了,不止班里,其他班甚至高年级的许多人都听说了,他们聚在一起,一旦他走过,就偷偷摸摸的指指点点,他们在那里笑,笑得让人恨不得将他们的脸打得稀巴烂。 语文课下课后,黄龄抱着书,冷着脸朝顾浔喊道:“顾浔,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顾浔慢吞吞的把被人踩脏了的语文书塞进桌子底下,然后起身跟出去,他走出去之后,教室里瞬间爆发出一阵哄笑声,笑声过后,又是嗡嗡的叽喳声。 哦,他们又在谈论他了。 正是下课时间,办公室里聚满了人,黄龄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严肃的对顾浔说:“老师走访过你以前的学校,知道你并不是一个坏孩子,但最近学校里流言太多了,做学生的,还是应当注意言行,你觉得呢?” 办公室里很安静,所有的老师都在忙碌,但那一只只支起来的耳朵,也同样让人无法忽视,顾浔握紧了拳头,抬起头说:“老师,我应该注意什么言行?老师为什么不叫那些人注意言行?” 黄龄做老师许多年了,因为家学渊源,同行们对她都很和善,至于学生,除了个别,其他也是毕竟尊敬她的,但是现在,这个新来的破落户竟是打算跟她呛声? 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底气跟她呛声?作为一个学生,她这个老师说话,他不应该听着就行了吗?! 黄龄很生气,就有些口不择言了,“别人?别人跟你一样闹出包.养来了吗?别人在学校门口跟开豪车的老女人拉拉扯扯了吗?别人因为朋友一不小心说漏嘴就报复,将人差点打成残废吗?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样的名声,除了帝安还有学校会要你?” 她每说一句,顾浔的脸色就要难看几分,等她说完,顾浔反倒笑了,他静静看着这个老师激动的脸,然后抓起一旁的板凳朝着办公桌重重砸下去。 “啊!” “天啊!你干什么!” “你别动!翻了天了!是想打老师吗!” …… 办公室里很嘈杂,那些老师们纷纷涌过来,拉他的拉他,扶黄龄的扶黄龄,隔着几个人头,顾浔对上了黄龄惊慌失措的眼睛。 呵!废物。 顾浔冷冷的扯了下嘴角。 * 顾浔在办公室闹了一场,很快就传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吓着了这些同学,在他面前偷偷摸摸说话的人少了很多,黄龄很生气,连带着其他老师都开始无视他,他彻底沦为班里的透明人。 这一天,顾浔如往常一样放了学就走,但他没有走出学校,就被人拦住了。 操场上人很多,染着黄毛的少年叼着烟眯眼瞅他,“你,就是顾浔?” 顾浔没有说话,他也不需要顾浔说话,他问完,他的小弟们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了。 “哥,就是他!学校里在传的被老女人包.养的人!” “哥,听说他还打残了朋友,还欺负了黄老师!” “哥,黄老师都哭了!” “啧!这人胆子很大,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敢打老师呢!哥,给他一点教训!” “哥,这种人,不打不老实!” …… 这些人越说越大声,顾浔就看见好些熟悉的面孔混在操场上,小声的嗤笑。 有一个胖子拽住了他的衣服。 “过来!” 小胖子瞪大了眼睛,粗声粗气的说话,顾浔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差点就摔倒了。 “放手!” 顾浔抓着小胖子的手,想要把他的手弄开,却是没有扯得动。 小胖子看起来虚得很,力气倒是不小。 黄毛装模作样的吸了一口烟,冲着顾浔吐出来,顾浔扭头躲开,下一秒就被人拍了一巴掌。 “啧!这小子还敢不老实!” 顾浔被人踢倒了,周围的人太多了,他根本没看清楚是谁踢的他,他倒在粗砺的地上,抱着脑袋缩成一团,黄毛不停的踹他,尽朝着他的肚子踹,踹够了,还用脚踩他的脚。 顾浔被人抓住了头发,他的脑袋被人扯起来,有人拨开他的头发,将他的脸露出来。 “啧!瞧啊,长的还是有模有样的,怪不得老女人会看上!哈哈!” 那人笑完,抓着他的头发就往地上撞。 顾浔偏头,半边脸蹭到地上,火.辣辣的疼。 第95章 天黑请注意(4) 天很快黑了,上晚自习的学生纷纷散去,胖子丢开顾浔的手,颠颠的跑去黄毛身边,殷勤的喊:“涛哥,咱们上晚自习不?” 黄涛‘啧’了一声,说:“去吧,免得我那阿姨又找我爸告状。” 于是他们就勾肩搭背的走了。 顾浔躺在地上,过了好久才有力气爬起来,他眯着眼睛,踉跄着往前走,他走得很急,但因为受伤的缘故,他走得一拐三晃的,那些人下手狠,他的眼睛被打肿了,都快看不清楚路了。 血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淌,将他本就乱糟糟的衣服弄得更难看,顾浔扯了下嘴,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他‘嘶’了一声,小心的吐出一口血沫。 顾浔感觉自己走了很久,他有点疑惑,他觉得到校门口用不了那么久的,他看到有个门里亮着灯,依稀像是门卫室,他喘了口气,撑着走了进去。 帝安晚上校门是锁上了的,他得麻烦门卫开门。 “叔叔,麻烦您开一下……” 顾浔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愣住了。 暗沉的灯光,泛黄发霉的墙壁,还有那一格格的尿槽,这里哪里是门卫室,分明是男厕所呀。 顾浔撑了许久的那口气瞬间就泄了。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按他爸的性子,这会儿早就喝醉了睡着了,他回去也是进不了门的,说不定还会得来一顿打。 喝醉了的男人,是没有道理好讲的,何况顾父没喝醉也不讲道理。 顾浔顺着墙壁坐下去,也不管什么脏不脏了,他很累,这会儿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大概想得到明天学校里又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 ——啊!你听说了没?顾浔啊,就是那个转校生,昨晚居然在厕所里睡着了! ——哈哈!睡男厕!果然是破落户,那么脏的地方,他也睡得下去! ——咦~也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长蛆? ——好恶心喔,嘻嘻…… 顾浔仰头看着天花板,眼泪不知不觉就流出来了,他觉得有点丢脸,但根本懒得去擦。 他想,反正没人会看见的,丢脸就丢脸好了,谁还没有玻璃心了?他就哭! 眼泪流着流着,顾浔眼睛莫名其妙就开始发涩,眼皮也越来越沉,他眨了眨,感觉好像有人在他眼皮上轻轻摸了摸,他很顺从的闭上眼睛,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灯突然就灭了,一点幽蓝的光突然出现,渐渐扩大蔓延,很快就把厕所给包围了,就在光壁合上的那一刻,厕所消失,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突兀出现,有一个人从虚无中走出来,将躺在地上的顾浔抱起来,剥干净放进了浴缸里。 顾浔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当然,他是睡着了的,按理说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现在这个地方很安全,很舒适,于是他就心安理得起来。 他感觉自己躺在了一片宽阔的海域,海水很暖,一点一点洗去他身上的污秽,有一双温柔的手摸到了他的身上,他闻到一点很好闻的香味,然后很痛的伤口就被抚慰了,他一点都不觉得痛了,顾浔忍不住开心,他的嘴角无意识的勾了起来。 * 【大佬,领域可扩散。】 安静的空间里,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 江栖迟起身,透过光壁往外看,黑暗中,滴落在地上的毫不起眼的血珠突然就亮了起来,散发着红光的血珠,像黑夜里可指路的明灯,一点一点的往外蔓延。 江栖迟抬手,幽蓝的光壁突然就长大了一点点,它穿透男厕,往厕所外的小路蔓延,蔓延,不停的蔓延,江栖迟听见了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教室里传出来的跑动的声音,还有隔得不远的校门处传进来的喇叭声。 江栖迟睁开眼睛,瞬间出现在操场上,她弯下腰,手指头动了动,滴落在地上已经浸入石子缝隙里的血珠,就跟有了生命力似的,纷纷漂浮起来,江栖迟将它们收到掌心,收拢起来,然后往黑暗处甩去,没一会儿,幽蓝的光又扩散了。 到天亮的时候,幽蓝的光已经扩散至整个陇市,太阳一出来,那光便消失了。 * 顾浔睡了一个好觉,他做了一个美梦,极致的好心情导致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嘴角都是扬起来的。 “唉……” 顾浔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已经想起他睡着前发生的事了,他也想起来自己睡在了男厕所,他无奈的扯了下嘴角,认命一样的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早晨的男厕所,是怎么样的呢? 他这样想着,等看清楚周围的模样后,他就惊呆了。 这是一个很干净也很豪华的房间,房间很大,有大大的落地窗,这会儿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到大大的床上,人都晒得暖洋洋的。 床边有一张很大很大的地毯,他不用穿鞋,就可以走遍房间的任意一个角落,书架、电脑桌还有柔软的沙发有序的分布在房间里。 顾浔走出卧室,在茶几上发现了一张便签,他首先注意到的,是便签上写得特别好看的字。 ——我在学校里发现了你,便带你回来了,厨房里有早餐,记得吃了再去学校。 顾浔皱眉,想了很久,但是他没想起任何一个在学校里会对他和善的人,所以,这人究竟是谁? 顾浔没有去厨房,他根本没打算吃所谓的早餐,他检查了一下自己,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连衣服,也不是他原本的衣服。 顾浔的脸色瞬间就难看起来,哪怕这个房子给他的感觉很舒服,他也不敢再留了,他抓起书包,飞快的逃离了这个地方。 顾浔出来后就懵了,外面的地方他不认识,他转了很久,才转到大马路上,然后他就发现离帝安特别的近。 上课时间快到了,顾浔压下古怪的念头,匆忙的往学校跑,然而到了门口后,他又慢下来了,他低头,将脸上因为跑动而冒出来的红晕遮住,阴沉沉的往学校里走。 第96章 天黑请注意(5) 可不是得阴沉么,黄涛正在门里等着呢。 黄涛没有带小弟,他就一个人,吊儿郎当的等着。 顾浔扯了下嘴角,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走过去,毫不意外的被拦住了。 “你小子还敢来?” 黄涛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奇怪的‘咦’了一声,“你伤好的这么快?” 顾浔没理他,他拍下黄涛的手,就准备往里走。 对于他的无视,黄涛表示很生气,少年人表示生气的方法,除了打架也没有别的了,但有一点,现在是在校门口,黄涛再浑,还是得掂量掂量的,没看门口保安一直往里面瞅? 黄涛伸手勾住顾浔的书包带,顾浔被迫停下,黄涛将他拽了一下,然后哥俩好似的揽着顾浔的肩膀走。 顾浔低头,将自己脸上的表情全部挡住了,他大大的挣扎了一下,很快就被黄涛按住了,顾浔也就不再挣扎,顺从的跟着他走。 这个时候的学校,人还是很多的,不说学生,便是老师,也是时不时的有那么两个。 打架么,可不能当着老师的面打,毕竟请家长和全校检讨,还是有那么一点威慑力的,是个男人,就不能被请家长。 黄涛雄赳赳气昂昂的拽着顾浔躲开了老师,然后拐到了旧教学楼外的男厕。 没错,就是黄涛见鬼和顾浔睡死的那个男厕。 再次进来,黄涛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顾浔的表情也有些微妙。 黄涛将顾浔推进去,他站在门口,咽了口唾沫,然后从脖子里扯出一个装了符纸的福袋来,他把福袋拽在手上,一边抖着脚进去了。 对于男厕见鬼这段记忆,黄涛是不大记得的,他爸说他回去后吓得神经衰弱,就请了得道高人来给他看,至于高人做了什么,黄涛也是没有记忆的,他只知道高人离开后,他就好了。 黄涛对此有点不满,既然高人说是有鬼捣乱,那怎么不把那鬼抓了?他是很想找高人理论的,但他爸不允许他去,还不让他说男厕有鬼。 得亏他没了记忆,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也得亏帝安的学生们有点怵他的金大腿老爸,不然黄涛才没脸来学校呢,摔进粪坑里什么的……差点被尿泡烂脸什么的,绝对是能被列为人生污点的啊! 黄涛现在很有底气,拥有高人所赠符纸的他,绝对是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的!他今天,就要来会会……咳咳,让那个死穷酸来会会恶鬼! 黄涛阴险的笑了下,不知道哪里有风吹来,灌进了他的脖子里,黄涛抖了两抖,突然觉得后颈凉得很。 他咽了口唾沫,抓着福袋的手有些颤抖,他慢慢的往里挪,往里挪啊挪,然后他就看见已经在厕所里的顾浔,冲他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黄涛:…… 夭寿哦,他貌似怂了一点? 黄涛觉得自己没了脸,可见的慌了一下,然后就变成了恼怒,他大步进去,拽着顾浔的衣领将他往粪坑方向推,经过水池的时候,黄涛恍惚了一下,他似乎看见了泛黄的墙壁上溢出了一条条的血痕。 黄涛:!!! 就在这个时候,顾浔扭身躲开了,黄涛看看手指,再看看站在不远处捏手指的顾浔,心头猛地一个咯噔。 不详的预感。 他的预感十分的有道理,因为就在他这么想过后,顾浔忽然就过来了,他抓住他了,他把他往厕所里拽! 黄涛反抗,两人很快扭成一团,顾浔得了空就往黄涛身上打,肚子啊脸啊都是他攻击的目标,黄涛也不甘示弱,你一拳,我定要回你两拳,没一会儿,两人身上就没多少完好的地方了。 黄涛是个打架打惯了的,顾浔看起来瘦弱得很,打起人来也不见得有多大的力气,但他固执啊,完全就是秉着拖着他一起死的念头的啊! “你放手!我不打你了!” 黄涛慌慌的喊。 顾浔扯着嘴冷笑,完全就没打算搭理他。 黄涛退缩了,动手的时候就没那么狠了,顾浔比黄涛还不如,这会儿已经没有力气了,但他才不会放过他,他张嘴,狠狠叼住黄涛的胳膊,生生把黄涛的胳膊啃出了一个窟窿。 黄涛:震惊ing痛苦ing难受ing…… 这人是魔鬼吗? 黄涛哆嗦着,条件反射抬脚就往顾浔胸口踹,他用了很大的力气,顾浔若是被踹到,绝对伤不轻。 顾浔看见了,下意识的往一边挪,然而黄涛伸手来拽住他了,他根本挣不开。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突然伸来一只脚,那只脚轻轻的朝黄涛踹去,将黄涛踹飞了,他撞到墙上去了,一边咳一边骂。 “哪个多管闲事的!老子……嗝……” 他没能说完,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惊得直打嗝,一边打还一边往后退,脸上的神情是惊恐的。 顾浔皱眉,他感觉有人来到了他身后,然后他就被提起来了,捏着衣领往上提的那种,衣领卡住了他的脖子,差点没把他勒死。 好在那人很快就放开了。 黄涛想起自己来干什么的了! 他惊恐的盯着顾浔身后,哆嗦着说:“鬼……鬼、鬼……鬼啊!啊啊啊!” 他看见,站在顾浔身后的长发鬼伸出骨架似的手指,轻轻撩开了挡住脸的头发,然后黄涛就看见了她的脸。 男厕里灯光很暗,厕所外又种了很多树,大树枝叶繁茂,将阳光遮了个干干净净,即使是在白天,看起来也是阴森森的。 站在那里的黑衣女人,一双眼睛已经没有了,只剩两个不停流着腐肉与血的洞,女人的脸也是烂的,就她抬头的那一会儿,她脸上的肉已经开始掉了,大坨大坨腐肉与血水的混合物不停的落下来,在她脚下融成一团,黄涛眼尖,他看见有东西在里面蠕动。 这样的景象,他竟该死的觉得很熟悉!他看到过! “呕……” 黄涛扭头就开始吐,一边吐,他一边往外爬,他的眼泪不停的掉,嘴里已经喊不出来了,惊吓到了极致,他已经失声了。 顾浔看着他,手脚都冰凉了,黄涛喊的什么他听见了,他现在就在想,究竟要可怕到什么地步,黄涛才会被吓成这个样子? 顾浔浑身都在抖,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僵着脖子,慢慢的、慢慢的转过头去。 第97章 天黑请注意(6) 一双手搭在了顾浔的肩膀上。 那是一双很白的手,手指纤长,青紫的血管清晰可见。 顾浔盯着那只手,顺着那只手的方向转头,他本以为会见着一个恐怖的鬼,就像以前看过的电影里的那样,或许她他有着吓人的脸,眼睛里还流血的那种,或许因为死的惨四肢也不全,再或许会有长长的牙齿?吸血的那种? 结果全都不是。 站在他身后的女人年纪看着并不大,很瘦,穿着一身黑裙,长长的头发和大半张脸都藏在了黑色的帽子里,露出来的那一部分脸虽然白了一点,但无疑是好看的。 她发现了他在看她,就朝他笑了一下。 顾浔迟疑了,这人……不像是鬼哦? 然而,那边一直往外爬的黄涛还在爬,他看到了她的样子,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更怕了。 “呜……” 黄涛凄惨的小声哭,他脸上的惊恐里添了一点点的悲愤,然后,顾浔就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古怪的味道。 顾浔往黄涛身下看了眼,又一言难尽的缩回来。 尿了,居然吓尿了。 “你是谁?” 顾浔问,没等她回答,他又迟疑着说:“你是鬼?” 顾浔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一点都不怕,就感觉……她似乎不会伤害他。 ——你是鬼? 那当然了。 江栖迟朝他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顾浔低头,摸了下手腕,刚才黄涛扭着他,把他的手扭伤了,现在既然不打架了,他也没有必要留下来了。 顾浔瞧了女鬼一眼,慢吞吞的往门口挪,女鬼没有动,就好像没有看见似的,他挪到黄涛身边的时候,就被他拽住裤脚了。 黄涛紧张的说:“带我……带我出去……” 黄涛这辈子就没这么狼狈过,哦,或许也可以说是他第二次这么狼狈?他隐隐想起来一点点,仅是那一点,已经让他悲愤欲死了。 大概是破罐子破摔,黄涛一点都在乎形象了,他看顾浔的眼神很奇怪,毕竟他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看到鬼不怕的,他甚至还敢跟鬼说话! 黄涛从心底对他升起了一丝敬意,他觉得,以后他再欺负他都要有心理障碍了。 顾浔的眼神很奇怪,他看了黄涛好久,久到黄涛浑身不自在,他才漠然的说:“自己起来。” 顾浔继续走,黄涛也撑着爬起来,他没敢再往后看,好在那女鬼也不管他们,终于,他们挪到外头了。 顾浔一出了厕所就往前走了,黄涛狼狈的躲进树林里,掏出手机给小弟打电话,打完电话了,他愤愤的把快要捏烂然鹅一点效用都没有的符纸扔进了垃圾桶。 “什么高人!连个鬼都对付不了!” 黄涛朝着垃圾桶踹了两脚,撒完气了,才后知后觉的往男厕那边瞅了瞅。 很好,女鬼没出来。 * 顾浔错过了好几堂课,又伤得不轻,他没去教室,趁门卫不注意偷偷从小门出去了。 他回了家,顾父不在,不知道是去哪里鬼混去了,他松了口气,跑进主卧床底下拖出来一个箱子,那个箱子很旧了,里边丢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顾浔翻了很久,最后翻出一盒伤药。 顾父很少拿钱给他,好东西放在他的屋里也放不长,只有丢在顾父屋里,他没注意到的话,才可能存久一点。 那盒药还是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好心的邻居送的,他看了看,已经过期了,剩的也不多,但好歹聊胜于无了。 顾浔叹了口气,将东西放回原位,然后拿着上药回了自己屋,他换了衣服,想烧点热水擦一下,然后就发现没气了。 顾家条件不好,经常没得饭吃,顾浔以前去打过零工,到手的钱还没揣热乎就被顾父拿去买酒了,慢慢的他也就不去了,也因此,顾浔身上没有钱,没有钱,什么都买不了,所以,他不止要擦过期的药,还得洗冷水澡。 顾浔忍着疼擦了身,又擦了药,那么一点药他只擦了手,身上还很疼,然而他管不了了,顾浔缩进被窝里,哆嗦着闭上了眼睛。 * 到下午的时候,天就阴沉起来,江栖迟打着伞走到十字路口等绿灯,旁边的一个老太太看见了她,就笑眯眯的说:“小姑娘,还没下雨呢,你怎么打着伞呢?” 江栖迟看了她一眼,回道:“我不是遮雨,是遮太阳。” 老太太旁边的大叔就笑了,“天气这么阴沉,哪里会有太阳?” 江栖迟就不说话了。 很快,绿灯亮起,江栖迟穿过人行道,去到对面的药店买了一大袋药品,出来的时候,她又去另一条街买了吃的。 买了食物出来,天空上的阴云已经散开,暖暖的阳光落下来,将她黑色的伞影扯得变了形。 江栖迟站了一会儿,往顾浔家的方向走去。 她到的时候,时间还很早,上学的上班的都还没回来,破旧的居民楼里很安静,她踩上台阶,落地无声。 江栖迟很快找到了地方,她抬手敲门,手指碰到门板,里面的锁小声的响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抬手推开。 顾浔的家很乱,到处都是酒瓶子,屋里光线很暗,窗户关着,整个客厅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江栖迟皱了下眉,绕过一地狼藉,走到顾浔屋门前。 屋子里很安静,她听得到他平稳的呼吸声,他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了。 这次江栖迟没有敲门了,她直直的往前走,身体穿过门进入顾浔的房间,然后停在低矮的木板床前。 江栖迟歪头,小声的说:“小炮灰跟木板床倒是很有缘。” 没有人回答她,好在她也不需要回答。 江栖迟放下袋子,将顾浔从被窝里挖出来,当看到他浑身的伤时,她皱紧了眉。 【大佬,可要使用特殊能力?】 系统问。 系统所谓的特殊能力,是类似抑制痛感以及隐藏伤口的一种能力,江栖迟是鬼,人鬼殊途,她没能力为他治伤,只能通过系统使一些小手段,若换作之前,她一定就用了,然而现在,她不会用。 “用什么用?用了还是会受伤,没见他都敢跟人拼命了吗?” 江栖迟很不悦,脸色因此特别的臭。 第98章 天黑请注意(7) 说起来,也很挫败的不是吗?作为一个鬼,一个被限制在男厕的鬼,哪怕挠心挠肝,气得要死,该眼睁睁看着小炮灰挨打的时候,她也做不到去阻拦报复。 唯一能做的只有什么? 只有等人进厕所了,才能动用一点能力欺负一下人。 好在她现在没有禁制了。 江栖迟伸手,摸了下小炮灰的额头,她的手冰凉,小炮灰睡梦中感觉到了,下意识的躲开了。 江栖迟就盯着自己的手指皱眉。 作为一只鬼,还真的……有点不习惯啊,不过,江栖迟也不是很在乎。 她动了点手脚,让小炮灰睡着了,然后仔细的给他擦了药,都弄完了,她就过去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慢悠悠的打量小炮灰的房间。 顾父是个邋遢人,住的屋子从来不收拾,他说的是很有道理的:我自己放的东西我自己知道,你弄乱了我找不到怎么办? 顾浔平常是很少去动他东西的,顾父喝醉了会打人,那样的经历有过一次就够了,在这个房子里,独属于他的地方,只有这个小小的房间。 顾浔的东西大多破旧,破烂的书桌,破烂的椅子板凳,还有破烂的衣柜,东西虽破烂,他收拾得挺好,这个房间有种很舒服的味道。 自打江栖迟做了鬼之后,她就没有睡过觉了,但现在,她坐在这个房间里,闻着有些不一样却又好像还一样的味道,眼皮就有些沉重了,她顺从了自己的心,闭上了眼睛。 白日过去,黑夜降临,在门外响起如往常一般的呵斥声的时候,顾浔惊醒了。 顾父刚回来,喝得醉醺醺的,他心情不好,弄出来的动静很大,顾浔静静听了一会儿,没打算出声,他在等他闹腾,闹累了就会睡了。 顾父在外面折腾了许久,外面时不时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等到所有的声音消失,已经是九点过后了。 顾浔紧绷的身体骤然松了,他坐起来,然后又惊恐的发现自己身上的不对,有人给他上了药!还换了件新睡衣!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偷窥了! 顾浔爬起来,光着脚扑去墙壁把开关打开,电灯开关靠着门,他开了灯,刚适应了骤然亮起来的光线,然后就被挨着门的一团黑吓得哆嗦了一下。 !!! 什么玩意?! 他往后退,直到退到他觉得安全的距离了,才认真的去看那一坨。 那是一个人……不,是个鬼,还是个眼熟鬼,才不久前才见过呢。 眼熟鬼坐在窄窄的椅子上,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抱着膝盖,同样白的脸搁在膝盖上,她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她身上穿着黑色的长裙,长裙的下摆实在是太长了,从椅子边一直拖到了地上,她的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下去了,有点昏暗的灯光下,她闭着眼睛的那张脸依旧该死的好看。 顾浔发现她的眉心有一颗红痣,顾浔曾听人说,那叫美人痣,也叫福痣,对于有福这一点,顾浔持怀疑态度,毕竟要是真有福,怕就不是个鬼,而是个仙了。 他又想了想,觉得‘仙’也没什么好,毕竟故事里说的什么‘狐仙’、‘笔仙’、‘鬼仙’、之流,也不像什么好货。 顾浔发现自己的心理有点奇怪,按理说,夜半三更屋里进鬼,他该怕不是?然而在他知道‘躲’在他家里的是她之后,他竟没有怕的感觉了,大概是她一开始对他挺友好的缘故? 顾浔还在胡思乱想,那边江栖迟已经醒了,她站起来,丝毫不见外的拉住了他的手,然后把他带到书桌边坐下。 顾浔发现桌子上摆满了东西,都是吃的,他瞧了眼,貌似还是比较有名的零食。 “饿了吗?吃一点。” 她阴沉沉的立在他身边,轻轻的说。 顾浔觉得有点冷,大概是因为她身上带着鬼气,不止人看起来阴森森的,说话的时候也阴森森的。 顾浔搓搓手臂,犹豫着说:“谢谢,不过我想,鬼吃的东西,人应该不能吃?” 他甚至没敢去摸,怕摸到一手纸钱灰灰。 江栖迟满心的不悦骤然间就消散了,她盯着顾浔瞧,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珍稀大宝贝。 “这是人吃的。” 她一脸古怪的说。 顾浔傻愣愣的,等他反应过来,脸瞬间就红了。 “哦、哦……” 顾浔低下脑袋,眼睛再不敢看她了。 江栖迟瞅着他身上的伤,幽幽的叹了口气,自家小朋友调皮捣蛋她是舍不得罚了,能怎么办呢?只有去找不顺眼的小朋友一点点麻烦了。 于是,等顾浔做好了心里准备抬起头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不,没有鬼了,他的门还关的好好的,窗户那边窗帘还拉着呢,但她已经消失了。 顾浔终于有了一点‘见了鬼了’的感觉,他跑去窗户边往外看,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顾浔在窗边待了一会儿,又慢吞吞的走回去了,他把她拿来的东西全部倒出来,然后在一堆零食里看到了一张打折券。 顾浔:…… 貌似真的是买来的? 他有点好奇,鬼应该怎么去买东西?用冥币?还是给谁托一个梦? 顾浔想着想着,就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他无意识的笑,一边笑一边拿了东西吃,等到咽进肚子里了,他才反应过来。 顾浔盯着空了一半的包装袋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又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貌似还挺好吃的? * 顾浔吃东西的时候,江栖迟已经顺利找到小胖子家了,小胖子家庭挺富裕,光是停车场,就停了好几辆看起来就贵得不得了的车,江栖迟对车没有研究,因此她只瞥了一眼就穿过去了。 这个时候,小胖子还在玩游戏,他整个人都很激动,将游戏手柄按得啪啪响。 游戏房里堆了很多东西,乱七八糟的,房间里的光线并不是很好,大概是为了气氛? 小胖子喜欢这样的氛围,江栖迟也觉得很好,她瞅了眼玩得浑身冒汗的小胖子,慢悠悠的把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第99章 天黑请注意(8) 试问:玩游戏玩得正起劲的时候,有人把手放到自己肩膀上,应该什么反应? 小胖子是个有脾气的少年,他的反应是,反手就是一巴掌。 当然,小胖子是有理智的,他知道,这个时候他爸妈早就睡了,就是没睡,他们也不会管他,倒是他家的佣人阿姨,整天管东管西,不做好本分工作,一天到晚总在他面前晃。 也不想想,难不成在他面前刷了好感度,他还能从他爸妈兜里抠两块出来赏她不成? 那不能够,那些都是属于胖子自己的。 胖子早看她不顺眼了,看她还敢来打扰他玩游戏,心里的小火苗瞬间长成了大火苗,这时候,什么都甭管了,抽她!抽她大耳刮子! 小胖子气势汹汹的打出去,然后就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抓住了,他情不自禁的抖了抖,连游戏都没管,转头小心的往后瞥。 小胖子虽然胖,但他智商还是在线的,他刚想起来,他进来的时候是锁了门的!所以,现在这个人……是谁? 小胖子很快就知道了,然而他宁愿自己不知道。 “鬼……” 小胖子看到江栖迟的脸,虚弱的叫了一声,然后摔了。 江栖迟并没有很过分,她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孩子做什么,只换了个电视里女鬼的样子,他就吓晕了,真的是很没有用了。 江栖迟低头看了一眼,很惋惜的叹息一声,然后说:“走吧,换一个地方。” 需要被小小教育一下的小孩那么多,她可不能拖延时间了。 * 帝安学校里面,自顾浔被打,然后请了两天假过后,他再去学校,就发现学校里的风向又变了。 以前嘛,那些同学恨不得将他当成余生的乐子,现在嘛,压根儿没人管他了,下课后的谈论对象也变了,他走过去的时候,依稀听到他们小声的嘀咕着‘女……’、‘吓人’什么的。 顾浔乐得没人注意,他坐在教室最后,认真的解题,他挨着的那边墙,窗户是坏的,下午出了太阳,能晒进教室里来,但因为窗户是坏的,只要有风,就不停的往里面灌,顾浔晒得很舒服,吹得也很舒服。 他解着解着,就开始昏昏欲睡。 “唔……” 顾浔揉揉眼睛,整个人都瘫在了桌子上。 黄涛从隔壁偷偷摸摸的过来,就看见顾浔在那里睡觉,他冷笑了一下,抬脚就要往里面走,然而没走两步,他就停下来并飞快的往后退了。 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盯着坐在顾浔身边捏他头发玩儿的女鬼,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张晓琪跟朋友在聊天,她朋友拉了拉她,示意她往门口看,她一抬头就看见黄涛鬼鬼祟祟的往后退,她冷笑了一下,说:“黄涛!你来咱们班干什么!瞧你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是做了亏心事了吧!” 黄涛脸色一变,他恶狠狠的瞪着张晓琪,恨不得一巴掌糊住她的嘴。 黄涛的眼神可以说很可怕了,张晓琪缩了缩脖子,佯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扭过脑袋继续跟朋友说话。 “晓琪,你好厉害!竟然敢凶黄涛欸……” 张晓琪清清嗓子,十分得意的说:“那有什么……” 黄涛这会儿是没工夫搭理她的,他觉得脖子有点凉,下意识的就去瞅那边的女鬼,然后就看见女鬼也正在看他,她还冲他笑了! 女鬼可真是好看,然而黄涛心如止水,甚至还有点怕怕,女鬼好看归好看,架不住她依旧不是个人啊!他还记得她在厕所里的样子!她生前死的那么难看,一定不会是个好鬼! 黄涛哆哆嗦嗦,眼神游移,他在门口徘徊了好久,时不时的往顾浔那边瞥上一眼,江栖迟虽然有点好奇他为什么怕得要死还要凑上来,然而她实在懒得搭理他。 上课铃很快就响起来了,教室里闹哄哄的,黄涛跺了一下脚,飞快的窜进来,对着顾浔额头拍下一张符纸,然后就跟见了鬼似的飞快的窜走了。 顾浔迷迷糊糊的抓着那张符纸,眼睛里满是茫然。 江栖迟抬起来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放下去了,她盯着那符纸瞧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 “这些小孩,还是有点有趣的,你说呢?” 系统十分复杂的说:【人类小孩,可真难懂。】 幸好它不需要懂。 * 江栖迟不打算找那个有点有趣的小孩麻烦了,等放学铃一响,她就一阵风似的飘出去了,她找到了离学校很近的一家超市,进去买了许多东西。 顾浔出来的时候,她就在外面等着,天边余晖未尽,落在她手上那把黑伞上,也落进了她的眼睛里。 顾浔瞧见了,忽然就觉得她极有人气儿。 江栖迟看着他,轻声说:“饿了吗?请你吃东西呀。” 也许是今天的夕阳特别美,顾浔觉得自己心里暖洋洋的。 然而没多久,他就发现是错觉了。 江栖迟把顾浔带回了她暂居的地方,也就是顾浔之前进去过的房子,然后就把手里的一大袋东西扔给他了。 “看你喜欢什么,自己做呀。” 江栖迟笑眯眯的说。 “不是说请我?” 顾浔生气极了,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江栖迟自然是不会欺骗他的,她只是很无辜的说了句:“我是鬼,又不吃东西,你要吃,当然要自己做。” 顾浔只好提着东西进厨房了,别说,她准备的很齐全,顾浔留了一点,其他的全部塞进了冰箱,然后就开始干活了。 江栖迟在门口晃了一圈,进了卧室,卧室里有点闷,她抬手,控制着窗户打开,然后她坐到沙发上,将扔在地上的书捡起来继续看。 《初恋日记·爱情持续保鲜的一百种方法》——在爱情里,对方往往会患得患失,你一定要经常关心对方,照顾对方,生活是平淡,最平常的问话,是掩藏在平淡下的惊喜,比如:你吃了吗?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江栖迟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笑着低语:“这算是惊喜吗?” 她将书翻页,然后就看见上面写着:她同意了吗?同意了的话请带上她,去烟花绽放的海边,去能看见星星的空中花园,请她共度浪漫的夜晚,我想,以后她想起这句简单的开场白,每次都会觉得欢喜了…… 江栖迟‘啪’的一下将书合上,扔进了床底下。 烂书误我! 第100章 天黑请注意(9) 作为一个人,江栖迟的人生可以说是很漫长的了,作为一只鬼,她也没觉得好过到哪里去。 若说作为人,她还需要与人交往,那作为一只鬼,交际什么的都是浮云了,因此,一脱离禁制,她就闲的不知道干些什么了。 江栖迟从街道穿过的时候,看到路边店铺贴了招工启事,那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书店,招上夜班的店员,底薪三千,包夜宵。 二十四小时营业呀。 江栖迟觉得这个老板很有趣,在她遥远的记忆里,还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书店,其灵感大概来源于网吧?或者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江栖迟在门口停住,她偏头往里面看了一眼,里面很是幽静,飘荡着浓浓的墨香味。 江栖迟想了一想,干脆的走进去了,二十分钟后,她就成了这个书店的夜班店员。 说老实话,晚上的书店是不可能有多少人的,因此江栖迟的工作很是悠闲。 作为一个包罗万象的书店,当然是不可能只有教科书的,作为一个走在时髦前沿的书店,必不可少的就是各种小说了,甭管是悬疑类,言情类还是各种技能类,那都是应有尽有的。 说起来,江栖迟活了好几辈子了,还从未看过小说呢。 顾浔放学的时候,顺着地址找到书店,一进门看见的,就是端正坐在收银台后面看书的江栖迟,书店的光线很明亮,照得人周身都是暖色,哪怕她是个鬼,被那么一照,也像个人了。 她看得津津有味,眉梢眼角都是笑,顾浔怔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回了神后,他的耳朵已经红红的了。 江栖迟抬头看见他,下意识的就朝他笑了,她从后面拉过一把椅子,放在她的旁边,“过来坐。” 顾浔恍恍惚惚,下意识的就走过去了,等到坐到了椅子上,他才反应过来。 顾浔:…… 他貌似有点不对劲,也……太听话了一点…… 顾浔趴在收银台上,有些懊恼的磕了两下脑袋,桌子发出很轻的两声响,然后他就被她托住了。 鬼的手是冷的,或许是因鬼气的缘故,那种冷让人很不舒服,顾浔还没来得及皱眉,她已经先放开了。 江栖迟是知道自己的,她挨他太近,对他会有损伤。 小炮灰的额头暖暖的,江栖迟以前并不觉得这样的暖有什么特别,可当她自己成了永远也暖不了的鬼,她就觉得很特别了。 唔,是她的小炮灰特别。 江栖迟笑了一下,她敲了敲台子,手指尖骤然窜起一道幽蓝的光,那光飞快长大,最后变成一道宽宽的屏障,她靠过去,屏障就跟有自我意识似的,顺着她的动作以及顾浔的身体形状变化,最后,江栖迟隔着薄薄的屏障,抱了顾浔一下。 这是一个很温柔也很温暖的拥抱,她很快就离开了,顾浔却陷在那个拥抱里很久都没有回神。 他实在太容易被蛊惑了,他动了动指头,眯着眼回味了一下,他觉得这个感觉有点熟悉,但他想不起来在何时曾拥有过。 他转头看她,就听她说:“你是我的太阳,你是我的月亮,我是渺小的尘埃,因为你才能发出一点光亮。” 顾浔:??什么意思? 顾浔一脸疑惑的看着她,然后发现她的手指十分有节奏的滑动着,他凑过去看了眼,然后就黑了脸。 她按着的应该是一本小说?他看到书页边有这么几个字――我曾那么喜欢你。 她刚才念的话,就是书上面的,她刚才没有说完,连着后面的是:我曾是那么的卑微的渴求那一点点光,无需拥有你,只要能追着你的影子,我也觉得很幸福,可是,薛君仪,你亲手抹杀了我的幸福。 这怕是一个虐心剧情哦? 顾浔说:“你不要瞎看,也……也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顾浔觉得蛮尴尬的,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尬聊’? 江栖迟说:“我想瞅瞅正常谈恋爱是怎么样的。” 人活得够久,心理总要扭曲一点,江栖迟就觉得自己有点扭曲,她闲的无聊竟然思考起‘小炮灰每次都不记得我,虽然还是那个他,但总感觉还是有点不一样,我该尝试一下改变我的性格去迎合(?)不一样的小炮灰,或许还很有趣……’这样奇怪的话题来了。 谈恋爱? 顾浔莫名的很生气,他非常不明白,一个成了鬼的人,不安分守己就算了,怎么还这么明目张胆的想着谈恋爱?!也不想想,哪个见了鬼的人会跟一个鬼谈恋爱?怕不是嫌命长! 顾浔气鼓鼓的,眼睛里都冒起火来了,江栖迟伸出手指点了下他的眼角,冰冷的指尖刺得他一个激灵,他听到她说:“你也来看一下,我觉得我们可以参考一下,这本书虐点蛮多,我们看了,以后就可以避免这种虐点了。” 顾浔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觉得有点怪,什么叫‘参考一下’啊?什么又叫‘我们可以避免虐点’啊?又不是跟他谈恋爱……等等! “你、你、你说的是什、什么意思?你你是想跟我、我谈恋爱?” 顾浔很激动,激动得都结巴了。 江栖迟认真的看他,看他红红的耳尖,看他湿漉漉的眼睛,他瞪着她呢,但一点都不可怕,就像张牙舞爪的小奶猫,色厉内荏的,那样子只会惹人来欺负他,可吓不着任何人。 江栖迟愉悦的笑,她点头,拉长了调子说:“是啊——” 顾浔不自在的动来动去,他悄悄的偷瞄她一眼,然后躲开,又再偷瞄一眼。 讲真,小炮灰该是个女孩子来的,怎么就成了男孩子呢?他要是女孩子,一定更可爱…… 打住! 江栖迟止住了自己发散的思维,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危险。 江栖迟叹气,然后又笑了,她摸了摸小炮灰红彤彤的耳朵尖,然后将书合拢放回原位,她抓住顾浔,轻声说:“小孩子该回去睡觉了。” 然后顾浔就被她带走了。 她的速度很快,顾浔刚眨了一下眼睛,他们就到了,家里很安静,顾父还没回来,她把他推进房间里,然后又‘嗖’的一下走了。 讲真,顾浔觉得她有特异功能!她跟普通的鬼不一样,她是一个不普通的鬼! 第101章 天黑请注意(10) 不普通的鬼——江栖迟,一离开顾浔的家就旷工了,因为系统提醒了她一句:【大佬,跟您命格相近的鬼出现了。】 他们存在的这个世界,是被.操控着的,主角是天道宠儿,他们是天道宠儿的拦路石,这样的拦路石,并不是说就非她不可了,之所以是她,是因为她气运极佳,能跟主角抗衡,而其他的拦路石,气运还不够。 江栖迟想起来上一辈子的事了,她心情有点好,往系统指的地方赶的时候,好几次飘到了天上,她很废了一番力气才落到地上来。 【那个女孩叫蒋琬,是个孤儿,她小时候过得很惨,因为有一张妖艳的脸,很被人排挤,好不容易长大了,又遇到了一个渣男,那个渣男年纪不小了,完全可以当她爸爸,结果愣是凭着满嘴的甜言蜜语把人拿下,蒋琬把他当结婚对象,他把蒋琬当小三,后来闹翻了,渣男就闷死了蒋琬,还嫁祸给了他老婆。】 系统顿了顿,接着说:【这次不同于上一次,上一次是因为您跟江虞潇有血缘,所以借‘势’给她对您没有太大影响,这次的蒋琬已经快成怨鬼了,还是个能跟任务者干一场的鬼,您要是给了她‘势’,一个不小心心神失守就会被反噬,到时候……】 每一个人的运势都是不一样的,借势本就是违反规则的,若是被反噬,就会被世界意识发现,到时候迎接她的,只有消亡。 系统其实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是觉醒了意识的反派呀,系统觉得主角是斗不过她的,只要混到剧情结束,到时候还不是天高任她飞?偏偏这位非要费尽心机的摆脱,哪怕因此面临着消亡也在所不惜。 是的,如今的系统已经很能分辨她的情绪了,系统敏锐的发现在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情绪不大高。 江栖迟不乐意跟系统剥心剖肺,所以任它叽叽呱呱,理都不理它。 江栖迟很快就到了地方——一个荒废的礼堂,这个礼堂原是蒋琬与爱人定情的地方,到最后成了她的埋骨地,她恨死了这个地方,偏偏她没办法出去。 蒋琬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若说江栖迟是清冷,是高山上的白雪,那她就是勾魂的妖精,妖精好看,但容易招来渣渣。 蒋琬怨气已经很深很深了,江栖迟进去的时候,差点被那股冲天的怨气攻击,好在她比她厉害,最后还是完好无损的进去了。 “谁?你是谁?!” 浓浓的怨气形成的黑雾中,蒋琬漂亮的脸十分扭曲,她盯住了江栖迟,一个念头就靠近了她。 “该死!该死!都该死!” 蒋琬已经疯了,她激动的伸手来抓她,长长的跟墨似的指甲擦着江栖迟的额头划过,然后被江栖迟捏断了。 蒋琬一滞,眼睛里各种各样的情绪涌动,到最后直接变成了红眼睛,蒋琬周身怨气暴涨,疯狂的朝江栖迟涌去,然后把江栖迟包裹在里面了。 江栖迟伸手制住她的手,完全没有后退的意思,她轻声说:“借势。” 这句话过后,江栖迟眉心突然就涌出一点光,那光很微弱,被包裹在浓重的黑雾里,简直渺小得可怜,黑屋越来越浓,到最后完全把她包裹住了,至于那一点微弱的光,也消失了。 * 江栖迟不见了,自那晚分别,他再没见过她。 顾浔如往常一样上学放学,然后转去书店,那里换了个新的店员,她始终没有出现,顾浔又去男厕找,然而男厕也再没有出现过灵异事件。 没有灵异事件的校园,渐渐的又跟往常一样了,有一天,顾浔听见有人谈论他,跟之前差不多的说辞,什么‘包.养’、‘老女人’、‘破落户’之类的,换作以前他或许会愤怒,可现在,他莫名的没有力气去愤怒了。 她消失了,无声无息,让人想找都不能找。 漆黑的夜晚,顾浔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文物馆里出来,他走着走着,突然就没有了力气,他蹲下去,用手环住身体,眼睛垂着,连头顶的呆毛也垂着。 这样的小炮灰,又丧又可怜。 他蹲了很久,蹲到脚都麻了,也没有人或者鬼来靠近他,他又一次失望了,但他没有容忍自己颓丧很久。 顾浔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他打开,解着路灯微弱的灯光,仔细的将路线理了一遍。 “最近的最近说在闹鬼的地方……啊……是了,西门公园的小礼堂。” 他看了下时间,已经很晚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备去看看。 他搜集来的传言说,西门公园的小礼堂在闹鬼,说之前有对情侣闲逛逛进去了,结果女的被鬼迷住了,把男的差点打瘫,他们被困了好几天,出来的时候两人都快饿死了。 迷住女孩让她打男朋友什么的,莫非那是一个男鬼? 顾浔乐颠颠的想,然后很快又垮下脸。 那什么,要是男鬼的话,不就不是她了?还、还是是个女鬼吧,如果是她,打人那就是有原因的,说不准那个男的是坏蛋! 没错,顾炮灰的逻辑很强大。 顾浔边走边想,要是真的是她,他要怎样表达自己的愤怒,怎样给她上一堂思想课,他边走边想,也不觉得无聊,但他走了很久,才走到了地方。 没办法,顾浔是个穷穷的炮灰。 西门公园这边很偏僻,晚上是很少有人来的,加上挨着西门公园的那一片拆迁,这边就更没人了。 公园里很安静,听不见什么声音,公园里也没有灯,黑漆漆的,看啥都像是个人,其实是有点可怕的。 顾浔从书包里拿出手电筒打开,加快了脚步,他很快到了礼堂门口,礼堂的门关着,然而没有上锁,他伸手要推,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礼堂内传出一道惊恐的声音。 “啊!啊——” 顾浔下意识的缩回手,往后退了两步,他的脸瞬间白了,就在这个时候,里面又响起纷杂的声音,其间还有重物砸下去的声音。 他更慌了,到底是什么情况才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是鬼的话,是黑社会在干架? 他自己把自己吓着了,他情不自禁的开始后退,然后就撞倒了一个什么东西上。 顾浔:!! 不可能有东西的!他走过来的时候这一片什么东西都没有的! 他攥紧了手指,额头很快冒出冷汗。 第102章 天黑请注意(11) 一只冷冰冰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顾浔的惊恐声还没发出来,他就听到身后那个东西说:“是我。” 顾浔立马就呆住了。 虽然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冷得都穿透衣服刺.激到他的皮肤了,但那声音,分明就是他找了很久的那个人……鬼的声音。 顾浔呆过之后,就有点高兴了,他转身,眼睛亮亮的看她,然后就发现她特别的狼狈。 江栖迟现在是很狼狈的,因为丢了点气运,她被世界意识反压制了,抵抗的结果是,她变回了之前的状态,这种状态不止是她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开,还有她的样子也成了‘她’死那时候的样子。 ‘江栖迟’是怎么死的呢? 江栖迟‘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个鬼了,鬼的记忆残破不全,她并不能很直观的知道‘她’的死法。 据系统推测,是被人大卸八块了的,因为‘她’死的太久了,原因已经找不到了,但就在系统说出‘大卸八块’四个字之后,那一瞬间,江栖迟模糊的接收到了‘她’成了鬼之后将始作俑者同样大卸八块了的画面,她还‘看’到漆黑雨夜里,被扔进河里、坑里的大小块块儿。 真的好惨,也真的够凶。 但江栖迟完全没有感同身受的意思,她对怨念、报复什么的都没感觉,否则以前也不会生无可恋到自找死路了,现在唯一让她烦恼的是,她现在要费尽力气维持个人形,被大卸八块了的人,变成了鬼也是一个大卸八块的鬼。 江栖迟面无表情的将掉了的左手扶上去,第一次觉得鬼生艰难。 她还有心情想这些有的没的,顾浔的心跳都快停止了,他的手有点颤抖,几次想去扶一扶她,却始终没敢真的伸出手去。 没办法,他完全没办法下手,她现在哪里是狼狈?分明就是凄惨。 手电筒的光微弱,照亮的只有江栖迟脑袋跟上身部分位置,她还是穿着黑衣服,身上怎么样是看不见的,至于她露出来的脸跟脖颈,那就很是直观了。 他看见,她的脸裂开了,露出红得诡异的肉跟带着血的突出骨头,她的脸一瞬间流满了血,又在她有意识的控制下恢复原状,就在这短短的一两分钟,顾浔已经看了她那副惨样不下二十次。 顾浔的心理一点都不强大,他觉得自己都快窒息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鬼呢?让人心里难过得不得了。 顾浔还是个没长大的少年,少年的感情懵懵懂懂,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他也同时清楚的知道,他对这个鬼已经没有办法了,早在她消失不见的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没办法了。 “我该怎么办?我怎么样才能帮你?” 他压抑的说。 江栖迟抬起带血的手指,戳了戳他的眼角,她说:“转过身去。” 顾浔就非常乖的转过去了。 他感觉一阵阴风吹过,有一个冰冷的身体靠近了他,他的身体还没诚实的哆嗦一下,那股阴冷的气息已经消失了,再然后,他被人,不,被鬼,他被鬼揽住了脖子。 江栖迟亲亲密密的挨着他,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他现在还不是很高,她完全可以把他揽进怀里,这个高度真的是不能再合适了。 “要回了吗?” 江栖迟在他耳边问,问这话的时候,她还抬头看了眼小礼堂的门。 江栖迟不想他进去,小炮灰胆子小啊,要是进去了,一定会吓着的。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小礼堂的门突然重重的摇晃起来,有人在里边扯着嗓子喊:“救命!救命啊——” 江栖迟就抬手捂住了顾浔的耳朵。 顾浔一点都不怕,不知道是为什么,就在她出现之后,他就不怕了,但他还是被那凄厉的声音吓着了,他条件反射去看那被摇得咣咣响的门,然后就看见有红色的液体顺着门缝流了出来。 顾浔:!!! 是血吗?! “是血。” 江栖迟在他耳边说。 顾浔抿紧了嘴唇,犹豫了一下,然后问她:“救吗?” 顾浔发现自己很冷血,在这个时候,他想的是会不会连累她,会不会连累他,他一点冒险的意思都没有,但他很怕她觉得他冷血。 救什么救?冷酷无情的鬼不会去救人的,如果那个人是个好人,她还可以帮着报个警什么的,可偏偏里面那个人不是啊,所以…… “不救。” 江栖迟捏捏顾浔的脸,解释道:“里边有个厉害的鬼,至于那个男人,是害死她的渣渣。” 渣渣,需要给教训。 听她这么说,顾浔就很能放得下心了。 “那我们回去吧。” 他说。 江栖迟毫无疑义,事实上,到他进来之前,她已经能脱离开了。 于是他们就回顾浔的家去了。 回去的时候,还是用走的,那只鬼一直吊在他身后,像个背后灵,然而顾浔一点都不觉得难受,也没有任何疲累的感觉,他开心得都快跳起来了。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打开顾家门,顾浔进去,就发现乱七八糟的客厅头一次整理干净了,隐隐的还有点香香的味道,顾浔看见顾父坐在沙发上等他,在他旁边,还有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 “回来了?” 顾父抽了口烟,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他抬起下巴朝那女人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说:“这是你吴阿姨,我们准备结婚了。” 吴阿姨是个很温柔的女人,顾浔看过去的时候,她还朝他笑了一下,但也就是那么一下了,等她说话的时候,就一点也不温柔了。 吴阿姨说:“小浔是吧?是这样的,我们家要拆迁了,我跟你爸商量好了,将他的户口转过去,以后我们就在那边住了,至于你……我们也商量过了,阿姨家还有两个弟弟,以后肯定是还要生一个的,所以没有精力照顾你……” “小浔,你理解的吧?当然,以后你有什么事,我们能帮的也一定帮……” 她笑得可温柔了,可顾浔却觉得难看极了。 他转头,看着顾父,冷静的问:“决定好了?” 顾父毫不迟疑的点头,“我们准备搬家了,本来是想早点告诉你,但看你最近很忙,所以……” 这么多年,顾父就没有不喝酒的时候,可今天,他头一次没有喝酒,没有喝酒的他,少见的温和的跟他说话,少见的好脾气。 “你放心,你的生活费我会给的……” 顾父十分大方的掏出一张卡,他放到茶几上,说:“里边有十万,够你生活了。” 十万,真的是很多了,不是吗? 顾浔扯了下嘴角,他听见自己冷漠的说:“我知道了。” 第103章 天黑请注意(12) 顾父当晚就离开了,顾浔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觉得好荒诞。 他还记得,上一次顾母离开,也是在这样的夜晚,她穿着好看的红裙子,上了一个老男人的车,他跟在后面跑,跑着跑着就摔倒了。 顾母没有停下来,那时候在他身边驻足的,只有那时候还没有酗酒的顾父。 现在,顾父也走了。 顾浔仰头靠在沙发上,他偏头,闻到了沙发上属于顾父的味道,那是烟味与酒味混合的味道。 顾浔突然跳起来,他飞快的跑进卧室,从书桌柜子里找出来一瓶还剩小半的香水,他跑出来,对着沙发就是一顿狂喷,等香水喷完了,他甩手丢开,然后闻着客厅里劣质的香水味发呆。 在这期间,江栖迟一直跟在他身后,她没有试图上前安慰,她知道,有些安慰并没有用,她想了想,转身离开了。 江栖迟行走在黑夜里,她走得不快,因为快了容易掉胳膊掉脑袋,即使是这样,鬼的速度也比人类要快得多。 她很快追上了顾父,顾父坐在车里,正在跟旁边的女人说话,他笑得灿烂极了,看向那个女人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女人在开车,对上他的视线,就有些羞涩的笑了。 江栖迟歪头想了想,突然加快速度跑去小车的前头,女人转头回来,就看见一个白影出现在车前,她吓了一大跳,猛地踩下刹车。 “我、我好像撞到人了……” 女人脸都白了,她哆嗦着去解安全带,却怎么也解不开,顾父见此,按住了她的手,他说:“我下去看,你别担心。” 顾父下车了,女人看着他走到了前面,他弯腰往下看,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整个人都跌下去了,女人有些不安,她大声的喊道:“老顾?老顾?” 老顾没有应她,老顾被躲在车底下的女鬼拖走了,女人一直盯着前头,半点没看见有个女鬼吊着形状诡异的胳膊从车尾巴爬起来。 江栖迟把顾父拖到偏僻的巷子里,狠狠的揍了一顿,然后掏出手机对着顾父拍了一张照片,她发给了顾浔。 系统觉得,它家大佬这操作真骚。 【您打了小炮灰的爸,还拍照炫耀,小炮灰怕不是恨死你了。】 江栖迟将顾父甩出去,任他在路上滚,直到滚到栏杆处,撞得哼哼唧唧才算完,她拍拍手走了,任顾父睡在马路边上。 * 江栖迟回到顾家的时候,顾浔正对着手机发呆,他脸上的表情可古怪了,一会儿开心一会儿难过的,江栖迟飘过去,往他手机看了眼。 哦,是她拍的那一张。 “怎么样?渣渣应该给教训,对不对?” 她一脸严肃,半点不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顾浔仔细看了她两眼,发现她的胳膊又掉了,这次她没有接上去,等他再看,又发现她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痕,刀痕处血肉翻着,颜色很奇怪,隐隐的还能看见骨头。 顾浔就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原有的情绪了,他跳起来,紧张的冲她喊:“我要怎么帮你?要怎么帮你?” 江栖迟抬手摸了一下脖子,她的气息一瞬间就冷了,顾浔靠近了一点,差点被冻死,他哆嗦着抬头,就看见她飞快的钻进他的房间去了。 “借用一下你的房间。” 她甩上门,声音被隔绝在了门板后面,听起来沉沉的。 顾浔呆呆的看着,他走到门口,不安的踱来踱去,最后实在没忍住,用备用钥匙开了门。 ‘咔嗒……’ 顾浔打开门,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房间里很黑,他找不到她在哪里,顾浔就打开了灯,然后就愣在那里了。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就在靠近窗户的地方,墙壁与墙壁的夹角那里,融了一滩诡异的东西。 顾浔惨败着脸走过去,没站稳一下子就跌倒了,他扑在地上,抬头的时候对上了一双十分柔和的眼睛。 “对不起,吓着你了。” 江栖迟的身体变成了碎块,她掉在猩红液体里的右手臂艰难的抬起来,放到了顾浔的头上,她想要摸一摸他,又觉得不大好,因此就停住了。 顾浔死死的盯着她的脑袋,他的眼睛被她血痕遍布的脸刺得通红,他抓住了她的手,十分小心的托起来,他颤着声音问:“我该怎么办?” 江栖迟最后还是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她说:“去睡觉吧,我明天就好了。” 顾浔摇头,十分干脆的在她旁边躺下来,他抖着嘴唇说:“我不去,我陪你。” 人类对于弱,究竟怎么看? 顾浔以前以为,他适当的示弱可以得来同情,而别人对他的同情可以让他过得更好,后来他以为弱只会被欺负,他越弱,越会被欺负,所以他要拼命的反抗,只有反抗了,不要命了,别人才会怵。 现在呢? 就在刚才,他恍然发现,弱,根本就是一种罪过,因为他弱,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舍弃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变成那副模样。 要强大起来,要强大起来才对啊。 他这样想着,心里突然就冒出一股戾气,那股戾气太强大了,他差点被淹没,就在戾气几乎要涌出身体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股禁制的力量,那股力量将他的戾气压下去了。 顾浔偏头,发现窗外闪烁着闪电,那闪电很粗很大,劈下来的时候,几乎要撕裂天地。 顾浔莫名的抖了一抖,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感觉到了一丝恶意,那恶意想撕裂他! 顾浔的脑袋突然就被人拉了一下,顾浔偏头,鼻子擦过了江栖迟凑过来的脸,她的脸冷冷的,被擦过之后,顾浔觉得鼻子都冷透了。 他捏了下鼻子,然后发现窗外闪电消失了,天空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去睡吧,地上凉,你要是感冒了没人照顾你。” 江栖迟推了他一下,这一下用的力有一点大,顾浔就看见她的手跌落进碎块里,然后就被猩红的液体淹没了,再也没能抬起来。 顾浔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咬了咬牙,飞快的爬起来,钻进了被子里,他没有管自己脏兮兮的衣服,也没有在乎自己脸上脚上的脏污,他现在需要睡觉,他要好好睡觉。 顾浔转了个身,将脑袋藏进被子里,他小心的拉开一条缝,透过缝往外看。 他什么都没看见,灯已经灭掉了,他循着她的位置瞧,也什么都没瞧见。 第104章 天黑请注意(13) 顾浔迷迷糊糊翻来覆去一整夜,要天亮的时候,一通电话把他喊醒了。 “小浔,你爸再婚了?” 从电话那头传过来的女声有点小心翼翼的,跟以往的严肃强势完全不一样。 顾浔坐起来,极冷淡的说:“再婚了,你没打听错,没事我挂了。” 女人连忙说:“等等!妈妈不是……” 她刚开了个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连忙又把话岔开,“今天我休假,我来找你好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女人的声音很软,颇有种讨好的味道,但顾浔不买账,他冷冷的说:“吃饭?请你继子吃饭吧,那老头不是快死了吗?你不赶紧讨好着,也不怕一分钱都分不到?” “小浔!” 女人生气极了,她压低了声音喊了他一声,说:“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我是在乎你,我在乎你所以才会联系你,小浔,你不可以这么不懂事……” 顾浔冷冷的说:“我不需要!你去联系你继子吧!他可喜欢你联系他了!” “小浔!你爸怎么教你的?把你教成这样子,他还好意思跟我说你懂事?你可不可以懂事一点?我跟你说,你再这样子,我不会喜欢你,你爸也不会喜欢你……” 顾浔深吸一口气,说:“不用以后,说的好像你们喜欢过我了?” 说完这句话,顾浔手抖了下,他咬紧牙,飞快的挂了电话。 顾浔把手机丢开,他坐在床边,低着脑袋沉默,压抑的感觉将他整个人埋起来了,他快要透不过气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接到过她的电话了,他还记得她上次来找他的时候,那副贵妇人的做派,她不喜欢他,他知道的,可是,为什么每次都要打着在乎他的旗号来招惹他呢? 明明……都已经各有各的生活了呀。 顾浔觉得有点难受,他不怕被人讨厌,他只怕……被自己以为的喜欢自己的人讨厌。 顾浔突然就想到江栖迟来了,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因为她的那通电话,他竟然把她忘记了! 顾浔急急忙忙的往墙角跑,窗帘紧闭的房间里有点暗,他一时间没有看清她的样子,等到他走近了,他才看见她蜷缩在墙角睡着了。 江栖迟已经恢复了原样,顾浔不知道她究竟恢复了几成,但好歹没有昨晚那样惨烈了,顾浔走过去,他伸手去碰触她,他很容易就碰到了,但同时,他也被她身上阴冷的气息包围了。 顾浔的脸色有点难看,他哆嗦着去抱她,抱去床上放着,江栖迟没有醒,但在他给她盖上被子要走的时候,她突然就伸手抓住他了。 顾浔转头看她,她还闭着眼睛,顾浔感觉自己的手被她捏了一下,然后就放开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突然就好起来了。 顾浔想,大概她是在安慰他。 顾浔很快就换了衣服出门了,虽然他的世界又一次翻覆,但生活还是要继续,今天他有课,他要去上课。 顾浔在路上的时候,收到了‘她’的信息,‘她’说:“小浔,给妈妈道歉,否则妈妈不会给你学费了!” 顾浔握拳,他摸到了兜里那张银行卡,他有了一点底气,因此,他毫不犹豫的把‘她’拉黑了。 是了,他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没有人会再对他不好了,他可以自己赚学费,他无需依靠任何人。 顾浔心里突然就轻松起来,他低低的跟自己说:“要加油,你还有鬼要养……” 是个人并且是个男人的他,自觉自己要担起养家的担子,因为他可不是孤家寡人了呢! * 顾浔的生活又恢复了正轨,没了顾父在,顾浔索性搬了家,他搬到了顾父的房间,让江栖迟睡在了他的房间。 自那夜她睡过去,到现在近一个月了,她没有醒来过,顾浔并没有很担心,因为每次他靠近她,她都会伸手勾住他的手指,她轻轻的拉一拉他,他就觉得很安心,虽然……她每天夜里都会重复那一夜的凄惨模样。 顾浔放了学,飞快的跑出学校,离家很近的地方超市在打折,他需要去买点生活用品了。 顾浔急急忙忙的往那边赶,唯恐耽搁久了江栖迟会担心,虽然他早上跟她说了,但他还是想要早一点回去。 顾浔跑得飞快,拐角的时候一个没刹住,跟对面过来的一个人撞到了。 “哎哎——” 那人叫了两声,扶住墙站稳了。 顾浔抬头,连忙说道:“不好意思,撞到你了吗?请问有哪里伤到了吗?” 对面的那个人,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他长得很斯文,带着金丝眼镜,他的面容很和善,朝顾浔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就勾起嘴角笑了。 “小朋友,我没事,倒是你很有事啊。” 男人在兜里掏啊掏,掏出一张符纸,他两手飞快的搅动,把符纸折成了三角形,然后他低低的念了几句类似咒语的东西,就把那个符纸塞到顾浔手里了。 “小朋友,莫走夜路,当心,当心呐!” 男人说完,伸手在他肩膀上拂了一拂,顾浔下意识后退,就看见男人食指与中指间掠过一点金色的光芒,他听到耳边有‘呲呲’的声响,他转头去看,就看见有一缕黑气从他肩膀上散开。 “你干什么!” 顾浔的脸色瞬间变了。 男人眼底掠过一点冰冷的光芒,他扯了下嘴角,朝顾浔温和的笑,他说:“不干什么,就是看小朋友你沾上了一点不该沾上的东西。” 顾浔心头重重一跳,他有些心慌,表现在脸上的,就是十足的恼怒了,“你才沾上了不该沾上的东西!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原来是个神经病啊!” 他说完,重重的推开男人,并且把男人强塞过来的符纸甩到了男人身上,然后他才急急忙忙的跑了。 男人没有拦他,等他跑掉了,他才去捡掉到地上的符纸,就在男人的手指摸到符纸的时候,一缕极阴冷的气息骤然散开了,符纸无风自燃,在男人的手指间化成了灰烬。 男人起身,擦干净手指,然后拨出一个电话。 “喂,我是徐凛,帝安学校附近有鬼气出现,据我判断,可能是家养小鬼。” 第105章 天黑请注意(14) 顾浔急急忙忙跑回了家,直到跑到床边,看到睡得好好的江栖迟,他急促的心跳声才平静下来,顾浔没有贸然挨到江栖迟身边,看过了,他转身就出去了,直到洗干净了,把衣服扔去了楼下垃圾桶,顾浔才再次进了屋。 顾浔趴在床边上,小心的伸出手指,他的手指挨近了江栖迟的手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真的触碰到,他悬空做了个握手的动作,然后就出去了。 顾浔抱着手机搜来搜去,没有搜到什么有用的讯息,最后他搜‘小礼堂、鬼、女鬼’的时候,蹦出来了一个奇怪的回复: 有需联系***,地址******。 这个奇怪的回复重要信息都是‘*’符,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偏偏在这个回复下面,一连串的都是譬如‘惊现大佬!’、‘大佬名不虚传,朋友介绍的,一开始还怀疑来着,现在……大佬您还需要狗腿子吗!’、‘非常厉害,有需找,童叟无欺……’等等,这样的奇怪留言。 顾浔直觉这个信息有问题,他对着那个回复人的头像戳了戳,界面就变成了那个回复人的信息界面了,他看到手机画面黑了一下,然后几个大字出现在手机上。 ——捉鬼师,碧玺路十九号。 那几个字是突然出现的,字出现后,屏幕上突然发出一道金光,黑暗散去,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十分古旧的建筑群,在最前头的门招角落,刻着‘碧玺路十九号’几个字。 那几个字非常的小,一般来说是很不惹人注意才对,然而顾浔看见门招的时候,一下子就被那几个小字吸引力注意力,像是有魔力似的。 顾浔突然觉得疲惫,他揉了揉眼睛,发现那几个小字在慢慢模糊,同时他的脑袋疼了起来,就像有人拿着东西在对着他的脑袋敲。 顾浔慌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要躲开,偏偏他人就跟定住了似的,他急得直冒汗,就在他的眼前都开始冒金光的时候,他被人拍了一下。 顾浔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转头,江栖迟正站在他身后,皱着眉头盯着他的手机看。 “你醒了?” 顾浔十分惊喜的说。 江栖迟轻轻应了声,她伸手拿过他的手机,将那个古怪的界面关闭,她飞快的拆了顾浔的手机,将零件全部掰碎,最后全部丢进了马桶里。 江栖迟说:“等一下买一个还你。” 顾浔看看她,再看看还在不停抽水的马桶,他愣愣的点了点头,说:“哦、哦。” * 这点小事没有给顾浔造成困扰,可能是江栖迟掰碎手机的动作太过干净利落,他完全对她放心了,因此他高高兴兴的去上学去了。 等顾浔一走,江栖迟也出去了,她打着伞,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去碧玺路。” 碧玺路离帝安很远,她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老旧的一大群建筑群里,藏着无数小巷子,江栖迟打着伞穿过小巷,站到了碧玺路十九号门招下。 那是一个黑中带红的外招,除了角落刻着‘碧玺路十九号’几个字外,其他一片空白,巷子里有风吹来,天上的太阳被乌云遮去,在风越来越烈,天越来越阴的时候,有一个人从门里出来了。 江栖迟看见,几个字在外招上闪烁。 “欢迎你,来自远方的特殊客人。” 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走出来,朝着江栖迟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栖迟收了伞,从男人身边走过,进去了房子里。 刚一进门,江栖迟就感觉不对了,但她没有停,也没有后退,她直直走到中央的空地上,然后就看见请她进门的那个男人手持桃木剑,在那里画起了符。 男人嘴里念念有词,藏在眼镜下的眼睛冷得像冰,江栖迟偏头看了他一会儿,无趣的撇了下嘴,她将伞扔开,随它飘飘荡荡挂去树上,她抬手,迎着那个男人的剑过去,然后,一脚将那个男人踹飞了。 “噗……咳咳……” 男人吐出一口血,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她,连斯文的样子都装不下去了。 “你是个什么鬼?怎么可能……” 徐凛入行多少年,还没见过这么犀利的鬼,这还是鬼吗?分明是鬼祖宗啊! 江栖迟走过去,一脚踩在他心口上,她低头,不是很开心的说:“不要随便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看见了,会不高兴。” 江栖迟是谁啊?她可是‘任务者’都不能除掉的鬼,区区一个不知名的小道士,也想捉她吗? 江栖迟打了人,很快就走了,留下徐凛风中凌乱,过了好久,他才爬起来,一脸生无可恋的跟人打电话说:“不得了了,现在的鬼忒吓人了……” * 江栖迟打完了人,跑去了顾浔的学校,她去的时候正是下课时间,顾浔在教室里看书,他不是一个人,在他身边,还有一个眼熟的人。 “喂,顾浔是吧?你是哑巴吗?我问你话,你还不快回答?” 黄涛一脚蹬在顾浔的书桌上,将书桌蹬的往后挪动了一点,他还嫌不够,还用力的踹了两下。 顾浔沉着脸,将桌子推回去,然而……没推动。 黄涛力气大,加上位置占了上风,顾浔根本没办法。 “喂,顾浔,只要你说了,我就不找你麻烦了,怎么样?你觉得不合算吗?要知道我可是帝安的大哥,你要是惹我不高兴了,你在帝安可就不好过了。” 他一脸凶相,一副威胁人的样子。 顾浔不耐烦了,他推开凳子站起来,就想往外走,黄涛几步跨过去把他拦住。 “喂!别走啊!” 他还要再说,就在这个时候,黄涛感觉到有什么来到了自己的身后。 他想起了一点点巴不得忘掉的记忆! 黄涛僵硬的转身,然而他什么也没看见,他松了口气,慢慢的转回来,他扬起笑脸,对着顾浔夸张的笑,然后,他的笑僵在了脸上。 一张惨白的脸从顾浔身后探出来,冲着他笑了笑,在那张惨白的脸上,慢慢的、慢慢的溢出了血来。 “啊!” 黄涛尖叫。 第106章 天黑请注意(15) 这世上有些人,总是记吃不记打的,这才多久呢?黄涛就忘记了见鬼的糟糕经历,又开始欢快蹦跶了。 他看着那张鬼脸裂开一条条红痕,在鲜血直流中,鬼脸上的红痕变成了恐怖的、纵横交错的口子,口子上皮肉翻着,几乎可以看见里面的烂肉和骨头。 黄涛哆嗦了一下,他拽住站在旁边的一个人,惊恐的说:“你看、看看、看……” 张晓琪古怪的瞥了他一眼,把他的手甩开,哼笑道:“看,看什么看?你长得又不好看。” 说完她就从顾浔身边走过,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黄涛眼睁睁看着张晓琪从那鬼身边走过,他甚至还看到张晓琪的手指挨到了女鬼长长的衣角,女鬼多可怕啊,但张晓琪怎么就能面不改色的过去呢? 黄涛后知后觉的发现,整个教室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他大受打击,完全不觉得能看见鬼是很荣幸的事情,到了要上课的时候,他失魂落魄的走了,那脚步踉跄地,顾浔都十分不忍心了。 “你吓他做什么呢?” 顾浔忍不住小声问身后的鬼。 当然,别问他怎么知道她在吓人,问就是直觉,他敏锐的直觉。 江栖迟趴在他肩膀上,饶有兴致的听上头古板的老头讲课,她无辜的反问:“他不是欺负你吗?” 哦,她以为他欺负他呢,所以在给他出气。 顾浔不知道该摆个什么样的表情了,但很显然,不管是误会还是什么的,他是非常欢喜她毫无原则的维护的,别人挨吓挨打都不要紧,反正……反正也没有人能找鬼的麻烦…… 不对,还是有人的。 顾浔一时间又有些忧心了。 江栖迟看不得他不安难受的样子,她捏了捏他的耳朵,满意的看到他苍白的脸重新变得红润润的,然后才说:“我新认识了一个朋友,晚上我去找他玩儿啊。” 鬼的朋友…… 顾浔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为那个朋友担心起来了。 正被顾浔担心的‘朋友’徐凛这个时候正鬼鬼祟祟的躲在校门外,他循着鬼的气息到了这个地方,然后被门卫拦下来了,他进不去,也不想闹得全校皆知惹来女鬼的注意,只好无所事事守株待兔了。 徐凛是个正直的捉鬼师,他有义务弄清楚这个鬼想干什么。 徐凛等了很久,直等到天都快黑了,顾浔才慢悠悠的走出来,徐凛精神一震,他匆匆喊来服务员结了帐,然后飞快的跑出去,半点斯文的样子都没有了。 徐凛抬手,隔着人群招呼顾浔,但顾浔没有看见,徐凛就想喊他,结果还没喊出口,他就看见一张令他记忆深刻的鬼脸从顾浔背后冒出来了。 她隔着人群,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然后就没管他了。 徐凛只觉得心惊肉跳,他没想到还有鬼是不惧正气与阳光的,他明明记得之前她还打了伞……所以都是唬人的吗! 徐凛觉得人生真的太难了。 徐凛慢慢放下手,他肃着脸,推了推眼镜,然后……鬼鬼祟祟的跟在了顾浔身后。 * 顾浔走出校门没多远,就被人喊住了,黄涛急急忙忙的从后边追上来,气喘吁吁的说:“那什么……咱们一起走啊。” 顾浔瞥他一眼,没什么感情的冲他笑了笑,然后冷着脸说:“咱们不熟,况且,也不走一条路。” 黄涛说:“哪里不是一条路了?你不是要去靖安路吗?” 黄涛说完,伸手捂住嘴,他自知自己说漏嘴了,又想不到什么办法补救,他急得眼珠乱转,有点不敢看顾浔。 顾浔的脸色如他所想一般,嗖的一下就冷了,他问:“你知道什么?” 顾浔的语气一点都不严厉,黄涛还是心虚了,他觉得还是因为自己太善良的缘故,所以不忍心看别人伤心。 没错!并不是他怕了鬼了! 黄涛挺挺胸脯,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大声的说:“什么呀?我知道什么呀?我什么都不知道哒!” 不、不就是今天是顾浔亲妈生日吗?又、又不是什么秘、秘密! 顾浔实在看他不顺眼,还‘哒’呢!又不是女孩子,娘里娘气的。 顾浔白了他一眼,说:“不要跟着我!” 顾浔是知道了,怪不得这个人一天都不对劲,支支吾吾的问他以前的‘包.养’传言是怎么回事,还问那个‘老女人’是谁,感情是他从哪里知道了‘老女人’的身份,故意来寻他开心? 顾浔不知道黄涛想干什么,他也不觉得他跟他能有什么交集,左不过只是同一年级的同学,以后是没可能做朋友的,他理他作甚? 顾浔想完了,就不再理他了。 他走得飞快,黄涛下意识的跟了两步,然后又停下了,他挠了挠后脑勺,小声嘀咕道:“又不是要吃了你!哎哟这可真是!” 黄涛不想去贴顾浔的冷脸了,但他又没办法跟黄父交待,他在门口打了打转儿,最后还是丧丧的走了。 那什么,需要打交道的老总朋友的后老婆的儿子什么的,跟黄涛,真的是没什么关系的呀! * 顾浔的心情突然就不好了。 大概是他突然发现,‘她’的存在会影响他那么多,现在连一向看他不顺眼的黄涛都因为这个意图跟他勾勾搭搭了。 江栖迟从他肩膀上伸出去手,她圈住他的脖子,亲亲密密的跟他挨在一起,她没有说任何安慰他的话,也没问他为什么不开心,但顾浔觉得,他已足够被安慰到了。 顾浔叹气,他真的是太好哄了。 很好哄的顾浔把不开心都丢到了脑后,他欢欢喜喜的回了家,然后欢欢喜喜的做饭吃。 是了,今天的小炮灰已经不是昨日的小炮灰了,至少小炮灰能吃饱饭了! 江栖迟站在门口,歪着脑袋看他忙活,他心里高兴,忍不住小声哼哼,江栖迟看见他的眼睛在发亮,跟以前很多次一样,像有星星闪闪发亮。 江栖迟看着看着,止不住的也高兴起来,她翘起嘴角,觉得连这个一无是处的小房子也顺眼起来。 第107章 天黑请注意(16) 吃了饭,顾浔去做作业,江栖迟则出了门。 江栖迟没走多远,就在顾家外隔了一条街的小巷,她跟徐凛碰到了。 天已经黑了,巷子里只有盏光线黯淡的路灯,有飞蛾在灯下晃晃悠悠,将被撕裂的诡异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徐凛斜靠在路灯下,叼着一支烟吞云吐雾。 江栖迟慢悠悠的走过去,她将手里提着的小蛋糕放到旁边高高的围墙上,觉得就算打架也不会影响到之后,她满意的飘下来,立去徐凛旁边。 “干什么呢?小道士。” 徐凛瞥她一眼,只觉得满脸黑线,他不悦的说:“说什么小道士!说得你很大似的!” 江栖迟理所当然的说:“自然是比你大的。” 徐凛觉得这个问题讨论起来很傻,他才不会降低自己的智商,他扔了烟蒂,用脚尖捻灭了,然后抬手就祭出一张符。 嗬! 果真是非我族类,见之必喊打喊杀啊! 江栖迟挑起嘴角,十分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她合拢五指,一把锋利的长剑突然出现在她手中,她挥剑,将射来的符搅碎。 徐凛并没有管那张符,他祭出桃木剑,以诀为器,朝江栖迟攻击过去。 昏暗的巷子里,骤然迸出阵阵金色光芒,徐凛速度很快,招招也狠辣得紧,江栖迟不懂道士们学的术法,她也不曾见过,但她有种直觉,那是第一次看到捉鬼师的第一直觉。 这些捉鬼师,伤不到她一丝一毫。 五分钟过后,江栖迟一脚把徐凛踩到地上,徐凛挣扎都不带挣扎的,他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小声的喃喃道:“不是错觉……”真的有鬼是他们对付不了的! 徐凛感觉自己在做梦,若说之前是轻敌,那么现在就是实打实的教训了,他他他,一代杰出青年,捉鬼界的明日之星,被一个鬼,干净利落的踩在脚底下了! 丢脸!忒丢脸! 徐凛颤抖着手,戳了戳江栖迟的脚,他打着颤说:“能、能否劳驾,挪、挪开……” 天可怜见的,真的是好可怜一人儿哦。 江栖迟十分干脆的把脚挪开,她飘到墙上取了小蛋糕,心满意足的飘下来,看徐凛还躺着,她也没有去管的意思了,她提着小蛋糕,心情愉悦的飘走了。 过了很久,徐凛才坐起来,他一脸严肃的掏出手机,又在将要拨通的时候挂断了电话,他琢磨了一下,暗暗有了决定。 陇市出现厉害的鬼,这是大事,然而他接触了两次,却感觉这鬼很不一样。 怎么说呢? 徐凛觉得她不像鬼,可若说是生魂,那也不是。 徐凛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在他没有弄清楚之前,他并不打算去惊动那些人了。 徐凛打算好好看一看再做决定。 * 江栖迟发现自己被跟踪了,跟踪她的,当然是那个小道士。 阳光明媚的早晨,江栖迟送顾浔去学校,等他进去了,她也进去晃了一圈儿,然后她又出来了。 最近江栖迟恢复得不错,她决定继续自己的上班大业,她家小炮灰太瘦了,她得挣一点小钱买肉给他吃。 江栖迟打着伞沿着街铺走,在一个铺子前,她看到了一个卖花的姑娘,姑娘卖的是十分新鲜的玫瑰花,她仔细的算了算,才恍然发觉情人节到了。 她摸了摸自己兜里那十分薄的几张纸币,非常爽快的全部掏出来买了玫瑰花。 她不是买来看的,是买来卖的。 江栖迟抱着玫瑰,在卖花姑娘一副‘你卖出去才有鬼’的注视下,非常干脆利落的把最漂亮的那一支递到了一个时髦的女人面前。 “漂亮的女士,情人节到了,爱自己哦。” 女人偏头瞅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江栖迟就跟没看见似的,十分温柔的说:“买玫瑰花吗?” 卖花姑娘站在一边,十分小声的逼逼:“就你这样,卖出去才有鬼了……” 她还没有说完,就看见那个女人接过了她的玫瑰花,然后爽快的付了钱。 “谢谢,我会爱自己。” 女人走之前,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江栖迟收好钱,漫不经心的站着,接下来十分钟,在她身边走过许多男男女女,有的还非常好奇的看了两眼,但她没有再伸出去一次手。 卖花姑娘从一开始的呆滞,到现在看着人走过都替她都急了,她急急的问:“你怎么不卖了?刚才还有人问!” 江栖迟说:“啊,我只卖有缘人的。” 卖花姑娘:…… 得,看那样,就是闲得无聊来玩的,还有缘人呢! 她很快就走了。 江栖迟也没有一直待在一个地方的意思,她一边走,一边很随意的卖出去了几支,到最后只剩下三支的时候,她没卖了。 徐凛跟在她身后,看她买了一路的话,无语得嘴角直抽抽,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到了马路边了,徐凛就看见,走在前面的女鬼把一支玫瑰递给了一个颤颤巍巍站都站不稳的老太太,然后,她把人扶过了马路。 徐凛:…… 徐凛:扶老奶奶过马路?这是什么新世界好鬼? 徐凛觉着这个世界真的玄幻了。 他继续跟,接下来又一脸无语的见证了:女鬼见义勇为一脚飞踹偷钱贼,女鬼扶摔倒的小孩并奖励不哭的小孩一颗糖,女鬼喂流浪猫,女鬼给环卫工人送水…… 真.他妈奇怪啊这鬼! 徐凛觉得自己的三观都碎裂了。 讲真,他觉着这个女鬼在作秀,但他很明显没有证据,毕竟没谁规定女鬼不能做好事,况且…… 徐凛觉得很奇怪的一个点是,他明明记得之前靠近女鬼还能感觉到她阴冷的气息,但现在,他一点都感觉不到了,若不是她没有影子,他大概见到了也只会把她当成人。 徐凛觉得自己不需要再待下去了,这个女鬼不管是真好还是真坏,他是无法确定的,但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目前对他释放了善意。 他需要回山一趟,就这个女鬼的问题跟那几位讨论一下了。 徐凛说走就走,根本不带卡顿的,江栖迟转身,目送他走远,终于松了口气。 那什么,好人不易做,好鬼更是。 第108章 天黑请注意(17) 快天黑的时候,江栖迟往学校去了,顾浔将要放学,她得去接他。 系统围观了一整天江栖迟的骚操作,这会儿已经是憋不住了。 【大佬,你今天是在做什么?】 系统很迷惑,它觉得它似乎懂,又觉得它似乎不懂,因为她没有跟系统说话,系统就不知道她到底是想做什么了。 江栖迟说:“啊?我在做好鬼。” 【……】 哦,好鬼。 江栖迟走到学校,就看见顾浔背着书包出来,瘦弱的少年背着大大的书包,脊背都好似要被压弯。 江栖迟低头,摸了下经过一整天奔波依旧娇艳的红玫瑰,然后过去塞到顾浔手里,塞完了,她又绕去他身后,与他亲亲密密的挨着,顺便帮他提一提书包。 顾浔一脸茫然的瞅着手里的玫瑰,他发现这些人都看不见,看不见趴在他肩膀上的鬼,也看不见他手里的玫瑰,因为从她过来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将好奇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于是顾浔也不动声色起来,他的手小心的蜷着,护着玫瑰绕过人群,走到了偏僻的小巷里。 小巷里没有人,顾浔很快就放松下来,他把玫瑰拿到面前,偷笑着嗅了嗅,玫瑰香味醉人,顾浔觉得自己已经是不知今夕何夕了。 江栖迟偏头看他,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开心起来。 * 徐凛没能顺利离开陇市,就在他坐车走到一半儿的时候,他收到了同行发来的求救信息,然后他便急急忙忙赶过去了。 根据同行的指示,出事地点在陇市市中心新建起来的地下商城,有人说在那里见到了一只鬼。 鬼啊。 徐凛觉得陇市最近的鬼有点嚣张,他决定好好教教鬼做鬼的道理。 等他到的时候,底下商城已经一片狼藉了,未曾刷新过的墙壁整个都被打穿了,石灰扑簌簌的掉,飞得到处都是,徐凛走在中间,几乎都看不清路了。 徐凛听到商城深处传来打斗的声音,他走进去,然后就看见一个白衣少年在跟一个小鬼纠缠。 徐凛没有贸然上前去,他是个谨慎的性子,轻易不会犯傻的。 他没有等多久,就看见那个少年掏出一个布袋,将小鬼收进去了。 徐凛一凛,他眯眼,瞅了那布袋好几眼,终于确定了,那是归云宗的十大法宝之一——乾坤袋。 看来不仅是同行,还是同门。 徐凛笑了下,他等少年扫干净了尾巴,出来要走的时候才迎上去,十分矜持的道了句:“这位师弟,你好。” 卫霁停住,他瞧了徐凛好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似的,笑着说道:“徐师兄?” 徐凛挑眉,认识的? “师弟认识我?” 他笑着问,也就是在这几空隙里,徐凛已经将卫霁看了好几遍了,卫霁是个很俊俏的少年,神采飞扬,很是耀眼,这样耀眼的一个人,他若见过,没道理没有印象,他能肯定,他没有见过他。 卫霁愣了一下,眼神晦暗了一瞬,他笑着说:“徐师兄大名鼎鼎,我自然是认识的,以前宗里开大会的时候,我曾远远看见过徐师兄,只是宗里人多,徐师兄没注意到我罢了。” 卫霁想了想,朝他拱手做了个揖,“在下卫霁,见过师兄。” 徐凛‘哦’了一声,已经不打算跟他继续待一块儿了,他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卫霁忙说:“我也要走了,不知师兄是去哪里?若是顺路,咱们可一道儿走。” 徐凛说:“不顺路!” 卫霁沉默,好一会儿才勉强笑着说了句:“好的,师兄慢走。” 徐凛连忙走了。 卫霁许久都没有动,等到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才冷淡的开了口:“徐凛身上有那个的气息。” [宿主,跟上徐凛,或许就找着那个恶鬼了。] 卫霁说:“不急。” 反正就在陇市了,这一次,他一定要成功,被人忽视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等他灭了那只鬼,获得‘系统’赠送的能量,他一定、一定能更惹人注目!一定能更成功! 只要这么一想,卫霁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 隔了几天,江栖迟又见到徐凛了。 那是一个阴雨天,江栖迟去街上买小蛋糕,就在她付钱的时候,徐凛从门外进来了。 蛋糕店门口挂着的风铃被吹进来的风撩动,叮叮当当的响,徐凛站在门口收了伞,一边往里面来,一边说:“老板,给我一个草莓蛋糕。” 他抬头,就看见女鬼站在柜台前看他。 徐凛:…… 这世界真小! 江栖迟冲他笑了一笑,说:“小道士,你也来买蛋糕?” 徐凛咳了一声,朝江栖迟斯文的笑了一下,他说:“给小朋友买的。” 江栖迟就点点头,她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零钱,随手往兜里一揣,就打算走了。 在她从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徐凛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了句:“陇市新来了一个捉鬼师。” 他说完,就过去买蛋糕去了。 江栖迟转头,看了他两眼,然后才出去了。 新捉鬼师么? 江栖迟低头笑了一下,雨丝飘飘荡荡,打在伞上,溅在地上,她提着蛋糕的手指轻轻的晃动了两下,一缕银光骤然出现,极人性化的弯曲着蹭了蹭她的手指,然后飞快的窜出去了,江栖迟一直看着飘荡在雨幕中的浅淡银光消失,她才打着伞回去了。 今天周六,顾浔在家看书,他们学校要考试了,这是他第一次在帝安考试,他很是重视。 毕竟,是将来要养家的人呀,他得有个好成绩,以后出来才能找到好工作。 顾浔很认真,但大概是绷太久了,江栖迟看得出来他很疲累,江栖迟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提着小蛋糕进去了。 “吃蛋糕。” 她走到顾浔身边,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顾浔感觉到有一股温温的气息在他的眼睛周围滚动,他酸涩的眼睛很快就缓解了许多,他抿了下嘴角,耳朵情不自禁的红了,他哼哧哼哧的说:“你、你别打扰我。” 小炮灰要努力,她来,是会扰乱他的心神的! 顾浔终于明白了一点‘美色惑人’这个词的含义,哪怕现在在他身边的是个鬼,根本称不上人,那什么,比‘美人’厉害多了! 第109章 天黑请注意(18) 最后顾浔还是没逃脱被喂小蛋糕的命运,哪怕他一直拒绝,也掩盖不了他一个人吃了一整块蛋糕的事实。 顾浔瘫在椅子上,小声说:“哎呀,天天吃小蛋糕,会长胖的呀。” 江栖迟觉得,现在的小炮灰可爱极了。 她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没关系,你胖起来很可爱。” 顾浔觉得她这话怪怪的,但他又说不出来是哪里奇怪,他索性也就不想了,考试在即,他很紧张的,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他觉得没必要理会。 顾浔瘫了一会儿,爬起来坐直了,他推了下江栖迟,说:“你出去了,我要学习。” 江栖迟很顺从的出去了。 江栖迟回到房间,安静的躺到床上去休息,到半夜的时候,她听到窗户被敲响的声音,江栖迟坐起来,就看见一张放大的脸死死贴在窗户上,看她看过去,那张脸还咧开了笑。 江栖迟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她面无表情的下了床,飘到窗户边打开窗,徐凛抠住窗框就想往里面爬,江栖迟伸手按住他的脑袋,冷漠的说:“跳下去。” “什么?” 徐凛没听清楚,他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着她,有些心急的说:“我有事找你。” 他还想往里面爬,江栖迟就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人提起来丢下去了。 “哼!真是个不讲究的道士,女子的闺房也是你能瞎闯的?” 江栖迟从窗台飘下去,落地的时候一只脚正好踩在徐凛手臂上,她往下踩了两脚,才一脸无辜的把脚挪开。 徐凛斯文的样子维持不下去了,猥琐(?)的样子也消失了,他跳起来蹦了蹦,原本梳得好生生的头发完全乱了,连眼镜都歪了。 徐凛终于有了一点年轻人的朝气,但徐凛表示,他并不想要这样的朝气,他飞快的理好头发,又把眼镜扶正了,这才一脸严肃的说:“女鬼小姐姐,请不要戏弄道门中人。” 江栖迟说:“哦。” 真的是很没诚意了。 徐凛无奈,他第无数次怀疑自己是对是错,但他只纠结了一会儿,便放开了。 “长话短说,我接到内部消息,明天会有归云宗的弟子来找你,来的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你注意。” 江栖迟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个道士是来提醒她的,她可没忘记她俩打了……哦,是她打了他两次,所以,现在的小道士都是这样正直不记仇的吗? 江栖迟感叹:“你们归云宗的倒很是有趣啊。” 徐凛完全不知道她在感慨个什么,只是见她这样不在意,他又一次后悔起自己的多事来。 徐凛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驴踢了,才会一次两次这样瞎好心。 他还没后悔完,江栖迟突然说:“明天?明天你先来杀了我吧。” “什么?” 徐凛自认自己是十分稳重的性子了,但这女鬼愣是有让人惊呆的本事,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下一秒,他就听到女鬼重复了一句。 “明天你先来杀了我。” 哦,他没听错,女鬼让她杀了她。 大概是徐凛惊呆的表情实在是跟平素斯文的样子太过违和,江栖迟忍不住笑了,她觉得这个道士真的是很有趣了,但再有趣,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我前段时间出了一点事情,露了痕迹,你明天先来,亲手把我的痕迹抹去。” ‘杀’了她,就是最好的抹除痕迹的办法了。 江栖迟想了想,伸手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一个极小的福袋,她把福袋递给徐凛,说:“这是报酬。” 徐凛最后走的时候,人完全都懵了,今晚他来之前完全没想到女鬼会让自己杀她,更没想到女鬼还给他报酬,更重要的是,这个小得不能再小,像个小玩意一样的福袋里装的东西,是他归云宗遗失已久的一个宝贝。 介于那个丰厚的报酬,徐凛决定更尽心一些,不要问他身为捉鬼师帮鬼作弊心虚不心虚,徐凛不是那种正直的捉鬼师,在得了报酬的情况下,做个弊真的不算什么! 第二天徐凛很早就来了,那个时候顾浔跟江栖迟正在吃早饭,具体为顾浔吃,江栖迟看他吃。 顾浔吃得很慢,他一边吃一边跟江栖迟在说话,徐凛听了一耳朵,都是些琐里琐碎的小事情,徐凛是一句都听不下去的,偏偏这一人一鬼说得很高兴。 早晨的太阳很耀眼,从半开的窗户外照进来,将顾浔整个人都包裹住了,他在笑,笑容明媚温暖,坐在他对面的女鬼则整个鬼都躲进阴影里去了,从徐凛那边看,竟连她的脸都看不大清楚。 徐凛怔了一怔,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了人与鬼的差距。 就在这个时候,顾浔突然就站起来了,他跑去窗边把窗帘拉上,隔绝掉全部的光线,做完了这个,他又跑回来,这一次他没坐到女鬼对面了,他坐到了女鬼身边,重新拿起筷子,开开心心的吃他的饭。 徐凛就看见,刚才还很矜持的女鬼笑容灿烂。 徐凛揉了下额头,忍不住的也跟着翘起嘴角。 等顾浔吃完,江栖迟就把他赶进屋里去了,她给徐凛使了个眼色,示意徐凛出去,然后他们就一起去了江栖迟在陇市的房子。 这个位于僻静地段的房子,里面女鬼的气息可比顾浔家里多多了,徐凛进去之后,什么也没说,祭出法器就开始画阵法。 徐凛精通各种阵法,他知道许多看似很温和却能绞杀捉鬼师的阵法,也知道看似恐怖可吞噬一切鬼物却又暗藏生机的阵法,他一脸凝重取出朱笔,开始仔细的画起来。 阵法是很复杂的,画起来也不轻松,徐凛画的满头大汗,终于在正午之前画完了。 徐凛已经感觉到了同门的接近,他示意江栖迟站进去,然后飞快的收拾了东西装模作样的举着桃木剑站去大门的位置,随着徐凛的动作,一股风平地生起,带着浓浓的煞气将江栖迟包围。 江栖迟感觉到了疼痛,不知道是不是阵法的缘故,她觉得自己现在站的地方很陌生,不像是她的暂居地了。 江栖迟想抵抗,但在抬起手的时候,她又停下了,就在这个时候,她恍惚看见有人撞开了大门,往里面冲了进来。 第110章 天黑请注意(19) 那是江栖迟很熟悉的一张脸,毕竟每个世界都能见到,不是太重要,但又甩不掉。 江栖迟没有多关注他,因为就在他进来的那一刻,江栖迟感觉到了一股撕裂一般的痛楚。 “唔……” 江栖迟忍不住闷哼一声,然后她控制不住的出手了。 银白的光与幽蓝的光一起亮起来,在萦绕着黑气的阵法中转动,江栖迟被包裹在那光芒之中,没过一会儿,光芒忽然溃散。 ‘嘭!’ 黑雾四散,携带着能剿灭一切的能量爆开,整个房间都被冲击到了,徐凛慌忙退开,等一切平静下来,整个房子都不能看了。 卫霁站在后面,满脸复杂,他低着脑袋将不停颤抖的手背去身后藏着,然后语气古怪的说:“师兄好厉害,这种阵法,师弟从来没看见过。” 徐凛就说:“那你没见过的可就有点多了。” 卫霁:…… 卫霁勉强笑了下,然后说:“此处既解决了,我就先走了。” 竟是连‘师弟’都不说了。 徐凛才不会管他呢,他现在还有点慌,说实在的,他也是第一次用这个阵法,所以究竟怎么样他也不知道哇,要是那个女鬼出了事,他八成是逃不脱‘骗鬼送死,道心险恶’的罪名了。 也就是卫霁还没走,不然他才端不住了。 卫霁很快就走了,等他一走,徐凛甩手就丢了桃木剑,他焦急的在房间里打转转儿,一边转悠,一边小声的喊:“女鬼?女鬼?” 天可怜见的,徐凛至今不知道女鬼的名儿。 徐凛找了一圈,连个渣渣都没找到,他露出一个被雷劈了的表情,飞快的往顾浔家里跑。 顾浔还在努力学习,家里很安静,除了一个人,根本见不到多余的鬼影。 顾浔看他表情不对,奇怪的问他:“你怎么了?” 他问过之后,就感觉不对了,江栖迟呢? 顾浔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尚还能强撑着,他勉强露出一个笑,但笑得难看极了。 “栖栖呢?” 他问。 徐凛颓然跌坐在沙发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顾浔一看他那个样子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飞快的扑过去,死死的揪住他的衣领。 “我问你呢!你把栖栖带哪里去了?你把她带哪里去了?” 顾浔看到了徐凛被割碎的衣服,还有带着血迹若隐若现的手臂肌肉。 顾浔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这一刻他脑补了很多,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江栖迟跟徐凛打架的画面,他流血了,栖栖呢?她能完好无损吗? 顾浔自己得到了答案。 他知道的,若她没有事,她不会不出现,不会看他着急,所以…… “在哪里?” 顾浔咬牙,眼睛里浸出泪来。 * “在明慧园……我们商量好了……可能出了意外……我以为她会回来找你……” 顾浔咬着牙,一边流泪一边跑,这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弱极了,没用极了。 他过去十来年过的实在算不上好,他所觉得的快乐,都是她给他的,顾浔很珍惜,虽然有时候他也会担心,但她实在太强大了,连捉鬼师也没有办法,他就觉得自己能安心了。 他也想过人鬼殊途,可他想,他又不是念着什么羞羞的事,是不是人真的无所谓,只要她跟他待在一块儿就很好,他完全没想过她会突然又消失了。 顾浔很伤心,也很生气,这不是第一次了,她为什么不跟他说?是觉得他没有用,帮不了忙吗? 顾浔心里,就生出了无数的怨怼,还有挥散不去的阴郁,他感觉自己病了,有一点将要被暴戾情绪控制的征兆。 他听到遥远的天边传来惊雷声,但他都不想管了,他吭哧吭哧的往楼上爬,等到到了那个房子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没用的哭出声来。 “栖栖……栖栖……” 顾浔一边哭,一边往废墟似的房间里翻,他翻碎裂的被弄去了墙角的乱糟糟的破烂桌椅,他翻被暴力破坏的墙壁残渣,他将房子翻了个遍,什么都没找到。 顾浔跌坐在地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茫然四顾,只觉得一切都陌生极了。 * 江栖迟恢复意识的时候就看到顾浔在哭,他很狼狈,浑身都是灰,衣服乱糟糟的,拖鞋也丢了一只,不知道他踩到了什么东西,脚底被割破了,这会儿正在流血。 小炮灰可怜极了,那副惨兮兮的样子,像死了亲妈……喔,他死了亲妈都不会那样哭。 江栖迟在空气中重新凝成虚影,过了许久,她才再次有了随便动弹的能力,她动了动手指,松了口气,然后飞快的过去将小炮灰抱起来了。 当熟悉的阴冷气息靠近的时候,顾浔的哭声停了一瞬,他忍住了那股气息带来的不适,甚至还控制不住自己想靠得更近。 要更近一些,还要近一些才好。 顾浔仰头,一双眼睛迷瞪瞪的看她,他小声的喊:“栖栖?” 顾浔十分不安,他眼睛里的迷蒙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十分刺骨的阴狠,他抓住江栖迟的手,恶狠狠的说:“都是我太宽容了!你胆大包天!十分过分了!” 江栖迟半点不怕,她觉得他现在像个炸毛的猫,看起来凶得很,实际上内里虚,瞧啊,连说狠话都不会。 “我们回家,好吗?” 江栖迟弯腰,偏头蹭了蹭顾浔的脸颊。 还在炸毛的顾浔,瞬间就被安抚了,他软了眼眸,也软了心,他觉得被她蹭过的地方像着了火似的,烫得他十分羞涩。 “好……” 顾浔小声说。 然后他们就回去了。 这个时候,徐凛还没走,他丧丧的坐在沙发里,一直就没有挪动过,听到开门的声音的时候,他控制不住露出一个苦笑,然后……他看到了江栖迟。 徐凛跳起来,非常没有形象的伸手指着江栖迟,颤抖着说:“你、你、你……哪里去了?” 江栖迟挑了下眉毛,便准备往他那边走,刚抬起一只脚,她就被顾浔拦住了。 顾浔把江栖迟挡在身后,不大一个少年,偏偏要做出一副护花使者模样,他一脸警惕的问徐凛:“你还没走?” 徐凛顿住,然后飞快的缩回手,站直身,他推了下眼镜,笑着回答:“我马上就走了。” 不同于刚才的慌张懊悔,现在的徐凛可淡定了,看顾浔一副警惕兮兮的样子,他也就不打算再留了。 “那么,我告辞了。” 徐凛说完,就往门那边走,顾浔拉着江栖迟挪开,看着他开门出去。 徐凛站在门口,一脸抱歉的对顾浔说:“不好意思,给你带来困扰了,虽然我是真的想帮忙……” 他摇着头笑了一下,将门关上了。 第111章 天黑请注意(20) 顾浔开始不务正业了,他丢开了书本,翻了好多好多玄学书籍,他越翻,越是沉迷,到最后连考试都不想去了。 除此之外,他还变得特别的黏人,江栖迟去哪里他都要跟着,不然就一副要哭的样子——顾浔已然找到了江栖迟的‘弱点’,虽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只要有用,轻弹就轻弹吧。 顾浔一开始可得意,他觉得自己终于占据了上风,然而就在考试的前一天,江栖迟容他撒够欢之后,她没收了他的玄学书籍,将他赶回了自己屋,并对他说:“好好考试,不然……” 江栖迟没有把威胁的话说完,只是朝顾浔扬了扬拳头。 顾浔一下子就蔫了,他蔫哒哒的坐到书桌前,蔫哒哒的看书做笔记,一边努力,还一边唉声叹气。 江栖迟看得好笑,她想了想,还是过去抱了他一下,“乖啊,明天好好考。” 她摸了下他的头,嘴里很温柔的叫他‘乖’,顾浔瞬间就可乖可乖了。 顾浔屋里的灯亮到了深夜,虽然他浪了许多天,好歹一开始的努力没有做无用功,虽然考得不是特别出色,但也不差了。 江栖迟没有对他的成绩发表意见,还特地去买了小蛋糕给他庆祝。 考试过后,就是假期了,顾浔现在责任可重,他可是要养家的人!因此一放假,他就去找零工了,找来找去,最后他去了奶茶店做服务员。 十四五岁的少年,并不是特别好找工作的,毕竟还是童工呢! 在假期的时候,江栖迟收到了徐凛发来的消息,那是一张很模糊的打斗照片,上面有个面目狰狞的女人,还有一个,是卫霁。 女人么,就是那个女鬼了,她现在可出息,不仅报了仇,还在陇市兴风作浪起来了,她怨气特别重,虽然每次下手都是针对负心薄幸的男人,但难免误伤无辜,虽然她不杀人,但下手多了,就惹来道门注意了。 卫霁注意到了她,甚至跟她杠起来了,江栖迟就可满意了,虽然说她带给了她更多的‘不幸’,但做鬼,尤其是没有能力的鬼,早晚都是要被人灭了的,她让她能发.泄怨气,可是个好人……不,好鬼了! 江栖迟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她,也没过多的关注卫霁,对她来说,重要的只有小炮灰。 新的学期很快来临,顾浔依旧独来独往,黄涛不找他麻烦,时间久了,围绕着他的八卦就消失了,说起来他只是个炮灰,像个透明人才是常态。 过了很久,江栖迟又收到了徐凛发来的信息,这一次没有图片,只有一长串字,大概意思是他要走了,要继续历练了,陇市的鬼逃了,那鬼可厉害,归云宗的师傅们说那鬼能扰乱世界,他们要全力追捕等等。 江栖迟看这信息的时候,系统就在一边小声逼逼:【大佬,那女鬼气运现在可强了,你不会被任务者检测到了,现在你可以到处浪了。】 事实上,所谓反派,真的是能改变的,任务者不看脸,只看气运。 江栖迟算了下,小炮灰现在高一,她就说:“不急,等小炮灰大学,咱们去外地玩吧。” 时间过的真的是很快的,小炮灰默默无闻泯灭在帝安一众天才中,安安生生毕了业,然后,以微弱的优势去了外地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学校。 报名那天,顾浔是跟江栖迟手牵手去的,瘦弱的平凡男生,跟一个穿着黑裙打着黑伞明显比他大但特别好看的女人手牵手走进校园,那冲击可不是一般的大,那回头率也是百分百的。 江栖迟捏了捏小炮灰汗津津的手,笑着说:“你看,你万众瞩目了。” 顾浔耳根红红,小声说:“我不是想这样万众瞩目,我……算了,我觉得这样也很好。” 顾浔是觉得很好,她是能被看见的,那么,宣告主权特别的重要,哪怕他知道她不会被抢走,但是,他是那么的喜欢别人羡慕嫉妒的眼神呀! 顾浔已经习惯了被无视,到了大学继续被无视也无所谓,但他真的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让他被注目。 他很高兴,眼睛闪闪发亮。 顾浔的大学生活开始了,上学的第一天,他刚进教室坐下,有一个帅气的男生就跑过来,顺势就坐到了他旁边位置,男生撑着下巴瞅他,笑眯眯的问:“你好,你就是那个报名的时候带漂亮女朋友的新生吗?” 顾浔就想了想:漂亮女朋友、新生,嗯,都符合。 于是他就点了点头。 男生噗嗤笑了,他说:“你这人,长相平平,丢进人群里怕是都扒拉不出来,是怎么找到漂亮女朋友的啊?” 顾浔就很得意了,他瞥了男生一眼,翘着尾巴说:“是我女朋友自己找上门来的。” 顾浔顿了顿,又补充道:“她可喜欢我了!” 得,还挺自信。 男生耸耸肩膀,朝着顾浔伸出手来,说:“你好,我是孙茅,茅台的茅,我是比你大一届的学长,请多指教哦。” 顾浔没感觉到他有恶意,甚至还觉得他挺友好,于是他也跟着伸出手,与孙茅握了握,“学长你好,我是顾浔,请多指教。” 上大学以后,顾浔他依旧没朋友,但跟孙茅走得挺近,准确的说,是孙茅老爱凑上来,直到后来有一天,孙茅烦恼的跟他说: “你女朋友喜欢你哪点?我看了这么久都没看出来,哎,我还说找你取经,看你这样子,我真的信了你的话,原来真是你女朋友自己凑上来的,我喜欢的女孩要是也能凑上来就好了……” 顾浔才知道,孙茅有一个从小青梅竹马的邻居姐姐,那个姐姐比他大五岁,一直不接受他的表白,觉得他们不相配。 顾浔就安慰他:“那没什么,她要是不喜欢你,你换一个人喜欢不就得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呀。” 孙茅愤怒:“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你为什么不换一个喜欢?” 顾浔就很无辜的说:“我跟你又不一样,栖栖喜欢我哩。” 孙茅:…… 孙茅:“哦,你有人喜欢,你真的了不起哦。” 那是,顾浔也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 第112章 天黑请注意(21) 顾浔二十二岁的时候大学毕业了,他进了大四实习过的小公司,公司虽小,然福利还不错,同事也和气,再适合他不过了。 他们没有再回陇市,在安市安家了,新买的房子是个二手的小别墅,房子还很新,里面一应东西都有,外面还有个种满了花的小花园。 顾浔大学四年,倒是也认识了一些朋友,然而都不长久,不知道是不是他小炮灰的命格所致,他总是很容易就被人忽略了,加上他也不喜欢闹腾,或者说已经不敢再想着闹腾,往往跟朋友疏远了也要很久才反应过来。 好在,顾浔一点都不在意,他不在意有没有跟别人一样,空闲的时候有相邀的朋友,也不在乎有没有人来他们的家里玩,对他来说,他要关注的事情太多了,比如需要他很努力的工作呀,带着栖栖周日出游呀,还有各种需要他注意的节日呀…… 他很忙,忙的连家里打扫卫生这种事都要插一手,他很喜欢这样的状态,江栖迟并不会阻止。 江栖迟私下跟系统分析:“大概是男人的天性,尤其是刚走出社会还没面对风吹雨打,自以为腰杆直了的男人,看起来特别的有干劲不是?” 系统不明白这种情绪,它只是很不解风情的说:【小炮灰努力是没有用的,小炮灰只能是炮灰,能力这种东西,他不具备。】 江栖迟头一次生出了‘打系统一顿’的冲动,她可护短,一点都不喜欢别人质疑她的小炮灰,哪怕只是个连东西都算不上的这个‘别人’,她很能适应各种各样的环境,也不觉得现在就不好。 