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女尊之背锅》 第一章 失足? 盛夏的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眼就开始电闪雷鸣,明明才下午三点,现在却已经暗的像是晚上七八点,舒曼扶着山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路上走着,刚才的赏心悦目全变成了心惊肉跳。 脚下的路崎岖不平,耳边的雷声震耳欲聋,暗沉沉的云覆盖了整个山头,放眼望去天地间就剩自己一个,电闪雷鸣像紧跟在自己身后,从小到大长在平原的舒曼哪见过这种场面,一边被吓得恨不得多生两条腿,一边却只能抖着腿摸索着往前走,心里暗暗祈祷先别下雨先别下雨,等她下了这个山再下。 为了摆脱相亲对象的花样围追,她特意挑选了这个信号差到空格的小山村,谁知完全没用。 中午正准备午休,老同学就跑过来说村口来了个姓邹的来找她,一问名字是邹智明,舒曼被吓得睡意全无,匆匆嘱咐了老同学打发姓邹的,自己就从后门跑了。 她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姓邹的这种人,明明不喜欢她,跟人打赌才来和她相亲,她好声好气跟他讲明,他装不懂,雷打不动地来她面前报到。 这也就罢了,两家家长乐见其成,舒曼跟舒父舒母说了也没用。 她越想心里越郁闷,索性就往山上爬去了,还没爬到心胸开阔就遇上了雷雨交加。 这种时候,越是祷告越是不管用,噼里啪啦的雨滴唰地一下就降落了,浑身上下顿时湿了个彻底,眼睛也被雨水迷的睁不开了,舒曼不得不从山壁上抽出一只手抹掉脸上的雨水才能睁眼看路。 悬崖就近在咫尺,每一步都在打滑,每一步都只能小心再小心,舒曼心里不安又焦躁。 如果不是姓邹的,她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下不下的去还是一回事呢。 舒曼恨恨想着,脚下忽然一滑,身体就腾空了,她匆忙伸手却什么也没抓住,心里一凉,不会吧? 眼前划过一道闪电,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舒曼只觉得有人在不停地推自己,推得她晃来晃去,头都要炸开了,她不由伸出胳膊挥了一把,好似打在了什么东西身上,晃动终于停止了。 眼皮沉重的厉害,舒曼勉强睁了一条缝,头像是顶了几百斤重物,完全抬不起来,眼前的东西也晃个不停,她用力晃了晃头,努力瞪大眼睛看着,好一会儿才勉强辨认出自己眼前是一盘类似花生米的东西。 花生米?她捏了半天才捏起一颗,还真是花生米,她悻悻放下,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不是滑了一跤跌了下去吗?怎么醒来却对着一盘花生米? 她正迟钝地想着,身边忽然凑过来一个人,顿时一股烈酒混着莫名的怪味扑鼻而来,她想捏鼻子手却不听使唤。 好像,哪里不对,舒曼怔怔的看着自己抬到眼前的手,这是谁的手?她的?怎么可能? 她的手虽说不能做手模,却也是公认的纤长白皙,怎么就突然胀了这么大一圈,还糙成这个样子,她有生以来就没见过这么粗糙难看的手! 她不信邪地晃动着手,眼前的手也跟着晃,脑子像是一团浆糊根本搅不动,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得!知道大姐您有劲,您赶紧把手放下吧,天儿也不早了,小妹送您回去歇着。” 有人在她耳边嘟嘟囔囔说着,把她的手从她的眼前挪开搭在肩上,一个用力就把她凳子上撑了起来,可那个人却好像没什么力气连带着她也跟着打晃起来,这一晃,晃得她更难受了,肚子里翻江倒海,脑子里天旋地转,“他爷的,六子,赶紧过来搭把手!” “你她爷的着什么急,老娘衣服还没穿好!”,另一个人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抓了她的另一只手搭在肩上。 “你她爷的!又下雪了,不把她送回去,你领你家去啊?” “我说不送了吗?她爷的,酒喝我的,还得我送,啊,还抢我的,我还得赔酒道歉,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得了吧?你丫头敢说自己没偷藏些吗?说来我才是最倒霉的,啥都没捞着吧,还得来做苦力。” 舒曼呆呆地听着这两人一人一句地抱怨起来,有些反应无能,她这会眼前还是晃得厉害,只能隐约辨认出架着她的两人的轮廓。 这是来营救她的村民吗?怎么看着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舒曼想要看清楚,眼皮却沉得抬不起来,只有耳边依稀还能听到这两人的话。 “嘿,反正她也醉了,我得收回来些,她爷的,我带回来的人,连碰都没碰过,这怎么成?” “真的?” “骗你作甚,这事光彩吗?我能把人带回来就不错了,生怕被人看到,捂了一路回来还没尝呢,得,成她的了。” “嘿嘿,那你丫头可真没福气,那小爷们长得那个标致!” 这两个人在说什么?舒曼听得清楚,却听不明白,她越是想要去理解,头脑就越来越不清醒,隐约觉得冷的厉害,像是突然进了冰窟之中,她的脑子完全被冻住了,她又混沌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清醒了些,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夹杂着粗骂声,她下意识看向声源处,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睁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她才适应了黑暗,心里立刻防备起来,那声源处像是有三个人,有一个被压在最下面,偶尔发出一声闷哼,在越来越清晰的粗喘声显得格外让人心惊。 察觉了不远处发生了什么,舒曼心里瞬间一凉,即使看不太清楚,她也能辨认出那不远处那疑似山村土炕上那两个施暴者的轮廓,根本不是她能逃脱的。 她下意识想要在身边摸索个东西防身,可是手脚无力,像是根本不是自己的,无论她怎么着急,只有指头偶尔能动弹两下。 一时之间脑子里乱成一团,各种不好的想法纷涌而至,她不想再去看近在咫尺的惨象,不想去想象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可是眼睛却根本挪不动。 她从来没觉得这么害怕过,甚至觉得还不如直接摔死了,那偶尔出现的疼到极致的虚弱的闷哼声像是重重地锤进了她的心底,让她每听一次就觉得心里多了个洞。 漫长得不知过了多久,那边才没了动静,舒曼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睁大了眼盯着那边站起来的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第二章 夏日雪? 最后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朝着她走过来,那两个人说了什么,她听在耳中却根本听不明白,被那两人的手摸到时,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子里,手脚彻底没了知觉。 麻木中,那两人把她架到了炕上,扯过炕上的被子胡乱一盖就交谈着远离了。 门吱呀一声合上了,咯吱咯吱像是踩在雪上的声音响个不停,又是一声关门的钝响,踩雪的声音渐行渐远,舒曼的心随着那脚步声渐渐放了下去。 直到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舒曼才长松了一口气,手脚忽然有了知觉,像是电流在身体里来回流窜,疼的她忍不住蜷缩起来。 头猛地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面,舒曼却无暇顾及,身体里的锐疼让她根本控制不住的抽搐起来。 然而不过片刻,那锐疼忽然无影无踪,舒曼僵着身体,意识慢慢回笼,她试探着动了动手脚,身体好像有了知觉,她松了口气,却觉得一股冷风灌进了被窝,下意识一扯被子,却遇到了一股阻力。 舒曼呆呆盯着和自己相距不过两指的人头,她刚才被那两个人放到炕上时,注意力全在那两个人身上,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身边还有人。 长大以后她从来没跟人这么近距离地躺在一起过,还合盖一床被子,想到这里,舒曼不由往后撤了撤,这一动她才发现自己居然枕在人家的头发上,她一动扯得那人的头也跟着往她这边一晃。 舒曼屏住呼吸,好一会儿,却不见那人有什么动静,她慢慢坐起来,却发现自己霸占了大半被子。 她赶紧扯起被子,想要给那人搭上,可是手却突然不听使唤,浑身的力气也像被抽走了一般,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带着那角被子趴在了那人身上。 她的头恰好趴到了那人的头边,肌肤相贴处是一片湿凉,那凉意冰的她一个哆嗦,手忽然又有了力气,她小心翼翼地支起上半身,伸了一只手探向那人的鼻下。 本就昏暗的看不清楚,心里的紧张让她根本控制不住颤抖,手一下子就戳到了那人的侧脸上,硬邦邦的根本不像柔软的皮肤,她的心里更紧张了。 深呼吸了一下,舒曼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把手指挪到了那人的鼻下,没有?她感觉自己的心跳瞬间停止了。 定了定神,舒曼把手挪到那人的脖子,摸索了下大概位置,稍微用力按了下去,脑子里乱成一团,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根本没办法去感觉手下的脉搏。 她松开手用力拍了拍脸,又调整了下呼吸,重新放上去,这次,才刚按定,她就察觉了手指下细微的跳动。 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是昏过去了啊,舒曼小心翼翼出了被窝,给昏迷着的人掩好被子,挪动着下了炕。 身上少了被子,舒曼不受控制地哆嗦了几下,不由抱住肩膀缩成一团,怎么这么冷!跟冬天似的,这样想着,她摸到了肩上的衣服,有些不对劲,她不由仔细摸了摸。 她怎么穿的这么厚?难怪总觉得自己似乎肿了一大圈,可是大夏天穿这么厚还冷啊……谁给她换的衣服…… 舒曼忍下心里的恶心感,拒绝再去想这些细节,衣服都换了,手机肯定也没了,她又检查了一遍身上穿着的衣服,摸出了一些类似铜钱的东西,还有石头?一把小刀?……。 零零碎碎的居然摸出了一堆,在昏暗中也看不清到底都是些什么,舒曼把小刀攥到了手里,虽然摸起来钝得厉害,却是她摸出来的唯一有用的东西。 方才听到两次关门声,那两人应该出去了,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 外面听起来静悄悄的,屋子里光线很暗,看起来像是到了晚上。 舒曼转头看了看身边昏迷着的人,咬唇站了起来,轻轻迈开步子,每走一步就停下来听听外面的动静。 也许是太过紧张了,也许是因为脚下的地太不平整,她觉得自己每次迈步都要摇几下才能稳住身体。 就这样走一步停一下,一直到她走出了里屋,看到外屋门口透过门缝漏进来的一点微弱的光线,舒曼顿了顿,再次确定没听到任何动静,就继续往前走,一路到了门边,依然没有任何异常,舒曼站在门边,只感觉一股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让她控制不住地又哆嗦了下。 借着门边的光线,舒曼看清了门的样子,她果然还是在山村里,这种老式的木门现在只有山村里还能看到,她这么久没回去,老同学肯定会找人来找她的。 这个小山村她也算熟悉的了,虽不是什么有名的景区,可因着有山有水,远近的游客却并不少,因此这里的旅游业链条也算完善,村民真没有穷人,她来这里写生也有五六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境况。 她再后悔也没用,现在关键是要赶紧找机会看能不能从这里逃出去,舒曼把心里的杂绪全收起来,如果能看到外面,她说不定就能判断出自己的位置。 观察了下门,舒曼有些意外地发现门似乎只是掩着,她把耳朵贴到门边听了下,外面依然静悄悄的,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番,舒曼伸手扣住门缝慢慢拉开了一指宽,眼睛凑到了拉开的门缝边。 这一看,舒曼忍不住眨了眨眼,她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门外面那白茫茫的,是雪? 怎么可能,就算是山里温差大,也不可能盛夏的天还下雪吧? 舒曼不可置信地把门缝又扣大了点,鹅毛般的雪花便打着转飘到了她脸上,瞬间融化开来,她呆呆地看着外面,放眼望去是一片银白,地上,房顶上全都是厚厚的积雪,一轮圆月孤零零挂在天上,月光投在雪地上白的清冷。 手指扣在门缝上冻得麻木起来,舒曼收回手指,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可是思绪乱成了一团,理不出头来。 她低头看着通过门缝投过来的那一线月光迟迟回不过神来,地上的雪那么厚,根本就不是几个小时能达到的高度,而且,怎么可能这个季节雪下得这么大? 第三章 附身? 门外寂静得可怕,静得只剩雪落下的簌簌声,院子不大,房间却有好几个,全是黑黢黢的,地上的脚印一直通向大门处,几个房间外没有一点脚印的痕迹。 舒曼再三确认后,跨出了门槛,走到了院中,脚下咯吱的声音告诉她这都是真的,可怎么会是冬天了? 雪花落在头上,身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她茫然地一步步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大门也是掩着,舒曼缓缓拉开大门,吱呀一声后,世界还是一片寂静。 近处依稀可见房屋的轮廓,再往远处看就是一团黑影,什么也看不清楚,舒曼看着那高悬的圆月,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冷意似乎穿透了她的身体。 这里不是那个小山村,也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 季节不对,时间也不对……她昨天才看过日历,初一怎么可能有月亮,还是圆月? 放眼望去,天地间似乎只剩她一个活物,黑暗中似乎随时都有什么会冒出来,这让舒曼心里的恐惧蔓延开来。 不,不只她一个,屋里还有一个人,舒曼猛然想起炕上的人,倒退着回了院子,闩上了大门,疾步跑向正屋。 借着从大开的屋门投射进来的月光,舒曼直奔炕前,看到炕上的人还在,她因为奔跑而加快的心跳开始平缓,不管怎样,还有一个人在,她不是一个人。 被冷风一激,舒曼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注意到炕上的人似乎也在发抖,她赶紧站起来去关门。 正要关正屋的门,又想起那两个施暴者,舒曼往大门的方向走了两步,她本想将大门堵死,可观察了一下院墙,她就放弃了,这种高度的墙,大门堵死了又有什么用? 舒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两个施暴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过来,她应该借着这个机会逃出这里的。 但是,现在下这么大的雪,她又认不出路,在这种情况逃出去无异于自杀。 隔壁也有房子,不知道有没有人,就算有人…… 舒曼直接否定了向隔壁求助的想法,如果隔壁有人,那两人还这么放心地,连门也不锁就把她俩放这儿,这就意味着隔壁就算有人,也不会帮她们的。 留在这里的话……想到刚才自己目睹的,舒曼心中沉得难受,她先熬到白天再说吧。 她得先看看这里有什么能用的上,舒曼努力屏蔽脑子里蜂拥而来的不好的想法,在院子里摸索起来,居然在一间屋子里摸到了一盏老古董烛台。 舒曼拿在手里借着月光打量了一下,伸手摸了一下,里面还有灯油,看起来像是还在用的样子。 她压下心里的疑惑,继续在这间屋里摸索起来,借着月光,她能大概辨别出这间屋子里各种物品的轮廓。 把这间屋子摸索了个遍后,舒曼觉得她现在在的地方应该是厨房,因为她摸到了几个鸡蛋,还在一个瓮里发现了面粉,还有一缸的腌菜。 让她心里发冷的是,她在灶台上摸到了火镰,还有散落地上的木柴,再加上自己刚才进门时摸到的烛台,似乎都在表明这间房的主人用的所有东西都是早被时代淘汰了的。 舒曼想不到21世纪的现在还会有人用着这么原始的东西取明,她也检查了墙面,墙就是土墙,根本没有走线的痕迹。 这个地方到底是有多偏僻才能偏僻到连电都没有,连煤炭也没有? 摸索过这个院子后,舒曼心里的冷意越发深入了,整个院子的所有房间都没有走电线的痕迹,房间里的物品跟她曾在博物馆里参观的那些老古董十分相似,还有使用的迹象。 雪依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舒曼压下心里的异样,从厨房里把吃的还有能用的东西都搬到了正屋里 再次确认外面除了雪声没有别的声音,舒曼摸出火镰点了烛台,小心翼翼伸手护住猝然亮起的烛火。 这不是她的手!几乎是烛光亮起的同时,舒曼就发现了自己的手不对劲,她的手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 这双手手心全是厚茧,手背红一块紫一块全是冻伤,手指又肿又短,指节粗大,不知是本来就如此还是冻伤的缘故,这让舒曼怎么能接受的了? 舒曼已经顾不得去挡烛光了,她现在满眼都是这双疑似长在自己身上的手,又掐又晃的折腾了好一会,她不得不接受这就是她的手。 可,怎么可能?她的手怎么可能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这双手除了还是手外,跟她的手就再没有一点共同点了。 手成了这样,那脸呢? 舒曼慌乱地摸上自己的脸,在屋里搜寻着镜子,这双手上都是茧子,她根本摸不出自己的脸有什么变化。 她四处环顾搜寻着镜子,头发被摇的散了下来。 头发?她的头发…… 舒曼怔怔地从头上扯过一缕散下来的头发,在烛光里这缕头发闪烁着彩色的光芒,看起来炫目迷人,可,这不是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又细又柔软,每次换发型她都要纠结很久,因为发质实在太差了,根本经不起折腾,可眼前这头发却又粗又硬。 而且,她的头发也没有这么长,舒曼看着解开后快要垂到膝盖的头发,心里发麻,她七手八脚扯开身上臃肿的袍子。 越是检查自己,舒曼就越是崩溃,胸前这两坨结实的还是胸吗?根本就是胸肌!腰怎么能这么宽?!腿怎么这么粗??还有这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曼十分确定自己的身体不长这样,可这不是她的身体,那她是跑到别人身体里了? 她怎么会跑到这副身体里? 她的身体呢?! 刺骨的寒冷却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只不过一会儿,舒曼就被冻得牙齿都开始打颤,她不得不先颤抖着裹上衣服。 衣服居然是斜襟系带的,裹上衣服稍微好点的舒曼这才注意到身上的衣服,这衣服,也太复古了吧。 她怎么会跑到别人的身体上了,她自己的身体呢?这副身体原本的主人到哪里去了? 她记得自己摔下去了,可之后呢?她是……死了吗? 好像她中间醒了一次,舒曼努力回想着,可模糊记得的只有一只手,还有两个人。 难道那时候她就跑到了别人身上?那两个人……是刚才的那两个人吗? 第四章 男孩? 舒曼想着,目光慢慢落在炕上躺着的人身上,她在别人的身体里,那炕上躺着的人是怎么回事? 那两个施暴者跟她现在这副身体的原主又是什么关系? 她拿着烛台一步步靠近炕,离得近了,她先注意到了炕上的被褥,不知道多久没有更换过了,即使在昏暗的烛光中,她依然能看到那污渍斑斑的痕迹。 一动不动躺在那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被褥中的人同样有一头长及膝盖的头发,此时凌乱地散在床褥上,在烛光中显得格外诡异。 想起她清醒时看到的听到的,舒曼压下了心里的恐惧,她轻轻拨开炕上人挡了大半脸庞的乱发,一张巴掌大小的脸就露了出来,这张脸上还有青紫的被掌掴过的痕迹,嘴唇上还有渗血的伤口。 没有受伤的皮肤莹白如玉,翘起的睫毛鸦羽般浓密,鼻子挺秀,毫无疑问,床上躺着的是位美人,而且五官还有些稚嫩,一看就知道是未成年。 这时离得近了,舒曼才注意到床上的小姑娘在抖个不停,她伸手贴了下小姑娘的额头,触手又烫又湿。 这个小姑娘得去看医生,可,现在…… 舒曼纠结了一会就放弃了出去找医生的想法,她现在什么情形都不知道,附在别人身上,还没有一丁点原主的记忆。 这是哪里?为什么到这里了?去哪里找医生?她统统不知道。 而且,她越想越觉得这副身体的原主跟那两个施暴者可能是同伙,中间醒来虽然不太清醒,可她记得花生米,记得酒味,再一闻自己身上,简直就是泡酒里了。 还记得一点,她似乎是跟两个人在一起,没猜错的话就是刚才那两个人。 这样就能说得通为何那两个人会放她跟这个小姑娘待在一起,还会在施暴后不忘让她盖上被子睡在炕上。 可外面下着那么大雪,如果他们仨是一伙的,那两个为何还要离开? 是不能待在这里,还是不想待在这里? 这个房子是谁的? 是“她”的吗? 她见到那两个人该怎么办? 太多的疑问在脑海中不断地蹦出,舒曼想不出个所以然,她只能先放到一边,先看眼前,至少她现在还活着,还有个发烧的小姑娘需要照顾。 她记得刚才在厨房摸到了姜,舒曼在那一堆东西里翻了一会就找到了姜,不去看医生的话就只能先喝点姜汤了。 感谢她小时候玩过这个火镰,舒曼折腾了一会就顺利地在屋里的土地上升起了火。 火是没问题了,但是没有水,舒曼又去厨房里找了一遍,疑似水缸的大缸里什么也没有,没办法,只能用雪了。 舒曼出门端了一锅雪回来,先化了水把那脏乎乎的铁锅刷了一遍,不知道这房的主人是不是不在这里住,锅跟没人用过似的落了一锅灰,舒曼换了三锅雪才刷干净锅。 炕上小姑娘依然是滚烫的,舒曼看着那张秀气的小脸就不忍心,想了想,找了洗脸盆和毛巾,勉强洗干净了放好,在离炕不远的地方又升了一堆火,决定帮这个小姑娘物理降温。 忙活了一通,舒曼已经热的出汗了,她把棉衣的扣子解开,脱了感受了下屋里的温度。 有两个火堆,门又关得严实,只穿单衣也没感到冷后,舒曼才接了热水端到炕前,轻轻揭了被子,看到小姑娘的上身,舒曼匆匆一瞥就忍不住蹙了眉头,真是混蛋,这小姑娘还没发育呢,他们怎么就下得了手? 不敢细细打量这小姑娘身上青紫交加的伤,舒曼却没办法避开,实在是这小姑娘身上太多伤了,她不看仔细就会碰到伤处。 擦完了上半身,舒曼已经是满头大汗了,她换了水,又爬上炕,从小姑娘的脚头揭开被子。 猝不及防看到小姑娘的下半身,她顿时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舒曼匆匆把被子盖上,忙不迭地从炕上爬了下去。 怎么是个男孩? 舒曼忍不住捂了脸,心里受到一万点暴击,怎么也不能相信她居然把一个男孩看成了女孩,还把人给看光了…… 虽然她已经成年很久了,但由于家教和自身原因,她是个母胎solo。 怎么办?舒曼纠结了,这要是个小姑娘,她帮忙擦身降温也没什么,可这是个男孩,她怎么能不经允许…… 不是,就算允许,她也…… 这个男孩已经烧得没什么意识了,姜汤不一定能灌进去,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如果放任这个男孩烧一夜…… 而且他身上还有那么多伤,如果她不管他…… 她也做不了别的,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舒曼纠结了一会,就下了决定,怕什么,这还是个未成年,现在有的未成年看到她这年龄的都称呼阿姨了。 既然都是老阿姨了,有什么好怕的?阿姨不就约等于妈妈,就当给儿子擦身了。 这样劝说着自己,舒曼心里的小人却忍不住泪两行,怎么算她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 收拾了心情再看炕上的人,看到这张巴掌大的清秀小脸,舒曼忍不住叹了口气,一个男孩子怎么能长这么秀气,又遇到了这种事…… 那两个人真是人渣,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终归只是个孩子啊,他们怎么就下得去手? 一想到这男孩身上的伤,舒曼心里的那点男女大防就被她放到了一边,现在是介意这个的时候吗? 而且这孩子昏迷着,她帮他降降温他也不一定知道…… 给自己打了气,舒曼重又爬上炕,深吸了口气,从脚头揭开被子。 看到那双露出来的细腻白皙的脚,舒曼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个男孩,一个男孩,皮肤怎么会这么好?这么白? 连脚都生的这么秀气好看,让她一个女的看着就汗颜。 再往上,舒曼的目光不由定住了,这孩子的腿? 舒曼虽然不懂医,可看那腿扭曲的角度,再看那已经紫红发黑的颜色,她整个人都被怒火包起来了,怎么能这么对一个孩子?这是要彻底毁了这个孩子啊。 第五章 穿越? 给少年擦了一遍,舒曼轻轻合上被子,满心怒火中混杂着无边怜惜,这个孩子,已经被毁了。 舒曼已经数不清自己出门端了几盆雪,倘若能连同少年心中的污迹一同擦去,她宁可一直擦下去,身上已是如此,心里呢? 被她这么折腾着,少年却没有醒过,舒曼不知自己该不该庆幸这一点,如果少年清醒着,她真不知自己要怎么办。 在屋子里的一个木箱里翻出了干净的被子,舒曼果断拿了一床被子垫在了少年身下,又给少年换了个盖的被子,看到少年躺在干干净净的被子里,她被塞得满满的心才好了些。 接下来舒曼就犯难了,这少年昏迷着,她怎么让他喝姜汤啊? 越发愁就越容易出错,不知道是因为不是自己的身体不太听使唤,还是她忙活这一通累着了,舒曼想要舀一碗姜汤,结果不是舀到碗里端起来却溅了自己一脚,就是直接连碗都没能拿住直接掉到了锅里…… 所幸这副身板皮糙肉厚,她也没觉得烫,锅里姜汤也够她浪费,舒曼最后还是成功舀了半碗姜汤。 等舒曼尝过姜汤,觉得没那么烫了,她小心翼翼把姜汤放到了炕头,定定看了会炕上可怜的少年,重重吐了口气,在炕头坐了下来。 明明看电视剧里演的把人揽怀里喂药挺简单的,到了她这里,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舒曼僵硬地支着光光的少年,又要防止被子滑下去,又要纠正少年的姿势方便她喂姜汤,不一会儿就又是满头大汗。 不过喂姜汤倒比她想象的要顺利,她的手不听使唤,一不小心就叩开了少年的牙关,少年竟然有意识地吞咽了。 把舒曼惊喜得,她连连唤了少年好几声,却没得到任何反应。 好歹能自己喝姜汤,舒曼一鼓作气又给少年灌了两碗。 摸着少年的手暖和了不少,脸色似乎也好了些,舒曼长长舒了口气,直接坐到了炕边的地上。 脑子里乱哄哄的,舒曼的目光定定放在自己湿淋淋的前襟上,叹了口气,又爬起来料理自己现在的身体。 她不能让自己静下来,也忍受不了自己邋遢的样子。 反正也不是自己的身体,更没什么看头,加上炕上的少年昏迷着,外面还那么冷,感觉不洗洗就没法忍受这副身体的舒曼在箱子里翻出来干净棉袄就直接在屋里擦澡了。 尽管想着速战速决,可一没沐浴露、香皂之类的洗浴用品,二来实在太脏了,舒曼结束这场战斗时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此起彼伏的鸡鸣声。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睡意涌上来,她却不敢去睡,看着炕上呼吸开始平稳起来的少年,舒曼心里忽然有些羡慕。 但是要她选择的话,她肯定宁愿醒着,至少比昏迷着任人宰割要好。 不知道那两个人会什么时候过来,她到时候要怎么应对,炕上这个少年要怎么办?舒曼努力抵抗着睡意,强迫自己考虑这些。 考虑不出个所以然,反而睡意愈发浓厚,为了防止自己睡过去,舒曼又站起来探索这间屋子。 转了一圈,舒曼心里沉甸甸的,她没发现任何塑料袋之类的塑料用品,这一点让她心里尤其不安,塑料用品可以说是现代社会不可缺少的一样发明。 没有电线,没有煤炭,天然气,她还可以安慰自己现在是在山区,可任何跟工业相关的产品在这间屋子里都发现不了,这说明什么? 脑海中隐隐蹦出个猜测,舒曼却拒绝去深想,如果真是那样,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所以还是不要给自己添乱了吧。 舒曼寻了个木墩子坐在炕边撑着脑袋,一边照看着炕上的少年,一边留意着屋外的动静。 鸡鸣声后,扫雪的声音开始响了起来,听起来似乎很近,舒曼犹豫了下,给炕上的少年重又掖了掖被子,在火堆上又添了柴火,这从门后提了竹扫帚开了房门。 雪已经停了,借着昏昏的天色,舒曼看到昨夜她在院子里留下来的脚印已经变成了浅浅的印子。 舒曼合上房门,被冻得只能胳膊夹住扫帚,双手拢进袖子里,这也太冷了吧。 房檐下还有尖锥状的冰凌,看来这里不久前也下雪了。 扫雪的声音在雪地里显得格外响,还不止一处,舒曼站在屋檐下辨认了一会,离得最近的好像就是隔壁传来的声音。 隔壁的扫雪声中还隐约夹杂着人声,一个轻声细语,另一个声音稍显粗壮,似乎是一对夫妻,不一会儿又有小孩子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舒曼就拢着双手听着隔壁的动静,隔壁的夫妻俩一个在厨房做饭,一个正在扫雪,家里的小孩似乎醒了,正在院子里堆雪玩,被夫妻俩交替呵斥着。 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声音后,舒曼心里的恐慌不安都消退了下去。 正在这时,舒曼听到了隔壁开门的声音,没一会,扫雪的声音就在这个院子的屋门前响起来了。 舒曼给自己打了打气,她要趁着那两个人没过来,尽快打探些消息。 到了门前她深呼吸了一口,猛地拉开了门栓,就看到了背对着她正在“她”家门前扫雪的人,还有相邻几家也在门外扫雪的人影。 舒曼正要扬起笑容,谁知背对她扫雪的人突然扭头看到她后,吓得扫把都扔到了地上,低头弯腰就给了自己两巴掌,“申大姐,我不知道您回来了,您继续歇息,我等您醒了再给您扫雪。” 舒曼被眼前人的架势镇住了,直到听到几声利落关门的声音,她循声一看,那几家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没了人影。 收回视线,就看到离她最近的这个人也悄摸摸捡起了扫把就要遁去,舒曼赶紧跨过门槛去拦人。 她不过是伸了下手,这个人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吓得舒曼脑子都不会转了。 眼看这人还要冲着她磕头,舒曼走上前就要去扶,余光瞥到了一个身影扑了过来。 舒曼下意识顿住了脚,只听扑通一声,又一个人挨着方才这个人跪了下来,冲着她就磕了起来。 谁来告诉她怎么回事?她,不对,她这副身体的主人有这么吓人吗? 不管怎样,舒曼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对着她磕头啊,她努力装作淡定地说了声,“起来。” 声音一出口,舒曼自己也吓了一跳,脑海中忽然就想起了《三国演义》中张飞长坂坡一声大喝吓退百万曹军的典故,再一看地上的两个人已经伏在地上抖个不停了。 好一会儿,舒曼才觉得自己的心跳正常了,刚才就说了两个字,她就被这副身体的声音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 缓了缓,舒曼直接下去扶那两个人起来,再不开口了,她可不想再听一遍从她嘴里发出的吼声。 走的近了,舒曼的步子不由放慢了,她看清了这对夫妻的衣着,跟她身上穿的一样古香古色。 是这个地方太偏僻了?还是……她穿越了?舒曼心里已经偏向了后者。 第六章 男女? 她这一放慢步子,最先跪下来的那个人就抬起了头,双手拱着冲她央求道,“申大姐,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妹这次吧?小妹给您磕头赔罪。” 小妹?舒曼一边制止这个人磕头的动作,一边打量起说话的这个人。 真奇怪,她明明没有原主的记忆,这个人说话调子也很怪,她却听得懂。 这一细看,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这是个女人?五官很难看出女子的柔和,身板虽然瘦,可大眼一看给人感觉就像男人。 反而,这个自称小妹的人身边的那个人更像女人一些,头发挽了起来,还插了两只簪子,露出袖子的手也更纤细些。 舒曼正打量着,就被那个自称小妹的挡了视线,注意到另一个往后瑟缩着,她怔了下还是收回了视线,都是女人,她不过多看了两眼,怎么就吓着了? 这两个人态度怎么这么奇怪?这个自称小妹的应该是男的,一个男的这么怕她这个女的,而他媳妇,一副怕她看上的模样,都是女的,她能拿她怎么……难道原主是个拉拉? 是不是她是个女同,那两个同伙是男同,这三个狼狈为奸做着拐卖的勾当,这附近的人都不敢惹?舒曼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大。 “申大姐,您要,要……用早食……还是再歇会?用早食的话,孩儿她爹现在就去……给您做……”,这个自称小妹的结结巴巴说着,推了一把身边的人。 舒曼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她怎么觉得这个“小妹”说的孩儿他爹是指这个插簪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隔壁这家男女称呼怎么这么乱? 脑子里原先的想法全被打乱了,舒曼觉得她应该回去理一理。 看这两人的态度,舒曼想了下就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闩门的时候看到那一对奇怪的夫妻还跪在地上恭送着她,舒曼闩门的动作更迅速了。 虽然跟她预想之中的打探消息方式迥然不同,但从这相邻几家的态度中能看出原主是个彪悍到无人可惹的女人。 光是嗓门就这么厉害了,说来她昨晚好像搬东西时也没觉得累,虽然现在的身板有些太man了但也有好处啊,舒曼想着,试着活动了下腿脚,她虽然练过,却没什么实战经验。 原主的身板比她强,但毕竟不是她自己的身体,活动起来格外不顺心。 而她,似乎真的穿越了,在华国,再落后的村子里也不可能男女都留长发,在冬天还穿着臃肿的袄裙,放眼望去整个村子都没有电线杆……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她在这里,那原主是到了她的身体里吗? 舒曼踩着厚厚的雪往正屋走去,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心里越来越茫然了。 等她坐回屋里,近处的扫雪声已经听不到了,隔壁也静悄悄的,看着炕上静躺着的少年,舒曼忍不住叹了口气,怎么她就穿越了呢? 穿越也就算了,怎么是个女张飞,不,女土匪,女败类……还是个喜欢女人的……还有两个败类同伙…… 还有炕上这个少年,如果她早些察觉自己是穿越了,有这个身板在,至少昨晚这个孩子就不会多受一次折磨…… 她虽然没拐卖这个少年,现在占了原主的身体,却得替原主偿还,平白背上这么深的罪孽,舒曼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还好他是个男孩子,相对女孩,以后的路,也会好走些。 不过,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这孩子还是昏着…… 打量着炕上安静的少年,舒曼也坐不住了,这会雪也停了,她还是出去找大夫来给这孩子看看吧。 舒曼找到昨天从衣服里摸出的铜币跟碎银,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原主应该还有钱吧?就是不知道在哪放着…… 先把大夫请来再说,舒曼把主意打到了隔壁,她是不能离开这里,得防着那两败类,再说她也不认识路,不知道去哪找大夫,还不能随便开口问。 舒曼敲了敲隔壁的门,她觉得自己没怎么用力,门却发出了咚咚的响声。 “申大姐,早食还没好……” 舒曼才放下手,门就开了,自称小妹的那个人探了头出来,一脸惶恐地对她说。 “你去找个大夫来。”,舒曼刻意控制了下嗓门,仍是觉得自己耳朵有些受不住,她有些不敢想象原主平时放开嗓门说话会是什么样子。 她也不多说别的,塞了些钱到这个人手里就转身离开。 “申……大姐……”,孟柳小声喊了一下就赶紧住了口,见舒曼回头,她顿时松了口气,还好她声音小,要是被听到了,又该挨揍了。 “妻主。”,孟柳的夫郎听到门外没了动静,这才拉着躲到他怀里的小子从厨房露出头来。 “无事无事。”,孟柳关了门,走过去摸了摸自家小子的辫子,对着夫郎笑了下,叮嘱道:“我去请秦大娘过来一趟,我出去后谁敲门你都别开门。” “妻主……秦大娘肯过来吗?”,孟柳的夫郎一脸担忧地看向她。 “会过来的。”,孟柳叹了口气,“秦大娘也不敢惹她啊,再说,她这回给钱了。” “我去去就回,她要是再来敲门,你回她话就行,别开门。”,走到门边,孟柳忍不住又叮嘱道,虽说做邻居五六年倒也相安无事,自家夫郎也没甚姿色,可隔壁是个混的,不能不防。 “妻主快去快回。”,孟柳的夫郎被方才舒曼那一打量吓得不轻,挨着这么久了,那申虎也就在他们搬过来时正眼瞧过他一次,那一次就把他吓得够呛,他怎么也不明白那申虎怎么就又开始打量他了,一想到申虎平时的作为,他就不安的紧。 惦记着家里的夫郎,孟柳恨不得插双翅膀飞过去,可雪太厚,这会儿天还未大明,总有几家还没清理自家门前的雪,摔了一跤后,她也只能压着焦急小心看路了。 到了秦大娘家,可巧秦大娘刚用了早食,这会正在屋里研药呢,孟柳抹了把额头上冒出的汗,一张口就是一团热气。 “大娘好!隔壁申虎大姐托我来请您过去一趟。”,匆匆问了好,孟柳就直奔主题。 “病了?”,秦大娘一听是申虎,就停了手,没好气地问。 “这……不知道。”,孟柳摸了摸后脑勺,“看起来好好的。” 秦大娘摇摇头,站起身来捶捶腰,“这请老朽过去也不说一声怎么了,净整些事来麻烦我这把老骨头!” 孟柳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忽然想起诊金,忙从怀里掏出来,“这是申大姐给的。” 秦大娘接过一数,不由惊讶了,“怎地如此大方?你确定是给老朽的?” 被秦大娘这么一问,孟柳也不敢确认了,申大姐好似也没说,“这……” 秦大娘一看孟柳这反应,就把钱又塞回孟柳手里,摇摇头,“你拿着吧,真是给老朽的再说。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申虎那折腾,你等着,老朽提了药箱就走,唉,大清早的都不让人安省。” 孟柳一边对着秦大娘赔着笑脸,一边把钱又收回怀里,觉得胸口被这钱烧得难受,她今儿是没睡醒吧,不然怎么尽办些傻事? 昨夜儿也听到隔壁动静了,怎么早上起来就忘了申虎在家呢?这一堆事,都是自己惹的,唉! 第七章 女尊?! 孟柳本来心急秦大娘走得慢,走了一段就发现秦大娘嘴上抱怨个不停,脚下却紧跟着她,心里松了口气。 到了家门口,孟柳住了脚,先敲了敲门报告了下,“我回来了,先送秦大娘过去。” 听到门后传来自家夫郎的声音,孟柳放了心,回头继续搀着秦大娘往前走,“大娘,我送您到门口。” “你得陪着老朽进去,你这孩子可不厚道啊,留老朽一个人待里面,出了事咋整?”,秦大娘不干了,不肯往前走了。 “这……大娘,申大姐她不让人进她家啊,我回家就贴墙根站着,有啥不对您喊一声。”,孟柳苦着脸安慰道,眼看到门前就没她事了,怎么秦大娘不走了。 秦大娘怎么想怎么觉得她一个人不靠谱,以往吧,都是自家女儿陪着自己过来的,可巧女儿在镇上回不来,这还是头一回她自己过来。 不行不行,这会怎么着也得让孟柳这丫头进去,哪怕站屋外等着,也比站隔壁等着靠谱。 虽然这丫头也没什么用,但多个人好歹能给她壮个胆啊,秦大娘这样想着,牢牢拽住了孟柳的胳膊。 “大娘,您别这样……真的,我进不去的……”,孟柳挣扎着,却不敢太用力。 孟柳秦大娘两人正胶着着,就听到一声吱呀门开的声音,循声一看,申虎正怪笑着看着她们两个,顿时两个人也不敢磨蹭了。 “申、申大姐,秦大娘来了,我、我去看我家夫郎早食做好没?”,孟柳说着就低头弯腰跑开了,天啊,申虎这表情也太吓人了。 秦大娘徒劳地伸手捞了两下,没捞住人,看到申虎冷笑着看着自己,顿时两股战战地往前走,心里暗骂孟柳这丫头溜得快。 舒曼听到隔壁的敲门声就从正屋出来准备迎接,一开门就看到隔壁的邻居跟一位老人家在门前拉扯着,看那老人家拿了个跟药箱似的箱子,她下意识就扬了个笑脸。 隔壁那邻居又跟受了惊吓一般跑开,舒曼也没拦着,她现在是能少见人就少见。 见这位老人家颤巍巍地迈门槛,舒曼伸手准备扶,却见这老人家猛地跨了门槛,脚下一个趔趄却很快站稳了,冲着她直摆手,一脸惶恐道:“老朽自己来,自己来……” 舒曼看这老人家也害怕自己,就不敢再尊老了,硬着心肠看她艰难地背着药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走了几步,舒曼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下这位老人家,方才那个邻居称呼这位老人家为秦大娘,那她是女的? 可看起来不像女的……呃,隔壁那个男的也自称小妹,难道他们这里是男女称呼反着来? 这样的话就说的过去了,舒曼正想着,就听到这位秦大娘颤声问她,“申娘子哪里不舒服?” 申娘子?舒曼反应了会,是说她吗?隔壁那邻居好像称呼她申大姐,原主应该姓申,她正要应下来,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她很确定原主这副身体是女性,如果他们这里男女称呼反着来,她不是应该被叫申大哥,申公子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舒曼忍不住住了脚,盯着秦大娘仔细观察起来。 秦大娘被舒曼这种恨不得扒光了她衣服的视线看得差点站不住,见舒曼不动,她也不敢挪动一下,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努力笑了下,“老朽讲错了,是老朽的错,不号号脉怎么知道哪里不舒服呢?申娘子别跟我这把老骨头计较哈。” 秦大娘思来想去,她也就说了这一句话,不管怎么着先认错,她真怕申虎这脾气上来了给她一下,她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住,真是作孽啊,她们村怎么就出了申虎这种横人! 舒曼看着老人家不停地抹汗,只能压下心里的疑惑,大踏步先往屋里去了。 秦大娘拍了拍胸口,又抹了把汗,赶紧跟了上去,可别再出什么差池了,老天娘一定要保佑她平平安安从这里出去啊。 到了正屋,秦大娘就热的受不住了,本来赶路身上就热的难受,屋里还升了两堆火,门还关上了,她觉得自己要呼吸不上来了。 秦大娘顾不上别的,先放了药箱,又扯了扯衣襟上的扣子,把脖子露出来。 见舒曼直奔里屋,秦大娘只能提着药箱过去,心里想号脉在大堂就行,可是,她不敢对舒曼说。 一进里屋,秦大娘就看到了炕上躺着的人,目光落到那人脸上,瞥到其下露在外面的细白脖颈,她就忙转了身,造孽啊,申虎这祸害从哪拐了个小郎君! 舒曼疑惑地看着这个秦大娘,这位老人家背过身是什么意思? “秦大娘?”,舒曼等了一会,看秦大娘还是背着身子一动不动,不由出声催促道。 她这嗓门在室内尤其闷响,舒曼能看到秦大娘被她的嗓门惊得一个哆嗦,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秦大娘还是不肯回头。 不待她再次出声询问,秦大娘已经激动地开口了,“申娘子!你若是想老朽给这男子看诊,恕老朽难以从命,自古以来,哪有大夫给一个男子看病的道理!你请错了人,给他看去庙里请巫公去!这男子生病,晦气的紧,申娘子还是赶紧把他挪出正屋去,免得沾了一身晦气!” 什么啊?!舒曼听得一脸懵逼,她怎么就听不懂这秦大娘在说什么啊,床上的少年是男的啊,她万分肯定,可这秦娘子怎么说自古以来没给男子看病的?怎么可能!这男尊女卑的古代,不能看病的是女人吧? 怎么到秦大娘这里全颠倒了?怎么听起来像是女尊男卑? 女尊男卑,女尊男卑……舒曼默念了两下,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 她咬了下唇,定定看着秦大娘,“秦大娘,你……是男的……”女的? “申娘子!你就是再激老朽,说老朽是男儿,老朽也不会给他看的!老朽一个大女子,堂堂正正行医治病,怎么能给一个男子看病,传出去老朽可怎么活?” 大女子!大女子!!!舒曼觉得心里的猜测成了真,女尊!这里是女尊!她不仅附到别人身上,到了古代,还到了女尊男卑的社会! 第八章 没治? “申娘子若是无碍,老朽就告辞了!” 不待舒曼消化她穿进了女尊这个现实,那边秦大娘就愤然出了里屋,舒曼赶紧回神,抢在秦大娘出门前堵住了门。 被舒曼这一堵门,秦大娘满腔的怒火一下子就被浇灭了,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凶神恶煞脸,秦大娘手中的医箱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申虎啊,你让大娘走吧,大娘都这把年纪了,你就放过大娘吧,村里是就大娘一家看诊,可到镇里就不一样了,你看,这雪刚好也停了……再不,去山上庙里请个巫公来也成啊……” 舒曼一听秦大娘这话,更不敢心软放秦大娘离开了,这村里就秦大娘一个医生,秦大娘不看她就只能去镇上或者上山了,她不认路,还有那么厚的雪,这少年也还昏迷着,怎么可能出门?! 不管用什么方法,她得把这个秦大娘留下来,舒曼暗暗想,既然秦大娘也怕原主,那她就来硬的吧! 劈手从秦大娘手里夺过秦大娘刚拾起的药箱,舒曼冷哼了一声,“秦大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进去!” 