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段》 开首篇 开 首 我的办公室就在十八段市区最高的那幢大厦的顶层,宽大明亮而极尽奢华,窗前是一道黄铜浇铸成的护栏,拉开窗帘,落地通宽的玻璃上呈现出一副巨大的图画,收尽了大半个城市的繁华:高楼林立,人若群蚁,车如川流的甲虫……远眺去,是烟波浩渺的湖面,蓝蓝的、连着天,看不到对岸,几丝白云漂在湖里、飘在天上。 湖,在很久以前曾是洪水四虐的黄河,黄河改道后留下了这两块近连的大洼,北边略小叫“微湖”,南边的就叫了“南湖”。湖里的水,渐渐下沉,沉下了泥沙、沉出了澄清、沉成了两岸的肥沃。湖的西岸,曲线就像一位怀了孕的少妇,哺育着岸边的人们。 当年,湖水退出这一片滩地的时候,人们为了糊口,一点一寸地收拣起来耕种,先在“奶子嘴”上扎下根来,逐渐建成了“沿湖一溜十八段”的村落,用血和汗来捍卫和浇灌着这片土地,留下了很多骠悍的传奇和感人的事迹!而后,段里人为了要让这片土地“每一寸都能种出金豆子来”,致富兴段,逐渐发展成为一座工业重镇和商业名城,缔造出今日都市般的锦绣和繁华! 轻轻的扣门声带转我的目光,带进了我的那位年轻靓丽的女秘书,和她满脸的喜悦。 “董事长,上面来了通知,省里的薛副书记带队和省党政军人大政协五套班子的代表,后天就到我们这里考察,市里刘可敬书记已经去接了,让我们做好安排!” 我一点头,说:“哦!我知道了!我已经让九龙大酒店的老总孔怡着手去安排了。女人嘛,心比较细一点,她也习惯了这套工作,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还有,昨天的扩建八段造船厂的会议纪要已经形成了集团文件请您签发!” “煤电公司上月产销业绩突破了三十个亿,集团财务部已经把奖励方案制订好报上来了,请您签字审批!他们急等着发奖金呢!” “这是滨湖渡假村的二期开发规划,需要您的批准!” …… 她总是让我好一通忙乱,抱来的那一大叠文件都要依次在我手上流过,挥挥洒洒地留下我的名字。 “咱们木业公司的三期工程就要上马了,开工剪彩仪式就订在下周一,您的出席时间要四十五分钟,还有省领导要陪,化工厂那边的会就推迟到下周三吧?!” “不!让木业那边提前到大后天,请省领导一起出席!化工厂的事一刻都不能拖,污染问题必须马上解决,否则就……”我赶紧禁住口,也皱起了眉头。 “还有,酒业销售总公司的马总过来找您,现在门外等着哪!” “哦!”我集团的旗下现有两家酒厂,统一由一家销售公司负责全盘销售,团队的大统帅马冲是我的一员爱将,现在准是又有了新的收获。“请他进来吧!” “老大,拿下了!”没等秘书通知,马冲就冲了进来,右手拈着一颗红星直扑到悬挂着巨幅中国地图的墙前,粘在了四川省的位置上,神情异常激动,几近乎热泪盈眶。 “您看!今天这祖国江山终于是一片红了吧!”他指着地图上布满的红星,“我总算没有辜负您的厚望,没丢十八段父老乡亲的脸!今天终于完成了一统江山的大业了吧!” 我的笑意也流出了眼眶,但只是轻轻地拉动了我的嘴角:“不错!怎么谈的?!” 马冲亲自把一张银行汇票和四份装订精美的合同书递给我,我翻看着,他在一旁捡紧要的汇报:“首期打款三百万,其中一百万是业绩保证金,已经预付到位!第一周年销量任务保底五千万。” “好!你是劳苦功高啊!我安排给你庆功!” “不不不,还是您领导有方啊!”他带着几分得意地坐在了我对面,翘起了二郎腿,拿出了吹拍恭维的功夫,“是您,把一个败落的酒厂和一个三间瓦房起家的小作坊起死回生,兼并挽救了煤矿、造船厂、食品厂,建成发电厂组成煤电公司,发展了十八段的文化产业和农工商经济联合实体,振兴了‘香港商贸城’,兴办了路桥建筑安装工程公司,进军了房地产业,组建成今天的十八段企业总集团,年创收入超过千亿,相当于几个中等水平的地级市全年的工农业总产值啊!还把这十八段一群小村庄建成了经济特区,享受着地市级的待遇……这可都是天人之力呀!全世界有几个人能做得到的?!” 他掰起了手指头,如数家珍。 “你小子少来!”我早已习惯也太熟悉了这样的奉承,用玩笑截住他:“你怎么也成了小喇叭?我可不姓马,没有马屁给你拍!” “这些难道是吹出来的?!”马冲在面对工作困难和压力的时候总能保持很高的激情和热情,整个团队的工作状态在他的影响下冲劲十足。“如果这四川一块的区域业绩目标能够顺利实现,单是咱们的两个主导品牌的年销量就可以冲破一百个亿的大关!再加上中低档的辅助产品和保健类产品、以及地方文化的战略品牌,今年的销量再提高十个百分点,保证六十个亿绝对没问题!这样,就完全可以和‘五老大’比肩一争了!谁是老大还不一定呢?” 马冲说的“五老大”是指的五粮液,建国初就被评为了中国名酒,品牌价值和市场占有率一直是酒界的“老大”,年销量一直雄居在行业的榜首,掌控着全国近百分之十的市场份额,年销售额甚至高出排名第二的好几倍,是全国的白酒企业都难以奢及也无法撼动的梦想级的市场地位和业绩高度。 “还差的很远呢!”我提醒他,也提醒自己要清醒自己现在的状态和位置。不错,我们的酒业近几年是取得一定的成绩,在品牌价值的发掘和延展开发、区域行销方略组合、市场资源整合运用以及行销组织管理上有了一些好的办法,依靠着产品的品相好、卖点突出、品质优秀、风味独特,利用了新颖、大胆、独特的营销策略和实用、有效、力度强大的宣传促销手段,加以优厚的经销利益吸引来很多优质客户合作,也在短期内获取了较为良好的销售业绩和市场效应,成为全国很多区域市场的主导产品和明星品牌!但是,品牌核心价值的阶层,还处在营销推广的初级阶段,主要的领袖产品上市时间短、根基太浅,还没有真正在市场上经历洗练、扎住根,一不留神就可能成为朝起夕落的“短命鬼”!根本无法跟“五老大”数代人沉积的厚重和显赫相比!与他的市场地位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也不在一个层面上!怎么能拿一时的销售业绩去衡量品牌的真正价值和市场地位呢?!不过,现在终于打进了“五老大”的大本营和号称中国白酒第一省的四川,的确也是让人欢欣鼓舞的喜事。 我按住心中的喜悦,盯着马冲说:“马冲啊,革命尚未成功哪,同志还须努力呀!现在只是高端商务产品‘汉宫春’酒进了川,‘十八段’呢?地方文化产品和低端流通品牌呢?区域市场的运行规划和方案呢?” “老大!我们早就部署完毕,无论是市场开发战略统筹、品牌横向拓张,还是区域的纵深精耕,我们都已经把计划、团队和资金都已安排到位!您就放心吧!我还是用一个字来答复您:‘拿下!’”马冲依然很兴奋,信誓旦旦。 “好!”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就一个字‘拿下’!” “拿下!”,从我刚刚入段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我的口头禅。 当年我来到这片充满传奇的地方谋生的时候,还未满十八岁,高中也没能读完。从一九八七年开始直到一九八九的六月,经历了几场大的家庭风波以后,母亲的神经开始失常,在整整有半年的时间里,几乎是整天整夜地满城跑着到处去捉奸,也经常被父亲打得遍体鳞伤。她的腰脊骨被父亲踹伤瘫倒在床的时候,我已经读完了高三的第一学期,嗓子变得有些憨粗,面对着父亲戚戚苦苦的诉说和那一脸的泪,我感到自己有了男子汉的威风和强壮,挨个去问了弟弟和妹妹以后,对父亲说你自己走吧!父亲留下一句“有事就去找我”,就像野马脱了缰、小鸟出了笼似的,拎起小包长出了一口闷气,头也不回地另寻他的幸福去了。弟弟和妹妹一起围着妈哭了几次,从县城搬到了乡下姥姥家,想让妈妈远离那烦心之地。过罢春节,为了让俩人继续上学,又辗转来到姥姥的娘家刘集镇上,托人进了省重点的六段中学插班。我要照顾母亲,就不能去也无心再去读书了,舅姥爷刘虎根让我进了他本家侄子刘恩山刚开了不到一个月的小酒厂里当了个帮手,开始了我这十八年的十八段故事。 时间啊 —— 真快! 第一卷 入段——青涩年华 一、帮手 第一卷:入段——青涩年华 一、帮手 桌子上放着三只杯子,一只是烤着蓝色水仙花金线描边的矮脚玻璃杯,另一只也是,第三只还是。不同的是杯子里装着不等的透明无色的液体和底部贴着的标签,以及四对游移的眼睛。其中有一对是我的,我的眼里透着微笑和点点得意,挨个巡察着那三对眼睛,等着说话。 “老弟呀!”开口的是一位精瘦黝黑的中年汉子,口音里拖着侉侉的山东腔。这是我从来到这酒厂的两个来月就跑了三趟,才从一个县城的批发市场找来的个体户,有着一身的创业传奇,姓刘、名可来,按族谱排来是我那表舅老板晚一辈的本家。 “哦?!刘经理!?”我应着把一脸的微笑对着他。 刘可来把手一挥,稳稳地拍在略显摇晃的那张老式写字台的桌面上,然后提起来用一个手指点着我,露出两排根部发黑的牙,“俺现在再次给你正确纠正,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了!你叫哥,叫来哥,再客气就太外道了,俺罚酒罚傻了你!” 我容不得半点空去尴尬,赶紧一连口的好好好行行行应下。 这来哥的手指又指向了那三只杯子,有点茫然地问:“这里头哪个是真正的‘微湖泥池’?别是你从一个瓶子里倒出来哄俺的?!” 我感到这来哥还真的有点可爱和实在,禁不住又让得意流露在脸上,并向他做了保证,然后轻轻拈起底部粘贴着三号的杯子,放在来哥手上,来哥端到鼻子下闻了闻,浅浅地小酌了一口慢慢咽下,咂咂嘴细细地回味了一会,点点头,又端起其他杯子挨个闻着品着对比了一番,骂了一声操,拿眼盯住我,问:“这确定是从你们酒罐里取的?自己调的?”再次得到肯定后一乐,“还行!俺还真喝不出来,就感觉咱的酒比那个口稍微重了一点,但区别不大!” 来哥转头看着一旁瘦瘦的年青人,下巴抬了抬,问:“小蛮子,你给说说看!” 小蛮子轻咳了一声,点了点头,说:“这酒肯定是没问题的,都是自家酿的,专门请东边大厂的调酒师给调兑的,满好的!一般人喝不出差别来,卖的好坏要看包装看牌子了。”声音象从嗓子缝里慢慢地硬挤出来的一样,细细软软的一口温州腔,很咬舌还算清晰。他是前一段找上门给我们酒厂提供包装的温州一家印刷厂的业务员,叫陈旭,跟我的关系很要好,我戏称他是“温柔小妞”。 来哥从同伴手中拿过一瓶没有外盒包装的裸瓶捆装的微湖泥池酒,这酒是我们临村六段酒厂低档产品中的招牌,在附近几个省的销量都不错,获过省优奖和部优奖,被评为中国名牌产品。 “小蛮子,来!就照这样做,叫‘徽湖泥池’!”来哥很直接就把自己的意思说了个明白,还用手在桌子上划出字样,并补充:“咱这湖是安徽的湖。” 小蛮子没有丝毫的意外,拿过那酒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细细地挤着温州话:“做,是没问题的,颜色不变,图案改一点没关系,会很像的!上面的字要改的,学写得要像还不能完全一样,人家已经注册掉的,别惹了官司。叫‘徽湖泥池’好象差了一点的,不如叫‘徵湖泥池’,写起来会更像一点!” “‘徵湖’,也行啊!”来哥倒好商量,很痛快。其实他不知道这位小蛮子早就仿着微湖泥池酒给我们弄出了三万多张“徵湖泥池”的商标,就放在厂长在刘集的家里。 “这上面厂名也一定要改,地址把二段写草点像六段也是没问题的,别让人家抓住小辫子就好!”他抬起头来看着来哥,声色郑重地问:“关键是,你要做多少?” “先来一万张!”来哥的语气好象粗壮了不少。 “一万张就不好做了,制版费都不够的,价格也太高的。”小蛮子好象没了兴趣,“起码要五万张才好做!我现在安排明天就能搞出来,后天能到。”然后就比比划划地把定额的制版费和等量的印刷损耗摊分到一万张和五万张进行了比照说明,结论是:印一万张需要一千七百元,而印五万张只需要三千八,还包括运费。 五万张就意味着他要买五万瓶酒!对此来哥好象还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因为这笔商标的印刷费用是由他出的。我们负责用瓶子装上酒封好盖,牌子由他自己定、商标自己掏钱印,我们只管给贴好打捆。来哥默默地算计了好长时间,又把身边同行的一位长得白净福态的伙伴拉出办公室嘀咕了半天,回来的答复就是:拿下!就弄五万张,这样算价钱合适,马上掏钱办,最迟后天晚上要发走一万五千瓶,库里有赶紧灌、没有赶紧调。 “没问题!”我顿时感到兴奋的感觉冲开了全身的每个汗毛孔,本来努力的目标只是一万个光瓶,没想到居然增加了五倍!这世界真是太美好了!老天对我太好了! 接下来就是把办公室的两张老式写字台搭拼在一块,盘盘碗碗地摆满了菜。连我那身为老板娘的表舅妈听说以后也异常高兴,拖着胖嘟嘟的一身肥肉用一身汗给另加了两个菜,解下围裙还亲自出了马,咬开酒瓶满满地给每人添了一杯酒,吆五喝六地带头干了,然后一个个地磨着劝着哄着逼着让每个人全都喝掉。我更兴奋,“合作愉快”、“友谊万岁” 一杯一杯地挨个陪着喝,特地多敬了两次小蛮子,把他灌得第二天下午才找到人。来哥受到了感染也来了兴致,回敬了我两杯酒以后就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恁来哥长恁来哥短地夸耀自己的品行信用、表白自己的决心和能力!只有和他同来的那位长得白净福态的中年人不急不忙地应对着,似乎每次仅仅浅尝辄止,但每次酒下得又很到位,绝不比别人少。来哥咬着我的耳朵告诉我,那人是他的大舅哥,他们那县法院的,是他的参谋、后台、和来哥夫人临时指任的代理检察长。 酒足饭饱以后,我们商议着草拟了一份合同,约定好交提货的时间、批次、数量、金额、以及质量要求等等,用复写纸过出两份,签字盖章各执一份。来哥交付了全额商标印刷款和灌装酒的定金。 我趁空跑到西村刘集,在镇上叫来一辆用摩托三轮车搭上棚改成的载客车,拉上来哥二人住进镇上最好的旅店,让他们先好好休息一下,到晚上我来接他们跟我老板见面,一起再战、拼拼酒量。 接着我赶紧跑回厂,先到厕所里哇哇地吐了一阵,出来洗了一把脸,翻晒好酒槽,到酒库里把罐口缸盖拧拧压压,全面检查了一遍,再用水把生产流水线冲刷了,拿抹布擦去水珠……然后,跟老板娘请示了一声,支了一百块钱,骑上自行车到六段大酒厂去找他们高薪从四川聘请来的调酒师卢思秦师傅,请他再来给勾调酒体;还要去找东五段的孔宪勤,确订一下他那辆改装加长的141柴油货车,用来给来哥送货;另外我还想顺带给妈妈买点药,凑空去六段中学看一下在那读高中的弟弟和读初中的妹妹…… 谁叫咱是亲戚家的帮手呢,就得勤快一点!别等人家骂了再去干就蠢了!…… 尽管是中午的酒喝得我晕晕乎乎,但第一次见到自己辛苦马上就能得来成绩,心情不坏,把自行车骑得飞快。 第一卷 二、求人难 二、求人难 我出门就上了一条从刘集到六段东西向的煤矸石路,这是六段大酒厂刚刚出资修好的。我现在的小酒厂就建在刘集东头东二段村,向东行走一里多路就是二段村;穿过二段后,路南紧挨着一条约七八十米宽的河,相随着向东通到六段连着南湖。沿河前行约三里地,路北就是我弟弟妹妹上学的学校;学校对面的河南岸就是酒厂的院墙,再走大约三百多米才是酒厂座南朝北的正大门,往东约一百多米是进出货物的东门,再过去一百来米才到酒厂的东墙根,墙外就是横穿南北的一条大河,两河交汇点的北部立一座水泥护栏的大桥,过桥就是六段村,入村穿过菜市场往南还是一座桥,过桥南岸是小六段,向北沿河东岸走三里就能到五段,五段穿村向东北走一里半地才能到湖沿的东五段。 此时已是春末时分,槐花开的正旺,空中淡淡地飘着有点甜沁沁的花香,微微混着酒的糟味。我一边骑车一边把行走路线粗略地排了一下:那就不如先去学校看弟弟妹妹,再去酒厂找,然后去东五段找车,回去可以从五段村西的小桥走田间的小路直接回二段,还能赶得上安排晚上的招待。 赶到学校门口时我的嗓子有点干疼冒火,校门外是一排平房,开了几家小吃铺和文具杂品店,店外插了一把印着“微湖泥池,香飘万家”字样的大折阳伞,伞下放着一个冰柜,柜上放着几瓶啤酒和玻璃瓶装的自制汽水,还有几辆自行车驮着木制的冰糕箱在门口转悠。我舔了下嘴唇,没舍得去给自己买块冰棍,插好自行车,解开仿军装的蓝上衣纽扣,用小吃铺门口的压水井压出水来,凑到出水口狂饮了一阵,擦擦嘴进了杂品店,掏出支来的一百块整票,花掉五块钱买了一包那里最好的从香港走私来的良友烟,跑到校门传达室打开盒抽出一支递给看门的老大爷,请他等到下课铃响后用大喇叭叫出我的弟弟和妹妹。 弟弟又长高了半头,叫了一声哥就怯生生地站着一边不说话。我去买了两块冰棍给他一块,另一块拿着等妹妹出来。妹妹是跑着来的,小脸红卜卜的,接过冰棍咬了一口又递给我,问“你怎么不吃?”我说吃过了,就把专门攥在手里皱吧吧的二张十块钱每人给了一张,弟弟接过去退了一步还是没说话,妹妹盯着我的眼问:“咱妈的药买了吗?”我一晃神马上说买了,妹妹把钱又塞进了我裤兜里,说“我还有点呢!你在那厂里都是干的什么活呀?抽空回家也把褂子洗洗。” 俩人随着铃声进班了。我往学校里痴望了一会儿,想着我的同学已经在准备考大学了吧,我是没缘分再进校门了,感慨间转身想走,一辆自行车急驰过来,见到我一点头就过去了,未到校门又转回头来,叫出我的名字“曾进!”。 “王老师呀!”这是我初中时的班主任、美术老师王家川,我跟他学习时还获取过全国少年书法比赛的一等奖,“您怎么到这边了?” “哦!这是省重点啊!我来想弄了个副校长干干呢,谁知只混了个团委书记。这边也是我老家,就这三段的。”王老师下了车,接过我递给的烟,点上,云雾飘过,脸上一团疑惑。“你怎么没在学校上课?” 我羞怯地低下头,说:“我家里有事,不上了有半年了。”简单地说了下情况。 我抬起头看到他在怔怔地听,一晃神似的哦了一声,很惋惜地说:“你的成绩一直多好啊!我前一段评职称的时候还用了你的获奖证明呢!”他的眼睛细细地眯起望着远处,长长地吸了一口烟,关切地问:“现在呢?干啥呢?” 我说我在东二段新建的酒厂里给亲戚家当帮手呢! 王老师有点意外,急忙问我:“是刘恩山那吧!他那里叫什么酒厂?三间瓦房一口锅,二个大缸开酒厂?他那出啥牌子的酒?” “还没有牌子,只是灌装光瓶的,谁想要牌子自己印标贴。” “这样哪能行?不是造假酒吗?就只出没有商标的光腚瓶白棍?” 我暗笑王老师的词语有趣,点点头,“现在是这样的。” “那还有什么前途?这不把你耽误毁了?再说那刘恩山大字不识几个,人又迂魔,光会想巧占便宜!原来在对面大酒厂看过库,整天仗着他刘家对段里有点旧恩明拿暗偷,发货还搞错了数,给厂里劝走了,也说不准赌气就干了酒厂了!不过他那点能耐可不是搞企业的材料哦!”说着一顿,问我:“他是你什么人?” “表舅!” “亲吗?” “不太远,还行吧!” “噢!”王老师一笑,踩灭烟头,双手扶住自行车把,“慢慢来吧,他们刘家家族大,还有那二马老头子或许能帮上他。”话头一转“你现在还经常练练字吗?” 我又羞愧地低下头,“没空写,好长时间了!” “一定得练,千万别丢了,你这可是童子功!”抬手看了看表,“我还有课,看见你都没顾得去上,有空找我来玩,咱俩多聊聊!” 王老师进了校,我骑上车沿着六段酒厂的红墙奔大门蹬去。咦——吁——唏,怪不得人人都称为“大酒厂”,真够大的呀!外墙横跨接近一里半地,纵深有二里,红砖砌到四米多高,刷了棕漆,白漆勾缝,金黄色的琉璃瓦嵌沿,墙的上空雾雾腾腾地像云一样,带着冲鼻的酒糟味。三座宽大的石桥把着六尊石狮,每座石桥上的护栏石柱的上端都雕刻成了瑞兽麒麟,单桥就有三十六个;护栏石板用黑漆刷过,刻着王侯车马出行图和游龙戏凤的仿汉浮雕;石桥下每边各有九个鳌龙头,逢雨天路面水流经龙嘴流出入河,刹是好看。正中的石桥比较宽大了一些,过桥是酒厂的主大门,用四根整石成柱,金黄的琉璃瓦罩顶,脊沿上展腾着两条青龙,中心是红彤彤的圆球,用纯金打造成火焰状箍搂住,一到晚上霓虹灯亮起,流光异彩、眩目夺魂。两扇厚重的纯松木大门漆成大红,硕大的七十二颗红铜铸造的门钉奕奕发光。门上方是用整石板连接的楼牌,镌刻着当代著名书法大家刘南海书题的四个鎏金的新魏体大字“六段酒厂”,遒劲有力;大门内侧石柱上刻着马有贤书写的行隶体对联:“香飘微湖八百里,味压江淮第一家”,峻丽飘逸;外侧石柱上刻的是尉迟天的行草体对联:“酒气冲天、飞鸟闻香化凤,糟粕落地、游鱼得味成龙”,疏狂放纵、酣沛淋漓。大门外两边各一石墩,上面笔挺地站立着两个保卫;门内两边各建两间平房,是保卫科和传达室。东西两门是酒厂进料出货的专用通道,一般时候不开,更不能任意出入。 这就是六段大酒厂!一个厂就创造了本县超过百分之四十的财政收入! 找卢师傅是不能公开的!我那表舅厂长自从开厂才私下托人请他给帮过一次忙,偷偷地勾兑了几吨酒体。材料是由我们来出的,按吨算钱。我一时想不出好办法进厂找他,只能在酒厂大门对面远远地转悠着想办法找机会,甚至还幻想着他出来就遇上我。 酒厂对面是由带后院的平房和简易的二层小楼参参差差地形成的一排门面房,大多数开了饭馆旅店,还有一家加油站、洗浴室和农机车辆修理铺,我恰好在一家小饭店的门口见到了货车司机孔宪勤。 孔宪勤正把油哄哄的蓝色仿军装褂子搭在肩上,蹲在地上,手摸着肚皮,裂着缺了两颗门牙的大嘴跟饭馆的女老板开玩笑。那位女老板最多二十出头,身条丰满,勾眉画眼地显着很艳丽。 我微笑着走到孔宪勤跟前,打了个招呼,递给他一颗烟,说:“还得请您帮点忙!” “出车吧?小事!去么地儿?” “山东,t城。” “往山窝窝里跑呀!恁那个刘厂长迂迂魔魔的可会算计啊,价钱上他能出血?!还不如让他自个背去不就完了,又省油又省钱!” 虽说只打过一次交道,我知道这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个楞脾气。跟着凑了一句乐:“他一个不行!加上厂长夫人差不多,货多!” “对对对!那娘们有膘,壮!”孔宪勤说着笑了,“多少货?俺最近可忙得很,少了可不值当的!” “五千捆,要跑四趟哪!后天先走一车。” “那还行!正好车能修出来。”孔宪勤沉吟了一下,说:“四百一趟,别跟我讲价,少了俺也不干!刘迂魔愿意找谁就找谁去!” 他看出我的为难,接着说:“就这个价钱!少一个子俺也不干!回头一车俺给你弄五十,跟着刘迂魔你肯定也弄不出一点油水。” “谢谢孔师傅,您现在就算已经收我五十块钱的定金了,行不?!”我想到眼下的难事,咬牙答应下来。 孔宪勤斜眼瞅着我:“么?学会贪污了?” “不是!”我脸红了。“我是等着急用!到厂里两个多月了,没给过我一分钱!我妈腰伤没好不能动,想去再买点药!弟弟妹妹小,在上学……”我抿起嘴,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小事!没问题!”孔宪勤一点头,看见饭馆女老板走过跟前,拿一张洗不干净的大手拍在她丰腴的屁股上,嘴巴又咧开了:“呵呵!还是这里够油肥!” “你想死啊!”女老板笑着扭身打了他胳臂一巴掌。 孔宪勤笑嘻嘻地揉着被打的地方,腆着脸说:“我倒是想湿,可想干也想不上啊,这酒厂王大老板的公子天天往你里边灌,你么时候有空给俺挤点地方?吖?!” 女老板一点也不饶他,“死熊!你赶紧回家灌你的那一亩八分地去吧,整天南南北北地瞎胡跑,就不怕恁哥恁兄弟趁空给你灌了!” “小事!谁灌谁自在,捞不着别败坏!么时候能跟你自在自在?!” “找你兄弟媳妇自在去!”女老板气哼哼地走了进去,剩下了孔宪勤一阵邪邪的大笑。 孔宪勤一转头又看见了我,很惊讶。“你小子还没走?”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去大酒厂找个人,进不去。 “小事!找我带你呀!”他说着就拍拍腚起来,我赶紧又递了一根烟,跟住他。 “他奶奶的,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孔宪勤看着路边的店铺,有点感慨!“你看看这地,原来这地方就是一片庄稼地,这酒厂一兴旺都好起来了,个个油肥!” “这里的门面都是什么人盖的!” “肥水哪能流到外人田里!六段的村长就是这酒厂的厂长王喜龙啊,把这都安排给手下几个得力干将的家属了。起先是为了在这住,靠酒厂近方便。现在,趁着酒厂一发达也都跟着发了吧!那个修车的小黑一年还能净挣个万把块呢!”孔宪勤又嫉妒又羡慕,指着刚才那家饭店说:“这家女人是九段薛家的闺女,丈夫是王喜龙的一个手下,去年在外地被客户灌醉了酒胃出血、一个人在旅馆里没人问事死了!刚结婚才几个月,好滋味还没尝够就成了寡妇!王喜龙帮着开了这么个小饭馆。别看它在这一片最小,可那娘们做的那个菜、熬的那个汤,那滋味――啧!没得说!比睡她一觉还美!生意还真好!光酒厂这一年来吃,就得几十万!” “一年净挣个万把块”!“一年就得几十万”!我听到这些天文数字般的财富,也是心驰神往。 过桥到了酒厂大门口,孔宪勤把脏衣服套在身上,要过我的烟,掏出两根给门卫说进去找财务孔会计。烟被推拒回来,孔宪勤就手别在两只耳后,然后把烟盒扔还给我,从偏门带我进了院。院子中间是一个水里翻穿着各样锦鲤的椭圆形大水池,大池中心竖立着六块巨大的太湖石,三股喷泉阵阵涌起,周围用花盆围起。绕过大池是一幢每层楼十六开间共五层的仿古式主楼,外墙粉成桔黄、棕漆刷柱,窗户是棕黑的铝合金镶着茶色玻璃,楼顶是墨绿色的瓷瓦散盖成四面、主脊依然是双龙戏珠,坡下的四道辅脊檐飞如燕尾。底层中心是大门,门外两根圆柱支起状如流鱼的延檐,行车道从两边坡上,正面是纯黑色大理石铺成的六层台阶。东西各有一幢白色瓷砖贴面的四层小楼,每层九间,在主楼两侧向对而立。院内整齐地停泊着数辆进口小汽车。 “你看!人家这叫阔气吧!”孔宪勤将嘴撇成了斜斜的八字,“这边是办公楼;靠东的是餐厅叫宴宾楼,吃喝玩乐带洗澡不用出门;西边的是宾馆叫迎宾楼,再往后就是三行六排二层的小楼,厂里的高干、技术员和能力突出的业务员,每人两层六间一个院。你光看这些车:这是德国原装的奔驰560,这是美国出的三开门凯迪拉克,最次的也是那边的日本进口的丰田蓝鸟和本田!国产的都别想进这院!!!”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一种表情,孔宪勤问了我两声找谁,我才收住神把眼对上他。他呵呵一笑:“傻眼了?小子!加劲吧!你这辈子能混到这个地步也就值了!奶奶,都是人,不能比啊!” 我一说要找调酒的卢师傅,孔宪勤的声音也低了下来,跟去要偷人家东西似的,告诉我得去二道门里面,在生产办公楼的化验室,用手指划了路线,就先走开了。 我从主楼西边进了一个用钢管焊成的二道门,恰好值班室没人,耐不住好奇,没按孔宪勤指引的路线,大着胆子沿着深深地直通向南的水泥大路往里走。先路过的是大型仓库群,左边有四排八座,铁皮制成的大门上分别写着成品一到六,有的库里停着大货车正在装货,还有人用平板车往里送刚包装出的成品,中间是一条大路直通东大门。右边是存放包装物和粮食的双排库群,中间另有一条大路直通西大门,再往前是偌大的一片空地,堆满了用麻包和塑料编织袋装的酒瓶子。空地左边是六排十二座包装车间,二十四条生产流水线上燕语莺声;车间南边是高高排立的酒精罐群,被漆成银色的上百个罐体蔚为壮观。罐群南就是一条东西向水泥大路,路南是伏连成一片的低矮的瓦棚房,房下齐齐地排着上万个用于发酵的窖池,六个稍显高大一点的房子和高耸的烟囱在前,烟囱根部分别挂着刻着字的纯木牌匾,有“大曲坊”、“神曲坊”、“福乐坊”、“六朝御坊”、“大汉旨坊”和“微南烧坊”,腾腾的云雾就从这里冒出。 又问了一个匆匆走过我身边的人,转到东大路北头的一栋两层楼上才看着卢师傅,他一见我就赶紧拉我走到大院角落里,小声埋怨:“老刘让你来的么?咋子回事嘛,我说过别到厂里来找的么!” 我说:刘厂长到县里办事去了,山东的要后天拉货,太急!我就来了!给帮帮忙吧! “后天要?!”卢师傅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昨天这里可刚刚开完会呦,大厂长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去干私活,否则就……”他咂咂嘴,狠狠地摇摇头,“没的办法嘛!” 我知道一旦被他拒绝了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赶紧连声哀求,可他答复我的一直就只是一句“没的办法”,我转念想求他人要真不能去、能把配料的方法告诉我也行,那更是触到了他最敏感的地方,嗓音高出不少还带着点尖刺:“你说啥子?贼娃子想要我的方子,这是我的饭碗子呦,你是要我的老命呦,就是我亲儿子我也不能给的呦!”他看着我反倒把自己说的笑了。“再说给了你方子也没啥子用么,你当初不都在跟前,这还得要靠感觉和经验才行的呦!” 我跟他千商万量地磨了半天,他也没一点松口的意思,最后还来轰赶我快点离开,看我还想磨叽便借故溜了。我像被放了气的球,软软塌塌地走出厂门,去骑自行车的时候见孔宪勤还在饭店门口烂侃,看见我的样子马上就嚷嚷起来:“小子,道行不行吧!就知道你弄不成,嘴上黄口还没褪能结了大茧(办成事、办大事之意)?还是回去喊老迂魔刘恩山来吧,这些事你弄不动!对了,你回去问问老迂魔要不要酒精,我头回给边外的拉来了一罐有几万斤,结果大厂里暂时没要,都在六段人家里存放着呢!” 我当时诺诺地应付着让他送点样到厂里,就赶紧骑车往回赶,一想药没买又掉头奔六段集口的村级小医院,找大夫可着能动用的三十九块钱开了安神补脑的药和几贴伤湿止痛膏,到收款处交了钱在药房拿了药一溜烟地奔到刘集,先把药送到寄住在舅姥爷家配房的母亲那儿,跑到邻家又给帮着照看母亲的小表妹红红安排了一下,再回头赶到在东边临村东二段的厂里,擦着汗进了厂门就见到了我大表舅刘恩山厂长,他个子不高、黑瘦、花白的头发凌乱地盖着半个脑门、眼睛不大总迷迷着看不到眼珠、沟壑纵横的脸上有一堆红红的大鼻头,正蹲在院里和忙着弄菜的表舅妈汇报着一天的开销和办事效果。 我掏出剩下的45元零票交给表舅妈,说订车给了五十,买了一盒烟,当时又把剩下的烟递给大表舅,大表舅捏了捏烟盒问咋剩这一点你没吸吧,我说去找车找人的时候用上了,我不会吸烟。着重把和卢师傅见面的情况向他细细地说了一遍,他说:“这好办!上回幺段的胡海子一喊他就来了,还得找海子!” 我再次跑到刘集,从旅店接来刘可来来哥和他大舅子,一番杯盘交错后厂长大表舅拍着胸脯保证信用第一质量第一,又让我到小卖店里拿上几包微南湖牌香烟,叫来上午的三轮摩托客车把来哥他俩送到旅店,丢下两包烟,就带上我买上两兜桔子乘车去幺段找人。 我被颠颠晃晃了大约半个多小时,一路上吐了三次酒才到了幺段。 幺段是“沿湖一溜十八段”最南端的村子,只有大概几十来户人家,没有田产,也都不以种地为生,但家家住着两层的小洋楼,户户都有摩托车,很多人把这都叫成“妖段”。我们要找的“海子”还不到三十岁,大号胡海,是北四段胡家的嫡亲。胡海的爷爷原来负责在湖地的南头看庄稼,特别喜欢赌牌九,几个牌友为了聚场子方便就在这儿搭了几间茅草蓬,整天混在一起,后来干脆在那儿住下来了。段里凡是不务正业的或犯了大错的都让头段的马家给赶到这儿,渐渐地成了这幺段村。 “海子”是只穿了一条三角裤头把我们引进他的豪华大院带到客厅里的,劲健的上身满布飞龙刺青,看看我那表舅刘厂长递过的烟没接,自己在茶几上抓起一包万宝路,弹出一根斜斜地仰靠在宽大的沙发上,高高地翘起二郎腿,望楼上喊了一嗓子“火呢?!” 刘厂长赶紧弯腰给他点上,谄笑着问:“睡了?!” “昨天玩得晚了,没起呢!”海子懒懒地连头都没抬。“么事?说!” 刘厂长把请大酒厂的四川师傅卢思秦给调点酒他没同意的事呖呖落落地说了半天,海子才一抬头喔了一声,说:“明天一早吧,我让二猴几个去找他。” “就怕他不肯干!”我插了一句,担心误了来哥提货。 “么?!他敢——?!吓死他!”海子的声音高了八度,错动着下巴拿眼斜瞄向我,目光里突然有了点惊喜,“呵,这娃倒满俊的!哪的?”。 “你嚎么?!”楼梯上袅袅娜娜地下来一个年轻女人,粉红的丝绸睡衣用两条细带系挂在肩上,露着细白丰腴的胳膊和半截秀美的大腿,身材高挑匀称,胸前高高隆起,腰肢曼妙,衣服在腰间显得有点肥大,散披一头乌发,脸庞明艳俊美,一对眼睛好象带着电。 她冲刘厂长打了个招呼,用手里的打火机砸向海子,“你个混球,咱大伯来了也不让个座,不通人性啊!” 刘厂长赶紧说:“没事没事!小妹!咱又不是外人!” “您咋来的?” 刘厂长比划了说是借邻居的摩托三轮车。 “就是叫‘狗骑兔子’的那种呀!”那女子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细细的银牙。我想起刚才一路上的一颠一颤还真像骑兔子,会心地跟着笑了。 “你看你看,这小子多俊!”海子对女人说,女人没理他,近前拍了拍我的脸,递给我们每人一瓶小玻璃瓶装的可口可乐。“这里没茶喝!”她说。 接下来没扯了几句话,我们就出了院,海子让他女人拽着送出了大门,口气仍是懒懒硬硬地安排刘厂长:“明天一早二猴他们准到,给他们加上油!”刘厂长傻楞了一会,应了一声说人不要去的太多,接着挤上了“狗骑兔子”,一声撕裂般的巨响后砰砰地晃着蹦着出了村。 “大表舅,要给他们加多少油?”我是扯着嗓子对表舅喊着问的。 “那是要钱!啥加油啊?!他们能白去给你办事吗?!”他也是喊着说的,有点忿忿地,“一辆车得一百呢!”声音唏嘘,心疼。 我想起了那个女的,问:“人家喊你大伯,你咋叫人家小妹啊?”我刚来时他就说过已经五十岁出头了。 “那妮的名字就叫明小媚!狐媚的媚!是九段我把兄弟明显贵家的二闺女,家里不愿意她嫁海子,她就跟海子那浑东西偷跑了。她叫我伯,比海子还了小十多岁呢!”他叫车停下去撒了泡尿,用手抖嗦着塞好,接着絮叨:“这‘九段的妮子四段的汉,光棍出在大六段,幺段的老少爷们能倒蛋。’,也邪了,多少好样的闺女还都喜欢跟那些捣蛋孩子。” “可不是啊,幺段没地没庄稼活干,不用风吹日晒,还能吃香的喝辣的,想玩就玩没个管觉儿,现在的闺女有谁愿意种地去,要不是马四爷订下的老规矩狠,还有几个能在这段里蹲住?!”“狗骑兔子”的三轮司机凑了过来,递给表舅刘厂长一根烟,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儿。“不过这几年可就有变化了,有女都愿嫁六段啊!” 刘厂长用烟头指点着东方远处的点点灯火,“你看这,原来是一片湖水退出来的烂泥地,马四爷一根扁担来的,建出来这从北到南一溜十八段的家业,不简单啊!真不简单!!” “要是没有您这老刘家,能有今天这样?!”三轮司机奉迎着,话音里带着恭敬。 刘厂长嘿嘿一笑,一起回了厂。 二猴他们来了,但是在第二天的中午才到了,十个人分驾了五辆幸福250摩托车,排气管都给拆了,象群狮狂吼!他们嘁嘁喳喳地说了过程:找到了卢思秦,他怕厂里处理他,不敢来!才吓唬他几句他就跑到了大厂长王喜龙的儿子王家宝那里哭了半天,还把上次给他的钱也上交了,王家宝带着几十口人把二猴他们几个围住了,不过都认识没打起来,骂了他们几句,还说只要卢思秦有任何事就找他们几个算帐,还要来找你刘恩山,也不饶你嘞。没办成事就不要加油了,每人给盒烟吧。 来哥当时就在厂里,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毛了,怒气冲冲地说:“我不管你们是上天还是入地,必须保证让我明天能拉走合格的酒,到时候要是没有……哼!”他的那位高参大舅子哥拿出了合同和收条,指着上面的条款和字眼跟我们谈上了法律,告诉我们如不能履约,要双倍退还他们的定金,还要赔偿他们的其他费用和损失。 来哥他们被我劝走了,表舅刘厂长开始了个把小时的嘟囔,先骂挨千刀的卢思秦不识抬举坑害人,再骂海子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正经事干不了一件光会牛b哄哄,转头就是骂我白吃十几年的饭不能打也不能挨啥都不会没一点用、谁让你去逞能找的卢思秦有本事就自己调出酒来哪怕尿出来也行……我只能闷着头忍下泪一声也不能吭,表舅妈在一旁听不下去,骂着轰着赶他带上酒去安排来哥他们吃午饭了。我耳根清静下来对她无比的感激,绞尽脑汁地想帮上忙,却不知该怎么插手。 我在厂里团团转了好几圈,脑子里仔仔细细翻找了无数遍,可惜认识的人有限,还没有一个可以成为拯救我们这场危机的救世主,眼看着我千辛万苦才争取到的一点战果马上就要泡汤,搞不好就有可能演变成一场乱子,还会让客户跟厂里厂外的人笑话!心里那个急呀,就像被油煎火燎着一样。 第一卷 三、勊! 三、勊! 我和表舅的几个侄子急急忙忙赶到六段的时候,表舅的嘴巴和鼻子流出的血已经干在了脸上和胸前,正躺倚在六段中学大门外的树根上眯着眼喘粗气。他一见到我们去了顿时来了精神,滚身爬起,雄纠纠地骂咧着奔向酒厂大门。 那里的石桥上正聚着几个衣着光鲜的人,表舅指着其中的一位三十多岁长得白白净净、梳了油光铮亮大背头的头目模样的人就骂上了:“你个王八蛋王家宝,我日你亲娘了你对我下这样的毒手?!你现在仗着恁爹有了几个臭钱就来欺负人,没有俺老刘家,你们都还不知道在哪个b沟里趴着来……” 那个叫王家宝的一句话没说,冲上前就是一巴掌,重重地抽在了表舅的脸上,血又从鼻孔里喷了出来。我赶紧上前护住表舅,王家宝叫嚷着喊来身后的人和厂里的保卫:“你们给我打,打死了我挖坑埋他!”一下子几十口子人围住了我们,表舅的几个侄子当时都把拿来的菜刀镰刀斧子等家伙亮了出来,独我一个赤手空拳地挡护着表舅。 双方对恃了老半天,王家宝狂喊了几声给我打,可没有一个敢先动手的。看着指挥不动,他就变了一种说辞,吼骂道:“姓刘的你个老迂魔,你别光仗着恁老辈的一点事净想占别人的巧!十八段几辈子也还不完恁姓刘的恩了?!就是有恩又干你刘恩山么个鸟事?!你不是指仗着胡海子给你撑腰想挖我的墙根吗?我现在就叫海子来收拾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转身让身边的人开走凯迪拉克。 约有两根烟的功夫,二十多辆狂吼的摩托车各载着两个人簇拥着轿车象蜂团一样赶了过来,海子从轿车上下来,冷着脸接过王家宝递给的中华烟,悠悠地晃到表舅跟前,未等表舅开口,就阴阳怪气地用一种不屑的口气说:“俺说你这个老迂魔,想发财迷了心窍了吧你!你一个臭要饭的还想硬夺人家手里的金饭碗啊你!是人家姓卢的自己不愿意给你那几间烂瓦棚子的破厂子去调酒的,你还迂的么啊你!王大厂长这是还不知道,知道不照脸抽你啊!俺今天当回老好人,给你个台阶下吧,磕头认错赶紧滚蛋!”说着又抬抬下巴点了点表舅的几个侄子,“嗨嗨嗨,你几个赶紧把那些破玩意收起来,破铁烂钉的就别现了!跑这儿来亮兵刃是吧?是不是皮痒找挨揍啊?这里是段里,俺一个一个地把你们的骨头都给拆了你信不?”我的那些表兄弟没有一个敢应声的,胡海向后一翻脸,大叫了一声:“弟兄们,亮出来给他们看看么是家伙!”。 摩托车上的四十多人全部下车围了上来,嗖地一齐从腰间各自扯出一根用钢丝绳为芯、外面套着拉力弹簧、两端焊着铁钩的钢丝鞭,这种自制的鞭打在身上奇痛无比但创面较轻,他们还故意拿在手上抖上一抖,仞仞作响。 王家宝更是来了精神,抢过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向表舅,我扭身挡住,一条火辣辣的感觉顿时从我的后背肩上钻入心里,我推着表舅往回走,背上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我疼极了很恼火,把表舅推到表兄弟他们中间,反身一脚踹在了王家宝的小肚子上,王家宝当时就抱着肚子蹲了下去。我扑身过去想夺鞭子,十几条钢鞭挂着响声奔我抽来,我赶紧退跳闪开,刚好碰到河边一棵刚刚栽下不久的手臂粗细的杨树苗,没有细想就双手拔起,挂着风声抡开了抽向那几条鞭子,像发了疯的一样。 也不知身上挨了多少鞭子,我疯狂地叫喊着,把手中的杨树杆打得只剩了半米多长,一股劲拼打着从人薄的地方冲了出去,一看那边是酒厂大门口的桥,栏杆上正倚着王家宝! 我不顾身后的鞭子,左手一把掐住了王家宝的脖子狠狠地一捏,右手的拳头跟上去砸在他的眼窝上,抽回左手扑上前一把拽住他油光的头发,用树杆的断茬紧紧地压插在他的喉部,侧转过身子让他挡住我,我才有空去喘了几口粗气,抬头看看周围远远近近地围着有几百号人,靠近的全是钢丝鞭,我的那些表兄弟们不知道都在哪里。 “厉害!勇猛!英雄!大侠!”胡海子嬉皮笑脸地拿着一根鞭子走向我。“小老弟呀!今天你长得再俊、人再猛,也别想活着出这段里啦!” “谁这么恶?”一个苍老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一位身形略显伛偻的老人快步从人群中挤到了跟前,抬起花白的头看了胡海子一眼,海子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招呼道:“二马爷!” “你要弄死谁啊?!”老人问。 “没!没,吓唬他玩的!”胡海子没有了刚才的威风,陪着笑脸。 “那你赶快滚恁奶奶的一边去!”老人一摆手哄开胡海子,走到我跟前把那截断树杆拨开,对王家宝说:“人家受的伤你得掏钱给看去。” 王家宝马上挤出了声音,“看去!看去!二表伯!”他也没有了一点嚣张。 老人对我笑了笑,说:“孩子,放开他吧!” 我松手倚靠在桥栏杆上,身上的处处巨疼让我有点无法忍受。 老人他拉过王家宝的手,有点语重心长地说:“小宝啊,咱们跟边外刘家从老一辈世代都是好情,人家对咱整个段里都是有恩的!这些您爹得给你说过吧。” 王家宝不住地点头。 “再说,咱们这都是屋搭山地连边的老邻居,吃的是一湖水,亲攀着亲、情连着情,那恩山你也得喊声哥吧?!有多大的仇恨?他把你家孩子扔井里啦?你怎么把他都打成血人了?还有这个孩子,你怎么能下手打他呢?” “二哥,你劈了他!”远处又传来一声老人的怒吼,让王家宝浑身一颤,人群中顿时一起哑了一样没有一丝声音,自动让出了一条道,一位衣着整齐、颌下无须的老者大步走来,微皱的眉头带着摄人的威。 “二哥也来了!”老者挺恭敬地先向二马爷打了个招呼,接着就冲王家宝气忿忿地点点头,低声吼了一句:“赶紧滚回去!” 王家宝一溜小跑地进了厂。 我已经完全脱了力,湿卤卤的衣服粘乎乎地贴在我身上,一阵阵刺痛让我的汗水一阵阵往外冒一阵阵眩晕,表兄弟们围过来,架住了我。 “二哥,您别生气!我没管教好家宝,过天我去看看恩山……”我走的时候听到了那老者对二马爷说。 一夜都是在浑浑噩噩、痛痛醒醒中过来的,我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盐水瓶和表兄弟们一张张微笑的脸、关切的目光。那一夜我睡在了厂里,身上擦满了药水,裹满了绷带纱布,是表舅妈从刘集医院叫来大夫给我包扎的。 “你那一身伤吓死我了!”表舅妈说。 “表舅呢?他没事吧?!”我问。 “没多大的事!他那一个脸跟猪头差不多了,一早就去照片子拿药办住院去了,回头好跟王家宝要钱!”表舅妈说,还满是感激地夸我懂事,“要是那几鞭子抽到你表舅身上能要了他的老命。”接着又埋怨表舅:“你说他迂迂魔魔地自己跑那找姓卢的干啥?!胡海子都喊不动,他不是去自找难看吗!” 我艰难地起来,拿过昨天我没来得及弄好的酒样,品尝了一下,感觉还不错,选出酒精配量比较大的那瓶酒过滤了,让一位表弟去送给那位等在旅店的客户来哥。 来哥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才来到,还买给我大大的一袋子水果。 “老弟呀!了不得!”来哥先把大拇指送到我眼前,“英勇!一个人打得几十多个拿钢丝鞭的人楞没靠上你的身,中!管!行!棒!牛!” “那胡海子都被俺老表哥给勊服了!”送酒样的表弟有点不满意来哥忘了提到这个重要人物,忍不住在一旁补充着虚唬。但来哥根本不了解胡海子是何等何样的一个人。 我嘴里说着哪有哪有,极力想控制住得意但笑还是挂在了嘴角。 “对对对!”来哥凑到我跟前,说:“老弟!身体感觉怎么样了?!”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酒气。 “我没事!来哥!你咋大清早的就喝酒了?” 来哥突然脸色一正,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很认真地问我:“今天这酒是你调的?” “是啊!”我心里一沉,担心他不满意。“怎么样?” 来哥站起身来用手捂着嘴盯着地转了两圈,然后说:“这酒跟大厂的不一样!不过……” 我不知是什么状况,神色紧张了起来,支起了耳朵。 “味道还是比较醇正的,没有邪杂味,浓淡刚刚好,入口绵甜还香,口感不赖,回味也好……” 我放下心来,脸上微微笑了。 “关键是还不上头,我一顿就能干它一瓶!你信不?!”来哥很认真地说。 “是真的!他真能喝下去!刚才和他的大舅子哥两人一口早点没吃,就一人干掉了半斤。”表弟做出了证明。 “对!我倒了一满杯,那酒真清、透亮!看着就喜欢!第一口喝得很慢很少,第二口一大口,第三口就见了底,没事!不晕,也不撞脑子,连我那大舅子哥也一个劲地夸好。” 我开心地咧开了嘴巴。 “这酒可比那大酒厂的微湖泥池强多了,也比上次你拿出来找大厂姓卢的调的那个酒强,那酒喝了晕劲太大。这酒有点象六段大酒厂那种三十八块钱一瓶的牌子酒,那档次可够高的!按这酒的口感质量,我准能卖得比微湖好,一年就能盖过它,让人家说是微湖泥池仿的咱。” 我的笑已经合不拢嘴了。 “你以前真的一天都没学过勾兑?!”来哥还是不敢相信。“你就能调成这样子?!” 我点点头。 “你可真是个天才,有天分!是咱二段酒厂的福星啊!”来哥起了劲,“小老弟啊!真行啊你!文武全才呐!人长得这么帅气,还这么勇猛,可惜我的那妮子才十岁,不然就把她嫁给你了!” “咋地?你还想往上爬辈分?!”表舅妈跟着打趣:“没事!俺外甥可以等!你说话得算话!” 全屋子里的人都哄笑了起来,我也笑得蜷起了身子,回不过气来,眼泪跟了出来,引得身上的伤口阵阵发痛。 来哥意犹未尽:“你看这架打的,多不值啊!早知道让这小老弟出手不就都拿下了!” “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全力地给您拿下!”我向来哥保证。 “拿下!”从此,成了我的口头禅。 “你能勊出来?” 表舅刘厂长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根本不敢相信,让我重新调出酒样,品饮了一番,高兴得鼻头更红了,连声地夸着好,撅着红肿的嘴,张罗着给我买来一百多个鸡蛋,又让人拿上两只老母鸡送到我母亲那里,对我的态度近乎巴结。 他还是不太放心,再三地问我成本怎么样,千万别赔了本,四川的老卢调出来的一瓶还能挣上三毛多钱的,我告诉他我用的主要基础是酒精可以降低接近四毛钱的成本,他乐得眼睛都红了,又让我调了一次,他在一旁记着算着,最后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但还眯着两眼眼屎郑重地告诉我挣的没有那么多,让我少放点原酒和贵重的调味辅料。我试了几次,效果不好,就放弃了。 表舅刘厂长请孔宪勤把送酒精的叫过来,狠狠地压了价格,还要求酒精罐也得放厂里几天,不然酒精没地方存放,又跑到亲戚朋友家挨个借过来,把款子凑齐给了,接着把在场的所有人都远远地赶开,亲自帮着我调大样,嘴巴不停地在我耳边一直念叨要当心仔细注意、千万别搞砸了这些可是钱是他的身家性命、求求老天开恩一定给出好酒。 我不厌其烦,只能忍着絮叨把酒勾调好,心里暗想难怪有这么多人叫他老迂魔!幸好“老天开恩”,顺利拿下!一万多斤酒体基本和小样一致,让来哥他们非常满意! 此后,表舅跟我谈及调酒的时候,还恨恨地骂:那卢思秦在给咱调酒的时候,肯定是怕泄露了方子,故意布了迷局使了些诈,最有可能的就是趁没人看着的机会偷着把辅配料弄好了又倒掉了一部分!你看看,自己要没这技术光去求人,能行不?! 第一卷 四、正骨 来哥俩人通情达理地多等了一天,但着急的样子非常明显,一大早就坐上了孔宪勤的货车嚷嚷着快回。我趁装车的空儿,找表舅妈支了二十块钱,骑车跑到刘集西十五里的樊家庄,特地买回来四斤本地的名产:用老鳖汤煮出来的狗肉,用菏叶包着,硬塞到来哥怀里。 为此,表舅刘厂长唠叨了半天,怨我不会过日子、不懂得谋营生的难、这一车酒才能挣几个钱就乱花……我实在忍耐不住了,第一次赌气跟他顶上了嘴,说你在我的提成里扣行了吧?!他当时就住了声。表舅妈过来骂了他几句,说这几天也没啥事了,你凑空回家去看看你妈去吧。 家,其实是舅姥爷的,我们和母亲只是借住。院子有一亩多地,院里种着一棵粗大的枣树,很有年数。正房是青砖青瓦的五间堂屋,东西两厢各有三间配房,母亲住在西边,我住隔壁。南房有三间,中间的内凹敛做大门,东间为厨房、西边放杂品。家里只有舅姥爷一个人居住,很是宽敞。 