江栖迟就说:“系统,请注意言辞。” 她说的并不严厉,但系统愣是感觉到了杀气。 于是系统悄悄匿了。 日子就那么平淡的过着,等到江栖迟回过神来,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然后某一天,顾浔接到了来自陇市的电话。 电话是顾父的妻子吴阿姨打过来的,她在电话里哭着说:“小浔啊,你爸不行了,你……回来看他最后一眼吧。” 顾浔沉默了很久,就在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有他小小一个的那时候,也有他彷徨不安的少年时期,他有些恍惚,最后小声的应了一声:“好。” 顾浔发现自己并不难过,甚至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着:终于要死了,他终于不用再随时忐忑了。 顾浔心底,其实还是想顾父找他的,哪怕他对他不好,但他总抱有一点不切实际的奢望,现在顾父亲手将他不该有的奢望埋葬了,他才终于定下心。 好了,以后只需要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他不用伤心,他不是一个人。 顾浔回头,透过纱窗看院子里坐在秋千上晃荡的江栖迟,这么多年,她一点没变,反倒是他,在一点点慢慢老去,但他一点也不恐慌,他甚至还有些期待。 等他死了,等他死了,他们就可以真正在一起了,以同样的存在,不管那样的存在合不合理,会不会永久。 顾浔吁了口气,将他藏在心底的小阴郁掩去,他是一点都不敢让她知道他的想法的,怕被打。 他们很快就坐上了前往陇市的飞机,飞机落地的时候是深夜,吴阿姨派了人来接,他们到的时候,天突然就下起了雨,雨不大,朦朦胧胧的,顾浔隔着雨雾看灵堂上的照片,一下子就对上了顾父阴郁的眼睛。 顾父生前是那副样子,死了还是那副样子,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是全世界都欠了他的,他跟吴阿姨在一起了,但她终是没有让他像个人。 守灵三天,顾浔做好了一个儿子该做的,等顾父一埋,他就催促着江栖迟走了,这个地方他一点都不想待。 晚上的时候,顾浔黏黏腻腻的跟江栖迟撒娇,“栖栖~回家了~” 江栖迟就摸摸他的头发,笑着说:“好的。” 顾浔不开心,顾父的逝世,对他终究是有影响的,但没关系,旧时的苦痛终究会忘却,他们有美好的未来。 离开之前,江栖迟踏着夜色回到了以前的顾家,她在门口信箱里找到了三封信,有两封是来自徐凛的,还有一封来自顾母。 顾母的是告别信,她的丈夫死后,她就去国外了,跟着继子一起的,她说不会回来了,希望顾浔好好照顾自己。 徐凛的就简单多了,一封是说自己回家继承家业,说是希望他们有空去玩。 一封就是说的关于能搅乱世界的女鬼的事情了,大概情况跟她想的差不多,女鬼被卫霁灭了,卫霁成了归云宗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弟子,他被掌门收为亲传弟子了,以后的造化不会小。 徐凛敏锐如斯,他或许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但他愣是没露分毫,甚至还想着她应该感兴趣,特特给她留了信。 这应该是顾浔和她有很大几率不会看到的信,他们离开之前就换了联系方式,根本没人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回来,大概留的人也没想让他们看到,徐凛的就连地址都没留,江栖迟将信烧了,并没有跟顾浔说。 过去的信,就让它留在过去,顾浔大概也不会想知道。 回到安市的那天,是个大晴天,灿烂的阳光笼罩了整个房子,顾浔从屋里搬出锄头,笑着跟江栖迟说:“栖栖,我们将左边儿那块地方清理出来,种点菜怎么样?” 江栖迟点头说‘好’,顾浔就吭哧吭哧挖地去了,等他好不容易挖完,他已经是出了一身汗,顾浔就噔噔噔跑上楼冲凉,然后又湿着头发噔噔跑下来。 “栖栖~给我擦头发呀~” 他腻腻的喊她,眼睛里亮亮的,像盛满了星光。 知了在树梢上叫,顾浔懒洋洋的坐在软垫上,眯着眼昏昏欲睡,江栖迟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说:“隔壁邻居养了只猫,是只小小的黄毛猫,我觉得很好看,咱们也养一只吧,不过不要黄色,要黑色的。” 顾浔就一下一下的点头,“好呀。” 他迷迷糊糊的往江栖迟那边靠,等靠得近了,就一把抱住她的腰,经过江栖迟有意识的控制,还有顾浔日复一日的习惯,他早就不怕她身上阴冷的气息了,这股气息在大夏天的时候,还是天然冰块呢。 顾浔睡着了,他做了个美梦,梦里栖栖穿上了嫁衣,跟他结婚了,他十分开心,差点不想醒过来。 不过等他遗憾睁眼的时候,看到江栖迟睡在他旁边,他就一下子满足了。 她在,是属于他的,他们还有半辈子。 顾浔这样想。 第113章 无冕之王(1) 赵国宣和三十八年冬,帝崩,灵堂还未布起来,武王就造反逼宫了,新嫁妇江氏临危不乱,夜登宫墙,亲率一万禁卫军抵挡,终于于天明时分迎来了救援。 江氏亲父江大将军铁血镇压了蠢蠢欲动的世家大族们,联合朝中大半武臣拥护小皇孙登上帝位,混乱稍止。 * 刚经历一番摧残的皇城很安静,洒在地板上的血印还没清洗干净,带着一股令人战栗的味道,每个踩过的宫人看到那‘红’的时候,俱都忍不住直打颤。 赵国建国已久,从来都是天下太平的,在任的皇帝虽各有不同,但脾气大都挺好,宫人们日子并不算难过,但这一切,都在宣和三十八年终止了。 不,或许还要更久一点,那时候应该就有预兆了。 宣和帝是个好脾气的皇帝,但他命特别不好,他母后早逝,自己又体弱,在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被先帝宠妃之子压制着,等到后来好不容易安稳长大了,又差点面临被废。 当时的朝堂,还是有许多有气性的老臣的,就是有这些老臣在,宣和帝才免了被废,但先帝怒了,血洗了一遍朝堂,后来要不是先帝嗝屁了,宣和帝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样一想,他还是有些气运的。 宣和帝继位后,立马就将宠后之子流放苦寒地,罪民是意图谋害皇帝,宠后家族不显,比宣和帝母族还要不显,自然掀不起浪花,除了宠后之子,其他皇子也没落得好下场,为此宣和帝不安了很多年,等到他慢慢收拢势力,这才又恢复了以往的‘太平’。 宣和帝没安稳多久,因为他身体不好的缘故,子嗣上甚是艰难,他一生拢共只生了四个孩子,一女二子都没能活,唯独活了一个跟他一样弱的四子,等四子长大,又只得了一个小皇孙就去世了,死得比他老子还要早。 宣和帝很悲痛,但也有一点安慰,至少小皇孙是健康的,只要将他好好养大,赵国就后继有人了。 但宣和帝没等到这个时候。 * 乾宁宫里,气氛很是压抑,白胡子的太医匆匆跑进来,还没站稳,就被一个娇俏的宫女拉得一个踉跄。 “哎哟!张太医呀!主子等着呢,你快别磨蹭了,快去看看呀!” 乾宁宫里很暖和,外面冷风吹的,里面倒像春日,张太医抹了抹汗,急忙往内殿去,隔着屏风,他看见穿着大红喜服的女子正坐在床榻边,低声细语的跟床上的人说话。 女子是谁,张太医一清二楚,但看着听着她说话,他恍然发觉,这女子也不过才十八岁,她还稚嫩着,就不得不拿起剑维护她的体面,维护这个王朝的体面。 外面议论声滔天,皆骂江氏狼子野心,却不曾想,江氏也不是乐意进宫的呀,人家定了亲的,日子过得好好的,就被疑心江氏一族又不得不倚重江氏一族的皇帝娶进宫,哪怕这个皇帝已经瘫在床上爬不起来了。 现在没人说皇帝不好,尽在说江氏不好了。 张太医叹息一声,提着药箱上前行礼,然后又忙去看病人,这一看,饶是张太医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这人谁?怎么躺在皇后……哦,现在是太皇太后了,怎么躺在太皇太后的床榻上了?还一副伤重的样子? 张太医一开始以为床榻上的人是小皇帝,还想着江氏的好来着,等这样一看,啧!什么好啊,先帝刚走,她就跟小子不亲不楚了,莫不是想学前朝跋扈长公主养男宠?这也太心急了! 张太医就忍不住皱眉,心底生出浓浓的不乐意来。 但他还是给看了,这一看,他就再也忍不住了,失声惊呼:“这人刚去了势!”是个太监! 他嚷嚷得大声,像生怕别人听不见,江栖迟本就难看的脸那是更难看了,她将张太医提到床边,压着气说:“赶紧治!费什么话!” 张太医很为难,他就觉得奇怪了,既然疼人家,干嘛将人弄成太监?弄成太监了,难不成他还能有办法把它接回去? 这不是开玩笑呢嘛! 事实上江栖迟也很懊悔,她怎么就迟了一步呢?若她快点,再快点,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生死不知的躺在肮脏的木板子上? 懊悔无用,他现在情况不好,若再不治,可能……可能就…… 江栖迟闭眼,她拒绝想这个可能,她按捺下焦急,冷漠的说:“张太医,治好他,不然你全家都去陪他。” 江栖迟毫无心理负担的放狠话,会不会那么做没人知道,但张太医肯定是被吓着了的,他颤颤巍巍的跪下去,说:“请娘娘避开,老臣定会全力诊治!” 江栖迟没动,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张太医不敢再啰嗦,连忙爬起来解了小少年的衣服替他看伤。 * 顾浔恍惚又回到了老家,他做错了事情,被他爹骂,骂着骂着,他爹又打了他,顾浔不注意跌进河里去了,当晚就发起了烧。 他现在就在发烧,还很痛,他很难受,忍不住小声哼哼起来,但刚哼了一声,他连忙又闭上嘴了,他想起他奶奶不喜欢他出声,若他吵着他奶奶了,明天就没有饭吃了。 顾浔总是吃不饱,不仅吃不饱,还老是被抢食,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宫里。 宫里? 顾浔疑惑了一下,就想起来自己已经进宫了,他爹烦了他,因为他哥读书的事情,他爹二两银子就把他卖了,卖进了宫里做太监。 顾浔很容易就回想起当时的痛苦,他忍不住的颤抖起来,手指无意识的抠抓,他感觉到他抓破了哪里的皮,或许是大腿,或许是肚子。 他呜咽一声,然后就听见有人在惊叫,有人匆匆的跑开,又有人匆匆的进来,然后顾浔就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抓住了他的手。 “乖,别抓。” 顾浔听到了那个人说话,不知道怎么的,他突然就生起气来,他奋力挣扎,然后就被人抱住了。 有人在轻轻拍他的背,那人还小声在他耳边说:“乖啊,很快就不疼了……” 怎么可能不疼?可疼可疼了! 顾浔委屈,但他感觉到了那人满满的怜惜,他心里酸酸的,但同时又满满的,他又开始迷糊起来,然后只记得一直围绕着他的温暖气息了。 第114章 无冕之王(2) 先帝的丧事过后,新帝就该继位了,乾元宫里,小小的人儿严肃的站着,任宫女太监们为他穿上朝服,等一切都整理妥当了之后,他的贴身太监为他奉上旈冠,他小心的戴上去,然后面朝大门挺直了背脊。 “吾皇万岁!” 乾元宫内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喜气洋洋的朝他行礼,卫霁握拳,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小小的翘起了嘴角,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属于小孩子的阴暗光芒,然后又在一瞬间消失无踪了。 [宿主,继位大典反派会出现,为免你小小年纪被扼杀,请注意言行。] 卫霁又听到了那道讨厌的声音,他的脸瞬间就阴沉了。 “我知道。” 他咬牙切齿的说。 卫霁是任务者,事实上这不是他第一次做任务,这是他的第二次,他到现在还记得当初被江栖迟坑了之后,所遭遇的那一切,他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只知道,他恨死她了! 卫霁没有发现,就在他那样想着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不仅有恨,还极快的闪过了一丝惧怕。 “江、栖、迟!” 他低低的咬着牙哼了声。 系统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一句:[也不一定反派是那个江栖迟……] 事实上,他们已经有两个世界出现异常了,或许那也不叫异常,至少世界运行是对的,唯一跟以往世界不一样的,是反派换了人,他们找不出不对,但也不能放任下去。 系统局判定它的前任监管不利,将它换上来了,系统还很新,它还很稚嫩,说话很显然没有它的前任严实。 卫霁的眼睛就闪烁了一下,他柔和了神情,轻声说:“为什么这么说?” 卫霁是知道的,江栖迟拥有极强的气运,她跟他是不一样的,他或许会泯灭于天地间,她不会,她会一世一世的延续她的反派命运,虽然听起来很悲催,但卫霁是很羡慕她的,毕竟她很强,气运强大的她,即使是反派,也是有钱有势活得肆意的反派。 系统又迟疑,但在卫霁锲而不舍的追问下,它还是含含糊糊的说了。 [前面世界……反派气运在另一个人身上……] 卫霁听了没有说什么,他很乖的随着宫人去了,他面上有着故意做出来的属于这个身体的忐忑与尊贵,任何人都瞧不出来不对,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底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原来气运可以改变! 原来不管是反派还是主角都不是非一人不可! 怪不得他会被舍弃!会被残忍的遗留在那个恐怖世界! 什么惩罚?他不会认!分明是它们太弱,才会被江栖迟找到机会!这怎么能怪他?怎么能怪? 卫霁心里忍不住的生出一丝阴暗来,但他没让它继续扩大,他知道,只要他的阴暗念头到达一个度就会被发现,他不能让系统发现…… 卫霁在那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的念头,他忍不住兴奋,然后就在抬眼刹那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那是一张还很年轻的脸,至少比他之前看到的还要年轻一点,纵然年轻,但那股气势已经具备了。 卫霁猛地看到,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他那一下子真的很不惹人注目,但那个女人一下子就看过来了。 女人脸上没有笑意,看过来的时候眼睛里带着寒霜,卫霁一下子撞进她的眼睛里,冻得他忍不住哆嗦。 卫霁忍不住在心里呐喊:该死的!移开你的眼睛!移开你的眼睛! 不知道江栖迟是不是感觉到了他的排斥,她挪开视线,低垂了头不看他了。 卫霁听到系统说话了:[宿主!反派已出现!检测中……检测成功……宿主请注意查收……] 卫霁没来得及去管,因为他要给她行礼了,没错,就算他是新皇,在对上这个名义上的继祖母的时候,还是要乖乖做孙子的,谁让她有诺大一个江氏撑腰!而他现在还必须依仗江氏! 卫霁上前,糯糯喊道:“老祖宗……” 啊呸! 江栖迟瞥他一眼,说道:“起吧。” 然后她就走了……走了…… 她好像就只是来看一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卫霁就忐忑起来,无他,只因这个人她看不懂。 但他现在没工夫去管这个,一如他没工夫管系统,因为他要登基了。 卫霁的心,突然就火热起来。 * 新帝继位,江栖迟只去打了个转,她回到乾宁宫的时候,顾浔已经醒了。 这会儿的乾宁宫很乱,无他,顾浔吓着了,他醒来发现自己在陌生宫殿,身边是陌生的人,还有一个拿着一碗黑乎乎味道难闻的汁水想要强喂他,他瞬间就吓死了,然后哆嗦着滚下地,飞快的往外窜。 理所当然,他是窜不出去的,乾宁宫里都是江栖迟带进来的婢女,对她忠心耿耿,根本不可能放他走,就算他跑出了内殿,也跑不出殿门去,因着宫变,现在乾宁宫里安插了很多江父送进来的人,那些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兵,可不是开玩笑的。 顾浔惊慌的跑,他伤还没好透,没跑多久已经是痛得不行,额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他擦都来不及擦,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些人,他的心里满是绝望。 他没空看路,只紧张的盯着那些追他的人,然后他看见那些人停了下来,朝着他的方向跪了一地,他回头,就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顾浔被抱起来了,姿势是公主抱的姿势,当然,顾浔是不知道什么‘公主抱’的,他惊慌的抬头去看,就看见了一张好看的脸,她在朝他笑,一边笑一边轻声问:“你跑什么?” 顾浔呆了一呆,他小声的回她:“他们要杀我……” 然后顾浔就发现这个人的脸色变得难看了,她沉下脸来的时候,气势特别的足,顾浔就想到了之前见到过的贵人。 当时那个贵人也是这样沉下脸,然后就轻描淡写的说:“阉了吧,既然不想伺候我,就去做个卑贱的奴才吧。” 顾浔想到往事,控制不住的颤抖,他觉得很疼,身体特别的疼,像是有无数的刀在他身上割,他忍不住哭起来,小声的哼唧。 “好疼……好疼啊……” 第115章 无冕之王(3) “太医!” 江栖迟抱着顾浔略过一众宫女,将他抱回内殿,张太医匆匆赶来给他看了伤,又手忙脚乱的开了药,上了药,顾浔才安静了一点,他躺在被褥里,白着一张小脸,惊惶的看着江栖迟。 江栖迟端着药,黑乎乎的药散发着一股不详的味道,顾浔死死盯着她,再说话时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你要杀死我吗?不要……不要……” 他想后退,然而他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顾浔的眼睛里就蒙上了一层浓浓的绝望。 江栖迟低头,看了看药碗,又瞅了瞅内殿外殿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们,有点明白过来了,她挥退了宫人,将药碗放到床边,然后连着被子把他抱起来,抱在怀里轻轻的拍哄。 “不怕……不怕……那不是毒药,是治好你的药,喝了你就好了,就不会难受了。” 治他的药?那不就是救命的药? 顾浔是不大信的,他家里穷,生病了都是自己熬着,他是不知道还有救命药的,他进宫后看到同屋的人喝过一回,也是这样黑乎乎的,那个人喝了,当晚就死了,因此顾浔一直觉得这个黑乎乎的东西就是杀人的药。 但他好疼啊,他难受得不得了。 顾浔一脸哭兮兮的表情,他低着头,江栖迟也就不知道他有没有信,但大概是不信的。 江栖迟想了想,就拿起那碗药,自己喝了一口。 “咕咚……” 他离她太近了,她喝药的声音在他听来就格外的明晰,顾浔呆呆抬头,看到她伸指抹去嘴角的褐色药汁,她脸上的表情是顾浔从未见过的纵容,顾浔就呆住了。 他说不出心里是怎样的感觉,但在她再次把药端起来甚至喂过来的时候,他没有拒绝,而是学着她那样喝了,然后他就被苦的把脸皱成一团。 “张嘴。” 顾浔听到她说。 顾浔乖乖的张嘴,她就往他嘴里喂了一颗糖。 糖很甜,顾浔知道那是京都糖果铺子新出的一种蔗糖,小小的一块,能甜到人骨头缝里,‘甜到人骨头缝里’这话,还是那个贵人跟他说的,他说,只要他跟了他,以后就有吃不完的糖。 顾浔不想跟他,他看他的眼神太吓人了,让他害怕,跟他同屋的那个人就是跟了贵人,吃了两回糖,然后就喝药死了,他不想伺候他,也不想死,哪怕没有糖吃也没关系。 但现在,他还没说跟她,没说伺候她,她怎么给他糖吃了? 顾浔觉得很混乱,但他没发现,他已经放松下来了,甚至江栖迟还感觉到他苦恼的扭了下她的衣角。 真是可爱。 江栖迟勾起嘴角,然而在看到他依然苍白的脸时,那缕本来就不甚明显的笑意,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 天黑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雪,乾宁宫里宫人进出,很快就烧起了地龙,江栖迟坐在外殿,听下面形容狼狈的太监回话。 “此人叫……叫顾浔……遂安江宁县刘家村人,年……年初进的宫,进宫的时候武王……不,逆王看中他了,便想要了他去……去身边,然而这小子犟,不肯去,逆王生气了把……把他罚去了冷宫扫地。 本来进宫的太监都要……然……然而因为逆王对他兴趣未减,奴才们就……就没去管,前段时间逆王又看、看到他了,便去问他肯不肯跟他走,他还是不干,逆王便说将他给……了…… 恰逢陛下……先皇龙体不佳,又、又要迎娶娘娘您,奴才们就多有疏忽,才……他才不大好……” 太监额头直冒冷汗,跪在地上的双腿僵得像要坏掉了,但他一点都不敢挪动,他颤抖着双手,只觉得上头落下来的眼神快要把他凌迟了。 江栖迟的心情十分不好,她来的那会儿,已经是穿着嫁衣进了宫了,她还没来得及了解情况,就被迫带着禁军迎敌,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必须赢,只有赢了才能保证不知道在宫里哪里的小炮灰的安全,但她没有想到,在她迎敌的时候,她的小炮灰就差点死了。 江栖迟自嘲的扯了下嘴角,也是,这可是在宫里,宫里除了皇帝是不可能有男人的,哪怕这个男人现在还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子。 江栖迟只要一想,就觉得恨极了,她是个性子淡漠的人,这么几辈子,独独把一个小炮灰放在了心里,现在,她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小炮灰受苦而无能为力。 系统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小心翼翼的上了线,【大、大佬……这怪不得你……】 “那么是否该怪你?” 江栖迟冷冷问。 【……】 系统怕得很,但它还是要坚强,还是要不知死活的来安慰她。 【根据剧情,小炮灰本来就该死了,他本该死在那个时候,要不是您去的及时,他活不到现在……】 “你是说我还应该感谢你?” 系统听出来了她看似平静的话下隐藏的威胁,它哆嗦了一下,虽然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这么一下,它小心翼翼的说:【有的还是会长出来的……】 江栖迟一点不想和它说话,她冷冷的盯着那太监,莫名的就有些想迁怒了。 她不是个喜欢迁怒的人,多数时候只要没惹到她面前,她基本都是放过的,但现在,她不想放过。 “送他一程。” 她冷漠的说。 太监脸都白了,他哆嗦着冲江栖迟磕头,他很用力,将脑袋磕得砰砰响,他凄厉的喊:“娘娘饶命!” 然而还没喊出口,就被候在一边的宫女捂了嘴,好几个人过来将他抓住,很快就拖出去了。 太监吓尿了,难闻的液体从殿里流到了殿外,宫女们慌忙过来清理,偶尔看向江栖迟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惊恐。 这些宫女怕她,哪怕她们都是跟她进来的,但从她拿起剑登上宫墙杀敌之后,她们就开始怕她了,哪怕那些人并不无辜。 江栖迟并不是很在意,她将这些人中最镇定的那两个点出来,问:“武王何时行刑?” 谋逆,其罪当株,为了震慑朝臣,保持短暂的安稳,武王将由新帝监斩。 其中一个叫绿意的,就上前来说:“回主子,后日。” 江栖迟就点点头,吩咐绿意到时提醒她,就进去内殿了。 第116章 无冕之王(4) 武王行刑那日,江栖迟带顾浔出宫了。 江栖迟吩咐人订了视线极佳的茶馆房间,带着顾浔隔着不远的距离看武王人头落地,顾浔紧紧抓住窗沿,身体都绷紧了,但他没有后退,也没有哭。 武王不算他的敌人,但却是他的一个噩梦,江栖迟要他亲自看着,看着噩梦终结。 他们准备返程的时候,被人拦下了,来人恭敬的朝江栖迟行礼,说:“三小姐,老爷请您回家一趟。” 哦,是她那个便宜的将军爹。 事实上,对待江霄,江栖迟是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她直觉江霄跟她以前接触的亲人不一样,虽然她也没有接触几回。 江栖迟想起那日遍地血海的时候,那个勇猛的男人红着眼朝她过来,然后把她护在了身后,她还记得那日他喊她:“囡囡……” 江栖迟少有被人温情对待的时候,在这其中,还必须要包括每一世的顾浔才能填起那‘少有’,若是抛开他,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了,这种感觉很新奇。 因此,江栖迟决定去见他。 将军府坐落在内城,在满是重臣的那条街上,占了不小的一块地,马车停下的时候,江栖迟还没出去,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囡囡……” 哦,听声音,是她那便宜爹。 江栖迟怀着复杂的心情下了马车,就看到高大的男人一副要哭的样子看着她,实际上这很幻灭,也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定了定神,说:“进去吧。” 她没仔细看究竟出来了多少人,反正是不少了,就在她说了那话之后,一群人又哗啦啦的进去了,她被人簇拥着,和江霄走在一起。 “三……娘娘啊,您可回来了,这些日子您在宫里,咱们不知道您的情况,很是担心呐!” “就是就是,宫里乱,这外面也乱,老爷每日忙进忙出,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娘娘您可得劝劝他,莫要不顾自己身体呀。” “别说老爷,娘娘也瘦了,在闺中之时娘娘就是个娴静的性子,乍一进宫里,又遭遇那事,可是吓着了?这回来了呀,心便可安了,别的都不重要,娘娘的身体呀,那才是最最重要的……” “就是就是……娘娘不必担心家里,家里一切都好,您最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您自个儿了,宫里奴婢可得用?若是娘娘用得不顺手,咱们再好好挑一批进去……” 从门口到内院,江栖迟只听到周围嗡嗡的说话声,说话的人太多了,她根本连脸都没认清,但她已经很能确定这些人的爱护之情了。 江栖迟的脸色有点怪,但她藏得很好,几乎没有人发觉,只有江霄,他觉得不对劲,还没踏进门就把她给拐书房去了。 江霄内外院都有书房,内院的是个小书房,说是小书房,只是里面的书少一点,重要信件没有而已,至于大小那是一模一样的,连摆设都差不离。 江霄亲自关上门,跟她分别坐了,然后他就严肃着一张脸小声问她:“囡囡,你是怎么打算的?新帝还小,若好好教导,以后不准还向着咱们江家几分,若是由着那些人拐了他去改了性子,今日的江氏,明日不准就……” 江霄不是不愁,江氏自元帝时便是武臣,数百年下来,门下积累的人脉非同小可,别说是他们江家世代镇守的疆域,就是宫里,也很能找出些江氏门人来,但凡小皇帝生了疑心,又有了本事,那么江氏离坍塌也就不远了。 江栖迟说:“那就养大好了。” 她说得忒漫不经心,似乎不怎么放在心上,江霄就有点愁,但他也不想给女儿压力,只好叹气道:“那便封为父为太傅吧,为父亲自教导新帝。” 江栖迟点头,很干脆的同意了,江霄不知道,她是松了口气的,若江霄不管,她便要去管那小皇帝了,不管以后怎么样,在她身为‘太皇太后’这段时间,小皇帝是不能跟她‘离心’的。 如此再好不过,她也可全心去管小炮灰了。 江栖迟觉得这是今天除了武王意外算得上难得的好消息了,然而等她回宫的时候,她就见到刚才还说不用管的小皇帝了。 “老祖宗,孙儿来给您请安了。” 小皇帝穿着小小的明黄朝服,笑眯眯的给她行礼,他看起来天真极了,在朝她看过来的时候,还带着明显的孺慕。 孺慕? 江栖迟眯眼,她细细的打量他,然后就发现,随着她凝在他身上的时间越来越久,小皇帝的表情就越来越僵硬,她甚至发现了他隐藏得一点都不好的慌乱。 啧!到底不够到家。 江栖迟挥退了宫人,起身慢慢踱步到小皇帝面前,小皇帝今年才五岁,不管是心智年龄还是气势,都远远不及江栖迟的,她居高临下,不过一个轻蔑的眼神,就让他变了脸。 “任务者。” 她冷淡的说。 卫霁只觉得自己脑海里似乎炸响了一道惊雷,震得他的耳朵嗡嗡响,震得他的脑袋里一团浆糊,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就是这一步,让他屈辱的捏紧了拳头,连嘴皮都咬破了。 她认识他!她重生了!她就是那个疯子! 卫霁很慌,这种慌他一点都压不住,因此很容易就露了痕迹。 江栖迟是个很能发现细微处问题的人,短短的时间,她已经有了猜测,她淡淡的说:“原是故人。” 卫霁猛地抬头,恶狠狠却又心慌的说:“你想怎样?” 卫霁知道了气运可以改变的事,当然会心慌自己的气运会不会被人夺走,他猜测,系统说反派换了人,那么就有人知道怎样换气运,她重生而来,若她想要换掉他,会不会也有办法? 只要这样想,卫霁就又恨又怕。 江栖迟没理他,又慢慢踱步回去了,她坐下,隔着半个殿的距离冷漠的看着他,看着他惊慌,看着他无措,看着他怕,也看着他悔。 卫霁的眼睛就慢慢的红了,他面目有点狰狞的朝江栖迟吼道:“你到底想怎样!你害得我还不够吗!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被关在那个鬼地方暗无天日!现在好不容易有了重来的机会!你想要破坏掉吗?!” 被关、鬼地方、暗无天日…… 江栖迟眯眼,一点一点的回忆,她自来是个善良人,坑任务者的时候并不多,她很容易就想到…… “游戏啊……” 她轻笑,脸上的冷漠散去,换成了淡淡的了然。 卫霁:!!! 她诈他! 第117章 无冕之王(5) 知道了现在的卫霁是哪个卫霁,江栖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了,若说现在的小皇帝还未绑定系统,还有可能被掰成任何性子,有着成人记忆的他,可不是能随意涂抹的白纸了。 江栖迟想了想,她缓和了表情,换上温和的模样,她用着商量似的口吻跟他说:“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卫霁半点不受她蛊惑,他戒备的后退,坚定拒绝:“不要!” 江栖迟也不强求,她很遗憾的耸了耸肩,说:“那好吧,老祖宗累了,你出去吧。” 卫霁:…… 呵!女人!叫你老祖宗就真以为自己是根葱了?小姑娘家家的,倒是半点不脸红呵! 他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倒是不显露出来了,在这个时候,他对江栖迟的戒备已经到达顶峰了,他是不会给她机会了的。 “朕走了。” 他板着脸说。 江栖迟向他丢来一个奇异的眼神,卫霁拒绝去想去问她那眼神是个什么意思,他飞快的转身,飞快的跑掉了。 江栖迟揉了揉额头,小声啧了声:“怕不是个二傻子。” 懿旨很快就颁下去了,江霄领了旨意的第二天就进宫教小皇帝去了,她没多关注小皇帝私底下的事,只是在小皇帝适应了两天之后,丝毫不给小皇帝准备的去垂帘听政去了。 不用教小皇帝是是非非,再等他是非观形成之后亲自打碎,江大反派就可以尽心尽力搞事情了,首先第一件,就是干涉朝政。 太极殿内,小皇帝刚坐稳,内侍刚要喊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新鲜出炉的太皇太后就在宫人们的簇拥下走进来了,皇帝青了脸,朝臣惊了心,他们全都看着,看着太皇太后身边的太监搬了张椅子放去龙椅后方,并摆上屏风隔断。 年轻的太皇太后就在他们各种各样的眼神下,十分坦然的走上去,安稳坐下了。 江栖迟抬了下手,绿意立马扬声说:“传太皇太后懿旨:陛下年幼,朝事繁杂,恐不能决断,太皇太后乃大将军嫡女,自幼长于边关,熟知文史,亦通兵法,可分担朝事,自今日起,至陛下长成,太皇太后将竭力辅佐陛下,望国泰民安,政治清明。” 啧!说得还是很好听的,但朝臣们毫不犹豫的就认定了她有二心,小皇帝还那么小,后宫复杂,能不能长大还是一个问题,她现在蹦出来,莫不是想学前人来个取而代之? 江霄站在下面,一脸凝重的往屏风里瞅,但很显然,他是瞅不到自家闺女脸色的,也自然猜不出自家闺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无需否认的是,他是一定会向着自家闺女的。 江霄给同僚使了个眼色,当下就跪下去了,“娘娘仁德!臣无异议!” 江氏一派的纷纷跟着道:“臣等无异议!” 户部尚书杨敏铁青着脸出列,他大声道:“荒唐!牝鸡司晨,祸乱朝政!老臣绝不同意!陛下虽小,然有臣等辅佐,他日定成明君,无需娘娘多事!” 户部尚书之后,一个个的全都跟着出列了,先不管那些人是哪一门哪一派的,至少吵起来的时候还是挺团结的。 江栖迟捏了捏指节,笑着说:“我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是来通知你们的。” 朝臣们:…… 卫霁气得要死,他死死抓住龙椅扶手,连指甲被磕断了都不知道,他看着江霄站起来,面无表情的摸了下挂在腰间的刀柄,就那么一下,就把大半朝臣震住了。 江霄是唯一一个被先帝允许带刀进宫的武将,这不仅代表了他的盛宠,也代表着他行走宫中将毫无忌惮,这是一个具有极大威胁力的有能力的武将! 太极殿内很安静,卫霁冷眼看着那些朝臣嗡嗡嗡的嘀咕,然后又十分有默契的退回去了,他收拾了脸上的表情,逼着自己用天真的语气朝那个女人说:“孙儿多谢老祖宗。”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新朝初立,又经历了一场混乱,朝中有很多事要做,除了朝廷的事,烽火过后百姓的安置问题也很重要,江栖迟不怎么忙,事情都交下去给朝臣们做去了,但等她完全将前朝后宫掰扯清楚,冬天已过,春天已来。 这个时候,顾浔已经好透了,经过长时间的调养,瘦弱的人已经有了点好气色。 下午的时候,江栖迟坐在前殿处理朝事,顾浔跟着宫女进来,一进来就朝她跪下了。 “奴才见过娘娘,谢娘娘救命之恩!” 顾浔脸上的表情带了一点复杂,他悄悄瞄了她一眼,又小心的将脑袋垂下去。 江栖迟一顿,手下没注意,字就歪了,她搁下笔,皱着眉说:“起来!” 她的语气不是很好,顾浔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了,但他即使站着,他脊背也是下意识的弯着,连眼神,也带着明显的怯弱。 还是不一样了,或许说,变成她记忆中的那个小炮灰了。 江栖迟突然就恍惚了,她想起来在末世的时候,她也是救了他,在他不知道她是谁的时候,他对他也有依赖,等他知道她是谁了,看到她那堪称恐怖的能力之后,他就像现在这样,怯弱,卑微。 江栖迟叹气,她发现自己好像总是叹气了,她说:“你有什么打算?” 不急,她告诉自己,对待这样的小炮灰,她需要的只有耐心,而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顾浔悄悄的捏了下自己汗湿了的手心,小声说:“奴才愿意伺候娘娘,望娘娘应允。” 江栖迟说:“好。” “啊?” 顾浔抬头,愣愣的看她,他似乎没想到她会同意,因此整个人有点呆呆的。 江栖迟耐心的重复了一句:“我同意了。” 顾浔抿了抿嘴角,小心的上前,小声的说:“奴才给您磨墨。” 江栖迟就把砚台推过去,看他紧张,索性就收敛了心神,全心去处理政事去了。 顾浔小心的磨墨,磨完了,他往后退了一点,她很专注,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这个时候殿里也没有人。 顾浔紧张得直颤抖,他小心的抬起眼睛,偷偷的看她,然后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他那笑容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消失了,他呆呆的站着,脑子里各种各样的场景交换,生生把他的脸逼得白了,他颤抖着溢出一声小小的呜咽,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团扔进角落里去。 第118章 无冕之王(6) 江栖迟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哭兮兮的小炮灰,他缩成一团,小小的颤抖着,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 江栖迟的脸色很不好看,她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把他拉到了身边,她像之前那样抱着他,温柔的轻哄。 “没事了……没事了……不怕啊……” 顾浔很久才好转了些,他发现自己坐在她怀里的时候,脸都白了,他哆嗦着滚下去,一个没站稳,就跪到地上去了,他紧紧的握着拳头,连指甲陷进肉里了都没发觉。 “嘻嘻,听说了没有?那位娘娘看上了一个奴才,啧!那奴才倒是好运气啊,便是成了个残废,还是可以靠着那位飞黄腾达的……” “以色侍人,终究不长久,何况那个奴才哪里来的色?倒是听说逆王看中了他那身皮子,也不知道干巴巴的有什么好的?” “哈!那奴才都不是个男人了,你们真是好笑,还在说什么色不色的,便是他有,又能顶什么用?娘娘不过是逗他玩儿罢了。” 不过是逗他玩儿罢了…… 一个奴才…… 都不是个男人了…… 顾浔低着头,哆嗦着说:“主子恕罪……” 他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黑色笼罩,他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滋长,像拉人坠入无边黑暗的恶魔,将他团团裹住了,他困在其中,挣扎无力,也不想挣扎。 他感觉到她过来了,她走到了他的身边,蹲下来看他,顾浔抬头,就看见她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他,他不知道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但他对上之后,只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 不要那样看他!不要那样看! 顾浔在心里疯狂的呐喊,然而他脸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他以前也是个天真的小孩,但在经历了几乎要把他逼疯的转折后,他已经无法再天真了。 他无法笑,无也法痛快的哭,他不敢表露一丝一毫自己的想法,只能像个阴暗的老鼠一样窥伺着不属于他的东西。 就在她蹲下来的时候,他立马想着:抱起他,安慰他…… 然而等她真的伸出手来,顾浔就跟被针.刺了似的,飞快的往后缩,他近乎绝望的想:你就是个阴暗的小人,根本不配站在她的身边,瞧啊,你是多么的丑陋。 江栖迟又叹气,她思索了一会儿,问他:“想不想出宫去?我带你走,咱们走得远远的,再不管这些事了。” 事实上,江栖迟本来就不想管这些,若不是她刚来就面临着抉择,不得不迎上去,她可能早就想办法金蝉脱壳了,对她而言,这王朝与她无关,仅见过几面的江氏族人虽让她起了一丝慈悲心,但终究也是比不上小炮灰的,在这世上,没有人能比他重要。 顾浔不信,他不会信,若换作任何一个‘顾浔’,都会忍不住相信他,现在的顾浔,只相信权势。 他因‘舍弃’入了宫中,因权势经历了恍若噩梦的那些事,现在在他心里,除了那些让他难安的阴暗心思,剩下的全是对权势的渴望。 他要变得厉害,要做人上之人,要让嘲笑过他,鄙夷过他的人对他俯首,只有掌握了权势,他才能够……才能够…… 顾浔悄悄的瞄了江栖迟一眼,闭上了眼睛。 只有那样,他才敢肖想。 “不。” 顾浔听见自己坚定的拒绝。 顾浔拒绝了,江栖迟认真的看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她掐着他的胳肢窝把他抱起来,在他拒绝挣扎之前先把他放到了凳子上,她转身回去做事去了,只留顾浔一个人待在那里。 顾浔发现,她吩咐给他的事情多了起来。 女子监国,要面临的困难不少,即使有江氏的保驾护航,小皇帝每日上课,在朝堂上成了摆设,他不甘,在疯狂的吸收知识,顾浔也不甘,也在疯狂的往前迈。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朝堂不再如烈火烹油,久到民间少有对女子摄政无情抨击,久到小皇帝成了年,也久到他成了乾宁宫大总管。 * 春日,繁花似锦,太皇太后在宫中设宴,邀命妇们携女赏花,顺带为皇帝选妃。 乾宁宫里很安静,皇帝选妃,对她们的影响几乎没有,乾宁宫里的主子没放在心上,宫里的宫人们也不放在心上。 顾浔从外面走进来,招过门口的宫女,问:“主子可起了?” 宫女垂着头,小心翼翼的回答:“主子还不曾起,昨日主子睡得晚,怕是还要等一会儿。” 顾浔就点点头,挥退宫女,踮着脚悄无声息的进去。 在这宫里,没有人会拦顾大总管,宫里人都知道,太皇太后宠信顾大总管,甚至在私下里,还有人说顾大总管是太皇太后的入幕之宾,太皇太后饥渴难耐连个太监都不放过云云。 当然,敢议论太皇太后的人,全都被顾大总管处理了,顾浔下手狠,宫里好多人都怕他。 顾浔走进去的时候,江栖迟睡得正熟,他小心坐到脚踏上,抬手虚虚放在她的手上,假装握了握,他近乎痴迷的看着她,眼睛里卷起骇人的风暴。 睡着的人浑然不觉,他小声的叹息,虚悬在空中的手再也忍不住落下,慢慢的把她的手圈住。 是他的,都是他的!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是他的!甭想抢走!谁都抢不走!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外面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顾浔很习惯这光打不下雨的雷声了,自他想着往上爬之后,他经常听到这雷声,有时候他若行事阴狠了,那雷声就分外恐怖,像是在警告他,也像是在引诱他。 他有着直觉,当他陷入某个境地时,束缚在他身上……不,或许是灵魂上的某种枷锁,将会彻底断裂。 顾浔不知道那是好是坏,他不惧。 雷声响起来的时候,江栖迟就醒了,她听到系统在耳边说:【大佬!阻止他!阻止他!小炮灰有黑化征兆!】 系统激动得很,江栖迟倒是十分淡定。 “阻止什么?黑化就黑化好了,难道还能比炮灰差?” 再说了,她若想要阻止,早就阻止了,还能等到现在? 阻止是不可能阻止了,她从来就是那样子,不管小炮灰想做什么,哪怕是心血来潮想要弄谁,她都只会帮着递刀,而不是做什么劝人向善的圣母,末世走来的人,没有那些同情心。 小炮灰开心就好了。 江栖迟睁开眼睛坐起来,十分熟练的反握了一下顾浔的手,然后亲了下他的脸颊。 顾浔刚才还在翻涌的心瞬间平静,他抬眼看她,下意识的就冲她笑一笑。 第119章 无冕之王(7) 小炮灰的笑一点都不好看,因为常年板着脸的缘故,太僵硬了,但江栖迟一点都不介意,她揉了揉他的头,起身换衣。 忙碌了一会儿,江栖迟被宫人们簇拥着往洛云殿去,她到的时候,命妇们已经等着了,她坐去上首,由着命妇们行了礼,然后把人叫起来。 “起罢,今日设宴,便是为了玩乐,无需拘束,自便即可。” 说是‘自便’,也不过限制在这洛云殿,命妇们知道,等会儿皇帝会来观察各位贵女们,即使太皇太后叫了自便,她们也不敢随意乱走,而是和相熟的凑在一块儿,细声细气的聊天。 江栖迟看得无聊极了,自小受家族严苛教育长大的贵女们,像是带着精致的面具,好看是好看,就是忒无趣。 没过多久,皇帝身边的太监过来了,他笑着朝江栖迟行了礼,然后说:“皇上说,光是赏花没什么趣味,皇上命奴才们在东边儿暖阁设了坐儿,还弄了些新奇玩意儿,邀各位夫人小姐们前去玩耍。” 来了,小皇帝的考验来了。 卫霁选妃,可不仅仅是选妃,他不仅要选于他有助益的,还想选聪明的,这为了什么,江栖迟很容易就明白了,她懒得参与进去,索性就让人带命妇们去了,然后自个儿就打转回去了。 在系统所能知道的有限剧情里,这一次卫霁将会选出四妃九嫔,后续还有美人若干,这一事情发展得很是顺利,也替他拉拢到不少朝臣,以后这些人都是会跟她作对的。 春日里阳光和煦,江栖迟命人开了窗,将软榻铺好,然后就歪上去看书了。 顾浔在她身边打了个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他走出乾宁宫,对面来了个小太监,小太监殷勤的跑过来,恭敬的朝他行礼,“总管,人逮住了。” 顾浔眯眼,冷冷的说:“去看看。” 近来随着小皇帝的成年,宫里宫外都跳出来不少人,尤其是宫里,一个个上蹿下跳的,像个跳蚤。 被抓住的人被关在地牢,地牢设于内府,内府属下十二监,掌大半宫廷事宜,另大半,现掌握在皇帝手中。 顾浔随着小太监进了地牢,虽是白日,地牢里却不见光,里面常年昏暗,油灯总是半燃不燃,衬得那弯曲的走道阴森森。 地牢里的气味并不好闻,小太监见机,立马奉上熏了香的帕子,顾浔瞥了一眼,一把将他的手扫开,冷冷的说:“将那脏东西拿开。” 那是一张绣了雏菊的帕子,料子用的是普通的料子,然那粉嫩的颜色,一看就知道是小宫女用的。 顾浔不会沾染别的宫女的味道,即使那只是一张帕子。 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把帕子丢远了,他谄笑着说:“总管,奴才一时着急,拿错了帕子,望总管大人海涵。” 顾浔没理他,但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小太监松了口气,知道他是不会怪罪了,他觉得有点为那帕子可惜,那可是他同乡的小菊绣给他的呢!现在就给扔了…… 小太监再是可惜,也没纠结多长时间,眼看着这条过道就要走到尽头,他连忙佝偻着腰上前,把正对着拐角墙壁的那间牢门打开。 牢房里也是昏暗的,在角落里缩着一个人,他的手脚皆被捆住了,嘴巴也被封住,他动弹不得,也喊不出来。 甚至,连自我了断也不能。 顾浔走到当中椅子上坐下,他瞅了那人一眼,旁边的小太监立马过去将人拖出来,并给他取下了封嘴的汗巾。 汗巾很臭,颜色也怪怪的,小太监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连忙把汗巾扔那人身上去了。 那是个还很年轻的男人——或许说太监更合适,封他嘴的东西被取下了,他立马梗起脖子,冲顾浔说:“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是我技不如人落到了你的手里!” 顾浔翘了下嘴角,颇有兴致的问:“落到我的手里是技不如人?那当然是的,我这个人很好说话,只要你说了,我就放过你了。” 那人眼神闪烁了一下,最后冷哼一声:“想得倒是很美!你想听什么?听我承认什么?我只是个本分的小太监,大总管你莫名其妙抓了我,也不怕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要知道大总管的名声可不大好……尤其是……那什么?太皇太后的……裙下之臣?” 他越说,脸上的讥色就越浓,说到最后,讥讽变作鄙夷,他鄙夷他,像条狗,对个女人卑躬屈膝。 顾浔沉下脸,说:“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抬手,让小太监出去了,牢门吱嘎一声,紧紧闭上了,牢房里更显昏暗,几乎连对面人脸上的表情都快看不清了。 “那你要做什么?” 那人往后缩,然而他的姿势不对,根本挪不动分毫,他看着那个人走到面前,施舍一般低下头颅,冲他意味深长的说:“做什么?你惹到我了,当然啊,我会好好招待你的,说起来,招供有什么意思?当然没意思,所以我不准备要你的口供了。” 不要口供?那他还有什么价值? 那人罕见的慌了,他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掐住了他的下巴,他被迫抬起头来,他听到顾浔说:“我跟你玩玩,你说好不好?” 顾浔的声音很轻,像是羽毛落地似的,几乎要吹散在空气中,他看见顾浔笑了,那笑满是令人颤栗的阴狠。 “不——” 男人惊慌的喊了一声,又戛然而止。 * 小太监站在走道里一动不敢动,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声音,但很快又听不清了,细小的声音时起时落,像针似的扎在人心尖尖上,像是无法摆脱的噩梦,他惨白着脸,脚站僵了都没敢挪一下。 夕阳落下的时候,顾浔出来了,小太监连忙上去关门,他眼睛老实的垂着,压根儿没敢往里面看一眼。 顾浔的脸色比刚才进去时更差了,他的手藏在袖子里,小太监挨近的时候敏锐闻到了一点令人不舒服的味道,他颤了一下,顾浔的心思不在他身上,倒是没有发觉他的不正常。 小太监很快恢复正常,他跟在顾浔身后出了地牢,在明亮的夕阳下,小太监敏锐的发现顾浔黑色的衣袖湿了一块。 小太监慌忙垂下眼睛,然后他就听到顾浔说:“我去主子宫里了。” 他说走就走,小太监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出声提醒,等顾浔一走,他连忙往回跑,他要去找他干爹,内、内府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他、他要调职! 第120章 无冕之王(8) 顾浔走回乾宁宫,先去自己的小屋子洗了澡,等把一切本不该存在的异味洗去过后,他才往主殿去了。 天际最后一抹残阳已落,殿外一片漆黑,殿内早有宫人点了烛火,然而里面却没有人。 顾浔招过绿意,问:“主子呢?” 绿意低头,轻声回道:“主子有点事,马上就回来了。” 顾浔就不说话了,他挥退绿意,搬着一根小凳子去殿门那,木呆呆的坐着等。 顾浔很瘦,人越长,越是瘦,怎么养都养不好,以前他可不挑食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又添了个挑食的毛病,也就是养在宫里,要是去到那外面,怕没几个人养得起。 要说他自己也有本事养? 那是骗人的鬼话! 也只不过是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罢了,唬来唬去,也只有外人与他自己能被蒙住。 绿意瞧了眼他的背影,瘦弱的背上,骨头凸出,像随时都会被折断双翼的蝴蝶,脆弱又美丽。 她只瞧了一眼,就缩回目光,这个人别的不行,感觉倒是很敏锐,她看得久了,他会发现。 江栖迟很快就回来了,当她踏进殿门的时候,顾浔一下子蹦起来朝她跑去,然后又在离她一步距离的时候停住,他朝她笑,说:“你回来啦。” 江栖迟伸手,摸了下他僵硬的嘴角,然后又点了下他亮晶晶的眼睛,她跟着笑了一下,十分温柔的回他:“嗯,回来了。” 绿意跟在顾浔身后行礼,她无声无息退开时瞥见那两人亲亲密密的样子,不可遏制的生出一丝羡慕来。 宫人们很快退下去了,江栖迟伸手牵住顾浔,两人肩并着肩往里走,离得近了,她身上的味道就很清晰了。 顾浔闻到了一点似曾相识的味道,那是不该在她身上出现的味道,顾浔有点疑惑,他刚想仔细闻闻,就听江栖迟说:“我先去洗漱一下,你饿了吗?可要吃一点?” 顾浔的疑惑瞬间就没有了,他点头,有点委屈的说:“饿,你也饿。” 哪怕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他的脸上有了面具,但那双望向她的眼睛,倒是半点不曾变过,他也爱撒娇,但哪怕是撒娇,都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江栖迟很吃他那一套,不管是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说法,他想,她就会应的。 现在,他想跟她一起吃饭。 江栖迟就说:“我也饿,你吩咐绿意传膳,等我一起吃,好吗?” 顾浔说好,然后就放开她出去了。 吃了饭,顾浔陪着江栖迟去书房处理朝事,小皇帝已经长大,近日朝堂上不少保皇派都在隐晦的提醒她该还政了,丞相是首个表态的,具体表现为上奏的折子全部往乾元宫递了。 江栖迟并不在意,但她也不会放任,剧情已经开始,她得想个办法在脱身的情况下保住江氏一族。 江父,也是个让人难以招架的人物,尤其是他一脸宠爱的喊她‘囡囡’的时候。 江栖迟一边想,一边漫不经心的翻开一本折子,那是来自南边儿的折子,上面说南边儿堤坝垮了,大水淹了农田,需要朝廷派人协理治水。 江栖迟想了想,从记忆里扒拉出一个人来,她喊来绿意,吩咐她:“给乾元宫递个消息,让他们想法子让刘昱清这个人被皇帝注意到。” 绿意领命去了。 顾浔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旁边过来了,他冷着脸盯着她手里的折子,语气古怪的说:“刘昱清?刘家的人?很会治水的那个的亲传弟子?听说他是刘家长子,你要让他投入皇帝麾下?” 顾浔清楚大半朝臣的家世与能力,他知道,这个刘昱清是刚辞官的薛常宁的亲传弟子,薛常宁是历尽三朝的老臣,他治水能力无人能比,刘昱清虽不出众,平日里简直可以说是隐形人,但他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他数次跟随其师治理水患,经验充足,也会做官,若他被皇帝招去,十成十的就是保皇党了。 顾浔十分不悦,若要仔细给那感觉分个类,那应该归入‘嫉妒’,他知道这不是她第一次给皇帝送人了,她在壮大皇帝的实力。 顾浔想起昨儿才见过的皇帝来,皇帝的脸上褪去了稚嫩,俊俏已显,比起他的不打眼,皇帝真的要好看很多,他忍不住想:是看上皇帝了吗?看上他了,才处处为他着想,处处为他避让? 顾浔嫉妒得浑身发抖,他心底生出了戾气,他往前扑去,将她扑进柔软的榻里,他红着眼睛问她:“你看上他了?看上他了?” 顾浔恍惚间想起来,在那漫长的岁月里,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往上爬,清晨浓雾未散,他打着颤站在廊下,等那个人出来,然后殿门打开,她出来了,她往前走,他跟在后头走。 路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小皇帝从另一边过来,她就上前与他一起走,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并步往前走,她和善的笑,他孺慕的笑,他俩亲密得很,像真正的一家人。 而他,只能缩在角落里看着。 朝会、宴会,还有他记也记不清的各种场合,能跟她坐在一起的,只有皇帝,他是个只能站在她身后,只能缩在阴影里的可怜虫。 顾浔想啊想,越想越觉得自己悲情得很,他觉得自己被浓浓的阴云笼罩了,他的心里哗啦啦的在下雨,他伤心得很,眼睛里也跟着下起了雨。 江栖迟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脸上神情变来变去,最后生生把自己弄哭了。 她想了一下,脚勾着他的脚随后用了下力,将顾浔反压在榻上了,她靠近了他,亲了下他不停下雨的眼睛,将他的眼睛亲得雾蒙蒙的,然后又挪下去亲他的嘴唇。 “不喜欢他,喜欢你。” 他听到她轻轻的在他耳边说。 顾浔躺在榻上,迷茫的盯着上头的梁,他的脸红红的,脑袋晕晕的,他想起来在早晨的时候,披到他身上的还带着她味道的小披风,她塞过来的汤婆子热热的,热得他心头滚烫。 他还想起来她从案下递过来的小甜糕,吃一口,能甜进他心里去,她就在他小口啃的时候,回头朝他笑,宴上灯火明亮,她朝她笑的时候,比那灯火还要耀眼,耀眼得,他小小的眼里心里都只能装下一个她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被夜风吹得稍凉的手指顺着他的下巴划到他的额头上,她点了点他的额头,他就瞬间清醒过来了。 顾浔想起了自己刚才的蠢样。 第121章 无冕之王(9) 乾宁宫熄灯很早,顾浔今晚没出去了,他睡在她榻前的脚踏上,把自己团吧成了长条。 江栖迟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在他睡着后,将他卷到床上去了,他闻到了她的味道,在睡梦中松开了紧皱的眉头,他小小的翘起嘴角,朝着她的方向缩成一团。 系统说:【一言难尽,系统头一次见自个儿把自个儿搞哭了的人。】 江栖迟没理它。 系统又说:【解锁部分剧情,大佬可要接收?】 江栖迟没有睡意,她听到系统这样说的时候,也讶异了一下,她说:“剧情不是在那个时候就被屏蔽了吗?” 系统就很得意了:【系统耗费能量解锁的!】 “哦,那就接收吧。” 反正闲得无聊。 江栖迟那么说之后,再次感觉到了数据信息侵入脑海的感觉,她晕眩了一瞬间,等再度清明,脑子里已经装满了来回跳动的剧情。 她顺着理了理,将剧情理顺了,也‘看’到了将要发生的走向。 小皇帝亲政,破格重用寒门弟子,这导致了老派朝臣的不满,‘太皇太后’就在那个时候,蛊惑朝臣对皇帝施压,朝臣逼迫太过,皇帝不堪忍受,也受够了,在朝会时发疯举剑杀了好几个重臣。 那几个重臣家族势力庞大,亲人无辜受死,族内为官的小辈老辈们纷纷不满了。 恰逢西北大旱,皇帝所遣赈灾官员贪污了赈灾银两,百姓起义,凭一腔孤勇在一个游侠的带领下攻入汾州,有一个朝臣的小弟在汾州临近的徐州为官,徐州是京都的第一道屏障,他开了城门,放起义军入城,这导致了赵国大半江山的丢失。 ‘太皇太后’怒斥皇帝,派亲父前去剿灭叛军,并再次夺了皇帝的权,等叛乱平定,小皇帝早已失势,虽坐着皇位,却是一个傀儡,不仅是朝臣们,连民众也大肆赞扬‘太皇太后’,他这个皇帝,成了众人轻忽的对象,‘太皇太后’成了名副其实的无冕之王。 江栖迟说:“有点意思,然而现在情况不一样。” 因她的刻意,小皇帝现在不是孤立无援的境地,区区没有根基的寒门弟子,还不会被他看在眼里,再说那所谓的朝廷重臣,也有泰半忠诚于他了,策反什么的是不可能的。 再说了,任务者的任务就是改变任务对象的原本结局,小皇帝是不能做傀儡的,要是真那么做了,跟剧情又有什么差别?她也不能遵循剧情走。 江氏一族,行伍出身,手底下掌握着国之利器——名为‘虎啸’的几十万大军,江氏庞大,不可能退的,也不可能交出兵权的,如何顺利脱身是要务,然而脱身不会容易。 家族庞大,底下的人就参差不齐了,把柄是大大的有,要是被人利用了,她会陷入被动。 “难道……要跟小皇帝做交易?” 她沉思。 系统说:【做交易?您早干嘛去了?现在小皇帝不可能信您的,何况那小皇帝之前被您坑过!】 “哦,不就是我送他跟小弟们相亲相爱么?至于恨我?” 【相亲相爱?人差一点就被小弟丧心病狂的啃来吃了……】 系统可无语了,虽然系统不知道什么是‘无语’,但它在无言以对的时候,非常强烈的卡了卡壳,于是它就知道‘无语’是什么样子了。 江栖迟没理它,她想了一会儿,已经是有了决定,她说:“好了,明天去跟小皇帝做交易!” 【……】 行叭。 * 江栖迟罕见的去了乾元宫,她到的时候,皇帝正跟一个道士谈论道法,江栖迟进去,隐隐约约听到皇帝问:“道长可想到了可行的术法?” 术法? 江栖迟心底,就生出了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皇帝问过之后,就看见她了,当时皇帝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他往门口看去,就看见宫人们跪了一地,胆小的还在瑟瑟发抖,他冷哼了一声,毫无怜惜之情。 亏他待这些人都不错!结果一见这妖妇,就个个不顶用了,要是哪天他落了难…… 皇帝心一沉,已是起了杀意。 江栖迟瞥他一眼。 皇帝连忙站起来,笑着朝她行礼:“老祖宗怎么过来了?有事吩咐奴才传唤一声便是,何须老祖宗亲自来?” 不得不说,小皇帝这么多年的修炼没白费,至少‘面上笑嘻嘻,心里哔哔哔’这一招是学的很不错。 江栖迟说:“就是闲得慌,所以来皇帝宫里看看,走几步路不打紧。” 卫霁觉得很打紧,她一来,进入他的私人空间,他有着被人挑衅的感觉,他这么想,面上倒是一点都不显露出来。 “老祖宗请坐。” 皇帝说。 江栖迟走了两步,然后发现那道士还是一直坐着,见她进来,连眼神都没赏一个,这就有点嚣张了。 “这位道长,胆子很大,竟敢对本宫无礼?” 那道士眼神变了变,悄悄瞄了皇帝一眼,镇定的站起来,不卑不亢的说:“本道乃方外之人,侍奉三清,不沾凡尘俗事,太皇太后若要以凡世规矩论事,恐怕不大好。” 不大好?哪里不好? 当然是容易得罪他了! 江栖迟饶有兴致的将他打量了一遍,往后招了招,立在门口早已黑了脸的顾浔进来,指挥着两个宫人把他擒住了。 江栖迟说:“送道长去休息,好好反省。” 她笑得和气极了,那道士立马变了脸,皇帝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人揍了一拳似的,脸上火.辣辣的,又气又恼,却不得不忍。 自打他熟悉了政事,慢慢收拢势力,他已经没有这种感觉了,因她这一手,他原本还有所犹豫,现在是彻底决定了。 皇帝朝道士使了个眼色,道士会意,顺从的跟着出去了。 等他们一走,江栖迟就跟没事人一样坐下了,她说:“请陛下遣退左右,我跟你商量一个事。” 卫霁脑子里瞬间就冒出好几个夺权剧情,他忍不住想:莫非是准备对他下手了? 他东想西想,最后还是咬着牙使人退下了。 “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她慢条斯理的说。 第122章 无冕之王(10) 卫霁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交易能跟她做,他很是防备,拒绝的话几乎没有过脑,已是说出来了。 “不要!” 卫霁拒绝得很大声,面对他如此有勇气的行为,江栖迟觉得自己应该给与赞扬,因此她立马拍了两下掌,说:“陛下真有骨气!” 卫霁沉默,只觉得脸热,他觉得她是在侮辱他,他冷静下来了,终于也有了心情与她虚与委蛇。 “不知您说的交易是什么?” 瞧,连敬语都用上了,忒有礼貌了! 江栖迟很满意他的‘尊敬’,因此心情也很好,她说:“封我父亲为异姓王,赐地福溪,允蓄养私兵,允阖家离京,三代袭爵。” 封江霄为异姓王! 赐地什么的卫霁没管,他震惊的是江栖迟竟要他应允江霄养私兵,还要他应允江氏阖族离京,更过分的是三代袭爵! 她这是想干什么? 想要培养出另一个逆王吗?! 卫霁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心底生出浓烈的杀意,却又在触及她的目光时如冰水浇下,冷得彻底。 江栖迟才没管他高兴不高兴,这是她想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江霄对她不错,这种令她觉得别扭无措的感情她总是要给他个好结果的,江霄重情,要他不管江氏族人那是不可能的,而京都,不可再留。 等江霄带族人离京,她便可以带小炮灰走了,在这宫里太久了,小炮灰应该也玩够了权利游戏。 “陛下如果应允,我可以将赵国完完整整的还给你,如果不允……” 江栖迟眯了眯眼,半点没有威胁人的自觉,她笑着说:“陛下应该知道,我若是想,颠覆个把王朝不成问题。” 她是在威胁他! 该死的是,卫霁被威胁到了! 卫霁心念急转,很快就有了结果,他深吸一口气,说:“我同意了。” 卫霁握紧了拳头,他望向江栖迟的眼睛被生生逼得通红,江栖迟总有一种他随时会朝她挥拳的感觉,但到最后,他都没有出手。 卫霁冷静下来了,他逼着自己朝江栖迟笑,他笑着问:“近逢多事之秋,圣旨不能在这个时候下,再说将军封王离京,兵权交接也要费些时候,不如就先把杂事处理了,再说下旨?” 江栖迟似笑非笑的瞧他,瞧得他冷汗都下来了,正觉得自己的小心眼被她看穿了的时候,江栖迟退让了。 “也好,南边水患未解决,陛下的婚事也近了,不如这样,明儿本宫去宫外寺里小住,为赵国以及陛下祈福。” 卫霁眸光一闪,笑着同意了。 “多谢老祖宗。” 卫霁从见她第一面开始,就假惺惺的喊她‘老祖宗’,喊了这么多年,这一次倒是最真挚了一次了。 * 江栖迟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便带着宫人侍卫离京了,等她一走,卫霁便火急火燎的把被打得半死的道士放出来了。 道士姓方,年纪不算很大,他不像江栖迟想的那样是个装模做样的假道士,他是真有点本事的,被他认为的‘妖妇’不分黑白的打了一顿,他心里的怨恨可想而知。 对了,这个道士可小心眼了。 卫霁见他走得一瘸一拐,连仙风道骨的姿态都维持不住了,忙一脸歉意的把人扶住,特别感同身受的怒声说:“就知道她不安好心!道长是怎样的人物?竟被她打了!” 方道长本就心生怨恨,这下子是更恨了,他之前还装模作样想要更大的好处,现在是半点不想拿乔了,他阴毒的说:“陛下说的那种术法,近日小道略有所感,等小道将术法完善,便可助陛下歼灭妖妇了!” 卫霁大喜,连声说:“只要道长助我,泼天富贵皆可得!” 方道长亦喜,他捋着胡须笑着走了。 等他一走,卫霁绕着内殿走了两圈,忽然顿住。 [警告!警告!宿主有黑化征兆!宿主有黑化征兆!请悬崖勒马!及时止损!否则¥#%***] ‘否则’什么,系统没有说出来,卫霁只听到了一堆乱码,所以也根本不把系统的警告放在眼里,乱码的声音过后,系统突然安静,卫霁就更能无视了。 卫霁开始明目张胆的笼络朝臣,不过半个月,他就招了好几个朝臣女入宫,封妃封嫔,完全是不顾先前商定的好日子了,朝臣们把这行为称之为‘急不可耐’,私下说了几句闲话也就算了。 更有敏锐的朝臣,早已窥见风向,不动声色的朝着皇帝靠过去了。 * 江栖迟出了宫,带着一干宫人侍卫去了京外白鹤山,白鹤寺住持闻讯,早已备好禅房,太皇太后入住,香客们纷纷退避,侍卫们将山一围,将白鹤寺完全隔绝。 江栖迟当晚就带着顾浔下山了,所有宫人侍卫一个没带,就只带了小炮灰跟一袋子银两。 白鹤山下是一个小镇,镇里只百来户人家,不足万人,因挨近白鹤山,人来人往的总会歇下脚,镇上倒也还算富裕。 江栖迟带着顾浔去镇上唯一一家客栈订了房,然后就带着小炮灰逛街去了。 小镇安宁祥和,往来行人脸上都带着满足之意,江栖迟与顾浔并肩行走在人群中,偶然看到街旁有卖糖人的老汉,她便过去买了一支。 糖人是做的小人模样,有着圆滚滚的身子和圆滚滚的脑袋,老汉给他点了眼睛,勾了嘴唇,还给小人‘抹’上了胭脂,小人两爪搭着,朝对面人行礼,一本正经的样子,看起来憨态可掬。 江栖迟说:“真可爱。” 然后一口咬掉了糖人的脑袋。 糖人所用的糖是十分劣质的那种,吃起来又甜又腻,江栖迟不大喜欢,但她也不是买来自己吃的。 她转头,就看见顾浔眼巴巴的看着她,他明显很喜欢,常年在宫里的他没有见过这样的糖人。 江栖迟把缺了脑袋的糖人塞到他手里,说:“给你。” 顾浔的耳朵,突然就红了,他盯着糖人缺口的脖子,上面还残留着亮晶晶的颜色,他小口的咬了下,脸颊也跟着红了。 小炮灰真像个小媳妇。 江栖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了一个决定。 “咱们回京一趟。” 她说。 第123章 无冕之王(11) 晚上的时候,他们一起回了客栈,小炮灰挽起袖子,跑上跑下的给她提水,等忙活完了,他才一脸呆滞的站在屏风外,听着里面细微的拨水声出神。 客栈不大,空房并不多,她毫不犹豫的只订了一间房,也就是说今晚他们得同床共枕。 顾浔脸红心跳不止,他有种喝醉了的感觉,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睡在她那张软和的床榻上的感觉,但自那以后,他再也不曾上去过了。 是规矩,也是自卑。 懦弱的他做过的最有勇气的事,就是向她提出睡脚踏给她守夜,脚踏很硬很冷,一点都不舒服,但他每次睡着都有种飘在云上的感觉,醒来的时候还能看她的睡颜,因此他也勉强能喜欢硬梆梆的脚踏。 现在,他不用睡脚踏,而是……而是与她同床共枕了。 顾浔转了转,他看见了房间里唯一的那张桌子,以及桌子边的四条凳,他的脸色变了,几乎没有犹豫,他跑过去把桌子搬到了门口,然后趁着门外没人将桌子搬了出去。 搬了桌子以后,凳子他也没放过,全部扔去了楼梯拐角,有店小二看见了,就一脸古怪的过来问。 “公子,您这是?” 顾浔耳朵红透了,他勉强保持着一脸冷漠,说:“碍事了。” 说完他就走了,任店小二嘀嘀咕咕着‘怪人’,吭哧吭哧的把桌椅板凳往楼下搬。 重新进了门,顾浔再也藏不住了,他抬手捂脸,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不成不成!太让人难为情了! 顾浔嘀嘀咕咕,围着不大的空荡荡的房间转悠,不知道什么时候江栖迟出来了,她拉住了他,笑着问:“怎么了?” “没、没。” 顾浔盯着她拉住自己的手,小声说:“我去洗漱。” 江栖迟就放开了他。 顾浔连忙跑了,怂里怂气的。 江栖迟坐去床边,她发现桌椅不见了,本来放在桌上的烛台被挪去了窗台上搁着,窗外有风,隔着窗户扑进来,把细小的火焰吹得摆来摆去。 顾浔出来的时候,看她看着窗台出神,就支支吾吾的说:“刚才有人来借桌椅,说是他们不够用……所以我借给他了……” “哦,借了啊。” 江栖迟笑笑,她没多说什么,但顾浔心里有鬼,就老觉得她那话有点意味深长了。 他偏头,躲开她看过来的目光,说:“睡、睡了?” 江栖迟没说话,她翻身睡进了里面,示意顾浔上去。 顾浔刚才胆儿大得很,事到临头一下子怂了,他感觉自己刚才洗过的手出了好多汗,把他的手心打湿了,他的心跳声很响,砰砰的像是要跳出来。 江栖迟转过身去了,她也没有再催促他,没她看着,顾浔觉得好多了,他在原地给自己讲道理,讲了好久好久,直到他都感觉到冷了,他才慢吞吞的过去,轻飘飘的坐下。 窗台上的烛火突然灭了,顾浔颤了一下,被黑暗笼罩了,黑暗给了他勇气,他红着耳朵爬上去,在离她最远的位置躺下了。 他抬手,隔着黑暗虚虚划着她的轮廓,周围很安静,只有他与她的呼吸声,他一下子就觉得冷静下来,他扯起僵硬的脸皮笑,笑得眼睛里都是水光。 后来顾浔就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了些不可描述之事,梦里有昏黄的光,轻飘飘的纱帐,有她,还有……他。 被海翻浪,日长夜也长。 然后他醒了,醒来时梦中澎湃的心情还未散,却在他感觉到真实的自己无动于衷时,彻底冰冷了。 没反应,他也没有办法有反应。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冻住了,有些时候不特意去想,还可以骗一骗自己,等放到眼前了,他哪里还能骗得了? 顾浔哭了,眼泪无声的淌,他抬手遮眼,然后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手无法抬起来。 原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她这边来了,他抱着她,他的手被她压住了。 顾浔整个人都不能动了,连眼泪都自觉消失,他呆怔怔的看着她睁开了眼睛,她松开了他,抬起头怜惜的亲了亲他的眼睛,然后把他按进了被子里。 顾浔整个人都懵了,一如过往的每一次,他听到她在耳边说:“胡思乱想的小家伙,就该被亲到不知今夕何夕才可以。” 顾浔被她欺负了,近乎彻底的,他本该羞愤欲死,本该自卑自怜,然而等腐烂的疤被她掀开了,他感觉到的是放松。 好了,无法遮掩了,也不必忐忑了。 顾浔破罐子破摔似的反抗了,他白着脸反欺负回去,然后在她万分纵容的眼神里沉溺了。 最后,他的脸上重新添了绯色,像极了初升的灿烂阳光。 * 白鹤山离京近百里,此行不急,江栖迟让顾浔去买了辆牛车。 牛车是最简陋的那种,两个轱辘上搭一个厚板子,上面铺着干草,顾浔买来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带着责怪。 “好好的马车不坐,干什么坐牛车?也不嫌颠得慌?” 在顾浔眼里,她是不该坐牛车的,这与她一贯的形象不符,但真的坐上去了,顾浔手忙脚乱赶着牛车乱跑的时候,她在后头笑弯了腰,他就不觉得不好了。 顾浔没有赶过牛车,开始的时候半点都控制不了,连方向也总是偏离,那牛脾气还大得很,不能说,不能骂,一骂它,它就往回跑,等到顾浔能控制它了,大半天都过去了。 等马车跑到京都的时候,天已经黑透,江栖迟让他把牛放了,板子干草扔去水沟里,然后带着他,在他惊异的目光中,带着他踏着夜色,飞进城墙内。 是夜,万籁俱寂,将军府内院书房一直亮着光,江霄站在房中,沉声与府内门客说话。 “近来陛下动作不断,怕是准备对将军府下手了。” 小皇帝羽翼渐丰,早已不耐受制于人,虽目前还不会对江氏造成多大影响,但时间久了,难保是个什么结果。 门客说:“将军需早做打算!娘娘在宫内,将军在宫外,要权有权,要兵有兵,何不……” 年过半百的门客抬起双手做了个合拢的姿势,目光熠熠。 江霄转身,正要说话,忽听门外一声响,他眼神一厉,几步过去把门拉开,他的手已经搁到刀柄上了,却在看清门外人的时候,彻底丢开了。 “囡囡?” 江霄又惊又喜。 第124章 无冕之王(12) 江栖迟笑着点了下头,喊他:“爹。” 江霄‘嗳’了一声,回头示意门客退下。 门客忙告退出去,经过江栖迟的时候,他偏了下头,欲言又止,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江栖迟没有问,他最后也没有说出来。 等门客走了,江霄忙唤江栖迟进门,等她进来了,江霄才看见她身后跟着的顾浔,他的眉头下意识的就皱起来了。 “囡囡,为父有话跟你说,先让这位公公回避。” 他说‘这位公公’的时候,咬字很清楚,顾浔莫名的就慌了一下,他没去看江栖迟,他下意识的不想她为难,他利索的退了出去,等走到外面,被风一吹,他才觉着冷。 门关上了,江霄就说:“你跟他怎么回事?我可听说了很多不好的传言,给你递信你也不回。” 江栖迟说:“啊,就是为这事来的,我出宫不易,以后也不定……我想跟他拜堂,趁着去寺里的机会就来了。” 关于这事,江栖迟也是想了很久的,以前她倒不认为一定要有名分,他太不安了,所以她觉得需要给他一个名分,哪怕这个名分只有他俩与江霄知道。 至于为什么要到江霄跟前? 这与其说是让‘亲父’见证,不妨说是告别,等她回宫,离江霄离京就不远了,他们是不会跟他走或是去找他的,以后山高水长,怕是不会再见了。 江霄很是震惊,“什么?拜堂?跟、跟一个阉人?” 他很气,忍不住将袖一甩,负手走去窗边,窗户关着,摇摆的烛焰倒映在窗上墙壁上,像是模糊的鬼影。 江霄忍不住盯着那摇摆的影子出神。 江霄已近六十了,人生已经走了一半余,就这几十年,近乎一半他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他成亲晚,妻子身子骨弱,好不容易生了一女,没熬几年便去了,江霄是个很粗心的人,对内宅事半窍不通,他偶然听了一耳朵继母虐待嫡女的传言,便吓得再不敢续娶。 江霄对亡妻,要说多情深义重那是虚的,武将的热血热爱都给与了手中的刀,但他对亲女,那是实打实的疼,他的囡囡刚出生那会儿,小小的一只,哭声小得像猫儿,他抱着她的时候,一度担心养不活。 江霄又当爹又当娘,战战兢兢养啊养,好不容易养大了,眼看着就要说亲了,却被老皇帝一道圣旨招进了宫。 江霄恨极,他甚至想弑君了,但他最终没有,他自幼受的教养不许他这样,他的囡囡也不许,他的囡囡说:“爹,我去。”她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怎么就喜欢上了一个太监呢?怎么会呢? 江霄叹气,一瞬间像老了十岁,他说:“囡囡,等爹给你找一个能干的夫婿,好不好?” 江栖迟说:“能干的夫婿?我已经三十二了,与我一般大的膝下早已有儿有女,我去做人家后娘干什么?再说了,娶太皇太后?哪个是不想要命了?” 江霄语塞。 江栖迟又说:“我觉得他很好,也很能干,我与他是要一辈子的,不管您同不同意。” 她就是来说那么一声儿,同意就好办,两人扯了红布,做了嫁衣,请他做个见证,若他不同意,那就改拜天地,半点都不耽误事儿。 江霄听得这话,就很冒火了,他转过身来,不敢置信的指着她,说:“你说什么?不管我同不同意?我是你爹!你这是不打算认我了?” 江栖迟:…… 这脑回路实在很不一般,也不知道这跟认不认能扯到什么关系。 她是个好人,立马就说:“那我可得让他来好好求一求您,若是您不同意,我这拜堂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这还差不多!成亲么,没有高堂怎么成?那不就成了私相授受了?” “那我去叫他,麻烦您吩咐一声,可以准备了,就定在明天?明天天气应是不错的。” 江栖迟笑吟吟的说完,立马就出去了。 江霄哼了一声,然后就觉得不对了,他什么时候答应了?怎么就定在明天了? 他气鼓鼓的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门外廊下,他的囡囡执起那个顾什么的手,很是温柔的亲了亲,那顾什么的,就很羞涩的朝她笑。 笑容忒难看! 长得也忒丑! 人也比他的囡囡矮! 还敢回握她的手!胆子很大啊! 江霄一阵腹诽,但他却没再往前走了,也没吭声。 廊下很暗,没有点上烛火,仅有的光亮是从屋里透出去的,那点光照不全人,但江霄眼神好,他很清楚的看见,就在他的囡囡小声说了什么之后,那姓顾的,眼角浸出了泪。 江霄觉得心情十分的复杂,但他却没有那么大的气了,他也不是十分想拦了。 * 江栖迟说:“我禀告了爹,明日咱们在府里成亲,就是得偷偷的,怕是不能请人观礼。” 顾浔没在意她后面说的是什么,他整颗心都被‘成亲’塞满了,他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他每每慌张的转头去找她的时候,她就像看穿了他似的,非常肯定的给他来一句:“明日成亲。” 然后他就继续晕乎了。 江霄亲自去找管家,管家匆匆忙忙披了衣服出来,将江霄院子里的侧屋清出来,暂时给了江栖迟住,好在江霄一贯不爱使唤人,他院子里那仅有的几个又是他的心腹,倒是很容易掩住他们的行踪。 等他们安置了,江霄就往自己屋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来,转身跟管家说:“你亲自去买一套嫁衣,做下伪装,不要被人注意了,买了以后送去小姐屋里。” 管家迷惘了一会儿,惊讶道:“小姐要与谁成亲?” 他转了下念头,迟疑的问:“是顾公子吗?” 管家这一点就很敏锐了,所以哪怕他不曾见过顾浔,第一次见,都谨慎的喊‘顾公子’。 “顾什么公子?” 江霄冷哼一声,心头起了火,又被他强压下了,他不高兴的说:“以后喊姑爷吧。” 得,他还是认了。 管家小声‘嗳’了一声,匆匆忙忙的往外去了。 第125章 无冕之王(13) 天黑了又亮,等到顾浔再次见到江霄的时候,他已经是穿着一身喜服的新郎官了,就在江霄的主屋里,他亲自把江栖迟牵到他面前,郑重的交给他。 顾浔托住江栖迟的手,只觉得自己身在梦中。 不不,这是连梦中都不敢想的事情。 主屋关着门,屋内光线黯淡,这样的黯淡很好的遮掩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好不至于太失态。 这是一场只有一个管家观礼的婚礼,顾浔浑浑噩噩的随着她跪拜叩首,到站起来的时候,他差点左脚踩到右脚,还是江栖迟把他扶住了,他才没有摔个狗啃泥。 拜了堂,江栖迟就把衣服换了,她跟顾浔说了一声,便去找江霄去了,顾浔没去,他待在屋里把两套喜服叠得整整齐齐,然后十分小心的装进包袱里。 这很重要,他要带走。 顾浔抱着包袱笑,笑得可傻可傻了。 * 江霄在书房,他刚喝了点酒,趁着醉意他跑来书房伤心了,江霄当然不会哭,他只是抱着他的囡囡小时候的小衣服边想边叹。 江栖迟直接推开了门进去了,江霄没防她会进来,吓了一大跳,然后就跟做贼似的把小衣服塞背后去了。 江栖迟权当看不见,她过去坐下,十分平淡的说了句:“我已与皇帝说好,封你异姓王,赐地福溪,可养私兵,三代袭爵。” 江霄惊得差点跳起来,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重复:“封异姓王?赐地福溪?可养私兵?还三代袭爵?” 江栖迟没理他,她说:“圣旨很快就会下,我先与您说一声,免得您乱想,在下旨之前,皇帝应该会找您,他若乱说话,您别管他,他不能把我如何,您只需顾好族人即可。” “对了,您可以带全族离京。” 她补充道。 江霄的脸上并不见喜悦,他知道江氏势大,少不得被忌惮,没见他的门客都劝他造反么?他没想到她会这样做,他走了,就跟那鱼儿入海似的,要多欢腾有多欢腾,若后辈中有那不甘于后的,还不得成了赵国隐患? 皇帝不会想不到,但他还是同意了,这由不得江霄不多想,究竟是怎样的利益,才能让皇帝退让到这样的地步? “囡囡,你老实告诉爹,你跟皇帝做了什么交易?” 江霄严肃的问她,他的担心溢于表面,她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江栖迟笑了一下,十分轻松的样子,“哪有什么交易?我不过是告诉他,只要他这样做了,我就还政于他了,他现在迫切的想掌控朝堂,也迫切的希望收回兵权,您走了,于他有益,就算暂时是隐患,谁知道哪一天皇帝就向您下手了?” 她这话就很不客气了,但江霄明显的放松了一点,他觉得这话很可信,虽不足以打消他的疑虑,但勉强还是有一点说服力。 江霄想了想,连忙追问:“那你呢?到时你如何?” 江栖迟说:“我是太皇太后,当然不可能离京,不过您不用担心,等京中平静了,我会离开的。” 她说得隐晦,但江霄还是理解了,她若离开,就只有‘死’了,等她‘死了’,他们或许还有重逢之日。 江霄想了想,想来想去,这竟是对江氏一族最好的一条路了,等他们离开,他就不必顾忌什么君臣,来日他的囡囡需要,他也能助她。 江霄相信自己的能力,因此他想了几遍过后,十分干脆的点头了。 “皇帝下旨后,我可以带全族离开,但我要留下一部分人,万一你有需要,还有人可以差遣。” 江霄起身,从暗格里取出一枚玉环,他把玉环放进江栖迟手心,说:“为父手里有一些特殊的人,这是联络信物,哪日你需要了,拿这玉环去见沐喜,他是敏太妃宫里的洒扫太监,你若不方便,交给他,他会负责联系宫里宫外的人。” 江霄又递给她一份名单,“上面写了个人详细的信息,你看着用人就是。” 江栖迟打开来看,她一开始还以为是类似于眼线这样的存在,结果看了才知道,不止眼线,还包括死士,这些人有的混迹三教九流之地,有的在各府做下人,还有的混迹朝堂之中,虽然不显眼,但也有些用处。 可以说,只要她想,她能知道宫里宫外很多的秘密,也能随时指使死士除掉想除掉的人。 这是一份大礼了。 江栖迟一时间竟觉得很复杂。 但她没有拒绝,不管她需不需要,江霄觉得她需要,她便不会拒绝,这是一个父亲拳拳的爱女之心。 * 江栖迟并没有在京中久留,第二日她便趁夜带着顾浔出城了。 临走的时候,江霄来送她,他没有跟她说什么黏糊的话,只是沉默的站着,看着她们越行越远。 江栖迟带着顾浔从屋顶上掠过,她偶然间回了下头,看见江霄孤零零的站着,他往日里挺直的背脊不知道什么时候弯下去了,看着竟似苍老了不少。 江栖迟心里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她习惯独来独往,生命里塞一个顾浔已是很勉强了,她并不想招惹太多无法回应的感情,但偏偏有一个江霄,让她难以招架。 究竟是她太心软,还是其他的什么呢? 江栖迟隐隐有些明白,却又不是很想明白。 去白鹤山,江栖迟没有坐牛车了,想也没有条件,大半夜的找不到牛,江栖迟想着不远,便带着顾浔择了条近路,然后一路狂奔。 到五更的时候,他们在白鹤山下停下来,他们没急着上山,而是先敲开了客栈的门,休息了近半日,才退了房上山了。 接下来,江栖迟再没乱跑,闲时就跟顾浔一起山前山后转,近一个月过后,京中有消息来,说是刘昱清治水完毕回京交差了,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封来自皇帝的信。 皇帝请她回京,说是要给将军府下旨了。 当夜江栖迟便吩咐宫人们收拾东西,天一亮就往京都走。 回到京中,皇帝十分干脆的下了旨,江霄接了旨,便开始安排出京事宜以及事宜,这一忙,又忙活了近乎两月,就在江霄要出京的前一天,皇帝请江栖迟赴宴。 宴是私宴,只他跟她两人。 第126章 无冕之王(14) 在两个月前,顾浔跟着江栖迟回京之后,他收到了那个人的供词。 这份供词,早在他们离京那会儿就写下来了,那人一五一十的写下他们互知的联络人员,还有所要做的事情,连地址都交待得一清二楚。 这跟一开始顾浔认为的‘在宫里跳上跳下’不一样,这些人所形成的‘网’太过庞大,他敏锐的感觉到了,里面充斥着的阴谋的味道。 顾浔坐不住了,但等他去地牢时,那个人已经死了,他拿着供词前前后后忙活了两个月,才把所有关联人物连在一起。 这是一场针对江栖迟的阴谋,早在很久之前就开始了,虽中间有所变化,但目的从来就没变,他们的任务就是,潜入宫中各处,等待时机来临,再听召唤。 他们刚接到的任务是:在皇帝设宴那天,把一杯掺了毒的酒水,送上江栖迟的案桌。 现在,皇帝已经设宴,而江栖迟,已经去了。 顾浔很慌,他咬着牙将一众手下唤来,命他们去各个路口拦截,等吩咐完了,他立马往落霞殿跑。 落霞殿,位于乾元宫后往西的位置,不同于其他殿宇,落霞殿甚高,往上建起来的两层都是四面开阔的样式,人坐在里面,可赏尽日落西山之时,遍天彩霞的美景。 皇帝卫霁现在就坐在里面,他随意的盘膝靠在几上,举杯朝对面的江栖迟示意,“老祖宗,朕敬您。” 他笑着将杯中酒喝尽,微垂的眼睑下,闪烁着愿望即将达成的兴奋与十分困难才勉强压下去的憎恶。 江栖迟屈指弹了下几上那近乎满溢的小酒杯,说:“孙儿客气。” 卫霁的脸色瞬间就难看起来了。 但他忍了,他不得不忍,这就算是他给她的最后的忍让了,等今天过后,等今天过后…… 卫霁压下了忍不住翘起来的嘴角,他借喝酒的动作掩饰,放下酒杯的时候,他的视线顺势落去了对面,那个立在江栖迟身后的宫女身上。 他给她使了个眼色。 宫女抬眼,瞥了下毫无所觉的江栖迟,她悄悄往后退,与此同时,在后面站着的一个宫女端着酒壶上前顶替了她的位置,江栖迟回头看来,她就顺着过去,给江栖迟添了酒。 过了一会儿,宫女回来了,卫霁漫不经心的看过去,她便隐晦的朝他眨了下眼睛。 成了。 卫霁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 那个宫女回去的时候,顾浔正好赶到落霞殿殿门外,在门口,他遇到了一群穿着洁白衣裙的女子,在最后那个女子手上,托着一个银壶。 壶里是酒,带毒的酒。 皇帝设宴,必定是要有歌舞助兴的,皇帝招来的这群人,据说是京中最大的乐坊里的名角儿,这个乐坊跟江栖迟还有那么一点关系,据说是她未进宫之前曾替乐坊女子出过头,那个拿着银壶的女子,等会儿就要以‘感谢’为由,上前敬酒。 顾浔担心她会接受那杯酒。 好在,他赶上了。 顾浔抹了下额头,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抹去,他上前拦住最后那女子,冷冷的说:“你不知宫里的规矩吗?谁准你私带物品进宫的?” 女子大惊,身子不能控制直颤抖,她抖着声儿说:“没、没带……是宫里的……陛下想要、要讨太皇太后欢心,特意命我、我等进宫,奴家曾受过太、太皇太后恩惠,才、才特意讨了这活儿……” 顾浔皱眉。 酒不是她带进来的,是皇帝的人准备的,节目也是皇帝准备的,宫里人多眼杂,他若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拿了这人,拦了这酒,皇帝可会借机对付她? 他知道这是为她准备的局,又焉知这一出是不是皇帝苦心为他设的局? 顾浔进退两难,就这会儿功夫,那边守在门外的太监们已是发觉不对了,视线频频落过来,他额头上的汗更多了,就在这个时候,他跟前儿的小太监跑过来,小声说:“总管,奴才有酒……” 他小心的从袖中取出一个酒壶,塞进顾浔手里。 “奴才刚才见总管着急,可是这酒不妥?若总管不放心,不妨送这酒上去。” 顾浔仔细看他,这人身材矮小,长得贼眉鼠眼的,往日里不讨人喜欢,也总是得罪人,但他在他跟前跑的时候,吩咐他的任何事他都做的不错。 顾浔没看出他别有用心,因此他很快有了决定。 顾浔侧身,趁那门口的人看不见,快速的将酒换了。 乐坊女子白着脸,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托着那酒壶走了。 顾浔估算了下时间,带着小太监飞快的往回走,半路的时候,他将小太监指使开,他跑回乾宁宫,从江栖迟屋里取了一壶酒,然后又急急忙忙往落霞殿赶。 顾浔到的时候,那群乐坊女子还在跳来跳去,皇帝端着酒杯看入了迷,好似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他低头,匆匆走到江栖迟身后,然后将酒壶藏在了案几下。 顾浔跪坐在她身旁,低眉顺眼,没多久,乐坊女子们跳完了,那个端酒的走出来,朝着江栖迟跪下,泪滢滢的说:“奴家刘氏,曾受过娘娘恩惠,不知娘娘可还记得?” 江栖迟摸了下下巴,偏着脑袋问:“我给过你什么恩惠了?” 刘氏说:“十余年前,奴家被好赌的丈夫卖进逍遥阁,是娘娘路见不平,救了奴家,奴家才得以逃脱千人枕的命运,奴家前些日子听闻陛下传召坊中姐姐们入宫,得知会见着娘娘您,便求了陛下,允奴家当面向娘娘致谢……” 刘氏伏地,颤声说:“多谢娘娘,若不是娘娘,奴早已受不住沉了河……” 她哭着,且越哭越伤心,江栖迟就说:“我受了你的谢,不必哭了。” 刘氏连忙擦泪,她抬头,可怜兮兮的望着江栖迟,请求道:“奴斗胆,不知可否为娘娘斟一杯酒?” 江栖迟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她又看了看卫霁,她的那一眼太有深意了,卫霁本来还一副看戏的样子,被她那一看,立马坐直了,满脸严肃。 她看出来了? 卫霁很慌。 他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江栖迟漫不经心的说:“斟酒啊?那就来啊。” 第127章 无冕之王(15) 刘氏一滞,大概是没想到她会那样好说话,等她反应过来了,忙接过同伴儿递过来的酒壶,屈膝上前将她空着的就被斟满。 她倒了酒,便放下酒壶退去了一边。 江栖迟拿起酒杯,看样子是要喝了,就在这时候,跪坐在她身边的顾浔动了下,他似乎是跪麻了腿,往前扑了那么一下,然后就撞到了江栖迟的手。 江栖迟的手撞倒的酒壶,在听到酒壶落地的声音的时候,她握着酒杯的手下意识的就松开了。 ‘啪嗒!’ 酒液四溅,打湿了江栖迟的袖摆。 顾浔低头伏下去,惊慌的喊道:“主子恕罪!奴才失了形了……” 卫霁重重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你是故意的?早听说老祖宗身边有个大胆的奴才,就是你了?你……” 卫霁还没说话,江栖迟就打断他了,她说:“既然不是故意的,本宫便饶了你这一次,你来替本宫斟酒吧。” 顾浔一顿,嘴角小小的翘了一下,他连忙爬起来,起来的时候顺手就把放在几下的酒壶拿起来了。 他给江栖迟倒了酒,然后老老实实的往后退了一点距离。 江栖迟就看了眼他放在案几上的酒壶,那是乾宁宫的。 她转了转眼珠,拿起那杯酒干干脆脆的喝了。 * 没事了吧? 酒是他们宫里的酒,一定是没有问题的,只等皇帝不耐烦了,他们就可以回去了。 顾浔跪在后头,盯着地面上铺着的那毯子繁复的花纹瞧,他想得正美,就听见有人惊呼起来了。 “啊!娘娘!” “快来人啊——” 顾浔脸色大变,他抬起头来,直直的往江栖迟那边看过去,他看见她伏倒在案几上了,有猩红的血顺着案几边缘流下来,流进了还没清理的那堆酒液里。 顾浔哆嗦着爬起来,扑到江栖迟身边,他颤抖着手去扶她,“主子……主子……栖栖……” 落霞殿一片混乱,顾浔大声喊:“找太医!快!找太医!” 没人理他。 一群禁军跑进来,将殿中围住了,那群乐坊女子被人粗暴的拉开,扔去了殿外,整个殿里就只剩皇帝与江栖迟与他。 皇帝隔得远远的站着,他听到皇帝说:“拿下吧。” 然后顾浔就被禁卫拉开了,禁卫们力气大,也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顾浔被拉得跌跌撞撞的,他踩到了湿哒哒的酒液,他恍惚的抬头去看皇帝,皇帝现在也在看他。 皇帝说:“此人胆大包天!暗害太皇太后,实属罪该万死!肖侍卫,朕命你立马将他斩首!” 顾浔脑袋里就跟被雷劈了似的,猛然炸出一道光,他想起了他刚才去乾宁宫拿酒时空无一人的内殿,也想起了他拦酒换酒的前后事,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他亲自去取的酒有毒呢? 他的脑袋很疼,这个时候他顾不得害怕了,也顾不得那个壮硕的侍卫随时会砍下来的刀,他执意往江栖迟的方向爬,他需要去看看她,需要去她的身边。 “栖栖……栖栖……” 他小声的喊,喊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醒一醒呀,你怎么样了?” 他小声的问,在往前爬的时候,他的手挨到了侍卫握着的刀,他的手臂被锋利的刀割破了,血珠不停的淌。 顾浔偏头看了眼,他没感觉到疼,但在看到血珠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兴奋,他偏头,阴冷的目光盯着那将刀尖横在他脖颈前的侍卫,他笑了一下。 侍卫一怔,控制不住往后退了一点,他很快反应过来了,然后就忍不住懊恼。 怎么就怕了呢?! 顾浔才没功夫管他,他退了,顾浔就爬到江栖迟身边了,他哆嗦着抱住她的头,小心的探她的呼吸,他感觉到了她缓慢的呼吸。 还有救!不是见血封喉的毒! 顾浔很高兴,他哆嗦着爬起来,搂着江栖迟往外走,还没走两步,他被皇帝一脚踢倒了。 顾浔慌忙去扶住江栖迟,他没管自己,甚至撞到案几尖尖的角了,他都忍着没喊出声。 皇帝不想看他们这副样子,他对禁卫的能力甚是不满,“叫你们拉开他,都没有力气是吗?你们这么多人,连他都拉不开?还有肖侍卫,朕让你杀了他,你在干什么?看戏吗?!” 肖侍卫脸一白,他举刀上前,便要砍了顾浔,顾浔都忍不住想闭眼等死了,他还没来得及闭眼,就感觉被他抱着的人动了动。 肖侍卫举刀砍下来,一支凤钗擦过顾浔的胸口,飞出去将肖侍卫的刀弹出去了。 卫霁的脸色立马变了,他不敢置信的瞪着那个流了一地血半死不活的人,他完全没有想到她还有反抗的能力。 不能让她走!一旦走了,她就要报复他了! 卫霁指着那两个人说:“捆起来!捆起来扔暗室里去!” 侍卫们迟疑,但有命令在,再怎么迟疑,最后还是走到了地方。 江栖迟没有醒了,哪怕是侍卫们抬着她的手脚,把她抬去了所谓的暗房。 侍卫们不敢再对他出手,不知道是因为皇帝没有再下命令,还是因为被江栖迟吓的。 顾浔得以跟去了暗房。 说是‘暗房’,实际上就是卫霁在书房下打通的一条走道,走道里什么都没有,前后只有路,也不知道通往哪里。 侍卫们扔下了人就不管了,顾浔一下地便扑到江栖迟身上,他哆嗦着把她抱起来,抱在怀里,然后继续小声的喊她:“栖栖……栖栖……” 江栖迟听到有人在喊她,声音很熟悉。 江栖迟想啊想,终于想起来了,她睁开眼,笑着喊他:“小跑灰,怎么了?你哭什么呀?” 江栖迟的脸很白,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了,她的声音也极低,她没察觉到,还在努力的朝他笑。 但她醒了! 顾浔忍不住了,他抽泣着说:“酒里有毒……是我亲自回宫去拿的,怎么会有毒呢?你知道怎么解吗?解了毒会有后遗症吗?” 他絮絮叨叨,但始终散不开眼睛里的惊恐,他抖着手说:“都是我的错,我.干什么自作聪明?是我害了你了……是我害了你了……快解毒,要快一点解毒……” 顾浔捂住脸,眼里吧嗒吧嗒的掉。 要怎么解?她要能解早就解了,靠别人?又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帮他们呢? 顾浔突然就想到了江霄,然后他的脸更白了,眼睛里也添了惊恐。 第128章 无冕之王(16) 卫霁从落霞殿出去,外面已经黑透了,他站在殿门口,眯着眼睛说:“江霄意图谋反,其心可诛!来人啊!封锁城门,包围将军府,将江氏一干人等拿下!” 侍卫长领命,接了令牌立马率兵出宫。 禁军包围了将军府。 江霄将族人聚在一起,准备着离京事宜,禁军这一围,直接把江氏族人一网打尽了。 江霄命族弟关紧大门,守好将军府,他自己则束手就擒了,在被关进大牢之前,他死拽着一个侍卫问:“娘娘呢?” 侍卫犹豫了一下,小声告诉他:“娘娘已被关了。” * 江栖迟昏昏沉沉,她感觉到了落在她脸颊上的属于他的泪,她听到了系统尖声的呼叫。 【大佬!大佬!】 江栖迟闭眼,吐出一口浊气,她爬起来,只觉得从喉咙至肚腹,火烧火燎的难受,她忍不住咳出一口血。 “咳……唔……” 她抖着手撑住墙壁,她把血全吐在了墙壁上,吐出来了,她就觉得好多了,她转身,就看见顾浔抬着手茫然无措。 她推开了他的手。 顾浔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古古怪怪的表情,江栖迟竟一时没有看懂,好在他很快就恢复正常了,他重新扶住她,说:“我们要赶紧出去,要给你解毒,还有将军……” 顾浔一时间想了很多,他想到,皇帝对她出手了,那么江霄皇帝会放过吗? 很明显,皇帝不会放过的。 但更重要的是,要先保证她的平安。 顾浔犹犹豫豫,最后选了一个方向走,他弯腰要背她,江栖迟拒绝了,她拽紧了他的手,与他一起往那不知道通向哪里的方向走。 没走多久,通道就到了头,迈过一个狭小的口子,迎面是一个极其宽大的洞穴,里面阴森森的,设有高台,还有奇奇怪怪的法阵。 洞穴里有人,是之前见过的那个道士,还有穿着朝服一脸兴奋的卫霁。 卫霁一点都不惊讶看到她,他刚才下来就发现地上没人,但他也没有去找,这个通道两边通向的都是这里,出口守着他的人,他并不担心她跑掉了。 卫霁心情很好,他甚至朝她微笑,“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 卫霁走过来,绕着他们转了一圈,他伸手拽住顾浔,轻易就把他拽开了,他将顾浔推倒,指着他哈哈大笑:“愚蠢的人!你当真以为你这好主子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看你惊慌失措,看你为了她的安危着急上火,你辛辛苦苦给她换了酒,结果没想到吧?乾宁宫里早已有了朕的人!” 卫霁说完,一个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宫女从外面走进来,她屈膝朝江栖迟行礼,笑吟吟的说:“奴婢给娘娘请安了。” 红芜,跟绿意一起进宫的江栖迟的陪嫁丫鬟,她往日里很沉默,做事惯来一板一眼,没出过错,却也不曾出过彩,现在她站在皇帝身边,笑得妩媚,笑得风情万种。 江栖迟没理她,她权当没看见,她皱着眉往顾浔的方向走,刚走两步,就被皇帝扯住了,皇帝拽着她的手往阵中走,江栖迟挣开,一缕银白的光骤然自她指尖窜出去,往着卫霁的方向。 卫霁脸色大变,他下意识的躲开,那缕光擦过他的衣袍,落去了地上,烟尘瞬起。 江栖迟来到顾浔身边,她伸手去牵他,顾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当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时候,他抬手挥开了。 江栖迟听到顾浔问:“你都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江栖迟迟疑,最后还是老实说:“我有察觉,本想看看皇帝想做什么……” 她没说透,但他已经明白了。 他蓦地想起他不顾一切跑在宫道上时,那令人难以招架的心情,他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理智的说着‘她没事,她既然知道,便是有准备的,你应该高兴’,另一半则愤怒的说着‘真是荒唐!你真像个傻子!这场戏只有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那跳上跳下惹人发笑的小丑!’。 顾浔觉得自己应该高兴,但他高兴不起来,他明白,那是叫做无力的情绪,它控制着他,让他不好受。 顾浔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老是做不好她吩咐的事情,他垂头丧气,她当时什么也没说,但转身就给了他好几个厉害的人,那些人不服他,他咬着牙什么也没说,也没在她面前表露,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将他们换掉,他才真正松了那口气。 现在,多像那时候,同样的无力,那是一种与她隔着万水千山,总也靠不到一起的无力,他从未如此清楚的明白,她与他之间的差距。 不仅是身份,还有智慧。 顾浔扶着墙壁站起来,他悄悄瞥了眼江栖迟,她呆呆的,似乎很茫然,她的脸上有一种他从没见过的无措,他的心蓦地软了一下,但他很快又被另一种令人着迷的‘报复感’包围了。 是了,她就该着着急,这样才……才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在乎他的,而不是……把他当玩物。 顾浔奇异的满足了,他也不生气了,但他想着要给她一个教训,他就没看她了,也没往她那边去,顾浔往后退,意图先退出这个洞穴,她现在看起来不大好,但应该是有能力突围的,他不能拖她后腿。 红芜拦住了顾浔,然后皇帝就朝他走过来了,眼看着皇帝的手就要伸过来了,刚才还在另一边站着的江栖迟瞬间来到他的面前。 江栖迟打掉了卫霁的手,抬脚就把红芜踢飞了,她现在心情不好,并不想磨磨蹭蹭。 江栖迟想起来了一句话:反派死于话多。 她没死于话多,但她失足于不该有的自负心,她觉得一切尽在掌握,漫长的时光让她忘记了以前的谨慎,以前的不留后患,这才导致了现在的这一切。 她错了,她应该在察觉到卫霁的不对劲时,就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 江栖迟伸指抹掉了嘴边的血迹,她把顾浔藏在身后,然后缓缓抬起了手。 洞穴里起了风,不该存在于这滞闷之地的妖风,卫霁看见了很眼熟的一幕,那还是他在游戏里时,江栖迟跟那个发了疯的人穿破墙壁之时恍惚看见过的。 他记得,就是在墙壁破掉之后,他坠落进无尽深渊,苦熬漫长时光。 第129章 无冕之王(17) 为什么她还有这个能力! 为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为什么,但他反应很快,看到不对立马朝道士大喊:“快点!你快开始!” 方道士惨白了脸,他看向江栖迟的目光已经可以用惊恐来形容了,但他不能后退,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他清楚的知道,今日她出去了,他不会讨得了好。 方道士从袖里取出一个散发着红光的小灯,他捻了一张符纸,快速的念了咒语,符纸无风自燃,卷着猩红的光将小灯点燃了,方道士把小灯往阵中一送,小灯平稳落去阵眼之上。 方道士以血为媒,凭空画符,晦涩绕口的咒语从他嘴里不停念出,整个洞穴都被散发着腥气的血符包裹住了,阵中发出一阵阵的红光,那光甚是妖异,像是吸引人坠落的恶魔之地。 顾浔被吸引了,他情不自禁的往那边扑过去,江栖迟一个不察,身后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 江栖迟的脸,瞬间就白了。 她感觉到了压制的力量,虽然那力量暂时还不会对她造成阻碍,但已经令她不喜了。 江栖迟想也不想的就追着扑过去了,在扑过去的同时,她也不忘将全部的力量使出去。 洞穴里盘绕起肆虐的风,带着血腥气的风飞速的凝成一道道风刃朝着洞穴里的人无差别攻击,有点不受控制的风刃甚至还划破了江栖迟的衣袖。 被割得稀碎的袖摆飘荡着落进阵里,在碎片落地的最后那一刻,她及时赶到,将顾浔拉起,自己则倒进了阵里。 江栖迟瞬间被束缚住,她感觉到有什么在流失,她听到了系统在尖叫。 【大佬!此乃夺人气运的邪恶之阵,你要赶紧离开,不然会被这个阵吸干的!死无全尸那种!】 江栖迟听到了卫霁的狂笑声,她抬眼,看到了顾浔苍白的脸,他无声哭着,然后咬着牙忍着疼,一点一点扑下来,躺在了她的身边。 顾浔感觉到了危险,当危险来临之时,他不再想着离开,不再想着‘别拖后腿’,他这会儿只想跟她在一起,承受她所承受的,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 江栖迟感觉到了他的决绝,但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怎么可能让小炮灰就这样死了? 她偏头,看到卫霁踉跄着往这边爬过来,她那一击虽然没弄死他,但很显然让他伤得不轻,风刃割碎了他的皮肉,几乎割到他的骨头,但他愣是爬过来了,哪怕毫无形象,哪怕流了一路血。 江栖迟抬起手,她无视了系统的尖叫,无视了浑身几乎要炸开的疼痛,她聚集了剩余的所有力气,凝成两条闪烁着火花的风线,风线飞出去,化作万千银丝,将整个洞穴都包围了。 卫霁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江栖迟也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黑化值到达上限!宿主干扰了固有程序,自毁程序即将启动……寻找新宿主……自动锁定完毕……开启防护模式……] 【危险值到达上限!宿主生命值降至最低!系统被.干扰,即将进入锁定模式……倒计时……五……四……三……】 【……一……锁定模式启动……】 江栖迟听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爆炸声,她闻到了飘在空气中的浓郁血腥味,她感觉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把她跟小炮灰包裹住了,但这点温暖明显不够,她只来得及抓住顾浔的手,然后就被分裂了飘散在空气中。 江栖迟的意识飘荡着,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被撕碎了,连渣渣都没有剩,她听到了来自女人的尖叫,她没有管,她凭着感觉去找顾浔,去找她的小炮灰,但没有,哪里都没有,她找不到了。 接着江栖迟的意识也消散了。 * 承平十四年,五月二十,皇帝囚太皇太后江氏女于落霞殿地道中,皇帝带一宫女进入地道,一夜未出。 半夜的时候,天地突然动荡,巨大的声响从皇城里开始往外蔓延,坍塌房屋无数,直到天亮才停止。 第二日,侍卫们打开地道出口,一女子疯疯癫癫从洞口爬出来,大声呼喊着:“有妖怪!有妖怪!” 侍卫们进入地道,只看到了一地猩红,以及两滩碎肉,地道不见皇帝身影,也不见江氏女人影。 江霄闻讯,闯出地牢,杀进皇宫,抓了一干侍卫,连审三日,最后昭告天下:皇帝卫霁伙同妖道,残忍杀害太皇太后,逃逸出宫了,太皇太后于皇帝有教养之恩,皇帝此举,无异于泯灭人性,天地不容。 江霄说,他欲替天行道,望民众得知皇帝去向,去衙门告知,若消息属实,他将给予丰厚赏赐…… 一时间,民间皆是谩骂声。 一个月后,江霄抓住了‘皇帝’,他将‘皇帝’带去皇陵,‘皇帝’跪地忏悔,然后自尽于江氏墓前。 江霄扶持皇室宗亲子登位,号‘贤武’,史称贤武帝,贤武帝在位期间,政治清明,百姓安居,史书多有赞扬,而在贤武帝之前的承平皇帝,则被追溢为‘衰帝’,史称,倒霉皇帝。 * 江栖迟意识漂浮于虚空之中,在遥远的地方,有神秘的力量朝她涌过来,那力量细小得像丝线,但它来了之后,她就觉得舒服了。 她听到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响起来的时候,那股力量瞬间消失了,像是躲避什么东西似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还是……力量……怖……” “需……难忘的……教训……” “不……不对劲……觉醒……” “那……” “将她他……吧……” 江栖迟只听到了几个含含糊糊的字词,然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在虚无之中飘了很久,她‘看’到有七彩的光在眼前闪耀,最为好看的是一个闪烁着红光的光团团,她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但她看见了,就觉得满心的欢喜。 这一定是个可爱的小东西。 她漫无边际的想。 想啊想,她的识海之中突然闯入一个闪烁着红光的影子,她‘伸手’去摸,在摸到那个东西的那一刹那,她的‘眼前’突然晃过一双弯弯的眼睛,那眼睛很好看,笑起来时,像落进了星星。 她无声的喊。 顾浔…… 顾浔…… 她感觉到‘眼前’闪过一道光,然后她的意识瞬间跌入黑沉的世界里。 第130章 乡村恶霸(1) 顾三从村外晃荡回来的时候,村口榕树下聚满了人,看见他晃过来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就扬声朝他喊:“顾三!你还有胆回来?你说!是不是你把我家狗子打伤的?!” 顾三歪头,将嘴里叼着的干草‘呸’掉,他朝妇人挤了挤眼睛,夸张的指着自己的半边脸,像猴子似的摇摇摆摆。 “我打他?婶儿,您可得看清楚了,是李二狗打我才对!瞧我的脸!瞧我的眼睛!都被打青了!现在都还有血丝儿呢!婶儿,您可得赔我汤药费!” 顾三说着,眼睛里骤然冒出精光,他噌噌跑过去,抖着脚朝李婶子摊开手,“快点拿来!” 李婶子脸色大变,她拍掉顾三的手,推开人群急匆匆的往村里走,一边走还不忘回头放狠话:“顾三你等着!欺负到你婶子头上来了?看我不让你爹好好教训你!” 顾三无所畏惧,他瞅了眼因他靠近瞬间往后退了好几步远的各位婶婶姨婆们,挑起嘴角笑了,“您们聊什么呐?” 顾三长得很普通,除了那双乌黑的眼睛,其他啥也没继承到他老子娘的,顾家四个孩子,老大老实本分,老二聪明能干,老四是个秀才公,身子骨虽比前头的哥哥姐姐弱,但长得好看极了!像镇上大户人家出来的! 唯独一个顾三,半点不像是顾家的人,人笨不说,还不学无术好吃懒做无法无天,如今长到二十五了,甭说娶媳妇了,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 闲得无聊的妇人们齐齐叹息,看他一双眼睛好奇的盯着她们,其中有心软的妇人便搭了他的腔:“你还不知道吧?长平要娶媳妇了!是他老师家的小女儿……” 顾三好久才反应过来‘长平’是谁,不就是他四弟,叫顾盼小字长平的顾四么!