说完舒曼就径直走到了里屋门,见秦大娘没回头也没敢出门,舒曼赶紧揉了揉被自己的大嗓门聒得嗡嗡作响的耳朵,悄悄掩了耳朵,再接再厉道,“说来,到你家看诊似乎更方便,大娘,你说对吗?” “使不得啊,使不得……”,秦大娘像是个木偶突然被人扯到了线,手脚都胡乱摆了起来。 “唉……”,看到舒曼脸上诡异的笑容,秦大娘长叹了口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原本还挺直的背瞬间佝偻起来。 舒曼眼睁睁看着一位硬朗老人家瞬间变得这般虚弱,只能暗暗在心里给这位老人家鞠躬道歉,她也实在没办法了…… 秦大娘抹了抹汗,哭丧着脸走到舒曼身边,抬头想再劝劝,可对上那张满是戾气的脸,她默默咽回了自己想说的话,唉! 一进里屋,秦大娘就立马转了身,面对着舒曼,舒曼还没松一口气,就见秦大娘转了身,她忍不住一挑眉,又怎么了? “这……申娘子,你看,是不是得给小郎君穿好衣服?”,秦大娘一瞅舒曼挑了眉,期期艾艾解释道。 舒曼愣了一下,可是她还想着让这大夫给这少年身上上药啊,这少年的胳膊,腿都有些不对劲,身上各种伤痕不看怎么治? 不过,要是这少年就是女尊的,参照男尊女卑古代女子的情况,似乎的确不能让别人看…… 先看看怎么让他能清醒过来吧,这样打算着,舒曼大步去了炕前,把少年的脖子也遮了个严严实实,想了一下,从被子下把少年的手拿出了被子。 穿衣服她是无能为力了,少年原本穿着的衣服已经被撕得不成样子,她昨晚脱了就只直接扔到火堆里了,实在不能要了。 听到舒曼叫她,秦大娘回头一看,摇头叹了口气,慢吞吞磨到了炕前木墩边坐下。 看着那双纤细秀美的手上的累累伤痕,再看那张依稀能看出小郎君清雅秀美颜色的脸,秦大娘心里叹了一声,造孽啊,这么标致的小郎君就这么被祸害了。 闭眼把了脉,睁开眼,又让舒曼换了少年的另一只手,秦大娘皱眉号了一下就松开手连叹了三声。 舒曼被秦大娘摇头晃脑的叹气声镇住了,这大娘这反应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少年…… 秦大娘收拾了药箱,才抬头看向舒曼,“申娘子,老朽医术不精,若是治个风寒,消消瘀痕还行,可这位小郎君,唉,申娘子另寻高明吧!” 舒曼听得眉头紧蹙,这秦大娘意思是她治不了?可是她只是号了个脉啊。 “秦大娘,他的腿……”,还有隐私部位……,舒曼忍不住提了一句,还没说完就被秦大娘截了话…… “没治了,老朽实在无能为力,时间太久了,治不了喽,其他的……咳咳,申娘子,另请高明吧。” 秦大娘说一句就摇次头,心里暗暗道,这可怜的小郎君,可谓已经是个废人了,能治的也就风寒跟脸上、身上的外伤,可就算脸治好了有什么用?男子又不是用来看的…… 这些话她却不能对着申虎说,她一说实话这小郎君的下场可想而知,唉,这么个俏生生的小郎君就这么毁了……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让申虎去镇里找别的大夫去吧,或许有人能治得了也说不准。 “那秦大娘能治什么就先开些药吧。”,舒曼静静看了会床上依然紧闭双眼的少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还是个孩子啊。 秦大娘听到这话松了口气,她还真怕申虎把她扣到这非要她医治,这样看来,申虎也不在意这小郎君啊,唉,各人自扫门前雪,她真的无能为力了。 “那回头我让我家孙女儿把药送过来?”,秦大娘一边往外走一边试探着问,“有些药得等我女儿采购药材回来……孟柳那丫头拿的钱是?” 舒曼耐着性子听这大娘吞吞吐吐说完,脑子里乱的厉害,想了一会才明白这大娘想表达什么,想到自己对原主钱放到哪里一无所知,不由皱起了眉。 “咳咳,老朽糊涂了,没什么,没什么……”,一见舒曼横眉竖眼,秦大娘立时收回试探,心里暗暗埋怨自己怎么总忘了申虎这混不吝的可不是个会敬老尊老的,就当花钱消灾了吧,反正这小郎君也没救了,随便治治得了。 “诊金给你就拿着,不够了和我说,药捡最好的用……”,舒曼打肿脸充胖子道,她总不能眼睁睁看一个孩子就这样没了吧。 “够了,够了。”,秦大娘连声应道,受宠若惊。 两人刚走到大门前,就听到了敲门声。 “申大姐,小妹给您送早食。”门外传来孟柳的声音。 舒曼开了门看着挎了个篮子,一脸谄媚站在她面前的孟柳,有些反应不过来,目光落到篮子里,见里面装了一碗稀粥,两样小菜,还有三四个大馒头,肚子便不受控制就叫了起来,跟雷鸣似的没完没了起来。 有生以来都没有这么失态过的舒曼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她只能给自己催眠,这不是她的身体,不是她的…… 秦大娘见状,忙告辞:“申娘子用早食吧,老朽回去备药。” 孟柳看着舒曼脸上阴晴不定,赶紧把竹篮放到门前,回头看了眼脚下走得飞快的秦大娘,挤了个笑容,“我、我去送送秦大娘。”说完就忙不迭去追秦大娘了。 舒曼默默目送这两人竞走般远去,捂着雷鸣作响的肚子,弯腰提了竹篮,有气无力地关了门。 第九章 醒了? 回到正屋,舒曼迫不及待地把竹篮里的饭菜摆到了桌子上,饥饿感就如决堤一般冲得她眼中只盛的下面前的饭菜。 肚子还在鸣叫着,不停地催促着她,舒曼手忙脚乱地翻找着筷子,真怕晚一步自己就要直接下手。 拿到筷子,舒曼顾不得坐下就端起粥喝了一大口,正要伸手拿馒头,看到伸出去的手,她用力咽下粥,她还没洗手呢。 一边大口喝着粥,一边张望着盆在哪,瞥过里屋,肚子稍微得到安抚的舒曼忽然就想起来里屋的少年。 看了一眼还剩个碗底的稀粥,舒曼有些尴尬起来,她只喝了几口怎么就没了呢。 犹豫了下,舒曼一口喝完了稀粥,她总不能让这少年喝她剩的碗底吧。 放下碗,舒曼进了里屋,检查了下床上少年的状况,她试着唤了几声,依然没有动静,她就端了水盆出去洗手了。 反正也不知道怎么喂这孩子吃的,她还是先把这副身板喂饱了,再给这孩子另做饭吧。 就在舒曼转身出了里屋的同时,床上的少年鸦羽似的睫毛颤了几颤,缓缓睁开了眼,眼中先是一片迷茫,接着羞耻、厌恶、悲哀在眼中交替闪过最后都化为了一汪死水,少年又合上了双眼,鸦羽似的睫毛也归于平静。 舒曼眼睁睁看着自己把隔壁送来的一碗粥、两样小菜、外加三个馒头全部塞进肚子才勉强不再饿的前胸贴后背,感受着仍有些空的肚子,她不由捂了头,原主平时是要吃多少才能饱啊。 心塞地收拾碗筷,舒曼慢慢发现自己似乎做不了精准的动作,拿碗这样大小的东西手就总是颤抖,她又尝试了下拿其他的东西,手伸出去总是有偏差。 是跟原主的身体不契合的缘故吗?舒曼心里猜测着,不由自主地有了一丝期盼,她不能跟原主身体契合的话,会不会就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胡思乱想着,舒曼又折腾着生了火开始煮粥,期间她往里屋去了三次,前两次她完全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第三次进去的时候,粥已经煮的差不离了,满屋都是粥的清香,舒曼走到炕前取昨夜盛姜汤的碗,目光无意间瞥到了少年露出被角的手。 少年的手指有意识地蜷缩着,颤抖着,舒曼欣喜地看向少年的脸,果然看见少年长而翘的睫毛小幅度地颤动着,眼皮也动得厉害。 她一句“你醒了!”就要脱口而出,却被少年突然的牙齿打颤声给击了回去。 他醒了,他在害怕…… 意识到这一点,舒曼咬住了唇,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 她当然盼着这少年醒过来,可她还真的没想过这少年醒过来要怎么办。 潜意识中她总觉得这少年虚弱得厉害,醒过来或许神志也不会太清楚,所以根本没想这个少年一醒过来就神志清醒要怎么办…… 她这副身体的原主还是个施虐者的同伙,说不定还是造成少年这般凄惨的罪魁祸首之一。 这种情况下,她要怎么跟这个少年说啊,说她不是原主……不行,可如果不说…… 舒曼顿了下,拿着碗倒退着出卧室,她先出去静静吧。 随着她离炕渐远,床上少年的表情也平静下来,看到少年这个样子,舒曼转身正要出里屋,忽然就听到了炕上传来的轻微肚鸣声。 舒曼脚步一刻未停地出了里屋,一直走到熊熊燃烧的火堆旁,她才停下,看着锅里嘟嘟冒泡的米粥,无力地蹲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舒曼端着放得温度适宜的米粥进了里屋,到了炕边,她也没有开口,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番,还是把碗先放到了炕边,自己坐在了炕头。 看着少年小扇子似的睫毛不安地在眼下投下一片摇晃不定的阴影,舒曼心里默念了一声对不起,就果断伸手从少年颈下穿过,不顾少年突然绷得僵直的身体,把少年揽了起来。 舒曼调整了下姿势,让少年能靠在她身上,整个过程出乎她意料的顺利,她原先想着少年可能会反抗,会开口骂她,可是预想中的所有反抗都没有出现。 这个少年只是如同一个安静的布偶娃娃任她摆布,如果不是少年的身体僵直得厉害,手指也紧紧护着身上搭着的被子,舒曼都要怀疑少年是不是真的醒了。 伸手取了米粥,舒曼看了一眼手中端着的粥,心里叹了口气,她又去厨房里找了一通,没发现勺子,不过有勺子,她也操作不了。 她试着把碗凑到了少年嘴边,可手不听使唤,一不小心就蹭到了少年嘴唇上的伤口。 被她蹭到伤口,少年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却很快就又绷紧了。 半碗粥喂得也很顺利,期间尽管舒曼万分小心还是又碰到了少年的嘴唇不下三次,实在是少年的唇太秀气了,说是樱桃小口也不为过。 一直到舒曼又重新把这少年放回炕上,这少年也没有睁开过眼,这让她心里更加沉甸甸了,这少年是不想看“她”还是眼睛也有问题? 刚拿着碗出了里屋,就听到了有人敲大门的声音,舒曼猜着是隔壁的邻居,放下碗就去开门,听那位秦大娘的话,隔壁的邻居似乎是叫孟柳? 提了竹篮开了大门,果然是隔壁的孟柳。 舒曼把竹篮往前一送,孟柳赶紧空出一只手接了竹篮,见舒曼盯着她的手,她低头一看,忙举起来给舒曼看,“申大姐,秦大娘托我先捎过来一些治风寒的药,还有一瓶药膏,您看药是放我那,我煎好了给您端过来还是?” “……”,舒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叫孟柳的,嗯,女人是不是太过殷勤了? 替原主扫雪,还送早食就很奇怪了,怎么连煎药也要承包?难道孟柳跟原主就是这么相处的? 如果原本就是这么相处的,那她是不是应该顺水推舟?她也没听秦大娘吩咐,也不知道这药要怎么煎服…… 看到这孟柳,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孟柳不是有夫郎,应该是夫郎吧,可以请孟柳夫郎来照顾这少年啊。 毕竟这少年已经清醒了,她再给这少年上药就不太合适了,而且她现在笨手笨脚的,一点也不适合照顾人啊。 第十章 有钱? 又来了,孟柳被舒曼直通通的打量惊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申虎是怎么了,总这般打量她,也不知道她哪点又碍着她眼了…… “你家夫郎可……”,舒曼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就看到面前的孟柳脸色唰地白了,一个劲地摇头,好似她说了什么可怕的话一般。 “申、申大姐,您放过他吧,我家夫郎不好看的,性子也蠢笨……您看在小妹听话的份上,放过他吧……我、我给您磕头……” 眼见孟柳又要上演磕头杀,舒曼一把拽住了孟柳胳膊,心里哭笑不得,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对着她磕头? “我这里有位少、嗯、小郎君需要照顾……”,舒曼解释了下,见孟柳还是一脸犹疑,就加了一句,“你若是不放心,可以陪着他过来。” “啊,这样……我、小妹我……”,孟柳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申虎,她倒是听秦大娘说了,申虎弄回家了一位小郎君,可她心里就是放不下心来,但申虎都说了,她能拦着吗? “报酬的话,好商量。”,舒曼见孟柳吞吞吐吐,就又添了一句,她现在能找到的也只有隔壁这个看起来老实胆小的女人了,一会儿回去就翻翻看原主把钱藏哪了。 “啊,不用、不用,申大姐,这、这是小妹应该做的……若是无事的话,小妹就回去煎药了,一会儿带着我家夫郎过来。” 孟柳见舒曼提报酬,赶紧摆手,开什么玩笑,申虎不问她要钱就不错了。 这样想着,孟柳低头准备把药包放到竹篮里,却一眼就看到了竹篮里多了七八个鸡蛋,她吓了一跳,赶紧抬头,“申、申大姐,鸡蛋……”是不是搁错篮子了? “给你了。”,舒曼解决了一件麻烦事,顿时心情好了些。 眼见孟柳又是一脸惶恐,舒曼有些不耐烦了,“给你你就拿着。” 孟柳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冲舒曼鞠了个躬,就小心翼翼地护着篮子往家走去,心里有喜有忧。 喜的是申虎今儿个不知为何如此大方,方才秦大娘把申虎给的诊金分了些与她,这会申虎又给了她这么些鸡蛋,家里的小子该有口福了,忧的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有好心吗? 既然今儿个平白得了钱,这鸡蛋还是做成饭还回去吧,这福气她受不住啊。 舒曼目送着隔壁的孟柳回了家才疲惫地插了自家门,不过是几个鸡蛋,那个孟柳的表现好像是提了一篮什么美味佳肴一般,可想而知,平日里隔壁过得是什么日子了。 如果她一直待在这里,她是不是也会过上连吃个鸡蛋都成了一件奢侈事的生活? 到了正屋里,舒曼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想到里屋的少年醒着,她就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在屋子里绕了几圈后,终于想起来一件能做的事,她得找钱啊。 屋子里她已经大致翻过一遍了,没发现有钱,为了防止遗漏,舒曼这次专盯着角落找,在外屋摸索了一圈也没看到钱的影子。 这下就只有里屋了,要是里屋也没有……舒曼拒绝去想这个后果。 给自己打了打气,舒曼尽量轻手轻脚地进了里屋,不过少年还是听到了,她能清楚看到少年脸上浮现的惊慌不安。 舒曼别过脸不去看少年的神情,强迫自己去打量里屋,里屋有三个实木大箱子,她昨夜就是在其中一个里面翻出来了新被子,还有一个她也翻过了,盛的是原主的衣物。 舒曼将盛被子的箱子里的被子全部翻了出来,一个个抖开,着重摸了摸被角,在一个半新不旧的被子里摸到了纸一样的东西。 舒曼想要找剪刀,在里屋转了一圈没看到,她也不去找了,每次瞥到炕上少年因为她走动的声音而突然绷紧的身体她就觉得脚步格外沉重。 用牙齿给被子拆了线,舒曼把那几张薄薄的纸翻了出来,万幸上面的字她都认识,一张应该是类似房契的东西,还有一张一百两,一张五十两,几张十两的类似银票的东西。 舒曼先是高兴了会随后又有些发愁起来,她不清楚这里的物价,也不知道这些钱够她活多久,她还有个病人要养啊。 把房契重塞了回去,几张银票舒曼取了一张十两的放身上,又换了地方藏好其他银票。 盛衣物的箱子里,也只有一件旧衣服里藏了些碎银子,剩下的一个箱子里全是布匹,舒曼费劲地全部抖开又折腾了好一会才重新卷好,里面什么也没藏,不过古代布匹等同钱啊,有两匹绸缎呢。 因为不知道物价,对这里一无所知,尽管翻到了钱,舒曼也轻松不起来,她恨不得原主屋里全是金银财宝。 想起金银财宝,舒曼忍不住摸了摸下巴,按理说原主应该有金子,珠宝之类的东西吧。 她本来想原主一个女人得有首饰吧,结果翻了一遍桌子,连个梳子都没找到,后知后觉想起这是女尊,女人说不定就不打扮。 现在整个里屋就剩炕没翻过了,舒曼定定看了会炕上的少年,转身出了里屋,如果有的话,她不翻也还在那里,如果没有……她何必再让这个孩子受次惊吓呢? 好歹找到了钱,舒曼拍了拍脸,看了看院子里的积雪,从门后提了竹扫帚开始扫院子里的雪,没扫几下,就听到了孟柳的叫门声。 舒曼提着扫帚开了门,瞥见孟柳身后的人,就移开了目光,她可不想被当色狼一般防着。 孟柳一直瞄着舒曼表情,看舒曼没有看自家夫郎,心里略略放了心。 进了正屋后,孟柳就把手里端着的药给了自家夫郎,转头小心翼翼开口道:“那、我家夫郎进去伺候小郎君了?” 舒曼点了下头,就见孟柳安慰了几下她家夫郎,那个男子便束手束脚地进了内室,心里的违和感让她有些不忍直视这两人的相处场景。 扎着耳朵听了会里屋的动静,只能听到孟柳夫郎的声音,说了什么却听不大清,后来就只能听到汤勺碰到碗发出的清脆声。 想着里面应该没什么事,待会还要上药,她在这干等着有些尴尬,舒曼就又提着竹扫帚出了门。 孟柳一见舒曼出了门,连忙跟了过去,伸手就要接舒曼手里的扫帚,“申大姐,我来,我来。” 舒曼没让,孟柳就张着手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看舒曼自顾自地扫的认真,她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在院子里张望了下,看到角落里有把破扫帚,孟柳眼睛一亮,小跑过去拿了扫帚跑到另一边扫了起来。 舒曼听到了动静,侧头就看到了孟柳勤勤恳恳的身影,她暗暗叹了口气,心里烦躁得厉害。 可能是因为多了一个人看到那孩子身上的伤势,也可能是因为对自己平白背负上原主惹的债的不甘…… 第十一章 伤害? 两人正扫着,忽然就听到孟柳夫郎怯生生唤孟柳的声音。 舒曼走近了几步,见孟柳夫郎如同兔子一般不安就停了脚步,看孟柳过去问。 尽管她尽力去听,可孟柳夫郎的声音实在太小,舒曼只能盯着孟柳看,等孟柳过来转述。 “申大姐,您家的柴火不够用了,我回家再给您担些过来,您……”,孟柳小跑过来,搓了搓手道。 “我跟你一起去。”,舒曼也正发愁柴火用得快,眼下地上还堆着雪,往哪找柴火去。 听舒曼自己说了跟她一起,孟柳心里一松,她刚才正发愁怎么找借口让申虎跟她出去呢,放申虎跟自家夫郎待一个屋子怎么能行? 看到孟柳家的柴房,舒曼震惊了,这柴房和正屋差不多大小,却堆满了柴火,难道过个冬天都要放这么多才够用? 对比了下自己昨天在原主家发现的空荡荡的柴房,舒曼瞬间觉得亚历山大。 “……连下了几日雪,柴火价又该涨了,我跟村头徐姐她们几个约了,下午若是不下雪就去镇里卖柴去,这一堆是申大姐要用的柴,我给您留着,您用完了就和小妹说下……” 孟柳一边捆柴,一边解释道,唯恐申虎下午看到她担柴以为她没给她留。 这样啊,舒曼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这都是孟柳家要自己用的,不过,这个孟柳怎么什么都给原主啊,原主给孟柳家钱了吗? 舒曼正想着怎么试探,一出柴房就听到一个小孩的声音,“娘!娘!有蛋蛋!” 她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的像团棉球的小孩从厨房冒了个头出来,手里攥着鸡蛋给孟柳看。 孟柳听到自家小子声音,懵了一下,她不敢回头看舒曼表情,慌忙卸下柴火,三步两步走过去,从自家小子手里夺过鸡蛋,小声呵斥道,“这是你申大娘家的,还不给我放回去!” 一下子就成了大娘,舒曼满头黑线,这鸡蛋她不是说了给这孟柳吗?难道她说得不清楚? 眼见那小孩肉眼可见地由喜转悲,冻得红彤彤的小脸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舒曼忍不住开口道:“鸡蛋给孩子吃吧。” “申大姐,这怎么成?小妹怎么能要您的东西?使不得啊,使不得啊。”,孟柳急忙回头解释道。 “好了,给你就收着,别让我多说。”,舒曼见那小孩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心里叹了口气,估计原主就是平白使唤这孟柳的吧,要不这孟柳怎么连个鸡蛋都不敢收。 那她该怎么办?就这么白使唤别人,什么也不给?她的良心怎么过得去?希望她偶尔给些东西补偿能别让她们发现她换了个人吧。 回到家里,舒曼看着孟柳抱了柴火放进正屋,和自家夫郎嘀咕了一会,转头一脸为难地看向她,不由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孟柳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她家夫郎也瑟瑟缩缩,舒曼头都大了,就不能利落地说个话吗?每次一说话就跟她会吃了他们一般。 从这两人嘴里抠了半天,舒曼才明白是什么意思,顿时也有些囧了,她昨夜给那少年灌了三次姜汤,再加上早上那碗粥,这孩子肯定憋急了。 舒曼吸了口气,进了里屋,那孩子没法自己解决,孟柳夫郎这身板也扶不起这少年。 一进里屋,就看到了炕上少年紧咬着的嘴唇,舒曼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愣了会,舒曼才想起来找恭桶,出门找了一圈才找到已经盛满了雪疑似是恭桶的东西,她忍着恶心随便清理了下就提着桶进了里屋。 舒曼恨不得有个快进键一下子跳到结束,可惜整个过程漫长得煎熬。 闭着眼睛把少年送到炕上后,舒曼摸索着给少年盖好被子才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少年眼角缓缓滑下的泪珠。 心像是被猛地撕扯住了,舒曼不敢再看,转身就出了里屋,又请了孟柳夫郎进去照顾,她找了间空屋瘫坐到地上,捂住了脸。 脑中乱糟糟的,心被各种情绪塞得满满的。 她想安慰自己那少年的伤跟自己无关,可是眼前却总闪过昨夜她在昏暗中看到的一切,这些在她知道这是女尊时,在她从周围人的态度中推测出原主的地位时,在她看到孟柳对着她的诚惶诚恐时,就一遍遍在心里提醒着她,她成了从犯…… 她只是想帮这个少年,可她现在的身份,无论做什么,之于那个孩子似乎都是伤害。 等到孟柳带着她家夫郎告辞后,舒曼又在地上坐了会才用力拍了拍脸,收拾了情绪从屋里出去。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孟柳扫成了一堆,沾了土的雪灰突突的,跟灰蒙蒙的天空一个颜色,舒曼看了一会觉得自己的心也是灰溜溜的。 里屋静悄悄的的,火堆噼啪作响,整个屋里弥漫着膏药的味道,舒曼在屋子正中站了会,深吸了口气,弯下腰开始把昨晚自己挪到房间里的一堆东西物归原处。 只有忙起来,她心里才不会想那么多,才能坚持下去,说不定,看在她勤勤勉勉的份上,上天就又送她回去了,也许某一天睡一觉醒过来就回到了现代。 把东西收拾完,中午孟柳又过来送了午饭跟药,舒曼从厨房捡了些面粉、鸡蛋,又从房梁上取下了一大块腊肉全让孟柳带了回去。 她也不管孟柳如何推拒,只管冷了脸,孟柳就惟命是从。 等到孟柳带了夫郎离开,天又开始下雪了,舒曼进里屋给火堆加了柴火,看也不敢看炕上的少年,从箱子里抱了两床被子带上正屋门,找了个厢房简单清理了下杂物铺好床,解了衣服就钻到被窝里了。 ***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舒曼醒来时鼻子塞塞的,露在被窝外的脸和脖子冰凉冰凉的,无处不在的凉意让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还是没回去啊。 挣扎着从暖和的被窝里钻出来,舒曼穿好衣服,开了门。 雪已经停了,天暗的厉害,舒曼也判断不出现在的时间,只是隔壁的孟柳没来找她,应该还不是太晚。 正屋的门紧闭着,舒曼用脚在雪地里胡乱划了几下,才给自己鼓了鼓气去了正屋。 屋子里静悄悄的,舒曼先看到地上已经熄灭的火堆,心里不由一急,她睡过头了,忘了给里屋的火堆加柴了! 里屋的火堆果然成了一堆灰烬,舒曼匆匆看了一眼,就走到炕前。 才一走近,就看到了被子上暗红的血迹,舒曼心里一紧,沿着血的轨迹往上看就注意到了少年嘴角半干的血迹,这、这孩子吐血了? 炕上少年的脸色也红得很不正常,舒曼探手试了下,又发烧了,这是怎么回事啊,不是吃了药吗?怎么看起来更严重了? 她正准备收回手,出去找孟柳,却见少年的头抬了下,似是不愿意她的手离开一般。 舒曼怔了下,手就顿住了,少年已经烧的糊涂了,无意识地用额头摩挲着她的手,口中发出不明意义的呓语。 空出一只手轻轻抚着少年的头,直到少年平静下来,舒曼才直起身,给少年掩了掩被子就疾步出了门。 第十二章 好转? 孟柳不在家,孟柳家夫郎把门开了条缝,却没露出一点身影,舒曼捶了下头,她不知道怎么去找秦大娘。 也不知道孟柳家夫郎能不能出门?舒曼正要开口问,就听到门后传来一个小孩的声音:“申大娘,您找我娘有事吗?” 舒曼一听这个小孩口齿伶俐,顿时想到了个主意,她刻意放轻声音:“你知道秦大娘家在哪吗?” 门里静了一秒才响起来小孩嘟囔着的声音,舒曼听不清楚,下意识往门的方向倾了倾,只见门缝陡然变大,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内窜了出来,爬过门槛一下子扑到了她的腿上。 “申大娘、申大娘,我知道,我带您去!” 小孩仰头对她说道,冲她露了个大大的笑脸,转头冲着门喊了句,“爹,我去了。” 舒曼看着还不及她腰高的小孩,心里不禁柔软了几分,伸出手指给小孩握着,“好孩子,回头给你买糖吃。” 隔壁两口子都是闷不吭声型的,结果生了个小话痨,一路上小孩叽叽喳喳的,十分活泼。 若不是心里挂念着那个少年,舒曼很乐意听小孩子说话,可这会她满脑子都是被子上刺目的血迹。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过严肃,小孩说了一会见她没什么回应,就不再说了。 耳边听不到小孩的声音,舒曼低头一看,小孩倒腾着小短腿小跑着撵着她的步子,这会已经开始喘气了,不由停住了步子,抱起了小孩。 小孩愣了一会,被她抱着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咧开了大大的笑容,又恢复了活泼。 到了秦大娘家,门开着,舒曼正想敲门就看到了正在院子里的秦大娘,两人的视线刚好撞到一起,秦大娘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看见舒曼,秦大娘就愁的不行,忍着捂耳朵的冲动听完了舒曼的描述,她心里狠狠叹了一口气,她就不该站在院子里的,不然还能躺床上装个病…… 心里抱怨着,秦大娘却只能收拾了药箱,马不停蹄地又跟着舒曼走了。 所幸怀里抱着个小孩,舒曼听着小孩的童言稚语,还能忽视一下秦大娘身上满的要溢出来的怨念。 要是只有她一个人,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一个上午才被她强迫威胁过的老人家…… 把小孩平安送到隔壁,孟柳的夫郎依然连身影都没露出来,舒曼隔着紧闭的门听到小孩安慰大人的声音,心里忽然多了些暖意。 天气冷的厉害,没了火堆,屋里的温度就完全降了,回来一进正屋,舒曼把秦大娘领到炕前,就赶紧蹲下身生火了。 秦大娘有些不适应地摸索着在炕前的小木墩上坐下,视线却无法从正蹲在一边生火的舒曼身上挪开,这申虎是转了性? 看到舒曼咔嚓一下踩断了一根粗壮树枝,秦大娘觉得一阵腿软,赶紧收回视线,一眼都不敢再往舒曼身上看。 安抚了下差点跳出来的小心脏,秦大娘定了定,才伸手给炕上的小郎君号脉。 看脉象,小郎君这是好转的迹象啊……也不知道申虎这混人做了甚竟能让这小郎君吐血了……唉,这小郎君还不如就这么去了,这醒过来该恢复的也恢复不了,申虎这混人会去养个废人吗? 秦大娘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摇了摇头,摇到一半就对上了凑到自己跟前的一双睁得跟铜铃似的大眼,吓得她往后一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舒曼生好火,一回头就看见秦大娘不停地摇头,眉头皱的跟脸上的褶子一般,一颗心就提到了半空中。 到秦大娘跟前喊了几声都没听到回应,舒曼只能凑近了,没想到这秦大娘反应这么大,她想着去扶,身体却跟不上,慢了一步。 见她伸手,那秦大娘吓得连滚带爬的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舒曼忍着扶额的冲动,只能直了身旁观。 斟酌了下字句,秦大娘一股作气说了小郎君的脉象,就收拾了药箱站了起来,只盼着申虎赶紧放她离开。 舒曼听完秦大娘的话,却有些不信,真是转好了,这秦大娘怎么又是摇头又是皱眉的? 而且,这秦大娘看都不敢看她…… 看这秦大娘的医术也不像多好,舒曼想了想,就没再多问,送秦大娘出了门。 看着秦大娘脚下飞快地离开,还不停伸手拭汗的样子,舒曼叹了口气,关了门,她还是想想办法去找别的大夫看看吧。 不等舒曼想出怎么带着炕上的少年出门或者带个大夫回来的方法,炕上少年的脸色就慢慢正常下来了。 给少年擦了擦额头跟脖子上的汗,试了试少年额头的温度,确认少年确实退烧了,舒曼松了口气,手里一松,毛巾就跌回了水盆里。 看来秦大娘的医术还行,舒曼捶了捶钝疼的腰背,才刚站起身来,就听到了孟柳的声音。 打开门就看到孟柳带着自家夫郎过来,舒曼让了门,看两人大篮小篮的拿着东西,忽然想起了孟柳家那个活泼的小孩,这么晚了,他们留小孩一个人在家吗? 话在嘴上溜了一圈,舒曼还是没说出口,这不是她的身体,这里也不是她能随心所欲的地方。 没被人发现她不是原主,就已经举步维艰了,如果被人发现…… 况且,她真的不敢再去刺激那个孩子了…… 孟柳家夫郎端着药进去,没一会就又端着药出来了,一脸为难,也不敢看舒曼,嗫嗫道:“小郎君没醒,喝不了药……” “你们回去吧。” 舒曼揉了揉太阳穴,打发了手足无措的小夫妻,等两人回了隔壁,她仰头看了看黑黢黢的天,叹了口气。 一回生二回熟,舒曼把少年揽在怀里,拿着孟柳家带来的汤匙试着给少年灌药,可惜她控制不好,没两下就泼了少年一下巴。 她手忙脚乱地给捞毛巾给少年擦拭,擦干净后,舒曼探手去够放在一边的药碗,转过头就对上了怀中人睁开的双眼。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啊?舒曼怔怔看着,找不到任何语言能形容她这一刻的感受。 第十三章 惨了? 像是烟花划过夜空那般转瞬即逝,不待舒曼想出形容词,少年就又合上了眼。 舒曼又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药汁在碗里晃了几晃,险些泼出来,她稳住碗,无意识地拿着汤匙在碗里拨了几圈。 怀中僵硬的身躯提醒着她少年确实是醒着的,舒曼咬了咬唇,端着碗凑到少年唇边。 本是试探的动作,却因为她控制不好手又是重重撞上了少年的唇,直直磕在了牙上。 舒曼正要移开碗,却见怀里的人微微张开了口。 一碗药汁就在舒曼的忐忑不安中见了底,舒曼后知后觉想起,这孩子没吃晚饭。 她本以为这孩子醒不来,想着不管怎样药是一定要喝的,也不能放,才先端了药过来。 谁料这孩子会突然就醒了,似乎上午看到的泪痕都是她的错觉一般,这孩子依然像个木偶由着她支配。 尽量小心地把少年重新放好,舒曼端着空空的药碗去外屋换晚饭。 折腾了这么一会,粥已经是温的了,舒曼不敢耽搁,试了试温度就端着粥重又进了内室。 炕上的少年在她的手搁到他肩上时猛地一抖,喝了一碗热药而泛红的脸霎时又是一片惨白,舒曼顿了顿,想开口安慰他,却不知道怎么说。 顶着这样的身体,她无论说什么都是徒然,她是同情这孩子,不想他再受惊吓,可她也担不起坦白的后果,相处了快一天一夜,她连这孩子睁眼的模样都是刚才才见到,让她拿什么去相信他?而她说了,他又会相信她吗? 她从来都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更不会轻易与陌生人接触,如果这个孩子不是这么虚弱,她或许只会敬而远之。 脑中思绪纷纭,舒曼手下没有犹豫地重又扶了少年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粥喂得也很顺利,舒曼停顿,那少年便一动不动。 喂完粥后,舒曼回到外屋,胡乱解决了早已变得温凉的饭菜,把碗筷提到厨房洗刷。 天气冷的厉害,手泡在热水里,舒曼一点也不想出来,可只有手暖又有什么用?明明穿着鞋跟光脚也没什么区别,脚已经快冻得没知觉了。 快速刷好碗筷,舒曼甩了甩手,吹灭烛台,小跑着回了正屋。 合上房门,舒曼用力跺了跺脚,下午下的雪她没顾上扫,这会最下面的已经有结冰的趋势了。 屋里烧着火,倒比外面暖和得多,舒曼在屋里寻摸了一圈,没找到多余的毛巾,她决定明天把箱子里的布拣一匹出来专门当毛巾用。 还有灯油或者蜡烛得去买些存着,柴火也得省着用……不过这些都是小事,现在关紧的是她应该去找谁问下有没有类似坐便椅的东西,哦,还得给这孩子找身衣服穿,总不能一直光着吧…… 舒曼坐在桌边乱七八糟地想着,不一会儿连打了三个哈欠,她揉了揉眼睛,下午睡的那一会根本不够,她现在已经困的眼都睁不开了。 又跟沉重的眼皮斗争了一会,舒曼拍了拍头站了起来,深呼吸了一次,大步进了里屋。 被子她下午送走秦大娘后就抱到里屋了,预备着晚上照顾这个少年。 虽然这个少年醒了,但是想到下午的事,舒曼就不放心他一个人待着。 炕很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舒曼把少年裹着被子抱到了里面,自己在外侧布置了个被窝。 少年倒是安安静静的,只要她刻意忽略少年僵直的身体,心里的别扭就没那么强烈。 只是再刻意忽略,也不能不考虑一下这少年的需求,舒曼纠结了一会,还是觉得应该问一下这少年起夜不。 她斟酌了好一会不知道该用哪个词,就胡乱说了个词,然后一室寂静。 在舒曼要破罐破摔,直接抱人起来之时,她看到少年点了下头。 如释重负之后心里涌上的感觉格外复杂,舒曼找了件原主的棉衣给这少年披上,抱着少年出了被窝。 不过一小会儿,这少年露在外面的胳膊腿上就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舒曼把人塞进被窝里,看到少年冻的泛紫的脸,她心里叹了口气,算了,这么私密的事她都伺候过了,还差给他烫烫脚吗? 在衣箱里翻了一通找到了件布料适合当毛巾用的,舒曼掂起来瞅了下,估摸着是原主的亵衣。 反正她也不会用原主的,舒曼就心安理得的拿它当擦脚布了。 浸了浸热水,拧干后,舒曼拿着它从被角伸进去找到少年的脚裹着捂了起来。 裹了没一会,手里的布就变凉了,舒曼重又给少年掖好被角,盆里的水已经变温了,她也懒得再去烧了,就着温水洗了脚,水盆就先放一边了。 吹灭了烛台,舒曼适应了一会陡然降临的黑暗才借着火光摸到炕边脱了外衣躺进被窝里。 本以为自己躺下就能睡着,可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舒曼觉得自己越来越清醒。 也许是不适应跟人同床,也许是身边躺着的人尽管悄无声息却让她根本无法忽视,也许是她想家了…… 总之舒曼闭眼努力了好几回,最后只能徒劳地睁着眼睛,怕惊扰到身边的少年,她连翻来覆去都不能做。 胡思乱想了一会,舒曼脑海中忽然浮现了方才仓促看到的那一双眼,她忍不住侧了侧头,看向另一侧的少年。 火堆静静地燃烧着,屋里一片橘红,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将少年牢牢地罩在其中。 她知道,这少年也没睡着,从他那不自然的呼吸声中就能听出来。 准确来说,中学以后,她就再也没和人共享过床了,尽管现在这样是她自己选择的,可心里的别扭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消减,反而越来越浓烈。 她不自觉地就开始捕捉着这少年的呼吸声,猜想着这少年的想法,相处了近一天,她现在才对这少年真正好奇起来。 可能也是因为他突然睁眼看她了,如果他一直闭着眼睛,她也不会去探究,可是,见了他的眼睛,她很难不去好奇。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人,不过是睁开眼睛,就能让看到他的人目眩神迷,如果不是他先闭上眼睛,舒曼毫不怀疑自己会一直盯着他发呆。 这样漂亮的孩子怎么会落到了这种境地?看年龄应该不过是十五六,家境应当也不错,小门小户也养不出这般的冰肌玉骨,不过也可能是天生丽质。 这样的好相貌,怎么会到了原主手里呢?虽然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长相,可看了自己的身板,舒曼就不对自己现在的样子抱任何期待了。 要长相没长相,年龄不知道,不过被隔壁孟柳喊姐的话,应该至少比孟柳大吧,孟柳家小孩也有五六岁了,算起来原主年龄至少应该得有二十一二了吧,在古代应该就算是大龄了吧。 家里应该就原主自己一个人,没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迹,也没有人打扫屋子,屋子里邋遢得厉害,再结合周围人的态度,即使从原主屋里翻出了钱,舒曼也很难想象有人会把孩子嫁给原主这样的人。 肯定不是娶回来的,如果真的是被家里人许给原主的,村里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秦大娘跟孟柳的表现都表明她们完全不知道原主家里有这么一个少年的存在。 尤其是孟柳,跟原主挨得这么近,原主动不动就指使孟柳过来干活,原主家发生什么应该都瞒不过孟柳才对,可是孟柳也不知道,这一点就很奇怪了。 难道真的是原主拐过来的?要不怎么要瞒着别人?还把这少年折磨成动弹不得的模样,明显就是防止这少年逃跑......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她就惨了...... 第十四章 安全? 本就是胡思乱想,思绪拐到了这里后越发深入,舒曼彻底没了睡意,她怎么一直没想过呢,不是,她昨夜也想过,可开始她以为自己是跟这孩子一个阵营的,后来意识到越来越多不对劲,她脑子都转不动了,加上这孩子情况紧急,她哪顾得上别的,潜意识里还是把自己当成跟这孩子一个阵营的。 她想过这孩子这样可能是原主折磨的,可她又不是原主,心里十分抗拒往深处想,也根本没适应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事实……舒曼心里乱成了一团,除了她,现在已经有三个外人见过这孩子了,她当时只顾着担心这孩子了,完全没想过这一点,如果这三个人传出去…… 这孩子的家人找过来了怎么办?她说这不是她干的有人信吗? 本来看到这孩子的惨状,她就觉得身上的罪恶感压的她难受,这会想到自己很可能还要背上这么一个拐卖人口的黑锅替原主坐牢受折磨,舒曼有些崩溃了,不带这么玩她的吧,每当她接受一项,穿越大神就能让她看到更糟糕的! 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找回一丝理智,她并没有原主的任何记忆,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知道这个少年情况的除了他自己,应该还有昨夜那两个送她回来的人。 她肯定不能问这个孩子,而那两个人应该跟原主关系十分密切,如果见到她们,她应该能试探一下。 而且,从这孩子身上的伤来看,他肯定也不是昨天才受伤的,有的地方的淤青已经发黄色,这样的淤痕说明受伤至少有一星期了,也间接表明这少年受折磨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如果这少年真的是被原主拐来的,这么久却没人来寻他,很可能这孩子已经被家人放弃了,从秦大娘的态度也能看出来,这里对男子的约束很苛刻。 还有,知道这少年情况的孟柳两口子,还有秦大娘这三个人都惧怕原主,应该不会去举报她…… 给自己列了一堆理由后,舒曼才勉强松了口气,只是放松后,紧接着涌上来的却是自我厌弃,她越安全不就说明这孩子越可怜吗? 可能不是自己的身体,即使她心里沉重的根本毫无睡意,还是不由自主就陷入了熟睡。 醒来的时候,看到头顶的木梁,舒曼心中除了失落还有庆幸,还是没能回去,可是也没人来抓她啊。 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少年,一边轻手轻脚的拿起衣服踩着鞋下了床,等到出了里屋,舒曼立刻开始往身上套衣服,也顾不上自己动静大不大了,这天气实在太冷了。 穿好后,舒曼搓了搓被冻得发僵的双手,轻轻开了门,门外是刺眼的一片白茫茫,天已经大亮了。 地上的雪已经板结了,舒曼用扫帚扫了两下就放弃了,要是真的用扫帚,院子还没扫完,扫帚就该秃了。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舒曼呼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一团团热气,心里有些不适应,连时间都没法知道,虽然她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做什么。 “申大娘!你起了吗?我爹爹正在煎药......” 忽然听到隔壁传来熟悉的小孩子声音,舒曼看向跟隔壁紧挨的墙,正要开口,就听到了孟柳低声训斥的声音。 紧接着,孟柳就隔着墙跟她赔罪,“小儿调皮,申大姐别放在心上,您继续睡,睡醒您喊一声,小妹就过去。” “药好了就直接过来吧。”,舒曼尽量让自己说话随意,也没有再刻意控制嗓门,她只有表现的更像原主,才能威慑住人,虽然心里免不了别扭,可她别无选择。 说完话,心里早有准备的舒曼还是忍不住捂了下嘴,原主说话声音怎么这么大,她毫不怀疑相邻这几家都能听到她在说什么,这么大的嗓门,岂不是她做了什么别人都清楚吗? 可孟柳他们却没发现她家里多了个人,是原主不怎么开口,还是这个少年也是才到原主家里? 疑问越来越多,却无从解答,舒曼头都要炸了,她又不是福尔摩斯,为什么总要她去推理? 顾了前就丢了后,好像她做什么都不能一举两得,这么大嗓门,里屋的少年肯定也醒了,后知后觉想到这一点的舒曼塌了肩膀往屋里去,看看吧,如果醒了,里屋该重新生火了,屋里也该换换空气了。 站到里屋门口,少年昨夜被她挪到了炕里面,又被她的被子挡着,舒曼也看不出来炕上的少年是不是醒着。 不过看到她的被子,舒曼不得不走了过去,一会儿孟柳他们就过来,她的被子总不能等着人家给她收拾吧。 被窝里还是暖的,舒曼摸了摸透着暖意的被子,心里泪流两行,外面冷的她脸都是麻的,如果不是有这孩子在,她还穿了这么一个尴尬的存在,她一定不会出被窝的。 心里流连着,舒曼还是把被子叠好堆在了炕尾,犹豫了一下,她伸手把少年抱到了炕边,这样一会儿喂粥喂药都方便。 少年被她碰到的时候还是僵硬得很明显,舒曼心里有些黯然,如果她不是穿到原主身上就好了,帮助别人还被人误解害怕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余光瞥到少年被她抱起而从被子里露出来的小腿,看到那小腿上显眼的紫色斑痕,舒曼放下少年就赶紧给这孩子掖好被子,然后走到盛布匹的木箱边翻了一匹布出来,差点忘了,得给这孩子做两身衣服,总不能一直光光的吧。 原主家里也没有棉花,棉袄是做不成了,不过这孩子现在也用不上,但还是得做一件,待会问问孟柳有没有棉花,舒曼一边把布搬出来,一边想着,如果这几天不下雪,她让孟柳带着她出去采购些东西吧,原主家真的是要什么没什么,她可算知道什么是家徒四壁了。 只是脑子里过一下必需品,舒曼就头大了一圈,一下子就想出了一串,又没有纸笔让她记下来,算了,她见着再细想吧,先看看怎么做饭,总不能一直让隔壁给她做饭吧? 第十五章 顺心? 听到敲门声后,舒曼揉着想的发胀的头出去开了门,先是看到了孟柳那张憨厚的笑脸,然后就被她手中提着的东西吸引了目光,这算是,心想事成吗? 孟柳居然给她带来了个坐便椅! 舒曼打量着孟柳手中的东西,心中的喜悦无以复加,天知道,她昨天有多尴尬! “申大姐,这是原先照顾我祖父留下的,没用过几次,昨儿个孩子他爹给刷了刷,干干净净的,……给小郎君用,您别嫌弃……” 孟柳见舒曼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赶忙解释道,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申虎领不领情。 昨儿个回去,她家那口子饭都没吃就先翻腾着找这个椅子去了,她拦都拦不住。 要她说,找出来又有什么用,这可是她过世的祖父用过的,本来早该烧了的,偏她家这口子心疼花了钱才做的新的,不肯烧就放到了角落里,活人哪能用死人用过的东西? 她好说歹说,她家这口子就是默默抹泪,弄得到最后,她家这口子不提了,她心里却过意不去了,她家这口子最是心软,她不让帮,他指不定心里怎么内疚呢。 唉,挨两下就挨两下,又死不了,反正也不是没被申虎打过,也不差这一回了,再说,托这位小郎君的福,申虎对她大方极了,又是给钱又是给鸡蛋给肉的,唉,就当还情了。 孟柳瞥了一眼舒曼的脸色,就低下头不敢再看了,余光瞥到舒曼抬起了手,她就绷紧身体准备挨打,哪知最后只是拍了下她的肩膀,虽然那力道大的她忍不住往下蹲了下。 舒曼忍不住拍了下孟柳的肩膀,真是太贴心了,她烦什么,这个孟柳就自己上门替她解决。 接下来简直不要太顺,她心中衡量再三跟孟柳提了做衣服,孟柳就立马承包了。 听她说没有棉花,孟柳听了自家夫郎的话,期期艾艾跟她说可以拆了棉被,舒曼听了立刻就跑进里屋把原主仅剩的最后一床新被子连带着她刚才翻出来的那匹布一同交给了孟柳。 解决了两项大难,舒曼心里轻松了许多,越看孟柳越觉得顺眼,她本来想着给工钱的,这会改了主意,给钱不一定能给出去,倒不如直接把这匹布直接送给他们。 一听舒曼漫不经心地说把这匹布送给自己,孟柳本就沾了个边坐着,这下连坐都不敢坐了,刚抬起屁股,就听到一声,“坐下!” 孟柳条件反射直接坐下了,可惜她只挨了个边,猛地坐下就连人带椅子倒在了地上。 舒曼忍不住捂了眼,她被孟柳动不动就来磕头杀吓怕了,见孟柳一脸惶恐弯着膝盖似乎又要来,她就赶紧出声阻止。 没想到孟柳被她吓得连椅子都坐不好了,昨天那个秦大娘也是,原主是有多吓人啊。 “我说送你就送你了……出了门,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掂量着……秦大娘那里,你也交代下。” 被孟柳这惶恐的样子一提醒,舒曼就决定了,既然穿到原主身上了,她就学个坏人吓吓她们,至少短时间内她们不会传出去。 孟柳才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舒曼这么说,连腰都不敢直起来,心里暗暗叫苦,申虎的事,就是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往外说啊。 “小、小妹不敢,您怎么说小妹就怎么做,绝不多说一个字,秦大娘那小妹会去转告的,大娘肯定也不会多嘴的,您放心。” 