到了家里我搬来舅姥爷的竹躺椅,让小表妹红红帮我把母亲架到外边晒会太阳,抱出被褥晒上,又收拾出母亲和我的脏衣服泡上,红红抢着洗我没让,她就拎起水桶到井边去提水,还拎回了几个小女孩。 那几个女孩一进院就扯东扯西地叽叽喳喳个没停,我因为不熟,没好意思和她们搭话,低头搓洗着衣服,身上的创痛让我眉头皱起,动作慢了下来! “红红!你这是咋照顾的人,衣服都不给人家洗,光知道乱跑着去野?!”一个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匀称、梳着马尾辫、长相清秀俊俏的女孩双手把红红推到了我跟前,红红是隔壁刘恩民表舅的二女儿,今年才十七,我妈一来,舅姥爷就叫她过来帮着照看。 红红一笑,弯腰抢过了盆。 我站起来冲那女孩笑了笑,算是感激也算打了个招呼。 “表哥!”红红低着头洗着衣服,感觉上好象有了很多的优越和亲昵,开口问我:“你这一身的伤就是在六段勊架给打的吗?” 我恩了一声作了回答。 “你真把胡海子他们打得哭爹喊娘的?”另外一个女孩有点崇拜地问。 “哪有?!”我的脸都红了。 “起码是那几十个人都没偎上你的身吧?!”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有点哭笑不得,“哪有?!” “那最起码是你一个人跟他们几十个勊的吧!?” 我说表兄弟们都在。 “哼!你就别提那几个没种的货了,好粮食喂狗也会汪汪两声,他们倒好,站旁边成看大戏的了!”那位俊俏的女孩撇着嘴,忿忿地很不屑也很不满。 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正傻呆着,有个泥猴似的小男孩跑来叫我:“曾进哥,俺恩山大大叫你去厂里写牌子去!” 我应了一声,去屋里拿了一杆大提斗毛笔,那群女孩很惊异,说你还会写毛笔字,就囔囔着一齐跟我去看。只有红红还在洗衣服,没去。 “别和人家打架!”要走时,身后传来母亲叮嘱。 我回过身来,看着这会儿的神志有点清醒了的母亲,说:“不会的,妈!” 厂外的墙上用白灰竖着刷出了一条长方块,拎着红漆桶我正为毛笔担心的时候厂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厂长表舅得意地夸着我:“俺这孩子能耐,把胡海子尅得一楞一楞的,自钻自研地就能调出酒来,那个味,好得连大酒厂的卢思秦在他跟前只能算个瘪十!这孩子还会写一手漂亮的大字呢!……”众人也跟着一起称赞,表舅在一旁嘿嘿地陪着笑催促我赶紧写。我没了退身和犹豫的地步,也不好再去疼惜毛笔了,就浸满油漆在墙上一笔笔地描出“二段酒厂”四个隶书大字,在众多的赞美声中收了工,找汽油把笔洗了,象个明星似的被那帮女孩和一群孩子簇拥回家。 到家没多会,舅姥爷就回来了,他是我外婆的亲弟弟,人已近七十,村里像他这把年纪的已经不多了,但他的身体还是健朗的很,头发黑多白少,牙齿一个都没掉,让很多老年人羡慕不已,说他身体好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在女人身上下的力气少。外婆倒是跟我讲过,舅姥爷以前曾经迷上过一个山西女人,在外地追了人家好几年才领了回来,生下了一个男娃。可惜没过多久那媳妇的娘家人就找上门来,说她妈病了给带走了,小孩也没给留下。舅姥爷去寻了几十趟都没见上面,有几回还差一点被人打死在外边,听人说那媳妇原本就订了婆家,如今已经嫁了人……后来舅姥爷年龄大了也就不去找了,一个人守着老父留下的这片偌大的空院子,整天把一把自制的铁弹弓拉得韧韧作响,打算着最后再去寻一趟。 舅姥爷一进门就夸我字写的还不错,有点功底,赶明(改天的意思)带我去找头段的六马爷和东五段的孔老先生给我再指点指点能更好!他接着问起了母亲的伤和病,再次建议我去北四段的胡瞎子胡心明那里,问问有没有法子治。我说妈的伤在腰部脊椎上,大医院里给照过片子,医生说是脊骨错位压迫了神经,得要开刀正骨但又怕伤了脊髓没办法也不敢下手,舅姥爷留下一句话“你去找找试试吧!”,就背着手进了自己居住的堂屋。 “红红妹,那北四段怎么走?”我问。 那位俊俏的女孩没等红红答话就抢着自告奋勇地要带我去。我俩骑上了两辆自行车,她有意地和我并着肩从一条颠簸的田间小路向北四段奔去,一路上跟我聊得很欢。我知道了她叫刘雪,是恩山表舅的亲侄女、刘恩高的闺女。到我家去的她们几个和红红都是比较要好的本家姐妹,红红的爷爷和她的爷爷是一个奶奶的,按族亲是第四辈了,和我的表亲关系都是一样的。她说她的族家可大了,光她老爷爷就弟兄五个,领着她九个爷爷帮一个叫马四的老爷爷抢种湖滩地,为这还赔上了几条性命,这样才有了后来的这沿湖一溜十八段。到现在这些段里的人只要提到她们刘家还个个都记着情,也只有王家宝是个忘恩负义没情没义的家伙,他居然敢对刘家人动手,换了别人谁也不会!那个胡海子更是个坏人的头,出了名的难缠,这一带谁也不敢也不愿意去招惹他,他就是北四段胡家的人,从小跟着他爷爷的哥学了一身好功夫。 骑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子才到了北四段。北四段是十八段的最北端,在微南湖的上口部位,村南头有一座日本人留下的碉堡,连着南四段,村子很大,民风剽悍,家家练功夫,有着八大有名的武术世家。 “这里的小孩一落生就练武,勊架可出名了!”刘雪说,“就因为这,人人都会治跌打损伤、正骨推拿,胡瞎子是最有名的。” 打听着进了胡心明低矮的家,看到了满墙的锦旗和牌匾,大多镶绣着医德高尚技艺高超的词句,中间一块黑底镏金的牌匾上有“正骨圣手”四个大字,上款是“胡心明当冠之”,下款为“马有贤敬题”,再看那胡心明,已是花甲开外、清瘦利落、双眼失明的老人。我满怀着母亲康复的希望,详详细细地向他介绍了母亲的伤情和县医院的诊断,他仔细地听着轻声地问着,然后有点不屑地说:“医院的诊断也是对的,但他们不懂正骨的真髓和秘窍,开刀正骨更胡说八道,他们也不敢动这样的手术。”稍有一顿,安排我道:“人都已经伤了将近四个月啦,还是卧床不能动,我治起来恐怕也是很不容易的!你回去赶紧把人送来,我摸摸骨伤、想想办法,你得尽快!” 我胜似得了救命灵丹,一路上自行车骑得飞快,把刘雪远远地丢在了后边,到家没来得及喘息一会就赶紧请舅姥爷帮着找辆平板车,然后就去酒厂找表舅借支点钱。 表舅厂长正在我调试酒样的屋子里捣鼓着什么,看见我来了就用身子挡着我出来。一听我说想借钱去给妈看病,他有点恼火:“还看啥看,你妈那病看也看不好,白糟蹋钱!你看咱上一车酒也没赚上几个豆,还有这么多货都压着,我外边借的跟破箩落的似的,哪里还有钱?” 我已是哀求了:“表舅,就算我先跟您借点好吗?我妈的伤得赶紧治啊!咱不是今天早上才收了刘可来的货款吗?要不,您先把提成算给我,行不?” 表舅几乎是吼着骂我:“提成提成,你光知道认钱,我不还帐?!那些压着的酒算谁的?刘可来不来提,你都喝了它?!啊?那样你也得还我的本吧!” “你这么说,还成了是我倒欠你的了,是吗?表舅!”我的眼泪在这时候真不争气,连串地落下。我把期求的眼光瞄向表舅妈时,她赶紧扭低头装成去忙,跚跚地走开。 我红着眼圈回到家,舅姥爷看看我问:“没给钱?!”我的眼泪又下来了。舅姥爷轻声吼斥“别哭!你都是个大老爷们了,象啥样子?!”说完扭身进了自己的屋,一会儿拿出了六百块钱往我手里塞。“拿上,你到胡瞎子那不一定用的着,赶明我用的时候再给我吧!” 我推拒了半天没推掉,接下了,泪眼婆娑地说了一声:“谢谢舅姥爷!” 舅姥爷一梗脖子,说:“你这孩子,憨的!” 红红回家拿来了四十块钱也塞给我,让我带着,是她自己攒的。 我很不自在地说:“这么长时间都是你在照顾我妈,我没给你一分钱,哪能再用你的钱呢?!” 红红红着脸憋了好半天才对我说:“咱不是亲戚吗?!照顾俺表姑不是俺应该的吗!?亲戚里道的帮个忙哪能要钱,说别的可就见外了。” 刘雪风一样的也赶到了,听说了我去支钱的事,就开口糗起了恩山厂长,让随后过来的厂长夫人在身后一把抓住了辫子,娘俩扭闹在一起。 “我把你个臭妮子的嘴给撕烂,有你这样说你伯的?”表舅妈有点喘。 刘雪一点也不让:“有俺伯这样做事的?!人家为你挨了打、解了难、还帮恁挣了钱,眼看着有病人急着要用一点小钱,恁不给就罢,还用稀屎泼人!耍无赖啊!象话吗?” 表舅妈理亏,红起脸来,硬着嘴巴:“象话?!象画都挂你大娘的墙上了!”说着掏出三百块钱硬塞给我,“你别生你表舅的气,他迂魔,别理他!啥事都有你妗子在,啊!” 我毫不客气地接了下来,还是道了一声谢! 刘雪让她爸刘恩高套了一架马车,告诉我她爸我也得喊表舅。 “红红,赶紧抱麦秸来铺车板上,要厚一点!”刘雪喊着。 “红红,把褥子拿来铺上,快点!”还是刘雪在喊。 “红红,被子被子,别忘了!”又是刘雪。 “红红,家里还有啥吃的呀我咋找不到,小进还没吃晌午饭呢!哦,还是我去吧。” 我和刘雪的爸架着母亲上车躺正,红红给盖上了被子,就挤在车尾坐下。 刘雪从自己家里拿来大饼和煮好的咸鸭蛋,跳上车前端靠我坐下,说:“红红你也去啊?也好,有人能帮着照顾照顾!” 赶到北四段已经日头西斜,我把胡心明老人搀扶到卸过鞍辕的马车跟前,老人让我们把母亲翻过身来卧着,挨个按摸着脊椎骨问母亲的感觉,渐渐眉头深深地锁起。 “晚了!晚了!”他嘟囔着去摸起拐杖。 我赶忙去扶他,关切地问:“胡大夫,怎么样?!” 他一把打开我的手,气愤地说:“你找大夫给你娘看去,我不是大夫!” 我哑然无措。恩高表舅赶紧过来告诉我:你叫他瞎子都没事,千万别叫他大夫,他小时候眼睛不好让大夫治来治去的还是瞎了,从那就认为大夫比骗子还卑劣可耻。 “早干嘛去了?!现在才送我这来!”胡心明还是忿忿地蹲到了门口,思索了老半天,好象下了个重大决定似的恨恨地起来,摸索着进了屋,一会又出来,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擀面杖。 我不明就里也没好意思多问。他让刘雪的爸爸按住母亲的双肩,让红红和刘雪分别从大腿部按住母亲的双腿,摸索着把擀面杖从母亲小腹下穿过,调整好方位,让我抓住了另一端,然后告诉我他喊一二三就一起用力向上抬,我愕然楞住,根本不能在他的喊声中去配合着用木杖抬我的母亲,杖子的一端从我无力的手中脱落,把胡心明闪了一个趔趄,那瞎子一声怒骂,让换了表舅刘恩高来抬。 我在胡瞎子的喊号中按着母亲的肩扭过头闭上眼,就听着妈妈一声撕声裂肺般的残叫,而后就昏死了过去。 “妈妈妈妈妈,你怎么了?我妈她怎么啦?”我抱着母亲的头,凄切声撕。 “别嚎了!”胡瞎子额上冒着汗,不满地斥责道:“她的腰椎骨错位了,这几个月都已经给长死了,我给她又重新拉开了!” 我将信将疑地止住声,盯着胡瞎子。他将肘尖顶压在妈妈的腰部轻轻晃着,让刘恩高托抱起母亲的双腿,然后一声声地喊起了号子,叫刘恩高配合着一次次猛猛地往上高高掀起,听到了骨节呷嘣一声轻响,胡瞎子叫了停,然后在母亲背上连捶带捏、边揉边摩的好大一会儿,翻过她的身体,掐了一会人中,左手按住胸部右手猛捶了几下,妈妈哼了一声咳嗽起来。 “好了!”胡瞎子擦着汗坐在地上,衣背上已经湿透了大半。 我扶着母亲,满是感激地连口向他道谢! 胡瞎子没搭理,自顾着安排:“这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次可能时间还得长点,带上我的膏药,烤化了贴在腰部,三天换一次,别沾水,也别让受凉……”说着让他家人给我拿出了二十贴自制的膏药。“你只要能坚持好好贴,每天能有人给捏捏腿捶捶背,我保她能三个月后能自己下地。” 我喜出望外,忙问多少钱。 胡瞎子反问刘雪的爸爸刘恩高:“你们是刘集二奶奶家里的人吧!” 刘恩高说是,他是她的重孙。 “那你们走吧!一分钱都不能要!” 刘恩高和我赶紧说哪能哪能,好歹留点膏药的本钱吧。 “我又不是卖膏药的野郎中,给谁正骨推拿也没要过钱啊!地里收点米面就能过日子,有个买盐买油的零花钱就够了。我眼瞎可心明,二奶奶可是救过我瞎子好几次的,我哪能去要您老刘家的钱?”胡心明的态度很坚决,又告诫我们说:“她的精神还有点问题,我看不了!你们应该早点去神经专家去看,千万别影响了她身体的恢复。” 来到村口时我看见一堆刚刚摘下的早西瓜,就跳下车买了两个,一溜烟跑回胡心明家,放在饭桌上,压下二百块钱,告诉了一声就快跑着追车而去。 回到家把母亲安顿好,夜色已经很深了,刘雪东东西西地闲唠了一会儿就被恩高表舅叫走了,我向舅姥爷说了情况就把钱还了他,他给打着下手帮红红烧火做饭,红红麻利地和好面薄薄地擀出了面条,等水开的空儿又切出土豆丝青椒和葱姜蒜,在小锅里炒了,捞出面条来,舅姥爷吃上两口就说饱了回屋去睡了。红红先喂了妈妈吃了几口,妈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红红就端着碗到桌前陪着我吃,一个劲地劝我吃呀别嫌我做的难吃啊,可她自己很少动筷夹菜。我向她表示感谢说:“我妈可多亏了你啊!” “你别说外话了!”红红说,沉默了一会她突然问我:“表哥,你看俺刘雪姐咋样?” “她怎么啦?”我很诧异。 “没啥!”红红欲言又止,显得有点怪怪的,低头夹菜的时候才接着说:“你不知道,她比俺大三岁呢,比你还大两岁来,早就说好了婆家,就在西北的夏集,住镇子的街头,来催过好几次了她就是不肯嫁,头先嫌弃人家个子矮,现在又非得让人家里在街面上盖好三上三下的楼,不然就不嫁,这不都拖了一年多了,那边还没钱,不知道动工了没有?!” “哦,才刚二十就结婚啊,怎么这么早?”“怎么这么!”她别扭着学我,自个笑了:“你是城里人,不知道这农村的老规矩多,还有十四就说妥的呢,刘雪要不是挑剔,也不能这么晚!” “呵呵——”我笑了,逗着她:“红红,你说好婆家了吗?” 红红脸通红,扭捏了一会儿,才说:“你别叫我红红,又土又难听,俺大名原来叫刘季红,可难听了,因为重了根红爷爷一个字,改了,叫刘萍。”顿了一下,“说婆家了,他们找上门来的,没定呢!” “都这么小就结婚,能领到证吗?” “都是偷着先办喜事,吹吹打打地摆了酒席,过几年岁数够了,带着娃再去登记领证,所以那些搞计划生育的连十岁的女娃都立了档案,一个都不放过。”红红懂的还真不少。 “这里的计划生育抓得紧吗?”我问。 红红健谈了很多,“可凶了!牵羊拉猪扒房子,十户坐连罚粮食!啥法都用!可还有老多人思想封建,觉着非要有个男孩才能传宗接代,有的被罚得倾家荡产,也有抛家离舍的,因这都还出过人命呢!” “太厉害了,怎么这么野蛮?!”我不敢相信。 “农村人命贱呗!”红红有点自卑自怨。“还不是当官的想咋样就咋样!” “不对呀,没有农村人种田,城里人不得饿肚子,吃什么啊?”我问着劝导她。 “吃汽车吃机器吃马路上的柏油去!”红红开心地大笑起来,眉心里有了些自豪。 “哎!哥,你是不是也喜欢刘雪?”她跟我聊熟了,不觉亲昵了许多,也有点大胆了。 “啊?——这话怎么说的?”我觉得突然,很惊鄂。 “她喜欢你,我能看出来,对谁她也没这样热心这样好过!” 红红的话让我有点得意,心里有着一丝春意萌动,对她说:“不可能的!今天才第一次见面,难道还有一见钟情的?!” 红红撇撇嘴,说:“俺这乡下的男孩子个个黑不溜秋的跟老鸹似的,个子没几个像你这么高的,像你这样斯文、白净、有文化、还不怕事的她哪见得着一个?这不,偎上来就跟热贴似的!” “谁跟热贴似的?”刘雪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炖鸡块,插问了一句也没在意,“我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给俺表姑补补身子。她咋睡了!那就便宜你了!”说着把一根肥鸡腿塞到我的碗里。 红红哼地一声把还有多半的菜碗端起来,一齐塞进锅里,倒上水刷洗。 “喂喂!你这妮子咋地啦?人家还没吃完呢?”刘雪急着想拦没拦住。 “有啥吃头,素菜辣椒,又没营养!没有啦!”红红没给一点好气。 刘雪诧异红红的反常,突然明白了点什么,微笑着跟她逗:“小丫头片子,是不是想抱窝了你,以前都听我的,今儿有趣了,赶明给你逮个会打鸣的来!” “你自个留着吧!天天打鸣去!” “长能耐了你,会顶嘴了,我是你姐!” “就因为你是姐,你说啥我没听!叫我干啥我没干?你就会说,你会干啥?”…… 我赶紧装着去帮妈整理被头,躲开了她们的口水仗。 第一卷 五、恩重如山 第二天我没去酒厂,一早起来就和红红帮着舅姥爷收拾屋子,趁着天气好拆拆洗洗晒晒,去去屋里的潮湿。舅姥爷去刘集的集市上买回菜肉,又用塑料桶到酒厂打来散酒,把小八仙桌子放在院里,让红红和我张罗弄菜,就去叫来他平常比较要好的合厚的几个兄弟晚辈喝点。 人陆续来齐了,都没空着手,瓜果花生香烟茶叶的堆了一桌子,还有人带来煮好狗肚羊肝猪头肉。盘盘碗碗地摆好了相让着围坐下来,家长里短、兄弟叔爷地喝了起来。 我刚端上热菜就被人拽住了衣服,说“这酒是你调的,你得勊点!” 我坐下来,在一圈人的夸赞声中挨个给他们斟满酒,挨个陪喝敬了,又按本地的老规矩自己先多多地喝了一个,再少倒点端起来一个个地向他们敬劝。 “姓韩的,咱家的羊都啃人家的庄稼了,你咋跑到这里喝上了!”院门口进来一位瘦小裹脚的老太太,头上顶着一帕毛巾,声音倒很洪亮。 “咋了?三婶子!喊俺三叔回家吃门门(吃奶)去?!”桌上的一个有六十出头、黑瘦的汉子,眨巴着赤红的眼睛,跟刚来的老太太开着玩笑。 “去你老娘的臭脚丫子,吃你丈母娘的门门去!”老太太笑着拽下头巾擦脸。 “那得到湖嘴子去扒坟头去!”另外一位四十多岁胖墩似的汉子也嬉皮笑脸,“怪不得三叔叫韩思美,都是含死人门门含的!” 韩思美是个六十五六的老头,坐在舅姥爷左边我的右边,脸上现在如胭脂扑抹的干茄子,佯装恼怒地训斥:“刘恩如!刘恩民!你两个混帐小子闭嘴!没大没小了!” “有有有,那你得说说谁的门门大?谁的小?!”胖墩汉子应着哄闹。他是红红的爸爸叫刘恩民,年长黑瘦的那位叫刘恩如,一旁默默喝酒不爱说话的是刘雪的爸刘恩高,还有一个叫刘恩德,最年轻的一个叫刘恩群,他们都是我的表舅。 “那!还是你这三婶子的奶大,别看个子矮,当年一对门门四个壮汉子都能吃饱,一裤裆夹过七个孩子……”坐舅姥爷右上首的老人是他唯一的还存世的叔伯兄弟,今年有七十六七了,酒后兴起,也跟着凑趣开上了玩笑,惹得那老太太嗓子又高又尖:“刘根弟,你咋喝点猴尿也跟着孩子们乱嗪啊你,嘴里没让二奶奶给抠干净啊!”紧接着就是满院里鸟飞蛋抛、哄笑连连。 韩思美一看口舌上占不到便宜,就转移话题大嚷着问我:“你知道刚才说的二奶奶是谁吗?” 话音落下,全场立即安静了下来! 我摇了摇头。 “二奶奶就是你舅姥爷的亲奶奶。她老人家可是一个大善人,一辈子吃斋念佛行善积德,这刘集、南辛集、西北夏集、北梁集、还有这一整个十八段的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大多数是她老人家给接生的,我也是她老人家给的活命啊!”韩思美喝了一口酒,迷起老眼往空中仰视着,仿佛追忆着那老人的形影,满是景仰、声音暗哑:“要是谁有个急有点难的她都伸手就帮;就是哪个闹点头疼脑热、长疮流脓,耳鼻眼喉的,哪里有点啥毛病都来找她看!哪家小孩要是发热拉肚子的也找她!就是孩子受点惊吓,她也能请神降仙的给治好,还真灵!她老人家活到了一百零七岁,耳不聋眼不花,快一百岁了还拿针给俺娘挑撅眼(麦粒肿)呢!” “要不是咱二奶奶,那马四一家四口就饿死在湖沿了!还能有这一溜十八段?!”韩思美的老伴搬了个小凳子坐下,跟着说。 “那是!”恩如表舅接过话头,很自豪地说:“咱刘家在这儿可是老户了,以前出过皇帝的!汉高祖刘邦就是俺刘家的祖先,咱是他的嫡传正根,他是条水龙,不能离了水,咱这湖地水多,他就是这里生这里养的,当年还是从咱这湖边开始打的江山。老贼王莽篡朝的时候,咱刘家才又回到这里的。你知道这里有刘集多少年了?咱县志上从晋代就能查着。那马四爷马居水来的时候是逃荒来的,他那时有啥?一根扁担挑了俩娃,后边跟着个小脚媳妇!” 舅姥爷开口截住了恩如表舅的话头:“逃荒来的是他韩家,韩思美的爹来的时候快四十了连媳妇都没有,还是你老奶奶给说的媒,才有了韩思美这个瞎包老头。”舅姥爷一指韩思美,对我说:“你别看他土头土脑的不起眼,可是有名的小诸葛,解放前上过洋学堂的!还当过咱这刘集小学的校长呢!”接着又对恩如表舅继续说:“人家马四可不是逃荒来的,他的老家在湖东二百里的那个山窝窝里可是大家望族,族家大、兄弟多,为了分山头分得不公就闹起了家包子、有了冲突,马四叔一赌气带着老婆孩子到咱湖西来的!过湖就没吃的了,连着三天,俩孩子哭都哭不出声了,媳妇也饿晕过去了,马四叔填了一肚子树叶子,一个人硬挺到刘集,您老奶奶喊了您几个爷爷去接到咱家的。二马哥那时侯才八个月大、刚会爬爬,你想想吧,他今年最少也得八十三了吧!” 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位伛偻的老人,插问舅姥爷:“二马?八十三了?他在六段打架时到场过,不是他去我就惨了!他的身体可不错啊!” “那是,年轻的时候可标致,个头又高又威猛。现在是老喽!”舅姥爷一声叹息,又气愤地说:“咱刘家可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俺这下一代的就出了个恩国还行,在刘集当了个一把书记,可也是官身不自由啊!谁的事他也问不上,也没人去拖累他!再往下一辈的说,哎――别提了!眼看着恩山和你挨打,连个敢伸手的也没有!这些没有血性的东西!” 舅姥爷旁边的刘根弟舅姥爷也跟着叹息,神色黯然:“虎根哥,老弟兄里头可就光剩下咱哥俩了!当年咱爷们十几个,哪个往那一站,谁敢放个响屁?!” “那绝对!”韩思美赞和着,“那马四叔没有您这刘家的六虎九豹给帮着,哪有落脚的地儿,十八段这些龟孙哪来的这个窝?!来来,咱老哥几个再勊一杯!” 放下酒杯,转回头对着我说:“你是不知道,二奶奶一辈子成了五个儿子,没女!你舅姥爷的父亲排行老三。马四来的时候是让二奶奶一锅咸汤救活的全家,认了二奶奶当干娘。二奶奶一家这么多人,硬是挤出口粮来填他一家子的嘴,他那个媳妇脚小倒是能生,挨接着又连生了五个,还都是小子!你说这些嘴,咋喂?!当时的地又薄,赶上好年景好收成一亩地能见个二三百斤麦子、一百多斤豆子,谁家能有余粮?!” 又是一轮酒后,韩思美说“虎根哥,我得给孩子讲讲古,不能把咱经历的这些事都带进棺材里。”就继续跟我聊道:“咱这刘集原来是挨着湖边建的,湖水年年往下退,退出来的湖地淤泥厚,土肥!收拾收拾就是好田。那也得看天吃饭,雨水大了庄稼就都淹了,天旱点还能有点好收成!可天祸不如人祸啊,湖里的一帮子靠打鱼为生的船毛子都合起伙来,庄稼熟了就来偷,这边就得有人看着庄稼,逮住了就得打个半死,年年争抢、年年干仗,年年都这样!” “这湖水有一年退的很厉害,马四叔孩子多也没地,总靠跟着二奶奶帮忙吃饭也不是长法,就商量着自己圈出来一块去种,二奶奶那个人心善,给他鼓劲、撑着他干!可湖里的船毛子也想靠岸安家,跟马四对着就干上了。那时侯马四是只手单拳,只有没成年的一窝子光腚孩,全靠着老刘家的弟兄多、势力大,一场血拼打得船毛子到今天也不敢上西岸。咱这刘家个个都带了伤,还死了好几个,” 韩思美冲着舅姥爷掰起手指头:“二老爷,就是你亲爷爷,让人拿锤砸得口吐鲜血,伤了肺,支撑了有半年不,走了吧!咱大老爷大头爷那边的立柱伯是个独苗,当场死在湖沿,撇下三个孩子去了,那时候就恩如的父亲根壮哥一个是男孩,也就只有十一二岁吧!咱五叔刘立志,也是那次对吧,刚娶的媳妇还没怀孕,连个后都没留下!二伯家的刘根正大哥才十六,让人用铁锨插到头上,也……” 舅姥爷沉闷了一会儿,说:“这还不算!马四安家在船毛子留下的地方,就是今天的头段,那时侯还不全都是咱老刘家护的驾?!直到他女人的娘家、姓王的全家都来了才放心回来。” 刘根弟舅姥爷打断了一下:“他那倒好,姓王来了姓胡的来,姓孟的来了姓孔的来,李家、薛家、孙家、罗家、牛家……他那些狗连蛋的亲戚打过照面的朋友后来都接二连三地来了,现在把这沿湖一溜四十里给占得满满当当的。本来把靠咱近的这片地给咱刘家大伯的,可刘家也没图他的一点报答呀!二马娶了咱桂香姐,大伯的一句话就还给马家了,成了他们的二段。不过倒还讲究,十段那边的百十来亩地也算间接地给了咱,保下了咱姑老爷董盛山的一条命,留住了这一家子人家,要不然他非得死在那些汉奸手里头!但是可气的是把咱刘家也统统说成边外,段里的村子就都成了边里,这不是有意地跟咱生份吗?” 韩思美紧接住话茬说道:“马四去立段,哪一步又离开了您刘家?他西边有咱护着,往北争三段那边地,是跟梁集的梁家干上的,那家也是大户!不过那回是梁家理亏,把马四耕过好田抢走了!那时侯马四的势力也不赖了吧;他媳妇的娘家王家过来三十多口子;他表哥胡家十几个武身子;大马媳妇的娘家姓孟的举家全端来了,管打的就有三四十个人;还有马四的连襟……能打能拼的总共得有二百来号人吧!结果是马四跟人家勊了几次,力量头还是比不上梁家!最后还是二奶奶出面去说着骂着那老梁家,梁家的老人头出面才把田退给马四的!你看看,这老太太的几句话都能顶得上大队人马!” “再往后的一回就是马四往南抢湖田,碰上的是辛集的明家。那明家有钱啊!祖上是在朝廷里当过大官的!人家一个园子就有百十亩地那么大,那房子建造的就跟宫殿似的,后边还有个大花园,另外还有七十亩的梨园、五十亩的苹果园、连葡萄就种了十几亩地!呷——好家伙的,一动手人家就是上百号人的洋枪队,还有土炮火枪!那马四指啥跟人家斗?不过这家伙怪刁,专门搞偷袭,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明家给弄急了,派人就把整个头段村围了个严严实实。咱刘家得信后派人说和,明家不愿意,非得让马四叔让田让村远远地滚蛋。咱刘家的爷几个一生气就直扑了辛集,到明家就把老财主明利德给捆回来了,押着他到了头段,让他们立马撤兵,还把枪都给缴了。马四有了枪就更厉害了,没人再敢跟他争湖地了,很多人还都来投奔他。那明家也不服气呀,重整旗鼓,跟马四明来暗去地接着干上了。没几年,小日本鬼子就来了,烧了明家的园子,逼得明利德到处乱躲乱藏,马四出手救了他,还带着人马跟小鬼子们勊上了,明家那些枪可算派上了大用场!打鬼子那会儿,咱刘家可没少参与了,供粮买药打掩护,还配合他东东西西地搞袭击,搞得日本鬼子团团转还摸不着边,气得把这一片的村子都实行了三光。你给毁了咱再建,分散居住,胡家在北、明家在南、马家占中间,不过还没分成这十八段来。” “也就是日本人来烧了明家才算是真正让马四得了势,要不然还不知道这沿湖的千亩良田姓马姓明呢!?”刘根弟舅姥爷插了话:“那时侯我们也都长成个了,二十来岁正当年,一顿饭就得十五个烙馍三碗汤!兄弟爷们心也齐,有事一起上,个个都是好样的!有一回鬼子来,俺弟兄五个拿着铁锨一人就下了一杆枪,我的还是个机关枪呢!俺亲哥根红曾经拿一杆步枪玩死了九个鬼子,哪个当过孬种?!可惜他在救大马解围的时候死了,撇下两个男娃,老大恩山现在迂迂魔魔地净会占点别人的便宜,也没人给他计较,不过老二恩高老实,还比较懂事,可家里的女人又是个病身子!还有虎根兄弟的父亲、俺三伯刘立瑞,为了救马四叔的受伤小儿子老七,让鬼子抓去,还一蹦多高地骂,让汉奸闷在水缸活活给呛死!他大儿子,就是龙根哥,那武艺练得胡家的八大名家里没一个能是他的对手,结果让鬼子给活剥了皮、流干了血死的,娶下的两房媳妇一个也没留下,一个娃后来还得天花死了!奶奶的小鬼子!” 舅姥爷也想起了一件,说:“小日本平掉梁集北湖口的陈庄建了碉堡,二马在半夜里拿火药偷偷地去炸,让日本鬼子的狼狗咬住,恩天的父亲、俺根固哥的脸上让狗咬掉了一块肉才捅死它,鬼子追的时候他硬挡了两枪才留住二马的命。最可怜的是根苗哥,鬼子扫荡时把他儿恩重的媳妇拉走,他一个人端枪就去了炮楼,那身上挨的子弹眼跟马蜂窝似的,嫂子一看就昏死了过去,一个女人不知道哪来的劲,当晚硬往鬼子那个据点里扔了十几个手榴弹,让鬼子逮住扎了刺刀,烂得跟肉泥似的。恩重那时在八路军那里当兵,到现在也没回来过,估计是人已不在了!他的两个妹妹一个十四一个十七,从那时候就不见了,咱家里对外说是去找她哥去了,其实是都死在鬼子的据点了,大妮上吊死在那的、二妮硬是给那群畜生糟践死的。当时的那个晚上,大妮给小鬼子们炖湖鱼吃,趁添菜的工夫把毒给放上了,小鬼子死了一大半,梁集的那些当汉奸的也气愤不过反了,把剩下的鬼子给打死投奔二马来了,二马跟他们过去的,最清楚这事!那两个妮子的样子,去的人都不忍心多看一眼!咱奶奶哭死过好几次,没让他们朝外说。” 一阵沉默,有人在轻轻抽泣! “要不是那王喜龙多出了些好计谋,咱刘家还得要多搭上几条人命!”舅姥爷又说。 “是啊!那个时侯,觉着能活下来的人也不多!都要跟小鬼子们硬拼,还真亏了喜龙的点子多了些,留了不少人的命!”刘根弟舅姥爷附和着。“你看人家现在的这片家业也大了吧!就是头脑好使啊!有心机!” 又是一片沉默。 红红把最后的一盆鸡蛋汤送到桌上,悄悄地问我:“今天一天咋没看到刘雪?” 我没理睬,看看场面太过沉闷就赶紧端起酒来打岔:“我来敬几位舅老爷一杯吧!” 韩思美一口酒没咽下又开了口:“马四叔的表亲胡家,在鬼子碉堡下的据点那儿建起了村子,马四叔知道那里还真得需要胡家镇住,也就特许了,胡家就在那里的大肆圈地,又跟梁家勀上了!日本人在的时候,梁家不但没和马四走一条路打鬼子,家族里还出了好几个汉奸,虽然人人恨他们,但人头没受损失、实力还在呀!有些人就是这样,对外人没种、对自己人倒逞恶逞能了!那又是几场恶战啊!马四兵强马壮、如日中天,可梁家已经众叛亲离、都不屑理睬,梁家的几个撑头的硬汉先后被马四抓去枪毙了以后,梁家就派人来求二奶奶和解。二奶奶拿树枝在中间挪着小脚从北四段到南幺段跑了一整天,画了一条线,后来按线打成了沟,从那时侯开始,沟东段里的就把自己叫边里、出了段沟都称边外,到今天谁都没越过界。直到后来出现了胡、王两家抢地,马四就把地全部收到他手里,集体收种集体吃,胡家不服又反了马四,等等,好多闹家包子的事端,无论对内对外有天大的事,只要二奶奶一到场,一句话就能平。” “就是后来发大水,一个段里的人连吃带住地在刘集有年把时间,任何人没一个给他们一个白眼的呀!二奶奶召集了四集的人头一起给他们凑粮食、借种子,柴米油盐样样操心。”韩思美接着又说:“那马四想着修筑大堤挡大水,刘家一声招呼,整个刘集连个吃奶的小孩也没剩,全部到了!” “吃奶的小孩能干啥?!”表舅刘恩民以为言过其实,觉得好笑。 “我指的是小孩的娘,抱着孩子也上了阵!肩挑背抗,用了一年多才修成沿湖五十多里的大堤,还给段里挖出了四五丈深的一条大河!”韩思美解释道。“除了大大小小的恶仗您老刘家赔命流血以外,从建段开始,搬砖提泥、增砖添瓦的事,哪件您刘家没伸手帮过?大事小情的拉下过啥?哪一回没有您刘家出到的力淌过的汗!?” “十八段!十八段!段段流着咱刘家的血,淌着刘家的汗哪!”恩如表舅发出了感慨! “咱们刘家对段里的人,真是恩大如天呐!”恩民表舅说。 “那是!岂止段里,”恩如表舅肯定地说:“你知道咱们哥几个的名字吗?那就是十里八村的人为了寄托感激,把咱本来的‘恒’字辈改成的‘恩’字辈,按年龄在咱们兄弟身上用上了‘恩重如山、德胜天高’几个字。咱四集十八段谁家有红白喜事,请刘家不到就是没脸面!” “还说呢!后来恩国、俺恩民、恩党三个最小的在解放前后起的名,有人就揪住了做文章,说咱刘家是‘恩重如山、德胜天高、国民党’!这不,恩党改名叫了恩群!”恩民表舅说。 “你们家威望高,没受啥大症!俺可就惨了!”韩思美接过话来,一脸苦相。“硬是有人说我的名字是表示‘思念美国’,拿下了我的校长,不是老刘家出面说情给护着,就把俺打成右派反革命送到牛棚里去了!” 满院子响起了一片大笑。 恩如表舅边笑边擦着眼泪说:“那你咋不去段里躲躲?那里的人可心齐了,严实合缝地好象跟咱不是一个天。解放后这运动那整风的,人家那里硬是没动静,工作队去了也没见效,楞是让王喜龙他们拿酒给灌得天天找不着北!那时候段里的人暗地里流传着一句话‘毛主席再伟大,不抵马四爷一句话’,后来上头派公安和无产阶级专政队来查,大人小孩没一个承认的,加上马四爷当年就过世了,最后才不了了之!” 此时天色已渐渐见了黑影,舅姥爷满桌客气地招呼了一圈,说道:“你看,咱兄弟爷几个连说带拉地喝了一整下午,也没吃好了。”接着又招呼蹲坐在一边的韩老太太,“来来来,老妹子!今天你哥我过的是七十大寿,把老兄弟和几个小爷们叫了热闹热闹,你也来一块吃点吧!” 话音未落,招来了一院子的埋怨和祝福。 第一卷 六、醉弄云雨 刘雪是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敲开房门的,进门来就扑到我妈的屋里一阵忙活,捏、捶、拍、顶、按,连手带肘、膝盖也派上了用场,给母亲做了个通身的按摩,忙了大半天、一身是汗。仍是意犹未尽,坐在床边合着双手,用手指哒哒地敲着自己的双膝,得意地问我:“咋样?我今儿跟胡瞎子学了一天,他教的可细了,说医院里这叫理疗,治表姑的病可管用了!胡瞎子还让我捎回二百块钱,我没接,他让我代他谢谢你呢。” 我看着她一额头的细汗,深深地表示了感谢! “谢啥谢,别卸了,留我整个的吧!”她开着玩笑,眼睛一转,说道:“要不,我给你也敲敲!”说着就跳过来拉起我的手拽到我的房间,不由分说,把我牢牢地按在了床上,依着她的要求俯卧好。她的手很纤细,从我头部开始,柔柔地用着力,每一下都不轻不重的恰到好处,手指到处,好象传带着电流,让我心里痒麻颤酥、浑身舒泰。 “夏集的又来订日子了!”她有点微喘,声音里有着很多黯然,“今天一大早就来了,我没理他们,扭身就去北四段了。” “哦?!”我应了一声,装作不解,也当作已经听到了。 “我知道红红那妮子肯定给你说了!”她的声音很低,有着我从未听到过的轻轻柔柔的幽怨。“说就说呗,我心里烦死了、可乱了!” “怎么了?”我被翻过身来,对着她,任由着摆弄我的胳膊。 “我不喜欢那个姓夏的,个子比武大郎高不了多少,黑黑地一脸枣疙瘩,一嘴牙倒白,可没有一个长得正的!”她的眼里闪过一丝谑谑的嘲笑,马上就暗淡了下来。“没法子呀!俺妈治病借过人家的钱,欠着情呢,就拿我当牲口抵债了!” “你可以不嫁呀!?” “不嫁呀?!嫁你?!”她灿灿地冲我一笑,很甜,还有点羞涩,让我心里一荡,酸酸的、甜甜的。 一身痒痒麻麻地被她抚过,小手按捏着我的大腿,我的心情荡漾,宛若飘上了云端。腿间的小弟弟在不觉中翘翘地挺了起来,裘裤中间高高耸起。她哧地一声笑了,轻轻地在腿上拍了一下,呀的一声望着我床头的闹表说:“都十二点多了!”说着起身跑了出去,没一分钟就回来了。 “咋办吧?家里都关灯睡了,”刘雪问了我一声,坐在床边,又自己作了解答:“俺也不回去了,赶明就说去郑集俺姨家了,没回来!”说着拍了拍我的胯,往里赶我:“让点空,我歇会儿!” 我不解地看着她。 “咋?俺还能去挤表姑去?”她俏俏地瞪起了眼。 我只好往里挪了挪,把身体紧紧地贴在了里边的墙上。她一捋额发,顺势并头躺在了我的身边,立刻传过来一股幽幽的香,很淡、雅雅的、让人着迷、脸红、心跳…… “能靠一会儿真好!我乏了!”她扭脸对着我,息气如兰。 我不敢直对她的眼睛,也不知道手脚该放在哪里,又不好起身躲去,更不敢乱动怕不留神碰到她的身子,脸上火火涨涨地发烫,结结巴巴地说:“那,你,就,歇会儿,吧!” “呵呵!你跟个大姑娘似的,怕俺吃了你啊?”她很快意。 我不自在地陪着笑了。 “真爱死人了!”她拍拍我的脸颊,猛地亲了一口,象猎获了一件稀世珍宝似的笑嘻嘻地细细地打量着我,眼睛里带着得意、带着满意。我的心砰砰地狂跳不已,连手脚也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合适了。 “亲我!”她轻声地带着娇嗲,问:“你敢吗?” 我看着那红红润润的唇,正微微启开露出洁白的牙,轻轻地咬着粉粉舌尖。这句话让我心情激荡,有了无限勇气,“怕你?!”我起身搂抱住她的肩,怯生生地轻轻在唇上吻了一下,她猛地抱住我的头,紧紧地按下粘贴在她的嘴上,好大好大一会儿!我的身体就象突地被高高提起,飘飘悠悠地浮荡在云雾之间,魂魄早已无处找寻,游出九天之外。 刘雪一挺翻了过来,用两块柔柔软软的东西抵在我胸前。她眯起眼、嘟着艳艳的小嘴一下一下地狂乱地吻在我的脸上,还不停地念叨着:“就是你,我找的就是你,你害死我了,迷死人了,你会勾魂啊……”稍稍平息了一会儿又紧紧地捧着我的脸,俯近了细细地看着,声音里透着甜甜美美:“你知道吗?我梦里见过你,来娶我的那个就是你!” 我强烈地升起了一种自豪,揽住她翻身放平,压在身子下边,端详着那张俏丽的脸颊。她闭上眼,嘴唇微微启开。我用手轻轻抚着她的额发、细细的眉,轻轻吻下,她的眼、她的唇、她的脸颊,我腿间的东西已经硬硬地涨起,很是难受。 她的呼吸突然粗重了起来,脸上潮潮地泛出红晕,微微睁开眼,象在说话、也在期待…… 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从哪里做,也不知道做的后果。就慢慢地躺在侧边,用臂揽住她的头,让她枕着。 “你这么老实?!”她有点娇嗔。 我一本正经地说:“不好!会伤了你!” “没事!”她紧了紧揽我的胳膊。 “不好的!” “没事!” “睡吧!” ……我被一阵莫名的极度爽快的抽颤惊醒了,感觉到两腿间的内裤湿湿粘粘的。一睁眼就刘雪正瞪着晶亮烁烁的大眼睛看着我,原来她还是个单眼皮,长长的睫毛上扑闪着说不尽的笑意。 “你睡觉像个孩子!”她很坏地一笑,起身整理好头发和衣服。我忽地感觉到身边和心里空落落的象少了很多东西,想伸手去拉住她,又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应该和她说些什么。 我说我得起来换洗衣服,刘雪就去了母亲的房间。 红红来的很早,手里拿着湿湿的刚从地里摘来的菜,一看刘雪在,一声不吭地去了厨房,把刀剁得山响。 过了有两天,一大早的我还没起床,那位厂长夫人、我的表舅妈就来把我房门差点就给拍倒,她进门就嚷嚷着说刘可来昨天上午又来了,一车货到家就分完了,还没够别人要的呢!让我赶快过去。 我刚穿好衣服准备洗漱,刘雪也进来了,问我干啥去,我说我找来的客户昨天过来了,我要去看看。 “昨天就来了咋到现在才来叫你?是不是出啥症啦?”刘雪问,我点点头。 刘雪把嘴一徶,毫不客气地说:“没症他们才不会来叫你呢!那样他们不就多赚了!省得给你提成了!” 表舅妈好象还没反应过来,刘雪就往外推她:“你走吧!俺不跟恁干了!” “咋?你这个臭妮子,胳膊肘往哪拐的?我这个亲大娘你也拆台?”表舅妈不依了。 舅姥爷一步赶到,深深地看了刘雪一眼,问表舅妈:“咋回事?” 表舅妈把来意说了,还悻悻地讲了过程:“其实俺也知道表妹的身子需要大表外甥照顾,这不没法嘛!刘可来来了,要再提两万斤酒,昨天他表舅就按着方子配好了,可那个刘可来咋喝着都说跟外甥调的不一样、不对味,哪有啥不一样的?他表舅不好意思,叫俺来了,喊外甥挤点空去弄弄,打发走这个难缠的!” “什么?表舅也会调酒?”我诧异地问,想起了当时调配酒样的时候表舅又记又算的忙活样,才恍然大悟。“哦!那还用我干什么去?”我赌起了气。 刘雪立刻不依不饶:“噢!用不着的时候俺就靠边站,现在又用得着了是不?!赶明不用了还得卸磨杀驴,酒卖不出去又怨俺了!”言语里透着对我的亲昵。 舅姥爷又看了刘雪一眼,对表舅妈说:“小进这孩子没少给你出力啊!你说你这两口子,赖上人家的啥了?” “叔——!”表舅妈好象很委屈,也象在哀求。 舅姥爷对我说:“乖孩子,去一趟吧!恩山再不是个好嘴脸就回来吃早饭,啊!” 我应了,跟表舅妈来到酒厂,就看见恩山表舅正愁眉苦脸地在那儿思索琢磨。他一见我就象抓回了救命绳,一大堆的絮叨又涌向我:“你说这是咋回事呢?用的一样的配方一样的料,调出来酒我喝着没啥区别呀,他刘可来硬说是不一样!咋弄你说!” 我取了酒体对比着尝了,的确没有什么区别,也搞不清楚症结所在,没有多说,骑上自行车就到小旅馆里去找刘可来。来哥一见我就高兴得不得了,嚷嚷道:“老弟呀!我来了没见着你,喝酒也不香了!” 我谢了,陪他吃了早点,一起来到酒厂。我亲自到酒罐里取了一瓶酒,又递给他原来留的样,他品饮斟酌了一番,一竖大拇指道:“老弟呀!还就是你的手段高,两批酒一模一样!”在场的所有人都哑然失笑。 我又是一番张罗,陪他去了趟湖里,划着小船看了看风景,钓了会鱼,喊来照相机给我俩来了几张亲密合影,晚上尽酒兴放开了量,他醉迷迷地抓住我不放,夸了我半天又套了半天交情,还提到了他那十岁的女儿。 我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回到家,扑到床上就睡着了。半夜里渴了,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张开嘴巴嚷嚷着要水,嘴边有人递上了碗一样的东西,让我挥手打开,等了一会儿就有一样热热的软软的东西贴在我的嘴上,象昨晚接吻的感觉,一股热流徐徐地落入我的口中,一下又一下,我的嘴巴迎着接着,一口口咽下。 “刘雪!”我轻唤了一声。 一个女声传入耳朵:“刘雪走了!” 我眯开眼缝,看看是红红。 红红把头扭到了一边,轻轻地说:“刘雪在这儿晃了一天了,像少了啥来找东西似的,晚上就叫她爸叫走了!” 我哦了一声翻身睡了,迷糊中有人脱掉了我的鞋,除去了上衣和裤子。我转身又叫了一声刘雪,一把拉住那人,带入怀里。那人一动不动地趴了一会儿,起了身,没有多会就有一个热乎乎、光滑滑的身子贴上了我。我努力地想睁开眼,迷迷蒙蒙地看到一团乌丝遮住了一位少女的脸,一条白白丰腴的身体卧在我的怀里。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抚向那堆软软的光滑,触到了两座绵绵坚挺的山峰,就象抓到了两个软软的大球,经过了一片坦顺光滑的平地,有一丛芳草,一条峡谷…… 浑身难耐的燥热让我蹬开薄被,除去了身上的全部绊挂,挺起传世之根,翻上山峰、挤进峡谷,懵懵懂懂地一气乱投乱撞,被一只柔柔的小手牵引着进入一个湿湿暖暖的神仙洞府。身下一声轻呵,我不由得抽动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爽传布我的全身。突然,一阵麻丝丝痒簌簌的快活使我浑身急急地一颤,一阵抽搐后停了下来,喘吁着粗气,通体酸软,人也清醒了许多。 一声轻泣把我的眼睛拉开,“怎么?是红红!?”疑惑让我傻在那里,脑海里一片空白。红红嘴里咬着枕巾,肩膀在阵阵抽动,眼泪已经湿透了枕头。 我不忍看她伤心,用手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肩,拍了拍,理顺她的头发,满是歉意地说:“对不起!” 她一下子把头扑到我的胸前,呜呜咽咽地压抑着哭声。 忽然,她住了声,立身起来,翻看着床单,嘴里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血呢?我的血呢?” 我心里万分愧疚,也增添了些许怜惜,揽她躺下,轻抚着她的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哥!”她低唤着我,身子紧贴了上来,痴迷迷地说:“我,可是你的啦!” “哦!”我的喉结动了动,一股涩涩苦苦的滋味翻涌上来。低头打量着这个让我失去童贞,第一次尝试云雨的女孩:她的皮肤不是很白,微呈浅棕色,透出着健壮盈沛的青春;眉眼里没有一丝烦杂,流露着纯纯的清秀和点点倔强;小小的鼻子周围浅浅的散落着几个雀斑,嘴唇厚厚的有着诱人的红;身材饱满而又匀称,胸前骄傲地挺起,象是已被鼓鼓地吹起马上要涨破的肉球,上面锁钉了两粒粉红的纽扣;腰,细细的,低垂下去,高高耸显出丰满的臀、肥腴的腿,白花花的一片让我眼晕……就像一个就要熟透了的桃子,脆脆甜甜,还有一点微微的青涩! “我的一生会是她?”我的心里一片茫然、纷杂烦乱。疲惫和酒意涌了上来,我又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就是红红甜甜的笑,带着特别的满足。她在摆弄抚摩着我的身体,很轻很细,全裸的身体热热地紧贴着我,双腿之间夹着我的腿。 “进哥,真的是你吗?”她好象还沉浸在梦里一样,痴痴地轻声问我。 她用手又捏了捏自己的脸,“是我!真的是我!” 心里的一阵骚动让我再度雄起!可是,身边好象有一双泼辣的大眼睛在眨着、盯着我,让我慢慢冷下,完全醒了。“快起!别让舅姥爷看见了!” 红红恋恋不舍地起了身,梳理了一下就溜了。天,还很黑,刚刚四点多,我又迷迷瞪瞪地睡去。 送走了来哥,我一到家就听到一个让我怔住的消息:“刘雪要嫁了!” 是红红说给我的,“刘雪的婆家已经盖好了房子,墙还没干,门窗也没油漆,可是不知道刘雪咋的啦,非闹着要出嫁,过五天就是正日子了!这回可是真的躲不掉了,夏集的那家把喇叭班都订好了,是最有名的‘喇叭王’夏相如。” 我的心,忽地就象被团团地绞缠起一堆乱麻,满满的,扎心地涨,什么人也不想再去理会,乱找了半天实在没事可干,就把舅姥爷家的木凳子挨个翻倒,用钉子加固。刘雪来了,看也没看我一眼,就进了屋里给我妈按摩,忙了一阵,又拿出一本笑话大全交给红红,说:“妹妹,表姑的精神不好,得空儿就念一段给她听听,逗逗她,心情就会好不少的。”一转身就走了。 我根本说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喜欢刘雪,反正心里塞满了纷乱,又空荡荡的,很闷,感觉特别难受。我决定远远地出去透个气! 把想法告诉表舅时他的眼睛大了亮了许多,嘟嘟囔囔地说“对对对,就该出去跑跑,生意不会自己送上门来的!”,非常痛快地给我拿了钱当路费。 我特地交代他说:刘可来或其他客户来了就说酒是我调好了以后才出门的。然后,我瓶瓶罐罐的拎了一大包,从刘集坐上汽车到县城、再从县城坐汽车进了州城,又在墨绿色的火车上晃荡了十几个小时,来到了西部的一个古都。 第一卷 七、奔波 “这片地方叫西安,古老宽厚的城墙上空飘着羊肉泡馍的葱香和辣油味,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写满了沉重和匆忙,眉眼间流露着千年古都沉积的自豪与沧桑,语音里浓浓地带着憨直和劲爽。 “阿这个地方是十九朝的皇城,随地一脚就能踢出来上百个故事……” 旅店的老板把我的视线从新买的地图上引到一碗羊肉泡馍上。他是西安的老户,五十多岁了,胖乎乎的很和气,姓刘,据他讲自己才是刘邦的正根嫡传。他把祖传下来的临着火车站和老城墙根的两层房子改了,底楼当饭馆、上面开旅店,“不靠着政府吃饭了,下海!”自个管起了四五个人。 我被碗里漂着一层红红的辣椒油弄出了一身大汗,唏唏吁吁地填抱肚子,拿起地图按刘老板的指引,挤着公交挨门去拜访有可能来经销我们酒的客户。 那时侯,酒类经销商的主体是国营糖烟酒公司和集体糖酒站等单位,私营个体才刚刚起步,规模小资金少,但是群体较大,而且大多数都自发地围绕着国营的糖酒公司周围,开了一家家小门脸搞起了贩卖式的小批量批发兼顾零售,渐渐形成了较为集中的专业市场或街道。所以我寻找客户并不需要东一头西一头地乱跑乱撞,不是太辛苦太困难,而且当时国内的制造业并不发达,很多货品的供应处于比较紧张的状态,还受到国营主渠道的控制,想象中我们的酒进入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困难,最有利的就是路程远谁也不会晓得我们只是一家小厂。但是,通过在那里一整天的转悠访聊,我才发现了很多不容易:那里市场上占主流的白酒产品是西凤牌,几乎全面覆盖且倍受喜爱,并且在当地人心中享有极高的忠诚度,国营糖酒公司等主渠道牢牢地把住这个产品享受自然的销量和利益,对其他牌子的产品不感兴趣甚至还看不起;各家小型批发部基本上都在追求品种多而全,烟酒糖茶针头线脑样样齐备,对西凤酒虽然没利可图但又不能没有!希望有可赢利的产品,可又不具备单独接纳产品的资金实力和网络能力,更没有人愿意承受颠簸远赴我们那个偏远的小湖岸沿去拉酒。我走访了好几家都被很直接爽快地拒绝了,我又拎着瓶瓶罐罐挨家挨户地进了无数个门,基本是失望地离开。 已经是五天了,我一无所获,整个身心几乎全部被笼罩在绝望中,心想的最多的就是白跑这一趟花了这些钱回去怎么跟表舅厂长交代。垂头丧气地象个打败的兵,回到旅店里直扑到床上蒙头就睡,晚饭也不想起来吃了。大约晚上十点来钟,刘老板进来叫起我,笑眯眯地递给我一根烟,我没推拒,接过来点着了一口就呛出了眼泪,还是忍住香烟的苦辣味道,一口一口地慢慢吸下去。 “好点了吗?小青年!”刘老板微笑着问:“是不是不顺利呀?” 我点点头,把长长的烟屁股甩到了水泥地上。 刘老板赶紧俯下胖身子捡了起来,把烟头的火掐灭在烟灰缸里,半截烟杆装在了烟盒里,还是笑着说:“得注意节俭,小心防火!