他要娶媳妇了? 顾三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表情就显得有点呆,等他想起来了,就发现这些人用一种既恨得咬牙切齿,又不自觉怜惜的表情瞧着他,顾三被那眼神瞧得背脊发麻,然后他狗撵似的跑掉了。 “多谢婶婶婆婆们,我走啦!” 顾三一路跑回家,进门的时候看到顾四了,顾四正在院子里看书,穿着儒衫的瘦弱少年,肩膀还没有他宽,但比起常年在山上跑变得黑黑的他来,顾四真的好看太多了。 好看到……顾四都有点自惭形秽。 哦,这几个字还是顾四说的,还是很久之前他俩一起去隔壁村秀才哪里读书的时候顾四骂他的话,究竟为了什么,顾三也不记得了,但他却记住了这四个字。 这一会儿功夫,顾四也看到他了,顾四往日里板着的脸上带着笑,大概是因为要成亲了的缘故?反正他少见的没给顾三摆脸色,还朝他点了点头。 顾四转身进屋了,顾三挠挠脑袋,也进去了。 顾老爹正坐在堂屋椅子上喝酒,他喝一口,抿着嘴沉思一会儿,然后又继续喝。 顾母在厨房里忙活,顾大媳妇在帮着打下手,顾大不在家,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早已嫁人的顾二在后院喂鸡,听到声音了,她就出来,跟顾三打了个招呼:“三弟。” 顾二不冷不热的,顾三就不想搭理她了,他懒洋洋的点了点头,然后就拖了凳子跑门口坐着去了。 顾老爹就重重拍了拍桌子,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顾四拿着书拐去了自己屋,顾二也转身去了后院,顾老爹没人理,只好继续喝闷酒,他嘀咕着:“一群没良心的!也不想想是谁养大了你们!” 顾大是天快黑的时候才回来的,进门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上饭了,顾母招呼他坐下,殷勤的给他夹菜夹肉,然后就一心去照顾顾四去了,顾三坐在最后头,闷头扒饭。 顾三扒着扒着,碗里突然多了一块肉,他抬头,就看见顾二缩回手,他朝她咧了下嘴,将肉扒进了嘴里。 一顿饭吃得憋憋屈屈,好不容易吃完了,顾老爹有话要说了。 “你们都大了,长平也要成亲了,咱们家的情况,大家都是知道的……” 顾老爹说了一溜话,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分家。 分家,这是顾四的秀才岳父提的一个要求,顾老爹想着,反正分家不离家就好了,反正就是把家里的东西分一分,以后吃住还是在一起,他老两口也是有人养的,并没有什么影响,他就答应了。 对比起秀才亲家带给他们的好处来说,分家只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问题。 顾三早就想到了,顾四的老师那是什么人?明知道顾家条件不好,怎么还会把女儿嫁进来?跟顾大媳妇似的辛辛苦苦来操持一家老小啊? 没门儿! 虽然顾三是这么想着的,但他现在还是有点愁了,凭良心说,顾家条件是不好的,不说地了,就说房子,在这恶水村就是往后靠的差了。 一个土院,正房三间屋,一间是顾家二老的,一间是顾四的,外加一间堂屋,正房两侧各一间草屋,左边儿一间顾大的,右边儿一间顾三的,挨着顾三那屋搭了个棚子,就是他顾家的厨房了。 还得说一句,顾三那都是他大了后现搭的,到现在刮风下雨的还不顶事呢! 他不禁想着,这个家要怎么个分法。 顾老爹说:“老大媳妇进门早,那时候小三儿两兄弟还小,反正住在一个屋,倒也不讲究那么多,现在小儿媳妇就要进门了,厨房,肯定是不能用那棚子了,就说下雨下雪的,进进出出都冻人得很! 我想着就把小三儿那屋改成厨房,再在老大那屋边上再建一个屋,天宝跟小鱼也不能老住亲家那,到时候那屋就给两个小的住……” 顾老爹絮絮叨叨,一开始老大媳妇还很不高兴,尤其是听到什么‘不能用那棚子’、‘进进出出冻人得很’,她的嫉妒都要溢出来了。 但后来听到要再建一个屋,把两个小的接回来,她就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了,她瞧了自家丈夫一眼,眼里明明白白写着赞同。 抛开什么嫉妒不嫉妒的,顾大媳妇是万分同意分家的,自家丈夫辛辛苦苦从早忙到晚,要管二老吃喝,还要管下头两个不事生产的弟弟,她早有怨气了。 分家好啊,分了他们总算可以为自个儿小家考虑了! 顾大就迟疑了,这迟疑着迟疑着,就听到顾老爹问:“你们觉得怎么样?” 顾大再看了眼媳妇,到底还是说:“好。” 顾四无可无不可,反正顾老爹说的分家也就是一句话,还不是分家不离家么,对他没有什么不好的,相反,对他的好处那是极大的,两个老的自来宠他,以后好的不还是给他的?再说了,老师已经说了,等分了家,娟娟嫁进来那嫁妆什么的二老以及他的兄弟们就没权插手…… 顾四想着,就点了点头。 顾二没说话,她已经嫁出去了,分家跟她干系不大,她瞧了顾三一眼,那一眼很有些担心,但她很快就躲开了他察觉到后,对视过来的眼神。 顾三就笑了,他说:“敢情什么分家?你们还是一家,这是要把我分出去才对吧?” 顾老爹数够了家里的所有人——当然,顾二是不算的,她已经嫁出去了,顾老爹就从来没想过给她留一间屋子,顾老爹数来数去,所有人都算上了,独独他顾三,独独他一个,顾老爹什么都没算进去。 房子? 没有。 钱? 也没有。 顾老爹说:“小三儿整日里不做正经事,给钱给你也是拿去胡乱花费了,我想着给钱不好,就问镇上朋友给你寻了个差事,那差事极好,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一串铜板呢!” “至于房子?你未来弟妹脸皮薄,你一个大男人,又是个没成婚的,怎好天天在人眼前晃荡?” 第131章 乡村恶霸(2) 分家的事很快就定下来了。 实际上不定下来也是不可能的,没人管顾三的想法。 顾三……他实在太扶不上墙了,这么多年,不说二老,就是顾大顾二顾四,都对他失望透顶了。 顾三踏着夜色出了门,顾大去送顾二了,顾二夫家在隔壁村,很近,走个半个时辰就到了。 顾三出了门,他上了山,带着怒气绕着山跑了一圈儿,然后他就冷静下来了。 不冷静也没办法,他的意见他的想法,从来就不重要。 他甚至安慰自己:顾老爹对他还是不错的,虽然把他‘赶出家门’了,但至少还很有良心的给他找了一个活计,虽然他自己知道,那个活计他肯定是做不长的…… 然后顾三就发现自己天真了,顾老爹是给他找了个活计,但根本不是他之前想的给人帮工什么的,他是要送他去做奴才! 顾三从气派的宅子里冲出来,大热天的,他半点不觉得热,只觉得从脚底板到天灵盖,全部冷透了,冷得他在太阳下打起了摆子! 顾三恍恍惚惚的往回走,走到一家气派的酒楼外的时候,一个人推开了窗子,他闻声抬头,就看见有人倒了一盆水下来,顾三站的位置刚好在那下面,他没来得及反应,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惨,实在太惨了。 他呆了一下,然后就怒了,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然后他冲动了,撸起袖子就冲进去,跑到那屋子跟人打架了。 顾三最后是被人丢出来的,店小二插着腰站在门口,朝他不屑的‘呸’道:“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竟敢来咱们店里撒泼?你记住了!下次绕道走,不然打碎你的牙!” 周围一圈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大声嘲笑。 顾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里也火烧火燎的,他很不舒服,但他那股气已经松了,根本没有勇气再冲进去跟人打。 他娘的,真的太疼了! 顾三一瘸一拐的往回走,来的时候送他的那个人早就走了,大概他们想不到他还会回去,顾三就慢慢的走,安阳镇离恶水村很远,顾三走了好久好久,都没走到,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他噗通倒下去,瘫在地上不动了。 * 江栖迟坐在水边整理自己,她不是往好了整,而是把自己弄得更狼狈了。 她受了伤,身上也有血迹,刀口子割碎了衣服,留下一条条长痕,血已经干了,但看起来比没干那会儿更惨了。 她很满意,就着水边湿哒哒的泥,将自己的脸也抹脏了,然后才起身往大路那边走。 一开始她走得很慢,气息也很稳,等要到大路上了,她立马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 顾三还迷迷糊糊的,他刚才睡着了,听到声音他就醒了,顾三一个激灵跳起来,眯着眼去看往他这边跑的人,结果他还没看清楚呢,那个人突然一个踉跄,往他扑过来了。 顾三被她扑了个正着,他甚至条件反射反抱住了她,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也切切实实感觉到了她的柔软,顾三这个厚脸皮,瞬间脸红了。 “你你你……” 顾三结巴了。 他回过神,飞快缩回手,还特别夸张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天太黑了,顾三看不清她的样子,但江栖迟看得见,借着稀薄的月光,她看见他脸红耳朵红,哪怕长得比以前壮实了,但还是以前的反应,还是以前的模样。 江栖迟的心,蓦地软了。 她很是温柔的说:“不好意思,吓着你了,我是从镇上偷跑出来的,有人把我卖到了镇上,说是要送我进青楼,我不愿意,偷偷跑掉了,夜里吓人,我胆儿小,才忍不住叫起来的,你别怕。” 顾三想说他不怕,但他没来得及说,因为他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听那声音还很多! 顾三慌了,匆忙间,他的手被人抓住了,他被她拉着跑,也不知道她东拐西拐的拐到了哪里,反正到后来就没有听到脚步声了。 她放开了他,温温柔柔的问他:“你还好吗?” 顾三想说他很好,但他说不出来,他以前觉得自己体力挺好的,但被一个女人拉着跑之后,他觉得是他自己高估自己了。 顾三倒没有什么丢脸的想法,他感概了一句:“你跑得很快啊!” 他刚说完,就听到那女子说:“不好意思,我可能……” 可能什么? 顾三是不用问了,因为下一刻,她就朝着他倒下来了。 顾三下意识去扶住,然后……半夜当起了背工。 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顾三才走到了村外,他没进村,背着人上山了,山里有他搭的木屋,暂时可以把她放在里面。 顾三走到木屋门口的时候,腿都软了,他拼着一口气把人放到床板上,才脱力一般滑倒在地上,他歇了好久,才勉强爬起来去看被他背回来的人。 第一眼,狼狈。 第二眼,好惨。 她真的太惨了,好多伤,那血几乎把衣服都染红了,饶是顾三胆儿大,也吓得够呛。 顾三休息够了,跑去烧水,灶是一堆石头搭的烂灶,烧点水是不成问题的,顾三烧好了水,就端了水进去,喊她起来。 “喂……起来了……” “喂……” 顾三喊了几声,她没反应,他就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她的手臂,隔着衣服那种,但没有用,她还是没醒。 顾三……就毫无办法了。 人没醒,他是不可能帮她擦脸看伤的,男女授受不亲,万一她把他当登徒子或者见色起意,死活闹着要嫁给他……那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顾三这么一想,就觉得很乐,他心里知道,是不会有人看上他的,甭管是村里的还是隔壁村隔壁隔壁村,只要知道他顾三的,都不可能对他说‘嫁给你’,他也不愿意娶就是了。 顾三觉得自己这念头有些奇怪,也很莫名其妙,还没看清人的脸,都不知道长得什么模样,自己就想着‘她要嫁他也可以娶了’? 顾三忍不住盯着那女人的脸看,但他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她的脸被泥糊满了,虽然不厚,但足以遮住她的容貌了,但…… 顾三想东想西,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醒了,顾三飘忽的视线落过去,正正好跟她对上…… “你醒了!” 顾三跳起来,大概是蹲太久了,他的腿已经麻了,还没站稳又啪叽一声摔下去了。 顾三趴在床边上,一脸严肃,但他藏在床下的手,已经控制不住的对着床板挠啊挠了。 第132章 乡村恶霸(3) 江栖迟就假装自己没看见,眼瞎了,她非常淡定的说:“这里是你的家吗?多谢你救了我。” 顾三觉得好多了,就站起来,他轻轻的咳嗽一声,说:“不用谢,你身上太脏了,我烧了水,你洗洗?” 江栖迟点头,顾三就去端放在一边的水盆,他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水已经有些冷了,顾三就端着盆出去,换了热水进来。 幸好他没灭了火,不然就丢脸了。 顾三把水送进去,就出来了,他想了想,隔着门跟江栖迟说:“我去给你借身衣裳,你等我一会儿。” 江栖迟应了。 顾三往山下走,一边走,他一边想:去哪家借衣裳呢? 顾三人缘很差,村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不喜欢他,这其中还包括了各家的鸡鸭猪狗,关于顾三人憎狗嫌的由来,那就很长远了。 长远到,顾三还是小小一个,刚会摇摇晃晃走路的时候。 顾三刚出生时,因为是家里的第二个男娃,家里还是很疼的,那时候顾家条件要好得多,因为顾家二老能干,日子比村里大多数人家都要好,不说别的,至少跟别家饿肚子的小孩比,顾家三个孩子从没少吃过一顿。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顾三会走路之后。 顾三第一次惹人嫌,是隔壁姐姐出嫁,那时候人很多,大人们没工夫管小孩们,顾三太小了,还不会跑,根本追不上那些疯跑的孩子,他就一个人趴在院子里玩。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三跑屋里去了,在外面忙活的人只听见一声尖叫,跑过去看的时候,就发现顾三割碎了新娘子的嫁衣,刚才还笑眯眯的新娘子,此刻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跌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 在那个时候,有一件鲜艳的大红色的嫁衣,是好多女孩做梦都想的事情,隔壁姐姐还是求了好久,爹娘才忍痛出了钱给她裁的,但是,就在那喜庆的日子,被一个小孩毁了。 新娘子姓刘,刘姑娘嫁的人家是镇上大酒楼的独子,那人学问好,人长得好看,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好听得紧,刘姑娘很喜欢他,可以想见,她对这婚事是多么的重视。 嫁衣毁了,所有人都说不吉利,后来刘姑娘也确实过得不好,短短三年,温柔的夫婿就大变了模样,他变得嗜酒,好色,也添了爱打人的毛病,刘姑娘不能生养,他就养外室,买小妾,一个好好的家,变得是乌烟瘴气。 刘姑娘被休回家那年,顾三九岁,他在村口玩,就看见瘦得几乎看不出人形,浑身是伤的刘姑娘踉跄着走来,然后疯了似的追着他打。 刘姑娘没打到他,她摔在地上死了,刘家给她办了身后事,半夜的时候朝着顾家院子扔了一把火,然后连夜搬走了。 顾三五岁那年,住村尾的杨婆子请他帮忙喂鸡,顾三喂了,还没走出杨家门鸡就死了,杨婆子堵着顾家的们哭天喊地,顾母不得不把刚喂大一点的鸡仔们赔给她。 顾三六岁那年,他去河边玩耍,跟隔壁村的小子起了冲突,把人推河里去了,差点丢了命,小子父母跑来要说法,顾家赔了半幅身家。 顾三八岁那年,他翻墙偷了刘麻子的药酒,被刘麻子堵门骂了大半个月,那段时日,顾老爹的脸就没晴过。 顾三十岁那年,顾老爹喊他去守谷场,顾三半道跑了,那夜顾家的谷子被鸟儿翻了个乱七八糟。 顾三十二岁,为了一只兔子跟赵家的小孙子打起来了,他打架损,打不过人,硬是用指甲刮花了人家的脸,导致一个模样俊俏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满脸疤的阴郁少年…… 顾三恶行,罄竹难书,小时候还可以说不懂事,等他大了,越来越过分之后,村里的连带着隔壁村跟隔壁隔壁村的人,哪个提起他不骂一句‘祸害’? 但偏偏,祸害遗千年。 * “真真是祸害遗千年……” 柳家七妹站在院子里,低低的说了一句,外头的人还在敲门,她皱着眉只做不理,但她也没走,就站在那里瞧着。 顾三敲了半天门不见人应,就有些踌躇了,他想了想,将袖子一撸,咬牙往柳家墙头扒拉。 柳七妹的脸瞬间就变了,她抄起扫帚,躲在一边,等顾三跳下来,扬起扫帚就朝他打过去,一边打一边大声骂:“好你个顾三!翻墙进来是想干什么?偷东西都偷到我家来了?看我不打死你!” 顾三一边躲,一边愤怒的喊:“少污蔑人了!我没想偷东西!我就知道你们躲着不开门!所以才翻墙的!你家有什么值得我偷的?我顾三才看不上!” 柳七妹一顿,然后就更怒了,她插着腰,扫帚一下一下敲着顾三的脑袋,她哼笑:“你以为我会信?看我这不拉了你去见村长!你这样的祸害,就该被赶出去!” 你这样的祸害…… 你这样的祸害……就该被赶出去…… 顾三抿紧了唇,眼神沉沉的,他推开了柳七妹的扫帚,飞快的跑去开了门,然后一溜烟跑了。 柳七妹追不上人,气得直跳脚,在后院喂鸡的柳四妹听见了声音跑出来,看见柳七妹那样子,连忙呵斥道:“七妹!姑娘家应该稳重!你跳来跳去像什么样子?还有,你在骂谁?” 柳七妹哑了声,她小声的嘀咕了两句,才扭身回去嘭的一下关了门。 顾三跑了一会儿就停下来了,他犹豫了好久,转了道跑回了顾家,他到了家门口后,没忙着进去,他先是趴在门上听了许久,才打开门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顾老爹不在,顾大顾四也不在,顾大嫂跟顾母在后院,顾三偷偷看了眼,两人是在给小鸡挪窝,一时半会儿是弄不完的。 顾三放心了,他转身悄悄进了顾大的屋,从柜子里取了一套顾大嫂的衣服,他取出来了,又没急着走,他阴着脸站在原地思考了很久,又把衣服放回去了。 柳七妹的话,又响起来了。 你这样的祸害…… 不成,你不能拿大嫂的衣服…… 有什么不成?反正谁都知道你顾三是个什么德行…… 但是……他还是想着……不能连她也看不起了…… 顾三痛苦闭眼,他重重吐出一口气,最后还是没有拿,他急急忙忙出了顾大的屋,跑进了自己的屋子。 这一下,顾三没有再犹豫了,他把屋里翻了个遍,把还用得着的东西全部打包,然后抱着包袱又偷偷走了。 他暂时不会回来,这屋要拆,大概也等不了几天了…… 第133章 乡村恶霸(4) 顾三拿的时候很干脆,跑的也很干脆,但等把自个儿的衣服往门里递的时候,顾三就十分难为情了。 “哪个……我借不到……你暂时……穿我的……” 他吭哧吭哧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瞬间脸就红了。 顾三拍了拍脸,冰凉手心摸到了一片烫得几乎能煎蛋的脸皮,顾三不禁感叹,厚脸皮到底没修炼到家。 江栖迟清洗了血迹,给伤口上了药,她没回答他,只是十分坦然的接了他递来的衣服,然后穿上了。 小炮灰头一次长得跟她差不多高,他的衣服她穿起来长度倒是合适,至于大了一点这个问题,江栖迟索性束起袖口,束起裤脚,腰带再勒紧一点,就完全不成问题了。 她出去的时候,顾三就惊呆了。 顾三奔波了一下午,这会儿已经是彩霞漫天,那个洗干净的女子站在破烂的屋门前,身后是绚烂的彩霞,好看得顾三只能注意到她的脸了。 顾三从来没看到过这样漂亮的一张脸,他先是惊艳,还感觉到了一股好似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但等他反应过来了,顾三就只剩下窘迫了。 他僵硬着转身,十分无情十分冷漠的说:“你既然没事了,那就可以走了。” 江栖迟皱眉,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 她问他为什么? 当然是,他顾三留不住这样的人!说起来很丢脸的!干什么要问出来?! 顾三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特别想发脾气了,就像是拿准了那个人不会生气,不会避开,甚至还会哄他似的,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但他又因为这样的感觉而莫名兴奋。 要不?试试? 顾三跃跃欲试,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开了口:“你还不走?留下来莫不是想以身相许?你不知道我?我,顾三,恶水村的恶人!偷鸡摸狗无恶不作!现在更是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了!你竟然还想留下?等村里的人发现你了,你就是想走都走不了了!但你也不用担心,他们只会以为是我强抢你来的,说不定还会怜悯你,给你一口饭吃……” 不成,顾三觉得自己越说越心酸了,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乱说个什么玩意儿了,只觉得心里塞塞的。 他,顾三,多可怜的人呐!就从来没有得到过村里人的那一口饭! 心酸!忒心酸了! 江栖迟就看见,那个刚才还仰着脖子一副拽样子的小炮灰,瞬间成了蔫哒哒的斗败公鸡,整个人都失了活力,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她忍不住想笑,但又笑不出来,虽然她发现了,这回的小炮灰有点造作的样子,但她并不在意,还觉得挺有趣的,但要是有什么隐情……那她就十分不开心了。 江栖迟走过去,十分顺手的扒了一下他的脑袋,又捏了捏他的耳朵,她十分淡定的问:“那正常的娶妻程序是怎么样的?” 顾三没听懂什么‘程序’,但他听懂了娶妻!还有还有,那人扒拉他的脑袋,捏他的耳朵,亲密!太亲密了!顾·厚脸皮·三都受不住了! 顾三抖了抖,红着耳朵往后躲,他的眼神十分飘忽,整个人都好似灵魂出窍了。 “你、要嫁我?” 他的声音发着飘,像是随时都要被吹散了似的。 江栖迟就点头,十分干脆的应:“是,你娶不娶?” 娶不娶?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顾三先是很兴奋,然而等兴奋的感觉降下去后,他就冷静了,他的脸瞬间白了,他说:“不、不娶……” 天知道,他说这话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但他没法回答娶,这不是他荒唐的幻想,也不是他轻易就敢应下来的,他得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她考虑。 灾星,是不能祸害别人的。 顾三闭眼,躲避似的往后退,他飞快的说:“你最好早点走,我先不上山了,你……” 他快速的瞄了她一眼,然后踉踉跄跄的跑了。 江栖迟站着没动,小炮灰的表情已经很明确的告诉她,小炮灰不对劲了,但她目前还无法准确的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系统没有回应,她连那被屏蔽过的少量剧情都无法知悉,就连找到小炮灰,她都浪费了许多时间,好不容易找到了,她怎么可能走? 江栖迟这样想着,就转身回去了,她有预感,他会回来的。 * 天黑得很快,彩霞落尽之后,天瞬间就黑了,木屋里没有油灯,没有火石,她连生个火都做不到。 好在,江栖迟也并不那么需要这火。 她躺在床上,一边调息,一边等待。 到半夜的时候,江栖迟才听到动静,有人来了,听声音,是小炮灰。 小炮灰在门口转悠一圈,然后停了一下就走了。 江栖迟没有起身拦他,她等他走远了,才爬起来开了门。 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洁白的月光洒落在小村里,洒落在山坡上,像是氤氲着飘渺的烟气。 江栖迟在门口发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个烤得发焦的鱼,还有一堆碾得稀碎的黑乎乎的东西。 江栖迟拿起来闻了闻,是草药的味道。 分明他之前什么都没问,结果还是偷偷给她采了药吗? 江栖迟坐在山坡上吃了鱼,还把那堆草药糊在了上了药的伤口上,这会儿伤口已经没流血了,也不再痛,但草药糊上去了之后,她愣是感觉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痒。 完蛋,别是混了什么怪东西,要是过敏了就好看了。 江栖迟漫无边际的想,等上完了药,她就锁了顾三那木屋门,循着他离开的方向追过去了。 江栖迟速度很快,加上顾三一路走去肆无忌惮,留下的痕迹简直不能更多了,因此,她很快就在山中找到了人。 顾三跑山里去了,无处可去的他,爬上了一棵老树,就打算凑合一夜了。 江栖迟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攀着树枝飞快上了树,她悄无声息落在顾三待的那棵树旁边的一棵,轻飘飘的躺下去了,她隔着枝叶与夜,静静的瞧他。 江栖迟在思考一个问题,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顺顺利利的嫁给他呢? 她很愁,愁得都快掉头发了。 第134章 乡村恶霸(5) 江栖迟并没有愁很久,就在她躺下之后,漆黑的山林里响起了野兽的吼声,一开始那声音很远,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等那声音再响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树下。 来的是一只虎,虎张嘴嘶吼的时候,迎风卷过来的,是带着血腥的味道。 这是一只刚刚猎食过的老虎,它大概没吃饱,盯上了树上的人。 顾三吓惨了,他白着脸颤抖着站起来,差点没跌下去,他又颤颤巍巍的趴下去了。 老虎绕着树转了两圈,站住了,它貌似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就嘶吼着朝着树撞过来了。 顾三选的树很有些年头了,但它大概是老了,根本不顶用,那老虎连撞十余下,树就开始咯吱咯吱响,顾三待不住了,他咬紧牙,趁着老虎再次撞上去的那会儿功夫,闭着眼就往下跳。 ‘嘭!’ 顾三跳下去了,他根本来不及感知摔倒的痛,就忙不迭的爬起来要跑,他刚跑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咯吱’、‘嘭嘭’的声音。 顾三下意识回头瞥了眼,就看见刚才还立着的树已经倒了,在树倒下的地方,还倒着一只虎。 多新鲜呐! 顾三差点笑跌了。 顾三打小运气就不好,叫他喂鸡,鸡莫名其妙会死,喊他守谷场,山上的野猪会冲下来撵他,去饭馆帮工,来吃饭的客人不注意就被他烫一身,帮着挖地,那锄头就跟长了眼睛似的,一下子就飞隔壁去了……他像是惹了瘟神,好多时候他明明很注意,但结果,从来都不如他意。 好久好久之前,他听隔壁村来走亲戚的老爷爷说,会带来霉运的都是上辈子做了坏事的,这辈子才会被惩罚,这样的人没人会欢迎,一不注意还会给村里带来祸事,所以,这样的人是要被烧掉祭天的。 顾三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有好运气,按以前的经验,今晚他不折腾个半死不活,是下不了山的,结果,老虎撞死了,他貌似也好好的? 顾三动动手,动动脚,再转转脖子,然后他就十分高兴的跳起来了。 他真的一点事都没有!从那么高的树上跳下来的! 顾三激动的绕着老虎转来转去,他小声嘀嘀咕咕:“老虎可是好东西……虎皮虎鞭什么的可以卖啊……缺钱……太缺钱了……卖了就不缺了……” 江栖迟趴在树上,在她指尖,银白的一点光闪烁着,她看了顾三好久,然后才起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她闻到了古怪的味道,也听见了古怪的声音。 * 顾三跑到山脚下,推开乱糟糟的枯枝,从里面拖出一个板车,他上了山,把老虎带下来,准备送到城里去卖。 天还没有亮,他摸着黑走,崎岖不平的山路,他愣是没有摔一下跤,更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在半路捡到了五只从山上跑下来撞死在他面前的兔子! 肥肥的,十分有肉感的兔子! 顾三从没觉得山上的动物这么蠢过,他一开始还怀疑是谁想要整他,结果他拉着板车都走出好远好远了,都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拦下他,于是他就十分坦然了。 顾三这一路顺利得不可思议,卖东西的时候没人坑他,他揣着钱出来的时候也没出现什么祸事,等他晕乎乎的绕了大半条街过后,他终于从极致的喜悦中会转过来了。 顾三站在街头,偏着脑袋盯着一旁叫卖的老人手里的糖葫芦,糖葫芦红得诱人,光是闻,他都能想象得到该是怎样的美味。 他惹不住舔了下唇角,然后十分大方的买了一支。 顾三把包好的糖葫芦塞进了怀里,挺直了腰板走进了一家成衣铺,他在里面待了很久,出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个鼓鼓的包袱。 接下来,他又走了很多地方,买了很多东西,等他终于收手了,他的钱袋已经空了,板车上堆了一车,他弯腰去推的时候,差点没推动。 顾三没有把那点重量放在眼里,他现在很高兴,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但等他推到村口的时候,还是差点受不住了。 顾三趴在板车上,歇了好久才爬起来,村口没有人,他也没有进去叫人当稀奇看的意思,他把板车推回去藏着,然后一点一点的往山上搬。 顾三抱着包袱兴冲冲的冲到木屋门前,他敲了敲门,笑着喊:“你在里面吗?我给你带了东西!” 屋里没有人应。 顾三皱眉,他想了想,悄悄的把门推开了一点,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小缝,门外的阳光落进去,卷起一地灰尘,屋里很安静,一眼就望到头了。 里面没有人。 顾三呆了一下,手里的包袱一下子就掉地上去了。 他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感觉,他也想起来了昨晚喊人走的事,但他从没想过她会说走就走,不,是说都不说一声,悄无声息的就走了。 一点……一点都不省心! 顾三抿嘴,弯腰把包袱捡起来,他走进屋里去,把包袱打开了,露出来了里面放着的女子衣裳。 卖衣服的老板说,这是镇上最好的叫什么云锦的料子做的,可贵可贵了,但摸起来真舒服,样式也好看。 顾三摸到过她那会儿穿的衣服,比这云锦还要好,但他买不到,他就想,这个也很好了,她连他的衣服都不嫌弃,说不定……说不定会喜欢。 结果,不用喜欢了,因为她压根儿就是唬他的。 “说什么嫁给我?骗子一个……” 顾三愤怒的揣了下床脚,不大结实的床被他那一踹,就跟要散架了似的直响,他连忙扶住,低头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地面爬上了他的肩膀。 顾三偏头。 江栖迟蹲下去,学着他那样子偏头,笑吟吟的说:“我去外面转了一圈,你回来了?” 顾三愣住了,他的脸瞬间就红了,他结结巴巴的回:“啊啊……我、我回来、来了。” 江栖迟像是没发现他的窘迫,不仅没有后退,还往前靠了一点,她挑起最上面那件雪白的衫子,问:“给我的吗?” 顾三支支吾吾的说:“是……” 第135章 乡村恶霸(6) 她把衫子扔回去,叹息一般说道:“真好看,可惜了,你不娶我,我哪里好意思穿?” 顾三瞬间就愣了。 他愣住那会儿,她就起身了,也不看他,垂着眼说:“既然你回来了,我也好走了,救命之恩不能以身相许,那就只好下辈子再报了,我这一走,只怕是再不能相见,愿恩公一生顺遂,再无烦忧。” 她说完,干干脆脆的就往外走。 顾三简直傻眼。 按理说,他们才见两三回,根本就不熟悉,但她说要走,他心里瞬间就跟空了似的,他什么都没想,伸手就去抓她。 抓住了。 顾三一喜,下意识的抓得更紧了,他想也不想,说道:“我娶你呀!” 江栖迟就翘了嘴角。 她偏头,问:“真的吗?真的要娶我?” 顾三反应过来了,他只觉得被他抓住的那只手就跟火炭似的,烧得他想丢掉,但他又舍不得丢,只好红着耳朵小声哼哼:“真的……” 顾三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他自来运气极差,一出门必惹事,但他遇见她之后,他一点都没影响到她!反而运气还变好了! 所以……所以他还是可以自私一点的吧?反正要成亲肯定不会那么快的,他可以再看看,要是真的变好了,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娶她了,要是还是老样子…… 顾三失落的想:要还是老样子,再送她走,到时候也就可以死心了,到时候便去深山野林等死吧,反正活了二十几年了,也不亏了…… 江栖迟深深的瞧他,她当然看出来了围绕在他身上的郁气,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指着放在床上的衣裳说:“那我可以试一试了吗?” 她抬手的时候,带着他的手一起抬起来了,顾三低头看,看见了她露出来的一截雪白手腕,他动了下手指,忍不住想去摸一摸。 但最后他还是没有摸,做人么,尤其是男人!不能太急色! 顾三放开她的手,他心跳得有点快,就好像二十几年都不曾有过的羞涩全部都落在今天了,他摸摸后颈,又抠抠手腕,望上望下就是不望她,红着脸说:“试、试吧。” 她去拿衣服,顾三绕了两圈,说:“我下山一趟,待会儿就回来!” 他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临要走了,又站住了,他伸手,小心的把塞在怀里染上了他的体温的糖葫芦掏出来,他把糖葫芦放在了门口的石头上,然后才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顾三买了很多东西,除了给江栖迟买的穿的用的,他们最近要吃的吃食,他还买了很多送人的,顾老爹再无情,也是他爹,还有,这么多年,他‘惹’了再多事,他再生气还是给他擦了屁股的,哪怕现在他明着不要他了,他也没什么好怨的。 毕竟……烂泥扶不上墙,搁谁谁膈应。 他还是感谢他的,毕竟那么多年从没想过把他扔掉,虽然临了给他找了个奴才的活计,好歹……也是他的一片心不是? * 江栖迟很快换好了,出来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放在石头上的糖葫芦了,糖葫芦捂在怀里,那糖早就化开了,有点黏黏的,但无疑还是很甜。 江栖迟咬了一口,劣质的糖味在嘴里化开,跟好久好久之前的味道与记忆重合,她忍不住微笑。 江栖迟关了门,踩着顾三走过的痕迹下了山,她悄无声息的进了村,找到了顾家,然后潜了进去。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辰,顾家人都在家,顾母跟顾大嫂在厨房里忙活,饭熟了,整个院子里都是米饭的香味。 顾老爹坐在院子里削篾条,顾大在一边砍柴,顾四还是看他的书,大家都在忙活,就显得站在那里的顾三不那么和谐了。 顾三手里捧着的东西没有递得出去,他刚说‘我去镇上买了点东西……’,都还没有说完,顾老爹已经打断他了。 顾老爹说:“你又做什么去了?不是给你找了活?你没去还是去了被赶出来了?你看看你都多大了?整天还是这个样子,原以为分了家你会懂事一点,不说要你孝敬我,你自己你总要能找来吃喝吧?你瞧瞧你像什么样子……整天游手好闲的……” 顾三的脸僵了,他觉得自己来错了,他问自己:干什么要来?来看人脸色的吗?或许,就是的吧? 顾大偏头瞧了一眼,就继续砍他的柴,他没打算管,也不打算落井下石,他自来是那个样子的,憨厚得十分彻底。 顾四觉得他俩说话大声,吵到他了,就十分不悦的说:“送来了收下就是了,咱们要吃饭了,就不留你了,叽叽喳喳的,嚷得我头疼。” 顾老爹连忙闭了嘴,削他的篾条去了。 顾三站在那里,心都凉透了,他动动嘴角,到底是没有说什么,把东西往顾老爹坐的那长凳上一放,转身就出去了。 他不止买了顾家的东西,他也买了其他人的,突然落下来的钱财,他并不想心安理得的留下来,所以他全部买了东西,分给家人,分给邻居们,就当是……为多年来给他们添的麻烦赔个不是了。 但……顾三出师不利,八成他们还以为他是来蹭吃蹭喝的吧?毕竟,他顾三从来是身无分文只想着吃喝长兄长嫂,还有二老的。 顾三瞬间就没了心情了,他随手把东西扔进了水沟里,便往山上去了。 罢啦罢啦,他还是回去吧,他买了肉哩,吃起来难道不香吗?干什么要去受人白眼加冷眼呢? 他自嘲一笑,越走越快,到最后完全是用跑的了。 顾三一走,江栖迟就出来了,她盯着渐渐沉没的那一包袱东西看了很久,才往山上去了。 她赶在顾三之前到了,她没进屋,就坐在山坡上等他,因此,顾三气呼呼的上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她了。 顾三的怨气怒气郁气,全部的气都通通消散了,他止不住的开心,问:“你一直等我吗?” 江栖迟毫不犹豫的点头,“等你。” 顾三就更开心了,他往木屋那边指,说:“我买了肉,咱们煮肉吃吧?” 江栖迟说好,然后他们就一起回去了。 到太阳下山的时候,木屋里飘出来了肉香,那香味很久都没有散,随着浓重的烟火气,一起钻进了顾三的梦里。 第136章 乡村恶霸(7) 村民们知道顾三住在山上,是在又过了十来天之后的事情了。 那一天,村里的老杨去山里砍木头,遇到熊瞎子了,老杨吓得转身跑,熊瞎子肯定不干,跟着他就撵,老杨摔进了坑里,熊瞎子也跟着下来,老杨原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就在熊瞎子朝他扑过来的时候,顾三出现了。 “嘿!你还好吗?” 顾三探出脑袋,趴在坑边看他,在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弓。 老杨哆嗦着去看那熊瞎子,他看见熊瞎子身上插了一支箭,那箭从它心口.射进去,把它整个熊身都射穿了。 杀熊……这么容易的吗? 还有,顾三……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 老杨整个人都是懵的,他跌跌撞撞的下了山,迎面碰上老郑,老郑吓了一大跳,问:“你怎么啦?我瞅着你那腿怎么不得劲?” 老杨‘哎哟’叫唤,扶着老郑的手臂直喊:“山上有熊瞎子!我差点就死了!多亏了顾三……” 诶? 这又关顾三什么事啦?那样一个人,能帮到什么忙?能顶什么用? 老杨丝毫没有添油加醋,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老郑就跟他一样,震惊了,呆滞了,不敢置信了。 再然后,全村人都知道了。 恶水村以前是很太平的,虽然挨着山,那山也大,但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野兽,就算是有,也是隔个几十年下来一只野猪黄鼠狼什么的,但现在都有熊瞎子啦!听去镇里的人说,前段时间还有人拖着老虎去卖! 山里的东西是待不住了吗? 村里的人纷纷恐慌,这样的恐慌,可比顾三能打熊严重多了,也值得他们在意多了。 顾三自己其实也是不敢相信的,他跑回家,绕着屋子转来转去,最后忍不住,跑去跟江栖迟神神秘秘的说:“我打死熊……不是,我射死熊了!” 顾三从来不在山上久待,因为他待久了,总会跑出一些不该跑出来的东西,这次碰到熊瞎子也是,他一开始以为是他的原因,看到老杨被追得掉坑里,他浑身的血液都似冻僵了,他射箭,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 结果……他真的射死了熊! 顾三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感觉,他甚至都没怎么注意老杨的反应,但现在蹲在她面前,他就十分管不住嘴了。 顾三嘴皮子翻得飞快,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又一遍,到江栖迟都能倒背如流了,他那兴奋劲都还没过去。 “跟你说啊,我当时本来准备着去山里转转,结果!走到半路就看见老杨被熊瞎子追!老杨……老杨你不认识,就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头,他真是蠢,看见熊瞎子了都还跑,不知道装死吗? 老杨吓得脸都白了,他还不看路!一下子就掉坑里去了,我一看,怎么得了!坑那么小,熊瞎子都不用走,一口就能吃了他! 当时我就十分英勇了,我朝那熊射了一箭!你猜怎么着?熊瞎子被我一箭射死了!” 顾三仰头,眼睛亮亮的,他十分开心,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江栖迟微笑,她随手掐了一朵盛开的小野花,别在了他的耳朵上。 “真厉害。” 她说。 顾三碰碰耳朵,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他下意识的站起来,结果因为蹲太久的缘故,他的脚麻了,站没站稳,顺着山坡就滚下去了。 顾三吓得脸都白了。 完蛋,就那样滚下去,脸都得摔烂吧? 顾三闭眼,挥舞着手去抓,试图抓到什么东西,他碰到了一个尖锐的东西,但那东西没有刺痛他,顾三恍惚着,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阻碍了一下,他滚下去的势头就止住了。 顾三睁开眼睛,看见她从山坡上,朝他跑过来。 她跑得很快,顾三一开始都吓死了,山坡很陡,不注意的话就跟他似的滚下来了,但她跑得那么快,愣是没有磕绊一下下。 她跑到他身边蹲下,十分紧张的问:“你还好吗?” 顾三伸手抓住她的手,他抿着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他没有说话,江栖迟明白了什么,她就顺着他的力道坐到他身边,然后躺下去了,他们并肩躺在一起,吹着微微的风,看着白白的云。 * 隔了两天后,老杨上山来找顾三,他的伤还没好,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那个……顾三啊,你在家吗?” 老杨靠在门上,一双手无处安放,他时不时的抓抓后颈,时不时的去摸拐杖。 江栖迟听到声音,就从窗口掠出去了,老杨没有发现,等了半天没人应,他就去门口那块石头上坐着去等。 江栖迟在山脚找到了他,最近他打算在山里开荒,找来找去,找到了这个地方,江栖迟到的时候,他正挥着镰刀割草木枝。 “有人来找你。” 她站在树丫下,轻声喊他。 顾三听见了,转过身来,他忙活了大半晌,满头满脸的汗,他没来得及擦,从额头上滴落下来的汗水就滚进了他的眼睛。 顾三抬手抹掉,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谁找我?” 他顾三,也有被人找的一天? 江栖迟迟疑了一下,说:“老杨?” 大概是的,因为老杨腿伤了。 顾三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他放下锄头,朝江栖迟走过去,他说:“那……回去看看。” 江栖迟说:“我先不回去。” 顾三大概能明白她为什么避开,无非就是因为女子的名声,他很能理解,也十分赞同,他也是不想她被人指指点点的,虽然他一开始就念着什么‘娶不娶’的,但他娶她,一定一定要名正言顺的。 顾三‘哦’了一声,嘱咐道:“那你小心一点,最近山上不太平……” 他说完,又犹豫了,“要不还是一起吧?” 顾三想到最近村里的流言了,他也觉得最近出现的野兽有点多,她刚才下来没碰见真是太好了!可要他什么都不管,就把人扔在这里,他肯定做不到。 顾三小心仔细的把她瞧了一遍,斟酌了一会儿,迟疑着说:“一起吧?到了家我先去把老杨带走,你就可以回去了。” 最后江栖迟还是跟他一起回去的。 到了山坡下,江栖迟就没走了,她小心避开,等顾三跑上去带着老杨从另一边拐下去,她便也悄悄的跟过去了。 第137章 乡村恶霸(8) 老杨走的慢,上下山坡的时候走得尤其不稳当,在他第二次差点摔跤后,顾三磨蹭着过去扶住了他。 “咳!你走的太慢了!” 他板着脸说。 老杨十分复杂的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就觉得,刚才说不出的话能说出来了。 虽然说吧,这人混蛋,但追根究底也没坏到底不是?他平时说话没大没小又不中听,但能在那么危险的时候没自己跑掉,还救了他,这就比平常说话好听但一逢灾厄就跑掉的人好很多了。 老杨拿着拐杖的手提起又放下,他拍了拍顾三的手背,说:“前儿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可能……” 老杨没说下去,他自己知道,若顾三没帮他,他可能都活不了了。 老杨吐出一口浊气,他别别扭扭的说:“我家里摆了席,你一起去坐坐,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反正我老杨心里记着的,今儿你别的都不想了,只吃吃喝喝就得了……” 老杨说了很多,大多的顾三都不记得了,他浑浑噩噩的跟着老杨回了家,就看见老杨家不大的院子摆满了桌子,村里的人大多都在,他们都在等着,一开始他进去的时候有的人还十分别扭与不满,但后来,所有的人都喝高了。 老杨媳妇酿的高粱酒,寡淡寡淡的,但愣是醉人得很。 顾三喝醉了,他回去的时候,走路都在打转转,顾大扶着他走,走到一半就丢了他的手,顾大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了他半晌,最后冷淡的说:“你自己回去吧。” 他很快就走了。 顾三的酒……瞬间就醒了。 他只觉得刚才还滚烫的心刹那间就冷透了,他盯着顾大越行越远的背影,在黑夜里,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寒颤。 分明没有风,分明一点都不冷,怎么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钻了孔呢? 江栖迟从黑暗中走出来,她过去扶住他,轻声说:“回去了。” 顾三突然就觉得委屈,他眼巴巴的看着她,特别别扭的说:“不回去!我要……我要……我还要喝酒!一醉……一醉解那什么愁!” 江栖迟哄他:“回去喝,家里有很多。” 顾三瞪大了眼看她,夜太黑了,他看不大清楚她的脸,只有靠近了,瞪大了眼睛,他才能看清楚一点。 顾三看到她在笑,她半点都不为他难过,真是……真是无情得很呐! 顾三更委屈了,他抓住了她的手,近乎控诉的说:“你还笑!你还在笑!不可以笑!不可以!” 怎么能笑他呢?虽然、虽然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可怜,但他才不想她可怜他呢。 顾三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他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他想教训教训她,但他想不到教训的办法,身为男、男人,才不可以打女人,所以他可烦恼了。 江栖迟没感觉到他的烦恼,她十分敷衍的回他:“不笑了。” 她说着,觉得很有趣,忍不住又弯了下眼睛。 浅浅的光在她眼睛里荡漾,黑夜根本遮不住,顾三懊恼的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没忍住凑了过去,小小的朝着她的脸颊咬了一口。 “惩罚……惩罚……” 他红着脸小声嘀咕。 没一会儿,顾三的酒意又上来了,他往她的方向倒,倒在了她的肩膀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江栖迟听见了他轻微的鼾声。 “顾三……顾三……顾浔……小炮灰?” 江栖迟喊了一通,他半点反应都没有,江栖迟便把他抱起来,毫不费力的飞上了山坡。 江栖迟把顾三安顿在了床上,她没睡,在床边打了坐,守了顾三一整夜。 顾三夜里没闹,但早上醒来的时候,后遗症就上来了,他裹在被子里小声哼唧,“啊,好疼啊……我脑袋好疼好疼啊……” 他喊一会儿,把被子打开一条缝,从缝里偷看她,看她不理,顾三就滚回去,哼哼得更大声。 江栖迟煮了醒酒汤给他喝,没等他喝完,她就出门去了。 * 江栖迟进了山。 她往里走了很久,到了大山深处,她准备赶一头鹿出去,给顾三加餐。 她找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在她打算往更深处去的时候,江栖迟在一处低矮的石缝下发现了人留过的痕迹。 山间夜里潮湿,这会儿太阳还没升上去,那痕迹很容易辨别。 江栖迟在石缝下发现了好几个人的脚印,那脚印踩得很深,每一步都跟量好了似的,力度掌控得一模一样。 江栖迟皱眉看了会儿,循着那些人离开的痕迹追了过去。 半日过去,天将黑未黑的时候,江栖迟在山的另一边,即将出山的小河边,追到了人。 那是五个年纪在四十上下的男人,男人们拥有差不多的身高与差不多的身材,每个人都带着武器,那几个男人眼神很锐利,气势很足,江栖迟在靠近的瞬间,感觉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他们发现了江栖迟,在她靠近的时候。 安静的小河边,刀剑齐齐出鞘,刀光剑光闪烁冰冷锋芒,准确无误的朝着江栖迟刺过去。 江栖迟现出身形,她躲开袭过来的冷芒,跃至空中的时候,一根紫色的长鞭伴着‘噼啪’的声响飞窜出去。 在其他几个人动的时候,有一个始终坐在河边没有动,他听到声响抬起头,看见了紫色的鞭影,男人的脸色微微变了,他站起来,十分兴奋的说:“抓住她!死伤不论!” 男人说完,抄起脚下放着的枪,他踏地跃起,加入了战局。 “先生认识我?” 江栖迟蹙眉,随即微笑。 男人哼了声,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无衣就躲在这么个地方?你自己找上门来的,便莫要怪我们了!” 江栖迟不再问,她专心应对几个人的攻击,一开始她不熟悉,加上人多,江栖迟很有些捉襟见肘,但她的脸色始终没变分毫,随着时间流逝,她越来越顺手,反倒是那几个男人,开始着急起来了。 为首的那个男人说:“不愧是韦德手下第一高手!果真名不虚传!你可知韦德重金聘请了高手意图捉你?你可知你值几钱?” 江栖迟脸上并无半点变化,她轻笑道:“我可很是值钱的,但你们很显然没那个福气。” 她说完,突然收了长鞭。 第138章 乡村恶霸(9) 那个女人没有回来。 顾三站在山坡上,望着山下小径,望着漫天彩霞,他望了很久,望到天黑透,望到月亮升起,星星闪烁,那个女人,都还没有回来。 顾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忍不住往山坡下走,忍不住绕着林子边缘转悠,他十分担心,既担心她走进了林子里遇到危险,也担心她一去不回。 最后顾三进了林子里,他往深处走,走到了山里,夜里黑,他举着一个小小的火把,走得十分艰难。 “栖栖——栖栖——” 顾三一边走一边喊,他听到了野兽吼叫的声音,听到了山间鸟儿飞跃的声音,脚下是坎坷不平的路,四周是越来越高的荒草,顾三听见,草丛里有东西窜来窜去的声音。 是蛇?还是其他的什么? 顾三咽了下唾沫,没敢去看个究竟,他忍不住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小跑起来。 ‘唰——唰——’ 草叶倒伏,撞出一阵接一阵的声音,顾三一个没注意,踩到了一块石头,顾三没站稳,一个打滑,往前扑去。 顾三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大睁着眼睛,盯着面前模糊不堪的路,他后知后觉的想:“完了……” 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过来,在顾三将要倒地的时候,那只手伸过来揽住了他的腰,轻巧的把他托直了。 顾三偏头,看见江栖迟站在一旁,见他看她,她还朝他笑了一笑。 顾三心里,突然就涌出了怒气,他低头看了看她的手,握了两下拳头,然后狠狠把她的手拍掉了。 顾三抿紧嘴唇,转身就往回走,他走得飞快,很快就把江栖迟甩在了身后。 江栖迟愣了下,偏头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她追上去,在离他很近的位置,拉了下他的袖子。 顾三忍不住停下来,憋着气走了这么一会儿,他已经消气了,尤其是她还追来拉他。 顾三真是个没出息的人。 他问:“你一声不响就走了,是真的想走?山里危险,你为什么要进山?难不成是怕我不放人吗?!” 他说着说着,又气了起来,然而现在不是纯纯的生气了,他很生气,但也很委屈。 顾三偏头不看她,往日里总是往上扬的嘴角拉了下来,连那垂下去的眼角,都带着一股蔫蔫的意味。 江栖迟看他这样,心里就很不舒服了。 她总是见不得他不开心的。 她一开始没有想过她会回来这么晚,以至于忘了跟他说一声,他不喜欢她这样,不管在哪个时候都是。 江栖迟皱眉,这一会儿,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她叹了口气,斟酌着说:“我有事要跟你交待。” 顾三听了,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交待什么? 顾三这一刻不得不说是很慌的,他想了很多,譬如‘我已有夫君,说嫁你是骗你的’、‘我未婚夫来寻我,我打算跟他走了’之类,再譬如‘我父亲是**,有权有势,前些日子我遇难,多亏有你,我父亲寻我来了,他会给你丰厚的报酬’。 顾三想起了以前听别人将的故事,故事里书生救了美貌女子,不管中间儿如何如何,结局总是不好的,他虽然不是书生,但好像也没差? 顾三想东想西,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在他慌得不能更慌的时候,江栖迟终于说话了。 “我还没有跟你说过我的来历……” 顾三近乎绝望的想:看吧,来了,这样的开头…… “你知不知道右丞韦德?” 韦德?他当然知道,顾四可崇拜他了,说是以后入京参考,他想要拜入右丞门下,所以她根本不姓江?而是姓韦? 原来连名字都是骗他的? “我曾是韦德门下刺客,专为韦德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我本来是离开了,但我今日得到了一个消息,韦德请了杀手要杀我。” 哦,她是韦德的……哈? 顾三愣住,他刚才混乱的脑袋一瞬间就清楚了,他一脸震惊的瞧着她,夜太黑,他都快瞧不清她了。 “刺、刺客?” 顾三结巴。 江栖迟叹气,一脸黯然的说:“我就知道,刺客的身份一旦跟你说了,你定是会怕了我的,可我不想骗你,你若是能接受,那咱们便找个日子成亲,你若是不能……” “我能!” 顾三立马说。 江栖迟住了口,她眯着眼瞧他,眼睛里不可遏制的荡出点点笑意,但她很快就收敛了,她问:“你说真的?你不怕我?” 顾三红着耳朵小声说:“不怕你,倒是我……我可是个灾星……” ‘灾星’两个字,顾三说的很小声,他十分心虚,连眼睛都闪躲开不敢跟她对视了。 顾三觉得,自己真是个卑鄙的小人,但……小人就小人吧。 停停站了一会儿,顾三就感觉到冷了,风吹得火焰摇摆,像随时都要灭掉,顾三连忙抬手挡风,十分徒劳的护着那火苗。 江栖迟左右看了看,选定了一个方向,她说:“咱们走。” 顾三根本辨不清方向了,他乖乖的跟着她走,一开始仍旧走得磕磕绊绊的,等他第三次要摔跤了的时候,江栖迟就伸手过来拉住了他。 她总是做了他要做的事。 顾三很有些憋屈,但相对而言,他还是开心占了大部分,顾三偏头看她,手指慢慢的、慢慢的缠回去,将她的手指绞得紧紧的。 他们走出山了,当看到熟悉的路时,顾三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似有些遗憾,也似松了口气。 当到了顾三熟悉的地方时,她就放开他的手了,顾三抬了好几次手,没敢去抓,等他纠结够了,他们已经到了家门口,顾三只好懊恼的收回手,悄悄别去身后。 等他们洗漱完,天边已隐现光亮,顾三拉上帘子,对着帘子看了好久好久,顾三才睡着了。 顾三做起了梦。 那是一个,十分不美妙的梦。 * 荒芜且没有边际的黑暗中,顾三一个人走着,在他脚下是看不到头的深渊,在他头顶,是望不到边际的虚无。 黑暗在他周围盘旋缠绕,那好似活了的黑气,随时随地窥伺着,意图钻进他的身体。 第139章 乡村恶霸(10) 顾三一开始走得很慢,很小心,他一边走,一边喊:“顾大?顾四?” 他喊的时候,没有得到回应,一开始他喊得很大声,但那声音喊出去了,就跟被隔断了似的,一下子就消散了。 后来他就不喊出来了,只小心的在心里念叨。 “栖栖……栖栖……” 他不停念着,那个越喊越喜欢的两个字。 同样的,他得不到回应,但因为是在心里喊的缘故,顾三并不失望,他只是觉得有点无聊,这个地方十分无趣,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出去。 顾三不停的走,不停的走,他走乏了,心里生出倦意,他停下来,刚想着歇一歇,就发现他陷在黑暗里的脚被浓郁的黑气包围了。 那些黑气在叫嚣着,想要吞噬他。 顾三忙不迭的跑起来,他越跑越快,越跑越急,跑得越急,力气消失得越快,到后来,他已经是机械性的抬脚了。 顾三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等他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记忆在消散,一开始是很小时候的,到后来就是大了些的时候,他禁不住恐慌,在他连才见过没几天的人都开始忘却的时候,顾三急了。 “怎么办?怎么办?” 顾三不停的问。 但是没有用,他的记忆还是在消散,等到他连江栖迟的脸都开始忘却的时候,顾三崩溃了,他忍不住心生怨气,那怨气极重,瞬间从把他包围了。 “是谁?究竟是谁?!” 顾三愤怒吼叫,然后他听见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说话。 “我是你,你是我,我们是一体。” “怨吗?还不够,你看呀,这个世界很可笑,是不是?人人都在讨厌你,人人都在排斥你,所以,忘了吧,接纳我,成为全新的你,到时候,到时候就没人能,也没人敢忽视你,欺负你了。” 顾三看见,一个被黑气包裹的影子,从深渊下爬上来,‘他’站在他的面前,朝着他伸出手。 “来啊——” ‘他’近乎蛊惑的朝他伸出手来,试图抓住他的指尖。 顾三恍恍惚惚的抬起手,他的眼睛被黑气缠住了,往日里极亮的眼睛,在黑雾里闪烁着诡异的颜色,他要碰到他了。 顾三的脸,突然就扭曲起来,他的手跟着颤抖,他艰难的说:“不……拿回来……拿回来……” 他在黑雾里挣扎,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头顶上炸开。 “顾三。” 有人在喊他。 顾三挣扎着抬起头,他看见有一缕光强行撕裂黑暗,钻了进来,把他拉出去了。 顾三惊醒了,他一下子坐起来,急促的喘气。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 是江栖迟,她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直滚的汗。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江栖迟问。 顾三抹了下脸,他呆滞的回应她:“是个……古怪的梦,要不是你喊我……” 要不是她喊他了,他定是…… 顾三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是那黑气给他的感觉不好,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总觉得,他要是醒不过来,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顾三很有些恍惚,江栖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把他赶出去了。 “看你不大好,下山去玩玩再回来。” 顾三茫然的下了山,茫然的坐在山下石头上,他盯着在路边爬来爬去的蚂蚁瞧,茫然的想:玩什么? 玩什么? 顾三很快就知道了。 就在他盯着蚂蚁瞧的时候,有一个人过来了,他看见顾三,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就笑了。 “哦哟,这是谁啊?这不是顾三吗?” 钱眼吊儿郎当的走过来,弯腰把脸怼到了顾三面前,他狞笑着说:“好啊好啊,前儿你跑掉了,我没找着你,今天再放了你,那就是我钱眼没本事了。” 他伸手过来,想要缠住顾三的脖子,顾三下意识往下躲,他躲开了,然后飞快的往一旁滚过去。 顾三滚下石头,又飞快的爬起来,他抓了半截棍子,劈头就朝钱眼打过去。 钱眼抬手去抓,一下子就抓住了,他怒道:“好你个顾三!怎的?现在是扬眉吐气了是吧?敢跟我动手了?今儿就让你瞧瞧你钱爷爷的本事!” 顾三夺了他的棍子,扔去了一边,他上前,抓住了顾三的衣襟,然后又抓住了顾三的头发。 “放手!” 顾三吃痛,忍不住也跟着伸手去抓,然而……他什么都没抓到。 钱眼比顾三可壮实多了,钱眼的壮实,可不是虚壮,他力气大得很,顾三被他抓住了,就挣也挣不开了。 钱眼拉住他的头发,把他往下按,然后抬膝,狠狠捣了顾三的肚子一记,顾三痛得脸都白了,浑身直哆嗦。 顾三抽着气喊:“钱眼!误会!啊不,钱眼哥!” “误会?你别不是忘了,早前钱爷爷说过什么?我说过的吧?谁要是敢吃里扒外,我钱眼,绝对亲自废了他!” “那日,咱们说好在后门见,结果你人呢?你告诉我,你人呢!” 顾三就想起来,那日他回村,得知顾四要成亲,家里要分家,再然后,他就忘了去刘村。 顾四更是想起来,在头一晚上,钱眼带着他去踩点,他们准备干一票大的,为了这,钱眼连生病的老娘都没顾得上。 顾三的冷汗,瞬间就吓来了。 他张着嘴,脑子里一团混沌,钱眼拽着他的头发把他往石头上怼,看那样子,恨不得把他磕成半残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跑过来了,顾三听见钱眼急促的叫了一声,然后就松开手往一边倒了。 老杨抱着扁担喘气,他大声骂道:“好你个钱眼!竟敢到咱们恶水村来闹事了?” 钱眼扒着石头爬起来,他指着老杨,愤怒的喊道:“你个老东西!敢打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边说边朝着老杨扑过去,顾三看情况不对,连忙爬起来,抓起一块石头就朝着钱眼脑袋砸下去了。 “呃……” 钱眼翻了个白眼,倒在了老杨身上,老杨被他压地上去了。 顾三扔了石头,连忙过去把钱眼搬开。 “老杨?你没事吧?” 老杨神色复杂,他哼了一声,说:“老杨是你喊的?” 顾三顿了顿,干巴巴的喊了声:“杨叔。” 第140章 乡村恶霸(11) 安阳镇下,有三个特殊的村子。 一个刘村最富,一个莫山村最恶,还有一个恶水村最贫瘠。 钱眼是莫山村人,家里穷,自他亲爹死后,家里就只剩一个瞎眼又病弱的老娘,为了活着,钱眼做过别人的奴才,忍受过别人的欺辱打骂,也做过不少昧良心的事。 顾三认识他,是在有一次他跟人打架跑出村去躲的时候的事了,顾三撞到他们从刘村村长家里跑出来,怀里揣满了东西,跑路都在晃荡。 顾三虽没有大聪明,小聪明还是不缺的,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钱眼带人偷到刘村村长家了。 彼时前有见证人,后有发觉不对起来查看的村长家人,钱眼一咬牙,就拽着顾三一起跑了。 若要人守住秘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拉人下水,钱眼大方的给了他不少银子,蛊惑他说:“瞧你,整天晃荡也不是个事,要不跟哥哥我混?保管你吃香喝辣!” 顾三没犹豫多久就同意了,不说钱眼那拿着刀蠢蠢欲动的手,就单说钱眼那句‘反正你干不干坏事,做不做好人,别人都把你当混蛋’,就说到他心里去了。 顾三同意了,钱眼就走了,没多久,钱眼使人来找他,邀他去干票大的。 顾三旁听了他们的计划,为了表示对他的重视,钱眼指派他给他们放风,顾三心里装着事,跟李二狗拌了两句嘴,就打起来了。 顾三受了伤,心里倒是好受了,加上他并不是很想去,所以一有事占据了他的心神,他就把其他的全部忘了。 顾三跟钱眼,终究是不同的,哪怕他张牙舞爪充着‘恶人’,到底那颗心还没黑透,老杨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毫不犹豫的来帮他。 老杨说:“钱眼这人……你以后离他远一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被他一带,那可不是得黑透了……” 顾三实在不知道老杨是赞他还是恶心他了,什么叫‘不是个好东西’呀? 但不管他乐不乐意,他还是得认。 顾三忙不迭的应道:“我知道的,杨叔,我送您回去吧?” 老杨哼哼两声,扒拉着扁担站好了,十分嫌弃的朝他挥了挥手,“要你送?老子还没那么差劲!得了!赶紧找人把钱眼丢出去,最近你没事,到村里玩就是了,没事就别出去了。” 老杨很快就走了,等他一走,顾三犹豫了一下,没去喊人,而是飞快的往山上跑。 顾三跑到门口,喘着气朝里喊:“栖栖!栖栖——” 江栖迟从屋顶跳下来,站在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干什么?” 顾三吓了一跳,他拍拍心口,说:“帮我一个忙!” 没错,顾三打算找她把钱眼丢出去,自打她说她是杀手,他就一直好奇了,毕竟能做杀手的,功夫一定顶好的了,他没见过她出手,可是好奇很久了。 顾三跟江栖迟说了,她也同意,顾三就带她下山了。 顾三兴冲冲的下了山,到了地儿一看,钱眼早就不见人影了,顾三绕着周围转了好几圈,没有发现什么,他就当钱眼已经醒过来跑了。 “大概是跑了。” 顾三说。 江栖迟跟着他转,她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但找了一圈,确实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她也就不再纠结,跟顾三又上山去了。 下午的时候,老杨带着人上了山,他们在山腰堵到了顾三,老杨说:“顾三,钱眼死了。” 钱眼死了,有人亲眼看见顾三杀了人,把尸体埋在了山的西面。 老杨带人上山的时候,村长也带着人去山脚把尸体挖出来了,钱眼死的很惨,手脚被人砍了,耳朵也被割了,钱眼那瞎眼的娘扑倒在钱眼身上,凄凄惨惨的哭。 “呜呜……我可怜的儿啊!是哪个杀千刀的害的你?你就这么去了,留下娘一个,可怎么活啊——” 围观的村民们对着尸体指指点点,不知道是谁说了句:“是顾三杀的人!” 钱母哭声一歇,接着就跟疯了似的抓起拐杖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打过去。 “顾三?顾三是谁?是你?是你?还是你?顾三你出来!我今儿便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为我儿报仇!” 顾三到的时候,钱母正拽着一个男人拼命撕扯,那个男人叫郑希,是老郑的侄儿,他长得壮实,被一个妇人撕扯却不敢真的动手,他一边躲,一边大声喊叫:“我不是顾三!我不是顾三!” 钱母尖声大叫:“顾三出来!你把顾三交出来!” 有人看见顾三了,就大声跟钱母说:“顾三来了!在那儿呢!” 钱母松开郑希,踉踉跄跄的往顾三那边摸去,走到一半儿,钱母崴了脚,一下子就扑倒了。 顾三下意识的去扶,“您没事……”吧? 顾三话没说完,钱母已经飞快把手伸过来了,她掐住了顾三的手腕,十分用力的掐,她的指尖深深掐进顾三的皮肉里,很快就有血珠冒出来了。 “顾三?你是顾三?你为什么杀我儿子?为什么?!” 钱母疯狂的冲他喊。 顾三也想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理由要杀钱眼? 顾三张嘴,正要说话,钱眼的小跟班铜钱从人群里钻出来了,他指着顾三大声说:“钱哥找他一起做生意,他看不上钱哥,还耍了钱哥一通,钱哥很生气,就说要找他麻烦,一定是他怨恨钱哥,才、才杀了钱哥!” 铜钱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他朝着顾三冲过来,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握了一把剪刀,他靠近了顾三,剪刀朝着顾三捅过去。 铜钱的眼睛里,涌出近乎疯狂的光芒,他兴奋得直颤抖,他已经能想象到顾三被他捅死的景象了。 剪刀割破了顾三的衣服,然后就被一只手轻轻捏住了。 铜钱一滞,他死死盯着那只凭空冒出来的手,他只觉得肩膀一痛,下一刻他就被人甩出去了。 天旋地转间,铜钱看到一个雪白的影子晃过,把钱母扯开,然后站去了顾三面前。 江栖迟站到顾三面前,她冷着脸对钱母说:“顾三没有杀人,我可以作证。” 村民们呆呆的看了她一会儿,轰然议论开。 “是谁?这人是谁?” “不知道啊,没见过……” 第141章 乡村恶霸(12) 钱眼被杀,镇上很快来了人,他们把钱眼的尸体带走了,顺带也带走了顾三跟所谓的‘证人’,这证人包括亲眼看到‘顾三’杀人的叫王达的男人,和为顾三作证的江栖迟。 顾三被安排在牢房里,在案子没有弄清楚之前,顾三都是嫌疑人。 天很快黑了,牢房里很暗很暗,顾三听到有老鼠吱吱叫着跑过去又跑过来的声音,他忍不住朝着牢门方向动了动,然后使劲的往黑黑的过道另一边望。 江栖迟在那个方向。 顾三望了很久,但他没有望到人,过道里太黑了,以他的眼力还不至于能穿透黑暗。 到半夜的时候,牢房里温度开始下降,顾三觉得冷,只好磨磨蹭蹭的爬上木板床,然后把自己缩成一团。 顾三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又做起了梦,梦里还是黑暗的深渊,他在深渊上方行走,他不能停,有黑色的雾不停的在他脚下盘旋,等待着随时吞噬他。 黑雾包裹着的人又出现了,他朝他伸出手,说:“来,跟我来。” 这一次,顾三被蛊惑了,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在他被黑雾团团包裹住的时候,并没有谁出现拯救他。 黑暗的牢房里,锁链悄无声息的断掉了,黑色的影子飘了出去,消失在过道里。 * 江栖迟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牢门外,静静的看着她。 “你是谁?” 她问。 在她问话的时候,她慢慢的将手按在了腰间,她的武器就缠在腰上,随时都可以扯出来应对。 黑影轻轻叹息,近乎呢喃一样,对江栖迟说:“我是来取你性命的人。” 黑暗中,乍现一点亮光,一柄银色长剑挥过来,两下将牢门砍穿了,那个人慢条斯理的从破裂的洞走进来,对着江栖迟出手了。 那人的剑很快,不过一个眨眼,就逼近了江栖迟的脖颈,她往后退开,长鞭同时甩出去,在男人耳边炸出一声脆响。 ‘啪!’ 江栖迟手腕一抖,鞭尾跟活了似的,朝男人的脖子卷过去。 男人反应很快,鞭尾擦着他下颚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男人伸手摸了一下,在黑暗中翘起了嘴角,他兴奋的说:“不错,接下来,我可要认真了。” 江栖迟同样回他:“我认真了,你完了。” 江栖迟收了长鞭,她抬手,凛冽的风线在她指尖缠绕盘旋,就在那些风线达到一个限度的时候,突然炸开,化作万千风刀,朝男人团团围绕过去。 ‘嘭!’ 黑暗里,响起一道极大的响声,接下来是劈里啪啦的声响,有差役闻声赶来,点亮了烛火,黑暗被驱逐,牢里的情形瞬间清晰。 江栖迟站在碎裂的木板床边,十分无辜的望着那些差役,她说:“各位大哥,这床不顶事,可以麻烦你们帮我换一间吗?” 差役们目瞪口呆。 领头的那个走出来,打开了锁,指着旁边那一间跟江栖迟说:“走吧,给你换。” 江栖迟就出去了,她走到隔壁,下意识的透过走道去找顾三,风从她的指尖穿过,她伸手捏住,然后皱眉。 顾三,不见了。 她垂下眼睛,笑着与差役说:“劳烦诸位,我要睡觉了。” 差役很快就走了,牢房再度陷入黑暗中,江栖迟走到牢门边,抬手捏住锁链,粗粗的锁链哗哗轻响,然后断裂开了。 牢门无声无息打开,江栖迟走出去,在她经过之前那间牢房的时候,原本看起来完好无损牢门,瞬间溃散了,风从牢里卷出来,隐隐有血腥气飘散开,但那味道很快就被风卷走了。 江栖迟走到顾三那间牢房,她在里面找了一圈儿,在角落里捻起一缕黑雾,她握拳将其捏碎,冷着脸追出了县衙外。 二更的梆子响过,街道上一片寂静,江栖迟找了两遍,什么都没有发现,她想了想,出了安阳镇,往恶水村去了。 江栖迟这一路并不顺利,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男男女女拦住她,叫嚣着要抓她杀她,江栖迟的耐心很快就被磨掉了,她抬手,在无数双惊愕恐惧的眼神注视下,将前来送死的人炸成一团血花。 血色的烟雾,铺满了从安阳镇到恶水村的路,等太阳升起,那些血雾就融进泥地里去了,锋利的武器跟那些人一样,在空气中溶解、消失。 太阳彻底升起的时候,江栖迟到了恶水村外,老杨拄着拐杖从村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沙哑的喊:“救命!救命!” 老杨跑得踉跄,短短几步路,他愣是摔了无数下,江栖迟伸手扶住他,问:“怎么了?” 看到她,老杨惊讶了一会儿,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显露出一点惧色,他往后躲,近乎绝望的问:“你是谁?你怎么出来的?” 江栖迟顿了下,说:“我来找人。” 老杨问:“顾三?你找顾三?是不是你对他做了什么?要不然他怎么会……” 老杨浑身颤抖,看向江栖迟的眼神已经可以用癫狂来形容了,他推开江栖迟的手,狠狠摔倒在地,他哆嗦着呢喃:“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怎么会……怎么会杀人呐?!” 顾三杀了人。 在夜里的时候,用半路上捡来的已经生了锈的菜刀,一刀一刀把钱母杀死了。 钱母痛失独子,杀人的还有可能是恶水村的人,村长为着情面把人留下,谁知道不过几个时辰就出了事。 顾大听到动静去看,就看见顾三提着村长家的小豆子,作势要往地上砸,村长跟他媳妇远远跪着,朝顾三不停的哭喊:“放了小豆子……顾三……你放了小豆子……” 顾三没理。 顾大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朝顾三喊:“顾三!你想干什么!还不把人放下!” 顾三偏头看他,一双眼睛黑得跟墨似的,他朝顾大翘起嘴角,笑嘻嘻的说:“放了?好啊,你过来啊,过来我就放了……” 顾三半边脸都是血,那血顺着他的脖子不停的流,把他染成了一个魔鬼。 小豆子哭着朝顾大喊:“顾大哥!救我!顾大哥……” 顾大哆嗦着走过去,顾三没动,看着他把人抢走,然后,顾三抡起菜刀,砍断了顾大的胳膊,那只……抢人的胳膊。 第142章 乡村恶霸(13) 顾三疯了。 不仅将菜刀对向钱母,还将菜刀对准了自家人。 江栖迟飞快来到村长家门前,这会儿全村的人都惊醒了,他们看到了顾三砍掉顾大的胳膊,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钱母,哪里还需要什么证据,哪里还需要什么动机,顾三杀人的事实已不可辩驳。 以恶水村整个村的人亲眼所见为证。 周围的声音很吵很吵,顾三皱眉,他觉得头脑昏沉,他茫然的转动眼珠,然后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极有存在感的视线,他的呼吸不自觉的就急促了。 是谁?那人是谁? 顾三握紧拳头,往那道视线追过去,他的眼前渐渐清晰,他看见了村民们惊恐的眼神,也看见了她走向他的那双脚。 在她脚下,有血蔓延,血的方向,来自他这边,血从他这边扩散,染红了整个地面。 顾三低头,然后整颗心都好似被掐住了,他的手不停的颤抖,他丢了菜刀,近乎绝望的把顾大的胳膊捧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顾三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了,他注意到江栖迟已经走到他身边来了,顾三盯着红彤彤的手看,那颜色晃得他眼睛生疼。 江栖迟伸手扶住他的肩,顾三忍不住想往她的方向靠,他不自觉的看她,然后他看见了他肩膀上的血,染红了她的手指。 顾三退缩了。 他扔开顾大的手,推开了江栖迟,血红的掌印印记一般烙在了江栖迟的肩膀上,顾三飞快窜起来,冲开人群,跑向了山林里。 江栖迟伸手去抓,一缕黑雾自他背上冲出来,江栖迟感觉到有一股很强的力量冲向她,然后把她的手推开,被黑雾包裹的顾三,迸发出了超乎寻常的力量,他窜进了山林,以她的速度,竟也赶不及。 * 顾三半夜逃出牢房,杀了钱母砍断亲兄手臂逃之夭夭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乡里,有那去安阳镇的村民将消息带去了镇上,差役很快闻讯赶来。 差役们到来的时候,铺红了地面的血色还没有洗去,村长抱着小豆子,颤抖着坐在门口石头上,看到穿着差服的差役,他飞快的跳起来,大声喊道:“大人!顾三杀人了!” 顾三杀人了,顾家也被人围了起来,差役们在村长的引领下去到顾家的时候,愤怒的村民们正朝顾家院子里扔烂菜叶子。 顾三跑了,村民们后怕过后,便是极度的愤怒,找不到人的他们,毫不犹豫的把怒气朝着顾家人撒。 “把顾三交出来!” “杀人偿命!” “顾三就不是个好东西!什么变好了?顾三就不可能变好!根儿烂透了,想要装一装?真以为能蒙住谁呢?” “说不准什么老虎熊的,都是他特意引过来的,说不定他就是想害咱们村子!亏得老杨为他说话!结果呢?顾三还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谁说不是?前儿他还打了我儿!幸好我儿命大,不然岂不被他打死了?” “交出来!” “对!把顾三交出来!” …… 顾家人坐在堂屋里,听着震耳的喊骂声,连门都没敢开,短短两个时辰,顾老爹生生愁白了大半头发,顾母哭得昏死过去,又被人掐醒,醒了继续哭,眼睛都快哭肿了。 顾大嫂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她手里抱着一个红彤彤的东西,那是顾大的断肢,管外面叫嚣得要翻天,管屋里几个人如何怨天怨地,她只直挺挺的站着,动也不动,整个人好似成了木头。 没人看见,没有人看见,她的眼睛里涌出刻骨的仇恨,她轻轻的笑,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轻轻的,极其突兀的笑。 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被黑暗笼罩的面容,凄厉得像个恶鬼。 差役轰走了村民们,他们挤进了小小的院子,朝顾老爹喝道:“顾老头!顾三在哪里?” 顾老爹吓得从凳子上跌下去了,他扑腾着爬起来,仓惶的说:“不知道,小人不知道!我们已经分家了……对!我们已经分家了!顾三跟我们没有干系!没有!” 顾老爹躲去了顾四身后。 顾四白着脸站起来,他不安的朝着差役拱手,“大人!我们真不知道,顾三没有人性,连亲大哥都要杀,我们是对他彻底失望了,若是大人得了顾三的消息,劳烦来告知一声,如此恶人,若看到了抓到了,我们定是要大义灭亲的!” 顾四越说越义正言辞,不知道是哪句话哪个字词戳中了他的心思,他的眼睛里迸出明亮的光芒,他挺直了背脊,像个高傲的读书人那样,端着一身矜贵架子。 差役们意味不明的笑笑,推开了顾四,有一个人朝顾大嫂问:“顾大在哪里?” 顾大嫂抬起头,她伸手往前一指,说:“在那里。” 她指的方向,正是顾四那屋,顾大伤得太重了,又没得到很好的照料,整个人都奄奄一息了,顾老爹不敢把他独自放在屋里,便和顾四一起抬着人进了顾四那屋。 好些个差役都进屋去了,他们要了解情况,见证了一切的顾大是最好的问询对象,他们要趁着他还没死之前…… 顾大嫂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角落里走出来了,她跟着差役们走到门口,她隔着差役们的肩膀往里看,她看见顾大半死不活的躺在被褥里,连回话都艰难。 顾大嫂呼吸稍重,她抬手拉住了走在最好的那个差役,用一种十分诡异的语调说:“我知道怎么找到顾三,我知道……” 差役诧异回头,他上下打量了顾大嫂好几遍,然后扬声喊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差役,“头儿!来一下!” 那个差役回头,皱着眉看了他们一眼,最后偏头跟身边的人交待了几句,然后就走过来了。 他问:“什么事?” 那差役就靠过去跟他说了。 “哦?你有办法?有什么办法?” 他不是很信,但对着苦主,他还是很有耐心的,所以即使不信,他还是站在那里继续听下去了。 顾大嫂说:“我的办法是……” 她挑起嘴角笑,声音越说越低,眼睛却是越来越亮。 “如此……” 就能抓住他了。 第143章 乡村恶霸(14) 顾三跑进了大山深处,最后在一个潮湿的洞穴里停下了脚步。 顾三缩进了洞穴里,洞穴窄小,他缩在里面,腿不能伸直,头不能转动,但顾三觉得很安全,很放心,于是他就待着没有动。 洞外的天空一点点变化,从白天转到黑夜,当眼前最后一点光线消失的时候,顾三从洞穴里出来了。 黑夜来临,顾三忘记了所有的痛苦与不快,顾三站在树下,黑雾在他周身缭绕,他的眼睛泛着一种奇异的色泽,这样的色泽撕碎了他的无害,使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别样的意味。 有人在他耳畔说话,那声音很轻,像是絮语。 “走,往前走,跟我走,我带你去……” ‘喀嚓……’ 那人的絮语没有说完,有清脆的断裂声在顾三旁边响起来。 顾三偏头,他看见一个人来到了他的身边,她看着他没有说话,顾三顶着她的目光,不自觉的就开始紧张。 顾三看见她张开了嘴,她在说话,她在喊他。 “顾三……” 顾三…… 顾三…… 谁是顾三? 他偏头,觉得心里很烦,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他心里搅动着,搅得他十分不安。 他恼怒起来,抓起身边的东西就开始撕,他还没撕两下,那个人突然就靠过来了,她伸手过来抓他的手,顾三呆滞的站着,没有动。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动,但也可能是他不能动。 江栖迟顺利的抓住了他的手,她将他手中握着的带刺的根茎扯掉,用鞭子把他捆了起来,绑到了树上。 江栖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那双不再纯粹的眼睛,她十分不喜欢,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眼尾,轻轻的说了句:“脏东西啊……真是讨厌……” 江栖迟说完,伸出手来,她的指尖从顾三额头开始滑动,滑到他冰冷的指尖,再滑到他紧抿的唇畔。 顾三呼吸微紧,心跳声忍不住就急促起来了,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江栖迟抬起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她亲得十分温柔,然而那只搁到顾三心口的手,却是半点不温柔。 风线凝聚,在江栖迟指尖缠绕,空气中隐隐响起绷到极致而发出来的颤声,江栖迟攥紧手指,无数黑雾从顾三心口钻出来,瞬间就把她的手包裹住了。 “唔……” 顾三痛苦闷哼,他忍不住晃动,然而没有用,她绑他绑得紧,他根本不能动弹。 黑雾翻腾,像张牙舞爪的怪物。 江栖迟摊开手心,黑雾聚集起来,往上空冲去,她动动指尖,一下子将手指捏紧,那跑到半空中的黑雾团猛地一滞,然后在空中炸开。 “啊——” 江栖迟听到了一声短促尖利的叫声,黑雾消散,那声音也跟着不见了。 顾三身体一颤,然后一软,晕过去了。 江栖迟摸了下他的脸颊,把人放开,然后轻松抱起他,钻进了无边黑暗里。 江栖迟抱着顾三回到了村外山上,那个他们的家,黑黑的夜,江栖迟没有点灯,她摸黑把顾三放到床上,然后跟着躺了上去。 顾三又做噩梦了。 这一次不是行走深渊之上的噩梦,不是被追赶的噩梦。 这是一个漫天血色的梦。 顾三梦到了钱眼,在山脚下,‘他’面无表情的拖起昏迷不醒的钱眼,将人拖到了另一边,然后将他残忍杀害了,飞溅的血液染花了‘他’的脸,他看到‘他’在笑,‘他’笑着舔掉了嘴角边的血液,转头冲他邪邪一笑。 顾三梦到了钱母,在漆黑的夜里,‘他’不知疲惫的奔跑,‘他’在半路捡到了一把菜刀,他提着菜刀潜入了村长家里,将睡着的钱母从床榻上拖起来,拖到了院子里。 在院子里,‘他’一刀一刀的朝钱母捅去,钱母挣扎,钱母尖叫,钱母死了,村长家的小豆子闻声出来了。 顾三听见‘他’笑,顾三看见‘他’提着带血的菜刀朝小豆子走过去,‘他’抓住了小豆子,‘他’举起了小豆子。 顾三在梦里惊恐尖叫,然而没有用,没有谁听得见他的声音,没有人能。 顾三颤抖着倒在黑暗里,他看见顾大跑进来,他看见好多好多认识的面孔朝他围拢过来,他听见‘他’在笑,他听见有人说:“顾三是杀人凶手!” “顾三是杀人凶手!” “顾三是杀人凶手!” 无数的声音在他周围叫喊,顾三摇头,他颤声回:“我不是!我不是!” “不,你是。” 顾三转头,他看见顾大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他把断掉的手臂递给他,他难过的问他:“弟弟,你为什么要砍掉我的手?你要杀我吗?你要杀我!你要杀我!” 顾三摇头,他想说‘不是的’,但他没有说出口,‘他’已经替他回答了。 ‘他’笑着说:“对,我要杀了你。” 顾三惊恐的喊叫:“你是谁?你是谁?” ‘他’笑着说:“我是你。” 不!不! 这不是他! 顾三在睡梦中哭泣,顾三在睡梦中颤抖,一只手忽地伸过来,将他整个人抱住了,顾三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他颤抖着睁开眼睛,看见熹微晨光中,她朝他露出微笑。 “栖栖?” 顾三不敢置信的喊。 江栖迟抬手遮住了他的脸,她温柔的问他:“做噩梦了吗?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她的声音跟以往很不一样,在顾三听来,有种近乎蛊惑的味道,这样的感觉有些像那个‘人’,但仔细感觉又很不一样。 顾三的脑袋又开始昏沉,他挣扎了好一会儿都无法从那种感觉中挣脱,最后他妥协了,在那个熟悉的怀抱中,闭上了眼睛。 顾三又睡着了。 江栖迟一直陪着他,等到太阳升到最高空的时候,她放开了顾三,起身换了一套顾三的衣服。 江栖迟抱着顾三下了山,她把他送到了安阳镇,把他绑在了镇上客栈马厩里,然后她转身回了恶水村。 恶水村里很安静,村民们都躲在家里不肯出来了,顾大嫂抱着盆从河边回来,快要到家的时候,她停住了。 顾大嫂抬头,目光落到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身上,她翘起嘴角,眼睛里却是黑沉沉的。 她说:“三弟,你回来了?” 第144章 乡村恶霸(15) 顾大嫂觉得顾三回来得太快了,他们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布置,他就自己回来了。 顾大嫂叹息,她觉得十分可惜了。 可惜了她的计划…… 这个时候,‘顾三’朝她走过来了,顾大嫂扯动脸皮,正准备说什么,就看见那个‘顾三’抬起手来,对着她张开了五指。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手指纤长,隐隐的还带着光。 顾大嫂看到那只手,整个人都不对了,她感觉到了紧张,也感觉到了很浓的朝她压过来的威压,她心神一凛,一股暴戾的情绪突然升起,将她整个人包围了。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黑雾从她身上溢出来,黑雾在阳光下,飘渺得好似随时都要消失。 ‘顾三’那只手动了。 顾大嫂看见‘他’攥了下手指,她整个人都随着‘他’的动作而绷住,她难受的呜咽一声,忍不住的晃动挣扎。 没用,没有用。 黑雾凝成一团,被‘顾三’抽出来,顾大嫂眼睛一翻,跌倒在地。 “顾三!你干什么!” 老郑从路的那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冲‘顾三’叫喊,他看到顾大嫂生死不知,整个人都愤怒了。 “顾三!你杀了钱眼母子还不够?害了你大哥还不够?现在连大嫂都不放过了?接下来你还想干什么?杀了全村人吗!” 老郑已经失去了理智,说话也渐渐没了分寸,或许,对‘顾三’这样的祸害,他自己也打心眼里觉得无需保持理智。 老郑说:“你个祸害!当初就不该心软,就该让你被打死!也好抵了小茹一命!我们心软放过了你,结果换来的是全村的灾难……” 老郑从路边捡了根棍子,还没走近‘顾三’,那棍子已经不管不顾,十分凶狠的砸下来了。 ‘顾三’抬手,轻易抓住了他的棍子,老郑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就在这个间隙,‘顾三’已经抽掉了他的棍子,一脚把他踹飞了。 老郑飞出去,撞到了路边半人高的柴火,柴火四散,老郑瞬间被压在了底下,噼里啪啦的响声中,响起了老郑痛苦呻.吟的声音。 自打村民们闭门不出之后,村里都是安安静静的,所以老郑那一通喊叫,还有接下来的声响,很容易就被离得近的人家听到了。 紧闭的大门被打开,村民们一个个的探头出来,看到‘顾三’后,村民们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畏惧与厌恶。 看到顾大嫂昏倒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看到老郑被压在柴火下,痛苦呻.吟,他们忍不住的就想缩头回去了,但当他们发现自己人多的时候,那一丝畏惧很快就消散了。 “顾三!你个混蛋!祸害!今儿咱们便要替天行道!” “顾三!有胆儿你别跑……” ‘顾三’垂眼,‘他’脸上的表情别人看不清楚,但好不容易挣扎出来的老郑,由于挨得近的缘故,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被人喊打喊杀,‘他’似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那双眼睛很平静,里面一点情绪都没有,偏偏就是这样的没有情绪,老郑被吓着了。 老郑心底发慌,刚才还有的勇气通通消散,他忍不住往后退,直到退到了墙根,后背抵到了墙壁,老郑才稍微放松,他看了眼隔得远远的‘顾三’,飞快的爬起来,钻进最近的那家人屋里去了。 在老郑后退的那个时候,愤怒的村民们打开了大门,拿着武器走出来了,老郑跑进人家家里去的时候,那些村民已经跟‘顾三’打起来了。 无数的棍棒镰刀朝着‘顾三’砍打过去,‘顾三’双全难敌四手,被逼得往后退,不知道是哪个人的镰刀钩住了‘他’的手臂,‘他’的袖子被割破了,鲜红的血液飞溅,溅到了挨得最近的人的脸上。 ‘顾三’似乎生气了,‘他’的身上冒出了黑色的雾,跟之前一模一样的雾,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住了,村民们发现,就在黑雾把‘顾三’整个人包裹住的时候,‘顾三’的模样发生了变化。 ‘顾三’变成了一个女子,女子的模样只维持了一小会儿,‘顾三’突然就变成了一个被黑雾包裹的怪物。 怪物有着动物的身形,足有成年老虎那么大,‘他’有着血红的眼睛,锋利的黑角,被黑色丝线一样的东西包裹的身躯,看不出是个什么物种,但面有凶相,张嘴嘶吼的时候,扑面滚来的风有着浓烈的腥味。 “啊!怪物啊!” “啊!救命——” 村民们尖叫起来,下意识的就想逃窜,怪物朝他们扑过来,一下子咬上了好几个人。 李二狗混在人群中瑟瑟发抖,飞溅到他脸上的血液像是一团火似的,把他整个人烫得哆嗦,他抬头,看见怪物隔着不远的距离看了他一眼。 那双红色的眼睛,像是有魔力,李二狗一下就被蛊惑了,他听到有声音在他耳边说:“你不想成为英雄吗?拿起你的武器,杀了怪物,你就可以成为全村乃至全镇崇拜的人了! 想想那是多么美妙!所有的女孩儿都将崇拜你,并愿意嫁给你,你不会再是别人嘲讽嫌弃的对象,你将过上期待已久的好日子!” 李二狗张嘴,无声附和:“我要成为英雄,我要过好日子……” 他的眼睛里涌出了狂热的光芒,他胡乱捡起地上被人丢弃的菜刀,他疯了似的朝怪物冲去,趁着怪物撕咬他人的时候,一刀捅进了怪物的身体。 * 顾三是被人叫醒的。 客栈小二到马厩打扫,看到了被绑在干草遮挡的柱头上的他,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了,黑夜将来,客栈里的人被小二的叫喊惊动,聚到了马厩外。 顾三被小二搀扶出去,他撑着脑袋茫然的想了想,还没理清楚头绪,就看见穿着差服的两个差役分开人群走进来。 来的差役,一个叫刘浜,一个叫李良,他俩没参与到恶水村的案子里,但都见过顾三,看到他了,下意识的就来绑人。 “顾三!你竟跑到这里来了!” 顾三被他俩按住了,然后被拖到了县衙,还没进门呢,远远的有个驾着牛车的人冲过来了,牛车上的人顾三很熟悉,是郑希。 郑希还没停稳,已是朝差役喊起来了。 “差大哥!有妖怪变成了顾三,咬伤了咱们好几个村民,怪物被李二狗捅伤后跑山里去了!麻烦差大哥禀报大人一声,派人去杀怪物!” 第145章 乡村恶霸(16) 村里有怪物…… 怪物变成了他…… 怪物变成了她…… 顾三心神恍惚,哪怕是牛车颠簸,他被绑着的绳子硌得生疼,他都没有吭一声,他情不自禁的想起初见那时来,那时的她狼狈,也好看,好看得不像个人。 刘浜在一边说:“小兄弟,你也太不谨慎了,那个妖物说自己被人拐卖,你就相信了?连查也不查,问也不问?刚才咱们都问过了吧?镇上根本就没来过这个人!” 李良叹气,十分怜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道你跟她有什么仇怨,竟是特地化成了你跑去杀人?说起来也是很怪,妖物跟你有仇的话,怎么不直接杀了你……”怎么他有种妖物在帮他开脱的感觉? 李良这么想并不奇怪,概因镇上许多人都知道,他跟刘浜有喝酒的习惯,若是没有案子,他跟刘浜定是每天都要去客栈打二两酒的。 客栈的主人原是卖酒的,酿得一手好酒,现在改开了客栈,每日去打酒的人还是不少,就算客栈里当夜没人入住,进出往来的当地人也有很多,一旦客栈里发生了点什么,他跟刘浜立马就知道了。 妖物在村里作乱,顾三被绑在客栈马厩,县衙离恶水村又远,有他俩跟客栈的人作证,顾三的嫌疑基本已经可以洗脱了…… 为什么他这么想? 说起来也是很怪,前两日客栈没几个人入住,来住的客人没有马匹需要照料,小二便偷了懒,到今日才去打扫,没人说得清顾三是什么时候被绑在客栈的,但也没人敢肯定的说顾三就是杀人凶手了。 若杀人的是人,顾三还能是帮凶,可杀人的成了妖物……那就十分不好说了。 李良说完,就听赶车的郑希说:“差大哥!那妖物定是想折磨顾三!您想,若顾三被村长赶出去,若顾三被亲人厌弃,可不比直接杀了他来得轻松?杀人得偿命,妖物出现,咱们都不知道,若不是咱们发现了不对,妖物杀人嫁祸给顾三,咱们不是什么都不会怀疑?到时候顾三被判刑,还是要死的,甚至死都不能闭眼!要知道妖物可是会被追杀的……” 郑希说了一长串,末了还补充道:“要知道顾三可没胆子杀人呢!他虽然混,但胆子小得很,虽说顾家已经分家了,但顾三平时还是要仰仗顾老爹跟顾大的,又怎么会杀他……” 郑希说的话,一点都不像平时他会说的,但差役没有怀疑,他们不了解郑希,因此很容易就接受了。 “说的也是啊……” “好在妖物受伤了,只要咱们守好山脚,不让妖物出来,暂时村子是安全的……” “大人已经往上递了折子,捉妖的道长们很快就来了……” 跟在牛车后边儿跑的十来个差役纷纷附和,顾三偏头去盯郑希,他看见郑希翘了下嘴角,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 顾三想说‘她不是妖物’,想说‘人是我杀的!’,但他无法张口,每每他有了这个念头的时候,就有一个声音制止了他。 那个像极了她的声音的声音说:“你不知道她是妖物,妖物早已取代了你住进村里,妖物把你绑在了客栈,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妖物杀的人,你没杀人。” “你没杀人。” 那些话不停的在他脑海里转悠,那些声音有着奇特的韵味,近乎蛊惑,他听得久了,难免恍惚。 最后他近乎呢喃的说了一句:“我没有杀人,杀人的是妖物。” 就这么一句话,声音小得没人听见,但顾三说了之后,差点崩溃,他十分抵触,但没有用,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制住了他,他无意识的顺着说:“我没有杀人,杀人的是妖物。” * 江栖迟站着树下,静静看着那辆简陋的牛车跑远,差役们跑动,惊起了林间的鸟雀,鸟雀们纷纷飞起,给安静的山林添了一点生的气息。 一团黑雾在她指尖凝成一团,她低头瞧了一眼,毫不留情的捏掉了。 她所想已达成,这个用来伪装的脏玩意,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正常的系统冒出来,在她耳边不停的絮叨:【大佬,这是个乡村剧本,您好棒棒哦,愣是搞成了灵异剧本。】 【虽然大泱有些神话传说,但那都是假的!假的!道士没有捉鬼捉妖的本事!您要如何收场!】 系统好心累,它好不容易恢复了能量,结果一来,面对的就是这个逆天的女人,用一点催眠跟一点伪装将‘人’弄成了‘妖物’,还没有人怀疑!现在好了,堂堂正正的反派不做了,堂堂正正的人也不做了,大佬沦落到做妖物了! 江栖迟说:“那个东西你没看见?还乡村剧本?” 系统沉默,它下意识的检测了一下那个还没彻底消散掉的黑雾,然后整个系统都惊掉了! 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东西带着好奇怪的能量! 这个能量好熟悉! …… 系统蔫了,系统瞧瞧的缩回去,把自己团成了鹌鹑。 江栖迟是不可能容忍它的,她十分冷漠无情的说:“说清楚,不然弄死你!” 系统整个统都颤抖了,系统小心冒出来,小心的说:【不是系统不说,系统不能说……】 系统是有限制的,有些不该透露的东西,系统是无法开口透露的,最最要紧的是,系统感觉到它要是说出来,它家大佬就危险了,系统不知道为什么,但它感觉到了,留在系统最深处的印记,一声声说着要保护她…… 要保护大佬…… 系统整个统突然坏掉了,无数闪烁的光芒在江栖迟‘眼’前亮起,她‘看’到一团金色的光芒凝聚,最后飞速散开。 金光散开,像是下了一场金雨,那情景,江栖迟觉得很熟悉,这样的熟悉感只维持了一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金光散开的时候,天边忽然炸响一声惊雷,江栖迟飞快抬眼看,她看见一只黑色的眼睛在天幕之上睁开,黑色的眼睛占据了大半的天空,浓烈得有如实质的威压降下来,差点把江栖迟掀翻。 那只眼睛亦只出现了一秒就闭上了,跟快速消散的金光有得一拼。 江栖迟握拳,她蹭了下颤抖的手,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 第146章 乡村恶霸(17) 顾三被带回了顾家。 顾大还没有醒,失去手臂又没有得到很好治疗的他,反反复复的高烧,短短两天,已经不成人样了。 顾老爹看见顾三,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他将半敞开的门摔上,隔着光与暗的距离,阴沉沉的盯着顾三。 他说:“还回来干什么!” 顾四一看见他就转身去了后院,连个眼神都欠奉,顾母眼泪汪汪,张着嘴想说什么,又很快咽下,她踉跄着走开,本就佝偻的腰背像是要压垮了似的,再也直不起一点。 顾大嫂站在门口,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朝他走过来,她温和的说:“三弟,饿了没有?嫂嫂给你做点吃的。” 顾四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他闪躲着避开顾大嫂的目光,艰难的说:“不、不用了……” 顾大嫂抬手撩开飘落下来挡住眼神的头发,温和的说道:“既然这样,那你先回去休息吧……对了,山上是不能去的,你先回原来那屋住吧,最近事儿多,还没来得及整理呢。” 顾三回了他那屋。 有差役在门口守着,随时注意着他的动静,虽然因为‘妖物’的缘故,顾三洗去了一部分嫌疑,但这样突然的送他回来,还是让顾三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他没有管类似‘监视’他的差役,沉默着把乱糟糟的屋子收拾了下,然后就挺尸一样倒在了床上。 他们回来的时候是早上,顾三躺了一天,等到天黑了,差役摇摇晃晃的靠在门口睡着了,他利索的爬起来,打开了窗,从窗口翻了出去。 顾三往山上跑,跑得踉踉跄跄,他很快跑过了山道,接近密林入口。 就在这个时候,林子里走出来一个黑影,就在黑影出现的时候,山里好像镀了一层阻隔物,顾三往那边走的时候,就被拦下来了。 在黑暗里泛着银光的阻隔物,触感很是柔软,顾三把手按上去,他想要强行挣破它,结果是不管他怎么做,那东西一点破裂的痕迹都没有。 这样的情形是很诡异的,在他的认知里,还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就像是……神鬼之类的存在。 顾三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颤抖着声音喊:“栖栖……” 一直沉默站在树下的黑影幽幽叹了口气,她说:“你先回去,我不会有事,等‘高人’来捉了妖,你若想跟我走,我会来带你走的。” 出了这样的事情,不管顾三是不是凶手,他在村里都不会好过,而她……也不可能再出现在人前,好在她并不在乎,等事了了,他们可以远远避开,就是不知道…… 她轻声问:“会舍不得吗?” 哪怕顾家人对他不算得好,哪怕村子里的人对他不算得好,但她是知道的,他渴望着村民们释放的那一点善意,就像……老杨那样。 顾三摔坐在地上,他惨兮兮的仰着头看她,他看不清,他就使劲的瞪大眼睛,他说:“舍不得什么?我本来就是个不详的东西……这都是我的错,害人的是我……” 他哪里还有脸,哪里还有? 他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知道,这些事根本与她无关的。 江栖迟认真的跟他说:“不是你,是有脏东西上了你的身。” 顾三说:“不是,我打小就会给人带来厄运……” 江栖迟打断了他,她说:“不,你给我带来了好运。” 顾三呆住,大概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样说,但江栖迟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现在也不是她安慰他的时候,她看着山下漆黑的房屋,轻声说:“回去,不要让人发现了。” 她说完,顾三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手指,那东西拉着他走,一点都不容他拒绝。 顾三偏头看,那站在树下的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 顾三茫然的走,他走下山坡,走到了村口,那拉着他的东西没有松开他,直到把他安全送回了屋里,那东西才倏的一下消失了。 酣睡的差役仍在睡,并没有人发现他的出去又回来。 顾三握拳,茫然的捏了捏,什么都没有捏到。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窗外响起鸡叫声,顾大嫂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窗边,她在窗外幽幽的看着他,幽幽的问:“三弟没有睡觉吗?穿得这么齐整,是去了哪里?” 顾三吓了一大跳,他现在根本不敢看顾大嫂的眼睛,他总觉得心虚,总觉得在她面前抬不起头,他软弱得甚至不敢去看顾大,他压根儿不敢面对他的死亡。 顾三低头,轻声说:“没有去哪里,睡不着,所以起得早了些。” “是吗?” 顾大嫂幽幽的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走了。 她走了,他紧绷的脊背才放松下来,这一放松,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满手的汗。 * 顾大坚持了十五天,在第十六天的早上去了。 小村小镇没有什么好大夫,生了病受了伤,从来都是自己熬,顾大没有熬过去,连走,也走得十分痛苦。 顾三站在最后面,他看见了许久不曾见过的顾大,他像个干瘪的老头,他朝他‘嗬嗬’的叫,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大得顾三总有种下一刻就会掉出来的错觉,但是到顾大死,那双眼珠都没掉。 顾四从里面冲出来,一把将顾三推到,他冲他骂道:“灾星!都是你惹出来的!” 顾三浑身直抖,泪水模糊了他的眼,他抬手抹掉,粗糙的衣袖将他的脸刮红了,留下几道红得明显的痕迹。 他颤抖着说:“不是我……不是我……不不……是……是我……是我的错……” 他将头埋进双臂之间,只觉得周围嗡嗡的声音都是对他的谴责。 顾老爹抽了根扁担,朝着他的背敲,顾三没有躲,那扁担敲了个严实,顾老爹力气大,一扁担下来顾三觉得背脊骨都要碎掉了。 “唔……” 他低低的哼,哪怕痛得要死了,他还是没有躲避。 该得的,是他该得的,哪怕敲断了敲碎了都无所谓,就当……就当是还了。 顾三挨了三扁担,差役闻声进来了,刘浜拦住了顾老爹,他说:“叔,您别急着打,我们有事要顾三帮忙。” 第147章 乡村恶霸(18) 刘浜要找顾三帮什么忙? 他们要拿顾三当引子,引妖物出来的引子。 半个月了,那妖物没有出现,顾三也是正常的,这样的正常,让刘浜他们对顾三又信了两分,但也由于过去太久,刘浜一开始的怀疑又冒出来了。 不管妖物打着什么心思,她对顾三,一定是不同的,不管是好还是坏,顾三都足以担起这个‘引子’的身份。 “京中派来的高人已经到了镇上,明日一早便来恶水村,同时来的还有五千河襄驻军,护你安全无虞的没有问题的!至于要如何引妖物出来,大人们还在商量……” 顾三越听越恍惚,他下意识的就出声拒绝,“不……” 刘浜止了话头,和其余差役一起看向他,刘浜的眼神有点冷,顾三忍不住惧怕,他往后缩了一下,轻声说:“她不会出来的,我……我没那个本事……” 顾三说不下去了,因为他自己清楚的知道,若他们不满意了,随便对他做点什么,她知道了,一定是会出现的。 他哪里来的自信? 说实话,要不是她那样决绝的把事揽上身,他是万万不敢那样自信的,明明他只不过是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别人都看不上他,怎她就……那样的死脑筋呢? 顾三脑子里很乱,乱着乱着,他反倒是清醒了,他做了决定,他勉强扯着笑说:“能帮到大人,是小的的荣幸,不知道大人们何时来?小的知道了法子,也好配合大人们。” 刘浜说:“这个你不用管,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差役们很快出去了,或许是顾三回来后太老实,他们现在没时刻守着他了。 顾三在屋里待了很久,堂屋里,灵堂已经布起来了,村里相熟的人家纷纷来吊唁,顾三就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堂屋那边的时候,悄悄出了门。 这会儿还是白天,村子里不时还有人走过,不管是谁看见顾三了,那都是白眼一双的,顾三并不在意,他遇见人了,就低着头匆匆的跑,直到没人了才慢下来。 顾三晃出了村子,他悄悄跑去山脚,找了一条隐蔽的路往上走,他上了山,刚入林子,就被人拦住了。 顾大嫂穿着一身白,站在树下朝他笑,她问:“三弟,你要去哪里?” 顾三的冷汗,瞬间便下来了。 他支吾道:“不去哪里……就……就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别是要去跟那人通气儿吧?三弟啊,你凭良心说,你哥对你怎么样?嫂子我对你怎么样?你害了你哥,不自责得跳河也就罢了,现在还要跟那人搅合在一起?” 顾三敏锐的发现了她的说法不对。 她说‘那人’!她没喊栖栖妖物!这说明什么?说明她知道栖栖不是妖物!她知道……是他害的顾大! 顾三忍不住后退,他瞬间白了脸。 顾大嫂微笑,那笑很有些诡异,顾三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就想要逃。 顾大嫂动了,她以十分诡异的速度来到了他的面前,顾大嫂按住了顾三的肩膀,她对顾三说:“你想得很美呀,但我是不可能放过你的,想凭那个人洗掉你身上的罪孽?然后继续光明正大的活着?不可能,不可能!” 她十分激动的说:“我要你去死!我要你身败名裂!你不是喜欢杀人?那就杀啊!去!杀了村里的所有人!然后背负那些人命去死!” 顾大嫂的手心里涌出黑气,那黑气很快进入了顾三的身体,顾三颤抖着抬起手来,他看见,看见他的手掌被黑气侵蚀了。 “怎么会……” 顾三震惊。 黑气很快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顾三的脑袋又开始昏沉,他‘看’见一个黑影在他面前凝聚,‘他’又开始蛊惑他了。 “来,跟我来……” 顾三摇头,他踉跄着转身,刚想跑,又下意识的站住了。 不,不能往前,也不能往后,不能…… 顾三茫然四顾,最后他拼着最后一点意识往左边跑去了,他没进林子,也没下山,就绕着林子边缘转。 顾大嫂没有追他了,黑气在她手指间散尽,顾大嫂白眼一翻便晕了。 顾三没有管她,这个时候,他根本分不出多余的精力,他跑啊跑,跑过山坳,爬上陡峭的山壁,最后脚一歪,跌进了山涧里。 * 顾三没有死,当他跌下去后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林间,天边彩霞漫天,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顾三发现自己手上已经没有黑气了,他爬起来,惊喜的喊她:“栖栖!” 他下意识的朝她跑过去,到了跟前了,他又想起好多事来,他急切的说:“咱们走!他们要杀你!走好不好?走得远远的!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怎么看!我不需要清白……” 他的话没能说完,他看见她朝他笑,在他脚下涌出无尽黑雾,黑雾下是万丈深渊,她抬手,把他推进了深渊里。 她把他推进了深渊里…… 顾三觉得自己在做梦,那是一个十分令人难受的噩梦。 他跑,不停的跑,他看见了顾老爹,顾老爹前一刻还在对他慈爱的笑,下一刻就用扁担把他打死了。 顾三没有死,他又爬起来了,他又跑,他看见了顾母,顾母坐在屋前纳鞋底,在他小心翼翼靠近的时候,顾母用剪刀,剪断了他的脖子。 接着是顾大、顾大嫂,还有顾四,除了他们,还有好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他们用剪刀,用菜刀,用所有能用到的东西,一次次把他杀死。 最令顾三绝望的,是每一次逃离噩梦之后,陷入的那个更深的噩梦。 他站在深渊之上,她朝他笑,然后一次次把他推下深渊。 深渊下,那一张张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脸,张牙舞爪想要吞噬他,而他,不管怎么挣扎逃离,最后都会被她再次推下,循环往复,没有终止。 顾三重复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忘却所有,整个人都快被黑雾侵蚀,他听到有人说: “可以了,送他进黑暗深渊。” 黑暗深渊? 他现在不是就在深渊里吗?还要去哪里? 顾三恍惚的想,他没能想明白,已彻底被黑暗吞噬了。 第148章 黑暗深渊(1) 江栖迟是看着顾三跳下山涧的。 她去了趟镇上,想要看看那些官要做什么,她回来感觉不对,循着痕迹找过去,就看见顾三跳下山涧,她拉都拉不住。 黑色的雾散开,把天空都遮蔽了,天边雷声轰隆,吓人得很。 江栖迟抬起颤抖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然后,她跟着跳下了山涧。 山涧下没有乱石也没有小溪流,唯一有的,只有浓重得看不清的黑,这样的黑很古怪,江栖迟愣是没有去想,也不挣扎,任由黑暗吞噬了自己。 * 【嘀——检测到生命迹象……检测到危险讯息……】 【大佬!快醒来!大佬!】 【妖怪来了!怪物来了!吃人了!怪%^*);】 系统叽里呱啦,吵得江栖迟头痛,她皱着眉睁开眼睛,看到了上空摇晃的黑暗怪影。 “这是什么地方?” 她问。 系统跟人似的叹了口气,说:【存在于撕裂空间的黑暗深渊,或者也可以叫暗域。】 黑暗来临,世界倒转,暗域缝隙开,魔物滋生。 暗域,是魔物横行的地方。 江栖迟翻身起来,她听到了什么东西‘吱咕’叫的声音,闻到了随风飘来的浓郁腐朽味道,在飘动的树影下,一双双红色的眼睛冒出来,像盯猎物那样盯着她。 江栖迟不喜欢这样的东西,她冷冷往红眼睛聚集的地方瞥了眼,然后随手甩过去一道风刃。 ‘唰——’ 风刃擦过树影,卷起树叶飘荡,那一双双红眼睛乱窜了一下,然后飞快消匿了。 江栖迟问系统:“他在哪里?”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说:【稍等一下,系统需要耗费能量查询,系统所剩能量不多,此次查询过后,将陷入深度休眠,大佬,是否查询?】 江栖迟:“查。” 【好的,请稍等……】 【读取世界信息……读取完毕!查询特定人‘顾三’信息……已确定……定位中……定位完毕!】 【大佬,详细方位系统已发送至‘地图’,请您自行查看……嘀——】 系统说着说着,就没了影,与此同时,江栖迟脑域中突然出现一幅地图,地图上有个标红的点,正一闪一闪的亮着。 江栖迟辨别了一下方位,毫不犹豫就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 裂云涧是座城,城的主人是一个魔化的犀牛,犀牛有着庞大的身躯,能撕碎高级魔物的锋利的角,犀牛脾气不好,喜欢折腾落进裂云涧来的人与妖物,在犀牛的蹄下,不知踩死踩伤过多少生命,但涌来裂云涧的人或妖物,从来只多不少。 概因裂云涧外有一条犹如深渊的红色裂谷,裂谷下常年流淌着的炙火中,生长着一种吃了能增长力量的炙花,吃下炙花,忍受烈火吞噬之苦,增强魔力,是每一个挨近裂云涧的人或妖物毕生的追求。 暗域的天,从来都是黑的,最最明亮的时候,是挨近正午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天空,黑暗会散开,露出一点带着暗沉的乌青的天。 那天啊,暗得眼神不好的人都看不清手指,但对于视线极佳的人来说,就是绝佳的进入炙谷的时机。 炙谷下守卫的魔物见不得光亮,一到正午,魔物们纷纷缩进阴暗的山石缝隙里,陷入深沉的梦境,安静的炙谷下,炙火翻滚,两道黑色的影子从边缘外摸进来,谨慎的朝炙火中心靠拢。 这是两个人,已经被魔气侵蚀过的半魔人,他们穿着裂云涧内最低等的仆服,走动的时候,脚上戴的镣铐撞倒山石,发出一点细碎的声音。 走在前头那个人停下来,他转动青白的眼珠,用诡异的语调朝后面那个人说:“时间快到了,守卫们即将醒来,你去取,我吸引守卫的注意。” 后面那个人要矮小得多,听那个人这样说,他动了动僵硬的脑袋,然后点点头,“知道了。” 前面那个人让开,后面那个矮小的人就去了他前面,他一路绕过沉睡的守卫,进入炙火中心地带,炙火翻滚汹涌,滚烫的热浪扑来,那人瞬间被燎出无数血口。 那人面无表情,像是不怕痛似的,直直就朝炙火中冲去,他扑进去,飞快揪走了在炙火中盛开的炙花,转身的时候,撞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的高一点的半魔人。 高一点的那个半魔人飞快的夺走了他手中的炙花,矮一点的那个愣了一下,黝黑的眼睛里涌出颜色诡异的黑气,他追上去,这个时候,天空黑了。 天黑了,守卫醒来,属于人的气息在炙谷里蔓延,很快惊动了守卫,矮一点的那个刚经历炙火焚身,那一追,纯粹是下意识,等到守卫聚拢过来,他瞬间便被守卫压倒。 半魔人抬头,他看见高一点的那一个半魔人,飞快的攀着岩石往上窜,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守卫独有的护身铠甲在黑暗里闪烁着红色的光芒,那光芒飘远,却又在一无所获之后回转,他们聚拢过来,将半魔人架起,往裂云涧地牢走去。 每日里都有来炙谷偷炙花的人,有的幸运跑掉了,有的被炙火吞噬,更多的是被守卫抓住,投入地牢之中。 裂云涧的地牢位于炙谷下,占地很大,但凡进入地牢,等待这些人或半魔或妖物的,将是生不如死的酷刑。 何为酷刑? 不是鞭打刑罚,这是外面的人才会做的事,对于魔物来说,最好的惩罚,便是将盗贼投入炙火之中,反复淬烤,直到那些人、半魔或妖物,彻底融入炙谷变成炙火的养分。 “是个半魔?” 守卫们进入地牢,一个被黑雾裹住的类似于蜥蜴的魔物走过来,将半魔人提了起来,它转动眼珠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诡异笑道:“正好上一个死了,正好这一个填补。” 它说完,托着半魔人就走了。 越往里,地表温度越高,半魔人艰难的抬起脑袋,艰难的呼吸,他的脸上露出一个类似于痛苦的表情,但由于他的表情僵硬,那个‘痛苦’与其说是‘痛苦’,不妨说是‘扭曲’更为合适。 半魔人哀求着说:“放了我……放了我……求求您……我再也不敢了……” 魔物偏头看来他一眼,一根尖锐的铁器倏的出现,拥有着尖锐刺头的铁器狠狠插.进了半魔人的腹部,并狠狠的搅了搅。 魔物说:“老实一点,再耍花招,弄死你。” 半魔人痛苦颤抖着,他张着嘴发出‘嗬嗬’的声音,无力耷拉在地上的手臂拖出两条常常的血痕。 第149章 黑暗深渊(2) 江栖迟来到了裂云涧外,她站在黑暗中仔细寻找了一会儿,最后把视线对上了翻滚的炙火。 她没有犹豫,朝着炙火跳下去了。 风起,风线凝聚成坚实的屏障将炙火隔绝,江栖迟安稳落了地,然后就被一群魔物包围了。 坦白说,这群魔物十分的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待在炙热的地方,于是整个魔物都缩了水,不该长的地方横长,该长的地方猛缩,看起来就像一坨被扔进奇怪物皿定了型的怪东西。 江栖迟觉得伤眼,于是她也不废话了,直接就出了手。 在炙谷做守卫的魔物们武力值很高,不说别的,力气那是个顶个的大,但对上江栖迟,再大的力气都无效。 无数风刃凝聚又散开,无形的风刃割碎了魔物,将魔物肢解,炙热的火碰到了一星半点,瞬间猛涨,把魔物的身躯吞噬进去,嚼吧嚼吧吞了个精光。 江栖迟从炙火旁边过,火焰飞快窜来又飞快退去,循环往复,却碰不到她一点衣角,等她走到入口旁,炙火终于歇了心思,飞快往后退回。 退回的炙火恢复了安静,炙谷里光线更暗了,江栖迟推开‘门’,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 江栖迟闻到了很熟悉的味道,那是浓郁的血味,未曾消失的痕迹像是活了似的,一点一点将现场还原,江栖迟听到了黑暗里的哀泣,她皱眉,如一阵风一样,快速掠过长长甬道。 * 魔物拖着半魔人走到了最深处,被它们称之为‘养池’的地方,它把半魔人扔了进去,刚才还漆黑一片的坑池突然涌出冲天炙火,半魔人的脸瞬间僵硬,眼看着炙火将要包围他,一道光突然出现,把他裹了进去。 半魔人听到外面的魔物喊:“什么东西?” 外面响起了沉闷的声音,接着就安静下来了。 半魔人感觉到了恐惧,那是敏锐的直觉在察觉到更为强大的存在时,朝他发出的危险信号,他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带着诡异红光的黑色的长形物体,一双黝黑的眼睛,紧紧的盯住了把他包裹起来的东西。 来了。 他全身的感官都在喧嚣,都在吵闹,半魔人微微垂下头,在察觉到裹住他的东西在消散的时候,抬起手朝着前方狠狠刺下。 ‘铛!’ 有什么东西撞过来了,半魔人只觉得手不受控制了,他松开了手,他的武器被什么东西卷走了,那东西来去很快,他根本没有看见。 “小炮灰啊……” 半魔人听见有人在叹息。 那声音很近,又似好远,他听着,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不舒服了。 入了魔的人,已经不能称为人了,他们摈弃了为人的情,接纳了魔的狡诈与贪婪,半魔人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人呼唤时流露出来的情绪,他瞬间权衡了利弊,然后在那个人靠近他时,牵住他时,乖乖顺服。 江栖迟牵住顾三,她带着他离开了地牢,上了炙谷,潜入裂云涧。 宽阔的街道上,魔来魔往,弱小的人或半魔缩在角落,战战兢兢的盯着来往的魔物,连气都不敢喘。 江栖迟牵着顾三走上街道的时候,瞬间引来了许多人、魔物的注意,一条花斑大蛇从屋顶上游过来,张开了大嘴,冲着江栖迟咬下。 江栖迟不紧不慢的从旁边抽过来一根尖锐的钢管,她抬手,在大蛇张着嘴冲下来的时候,一钢管刺进了大蛇的嘴里。 钢管刺穿了大蛇的头颅,它飞快的摆动,硕大的尾巴将屋顶砸得哐哐响,大蛇怒吼:“低贱.人类!我要吃了你!” 江栖迟扯了下嘴角,黑暗的世界里,这轻微的一下扯动没人看见,离得最近的顾三感觉到不对,立马躲开了,就在他躲开的那一刻,嚣张叫吼的大蛇变成了一堆蛇肉渣。 喧闹的大街瞬间安静了,江栖迟无视了一众诡异的目光,她走去顾三身边,重新把他牵住,然后走进了不远的一间客栈里。 江栖迟租了一间院子,带着顾三住了下来,暗域里的黑夜很快来临,江栖迟帮着顾三洗漱了,又给他上了药,才带着他睡下。 江栖迟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稳,闭着眼的顾三睁开眼睛,那一双黝黑的眼睛,隐约闪过一丝诡异的色泽。 魔气从他手指间窜起,他伸出手指,缓缓的靠近了人类的心口。 ‘砰、砰砰……’ 人类的心跳,沉稳有力,他听着听着,竟觉得眼睛泛酸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半魔,已经不是个人了,怎么会有人类的反应? 半魔人不知道,但他伸出来的手,一直没有往前,过了许久,半魔人放下了手,他想:等等,再等等……或许可以利用…… 利用什么? 当然是利用这个人类的厉害,去报仇,还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半魔人诡异的笑了,然后他睡着了,半魔人睡着后,做起了梦。 这是个很诡异的梦。 这个梦里,有满世界的红,还有堵在心中难以疏解的郁郁之气,有人在他耳边轻语:“看一看,睁开你的眼睛看一看……” 半魔人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了转瞬即逝的各种影像,最后留在他记忆中的,是阴森森的一张好看的脸,还有独属于那个人的白皙纤长的手。 那双手,把他推下深渊,用刻了魔纹的器,将他钉死在了墙上。 睡梦中的半魔人开始魔气四溢,他挣扎着醒来,手心凝聚出一根尖锐的冰锥,他用那双黑雾缭绕的眼细细瞧了人类好一会儿,然后把冰锥刺进了人类的胸膛…… 人类睁开了眼睛,那双纤长的手挡住了他的冰锥,她淡淡的看着他,然后抬手捏住了他的后颈皮。 “真是不老实,该罚你。” 人类这么说了一句。 半魔人眼神闪烁,他瞬间扔了冰锥,他朝她僵硬的笑,他说:“主人,仆从愿永远侍奉主人。” 江栖迟捏了捏他的后颈皮,将他狠狠按在床板上,细细密密的风线从他指尖开始移动,将他整个人裹成了蝉蛹。 “乖。” 人类摸了下他的手指。 第150章 黑暗深渊(3) 江栖迟睡了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她把蝉蛹小炮灰抱起来,像照顾小孩子那样给他洗脸刷牙,折腾完毕了,她抱着他走出院子,绕过躲藏在角落里闪烁着红眼睛蠢蠢欲动的低等魔物,进入了客栈大堂。 魔物们跟人不一样,魔物不需要睡觉,昨晚还算不得多的大堂,经过了一个晚上,聚满了各式各样的魔物。 蜥蜴魔物与蛇魔物争锋,最后一口把蛇魔物吞吃入腹; 长着青紫色脓包的魔化人从门口经过,被藏在大门阴暗处的一条粗壮尾巴拖了过去,一秒后,阴暗角落里响起嚼碎骨头的声音…… 属于人类的早晨时光,同时也是魔物的进餐时间。 顾三已经醒了,他的眼睛扫过一圈,很明显的变了颜色,一点猩红的光芒在他眼睛里涌现,他张着嘴,不停分泌唾液。 半魔人也饿了。 但是……半魔人要吃什么?吃魔?还是半魔?总不至于吃人? 江栖迟犯了难,她梭巡了一圈,最后眼睛盯住了在后院与大堂相隔的布帘旁哆嗦的人类,她走过去,把瑟瑟发抖的人类提起来,问他:“半魔人吃什么?” 那是一个矮小的苍老人类,被江栖迟提出来,他很明显怕了,但可能因为她是人的缘故,他勉强还能站得住,也勉强能够回她的话。 他说:“吃……可以吃人吃的……” 在暗域初初形成的时候,魔物还没出现,那个时候就跟正常人类生存的世界一样,人类与没有智力的野兽同存,人类建造房屋,捕食野兽,是称霸暗域的主人。 后来的后来,落进暗域的人越来越多,人多了,摩擦也就多了,人类自己打起来了,巨大的动荡影响了暗域世界,黑暗来临,虚空之中裂开缝隙,拥有智力的魔物与妖物进入了暗域,并迅速控制了暗域。 人类没有死绝,人类成了奴隶,人类用比魔物灵活的双手与聪明的头脑为魔物做事,换取一点点的生存空隙。 江栖迟问:“你有吗?” 人类小幅度的点了点头,哆嗦着往后指:“有,我可以给您。” 人类钻进了布帘后,江栖迟抱着顾三跟上。 布帘后是后院,后院很小,在角落里开着一个小门,人类打开了门,带着他们走进一条窄小的巷子。 巷子很长很长,在巷子两边开着一个个更小的门,人类带着他们走到很深处的一个门前,轻轻的敲开了那小门。 开门的是个女人,有着跟那个男性人类差不多的身高,比起男性人类来,她显得更年轻一些,她朝男性人类喊:“父亲。” 女人很快就看到了跟在父亲身后的高大人类,她吓了一大跳,在看到朝她盯来的半魔人的眼睛时,这样的惊吓到达了顶峰。 她哆嗦着说:“半、半魔人!” 她吓得快哭了,但那双脚顽强的没有后退,她钻出来把自家父亲拖住,然后哭丧着脸问:“你们、们想干什么?” 江栖迟没有在意她,她说:“借点吃的。” 女人看向男性人类,男性人类朝她点了点头,女人就从小门钻回去,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捧出来一个树叶裹着的东西。 江栖迟接过来打开看了,是红薯,干干巴巴的两个红薯。 江栖迟不满意,但还是收下了,毕竟有点总比没有的好,她拍了下隐隐有些躁动的顾三的脑袋,对那男性人类说:“我还会住一段时间,若有需要,我可以帮你一次。” 江栖迟还有很多从炙谷带回来的炙花,这是她租房时抵租的钱,男性人类只是这客栈主人的仆从,这样的东西不该是他能拥有的,江栖迟便没有给他,相比这种容易引来灾祸的东西,她的承诺显然更为贵重一些。 人类看见过她捏死挡路的魔物,她的实力无须质疑。 男性人类显然很兴奋,他激动的说:“大人若有需要,尽可以吩咐小人!” 江栖迟看了他一眼,很显然,能在这个世界生存的人类,都有着许多人类没有的聪明与坚韧,虽然十分可怜,但这样的可怜还打动不了江栖迟。 她带着东西走了,回到她租的那个院子,将围在门口的魔物清理掉后,她带着顾三去捡了些干树枝,在院子里点了火烤红薯。 顾三越来越不安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饿的,他挣扎着,稍微能活动一点的双脚扒拉着布满碎石的地面,搅得他脚上的镣铐哗哗响。 对了……她的小炮灰是个下奴,还是个不安分的需要铐起来的下奴。 江栖迟捏碎了他的镣铐,随手扔去了角落里,她捏住他的下巴,将他乱动的脑袋转回来。 “还记得些什么?” 她摸摸他的脸颊,轻声问他。 顾三顿了一下,因她突然的询问而在脑海里窜出来的画面,让他的呼吸一瞬间就粗重了,他的眼睛里再度冒起红光,江栖迟看见他在抖,抖动的时候,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下,密密麻麻的鼓起小包。 像是有什么东西躁动着想钻出来。 江栖迟盯着瞧了一会儿,抬手朝着顾三露在外面的脖子拍了一记。 ‘啪!’ 很清脆的一声响。 在他皮肤下鼓动的东西吓了一跳,缓慢的缩了回去。 江栖迟盯着顾三僵硬的脸沉思,她发现不对劲了,她的小炮灰对着她的时候情绪不对,像是……她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江栖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但她想到了当时侵蚀他的黑气,那个东西定是做了什么,才会让她的小炮灰成了这个样子。 江栖迟怜惜的摸摸他的脑袋,说:“真是个小可怜。”被人欺负成了这个样子。 江栖迟的眼睛里没了温度,在那一瞬间,顾三似乎看见她的眼睛里涌出来尖锐的冷光,他不安的动了下,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危险,要躲起来。 江栖迟朝他露出一点笑,慢慢的安抚他,“不要怕,不是针对你的。” 她没再露出那个眼神,顾三安静下来,被她那一吓,他连闹都不敢闹了,他垂下脑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直流口水。 好强……好强的人!不知道吃了她…… 顾三越想,越是蠢蠢欲动。 第151章 黑暗深渊(4) 江栖迟不知道顾三想吃她。 火光亮起来的时候,吸引了周围魔物的注意,自打魔物称霸暗域,火这种东西是再也不敢出现的。 魔物喜欢黑暗,光明于它们来说,是十分讨厌的东西,因此生活在暗域的人类是吃不了熟食的,别说熟食,就是被魔物发现藏了火种,都是会落个被吃的命运的。 客栈里的魔物惧怕这个人类,但也有不怕的,它们悄悄离开了客栈,赶去城主府禀报。 江栖迟把红薯从火堆里扒拉出来喂顾三的时候,数不清的魔物涌到了小院外,浓重的滞闷气息引起了顾三的注意,他张着嘴偏过脑袋看,江栖迟喂到他嘴边的红薯就掉到了地上。 “转过来,擦擦嘴。” 顾三盯着外面看的眼神倏地一下缩回来,他朝她笑,乖巧的把嘴凑到她举起来的帕子边。 江栖迟给他擦了嘴,然后把人抱起来放进屋里去了,她关上门,左看看又看看,在角落里捡了一把生了锈的刀。 可怜见的,她至今没有找到顺手的武器。 江栖迟拿着刀开了门,聚拢过来的魔物们纷纷逃窜,拥挤的院门瞬间空旷了。 突然,一群魔物从外头冲进来,它们来到空地上分两边站着,然后齐声呼喝:“恭迎城主!” 江栖迟:…… 魔物也学上人类的德行了吗? 她眯着眼往来处看,她看见一个高大的东西走过来了,到了近处,那个高大的东西的样子也就清楚了。 是只犀牛。 犀牛在她面前站定,庞大的身躯极有压力,偏偏语气是十分反差的温和。 犀牛说:“人类?新来的人类,你不知道在裂云涧不能点火吗?看你是初犯,便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去我府上做个下仆吧。” 江栖迟翘了下嘴角,说:“正有此意,不过不是去做什么下仆,而是做这裂云涧的主人。” 犀牛温和的语气立马变了,它阴沉沉的说:“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如斯嚣张!看来小小的教训已经不够,看我这就撕了你,再把你吞了!” 犀牛生气的时候,来开道的魔物们就躲开了,江栖迟横刀在前,率先攻上前。 犀牛周身溢出黑气来,犀牛刚才还很正常的眼睛瞬间成了红色,那红色很是热烈,十分像炙谷的炙火,犀牛原地踏了踏,它朝江栖迟冲过去,冲到一半的时候,犀牛的样子变了。 像打乱重组,也像镀化精炼,犀牛本就尖利的角更加尖利,四蹄更加灵活,在犀牛背部,一双黑色羽翼缓缓长成,随着犀牛的奔跑,那双翅膀扑射出无数带着黑气的刃。 江栖迟挥刀砍过去,那刃穿过了刀,直直朝她射来,犀牛血淋淋的大嘴已经近了,江栖迟扔了刀,脚尖一点,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同时她抬手动了两下指头,空气凝结,无数风刃凭空出现,齐齐将飞来的黑刃斩落。 顾三趴在门缝上往外看,他看见那个身影灵活闪避,她绕着犀牛转了一圈,那犀牛就跟被什么东西给捆住了似的,犀牛怒吼,喷出一坨黑雾,黑雾飞快溢开,靠得近的魔物沾上了,哀嚎一声化成了一滩黑水。 无数黑雾把她包裹住了,她直直的立着,像是被裹起来的茧,顾三闪烁着一双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的眼睛,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犀牛往她靠过去,还没走近,包裹着她的黑雾瞬间散开,锋利的刃在空中闪过一道银光,那银光划过犀牛的脖子,将它切成了两半。 她挥手,像挥脏东西那样把黑雾挥开,然后弯腰提起犀牛的脑袋,把它挂去了客栈大门外。 犀牛的身体被遗忘在原地,她回了院子关了门,隐藏在暗处的魔物们一拥而上,把犀牛的身体蚕食干净。 * 城主府换了主人。 就在新城主入住城主府的当天,黑了几百年的暗域里,属于裂云涧的地盘,全部点起了明亮的火把,魔物们不适应火把的光芒,躲闪着藏进屋子里,往日里躲藏在角落阴暗处的人类,相互搀扶着走出来,在街道上欢呼。 新城主是人类,他们觉得,属于人类的时代又要来临了。 无数人类跑去城主府,结果吃了闭门羹,人类城主无意理会他们,他们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然后发现新城主与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新城主没有废除裂云涧的下奴制度,新城主也没有杀尽魔物,不仅没有,她甚至大开炙谷,任半魔人进入取走炙花,然后任更多的魔物诞生。 人类重新缩回阴暗角落,他们在里面窃窃私语: “新城主想做什么?想要统治魔物,将人类欺压到底吗?” “新城主身边那个是个半魔人……” “新城主在玩火自焚,魔物岂是好控制的?舍弃人类,选择魔物,她早晚要完。” “魔物越来越多了,这样下去人类早晚……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新城主那是什么力量?感觉不像是人类能操控的力量,若咱们拥有了那力量……” 窃窃私语的人类纷纷噤声,一双双黑色的眼睛在黑暗里转动,过了许久,有一个人轻声说:“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受够了!我也不想……不想哪一天睡过去了再也醒不过来!” “新城主放任魔物横行,早晚有一天,它们会毁掉我们的家!将我们当成食物吃了!你们还要忍吗?” 还要忍吗? 无数人自问,没人说话,一下子又安静了,在这样的安静中,无数人急促喘息的声音就格外的清楚了,很显然,他们的心情并不如表面平静。 “那么……决定吧。” * 裂云涧有了光,世界一下子就很清楚了,江栖迟带着顾三去了炙谷,他们站在炙谷上,看下面挤挤攘攘的半魔人。 江栖迟是随意的扫两眼,顾三的眼睛,全部盯炙火上去了,不知道是不是看久了的缘故,还是因为光线太亮,顾三的眼睛亮得吓人。 他转转脑袋,看看江栖迟,然后又再看看炙谷,他试探着说:“我也想下去。” 下去做什么? 取炙花,成魔物。 江栖迟捏了捏他的手指,漫不经心的说:“想都不要想,之前跟你一起的那个人在下面吗?” 顾三的眼神先是阴沉,然后又变回平静。 跟他一起的? 顾三没有问她怎么知道,他深思了一会儿,转头继续往下看,他看啊看,这一看,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翘了下嘴角,把僵硬的脸凑过去,细声细气的跟江栖迟说:“在那里,我看见了。” 他的语气十分委屈,像是告状似的。 江栖迟再次捏了捏他的手,她笑着对他说:“给你报仇好不好?你想怎么报仇?说来我听听。” 顾三阴沉的想:吃了他。 但他不敢这么说,这个人类不要他吃这种东西。 他艰难的回想了一下看到的画面里那个人的笑法,他艰难的学了一下,自觉十分到位的朝江栖迟腻腻的笑,他说:“交给我好吗?” 江栖迟捏他手指的手转向去捏他的脸,那脸笑得真是僵硬啊,像要抽筋似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扯出来的高难度。 她十分爽快的应下:“你乖,就给你。” 顾三看到的画面里没有教他如何乖的,但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样的‘乖’无外乎讨好。 怎样讨好一个人?尤其……还是一个女人。 顾三思索良久,终于有了办法。 当暗域的黑夜来临,整个裂云涧的火焰全部熄灭,顾三换了身新衣,悄悄钻进了闭得严严实实的床榻。 第152章 黑暗深渊(5) 顾三钻进去,就看见本该睡着的人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睛看着他,尤其是……他要露不露的衣裳。 顾三:…… 他低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红光,他靠上前去,学着曾窥见过的人做过的那样,将唇抵上她的唇角。 “大人……” 他近乎叹息的喊她。 说实话,江栖迟真的看不懂半魔人,分明是连表情都不能控制了,怎么就能喊出那样腻乎的声音? 她眯着眼看他。 顾三看不懂她的情绪,他想了想,打算继续,要做大事的半魔人,要懂得取舍,他可是个聪明半魔人。 顾三凑得更近,然而也只是更近了,他看到的画面没有教他怎样接着来,所以他茫茫然的贴紧了她不动了。 微凉的呼吸一下一下扑在江栖迟脸上,她咬了他一下,把人推开,然后团吧团吧抱紧了。 “睡觉,乖乖的。” 顾三脸上瞬间布满了郁气,他感觉不该是这样,但他又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她叫他乖,他便只能乖乖不动。 顾三乖顺的闭上眼睛窝在她身边,半点不设防的模样,江栖迟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指擦了下他的眼睛。 顾三眼珠动了动,身体略微僵硬,他警惕着,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睡着了之后,他的身体下意识的就朝她挨过去了。 等他睡着,江栖迟起来了,她出了门,爬上了高高的屋顶。 天空很黑,像是滴了墨的那种,浓郁得看都看不清,晚上的裂云涧温度很低,站在屋顶上,冷意几乎浸入骨头里,但没有风,一点都没有。 江栖迟眯着眼盯着天空看了半晌,然后闭上了眼睛。 风,极其突兀的出现,绕着她的身周打转,无数风线随着她的意志往上,再往上,隐入了浓郁的黑色天空中。 江栖迟感觉到了一个屏障,十分熟悉的一种感觉,跟以前遇到过的很相似,她冷笑一声,朝着那屏障冲过去。 ‘呲——’ 江栖迟听到了一点声响,那像是两种非常规力量碰撞所发出的刺耳声音,她‘看’到天空之上出现了一只眼睛,她感觉到了压力,冷汗顺着她的额头落下来,打湿了她的肩。 江栖迟猛地收回力量,在那一瞬间,那只黑色的眼睛也消失了,江栖迟跳下屋顶,同一时刻,顾三拉开了房门。 被黑雾笼罩的顾三跑出来,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刀朝她刺过来,他脸上的表情恶狠狠的,眼睛已经被黑气与红光裹住,根本就是意识不清了。 江栖迟伸手挡住他的刀,三两下抢了过来,然后把人捆了,抱回了屋子里。 江栖迟安安分分的睡了,这次试探,她已经有了底,对于对方‘蛊惑’顾三来影响她的行为,她暂时没有计较。 * 在属于早晨的时刻来临的时候,裂云涧各处亮起了火光,顾三坐在被黑暗笼罩了一半的屋子里,迎来了他早就想见一见的人……不,半魔人。 半魔人是没有名字的,在他们选择成为魔物的那一刻,过去便被摈弃了,那过去,包括所有情感与名字。 顾三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她叫他‘顾三’,假装乖顺的他便默认了这个名字,虽然说顾三没有,但他是记得这个半魔人的名字的。 在顾三来到裂云涧的时候,这个半魔,还是个真真正正的人,这个人叫阿嘉。 阿嘉是个下奴后代,自有记忆起,便在城主府做下奴,他不甘心永远被魔物踩在脚下,不甘心随时惧怕被魔物杀死,他想要摆脱命运,想要站上顶端,所以他选择了入魔。 人类入魔跟妖物入魔很不一样,人类成功的机率极低,阿嘉不知道怎么偷到了一个魔物的尸体,挣扎了很久很久成了个半魔人,索性没死,也是他的运气。 顾三跟阿嘉认识后,他蛊惑了他,他便决定跟他一起偷炙花,不得不说顾三没阿嘉心狠也没他那么聪明,若不是她突然出现,只怕这会儿阿嘉已经成功,顾三多半也死了。 哦,不,阿嘉也不会成功,要是他之前就成功了,也不会再次去炙谷了。 或许是被魔物抢了,或许是他失败了,这点事情并不重要,顾三并不放在心上,顾三打量着这个半魔人,良久之后,他过去拿着武器对准了他。 阿嘉朝他哭,十分可怜的样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半魔人心思狡猾,因为曾是人的缘故,比一般魔物更多了几分小心思,阿嘉跟顾三的僵硬脸可不一样,他会做出很多表情,就跟正常的人类一样。 阿嘉虽然为奴多年,但他长得可比顾三好看多了,顾三盯着他看,突然就有了危机感。 顾三没听他哭诉,他十分干脆的杀了他,被控制住的阿嘉根本没有还手或躲避的能力,一下子就被他杀死了。 半魔人死去,散发出一股奇特的味道,顾三有些着迷的凑过去,盯着半魔人的尸体流口水。 好想吃……好想吃…… 安静的屋子里,吞咽的声音格外的响亮。 顾三忍不住伸出了手,就在他要摸到的那一瞬间,江栖迟不知道从那里过来了,她抓住了他的手,朝着他的脑袋敲了一下,“不准吃。” 顾三委屈,但他也有点心虚,说好的要听话,他似乎没能忍住。 好在江栖迟对他十分宽容,她说了他一句过后,就不打算再惩罚他了,连他杀了阿嘉她都没问一句。 顾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半魔人是不可能有人类那样的情绪起伏的,但他诡异感觉到了一点不一样。 顾三没来得及深思那点不一样,隐藏在他心里的声音又出现了,他近乎蛊惑的喊他,顾三很快就没心思去想那点不一样了。 “杀了她,杀了她……” 那个声音这样说。 顾三偏了下脑袋,他在她没注意的地方小心的窥伺她,他悄悄的伸出手指,被魔气侵蚀的手指指甲伸长,尖锐得能割破人的喉咙。 他悄悄的往上移,对准了她的心脏,顾三感觉到了她的心跳声,跟半魔人的不一样,十分的有活力,他近乎着迷的感受着,指甲不知不觉就划破了她的衣裳。 顾三又被拦住了,她十分熟练的抓住了他的手,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个小调皮。 顾·小调皮·三表示绝望。 第153章 黑暗深渊(6) 暗域看似很乱,却也自成一套稳定体统,江栖迟要做的,便是打乱这样的稳定。 这样的时候,江栖迟并没有等很久。 新城主偏向魔物,裂云涧乃至周边的城市都知道了,人类蠢蠢欲动,并很快实施了计划。 这一天,仍旧是个被火光照亮了的大‘晴’天,一个矮小的人类来到了城主府门前。 这个人类叫阿丑,他是客栈主人的奴仆,他被引到新城主面前,然后给她献上了一份食物。 “城主大人,这是小的培育了很久才培育出来的青菜,小的想着大人需要,便赶紧送来了。” 阿丑送来的青菜,跟所有的暗域人类所吃的食物都不一样,这个用了很久才培育出来的青菜,有着正常人类世界的外观与气味,一看就很好吃,是个人就不能拒绝。 江栖迟没有辜负阿丑的期待,她当即命人将青菜炒了,然后吃进了肚子里。 江栖迟吃完了就不对了,她像是被人控制了似的,整个人都不能动了,隐藏在暗处的人类一拥而上,把她团团围起来,那一双双眼睛,盯着她的时候像是盯着什么稀奇物什。 “把她杀了!吃了她的肉,定能拥有她的力量!” “不急不急,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更是没有人吃过,先把她关起来,做个试验……” “若她恢复了力量,一定会杀了我们的!不能等!” “把她绑起来!用最坚硬的绳子,或者砍了她的手脚,她就没有办法了……” “这是个办法……” “行!就这样做……” 人类们很快商量出来办法,他们把她关进了城主府内的地牢里,然后命阿丑砍断她的手脚。 阿丑哆哆嗦嗦的走过来,他朝她跪下,哀哀泣泣的说:“大人……请不要记恨我,我不是成心的,大人为什么要偏向魔物呢?明明我们人类生存得这样艰难……” 他哭了很久,罗里吧嗦的说了好久,说得江栖迟瞌睡都要来了,他终于闭嘴了。 阿丑爬起来,抹干净眼泪,咬着牙走过来朝她扬起了刀。 江栖迟看向他的眼睛。 阿丑的动作滞了一下,然后他的刀砍了个空,他自己没有发现不对,他朝着她手脚的位置各砍了好几下,然后出去复命去了。 江栖迟被关了几个小时,然后顾三就来跟她作伴了,顾三被人打了,打得鼻青脸肿的,江栖迟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阿丑把人扔进来就走了,江栖迟从角落里站起来,走到顾三身边给他解了绳索,她解的时候,顾三就一直盯着她看,很是疑惑的样子。 江栖迟知道他为什么疑惑,但她没有给他解惑,她给他捏了捏绑出了红印的手腕脚腕,然后又给他揉青肿的脸。 “谁打的你?” 江栖迟十分懊恼,阿丑来得突然,她一时间没有来得及带上他,反倒让他们钻了空子……说到底,还是她太过自信了,觉得自己的安排没有问题。 江栖迟问他:“你怎么出来了?” 江栖迟在屋里弄了点东西,那点东西足以保护他了,他被抓,定是他不安分跑出来的。 顾三盯着她看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然后逃避似的躲开了。 他说:“是一个很高的人类打的我。” 江栖迟回想了一下刚才见过的人的样子,很快把他嘴里的‘很高的人’对上号,她阴沉沉的说:“给你报仇。” 顾三没有管她说了什么,他隐晦的盯着她露在外面的手指与脖颈,他偷偷垂涎,几乎忍耐不住饥饿的疯狂叫嚣。 想吃……想吃……他听到了,那些人要吃她…… 顾三有种食物被人盯上了的不悦,他急切的想:要快点吃了,不能分给别人……不能分…… 他想得入迷,然后就被她的动作给唤回了神,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张帕子,给他擦了擦快要流下来的口水。 顾三:…… 太不谨慎了!她怀疑没有?怀疑没有? 顾三慌慌的瞧了她好一会儿,看她还是一脸淡定,好像根本没发现,他顿时就松了口气。 * 江栖迟没有被关多久,很快,第一个来当小白鼠的人来了。 那是一个很瘦弱的男人,他贼眉鼠眼的溜进来,朝着她亮出了小刀。 男人无视了缩在角落的顾三,他兴奋的靠近了‘不能动’的江栖迟,在她身上‘割’下一坨肉。 男人兴奋得脸都红了,他急切的吞下去,然后满脸红光的走了。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 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急切,顾三盯着那些神色诡异的人,压根儿想不起护食了,他惊恐的盯着江栖迟,脸上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迷茫。 为什么这些人要吃阿嘉的肉!还做出一副吃了她的肉的样子! 阿嘉不是被她扔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这些人越来越兴奋,就跟要翻身做主人一样! 顾三的脑袋瓜想不明白,但他敏锐的发现跟她有关,他怕极了,连‘想吃’的念头都稍微减了一点点。 那些人不知道来了多少,到最后那一批的时候,顾三看见了那个很高的人,他学着那些人的样子割阿嘉腐烂的肉吃,然后就在要走的时候,顾三看见她动了下手指,把那个男人拖到了身边。 男人被她按到了地上,她偏头,跟他说:“你想怎么报仇?” 顾三吞吞口水,小心的挪过去,干脆直接的结果了他。 江栖迟从刚才就很冰冷的眼神瞬间就柔和了,她抓住了他,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说:“还以为入了魔会变态,结果一点也不啊,都不折腾他。” 顾三又抖了抖,感觉整个人都凉飕飕。 那一批人走后,这里就完全被无视了,江栖迟在晚上的时候弄开了门,带着顾三走了出去,他们去到大街上,看见满街的半魔人与魔物。 短短几天,裂云涧多了很多魔物,更多的是半魔人,他们疯狂的跟低阶魔物拼命,想要吞噬对方的血肉。 阴暗角落里的人类不见了,顾三看了一会儿,他那不大聪明的脑袋瓜,突然就跟开了窍似的,明白了一点。 她故意的,故意让人类吃了半魔人的尸体,故意让人类变成半魔人,即使这其中有些人艰难的坚持了很久,最后还是败在了变强大上。 他们以为自己吃的人类,结果吃的是半魔。 第154章 黑暗深渊(7) 江栖迟命魔物大开炙谷,半魔人涌入炙谷,探取炙花,那一日,炙谷火焰大涨,火光冲天而上,将裂云涧内所有光亮都压下去了。 大地动荡,黑黑的天空裂开一条缝隙,阳光倾落下来,将整个暗域都照亮了,那样的亮堂只维持了一瞬间就消失了。 裂云涧外的魔物朝着裂云涧靠近,炙谷内外黑云翻滚,映着那红色的眼睛,密密麻麻的很是瘆人。 江栖迟站在城墙之上,凝视着那样的景象久久没有动弹,她感觉到了从虚空之上落下来的威压,那威压跟以往不同,江栖迟感觉到了威压下隐藏着的不安稳。 那个不知名的东西,怕了。 她翘了下嘴角,偏头跟顾三说:“我们要走了。” 她有预感,他们能出去,在暗域整个崩溃掉之后。 顾三阴沉沉的盯着下头,他没有理她,现在的他有些蠢蠢欲动,但因为她在的缘故,他还是按捺下来了,他很着急,炙谷里的东西吸引着他,因为不可得,让他十分躁动。 江栖迟动了动手指,风线自她手指间窜出来,又把他捆住了,江栖迟抱着他回了城主府,等待着那一日的来临。 那一日很快来临。 * 暗域混乱,人类彻底消失,不知道是全部入了魔,还是偷偷藏起来了,就在魔物越来越多的时候,互相吞噬已成常态,有的魔物陨落,有的魔物则越来越强大。 暗域的天,终于亮了,明亮的太阳高挂天上,四周燃烧着猩红的光芒。 魔物们疯了,整个暗域成了血的地狱,江栖迟带着顾三在地狱行走,最后跟着躁动的魔物们来到一个盘旋着黑雾的地方。 魔物们疯狂的冲击着那团黑雾,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似的,黑雾疯狂涌动,越扩越大,将魔物们一个个吞噬,大地的震动越来越强烈,天地都似要倾覆。 江栖迟带着顾三避开魔物,靠近了那团黑雾,就在她走近的时候,安安静静的顾三突然挣开了他,一团黑雾窜过来,他被那团黑雾笼住了,江栖迟看见他之前还略有情绪的眼睛,彻底成了冰冷。 他凝出一把黑色的刀,面无表情的朝她刺了过来,他的速度很快,力道也毫不保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江栖迟叹息一声,近乎纵容的。 平地风起,无数风线窜出来,把顾三裹成了一个蝉蛹,他疯狂的挣扎,眼睛里红色与黑色争相涌出,看起来有点可怕。 江栖迟并不怕,看他那副像是得了红眼病的怪样子,她还觉得颇有趣的,但是……再有趣,她也不能容忍他没了自己的意志。 江栖迟伸手想要安抚他,她的手刚伸到他脸颊边,突然闷哼一声。 她低头,看见涌动着金色光芒的黑雾裹着顾三的手从风线里伸出来,他握着一把黑色的刀,刺穿了她的肩膀。 再挪一点,他就能刺穿她的心脏。 江栖迟的血涌出来,打湿了他的手,顾三的手控制不住的抖,他露出个比她还要痛苦的表情,挣扎着推开了她,然后转身跳进了黑雾里。 江栖迟踉跄了一下,她的手没能拉住他,她站稳了,往那边过去,还没靠近,她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东西挣脱的声音。 很轻的一声‘噔’的声音,响彻她的脑海,她的眼前花了一下,她看到无数金芒落下,一只长条条在她识海里窜动,她听到清脆的犹如婴啼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来。 “主人。” “主人……” 江栖迟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被黑雾笼罩的顾三也挣扎着溢出一声低吟,无数画面涌入他的脑海,他颤抖着接受,同时也任由黑雾涌进了他的身体。 一点金色的光芒在黑雾中心出现,金光过后,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脸色难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像扔破布那样,很轻的抬了一下手,把顾三甩去了一旁。 他的眼睛盯住了外面的江栖迟,顾三看见他抬起了手,在他手心,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光芒球,顾三十分不安,他直觉会发生什么,他也拼命的想阻止。 男人出手了。 顾三猛烈挣扎,就在他挣扎的时候,他感觉到束缚着他的某种枷锁断裂了,他毫不犹豫的爬起来,拼着一股不要命的气势,将金色的光芒球连带着那个男人一起压倒了。 黑雾疯狂涌动,在黑雾的中央,一道金色的光芒炸开,那动静几乎可堪比天地毁灭,大地在颤抖,天空在裂开,江栖迟朝着黑雾跑过去,被黑色与金色交杂的碎片扑了满脸。 * 江栖迟浮在虚空之中,她‘看’到一扇门在她面前打开,门开的时候,她闻到了随风飘来的香味,以及十分好听的空灵声音。 无数记忆碎片在她脑海里拼合,她看到了亘古不变的山河,在森林里游荡的金色的龙,以及一条红艳艳的小鲤鱼。 长条条在她识海里游荡一圈儿,稚声稚气的说:“主人,欢迎回来。” “知知。” 她轻声唤了它一声,然后问:“他在哪里?” 长条条——也就是知知,它十分生气的朝她叫了一声,然后叽哩哇啦的说:“他死了!死了!主人不要找他了!咱们回须弥镜回家好不好?太渊欺负主人,咱们去找他报仇!主人恢复了力量,一定把他打得……” 她打断了知知的话,十分固执的问它:“他在哪里?” 知知伤心的抽泣两声,说:“真的死了,他跟太渊的分.身一起炸掉了,拼都拼不……”回来。 江栖迟的脸色可见的难看起来,她知道它说的是对的,她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但是……不甘心啊。 它感觉到了不对,紧紧闭上了嘴,它感觉到了主人阴郁的情绪,以及十分不稳的神魂,它紧张的喊:“主人莫气!知知知道他在哪里!他的魂魄碎了,跑去三千世界了!” 长条条转了个圈儿,自她识海里窜出来,金色光芒在它身周散开,长条条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大肚龙。 第155章 黑暗深渊(8) 知知挨过去用龙角顶了顶江栖迟的脸颊,它捧着小爪子,可怜兮兮的说:“主人不要气,您要找他,知知帮您就是了……” 不、不就是个讨厌鬼吗!它忍、忍就是了,要是气坏了主人的龙体,可就不好了。 知知低头,吐出一颗金色的珠子,珠子在空中变化,最后变成一块小镜子落在了江栖迟的手心。 江栖迟伸指在镜面拂过,镜面上涌出一缕白雾,白雾散去,无数小红点在镜面闪烁。 江栖迟露出一个不大明显的笑,她伸指摸了摸小龙圆滚滚的肚子,带着它踏进了须弥境。 “找到人了,咱们在去之前,先报个仇吧。” * 混沌初开之时,世界之外,须弥境生,无数灵物在须弥境诞生,最为强大的几个降伏诸神灵,成为各占一方的域主。 在极东之地,同时诞生了两条龙,那是两条金龙,一为万物孕育的龙神,一为尴尬的伪神,伪神名唤太渊。 太渊潜心修炼万年,渐生心魔,他请不夜神毕羲帮忙除掉心魔,却不料心魔狡猾,逃脱去了龙神处,附于一条刚死的红鲤。 龙神夔仪捡到了红鲤,并带回去养着玩儿了,玩儿着玩儿着,玩出了感情,太渊去讨要,被夔仪打断了龙尾,最后狼狈而归。 须弥境内没有秘密,这事儿很快就神尽皆知了,太渊丢尽了老脸,又不能容忍心魔的存在,便伙同了他的几个至交,在他们牵制住夔仪的同时,将红鲤捉了,并投进了他创造的三千幻境,意图将心魔困至消尽。 夔仪察觉不对,打伤了神跑回去,跟着红鲤进入了幻境,进入幻境的夔仪神力被制,在太渊的刻意阻扰下,一次次与红鲤错过,最后在幻境内迷失,直到末日世界,她的自我意识清醒。 拥有先知之力的知知早察觉不对,在她进入太渊幻境之时果断沉睡,隐藏在她识海之内,直到她意识清醒,才醒了过来。 为了不被太渊察觉,知知封存了自己的记忆,并把自己伪装进太渊所设的世界游戏规则里,它成了‘系统’,一个半知游戏规则小心翼翼避免被抹杀的系统。 江栖迟踏进须弥境,她化作金龙,从山间掠过,最后停于山峰之上,一座悬空的府邸之前。 她冲着朱红的门喊道:“太渊,出来。” 龙吟声穿过朱门,落进太渊耳内,他起身,推开围到他身边的诸神,阴着脸出了门。 太渊厌恶心魔,但他更讨厌更憎恶的,是这个龙神。 不过是一个毫无进取之心的龙,不过是资质比他太渊好一些,便被那些老古板奉为龙神,他太渊不差,门徒千千万,交友众多,且个个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偏生那些老古板眼里只看得到这个整日只知道在森林里睡觉的龙,而看不见他太渊。 看啊,她夔仪有事,可有谁来替她出头?没有!都没有! 太渊心生恶念,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立刻朝她攻击。 天空之上,雷鸣阵阵,伴随着忽闪的电光,两条金龙在云海间翻腾,巨大的动静将山峰都震塌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电稍止,在阴云散开之前,一条金龙从天空之上落下来,砸进了山里。 霎时间地动山摇,烟尘阵阵。 江栖迟挥散烟尘,走到了太渊面前,她弯腰捏住他的龙须,一根根拔掉,她笑着跟他说:“我觉得三千幻境十分有意思,你也去玩玩,好不好?” 太渊瞪大了眼睛,他恼怒的说:“不!想都不要想!夔仪,你敢——” 她没理他,手指虚虚一划,虚无之中规则建立,她将他扔进裂开的缝隙之中,然后将那方寸世界扔进了无尽之渊。 无尽之渊,堕神之地,没个千万年,太渊是甭想出来了。 她遥遥看了眼太渊那府邸,在大门前,几道缥缈的身影触及到她的视线,跟被蜂蛰了似的,齐齐往回缩。 她笑了一下,化成龙飞上去,将其一个个的打一遍,然后再一个个的扔进幻境之中。 好朋友,还是要作伴才好的,她可真是十分善解人意。 * 江栖迟回到了迷雾之森,她穿过幽谷,趟过小溪,翻越山岭,最后在一个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河边停下。 山鸟在鸣叫,风吹动茂密的树叶轻响,可爱的小精灵在树叶间飞跃盘旋,叽叽喳喳的朝她喊:“主人回来啦~” 江栖迟化成龙在水里游了一圈儿,然后起身进了河边的木屋。 结界逐渐成型,她走到木床躺下,轻轻的跟知知说:“走吧。” 木屋内发出一道强烈的金光,龙神的神识穿越了须弥之境,进入了三千世界中。 * 马路之上,人来车往,一条白色的小狗从简陋的巷子里跑出来,在它身后,跟着一条大狼狗。 大狼狗跟着它追了三条街,小狗穿街过巷,直到跑进了地铁之中,才将大狼狗甩掉了。 地铁内很拥挤,进来的这一只小狗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朝小狗小声喊:“狗狗,过来~” 小狗没理她,小狗从人类脚边跑过,跑去了角落里,它背对着人群,将自己蜷成一团,然后闭上了眼睛。 小狗没睡,它在疯狂的朝大肚龙吼。 “怎么回事!我怎么成了狗?” “说好的万无一失,结果呢?我可差点成了狗的盘中餐!” 知知怯怯的跳出来,在她识海里可怜兮兮的冲她拱爪爪,“主人主人,知知才知道的,建国后不能成精,还有因世界意识的限制,您不能做个人了!” “好在知知给您找到了这个身体,但是也坚持不了多久,毕竟狗精也是精……” 江栖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不知道是不是脱离了幻境的缘故,她觉得自己的脾气很有些变化,像是发脾气,这在以前是很不可能的,毕竟谁都知道,龙神是个八方不动的淡定神。 “指路。” 她叹气。 知知响亮的应了一声,然后抱着镜子一阵嘀咕,江栖迟‘看’到一条清晰的线出现在她眼前,她起身,在地铁门打开的时候,窜了出去。 第156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1) 津市市医院新转来了一个年轻人,年轻人长得十分好看,但脾气十分暴躁,不配合检查,也不配合吃药。 “滚!” 安静的病房内,再一次响起年轻人愤怒的驱赶声,被骂了一脸的护士从病房内出来,眼圈都红了。 “秦少爷真是……” “他太凶了!要不是秦家有钱,谁乐意伺候他?” “算了算了,看样子他也在这里住不了多久了,听说上一个医院他就只住了半个月……” “照他这样子,看哪家医院能忍得下去……” 护士们小声抱怨的声音很容易就被病房里的人听见了,秦霄拔了针,面无表情的下了床,打开窗户从三楼跳了下去。 “啊!” 从天而降一个大活人,经过的护士吓了一大跳,惊叫出声。 秦霄凶狠的瞪了她一眼,直到她捂着嘴白着脸跑了,秦霄才恢复了一惯的冷漠样子。 秦霄走出医院,他拦了辆出租,临上车才发现自己手机没有带,钱包也没有。 秦霄:…… 司机朝他不耐烦的喊:“还走不走了?” 秦霄表情阴郁了一瞬,他狠狠碾了下脚尖,烦躁的说:“不走了!” 秦霄转了回去,他走到医院花园里椅子上坐下,抬手挡住了眼睛。 就这一会儿,就这短短的一会儿,他竟觉得很累,往日里就十分活跃的心脏,现在更是活跃得好像要跳出来。 但这样的活跃,明显不是正常的运动过后的活跃。 秦家百分之九十九不会遗传的病,他秦霄遗传到了,往日里骄傲的秦霄,成了秦家弃子。 他越想越难受,表现在外的,就是他狠狠踩碎了椅子旁边的小花盆。 “啪嗒……” “呜……” 花盆碎裂的时候,有什么东西靠近了秦霄,他低头看,是一只小狗,白色的……小土狗。 秦霄嫌弃的踢了它一脚,但没踢到,小狗反应忒快,一下子就窜远了。 发现人不见了的护士跑出来找人,看到秦霄对着狗发脾气,对着花盆发脾气,护士也只能当没看到,她看了眼跑远的小狗,犹豫了下,没有追上去,而是小心的走到了秦霄面前。 “秦少爷,你……” 护士的话没有说完,秦霄已经站起来往回走了,还是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 护士气恼,牙齿都要咬碎了,秦霄敏锐的转头看,护士连忙收起委屈,小步跟了上去。 “秦少爷,待会儿李医生要给你做检查,你……” “烦死了!不做!” “秦少爷,你的身体目前很差,医生们需要了解你的情况……” “不做!” “秦少爷……” 年轻人暴躁远去,花园里渐渐安静下来,跑远的小狗悄悄从花枝间钻出来,对着空无一人的小道沉默。 “他……是小炮灰?” 知知也跟着沉默了,过了好久好久,它才小心翼翼的说:“主人,神魂破碎,能转生为人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个人与其说是小炮灰,不如说是拥有小炮灰一点魂魄碎片的另一个人……” 转生为人的,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 “确实不是,脾气可比他大多了。” 江栖迟拍了拍爪子,一锤定音:“他看起来不大好,魂魄……他死了才能搜集,先想办法去他身边。” 江栖迟左右看了看,从花枝间穿过,跑上了住院部里。 住院部里很安静,楼道空旷,要找人要比外面容易,与之相对的,是她再难以遮掩身形了。 江栖迟跑到拐角,刚要上楼梯,就被一个人抱起来了。 “娜娜说花园里有小狗,还没去找你呢,自己就跑来了。” “西西,抱出去吧,交给门卫,也不知道是哪个病人带进来的,也太胡闹了。” 江栖迟盯着护士的手指瞧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没有下嘴,她安静的待在护士的怀里,然后趁护士跟人说话没注意到的时候,飞快蹬开她的手,从她怀里窜了出去。 “嗳!快!抓住它!” 住院部一楼响起‘噔噔’的纷乱脚步声,江栖迟飞快的窜上楼梯,循着味道往三楼跑。 说起来,做动物还是有比做人更大的优势的,譬如这鼻子,就比人类灵敏。 小小的狗飞快的往上窜,护士们追不上,连忙往上打电话,趁着这点时间,她已经跑到了秦霄病房门前。 秦霄还在发脾气,他擅自拔了针,也不拿棉签按一按,这会儿手背肿了,干了的血糊在他的手背上,护士想要帮他处理,他不干,十分不耐烦的叫护士滚。 “说了不用你多管闲事,听不懂吗?出去!” “可是……” “滚!” “……” 江栖迟从敞开的门进去,悄悄钻到床底下,护士没有发现她,见实在拿秦霄没辙,她便委屈的走了。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秦霄侧躺在床上,一只手臂搭在床沿,一只手臂挡在眼睛上。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有一种‘我挡住了看不见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的感觉。 江栖迟走出来,病床边放着椅子,她顺着椅子爬上去,然后跳到了床上。 秦霄皱了皱眉,他挪开手,看见刚才跑掉的小土狗站在他手臂的位置,小土狗发现他看她,对着他小声的叫了一声,然后十分凶狠的对着他拔了针的手拍了一下。 江栖迟:处理一下呀! 秦霄:……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小土狗! 他冲她龇了龇牙,恶狠狠的说:“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秦霄捏住了她的后颈,把她提了起来,江栖迟愣了一下,有些恍惚的想起来当年被她捏过后颈皮的小可怜炮灰,她定定的看秦霄,连挣扎都不挣扎了。 说实在的,江栖迟不觉得他会真的扒她的皮,越是恶劣嚣张的少年,表面上的喜恶越不能当真,一个随时都想骗一骗自己的人,他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不过是想掩饰自己的脆弱。 秦霄给她的感觉,就是脆弱,这样倔强的脆弱,倒是有点像她的小炮灰了。 小土狗乖巧的望着他,连挣扎的意思都没有,秦霄恶狠狠的表情就做不下去了,他拧着眉头,把小土狗放到地上,烦躁的朝着椅子踹了一脚。 “走!再不走炖了你!” 哦,好怕哦。 江栖迟面无表情(?)的看他,然后再度爬上椅子,跳到他的床上,对着他的手臂狠狠一拍。 第157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2) 秦霄不喜欢小动物,也没有什么动物缘,见这个小土狗胆大包天蹬鼻子上脸,打了他一次还打第二次,他都气快死了,但气着气着,心里的郁气倒是消了不少。 “该死的小东西……” 他哼了一声,捏着她的后颈将她提起来,眼对眼的盯着看。 江栖迟任他看,他看她,她也盯着他看,适应了这个身体,她才发现秦霄长得竟不赖。 在须弥境时,小鲤鱼化成人后,长得是很好看的,但这样的好看又十分的不真实,或许须弥境本身就不是真实,所以孕育出来的灵物也不真实。 在幻境里时,他就长得太平凡了,独独那一双眼睛十分惹眼,她习惯了他那样的相貌,乍一见他好看上许多的脸,竟是怔住了。 小土狗吊着腿儿半天不动弹,好似看他看呆了,秦霄先是挑了下眉,然后恶劣的掰开她的腿看。 “看看是个什么……哟,是个女孩,难怪看我看呆了,我的帅气连狗都不能躲掉了吗?” 江栖迟:…… 这是哪里来的小混蛋! 她抬脚往他脸上踹,视线晃动,她看见了他的眼睛,他似乎很愉悦,眼睛细细的眯起来,灯光一照,好似闪烁着细碎光芒。 闪烁着细碎光芒的眯眯眼啊,惹得她手痒痒,十分的想摸上一摸。 江栖迟的爪爪踹到了秦霄的嘴角,他一怔,然后脸就黑了。 “滚吧。” 他把她扔了,转身躺了回去。 江栖迟在空中调整了一下,稳稳落了地,她看了他两眼,悄悄的又缩回了床底。 上头的人半天没个动静,只有细微的呼吸声,江栖迟静静的趴着,问知知:“他好像,虽然长得有点不一样,但感觉太像了,我觉得我会花心。” 知知懵懂的说:“可是主人,您是狗狗耶,你们是不可能的。” 江栖迟:…… 真是该死的大实话啊! 江栖迟叹气,静静的盯着床外的光出神,跑了那么久,她有些饿了,但她不想动,不想离开。 病房里很安静,这样的安静似乎是常态,上头的人就在这样的安静中躺了很久,直到病房外响起脚步声,他才轻微的动了动。 护士打开门进来,小声的喊他:“秦少爷,你还需要输一次,麻烦你起来。” 护士顿了顿,接了一句:“或者你伸手。” 秦霄没理她,他闭着眼睛,不停的回忆刚才的梦。 真是个真实的梦啊! 得了病的秦霄,再也不是那个众人追捧的秦少爷了,他像个可怜虫,乞求父亲母亲的垂怜,乞求秦家老爷子再度关注,但他被推开了,没有未来的秦霄,不值得他们注意。 啧!真是可怜……个鬼啊! 秦霄咬牙,一脸郁郁,他捏紧了手指,直到手酸了,床单皱了,他都没有放手。 护士满脸为难,她当然注意到秦霄没睡,但她没办法对他用强,她纠结的站在床边,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什么东西叫唤的声音,她看见几乎要垂到地上的床单动了下,然后从里面钻出来一只小狗。 医院哪里来的狗? 护士捂着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下。 小狗偏着脑袋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抖了抖毛,她爬上.床,顶着护士热辣辣的视线,走到秦霄身边,对着他的背狠狠给了一爪子。 秦霄的白衬衫上,顿时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小爪印。 “啊!” 护士小声的叫了一下。 秦霄转身,阴测测的盯着江栖迟瞧,她才不怕他,见他半天都是那个样子,顺爪又给了他一下。 秦霄:…… “你想死是不是?嗯?可恶的小东西。” 他又捏住她了,江栖迟懒洋洋的踢了踢腿儿,不仅不怕,还十分想再给他一脚,色厉内荏的小混蛋,真是太让人……狗想欺负一下了。 护士小心翼翼的在一边说:“秦少爷,这小狗应该是不小心跑进来的,你要是讨厌,交给我好了,我马上带她走。” 怕极了秦霄的护士,这会儿倒是鼓起勇气说了一长串话,江栖迟瞧了她一眼,倒是有点喜欢她了。 那什么,爱护小动物的都是好孩子。 江栖迟蹬了秦霄一下,她勾住了他的手,十分顺爪的拍了拍。 秦霄放开了她,江栖迟站到床边,对着护士叫了一声。 护士迟疑的看看她,再看看秦霄,她听见秦霄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然后对着她伸出了手。 护士有点呆,看她不动弹,江栖迟又朝她叫了一声。 “啊啊……哦……” 护士朝江栖迟笑了一下,然后麻利的给秦霄输液。 这大概是秦霄住院以来最听话的一次输液了,护士都觉得很惊奇,弄完了,临要走的时候又悄悄往秦霄那里瞥了眼,她看见秦霄在逗狗玩儿。 大概……多亏了这狗? 护士不得而知,但任务完成了一半儿,她还是很开心的,她小声对着秦霄嘱咐了几句,然后就出去了。 门关上,病房里再次陷入安静,江栖迟抬爪对着秦霄的手拍下去,然后飞快的往后退,这人太无聊了,没事竟然想捏狗的爪爪玩,但她不想玩。 江栖迟跳下了床,她抖了抖身体,转头看了秦霄一眼。 秦霄靠在床头,安静的盯着她,没有表现出来暴躁的他,眉眼看起来竟十分的乖顺,江栖迟朝他叫了一声,十分严肃的叮嘱:“好好输液。” 秦霄当然听不懂狗语,但他觉得小狗的表情十分有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一个狗的脸上看出来有趣的,他朝她哼笑一声,然后转过了身不再理她。 护士走的时候,门没有关严实,江栖迟把门刨开,从门缝里钻了出去,这会儿是晚上吃饭时间了,进出的人不多,她一路跑到服务台,从护士脚下钻了进去,然后安静的在里面等待。 这个世界跟幻境不同,在没有设定规则的情况下,她是不可能知道未来事与过去事的,唯一的方法,就是听这些没事的护士们唠嗑。 刚才护士的表情太惊讶了,像是看见了什么奇景,她知道秦霄肯定不是老实人,无聊的时候,他肯定很容易成为别人消遣的对象,她只要等一等,说不定还能听一点八卦。 江栖迟没有等很久,吃了饭回来的护士跟留守的护士换了班,然后就聊起天来了。 第158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3) “听说没?秦少爷肯好好输液了。” “啊?这可是很难得,之前输液他哪次不拔针?哪次不闹着不输?这次没闹,难道是他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嗤!好事?秦少爷哪里能遇到什么好事?秦家又没人来。” “……” “说起来,秦少爷也挺可怜的……” 小声说话的护士们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齐齐叹了口气。 江栖迟往外移了一点,抬头往上看,她看见斜靠在台子上的一个圆脸护士摸出手机,对着屏幕点点点,点到某个界面,然后拿给另外几个人看。 “看,秦二少爷的生日聚会照片,可热闹了,好多有名的大佬都去了,这几天网上一直在说这个事,好多人都说秦二少就是秦老爷子选的继承人了。” “真的吗?秦少爷应该没看见吧?” “这个就不知道了……” “他要是看见,应该不好受吧?以前都说秦少爷是秦家继承人来着,谁知道得了遗传病,听说这个遗传病根本治不好的……”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跟我们都没有关系……” “对了,lulu上新了,我后天休假,小璇,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好的呀,我正好也休假……” 护士们聊着聊着,聊到逛街买衣服买包包上去了,江栖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们再聊秦家,她就从缝隙里钻出去,跑回了病房。 秦霄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她围着病床转了一圈,在床头矮柜里发现了他的手机。 江栖迟扒了扒开着缝的柜屉,然后从缝隙里钻了进去。 抽屉很空,江栖迟把手机推到最里面,然后伸爪按亮了屏幕,秦霄没设密码,她愉快的打开社交软件,伸着爪子戳戳戳。 ‘秦家’、‘秦二少’、‘生日会’这些都是关键词,她估摸着输了进去,点击搜索后,下面跳出来很多视频。 江栖迟没点开视频,她担心会有声音,她戳开了评论挨个看,很快把小混蛋的信息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秦家,津市有名的大家族,据说涉及的行业多到普通人想都想不到,秦家目前的当家人是秦允秦老爷子,秦老爷子有五个子女,长子平庸,二子跟个女人跑了,三子只知吃喝玩乐,小女儿远嫁国外。 秦老爷子扒拉过来扒拉过去,整整五个儿女,除了扶不上墙的,要么不乐意回来,要么一心经营别人家的产业,秦老爷子于是把眼睛对准了孙子们。 秦霄,秦家长子嫡孙,自幼聪颖,秦老爷子对他抱有很大期望,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抱回去自己教养了,眼看着将要大学毕业,进入公司,秦霄突然晕倒了,然后检查出来得了遗传病。 这是个据说没得治的遗传病,秦家往上数很多代以前曾有人得过,没活过三个月就死了,秦家人研究了很多年都没有研究出什么来,加上后人再没有得病的,秦家人也就没继续研究,谁知道过了那么久,秦霄又遗传到了。 秦老爷子一开始知道的时候,犹如晴空霹雳,但等他缓过来了,很快就收回了对秦霄的优待,秦家子孙多,没了秦霄,还有秦二秦三四五七,秦老爷子还老当益壮,有时间再培养一个继承人。 何况……秦霄还算不得继承人,只不过是一个得他看重的后辈罢了。 秦老爷子缓过来了,秦父秦母本身跟他算不得多亲近,伤心一会儿便全心去照顾据说要认真备考的秦霄弟弟去了,与秦霄不算亲近的其他叔叔婶婶弟弟妹妹,更是看都懒得看他,秦霄被扔进了医院,哪怕闹翻了天,也惹不来他们一丝关注。 秦霄被放弃了,在他最需要家人的时候。 江栖迟删了记录,退出了软件,她把手机推回原位,然后从抽屉里爬了出来。 江栖迟爬出抽屉的时候,床上的秦霄动了动眉毛,将脑袋拱进了被子里。 她一路爬到病床上,朝秦霄看了一眼,他似乎还在睡,挂着的药水快输完了,她四处看了看,一爪子拍响了呼叫按钮。 ‘啪!’ 她拍得用力,身体没控制好,一下子就歪了,她倒到床上,圆滚滚的脑袋挨到了秦霄的脑袋,秦霄伸手抓了她一下,然后又放开了。 护士来得很快,她麻利的给他拔了针,见秦霄闭着眼睛,她也不吵他,但当她看见坐在床脚边的江栖迟的时候,她立马就想过去抱她。 “狗狗,我送你去门卫室,医院哪里能随便你跑?” 这个护士不是刚才那个,江栖迟觉得有点眼熟,好像是在花园里遇见的那个,叫什么……娜娜? 江栖迟往后退,她伸手来抓她,还没挨到,秦霄不耐烦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 “多管什么闲事?出去!” 娜娜抖了一下,僵硬的朝他笑,“秦少爷,医院不准带狗进来的,我们找她很久了,要是任她乱跑,我们会受处罚的。” 本来不该娜娜来的,她是听说这狗在病房,才跟萧雨换了过来的。 秦霄皱眉,“她不会乱跑,有什么事情我会处理。” 娜娜站了一会儿,秦霄压根不理她,他伸手捏住小狗的后颈皮,把她提到了床上,顺手从柜子上拿了一根细管子逗她。 他大概以为她会跟着转,顺便抓一抓? 江栖迟冷漠的看着,等他挨近一点的时候,伸爪就是一下。 她收了指甲,拍的时候也有控制力道,根本拍不疼他,秦霄盯着一点事都没有的手背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啧’了一声,扔了细管子起身把她往手臂弯一夹,从抽屉拿了手机,绕过护士就往外走。 “哎,秦少爷……” 娜娜在后头喊。 秦霄理都不理她,夹着狗就出了医院。 天已经黑了,路灯亮起来,秦霄走到医院旁边的一条街,钻进了一间小商店。 秦霄买了一块面包,还有一桶泡面,付款的时候,他看见余额只有八百五十块了,他的眼神阴郁了一瞬,然后一手夹着狗,一手端着泡面去倒水。 小商店有热水,他把面泡上了,就端着出了门,他走到医院外树下椅子上坐了,然后郑重的把狗放到了椅子上。 泡面没盖好,一点点味道窜了出来,秦霄按了下饥饿的肚子,盯着那狗严肃的问:“你是人附身的?还是成精了?” 江栖迟:…… 糟糕,她太明目张胆了。 第159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4) 江栖迟严肃的思考了一下,问知知:“有法子让我说人话吗?或者让他听懂我的话?” “主人,您不怕吓着他吗?” “他胆儿大得很,哪里有吓着?” 江栖迟也严肃的盯着他,良久后,她肯定的得出结论:“或许就是因为我不像个狗,他才一下子变了态度?” 江栖迟可没忘记他一直赶她来着。 知知并不同意:“他白天也跟您玩了呀。”压根不是突然变了好吗? 江栖迟并不听,她再次问:“有办法吗?” 知知:…… 知知:“能有什么办法呀?您是神还是我是神呀?您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呀?” “凭我现在是凡狗,能力被世界意识限制,凭你是先知。” 江栖迟一直在跟知知说话,落在秦霄眼里,就有点呆,他撕开了面包袋子,掰碎了喂她,一边喂一边自言自语叽叽喳喳。 “你能听懂吧?听说狗都挺精的,那大概是能懂的。” “跟你说,我吧,可不是什么好主人,你怎么一直跟着我呢?赶都赶不走,看见了吧?没肉吃没鱼吃,跟着我只能吃面包……” “嗳,土狗能吃面包吧?听说土狗挺好养活,随便喂点什么就得了。” “这样说来,我还是能养你一段时间的,等我活不下去了,就把你宰来吃了,好歹能填一下肚子……” “你瞅见那边没?那条街里有家狗肉店,到时候就把你带去那里杀……” 秦霄越说越兴奋,江栖迟越听越无语,她算是看出来了,他哪里是发现了什么呀?分明是发疯了,或者是太久没好好说话了,所以逮着一只狗就说个没完,说就算了,还带威胁的! 她咧嘴,朝着他伸过来的手就是一口。 秦霄‘嘶’了一声,把手举起来看,手腕位置赫然有好几颗深深的牙印,他瞅了她一眼,阴沉沉的说:“胆子可真大,信不信我打死你?” 啧!还是个阴晴不定的。 江栖迟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更没想过他会变成这样的脾性,她觉得有点新奇,也有点不知所措。 他以前太乖了,连撒火都不会,受欺负了也只好委委屈屈的喊她‘主人’,就算是在幻境里,再怎么张牙舞爪,本质还是一个小可怜,她习惯了这样的他了。 江栖迟张嘴舔尽他手心的面包屑,一边吃,一边若有所思。 “后面遇见的,也会是这样的性子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很有危机感,若要细细的分一下的话,那大概叫难以招架? 知知在她识海里打哈欠,迷迷糊糊的回答她:“主人,您最好要有心理准备,可能会是各种性子呢。” 那可能要完! 面熟了,秦霄把掰碎的面包全部放到袋子上,然后挪到她的面前,他端起面,呼哧呼哧的大口吃。 夜晚的医院外很安静,在没有急救的时候,连路过的车都没有,路灯黯淡的光从茂密的树叶间钻进来,将他的脸印出一块块淡淡的光斑。 秦霄三两口吃了面,然后低着脑袋靠在椅子上,他说话的时候很容易气死人,不说话的时候,那呆呆的样子看起来又十分的可怜。 江栖迟走过去,爬到他的膝盖上,冲着他的肚子拱了拱。 秦霄眯眼看她,嘴里哼哼着:“你干什么呢?脏东西!看你身上多脏啊,还敢踩到大爷膝盖上来?别以为现在大爷脾气好,那是大爷不跟你计较,换成以前……” 秦霄说着说着,一下子又闭了嘴,他脸上所有尖锐的表情都褪去,他抿紧了嘴唇,用气音说:“还说什么以前?没以前了,也没以后了。” 许是这里太黑了,足以遮挡住他的脆弱,也许是因为避着人,不会有人看见他的狼狈,秦霄慢慢的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来,他小声的质问:“为什么呢?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要放弃我?” 这话没有人回答,江栖迟也不能回答,她拱了下他的手臂,无声安慰。 秦霄狠狠撸了下她的脑袋,咬牙切齿的说:“呵!想要丢开我?有那么容易吗?我是谁啊?我可是秦少爷啊!” 江栖迟愣愣的看他,她实在不明白他怎么能变得这么快,不是伤着心呢吗?不是脆弱着吗?怎么突然又成了要搞事情的样子? 秦霄抱起她,把垃圾扔进垃圾桶,他继续坐在椅子上,只是不说话了,他转着手机玩,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大概有半个小时,他的手机亮起来了,有人打了电话过来。 秦霄过了好久才接,接的时候,他低着脑袋抠着椅子边沿,脸上的表情很温和,一点尖锐的样子都没有了,但他一开口,又是那副欠扁的样子。 “啧!秦先生,什么?医院给您打电话了呀?这大半夜的吵着您了吧?亏得您想起我来了啊,什么?我在哪里呀?我当然是在——” 秦霄拖长了调调,慢悠悠的说:“我当然是在找死啊。” 秦霄说了这句,利落的挂了电话,接下来他的电话就没安静过,一直嘀嘀嘀的响,但他没接,一个都没有。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有车开了过来,很强烈的光把这片地方都照亮了,当先那辆一直往里开,直到开到了椅子边才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白发老人拄着拐杖下了车,他走到秦霄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秦霄,你干什么?大半夜的瞎折腾,为什么不好生待在医院?” 老人的气势很强,江栖迟看见秦霄的脸白了一下,他低垂的眼睛里有着慌乱,有着不安,但等他抬头的时候,那些情绪都没有了。 他倔强的朝老人冷笑,“爷爷,您来了啊?大半夜的可真不好意思,我可没折腾啊,不就是待腻味了所以出来转转么?值得您们大惊小怪。” 秦老爷子紧紧的盯着他,沉声说:“你爸说你在寻死。” 秦霄露出一个十分惊讶的表情,他十分夸张的说:“寻死?怎么可能!我好端端的寻什么死?要死也不是现在不是?吓着我爸可真是不好意思啊,我跟他开个玩笑嘛,做什么当真呢?” “秦霄!” 秦老爷子重重杵了下拐杖,十分气恼的样子,他偏头朝身后跟着的人说:“带他回去!” 第160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5) 秦霄很乖的起来跟着走了,走的时候,他顺带还把江栖迟一起夹走了,秦老爷子看了他两眼,到底没有说什么。 秦霄回了医院,医院的护士早吓坏了,连早已下班的秦霄的主治医生都跑到医院来了,秦老爷子压着人检查了一遍,得出个越来越坏的结论,他的脸上可见的表露出失望。 秦霄回了病房,秦老爷子站在床边半晌后,轻声说:“休息吧,我先走了。” 秦霄别扭的情绪瞬间消失,他盯着秦老爷子看,秦老爷子根本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他转身就走了。 秦霄脸上露出一个无措的表情,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了,他捏紧了手指,沉默的目送秦老爷子出门。 ‘吧嗒。’ 门关上了,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门外,过道里很安静,以至于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是那么的清晰。 秦霄裹进被子里,瓮声瓮气的自言自语:“以前不是这样的……我闹脾气,总有人哄……” 不过是他得病了,就连哄他的人都没有了,甚至都不想见他。 他跑出医院,秦父秦母没有来找他,秦老爷子关心的也是他还有没有救,一旦没有了,便理都不想理了。 手机里那一长串的未接电话,那么多那么多,却没几个是他想要见的人打来的。 秦霄觉得难受,一股无法纾解的郁气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觉得痛。 江栖迟立在床边看他,忍不住又想叹息了,她爬到被子上,朝着秦霄脑袋位置不停扒拉,在把秦霄的脑袋扒拉出来的时候,她抬爪就给了他一下。 江栖迟:…… 她当然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是扒拉的时候没有轻重,毕竟没有宠物在扒拉东西的时候会知道那东西什么时候钻出来不是?她也没有想到秦霄会那样听话的任她扒拉,连挣扎都不挣扎。 小土狗呆滞的站在被子上,脸上的表情是十足的心虚…… 以上,都是秦霄脑补的,他自觉小土狗是该心虚的,他哼哼两声,将她捏着颈子提起来,以一种危险的调调跟她说:“胆子真大啊,连主人都敢打!信不信我杀了你吃狗肉!” 他朝她龇牙,恶狠狠的模样,虽是这样一副模样,但江栖迟在他身上感觉不到杀意,于是她知道他是故意吓她的了。 天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想的,竟然觉得她——一只狗,能听得懂人话?难不成狗狗能害怕人类不知所谓的言语威胁吗?真正的威胁,就该是把刀架在她脖子上才对。 江栖迟一点不怕,甚至觉得他的表情很有趣,但狗是不能嘲笑人的,她的狗脸也做不出嘲笑的表情,于是她冲着秦霄叫唤一声,然后攀着他的手臂爬进了他怀里。 对于学狗叫,真身是龙的她觉得毫无压力,对于钻男人的怀抱,自动把小混蛋划拉为‘小炮灰的一部分’的她也觉得毫无问题,反正不干坏事的,抱一下就抱一下呗? 江栖迟自动找了个好位置,然后又朝秦霄叫唤一声,像是在跟他说话似的,然后她眼一闭,径直睡觉了。 秦霄抱着她,简直是惊呆了! 他回忆了一下她的动作和反应,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所以她是跟他打招呼,说她要睡觉了?在他伤心生气的时候? 秦霄很拒绝这样想,但事实是,她睡得很舒服,他,秦少爷,大晚上的不睡觉,就给她,一只狗当了摇篮了? 秦霄快气死了,他这会儿看这脏兮兮的土狗可不顺眼了,他烦躁的扒拉了一下她的脑袋,犹豫了一下,倒是没有把她甩出去,秦霄躺倒在床上,无奈的叹息。 “这个时候也就你这小东西还愿意待在我身边了……” 秦霄这样一想,觉得心酸的同时,倒是不气了,连着秦老爷子带来的坏心情也淡了,秦霄今天又折腾了一天,他也累了,他嫌弃的嘀咕一句‘脏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病’,然后就抱着她睡着了。 这一觉,秦霄睡得很安稳,困扰他多时的失眠,因为怀里暖暖的小东西,似乎消失了。 秦霄睡得好了,早上醒来的时候精神脾气都很好,他难得乖顺的听话去做了检查,然后又听话的吃药打针。 这一行为,持续到了吃饭之前。 秦霄自病了以后,也是很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人病了,吃什么都不对味,他又惯来挑剔,看到病号餐就皱眉,像昨晚那样吃泡面,那是实在饿得不行才屈就的。 哦,大概还因为太穷。 护士小心翼翼的看他,小心翼翼的问:“秦少爷,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秦霄抬眼看了下她,他认出来了,是那个叫娜娜的,秦霄不喜欢她,因为她之前偷偷跟别人说他坏话,还嘲笑他都失宠了还那么嚣张,说什么要不是秦家还在,谁愿意搭理他之类的。 昨晚秦老爷子才来了,今天她就又凑了上来,秦霄不喜欢这样的人,因此瞬间就冷下了脸。 “你谁?让你说话了吗?还不滚出去!” 娜娜吓了一大跳,她委屈的盯着他,眼睛里很快冒出泪花。 无情的秦少爷不会给她时间稀里哗啦,他抓起筷子就朝她甩过去,“叫你滚听不见啊!聋了吗?聋了尽早治啊,免得影响了眼睛,又瞎了就搞笑了!” 娜娜跺了下脚,匆匆跑了。 秦霄冷着脸坐在床上发呆,江栖迟慢条斯理的走过去,然后朝着他的手背狠狠一拍,然后又对着小桌子叫唤一声:吃饭了!小混蛋! 秦霄缩回手,不高兴的朝她喊:“烦不烦?你这东西得寸进尺是不是?管太多是会被宰的!” 秦霄摸了摸手背,脸色突然又难看了,他拽过手机,小心翼翼的搜索:我养了只狗,我不注意就跟它说起话来了,这正常吗? 他没避开,江栖迟一下子就看见了,看完之后,她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她想起以前捡‘他’回去养的时候,她也经常对着半死不活的鱼尸自言自语,自问自答,跟他不同的是,她知道万物有灵,所以说话很正常,她没养过凡世宠物,所以是养宠物的都有这毛病吗? 秦霄翻来翻去的看,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好了很多,他关了手机,拿起勺子在碗里挑啊挑,挑了块骨头喂她。 “吃啊,小东西,我没胃口,便宜你了。” 第161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6) 江栖迟没吃,她躲开了,然后爬到了桌子上,自己扒拉了一个碗吃,她吃了两口,看他不动,爬过去给他一爪子,然后又走回去继续吃。 秦霄看了她很久,突然伸手摸了下她的头,那姿势动作堪称温柔。 江栖迟抬头看他,朝他小小的叫了一声,然后又低头继续吃,秦霄握了下勺子,最后还是吃了。 三月的天,已经有些微的热了,秦霄拽着江栖迟洗了澡,然后又给自己洗了,他给护士说了一声,光明正大的带着江栖迟出了医院。 秦霄主动给秦老爷子打电话,“老爷子,我没钱了,养了一只狗,要给她买粮还有检查。” 秦老爷子有些恍惚,以往秦霄都是喊他爷爷的……他只恍惚了一瞬间,就恢复正常了,他招来助理,说:“给少爷打钱过去。” 助理应了,转身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就跟秦老爷子习惯了一样,他们做助理的也习惯了这时不时要找人的‘少爷’,要知道这个不带数字前缀的称呼,可从来都是秦霄独属的,但以后,怕也只能喊一声‘六少’了吧? 没错,秦霄不是老大,秦家孙辈排序是按年纪排的,秦父结婚早生娃晚,其他弟弟都生了好几个了,私生子都能跑了,他的儿子才怀上,这样的独特,只是因为秦霄他得了老爷子喜欢,还有因为是秦父长子的缘故,但以后,他没有这样的特殊了。 助理有些感概,但行动还是很迅速的,秦霄带着江栖迟刚到地方,钱就到账了。 秦老爷子一向大方,秦霄数了下后面那串零,跟江栖迟说:“你终于可以做个体面土狗了。” 体面就体面,江栖迟有些不懂他为什么还非得加个‘土’字,难道是她不懂凡世人类的脑回路吗? 江栖迟活了很久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脱离幻境的原因,她觉得很多记忆都模糊了,尤其是像这种说话方式,她很容易就迷糊了,这让她有了一种沧桑感,并由衷的产生了类似于‘万年老妖怪勾搭年轻小伙子’的罪恶感。 虽然目前,这老妖还是个不能化形并且永远都不可能在这样的世界化形的……小土狗。 江栖迟就是在这样晕乎的状态下被秦霄带去检查了的,秦霄很大方,不仅给她做了检查打了疫苗做了美容,还给她买了一大堆狗粮狗玩具狗窝……他把她带回去的时候,医院的小护士都惊呆了。 流浪的小土狗,虽然有一身白毛——那毛还脏兮兮的,长得不算难看,但要跟宠物狗比,还是存在一大截距离的,但现在,洗干净身体做了美容的小土狗,摇身一变成了体面狗了,秦霄不知道怎么想的,还在她耳朵上戴了一个蝴蝶结,就像人靠衣装一样,换了形象的小土狗也十分讨人喜欢了。 秦霄把她抱回了病房,将窝给她搭在了床边,他心情很好的拿逗猫棒逗她,“小家伙,来抓啊。” 江栖迟闻着香香的味道,看着小混蛋高兴的眉眼,屈尊降贵抬爪子抓了两下……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跟他玩起来了。 * 秦霄的病很复杂,治疗的方案根本没有,医生没有头绪,他就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不知道秦霄怎么想的,带江栖迟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后,他不搞事情了,十分乖的配合检查,哪怕一直没有进展,他也没有露出急躁的表情。 直到江栖迟看见他发病。 那也是秦霄在转到这个医院后第一次发病。 那是一个天气很好的下午,他俩在花园里喝了下午茶回去,刚走到门口,秦霄就甩开她,踉跄着走进了病房里。 江栖迟反应很快,平稳落地之后,她立马从没有关紧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秦霄在难受,并没有发现她,他关好门往里走,冷汗都下来了,眼神也很恍惚,连她着急的叫唤都没听到。 对于这个遗传病,秦家人都了解不多,但病发的时候是什么样,秦家人还是有记载的,秦霄感受过挠心挠肺的疼,感受过深入骨髓的疼,他感受过各种疼,但对比起现在,以前的疼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秦霄趴在床边,狠狠拿脑袋去撞,撞床架,撞柜子,撞一切能撞的东西,他身体很疼,头也疼,尖锐的耳鸣搅得他难以冷静,他捧着几乎要裂成两半的脑袋狼狈的对着地板呕吐,连苦水都吐出来了,痉挛的胃还是没有半点缓解。 他忍不住急躁,忍不住心生暴戾,他飞快的在柜子上扒拉,将早晨削过苹果的刀扒拉下来了,他颤抖着手抓起来,对着自己就想来两刀。 江栖迟愤怒的冲他叫喊:“住手!停下!你听到没有!秦霄!” 秦霄听不到,事实上他已经隔绝了一切的声音,他眼前一片模糊,剧烈的疼痛让他急切的想做点什么,哪怕能缓解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江栖迟喊不听,她焦躁的转了一圈,然后就朝秦霄腿上爬,她爬了两下,对准了秦霄手里的刀,狠狠的冲了上去。 “铛!” 刀被她撞掉了,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很大的响声,江栖迟叼住了秦霄的手臂,她狠心咬了下去,他的手臂一下子就见了血。 “小混蛋!小混蛋……” 江栖迟一遍一遍的喊他,但还是没有用,秦霄只在被她咬痛的时候冷静了一下,很快就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喊知知:“怎么办!有办法恢复我的力量吗!” 知知慌得快要打结了,它飞快转动的身体缠成了一团,“主人……主人……我不知道……” 江栖迟咬了咬牙,闭上了眼睛调动精神意图冲破屏障。 挂着大太阳的天上,突然响起两声惊雷,劈里啪啦的砸下来,很有些吓人,江栖迟不管不顾,她努力的冲着……努力的想挣脱…… “小混蛋!” 她颤抖着喊他,从来没见过所谓发病的她,也有些被吓着了。 “小混蛋……” 秦霄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喊,那声音里有着不容错辩的担心,他急于摆脱疼痛,忍不住的就想去辨别,那声音在哪里?在哪里? 他找啊找,眼睛不期然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有脚步声飞快靠近,有人在喊:“秦少爷!你怎么了?快!医生!” 秦霄感觉自己被人扶住了,他脑袋一昏,瞬间没了意识。 第162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7) 急救室的灯亮起来了。 江栖迟蹲在门口角落,静静的望着那灯出神,周围人来人往,脚步声或急促或轻悄,不知道过了多久,急救室门外已经围满了人。 江栖迟勉强分了一点心神去看,发现是秦家人,那些人里面有老有少,她听到其中一对男女喊秦老爷子‘爸’,喊了之后小声的埋怨秦霄‘臭小子折腾人’,江栖迟深深看了那两人一眼,收回了目光,安静的等待。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这样的漫长,令江栖迟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事实上,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等待了。 不同于第一次她的了无生趣,所以哪怕难受也还能忍,这一次,她比之前要心慌得多,即使她明知道那并不是完整的他,但不可控的感觉,还是让她不舒服了。 她自来不是个多偏执的人,对于生,对于死,她向来看得很淡,她希望与‘他’相逢,却也不会刻意抹杀他的存在,所以,她是希望他一生无虞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下起雨来,那雨一开始很小,渐渐的大了,到深夜的时候,风声响,雨声也响,那样吓人的声音,像当下在医院等待的人的心情,沉闷、压抑。 又过了很一会儿,秦霄被推出来了,秦家人很快围了上去,江栖迟没动,她伸着脑袋看着病床上睡着的人,静静听秦家人叽叽喳喳问话。 通过他们的话,江栖迟很快总结出来几点: 1、秦霄暂时没事了。 2、病因未知,发病的症状与其他病症也很相似,做不了参考。 3、以后会更频繁,他有自残倾向,要有心理准备,最好是安排亲人陪护。 4、随着病发,他的身体器官将出现衰竭症状,如果不能遏止,将加速他的死亡。 5、疼痛使人崩溃,引起死亡的主因或可能是因为自残。 江栖迟发现,随着医生的述说,秦家人脸上或真或假的悲痛全部消失了,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等感觉不对的医生离开,秦家人陆续也找了借口离开。 秦老爷子是最后走的,他叹了口气,吩咐助理:“你留下,少爷……他有什么吩咐,你照办,尽量让他开心吧……” 秦老爷子没有多待,很快随着秦家人的脚步离开了,助理在病房待了一会儿也出去了,江栖迟瞥了眼,不知他打算做什么,她也不想管。 病房里很快安静了,等到彻底没有了人,她从门口走出来,跳到了秦霄病床上。 秦霄孤零零的躺着,他的脸色很苍白,不知道是不是折腾了一遭的缘故,他整个人都透着病气,看起来可怜极了。 江栖迟靠近,蹭了蹭他的脸颊,她蜷缩在他肩膀边,陪他一起睡觉。 * 秦霄是第二天傍晚醒来的,醒来的时候,他还很迷茫,但等他意识回笼,他很快想起了之前的一系列事情。 病房里很安静,是他习以为常的那种安静,秦霄明知道,但还是坐起来努力睁着眼睛找了一圈。 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他忍不住失望,但当他低头看见缩在床边睡得翻天覆地的小土狗时,所有的失望情绪都不见了。 秦霄摸了摸她的爪子,又摸了摸她的脑袋,他轻声说:“真的只有你了。” 秦霄轻轻下了床,他光着脚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全部塞到小行李箱里,然后把睡得很熟的江栖迟裹起来抱着,避着人出了医院。 秦霄去了银行一趟,他把上次秦老爷子打来的钱全部取出来,留了一部分现金,又把剩下的分别找了几个地方存进了以前找关系办的假身份证开的卡里。 做这些的时候,他很小心,避着摄像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秦霄找到一个非实名制的卖手机的地摊,他换了手机也换了卡,然后将帽子一拉,抱着狗拖着行李箱走了很久,沿路不停的上下公交车,等走到一个偏僻的上下车站点时,他下了车,又拦了一辆过路货车,用多了三倍的价钱托司机载他出津市。 秦霄坐在一堆纸箱中间,随着货车摇摇摆摆,封闭的货箱里气味很难闻,往常一点气都受不得的他,愣是生生忍了,哪怕下车的时候吐了个翻天覆地。 “小弟,没坐过这样子的车吧?休息一哈儿就好啦。” 司机操着一嘴乡音跟他唠嗑了两句,开着货车走了,秦霄坐在马路边,休息了很久才好过了一点。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远离城市外的天空,依稀能看见星星,秦霄顺着躺下去,望着星星出神,直到半夜有风吹起来,醒来的江栖迟过来拱他,秦霄才利索的跳起来。 “小家伙,我要把你带去卖了!你怕不怕!” 秦霄做出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来吓她,江栖迟面无表情的回了他一个狠抓。 秦霄笑出了声,他轻轻摸着她的头,说:“我带你走吧,找个……漂亮点的地方。” 江栖迟知道他做了些什么,实际上她早醒了,只是不想打扰他,才一直没吭声,她知道他是铁了心的,这跟之前的闹脾气夺关注不同,他是真的想走了。 江栖迟很犹豫,一方面因为离开了秦家,他将没有那样好的医疗资源,一方面因为秦家的凉薄,他留下会不开心,她纠纠结结,就这样纠结到了津市外。 或许……传统医学没有办法,他们可以去找找野路子? 江栖迟犹豫了一会儿,凑近了拱了拱他的手背,算是应和。 秦霄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他将她抱起来,眼睛眯着盯着她,十分严肃的问:“你是不会是个妖精?我之前……的时候,好像听见你说话了。” 江栖迟严肃的看他,不仅不承认,还一爪子拍上了他的鼻子。 秦霄把她挪开,小声嗤笑:“傻了不是?怎么可能成精了?” 他嘀咕了一阵,将行李箱提起来,沿着马路走。 天很黑,星很亮,长长的水泥路泛着白光,行李箱轱辘响,秦霄大步的走,走着走着,开始轻声唱起歌。 低沉的歌声响在无人的郊外,直到天边隐现亮光,才渐渐消失。 第163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8) 秦霄暂时停下的地方叫满山,满山是个小镇,距离津市很近,但很偏,因住着的都是些孤寡老人,平常少有人来。 秦霄进镇那日是个大晴天,太阳明晃晃的照着,将石板路晒得滚烫,有活泼的小孩子从屋檐下跑出来,嘻嘻哈哈的闹,看到他了,就小心又好奇的张望。 “你是谁呀?” “我没见过你呀。” “你是来找人的吗?” 小孩子们互相推搡着过来,朝着秦霄叽叽喳喳的问。 江栖迟从秦霄怀里探出头来,看了下这些小孩,小孩们看见她了,纷纷小声惊呼:“是狗狗,白色的狗狗……” 秦霄放下行李箱,尽量挤出一个和善的表情,蹲下去问小孩们:“你们知道哪里有住宿的地方吗?我叫肖秦,是个旅行者,我不是来找人的,只是路过,你们的大人呢?可以帮我问一声吗?” 小孩们看了他一会儿,其中一个女孩子害羞的说:“镇里没住的地方,但海茵家有空房子,海茵可以帮你问哦,你跟我来。” 秦霄点头,犹豫了一会儿,主动伸手摸了摸小女孩扎着小揪揪的脑袋,他说:“谢谢你呀。” “不客气。” 海茵脸颊红红,她看秦霄抱着狗又推着行李箱,便主动的上去帮忙,秦霄拒绝了,示意她带路。 海茵带着他们往里走,其余的小孩笑嘻嘻的跟着,小孩的笑声清脆,一点烦恼都没有,秦霄听着听着,忍不住松开微微皱起的眉头,然后轻轻的笑起来。 海茵家是个二层的小楼房,有大大的院子,还有一个水泥砌的小花园,正是好时节,花园里的花开得很灿烂。 海茵跑过去打开门,大声的朝里面喊:“奶奶!奶奶!有客人来啦!”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从堆柴的棚子下走出来,她把抱着的东西放下,眯着眼睛仔细往外头看,“谁啊?谁来啦?” 海茵蹭蹭跑过去,牵住她的手,说:“有个大哥哥路过!要借宿!奶奶!让他借宿好不好?” 海茵奶奶往秦霄那边看过去,她眼神不好,看了很久才大概辨别出了他的模样,她乐呵呵的说:“好啊好啊。” 秦霄松了口气,他悄悄松开了因紧张而紧握的拳手,摸了摸怀里小狗的耳朵。 海茵奶奶年纪很大了,虽然眼睛不大好了,身体倒还很硬朗,她牵着海茵,往前迈得飞快,一点都不像眼睛不好的样子,海茵步子迈得小,憋足了气追,一边追一边喊:“奶奶慢点!” 海茵奶奶乐呵呵的说:“海茵说什么呀?大点声呀,奶奶听不清。” 海茵大声说:“奶奶慢点!” 海茵奶奶哦哦的应:“住楼下?住楼下可不行喔,客人要住楼上,楼上视野好,空气也好……” 秦霄抱着狗跟着海茵奶奶上了楼,然后被带到了一个临街的屋子,屋里大概是久没有人住,有股淡淡的味道,但海茵奶奶打扫得很干净。 海茵奶奶跟他说:“这个屋子是我儿子以前住的屋子,他们去大城市去啦,好久才回来一次的,你住这里好不好呀?” 秦霄忙说:“好的,谢谢奶奶。” 海茵奶奶很快就下去了,秦霄从行李箱里掏出一包糖给了海茵,将她哄走之后,便倒在床上闭了眼睛。 屋里的窗户没有关,阳光从窗户钻进来,将大半张床都晒得暖洋洋,秦霄躺在阳光下,整个人似乎都告别了阴郁,变得暖洋洋起来。 江栖迟走过去,挨着他躺下,跟他一起睡觉。 走了很久的路,他们都很累了。 * 秦霄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海茵奶奶煮好了晚饭,叫海茵上来喊他。 秦霄闻到味儿就醒了,他起身整理了一下,然后抱着江栖迟跟着海茵下了楼。 农家饭菜简单,因着有客人留宿,海茵奶奶还特地炒了肉,海茵一个劲儿的朝那盛肉的碗里看,眼睛都在冒着光。 海茵奶奶乐呵呵的说:“都是些家常菜,别客气啊,你吃你吃。” 秦霄谢过她,认真的捧着碗扒饭,扒着扒着,一双颤巍巍的筷子伸了过来,往他碗里放了一片肉。 海茵憋红了脸,看到肉放进碗里了,她便仰头朝他羞涩的笑:“哥哥,吃肉!” 秦霄整个人都柔和了,他轻声说:“谢谢,你也吃。” 他犹豫了一下,伸筷子也给她夹。 吃了饭,外面已经只剩浅浅一点光亮了,海茵跑过来拉他,“哥哥,出去散步呀!” 正在专心吃狗粮的江栖迟闻言,抬爪给了他一下:出去散步呀! 她十分有行动力的把碗推开了,于是秦霄也就明白了,他把她抱起来,跟着海茵出了门。 偏僻的小镇,夜晚没有多少打发时间的活动,大概是太无聊了,老人们特意买了一个大大的电视放到镇上居委会里,每到夜晚,便带着伴儿还有儿孙去那里,一起坐着看电视。 秦霄跟着海茵逛了一圈儿,最后来到了居委会的房子里,他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很多人了,电视里咿咿呀呀放着京剧,老人们热情的跟他打招呼: “啊,小伙子真俊!可是住海茵家那个?” “来来来!这里来坐,要吃瓜子吗?这里有……” “小伙子哪里人呀?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啦?” “哎哟!小伙子还抱着狗呢!这狗可真乖,都不闹腾……” 秦霄十分不习惯这样的热情,但他又十分的喜欢,他努力的回应,努力的靠近,但他太笨拙了,越是想,那张脸越是绷得紧紧的,看起来就十分不好惹。 老人们一点不怕他这副模样,他们看出来了这个年轻人的紧张,发出一阵充满着善意的笑声,接着他们就散开了,不再围着他,只时不时的跟他搭个话。 秦霄松了口气,他低头捏了捏不知道哪个老人塞进手里的瓜子,慢慢的磕起来。 在这个充满着温情的夜晚,他似乎找到了将要去的方向,不是要漂亮,而是要……温暖。 等到回去的时候,秦霄抱起江栖迟,跟她说:“我们找个小镇定居吧?虽然这里很好,但离津市太近了……” 秦霄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惆怅与遗憾。 第164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9) 第二天早上,秦霄便准备走了,临走前,他偷偷在枕头下塞了个红包,还给了海茵一包糖。 海茵奶奶站在一边说:“不用给她,住一晚上而已,这没什么的……” 秦霄笑着说:“这不值钱的。” 海茵把秦霄送到了镇外,她依依不舍的问:“大哥哥,你什么时候还来呀?” 秦霄沉默了一会儿,说:“等我有空就来了,多谢你了,再见。” 秦霄抱着狗,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走,海茵在后头踮脚望,伸手用力的挥,“哥哥慢走!以后要来呀!” * 秦霄拦了很多过路车,过路车把他一点一点的往远离津市的地方带,等到半个月过后,他已经离津市很远了。 秦霄在一个小县城停下来,这个县城叫平阳县,他找到租房中介,租了个临街的房子,房子是两层带院子的那种,下面整理了就是商铺,上面是住人的地方。 入住的当天,秦霄买了很多生活用品,接下来就是不停的整理,打扫卫生,等他弄完了,彻底闲下来了,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了。 秦霄连上网,去看秦家的消息,这个时候,秦家的消息已经不多了,他找了很久,大致将他走了之后发生的事弄清楚了。 秦霄离开,医院很快就发现了,秦老爷子大概以为他又在博关注,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只吩咐了底下人去找,结果找了三天都没找着人。 秦老爷子接到汇报,觉得不对劲了,他报了警,通过监控看到秦霄出了医院,又辗转去了几个地方,等到后来,监控就再没拍到他的影子。 秦霄的事情闹得很大,津市内外都知道了,秦老爷子废了很大的功夫去找,没有找到人,终于在半个月后将人撤了回去,吩咐不找了。 大概他还觉得他是在发脾气。 秦霄盯着照片上一脸严肃的秦老爷子看,又盯着略有点模糊但还是认得出来的秦家父母看,他们脸上没有担心,只有对他私自离开的不满,他突兀的笑了一声,然后将那个号注销了。 江栖迟安静的在一边看他,一双狗眼幽幽的,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意味,秦霄转头看见了,伸手就拽住了她的脖子,她又被捏着后颈皮提起来了。 江栖迟不大高兴,她有种轮回遭报应的错觉,她愤怒的踹了秦霄两脚,然后挣脱了他跑去角落待着了。 秦霄在后面闷闷的笑,咯咯咯的,像鹅叫。 江栖迟踢了踢腿,哼道:“小混蛋!” 她说了这话之后,秦霄的笑声就停了,江栖迟感觉不对,迟疑的转头去看他,一下子就对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的秦霄的眼睛,她吓了一跳,伸爪就朝他拍过去。 秦霄抓住了她的爪子,一脸严肃的说:“你果然成精了!我听到你说话了!” 听、听到了? 江栖迟问知知:“怎么回事?他真的听得到?” 知知从她识海里翻出来,一摇一晃的在她识海里翻滚,它怯怯地说:“大概是的……知知也感觉到主人的神魂不对劲了……” 江栖迟抬眼,抓了下秦霄的手心,她严肃的说:“小混蛋,放开。” 江栖迟‘说话’的时候,发出来的声音还是‘汪汪’的叫声,她疑惑的偏了偏脑袋,就听秦霄不高兴的说:“你个妖精,说什么呢?叫谁小混蛋?” 他眯起眼,脸上的表情很有些危险,但她一点都没注意了,她严肃的想了想,发现自从秦霄醒过来,她就没有跟他‘说’过话,仅有的几次,也只是心里想着的,然后拍爪示意他的,所以……他真的能听到? 秦霄真的能听到,在她‘说话’的时候,他听到了狗叫声,但那也不只是纯粹的狗叫,他能理解她叫出来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同时的,他也‘听’到了在他脑海里响起来的声音。 那是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听声音,年纪绝对不小了,不同于狗叫时表现出来的气急败坏,女声即便是叫着‘小混蛋’,那语调也是慢悠悠的,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秦霄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耳朵发痒,他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却是越摸越痒了。 江栖迟冷静下来,这段时间外放的情绪被她全部收回去了,她冷静的朝他低声叫:“小混蛋,我可不是妖精。” 秦霄偏头咳嗽一声,他感觉到手心里毛茸茸的爪子,下意识的松开,然后往后退了一点,他小声哼道:“不是妖精,那是什么?” 江栖迟慢悠悠的说:“你祖宗。” 秦霄:…… “祖宗个屁!” 江栖迟眯眼,“就是你祖宗,看你过得不好,特地来拯救你的,所以你可得对我好一点,要是苛待我,当心我从坟里爬出来找你。” 她小声的叫,叫声嫩嫩的,但落在秦霄脑海里的声音,越发的沧桑严肃,秦霄迟疑的盯了她好几眼,开始不确定了。 过了好久,秦霄才回了神,他挑眉问:“这样说来,你本事很大了?那我说要你治好我,你也能治了?” 不能治,因世界意识的限制,她现在根本没有以前的半点力量,想要改换天命,是绝不可能的。 但她会那样说吗? 不会。 江栖迟说:“能,只要你别要死要活的,自然可以治你。” 知知在她识海里叫唤:“主人!您不能!事实上,他绝对活不过三十岁!这个病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他虽转世,然而魂魄不全,世界意识察觉到他不是完全属于这个世界,会排斥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长命的!” 江栖迟的心,骤然下沉,但她却没有很意外,这样的情况,她早有猜测。 “我要治他!” 知知:“嘤——” “你说真的?” 秦霄没发现她的走神,他问得很忐忑,大概从没想过还会有这样的情况,听到这样的消息,秦霄无疑是激动的,这样的激动,导致他往日沉郁的气息都消失了。 秦霄重新恢复了那张扬的样子,耀眼得……江栖迟不忍心欺骗他,但也更坚定了要欺骗他。 “真的。” 她斩钉截铁的说。 “主人,您这是骗他呀。” 知知不停的翻滚,看起来急狠了。 江栖迟回它:“我会治好他,这样就不是欺骗了。” 第165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10) 得知‘他祖宗’能治好他,秦霄一下子就恢复了活力,他甚至还颇有兴致的问她:“小祖宗,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个工作做着?虽然老爷子给的钱挺多的,但要是一直花,也很快没了。” 秦霄识时务得很,叫一条狗小祖宗,半点压力都没有,他盘算着做点什么,好养活他自己跟她,若他真的好了,以后生活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至于继续读书什么的,他是半点没想了。 秦霄不打算再回津市,自然也就放弃了自己前二十几年的努力,没有学历的他,需要好好打算未来。 江栖迟没有理他,秦霄闲得直转圈儿,他这儿摸摸,那儿摸摸,摸过了一遍,又转到楼下去了。 秦霄目前很不平静,概因她说的那些话,对于秦霄来说,治好病就是目前他最重要的事了,之前他放弃,是因为不想在那样的地方等死,当知道可能有办法时,他就没办法淡定了。 秦霄不知道她打算怎么治,又需要准备些什么,他一开始想问,但又觉得不知道为好,秦霄不习惯有事憋心里,所以显得很躁动。 秦霄没安分多久,又转上来了,他把江栖迟抱起来,到了楼下。 在楼下堂屋与楼梯挨着的地方,是一个天井,厨房与洗浴间都在天井另一边,天井中央挖有水井,是压水的那种老式水井,水井边围了一圈儿小花盆,里面的花挨挨簇簇的,开得正艳。 秦霄把墙边放着的椅子拖到天井中央,自个儿坐上去,然后把江栖迟郑重放到自个儿肚子上,他眯着眼轻轻摇晃着躺椅,嘴角勾起一个轻快的笑容。 江栖迟伸爪扒了一下他的手臂,不大高兴的低声叫唤了下。 她这声叫唤,纯粹就是叫唤,秦霄听不出来她那是什么意思,所以他也不在意。 “小祖宗,聊会儿天怎么样?” 秦霄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到她背上,轻轻的给她顺毛,江栖迟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给了他回应:“聊什么?” 秦霄立马问:“你是我秦家哪位祖宗?你死了多久了?为什么成了狗?” 江栖迟:…… “唔……咳!这话说起来就很长了……以后有空再慢慢跟你讲,现在我困了,要睡觉。” 江栖迟转了个身,趴在了他肚子上,然后就闭眼睡觉了。 秦霄小声嘀咕:“有什么不好说的?难不成真是骗我的?根本没有什么祖宗……” 江栖迟挡住耳朵,眯着眯着,最后真的睡着了。 * 秦霄出门拜访周围邻居那天,特地去商场买了很多吃的,平阳县盛产各种糕,秦霄便每样都买了,然后分别装好打包。 秦霄租的房子是一个在远方工作的先生出租的,这一条街除了他,其他住户全是本地人,平阳县比满山大,留下的年轻人也多,他过去敲门的时候,开门的年轻人愣了一下便把他拉进去了。 “我是隔壁新来的租客,最近刚把杂事整理清楚了,今天特地来拜访。” 