大冷的天,孟柳却额头冒汗,难道有人说了什么,申虎才来敲打她?这下着雪她一直待在家里,确实什么也没往外说啊,申虎还提上秦大娘,那说的难道是这个小郎君的事? 可这小郎君的事又有什么不能往外说的,已经是申虎的人了,就算申虎是拐来的,又有人能奈何得了她吗? 就算有人捅到里正那,或者这小郎君家里人寻来了,不把人许给申虎难道眼睁睁看着这小郎君没人要还连累一族人被指指点点吗? 一想到自家夫郎描述的这小郎君的样貌,孟柳心里猛地一咯噔,难道申虎拐的不是一般人家的小郎君? 越是回想自家夫郎赞叹的语气,孟柳的汗就怎么也停不下来,她不停地用手拭着额头,如果真的是…… 那、那……糟了…… “申大姐,我这就去找秦大娘说去!”,想到这里,孟柳哪还能等,如果这个小郎君真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那还真的不能往外传! 离得这么近,她怎么着也脱不了干系,申虎一个人天不怕地不怕,惹了祸出去一躲就什么事也没有了,而她拖家带口的,想躲也躲不掉。 申虎这是要害死她啊,她招惹谁不行,怎么还把主意打到了大家公子身上,那是她们能碰的吗? 孟柳想都不敢想这事传出去的后果,她得跑快点,找秦大娘说去! 秦大娘虽然不是多嘴的人,可昨儿个她没问,秦大娘自己就跟她提了这小郎君……难保秦大娘会不会给别人提起,这天下着雪,秦大娘家的人也不会少。 孟柳越想越着急,汗如雨下,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舒曼见孟柳都急的出汗了,不由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孟柳前一秒还跟她保证呢,怎么现在就急着去找秦大娘了? 算了,不管这孟柳怎么想,她能现在去就现在去,说的越早对她越有利,舒曼想了下就点头了,看孟柳得到她准许才小跑着出门,心里对原主的威慑力又重新认识了一遍。 如果她们两个都听话地不传出去,她就有时间适应,至于炕上的小少年,她只能先对不起他了。 但,只要她熟悉这里了,她一定亲自送他回去,要是他家里人不养他,只要她还在这里,锅都背上了,也卸不掉,她就替原主还债养着他,要是他家里人肯养他还追究她的责任,那她把他送到家就流浪去。 反正她一个人,在这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到哪不能活?这还是女尊,她还是个颇有凶名的女人,怎么着不能活?说不准什么时候她就能回现代了也不一定。 第十六章 过年? 也不是一切都如她所愿,预定的采购计划就不得不暂时搁浅,积雪太深,难以出行是一方面,据孟柳说,即使到了镇上,这种天气也没有几个铺子会开门迎客。 舒曼守着这一院积雪,心里的郁闷沉甸甸压在心上。 才过了两天,时间慢的分秒可数,除了扫扫雪,她竟然找不到其他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 即便是这唯一的扫雪,她也不能一直干,院子就这么大点地方,而且她越是干活,就越容易感到饥饿。 天可怜见的,原主家里调料除了盐什么都没有,她要是饿了,就只能煮粥。 可,据她观察,饶是隔壁孟柳这两口感情很不错,孟柳也没下厨帮过她夫郎,可想而知原主这种连饭都要托隔壁给送的肯定不会自己下厨。 为了尽量贴近原主,也为了大冷的天不因为喝太多粥频繁地露天光顾马桶,穿越女尊的第二天,舒曼扫了一会地,对着天空发了会呆,就只能转移阵地进了里屋对着火堆发呆了。 要是可以,她也不想过去招人嫌,可托这天气的福,待在院里不动弹冷的要命,她还得节省着柴火用,再三衡量她只能厚着脸皮在里屋烤火。 屋里安静的厉害,炕上的少年一如既往的没有动静,舒曼也不是主动的性格,又是这么个尴尬的身份,进了里屋也恨不得自己能隐身才好。 一整天也只有隔壁孟柳两口子过来时,整个屋子里才有丝人气,等这两口子离开,大门一关,整个院子就又归于沉寂。 到了晚上孟柳过来的时候,舒曼已经快要受不了了,发呆,她是不介意啊,可是心里沉甸甸装的都是事,脑子根本放空不了。 原主的饭量也大,就这样发着呆,她都能饿的饥肠辘辘,更别提站起来去做其他事了,她看着原主脏乱的房子就提不起劲,要是现代她再辛苦也要收拾一下,毕竟住的人是她。 可现在有什么条件收拾,抹布没有,洗衣机没有,连水都只有积雪可用…… 待得实在无聊了,舒曼想画画,在院子里连根树枝都找不到,牺牲了一只筷子,悄摸摸跑到墙角土地,却发现自己下笔抖得厉害,勉强画了一会就赶紧消失灭迹,跟做贼似的唯恐被人看到怀疑。 最好的方法是睡,可她往哪躺,下雪还好些,不下了,天气冷的根本离不开火,舒曼试着抱了被子去厢房,躺下去没多久就又被冻了回来。 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熬到了天黑,为了省灯油,舒曼一直到听见敲门声才点了烛火。 除了日常的药和饭菜,舒曼还收到了孟柳夫郎做好的两件单衣。 孟柳说棉衣正在赶制中,要过两天才能好,舒曼听了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暗咋舌,孟柳夫郎这做衣速度也太快了。 少女时期,她不爱出门,那时舒爸舒妈忙着生意也没空管她,一到寒暑假就窝在老家里看看书,写写字,无聊的时候,缝纫,绣花之类的手工活都专门去学过。 学会了也就成了爱好,有模板、缝纫机在,莫说一天两件,一天五六件她也做的出来。 可这是古代,孟柳夫郎连个量身的软尺都没,就凭手指丈量,一针一线全靠手去缝,就能一天做好两件。 而且还是冬天,舒曼扫雪时手指都冻得弯曲困难,她实在想象不到这种天气孟柳夫郎还能捏着针赶完两件衣服。 心里感慨不已,舒曼却只能压着好奇心,其实她很想看看孟柳夫郎做的衣服,还想瞻仰一下孟柳夫郎的绣工,可惜得避嫌。 她当然没这个觉悟,可她听了孟柳的话,挪眼看过去,就见孟柳夫郎那个紧张的,好像她要看的是什么不能看的东西一样,被迫就有了觉悟。 孟柳夫郎进去照顾少年,留舒曼跟孟柳两人在外间。 孟柳摆了饭菜后就站在一边陪着笑,也不坐下。 舒曼对隔壁这两口也防备着,饭菜都是等他们离开后才用,除了昨天早上那顿,这几顿饭菜吃的时候都差不多凉了,可是肚子饿的烧疼,她也没工夫去讲究。 碗筷最后只是热水泡泡就洗刷了,所幸饭菜油腥不多,不然她可能真的不会去洗刷,因为怎么想,原主也不会是会洗碗的人。 她在原主家发现的碗,除了新的就剩下黑黢黢的几个,她毫不怀疑现在如果不是冬天,那碗里肯定朵朵青霉。 闷了一整天,没想出什么也没做什么,舒曼对着一桌能看不能用的饭菜,憋得实在难受,就打算闲聊几句。 “吃过没?”,舒曼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没、没……”,孟柳急忙摆手道,“申大姐没用,小妹怎么敢用?” “申大姐给的东西小妹绝没有自己用,请申大姐尽管放心,小妹不敢欺骗大姐。” 唯恐舒曼误会自己给的是剩菜,还偷偷挪用食材,孟柳一边解释着,一边恨不能现在就叫出自家夫郎,让夫郎好好交代做饭都用了什么,好让舒曼放下心来,别怀疑她。 舒曼听的眉头紧皱,她给食材的时候就想过,孟柳这么老实,就算吃一锅菜,肯定也是尽捡着好的给她送来,她们一家人就将就着。 可,这孟柳也未免老实得过了头吧,听这意思,她的食材就她一个人在吃啊。 这让她怎么好意思?看这积雪厚度,天气状况,就算化雪也得至少三天吧,她现在就剩下原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存下的食材。 她虽然会做饭,还专门学过下厨,可没有调料,只有盐,她能想到的菜,加上原主家里的食材根本没法发挥。 也就是说,她要是想吃点有滋味的,就只能靠孟柳家,再说,孟柳夫郎做饭的手艺不错啊。 “谁说你们不能吃了?我让你们吃就别跟我客气,吃完了跟我再去买。” 舒曼尽量让自己语气自然,表情也尽量柔和,虽然她也看不到自己表情,可她皱眉跟笑时这孟柳明显吓得表情都变了,不用多说,这两种表情对着孟柳她肯定不能多用。 不皱眉,不笑她还是做得出来,这孟柳也特怕她看她,舒曼说这话的时候就没看孟柳。 “这怎么使得?”,孟柳偷偷瞄了一眼舒曼,见舒曼没看她,脸上表情也不像生气,眼睛也没瞪大,心里松了口气。 虽说给申虎的饭菜都是单独做的,可申虎到底给了肉,她们家虽然没吃,可锅里沾了油腥,做出的菜到底好吃了不少。 她家日子过得艰难,一年能吃上两三回肉就是做梦的事,给申虎做着菜,她家小子就眼巴巴蹲一边瞅着,也不闹着说要吃肉。 她们两个苦着就算了,可孩子还这么小,所以肉末孟柳就留下来了,让自家夫郎就着炒过肉的锅给家里小子单独又弄份菜。 这会听出申虎不是在跟她计较,孟柳又怕申虎觉得她在驳她面子,就加了一句,“谢申大姐好心,托大姐的福气,今年小妹年成也不错……眼看年关也快到了,上次集市去,家里小子闹着要吃好吃的,小妹就存了些……平日里磕磕巴巴过着,该过年了总得吃两顿好的,虽说家里有的肯定比不上申大姐给的,也实在拿不到台面,可小妹这日子,申大姐也清楚,能吃饱就满足了……” 过年,过年!舒曼被孟柳嘴里突出的两个字惊了一下,快过年了吗? 第十七章 意外? 那边孟柳见申虎没发脾气,为了避免再次陷入无话可说的煎熬中,她不自觉就话多了,“……说来下次集会就快到了,申大姐想买什么去集市上更方便些,平日里集市东西可能没店里全,可到了年关,别的不讲,集市里东西种类绝对比店里要多……申大姐要是看得上眼,可以去转一转……当然,店里的东西肯定要更上档次些……” 一直到孟柳家夫郎出来,两口子要离开,舒曼还沉浸在要过年的消息中回不过神来。 过年在舒曼记忆中就是麻烦和繁忙的代名词,今年尤甚往年。 舒家富起来也就在她爸这一辈,她奶奶生了三儿三女,外婆也是三儿三女,再加上稍远点的亲戚,托关系的,老同学家之类的平时都见不到面,一过年可想而知,从小年开始到过了元宵节,大半个月都消停不了。 今年过年才被连环轰炸过的舒曼一想起过年就头疼,这才过了多久,她就要再经历一次过年吗?还是顶着别人的身体过年串亲戚。 舒曼好不容易放下一截的心又被提溜了上来,如果来的是孟柳,秦大娘之类的对她有畏惧之心的外人还好说,可如果是亲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有什么不对劲儿? 她连原主什么习性都不知道,怎么模仿?家里还有个不能见人的少年,平时了不见人来,正常,可过年只要沾亲带故,怎么着也会相互拜访一趟。 虽说她自己也觉得原主不像有亲戚在,可原主也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就算没人来家里,算算原主这年纪还是要去拜访长辈的…… 出去倒是没问题,可这少年谁照顾?隔壁孟柳肯定也要串亲戚的。 舒曼觉得自己像在坐过山车,一颗心根本就放不下来。 如今她也只能从隔壁的孟柳身上打探消息了,正琢磨着怎么从孟柳那里套话的舒曼还没来得及行动,意外就不请自来了。 才刚走出正屋门,听到大门被拍的响个不停,同时还有个粗犷的嗓门喊着,“大姐!在家吗?开个门!” 舒曼正怔愣着,孟柳听了会就道:“是顺子姐,申大姐,我去开门。” 说完就小跑着去开门去了。 门外的人也有副大嗓门,即使站在正屋门口,舒曼也能清楚听到那人说了什么,她的心紧绷起来,顺子?这人到底是谁?真奇怪,听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大……怎么是你这丫头?!我大姐呢?”,钱顺子见门开了就扬起笑脸,一看清开门的是谁,立刻变成了一脸嫌弃。 不过钱顺子也没多想,这孟柳时常被申虎使唤,出现在申虎家一点也不稀奇。 推开孟柳,钱顺子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堂屋门口面无表情的舒曼。 “大姐,您今儿个怎么没去?大东家来巡视了,还问起你来,我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了……” 钱顺子扬起笑脸,一边走向舒曼,一边说着话,到了舒曼近前,她动了动鼻子,“……怎么一股子药味?大姐生病了?” 越听这声音,舒曼越觉得耳熟,她直直盯着越走越近的人,看着这人的身形,心绷到了极致,是她!是那晚施暴的其中一个! 怎么办?怎么办? 舒曼心里有些慌,她还没准备好怎么面对那晚的施暴者。 听来人这语气,应该也怕原主,舒曼压着纷乱的思绪分析着,而且这人也没原主高,她暗暗比较了下原主跟来人的体形,心里稍稍放下了心,她应该能制住这个人。 还好只来了一个人! 舒曼心里有些庆幸现在天色昏暗得厉害,就算她表情有不对的地方,这人要是不细看肯定也注意不到。 钱顺子确实没细看舒曼,她也不敢抬头去看,她都说了这么多话,也没见舒曼回她一句,她心里正心虚着呢。 那晚酒精上脑,虽说申虎是老大,可也不能什么好处都她一个人占了,她们俩跟着她跑前跑后收拾着,怎么着也得喝口肉汤吧? 人还是王六斤带回来的呢! 再说,她俩也没动真格的,就摸了几下而已,按理说那晚申虎都喝成烂泥了,应该不知道吧? 也可能是那小爷们告状了,不然这申虎怎么摆着一张脸? 都过了两天了,不至于还生着气吧? “……她这丫头怎么在?哎,你来干嘛,没事就赶紧滚,老娘有话和大姐说。”,钱顺子干笑了几下,指着孟柳就呵斥道。 不同于不敢看舒曼的钱顺子,舒曼紧紧盯着来人,见来人眼珠子不安分地来回转着,却始终不肯对上她的视线,即使这会气势十足,但看起来好像在心虚?她在心虚什么? “小妹给申大姐送饭来……”,孟柳搓了搓手,陪着笑脸,“顺子姐,等申大姐用完,小妹立马就走。” “大姐还没吃呢?还不赶紧伺候着!”,钱顺子听了就推了一把孟柳,转头对着舒曼说道,“大姐,先进屋吃饭吧,这天冷的都站不住……大东家让我带话给你,我们进屋说吧。” 舒曼本来不想这人进屋,可听到这人说什么大东家带话来,她还得顾及着孟柳两口子,想了一下,她就挪开了步子,率先进了屋。 见里屋亮着烛火,看到投在地上的人影,钱顺子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子全忘了,那个小爷们能站起来了? 她直直盯着地上明显是站着的人影,不由自主就想要往里屋挪去。 舒曼一直注意着这人的动作,一看她竟然想往里屋去,她立刻走到了这人面前挡住了这人的视线。 “哈哈,我就是看看,真的,小妹就是好奇……”,被舒曼一挡,钱顺子也回过神来,她看舒曼眉头都皱起来了,赶紧解释道。 钱顺子走到另一侧的桌子边坐下,眼睛却忍不住瞥向里屋,她搓了搓下巴,看见一脸紧张的孟柳,心里忽然明白了,“哎,孟柳,你夫郎在里面?” 见孟柳点了头,钱顺子没好气地哼了声,“吓老娘一跳,想着怎么也不可能。” 有孟柳在,钱顺子也不说旁的,就坐在桌边晃着腿等舒曼吃饭。 舒曼看出这个孟柳唤做顺子的人确实怕原主,心里就有了些底气,顺势推舟用起了饭菜,准备打发了孟柳两口,就从这个顺子嘴里套些信息。 这个顺子明显是个话篓子,这可比从孟柳嘴里套话要容易多了。 第十八章 贵人? 一开始这个顺子在说孟柳这饭菜做的太寒酸了,怎么好意思端过来,说着说着就开始攻击起了孟柳,顺带吹嘘自己,还不忘带上吹捧原主。 一顿饭菜下来,舒曼得到了不少信息,她只能先概括着记下来。 原来孟柳家里四女一子,孟柳排行老三,夹中间娘不疼爹不爱,到了说亲的年纪,家里也没人给她说,一直磨到了下面的小弟要许人,她娘怕她影响小弟的亲事,才托人给她相着看。 她娘给她看上了一个手里颇有些田产的寡夫,孟柳却相中了被算命娘子断言命硬克亲的她现在的夫郎。 长到了二十岁,头一回反抗她娘就被她娘给断绝关系,什么东西都没给就赶了出来。 因为原主的缘故,原主相邻的几家都搬走了,房子就租给像孟柳这种没房可住的人。 孟柳穷得只剩下自己,娶的夫郎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能有房子住就不错了,挨着申虎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也正因为挨着申虎,所以孟柳亲爹过来收拾孟柳夫郎时扰到了申虎睡觉,申虎直接破门打了孟柳亲爹一顿,连带着孟柳亲娘也不敢再过来找孟柳两口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舒曼听了后就不难理解为何孟柳这么殷勤地对待原主了。 孟柳的事,舒曼听了,心里对如何跟孟柳相处就更有把握了,不过这还不是关键的。 她更想听的,是关于原主的,或者是来的这个叫顺子的人。 可惜这顺子说起孟柳的事如数家珍,说到她自己就全是吹嘘她多么勇猛无敌,又是教训了几个不长眼的丫头,又是得了什么赏赐的,说到原主更是夸张得吓人。 舒曼只能从一堆废话中清理出有用的,原主跟这个顺子都在一家叫好运时来的赌坊工作,简而言之,俩人都是赌坊养的打手。 原主力气大,嗓门大,听顺子的意思,好像原主从小就在赌坊生活,颇受赌坊东家重用。 还有,从顺子吹嘘的话里,舒曼知道申虎跟这个顺子认识了有十几年了…… 这点尤为让她紧张,比起老实胆小,跟原主相处就唯命是从的孟柳,见而生畏,敬而远之的秦大娘,这个顺子可以说跟原主朝夕相处,她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 心里纠结着,面上却要维持面无表情,舒曼看着孟柳两口子离开,她坐在凳子上动都没动,因为那个顺子就没动。 等到那两口子关了大门,顺子扭过头就说了一句,“刚才差点以为是那小爷们能站起来了!我想着怎么也不可能,王六斤把人带回来的时候腿就断了啊,怎么可能两三天就好了?” 舒曼压住心里的惊涛骇浪,顺子这几句话让她几乎难以维持脸上的表情,她努力静下心来,想要再套些内容。 不等她想好怎么问,顺子就换了话题,“大姐,你给那小爷们买药了?” 舒曼不知道怎么回答,但目光不能躲避,她强迫自己直视着顺子。 她这般直不楞登地看人,眼睛不自觉地瞪大,看在顺子眼里,可是一番心惊肉跳。 钱顺子是跟申虎认识了十几年,可也是被压迫奴役的十几年,饶是当小妹了十几年,她有时还是摸不住申虎的脾气。 这会一看申虎这样冷冰冰地瞪着她,她连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嘴上却不敢停,她停了准得挨打! 她辛辛苦苦从赌坊出来,踩着没人清理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过来可不是为了挨打的! “……大姐别生气,小妹可以发毒誓,那晚六子跟我就是摸了摸,顶多掐了几下过了过瘾……大姐的人我们怎么敢真的动?……不是小妹多话,这小爷们也就一张脸能看了,那身皮子虽好,可到了咱手里都成啥了?能看不能用的,养他就是他的造化了,吃药不是白瞎那个钱吗?” 眼见着舒曼脸上的冷意愈发凌冽,钱顺子拍了拍头,“我的大姐呀,至于嘛?你不是最看不上这些爷们?咱姐妹多少年了,有肉同吃,有酒同喝,男人如衣服,换着穿穿又有什么?逛窑子那么多年,哪次小妹不是最好的让给大姐你?” “要我说,是,这小爷们长得真是头一份的标致,可又有什么用?大姐可别犯糊涂了,被他那张脸迷住了就忘了他是怎么来的?王六斤带回来的时候可说过了那贵人交待了怎么着下贱就怎么糟蹋他,那赏赐可不是白拿的,大姐现在给他喝药,要是被那贵人知道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舒曼被顺子嘴里透露的信息惊到了。 钱顺子见舒曼听了这话移开了目光,心里一松,以她对申虎的了解,申虎可不是会怜香惜玉的主儿,这般瞪着她肯定也是因为她跟六子没经同意就动了那小爷们的关系。 听完她说话还没动手,那就是这事揭过去不再提的意思了。 于是,钱顺子绷紧的肩膀又塌了下去,她凑近了点,压低声音,“大姐,是不是那小爷们快不行了?那是得给他吃点药,那贵人可是交代了王六斤不能弄死的……” 见舒曼没有动手的打算,钱顺子脑子也灵活起来,申虎怎么会平白给人吃药,肯定又把人折磨得快没气了。 想到这里,她也赶紧换种说法,“说来也是我俩不知轻重,酒昏了头,小妹身上就带了这么些钱,大姐别见笑,回头我让王六斤也拿钱过来,这小爷们吃药怎么能花大姐的钱?” 掏出钱的时候,钱顺子心里都在滴血,还好她有先见之明,今儿个得的赏都让自家丫头先带回去了。 她都掏了,王六斤那丫头凭什么不掏? 算来算去,还是她最亏,王六斤那丫头肯定昧的有赏赐,她才是真的什么没尝到,还倒贴了,早知道就不摸那两下了,还不如她自家那老爷们! 怕舒曼嫌弃钱少,钱顺子赶紧转移话题,“啊,差点忘了正事,今儿个大东家来了,罗锦娘那货也跟着过来了,见大姐不在,阴阳怪气地跟大东家说,你不想在赌坊待了……” 舒曼一听原主是在赌坊当打手就不想再过去了,听到钱顺子这么说,她心里一动,不管怎么样她先顺势就说不去了。 到了赌坊她才是处处都会露馅的,她又没有原主的记忆,进去还能出来吗? 第十九章 想去? 可是不等舒曼说出口,钱顺子紧接着说出的话就让她只能咽回了到了嘴边的话,心里庆幸她还没说出口。 “我当时就跟她吵起来了,咱们好运时来哪个不晓得大姐你是托东家的福才活下来的,想当年大娘走了,你那爹丢下你就跟人跑了,你生着病要不是大东家见你可怜给你买药,让你在赌坊跑腿有口饭吃,你一个孩子家怎么活下来,大姐你逢人就讲这些,他爹的罗锦娘竟敢当着大东家的面这么说,大东家肯定也不信,可是她这么诋毁大姐你,小妹几个怎么忍得住?” 钱顺子说得唾沫横飞,舒曼要很努力才能忍住自己不往后躲的冲动,她现在纠结的很,又想这顺子多说点,又想她快些说完赶紧走。 “……我立马就跟大东家说了,我大姐可是发过誓的,这一辈子活着就是好运时来的人,死了就是好运时来的鬼,哈哈,大姐你不知道罗锦娘听了后那脸色有多难看,谁让她丫头前些时候还被东家寻了短处!她也不撒泡尿瞅瞅她自己那样,拿什么跟大姐你比?” “大姐,小妹这次可立了功啊,你不知道啊,大东家听了我的话,露了笑脸,大东家多严肃的人啊,和声和气地跟我说也好久没见你了,明儿个请你去酒楼喝个痛快!还是好客楼啊!大姐!”,钱顺子说着就不由拍了拍桌子,“大姐,明儿个带着小妹一起吧,小妹给你们伺候着,保证你们能喝个痛快!” 舒曼听得脸都快黑了,喝的痛快?她现在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喝了酒连被人烧了都不知道吧。 开赌坊的人肯定不好惹,她现在不去,可能今天明天没什么事,可往后就难说了。 舒爸早些年是煤老板,手里也养了一些闲帮,加上舒曼她亲叔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头子,她对这些人所谓的规矩也有所了解。 这世界上所有行业都有自己约定俗成的规矩,即使游手好闲的混混流氓们也有自己的规矩,甚至比其他任何行业都要苛刻。 用小叔的话就是,一入此行,别无他路。 原主这情况,除非她现在就逃离这个地方,否则根本退不出来,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工作,你想不干就不干了。 去是肯定要去的,只是怎么去? 这个顺子带不带呢? 舒曼心里思索着,反问了一句,“你想去?” 她得让这个顺子再说多些话来,现在她了解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当然想去了,大姐!你这不是……那啥,哈哈,大东家这些年走南闯北,有几回回来咱们能见到人?就算见到人,几时有这机会能跟大东家坐一起?” 钱顺子自从听了大东家的话,就满心激动,要不她怎么肯冒着被申虎打的危险过来? 别的不说,就说她从小认识的英子就是得了大东家的赏识,跟着大东家出去闯了几回,现在三进的敞亮青瓦房都盖起来了,她家老爷子穿的住的都让家里老爹一见就逮着自己叨念个不停。 英子跟她比有什么强的?不就撞进大东家眼里了吗? 她就是缺这么个机会! 大东家从不做无用的事,突然说要请申虎吃饭,这明显是要重用申虎啊,她从开始出来混就跟着申虎,这些年对申虎可也算言听计从,这种好事怎么着也得让她沾沾吧? 再说了那小爷们要不是她眼尖发现了王六斤那丫头不对劲,申虎哪来的机会接触这么标致的小爷们? “大姐,我的好大姐,大东家单独请你,那可是天大的面子,小妹也想沾沾喜气,小妹保证听到什么都会烂在肚子里,你还不相信小妹吗?跟着大姐这么些年,小妹何时让大姐失望过?是吧?” 钱顺子开始卖力地劝说起来,“这伺候人的活小妹最擅长,大姐放心,你带了小妹去肯定不会后悔的!大东家有什么事,你也有个人商量不是?” 舒曼听到大东家不常见到就已经意动了,这个顺子她只是犹豫了下就决定带着了,如果她有原主的记忆,她肯定不带,但她没有…… 没有顺子在,她连大东家都认不出来不就是去搞笑去了吗? “行了行了,说吧,大东家说在哪见?什么时候?”,舒曼漫不经心地说道,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钱顺子一点也不在意舒曼表现出的不耐烦,她高兴得都坐不住了,“多谢大姐!大东家说午时在好客楼见,大姐,是好客楼啊,嘿嘿,小妹跟着大姐沾光了,好客楼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没点身份连大门都不能看一眼!” “大东家可真是厉害,你看光咱镇子上,好运时来、好客楼,花好月圆都是大东家一手办起来的,别说咱镇上,在州里都是头一份,咱这个镇子来来往往行商这么多,她们见识可不少吧?谁来了不对咱大东家开的这三个赞不绝口?” 好运时来是赌坊,好客楼是酒楼,这个花好月圆如果她没猜错应该是青楼吧? 这个大东家确实很厉害,这三个产业哪个都是来钱最快的,做起来做好都不是个易事,如果真跟顺子说的那样,在州里都是头一份,那这大东家手里的势力可想而知。 这样的大东家专门见申虎,是为了什么? 这个顺子最开始进门说大东家一进门就问起申虎了,她又说大东家已经很久没来赌坊了,照顺子的话,大东家也很久没见到申虎了,那为什么突然要问起申虎? 而且,大东家说要请申虎吃饭,是在顺子说了一堆表忠心的话后,如果一开始就有打算请申虎吃饭,那个大东家应该一开始见面就说了。 应该是顺子说了什么打动了大东家,才让大东家临时起意,可顺子不就替申虎表了下忠心,大东家就高兴了? 舒曼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却不能肯定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她需要静静,好好理一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流,这会儿顺子说的全是没意义的废话,天色已经快要全黑了,她可不想留这个顺子住。 第二十章 无题 舒曼张嘴打了个哈欠,她也确实瞌睡了,天冷,她就容易发困,中午就想去睡,也没能睡成。 “瞧我,一说就忘了时间了,大姐早些歇息吧,明儿个我在赌坊候着大姐。”,钱顺子还没说尽兴,可舒曼那哈欠声实在太大,她也做不到视若无睹。 舒曼见钱顺子这么上道,心里松了口气,她现在不能多开口,多说多错,这个顺子有眼色,她就省了很多话了。 虽这般说着,钱顺子还是有些恋恋不舍,磨蹭了会才站了起来,她这会儿心情激动得厉害,迫切需要找个人说说,可舒曼这表现她一看就知道不耐烦听了,她没那么没眼色,上赶着找打。 算了,天色也不早了,明儿个还有大事,她得早些赶回去,让家里那老爷们给她捯饬捯饬,要见大东家了怎么能那么寒酸上不得台面? 等她见了大东家回来,有的是时间吹嘘,到时候可有的她说了。 这样想着,钱顺子就冲舒曼笑了下,“打扰大姐了,小妹这就回去了,明儿个还要麻烦大姐,大姐就早些歇息。” 舒曼摆了摆手,也不站起来,就目送钱顺子出了大门。 等到听不见脚步声了,舒曼立马站了起来,疾步跑到大门前插了门,听到门栓插上的声音,她才长长吐了口气,总算走了,再不走她就要绷不住了。 还没走回正屋,舒曼就又转了回去,开了大门去了隔壁。 敲了门,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一见是她,孟柳惴惴不安地让了门让舒曼进去,打量了下舒曼绷着的脸,想要问话却张不开口。 “明儿个我要去镇上一趟,你跟我去,家里的小郎君你让你夫郎看顾着。”,舒曼不想站在大门口说,一直到了孟柳家正屋里面,她才压低声音开口道。 “这、这……”,孟柳没想到舒曼突然就这么定了明儿的行程,她自然不想去,可一时也想不到推拒的理由。 今儿个顺子可是踩着积雪就从镇上过来了,她再说路不好走就是在找抽了,而且申虎也没说去买东西。 唉,她说不去就能不去吗? 孟柳想了下就放弃了挣扎,她勉强笑了下:“申大姐,明儿个几时出发?” 舒曼心里换算了下时间,开口道:“卯初你来叫我,到镇上再用早食。” “好的,小妹记住了。”,孟柳点头应道。 说罢这个,舒曼转身就准备走,一个黑影就扑了过来,到了近前就刹住了脚,“申大娘!您跟我娘亲明儿要去赶集吗?” “谁让你跑出来的?还不去睡。”,孟柳一见自己家小子又跑了出来,就一阵头疼,她家这小子委实有些活泼得过了头。 舒曼对孟柳家这小孩印象却不错,虽然被吓了一下,可见着的是这么个小萝卜头,她伸手摸了摸小萝卜头,才继续往前走。 孟柳一把家里的小子揽到身前送舒曼出了大门,才松开这小子,没好气地捏了捏他鼻子,“哪来那么多话?没看大人正忙着?下次见了申大娘可不许再这么莽撞,申大娘不问话不许开口,惹了申大娘生气,娘可救不了你。” 孟柳家小子皱了皱鼻子,继续追问道:“那娘亲告诉我你们明儿个是要去赶集吗?娘亲不是说,下次赶集就要带我去吗?” 孟柳看着自家小子充满期待的小眼神,训斥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她勉强一笑,“明儿个娘跟申大娘去镇上有事,不是去赶集的。” “哦。” 孟柳家小子抿了抿唇,然后晃了晃孟柳的手,“那娘亲我们去睡吧。” 孟柳摸了摸自家小子的头,拉着他的手往屋里去。 “娘亲,那下次是不是就该去赶集了?爹爹说快过年了,我也可以跟着你们出门一次……我还想着明儿个申大娘也去,那就多一个人抱我走,爹爹说我走不了那么远,他和你抱着我太累了,还要拿很多东西,只要把我带到镇上,我就可以帮你们拿东西了……” 听着儿子稚气的话,孟柳心里百味交集,真是个傻孩子,可也是真的乖,长到六岁,出大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可从来没有跟她们闹着要这要那,这样的孩子怎么偏就托生到了她这个没用的女人家里了呢? 家里养着鸡,却连给孩子吃个鸡蛋都做不到,还不如托生到申虎家里……连申虎那样的人也会对这小子和善,唉,都是她没用。 罢了,罢了,明儿个去镇上看看,给孩子买点什么吧,该过年了,让他也高兴高兴,下次再带他一起去集市。 舒曼回到家里,天色已然全黑了下来,只有正屋门缝那隐约透出一点光亮,她开了门进去,先收拾了下桌上的碗筷。 院子里干净的积雪已经被她用得差不多了,舒曼在院子里巡视了一圈,放弃了烧热水的打算,明儿个如果她能顺利从镇上回来再去考虑打水的事吧。 那天跟孟柳家小子一起去找秦大娘的时候她见到了村子里的一口轱辘井,只是她并不敢出门,出门的意外太多她防备不了。 把碗筷扔到了厨房,舒曼取了点雪搓了搓手,回了正屋。 炕上的少年还在炕边躺着,舒曼给火堆加了柴火,扭头看了一眼少年,就被墙上的影子吸引住了,烛火把这少年的侧脸投在墙上,纤长浓密的睫毛,挺翘的鼻子,脸型轮廓完美无缺,静谧美好如同一幅油画。 她无声看了会,就注意到那墙上睫毛的影子似乎在动,把视线挪回少年脸上,舒曼微微皱了眉。 不是她的幻觉,是他的眼皮时不时紧缩,带动着睫毛也不停地颤动,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似的。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舒曼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她唰地站起来走到炕边,刚弯下腰,就看到面前少年的眼皮一下子舒展开来,脸上的表情立刻变成了一片空白。 要伸出去试探少年额头温度的手就那么停顿在了半空中,舒曼怔怔地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 适应了两天,再看这双手,还是一个感觉,丑。 她并不想多看这双手,可这双手摸到的,感受到的全在她脑海里,被柴火划伤了疼,在院里扫雪会僵,接触到雪的时候会冰,不过两天,手上的冻疮就又多了几个,看起来更丑了。 即使她一直安慰自己不过是附身而已,可这副身体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她”会因为她而改变着,就好像这原本就是她的身体一样。 第二十一章 孤家寡人? 发了一天呆,她的情绪往深渊里越滑越深,她没有办法去想象任何好的,能安慰到自己的。 甚至,不可避免地,她想到,会不会现代的生活才是她的一场梦?她就是原主分裂出的一个人格? 这个念头只是冒出就被她掐断了,可根已经扎下了,无处不在。 周围人的态度,就连今天才见到的顺子,她们的表现,好像她就是原主一样,她们没有察觉任何违和的地方。 跟那个顺子一起坐了那么久,她就说了两句话,可那个顺子一点疑问都没有。 这个少年也是,对着其他人,她还可以伪装,可对着他,她一点都没有伪装,他难道就没觉察出一点点不一样吗? 是,她是在伪装,她要瞒着她们所有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被当作异类被架到火堆上烧了! 可,心底深处却该死地有个声音在作死地期盼着谁能察觉这些不同,谁能告诉她她不是原主,不是这个叫申虎的人,她是舒曼! 舒曼苦笑了下,把手收回来,她一直在压着那个作死的念头,可心里的期盼骗不了自己,她想告诉一个人自己不是原主,她想有个人能相信她是舒曼。 而她心里的最佳人选,就躺在她面前,最不可能原谅,最不可能去相信她。 她真是可笑,居然在纠结这种事情,难道保命不是最重要的? 心里难免会有些失落,其实,刚才从孟柳家回来,她就在想,要不要跟这个少年坦白。 明天要见所谓的大东家,所有的事情都是未知数,如果她能活着回来就什么都不说了,万一她真的露馅了,她肯定要逃,也肯定不会再回这里了。 听顺子的话音,这个少年是得罪了人,被人报复才落到现在这个境地,而且那人还要求留着少年的命,明显就是这事没完,最后的大招正在酝酿中。 到底认识一场,她也想尽己所能,再去帮他一场,最好的,当然是坦白她到底是谁。 但,前提是,他相信她啊。 他这表现,有一点可能会相信她的迹象吗? 舒曼伸手把少年抱到炕里,感受着手中僵硬的身子,心里叹了口气。 那个顺子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避开这少年的意思,所以他肯定也听到了那句怎么下贱怎么来的话,他怎么可能再去相信她? 她要是说了,这少年是会相信她不是原主大度地原谅她,还是会借机嚷得人人皆知报复? 设身处地想一想,她就觉得没底,连只是想想她就没法排遣掉心里的恨意,更遑论这少年是切身经历。 唉,算了吧,其实,她也不过是还在想着在这里有人能喊她舒曼而已,就算她跟少年坦白了,又能做什么? 留给她的时间太短,她也没有可托付的人,仅见的几个人,孟柳胆小怕事,秦大娘明哲保身,顺子更别提了,唯利是图,投机取巧,这少年能托付给谁? 万一她暴露了,她自己就是沾谁谁倒霉,这少年也是被人盯着的,还不能动弹…… 舒曼给少年掖了掖被角,脱了外衣躺了下去,她先想想明儿个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吧! 为了她自己的小命,也为了这个少年的命,她明儿个一定要去拼一把! 到底相识一场,虽然这少年的伤是原主做的,那晚的事情也了然了,可她借了原主的身体活,原主的债就不是她愿意不愿意的事了。 为了保命,自己逃跑,把这少年扔到这的事,她还是做不出来…… 她过不去心里那关,如果穿来那晚不是有这个少年在,如果不是他需要照顾,她可能根本熬不过这两天,可能也不会出大门。 这些事,该来的事总会来的,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不会迈出大门,也就无从去应对,今晚就躲不过了…… 翌日,舒曼是被敲门声惊醒的,她恍惚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昨晚又是左想右想,想起什么就睡不着了,爬起来找好放到炕边才安心,折腾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被身体本能带着陷入睡眠。 要是她原本的身体,这样子天天夜里熬着,别说能睡着不,就是早上起来肯定也颓的厉害。 可原主的身体就不一样,睡得再晚,早上醒来还是神清气爽,不过,还好有这么一个精力充沛的身体,否则她怎么来应对这么多波折? 外边的孟柳听不到她应门,就喊了几声,惊动了不知哪家养的狗,一时之间鸡鸣狗叫层出不穷。 舒曼不慌不忙地披衣穿鞋,点烛火,身体依然不是那么灵活,不过比起前两天已经好太多了。 木箱里的存款她取了一大半放身上,原主的衣服里有暗袋,省了她不少事,袖袋里则备了些碎银子铜钱。 还好是冬天,穿得厚实,塞棉袄里一堆东西也一点都不明显,就是万一要跟人拉拉扯扯,也不会轻易掉东西出来。 整理好东西后,确认要带的都在身上后,舒曼看了一眼炕上已然被惊醒却仍闭着双眼的少年,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舒了口气,吹灭烛火,出了里屋。 冬天四五点的天,说黑也不尽然,舒曼打开门,还能看清孟柳的轮廓。 “申大姐。” 孟柳先小声唤了下,辨认出舒曼没有起床气后,才继续说道:“孩儿他爹已经做着早食了,一会儿好了就过来伺候小郎君。” 舒曼跨了门槛出大门,从外插上,见孟柳在一旁弓腰缩肩,想了想,“你去交待下你夫郎,让他领着你家小子就待我家,要是今儿有空就多整些馒头干粮之类的,我家里的面粉什么的随便用,越多越好。” 她也不知道做什么能用的上,手里可用的就那么几张牌,只能先把想得到的不管能不能用上都先备下。 “是、是,我这就去说。”,孟柳一边应着一边就回去敲自家门。 舒曼站一边远远看孟柳叮嘱她家夫郎,心里由衷羡慕起来,她连个可交代的人都没有,虽然她喜欢独处,可独成这么个孤家寡人…… 第二十二章 大胃王? 村子里的雪已经清的差不多了,出了村子地上就又是一片白茫茫。 舒曼一边不着痕迹地跟着孟柳的脚步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村口应该就是个晒谷场,有石碾,还有堆的板正的丈高麦秸垛,此时上面都堆满了雪,还有标志性的几棵树,树下摆了许多石头,这倒容易辨认。 路上虽是白茫茫的,可正因为地上积雪深,几乎没人外出,上面应该是那个顺子留下的脚印还清晰的很,也不杂乱。 如果前面没村子,那她就不用记路了,跟着脚印走就成了。 地势起伏不定,并不是一路平坦,一连几个几十米的土坡,再加上积雪,别提爬的多艰难了。 爬了两个土坡后,舒曼再回头就看不到村子的踪影了,只有一轮孤零零的月亮挂在空中,说不出的寂寥。 又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现个村庄,天色已经微亮,几乎家家户户屋顶上都是袅袅升起的炊烟,隐约还能听到人声。 “快到了。” 舒曼听到孟柳小声嘟囔了下,心里舒了口气,虽然原主的身体并没觉得累,可她走路走得心累啊。 不知道时间,不知道路程,还不知道方向,这些也就罢了,带着孟柳走又要用又得防,舒曼这一路走来可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孟柳只管闷着头赶路,两个人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听久了就是噪音,不过还好,终于快到了。 不过,孟柳口中的快到了还是走了许久,又爬了一个土坡,站在土坡上,不用孟柳引路,舒曼也看到了下面的平坦青石大道。 到了镇上,舒曼快速扫了几眼,就带着孟柳进了一家冒着热烟与香气的早餐铺子。 一进门,就有肩膀上搭着毛巾,面上带笑的小二迎了过来。 “申大姐啊,快请,快请,这边坐,这边坐。” 得,又是个认识原主的! 舒曼想翻白眼,她这是什么运气,路过了两家早餐铺子,她随便进了一家,就遇到了认识原主的人? 这小二不过十三四的年纪,一脸机灵相,看着她,舒曼能清楚辨认出这是个女孩子,这是她在这里见过的最像女孩子的女孩子了…… 声音也像女孩,不说清脆动听了,但是真的清亮,舒曼已经听过好几个这儿的女人说话了,都是中低音,这会听到这么个嗓音,她心里不免觉得亲切,脸上也放松了些。 她一放松,这小二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了,殷勤地又把凳子抹了几下,引着申虎坐下,又用力抹着桌子,笑问道:“申大姐还是照旧吗?这位大姐呢?” 孟柳一看小二还问自己,顿时坐也不敢坐了,忙摆手道:“我、我不用,我就占个地儿。” “我照旧,她你看着来一份吧。”,舒曼没理会孟柳,直接对着小二说道。 “申大姐,这……真的不用啊,不用……我带了干粮,一会儿向小二姐讨些热水就好了……”,孟柳急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了,往舒曼身边凑了下,小声说道。 “坐下。”,舒曼看孟柳又开始冒汗,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小二笑看着,见孟柳被舒曼一呵斥就立马坐了下去,一声也不敢再吭的样子,她心里也有了底,冲舒曼鞠了个躬,“申大姐稍等,我这就去给您端。” “申……” 见小二真的去端了,孟柳焦急得就要喊舒曼,一看到舒曼的脸,就默默又咽回了去,只自己垂眉苦脸。 舒曼这会却没工夫去关心孟柳的表情,她装作无聊随意打量着,暗暗关注着旁人的闲聊。 没一会儿,小二就托了个木盘过来,上面是满满当当的碗盘。 海口大碗里面盛的是肉汤,端了两大碗,再加上两盘饼丝,四笼包子,舒曼看着小二一个个放在桌上,心里估计了下自己身体的饭量,算了算两个人应该刚好能吃完才松了口气,要是她自己的身体,早餐给她一笼包子她能吃完就不错了。 可不等她招呼孟柳下筷子,那小二就吆喝着又端了木盘过来。 又上了一大碗肉汤,一份饼丝,两盘卤菜,一摞烧饼,还有一壶酒! 这下四方桌是真的满了。 小二还笑着跟她说:“申大姐,这些要是不够,您再说,酒我给您满上吧?” 敢情头次上的两碗肉汤都是她的?!还有那饼丝、包子,都是她一个人的?! 这卤菜烧饼也是原主惯用的? 好,这就算了,可这酒是怎么回事?大早上就喝酒? 舒曼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了,难怪这几日她总觉得饿,坐着不动也饿,明明吃的不少还是饿,现在总算知道了,原主就是个大胃王啊。 原主要吃这么多,那原主留下的钱够她吃几顿啊?舒曼看着满桌肉食,深深为自己将来的生活感到担忧,她还有个病号呢。 孟柳还在对面惊慌着:“申、申大姐,我不用……这,这小二姐能不能倒回去,我真的不用。” “吃你的吧。” 舒曼回过神来打发了小二,看孟柳连碗都不敢碰,她推了几次碗,孟柳还是一脸拒绝,不得不换了副嘴脸。 她一变脸,孟柳立刻就听话了,舒曼暗暗决定吃完这顿饭之前她绝不给孟柳好脸色,这还有这么多东西等着孟柳吃呢,就算原主真的能吃这么多,她也接受不了自己把这一堆都填进肚子里当早餐。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能喝上热腾腾的一碗汤,还是香喷喷的肉汤,这感觉真是,让人骨头都软了。 舒曼忍着没勺子的不适端起大碗喝了一口就觉得自己被治愈了,这肉汤做的是真棒。 事实证明,原主就是能吃这么多,舒曼勉强找回理智,给孟柳留了两笼包子,外加两个烧饼,一盘卤菜。 在她的威逼之下,孟柳看起来很惶恐,实际上很轻松就在解决卤菜和烧饼了。 观察着孟柳,舒曼这才对女尊世界的女人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她不能拿体形看,得用性别看待,孟柳看起来这么瘦巴巴,可吃的也真不少。 第二十三章 太贵? 舒曼不知道的是,孟柳完全是硬撑着在吃,孟柳家几时能吃饱? 吃饱都是奢望,更别说喝肉汤,吃卤肉,加油揉出来的白面饼丝跟烧饼,她想都不敢想。 就是这会吃不下,她也得吃,总不能都浪费了吧,要是能带回去就好了,可申虎肯吗?她要是请求带回去,申虎肯定该嫌她丢人了。 可,这么多……她一个人吃这么好有什么用? 她这一顿要是带回家了,够家里那两个吃上好几天了,家里那小子要是知道,肯定要围着她转个不停。 一想到家里小子眼巴巴的样子,想起小子昨晚的童言稚语,孟柳就嚼不动,咽不下了。 偷眼看一眼舒曼,见舒曼正拿着酒在研究,没注意自己。 孟柳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番,还是没能忍住,她偷摸摸取了一个包子,一点点往桌下挪,见舒曼完全没看自己,她立马塞进自己袖子里。 好了,家里小子该开心了,可,孩儿他爹就看着吗?这还有这么多呢…… 再拿一个吧! 孟柳心里乱跳着,目光在舒曼跟包子之见来回流窜着,忙的停不下来,越是看那包子,她心里的渴望就越是强烈。 申虎不是说了这些都让她吃吗? 她给她家夫郎拿一个,也不过分吧,不让人看见,不给申虎丢脸,应该没什么吧? 孟柳小心翼翼地把包子挪到了桌下,刚装进袖袋里,感受到袖子里的分量,来不及高兴就察觉到了对面的视线。 她一抬头,只见舒曼直勾勾地盯着她,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被人打量着,舒曼怎么可能没有知觉,她下意识看过去,就看到了孟柳从笼里牵出包子的全过程。 对上孟柳那双惊恐的眼,舒曼马上反应过来,直接开口道,“吃不下就带回去吃,让店家装一下!”。 孟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舒曼说了什么,脸上茫然了一会就忍不住喜上眉梢,想笑又怕笑出来惹人不快,她只能埋着头不让舒曼看到自己表情,嘴上嘟哝了两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一边的小二一直关注着这边,听到舒曼说话就立马去取了纸过来打包。 打包完包子,小二看舒曼还是没喝酒,不由多问了句,“这酒申大姐怎么不喝?是不合口吗?小的给您换个吧?” 这话问的,舒曼不知道该怎么接。 她虽然也会喝酒,可这不代表她大早上起来就能喝。 这小二的言行分明告诉她,原主惯常早上就喝酒,还无酒不欢的那种。 她要是一滴不沾就容易惹人生疑,可要是喝了,她带着酒味…… 想到这里,舒曼果断决定喝,她示意小二拆封。 