再说这个习惯可不好,也不文明!” 我不好意思地道了声歉,脸上挤出一点笑。 刘老板很痛快地原谅了我,说“以后注意就行了!”接着一番对我的开导:“你这小青年啊,别遇到点事就灰心!出门万事难,在外面想办成一点事能容易?不经历个难了险了的还想得到正果?那唐僧孙悟空师徒四个可是经受九九八十一难才到西天取到真经的,一路上有多少妖魔鬼怪算计他!干你这事可没有生命危险的吧,犯点难算个球?!” 我默默听着,跟着他的话点着头。 他告诉我他的小妹夫来了,那家伙是个鬼灵精,刚三十就当上了一个大机械厂的司务长,管着千来号人的伙食呢!让我和他们一块整几盅去,好跟他说说在他厂里的食堂里卖点酒。 “样品有富余吗?带一瓶!”他说。 酒,我倒是带出来了十瓶,才开了一瓶当样儿给客户品尝,好多人说不对这里人的口味,还有的连尝都不愿尝一口。我想反正打算回去了,就拿出了两瓶塞给刘老板,说胃口不好没心情就不去了。 我被刘老板用胳膊和肩膀赶下了楼,郑重地引见给了他的小妹夫,“这是二段酒厂销售科的曾科长,拿来两瓶酒给咱尝尝。这是我妹夫孙卫东,在红星机械厂当司务长,未来的厂长!” 孙卫东起身招呼着和我握了握手,他三十出头,微显消瘦,眼睛很有神、露着精明,我点着头微笑着打过招呼。 “小曾这小伙子人帅气还勤快,有空闲就帮我搭搭手,端碗扫地擦桌子啥活都干,吃碗面还不愿意少给一个子,人不赖啊!”刘老板向他妹夫夸起了我,赢来了孙卫东连口应声的称赞。我在他们说话间把酒打开倒上,一起端杯碰了个响,喝了。 “这酒不错呀!”孙卫东一口下去先冲刘老板一点头,然后看着我,说:“是浓香型的!口感满可以呀!各味协调、饱满厚实,曲味轻淡,不酽口,香味很正、醇。“ “嗬!佩服佩服!”我一脸的仰慕,“您太内行了!这些我都还没学到呢,” “我就是学酿造的,可分配工作的时候却分到这机械厂,老天捉弄人啊!”孙卫东有些感慨,也非常得意,接着卖弄了起来:“这酒啊,根据酿造的原料、曲种、发酵的季节和时间长短等工艺差别会出现差异,一般是从口感的风格风味上区分判断的,大致上分了四种主要的香型:浓香型是主流,以五粮液、剑南春、洋河大曲、古井贡等产品为代表,遍布全国,盛产于四川、河南、安徽、江苏和山东。浓香型酒中可以细分,象曲香、窖香、陈香等等,你们的就属于浓香型酒中的曲香酒。另外还有酱香型,主产在贵州和四川,以茅台和郎酒为代表。再一种就是清香型的,主要在山西、陕西和河北,代表的就是北京的二锅头和河北的老白干,其实汾酒和西凤也是清香型的一种,不过另有一些特色,西凤酒也自家分出来称为‘凤香’的了。兼有这三种特点的酒,就称为兼香型,也是一大体系,湖北的白云边和湖南的酒鬼就属于这种香型。其实酒质的风格和好坏还取决于气候环境和水质,要细致地区分出来很困难。一个厂里的池池不一样锅锅不相同,但大致接近,也不一定完全一样,江苏和山东那里一年里就有十几个池窝里能出来一池芝麻香味的酒,好几年数万个池窝楞出不来一个。酒这东西,太神奇也太难把握了!主要就是勾兑,那才是技术活呢,经验占主导,千手千味难以近同!孬酒和孬酒能调出好酒,好酒和孬酒也能调成好的,但只要好酒对好酒准会出孬酒!你说神奇不神奇?!” 我们又碰了一次杯子,孙卫东继续说:“现在西安市面上的酒卖的太疯了,有点供不应求,所以大多的全是用新酒配兑出来的,太烈了,杀口!还有就是假酒也多了起来,特别是小批发店里,十瓶准有三瓶以上是假的,面孔生一点就拿不到真酒喝,不然他们挣不到钱哪!这价钱都是透明的,利又薄。现在企业是国营的,估计也没人费心地去规范去打假,虽是颠峰、也恐怕就要滑坡了!你们这酒挺好,绵、柔、醇、尾子净、香长,打嗝还往上泛香呢!关键没有邪杂味,不错!” 我连声称谢,吹嘘我们的调酒师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人、高手,调酒讲究,力求“绵、甜、软、净、香。 “我说是吧!”孙卫东更是兴奋,话锋更健:“这喝酒吧,就象是赏花,别人是把那牡丹、芙蓉、八月桂的看腻了,梅兰竹菊的赏遍了,你要拿朵野湖里的莲花来他会赏心悦目的!你厂子就在湖边对吧?!你的酒就象这朵莲花!有人会喜欢的!喝惯了西凤,改尝一尝这酒,也是别有风味啊!你是有机会打进西安的……” 接着他又分析预测了将来,说现在的消费主流还是白酒,请客吃饭喝啤酒红酒感觉不痛快就象没喝酒,将来会被啤酒分掉夏季这块市场的!红酒也有潜力,也会抢去一部分消费市场份额的。 孙卫东的一番卖弄让他心满意足,很豪爽很痛快地答应了他大舅子哥的要求,愿意去找厂长说说,问了我价格,我考虑路程远运费高就狠心加了四毛钱,说是两块二,他有一点喜色,又要了一瓶带走,然后又杯筹交错,晃掉那两瓶酒以后,意气飞扬地哼着小曲出门走了! 第二天下午四点多,孙卫东就打来电话,兴冲冲地说:搞定!我昨晚喝下了接近一斤有点大了,但是一早起不头痛不口干不恶心不难受象没事的一样,要是别的酒肯定就爬不起来了!一高兴中午就拿出来让厂长那个老酒猫喝了,大半瓶下去楞没事似的,还主持了厂里会议,竟然才情激动口若悬河妙语连连,一次又一次地赢得了满场的掌声,还经久不息!厂长一高兴就让他订下了一千瓶当招待酒,报价可一定要两块八,别错了!多出的那点钱还得给厂长会计买点礼物,我老孙也跟着弄包烟吸吸…… 我得信后非常高兴,稍后又陷入了为难之中:一千瓶只有一百捆,怎么运过来呢? “量太少了!”我跟刘老板说。 “怎么?小生意不能做?麻雀虽小也是肉啊!”刘老板不高兴了,我没好意思多言语,想凑机会找孙卫东再谈谈。 傍晚的时候,孙卫东骑了一辆三轮车奔了过来,拿出几把青菜、两条鱼和多半条羊肉,刘老板赶忙笑眯眯地接进厨房,还得意地告诉我我这小妹夫猴精吧!这些都是他在厂里买菜里给抠扣出来的。 我赶忙买来一包好烟,拿出一瓶酒和他舅婿二人坐到了两盘凉拌菜前,首先表示了感谢,接着表达了我的钦佩,最后讲出了我的为难。 “好办呀!”孙卫东一拍大腿,说:“我再帮你多找几个厂子一块拉过来不就解决了!” 我一听满脸的兴奋,用钦佩仰慕的眼神看着他,连口地赞美他有思想有能力有人缘,他灌下一大口酒以后就翻开了自己的电话本,站到电话机前一个个地拨出,先是一通寒暄逗乐叙交情,接着夸张地说了一番酒如何如何好怎么受到了领导的肯定,然后说我是他最亲的小表弟,帮个忙等等!最后又开出一条名单给我、写了几个字条,让我打着他的旗号去找谁谁谁、怎么找、他是干什么的、他和他是什么关系…… 又是几天的忙活,我依次找到孙卫东的朋友,又通过孙卫东的朋友再找到他朋友的朋友,终于拿到了书面的定单有三万多瓶,足够加长的一大卡车了!另外还有口头上订下来的五六万瓶暂时没算。我又抽空去了几家对我还算比较客气的商户那里,挨家挨户地告诉他们:愿意合作的不仅马上就能有这笔生意可做,还可以和这些厂子打好关系,获得其他产品的更多的生意机会。他们得知我的方法以后都很感兴趣,但还是在斟酌观望。终于,有一家询问了孙卫东我跑的真实情况,表示愿意合作,但要求我货到付款。 我兴匆匆地赶回酒厂,却被表舅痛骂了一顿。 第一卷 八、野合 “你可回来了”我垂头丧气地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红红就跟我说:“刘雪几乎一天十几趟,一会到家一会到厂转悠着找你,人都瘦下去几大圈了!” “她不是出嫁了吗?”我有点惊诧。 “没呢,”红红说:“刘雪整天今儿推明儿、明儿推后儿的,一会说房子墙没干,一会说日子不好,都好几回了!她爸差点拿斧子劈了她!这不,就订在后天的日子,她怎么也推不掉了,家里喜贴都发出去了,酒菜也都预备好了。她没见到你,看样子是不死心哪!” 正说着刘雪就进来了,她的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还有了一抹黑圈儿,一看到我从眼里冒出了一闪喜色,闲扯了几句,趁红红不在的空悄声地说:“傍晚我在六段桥头等你!”转身走了。 傍晚我骑车来到六段桥头,刘雪已经等了多时了,自行车上驮着个大布兜,带着我往东骑,一直来到一条高高的大堤前,下车推上大堤。堤那边就是万顷鳞波闪闪的微南湖,堤岸边是密密从从的芦苇,堤上垂柳袅娜,青草铺地;中心是一条黄土小路,荫在两排树间;堤这边坡上了一层层的梯田,麦穗已经黄了,散发着幽幽的清香;曲曲虫鸣、悠悠蛙声传来,更显得空旷清寂。 “你怎么说嫁就嫁了?”我问刘雪,鼻头有点发酸。 刘雪把晶亮的眼睛瞪着我:“问你呀!” “问我?”我愕然一楞。 她无声的转过身,背对着我好久,才轻声的说:“你和红红的事,我都知道!” “你,怎么?” “我就站在你的后窗跟前,本来是想听听你睡了吗,我不该听到……”她幽幽怨怨地止住了声。 “那时我醉了。” “醉了?!醉了就勊红红,?醉了就乱来?醉了啥人都忘了?醉了你谁都去勊?醉了你咋不拿刀抹脖子?醉了?你醉了!”她怨怒得有点发狂,撕开嗓门逼向我,一头乌发散落了下来,遮住了半边脸。 “红红那妮子,平常倒是不吭不响的,没想到……她就是忌妒我!我比她大,敢骂她训她支使她,她就是要跟我争,我喜欢啥她就抢啥!抢吧,抢吧!我让她!”刘雪恨恨地。 “对不起!”我很惭愧,“我从来都没想过能和她那样。” “你没想,可你勊了!你干了!还说什么没想?”她依旧咄咄逼人,“你为啥对我就那么老实?装啥的君子?” 她冲到我跟前,一把撕拽开单薄的褂子,嘟嘟地跳出了两个白白的肉桃。 “来!你想我吗?敢勊吗?来!来!来呀!勊我呀!”她一步步地逼近我,我刚想退让一点,她一扬双臂紧紧地抱住我,放声嚎哭。 我拍着她的背,说:“小声点,让别人听见不好。” 她止住声,冷冷一笑:“这里一到晚上,连鬼都不敢来!你就是胆小!” 我一股火起,一把搂紧她的腰,俯下身弯弯地压着,让她的脸向上仰起,用唇堵住她她的讥讽,满脸地亲着她,很久…… “听着!我不是胆小!上次,只是我还没有一点点的思想准备,也不好意思,担心的是你将来的生活和名声,不敢轻易随便地去弄伤你!”我的话异常郑重。 她破涕而笑,“那你现在还怕吗?” “怕!”我满是压抑地点点头,承认。 “你怕啥呀?!”她皱起眉,有点着急地问:“怕我吃了你呀!” “你能吃我?”我不解。 “傻蛋!我就要吃你。”说完,刘雪一挺身挣开,从大布兜里掏出大大的一块塑料布铺在草地上,再铺上一张床单,解开纽扣,脱下长裤,甩掉凉鞋,一丝不挂的站在上面,对我一扬眉,“敢让我吃吗?” 我看痴了! 这简直是一幅胜似天工的图画:但见那空中繁星点点,一轮月牙儿弯弯的挂在天上,远处的地上灯火闪烁,湖面上荡漾着银光……一位来自天际的圣女,没有一丝丝的烟尘,清清纯纯,俏生生的秀丽带着些许娇羞,粉白的身上披着月影细风,脚下踩着银光粼粼的万顷清波,和一朵白云,婀娜着身姿,飘来……一倾乌发,如瀑布般地垂披在溜滑的肩上,一对玉峰挺然俏立,蜂腰丰臀、双腿修长,胯中一角淡淡隐现的墨云…… 这,哪里是凡尘尤物?宛如神工鬼匠精心塑造的完美! 她,轻轻展起双臂,轻轻挥摆着,召唤着我。 我,就像被牵去了灵魂,不由自主地靠近前去,轻轻地拈起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放在唇下,细细地端详着那娇俏、丰美和玲珑,在月光下,嫩如冰雕,润似玉琢。 我顺势吻上了她的脸、唇、颈,慢慢地往下蹲移,张口满满地含住她胸前挺立的骄傲,狠狠地吮着,轻轻地用舌尖摩着,然后慢慢微微地咬起峰尖的嫩红,她呻吟了一声,我吐出舌尖,轻轻的在她的小腹上舔划着小圈,挪向那丛绿地,她突地夹紧了双腿,用手抚着我的头。我的手温温柔柔地抚摸着她那修长的双腿,伸手把她抱起,轻轻地放在地上,慢慢伏在她的身旁。她双眼微闭,呼吸渐渐急促。 “不行啊!后天你就要嫁走了!”我停了下来,拼命去调息自己心里的激荡,揪起一根草放在牙上咬着。 “我不嫁了!”她转身搂住我的腰,小手轻柔地摩挲着,声音也很轻柔:“我等着嫁给你!好不好?” “你家里人能愿意吗?” “身子是俺自己的,我爱给谁给谁!”刘雪的声音倒是很平静。 “那你将来怎么做人啊?!”我的担心让我心里有了一点点痛楚。 “身子是俺的,命是他们的!大不了就把命舍给他们!” “那怎么行?……”我不知道该从哪劝慰,“你爸妈会伤心死的!” “别管那些了!就是你愿意娶俺不?” “现在?可能不行吧,恐怕……”我在考虑着现状。 刘雪气哼哼地猛把身子扭了过去,用背对着我,气恼地埋怨道:“不知道你那小脑瓜里整天都想的都是啥?想这么多干啥?俺这马上跟别人去当媳妇了,你还这怎么那恐怕的,还是不是个男人哪?!” 稍顿了一会儿,她急恼了,说:“没胆子就滚吧!” 我被她斥责得有点羞愧,一发狠伸手就从后面揽住她。她抓起我的手按在她那挺挺的很有弹性的玉峰上,按着我的手轻轻地揉搓着。我无法忍住身体内的燥热,解去衣裤,跨了上去,分开她的双腿,寻找那个营造快乐的伊甸园。那里已是微微湿润,我轻轻地推进,忽然她手上一紧,指甲深深的扣进我的肉里,一声轻吟,就淹没了我的全部。 “你吃到我了吧,好吃吗?”我用她的话调笑着,她两颊绯红,眉头微皱,微微睁开迷离的双眼,娇羞地说道“就吃你!” 我催动骏马,狂奔起来,一阵阵娇吟声中兰喘吁吁,激动得我雄心更胜,每一下都精准迅深,猛如蛟龙。忽然她大喊了几声,再看人已是双眉紧紧锁起,闭着两眼,呼吸好象停止,好久才喘息过来。 “我的天,啊!啊!啊——你想要人命啊!” 她断断续续地胡言乱语,呻吟一串。 “饶了我,不行了,不行了!”刘雪哀求着,反而把我抱得更紧。我又狂猛地抽插了一阵,后背上骤然升起一片特别的愉悦很快散满了全身,一股热流喷涌而出,她浑身一颤,又昏死过去。 一阵清风过去,她无力地扭住我的鼻子,“天哪,你真是我的克星!” 一番张罗过后,她递给我一绢白帕,上面鲜艳的印着溅开的红花。 “瞧吧!这是我的血,你要记住喽!一辈子!”她满是骄傲地对我说。 那天刘雪还是出嫁了,吹吹打打的声音好象在嘲弄我一般,敲击着我的耳膜、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的头也痛心也痛,失魂落魄地异常烦躁,心有不甘却又万般无奈!不知道是该听任这声声凄厉的唢呐把刘雪带走、还是我冲过去把她拦下来抢回来?心里盘算了千万遍,也没能找到个办法来,更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合适的理由!只好在院里屋里乱转乱撞,把全部的怨愤都记在了那个叫什么“喇叭王”的身上,还有红红!她一直在跟前陪着我,默默地一言没发,不知道她是在为我难过还是在庆幸自己的胜利?我实在是无处去发泄烦躁和怨苦,恨恨地把她拉过来狠狠地整了十几次,直到我累得筋疲力尽地躺下睡了。 半夜里有人敲门,是刘雪,赤着脚披头散发,告诉我她拼死也没让那小子沾她,撕扯急了,就抓过点着的长明油灯砸在他的脑袋上,撒腿跑了回来。我走了过去,紧紧抱着她,哭了!接着紧紧地吻在一起,吻得天昏地暗、气喘吁吁,又摆弄了几次,可两个人都是心事重重的好象有什么在阴罩着,没了那夜的感觉。 天未明刘雪就跑了出去,恩高表舅是在野外地里找到她的,接回家给梳洗穿戴了一番,通知了夏集那边。 “西安那边的生意你还做不做?” 一大清早,表舅厂长刘恩山就亲自来找我,进门就开口责问。 “您不是说风险太大了吗?”我有点纳闷,他不是已经将我臭骂了一顿了吗?说我不会办事办不成事乱办事瞎屁不知。 “你那样跟人家订的风险能不大吗?你想想,人家一分钱没给,咱还得投钱搭本地备好货,再花钱雇车给送去,到地方他不给钱咋办?”他的鼻头又红又亮,上面沾着汗珠,振振有辞。 “怎么可能?合同上不都写着订着的吗?” “俺说你这孩子咋就没脑子?那是钱?他要是变了卦,那就是一张废纸,擦腚都不好用!”表舅急了。 “表舅!我是尽心尽力地跑了多少天多少个地方才定下的,还有双保险,就算他一边变了卦,可那些给订单的厂子呢?也都会变卦?” “那也说不准!干事哪能不辛苦?天上能掉下馅饼来?那些厂子要不要还得另外说着,就算要了马上就能给钱?” “不给我就不卸货给他!”我有点赌气。 “我说你这孩子就是不懂事吧!你还太嫩!不知道现在社会的凶险复杂!‘货到地头死’!这个老理你不懂吧?!到那么远的地方,还能由着你?连你都一块卖了你还在那帮着数钱呢!再说,卸不了货你再拉回来不花钱?你又图的啥?”表舅恩山还是一脸的不屑,教训我道。 “我再想办法卖掉就是了!” “卖不掉呢?再说你朝哪放?” “卖不掉我给您钱不行吗?!你别管了!我放在刘老板哪!” “那多花钱不?你咋那么相信他?你啥时候才能卖完?一个月?俩月?”他的鼻头更红更亮,小眼挤巴着,大诉苦水:“俺这点本钱可都是借人家的,还得给人家利息呢!要三分哪!”他竖起了手指头。 “利息我背,行了吧!三天到货,我回来要一天,最多五天时间,超出了您在我的提成里扣利息!”我有点急眼! “喔!”他不置可否,“关键就是你能不能拿回钱来?!” “我说能!你不相信就算!” “你拿不回来我能吃了你?你拿啥赔俺?!”他还在纠缠。 “你说怎么办?不行就别干了!”我脑海里晃现出刘雪泼辣的样子。 “不干了?!”表舅厂长瞪大了双眼,“花了那么多费用算谁的?俺可不能给你报销,俺可不是花钱让你出去旅游的!”。 “好!行!”我也瞪起了眼睛,“这笔业务要是干不成,我卖血也还你!行了吧!” “我说你这孩子咋就不懂好孬话的呢?你出门要钱俺给你钱,没为着你反还得罪你了不成?说你不是为了你好啊?你光仗着血气壮,到地方要是让人家耍了!钱,钱要不到;货,货又没了!你哭黄天去?” “那些人我都见过,单位也了解,没事!哪儿来的这么多骗子?” “俺说你这孩子嫩还就是嫩!那骗子多了,还能都写在脸上?” “你说怎么办?”我气愤地问他。 “让他们带钱来提货!”表舅厂长一脸的认真。 “这是你自己想的?!”我反倒想笑了:“人家都很忙!再说来了就咱厂这个样子让人家看了不笑话?这生意准得黄!” “咱厂哪儿孬?!”他明显有点心虚,硬着嘴皮说:“不来就算!先把钱汇过来也行!” “现实吗?是你你这样做?!” “反正不能咱先送货过去呀!不给钱咱就给坑苦了!”表舅厂长有点哀叹。 “人家刘老板和孙卫东帮我张罗着忙了好几天,才办到了这一地步!我也是一家一家地跟人家当面定好的,不给人送货可就太失信了!太对不起人了!”我有点焦虑。 “那是你的事!”表舅刘厂长开始耍起了无赖。 “不行,咱就放弃,不干了!?”我气愤地盯着他。 “不干?!那也是你自己的事!” 舅姥爷冷冷地在一旁听了半天,看不过去,用训斥的口气对表舅厂长说:“不干就不干,‘又怕洒了饭、还怕烫了蛋’,干个鸟去!” 表舅刘厂长沉默了下来,磨磨叽叽地留下一句话:“不干了不能白花俺的钱,你得把费用还俺!”,走了! 我问舅姥爷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告诉我:他那是肚子饿,想吃饭,还怕饭热,怕这怕那的不敢伸手,又想吃。 舅姥爷问我不做行不?我说:“那就不好了!咱得守信!对得起人也对得起自己!” 他点点头,也留下一句话走了。“孩子,你得注意自己的身子骨啊!” 我跑到了刘集的邮局,在那儿接通了刘老板和孙卫东的电话,说了一下厂里的制度严不见款不能发货,问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得到的是爱莫能助和一阵对我们酒厂的冷嘲热讽,还要我别让他在朋友跟前失了信丢了人!我悻悻地挂断电话,然后再去联系那家签了合同的客户,答复是不可能先打款更没时间来厂,让我自己看着办吧。 我气恼地挂掉电话,皱着眉头,拖着一身的懊恼和无助,走回家。 路上,正好碰到了刘雪的婆家来接人,刘雪又撕又咬又哭又闹地不愿意跟回去,她的妈妈坐在地上拍着双腿掐着脚脖连哭带骂地要刘雪听话不然丢了刘家的人她就死给刘雪看,一个矮壮黝黑的青年人站在一旁寒着脸,有两个中年的男人强行去架抬刘雪,可根本就扭抓不住。周围团团地围着一群人在观看。 我想找个人薄的地方冲挤进去,被一只手有力地抓住了胳膊。 是舅姥爷!他一声不吭地拉起我转身就走,我拼命想挣脱过去被他的低声呵斥给拦住:“你干啥去?你算个啥?你咋说?” 我回眼看去,刘雪已被那两个人掐脚拽肩地抬起来甩到了一辆手扶拖拉机的厢斗里,牢牢地按住。她拼命地哭喊着、挣扎着,抬起头,眼光远远地和我交缠在一起,对视着,泪光里满是焦急和期盼!我刚要返身冲过去,舅姥爷狠劲地拖拽着我,我踉跄了一步,看到那双眼睛突然平静了下来,满是关切! 第一卷 九、出路 我恨恨地蹲在院里,用手在地上狠狠地胡乱地划着。 舅姥爷走到我跟前,看着我沉默了好半天。我向他要了一根烟,按在嘴巴上狠狠地去吸。 舅姥爷问我跟西安那边通电话了没有。我说通了,没戏!人家不愿意来,先打款就更没这个可能了! 他又问我那一趟总共花了有多少钱,我说六百,他进屋取来钱塞给我,气狠狠地说:“这个刘恩山太不是东西了,光自己算计不讲一点道理,给他去卖酒搭上时间赔上工夫还得自己贴上钱!” “那生意你还做不做?”刘恩山在傍晚又亲自找上门来,一进门还是那副嘴脸。 “我给他们打过电话了,他们不愿意先拿钱,也没空过来!”我心情很糟,皱着眉头给了他一个答复。 “人家还说咱没胆没识、怕这怕那的搞不好企业!”我已是万分厌恶,有意去刺激他。 “啥样的胆识?俺把酒白送给他?”他几乎是直着嗓子嚎出来的。 “那是你的事!”我学着他的话回敬了他:“人家也不会白要你的酒的!我看您还是自己找客户去吧!我真干不了您的差事!”我仿佛又看到了刘雪的影子,把钱递到了他的鼻子尖下。 “咋?!”他退了一步,用细眯眯的小眼瞪着我。 “拿去!”我说。 他有些不甘心,“这就完了?!”还想说些什么,我摆摆手止住。 “你是不是还想要我赔你利息?”我的嘴角抽出了一丝冷笑。 他哑然无话,悻悻地接过钱,退了。 我正在做晚饭的时候,表舅夫人又来了,进门就千不是万不该地骂着恩山表舅,一个劲地向舅姥爷赔礼道歉还退回了钱,一口一个大外甥表外甥的喊得也特别甜,然后说:“你看俺大外甥辛辛苦苦地张紧了这么多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好不容易忙到手的生意咱也不能说不做就不做对吧!再说给人家朋友客户的那里也不好交代呀是不!” 我问:“刘厂长愿意先送货了?” “也不是那样一回事,你表舅也是怕你让人家给骗了不是!乖孩子,你再想想法,咱不能给人家帮忙的没个交代吧!你年纪青青以后混事可早着来!两座山不能碰面,人家可是个人,离的再远还能有一辈子不碰面的时候!?以后你咋面对?” 她的话击打着我,我回想着今天刘老板和孙卫东在电话里说的话,只好拿眼瞅着舅姥爷,希望他给我点办法。 “三万瓶得要多少钱?”表舅妈走后,舅姥爷问我。 我算了一下,告诉他扣掉提成也得需要四万八,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出去了。 第二天刚一蒙蒙亮,舅姥爷又出去了。我刚刚帮着红红做完饭安顿好母亲,舅姥爷就被一辆豪华小汽车送了回来,手里紧紧地纂着一个鼓鼓的黄军用布包。 “这是五万!”舅姥爷把纸包放在了我的床上。我用眼睛询问着他。 舅姥爷端起饭碗喝了一口稀饭,才把经过告诉我:原来他昨晚去找了东二段的二马,二马爷手上没有,两个老头当即就溜达到六段酒厂找王喜龙去了,王喜龙很爽快,连问用处都没问就说“明早就办”,还留下喝了酒!这不,钱给了! “他那里生意真好!夜里拉酒的车排了一路子!”舅姥爷说,接着就安排我道:“拿上钱去把货发了吧!咱爷们从来没做过说话不算的事!我不怕你让人骗,丢了钱也不能丢了脸面!你还年轻,得立住身子才好干事!别里里外外地犯难了!” 我绷住嘴,抱着纸包到了二段酒厂,摊放到厂长表舅的面前。 “这是钱!你能发货吗?”我问。 “能!能!!能!!!”表舅厂长的眼缝里闪出奕奕的光,“哪来的?” “借的!” “俺就说俺大外甥有本事!有能耐!能办大事!”表舅连口地夸赞。 “你怎么就不怕我上了当?”我嘲弄地问。 “凭你的聪明才智,这不是小事一桩、小菜一碟?!”他磕磕巴巴地巴结着。 “呵呵!什么时候发?”我继续追问。 “后天吧!还得找车!”他应着:“我自己去找,运费另算吧!这酒的价钱?” 我一丝一毫的也不让他:“按刘可来的进货价格算,直接把我的提成扣出来!你不发我一分钱的工资,我也得吃饭!” “这?!”他的眼光游移着在算计着什么。 “不行就算了!”我往回拉了拉纸包。 表舅厂长一把按住,连连说行,“咱爷俩还有啥不好商量的!”。 “那,差价?!”他吞吞吐吐地问我。 “这!您也想要走?!”我扬脸反问,看他有点羞惭地低下头,转身带着胜利的喜悦和男子汉的豪迈走出酒厂,脑海里又满满地晃出了刘雪的影子、刘雪的泼辣。 是她,掬洗走我的羞涩和拘谨、释放出我的豪情和勇气! “俺刘雪她,喝药了!”恩高表舅跑来找我,一脸的焦虑愁苦哀伤。 “啥?”我心里被一把铁钳猛地揪起,忙问:“什么药?” “乐果!剧毒的农药啊!” “现在怎么样了?” “幸亏发现的还算早,送医院洗了胃,到现在还没完全醒过来呢,迷迷糊糊地直叫你来着!”他的声音没有一点底气,懊悔地说。 “在哪儿?” “夏集镇上的大医院。” 我象疯的一样拽过自行车跳了上去,屁股没沾车座就一口气奔到了夏集医院,跳下车来往地上一甩跑着到处寻找,看见那个矮壮的青年正支起胳膊把着病房的门,脸向里站着。我一把推开他,给了他一声低喝:“让开!” “你干啥的?!”他对着我龇牙咧嘴,一张黝黑的脸上布满了象被鸡爪挠过的血痕。 我瞪着他,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找刘雪,我是她表弟!曾进!” 这个名字让他退让了半步,我冲进病房,捧起刘雪有些青黄的脸。泪,连串地滑落。 “到底怎么回事?!”我一把扭住了那青年的领襟,差点把他提起。 他翘着脚尖,胆怯地说:“回家俺娘闲她闹,在水里放了片安眠药,喝了俺就一块睡了。没想到她醒来就跟疯了似的连撕带咬又抓又挠,你看我的脸……” “她怎么喝的毒药?” “没留意啊!药是在茅房里的墙角放着的!”他一脸的委屈。 恩高表舅进来了,劝开了我的手。 “我要娶刘雪!”我认真地对恩高表舅说。 “不要!”刘雪醒了过来,满脸的泪,声音低低的没有半点力气。 我转身扑到她的跟前,鼻尖触着了她的脸。“我要你嫁给我!”我说。 “不行了!”她的眼白血红,泪水里好象带着血,手指着那个青年,说:“这个王八蛋他脏了俺!” 我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转回头来,斩钉截铁地对刘雪说:“我,不嫌!” “别!俺不要你可怜!”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泪又涌了出来,一副样子伤心欲绝。“晚了!” “还欠着人家的钱呢!”恩高表舅在一旁喃喃地说。 “多少?!”我问。 “四千六呢!” “我还了!”我埋怨着:“为这也犯不上卖闺女吧!你怎么不为她想想!” “她自己要嫁的……”恩高表舅想解释,又止住了话,看着刘雪。 刘雪仍然很无力,轻轻地说:“别!表姑的身体还没好利索呢,你能上哪儿弄钱去?!” “我可以挣!”我想着西安的事,对她说:“给我五六天的时间就够了!” “别!”她好象只会说这一个字了,怜惜地看着我,说:“你也很不容易了!别太苦了!再说俺也脏了……” “我说了我不嫌!你怎么啦?!”我有点发怒了。 “我嫌!”她顶了一句,反而无力地笑了:“回去吧!红红在家呢!还等你呢!” 我登时没了言语,不知该如何应对,半晌才回过神来,起身揪着那个矮壮青年拖出了病房,咬牙切齿地告戒他:“你要再敢伤她一点,小心我扒了你的皮!”那青年慌忙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烟,腆着巴结的笑,抽出一根给我,“表弟!俺听说过你,你就是连胡海子都敢勊的那……” 心里的难受没让我听完,把烟挥手打掉,转身离开,抛下一路的愧疚、气恼、伤心、失落、遗憾…… 我跟着货车一路颠簸到西安,那家和我订下合同的客户姓任,可他一点都不仁! 他非要我带着他把货送到各厂结回款来才付我钱,理由还很强硬:怕我骗了他!怕那些订单不是真的,没人要! 我一气之下自己直接把货送厂,多占用了两天的车。好在车主毕竟是乡亲,很同情我的遭遇,再加上联系回头货需要等点时间,不仅没加我的运费,还跟着我一起跑一块搬。刘老板也跟过来给我帮忙,听说我是为了守信不惜自己借钱发来货还被客户拒绝的过程非常感动和同情,逼着孙卫东一起过来帮着操拾,几场酒宴之后又外带上每人一份礼品,给我拿回了所有的钱款。我拿出全部节余的利润,自己只留下了四千六,其余的都以彩电冰箱的方式分给了孙卫东和刘老板,让他们又激动又感动,特地带我大撮了一顿,还故意叫上了那家姓任的老板。姓任的很惭愧,一个劲地跟我敬酒赔不是,我释然不究,和他又叙上好交情。刘老板和孙卫东决定一起投资来总经销我们的酒,姓任的老板也要求参加。 天下,还是好人多啊! 我回到家就去了刘雪父母的家里,想把钱给他们,却被拒绝了。 我又准备了一车酒,还是叫来上次的那位车主一起再送到西安,姓任的老板早就乐呵呵地拿着钱先给我数好了才卸的货,这次还是三万瓶,按两块五结算两块八批发,孙卫东和刘老板的我另外按一瓶三毛返给,除去运费我还净赚了一万多,四个人皆大欢喜。我走的时候他们又摆了酒席,还叫来了几个要好的搞批发的朋友一起欢聚送行。席间,好多人也想加盟经销,我当场就把这事委托给了孙卫东,他要我回去一定装部电话,以便保持联系。我当即应下,回去就花了三千多拿下,装在舅姥爷家。表舅厂长也咬牙跟着装了一部。 接着,我又往西安送了几趟货过去。 第一卷 十、评赞六马 我一大早就赶到了刘集的集市上,买了糕点和水果,分包成大大的两份,然后叫上舅姥爷,一起去还钱。 先去的地方是东二段的二马爷家,紧靠着刘集村东的第一家,隔了一条小渠过桥就到。 一路上舅姥爷很高兴,不觉地话就多了起来,问我听到过一句关于二马的传言吗?说“饥荒三年都不怕,二马锅里把饭挖;黄金千两不算嘛,只值二马的一句话!” 我说没。 “这东二段和二段都是二马领着建起来的!”接着,他给我详细地讲述起了二马,和这两个村子的由来。 原来,这个二马爷是马四爷的二儿子,叫马有信,才七八个月就被马四爷从湖东挑来了刘集,还吃过我舅姥爷的大伯母、刘立邦老婆的奶水。那女人怀上过九次胎,可只留下一个独女叫桂香,和二马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非常要好。二马长大后跟着去抢湖地建头段,为了能和桂香见面,几乎每天都往刘集跑,后来干脆就把东边马四爷刚来刘集时住的旧房翻盖了一遍住了下来,说是因为跟他哥大马不合脾气,想离的远点,其实就是因为桂香的原因。 刘立邦是刘家二奶奶的大儿子,在族亲中也是掌门老大,带领着一家老少爷们帮着马四爷抢湖地,一起打鬼子!为了表示感激,马四爷就把靠近刘集的那块五百多亩最好的地赠给了刘家,刘立邦没能拒绝掉就收下了,回头就让二马请了媒人、入赘到刘家,种了那些湖地!这场婚事让那马四爷更是高兴,两家联手搭台在刘集和头段各唱了三天大戏。刘立邦在过世前留下一句话:马家的那些湖地咱不能要!那片湖地实质上一直是马家的地,就留给了二马,从名义上又重新还给了马家,。 那二马爷可是条硬汉子,仗义疏财还特别守信用,这一带就有了这句“饥荒三年都不怕,二马锅里把饭挖;黄金千两不算嘛,只值二马的一句话!”的传言,所以在抢湖地和打鬼子的时候有很多人前来投奔,跟了他,挨在一起住下了,这刘集的东边逐渐就形成了另一个村子,依着马家兄弟的顺序叫了二段。刘集的人喊惯了东头二段,后来干脆就称东二段。二马爷一共四个孩子都是小子,老大马继勤不学好,让幺段的人拉去赌牌九,二马爷一个人赶过去把桌子给掀了,逮住当时在场的人全都给了一顿暴打,躺了一地,连一个敢还手的都没有。马继勤是让他们用门板抬回来的,腿让二马爷踹断了一条,二马爷也不给治,由着他哼哼唧唧地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落得到现在走路还得一高一低的呢!还别说,从那起马继勤还真的就一次也没再去赌过!幺段的人也都怯了二马爷,没一个敢跟二段的人去赌博的。马继勤大了,东二段的宅基地少,二马爷远远地在东边地里起了座院子,从边外给他找了个媳妇,分家过了。后来老二老三大了也去了那里住,其他家的孩子也往那边安顿,才成了现在二段。所以东二段反而是在二段的西边。 二马爷的家,就在我去表舅酒厂的大路边上,那是一个极其普通但收拾得非常干净利索的农家小院,有三间主房、两间偏房和三间门房,用青砖红瓦盖成。二马爷套了件白色老头衫、披着一件老式布扣的灰色单衣,眉眼里还存留着年轻时的英俊和倔强,微笑着把我们接进了院门。 “这是你姨姥爷!”舅姥爷给我作了介绍。 我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他很是喜欢地应了。 “你姥姥的身体还好吧!”二马爷问。 我说:“托您的福,姥姥身体很好!” “她也是快八十的人了吧!” “对!七十九了!”舅姥爷应了一声。 二马爷一点头,说:“跟龙根是双胞胎,她还得是姐对吧!龙根可是好样的!” 老年人好象都喜欢怀旧,常常念叨往事。二马爷和舅姥爷的眼睛都一起空空地盯着大门外,不知在追思着什么。 里屋传来一位老婆婆的嘟囔声,好象在说着一件往事。 “桂香姐的身体还没有好转?”舅姥爷问。 “还那样!不能动,脾气也大了,也糊涂了,这都八年多了,还把以前的事当眼前呢!”二马爷冲着我一笑。 我赶忙接过话音,拍着挎包对他说:“姨姥爷,谢谢您帮我,我把钱都收回来了!” “好孩子,好样的!给姨老爷说说!”二马爷来了兴致。 我简要的把经过说了一遍,他不停地点着头给了我赞许的眼光,当说到还挣回了几万块钱的时候,他的脸上乐开了花,连声说好。我递上一份礼物,又拿出一千元钱放到桌前,二马爷的脸色骤然一变。 我说:“姨老爷,我特地来拜谢您的,也不知道您缺什么,这点钱您看着给姨姥姥买点什么有营养的东西吧!” “你这孩子!四方邻里打听打听去,你姨姥爷是么样的人,你来给俺弄这事?!东西俺留下,钱你给俺拿走!”二马爷吹胡子瞪起眼来。 “孩子的一点心意!”舅姥爷帮我说着话。 “糊涂!虎根,你跟二哥也来客气的是不?!咱孩子也不容易,能帮到就该帮点!俺么时候帮人也要钱?你这不是瞎俺的名誉吗?收起来!赶紧!”二马爷很坚决。 我只好收回,再次感谢了上次他在六段救我的事。 “你这孩子,净说外道话,别太多礼!么事不是俺应该做的?”二马爷一转话头,感叹了一声,对舅姥爷说:“咱家恩山,到处讨巧,想便宜都想疯了,要不是俺给他弄块地搞这小酒厂也闹不出来这些事!那喜龙兄弟也是一世英明,可惜家宝这孩子太过张狂,做事没个轻重,不通性啊!”转脸对我问道:“孩子!那天你伤的不轻吧!” 我说:“没事,皮外伤,都好了!谢谢您老的关心!” “这孩子就是礼多,怪懂事的!”二马爷夸着我:“还有点血性!像咱小时侯!” 我说我可差得太远了,哪能跟您老比呀! “那你就跟王喜龙比比看!”二马爷跟我开起了玩笑。“王喜龙,你见过的,就是那天也到场的老头!他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啊!段里有句儿谣:‘龙王一见王喜龙,尾巴一盘象长虫;财神一见王喜龙,拍着两手直哭穷!’,你听过吧?” “没有啊!”我来了精神,倾耳凝神地听着。 “那家伙可是个鬼灵精,得用八个字来说他:‘谋强智高、胆大心细’,可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安邦定国之能的这么个人,你看今天这一片家业,差一点的能搞成这样?!要说你感谢,得感谢他才对,这钱是他借给的!他有钱,一溜段里的老弟兄们都把家底子磕光了全凑起来,也抵不上他一个!”二马爷说着,挥挥手拒绝了我递给的香烟。 “喜龙和俺是亲老表,俺四舅的三娃,比俺老七兄弟还小四五岁嘞,今年也有六十二三了吧!他打小就机灵,胆子还大。四五岁的时候跟在龙根哥的屁股后边像个小铃铛,学武!还去找胡家的小孩子比试,挨了打从来都不哭。头段请来曲阜的孔广林老先生开了学堂,他七岁入学十岁会全了四书、十二能背三国,一整卷《资治通鉴》让他读的烂熟,那学问只有他能跟俺老六马有贤可比,可六弟襟胸不够读死书,除了一手好字,这辈子就会唯唯诺诺的,没有人家的这番大作为。” “打鬼子的时候他才十二三岁,出的那些主意连大人也都佩服,按他的路子方法改蛮打为巧打,打过多少个漂亮仗。鬼子多就躲、少了就干,三打一的法子就是他出的。鬼子出来清剿,就去四段炮楼前边烧火,烟一起就把鬼子引回去了,连着四次鬼子不上当了,结果炮楼就真的让俺哥大马给烧了。冬天在芦苇荡里打冷枪、放炮仗,引鬼子进去以后四面起火烧伤了多些个,躲进水里才暂时保住了命,水火这一交加,那北风吹的又野又狠,爬出来的也个个手脚拿不住枪了,让咱下了十几杆枪,乖乖地让咱给捆起来丢驴棚里,一夜冻死了好几个,没死的换回了俺四弟五弟,回去的发了几天高烧也没几个留下命来的。还有,他们几个小子装扮成闺女勾引鬼子让根红哥干倒九个那次,就他装的最像,都喊他喜娘们儿,没想到还真的应了,后来夺芦苇地的时候让人踢毁了下身,一辈子没能留个娃……” “那,王家宝是?”我很纳闷。 “抱别人家的!”舅姥爷说了一句,示意我别打断。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多了!都是他出谋设计的!你想想看,一个才十几岁的孩子有这样的心智了得不?”二马爷说。 “没脑子他也干不了今天这样啊!”舅姥爷衬了一句。 “过后,水淹十八段的时候,他说服了俺大(父亲)修筑湖堤、开挖内河、引种水稻,办了不少大事好事,当时就是锋芒太露抢了俺大哥的风头,不太受俺大的待见,三次提上来管事又三次把他拿下马!还是他自己把自己的威信树起来的,他从边外买来好粮食去换那些水淹发霉的粮食酿酒养猪,不仅救活了全段的人,没成想慢慢地搞到了今天这样!” 舅姥爷在一旁断开了话:“二哥,你看咱去还他钱去吧,晚了赶到中午别让他以为咱是去蹭饭的!” “对!” 和二马爷、舅姥爷三个人步行着溜达到了六段大酒厂,一路上没断了别人恭敬的招呼。进了酒厂的办公大楼,就看见王家宝正站在大厅里,用手指点着一个人的鼻子大声地训斥着什么,看见我们才转身疾步过来客气地打招呼。 “你爹呢?”二马爷问他。 “二表伯,有么事啊?”王家宝一脸当家作主的样子,挡问在前。 “来还他钱的!”二马爷对他有点爱理不理。 他转脸问我舅姥爷:“多少?” “五万!”舅姥爷答了一声。 王家宝当时就轻蔑地笑了,一扬眉毛对二马爷说:“这点小钱,您老人家就留着自己花呗!” “俺花不着你的钱!”二马爷舌头一短,接着没好气地问:“你爹呢?” “您就留着花呗!”王家宝有点戏谑的腔调。 二马爷一气吼了他一句:“叫你爹出来!” “县委的王书记陪着他刚从市里、县里开完一圈会回来,现在办公室正看六表伯写字呢!”他当时收敛了不少的张扬,但语气里还带着高人一等的炫耀和得意,说话间看到我紧皱的眉头,闭上嘴殷勤地带着我们踩过很长的一段黑亮照人的大理石,到了三楼厂长室门口,毕恭毕敬地敲开门,请我们进去。 “二哥!虎根!” “二马哥!虎根哥!” 房间里的两位老人几乎是同时出声招呼。一位是胡须长长、鹤发童颜、有点仙风道骨的老人,手提着一管野鹤闲云的长锋湖笔,站在一张八尺的大画案前,轻轻放下笔,捻着花白的胡须款款走过来,站到我们面前;另一位是那晚见过的老者,从一张宽大的原色红木老板台后边的真皮座椅站了起来,抓起桌上的香烟,快步过来,热情地举让了一圈,把我们请到了离板台不远的一围软大的真皮沙发上,亲自给泡上了龙井茶。 舅姥爷给我引见了二位长者:“这位是我们段里最有学问的大书法家马有贤,我的六哥,你得叫六爷爷了,六马爷也行!这位你也见过的,这次帮你的就是他,王喜龙,你王爷爷。这是俺凤根姐家的大外孙!” 我起身鞠躬问好,四位老人都笑着劝我别多礼。 舅姥爷把我在西安的经历讲给几位老人,又让我将钱拿出来放在茶几上,王喜龙微笑着听着,还不时地点点头给我一个赞许的目光。 我赶忙站起来,又向王喜龙表示了感谢,并拿出礼物和一千块钱放在桌上,说:“王爷爷,我知道这不成敬意,但是我的心意,希望您能接受,毕竟是我用您的钱赚回来的!” 在场的老人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六马爷马有贤连泪都笑出来了! “你王爷爷穷得就剩下钱了,你咋想起来给他送钱的!?”六马爷抓紧胡须笑道。 王喜龙把钱硬塞给我,说:“算我收下了,钱你带回去替我给你舅姥爷、还有你妈妈买点可口的补补,那些东西给恁二马爷带过去。” 二马爷一摆手:“孩子已经给我买了送去了,你要嫌孬就扔了!” 正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进来了,“三叔!六马叔写好多少了?“ 我抢先站起招呼:“王老师!” 是王家川,他看到我时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先跟几位老人打过了招呼,才惋惜地对我说:“今年高考,文科一本的上线分数才四百四,马冲都过线了,你要是按特长生参加艺术类考试,没准就是今年的省状元呢!” “马冲考上了?!”我也是满脸的惊喜!“这家伙,行啊!” “对!”二马爷接声说道:“他是俺孙子,你二表伯继俭的孩子,他打算去读什么经济管理!” 在场的人都向二马爷表示恭喜祝贺。“农村里出个大学生也不容易!”二马爷的脸上满满地挂着笑,很是自豪。 “我俩是小学同学!他比我还小一个月呢。”我说。 “三叔,我这个学生可是很有才气的,做事用心、肯努力,人品也好,还懂事!你能不能带过来理料理料?他将来准是个好材料!”王家川老师向王喜龙爷爷推销起我来。“他要总待在刘恩山那儿就给误了!” 王爷爷一点头,说:“还是先让他经历经历,不磨不成针!” 王老师又对六马爷推荐起我:“六叔不是还没有传人吗?我这个学生可聪明了,能举一反三,基础又好,书法还获过奖呢!……对!让他写一副您给看看。” 一群人被他张罗到画案前,那里已经放着一副刚刚写好的行草大字,书写的是唐代韦应物的七言:“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墨迹初干,还没押章。 “来!你来评评六马爷的这副字!”王家川老师拉过我。 我羞涩不肯,一群人给我打气。 我只好在脑子里翻找词句来卖弄自己掌握的一点书画知识,咬文嚼字而又斟字酌句地开始品评:“这副字真的是太好了,跟内容也很符配,传统功力深厚!笔意取法晋代二王的精髓,清古隽永、飘逸灵动、姿态婀娜、变化无常,既有端庄清丽之秀美,还因笔道精熟而成鬼神变化之功。这字,暗合诗意,清寂悠远,如深谷幽兰、仙境清莲啊!再看这布局,疏朗清远、浓淡相宜、疏密有致、墨色润泽而微罩些许淡晕,稍有飞带流白,显得自然随意、气贯神通,无丝毫刻意生滞!真如朗空明月下……”我想起了和刘雪相会的那晚,悠然神往,远望窗外却不见一物,王老师轻轻一碰,才晃敛游神,继续说:“一缕清风,暗香轻浮,一叶小舟,载着伊人,荡荡远去,留下了远眺的惆怅、苍茫、寂静、空旷……” 我找不出更好更多的词汇来表达我的感觉,巡视他人,二马爷早已经索然无味地半躺在沙发上了,舅姥爷似懂非懂地站在一旁微笑,王喜龙爷爷亲切和善地点着头给了我赞许的眼光,老师王家川直竖着大拇指冲我努起了嘴,再看六马爷一双眼睛微含着笑意、直视着远方,入迷地想象。 我赶忙补充上我的赞美:“这幅字意韵苍古清远、挥洒俊逸,即便羲之再世也难以多得如此佳作,不说是神品、也当得上无上逸品啊!” 六马爷敛神一笑,问:“缺点呢?” “我只能是管中窥豹、坐井观天,能认识您老人家的一点好处就已经不错了,哪里找得到什么缺点?!”我只有谦逊。 “说说吧!”又是王喜龙爷爷和六马爷异口同声,一个是鼓励,一个近乎期求。 “我只是个人感觉,吹毛求疵了!白璧微瑕,还是有点不尽如意的地方。这儿稍嫌压挤,这一笔些微的有一点伤,这个字略显呆正、拘谨了,有点” “没放开!”几乎是六马爷、王爷爷和我一起说出,他俩人眼光相对一视,看着我一起大笑了起来! “好好好!咱爷俩深有同感哪!我一直说不清楚六哥的字有那处不对,只是感觉有些地方有点拘谨!”王喜龙赞许地说:“不错!孩子!有见地,能看得这么透不容易!夸赞的到位、批评的中肯!六哥您一直是一付吟风弄月、孤芳自赏的隐士心态,好多东西还的确没能容得下,怎么能放得开?” 六马爷沉思了一会儿,对我说:“孩子,写两笔我看看!” 王家川老师给我打气,说:“拣你拿手的,写你获过奖的隶书!” 我一笑,说:“我见过六马爷的行隶体,那是已至妙境的,我可不敢班门弄斧!就行草吧,学一回六马爷!” 我换了一张宣纸,拈起六马爷的毛笔,沾墨试了一下,喝了一声彩:“这笔好啊!齐圆尖健,上等的大白云!”然后默摹着六马爷的字,也写下了那首诗,自己感觉有些生涩,不太满意,想抓起撕掉,六马爷一手按住,拿起来端详,嘴里嘟囔着奇了奇了。 “你看你看,这跟六弟写的完全一样!”二马爷也站到了身后,惊讶地嚷道。 “大体上是!”王喜龙认同地说:“还是有些不一样,这孩子聪明,没写自己的风格,他在临摹六哥的字,略显生疏,但就这一会工夫就有了八成像!不容易!好天分哪!” 六马爷爱怜不舍,一个劲追问我的近况。 午饭时间,我们被王喜龙拿话哄着赶着进了他厂里餐厅。席间,我刻意把自己装扮得彬彬有礼、体贴周到、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不断地得到了那些老人家的夸奖,还一致要求王喜龙给提携提携,王喜龙笑着说会的。 老师王家川凑空偷偷地问我哪来的那么多词汇品评六马爷的字,我悄悄地说在书法杂志上看到的,现在集中起来找些对路的来捧捧那老人家。他捂着嘴鬼鬼地笑了,夸我记性好,看了就会用! 第一卷 十一、芡儿 我又去了一趟西安,还是送货,是任老板先打来的款子。我们的光瓶酒,价格低,老百姓容易接受,市场前途很光明!前面送去的几车酒都已经撒到另外的那些厂里和分销点上去,基本被消化掉了。前几次给我送货的那辆车子恰好没空,找车的时候碰上了孔宪勤,他为了抢大酒厂的活新买了一辆东风半挂货车,正闲着,就一起去跑了一趟。 而后我就沿着返回的铁路线挨个城市地跑了一遍,拿西安当样板去说服,拉来了不少客户,签单、订货、送货、结帐等等忙了一个多月,忙得表舅刘厂长整天笑眯眯地找不到眼睛,再也没空来教训我了;忙得孔宪勤见我就满脸崇拜,他的新旧两辆货车基本成了我的专用,人也成了我的没有工资的帮手和秘书,再也不提我是“嘴上黄口没褪、办不了大事结不成大茧”的了!有一次我笑着拿他这话逗过他一回,他扬手就要去抽自己的嘴。 一通忙乱之后,我总算能抽出点空闲,想在家安安稳稳地陪妈妈呆上一会儿。 红红正和我弟弟架扶着我妈站站挪挪,妹妹在一旁高兴得满脸是泪,一看到我就扑上来嘁嘁喳喳地像个小家雀,直夸:红红姐真好!给咱妈洗衣服、做饭、讲笑话、端尿盆、夜里陪着哄着咱妈睡、还从自家里拿菜来。红红姐可厉害了!会拔火罐、会按摩、还会针灸和刮痧呢,要不咱妈现在都能站了。 我当时感动地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才好。 舅姥爷过来问了一下我最近跑业务的情况,然后告诉我说六马爷来找了我好几趟,每次都交代我回来一定要去他那儿一趟。 我正想走,红红就叫住我,告诉我:“表姑现在是见好了很多,就是精神时好时坏,偶尔有一阵胡言乱语、一会哭哭啼啼,有时候还一发呆就是一天、不吃不喝的,看样子得找医生好好看看了。 我赶忙打电话喊来孔宪勤的车,和红红一起去了市里的精神病院一趟,医生说是精神抑郁症,得想办法慢慢地改善她的环境调整她的心情,然后给开了一大堆药让拿回来吃。 路上我问她怎么会的按摩针灸,她说:针灸刮痧拔火罐是胡瞎子教了一星期才会的,按摩是刘雪做的时候看会的…… “刘雪!”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像被人揪了一下,很痛。 傍晚回到了家,妹妹说英语有点吃力,想趁现在暑假去补习一下。 我给了钱,特意交代弟弟妹妹要懂事听话勤快点,假期里要多抽点时间陪陪妈、多干点活,别光指靠着人家红红一个人。妹妹撇撇嘴说:“红红姐太勤快又利索,什么事都能想得到办得好,别人根本插不上手,她也不让!”然后偷偷地问我:“红红姐是不是喜欢上你了呀?她话里话外的可崇拜你维护你了!” 我一刮她的鼻头,笑她小小年纪鬼心事多,别胡说乱猜!心里也是暗自愧疚。 我正打算洗漱一下去六马爷那儿,就被表舅刘厂长挡住,他亲自登门来请我到厂里共商发展大计。 我让表舅先回去,自己晚去了一会儿。先跟舅姥爷说六马爷那里我一时还没时间过去,明天一早还得去河南,改天抽出时间来一定会去的。接着安排了一下弟弟妹妹学习,又拿出两千来块钱交给红红让她买米买菜然后再给自己买件衣服,红红死活不接,让我把钱交给舅姥爷保管!