秦霄说得一板一眼,那年轻人就扑哧笑了:“你放轻松些,咱们这儿的人一向热情,最喜欢邻居来拜访了,对了,我叫刘畅,你叫什么?” 秦霄忙说:“我叫肖秦,从安市来……” 江栖迟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就慢下来了,她看到刘畅拉着秦霄去了里面,跟刘家人一起说话,她便悄悄退出来了。 江栖迟没有回家,她沿着街巷跑,一直到跑出平阳县,来到县外山坡上,她才停了下来。 江栖迟仰头,风从远处吹来,吹乱了她的毛,她轻声叫了一声,然后集中精神,再度冲击屏障。 这段时间,秦霄忙着整理来整理去,她抽空逛了几圈平阳县,早已把平阳县的医疗水平摸了个七七八八,在这样一个全县都只有三个中医大夫的小县,等待奇迹明显不切实际,她准备破开两个世界的屏障,用自身力量改变他的病况。 知知在不停的叫唤,那声音可怜得很,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主人啊!主人!您不可以!须弥境与现世是无法相通的!您知道您这样做的后果吗?若是您被攻击怎么办?您现在的能力不足以与世界意识抗衡……” 江栖迟不理它,当知知感觉到那股充满着破坏力的力量直直劈过来的时候,它立马躲进了江栖迟的识海。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更强了,刚才还太阳直照的平阳县,一刹那被乌云笼罩了,天黑黑的云层往下压,云层间雷电闪烁,扯出来的电光亮得能刺瞎人眼。 江栖迟低声吟唱,古老神秘的咒语在她身边凝成一个屏障,当那挟裹着神秘力量的雷电劈下来的时候,咒语凝成的屏障发出一道强烈的白光,随后,地摇山晃。 * 平阳县地震了。 震感很强,但只持续了一会儿就消失了,当那震动消失的时候,秦霄立马告别了邻居,急匆匆往家里跑。 秦霄推开门,他家小祖宗不在家,他找遍了楼下楼上,一根毛都没看见,他急匆匆的往外跑,没跑多远,就看见他家小祖宗一摇一晃的走回来了。 秦霄顿了一下,他平复了一下急促跳动的心跳,然后才黑着脸迎上去:“你去哪里了?刚才地震了知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江栖迟晃到他腿边,伸爪扒了他一下,然后就被抱起来了。 秦霄小声说:“我担心死了,生怕你没注意,被……” 地震,当秦霄听见刘畅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脑子有一瞬间都是空白的,秦霄没实际遇到过地震,但他看见过地震来临时的惨状,无数跑慢了的人被倒塌的房屋压住,然后再也没有爬起来。 秦霄生怕就那一会儿时间,听到哪里倒塌了。 幸好她没事,幸好。 秦霄住了嘴,他抱紧了她,匆匆跑回家,他不放心,认真的给她检查了一下。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看你走路很不对劲,哪里不舒服跟我说,我带你去医院……” 江栖迟伸爪挡住了他的嘴,阻止了他继续叭叭叭,她撑着拱了他的手臂一下,然后摇晃着跳进了他的怀里。 江栖迟睡着了,这一睡,就睡了三天。 第166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11) 江栖迟醒过来的时候,是在秦霄的房间,她睡在他的床上,他趴在床边,微弱的光线从窗外射进来,将他眼底的乌青照得很清楚。 江栖迟问知知:“我睡了多久?” 知知抽泣着回答:“主、主人睡了、了三天、天了!吓死知知、知了!” 江栖迟安抚了它一会儿,然后爬起来走到秦霄脑袋边,很轻的蹭了他一下。 秦霄最近睡得很不安稳,他一感觉到身边的动静,立马就醒过来了,他看到完完整整站在床上的她,愣了一下,然后狂喜:“小祖宗你可算醒了!” 他站起来,没注意带倒了凳子,他也不去扶起来,抬手想碰她一下,犹豫了好久还是把手放下去了。 他飞快的说:“天知道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吓死我了!我怎么叫你都没反应,想送医院又担心被人看出什么来,要不是你心跳正常,我、我怕是要不管不顾送你去医院了……” 对于她,秦霄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唯一清楚的是,不管她是鬼是妖,她都是当时在津市唯一的,对他不离不弃的那个,秦霄不可能不管她,这不是因为她说的能救他,只是因为,他已经把她当成一家人了。 被家族放弃的秦少爷,唯一的家人了。 秦霄有些难受,他转过头,飞快的摸了下眼角。 江栖迟主动跟他求抱,她安抚似的蹭了蹭他的脸颊,轻声说:“你知道我不是人的,那个时候有个东西影响了我,所以我昏睡了几天,我已经解决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秦霄点头,说:“没事了就好!” 秦霄又待了一会儿,一个劲的观察她,见她确实没事,他便下楼给她煮饭。 江栖迟昏迷了三天,也就饿了三天,可惨一狗。 等伺候狗祖宗吃了饭,秦霄又出去跟旁边的邻居说了会儿话,这几天他没出去,邻居们曾多次来看望,还给他带了很多吃的用的,虽然他都付了钱,但他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便决定去感谢一下。 地震的事因为没有引起大动荡,很快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平阳县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在这样的平静中,秦霄在刘畅的介绍下,找了个送餐员的工作。 餐厅的老板是个很厉害的人,旗下有做餐饮,也有做蔬菜生意,随着时代发展,送货上门已经成为趋势,餐厅的生意很好,秦霄一去,一整天都在外面跑。 这一天,秦霄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家,到门口的时候,他被一个人撞了一下,等一回到家,秦霄就发病了。 时隔近两月,一直好得不得了的秦霄再度发病,这一次不再是他能忍的疼痛了,混乱中,秦霄用刀割伤了自己。 血从楼梯上流到了楼上,最后隐入秦霄的那屋里,江栖迟听到动静出来的时候,秦霄已经半昏迷了。 她飞快的跑过去,焦急的喊他:“秦霄!秦霄!” 她靠近了她,在她眉心,一点光芒渐渐亮起,那光芒从她的眉心飞出,最后落进了秦霄身体里,秦霄惨白的脸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但他没醒,手上的伤口也没有愈合的趋势。 这点能量,真的太少了。 江栖迟摇晃了一下,伸爪摇晃秦霄,“秦霄!起来!起来去医院!” 秦霄低声哼哼,但他始终没醒,江栖迟看着那血流,打湿了她的脚,将她白色的毛染成了刺眼的红色。 江栖迟转身跑下楼,她来到刘畅家门口,伸爪飞快的拍击大门。 ‘啪啪啪!啪啪!’ 门板重重的响,刘畅很快听到动静出来了,他笑着问她:“怎么……”了? 他的话没能问完,他看见了江栖迟脚上沾染的红色液体,那味道他太熟悉了,分明是血的味道! “怎么了?是肖秦怎么了吗!” 江栖迟冲他喊了两声,然后飞快的往家跑。 刘畅很快跟上,他进了秦霄的门,然后被楼梯上的血迹震住,他深吸一口气,飞快的往楼上跑,然后把秦霄从屋里抱了出来。 刘畅把秦霄送去了诊所,诊所的医生忙给他包扎,江栖迟跟着一路跑,等到了诊所,她就只能在外面站着等了。 她茫然的看着诊所里面,白色的帘子遮挡住了里面,她无法知道秦霄的状况,她头一次觉得这样的自己没有用,并强烈的渴望着自身强大起来。 等待的时间过得特别的慢,等秦霄被推进病房,已经过了很久了。 刘畅出来,看到白色的狗眼巴巴的玩着,愣了一下,然后沉默着把她带进了病房。 秦霄还在睡,医生在一边说:“年纪轻轻的,做什么想不开!说割脉就割脉,也太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你是他的朋友?就你!叫刘什么的?你朋友患有轻微抑郁,平常记得多开解他……” 后面那医生说了什么,江栖迟完全没有再听了,她悄悄走进去,学着以前那样缩进秦霄病床下,默默等待他醒来。 秦霄是晚上的时候醒过来的,他看到江栖迟的第一句话就是:“你骗我的吧?你根本不是我的祖宗,我感觉到了,我的身体又垮了一点,你根本不能治吧?要是能,你早就治好我了……” 秦霄说完,就不准备给她说话的时间了,他背对着她躺下,把自己卷成了一团麻花。 秦霄很快离开了诊所,他回了家,辞了送餐的工作,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颓废,且病气缠身。 江栖迟站着他屋门口,静静听了一会儿动静,她最后撞开了门,飞快的爬上秦霄的床,在秦霄怒目而视之下,十分平静的跟他说:“说了能治,就是能治。” 秦霄滞了一下。 江栖迟接着说:“你等着我,再等等,我就可以治你了。” 秦霄怀疑的盯着她,很久都没有说话,江栖迟想了一会儿,没有再跟他谈论这个问题,她滚进了他的被子里,十分平静的宣布:“今晚我跟你睡。” 秦霄抿唇,最后还是没有拒绝,他睁着眼睛望着帐顶,过了很久,轻声跟她说:“其实我早就有准备了,虽然不大甘心就是了……” “我不打算挣扎了,咱们安安静静的过这最后一点日子吧。” 第167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12) 秦霄说到做到,不同于在津市时他暴躁易怒,强烈想要惹人关注,这会儿的秦霄,简直乖得不能再乖了。 夕阳将落,秦霄坐在摇椅里闭着眼睛晃荡,江栖迟在楼上栏杆处看他,看了很久,然后她转身下了楼。 门没关,江栖迟悄无声息出了门,避开归家的行人,一路跑出了平阳县。 江栖迟目前无法冲破屏障,恢复原本的能力,她费尽心神得来的那一点能量,连给他治个伤口都做不到,她思考了很久,决定去借助这个世界的能量,来救治他,以及隐藏他。 “发现不了他身上的不对劲,世界意识就不会排斥他了。” 江栖迟在知知问她的时候,这样跟它说。 江栖迟此次出行,早有目标,在平阳县外往西行五百里,有一截长城,古有传言,长城乃龙脉所在,她盯上那里了。 * 秦霄是晚上吃饭的时候发现小祖宗不见了的,他跑出去找,找了隔壁邻居家里,找了整条街,甚至连之前没有去过的街道他都找了,也没找到她。 夕阳落尽,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平阳县里,那稀稀落落的几盏灯火,完全无法驱走黑暗,给他光明。 秦霄坐在路边,不知道被谁泼了水的石板路,坑坑洼洼的,他一脚踩到凹凸不平的坑洼里,溅了一脚的水,秦霄连去擦一擦的心情都没有。 他想起她说的‘说了能治就能治’,‘你等等,就能治你了’,秦霄一想到这些话,心里就很慌。 他不知道对于妖精来说,要治一个该死的人要耗费怎样大的力气,又要要付出怎样的报酬,他直觉那样的报酬是他付不起的,也是他不想她付的。 秦霄觉得自己冲动了,他很懊悔,当时他为什么要揭穿呢?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呢?不管她是他祖宗还是个野路子妖精,他本就把她当家人了,干什么要说出来让她误会呢? 还有啊,他失去信心自暴自弃的样子很难看吧?之前她还要他好好配合来的,明明为了他好,他干什么要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呢?真正的释然,不该是积极生活吗? 秦霄坐了一夜,在天亮起来的时候,他飞快的跑回家,毫不意外迎接他的是一屋子的冷空气,他坐在门口想了很久,掏出手机颤抖着手拨出了那个在心里记得牢牢的电话。 “嘟、嘟——” 电话响了两声,被人接起来了,久久不曾听到过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响起来,不知道是因为隔着电话的原因,还是太久没听到了,秦霄听得失神了。 “喂,我是秦允,你是谁?” 秦老爷子的电话号码,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一般能打这个号码的,都是他认识的,所以秦老爷子接的那样爽快,但是这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还是让秦老爷子疑惑了。 秦霄吞了下口水,轻轻的喊了一声:“爷爷……” 秦老爷子沉默,过了很久,他严肃的声音传了过来:“知道离了秦家有多艰难了?我就知道你坚持不了多久,还离家出走?走的时候做得很好啊,还知道混淆视线了?有脾气你就不要打电话过来!” 秦霄抿紧了唇,他皱着眉头,压着委屈说:“我不是跟你示弱!” 他缓了下,觉得自己语气不对,狠狠捏了下自己的眉心,放缓了语气说:“爷爷,我不是跟您示弱,也不是待不住了想要回去,我只是想请您帮我一个忙,帮我找一下我的宠物,她走丢了,以我的能力没办法找到她……” 秦老爷子沉默,秦霄说了一大堆,他都没有开口的意思,秦霄有点不确定了,他迟疑着问:“爷爷,可以吗?” 秦老爷子站在玻璃窗前,这会儿的心情也很是复杂,秦霄是他带大的,他是什么样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这二十来年,他就没有听到过他这样忐忑不确定的语气,哪个时候,秦少爷要东西不是理直气壮的?偏偏现在…… 秦老爷子少见的慈爱之心,就被秦霄这样几句话给带起来了,他缓和了表情,也缓和了语气,说:“我知道了,我会吩咐下去的。” 秦霄松了口气,干巴巴的说:“谢、谢谢。” 秦霄说完谢,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秦老爷子在那端也沉默,秦霄不习惯这样的沉默,连忙说:“不打扰您了,我先挂了,有消息请何助理通知我一声就可以了,再、再见……” 秦霄准备挂电话,秦老爷子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了,他说:“真不打算回来了?在家里,你要什么有什么,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你在外面……” 秦霄没吭声,他知道秦老爷子说的是对的,在津市,他要什么得不到? 不,他还是有得不到的,他得不到秦父秦母的关爱,得不到秦老爷子已经收回去的慈爱,虽有很好的照顾,同样的,闲言碎语也不少,在他们的眼里,他秦霄,已经是个被放弃的人了…… 在这里,他只是他,在津市,他不仅仅是他,他秦霄也是有骨气的,既然知道早晚要死,干什么还要让自己过得那样憋屈呢? 他暗想:等她回来,等她回来,他一定改掉,好好的、积极的跟她过完这最后一点时间,他还要给她找好照顾她余生的人,人选问题特别重要,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秦霄想着想着,原先因为想起津市而不可避免坏掉的心情,就这样好了起来,他认真的跟秦老爷子说:“不会回去了,您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秦霄听见秦老爷子的呼吸重了一分,但他没有问,随后便挂了电话。 他开解自己,这样是对的,秦老爷子现在对他没多少喜爱了,他不打扰他,秦家其他人会照顾他的,他要是频频在他面前晃,不止其他人不安心,要是他哪天走了,不知道秦老爷子会不会伤心得饭都吃不下了。 归根结底,秦霄对秦老爷子,是有感情的,也因为有着感情,他一方面伤心秦老爷子的冷漠,一方面又高兴于他这样的冷漠。 骄傲且坏脾气的秦少爷,有着一颗柔软的心。 第168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13) 有了秦家人的介入,搜索范围一下子就宽了,但不知道她怎么跑的,在秦家费了大功夫的情况下,愣是半个月过去了,都没有找到她。 那样一只显眼的白色土狗,愣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霄没有离开平阳县,他等在家里,一边接收着来自各个地方的消息,一边等待着她的回来,直到有一天,他从刘畅家门外过,听到他家里电视的声音。 “今日凌晨,新南与广阳交界处发生7.5级地震,震感强烈,持续了5秒……长城出现裂缝,已有专家团队前去检测……这是距平阳县地震过后,第一次非震区发生地震……确切情况,还请关注后续报道……” 后面还说了什么,秦霄完全没有再听了,他的心跳得很快,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他直觉与她有关,他心急如焚,推开了刘畅家的门冲了进去,抓住他,跟他说:“把你的车借我开一下!” 刘畅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拉开他的手,说:“怎么急成这个样子了?等我一下,我去拿钥匙。” 刘畅很快取了钥匙下来,看他一脸着急,还有些恍惚的样子,不放心的问:“需要我送你吗?看你这样急,是要去哪里啊?我对周围熟,送你还不浪费时间。” 秦霄一听,立马说:“麻烦你送我!” 刘畅立马去跟家人说了一声,然后将车开了出来。 刘畅的车,是买来拉货的面包车,为了方便,后座的车座都卸了,不知道之前运过什么,打开车门都能闻到一点怪怪的味道。 秦少爷哪里坐过这样的车?但他愣是一声不吭,面不改色。 “地震……地震那儿,你知道路吧?” 刘畅问:“你去那里做什么?是有朋友在那边吗?你别着急,我看新闻说没有伤亡,主要地震的位置的长城那截,新南跟广阳离那一截蛮远的,你的朋友在那两个地方的话,不会有事的啦……” 秦霄点点头,没有回话。 主要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她会在哪里,她是妖,或许就去了荒山野岭呢?那要是刚好在那个地方,又没被人注意,被山石压住了…… 秦霄越想,脸色越不好,他连忙打住,强制命令自己不准想。 地震的事一出来,往新南广阳方向都设了路障,过路的都要检查,秦霄说不清楚找谁,又不是那两个地方的人,理所应当被拦下来了,最后他还是跟秦老爷子求助了,有了秦家的门路,才顺利通过。 等到了地方,已经过去九个小时了,天已经黑了,秦霄过意不去,拉着刘畅找了个旅馆住下,然后等刘畅睡了,他才跑了出来。 夜晚的山路很难行,在这个敏感的时候,秦霄又不敢打手电筒,怕引来人注意,他摸着黑走,一路走得踉踉跄跄,好几次都差点摔下山了。 好不容易到了山腰,离那截出现裂缝的长城已经很近了,他松了口气,正要往上面去,就发现黑暗里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白光。 大半夜的,会是谁在那里? 而且,那白光好诡异!一点不像人为弄出来的! 秦霄心里咯噔一声,心慌那异常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期待。 会是她吗? 秦霄悄悄靠近,离得近了,那边的情景也能看得清楚了,他看见一个人站在城墙下,那个人穿得有点奇怪,在她的手心,还发着白光…… ‘喀……’ 秦霄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他慌忙站稳,然后就觉得不对了,他迟疑抬头,就发现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他面前了,还问他:“你怎么来了?” 昂? 这熟稔的语气,这熟悉的声音…… 秦霄睁大了眼。 “祖、祖宗?” 秦霄说得结结巴巴,江栖迟倒是应得很干脆,她拉他到平稳的地方坐下,跟他说:“你等我一下,等我修复了山脉,我们就下山。” 长城矗立千年,历经风吹雨打,早已摇摇欲坠,她找到龙脉所在,借取龙脉力量时惹来世界意识攻击了,才会一不注意伤了山脉,现在她已经恢复了些许能力了,当然要修复山脉。 秦霄等了很久,直到天机隐现一点白,她才收了手过来。 晨间有雾,破云霞光穿山而过时,她如今的模样也就清晰了,她有着很好看的一张脸,不同于声音的年轻,还有一身不同于当下的衣裳,秦霄瞥了两眼,以他的眼光,竟看不出那衣裳出自哪里。 她慢慢朝他走来,秦霄发现她的脸在变化,引人注意的精致消失,变成普通,那身不似凡物的衣裳也变成了普通的长裙……唔,还是白色的。 所以她果然是妖精! 秦霄失去了很久的记忆回来了,他炸了毛,愤怒的说:“你一声不吭跑来这里干什么?还有什么山脉?你干了什么?地震是因为你吗?” 江栖迟想了下,诚实回答了他:“我需要力量,普通的力量无法给我帮助,所以来借取一点龙脉力量,你放心,我没想干坏事,借取的力量也很少,不会对世界造成影响,至于地震……” 她抬眼看了下初升的太阳,轻声说:“是有其他力量在攻击我,所以对山脉造成了影响,但已经恢复了。” 秦霄愤怒的表情滞了一下,她太诚恳了,特别是眼也不眨盯着他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一点都气不起来了。 还有就是……她没有事,他揣揣不安了很久的心,也就能放下了。 秦霄咳嗽两声,眉眼稍微柔和一点点,立马转身急急的说道:“那还不走!刘畅还在等我!你见到他了,一定要跟他说你是我朋友,来这边找我,路过被地震困住了!知道吗!” 秦霄飞快的往下走,走着走着又说:“还有,要去偷偷买一条狗才行,秦家人在帮我找你……” 秦霄瞥她一眼,暗暗叹气:要到哪里去偷偷摸摸买一只白色小土狗哦。 江栖迟微笑,跟他说:“这不用担心,你转头。” 秦霄听话的转身过去,然后就被递来一坨白色的东西。 秦霄:…… 他往后退了一点,将那坨白色的东西看了又看,然后惊讶的问她:“怎么一模一样?你从哪里……” 江栖迟笑,将类她的白色小土狗放进他怀里,说:“它醒不来,记得别露陷了。” 秦霄伸手摸了摸,发现那土狗果然不醒,但它有心跳,也有体温。 所以……她果然是妖精! 第169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14) 秦霄带她下山,见到刘畅的时候,就把早就想好的鬼话说给他听了:“这位是我朋友,从安市特地来看我的,谁曾想就遇到地震了呢。” 刘畅瞅了她两眼,倒是没有说什么,然后没过多久,她就十分坦然的把‘沉睡’的小土狗拿出来了。 小土狗不见了,刘畅是知道的,看到在她那里,他的脸色就有点奇怪了。 江栖迟对人的情绪十分敏感,她就说:“哦,我在半路遇到的,看着有点像他那个宠物。” 秦霄在一边跟着点头。 刘畅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明显是不信的,前段时间秦霄找狗,差点平阳县都翻天了都,刘畅偶尔听了一耳朵,说是连他家里都惊动了。 秦霄家里做什么的刘畅自然不知道,但看秦霄那样子,也该猜得到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了,他就想,人家找了半个多月都没找到,偏偏她一来就碰到了,这明显不对劲的。 但是,这也跟他没有关系,刘畅笑笑就跑回去开车去了。 进去难,离开就很容易了,又是好几个小时的颠簸,赶在太阳落山前到了平阳县。 秦霄谢过刘畅,跟他约好过几天请客,然后就带着江栖迟回去了。 人找到了,‘狗’也找到了,那么秦家那边就要把人收回去了,秦霄让了躺椅的位置给江栖迟,自己跑到了楼上,盘腿坐在栏杆的位置一边看她一边挨个打电话。 派出来找人的负责人那儿是要打电话的,人家帮了忙,没道理你秦少爷没表示,就算出钱的是秦老爷子,他秦少爷还是要言语表示一下的。 打了各个负责人,那就是老爷子那儿了,秦霄郑重的谢了他,至于找到的经过,他全省了,好在老爷子不在意,听他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电话挂了,这段时间跟秦家的牵扯也该断了,秦霄脸上的表情有点怔愣,他也感觉到了,秦老爷子外放的那一点慈爱已经用尽了,他也没有还要扯上去的意思,就是觉得吧,人生真的有点无趣。 一开始秦霄还纠结过要不要再换一个号码,但回头一想,也就觉得没有必要,他一开始那样做,不过是给老爷子摆个态度,如今老爷子默认了,他压根儿就不需要避着了。 秦霄笑笑,把手机揣进兜里,趴在栏杆上问下面的人:“你觉得怎么样啊?怎么感觉你一点也不像第一次做人?” 江栖迟掀开眼皮看他,觉得他这话半点不像好话,她就不想搭理,实际上也是她没有精力搭理。 借力,说起来也是很费力的,尤其是在天老爷眼皮底下借,她有力气将山脉补上,并颠簸几个小时回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江栖迟闭眼睡觉,这会儿太阳还没有下山,照在人身上还是暖洋洋的,闻着还有一股令她舒适的味道,她喜欢这样的味道,现在要赶紧着多晒晒闻闻。 她不搭理,秦霄摸摸鼻子就缩回去了,提了半个月的心放下来了,秦霄也觉得有点困,他索性回了屋里,倒头睡了一觉。 * 江栖迟是被冷醒的。 平阳县的晚上,温度略低,还有风,在毫无遮挡的天井里睡觉,理所应当是会冷的。 她醒来的时候,还颇有心情的跟知知说:“多新鲜,我居然冷醒了。” 知知这会儿可没有什么心情,实际上它一直提心吊胆的,它知道它主人胆子很大的,但没想到会那样大,当地龙翻身,天边雷电轰鸣,一副要劈死个人的样子的时候,它都快吓傻了。 它甚至想不起当‘惩罚’降临的时候,它是拼命拉着主人跑路的好,还是先跪地求放过好,虽然它是个没有实体只有灵体的东西,但畏惧强大,是与生俱来的。 知知很躁动,一直在她识海里翻滚,江栖迟难得的觉得愧疚,她闭眼,金色的触角融进识海之中,轻柔的安抚它。 知知泪眼汪汪,“主人,您下次不要这样了。” 破除壁障,借现世之力,岂是她可以做的?一个不注意就会被绞杀的好不好?这儿不是须弥境,她再怎么恢复力量,能比得了在自家地盘那会儿吗? 说起来,知知都觉得世界意识对她太客气了,竟然没有劈死她。 当然,这话它是不敢也不会说出来的,开玩笑,它自己想想没什么,说出来是想咒自家主人吗? 那不能。 江栖迟想了想,没敢应承,她不能确定下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会不会选择做同样的事,倒不如沉默为妙。 江栖迟醒过来没多久,秦霄也醒了,他是饿醒的。 “你饿吗?需不需要吃东西?” 他打着哈欠,趴在楼梯上问。 江栖迟眨眼,说:“要吃。” 秦霄下楼进了厨房,一阵捣鼓,端出来两碗卖相一点不好看的面,他搁了一碗在江栖迟面前,自己端了碗坐在门槛上,慢悠悠的挑来吃。 自打离了秦家,秦少爷可是越来越不讲究,往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是什么活儿都得揽上身,好在秦少爷悟性极佳,不管卖相好不好,味道是不差的。 秦霄慢悠悠吃完了,也不起身,把碗往地上一放,抬头问她:“我前些日子不是跟着跑么?也稍微了解了一下市场,我那儿还有些钱,咱们做个生意怎么样?” 天已经黑了,半敞的门外一片漆黑,他坐在那里,就像是要被黑暗吞噬了似的,江栖迟瞄了眼,提了角落里的一盏煤灯,点燃了拿去门口放下,然后搬了凳子坐到他对面。 “做什么生意?” 她问。 黑夜寂静,连虫鸣声都听不见,他的声音颇有活力,一点一点的跟她说起来,竟是早有打算的样子。 “衣、食、住、行,人类生活总离不开这些,我看平阳县虽小,发展得倒是很好,刘畅说津川高速要从这边通过,以后会发展得更好的,我就想着投点钱,也不说一下子就挣钱了,只要不亏本,慢慢就好了。” 秦霄迟疑,“就是我不知道该做个什么好,不然都投一点?” 江栖迟一开始还觉得他‘早有打算’,听到那话,又觉得他纯粹是想一出是一出了,但他只要不一副颓废样,随便做什么,她都不会反对的。 因此她说:“你觉得好就都投,反正我看你也有钱。” 第170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15) 说到‘有钱’,就不得不多谢一下秦老爷子的慷概了,他给秦霄的零花,够秦霄霍霍好一阵了,这还是跟津市的少爷们比,在这么个小地方,秦少爷可就不止霍霍一阵,而是好一阵了。 江栖迟态度敷衍,秦霄很不满意,但她是妖精,她不懂这些,或者说不感兴趣,那也是正常的,他就不能苛责了。 说起做生意,秦霄也是很认真想了的,不是江栖迟以为的早有打算,这样的念头是他在再遇到她的时候冒出来的。 原因么?还不是因为她是个人了。 不同于还是‘宠物’的时候,‘宠物’不需要太多的钱,钱多了是罪,会给她带来麻烦,只要能保证她生活无虞有人照顾就行了。 现在么,她是个人了,需要的钱肯定得多,秦霄不知道她能活多久,他觉得自己有种‘老父亲’心态,现在就想着给她多留一点,免得他死了,她什么都不懂,被人欺负…… 不得不说,秦霄对‘妖精’真的有误解。 江栖迟敏锐的觉得秦霄的眼神不对劲,看她怎么那么奇怪?但她不是很在意,反正她还没想着‘花心’什么的。 秦霄说:“那我要想一想,刘畅应该挺懂的,我明天问问他。” 秦霄想着这些,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同于之前打算的混日子,现在他是实打实的想认真做事的,他甚至没问她之前说的能治他的话,因此,第二天很早他就跑去找刘畅了。 刘畅毕业就回来了,他在平阳县待了很多年,很多东西都比秦霄了解,得知秦霄有做生意的意向,他十分热心的带着他去了解各个市场,还跟他分析各种数据,秦霄跑了好几天,热情越来越高涨,恨不得晚上都跟刘畅秉烛夜谈了。 江栖迟不管他,看他整天都精神奕奕的,她也很高兴,他那病来得奇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病发,现在他不在意了,丢开了,她还巴不得。 知知跟着她看,看过了之后,小声的问她:“主人,您打算怎么救他呀?您力量只有那么一点,救了他……” 救了他,您怎么办呀? 不得不说,知知是了解她的,虽然它还是小不点,但先知之名不是浪得虚名的,虽然现世对它有限制,它还是能感觉出来某些东西的。 江栖迟没有理它,有些事情,大家明白就好了,真的没必要说出来。 * 秦霄跑了大半个月,终于定下来了,他打算开超市,等以后做大了,再弄其他的,他跟刘畅商量着买了一栋楼,三层的那种,面积不小,收拾一下可气派了。 秦霄买了房子,就开始找人装修了,他每天连轴转,忙得都没时间吃饭,人是可见的瘦了,但精神却也更好了,虽然在这期间他病发了好几次,却好像完全没有影响到他。 平阳县小,买房开超市算是大事了,很快周围邻居都知道了,江栖迟待在家里,时常有人上门来问,她开门迎客,还有人问她:“小姑娘真标志,是小秦的女朋友吗?” 唔,不得不说,江栖迟的人样是不显老的,加上她有意的隐化,她看起来其实跟秦霄真差不多大。 秦霄回来听见了,悄悄看她一眼,耳朵根就红了,每当这个时候,江栖迟就不是‘不是女朋友,是亲戚’这样的说辞了,她先笑吟吟的瞧他,等他脸都快红了,才会笑着跟人解释。 秦霄觉得,这妖精真坏。 但是吧,他还真没辙,也不是说他真的起了什么心,毕竟一开始当祖宗的,后来虽然知道不是了,是她唬他的,但这种事情吧,是禁不起想的,想多了心思就起来了,他自知人妖殊途,何况他这个人还是个短命的,就更不会想了。 脸红么,纯粹脸皮薄。 时间久了,邻居们都知道了,肖秦家的女孩子是亲戚,来这里陪他的,闲得很的阿姨们心思就活络了,拉着秦霄悄悄打听:“小秦,你妹妹有没有谈朋友啊?没有的话,阿姨给她说一个?” 秦霄:…… 秦霄回去跟江栖迟说:“阿姨们想给你说对象,你自己看着办。”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一直瞥她,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江栖迟躺在摇椅里摇晃,笑眯眯的说:“那我跟阿姨们说,我们家长辈有撮合我们的意思。” 秦霄看了她好几眼,最后吭哧吭哧的说:“那、那就这样说,反正是为你好……” 可不是为她好么?要真由着阿姨们撮合,真有那个人看上她了,或者她看上哪个人了,岂不是人家要娶个妖精媳妇? 想一想就要命哦。 秦霄得了她的话,心满意足的走了,没多久,阿姨们都知道了,也就不来给她讲谁谁家的俊小伙了。 * 秦霄的超市来来回回忙活了近两个多月才搞定,开业的时间定在月初,一早就发了传单,小广告满街飞,很多人都知道了。 开业那天,超市里挤满了人,全都是为了折扣去的,还有就是凑热闹跟一些捧场的,江栖迟在门口晃了一圈就回去了,秦霄忙得很,没空招呼她,甚至连饭都没回家吃。 江栖迟一个人吃了,拿出新买的旅游指南,细细的翻了一遍,最后在一个离平阳县不远的,叫青山县旅游景区的图册上打了勾。 知知不停的翻滚,心慌慌的问她:“主人主人,您要做什么?知知感觉好难受。” 江栖迟安抚它:“能做什么?看这个,当然是打算去旅游呀,听说现世的旅游业发展得可好了,但我们不能去太远了,就去那个青山旅游景区看看好了。” 说实在的,她真的没什么旅游的机会,她这个人懒得很,能不动弹就不会动弹的,她习惯待在一个地方,习惯做着重复的事,不觉得疲烦,只觉得惬意。 她想着,虽然惬意,但也无趣之极,她总该给他留一点回忆,这也算是她唯一能给他留下的了。 江栖迟打算好了,等秦霄忙过了那一阵,就跟他说了。 “旅游?好呀,你等等,我跟刘畅说一声。” 刘畅是秦霄的合伙人,他要走一阵子,所有的事情都要交给刘畅了。 “不过,怎么突然要旅游?” 秦霄一脸好奇,江栖迟却没有回答他,她笑着弹了下他的脑袋,说:“闲得无聊来着。” 她这样说,秦霄就不问了,只任劳任怨的去忙活。 第171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16) 旅游的时间很快定下,秦霄也很快把事情交接好了,等做好了准备,他们就打算出发了。 秦霄还是很兴奋的,他以前跟在秦老爷子身边,与津市的少爷们一起玩,不是没有去过好地方的,旅游什么的,自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要说期待值,这次可以说是最高的。 要出发的头一天晚上,秦霄兴奋得睡不着觉,他爬起来绕着屋子打转,转热了,又打开窗户吹风,不知道是不是冷热交替的原因,他半夜就觉得不舒服了。 秦霄在床上辗转反侧,越来越不舒服,他整个人都晕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感觉到了熟悉的痛楚,他踉跄着爬起来,脚下没踩稳,一下子就跌倒了。 秦霄倒在了地上,因为意识不清的原因,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恍惚好似听到了很大的响动,还有开门的声音。 江栖迟是听到声音才醒的,她到了秦霄屋里,就发现秦霄犯病了。 秦霄的状态很不好,实际上,这几次发病他都很不好,但因为他自己觉得有奔头,精神看起来很好,面上就不显,只要他一发病,他的真实状况就显露出来了。 江栖迟过去把他抱起来,她把他放到床上,看了很久,轻声跟知知抱怨:“这病太不是时候了。”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知知稚声稚气的说:“主人,您就不能不管他呀?” 它的语气可不好了,怨气冲天的。 江栖迟叹气:“不能啊,早就不能了。” 秦霄在床上翻滚,江栖迟一个闪神,他就把自己撞伤了,她想了想,干脆弄晕了他,然后在他屋里翻找,找出他的笔记本,认认真真给他留信。 她写信的时候,知知就知道没法阻止了,它恨恨的骂了句:“坏家伙!以前要跟我抢主人,现在还是要跟我抢主人!” 骂完了,知知就呜呜的哭了,灵体没有眼泪,它在江栖迟的识海里翻滚,翻起一片金色光粒。 “呜呜……呜呜……主人呀!您可怎么办呀!我的主人呀!我的心肝呀!” 江栖迟听它嚎,写信的手不可控制的抖了抖,幻境一行,它可牛了,知道的东西可多了,这就导致了它更蠢了。 瞧这嚎的什么呀?还心肝呢! 江栖迟想是这么想,但她没有阻止它,愤怒的小东西需要将坏情绪发出来,她是个好主人,才不会阻止呢。 江栖迟没有管它,她仔仔细细的写好了信,然后放到桌子上,用水壶压住,她打算走的时候,想一想觉得不好,又把信拿起来东看西看的,最后用了一点术法,附到了被秦霄搁在高高的柜子上的‘土狗’身上。 看窗户开着,她又去关了窗,这才走到了床边。 秦霄不好受,哪怕昏迷着,还是下意识的乱动着,他蹙着眉,脸上身上都是冷汗。 江栖迟摸上他的脸,秦霄脸上突然就现出一个委屈的表情,他蹭了蹭她的手,乖顺的样子让她一下就恍惚了。 江栖迟没有恍惚多久就回神了,她轻声叹了句:“好可惜,不能一起去旅游了。” 她说完,从手指开始,一点莹白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亮了起来,那光芒汇聚成强大的一团,冲进了秦霄身体里。 屋外面,黑暗的天际,雷电从云层里钻出来,一下一下,蠢蠢欲动着。 * 秦霄觉得吵,有很多的声音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吵得他心烦意乱。 他烦躁的皱眉,想要烦躁的呵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里难受,他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就彻底没有意识了。 秦霄再次醒过来,是在医院里,很熟悉的味道,以及,很熟悉的环境。 这是哪里? 他困难的张开嘴,急促的呼吸,有人来到他身边,挨近了他跟他说:“秦少爷,你不要着急,这里是津市市医院。” 是了,这里是津市医院,他知道的,但是,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那个挨近他的人又说了:“秦少爷,你发病了,秦老爷子特意让人去接你回来的,你放心,你的病已经没问题了。” 哦,他发病了。 没问题?没问题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转动脑袋,艰难的往四周看,四周没有人,除了在他身边的这个,不管是秦家人还是她,都不在。 秦霄喘得更急了,他动了动手指,往门口指。 那个人又说:“秦少爷,你找人吗?是找秦老爷子吗?他刚才来看过你了,回去休息了,你放心,你清醒过来的消息已经打电话告诉秦老爷子了,他马上过来。” 谁问你这个了! 秦霄觉得很愤怒,但那个人一点眼色都没有,还在那里不停的叭叭叭。 “秦少爷你是想说什么?是渴了吗?你醒来还没喝过水……” “秦少爷,秦夫人刚才打电话来了呢,知道你醒了,她可开心了……” “秦少爷……” “秦少爷……” 秦秦秦,请你妈! 秦霄干脆闭眼,眼不见心不烦。 他很快又睡着了,等他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这次醒过来,他觉得精神了不少,然后他发现病房里来了很多人。 都是秦家人。 秦老爷子看见他醒了,便走过来了,他坐到椅子上,十分温和的问他:“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了,这次检查发现你身体有点异常,但这点异常是好的,他猜测是你的身体自动形成了免疫,接下来还要再检查,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你的病就会好了。” 秦霄有些发愣,他想:怎么会呢?分明…… 他想着想着,又想起她说的那句‘你等等,我会治好你’。 秦霄着急起来,他问:“她……那个……跟我住一起那个……” 那个什么?那个谁?他之前叫她祖宗,后来私底下喊她妖精,有人的时候……有人的时候喊她‘喂’,秦霄想哭又想笑,所以,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秦老爷子顿了一下,先是疑惑,然后转头喊来助理,“你查的资料。” 秦老爷子已经想起来了,不就是那个给他打电话的人么?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上位者天生的警觉,还是让他多余吩咐了一句。 助理过来,欲言又止,秦老爷子尚疑惑,秦霄的脸色已经不对了。 第172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17) “她……她……” 秦霄艰难的出声。 秦老爷子瞥了助理一眼,虽没说话,但心情已经不好了,他很不悦,因秦霄一醒就找一个不相干的人,也因为秦霄对他的无视。 助理叹气,犹豫了一下,跟秦霄说:“那位小姐回乡去了,具体的等少爷好一些了,我再跟少爷您说,好吗?” 秦霄不说话,但明显有点不配合不愿意的意思。 秦老爷子已经发现不对了,若没什么,助理不会犹犹豫豫,他示意助理出去,然后跟秦霄说:“你刚醒来,这些事不要管,等你精神好一些再说。” 秦老爷子站起来,扫了眼一直等着的那些人,说:“人已经看到了,就不要打扰他了,都是一家人,以后有的是时间,都回去。” 没一会儿,病房里就空了,秦霄现在就是个任人宰割的小羊羔,半点发言权都没有,只能黑着脸闭眼睡觉。 秦霄是不可能睡着的,他心里翻来覆去都是些不好的猜测,到后来身体疲累了,不得不睡的时候,又尽做些噩梦,一会儿是山崩一会儿是水淹,再不就是火葬场,一截一截烧干的骨头什么的,吓得他浑身冷汗。 秦老爷子出了病房,到车上的时候,问助理:“那个人怎么了?有什么不好说的?” 助理立马回答:“是这样的,那位小姐已经……已经去了,就在少爷回来的那天,她家里说是出了事,她也回去了,半路的时候遇到山崩,连人带车摔进了海里。” 摔进了海里,那就是尸骨无存了。 秦老爷子闭眼,良久才跟助理说:“你最近就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了,这事等他好了再说……他要是不问,就不必说了。” 助理应了,车子随之启动,秦老爷子闭眼半晌,又说:“以她的名义捐一笔钱……对了,她叫什么?” 助理呆了一下,他皱眉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冲击了他一下,他恍惚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叫江绮。” 秦老爷子就不再问了。 * 须弥境,芒河边,一声稚嫩的叫声打破了寂静。 “啊!你是哪里来的玩意儿?出去出去!再不出去我打你了!” 愤怒的金色光团从木屋里窜出来,将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追得嗷嗷叫,它神气的将它踹进了芒河里,然后气哼哼的回去了。 金色光团一进了门就变成了一只大肚龙,它泪眼汪汪的扑到床上,可怜兮兮的喊:“主人!主人啊!” 小东西叫得千回百转,真是令闻者落泪,听者伤心,但床上躺着的长条条,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散发着金色光芒的镜子在半空中转来转去,镜面里的人在难受的哼唧,知知伸爪使劲戳,气得嗷嗷叫:“小混蛋!小混蛋!你难受什么呀!我家主人才该难受!” 它气死了,半点都不想看见这混蛋东西,气呼呼的伸爪把镜子拍下,一口吞进肚子里,然后又转身扑到长条条身上哭了。 “呜呜……我的主人啊——” 知知的叫唤传出老远,桑织从迷雾之森上头过,听到了声音,就落下来。 林间的山鸟受到惊动,纷纷飞窜,清脆的鸣叫如浪般散开,没一会儿,更远一些的山鸟也跟在飞起来了。 桑织轻轻微笑,黑色的羽毛像浓稠的墨,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她踏过芒河,走到门口,跟里头哭惨了的小东西说:“你该把她放进芒河,龙喜水,再晾着,该渴死了。” 知知听了,哭声听了一下,桑织微笑,抬脚就想往里走,刚跨出一步,里头的小东西就跟炸了似的,火急火燎的就冲出来了。 “滚啊你!臭东西!你再乱说话,我对你不客气了!” 桑织温柔的微笑瞬间僵在了脸上。 一根一根黑色的羽毛从她光滑的皮肤上长出来,逐渐遮盖了她的皮肤,随着一声尖利的啼鸣,桑织变回了原型。 浓稠的黑遮盖了木屋,黑色大鸟飞起来,翅膀扇动,将周围的树连根扇起,那黑色越逼越近,眼看着就要压垮木屋,并攻击到里面的龙,知知也跟着叫起来了,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木屋里,忽然迸发出一阵强烈的金色光芒。 “啊!” 桑织尖叫,庞大的身躯被迫缩小,她飞起来,摇摇晃晃的飞到了天空之上。 金色的光芒化作利剑,直直的追上天空,桑织躲避不及,被打了个正着,她狼狈的摔进深谷里,吐出一口老血:“该死的!” 她恨恨咒骂,然后灰溜溜的跑了。 知知呆呆的看着,回了神了又哭起来了,它忙忙往里奔,一边跑一边喊:“主人!您醒了……” 知知呆呆的扑进去,呆呆的倒在长条条身上,眼泪流得更凶了。 没、没醒。 知知哭够了,就该起来收拾残局了,桑织把屋外面弄得一团糟,它要整理一下,还有、还有,它虽然讨厌她,但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的。 知知吭哧吭哧的爬到床上,废了老大的力气去搬床上的龙,费了好久好久的功夫,才搬动一点点。 树精灵从窗外探进来,小声跟它商量:“你搬不动主人的,我们来帮忙好不好?” 知知愤怒的大喊:“休想跟我抢主人!” 树精灵们叽叽喳喳的说: “主人是大家的主人。” “你搬不动主人的,还会伤到主人。” “是啊是啊,你不要乱来。” “主人最要紧……” 说、说得这叫什么话?好、好像它会伤害主人似的! 知知气呼呼的冲过去打人,“坏蛋!坏蛋!” 树精灵纷纷逃窜。 “你才坏!” “脾气真大!都是主人惯的!” “不过是主人以一缕神识捏出来的灵……” “叫你先知你就是先知了吗?” “主人会讨厌你的!自私又卑鄙!” 知、知知自私?知、知知卑鄙? 不不,知、知知才不! 它愤怒的冲出去,将树精灵挨个教育了一遍,然后红着眼眶说:“你、你们帮忙吧……” 它扭扭捏捏的冲走了,等树精灵们纷纷赶来,又一起吭哧吭哧的搬龙,好不容易把龙搬到芒河里去了,它连忙窜进她识海里不出来了。 主人主人,知、知知不自私的嚯? 沉睡的主人无法回答它,但在它卷成一团伤伤心心的时候,熟悉的金色触角跑出来,将它裹住了,温柔的安慰。 第173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18) 秦霄住了大半个月,终于出了院,秦家人派了人来接他,闻风而来的记者把门都堵住了。 秦霄躲开了人,翻墙出了医院,他拦了辆车,豪气的甩出一大叠现金,跟他说:“去平阳县。” 司机眼睛都亮了,他接过来,笑着回答:“好的!一定把你送到!” 秦霄低着脑袋没有理他,司机也不在意,他把关得严实的窗户打开了一些,然后将车驶入车流之中。 秦霄低着头在看手机,他的手指停留在一篇新闻报道上很久都没有挪开。 人迹罕至的环山路、落了一地的山石、长长的滑痕、被撞得扭曲变了形的护栏、还有山坡下汽车破碎的零件。 他的视线久久的落在幽蓝的海水上,秦霄觉得眼睛刺痛得很,他闭上眼,生理性泪水自他紧闭的眼角浸出,被他抬手抹掉了。 秦霄拨通电话——他们家里的电话,一阵嘟声过后,只余一串忙音,同之前的很多次很多次一样,那边没有人接听。 “少爷,那位小姐……去了。” 助理的话至今想来都还很清晰,他记得他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也记得自己听到那话时忍不住的慌乱不安,但他冷静下来了之后,就不信了。 他不信她会突然回什么老家,也不信她那么凑巧的在半路遇到山崩,虽然报道很真实,但他不信。 秦霄要自己去看,自己去问,她可是妖精,才不会随随便便就死了。 平阳县离津市还是蛮远的,司机看出来他的着急,路上除了吃饭喝水解决个人问题,其余时候都在认真开车,从离开津市后,一路上秦霄电话都在响,都是秦家那边的,秦霄接了两回,被吵得实在不耐烦了,干脆关了机。 到平阳县的时候,是在第二天深夜,秦霄从驾驶位下来,把钥匙递给不停打哈欠的司机,跟他说:“辛苦,麻烦你自己找地方睡觉。” 司机笑着应了声,换到驾驶位,开车走了。 半夜时分,家家闭户,灯火皆熄,秦霄拿出手机开了机,无视了一长串的未接来电与信息,打开手电筒照着往家的方向走。 平阳县不大,他下车的地方离家也近,因此没多久就到了。 秦霄走到门口,弯腰在门口花坛里抠出一把钥匙,拿到钥匙的时候,他的眼睛又酸了。 “放一把钥匙备用,免得哪天忘带钥匙了,连门都进不了,你看电视里常这样演的。” 秦霄低声骂道:“出息!” 他将钥匙塞进锁孔,将门弄得啪啪响,好不容易开了门,进门的时候,他又泄愤似的将门槛踢了两脚。 “碍事的东西!” 秦霄进了门,将门甩上,就着手机微弱的光开了灯,然后就跟雷达似的,飞快的扫来扫去。 堂屋,没人。 天井,没人。 厨房,空的。 …… 坦白讲,秦霄也觉得自己找厨房显得很智障。 他跑到楼上,将楼梯踩得咚咚响,但不管他弄出怎样的响动,家里还是安静得很,除了他自己折腾出来的声音,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秦霄先打开了她的那屋,忍不住亮起来的眼睛在看到一室冷寂后,瞬间就暗了,他不死心,进去找来找去,连床底跟衣柜都找了两遍,才失望的退了出来。 秦霄又把空屋子挨个打开,理所当然的,都没有人,他最后走到了自己那屋,这次进去的时候,他知道不可能有人,但还是忍不住抱了最后一点希望。 秦霄推开门,老旧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响,他打开了灯,光线乍亮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的眯眼,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脸上遮都遮不住的渴望已经变成了浓浓的失望。 秦霄坐到床上,他忍不住嘲笑自己:真是个傻瓜啊! “骗子,就是个骗子,说什么一家人,还不是跟他们一样,说离开就离开,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嘀嘀咕咕,说得是咬牙切齿,脸上的表情却似要哭出来了,他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胡乱的揉,揉完了又骂自己:“出息!” 秦霄坐着坐着,又想起她当初递过来的小土狗来了,他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近乎急切的站起来,跑到了衣柜边。 秦霄抬头看,一下子就看见了那只‘沉睡’的小土狗,他搬了凳子把它拿下来,刚站稳呢,他看见小土狗身上发出一点光芒,光芒消失之后,一张轻飘飘的纸从他的手指边滑下去,落到了地上。 秦霄的心跳又不正常了,他快速把纸捡起来,打开来看。 信上说,她耗费了一点力量帮他治病,现在很虚弱,所以不得不回到原本的身体。 她说,因为出现得突然,又消失得突然,怕惹人怀疑,把她当妖怪处理了,就做了点多余的事情,好让自己名正言顺的消失。 她说,她给秦家人打电话了,他们会来接他,让他好好听话,配合医生治疗,回来看不到她也不要着急,她没有走,就是不能跟他说话了。 她说:你病好了,就回去吧,好好做你的秦少爷,旷课够久了,该回去上课了。 她还说:你把我一起带回去,好好藏起来,不要被人看到了,时机到了我就醒了。 秦霄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抱着小土狗摸来摸去,摸到了它平稳却微弱的心跳,他忍不住红了眼眶,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但不是因为难受,是因为欢喜了。 秦霄觉得动不动就想哭的自己像个傻子,但他却是不想去控制。 他定了定神,忍不住又把它摸了个遍,然后不高兴的说道:“你救我做什么!” 他现在不仅不想控制眼泪,也不大想控制得住自己的嘴,担惊受怕了那么一阵子,他要做些什么来排解心里难以形容的感觉。 秦霄绕着屋走来走去,抱着小土狗的姿势倒是温柔又标准,他跟抱娃娃似的,轻轻拍着它的背,像是在哄它。 秦霄说:“说什么胡话!见不得人吗?还要藏起来?” “什么旷课啊,我那是……好吧,是旷课。” “什么好好听话?说得我很不听话似的。” “干什么救我?我已经接受现实了,虽然活着很好,可是……可是也想跟你待一块儿,不是说好是家人了吗?” 说着说着,秦霄激动的心情就跟泼了冷水似的,瞬间平复下来了。 秦霄低头,小声的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秦霄叹气,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第174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19) 秦霄给秦老爷子打了电话,在秦老爷子发飙之前,他跟秦老爷子说:“老爷子,我不回去了,这里挺好,我打算就在这边了。” 秦老爷子十分不悦,“什么叫不回来?你记得自己的身份吗?你是秦家的少爷!你还真以为待在那个小地方能有什么出息?我跟你说,你现在有底气说什么不回来,那是因为没事!要是跟这次一样,或者上次一样,你不还是要仰仗我?” “你现在回来,我可以不计较你三番四次的胡闹,你还是秦家的少爷,若你再这样……” 秦老爷子留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啪嚓挂了电话,秦老爷子心里有气,是打定主意要给他点‘教训’了。 秦霄拿着电话,听着忙音皱眉,他挺敏锐,知道秦老爷子生气了,大概也会做点什么,他就待不住了。 秦霄把小土狗放到床上,飞快的下了楼,他跑到刘畅家敲门。 “刘畅!” 刘畅很快出来开门,看到他还很惊讶,“你回来了?” 他顿了一下,说:“你等一下,我去拿账本。” 秦霄拦住了他,说:“不看账本,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你说。” 秦霄说:“我家里人不想我在这边,我不想回家,要出去躲躲,如果有人来找,你就说我把超市送你了,也不要联系我,我会换号码的,等我有空,我会联系你。” 刘畅无言以对,他是见过他所谓的‘家人’的,接他那天开着一溜豪车,一看就不一般了。 他十分复杂的说:“你们可真会玩。” 秦霄警惕的瞅他,“干嘛?你可别误会,我可不是真送你,我还要养老的!” 还有养狗……啊呸!妖精。 这话他没说出来。 刘畅:…… 得。 “知道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吞你那份的。” 秦霄松了口气,想了想又说:“要是老爷子针对,超市开不下去了,你把自己的收回去,亏了就亏了。” 刘畅刚还想说他铁公鸡,还好没有说出口,他僵硬的笑了一下,说:“不至于这样小气,你放心,我会努力工作的,争取挣钱而不是亏钱,当然,要真是亏了,我不会跟你客气的,我可没你有钱。” 秦霄点点头,又跟他说:“你偷偷帮我把房子买下来。” 他嘀嘀咕咕的说了很久,最后发现没什么好说的了,便准备走了。 刘畅犹豫了一下,在他走之前问他:“那个……你妹妹……江绮……” 秦霄着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支支吾吾是在说什么,他想说他不伤心,但他忍住没有说,他可是知道她是怎么回事的,说出来怕是要吓死个人。 秦霄在那里犹豫,落在刘畅眼睛里,那就是精神不济、伤心无力,他拍拍他的肩膀,无力的安慰:“那个……你也别太伤心,老天爷真是作弄人,多好的……” 刘畅想说‘多好的一个女孩’,最后他没有说出来,他反应过来这话过了界了,他跟他那个是妹妹又是朋友的人不熟,说多了可就惹人厌了。 秦霄抽了下嘴角,他慌忙低下脑袋,将自己脸上的表情挡住,含含糊糊的‘唔’了一声。 夭寿哦!他想笑死。 秦霄急急忙忙的走了,等回了家,他才后知后觉的把跟刘畅的对话回想了一遍。 “江绮?江绮吗?” 秦霄不知道她是怎么跟人介绍的,以前别人跟他说起她,都是说你妹妹、你妹妹的,听别人跟别人提起她,也是说肖秦妹妹,直到今天听刘畅说,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江绮。 不知道为什么,秦霄有种奇怪的直觉,不是江绮,她的名字不叫江绮。 但是叫什么呢?秦霄也不知道。 好在这不是个很值得纠结的问题,毕竟他想问也没办法问,秦霄忙着收拾东西,他找了个背包,装了两套换洗衣服,然后把这样卡那样证的一塞,就完事了。 秦霄很快走了,急急忙忙的,好像很赶的样子,等坐着车离开县里了,他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了,他拿出地图,仔细辨别,然后在半路下了车,拐进了一条偏僻小道。 说是避难,秦霄自己才不会那样认为,他自我定义为旅游,没错,就是那种背着一个包,走到哪里算哪里,有机会就蹭顿饭的那种,穷游。 * 秦霄说走就走,秦老爷子派来的人理所当然扑了空,来来回回的折腾好几回,秦霄愣是不见人。 那当然是没法找到他的,秦霄似乎很偏爱荒山野岭,一年中多数时候都在在搜不到信号的地方,走的地方多了,秦霄开始到处开店。 秦霄什么都开,也不管赚不赚钱的,譬如在偏僻的乡村开个便利店,在大山深处开个小学,多数时候他都会在城镇逗留,然后走之前又开了那么两家店。 不得不说,秦霄运气很好,也多亏了秦老爷子那笔厚厚的零花,他不管开馆子还是什么的,少有亏本的时候,虽说挣来的钱很快就花出去了,但更多的店也开起来了。 秦老爷子找不到他,一年两年还坚持,五年十年的就再也不找了,还是那句话,秦家小辈多的是人,不缺他秦霄一个。 秦老爷子活到了九十五岁,走之前,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的秦霄回来了,他回来给他披麻戴孝,送他最后一程。 秦老爷子走了之后,秦霄也就没再到处跑了,他回到平阳县,将楼下装修了一遍,开了一家宠物店。 秦霄养猫,养各种病猫残猫,他还养蛇、养宠物猪,每年大把大把的钱往外撒,到最后连他都不知道他养了多少,又送走了多少。 时间久了,他这里倒还成了个名景,老板长得老帅又有爱心,吸引了很多爱宠人士,很多人跑来打卡,连带着他还上了热搜。 但最最吸引人注意的,还是常年窝在老板怀里睡觉的小土狗,老板什么都养,唯一不养第二只的就是狗了,他的身边宠物来来去去,只有那条狗不变,一直跟着他。 秦霄八十岁的时候,已经走不动了,秦老弟的孙子来接他,说接他回去照顾,他挥手把人赶走了,八十岁的缺牙老头,路都走不好了,说话声音还很大,赶人的时候可凶。 “接什么接?我跟你什么关系呀?没有关系!我才不走!我还要等人的!” 秦老头子牛气轰轰的把人赶走了,剩自个儿的时候,就委屈巴巴的朝怀里的小土狗喊:“你还不醒啊?还不醒啊?再不醒我也要睡了。” 秦老头子八十一岁生日那天,吃了长寿面打了个瞌睡,然后真的睡着了。 第175章 建国后不能成精(20) 秦霄闭上了眼睛,同一时刻,须弥境内,沉睡的龙睁开了眼睛。 龙从芒河里站起来,黑夜里披上了一层闪烁星色的芒河水自她身上滑落,悄无声息隐入无边水波中。 知知从屋里滚出来,一弹一弹的滚到了她的脚边,江栖迟弯腰把它抱起,一边听它哼唧,一边走入屋内。 溯缘镜割碎虚空,悬浮于她身前,小小的镜子里,苍老的男人含笑闭眼,他的手搭在腿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下意识的做出了一个抚摸的动作——那是他做了大半辈子的动作,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没有忘记。 须弥境里很安静,镜子里的世界也很安静,江栖迟伸手抚上镜面,她的手指停留在男人的眼角,在他的眼角,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隐入斑白鬓发里。 男人彻底没了声息,同一时刻,一团白色的雾团从他身上飞出来,被探查到的世界意识挤出世界之外,在雾团消散之前,一缕强大的牵引之力将它包裹,带入了须弥境。 白色雾团安安稳稳落入她的手中,在接触到的那一刻,江栖迟听到了无数纷杂的声音,那些声音,是他不曾说出口的心里话,它们藏了很久,到现在才有了机会说出来,给他想说给的人听。 “祖宗,我姑且信你,你别骗我。” “祖宗,我病好了,秦老爷子要我回津市,我不干,偷偷跑了,我才不要回去,我不想看见……看见我父母分明不耐烦又不得不讨好的眼神。” “老爷子想逼我,我又跑了,让他找不到!我是不是可聪明?” “祖宗,我让刘畅帮忙把咱们的家买下来,以后就不是暂居的了,是咱们实实在在的家啦!” “祖宗,我迷路了,绕来绕去绕到了山里,好在碰到了本地人,他把我带回家了,他们家很穷,睡的土炕,下雨的时候,草房子会漏雨,大牛……就是那个本地人,他说他要努力干活,争取明年能盖个青瓦房。” “山里不通车,路也难走,我想来想去,打算做点好事积德,我找人给他们修路,你觉得好不好?啊,我觉得你一定会说好,你总是说好。” “祖宗,今天我生日,支教的老师们一起给我做了一个蛋糕,有点甜。” “祖宗,我去了有名的一个庙,传说三步一叩首,拜满九百九十九下,正正好到了庙门前,佛祖就会聆听并满足善男信女的心愿,我去拜了,到庙门口的时候正好九百九十九下,我认真跟佛祖许愿,佛祖没有应我。” “祖宗,我在山旮旯里发现了一块石头,天然形成的,狗狗石!有点像你,但你比它可爱多了,我想让你也看看,所以我做了坏事,我把它偷走了!嘻嘻,幸好没人来抓我。” “祖宗,今年我二十八岁,有媒婆给我说媒,我去见了,回来就忘了那个人是个什么样子,我觉得我不适合结婚,万一哪天回家认不出媳妇,那就很搞笑了,最最重要的一点,我觉得她没有你好看,事实上大多数人都没有你好看。” “祖宗,老爷子走了,他活了好久,九十五岁呢!我不伤心,我觉得他很长寿了,其他人也是那样认为的。不过,我觉得我活不了那么久,我担心活久了,就成了一个惹人厌的老头了。” “祖宗,我养的小白走了,哦,小白是条蛇,一条花斑蛇,刘畅说要叫小花,我觉得好土,就叫小白了。” “祖宗……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不想叫你祖宗了,可我又不知道该叫你什么……” “前天刘畅走了,他看起来可壮实了不是?结果连我都比不过。” “我也要走了,可你没有回来,我知道你骗了我,我也骗了自己,骗了大半辈子了。” “我看久了,觉得那狗就是你了,我跟你说个实话,昨天晚上我抱着你睡了,半夜翻了身,醒来我吓惨了,结果一摸,嘿!你还有心跳!” “我最近眼神不大好,有个漂亮的姑娘来我们家看小猫,我差点以为是你,对了对了,她很漂亮!侧脸像你,但又不是你。” “我真的要走了……” “骗子……你个骗子……你骗了我一辈子……” “我想你了……” 白色雾团急急的在她手心跳动,它感觉到了什么,化成一缕白光,倏地一下窜出须弥之境,落入现世之中。 我想你了。 江栖迟闭眼,按住了自己莫名酸涩的心。 “主人主人……” 知知在她怀里打滚,小小的爪子拽住了她的衣裳,泪眼汪汪的看着她。 “主人,小混蛋狡猾,他故意让主人难受,主人不要被他骗了!” 江栖迟按住它,她垂着眼睛,很久都没有说话。 黑暗散去,白日来临,在日光照进木屋之前,江栖迟把手放在溯缘镜上,雾蒙蒙的镜面渐渐趋于明亮,镜子里一个个小红点冒出来,散落在各个地方,江栖迟看到,之前还显得黯淡的红点,在他的碎魂重合之后,稍微明亮了一点。 “有主人的牵引,小混蛋的魂会越来越稳定,等到最后一次重合,他就能回来了。” “主人,你真的想他回来吗?” 知知别别扭扭的问她,强烈的嫉妒让知知成了个柠檬崽,它浑身都在冒酸气,浓得她完全无法忽视。 江栖迟轻轻摸它的脑袋,说:“你不能叫他小混蛋,他以后也是你的主人,或者你可以叫他……父亲。” “父、父亲?那、那,主人是……”母亲吗? 知知捧着爪子,害羞的将脑袋埋进她怀里,它的小脑袋不停的计算着,算来算去,它觉得自己很得了便宜,知知捧着爪子坐起来,小声冲她喊:“母亲。” 母亲。 知知是她创造的,她合该是它的母亲。 知知满足了,也不柠檬了,它欢快的问:“母亲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去现世?” 江栖迟扯了下唇角,说:“马上去,你想见他吗?” 知知坦白说,知知并不想,但母亲想。 知知笑咧了嘴,它十分大方的说:“见!见见见!” 第176章 白日梦(1) 薛壁又一次在白天睡着了,然后,他又做了那个做了无数回的梦。 行叭,不就是做梦么?不就是梦到自己在森林里打转转么?不就是梦到自己被一个狐狸精拖回巢穴里去了么?狐狸精虽骚,但见惯了的薛壁知道,她碰不到自己一根毛毛。 薛壁老神在在的躺在狐狸精的巢穴,老神在在的听狐狸精念出那句:“好俊俏的小哥哥,你瞧这月色多好,我与哥哥做快活的事可好?” 薛壁没答她,他知道,下一秒他就要醒了。 狐狸精看他不理,十分生气,她伸手过来,一把撕了薛壁的衣服,哼笑道:“既然哥哥不应我,那我只好自己动手了。” 冰冷的风灌进了薛壁破碎的衣服里,单薄的衬衣挡不住寒冷,薛壁打了个寒颤,一边怀疑人生,一边挥手把狐狸精推开,然后拽住被撕烂了的西服外套,怂哒哒的往外跑。 狐狸精的巢穴在山上,山上的路难走,他没跑多远,就拐了两三回,不过薛壁没管,他清楚的知道,梦里的自己再伤得惨,醒来后也是什么事都没有的,因此,在狐狸精追上来的时候,薛壁从山上跳下去了。 狐狸精:…… 好一个宁死不屈的小哥哥! 薛壁不停的往下坠落,山上碎石多,尖锐突出的石块也多,他下落的时候,脑袋胳膊背不知道撞了多少回,又不知道被落下来的石块砸了多少回。 薛壁离地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看着他就要砸成一滩肉泥,饶是薛壁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不由得有点虚了。 虚虚的薛壁,脑袋开始发昏,眼睛也开始失去焦距,他的心扑通扑通乱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个时候! 就在薛壁要砸成肉泥的时候! 一个人出现了! 她伸出了她的手,轻轻松松的把薛壁抱住,免了他摔成肉泥的难看样。 薛壁捧着乱跳的心脏抬头,她也在那个时候低头,明亮的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钻出来了,十分善解人意的给这两个人照亮。 薛壁看见了她的脸,一张比狐狸精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倍,比狐狸精不知道舒服了多少倍的脸,薛壁气血上涌,不假思索的说:“好俊俏的小姐姐,你瞧这月色多好,我与你……” 薛壁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了,他的脸瞬间红了。 该死的!被那狐狸精带沟里了!还‘好俊俏的小姐姐’?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俊俏小姐姐一脸古怪的看他,她张嘴了,她打算说话。 “等等!” 薛壁连忙阻止她,趁着自己还有力气,从她怀里翻下来,一瘸一拐的跑掉了。 薛壁跑啊跑,根本不敢回头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跑到林子里去了,他听到了狼叫声,回头的时候,他看到一只狼跟在他后头。 薛壁打了个寒颤,然后就醒了。 薛壁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薛母从外面回来,看到他躺在床上,那脸瞬间就拉下来了。 “一天到晚睡睡睡,你没听见杨美恬怎么说你的?啊,薛壁怎么还不找工作啊?打游戏那是不务正业,还是要去找工作的,一个大男人,哪里能天天跟个小媳妇似的窝家里? 啊,需不需要帮薛壁找一个啊?我哥哥的表弟开馆子的,薛壁去端盘子,那形象还是可以的! 呵!你薛壁也只配端个盘子了!” 薛母叨叨叨叨,那脸臭得很,比后娘也不差了,薛壁只当听不见,他起来,穿好衣服,低着头沉默的往外走。 “你去哪里?你弟弟还没回来,你去接!他昨天跟我说要买个新电脑,你给他买,听说你玩游戏挣了钱?我也没叫你上交,但给你弟弟买东西,你是应该买的。” 薛壁还是不说话。 薛母那脸瞬间就沉了,她将买来的水果扔到桌子上,指着薛壁说:“你不理?薛壁你够了啊!说你两句还不得了?拉着脸给谁看?” 薛壁冷着脸,眼神却是怯怯的,他动了动嘴唇,小声说:“我回家。” 顿了顿,他又说:“会买。” 他绷着背脊开了门,绷着背脊走出去,没听到薛母的骂声,他关了门,然后松了口气。 他那口气还没松完,里头的薛母又炸了,她的嗓门儿大,说的话隔着门都听得清清楚楚。 “回家?你回哪门子的家?呵!长大了啊,翅膀硬了啊!我看你现在硬气,以后会不会巴巴的跑来找你弟弟!你弟弟比你出息!哪像你啊,说几句还不高兴,有你这样当儿子的吗?啊?” “你这样子,哪个姑娘看得上你?你就是个孤独终老的命!以后还是要靠你侄子侄女养的!呵!要靠小辈养,你薛壁也就只能这样了!” 薛壁冷着脸遮了下耳朵,有点逃避似的,他下了楼,迎面碰上了邻居高阿姨,高阿姨笑眯眯的喊他:“薛壁啊,回你妈这里来啦?” 薛壁冷着脸没有应,他还在想着佟袁说的话:“薛壁,你看到邻居要笑,要主动打招呼,这样人家才喜欢你。” 哦,要笑。 他扯动嘴角,努力想要露出一个笑,然而没有成功。 高阿姨得不到回应,那脸色瞬间就不对了,她淡淡瞧了薛壁一眼,径直走了,薛壁听到她说:“傲气什么?瞧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公司总裁,谁能想到只是个啃老的,就算穿着西服也装不来……” 薛壁想反驳,他想说:我不是啃老的,我有工作。 但没人听,他也说不出来。 薛壁往外走,他避开人群,只走偏僻的地方,好在他的家离薛母家近,他没有走多久就到了。 薛壁打开了门,直到进去了,把门关上了,才靠着门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薛壁换了衣服,坐到沙发上喝水,他放松的把身体靠在沙发上,实际上,也只有这个时候,在自己一个人存在的家里的时候,薛壁才能放松得下来。 “叮叮咚——叮叮咚咚——” 薛壁电话响了,是佟袁打来的,薛壁接起来,就听他说:“老薛啊,你回家了吗?我跟你说个事,是这样的,我叔的女儿到安市了,你知道的吧?我叔死了,婶婶改嫁了,我爸的意思是把她接来,但她不愿意,我想着你对面那房子不是没人住么?给她住怎么样?” 不怎么样。 薛壁动动嘴唇,抠着沙发垫子闷闷的说:“哦。” 第177章 白日梦(2) 薛壁不喜欢有陌生人进入他的领域,为了不让人吵他,他买房的时候特意买了顶层,连对面的那套都一起买了,就是为了拥有绝对的自由空间。 但他惯来不会拒绝人,尤其是熟悉的人,哪怕心里再不乐意,他嘴上还是同意了。 那个人来得很快,她来的时候是在晚上,薛壁洗了澡,正准备玩会儿游戏,他家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咚、咚——” 很有节奏的两声响。 薛壁低了下头,慢吞吞的挪过去,他凑近了猫眼看,看到一个带着帽子的女人低着头站在门口。 薛壁的手机在震动,是有消息进来了,他解锁了看,是佟袁发来的。 佟袁:老薛,她去找你了,你把钥匙给她。 薛壁撇了下嘴,不情不愿的开了门。 “你好,我是江栖迟,佟袁的亲戚,多谢你借房子给我住。” 女人抬头看他,轻轻的笑了一下。 薛壁盯着她那张脸,呆住了。 是她,那个梦里的俊俏……啊呸!梦里的女人。 薛壁做了很久的梦了,梦里什么都有,男的、女的,妖精、怪物,有的要吃他,有的想睡他,他自认为见过不少了,但他从来没有在现实社会遇到过梦里的那些精啊怪啊的,这还是第一次遇见。 不过……她真的是人? 薛壁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去盯她的身后,好像他盯得够久,她身后就会窜出来一条尾巴似的。 江栖迟没有得到回应,反而得到了一个十分诡异的注视,她顺着他的视线瞧了眼身后,笑着问他:“你看什么呢?” 薛壁猛地回神,他冷着脸转身,同手同脚走去鞋柜,从柜子上头拿了一串钥匙。 薛壁解下一把递给她,然后退后关门。 江栖迟愣愣的看着关上的门,好半天过后,她无奈的笑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薛壁靠在门上听,他听到开锁的声音,然后是关门的声音,他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然后扯动僵硬的脸皮,露出一个十分复杂的表情。 因为见到了令他震惊的人物,满心乱七八糟的情绪无法纾解,薛壁上游戏的时候精神抖擞,一言不合就开始乱搞。 薛壁目前玩的游戏叫刺客游戏,虽然叫刺客游戏,游戏人物也并不全是跟刺客相关,此款游戏人物很多,上及天子重臣,下及贩夫走卒,内有如花美眷,外有江湖侠客,朝堂、江湖,儿女情长、英雄壮志,这款游戏包含的内容很多,堪比古代生活实录了。 薛壁目前玩的角色是将军身边的侍卫,将军大捷归朝,皇帝赐婚,将军喜气洋洋去接亲,到门口的时候,给将军牵马的薛壁突然就上前伸手撩开了新娘的盖头。 连城璧:“哦艹!新娘子你是被鬼上身了吗?丑哭我!” 连城璧:“喜鹊登枝叫,将军快快跑,跑啊跑啊跑不掉,委委屈屈拜堂辽。” 他乱七八糟的哼,哼完了抓起新娘子就跑,一边跑一边哈哈笑:“我送你一程!” 薛壁扛着新娘子爬上屋顶,地下的新郎愤怒的指挥人来拦,薛壁跑过去跑过来跑不掉,伸手就把新娘子扔下去了。 新娘子可脆了,落地就‘死’了,底下新娘子的老父母亲哭成一团,薛壁跳下去,抓住新娘子的姐姐就往将军身上扔,一边扔一边喊:“将军!这妞不错!” 新娘子姐姐撞到将军身上,娇娇弱弱的‘啊’了一声,她‘啊’过之后,猛地跳起来,冲薛壁喊道:“连城璧!你混蛋!” 刺客游戏除了一开始的新手区有所谓的npc,后面所有角色都是玩家组成,后续情景是什么,全看玩家触发了什么,所以也显得更真实。 薛壁一言不合乱来,好些来吃酒的佛系玩家都遭殃了,脆皮们全部成了脚下魂,复活之后,操起刀啊棍的就朝薛壁围攻过去了,薛壁的侍卫角色目前还在成长中,没两下就被砍死了,死了就死了吧,薛壁还继续逼逼。 连城璧:“看我复活重来,砍不死你们我就不是连城璧!” 连城璧:“啊!你个弱鸡!重点重点!砍那么柔弱,是给你阿爸挠痒痒吗?亏得你长了一张猛.男脸,实际是个小娘炮吗?” 连城璧:“咦?新娘子你回来啦?过来过来,哥哥再带你飞……” 薛壁成功靠着没把门的嘴,成了无数人的围攻对象,他们把他拦截在复活点,活了砍死,死了砍活。 到一点的时候,薛壁过够了‘嘴’瘾,高高兴兴的退了游戏。 佟袁给他打电话过来,一接通就十分无奈的问他:“你又犯众怒了?有玩家投诉,说你不按剧本走,欺负普通玩家,要公司销你的号。” 薛壁冷冷的‘哦’了一声。 佟袁很习惯他这副样子了,不等他说什么,自个儿就叭叭个没完。 “我觉得这个游戏还是不够完整,像宅斗剧情,就不该有这样的‘抢亲’环节,古代女子对外含蓄,你总不能要求她跟江湖侠女似的,被抢的时候跟人打一架吧?闲言碎语足够淹死她了。” “还有你一个侍卫,该走的剧情是升官发财,你去抢人新娘子,这不是崩坏人设么?” “你好几天没来公司了,明天来一趟,咱们开个会,看怎么完善一下……” “对了,你今晚又不睡觉吗?明天可不准大半天睡了,再睡下去,人还当我们公司就是睡觉的地儿呢!” “还有啊,你最近别上这号了,我看见有人悬赏杀你了,你个搞事精!” …… 薛壁皱着眉头听他叨叨个没完,他频频看时间,半个小时过后,佟袁终于说完了。 “没事我挂了,你早点睡觉啊。” 薛壁眼睛亮了亮,脸上虽然还是没有表情,他的语气却是难道的雀跃。 他说:“嗯。” 佟袁没听到他那声小小的‘嗯’,他犹豫了一下,在挂掉之前跟他说:“你明天还是下午来,早上陪我妹妹转一转,她对安市不熟悉,买生活用品什么的不方便。” 佟袁想说‘你多接触接触外人,免得以后不敢见人’,他担心这话刺.激到他,犹豫着犹豫着还是没有说出来。 佟袁挂了电话,薛壁的耳朵终于能歇歇了,他握着手机走到客厅,弯着腰凑到猫眼那儿看。 门外一片漆黑,感应灯因为安静自动熄了,对面屋很安静,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薛壁摸了摸耳朵,想到女人那张脸,他的耳朵悄悄的红了。 第178章 白日梦(3) 薛壁迷迷糊糊睡了三个小时,六点左右就醒了,他吃了早餐,做了卫生,然后就换了衣服站到了门外。 八点的时候,对面门开了,江栖迟走出来,看到他便笑了,“早啊,佟袁跟我说了,多谢你愿意抽时间陪我逛。” 薛壁抬眼看她,抿着嘴没有说话,他的脸一如往常的僵硬,别说表情了,能不散发冷气都是好的了。 薛壁实际上很紧张,他的手悄悄藏进了衣兜里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抠来抠去,但他不善言辞,哪怕心里堆了一堆话,还是跟往常一样,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江栖迟不着痕迹的挪开了落在他衣兜那儿的视线,她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跟他说:“咱们走吧?” 薛壁僵硬的点点头,屏着呼吸大跨步走去了前头。 江栖迟落在他后面,她慢慢的跟过去,到的时候,电梯门开了,她走进去,跟他一人站一边,然后沉默。 薛壁沉默,是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实际上他心里以及堆了几箩筐的话了,他的手紧张得出了汗,他甚至不敢擦一擦,生怕擦手的动静引来了她的注视。 江栖迟沉默,是在思考怎样快速接近他,事实上在来之前她已经了解过薛壁是什么样的性格了,她并不认为他的性格有缺陷,每个人的性格因成长环境不同都会有多少的不同,这是很正常的。 与其关注他的性格,她更关注的是靠近他,以及了解清楚她家可爱的小炮灰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这副外表十分霸总的样子。 霸总…… 江栖迟突然笑了一下。 薛壁一直关注着她,听到她笑,他僵硬了一下,然后小幅度的偏了下脑袋。 笑什么?你在笑什么? 他张嘴,想问的话转了不知道多少圈了,他都没有真的说出来。 薛壁低头,懊恼的皱起眉头。 江栖迟揣在兜里的拇指轻轻点了两下食指指节,她挪了两步,离他近了一些。 薛壁觉得自己好像在电梯里生了根,他动不了了,她离得近,他甚至能闻到她不同于男人的味道,有点香,不知道是不是喷了香水。 你喷了香水吗? 薛壁又想问她了。 薛壁一直躲着她的视线,十分遗憾,江栖迟还没有点亮看后脑勺或者看人半张脸读心的本事,但她知道他想说话,江栖迟想了一下,找了个不算太突兀的话题。 “我对安市不熟悉,楼下有早餐店吗?我还没吃早餐,你吃了吗?没吃我请你。” 薛壁心想:我吃了。 实际上他沉默半晌,回答的却是:“嗯。” 电梯很快到了底,薛壁先走出去,江栖迟跟在后面,等他走出一段距离,他突然说:“有。” 啊? 江栖迟满脸问号,薛壁没有回头,也就不知道她没懂,她想了会儿,联想到电梯里的对话,她突然就明白了。 江栖迟笑了笑,说:“麻烦你带我去。” 薛壁又‘嗯’了一声。 薛壁住的这个小区算是高档小区,周围没有早餐店,离得最近的走路走得快都要二十分钟,薛壁显然认为那二十分钟很近了,因此他就带她走过去了。 到了早餐店,薛壁挑了个最外面的位置坐下,老板过来点餐,江栖迟都点好了,他才慢吞吞的说了句:“牛肉面。” 老板手脚很麻利,来来往往那么多的顾客,他愣是一个没出错,面很快上来了,江栖迟的包子豆浆也上上来了。 薛壁盯着那面瞧了一会儿,然后才取了筷子吃,他说话慢吞吞的,吃饭倒是很快,一碗面没用十分钟就见了底。 薛壁悄悄将饱嗝咽下,他皱了下眉,觉得自己半个月都不会想吃面了。 唔,这是他今早吃的第二碗,好撑。 江栖迟放下筷子,瞥了眼他皱起来的眉毛,因为坐对面的缘故,她很容易就看清楚了他的表情。 他脸上还是面无表情,但他的眉毛耷着,眼睛里委屈都快化作实质了,他自己大概还不知道,实际上很多人都不会注意到。 江栖迟手痒了,她十分想摸一摸他的脑袋,但她忍住了,她招来老板付了钱,然后笑着跟他说:“走了。” 薛壁站起来,继续维持他的面无表情,他打算遵循佟袁的指示,带她去买生活用品,他想也不想的就将目的地定在了离小区不远的大超市。 既然是大超市,别说生活用品,就是想要买生娃用品,那都是买得到的。 薛壁习惯性的乱想些有的没的,这样的习惯让他下意识的忽视了跟在一边的她,等到见到超市的标志了,他才往左往右看来看去找人。 江栖迟站在他后面,看他低着脑袋抿着嘴左边右边看来看去,他没有挪动一下脚,更没有转身,他的眼睛盯着那窄窄的一点地方,等发现找不到人后,他的眼神立马不对了。 人呢? 人呢?! 薛壁慌了一下,他伸手去摸手机,刚摸到,都还没有拿出来,他的后背就被人戳了戳。 很轻的一下,但薛壁很不高兴,他不喜欢有人离他太近,很显然背后的人跨过了安全距离。 薛壁终于转了身,他也看到了站在他后面朝他笑的人。 “你、你……” 没丢!还在! 薛壁狠狠的松了口气。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你跟紧一点,超市人多。”不要丢了。 江栖迟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她竟觉得有些惊喜,她听出来了他的关心,思考了一会儿,她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角。 薛壁今天还是穿的西装,她拽着他的衣角,他下意识的就想提醒她:别拽我,会皱。 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但他也只那么想了一下,然后就丢开不管了,他任她拽着他,然后大步往前走,薛壁有点晕乎,这导致他进去出来都没注意到她到底买了什么。 她买东西很快,回小区的时候都还不到十一点,薛壁跟她在门口分开,她说:“多谢你,晚上请你吃饭,你说好不好?” 薛壁心里奇奇怪怪的不舍瞬间就消失了,他点头,说:“好好。” 他连说了两个好,看来是真的觉得好。 江栖迟回家了,薛壁转身就走了,他去了公司,他那莫名雀跃的好心情维持了很久,到佟袁跟他说起游戏的时候,他都非常干脆的应,半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 佟袁:…… 奇怪哦,这人竟然没发飙! 第179章 白日梦(4) “你碰到什么好事了?” 佟袁忍不住问他。 薛壁转动脑袋怼到了他面前,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佟袁看,佟袁忍不住往后退了一点,然后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睛若有所思。 薛壁其人,外看是个高冷孤僻患者,实际上是个缺爱又缺钙的怂货,因为幼年的经历,他很难表露出他真实的情绪,这样的难以表达,经常吓退看上了他的颜或者他的脑,从而想要靠近他的人。 佟袁是他唯一长久的朋友,他熟知他,看到他这样的眼神,他就知道他是真的很高兴。 佟袁很疑惑,他疑惑是什么样的人或者事让他这样高兴,薛壁的生活惯来枯燥,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在那样短的一段距离,他要怎么偶遇‘惊喜’。 薛壁抿了下唇角,没有回答他,这样的‘隐瞒’让薛壁觉得有点不安,他躲避似的侧转过身,跟佟袁说:“走了。” 薛壁说走,并不是要离开公司,而是在催促佟袁去做事情,佟袁昨天给他打电话说要开会,他来了那么久,尽听他叨叨了。 佟袁挠挠后脑勺,说:“哦。” * 薛壁又睡着了。 会开了一半,佟袁暂停会议出去接电话,他喝了半杯浓茶,一不注意就趴在会议桌上睡着了。 同一时刻,在整理房子的江栖迟放下抹布,站起来朝着窗外看了眼,然后走到沙发那儿躺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 无尽城外,漫天风沙,手持银枪的两个年轻士兵将薛壁扔出城外,无视了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以及叫喊不出来的哀求,冷漠的关上了城门。 薛壁躺在黄沙中,狂风肆虐,沙尘飞扬,很快就将他淹没了大半。 薛壁觉得很冷,伤口处不停流出来的血冷,跳动得越来越缓慢的心脏也很冷,他怀疑自己会被冷死,然后血肉腐烂,尸骨风化,被黄沙埋进地底下。 时间不停流逝,很快的,白日过去,黑夜来临。 夜晚的无尽城滴水成冰,薛壁已经感觉不到血液的流动了,他的眼睛开始失去焦距,就在他要昏死过去的那一刻,漆黑的城墙上亮起几簇脆弱火苗。 他熟悉的那个人,他的知己,他的挚友,站在城墙上淡漠的望着他,薛壁冷寂的心突然快速的跳动了两下,他回望回去,心里忍不住生出一点微弱的希望光芒。 救我……救我…… 他张嘴,无声的喊。 薛壁是那么的狼狈,那么的凄惨,然而望着他的佟袁脸上的冷漠没有消解一丝一毫,他挑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居高临下,犹如看垃圾一般,跟薛壁说: “最冷的时候还没有来临,看在我跟你曾为知交的份上,我允许你逃跑,虽然你泄露军机,致三千将士葬身弥江,万死难消我心头之恨。” 佟袁眯眼,望着漆黑的黄沙深处,极轻的笑了一下,“跑啊,再不跑……”你就跑不掉了。 薛壁艰难摇头,他想说‘我没有’,他想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然而没有人听他说,上一秒还众人敬仰的薛壁,眼下不过是个连烧火小兵都懒得多看一眼的恶心货。 佟袁走了,火把熄灭了,城墙印上了冰冷的月光,薛壁睁着一双空茫茫的眼睛往远处的黑暗看过去,只一眼,他所有拼尽全力攒出来的勇气,全消了个精光。 没用,没用的,跑进黄沙深处,他只会死得更快。 但……佟袁想他这样死去。 带着希望,绝望的死去。 薛壁瞧着惨白的月光,嘴里泄出一声悲戚的呜咽,他闭上眼睛,过了很久,他挣扎着爬了起来。 走吧,走进黄沙深处,葬于黄沙腹中,等他彻底与黄沙融为一体,或许哪一年还能随风来到无尽城。 薛壁撑着膝盖站起来,腰腹处刚刚停止流血的伤口因他突然的动作,又狠狠撕裂开了,血液从撕裂开的伤口处喷出来,将他大腿全打湿了。 薛壁踉跄了下,往前倒去,他狠狠砸进黄沙里,砸得头晕目眩,直冒金光。 薛壁再没能站起来,他像个将死的老狗一样,拖着残躯往前爬,黄沙滚进他的伤口里,带来密密麻麻的痛,薛壁没有出息的哭了,哭得眼睛通红,泪花四溅。 他不知道爬了多久,漆黑的黄沙地,突然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个人来到他的面前,毫不费力的把一百三十五斤的他给抱起来了,他睁着肿肿的眼睛看她,借着月光,他看清了她的脸,然后,薛壁脸红了。 “你、你……” 薛壁小声哼唧。 江栖迟抱着他躲到了快要风化的岩石下,她摸了下他脏兮兮的脸,然后解开了他脏兮兮的衣服,十分钟左右的爬行,他生生把自己只裂了半指节那么长的小伤口,拖成了一指长的……小伤口。 江栖迟拿水给他冲洗了下,然后抹了药,再包扎了下,他脏兮兮快成抹布的衣服是不能穿了,她又跟变魔术似的重新拿了一套新的出来。 “换了。” 她把衣服塞到他手里,转身避开了。 薛壁呆呆的看她,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换了,他爬起来走到她身后,一边扶着腰抽气一边跟她说:“多谢,要不是你,我该死了。” 薛壁委屈,但薛壁坚强,尤其是在女孩子面前,忍住!不能哭!不能没脸! 薛壁将涌到眼眶几乎要掉下来的眼泪憋了回去,泪光散尽,他看到了她瞅着他,那一言难尽的眼神。 干嘛?干嘛呀? 薛壁一脸懵。 江栖迟指了指他手挡住的小口子,说:“你的伤口死不了人。” 不止死不了人,连让她紧张都做不到。 薛壁低头看,被她包扎了的伤口别说流血了,就算是继续流,怕是也流不到一个小时就自动愈合了。 薛壁:…… 啊呀!那么小的伤口吗?为什么他感觉要痛死了呢? 薛壁无地自容,脸烧得慌,他吭哧吭哧的说:“奇、奇怪,我的伤口怎么成了这样?明明是很长很长一条口子,是被……” 薛壁卡了壳,他茫然的想:是被谁弄的来着? 薛壁没有想到,他突然感觉到大腿一阵发烫,像是被人浇了滚烫的开水,下一秒他听到有人喊他: “薛壁!老薛!起床了!” 第180章 白日梦(5) 薛壁睁开眼睛,他看到佟袁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卷纸,看他睁眼,佟袁连忙把纸递过来。 “擦擦。” 擦什么? 刚醒的薛壁脑袋昏沉,所有的记忆还停留在梦里,他哀怨的看了佟袁一眼,推开他飞快的走开。 诶? 佟袁一脸茫然,他朝薛壁喊:“老薛!你裤子湿了,不擦吗?” 裤子湿了? 薛壁稍微清醒了一点,佟袁说了那话之后,他也感觉到了不对。 薛壁低头,他看到了他大腿那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湿了一大片,薛壁在裤缝里找到了一截茶叶渣渣,他想到了之前被他放到桌子上的茶杯。 薛壁往会议桌那儿看,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还倒着的茶杯,没有流干的茶水顺着桌子边缘往下滴,将地面都打湿了。 薛壁:…… 他连忙往回走,抢过佟袁手里的纸巾,然后急匆匆进了厕所。 薛壁过了很久才出来,佟袁靠在会议桌边等他,“老薛,你这是怎么回事?一天天的尽睡觉去了,需要去看看吗?” 薛壁又睡了很久,连他们的会议都睡过去了,好在没有什么大事情,缺会也没什么,要不然,佟袁还真会在他睡着那会儿就把他提起来,才不会任他睡足了三小时,才去叫醒他。 薛壁脚步顿了一下,他皱眉,冲佟袁摇了摇头,“不。” 薛壁可不觉得自己有毛病,不就是睡会儿觉做会儿梦吗?虽然那梦千奇百怪的,但做梦,那是多正常一件事啊,他才不会因为这跑医院呢! 薛壁皱眉,他讨厌医院。 他不去,佟袁也没辙,他看了下时间,差不多快六点了,他朝薛壁抬了下下巴,笑嘻嘻的说:“时间还早,去玩不?” 佟袁的‘玩’,包含唱歌蹦迪泡女人,最近他迷上了东四街新开的酒吧的美女调酒师,每天那都是不会缺席的。 薛壁一听,脑海里自动回忆起酒吧里嘈杂的音乐与拥挤的人,他厌恶的皱起眉,坚定拒绝:“不去!” 佟袁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玩笑似的说:“真是可惜,本来还打算给你介绍一个的,你没眼福咯!” 薛壁不去,佟袁也不勉强,他半真半假的说了一句,然后就搭着薛壁的肩膀,跟他一起出了公司,到门口的时候,薛壁拦了辆车,佟袁送他上车之后,转道去了地下车库。 薛壁回到家的时候还不到七点,他在屋里绕着圈儿走,走了大概有二十分钟,他等不下去了,开了门去到对面敲门。 “咚、咚——” 薛壁敲了两下,然后低着脑袋等人来开门。 江栖迟听到敲门的声音来得很快,她让开路,让薛壁进去,然后跟他说:“稍微等一会儿好吗?我换下衣服。” 薛壁抬眼瞅了她一眼,他看到她的衣服上落了很多灰尘,大概是打扫卫生弄上的,薛壁盯着那灰尘瞧了好一会儿,然后点点头,乖乖的走到沙发坐下,等她去换。 * 七点半的时候,江栖迟跟着薛壁来到一家私房菜馆外,正是饭点,店里吃饭的人很多,饭菜的热气缭绕而上,将不大的店铺熏得烟气十足。 薛壁进去,熟门熟路的自个找了地儿坐下,他也不要人招呼,自己就从桌子底下抽了菜单递给江栖迟。 薛壁没说话,他认真的盯着菜单,等她选出喜欢顺眼的来。 江栖迟很快选好了,她把菜单递给薛壁,薛壁连忙接过来,他的心情可见的愉悦起来,翻菜单的手指都欢喜得近乎雀跃了。 江栖迟看着他,好似不经意般跟他说:“喜欢这家的吗?那你可别睡着了。” 薛壁翻页的手指顿住,他近乎惊吓一般往后缩了下,然后跟看怪物似的瞪着她看。 江栖迟很容易就看出来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我要睡着? 你知道我梦里的事?! 你入我的梦?!! 薛壁的眼神越来越古怪,就在江栖迟快要忍不住把他抓过来的时候,薛壁动了,他跟鸵鸟似的,弯腰把脑袋藏进了桌子底下。 薛壁长得人高马大的,弯腰往桌子下凑,那姿势就很奇怪,还有点搞笑,江栖迟看着他藏不住的红耳朵,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躲什么?” 她笑着喊他:“薛壁,起来。” 薛壁慢吞吞的直起身来,他低着头没看她,说的话声音低得她都差点没听清。 “你怎么知道?你真的入了我的梦?” 薛壁想起了‘他’没羞没臊喊她‘俊俏小姐姐’的事,也想起来了她将他一百三十五斤中的身体抱起来的事,他单纯的相信了她的话,并由此解锁一溜情绪。 前者,好羞,后者……好气,也羞。 薛壁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他不知道说什么,一时间就有些坐立难安。 这个时候,菜上上来了,江栖迟就说:“先吃饭。” 薛壁忙拿了筷子开扒。 薛壁心里存着事,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等回去的时候,江栖迟跟他说:“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都没有关系,我在梦里等你,到时候你再跟我说。” 她说完就走了,薛壁站在走廊上,呆怔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红了耳朵。 我在梦里等你…… 等你…… 她知道他不善言辞,天生孤僻,她一点没有嘲笑他的意思,还、还那样温柔的跟他说话。 薛壁抬手按住急促跳动的心脏,生怕头一次觉得急切,他想入梦中,也想言语无忌。 薛壁急匆匆回了家,他飞快洗漱了,然后跑去床上端端正正的躺好。 睡意……酝酿睡意…… 薛壁自己嘀咕了好久,才有了一点点困意,他闭着眼睛催眠自己,为即将在梦里见到的人,他的心情近乎雀跃。 薛壁直到凌晨一点都没有睡着,七点的时候,他睁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爬起来灌了两杯冷水。 佟袁给薛壁打电话,薛壁没有接,他把手机关机,然后又爬上去了。 这一次,薛壁的睡意来得很快,睁眼前,他听到了有人笑着说话的声音。 “这是哪里来的公子?” 薛壁抬头,坐在高高椅子上的人也看他,看着看着,薛壁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181章 白日梦(6) 薛壁做梦,从来都是有征兆的,但他不知道这回的梦是因为什么。 这一回跟以往时候都不一样,以前他梦到的是想睡他的妖精,这回梦到的是想睡他的人。 坐在高处的女人抬眼看他的时候,薛壁清楚的领会了她那一眼传达出来的意思——好看,想睡。 薛壁情不自禁的抬手摸脸,他有点困惑,这算得上是第一回有人认为他好看,而想要睡他。 薛壁几乎没有被夸过好看,薛母从来都是说‘你个废物’、‘你能不能跟你弟弟学一学?’、‘你看看你弟弟,他多受欢迎!像你这样又难看性格还不好的人,是不会有人喜欢的!’ 在薛壁的认知里,‘薛壁’代表的就是‘你一点都不好看,不会有人喜欢’,所以他困惑,怎么会有人觉得他好看。 他呆在那里,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就不对了,薛壁看见挨着那个女人的一个十分俊的男人瞪了他一眼,然后笑着将女人揽住,撒娇(?)似的跟女人说:“哎呀,陛下怎么只顾着看他呢?那样呆的木头有什么好看的?陛下看看我。” 陛下? 他这是造了一个女帝王朝梦吗?! 薛壁打了个哆嗦,他看见那个女人推开那个男人站起来,迈步下了台阶。 “你是哪位公子?朕好像没有见过你,朕很喜欢你,你过来。” 女人一边朝他走来,一边伸出了手,她的眼神像钩子似的扫过他的脸,还有他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薛壁只觉得脸凉飕飕的,手臂也凉飕飕的。 女人越来越近了,随着她的靠近,薛壁汗毛都立起来了,他警惕后退,退着退着,他飞快的转身跑了。 薛壁跑得气喘吁吁,他听到女人在后面愤怒的喊道:“抓住他!该死的男人!竟敢拒绝朕的垂青!” 薛壁:…… 这是放的什么魔鬼话? 薛壁再次打了一个哆嗦。 随着女人的话落,好多的侍卫从四周跑出来,他们跟在他后面追,撵狗似的,薛壁顺着宫殿高墙到处跑,跑得都快断气了,后面的人还是追个没完。 “别、别追了……” 薛壁喘着气小声的说。 他的声音太小声了,根本不会有人听见,于是后面的人继续追,薛壁在前面继续跑。 薛壁跑啊跑,跑了很久,不知不觉周围的环境越来越荒,在跑过一个宫殿之后,薛壁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坐在高高的屋顶上,那个人背对着这边,他看不清他她的脸,但他下意识的觉得那个人可以信任。 薛壁提气,朝着那人大声喊:“喂!帮我一下——” 薛壁废了好大的力气,扯着嗓子喊的时候,差点没破音。 好在,那个人回头了。 那是一个女人,还是他很熟悉的女人,他一喜,张嘴就想喊她的名字,话到了嘴边,他突然反应过来,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不、不对,她有说过,但他当时没注意到,他忘记了! “你……” 薛壁哑然。 江栖迟瞧了他一眼,从高高的屋顶上跳下来,她飞快的靠近了他,然后牵住他的手带着他跑。 风不停的从耳畔过,她带着他跑得飞快,薛壁大多时候脚都挨不到地面,被她一带,人就跃过去了,不知道是不是风声太烈,还是他惊吓太过,薛壁觉得他的心跳得都快要蹦出胸腔来了。 一定是风声太烈,他才会那样的失控。 薛壁瞧她,瞧着瞧着,他突然笑起来,然后跟她说:“喂!你带我逃掉吧!” 女帝王朝,他得罪了女帝,下场是什么他都能想到,只要一想他被人满世界追捕,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很刺.激。 江栖迟转头看他,她很慢很慢的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说:“好。” 她突然就朝他伸过了手来,她揽住了他的腰,带着他飞上宫殿的屋顶,越过高高的宫墙,将侍卫们远远甩开,然后混进了拥挤的人群中。 宫中的侍卫很快就追出宫门来了,在他们没有被人找到踪迹之前,她带着他找到了一个车马行,她买了马,也买了车,带着他驾车在城门关闭之前驾车出去了。 马车在官道上狂奔,不知道什么时候,明媚的天阴了,有风起,黑黑的乌云一点一点的压下来,没过多久,豆大的雨落下来了。 她坐在雨里,一点挪动的意思都没有,薛壁坐在车厢边看她,看着看着,他的眼睛开始酸涩,他慢慢的倒下去睡着了,下得越来越凶的雨把他也打湿了,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感觉到他的手被人握住了。 * 窗外的雨哗哗的下,楼下走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世界很安静,安静得只听得见自己清浅的呼吸声。 薛壁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往外看,他弯着腰,凑到门上的姿势特别的扭曲,他感觉自己跟个偷窥狂似的。 他瞧了很久,对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会儿已近中午,他不禁想:不吃饭的吗? 薛壁知道,那个没人住的房子生活用品全部都缺,锅碗之类的她还没有去买,自己做饭是不可能的,但是……她真的不吃吗?不喊外卖或者……来找他一起吃…… 薛壁心里有点小羞涩,但他脸上还是一贯的没有表情,他无意识的抠着裤子边边,他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终于掏出手机打电话了。 薛壁给佟袁打了电话,佟袁接起来之后,他跟他说:“吃饭。” 佟袁沉默了一会儿,差点没跳起来:“祖宗!你是在开玩笑吗!这么大的雨!你喊我去找你吃饭?” 薛壁沉默,等佟袁冷静下来了,他又说了句:“对面的。” 连起来的意思就是:我,薛壁,要找对面的吃饭。 佟袁:…… “你什么时候跟我妹妹关系那么好……不是,你什么时候会约人吃饭了?” 薛壁不理他这话,他自有一套自己的思路,他问佟袁:“你妹妹什么名字?” 佟袁:…… “厉害了!连名字都不知道,饭都约起来了!” 佟袁忍不住吐槽,吐槽过后,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跟他说了:“她叫江栖迟,请掏干净你的耳朵,仔细听好,江——栖——迟。” 佟袁说:“算了算了,我帮你约她,想吃什么,我给你们订,就你这口才,怕是过点儿了你都把话说不明白……” 第182章 白日梦(7) 薛壁挂了电话,低着脑袋默默的念:“江、栖、迟。”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不是曾经听过一次的那种熟悉,更像是午夜梦回念叨过无数回的那种熟悉。 但是……他以前都没有见过她,不是吗? 薛壁很容易纠结,这会儿他尽纠结这个了,在他纠结的这段时间,佟袁给江栖迟打了电话,还麻利的给他们定了餐,而她来得也很快,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薛壁,听到门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 “叮咚——” 薛壁转头,盯着那扇门,他慢慢的挪过去,跟个猥琐男似的将眼睛怼上去看,看过了之后他才开了门。 “午好。” 江栖迟抬眼朝他笑。 薛壁下意识的跟着扯动嘴角,但他笑不来,这样大幅度的扯动,落在江栖迟眼睛了就显得很怪异了。 薛壁很快反应过来,同时他也很快恢复了原本的冷脸,哪怕他眼睛里的欢喜与委屈混杂着都快漫出来了。 江栖迟手指动了一下,她想摸摸他的耳朵,或者摸摸他的脑袋。 但是…… 江栖迟叹气。 他不习惯,她也不能调戏不是?万一他要她负责,她是负还是不负? 江栖迟想着些有的没的,然后进到屋里去坐着了,薛壁坐去了她对面,离她最远的那个位置,他沉默着不说话,只是偷偷的看她、看她。 雨还在下,江栖迟一下子就想起刚才的梦来了,她笑了一下,问他:“不是说好了梦里跟我说话吗?怎么不说?” 薛壁往后缩了一下,他还是没有说话,但江栖迟感觉到了他的慌乱。 是不想跟她说?还是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 这个问题江栖迟不知道,薛壁自己也不知道,薛壁只知道在她问了这个话之后,他一点都不想理她了。 沉默,还是沉默。 薛壁坐不住了,他讨厌这样的沉默,就像他也讨厌极致的吵闹一样,虽然这是他的家,他的房子,但他感觉到不安了。 送餐的很快来了,屋里越来越尴尬的气氛被打散了,薛壁急急起身去开门,速度快得跟逃跑似的。 江栖迟坐在原地若有所思,接下来她都没有说话,但她回去之后,立马就去睡觉了。 她走得快极了,像是一点都不想久留的样子,挖空了心思好不容易想出一个话题的薛壁茫然的看着她离开,根本无法控制的委屈简直要令他窒息了。 果然,他很无趣是不是?一点也不讨人喜欢是不是? 这个问题这会儿没人能回答,要是问他自己,他肯定是回答‘是’了。 薛壁收拾了垃圾,茫然的坐在沙发上,坐着坐着,他睡意又来了,他抱着小猪抱枕躺下去,叹了一声很长很长的气,然后闭上眼睛睡觉。 * 薛壁站在长街上,周围人来人往。 “快点快点!新娘子要出来了!” 有人急急的从他身边过,然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新娘子?是有人结婚? 薛壁想起来他在游戏里做过的抢亲的事情,那是多么无趣的一件事情,薛壁撇了撇嘴,他越来越弄不清楚他自己的梦了。 以往时候,一个梦他总要重复好几回,现在也真是奇怪,一个梦接一个梦,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他想着这些的时候,鞭炮声响起来了,那声音朝着他这个方向来的,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周围的人也越来越躁动,薛壁听到许多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新郎真俊!” “啊!新郎命人撒铜板呢!赶紧往前挤挤,能多抢一点就多抢点!” “别挤别挤!我的老腰要断了!” “来了来了!花轿来了!” 薛壁被人往前挤着,他离花轿越来越近了,摇晃着的花轿被人掀开了帘子,一张脸在帘子后晃了晃,薛壁一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拽住了轿杆。 “停下!停下!” 他大声吼。 人群一静,新郎回头看过来,那脸黑得都能跟黑炭媲美了。 “你谁!赶紧松手!” 新郎的狗腿子愤怒的指着薛壁,抬着手就朝他冲过来了。 薛壁手也跟着抖了抖,但他一点不怕,现在的薛壁,可不是之前的软脚虾薛壁了,现在的薛壁是——薛·武林高手·壁。 薛壁哈哈一笑,他抬脚,一脚把狗腿子踹飞了,狗腿子飞出去砸到其他人身上,拥挤的人群立马齐齐往外挪了很大一截。 薛壁伸手撩开轿门,他一把抓住了江栖迟的手,把她拉了出来。 “你干什么!” 新郎跳下马,一边愤怒的喊,一边提着衣摆朝这边跑。 薛壁扯下江栖迟头上的盖头,对折后往脸上一蒙再一系,他摸了下自创的蒙面巾,朝新郎嘿嘿笑:“我乃采花大盗!今天就是来抢亲的!” 薛壁带着江栖迟飞到一边屋顶上,他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铜钱,对着下面的人就甩过去了——别问薛壁为什么连铜钱都有,这是薛壁的梦,只要他想,他做皇帝都使得。 薛壁一边甩钱,一边大声喊: “来来来!捡喜钱啦!捡到就是赚到!捡到就是赚到!今儿小爷抢到了合心意的媳妇儿!人人都有啊!” 刚才还往后退的人们盯着那叮叮当当往下掉的铜钱,眼睛都冒光了,他们纷纷跑过去捡钱,可怜的新郎以及一众狗腿子被疯狂的人们堵在中间,连站都站不稳了。 薛壁又笑,他大声的笑,放肆的笑,就像是要把攒了一整天、一整月、一整年的笑都给笑出来似的。 “多谢这位新郎!改日请你喝喜酒!告辞告辞!” 薛壁喊完,就在新郎气急败坏的咒骂下,将安静站在一边的江栖迟抱起来,十分帅气的飞走了。 薛壁带着她跑了好远,最后停下来的时候,连薛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了,但他并不在意,这是他的梦,他想要去哪里都可以。 薛壁笑容满面,他放下江栖迟,绕着她走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最后他问:“我是不是帅极了?” 不等江栖迟回答,他又接着说: “我跟你说,我看你顺眼,很顺眼!”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顺眼吗?” “要说话,要多说话……” 他小声嘀咕,嘀咕完了抓住她跟她说:“我觉得带你跑有意思极了!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江栖迟眨眼,她翘了下唇角,说:“去你心里干不干?” 第183章 白日梦(8) 薛壁被调戏了。 调戏完了江栖迟就后悔了。 就在她说了那句话之后,薛壁就醒了,她也自动离开了他的梦境,自那以后,江栖迟有足足三天没有见过薛壁出门,她也再没有入他的梦。 薛壁在干什么呢? 薛壁在羞涩脸红,她那话威力太强大了,强大得他听了之后觉都睡不好了,所以……梦自然也就没有了。 薛壁躲了好几天,等他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终于能够出门去找她了。 薛壁面无表情,却是满怀欣喜的打开门,他迈步往对面走,眼睛里面的喜悦在看到站在门口说话的那两人的时候,彻底的消失了。 对面门开着,她站在门口跟薛城说话,薛城脸上的笑很扎眼,她脸上浅浅的但是很明显存在的笑,也很扎眼,薛壁看着看着,觉得眼睛都被扎疼了。 薛壁瞬间白了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居然还能有瞬间反应的能力,他忍不住向往后退,似乎往后退了,看不见人了,他就可以骗一骗自己,他所看到的都是假的。 “哈哈!你真有意思,我说的是真的,要不明天我来找你?” 薛壁听到了他弟弟,阳光帅气的薛城这样跟她说。 明天来找她?找她干什么?约会吗?去玩什么?他们要说什么?他们会成为情侣吗?会像以前那些女孩子一样,彻底对他厌恶吗? 薛壁控制不住乱想,越是想,越是慌,越是慌,他就越想逃避。 躲起来!对!要躲起来! 薛壁仓促转身,却被人拉住了,他冰冷的手指间传来的温度很让人眷恋,他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手指,然后抿着唇偏头看她。 江栖迟早就看见薛壁了,薛城跟她在说话,在她不了解薛家真实情况的情况下,她不会允许自己做出什么不礼貌的行为,事实上她跟他说话,也是想乘机打探一点——或许也不能这样说,正主自愿透露出来的消息,不能算她窥探他的隐私。 江栖迟正要跟他打招呼,她完全没有想到,就那样短短的一瞬间,他转身就要走,看他那脸色还很不好。 江栖迟瞬间就想出了好几个版本兄弟阋墙的事件来,她眼皮跳了跳,飞快推开薛城,然后上去把人拉住。 “你弟弟来了,我刚才还想着跟你打电话,结果你自己就出来了,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她朝他笑,抓着他的那只手放肆的往上挪,然后挽住了他的手臂,她挨他挨得很近,薛壁的意识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表达出来不适,他条件反射一般缩手,却又在动作间挨到她的时候,慢慢的放松下来。 