小二殷勤地拆封,倒酒,舒曼给自己打了打气,端起先尝了一口。 这猛地一口下去让她险些吐出来,不是说古代酒度数一般就十几度吗? 大概她的表情没有控制到位,小二弯下腰,一脸关心道:“申大姐,这酒味道不对?” “还有其他酒吗?” 尝了一口后,舒曼放下碗,果断问道。 “有,有,不过最烈的就两种,上回大姐您尝了口说快活汤不如这烧刀子够味……我给您换快活汤?” 舒曼忍住抹脸的冲动,敢情原主就只喝烈酒? “算了,结账!这酒我带走。” 她忍着辣意把浅口碗里的酒一口闷了,瓮声瓮气道。 “好嘞!您稍等。” 小二说完就跑向了柜台,还想等小二站这儿算账好知道物价的舒曼有些懵。 这小二自己不能算账?跑柜台干嘛? 事实证明这小二就是不会算账,店家几个人在柜台那算了好一会,还时不时争论两下,声音还不小。 搞得观察着她们言行的舒曼心里都开始忐忑了,要不是能听到他们声音,她都要怀疑自己吃了巨额。 等了好一会,她自己都心算好了数目,小二才掰着手指念念有词地过来了,马不停歇地就开始给她报: “您点了四笼包子、三份肉汤、饼丝,两份卤菜,烧饼,另加一壶酒,一共341文,给您抹了零头,340文。” 舒曼从袖袋里拿出一块稍大的碎银子试探着递给小二,小二诚惶诚恐接了又跑回柜台。 最后小二带了一小块碎银跟一小把铜钱回来交给了舒曼,舒曼直接装回了袖袋,手里提着那瓶酒,在小二殷勤的招呼下带着孟柳离开了。 一出店门,孟柳就忍不住絮叨起来,“这、这也太贵了,怎么这么贵,三四百文呢,就一顿早饭!太不值了,能买多少米面……” 听着孟柳小声却连绵不绝的嘀咕,舒曼也忍不住考虑起来了。 按照她刚才听到小二她们在柜台那的算账,把刚才的饭价换算成人民币差不多就是六七十元。 这样算着,原主手里的钱还算可以,一直买着吃也能撑好一段时间呢。 再说,这顿饭钱光酒钱就占了三分之一,她又不喝酒,那么多东西她也没全吃,要是她买回去吃,差不多就花个一百多文吧? 这样一想,舒曼就不再纠结了,至少最近别让她为钱发愁就成。 走了几步,舒曼又拧开酒封直接对着酒壶喝了起来,她得把这酒先解决了。 “申、申大姐……” 眼看舒曼突然就站路边灌起了酒,孟柳也顾不得感叹自己跟着吃了多少钱。 这申虎现在就开始喝酒! 这,还没告诉她让她过来干什么呢…… 一会儿万一喝醉了,她该怎么办? 守着什么也不干,肯定会被打的! “申大姐,您寻个地儿尽管喝,有什么事您先吩咐小妹,小妹现在就去做。” 冲着手里提着的包子,孟柳鼓足勇气问道。 舒曼闭眼连喝了几口,才逐渐适应了烈酒浇嗓的滋味,还好这酒并没多少。 她估摸着喝的差不多了,就把酒递给凑到她近前的孟柳:“你跟我先去赌坊去!” 孟柳小心地接过酒,一听是去赌坊,一张脸立刻皱成了一团,怎么是去赌坊?那里的大姐们个个都不好惹。 她这还提着包子过去,难道申虎这包子不是给她的? 第二十四章 激怒? 不过那些大姐们也看不上这些包子吧?这包子她都拿了……申虎也没说给别人啊。 孟柳只觉得手里的包子越发沉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这又吃又拿的,还能说一个不字吗? 就是不给吃不给拿,她也不能说,不是,是说了也没用啊。 好歹这次还吃香的喝辣的,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孟柳就捏着鼻子认了,包子她可不敢再手里提着了,不然万一到赌坊被看到被搜刮完了怎么办。 想了想,孟柳就把包子揣怀里了,藏在怀里至少比提着保险点,就算被发现了,她还有袖子里那两个呢。 舒曼目睹着孟柳旁若无人地藏包子,脸上忍不住抽搐了下,这孟柳,她不是给她要了纸装包子了吗? 装进袖子里的都没见她取出来,这会又开始往怀里藏,好像露出来被人看到了就没了似的。 不过已经给了孟柳,她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舒曼只是惊讶了一会就转移注意力到周围的环境上。 那个顺子说她们这个镇来往客商多的话应该是真的,一路走来,她已经看到好几家客栈,跟现代的酒店一样,客栈往往都是楼最高或最显眼的。 赌坊还没看到,舒曼就已经看到了好客楼,就在她现在站的这条街上。 什么叫做“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她可算见识到了。 楼豪华也就算了,连门前站的迎宾都个个挺拔,那气势,路过的人连看都不敢往里看一眼,个个脚步匆匆。 孟柳一到这条街上头就埋得更低,脚步也更快了,舒曼虽然有心想要细细观察一番,可她也不能为了这做那出头鸟吧? 她是准备入乡随俗,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来着,可是天不遂人愿啊。 “哟!这不是申虎吗?” 她才走到门前,就听到有人说话,余光瞥到那人好像看的是自己,她却没有多想。 直到看到孟柳猛地停了下来扭头看向她,接受到孟柳带着询问的小眼神,舒曼反应了会,才回过神来,那人叫的是她。 她心里暗暗叫苦,怎么回事儿?又是一个认识原主的人? 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舒曼索性就面无表情地扭过去,看到说话那人的第一眼,她心里就忍不住一顿翻涌。 这人体型跟她现在的身体可真像…… 等那人过来,和她差不多就剩两步的距离,舒曼更觉得像了,虽说她一直也没表现出来,可实际上她一有空闲就忍不住琢磨自己现在的身板,用手一量她就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个比例。 越是不满就越忍不住心里暗想,所以看到这人身材比例,她就觉得好像看到了自己,而且这人长得真是一言难尽。 舒曼看了一眼就挪了眼,还好她没看原主长啥样,最好不是这样一脸横肉。 这人是从好客楼里出来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看起来就不好惹,顺子昨晚说话那意思不是好客楼一般人进都进不去吗? 顺子没进去过,申虎应该也没进去过,那怎么认识这人的? 这人口气也不善,人长得本来就凶,这会什么表情看一眼倒分辨不出来,她没法判断原主跟这人的关系啊,怎么办? 她也不想对上那张脸,会让她联想到自己现在身体的长相…… 还是以静制动吧,看这人怎么说。 那人到了她身前,先是绕着她转悠了两下,然后动了动鼻子,“哎,我说申虎啊,大东家不是发话说晌午让你来我们好客楼吃酒吗?你还不攒着肚子?你这喝的什么破酒?” 舒曼还没搭话,那人身后跟着的一个疑似小妹角色的人就开始捧场了,“不是谁都能像包姐您这般有福气,莫说是咱好客楼的酒,就是天下名酒,还不是包姐想喝就能喝?” 另一个也跟着接道:“申大姐是没机会尝尝咱好客楼的酒,今儿尝了,保管您以后再喝不下酒……” 好了,她知道了,来者不善,舒曼听了默默总结道,不过她还是不懂这人的敌意从哪来的? 听这话音,这人是好客楼的,跟原主一个东家,平时应该根本没交集,何来的敌意? 难道还是因为大东家? 因为大东家要请申虎来吃饭?可那跟这人有什么关系? 这待遇很特殊吗?顺子激动可以理解,可这人看着跟原主应该一类人,怎么也吃起了醋? 舒曼越想越觉得所谓的大东家这晌午请的是鸿门宴啊。 如果是原主的话,是不是就要被她们激怒了? 舒曼一边观察着对面三个人的神色,一边猜测着。 这个被称作包姐的人倒是有恃无恐的,但是她身后的两个人嘴上讽刺着,眼神却没那么淡定,手脚分明摆的是防御的姿势。 舒曼不打算出手,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她现在不适宜惹事,身上的目光越少越好。 但面上还是要装出生气的样子,舒曼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怎样的,但看包姐那三人的表现,她凶起来的样子肯定跟这个包姐没什么两样。 这个包姐倒还站得住,但双脚已经岔开了,她身后的两个人半挡在她身前,上身却不自觉地往后仰着。 说实话,对面三人的架势看起来有些搞笑。 猜测她们三个应该不会主动出手,舒曼也没心思多跟她们周旋,她哼了声,拂袖转身。 她这一转身,那三人果然也没主动攻击,只是不停地对着她喊着。 舒曼没有再回头,自动屏蔽她们叫嚣的脏话,她一动孟柳也小跑着跟了上来,整个人恨不得团成一团。 眼见舒曼大步走开了,包姐伸手制止了手下的叫喊,她转头对着这两人呸了一口,“他爷的!你俩谁跟我讲的申虎最容易动怒!” “包姐,是真的……认识申虎的人都知道,不信你再去问……”,一个手下苦着脸说道,“谁知道申虎这次怎么了……” “问你大爷的,你睁大眼给我看看申虎生气没?以后长点心,没见过就别跟老娘打包票,再有下一次,看老娘怎么收拾你们!” 包姐挠了挠头,没忍住,就一人给了一下,没好气地说:“白让老娘听你们说了那么多废话,滚滚滚,滚回去站着,今儿个大东家要过来,给我提着点!” 第二十五章 端着? 等那两个人滚回去门口站好了,包姐摸着下巴盯着舒曼的背影琢磨起来。 自己的手下自己知道,借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蒙她,说的事肯定也是真的,往常她也不把申虎放眼里,虽说赌坊才是大东家起家的地方,可说实话,除了偶尔能坑着几个不知世事的富商子,平日里挣得哪有她们好客楼的零头多? 这申虎就是再力大无穷,再凶神恶煞,又怎么样? 连站好客楼门前往里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可现在不一样,昨天从手下那里知道大东家说要单独请舒曼喝酒,她心里就绷紧了,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 大东家带回来的贵客可都是在好客楼下榻的,虽说她也不清楚大东家到底在谋划什么,可她可以肯定大东家这次肯定要干一大票。 本来就打算大东家这次回来好好去大东家面前好好表现的,争取能进一个指头,可谁知大东家人没见到,这个噩耗就先来了。 申虎哪来的脸?!居然让大东家单独请!还是在好客楼,虽然从厨上打听到大东家就会过来半个时辰,可几时见过大东家会为申虎这样的人浪费时间?! 她听了消息心里就翻腾得厉害,一宿都没睡,老早又爬起来到了好客楼准备着,就算大东家要请申虎那家伙,她该露面也还是要露。 像她这种空有一身力气的,本来就难入大东家的眼,便是大东家手里有千千万万个机会,也不会交给她这样没脑子的人负责。 她不是不服气,她是见识过大东家身边几位的手段的,给她九条命也不够人家耍的,她也能认清自己的位置,所以才能熬到好客楼里面当个护卫头头。 可她也不年轻了,大东家身边人才济济,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被取代了。 人得居安思危是吧,明显大东家现在正缺人,她要不抓住这机会不就是傻子吗? 可,怎么会先是申虎? 申虎跟她又有什么两样吗? 申虎有把子力气,她就没吗?比起申虎,她不是更经常见到大东家吗? 包姐想不明白大东家怎么会舍近求远,刚才试探了下申虎,虽然跟那两个没用的打听来的不太一样,可也没啥比她强的地方啊。 要说,她跟申虎哪点不一样,可能就是申虎跟着大东家的时间更长,这点她确实没法比,她有娘有爹,不可能一生下来就在赌坊里泡着吧? 但申虎要真的有出息,大东家又怎么会放着她这么多年都不管不问? 但凡大东家真的重视过一次,她也不会跟这个申虎没一点交集,申虎那丫头也不会连好客楼都没能进一次吧? 舒曼都拐弯了,包姐还直愣愣盯着,心里堵的厉害,人都是往高处走的,她现在停着就是走下坡路了。 今儿个申虎那丫头能登一次好客楼的门,明儿个说不定就能进大东家的门,不行,论起点怎么着也是她高吧,怎么能让申虎抢了先? 包姐咬牙切齿了一番,暗暗下了决定。 这边舒曼自然不知道包姐都想了什么,眼见拐了弯,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先听到了孟柳长长吐了口气。 她看过去,就见孟柳摇头晃脑,还不停地抚着胸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唉,她也想这样啊,可她得端着,舒曼只能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才是开始啊。 又走了没两步,她就看到了好运时来四个烫金大字。 大门半开着,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舒曼心里犹豫着,脚步却不敢表现出来。 近了大门,舒曼猛吸了口气,跨了进去,走了两步,她觉得不对劲儿,身后怎么没听到孟柳的脚步声。 她往后一扭头,孟柳没人影了。 不会跑了吧? 舒曼心里略有些慌了,她还有事需要孟柳做呢。 顾不得多想,舒曼退后两步准备跨出去先逮了孟柳过来。 跨出去的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落到地上,舒曼就已经瞅见了孟柳,她心里一阵无语,原来孟柳就在大门边蹲着呢。 见她探出身子,孟柳就扬起了憨厚的笑容:“小妹就在这等着,申大姐放心进去吧。” 这样的天气,走着路还稍微好些,只要停下来身上就像是要被冷意刮掉一层肉一般,舒曼看孟柳蹲在大门的避风角团成一团还是忍不住想要颤抖,就伸手示意让她跟着进去。 可孟柳这会却出奇的倔强,舒曼忍不住有些生气,她不敢多说话,这会站这都堵着门了,孟柳还磨磨蹭蹭的,这不是让她招人注意吗? 她瞪着孟柳,见孟柳脸上只差写满了不愿意,就失去了继续跟孟柳交谈的心思,算了,孟柳愿意冻着就冻着吧。 舒曼重又回到大门里,她明白这里为何从外面看起来就是黑黢黢的了,因为正对着大门的就是照壁。 穿过照壁,就是大堂,只有一角点着烛火,有三个人正在大堂里忙活着,其中有两个在柜台后面埋头不知在干什么,还有一个正提着扫帚在打扫卫生。 舒曼不动神色地观察着,心里有些疑问,现在看起来冷清大概是还没到营业时间,但这赌坊看起来不大啊。 大堂里就摆了四个场,也没看到有别的房间,更没有楼梯,她进的应该就是正门啊,舒曼有些懵,这赌桌看起来也不大。 不过她自己并没有去过赌场,可能赌场就是这样吧,再说这是古代,哪来那么多有钱可以赌的人? 舒曼想着就放过了这一茬,她没进错地方就成,不过她好像来的有些早了,这会该干些什么? “申大姐来了。” 正在打扫的人先看到了她,忙恭敬地提着扫帚冲她弯了下腰。 这人一出声,柜台里的两个人都抬了头,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对着另一个年轻的吩咐了几句就从柜台里绕了出来。 “申虎来了啊。” 在这里这些天,舒曼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对着原主还能笑得这么和蔼可亲的,她脑中立刻拉响了警报。 虽然来人态度格外亲切,可看在舒曼眼里却比任何其他表情都要让她心惊肉跳。 能直呼原主的名字,还对着原主能摆出长辈的范儿,这个人肯定在赌坊的地位也不低。 看这人的态度,似乎拿原主当自家晚辈一般,不过也可能是这人对什么人都这般亲切…… 舒曼思索着,拿不定自己是该态度也好点还是摆着一张脸就成。 两种态度差的太多了,不好瞒混过去啊,舒曼心里着急起来,眼看那人就要走到她身前,她顾不得多想,只能拿出她刚才想出的方法,憋了个酒嗝出来。 “你这孩子!离了酒就不成了吗?” 她的酒嗝一出来,来人立刻就揪起她这一点开始絮叨了:“旁的时候也就罢了,今儿个怎么也不知道注意点?来来来,跟我去后面赶紧醒醒酒,你这孩子也太不着调了,这种时候能喝酒吗?想喝酒晌午还怕没好酒吗?” “唉,你可长点心吧,都到了这个年龄了,你就准备一辈子啊,就在这赌坊里混着吗?你看看跟你一起长大的,别个现在都去哪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你这是……唉,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第二十六章 醉酒? 跟在这絮叨的老人身后走近柜台,舒曼才发现这柜台后面居然是地道,里面燃着烛火,比大堂都要明亮。 舒曼有些惊奇地跟着那老人一阶一阶地往地下走,完全没心思听老人在絮叨些什么了。 台阶是曲折着弯下来的,舒曼踏到最后一阶,又紧跟着那老人走了几步,四下看了一番才发觉这石阶居然是在地下室的正中间位置。 放眼望去,这样的阶梯还有好几个,巧妙地将偌大的地下室隔成了几个独立的空间,除了数目远多于地上大堂里的赌桌,还有垒砌起来不知道作何用途的高台。 这还只是这地下的大堂,四周还有好几个甬道,有的亮着烛火,有的则是一片黑,蜿蜒曲折,也不知到底通往何方。 如果不是身边有这老人,舒曼相信她现在嘴巴一定合不住,她们居然能建造出这么大的一个地下赌坊! 舒曼都不敢去计算这工程要费多少钱,这可是古代,全靠人力建设的,这得多少人花多久才能造出来啊? 一个赌坊而已,至于建的这么破费吗?还这么神秘…… 舒曼这一刻忽然理解了些顺子对大东家的推崇至极,不论顺子嘴里说的各种事迹,单说她自己亲眼所见的这修建地下赌坊的魄力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老人带她穿过大堂进了一个亮着烛火的甬道,拐了个弯,出现在舒曼面前的又是一个青石阶梯。 这青石阶梯的尽头在一间屋子里,舒曼跟着老人出来后,已经彻底迷了方向,只能装着酒意上头的样子扶着额头挡住眼中的不安。 老人锤了锤后背,示意她跟着坐下,转头对她说道:“…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有几年活头,你要是顾念着一点我老婆子的好,就把我说的给记住了,让老婆子我活着能见见你风光的样子,啊?” “人老了,就不爱看人不好,你也是老婆子我从小看到大的,你娘在时跟老婆子我称姊道妹,你之于我就是自家丫头……你娘多豪爽的人,啊,就是看人没眼光,放着那么多良家小公子不要,偏偏瞅上了那贱人,玩玩也就罢了,还花了大把银钱赎回家了,那种地方的人上不了厅堂,也下不了灶房,娶回家有什么用?为这那么个东西,你看看你娘,奔波劳碌了半辈子,家产全没了,连命也搭上了,你娘一撒手,那贱人就立马跟人跑了,饶是咱知道消息立马去找,都没能找到踪影,唉,到头来苦的就是你啊,你才这么点高……” 人老了,都爱跟人絮叨以前的事,舒曼对这事有经验,现在恨不得这老人再多叨唠些,她觉得再没比这老人知道原主更多事的人了。 “……老东家心善,让你住在赌坊有口饭吃,少东家跟你一般年纪,但凡来赌坊,必想着给你带点东西,你说说,你跟少东家也算是打小就熟了,这么好的条件,啊,你怎么能把一手好牌全打烂了?” 老人说着就有些恨铁不成钢,指头冲着舒曼点啊点的,“……你自己说,要不是你喝酒误事,少东家会以为你不堪大用吗?比起后来跟在少东家的人,你哪点不如人了?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少东家如今到哪了?你在哪?” 舒曼听了这么一会,一直保持着手扶额头的动作,胳膊都有些麻了,但她也不敢把手移开。 可她也不能光听着一点反应也没,舒曼想了下,就用手抹了把脸,她得动动胳膊,现在已经是麻疼了。 她这一抹脸,对面的老人忽然不说话了,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舒曼冷汗都要下来了,手还搭在脸上,借着指缝透过的光,她小心翼翼地看向这老人。 老人似是说累了,停顿了下,从桌上捞了个茶杯喝了几口,又喊了一声,“来人。” 一个扎着小揪揪的小丫头跑了进来,“老太太有何吩咐?” “去厨上让人做完醒酒汤送过来,快点。” 小丫头应了声,噔噔又跑了出去。 “唉,人老了,说话都不管用了……”,老人又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 怎么办? 她要接话吗? 接什么啊? 还是不要接了吧? 舒曼心里挣扎着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处理这种状况。 还是装醉酒吧! 就当她没听到! 舒曼又憋出个酒嗝,重又抹了把脸,反手搭在额上,表现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唉……” 只听到一声长叹,老人似是站了起来,向她走了过来。 舒曼的心跳开始加速,这老人要干嘛? 她察觉到老人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正犹豫着要不要睁眼,就又感觉到老人拍她了,比刚才的力度要重些。 舒曼皱了眉头,作出一番被人打扰了睡觉的模样,眯着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老人。 “去,去榻上歇会吧,待会醒酒汤好了我叫你!” 老人见她抬头就叮嘱了下,给她指了指方向。 舒曼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等老人又重复了一遍,才慢吞吞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往老人说的方向走。 老人说的是个竹床,舒曼看了下大小就觉得为难,她这体型躺下去就占满了啊。 舒曼到了床前就一屁股坐下,可她忘了自己现在的体重,才刚坐下就听到竹床不堪重负发出的咯吱声。 她躺下去这竹床不会支撑不住散架吧? 隔着厚重的棉衣,舒曼也能感觉到竹床被她压的向下弯曲得厉害。 提心吊胆着,舒曼尽量小心地往床上倒下去,头挨到竹床时,她又听到了咯吱脆响的声音,吓得她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这竹床真的散架了。 她绷紧了身体,好一会儿,见竹床顽强地支撑住了她,舒曼心里松了口气。 听到那老人走路的动静,舒曼赶紧闭了眼。 老人的脚步声渐近,然后舒曼身上就多了个毯子搭住了她大半身体。 又是一声叹息后,老人的脚步声渐渐远离。 直到听不到室内有任何动静,舒曼才试探着半睁了眼,眼珠子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她慢慢睁开了眼。 听这老人的话,再结合顺子说的,她对原主的家庭状况倒是了解得差不多了,可是原主平时到底是怎样的人她还是没有把握。 醉酒也分人啊,有的人醉了就睡,有的醉了就疯狂,她现在就假装的是前者,从这老人的表现来看,她应该跟原主的表现相近。 借着醉酒蒙混过去是个不错的方法,可她也不可能次次见人之前都喝酒吧? 而且现在这情况,她也不算过关了,这个老人,表现得跟原主关系很近,她这会装醉酒还可以一声都不回应,可一句话也不说肯定也不行。 第二十七章 取笑? 不等她想出个应对方法,醒酒汤就好了,被老人过来叫醒,舒曼还是一脑子乱麻。 这醒酒汤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怪异的酸,滋味很销魂,舒曼一大口下去,舌头上酸甜苦辣咸一个个蹦出来,真是五味俱全啊。 关键这醒酒汤还是好大一碗,这老人可能生怕她不清醒,她喝着,老人还跟她交代着:“多喝点,锅里还有。” 一听这句话,舒曼就有些喝不下去了,这简直就是黑暗料理。 劝说自己了好一会,舒曼也没能喝完这一碗,每喝一口她就觉得前一口已经翻涌到了喉头,她毫不怀疑她再喝几口就会直接吐出来。 反正碗里已经剩的不多了,舒曼直接把碗放到一边,拍了拍脸,又用力眨了几次眼。 “清醒些了吧?” 老人见她不喝,也没强迫,在她旁边坐下,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旁的老婆子也不再多说了,少东家身边能人辈出,老婆子也排不上号,这次也是赶巧了,少东家跟老东家提起这茬事时,恰好老婆子我就在现场,舍了老脸跟少东家推荐了你,具体做什么老婆子也打听不出来,可少东家说了要忠心不二,别的不敢说,单论忠心,你肯定没得挑剔。” 舒曼听了后第一反应是,那个顺子也太能揽功了吧?满嘴跑火车,看来以后但凡那个顺子说的话她还是就听听罢了,也不知道那个顺子跟她说的那一堆话有哪些是真的。 这老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可要说什么,她不太熟悉她们这的常用语啊,道谢要怎么说呢?还有怎么称呼这位老人家? 舒曼嗫嚅了下,摆出一副羞愧又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抱拳冲这位老人拱了拱手:“您老费心了。” 说完这一句,她就得到了老人欣慰的一记肩拍,舒曼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这一关过了。 “费心是应该的,你记得就好,时候也不早了,老婆子就说最后一句,莫再酗酒了,喝酒没什么,可喝酒误事在少东家那里可是大忌,你年少不懂事因为这个给少东家留下的印象已经没法子挽回了,如今可不能再犯了。” 舒曼认真点头,心里却在想,那她更要多喝酒了。 一直到送她下地道,这老人还是念念不忘这一茬。 “我就不过去了,原就是为等着和你交代下,只要别在少东家那里喝酒出丑,一切都好,你自己觉摸着,要醉就别再喝了,管得住自己才能留在少东家那里,唉,你也不小了,再去少东家身边打拼几年,到老都要享福啊。” “您老放心。” 舒曼干巴巴保证了一句,就在老人的目送中下了地道,直到进了地下大堂,她才舒了口气。 然而一口气还没吐完,就听到几个人齐刷刷的喊声“大姐!”。 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声就很大,更别说这是在空旷的地下室,简直是立体环绕声,舒曼没有防备,着实被吓了一跳。 “大姐!” 没等她安慰下自己的小心跳,顺子就奔了过来。 她一动,呼啦啦就过来了七八个人把舒曼包围了。 看到是顺子,舒曼反而松了口气,要不她会以为这架势是来群殴她的。 “大姐,你今儿个可来的真早,我听跑堂的说你被鲁大娘带走了,正准备去找你呢。” 顺子一站定嘴上就开始了。 原来那位老人姓鲁啊,舒曼自动从顺子的话里过滤出有用信息。 “鲁大娘说什么了没?有没有提点下你?鲁大娘肯定知道大东家要做什么,哎呀,我来晚了,不然也能听听鲁大娘讲一下大东家……” 说了两句闲话,顺子就开始追问起来。 舒曼心里有些无语,这个顺子还真是心大,那晚跟她表功时关于鲁大娘的可是一个字眼都没跟她提过,这会又毫不掩饰地问鲁大娘大东家的事。 也许不是心大,而是觉得原主没脑子吧? 舒曼冷眼看着顺子自说自话,心想,但凡原主有点脑子,看这个顺子这么颠倒黑白,就肯定不会交好这么些年。 不过这个顺子这样刚好用得上,一会儿去了就让这个顺子多表现表现吧。 “哪来这么多话?……你头上怎么回事儿?” 舒曼打断顺子的喋喋不休,顺便转移了下话题。 听顺子说话倒没什么,但被一堆陌生人包围着,众目睽睽之下,一双眼可能看不出什么不对,这么多双眼盯着她一个人,总会有人看出不对劲的。 顺子正不遗余力地想要劝服舒曼,她没料到舒曼会这么早就到了赌坊,原本还想跟着舒曼蹭蹭听听鲁大娘的内部消息的。 可一看舒曼变了脸,一脸不耐烦,顺子就知道这条路行不通了,申虎这性子说一不二,当下可不能逆着来,算了,鲁大娘也不一定知道,待会还要靠申虎带她呢,犯不着这会惹她不快。 还不待她回答,就有人起哄道:“顺子头上抹了她家爷们的头油,哈哈哈……” “顺子,快让大姐看看这头油抹的好不,看能不能比得上小俏红?” “大姐,你闻到没?顺子头可香了!” 舒曼听到这些人起哄,才明白顺子头上是怎么回事,她的脸忍不住抽了下,原谅她实在没法欣赏这种往头上抹油的美发方式,看起来实在太油腻了。 而且她刚才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味,原来是顺子头上的啊,她还以为是地下室点了什么熏香。 她还是赶紧带着这些人出地下室吧,在这里闻这香味简直要命。 “去去去,你们懂什么?” 顺子一边追着舒曼,一边没好气地制止笑话她的众人。 “有钱的娘子们都这样,你们不知道就别丢人了,这是体面,懂不?” “哦~这样啊,是我们不懂呀?嘻嘻……” 顺子这话下来,众人起哄得更厉害了,一个个接替说着,热闹极了。 “一群没见识的,滚滚滚……” 顺子烦躁地推开一个个围着她跟看猴子似的众人,有完没完啊,从她进赌坊就开始取笑她,这么一会了还笑! 第二十八章 黏人? “大姐,我给你也抹点吧,我家那爷们说了,这是大家娘子都爱用的,好歹是去见大东家,咱俩怎么着也得捯饬下吧,这样也有面子不是?” 被众人取笑得满心懊恼的顺子看到一上来就大刀阔斧坐在赌桌边的舒曼,脑子一转,就开始游说起来。 她就不信了,把申虎也捯饬下,这些人还敢取笑! 反正为了随时补油,她把那一瓶都拿来了,给申虎少用些无非费点钱,能打这些臭丫头的脸就成。 顺子说着,就从怀里掏出来头油,往舒曼身边凑去。 舒曼本来在认真旁观众人戏弄顺子,总结这些人的言行,猛地听到顺子这么一说,再见顺子有往她头上抹油的架势,顿时一张脸就青了。 开什么玩笑?她才不要用这种抹了跟十天半月没洗头似的东西。 “抹什么头油!堂堂一个大女子……” 舒曼忙表现出一副钢铁直女该有的样子,万分嫌弃地说。 “不是,大姐,这不是他们爷们用的那种,这是……”,被舒曼嫌弃了的顺子赶忙解释道,“真的,大家娘子都用的,我特意让我家那爷们去买的……” 舒曼给了她一个坚决的眼神,管她什么人用呢,她是绝对不会用的。 “嘻嘻,顺子,听到没,大姐都不用,一个大女人抹这玩意算怎么回事儿?” “就是,咱们又不是爷们,抹这种东西也太爷们了吧。” “大家娘子用跟咱有什么关系?人家细皮嫩肉的,抹了也没什么,咱一个糙女子,跟着学什么?打扮得这么爷们,大东家看着能舒服吗?” …… 听到舒曼说了什么后,众人又开始取笑起顺子来。 被这么多人取笑,顺子拿着头油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又窘又恼,可恨的是,她这会居然觉得她们说得有道理。 大东家要见的是申虎,申虎平时什么模样啊,肯定不会这么捯饬自己的,大家娘子用头油,但她们啥事也不用做啊,她跟着学,看在大东家眼里,万一认为她就是那等啥也不会,还吃不得苦的可就糟了。 想到这一点,再看看舒曼身上半新不旧的棉袄,顺子立马能屈能伸,“大姐说的是,小妹想岔了,小妹这就去洗洗,大姐等着我啊,我很快的!” 说着,顺子就小跑着下了地道,众人又大笑起来。 舒曼看在眼里,也是无语了,心里对这顺子更提防了一层,见风使舵,真小人啊。 用冷水匆匆忙忙洗了头,顺子一出地道就连打了三个喷嚏,她等不及水烧开了,万一她等热水的功夫,申虎一个人去了怎么办?反正大堂有炭火,坐旁边烤一会就干了。 顺子洗完头就去火盆边蹲着了,舒曼知道她是用冷水洗了头心中是万分佩服,这可是寒冬啊,坐在火盆边,身体前后就是两种温度的寒冬啊。 那个大东家约了午时见面,舒曼也不知道怎么看时间,更不知道她在等待这段时间要做什么。 那些人取笑了顺子后,还围着舒曼不散,听她们说了些闲话,除了知道了几个疑似是小倌的名字,别的什么有用的都没有听到,等到顺子上来,舒曼就找借口打发了围着她的这些人。 被她打发到一边,这几个人大多数下了地道,有两个则留在了大堂玩起了骰子,这会儿已经陆续有客人上门了,但有专门的人去接待。 据她观察,留在大堂的这两个人什么也不去负责,就在一边旁若无人地玩,所以说原主这些人在这赌坊里到底是干什么的? 随着大堂里赌桌依次开桌,舒曼也站到了角落里,抱着臂靠在墙上观察着,顺子就蹲在她不远处烘头发。 忽然想起蹲在大门口的孟柳,舒曼活动了下手脚,往门口走去,她才一动,顺子就喊了起来:“大姐,等等我!” 舒曼有些无奈,这个顺子要不要这么黏她,洗完头上来就蹲到离她最近的火盆边,她换位置她也跟着,时不时就要拿眼瞅她,一副一眼不看她就会抛下她跑了的架势。 就不能多点信任吗? 要么就是这个顺子心眼太小,对人防备太重,要么就是原主的信誉度实在不高,不然没法解释顺子这明显的不信任。 她也没站下来等顺子,她就是去看看孟柳,愿意跟就跟着吧。 刚好让她试探一下自己的猜测。 舒曼走到大门边探头一看,孟柳还是缩着,一张脸已经是紫红紫红的,她心里叹了口气,可惜她对这个镇子还不熟悉,不知道哪里可以让孟柳先去躲躲寒。 眼下也只有让孟柳先进赌坊了,舒曼想着就冲孟柳招了招手。 孟柳瞅见舒曼招手,忙站了起来,可身体被冻得有些僵了,她摇晃了两下才站稳,忙不迭地就跑到舒曼面前站定。 “申大姐。” “进去。”,舒曼直接吩咐道。 孟柳还要推辞,跟在舒曼身后手忙脚乱地系头发的顺子就先不满了:“大姐说什么没听到吗?还不滚进去给大姐让路?” 顺子以为舒曼是要去好客楼了,虽然觉得时间还早,她头发也不干呢,可早去好客楼也好呀,正好可以多看看里面是什么模样。 想通了再看孟柳在门口磨叽,她就没耐心了,要不是这个孟柳申虎还要用,她肯定在见到她的时候就让她滚蛋了,什么人啊,还敢蹲好运时来门口? 孟柳挨了顺子一顿呛,顿时什么也不敢说了,小心翼翼地擦着舒曼就跨进了大门,心里一阵后怕,她是怎么了,还敢跟申虎讨价还价? 她一定是冻得不清醒了。 顺子以为孟柳让了路,舒曼就会出门了,可是舒曼居然转身了,孟柳那个怂包紧跟着舒曼就又往大堂走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要去好客楼吗?怎么又拐回去了? 顺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忙跟了上去,心里不满,却不敢说出来,什么啊,就是来找孟柳的啊,就不能说一声嘛? 张张口能怎么着? 申虎的嘴真是比金子都宝贵,什么都让她去猜,他爹的,她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她要是说一声,她就不用跟着过来了啊,白让她兴奋了。 顺子这边心里疯狂地吐槽着,舒曼在心里也是各种吐槽。 什么鬼?她是不是对孟柳太和蔼了,顺子一发话孟柳就这么听话,原主怎么着也比顺子更有威慑力吧? 她怎么觉得自从她穿过来后原主在孟柳这的威慑力直线下降啊? 第二十九章 大女子? “大姐,时候也不早了,要不我们过去吧?总不好让大东家等我们吧?” 顺子越想越觉得还是现在就出发的好,头发都束起来了,再散下来,万一申虎再来个不吭一声就到处走,她是跟还是不跟? 舒曼在这里待的提心吊胆,但这会就去好客楼,她就更不情愿了。 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包姐可就是好客楼的,走路上都恨不得逼她动手,更别说她提前到了好客楼,不给她使绊子才怪。 这个顺子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如果真的时候不早了,她肯定刚才就着急忙慌地催自己了。 就让孟柳进来这会时间能有多久? 再说,她又不是为了去那个大东家那里表现的,要不是承担不起不去或者迟到可能有的后果,她何必又早起又给自己灌酒呢? 还喝了那么酸爽的醒酒汤…… 一想到醒酒汤,舒曼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努力平息着心里的不适,听刚才那几个人闲聊,都是因为她要见大东家了所以才这么早爬起来的,真要是时候不早了,肯定会有人过来提醒的。 去见大东家还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去呢,肯定是越晚越好了。 这样想着,舒曼就淡淡看了一眼顺子。 被她的眼风扫过,顺子讪讪地闭了嘴,溜到火盆边烘头发去了。 蹲在角落里的孟柳看到这一幕,额头直冒冷汗,她早上那会是没睡醒吧,还敢拒绝申虎? 可不敢再这样下去了,快过年了,她可不能自己去找打。 舒曼又在赌坊里转悠开来,被她那冷淡的一眼扫描后,顺子就老实多了,见舒曼下了地道,也没跟着黏上去。 摆脱了跟看犯人似的顺子,舒曼就放心地开始探索地道了,不出意外,她接下来还要过来,总得知道些基本情况吧。 还没等舒曼看完地道,顺子就又跑下来找她了。 时间应该真的不算早了,顺子一开口,旁边就有人也跟着应和了,舒曼听到有人说现在已经巳时中了,这才应了。 可能是觉得她不高兴了,一路上顺子嘴上的奉承话就没停过,听得舒曼心里只竖指头,能人啊。 越近好客楼,舒曼跟钱顺子两个人就越紧张,不过一个是不安,一个是兴奋。 原以为顺子会接着夸赞好客楼,毕竟顺子一提到好客楼眼里都要闪光了,可一见到门口站着的侍者,顺子就立马跟换了个人一般,脸上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舒曼忍不住瞥了一眼顺子,这个顺子要是在现代一定可以去表演了,妥妥的谐星。 这会儿还不明白顺子为何又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等看到早上挑衅她的二人组时,舒曼就明白了,还是为了面子啊。 才一打照面,她都没开口说话,顺子就已经跟那两人杠上了。 舒曼看顺子一人敌二毫无败相,就毫无负担地站一边旁观了,毕竟她是“大姐”,跟喽啰计较太失身份了。 然而不过几个回合,双方就偃旗息鼓了,毕竟是在好客楼,这么针锋相对太不上台面了。 让舒曼觉得有点奇怪的是,那个包姐一直没现身。 顺子跟那两人唇枪舌剑的动静已经引得一个穿着打扮都很体面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 来人健美高挑,行动轻盈敏捷,长相在舒曼看来,就偏向中性美,既有女子的秀丽,又有男子的帅气,放在现代绝对是男女通吃的好相貌。 除了家里的小少年,这是她见到的第一个颜值醒目的人,也是以她的习惯来看性别容易辨识的女人,所以一见这人,她就觉得心里舒服,这样才是女人嘛。 一见到来人,顺子的反应让舒曼十分满意,果然带她过来是对的。 “燕之归!居然是燕之归燕掌柜,她居然亲自来迎接了!” 哦,这个人叫燕之归,是好客楼的掌柜,舒曼暗暗记下,心里有些好奇,这个顺子是怎么知道的?不是说从来没进过好客楼吗?还有跟那个二人组,顺子似乎也很熟悉的样子。 “申虎?你我应是初次见面,久闻大名!” 舒曼正在想她要不要现学现用,先跟这个燕掌柜打个招呼,看地位应该是她先出声才对。 谁知这个燕掌柜离她还有四五步就先开口了,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她伸出了手。 这是干嘛? 舒曼看着燕掌柜伸手的动作,有些懵逼。 现代伸手是握手的意思,她当然清楚,可这又不是现代。 舒曼下意识想看向顺子,可又硬生生忍住了,她要是看顺子,别人就会觉得奇怪了,不能看,从旁人的反应来看,原主不是那种会去求助别人的。 这会也指望不上别人了,管她呢,先握上去再说,总不能让对方一直伸着手吧。 既然对方是伸手,那她跟着不伸手,难道伸脸啊。 舒曼蜷缩下手指,缓缓伸出去握住燕之归的手。 这人怎么回事?使这么大劲干嘛? 舒曼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用力回握过去,就你有力气吗? 还好这是原主的身板,可,还是很疼啊,她都听到指骨被握的劈啪作响了。 舒曼心里的小人开始哭唧唧了,爪子已经用力到快要麻掉了,可这位燕掌柜却丝毫没有卸力的趋势。 这个燕掌柜跟原主有仇吗?至于这样往死里握吗? 就在舒曼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表情时,忽然感觉手上一松,随即肩膀被燕之归撞了一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个燕掌柜和她碰了肩膀就松开了手,脸上带着笑,冲她说道:“果真力气过人,不负盛名啊,你我同为大东家效力,可惜今儿个才得认识,实乃一大憾事,回头小妹请酒,申虎姐可一定要过来啊。” 这算什么? 一上来就试探原主力气有多大? 满意了就是相见恨晚? 舒曼心里暗咬牙,她就该一上来就往死里握的,疼死她了,真不知道这燕掌柜哪来这么大力气,比原主体形小一圈呢,怎么就这么有力气呢? 这么疼她还不能变表情,还不能去安抚一下自己的爪子,谁让她是大女子呢? 第三十章 怎么选? 硬逼着自己挤出了笑容,话舒曼是一个字都不说了,她觉得自己一张口就该痛呼了。 她没开口,顺子会说话啊,立马就插话了:“燕大掌柜真是太客气了,谁人不知您的威名,您见多识广,说的话肯定都是个顶个的有分量,我申姐这一身本事都没发挥出来呢,以后还仰仗您多多提携……您请的酒,哪个不争着抢着要去,便是不请酒,让上刀山下火海,能为大东家和您效劳,也是天大的荣幸啊……” 燕之归本来没注意舒曼身后的人,这会听到这么一段话,忍俊不禁,“好一张嘴,你这丫头叫什么名字?该来我这好客楼才对啊。” 顺子立时笑容满面:“多谢燕大掌柜盛赞,小妹姓钱名顺子,嘿嘿,不似我申姐勇猛无敌,也没别的本事,侥幸得我申姐庇护才能进一次咱好客楼,哪比得上楼里的姐妹?若燕大掌柜有吩咐的话,小妹定当全力以赴,不叫大掌柜失望,也不堕我申姐的名。” 燕之归听了后笑容更大了,“好,我记下了,钱顺子是吗?你丫头有前途。” 跟在燕之归身后上楼,舒曼对顺子的嘴上功夫有多了一层认识,说一段话能同时夸四个人,滴水不漏,没有打草稿张口既来,这可不是谁都有的能力。 原以为这顺子进了好客楼会借机抢她风头,把她压下去的,可这顺子虽然也竭力在表现自己,却句句不忘带上她。 舒曼听着就有些汗颜,难道是她把顺子想得太坏了? 不过要是这样,她还怎么低调? 这个顺子替自己刷好感度也就罢了,她还替原主刷。 真是,失算了。 还有这个燕掌柜,到底多大年龄?称呼她就是姐,对着顺子就喊丫头,顺子也不见生气,能做到这么大一个酒楼的掌柜,应该年纪不会小了吧? 这样想着,舒曼就又对原主的年龄产生了怀疑,那位鲁大娘说过原主跟少东家也就是现在的大东家打小就认识,能把生意做到这种程度,总不会年轻了,所以,原主到底多大了,谁能跟她交个实底。 察觉自己开始走神,舒曼赶紧晃了晃头,她在干嘛,什么时候了,她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可能是酒意上来了,无论舒曼多想集中精神,她这会却怎么也紧张不起来,相反身心都很舒服,这位燕掌柜引的路格外长,步步换景,更引得她无法集中精神,这好客楼应该叫好景楼才对。 及到走上一道蜿蜒曲折的水上游廊,看到那尽头只有一水榭,水榭中隐约可见几个人的身影,舒曼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要到了。 又往前走了些,水榭就完全显现在三人面前。 正值寒冬,水榭四周俱是一片萧条之色,入目非是白皑皑,即是令人压抑的黛青色,即使是朱红的台柱在这冬日里也显得格外苍白。 然而,水榭中懒散倚栏而坐的一人却耀眼得让人足以把视线所及的所有都淡化成背景,目光中唯独只能留下这个人。 不过是黑色与红色两色的衣服,穿在那人身上偏将这两种颜色的美表现得淋漓尽致,却又不会喧宾夺主,完美衬托了这人。 可能这天下再没有比这个人更适合穿红着黑的人了吧,舒曼想,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根本无法从那人身上移开目光。 越走近,越觉得这人耀眼夺目,明明只是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明明旁边还坐的有其他人,可视线里却只能盛下这个人,也舍不得从这人身上离开。 舒曼用自己仅剩的理智把目光从这人身上拔开,挪到这人旁边坐着的人,只一眼,她就有种把目光重新挪回去的冲动,这是美人与野兽吗? 这位美人身边坐着的人绝对担得起魁梧两字,一脸横肉,头上却编了许多条辫子还缀着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片状的饰物,额头上还绑了束带。 大冷的天这人只穿了单衣,说是穿倒不如说是挂了件衣服,领口的衣襟就那么大喇喇敞着,袖子还全挽了上去,好像全然感受不到冷意。 按理说她刚才怎么也不会忽视这样的体格才对,舒曼这一细打量,反而对第一眼看到的美人心生不安。 她虽然也喜爱美好的人或物,但绝没到喜爱到失去理智的程度,明知来这里无异于上刀山下火海,她却无法自控地被那人吸引了目光,全然忘了观察周围。 舒曼被这位魁梧的壮女刺激了下,终于从见到美人头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然而她已没有机会再去转移视线。 就在她打量这位壮女时,壮女也开始上下打量她,两人视线一对上,壮女一双不大的眼唰地一下就亮了起来。 舒曼被那陡然亮起的眼睛盯着,感觉自己就像是落入狩猎者攻击范围的猎物,她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这人太危险了,已经不仅仅是长得像野兽了,这眼神明明就是野兽才会有的。 “大东家,让这位姐妹陪我热热身吧。”,那人一边朝那位美人说道,一边活动着脖子站了起来,一头辫子被这人随手拨到了脑后,冲着舒曼就走了过来。 舒曼三人这时已快到水榭,这人嗓门又大,她自然听得一清二楚,这下酒意全醒了,热身?她跟这位“野兽”? “脱里,注意分寸。” 燕之归见大东家转了转酒盅并未开口,就叮嘱了句,让到了一边。 “哈哈,放心,死不了人的,我看这位姐妹可不是那等没用的。” 脱里大笑两声,又开始活动手腕,“老娘快闷坏了,这一身的火气都没处发……” 听了这人说话,舒曼将原先打算的示弱立刻丢到角落里,开玩笑,就算她现在示弱,这人也不会放过她的。 这已经不是她要不要在那位大东家面前表现没用无能的问题了,而是她能不能走出这好客楼的问题,这已经跟她是不是原主,会不会露馅毫无关系了。 就算她不还手,这人也会一直打下去,听这人话就知道,这人只是拿她当沙包罢了,沙包动不动之于这个人完全没关系啊。 可对她来说,关系大了,听听这人怎么说话的,死不了的,舒曼毫不怀疑这人说的死不了,可是把她打到动弹不得,留一口气也是死不了啊。 不动就等着动弹不得被抬出去,动了或许还能自己走出去,她能怎么选? 第三十一章 合适? 这大东家,难道不是要重用原主? 考验人也不是这么考验的吧? 说是死不了人,可万一呢? 舒曼活动了下手脚,有些犹豫起来,棉袄有些碍事,可是棉袄里放着原主半副身家呢,棉袄还能挡一些攻击。 最后她还是选择脱了棉袄,留了点心眼,把棉袄了扔到了一角顺子无法绕过她去拿她衣服,打斗也不可能波及到的地方,这个顺子,一听到被燕之归唤作脱里的要跟她热身,就远远逃开了,这会离水榭老远了。 没了棉袄,她活动起来也方便,也不用顾忌打斗过程中衣服被撕破银钱掉出来的可能。 真不知道这个脱里体温得有多高才敢穿的这么清凉,舒曼脱了棉袄就觉得冷意彻骨,她要很勉强才能控制自己不打寒战。 