最后红红还让我褪去了一身脏衣服、洗了脚换了鞋袜,才去酒厂。 表舅刘厂长早就焦急地等在厂门口,一见我微笑着陪我进门,居然没埋怨一句,喊来了表舅妈,俩人给我协商的事是:厂子里一条生产线和一共十吨的酒罐太少了,没法满足和保证我的客户提货,为了不耽误我的生意,不让我失信于客户,所以需要增加!让我也拿出一部分钱来,算借给厂里的,以后转悠开了就还我,要不拉酒抵也行,自己一家人就别算利息了! 我想也对,钱我放着暂时也没有别的用处,不如拿出来把酒厂发展一下,反正是借,何况满足客户的进货要求也是我的责任。就一拍桌子自己做了主,很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我先跑到刘集信用社将我这一段时间全部的积蓄十多万块钱给了他,换回一纸盖着酒厂公章的借条。然后打电话推迟了去河南的时间,帮着厂长表舅跑来设备,把二十吨酒罐和一条生产线安装好,才匆忙赶到了灵宝市。 灵宝是河南西部靠近陕西山西的一座小城,盛产苹果和黄金,人较富有,刚刚撤县划市,发展得很快,有很多我们这边的人在那儿承揽土建水电路桥和装潢工程当包工头,我就是通过一个在那边混得不错的小学同学才联系到了客户,他打电话催我过来敲定。 那位老板的大名党惠民,才三十出头,原来是街道上的一个小干部,长相英俊、干事果敢、很有魄力,一直想自己闯出点大事业,简略地听我介绍了我们的酒在附近各地区的销售情况和方法以后,一拍桌子就定了下来,让我同学做了担保,提前把全款直接打到了厂里。我没回家,两个电话就让孔宪勤把货给送到了!然后我又特地留下来,专门帮着党长顺往乡镇和单位跑了半个月,效果不错,大多半的货分流下去并收回了款子,还给他带出了两个能独立干事的人,他很感动,送我上车去洛阳的时候要我一定尽快再来,他要和我磕头拜把子! 洛阳的客户也要了一车酒,我把款子带回到厂里,还没来得及交,表舅厂长见面就嘟囔开了:“你看咱现在厂里刚新添了设备,资金周转很是困难,粮食、瓶子、商标、酒精还有香料,买这添那的都得用钱!还有那些工人的工资,晚发一天就会骂人的……能不能晚几天再拿酒款抵咱的帐!” 我没理他,径直找表舅妈清算补齐了全部货款,在表舅厂长的一阵赞扬声中离开酒厂,先到刘集信用社,把这段时间赚来的钱大多数存进银行,然后回了家。 红红正在给我妈捏脚捶腿,弟弟妹妹已经开学到校了,她刚刚做好了晚饭。 我拿出来一包新衣服递给红红,是我在外面想到要给家里人添点衣服的时候,念及她为我妈付出的辛苦,顺便挑拣了几套比较新颖时尚的也给她带回来的。红红喜出望外,笑声连连地一件件连比带试,问肥问瘦问咋样儿,忙上了好半天,然后叠收起来,说:“还是留着给颖颖穿吧!” 我笑了,真实地感到了她的淳朴,告诉她说:小妹的我买了,全家都有的。 “全家?”她低头娇声地埋怨一句:就会乱花钱!然后盛好饭吃完,抱着衣服回去了。 我把留下当作生活费的钱交给舅姥爷。舅姥爷拿来一本用熟宣装订、手工抄录的四书名言,说是六马爷送来的,他又来了几趟都没碰上我,留下这本早年书写的册子让我抽空看看、临摹一遍,还交代说要我经常练练手,苦功出巧匠、熟能生巧!我接过来翻看了一下,通本用一体不温不火、不徐不疾、端庄俊逸但平和整齐的小楷来完成的,无非是“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类的话,放到一边,换了一本在小摊上买来的《商界三十六计》躺在床上看着。 红红来了,刚刚洗过澡,湿漉漉的头发油黑发亮,小脸红扑扑的,身上穿着我刚给她买来的一件粉绿色连衣裙。 我正读着书上的一则寓言故事 “猴子的悔恨”: 据说神在创造世界的时候,由于偏爱,多给了人和猴子一些智慧。所以在选定世界统治者的时候,猴子和人成为了最大竞争对手,他们各自向神展示着自己的才能和优势,以便得到神的青睐。神为此左右为难! 秋天来了,神下定决心,让人和猴子来一次决战。神告诉人和猴子,这是最后一次比试,规则很简单,尽量收集玉米,玉米多者获胜,胜者做世界的主宰,输的就回到森林里做那的精灵,神将在春天来按数量判定。 于是,人和猴子立即展开工作。猴子行动敏捷,很快便积攒了满满一山洞的玉米,等待神的检查。人,考虑要存放到春天,收集的速度就稍微显得缓慢,他先用坚硬的石头砌了一座粮仓,来隔绝水气和防止老鼠的偷食,然后又制作了很多木架,再把在采集来的玉米晾干,以利于收藏。人只收集了一仓玉米,远远不及猴子的一半。 春天一天,神来了。猴子急忙打开山洞,发现山洞里早已成为了老鼠的乐园,自己的劳动成果几乎化为了乌有,留下很少的玉米也已经霉烂变质了;当他们打开人的粮仓,一股玉米的清香扑面而来,里面满满的一仓黄灿灿的玉米。结果就是:猴子要回到森林;人,则留下来主宰世界。 猴子不服气,神说:“最终的拥有,不是你曾经获得过多少,而是你能留下了多少。你失败的原因难道不好理解吗?”,猴子只能懊悔不已。 红红站到了我的床边傻傻地笑着,问我“你看好看不?”。 我哼地一声冷笑,从故事中出来,眼光瞟了她一下,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好看,就继续去看下一则故事。 红红的脸色当时就没了笑容、一阵煞白一阵通红,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又闭下了,去了妈妈的屋里。而我,当时根本就茫然不知道一点。 转天,红红做完早饭就出去了,我扶出母亲晒会儿太阳,陪着她说会儿话,她的精神很好、也很清醒,用慈祥的目光看着我,满是满足和骄傲。 “昨天红红那丫头半夜还偷哭呢,不知道是谁惹了人家?”妈妈说。 红红到半下午的时候才回来,进门脸赤红,躲躲闪闪的,不愿意正对我说话。 我问她去哪儿啦? 她低声说:“夏集。” “我有……有了……身子不舒服,没好在刘集看,就去夏集医院了。”红红有点吞吞吐吐的,忽地一扬眉,说:“我今天看见刘雪了,她家开了个理发店,还叫啥‘勿忘我’美发厅,生意可不好了,没几个人去!” 我的心里又被猛揪了一下,静静地听着。 “她男人对她可好了,”红红有点嫉妒地说,“真是千依百顺的,呼来唤去的跟个小巴狗似的!她一生气还对人家又撕又打,直到累了才放手!她男人也不躲也不还手,光笑。” “她还夸我的衣服好看呢!我说是你给买的,可羡慕死她了!”红红有了点得意,“逮住她男人就撒恶气,脸上又给抓了好几个血道子。” 我没说话,骑上自行车出了门,不自觉地慢慢滑向夏集,一路上心情很坏,也很复杂,几次想返回,但又按捺不住想见她的迫切,直到天见了黑影,我才晃到了地方。 刘雪的家就在夏集副街很偏僻的地方,上下两层各有两间,房子周围和对面还是空地,种着庄稼。楼下的房门还大开着,灯火通明,空无一人,影着明亮的镜子和椅凳,震耳欲聋地飘出一位港台歌手声嘶力竭的嚎叫:“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我远远地蹲在对面的地边,点着一根烟,等待着刘雪的出现。 地上有了七八个烟头,终于看见一个瘦瘦的人影款款地飘了过来,微低着头,一袭长发被风吹起,步履幽幽缓缓,带着说不出的孤寂、无尽的落寞…… “刘雪!”我的心里一酸,喉结滚动了一下,呼唤声差点喷了出来。 她好象一怔,仿佛听到了什么,眼睛四下里巡视着。我站了起来,她的眼光停留在我的身影处,身子倾了一下似乎想冲过来,可又马上止住了,扭身快步进了房子,关上了房门,熄灭了灯,留下一片漆黑、和低柔凄美的歌声: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离开我, 留下了,一秋的冷雨! …… 我缓缓地推起自行车,慢慢地走开,听到了轻轻的一丝门响,回望去,一线缝隙里露出来一双大大的眼睛,天空的淡云退出了月光,我仿佛看见了晶亮的泪珠。 红红又洗了澡,另换了一身我给买来的白底碎花的连衣裙,在我床上睡着了。 我从夏集回来,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想象着如果是刘雪穿上这身衣服会有的模样,没好气地拍醒红红,叫她起来。 “回来了!见刘雪了吗?”她的嗓子有点沙哑,很不自在地问。 我心情很糟,没去理她,一仰身摔到了床上。 她俯下身子,用手抚着我的胸,低声地说:“你也别烦了,人家都有了……” 我很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手,还是没理她。心里清醒地回味着她的话,痛痛的,很苦:是啊!她已经都有了婆家了,正和另外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 “咋办吗?”红红问我。 我心里无比的反感,暗自气恼地想:当初不是因为你刘雪也不会急着去嫁人,现在还来问我咋办!我当初就不知道去咋办,现在又能咋办?懒懒地开口对她说:“不知道!” “要不要啊?”红红又把手依旧放在我的胸口,轻轻推了几下,眼里已经噙满了泪。 她是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思根本就没在她的身上,哪有兴趣去跟她弄那些事儿,当初不是醉了怎么会……我心里特别气恼,一把推开她,冲她吼了一句:“要什么要?!我都快烦死了!你知道吗?” 红红怔住,转身走了。 西安那边打来电话,说:快到中秋了!他们已经通过各种关系又打进了不少厂子,因为物美价廉和厂领导的示范带头作用,很多人家自己也纷纷购买!整个市场的形势是一片大好!现在急需要提高产品包装的档次和价位,以便领导给领导的领导招待送礼能拿得出手。另外还有几家批发商上门找他要经销此酒,但需要品种多样化,可以分开买断独家经销单品,还要集体来酒厂考察参观。 我很为客户要集体来厂考察的事犯愁,告诉表舅刘厂长如果客户到了厂里一看咱这种样子这个规模准得心凉,合作也就泡汤了,只能打电话过去说我必须要到温州设计开发新包装,短期内不能在厂没办法接待,等包装搞好了就直接送样到西安,跟他们见面。 “咱们必须要扩建酒厂,好能让客户见了能有信心!”我说。 表舅刘厂长把眼挤巴了半晌才下定了决心:“建!奶奶的!咱要建就建的比六段的还大!” 我接着赶紧找来温州的小蛮子陈旭,让他抓紧给设计包装,小蛮子高兴地合不拢嘴,拍了我半天马屁,跑到街上拣最好的香烟给我买了两条,带着我和订金一起到了温州。 温州的龙港是较早地以印刷为主导产业发展起来的镇子,聚集着大大小小数百家印刷企业和全国各地的各种印刷品包装物,不出一镇,可以找到任何白酒企业的任何包装。 小蛮子陈旭其实应该就是一个小老板,他的印刷厂就在一个破烂的院子的一角,这个院子看上去还没有我们酒厂大,拥挤着四五家印刷厂。他在这里倒是很有办法,拿别家的包装照样抄抄改改,两天就搞出来十个酒盒样子,又用三天就打成了成品样,花花绿绿金光闪闪的很是漂亮。 我担心交货的质量和时间,他毫不在意一脸无所谓:“放心好了!我们这里的厂子到时候都可以一齐加工,保证不会有问题的!” 而后他出钱给我买了机票,让我平生第一次在空中飞了两个小时,到了西安。 刘老板和孙卫东早早地带了一大帮子人在机场迎接我,一连几天的肉山酒海让我提到酒就害怕,但是为了生意只能仗着年轻硬挺硬撑。还好!他们对包装也提不出什么更好的看法,在其中选出来几个自己认为顺眼的定了下来,又各自提出了对瓶型、瓶盖和酒体质量等等要求,我一一答应下来,趁晚上乘火车赶了回去。进厂没多会儿,又起身搭汽车辗转了几天,到了几家玻璃瓶厂挑选一些便宜的或积压的瓶子订了下来,又到瓶盖厂给瓶子配上了盖子。一切安顿妥当,才松了一口气,懒懒地回到家里。 红红正在给我妈针灸按摩,旁边跟着一个身材小巧、眉清目秀的女孩,说叫盼儿,就是盼着有个儿子的意思,是红红的妹妹,排行老三,她爸妈为了能生出一个儿子,从小就把她送到姥姥家寄养,现在初中毕业不再上学了,刚回到家里。 我还是没能按舅姥爷的要求去六马爷那儿一趟,也没得空闲临摹练习那本小楷,又被表舅厂长拉到了酒厂。 “你看你都累成啥样了!”表舅居然也会疼惜起人来了。 表舅妈也跟着附和:“你看着这孩子给累的!这一个厂子全靠他一个人支撑着,本事差一点能搞得这么红火?!” 表舅说:“你还不知道,刘集和二段的好多人看着咱这样都眼红,还有人要自己也干酒厂呢!” 我懒懒的没有丝毫兴趣,问找我有什么事。 “你这一下定单,咱们的原料可供不上了。自己库存的原酒不够了,现蒸也来不及,少量的还可以在附近的小作坊收点,现在的量太大,得去四川那边拉去。香料和酒精,都是送上门的可以先欠着,咱的生意好人家也不怕咱!印刷的包装、瓶子、盖子的这些一齐上,俺可就没啥招了!咱的家底子你都知道,俺现在欠的借的也太多了!可是咱还得把这些生意做完不是?你能给想想办法不?”表舅一阵念叨才说出目的。 “你也别担心你表舅不还你,这就是你爷俩的事,对不?”表舅妈也在一旁帮着腔。 最后,我先是打了一上午电话,从客户那儿讨要来二十多万的订金,然后又把全部的积蓄取出来兑换成一张借条,增添到我的腰包里。 又是接连二十多天的颠簸和张罗,临近了中秋节我才略微松闲了一点,赶回到家里过节。妈妈已经可以自己简单地活动了。 “红红姐走了!”妹妹和盼儿都这么说:“都有十几天了。 我没有在意,想着应该趁这中秋大节去看望看望红红的父母,就满满当当买了糖果水果豆奶粉,还拿上了一箱好酒,进了舅姥爷近邻的红红家。 红红的父母一见我非常高兴,丢下手上的活把我往屋里让,忙忙张张地给擦板凳倒茶点烟,还一个劲直夸我年纪青青的就懂事有出息,说我一个月能卖出上百万的酒、挣上十好几万呢! 我笑了笑,说哪有。 红红的父亲刘恩民眼睛一瞪较了真:“这些可都是听恩山哥说的,还能有假?!” 我说那是说他自己的吧! 恩民表舅一声叹息:“还是搞个企业做点生意,多挣钱啊!在家里种地,脸朝黄土背朝天,千辛万苦地汗珠子摔成八瓣,一家人一年到头也落不下一千块钱,你说马四爷当初还拼了老命去抢地,早去做点生意多好!” 我笑着说:“那时侯兵荒马乱的,抢地种也是为了活命啊!” “就是就是!你说他们爷几个到现在也都不会做啥生意啊,这也不是硬犟的!看人家王喜龙,今天的马家哪有人家牛气哦!这都得要天分呐!俺也想做点生意,可惜没点本钱啊!”他用手指搓成点钱状,肥胖的脸上堆着笑、和发财的梦想。 “想做点什么生意?”我饶有兴趣地问。 “大外甥,你别听他的,就看他那一块,够啥料?!”他媳妇插进话来,灰黄的脸上绽着笑,用瘦削的手指着他男人。 “咋?都是人,我又没少胳膊断腿的,咋就不行?!”恩民表舅又瞪起了眼。 “俺说的是你这!”恩民媳妇用手指着脑袋,脸上的蝴蝶斑都挤在了鼻子周围,冲我说:“赶明儿你带您表舅也出去转转,给他换个脑子!” 我只好陪上笑,点了头,接着问她:“红红去哪了?” “这妮子,说自己大了啥都不会,想学点手艺。就跟她妈要了钱,去她大姑父在苏州的表弟那了,学啥编织?”恩民表舅回应着:“这不,就把照顾她表姑的担子交给盼儿了,俺盼儿可机灵,学啥会啥!那按摩针灸的样样都管了,手脚还快当麻利,炒出菜来比她二姐还有滋味呢!” “谢谢您了,表舅、表舅妈!我妈的身体可没少给您家里添麻烦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看着当个本钱做点小生意吧!”我掏出了两万块钱,放在了他家那张脏得没了原色的饭桌上。 那两口子的客气话还没说出口,当时眼睛就直了,盯着那叠钱往外冒光,嘴巴能塞下两只蛤蟆,好大一会儿。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我告辞道。他们还是没反缓过神来,没人理睬。 我站起身来,表舅恩民才恍过神来,嘴里客气着一把抓起,牢牢地纂在手上推到我跟前,想推让推让又恐怕我改变注意给让没了,虚虚地做了个样子,我一说您就拿着吧,他赶紧收了回去。 “你看咱这亲戚,那是俺表姐,咋说也都是应该的!大外甥咋那么客气!”恩民家的表舅妈这会儿很是过意不去,刚说了两句客气话就被恩民表舅打断了:“别说了!他娘!快!把鸡杀了,我去买点肘子酱牛肉,得留咱外甥吃饭!那樊家的狗肉估计刚出锅,那个香,快把我馋死了!” 我好不容易才挣脱了他俩的生拉硬拽,回到了家里。 盼儿给我妈洗完了换下的衣服,正在往院里的绳上挂晒。我过去帮了一把手。 “辛苦你了,盼儿表妹!” 盼儿一笑,露出了一对俏皮的小虎牙:“会说话的!嘴巴还够甜啊!怪不得俺红红姐整天夸你!” 我也是一笑,有意地想逗她玩:“夸我什么呀?” “夸你呀!哪儿都好!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她夸张地比划了一下,跷起了脚尖。 “呀!我不成了完好的人了?!” 她神色庄重,一本正经地问:“你不是好人吗?” “不是!我是个大坏蛋!”我学着她的表情,说:“从头发丝到脚后跟!” 盼儿浑身颤抖着,呛出笑来。 天气渐渐凉了,白酒销售进入了黄金季节,新开发的盒装酒也因为包装漂亮价格低而大受欢迎,把我赶得没有一会儿喘息的空,只能偶尔地回趟家,也都是放下钱就得走。 我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就请人帮我找两个助手。舅姥爷叫来了他本家的孙子、恩群表舅的大儿子刘可多,是个很踏实认干的小伙子,比我大三岁。另外一个是自己找上我的,叫董不凡,个子不高,一脸的机灵样,比我小了一岁,聪明!手脚也很勤快。我们三个一起忙罗到过了年又出了二月,才算慢慢地平静下来,能在家陪妈呆上一天。 妈的身体逐渐康复了起来,但精神状态还是不好,我又带她去医院看了,琢磨着用什么办法可以让她的心情愉快起来,能完全脱离父亲伤害的阴影。 二段酒厂,有了一千三百多万的销售额,明显发达了起来,表舅刘厂长新买了一辆桑塔纳小汽车,西装革履地,还打上了领带。 而我,赢利的节余,总是被表舅刘厂长以这样的理由那样的借口转换成盖着他们红章的借条,已经有二十多张了,我粗略地合计了一下,远远超过了一百万。我拿着这些借条找到了恩山表舅,这位刘厂长躲出去好几天没跟我见面,还是表舅妈出面打了圆场。 “好孩子!我知道你不容易,咱这酒厂里里外外就指望你一个人跑业务支撑着,咱也不用外人啊!现在你一个人就支撑着咱四条生产线,都不断地有人找上门来要酒了,这不都是你的功劳吗?!可你不是不知道,咱的客户一上门心就凉了半截不是?咱这样厂子也太丢脸了!你的钱,肯定还是你的,到啥时候也都错不了事!你现在也不等着急用不是?不该娶媳妇又不摊生孩子,一丁点大的人也不着这个急吧!不光你要把钱拿出来一块发展酒厂,还得想办法再从客户手里多挣回来一点,多准备一些 第一卷 十二、庆典 “咱们把酒厂扩建了吧!” 又过了一个春节,我主动找到表舅厂长刘恩山和表舅妈,对他们说:“外地客户一要来厂我就担心,也脸红!咱这太破烂了,简直就是没法见人!丢面子!还影响生意!” 表舅妈当时就很激动地表示了赞成,说咱合计合计建多大、建成啥样! 我把意思说了:不一定比六段酒厂要大,就是要宽敞明亮气派一点,再需要增加五十亩地就足够了!接着,我拿出了自己设计的酒厂规划草图。 表舅厂长扭着红鼻头在一旁沉默了半晌,然后哭开了穷:“这得需要多少钱哪?!咱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一点也没耽误做生意!盖新厂?我可没几个大子啊!借也借不来这么多钱哪!?上哪能借来?” 我直直地盯着他,问:“表舅,你没钱?我头一年卖酒交到厂里的就是一千三百多万,杂七毛八的去完,净利您也挣了不低于二百万吧!还借了我一百一十多万,加一块有三百多万了吧!这一年来咱总销售额是二千九百四十多万,你纯利也不低于三百万吧!又借了我一百万吧!厂里现在的总资产全算起来也不过一百万,还有六百多万,那些钱呢?” “咱们不得缴税啊?!”表舅想解释。 “那能用掉多少啊?咱是定额税,一年才缴五万,算得上吗?” 他喃喃了一会儿,说:“我不是怕全投进去咱就没办法周转了吗?” “没事!”我给他打气,“咱建新厂也总共也就用八百万左右!你拿出来六百万,我可以再找几个大客户,以预收货款的名义先从他们那里预借一部分,肯定能凑齐!我这里还有一百万多点,足够咱周转上用的了!” 表舅还要说什么,被表舅妈一通臭骂闭上了嘴,最后也充满憧憬地下定了决心:“勊!他奶奶的,也让四集十八段的老少兄弟爷们看看我刘恩山,到底是不是个有能耐的人!不过你得先准备出来三百万,别让我到时候抓了瞎!” “那,酒厂的股……”我想提出股份的事,因表舅妈有言在先,没好意思。 我和刘可多、董不凡三个跑了一个多月,到各地登门拜访了几位较为大一点的客户,又用电话通知了一部分,逐个说服,以预收酒款的名义拿回来接近二百万的款子,然后取出了我的全部积蓄。表舅找到二马爷,按每亩地一年能节余的粮食作价,以租的形式要来了五十亩地,还特地请风水先生看了地理和日子,准备来沙子水泥块砖钢筋木材,在农历三月初六那天,破土动工,开始酒厂全新的建设。 “最近咱门口咋总有个三十来岁男人在这边溜达,我不认识,是不是来找你的?”舅姥爷问我。 我纳着闷,出去前前后后地找了几次,一回都没遇上,愈加感到一点神秘,渐渐地舅姥爷就没再提了,我也忘了。 芡儿已经学会走路了,蹒跚着追在我后边巴着小嘴甜甜地叫我爸爸,我一直不能习惯,心里面别别扭扭的,脸上有点尴尬和羞涩。 家里自从有了芡儿这孩子,我妈的病居然一天天的好得很快,精神上更是好了很多。只要孩子一哭,她马上就马上小跑到跟前,抢着亲自给她冲奶粉、喂食、换尿布,洗洗弄弄,忙得不亦乐乎,现在连做饭都自己动上了手,还抱着孩子到处串门呢! 红红就住在我家帮着带孩子,连自己的家都没回去一趟。她靠近我的时候我总能闻到一股浓浓奶香味,相对之时,我和她之间却好象隔了千重山一样,话也反而少了。 酒厂的建设进度因为资金充裕搞得很快,仅仅用了不到三个月就全部建成了。农历六月十八那一天,我虽然抹不平刘雪出嫁时留在心里的恨意,但还是不能免俗,请来了附近最有名的夏相如唢呐班,嘀嘀嗒嗒地吹起了几段欢快经典的曲子。不过我故意去买来九十九挂一万响的鞭炮,砰砰乓乓、热热闹闹地放了一整天,遮去了不少喇叭声。 新酒厂虽然比不上六段大酒厂的豪华阔绰,但较以前已经是有天上地下的区别了,明显感觉到的是宽敞气派了很多:座北朝南的大门用钢管焊成刷了银漆,两旁各建了两间门房,门外安放了两尊石狮把守。进了大门,宽大的院子中心就是一池假山游鱼,一幢仿汉宫廷的四层办公楼洋洋气气地坐落在北方,楼两侧也建了两座两层的偏房当作食堂和宿舍。办公楼两侧都有铁栅栏遮挡的二道门,进门就是四排宽大的厂房,有两排做了灌装车间、两排做了仓库堆放包装和成品。挨着车间竖起了六个三十吨的不锈钢酒精罐,下边还错落地安放着十几只容积不等的小型酒罐。一片空地过后就是采曲和酿造的车间,有近千个池窝和两锅甑口。几个地方我还特意从园林所整来了几棵名贵的树和花草,让整个厂院显得错落有致、宽大舒展而生机昂然。 来贺的人络绎不绝,整个段里的各大家基本全到,刘集、辛集、梁集、还有夏集的各村人头一个不少,县里部委办局乡镇场各层各级的领导个个前来点卯,各地客户全部前来报到,花篮、锦旗、牌匾、镜牌和人,挤满了院子和路上。忙得表舅刘厂长眼睛都找不到了,逢人就说:“看看吧!我是五万块钱起家,才用了短短两年的时间就把企业资产和规模扩大到这样!原来的厂区只有五亩大,现在五十五亩了!单是占地就另外扩大了十倍!” 王喜龙也来了,跟着他的儿子王家宝。王喜龙站在厂子大门口,指着我用红纸书写的一副对联前,念着:“‘开业大喜开业大忧喜忧参半,一滴是血一滴是汗血汗交加!’横批‘还要努力!’好,好,好,很好!字不错,词更好!谁馔的?” 我应了说写的不好,别见笑。 王喜龙满怀深意地专门跟我聊了好长一会儿,详细询问了我进厂以来的整个过程。王家宝在酒厂转过一圈以后对他父亲说:比咱可差的太远了! 王喜龙一皱眉头,呵斥道:“你去用两年的时间给我搞出这样一个来看看!” 王家宝当时就闭上了嘴,一阵铃音传来,他打开硕大的手提包,拿出象半个砖头一样的移动电话,挺着胸昂起头,吆吆喝喝地晃到人群中去了。 王喜龙他们刚走,胡海就来了!他自己亲自驾着摩托车,后面带着他女人明小媚和一群狂吼的摩托。海子见到我很热情,下车抱抱我又亲昵地在我肩窝打了一拳,竖起大拇指说:“好弟们!有你的!有种!够pia!不光敢拼敢尅,还能把这鸡巴毛大的厂子搞起来!佩服佩服!有空赏脸我请你喝一场!”那明小媚在一旁盯着我直勾勾地看,那一双明艳的大眼睛好象空空地没有一点东西,一动也不会动了。 我赶忙说哪里哪里,我请我请!这厂子可是刘厂长的家业! 海子一扬眉毛,不屑地说:“鸟!凭他,就是贩咸鱼倒青菜抠称星子的主儿,绊倒了捡了你这个金娃娃,遇上你这个送财童子了!” 我揣起得意,请他们入席。 我还见到六马爷,可惜太忙,只是打了个招呼,没顾得上说话。 那天,总计摆下了二百多桌席,喝下接近一吨酒,一直忙活到深夜凌晨,才把来客们全部送走。 表舅松了一口气,骂了句累死了、比娶个媳妇还张紧!把我拉进他办公室内的休息间。 “咋样儿?小子!你看到你表舅的人缘了吧!”他得意地吹嘘着。 我笑着应了声是的! “今天光礼金就收了二十八万,还多!”他忘形的得意让他头一回在我跟前泄了底。 我故意装做吃惊地啊了一声! “你还知道咱现在缺了点啥不?”他故作高深地问。 “人!”我一个字直接捅到他的心坎上。 “对!缺人!”他努起了嘴,郑重地对我说:“咱得搭起一套班子出来!俺现在宣布你为我们二段大酒厂的经营厂长,主管销售工作,相当于二把手!辛桂玲,就是你表妗子,为财务厂长,主抓财政大权!即时生效!” 我把前来参加开业庆典的客户依次做了安排,商订了发货的品种、数量和时间,按照表舅刘厂长的指示精神,我努力争取到把每户的预付金转换成百分之五十以下的货款,就是想拉酒得再拿钱、多拿钱。 打发走客户,我紧接着没日没夜地赶了四天,把整个酒厂所需要的岗位排出,制订了用工计划;找来六段酒厂的资料,抄抄写写地制订了相关管理制度、岗位职责和运营规范以及程序。这一次总算有时间练练字了,拿来六马爷给的小楷帖子,用毛笔摹仿着间架笔意把规章全部誊写出来,拿木框裱了,张贴在墙上。然后又写了数十张《招聘启示》,和表兄弟们分头在段里和各个集镇上张贴出去,开始招兵买马! 两个助手都派出去协调客户进货的事了,留下我这个经营厂长成了个光杆司令,几个表兄弟白天还要去忙生计,没有闲人,就在家叫上红红的妹妹盼儿,再喊上她的父亲刘恩民一块帮我几天,招聘人员。 第一天来的人还真多,人头传动,我差点就把嗓子喊哑了也没见恩民表舅过来,又叫过一个小孩去请了一次才跚跚赶到。他的头发用发胶抹了、齐齐地梳向背后,胖脸上还挂上了一副墨镜,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劣质西服还缺了一个扣子,领口发皱的白衬衣居然打上了一条红艳艳的领带。 “天哪!这人是谁呀?也不嫌热,这都六月的天了!”人群中有人发出感慨。 盼儿气哼哼地扭过脸,说了一句:“真恶心人!” 我把报名表格让他和盼儿赶紧按人发下去填写,填好的就排好队,按号面试,由我来主持。 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满脸的憨厚样,衣着略微显着有点脏、还有破烂的地方。我感觉依稀在哪见过他。 “贵姓?”我问。 “不贵,俺姓宋,叫宋家成。”来人笑了笑,坐在我的桌前对面。我仔细翻看了他的报名表,家庭住址是安徽的某一小村子,离此有二百多公里,填写的求职志愿居然是销售部业务员。 “我看你好象很面熟啊?!”我慢慢地去翻找着回忆,问。 那人一笑,说:“我前一段在咱厂工地上干活来着!”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招聘的?” “我住亲戚家,看见的!” “亲戚是哪的?”看着他有些愕然,不知怎么回答,我解释道:“这是我们厂里的规定,凡是业务人员今后肯定会产生经济问题,了解要多一点!” “哦!不远,辛集的!姓李,李守银。” 我也不知道李守银是干什么的一个人、到底有没有这人,追问了一句:“什么关系?” “远亲!我从年头里就跟着他们干活的!” “干什么活?” “泥瓦工!” “家里都有什么人?” “就老爹、我,还有一个儿子。” “为什么要到我们厂来做销售?” 他沉默了一会,说出了自己的意图:“想跟你学学,比比!” 最后这一句话真的很是打动了我,我非常艰难地决定要留下他。 接着又面试了好几个,而按他们的求职要求能符合条件的很少,也算有了一两个可以试用的吧。 接着进来一位女士,大约四十出头,相貌还算端庄,看样子是经过精心装扮而来。 “姓名?”我问。 “罗金环,今年四十三岁,曾经在县城当过五金公司的营业员、出纳会计,丧偶,娘家住九段村,是你们刘厂长夫人的近门表亲。婆家在五段姓孔,有一个女儿二十,与你同岁。”她不等我问就和盘端出,口语清晰流利,很能表达,居然还了解我的年龄。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年龄?”我有点纳闷! 罗金环平静沉稳地回答:“我来这里应聘,肯定要多打听打听的!” “哦!你想竞聘的是财会?” “销售也可以,我特别能揣摩购买人的心理!”罗金环急忙补充。 “呵!还是个全才!” “嗨!年龄大了,经的事就多些,像我这个年龄工作也不好找,也没有地种啦!我也得生活不是?!”罗金环有点戚怨。 …… 六马爷特意又亲自跑来一趟找我,在办公楼里转了一圈出来,在来来往往的客户和来应聘的人群里找到了我,抓住我的手拉到稍微僻静的地方,说道:“孩子!你的心情有点浮躁啊!” 我以为他在说墙上的规章制度,陪着笑说:“六马爷,我那是在赶时间,写的急了!” “字还算可以,间架结构的形体都比较相似,就是意韵上没入平和恬淡的境!孩子,所有的事都不能急,得慢着点!”六马爷语重心长。 他又送给我一套自己的隶书手贴,在心情烦乱和急切的时候让我读读临临,平息平息心情,最后还送我一句话“举重若轻!”,让我好好琢磨。 忙了接近一个星期,总算把人员确定了下来。 厂里灌包装车间的主管由一个人承包,按量结算,灌包装工人一般不固定,用的时候现去找,按天计酬,比较机动。采曲和蒸酒车间按生产量和出酒质量来记工计酬,总共五六个人,需要的时候由他们自己去找帮手。财务上只有一个人就是厂长夫人把持。销售上,产品品种由我一个人决定,跟厂里商定好价格后实行现款现货的保护性结算政策;业务人员则全部由我带,工资在我的销售利润中支付;销售过程中的包括运输、广告、客户奖励返利等一切费用,都由我一方承担。也就是:不管我能不能收回货款,必须给厂里结算现款,厂里见款发货,销售费用一分钱不出也不管。 “咱是没时间也没这本事来管理这么多事!这种办法可是扳倒树摸老鸹,稳当!还省心!”表舅刘厂长很有自知之明,为自己的安排很是得意!平常的那些小精明小盘算,这次还真的发挥了正经作用、派对了用场,这种模式让他足足地赚成了一个亿万富翁。 可这样一来,我虽是当然地保住了我的销售权益,但也承担起了全部的市场风险! 我把刚聘来的十个业务人员召集起来开了个会,简单地进行了培训,把白酒的一些基本知识、寻找客户的方法和谈判的要点、沟通交流中的注意事项和技巧一一做了讲解,接着就进行了区域分配,然后又明确了目标和任务。我因为要总体照顾,考虑时间上会有问题,就把我原来已经有合作基础的客户摊分到了四个人手上:黄福平、宋家成、刘可新和刘可俊,留下罗金环作为销售部的财务人员和电话接线员。 我先带上那四人到了山东、陕西和河南,依次安排他们跟客户见过面搭上桥,每人承担着区域临近的十多个市场。接着又带上另外五个,给每人示范地开了一个市场,然后要求他们各自再去完成五个区域的开发。 凭着我们产品的包装精美、口感好和价位低,再加上微湖泥池名气大的影响,我们徵湖泥池的市场开发进度和销量很快就得到了提升。我整天忙碌着应对客户、业务员、生产部门和表舅刘厂长,东奔西跑的,日子过的飞快! 转眼又是一年,妈妈的病已经基本上痊愈了,可以自己完全料理全部的家务了,除了阴天下雨稍嫌腰疼以外,精神上有芡儿牵挂着,再也没有出现过抑郁失常的症状。 弟弟没考上大学,送去了部队当了一名武警。 妹妹已经读高一了,依然是个很顽皮的小丫头,但很有自己的主见。 红红按照我的提议,在自己家里搞起了柳条编织。她没花一分钱当本,在湖边采收了到处丛生的灌木藤条和柳条,凉干,剥去皮,拿硫磺熏白;然后教会了村里那些闲着没事干就扯着长舌头四下编排生事的妇女们,组织她们把条子编织成篮、筐、簸箕等实用的东西,再发售给乡镇上的农贸市场,还给庆典公司编了花篮、给一些玩具工艺厂提供手篮。她的父亲恩民表舅整天脸上带着知足和自得的笑,衣冠板整地夹着包往外跑去“联系业务”,忙得不亦乐乎。 盼儿进了酒厂,在我销售部当了一名接待员,并且负责起了销售人员的业绩统计和财务考核。 罗金环把她的那位漂亮的女儿孔怡也带进了酒厂,负责客户的招接待,那丫头平常不声不吭地很少言语,但好象天生对酒精不吸收似的,一顿喝上两三斤白酒就像喝白开水一样,没事! 第一卷 十三、黑金 我们的业务队伍,已增加到了五十多人,满满当当地占据了办公楼的整整一层还没够,连三楼厂长办公室旁边的会议室也成了我们销售人员临时聚集的地方。 销售上的业绩状态,扩张增长得非常快,周年销售额翻了接近两倍,完成了六千多万的销售回款,保护性的结算政策让酒厂日益红火,又换了一辆日本原装的丰田兰鸟,这一年的纯利润保守说也有近千万元。 除去销售上的费用、人员工资提成奖金和我个人生活费用,我收益的全部节余,统统地以种种理由被情愿不情愿地支持到酒厂发展上去了,总金额超过了五百万。 为了支持销售工作,厂里原来的那辆桑塔纳折算成钱给了我。我穿上了四千多块一套的名牌西装,配置了一个大汉显的传呼机,还常常想起王家宝手里拿着的大砖头,又是好笑又是羡慕。 班子大了,让我很是头疼心乱的事也来了,主要是团队之间的人际关系!在这个刚组建成业务队伍里居然出现了拉帮结派的现象,勾心斗角、争吵斗殴的事情时有发生,占用了我很大的精力,使我无暇分身倾力于发展业务和稳定客户关系上。那时,我经常想到的是台湾柏杨的一句话:“一个中国人是一条龙,一群中国人在一起就成了一群猪!”这帮子人只会顾着在窝里哄哄,拿嘴头子乱拱! 我的脾气也日益见长,说话时常常带着莫名其妙的火,脸上没有了过去的那种谦和与微笑,总是冷冰冰地板着,端着威风。其实,我是在遮掩自己的不足。因为,我已经发现了自己在为人处世、经营方略和组织管理等诸多方面上存在着无知和学识见地上的差距,买来了很多关于人生哲理、商业竞争、组织管理和营销等等方面的书杂七乱八地恶补,那时候我真的可以用“贪婪”两个字来形容读书的心情,“书到用时方恨少”啊!真对!不过,“书到用时也能学得好”!我发现人在需要知识的时候学的真快,吸收的也好!这可是我个人独到的发现、亲历的心得体会和超级学习秘密呦! 为了巩固市场,获取名正言顺的产品品牌,我以酒厂的名义把“徵湖”注册成了商标,这时候六段酒厂那边还没有相应的知识产权保护意识,等王喜龙去注册“微湖”的时候,因为字型相近被驳回了,他增加注册为“微湖泥池”才过了关。王喜龙反手以我厂的“徵湖泥池”侵犯了他“微湖泥池”为由向工商管理机关和法院申诉制止的时候,我又以“‘泥池’本身就是酿酒的一种工艺,单独注册是国家不允许的,而我们的‘徵湖’酒也是用泥池酿造的,为什么不能叫‘徵湖泥池酒’?”而胜诉,热辣辣地给了王喜龙一记教训。 我就此机会,向国家商标局一次申请了十几个商标,当然,当时必须是单位才能注册,我用的是自己响应政府号召新办的一个个体经营的执照。 这些商标依次是:“汉宫”、“十八段”、“千杯少”、“福乐”、“古甑神”、“妙”、“江山”、“财神”…… 结果是:仅有“十八段”和“福乐”获取了注册。 其他商标被驳回的理由是:“汉宫”、 “妙”、“江山”,已经被人抢先注册了;“千杯少”涉嫌夸大其辞不予注册;“古甑神”、“财神”涉嫌神鬼怪的封建迷信不予注册……而且,交纳的申请费用也不予退还! 后来我才了解到:“财神”、 “千杯少”、都在以后的几年里被别人注册成功!人,没有超前意识不行,但在某些时候,意识过于超前,也不是好事! 我重新思索和整理着商标注册方案,计划以“汉宫春”、“古甑”和“招财进宝”再行申请。 我每天都要看书看到很晚才会离开办公室。又一次看见罗金环一脸潮红地从表舅刘厂长的办公室里出来。这个女人是我销售部的财务人员,最近怎么总是往厂长那儿跑?贴得有点过热了吧! “罗金环!”我拦住她,口气严厉地说:“你明天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红红又走了!这次居然是跟着宋家成回去成亲的。 盼儿那天到酒厂来的特别早,一边帮我收拾着办公室一边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我根本无法相信,宋家成一贯忠诚厚道、少言寡语的,虽然机窍不多,但做事踏实认真,从不偷懒耍滑,也不跟那些搞小团伙的人搭扯,所以让我很少为他操心,客户对他的反映也不错,只是有事没事的总喜欢往我家里跑。我想起了一件可笑的事:我抽烟没打火机了,他就急忙跑到我家给我拿来一个,其实厂门口的小卖部很多,五角钱一个,去拿一包火柴根本不要钱。当时我还以为他是过于勤快了些或者是不舍得自己掏这钱,现在才恍然明白,是因为红红住在我家的缘故! 盼儿给我了宋家成的辞职信,很简单地说自己不能胜任。 盼儿又给了我红红的一个纸条,上面只有短短的几个字: “进哥: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芡儿,她真是你的亲生女儿。宋哥是个好人,他也很敬服你,你千万别怪他。刘萍。” 我一再地追问盼儿,才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整理出个大概过程: 红红跑到夏集医院检查,知道自己怀孕了,想告诉我并征求我的意见,被我粗暴地打断,就打算自己去处理这件事情,但又顾及我母亲的病,就叫来妹妹盼儿,把照顾母亲的事安排给了盼儿,从家里拿了钱想到外面把孩子生下,用孩子来缓解母亲的精神病、争取我对她的感情。可是到了苏州学编织,没支撑多长时间钱就花光了,挺着大肚子也找不到工作来养活自己。绝望之际,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夜里行走的时候,被宋家成骑自行车给撞倒了,还好的是孩子没事!宋家成是在那边打工的泥瓦匠,老婆因难产留下一个男孩就去世了,他拿出了自己的全部积蓄来照顾红红,红红也能够安下身来,在宋家成的帮助下顺利地生下了孩子。日久生情,宋家成就深深地喜欢上了淳朴善良的红红。但红红对我还不完全死心,孩子一满月就要回来,宋家成就拼命打了几份工勒紧裤腰带才攒够了路费亲自送她们母女回到我家。而我每天在外忙碌,对红红没有一点热情,平常也不愿意跟她说上几句话,红红看出了我对她是真的不喜欢,就渐渐绝望了,也没把孩子的实情告诉我。宋家成一直在为红红担心,没有走,在附近找了份泥瓦工的活,希望能经常见到红红,常常在我们家附近转悠,还曾经被我舅姥爷发现过!他为了红红就专门跑到我的手下打工,以便接近红红,经常去探望,想多给她一点关爱。红红念着他的恩义,终于被他感动了,就答应了嫁他。为了报答父母,就先帮着家里搞起了柳编,一切都安顿好了,才放心地跟他走的! 我当时完全是傻怔怔地呆住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心头拥堵着千种万般的滋味,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盼儿看出我的难受,大胆地拿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扭了一下,戏谑地说:“喂!大坏蛋!你还满风流的吗?我听说刘雪姐也差点被你迷死,连花轿也不愿意上啦!” 我无力地苦笑了一下,忽然感觉应该把她留住!尽管她不是我的喜爱,平常里近在咫尺心却象隔了十万八千里远,但她这一走恐怕从此再难相见,何况她对我家有恩有情,还为我、为妈生了一个孩子。 我找出宋家成当时登记的身份住址,问了盼儿他们走的时间,盘算了一下路线,合计着应该可以追得上,就匆忙拿起车钥匙,急着往县城方向追。 罗金环正在我办公室门口等着,我的确有好多事都需要跟她好好谈谈,挥挥手让她跟着,打算到车上聊聊。 一路上我把车开的飞快,罗金环坐在副驾的位子一直心惊胆战地叫慢点,我的心思已经不在刚才的意图上了,脑子一片空白,勉强打起精神,也只对她讲了一句话,希望她端正态度,把精力放在发展酒厂业务上。到了县城的汽车站,我四下遍地寻找红红他们,可是没有。就在我发动车准备往下一路程继续追赶的时候,站外的马路上出现了他们的身影,手里拿着不少本地的土特产,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我慢慢地走下车,迎在他们近前。 红红忽地吃了一惊,支开胳膊挡在宋家成的前面,看到我没什么恶意,转身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宋家成,让他到一边等,宋家成冲我尴尬地一笑,退到了一旁。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的口气很冷硬,象在教训我的手下。 “你太忙了,不是看书就是工作,俺不想给你添烦!”红红低下头,拽平自己的衣角。 “那,你不想想自己这样做会幸福吗?”我找出了一个理由。 “会!”她抬起头看着我,眼里满是坚决和向往。“他待俺真的很好!” “宋家成年纪大你太多了!” “只要他对俺好,……”红红依然是一个理由来应对。 “可我们曾经、已经……”我有点急了,心里埋怨她的不理解和不懂。 “还提那些干啥?都过去了!我也决定了!”红红又低下头,“再说,你太出色了,俺配不上。”声音几乎小到象蚊子在低吟。 “还有孩子呢?”我也很无奈,声音也放低了下来。 “芡儿?那是我上辈子欠你的!你好好待她吧!她可聪明了,像你!”红红说着,眼里噙满了泪,扭身走向宋家成,拎起东西,朝客车走去。 我很是无奈,只能站在那里,不知该不该、该怎么去阻拦! 看着他们走上了车,我赶紧掏空了自己的口袋,叫罗金环下车,递给她一大把钱,让她快给送去,说:这是宋家成的奖金,半年的! 我摇晃着回到家里,躺在床上平静了好半天,起来身从妈妈怀里抢过芡儿,抱到我房间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放声大哭了起来,害得那孩子也一起跟着哭。 “芡儿!乖!叫爸爸!”我抹着眼泪说。 “表弟啊!”刘可新的嘴巴几乎是贴在了我的耳朵上,“那个董不凡,昨天新买了一辆进口铃木摩托车,肯定是从客户手里拿的钱!” 这个刘可新是表舅刘恩如的小儿子,刘恩如的爷爷是大头爷,跟厂长刘恩山的爷爷、二奶奶的丈夫是亲兄弟。他是通过表舅刘厂长“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安排直接进入销售上的,人已经三十多了,平常业绩不好,还总被客户指控,平时就喜欢搬弄是非。 “你能够确定吗?”我皱起眉,一脸寒霜地问。看着刘可新的窘样,语气中增加了几分呵斥:“象这种事,你以后调查清楚了再说!” “我只是给您提个醒,也没别的意思!”刘可新喃喃地解释。 “有必要吗?希望你能给你族弟刘可多学学,人家比你还小了七八岁,成绩收入却都是你的十几倍,凭自己的能力一年就开出了五个新市场!你呢?要不是我给你的两块地方你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这事那事的客户还经常告你!你的精力和小聪明都没用对地方吧!”我没有留给他一点颜面。他一脸的不服气,但又不敢顶撞,委委屈屈地憋着。 “其实你还是很聪明,脑子好使,观察力很强,不一定你分析的没道理,但也不能凭空猜想啊!你能把自己的想法和看法告诉我,我很高兴!毕竟咱们是亲戚吗,还是跟别人不一样啊!”我顾及了亲戚关系和表舅厂长刘大人的面子,学会了打一巴掌揉三揉,摔给他一根好烟,又给他点上火,说:“你可以先去罗金环那里查查他的客户有没有欠款,这样容易搞清楚。顺便把董不凡那小子叫进来!” 董不凡有个小毛病,经常喜爱传播点事儿、吹个牛,人送外号叫小喇叭。他一进门就叫了一声“了不得了”,给我送来两个消息: 一个是湖里发现了不明怪兽,头就有四五米长,看不到身子,很像传说中的白垩纪时代的蛇颈龙!四集十八段的人传得沸沸扬扬,个个人心惶惶,争先恐后地到湖边去烧香礼拜!九段的孙不能“孙大仙”这回威风了,说是真龙出世世道就要大变了,还嘴念八卦地说了一通谁也听不明白的话,让人买红公鸡去找他换灵符去护体保平安! 另一件事情可就更重大了,不过封锁着呢,很少有人知道!就是:在三段北边那地方,以前在地里打井灌溉,才往下打了十几米就发现了黑煤,现在请专家一勘探,了不得!煤炭矿藏一直延伸到整个北湖东岸三十多里,西到整个梁集夏集,深有四百多米!数量之大,太厉害了!按每天能开采一千吨计算,足够开采上千年的,千真万确!厉害不?! “有人开采吗?”我感到不可思议,问。 他不愧是小喇叭,消息确实灵通的很。 “这不,三段王家找到王喜龙,跑来了开采手续,正筹钱准备开始勊呢!这一下王喜龙可就更发大了!那可是黑色的金子!按现在的行情一吨二百六算,一天一千吨就是二十六万,那一年……天哪!太难以想象了” 第一卷 十四、书道释人生 我真该去六马爷家一趟了!最近,那老人家几乎每天都让人给我带来口信,让我抽空过去,我答应好了,今天上午见面。 请孔献勤来当向导,刚说到去头段,那个董不凡就急忙帮我搬东西。这家伙本来就比其他人来销售部上班的时间早,跟我舅姥爷还有点说不清的远亲,自从我人前面后地夸奖过他几次以后,就把我当成知音和莫逆,时时刻刻晃悠在我眼前,搞得好象整个销售部就他一人跟我最铁,我也只信任他一个似的。 在路上我问孔宪勤这十八段都是哪十八个村庄,董不凡的小喇叭抢着响了起来:“连这你还都不知道?这十八段可不是按位置顺序排的,是按建成村庄的早晚来排的。你看,咱去的头段是一个,这是整个十八段的核心,最早的起源地!往北就是前三段、连着就是三段,再过去三里是四段,出四段见了碉堡就是北四段了,这往北就五个了吧!”他掰着手指数着说着,“往西有二段和东二段两个吧;头段朝南就多了,挨着的第一个偏东南一点是东五段,东五段往西南里把路就是五段;往南是六段,隔条河南边就是南六段。再往南依次就是十段,大八段小八段,九段,幺段,光头段南边就有九个了吧!” “总共才十七个?!”我的算术也很好。 “嘻嘻——你又不知道了吧!”不知他是在嘲笑我的无知还是在卖弄自己的博识,他的笑声让我很不舒服。“马四爷的小儿子、老七叫马有仁,跟大马马有忠的性格不和。马四爷一直让大马当家主事准备接他的班,七马不服,赌气自己打下湖中心的小孤岛建了七段,另立门户去了。从那就回来过一次,在马四爷死的时候驾了几十条船靠上这奶子嘴,到灵棚磕了几个响头就走了,朝天放了七排枪,转舵就回去了!” “你知道的还不少呢?!”孔宪勤惊诧地对小喇叭说,“段里还有几段歌谣你知道不?” “说十八段的吧!知道!”小喇叭嗓子一亮唱开了: 微南湖,娘们身;怀孕十月要临盆; 奶嘴头,喂头段,南北四段卡脖筋; 前后三段偎胸脯,东西五段挤奶根; 肚皮贴着俩六段,大小八段在肚脐; 九段挨在肚皮下,幺段挂在裤裆心; 小小十段找不见,二段分开靠刘集, 数来数去少一个,还有七段湖心蹲。 “嗨嗨嗨!我说你个小人羔子,说话得注意点啊!”孔宪勤呵斥着小喇叭,愤愤地说:“么叫‘奶嘴头,喂头段’,是‘奶嘴头,建头段’知道不!还‘幺段挂在裤裆心’? 幺段的那些‘好’孩子们听到还不剥了你的皮?裤裆心能挂么?鸡巴?!那微南湖是公是母啊?!人妖啊?你肯定不是边里的,是哪的人?” “我也是听别人说!”小喇叭的频率有点错乱,声音变了调。 我笑了,问孔献勤:“你们段里怎么说的?” 孔宪勤说:“那就太多了,那得看你想听唐诗版、宋词版、流行歌曲版、评书版、洋琴版还是快书版的了,还有苦情篇、激情篇、恩情篇……合起来三天三夜也演不完。” “快书!快书!听快书!”小喇叭兴奋地又响亮了起来。 “小事!”孔宪勤应着,狠狠地挖了董不凡一眼,开始了一阵铛里个铛、铛里个铛,词曰: 微南湖,太为难, 寸寸的乌土浇血汗。 微南湖,真为难, 马家的一根扁担打江山, 爷们兄弟亲戚朋友齐上阵, 刘集的那六虎九豹是靠山。 拾种了两千多顷的好湖田。 