不能放开,放开的话,她就要被拐跑了! 薛壁先是这样想,然后当他慢半拍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过后,一点一点的羞涩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了。 薛壁的心,泛起一丝丝隐秘的愉悦,他低头看她,她还在朝他笑,并且她还用手肘捣了他一下。 干嘛? 薛壁朝她眨眼。 江栖迟往薛城那边示意,笑着跟他说:“哎呀,你弟弟说要请我吃饭呢,我说要请示你,不然你要生气,我跟他说你不喜欢我跟别的男人走太近,他都不信,他是你弟弟,我都不好拒绝,要不然你来请?也算是……” 她低头,白皙的脸颊上泛起红晕,她羞涩(?)的抬眼看他,小声说:“也算是见家长了……” 薛城站在一边,简直是目瞪口呆!羞涩是什么鬼?她刚才可是颇具冰山美人的范儿啊!怎么到了薛壁面前是这样的?他薛壁有一天竟连他都比过去了? 薛城觉得十分不适,他的心里涌起浓烈的厌恶与嫉妒,他脸上的笑都不能好好保持了,如果现在有人看他,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他掩藏得一点都不好的扭曲。 江栖迟瞥见了,然后就皱了眉。 薛壁这会儿完全忘了他了,他盯着江栖迟跟以往很不一样的表情看,看一会儿又挪开,然后马上就转回来继续看,他压根没注意她的什么羞涩不羞涩,他现在想的是:她生病了?要不然怎么会突然这样子? 薛壁过了好久才注意到她刚才说了什么,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见家长是什么意思,薛壁一下子就被冲击到了,然后,眼睛亮得都快要blingbling闪了。 薛城走过来,强撑着微笑喊了薛壁一声:“……哥。” 薛壁没有应,事实上这是薛城第一次老老实实喊他哥,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薛城也不要他回应,因为他自己也很不适应,他看了小鸟依人(?)一般靠在薛壁身边的江栖迟,勉强笑着问:“这位美丽的女士是你的朋友吗?她可真有趣……” 江栖迟打断他,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不是朋友,是女朋友。” 听到前一句,薛壁白了脸,薛城忍耐不住想笑,等她后一句跟着蹦出来,换成是薛壁想笑,薛城笑不出来了。 江栖迟充满爱意(?)的看了薛壁一眼,红着脸跟薛城说:“是我追的他,他一直没应,我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想法,今天见了家长——虽然你是弟弟,也是家长了,见了你,我的名分可算是定下来了,毕竟他可是一直没拒绝呢!” 薛城气惨了,他现在一点都不觉得她好看了,他现在只想挠花这个眼瞎的女人的脸,再把薛壁那张冷漠的、趾高气扬的脸打破相。 薛城待不下去了了,如今的薛城可不需要在女人面前维持形象了,他收了笑,狠狠剜了薛壁一眼,气哼哼的说:“别忘了你该买的东西!自己该做什么心里没数吗?还需要我来提醒?你记住,我只要最好的!不然,看我不告你的状!” 薛城说完,他又狠狠的剐了江栖迟两眼,然后仰着脑袋跟个神气的公鸡似的,大跨步走了。 薛城一走,江栖迟就松开了他,薛壁慢慢的低头看,他抿了下嘴,觉得她一走,他半边手臂都冷了。 薛壁并不是很在意薛城的态度,但江栖迟显然很在意,她拧眉问他:“你跟你弟弟关系不好?是为什么?” 第184章 白日梦(9) 江栖迟自来不是个好奇的人,这样的不好奇不止体现在她对待外人,譬如路上遇见的那些会引起别人注意的新鲜事之类的,还体现在她不会过多的去私自打听他的情况。 又不是被欺负惨了,在未经他同意的情况下贸然去打听,他不一定会舒服,这样的事情她以前没有做,现在更不会做,她想要知道什么,只需要从当事人嘴里听到就好。 她问了这话之后,薛壁很轻的皱了一下眉,他的眼神一直在变,江栖迟知道他在思考,也不打扰他。 过了很久,他终于想完了,他说:“不知道怎么说。” 薛壁十分苦恼,苦恼于他的笨拙,这会儿要是换成薛城,或者是佟袁,任是哪一个,都能把他简单的二十余年人生说得跌宕起伏,极具感染力,唯独换了他,他连怎么开头都要想好久。 薛壁觉得挫败,眼神不自觉的又带上了委屈。 江栖迟觉得,他不需要跟她说了,只他这个眼神她就能领会很多东西了,她刚想转移话题,就听薛壁说: “梦里。” 嗯? 薛壁盯着她,执着的重复了一回:“梦里。” 你来我梦里,我告诉你。 这一刻的江栖迟,觉得自己像个恶毒的巫婆,逼迫可怜的他挖自己的疤。 薛壁觉得这个决定很好,他很明显的松了口气,他抬手,不大适应的放在她的肩膀上,然后把她推到了门口。 “你回去,等你。”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江栖迟都要怀疑,是不是这会儿随便响起个什么声音,他的声音就被淹没了。 她顺从的回去了,然后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思,慢慢闭上了眼睛。 * 江栖迟这一次入的梦就很正常了,没有妖精的剧情,也没有明显不应该存在于当前世界的古代剧情。 江栖迟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坐在一个房间里,房间很小,放了只有单人大小的床,以及一看就很破旧的书桌,在床尾位置,立着布衣柜,廉价的衣柜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拉链没有完全拉上,江栖迟一眼扫过去,看到了露出来的一截粉色蓬蓬裙。 她坐在地上,地面铺了一块布,虽然是夏天,坐在上面还是凉凉的,她手里抓着个破旧的布娃娃,很明显之前就是在玩这个。 江栖迟丢开了布娃娃,她站起来走到书桌边,攀着书桌往外面望,她刚露出一个脑袋,对面开着窗户的房间也跟着露出来一个脑袋。 薛壁看到她,很明显惊了一下,他的脸上极快的闪过一点羞涩,然后他就缩回去了。 江栖迟没有笑,她认出来了那是年幼的薛壁,但她一点都没办法对此表示愉悦。 薛壁太瘦了,虽然只短短的一瞥,但她都看清楚了,他身上的衣服很破旧,比‘她’的还要破旧,他攀着窗户往外看的时候,露出来的细小的手指上满是伤口,两栋房子之间隔得很近,他看到邻居却是这样的反应,一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这样的薛壁,她没有办法说他过得好。 江栖迟沉着脸往外走,她打开门,刚走出去,就被人一把抱起来了。 “哎呀!我的小囡囡!想爸爸没有?” 江栖迟一惊,下意思的就想挣扎,然而‘她’却是高兴的凑上去,亲了下男人的下巴。 “想爸爸了!” 江栖迟听到自己这样说。 不,准确一点,是身体的原主人这样说。 接下来,江栖迟搞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虽然入了梦,但意识却是附在别人身上的,这大概是因为这是薛壁的过去,而在他的过去,她并没有参与。 江栖迟还发现,只要一接触到过去的人物,‘她’就会出来做出一系列符合原本的‘她’该做的反应,只有在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才能控制这个身体。 江栖迟再没有在窗户那里看到薛壁,‘她’还小,在爸爸妈妈上班,家里又没人带‘她’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独自跑出去,江栖迟被迫在屋里待了三天,差点就要抓狂了,但很快的,转机出现了。 ‘她’的爸爸是个宠女儿的人,这天下班回来,他抱着她说要带她去外面玩。 “囡囡在家里无不无聊?明天爸爸休假,带你去新开的公园玩好不好?” ‘她’的妈妈忙活着做饭,听到他这话,转身过来皱着眉头说:“我听说公园很乱,主要是人太多了,听说之前有带女儿去的,结果女儿被人拐跑了!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男人听了,立马就说:“那不去了。” 江栖迟哪能同意?‘她’也不同意,‘她’的嘴翘起来,抓着男人的手臂就开始摇晃,“爸爸~我要去!我要去!” ‘她’的妈妈瞪了她一眼,但‘她’并不怕,‘她’滚进了男人的怀里,哼哼唧唧的跟男人撒娇,“爸爸~要去玩!你陪我去嘛!你一直忙!一直忙!好久没有陪我了!” 女人的撒娇,杀伤力都是巨大的,甭管是小女孩还是大女人,只要是在在乎自己的人面前,那他就跑不掉。 男人最后妥协了,但他说不去公园,而是去楼下的小花园逛。 ‘她’不知道其中的差别,只知道爸爸会陪她玩,玩很久!‘她’很高兴,晚上悄悄扒了好几条小裙子出来。 第二天,男人如约带‘她’下了楼,他们到了小花园,玩了跷跷板,玩了滑板,还玩了秋千,男人累了,放下‘她’让‘她’自己玩,他则坐去了椅子上跟人吹牛,‘她’玩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玩不好玩,就跑去跟其他人家的小朋友玩。 ‘她’是个十分自信的小姑娘,本身也很讨人喜欢,‘她’很快跟别的小朋友打成一片,他们一起玩捉迷藏,‘她’到处躲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孩跟在大人的身后,慢吞吞的往前挪。 江栖迟一瞬间就认出来那是薛壁,她想要过去,‘她’也十分顺从的过去了。 薛壁被拦了下来,他听到‘她’问:“你是谁呀?囡囡没有见过你。” 薛壁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有了闪闪发亮的东西,但他忍住了,并很快绕过她跟上了前面的大人。 ‘她’简直是目瞪口呆,再然后就是愤怒,愤怒于小孩的不理。 第185章 白日梦(10)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存在于小女孩的身体里,在‘她’愤怒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很多极短的画面,画面的主人公围绕着两个人——‘她’与薛壁。 事实上,‘她’不是第一次见他了,只是小孩健忘,加上每次见他的时候他都很快躲开,所以‘她’压根没有认出来那是同一个人。 这是一片老旧小区,住在这里的都是生活拮据的人,薛壁很早就知道对面有个小女孩了,他也知道小女孩特别的可爱,几乎见过她的人,都会喜欢她。 薛壁也有点喜欢,不,应该说羡慕。 薛壁一家是今年才搬过来的,他会注意到她,是在一个下午,那个下午,薛壁被薛母赶出了家,理由是他吵到了弟弟睡觉。 薛壁低着脑袋下了楼,夏天的太阳烈,晒人得很,薛壁沿着墙根走,走到了背阴的角落去待着。 炙热的太阳烤着地面,树上蝉声阵阵,那调子听久了,人似乎也会跟着犯懒,他待着待着,忍不住也昏昏欲睡了。 欢快的笑声就是从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咯咯……爸爸爸爸,你再抱一抱我嘛~” 薛壁惊醒过来,他扶着发麻的腿,悄悄凑到墙边望,然后看见了趴在男人怀里撒娇的她。 薛壁没有爸爸,在他记忆中就没有,他妈妈说是死了,薛壁不信,但也不在意,因为没有见过,没有相处过,他理解不了‘爸爸’这个词代表的意思。 当然,他弟弟是有爸爸的,他爸爸对他很好,每次来都会给他带很多东西,他虽然知道也见过,但因为没有相处过,所以也没有太大的感觉。 但是,在这一刻,他看到‘她’扭来扭去撒娇,而男人一脸宠溺的时候,他隐隐明白了一点。 薛壁也想有爸爸,他也想这样撒娇。 薛壁再次看到她,是踩着凳子爬到窗台上擦窗户的时候,他爬上去那会儿就看到对面打开的窗户了,因为没有人,他也没有多看,只顾着埋头擦,等到他擦完了,往下滑的时候,他看到对面窗户上趴了一个小女孩,她捂着嘴盯着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她是在担心出声吓着他吗? 薛壁这样想着,但他的反应,却是飞快的躲了下去。 过了好久,他才敢站起来往那边看,结果发现那边已经没有人了。 接下来,他又在窗户那里看到过她好几回,她有时候是在跟爸爸妈妈玩,有时候是坐在地上玩娃娃,他悄悄看的时候,她也会很快抬头看过来,像是能感觉到似的。 她会大声朝他喊:“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也会在他又擦玻璃的时候捂着嘴小心的看着他。 薛壁觉得,她大概就是天使了,他听说了,天使是最好最好的人,他觉得她就是最好最好的人。 时间慢慢的走着,到下一个暑假的时候,薛壁已经敢低着头听她嘀嘀咕咕说话了,有一天,薛壁听说她被送走了,说是去奶奶家玩,薛壁很久很久都没有再看见她,他觉得失望极了,他最近有练习对话,他希望下次见她的时候能跟她说上话。 “你、你好,我、我是薛、薛壁,我、我可以跟你、你做、做朋友吗?” 薛壁对着墙壁,一遍一遍的练习,但他始终说不好完整的一句话,他很懊恼,他不知道小伙伴儿会不会嫌弃他。 学校里的同学就很嫌弃他,说他是丧门星,他们都不跟他玩。 薛壁有点担心,所以他决定不把她带到学校去,她不认识他的那些同学,就会跟他玩儿了。 薛壁盼啊盼,盼了好久好久,终于,暑假过完了,她也回来了,薛壁兴高采烈的跑到窗户边,仰着脑袋往那边望,然后他看见她跟好几个小男孩小女孩待在一起,他们一起玩,一起吃饼干。 那饼干好像很香,他看到他们吃了好多,他都忍不住肚子咕咕叫了。 薛壁耐心的等,等他们终于走了,屋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薛壁一喜,连忙踩着凳子往上爬,然后他就看到她跑到窗户边,拽着窗帘布的边,把窗帘拉上了。 她不记得他了。 薛壁忍着羞涩跑到楼下去假装偶遇的时候,他听到她说:“爸爸,你看那个哥哥好奇怪哦。” 薛壁的小友谊,就这样破碎了。 * 晚上吃了饭,‘她’跟‘她’爸爸腻歪了好久,才洗漱了进屋睡觉,等没了人,江栖迟就出来了,她拉开了关上的窗帘,趴在窗户那儿盯着薛壁那边看。 她看啊看,想啊想,想薛壁这会儿在做什么,会不会睡不着觉,看到了他俩过去的她,不得不认真思考起一个个问题: 看样子,薛壁刚鼓起的勇气已经消散了,他又恢复了原本的状态,所以才会绕着走? 根据她的判断,这个女孩一定在他的人生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不然她应该不可能来到‘她’的身上。 所以…… 前女友?念念不忘的初恋? 江栖迟越想越多,想到最后,脸色都不好了。 在她觉得自己可能因‘他’生出二心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不干涉‘他’的生活,让‘他’找到幸福,理智告诉她,追着一个转世的碎片嚷着她是‘他’的真爱,这有花心的嫌疑,一个只是拥有他一部分灵魂的人,怎么能称之为是他呢? 她要的是他,只要找到碎片在哪里,等‘他’寿终正寝,她引导灵魂碎片归位就可以了。 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江栖迟发现自己没法保持淡定,她心底涌出无数的暴戾情绪,那些情绪叫嚣着: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哪怕只是一根头发丝儿! 江栖迟捏紧眉心,全然忘了她现在的形象是个小女孩,这样一脸严肃的表情很明显不符合人设,好在天黑黑,没人能看到。 江栖迟并没有在窗台呆很久,小女孩的生物钟很准时,哪怕她只是个‘旁观者’,也不免染上了‘她’的生活习惯,她撑不住就去睡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换言之,热死了。 江栖迟早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窗户,早晨还是有一点风的,适当的透气很必要。 再就是…… 江栖迟看着对面微微晃动的窗帘,微微笑了一下。 第186章 白日梦(11) 窗帘晃动了一会儿就被人拉开了,在他冒出脑袋的那一刻,‘她’也同时归位,江栖迟看见‘她’跑过去,盯着薛壁看了一会儿,然后朝他做了个手势。 ‘她’抬起两只手,扯住眼睛跟嘴角,伸出舌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略略略,讨厌鬼!你怎么住我对面?我讨厌你!” 江栖迟清楚的看到,在‘她’说了这句话之后,薛壁的眼睛,黯淡了。 江栖迟瞬间后悔,她想:一起玩就一起玩,初恋……就初恋吧…… 她说服了自己,但‘她’显然没打算按她的剧本走,不仅没有按,而且是越走越偏。 在‘她’读书的时候,江栖迟知道了‘她’的名字——姜甜甜。 这个名字,一听就很甜了,但她对着薛壁,明显就不甜了。 姜甜甜严格贯彻了‘讨厌薛壁’这件事情,并把这件事发扬光大,彻底将薛壁变成了所有人都不喜欢的人物。 姜甜甜今年五岁,刚上完幼儿园,准备去上小学了,她读的学校跟薛壁是同一个,薛壁比她大,目前在二年级。 姜甜甜入校的第一天,就收获了一大帮好朋友,他们聚在一起,把薛壁拦在学校外。 姜甜甜像个高傲的公主,她从人群中走出来,狠狠推了薛壁一下,把薛壁推倒在地上。 “薛壁?你是叫薛壁?哼!你听好了!你要做我的小弟!要听我的话!不然我就回去告你!我知道,你妈妈是个坏女人,她勾搭了有妇之夫,你就是个私生子!你还害死了你爸爸!我知道的,你妈妈不喜欢你!要是让她知道你欺负我,她一定会打你的!” 是了,这也是姜甜甜不喜欢薛壁的一点,她从姜家父母那里偷听到了有关薛壁的对话,然后就记住了,并用这话来攻讦他。 年幼的薛壁倒在地上,眼泪不知不觉就落下来了,他抖着嘴唇,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小伙伴变了样,变得这样坏。 江栖迟很愤怒,但她什么都做不了,虽然在她身体里,但连简单的阻止她说话都做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薛壁被她欺负。 姜甜甜这会儿还小,欺负薛壁也只是推推他,最严重的就是拿话攻击他,等到姜甜甜十岁过后,她的花样就多了。 她会在薛壁考试的时候把偷来的答案塞进他的桌子,然后让人揭发他。 她会在大冬天的时候喊他出去,然后把他骗进空无一人的超市里,她嘴甜,忽悠得老板都忘了跟着她的人,门关了,薛壁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等他哆嗦着等到了天亮,又诬陷他是小偷,将他送进警察局。 薛母不喜欢薛壁,喜欢薛城,她就跟薛城玩,然后在去他家的时候,弄坏家里的东西栽赃给薛壁,薛母脾气急,会打他骂他,而薛壁从来只会默默挨打。 辩解无用,真相也不重要,薛壁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 等到薛壁上了高中,原以为能摆脱了,她倒好,天天放学就往他的学校跑。 干什么呢? 传播小道消息,让老师讨厌薛壁,让同学讨厌薛壁,连门口卖炸土豆的都知道薛壁是个坏孩子。 薛壁高二就被退学了,老师委婉的跟薛母说,薛壁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薛母问也不问,转身就抓了鸡毛掸子打他。 “你个兔崽子!我花钱给你吃给你穿,让你读书,你就是这样读的?你弟弟多乖巧!老师们个个都夸他!就你,就你是个扶不上墙的烂货!” 薛城在一边看笑话,一边看,一边给姜甜甜发消息:薛壁被学校退学了!哈哈! 薛壁没有再读书,在一个冰冷的早晨,他鼓起勇气,背着破旧的包包走进了一家网吧的大门,那天很冷,江栖迟躲在后面跟着他,她看到了他被冻得通红耳朵,还有那一双露在冷风中长满了冻疮的手。 最后的一点时间,江栖迟再没有看见薛壁。 姜甜甜辍学了,整天不着家在外鬼混,姜家父母气惨了,最后带着她回了乡下老家。 * 江栖迟醒来,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她飞快的爬起来,打开门走到对面敲门。 薛壁很快来打开,她抬头看他,看见了他微微红的眼睛。 薛壁不会拒绝人,只要是跟他熟悉的人,就能欺负他。 江栖迟觉得自己也是在欺负他,仗着他对她的好感,让他回忆起以前承受过的恶心事,她还可笑的问他,可笑的揭他的疤,而他这个小可怜,连挣扎都不挣扎,就乖乖的全都让她看了。 “傻子。” 江栖迟轻声说。 薛壁局促的低着脑袋站在门口,他听到她说话,飞快的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低着头轻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样一句连贯的话,不知道他又是用了多久。 江栖迟很容易就看懂了他的意思。 你说是我的女朋友,是真的吗? 薛壁觉得自己很不堪,用这样会让她心软怜惜的方式逼她就范,但他不后悔,他从来没有忤逆过薛母,也从来不会拒绝人,勇气这样的东西,他也早就没有了,在现在,只在现在,他想要再勇敢一次,追求自己喜欢的人。 薛壁喜欢她,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 他不想让给薛城,哪怕他以前让了无数回,早已经让过很多珍贵的东西,还有重要的人,但这一次,他不想让。 不止是薛城,他谁都不让。 江栖迟叹气,她没有思考多久,就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人推进了门里。 薛壁吓了一跳,但他没有阻止,他红着耳朵被她推进去,屋里光线昏暗,他看到她凑近了他。 她想干什么? 凑得那样近,是想吻、吻他吗? 薛壁想些有的没的,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无意识的就绷紧了背脊,他的心想要靠近她,他的身体却不允许。 薛壁急得眼睛都红透了。 江栖迟并没有那么流氓,她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薛壁的不对劲,她把薛壁推到沙发坐下,然后摸索着去开了灯。 她很快回来,看到他红彤彤的眼睛,还吓了一跳。 “怎么了?” 她问,问过后就反应过来了。 江栖迟又是一叹,她犹豫了一下,坐到了他的身边,她抬手摸了下他的头,凑近了他,十分温柔的跟他说:“过了饭点了,我喊外卖,吃了东西再说话。” 她靠得很近,薛壁第一时间就觉得不适应,但他忍住了,并十分大胆的勾住了她的手指。 江栖迟回勾了一下,然后掏出手机单手点外卖。 第187章 白日梦(12) 薛壁不是多话的性子,江栖迟也不是,她迅速点好了外卖,然后就是等待,在等待的时间里,屋里便很安静了。 江栖迟低着脑袋在沉思,薛壁在看她,虽然没有说话,但奇异的并不尴尬,大概也是习惯了,换成第一回见那会儿,薛壁怕是早就坐立不安了。 外卖很快送达,两人安静的吃了饭,收拾了坐到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江栖迟说话了。 江栖迟说:“你要给薛城买电脑?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薛壁转头看她。 江栖迟冷笑了下,说:“给他准备一点小礼物,算是补上见面礼。” 见面礼…… 薛壁一下子想到了她说过的那些话,他快速点头,十分干脆的同意了。 江栖迟并没有待很久,到九点的时候,她就回去了,薛壁十分自觉的起来送她,等送走她回来之后,薛壁又失眠了。 薛壁辗转了好久,最后也不知道究竟是睡着还是没有睡着,他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眼睛下的乌青吓人得很。 江栖迟来得很早,七点左右就敲开了薛壁家的门,她盯着薛壁的眼睛瞧,瞧了一会儿,然后叹气。 江栖迟觉得自己总是叹气,对上他,她总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不像当年,她万事由心。 薛壁做了早餐,煮的小米粥,江栖迟蹭了一顿饭,等收拾完毕,差不多八点了。 薛壁问:“走?” 江栖迟摇头,抓住他的手带着他走到沙发坐下,她示意他躺上去,然后将他的脑袋放到了自己腿上。 “你睡一会儿。” 江栖迟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则缓缓的轻抚着他的脑袋。 薛壁眨眼,长长的睫毛扫过她的手心,带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痒意,江栖迟捏了下他通红的耳朵,感觉到他轻微的颤了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薛壁很快睡着了,他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但他看不清也记不住自己做了什么梦,他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很亮了,他还躺在她的腿上,而她正靠着沙发闭目养神。 薛壁盯着她看,或许是梦里令人喜悦的心情还没有随着他的清醒消散,薛壁在这会儿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所处何地,他难得放肆,用与平常的他从来不可能会有的眼神看她。 江栖迟很快睁开眼睛,两人视线对上,薛壁愣了愣人,然后瞬间红了脸,他躲闪着目光,从她腿上爬起来,小声说:“我、我……” ‘我’了半天,薛壁什么都没有‘我’出来。 江栖迟动了动僵硬的腿,凑到薛壁身边捏了下他的耳垂,她笑着说:“整理一下,咱们出去。” 薛壁连忙慌乱的站起来,急匆匆的跑进了卧室。 没多一会儿,薛壁换了身衣服出来,他的脸还是有点红,但瞧向她的眼神已经不再躲闪,江栖迟随他出去,一路上她发现他偷偷看了她好几回。 买东西,江栖迟从来没有十足的耐心,更何况是给讨厌鬼买,她问过薛壁,直接拦了车去了购物城。 购物城里电脑很多,各式各样的品牌挑得人眼花缭乱,江栖迟打断了营业员的介绍,请她拿了一个最贵的,然后付钱走人。 薛壁说:“我给他送去。” 江栖迟冷笑一声,一边摸着他的脑袋一边说:“叫他自己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语气太过冷,还是她的动作太惹人注目,开车的师傅偷偷看了她好几回,下车的时候,看到薛壁唯唯诺诺的跟在她后头,他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瞅向薛壁的眼神格外的怜悯。 一回家,薛壁就给薛城发了消息,薛城来得很快,听到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江栖迟示意薛壁去开门,在他转身的时候,她将手指按在电脑包装盒上。 一缕金色的光芒飞快的窜了进去,盒子里面响起一点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就消失了。 薛城推开薛壁走进来,他的眼睛全被桌子上的东西吸引住了,他无视了薛壁也无视了江栖迟,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包装盒。 “哇哦,这个牌子很贵……” 薛城一边看,一边嘀嘀咕咕,他没看多久,就把电脑装了回去,然后朝薛壁挑了下眉毛。 “看在你这么大方的份儿上,小爷今儿不为难你了。” 瞧他说这话,好像不为难薛壁,还是他好心施舍。 薛壁抿唇,他瞧了被薛城抱得紧紧的电脑一眼,没有说话。 薛城并不在意,他好像这时候才看见江栖迟了,他轻佻的朝她吹了下口哨,然后撞开薛壁急急忙忙的走了。 江栖迟盯着他的背影看,她轻轻眯眼,然后垂眸,遮住了眼睛里汹涌的恶意。 等着…… 有的是机会…… 江栖迟翘了下嘴角。 * 薛壁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睛,眼皮挡住了室内微弱的灯光,但挡不住不停在他脑海里晃的,白天里的那一幕。 薛城抱着电脑离开,而她……盯着看了好久的那一幕。 薛壁抠住床单,觉得心里酸极了,同时他也觉得恐慌,他知道,他不是个正常的人,嘴拙,不会讨人欢心,跟他待一块儿是很累的,但他改不了。 薛城不一样,他好看,嘴也甜,虽然有时候说起话来能气死人,但他不能否认,即使任性的、嚣张的薛城,还是有很多人喜欢。 坏坏的男人,比老实的男人更吸引人。 她应该也觉得他好?不然怎么会主动给他买电脑,还是那么贵的,她倒是眼睛都没眨一下。 薛壁想得投入,手里的力道不知不觉就越来越大了,他听到‘刺啦’一声,刚换的新床单被他硬生生抠出了一个洞。 薛壁抬起手看,他的手指抠破血了,绷断的指甲要掉不掉的挂在手指头上,他咬住了扯掉,然后把手指糊在床单上胡乱的擦了两下。 尖锐的疼痛让薛壁清晰了,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激动得眼睛发亮,他急急忙忙的闭上眼睛,努力的酝酿睡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起伏太大,薛壁这次入睡很快,寂静的窗外响起一声虫鸣声,另一间屋子里的人感觉到困意,很快也睡着了。 第188章 白日梦(13) 江栖迟又入梦了。 她现在站的地方是在一个十分破旧的巷子里。 天在下雨,细细密密的,她打着伞,望着面前紧闭的门。 这是一个后门,里面大概是某个大户人家? 江栖迟看到了门边靠放着的馊水桶,还有顺着雨水从高处流下来的带着油污与恶臭的黑水。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但她相信直觉,这里是薛壁的梦境,她在这里出现,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江栖迟这样想着,就没打算离开了,好在她没有等多久,在雨越下越密之前,那扇门开了。 “呸!废物!记住了!再敢来找我家少爷的晦气,下次可就不是打一顿了事了!” 门打开了,两个穿着灰衣的仆人将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丢了出来,正好扔在江栖迟脚下。 地面的水飞溅起来,和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一起溅湿了她的衣摆。 其中一个仆人看了她一眼,怪异笑道:“哟!这废物还有人来要?带回去好好治一治,说不定还能用……” 江栖迟没理他,她丢了伞,蹲下去拨开了那个人的头发,然后,她的眼神就冷了。 两个仆人还在那里笑,一边笑,一边言语辱骂。 江栖迟把他抱起来,她一步步朝那小门走过去,然后在那两个仆人惊异的目光中,两脚将人踹飞。 仆人被她踹到墙上,狠狠砸上去又落下来,吐出一大口血,然后就生死不知了。 院内寂静,小门这里发生的事没人注意到,她深深瞧了眼这座宅院,把它的位置记住了,便带着薛壁离开了。 薛壁昏迷了,身上到处都是伤,最严重的是腿,不知道被人打了多少下,两条腿鲜血淋漓,看起来还很怪异,不知道是不是断了。 江栖迟抱着他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奔走,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医馆。 她上前敲门,老大夫将人迎进去,然后急急忙忙招呼伙计来帮忙。 江栖迟站在门口,被雨浇过的身体泛起一阵凉意,但她没有管,她在思考她出现在这里的用意,以及他为什么又把自己弄得那么惨。 若说梦境是现实的影射,那他究竟得是个什么样的想法,才能构造出一个凄惨的自己? 江栖迟没想明白,在老大夫忙碌的这段时间,一群人急匆匆跑进了医馆,对着她喊道:“主子!您怎么在这里?您怎么浑身湿透了?” 两个少女上前来拉她,急急的说:“主子!赶紧回去吧!回去洗一洗,喝点姜汤驱驱寒……” 江栖迟任一群人围着她转,愣是动也不动一下,甭说她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就是她知道,她也是不可能丢下他离开的,即使这只是一个梦境。 那些人劝不动,索性也就不劝了,一个少女找了帕子,殷勤的给她擦打湿的头发,另一个则去借地方去了。 不管她愿不愿意,她们该做的还是要做的,先借一间屋子,再来劝人不迟。 * 薛壁治了很久,到外面的天都已经黑透了,她才被允许进去看。 薛壁的伤都处理了,屋子里的血腥味却没散,他被裹在泛黄的被子里,脸色苍白,满脸脆弱。 江栖迟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她握了下他放在被子外的手,小心的给他塞进去,然后将一直站在一边等候吩咐的少女喊了过来。 “赶马车来。” 穿着碧色杉子的少女小心抬头看了昏睡的薛壁一眼,应道:“是。” 少女出去吩咐,没过多久,马车就到了,江栖迟将薛壁连人带被抱出去,小心的放到垫了不知道多少层的车厢里。 马车很快动了,十分慢的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少女在外面说:“主子,到了。” 江栖迟掀开车帘,看到了面前气派的府门,虽是黑夜,府里府外灯火通明,她下车的时候,无数婢女小侍恭迎。 江栖迟看了眼可怜兮兮的薛壁,再看一看自己的待遇,忍不住的又叹了口气。 江栖迟很快了解到了自己目前的身份。 这是一个无名王朝,当家做主的皇帝叫宣帝,宣帝子嗣众多,‘她’就是其中一个,还是比较受宠的一个,‘她’成年后便封府赐地,在这个地方叫汾城的地方,仗着权势作威作福。 ‘她’喜爱美色,府中收集了不知到多少美男子,有时候看到合心意的,也不管人家是不是为人父为人夫,说抢就抢,因此在汾城,‘她’的名声并不好,甚至与同样不好的柳家嫡子一起被称为‘汾城毒瘤’。 柳家嫡子柳骧,另外的一个毒瘤,居住的地方正是她捡到薛壁的那个府中。 江栖迟抬指划过冰冷的桌面,轻轻跟站在一边伺候的侍女说:“明天,我要听到柳骧废了的消息。” 侍女讶异,飞快的瞄了她一眼,小心应是。 江栖迟知道她在讶异什么,‘她’从来没跟柳骧翻过脸,这两人一丘之貉,分享美男子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江栖迟苦恼皱眉,她究竟是做了什么,给了他什么样的错觉,才会在他梦中是这样一个存在? 江栖迟没能思考清楚,就在侍女走了之后,一个穿着轻薄外衫的男子过来了,他笑着往她这边靠,一边靠一边幽怨的说:“听说主子又找到了一个有趣的玩意儿?还为了他大动干戈,我……” 江栖迟抄起桌上的烛台就朝他砸过去了,那个人没防她会突然动手,一时间没有躲开,被江栖迟砸了个正着。 “啊!” 男人捂着脸惊叫。 江栖迟:…… 好娘。 “闭嘴,出去。” 她冷冷的说。 男人很快走了,接下来,又来了不知道多少个,一个比一个穿得薄,一个比一个眼神露骨,简直就是在明晃晃的朝她邀请了。 江栖迟:…… 她招来侍卫,说:“谁再来,今晚就赶出去,你一起。” 侍卫应是,连忙带人将院子围起来,坚决不放过一只苍蝇。 江栖迟耳边终于清净了,她也终于有了时间待在薛壁身边等他醒来。 薛壁是第二天才醒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他睁开眼睛看到周围环境的时候,本就白得很的脸吓得更白了。 薛壁哆嗦着翻滚下来,连鞋都没有来得及穿就往门口跑,刚到门口,门就被人打开了,薛壁反应慢了一拍,瞬间冲进了进来的人怀里。 “跑什么?” 来人问。 第189章 白日梦(14) 江栖迟接住他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她是看过他的伤的,别说走路,怕是动一动都会疼死,床离房门有很长一截距离,他是怎么跑过来的? 江栖迟抓住他的腰带,将人提起来了,薛壁苍白着脸低头看,在看到她的脸的那一瞬间,露出一个惧怕的表情,他不停哆嗦,颤抖着伸手来推她。 “别动!腿不要了吗!” 她冷着脸呵斥。 薛壁张嘴,他急切的想说话,嘴唇开合,话却没能说出来,迟来的疼痛席卷了他,不过一瞬间,他浑身都湿透了,他艰难的推着她想要躲开,却没能成功。 薛壁又朝她倒过去了,他的腿不停的哆嗦,他抽着气小声喊:“疼……” 江栖迟把他抱起来,飞快的往屋里走,她高声喊外面的侍女:“去把大夫请过来!” 侍女应了。 她把他抱去床上,薛壁哆嗦着抓住她的手,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盛满了泪花。 “好疼……好疼……” 他抽着气小声叫喊,抓着她的力道大得很,江栖迟骨头都被他抓痛了,但她没有挣开,她倾身抱住他,皱着眉小声安慰:“不疼啊……大夫马上来了……你乖……”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反正在等待的时间里,他是越喊越可怜,喊得听的人都要担心他是不是就要这么去了。 大夫来得很快,江栖迟让开位置让他诊治,薛壁喊累了,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他抓着她的手的力道渐渐松了,到最后彻底放开。 江栖迟站起来,问那大夫:“怎么样?” 大夫疑惑的‘咦’了一声,解开薛壁的裤子看他的伤,江栖迟跟着看过去,然后就愣住了。 薛壁的腿完完整整的,根本不是昨天鲜血淋漓的样子,她看来看去,都只在他膝盖的位置看到了两块乌青。 江栖迟:…… 做梦……还能这么随心所欲的吗? 刚才还要死要活的叫唤。 大概是她入了一个假梦? 大夫看了会儿,扯过被子给他盖上,然后说:“公子没什么大碍,不过走路要小心,公子身子骨弱,磕磕碰碰的能免则免,这次摔倒只是青了,下次……” 大夫摇头。 江栖迟瞥了他一眼,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则在想着:这大夫被洗.脑了吗?分明是看过他的伤的…… 不止大夫,她很快发现其他人也一样,除了她记得他是被人打了之外,其他人都只知道薛壁是摔倒了,而且还是被她的后院美人推倒的…… 江栖迟:?? 哪怕她自认见多识广,还是跟不上他做梦的速度。 薛壁很快就醒了,江栖迟出去吃个饭的时间,之前还唯她命是从的侍女急急忙忙的找过来,一脸气愤的对她说:“主子!吴公子太过分了!仗着主子宠爱,故意推倒驸马,明知驸马身体不适,他还故意去气驸马……主子!驸马对您一心一意,您莫再伤他心了!您……管管吴公子吧……” 驸马?? 什么玩意? 刚才不还是公子吗? 还有,你一个侍女,跟主子这样说话像话? 江栖迟瞥她一眼。 侍女仰着头一脸气愤,根本没带怕的。 江栖迟叹气,飞快的往她那院子走,刚到门口,她就听到里面有人说:“驸马呀,您也别做出这副表情,主子她喜欢我,我也不能把她往外推不是?虽说对不起您了,但这也怪不得人,谁叫驸马您毫无趣味呢?” 那声音的主人可得意了,不止得意,还越说越来劲,“主子说我味道好呢!不像驸马,死板无趣,一天到晚只会端着架子,连笑都假得很……” 江栖迟走进去,她看到薛壁坐在院中石凳上,苍白着脸连连咳嗽,他抿着唇,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绝望与痛苦。 江栖迟没见过这样的薛壁,不,准确来说,是所有世界,她的小炮灰都不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这一副求而不得、苦痛难忍的表情,就差大声骂她一句负心人了。 她忍不住抽动嘴角,这样的他,她实在没法觉得他可怜并产生心疼的情绪,说实话,能在梦中担心他的伤势并针对害他的人做出报复的行为,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更何况,比起这些明知道就是假的东西,她更担心他下一步又要做什么,毕竟她完全不知道下一秒她又会被安排个什么角色。 薛壁看到她了,看她站着不动,他忍不住心生酸楚,他倔强的扭过头,单薄的身体轻微颤抖着。 恍惚间,江栖迟好像看见他哭了,江栖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怎的想到了幼小的薛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自卑怯弱的样子…… 江栖迟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 她不再思考犹豫,几步走到他身边,将他抱住了。 她低头,嘴唇靠近了他的耳朵,她近乎诱哄的说:“喜欢你……最喜欢你了……不难受……” 薛壁呆住,心里涌出强烈的欢喜,他忍不住想要笑,又忍不住的想要哭。 喜欢他……最喜欢他…… 薛壁混沌的记忆掀开了一条缝,无数被屏蔽掉的记忆涌出来,很快将他整个人淹没了,他小心抬头,看到黑沉的天空之上落下来一道光。 * 薛壁头一回在夜晚睡着了做梦,做完全不由他主导的梦。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炙热的太阳高悬,阳光穿过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照进来,一缕一缕的落在地板上、床单上,将昏暗的房间染上明亮的光芒。 薛壁捂着脑袋缩在被子里,他完全不想起来,也不想去回忆他到底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他不是想做这样的梦的,在他的设想里,是他受了重伤,被人欺负,她把他捡回去,怜惜他、心疼他,只要这样就够了。 但梦没有由他控制,几乎是他一个念头,梦就变了样,跟以前那些循环的、连续的梦完全不同,他记得她无奈又纵容的眼神,也记得她轻轻在他耳边说的话。 喜欢他,最喜欢他。 薛壁只要一想,心里就很高兴,他想起来去找她,但又有点不敢。 她在梦里说喜欢,要是在梦外觉得他麻烦怎么办? 第190章 白日梦(15) 薛壁一个人纠结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门铃响起来的声音。 薛壁心头一跳,连忙爬起来,他光着脚往门口去,急得连穿鞋的功夫都没有。 他一把打开门,急促的呼吸着,当他看清楚她手里拉着的行李箱时,他的脸瞬间就白了。 “你、你要走?” 薛壁脸上的血色瞬间全消,他茫然自问: 是我太过分了吗?奢求太多了吗?所以惹她讨厌了? 果然不该那样嚣张的吧?梦里听到了想听的话,梦外就要被她厌恶了。 没有人会喜欢被人耍弄吧?他将她拉进那样一个梦里,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她的想法。 她一定是厌恶了。 薛壁慌乱的躲开视线,根本不敢看她,他情不自禁的往后退,好像只要退了,她就能留下,就能忘记他的‘恶作剧’。 江栖迟张嘴了,她要说话了。 薛壁眼神左右游移,他看到了她张嘴,也知道她要说出他不喜欢听的话了,他忍不住摇头,垂在身体边的手悄悄握起来,紧紧掐着掌心的肉。 “我一个人住有点害怕,我能在你家借住吗?” “不……”走可不可以? 诶? 薛壁愣住了,他傻傻的看她,像个傻瓜。 江栖迟笑了一下,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不愿意吗?这样啊,那我……” 她没能说完,薛壁急急打断她,说:“可以可以!” 江栖迟笑出声,她说:“这样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薛壁点头,他低声说:“不用客气。” * 江栖迟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她以为他是个小可怜,自卑怯弱,不会交际,要他说句话,说了半天还是磕磕巴巴,后来她觉得自己错了。 那是她住到薛壁家的第三天,她半夜醒来喝水,听到薛壁房间有说话的声音,间或还有键盘噼啪响的声音,她想了想,过去准备喊他睡觉。 她先是敲了敲门,薛壁在里面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到,半天都没有来给她开门。 江栖迟顺手扭了下把手,然后门开了。 薛壁没有锁门。 江栖迟只犹豫了一下下,就十分从容的进去了。 薛壁的房间很大,但里面很空,除了必须要有的一床一柜一书桌,属于他的私人用品特别的少,她扫了两圈,只看到了书桌上放着的电脑,以及床头柜上盖着的相框,整个房间都是冷冰冰的味道。 薛壁坐在书桌前敲打着键盘,很投入的样子。 江栖迟想了会儿,没有贸然打扰他,她走到床沿坐下,眯着眼睛瞧他。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帅,她觉得他认真的样子也很帅。 “呵!mg智障!就你这水平,就是给人送人头的!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蠢死的!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被你蠢死的!” “呵!憨批!爷爷武功盖世,岂是尔等可以打杀的?来送死吧!” “蠢货!叫你跑你跑就是了!转弯干什么?是觉得你的头太好拿了吗?得,现在是早死早超生了……” “蠢货!你后面有人!” “呔!金刚小子拿命来!” “我日.你仙人板板,你是个憨批迈?” 薛壁面无表情,嘴皮子上下一碰,一堆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家乡话到处蹦,薛壁头一回在她面前不是那副惹人怜惜的样子,以至于她看到这个脾气大得很的薛壁,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劲。 薛壁骂得开心,骂了半天,嘴都干了,他的眼睛盯着屏幕,手指头飞快的往桌子上摸索,他摸了个空,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 江栖迟站起来,她找了一圈儿,理所当然的没有找到水这种东西,她转身出去给他接了一杯来,十分周到的送到了他手里。 薛壁没喝到水,心里正烦躁,他张嘴又要骂,然后就被放到手里的水拦住了。 他盯着水杯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迟疑着去看江栖迟。 “你……”你怎么来了? 江栖迟说:“睡不着,来见识一下怎么怼人。” 江栖迟瞄了眼他的电脑屏幕,冷笑一声。 薛壁脸色一变,哪里还有心情玩游戏,他飞快的关了电脑,忐忑的站起来,十分局促的看她。 江栖迟没有看他,她摸出手机,按到佟袁的电话号码,然后拨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来了,佟袁一边打哈欠,一边迷迷糊糊的问:“喂?干什么啊大半夜的……” 江栖迟冷笑,“你怎么教人的?自己做游戏的就教人打游戏?脏话说得不错啊,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要不也教一教我?” 佟袁一个激灵,瞌睡全醒了,他看了看来电号码,十分无辜的问:“什么脏话?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佟袁嘀嘀咕咕,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什么,立马问:“你这是在哪儿呢?什么脏话游戏?你在薛壁家?大半夜的你去那里做什么?” 薛壁好几天没去上班了,他没跟他说,他就什么都还不知道。 佟袁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他的声音几乎颤抖了,“你们同居?你什么时候搞他……” “说话注意点!什么搞?搞什么?我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不要教我说脏话?” 佟袁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想到了他父母将人交给他时满脸放心的样子,如果让他们知道她跟薛壁在一起…… 佟袁哆嗦了一下,脸色流露出一丝无奈的情绪。 佟袁与薛壁交好,同时他足够清楚薛壁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人做朋友尚且吃力,做了恋人甚至家人,那必定要操心死,他承认,薛壁是很无辜可怜,但有的时候,可怜并不能作为说服人的利器。 佟家人都认识薛壁,他爸他妈不会把江栖迟嫁给他的,薛壁这样的人,不可能镇得住江家的人。 佟袁满心复杂,他不明白,他只不过给她找个暂居的地方,最后怎么就把人也搭了进去。 佟袁张嘴又闭上,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就没有心情跟她开玩笑,虽然她也不是在开玩笑。 他不答话,她仍旧自顾自说得起劲,她说:“佟袁,之后再跟你算账!” 她阴着脸挂了电话,完全不管佟袁在对面一脸懵逼,她盯住薛壁,沉着脸将他拉到床边坐下,然后将他裹成了粽子。 薛壁很不安,他心慌的解释,“我不是故意骂人……” 他说了一句,连忙又吞回去了,他无措的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太凶,连毫无关系的佟袁也凶,这样的凶吓着了他,以至于他急躁难安。 江栖迟是故意的,她故意给佟袁打电话,故意说那样一番话,目的么?杀鸡儆猴。 第191章 白日梦(16) 她的脸色一直不好看,薛壁根本看不出来她的情绪,他越来越慌,到最后已近乎绝望。 薛壁颤抖着说:“不是的……不是的……” 但究竟不是什么?薛壁自己也不知道。 有的人说,极度的压抑之下,有可能衍生第二人格,那样的人格与主人格完全不同,简称——神经病。 薛壁没有得病,但他压抑多年,总要有发.泄的渠道,若说整日沉浸于梦中是他慌乱的躲避,或者掩藏的渴望,那么,在虚拟的网络世界横行无忌就是他的发.泄渠道,以前他不觉得不好,因为大多数时候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转身就忘了,也就不会放在心上,但现在…… 薛壁闭上眼睛,他完全不敢看她,他不知道在她看到他完全不同的另一面之后,还会不会觉得他乖,还会不会喜欢他。 薛壁等啊等,他觉得过了很久,又觉得只是一小会儿,他以为会等到她无情的离去,但最后等来的是她温暖的怀抱。 薛壁被她抱住了,隔着胡乱缠在他身上的被子,她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带着隔着两层衣服都挡不住的炙热,薛壁感觉自己都要化掉了。 她说话了,她在他耳边说:“乖,你该睡觉了。” 她的声音里不再饱含怒意,温和得让他产生了错觉,好像之前她发火的那一幕根本不曾发生。 但……实际上是发生了的。 小可怜吓惨了,不自觉的抖,脸上血色全失,眼泪都快吓出来了。 江栖迟摸摸他的眼睛,跟缩进龟壳里的小可怜说:“晚上不许熬夜不睡,白天只能午睡,不许一睡睡整天,不然……” 不然什么? 薛壁茫然,他感觉到了,她似乎并没有生他的气,虽然他这样想,但他还是不敢彻底放下心,也不敢睁开眼睛。 他听到她说:“不然咬你。” 薛壁嘴唇一痛,他睁开眼睛,看到她朝他笑,然后伸指点了点他发麻的唇瓣。 “记住,咬你。” 薛壁的脸瞬间就红了。 江栖迟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跟他说:“好了,睡觉。” 薛壁动了一下,他没有睡意,根本睡不着,他想跟她打个商量,但她完全没有跟他商量的意思。 “计时开始,三十分钟,二十九分五十九秒、五十八……” 她慢悠悠的数时间,哪怕她没有说什么威胁的话,薛壁还是慌了,他闭上眼睛,只感觉到心飞快的跳动,睡意离他不知道有多远,他越慌,就越是清醒。 怎么办?怎么办?她要罚他了…… 薛壁一边着急,一边脸红。 江栖迟盯着他看,没忍住悄悄笑了,她伸指在他脑袋上点了一下,薛壁没有察觉,没过多久,薛壁急促的呼吸恢复了平稳,江栖迟拿开手,轻轻的走出了他的屋。 江栖迟悄悄出了门,走回了对面那房子,她打开客厅的灯,坐到沙发上打开手机。 手机上,未接来电密密麻麻,也不知道他哪里找来那么多电话号码,江栖迟无视了那一场串号码,手指点到佟袁的号码,然后拨出。 “嘟……” 拨出之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了,佟袁十分暴躁,一句话说得跟吵架似的,“江栖迟!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把手机挪开,等他喊完了才挪回来,江栖迟说:“那么暴躁做什么?大晚上的,莫要吓着邻居。” 佟袁:…… “不是,你刚才认真的?你半夜投放霹雳弹就是为了跟我说你打算跟他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你家是什么情况?就不说老薛怎么样了,只你结婚,江老爷子还有你那些叔伯们不可能不插一脚!” “这个啊?我已经放弃继承权了。” “我了解老薛,我知道他的好,虽然好得不太明显,但结婚是两个家庭……” “啥?放、放弃继承权?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江栖迟笑了一下,说:“来之前的事了,我不打算参与那些,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快离开。” 佟袁沉默,他想起来前不久的那通电话,也想起来江哲死后很快平息的股份之争,他以为她是伤心父亲去世母亲改嫁才会换个地方散心,不忍他们担心才假装无所谓,现在想来,她根本是早就做了决定了,所以才会那样平静。 “你说真的?” 他小心问。 江栖迟‘嗯’了一声,她说:“是真的,不管是放弃继承权,还是跟他在一起。” 佟袁忍不住叹气,“真是任性,你以后怎么办?哎呀!真是!” 江栖迟等他叹,等他叽叽咕咕,等他冷静下来了,才跟他说:“对了,我打算纠正薛壁混乱的作息,白天他要是忍不住,你要看着点。” “纠正就纠正呗,他那作息我也无力吐槽了,得亏他身体好,不然早就浑身病了……” “等等,我觉得不大对劲……” 佟袁小声嘀咕了一会儿,突然就扬高了声量。 “所以你刚才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敢情就是为了这个?那你至于对我那么凶?!” 江栖迟笑着说:“我不好突然跟他提这个,担心他多想,这不是正好碰到了么?” 佟袁没说话,并飞快的挂了电话。 江栖迟耸肩,将手机关了机,然后回去睡觉。 * 薛壁已经很久没安安稳稳睡一个正常觉了,他没有做梦,几乎是一觉到天亮,他醒来的时候,看到窗户透进来的微光,那跟夜晚时分不一样的光亮,让他怔愣了好一会儿。 他很快爬起来。 薛壁出去的时候,江栖迟已经起来了,她在厨房,拿着手机看着菜谱煮粥。 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件套头的围裙,那是一件绣着猫咪的围裙,嫩黄色的,她穿着有点好看。 江栖迟转头过来,看到他了,她朝他笑了一下,然后说:“去洗漱,等一下吃饭。” 她说完又转回去了。 锅里水开了,咕嘟咕嘟冒着泡,厨房里抽油烟机没有开,冒出来的烟气与蒸汽缭绕,将厨房熏得暖暖的。 薛壁想起来早已消失在遥远记忆里的,属于别人家的‘家’的滋味,就该是这样的烟火滋味。 薛壁眼眶发热,他头一次觉得白天很好,也是那么久以来,不需要别人劝,他自己就想要改变。 第192章 白日梦(17) 在薛壁跟睡魔做斗争的时候,薛城出事了。 薛城是个网瘾青年,平素最喜欢在网上瞎聊,薛城也喜欢玩游戏,概因游戏里妹子多,最容易上手。 最近薛城跟一个邻市的妹子聊上了,那个妹子长得十分可爱,今年二十三岁了,看起来还跟十五六岁一样,性格也单纯得要命,她很会撒娇,整天对着薛城哥哥、哥哥的喊,喊得薛城柔肠百转,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她。 要说薛城见多识广,不该被这样的女孩儿吸引得要死要活,但就是那么诡异,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跟着了魔似的,短短半个月,就被她哄得刷了好几万的信用卡。 几万嘛,对于薛城来说并不多,他也没有放在心上,薛城虽然不成器,但薛母有钱啊,薛母的钱哪里来?薛壁那里来啊!每年薛壁都要拿十来万给薛母的。 薛城并不急,不仅不急,他还觉得给得少了,有点下他薛城的面子。 没多久,薛城跟女孩儿见面了,薛城被吊了半个月,早就心痒痒了,见面之后,两个人很快搞得火热,现实里的女孩儿更会哄人,薛壁被哄得心花怒放,带着她买买买,刷刷刷,玩玩玩,一个不注意,跟人对赌,欠了一大笔债。 薛城看着那写着高额数字的欠条,浑身直冒冷汗,不知怎么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他茫然的转头看,看到站在身边的女孩咧着嘴一脸僵硬的笑,脸上抹得厚厚的粉都要掉下来了。 那个女孩,哪里还是他记忆中的可爱萌妹,分明就是一个脸上动了刀还失败了的丑女人,不仅丑,她还有口臭! 女孩喊他:“哥哥……” 那声音一点不好听,一点不甜蜜,就跟被刀刮过似的刺耳得很。 薛城胃里泛酸,差点没吐出来,他甚至不敢回想最近他跟她都做了些什么亲密事,一旦回想,他就恨不得将隔夜饭都吐出来。 薛城挣开她,好不容易说服了债主,然后就急急忙忙跑回家了。 薛城跟薛母哭喊:“妈啊!救救儿子啊!” 薛城把事儿根薛母说了,把拍的欠条照片也给薛母看了,他哭着跟薛母说:“妈啊!他们说了,就给我十天时间,要是还不了,就断我一条腿!妈!我不能没有腿啊!” 薛母气得直哆嗦,她重重的拍打薛城,一边打一边哭:“我造了什么孽啊!是哪个该死的狐狸精将你害成这样?你把她带来,我非得打死她不可!” “呜呜……你欠了这么多,可怎么办啊!” 薛城说:“找我爸!再不然找薛壁!他不孝顺您不照顾您,就该拿钱!” 薛母说:“你爸哪里还记得我?他家里那个给他生了儿子,他忘了咱娘俩了!” 薛城抱怨:“这怪谁?这不怪您吗?早些年那女人还没生儿子的时候您不着急,非得说我爸心在您这儿,现在那女人拼死生了儿子,你也人老珠黄了,他哪里还记得您?” 薛母愣愣的看着他,扬起手朝他打下去,她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薛城说:“哪里是为了我?您是怕我爸不离婚,反而将我带走了,认那女人做母吧?” 薛母气得直哆嗦,话都说不出来了。 薛城揉着手臂,着急的跟她说:“妈!赶紧去找薛壁!让他拿钱!” 薛母气呼呼的说:“他哪里还有钱?每次都是全给了我的!” 薛城转了转眼珠,跟她说:“他没有,喊他去借啊!他不是有个有钱朋友?他一定有!还有啊,我听说他交的那个女朋友家里也挺有钱的,她一定有!” “什么女朋友?你又在哪里听说了?他那样子还有人看上他?” 薛城脸色不大好看,他心里冒着酸,说出来的话也跟着酸溜溜的,“我之前找他的时候看见的,那女人穿的衣服都是大牌子!一定是有钱的!要是都没有……让薛壁卖房!他不是有房子吗!” 薛母不说话了。 * 第二天,薛母去菜市场买了些水果,提着就去了薛壁的住所。 薛母不常来这儿,概因薛壁买房那会儿两人闹得不好看,闹得连周围邻居都知道了,她不想看人白眼,也不想看这房子,看一次她得一天吃不下饭。 为什么? 因为薛壁买的太贵了,一套房子能抵他们住的那房子三套有余了,手里有那么多钱,都不知道孝敬当妈的,一股脑全用出去了! 薛母沉着脸走进小区,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路,她到了门口,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然后敲门。 ‘咚、咚……’ 她敲了几下就停手了,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薛母张嘴就说:“你磨蹭什么?开个门还要用请的吗?” 她气哼哼的瞪过去,然后在看到开门的是个陌生女人时哑了声。 那个女人很漂亮,也很年轻,她比薛母高一个头不止,看人的时候那眼睛是往下的,有点盛气凌人的样子。 薛母以前看到过这样的女人,跟她一样,穿着一看就很贵的好衣服,画着精致的妆,她看她的时候还是这样,高高在上,如看蝼蚁。 薛母一下子就自卑起来,伴随着自卑升起来的,还有发.泄不出来的恼恨,她低头避开她,从缝隙中间穿过去,直直的往里走。 “薛壁!你死哪儿去了!还不出来!” 她扫了客厅一圈,没看到人,她转个身就往卧室走。 江栖迟关了门过去拦住她,她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不大友好的笑,“在别人家里走来走去大声喧哗……你的家教是被狗吃了吗?哦,你是没有家教的,要不然怎么做得出来擅闯别人的家这种事情。” 薛母下意识的缩了一下,然后就被她那话刺激过了头,她将牙齿咬得咯咯响,把水果往一边扔了,然后指着江栖迟就骂:“你个狐狸精!不知廉耻跑到我儿子家里来住,反倒来指责我?谁给你的胆子!我告诉你!你这样的女人,是不配进我家门的!” 她插着腰,朝江栖迟‘呸’了一口,冷笑着说:“就没见过像你这样下贱的,还没结婚就住到别人家里去了,长成那个样子,一看就是不安分的,也不知道跟多少人睡……” “妈!” 薛壁打开门,光着脚跑过来拦住她,气得脸都白了。 第193章 白日梦(18) 薛壁从来没有那样跟薛母说过话,薛母先是一愣,然后更气了,生气的同时,她还生出一点恐慌,那是预感到这个儿子将要不受她控制的恐慌。 薛母将怒意咽下,十分勉强的朝他笑,说:“薛壁啊,妈妈这不是担心你吗?谁知道……” 她瞥了江栖迟一眼,含混嘀咕了几个字词,然后扭过了头。 薛壁很不高兴,但他不敢也不知道怎么说薛母,薛母多年的压制打骂不是没有用的,面对薛母,他总是气短,总是自卑,不敢顶嘴,也不敢辩驳,好像薛母说什么,他就只能听什么。 薛壁忍不住的难受,为自己的没用难受。 就在这个时候,被他护在身后的江栖迟伸手过来捏了下他的手,薛壁当即愣住。 她绕过他走到薛母面前,轻轻微笑,“薛伯母?不知道您今天来是要做什么?” 薛母狠狠翻了个白眼,说:“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话?这又关你什么事?” 江栖迟说:“那就很关我的事了。一,我是薛壁女朋友,二,我是他债主。他欠我钱,又还不起,这房子已经抵押给我了,您要在这里说话,万一吵着我了,我生气了,可不得骂您两句?当然,我也就是给您提个醒。” 她一口一个‘您’,但说的话哪里有半点尊重她的样子? 薛母气得要死,但她还真犹豫了,她重重呼吸,将怒意压下,然后指着薛壁问:“她说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欠她钱?欠就欠,为什么要抵押房子?” 别说她了,薛壁也茫然得很,他看向江栖迟,江栖迟却没有跟他心有灵犀的也看他。 薛壁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了下脑袋,“是、是……欠着……” 江栖迟说:“您也别问他,您这副他罪大恶极的样子可有点难看,要说为什么欠钱……是这样的,在我们没有交往之前,他弄丢了我的传家宝,哦,您大概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传家宝有多贵,那可是你们倾家荡产都赔不起的。 弄丢了我的传家宝,当然得赔,他又没钱,只好将房子抵给我了,您来得正好,您是他母亲,帮他还账是应该的,不知您何时有空,我跟您去拿怎么样?” 薛母眼神闪烁,不过一会儿,她又说:“你不是他女朋友吗!给他钱用不是应该的吗!说什么还不还?出嫁从夫,等你们结婚了不还是他的?” 江栖迟掩嘴笑,边笑边摇头,“伯母您可真天真!我们这样的人家,婚前可是要公证的,要不然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算计?还有啊,伯母您可是薛壁妈妈,给他钱不更是应该?我看您这样推三阻四,可是不愿意出钱?” 她‘啧啧’两声,轻轻摇了摇头。 薛母大声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当然是……” 当然是什么? 当然是不愿意! 薛壁小的时候,要不是邻居们说闲话,她也不可能让他去读书,等他出来工作,薛母更是只进不出,平时她都嫌薛壁拿少了,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掏腰包?更何况薛城还欠了钱…… 薛母很着急,她原以为今天能在薛壁这儿拿到,她来的时候可是信心十足的,结果没想到还没开口话都被她堵死了,这狐狸精牙尖嘴利,她要是说出来,她怕是更要嘲讽她了。 她那眼神,可真是讨厌! 薛母犹豫再犹豫,到底是一腔母爱占了上风,她往薛壁那儿走,伸手就去抓他,一边抓一边说:“你跟我出来!丢人现眼的东西!我有事跟你说!” 薛壁抿着唇,僵硬的被她拖了两步,薛壁转头去看江栖迟,她对他眨了眨眼睛。 薛壁一脸迷惘,半推半就的被薛母拖出了门。 走廊里很安静,薛母把他拉到尽头窗户那边,然后就跟甩什么脏东西似的把他的手甩开了。 薛母冷笑,“出息了啊你!攀上有钱人了?不过人家不重视你啊?用一点钱都还要跟你分得清清楚楚?” 薛壁脸色苍白,他低下头,没有回答薛母的话,他知道不是这样的,他没有弄坏她的传家宝,她也没有拿钱给他,但听薛母那样说,他仍是不好受。 薛母眯着眼打量他,那眼神很挑剔,像是在看货物,她看了许久,终于挪开了视线,她说:“薛壁啊,妈妈也不是想说你,你也知道的,妈妈吃过有钱人的亏,所以这是在担心你……” “好在你模样还过得去,虽然比不上你弟弟……我跟你说,你要趁她喜欢你的时候,多为自己考虑,女人都是那样的,理智起来比谁都无情,但一旦动了心,那你可就容易控制她了……” “让她给你买东西!像金饰啊房子啊,现在商铺也吃香,你记住啊,一定要落户到你的名下,我听说买房有什么限购?你要是不方便,还可以过户给你弟弟,都是一家人,你弟弟的就是你的……” “女人嘛,都是要哄的,你哄得她开心了,她自然就对你大方,你这脾气不讨人喜欢,你可得跟你弟弟学学,你弟弟最近在家里,你多回去,知道吗?” 薛母跟他说了很多,包括她总结出来的怎么讨人欢心,最后她意味深长的说:“你一定要明白,只有妈妈跟弟弟才会对你好,别人对你好,一定是有所图的!你可不能犯糊涂,要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薛壁低着脑袋没有回话,在薛母看来,就是他被打击到了,所以才这样‘失魂落魄’,薛母很满意,她拍了下薛壁的肩膀,说:“你也别伤心,万事有妈妈呢。” 薛壁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是很难形容发一个眼神,至少薛母从来没有在薛壁这儿看到过,被薛壁那样盯着,薛母不自觉的就开始心慌,她慌乱的移开视线,吞咽着唾沫说:“行了,妈妈要走了。” 她转身,想了一会儿又转回来,她严肃的问薛壁:“你真没钱了?妈妈最近手头紧……” 薛壁又盯了她一眼。 他僵硬的扯动嘴角,出口的声音沙哑,“妈妈,你要多少?” 薛母眼睛一亮,飞快的说:“五十万!” 五十…… 薛壁深吸一口气,轻轻的说:“妈妈,我没有那么多。” 薛母的脸立马拉下来了。 第194章 白日梦(19) 薛母走了,她没有在薛壁那里拿到钱。 就在薛母说出那个数字的时候,在门内等候了许久的江栖迟开门出来,她冷笑着瞥了薛母一眼,将她气得快吐血了,拉着薛壁就回去了。 薛母权衡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 这并不是说薛母这样容易打发,她今天本来就是来要钱的,什么都还没有说出来,薛壁不知道内情,也不会太上心,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事实上是薛母太了解薛壁,她知道他要是有钱,她一问,他就会给,薛母是有那个自信的,她知道薛壁不会在她面前撒谎,最重要的是,她还不想逼他太紧,免得过两天要不到钱。 薛母想要在那个狐狸精那里‘抠’钱。 薛母早就考虑好了,她是女人,看得出来那个狐狸精对薛壁存着什么心思,她要趁薛壁还‘值钱’的时候,将他换个好价钱,薛城那儿不能等,不然她慢慢谋划,一定能得到更大的好处…… 薛母走了,薛壁欢喜了短短时间,又被迫沉入不见底的深渊,就跟每次去薛母那儿一样,薛壁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江栖迟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推倒在沙发上,她抱住他,与他挨得密密实实的,她摸他不自觉红彤彤的眼角,亲他泛白的唇。 “我跟你说个事。” 她轻声说。 薛壁抖了抖嘴唇,说:“什、什么?” 江栖迟又亲了他一下,她接连的亲昵,稍微将薛壁拖出来了一点,他觉得好受许多了,泛白的嘴唇稍微有了一点血色。 江栖迟说:“我听佟袁说了,你每年都要拿许多钱给你妈?除了每月给的生活费,时不时的‘接济’更是不少,你妈从你这儿拿钱,转头又拿去养你弟弟?你妈这次来又是问你要钱,我不愿意你这样,所以胡说八道,你生气吗?” 薛壁摇头,说:“不生气。” 他知道不是真的,而且听她这些话的是本来就不喜欢他的妈妈,他在她的心里已经打上了标签了,哪怕再多一点不好不行的地方,也没什么。 江栖迟懂了他简单回答下的意思,她无奈叹气,十分忧愁的对他说:“不知道你听佟袁说过没有,我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为了不被人针对,我放弃了继承权,也就是说我现在很穷,所以……你不能跟以前一样毫无节制的给她了,你得养我。” “啊?” 江栖迟说:“你每年给她生活费我没有意见,但其他的,譬如给薛城买这样买那样的,我可不允许,你同意吗?” 同意吗? 薛壁很恍惚,她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到最后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回答是什么,薛壁欺负的心情影响了他的睡眠,在他艰难纠正了那么久之后,他又一次失眠了。 说是失眠也不算对,在薛壁翻来覆去不知道多少回之后,在屋外天空还没有亮起来之前,薛壁睡着了,然后做起了梦。 薛壁梦到自己到了一个很奇特的地方,那里的人全部都很高,最高的有五米那样高,最矮的也有三米,他变成了那里的人,住着高高的气派的房子,穿着高端定制的服装,出行坐的是飞船,无数厉害的人跟他交好。 有一天,他被人送了一只宠物——一个‘袖珍’人类。 送他的人说:“奇异馆馆主从地球买来的,你拿去养着玩,听说地球人很脆弱,你养的时候要小心。” 薛壁小心翼翼的把装人类的笼子带回了家,他把笼子打开,凑近了往里面看,他很好奇地球人是什么样的,他几乎是迫不及待。 笼子里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她有着好看的脸蛋,光滑得几乎要发亮的头发,和黑黑的眼睛,她穿着好看的裙子,哪怕被人抓了,依旧淡定从容,她的姿态像典籍里记载的公主。 薛壁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了,他努力朝她笑,尽量收敛凶恶的气息,装出一副绅士的样子,他觉得是他温和的模样打动了她,她主动走出来,软软的喊他:“主人~” 她的声音十分好听,又软又甜,还自带波浪,勾得他心痒痒。 薛壁买了很多东西,为了养地球人,他每天沉迷于翻阅养过地球人的人写的养宠指南,空空的房子开始有了填充的东西,有好看的衣服,好玩的玩具,各式各样的小鞋子,和数不清的零食。 薛壁过得很快乐,他觉得这样的快乐是打架无法给他的,薛壁开始宅,他沉迷于小可爱对他的黏糊依赖,几乎无法自拔。 薛壁太沉迷,以至于当他被喊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暴躁,他迷迷糊糊的朝她喊:“干什么!” 薛壁喊过就清醒了,他呆滞的看着站在他床边的江栖迟,呆滞的回忆了一下梦中小小的江栖迟,他忍不住舔了下嘴唇,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好可惜…… 她要是真的那样小就好了,他可以养她,可以抱着他到处跑,可以…… 薛壁的脸慢慢红了。 他做梦,还梦到她了,那她……入他的梦了吗? 薛壁飞快的瞄了她一眼。 江栖迟一脸平静,也没有说他,她之前入梦了都会跟他说,她似乎不喜欢他整天做梦,准确来说,是不喜欢他白天睡觉半夜不睡,一开始他不习惯,半夜起来偷偷摸摸玩游戏,每次她都会来逮他,然后很严肃的批评他一顿,连带着佟袁也会挨骂,说是带坏了他。 所以……这样平静,大概是没有入梦了? 那为什么梦里有她?只是因为他心心念念着么? 他还在胡思乱想,也就没注意到江栖迟的表情,他没看到她一脸无奈的样子,也没看到她眼睛里装满了的宠溺。 薛壁起床,吃了饭,她跟他说:“我要出去一趟,你下班回来要是不见我,不要着急。” 江栖迟很久没有出门了,他在家的时候,她总是跟他待在一起,说是要时刻盯住他,免得他一不注意又混乱作息,这还是她头一回跟他说要出去。 薛壁愣了一下,然后点头。 他没有问她要去哪里,他对她十分放心,小幅度点头的样子可乖可乖。 江栖迟摸了下他的脸颊,又捏了捏他的耳朵,然后去换了身衣服出门了。 第195章 白日梦(20) 江栖迟从佟袁那儿得到了薛母的地址,她出了门拦了车,直奔目的地。 快要到了的时候,江栖迟给薛母打了个电话。 薛母没要到钱,回来薛城就阴阳怪气的指责她不疼他了,他都快没命了,她连问薛壁要点钱都不乐意。 薛母气得要死,她哪里是不疼他?哪里又不乐意?还不是猜到薛壁没钱,打着主意准备从那个女人那儿弄一点来么?她费心费力,覥着脸‘讨好’薛壁,她容易吗?结果还被他这样指责! 薛母气得吃不下饭,把自己锁在屋里生闷气,薛城在她屋门前转悠,小心的赔不是,只脸上却很是不以为然。 “妈!您别生气,我知错了,我这不是太着急了吗?那个人就给我几天时间,儿子怕啊!万一他们等不及了,儿子就得成残废了啊!” “妈!我知道您疼我的,您别气了好不好?您生气难受,儿子也难受……” 薛城不停的说,说到最后都哽咽了,薛母一听,哪里还有气?她连忙去开了门,“行了,我等会儿再去一趟,你放心,我会让你哥帮你的,那个女人有钱。” “他算哪门子的哥哥……” 薛城小声嘀咕两句,然后笑着扶住薛母,“谢谢妈!以后儿子一定会孝顺您的!” 薛母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了,然后她听到电话响了。 “喂,你谁?!” 薛母不耐烦的接了。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她脸上的不耐烦马上消失,她激动的拍了拍薛城的手臂,连声说:“好!好好!我在家,你来!” 薛母挂了电话,跟薛城说:“那个女人来了!她一定是来送钱的!我就知道,薛壁虽然不怎么样,脸还是能看的……哎!到底比不上咱们小城,要是她先遇到咱们小城,管她有多少家业,都该是咱们小城的……” 薛城眼珠子乱转,露出一个笑容。 薛母两个没有等多久,门铃就响起来了。 薛母急急忙忙的去打开门,笑着将江栖迟迎进去,她说:“哎呀!昨天见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漂亮,今天看,又比昨天漂亮了!” 薛母睁眼说瞎话,江栖迟也不可能理她。 她走进去,打量了一会儿,随后走到沙发坐下。 江栖迟从包里抽出一张纸,放到茶几上,然后示意薛母坐下看。 薛母狐疑的瞅她,最后还是坐下来了,薛母识字的,看东西对她来说难度不大。 薛母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开始变了,她没有看完,把那纸重重往茶几上一拍,然后伸指指着江栖迟愤怒的说:“你安的什么心!好哇!我还说你怎么突然上门来了,原来是算计我家的房子来了?!” 江栖迟淡定的拨开她的手指,屈指敲了敲茶几,“您误会了,这怎么能叫算计?昨天您走了,薛壁就不停的跟我要这要那,是您跟他说了什么?好吧,这我也不计较,但我总得知道您想算计我什么吧?” “我就叫人去查你还有你儿子咯,谁知道这一查,还真查出问题来了!” 江栖迟瞥了眼靠在一边盯着她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的薛城,冷冷笑了一声。 “你这儿子可了不得!说是跟人玩输了不少钱?自己还不上,你也没法帮,所以把主意打到薛壁身上了?遗憾的是薛壁也没钱,所以您撺掇薛壁打我的主意?” 薛母脸色一变。 她慌乱的想:她不是来送钱的,而是来算账的? 薛母嘴硬否认,“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可没有跟薛壁说什么!他自己有私心想要从你那儿讨东西,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少攀扯别人!” 江栖迟说:“这样说来,你不是想从我这儿要钱?那挺好,说实在的,我真不想理您……” 薛母慌了一下,薛城也慌了,他不停的给她使眼色,示意她赶紧拦住。 薛母连忙打断她,十分大声的朝江栖迟喊:“什么要钱!你是薛壁女朋友,以后就是我儿媳妇!儿媳妇拿钱给当婆婆的,岂不是天经地义?” 江栖迟笑了一下,说:“说到底还是想要钱?我就知道,你们这样的人家,心大得很。” 薛母脸色难看,但她又不得不压住火,但要她就此偃旗息鼓是不可能的,明知道最好不要惹她,她还是说:“什么叫我们这样的人家?你嫁给了薛壁,你也是这样的人家!难道说你只是玩玩?” 薛母自己也是这样猜测的,她一定是想玩玩,就跟薛城他爸一样,但她是不可能让她承认的,她要是承认了,以后她哪里还有理由要钱? 要钱么,只分一次跟无数次,第一次痛快给了,以后想要不是更容易? 薛母的声音越发的大了,大得恨不得全部邻居都听见。 “哎哟!你可不能这样!我们薛壁多好啊!昨天回来我还跟人说起你了!邻居们都说薛壁福气好!你要是敢玩他,那所有人都要唾弃你骂你!” “像你们这样的人家,名声可是很重要的!你可别做会后悔的事情!” 薛母的眼神隐含警告。 江栖迟说:“你这话说得很对,所以要我给钱也不是不行,我知道你们还不起,但是呢,我的钱也不能白给,你们既然不想拿房子来抵,那这样吧,用薛壁来抵怎么样?” 薛母眼神闪烁,追问道:“怎么个抵法?” 江栖迟笑,意味深长的说:“拿薛壁换五十万,以后他跟你们就没关系了,我要你把他的户口迁出来,并登电视做申明,跟薛壁断绝母子关系。” “你做梦!” 薛母尖叫。 断绝关系?薛母怎么可能同意。 这倒不是因为薛母在意薛壁,而是她担心以后再也没有理由要钱,薛壁虽然没出息,每年都要给她十几二十万,要是断绝关系了,以后还能要吗? 江栖迟遗憾叹气,她退了一步,说:“再不然咱们找律师做公证?您要知道,我也不是想割断您跟薛壁的母子情,我这是担心您以后……” 她朝薛母笑了一下,潜意思很明白:我担心您无止境的要钱。 薛母气得脸都白了。 她急促的喘息,忍不住就想朝她破口大骂了。 薛城拦住了她,他拉着薛母悄声说:“妈,同意她说的,先把钱拿到手,法律不允许断绝血缘关系的,公证了也没有用……何况薛壁那么听您的,您过得不好,他还能不管您?” 薛母沉默,半晌后点了点头。 “好,我同意,不过要一百万!” 薛母说。 第196章 白日梦(21) 江栖迟走出小楼,她将抵押合同撕碎了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此后没两天,律师上了薛家的门,在薛壁还不知道的时候,薛母已经跟他断绝了关系。 江栖迟如约给她送钱去,薛城急急忙忙把卡抢过去了,薛母连一点边都没摸到。 江栖迟跟薛母说:“记住了,以后不要再找薛壁。” 她顿了顿,又说:“您有事可以找我,看在您是薛壁母亲的份上,不是太过分的我可以答应。” 薛母眼珠儿一转,笑眯眯的答应了:“好、好好!” 她就知道!女人跟男人可不一样!男人的心冷得很,女人的心么,只要软了,那就是一滩泥,任人揉捏。 江栖迟走了,薛母连忙推薛城,“你赶紧去还了!” 薛城连连应是,飞快的跑了。 还了钱,薛城紧绷的神经总算松了,他想着卡里剩下的一大笔金额,一个人小声嘀咕:“上次是我运气不好,这一次小心一点……” 他坐在电脑桌前,噼里啪啦敲打键盘,对面的是个性感的美女,他跟她视频过了,十分漂亮,她邀他坐轮渡去岛上玩。 女人跟他聊了两句,视频就打过来了,薛城点了接听,顺手操起耳机戴上。 “哎呀!小哥哥~南安岛可是私人岛屿,上面可好玩了~去的都是有钱人,你不想去见识一下嘛~” 薛城想说‘不’,但他意识混沌,拒绝的念头又太浅太浅,女人朝她撒娇的声音又太勾人,他很快就放弃挣扎同意了。 “好!小宝贝儿~哥哥来找你~” 他盯着女人雪白的脖子,笑眯眯的说。 昏暗的房间里,白炽灯轻轻跳跃着,薛城将电脑关上,闭合之前,电脑屏幕闪过一点奇异的光芒。 * 江栖迟约佟袁见面,地点在他们小区外的茶吧。 江栖迟没等多久,佟袁就来了,他来得急,西装没来得及换下,走进来的时候吸引住了一大批目光。 江栖迟敲敲桌子,说:“喝什么茶?” 佟袁摇头,招呼服务员过来,跟她说:“麻烦给我一杯水。” 服务员去了,佟袁问她:“找我出来做什么?” 江栖迟说:“我准备跟薛壁结婚,但我对人类婚礼程序不了解,你见多识广,我想拜托你帮下忙。” 佟袁一呆,强忍住自己不要跳起来,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问她:“你怎么风风火火的?你知道薛家什么情况不?你跟薛壁结婚,他妈得刮掉你一层皮!” 江栖迟面露古怪,她问:“你被她刮过?” 她顿了下,又说:“薛壁跟她断绝关系了,当然,是单方面的并且没有法律效用的,我找人盯着她,她见不到薛壁。” 何况……薛城够她忙了。 江栖迟隐晦的笑了一下。 佟袁脸色有点不自然,但这点不自然很快就被他藏住了,他皱眉问:“薛壁怎么有那个勇气跟她断绝关系?还有,你这突然就要结婚,薛壁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女孩子哪里好那么主动?我爸我妈也不知道,还有江家……” 佟袁觉得,她也是很任性了。 江栖迟摇头,说:“薛母同意的,薛壁不知道,我没打算告诉他,过段时间薛母要离开的。” 佟袁忍不住想问:什么离开?离开去哪里?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问出来,开玩笑啊,想也知道她会做点什么,要不然怎么会那么笃定。 “你爸妈那儿,上门拜访时我会说的,江家那边也不用担心,我会处理,这事先告诉你,就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对了,听说你有个岛?我打算跟薛壁求婚,借用一下地方。” 佟袁问:“你至于这么急?你跟他才认识多久?慢慢来不好吗!” 江栖迟说:“人生苦短,确定了还浪费时间做什么?” “薛壁你是知道的!他那样的性格!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改的!到时候接亲,他怕是都得吓得说不出话!” “你对他知道多少?你别冲动!你听我说啊……” 佟袁急得都快冒汗了,但当事人一点都不能理解,她还十分无辜的问他:“你是不想我跟他在一起吗?” 佟袁皱着眉说:“如果可以……” 他想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两个都考虑清楚,薛壁是他朋友,她是他妹妹,他不希望某一天她对他失去兴趣了离开他,薛壁不一定承受得住。 他想说:薛壁受了很多苦,性格已定型,他自卑怯弱,嘴也笨,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不敢说出来,这样的人不讨喜,她是真的喜欢他吗?她到底喜欢他什么? 但他都没有机会说出来,因为就在他皱着眉头说话的时候,他看到薛壁了,薛壁站在过道那里,脸色苍白得很,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薛壁是听到佟袁电话里喊‘妹妹’才跟出来的,他也想见到她,但他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你是不想我跟他在一起吗? ——如果可以…… 薛壁踉跄了一下,他都不敢看江栖迟的脸色,他怕听到她说‘既然这样,那就算了’。 他急急忙忙的跑掉了,他听到佟袁推开椅子大声喊他的声音,也听到江栖迟的声音,但他不敢回头,不敢停下。 薛壁是自卑的,他渴望着她,但同时他也担心着,担心着她会不会对他厌倦,毕竟他是那样的笨拙。 佟袁问出来了,他反倒松了口气,哪怕他很难受,但他知道,他一直考虑的问题马上就要得到答案了。 但请容许他自私一回,让他逃,让他晚一点听到答案。 薛壁头一次那么快,他甚至克服了跟陌生人交流困难的问题,他拦了车,跟司机说了地方,然后惶惶的被司机带到目的地。 薛壁跑到了很远很远的公园,这会儿还很早,公园里人特别的多,他急急忙忙的穿梭人群,他走得快,时不时的还会撞到人,有的人会骂他,有的人会给他一个白眼。 “什么人啊!挤什么挤?赶着投胎啊?!” “撞到人了都不会道歉吗!一点教养都没有!亏你长得人模人样的!” 薛壁急得汗都出来了,他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他颤抖着坐到地上,然后他发现手机上有很多未接来电以及信息。 佟袁:薛壁!你接电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佟袁: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薛壁将手机翻转,他深吸一口气,略过佟袁的一大堆消息,看向了孤零零的那一条,来自她的消息。 江栖迟:薛壁,看视频。 视频?什么视频? 第197章 白日梦(22) 薛壁很疑惑,但他很快就找到了,她给他微信发了一个视频。 薛壁反反复复的点进去,又反反复复的退出来,他始终不敢点进去看,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黑下来了,他终于鼓起了勇气,颤抖着手点了进去。 这是一个监控视频。 地点是茶吧,是刚才他们喝茶的茶吧。 “我准备跟薛壁结婚,但我对人类婚礼程序不了解,你见多识广,我想拜托你帮下忙。” “对了,听说你有个岛?我打算跟薛壁求婚,借用一下地方。” …… 视频很短,有的地方说话也很模糊,但她说的话却是十分清楚。 结婚…… 求婚…… 薛壁眼眶通红,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反反复复的听,到最后终于确定了。 她说的是真的。 薛壁知道她不会骗他的,只要她还要他,那么,不管佟袁跟她说了什么,他都不会在意了。 薛壁先是高兴,然后就十分不安了,他这样跑出来,不接电话,不回消息,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讨厌他? 薛壁急急忙忙的站起来,他走出公园,才发现公园里已经没有人了,天慢慢黑透,路灯开始亮起,空荡荡的公园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薛壁蹲在路灯下,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江栖迟接的很快,她问:“你在哪里?” 她没有生气。 薛壁慌乱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他委屈巴巴的跟她说:“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跟司机说去最远的公园,司机把他载到这里来,实际上他压根不识路。 江栖迟说:“发个定位过来,你待在原地等我,我马上来。” 薛壁说好,依依不舍的挂了电话,然后抱着手机巴巴的等。 江栖迟给佟袁打电话,要他开车送她过去,佟袁来得很快,一见到她他就干干的问了一句:“找到了?” 江栖迟点头,上了车,顺手把定位发给了他。 “走吧。” 她说。 佟袁点头,启动车子转向驶上公路。 正是下班高峰,来往的车很多,时不时的就要堵上那么一堵,车开了许久,都还在周围打转,江栖迟打了个哈欠,被拖入沉沉的梦中。 * 江栖迟又入了薛壁的梦。 她在一个种满了玫瑰的地方醒来,一睁开眼就被一个侍女拉着跑。 “小姐,请快一点,少爷等您很久了。” 嗯? 江栖迟没挣扎,十分主动的跟着她,她带着她穿过院子,穿过走廊,来到了一个大大的大厅。 大厅里装扮了很多玫瑰花环,很多不认识的人穿着精致的服装端着酒杯交谈着,看见她进来,立马就安静了。 她站在中央,看到薛壁捧着玫瑰从对面过来,他走过来跪下,举起玫瑰对她说:“栖栖,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你开始,一次比一次更喜欢你,我知道我很不好,不会说话,长得也不好看,不讨人喜欢,但我会努力,努力变成配得上你的人…… 我会努力挣钱,努力学着融入这个社会,努力长成能让你依靠的人,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嫁给我吗?” 他眼巴巴的看着她,眼睛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江栖迟无奈叹气,也不知道是叹他又带她入梦,还是叹他连这个都要计较。 她点头,说:“好。” 薛壁眼睛一亮,他把玫瑰递给她,然后从衣兜里掏出戒指,郑重的给她戴上。 “栖栖……栖栖……” 他近乎叹息一般的喊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柔和的音乐响起来,男士女士们放下酒杯,互相邀请着跳起了舞,薛壁带着她往外跑,他带着她爬上了高高的阶梯,一直往上,再往上,等到爬到了最顶端,他伸手,摘了颗星星给她。 江栖迟:…… “栖迟,你醒醒,到地方了……” 佟袁在喊她。 江栖迟醒过来,她的手虚虚握着,她盯着看了一会儿,郑重的握了握,然后开车门下车。 停车的地方离薛壁在的地方有一点距离,江栖迟一边看导航一边走,鞋跟踩在地面上,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 江栖迟走下微陡的小坡,她看到缩在路灯下埋着脑袋的薛壁,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啊,那么可怜的缩成一团,让她的心都跟着软成了一团。 “薛壁。” 江栖迟喊她。 薛壁抬头,迷茫的朝她看过来,他刚醒,脸上还带着甜蜜的笑,看到她的时候,他心里高兴,忍不住朝她露出一个更大更灿烂的笑容。 薛壁很少笑,每次笑都很僵硬,佟袁说他要学会笑,这样才不会让人害怕,他严肃的样子太让人害怕了。 薛壁每次有意识的笑都不好看,但这一刻,他无意识的下意识的笑,好看得令人心酸。 江栖迟站住,朝他伸出手,他缓缓握住,迟疑的问她:“你要我吗?” 江栖迟说:“要的。” 薛壁终于放下心,他抓着她的手站起来,小声说:“求婚……我跟你求婚……” 他不要她来求。 江栖迟捏了他的手一下,说:“你已经求了。” 在梦里。 薛壁说:“那不算。” 江栖迟说:“那你重新求一次。” 薛壁说:“好。” 佟袁站在车旁,看着他们走过来,他忍了忍,忍不住跟薛壁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不同意的意思,再说了我的意见又影响不到她。” 只差没明明白白说他是外人了。 薛壁看了他一眼,说:“我知道,你是外人,我不在意的。” 佟袁:…… * 准备了大半年,在十二月的时候,过年之前,江栖迟跟薛壁结婚了。 他们的婚礼,薛母没有来,薛城也没有来,薛壁给她打电话,她没有接,最后江栖迟跟他说:“你妈妈带薛城出国了,今天上的飞机。” 薛壁怔怔了好一会儿,然后将手机关机,事实上薛母已经‘失联’很久了,她总是很忙,总不见他。 薛壁对薛母的感情很复杂,她不再来找他,不可否认的,他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婚礼顺利进行,顺利结束,结束之后,江栖迟带薛壁去了南边度蜜月。 出发的当天,在飞机上,江栖迟又做梦了,她梦到青涩的年轻的薛壁捧着玫瑰花跟同样青涩的她说:“栖栖,我喜欢你……” 薛壁真的很小心眼了,她想,大概他会在梦里将她已过的人生再过一遍。 幸好他们的时间还很长。 第198章 错嫁(1) 江栖迟脱离世界的时候,废了很久的功夫才彻底从衰老僵硬的身体中挣扎出来,她看见他的碎魂飞出来,在她周围转动一圈,然后循着指引进入现世之中。 知知趴在她肩膀上蹭她,可怜兮兮的说:“母亲,您又要丢下我走了吗?” 她上一次没有带它去,这一次,它有预感她也不会带它去。 江栖迟摸了摸它的角,说:“你要帮着看家。” 知知其实不想去,但它不想被她丢下,它在‘看家’跟‘见小混蛋’之间犹豫,最后还是选择了看家。 知知可怜兮兮的说:“您要早点回来。” 江栖迟说:“好。” * 六月,小雨沥沥。 一大早的,陈夫人就带着侍女仆从赶到了芷兰院,今天是陈夫人的女儿成亲的好日子,陈夫人心里高兴,陈二姑娘心里也高兴,哪怕天一直不停的下雨,她们的好心情也没有减损一丝半毫。 “秀秀,来,让娘看看。” “哎哟!不愧是要做侯夫人的人!我们秀秀真真是标致!” 陈夫人拉着陈秀看个不停,看她柔美的脸蛋,看她精致华美的嫁衣,一边看,陈夫人一边直点头,看得陈秀满脸通红,害羞不已。 “娘~” 陈秀撒娇似的喊了一声,然后抓着陈夫人的手摇了摇。 “娘,您莫要笑话我了。” 陈夫人可不认这话,她说:“娘说的是实话,咱们秀秀就是比那个强!要不然广宁侯府怎舍了她选了你?秀秀嫁到了广宁侯府,可做不得这样的谦虚样子,你身为侯夫人的架子可要端起来!否则谁服你?” 陈秀思索了一会儿,乖乖点头,“娘,秀秀知道。” 陈夫人满意了,她牵着陈秀到梳妆台坐下,对陈秀说:“娘给你梳头。” 陈夫人一动,满院子的侍女仆妇也跟着动了,一时间,芷兰院热闹不已。 这个时候,位于陈府偏远角落的无名院子的主人也起来了,院里唯一的小丫头一边捧来喜服,一边不停的抹泪。 “姑娘,姑娘命可真苦,怎么就摊上了陈夫人这样的后母?顶顶好的亲事被抢了不说,还被陈夫人定了个这样的亲事!姑娘以后可怎么办?” 江栖迟——现为陈府大姑娘陈瑜,她接过小丫头递来的喜服,一边换,一边说:“把泪擦一擦,去门口等着,等薛家的人来,你叫抬花轿的直接进来。” 她顿了顿,说:“要是正门拥挤,就走侧门。” 小喜一边抹泪一边跺脚,“姑娘!您这是做什么呢!您是打定主意孤零零上花轿了?这让薛府的人看了,可不得低视您?还走侧门?她陈二攀上广宁侯府可以风风光光从正门走,凭什么您要走侧门?” 小喜咬着唇帮她理了理喜服,倔强的说:“薛府以前不比广宁侯府差!要不是……哪里由得陈夫人算计?奴婢今儿就是要闹得她没脸!” 江栖迟说:“你那是要闹得我没脸,行了,按我说的做,我可不想被人当猴子看。” 小喜还要说,但她已经不打算听了,小喜跺了跺脚,转身跑了。 天越来越亮,江栖迟坐在屋里等,她听到似远似近的喜乐声,还有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喜急匆匆跑进来了。 “姑娘!薛府的人来了!陈夫人不准他们进!说自来都是兄长族弟背新娘子出门,哪有直接抬花轿进女方家门的?她、她说您没有兄长族弟,那就自己出去!“ “还有,她让您走侧、侧门,说是广宁侯府看到会不高兴……” 小喜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江栖迟踢了踢裙摆,红色的绣鞋晃动了一圈儿,稳稳落了地,她站起来,将喜帕勾到手里,顺手将床脚立着的纸伞抓起,然后就朝门那边走去。 “姑娘!” 小喜急了。 “喊什么喊?又不是缺手断脚,走几步路怕什么?” 她说得淡淡,好似浑不在意。 小喜又哭了,她一边跟过来,一边小声抽泣,“老爷偏心!老爷一点不管!还是朝廷官员呢,也做得出来这样的浑事……宣扬出去,还不是他没脸……还说什么诗书之家,连商户家都不会这么做……” “姑娘!盖头盖头!您快盖上!奴婢来扶您……” 江栖迟只当她说的耳旁风,根本不带听的,她走出门,撑开伞,踩着小小的水洼往侧门走。 她走得飞快,小喜咬着唇跺脚,连忙跟着追。 陈二姑娘大喜,府中侍女仆人全跑去了她那边,这一路过去她就没遇见过人,她很快走到侧门,看门的仆妇仰着脑袋斜她一眼,看到她素着脸盖头也不盖上,小小声的‘嗤’了一声,慢吞吞的把门打开了。 老旧的门发出一阵‘吱呀’的响声,急急的风从门外闯进来,拂动了她的衣摆。 江栖迟抬起伞,隔着一道门槛看向那顶孤零零的花轿。 来迎亲的是薛家二少爷薛茂,他今年才十岁,小小的一团,可怜巴巴的缩在花轿边,看到门开了,他抬头望过来,然后就是一呆。 薛茂小声嘀咕:“新娘子好看……” 他说完,大概是知道自己说话不对,脸顿时就红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急急忙忙跑到江栖迟面前,朝她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 “薛茂见过嫂嫂,哥哥不方便,请嫂嫂原谅则个。” 他伸手做请,恭敬道:“嫂嫂请。” 江栖迟朝他点了下头,打着伞走到轿门边,她收了伞递给小喜,然后才坐进轿子里去。 隔着半个府邸的正门那边,喜乐欢快的响,广宁侯府的主人打马在前,领着一长串的送亲队伍往广宁侯府方向走去。 跟在队伍后的长长嫁妆队伍引来了无数艳羡的目光,无数小儿稚子跟在后面跑闹,时不时的弯腰去抢新人撒的喜钱,几乎半城的热闹都聚集在此处了。 侧门这边,只有顶小轿,四个轿夫,还有一个无知幼童,这样的配置,不知道的还当是哪家纳姨娘呢,真真是半点风光也无。 轿子被抬起来,江栖迟觑着晃动着飞扬起来的轿帘看了眼绷着脸十分严肃,也十分小心的薛茂,轻轻叹了口气。 第199章 错嫁(2) 大约晃悠了小半个时辰,花轿来到薛府门前,薛茂叫守门的老汉打开门,直接将花轿抬进了府中。 安静,薛府里十分安静,一路过去,江栖迟没听到一点声音,花轿又晃悠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 薛茂在轿外说:“嫂嫂,到了,您出来吧。” 江栖迟就出去了。 她现在是在一个院子外面,院子十分的破旧,门上油漆脱落,门内杂草丛生,若再挂点蛛网,打烂一点家具什么的丢在院里,那就十分有荒院的感觉了。 对了,也可以弄成杀人埋尸地。 薛茂从兜里掏出几串铜钱将轿夫打发了,回头的时候看到江栖迟盯着破门打量,他红了脸,怯怯的说:“家里太大了,我们总是来不及割,它们又长起来。” 江栖迟点头,问他:“我住这里?” 薛茂连忙摇头,说:“不是不是!哥哥讨厌外人进入他的院子,所以要在这里停下,嫂嫂,哥哥的院子在那边,我带您去。” 他伸手来牵她,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但她已经伸手过来了,还把手放到了他小小的手心里。 薛茂从来没有接触过年长的女性,不管是母亲,还是姐姐,他总是在想,母亲姐姐该是个什么模样?但他从来想象不出来。 看门的老郑说,哥哥娶了嫂子,以后嫂子会对他好,像母亲姐姐一样,薛茂喜欢这个嫂子,所以他也很期待她的亲近。 薛茂高兴了一下,握住她的手说:“嫂嫂!您跟我来!” 江栖迟就跟着他走了。 小喜抱着伞跟在后面,脸上的愁苦再明显不过,她一边打量荒废的院子,一边唉声叹气。 这才多久?曾经煊赫一时的薛府,破落成了这个样子,而她们从今天开始就要在这里生活,小喜预感到日子不会好过,就是不说疯疯癫癫的薛定,就说一直对薛定抱有恶意的圣上,没有谁知道圣上还能容忍薛定多久,哪怕他现在疯疯癫癫。 她的姑娘嫁给了薛定,以后还能安安稳稳吗? 小喜知道,不能的,连跟在陈府似的,做个透明人都做不到。 薛定的院子离得不远,从那里走,走五十步,转个弯就到了。 薛茂牵着她走到门口,他转头跟小喜说:“这位姐姐,你不要进去好不好?”哥哥他不喜欢陌生人的。 小喜瞬间想到有关薛定的传言: 薛定有病!他喝人血的!谁要是走到他三尺之内,保准被他吸干! 吸干……吸干…… 小喜抖了抖,飞快的往后退,退了之后她才想起江栖迟来,她立马往前几步,小声喊她:“姑娘……您也别进去好不好?” 小喜的反应太大了,薛茂敏感,看她的眼神立马不对了。 他松开了江栖迟的手,抿着嘴低下头,他知道,她有可能会同意的,谁都知道他哥哥不正常,疯疯癫癫不说,还总是会做出一些引人误会的动作,比如说因为咬了章广茂而广为流传的,他哥哥吸人血的谣言。 江栖迟瞥了小喜一眼,弯腰将薛茂抱起来。 十岁的小孩,在这个时代已经是知晓男女有别的年纪了,薛茂再没人教,这个还是懂得的,但他太惊讶了,所以根本没有想起来挣扎就被她抱进了院子里。 薛定的院子倒是很干净,干净得连一根多余的草都看不见,她估摸着走,走到了主屋门前。 薛茂挣扎着下了地,脸红红的去敲门。 “哥哥,嫂嫂迎回来了!” 安静,屋里很安静,哪怕薛茂喊了,也没有人应。 薛茂有点无措,他知道的,迎了新娘子要拜堂的,要喝合卺酒的,他哥哥不知道在干什么,他担心他不配合。 江栖迟摸摸他的头,说:“你去玩,我跟你哥哥说话。” 薛茂摇头,小声跟她说:“嫂嫂,哥哥不认识你,他可能会对你不好,我跟你待一块儿好不好?” 江栖迟说:“不好,你带小喜去其他院子休息,等晚上吃饭的时候你再来找我,好不好?” 薛茂摇头,但他那里说的过江栖迟?最后还是走了。 等他走没了影,江栖迟才抬手推开了门。 屋里很暗,哪怕现在是大白天,里面还是黑漆漆的,江栖迟走进去,她仔细的看了一会儿,才知道是因为房子里围了一圈黑布的缘故。 就在江栖迟站在门口看的时候,有个人正在盯着她,他盯了她一会儿,阴沉沉的说:“把门关上!” 江栖迟十分听话的把门关上了,适应了黑暗之后,她抬脚就往那个人坐着的位置走。 走到大概一半的时候,那个人动了,他飞快的冲过来,一下子就把江栖迟按到地上去了。 江栖迟的肩膀蹭到了,密密麻麻的疼,但她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薛定眯着眼凑近了她,哼笑着说:“陈瑜!陈瑜!” 江栖迟眨眼,说:“嗯!嗯!” 两个‘嗯’,是对他十分积极的回应了。 但薛定不稀罕,他阴沉沉的说:“你真有胆量!敢嫁到薛府来!你知道吗?你要死了!” 他仔细的盯着她,意图从她脸上看出害怕惊惧的表情来。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 江栖迟不仅不怕,她还十分大胆的伸手握了下他的手,她说:“你知道吗?你才是要死了。” “哈哈!哈哈!” 薛定笑起来,笑过之后,他按在她脖颈处的手指一下子就收紧了。 他的速度很快,江栖迟的速度更快,她擒住他的手,飞快的往旁边躲开,趁着薛定抓了个空怔愣住的那一瞬间,她抓住他的衣领将人掀翻,为了报复,她抓着他的肩膀狠狠朝着地面撞了两下。 “唔……” 薛定皱眉,忍不住泄出两声低吟。 江栖迟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反着手用手背轻拍他的脸,她说:“大喜之日,动手动脚干什么?乖,不然打你。” 薛定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斯嚣张的人,尤其还是个女人!不是说陈大姑娘性子怯弱吗? 怯弱得敢跟他打架吗? 薛定气得要死,他盯着她的脸磨牙,突然抽出一把刀就朝她扎下来了。 薛壁有分寸,哪怕他现在神智已经不大清楚了,但他下手还是朝着不会死人的角度走的,他现在盯住了她的手,他觉得她的手十分碍眼,所以打算剁了。 嗯,好好养一养,至少还是能保住一截胳膊的。 第200章 错嫁(3) 薛定最终还是没能剁了她的手。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刀,江栖迟眼也不抬一下,抓住他的手就给他夺了,江栖迟扔炼,拽住薛定的衣领,跟拖死狗似的将他拖进了内室。 薛定住的地方很大,但是特别的空,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他有足够的施展拳脚的空间,包括内室也是,除了一张床,还有一张桌子,其他的都没有了,连个衣柜都没樱七八中文首发 7*8zw. m.7*8zw. 在她拖着他走的时候,薛定一直挣扎,可以得上是拳脚相加了,但诡异得很,凭薛定的力气,竟奈何她不得。 也不知道看起来那样瘦弱的一个女人,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的是不受宠的大姑娘,怎那做派像极了骄纵放肆的祖宗? 薛定气得眼睛都红了,他的理智在飞速消失,隐隐有了狂暴的征兆。 江栖迟把他拖到了床上。 她松开他,走到桌子那儿点燃了烛台。 薛定红着眼冲她吼:“灭了!把它灭了!” 蜡烛闪烁着的微弱红光,像极了那时候被染透聊与地,他厌恶,飞快的偏头躲避。 江栖迟充耳不闻,她将火折子收好,弹怜一番动作之后有点起皱的衣摆,然后才慢悠悠的转身朝薛定走去。 薛定气得很,他从来没有遇到过敢无视他的怒火跟他对着来的人,他吼过了,免不得又有点愣,但更多的还是难以消解的怒,他觉得这个女人太嚣张,他要给她一点教训。 薛定想着,一下子就窜起来了,他朝她扑过去,五指成爪。 江栖迟看着他,声的嘀咕了句:“这次好不乖……” 江栖迟不习惯他这样的不一样,她更喜欢的,还是那个又乖又黏的他,好在经过薛壁一辈子的折腾,她已经很能应对了,比起薛壁来,他这样的从一倒显得很简单。 江栖迟喜欢简单。 像薛定这样,跟条暴躁龙似的人,只要压制住他,让他屈服然后听话就好了,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那就无数次。 只要她足够有耐心,早晚能让他听话。 薛定离她很近了。 江栖迟眯了下眼睛,不退反进,两个人很快交上了手,你来我往了无数回后,江栖迟再度把薛定按在地上。 江栖迟又把薛定拖到了床上。 这一次她把他绑起来了,用薛定床上薄薄的被子,她抓过来撕成了条,把薛定绑在了床柱上。 薛定眼睛都红透了,他露在外面的手臂青筋直冒,颜色是十分诡异的黑,看起来十分吓人,他愤怒的扭动,咬牙切齿的冲她吼:“混蛋!放开!你放开我!” 江栖迟捏住他的脸,防止他张嘴咬人,等确定他再没有能反击的可能之后,她才靠过去。 江栖迟额头抵住薛定的额头,她亲昵的蹭了蹭,晃动间,她冰凉的鼻尖蹭到了薛定的鼻尖。 薛定恍惚了一下。 她靠得实在是很近,他很容易就闻到她身上香香的味道了,这让薛定有些恍惚。 别误会,薛定才不是被她那味道迷住了,当年那个少年成名跨马游街的薛定薛少爷,哪里少见了娇美的姑娘?他恍惚的,是午夜梦回都记不起来的昨。 那样美好的昨,连薛定的梦中,都不能再奢望回首。 薛定的力道渐渐松了,他不再挣扎,薛定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困了,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头一次感觉到困意,他几乎是瞬间就放纵了。 薛定闭上了眼睛,几乎忘记了可以得上完全陌生的她,这是他头一次不警惕一个人,他的意识似乎笃定,她没有威胁一样。 薛定自己并不知道。 薛定睡着了。 江栖迟松开了对他的钳制,她下霖,到旁边屋子里转了一圈,抱进来一床薄被,她上了床,虚虚给他搭了个边,然后闭眼睡着了。 江栖迟这一睡,直接睡到了晚上,一直等等不到饶薛茂心翼翼跑进来看,看到两个人睡得死死的,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叫醒他们,自己悄悄的又出去了。 薛茂一开始还担心新嫂嫂受委屈来着,看到他们两个如此和谐,他终于放心了。 半夜的时候,江栖迟被细微的声音吵醒,她睁开眼睛,往一边看过去,恰恰好看到薛定挣断了捆他的布条,之前还挣扎无能的薛定,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极强的力气,像嗑了特效药一样。 这当然不是因为薛定积攒了力气的原因,归根到底,是因为薛定有病。 薛定有病,严格起来,并不是大多数人以为的,薛定受了刺.激所以疯聊病,他的病,是练了禁功引起的,这事在大宛并不是秘密,只是因时间久远,许多人都忘记了。 近十年前,薛定之父薛远山带兵伐元,在战事紧要的当头,突然爆出薛远山勾结元兵准备将伐元的几十万将士坑杀殷都的传言,事实真相如何没人知道,传回大宛的消息是,在副将察觉不对的当夜,薛远山秘密私会元国公主,疑似交换情报。七八中文天才  副将抓住了薛远山,元国公主则跑掉了,副将从薛远山帐篷内搜出大量薛远山与元国高官的私密信件,当夜就将薛远山正法了。 薛定当时正在离得不远的茂县,薛母生产在即,他爹不放心,故而让他去守着,等他得到消息赶回去时,薛远山尸体都凉了。 彼时新皇登基,闻言大怒,命禁军前去抓捕薛家人,无数老臣替薛家求情,皇帝忌惮薛家世代积累的人脉,以及牢牢掌控着的兵权,最终决定轻拿轻放,他任命薛定为将,率兵灭元,若成,饶薛府上下一命,若败,薛府满门斩首,以平帝怒。 薛定九死一生,将元国灭国,元国并入大宛,彻底消失在历史中,同时,薛府也开始落败。 薛母听闻丈夫死讯,大恸,拼死生下薛茂就去了,薛定带着薛茂回到京中,等待他的是薛氏一族共同的决定将薛远山一房除族。 皇帝收回兵权,夺了薛府世袭的爵位,因皇帝的态度,也因薛远山身上洗不去的罪名,薛府开始被孤立,最初的那个时候,薛定出门都会被人扔烂菜叶子,连孩子都会朝他吐口水。 