舒曼脱棉衣的功夫,脱里就已经等不及了,只是顾及着大东家还在那坐着,不好不讲规矩,这要是换了别的地,这会早就开始热身了,哪来这么多事? 一见舒曼终于放好棉衣,她的耐心已经告罄,笑了一声就攻了过去。 拳头携着冷风朝她砸过来,舒曼来不及多想,只能先躲,余光瞥到脱里腿也开始动了,她滑步躲开。 丝毫未作准备就能躲过一拳一脚,舒曼也有些惊奇,她的反应可以,但是原本的身体跟不上反应,体力也是硬伤,所以即使有心学了几年散打,却没什么长进,一对练就是被ko。 练习的成果除了能制服两个普通的成年男性,或者从几个普通男性的包围中脱身,对上习武的人就没有多大用处了,时间拖得久,就完全无用了。 惊奇只是一瞬,很快她就再也顾不得多想了,散打对练时禁击后脑、颈部和裆部三个脆弱位置,这个脱里却是拳拳紧逼她这些部位,丝毫未减力度。 更让她应接不暇的是脱里的腿,体形已经是魁梧级别了,这个脱里的速度居然一点也没被体形影响。 到底是没多少实战经验,尽管舒曼上身小心躲避的同时还注意着下盘,还是被脱里逮到了空档,被绊住了双脚。 在她怔愣的瞬间,脱里顺势臂箍住了她的颈部。 糟了,她要被摔了,即使意识到脱里接下来的动作,舒曼却没有能力再去躲避。 她的脖子像是要被掐断了一般,舒曼很怀疑她不用等到被摔就会先窒息过去,腿被绊住了,根本没法攻击,能动的手却没法攻击到脱里的要害。 她的脚后跟眼看就要离地了,脱里的位置稍有变化,舒曼强忍着两眼直冒金星的眩晕感,用尽全力肘击向脱里的下颌。 脱里用另一只手格挡的同时,两人的位置发生变化,舒曼立刻踢腿扫向脱里。 这下她的脖子终于被脱里松开了,舒曼控制不住咳了一声就立马忍住了,这个脱里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转眼就又攻上来了。 若是没动手前,舒曼还有着那么一丝丝只是热身而已的幻想,这会就已经全部烟消云散了,她不用尽全力,今天是肯定出不了好客楼大门了。 又挨了几记腿脚,舒曼却无可奈何,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脱里近身攻击,体格相差太多,一近身,她所有的攻势都会被封锁。 可很快,舒曼就发现,这样也不成,脱里的远攻太过灵活,她防不胜防,一开始还能躲几次,现在几乎已经是招招挨打了。 这样下去,她就算不让脱里近身又有什么用,挨的拳脚有的她躲闪时卸了力道,可有几下却是实打实挨了,要不是原主的身板还算结实,这会她已经可以领盒饭了。 跟她的狼狈不堪截然相反,脱里却是越打越是兴奋,一双小眼睁得老大,眼中的光亮的惊人,脸上还带着笑容,仿佛被她取悦了一般。 舒曼脑子飞快转着,她到底要怎么做? 体形比不过,实战经验比不过,反应速度她也比不过,唯一不清楚的就是两人的力量了,这似乎是她现在唯一可以拿来赌一赌的。 分神的功夫,她又挨了两下,目光倏然扫过脱里身后的湖,舒曼心里有了主意。 故意露了个空档,让脱里近身,被辖制住的瞬间,舒曼陡然发力,全然不顾被脱里制住的要害,带着脱里就往湖里冲。 听到栏杆断裂的咔嚓声,舒曼毫不犹豫双脚蹬地箍着脱里的肩膀就朝前跃了起来。 湖水比舒曼想的还要深,冬天水位本来就会下降,她想着这不过是园林里引的水,能有多深,她要的也只是脱里在水中被湖底的淤泥所限制,谁知掉进水里才发现脚根本挨不到湖底。 这水也不如她想象中的冰凉,舒曼泡在水里也没觉得冷的受不住。 这些在她脑中只是一转而过,她很快就没空再去感受这些了,因为她的脖子被身后的脱里的双臂紧紧箍住了。 正当舒曼心想着糟了的时候,她听到了身后脱里的呛水声,与此同时,脱里箍着她脖子的力道越来越大,双腿更是直接缠到了她的腰上。 脱里不会水,被箍得大脑开始缺氧的舒曼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被这个脱里拖累着,舒曼也狠狠呛了几口水,她用尽全力去掰脱里的手,却根本扯不开。 本来就很难呼吸,被脱里箍着她是不用呼吸了。 舒曼放弃了折腾,还好这里离岸边并不远,她还是憋着气先到岸边吧,要不她真的要跟脱里同归于尽了。 得亏这是在水里,要不就脱里这么魁梧的体形,她还真拖不动,这脱里也真是没谁了,除非她真的不想活了,不然就只能带着她游,舒曼无可奈何地任由脱里骑在她背上,迅速拨水冲着最近的岸边游去。 燕之归看到两人落入水中,就忍不住扶了额头,她看向大东家,见大东家也挑了下眉,心里暗想,申虎来这一出可真是出人意外啊,这下应该没得挑了,只要再过一关,以后…… “大东家,我过去接下她们,带她们换了衣服再来见您。” 燕之归笑着站起身,她不过去,申虎就要被脱里勒死了,这申虎也真是……比预料的还要合适啊。 第三十二章 苟且? 另一边,申虎家。 耳边归于寂静后,卿云缓缓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他颓然闭了眼,睁开眼与闭着有什么区别? 一样的,什么也看不清。 一夜未睡,头又开始沉起来了,身体依然一动就疼得厉害,这般下去,他或许撑不了多久了。 卿云不意会听到钱顺子那样说,心中的震惊过了一夜也没能消退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他向来喜静,府里的规矩也多,等闲不得出门去,算下来长到十六,他出府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还多是去寺庙祈福,怎么就与人结了仇他还丝毫没有印象。 得是多大的仇恨才能让那位“贵人”想出这么个法子折磨他? 卿云实在想不出来,他原以为只是自己运道不好,哪知会听到那样的话,将他折磨成这样又不许他死,那位“贵人”到底要怎样? 他一心求活,是不是正对了那位“贵人”的心思? 卿云心里翻江倒海,怎么也平息不了。 才闭了眼没多久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卿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把她带到这里的女人,被人唤申虎的那个女人,今儿个应是去见她们口中的大东家了,才刚出了门不会这么快回来的,那,外面的动静是怎么回事? 是隔壁的人来了,还是? 不自觉地,卿云就屏住了呼吸,这一屏息,头越发沉重起来,如同填满了重物一般。 外面脚步声像是在不停来回,有时听着特别近,一会儿又开始远去,周而复始了不知几回,突然越来越近。 听到屋门开启的一声吱呀,卿云浑身上下都开始绷紧了,伤处疼得更厉害了。 昏暗中,他徒劳地睁大了眼,盯着里屋的门口。 及到隐约看到出现在视野中的人影,卿云才稍稍松了口气,看身形,应是隔壁的那位哥哥,但没看清面容,他也不敢放松。 “小郎君?我进来了啊。” 昏暗中听到来人这样问道,卿云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这声音他记得,是隔壁的那位哥哥的。 他没有应声,紧盯着隔壁的那位哥哥,不知那位哥哥为何这个时候过来。 隔壁的哥哥没听到他的声音也没再问,准确地摸到了桌边,刺啦一声点亮了烛台,回头冲他笑了下:“早食我做好了,小郎君用些吧?” 卿云听到这位哥哥这般问他,却依旧不敢放松,他如今已是杯弓蛇影。 那位哥哥像早知他不会回应一般,自顾自地和他说了,就又出门了。 不一会儿,那位哥哥提了个篮子过来放在桌上,又将炕尾的被子抱过来,扶起他,垫在他身后。 早食不是前两日的稀粥,而是一碗蛋羹,卿云扫了一眼蛋羹,心中有些不解。 “小郎君尝尝吧?只喝稀粥哪能好起来,这蛋羹是趁着她们不在,我悄悄做的,小郎君也换换口。”,孟柳夫郎看出了卿云脸上的疑惑,出声解释道。 越看这小郎君,他心中的怜惜就越多,第一眼见到这小郎君,他就惊为天人,这般美好的人,怎会有人舍得将其折磨成这般模样? 若不是落到了申虎手中,凭着这般的好相貌,便是落难了,也该被人捧在手心娇养着才对。 唉,可偏偏遇到了申虎,这可是个连男子都照打不误的混人。 见到这小郎君身上的伤,孟柳夫郎回去都没能睡着觉,小郎君的遭遇,他自个儿身为男子,感同身受,更因着膝下的孩子也是男孩,难免就又多了份愁。 他打小便没过过好日子,却因心中向善,老天终是赐了他一位良人,如今遇到这么个落入这般遭遇的小郎君,他有心行善却无能为力,自家已是被申虎绑到一根绳上的蚂蚱,如何能再去帮这位小郎君? 也只有尽力照顾这位小郎君,盼着他能早些好起来,权当赎罪了。 卿云看到了孟柳夫郎眼中浓的化不开的怜惜,他心中动了下,嗫嚅了一下,求助的话到了嗓子眼却怎么也倒不出来。 直到蛋羹见了底,苦的要命的药也尽数进了肚子,卿云还是没能拿定主意,这位哥哥能帮他吗? 他能看得出这位哥哥对他多有怜惜,扶他下炕抑或喂他饭、药无一不贴心周到,可这位哥哥对那申虎也多有畏惧。 不提这位哥哥,便是他自己也没想到,世上竟有申虎这般如同恶鬼的女人,那一身悍气只是看着就让人心惊。 这位哥哥的妻主尚且对申虎惧之入骨,这位哥哥怎可能违逆妻主? 可,这位哥哥是唯一能助他的,只求这位哥哥能代他传个信回去就好。 府里应是回不去了,他出了这样的事,以母亲大人素来的行事,只怕已当他是死人了。 如今能靠得住的只有姑母她们了,只要这位哥哥能帮他带信过去,姑母她们一定会来接他的。 卿云看着孟柳夫郎忙活得停不下来的身影,心中越来越偏向求助,便是不靠府里,几个姑母随便一个,收拾申虎这般的毫不费吹灰之力。 这位哥哥是好人,看衣着打扮,日子应过得不怎么好,倘若能帮他传个信,他会请姑母保他一家平安富贵。 倘若不讲,不知何时才能再有这一丝希望,也不知他能否再熬到那个时候。 又有那位“贵人”在,他指不定还会落到什么地步,要尽早联系姑母才是。 他只试一试,试一试便知晓了。 这样想着,卿云缓缓启了唇,好些日子未说一个字,再开口,嗓音沙哑得他听了竟辨认不出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孟柳夫郎猛然听到声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炕上的小郎君喊他呢,他忙走过去:“小郎君,你叫我?” 卿云紧紧盯着孟柳夫郎,缓缓问道:“这位大哥,这儿,是什么地方?” 他不能再直接问了,吃一堑长一智,他再经不起打草惊蛇的后果了。 “……小郎君,这儿……” 孟柳夫郎看着眼前这小郎君,被这样澄澈得如同自家尚未沾世上一丝尘埃的小孩一般的双眼盯着,他的心中剧烈翻腾起来。 “对不住了,小郎君……”,孟柳夫郎匆匆丢下一句,仓皇逃出了里屋,他不能说,这不是他能说的。 卿云想要苦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使不上来,他只是选了个稍有些越雷池的问题,那位大哥就不肯回答,更别说他要是说出带信的话了…… 难道就只能这般苟且保命,任人宰割? 还是,再等时机,等那位哥哥心软发善心? 卿云不知该如何抉择,他怔怔盯着摇曳的烛火,心也跟着忽明忽灭。 第三十三章 认命? 不知过了多久,卿云在半梦半醒间,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小孩清脆的声音,时有时无。 忽然间小孩的声音就大了起来,仿佛就在耳边一般。 脑袋昏沉沉的,好一会儿,卿云才确信就是有小孩在他耳边说话。 他缓缓睁开眼,只见一个比炕高不了多少的小男童正趴在炕边打量他。 见他睁眼,小男童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嘴边现出了圆圆的酒窝,奶声奶气地问他:“爹爹让我来吹烛台,你还用吗?” 卿云听着,反应了一会,爹爹?是隔壁的那位哥哥吧?这是隔壁的小孩了? 他没出声,小孩也没追问,像是忘了自己刚才问过什么了一般,继续问他:“你是生病了吗?我爹爹煎的药好难闻的,不过爹爹说吃了药就会好的,你要好好吃药,不要嫌弃它难闻哦……” 他也有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们,除了年龄相近的还有些接触,其他的连面也不常见到,倒从来没有过跟这般年龄的小孩讲话的经历。 这小孩,并不让人反感,相反,童言稚语,再加上多变的小表情,只让人心中一片柔软。 “这伤什么时候会好啊?很疼吧?你看,我这里也有伤,被划到的……”,小孩说着说着就盯着他的脸发愁起来,小脸皱成了一团,还撸起袖子让他看他手臂上的伤。 他的脸成了什么样子,卿云不知道,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脸上的伤又算得上什么,倘若毁了容能换他一只腿安然无恙,他欣然应许。 他已经受够了那些看到他的脸而燃起的贪婪的,兴奋的目光…… 被这小孩的话带起了不好的记忆,卿云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陷入了噩梦中,为何是他,为何他会遭遇这些? 他前世究竟做了多少罪孽,才让他今世活着坠入地狱,想解脱也怕将这罪孽带到来世,只能硬撑着,受着,只等这罪孽散了。 “你怎么了?冷了吗?……爹爹,快来!爹爹……” 耳边是小孩焦急的呼声,他听到了,却听不明白,恍惚中好像又是黑夜,有人压在了他身上…… 孟柳夫郎因着刚才的一出,就不敢再轻易进屋了,他无颜面对那位小郎君,把馒头蒸上锅,忽然想起烛火未熄,只能指使家里的小儿去屋里。 在灶房等了一会也不见小儿出来,他忍不住凑近了正屋门,听到小儿喋喋不休,他又是焦急又是无奈,这孩子,真不知是像了谁,怎么就那么多话呢? 一点也不怕生,见着申虎这般的也不害怕,一个男孩子,怎么胆子就那么大呢? 他正犹豫着怎么把家里的小儿弄出来,忽然听到小儿惊慌的声音,顾不得多想,孟柳夫郎直直冲进了里屋,只见炕上的小郎君闭着眼不停地晃着头,双唇紧咬,本才结了痂的伤口又渗出了血,小郎君像是不知疼一般仍用力咬着。 这是魇着了吧? 孟柳夫郎半跪到炕上,小心掰开这小郎君的牙关,不让他再咬下去,又学着老人说的法子用力掐了一会小郎君的嘴唇上方,同时还不停唤着这小郎君。 折腾了一会,小郎君的呼吸渐渐平和起来,睫毛颤了几颤,缓缓睁开了眼。 只是睁开眼后,孟柳夫郎看着卿云那双再无一丝波澜的双眼,要下炕的动作就怎么也做不出来了。 遑论是谁,对着这么一双眼,哪还能狠下心,也就申虎了。 他一个男子,看着这小郎君的眼就心难平静,看这小郎君失神,就恨不得以身替之。 那申虎真是个狠心人,这小郎君,怎么就落到她手里呢? 这般下去,这小郎君还有几日活头? 他要怎么办呢? 难不成就这般眼睁睁看着这小郎君凋零? 那他岂不是要背上人命,这让他怎么能再安心? 孟柳夫郎喘了口气,慢腾腾从炕上下来,看着眼中一片麻木的小郎君,他长叹了一声,“小郎君,听我一声劝,咱们男子,生来就不由自己,不是我不愿帮你,而是,我帮了你,你又能到哪儿去?你已是申虎的人了,这命已注定了,咱们啊,只有认命,才能活得好点……” 认命?不,这样的命他不认,卿云听在耳中,心中却更坚定了要设法找到联络姑母们的决心,他绝不认这样的命,便是前世背负再深的罪孽,他今世愿做无数善事赎罪,到死方休,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不是…… 眼见自己说的这话没用,孟柳夫郎又叹了口气,眼中挣扎了片刻,艰难地开口道:“小郎君,先活着,逆着来是没用的……倘若能得了申虎大姐欢心,即便回不了家,多少也能跟家里通个信……” 讨人欢心?要他去讨好? 卿云心中悲叹,他要再沦落到那般地步吗? 去讨好申虎?讨好那个将他从另一个恶人手中接手将他打的遍体鳞伤,还找人来羞辱他的,混蛋? 讨好那个将他的面子里子全都扔在地上肆意践踏,拿着他随意摆布的申虎? 他要去讨好吗? 像这位哥哥说的,他顺从,不反抗,然后乞求别人给自己机会? 他要等多久?半年?一年?还是等到死? 那时他还是他吗? 不,他早已不是他了,早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家公子了,从在寺庙后山被打晕后醒来,他就不是他自己了。 从他被从寺庙中带走,卿府就没他的容身之地了,世上也不再会有琴公子卿云了。 他究竟为何要活着? 为何要在最初醒来时还要活着? 为何不一开始就自我了断,一开始就那样做的话,即使已不干净了,可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脏…… 可,为何他要去死? 为何死的人要是他,他没错! 孟柳夫郎见到卿云睫毛颤得厉害,就不再说了,挣扎了一番带着家里小子疾步出了门。 他也只能说到这了,人啊,得认命,认命了才能活,遇到什么,都是命,不认哪还有命? 希望这位小郎君能听进去,男子啊,跟了人,就是别人的人,就不再有以前的家了,这小郎君还是小,还以为能回去。可怎么可能再回得去呢? 即使从前再富贵荣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已经成了申虎的人,从前怎样都只是从前了,过不去了。 第三十四章 特别? 被水迷了眼的舒曼看到站在岸边的燕之归时感觉自己像是看见了救星,她真是太高估自己,低估脱里了。 目测不过六七米的距离,她竟然坚持不住,要不是反手够不到脱里,她早就把脱里打晕了,这脱里就差把她的脖子掐断了。 借着燕之归伸出的双手,舒曼终于浑身无力地趴到了岸边,再没力气往上爬一丝一毫。 “脱里,醒醒。” 燕之归尝试着拉开脱里的手,却掰不动脱里的一根手指,她只能无奈地笑了笑:“申虎,你再坚持下,我拉你上来。” 舒曼抬头看燕之归,眼前的人影都是重的,脑子也转的慢了,好不容易理清楚燕之归说了什么,她咬牙用脚蹬了一下,在燕之归的帮助下扑腾上了岸。 一离开水,脱里立刻就苏醒了,松开舒曼的胳膊就趴到一边吐水去了。 脖子终于得到解放的舒曼再也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嘴里全是铁锈味。 直到脱里不再吐水,舒曼也没停止咳嗽,她摸都不敢摸自己的脖子,碰下都疼。 脱里就那么仰躺地上歇了会就坐了起来,揉了把脸,看舒曼还半死不活地咳着,就大力朝舒曼的背上来了一拍。 “怎么还咳个不停了?” 舒曼被这一记重拍直接拍到了地上,又咳了两声,咳嗽居然被止住了。 这时她也没力气起来了,大口喘着气,感觉自己像是要死了一般,穿到这里,她总是提心吊胆,有时也会想是不是死了就能回去了,可这会濒临死亡的感觉让她彻底打消了折腾自己去死的想法。 命只有一条,她折腾没了,可能就真的死了,毕竟她记得自己是滑落山崖了,唉,她是不是真的回不去了? 燕之归找了几个人将她和脱里架着进了离水榭不远的一间房里,那里早有人捧着衣物洗漱用具等着,她的棉袄居然也被带过来了。 被人伺候着沐浴换衣,舒曼心里不愿意,却也无能为力,她现在浑身无力,抬个胳膊都费劲。 趁着伺候她的下人都退下,舒曼费力地伸进棉袄里摸了摸她的银钱,还好都在,她心下稍安。 才将将把手抽出来,就听到重重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是脱里! 舒曼看到来人是谁,一颗心就提到了半空中,这脱里又来干嘛? 真是气人,她原以为脱里是溺水昏迷了,才硬撑着带她游的,可看脱里上岸后那表现,分明就是装的。 舒曼心里直骂,到岸边那会她是真的再没力气了,脱里明明醒着轻松就可上岸,偏要死死压着她要她拼了老命背她上去。 这会儿她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了,再经不起脱里一拳一脚。 “穿甚棉衣?怎么裹得跟个怕冷的爷们似的?快快,走,喝酒去!” 舒曼看到脱里冲她伸手就一阵紧张,谁知脱里只是嫌弃地看了一眼她身上裹着的棉衣,伸手搭在了她肩上就把她往屋外带。 勾肩搭背一副姐俩好的模样,好似刚才拳脚相向只是她的幻觉一般,舒曼不由打量了下脱里,真是怪人,她虽挨的拳脚更多,可脱里也并不是毫发无损,这般毫无芥蒂的样子,她是做不出来的。 脱里表现出这副态度,那,她这一关,是过了还是没过? 她可是完全被脱里压制了,从力量到速度,无一能及。 喝酒不是在水榭了,从好客楼下了地道,七拐八拐的上去后是一处宅子,领路的是脱里,就她们二人,舒曼走在后面,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这般隐秘的地道,脱里丝毫不避讳,这说明了什么? 进了宅子的正屋,舒曼意外地发现顺子居然也在,顺子也是从地道上来的吗?如果也是这样,那这地道应没什么要紧的。 见到顺子也在,舒曼的心放下了少许,与原主比,顺子才是那个无关紧要的人,若是真的要紧,怎么可能令顺子这般的小喽啰知道? 也许就跟好运时来的地道一般,只是为了方便而已。 堂上正中摆了张八仙桌,端坐主位的是她方才见过的美人,她现在已知晓这就是大东家,心中却还是震惊不已。 她以为大东家会是个面目略有些沧桑,却气势逼人的四五十岁的女人,却不料这大东家竟如此年轻,或者看起来太年轻。 依鲁大娘的话,大东家应是与原主差不多年龄,不看别的,单看看这大东家的手,再看看原主的,舒曼就不好意思把手露出来。 她这会被脱里带着在八方桌边坐下,正对着大东家,却不敢再抬头直盯着这大东家打量了,越是美丽越是危险,离这么近,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看迷了。 大东家,燕之归,脱里,加上她,一共四人,在八方桌边坐着,旁边侍候的人却站了一大排,有条不紊地上了酒菜后鱼贯而出。 舒曼看着满桌色相上佳的菜,就听到了肚子咕咕的声音,她不自觉伸手去捂,这也太丢人了吧? 室内正寂静着呢,大东家似是不爱说话,燕之归方出声指挥上菜的人完毕,这会还没张嘴,整间屋里都是肚鸣声。 先前是如坐针毡,这会舒曼已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她已不敢看其他三人脸色了,这肚鸣,她越是想它消失,它偏叫得越响,听起来好似有回声一般。 脱里突然出声道:“大东家,你讲话不?不讲我就开动了啊,再等下去,老娘的肚子就要造反了。” 舒曼一怔,她再细听,也觉得肚鸣声好像是从脱里那传来的,可她这好像也有。 “脱里,你早食才用了多久,有两个时辰么?” 燕之归听了就摇头失笑,见大东家颔首,脱里就立马下筷挟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还未咽下,就又伸出了筷子,不由挪了眼,再一看,申虎居然也是这么个德性,跟脱里的动作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得,这下她也不用吃了,看着这两人的吃相她就没食欲,虽说女子吃饭多豪放,可豪放到狼吞虎咽,就伤眼了,真难为大东家这么一个衣食住行无一不讲究精致的人,竟会跟她们同桌。 看来,申虎这个人,在大东家这里是有些特别的,也不知当初到底是因为何事,让大东家没带这申虎在身边。 第三十五章 笑一个? 舒曼虽看不到自己吃相,可余光瞥瞥脱里的样子便知道她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肯定辣眼睛,但正因为辣眼睛,她才要去学脱里。 瞧瞧跟她同坐的都是谁,脱里虽不知道在大东家身边做什么,可看她那体格跟武力,再加上在大东家面前随意自在的态度便知脱里定是大东家的亲信了,燕之归呢,不用说了,好客楼的大掌柜,还这么年轻,武力也不错,大东家更不用讲了。 她,啊不是,是原主,有什么?轮武力比不上脱里,才智,能使顺子那般的小人哄着,应该也没多少,有什么资格跟这些人同坐呢? 这“殊荣”她承受不起啊。 舒曼怎么想怎么觉得她现在是过了大东家的那关,还即将成为大东家手中的棋子,或者说是炮灰。 尽管嗓子疼得要命,她还是大口嚼咽,做出一副粗俗不堪的样子。 除了吃相力求难看,舒曼一想到鲁大娘再三叮嘱她的话,就果断跟着脱里喝起了酒,原主不是就因为喝酒误事的吗? 她就跟着原主学,酗酒如命,这样的人,谁会重用? 脱里见舒曼这般豪爽,如同找到了知己,和她碰起酒来更是无所顾忌。 酒酣耳热之际,脱里已自动挪到了舒曼身边,搭着舒曼的肩膀,一张口就是满嘴酒气:“好姐妹,你真对我脱里的口味,跟我脱里混吧?在你们大夏国,真难得碰到你这般的勇士……” 原主的酒量可能还行,舒曼估摸着自己又喝了比早上多两倍的量,目前并无眩晕感,所以脱里的酒话她还听得进去。 听到前面她是满心无语,她为何要对一个女人的口味,为何要跟一个以打斗酗酒的人混? 听到后面她就有些懵了,你们大夏国? 她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忍不住侧头打量脱里,脱里不是大夏国的? 脱里装扮是跟她在这儿见的人不太一样,可脱里这个人本身就很另类,如果脱里是别的国家的人,还能出现在大夏国,难道这里国家之间并不封闭? “……大东家,你看这姐妹怎样,给个准话,要不要她跟我混?” 忽然听到脱里问向上座的大东家,舒曼再也顾不得想其他的了,屏息听上座的大东家会怎么回答。 大东家不仅没出声,还站了起来,径直出门了,燕之归紧跟其后,走时就留下一句:“两位姐姐请自便,酒菜随意用。” 这是什么意思? 舒曼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大东家这态度,是没看上她吧? 酒菜都未动一口,一字也没和她讲过,也不理会脱里的问话,这怎么是重用原主会有的态度? 她硬给自己灌的这些酒没白灌,果然反着鲁大娘的话来是有用的。 舒曼控制不住心中的喜意,这下,她算是通关了吧? 大东家都没留一个字给她,顺子也说过大东家轻易见不到面,以后她应是轻易碰不到大东家了。 她正暗喜着,忽然听到碗重重磕在桌上的声音,顿时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只见脱里手中的碗已是遍布裂痕,心中的喜意顿时退潮了,她该怎么从这个脱里这脱身? 这边,舒曼看着一张脸沉下来的脱里正思考着怎么脱身,那边燕之归给了站在正堂门外的顺子一个眼色才跟上大东家。 上了马车后,大东家闭目养了会神,开口道:“依你看,申虎如何?” 燕之归笑了笑,道:“能入大东家的眼,自然有不凡之处。我试过申虎的力气,果真一身蛮力,脱里也讲了,单凭力量,申虎毫不输她。观她行事,沉默寡言,机警谨慎,并不如传言那般鲁莽无脑,有脱里带着,足矣。” 过了一会儿,大东家才淡淡道:“看她过了这些年有无长进吧,不必再带来见我了,若是有长进,交给脱里。” 燕之归应了声,心中对申虎更是好奇,大东家对这申虎多有偏袒啊,即便她们如今缺人,单凭申虎喝酒误事这一点,就不应考虑申虎,她们做的事,可是一点光也见不着,但凡一点风声泄露出去,就不只是诛九族这么简单了。 不过,像申虎这种无牵无挂的,倒也真是合适…… 最迟明日就应有消息了,她就坐等佳音吧。 钱顺子见到燕之归使眼色,立马殷勤地点头,即使站外面冻得她直跳脚,可一想到燕掌柜交代她的事,她就一颗心热的受不住。 这可真是天大的馅饼,只要她能从申虎嘴里掏出话,她就能跟燕掌柜混了! 别的时候也罢了,但喝了酒的申虎可是有问必答,虽免不了挨些拳脚,可讲真的,申虎那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连钱藏在哪也被她套出来过,若不是还要跟着申虎混,她怎么会放着那么一大笔钱不敢拿? 一联想到,自己跟了燕掌柜就可以将申虎的钱弄来,顺子忍不住笑得合不拢嘴。 她正笑着,忽觉有人看她,顺子下意识一回头,看清是谁后,她的笑就被冻僵到了脸上。 “你丫头在笑什么?过来!” 脱里报废了一只碗后,一提酒坛,发现酒没多少了,她大力拍了拍舒曼的肩膀站了起来,“好姐妹,你等着,我去叫人送酒来,今儿个咱们姐妹好好喝一回,喝个痛快!” 舒曼见大东家都走了,就不愿再沾酒了,嗓子都肿的要命了,她都是在硬撑着,喝着漏着应付着,见脱里这架势,她赶紧跟着站起来拦。 谁料这脱里喝了酒力气更大,舒曼根本拦不住,硬是被按到了板凳上不能动弹。 脱里出了门就看到门边站个傻笑的顺子,顿时气就上来了,老娘这都没酒了,这丫头也不给添,还敢笑她?! 顺子一见脱里那张脸,三魂七魄就丢了大半,跟着申虎这么些年,她还真的没见过能把申虎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她躲到一边动都不敢动一下。 本来按照燕掌柜的指示,她这会就应混到屋里,给她们斟酒,可一想到这脱里在里面,她就完全没胆子进去,生怕脱里给她一拳。 被脱里紧紧盯着,顺子腿脚都软了,脑中一片空白。 脱里见自己说话,这丫头居然敢不过来,顿时往前踏了一步,一脚将顺子踹到了墙上,单手锁着顺子的脖子就将顺子提了起来。 “你再笑个给老娘看啊?笑啊!” 顺子被脱里那一踹扫到了墙上,胸口,后背无一不疼,还没反应过来,脖子就被掐住了,完全喘不过气来,她说不出话来,想要摇头,脖子根本动弹不得,一时之间涕泗横流。 “申、申……” 好不容易用双手掰开了一点脱里的手,顺子想要呼救,却连再多吐一个字都做不到,她的心都不会跳了,她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第三十六章 别有目的? 舒曼听到屋外的动静,就忍不住皱起了眉,这脱里又对谁动手了? 身上一直疼着,舒曼很清楚脱里下手有多狠,她摸了下脖子,连碰一下都疼,她要去管吗? 最后舒曼还是站起来去了门外,感同身受,才无法袖手旁观。 看到被脱里提起来的是顺子,眼看顺子的脸已经红的发紫了,舒曼叹了口气出声阻止,她要是心硬点就好了,顺子也不是好货。 “不是说喝酒吗?” 舒曼面上淡淡说道,不着痕迹地摆好防御的姿势。 听到她的声音,脱里转过头的同时,手就松了,顺子滑坐到地上,拼命地咳嗽起来。 “滚过去给老娘拿酒来,差点忘了正事。” 脱里看也未看顺子就又给她了一脚,见顺子连滚带爬地离开,她才晃了晃头,“既然酒还没来,好姐妹,咱们再比试比试吧!” 舒曼瞬间想把顺子再抓回来亲手递给脱里,她一点也不想再和这个脱里比试,一点也不! 脱里看出了舒曼脸上的不情愿,她仰头大笑了两声,“放心,这次我们只摔跤,你经验不如我,比斗没意思,把你那衣服还脱了,穿着碍事。” 舒曼暗暗叹气,这跟她想了一夜的解决方式完全不一样,在脱里的武力面前,一切都免谈。 又脱了棉衣,舒曼看了眼身上新换的衣服,无奈地站到了脱里面前:“怎么比?” 脱里已经兴奋的摩拳擦掌了,“好姐妹,够爽快,我喜欢,你们大夏国人总要我逼着才肯动身,你不一样,哈哈……” 舒曼挑了下眉,她只是知道她要是磨蹭两下,连规则都不用知道了,直接等着被摔了。 “推拉抱揉,扑甩踢绊,随你用,除脚掌外,其他部位触地即输。” 脱里简短一说,就摆出了攻击的架势,“好姐妹,你的力气可不输我,来吧,使出全力!” 舒曼听脱里这么说,有些诧异,原主的力气真的跟脱里不相上下吗?她方才可没感受到。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在这里,还是武力胜过一切啊。 先进攻的依旧是脱里,舒曼在脱里扑过来的时候眼疾手快抓住了脱里的肩膀,同时她的肩膀也被脱里抓着了。 两个人上身互相牵制着,舒曼觉得脱里说的可能是真的,单凭力量,脱里根本没法摔倒她。 不过也只是上身,下半身脱里的腿和脚快得舒曼应接不暇,没过几招她就被绊倒了,虽带着脱里一起倒了,可先触地的人是她。 直接倒地本就疼,再加上脱里的体重,身上的旧伤,这滋味真是…… 伤都受了,权当交学费了,总不能白受伤了吧? 舒曼重重吐了口气,忍着疼,借着脱里伸出的手从地上一跃而起。 “再来!” 脱里大笑一声,冲她击了击拳。 这一比试,舒曼也数不清过了多少回合,到了最后,她已经能挡住脱里的腿,两人互相绊着甩来甩去,谁也奈何不了谁,最后双双筋疲力尽躺在了地上。 自穿越后,前所未有的轻松,舒曼就那么躺在地上,仰头看着依旧阴沉沉的天空,心中却万里无云。 “你丫头酒还不放屋里,站这干嘛?真是欠打!” 耳边听到脱里吆喝道,舒曼侧头一看,脱里说的正是顺子。 “走,喝酒去,真是痛快极了!” 脱里又活动了下脖子,慢悠悠坐起,紧盯着顺子看了会,忽然道:“站住,你是哪来的?我好像没见过你。” 舒曼正费力坐起,听到这话险些又躺回去,这脱里…… 顺子一颗心提着就没放下来过,听到脱里这话,转头就直接跪了,这脱里大姐是不打算放过她了吗? “我、小、小人……申大姐……” 顺子多会说的一个人啊,这会结结巴巴地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对上脱里越来越锋利的眼,她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才勉强完整地说出了三个字。 “申大姐?谁啊,你丫头不说实话,是吧?”,脱里听了就怒了,这个臭丫头哪来的,问个话净说些她听不懂的。 眼见着脱里就要再来揍她,求生的本能让她颤抖着终于说出了完整的句子:“跟您比试的就是我申大姐,申虎申大姐。” 脱里顿了一下,扭头看向早已一脸无语的舒曼,“好姐妹,这臭丫头是你的人?” 舒曼委实不想承认这么怂还小人的顺子是她的人,可谁让这个顺子还有用,她只能点了下头。 “这样啊,你的人就是我的,都是自己人,哈哈。” 脱里冲顺子招了招手,顺子两腿软的不成样子,又不敢站到脱里面前俯视脱里,只能爬了过去。 越到近前,她的心就越晃荡的厉害,顺子埋着头,惴惴不安,不知晓这脱里要她干嘛。 正想着,头上就挨了一记,她的身体猛晃了一下,耳边传来脱里的训斥:“老娘看在我姐妹申虎的面上,留你条命,以后长点眼色,伺候好我姐妹,再短了酒喝,老娘就剥了你当酒!” “不敢了,不敢了……”,钱顺子直接磕起了头,口中不停地重复着。 “还不扶我们起来,你也就是跟了我姐妹,换做我,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被脱里骂着,顺子连滚带爬地让脱里撑着站了起来,又恭顺地跪到了舒曼身边,撑着舒曼起来后重跪了下去。 舒曼看着身前乌黑的头顶,心中又飘起了乌云,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处事,她到底何时才能回去? 她,还能回去吗? 不知是原主酒量惊人,还是她愁绪太多,把脱里都喝趴下了,舒曼自己却依然清醒着。 好一会儿,见桌上趴着的脱里一动也不动,站在她们身后伺候着的顺子小心翼翼地趴到舒曼耳朵边轻声问道:“大姐,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舒曼喝完碗里剩下的酒,站了起来,没能站稳,又坐了回去。 原来还是醉了啊,舒曼又试了一次,还是没站稳,不过被顺子架着了,倒没再坐回去。 地上歪七八扭横着的都是被她和脱里喝光了的酒坛,若是在现代,她是如何也没机会这样放纵自己的。 被顺子搀着绕过酒坛,出了这间宅子,顺子长舒了口气,一张嘴又开始了:“我的老爹啊,差点就没命了……还好大姐你先把、嗯,喝趴下了,不然我就活不过今晚了,疼死了……” 舒曼跟着顺子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你知道路?” 顺子也是从地道进宅子的话,怎么会出了宅子连方向都不用辨认就直接带着她走了。 顺子之前应该不可能知道这个宅子的…… “我又没喝酒怎么不知道路,又不是钻的地道一上来就懵……你不是也是从这走过来的吗?一喝醉就来这个,什么都要问……” 舒曼听到顺子这样嘀咕着,她心里陡然沉了一下,顺子不是从地道进这宅子的。 正在她脑中乱七八糟的时候,舒曼听到顺子问她:“大姐,你跟我讲讲,你们去换衣服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呗,让我也长长见识。” 第三十七章 教训? 才刚想到地道,就听到顺子这样问,舒曼怎么可能再回答她。 她没回答,顺子就换种方式问,等回到好运时来,顺子一直在换着方式追问她这个问题,舒曼心中疑问越来越大,顺子是好奇还是别有目的? 见到孟柳,顺子就把舒曼甩给了孟柳扶着,自己寻了个板凳坐下喘气。 孟柳被舒曼身上的酒气熏得鼻子都要受不住了,她艰难地架着舒曼,轻声问:“那、顺子姐,我送申大姐回去了?” “急什么!等我喘口气。” 顺子没好气地回道,忍不住摸了摸掉了层皮的脖子,她真是亏大发了,得捞回来才行。 见孟柳扶着申虎根本站不稳,顺子也没多休息,这个孟柳没多少劲,万一半路上没力气了,坑的还是她。 因着孟柳在,回去的路上,舒曼就没被顺子追问,这让舒曼心中更偏向顺子是别有目的。 无利不起早,顺子明明可以直接在好运时来跟她告别,却偏要拖着脖子跟身上的伤送她,又不扶她,只自己一人在身后一边呼疼一边吆喝孟柳。 身上疼得厉害,腿脚也没甚力气,唯独意识还算清醒,回去的路比起去时就显得格外漫长。 好不容易挨到家里,开门的是孟柳夫郎。 孟柳家小子一见舒曼就紧紧捂住了鼻子,舒曼看小孩这表现,就放弃了回屋躺着的打算,可惜她今儿才好好洗了次澡还换了新衣服,这会还不如早上出门前呢。 还有外人在,她还是老老实实先待堂屋吧。 装醉靠在太师椅上,舒曼冷眼看着顺子三言两语打发了孟柳一家,闩了门又回到她身边坐下。 依旧还是那个问题,顺子绕来绕去地套她的话,都被舒曼用各种语气词给堵了回去。 “她爹的……”,顺子问的口干舌燥,什么话也没问出来,顿时气得骂了出来。 站起身绕着舒曼转了几圈,顺子咬牙切齿了一番,又推了推装睡的舒曼继续问。 还是没能问出,顺子恨恨捶了下桌,憋屈得厉害,她就白挨打了吗? 怒火攻心,顺子的目光看向了里屋,她不能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吧? 这样想着,顺子搓了搓手,先是推了下舒曼,见舒曼没反应,她就又加大力度,推得舒曼直接歪到了太师椅另一边,眼见着就要连人带椅倒下。 舒曼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要睁眼,却觉察到太师椅被撑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顺子舒了口气,然后身体就被顺子扶正。 室内又静了会,舒曼不知道顺子在干嘛,正想着动动眼皮睁开,头上就挨了一记。 这一记并不重,舒曼有些懵,顺子干嘛呢? 接下来又是几记,一下比一下重,舒曼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这顺子是以为自己酒醉了就来报复吗? 还是在试探她?试探她想做什么呢? 理智一直压制着舒曼躁动的心,被脱里揍那是她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可这个顺子……忍着!等她再见到顺子面就好好回过去。 然后脸被拍了两下,不轻不重,舒曼忍无可忍,正想着顺子要是真敢扇下来,她就不忍了,屋里又陷入了寂静。 察觉顺子的脚步声远去,舒曼才睁了眼,就看到顺子消失在里屋的背影。 一股火气冲了出来,她就不该多管闲事,让脱里掐死这个顺子算了! 舒曼猛地站起来,没走两步就天摇地晃,她捂着眩晕的头艰难地摸到了墙撑住自己,沿着墙往里屋去,想出声喝住顺子,偏偏越是着急越吐不出来,明明从那个宅子出来时她还说话了,真是祸不单行。 好不容易摸到里屋,舒曼晃了晃头,隐约看到顺子好像爬上了炕,她再也顾不得了,任眼前天旋地转就直直冲了过去。 顺子的人影都是晃的,舒曼根本看不清,她冲着人影过去,手却什么也没碰到。 只听到顺子的声音,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懂,也不想听,这个顺子,一而再地趁她喝醉就进里屋,她一定要教训! 顺子进里屋是打算偷拿一笔申虎的私房,炕上的小郎君她是没兴趣再碰的,只是申虎把钱藏到炕上,她得先把这小爷们挪挪位置。 谁知才摸到这爷们的被子,就听到了身后重重的脚步声,扭头一看申虎双眼喷火地朝自己冲了过来,顺子顿时被吓得连滚带爬地下了炕。 “大姐、大姐,你误会了,我是在给您铺床……” 顺子大声辩解道,她进里屋就想好了借口,可这会完全没用,申虎不听她说话。 里屋就这么大地方,顺子没来得及冲出里屋就被胡乱挥舞拳脚的舒曼扫中了,被大力一击,顺子就倒在了地上。 舒曼知道自己看不清人,就用上她刚跟脱里学的招式,手脚同用,还堵住了里屋门的方向,她一定要好好揍一顿顺子。 果然就扫到了顺子,舒曼看着地上躺的人却看不清具体位置,她连踏了三脚都没挨到人。 还是得去扑,舒曼直接朝地上的人扑了过去,她就不信她现在这么大的身板还扑不到人吗? 顺子被舒曼那一脚碰到了伤处哪还能站得住,察觉舒曼酒醉着,看不清人,她就忍着疼在地上滚来滚去,把舒曼从里屋门的方向引开,好借机冲出去。 才将舒曼从里屋门引开一些,就看到舒曼冲着她旁边的位置直接扑了下去,顺子顿时吓得手脚并用就往一边滚过去,她的老爹啊,被申虎这体重一压她不得吐血? 成功躲过了舒曼扑通一声重响的猛扑,顺子忙不迭地爬着就要站起来跑,谁知才动了脚,就发现自己脚被抓住了,她一低头,对上舒曼狰狞的脸,瞬间满心绝望。 舒曼给自己磕得够呛,眼前完全是小星星,她胡乱伸了下手,居然抓到了什么东西,她立刻就紧紧握住了。 越握越觉得手上没劲,舒曼想也未想就抬头张嘴咬向她握着的东西。 顺子一看舒曼咬向她的腿,顿时死命地甩起了腿,完全忘了她穿的棉衣,舒曼就算张嘴也咬不到她的肉。 腿甩不动,顺子就弯下腰来掰舒曼的手,费了好大劲才掰开手,袖子又被抓住了。 顺子手忙脚乱地扯袖子,拖着舒曼在屋里移动了好几步,眼看舒曼就要借着她的袖子站起来了,顺子心一横,直接用牙把棉衣的袖子啃破,猛地一扯,半个袖子就被舒曼扯走了。 顺子这时候也顾不得别的了,夺门就逃,被门狠绊了下磕跪在地上,她也不敢停留,马不停蹄地就往外冲,一口气跑出了村,回头没见身后有追来的身影,她才停下来,大口喘着,看到自己破烂袖子上被冷风吹着飘扬着的棉絮,满心凄凉,她怎么就这么惨,又挨打了,又添了伤,还什么都没落到!她是图什么啊? 舒曼被顺子挣脱了,挣扎了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追到了正堂门前,跨了半天没跨出去,她揉了揉头,提着半只袖子又回里屋。 她得保护好小少年啊,回里屋去,她要抱着小少年,看那个顺子还敢来欺负不! 第三十八章 傻了? 连撞了好几次墙,舒曼才摸到了门,她用头一撞,就撞了空又趴到了地上。 脑子里兴奋的厉害,眼前却什么也看不清,舒曼摸索着爬到了炕边,支撑着坐起来,往炕上摸索去,好不容易摸到小少年,酒意上头的舒曼拉着就往自己身边拽。 才拽到怀里,脖子就挨了重重一记掐,疼得舒曼眼前瞬间定格在了一双充满厌恶与仇恨的眼上。 被人这样盯着,醉酒的舒曼就更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紧紧捧着还准备再次往她脖子上添伤的手,满心委屈,他怎么也打她? 卿云在听到顺子的声音时,整个人就绷紧了,这个声音,他第一次听到,是在那个王六斤的马车上,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他被转到了申虎手里,被毒打到失去意识,第二次听到,是被折磨侮辱到疼昏过去,第三次听到,他听到了自己落到这般境地竟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每次听到这个声音都没有好事,他宁可被申虎毒打死去,也不愿再遭受一次折磨。 在顺子摸上被子的时候,卿云已经张开了五指,他深恨自己现在动弹不得,恨自己是个男儿身,毫无自保之力,连还击都要等待时机。 然而不等他发挥,那个顺子已经被申虎追着打了。 卿云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着,恨不得这两个人两败俱伤。 可那顺子还是逃了,只是挨了两下罢了,完全不足以消除一丁点他心中的恨。 定定看着这申虎走近,卿云心中又是恨又是绝望,换了顺子,或许他还能还上两下,可这个申虎他毫无招架之力,上天何其不公,让他如此无用! 即使知道他若是还手,只会招来更猛烈的殴打,卿云还是控制不住满心的恨意,他何必苟且偷生?他的命如今全握在别人手里,哪是他想活便能活的?。 被猛力拽到了炕边,卿云的手就顺着那力道狠狠刮向了舒曼露在外面青紫交加的脖子。 倘若他的另一只手也能动就好了,才刮到就被牢牢制住了的卿云心里想,或是他手里是一把刀就好了…… 他挣扎着,除了手被抓的越来越紧,身上疼的越发厉害,别无任何作用。 卿云颓然卸了力,他死死咬住了唇,仇恨地看向眼前的人。 察觉到手中终于没了挣扎,舒曼才满脸委屈地对着那只手说道:“你怎么打我啊,我这次没让她欺负到你啊,我还打她了……” 开始时嗓子还是发不出声,舒曼一连絮叨了好几次才出了声音,嘴上反复念着“你怎么能打我”,卿云才听清了她说什么。 鼻尖嗅到的全是酒气,他厌恶地闭上了眼睛,再不想看见这人,要杀要剐随她吧。 不知为何,这会舒曼眼前却不晃了,她能清楚看到小少年闭了眼睛。 被酒精麻痹了,她的自控力直线下降,舒曼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站起来弯腰定定看了会闭着眼睛的卿云。 看到那卷翘纤长的睫毛不安地闪动着,她控制不住地伸手想去摸摸,手都伸出去了,她又收了回来,反复了三两次,她才下定决心去摸。 才刚伸出去,还没碰到,就看到小少年紧闭着的眼陡然睁开。 舒曼完全被卿云睁开的眼睛吸引了目光,她看着那双黑琉璃似的明眸,就忍不住笑着称赞道:“你的眼生的真是好看啊,我很喜欢,我要是能有这么漂亮的眼睛就好了……” 在她是诚心的赞美,听在卿云耳中就是下流的调戏,卿云听着,一颗心都如同被放入了冰窟中,这个申虎,不是对他没兴趣吗? 眼见自己夸了小少年,小少年却闭了眼,浑身都颤抖起来,舒曼慢慢转着脑子,好一会儿才想出解决办法。 小少年肯定是被顺子吓到了,她刚才不还想着要抱着小少年哄哄吗?她抱着,小少年就不用害怕顺子再回来欺负他了。 舒曼想着,就弯腰把小少年往炕里面推了推。 然后脱了鞋就爬上了炕躺下,连被子带人搂到了自己怀里。 结果就是脸上又添了一道,舒曼后知后觉地用一只手按住了卿云的手,另一只摸向了自己的脸,“你怎么又打我……我又没欺负你……” 卿云死咬着唇,眼睛里都喷火了,他为何这么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难道他又要受一次侮辱吗?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卿云死命地挣扎着,却怎么也不能摆脱舒曼的手,他心中顿时盛满了绝望,腿撕扯般的疼,疼得他控制不住地落了泪。 像是开了闸一般,他的泪滚滚就涌了出来,沿着脸颊滑落下去。 察觉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卿云下意识用手去捂脸,捂到脸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手能动了,他顾不得多想,先收了泪,把脸上的泪抹干净,他怎么能,怎么能当着这样的人落泪呢? 