大马爷,立身坐镇在头段, 二马爷,入赘刘家立二段; 往北三段安娘舅, 王家的亲友跟着成了前三段; 表亲胡家功夫好, 抢占了鬼子炮楼守北关, 守北关,建四段, 养活了大小人口三四千; 大马娘家寻夫到, 招来了兄弟建五段; 孔家孟家交情深, 教书育人就在那东五段; 有功的,安居在六段, 隔河相望北和南; 姨娘李家落脚往南靠, 大小的八段连一片; 辛集的明家势力单, 薛罗两家保着他一家老小安九段; 董家出事来投靠, 给个十段夹中间; 犯事的发配到幺段, 不种庄稼不给田; 最属那七马爷的胆气豪, 一只小船…… 孔宪勤还没把他的快书说完,我们就穿过一条两排老柳树荫成乡间土路,进了村子。头段,是用巨大的青砖砌成一排排规整宽大的瓦房,青瓦飞檐,红漆大门,分座了两个石狮;所有的庭院尽笼罩在参天入云的树下,声声鸟啼,显得清寂幽静、威严肃穆。 六马爷的家就在村西北的角落,大门两旁挂了一副红木镌刻的对联“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门外的大梧桐树下有青石琢成的桌凳,几位老人正在围观着一盘象棋。 我把带来的两箱酒和糕点水果搬下来,抬头看见了韩思美笑嘻嘻地站在我跟前,赶紧抢先打了招呼“韩爷爷,您怎么到这的?” “听说六马要开山收徒弟,这个热闹俺可不能错过!早饭一撩下碗,牵着羊就从小路按金额溜达过来了。你舅姥爷也快到了!”韩思美正说着,六马爷就从人缝里往外挤出了半截身子,突然停住,好象被人抓住了衣后襟。 “别走!看俺破了你的连环局!”一个洪亮的老年声音从里面传出。 “孩子来了!”六马爷急红了脸。 “那也得等俺下完这局!” 韩思美呵呵笑了,大声说:“孟昭明,你那臭棋篓子跟谁下赢过?赶快别丢人了!” “姓韩的,你个小美国,”人群中站起一位身材魁梧的红脸老人,居然比一圈人高出了半头,瞪着眼对韩思美说:“你那棋品太差,俺还不待你玩呢!上回偷吃了我一个大车,我骂了半天都不还我,没品!太没品!” 六马爷抽身过来,把我们让进了屋里。 屋里溢满了浓浓的墨香,墙壁上挂满了字画,聚集了国内著名的书法大家的佳作,均谦恭地题写着马有贤大家或方家教之、雅正、惠教等字样,我近前贪婪地依次观读着、品味着、揣摩着,不断地有着新的心得体会。六马爷在一旁逐个解说评论,更让我眼界大开,心境顿时开阔了很多。 我的眼光被墙壁上悬挂的一把锈迹斑斑的铜剑吸引,六马爷看出了我的兴趣,介绍说:这是在挖内河筑湖堤的时候,在八段跟前挖出了一条古船,船上有很多青铜打制的兵器,估计是出征打仗沉落在古黄河里的,找人鉴定过是秦代的东西!说明我们祖先在那时候就已经掌握了制造和驾驭船舶的技术。 说着他又拿出了一簇铜矢,比量着告诉我:你看,这就是那时候的箭,平弧状三楞形的,没开沟槽,这样就不受偏风的影响,射程极远,还能穿透铠甲!我测量过,所有的箭矢上的三面弧线都完全一致,接近现代子弹头的弧型,能降低风的阻力。咱们老祖宗真是太有智慧了! 我饶有兴趣地观赏了半天,问:这东西有多少? 六马爷忽然很神秘地贴近我耳边,小声地告诉我:那一船都在我这收着呢,那可是国宝,可得留意着呢! 我刚把最近临摹六马爷的习作拿出来,舅姥爷跟着那一帮老头就进来了,带进来一屋子的嘲讽嘻骂。那位叫孟昭明的老人很是心满意足,洋洋自得地哼着豫剧小段儿,韩思美气哼哼地说:“输了棋还这么臭美!” 孟昭明呵呵一笑,犟着说:“这人生有四大乐趣:一笔好字、两口二黄、三盘象棋、四圈麻将!咋?咱就好这个,输赢都是乐!不象你,输盘棋脸就苦吧地跟蛋皮(指睾丸外皮)一样,好看?还是看人家的一笔好字吧!”说着就一把抓起我的字看了一眼,又抓起六马爷的原稿,冲光亮的地方对比着,大嚷大叫着:“老六头,这肯定都是你一个人画搭地吧!咋一样?!” 韩思美慢慢地从他手中抽出来让他们几个人一起端详,也都点点头承认:“是一样!” 舅姥爷一脸喜悦地看着六马爷,六马爷得意地说:写不一样,我就不找他当徒弟了! 然后,冲着我认认真真地说:“孩子!这只是形似,你运笔还是略微有点疾,显得硬了些,书法还要平心静气,该疾的要疾、该缓还得缓啊!柔韧劲才能出来!” “对对对!”孟昭明似乎听懂了,“他还是年轻!嫩!火候还没到!这写字就是做人,该硬的要硬、该软的就得软!不光这,还得要学会软、硬、刁、憨、精,样样都得通!” “闭上你的鸟嘴!”韩思美笑骂道:“你在教孩子学啥呢?还坑、蒙、拐、骗、偷呢!” 孟昭明又跟他瞪上了眼,回敬道:“你个老不死的,活了一辈子都不明白这个理?做人想成大事,就得这样!何况是写字?!但是软,得软的该;硬,要硬的值、有骨气;刁,要刁的正,没坏心,不是坑害人家肥自己;憨,才是大学问呢,别卖弄小聪明;精,可不是象你个半瓶子醋,也象俺这样不懂装懂,那得是有大智慧!你回家搂着老太婆摸着肚皮好好想想,想透了再去跟这孩子说说!还坑蒙拐骗偷?说全了那是你这样的了,一辈子都没结成个正茧,就会‘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软硬刁憨精,一溜鬼吹灯’的小把戏!” 韩思美被憋得涨红了脸,对六马爷气愤地说:“你看!这老家伙嘴上没有一点德行,生出来的时候,二奶奶就是没给他抠干净!他跟段里的和老刘家的再也不敢这样胡嗪!” 那孟昭明一点不让:“让俺的嘴干净?你把那盘棋摆回来,偷吃我的车给我,俺就不骂你了,赢憨你!” “想得美!这辈子你就甭指望了,憋着吧你,憋毁了你个老祸害!”韩思美忿恨地说。 看样子六马爷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特地让六段的饭馆送来了做好的菜,制止了俩老头的斗嘴,招呼我们入桌。 酒过三巡,那孟昭明大嚷了一声:“小子!还不快给你师父端拜师酒!” 我应声站起,虽说有点懵懂但反应倒还机敏,赶紧端起酒杯来想恭恭敬敬地敬给六马爷, “跪下!”孟昭明一声响亮的叫嚷让我的身子又不由自主地应声跪倒。 “黄天厚土,天地君亲师,我入马有贤门下,学习写――”他低声问了旁边一下,直起腰来继续教我一字一句地念:“哦!书法,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孝如父母,敬若神灵,有违师道、天地不容!……” 叩首,敬酒!再叩首,再敬酒!三叩首,三敬酒! 六马爷接酒喝罢,喜形于色,一把抓住我拉了起来,把周围介绍了一圈,都是些段里有名望的老人,还说可惜孔老先生病倒了,如果他来可就更好了!让我依次敬了酒,又接受了他们的祝贺。 孟昭明和韩思美没多久就耐不住性子,又纠缠一起拼起了酒量,喋喋不休地打着口水仗,给酒宴增添了几分热闹。 酒罢,大家一起撤去杯碗,孟昭明嚷嚷着问王喜龙送你的铁观音呢,瞅见盒子抓过来打开,揪出一把茶叶就要往暖水瓶里扔。我师父拦下,亲自动手,用开水烫洗了一把紫砂壶,拭去水渍,泡上,滤掉头遍水,用小紫砂杯子斟出半盏。我抿了一口就没了,留下满口涩涩的清香。 孟昭明大为不满,“这能解了渴?”自己拿过随身带来的大茶缸,说好茶叶咱得多放点,浓浓地泡了一满缸子,吹着茶叶吁吁地去喝。 六马爷一笑,没去理会,转头对我说道:“孩子,你今天就是我马有贤的唯一传人了!你师父只有写字这一样长处,能教你的也只有这!他们管写字叫书法,这个叫法其实不完全精确,咱也跟着说书法吧!你知道啥叫书法吗?” 孟昭明搭上了腔:“啥稀奇的,书法就是写字的法呗!写个字还有啥讲究的?拿个毛笔,搞点黑墨,在白纸上这样那样地画搭,谁画搭的好看就是谁的水平高呗!”看来这老人酒喝下去了不少,放肆到在关公面前嘲笑耍大刀的。 韩思美笑骂道:“你这老东西,狗屁不懂,就不能安静一会听听!” “听狗放……”孟昭明猛地止住口,指着韩思美冲六马爷傻傻一笑。“俺说他呢!” 我赶紧插进话去,答到:“书法的这个法,应该就是法则、技巧和变化!中国传统讲道和法,道是规律原理、法是技法变化。” 六马爷颔首称是,说:“书法其实就是道与法的结合体,法中有道、道中有法啊!南朝王僧虔有言‘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可绍于古人。’说的就是这个理!” “其实他说的也不完全对,我感觉形质是基础、神采为意境!道的基本是法,如无法为本,皮之不存、毛安附焉?这么多人称为书法,是有道理的!”我说。 六马爷一喜,问道:“你知道书法的魅力何在吗?学书比学画要难的很多,难又在哪?” “主要难在局限太多吧?!书法作品不能象作画那样可以添抹,要以笔下来一次完成!而且没有色彩变化,只是用黑色的墨汁、以毛笔点画出的线条构成的!就象――戴着脚镣手铐去跳芭蕾舞一样!”我的头都有点大了,心知要应对今天入门拜师考试不太容易,还得在这些老人面前给老师的脸面上增添些光彩,就干脆放开了去卖弄从各个方面得来的一些知识和词汇,竭尽所能地往外搬倒:“要通过一个个单字的间架结构、线条的粗细柔韧、体态的欹正变化和墨色的浓淡干湿,表现出的风韵或精巧、或富丽、或天真烂漫、或自然、或方正、或圆熟、或丰润、或瘦硬、或紧结、或宽博、或雄浑、或刚健、或秀逸、或古朴、或潇洒、或文静、或清雅、或端庄、或妩媚、或沉着、或爽利、或老辣、或醇和、或险劲、或犷野、或怪奇、或狞厉……以字组行成篇,还要气贯神通、顾盼呼应、相互映带、意趣相聚,或成端庄刚毅之势、或达高雅闲致之韵、或得旷达豪放之效,等等等等!可谓千姿百态、万种风情!字里行间及整篇作品中还要体现出个性、韵味、修为、情趣、追求……书法的魅力无穷无尽,其中妙处难以言表啊!在这方面想有所成就,可是需要非常高的天分和悟性的!” 那些老人似懂非懂地看着我说得热闹,喝了声彩;六马爷惊喜过望,连口的难得难得,微酡的脸色更红了,眼里冒着光,双手抱在一起直搓;韩思美一颗花白脑袋不住地乱点,说怪不得六马收你这个徒弟;再看孟昭明,嘴巴撇得老大,不相信似的说“这么厉害!” 我起身斟了一圈茶水,坐下来望着师父,等待他继续表现。 六马爷微咳一声,对我说:“练习书法,一要苦,二要巧,三要悟,四要创!光苦练不行,进步慢,还容易成一个写字匠!只巧也不行,会华而不实!悟是要意境,创要自己的风格个性!” 我翘起拇指连声称是,给了他大大的一顶高帽。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啊!”我师父六马爷一声感慨:“中医讲人体有五体‘骨、筋、脉、肉、皮’,其实每个字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运笔成线,也要包含这五体的!骨是基架,要有力感,切忌浮滑轻薄;筋为韵律,是节奏,劲道内敛、收放自如;脉为气色,行运中要有精气神采,浓妆淡抹总相宜;肉是体态,结体要丰瘦相应,环肥燕瘦、各展妙姿;皮为肤色,粗细干润滞滑,包隐骨筋脉肉。其关键在于用水,《翰林要诀》上说:‘字生于墨,墨生于水,水者字之血也。’有水才有生命!” 我稍有解悟,戏说:“这近同与酒,水是酒之骨!” 孟昭明一旁插言:“俺咋听咋象说女人哪?俺喜欢的还是小脚腚大的娘们!可没人家老韩有福!”他憋着笑,冲韩思美直眨眼,韩思美又气又恼却没奈何。 六马爷酒意冲顶又兴奋异常,不觉话多了起来,在老兄弟们面前也有了几分卖弄,开始引经据典地说道:“基础的一些东西你都了解,我就不需要再跟你说了。就说书法的修为!‘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修为就如同登楼,每到一层则风光不同!南宋的诗论家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提出了学诗的三个阶段:‘其初不识好恶,连篇累牍,肆笔而成;既识羞愧,始生畏缩,成之极难;及至透彻,则七纵八横,信手拈来,头头是道也。’就写诗而言,最初是自在随意不受羁绊的,只存童真而不知好坏;当认识到个中的规则和变化之后,反而被束缚,写不出象样的好诗来;最后感悟透彻,驾轻就熟,才能摆脱桎梏,‘七纵八横、信手拈来’,方能‘举手投足、处处是道,恣意挥洒,无不是法’! “那丹麦的哲学家齐克果,将人生分为三个阶段,即:审美阶段、道德阶段和宗教阶段;德国的哲学家尼采又认为,人生有三个时期,即:合群时期、沙漠时期和创造时期;是不是也在说着这些道理?”我问。 “谁?”六马爷好象没听明白。 “两位外国的大哲学家,跟马克思、恩克斯一样!” “喔?!”六马爷好象还是没听明白。 “尼采说的:合群时期,就是自我尚未苏醒,个体隐没在群体之中;沙漠时期,自我意识觉醒,开始在寂寞中思索;创造时期,是通过个性特色的创造而达到的高峰和永恒。”我解释道。 “差不多吧!”六马爷含糊地一点头,继续说:“法的至上追求就是道!主要是说修为的境界和作品表达的意境!在诗词歌赋间、琴棋书画上、佛家的经文典籍里和能工巧匠的传教口诀秘籍中,等等诸多方面,都能找到很多关于境界的妙论。” “有个诗人叫潘德兴,感慨道:‘诗有三境,学诗亦有三境。先取清通,次宜精炼,终尚自然,诗之三境也。’其实,人一生的经历和修习书法的过程不也是这样的吗?” “我最喜好的还是佛家经典。佛门禅宗的修行讲究三个境界:一是‘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芳迹’,讲的是一个‘寻’字,苦苦追求,希望得到或找到答案。二是‘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主要是一个‘无’字,无我无他,超然解脱禁锢,神游体外,与万物融合。第三个境界最高,是‘万古长空,一朝风月’,而其中的‘万古’与‘一朝’,既有对比也是同一,身是风月而心如长空,时空无限、风月短暂,要的是从容淡泊、天人合一之境。三个‘空’字,就是对三种境界的理解。” “晚清的国学大宗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罔不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界也。既有禅机、又富诗意,可堪斟酌品味啊!” “现在有位香港的作家金庸,也很了不起!我很少看武侠书,三哥的孙子拿一本我一翻,很快就真给迷上了!书上借着一位神秘的武学大家独孤求败,以武学的修为讲出了这么一个大道理,说:‘余纵横天下四十余年,欲求一败而不得’, 弱冠前仗一把凌厉刚猛、无坚不摧的利剑,与群雄争锋;三十岁前用紫薇软剑,精巧柔软,举轻若重;四十岁前持‘大巧不工’的无锋重剑横行天下,举重若轻;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自此精修,渐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大道相通啊!我以为书道书法的境界也是如此。” “怪不得上至首相总统、下到贩夫走卒都爱看金庸的书!不光有丰富的人生和社会的哲理,那些感情故事和武打场面也很精彩!根据这些情节,我感到:修习书法的过程,正如严羽和潘德兴所讲,达到挥洒自如的地步以后才能进入境界!你得先从苦练开始,到巧练,到领悟神妙再自成一家!能从‘凌厉刚猛’到‘精密柔巧、举轻若重’,再到‘大巧不工、举重若轻’,最后才是‘忘我无物、心无字形、笔通鬼神’的境界,这恐怕没人能够企及的了。” 我沉默了半晌去体会和消化,还是没能完全理解,只好装作明白似的重重地点点头! 六马爷的眼里突然有点凄怨,叹了口气,说道:“书法称为国粹,可惜近来书坛过于泛滥的是那些墨守陈规的字匠和急功近利的浅薄之徒!要么固步自封、搬经据典,以每笔每划都有出处为荣,一股子酸腐之气;要么不守法则,甚至连毛笔还拿不牢稳、没有一点运笔的基本功,写几个怪字就敢吹嘘成一派开山鼻祖!还有不少结成小团伙互相恶言相向甚至不惜有辱斯文地搞人身攻击!真是败类!可恶之极!可恨至极!如今,整体的修为、素养、水平和造诣还远远不如小日本!可哀可悲啊!” 酒后的众人早有了倦意,孟昭明已经响亮地打起了鼾声,听到此言都有些愕然,又抬头望着六马爷,满是不解。我,也很惊愕! “我也仅仅是在‘举轻若重’阶段刚刚迈开了几步,可再也不能再去往前突破了,除非推翻一切重新再来,可老天爷也不给这个时间哪!估计这一辈子已经是‘瘸子的腿,就了筋了’!”六马爷突然笑着说了一句俚语,可脸上流露的是说不清道不尽的失落,接着长长地吁出一声叹息,“都怪我年轻时候孟浪无行,寄怨于儿女私情,贪欢于一己偏好,成日里沉浸在空想妄谈之中,以参悟佛理禅机为能,习书厌习画,还独痴于二王。在父兄的荫护下生活也没有大的起伏,缺乏历炼,哪里去开阔襟胸啊!一生也只会吟几句风花雪月伤情感愁的诗、描几笔轻佻媚人的字罢了!无半点经世之能、营生之长!这一辈子啊,就这样了,只能这样了!恨就恨在,到今天才明白这些道理,已是夕阳缀下,太晚了!” “我找了多年,也没能收到一个可心的学生!那种没有机窍慧根的榆木疙瘩,最多能成个写字的工匠,我也只能劳神费力地白搭工夫!咱爷俩可能是缘分到了啊,第一次一见面我就看好了你,才一次次地找你!虽说你只是刚刚入道,不过聪慧机巧、谦和懂礼,有血性、野性和很高的悟性,能过目不忘、善于摹仿,做事还能倾心尽力。我希望你能明白 ‘功夫在于纸外’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要多接触一些风格的字体,多练苦练!开阔眼界,领略绘画、篆刻雕刻、音乐等等多方面的精髓,提高欣赏和鉴赏的能力,然后再增加一些生活上的磨砺,把人生的感悟通达书道,你或许会有个大成就的!要独开山门,超过王羲之,盖过小日本!……” “一定要自信!追求需要勇气!一切皆有可能!”六马爷开导着我也激励着我,又提起了金庸的小说。“那个独孤求败有没有师父、是不是高人咱就难猜了!但他教杨过练功的方法很奇异,单在山洪和潮水中练剑就让人心折不已!试想,以人力与自然之力对抗,那种豪气、襟怀,与天地生息、自然造化合而为一,哪是常人想象的!还有那些有福照慧根的,仅仅一个机缘偶遇就能练成盖世武功!还有更多的是歪门邪道也能成正果!少林寺里的七十二绝技,按部就班地学,一中学到老方能有个小成!所以我就想借鉴武侠小说中的练习方法,打破常规、剑走偏锋,让你尽快全面熟练地掌握运笔的技法和各种章法布局,不求速成,但也要尽快地领悟真谛!人生如白驹过隙,虚耗不起这时间啊!只要用心,功底厚实了、眼界高了,就肯定能达到很高的境界!”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信心和坚定。“疏道同归!万佛朝宗!” 我激动了 第一卷 十五、孔怡 我召开了一个很严肃的会。 首先,我依此次听取了销售部每个人的工作汇报和下一步的工作计划,肯定了他们的成绩,并做出了鼓励。 其次,我提出了希望,制订了目标。 接着,我把团队中出现的问题做出了分析:“我们这个业务队伍中出现了拉帮结派的现象,形成了不少的小团体。我认为,原因不外乎有三个方面:一是我们的这些业务人员,大多数来自周围的村庄,边里边外的还有着很强烈的小地区意识,住一个村的就拧在了一起,抵触甚至排挤另外一个村的!这没多大意思啊?我们都是些男子汉大丈夫,还要四海为家、志在千里、拿酒来打天下,如果眼界只局限在一个小小的村庄、思想狭隘到只容得下一块小地方,那可就太没出息、枉称大老爷们了,不能只做井底之蛙吧!第二,就是把有亲戚有交情的凝合在一起,这也是不对的!我们的宗旨是广交天下五湖四海的朋友,眼里也不能只有你的几个亲的近的,人一下生才能认识几个人啊?连父母也是一点点认识、亲戚一个个熟悉的呀!别把自己装进自己缝制的口袋里。再说咱们都是远亲近邻的,哪个没点关系?!第三,就是跟风,看别人搞、自己也搞,目的也就是想加强自己的力量、防止受到侵犯,把自己平常近乎的、喜欢的、能接受的、或者有利益关系的拉拢在一起。这些都是一个原因:目光短浅、心胸狭隘,你们应该打破区域的、亲情的和喜好的封闭,开阔襟怀接纳四海,友好待人,才能真正赢得收益、撑起来企业的发展。” 最后,我声色俱厉地警告:“希望我们的每一个人都要搞清楚,你搞小团伙是没有一点好处的!除了相互之间排打挤压、搬弄是非、破坏正常的运营秩序以外,有什么好处?不能给你口袋里增加一毛钱的收入,也没给企业发展做出一点贡献。所以,我要求销售上的每个人都能以事业为重,端正思想和工作态度,把主要的精力和时间放在发展新业务、维护好客户关系上!这才关系到你手里的饭碗子、关系到这碗里能装下多少饭、关系到你能不能吃到饭吃饱饭!不要再你一帮我一派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了!耽误了自己挣钱不说,还给别人带来了麻烦!这才是损人又不利己,何苦呢?!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那个害群之马我一定会把他揪出来,砸了他的饭碗子,让他在这一带的四集十八段留下个‘好’名声!” 我想到了罗金环,就一转话题,说:“还有一些人,连自己的位子在哪都不知道,有事没事总喜欢往厂领导那儿跑!干什么去的?我也没有什么怕你告状的事情!但是希望你别给添乱搅和。你要明白,你的屁股是坐在哪的,这里是销售部、独立运作自担风险的销售部,你是在这儿拿的薪水,是销售部养的你!你们哪怕是法力通天的大菩萨,嫌我这庙小可以现在就走,别到时候难看了就不好了!”…… 散会后,我按小喇叭董不凡给我提供的信息,先揪住了家住段里、比较活跃的几个小头目,轰赶进我的办公室,看看他们几个忐忑不安的表情,我不好直接就用粗暴的方法训斥,干脆摔出两副扑克,破天荒地领头在沙发上打起了“升级”,说好了输一级在脸上贴一张纸条,五张纸条画一个大王八。我找个技术最强的跟我对门,但毕竟业务生疏,总出错牌,对家气得哼哼地还不敢言语。一会儿我的脸上就被他们贴上了三张,一看形式紧张,我赶紧发动话题,争取了解真相,化解小团伙之间对立的矛盾。 “最近我听说你跟刘可远有点不对头啊!怎么回事?”我问我的对家薛长生,这家伙比我大两岁,长相一般,身材微胖很壮实,是个经常惹是生非的主儿,但业务能力很强,曾经拿过几次月销售冠军、季度状元。 “这个东西!”薛长生正为手上的牌高兴,摊出了一串大牌,然后吞咽下一口口水。“他对俺亲大娘有看法!” “哦?!”我跟着一圈哄笑声也笑了起来。慢慢地终于问清了大概,才知道主要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孔怡! 原来,薛长生和刘可远同时爱上了孔怡,而且,在销售部里还不光他们两个。 我的印象中,孔怡一直是一个文文静静、有点腼腆的小姑娘,不太爱说话,眼睛大大的总汪着一潭清水,鼻子挺挺的很俏,皮肤白嫩,身材挺高,象当时的所有女孩一样都喜欢把长长的头发高高地扎成马尾辫,衣着比较时尚,都是她母亲罗金环专门从县城买来的。 就是她,居然惹得整个销售部的全部未婚男子个个神魂颠倒,争先恐后地想方设法、千方百计地大献殷勤,经常借点小故在她面前晃上一圈,身子卖个俏、哼上两句流行的情歌、或者帮个小忙、甚至添一点小乱,反正是怎么能引着她看上一眼就能知足,如果能说上一言半句的话更是美得睡不着觉。连结了婚的男士们也跟着凑热闹、起哄! 火力最猛的当然是薛长生和刘可远两个。刘可远是我们厂长刘恩山的亲侄子、刘雪的弟弟,开口闭口地就说到“俺家厂里”,有很大的优越感;而薛长生的家住在九段,和孔怡的姥姥家是邻居,孔怡的父亲去世以后就跟着母亲罗金环从县城回来,大多住在她姥姥家里,薛长生经常等她一起上下班,很有近水楼台的优势。 “你有点太瘦了!” 又高又瘦的刘可远听到了孔怡的这句话以后,到处打听增肥秘方,据说连“肥而壮”牌的猪饲料也试过,没见效,还吃了两个多月的肥猪肉,到现在只要有人提到肉字,他就反胃呕吐。 “你脸上还有黑痣哪?” 一次离得孔怡太近了,被她发现了几个雀斑,薛长生就跑到医院躲了半个多月,把自己脸上的以及浑身上下的全部黑点统统烧灼掉,连脚心和胳肢窝里的都没放过。 这两个都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头号情敌,明里暗里较上了劲,听说有几次还要拉出去决斗,所以他们就各自拉来自己的同村邻居和亲戚朋友来壮胆,形成了为主的两大派。其他人感到势单力孤,也纷纷效仿,逐渐形成了七八个小团伙,势力的蔓延已经严重影响和威胁到了正常的业务工作。 两天前,孔怡过生日,刘可远早早地做好了装扮,准备了礼物,还在刘集的大饭店订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打算给孔怡一个惊喜,在她感动的时候能“亲她一口”, 刘可远下的决心很大,对他的同伙们说:“我一定要亲她,肯定能亲到她!” 约好了孔怡,可在饭店里是左等右盼怎么也不见她的人影,令弟兄们一打听,才知道孔怡在半道上就被薛长生追上楞给截了回去,带到湖堤的某个鱼馆吃饭去了!刘可远气急败坏地带上十几个弟兄驾着摩托车,把沿湖大大小小的饭店全部翻了个底掉,也没找到他们的影子,回来就接连打电话给传呼台,是一位年轻的小姐用柔柔的声音接听的。 “你马上给我传呼8833833,告诉他我日他亲大娘,留言!我姓刘,刘可远。留全名!”刘可远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一字一句地说。 “对不起!先生,这样的留言我们不能传递!” “啥?我可是花钱给你们台的,你敢拒绝提供服务,那就小心你的饭碗子吧!”刘可远的腔调还是怪里怪气的,普通话虽然不好,但语调里很凶悍。 “对不起先生!如果您不满意我的服务可以向我们总台投诉!”那小姐依然温言软语。 “啥?投诉?俺还上联合国去告你呢!”刘可远干脆用回了土话,那种横劲势不可挡,“俺认为你这狗日的传呼台就是个骗子台!俺现在就把你们的传呼台给砸了你信不?管这一带传呼的就在刘集,俺就是刘集的,知道你的台在哪!快传,必须传!” …… “喂!你给俺传了吗?不传俺马上就找你们去!” …… “喂!俺现在可是已经到你楼下了,给俺传了没有?”…… 第二天,薛长生垂头丧气地来酒厂上班,原来昨晚他自己的周密计划也没能得逞,孔怡被罗金环给拦下拽了回去。那条信息到了中午才收到,荧光屏上显示了几排汉字:“刘可远、刘全明先生23:25:对你亲大娘有看法。” 真难为了那位传呼小姐! 薛长生不明就里,邪火发向了刘可远,两人下了战书:星期日在四段跟前的沿湖大堤上,决以死战! 还有人趁机宣称:坐山观虎斗,下一轮就是他出马和胜利者竞争了! 我没料到问题会严重到要以死相拼的地步,但很快就敏感地抓住了一个关键:孔怡! 我丢下牌,抹去纸条,走到接待前台,摆手让孔怡过来,一言没发,和她并排来到办公室门口,我突然伸出胳膊,揽住孔怡的肩膀,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顺从地被我拖带进办公室。 我用一支胳臂紧紧地把孔怡半拥在胸前,她红着脸抬头又看了我一眼,没吭声,垂下头去拿马尾辫对着我的鼻子。 我象个斗士,高傲地巡视着整个房间内的诧异和愣怔。 “都反了天了你们!居然打起我女朋友的主意来了?!”我的脸上带着怒气。 “我告诉你们,这孔怡,她可是我心中的最爱!我的女神!我的梦中情人!”我加重了语气,孔怡又向我看了一眼,我感到了她极快的心跳。 “有谁想也要跟我决斗啊?!”我把眼光盯住了薛长生,他的惊诧和眼里隐约的泪都被他用头按了下去。 我依然发着火,厉声警告:“谁要敢再去招惹孔怡,我可就对他亲大爷也有看法了!” 拥出孔怡,室内传出放纵的嚎啕声,象一个小孩被人抢走了心爱的宝贝。那是“诗人” 孟庆亚,这小子居然也有这份贼心。 这件事就象在厂里爆炸了原子弹的一样,震撼力我是没有预料到的:有七个业务骨干同时提出了辞职!还不包括盼儿。 盼儿的理由是:家里太忙了,缺人,要回家帮着搞柳条编织。 我当时正为业务人员要求离职的事烦恼,看她也来添乱很是恼火,也没作挽留,就在她的辞职信上签了字。 “大坏蛋,你跟孔怡是认真的吗?”她接过了我的同意,带着常有的俏皮笑着问我。她的笑,有着可以让我看得出来的勉强,像是硬装出来的。 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也装出了调皮去逗她,反问道:“你说呢?” “我看不像!”她努起嘴,给了个非常肯定的否定。 我感觉我当时似乎对她点过头,不可置否地微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脸,走出办公室,来到销售部的财务室,让罗金环给查对一下要求辞职人员的帐务情况。 罗金环看到我就急忙站起,对我好象忽然间热情了很多,行动也透着亲近,看我的时候眼光里还带着异样的温情。她的确很能干,可以及时地揣摩到我的需要,已经全部清晰地帮我整理出了每个业务人员的往来帐务明细,让我一目了然。 我要走开的时候,她突然提出来要请我晚上到她家里吃饭! 我刚要回绝,她就用话给堵了回去:“曾副厂长,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咋?大领导就不能给关心关心小员工?!可别脱离了群众啊!” 我只好答应。 傍晚,孔怡就在我的车跟前等着,随我坐上车,带我到了她父亲的故居:东五段。 “怎么你们在东五段也有房子?”一路上我们没说一句话,进门的时候我才问。 “我父母结婚时候的房子。”孔怡的声音很低,说话时的头也很低。 罗金环迎了出来,接过我为她买的礼物,热情地让进屋,寒暄着补充说明:“她爸到城里给司法局开车,全家就都走了,她爸出车祸走了我娘俩才回来。这不,都二十多年了,家里还都是些老家具。” 房子里已被精心地收拾得非常干净,我心里暗暗佩服她的能干和利落,不由得赞叹了一句:“你真行!把家收拾得象新的一样!” “穷对付呗!”她安排了一声让孔怡跟我聊,就去厨房张罗去了。 我跟孔怡沉默到她把菜端上来,四凉四炒,清淡中透着爽净。 罗金环也没多说,打开了一瓶五粮液。 “吓!你家居然还有这么高档的宝贝?”我惊奇地问。 “还是她爸在的时候跟着局领导沾的光,多喝点吧!”罗金环给我满上。 “就我们仨?”我纳闷地问。 “可不,咱孤女寡母的,还能有几个亲的厚的走动?”罗金环倒是很豁达开朗,“厂里的那帮小子我谁也没叫,不跟他们掺乎!我故意搬到后五段来的,躲那些不识趣的孩子们远点!” “哦!祝你生日快乐!”我抢先端起酒杯向罗金环表达祝福。 孔怡抬眼看了我一下,就一直静静地坐在了一边,吃的很少。 桌上只有我和罗金环在谈笑。罗金环说:你看,这丫头多没用啊,也不知道招呼人,你可别见笑啊。你俩的事儿,她从来没跟我提过。 我说:“您别误会,没有这事的。”感觉不好再往下解释了,就收住了嘴。 罗金环也没好多说,劝我吃菜,讲起了她诸多的不容易,接着就夸上了女儿,说她如何聪明如何漂亮如何勤快如何稳重如何贤惠如何懂事如何招人喜爱,还有好多好多人都在追求。然后还拿出了一本厚厚的装订精美的诗集,说:“你看咱厂的孟庆亚,给孔怡写了这么多诗,他还用花纸包好了偷偷塞到孔怡的包里,孔怡还没见着,就让我给拿过来了!” 孟庆亚就是厂里公认的诗人,业绩上不太出色倒还本分,说话酸酸的总喜欢用广播员的声调咬着文嚼个字。我饶有兴趣地翻看着,厚厚满满地写了九百九十九首诗,尽诉着他对孔怡的倾慕和暗恋。 “那些酸得掉牙的就不说了,你看这段‘站得太高,我已看不清脚下;想得太多,我需要遗忘过去……,什么什么呀?我看他站得太高会摔得越重,遗忘过去纯粹是得了失忆症!” 我呵呵一笑,把那诗集合起。 我不忍冷落了孔怡,举杯邀她一起喝一点,她微微摇了摇头,说“我不要喝!” 我问她:“我知道你的酒量很厉害,到底能喝多少?” “不知道!”她微笑着又摇了摇头。 “你肯定是喝不过她的!”罗金环说,“她爸就是喝酒开车出的事,那时候我娘俩谁也不想活了,打算先喝醉了,趁劲把毒药喝下去,追她爸去就完了!喝下去半杯酒,我的头就晕了,她没感觉,再倒,还没事!给她倒个满杯我陪一口,喝了还是一样!最后她喝了十几杯,我喝了十几小口。我醉得一塌糊涂,她还是没事人一个,还给我洗脸喂水呢!也算捞回了这两条命吧!后来到医院检查,医生说这孩子天生的不吸收酒精。这不,上次客户来看不起女的,端起杯说他干一杯让孔怡陪半杯,三杯过后改成一杯对一杯,喝了才两杯就不行了,后来我说让孔怡喝两杯他陪着喝一杯,他只喝下一杯就倒在桌子底下了。呵呵——真有意思!” 饭罢,罗金环收拾桌子,让孔怡带我到湖堤上转转,理由是“今晚的月亮多好啊!”。 今晚的月光真的不错,圆圆亮亮地照在头顶,周围没有几颗星,没有一丝风,树叶和芦苇静静的,湖面上依然荡漾着微波,闪着鳞样的光。 我和孔怡依然是默默无言,漫步在湖边堤坝的林荫土道上,一切是那样熟悉,又那么陌生。 “上次很对不起!”我开口打破了沉闷,想向她道歉、向她解释。“我是没办法才那样做的!” “没事!”她好象有点失望,低声说。 “请你一定原谅,我真的是迫不得已!” “没事!”她还是那两个字,步伐却慢了许多。 “没吓着你吧?!”我还是歉意浓浓。 “没事!”仍然是那两个字。 又是一阵沉默,我开始没话找话,问她:“你看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满好的!”终于增加了一个字。 我感到好笑,故意逗她吓她:“其实我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 “很坏?!”她惊讶地站住,用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我,眼神里满是疑惑。 我的心立刻被那两汪的清纯无邪吸引,就象进入了清寂纯净的境地。 “对!我曾经伤害过别的女孩!”我有想到了刘雪和红红,但没好意思对她说出数字,更不能提名字。 “我知道!”她一点没有惊奇。 “所以,我不敢轻易地去动感情,谈情说爱!惟恐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那你——”她眨着大眼睛,微笑间忽然有了一些调皮,“选择逃避?去当和尚?” “当和尚?”我意外地大笑了起来,拿出这么长时间在商场上磨练出来的幽默,黑黑地诙谐了一把。“庙里不一定能要我,都知道我当和尚也当不了好和尚,准是一个大大的花和尚!” 我第一次看到孔怡开心地放声大笑,象一朵海棠花在风中颤抖摇曳。 “你还真够……,还‘花和尚!’?”她还在回味。 我又打趣道:“我还以为你就会说这两个字以下的话呢?!” 孔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爸走了以后,我懒得说了!“ “你现在有没有可心的男孩子?就是特别喜欢的那种!?”我问。 “干吗?”她反问。 又是一阵沉默,她似乎不经意地移近我,问:“你那天,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我急速回忆着当初的情景,给了她两个字的回答:“当然!” “你说我是女神?” “当然!”我依是两字。 “你的、最、爱?”她羞涩地一字字地嘣着。 “当然!”我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真想抽自己个大嘴巴,明明知道自己还没从刘雪和红红的影子中走出来,心里压根还没能留下她的印迹,哪来的什么最爱?! “你还真是……”她哧地一下笑出了声,“就会说当然了,谁说过是你女朋友啦?” “哦?!象我这样优秀的男人几百年才能出来一个,你居然还不愿意!”我耍着贫,故意装成很伤心的样子退了几步,想甩掉误解、退回我心里的堡垒。 她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开心吧?!”我送她回家的时候问。 她点点头,神情中多了一些依恋。 “以后别把自己封闭的那么严实,多说说笑笑,就能多一点开心了!”我叮嘱她。 她还是乖孩子一样点点头,在月光下抬起那张如天工勾画一般的脸,声音娇俏,认真地说:“那,也得看和谁了!” 孔怡进门的时候罗金环很惊讶,“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告别的时候罗金环依然很惊讶,“这么快就走?再玩一会儿吧!这样,我要去孔怡奶奶家一趟,一会儿就回来,孔怡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你先陪她一会,行吗?”说着就兀自出了门,还把孔怡叫出去嘀咕了几句,我隐约听到在说我,让孔怡要学会主动、把握。 我又拿过来孟庆亚的诗集翻看着,没有抬头,感觉孔怡来回走近我好几趟,但她没有主动说话。我离开的时候,她低声地告诉我:今天不是她妈妈的生日。 第一卷 十六、祸起奸情 回到家,刘可远正一身酒气地蹲在大门口等我回来,我一下车就被他抱住了双腿。 “表哥啊!”他匍匐在地,哑哑的嗓子发出象牛一样的嚎哭。我拉了他几次都没拉起来,只好蹲下来劝导。 “你把孔怡还我!”他突地止住了哭声,提出来一个要求。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他闻声又嚎啕起来,让我深深地感觉到事情不象我考虑的那么简单:他们都爱上了孔怡,象着了魔一样。 “你把孔怡给我吧!”他又一次哀求。 我狠心开了骂:“你这么大的老爷们真是丢人,凭什么要别人让啊?你没有孔怡难道就不能活了?……” “我真活不下去啦!我一会儿不见她就跟走了头魂似的,你叫我咋办?!”刘可远的声音里夹杂着乞求、哀怨和无奈。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收起了我对孔怡刚刚萌生出的一点爱意,接着骂起了他:“你真是有大出息啊!为了一个女人就寻死觅活的,有本事!能耐大!你能不能把这劲头用到干事业上去啊?我告诉你,就算我让孔怡和你好,人家能看上你这样的软蛋吗?还有这么多人来跟你争,你凭什么能打得赢吗?” 刘可远唏嘘了一会儿,也叹了口气:“可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就是舍不下她呀!” “孔怡就这么好?”我问。 “就象你说的那样,她就是我的仙子、我的梦啊!”刘可远急切地表白。 “那,你一定能争到她吗?”我只好用上杀手锏,看着他的沉默更是来气,追问道:“说话!你能不能?!” “不一定!”他喃喃地说,突然一提身坐了起来,满脸郑重地带着哭腔,对我说:“他们任何人我都不怯,不行就拼,还可能有点希望!可是你这一插手,谁还能是对手啊?咱不是一个级别的啊!平常都一贯地敬你怕你,俺连和你争的勇气也没有呀!再说咱还是亲戚,打也打不过你,我咋办啊!?” 他的话让我飘飘然地很受用,脑袋里又晃出了刘雪的影子。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对孔怡的感情,干脆先卖了个人情,来安慰安慰这位表弟:“你象点男子汉的样好吧!现在回家去先平静一下,赶紧准备去建立和孔怡的关系吧!争抢的人太多了,都把精力用到孔怡身上了,搞得一摊混乱,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去和薛长生拼个你死我活吧!我这样做其实也是有不得已没办法的苦衷啊!可是为你造福了,扫除了你的多少障碍啊!你还不感谢我?!” “真的?!”他把脸高高仰起,眼睛里带着迷茫、疑问、期盼、还有很多的信任。“我骗过你吗?你见过我和孔怡说过几句话?”我厉声呵斥。 刘可远大喜过望,居然趴在地上给我磕起了头,口不择言而又满脸虔诚地对我说道:“哎呀,我的好表哥、好领导啊!你真是救苦救难的大菩萨,你老人家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寿无疆啊!……” 我拽起他,一脸郑重地对他说:“你好好把握吧!希望孔怡能和你好!” 我说话的时候,心里也有点酸酸地难受。 我必须抓紧稳住销售队伍,这几个辞职的业务骨干手上掌握着我大量的优质客户,他们的情绪会影响到我的整个团队,稍有不当就能让我丢失半壁江山、甚至造成销售工作的瘫痪。正准备依次通知他们回来谈谈争取挽留下来,大诗人孟庆亚就第一个回来了。 “我想,你那样做肯定是别有深意的!”孟庆亚慢声细语地说,厚厚的眼镜下面还隐藏了不少的东西,分析的居然很透彻,看样子是用了很多心思。“因为,根据我平常的观察,您很少和孔怡接触,哪来的私情啊!就是昨天你到孔怡家去吃饭,也只是为了能给她们作出解释,更谈不上别人所说的是定亲去的!” “何况我听到了你跟孔怡的道歉!”孟庆亚说。 我很意外,问:你去跟踪我了?我怎么没发现你呢? “还有好几个呢!你眼里还有谁啊!不过没人愿意靠近点去听你俩说的话,不过你们俩挺规矩,也不象是谈过的!我昨天在大堤上溜达了一晚上……”他为自己解释了一下:“我家就是五段的,我爷爷认识你,他叫孟昭明!” 我还没来得及表示,他又轻咳了一下,说“再说,我要走了,不是离她更远了吗?” 而后,我组织了很多理由,还不惜用上了孟庆亚的“走了不是离孔怡更远了”这个说辞,很快拉回了五个,只剩下了薛长生,这小子从那天起就没出现过。 我特地开车到他家里找到他,那小子有了黑眼圈,一脸憔悴,好象瘦了一圈。 “怎么?减肥呢?”我大大咧咧地接过他递给烟,坐在了他的床边,毫不客气地说:“我听说你要当太监去了,我来看看!” “哼!”他用鼻子一声冷笑,有气无力地说:“不会的!我还等着娶孔怡呢!就算给你娶走了,我也会让你带上绿帽子的!” 我一时难以置信,错愕地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一拍他的肩膀,说:“行!够爷们!走吧!” “干么去?”薛长生愕然一怔。 “娶孔怡去啊!你以为我真跟她私订终身了,还没有呢!你有种就跟我抢!”我用上了激将法。“吓!扯淡!你根本和她没那些事!” “噢?!” 薛长生瞪着大眼珠子说:“我又不是瞎子,看不见啊?你啥时候跟孔怡亲近过,我基本上就没离她远过,就算是出远门也有人帮我盯着呢!” 我笑了,问:“那你这家伙躲在家里干什么?” 薛长生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也笑了。 “他们都回去了?”他问。 我一点头,薛长生咕噜爬了起来,“走!” 我没动,问:“还要去和刘可远决斗?” “斗个鸟,他能撑我一顿?!”薛长生骄傲地一甩额发,像个好斗的雄鸡。 好象这终点就是起点,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只留下一个被深深伤害的人:孔怡!每次看到我就远远地低下头躲开。那时的销售队伍中,沸沸扬扬地传着:我是用孔怡来平息争端的。 而一年以后,薛长生和刘可远还真在湖堤上打了一架,薛长生掉了一颗门牙,刘可远成了熊猫眼、被撕破了耳朵,两个人都打尽了身上的全部力气,筋疲力尽地躺在了地上,居然相视一笑,起来后搂抱着一起回了厂。从那,谁也没再去找过孔怡。 看来,干预式的管理不一定能解决问题的根本,也难得到一个比较这更好的结果。 又到了白酒的销售旺季。我张张忙忙地到处奔波,帮着客户和业务员处理解决销售中的各项事宜。当我拿着一打订单回到厂里的时候,整个销售部只有孔怡一个人在,没找到她的母亲罗金环。 我安排了一下孔怡:看到罗金环就让她来见我,刘可新那边的客户说有一笔帐错了。 孔怡低着的头点了点,没说话。我看见她桌上放了一个记事本,用手压着,想藏起来又似乎不好意思的样子,就耐不住好奇,伸手抢了过来,翻看着,快写完了整整一大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只有两个字,全部都是“曾进”!我心头一痛,抬眼看她那样羞涩的样子着实让人怜爱,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强烈的冲动,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就在她一抬头的时候我吻了一下她的脸庞,冲她嘻嘻一笑,回了办公室。 我正在整理订单填制生产计划,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了激烈的叫骂声,那扎耳的尖嚎怒吼已经失去了人的本音,隐约间像是表舅妈的。 我赶紧冲了出去,就见罗金环一身凌乱,正从楼梯上跌跌撞撞近乎滚爬地冲了下来,脚上的高根鞋还没套好,下楼后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我拉了她一把,她甩掉鞋子奔到了自己办公的房间,狠狠地关上门。 楼上的吼骂声已经停了,一会儿就传来了表舅刘厂长又紧又急也没人腔的惊呼:“敬儿他娘!敬儿他娘!你咋了?!你醒醒!敬儿他娘!” 我没来得及思索,就窜跳到楼上,在二楼上三楼的楼梯口,表舅妈身子在楼梯上、头冲下趴着,表舅刘恩山正费力地抱着表舅妈的头,摇晃着呼喊,表舅妈浑身尘土,头发凌乱,眼睛紧紧地闭起,铁青的脸上挂着蹭伤。 我打电话叫来救护车,送表舅妈到了刘集医院,又转到了县医院,三天后再转到了市里最好的医院,可表舅妈一直都没有能再醒过来,医生说:她已经成了植物人。 我打电话呼叫了8833833,把业务上的事情交代给了薛长生,然后衣不解带地看护了十几天,临近中秋节,盼儿来了才把我替换回来。 我直接赶到厂里,天已经见了黑,整理了一下办公桌上的东西,登上三楼去找表舅刘恩山说说表舅妈的情况。刚到三楼,就听见厂长办公室里传出来刘恩山欢愉至极的大呼小叫声:“哎呦——哎呦——!我的娘!——我的爹来!……我几辈子也没这样痛快过!……真zei(去声,地方方言,爽的意思)啊!——太zei啦——我死啦——”。 我赶紧止住脚步,等了好长时间,从办公室里走出的是罗金环,她没搭理我,低头整理着头发从我身边走过。 我进门去,看见刘恩山正躺在内间的床上休息,没好气地跟他讲完了表舅妈的情况,就不再想多说什么,转身下楼去找罗金环。她正在厂里小厨房里套着围裙做饭,我毫不客气地要她明天就要立即移交帐务并把差错帐款的问题交待清楚。她一直没理我,用托盘端起一盘炒牛肉和两碗打了荷包蛋的面条,一仰脸走了过去,扭扭地上了三楼。 我回家换洗了衣服,休息了一晚。早晨一进酒厂,就看见了薛长生的一脸铁青,告诉我说:“现在的罗金环,权力真是太大了!不仅有好几家客户的帐款对不上,还以各种理由扣付了很多市场费用!闹得客户意见纷纷,有的还要揍咱的业务员呢!我打了你无数遍传呼也不回,一看放在你办公室里没带着。我也制不住她,人家不光有厂长给撑腰,还是俺的表姑又是表姨,再说还有个孔怡……看来这个家,还真不是谁想当就当得了的!” 我很后悔让盼儿离开、独留罗金环一个人管理财务,让薛长生去叫罗金环过来,他一会儿就一个人回来了,告诉我:罗金环通知你到三楼厂长室开会! 我当时好象没有一点诧异的感觉,理了一下西装,卷起了袖子,来到厂长办公室。 只有表舅和罗金环俩人。罗金环主持大局,单刀直入地对我宣布:解散现在的销售部,组建由厂长直接管辖的销售科。 我象看耍猴戏一样歪着头看她那精彩的表演,问道:“为什么?” 罗金环说:“这是厂里开会研究决定的!国无二主,咱们二段酒厂不能再存在独立的小朝廷和二皇帝!” 我问:“凭什么?” 罗金环说:“就凭着对厂里的经济利益负责,销售上的收益也不能再外流了!更不能任由他人来主宰酒厂和产品的命运、妨碍到酒厂的发展。” 我又问:“我问的是你凭什么资格来说话?” 她盯着表舅刘厂长,一字一句地告诉我:就凭我现在是二段酒厂的财务厂长。 我一点头,喊了一声好!戏谑道:“恭喜罗大厂长!”接着就问她们打算怎么安排我? 罗金环回答:“好钢一定要用在刀刃上,希望你去开发新的市场!” 我冷冷地笑了,说道:“我只希望你们在安排我之前,能把酒厂欠借我的钱还我!” 罗金环反问:“你的那些钱?从哪来的?没有二段酒厂,你挣的是谁的钱?!” 我厉声说道:“那些都是我顶着风险、抗着压力,用我的一张嘴、一双腿、一身汗挣来的!拿一滴滴脑汁千方百计一分一分地赚回来的!” 罗金环的口气更硬:“你怎么赚来的也应该是二段酒厂的钱!你不能侵吞!” 我说我们结算方式当初有约定,到现在一直是按照这个办法来办的,还有欠条为凭证。 罗金环说:“那些都是假的,厂里的印鉴已经都换过了,那些都是你伪造的吧!?” “别跟我耍无赖!这些小聪明就能颠倒黑白吗?难道刘厂长和他夫人亲笔签的字也是伪造的吗?”我一口怒气顶了上来,指着她斥责:“是谁让你这样昧着良心说话的?你算老几?有什么资格插手来管刘家的家事?” 她扭脸冲着刘恩山撒起了娇,嗲声嗲气地喊了声:表姐夫。 我的胃里一阵泛酸,轻蔑地低声骂了句:“真是不知羞耻!” 罗金环像发了狂的母狗,扑近前冲我嚎骂了起来:“你知道羞耻?你以为你是啥好东西?把人家黄花大闺女搞大了肚子生下个野种你就知道羞耻?!……” 我抹去飞溅到脸上的唾沫,恨恨地说:“表妗子的事,我肯定要跟你算帐的!” “咋?”