薛定撑下来了,他还要给他爹平.反,他还要养大弟弟,他不能倒下。 薛定在战场上拼死之时受了重伤,武功尽废,为了有能力报仇,他偷练了他师父藏在密室里的禁功,薛定师父厌恶了他,没多久就走了,再也没有出现过,而练了禁功的薛定,则染上了疯癫的病。 皇帝一开始还担心薛定成事,无数暗卫潜伏在薛府内外监视,等到两年过去,五年过去,八年过去,薛定功夫没成,裙是越来越疯,连他派去给他看病的太医都他活不过三十五,已经没救了,皇帝终于放了心,并召回了暗卫。 今年,薛定三十。 也是在今年,长公主办的赏花宴上,薛定救了落水的重华郡主,陈夫人看到了,主动帮重华郡主遮掩,并对外称,陈大姑娘陈瑜落水,幸得薛定相救。 早对婚事不满意的广宁侯太夫人顺势提出解除婚约,经陈夫人一番运作,广宁侯转订了陈二姑娘。 薛定则被迫娶了陈大姑娘。 因陈夫人相护之功,皇帝不仅没怨恨,反而默许了,但薛定不死,皇帝心结不解,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恭贺薛定,薛府也没有能力将婚礼办得热热闹闹。 没人会在意薛定的笑话,也没人在意陈大姑娘,农妇之女与罪臣之后,所有知道的人都觉得,那是再般配不过了。 第201章 错嫁(4) 薛定挣断了布条,脑袋左右转了一下,握拳朝着江栖迟砸下来。 他已经没有理智了,整个人都被暴戾支配,他的脑子里一直在叫嚣着: 杀! 杀出重围! 死! 都该死!!! 他不记得自己在哪里,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他的身体很痛,经脉骨骼都痛,痛得他几欲癫狂,唯有挥出他的拳头,将挡在面前的人、物全部捣碎,他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江栖迟飞快的抬手去挡,金色的光芒自动缠上她的手臂,给她裹上一层防护罩。 薛定的拳头砸在了她手臂上,江栖迟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力量推得撞到了墙壁上,她气血翻涌,忍不住闷哼一声,连歇一歇都没有功夫,她按住薛定的手臂,飞快的往前靠,趁着薛定蓄力未发的功夫,将他狠狠压下去。 她刚把薛定压下去,薛定就把她掀开了,此时的薛定,连她残留的那一点能量都制不住,江栖迟惯来平静的脸终于变了色。 怎么办?怎么办? 她急得满头是汗,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办法。 到最后,看到薛定再度挥起拳头的时候,江栖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 大不了被他一拳头送回须弥境,就是不知道没有了她的牵引,他的魂能不能冲破现世,回到须弥境。七八中文更新最快^电脑端: 或者,再选一个合适的身体。 江栖迟皱眉。 薛定按着她的肩膀,重拳舞动,卷起的风吹乱了她的发,她眯眼,看到他的拳头在离她只有半指距离的位置停下来,挡住她眼睛的乱发蹭的她眼皮发痒,隔着乱发,她看到薛定眼睛里闪过片刻清醒,然后是迷茫。 薛定的拳头,没有落下来。 “薛定……” 江栖迟喊了他一声。 呆住的薛定动了,他歪头,有些迷惑的盯着她看,过了一会儿,他踉跄着滑下地去,飞快的跑去墙边按动机关,然后闪身进了密室。 江栖迟跟过去,她找到了那个机关,但那机关却是怎么按都按不动了,江栖迟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其他的进去的方法,只好放弃。 她靠在墙上,听到密室里响起接连不断的轰隆隆的响声,那声音实在是太大了,连地面都在跟在震颤。 这一夜,薛定没有出来。 巳时三刻,薛茂久等等不到人,跑到薛定院子里来找。 江栖迟给他开了门,然后朝密室方向指了一下。 薛茂原本笑呵呵的脸立时变了,他飞快的跑过去,使劲的拍密室门。 “哥哥!哥哥!你还好吗!哥哥!您应我一声!” 薛茂急得都快哭了。 密室里很安静,也没有人回应,薛茂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抹着泪去抓江栖迟的手。 “嫂嫂!快!快跟我走!” 他拉着江栖迟跑,跑出了院子,七拐八拐的拐到一个偏僻角落,那里有一座假山。 薛茂熟练的往里钻,江栖迟愣了一下,一言不发的跟上。 假山里也有密道,又深又长,薛茂慌乱的点亮烛台,然后跌跌撞撞的往里跑。 走过长长密道,尽处是一堵墙,薛茂找到机关打开,他急得很,嫌那机关开得慢,不等石壁升到最高处,他已经弯着腰钻进去了。 石壁那边,就是薛定待了一晚上的密室,密室很大很大,里面堆满了碎裂的石头,他们进去的时候,薛定就倒在石头上,手臂上鲜血直流。 江栖迟眉心一蹙,绕过哭得打嗝的薛茂,走过去将薛定抱起来了,她对薛茂:“你去找大夫。” 薛定这毛病已经很久了,他有专门医治的大夫,薛茂慌乱的点头,然后松开了薛定的手,跌跌撞撞的跑了。 江栖迟把薛定抱回了他的屋子,没多久大夫就来了。 来的大夫姓杨,叫杨致,原是薛远山麾下的医官,这也是唯一留在薛定身边的旧人,他一来,就把江栖迟和薛茂赶出去了。 江栖迟和薛茂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相顾无言,过了一会儿,喜来了,她叫喜去厨房烧水备着,然后继续跟薛茂大眼瞪眼。 薛茂情绪缓和了一点,想到薛定的病,他忍不住眼泪汪汪的跟江栖迟:“嫂嫂……哥哥会没事的!他、他只是生了一点点病!虽然、虽然现在看起来有点凶,但他不打人,也、也不会吸人血,您、您别怕他……” 薛茂越越声,他觉得自己的话像是在骗人,忍不住的就红了耳朵。 他担心嫂嫂害怕了,然后就不要哥哥跟他了,那样的话,哥哥就更可怜了。 的孩子十分不安,泪汪汪的眼睛里是遮也遮不住的惶恐,江栖迟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笑着跟他:“我不怕,你哥哥很好。” 薛茂惊呆了。 薛茂从来没有见到过不怕他哥哥的人,尤其是女人,好多人,好多好多人,一听到他哥哥到了,就怕得跑掉了,薛茂看到哥哥发病,除了心急与心疼哥哥,也一度担忧她吓着了,然后也害怕。 但她没樱 她不仅不怕,还那样温柔的对他笑,她还抱了哥哥,以前哥哥都只能躺在硬硬的石头上,再不就是冰冷的地上,浑身是赡等他找来杨哥哥,只有杨哥哥才有力气抱起哥哥。 现在嫂嫂也可以,她会抱哥哥,是不是也会喜欢哥哥?还有心疼哥哥? 薛茂忍不住就问她了。 江栖迟又摸了摸他,然后郑重的跟他:“会的。” 薛茂就相信了。 这一次医治,持续了很久的时间,等杨致出来的时候,边已是漫彩霞。 杨致低头对拉着他的衣袖的薛茂:“哥哥没事了,你别担心。” 薛茂忍不住笑了一下,笑过之后嘴一瘪,眼泪又掉下来了。 杨致就抱起他,温柔的替他擦眼泪。 薛茂心安理得的被他抱着,呜呜的哭,哭着哭着,他的肚子响亮的叫了一声。 “咕……” 薛茂哭声一下子就停了,他忍不住红了脸,然后捧着空空的肚子看杨致。 杨致:“我带你去吃饭。” 他抱着薛茂就走,路过江栖迟的时候,他偏头看了一下,他看过来的眼神很有些怪异,他没有什么,江栖迟也没有,他很快就走了。あ七^八中文ヤ~8~1~.7\8z*w <首发、域名、请记住 喜一直在院门外探头探脑,江栖迟招她过来,喊她去厨房提水,然后就进去屋里了。 薛定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了,江栖迟给他简单的清理了一下,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衣服也是在隔壁的屋子里找来的,大概薛定总是动手,所以才放到其他地方的。 等给他弄完,已经黑了,喜端了饭来,但她没有胃口,所以也没动,喜劝了两句,看劝不动,唉声叹气的走了。 江栖迟将还剩一只的喜烛丢去了隔壁屋,然后摸黑上了床睡觉,黑夜寂静,身边的人几乎没有动静,她反反复复的摸了好几次才罢休。 新婚第二晚上,江栖迟是在薛定一身的血腥味中睡着的。 第202章 错嫁(5) 薛定晚上睡得很安稳,到天亮的时候,他都没有醒一次。 江栖迟早上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他,然而屋里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清,江栖迟只好伸手试探着摸了摸他的脸。 脸是热乎的,眉心是平的,体温很正常,应该是没事的。 江栖迟收回手,看着黑漆漆的房间愣神,她到底没忍住,爬起来就去扯下了屋里的黑布,等屋子被早晨的淡淡阳光包围,她终于满意,回身去看薛定。 光是摸的是不够的,要知道他好还是不好,还是得用眼睛看。 江栖迟检查了下他的伤口,终于放心了。 这一放心,江栖迟就觉得饿了,她看薛定一时半会儿还醒不来,就出门去找人。 江栖迟记性很好,薛茂跟她说过一次的地方她听过就记住了,因此她很快找到了薛茂的院子,薛茂的院子离薛定的院子很近,走过去就百来步的距离。 薛茂已经起来了,他正准备出门,看到江栖迟,他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的跑过来,紧张的问她:“嫂嫂,哥哥他……” 江栖迟说:“他没事了,但还在睡,让他多休息一会儿,等会儿我们去给他煲汤,你哥哥喜欢喝什么汤?” 薛茂说:“哥哥不喜欢喝汤。” 江栖迟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不喜欢也要喝的,他受伤了,要补补。” 薛茂就直点头。 江栖迟牵起他的手,说:“咱们去吃饭。” 薛茂忙给她指路。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很快就到了厨房外面,小喜正在帮厨娘忙活,听到说话的声音忙擦了手出来。 “姑……少夫人,”小喜磕绊了一下,到底还是喊出了那个陌生的称呼,她把江栖迟往一边半敞着的屋子里引,一边走一边说:“厨娘年纪大了,脚不大听使唤,奴婢问过,厨娘说往日都是小少爷来帮忙端到少爷院子的,奴婢觉得麻烦,再说厨房也没个食盒,等端到院子里都凉了,奴婢就自作主张把这屋子整理了一下……” 江栖迟看了下,屋子很干净,也很空,大概是以前用来堆东西的,屋子中央放了张破旧的大桌子,这会儿上面已经放上一大盅汤了。 江栖迟点点头,牵着薛茂过去坐下,小喜行了个礼,忙又转身出去了。 小喜来来回回跑了两趟,将四个菜上齐了,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她又才去厨房吃饭。 小喜再次过来的时候,江栖迟示意她跟上,然后对薛茂说:“府库在哪里?我们去找点东西卖。” 薛茂睁大了眼睛,傻傻重复,“府库?找东西卖?” 江栖迟点头,说:“我没钱,你也不像有钱的,你哥哥也不像,咱们还得吃喝,听说你家府库存着许多好玩意?干放着也不顶用,不如卖了。” 江栖迟这话并不是随意捏造的,当年薛远山一脉被除族,族中担心皇帝针对为难,银钱之类的根本没有为难薛定,该是他的没要,不该是他的也没要。 薛府除了府库里堆着的金银玉器,能花用的银子还是很多的,毕竟是薛家几代人拼死挣下来的,但这些年供薛定治病,供两人吃喝,还要算上被皇帝缴了的一些,现在是不剩多少了。 再说,要是有钱的话,也不至于四个菜有三个都是素,唯一的肉菜扒拉来扒拉去也只扒拉出来几块了。 没钱,那就卖东西,死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不如换点实际的。 薛茂眨眨眼睛,乖乖点头,“好像是的耶!那就去拿!” 小喜从不知道她家胆小的姑娘还有这样胆大的一天! 府库诶!还是夫家守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动过的府库!她一个新嫁妇,怎就那样大胆动了念头?! 小喜心急如焚,但她只是个丫头,说的话主子是不会听的,她说得口干舌燥,那大小两个主子还是要去,小的那个还觉得她聒噪,十分嫌弃的瞪了她好几眼。 小喜:…… 小喜沮丧的跟在后面,磨蹭着磨蹭着,到底还是到了府库外。 薛府的府库很大,听说建造的时候很动了一番心思,没有钥匙,连最厉害的偷儿都没法进去,以前不是没有人打过薛府的主意,但都无功而返了,再加上常年守在府中的疯子薛定,更是没人敢来闯了。 打开沉重的大门,迎面扑来大股灰尘,江栖迟拉着薛茂躲去一边,等灰尘落了地,才走了进去。 放在门口位置的,是一个个的沉重大箱子,往里还有一些家具、大得无法放进箱子的玉器,江栖迟随意扫了两眼,就近掀开一个箱子。 箱子里堆着杂乱的金银钗环,样式是边塞之地的样式,虽说是以前的,搁到现在倒也能瞧个新奇,江栖迟也不继续开了,指着箱子跟薛茂说:“我们就卖这个。” 薛茂伸着脑袋瞧了两眼,十分乖巧的点头,“好的,嫂嫂。” 江栖迟就招呼小喜来搬。 小喜已经认命了,她一声不吭的过来帮着搬,她已经不敢想薛定知道后会怎样对待她们了,她现在唯一奢求的,就是薛定不要一个生气休了她家姑娘…… 哎哟!刚嫁人就被夫家休弃,回到陈府,还不得被陈夫人埋汰死?说不定就直接送山上做姑子了! 小喜已经不敢奢望陈夫人良心发现对她家姑娘好了。 沉重的箱子被搬出去之后,江栖迟就让薛茂锁了门,薛茂拿着钥匙犹豫了一会儿,直接塞到了她手里。 江栖迟看了他一眼,直接就收下了。 嗯,一家之主,掌家里银钱,没毛病。 江栖迟点了点小喜的肩膀,无视了她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吩咐她去车马行租车。 小喜磨蹭了一下,到底还是去了。 马车来得很快,卸了门槛直接进到府里来的,江栖迟让车夫帮着把箱子搬上去,驾着车直奔当铺。 等出来的时候,江栖迟直接将马车买下,然后又驾着车去买菜买肉买药材,她原还想着买几个下人应应急,但伢行的人一听是到薛府做事,纷纷不接这活儿,江栖迟只好作罢。 等回去,江栖迟让小喜去熬汤,她则带着薛茂去看薛定。 第203章 错嫁(6) 薛定已经醒了。 就在他们进府前不久。 薛定近十年以来,头一次在炙烈的阳光中醒过来,气得脸都白了。 薛定伤得挺重的,经过一夜的休养,他的内力依旧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经脉被撑得鼓鼓的,已经快要到达撑爆的边缘。 薛定难受,所以看不得一点点的不顺眼。 阳光很不顺眼,桌子也不顺眼,床不顺眼,所有的所有,包括他自己,也很不顺眼。 不顺眼的东西,总该是要被毁掉的。 薛定忍不住捶了一下床板,他的力气极大,一点控制的意思都没有,床板一下子就被他锤断了,躺在床上的薛定就跟着碎裂的床板一起落到了地上,他没防备,手掌直接撞到了裂口上。 裂口处小刺极多,一根根的扎进他的肉里,他抬起手看,看到鲜血顺着苍白的手腕流下来。 鲜血的颜色,可真是令人兴奋。 薛定舔干净了那不停涌动的血,然后咧嘴露出一个畅快的笑。 江栖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说薛定坐在半明半昧的破烂床架下,似疯非疯咧嘴笑的样子。 她抿了下嘴,沉着脸走过去把他抱起来,挪到了桌子上去。 薛定笑够了,才发现了她的存在,他伸手就要掐她,江栖迟比他更快的伸手,对着他的手背就是一下。 ‘啪!’ 她打的很用力,他的手背一下子就红了。 薛定愣了下神,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红彤彤的手背,脸上没有表情,但他的气势可见的变了。 若说原先是一条小疯狗,那现在就是又疯又委屈一狗了。 江栖迟半点不心疼,她凶凶的朝他吼:“老实待着!” 薛定缩回手,抿着嘴不看她,他暗暗想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江栖迟看他老实了,就挽起袖子去收拾碎裂的床板,反正已经不能用,她干脆全部劈断了,然后扔去门外。 说到底,还是人手不够,搞得她一有事就要自己忙活。 江栖迟扔完了,到隔壁屋子转了圈,她这次主要是看没有看过的房间,她看来看去,最后选了个光线最好的厢房,然后就来把薛定抱过去。 薛定才不乐意被女人抱,那多丢他薛定的脸!但他反对无效,凶凶的女人一点都不给他机会,直接就把他绑起来了。 薛定又被她绑起来了,如此大仇,小心眼的薛定绝对是要记一辈子的! 薛定愤愤的窝在她怀里,眯眼瞧着她光滑的脖子磨牙。 江栖迟把他抱过去了,飞快的帮他包扎了一下,才出门把薛茂喊了进来。 薛茂一边走,一边不安的问她:“嫂嫂,哥哥又怎么了吗?” 他听到那个声音了,但他不知道是在做什么,他还以为是哥哥嫂嫂打了起来,虽然他不知道温柔的嫂嫂要怎么跟人打架。 江栖迟说:“没事的,让你一个人在外面等,是不是吓着了?我刚才看到有蛇跑过去了,担心吓着你,才想着抓了再叫你进来,至于刚才的声音……” 江栖迟顿了一下,斟酌着说:“你哥哥听到动静,大概是担心,所以想要起来,一不小心用大了力气,将床板按塌了。” “啊?” 薛茂眨眼,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抿着嘴笑。 薛茂没笑一会儿,又抓着她的手紧张的问:“那哥哥有事吗?他受伤没有?” 江栖迟说:“没有,你哥哥很好,就是主屋不能住了,我抱他去厢房住。” 薛茂点点头,想到嫂嫂刚才说的‘抱他去厢房住’,薛茂忍不住就很高兴,他现在不那么担心哥哥了,而是为哥哥开心了,嫂嫂既然还抱他,那他应该是没有跟嫂嫂打架的。 薛定听到了她说的话,等薛茂进去的时候,他就飞快的把受伤的手藏起来,板着脸跟薛茂说:“瞎叫什么?她才不是你嫂嫂!” 薛茂严肃的跟他说:“哥哥,是嫂嫂,是茂茂去给哥哥接回来的,哥哥不要瞎说,嫂嫂要是生气了,就不会抱您了。” 薛茂只差没直说‘哥哥您真可怜了’。 薛定:…… 他是缺人抱吗!这破小孩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整天抱啊抱的!身为男人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薛定气呼呼的,嘴上则干巴巴的回了他一句:“哦。” 得,他是哥哥,不跟弟弟计较。 薛茂很高兴他的识趣,搬了小板凳坐在他身边,晃着腿儿严肃的叮嘱他: “哥哥,您不要凶,嫂嫂会怕。” “哥哥,你别皱眉,您笑一笑诶……” “哥哥……” “哥哥……” 薛定听的好烦,他本来就不舒服,他还这样唠叨,明明以前最喜欢哥哥,这个女人来了之后,他就不喜欢哥哥,转而喜欢她了。 薛定不高兴,他觉得本来就疼的身体更疼了,他眉头越皱越紧,干干的嘴唇也紧紧的抿起来。 薛茂凑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声的安慰他:“哥哥,不难受了,不难受了……” 薛定脸色就好看一点了。 就在这个时候,薛茂缩回手了,他跳下地,抓住江栖迟的手,把她牵到床边坐下,他郑重的跟她说:“嫂嫂,哥哥难受,您安慰他一下。” 说完他就跑去一边站着了。 薛定:…… 江栖迟:…… 哎呀!薛茂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江栖迟眯了下眼睛,抓住了薛定想要往回缩的手,她抓着他的手轻轻的捏了一下,然后侧身过去揽住了他的肩膀。 “乖,不难受……” 她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话,脸上没有嘲笑他的意思,薛定抬头,他看到她眼睛里几乎要流淌出来的温柔,忍不住的心尖直颤。 他脸上的羞恼渐渐的消失了,疼痛让他整个人都懒懒的,她还轻轻的抚着他的背。 薛定觉得好受了很多,尽管他还是不喜欢她,但、但就容忍她放肆一回好、好了。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又闭上了眼睛。 男人身体单薄得很,背上骨头都能摸到,江栖迟忍不住有些心疼了,她轻声招呼薛茂过来,让他出去玩,等厨房里熬的汤好了,再来叫她。 薛茂点点头,悄悄的走了,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忍着对小喜的不喜欢,跑去厨房守着汤。 等汤好了,他要亲自端给哥哥喝的呀! 第204章 错嫁(7) 薛定做了一个美梦。 十八岁的武状元,从宫中出来,与好友打马从街前过,两侧娇美女娥挥帕相迎。 天很蓝,花很香,马蹄踏响长街,少年笑声清朗,无愁无忧。 薛府里,薛夫人煮了好喝的汤,亲自舀了捧到他面前。 薛夫人问他:“阿定,听说许多姑娘向你扔帕子了?其中可有你欢喜的?” 薛将军抚着长须,严肃的说:“茹慧慎言,给传出去了,人家姑娘还怎么做人?” 大宛较比前朝更为开放一些,女子上街不是稀奇事,尤其是文武状元游街那天,女子再怎么出格都是不会有人说的,虽然如此,但随意拿女子打趣,还是不好的。 薛夫人瞧他一眼,说:“就咱们私下里说一说,谁会传出去?咱们阿定也该相看人家了。” 薛将军说:“男儿当保家卫国,儿女情长,则英雄气短。” 薛夫人夺了他手里的碗,气哼哼的说:“好,你去保家卫国去,咱娘俩过。” 薛将军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薛定呼噜呼噜喝汤,见薛夫人看过来,就笑着跟她说:“娘,儿子没注意。” 薛夫人就不停的念他:“你怎么不看?多好的机会呀!平时你跟你爹在军营,哪里有机会看到女孩子?你现在不看,要是合心意的女孩被别家定下了,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薛定没应腔,他在京中的时候也不少,去别家做客也有看到别家女儿的时候,虽多是匆匆一瞥,但他知道,那些人都不是合适他的人。 薛定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怎样的人,但他不急。 薛夫人还在说,她总是这样,一说起某件事情就没完没了,薛定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但还是要听的。 不仅他要听,威武的薛将军也要听。 薛将军听得直皱眉,薛定仰头望着窗外探出来的花枝偷笑,笑着笑着,薛夫人消失了,薛将军也消失了。 薛定睁开眼睛,看到江栖迟靠在床边睡着了,她的手还放在他肩膀上,或许是姿势别扭,她的眉头微微蹙着。 薛定一动,她就醒了,她下意识的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侧身从一旁端来一碗水。 “喝一点,你许久没喝水了。” 薛定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不想动,也不想生气,他平时总是待不住,也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但现在不了,大抵还是受了那个梦的缘故。 他没有拒绝,十分乖顺的喝了水。 等他喝了,她就端着碗出去了。 薛定盯着黑沉沉的门外,他就直直的盯着,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看,他的眼睛,着落点不在当下。 她很快又回来了,薛茂跟着她,手里提着个小小的食盒,走得小心翼翼的。 薛茂看见他,眼睛一亮,他下意识的朝他跑过来,没跑两步,又小心停下来了,他低头瞄了一眼食盒,憋着气迈着稳稳的步子走过来。 薛茂把食盒放到凳子上,他抹了下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脸红红的对薛定说:“哥哥,我给您带了汤。” 他打开食盒,一股很香的味道一下子就飘出来了,薛定很熟悉那样的味道,是鸽子汤的味道。 薛定有些恍惚,以至于薛茂抓着勺子颤颤巍巍喂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张嘴喝了。 薛茂不停的喂,他也一口一口的喝,一碗汤很快见了底。 薛茂把空碗放回去,盖好食盒,笑嘻嘻的跟薛定说:“哥哥哥哥,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您。” 薛定给他掖了掖被子,转身跟江栖迟打了个招呼,然后提着食盒蹦蹦跳跳的走了。 屋里又只剩下薛定跟江栖迟了。 江栖迟走过来,弯腰给他擦了下嘴角,薛定不自在的躲了一下,但还是被她得逞了。 她冰凉的手指擦过他的嘴唇,留给他的是陌生的痒意,薛定动了动脑袋,把半张脸都藏在了被子下面,然后看她。 他大概不知道,他那样看人的时候,样子是多么的惹人怜爱。 江栖迟放柔了声音,小声问他:“要不要给你洗澡?” 薛定瞪大眼睛,恶狠狠的说:“你想得美!” 他有些慌乱,耳朵红了,脸颊也有一点红,凶巴巴的样子看起来都很可爱。 江栖迟就笑了,她凑近了他,伸指撩了下他的下巴,说:“你我夫妻,有什么看不得的?” 薛定小声哼道:“不知羞耻!” 他转过身,抿着嘴不理她,虽然他浑身血腥气,但他宁愿忍着,又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可以不在意的。 江栖迟说:“那我打水给你洗脚?” 薛定还是不理。 江栖迟叹气,小声在那里嘀嘀咕咕。 “真是的,你说你多久没洗了?吃了东西不漱口,到地上滚了不洗澡就算了,连脚也不洗……” 她的声音再小,在安静的屋子里,薛定还是听得见的,他越听越气恼,忍不住将被子掀了甩去她身上。 “陈瑜!你闭嘴!” 江栖迟立马就闭嘴了。 她将被子放回去给薛定盖好,然后关了门上了床睡觉,她自己倒很习惯,薛定可不习惯了。 “你出去睡!” 他说。 江栖迟拍了下他的肩膀,说:“又不是没睡过。” 什么叫睡过?! 你说清楚什么叫睡过! 薛定气呼呼的转身面对她,他准备跟她好生掰扯掰扯,他太气了,连痛都可以不管,翻身动作扯到了伤口他也可以不管,但等他翻过去了,还没说话,她就伸手过来抱他了。 她抱他! 抱他! 这这这…… 薛定觉得脸都烧起来了,他咬紧了牙齿,抬起软绵绵的手就想要挣开,但她一压,轻轻那么一压,他就不能动了。 薛定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羞,他气,却无可奈何。 于是薛定不挣扎了,他羞愤闭眼,强迫自己睡觉。 她又拍他了,又轻轻的抚摸他的背,她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温柔的,一说话就很气人了,也不知道那嘴是怎么长的…… 薛定的火气,就那么摸没了,他恍惚着睡着了。 等他呼吸平缓,江栖迟就停了手,她摸到他的后颈,手指在他安眠穴周围徘徊,她迟疑了一会儿,引着所剩无几的力量渡入。 薛定睡得越来越安稳。 江栖迟起身出门,找到小喜,让她提水过来,然后就回去抱着薛定去了浴房。 小喜来了又去,薛定没有发现,江栖迟剥了他给他洗洗擦擦,他也没有醒,直到她把他送回床上了,他还是睡得安安稳稳。 江栖迟笑着摸了下他被热气熏得红红的耳朵,小声说:“任人宰割。” 第205章 错嫁(8) 任人宰割的薛定,第二天醒来终于发现不对了,但他睡得太舒服了,根本没有火气,最后也只是故意大声的朝她吼了一下。 “陈瑜!你你你!不知羞耻!” 不知羞耻的她得寸进尺,直接抱起他出去晒太阳。 薛定不喜欢太阳,太炙烈了,一到太阳底下,他都有种难以言说的恐惧,他会想起当年,会想着,太阳会不会把他晒化了,连骨头都不剩下。 但她太烦了,也很坏,总是要他出去出去,他不想出去,只想待在黑暗的房间里,只他一个人待着。 薛定蔫蔫的,连朝她吼都做不到了,他心里委屈,说不出的委屈,但没人在意他的委屈。 薛定越想越难受,他忍不住去抠刚裹好的伤口,洁白的布条很快就见了红。 江栖迟抬手打了他一下,在他瞪眼之前,先抱着他的脑袋拍,一边拍,她一边轻声说:“你乖,我们待一会儿就回去。” 薛定觉得,她拍他脑袋的动作,像是拍家养的小狗,他以前养的狗不听话,他就是这样做的。 薛定不是狗,他很不喜欢她这样的‘敷衍’,他想挣脱,但脑袋刚抬起来一点点,就被她按回去了。 得,还带强迫的。 薛定没发疯的时候,简直是被她压着欺负。 他又睡着了,还是在太阳底下,他没做噩梦,可真是谢天谢地,谢她八辈祖宗了。 晌午的时候,薛定终于没有错过饭点了,薛定是被她抱过去的,好在府里没人,他都被迫习惯了,好歹没再骂她一顿,但薛定脸色终归是不好的,这样的不好,在看到桌子上非同以往的四菜一汤时,达到了鼎盛。 “我薛府有钱,何须你帮补!” 他愤怒的说。 江栖迟眨眨眼,将腰上挂着的府库钥匙提给他看,说:“你怕是对我有些误会,我没有嫁妆,你也没给聘礼,所以……”吃喝都是你府里的。 薛茂也在一边‘嗯嗯’附和:“哥哥,府里有钱了!能买!” 薛定就不说话了。 他扒了两口饭,突然又盯着她,他问:“你卖了府里的东西?” 江栖迟搁下筷子,朝他轻轻颔首,“卖了,放在门口的,一整箱。” 薛定表情一下子就不对了。 他沉默着又扒了两口,突然说:“是以前我爹带回来的,说是有了女儿,以后给她用。” 可惜薛府没有女孩儿。 薛定倒是不生气,他知道,早晚那些都是要卖了的,在府里撑不下去的时候,为了吃饭,他也是要卖的。 薛定知道,他只是有点难过,因为那些东西会让他回忆从前。 从前,这个词真的太令人难受了。 薛定吃不下饭了,他扶着桌子站起来,艰难的往外走,江栖迟来扶他,他把她的手甩开了,薛茂心慌慌的来扶,他也甩开了,他走出门,看到一个小丫头缩在一边瑟瑟发抖,像是怕极了,他斜了她一眼,慢吞吞的走了。 薛茂着急的看江栖迟,“嫂嫂,怎么办?” 江栖迟摸摸他的头,说:“别担心,你哥哥知道分寸,他不会有事的,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 薛茂点点头,蔫蔫的捧着肚子坐去门槛上。 * 江栖迟隔了很久才回去了院子。 她回去的时候,薛定已经平复下来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搬出来一个剑匣,仔细的擦拭着。 察觉到她进来了,薛定也没有抬头,他淡淡问她:“你不回去?” 三朝回门,是自来的传统,今天是她嫁进来的第四天了,按理她是要回去的,但她都没有提。 薛定一开始也没有想到,还是因为想到薛父薛母,他才想起来的,他对陈府的情况不大了解,也没想过要去了解,但他以前去宫中赴宴时,依稀听人说过一点,陈瑜是陈沛落魄时娶的农妇夫人生的,那个夫人是他的耻辱,女儿自然也不得他喜欢。 薛定不知道,她在不在意那个爹。 江栖迟愣了一下,然后说:“不回去了。” 江栖迟不是‘陈瑜’,她对陈府没有感情,更何况,她担心她回去了,陈沛吃饭睡觉都不安生,毕竟再怎么说,他都跟薛定扯上关系了,虽然陈夫人是为了重华郡主,也是有为了私心的缘故,但谁知道皇帝会不会对他疑心,所以他才是最巴不得她跟薛定都忘记了陈府的人。 陈夫人不是傻子,她也巴不得她消失,先头夫人生的正宗嫡长女,可是陈夫人眼里的刺,恨了许多年了,纵使她‘消失’她会少一点炫耀的快意,但比起这一点,陈沛的官路以及陈秀的侯夫人地位的稳固要更重要得多。 薛定掀了下眼皮,看她脸上没有失落惆怅,他点点头,也就不管了。 管管管,谁有那个闲心,一天到晚管人家闲事,管好自己仅够了。 薛定不说话了,江栖迟也没有多待,她回到屋里换了身衣服,然后就去找薛茂了。 薛府里很多地方空着长草,薛茂可没有办法全部打理了,江栖迟跟他商量着,一边买人一边自己先清理,反正整天待在府里也没事做。 薛茂也换了身利落的短打,他拖着两把镰刀,吭哧吭哧的朝她跑来。 “嫂嫂嫂嫂,我们先清理哪里的?” 江栖迟接过来,说:“就从最近的院子开始吧。” 说干就干,两人挽起袖子就开始割草,小喜匆匆跑来,看到两人割得起劲,都快急哭了。 你说,哪有主子干活婢女干看着的呀? 她跺跺脚,跑去厨房找了把菜刀,也跟着割起来。 江栖迟对割草并不陌生,很久之前,她和‘他’在山里搭房子的时候,家里家外的草也要割,她想着,心情就很好了。 薛定擦完了剑匣,溜达着过来看,他看到了她那个笑。 怎么说呢? 薛定不喜欢那个笑,那个带着追忆的,满是喜悦的笑,他看了心里十分的不舒坦。 薛定忍不住冒起火来,他凶巴巴的朝江栖迟喊:“陈瑜!薛陈氏!你给我过来!” 薛陈氏…… 江栖迟瞥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她起身走到他面前,问他:“怎么了?” 薛定瞧她,再瞧她,她一动不动任他瞧,眼睛里看到的只有他一个。 薛定不知怎么的,心情突然就好了。 他缓和了脸色,朝她摆了下手,说:“没事了。” 然后就慢吞吞的走了。 第206章 错嫁(9) 江栖迟带着薛茂、小喜忙活了一天,也才将将把半个院子割干净,晚上吃饭的时候,薛茂跟小喜都没有什么力气了。 薛定慢吞吞的吃饭,瞧了江栖迟一眼,又瞧了薛茂一眼,然后轻轻‘哼’了一声。 江栖迟给薛茂盛汤,说:“明天就去买人,不割了。” 薛茂蔫蔫的点头,他也觉得好难,以前都是割一会儿歇一会儿的,今天一割割好久,他觉得好累。 大宛对于官宦之家买卖仆人有专门的伢行,但很显然,他们是无法在那里买到人的,那么,除了伢行外还能买到人的,就是外城区生活艰苦的贫户了。 再不然就出城去,找家境贫寒的人家买。 江栖迟思索了很久,决定先去外城区转转,在京中薛氏的名号虽然是人人躲避的状态,但好歹还是有点用的,毕竟人人都听过,或许还对薛茂这个薛府二少有点印象,她打算带着薛茂去。 第二日一大早,江栖迟跟薛茂就准备出发了,为了方便驾车与买卖,江栖迟特意让小喜改了薛定的旧衣服,薛定看到她穿着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 薛定憋了半晌,丢下一句:“不、不知廉耻……”然后就走了。 薛茂抓着车辕紧张的喊江栖迟:“嫂嫂!哥哥生气了吗?” 小喜也很紧张。 这叫什么事? 自从她家姑娘嫁了人,做的事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以前还说是较弱可欺的陈大姑娘,转眼就成了称王称霸(?)的薛大少夫人,开了薛家的府库卖,指使小小的二少爷割草,现在还光明正大的穿了夫婿的衣服去买下人…… 瞧薛大少爷说的什么! 不知廉耻! 女儿家可最忌讳这个词了!传出去了别人怎么看她呀! 小喜急死了,结果她去看江栖迟,却看见她家姑娘半点不在意,还跟小二少爷说:“没事,你哥哥翻来覆去也就只会说那句话了。” 什么叫只会说那句话! 小喜又着急又无奈的喊她:“姑娘!您、您怎……” 得,连少夫人都不会喊了。 江栖迟没理她,她坐到车辕上,赶着马儿在府里走,很快就出了门。 外城区离得挺远,出了府后,江栖迟再不耽搁,挥动长鞭驱使马儿加快了速度。 薛府里,薛定回了院子,他匆匆走到内院书阁,按动藏在书架之上隐蔽处的机关,只听轻轻的两声响动,地面破开一个幽深的洞口。 薛定跳下去,机关合上,他摸着黑往里走,没走多久,他停下点亮烛台。 光线亮起来的那一霎那,他不适的转开了头,但很快又忍着转回来了,他盯着晃晃悠悠的细弱火苗看了一会儿,转身从墙角箱子里翻出一套灰扑扑的,落满了灰尘的衣服换上。 薛定又开始走了。 他一路打开、关闭机关,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停下,这下他没有再去摸机关了,而是抬手对着面前的墙壁缓缓的,极有节奏的敲动起来。 ‘咚、咚咚、咚……’ 他敲完了,就停手等待,过了一会儿,墙壁震动,缓缓裂开一条缝。 有人从那边探头,笑着喊他:“阿定。” 薛定朝他点点头,那人让开,他钻了出去。 * 京都的外城区也是有名字的,那一条横贯东西的长街,叫平街。 平街、贫街,真真的顾名思义。 江栖迟驾着马车走进长街的时候,许多人都悄悄打量着她,长街内外有很多人,有坐在墙角目光呆滞的乞丐,也有缩在门后穿针缝补的风霜老妇。 江栖迟随意找了个宽阔的地方停下,她的目光落在一户敞着门的破烂院子上,里头张望的妇人对上她的视线,腼腆的朝她笑了笑,然后慢慢的出来了。 江栖迟打量了她一会儿,轻轻的挑了下眉。 妇人走到她面前,轻声问她:“请问您是找人吗?这里我都很熟,您要是找人,我或许可以帮忙。” 很好,自动送上门来的,有趣的妇人。 江栖迟朝她笑了一下,说:“我买人,仆人。” 妇人惊讶,皱着眉头说:“那您来错地方了,这里的人都没什么本事,即使有心,怕也做不好您需要她们做的事。” 江栖迟说:“我觉得没有问题,只是割割草,松松土而已,纯力气活儿。” 江栖迟看到妇人的脸抽搐了一下,然后很快就被她遮掩过去了,她勉强朝她笑了一下,说:“那您等一等,我去帮您问问。” 江栖迟并不推辞,她说:“多谢。” 然后接下钱袋掏出一块碎银递给了妇人。 “这是酬劳。” 妇人慢了半拍,发觉江栖迟一直看着她,她忙双手接过,一脸感激的朝江栖迟行了一礼,“多谢您。” 得,礼行的挺标准。 江栖迟眯着眼睛笑,说:“不客气,麻烦你替我问问谁家愿意卖身到我家为仆的,年纪我不是太在意,主要是力气要大,男女……皆可。” 妇人应道:“好的。” 看江栖迟没有了别的吩咐,她很快就走了。 薛茂从车厢里钻出来,不解的问她:“嫂嫂,您怎么让人去找呀?” 都、都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说好的薛二少爷有大作用的呢? 江栖迟摸摸他的脑袋,把人又给推进了车厢,她轻声跟他说:“有人效劳,不用白不用,你别出来,有事我叫你。” 薛茂乖乖的缩回去,无聊的捧着脸发呆。 日头渐渐高了,墙角待着的乞丐睁开眼睛爬起来,远远往这边瞧了一眼,然后打着哈欠摇摇晃晃的走了。 妇人没让她等很久,乞丐走了之后,她就带着一群人过来了。 高高低低,有男有女的一群人。 江栖迟眯着眼睛看,目光在混在人群里的几个男人身上晃过,很快就转开了。 走在最后面的一个干瘦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很快又低下头去,等走到她面前,脸上已是一副忐忑不安的表情了。 妇人走到她面前,搓着手说:“都是老实的人家,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愿意卖为奴仆,不知道您可有看重的?” 江栖迟抬指,虚虚在这群人身上划过,她点了三个出来,说:“就他们吧。” 她点的那三个,是这群人中最健壮的,卖力气应该是个中好手。 妇人迟疑的问她:“您不问问情况?不再看看其他的?” 江栖迟笑着说:“早说了,我要的是卖力气的,我看那三个挺好,就他们了。” 妇人犹豫了一下,不死心的问:“也不能光找做粗活的,您看他……” 妇人抬手指了指最后那个干瘦男人,跟江栖迟说:“他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是家生子,自小跟着主子习文识字的,主子故去了,才出了府,因着只会文墨,在外面实在不好找活儿,才过成这样……您府上买卖记账什么的,总该要人,他很不错的。” “还有她……” 妇人又拉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过来,跟她说:“她厨艺不错,尤其会做药膳……” “他,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以前是管车马的,别看他矮矮小小,赶车可是一把好手!您买了他,以后出行可不就有人赶车了?” 妇人卖力推荐,江栖迟也十分给面子,妇人不停的说,她也就不停的点头,直到妇人拉了七八个人跟她介绍,她终于不只是点头了。 江栖迟笑眯眯的盯着妇人看,直看得妇人忐忑不已,妇人问她:“您这样看我,可是我有哪里不妥?” 江栖迟摇头,说:“没有不妥。” 妇人就松了口气。 江栖迟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你可知我是哪家府上的?” 你那样卖力的推销,可是知道我府上缺怎样的人? 江栖迟盯着妇人笑,她笑得温和,妇人却生生逼出一身冷汗。 她看懂了她未尽的意思! 她急躁了! 第207章 错嫁(10) 妇人慌乱了一瞬,很快定下神,她小心的说:“我不知您是哪家府上的,只是看您独自赶车,想必府上缺人得很,现在有合适的,不妨买去试用,总好过无人可用。” 江栖迟点头,说:“你说得有理。” 妇人松了口气,不着痕迹的擦了下流到脸颊边的冷汗。 江栖迟又将那些人看了一圈,然后说:“我看你面善,很乐意相信你一回,你说这些人可用,那我倒也愿意一用。” 她转身,敲了敲车厢门。 “小弟,把契书给我。” 薛茂脆声应了,抱着个匣子钻出来,他好奇的看了下那些人,转头朝江栖迟笑。 江栖迟摸了摸他的头,将匣子打开,拿出一张张拟好的契书,对那八个妇人拉出来的人,以及一开始她选的那三个人说:“你们既然来了,想必都想清楚了,我说一下,我们是薛府府上的,你们若没有异议,便来签字画押。” 其余未选中的男女听到‘薛府’,忍不住就小声议论开了,有几个甚至是庆幸的,那三个壮实的男人也很惊讶,但想了一会儿也没反悔,独独妇人拉出来的那几个一点反应都没有。 哦,不,也不是没有反应,他们也很惊讶,但那反应太假了,江栖迟都懒得看。 未选中的很快走了。 妇人在一边叹道:“是那个薛府?那怪不得您要来这里买人……他们也不介是哪家府上,只要主人仁慈,不随意打杀,每月有月银补贴家中,够一家人活下去也就够了。” 那几个人纷纷点头。 成。 江栖迟把契书递给妇人,朝她笑道:“今日得遇夫人相助,实乃有缘,这里就有劳夫人做个见证,帮我盯着签字画押。” 妇人接过,拿着契书朝那几个人走去,走了几步她顿住,转头看到江栖迟笑吟吟的看着她,她脸都白了。 妇人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友善的表情走到那几个人那儿,看着他们一一签了字画了押。 江栖迟收回契书,说:“多谢你了。” 然后又递给她一块碎银。 “给你的谢礼,不用客气。” 妇人到嘴的话顿时咽下,她低着头说:“多谢您,如果没事,我先告辞了。” 江栖迟说:“好的。” 妇人脚步匆匆的走了。 江栖迟看着那十一人,说:“既然签了契书,那就是我薛家的奴、婢了,今日你们各自回家,与家人告别一下,明日一早来薛府……知道薛府怎么走吗?” 十一个人左右对视一眼,稀稀拉拉的回道:“知道。” 江栖迟示意他们离开,然后赶着车走了。 平街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妇人站在门口,透过大门细微的缝隙往外看,过了一会儿,她脚步匆匆的返回了屋里。 在简陋破败的屋子里,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偷溜出来的薛定。 妇人朝着薛定行礼,然后抹着汗说:“那位也太敏锐,奴不知她是否察觉了。” 薛定哼了一声,十分不高兴的说:“敏锐?敏锐还听你的买下来?哼!无知妇人!” 也不知道他这个‘无知妇人’到底是在骂谁。 妇人苦笑,沉默着退去一边站着。 坐在薛定身边的男人笑着摇头,说:“阿定,人进去就好了,至于她知不知道……” 男人眯眼,说:“阿定,内宅妇人可不好这样到处跑。” 他的意思很明了了。 薛定维持着他的臭脸,十分嫌弃的说:“她自己一点都不知道!整天跑来跑去!不知廉耻!” 男人:…… “阿定,她一点不重要,我们这么多年,废了多少功夫,好不容易摆脱了皇帝的监视,好不容易有了运作的机会,你可不能犯糊涂。” 薛定皱着眉头说:“我犯什么糊涂?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男人无语,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 坐在另一边,稍微壮实一点的,蓄着长须的男人压着声哈哈笑,他压着嗓门儿跟薛定说:“我刚才看见弟妹了,长得好看,人也有趣啊!阿定,弟妹跟传言中的不大一样。” 薛定转头看他,说:“是不一样,她凶得很,连我也凶。” 薛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但他有点乐意跟别人说她,虽然她很烦,很吵,很凶。 男人闷笑,他嗓门儿大,不敢笑出来,怕引来注意,憋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弟妹凶你?你看起来才凶,弟妹怕你才对!” 薛定耷拉下眉眼不说话了,他有点不高兴,但他不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 坐他身边的男人脸色沉沉,他打断了胡子男人没完没了的笑,沉声说道:“殿下传来消息,南边有异动,前段时间皇帝按下来的齐美人胞弟虐杀乡民的消息不知道怎么的被人揭发了,南岭王私下宣扬皇帝无道,拉拢了好些个有才之士。” 薛定眼神一厉,冷笑道:“他本就是那么个玩意!你还当他做了皇帝就有长进?” 男人说:“皇帝越昏庸,于我们越有利,不止南边,北边也有异动,皇帝这些年迫害了不少朝臣,流放北边的赵镛的儿子悄悄在收拢势力,他也在等待机会,殿下与他接触了,怕是会合作。” 胡子男人说:“那不挺好?我们又多了一个盟友。” 男人摇头,说:“只是这样就好了,这些年阿定被困,与殿下根本没有联系,也……没有机会为殿下办事,仅靠那点旧情谊,只怕难以在殿下面前露脸。” “阿定,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与殿下建立紧密联系,咱们筹谋的事没有殿下支持,即使皇帝被拉下马,也……” 薛定眼神一黯,他说:“我知道。” 男人说:“皇帝对薛府稍微放了心,但这还不够,薛府大量买进奴仆,肯定会惹来他注意的,我会吩咐他们注意,就是不知陈氏是否够聪明……” “阿定,你最近不要出来,别让皇帝抓到了机会,我们在外面会看着办的,等皇帝转移了视线,我们在慢慢……” 薛定沉下心仔细的听,等他说完了,薛定连忙钻进了密道,匆匆往回赶。 他换了衣服,从密道出来,随手抓了本书就出了书阁,刚到府中的江栖迟牵着薛茂往这边走,迎面正正好碰上了他。 “哥哥!” 薛茂喊他。 薛定看了江栖迟一眼,垂下眼睛蔫蔫的应:“嗯。” 第208章 错嫁(11) 薛定的心情并不好,或许是因为见了故人,也或许是因为想起旧事。 江栖迟松开薛茂的手,让他自己去玩,薛茂看看哥哥,又看看嫂嫂,抿着嘴偷笑着跑了。 江栖迟走到他身边,伸手过去摸了下他的手指,笑着问他:“怎么了?没带你出去,所以不开心了?” 薛定哼道:“无聊!” 他还是不高兴,但她的手指挨到他,他也只是蜷了一下,然后就任她挨着了。 江栖迟轻笑一声,小声附和他:“是很无聊,要回去休息吗?我陪你好不好?” 薛定缩回手,转身急急的走了,“谁要你陪!多事!” 他走得很快,江栖迟站在后面看,也不去追,她看着薛定红红的耳朵笑,笑着笑着,脸上的表情又瞬间严肃。 * 新买的奴仆们十分守时,一大早就到门外等着了。 薛府买奴,这事儿在内城也是一件值得关注的大事了,在那些个奴仆进门之后,往日里一整天都见不到几个人的薛府外大街上,陆陆续续过来过去好些人,隐晦的视线绕着薛府大门打转,没多久又匆匆走了。 其中有一个年轻男人,一远离薛府范围连忙钻进巷子踏檐飞奔,他东拐西拐的,只捡着偏僻的地方走,掠过之处不留一点痕迹,不知道拐了多少次,他终于停下,理了理稍乱的衣服,径直进了巍峨宫门。 男人进了宫门,一路穿行,进入了皇帝所在的御书房,跪下禀报:“陛下,薛陈氏昨日买的奴仆已进了薛府,属下已查实无异。” 皇帝埋头批改奏折,批着批着突然就将奏折摔了,他怒声道:“没用的东西!” 这话当然不是对跪着的男人说的。 大宛看似太平,实则底下翻滚着岩浆,皇帝是个多疑的性子,什么事都要插上一手,但很多并不能如他的意,这样的事情一件两件的累积着,现在已经到了不受控制的地步。 皇帝着急,但无可奈何,纵使他急怒,也不能改变什么。 皇帝背着手走来绕去,好久才平静下来,他看了眼沉默跪着的男人,说:“薛定……如何了?” 男人头垂得更低,他说:“与平常无异。” “无异无异!每次问都是无异!他薛定得了那么个疯病,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也没见他了结了自己!” 皇帝连连冷笑,毫不压制的怒意火似的烧,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几乎要烧到男人身上了。 男人依旧沉默,他在皇帝身边待了很久很久了,他了解皇帝,皇帝火气未消,面上再平静,那也是压着的,他惯来不会用真实情绪撒火,他现在只不过是捏着薛定这事就使劲撒撒气罢了,等他撒过了,也就好了。 果然,皇帝很快冷静,他走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的审视他,“薛定脾气倒是变好了,竟如此容忍一个女人。” 皇帝眯眼,眼神深沉。 男人回道:“薛茂与她关系十分好。” 意思就是,他认为是薛定看在薛茂面上的缘故了。 皇帝没再说话,他思索着,计算着,最后他跟男人说:“薛定既然不管,你安排人进去,薛陈氏……哼!这个女人倒是娶对了……” 皇帝一直是防备着薛定的,哪怕他召回了暗卫。 他盯了薛定很多年,不是没有人隐晦的帮他说话的,皇帝生气,却又不得不憋着气表示大度,虽然他所谓的‘大度’也让薛定囚徒似的过了很多年,但皇帝不会那么认为。 皇帝总是不放心,这样的不放心不只是薛氏数代积累下来的,犹如老树盘根的人脉,还有薛定给他带来的。 皇帝近两年总多忧思,夜里他总睡不安稳,尤其是风雨交加的夜,他总是梦见手提银枪的少年踏步而来,携冰冷血色,将他插在宫墙之上。 薛定要杀死他! 薛定会杀死他! 这几乎可以说是皇帝夜夜辗转不能释怀的噩梦,他后悔,后悔当年没有杀死他,但后悔无用,他现在要做的,是弄死他! 虽然皇帝现在没有了光明正大的机会,但机会,从来都是创造出来的。 皇帝盯着那个跪的稳稳的忠实属下,十分轻的说:“薛定要死。” 他一定要死。 * 府里有了可供使唤的人,江栖迟一下子就清闲了,眼瞅着一个个的院子清理出来了,更多的问题又来了。 多年没人管的院子,里面的很多东西都已经腐烂了潮湿了,这又是需要人手来做的事情。 江栖迟盯着手指头恰恰好够数的仆人,拉了薛茂又出去了。 江栖迟决定再买些人。 薛茂问她:“嫂嫂,咱们又去那里吗?” 江栖迟说:“不,去伢行。” “啊?” 薛茂茫然。 薛茂知道的,伢行不做他们的生意,他奇怪嫂嫂为什么还要去,难道他们现在去了,伢行就会做了吗? 江栖迟朝他笑了笑,并没有跟他解释。 事实证明,伢行会做的。 江栖迟刚到门口,得了信儿的伢行管事就急急忙忙迎出来了,不同于上次的心慌以及急于摆脱,这次管事的可以说得上是殷勤了。 管事笑着朝她拱手,说:“少夫人来了?不知少夫人想要怎样的奴才?” 江栖迟只笑不答。 管事的转转眼珠,将她引进去,连忙让人把人带来,好让她挑。 没多一会儿,人就带来了。 管事的在一边搓着手介绍: “这丫头是自小调教的,礼仪什么的都懂,人也机灵,少夫人要是挑跟前儿伺候的,那她倒是适合……” “这个婆子以前是在宫里伺候的,调教下人的本事可不差!少夫人乍一下买了那许多人进府,总需要一个厉害婆子来帮着管管……” “还有,府上可需要会点功夫的看家护院?要是需要的话,小的这里还有些打小培养的,少夫人放心,咱们这里培养出来的,一旦认了主子,那就生死都由着主家了……” 等那管事的说完了,江栖迟才说:“有吴管事担保,我自是放心的,你看我也不懂得那些,不如劳烦吴管事多费费心,帮我掌掌眼?吴管事也知道,夫君他身体不大好,以前也没那心力管,我瞧着哪里都缺人,你就看着挑好了。” 吴管事一愣,接着忙笑着应下:“少夫人放心!小的明白了!” 第209章 错嫁(12) 这一次废了很久的时间,江栖迟才带着昏昏欲睡的薛茂回了府。 他们回去的时候,薛定很难得的到了院子里等,看到人了,他脸色臭臭的说:“胆大包天!整日里往外跑!你瞧谁家妇人跟你一样?” 江栖迟让战战兢兢等在一旁的小喜把薛茂带回去,然后才跟薛定说话。 “夫君总算是换了个词了?不说我不知羞耻了?” 她笑着,那揶揄犹如实质,薛定根本装不了看不见看不懂。 薛定没注意到她喊的‘夫君’,他的注意力全落后头去了,他恼怒的伸手指她,“你!真是胆大包天!说你你还不认错?我听说你又买人了?我薛府是养闲人的地方吗?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玩意儿,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薛定心里压着火儿,伢行发生的事根本瞒不了他,他当然也知道了她根本就没自己选,全是让那伢行的杂碎选的!他想也知道会有哪些人打着注意!偏偏她还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薛定本就难以控制情绪,这么一气,整个人都有点不对,江栖迟看着不好,立马收了笑,上去扶住了他。 “别急,你别急。” 她皱着眉轻轻拍着他的心口。 薛定白着脸说:“我急什么?我急什么?我有什么好急的?” 他嘴硬得很,哪怕难受得脸都白了,还不肯说一句软话。 江栖迟叹气,她放开他,说:“好好,你不急,你要是真的没事,我可走了?” 她说着,脚尖跟着就往后挪动,一副说走就要走的样子。 薛定不敢置信的盯着她,他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这样的不舒服让他差点崩了表情,他把牙齿咬得死死的,忍着不露出一点痕迹来。 哪怕忍成了这个样子,他还是不愿意说软话,他就看着她,看她…… 江栖迟受不住他一脸委屈的样子,尤其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委屈,还以为自己在冷脸冷眼。 江栖迟心软了,她重新靠近他,摸摸他的手,又碰了下他绷得死紧的脸。 “好了,跟你开玩笑呢,放松,放轻松。” 她的手指挨到他的手,挨到他的脸,带给他十分奇异的感觉,有点别扭,又有点想要蹭一蹭的冲动。 冲动,不是什么好词。 薛定厌恶这个词,这与他一直以来所表现的相驳,他所有因她而起的情绪瞬间消失,薛定冷着脸,急匆匆转身走人,连句话都没留下。 江栖迟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她盯了会儿手指,又盯了会儿薛定还没完全消失的背影,好一会儿后,她轻轻的笑了。 * 薛定反思自己,他觉得自己最近太过情绪化,这不是说他以前就很能掌控自己的情绪,以前他的情绪起伏是在他可控制范围之内的,但现在,薛定发现自己的情绪有了点不可控的征兆。 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 薛定决定远离她,他现在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是不能跟太多人接触的,偏偏她不停的买人买人,他都可以预见过不了多久,府里人满为患的情形了。 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府里人手还不够吗? 难不成她想跟其他人家一样,进出一串丫鬟侍女随行? 还说是什么不受宠的大姑娘,他看,根本就是个喜好享乐的,偏偏在陈府里又没机会,所以一到了他薛府才暴露本性了? 要享乐他又不是真的不同意,他薛府有钱,养一个妇人还是能养得起的,只她太过分,根本就不跟他商量…… 不行,不能想,一想他就忍不住越想越多。 薛定走得飞快,脚下几乎生风,临近他的院子时,迎面走来一个人,薛定偏了下视线瞧了眼,认出是熟悉的人,他缓和了脸色,放缓了速度。 过来的那个人叫薛诚,长得高高瘦瘦的,模样十分普通,他是薛将军认的义子,比薛定要大几岁,薛定以前是唤他义兄的。 但现在薛定不可能唤他义兄。 因此他走过去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是目不斜视。 薛诚低着头让到一边,恭敬的行礼,就在薛定走过去的时候,他十分细微的动了动嘴唇。 薛定听到他说:“这次的人中有我们的人。” 事实上,不止是皇帝盯上了伢行,他们也一样,跟皇帝不同的是,早在薛府出事后,府中下人以及类似薛诚、赵翼这样的存在,都在想办法调换身份去到以后会与薛定产生交集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包含京中官员家中、乡民之间,以及各种买卖奴仆的伢行。 薛远山出事后,薛府下人遣散,薛府变得空荡荡,他们都知道,在皇帝放松的时候,或者皇帝换了方法对付他的时候,薛府将进新人,他们不可能放心薛定被这些人围困府中,任其宰割,因此势必要早做准备。 现在,他们等到了。 薛定一怔,然后表情就和缓了,他轻轻点了下头,看着就像是心情好所以对着下人有了好脸色,接下来,他继续走,薛诚也在他走后匆匆离开。 * 没过几天,伢行的人陆续入了府,江栖迟把那个宫里伺候过的婆子提出来,笑着吩咐她道:“杨嬷嬷,这些丫头就有劳你费心了。” 杨嬷嬷朝她行了一礼,肃容答道:“奴婢定用心调教。” 这些人一来,府里才真正的有了人,往日里需要自行走去厨房吃饭这种事情完全免了,薛定也因此更加的足不出书阁了。 薛定好多天都待在书阁中,有时候晚上都不回来,江栖迟放任了两天,在有一次,一个叫兰竹的丫鬟故作不经意一般跟她说:“大少夫人,大少爷整日待在书阁,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传出去可不大好,奴婢愿意去书阁听候大少爷吩咐……”时,终于想起去找他了。 江栖迟去的时候是在傍晚时分,夕阳未落尽,书阁一半处于明亮夕阳中,一半处于阴暗下,她从底下走到书阁三楼,一边走一边找,找了一圈儿都没见到人。 江栖迟走回一楼,盯着干净光洁的地面出神,她想了想,搬了一根凳子靠门放着,就坐在那儿等。 天渐渐黑了,薛定还没有出现,江栖迟起身去书案那边找了烛台点燃,继续等待。 烛台一点点燃尽,只剩一丁点的时候,薛定回来了。 他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第210章 错嫁(13) 薛定又出去了一趟。 他们接到消息,殿下三公子来了京中,三公子是随同回京述职的潞州县令一起来的。 潞州县令吴珂是庞德的人,庞德是皇帝亲舅。 三公子此行为何,一看便知。 魏褚急急找了薛定,与他商量过后,就去接触三公子去了,魏褚等人多年潜伏京中,于一心想要做点大事,故而孤身入险境的三公子来说,可是很大的助力。 魏褚说,这是他们难得的机会,一个向殿下投诚的机会。 薛定也那么认为,他们商量了很久,没注意到时辰,故而等他回来,夜已经很深了。 薛定这几日一直待在书阁中,府中人都习惯了,薛定并不担心有人发现,内院书阁,目前还是那些别有用心混进来的人暂时不能靠近的地方。 但……当薛定从地底下钻出来,看到坐在门口盯着他瞧的江栖迟的时候,他不那么确定了。 薛定抿住嘴角,缓缓的把地板复原,他走到江栖迟面前,迟疑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朝她脖颈擒去。 江栖迟眉毛一挑,快速抬手去挡,薛定现在挺正常,她可不认为他能把她怎么样。 很显然,薛定也知道的。 因此,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过了几招,就一起停下了。 薛定往后退,随手从书架隔板间抽出一把剑,手腕翻转,剑尖指向江栖迟。 薛定说:“陈瑜,你……” 他没有把话说完,江栖迟幽幽开口了。 “你就这样确定我不会站在你这边?好狠的心肠,好歹几日夫妻,说要打杀就要打杀。” 薛定一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很有些难看。 江栖迟比他脸色更难看,她抬手抹了下眼角,偏过头略哽咽的说:“我……我一心为你……没想到你竟……” 薛定的剑再也拿不稳,他快速丢开,焦躁的走来走去,把地板踩得‘咚咚’响,“你!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我留不得你!你……你走吧,我让人送你出京!” 江栖迟瞥他一眼,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她走过去,将焦躁的薛定按到书桌前坐下,还顺手给他倒了杯冷茶。 薛定拿起喝了,冷茶苦涩,一路顺着喉管凉到心底,他冷静了。 薛定的十分冷静的瞧她,他在等她说话,然后……按照他的想法送她离开。 薛定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碰见那个‘秘密’,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但,薛定是知道的,魏褚不喜欢她,或者说,魏褚不喜欢所有自以为聪明的妇人,他要是知道她知道了,一定会对她生出杀心。 薛定说不清楚对她是什么感觉,这样的不清楚,并不能干扰他的判断,薛定不会杀她,吓吓她也就罢了,但她很显然比他更会吓人。 薛定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夸张的装模作样也能让他不知所措。 江栖迟说:“出什么京?你确定我这个时候离开是对的?” 她盯着他笑,似笑非笑,要笑不笑。 薛定皱眉,他当然知道不好,皇帝……已然要有所行动,这个时候她要走,皇帝一定会怀疑,并…… “万一有人要杀我……” 万一有人?不,是一定会有人,皇帝会怀疑她是不是受了他的指令去做什么事,魏褚会担心她坏事,何况还有那些与薛家有仇的人…… 薛定又开始焦躁了,他想来想去,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她又说话了:“我帮你好不好?府里人多,你来来去去的,总要有人帮着遮掩不是?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吗?我觉得没有的。” “你看,小弟还小,跟你比较熟的杨致也不好日日进出内院,我呢,是你名正言顺的夫人,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别说府里的事,就是哪一日要出门应酬,那也得我去的,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女人呢,为了爱都是要死要活的,你看我这样喜欢你,可不得把心都掏给你?” 你看我这样喜欢你…… 可不得把心都掏给你…… 薛定飞速的瞧了她一眼,藏在桌子下的手悄悄捏成一团,薛定根本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心慌意乱。 江栖迟就比他淡定了,哪怕嘴里说着‘喜欢’,脸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没人能看出来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薛定也不能,即使这样,薛定也无法让自己急促跳动的心平静下来。 最后薛定还是同意了她的说法,同意了之后,薛定就开始翻脸了。 他往后一靠,抱着手臂瞧她,冷笑着说:“看来你是早知道了?所以你买那么些人是有什么目的?陈沛把你嫁给我,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哦,陈沛是皇帝的人,所以你也是皇帝安排进来的?” 薛定说着说着,露出一个明了的表情,他说:“怪不得重华会落水,说不得就是早有预谋!呵!真好啊!” 他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他看向江栖迟的眼神越来越冷,江栖迟扶额,忍不住抽起书桌上的杂记对着他的脑门拍了一下。 “薛定,回去睡觉了。” 她拍完就走,根本不带等他的。 薛定傻傻摊手,将落进怀里的书接住,他看着她开门出去,提着灯笼越走越远,等她走没了影,他愣愣抬手,按住自己仍旧急促并且越跳越快的心脏。 “该死的……” 他红着耳朵小声喃喃。 * 薛定回去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他根本睡不着,干脆连屋都没进,就坐在院子里干等。 等什么? 等她起来了,他好进去洗漱。 自从搬离了主屋,他的屋子就再不复以往空旷的样子了,她找人把他的东西全搬进了现在的屋子,以至于他要用什么都得进屋去拿。 薛定思索着,该在书阁备点东西了。 但她都知道了,他要是搬了东西走,她会不会误会? 误会什么!有什么好误会的! 薛定突然又很气,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一夜没睡,他又觉得很痛了,身体痛,筋脉也痛,他焦躁的站起来,阴沉着脸往外走。 这个时候,府里的下人都起来了,刚荣升为薛定那院子二等丫鬟的墨竹赶着去院里伺候,迎面就碰上了薛定。 她飞快的看了他一眼,让到一边行礼,“大少爷。” 薛定站住了,他偏头看她,眼睛里涌动着令人不适的情绪,极具压迫感。 墨竹一滞,下意识的就想走。 但她没能走成,不只是因为薛定没让她走,更是因为,薛定突然就朝她动手了。 墨竹盯着薛定,她看到他靠近,抓住了她的手臂,然后把她甩了出去。 墨竹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很慢,她甚至记得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等她感觉到痛的时候,她半边身体都不能动了。 薛定是疯子。 墨竹终于有了深刻体会。 第211章 错嫁(14) 江栖迟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薛定已经走了,墨竹躺在墙角,半边肩膀都被血染红了。 造成她血流不止的,是墙角支着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半截尖锐木头,那木头扎得很深,很挨近墨竹的心脏,以至于根本没有人敢去触碰她。 江栖迟吩咐兰竹去请大夫,然后亲自去把墨竹抱了回去,到的时候,墨竹已经昏迷不醒了。 杨致来得很快,他将人赶了出去,只留了兰竹帮忙,江栖迟待了一会儿,听到她没有大碍,吩咐兰竹好好照顾她,然后转身就走了。 她循着薛定会去的地方找,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最后她去了薛茂带她去过的密道。 薛定这会儿正在里面,如以往一样,他孤独的承受着几乎能将他撕裂的痛苦,极致的痛侵蚀了他的理智,他近乎疯了似的也近乎自虐似的在密室里冲来撞去。 江栖迟到的时候,他正赤手空拳往墙上打,鲜血随着乱石飞溅,很快将地面染得斑斑点点,薛定听到动静,猛地转身朝她看来,那双赤红的眼冷漠至极。 “该死!” 薛定重重的喘息,捏紧拳头朝她砸过来。 薛定发疯的时候是保持不住理智的,这样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认识人,江栖迟知道自己该躲,但她想到了薛定第一次当着她发疯的时候,他飞快躲开的事情。 江栖迟没有动,她看着他靠近了,看着带着血的拳头携着暴虐的风朝她落下,然后擦着她的耳朵落到了墙上。 薛定盯着她,赤红的眼睛里各种情绪翻涌,最后通通掩埋在狂躁之下。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他偏头要走,江栖迟抬手抱住了他。 薛定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他咬牙,牙齿‘咯咯’的响,他握紧的拳头不停的来回晃动,他十分艰难的克制着不真的落到她的身上。 抱着他的人太脆弱了,薛定感觉得到,他真的打下去的话,她一定是受不住的,但他忍得太难了,因为被她抱着,他根本不能肆意发.泄,越来越尖锐的痛几乎要把他淹没,他几乎听到了身体里带着火焰的血液,咆哮着要挣脱出来的声音。 薛定很委屈,他只想好好的将难受发.泄出去,不管是伤人亦或是伤己都没关系,但她抱着不让他走,她根本不知道他多难受。 她不知道! 薛定想着,好不容易保持住的理智又到了溃散的边缘,他忍不住握紧拳头,一下一下的在她肩膀处徘徊。 薛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控制不住,他将手指捏得‘咔咔’响,然后狠狠的捏住她的肩膀,把人往外推。 “你……” 薛定咬牙,脸上的表情近乎狰狞。 他捏得人很痛。 江栖迟皱了下眉。 她摸了下他高高鼓起来的血管,她感觉到了他血液里无法纾解出来的燥热,江栖迟思索了一会儿,毫无保留的将剩余的力量全部送进了他的身体。 薛定低低的闷哼一声,他打了个寒颤,在她摸着他的地方,有一股凉凉的东西钻进了他的身体,那个东西飞快的在他身体里窜动,薛定感觉到它窜动过的地方舒服了很多,但它很快就被另一股强大的力量包裹住了。 薛定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在发生着一场近乎毁天灭地的争夺,存在于他身体里的东西,与那个外来的东西在争夺,他难受的蜷缩起来,攀着江栖迟的手滑到了地上。 薛定闭着眼睛,他‘看’到金色的光芒在他的身体里绽开,最后归于烈烈炙焰之中,他控制不住的哆嗦,然后捂着嘴吐出一大口血。 “咳咳……” 薛定狼狈的喘咳,他觉得脑袋很晕,他睁着眼睛去找她,看见她站在一边冷漠的看着他。 她冷漠的看着他,一点不像之前那样担心,她甚至没有来抱他,也没有安慰他。 薛定忍不住咳得更凶了,他皱紧了眉头,看向江栖迟的眼神不自觉的就带上了委屈。 江栖迟收回神识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薛定这样的眼神,她蹲下去将人抱起来,飞快的往外走。 她说:“没事了,我带你去找杨致。” 薛定才不管她在说什么,他偏开脑袋,无力的闭上眼睛。 好累,薛定觉得好累,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他身体里叫嚣的疯狂与暴虐消散了很多,他难得的保持了一点清醒,但相对的,他也更累,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 薛定任由她抱,虽然他做着不理会她的姿态,但他的身体却十分诚实的靠她很近,他的手悄悄的捏住了她的衣袖,等他见到了晦暗的光的时候,他才悄悄放开。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惨白的光撕破阴暗的天空,将晦暗的天地撕成了碎片。 江栖迟站在假山下,仰头凝视着不停打着雷扯着闪电的天,她瞧了很久,然后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 她不再停留,抱着薛定冲进了雨中。 * 杨致刚回到住处,连溅到身上的雨水都没来得及擦又被人喊到了薛定那儿,他拧着眉,如之前一样把人都赶走了,才专心给薛定诊治。 过了一会儿,杨致‘咦’了一声,脸上露出一点疑惑。 好奇怪…… 他仔细的感受着薛定的脉搏,他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地方,但他还不清楚这样的不一样是好是坏…… 杨致在屋里待了很久,久到江栖迟身上的雨水浸透了内衫,最后黏哒哒的粘在她身上。 小喜站在她身后,小声的喊她:“少夫人,您先去换了吧,奴婢在这里守、守着。” 小喜还是怕薛定,尤其是她刚才还去看过被薛定‘打’得半死的墨竹,府里都在传,大少爷越来越疯了,早晚有一天连自己人都不认识。 薛定的自己人还有谁? 只有小二少爷跟她家姑娘! 小喜怕薛定伤害她,也怕薛定打死她,但她身为她家姑娘身边的唯一可信任的亲信,她不能躲,也不能逃,不仅不能逃,她还要在薛定疯了对她家姑娘动手的时候,挺身而出护主。 所以……她要习惯,要克服恐惧。 没错,就是这样! 小喜不停的给自己打气,最后颤抖着说:“少夫人,奴婢在这里守着!” 第212章 错嫁(15) 江栖迟去了又回,杨致已经走了,她站在院子里往外看,短短半个时辰,从院外经过的奴仆就换了好几茬。 新买的一个叫玉竹的丫头匆匆走进来,低着头给她行礼,说:“大少夫人,奴婢玉竹,奉命来照顾大少爷的。” 奉命?奉谁的命? 江栖迟玩味一笑,转身说道:“行吧。” 江栖迟带她进去了,她先去床边看了薛定一会儿,确定他暂时没事了,她便坐去了一边。 玉竹跪去床边,替他掖了掖薄被,然后又起身出去了。 江栖迟很好奇她到底要做什么,干脆就坐着等,没等多久,她又回来了,这回她端着铜盆,盆里装了热水。 她无视了江栖迟,将铜盆放到脚踏上,掏了帕子打湿了就要给薛定擦。 绣了字的帕子,从女人身上掏出来的贴身之物,她想也未想就往男主人手上盖,惹得江栖迟瞬间眯了眼。 江栖迟盯着她,玉竹就跟不知道似的,先给他擦了手,然后就要去擦他的脸。 薛定也淋了雨,虽然换了衣裳,但他可没洗澡。 瞧她那样子,可不像擦了脸就会罢手的样子,擦了手擦了脸,接下来,可不就是要给他擦身了? 江栖迟走过去,捏住了她伸过去的手,她将她提起来,笑着问:“谁给你的胆子乱碰的?这会儿是擦手擦脸,等一下可是要擦身?擦了身之后呢?爬床吗?” 她轻轻的笑,半点火气也没有的样子,玉竹被她看着,却忍不住白了脸。 不像是怕,倒像是一句话说中了她的心事。 有趣啊!在所有人都认为薛定是疯子并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出现了一个不怕他,甚至还想睡他的人,这可真是有趣啊! 江栖迟扔开她的手,冷笑道:“滚出去。” 玉竹硬声道:“奴婢奉命伺候大少爷,你无权干涉。” “哦?当着我的面,对我的男人动手动脚,我倒不能干涉?你主子可真是好得很!” 玉竹的主子? 玉竹以前的主子叫魏褚,现在的主子叫薛定。 玉竹仰头,脸色虽然很白,眼神倒是傲气得很,她说:“奴婢的主子是大少爷,当然好得很。” 江栖迟可不打算跟她继续掰扯,没得丢面儿,她直接将人拖到门边扔出去,然后‘嘭’的一声关了门。 玉竹踉跄着踩下阶梯,仰头看见一个提着水桶的丫头歪着脑袋看她,那是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脸嫩得很,一派毫无心机的样子。 她对上玉竹的眼睛,十分无辜的眨了眨,然后笑嘻嘻的喊她:“玉竹姐姐,走路要小心呀!” 玉竹脸色难看,她站直了,狠狠剜了她一眼,然后沉着脸走了。 小丫头耸耸鼻子,提着水桶蹬蹬走到门前,她放下水桶,轻轻的敲了敲门,“大少夫人,奴婢提水来了!” 江栖迟打开门,挑眉看她。 小丫头傻乎乎的回视,没一会儿就红了脸,她绞着手指小声说:“大少夫人,玉竹姐姐端来的水太少了,奴婢觉得大少爷一定不够用,就给您提来了!” 小丫头扬起笑脸,邀功似的说:“大少夫人,奴婢力气可大了!您要是不够用,奴婢再去给您提!” 江栖迟盯了她一会儿,笑着说:“多谢你,麻烦你再跑一趟,可以吗?” 小丫头眼睛一亮,大声的说:“奴婢知道了!大少夫人,奴婢很快就回来了!” 小丫头转身就跑,没一会儿就跑没了影。 “有意思……” 江栖迟笑了笑,盯着飘荡着热气的水桶瞧了会儿,然后提进去了。 * 薛定淋了雨,虽然洗了澡发了汗,晚上的时候还是发起了烧。 江栖迟摸到他滚烫的手臂,迷迷糊糊醒来,瞌睡瞬间就没了。 她摸索着穿上外衣就要下地,挨着她的薛定突然就抓住了她的手臂,他蔫蔫的睁眼瞧她,小声哼了句什么,然后将她的手拖进了被子里。 薛定浑身滚烫,薄薄的被子里热得跟火炉似的,偏他捂得死紧,一点风都不漏。 江栖迟低头跟他说:“你发烧了,我去找人来。” 薛定愣愣的看她,皱着眉头说:“你要走?不走。” 他大概根本没有清醒,也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跟没有清醒的家伙是商量不出来什么的,她直接挣开了他就要走,没想到薛定反应很快,他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袖,她没有防备,差点连衣服都给拽掉了。 “你放手,拉着我做什么?” 江栖迟拍了拍他的手。 薛定摇头,他委屈的说:“疼。” 疼? “哪里疼?” 江栖迟问他。 薛定摇头,说:“就是疼,你别走,你跟我说说话。” 江栖迟说:“等我找了人来,再跟你说话,万一你烧成傻子了,我可负不起责。” 薛定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他重复道:“你跟我说说话。” 薛定一边说,一边伸直了手过来攀住了她的手臂,这次他抓得更紧了,大概是防着她再次挣脱? 江栖迟想了想,伸脚钩住了床头不远处放着的凳子,她钩住凳子,朝着门甩过去,将门砸出一道极大的声响。 小喜搬到了旁边耳房,她听到了声音,急匆匆的跑过来,焦急的问:“姑娘!您怎么了?您还好吗?” 她吓惨了,那声音太恐怖了!她怀疑她家姑娘在跟薛大少爷打架。 江栖迟说:“没事,你去找杨致,薛定发烧了。” 发烧了?发烧了怎么打起来了?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江栖迟才回了她,她说:“薛定拉着我不让走,我踢倒了凳子。” 踢倒凳子,是这样的动静? 小喜觉得自己是听错了,她可记得那声响位置不在床那里,莫非她心急所以听错了? 这也是可能的。 毕竟耳房离这边还是有点距离的。 小喜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的推开门往里面看。 江栖迟转头过来,盯着她问:“怎么了?” 小喜看看她,又瞅了瞅碎在门边的一堆破烂木头,飞快的缩回了脑袋。 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不然她怎么听见她被薛大少爷困在床边动弹不得的姑娘说,她把凳子踢倒了?踢倒的位置……还在非常非常远的门口? 她一定是还没睡醒,所以听错或看错了,她家的姑娘,可是柔弱的女子,不是……不是武艺高强的女子呀! 第213章 错嫁(16) 小喜走了,江栖迟也就不想着走开了。 她推了薛定一下,将床边空出一个位置,她坐上去,问薛定:“你要说什么?你说,我听着。” 薛定摇头,委屈的说:“你别跟我说话,我难受,我不想说话。” 江栖迟:…… 要说话是你,不要说话还是你,罢、罢。 江栖迟摸了摸他抿得紧紧的唇,轻声哄他:“好,不说话了,你要不要喝水?我给你倒好不好?” 薛定说:“你不想跟我说话?你为什么不想?” 他这会儿又不委屈了,他现在很愤怒,眼睛里冒着火,“呵!看到我你很烦是不是?你怕我?跟别人一样怕我?怕我喝你血?怕我想要打死你?” 薛定甩开了她的手,抓起枕头就丢出去了,他喘着气,焦躁的说:“都是骗子!都是骗子!说好了不会怕我,说好了的!结果还是不跟我好了!滚吧!我不稀罕!” 他嘴里喊着‘滚’,喊着‘不稀罕’,但脸上的表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背过了身体,眼睛却一下一下的偷瞄她,他的眼神可怜兮兮的,整个人都冒着一股委屈的意味。 江栖迟很茫然,她完全不知道他这样大的情绪变化是怎么来的,她不是同意跟他说话了吗?他不想说,她不是也同意了?怎还跟她生气了? 江栖迟不擅长猜测别人的想法,实际上大多数的人也无需她猜测,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但薛定……她真的看不出来,更猜不出来。 只因情绪变化太快,半点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江栖迟觉得自己错了,薛壁并非最难处理的,薛定比起他,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眼瞅着薛定脸色又变了,江栖迟眼皮一跳,飞快的伸手过去把人拖过来,跟哄小孩似的哄他:“你想听故事吗?我讲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她摸摸他的脸,又捏捏他的手,薛定低垂着眼睛乖乖任她捏,浑身的火气一下子就没了。 薛定没有说话。 江栖迟又迟疑了。 过了一会儿,薛定朝她靠过去,他闭着眼睛小声哼,“我头疼,你摸摸我的头。” 江栖迟立马摸了两下他的脑袋,非常速度的两下,十分敷衍。 薛定不满意了,他皱着眉头跟她说:“你再摸摸,轻轻的。” 江栖迟又摸了两下,很轻的两下。 薛定叹气,“你摸过狗没有?摸脑袋有讲究……” 江栖迟不想知道有什么讲究。 刚进门的杨致倒很是好奇,他问薛定:“阿定,你跟我说一说,摸狗怎么摸?” 薛定猛地睁开眼睛,他看着杨致,皱着眉头,过了好久好久,他就跟突然醒了似的,一下子往后缩,速度快的江栖迟拖都拖不住。 薛定撞到了墙上,撞得‘嘭’的一声响。 这下才真是可疼。 薛定问:“你怎么在这里?” 杨致挑眉,说:“不是你发烧了叫我来吗?” 薛定摸摸额头,点着脑袋说:“好像是的。” 杨致颇有些惊异,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人发烧烧糊涂之后,还会有这样的表现,一看就特别好欺负,特别好玩的样子。 杨致眼睛都亮了,跟狼似的冒着绿光,他示意江栖迟出去,然后一本正经的搬了椅子坐去床边。 江栖迟瞅了他一眼,抽了下嘴角,出去了。 她听到杨致问薛定:“阿定啊,我问你,你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魏褚?” 薛定回答他:“喜欢谁?你?我又不是有毛病。” 杨致:…… 江栖迟笑了声,她看到小喜缩着脑袋躲在门口,便把她喊过来,说:“你去睡吧。” 小喜蹭蹭跑过来,摇着脑袋说:“奴婢不困!姑……少夫人,您出来做什么?” 江栖迟说:“看星星。” 小喜:…… 她古怪的瞅着江栖迟,不懂她突如其来的这话有什么含义。 江栖迟叹气。 * 杨致施了针,薛定就有些迷糊了,等小喜急急忙忙去熬了药来喝了,薛定已经彻底没了意识。 江栖迟留了盏灯没熄,靠坐在床头瞧他,她慢悠悠打了个哈欠,正想着去找本书来打发时间,薛定突然又拉了她一下。 “薛定?” 江栖迟偏头看他。 薛定没有醒,却是紧紧的抱住了她的手。 江栖迟看着他发呆,呆着呆着,她靠在床边睡着了。 薛定一觉睡到天亮,他又出了一身的汗,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清醒了。 薛定前所未有的清醒,往常他发了病之后总是难受,控制不住的憋闷急躁,但这次他醒来,除了觉得很累很累之外,连折磨他许久的疼痛都减轻了很多,他能感觉到身体里躁动的气息,但那气息却不至于令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了。 薛定怔愣了很久,直到他看到了江栖迟,然后他也想起来了昨夜他反复无常的样子。 薛定脸色变幻,他憋着气轻轻下了床,然后飞快的跑了。 薛定当然要跑,不跑等着面对她的揶揄或调笑吗?! 除了这个原因,薛定跑,还因为他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但无疑,这样的表现对他的打击是巨大了。 骄傲不可一世的薛大少,装可怜装委屈,还让女人摸他脑袋?他还嫌人家摸得不够好? 真、真是……真是没法说了! 薛定跑到书阁,悄悄从密道出去了,他去到出口的时候,魏褚已经在了,事情很重要,他们必须保持密切联系,才不至于失了先机。 薛定想着想着,又想到了江栖迟,他想到了她说的‘帮他’,突然就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了。 为什么呢? 这还是源于薛定对府中人的不信任,哪怕他知道哪些人是自己人,他也从来没有依仗他们的意思,但她……薛定总觉得他对她有种谜之信任。 很莫名其妙,但他自己知道,他在她身边是放松的。 那么……或许他可以试一试? 薛定恍惚了一下,忍不住悄悄的翘了下嘴角。 魏褚眼神沉沉,他问他:“阿定,你在想什么?” 薛定瞬间回神,他低头,淡漠的说:“没想什么,我们还是议事吧,我出来得匆忙,万一惹人注意就不好了。” 魏褚眯了下眼睛,沉沉的‘嗯’了一声。 “今日早晨传来的消息,三公子在文会上认识了庞统,庞统与他相邀喝酒,喝到天快亮了才出来,现在已经一同住进庞府里去了。” 薛定问:“你怎么想?” 魏褚说:“我的意思是静观其变。三公子踪迹泄露了,私底下找上他的人一定不少,我们急急凑上去,也不见得会给他留下好印象,庞德不是傻子,不至于人都进府里来了还没有察觉,我们要等,等到他……” 等到他需要他们了,那才是他们真正的机会。 魏褚冷冷一笑,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冷光。 第214章 错嫁(17) 薛定突然就开始忙起来,具体表现为,江栖迟开始看不见他的人了,哪怕她每天跑去书阁帮他遮掩,等到他人的时候,也都是在晚上了。 薛定打着哈欠说:“啊,好累,睡觉。” 然后江栖迟连跟他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说什么说?听的人不配合,你还能搁那儿自言自语不成? 江栖迟笑了,干脆不管他了。 墨竹的伤养了许久才养好,养好之后,她干脆将人‘发配’到偏僻院子里种花去了,江栖迟提了山竹进院儿做事,正好跟小喜做伴儿,山竹傻乎乎的,倒是跟小喜相处得很好。 七月初三,陈府突然给她递了信儿来,说是陈夫人生辰,问她要回不回。 江栖迟看着那一脸倨傲的陈府嬷嬷,轻笑一声,说:“怎么不回?母亲生辰不回,传出去了可不是说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陈府嬷嬷扯了扯脸皮,心里想着‘她算是哪门子的女儿?’,嘴里说着:“哪儿的话,府里事忙,夫人是能理解的。” 府里事忙? 有什么要忙的?忙着时不时发疯的薛定? 薛定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府外大街小巷是那样传的,起因就是薛定甩了墨竹,将人弄成重伤的那一下,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传到外面已经大变了样,许多人说在说: 听说了吗?薛定犯病了,将府里的丫头甩飞了,人差点都没了! 啥?薛定差点打死了人? 不是打死!是薛定发病,将府里的丫头甩出去了,人不知怎的撞到了木头上,肩膀都戳穿了! 听说了吗?薛府的丫头差点死了! 听说了吗?薛定打死了人! 哦哦,薛定打死了人!听说是府里的丫头!好可怕!那丫头真倒霉! 真是可怜啊…… 江栖迟也觉得很可怜了,本来那丫头还打算在她面前表一表忠心,让她正式将她调进院里,结果这一出过后,别说进去伺候了,连靠近都甭想靠近了。 墨竹气得要死,偏偏无可奈何。 迎着陈府嬷嬷不屑的眼神,江栖迟笑道:“哪里,夫君他脾气是燥了点,却是不曾打我骂我,也没学着那什么高官贵人,纳个半院子的小妾给我添堵,嬷嬷你说,要真碰上了,那才是要生气愁虑的,你说是与不是?” 嬷嬷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她当然听懂了她的潜意思,便是她是无心的,她也很容易就往自家里靠了。 高官贵人,半院子小妾。 这说的谁? 说的的她家可怜的二姑娘啊! 短短的一个月都没满,广宁侯老夫人就往儿子院里放人,说的什么?说她家二姑娘到底年轻,怕是难以伺候好夫君! 瞧着人模人样,俊美非凡的广宁侯,私下里却是个喜爱胡闹的!新婚当夜都不知怜惜她家姑娘,弄得她第二日爬不起来床!要不然老夫人怎么会对她家姑娘没有好脸色? 说到底,还不是怕她家姑娘笼住了广宁侯的心,让她这个当母亲的没了地位! 可怜她家二姑娘,眼泪都熬干了,还是要生生受着! 何其不公!何其不公! 就因薛定没有父母长辈,就因薛定喜怒无常,数遍了整个京中,竟无人能给她添堵! 不,还是有的,只那能给她添堵的人舍不下面子来! 嬷嬷气惨了,当下也就坐不住了,她气呼呼的走了,回去就跟陈夫人告状。 陈夫人歪倒在榻上,咬牙切齿的说:“好一个陈瑜!好!好得很!她既然敢挖苦我儿,嘲笑我儿,我也不让她好过!” “嬷嬷!你去!去那清乐坊,买几个娇媚人,我给她!看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嬷嬷为难道:“夫人,薛定那儿……还有啊,外边儿的人都知道您不喜她,若这事儿传出去了,少不得要说您苛待先头那人女儿了。” 陈夫人冷笑,“谁会说我?他薛定人憎狗嫌,做了叛国的事,谁敢明着帮他?陈瑜嫁了他,以后已经注定了!他们没有好下场!说不得……” 陈夫人眼神闪烁,脸上表情十分狰狞,“说不得,那位还要感激我!” 嬷嬷理智的没有问她,她得了命退下,坐了车出府买人去了。 * 陈夫人生辰并未大办,来的都是亲近人家,陈夫人娘家嫂嫂一早就来了,忙里忙完的帮着张罗,因时辰尚早,来府里的人还不多,倒也没人说陈夫人什么。 陈夫人撒了手,拉着女儿进了内室,一进内室她就哭,咬牙切齿的骂广宁侯老夫人‘老虔婆’。 陈秀低头抹眼泪,“娘,莫要说了,传出去女儿还怎么见人?您看哪家府上院里没几个人?我总不能做那妒妇,那才真是惹人话柄,侯爷的心还是在女儿这里的,女儿……女儿不怕。” 陈夫人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说:“秀秀!你可不能犯糊涂!可不能被他轻易哄住!趁着他对你心怀愧疚,你一定要怀上!等有了儿子……” 等有了儿子,地位稳当,还用怕他变心吗! 陈秀脸颊微红,半晌后,却是坚定的点了头。 “娘,女儿知道,有了儿子,女儿才算是有了依靠,到时就算侯爷偏宠姨娘,我也有底气。” 陈夫人摸着陈秀的头发,轻声说道:“是了,哪怕心里恨得要死,秀秀你也要装着大度,侯爷对你越愧疚,才会更怜惜你,想当年……” 陈夫人掩口,不自然的道:“我们出去罢,可不能让客人久等。” 陈秀乖乖跟着她走,心里则疑惑:当年?当年怎么了? 没人能给她解惑,陈秀便暂时压下了。 江栖迟来得不早不晚,到的时候,陈夫人正跟别府夫人姑娘一起听曲,一边听,一边笑着说话。 江栖迟没有上去打扰,她召来一个丫鬟跟她说了,吩咐她去禀告一声,然后就心安理得的坐在最后面听曲了。 陈夫人忙着跟夫人们交换信息,并带着女儿扩展人脉,没有空理她,听了小丫鬟禀报,也只是抬头凉凉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就不管了。 江栖迟悠悠闲闲的听了曲儿,又安安静静的吃了饭,权当自己是别府来的客人,其他人不认识她,见她没人搭理,也跟着不理,倒也免了她去应酬。 陈夫人是午后,夫人们相邀着去水榭玩耍的时候,才找上来的。 江栖迟跟着来找的丫鬟进了陈夫人的院子,一进去就看见在院里站了一排的娇媚美人。 江栖迟:嗯?干什么的? 第215章 错嫁(18) 江栖迟没有疑惑多久,陈夫人就帮她解惑了。 陈夫人说:“阿瑜啊,往日里我这做母亲事忙,对你就不大上心,你没怨我罢?” 陈夫人擦了擦眼角,说:“我知道薛府的事,你委屈了,当时要不是碍于……碍于那位,我怎会给你定这样的亲事!如今这样,也是没有法子了,母亲想着,薛定性子古怪,难以应对,便想着给你几个人,也好帮着你笼住薛定,以后日子也好过一些。” 她抓着江栖迟的手,轻轻拍着。 嬷嬷将院里的美人带进来了,陈夫人就指着那些人说:“母亲特意帮你寻来的,不仅模样好看,个个都还有一手绝活,你带回去,定有助益!” 江栖迟反复思索着,她很不明白,她在陈夫人心里是有多蠢,她才会认为这样的话能哄住她。 她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 但这也不影响什么。 江栖迟眯着眼睛瞧,半晌后笑了,“多谢母亲为女儿考虑了,不过,女儿是个愚的,就不浪费母亲一片慈心了,秀秀是母亲亲女,这种好事当然要先紧着秀秀,对了,秀秀呢?赶紧让她来见一见,认识了,熟了,以后也好互相帮助不是?” 陈夫人脸色瞬间难看,她捏紧了手指,长长的指甲掐进肉里,一下子就绷断了,陈夫人的手颤抖了一下,然后就被她藏进宽大的袖子里去了。 嬷嬷瞧着不好,赶紧上前来,臭着脸对江栖迟说:“大姑娘!夫人一片慈心,你怎就不明白?夫人给了你,你受着便是!哪来那么多话?!” 江栖迟挑眉冷笑,“我是主子你是奴才,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个奴才是哪里来的底气朝主子说这样的话?要我说,母亲您可真够仁慈的,奴才骑到头上来了还忍着,也不怕那天着奴才就翻了天!” 陈夫人变了脸,看她的眼神冷得像冰。 嬷嬷也变了脸,对她是又恨又气,她惊慌的看向陈夫人,‘扑通’跪下表忠心。 “夫人!奴婢的心天地可鉴!夫人可莫要因她人之言与奴婢离了心啊!” 江栖迟又道:“她人?我可是母亲的女儿,倒是比不上你一个奴才了?还说什么离心?你这话让我父亲听见,不打杀了你都是好的!对着主子你啊你的,你可真是能耐!” 嬷嬷牙齿都要咬碎了,但却无可奈何。 陈夫人气惨了,她从来不知道往日里她看不起的可打可杀的人,如今竟也学得伶牙俐齿,半点不见以前的怯弱。 这才多久? 所以她根本就是装的?! 陈夫人开始庆幸,多亏她机灵,想到了合适的法子,要不然真由着她嫁去了富贵人家,由着她笼住了男人,撺掇男人来对付陈家对付她,对付她的秀秀,她怕是……怕是难以招架! 陈夫人没了跟她周旋的心思,她开始赶人,说的话也不好听了,“你如此侮辱我的人,可也是看我不起?我当你是女儿,你却不把我当母亲!既如此,你走便是,以后莫要回来了!” “我陈府,我陈府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陈夫人甩袖走了,气呼呼的去了众夫人所在的地方,江栖迟可以想见她会怎么编排她,不过她不是很在意就是。 不留她,她走就是,反正也是太无聊了,才回来看她想做什么。 塞人啊? 江栖迟轻笑,看她那样,八成陈秀过得有点难? 想也知道了,侯夫人哪里有那么好做。 管她呢,与她无关。 * 江栖迟离开陈府,找到自家马车上去了。 小喜正在跟山竹说话,看到她了,立马说:“夫人,陈夫人赶您了?!她、她……过分!夫人是正经的陈府主子,她凭什么?” 小喜气惨了,她对陈府印象从来不好,下意识的就认为她家主子是遭欺负了。 江栖迟说:“没有的事,我把陈夫人气着了,所以先走了。” 小喜半点没被说服,她愤怒的说:“您先走了,不知道的人还当您不尊重继母,要是陈夫人到处去说,以后还有哪家夫人敢跟您往来?” 江栖迟讶异反问:“怎么?有哪家夫人要跟我往来吗?” 小喜:…… 小喜:“没、没有……” 那不就得了。 “反正她们也不会跟我往来,我何必在乎这个?行了,走吧。” 小喜缩着脑袋点点头,叹着气跟车夫说:“走了走了。” 车夫应了一声,赶着马车离开了陈府门外。 回薛府要经过好几条街巷,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街上的人特别的多,车夫赶了一半路程,就被拦在街中央了。 江栖迟掀开车帘往外看,马路中央挤满了人,别说马车,就是人都难走。 她举目望,忽然瞥见一个少年捂着手臂挡着脸匆匆往人群里挤,她眼睛尖,遥遥看到后面有人在追赶他,在这拥挤的地方,少年明显很难行走,眼瞅着那些人高马大的人粗鲁拨开人群追来,且越来越近,少年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江栖迟盯着他瞧,瞧了一会儿后,她突然就笑了。 “小喜,你们先回,我有事先走了。” 她钻出车厢,下了马车,左右手轻轻拨动,很快混入人流中。 小喜在后面喊她:“夫人!夫人!” 她没回应,很快的,小喜的声音就远了。 江栖迟直直的朝少年那边去,在少年慌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拖着飞快的往另一边移动。 “你谁?你是谁?” 少年脸色大变。 江栖迟说:“帮你的人,别吵。” 少年艰难的偏头看她,看到是女人,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但他没有嚷,也没挣扎,他发现了,这个人在人群里挤,半点挤的样子都没有!她的手十分轻松就把人拨开了! 少年要躲人,有她这样的帮手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何况他也不觉得她会对他有什么威胁。 所以……少年十分顺从的跟着她走了。 在她过去的时候,有一个男人正站在一侧楼上打开的窗户那里看,看到她了,男人瞬间皱眉。 “是她?” 他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无人回答,也无需人回答,男人说了那句话之后,眼睛更是盯紧了江栖迟,但下面人多,她混在里面,十分反常的走得飞快,所以没多一会儿他就找不到人了。 第216章 错嫁(19) 江栖迟拖着少年远离了人群,飞快钻进一条陋巷,然后才把人放开了。 少年扶着墙重重喘了两口气,然后抬手摸了把额头上的汗,他盯着江栖迟看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起来。 他说:“多谢你,嗨呀,这天儿又热又挤,多亏有你,我才那么轻松的出来了,你不知道,我都快被挤死了!真是的,不就是说了两句浑话吗?差点被人拦住跑不掉了!” 江栖迟点头,“哦。” 少年笑容一滞,转了转眼珠又说:“我还是第一次来京中,京里的姑娘可真是太热情了!对了,我是禹州来的,京城可真不一样啊!” 他兀自感叹,微垂的眼睛悄悄外瞥,观察着江栖迟的表情。 少年叫卫潜,先太子现顺王第三子,这人虽是少年,心眼却多,他现在怀疑这个女人是谁故意弄来接近他的,只是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卫潜想知道她有什么目的,他说‘禹州’是故意乱说的,就是想看她有什么反应,但他注定会失望。 江栖迟的反应……是没有反应。 不仅没有反应,她还不乐意跟他待一块儿了,她冷淡的瞥他一眼,说:“你既然没事了,那我先走了,家里人还等着,不好久留。” 她干脆极了,说完就走。 卫潜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说走就走半点不给人反应时间的,他什么试探都消失无踪了,连半点劲头都提不起来了,他紧跟两步,追问道:“你帮了我,就不想要什么谢礼?” 卫潜说:“我家有钱!我可以给你一份丰厚的谢礼!” 所以!快说出你的要求!说出你的目的!只要你说出来…… 呵哼!看我怎么收拾你!以及,你背后的人! 卫潜阴阴的笑,尤其是在他说了那话,她很明显的停顿了一下的时候,卫潜的眉毛都要挑到天上去了。 江栖迟瞥见了卫潜的表情,她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不大明显的笑来,卫潜没看到,她已经收了笑。 她说:“有钱?谢礼?我薛家不缺钱,谢礼就不必了,我就是看你可怜得紧,所以……日行一善,你要是想要谢我,不妨给善堂捐点,也好让你免受煎熬。” 江栖迟顿了顿,意味深长的说:“有些恩可以还,有些不能,下次可别逮着人就叨叨谢礼啊钱啊什么的,俗气!” 俗气? 卫潜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说他俗气,他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江栖迟不再管他,走出巷子钻进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了。 卫潜独自站在巷里,吹着七月热热的风,巷外追他的人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他现在倒也不急着走了,他拧眉盯着江栖迟消失的地方看,过了很久之后,他轻笑一声。 “赵四,去看她是哪家……薛?她似乎说过薛?莫非……” 一个灰衣老者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侧,老者抬眸,轻声说道:“薛定。” “薛定啊……听说娶了个媳妇?就是她了?真是有趣啊!陈家大姑娘是这样的吗?看着不像是懦弱的样子……” “许是伪装?想来是继母手下不好讨生活?如今嫁了人了,才敢暴露本性了?不是说薛定阴晴不定,是个疯子吗?看来疯子对她倒很好咯?竟容她到处走动,甚至还……” 卫潜拍了拍被她拽过的袖子,笑着问老者:“赵四,你说,薛定是怎样的人呢?” 老者沉默。 好在卫潜也不是真想要他的回答,他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折扇甩开,摇着脑袋说:“薛定啊……咱就去会他一会。” * 魏褚回到平街,薛定已经在等着了。 因着他在府里发了一回疯的缘故,前段时间还打着主意,想着靠近他的院子试探的人纷纷歇了手,暂时潜伏起来,趁着这段时间,他开始频繁出府,嚣张得根本不怕有人去书阁窥探他。 也不是不怕,该说是形成习惯了,他习惯了有人遮掩,府中的人也习惯了他整日待在书阁不出,习惯了‘夫人’每日去书阁陪伴,加上怕他再出手伤人,严重点直接杀人,所以还真没人敢去了。 就算想,还有他们的人盯着、拦着,他并不多担心。 江栖迟今日出府他是知道的,不仅知道,他还破天荒的主动问她要不要他一同去,但她拒绝了。 拒绝了! 薛定很气,气得半点不想在府里待,于是他就直接跑外面来了。 薛定跑来跟赵翼打了一架,打得酣畅淋漓,终于舒坦了,两个人正一边擦汗,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魏褚回来了。 魏褚回来就说:“阿定,薛陈氏今日在街上‘帮’了三公子。” ‘帮’字,魏褚说得很重,他再明白不过,卫潜身边是有高手的,卫潜也聪明,所以直白的靠近讨好并没有用,至于什么‘遇难相救’更是不合时宜,一个不好容易惹得他不高兴。 魏褚一向小心,但他没想到,薛陈氏会那样做。 她为什么那样做? 她认识卫潜? 不,不可能,卫潜从未进过京,再说她一个闺阁女子,也没有认识他的渠道。 不是认识,她为何会特地帮他? 魏褚从来不信巧合,在他看来,一切巧合都是早有预谋,因他就是这样的人。 魏褚深深的盯住薛定瞧,他问:“阿定,可是你跟她说了什么?或者……你给她看了什么?” 是了,只能是这样了,薛定知道卫潜的相貌,他对她那样不设防,告诉她也很正常,说不定……说不定还给她画了小像看。 薛定皱眉,厉声说:“没有!就是巧合!大概她就说闲得无聊了!她不认识卫潜,卫潜也不可能认识她!你别胡说八道!” 魏褚:…… 好家伙,他不过合理怀疑,结果他这样反应? 怎么的?半点不担心她别有用心?他那语气,怎那样像被戴了绿帽因而气急败坏? 魏褚抖掉了奇奇怪怪的想法,严肃的跟薛定说:“万一她真是陈沛特意放进府中的奸细呢?阿定,陈沛有办法得到卫潜的画像罢?如果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皇帝早知道了!以他的心眼,还由得他四处蹦跶?” 薛定想也不想便否认他。 魏褚:…… 也还算有理。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如此,就看三公子想要做什么了。” 魏褚说:“阿定,我回来之前得到的消息,三公子派了人去薛府外探听,就在薛陈氏回去之后。” “阿定,三公子可能会去找你。” 魏褚皱着眉头想,想了一会儿轻声说:“过几日南安王府设宴,他定会邀你,你去,如果三公子去了……” 说不定…… 说不定他们不必反复谋划许久了。 第217章 错嫁(20) 薛定回去的时候,照样是彩霞满天之时了。 他回去的时候,江栖迟在书阁看书,他没像之前似的跑得飞快,反常的在她背后的书架那里磨蹭。 薛定磨蹭了许久,她权当看不见似的,理也不理,问也不问。 薛定抽出一本书,胡乱翻了两下又放回去,然后又继续抽,他悄悄瞥她,苦恼的发现她不理他了! 往日他回来她还会问问他的!现在怎就不理了呢? 薛定耷拉着眉眼,十分可怜的缩在后面,哪怕江栖迟背对着他,那充满着哀怨气息的视线她都好似能看到,江栖迟觉得后颈都发凉了,她摇摇头,放下书转身,问他:“怎么了?” 她说话了。 薛定眼睛一亮,终于有了‘主动’开口的理由,他走过去,语气重重的‘质问’她:“听说你认识卫潜?你怎么认识他的?” 薛定才不遮遮掩掩,有话就要问,他可明白,跟她比‘守口如瓶’他是比不过的,在她面前,有话就要直说,不然她比他还能装糊涂。 江栖迟疑惑的问:“卫潜?是谁?” 她的眼神太真挚了,她脸上的表情太严肃正经了,半点不像撒谎的样子。 薛定疑惑,“你不认识卫潜?” 事实上,他嘴里说得再肯定,心里也是有一分不确定的,他不觉得她会跟他有什么,魏褚的猜测实属错得离谱,但他觉得归他觉得,问,肯定还是要问的。 这可事关男人的尊严!还、还有,也是一个‘主动’说话的借口……咳咳! 薛定站直了,半点不怂。 江栖迟更疑惑了,她皱眉思考,想了很久很久,然后迷茫反问:“是陈家哪个亲戚吗?还是说,是薛家的亲戚?你碰到他,然后听他说起我?这样的话,就不可能是薛家亲戚,那么,他有说自己是哪家的么?” 薛定摇头,说:“不是薛家也不是陈家,是你今天帮了的那个。” 江栖迟恍然大悟:“是他?原来他叫卫潜?” 江栖迟笑着摇头,说:“也不是帮,我就是回来的时候看见他了,看他挤来挤去的很是辛苦,干脆就带他出来了。” “对了,他倒是挺有趣的,听说家里很有钱?他要用钱来感谢我,我拒绝了,你下次要是见到他,可得帮我问问他,捐了钱给善堂没有。” 薛定点头说:“好。” 然后……薛定没话说了。 薛定盯着江栖迟,她也盯着他,气氛略尴尬。 当然,觉得尴尬的是薛定,话说完了,他那点强撑起来的气势瞬间就散了,他又想起之前的事来。 薛定有点慌,心里也有点乱,他站立难安,手脚动来晃去,总想着要抓住点什么。 江栖迟低头,藏住了快要忍不住的笑容,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笑着喊他:“夫君。” 夫、夫君! 薛定头皮一麻,整个人都差点没忍住哆嗦起来,他躲开眼睛,根本不想跟她对上,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别、别瞎喊。” 江栖迟反问他:“别瞎喊什么?” 别瞎喊夫君! 薛定恼怒,恼羞成怒,他瞪她,瞪了一眼,然后又飞快挪开,他说:“我先走了!” 然后就急急忙忙的开门跑了。 江栖迟盯着半敞开的门看,看着看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 薛定离开书阁,晃着晃着晃到了清晖园。 清晖园是薛将军薛夫人曾经住过的地方,十余年过去,墙壁都已斑驳。 薛定推门进去,站在屋门前愣神,他并没有愣很久,因他看哪里,哪里都有回忆,欢笑的,喜悦的,最后全部变成痛苦。 薛定皱眉,他感觉到了熟悉的痛,头痛,筋脉也痛,他握拳,鼓起来的血管像是要爆了似的,薛定心跳得很快,这不是被她言语逼得心慌慌的那种跳,是他多年都摆脱不了的,能将他整个人都吞噬的烦躁难抑的跳动。 薛定的心冷了,滚烫的血液也好似冷了。 他回忆最近的自己,那样不对劲的自己,在她身边,他感觉到了平静,而他曾觉得好,这是不对的,平静会让他忘记当年苦痛,会让他心生懈怠。 薛定不能懈怠,魏褚不允许,薛氏满门不允许,他自己,更是不允许。 敌人当前,他要做的,是抓紧一切机会寻求复仇,而不是整天跟她……跟她……况且,他的结局早已注定,他又何必要拖着她……拖着她不放? 薛定不是愚钝,他看得明白,他明白魏褚的想法,更看得清自己的心,他知道自己乱了心,这是装不了傻的。 薛定咬牙,重重挥出一拳,他的手打到门柱上,很快裂了口,然后鲜血淋漓。 薛定越来越冷静,哪怕他身体里的血液好似全都要爆出来了,哪怕脑袋痛得要裂掉了。 薛定盯着他的手看,看了一会儿后,他转身出了门,然后进了密室。 薛定进去后,到天亮之前都没有再出来,等到江栖迟找去的时候,他已经伤得不成样子了。 薛茂跟着她,他看到薛定的时候,整个人都吓呆住了,他哭着抓紧了薛定的袖子,不停的喊他:“哥哥!哥哥!” 薛定睁开眼睛看他,他对他说:“我没事。” 说完之后,薛定就自己站起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稳的站着,他拒绝了江栖迟的搀扶,拒绝了薛茂的搀扶,一个人走出去,找到杨致包扎伤口。 等他回来之后,他立马召了薛诚过来,当天薛城便带着几个人去了书阁当差,等江栖迟闻讯过去的时候,他连门都不让她进了。 不仅不让她进门,他也没有回院里休息的意思了,他命杨致收拾了他的东西搬到书阁,自个儿连面都没有露。 当天府里就传出消息: 薛定跟薛陈氏闹矛盾了!肯定是薛陈氏做了什么惹恼了他,他现在连房门都不进去了! 陈氏听闻了,当即笑着摔了一支玉钗,她笑道:“活该!薛定那个疯子,怎么可能一直忍她?活该如此!” 魏褚也听到了,与陈氏的高兴以至于失了行不同,他还是很冷静的,不过是冷静夹杂着欣慰。 魏褚跟赵翼说:“阿定终于明白了。” 此后没几天,南安王府来了帖子,邀薛定夫妇过府赏菊,江栖迟带着帖子去找薛定,薛定终于露面了。 第218章 错嫁(21) 薛定从书阁出来,冷淡的从她身侧走过,阴沉暴虐的眼神一如初见。 江栖迟皱眉,她喊他:“薛定。” 薛定眉毛微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回应她,但在张嘴的那一刹那,薛定忍住了。 他没回头,冷漠的说:“走了。” 薛诚带着人跟上,很快的,原地就只剩她一个了。 哦,不,还有小喜,跟一脸懵懂的山竹。 小喜愤怒的说:“夫人!他太过分了!府外传成什么样子了?他不仅不管,还对您这样冷淡!” 江栖迟盯着他的背影瞧,直到人没了影儿,她才慢吞吞的说:“哦,那我也对他冷淡一点好了。” 小喜:…… 江栖迟带着小喜山竹出去薛定已经进了马车里,他大概是真的要坚持不理她,特地给她另外准备了一辆。 薛诚示意她上后面那辆,江栖迟转身就往后去了,眼神都不带往前边儿瞄一下的。 薛定从车窗那里往外看,看到她半点迟疑都不带的坚定步伐,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他攥紧了手指,整个人都觉得有点不好。 心里不好,眼睛也不好。 心里闷闷的,眼睛……酸酸的。 薛诚上了马车,抬头就看到薛定难过的表情。 薛诚顿了顿,挨着他坐下了。 马车开始往前动,车厢里很安静,薛诚沉默了许久,斟酌着说:“阿定,你要是实在喜欢她,做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薛定没说话,他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南安王府很快到了,薛定下了马车,径直往男客那边儿去了。 