舒曼被卿云的眼泪刺到了,不自觉就松了手,看着他哭她也想哭了。 看着卿云被泪浸过后越发显得清澈的眼,那么漂亮的眼睛,看向她时却是厌恶仇恨,酒意昏头的舒曼忍不住松了手,她摇摇头,反复看向那双漂亮的眼睛,反复被那双眼中的恨之入骨刺疼。 心像是被人狠狠攥到了手里一般,捏的她喘不过气来,酒意又让她脑中混沌一片,想要尽快摆脱这种对视,想要让那双眼中不要这么多仇视,一句“我不是……我不是申虎。”就脱口而出。 她说完后,对面的卿云完全没有反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舒曼猛地一惊,惊后心里更难受了,他不信她。 过了片刻,舒曼往后撤了撤,慢腾腾地坐了起来,身上哪哪都疼,更疼的是心,她真的不想当申虎,她不想被人恨着,不想有那么多身不由己,不想…… 弯腰穿了鞋,舒曼站起来,依然站不稳,头中嗡嗡作响,像是要炸开一般。 “我真的不是申虎……请你给我机会,等我熟悉这里,就送你回去。” 走了两步,舒曼顿住,也没回头,缓缓说道,说完后就摇摇晃晃着出了里屋。 终究是不甘心,倘若这少年漠视她,不愿睁眼看她,她可以忍受,可他看着她,眼中盛满的全是恨意,她根本接受不了! 卿云听到舒曼说的话,他只是愣了一瞬就选择无视,一个醉鬼的话,他为何要去放心上? 一时酒醉就要打人发泄,一时酒醉又说自己不是申虎,他怎么能去相信这样的人? 可听到舒曼说要送他回去,卿云的心还是动了下。 可是,他要去相信眼前的人不是申虎?相信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吗? 她不是申虎,那她是什么?孤魂野鬼附身吗?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 卿云反手捂住了眼,他真是傻了,怎么还去想一个醉鬼说过的话? 等她醒了她哪还会记得自己说过的醉话? 可,万一,她说的是真的……他真是躺傻了……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 第三十九章 可怜人? 舒曼踉跄着出了正屋,被冷风一吹,头胀得更难受了。 她在屋门前定定站了一会,身上像是有千斤重担,压得她直不起腰,脚下恨不得能长出风火轮,瞬间消失在这里。 可她能去哪里呢? 不能去,也无处可去。 可,先离开这里,一会就好,只要一小会。 被身上的伤刺激着的舒曼终于想到了个去处,她慢慢挪动着出了大门,往秦大娘家晃去。 秦大娘家里还有其他人,一看是她进门了,都纷纷起了身立时告别。 这正和舒曼的意,她也不想那么多人知道她受了伤,也不想见这么多人。 秦大娘一闻到舒曼身上的酒味,就赶紧指使自家老头去烧醒酒汤,她可不想平白挨这个醉鬼的揍,还是先让这醉鬼醒醒酒保险。 舒曼脑袋放空地坐在秦大娘家的板凳上,几乎要睡过去的时候才等来了醒酒汤。 跟早上在鲁大娘那喝的醒酒汤有过之而不及,这滋味,她喝过以后就不想再回忆了。 喝过醒酒汤后,秦大娘又随意问了两句闲话,看舒曼意识清醒,才带着舒曼进了屋子。 舒曼脱了衣服,秦大娘一看舒曼身上的伤就忍不住咋舌,这什么人啊,能把申虎打成这样? 露在外面的脖子已经是触目惊心了,身上也不惶多让。 这……她抹药不可能不疼,万一这申虎嫌疼给她一下子,她这把老骨头怎么受得住? 她还是先让这申虎自己把能够得着的地方抹了吧。 舒曼也正不想别人接触自己,接了药膏就自给自足,真疼,碰一下都疼,更别说大力地推开瘀痕了。 身上的冷汗干了又流,舒曼感觉嘴唇都被她咬得失去知觉了,每一下她都以为自己会疼昏过去,可她都没昏过去,硬是把能够得着的地方全都抹了个遍。 这样的疼法,就是她喝再多也该醒了,舒曼现在脑中无比清醒。 清醒了对自己刚才的言行更觉得没脸面对,她喝醉了怎么是这么个德行?尤其,对着那少年,她怎么能那么说话?还动手动脚…… 她还说出了自己不是申虎的话,她智商是下线了吧?还对那孩子不肯相信她耿耿于怀。 那少年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信她的,一个醉鬼的话,怎么能当真?更何况她这身份,还做何奢望人能抛开仇恨去信她? 就凭她现在的身份,没喝酒说这话那少年都不会相信,说了不是在自寻死路吗? 唉,也还好是醉酒说的,算不上把柄,舒曼只能这么安慰着自己。 秦大娘给舒曼上完药,对舒曼的观感反而上升了些,就算是女人,又有几个能像申虎这样,能全程忍着连一声痛呼都没有。 年龄也不小了,身边却连个关心冷暖的人都没,看看这身上的衣服,都脏成什么样了,身上可不止这些新伤,旧伤还是刀伤,唉,说来说去,这申虎也是个可怜人啊。 等身上的药膏差不多干了,舒曼动作僵硬地穿上衣服,艰难地问道:“多少钱?” 秦大娘摆了摆手,“等你好了再给吧”。 说着,秦大娘去拿了几个药包过来:“这是给你家里的小郎君用的,一日一次就成,依然两碗水煎成一碗。” 其实她女儿昨儿个带着药材回来了,秦大娘却不想往申虎家去,这会刚好让这申虎自己带回去。 舒曼接了药包,正要出门,就听到秦大娘问了一声:“不嫌弃的话,在这儿喝碗汤再走吧?家里的小郎君让我老伴去照顾下。” 舒曼怔了好一会儿,看着面前这老人慈祥的笑容,她的鼻尖一酸,匆匆摇了摇头就出了门。 才刚走到家门边,还没来得及开门,隔壁的孟柳就从自家门后探了个脑袋出来:“申大姐,饭好了。” 见舒曼点了下头,孟柳就缩回了头,喊了夫郎带上篮子两人一同出了门,家里的小子乖乖地捧着肉包子,眉开眼笑。 因着孟柳哄他说要是被人看到就吃不了了,出门时就没缠着他们,只笑呵呵地跟孟柳交代:“娘亲,我给你和爹爹留着,你们快回来。” 她带回来的得有近两笼包子,便是如此,她夫郎一个都不肯吃,只热了一个给小儿,还是小儿执意让尝,才咬了那么一小口。 小儿以为只有一个,咬在嘴里,就舍不得咽下,见她没吃,就不肯全吃……。 若是孩子生在申虎这样的家里,想起自己早食吃的,再听到小儿这般说,孟柳心中很不是滋味。 忍不住跟夫郎说了,却挨了夫郎的一记掐,虽隔着棉袄,却也令孟柳感到了疼,她有些懵,怎么还掐她了? “你便是最好的,别乱想了,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便是最大的福分……我可不想你三天两头带伤回来,也不愿你挣那钱。” 孟柳夫郎嗔了她一眼,轻声道,虽没细看,可只是瞥了一眼那申虎脖子上那可怖的指痕,他就心惊肉跳,回去就拉着孟柳上上下下检查,直到孟柳再三说自己无事,他的一颗心才勉强归了位。 他所求的,从来都不是荣华富贵,家里这二人平平安安,他就知足了。 孟柳听了,心中划过一阵暖流,也是,是她着相了,能得一贤夫,又得一佳儿,她还奢求什么呢? 走进申虎家这么短短一段路,隔壁孟柳家两口子感情持续升温,回到家里的舒曼却连屋都不敢进,僵在了院子里。 见了这两口子进门,她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只要不让她单独面对那少年,怎么着都好。 孟柳夫郎进了正屋,舒曼带着孟柳进了灶房,原主家仅剩不多的面全被她交代做成了馒头,这会摞满了案桌。 舒曼看着这满桌馒头,这原是她给自己备的逃跑用的口粮,也没用上,不过倒不发愁吃不完,这也就是她现在身体两三天的食量,天这么冷,肯定也放得住,她发愁的是,她的采购计划还是没能施行。 坐吃山空,再下一次雪,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明儿个还是得去镇上,一想到这个,舒曼就打心眼里抗拒。 第四十章 逛街? 冬日天黑得早,晚饭一用,舒曼拉着孟柳去挑水,把水缸盛满了后,她就没可做的事了,又想着明日还要自己一个人去镇里摸索着采购,舒曼在门槛上坐了一会就磨蹭着回了里屋。 炕上的少年还是一动不动,舒曼摸了摸鼻子,从箱子里翻了件衣服出来,拿着去了外间换好,又把沾了一地灰的棉袄拍打了一会,扔到了太师椅上。 明儿要是能找到成衣铺,她要再买两件棉衣,原主这件今天已经被折腾得不成样子了,可她还是得穿,不穿就没有别的可穿了。 给柴火堆添了柴,又吹了烛火,舒曼小心翼翼地躺上炕,尽量忽视身边的少年。 她想着一个人躲在厢房里睡,可又担心她今天惹了这少年,这少年再出什么状况,最后还是厚着脸皮睡炕上了。 又是灌了那么多酒,又是筋疲力尽,舒曼还想着自己躺上去睡不着就多想想明天买什么,结果沾了炕不过片刻,她就睡熟了。 她是睡熟了,重重的呼吸声让人无法忽视,卿云听着身边传来的平稳呼吸声,睡意全无。 跟这样的人躺在一起,他怎么可能睡得下? 更何况,这人又喝了酒,指不定要怎么耍酒疯呢? 除了失去意识昏过去,但凡神志清醒,他都是整夜整夜的睁着眼,不敢放松一丝一毫。 屋子里并不如他刚被送来时那般,彻夜都黑的什么都看不清,柴火燃烧着,橘红的光让屋里看起来没有黑暗中那般可怖。 可这些柴火也燃不了多久,才刚过前半夜,屋里就完全陷入了黑暗。 黑暗中似乎什么可怕的都会出现,可身边有一道呼吸声又告诉他,只要这个人没动静,就不会有任何事情,他需要防备的只是这道呼吸声的主人。 卿云听着这黑暗中唯一的声音,能想的也唯有这个近在咫尺的人。 他的心中翻来覆去的都是这个人说的那件匪夷所思的事…… 越是告诉自己不去想,就越是容易想到,还不可避免地想,倘若她是酒后吐真言呢? 他也知晓,这不过是因为他太想摆脱这样的困境,又毫无办法,才会听了这么一句醉话就怎么也没法从心上移去了。 可恨他如今能指望的,竟只有她说的是真的。 ** 舒曼是被敲门声惊醒的,穿了衣服开门一看,天已然大亮了,若不是孟柳听了她的话做好早食就来叫她,她还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 用凉水洗了脸后,整个人都被冰醒了,浑身上下像是被车碾过了一般没有一处不疼的,舒曼疼着疼着就麻木了。 随便解决了早餐,嘱咐孟柳照顾小少年,舒曼双手空空地就出门了。 一个人摸索着赶路,等看到了通往小镇的青石路,舒曼心里舒了口气,她真怕自己走错路。 天已经隐隐有放晴的迹象,比前几日亮堂的多,镇上的人也比她昨日见到的要多。 路上的积雪还没化,放眼望去仍是一片白皑皑,镇上的街道却是湿漉漉的,如同洒了水一般,屋檐上的冰棱也不停地滴着水。 触目所及的铺子大多都开了门,舒曼就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首要的是粮食,舒曼找到一个门面颇大的食油行就走了进去,才一进去,就有人跟她打招呼。舒曼顶着原主的皮子已经见了不少人,这会已不再心惊,只随意点了下头,就自看自的。 她这样的身板,有足以俯视这里大多数人的身高,加上硬邦邦的一身肌肉,就是横行霸道,这些人也只是怨不敢言。 对她来说就再方便不过了,她自然不会去欺凌别人,可少了很多指手画脚的声音,也不必担心哪里不合规矩惹人怀疑,就算没有原主的记忆也没什么了。 米面这些粮食还好,有袋子可以装着带走,但酱油醋之类的她没带容器,这边也没有小容量可供她选择。 在里面看了一圈,舒曼心中对要买的东西有了数,转身出了门,她还是先寻寻有没有可供出租的马车,再找找其他店铺,最好一次买完,以后尽量少进镇子。 好运时来的工作,她今天来的路上就想过了,她在里面应是个打手头子,除非赌坊遇到那几个都奈何不了的人,她才会派上用场,平日里去不去都一样。 她也不打算在这里长待,等会看看能找到租马车的不,问问看这个时代往别的地方去需要什么路引之类的文件不,如果没有,等天好些,她就带着这少年出发,如果有,想办法弄来再出发。 刻意避开了好运时来,好客楼,但花好月圆舒曼没法避开,这镇上洗漱用品,衣物首饰之类的就全集中在花好月圆那一条街上,舒曼还是听路人闲聊才知道的,原本还在纳闷怎么走了一路什么相关店铺都没看到,原来都开到一起了。 这些她是一定要买的,虽说女人在这个时代再糙也没人说,可她又不是女尊时代的人,家里怎么能连最基本的刷牙洗脸梳头的都木有…… 一进这条街,明显就跟其他镇上的其他地方不一样,来往的多是男子,女子极少,空气里都是香味,舒曼闻着就觉得格外怀念,明明这才是她一个女孩子应待的地方嘛。 现实是她方圆五米内没有一个人影,一见到她,那些男子跟见了鬼似的捂着脸个个溜得飞快。 说害怕也不全是,逃得离她远些了,这些男子又回过头指指点点,好似女人就不能来这里逛一般。 被指的多了,舒曼就淡定了,本来看到这些男子她还发愁呢,又不想盯着人看惹人误会,看店铺却总免不了视线里多出这些男子,被她无意看到,这些男子看她的目光跟看见色魔一般,着实让她郁闷,这下视野可畅通了。 她比较了一下,进了一家离门近的地方就挂的有成衣的布料店,这家店铺子门面不小,不知为何生意有些冷清,舒曼也是看中这一点才进的,她不想一进门就听到男客尖叫。 她进店就直奔着上面挂着的成衣打量,估摸着自己能穿上,她正想找人问问价,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只纤长的手。 第四十一章 情债? 舒曼下意识顺着肩膀上那只手看过去,就撞进了一双多情的眼眸。 她正迷糊着在想这人是男是女,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忽然顺着她的肩膀抚向了她的脖子,手指在她的伤处轻轻一触就移到了她脸上,同时这人绕到了她怀中,娇声责问道:“怎地隔了这么久才来看我?这伤又是为哪位小公子挨的?” 舒曼头上天雷滚滚,劈的她完全动弹不得,谁来告诉她这人是怎么一回事…… 眼见这人还要更进一步,舒曼哪敢还僵着不动,手撑在这人肩上一个用力就将这人拨到了她看上的那件衣服旁边。 “这件给我包起来。” 闹不清是什么状况,舒曼只能保持着冷脸,吩咐道。 这人瞥都没瞥那件衣服,只直直地看着她,勾了下唇,“何必要这种?我亲自与你做便是了……” 说着就又逼近了舒曼,压低声音柔声道:“进里屋去吧,我亲自为申姐你量尺寸如何?嗯?” 舒曼被那个打着转的“嗯”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努力控制自己表情不崩塌,催促道:“快包起来,有急用。” 被这人吓得,她都忘了控制嗓门,加上脖子受伤,别提声音多难听了,不光聒噪还刺耳,对面这人下意识捂了下耳朵,脸上的笑容都没能维持住。 舒曼见状心下一喜,原来还是怕原主,她正准备继续凶下去,就听到身后传来吃吃的笑声。 她一扭头,就又看到个化着精致妆容的人捏了个帕子倚在门边看着她发笑。 这又是谁? 正头昏脑涨的舒曼接收到门口那人投来的媚眼,头立刻又大了一圈。 “柳十一,谁准你踏进我的店的?” “薛平郎,你哪只眼睛瞧见我的脚进去了?” “你、回你自己的店去,没见过你这般不要脸的,勾人都跑到人家的店了……” “我愿意,申姐也愿意,是不?你管的住吗?” 倚在门口的柳十一漫不经心地说着,就朝舒曼甩了下帕子,“申姐,你上次要的到货了,怎地也不见您去我那取?择日不如撞日,随我去吧?” 看到柳十一这来到别人铺子边截人的作态,舒曼哪敢去,她只作冷淡状,继续开口催促薛平郎道:“多少钱?” “申姐要了的话,就半两银。”,薛平郎见舒曼没理会薛平郎,就缓缓将乱发拨到耳后,冲舒曼飞了个笑容。 “半两银?薛平郎你真是狮子大张口,不看看你那是什么衣服,这种价也能说得出……” 柳十一听了价就直了身,嘲讽道,正说着,就见舒曼干脆利落地掏了银钱,他还未说完的话就被迫咽回了,看薛平郎得了银钱那一脸碍眼的笑,顿时没了在这里看戏的心情,愤愤地甩了帕子离开。 “哎呦,申姐就是愿意对我好呢,不像有些人,上赶着,也没人理!” 见柳十一被气走,薛平郎连包袱都不收拾了,抬脚追到门边,大声道。 舒曼听得满头黑线,自给自足打包了衣服,提着包袱就径直绕过倚着门框笑个不停的薛平郎。 “哎哎哎,申姐……” 回过神来的薛平郎连唤了几声,不见舒曼回头,他悻悻地回了店,摸了摸手里的银钱,脸上又多了笑意,本只是气话要的价,哪知这申虎这次恁地大方,早知就再多说些了。 不过,这次怎地这般正经起来?都送到怀里还冷着一张脸,难不成传言是真的,申虎真买了个俏郎君回去? 薛平郎转念想到舒曼的表现,细长的柳眉顿时蹙成了一团,今儿个申虎正眼都没看他,那小郎君生的该有多美貌,这般下去,他还怎么从申虎那捞钱? 都怪那柳十一,不在他自己的店铺待着,来他这里凑什么热闹,被他这么一搅和,申虎也跑了,看申虎今儿个掏钱的利落劲,指不定兜里装了多少呢? 真是亏大发了,都没来得及问一下,他就不信了,还有人能比得上他,不行,他今儿个就得问清楚,薛平郎想到这儿就使唤人搬了凳子放门口就坐着准备逮人。 舒曼还不知道她被薛平郎盯上了,若是知晓,她肯定就不原路返回了。 棉衣好歹买了一件了,其他的最好在一家店就能买到,舒曼想着就把目光定在了一个店铺。 汲取刚才的教训,她这次可不敢选没人的店铺了,只想着清净了,万一再遇到跟薛平郎似的店主,她还能顺利脱身吗? 这次,她宁可惊走一群男客也不愿自己受惊了,一次就够了。 这间店采光最好,店里也能看到男客的身影,舒曼比较了几家就果断进了这家。 才一进去,就听到那几位男客惊呼的声音,舒曼早做好了准备,只低头看柜面上摆放的东西,丝毫不去看他们。 “公子莫慌……先去里间歇一歇,喝口热茶,这位大姐是来取货的,一会儿就离开……” 本来听到店主在安抚,舒曼只是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待听到取货,她一下子就把这声音跟人对了起来,脑子里咔嚓一声,舒曼抱着侥幸的心情,僵硬地抬头去看,这一看,她的侥幸全被浇灭了,那安抚男客的不正是方才见到的柳十一么? 她这是什么体质?挑来挑去,到头来是自投罗网了。 不过,这柳十一是跟薛平郎有多大仇? 他俩的店铺离的距离可真算不上近。 她是出去呢?还是就在这里买? 余光瞥见那柳十一甩着帕子向她走近,舒曼左思右想还是定住了,没夺门而出,心里叹了口气,谁知道这条街上还有多少原主的旧相识,好歹这位柳十一这还有客人在里面,怎么着也不会如那薛平郎那般直接就扑了过来。 真没想到,就原主这样的,她自己都找不出优势的,情债惹的倒真不少,还个个都是美人。 是的,抛去她在这里的性别认知障碍来看她刚才遇到的薛平郎及现在的柳十一,她都不得不承认这两位都是美人,只是,最难消受美人恩,何况还是别人的美人…… 第四十二章 知道? “你可真是大方。” 柳十一在舒曼进门时就看到了人,自然也看到了舒曼手中提着的包袱,这会打发了客人去里间歇息,目光不能从包袱上拔下来的他还是忍不住酸了一句。 顾及着里间的男客,他也只说了这句,不等舒曼回答,他从柜台取了个精致的木盒子递给舒曼:“喏,你上次要的胭脂,费了好大劲才使人抢到的,我也不像某人那般贪心,也不挣你钱,这胭脂本就半两银子,你给半两就成……” 舒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接柳十一的话,只指了柜台上摆着的梳篦,“这个给我包起来,洗脸的也来三个,再取三份牙粉……总之洗漱能用的都给我来三份。” 舒曼也不清楚这里的洗漱用品都叫什么,索性全要了,别的她也强求不了,只求干净就成了。 柳十一听着就满心疑问,只是店里还有外人在,他也不便询问,定定审视了一下舒曼,只能低头就开始为舒曼找,心里免不了嘀咕,看来传言是真的了,申虎家真的养的有人了,他认识申虎也这么些年了,几时见过她来买过这些东西,肯定是给家里那人用的,只是都买三份做什么? 难不成养了不止一个吗?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申虎这般的人都愿意养到家里。 柳十一一边整理着,一边想着,本该拿最贵的,这钱不挣白不挣,可想到这东西是给那人用,他就换成了中等价位的。 给了好的,一下子拿了这么多得用到什么时候,怎么能见那人出来再买呢? 给个差不多的,他能多挣些,若是那人知道好歹,自然会出来买,只要来这条街上,就不怕见不到人。 他真想见见人,看是什么样的男子,能让申虎这个大女人来为他买这些东西。 柳十一理货的时候,舒曼的目光就在店里游移起来。 初次视线撞进铜镜里,看到镜子中映出的人脸,舒曼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目光再次挪回来又掠过铜镜,舒曼才愣住了。 她没想到会这么突然看到自己现在长什么样,也没想到这古代的铜镜竟也能照的这么清楚。 虽然跟现代的玻璃镜子没法相比,可看清一个人的五官足够了。 想着不看,可视线却自有主张地停留在铜镜上,脑中清晰地浮现出铜镜中的映像。 原来她现在长这样啊。 舒曼慢慢审视着镜子中映出的人,有些惊奇还有些不适应,这长相跟她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 她以为原主该是像那个包姐,像脱里那般满脸横肉,一脸凶相,却原来原主的五官虽无什么出色之处,可组合起来便是英气勃勃,精神十足,只是眉间戾气太重,硬将这一脸生气转成了令人无法直视的锐气。 舒曼下意识展了眉,缓和了下表情,脸上的锐气便弱了许多,她维持着嘴角的弧度,看着镜子中的人脸也跟着柔和起来,看起来就没那么刺眼了。 只是,一想到这是别人的脸,舒曼就不敢多看了,看得久了,镜中人就变得诡异起来。 她收回视线,就对上柳十一发愣的眼神,看到柳十一手中整理好的包袱,她就伸手接了过来,收拾了心情,问道:“一共多少钱?” “嗯、嗯……”,柳十一怔愣了下才回答,见舒曼给了钱连句多余的话都没跟他说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柳十一脸上白了一瞬,眼睁睁看着舒曼消失在门外,他的指甲狠狠地掐在了掌心。 看到这申虎脸上露出的那般前所未有的温柔表情,他不知为何竟心里发涩起来,是那人改变了申虎么? 心里像是煮开了的水一般沸腾个不停,柳十一也无心再跟里间的客人拉扯,交给请的帮工,就一个人回了内宅。 若是,申虎那般的温柔,哪怕对他露过一次,哪怕一次,他怎么着也要跟了她,哪怕她喝醉了会打人,哪怕她还是跟人不清不楚…… 还说不会成婚,不会带人到家里,女人,都是骗子! 舒曼解决了一大心头恼,顿时心情轻松了许多。 心情愉悦了,她走路就没看周围,一下子被守株待兔的薛平郎堵了个正着。 一见到薛平郎,舒曼的好心情就飞流直下,这人,是不是太大胆了些,在大街上就拦她? 舒曼一时不慎就被抓了袖子,顾忌着这里的风俗,她不好直接扯开这人的手,一时竟动弹不得。 眼见这薛平郎当着众人的面就要贴上来,舒曼急的满头大汗,正要用力推开他,却忽然听到薛平郎说了一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从王六斤那抢了个小郎君?” 舒曼正要推出去的手就忽然没了力气,她满脑子都回响着薛平郎的话。 他怎么会知道?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说? 意识到这一点,舒曼也顾不得多想,瞪视了一圈,被她看到的人如惊弓之鸟纷纷散开。 见到方才围着的人都远远散开了,舒曼反手拽着薛平郎的袖子就进了他的店。 直到松开薛平郎的袖子,舒曼的脑袋里还是乱糟糟的,他怎么会知道,他还嚷了出来,这要是传了出去…… 这个薛平郎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那小郎君的存在难道不是原本只有原主,王六斤,钱顺子这三个人知道吗? 现在多了秦大娘及孟柳一家,还有谁原本就知道,还是这几个人谁传出去了? 不,现在追究这个没用,这个薛平郎刚才嚷得那么大声,围观的人肯定都知道了,这一传十十传百的,肯定会传的人人皆知了。 她该怎么办? 这下可好,一旦那少年的家人寻到镇上,稍一打听就肯定知道人在她那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直接杀到家里了,到时候她就是那瓮中的鳖,能往哪逃啊? 薛平郎来这一出,一下子就把舒曼弄的六神无主了,她如今最担心的就是那少年的事,最怕的也是面对那少年的事,她想不出怎么解决,潜意识中还将这事一直一直往下压,恨不得这事永远翻腾不出来。 第四十三章 听说? 当务之急,要先从这薛平郎这里了解他到底知晓多少。 舒曼勉强找回了一点理智,眼神锋利地扫向薛平郎。 薛平郎被舒曼瞪视着,心都悬了起来,他不敢直视舒曼锋利的眼,便低头作柔顺状,这一埋头,映入眼帘的就是舒曼脚上穿的黑底靴子。 这还是他做的呢,虽没自己动手,可没他吩咐,谁记得给申虎这么个光棍做新鞋,还凶他,为了个才买回去几天的就凶他?!这大冷的天怎么不冻死她呢? 薛平郎这会已经陷入憋屈中,完全忽略了舒曼这脚上的靴子其实是他瞅准被大雪困在镇上的客商请人批量赶制的事实。 耳听舒曼厉声逼问他怎么知晓的,关注点已经跑偏的薛平郎爆发了,他单手掐了腰:“怎么着?难不成是名门公子,提都不许人提一下?不过是王六斤那下三滥的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毛头小子,你还当个宝,提都不许提啦?她王六斤能买到的,能有什么好货?就你自己还蒙在鼓里,镇上都传遍了,王六斤喝醉了逢人就说,谁听了不嘲笑你,可怜你也算是个人物,竟去捡王六斤那腌臜货的……” 越说越是激动,薛平郎直接上手推舒曼,“走走走,老子多管闲事了,好心和你说一下,还这般对我……老子真是瞎了眼,还对你这种人这么好,你跟那毛头小子过去吧,什么眼光啊你……” 她爹的,申虎就算出手再大方,他也不伺候了,瞧她刚才那脸色还想对他动手不成,哼,没了申虎,那来往客商一抓一大把,他还能饿着自己了不成? 一个毛头小子能有多大魅力,申虎这眼瞎的还给买了一包袱,他倒要看看这申虎能宝贵几天,这些女人向来喜新忘旧,他就且避避,她申虎还能一辈子都不再上他这来么? 意外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舒曼自然就不想让这薛平郎碰到自己,见他推来,她就顺势退出了店门,才刚站定,就见店门嘭的一下关上了。 见舒曼出来,外面明显在看戏的都齐刷刷转了身,装作忙碌的样子,舒曼摸了摸鼻子,提着包袱快步出了花好月圆街。 原以为那薛平郎的话是夸张,可接下来舒曼就发现,原主还真是镇上的风云人物,几乎人人都认识。 出了花好月圆,舒曼就看到了几辆驴拉车,她还没走过去,那几个赶驴车的就站起来跟她打招呼,“申姐好啊。” 舒曼一走过去,那几人态度就更恭敬了。 听舒曼讲了话,几人争着要给舒曼拉东西,舒曼选了个看起来老实的女人,这女人被人挤到了最后面,一脸焦急却不敢与人争,见她看过来,脸上明显闪过害怕之色却还是渴望地看着她。 这赶驴车的对镇上再熟悉不过,舒曼提到什么这老实女人都知道在哪有卖,省了舒曼不少功夫。 眼见天已经近中午,舒曼直接带这老实女人下了饭馆。 逛街真是耗费体力,舒曼一下子吃了三碗面还意犹未尽。 这老实女人,舒曼想着自己身上酸疼难受搬不了东西,待会还有的这人忙,就也给她先叫了两份面。 跟那孟柳一样,这老实女人也是坐立难安,吃了一碗面,另一碗怎么着也不肯吃了,舒曼再要说,这老实女人就差哭出来了。 还是店家站出来调解,因是冬日,面都是等客人要吃才端上来,给这老实女人的面虽已下在锅里了,可端给别的客人也成。 都是一个镇上讨生的,虽没怎么打过交道,可到底常见,店家见这老实女人这般为难,心里也理解,她这面可真不算便宜,除了客商赶路会点上两份,平时儿也就申虎会一来就是两三碗,镇上常住的能来吃一碗就不错了。 这申虎一来,她是宁可多浇肉少收钱,只求这申虎吃了满意不闹事就成,这老实女人给申虎拉东西能得多少钱,这一碗面就抵的差不多了,再来一碗让她拿什么还? 见这老实女人对着店家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舒曼满头雾水,她真想不明白,她请这人吃饭是害她不成? 明明请吃饭了,舒曼总觉得吃过饭后这老实女人更怕她了。 赶着驴车在镇上又转悠了一圈,舒曼满载而归,只可惜没有卖蔬菜水果的,只有等集会了再来买。 太阳正大,晒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只可惜有冷风,刮到身上就刮走一些温度。 地上的雪已经消了一半下去,雪浅的地方已经能看到下面湿润的黑褐色的土地了。 舒曼本是坐在驴车上的,可回去的路要上坡,她这体重再加上后面满车的货,到了坡前,那驴走了两步就不肯再往上了,任这老实女人怎么赶也不肯动。 舒曼拦了一脸惶恐的老实女人,下了驴车,她一下去,老实女人再赶了两下,那驴才吭哧吭哧拉着车上坡了。 老实女人把驴赶上坡,又要请舒曼上去坐,舒曼摆摆手不再往上坐了,回去的路还有好几个坡,上上下下的太麻烦了。 舒曼选这老实女人也是想打听事,下了坡,她就开问了:“最近可听过我什么事吗?不要瞒我……” “这、这……申姐,小的……听过。” 老实女人吞吞吐吐了一阵,不敢看舒曼,又怕舒曼生气,最后轻声说了听过两字,声音低不可闻。 “说我什么了?” “不、不是小的说的,小的从来没讲过的,小的家离王六斤家近,是、是王六斤说的……她说您把她、嗯、买回来的,那个、夫郎抢了,还说您抢了、嗯,她的钱……” 老实女人说两个字就要瞄一眼舒曼的表情,见舒曼没有动怒,才小心翼翼地往下说。 “没别的了?没人说我抢的人怎么样?” “没、没,呃,有,有人说王六斤,说她胡说,她能买来的人能是什么好的,说您能看上,是她的福气……” 舒曼听了这老实女人的话,才真的放松了些许,跟薛平郎说的差不离,镇上的人应是只知道那少年是王六斤买回来的,被原主抢了,只当这少年是个普通人家的,还不知道这少年是怎么回事。 暂时还算安全,不过这么多人都知道了,少年的家人若是来了,打听一下还是会找来的,她得尽快把人送回去。 不过,王六斤到底是多窝囊的人,怎么一个个提起来都是这般的贬低她? 那个所谓的贵人到底是要拿家中那小少年怎样,原主应是避人耳目将小少年运回家的,可见还是不想人知道,可那王六斤却这般逢人就传播,生怕人不知道似的…… 第四十四章 绕不开? 舒曼暗暗将疑问放在心里,又寻了些闲话同这老实女人聊着,自然地过渡到了这老实女人的生意上,问她最远去过哪。 这老实女人对她是有问必答,唯恐回答得不够尽心。 舒曼从这老实女人嘴里也就套出了她想要的答案,心里有些郁闷,绕来绕去她还是得跟那大东家打交道。 一想到那大东家漫不经心的表情,舒曼就心中发冷,她是真的不想再跟那大东家有一丁点干系,太危险了。 这老实女人说,要出远门雇马车唯有去好客楼的马行,通行的路引什么的那里也可代办,绕开好客楼,除非步行,否则就出不了远门,不仅是她们这个镇,整个县城,甚至大半个州的客商生意都是好客楼垄断的。 就是她们这些来往村镇的赶驴车的在好客楼那也要登记,缴纳保护费,从这老实女人的话中,舒曼更进一步了解了那大东家的势力有多惊人,那位大东家简直就是这里的皇帝啊,什么都能管,无人可惹,她真不晓得这里的官府还有什么用。 因天气晴朗,村子里活动的人明显多了,或三三两两或是坐在太阳底下唠嗑,或是手里飞针走线,还有些小萝卜头在一块嬉闹着。 驴车一进村子,便是万众瞩目,偏偏这些人还不敢光明正大的看,都是用余光瞟个不停,嬉闹的小孩远远坠在驴车后面,小声讨论着她们都在驴车上都看到了什么。 很快那些小萝卜头就被家长拎走了,舒曼也松了口气,她真怕那些小孩一窝蜂涌到驴车边。 到了家,老实女人帮着卸了货,舒曼也没什么可招待的,就把中午这老实女人没吃的那碗面钱当小费,加上说好的车钱一同递给了那老实女人。 老实女人摆手不收,被舒曼硬是塞到了怀里才连连鞠躬收下离开了。 舒曼正收拾着东西,听到敲门声,一开门,门外是赶车的老实女人,满头大汗地跟她说她多给了。 听舒曼说是给的中午的面钱,那老实女人嗫嗫了一会什么也没说出来,直接跪下去就给舒曼磕了两个头。 舒曼猝不及防,又被人跪拜了,匆忙把人扶起来,却见那老实女人已是一脸泪。 她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那老实女人泣不成声地同她道谢,被她扶着还一再感激地冲她弯腰鞠躬,直说她的大恩大德她不敢忘。 不过多给了一碗面钱而已……舒曼哪能接受这种感激法。 待这老实女人平静下来说了原委,舒曼默了好一会,又掏出了一两银子递给这老实女人,冷着脸把老实女人打发出去关了门,听到门外传来的砰砰磕头声,舒曼跟触电似的逃回了正屋。 舒曼虽然知晓原主存款颇丰,这会才真正意识到原主留下的钱财有多丰厚,那老实女人家中小孩得病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借也借不来,因为她多给了几十文就恨不得把头磕破…… 不过是一两银子啊,她今天不知道花出去了多少个一两……她总以为自己穿越到这里就是受罪,可比较起来,她也真是不知足了…… 耳边叮咚咣啷的声音不绝于耳,卿云只能睁着眼听着,猜测着屋外的人在做什么。 那个女人一出去就又是大半天,他早上在隔壁的哥哥走后一觉睡到了正午,因着昨日他的问话,隔壁那位哥哥今日就沉默了许多。 尽管如此,那位哥哥还是心善的,给他做了新棉衣,又贴心地给他做了小衣,趁着那个申虎不在,这位哥哥又烧了水帮他擦了身子换了药。 他脑中乱的厉害,也没什么心思去为难这位哥哥,指望这位哥哥跟相信那女人的醉话,其实都一样不可知。 身体比前两日好些了,他的情绪却前所未有地低落。 厌倦,疲惫爬满了他的心,将他缠得透不过气来,他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了,这般活着值不值得? 可要就这么去了,他打心底里不甘心,他又没做什么,为何要他去死? 耳听那女人的脚步声进了正屋,卿云缓缓闭上眼,一眼都不想再看这个人,果然只是醉话,醒了后她一个字都没再提过。 舒曼在院子里归类了半天买的东西,热了一身汗,她提着在柳十一那买的东西进了屋,一进屋就觉得屋里实在太暗了,适应了好一会才看清东西。 把包袱先放在了正屋的桌上,舒曼看了眼斜照进门里的阳光,在屋里巡视了一圈,搬了个太师椅放在门边靠着门。 少年还是闭着眼,舒曼看他眼皮就知道他醒着,就尽量放轻声音:“我带你去晒晒太阳,你别怕。” 没听到少年回答,也没见少年睁眼,舒曼也不觉得意外,这么几天,她也习惯了,说实话,这孩子这个样子,她也自在些。 余光瞥到放到炕上的大包袱,舒曼有些惊讶,连瞥了好几眼,她才想到这是什么,应该是隔壁孟柳夫郎做好的棉袄吧。 这样想着,舒曼就把包袱勾了过来,刚好可以给这孩子穿上裹着。 她才把棉袄抖开就有一小件布料从棉袄里掉出来,舒曼下意识伸手去捞,却连那布料一同捞住了一只手。 被她捞着的手不停地挣扎着,舒曼才意识到是炕上小少年的手,她赶紧松开,这孩子怎么突然伸手了? 见少年攥着那块布料藏进了被子里,再看少年染上愠色的小脸,还有红彤彤的耳朵,舒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有些尴尬起来。 有心想解释,才发了一个音,就听到小少年咳了起来,明显是被气的了。 舒曼揉了揉头,先出了里屋,听那咳嗽声还没有停止,她转身去了灶房烧水。 水烧上了,舒曼拍了拍头,叹了口气,又进了里屋。 咳了两下提醒小少年,舒曼就弯下腰给小少年裹好被子,连被子带人抱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到门口的太师椅上,又寻了个太师椅放在对面,小心翼翼地把小少年垂下来的腿平放到另一个椅子上。 怕碰到伤处,舒曼已经小心又小心了,可她昨日用力过度,今日的手脚就没那么灵便了,晌午吃饭时筷子都险些捏不住,这会想着小心,手却没法控制不抖。 小少年虽然没有出声,可从那陡然蹙起的眉头就知道她肯定碰到他伤处了,舒曼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把棉袄穿上吧。” 好不容易把人放好,舒曼又去里屋拿了棉袄过来,轻声跟少年说道。 少年依然没吭声,不过在她把棉袄放他身上时,他伸出手抓住了棉袄。 舒曼本想再帮着少年把棉袄套上,见状就识趣地松了手。 “小心些,我在灶房收拾,有事叫我。” 想了想,舒曼忍不住叮嘱了句才返回灶房。 第四十五章 放弃? 听到脚步声远去后,卿云闭着眼感受着那一片红,终是没能忍住,缓缓睁开了眼,才一睁开他就又闭上了,如是两三次,他才渐渐适应了。 入目是一片金色,细微的尘埃在其中浮浮沉沉,卿云着迷地盯着,看得回不过神来。 直到被冷风吹到打了个哆嗦,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凝神听了会外面的动静,确认那声响暂时不会停止,他尽量迅速地穿起棉袄来,受伤的胳膊依然抬不起来,卿云尝试了两次,只是抬起就疼,又顾忌着灶房的人随时都会出来,他最后只是披了棉衣。 舒曼正在捯饬灶房,所幸昨日孟柳夫郎在这里蒸馒头时把灶房简单收拾过一遍,不然有的她收拾的。 盛东西的器具基本弄干净了,舒曼正准备出灶房,才迈出半步,就看到了靠在太师椅上仰着头看天出神的小少年。 阳光下那少年一头乌发熠熠生辉,室内时是苍白的肤色被映着竟白的晶莹,只是肤色越白,那脸上还未褪去的伤痕就愈加醒目。 舒曼没看多久就被卿云察觉了,他从微蓝的天空上收回视线,侧了头避开那道打量的视线,本该闭眼,可终究还是贪恋日光,他已经许久没见过了,也不知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到。 见卿云侧了脸,乌发倾洒而下挡住了面孔,舒曼心里叹了口气,也收回视线。 水刚好烧开了,舒曼转身取碗舀了开水放到灶台上,又往锅里加了些水。 等到那碗水稍凉了些,舒曼端着碗到了少年身边,递给他。 她并不知道这少年会不会接,除了昨日酒醉,她基本上跟这少年是零交流状态。 余光中看到那女人伸到他面前的碗,卿云呆呆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热气,直到那只手开始打晃,他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就伸手接了碗。 手指是冰凉的,碗是热的,只是贴着,热意就沿着手指蔓延上来。 舒曼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不见这少年伸手接,她竟然就一直耐心地等着,她的手还是总抖,时间越长,她越是没法控制,就在她想算了的时候,那少年忽然伸手接了碗,舒曼忍不住就心里一松。 她也不多待,看少年拿好碗,就转身又进了灶房。 剩下的热水,舒曼端到了厢房,又尽量动作迅速地绕过少年去正屋在柳十一打包的东西里翻了一通,找到了类似香皂的东西,把那香皂拿出来,舒曼拿着新买的剪刀去里屋拣了一块吸水性好的布剪了几块下来当毛巾。 回到厢房用热水和那香皂简单洗了下,其实她应该忍忍,毕竟身上抹的还有药,可她实在受不了,她跟那脱里热身,大冬天衣服都湿透了。 洗完后换上了新棉衣,舒曼披散着头发去灶房又取了水还用那香皂洗了头,她实在找不到别的可以洗头的东西了。 用她新剪的毛巾胡乱把头发绑起来,舒曼去灶房取了水,端到了里屋。 卿云虽不想去打量舒曼,可舒曼就在他眼前来来回回的,他不由也跟着提心吊胆,原看她手里拿的东西还能猜出她在做什么,可见到舒曼端了水进里屋,他就有些疑惑了,她不是沐浴过了,怎么还端水,还是放到里屋。 她想做什么?跟他有关系吗? 想不明白,心里就有些不安,尤其当看到舒曼从里屋出来就站到他面前不动时,他心中的不安更重了。 “水烧好了,我带你回屋洗洗头吧?” 舒曼虽是询问的语气,可心里却很坚定要给这小少年洗头的想法,虽然这小少年头发看起来还好,可从她到这儿几天了,这孩子该洗头了。 她虽没有洁癖,可能干净为何要脏着呢? 卿云听到舒曼说了什么就不知如何反应是好,换做从前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般邋遢,可他都那般邋遢了,甚至脸也受伤了,落到他身上那觊觎的目光却还是存在,他以为自己这般邋遢就无人能下手了,可现实告诉他,这世上有的是人比他这般还要邋遢,还要不讲究。 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按理说,被这个女人这般问,他应该无动于衷,倘若不是希望身上的伤能早些好,他也不会任隔壁的哥哥帮忙擦身的…… 可他心里第一个涌上来的竟是羞恼,他竟觉得自己这般太失礼了。 卿云心里乱极了,他觉得自己的情绪越来越不对劲了,也许是这个女人没有再打他,也许是被眼前平和的假象蒙蔽了,他竟渐渐地滑向忘却那些事只求这般相安无事的趋势。 这般下去,是不是他还会觉得就这样过着就好? 察觉自己潜意识中的示弱,卿云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他怎么能这般想呢? 不,他不能洗! 可,他不同意,她执意要他洗,他能拦住她吗? 这样一想,心里就更沉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是对的,他活着到底要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抑或死了就解脱了? 他到底该怎么做? 事事顺从,他到底是在忍辱负重还是在示弱讨好? 他,这般下去,还是他么? 舒曼等不到人回应,就试探着伸手抱卿云,没得到抵抗,她就放了心,又把人抱回里屋炕上。 把少年的头搁在炕边,舒曼轻轻把少年的一头乌发全都拢到了一起放入了水盆里。 只顾着清洗少年的头发,舒曼也没注意少年的表情,直到出去换了水进来,舒曼才发现少年的不对劲。 她也形容不出来自己心中的感觉,他也没有流泪,脸上也没有不安或者厌恶,那双令她赞叹不已的眼睛也睁开了,看起来很平静很平静。 可就是太静了,让人感觉躺在那里的只是具木偶,即使栩栩如生,也没有生命。 舒曼的心猛地抽成了一团,她有些呼吸不上来,看着这个样子的少年,她试探着在他眼前晃了两下,看着她伸手在他眼前晃动他却依然毫无反应的样子,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四十六章 坦白? 不是方才还好好的,虽然依旧不理她,可见了她会躲避会不安……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想来想去,可就这么一会,能发生什么事。舒曼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难道因为她老在他眼前晃? 可她之所以一定要跟这孩子待一起,还是被那日这孩子吐在被子上的血吓到了,生怕她一个不注意,这孩子就想不开做傻事了。 早晨走得急,也没多叮嘱隔壁看顾这少年,回来的路上她一想到就不安,直到见到人好好的,她才放下心来。 原来她还是放心得早了。 舒曼看着卿云这副了无生趣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明明,他的表现告诉她,他也是想活下去的,怎么一会儿就成了这个样子? 手里的水盆似有千斤重,舒曼缓缓把水盆放下,动作尽量轻柔地替少年洗完头,拿布擦拭干包了起来,然后把少年扶起,让他靠着摞起来的被子。 出去拿了柴火进来生了火,再上前把少年的头发解开,舒曼坐到了少年的对面。 舒曼深吸了口气,认真地看着少年的眼睛:“昨日我说的话是真的,我不是申虎是真的,说要送你回去也是真的。” 她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可以刺激到这少年的事了,如果可以让他不要这副样子,说出来就说出来吧。 就是被他说出去,也没关系,她可以应对的。 就是她没应对好,大不了逃呗,逃不了,无路可走,说不定就能回去了呢? 谁让她是女人? 谁让她心软,就见不得他这样,即使知道她无权过问他的选择,可她有私心,想让他活着。如果她能做到,为何不去做? 还有比人命更重要的吗? 话已出口,舒曼心中不安又释然,她又何尝想去欺瞒呢? 她一眼也不敢眨地盯着少年的脸,看到少年微微颤了一下的睫毛,舒曼心里一松,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到了这个申虎身上,也不知道你们这儿的事,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想不到怎么向你证明,所以才一直都没对你说……你有什么都可以问我……” 看到少年没反应,舒曼咬了下唇,“你等着啊,我去给你找个东西。” 采购时她特意让那老实女人带她找了个书铺买了笔墨纸砚一全套回来,还买了颜料,虽然颜色就那么几种,不过够用了。 她也想过怎么跟这个孩子证明她不是原主,想来想去,应该只有她最擅长的画画了。 今日真不算是个好时机,她的手不行,说了的话未知数也太多,她本来是打算带这少年上路的时候再说的。 从外间把笔墨纸砚带过来,舒曼把炕边的桌子整理了下,端到少年身边,看少年眼落在桌子上,她抿了下唇,“我学了十几年画,按你们这的说法,应该算是个画师,我也不知道申虎会不会画……我先简单画一幅……” 她现在的状况,也不能画精细的,还要求效率,舒曼选了泼墨。 见少年目光放在她面前的纸上,舒曼沉心静气,闭眼构思了下,开始作画。 卿云的目光定在纸上,他看着眼前这女人飞快下笔,有条不紊,落笔之处山林云环雾绕,风雨跃然纸上,心里已是信了大半。 他亦不知那申虎是否会画,可单看这画工就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这人所用的画法也很不一样,至少他从未见过,也未听说过,母亲大人最喜附庸风雅,倘若有这般画法,怎么会不与他们说呢? 画如其人,能作出这般酣畅淋漓又刻画入微的,怎么会是那个满口无礼之言,动辄打骂,喜怒无常的申虎? 不得不说,舒曼选对了方法,倘若她换成其他的,卿云是怎么也不会轻易就偏向相信,可与她学了十二年画一般,卿云自幼就习琴,到如今也有近十二年了,艺术总是有相通之处,也更容易引起共鸣。 舒曼作完画,心中的郁闷散了大半,沉浸其中,她也完全忘了看卿云的反应。 把注意力从画上挪开,发现少年没在看她的画,舒曼心中的郁闷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她怎么一作画就完全顾不得别的了。 这下她也没辙了,她不知晓要怎么跟这少年说了,因为现在根本没法子立刻就走,她说什么都只是空头支票。 她忍不住轻叹了声,不再强求这少年相信她,收拾了下情绪,她面向炕上的少年:“我来这里五天了,时间太短,很多事不好直接问,不过今日我打探过了,送你回去得需要路引跟户籍,这些对我来说有点麻烦,应该也能办成,就是现在大雪封路,要出行最早也要到不下雪了,你要再等等。” 话说完,没见少年有任何反应,舒曼心里的挫败感蹭蹭蹿升,她去屋门口吹吹冷风静静吧。 舒曼刚转过身,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 “你、真的打算送我回去?” 