她已不再拿腔拿调地去操着城里口音,用满口的段里话冲我喊叫:“她是你表妗子又咋的?俺还是呢!俺在你表舅床头坐一夜俺就得有这个名分!你承不承认都不沾边!吆?你个小毛蛋秧子孩能咋着我?你想咋着?找我算帐?来来!你来吃奶还差不多!” 我再也无法按捺住自己的怒火,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她脸上,她捂着嘴和挨打的半边脸蹲到一边,手指缝里流出了血。 我一指呆在一旁一直连个细屁也没放一个的刘厂长,威凛凛地拿出我的霸气,怒声喝道:“你这么大年纪就作吧!表妗子都已经这样了你还一点都不知道悔改,连看她一趟也不去!你得看厂子、你得忙!?你就忙着干这些勾当啦?今天也是你拿的意见吧?!否则罗金环就是有天胆也不敢这样做!你想干什么?如意算盘打的太合意了吧?!如果用这点耍无赖的手段能达到目的,这天底下就没有天理啦!我算是看透你了,也寒透了心!还我的钱吧!给你三天的时间!” 我甩门而出。 三天过了,我堵住了表舅刘厂长,“请还钱!最近的利润我可以不要了!” 表舅刘恩山一脸的尴尬,低声下气地跟我商量:“你看你跟一个娘们较啥的真,她那都是些屁话疯话,咱爷俩反正没红脸呀!我说过你啥了?再说一下子拿出来五六百万,我上哪里屙去?抢也抢不来呀!你消消气,该干啥还得干!不能因为跟娘们吵几句嘴咱就都饿着肚子不吃饭了!?乖,好孩子,你是最懂事的!听话!” 我心肠软了下来,缓和了一点语气说:“你现在没有我也不挤你,但是你得按欠款金额用酒厂的股份抵还给我!这话是表舅妈以前说过的,你也知道!现在她身体不好,我不能任你去折腾!” “啊?!”表舅一怔,把一双小眼挤巴了半天,慢吞吞地用一副商量的口吻对我说:“咱爷俩这点事还不好谈吗?这几天的烦心事也太多,过几天再说!行不?” “那就先让罗金环赶紧把帐交了,现在一分钱的费用她都不给开支,从盼儿走了她最近一个人就错了好几笔款子,客户的意见大了,恨不得要把咱业务员跟酒厂一块给吃了!”我又退让了一步。 “交交交,让她交!”表舅刘厂长连声应着,可脸上带着满满的为难! 第一卷 十七、狱灾 罗金环一直躲着没来上班。 大概表舅刘厂长想她想得受不住了,倒给我帮了一次忙,一天夜里,我在三楼堵住了罗金环,她答应了交,但这大半夜里的太不方便,请求到明天天亮。我逼出了存折,上面只有一部分现金,总算能先解决一些人员的业务费用,对客户提供销售支持的承诺还没办法兑现。 可第二天她就不见了踪影! 又过两天,我才在九段找到了罗金环,她借故闹肚子,屎遁了! 正准备再次加大力度寻找罗金环的时候,小喇叭给我带来了惊人的消息:罗金环到处跟人说我一直欺负她是一个寡妇娘们,打了她骂了她还赶她走,把她逼得没个地方可以容身了!她还四下地张罗着找人来帮忙,要打跑我这个外乡鬼!先找的是胡海子,海子没答应。她又去哄骗孔怡的那些追求者,说谁能搞走我她就保证让谁当上销售科长,还支持他跟孔怡处朋友!没料到我的那些员工平常对我意见纷纷、背后骂我是希特勒,但在此时却能抵制住诱惑,出奇一致地予以拒绝!罗金环想逼着孔怡出来做个姿态说句话来给她老娘出口恶气,可孔怡宁愿去喝毒药死也不干!不知道罗金环现在又要出什么损招,昨天晚上就去了县城,恐怕会对我不利!要我当心留意! 我冷冷一笑,说:她那是找死!我从小跟我舅舅苦练了整整十年功夫,帮受欺负的同学和街坊打过无数次野架,找人想搞我?恐怕是打错算盘了吧!胡海子我都不怯,怕她? 提到胡海子,我觉着有必要去问问他有没有这情况,就拨通了他的大砖头,报上名字,跟他呵呵地耍起了贫:“好家伙胡老大!你的大哥大还让保镖拿着?” 他也呵呵地笑着说:“你以为我是黑社会啊?还保镖!是秘书!男秘书!他妈的明小媚看得太紧,不能用女秘只好用男秘了!” 接着他卖着人情,扯到了有个九段的老娘们拿着钱去求他来修理我,他一听名字就训了那女人一顿,还郑重地给了她严重警告,不许她打我任何坏注意!“放心吧!那女人绝对不敢对你怎么样了!”他给我做出了保证,也证实了董不凡的话。 我压根没当成一回事,依旧忙着处理业务上的事,还特地把孔怡叫来,对她说了抱歉! 孔怡说:“我知道不怪你,可她又是我妈,难道没有和平解决的好办法吗?” 我不忍看她愁愁苦苦的样子,抓过她的手,答应她我再想想,会有办法的! 孔怡刚刚走到门口,就被一群男青年拥了回来,他们进门就骂,七八个拳头挥舞着向我打来,我躲闪不及,嘴上被重重地砸了一拳,咸咸地吐出了一颗门牙,听到了孔怡凄厉的哭喊声“别打了别打了!勇哥你住手啊!”。我飞脚踹开了两个人,巡视了一圈没找到可以用作抵挡和还击的工具,就拼打着挣躲到墙角,这样能使我的背部和两侧不再会受到攻击,正面能围上来靠近跟前的最多也只有三四个人。靠着墙的支撑,我腿脚上的力道表现得非常劲猛、很有威力,围过来想殴打我的人都被我准确有力地踹在了小腹上或踢中要害,连着七八个都没能近前伤害到我,反而被我踢得直不起腰来甚至蜷曲在地上。突然,我看到一个高瘦的青年扬着一把明晃晃的长砍刀恶狠狠地扑上来劈向我的脑袋,我一偏头,当的一声从耳边崩出火花和疾射的泥砂,我顺势扬臂夹住他持刀的手,用膝猛顶了一下他的下腹,一个下勾拳打在了他的鼻子上,鲜血当时就窜了出来,溅到我的胸襟和脸上,那小子哇哇地嚎叫着抱腹蹲下,被我一脚蹬开。 其他人没有一个再敢过来的,房间里已经挤进了很多我的业务员和厂里的员工,一起吆吆喝喝地把他们用绳子捆住,踢踢打打地扭送到刘集镇派出所。那派出所里当时只有一个年老的管户籍的公安,他告诉我们二段的地盘已经不归他所管了,现在归六段所管了。我们又一起把他们押送到六段派出所,汇报完情况又做了询问笔录,到了半夜才回去。 我断了半截的牙见风就疼,更沾不得一点凉水,嘴唇肿起了老高,浑身上下都是酸痛,四肢一点力气也提不上来,到家里连衣服也没顾得上脱,靠在床上就睡着了。 迷糊了大概有四五个小时,天还没亮,我就被人用枪顶着脑袋按在了被窝里,反肩扣上冰凉的手铐,推上一辆车,押到了县公安局三中队。 我在一间小监控室里被饿了整整一个白天,没人理!天黑以后,进来两个穿着便衣人,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打记录本,先是用本子狠狠地在我头上抽了几下,然后警告我要老实一点,坦白交代问题,开始在记录本上写划了一会儿,让我先把经过说一下。我的脑袋里好象给灌进了铅,断断续续地总算说完了经过。那两个人同时笑了,嘲弄地说:编!你继续编!照着最精彩的情节编!你在写武侠小说呢?一个打人家一群,还放倒了七八个?你是李小龙啊! 我说:是真的! 其中一个骂道:你他妈的就是不老实!人家为了什么到酒厂去的?还专门打你去了?结果就你一个人把他们给打倒了?!你拿我们当三生两岁的小孩了吧?! 我说是我发现了厂里的罗金环有重大经济问题,我找她清算财务打算开除她,她就找人打我,又把经过和听到胡海说的讲了一遍。 那人嗤鼻一笑,说:胡海子多是个好人来?那小子的话要能听信天上就没有太阳了!你和罗金环只是你们企业内部的问题,你说是她找人跟你过不去,证据呢?法律是讲证据的,不是光靠你的凭空猜想的! 我说可以给你提供证据。 他挥手打断,说:别提那些没用的,问题是你现在犯法了你知道吗?被你打伤鼻子的那个,现经法医鉴定,鼻梁骨挫伤性骨折,你已经构成了故意伤害罪,你知道吗? 我用我在学校学到的一点法律知识辩解:我那是正当防卫! 我被告知:判定我的行为是不是正当防卫,是法院的事,他们只管办案! 我说我是在他们打我的时候打伤了他的鼻子。 他说:对,你承认是你打伤人家的鼻子就够了!给记上!别人打你那是情节,可以给你考虑从轻。我们追究的只是结果、后果!你呀,典型的一个法盲! 我说我也受伤了啊? 他说:你有证据是他们打的吗?你有伤情鉴定吗? 我张开嘴说:你们看看,我这牙算不算伤?!是不是刚刚给打断的?!这不是事实?这就是铁的证据! 他冷冷地笑了:我们只把经法医做出的《伤情鉴定书》当作书面证据存档,你的嘴和牙我怎么往档案袋里装啊!再说我们怎么断定是被对方打的? 真正让我异常恼火的是他们的推定:据办案人员的调查和掌握的证据,那些人是到二段酒厂去参观的时候,因言语中得罪了我,被我叫来人围住给打得受了伤!还捆绑着一路打到刘集、又打到了六段! “你的行为也已经构成非法拘禁罪了!你知道吗?”他呵斥着我,然后卖给我一个人情:“我去找受害人协商协商,争取让他们不去追究你这个责任!” 见我傻呆呆地没表示出感激的样子,马上一变脸,责问我:“你打了人家,还把人家捆送到派出所,你以为这公安机关是你家开的?就听你一个人的?哎?到派出所你咋不去诬赖他们是因为到酒厂盗窃才挨打的?” 我拼命地辩解,但他们说我态度恶劣,是在拼命地抵赖。 我有口难辩,一次次被他们的歪曲憋得快要气炸了肺,干脆旧不再说话,拒绝理会! 相持了几个小时,又进来了两位穿着橄榄绿制服的公安,向我交代了政策,询问案情,我依旧把经过完整地讲了一遍,就不再说话了,那俩公安脱下了我没来得及换下的衣服,说去血液鉴定。经查主要是我的血、还有那人的鼻血。 折腾几个小时后,我依旧没能睡上一会,又被另外的两个便衣询问,我依旧把经过讲完,就闭上了嘴。 整个晚上过去了,又是一个白天,再加一个晚上,我的眼睛一直都没能合上过一会儿,而且水米未进,还被幸福地洗了几次淋泼式的头,所以一直在迷迷瞪瞪地反复熬审。 第三天一早,我签了一份拘传证后,被带到了一家私人旅店,关进一个房间里继续审问,我问为什么带到这里来,被美其名曰地告知:监视居住。 又是三天三夜我没能合眼,在一会清醒一会迷糊中挣扎着支撑,吃过两碗方便面、几十个巴掌,被水淋泼着洗了无数次头,还被自己的腰带弄出一双青肿发亮还带着红边的脚,我依然是讲着那段真实的经过。 在被抓的第六个晚上,我终于能够睡上一觉了,可醒来时又回到了刑警队。 一个面容和善、说话慢慢的总带着笑的中年男人给我先倒了一杯温开水,端给了一碗热腾腾的饭菜,还解开了我的手铐。我先把水一饮而尽,大口地吞咽着饭菜,噎得直打嗝。那人为我拍拍后背,嘱咐我慢点吃,又给我倒了一杯水。 “你看我们领导对你多好!”一位绿制服说:“这可是我们队长,你的待遇够高的吧!” 我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脸上拉不出笑意来。 “我听说你母亲的身体很不好啊,家里还有你的一个小女孩,不到两岁吧?”他问。 我又点了点头,眼泪第一次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你是个很有才气的年轻人啊!支撑成二段酒厂这么大的场面。男孩子打个架算什么?有错就改呗!只要你能有个良好的认错态度,政府会宽大处理的!你又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分子,对吧!?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他和蔼可亲的话语让我再次流泪。 “咱们俩聊聊?”他问。 我急忙点了点头,同意。他招手让一位负责记录的公安进来,备好了纸笔。 他依次地问我“你打架了吗?”、“对方是谁?”、“你认识吗?”、“一开始你知道对方的来意吗?”、“是什么时间动的手?”、“那七八个人倒地都是你一个人打的吗?”、“你打到受害人的哪里啦?”、“用什么打的?”、“拿武器吗?”、“对方动手了吗?”、“你们厂里的其他人还有谁动了手?” 我想补充说清过程,他摆摆手,说:“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好了!” 我很配合地回答了他的全部问题。 他又跟我闲扯了和胡海子那个坏孩子打架的事,问了我家里的小孩怎么回事,然后把做好的笔录拿给我看,问:“是不是和你说的一样啊?” 我仔细看了,的确一样。我点了点头。 “那就签个字吧!这这这,对,还有‘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一样!’签名!按手印!这儿、这、这”…… 稍后,他摇晃着一张加盖着公安局红色印章的纸,口气依旧温温和和的,说:“小伙子,人不怕犯错误,关键是能认识到自己错在哪了?你现在知道自己触犯了法律了吗?一定要有一个端正的认罪思想和态度,好好表现,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这,是局里暂时的处理意见,你签个字吧!” 我接过来才看清,是一张刑事拘留证,我惊愕地呆住了,嘴巴张着说不出话来。 “签吧!”他举起了笔。 “不!”我差点跳了起来,被两个制服按下。我问:“为什么?” “你犯法了!”他还是温温和和的。 “可,是他们先闯进办公室打我的呀!”我辩驳。 “我们的同志不是已经再三地跟你讲过了吗?事实不是你一个人说了就算的,我们也得调查取证啊,对方和你厂里的人都讲的和你不一样啊!” “不!这是陷害!我冤枉啊!” “你先去里面冷静地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吧!” “不!我冤枉!” “你快点吧,赶紧签!”他失去了耐性。 “不!我不会签的!你们断章取义、分割整体事件、任意歪曲事实,是在制造冤狱啊!我会告你的!” “你个小混蛋羔子,别嚎!你不签就能完了?我们一样能专政了你!”他勃然大怒,声音尖利。“后果是什么?你自己考虑清楚!” “我死也不会签的!你们就冤枉我弄死我吧!”我非常坚决。 “好!不签我也照样办你!带走!” 我被架着扔进了警车里,两名抱着冲锋枪的制服寒着脸,把我送进了看守所。 我又被细细地搜了身,扣下了我身上的所有财物和带铁的东西,提着裤子光着脚,端上花钱买来的一盆毛巾香皂牙刷牙膏,光当一声,被推进了监室。 我瞬间适应了监室的昏暗,看到有三十多双眼睛在盯着我,宽大的铺板台上,最里边的墙根半躺着一堆白乎乎的肥肉,有两个半大的小孩在捶按。 “姓名?”人堆里一声喝问。 “我叫曾进。” “谁?”那堆肥肉闻声折起,露出满脸胡须和黑黑的胸毛。 我重复了一次,想靠墙蹲下歇会。 “起来!立正!站好!”那堆肥肉用浑厚的嗓子叫喊着,并起身咚嗵地从铺板上走近我,伸头打量着我。 “二段酒厂的?”他问。 我点了点头。 “犯的啥事?” “打架!我是被冤枉的!”我恨恨地说。 那堆肥肉一脸轻蔑:“凡是进来的都说自己是冤枉的!你可一点也不冤枉,一个人放倒了我八九个小弟们你还冤枉?给他消消毒!” 他好象下了一道命令,让整个监室顿时兴奋地嗷嗷乱叫,一起围了上来伸出巴掌、拳头和脚在我身上脸上找地方进行亲密接触。 我肿着的双脚阵阵巨疼,浑身没有半点力气反抗,只能一声不吭地忍着。 监室里越来越兴奋和狂乱,居然有人还踩在我的身上蹦跳着嗷叫。 第一卷 十八、灾祸连连 “干什么?!你们想造反啊?!”一声断喝从房顶窗户那儿传来,监室内应声安静了下来。他们放开我,个个麻利地偷偷溜到铺板上。 我睁眼看去,是一个手握铁枪的年轻武警,他关切地问我:你被怎么了? 我没吭声,慢慢爬起来,褪掉了一身肮脏的衣裤扔进便坑旁边的水池里,放水泡上,撩水洗了脸上的血渍,又痛痛快快地喝了一阵自来水,然后冲近前的一个人犯示意给我拿过毛巾,开始擦洗着脸。 “你怎么样?他们打你了是吗?”那位年轻武警还在关心地问。 我根本不敢再去相信任何人,不住地在心里暗暗冷笑,“你难道没看见?”干脆就没去答理。 “都给我老实点!”那个年轻武警看样子是知道问不出什么,或者根本就没想多问,呵斥了一声走了。 那堆肥肉发出了命令:“小盗窃、老骗子,去给他洗澡!”还特意安排他们要注意别碰到了我身上的伤口。 有俩人应声过来,抢过毛巾,浸湿了,用清水给我擦拭着身体,又拿肥皂给我洗了头、细细地在身上打了一遍,用水冲净,拧干毛巾擦去水珠,还巴结地问我要不要按摩。 洗完了,我直接上铺板奔那堆肥肉过去,盯着他坐在旁边。 “呦?你还够不客气的!”肥肉说我。 我没说话,依旧盯着他,他有了一些不自在。 “算了!看你也是条硬汉子,来一块受难的!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他伸出手跟我拉了一下,自我介绍道:“我姓甄,叫甄友重,以后叫我四哥就行了!不愿意就喊甄四!” 我点了点头,以前在县城居住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人,号称是“镇三关”的“真有种”。这个甄四从小脾气就特别倔,母亲去世早,大嫂当家不公,总嫌甄四不干正事光吃白饭,一次骂他居然捎带上了年近七十的老爹,甄四气恼至极,把自己的手指剁了一个,转身出来就没再回去过。他没事可干,为口吃食整天在街上胡混,但人很仗义、还讲信用,敢拼敢打不惜命,也不在乎钱,这样就逐渐结交了不少混事的朋友,聚集了一大帮子的闲散弟兄,逐渐成为没人敢惹的老大,成为小县城各路人马敬畏而又推崇的对象!包括县里各部门的一些领导也喜欢和他接触,经常找他办点自己不方便的事呢! 他一直没告诉我那些找他办事的人的名字。只说这次是因为一个小弟闹出了人命,把他也牵连了进来。 “放心好了,我肯定在这里边待不长!现在,起码有半个城里的人,正张罗着帮我摆平了事呢!”他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地说。 他问我:“听说,你还跟胡海子也勊过是吧?” 我说是! 甄四说那个胡海子可不是个什么讲究的人,以前和甄四一起出事进来过,甄四帮胡海子担下了很多事,可胡海子把所有的罪过都往甄四一个人身上推,还检举揭发甄四犯其他的事来争取立功表现呢!要不是甄四的后台硬、老婆又舍得给他花钱,那次就得死在胡海子手上!甄四恨恨地骂道:胡海子那个混蛋王八羔子,平时牛b哄哄地净捡大的吹,说话跟放屁似的没一句踏实的!有事敢惹不敢撑!还好色贪财,心肠太毒太黑了! 当他听说我拒绝在拘留证上签字,很是钦佩:“老弟!好!该!我看好你是个人物,遇事不孬种不告状,有把子硬骨气!你别看这些进来的还他妈的自称什么黑道人物,赖孩子太多了!” 他把我安排在他身边睡觉,又让人从铺包里拿出了一条烟打开抽出一根,居然还是当时卖得最好的红塔山。一个十六七岁的被唤作“二轮”的自行车盗窃犯,在棉被里取了一撮棉花,包住一些洗衣粉,拿鞋底按在水泥地板上拼命地搓了一会,居然从棉团冒出了青烟,赶紧打开用嘴吹着,捧到甄四面前点着烟,赶紧把棉蛋一团纂灭,叫上一个叫明明的小扒手,各拿了一件衣服在一边扇风驱赶烟雾。 “这里头不让抽烟!都是弟兄们偷给我运进来的!”他说:“咱在这里边除了不能到外边溜溜逛逛和搞女人以外,什么事也没耽误!就是前几天,原来在司法局开车撞死的孔宪森他老婆找到我小弟去摆治你,也是先传进话来跟我请示,我点头他们才去的,我特意安排过不许他们带家伙。” 他抽了两口以后递给我,我看了看没接,甄四笑了,劝慰我道:“将就一点吧,兄弟呀!你这回可是在劫难逃了!鼻子出血的那个瘦子叫蔡勇,天生的就是赖鼻子,一碰就出血,以前鼻梁骨就断过好几回。他可是咱们县公安局政委蔡援朝的大儿子,蔡政委虽然很不喜欢他,整天嫌他不务正业,但是你打了他,也不会轻易饶过你的!何况这阵子开展严打,局里都是有任务指标的!宁愿错抓一千、不能放过一人!你就跟着凑个数受点罪吧!兄弟!” 我默然。甄四重新拿了一根递给我,我一口吸下去,好象天在旋、地在转! 因为甄四的关照,我在监室里没再受过欺辱,只是日子一天一天的特别难熬,如果想到了家里的母亲、弟弟妹妹和小芡儿,心里更像被猫抓的一样难受! 我又接受了两次提审,依旧是实话实说,还据理力争,要他们的笔录必须清晰完整,否则就拒绝签字!他们倒是不再为难我了,但多次警告我的态度。 进监室的第八天,我被强按着用电动发剪剃光了头,一种重重的屈辱压上我的心头,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流了出来。 就在第十五天,我被公安部门宣布改为收容审查,期限是三个月。来提审的公安人员告诉我:接受公安部门的调查是公民应尽的义务,他们需要时间把问题弄清楚。因此,我签上了字。 被转成收审的第十天,我再次被提审。四个制服书记员陪着一位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接见了我,他跟我说话的口气倒很平和,语言中没有一句警告和训斥。但我一见到口气和善的就不由地提高了警惕,清清楚楚地把前后的过程又一次完整地讲述了一遍,还要求他们务必完整地记录。那人听完后没再多说,从鼻孔里长长地嘘出一股气,带人走了。 又隔了两天,监室的铁门被打开,两名看守大声地叫我:“曾进,收拾你的东西!” 我不明就里,赶紧爬起来收拾,向甄四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李所长,是调号不?”甄四向在前的看守问道。那人没动声色,微微一摇头。 “哇——!”监室响起一片掌声,甄四滚身爬起抱住我,异常激动地说:好兄弟,等我出去咱弟俩再痛痛快快地去好好喝一场! 我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扔给了甄四,揣着砰砰狂跳的心,在提审室里签下了一份《取保侯审通知书》,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一辆豪华奔驰轿车前,站着六马爷、舅姥爷、王喜龙和那天最后提审我的中年人,那人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向我们几人道了歉,说他儿子不肖。 路上,舅姥爷对我说:你一定要好好地感谢你王喜龙爷爷,人家这么忙还为你的事跑里跑外的,不是他出面里外的找人协调,你还不知道被关多久呢! 王喜龙一笑,说:“你都应该感谢,你们厂里的全体员工一起写了申诉信和请愿书来保你,不光投交给了政法委和公安局,还在县城里贴出了大字报,社会影响很大!” 我到家洗了澡,和妈妈说了会话,她一直以为我前段时间是又出差去了。 我一早就被我的业务员和厂里的工人接到了酒厂,他们还放了一挂一万响的鞭炮,亲热地围着我,像迎接刚从战场上战胜回来的英雄。 只有表舅刘厂长我没见到,罗金环更是不在,从昨天得知我要回来就又跑到县城去了,不知又要干什么! 我宣布:开除罗金环,立刻另行选派人员出任财务会计,清算和接管她的帐务。 但是,我没等来罗金环,却等来了检察院和反贪局的人。 那天,我去了刘集镇上的一家私人牙诊所,刚刚被哄骗着把断牙拔掉,就被他们堵在屋里,给我带上手铐,直接用我的车把我押到了检察院。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事吗?好好考虑考虑吧!”身着制服的反贪人员把我关进一间会议室里,我看着满屋里陈旧破烂的办公家具,脑海里映出了王喜龙六段酒厂的豪阔。 到了晚上,我被带进了一个套间的里间。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你贪污了二段酒厂的五百多万元的销售款,还有往来帐务为凭据,希望你坦白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一位年轻的检察官直截了当地向我说明。他的眼光很有犀利,但好象有点斜视、聚不到一起。 我内心的惊恐难以用笔墨形容,辩解道:“我没有贪污酒厂里的一分钱!我怎么会是贪污呢?也构不上贪污啊!” “你那五百多万元的钱是不是在销售款里得到的?” “是啊!但我们厂从一开始就把生产和销售进行自负盈亏、单独核算的呀,搞的是销售承包!厂里不发我和业务员们一分钱的工资,我们全靠自己养活自己,还得承担市场上费用、招待费用和差旅费,收不回来的货款要自己承担!这些都是我们自己挣回来的血汗钱哪!再说,这点节余不也是又投到酒厂里用于发展了吗?都有借条为凭证,我怎么会是贪污呢?”我问。 “那只是你一方面的说辞!最可气可恶的就是你这种人,拿回来人家的酒款不上缴,还得再让人家打欠条才给,还得算借你的!你还用别人的货款收买人心搞小团伙!”那位检察官毫不留情地扭曲着事实。“他们为了救你还做伪证写大字报,逼着公安局的蔡政委给你赔礼道歉,你太能了你!” 我对他的歪曲很是不满,大声急问:“你还讲不讲理?” “你不要太嚣张了!你的问题多了,乱搞男女关系的事有吧,构成流氓罪了吧!不到法定年龄、没结婚就先私生孩子事是事实吧,是不是顶风作案,破坏了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还有其他的问题我暂时不说,先看看你的态度!这桩桩件件的哪一条哪一款都够你受的,咱慢慢地算!你走着瞧!”我被他警告着,当时的感觉就象世界末日已经来临,诸多的灭顶之灾一股脑压在了我的头上。 外间里传来一阵阵闷闷的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和一个中年男人凄冽的哀嚎和惨叫,陆陆续续地持续了三四个小时,干扰到那位年轻的检察官对我的询问。他不耐烦地拉开门呵骂道:“嚎什么嚎啊?你他妈让腐败养得膘肥体胖的,挨两下就撑不住了!你给我闭嘴!再嚎我整死你!” 他的喊叫没能制止那人的哀嚎,气恼地摔门出去,又是一阵剧烈的捶打声,那人的惨叫才慢慢地低了下去,安静了很多。 他骂骂咧咧地回到桌前吁吁喘气,拿书扇着,喝了半杯水,还没咽下就急着问我:“你继续老老实实地交代问题!不然,哼!” 我说:“我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个问题,希望您能从另外一个角度来分析判断!” “怎么判断我不用你教!你是真想顽固到底?”他瞪起眼来。“是不是皮也痒痒了?” 我正不知所措,急冲冲地跑进来一个人,趴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他骤然变色,慌忙起身问道“真的?” 来人脸色凝重,狠狠地点了点头。他赶紧冲到门外,很久才回来。 又换了一个人来审问我,形色间带着匆忙,问的很快也很简单,倒是全部按照我所说的记录下来的。 我在证供上签字画押以后,被他们匆匆忙忙地用一纸《收容审查》带去了看守所。临出门的时候,我看见在外屋的地上,有一位衣着阔绰、体态富态的中年男人蜷曲在那儿。 我还没进到号里,甄四他们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并通过判刑后留下在看守所里劳动服刑的犯人向各个监室下达了通知,让他们关照我。这次我被送进的是一个外号叫“牛五”的当号长的监室。 “牛五”的真名叫牛大贵,年纪刚刚有二十岁,喊我进哥,是个做事不经过脑子的主,在家行大,在他一把混的弟兄当中数五,因为重伤害给关了接近一年,刚下了七年的判决,还没送到服刑的地方去。我进来刚一会就接到了甄四送来的一条精装微南湖香烟、两只烧鸡和四个用矿泉水的废塑料瓶装的啤酒。“牛五”还张罗着给我开了个欢迎会。 “牛五”没过多久就走了,我成了监室里的号长,一直呆了接近半年的时间,熬过了新年又是两个多月,熬得我也经常给新进号的人犯“消毒”解气,可就是没见到一个前来提审我的人。看守所的所长、民警、还有劳动号的犯人们都跟我混得倒是斯熟,不断地有消息传了进来,说是:检察院里出人命了!一个城建局的副局长被反贪局传唤后仅仅才一天半的时间就给打死了!他的家属和兄弟也都是社会上能量很大的角儿,而检察院内部就象乱麻似的分成了好几股力量!所以,本来想千方百计地遮掩,可没能封住消息。最后是:检察院做出巨额赔偿来安抚平息;检察长亲自出面道了歉还引咎辞职,调到其他县里干政法委书记去了;检察院的涉案人员都因有着很深的社会背景没有被追究法律责任,得到的是很轻的处罚,一般的只是给了个记大过的处分;原来办我的案子的就是公安局蔡政委的侄子蔡伟,因为最后殴打并最终导致人死亡而被开除!但蔡家的家世背景更是厉害,第二天蔡伟就去了县法院的法警队报到,还当上了副队长。 所以我一直在无人理睬的状态下给羁押着,直到接到了甄四的一条红塔山和他已经出狱的消息以后的第十七天,检察院新上任的检察长梁训民亲自来解释说他们工作上出了问题有了疏忽,然后释放了我,当然是取保候审的形式,方式是用我的车做抵押。车后来也没给我,被扣罚了,原因不知。 只有甄四来接我,他说还是姓罗的那个狗日的老娘们勾结赖鼻子蔡勇一起害的我!那女人很厉害,司法系统的她都熟,跟好几个局长队长的都有一腿,床上的手段很是了得,凡是沾过她的没有一个不被她弄得又惊喜又恐惧的!那种滋味太那个什么了,这辈子在其他女人身上都别想享受得到,沾上一次就一生难忘!还不能常沾,毁身子骨!偶尔的弄一回就够消受的了……。这次检察院因为出了事换班子才把我押到了现在!新上任的检察长梁训民是他的一个哥们,老家是十八段跟前梁集的,靠着市政协常委、省人大代表王喜龙的关系趁这个机会上了台。他一上任甄四就趁着摆酒给他祝贺的机会在酒桌上帮我说了好话,这人还确实够朋友够意思,当真给了面子,才两天就把人给放了。 甄四先陪我到新兴起来的桑拿浴池里洗了澡,换上了他给买的新衣服和鞋袜,设宴在县城里最好的大酒店,酒足饭饱之后又去一家新开的歌厅喊了几嗓子,送我回了家。 舅姥爷见到我很是惊喜,眼里闪着泪光,抽泣着告诉我:“现在段里正准备成立为镇,上头已经批下来了!王喜龙整天忙得连喘大气的空儿也没有,但听说你贪污了二段酒厂五百多万的销售款,就自己跑上门来问我,我才见到他的面说清了这些情况。他还说已经有了计划做好了安排,因为检察院里出了事要换班子,可能会拖点时间,但天地之间自有公道,孩子肯定会没事的!他也已经做好了安排!我的心里才算好受一点!可装不下也憋不住这口气呀,天天去找刘恩山那个丧尽天良的东西想当面说说,可一回也没见着!知道你妈妈的精神不好,谁也没敢跟她说,她什么也不知道,天天就带着小芡儿玩,洗衣服做饭都是盼儿过来照顾,也没让她干。你姥姥来过了好几趟,拄着拐棍在刘恩山的厂门口大骂了好几天,连一个敢接茬的小黑孩也没出来一个,到厂里去找那个姓罗的不要脸的黑心娘们也没见着,大闹了几回,也算解了一点恨!大姐桂香过世了,要封棺的时候二马哥一头撞进了棺材里,当场也断气了!这对恩爱了一辈子的夫妻真是同生共死啊!他一走,没有别人能去治治刘恩山这个恨死人的东西!我也没其他办法,就只好等着!这都有半年了吧,我是天天等夜夜盼,今儿猛一看到你还真感觉有点意外,以为还要在等几天呢!” 我哭了,很伤心,跟舅姥爷说:“如果不是检察院里出这事,我这次肯定就被他们整死在里边了,起码敢定我个死缓!别想再能出来见您和我妈啦!” 我想,我最应该感谢的是:那位城建局副局长的在天之灵! 我先把缺失的门牙补装了一颗可以活动的假牙,然后行走了一圈,去探望和宽慰了所有关心我的人,让他们知道我没犯法、被释放回来了!不少亲戚和同事也到家来探望我。 我了解到,二段酒厂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罗金环在名义上成了财务厂长和经营厂长,实际上就是最高权力的操控者,不仅主持全厂的财务管理,还全盘操纵了整个销售工作。 她,首先提高了业务员的业绩提成和奖励尺度,幅度高达50%以上。 其次,让小蛮子陈旭在温州重新设计,采用最新的金卡磨砂工艺,新开发出了三十多个新款单品,还特意抬高了新产品的价位,也相应的提高了经销利润和返让奖励的空间。 接着,很有眼光地任命薛长生和刘可远分别为销售一科和二科的科长。他俩起先都不愿意干,但也都没禁得住罗金环的鼓动和诱惑!她居然私下里对他俩分别宣布了让孔怡来当个人助理。 然后,她亲自领着孔怡,分批带着薛长生和刘可远挨家挨户地到客户那里跑了一圈,告诉他们说我已经出国读经济管理学的硕士去了,由他们几个来共同分担并负责下一步的销售工作!客户们的嘴里用埋怨和祝贺来表达跟我的关系非同一般的亲密,但是,眼睛却被新产品新颖美观的包装吸引住了,心又被孔怡的酒量给折服、更被销售新产品的可观利润给打动了!很快跟她们在皆大欢喜中打成一片、亲如一家! 她,还延用了我制定的月冠军、季度状元和年度金奖的销售评比制度,并在口头上另行增加了一个奖励政策:月冠军可以获得与孔怡共进晚餐的机会,季度状元可以单独带孔怡到湖里或附近的景点旅游一天!不管婚否!年度金奖呢?罗金环没说。 结果是很明显的:业务员的积极性被充分调动了起来,销售业绩急剧增长,逐月上翻,比上年同期我掌控的阶段提高了接近一倍!在短短七个多月的时间里,销售总额居然逼近亿元大关!诗人孟庆亚一人居然提高了十几倍!获得了酒厂上下的一致认同,肯定了她常挂在嘴边的一点:地球离了曾进照样转! 销售收入节余的净利润理所当然地纳归为酒厂所得!虽说钱是在罗金环手里经管,但让表舅刘厂长整天翻着帐本乐得合不拢嘴、欢喜至极!对罗金环更是百依百顺、敬若神明! 这个女人,真是很不简单啊! 我虽然气恼罗金环的恶毒,但也不得不佩服她的心计和能干,心里早已对重新执掌二段酒厂的销售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和兴趣了,只希望找表舅刘恩山把借款的事情给个安排或说法,几次都没找到人。去找罗金环把前一时期的帐务清算清算,也被关在门外闭而不见!表舅妈一直没有醒过来,瘫在床上没有一点知觉。 我咨询了律师,正准备起诉的时候,又一次被抓了起来! 第一卷 十九、黄土红砖 这次的阵容非常强大,动用了六部车近三十个人直接在舅姥爷家里把我铐走。 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次出马的是国地两家税务局的稽查大队,还偕同了县公安局的经侦大队。 这次给我定下的罪名居然是:偷税漏税! 理由是:我在单独负责二段酒厂销售时,采用的是个人承包的方式开展的经营活动,并通过提升价格的手段来实现也达到了赢利的目的,属于个体性独立的经营行为!但是我却从来没有缴纳过一毛钱的税! 我的确从来就没想到过这方面的问题,一直认为由酒厂按定额税费缴纳就可以了,作为酒厂的一个销售部门没必要二次缴税!因为自己不了解,所以心里忐忑不安,不清楚这个理由能否成立,只是想竭力地为自己来分辩开释。 但被告知:他们有我在检察院做出的书面证词证供! 我还没被再次送进看守所,就有人前来保释,结果是又领到了一张取保候审。 我做梦也没想到,来为我担保的人会是:厂长表舅刘恩山! 他居然还是跟罗金环一起来的!进门以后见人就点头哈腰地上烟求情,一个劲地絮叨着:你看这孩子是我的一个亲戚,年龄才二十多点,我让他帮忙照看着跑跑业务,他一个小小业务员没家没业又不是个单位,哪会牵扯到偷税漏税的问题,咱二段酒厂可是奉公守法的吧!一分钱的税费也没少交过!…… 他又满满当当地买了几小车东西,和罗金环一起挨家挨户地送了礼说尽了好话,还在县城那家最好的酒店大大方方地请了一场,才算得到允许放了我。 “你说说,我今天一天就为了你花掉了四万!”表舅刘厂长很心疼地说:“你呀!这两年你先别慌着找我了,咱现在的生意也不错,你的钱我不会少的,你表舅不是个赖皮!再说咱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放心吧!” 他说完就塞给我两张十元大票让我搭车,自己转身上了车,屁股一冒烟,走了! 我先打传呼找了甄四,聊了一会刚才的经过,恨得甄四直骂,发誓要亲自去找她说道说道,说不清楚就不会跟她善罢甘休! 我说:“四哥!您相信我还是有点能力的,可以帮你做点正当生意赚点钱。”俩人商量了半天也没个结果。他对正当的生意一点也不感兴趣,认为那钱赚得太慢、还累!让我去帮着组织和看护他的地下赌场,我没答应。我看出了我俩之间的差别和距离,就跟他客气了几句,说您的恩情我以后一定会报答的!自己买了票搭乘最晚的小客车回了刘集。 我在家里躺了好几天,几乎是颠倒了黑天与白昼!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会去清醒地思考和琢磨自己下一步的方向! 这一时,我只能逼着自己去相信表舅刘恩山最后的交代,更怕了罗金环的卑劣和恶毒,没办法去想象她又会出什么损招来整我,不如缓缓时间再想办法去酒厂讨帐! 酒厂那里已经是没有我的位置可以让我存身了,想想我那三年多为了酒厂的发展付出的辛劳和努力,心里禁不住涌起阵阵的酸楚!如今,只给我剩下来的就是这般滋味了! 我有一个非常强烈的冲动,想离开这个地方去另谋出路!可,现在身上背着三份取保候审,家里又这种状况,我怎么能放心地走开呀! 一天,我被芡儿的一阵哭声惊醒,见妈妈把她抱进我的房间,一问才知道: 刚才,小芡儿在门口玩,看到邻家的小孩拉着一只木制的小鸭子,一步一扇翅膀,非常可爱!她喜欢的不得了,就跑上前去摸了一下,被那小孩一把给推倒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妈妈冲过去抱回了她,这样哄那样劝,可怎么也没能止住她的委屈和啼哭! “咱也给芡儿买一个去!”妈妈哄劝着,可找遍了屋里也没找出一分钱来,看孩子哭的更厉害了,就把说让爸爸买去,抱来找我,说才两块钱一个给孩子买个吧!…… 我已经有好几天连买香烟的钱也没有了,心里窝着异常的火气,冲那小孩吼了一句“别哭!”芡儿嘎然止住,憋屈着用满是泪水的眼睛不解地看着我,流露着迫切的期盼!我心里一痛,给她抹去脸上的泪珠,一口叹息没敢出声,起身去找了舅姥爷。 舅姥爷一脸无奈,跟我说:自从我出事的这多半年以来,家里就没有了一点进项!我以往给他的也不多,大多数用在了为我的事去奔走上,还要往看守所里给我送去一些,再加上一家几口的饭菜、孩子的奶粉,早就花空了,自己的棺材本也全部搭出去了!要不是我父亲托人送点钱来恐怕小妹的学费都没地方去弄!过年的时候是用姥姥给的一点钱,只少少地准备了一点年货,到现在还欠着人家五块呢!看我才刚回来,没好跟我提! “难道你一点没有了吗?五百多万都给刘恩山了?没留下一点?”舅姥爷反问我。 我想告诉他是因为给表舅妈看病我花光了自己存留的一点积蓄,厂里销售部的利润结余我还没来得清算就出事了。可,话总是难以说出口,默默地掉下了泪,没有回答舅姥爷。他也再没多问,又出去了。 舅姥爷回来说:他去六段没找到王喜龙,不然可以跟他说说,让我到他那里去干业务。自己的年龄也大了,胳膊腿都不管用了,想出点力挣几个零花钱也不行啦! 我很清楚自己是不能再待在家里了,必须马上重新找到门路赚到钱,最起码把一家的生活先维持住。 可我,一时还没想出什么门路,更不想去跟任何人张口! 又是槐花盛开的时节,我来到刘集已经是四周年了。 我披起一件旧外套,揣着异常糟糕郁闷的心情,想到湖边走走,去透透气,想想办法。惟恐碰上过去的同事,没走六段的那条路,从村东一条田间小路斜斜地往东北方向走去。 出村的时候,我遇到了放羊回来的韩思美老人,他看了我一眼就过去了,居然没认出我来。我摸摸脸,才想起自己的胡子已经很长了,半年多没有刮过。 走到了头段村西的大河旁,过桥就是头段。我恐怕遇到六马爷,就沿着河的曲线向东北前行了有二里地,快到前三段了,在一座小桥边看到了一片烧制砖瓦的轮窑场。 我心里一动,进去问还要不要人干活。答复:要。 我问能不能按天算钱,我急需用。 回答是:没有这先例,这里是按年算的,到年底才结帐。 我还没走出窑场就被人喊了回去。 他们问我是哪的、叫啥。我说家在夏集西北十里地一个小村子上的,喊我老酒就行。 他们说这儿急需用人,是本地的就好商量了,可以按天给我工钱,让我用板车拉煤上窑顶,一车一块,最低得一天拉十五车,不够数按缺一车扣两块,一天三顿饭扣三块! 我当天就留在那儿了,只拉上去了两车,还几次差点在上坡的时候退滑下来翻了车,被人笑话成是日晕的鸭子。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放亮,我就被叫了起来,就着咸菜啃了一个冰凉的发面卷子,忽忽噜噜地灌下一大碗稀饭,赶忙抓起铁锨,在平地上满满地装上煤块,套上攀带,倾着身子拉起二轮板车,爬上四十多度角的斜坡,把煤炭送到窑顶。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的双手满是血泡,一算才发现:我只拉上了五车。 下午,我几乎跟疯的一样,一口大气也没敢去喘,双手的血泡已经全破了,锨杠上和车把上满是血印,忍住痛拼了命,也只拉上了六车。这样,开工的第一天,除去三顿饭,我一毛钱没剩,还被场主骂成了笨熊软蛋。 第三天我先把红肿的双手用薄布缠紧,在墙上打木了才敢去抓车把。我居然拉上去了十四车,赚了九块钱。 第四天,我拖着已经麻木到不知疲惫的身子,拉上去了十七车。当时的那一刻,我站在窑顶上,冲着太阳坠没后留下的彤红艳丽的晚霞,狠狠地吼喊出我的抑郁和自豪。 我现在才知道,应该去感激母亲给了我一个强壮的身体、感谢舅舅李书扬从我刚三岁开始就整天给我捏骨拔筋翻跟头硬让我把一套少林十八段童子功练得精熟! 人,在小时候学到一点本领真够一生受用的! 当晚我匆匆地洗了一把脸,纂着得来的二十三块钱匆匆跑回刘集。 我害怕母亲看到我的样子为我担心,没敢进家,躲在红红家的门口等到了盼儿。 她一下没认出我来,但听出了我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我简单地说了情况,让她帮我把钱给我妈,再三叮嘱她千万不能跟任何人透漏我去窑场做工的事。盼儿没了以往的俏皮,失声哭了,接下钱,答应了我。后来我才知道,她送到我妈手上的是自己积攒下的三千五百块钱!我的那二十三块,被她一直保存到她离开这个人世。 接近一个月,我的双手才算愈合,有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出砖和砌砖也需要学问,四块一抱,身法手法都要快,码在平板车上拉到空地上,然后横纵交错地砌成垛。熟练的可以一次八块一起垛。 我跟着去出砖,第一次虽然手脚不笨但缺乏技巧,手上被烫得老茧下又鼓起了水疱,戴上双层手套也抵挡不住砖上的高温。 晚饭后我用上了学生时期得来的一点物理知识和场里丢弃的条形废铁片,拣出厚点的砸成了一个可以活动的铁抓钳,一次正好可以夹住四块砖,能用手自由地控制着收紧放松,夹起砖来还能因提起的力量而增加紧固力。我还在铁片上抓手的地方厚厚地缠了一层布,试了一下,还算趁手。 场主发现了嫌我用了废铁不能卖破烂换钱了,居然冲我骂起了娘。我怒吼着你别骂人,一把就抓住了他的领口,提起来就要打,被一群人劝住拉开。场主悻悻地躲到一旁嘟囔:你够狠!你厉害!再厉害你能厉害过二段酒厂的曾进吗?连他那样的都给抓去蹲班房去了,你还厉害的么? 第二天,我用上了自制的铁抓钳,出的活居然可以抵得上最熟练的老工人了。晚上我改进了一些小毛病,又赶制了一个。场主居然主动前来给我打了下手,帮着拿下。 我用双手持着两个铁抓钳干的,居然可以相当于两个工人拿到工资。这个办法和工具得到了推广,从而大大地提高了速度和效率。 人,会偷懒真好,会思考更好!人的惰性往往是社会发展的原动力。 我渐渐地成了窑场的老人和师傅,全面掌握了如何把黄泥打成砖坯然后烧制成红砖、还可以加水把红砖神奇地淋成青砖的整个过程和技术。而且,还有了一点可以空闲的时间。 烧轮窑需要用草纸和泥巴糊封,窑场每年都要买来几十捆。我就在场主刚拉来一车草纸的时候提出来:这样白白贴了烧了怪可惜的,能不能让我先写写练练字以后再用,场主跟我已经混到经常弄个菜一起晕晕的地步,很爽快地答应了,只要我不裁开用就行。我买来最便宜的劣等墨汁,还加了水,淡淡的能写出个墨影就可以了,只要有空就回忆着我曾经见过的字体风格一张张地练! 因为纸张很粗糙,居然让我悟出来飞白的心法,韵味上写出了苍劲和老辣。 窑场里陆陆续续地增加了不少外地来工人,都是被人从车站以招工的名义哄骗过来的,工资低、活也重,还根本就不把他们当人待!我也是个苦力,所以他们都对我很亲热,也很信任我,喜欢围着我转。吃过饭常在树荫下卷个烟卷吹吹牛斗斗嘴上的见识;雨天里躲在破烂的工棚里搓着脚上的臭泥讲讲自己的故事;临睡前也要每人来段荤段子或编编自己的艳遇;每到傍晚下工,还跟着我一起到窑顶上大喊几嗓子,然后再一起扑到大河里,赤裸着屁股搓着泥条子扯着小老二比比大小,开上几句腥荤的玩笑…… 很快我被熏染得不仅开口说话带着粗野的脏字,还能整套地说出很多荤段子。 “四大嫩:头遭韭、莲花藕、大妮子的门门、小孩的手。” “四大zei(去声,爽、快乐的意思):喝烧酒、吃烧鸡、摸个门门、日个b。” “四大蔫:霜打的草、笼中的鸟、出事的官、射精的鸟(diao)。” “四大红:庙上的门、杀猪的盆、大姑娘的裤叉、火烧云。” “四大白:新下的雪、去麸的面、娘们的屁股、剥皮的蛋。” “四大硬:枣木栓、金刚钻、清晨的鸡巴、生铁蛋。”…… 那段时间,我常常在半夜里起来,换内裤、洗衣服。 到窑场已经四个多月了!我的头发已经很长地披在肩上,胡子也很长了,脸上瘦削了很多,身上黝黑,肌肉明显成块地鼓起,暴出清晰的肌条和韧带。对时间的概念,我几乎完全处于模糊的状态,只有去送钱见到盼儿的时候,她说了我才知道。 我那天在河底指挥挖土的时候看到一位老人,晃着很熟悉的身影,从河对岸走过桥,进了窑场。那时挖土已经用上的小翻斗车,呸呸的声音干扰着我没去多想,有人跑来叫我回场,接近场主的办公室看见几个人正在翻着我写过的草纸看,一个老人熟悉的声音让我呆在了房门口,直想躲起来。 “好好好!有进步了!是曾进!肯定是这孩子!”那声音激动的有点颤抖。 我一直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看见老人,和他哆嗦的唇、挂着泪珠的红眼圈,我的眼泪也禁不住夺眶而出。 “六马爷!” 六马爷曾经又到家找过我很多次,舅姥爷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后来听到别人说这三段窑场里有个年轻人能写一手好字,禁不住好奇就过来看看。场主王家亮是他表侄子,慌忙从库里翻找出来我已经写过、还没来得及用上的草纸,给他看了。他认为字中少了些妩媚和华丽,也去了不少张扬和帅气,但多了一些沧桑和沉稳,依然还能看得出我的影子。 我再三拜托老人家别对我家人和其他人说我在这儿,强调的理由是:我想趁这儿有纸,在这儿还没人没事来打扰,能安心地多练几笔。 他含泪点头,蹒跚着回去了。 可就是那天,注定是要打破我内心里的平静,遭遇改变。 第一卷 二十、情醉难舍 胡海子的人来了,还是那群狮吼一样的摩托车队,团团围住了窑场主王家亮的办公室,叫囔着要他好看。 我走近前,在一旁冷冷地听了一会,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就在我出事以来一年来的时间里,段里发生了很重大的变化。 三段的王家联手王喜龙在村北建起了煤矿,现在已经是日进十万金,发达大了! 八段那边因为在过去挖河的时候发现过古船,启发了李家的创业目标和激情,他们先用木头打制人工划桨的小渔船卖给湖里的毛子捕捞养鱼,接着就用大马力柴油机和水泥制造驳船,现在又打造起了可以连挂的拖轮,一条头船可以带起十几个水泥船舶,有很多人买去,装上三段的煤炭,从湖里出发沿运河送到南方贩卖,养活了一大批倒爷和经纪人,暴发了一批运输户。 段里的各村也都纷纷搞起了企业,连东五段的孔家也把湖里的甲鱼、田螺、泥鳅、小龙虾和黑米、鸡头米(芡实)、莲子、菱角,四荤四素地搭配起来,搞成了湖仙八珍! 还有粉丝厂、苇编厂、制作楼板和梁棒的水泥预制品厂、石棉瓦厂、腌制咸菜酿造酱油醋的酱菜厂、面粉加工厂、合成洗涤剂厂……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因为这段里一带有六段酒厂、三段煤矿、八段造船厂和二段酒厂等利税大户,以及新近上马的中小型私营企业和个体项目,十八段村落的经济增长非常迅速,工农业总产值和上缴利税,均相当于附近的两个县区,再加上这里本身就带有旧时形成的特有的风俗和环境,被省市领导称之为“十八段经济带”。为了让十八段获得更多更好的发展条件、得到更好更快的发展,王喜龙特地向省市部门申请建镇,经过他不懈的努力,终于获取了省里的批准,要在段里的核心部位六段建立城镇,镇名为:十八段。 建镇,需要修桥扩路、扒屋盖楼,大兴土木地完善一些基础设施,单单依靠政府是不现实的。王喜龙就拿出六段酒厂、三段煤矿的利润结余,动员八段造船厂的李根栋又挤凑了一部分,先自发地筹集了一批资金、再找银行借贷了一批、又争取到了省里市里和县里给予的支持扶助给拨了一批!资金上准备得还算充裕。 所以,现在可以马上上马的工程项目有很多,让胡海子也闻出了一点味道:接工程干自己肯定是没有这份能力,但工程需要建筑材料啊,把这供应控制起来不就可以发大了!于是,他就通过哄吓压闹,硬是把控了水泥砂石钢筋木材砖瓦的供应通路和价格!