江栖迟被引到了女客那边,上前拜见南安王妃过后,她便躲到了偏僻的角落。 她听到有人问:“那是谁?是哪家的新妇吗?” 有人回:“你不知道?是陈家姑娘,嫁到薛府那个,以前见过一回,现在倒是跟以前不大一样。” “哦,薛府啊……” 问话的人跟说话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转身去跟别家的夫人姑娘说话去了。 没有人理她,她也无需人来理。 每年皇室中人都要邀上薛定那么一两回,每年薛定都是被排挤奚落的对象,再不就是被人无视彻底,就像有人生怕他消失在众人视线里一样,但又存了心不让他好过。 这也难说,这人是好心还是歹意了。 薛定如往常一般独自找了地儿待着,他垂着脑袋想着自己的事,冷不丁就被人拍了肩膀。 少年微笑着看着他,一脸好奇的问:“敢问阁下是哪家的?我看你很面熟,可是以前见过?” 薛定盯着他,心头微动,脸上的表情却是越发的冷淡,他说:“不熟。” 少年脸上的笑容不变,十分自来熟的挨着他坐下了,他笑着说:“不熟?认识一下不就熟了?” 少年眨了下眼睛,虚虚朝他拱了一下手,说:“在下吴乾,不知阁下姓甚名谁?” 薛定扯了下嘴角,冷冷的说:“薛定。” “哦!”少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他说:“是那个薛定?薛远山薛将军家的薛定?” 薛远山家的薛定。 是了,他是薛远山家的薛定。 薛定的眼神一下子就软了。 一开始,他其实并不大热衷往前太子或其他人靠拢,他要的是报仇,杀了皇帝是报仇,灭了皇朝也是报仇。 魏褚说,他这样的不算是报仇,哪怕他杀了皇帝,薛家的罪名仍在,百年千年洗不掉,这样不行,他们要的是洗清掉薛家背负的罪名。 于是,他忍,忍着皇帝或明或暗的监视,忍着他幼小的弟弟早早的扛起担子,连该享受得到的疼爱都无法享受,忍着京中百姓对他的谩骂,也放纵自己顺服于越来越暴虐躁动的情绪。 因而癫狂,因而疯魔。 只因如此,皇帝才会放心,他们也才能有一丝喘息之机。 多久了?到底有多久,没有在别人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了?这样不含恶意,纯粹感叹的话。 薛远山家的薛定。 他只是,薛远山的儿子,薛定啊! 薛定动了动嘴唇,他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也没有说出来。 少年竖起手指搁在嘴唇边,朝他微微一笑,然后起身走开了。 薛定偏头看,他看到少年很快跟其他人打成一团,少年很会说话,许多人都喜欢他,加上……他是庞家人带来的,他要跟人打好关系再容易不过了。 接下来,少年没有再来找他,但在他离开的时候,有个不起眼的仆人给他递来一卷信纸。 薛定悄悄塞进袖中,然后离开了南安王府。 信是卫潜给的,他在信中表明了他的身份,并邀他一游。 薛定决定去,他很想知道卫潜打算跟他说什么,或者他打算邀他一起做什么。 这很重要,知道了他的目的,他们才能即使调整计划,以便于更好的达成目的。 * 七月十一,薛定外出了。 这跟以往悄悄出去不一样,这一次,他是正大光明出去的,他去了城外,说是去散心,一走就是好几天。 他走后,许久不曾在江栖迟面前露过面的杨嬷嬷来找她了,说是来禀告调教小丫头们的进展的。 说完了这事,她犹豫着不走,在江栖迟诧异的望过来的时候,她犹豫着问:“少夫人,听说少爷跟您吵架了?奴婢在外面听说,少爷在城外养了人,所以……才一直不回来,您……” “您不去找一找?” 杨嬷嬷问的小心,也问的紧张,她的手指悄悄绞在一起,屏息等待着她的回答。 江栖迟瞧了她好几眼,然后说:“谁在外面胡说八道?” 说了之后,她又问杨嬷嬷:“你想我去找他?” 她直直的盯过去,清凌凌的眼神颇具压力,杨嬷嬷心一紧,莫名的就开始慌乱起来。 说起来,她慌乱也是有理由的,谁叫她本就用心不纯。 杨嬷嬷慌了一会儿就冷静下来了,她十分气愤的说:“当然要去!少夫人啊!您就是心善,但再心善,也不能容着这事儿啊!要是少爷被那女子勾走了,您、您以后可怎么办?” 她一副‘为你着想’的样子,搞得江栖迟都不好继续做着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了。 江栖迟叹气,十分难过的说:“若是真的,那也是我的命。” 嗯? 什么玩意儿? 杨嬷嬷不敢置信,她根本不信她真是这样想的,她可是知道的,她在嫁进来的当天就跟薛定打了一架了!这样的人是好脾气的? 杨嬷嬷不信。 但不管她信不信,她都没打算继续跟她掰扯的。 江栖迟说:“行了,顾好你自己得了,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杨嬷嬷咬牙,最后转身走了,但她没有回小院,而是转到了后门,悄悄出去了。 第219章 错嫁(22) 杨嬷嬷悄悄去了街上,入了一间偏僻的小铺,江栖迟悄悄跟过去,无声无息藏到屋檐下,看到杨嬷嬷跟一个人说话。 杨嬷嬷说:“她不好糊弄,我没有办法,入府也有一段日子了,她不曾叫我到跟前使唤,进府那么些丫头,就一个蠢笨的入了她的眼。” 穿着灰衣的老者佝偻着腰,冷着脸对她说:“你太没用,主子要你接近她,影响她,从而……但你看看你,废物!” 杨嬷嬷低着脑袋,颤声说:“有负主子嘱托!奴婢、奴婢定竭力劝服她!” “陈家的姑娘……哼!到底是在磋磨下长大的,小聪明有几分,但却不大识时务,看不清楚谁才是能帮助她的人!真以为薛定是个好性儿的?罢了,要是她一直不听劝,你便想办法去薛茂身边……” 杨嬷嬷藏在袖子下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江栖迟听到她回:“我知道了。” 接下来他们没再说有关薛定的话,眼瞅着杨嬷嬷准备走了,江栖迟连忙先离开了。 她并没有走,仗着那点燕过无痕的功夫,她又跟着杨嬷嬷绕着城南城北转悠,在这期间,杨嬷嬷十分悠闲的去逛了针线铺子、首饰铺子,还有些卖小玩意的摊子,看起来她似乎毫无目的的在逛,但细细想一想,却是明显的不正常。 她为什么要逛这些地方? 一个嬷嬷,还是个私自出府的嬷嬷,谁会关注? 薛府的人? 不,薛定根本就没关注过府中的人,他笃定这些人没有能力伤他,说实话,这样的笃定本身就很诡异。 她是偷偷出来的,知道她出来的,只有她要接触的人,而知道她是偷偷出来的,只有她自己,还有跟着她的她,她根本没必要故意她这样逛,难道是为了做样子给那些人看? 江栖迟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寻常。 她跟着她,看到她走到一个卖猪肉的摊子前,十分爽快的买了一斤猪肉。 教导小丫头的嬷嬷,亲自买了一块猪肉,欢欢喜喜的多给了老板一铜板‘赏钱’,老板笑眯眯的收下,顺手将案板上多出来的一坨肉塞进了还未打包好的油纸里。 杨嬷嬷说:“多谢老板,哎呀,我家小少爷最爱吃肉丸子了,要是你家的肉好,以后就来你家买了。” 老板笑呵呵的说:“您放心!我家的肉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肉质好!保证您呀来了一回来二回!” …… 江栖迟猛地发觉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 那就是,薛定表现得太从容了,自打她嫁进来,到他偷偷出府,到他接触卫潜,他的表现,都太不对劲了。 为什么不对劲? 因为皇帝,因为府里的一干人等。 她是知道的,皇帝对他从来不放心,那么,一个对他那样不放心的人,会那样痛快的将自己的人全部收回去,就为了所谓的颜面? 别的不说,皇家暗卫挺多,能力定也很强。 那么,皇帝会不会留那么一两个暗中监视薛定? 没有,自江栖迟嫁进薛府,就没在薛定出没的地方察觉到过暗卫的踪迹。 还有那些人,面上蠢蠢欲动,可实际是,入府许久,半点实打实的动作却是没有。 还有她自己。 自入府后,她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反常,奇怪的是,不管这些反常落进了多少人的眼中,外面却是没有传出一丝一毫。 古怪,太古怪了。 她想来想去,唯一的解释,竟是,这些人八成是薛定的人,要不就是早已被薛定的人控制。 她知道会有薛定的人潜入府中,她自信于自己的能力,从来不把这点人放在眼里,反而顺势而为了,她自信有能力护住薛定,但竟没注意到掩藏在表面下的不正常。 果真是丢了曾为‘人’时多年锻炼出来的敏锐了。 江栖迟扶额笑了。 杨嬷嬷回去了。 江栖迟静静的看着她离开,然后将目光落在了肉铺老板身上。 肉铺上还剩有许多,老板又卖了一阵,然后收拾着走了。 她跟上去,看到肉铺老板回了家,洗了澡,然后换了身衣服提着砍刀出门。 他出了城,上了山,砍了一大捆柴,下山的时候,他碰到了一个同样上山砍柴的人。 他笑呵呵的跟那个人打招呼:“好久不见,家里可好?” 那个人说:“家里一切都好,你呢?” 肉铺老板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说:“不大好,家里小子调皮,不好管教。” 那人跟着叹了会儿气,然后错身而过,各自走了。 江栖迟藏在暗处看了很久。 这次她没有再跟上去了。 她敏锐的察觉到了藏在简短几句话下面的隐晦含义,但并没有跟上去的必要了。 她看着那个人朝着山上走去,没一会儿又从另一边下了山。 他越走越远,渐渐变成一个不起眼的小点,消失在遥远小路的尽头。 江栖迟转身回去,悄无声息入了府。 * 杨嬷嬷下定了决心,开始频繁在她面前晃动,江栖迟想了很久,决定‘听话’一点。 她愁眉苦脸的问她:“你觉得我怎么办才好?他不回府里来,我总不能去找他吧?这要是传出去了,可不得骂我善妒?” 杨嬷嬷眉心一跳,抽着嘴角笑道:“哪里的话?少夫人这哪里是妒忌?这是关心在乎大少爷呢! 再说了,养在外头算个什么事?就算大少爷再喜欢她,那也只是个玩意儿!接进府里来,怎么磋磨她她都得受着! 现在时日短,大少爷也就是图个新鲜罢了,要是日子长了,那可就……您说呢?” 江栖迟低头想了想,咬着牙说:“那就去!你去打听打听,他到底在哪里!” 还用打听吗? 杨嬷嬷轻微的笑了一下,抬头时,脸上只剩严肃,她应道:“是!奴婢马上去!” 没多久,杨嬷嬷打听回来了。 “少夫人,奴婢打听到了,大少爷在城外有处庄子,人就养在那里。” 江栖迟点头,说:“备车,现在就去!” 杨嬷嬷领命去了。 小喜一直在她身边,等她一走,她立马说:“少夫人,您别是真信了她的!大少爷那样的人,虽然又凶又暴躁,时不时还要打人……但他可不像是会养外室的人呀。” 江栖迟一脸古怪,她盯着小喜看,直看得小喜满脸茫然。 “你倒是很信他。” 小喜说:“奴婢不是相信他,他那样吓人,有几个有胆子凑上去呀?再说了,薛府都落魄了,做薛府的姨娘可没有做别府少爷老爷的姨娘来得舒坦。” 江栖迟:…… 这竟是个无法令人反驳的理由。 当然,这些人中,要抛开薛氏一派的人,万一有个跟玉竹似的存在…… 江栖迟笑了笑,等杨嬷嬷回来,便带着小喜出去了,她倒是要去看看,薛定要做什么。 第220章 错嫁(23) 江栖迟坐车准备出城的时候,薛定正在跟魏褚谈事情。 就在刚才,京外有消息传来,道是顺王三子卫潜进京了。 这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一下子阴谋论了。 顺王,前太子,优秀至极的前太子,出生即封为太子,名师教导,百官诚服的前太子,先皇喜爱至极的前太子。 他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午夜梦回都恨得要死的人。 与他相比,薛定真的是微不足道。 薛定身上背着‘逆臣’的枷锁,顺王可没有,顺王门下门客众多,顺服者众多,便是现在风平浪静的京中,都不知道藏着多少向着顺王的人。 皇帝很慌,慌了不知道多少年了,饶是他借着名头杀了许多人,罢了许多人的官,心头还是难安。 没办法,官太多了,他根本不知道他杀的,罢官的究竟是不是顺王的人,京中官员家姻亲众多,如蛛网密布,皇帝根本不敢动得太狠,这也导致,杀掉的、罢官的,许多都是不大起眼的。 现在,卫潜进京了。 他想做什么? 是奉了卫闵的令入京招揽旧臣?还是想对付他?对付他的子孙? 就在江栖迟出门的前一刻,皇帝命人封了城门,京中禁卫及暗卫都出动了,一个打着‘捉逆贼’的幌子光明正大的搜捕,一个则暗中行事,奉命趁乱将有反心的官员斩杀。 有反心? 谁有反心? 别的不好说,头一个,令皇帝起了杀心的,是薛定。 薛定出了京,好几天没回来了,皇帝命人出去找,顺便就派人去薛府抓人了。 薛定亲弟还在,妻子也在,不管薛定跑到哪里,准备做什么,他总不至于连至亲都不顾。 这是皇帝的筹码,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因此皇帝派出了身边最厉害的两个暗卫,命他俩带人去抓人。 他速度很快,得了消息的人根本没有报信的机会,只好咬着牙偷偷摸摸跟上去,意图趁乱救人。 魏褚脸色凝重,“阿定,我们要马上进京。” 薛定知道,他只猜,都知道皇帝要做什么,他会趁着这个机会对付他,为求万无一失,会先抓住他的软肋,他的弟弟还在京中,她……也在京中。 皇帝会抓住他,也会抓住她。 薛定浑身都在冒寒气,是冷的,也是怒的,他咬着牙说:“我立马回去带茂茂出来!” 以前留在京中,是没有退路,是没有办法,也是因为想要暗中搞事情,现在不行,他若再留,没人会为他求情了,皇帝也不会看那点已经消逝的面子情,一旦他被定了罪名,等待他的只有死。 薛定不怕死,但他薛氏一门的罪名还没洗清,他幼小的弟弟还没自保的能力,他不能死。 薛定急慌慌的就要走,魏褚拉住了他。 魏褚很冷静,他说:“阿定,三公子在京中,我们首先要保证的,是三公子平安离京。” 他的声音很冷静,他的眼睛也很冷静。 薛定的血液,一下子就冷了。 他明白魏褚的意思,魏褚要他放弃他的至亲,抓住三公子递来的绳子,搭上顺王的船。 他若没有亲弟,他会这样做的,若府中剩下的只是下人,或是早已遗弃他们的薛氏族人,他会那样做的。 于他而言,报仇是活着的唯一目的,但他,却不是只剩报仇。 他还有亲弟,还有……她,他绝不可能不管不顾,只为搭上所谓的顺王的船,如果这样,他与皇帝何异? 如果这样,他将来还有何面目下去见父母? 薛定甩开了他,冷声说:“你带人去救卫潜,我一定要回家的。” 他说完便走,一点犹豫的意思都没有。 薛定冷静的想着:苟活着是为了什么?机关算尽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将来世人口中传唱的是薛氏的英勇,是薛氏百年不绝的忠肝义胆,但若要他选,他只会选择不管不顾的报仇。 皇帝死了,才是大快人心。 魏褚在他身后叹气,叹过之后,他转身急步绕过走廊,去到赵翼那。 魏褚说:“你入京召集人手去帮卫潜,我留下调遣人手接应。” 赵翼沉声道:“是!” * 薛府的马车在城门口被拦下了。 拦路的将领说:“京中戒严!暂不通行!回去!” 江栖迟皱眉,给小喜使了个眼色。 小喜忙出去,和和气气的问:“大人,京中为何戒严?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那将领不耐烦的说:“不该问的别问!回去就是!” 江栖迟掀开车帘往外看,城门拥堵,挤挤挨挨的人群中,嗡嗡的声音不绝。 她依稀听到有人说‘逆贼’、‘抓人’等字眼。 江栖迟喊回小喜,跟车夫说:“回府!速度快点!” 车夫慌忙应了,然后赶着马车往回走。 城门口人多,马车过来的时候停了那么一会儿就被拦在里面了,他要想走,根本不好走。 江栖迟看了下,跟小喜说:“你先找地方藏着,我会来找你的。” 她说完就下了车,混进了人群中。 小喜伸着脑袋看,直到看不到人了,皱着眉头拉了拉一直没吭声的山竹,“我们走。” 山竹抬头笑,说:“好的好的!” 江栖迟离开人群,便开始提气狂奔,她速度很快,行过处只余残影,没用多久就回到了薛府。 这个时候的薛府已经很乱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群黑衣人正在跟府中零星几个下人打,不,该说单方面的收割才正确。 那些黑衣人功夫很好,两刀下去,一个人便倒了,刚清理干净的院子里,很快淌满了血。 薛茂在院角那边,他被杨嬷嬷护着,在杨嬷嬷身前还站着几个跟那些黑衣人一样装扮的人,他们在跟两个拿刀的黑衣人对峙,双方都没有动。 薛茂暂时还没有危险,但他知道正在发生什么,哪怕杨嬷嬷挡着他的脸,还不停的安慰他,他整个人还是控制不住的抖。 薛茂很慌很怕,他咬着唇,无助的小声喊:“哥哥、哥哥……” 薛茂的哥哥没有来。 薛定没有来。 薛茂忍不住哭了,然后他听到有人喊他:“小弟。” 薛茂扒开杨嬷嬷的手往声音来处看,他看到江栖迟在朝他微笑。 薛茂下意识的想笑,嘴角的弧度都还没有成形,他看到她反手夺过一个下人手里的刀,将靠近的黑衣人一刀劈了。 薛茂震惊了。 杨嬷嬷震惊了。 黑衣人也震惊了。 然后就像得了信号似的,对峙的黑衣人动了。 江栖迟劈开两个拦路的黑衣人,脚步诡异的窜动,很快来到了薛茂身边,她抱起薛茂,顺手就把刀塞给了杨嬷嬷。 她说:“我跟小弟就靠你了。” 杨嬷嬷神色复杂,握着刀闷不吭声的杀入黑衣人中间。 第221章 错嫁(24) 所有人都动了。 江栖迟目光从为首的两个黑衣人身上掠过,然后抱着薛茂跃上墙头,接连两个起落,人已飘到老远。 其中一个眼神一沉,朝同伴使了个眼色,飞快脱身往江栖迟追过去,他跟着追的时候,不忘甩出两个信号弹,没多久,又有无数黑衣人从四面八方钻出来。 薛茂紧紧抓着她的衣领,苍白着脸喊她:“嫂子,好、好多人……” 江栖迟专心往前跑,她跑得快,围堵过来的黑衣人还没到跟前,她人已经跑开了,一时间他们还奈何她不得。 但是……像薛茂说的,追过来的人太多了,她只有一个人,很难做到万无一失。 她首先要保证薛茂的安全。 江栖迟摸了摸他的头,沉默着从墙头跃下,她钻进巷道里,从无数人家屋门前过,到一个敞开的小院前时,她停住脚,抱着薛茂钻进去了。 这是一个简陋的小院,院子里堵满了杂物,角落里挂着小孩子的衣裳,这个时候,衣裳已经干了,挨得近了能闻到浅淡的皂角味。 屋里似乎没有人,没有走动声,没有呼吸声。 江栖迟没时间去查看,她快速扯下绳子上的衣裳,将薛茂的外衫换下,她把薛茂推到杂物堆积的角落去藏着,然后叮嘱他:“不要出来,只要你不出来,他们发现不了你。” 薛茂隐隐察觉到她想要做什么,他伸手抓住她,咬着唇忍着哭腔小声喊她:“嫂子……” 江栖迟轻柔的摸他的头,再次嘱咐道:“记住,不要出来,我会来找你。”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薛茂扒着细小的缝隙往外看,看到她抓了什么东西过去,然后抱着走了。 江栖迟走出小院,攀上屋墙,足尖轻轻一点,一缕金色的光芒溢开,悄无声息围住了小院一角,她没有回头看,随意挑了个方向便跑。 跟过来的黑衣人提气便追,跟在最后的一个在小院外停下,他进了小院,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几次在薛茂藏身的地方走过,又几次无视了。 薛茂屏息闭眼,听着细碎的脚步声来来回回,最后远去。 他缓缓的将憋住的那口气吐出来,僵着身体一动不动的等待。 江栖迟一路跑,跑到了偏僻的外城,然后停了下来。 夕阳将落,空气里的燥热半点不减,江栖迟站在不知道谁家的破烂屋门前,缓缓的抽出一柄长剑。 跟过来的黑衣人目光闪烁,盯着她的眼神十分怪异,江栖迟微微一笑,扔了抱了许久的伪装物,屈指弹了弹剑刃。 剑刃闪烁着冷光,随着她的动作嗡嗡作响,她扯动唇角,轻轻的笑了笑,“来吧,一起来。” 无所畏惧。 黑衣人顿了一下,然后齐齐动了手。 江栖迟很快被冷光包围了。 * 薛定赶到城门口的时候,城门已经关闭了,他没有试图去敲门,也没打算高调的闯城门,他转到了南门,守城的小将看到了他,不着痕迹的离开了岗位,悄悄开了藏在南门下面的暗道,将他迎了进去。 小将说:“有不明黑衣人入了薛府大开杀戒,大少夫人带着二少爷走了,刚传来的消息,有大批黑衣人在西府街一带出没……二少爷可能在那儿,属下已传了消息出去,我们的人这会儿正赶过去。” 薛定沉沉的‘嗯’了一声,跟着小将走了一段,然后飞快的钻进了偏僻阴暗的巷子里。 薛定忍了很久了,忍着忍着,已经快要忍不下去了。 因此,当他循着痕迹赶到,看到被围在中间,浑身血迹的江栖迟时,在身体里不停翻滚的汹涌杀意再也压不住了。 薛定任由理智消失,他冷笑着,抓紧了手中的刀,砍入人群中。 漫天血花飞溅,染红了大地,也染红了尚未黑透的天,薛定眼睛盯着江栖迟,手中的刀似有自我意识,随着他的心意将每一个拦路的人砍倒。 薛定面前很快空出一条路,他走进去,一把抓住了江栖迟的手。 薛定咬牙切齿的喊她:“陈瑜!陈瑜!” 江栖迟回捏了一下他的手腕,轻声应道:“嗯。” 薛定说不出来心里是怎样的感觉,他看到她了,看到她平静的眼神,听到她轻轻的回应,似乎他躁动了很久很久的血液脉络都沉寂下来了。 薛定问她:“你有没有事?小弟呢?” 江栖迟说:“我没事,小弟在安全的地方。” 薛定眼神渐渐冷静,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信她。 “那么,你退后,让我来。” 他轻轻推一推她,将她彻底推离战圈,然后再度冲入黑衣人中间。 天彻底黑尽之时,黑衣人倒了一片,最后只剩下为首的两个。 其中一个飞快往后退,跑回去禀告去了,另一个则上前跟薛定打成一团。 薛定武功不错,黑衣人的武功也不错,没几个来回,两个人都受了伤。 江栖迟看看天,又再看看他止不住往外冒血的手臂,提剑加入战圈。 空气中响起一声轻微的‘嗡’声,极为细小的金色光芒出现又消失,最后掩入黑衣人睁得大大的眼眸中。 江栖迟收了剑,对薛定说:“去接小弟吧。” 薛定怔怔的盯着黑衣人死不瞑目的尸体,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收起了不该有的情绪,冷淡的‘嗯’了一声。 江栖迟带路,很快回到了薛茂所在的小院。 这个时候,主人家已经回来了,但因为京中混乱起来的缘故,主人并不敢在外久留,几乎是一回家就闭了门。 正屋里亮着光,隐隐传来主人家颤抖与家人说话的声音,院子里又黑又静,细微的声音都能放得很大。 江栖迟无声无息落到墙角,拨开杂乱的东西,将藏在里面的薛茂抱了出来。 薛茂睁圆了眼睛看她,当看清来的人是谁时,他再也忍不住眼泪直流。 “嫂……”嫂子。 他张嘴,发出来的却是近乎无声的气音。 江栖迟低声说:“没事了,我们来了。” 她转身,将薛茂塞进了薛定怀中。 薛茂仰头看,当看到是薛定时,委屈止不住的就往外冒了,他抓紧了薛定的衣襟,不顾他身上那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将脑袋死死的抵了过去。 “哥哥……哥哥……” 他细弱的喊。 薛定抿着唇角,低声回应:“嗯,哥哥在,我在。” 第222章 错嫁(25) 薛定带着薛茂准备出城,江栖迟说:“我要去找个人。” 江栖迟要去找小喜,她在等她,她说了要去。 薛定不大高兴的问:“谁?” 江栖迟说:“小喜。” 小喜,她的侍女。 薛定沉默,过了一会儿说:“随便你。” 他抱着薛茂便走,走了几步,薛定转身往回看,看到刚才还站着人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她走了,干干脆脆,毫不迟疑。 薛定沉沉的盯着那块地方,过了许久,他才转身飞快的走了。 时机不等人,刚乱起来的时候,是最好的时候,错过了这个时候,等皇帝彻底封锁京都,他们就别想出去了。 薛定很理智的说服自己,他知道,他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也知道,他在这期间得失去什么,他很理智,但,当知道她毫不迟疑的走了,他怎么还是难受呢? 心很难受,闷闷钝钝的疼,身体也很难受,像是所有的疲惫,还有疼痛都回来了。 薛定盯着还在流血的手臂瞧,瞧着瞧着,他低低咒骂一声,然后转身往回追。 江栖迟站着不远的屋顶上,看着那个人急急忙忙的往她离开的那个方向追去,她看着看着,轻轻的笑了。 江栖迟追了一段,跃过别人家的屋墙,轻飘飘落到薛定面前,她歪歪脑袋,跟他说:“在找我吗?” 薛定紧急停步,他脸上的焦急一瞬间隐去,他抿着嘴不说话,脑袋也偏过去了不看她。 怂,太怂了。 薛定暗暗唾骂自己,他的心在狂跳,是刚才着急追赶落下的后遗症,他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她。 薛定望着黑黑的街道出神,过了一会儿,他认命似的跟她说:“走,我跟你一起去。” * 在江栖迟他们去找人的时候,隔着大半个城的庞府,还有皇城,这会儿正乱着。 庞德匆匆从宫里回来,碰到出来迎他的庞统,沉着脸将他踹飞了。 庞统连声哀嚎,大声喊道:“爹啊!儿子做了什么惹了您生气?您总要告诉儿子呀!怎么就问也不问朝儿子撒气呀?” 庞德冷冷的问:“卫潜呢?” 庞统不解:“什么卫潜?我不认识呀!” 庞德紧紧握拳,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朝庞统那张无辜脸打一拳的冲动,他沉沉的说:“吴乾,你推心置腹的好朋友,乃是顺王之子卫潜!他哄了你,入我庞府别有用心!” 庞统心头一跳,脸色瞬间白了。 “爹!儿子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啊!” 他爬过去去抓庞德的衣袖,庞德重重甩开,冷声道:“自己去祠堂领罚!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庞德说完,急步往书房方向去了,庞统哆嗦着爬起来追,没追两步,被急急忙忙赶过来的他大哥庞祡撞到了一边。 庞祡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脚下不停,很快就追到庞德身边去了。 “父亲,儿子听说……” 庞祡一边与庞德说话,一边跟着进了书房。 庞德脸沉如水,他挥手将案上书册扫落,压着怒意说道:“卫潜!好一个卫潜!他才进京多久?竟唬得那个交出了遗旨!陛下怒了,命我去查出那人身份!” “查?这要怎么查?一个早八百年跑了的内侍,掘穿了地都没找出来,以前不着急,现在倒是着急了?” 庞德怒意难消,同时的,心头止不住的涌起了恐慌。 卫潜入京他不知道,消失了的内侍出现了他不知道,卫潜得到了遗旨他还是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身为太傅,皇帝亲信,他的不知道,在皇帝那儿可不仅是不称职那样简单,他知道,皇帝疑心了。 疑心他心有二主,疑心他早与反贼勾连。 皇帝暂时不会动他,但他不能坐以待毙。 庞德盯着庞祡,说道:“卫潜要逃,你亲自带人去抓,若有万一,可便宜行事,记住!卫潜可以死,遗旨必须带回!” 庞祡领命去了。 庞德站着书房里久久没动,他不停的思索,不停的猜想,他将所有事情轮番想了一遍,然后将养子庞郁召了过来。 “郁儿,你带人搜府!但凡有古怪者,全部锁入暗牢,另……” * 天色越发暗沉,天空之上,看不见一颗星子闪烁。 薛定跟着江栖迟走,远远撞到一队禁卫,他才反应过来不对。 江栖迟并没有带他去找小喜,她带他到了内城,在看到披甲跨刀的禁卫的时候,薛定也看到了正被追杀得狼狈的卫潜。 薛定将薛茂塞给江栖迟,小声说了句:“你快走!” 然后就朝着那边冲过去了。 薛茂趴在她肩膀上,苍白着脸望着那方,他哆嗦着说:“嫂嫂,哥哥、哥哥……” 薛茂很担心,但担心无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薛定刚止住了血的伤口上又添了新伤。 江栖迟捂住了他的眼睛。 她轻轻转头,看到黑暗的街的那头,飞快跑过来一群人。 那群人沉默的冲入禁卫之中,很快打成一团,薛定被为首的男人护住,很快推到了正狼狈靠墙的卫潜那边…… 这一夜都很混乱,不停的有禁卫来,也不停的有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友军来,京城内外,家家闭门,户户熄烛,恐慌的等待着这一夜过去。 猩红的血一层一层的喷洒在地面上,干了又湿,无休无止。 这场战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等到见到巍峨的城墙时,天际已现一抹白。 守城小将着急忙慌的来引路,远远追来的禁军被阻拦在百米开外,随着这边人倒下的越来越多,他们也越来越近。 小将开了门,急急的将他们赶出去,然后咬着牙关上门,他与属下一起挡在门前,拼命拖延着时间。 城墙内,血气冲天,很快蔓延到了城门处,有血从门缝里流出来,打湿了土地。 薛定咬紧牙,脸颊肌肉不停的抖动,他回头看了眼直往城墙上涌的禁卫,哑声喊道:“走!” 走。 薛定拄着刀,死死抓住了卫潜的手,他把他拖着走,青筋直冒的手生生在卫潜手腕上烙下五个黑紫的印子。 卫潜抿着嘴忍着没吭声,藏在怀里的遗旨像是点了火,烫得他心口发堵,脑袋发懵。 第223章 错嫁(26) 卫潜进京,有很多目的,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是找到老嬷嬷口中说的遗旨。 先皇遗旨,立太子为帝的遗旨,是当下昏君当道,反军将起时他们必须握在手里的‘出师之名’。 卫潜进京是私自行动的,他想赶在他那些兄弟之前率先立功,因此他带来的人不多,也无法借助顺王隐藏的力量,所以他想到了薛定。 前薛家军小将军薛定,卫潜相信,他手里有足够的人脉。 但…… 卫潜还没来得及跟他借用那一点人脉。 薛定魏褚也还没来得及跟他交心,以及商量出一个适合的前进方向。 七月十九,卫潜外出归来,在庞府内小花园,他碰到了一个人,一个……怀着秘密躲藏多年的人。 由此可见,大多思之又思,想之又想的计划,往往都是赶不上变化的。 卫潜任薛定抓着跑,他回头,看到涌上城墙的禁军将反叛的守城将士斩杀落墙下,控制了整个南门。 城门打开了,黑压压的禁军涌出来,朝着他们靠近,卫潜转回头,咬着牙抽出钝了的剑,哑声说:“薛定,我欠你一命!我……欠你无数条命!我、我很抱歉,以后但有差遣,莫敢不从……” 卫潜眨掉涌进眼眶的热泪,反手抓住他,加快了速度。 薛定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按理说,他该高兴的,有了卫潜的这话,以后他能顺畅很多,但他开心不起来。 不止卫潜,连他一个,身上背负的人命实在太多了。 这就是薛定不喜欢拐弯抹角去报仇的缘故。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朝覆国累尸无数,这代价太重,薛定不敢背负,却又无力推阻。 薛定茫然的转头,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他看到江栖迟抱着薛茂从他眼前掠过,她感觉到了,转头望过来,两人视线对上时,他看到她朝他笑。 薛定转头盯住前方,握紧了手中的刀。 他想:既无退路,便往前吧,此生罪孽,留待下辈子来还。 * 这段逃亡的路持续了很久,自出京后,他们便一直逃,往着顺州那条路,几乎大小城乡都参与了对他们的阻拦,魏褚不停的调遣人过来,然后沉默的看着他们去送死。 到望乡的时候,一队足有两万人的野军从林子里冒出来,将追兵逼退,然后带着他们渡河到了随州城外。 随州离顺州很近了,到了这里,几乎可以说是在顺王管辖地界内了。 野军为首的将领带着卫潜、薛定入了营帐,一进去便跪下了。 “属下魏巍,拜见三公子,拜见……将军!” 江栖迟在营帐前止步,她转身去了不远的小山坡,薛茂跟她一起,小喜也跟她一起。 小喜是在离开京城暂停歇息那晚,她返回去带出来的,山竹为了保护她,不小心撞到了搜查的禁卫面前,差点死在禁军枪下,江栖迟将她一起带出来了,连着长时间的奔波,她的伤反反复复好不了,刚到了地方就昏过去了。 江栖迟眺望远远的长河,她轻声与小喜说:“明日便要入顺州了,你怎么打算的?” 小喜沉默的站在一边,她悄悄抬头瞥了眼江栖迟,最后说道:“您去哪里……奴婢便去哪里。” 小喜知道,她与以前不一样,真正确定,是在那晚她提剑将围住她们的禁军挡住之时。 单纯的山竹是个武林高手,她家可怜柔弱的姑娘转身一变,也成了武林高手。 多少个夜里,她反复怀疑,怀疑这个人到底是谁,又打着什么样的目的,每每想得头痛,天亮之后还是只有沉默,只有跟着。 小喜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在她问她的时候,她的下意识的回答,依旧是跟着她。 她感觉得到,她还是她的姑娘,虽然总有些不同的地方,但她并不觉得违和。 小喜没有地方去,没有人要找,除了在她身边,她还能去哪里呢? 小喜重复:“您去哪里,奴婢便去哪里。” 江栖迟盯着连绵的山出神,盯着长长的河流出神,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喜听到她轻声说:“我又能去哪里呢?” * 晚上吃了饭,薛定去主帐跟卫潜议事去了,江栖迟坐在帐篷外的石头上擦剑,魏褚过来了。 这是江栖迟第一次面对面的与魏褚说话,她清楚的看到,这个男人眼中丝毫不掩藏的厌恶。 魏褚说:“你该走了,往北去,随便哪个城你都可以停留,我为你准备了一笔银子,足以供你挥霍半生。” 坦白讲,魏褚是不信她的,事关大事,他不可能任由不确定的人待在周围。 就在他们离京没几天,南边儿南岭王打着‘拨乱反正’的名义反了,没多久,各地集结的大小势力也跟着反了,在他们逃亡的时候,战火已经在这片土地上蔓延,等他们到达顺州,准备多时的顺王也要起来了。 魏褚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多年,他不可能任她扰乱薛定的心神,他不可能接受失败。 鬼知道这个莫名练就一身武艺的人究竟什么来头,魏褚只知道,她绝对不可能是陈家养出来的那个姑娘。 她有可能是皇帝安排的,也有可能是庞德安排的,谁都有可能,这也昭示着她很危险。 魏褚想着想着,刚止住的杀意又冒出来了,他盯着她,眼神如冰。 江栖迟像是没看到没感觉到似的,自顾自擦自己的,她漫不经心的说:“你叫薛定来跟我说,他给了休书,那我就走了。” 魏褚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 让薛定来?还给她休书? 薛定不会的,哪怕魏褚自欺欺人都不行,他了解薛定,上次同意了他养个‘外室’,好方便行事都是他晓以利害叨来叨去没完没了才勉强同意了的,他要是到他面前说这些,薛定怕不是恨死他。 魏褚不会让他们之间存在心结,这不利于他们的报仇计划,为了报仇,魏褚有些时候必定要妥协的。 没有什么比报仇更重要了。 魏褚眯着眼睛瞧她,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最后冷淡的转身走了。 江栖迟并不在意他是怎么想的,她擦完了剑回去,召了知知来跟它说:“准备好了吗?” 这个世界与之前的世界有些相同,在有世界压制的情况下,江栖迟不可能留下多少力量的,在和平之时倒没什么,眼下烽火已起,她必须要做准备了。 知知说:“母亲,违反规则,会对您造成损伤的……” 小则小病小痛,大则缩短寿命,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江栖迟说:“没关系,这样的话,你可以早点见到我了。” 知知一听,是这个理!她早些回去,就可以多陪它一会儿了。 知知急急慌慌的去了,以至于忽略了心里冒起来的那一点不对。 第224章 错嫁(27) 去往顺州很顺利,在随州与顺州的交界处,他们碰到了来接应的人。 入了顺州,又赶了近两天的路,终于到了顺王府。 作为女眷,江栖迟被人带去了一处空院子,薛定则跟着卫潜一行去拜见顺王。 接下来连着近半个月,江栖迟都没有再见到他,少有人至的小院里,来来回回都只有山竹、小喜、薛茂跟她,江栖迟安分的待在院子里,直到有一天,路过的下人说起:“王爷准备攻打抚州了”。 江栖迟站着院墙下,仰头看墙那边探过头来的花枝,她看了很久,在黑夜来临的时候,她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今天,是顺王点兵出征的日子,薛定在其列,江栖迟远远的看着他,等他们开拔,她便悄悄混进去了。 江栖迟使了点障眼之术,半点没有惹起旁人的怀疑,行军两日过后,最后在抚州城外停下脚步。 入夜,顺王召薛定等人入营商讨,商讨了好几个时辰,最后定下了战术。 江栖迟坐在树梢上,隔着密密实实的树叶与浓稠夜色往那边看,冷不丁的跟出来的人对上了眼。 江栖迟垂眸,不着痕迹的避开。 薛定盯着那边立着的一棵老树瞧,跟在他身后出来的人疑惑询问:“怎么了?怎不走了?” 薛定说:“没事。” 他朝跟出来的人点头示意,然后大踏步走了。 营帐前停留的人很快都走了,江栖迟无声无息掠下树,一阵风似的从站岗的小兵身边飘过,钻进了不远的小树林里。 江栖迟打算进抚州看看,以便在事情有异的情况下方便应对。 入了树林,江栖迟速度就慢下来了,她的身形在黑漆漆的林间晃动,刚下一处山坡,她的面前突然窜出来一个人。 “你怎么在这里?” 薛定一手按着刀柄,一手扶着一侧的小树,他皱着眉头紧紧的盯着江栖迟,隐藏在黑沉夜色下的眼睛里,盘旋着剧烈的风暴。 江栖迟眨眼。 她想到了很多,譬如‘我打算去投靠谁谁,只是路过这里’之类的,但最后,她选择了坦白。 “去抚州。” 去抚州做什么? 江栖迟不等他问,已是十分上道的回答他了。 “做卧底。” 哦,了不得了,陈大姑娘,薛陈氏已经不满足只摆脱‘柔弱’形象了,她现在志向远大着呢!人要做卧底!人要建功立业!人要…… 薛定深呼吸,他烦躁的朝她吼:“滚回去!妇道人家就是妇道人家,战场是那样好玩?你回去,我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否则……” “否则休了我?” 江栖迟轻笑。 薛定呼吸一窒,连心跳都停顿了两下,他死死咬紧牙关,放在树干上的手狠狠攥紧。 休了她? 不…… 薛定拒绝去想这个事情。 没法待了。 这个地方没法待了。 薛定想走了,他想逃了。 甚至连她要不要去抚州,他都赌气似的不想管了。 他转身要走,脚步踩得重重的,但他的眼睛,却在不着痕迹的往后瞄。 一步、两步……五步…… 江栖迟伸手拉住他,“等一下。” 薛定松了口气,嘴里却是道:“呵!别以为你拉住了我我就会赞同你的做法,我跟你说……” 薛定的话没有说完,他直愣愣的看着前方晃动的树影,整个人都呆住了。 江栖迟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整个人都浮起来了,她从他的肩膀处伸过去脑袋,一下一下的啄着他的唇角。 薛定很呆,他的手不可控制的颤抖,他看到摇晃的树影化作流光在他眼前炸开,他听到她在他耳边说:“不休你……我在抚州等你……我会一直在的……等你报了仇……然后我们……” 然后什么? 薛定很恍惚,他很用心的去听,但他总抓不住那最后几个字眼,但那应该是很美好的几个字,薛定即使没听清,他的心已经很诚实的欢快跳动起来了,他觉得开心,整个人像是浸入了糖罐里。 风轻轻的吹,薛定整个人打了个哆嗦,他回了神,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他抬手按住唇角,用力的摩擦几下,然后忍不住笑了。 他回头望了眼看不清道的林子,眸色沉了沉,然后毫不迟疑的走了。 他要去找魏褚商量商量,此次抚州之战,不容有失。 * 昌德十一年,九月二十八,顺王发檄文以告天下,随檄文一同出现的,还有先帝遗诏,遗诏上书:贵妃与恭王毒害先帝,伪造圣旨,其罪当诛……太子卫闵德才兼备,温文良善,可治天下,今立为新帝…… 檄文一出,天下哗然。 十月二十一,顺王率五万大军攻入抚州,抚州守将战败逃窜,早已愤愤的抚州民众大开城门拥顺王入城,由此开启长达二十余年的夺位之争。 * 薛定做了很久的梦。 梦里金戈铁马,战火纷飞,他沦陷于其中,很久不得挣脱出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管他去到哪里,不管陷入怎样的进境地,他身边都有一个人,那个人很瘦弱,但力气很大,他不止一次被她拽着远离死亡边境,也不止一次握住那双温暖的手。 薛定在梦里笑出声,然后在醒来的时候茫然。 他站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低头看到战火方歇的破败京都。 穿着冕服的卫闵一步步走上高高的龙椅,底下百官臣服,三呼万岁。 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也看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 他继续看,目光从皇宫移去了宫外。 他看到魏褚穿着布衣走出皇城,在他手臂上系着白布,看到赵翼穿着丧服走进一座破败的府邸之中。 眉目之间依稀有着熟悉模样的年轻男子跪在灵堂下哭泣,一边哭一边烧纸。 赵翼喊他:“茂茂。” 薛定疑惑的往上往,看到堂中并排的两个棺材,里面躺着的人依稀眼熟,但他却喊不出来名字。 薛茂说:“哥哥,陛下找到了当年的人,给咱们家洗刷冤屈了,您可以放下了,今后……今后茂茂会撑起薛家的……” 薛定一直绷着的心骤然一松,他忍不住高兴,却又在高兴之后茫然。 谁?他忘了谁? 薛定认真的想,努力的想,他情不自禁的喃喃:“陈瑜……瑜……瑜瑜……” 眼前的所有都消失了,在白茫茫的一片中,出现一条金色的芒带,他听到芒带的那端传来轻轻的叫唤声。 “阿定……来……” 薛定抬脚,一脚踩入金色光芒之中,然后彻底没了意识。 第225章 山神(1) 江栖迟在棺材里。 蜿蜒的山道上,八个健壮的汉子沉默的抬着棺材走着,在他们之前,有一个穿着红色袍服的引路人。 引路人是个头发斑白的老者,他佝偻着腰,一步一步走得摇摇晃晃,一边走,他一边在轻声唱着诡异的调子,江栖迟没听过那样的调子,她凝神听了一会儿,大概明白,那是在唱着关于婚嫁的祭曲。 他们是送亲的队伍,新娘是她,新郎是坟山的山神。 坟山原叫兹桂山,从遥远地方迁居过来的人们在山下安家,又将亡故的亲族葬于山中,日久月长,兹桂山彻底成了坟山。 坟山,荒无人烟,山上不见绿色,有的只有干枯老树,和遍地疯跑的变异动物。 老人说,那些动物是山神变来玩的,不能吃。 曾有人捉了山中野兔来煮食,等锅一揭,锅里不见兔肉,只有满锅腐虫翻滚窜动。 野兔是腐尸幻化的,山神也是,他们之间的区别,在于一个拥有了恐怖的力量,一个只能任人宰割。 他们走了很久,当天上的月亮升到最高的时候,他们停下来了。 停下来的地方是一个很大的山坑,坑中立着一座坟,坟前破烂的木碑上歪歪扭扭的写着:虎牙之墓。 在坟的四周放着无数棺木,有的很破旧,有的还很新,江栖迟从棺材里往外‘看’,她数了一下,大概有五十来具。 引路老者指挥着汉子们把棺材停到了最新的那一具后面,他朝着木碑跪下,颤颤巍巍的喊道: “山神在上!今怀乡村村长杜玮,代表整个村子向山神献上第五十八个新娘!望山神笑纳!保怀乡村百年平安,佑我怀乡村远行村民,为官者得以官运亨通,为商者财源滚滚…… 若山神不喜此女,请山神入梦告知,若山神欢喜,还请多多庇佑!谢山神!” 八个汉子跟着在后面喊: “望山神笑纳!谢山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黑色的雾涌过来了,老者看到了,眼睛一亮,他欢喜的朝着坟头磕头,磕过之后,他飞快的站起来,与那八个汉子相互搀扶着走了。 黑色的雾将山坑包围,那九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黑屋外,江栖迟‘看’到无数红色的眼睛在黑雾里若隐若现,徘徊了许久之后,像是得了某种指令,那些东西飞快的往这边窜过来了。 红眼睛的是狼,比正常狼大了两倍,那些狼没有毛发,充气似的身体上翻滚着令人作呕的蛆虫,它们靠近,朝着江栖迟所在的棺木嘶吼。 腐烂的味道开始蔓延。 令人头皮发麻的叫声此起彼伏。 江栖迟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隔着拥挤的狼群,远远‘看’了眼站在山坑之上的,穿着黑红色袍服的山神。 她轻轻勾了下唇角,然后十分坦然的睡着了。 她睡着了。 山神歪歪脑袋,藏在兜帽下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那个新来的棺木,他感觉到她睡着了,在如此恐怖的氛围下,她半点不受影响。 她没像之前一些人那样又哭又叫又吵又闹,她也不跑,这很奇怪,山神不禁疑惑:莫非是个聋子?或者还是个鼻子不灵的?不然怎么解释现在的情况呢? 从来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在被送上山来之后,什么都不做,只顾着睡觉。 这有点意思。 山神决定先留下她,看她会不会更有意思。 山神抬手,正卖力干活的狼们得了指令,立马退走了,山坑里静静的,一点风吹的声音、虫鸣的声音都没有,山坑里很安静,像是没有活物一样。 山神从上面走下来,他长长的腿一迈,跨过了十具棺木,他只走了几步,就到了新棺木边上。 山神蹲下,他抬手将棺材板推开一点,他动作有点大,棺材板发出一道很大的声音。 他伸过去一只眼睛,从缝隙里往里看。 黑雾散去之后,月亮又出来了,今夜的月光很亮,亮的山神一下就看清了里面躺着的,穿着红色嫁衣的女人,同样的,里面的人要是睁一睁眼睛,也能看清楚…… 啊不,她怕是只能看清他的那颗一下又一下慢悠悠转动的大眼珠。 江栖迟没有睁眼。 山神盯着她的脸看,盯着她的眼睫毛看,盯着她一下又一下平稳起伏的胸口看,然后视线下移,盯着她白皙纤长的手指看。 看着看着,山神突然就没有兴趣了。 有什么趣味?不过是又一个养来献祭的无知女子罢了,这样的女子,他每隔十余二十年就要看到一个,她不来,他没有损失,她来,这坟山不过是多一具腐尸。 不新鲜,一点都不新鲜。 山神不想看了。 他转身,迈着长腿往来处走,走过密密挨着的棺木之后,他的身体缩小了,一直缩一直缩,直缩到了不足三尺高才停下,不同于他高大时的笨重,矮小的身体他似乎更得心应手,他往前迈,短小的腿捣鼓得飞快。 他很快消失了。 山坑里持续着安静,高高挂着的月亮渐渐偏移,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月光消失,安静的山坑周围开始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 发出声音的是那五十七具棺木,合紧的棺材板开始移动,一个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子从棺木里出来,她们嬉笑着往最后的那一具靠近,一个个叽叽喳喳的说: “呀!是新妹妹……” “快点快点!咱们去看看新妹妹怎么样?听说是个十分貌美的女子呢……” “十分貌美?大人岂不是十分喜欢?” “何姐姐可是醋了?醋了也没用,大人不喜欢你……嘻嘻……” …… 女子的笑声在山坑里回荡,说实话,很有些吵,吵得江栖迟都睡不着了。 她皱着眉头翻了个身,一缕金色的光芒乍现,顺着她的手指滑到棺材板上,然后飞快的窜出去了。 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消失的月亮重新出现,吵闹的山坑恢复了安静。 江栖迟松开紧皱的眉头,慢慢睡得沉了。 在她睡着后,被开了一条缝的棺材板轻轻动了动,一点一点的合上,没多一会儿就完全盖住了。 第226章 山神(2) 江栖迟睡了一觉睡醒过来,天还没有亮,她从里面往外‘看’,只能看见一片漆黑,那是十分浓稠的黑,像是融了墨锭之后一层层糊出来的黑。 江栖迟伸手去推棺材板,一推之下竟然没有推动。 她轻轻眨眼,敏锐的听见棺材外面响起人走动的声音。 试想想,安静的坟地,推不开棺材板,外加一下又一下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嗯,有点恐怖的氛围了。 江栖迟笑了一下,一点金色的光芒在她的眼睛里荡开,金色散尽,被遮住的眼睛重现光明。 她看到了浓稠黑色之外的场景。 她现在不在坟地了,在她睡着的时候,山神将她弄到了坟地底下,连人带棺材一起。 坟地底下是山神真正的埋骨地,由此地开始,无数甬长的洞穴往外延伸,直将整个山头绕了一遍。 谢天谢地,山还没塌,真是好险。 江栖迟收回远望的视线,她看到在离她所在不远的地方立着一个骨架似的椅子,穿着黑色袍服的山神坐在椅子上,长长的腿从椅子那里伸到了棺木附近,无限拉长的大腿与小腿形成九十度弯折,模仿着人类正常走路的样子,一下又一下绕着棺木走着。 江栖迟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他似乎有所察觉,微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他有点疑惑的样子,嘴里小声呢喃:“醒了,没吵?为什么不吵?” 江栖迟谴责了一下自己,十分敷衍的抬手拍了拍棺材板,她张嘴嘤嘤哭泣,不停喊着:“放我出去!救命!救命啊!” 如此造作又不走心的哭喊,偏偏山神十分满意,他歪着脑袋盯着棺木瞧,嘴里小声说着:“哭了,跟以前一样。” 跟以前一样,那就没什么可值得关注的了。 不自觉多关注了一会儿的山神松了口气,有种完成了某种仪式的感觉,他收回了长腿,从骨椅上站起来,迈步从一条甬道走了。 他走了,似乎遗忘了她一样,连她的棺木都没挪回去,就任她孤零零的在地底下放着。 地底很快没有了声音。 江栖迟收了哭声,她盯住骨椅,看到他刚才坐的地方放着一个头骨,头骨那空洞的两个眼眶眶盯着她,无端泛着阴冷寒气。 江栖迟再去推棺木,这下就能推开了。 她起来,朝骨椅走过去,她抱起头骨,泛着冷白光芒的手指比头骨还要冰冷。 江栖迟将手放在头骨上,她闭上了眼睛,金色光芒乍现又消,一幅幅错乱的画面在她眼前窜动。 不过五秒,江栖迟收回了手睁开了眼睛,她的手轻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两下,被她遮挡在宽大的袖子下。 江栖迟的脸色有点奇怪,她无法看清楚他的生前事,短暂的几秒钟,她只来得及抓住一个被黑色包裹住的画面—— 漆黑的夜,冰冷的风,巨大山坑里爬行的弱小身体,无数鬼气在他身旁跳动,化成一只只诡异的手掌将他往地下拖。 画面定格在弱小的人无力举起的小小手掌上,鲜红的血液争先涌出,最后只余一只白色骨爪。 这是山神的过去,这是山神的头骨。 江栖迟抱着头骨坐到棺材板上,她抬眼望,穿过长长甬道,望见无聊的山神幻化成巨人,一步一脚,将坟山踩出一个个巨坑。 她轻微的笑了一下,笑意很快又掩住,她轻叹,唤着属于他的,新的名字: “虎牙……” * 山神忘记了她,他连着好几天没有再回地底,江栖迟每天坐在棺材板上擦他的头骨,严肃思考着等他回来了怎样表现才合适。 “人类……不吃不喝能活多久?” 江栖迟懵懂自问,她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以前见没见过不吃不喝的人。 坦白讲,这就有点坑龙神了。 但她现在是弱小新娘人设,区区人类,有办法走出这个地方吗? 好像不能。 在又过了十天之后,山神终于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发现了不对劲,他的东西被人动过,从来鬼气森森的头骨竟沾染上了一点不该有的味道。 他冰冷的视线一下子就对准了放在角落里的棺木。 山神一愣,然后小声嘀咕:“哪里来的棺材?谁放到这里的?” 山神嘀咕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是他放进来的!这是他第五十八个祭品! 虽然这都是山下的讨厌人类自作主张送的,他一点不想要也不愿意承认。 毕竟这些人太弱了,不好玩还吵,又不能吃,没用得很。 山神歪着脑袋想,他想起来他把棺材放在这里很久了,里面的人……死了吗? 山神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了,有点奇怪,他见过那么多祭品,这还是头一个没怎么看样子也没怎么说话,就莫名其妙想多搭理她一下的人,毕竟她得了天大的殊荣,得以在死前来到他的私人领地。 山神觉得自己还是该看她一眼,就当是送别了,要是还看得顺眼,他还可以勉为其难的收了她的尸骨,拿来做个脚踏什么的。 毕竟他的腿很长,总苦恼于无处安放。 山神想着,就行动了。 他走过去,如之前一样推开棺材板,一只眼睛望进去。 山神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狰狞恐怖的死相,说不定还很臭,毕竟关了好久,虽然是不吃不喝的,但人类,拉啊撒的总免不了。 但是,他想象中的所有情况都没有发生。 他往里面看,里面的人也望过来,白皙的脸上一点憔悴的痕迹都没有,她甚至都没有饿瘦!她还朝他笑了!啊!她张嘴跟他说话了! “虎牙……” 人类笑眯眯的喊他。 山神一怔,他回忆了一下这个难听的称呼,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山神的脸,如所有能想象出来的鬼类那样阴森,不知道是不是他刻意将自己变得高大的缘故,他的脸很古怪,眼眶的位置很深,眼珠往外凸着,像是随时要掉下来,脸颊的位置又夸张的往里凹陷,将他的嘴唇扯得怪异外翻,像是勉强披起人皮的怪物。 丑,难看,大抵看到他脸的人都只能想到这样的形容词。 他现在很生气,整个人被黑雾包围了,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他脸上的表情很可怕,像是急于噬人的怪物终于卸下来伪装。 “你找死……” 山神伸出手,拎小鸡似的将她拎了出来。 第227章 山神(3) 江栖迟顺从的从棺材里出来,她抓住他的手,直接就在棺材板上坐下了。 山神盯着她的脸看,又盯着她抓住不放的手看。 山神的情绪莫名其妙的就平和了。 他古怪的呢喃:“好奇怪……” 她奇怪,他似乎……也有点奇怪? 山神不知道具体究竟奇怪在什么地方,但他无疑是不生气了,于是他就松开了手,撑着长长的腿坐下去。 山神的身体高大,坐下去的时候,地面都跟着震动了一下,江栖迟稳坐棺材板,身体随着起,然后又跟着落。 管它起起落落,龙神都不惧。 山神转头过来,伸出两根手指捏起她的手指,他慢悠悠的转动眼珠盯着看,像是得了某种趣味似的,将她捏来捏去的玩。 他八成是把她当玩具了。 江栖迟盯着他捏住她鼻子的手指瞧,瞧着瞧着,两只眼睛就有往斗鸡眼靠拢的趋势了。 山神‘咦’了一声,伸指往她眼珠抠来,一副要挖出来的架势。 江栖迟打下他的手指,顺手在他手指上揉了一下,她跳下地,十分矜持的跟他说:“饿了。” 没错,她饿了,她现在毕竟是人,保持数日不吃不喝已经是极限了,人类身体迫切需要能量摄入,她现在可没心情跟他玩。 山神收回手,被兜帽遮住的脑袋低下去,有点可怜的样子。 江栖迟手痒痒了。 但她现在摸不到。 江栖迟盯着他看,他身体高大,又穿着黑色的袍服,带着宽大的斗篷,整个人就像是一座小山了。 江栖迟想了想那天看到的,他那矮小的身体,再瞅瞅他现在分外高大的身体,忍不住又叹气。 江栖迟转身往前走,一边走她一边问:“哪里有吃的?” 山神慢吞吞的跟在她后面,她走出很远,他才懒洋洋的抬一下脚,一步就把距离缩短了。 山神回:“没有。” 坟山之所以被称为坟山,在于它就是所有活物的埋骨之地,这里有已经腐烂的尸体,有怨气滋养出来的鬼物,有广袤的山脉,有一具具棺材……唯一没有的,就是活物。 山神瞧了眼前头走得很快的人。 他后知后觉的想,哦,现在有活物了。 * 坟山没有吃的。 江栖迟从地底出来,随意选了个方向就走,她想,坟山里没有,外面一定有的,她出去就好了。 这个时候天还很早,热辣的太阳直照,将地面晒得滚烫,坟山上光秃秃的,连个避阴的地方都找不到,江栖迟低着头走,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来扯去,她回头,看到山神幽灵似的跟着她,亮得晃眼的地面上,该属于山神的影子一点都看不见。 江栖迟走了很久,太阳落下了山,月亮重新升起来,世界安静了,属于夜晚的生物一个个冒了头。 江栖迟后退,她站到山神身边,伸出手来抓住了他僵硬苍白的粗大手指。 山神垂头看她,露出来暴露在月光下的小半张脸泛着青白色,看起来很怪异。 他现在的眼神也很怪异,大概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她这样的,敢直接上手拉他的人,老实说,这感觉有点奇怪,但他却不多反感。 山神任她拉着,如之前每一次一样抬腿往前,然后就被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重量给吸引了。 他维持着抬脚的姿势偏头,与吊在他手上整个人挂在半空中不着地的江栖迟对上了眼睛。 山神眨眼。 江栖迟简直是哭笑不得了。 她说:“你走慢一点。” 顿了顿,她又说:“你矮下来一点,别走着走着又变高了。” 山神乖乖的‘哦’了一声,他眨了两下眼睛,身体肉眼可见的缩小了,但即使缩小,他看起来至少也有三米高。 江栖迟不懂这个人对身高的执着,也没对他现在的身高发表意见,她松开了他的手,双手往后一背,迈步往前。 他们停留的这一小会儿,周围靠近的诡异生物渐渐退去,像是被什么震慑了。 江栖迟跟没发现似的往前走,很快就走出三米远了。 山神站在原地,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又看她远去的背影,他看着看着,眼神突然就变了。 他张嘴,发出低低的声音,黑色的雾在他身边旋转围绕,聚拢又散开。 三米高的山神眨眼变成三十米高,他抬脚,一脚跨到江栖迟面前,他的脚将她面前的土地踩塌了,她没站稳,一下子撞到他的腿上去了。 山神伸出手指钩住她的衣领,他把她提起来,捏进了手掌心。 一根根手指在她面前合拢,本就漆黑的夜这下子更是黑了,江栖迟坐在他手心,感觉到他走路的动静,她毫不挣扎的躺下去了。 江栖迟睡着了。 等她醒来,天已经亮了,山神蹲在她面前,偏着脑袋,仅用一只眼睛对着她。 江栖迟坐起来,她现在是在山脚下,背后是充满着腐烂气息的坟山,面前是长着小树苗与青草的小山坡。 山神蹲在两者的界限之间,在他脚下,黑色雾气蔓延,很快将他踩着的一块草地腐蚀了。 山神没有发现,他盯着她,青白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你醒了?” 江栖迟点头,她爬起来,顺手就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摸完了,也不去看他是个什么脸色,扶着他的手从山石上跳了下去。 “你等我,我去找点吃的。” 她说完,又拍了拍他的腿,然后抬脚往那边长满青草的山坡走。 江栖迟走了十步,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拖住了,那只手钩住她的衣领将她拖回去,在她不解的时候,听见他阴沉沉的说:“你要走?” 山神暴躁的说:“呵!宠物!宠物没资格走!” 江栖迟纠正他:“不是宠物,是你的新娘。” 山神:…… 山神歪歪脑袋,他认真的回想了一下,猛然发现好像是的。 她是他们献祭给他的新娘。 山神突然就不自在了,他松开她,大大的脚转动着踩了好几下,将地面踩出了好几个连着的坑,他走了两下,回过头来伸手抓她。 他没有抓到。 就在他伸手过来的那一刻,他在她面前,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三头身娃娃。 第228章 山神(4) 大片大片的红云铺满天空,在青草与荒地的中间,江栖迟架起了一堆火。 肥肥的野鸡在火焰上滋滋作响,浓郁的香味随风飘散,江栖迟摸了下轻微痉挛的胃部,顺手将野鸡翻了个个,然后又将注意力落到怀里的小小人儿身上了。 山神变小了,宽大的黑红色袍服跟着他的人一起缩小,但比起高人体型那会儿来说,缩小版的袍服看看起来也很大。 长长的衣摆从江栖迟的腿上滑到地上,兜帽将小山神整个脑袋都遮住了,江栖迟替他掀起来,她看到他苍白的小脸上,终于是比较正常的模样。 江栖迟捏捏他的脸,说:“这样不挺好的吗?” 小山神目光呆滞,她捏他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绻了下手指,他抬手去挡,然后就被她捏住了手指。 “我给你剪剪指甲。” 江栖迟捏着他长着长长指甲的手指,飞快的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剪刀,她速度很快,他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对着他的指甲‘咔咔’剪起来了。 小山神皱眉。 这个人类太放肆了! 这么多年从来是高高在上的山神,终于从被人见了原型的呆滞中醒过来了,他愤怒的朝她磨牙,几乎要控制不住扑过去咬死她。 江栖迟跟没发现似的,她兴致勃勃的进行着她的剪指甲大业,连空空的肚子都不管了,堪称得上是心无旁骛了。 她剪完了一只手,马上又换了另外一只,小山神不习惯的握了握拳,他盯着光光的还残留着一点温度的指尖瞧,瞧着瞧着火气就散了。 小山神有点恍惚,他想起来一点往事,那是他很不想想起来的往事,他控制不住的往她那边靠近了一点,整个人都快缩进她怀里去了。 江栖迟给他剪完了指甲,抱着他很久都没有说话,干枯的树枝一点一点燃尽,在将熄未熄的时候,江栖迟伸手把熟透了的野鸡取了下来。 山神不吃人类食物,整只肥硕的鸡都进了江栖迟的肚子。 吃饱喝足,江栖迟抱着山神,背着对面山头找来的口粮准备回去了。 小山神趴在她的肩膀上,露出一只黑气缭绕的眼睛,回去的路途很长,他们要走很久,到了晚上,总会有不长眼睛的恶心东西跑出来,他盯着那些东西瞧,蠢蠢欲动的东西们就不敢出来了。 没错,山神就是那么善良。 * 拥有了几天口粮的江栖迟终于能好好睡个觉了。 她抱着小山神回到地底下,十分热情的邀请他与她同睡。 “虎牙,睡觉吗?棺材很大很宽,可以睡两个人哦。” 山神冷冷的看着她,他的眉头皱着,很是懊恼了,她脸皮太厚了,胆子也很大,一点不怕他,竟然还叫他‘虎牙’,天知道多少年没人敢这样叫他了。 她还邀他一起睡棺材! 开玩笑!堂堂山神需要睡觉?就算要睡……那也该睡山上面!一只脚占一个山包,脑袋搁在最高的那一座上面!如此才气派!才不辱没山神高高在上的身份!如此才不委屈了他那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 小小的山神神气的哼了哼,十分不屑的说:“不稀罕!要睡你自己睡!” 山神说完,仰着脑袋就走了,他走到骨椅上坐下,身体一瞬间拉长拔高,又恢复成了之前那个高高的山神。 江栖迟并不勉强他,她跨进棺材里躺下,抬手将棺材板合上,闭眼就睡。 山神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睁大了眼睛,那两颗大大的眼珠三分之一都凸到了外面,看着就跟要掉出来了一样。 山神自己是不知道的,他震惊的看着近乎是秒睡的江栖迟,整个人都不大舒服了。 就、就这样?就不问了? 山神茫然的坐在骨椅上,过了好久、好久,他才站起来,迈步走到了棺材边上。 山神伸出手指悄悄推开棺材板,他转动着眼珠,将一只眼睛凑到缝隙处,他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看,一看就忘记了时间流逝。 天亮了,江栖迟准时醒来,睁开眼睛就跟那颗几乎要钻进来了的眼睛对上了。 江栖迟眨眼。 “虎牙,早上好?” 山神盯着她看,看了一会儿,嗖的一下缩回了脑袋。 黑红色的衣摆从棺材上刮过,一下子就飞远了,江栖迟坐起来,最后只看到了山神匆匆忙忙离开的背影。 山神莫名其妙落荒而逃,整整三天都没有再出现。 江栖迟站在山中矮小的坡上,‘看’到远远的地方,低着脑袋坐在山石下发呆的山神。 山神在那里坐了很久,维持着一个姿势就没有动过,江栖迟看他没事也不去打扰,正正好她也有需要做的事情要做,而这不需要他在。 江栖迟看过他就下了山,她顺着上山时的路走,很快就到了山下。 * 怀乡村是个大村,村里有近千户人家,老老少少加起来可抵一个小县城。 江栖迟从村中过,沿路碰见的都是悠闲晃荡的人,精致的宅院随处可见,连连贯西东的小路都是打磨得平整的青石板铺成。 怀乡村村人不种田地,所吃所用的都是从村外拖进来的,要说以前也是种的,怀乡村彻底变了模样,还是要从两百多年前开始说起。 两百多年前,苦读多年的村长儿子进京考试,连中三元,被钦点为当时还是太子的孝献帝伴读,自此开始平步青云。 村长儿子得了权势,开始提拔乡里,种田的种地的走出山中,去到繁华京城,做官的做官,为商的为商,不过两百年,就将怀乡村变成了人人艳羡之地。 古怪的是,不管村中出了多少有权有势的后生,不管村里是怎样人满为患,凡是怀乡村的人,从没有举家搬迁的,有的只是怀乡村地界越扩越大,村民日子越过越好。 这很古怪,不是吗? 江栖迟轻轻扯了下嘴角,她抬头往前看,看到睁眼之时‘看’到的村长背着手急急匆匆的往偏僻处走。 江栖迟毫不犹豫的就跟上去了。 没有人看见她,村长也没发现,她光明正大的跟在他后面,停在了一座藏于树林之中的宅院外。 第229章 山神(5) 这座庭院没有人居住,藏在宽阔院子里的是祠堂。 村长匆匆进了祠堂,跟守门的打了个招呼,进去对着一堆牌位拜了拜,打个转就钻地底下去了。 祠堂底下挖了个洞,下去长长的阶梯,尽头是一间空旷的屋子,屋子里点着烛火,中央放着个棺木。 小小的棺木用符纸压着,棺中不停的溢出黑气,缭绕在棺木上形成了雾,明明没有风,那符纸却在不停的晃动,像是随时都要掀开。 地底阴森,棺木上缠绕的浓浓黑雾更是阴森,村长一靠近,不详的阴冷气息就裹住了他。 村长跪地,颤抖着跪拜,“虎牙啊,你莫要怨啊,这都是你父亲母亲的过错啊,最后一次,只要最后一次,我们一定找高人放你出来,一定给你自由……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村长低低哽咽,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他重重的磕头,不知不觉将额头得磕破了,不管他怎样乞求,棺木上的黑雾都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随着他的话,那不详的气息越来越重。 村长颤抖着,倔强的哭诉,不知道哭了多久,他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破旧的符纸,和着手心的鲜血,一起拍在了棺木上。 黑雾颤抖了一瞬,很快咆哮起来,安静的地底下,非人的诡异咆哮声很吓人,村长哆嗦着往后退,在看到黑雾缩回去了一点之后,终于放下了心。 他转身,踉踉跄跄的走了。 江栖迟从虚无中现形,她朝棺木走过去,蹙眉掀开了还带着新鲜血液的符纸。 黑雾靠近,化成一缕缕黑色的线往她手指上缠,江栖迟任它缠,在它迟疑着往她手心钻的时候,十分主动的将手摊开了。 黑线迟疑,浓郁的黑在她手心团来团去,最后变成了一团乌黑的圆球。 到最后,它还是没有钻进她身体里去。 江栖迟将粘在棺木上的符纸都掀了,到她推棺材板的时候,方才还安安静静的棺材板突然迸出一道金色光芒,那光芒化作利剑朝她射来。 江栖迟退后躲开,她看到金色光芒缩回去,绕着棺木缝隙绕了一圈,在她手心的黑线团猛然迸开,尖叫着消散了。 地底又恢复了安静,连那疯狂蔓延的黑雾都收了气焰,江栖迟蹙眉站在原地看了半晌,翻转手心朝着棺木打了一记,比躲在棺木内虎视眈眈的金芒更为强大也更为纯粹的力量浸入棺木内,带起一阵剧烈颤动。 上头很快就感知到了,江栖迟飞快过去,安抚似的在棺木上拍了拍,在上头的人听到动静下来查看之前,先一步消失了。 * 山神坐在山上发呆,突然,他转头盯住了山下。 他感觉到了异动,心头不可遏制的生出无数怨恨来,他起身,身体霍然拔高,他大步往前迈,将山体踩出无数大坑。 山体在颤抖,大大小小的山石咆哮着往山下滚,整个世界都在震颤。 他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要飞起来,他很快来到了山下,并毫不迟疑的往怀乡村里面去。 他的脚高高抬起,在落下的那一刻又顿住了。 一道无形的屏障突然出现,它挡住了他前进的脚步,并在他心头怨恨达到顶峰的时候,它朝他攻击了。 一道道令山神恐惧的力量朝他窜过来,山神颤抖着躲开,仍是不可避免的被划伤,袍服扬起,山神颜色诡异的皮肤露了出来,那道力量骤然爆开,像炙热之物飞快粘在他皮肤上,烙下一个个散发着恶臭的黑坑。 山神控制不住大声呼吼,山神的眼睛被黑雾包裹,山神整个人都被黑雾包裹,他不管不顾的将脚落下,跨入界限内的脚如同碰到防克之物一样,一瞬间就萎缩消失了。 山神往后退了一步,光秃秃的腿根被黑雾包裹,在瞬间又长出一条腿,山神继续往前,他的意识里也只剩下‘往前’这两个字而已。 山神最后也没能跨过去。 江栖迟突兀的出现在界限外,一把抓住了他。 山神愤怒转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跟瘪了气的气球一样,瞬间缩小了。 江栖迟一把抱起他,一个晃动消失在村落外。 * 江栖迟回到山底下,小小的山神呆楞楞的,她摸了摸他的脑袋,抱着他钻进了棺材内。 山神没有反应,任由她将她带进去了。 棺木很空,睡两个人完全足够,山神躺在她身边,听到她带着诱哄的,轻柔的哼唱声。 山神是不睡觉的,他睁着眼睛,转动脑袋用十分古怪的眼神看她。 “你在哄我?” 山神突然咧着嘴笑了。 他笑的时候,嘴唇张得很开,尖锐的牙齿露出来,带着股蠢蠢欲动的意味。 江栖迟毫不怀疑他在想着咬死她。 “你是第一个自作主张哄我的人,你可知道往常那些在我面前放肆的人是什么下场?我告诉你,那些人……”都死了,被他啃得渣渣都不剩。 山神恼怒得很,他觉得他被冒犯了,这在他漫长的岁月中是不曾有过的,偏不管他怎样吓唬,她都一点反应都没有,即使有,都是十分敷衍的。 江栖迟这会儿便十分敷衍的点点头,说道:“那你很厉害了。” 不知道她那个字惹到了他,山神突然狂躁,他抬手,劣质棺材在瞬间破碎,碎裂的木渣落下来,扑了两人满头满脸。 山神:…… 江栖迟:…… 江栖迟说:“你弄坏了我的棺材。” 山神转开视线。 “你弄坏了我的棺材,我还要睡觉的。” 她继续说。 山神转头,恶狠狠的说:“我赔你就是!” 山神飞快挣开她,起身气冲冲的跑了。 山神跑出地底下,他站在山上看,看来看去都是光秃秃的,山中没有合适的树,他根本造不出来棺材。 山神好不容易被转移的坏心情瞬间又回来了,他飞快的往山坑走,走到山坑中,山神整个人在瞬间溃散,浓郁的黑气在空中翻腾,最后飞速的钻进了写着‘虎牙之墓’的坟内。 他在坟中,意识瞬间被混沌包围。 第230章 山神(6) 山神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醒不来的梦,梦里充斥着谩骂与踢打,大概是太真实了,以至于山神被人叫醒的时候浑身都还觉得痛。 山神早就不是人了,‘痛’这样的感觉应该是不该有也不可能会有的,但他偏偏感觉到了。 山神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在她怀里。 人类的身体柔软,带着不容忽视的热度,山神软绵绵的靠着她,不知道是不是热度太过了,他被熏得动弹不得。 山神仰头看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愤怒又别扭的表情,他朝她龇牙咧嘴,恶声威胁,“你胆子很大啊!信不信我吃了你!” 江栖迟挑眉,她含笑应道:“你想怎么吃?红烧?还是炖煮?哎呀,忘了山神大人吃不得凡间食物,这可怎生是好?”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眼睛里流淌着一种名为‘温柔’的东西,山神禁不住怔愣,他恍惚的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他扒在别人家的屋门前,看到的属于别人的柔软时光。 山神突然觉得脸热,似乎连那颗腐烂的心都开始不安分的跳动起来了。 他挣扎,恼怒的说:“放我下来!” 江栖迟十分听话,她把他放下来了。 山神满意了,他理了理衣襟,身体下意识的想拔高,却在下一刻顿住了。 山神脸色大变,他望了一圈周围,手指都快颤抖了。 “你、你掘了我的墓?” 山神这会儿才发现他已经离开棺材里了,他站在坟前,爬满了腐烂生物的坟被刨开了,露出里面腐烂的棺材,在她脚边放着的布满腐土的铁锹顽强的维持着一点发亮的边缘,在太阳底下朝着他扬武扬威。 山神忘了,他忘了他的墓不是谁都能掘开的,也忘了在他意识混沌连人类身体都维持不住的情况下,普通人类是无法靠近他的,他似乎从来没有怀疑,理所当然的把该怀疑的东西全部忘记了,执着的揪着一个本来就不重要的事情不放。 是的,这本来不重要,这个村民给他建的,用来‘囚禁’他的牢,本就不是他的墓。 山神整个人都暴躁了,他将地面踩得咚咚响,离得不远的五十七具棺木跟着颤抖,摇摇晃晃似随时要散架。 江栖迟看着暴躁的山神,忍不住又抿了抿唇,她将差点扬起来的嘴角压下,将那个蹦跳着的人拉过来抱住,小声跟他打商量:“一报还一报,你毁了我的棺材,我掘了你的墓,咱俩都没了住处,就扯平了呗?” 山神不停晃动的脚悄悄小了一个弧度,他悄悄瞥她,瞥见她温暖柔和的眼睛,他忍不住抓紧了她的肩膀,然后小声的应了句:“扯平……就扯平呗……” 江栖迟说:“我们去找个地方睡觉。” 山神没吭声,她也就不问了,抱起他就走,沿着根本看不出来的路往上走,爬上山坑,又走向更远的地方。 山神抓住她肩膀的手悄悄松开,同时松开的,还有他揪了很久莫名‘活’了过来的心脏。 山神学到了一个制敌法宝,亲测一次,十分有用。 * 祠堂震动,很快惊动了村长,村长站在已经恢复平静,却平白少了符纸的棺木前,他盯着不停四溢,随时都要钻出来的黑雾,最后咬牙道:“通知阿禹,将大师找来……快找来……” 村长整个人都恍惚了,在他的儿子急匆匆去了之后,他终于站不住了,踉跄着往后倒。 村长小儿子上前扶住他,十分担忧的喊他:“父亲!您别担心,大师来了就好了。” 村长哆嗦着,整个唇都成了青紫色,他抓住小儿子的手,力气大得生生将他的手抠出了血来。 村长含混喘息,惊恐的说:“不……不不……没用了……没用了……他要回来了!他要回来了!他会报仇……他会报仇!” 村长小儿子一惊,他看到他的父亲像陷入了癔症之中一样,疯狂的叫喊,他掐住他的手力气越来越大,整个人都很不对劲。 他的媳妇慌乱的跑过来,用力去掰老父亲的手,掰了好久都没掰动,最后还是匆匆赶来的他二哥咬牙给了父亲一棍,才将他解脱出来。 小儿子狼狈跌在地,他扶着手龇牙咧嘴,想到刚才父亲的癫狂,他控制不住打了个寒颤。 空气并不流通的地底下,微弱的光芒明明灭灭,在无人注意到的阴暗角落,黑线凝成的黑色影子渐渐成型。 黑暗中,一双红色的眼睛睁开了。 第231章 山神(7) 江栖迟找到了一个洞穴,一个白天可以晒太阳,晚上可以看星星的洞穴。 那个洞穴离山神的坟地不远,穿过长长的甬道,走到尽头就是了,洞穴很大,中间有个天然形成的水坑,水坑上有个很高很大的洞口,白日来临,天光就从上面落下。 离水坑稍微有些距离的角落围了一圈的高高石地,江栖迟清理出一个地方,铺上从隔壁山头搬回来的枯草,就是一个暂居地了。 山神对这个地方不置一词,从来不睡觉的山神近来突然就开始困乏了,整天整天的睡觉,不受控制变小的身体蜷缩在角落枯草中,一看就十分可怜了。 江栖迟从洞口飞掠出去,她坐到山顶上,隔着远远的距离凝望看起来就十分平静的村子。 在村子上方,一缕一缕的黑线逐渐汇聚成型,哪怕是在白日里,都散发着一股不详的意味。 江栖迟看了好几回,最后一回,她看着已经有半个人大小的黑雾团,随手送过去一点金芒。 金芒钻进黑雾团里,眨眼间黑雾团就变大了。 浓郁的黑扑散开,像黑云压顶,天空中雷电闪烁,对着黑云蠢蠢欲动,黑云很快凝聚,最后落在祠堂上方。 江栖迟看见祠堂震动,黑云钻进了祠堂里,下一秒,祠堂不可控制的分崩离析。 惊恐的喊叫在村子里响起来,江栖迟从洞口跳进去,跳下去之前,她看到黑雾团有意识一般冲着山上来了。 * 江栖迟睡了一觉,醒来就发觉不对了。 她被绑住了四肢蒙住了眼睛,扔在了一个充斥着腐烂气息的地方。 蒙住她眼睛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给她的感觉并不是很好,但莫名的又很熟悉,那东西蒙住了眼睛,她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江栖迟并不去尝试拨开黑暗,她凝神去听。 周围没有声音,她也不喊,只是尝试着伸了伸脚,然后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上,发出一下‘嘭’的声音。 江栖迟维持着踢出去的姿势不动,她尝试着摸索,然后就发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长长的有顶的窄小空间。 据她猜测,有点像是在棺材里,猜测的依据来源于她睡棺材睡习惯之后,刻在身体里的记忆。 江栖迟不挣扎,也不去试探摸索了,她躺平了身体,继续睡她的大觉。 她很坦然了,在一边阴森森盯着的人不满意了。 江栖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靠近了她,在她还没有做出防备姿势之前,那个东西已经将她压住了。 鬼、鬼压床? 江栖迟不觉得害怕,面对从没有遇到过的这种新鲜经历,说实在的,她的接受度挺高的。 江栖迟抬头,嘴角嚼着笑问:“鬼先生么?” 整个人都成了一滩黑气的虎牙猛地低下脑袋靠近她,他看不出五官的脸上露出了一张长满了尖牙的嘴,他的嘴在她的脖颈处徘徊移动,他嘻嘻笑着说:“是鬼先生,来吃你的呀……” 嘻嘻笑着的声音很熟悉,她沉吟了一会儿,笃定的喊他:“虎牙。” 虎牙大张的嘴合上,下一秒又猛地张开,他朝着她的脖颈咬下去,尖锐的牙带着阴冷的气息挨近了她的脖子。 虎牙停住了。 江栖迟动了下脖子感受了一下他的牙的温度,慢条斯理的将不成人样的黑雾团吧团吧按到一边的空位置,江栖迟腾出手来扯开了挡住眼睛的东西,然后偏头去看躺在一边的‘人’。 虎牙被人按着动弹不得,他惊愕的喊:“不可能!” 她区区一个人类,哪里来的力量将他控制住?又哪里来的力量不受他的控制? 虎牙藏在黑雾中的红色的眼睛剧烈闪烁,他敏锐的感觉到不对,并迅速针对现在的不对做出了合理的解释。 是了,她不是普通人类。 “你是谁?” 虎牙阴森森的盯着她,时不时被黑雾挡住的牙齿闪着炫白的光,对着她离得很近的手指虎视眈眈。 他想咬她,时刻准备着。 江栖迟不受控制的移动大拇指,去蹭了蹭泛着凉意的食指,她想了想,实在无法无视他白得瘆人的牙齿,干脆将她刚才扯下来的,材质十分诡异的黑带缠过去,裹住了他的牙齿。 好了。 黑雾团除了一双红眼珠,真的成了雾团了。 江栖迟拍拍手,伸手推开了钉得死死的棺木,她的动作很轻松,就跟随手挥开一片树叶似的。 虎牙在一边惊愕得眼珠乱窜,她就跟没看见似的,兀自坐起来,从棺木里跳了出去。 江栖迟现在是在祠堂底下,哪怕除了挨近棺材的方寸之地完好外,其他的地方都是废墟,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束在棺木上的东西消失了,所以锁在里面的‘虎牙’出来了。 这个虎牙,他不是山神。 第232章 山神(8) 江栖迟有点苦恼。 这个虎牙不是‘山神’,却也是山神。 若要把山上的山神称之为他的‘魂’,那眼前这个就是他的‘身’,她原以为里面放的就只是个没头的尸体,没想到破除封印后出现的竟是一个拥有了足够力量与清晰意识的‘人’。 这就很棘手了。 毕竟‘江栖迟’只有一个,很大概率是做不来‘左拥右抱’这活儿的。 虎牙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红色的眼睛闪了闪,悄悄的从雾团一样的身体里放出来一缕细小的黑线。 她皱着眉头很有些苦恼的样子,一时间就放松了对他的警惕。 这是他的机会。 黑线悄无声息从棺材里面爬出来,黑线落到地上,小心翼翼的从她脚底爬了上去。 江栖迟感觉到了一股阴冷的气息在靠近。 她瞧了一直盯着她的虎牙一眼,伸手往下一勾,就将黑线勾起来了。 黑线在她手里摆动,像是有意识一样,气急败坏的挥动小尾巴朝她手背上招呼。 黑线挨近她的手背,落下两条带着浅淡的黑的印子,看着凶狠,落到她手上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外强中干。 不,外也不强。 江栖迟捏了捏蔫蔫挂在她手腕上的黑线,轻轻将它送了回去。 黑线窜回去,彻底与黑雾团融为一体,虎牙眼神闪烁着,三两下咬断挡住嘴的东西,朝她露出一个凶狠的笑。 当然,他不是想挑衅。 在明知道打不过的情况下挑衅,这明显是不准备要命,聪明的虎牙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不过一瞬间,虎牙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他在她身上没有感觉到恶意,除了他看不出来的强大,仅剩下的就是那莫名其妙的温和了。 于是,他也尽量想向她表示‘温和’、‘友好’这样的意思,但或许是生而为恶,他表现出来的跟他所想的明显有偏差,不要说温和了,他的表情堪称狰狞。 江栖迟盯着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下他看不出来具体形状的嘴。 虎牙往回缩了一下,然后不动了。 江栖迟将黑雾团抱出来,破开挡路的乱石,回到地面上。 整个过程虎牙都很安静,江栖迟看不出来他是个什么表情,但他那不停乱窜的眼珠,很直白的给了她不好的预感。 江栖迟不是很在意,但也没忍住被他看得汗毛直立。 这个时候村里已经很乱了。 祠堂一瞬间崩塌,藏在地下的东西跑了出来,这可以说是在近乎明白的告诉他们:我来报仇了。 我来报仇了。 村子跌倒在屋门口,扶着门框浑身颤抖,在他身边围满了人,惧怕不已的村民们一个劲的喊他想办法。 想办法想办法,他一个凡人能有什么办法? 村长咬牙,厉声喝道:“搬家!我们要搬家!”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说: “搬家?为什么要搬?大师快来了!只要收了他……” “我们在这里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凭什么要因为他流离失所?” “村长!你平时收了那么多好处,保护村民是应该的!祠堂为什么塌了?一定是你做了什么!我可听说了,你前儿去了祠堂……” “就是,村长,不是我说,以前都好好的,你去了一趟就出事了,这……” “村长……我们不搬,你必须想办法……” “村长……” 村民们越说越大声,越说,埋怨的意味越浓,无数双闪烁的眼睛在他身上晃动,只差没明晃晃的说出来了。 不,这也不差了。 村长气得浑身颤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们什么意思?这事儿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事到临头全推给我?怎么?是怕他来报复?我告诉你们!报复也是报复全村!没一个逃得了!” 他说完,一众人都白了脸。 江栖迟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察觉到怀里的虎牙有暴动的趋势,她立马按紧了他,转身就往山上去了。 不急,事情总要一点一点来解决才好。 * 江栖迟抱着虎牙回到山上的时候,昏沉了好些天的山神已经醒过来了。 小小的人在山里走,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人。 就在他茫然无措的时候,她从山的那一边过来了。 山神愣愣的盯着,喜悦的心情一点一点的升起来,他忍不住往她走过去,走了一半他才后知后觉的看到了她怀里的‘人’。 山神大惊失色。 好无情的人类!才几天?竟学坏了!竟会养别的东西了! 山神忽略了因靠近而产生的独属于他与他之间的感应,山神整个‘人’都不大好了,他气冲冲的跑过去,身体在靠近她的前一刻瞬间拔高,他伸手,飞快的将她怀里的‘东西’掏过来扔掉,然后将江栖迟一把抱起来,咚咚跑远了。 山神的力气很大,他将她箍得很紧,江栖迟攀着他的手臂抬起头,看见无数荒凉景色在眼前掠过。 山神感觉到了她的‘挣扎’,误以为她是想跑了,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 “你想跑?你死心好了!你是不可能逃得掉的!” 山神凶巴巴的,但他故意睁大的眼睛,偏偏让人看了就知道他委屈。 没错,山神是委屈了,不仅委屈,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 他一个人不知道在这坟山待了有多久,他是寂寞的,是渴望的,以前他也渴望过,但那些人怕他,即便在朝他笑,眼睛里也是藏不住的讨好与惧怕。 山神知道她们有所求,贪婪的痴妄的念头像填不满的沟壑,让他看着就觉厌恶。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来了个他不讨厌的,偏偏是会被抢走的。 她一定会被人抢走。 他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山神想着,整个人都被黑雾包裹了。 无数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鼓噪,他情不自禁偏向于那几乎要压不住的黑暗念头,仅余的那一点清明即将被吞噬。 江栖迟很快察觉到了。 她看他,挣脱出来的手指抬起来,稳稳的按在他眉心上。 山神一愣。 他低头,阴暗的念头散去,他委屈的看着她,整个人可怜极了。 第233章 山神(9) 江栖迟受不住她这样的眼神。 她忍不住说:“你乖,我不走。” 山神很好哄,她说不走,他就信了,他收起来委屈,整个人都可见的高兴起来。 这个时候,他已经抱着她跑到坟山边缘了,江栖迟从他怀里下来,她偏头看了眼来处,在他忍不住又要不高兴的时候,突然就跟他说:“你没觉得他很熟悉?” 山神不觉得,他抬手去挡她的眼睛,宽大的手掌将她整个脸都挡进去了。 山神说:“不熟悉。” 顿了顿,他又说:“你不要说他!” 可是他已经来了。 江栖迟想了想,还是将话咽回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山神也发现了。 他愤怒转头,又在看到人的那一刻呆住。 哪怕那个‘人’除了眼睛整个都是黑的,连脸都可以说是没有的,但他还是轻易认出来了。 ‘他’是他,或者说,‘他’与他同出一脉,实属一人。 虽然现在他与‘他’都不能称之为人。 山神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他收回手,看向‘他’的眼神十分复杂。 就在他俩对视的那一瞬间,无法割断的牵引连接了他俩,属于山神的记忆灌入虎牙的脑海中,属于虎牙的记忆也进入了山神的脑海。 山神‘看’到挣脱不开的束缚,永远没法消除的黑暗,血肉剥离的痛楚,以及无法宣泄的仇恨。 虎牙也‘看’到了属于山神的,与他不相上下的痛苦与无助,他与他一样,挣脱不开,解脱不得。 浓郁的黑在两人身上翻滚,充斥着恶念的气息在坟山上鼓动,并很快将坟山包裹住了。 不知何时,天阴了,黑云沉沉压下,粗大的雷电在云中闪烁。 江栖迟抬头,清楚的感觉到了来自上面的威压。 她一下子窜过去,纤长的指间极快的掠过一点金芒,她碰到了虎牙与山神,虎牙重新被她团成雾团,山神也重新变回小小的样子。 她一手提着一个,飞快的在山间掠过。 江栖迟回到了暂居的山洞,她将他两个塞进去,然后就蹦到山洞顶上去了。 * 天上黑云翻滚,云间雷电闪烁,这样令人不安的景象很快吸引了村民们的注意。 村长跪倒在村前,不住的磕头,嘴里念念有词,他慌乱极了,大师还没有来,但他们很有可能顶不住了。 村民们挤挤挨挨的跟在后面磕头,无助的哭声低低的响起来,很快将其余人也感染了。 就在村民们脸上的惊惶变成绝望的时候,他们听到坟山上发出很大的声响,那道声响过后,荒芜的坟山上突然爆发出一到炫目的金色光芒。 那样的光芒,很明显不是坟山该有的,被抽取了气运禁锢了自身的山神,只有一身黑色不详之气缠绕不散。 天上雷电闪烁,炫白的光芒与金色的光芒相撞,爆出一阵强烈的光。 村长怔怔的呢喃:“神……神明在上……” 神明出现,是要惩戒谁?惩戒不该存在的‘山神’,还是惩戒贪欲难填的他们?若是惩戒山神,为何神迹不降临在村中? 他念着念着,突然哆嗦着爬起来,又哭又叫的朝着山中跑。 村长儿子媳妇连忙去追,最后追到了山脚,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疯疯癫癫的村长带了回去。 山上的金色光芒渐渐散了,但不详的感觉,在村民心中埋得更深了。 没有人能解释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知道,侥幸是不存在了的,等待着他们的,真的会是报复。 于是有人去找村长了。 一个去了,接二连三的去的人就多了。 村长小儿子代替疯癫的父亲应付村民,最后决定举村搬迁,他们要先搬离,等到离村的后生们回来,带着大师回来,将不听话的‘山神’重新封印。 他们很快动手了,当晚就收拾了细软往山外走。 他们出发的时候,江栖迟就站在山上看,她没有阻拦,而是轻轻的说了一句:“天理昭彰,善恶有报。” 她这样说的时候,黑黑的天空打了一声雷,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降落下来,她笑了,转身回了山洞。 * 江栖迟回到山洞的时候,黑雾团跟小山神正在融合,但这个过程并不顺利。 原因是因为尸骨不全。 还有就是他俩都认为自己才是该存在的,已经分离出来的独立人格并不乐意‘消失’。 这就很棘手了。 江栖迟蹲到一边的石块上,撑着下巴看他俩吵架。 山神气呼呼的说:“妖孽!我才是虎牙!你不过是怨念衍生的灵,有何资格跟我争?” 虎牙冷笑:“怨念衍生出来的灵?你说的可是你自己?不愧是肮脏的坟山出来的东西,浑身散发的都是腐烂味道!” 江栖迟看得正起劲,那边吵得厉害的两个已经发现她了。 山神一秒乖巧。 虎牙眼神莫测。 但他俩默契的没有靠近她。 刚才的动静可瞒不了人,尤其是掌控着坟山的山神,山神知道了,虎牙也就知道了。 他俩没有对她出手,但同时都对她多了一分警惕。 她是谁? 她要做什么? 这一刻,这两个面不和的人心里同时想着这两个问题。 江栖迟并不解释,她看他俩不吵了,就问:“你们的尸骨……” 山神说:“问他!” 虎牙说:“问他!” 江栖迟:…… 这就是不愿意说了。 江栖迟并不意外,事发突然,超过了她原本预期的时间,在她还没彻底取信于这两个的时候,很显然她做不了多余的事了。 但她不急,有她在,总不会让他俩吃亏,更何况,看分裂的人吵架还是有点意思的。 江栖迟觉得自己变坏了。 她耸耸肩膀,说:“我去找吃的。” 她说走就走,并且很久都没有回来。 山神盯着山洞口看,他阴沉沉的说:“逃了。” 虎牙冷笑:“逃不了。” 他说完,整个黑色的身影瞬间又变成了雾团,雾团不停扩大,最后消失在空气中。 是的,逃不了,不管是他还是‘他’,都不可能让他们逃。 虎牙离开坟山,循着刻在他们身上的味道追,很快就追上了。 第234章 山神(10) 看到人的时候,虎牙心头难消的恨无法压制的涌出,他怒吼一声,化作漫天黑雾遮盖过去。 虎牙是想将人杀了的。 作尽了恶事的人,没有获得谅解的资格,唯一能浇灭虎牙仇恨的,只有这些人肮脏的血。 之所以没在一出来就报仇,不过是他想欣赏一下他们的恐惧,如果他们不跑,他可能是会多留他们几天的,但现在不行。 他不会允许他们离开他能掌控的地界。 黑雾弥漫开的时候,村民们就发现了,呜呜的悲哭声很快响起来,并迅速感染了所有人。 没有人不清楚那是什么,他们知道,所以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恐惧开始蔓延,接二连三的有人跪倒在地上,黑雾遮盖了天空,无孔不入的在他们周围穿梭。 虎牙欣赏够了他们的丑态,终于准备动手了。 杀意四起,虎牙靠近村长,黑线凝成的刀,刀尖对准了他的脖子。 虎牙没能戳进去。 就在他要动手的时候,刚才还平静的天空突然又响起惊雷,强烈的威压气息笼住了虎牙,他本能的生出惧意。 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善恶到头终有报。” 虎牙冷笑。 善恶有报? 若真的有报,他为什么挣扎了这么久才得以脱身?他们这些做尽了恶事的人又为何还活得好好的? 虎牙不信这个话,但他聪明的没有反驳。 虎牙听到了一声叹息,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拂过了他的头顶,留下一点带着怜悯的气息,他僵着没动,等那股威压离开后,准备一举解决的虎牙发现那些村民都不见了。 就在一瞬间,在他眼皮子底下凭空蒸发。 虎牙的脸色一瞬间变了,他将意识扩散,将隔壁山头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人。 漫天黑雾中长出无数阴森森的带着尖锐獠牙的嘴,嘴张开嚎叫,尖锐刺耳的声音在山中蔓延,惊动了隔壁山头的活物。 虎狼四窜,兔羊慌逃,黑雾不断升腾蔓延,很快将隔壁山头腐蚀了。 黑雾散尽,原本长满青草的山如坟山一样荒芜了,野兽的声音消失了,或近或远的地方留下了一具具动物的尸骨。 皮肉不存,骨架四散。 虎牙发泄够了,终于舍得收手,他转身回去,然后在离得不远的山头上看到了那个诡异的女人。 江栖迟松开皱起来的眉头,她朝他勾了勾唇角,说:“你要吃东西吗?” 虎牙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不搭理她,飞快的走了。 不走也没办法,虎牙暂时还没想到对付她的办法。 虎牙觉得‘他’就很没用了,跟这个女人待了那么久,竟连她的弱点都没抓到,要不然……要不然他们何至于还要看她在眼前晃荡? 虎牙甩开了心头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十分严肃的将‘把她赶走’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没办法,打不过,只有赶了。 关于这个问题,虎牙跟山神没有达成共识。 在江栖迟回去的时候,山神就十分迅速的霸占了她的怀抱,为此都不在乎在别人面前‘矮’一头了。 这个别人,就是虎牙了。 虎牙气得要死,他怎就没发现这个‘人’还有两副面孔呢?刚还跟他同仇敌忾,现在说倒戈就倒戈? 气狠了的虎牙连着两天都没跟他俩说话,但晚上睡觉的时候,虎牙看到那个女人轻轻抚摸山神脊背的样子,莫名的就平和了。 虎牙最后还是主动跟他俩说话了。 * 在村民离开的半个月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有一个壮年男子带着一个穿着道袍的老者来了。 江栖迟站在山头上,隔着远远的距离望,她看到老者在村子里绕了一圈,然后往山上来了。 老者就是他们请来的大师,在外面很有声望,老者长了一副慈悲的面孔,眼神也很清明,并不是江栖迟一开始所想的奸恶之人。 老者之所以受邀前来,为的并不是斩妖除魔,为的是替执念难消的亡灵超度,以及为先辈做出来的恶事赎罪。 山神不知道,虎牙不知道,江栖迟也不知道。 老者进村的时候,山神跟虎牙就感觉到了,他俩默契的一同去了,在老者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拦住了他。 太阳遮入云中,黑暗将山头笼罩,令人窒息的恶念在翻滚。 杜禹脸色发白,他紧紧拽住了老者的衣袍,颤声说道:“张大师,请务必帮忙斩杀恶鬼!” 恶鬼,杜禹是这样看待的。 老者瞧了他一眼,轻轻叹息一声,然后说:“我有分寸。” 他没详说,任他抓着袖摆,将他当成了护身符。 老者看向那两个执念衍生的灵,悲悯的说:“世间苦难,何不归去?” 虎牙哈哈大笑,根本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就出手了。 山神紧随其后,与他分左右一同向老者攻击过去。 老者叹息,手掌摊开,露出掌心小巧的灵器。 江栖迟看到灵器的时候,一下子就过去了,她来到山神与虎牙身后,一把将两人拖走,随手朝杜禹打了一记,然后落去一丈外。 老者犹豫了一瞬,收回灵器没有对江栖迟出手,他扶住了杜禹,将晕迷的杜禹放去了一旁。 江栖迟没管脸色不好看的那两个,她看向老者,温和的说:“大师,请移步一叙。” 老者一开始没有在意她,在她说话的时候,他终于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老者的脸色就变了。 他失态的喊道:“神……” 老者喊了一个字就回神了,他神色复杂的看了眼一旁的灵,十分好说话的跟江栖迟走了。 留在原地的山神与虎牙几乎都要狂躁了。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他们没料理她就罢了,她不知道感恩,还在被人打上门来的时候将他们控制住?还跟要收了他们的人走了? 虎牙浑身黑气翻滚,他奋力挣扎,那个女人留下来的在他们身上缚住行动的细小丝线却是怎么都挣扎不开。 虎牙没挣扎,他盯着她离开的地方,又委屈又难过的说:“她变了?她变了?” 虎牙听到了,他停止了无意义的挣扎,整个人都被更浓郁的黑裹住了。 第235章 山神(11) 江栖迟并没有离开太久,她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跟着失魂落魄的老者。 老者看了两个灵一眼,喃喃的说:“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他修炼了近百年,不得寸进,难窥天机,膝下儿孙尽夭折,原以为是先辈做了恶事的报应,却原来是神明降下的怒火。 他大受打击,失魂落魄,捞起昏迷的杜禹就走了。 一场大战诡异的化为乌有。 山神傻眼,虎牙也觉得怪异。 江栖迟过去将他们解了绑,跟他们说:“天理昭彰,犯不着亲自动手留下因果,你们等着看,很快就好了。” 她怜惜的挨个摸了头,也不多解释,直接就走了。 她走了,他们只好也走了,不罢休也没办法,被束缚在坟山的他们,根本走不出坟山以外太远的地界。 不得不放弃,并不代表他们就看开了,大仇未报,心中仇恨翻滚,坟山的天整个都是黑的。 但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第二天早晨,他们醒来的时候,一道金色的光芒在坟山隐没,随后枯尽的草木焕发生机,将整个坟山绵延。 江栖迟坐在初冒新芽的枯树上朝两个人笑,眼神很温柔。 很莫名的,他们的怒火就那么熄灭了,未曾出口的质问彻底收了回去,他们头一次发现,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坟山,原来也不尽是令人窒息厌恶的气息。 虎牙抬头看她,阴沉的说:“你最好没有胡言。” 胡言是不可能胡言的,江栖迟对此自信得很,看到他俩正常了一点了,她立马兴冲冲的拉着他俩去造坟。 她早就打算好了,造个新坟,等他俩恨意与怨念消散,肯告诉她他们剩余的尸骨在哪里了,就去替他们将尸骨收殓,等他俩彻底融合,便替他们引度。 江栖迟并不习惯看到两个同属一脉的‘人’,这样的感觉有点奇怪,以至于她都不好跟以前一样与他亲密了。 新坟的建造没那么快,她闲时还是会去隔壁山头找吃的,坟山渐渐恢复生机的同时,关于坟山千奇百怪的神明与恶鬼的传言消散了,江栖迟时不时的出山,然后将外面的消息带回来。 存在于怀乡村民与虎牙之间的羁绊消失,早该有的报应一个个在村民身上应验,散落在各地的怀乡村村民一个个落魄湮灭,消失得毫不惹人注意。 没有人太过关注他们,仅有的与他们交往过密的,也不过偶尔闲谈感叹一句‘时运不济’罢了。 江栖迟在坟山居住的第三十个年头,新坟建好了,所有该得报应的人也都得了应有的报应,关于坟山下远近闻名的怀乡村的事情也渐渐消失于外面人们的视线里,坟山彻底随着荒芜的村落一起隐没,山外荒草丛生,很快将这个地方隔绝。 随着时间流逝,随着最后一个怀乡村人的湮没,虎牙与山神也放下了仇恨。 或许该说,比起仇恨来,他俩找到了比仇恨更重要的事,所以连束缚了他们几百年的恨都不重要了。 在一个挂满了星星的夜晚,他俩悄悄的就融合了。 江栖迟早上醒来,看到的就是一个有着两人影子的,属于她的虎牙。 江栖迟又在这个世界待了很久,她带着得以离开坟山的虎牙走了很多山,最后选了一个最美的地方建新坟。 她说:“埋骨的地方,要让人愉快的,那个地方造来就是拿来打发时间的,你不要太在意。” 虎牙并不在意,他原以为她是喜欢那里的,他都决定忍着厌恶埋骨坟山的了。 但现在,他也并没有松快多少,他看着她几十年如一日的容貌,又看了看自己入不得眼的肮脏身躯,整个人都郁郁了。 虽然他已经得了自由,破碎的身体却无法真正做到还原,况且他根本不是人,不管生前时候,他与她隔着的距离都不止一星半点。 虎牙从来没有问过她的身份,但这次他没忍住,他问她:“你……究竟是谁?” 虎牙想:是神吗?跟他这个伪神完全相反的真神? 虎牙想起了以前下意识忽略的在坟山蔓延的金色光芒,那样美丽璀璨的光芒。 江栖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但在他不得不睡入棺材中,迎接自己消亡的结局的时候,她跟着他躺进来了。 虎牙感觉到了与他不同的鲜活的心跳与温度,他不知所措,以至于躺进棺材的郁郁都消失了。 她说:“你别担心,我会陪着你的。” 虎牙并不担心,相反的,他还很高兴。 或许是他太高兴了,他看到自己变成了一条魔气缠身的红鲤,红鲤已濒临死亡,但他不想死,在最后一刻,他反噬了魔气,抓住了一线生机。 虽然抓住了生机,但他太弱了,随时都会死去,但他终究没有死,他被人捡回去了。 捡他的人是个神,有着金色的龙身,金色的龙尾,样子漂亮极了! 灵智还未彻底打开的红鲤顺从本心黏上了她,从此彻底成了她的所属物。 许是宠物,也许是从属。 随时时间流逝,红鲤也逐渐长大,他开始不满足于现状,开始对他的主人产生渴望。 忘了说,被他吞噬的魔气是另一个讨厌龙神的心魔,因吞噬心魔而活的他,本身就不会是多单纯的人,他藏着阴暗的心思,在她面前装着乖巧,等待着哪一天,他能拥有她。 他等了很久,等到她被那个讨厌东西暗算,与她落入三千幻境中,在幻境中,他的愿望实现了,卑微跟在神身后的他,得到了神的眷顾。 但这不够,还不够,他担心着哪一天他丑陋的心思暴露,担心着她厌恶着心怀恶念,本为‘恶’的他。 他是卑贱的心魔滋生,她是高高在上的,漂亮的龙神。 如此不相符的两个存在,他没有底气与勇气。 黑暗的地底,被金色光芒护着的黑团凝成人形,并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已经登出世界的人,缓缓的,缓缓的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他笑着,眼睛里却是黑沉一片,他说:“我的主人,您等着我。” * 知知趴在溯缘镜前昏昏欲睡,属于它与溯缘镜的特殊感应令它一下子惊醒。 知知站起来,茫然的盯着镜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醒所以眼花,它看到属于讨厌鬼碎魂所在的地方似乎晃动了一瞬。 这样奇怪的晃动很快就恢复了,以至于它都没能准确抓住。 知知并没有关注很久,毕竟那是它不大喜欢的人,它找到江栖迟所在,然后一下子瘪了嘴。 “母亲竟不回来了?” 散发着淡淡光芒的镜子中,车水马龙渐渐模糊。 知知伸爪将溯缘镜扒拉过来,趴上去就没管了。 被它挡住的溯缘镜上,显示碎魂所在的小点在一瞬间悄无声息融合,又很快恢复了原样。 床上神魂不在的龙神继续躺着,安静的芒河依旧安静。 第236章 冲喜(1) 江栖迟坐在咖啡厅角落里。 距离她进入这个世界才不过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前,身体的主人在厕所摔死了,一头磕在洗手台上,额头磕破好大一个洞,半边脸都是血,以至于她忍着晕眩爬起来的时候,吓跑了进来打扫的阿姨。 现在的情况有点古怪,前两回进入世界都是她自己选择的,这回不同,不等她算出哪个人类将要亡故,是否适合她借用,一股诡异的力量已经将她拖进人类身体中了。 对这样的死法江栖迟没有意见,对被迫拉入,她意见也不是很大,唯一让她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她有未婚夫。 这个未婚夫不一般,据说是个半死不活的很有钱的大少爷。 有意思的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家境一般,在这处处都是富人的城市里,可以说是毫不起眼。 门不当户不对,虽然江栖迟还没有理清原主记忆,但她也能猜出一点来了。 而接下来不停连起来的记忆,也证实了她的猜想。 原主是被父母‘卖’给人家做媳妇的,为了得到大量的周转资金,将亲女卖给了大少爷冲喜。 今天,就是‘她’跟大少爷结婚的日子,‘她’被打包送到了大少爷家里,连人家的面都没见着,先被迫签了一份极尽苛刻的协议。 大少爷虽然半死不活,人家也不乐意娶她,一长串‘不许’气惨了原主,她听不下去了,借着‘上厕所’的借口躲开了,走动的时候却没注意到地板上刚泼上去的清洁剂,一脚踩了上去。 原主死了,她接了锅,连她的小炮灰都没找到,先成了已婚妇女。 虽然名不副实。 江栖迟并没有在咖啡厅坐很久,很快的,一个戴着墨镜做保镖打扮的男人就朝她过来了。 男人过来,有些强硬的跟她说:“何小姐,你现在应该待在医院,你的伤还需要处理。” 他伸手示意她跟他走,脸上的表情冷冰冰的。 江栖迟看了他一眼,可有可无的点了下头,然而却并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她有点迟疑,并且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凑上去做那劳什子的冲喜媳妇,她现在在思考着怎样在不惹怒霍老爷子的情况下平安脱身。 不知道是不是世界限制的缘故,她发现她的力量被禁锢了,在这个文明社会,以她目前的身份,很明显是不能跟只手遮天的霍家相抗衡的。 江栖迟并不慌,事实上还觉得有点有趣,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过被限制的感觉了。 江栖迟还没有想出来个所以然,那个保镖偏头按着耳机听了一会儿,江栖迟听到他应了两句,然后跟她说:“少爷在外面等您。” 江栖迟挑了下眉,听出来了他前后态度的差别,她往外面看了眼,依稀看到停在大门口的车前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江栖迟隔着不近的距离跟他对上了视线,然后她的心重重跳了一跳。 很熟悉的感觉。 像她的小炮灰。 江栖迟起身,为着这熟悉的感觉,她十分干脆的就出去了。 * 霍允并不乐意出来,如果不是听说那个女人差点一命呜呼的话,他现在已经离开老宅回了他自己的地盘了。 霍允从没等过人,在得到保镖的反馈的时候,他无疑是厌恶的,若说身体的难受还能忍耐,那么对于这别人引起的不适他自觉没有忍耐的必要。 霍允眯眼,看到那个女人慢慢的走出来,他不停的想着等她出来后要给与她怎样的教训,然而在她真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霍允压在心头的憋闷与厌恶的情绪突然就消失了。 莫名其妙。 找不到一点源头。 霍允瞅了她一眼,转身上了车。 江栖迟盯着他看了会儿,没忍住翘了下嘴角,她十分自来熟的跟着坐进去,就挨在他身边,迎着霍允不善的目光,她十分无辜的问:“坐不得?” 霍允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谁敢这样往他身边凑,尤其对象还是这个才不久还对他有着类似于惧怕厌恶以及藏都藏不住的贪婪,种种复杂得他一看就明白其心思的女人。 霍允不得不承认,脑子磕了一下过后,这个女人倒是变聪明了,她不仅藏住了自己的心思,还能坦然自若的朝他笑,若非他之前窥见过她的心思,怕也得被她给骗过去。 霍允扯了扯扣得死紧的领口,眼神在她额头上打了个转,冷淡的对司机说:“去医院。” 江栖迟挑了下眉,眼睛里荡出一点笑意。 江栖迟出来并没多远,因此车没开多久就到了医院,守在医院门口的医生护士看到车停下,连忙拉着她进去又是一通检查,等折腾完了,时间已跳到晚上八点。 霍允还没走,得知她没有住院的意思,也不阻拦,等她上了车就往霍家老宅去了。 霍家老宅在郊区,占据了一整个山头,从山下往上,所有建筑都带着一股古老的味道,尤其是位于山顶的宅院,与千百年前大户人家的宅院并无多大区别,猛然踏入,倒像是脱离了现世之外。 霍家旁支众多,霍老爷子膝下却仅存霍允一个,夜晚的主宅安静得很,朦胧灯光闪烁,冷风穿堂,其声凄切,犹如无主的荒宅。 霍允走在前头,一步一步近乎无声,他往后瞥,等着看那女人露出初来之时被吓着的惊惶眼神,然而他看过去,只看到了女人近乎刻出来的笑。 她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就好像昨夜那个被风吓着了的人不是她一样。 霍允眉头一皱,忍不住的就心生疑虑。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从没有哪个人能做到这样,短短一天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做出与原先相反的反应来。 霍允想,若不是她心机深沉,便没有其他解释可以说得清她现在的表现了。 霍允这样想着,心里莫名其妙生出来的反常情绪慢慢的就淡了。 进门前,他淡淡的说:“你最好老实一点,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通通给我收回去,除了霍家给你的,不是你的,你甭打主意,你若老实,我也可以给你一点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