但是,他不仅没能控制下三段窑场,还成为他供应砖瓦的强硬对手,在价格上让他损失不小。因为场主是王喜龙本家侄子,三段的大户人家。 可是,胡海子实在不能忍受有人妨碍他的财路,自己还不好出面也不敢露脸,就让小弟们前来传话,要场主王家亮接受胡海子的条件:把砖每块下调三分直接供给胡海子,只能由他一人直接向工地送料,否则天天来闹个鸡犬不宁! “下调三分?”场主王家亮气愤地说:“才给我九分一块,我连本钱也不够啊!” “那你是说不行喽?”一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拿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号称“自卫反击战”越战军用匕首,摆弄着问。 “我肯定不能应下!”王家亮也是个硬骨头,一点没买帐。 “你说什么?”那青年闻言有点不敢相信,很气恼地把那把匕首指向了场主的下巴。 我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那青年持拿匕首的手腕,翻腕硬生生地掰握着压了下去,抓握的力道让他龇牙咧嘴、差点哭出声来,不由地松开了匕首。 我把匕首拿到手上,用手指象小时侯玩铅笔的一样耍了几下,顺手用力地扔出门外。 突然一声惊叫,我走出去一看,那柄锋利的匕首,居然贴着一位骑摩托青年的大腿根,连带着他的裤子边扎透了油箱,钉在上面,汽油顺缝流了出来,浸湿了那人的裤子。 阿弥托佛!怎么这么露脸啊?!幸亏没扎伤人!我其实只是想把匕首扔远点,没想到手上失了准头。 但,这一下就把全场的人都给镇住了! “你们知道不?他就是曾进!以前二段酒厂的曾进!一个人就勊倒了城里来的十几个高手流氓!你们敢来惹他?!”场主王家亮用大拇指向他们炫耀着。 那帮摩托的脸上都堆出了赔罪的笑,说:“进哥!我们不知道您在这儿!” 我冷冷地扮着孤傲,微一点头,说:“回去跟海子说,他答应请我的酒席还没兑现呢!” 那帮摩托走了,也给这一带的四集十八段带去了一个轰动的消息:曾进又出现了,长发披肩,留着胡子,pia死了,就跟古代大侠似的,躲在三段窑场里苦练成了一手飞刀绝技,力道能穿透钢板,百发百中! 很快又有了第二套版本:曾进为了要找刘恩山和罗金环报仇雪恨,躲在三段窑场里跟武当派的一位高手苦练成了一手飞刀绝技,百步穿杨、力透钢板、百发百中! 第三套版本是……,据说都有了第十八套版本了! 傍晚时分,我跳进河里畅畅快快地游上了一会儿,刚上岸穿上衣服,胡海子就到了。他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哎呀——小帅弟啊!俺可想死你啦!”然后满是关切地问我:“你还好吧!”我一点头说好。他又问:“在里边没受吧?”我说:“受不着!有甄四照顾我!”他一眨巴眼,说:“甄四啊!那是俺的四哥啊!俺最亲密的战友!”脸皮够厚的! 胡海子盛情外露、热情过火地要拉我去六段饭店喝酒,我不想去,也没答应,对场主王家亮一甩头意示他先走。胡海子跟我着了一会急,灵机一动叫小弟们到六段买来了二十斤狗肉、一整个酱猪头、六个烧鸡、十个猪蹄膀和一挂大蒜、一捆大葱、一袋子青辣椒,还搬来三捆啤酒和两箱白酒,然后在我睡觉的破棚子里掀开肮脏的铺卷,从厨房拿来几叠粗瓷大碗,在铺板上摆好了围在一起,一个个脱掉褂子露出了满身的刺青! 看来这酒还非喝不可了! 我也把褂子脱下,露出了一身强劲健美的肌腱,引来了一片惊呼! 他们开始挨着个地拿酒敬我,我是来者不拒,一碗碗地干掉。 胡海子几碗酒过后就非常激动地对弟兄们说:“你们记住!曾进是俺的好弟弟,是俺胡海子的亲弟弟!比他娘的一个娘的都亲!恁以后见了他都要给俺娘的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知道了吗?都给我听好了吗?都好好跟恁进哥学着点,别他娘的一见飞刀就尿裤子!” 那天晚上我喝的很爽快,拿出了全部真诚把他们都当成了兄弟。 我摇晃着出去了一趟,将吞下的酒菜一起倾吐了出去,又顺便撒了一泡尿,回来又把酒碗端起的时候,居然有人给抢了过去!我回头一看,“是你?孔怡?!” 我楞住了,也清醒了很多,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 孔怡没说话,一口将碗里的酒全部灌进肚里,然后对所有在座的人说:“你们不能再让他喝了!” 海子醉醺醺地指着她喊:“这妞的盘儿够靓的啊!俺早就看见你了,来的时候你在窑场外边站着呢!不是俺急着见俺兄弟,就过去……嘿嘿!” “我不要你替喝!”我狠着声音站起身来,想掩护她一下然后把她赶走。但,就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我脑海里闪现出了她那个歹毒的母亲罗金环,心中的仇恨燃烧起想要报复的恶念!用胳膊一把揽住她的细腰,手拍在她的屁股上,向所有的人大声宣布:“这个是我媳妇!害我的那个老娘们就是她妈,我的丈母娘!” 在一片嫂子声中,孔怡居然没有丝毫羞涩,依着我的肩膀在一边坐了下来,大大方方地端起酒碗,一碗白酒一碗啤酒地混着一起喝,把他们一个个地全部放倒在破棚子里。她一直维护着替我代我,没有再让我喝一口。 但是,我还是醉了,朦朦胧胧间被她扶到河边的草地上,吹着冷风。 我又吐了,有了一阵清醒,看到孔怡站在了我身边,就踉踉跄跄趔趔趄趄地逼向她,恶声恶语地咒骂她的母亲,吼她赶她让她滚远点别来害我!一阵眩晕上来,我跌倒在刚刚挖成的土坑里。 我突然感觉到脸上一阵清凉,孔怡在用手绢湿来河水为我擦脸。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她:“你是罗金环的女儿?” 不等回答,我就恨恨地嚷了一句:“勊她!我要把她拿下!” 朦胧间挣扎着起来,紧紧地抱住她激烈地去吻,她半推了一下,也热情地回吻着我,让我醉得更加厉害,和她一起摔倒在草地上,又迷迷糊糊地胡乱嘟囔了许多…… 当夏末的晨曦刺破我的眼帘,我发现自己躺在了河边的草地上,头枕在了一个人的腿上,痛得很厉害。 我又看见了孔怡,她一脸关切地看着我,眼里微微带着一些血丝,让我的心里泛起了一阵不安和歉疚。 “醒了?!”她轻轻启开粉润的嘴唇,微微露出一线白白的细碎的牙,睫毛长长的,清澈无邪的大眼睛里含着笑、噙着泪、流露着关爱……那一刻我真正感觉到了她动人的秀丽,清纯得像湖里的白荷,超尘出世、羞涩无语,美得让我揪心!我按捺不住地有着一种冲动,恨不得咬上一口。 “你真美!”我由衷地赞叹着,让她的脸上飞过一抹红晕。 “我想,亲你一下,可以吗?”我被她淘去了邪气,小心地问她。 她低头给了我一个热热长长的吻。 “你的呼噜真响!”她对我甜甜地一笑,用手抚弄着我的头发,低声地问:“你还记恨我妈吗?” 我起来身,摘了一叶小草,叼在嘴边,心里的万般滋味让我无法去回答。 “对不起!”她把脸贴在了我的背上。 尽管我在心里已经设计过无数次无数种方法来把罗金环整惨整死也难以消除我对她的怨恨!但是面对现在的孔怡,我不能不表达出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大度和宽广,哑声对她说道:“没你的事!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更不会去责怪你,也怪不到你头上!有些时候,我还真的很感激你妈,给了我这么多的磨炼和人生体验!我现在看到你,感到那些苦难都是那么的渺小那么无所谓!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其实,我并不是不恨你妈,也不可能不恨!更不是怕她或者怕什么事!我只是感觉就算把她千刀万刮了又能怎么样?又能抵补我多少呢?就为能一时得到心里的快意吗?对我来讲,去报复她已经没太多太大的意义了!”我都为自己的话惊诧和感动,我是被她的柔情逼出了豁达,搜索着昨晚依稀的记忆,不忍再去对她有丝毫的伤害,用一声苦笑来安慰她说:“何况,你又是个这么好的女孩子,能用真诚来感化我对待我!把你生下来也算她的一件功劳!你放心吧!只要她不再惹我,我不会去刻意报复她的!” 一股暖暖的热流浸湿了我的衣服温着我的背,孔怡抽泣着,声音有点哑,“谢谢你!你太好了!是个真正的好男人!” 我扭身抓住她的手,怜爱地用唇去擦拭她的泪,柔声地说:“我肯定不是女人!这一点你应该相信吧?” 她破涕而笑,很是俏皮地跟我说:“你要是女人,我就去当男人!” 我笑了,说:“干吗?非要跟我配成对?一个非常严重到神仙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就是:我才是真正的男爷们!只有可能给你当丈夫,做不了太太!” 她轻擂了一下我的肩膀,顺势趴在我的耳边,轻声诉说着她这一年来没有一天不是生活在愧疚和想念中的!特别是在最近的几个月里,打听过好多好多人,都没能得到我的准确消息,自己常常不自觉地转悠到我舅姥爷家附近,希望能碰到我,可一次也没有。去问过盼儿,盼儿一直就不肯理她。昨天下午,还是不留神才偷听到业务员之间的谈论,就匆忙赶了过来,想见到我能跟我当面道声歉,到了窑场边上却又不敢进来了,不好意思,也鼓不起勇气,还怕别人说闲话……一直犹豫到天黑了才进来,看到一群人在围着拿酒灌我,我已经醉得那么厉害了还要继续喝,就再也忍不住了。 我扭过脸去,用嘴去哈着她的耳朵,问她:“你来,只是为了向我歉意的?没有别的目的?” 她很乖,只是微微地缩紧脖子忍住痒,没说话。 “还是你心里一直记挂着我?爱上了我?你想跟我好!对吗?” 她依然没说话,却抬起脸来,用热热的嘴唇在我的脸上重重地给了一个甜美的表示! 整整的那一天,她几乎就没能停止住流泪,对我进行了全面彻底的清理。先翻出我藏在旮旯里铺板下的脏衣服和臭袜子洗了,又把床上破烂不堪、肮脏发臭的被褥给扔掉,还让我那双已经不堪的球鞋再次露出了一点本色,然后跑去六段买来剃须刀、洗发水、香皂、毛巾、被褥、衣服、内裤、鞋袜……我欣然接受,直夸她买的真合适太有眼光了把我打扮这么帅会给她自己带来大麻烦的!她笑盈盈地打来热水,给我洗头的时候泪又流出来了;我把胡子全部剃光露出一脸干净和年轻的时候,她又笑了,眼睛里仍然噙着泪花…… 那天,我以前的部下来了很多,和我的工友们站一起,默默地围着我们看,没有人说话,只有人低泣…… 我还看到了刘雪,她悄悄地过来的,肥大的衣服下肚子高高隆起,眼里带着泪,低头躲开我的目光,慢慢地转身走了! 听说:罗金环也来了,她好几次让别人来叫回她女儿,可是没有一个人来到提起过,反而站到了一边静静地看着我们。后来,她气哼哼地亲自跑来了,却没有勇气走进窑场,只是让车远远地停在了河对岸的路上,坐在车里,隔着河看了好大一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掉转车头,走啦! 送孔怡的时候,我拒绝了她塞给的钱,对她说:“我是饿不死也压不垮的!不需要你的钱,更不会用女人的钱!你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无以为报,只能向你表示深深的感激!其实,你的出现就是对我很大的鼓励!让我重新找回了自我和自信!从明天开始,你将会看到一个跟过去和现在都完全不同的我,出现在这十八段! 孔怡笑了,笑的很真、很开心!可是,她很快又皱起了眉头,问我:那个刘雪是谁啊?你昨晚叫了好几次这个名字! 第二卷:建段――十年磨一剑 二十一、选美 傍晚时分,舅姥爷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见到我的神情非常难过,不停地抱怨我真是太憨了太傻了,说王喜龙已经答应了他,让我去六段酒厂当个区域销售经理,可怎么也找不到我了!我妈拿出钱来给他去买油盐柴米的时候才知道我没走远,却说不清楚人在哪儿,问盼儿她只会哭,死活也不肯说!没想到是……没钱咱再想办法呀,找刘恩山个混帐要去,也不能自己去作贱自己啊,拼毁了身子骨怎么办? 我很庆幸,也很感激孔怡为我换去了那一身邋遢,不然会更让老人家伤心。赶紧笑着跟他解释说我没想去王喜龙那儿,怕把霉运带给人家!咱靠力气赚钱养家也没什么丢人的,不就是脏点累点,咱又年轻!全当锻炼身体了! 一番劝慰中,我还特意脱掉衣服让他看一身的腱子肉。舅姥爷的眼里闪着泪花,笑了。 我让场主给结清帐,打算结束在窑场的苦力生涯,跟舅姥爷一块回去。 可那个王家亮说什么也不让我走,死缠硬拽地再三挽留,要我再多帮他一段时间:不用我再去出苦力,也不需我去管理窑场,主要是让我帮他往工地上卖砖,我出面可以镇住胡海子。保底工资外加提成!不用提钱了,多少不论,只要我张口,他就给! 跟舅姥爷商量以后,我答应了。 转天到下午孔怡才过来,她一早就赶到县城,特意给我又买回来了一大包鞋袜衣服和生活用品。我不好推拒她的一番美意,也不愿意接受施赠,告诉她先记帐,我会买还给她的!她说行行行,你可能会赔大了,我要好多好多,一辈子也穿不完的!然后笑盈盈地看着我来试穿。我的心里一阵暖洋洋的,忽然忆起了以前我给红红买衣服的情景,悠悠一叹! 从那时起,我好象经历了一场痛苦的蜕变一样,由一个虫蛹变成了漂亮的蝴蝶,完全褪去了邋遢的外壳,也不想再刻意恢复到当经营厂长时西装革履的那种板板整整,被孔怡打扮得衣着光鲜、阳光十足而且时尚帅气,略微修剪,留下了一头长发,尽兴地搞成了一个青春少年的阳光造型,过足了玩帅、耍派和扮酷的瘾! 连着几天,我都被附近陆续过来的人们当作珍稀动物一样参观着,他们还把我的故事翻传演绎得面目全非、离谱而又传奇!好长一段时间里,成了四集十八段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场主王家亮的本家侄子要娶媳妇,抱来了红纸让我写喜联。我正埋头涂画的时候又围上了很多人,我写的每一张都招来他们似懂非懂的唏嘘和赞美。 孔宪勤来了,冲上前一把就抱住了我,拍着我的背痛哭着说:“好兄弟呀!你受苦啦!我想你想得快疯了!今天终于见着你啦!”说完,还不顾那一把眼泪和鼻涕,在我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我特别了解他的粗放和率直,内心里很是感动。可是,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在这么多人面前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激动,我一时还没办法接受,也感到很不好意思。轻轻推开他,放下笔去擦沾到脸上的泪珠和鼻涕,笑着扫视了一圈,骂他:“你个鸟人!你以为我是六段饭馆的那个女老板啊?” 话没落地,我听到一群女孩子唧唧喳喳的声音传来“俺看见了,比别人说的强多了,他象乖乖虎!”“不对,我俺觉着象黎明!”“还是象林志颖多一点吧!”“鼻子有点象刘德华!”……乖乖,说谁呢?整个一港台影星大组合,快成一锅大杂烩了! 我转脸去看,那群丫头瞅着我笑红了脸,唧唧咯咯地往一堆里挤。 孔宪勤很惊讶,有点喜出望外地说:“嘿!兄弟!经过修炼你跟咱是越来越对味了!” 我问起了他的近况,他恨恨地骂道:“别提了!自从你一离开,二段酒厂的那帮混帐小子们就他奶奶的不用俺的车了。给个理由能气死人,说一见俺就会想到你当年拼打的艰难,心里就难受!罗金环那狗娘们更不是个货,连借个故都没有就把俺往一边一晾不理咱了!她丈夫还是俺一个奶奶的哥呢,这关系够亲近的吧!她就是怕俺坏了她跟刘老迂魔的那点见不得人的好事。这都么年代了,谁还去管那些沟沟棒棒的鸟事!” 我怕他在那群小女孩面前口无遮拦,不注意就会喷出点脏荤的东西,赶紧一笑去招呼那群丫头:“你们几个找地方坐坐呀!” 结果倒招呼出症状来了,她们的眼里先是露出了惊喜,可谁也不愿意散堆,不知其中有谁说了句什么,她们一起嬉笑哄闹着跑了出去,站到场院里仍不停地往我这儿张望。 “我是招呼她们呀!不是赶她们的呀!”我心里十分纳闷。 孔宪勤说:“兄弟呀!俺可一直记着你的好哪,以后有好事你还得关照关照老哥!” 我说你放心,少不了你的份! “俺相信!俺就相信你!”孔宪勤说。 正乱聊着,场主王家亮回来了,把那群女孩叫了进来,先把我介绍给她们:“这就是传说中的才高八斗、英俊潇洒、神勇无比、智勇双全的曾进!绝对活生生的本人原版!实行三包、如假包换!” 我被他臊得红了脸,略带羞涩地向她们微笑了一下,点点头,算作打招呼。那群女孩又唧唧喳喳地往一堆凑,个个小脸绯红。 “我来给你们介绍介绍!这个是俺本家侄女翠菱!”王家亮说着先拉出一个浓眉大眼的姑娘,她挖了我一眼,就羞涩地低着头,“这妮子今年十九,家里地里都是把好手,可勤快了!” “这也是俺本家侄女,叫香菱,刚二十,有老有少的很懂事!嘴巴能甜死人!” “她叫紫菱,看这孩子的身材脸盘,那可是千里挑一的吧!人厚道、少言语,可不象别的小闺女话唠。”我一晃间感觉她的身材相貌有点象刘雪,浑身的秀气和恬静还有点象孔怡,只是皮肤没孔怡的好。 他依次又介绍了秋荷、玉莲、雪莲、青莲、月莲、红莲…… 我不知他对这么多女孩的介绍出于何意,出于礼貌勉强机械地挨个点头打了招呼,自我感觉表现的不够热情,还开上了一句玩笑:“怎么,你把水里的花全聚齐到这儿了?” “可不,俺王家的闺女把水里的花全占下了!喏,这个可不一样了,她是头段大马爷的孙女、十八段村支书继战哥家的小女儿马君兰,今年刚满二十。”王家亮指着一个身材中等偏高、略显丰满、相貌俊秀,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给我介绍。我正眼看去想打个招呼,谁知她一扬小脸偏到了一边,留给我一副倨傲。 孔宪勤低声问出他的纳闷:“这是干么呢?给你选美?” 我一笑摇头说:乱讲! 王家亮正要继续介绍其他几个女孩,孔宪勤突然拉了我一下,我看见了孔怡。 “请稍等!”我抱歉地打声招呼,快步出去。 “我托人从市里给你捎来了几件衣服,你看看合适不。” 我没去接,跟她说:你以后别为我乱花钱了! 孔怡一怔,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总让你花钱买衣服穿心里面感觉不舒服。” “我就喜欢看见你穿的是我买的衣服!你不要?都买回来了怎么办?” “哎!”我叹了口气,问:“又花了多少钱?” “你别管了!你不是说记下帐以后还吗?”孔怡指着屋里的那群女孩问:“这么多小女孩在这儿干什么呢?” “那你可要记清楚了,我健忘!想不起来你的吃亏的!”我故意吓着逗她:“别人在给我选美挑媳妇呢!你也来帮我参谋参谋!” 孔怡的脸色马上寒了下来,白的吓人!我看出了她的惊愕,笑着去哄她:“可是,你是知道的,我是打算去当和尚的!” “唏!去你的花和尚。”她当了真,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看来还没能放心释怀。 我心疼她的难受,用深情款款的眼神看着她,小声说:“有你这样的花姑娘在我身边,六宫粉黛无颜色!我的花心全部被你给收走,花不成了!在我心中还有谁能比的上你呢?” 她露出了羞涩和甜美,说:“你就会甜言蜜语、花言巧语地骗人!” “我承认,我是骗人!是个大骗子!”看到孔怡再次一怔,赶紧挺起胸脯大义凛然地说:“但我骗的是一个勾魂摄魄的小害人精――孔怡,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孔怡噗哧笑出了声,伸手给我整理了一下衣领,告诉我:我以前的那些老部下们为我在刘集最好的饭店订好了酒席,委托她请我今晚务必过去赴宴,否则就跟我绝交。 我笑着应下了。 “那个就是叫孔怡的吧?俺还以为是什么天仙玉美人呢?!她娘把人家都害成这样了,她还真有脸……?哼!”我回来就看见那马君兰的一脸不屑,言语中还似乎带着点嫉妒,微厚的嘴唇撅起老高,露出粉粉的牙龈。 “还是俺孔家的闺女俊吧?她可是俺侄女!对你真不赖!”孔宪勤偷偷地跟我说,意味深长、神态严肃,好象这问题非常重大。 我感觉非常有趣可笑。“怎么?你还想往上爬辈?你刚才不是还说她那个娘不是个货吗?!” “两码事!”孔宪勤讪讪地笑了,“她又不是她娘!她娘是罗家的闺女,她是俺孔家的。” 这场酒会应该改成茶话会,二段酒厂里除了表舅刘厂长和罗金环以外几乎全到,就连已经离开酒厂的老同事也都赶了回来。还有盼儿!满满地坐在饭店一楼的大厅里挤了十几桌等我。我一进门就被一片掌声和问候围住,被他们推让到最中心的桌位上。薛长生还特意把孔怡安排挨着我坐下,他的脸上挂着不自在的笑,还有几个人的脸上也透出了不自在,我看得出来、心里明白,只好微笑着拉过盼儿,假装亲热地让她也坐在了我的身边。 “老大!这次您受惊了!受苦了吗?”他们问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我回应最多的就是:没事!小事!无所谓! “老大,你还是回来吧,我们都还是愿意跟着你干!” “我现在需要的是个新环境来调整一下,我想我会回去的!”我想到了酒厂的欠款。 他们一起簇拥着我来到饭店的内院,院子中心用摩托车防雨套罩着,套上印着几个大字:“情谊无价”,还大大满满地写着弟兄们的名字。拉开雨套,一辆崭新锃亮、豪华大气的日本原装川崎400太子摩托车停放在那儿。我被他们推着劝着跨上了车,打开灯发动起车,在他们的欢呼声中试骑了一圈,停回原处,他们又给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盼儿跑到我跟前,冲我的耳朵喊:“大坏蛋,你真帅!”她象没留意似的用嘴唇蹭了一下我的脸。 “谁的车?真棒!”我问。 “怎么样?老大!四万多呢!就是购车手续不太全,估计是走私过来的,上牌照会不会有麻烦还不知道呢!就感觉这车很配你,脑子一热就买来了!”薛长生说,“这可是大家的一点心意,一块凑的份子,特地送给你的!” 我摇着头、摆着手,嘴里说着:“我不要!不能要!你们赚钱也不容易!”急忙抽身闪开想离车远点。 薛长生挡住我,说:“老大,俺跟你一年就挣了两万多,现在弟兄们一人才只出了三百,负担的起!你就别担心了!还有,这回连刘老头子也出了血,让罗金环给了两万!” 我还是摇头摆手,不愿意接受。 “你要是不要,可就把咱这帮老弟兄们的心伤透了啦!”薛长生紧紧地拉住我,急切地说“你可能还不了解弟兄们到底对你是啥样的感情!” “弟兄们!”他站到一把椅子上高声喊道:“咱们都是农村里的小泥娃,是谁手把手地教着带着咱们学会做业务的?” “曾进!” “咱们刚进厂是谁养着咱们的?” “曾进!” “咱们在做业务遇到问题困难的时候,是谁帮咱解决的?” “曾进!” “咱们今天能挣上这份消停钱,是谁赐予的?” “曾进!” “咱们坚守在酒厂是为了谁?在等谁?” “曾进!” “可他就是不愿意接受咱这些弟兄们的这点心意!”他蹲在椅子上捂住了脑袋。 场上一阵沉寂以后,传出纷纷的期盼和劝说。 “老大!你就接受了吧!全当俺这弟兄们是补交的学费行不行?”我说那更不能要。 “老大!你就骑上吧!弟兄们就这点心意你也不接受吗?分开以后想你都想疯了,就想为您做点事!” “老大!弟兄们的心意你一定要接受,绝对不能拒绝!俺都盼着你重整旗鼓,再战商场呢!就希望你能骑上它纵横驰骋、笑傲江湖!” “老大!你要是不愿意认我们这些人当弟兄了,你就别要!现在就走!以后我们就永远的再也不要见面了!见面也不搭腔!” “老大!不管咋样俺们都是跟你一起打拼过的弟兄吧?你一点不领情吗?还真要得罪俺们是不?” “老大!你得懂弟兄们的心!俺们个个都是对你忠心耿耿的,没一个会背叛你!现在没走,不光是为了养家糊口,更是为了等你回来!咱们的心血都在这儿,不能白费了呀!” “对!酒厂还欠咱的钱呢!”…… 我被团团围着硬给又拥到车前,在纷乱的劝说中推让了半天,只好点头接受下来他们赠予的这份厚礼,全场又是一片更为热烈的欢呼! 我怎么能忍心去拒绝他们的真诚、去伤害彼此的感情呢?! 喝酒的时候我放纵开自己的酒量,毫不顾惜地接受着他们的表白和祝福,把一杯杯的感动灌进肚里。孔怡多次来夺我的酒杯都被我拒绝了。 酒劲撞上了脑袋,我在迷迷怔怔中一次次被呼唤“孔怡”的叫声惊得一阵阵清醒! “孔怡!你不要夺老大的酒杯,俺们哥几个可跟他有一年多没见上面了!” “孔怡!不要你代老大喝,俺代!俺是他的弟兄!你还不是俺大嫂!” “孔怡!孔怡!你听俺说,就算你将来是俺大嫂你也不能不让老大跟俺喝这杯酒吧!” “孔怡!你给俺们当大嫂还早呢,那得看老大的意思!” “孔怡!你家里把俺老大伤害的太深了!你能配得上老大吗?” “孔怡!你现在就跟老大拜堂、进洞房,你要用你这一辈子来补偿他!” “对!老大,你就让那些贼小子们都死了心,没了念想!别整天净去胡思乱想,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酒越喝越多,话越来越放肆。 而我,已经难以把持自己用清醒的状态去控制酒桌上的局面,而且我心里更明白:他们现在已经不跟我吃饭也不归我管了!他们的话,表达的是对孔怡的爱与怨。 我托甄四帮忙很快就办来了牌照,骑上了那辆豪华气派的太子摩托车,披着一头长发,飞驰在四集十八段的道路上,又成了那一带经常被提及的话题和羡慕的焦点。 工地上还是有很多工头不敢接收我们窑厂的砖瓦。但我只要一到,不需要报上名字就能很顺利地拿下,他们还千恩万谢、争先恐后地请我吃饭、送我好烟!因为,我供砖,本守的原则就是价格公道、保证质量、按时供应! 胡海子也卖给我一个很大的人情面子,从那再也没有涉足过砖瓦的供料。 我们窑场的王场主因此又新建了一座轮窑,为了取土,差点就把三段跟前的那条河挖成另一个微湖!在我后来出任十八段市市长、农工商集团总公司董事长以后,为了保护土壤下令关掉了他的砖窑,成立了以建筑和生活垃圾为原料的新型砖瓦厂,而他就承包了那片水域,成了水产养殖的大户! 一天中午,有几个民工在六段桥口拦住了我,叫来了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他一见我就满脸谦恭地笑着递烟,自我介绍叫杨正伟,当过兵,参加过自卫反击战,现在靠挂在省城的一家建筑公司搞工程,路桥、防腐、土建、装潢什么活都能干,还跟我叙上了一个远亲,是平辈,让我叫他哥!接着就生拉硬扯地把我带进六段酒厂对面的饭店,叫了一大桌子菜。 他说想跟我合作搞工程,现在十八段建镇,有几个好项目: 改造六段农贸市场,向北拓展到五段,要建成一座商业中心“香港城”; 六段酒厂对面、就是现在吃饭的地方要建一个中心文化广场,有一座九龙壁的碑楼; 广场往北是一座五星级的九龙大酒店,建筑和装潢两块大工程接近四千万; 从北四段到幺段修建四十五米宽的沿湖公路; 从刘集到六段拓宽到六十米修建迎宾大道; 还有就是镇政府办公大楼等等,其他的那些小活就不算数了,说了也没意思。 找上我的原因:一是我跟刘集刘家是亲戚、关键是跟头段马家的关系好,马家是十八段的创建者和精神领袖,对王喜龙的影响力很大,要我挑头挂帅来承揽工程的施工,王喜龙肯定给面子,可以确定拿下工程!第二个原因就是:宁肯让利给我,也不愿意再承受人盘剥和要挟了。 杨正伟咬牙切齿地骂了一阵子,说自己接到一点工程的利润全他妈的让那个王八蛋给讹走了,现在还喝茶的钱都没给留。他没敢提名,但都清楚指的是胡海子!他还告诉我说:“我进城找过甄四!甄四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楞不给他这个面子,没来!给钱也不来!真是‘真是’!不过他说他有个好弟们是你,能帮上我!我一想对呀!段里能跟那个胡什么较量的就是你啦!听说过你自己曾经好几次单枪匹马地就把那一群鸟孩子打得落花流水,有好几个包工头想着来找你合作,正找关系呢!我是第一个,愿意给我一半的分红!就是给你个大头我也愿意!”接着又是一大堆的奉承。 我斟酌了一会儿,说:“抱歉!我对建筑这个行业一点也不了解,恐怕……” 杨正伟眼睛睁的老大:“那你怕啥?技术方面不要你过问,协调关系还不轻松?不了解说明你是没接触过!凭你的悟性,进工地撑不到三月你什么都明白!可能比我还内行呢!” 看我在沉吟,继续着怂恿和诱惑:“这工地来钱可快!三千五千万的工程也就是半年多的光景,就算只有百分之十的净利润好不,也能挣上几百万啊!你跟着略微锻炼锻炼,自己能搞上一套班子一队人马,想发展起来快得很!” 见我点头,激动得端起酒杯邀我干了两杯,问我能不能先去把“香港城”的工程拿下来走开路,利润对半分,再多让我得一套房子。 我思酌分析了六马爷和舅姥爷对王喜龙决策的影响力,感觉把握不大,但肯定有门!对他说:“我尽最大努力去争取吧!”当时全桌的人都很高兴,举杯互敬。 这家饭馆还是被孔宪勤摸过屁股的那个女老板经营的,她叫薛红,一看到我就嚷嚷道“你肯定是曾进对吧!”还主动跑进我们房间亲自赠送了两道菜,又敬了我们一圈酒,特意多敬了我两杯。 饭店里还有几桌我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也带着烟拿着酒过来串桌来跟我喝酒,搞得我不得不依次过去回敬,又喝得晕晕忽忽。 女老板薛红把我叫进厨房,端来一碗清水似的热汤,让我趁热喝。我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很辣,再来一大口,汗就唰地冒了出来,酒劲也下去了一半,浑身有说不出的舒服。 仗着酒胆,我驾车去了二段酒厂,叫出孔怡,带上她在沿湖大堤上兜了几圈风,销魂又热烈地亲吻了几回,借来小船在湖里划了一会,留给我至今还魂牵梦绕的美好,经常会在梦里回到那一刻:我和她各自一袭长发,被风吹起,飞驰在湖光绚丽的林荫小路上、泛舟在碧波荡漾的湖上…… 第二卷 二十二、别亦难 天黑了很久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分手,到家就听到了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诗人”孟庆亚自杀了!这小子在今天傍晚吞下了一瓶安眠片。 我赶到六段医院的时候,孟庆亚已经被抢救了回来,醒了,看见我不说话直流眼泪。 床边守护了许多旧同事,我看见薛长生的双手被纱布团团包住,一问才知道:他得知我把孔怡带走了以后,双手在墙上硬打出了血淋淋的两个大窝。刘可远倒没受伤,跟其他几个孔怡的追求者一样,到现在就没说过一句话!象个哑巴! 我站了一会,看到所有的人都在那里沉默不语,也没人跟我讲话,就叫出薛长生,刘可远也跟了出来。 我们仨慢慢地走出医院,沿着村中的大河走向湖边,一路上谁也没开口,到了湖边的大堤上,我递给他们每人一根眼,一起蹲在那里默默地抽,直到烧到过滤嘴。 “都怪孔怡!”薛长生狠狠扔出烟屁股,开腔说道。 我诧异地看着他。刘可远厉声喝问:“咋又能怪到了孔怡?” “听他讲!”我摆手制止住刘可远。 “孟庆亚今天这样,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第一,人太好!不光是长得好看,那气质也好!让人一看就感觉清爽、提神!她那一笑一怒一举一止,还有那声音叫好听――奶奶的,牵着人的魂走!对人吧,也和善,跟谁也都不板脸,就会夸人。对俺也夸,俺有成绩了她就说我太棒了、真有本事、真厉害,俺遇到点困难她又说你肯定没问题的、凭你的聪明才智还不是小事呀!你说说,就这么一个娇滴滴的俏人儿,柔声细语地这么夸你,你就是大罗金仙也把持不住那个心呀,谁不往美好处幻想!那个孟庆亚本身就爱做白日梦,‘你的诗写得太美了!我喜欢!’,一句话就害得他跟着了魔似的,天天天天念念有词、琢磨着写呀、画呀,吃喝拉撒一会也不闲着,连睡着了说梦话都是诗句!写出来个全国爱情诗歌大赛的二等奖,又获得了孔怡一句夸奖‘你真有才!’行了,孟庆亚就当成知音知己了!时时刻刻去观察她,她一笑他就笑,她一皱眉头他拉下脸,敏感到哪天谁比他多跟孔怡说了几句话甚至几个字他都清楚!神经了不是?对吗?刘可远!” 刘可远跟着点了点头,薛长生接着说:“第二,心太软!见不得别人有一点难,看见别人不高兴她比那人还难受,整天里揣着一副柔肠子!害得有人连心情不好都跑去找她,说听她几句安慰的话就舒服了、能包治百病!我看那个孟庆亚就是喜欢没病找病装病,跑她跟前去无病呻吟!老大!她对你到底是同情还是爱情,你能说清楚吗?我看是歉疚多了些吧!” 我笑了,没说话。 “还有就是,她一直对谁都是一种不即不离的样子,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不说让你死心也不说让你安心!搞得好多人都以为有机会,总感觉希望就在跟前,可就在眼皮底下却怎么也捉不到!想追也追不上、想放又割舍放不下!心里又痒又急的那个难受,真要人命!这几天更好,她整天笑盈盈地哼着歌,高兴得跟谁都那么亲昵,还以为机会终于等到了呢,可你又出现了!”薛长生投给我怨愤的一缕眼光,又无奈地说:“俺们一直最怕的就是你出手,后来她娘又对你干了这么多缺德事害你,还以为你老大肯定不会要她的呢!那天她给你洗弄,俺还都以为她只是善意想表示歉疚,俺还感激她呢!看来是都想错了!今天有人说看见你在这湖堤上亲……难受啊!争也争不过你,你还受了这么多这么大的罪,可,眼看着一直晃在跟前的那个心爱的小瓷人就被抢跑了――就是俺这样的,心里也装不下、受不住啊!何况孟庆亚的那点小肚肠!” “俺也受不了!嘘――”刘可远苦着脸说。 薛长生说:“太累人了!俺参加这个马拉松慢跑都一年多了,啥时候能到终点线呀?” “快了!哥们!”我搭了话,问他:“怎么?想放弃了?” “放弃?门儿也没有!”薛长生这小子就是倔。 “恐怕你只能这样选择了!你俩知道她为什么都所有的人都一样吗?只能说明一点:她平常的为人可能就是那种风格,但她人根本就不喜欢你!心里根本就没有你!”我加重了语气,“醒醒吧哥们!都两年多了,庄稼都收了五茬了!” 两个人呆呆地望着我,我的眼光过去,他们的视线闪躲到了一边。 我认为他们主要还是抱着那点幻想,不如干脆给打破了。“你们,有谁得到过孔怡用整整一本笔记满满地只写两个字,就是他的名字吗?有谁得到过孔怡的眼泪?有谁得到过孔怡的吻?有谁得到过孔怡一次次精心欢喜地打扮?有谁得到过孔怡的整夜陪伴?” “什么?”俩人冲了上来逼近我,象两头恶狼,要把我给吃了。 “那天我喝醉了睡在河边,她看护了一夜!”我作了解释。靠!只顾卖弄口才韵律,用词不够精确,说“陪护”就问题不大了。 沉默了良久,薛长生和刘可远突然一起叹了口气,近乎绝望地说:累了,该撤了! 刘可远对我说:表哥,你看孟庆亚都已经这样了,你…… 我挥手拦住他,摇着头说:“我希望咱们都能去尊重孔怡,尊重她的决定,让她去选择!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占有,有情人不一定能成眷属!我以前也特别喜欢一个女孩……结果呢?” “是俺姐刘雪吧?!”刘可远说。 我一点头,既是开导也是宽慰地对他们说:“爱她就别去为难她!只要她能幸福快乐,就够了!” 第二天一早,舅姥爷要我带他去六马爷家。我带起他先到了六段,买了一些营养品和水果进了医院,看到孔怡在那,跟她对视交流了一个眼神,没说话,放下东西我就走了! 六马爷先是询问了我最近练习写字的情况,看我一脸羞惭很是失望,叮嘱我一定要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才行,想有大成就,基础就是:“唯手熟耳!” 我虚心聆听着他的教诲,他突然问起了我的年龄:“孩子,你今年有二十四了吧?!” 我说刚过罢二十二周岁的生日。 “哦!是时候了!危险!危险啊!”他一脸担忧,冲舅姥爷摇头说道:“冤孽!孽缘啊!把握不好,自讨苦吃,贻害终生啊!” 我不解,也没好去多问! 六马爷似乎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郑重地对我说:“你该静静心稳稳神了,成个家吧!” 我一笑,说还小。 “不小了!乡下结婚早,你这年龄早该成亲了,在过去已经是晚的了!”舅姥爷说道。 “孩子,组织个家庭,你希不希望她能幸福、美满、快乐?”六马爷问我。 我点点头说:当然。 六马爷跟着问我:“前几天在窑场那边,你见过的那几个女娃中有你中意的吗?” 我还是一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今天叫上你和你舅姥爷一块来,就是想给你说一门亲!我让家亮找了几个年龄相当、品貌出众的带过去都跟你见过,你看有没有中意的?放心地说,有我在这,十八段没人敢提意见。”六马爷的话证实了那天确实是在为我选媳妇,但又关十八段的么事? 我说我没仔细看。六马爷就直接推荐:“我觉着三段王家的紫菱那小丫头就不错,文静、秀气、雅道、规矩,人家的体貌外形和气质都不错,一点都不输于那个孔怡!” 我惊讶地望着他,不知道这老头从哪得到的情报。 舅姥爷哧了一声道:“你以为你翅膀根硬了,还想出了俺这些老家伙的手心?我告诉你,不听老人言、吃苦在后边!” “对呀!孩子,你就听俺这俩老人的几句劝告吧!你跟那个叫孔怡的小丫头,最后肯定不能有善果的!我开始很失望,以为你要通过她来报复她母亲呢,结果很好,你不是这样奸诈卑劣的小孩,秉性还没坏!可你跟她动真感情那就更危险了!结局肯定没个好!” “不会吧?”我喃喃地说。 “不会?!那我问你:你跟她母亲的仇怨怎么化解?你能忘掉那些仇恨吗?” 我摇摇头。 “她母亲会接受你?同意你俩在一起?真到那时,她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俩如愿的!” 我点点头。 “还是呀!就算你们两情相悦能终成眷属,那你怎么去面对她的母亲?你能原谅她吗?就算你不计前嫌忘掉旧仇,她母亲那个人能有面目和你们见面?她能不别扭?这样哪里还像一家人?”六马爷一口一个问句,提着让我着实难以回答的问题,“孔怡夹在中间会不难受?痛不痛苦?她能为你放弃亲情不理她妈?但又得承担多大的压力和苦恼?一下子要承担这么多的仇怨、别扭、难受、痛苦和烦恼,你们活得能会不累?就一辈子生活在这种情况下?” 我被问得傻傻地呆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孩子!我们是更为你担心啊!你师父我也不怕丢丑了,告诉你,当初我年轻的时候遇到的事情可没你现在那么复杂,就已经把我弄得死去活来、人鬼不是了,孤孤单单地过了这一辈子的伤心日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也毁在这情爱上面啊!”六马爷的眼里流露的是深深疼惜的关切,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可不是想插手管你勒你,是在救你啊!你要理解!情越深会伤人伤得更深!如果你和孔怡继续深陷下去不能自拔,你俩今生幸福快乐就真的全给毁了!对你对她都太残忍了!” “爱她就别去为难她!她能幸福快乐就够了!”我想起了我对刘可远和薛长生说过的话,但是让我去放弃这个心爱的女孩,我确实也无法做到啊! “你是个大老爷们,可以撑可以抗!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要替孔怡想想啊!你要是真爱她,是不是也希望她能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六马爷的话与我一致,我能理解。 “我离开她,她难道就不伤心吗?”我难受地问。 “长痛不如短痛啊!一时和一辈子,你能区分的!” “我没法想象怎么去忘掉她,她能丢掉这份伤心吗?” 舅姥爷说:“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各自有了新对象,男欢女爱地一转移,分散了念想,慢慢地也就过去了。咋也比你去僵持着闹一辈子强的多!”看来劝人都会,放在自己身上就不行了,他年轻的时候怎么就不去转移分散一下呢? 我想起了为她自杀的孟庆亚,想起了那么多好弟兄对她的迷恋,想起了她母亲给我的伤害,想起了她对我好…… 我用牙紧紧地咬住下嘴唇,痛苦闭上了眼睛,泪珠从眼角挤出。 六马爷用手轻轻拍拍我的肩膀,长长地叹息一声,说道:“孩子啊!别难过!你是在做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啊!解救了你,也解救了她!” 我的脑袋空了,没有了思维,没有了感觉,好像连呼吸也没有了…… 六马爷和舅姥爷看见我的表情不对,神伤气滞地傻怔在那里,赶紧一起用缓和的语气劝慰我:“孩子!别着急,慢慢来,慢慢来!冷冷就好了!” 那天,六马爷还真把那个紫菱叫来了,我把她一会看成了刘雪、一会看成了孔怡。 回到家,我想给孔怡写一封信,去赞美她的美丽和善良,去回味和她相处时的快乐,去讲述我俩的相恋对别人的伤害,去描述化解仇怨的艰难,去表达我的无奈和痛苦,去恳求她的谅解,去祝福她的将来,去祈求上天给她送来好运、幸福、快乐和美-满…… 我密密麻麻地写了几十张纸,写出了泪,却找不出一句通顺的话来,恨恨地撕了。 一早出门,碰上了盼儿,我说要带她去兜风,她眼睛一亮就坐上了摩托车,搂住了我的腰。我带她故意在二段酒厂门口兜了几圈,还装成了非常亲热的样子,跟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没多会儿,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趁我慢行的时候从车上跳下去,跑开了。从那时起,她再也没坐过我的摩托车,甚至没跟我同坐一辆车。 一天了,没见到孔怡的影子。有消息说她跟罗金环吵架了,看不出来平时文文静静的小姑娘那天居然象只发疯的母老虎,跟所有去劝架的人说:死也要和我死在一块。 两天了,仍没见到孔怡的影子。六马爷和舅姥爷一起带我见到了王喜龙,他见到我很高兴也很支持,说“香港城”的这项工程是他自主开发的,他说了算,就交给我干,要我好好珍惜这次机会!我把这个消息带给了杨正伟,他大喜!塞给我两万块钱要我去再攻攻关,争取尽快拿下合同!并且一再嘱咐要我配上个传呼机方便联系。再次设宴请了我,我大醉,在饭馆女老板薛红的床上睡了一下午。 三天了,还没见到孔怡的影子。我找来王紫菱,陪我去了一趟市里,挑拣最名贵的女装让她给试了几件买回来。一路上魂不守舍,没跟她说上几句话,到家时冲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声谢谢,带着那一大包衣服自己回家了。别人说,紫菱在那傻站了好久。 四天了,又没见到孔怡的影子。我给三段窑场订出去三百万砖,第一次开口要求他们下百分之三十的定金,那人刚想说话我就堵住了他的嘴,说:不合适我就走,你可以另选他家去,胡海子那儿也有。那人慌了,付了款。王场主问我你的精神不对呀。我懒洋洋地说我做错了,错了我可以改!王家亮赶紧说没错没错千万别改!我说这下够两个月忙活的吧,我最近有事就不往这跑了,你有事打我家的电话。王家亮拿出一个“大汉显”,说给你这个传呼吧,方便! 五天了,依然没见到孔怡的影子。我悻悻地溜达到刘集街口看了会象棋,总看不进去,就跟人凑堆打扑克,让他们贴满了一脸纸条,还画了几个小乌龟。 六天了,依旧没见到孔怡的影子。我无聊地乱逛,路过盼儿家,就进去看编织,可那天没活要干,恩民表舅说刚种上麦子先歇几天再干,教我打麻将,还让我上了阵,在盼儿的指导下很有斩获,赢了四大毛! 七天了,仍然没见到孔怡的影子。飘起了阵阵毛毛细雨,恩民表舅来叫我去打麻将,我翻了几把就感到索然无味,让给别人玩了。出门碰到刘恩高表舅,招呼了几句,他告诉我夏集今天来报喜了,刘雪生了个女儿。我恭喜了一句,去了刘集镇上的小书店,买回一抱书,可怎么着也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八天了!下了一天的大雨,我不再奢望于能见到孔怡了,躺在床上看一会书睡一会觉地混着、等着盼儿来做晚饭。 我听到大门外传来了盼儿的声音,好象在拒绝谁的什么要求。 “求你了!……”一个声音夹带着雨声传入我的耳朵,让我一惊,折身坐起。 舅姥爷撑着一把雨伞,身冲大门,站在我的门口,转脸看了看我。 “你去把她叫进来!”我的语气居然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的口吻。 一个被红色雨衣包裹严实的身影进了屋,露出来的眼睛红红的,小脸上挂满了水珠,不知是雨水、泪水还是汗水。她就是我一直等待的孔怡。 我点着一根烟,眯起眼避着烟雾,看着她脱去雨衣。 “你怎么才……在大雨天里跑来了?”我问。 她想扑过来,我指了指门口,她就拉过椅子坐在我面前,捋顺了湿漉漉的头发,对我说:“我妈出去办事去了,别人没看住我,从厂里跑过来的。” “你住厂里?” “不!我妈……我住老家东五段,天天有好几个保镖呢!”她无奈地抽动了一下嘴角。 “厉害!”我明白了,问她:“咱们的大‘诗人’怎么样了?” “喔!上班了!”她简短地回答了一句,“这个人,莫名……” 然后转移话题,说她怕我找不到她就去买了个传呼机,还没用上就被她妈没收了,给我也买了一个,也拿不出来。 我没跟她提我已经有了,指着那包衣服告诉她:我最近赚了不少钱,所以可以还帐了! 她惊喜地拿过去打开,一边翻看着一边意外地说:“呀!这些牌子我知道,很名贵的!花了不少钱吧?”然后四下巡视,想找个地方去试换。我摆摆手,她只好很泄气地放弃了。 “我不想在厂里干了,闲话太多,我还没有一点自由。”她用商量的口吻对我说。 “好哇!那你去干什么?” “我想去开个时装店!”她很认真地说。“专买女装。” “卖东西要口才,你行吗?”我笑了。 她见到我的笑容也露出了甜意,说:“不行,我就去卖砖!” 我忍住笑,装成心不在焉地说:“我马上也不卖砖了!” “你要走吗?”她紧张了起来,连声地追问:“是不是?要去哪?什么时候?” 我一句也没回答,任由她去着急。 “孔怡!”刘可远一头撞了进来,浑身像个落汤鸡似的,急慌地说:“你妈回来了,到处找你呢,我一想你可能是来找老大了,还真是!” “你说啊!”孔怡没理睬,接着追问。 我说我哪也去不了,我要接工程来做。 刘可远惊喜地说:老大,你又要大发了,赶明我跟你混去行不。 我点点头,说:赶快回去吧!刘可远,你帮孔怡把东西拿上。 又是八天过去了,我又没能见到孔怡的影子。 傍晚,我告诉舅姥爷说,我想去找孔怡,干脆跟她摊派,总这样摆着太难受了! 舅姥爷说对! 我驾车先到酒厂,没见人,直接就去了东五段。把车堵在孔怡家门口,看到灯亮,就按响了车喇叭。 孔怡扑到门口就被人拉了回去,接着传出来罗金环的扭打声和辱骂声,孔怡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罗金环追到屋门口叫喊:“你要是敢出大门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孔怡登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妈。我抬眼用怨毒的目光瞪向罗金环,她退了一步,隐起身子,孔怡这才转过身,跳上车,催促我快走。 我刚开出不远,身后传来罗金环辱骂我的声音,我停车就要回去,孔怡抓着我带着哭腔求我:走呀!咱走! 我驱车上堤,停到了曾与刘雪……的那个地方。 孔怡一头扎进我的怀里,抽泣着低声说:我真的好想你啊! 我抚拍着她的头、她的背,触到了她的腰,盈盈一握,那里很柔软。我的邪念又起,顺势搂紧贴住我,抚向她的丰臀,低头示意一下,她就仰起脸来,眯着眼迎接我的吻。 一阵长吻过后,她痴痴迷迷地带着娇羞,对我说:跟你在一起真好。 我一下子变得口干舌燥、呼吸加重了起来,把手伸进她的胸前抚弄那双韧柔的玉峰,恨不得马上扒去她的衣服。 “我在干什么?”我猛地一惊,象被火烫着了似的,急忙跳开。 “你怎么啦?”她惊诧而又关切地问。 我抽出烟点着,蹲在路边去独自调息,很久,一言不发。 她走过来,挨着我蹲下,静静地陪着我,也没吭声。 我又点着了一根烟,她说你少抽点吧,没好处的。 我说知道,就把六马爷的话转告给她。 沉默间,时间慢得好象就是一个世纪,她突然抱住我,把头抵在我的肩上,放声哭了起来。突然,她抬起头来,急切地对我说:“你带我走吧!” “私奔”?奶奶的,这么好的主意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可,一转念又感觉很不现实。 “去哪?我妈妈身体不好,再说,我身上还有你妈赐给的三张取保候审没到期,如果找不到我会全国通缉的!”我只能来吓唬她。 “那怎么办啊?如果没有你,你让我怎么活?” 我怜惜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不知道该去怎么劝慰。 “曾进!你想干啥就冲着我来!放过孔怡!”罗金环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旁边还跟来了七八个人。 第二卷 二十三、伊人嫁了 我慢慢地站起身,扫视着他们。月光下,我看清那是一帮刚有十五六岁的小孩,闪闪躲躲地不敢靠前。 “妈――”!孔怡起身想去挡在我前面,我给拨开。 “你个不争气的死妮子,我养活你二十多年倒养成个白眼狼了!你非要把我气死才好过是吧?你去跟猪跟狗相好都行,跟谁不比跟这个王八羔……” 我一巴掌封住罗金环的那张臭嘴,一把抓起她来摔到了地上的矮草丛里,用脚重重地踩住了她的胸口,厉声喝道:“罗金环!我如果不是看在孔怡的面子上你早就死过一百万次了,今天你要再敢骂我一句我就宰了你个黑心娘们!” 我抬手一指那群小孩,高声说道:“想打架的赶紧过来!” 一个瘦小的男孩怯怯地走近两步,象背课文地一样地对我说:“曾进叔叔,俺们不是跟来打架的,你放开俺二大娘吧,俺大是孔宪勤!” 我低头看见罗金环一脸紫红,好象倒不过气来,就松开了脚,揽住孔怡往想往远处再走了几步,可孔怡硬是推开了我,低声说:有人!我妈在! 我呵呵一笑,大声地对她说:“你,还是放不下你妈呀!可我是绝对不会原谅她的!我从来就不想去为难你,以后为难不着你了!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算数的,我不会去报复她!但是我会永远恨她!我告诉你罗金环,以后千万别再来惹我,否则先死的肯定是你!” 走近前去,我捧起孔怡的脸,轻轻吻下,转身上车,飞驰而去,留在身后的是一串我怪腔怪调、信口编唱的歌: 情深了,情浓了, 柔情蜜意中浸泡; 情醉了,情痴了, 千般恩爱万般妙; 情难了,情已了, 奈何梦醒留痴笑; 人走了,心去了, 一段缠绵对月抛。 你,别问我再爱谁, 别问我去疼谁, 此时你已管不着! 我,念着你的心愿, 记着你的生日、 你的欢喜、 你的笑―― 你,别问我最爱谁, 别问我最疼谁, 此事你该全忘掉! 我,念着你的温存, 记着你的柔美、 你的可爱、 你的好―― 都――与我相随到老! 回到家我蒙头就睡,不愿意再去想任何事情。 舅姥爷叫起我来,说有电话,一个女的打来的。 我抓起话筒,没好气地问:“谁啊?” “是我,罗金环。”话筒里传出我特别厌恶的声音,也一下把我的心提到嗓子眼里:是不是孔怡出什么事了? “你?有事?孔怡哪?她没事吧?”我把声音放低了,很小心地问道。 “她在旁边呢!我,也没什么事,就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少来!” “我,应该,谢谢你!”传来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艰难。 “滚――”我根本不需要她领情,气恼地把电话扔掉,忍住了一个脏字。 舅姥爷坐到我床边,听我讲了经过和罗金环的电话,直说好好好,眼神里大是赞成!陪我抽了一会儿烟,才去睡了。 可我,一双眼睛一直空空地睁着,直到天亮。 六马爷转天就得知了消息,通知我去他家,我心情压抑异常,找借口磨蹭了好几天才不得不去了。他一见面就埋怨我对紫菱太无礼了,人家一个小女孩家满心欢喜地跟你跑了趟市里,试来试去买了一大包衣服,还感动得不轻呢,结果……哼!你呀!谁能受得了! 我不想解释,闷着头听训。六马爷说:“对孔怡,你是对的!情况我都知道,也跟紫菱丫头讲过了。我去大队部打个电话,把她喊来!” 我阻拦住他,说我暂时不想见任何人。 六马爷重叹一声,轻轻说道:“孩子!舔好伤口是需要时间,但也不能排斥良药啊,你舅姥爷说的对,分散心思,转移注意力,那紫菱就是一贴好药!你是不是也应该当面跟人家道个歉、说清楚?” 那天,王紫菱跟我又见上了面,她的样子显得扭扭捏捏、别别扭扭的。 我郑重地向她道了歉,说明了情况,是因为当时为了处理与孔怡的事很伤脑筋,她给我买过不少衣服,我得退还给她。 紫菱还算好说话,表示了理解。 正说话间,我接到了一个传呼,骑车找到公用电话,翻查到号码,才发现是一位姓孔小姐打来的,迟疑了一下,还是拨打了过去。 “喂――”声音响起,我的心里又酸又痛。果然是孔怡,她怎么知道我的传呼号的? “喂――喂!喂!你是?曾进吗?是你吗?进哥!你说话呀――进……” 哭泣声传来,我狠狠地揪住了我的长发,忍住眼泪,挂上了电话。 接着,腰间的传呼再度响起,我关掉了声音,改成振动,可是依旧不停地哆嗦,干脆连振动也关掉了。回头去了六马爷家,拉起紫菱,让她坐上车,带她兜了一圈风,来到二段酒厂,直接趋进大门口。 马上,一帮子老弟兄就围了上来,分掉了我一包烟,笑嘻嘻地看着我和紫菱。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王紫菱!”我直接解决了他们的疑问。 “唏――嘘――”他们古怪地一起发出了不信,那眼神分明在说:又来这招了! “怎么?不相信?”我倒奈何不住这帮猴崽子了。 “不是!”有人应声说道:“老大!牛!真牛!” “去你的马屁精!”我一笑,上车走了。 送走紫菱,我查看了传呼信息,有十几个都是孔怡打来的,最后一条是文字信息:我对你亲大爷有看法! 第二天,孔怡又发了十几条信息过来,有一条让我晚上去东五段的湖堤上见她。我去了,但没露面,躲在一边三个多小时,看着她穿着我买来的衣服,袅袅婷婷地来,焦焦急急地等,慢慢戚戚地回去……我回到家,抱着枕头蜷曲在床上,一夜没睡。 第三天,只有一条孔怡的信息,内容是:你好狠的心呀! 第四天,有三条孔怡的信息,告诉我她走了,到一个我永远也找不到她的地方去了。 而紫菱,也没坐过几次我的摩托,就跟我分手了。她是个很保守很谨慎的女孩,不苟言笑,小心翼翼地跟我相处,惟恐被我弄害。我也从来没有向她表示过激情,用一种非常平淡的方式跟她相处。不久,或许是她承受不起内心的惶恐,离开了我,理由怪我,是我心里压根就没有她。 在王喜龙的支持扶助下,“香港城”的建筑工程项目很快就上马了,我非常顺利地进场施工,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全部投入到了工地上。 但是,我也很快地就被胡海子软磨硬泡地给标上了。 “你吃肉也让咱弟兄们跟着沾点光、喝口汤呀!”胡海子要求我:建设工程所需的原材料必须进他的!他什么都有!否则,跟我翻了脸,我也不能怪他! 我根本就没去理会!用孔宪勤的车,坚持自己去外地选购原材料,货比三家!就是一颗螺丝钉,也要质量合格、价格公道。 这,让胡海子异常气恼,杨正伟也大为不满。 果然,没过多久,进货就成了一个大问题!连孔宪勤的那辆也没能例外,我们的送料车从开始进到段里的地段到工地卸车都有人找茬阻挠!不仅强装强卸,堵路拦车!还有人干上了“碰瓷”敲诈的勾当!更有甚者,居然还打起了临时镇政府的名义收起了我们的临时人口登记费、砂石运输费、过路费、边外车辆进段登记费、通行费、载货的要收道路增压费和磨损费、空车还要上了放空费!建筑材料的收费明目就更多了,什么质保金、量保费、抽样费、检查费,等等等等!五花八门!甚至连计划生育的收费项目也出现了!真真假假,居然达到了十步一卡五步一岗的状况。我们的施工进度因此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几乎陷入了瘫停的状态!但是,工期要求是硬的,是一天也耽误不起的! 杨正伟一脸猴急地匆忙过来找我商量,说:实在不行,就从胡海子那里进货吧! 我不同意让步,去跟六马爷商量,六马爷带我去了他哥哥大马家里。大马已经过世,他的独子马继战继承了他的权力,也继承了马四爷留下的那座象征权威的老房子,房子的大院门口一直挂着“十八段村民委员会”和“十八段村大队部”两块字迹黑亮的大牌子。 出来接待我们的是马君兰,她很热情地招呼着我们坐下,然后跑进屋里很快地换了套衣服,梳了头,还特意在两根辫稍扎了两朵紫色蝴蝶结。 我不习惯在女孩子面前诉苦,整个事情基本上是六马爷代我讲完的。 马君兰听完以后把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眉稍高高地挑起,一句脏话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她反应很快,用轻蔑的一笑打开了话头:“他还想造反了?!把这一溜十八段当成了他胡家的天下了?他把咱马家放哪去了?” “他肯定是没放在眼里!”我故意去激怒她。看着她红涨的粉脸,我心里有了点得意。 接着,我在她的话语里了解到:她父亲马继战虽然接掌了她老爷爷和爷爷留下的十八段村委会和大队部的大印,但是,这几年王喜龙办酒厂开煤矿、红红火火的势头很强,八段李家也是财长威涨、声势逼人,遮挡得马继战没了一点光彩,也明显地动摇了他们马家在段里的地位!马继战看在眼里,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而且,这次建镇,他认为是王喜龙故意用的一种手段来剥夺马家在段里的权力、打击马家的威信!因为:镇委和镇政府的领导人选肯定要从上面重新选派,估计由马家去执掌镇里大权的可能几乎就是没有!马继战感到自己在段里发号施令的威风日子或许就一去不返了,心里很是失落郁闷,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不能再死着脑筋抱着以粮为纲的老经书去念了,否则马家真就成了过去式了!所以,最近几天去了南方,转转看看,为的是能开开眼界取取经,回头来重作打算、再振马家雄风。 “没有俺们马家在这湖滩荒地上开天辟地,哪来的十八段?哪来的今天的好日子?”马君兰忿忿不平地卖着过去的功劳簿,言语里依旧带着高高在上的霸道,大包大揽地对我说:“这件事你就不用再心烦了,小小的一个胡海子,还用不上老爹出马!俺去找四段管治保的胡涛哥说一声,治治那个没了王法的祸害!” 六马爷再三地叮嘱她道:“你行不?可不能大意,出手就得办好,不然丢你爹的脸!” 这老头,舞文弄墨的居然也有点政治手段,还用上了激将法!真给帮忙! 临走的时候,马君兰送出了很远,当着六马爷的面就问我跟孔怡现在咋样了! 我苦苦一笑,没说话走了。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第三天一早送料的车进来就问段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啦,一路上居然一个拦车阻挠的也没有。我很吃惊,刚想去六马爷那里打听,马君兰就到工地上找我来了,几分得意地对我说:“还是俺马家的老威望高吧?!没人再欺负你了吧?!” 我纳着闷表示了感激,问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是马君兰当天就去找到了村治保主任胡涛,合计了一下,起草了一份措辞严厉的《关于整治和加强十八段综合治安管理秩序的通告》,打印出来加盖了村委会和大队部的两枚公章,当晚就通知来各村的村长一起开了个会,连王喜龙也代表六段村亲自来参加了。 王喜龙当晚就去找了十八段镇政府临时筹委会的几个头,告诫他们不能损害党的形象和村镇的利益,破坏十八段镇建设的进度,去巧立名目乱收费乱摊派,更不能勾结社会不良势力大搞不正之风!他们没作什么辩解,就下令制止了所有的收费行为! 其他村长们各自把通知领回去在各村口路边张贴了,还特意多拿了几份,逐个交到了那些经常跟着胡海子混在一起的几个小玩闹的家里,并对其家长进行了一番严厉的批评教育,要他们严格管束好自己的孩子!…… 然后,马君兰带着胡涛又亲自找到了胡海子。那个胡涛,有一身的好拳脚,参加过对越南的自卫反击战,从部队复员回来就被马继战拉拢到了身边,本身就是胡海的堂哥。他对胡海子先是一阵臭骂以后,又加了一番语重心长。马君兰也跟胡海子说,我是她六爷爷唯一的徒弟,再敢跟我闹事就别想在段里混下去。胡海子倒是很服帖,答应对我一个人网开一面,还苦笑着对马君兰说:你们马家已经把俺家打到这幺段来了,还能再往哪儿处置?也不给一块地种!俺一生出来就被没被当成好孩子对待过,想学好都不行,现在又来要求俺“向雷锋叔叔学习”,俺可不习惯。还讥笑马君兰卖这么大的力气是不是因为看上帅曾进了想讨好人家?马君兰小脸一红,说小心我抽你! “其实,海子也挺可怜的!”马君兰说。 杨正伟听说了以后大喜过望,特意拿出了一些钱让我去感谢感谢马君兰。我请她吃饭她说不习惯在饭店吃,我送她东西她又坚决不要。一筹莫展的时候还是杨正伟给出了个主意,让我带她到市里逛逛,顺便给她买几件衣裳。我一想方法不错,冲杨正伟点头的时候,那家伙给了我一脸坏笑! 从段里到市里,仅有一百华里多一点的路程。 我骑着太子摩托车,带上马君兰,用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就到了。我拿出了应对客户的套路和本领,先带她到了附近的几个名胜景点、公园和动物园里转上了一圈,卖弄了一番我的历史和生物知识,又让景点上照相的给照了几张一次成像的照片,借评价照片的机会狠狠地批评了她的衣着,嘲笑她那一身衣服象老虎皮到虎山里老虎肯定不会吃她,然后拖着她进了服装商场,挑了几身时尚而且有档次的衣服,她每次试穿我都尽最大限度地去赞美,还把在跟客户打交道时学到的几个笑话讲给她听,逗得她一天笑声不断。 回来的时候,她放松了很多,唧唧喳喳地跟我说话,借着摩托车的颠簸把两个大大软软的绵团顶在了我的背上。 从市里回来,我就一直呆在工地上忙碌,马君兰经常过来找我,我知道这丫头是个说一不许别人应二的主儿,也不去跟她计较,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她开个玩笑耍耍贫嘴,逗她个一乐,也好应付。 开工大约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我接到了一个传呼,回复后才知道是“诗人”孟庆亚,他说他今天结婚了,邀请我去参加晚上的喜筵、喝喜酒。 “恭喜恭喜!”我也为他感到高兴,埋怨他没早告诉我,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只好送钱这个俗物了,让他别见怪,问他找的是哪的媳妇。 他说你来了就知道了,原来怕你太忙没好意思请你,但觉着你不来是个遗憾,你要没时间就算了。我说:你这是屁话! 收工后我问了一下段里风俗,他们说段里贺礼重、最低要一百!我笑了笑,揣上了一千元大票,从五段村口寻着欢天喜地的唢呐声找到了孟庆亚家,没进门就看见薛长生在那张忙,胸前还挂着一朵小红花,写着“司仪”二字,一张嘴还微微地肿着,缺了一个门牙。 我拍着他的肩膀嘲笑道:“怎么了哥们,跟我学上了?是不是还想留长发啊?” 他苦笑着把我拉到一边,跟我说是三天前跟刘可远那家伙勊了一架弄的!刘可远也没能讨了好,到现在还不敢出来见人呢!这不,今天就没来!没想到,你今天也能来! 我问怎么的。 他说:你肯定还不知道新娘是谁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逼视着我,说: 她,就是你的女神、你的最爱、你的梦中情人――孔怡! 第二卷 二十四、神曲 新娘果然就是――孔怡! 她身着一套红色旗装,胸前挂着一朵小红花,消瘦的脸上着了淡淡的胭脂,头发高高盘起,用发胶做了个云鬓造型,粘满了晶亮的礼花碎屑,一脸冰冰冷冷地,跟随在略显低矮瘦小、戴着一副厚眼睛的新郎孟庆亚后面,由司仪薛长生带领着,挨桌向来客们敬酒。 我为了看一眼她就没走,但又怕见面难过,急忙跟同席喝酒的弟兄们干了一杯,站起来要出去躲开,却惊动了孔怡,她看到了我,嘴巴轻张着,露出了惊讶。我匆匆对视了一眼,扭头,离开。 薛长生追了出来,喊道:老大,你别走,等我一会儿。 我停住了脚步,把眼光投到了门外正咪里嘛拉吹得起劲的喇叭班上,听到旁边听热闹的人喝着彩,嚷嚷到:“这夏相如就是名不虚传,十二岁就被四集十八段这一带的封为‘喇叭王’,的确是有两下子!你听这曲《百鸟朝凤》让他吹得多热闹!” 一股恨意当时就充满了我的胸膛,问身旁的一位老年人:“哪个是夏相如?” “那不!”他用手指了指坐在桌子中间正憋红了脸吹奏一管唢呐的一个瘦小的年轻人。 我盯着那管喇叭,忍不住想冲上前闹他一次,又感觉这样做不好,薛长生跑出来拉我到了村外地里的一个草垛跟前,展开一张塑料台布,从带来的提篮里拿出一个烧鸡、一块牛肉、两个萝卜、四根大葱、一碗带皮的水煮花生,还有两瓶“白棍”。对我说:老大!咱在这儿剋点!那边太闹心了,我吃不下东西去!司仪的活换人干了,真受不了那个难受! 我俩对瓶灌了几口,各自啃下半个烧鸡,才开腔说话。 “你把孔怡害了!”薛长生埋怨我道:“她出走过!你知道吗?” 他根本不看我的表情也不等我说话就自顾去说:“害得俺全厂里都没安稳了,连公安也出动了,县里市里亲戚朋友同学车站旅店全都找遍了,最后是在西安,让客户发现的!你整天讲你开发……她跑去说找你的足迹去了!带回来她不吃不喝有多些天你知道不?” 他伸出了巴掌,“五天!整整五天!一个人全都脱了形啦你知道不?俺们都心疼死了,好几个要去揍你呢!哪怕去埃你的!俺几个实在看不下去了,一起去逼着罗金环答应了她嫁你,可她不知道怎么搞的,却非要嫁孟庆亚不可!开始以为是气话,头几天才知道是真的,气得我跟刘可远在湖堤上狠干了一架!” “自从你那回去她家找她以后,任何人就没见过她的笑脸!你太狠了!”薛长生刚把时间顺序颠倒过来,就趴在地上号哭了起来。我早就满脸是泪,又气又恨地怨起了六马爷和舅姥爷:你们这俩个老糊涂啊!光知道劝我哄我还搞什么分散我,疼了我却害了她!我怎么就没去为她想想呢?真是个混蛋!该死啊! 我哽咽着说我没想到孔怡对我会有这么深的感情。又把事情前后详细地分析给他听,他才说:“没错!你是对的!可也肯定害了孔怡也害了孟庆亚!他们俩在一起你认为合适不?孔怡会幸福不?” “我想,孟庆亚很爱她,会给她幸福的!”我难过得又哭出了声,抽泣着说:“太难了!我难道不爱孔怡吗?我爱她比你们任何人都深,不会差一丝一线的!可是,她如果选择我,就有可能要了孟庆亚的命!还伤了你们的心!我该怎么办啊?” 我和薛长生喝一口哭一阵,直到瓶空。远处传来声声唢呐的凄厉。 我心里的烦躁实在无法忍受,也无处发泄,起身走回村子,来到喇叭班跟前,问那个夏相如:你认识我吗? 夏相如站了起来,个子只到我的胸口,慌忙地递给我香烟点上,说:认识认识!俺最近想去找你呢!俺去求六马爷给俺相如喇叭班题块匾,他叫我找你,说你写的比他还好!这几天一直没腾出空来,嘿嘿,还得麻烦你! 我说:没事,应该的,你是四集十八段的名人,给你写字可是我的荣耀! “哪里哪里,你的名气更大了,现在的年轻人个个跟你学,都留了长头发了,俺不过就能哄哄老头老太太!”他很谦和。 “我们一边好好聊聊去?”我发出了邀请,他喜滋滋地应下了,安排一下让别人替吹,跟我过来的时候我说:“你把你的家伙带上吧!”他更喜了,一把拿起。却不知道我想的是把它给砸碎了! 路上得知,他比我还小半岁,幼时父亲进了大狱,没念过几天书,为了养家七岁学唢呐八岁上场九岁就成了台柱子……他的语气平淡,但让我听出了特别的辛酸,居然放弃了找麻烦的想法,坐下来时,还是忍不住,也用轻淡的语气对他说:“‘喇叭王’!我特别恨你的喇叭,你用它过去吹走了刘雪,今天又来吹走了孔怡,吹得我的心里七零八落……” 夏相如讪讪地陪着笑,一脸尴尬、无辜和莫名其妙地蹲在田埂上,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两个都是我曾经深爱的女孩!”我让他明白自己犯下的罪过有多严重。 他喃喃地说:“可,跟俺,有啥关系呀?” 我一想也是,怪得着他吗?但还是想刁难他:“听说你是‘喇叭王’,你吹个拿手我听听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略一沉吟,说:“俺能理解你,俺也眼睁睁地看着俺的心爱的姑娘嫁人,还得用这杆喇叭送她走……俺吹一个,你听听吧!”说着,把喇叭按在了嘴上。 耳听到一声轻叹,鸟鸣深涧,树上两只鸟儿相依着唧唧呢喃,道不尽万般恩爱,忽然有了争吵,一鸟戚怨着振翅飞起,一鸟疾呼、展羽急追,飞过了丛林、飞过了山谷。天,那么的蓝,追逐中有了嘻笑、有了甜蜜……突地一声尖刺的霹雳,掼到了谷底,悠悠地发出回响,远处的山峰也荡荡地传来了回应……一阵疾风骤起,晃动着树干,鸟儿惊恐、急急藏起,风越来越大,吹响了山谷,卷起了泥沙,卷起了谷底河面的千叠浪,扑打着一叶小舟……天,已失色,暗淡得让人神伤……风渐止,雨点落下,敲打在船舱上,一位少妇举着一只油伞出门,雨点骤然密起,象那少妇的焦急……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地上溅起了水花,树枝摇曳、小舟飘荡……雨,住了!太阳出来懒洋洋地照着,屋檐下依然滴滴答答,一只公鸡扑闪着翅膀出来觅食,鸟儿急切地呼唤着伴儿,相聚着欢天喜地!只留下少妇的一声长叹,幽幽的戚怨…… 我一身困乏地靠在草垛上,如痴如醉品味着如诗如画般的意境,蓦然醒来,惊讶地问道:“难道,这就是这一管喇叭发出的声音?” 夏相如一点头,我由衷地感叹到:“此曲只应天上有啊!不愧是‘喇叭王’!”然后认真地表示了我的少见:“我一直以为唢呐的声音凄厉尖刺、简单难听,也就适合庆典开张凑点热闹、结婚生子舔点欢喜、老人送葬增点悲伤……,其实,这里边欢喜激动悲伤烦恼七情六欲的,什么滋味都有,能用这轻重缓急的韵律表达出来,神奇呀!难怪它能从成百上千年的老祖宗手上流传到今天!” “是是!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身价!如果它没出奇的地方,过去的官员老爷们也不会用,婚丧嫁娶的老百姓也不会用!可,很多人都轻贱俺这行当是侍侯人的活,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流行歌曲,今后恐怕会越来越少人喜欢它了!”夏相如流露出了一点伤心和担忧。 我问:“我有一首歌,你能给谱个曲子吗?” “俺不识谱。”夏相如的惭愧让我很吃惊,“连简谱也认不了,学曲子全靠俺心里记!不过,你能唱出来,我就能用喇叭吹出来!” “真的?”我根本无法相信,但不好追问,就说:“好!你听听!” 我用鼻子哼唱起那晚愤情难已时乱编出的歌,感觉不痛快,干脆用嗓子唱出:“……我,念着你的温存,记着你的柔美、你的可爱、你的好――都――与我相随到老!” 夏相如称赞道:“你的音色不错,很有味,缺乏调理,我要有你的嗓子能唱成大歌星!我试试,你听听!” 唢呐声起,我的悲伤戚愤被他表现的淋漓,还纠正了几点韵律上的毛病。 “好好好!”我连口称赞,问道:“你能不能录下来给我?” “行!”他很爽快地应下,问我叫什么歌名。 我没琢磨,顺口说叫情难了吧。 “相如!咱走吧!”有人叫他,我才发现远远地围了一群人。 夏相如走了,我看到薛长生鼾声正浓、睡梦中还叫着孔怡的名字,不忍叫醒他,脱掉衣服给他盖上,哼唱了几句自己无意创作的处女歌,不久,也沉昏昏地睡去。 一滴水珠落在脸上,我惊醒了,身上被盖了一张毯子,天还没亮,月亮已经退了,还留着几颗闪闪的星星,我又看见了孔怡!她身上还是昨日的红嫁装,发型还是那个发型,正痴痴地看着我流泪。 我想喊出她的名字,可是感到嗓子干裂得难受,忍不住去伸手抱她,但是,我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大诗人” 孟庆亚,脑子一乱,手停在那里,慢慢地收回来操进头发里,抱住头,半晌,猛地一甩长发,拍醒薛长生,急慌慌地拽着他,很……地离开。 我发了几天高烧,迷迷糊糊地躺倒医院里吊着水。 “他平常身体很棒,头疼闹热的很少得过,没想到一病还就厉害。”舅姥爷正跟马君兰说话,“估计是晚上招了霜,这都到了深秋寒夜的天了,这孩子,唉――” 马君兰照顾了我好几天,我劝她她不走,总说自己没事,在这玩会儿! 又有几个工头找我商洽合作,我没有答应。因为我已经全部了解也基本掌握了运作工程的技法,考虑自己的发展,想去靠挂一家建筑公司名下来独立招揽工程,并且把目光盯在了九龙饭店、沿湖公路、六段大桥和镇政府办公大楼的项目上。 可我必须先对付住胡海子!虽然这小子没有再明目张胆地跟我作对,但还是不时地给我使点小绊子、添点麻烦。我用了釜底抽薪的方法,凭着我“进去过三次锻炼”的“光辉历程”和“威望”,借着在四集十八段的小小名气,靠着以前几个家住段里的业务人员的关系,几场酒喝过,一番精心安排,就直接把胡海子手下的几个精英拿下,聚到我的身边,很快就跟我成了铁杆死党!我们全部留成了一头长发,组成了一支摩托队,一出门我的后边就跟着一群狂吼的狮子,还真是威风过瘾!但是,我把握着他们从来也没闹过事!我还办了几件大事: 把紫菱介绍给了薛长生,玉成了一段美满姻缘。那小子,对酷似孔怡的紫菱是一见钟情,使出浑身解数顺利地拿下,对我更是感激涕零、死心塌地。 按照刚刚降服收揽过来的那些小弟兄的住址和特点,给了头段马家的开明、开新、开诚和二段的马开元四兄弟一个雅号“马家四大天王”,把八段李家的长顺、长安、长荣、长治、长锋和长城叫成“李氏六杰”,还把三段王家的学增、学友、学好三弟兄唤作“王家小虎队”,还有南帝北丐东邪西毒老顽童小杨过……集中起来,用他们自己的个人特长、兴趣和爱好来慢慢地引导和改变着他们。 我掏出不多的一笔钱,赞助组成了摇滚乐队、舞蹈训练班、跆拳道训练馆、健身房、足球队和绘画“天才创作室”,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个个痴迷于此,一个寻衅闹事的也没有,倒是个个能见义勇为、争做好人好事!激动得他们的家长见我就拜,当我是活菩萨一样。 我和夏相如共同策划出资,组建成“相如民间艺术表演团”,到文化局批了手续、在工商局办了照,添置了高档音响和现代乐器,聘请了刚解散的县梆子剧团和曲艺团的几个知名演员,收购来一辆旧面包车,孔宪勤的那辆业将报废的141货车也被改装成了一个可以随意拆装的移动舞台。还增改了表演节目,以唢呐为主,把流行歌曲、经典戏剧和地方曲艺唱段、小品相声全部添加到婚丧嫁娶、开业庆典等活动中,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地大受欢迎,送上门的生意拖拖不断,连附近的区县的人都过来找,还跨越了湖、跨出了省。数年后,夏相如又增加了腰鼓舞狮等节目,扩张为二十个表演队,承办了县里的文化节和十八段建市的典礼,成为了民间表演界的巨腕儿。而我的初衷本是让那些小弟兄有个正当的事去干,不留神却打造了几个表演明星,其中的王学友还凭借着那首《情难了》,红透了全国,进军影视,成为影视歌坛的三栖明星。 每天,我的大汉显传呼机上都能收到马君兰的信息,多数是问候祝福的文字,我打过去电话问她有事,她说没事、知道你没事就没事了!我心不在焉地跟她耍一会贫嘴,撂下电话一忙就忘了。 一天,呼机上不停地出现马君兰家的号码,我以为又是马君兰的骚扰,没去理睬,可杨正伟赶过来从酒桌上把我揪起,说你家里有大事,你舅姥爷让你赶紧去头段六马爷家。 我一头雾水地进了六马爷的家,看到很多人聚集在那。韩思美和孟昭明等几个参加我拜师的老人都在,多出了舅姥爷、马君兰,还有两个陌生人,一个国字型红脸庞的中年汉子、一位是骨瘦嶙峋的老人。我妈居然也来了,但没带小芡儿。 六马爷给我先介绍了那个老人:这就是我经常给你提起的孔广礼孔老先生,他是六段中学的建造人、第一任校长,是个饱学博识之士!我赶紧上前鞠躬问好。 接着六马爷一指那位红脸汉子说,这是我侄子继战,君兰的父亲。我也问了声好。 先是马继战跟我到另外一间屋子里单独聊了很久,他问了我进段的整个过程,很细,让我回答了接近两个小时。他又问起了下一步的打算,我说我要夺工程,挣出钱来去买下刘恩山的二段酒厂。 他微笑着,眼里闪着光,出去了。 接着被我扶进屋来的是孔老先生,这个学富五车的老人亲手培育了十八段几代儿郎,他颤巍巍地扶着拐杖,进屋就用近乎喊着的声音自顾自个地告诉我:“我已经九十八了,耳朵是听不到了!你跟六马当学生好啊!我见了你的字,写得好啊!不张扬不放纵也不拘谨受束缚,有大气有骨气,字如其人啊!听说你还经历了一些磨难,这都是好事啊!六马他太学究,钻了死胡同,做不到这一点的!可也达到了很高的境界了!你要学就学好他的技法,千万别学他钻牛角尖!”他交给了我厚厚的一本自己用蝇头小楷写成的书,名《听雨轩手札》,让我保存,有空看看,说他这辈子的心血都在这儿啦! 我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先把书谨慎地收起,然后搀扶着他出了屋。他喊着说:“了啦了啦,心事了啦,有个好后生能读我的书,足了!”抓起我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会,松开后跟各位打了个招呼告别,没让人送,自个走了。这,我见到老人家的唯一一面。 我见几位老人围成一团在那边嘀咕着说事,好象是关于我,还很重大的样子。我就没有靠前,叫来马君兰拉到一边。马继战往我瞄了一眼,见我拉他女儿,脸上还露出了喜色。 “今天有什么事?这么神秘?”我问。 马君兰的脸腾地红了,居然也会扭捏了半天,说俺不知道! 我用手指点点她,装成很生气的样子给了她一点威胁:你们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你要不跟我说实话,我现在就走了! “唉——别走!说让你娶亲的事呢!”有效,逼出了一点头绪。 我恍然,又纳闷:“娶谁呀?我怎么不知道?” 马君兰红扑扑的小脸一扭,脚在地下跺了个响,急急地说了句:真傻! 我倒反而明白了,还是用手指着她,一脸惊异地问:“不会是你吧?” “咋?配不上你?”马君兰瞪圆了眼睛盯住我。 天地良心!我只是对她有点感激,平常也犯不上不理她惹她生气,可结婚?哪是哪啊! 我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装成夸张的惨样双手拢抱住头压住耳朵往地上蹲去,嘴里大声地喊到:“oh——my god!” 马君兰也蹲了下来,面对着我问:“我屈没你吗?为么这么难受?” 我不好去伤她,更不愿意答应她,只能继续保持着苦哈哈的表情,用玩闹的话儿去说明和对付:“哇!苦啊!——你是千年难寻的娇艳如花、秀丽端庄、千娇百媚、万种风情的精灵!霸占了我的心,居然连我的人也不放过!?想我英俊潇洒相貌堂堂的七尺男儿,恐怕是羊入虎口,小命不保啦——”我想起了去动物园那次。 她惊讶了一下,拿起拳头向我身上胡乱打来,没用力,嘴里还骂着叫你这家伙使坏使坏坏死你了。我躲闪开,又被她叫住,很严肃地问:“你刚才是不是在骂我是千年老妖婆、母老虎?” 我很开心地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有点得意,还真有点坏! 老人们围了过来,看着我们也跟着笑了起来,让我顿时感到了恐怖:他们要玩真的啦! “看你们这样情投意合,我们这些老头子也跟着高兴!事情说定了,你们两家的家长都没什么意见,六马也说了,‘以前段里的闺女不准外嫁的老规矩也该破破了,何况曾进是我的学生,也算半个段里人了!’,我看今年就办了吧!现在刚进十月,也得给小曾人家留点空去准备准备,就订在腊月十八那天吧!我查过了老黄历,这日子也很吉利,‘要儿要发’!哈哈――你小子有造化啊,又娶媳妇又过年!”孟昭明老人对我宣布着一阵罗嗦,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没有丝毫的反应。 “你看,还有什么意见吗?”昭明老人冲我问了几次我才回过神来,我看着那些老人的一脸庄重和认真,不好当场说什么,就想委婉地推在别人身上,故意多找几个我以为最亲近的人,说:“我的事,让师父、舅姥爷和我妈来做主吧!” 他们当时就喊了一声成了,夸我真知礼懂事、心里有老人,不象有些小年青。他们相让着进了酒桌,叫我的时候正好来了一个传呼,谢天谢地,我终于可以借个理由逃遁了。 第二卷 二十五、断桥 晚上我专门找舅姥爷谈了自己真实的想法:不想跟马君兰结婚! “理由呢?”舅姥爷问我。我说没什么理由。 “你讨厌她?” 我说:“也谈不上讨厌,就是不喜欢她的霸道,而且还……没那种感觉!”我说不上来怎么的,硬挤理由。 舅姥爷哧地笑了,“啥玩意?感觉?你舅姥爷我年轻的时候就是因为一个感觉苦了一辈子啊!”接着又皱起了眉头,埋怨我说:“你也不早说,人家马家兴师动众地请出了这么多头面人物,这面子该咋去驳了呢?” 我说:这个安排我根本就不知道,也没想到! 舅姥爷也很纳闷地说:本来说是去提亲的,最后怎么成了定亲了呢?那个马继战对你可是十分地满意,比他闺女还钟情呢,一个子的聘礼不要不说,还计划去买一辆好点的轿子让你开呢!还说十八段里的工程他不好出面干,让你出面最好,他要给使点劲准保没跑! 舅姥爷还说:“孩子,你就识足吧!虽说那小妮子的脾气是有点要强,可人家是个黄花大闺女呀,有这么好的家世条件,还不嫌你坐过牢、跟人家私生过孩子,主动找她六爷爷和她爹提你的事,让他们做主来跟你定亲,肯定能知冷知热地一辈子疼你,这就足够了!可别学了你舅姥爷我这一辈子的腌腌渣渣!你还想挑啥样的?谁能让你挑去?!” 我沉默了很久,知道再说也是枉然,就应付着说道:先处处看看吧! 舅姥爷一脸凝重地交代:开不得玩笑啊!这可都是有日子的,丢了你舅姥爷的脸没事,别再伤了人家小闺女的心!啊! 我第二天就把马君兰叫了出来,跟她讲了我跟红红和孔怡的故事,没提刘雪! 她板起脸沉默了半天,很难受的样子,问我为什么不早对她说。我说我以前不知道会这样以为没必要呢! 她反而笑了,说我对她很坦白,是真心!她是都了解过的,也犹豫过,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她还知道有个刘雪,人家嫁走了我还追过去要娶人家呢! 我的脸被臊得通红,暗自感慨:这世界真是太小了! 马家出了面,我很顺利地拿下了“九龙大酒店”和“九龙壁牌楼、文化广场”的工程,开始了招兵买马组织施工。那段时间,马君兰每天都打传呼找我,要我接她,以是我对象的名义,成了我摩托车上的常客,她每次都抱得我很紧,用两个硕大的绵球顶着我的背。 盼儿在一天晚上把我叫出村去,扑到我身上搂抱着我的脖子哭了个稀里哗啦,我问怎么了为什么,她什么也不说,让我郁闷了好几天。 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是孔怡发来的传呼留言:进哥,君兰妹妹来找过我,说她很爱你,你就好好珍惜吧,别再伤了一个女孩的心了!祝福你们! 我真的不愿意再为女人而去分什么心思难什么受了! 结婚吧!就结婚吧!就是她吧!马君兰! 据听说,这个消息在四集十八段里很是轰动。 日子很快就到了,新房被安排在杨正伟送给我的香港城一期刚盖好的三层九间的门面楼里。当时的场面被张罗得可谓热闹庞大,开了接近一千桌席,喝掉王喜龙赞助的六千多斤酒,我的亲戚朋友和四集十八段的人几乎全来了,包括甄四、胡海子、表舅刘恩山厂长。罗金环和孔怡都托人捎来了贺礼,但是人没出现。我的父亲也没出现,舅舅说见了他要把他的腿给砸断。 刚结婚的日子的确很甜蜜,如胶似漆、缠缠绵绵,我把好多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她的身上,从她的呻吟和尖叫声中体会着我作为男人的威猛和快乐。 “我怎么没见过你的红呢?”我很纳闷。 “小时侯学骑自行车给弄破了,流了好多血,当时我都吓哭了!” “哦!”我没再说什么,心中未免有了点遗憾。 “你现在不怕我是母老虎啦?”君兰的娇羞未褪,趴到我身上问。 我懒洋洋地说:“我已经决心把自己捐献给野生动物的保护事业了!舍身饲虎,实现佛家的大我主义精神!” “那你不就真的小命不保了吗?” “我现在不是已经把自己的性命和一生都献给你了吗?”我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虔诚地对她说:“女施主,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那我就吃定你了!”她把整个身子压住了我。 九龙大酒店:建设地点为六段酒厂对面广场的北部; 总高九层,计39。99米;建筑面积59999。99㎡; 工程预算造价29999999。99元, 装修工程预算造价999万元。 九龙碑牌楼:建设地点为六段酒厂对面广场中心。 总高19。99米;横跨29。99米; 工程预算造价1999999。99元。 真是难为了那些设计人员,估计只为这些数字也耗费了不少脑子吧! 九龙碑牌楼中心的碑牌为整块石板,长19米高9。9米。正面是九条龙盘绕着一个大珠,两旁刻着王喜龙书写的八个行草大字:“天宝九如、地阔八方”;反面为王喜龙撰文马有贤书写而成的《十八段记》。我那段时间带着妻子,没日没夜地奋战在工地上,整整半年多的时间,有效地避开了严冬的寒冷,在第二年的夏末全面交工,还一举获得了省、市级的两项优质工程的评比,单是奖金就拿了五十多万,还奖给新兴的爱立信数字手机一部,我用上那资费高昂的家伙也不由地挺起了胸脯,跟人断定:将来这个产业将会成为国家的一个很庞大的支柱。 因为我没有听信他人用偷工减料的手段谋取利润的所谓“劝告”! 不仅没有去贪图暴利、狠狠地从这赚上一大笔钱发个小财,来“解决三辈子的吃喝”!反而想把此工程当作人生的一个新起点,让出了一部分利润用以提高原材料的等级,坚持了几项原则:严把材料进货关,严格执行规范化管理和操作,实行了工人月薪制按时发放工资,完善奖罚机制并加大了执行力度。从工程进度和管理上节约成本,结果并没少赚,还在十八段留下了很好的口碑,陆续接下了不少工程,包括九龙大酒店的装修。加上我在香港城工程上的分红,手上很快就有了几百万打底,刚要把目光瞄上沿湖公路这个项目,王喜龙就让人带话过来,要我去县里的交通局参加竞标,因为前期的刘六公路出现了严重的质量问题,没有通过验收,说这跟承建人的心态有极大的关系。 刘六公路被段里称为了迎宾大道,把原来只有十多米的煤渣路向北拓宽成了五十米的柏油公路,花费了很大的工本。连二马爷的旧宅子整个都给拆掉了!二段酒厂的办公楼也成了临街的门面房,为此表舅厂长刘恩山带着工人搅闹了好多天,最后是王喜龙铁腕下令强制推倒,暗地里又给他增加了一些补偿金才算平息。二马爷的子孙们想阻挠,王喜龙请去我的岳丈马继战前去一通责备就把事情解决了。但是,承接修筑工程的包工头是王家宝的亲生兄弟,贪心到恨不得把整个工程的款子全都装进自己的腰包里,所以路修好还没来得及验收,一场大雨就暴露了问题:路基垫层不均、硬度厚度都没达到,耐压性非常差,沥青的质量用量更不用提了,整条路一趟重车过去就有很明显的裂痕。 我带着中国铁道部第十四工程局的施工资质,赶到了县里的交通局报名并索要招标文件,在那碰上了胡海子。他也是冲着沿湖公路的项目来的,见到我就是嬉皮笑脸地一阵冷嘲热讽。 我心里气鼓鼓地很郁闷,也清楚这次工程招标肯定会有不少家参与,竞争会比较激烈!就特地找到了甄四,在最好的饭店里请他和他的几个小弟大大美美地尅了一顿。席间他听说胡海子也参加了竞标,一拍桌子就拍下胸脯包揽了下来,一定给我拿下!紧接下来的好几天,我都在那里宴请他通过各种渠道找来的关系,他们暗示我只要出钱就可以把这工程的标底给我,提高中标的可能! 因为开工在即,没有容我去斟酌的时间,硬被他们从手上挤走了二十来万块钱当作“活动经费”和“好处费”,拿到了底标,又请工程师协助制作了《投标书》,好不容易盼到了开标的时间,我才发现:九家投标单位的报价差距居然只有十块钱!当时就炸了锅,意见纷纷,闹到了县里。县里的领导出了面,宣布重新考察施工单位的资质,改为议标。 我感到中标的可能性几乎已是渺茫,甄四给了一番看破玄机、洞察秋毫的分析,指点迷津要我再去送礼活动,我没答应,回到家跟岳父马继战说了一下情况,就去找王喜龙,他已经知道了整个事由,想了半天问我能否降低造价或增加议标的附加条件。我说可以,我就顺带着把出问题的刘六公路补修一下吧!他的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结果是:议标程序成了一个形式和过场,一个月后,我开工修路。 而最后的结果是:我在这一工程上赔掉了十八块十八分。够邪行!很万幸! 其间,我正在九龙大酒店检查装修的施工进度,小喇叭董不凡跑来找我,这小子早就离开了二段酒厂,投奔我当了采购。他带给我一个惊人的消息:新造的六段大桥垮了! 我跟他一起到了桥跟前一看,刚刚修造好的六段大桥,因为开堰放水,冲倒了一根桥墩,桥面倾斜,裂了很大一条缝!气得围观的一位老人直骂:这他奶奶的哪是筑桥啊,花了这么多血汗钱搞成了个豆腐渣,还说能抵御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呢,一泡尿就给冲垮了! 当时正是中央和地方狠狠抓打豆腐渣工程的时候,这句话在短短的几天内居然进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调查栏目组。 我见到王喜龙的时候,那老人很是萎靡,提不起一点精神来,喃喃地说:这祸事不断,是不是老天要亡我王喜龙啊! 我知道马四爷走的那年,一场地震夺走了几百条人命,上涨的湖水在八段大堤上决了一个大大的口子,把整个十八段的残砖烂瓦泡了一个多月,马四爷本已卧病,急得口吐鲜血走了。王喜龙现在面对路塌桥断,好象感觉到了一些不祥的征兆。 我也为他长叹了口气,问:“龙爷爷,我可以帮着做点什么?” 他颔首说道:“我正要找你,省里市里的那些记者们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比兔子的爹跑得还快,现在都拥在会议室呢,我正愁没有合适的人来对付他们呢,你去给打发了!别人没这个嘴,也没这个心。” 我问清了他的意图,整理了一下思路和措辞,只身来到会议室,坐在了主席台上,面对数十台照相机和录象机,平息了一下紧张的心情,开口压下了满场窃窃的议论。 “各位!”我环视了一下整个会议室,唤过来他们的目光,说:“我谨在此代表十八段镇政府筹备组组长王喜龙同志个人,来与大家见个面,进一步交换信息、澄清事实、揭露真相、说明情况的!” “你们十八段怎么回事?怎么派了孩子来应付我们?看不起人是吧?”有人当场发起了牢骚,质问我的身份。 “我是受十八段村民委员会指定、镇筹建组组长王喜龙同志的个人委托以后,才过来的!大家不要怀疑,更不要有什么误会!”我抬出岳父的权力,给自己冠上了一顶大帽子,但对外面的传言和记者们掌握的信息并不十分了解,以退为进地说:“你们可都是党的喉舌、社会的耳目,是无冕之王啊!也是我们十八段最尊贵的客人哪!首先请各位把自己的疑问先提提吧!” 我的奉承发挥了作用,没人再来纠缠我的身份,纷纷拿出了纸笔、录音的麦克风,把镜头也对向了我。 我看到第一个要发言提问的那位省党报记者在清理嗓子,就用微笑表示了抱歉,起身叫来一个在门口观望的酒厂工人,安排他送来饮料、开水和茶叶,再叫几个餐厅的女服务员过来帮着照顾搞点服务,然后坐下来听他发问。 他在一片轻声的感谢声中开始了发问:“请问,您们新建的六段大桥在昨天发生了垮塌的质量事故是不是事实?” 他的语气明显客气了很多,可让我在心里一阵暗骂:奶奶的,真是没屁放了,没这事你们大老远地赶着跑来干嘛的?还是抬脸用微笑和坦白给了他一个肯定:“对!确实是发生了这么一件不应该的事情!原因是混凝土还没有完全凝固、工程也没到验收的时候,在施工过程中拦水堰出现了决口,冲垮了一根基柱,造成了桥面出现倾斜和裂痕,我们正在抢着补修!这不是施工质量造成问题,是在施工过程中出现了一些问题。而且,没有造成一个人员伤亡!”我加重了语气,故意把问题扯得大点,来降低影响、转移关注。这得宜于害我入狱时的几位办案人员的逻辑和方法,被我学用到这里了! “听说前期你们在修筑公路的时候也出现了严重的质量问题?”又一个人发问。 我故作轻松,答到:“没什么严重!是点小问题,我们没有向国家伸手再要一分钱,自筹自资已经开始了修复和保养!” “那,你们这里的建设工程为什么总是频繁地出现质量问题呢?” “不能用频繁来形容我们的开发和建设!”我很严肃地指正他的用词,解释说:“关键是我们这里的发展速度非常快,一切都是自己摸索着从头干、从新干,没有经验,也没有可借鉴的东西。再说,我们刚刚开始建镇,各项措施还不完善,监管力度也没达到!只是临时组建成一个筹建组,各级职能部门还没有搭成班子开展运营,人员也没有到位!……这,一切都处于刚刚开始的阶段,‘万事开头难’啊!大家都能理解的!但是,我们的建设进展总体上是好的,有几项工程最近也在市里和省里的各项评比中获得了优质工程的认定和奖励!出现了一些问题,应该是在正常的范畴以内,这与施工方个别人员的素质和急功近利恨财不发的心态有关,今后我们会高度重视这些问题的!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啊!我们可以郑重地保证:在十八段今后的发展道路上不会再出现类似的问题的!” “村民中有很多传言,说你们把工程都给卖好处了。工程质量上屡次出现问题是不是因为你们大搞人情工程、关系工程或者交易工程所造成的呢?”一位女士尖锐地端出来一个敏感问题。 我一沉吟,反问她:“证据呢?说话需要有凭据吧!?特别是你们新闻部门,更得是要尊重事实吧!我请大家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在建设的是自己的家!每个人都是满腔热血地想为自己的家乡建设增砖添瓦,把家乡建设得更美更好!怎么可能用人情、交易和关系来自找烦恼给自己添乱呢?出现了问题给我们的不仅仅是警告,敲响的警钟,也让我们痛心疾首地去反省、去追查自身的原因啊!我们镇筹建组组长王喜龙同志,已是花甲高龄的老人啦,为这事两天都没合眼了,饭也不能下咽!谁的心里好受啊?我已经说过,这是个别人的心态不端造成的个别现象,我们会把问题的责任查到底追究到底的!但是,判断需要事实和依据,您刚才也说是传言对吧?!真相需要司法机关的介入调查和取证以后来说明的!” 我封住了这些拿传言来质问我的记者的口,紧接着说:“咱们不要研究传言了!在此请允许我代表十八段的父老乡亲来感谢各位对我们的关注!十八段的民风淳朴、厚道诚实,对来自远方的朋友更是热情好客,希望大家能给予我们这种热情和心情一点点理解,接受我们的真诚,请大家一起共进午餐、品尝一下微南湖的风味特色和美酒!更加欢迎大家能常来做客,时刻关注着我们的成长和发展,给我们一些支持、鼓励和扶持,为我们宣传、呐喊!一起来合力打造十八段更美好的明天!我们真诚地感谢大家!” 屋里屋外响起了异常热烈的掌声,我趁机又高声喊到:“十八段的父老乡亲永远不会忘了你们的!”然后象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一样,把手臂挥展开来,说:“各位十八段最好的朋友,咱们请吧!” 刚出门口就见到了王喜龙,他伸手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握着,然后松开,拍了两下,眼里饱含着感激和赞许。 我跟王喜龙商量了一下,用他厂里的小车满载着土特产陪上一大堆 “农村乡下条件有限照顾不周多有怠慢”的好话,挨个送走了那些记者,陆续迎回了不少的正面报导,赢得了省市县三级领导的非常满意和高度称赞。但依然无法封住所有的嘴巴,最后还是闹到了中央电视台。据说是他们接到了一位人民教师的来信,综合分析了地方的新闻报道以后,暗访摄制的!很多人怀疑搞鬼的就是六段中学的副校长李长法。 我受命只身赶到北京,按照舅姥爷提示的路线,找到军区的一位曾经以刘恩重战友的身份到我们那里去探望过的老领导,痛哭流涕地跟他讲述了十八段的近期发展和艰难,请求他给予协助通融,不要给我们这个刚刚起步的小村庄带去负面影响甚至是灾难!他答应了,又张罗了几个渠道,还听说连我们省里都派去了去活动的人,结果是虚惊了一场!据内部消息透漏:央视的资源非常珍贵,搞我们这样的小题材是浪费!何况…… 我一个报喜电话打回去,告诉家里人说: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