那声音又哑又涩,低的微不可闻,但舒曼还是听到了,她转过去的身子立马又转了回来,紧张又期待地看向炕上的少年。 那少年也不看她,只是看向墙面,但那偶尔颤动一下的小扇子告诉舒曼,这孩子听进去她的话了,也确实开口了。 她控制不住地露出了笑容,笑到一半想到这不是自己的身体又赶紧收回了笑容,怕吓到这孩子。 “我跟你保证,只要我还在,就一定送你回去,绝不伤害你。” 舒曼郑重说道,又补充了一句:“你好好吃药,快点好起来,我们才能早些离开。” 卿云的目光又挪向桌上的画,即使室内光线并不亮,可那幅画就像是会发光一般,牢牢地抓着他的视线,也抓住了他的心。 他是在做梦吗? 他是做梦了吧? 见卿云的目光定在桌上她的那幅画上,舒曼默默地走过去将画往卿云身边挪了挪。 这一近看,卿云觉得这幅画更明亮了,虽是简单的烟雨山林图,可细雨骤歇后不就是晴空万里吗? 第四十七章 表里不一? 心里偏向相信眼前这个人,再听这个人说话,卿云心中就多了份期盼。 他想回去,想摆脱这里想的快疯了,哪怕是一丁点可能,他都想去抓住。 听出舒曼话语中的郑重,卿云下意识想看她的脸,却在看到那张让他如坠噩梦的脸就立刻挪开了视线。 “你、为何要帮我?” 卿云盯着被子,轻轻问道,看到那张脸,被那幅画带来的冲击瞬间就消退了,他可以信她不是申虎,可无缘无故,她为何要帮他? 实在是经历了太多,比他之前十六年加起来都要多,他已经不敢再相信这么好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容貌全盛的时候,抑或成了废人的时候,他身上觊觎贪婪的目光都如影随形,他总是有她们想要的东西,那这个人,也是有所求的吧? 这个人求的是什么呢?他容貌全毁,腿不能动,手不能抬,已然是一个废人了,还有什么值得她图的? 他什么都没说过,她怎么就能确定帮了他就有回报呢? 越是细想,卿云心中的不确定就越多,忽然想起那天听到的话,他心里一沉,这个人说她来这里五天了,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个顺子的话她也知道了吧? 她这两天一直出去,是不是去找那个贵人了? 说带他回去是不是也是那个贵人的交代? 他从没说过话,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帮了他有没有好处呢? 相反,那个贵人一定会给她赏赐的,他怎么去分辨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清楚地认识到这世上的女子有多可恶,一个女子,怎么会不求回报地对他好? 这个人,除非她不是女的,否则就算她不是申虎,跟申虎又有什么不同呢? 可是她的画……她到底是男是女?是好是坏?她是在骗他还是真的想帮他? 舒曼被卿云问住了,她倒不是没有答案,只是在想怎么组织语言。 可不等她组织好语言,就听到那个少年又开口问:“你是女是男?” “女。” 舒曼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其实她说男的也成,反正她所处的时代跟这里恰好是反着的,可她不想再说假话,太心累了。 听到舒曼回答,卿云的心沉了下去,还是女的啊,他能信一个女子吗? 可附身那么荒谬的事他就信了,能画出那般山水自然的怎么会是…… “那个贵人,你知道是谁吗?” 卿云忍着心里的厌恶,直视着舒曼,他真的一点都不想看那张脸,可他如今必须得去看,他要看她的表情,听她的回答。 舒曼对上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看到那双眼里的审视期盼,她摇了摇头,没有移开视线,“我不清楚,只是听那个顺子提到,那个王六斤我还没见到人,如果见到,我会打听的。” 卿云定定地看了会舒曼,见她毫不畏惧他的审视,绷着一张脸,神情严肃,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他的心里陷入了摇摆中。 她说的是真的吗? 他看不出来真假,他原本就没什么识人的能力。 这个人说出行还要再等些日子,那他就静候其变吧。 他什么也不说,就算她是听那“贵人”的话来欺骗他,又有什么可跟那“贵人”交代的? 这个人说送他回去,却不说替他传信,可见还是防着他的,不过既然说送他,那不是他说去哪就能去哪吗? 只要到了人多的地方,总会有法子的。 他现在也想不出这人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就先放一边吧,她若是真的那么别无所求……便是她别有目的,说的话都是假的,既然她要演戏,说不伤害他…… 不管哪种,对他都是有利的,他如今只有尽快养伤,别的什么都不现实。 这般想着,卿云从舒曼脸上收回目光,顿了顿,轻轻道了声谢。 她要是说的是真的,那他是该道谢,相比之前,这几日他是被照顾的很好。 倘若她说的是骗他的,他说声谢,能换得她继续演下去…… 于他,只有益处,何乐而不为? 这个念头出来后,卿云的眼睛黯了下去,他竟也会这样,也能这样了。 倘若奶公知道他能这般表现,肯定会欣慰的吧?他终是学会了表里不一…… 舒曼自然不知道卿云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听得那一声道谢,就仿佛春风拂过,只觉整个人都熨帖了。 喜意悄然跃上心头,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在原地转了两下,抓耳挠腮片刻也安静不下来,兴奋得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其实只是她太渴望被人相信,也太渴望卸下身上的罪孽,所以完全就没有心思再去注意卿云的表情。 推开了一直放在心上的大石,舒曼只觉得眼前无一不好。 看少年头发还有些湿,她就殷勤地又去剪了两块布拿过来,轻声道:“头发再擦擦吧?小心着凉。” 两人没坦白之前,她从这少年的表现中知道少年会忍耐,即使心里不愿意也只是不理会她罢了,有什么事就直接代做了。 现在两人都说开了,她怎么能再问都不问少年意见,这样不是跟原主的作风没甚区别? 所以即使觉得少年一只手擦头不方便她也没唐突地就上手替少年擦,舒曼见少年从她手上接过布,一声不吭地就开始用单手擦拭起了头发,心里给自己打了个对勾,果然还是这样做才对。 虽然看这孩子一只手擦头挺不方便的,可她既然都告诉他她不是原主了,就不能再让他误会她想借机亲近,从现在开始,她要时刻注意男女大防,她得表现出她与原主截然不同的一面。 暗暗给接下来的相处定下基本原则,舒曼就把目光从少年身上挪开,暗暗决定,如非必要,她也尽量不要一直盯着这孩子看,这一点尤其重要,毕竟这孩子委实生的太好了些,就是脸毁了,只要有那双眼在,依然是个美人啊,她自然没非分之想,可她亦喜爱美好事物,又难免会犯痴,被误会了就不好了。 第四十八章 辫子? 趁着少年擦头的功夫,舒曼把桌上晾的差不多的画连同笔墨纸砚都收起藏到角落里,又去外间把从柳十一那买来的东西全拿了过来,这一堆她擦身子时倒是翻了一遍,可有些东西她真不确定是做什么用的。 反正也无事可做,从少年手中接过半湿的布搭到小板凳上放到火堆边,舒曼又拉了个木墩子坐到桌子的另一边,隔着桌子向少年请教这些东西。 见这个人一直待在屋里,即使没有看他,卿云还是有些无所适从,倘若这个人是申虎,他无视忍耐就过去了,可这个人可能不是申虎,可能跟他无冤无仇,虽有“可能”两字,但他却不知道摆什么态度好。 不能太柔和,防止这人举止无度,也不能太冷淡,避免这人翻脸说话不作数,想来想去,他也想不出,不,是做不出中和的态度。 活到十六,虽父亲大人早逝,但有忠仆及姨家支撑,他还是嫡长子,不论对外还是对内,他还不需看谁脸色行事,便是对继父态度冷淡,爱好面子的母亲大人也只是说说,并不严惩。 人情世故这些,奶公只是反复跟他唠叨,并不强求他改变,在奶公心里,他是最尊贵的公子,又有这般的品貌,无一不好,便是许了人,也是名门正室,哪需要看别人脸色,自在就好。 可,谁又能料到有一日他会落到这般地步,这般能看人脸色行事已是极幸运的事…… 便是做不到,也要慢慢去做,不论怎样,总比再受辱要容易的多。 听到这人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虽心里觉得她一个女子来打听这些男子才用的东西有些奇怪,卿云还是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回答。 对他来说,只有开口说话,只有跟这人再多交谈些,他才能知道她会不会露马脚,她是在说真的还是在演戏。 从目前来看,这人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他挑不出她有什么演戏的蛛丝马迹,她连牙粉都不识得,拿着胭脂问他这是往哪用的,确切来说,那一堆东西她没一个识得的,其实她用来给他洗头的那香胰子是专用来洗脸的,应洗头用的是那盒加了香料的皂粉。 不过这些东西女人不清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又不能说明什么……也不能证明她不是那申虎。 问清了这些东西都是做甚用途后,舒曼不由汗颜,她忽然想起原先挺火的化妆品直男测试题,她当时看了就啼笑皆非,有些不能理解他们为何能说出那么千奇百怪的回答,然而她刚才的表现,在这少年眼里,也跟当时的自己差不多吧? 虽然这少年没评价什么,但舒曼还是抓住了他脸上频繁闪过的诧异,虽然不明显,但次数真的不少。 她怎么知道这里的化妆品,不,是护肤品会是这个样子的,那盒红色的粉末状的居然是洗头的,明明都是红色的胭脂,有的却是用在脸上,有的却是用来涂嘴唇的,还有白色的粉末,用来刷牙的,用来涂脸的,她根本区分不出来…… 她所熟知的化妆品知识在这里完全用不上。 舒曼本来不是想全问的,只是接连猜错了三个,她就不敢托大了,现在闹出笑话总比她用着出笑话要好的多。 厚颜问完这一堆,舒曼将东西归类好,少年能用的,她找了个包袱包好交给少年,备份的先存到箱子里,她自己的就放到桌角,免得混用了。 等到隔壁孟柳两口子过来解决完她跟少年的晚餐要离开时,舒曼叫住了孟柳,递给孟柳一包糖块。 她还记得自己对孟柳家小孩说过要给他买糖,而且家里的少年已经连续喝了这么多天苦的要命的药水,总得吃点甜的来换换口,她在镇上没见到像现代那样专门卖糖果的,点心放不住,也不划算,比较了下她就选了最实用的糖块和蜜饯。 孟柳见舒曼递了一包东西过来,虽不知是什么,可怎么着也不能接申虎给的啊。 最后还是舒曼假装生气,她才不得不接下了,不看看是什么就一个劲地道谢。 舒曼只好又加了句,告诉她这是给她家小孩买的糖。 这话一说出来,两口子就更激动了,眼看着还要跟她上演久违的磕头杀,舒曼只能抢先“赶”客求清净了。 一天内接连被人感谢,她也真的受不住,这些对她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拿着原主的钱借花献佛,受之有愧。 回到屋子里,有了最基本的洗漱用品,舒曼好好享受了一下洗漱的过程,然后端了热水进里屋去帮卿云洗漱。 有长发就是不方便,舒曼看着卿云的长发总是滑下来,他又只有一只手能动,就先把盆放到了一边。 用剪刀剪了一根长布条下来,舒曼拿着布条站到卿云面前,征求卿云的同意:“我帮你把头发绑起来吧?” 卿云看了眼舒曼手里的布条,犹豫了下,一闭眼,点了下头,他也受够自己邋遢的样子了,恶心不住别人,只会让自己膈应,他何必再邋遢下去呢? 他告诉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不就绑一下就成了。 可头上传来的动作却不只一下,还没完没了了。 卿云看不到身后的人在做什么,只能看到墙上两人的影子,看到那人的手在他头上动来动去,她是在干嘛? 绑个头发用不了这么久吧? 早知,他还不如自己动手,一只手麻烦些,现在也应绑好了。 舒曼本来只是打算替卿云绑个低马尾的,可试着绑了一下她就放弃了,她不怎么会用布条绑头发,卿云的头发又太顺滑。 想了下,舒曼就打算帮卿云把头发辫起来,她自己也常辫头发,对这个也熟练,唯一不好的就是她现在的手没那么灵活,又怕下手没个轻重揪疼这少年,所以辫起来就慢了些。 辫完后,舒曼用布条系了尾,打了个结实的结,站定欣赏了下自己的杰作。 她从来没发现自己可以编出这么漂亮的蝎尾辫,看来辫头发还是得先有一头好发啊。 舒曼感叹了下卿云的发质,去端了盆,继续“伺候”卿云洗漱。 卿云一直忍耐着洗完脸刷了牙,直到见舒曼出去倒水,他才用能活动的手往脑后摸了摸,再把头发拢到前面一看,这人居然给他辫了辫子? 第四十九章 有鬼? 他还是第一次见女人会辫辫子,虽然眼下也有讲究打扮的女子有发辫,可基本都是家里的侍人帮着弄的…… 这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怎么会这般手巧? 对了,她说她是画师。 卿云想了一下他曾听说过的画师,不由蹙了眉。 专职画师的基本都是在秦楼楚馆混迹谋生,这个人是不是也是这般,这就能解释她为何会辫辫子了。 而且,这人似乎对伺候男子毫不排斥,对男女之防也不怎么看重,只有常跟男子相处的人才会这般习以为常吧? 越想越觉得这人像是他想的那样,卿云心里有些不适应,倒不是觉得秦楼楚馆里面的人不好,只是觉得混迹其中的女子才是真的可恶。 倘若这人真是那样的人,惯会说些甜言蜜语的,哪会有一句真心实意? 卿云想想就觉得不靠谱,这时他的目光落到了被子上的包袱,他轻轻抿了下唇,还是不对,这人要是混迹秦楼楚馆,怎么可能这些东西都分不清是做甚用的? 便是她自己不用,总会见到别人用的啊。 依这人的作画水平,不至于混的一无是处,怎么也不可能连牙粉也用不上吧? 看这人的画,她不应是那样的人…… 卿云仔细回忆了下这人下午说的话,想起舒曼说“不知道你们这儿的事”,她知道他也不是这儿的,可还是说你们这儿,把他跟申虎能归到一个地方,她不是大夏国的人? 那她是北狄人? 不对,北狄人尚武轻文,据说她们只有祭祀画,他曾在母亲大人的书房里见过,几乎辨别不出来北狄的祭祀画画的是什么。 自开国以来,也从未有北狄使者来她们大夏学画…… 这人只说了她不是申虎,告诉他她是女的。 其他的诸如哪里人氏,年岁几何,姓甚名谁,这些统统没和他说。 她是不想和他说?是忘了说?还是根本就是编的话? 卿云越是细想越觉得荒谬,真的会有附身这样的事吗? 他下午那会到底是怎么就相信了? 附身? 什么样的才会附身? 孤魂野鬼……死了不能投胎转世的人……还有,那个申虎呢?是死了还是? 想到这里,他脸色就有些白了,看到舒曼进屋,看到她的影子投在地上墙上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般向他包围过来,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舒曼端了热水进来让卿云洗脚,她牢记着自己的基本原则,进门就很规矩地不去看卿云,因此并没有发现卿云脸上的惊恐。 直到要上前扶卿云往炕边挪,却看到卿云的手抖个不停,她才惊住了。 抬眼看去,只见卿云脸色雪白,像是看到了怪物一般的盯着她的身后。 舒曼瞬间觉得后背一凉,这孩子这表情,他是看到什么了? 她原本也算个无神论者,可是穿越这么荒谬的事都能被她撞到,还穿到了别人身上…… 看到卿云这表情,她第一反应就是,有鬼! 一想到这个可能,舒曼就脑中一片空白,她也僵住了,到底她身后是不是啊? 她一动也不敢动,屏息听着身后的动静,没听到任何声响,也没见身后有什么扑过来,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 舒曼的目光定在对面的卿云脸上,看他脸上白的吓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一般,心里便有些着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隔了会又没动静,舒曼紧绷的神经已经紧到麻木了,她一咬牙,试着往卿云的方向挪了下腿,身后依然没反应。 舒曼这才提心吊胆地开始往卿云的正面挪去,心里牢记着老人说过的话,不管身后发生什么,都不回头去看,只要她不回头,就没有什么能奈何得了她。 这样给自己打着气,舒曼终于严严实实挡住了卿云的视线,她僵着脖子,一字一字地往外蹦:“别怕,我挡住了。” 卿云开始时心里怕的不得了,可后来想到自己的遭遇,又觉得鬼怪再可怕,又哪能比得上活人? 遇到前者,不过是一个死,遇到后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到底哪一个才可怕? 他都成这个样子了,死又有何可怕的? 这人便是鬼怪,除了置他于死地又能如何? 这般一想,他就放松下来,再看舒曼,便觉得舒曼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听到舒曼说了什么后,他着实一愣。 想了好一会儿,他忍不住再次抬头看向舒曼的脸,那张脸依然可恶,可那张脸上惶恐又带着安慰的神色,那害怕又故作镇定的眼神,让他心里升起了异样的感觉。 看到卿云脸色恢复过来,看他又陷入自己的世界中,舒曼忽然觉得不对劲。 实在听不到什么动静,她也没了耐心,咬牙扭头一看,什么也没有。 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后,舒曼先是尴尬,随即涌上心头的还是怜惜。 她自己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少女时期还曾经因为看了鬼片连着小半月都不敢关灯睡觉,如果换做十几岁的自己,跟一个换了魂的人大半夜共处一室,她肯定没这个孩子这么淡定。 而且,他明明方才害怕得脸都白了,这会就正常了…… 舒曼说了声抱歉,就上前将卿云扶到了炕边,又蹲下身替卿云卷了裤腿,小心翼翼地隔着裤子托着他的小腿往盆里放。 看到接触水面时卿云的脚猛地缩了下,舒曼就不再往下放了,一手托着卿云的小腿,一手去试水温。 她刚才倒水的时候也试过水温,可能是手上的厚茧太多,她感觉不烫,对于这孩子就烫了,毕竟这孩子的脚上可没一点茧子。 舒曼知道古代闺阁女子的脚是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来的,换做女尊,这少年的脚也不是她应该去碰的,可这孩子只有一条腿能动,怎么能自己泡脚。 不泡脚当然可以,可这孩子一直躺着,又受伤,身上哪能暖和起来,她也不能也不会帮着按摩疏通脉络,要想快点好起来出行,这些对身体有好处的她都要让他去试试。 之前她只是想当然,可这会隔着裤腿她就能察觉这孩子身上的体温有多低,可想而知他平时该有多冷,还有他的脚趾已经被冻得红肿了,本就只有一条腿能动,在床上再躺下去,什么也不做,这条完好的腿也会被冻得动弹不得,到时候还提什么离开? 第五十章 躲不过? 卿云见舒曼毫不避讳就卷了他的裤边,还摸了他的脚,心里首先涌上来的就是被人触碰的恶心感,冲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缓过来后就见舒曼在试水温,目光丝毫没在他的脚上黏着,扶着他小腿的手也很规矩地隔着衣服,恶心感出乎意料地消退了些。 “应该没那么烫了。” 隔了一会,舒曼又试了下水温,抬头对卿云说道。 卿云避开舒曼看过来的眼神,目光落在自己被托着的脚上,定定看着自己的脚被一点点放入冒着热气的水盆里。 才一放进去,卿云就不由咬了唇,一沾热水,脚痒得厉害,控制不住地想动。 舒曼注意到了卿云的小腿有些抖,她也没多想,将少年的脚完全没入水中后,她就松了手,轻声道:“多泡会,水凉了叫我,我先去灶房看看水去。” 见舒曼毫不迟疑地出了里屋,卿云动了动脚趾,痒意散去后,热意就顺着脚升了上来,连手上都似乎有了温度。 他还没感到水变凉,就见舒曼又提了壶进来。 “我试试水温。” 舒曼交代了一声,才伸了手进盆里。 小心地又加了些水,舒曼觉摸着水温可以才抽出了手。 卿云不自觉地观察着舒曼,见她处处细致周到,心里对她的身份更疑惑了。 他虽没见过几个女子,可一个女子做事能这么细心么? 他也从未听人说过女子服侍男子烫脚,还这么毫不勉强。 他的脚是如今全身上下唯一完好的地方,她的目光不是没落过他脚上,但从不停留,好像他的脚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一般。 她的表现让他迷惑又不安,这样的她,到底是真的如她所说不会伤害他,还是…… 烫完脚后,舒曼给卿云擦了脚,放下裤边,重又把卿云抱到了炕里面。 把人放好后,舒曼下意识给卿云掖了掖被角,对上卿云那双清澈见底的眼,她心里暗叹了声,不管什么时候看这双眼睛,她还是没出息地如同初见一般心里的惊艳怎么也压不下去。 只是看着这双眼,周围的一切都似乎成了虚幻一般,察觉自己又被迷惑了,舒曼暗暗地又掐了一把自己,自然地收回视线,她也算不清今天掐自己多少次了。 也不知要再看这双眼多少次她才能淡然面对,总不能一对上视线就掐自己吧? 熄了烛火,舒曼躺下去,看着墙面上跳跃的火光,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她真的说出来了吗? 好像也没她想象的那么艰难,这个孩子好像也相信她了。 他虽然也没跟她多说什么,可从她说了后,他就不再一直闭着眼了,这说明他还是把她说的话放心里了吧? 舒曼静静想着,心里还是有种挨不到实处的感觉,大概只有带着人上路了,她才会觉得真实。 卿云依然睁着眼,跟以前不同的是,他一直在打量躺在身边的人。 她很规矩,躺下去就没有翻身过,后来呼吸声越来越重,像是陷入了熟睡中。 这么快就睡熟了还是这几天的头一次,卿云确定舒曼睡着了,就从她脸上收回了视线,放到了墙上摇曳晃荡的火光上。 像是做了梦,可脚上还未散去的热意告诉他是真的。 会有这么好的事吗?这样离奇的事会是真的吗?……是真的,就好了。 *** 翌日,舒曼听到鸡鸣声就醒了,本来睡意还未下去,恍惚想到昨日的事,她立刻就清醒了。 屋里还是一片昏暗,舒曼听着身边细微的呼吸声,悄无声息地掀了被子抱了衣服出了里屋。 在外屋穿好衣服,舒曼摸了摸还在作痛的脖子出了屋。 昨日没忍住又洗了澡,本来应该洗完就去找秦大娘上药的,结果也耽搁了,只能吃完早饭再去上药了。 去灶房生火烧上水,舒曼一边添着柴火,一边借着现在头脑清醒的机会琢磨昨天的事。 昨日也没细想,现在想来那位柳十一或许也知晓这少年的存在,她记得自己只说了洗漱用的,可柳十一却连化妆的一全套装备都给她装了,也是,薛平郎不是说没有人不知道吗?昨日雇的那个老实女人也知道。 人是那个王六斤带回来的,倘若真要追究,那个王六斤不是罪魁祸首吗? 她现在四处嚷嚷着,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拐了个小郎君似的,她就不怕这少年的家人找过来吗? 可奇怪的是,原主把少年带回来时似乎是瞒着人偷偷带回来的,连隔壁经常被原主使唤的孟柳都不知晓。 依她从别人态度里推测出的原主性格来看,即使这少年是从那个王六斤手里夺来的,原主也不会这么遮遮掩掩,她难道还怕王六斤再抢回去吗? 听那老实女人说的话就能知道,原主抢王六斤在别人看来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就算青天白日的,原主把这少年带回来应该也没人会管。 可原主却是避着人把人带回来了,好像怕人知道一般,可是怕谁知道呢?又是什么让原主要避人? 依着正常拐人的途径,原主这种悄无声息的做法是正常的,那个王六斤一开始应该也是这样的,可后来为何就四处宣扬了? 难道是破罐破摔了?打算跟原主两败俱伤? 那个贵人到底交代了什么?所谓的贵人又是谁呢? 即使这会脑子清醒无比,舒曼依然想不出,反而越想越觉得哪里都不合理,昨日少年的表现也说明他也不清楚那个贵人是谁。 那个贵人现在在哪里?交代了不能弄死少年,又要折磨他的话,是不是这贵人迟早都会出现在少年面前? 要想有后续,这贵人应该会监督着王六斤,这样才能保证他想要的结果,那,这个贵人是跟着王六斤一路回来,现在就在镇上,还是派人跟着王六斤回来,自己还在远处? 舒曼思来想去,只能确定一点,那位贵人一定会和王六斤联系。 看来她还是得去找下这个王六斤,敌在暗我在明怎么行。 去找王六斤的话,还得找顺子。 舒曼皱了眉头,那个顺子真该教训了,她也不知道顺子家在哪里,要去好运时来堵人吗? 可,去了好运时来,鲁大娘、脱里、大东家……,想到这些人,舒曼就心里打鼓。 水已经咕咕地响个不停,舒曼拍了拍头,站起来提了壶。 一个个来吧,又躲不过去,躲有什么用呢? 第五十一章 验证? 洗漱后,舒曼站在里屋门前探头看了下,见炕上的少年睁了眼睛,她没进去,在门口轻声询问了下:“我端水过来吧?” 见卿云朝她看过来,却并不吭声。 舒曼掐住掌心,努力摆出柔和的表情,又问了一遍:“我端水来洗漱吧?” 接收到卿云的点头示意,舒曼才脚步轻快地去端热水去了。 即使这少年的头发丝毫未乱,舒曼还是重又帮他梳了一遍。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很快就扎好了。 刚放下梳子,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梳头,就听到了敲门声,舒曼只能胡乱把头发拢到了一起,端了水盆出了门。 隔壁两口子已经做好了饭,可能听到了她在院子里的动静,就直接来敲门送饭了。 进了屋,孟柳夫郎进了里屋,孟柳跟舒曼在外间坐下,许是昨日拿了舒曼的糖块,孟柳很是殷勤地给舒曼布置完碗筷后,又主动跟舒曼说起了话:“申大姐,今儿个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舒曼想了下,目前没孟柳能帮得上的地方,就摇了摇头。 “后天就是小年了,集会要开始摆摊了,申大姐有什么要买的吗?” 听到孟柳这么说,舒曼端着碗的手不由顿住了,快小年了吗? 也是,她来的时候天上都是圆月了,这样一想,舒曼就收起了怔愣,不过,这孟柳这么殷勤地问她去不去集市干嘛? 虽然孟柳是有求必应,可也没到上赶着主动找她做事的份上啊。 又听孟柳絮絮说了一堆,一直到孟柳跟夫郎离开,舒曼也没听出孟柳到底想干什么,想来想去她只能将孟柳的异常表现归于昨日给的糖。 舒曼出去漱了漱口,回到里屋跟炕上静静靠着被子的卿云交代了下:“我去秦大娘那上药,你要不要再休息会?” 卿云也没睡多久,身体很是疲惫,心里却静不下来,醒来他就又怕自己昨日出了幻觉,直到看到舒曼像昨夜那般伺候了他洗漱,他才有了一丁点真实感。 听到舒曼说要去找秦大娘换药,卿云的目光不由移向了舒曼的脖子。 这人也没说她这伤是怎么来的,昨夜她卷起袖子时,他才注意到她胳膊上也是红一块,紫一块的。 算起来,这人其实还是什么也没同他说。 “等会我带秦大娘回来再给你看看。” 见卿云看着自己失神,舒曼不明所以,但也不想去刺激他,就把声音放得更轻柔些,捏着嗓子叮嘱了下就转身离开。 都走过孟柳家门了,舒曼又退了回来,敲了敲孟柳家的门。 跟开门的孟柳交代了下待会请她夫郎过去照顾一会少年,听到孟柳说马上就去,舒曼这才放心地去找秦大娘,看那孩子刚才失神的样子,她就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呆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昨日说的话对他冲击太大了? 这样的事,如果不是她自己亲身体验着,任别人怎么说,她还是不会相信的,这少年会这么茫然情有可原。 到了秦大娘家,舒曼敲了敲门,就听到了门里有人应声。 开门的却不是秦大娘,是个年轻的女人,一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明显变得僵硬了。 知道是秦大娘的女儿,在镇上的医馆坐诊后,舒曼就动了念头,秦大娘说她治不好那孩子,那她女儿会不会能治? 动着心思,舒曼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这事还得回去跟那孩子说说,毕竟这秦大娘的女儿是个年轻人,也不知那孩子能接受不。 强忍着痛被秦大娘上了药,舒曼颤抖着穿好衣服,看了一眼在一旁洗手的秦大娘,放轻了声音:“麻烦您去趟我家里吧。” 秦大娘一听就明白舒曼话里隐藏着的意思,她下意识就要拒绝,可对上舒曼坚定的眼,想到自己看也看过两次了,规矩都破了,何必再去坚持呢。 摇头叹了几声,秦大娘擦干净手,应了下来。 连申虎这样的混人都不忌讳男子生病,还让人睡在正房,她一个医者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倒不是不愿给男子看病,只是这男子看病向来麻烦得很,哪有人不顾自家男眷的名声让外女看? 也就这申虎了,礼数什么的都不放在眼里。 心里发着牢骚,手上收拾了药箱,秦大娘跟着舒曼出了门。 *** 还没闭上眼,卿云就听到了大门那传来的声响,他坐直了身体,凝神听外面的动静,听到脚步声后,他微微放松了下,应是隔壁的哥哥。 不一会儿,果见隔壁的哥哥端着针线筐过来了。 孟柳夫郎听了孟柳的话,收拾了针线就过来了,进来后见卿云睁着眼靠在被子上,他走到炕前放下针线筐,关切地问:“怎么不睡会呢?” 卿云摇了摇头,就不再说话。 孟柳夫郎也不知同他说些什么好,他大字不识一个,人也不是那能说会道的,心里担心,却不知如何开解,暗叹了声,就在炕前的小木墩边坐下,抱了针线筐放腿上,柔声跟卿云说道:“我在这看着,你想睡就眯会吧。” 卿云静静看着孟柳夫郎飞针走线,心思却跑到了离开的舒曼身上,隔壁的哥哥不经他妻主允许不可能出门,他妻主要不是听了那人的话怎么也不会让这位哥哥单独过来的。 这般细腻的心思,怎么也不像申虎那个莽妇? 倘若真是换了个人,这位哥哥住的这么近,应该会有所察觉吧? 即使心里偏向相信那人说的话,卿云还是想要从旁人嘴里验证下。 “这做的是什么?” 卿云想了会,轻轻开口问道。 孟柳夫郎怔了下,随即笑着展开手里的活计给卿云看,“给我家那小子做个袄面,那小子还没穿过新衣呢,托了申虎大姐的福,今年能穿上一次新衣了。” 卿云抿了下唇,继续说道:“这几日劳烦哥哥照顾了,也没什么能回报的……” “小郎君说笑了,申虎大姐都给了东西的,做饭,一个人是做,多添两个人也是做,无非是煎药费点功夫,那柴火都燃着,不用也浪费,算下来倒是我家用了申虎大姐不少东西,小郎君可莫再提回报俩字了……便是申虎大姐跟以前那般直接吩咐也没甚大不了的,申虎大姐这些日子脾气甚好,没动手打人,还对我家这么优待……说来还是托了小郎君的福气。” 卿云抓住了孟柳夫郎话中提到的以前,所以,这人的确有变化对吗? 第五十二章 解恨? 只是听了一会,就反复听到孟柳夫郎说托了自己的福,卿云有些疑惑起来,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看出了卿云眼中的疑惑,孟柳夫郎放下手中的活,“小郎君,申虎大姐以前是个什么人,邻居这么些年,我家妻主时常跟前跑后,不能说最了解,可村里再没比我家更了解她的了,以往怎样我也不必说,单看小郎君你来了后,申虎大姐可真的是没得说,连带着对我家那口子也和颜悦色,对我家小子又是塞鸡蛋又是给买糖块的,这怎么不是托了你的福?” 说到这里,孟柳夫郎看出了卿云脸上的异样,就不再往下说了,捏着针缝了两针后抬头微微笑了下:“总之小郎君好好养身体,快点好起来,福气都在后头呢。” 卿云并没把孟柳夫郎的言外之意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孟柳夫郎说的申虎不一样的话上,这是不是可以确定那人说的是真的了? 仔细想来,这人变化是挺大的,他虽没清醒面对那个申虎多久,可申虎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她似乎并不好男色,也有可能是因为他那时颜色不再,可比起那个逮着空就想伸手的王六斤,她的确算得上不好色了。 被申虎带回来的时候他是清醒着的,隐隐明白又被转手了,动弹不得也无能为力,时间越久他越是质疑自己的选择,他是不是应该在最初知晓自己失了清白时就咬舌自尽? 抑或在那次挣脱时就选择自尽而不是逃跑,是不是早些了断就不会落得这般生死全由他人的下场? 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听着车轱辘碾过路面的声音,单调枯燥,听着车外人高谈阔论,吵闹聒噪,和他恍若两个世界,可他还是会庆幸,每次醒来的时候能听到声音,能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他心里的那一点不知是什么就卷土重来,支撑着他继续煎熬下去。 他清醒着,却没睁眼,那申虎把他提到这里时已是满身酒气,神志也不清醒了,她不知将他当做了谁,忽然就摇晃着他发起了狂,满嘴酒气地怒骂着,冲着他拳脚相加。 从清醒到恍惚,他迟钝地想,也许他要解脱了,不必再苟且偷生,不必再活着煎熬,可心里那一点却蔓延开来,不甘心…… 死里逃生,他心中蔓延的全是不甘心,却在一日复一日,钝刀割肉般的煎熬中一点点消退下去。 原来比起他心知肚明的折磨,这种未知的恐惧才更可怕。 处在崩溃的边缘,他像是落入水中挣扎着却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沉没,听到那句话时如同有人向他伸出了手令他浮出了水面。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他都是要活下去的,可,若是她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太希望,有人能告诉他这是真的。 若是真的…… 卿云将手放到了胸口,那样的话,他的罪孽是不是已经还清了? 所以才会安排这个人到他身边救他…… 忽然听到门响,孟柳夫郎把针别到布上,站起来端了针线筐,“应是申虎大姐回来了,小郎君,我家去了啊。” 卿云道了声谢,目送孟柳夫郎出了里屋,屏息听外面的动静。 等来的却是面露慌色的孟柳夫郎去而复返,“不是申虎大姐,是,是那个钱顺子。” 一听到这个名字,卿云的手难以自控地揪紧了被子,这个人、这个人又来做什么? 看到卿云脸色转白,孟柳夫郎回过神来,忙上前安慰:“别怕别怕,我没开门,她不敢进的。” 卿云无法冷静不下来,他紧紧咬住下唇,直直盯着屋外的方向。 敲门声却没再响起,孟柳夫郎出去隔着墙小声唤自家妻主,听到孟柳的声音,他压低声音嘱咐道:“你快去找申虎大姐回来。” 听到孟柳应了,孟柳夫郎从针线筐里拿出剪子握在手里站到了炕前,安慰炕上一脸不安的卿云:“我家妻主已去寻申虎大姐了,我在这里陪着你,小郎君莫怕。” 卿云仍是不敢放下心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谁也没心思再说一个字。 才出来秦大娘家门没多久,舒曼一眼就看到了着急忙慌冲着她跑过来的孟柳,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孟柳这架势明显是来找她的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申、申大姐……顺、顺子来了!”,孟柳还没跑到近前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一听到顺子的名,舒曼的怒火噌地就窜了出来,好啊,她还敢来,她正想去找人呢,她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舒曼已经顾不上身后的秦大娘了,她脚下生风,攥着拳头奔了回去,远远看到蹲在她家门口的人影,舒曼加速冲了过去。 蹲在门边连打哈欠的顺子听到脚步声才刚抬起头,就看到了跑得面目狰狞的舒曼,她一看这架势顿时清醒了。 然而不等她站直身体,舒曼的拳头就冲着她的肚子去了,只一拳,就将顺子打得歪到了门上动弹不得。 里屋全身戒备着的孟柳夫郎跟卿云都听到了外面大门发出的哐咚一声闷响。 两人不由对视了一下,彼此眼里都是慌张,外面怎么了? 直到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你还敢过来?!” 被那声音震得两人都忍不住打了个颤,可眼中的慌张相继褪去了。 孟柳夫郎脸上现出了喜色,“是申虎大姐回来了,小郎君!” 卿云的手指仍攥着被子,却不由松了些,是那人回来了啊。 怒火攻心的舒曼彻底放开了嗓门,她看着眼前顺子这张可恶的脸,想起那日趁她酒醉时这顺子的所作所为,连带上她穿来时见到的听到的,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眼前是黑的,耳朵也被震的嗡嗡作响,肚子像是痉挛了一般,顺子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弓着背缩成一团。 一拳怎么能解了舒曼的恨,将顺子从门上拎下来,舒曼只想把自己所学的拳击一招招全送给顺子,这个顺子就是欠收拾!她这前头的气还没消,她可就又来上门欺负了,真当她是好惹的啊? 毫无招架之力地挨了几下拳脚,眼见舒曼是要把她往死里打,顺子再顾不得自己眼花耳鸣,急忙吼道:“大姐!大姐!我是来给你道喜的!大东家要我来通知你的!” 第五十三章 误打误撞? 这一声吼出来后,顺子见拳脚没下来,小心翼翼地要睁眼,还没睁开,就又挨了一脚直接倒在了地上,这一脚像是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踢出来了。 顺子在地上打着滚躲避着舒曼的脚,大声叫唤着:“饶了小妹吧,大姐!……哎呦,大姐,饶了我吧……哎呦哎呦……呜呜……真是大东家要我来的!……我错了,我罪该万死!……” 舒曼补了几脚后就停了下来,喘着气死死盯着地上还在翻滚呼痛的顺子,恨不得眼前这个人立马消失掉。 怒火仍燃烧着,舒曼紧攥着拳头,强忍着上去再给顺子几脚的冲动,闭眼调息了一会,她上前一把将顺子从地上提起来,“大东家说什么了?” 顺子哎呦哎呦叫了两声,对上舒曼冰冷的眼睛,立刻噤了声,想要挤个笑容出来,却连扯动嘴角都没有力气。 “是燕掌柜让我来同你说的,以后你就跟着脱里大姐了,要你今日就去好客楼寻脱里大姐。” 忍着疼,顺子一字一字地挤出来,不敢有一丝停顿。 燕掌柜本是昨日就同她说了,可她一想到前儿个才惹怒了醉酒的申虎就怎么也不敢来。 这么着磨蹭到了晚上,一夜都睡不踏实,她要是不来说,面对的就该是脱里了。 申虎跟脱里一比,那就真是慈眉善目,心底柔软了。 “大姐啊,这是大喜事啊,恭喜大姐,终于要出人头地了!” 顺子眼见舒曼没有继续动手,立刻就巴结开来。 这恭喜声听在舒曼耳中怎么听怎么欠揍,她忍了又忍,最后将顺子往地上一丢,看顺子龇牙咧嘴地满地打滚,她心里才好受些。 明明那日大东家是那么个态度,她又没往大东家那里凑,怎么就会成了这样? 舒曼用头锤了下头,来回转了两圈,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她弯腰又把地上的顺子提了起来,“你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 顺子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被舒曼一吼,脑子都要吓得不会转了。 求生的本能让她的脑子重又转了起来,她哭丧着脸,“什么怎么回事啊?大姐。” “燕掌柜为何会找你?为何不是那天直接对我说?” 舒曼没有耐心地猛晃了几下不明所以的顺子,心里只认为顺子在装傻。 “这、这……大姐!!!我说!我说!” 顺子本还在纠结着,眼看舒曼拳头就要下来了,她立刻尖着嗓子叫了出来,一鼓作气把她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那天你跟脱里大姐去换衣服,燕掌柜说要是你能告诉我你跟脱里大姐都干了什么就许我跟着你们干……可、可大姐你喝醉了,什么也没跟我说,我也不敢骗燕掌柜,就实话实说了,然后燕掌柜就说了让你跟着脱里大姐……燕掌柜就跟我说了这么些,我也就知道这么些,大姐,你要信我啊,我怎么敢骗你呢?” 心中似有一群草泥马奔腾而过,舒曼完全不知道自己要作何表情,亏她还自作聪明地折腾着灌酒装醉。 什么叫做弄巧成拙? 她还沾沾自喜,自以为看出了顺子的不对劲,就装醉一句话也不说。 谁知正好撞进那位大东家设的局里,真是自投罗网啊。 还想着喝酒误事,怎么就记得喝酒了,误事才是关键啊。 她只能服了,不管她怎么算计,又怎么能比得上那位大东家呢? 那天她要是真对顺子说了她现在就该吃不了兜着走,没说的话就要为大东家卖命,她能怎么选? 即使知道自己误打误撞做出了合适的选择,舒曼还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那位大东家身边是能待的吗? 满腔憋屈不知道如何发泄,舒曼愤愤松开了紧拽着顺子衣领的手,爆了一句:“滚!别让我再看见你!见一次我打一次!” “大姐!” 钱顺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声音都高昂的变了调。 舒曼哪还顾得上看顺子那表情,她满脑子都是待会要去见脱里的事。 眼睛扫到缩到一边的孟柳跟秦大娘,她招手让她们跟过来。 等这两人跟着她进了门,舒曼瞪了一眼还瘫在地上不动的顺子,“咱俩的帐以后再算,你给我等着!” 听到门关上的声响,顺子六神无主地爬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怎么办?她会被申虎打死的!申虎现在有大东家庇护了,就是打死她…… 领着恨不得缩成一团的孟柳跟秦大娘进了屋,舒曼打发了孟柳跟她夫郎待在外间,陪着秦大娘进了里屋。 见证了舒曼揍顺子的全过程,秦大娘手脚现在还抖个不停,坐下来给卿云号脉,怎么也搁不到正确位置,急的她满头大汗。 偷眼去看舒曼,见舒曼正盯着墙发呆,秦大娘悄悄拭了拭汗,平息了下呼吸,强迫自己静下来。 号完了脉,脉象显示在好转,秦大娘还是不敢跟阴沉着一张脸的舒曼说,看舒曼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她只能盯着自己的脚等着舒曼回神。 卿云一见到脸上一派严肃的舒曼就不由把目光定在了她脸上,发生什么了? 这人为何看起来满脸戾气,跟早上出去时那个好脾气的样子截然不同…… 不会是那个申虎又回到这个身体了吧? 不不,卿云很快打消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若是现在站在屋里的是申虎,那这位老大夫就不可能在这儿的。 那天那个申虎把他打得半死不活,酒醒了后还是无动于衷,和这人根本就是两类人。 他倒是听到了舒曼说的话,可那个顺子说了什么在屋里就听不大清了,不管如何,肯定跟那个叫顺子的女人有关,这个人,但凡沾上她就没一点好事。 也不知那顺子到底说了什么,惹的这人大发雷霆,隔着这么远听到她的声音,他跟隔壁那哥哥都控制不住自己发抖。 卿云有些忐忑地想,不确定这个顺子带来的消息是否会影响他。 从乱糟糟的思绪中挣出来,舒曼看向炕边,对上炕上眼中满是不安的卿云,她努力柔和了表情,挤了个安慰的笑容。 再转向秦大娘,看秦大娘直直盯着地下不发一言,舒曼压下纷乱的思绪,轻声询问道:“秦大娘?他怎么样?” “啊、啊,那个,从这位小郎君的脉象来看他的身体正在好转,我抓的药吃完这风寒就好的七七八八了,那膏药勤用着,身上的伤出不了半个月就也能好的差不离,只是……” 秦大娘回过神来,收了收心思,尽量让自己镇定地回答,饶是她思路清晰,说到这里还是不由顿了下。 第五十四章 何滋味? 用力往下咽了几次,秦大娘才鼓起勇气接着说道:“……这外伤好治,可内里到底是亏损了……得精心调养着,不调理好了,眼下是没甚大碍,只是日积月累就再难治了。” 一口气说完,秦大娘屏了呼吸等舒曼反应。 舒曼也不懂医理,秦大娘说的一些名词她听在耳中连字是什么都想不出来,更别说理解了,只听明白了一句要调理。只是她也不能一直留着这少年调理,只能说现在就给他调理着,等上路时不继续恶化就成。 “您给开个调养身子的方吧?”,舒曼直接说道。 待秦大娘收拾了药箱交代了注意事项后,舒曼托隔壁两口子代她送一送秦大娘,自己把这三人送到大门口就回去了。 时间不多了,她要先和少年说下这事,原本计划送少年回去是建立在她无牵无挂的基础上,现在她被绑到了大东家那个贼船上,一切都成了变数。 人肯定是要送的,她得让这孩子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好心里有数。 回到里屋,舒曼直接坐到了先前秦大娘坐过的小木墩上,斟酌了下,她缓缓开口道:“那个顺子说,我要跟着那位大东家做事了,那位大东家不能惹,我没办法拒绝她的差使,我们要离开也要借助那位大东家的车马行,不能得罪她,所以出行时间……。” 察觉卿云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舒曼赶紧保证道:“我答应了你会送你回去就一定做到,只要我还在这里就一定会帮你的。” 卿云直直盯着舒曼,他该不该相信她呢? 就算她不是申虎,可她还是个女子…… 但,他不相信又能如何呢? 这个地方,这个人他都不想再多见,他也不是非要依靠这个人,她既然想要他的信任,他就给她想要的,只要离开这里,到了人烟多的地方,他总能寻到机会的。 给她两个字换一时平静又有何可为难的? 想清楚后,卿云就避开了舒曼的目光,轻声道:“我等。” 明知对着这人说可能效果会更好,可不知为何,他却没法直视那双认真的眼,那张脸他是不想看,可那双眼,他却是不敢看。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对着那双眼,他就没法掩饰。 舒曼等来了自己想听的两个字,顿时心里松快了,她其实最担心的还是这孩子想不开。 还好遇到的这孩子年龄虽小,却极明事理,若是那等只知胡搅蛮缠的,舒曼不敢肯定自己还会不会去揽这个锅。 越是懂事,她心里的怜惜就越重,看着低着头面上难掩失落的少年,她觉得自己的心软得不成样子。 “我一会儿就要去镇上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舒曼声音极轻,柔的几乎能挤出水来,“还请隔壁的孟柳两口子照顾你,我的情况你也知晓了,没有申虎的记忆,去镇上还要靠运气,申虎留下来的钱财我放你身边一半以防万一,我若是无事就会回来,若是出了事……你拿着这些钱藏好,看能不能寻到可靠的人给你家里送个信,孟柳人胆小怕事,是不敢替你揽事的,她夫郎心软,你若是多磨磨或许能帮得上你,倘若真的有意外,又没别的人,就求他吧……没有钱财打不动的坏人,就是真有人寻来了,只要不是那位贵人在场,你都可拿钱脱险……很抱歉,我不能替你送信……若是真……你就恨我吧,那时我的命应也不在了,权当赔你了……若是留一条命在,我定会回来护你……” 秦大娘给卿云看诊的时间,舒曼就想到了,她这一去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事,是,她是可以扔下这个孩子自己逃了,可她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她也没那么高尚,只是她还想回去,回到有父母亲人朋友都在的现代,她就不能背信弃义,那样做的话上天怎么可能眷顾她? 倘若她出了意外……这个少年心性坚强,即使没了她帮助,相信他也会摆脱这些的。 既然他还想回家,还会因为她说了句送他回去就重新振作起来,那至少说明他还是有可信任的亲人,她没什么好担心他的。 舒曼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微笑了下,起身翻了原主的钱财递给卿云,教他怎么分批藏好后,她搓了搓手,环顾了下屋子,没想到还有什么可以交代的就舒了口气,“我去了,好运的话晚上就回来了。” 转身后,舒曼还是没忍住又多说了句,“不管怎样,活着才有希望。” “哈哈,这话说的有些丧气了,好啦,我真走了,等我回来。” 舒曼回头看了一眼炕上盯着被子发呆却不发一言的少年,闭眼深吸了口气,大步离开。 她一走出里屋,卿云就立刻抬了头,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卿云轻轻咬住了嘴唇,心里涩的难受。 不能心软,不能心软,他一遍遍对自己说,还没到心软的时候,还没到可以相信她的话的时候,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什么都不要想。 可是他却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脑中似乎有两个人在激烈辩论,一个说伤害他的是申虎,跟这个人一点关系也没,这个人一直在帮他,现在有可能有危险,他怎么能一句祝愿的话都不说,哪怕违心地说一句也好;另一个说,就算她不是申虎,可她在申虎身体里,虽然有帮他,可难道更多的不是为她自己考虑吗?再说谁知她是不是装的,就是要骗他同情,说了要帮他还处处防备着他,这样的人为何要去心软? 一直到隔壁的孟柳夫郎带着家里的小子过来,卿云还是沉浸在一团乱麻的思绪中,越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他就越是没法控制自己。 孟柳夫郎得了交代,进了屋就先生了火,然后递了个络子给自家小子扯着玩,自己端着针线筐在炕边坐下。 “申虎大姐可真是变了个人,说你身上有冻伤了,让我进来先把火点上别让你再冻着了,还托我家那口子去秦大娘那去取治冻伤的膏药……” 听了这话,卿云脑子里的小人辩论得更激烈了,他把头往被子里埋了埋,心里堵得厉害。 这个人,这个人会惑人吗? 为何她说的每句话都让他无法平静,为何是同样的身体,他就不敢恨了呢? 一想到方才这人跟诀别似的话,他就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倘若她真是好心,那他…… 第五十五章 讨关心? 说自己不介意少年的态度,那是在自欺欺人。 饶是她心里做好了准备,见到少年如此沉默,甚至可以算是冷漠的态度,舒曼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自从来了这里,知道这里是女尊,也为了贴合原主的形象,她什么事都不敢退缩,不敢表现出一丁点自己的脆弱。 受了伤硬扛着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也强逼着自己去做,该背或不该背的锅她都背了,因为她也想活。 原想着能活命还奢求什么? 可人总是贪得无厌。 能活命了,又想有人能知道实情; 有人知道了,就得寸进尺,想要人关心。 可,别人的关心哪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得来的? 本来只是说下情况,可怎么就那么脆弱地在讨同情了? 自己都觉得可笑,更别说那孩子了。 舒曼收拾情绪交代了隔壁两口子就快步出了村子,太丢人了,她可是大女子了,怎么能那般软弱? 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前面被人架着一拐一拐地走着的顺子。 她索性放慢了脚步,和顺子保持一定距离,这样刚好能监督这个顺子回镇上,省的她又趁自己不在跑到家里捣乱。 看她这一瘸一拐的样子,应该没本事再拐回来了,舒曼观察了会顺子的动作,放下心来。 这顺子就是个渣,可她除了揍一顿又能如何? 她又不是脱里,能狠下心来招招冲着别人的死穴去。 不过,她虽然避开了顺子的要害,但专捡会让顺子痛不欲生的地方动手,这个顺子没有一周是蹦跶不了的。 把目光从前面的两个人身上移开,舒曼忍不住捂了捂冻得又热又疼的耳朵,难怪老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可比前几天冷多了。 大路上的积雪还没来得及化完,晚上又冻成了冰块,走上去脚下就打滑。 舒曼一边和前面的保持距离,一边就慢悠悠地走。 脚步一慢下来,舒曼不期然就又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了。 交浅言深,真是大忌,搞得好像有多深的感情似的,说的那么煽情,还好她现在的身体泪点够高,不然她肯定是哭着出门的。 舒曼不由自主叹了口气,格外怀念起自己在现代的生活,怀念自己作为一个正常女孩的生活,穿到女尊,她才认识到自己可以多坚强,可这种坚强是因为无依无靠,而不是真的强大到无所畏惧,说不定等她回现代,她就真的成了那样的人了。 人生地不熟她撑住了,被人打成狗她也撑住了,背负上这样那样的黑锅,她也勉强撑住了,或许上天过来就是让她来锻炼的。 这样安慰着自己,舒曼才能压下心里的不安,她,真的有点怕那位大东家,不是怕死,而是那位大东家的处世态度让她看到了这个古代草菅人命的一角,触及到了她心里的底线。 明知前面可能是悬崖,她却只能一直向前,这种滋味可真堵心。 舒曼锤了锤胸口,没放多大力度就龇牙咧嘴了,她赶紧移开手,再次叹了口气,好像这次不用见大东家,见的是脱里,可脱里……也不知道她这身板还能挨的了不? 上次的伤一点也没好呢,她在那孩子面前也没表现出来,其实特别疼,只是疼着疼着也就那样了。 她也可以安慰这不是她的身体,不必心疼,只是这一点安慰不到心里去,毕竟疼得人是她啊。 又走了没多久,前面的两个人终于发现了身后的舒曼。 顺子回头都不敢回,压低声音轻声问她从村里雇的人:“看清了吗?是申大姐?” 听到肯定的回复,顺子更走不动路了,可心里却恨不得踩个风火轮立马消失,这申虎跟着她是啥意思? 不会是想趁着路上人少对她下手吧? 钱顺子紧紧抓住她身边人的胳膊,小声催促道:“快点走,到家里我给你双倍。” 为防止身边这个人知道申虎是来干嘛的落荒而逃,顺子只字不提后面的申虎,生怕这人被申虎吓跑了,真剩她一个人在这里等死。 顺子身边的人有些不知所措,方才一个劲跟她说慢点走走快了疼的是顺子,怎么这会又说走快点,她不怕疼了? 还有身后的申虎,这个钱顺子不是申虎的小妹吗? 难道钱顺子是被申虎打的? 这人也不是傻的,申虎那是什么人,能惹吗? 她悄悄往后看了一眼,看到舒曼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就跳的厉害,她压低声音:“顺子姐啊,你不会是惹了申虎大姐吧?” “胡说!我警告你啊,嘴里把点门,什么话都敢说,我跟申虎大姐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什么叫我惹了大姐?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做了错事,大姐教训了我,又担心我没法回镇上,才跟着的,你丫头给我扶好了,小心我申姐看你没照顾好我回去好好招呼你。” 顺子色厉内荏地教训着,心里七上八下。 身边的人被顺子一训,就不多问了,这都走了这么久了,要动手早就动手了,应该就是钱顺子说的这样吧,她说快点就快点,疼的又不是她,走快了她还有双倍钱可拿,管她那么多作甚? 身上本就疼,这样的步速走路就是雪上加霜,顺子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可她还是不敢停。 她心里这会也明白过来,申虎本来就是要去镇上的,也不一定是盯着她想下手,可想想申虎刚才说的话,她哪敢真停下来,申虎虽然混,可大多时候还是说到做到的。 舒曼回过神来,就见前面两个人走得飞快,她挑了下眉,那个顺子这么耐打吗?这走路跟个没事人似的。 为了看清楚,舒曼就加快了步速,这让偷偷摸摸观察着舒曼行动的顺子泪流的更欢畅了,申虎这是要下手了吗? 走得只剩几米距离,舒曼看到了顺子脸上的泪痕以及看向她时那惊恐的眼神,再看顺子站着就抖个不停的身体,心下忽然明白了,她放慢了步速,这样她就放心了。 还以为要再上去补几下才行,她也发愁呢,再补几下,她可不知道怎么控制了。 一直到镇上,看到镇上早起来来往往的人影,顺子才勉强松了口气,指使着身边的人把她先搀到了一家早餐铺子坐下,见舒曼目不斜视地穿过早餐铺子离开,顺子顿时跟抽了骨头似的软到了桌上。 第五十六章 喝上瘾? 舒曼越过顺子后,就直奔好客楼,便是不记得路,抬头看看那最高的楼也能摸过去。 门口站着的恰好还是她那天见过的那两个人,没包姐在,这两人对上舒曼就是一副强装镇定的表情。 才想着那包姐不在,越过两人进去,舒曼一眼就看到了在大堂正中站着的包姐。 原以为又要唇枪舌剑一番,谁知那位包姐见到她,硬是用满是横肉的脸凹出了慈眉善目,先给她递上了橄榄枝,“你来了啊,吃过没?” 语气熟稔得跟两人是多年的好友一般,没有一点勉强。 舒曼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的脚步顿了下,不知道这包姐是想干什么。 想不明白那就见招拆招吧。 “脱里大姐呢?” 舒曼将这点疑问放到一边,径直问道。 包姐见舒曼没接话,视线从舒曼醒目的脖子上一瞥而过,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脱里大姐不知道醒没,昨儿又是喝到半夜,我让人领你过去?” 这么好心?舒曼狐疑地看了眼包姐,不知道她这包袱里到底装了什么药。 反正她就是来找脱里的,先过去再见机行事吧,犯不着在这儿跟这位莫名其妙的包姐磨蹭。 舒曼想着就点了下头,看包姐叫了个跑堂的过来吩咐了下,冲包姐一拱手就跟着那跑堂的离开了。 包姐一直盯着舒曼的背影,见人走远了,不由摸着脖子啧啧了下。 她的手下凑过来问道:“这申虎,真的要跟那脱里了?” “申虎也是你叫的?以后见着了,喊申姐,喊得响亮点,别给老娘丢份!” 包姐听到手下的话就赏了一记脑瓜子。 看手下喏喏应下,包姐叹了一声,重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嘀咕了下,“我见了也得叫姐啊,唉,没那命,没人家耐抗揍啊。” 还没到地方,那跑堂的远远给她指了个房间就不敢过去了,一脸惶恐地跟她请罪。 舒曼也没逼着人带路,打发了跑堂的,她自己一步步谨慎地走了过去。 离房间越近,里面的呼噜声就越是清晰,舒曼住了脚,这声音听着还在熟睡,她来的太早了。 四下一看没什么人,这舒曼也不想走回去了,直接席地而坐等那脱里睡醒。 听到呼噜声停止的时候,舒曼就站了起来。 果然没多久,就见脱里大张着嘴打着哈欠开了门。 依然歪歪斜斜地挂了件单衣,头上辫了辫子看起来倒没多凌乱,舒曼的目光在脱里的脚上一扫而过,对脱里的抗冻度又多了一层认识,这天气还光脚也是没谁了。 “好姐妹!” 脱里一看到舒曼就跨了过去,满脸喜悦:“走走走,喝酒去!喝个痛快去!” 舒曼一头黑线地被脱里带着走,无言以对。 跟着脱里进了包厢,舒曼坐着看脱里吩咐跑堂的上酒上菜,暗叹了口气,看来又要不醉不归了。 不过,喝酒跟打架,一定要选一个的话,她还是喝酒好了,心里叹着气,舒曼面上顺从地端了碗开始喝。 “好好好!” 脱里喝完一碗酒,见舒曼放下了空空的碗,顿时连声叫好。 “好姐妹,来,再干!” 脱里又给舒曼满上,一脸喜色道:“大东家这眼光,真是,我脱里再没见过比大东家更厉害的了,哈哈,申虎妹子,跟着姐姐我混,保管你酒够喝,架够打,姐姐我随时奉陪,哈哈哈……” 舒曼听到这里,喝了一大口酒壮了壮胆,装作不经意地问:“今儿喝酒不会误事吧?” “只管喝,没事,好妹子,听令行事、听令行事,我们啊,现在就只管享受,来,喝!” 脱里拍了拍胸脯,给舒曼打包票。 舒曼脸上放松,心里却绷紧了。 未知总是会让人提心吊胆,等会再打探试试,这位大东家特意来选原主,又这么清闲,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 到最后还是没能避开热身,脱里都摆好架势了,舒曼也只能接招。 不被逼着,舒曼也不会清楚自己的潜能有多大,虽赢不了脱里,可两人胶着的次数越来越多,最后还是被脱里撂倒了,但舒曼心里已没了最初面对脱里的那种恐慌。 躺在地上喘了口气,舒曼又被脱里拽起来喝酒。 就这样喝一回,再跟着脱里学些搏斗技巧,往来反复,时间就到了下午。 期间,瞅着空子,舒曼就发问,但没能从脱里嘴里得到任何实信,这让她心里对脱里又多了几分防备。 原想着脱里这般爱武好斗的,应该容易套话的,可实际上,这脱里可以算是滴水不漏。 直到她自己也喝的醉醺醺的,意识开始不清醒起来,这场见面才结束。 她倒也不是毫无所获,只是都是一堆推测,没有一个实锤。 一个人走回去是别想了,舒曼被好客楼的伙计搀到了客房休息,一沾到床就立马睡了过去。 睡醒后已是天色黑沉,舒曼在黑暗中想了好一会才清醒,捂着抽疼的脑袋坐起来,想起来家里的小少年,她挣扎着从床上下来。 鞋还没穿好,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还有那从早上听到现在的熟悉的大嗓门。 “申虎妹子,醒没?走,喝酒去!” 还喝?舒曼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酒,她刚穿上一只鞋,门就被迫不及待的脱里给推开了。 “改天吧,今儿个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舒曼看着恨不得醉死在酒里的脱里,摇头拒绝道。 “成,那我跟你一起回去,找两个人带着酒,回你家我们再喝。”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回复,舒曼直直盯着毫不做作的脱里有些回不过神来,还能这样? 眼见脱里就要吩咐人去搬酒,舒曼连另一只鞋都顾不得穿上,赶紧站起来阻止道:“在这儿喝吧,我懒得动了,回去黑灯瞎火的怎么喝?” “都成,走吧。”,脱里只想赶紧喝上酒,不停催促道。 舒曼抹了把脸,有气无力地穿上鞋,跟着兴冲冲的脱里出了门。 什么叫醉生梦死,舒曼总算体会了一把。 这一跟脱里去喝上酒,她就再没能离开好客楼一步,准确来说她根本没离开酒桌,整整三天。 日夜颠倒着过,身体里流淌的都是酒水,舒曼根本没意识到从她进了好客楼已经过了三天。 开始是被脱里逼着喝,到了后来舒曼已经无法自控,酒精真是会让人上瘾,喝了酒脑子里那些沉甸甸的好像全部都飘了起来,没有一点重量的感觉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第五十七章 相信? 似是觉察到了他的心情不佳,隔壁哥哥说了几句就也沉默下来,屋子里就只有隔壁哥哥家的小孩偶尔的自言自语声。 到了近正午,隔壁哥哥放下针线起身做饭,将家里的小孩也带走了,屋子里就彻底静下来了。 这般安静,他却毫无睡意,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人的表情,那人离开时说的话,循环往复地在脑中、耳边回响着,搅得他不得安宁,如何能睡得着? 又是默默无言地吃了隔壁哥哥端来的饭和药后,隔壁哥哥回家收拾,随着那一声关门的钝响,所有声音都也跟着离去了。 心烦意乱到最后,卿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入睡了,醒来屋里已是昏的只能隐约看到物体轮廓。 脑中是空的,心里也是空的,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事来,霎时心里就填满了不知名的情绪。 时辰已经不早了吧? 那人回来了么? 卿云支起耳朵听了听外边的动静。 依稀能听到灶房方向传来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灶房忙活。 是隔壁哥哥? 还是她? 卿云暗暗想着,头不自觉地动了动,想听的更清楚。 只是没听到人声,哪能分辨的出来? 直到听到进屋的轻快脚步声,卿云心里沉了下,是隔壁哥哥啊。 隔壁哥哥已开始做饭了,那人还没回来吗? 她,是不能回来? 不想回来? 还是,不回来了? 卿云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自己到底在盼着什么。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他用过晚饭,药也吃了,那人还是没有回来的迹象。 隔壁哥哥已经起身出去看了好几次。 他也听到隔壁哥哥跟他妻主的话,说在村口没等到人。 “申虎大姐许是有事耽搁了,今儿个不会回来了,小郎君早些歇着吧,我也家去了。” 又坐了片刻,孟柳夫郎已睡意上涌,便收了针线,起身告辞。 “这烛台我熄了啊。” 孟柳夫郎蹲下身加了柴,起身扫视了下屋里,回头对着卿云道。 “留着罢。” 见隔壁哥哥就要吹熄烛台,卿云摇头制止道。 “这会都戌时末了,申虎大姐定是不会回了,小郎君还是早些歇了吧,申虎大姐原就很少回来的,贵人多事,又近年关,指不定哪儿就有事耽搁了,小郎君莫等了,这烛火亮着也……那就留着吧,小郎君早些歇息。” 孟柳夫郎本以为这小郎君是要留着烛火等申虎,可都这个时辰了,要回来早回来了,这样等下去,这烛火就要亮一夜了。 可对上炕上小郎君紧张不安的双眼,又想起这小郎君白日里的表现,孟柳夫郎想说的就全堵在了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这小郎君今夜可是一人,可能会害怕吧? 唉,留着就留着罢。 看申虎大姐对这小郎君珍视的态度,应是不会怪罪这小郎君浪费的。 只是小郎君也要适应啊。 申虎大姐可不是整日沾家的人,像这般彻夜不归的事,还是尽早熟悉的好。 熟悉了就不会这般放在心上了。 心里叹息着,孟柳夫郎面上笑着同卿云交代了下才离开。 在里面闩了大门,孟柳夫郎爬着自家妻主方才与他架好的梯子翻回了自家院子。 听到院子里陷入沉寂,卿云越发觉得清冷寂寥。 隔壁哥哥说那人不会回来了。 可她明明说过无事就会回来的。 看着摇曳的烛火,卿云心里跟着忽明忽暗。 下午那会刚睡过,他这会也没睡意,屋子里虽是亮着烛火,可暗影无处不在。 原觉得这屋子逼仄狭小,可这会却空旷的厉害。 连带着他心里也是空的。 这般的死寂,就好似天地间只剩他一人了一般。 不过是少了一个人而已。 原本有没有人在,于他又有何区别? 可为何偏是在那人讲了那般离奇的事,而他偏又相信后? 卿云闭了眼,不愿再看这被烛火照得明亮而又空旷的屋子,长而翘的睫毛像是蝶翼一般颤动个不停。 他究竟要何去何从? 还能否如愿以偿到姑母那里? 倘若那人真的回不来,抑或不愿再回来…… 还不如什么也不对他讲! 给了他希望,又令他无法不心生依赖…… 他宁可什么也不晓得。 他如今还是动弹不得,还得托人照顾,若是没人带他走,那就只能等人给姑母传信了。 可,在这里等,他能等到么? 那位“贵人”不知何时就又要折磨他。 倘若再受折磨,他还能撑下去吗? 不期然就又想起那人的话,卿云咬住了唇,那人说若是他因她出了意外,便拿命赔他。 那人,说的是真的么? 倘若,是真的,那,他便是死了…… 不、不,便是如此,他也不甘心。 那人又不欠他,何必因他而死? 而他,本就没错,为何要这般就沉殁? 那人也说了,但凡她活着,总会来护他的。 如今只是没回来,还不知到底是何情况。 他等等看,若是明日也见不到人,便托隔壁哥哥请他妻主去找找看。 除非那人真是出了意外,他再想别的法子吧。 他也没什么法子,更没可依靠的人。 那人,是他唯一可靠的。 也是上天派来救他的,怎么可能就这般离去? 说来,他又怎能怪那人不愿帮他传信? 他心里也不是十分信她,不然为何至今都不愿对那人说他想去哪里。 这可真是奇怪,他信她不是申虎,信她说的话,可偏又会下意识防着她,他何时变成这般的人了? 若是想让人信自己,不坦白怎么能成? 那人怎么着也比他阅历丰富,怎会看不出他的言不由衷? 还是愿意帮他,已是心善之人了。 他为何就不敢去信了呢? 难不成因为经历那般不堪的事,他便要视这世上人与事皆是不堪? 若是如此,他何必要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 他为何要如此? 初心都忘了,还是自己么? 他便是相信了,又能奈他如何? 无非是信错了,再受折磨,但,他还是自己。 想到这里,卿云苦笑了下,只是他自己太过不知世事,他哪是不信她,只是信不过自己。 活了一十六年,才知自己竟什么也不知。 什么也做不好。 倘若那人能回来,他便坦白吧。 想人能帮自己,又处处提防,如何能得别人信任? 倘若那人信任他,就不会这般宁愿拿命赔他,也不愿替他送信了。 第五十八章 寻人? 不知何时睡去,也不知何时醒来,不知怎么又陷入沉睡,反反复复,烛火亮了一夜,也没等到人声。 及到听到外面传来的几声鸡鸣,卿云再无睡意。 柴火早已熄灭,屋子里慢慢冷下去。 有没有人在身边躺着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那人在时,他从未察觉到这柴火熄灭后屋里会冷。 等到鸡鸣声越来越频繁,外面的动静声也越来越多。 没过多久,隔壁的哥哥就过来了。 饭已做好了,隔壁哥哥正服侍着他用早食,忽而听到隔壁哥哥的妻主说话。 隔壁哥哥放下碗冲他解释了下:“明儿个就是小年了,我家妻主要去镇上买些东西,小郎君稍等会儿,我去交代下。” 说着,隔壁哥哥就要起身出去。 “哥哥,等一等。” 一听隔壁哥哥妻主是要去镇上,卿云赶忙开口道。 他本就在酝酿着怎么同隔壁哥哥提起去镇上的事,又怕人家有事去不成。 一边叫住了隔壁哥哥,一边摸出他昨晚翻出来特意放到枕头下的碎银子,卿云递给隔壁哥哥,恳求道:“哥哥,若是方便,能不能请你家妻主找一找……她?这钱便……” 孟柳夫郎看都没看卿云手里的银钱,直接将他的手推回去,打断卿云的话,笑嗔道:“多大点事,小郎君放心好了,让我妻主跑一趟就是。” “小郎君可有什么话要我家妻主带的?” 孟柳夫郎紧接着问道。 卿云被问的一怔,他只想着能找到人就成了,没想这么多啊。 倘若能找到人,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若是见到人,该回来那人自然会回来,不回来,应是有事缠身了。 若是见不到人…… 但愿她是自己走了吧。 他也不要她拿命赔,她原就不欠他,原就没什么关系。 想了一会,卿云缓缓摇了摇头,又将手里的银钱递过去,“这钱望哥哥收下,若是找不到人,也许能派得上用场,只要知晓下落就成。” 孟柳夫郎推拒了两次,耳听自家妻主已经又开始唤他了,就叹了口气接了钱,“这钱我先替小郎君收着,待我家妻主回来再还你。” “小郎君莫要太担心,申虎大姐常如此的。” 顿了顿,孟柳夫郎安慰道,出了里屋跟孟柳交代。 “这钱你拿不拿?” 说了小郎君的请求,孟柳夫郎看着孟柳询问道。 孟柳思忖了下,“我还是拿着吧,申虎大姐约莫是喝醉了,若是醉的不省人事,我是带不回来的,得雇个车才成。” “那你可千万放好了,别弄丢了,这么多钱呢。” 孟柳夫郎听了后就再三叮嘱道。 送走孟柳后,孟柳夫郎揽了自家小孩往申虎家去。 走着就不由摇了摇头,这申虎大姐应就是喝醉了,不然依着她对这小郎君的态度,怎么会不回来? 可终究还是酒比人吸引人,到底没回来。 可怜这小郎君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又是等了一夜,又是给钱寻她的。 这些个女子,谁又知晓他们男子的担心呢? 一个个在外边就迷了眼,忘了家里的人还在等着。 还好孟柳她不一样,不然,他这日子就只剩苦了。 想到自家妻主,孟柳夫郎脸上不由带了笑意。 今年难得的年成不错,又从申虎大姐这得了糖块,明儿个好好与灶娘子做糖糕,让灶娘子保佑她们家来年还是好收成。 孟柳到了镇上,先去好运时来打听申虎的下落,她怕带着买的东西过去又该被人搜了,万一东西被收了就不好了。 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这些大姐也不欠她拿的东西,但就是爱逗她,宁可把好好的东西糟蹋了也不让她留着。 被戏弄了两次,孟柳就再不敢带着东西过去,便是万不得已被申虎叫过去,她也是藏好了再过去。 她整日没个好衣服穿,土里来土里去的,那些大姐也不愿挨她,只要东西没露出来,那些大姐就对她没兴趣。 到了好运时来,来的早了,里面还没什么人,孟柳就寻摸了个角落蹲着等人。 其实她着实不想来这里,可自家夫郎都应了下来了。 再者托那小郎君的福,申虎又给了他家买糖块。 她也没甚回报的,也只能跑跑腿问问看了。 那小郎君也没说让她把人带回来,要是让她把人带回来,那她才是真的怎么着也不会过来。 申虎大姐那无酒不欢,要是不喝尽兴了,怎么会回? 她也没那胆子不让喝啊。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经常跟着申虎的大姐,孟柳赶忙起身,顾不得蹲的发僵的腿,小跑着过去打招呼。 来人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不耐烦地冲她挥了挥手,脚步丝毫未停。 孟柳腆着脸皮继续跟着那人问道:“我是来接申虎大姐的,大姐可知道申虎大姐在哪?” 听到申虎两字,那人才住了脚,摸了摸下巴,“来接大姐啊,你丫头可以啊。” 孟柳不明所以,只能赔着笑脸等来人说。 “我大姐如今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我们几个还没巴上,你这丫头可就近身伺候了,好运道啊,要不来我们这里试试手气?” “不敢不敢,大姐说笑了,小妹哪来的福气?” 孟柳听了连连摆手道。 “申虎大姐还要我接,您看……” 不敢再让这人说下去,孟柳委婉地转回话题。 “嘁,你丫头不知道惜运气,算了,跟着大姐还怕没出息吗?老娘就卖你个好,不让你白跑,去好客楼找大姐吧,若不是老娘今儿个走不开,也要跟着过去看看,好客楼啊,那是一般人能进的吗?你丫头这福气,我要是有,现在就去赌他个百儿八十次,啥都有了……” 孟柳一听是在好客楼,心里就一咯噔,听到这人没空跟着去才稍稍放了心。 申虎大姐可没说让她接,万一这人跟着去了,那她可就倒大霉了。 好客楼,这位大姐都不能进去,她这样的人能进吗? 目送着这位大姐进了好运时来的门,孟柳发愁起来。 又不敢在好运时来的门口多待,孟柳抄着手边想边走。 好运时来她都不敢进去,更别说那好客楼了。 反正那小郎君也只是说知道申虎大姐在哪就成,她都打听到消息了,不去见也成吧? 可,没见到人,若是小郎君问起…… 孟柳不知晓自己要怎么做,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站到了好客楼所在的街角了,仰头便是那气派的雕梁画栋。 第五十九章 怎么说? 孟柳站在街角着迷地仰头看着那高高翘起的屋檐上的神兽,以及那在阳光下像水面般反着光的琉璃瓦。 听那铜铃在冷风中颤动不时发出的一声声脆响,她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径直踏上了去往好客楼的街道。 在这里土生土长这么些年,孟柳还真没来这条街几次,原先好客楼未建起来时她还未成婚离家,整日整年的在地里刨食,哪有机会到镇上来。 好客楼建起来那年她倒是远远来看过一眼,也只看过那一眼,打那以后这条街就不是她这样的人能进得去的。 也不是不让进,可进去后,来往皆是身着绫罗绸缎,浑身珠光宝气的商人,有时还有士兵侍从一堆的官员来此下歇,要避让要跪拜,平民百姓哪还敢走近。 好客楼的侍卫也个个人高马大,但凡有人窥视,不问缘由就先抓起来盘问。 实在无法要从这里过,她连头都不敢抬,哪有胆子打量。 也许是近年关的缘故,好客楼并不似以往那般车马拥挤,人来人往。 孟柳看着好客楼大门越来越近,心里顿时如同揣了一只兔子一般。 她看到了大门,五进的大门,那么气派,那么高大。 近了近了,门口的护卫大姐已看过来了! 醒醒,孟柳暗暗掐了自己一把,自己是来找申虎大姐的,不是来看景致的,可是,她该怎么说呢? 然而她刚提醒自己别失态,就听到了那好客楼门前两个侍卫的吆喝声,“那边的!你往哪看呢?” 孟柳被喝问的脑中一片空白,眼见那俩侍卫大姐气势汹汹地过来,她的勇气像是潮水一般全退去了。 “你丫头是不是不想活了?这儿是什么地儿?是你能站这看的吗?” “跟她说那么多废话干嘛,带楼里搜身!包姐刚交代了过年要多加防范举止可疑的人。” 耳听那两人这般说,见后来说话的这位大姐就要伸手来抓她的衣襟,孟柳赶紧解释道:“大姐,大姐,听我解释,我是来寻申虎大姐的!” 孟柳说话的功夫,那侍卫已抓上了她的衣襟,听到申虎两字,猛地揪得更紧了。 “你说你来找谁啊?” “申、申虎大姐啊。” 孟柳颤声回答道,心里乱腾腾的,不知说申虎大姐的名字有用不。 若是申虎大姐不在,她可怎么办呢? 唉,她怎么就鬼迷心窍地就过来了呢? 不见衣襟上的手松开,孟柳心如死灰,她要倒霉了。 正当她这般想着,衣襟上的手却松开了,那只手还帮她拍了拍揪成一团的衣襟。 “原来是找申虎大姐的啊,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见眼前的两位侍卫大姐态度一百八十度大变,孟柳迟迟反应不过来。 她怯怯看了一眼满脸笑意的侍卫大姐,勉强也挤了笑容出来,“这位大姐,能否告诉小的申虎大姐在这里吗?我是她家里人托着来找她的。” “申虎大姐在呢,你要不进去找?” 最先说话的那位侍卫大姐开口建议道。 一听要进去,孟柳就连连摇头,“大姐行行好,替小的进去与申虎大姐说下,看申虎大姐怎么吩咐,小的也好回去交差。” “不是我们不帮你,申虎大姐正跟脱里大姐拼酒呢,谁敢去打搅?” 这位侍卫大姐也摇了摇头,接着道:“要么你进去找人,要么你就在这里等吧,我们可不敢去。” 这时门口有人过来,两位侍卫大姐留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们有事失陪了。”就匆匆又回了正门边站着。 孟柳连忙冲着两位大姐拱了拱手,仰头看了眼高高的屋檐,低头叹了口气离开了。 连这两位人高马大的大姐都不敢去打搅,她哪来的胆子去? 而且申虎大姐是在拼酒啊,没尽兴呢,怎么会回来? 见着孟柳离开,先前同她说话的两位侍卫忍不住闲话起来。 “哎,那申虎也真能喝,今儿是第二天了吧?还喝着呢,往那楼道里一站,顺风过来的就全是酒味,啧啧……那酒味可真好闻……” “再好的酒也顶不住一直喝不停歇啊,那脱里大姐已是个奇人了,没想到这申虎也是个千杯不倒啊,难怪能入脱里的眼。” “哪是只有能喝一条,你看到那申虎脖子上的伤没?” “怎么没看到?当初包姐可是也跟脱里大姐过招了,三招都没过就被锁了喉,一连小半个月说话都不利落。” “唉,也该人申虎出头了,同样挨了,你看看人家面不改色,话照样说,跟脱里大姐喝酒比斗都不怵,哪像咱包姐一听是脱里大姐就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 好歹确定了申虎大姐是在好客楼里,孟柳自觉也能回去交差了,买了夫郎叮嘱她捎的东西就回家去了。 到了家已是正午,饭正好做熟,孟柳也顾不得歇息,就先端着自家夫郎舀的饭吃了起来。 “慢点吃。” 孟柳夫郎见孟柳这般着急,不由轻声道。 “怎么着?见到申虎大姐没?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孟柳又咽了两口饭,才停了筷子,摇摇头,“人没见到,不过知道人在哪里。” “你都去了,怎么不见见人,这怎么跟那小郎君说呢?” 孟柳夫郎嗔怪了句,起身端了晾好的热水放到孟柳身边,接着道:“你这让我怎么跟那小郎君讲?至少问一句今儿个回不回来吧?总不好让那小郎君又空等一夜吧?” 孟柳喝了口热水,叹了口气,“我也想见人啊,可申虎大姐在好客楼,那儿哪是我能进去的?那里的侍卫大姐说申虎大姐正在拼酒,已经喝了两天了,她们都不敢去搅和,我又怎么敢过去?” 孟柳夫郎沉默了会,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还以为申虎大姐会改了呢,原来还是离不开酒啊。 这让那小郎君怎么办? 申虎大姐喝了酒已不是换了个人,简直就是不是人,打人摔东西什么事都做啊。 这小郎君身上的伤不就是被申虎大姐打的? 这申虎大姐是怎么想的啊? 请了秦大娘给小郎君开药,又是给小郎君买这买那的,不是放在心尖上了吗? 怎么就又喝起了酒?还喝了两天,这,还不如不回来呢,等酒醒了再回来。 他怎么跟小郎君讲呢? 虽说小郎君嘴上也不说,可那眉头紧蹙,一看便知心里也挂念着。 伺候这小郎君也这么些时候了,几时见他如此情绪外显? 第六十章 见不到? 孟柳夫郎磨蹭到了孟柳用过午饭,才提了食篮往隔壁去了。 进了里屋,见炕上的小郎君望向他的殷切眼神,先前想好的说辞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算了,实话实说罢。 他这人本就做不来这骗人的事。 他这边说没找到申虎大姐,惹的小郎君担心着,万一申虎大姐喝醉酒回来了,又动手,不是更让这小郎君伤心? 不若直说,让小郎君心里也有个打算。 不值当这小郎君为她担心。 “我家妻主说找到了申虎大姐在哪儿。” 端了碗,孟柳夫郎在炕前坐下,缓缓开口道。 见炕上小少年因他的话猝然亮起的双眼,孟柳夫郎便心里难受,申虎大姐真是太伤人了,这让他怎么说呢? “只是没见到人,只听说申虎大姐忙着呢。” 孟柳夫郎想了想,还是没说出申虎大姐在跟人拼酒的事。 没见小郎君追问,孟柳夫郎心里松了口气。 服侍着小郎君用了午饭,又喝了药,看着光光的碗底,孟柳夫郎心中又有些复杂起来。 难不成是他多想了? 这小郎君其实不关心申虎大姐? 孟柳夫郎收拾了食篮要告辞时,又被卿云叫住了,“哥哥,能否请你家妻主去镇上等等她?” 卿云听得那人还在镇上,心里瞬间就安定下来。 只是若在镇上,她还不回来,这便让他想起她临走时说的话,她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么? 他也帮不上忙,只能托人去看看,倘若她还想回来的话,至少有人能接她。 上次出去已受了伤,难保这次不会受伤。 若是受伤了,不知还能不能走路。 孟柳夫郎听到卿云这般说,自是不忍拒绝。 同是男子,这种担心他深有体会。 只是,这小郎君的态度委实奇怪。 他竟看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跟自家妻主说了,又劝了好一会,自家妻主才应下来。 一日里要跑两趟,他怎么不心疼自家妻主,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他家可是又拿又吃了,不去回报是要遭报应的。 孟柳稍稍歇息了会就又去了镇上,到了好客楼,跟门前的护卫大姐确认申虎大姐还在好客楼后,为了避免影响好客楼,孟柳就在街上寻了个避风的角落蹲着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色近黑,眼看好客楼的灯笼都点亮了,孟柳也不敢再等下去,去门口问了下,知晓申虎大姐还是在喝酒,她长叹了口气,小跑着往家里赶去。 看到孟柳又是一人回来,孟柳夫郎心里叹了口气,越发觉得没法去面对那小郎君。 只是总是要过去的。 孟柳夫郎都不敢看自己说完后那小郎君的表现了,匆匆说了句“早些歇息”,他便想转身离开。 还是被叫住了。 “哥哥,今儿个麻烦你家妻主白跑了两趟,那银钱就当是路费吧,这些也望哥哥收下,明儿个再跑一趟,请你家妻主在镇上用饭,不必来回奔波,若是接不到人,早些回来,不必像今日这般晚……实也无人可托,还请哥哥再帮帮我。” 这叫他如何拒绝得了? 他本就帮不上这小郎君,明知这小郎君沦落至此,他无能为力,想着照看小郎君,却有心无力。 孟柳夫郎摇头拒绝了卿云又塞过来的银钱。 “小郎君莫要再给了,原先给的还一点也未用呢,便是雇车吃饭也用不了那么多,小郎君可莫要再提给钱的事了,钱好好收着,别随意就给了。” 孟柳夫郎炕边,给卿云掖了掖被子,轻声劝道。 “无非是跑一趟,只是明儿个就是小年了,可能我家妻主下午便要早些回来了,在镇上待不了一天。” 想了想,孟柳夫郎还是提醒了下卿云。 “无妨,哥哥怎么安排便怎样吧。” 待孟柳夫郎离开,卿云松开紧攥着的手,手心里已全是汗。 他还是头次尽量想周全了才跟人说话,还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他也是能做到的。 半睡半醒过了一夜,天明听到隔壁哥哥的妻主已动身,卿云心里的期盼更重了。 这已是第三日了,若是今儿个还是不回,那…… 他拒绝去想这个后果。 独自对着空屋两夜,这般的事他还是头次经历。 以前在府中,总是想清静,可再想独处,也不过是屋里就他一人罢了。 流落途中,更想孤身一人,可哪能清静的了,他在马车里,马车外面全是人。 如今倒是真的清静了,只是这般的清静,谁知是用他的什么来换得的? 再者,清静的也只是这周围,他的心里翻江倒海,都不曾有停歇的时候。 也不知他今世真能清静的了吗? 孟柳揣着自家夫郎给做的干粮上了路,因着今儿个是小年,镇上要比往日都热闹些。 好客楼也比昨日更热闹些,街上来往的人也多了起来,孟柳先是寻了昨日待着的角落蹲着,待了一会便从人声喧嚣中依稀听到从好客楼里传出的唱戏声。 孟柳屏着呼吸凝神听那戏曲声,不自觉就移到了离那戏曲声最近的墙外。 因知道她是来接申虎的,门口的护卫大姐只是看了一眼就没管她。 孟柳见状便盘腿坐在了墙边听戏,虽听不懂唱的是什么,可有得听她便觉得享受。 这戏一唱就到了中午才歇了声,孟柳趁着这功夫吃了带来的干粮,又在阳光中撑着头盯着好客楼大门眯了会。 下午那戏就又开场了,跟上午唱的还不一样,孟柳被锣鼓声惊醒后,很快就听得津津有味。 今儿个就算没见到人她也没白来了。 孟柳默默想着,越发投入地听了起来。 初始听到鞭炮声,孟柳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鞭炮声接连交替响起,搅得他根本听不清墙里唱了什么,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一看天色,她顿时有些慌了,怎么这么快就到这个点了? 这会有那心急的已开始恭送灶娘子了,她这会赶回去也不早了。 唉,听戏误事啊。 孟柳拍了拍头,从地上爬起来,看了几眼没有人出来的好客楼,听着耳边接连不断的鞭炮声,心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她这是等还是不等啊? 再等回去送灶娘子可就晚了,可不等的话…… 孟柳拿不定主意,便看着好客楼大门倒退着走了起来。 倘若她这般出去也没见申虎人出来,那她便不管了! 总不能连灶娘子都不送了吧? 第六十一章 巧遇? 就在孟柳在外面听戏听得如痴如醉之时,里面舒曼把脱里先灌倒了,见脱里往后一躺打起了呼噜,她自己摇摇晃晃提着酒壶出了屋门。 脑子里像是浆糊一般怎么也转不动,舒曼一路摇摇晃晃下了楼,扑到了转角的亭子里,往地上一坐,靠着栏杆,举起酒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耳边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不绝于耳,后来隐隐约约又觉得自己听到了鞭炮声,舒曼下意识想要捂耳朵,却带着酒壶往耳朵里倒了去。 冰凉的酒浇在耳朵上沿着脸颊滑到了衣领里,冰的她清醒了一瞬。 正在这时,有两个跑堂的闲聊着走过来,其中一个正说道:“今儿小年也不能回去……”,说着就险些踩到地上坐着的她。 看到地上坐着的人是她,那两人忙弯腰连声道歉。 舒曼脑子里混沌得厉害,她一边笨手笨脚地拿袖子擦拭着,看到两人一直弯着腰站在自己面前,这才迟钝地挥了挥手示意两人走开。 一直到这两个人都走开了有一段距离了,她脑中忽然飘出了她刚才听到的话,趁着这会清醒,她赶忙扶着栏杆站起来,叫住了那两人。 待那两人诚惶诚恐地走过来后。 “今儿小年?” 舒曼瞪大眼睛直直看着那两人问道。 不知是不是醉意又涌上来了,即使她努力瞪大眼睛了,这两人还是在不停地打晃。 “今儿是小年,申姐。”,那两个人被她叫住后一脸惊慌,但还是流畅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舒曼双手捂头,捶了捶头,有些不可置信地再问了一遍。 得到一模一样的答复后,她揉了揉头,脑子更混沌了。 怎么就是小年了呢? 她来的时候,好像是二十几来着? 那时,那个孟柳,对,孟柳还说什么来着? 怎么想不起来呢? 舒曼又捶了捶头,还是什么也想不清楚,索性放弃不再想了。 “什么时辰了?” 舒曼抬头看了看天,却实在看不出来时辰,天好像也旋转着,看的她更晕乎了,只好低下头追问眼前的俩人。 听这俩人说了时辰,舒曼揉了揉太阳穴,这会儿脑子又管用了些,她花了一些时候换算出时间大概是下午四点左右。 她在冥思苦想着,被她叫住的两人没得她的吩咐也站着不敢动。 等舒曼想好时间,看到面前还驻着的两人,本想让这两人各忙各的去。 可四下一看竟不知道往哪拐才能出去,只好随意指了其中一人给自己带路。 原还能摇摇晃晃地自己走,走了一会,还没出去,舒曼就不得不靠人扶着了。 不知晓走了多久才出了好客楼,扶着她的女人说了句什么,离得这么近舒曼也听不清楚。 勉强辨认出自己出了好客楼,她就推开了扶着她的女人,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大街, 也没走几步,舒曼就被街上的人晃花了眼,分不清是街上本来就人多,还是她眼花看人重影。 猛揉了揉眼睛,舒曼踉跄着往前走,明明她是在直着走,可眼前的路却在不停地弯来弯去,脚像是踩着棉花一般总踏不到实处。 到了后来,眼前已经看不到具体的路了,脚踏上去就像是踩空了一般,舒曼不得不停了脚,不行,她这样是走不回去的。 难道今天还不回去吗? 她说过要回去的啊。 今天要是再不回去,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了。 好不容易才把脱里喝倒了,这会时间也刚好。 舒曼正站在原地迟钝地想着,忽然就听到了几声“申大姐”。 不等她反应过来,眼前就窜过来一个人,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舒曼努力睁着眼辨认了许久,又伸手固定住面前站着的人打量了好一会,才看出来这人是谁,她不由露了个笑容出来:“孟柳啊,太好了。” 孟柳应了几声,上前架起舒曼,声音里带着激动:“可算见到您了。” 真是太巧了! 她才退了没几步,就看到了摇摇晃晃从好客楼出来的申虎。 总算是接到人了。 今儿个可真是没白来。 接到人了,还白听了那么久戏。 这会回去也能赶上送灶娘子。 这般想着,孟柳脸上也带了笑容出来。 舒曼见到熟悉的人,心里一放松,精神劲瞬间就被醉意淹没了,意识跟着完全混沌了。 孟柳才露了个笑,就被醉死过去的舒曼压得弯下了腰,她哎了两声也没得到反应,硬撑着抬起了腰,想要带着舒曼走,才抬了脚就被舒曼带着摔在了地上。 顾不得身上的疼,孟柳赶紧爬起来查看舒曼,见舒曼还是闭着眼睛,她松了口气,随即就发起了愁。 申虎大姐这身板她能扛的动吗? 以往申虎大姐喝的醉死都得两人抬着。 唉,怎么就醉成这样了呢? 这让她怎么办? 已经接到人了,难道不管?她还想留着自己这条小命呢。 还得回去送灶娘子。 算了,先撑着走一段看看能不能雇到车。 这般想着,孟柳咬牙把舒曼从地上一点点撑起来,然后抓紧了一步步往前挪。 冬日的天,孟柳硬是被累得眼睛都被汗水糊住了,偏偏双手都占着,她连擦擦都做不到。 好不容易移动到出了好客楼所在的大街,孟柳就筋疲力尽,再也走不动了。 正发愁着要怎么办的时候,忽然身边停了辆驴车。 “是申大姐吗?快扶上来吧。” 孟柳怔愣看着来人的功夫,来人已经从另一侧把舒曼架着往驴车上扶了,“这位妹子来上车扶着申大姐。” “哦哦,来了。” 孟柳反应过来赶紧先爬上车,从来人手里接过舒曼,让舒曼靠在她身上坐好。 “坐稳了啊。” 来人叮嘱了声,就甩了下鞭子。 直到出了镇上,打量好几次赶驴车人的孟柳才期期艾艾地问出口:“这位姐姐,跟申虎大姐认识吗?” “叫我杨絮就成,我哪来的脸能认识申大姐这样的人物,不过前些日子申大姐才雇了我的车罢了。”,来人憨厚一笑,挠了挠头。 “杨絮姐,这一趟得多少钱?我现在给你。” 孟柳一听跟申虎不认识,就赶紧摸袖袋掏钱,这会正是拉人的时候,这杨絮大姐送她们回去,这一天的生意都该耽搁了。 她出门的时候,为防万一,还是带上了申虎家小郎君昨日给的银钱,正好能派上用场。 第六十二章 从长再议? “不不不,不要钱,你别拿了。” 杨絮一见孟柳摸袖子,赶紧空出手拽住了孟柳的手不让她动,“大妹子,申大姐于我有恩,送送是应该的。” 孟柳听到这里,忍不住睁大了眼,随即又想到自己这几日不知不觉从申虎那得到的好处,再看这杨絮大姐衣服上的补丁,顿时理解了,就顺从地把手从袖袋里抽了出来。 “那等申大姐醒了再说吧。” 孟柳不好意思地说道,又向杨絮道了声谢。 不管怎样,这位杨絮大姐可是帮了她大忙。 要不是恰好碰到杨絮大姐,她今儿个连回不回得去都难说。 “大妹子怎么称呼?” “我啊,孟柳,住申大姐隔壁。” “那妹子可有福气了,有申大姐这般的人做邻居。” “啊……是,是啊。” “原听说申大姐脾气大,仗势欺人,跟妹子你说实话,我没认识申大姐,还以为是真的,可真见了人……申大姐哪是那样的人,你说是吧,孟柳妹子?” “啊、啊。是啊。” 孟柳目瞪口呆地应着,只觉得方才拭过的汗又流了下来,她又举了袖子擦了几下。 舒曼那一两银子帮上了杨絮大忙,不仅家里的孩子病好转了,连带着这几日她的生意也不错。 杨絮私底下就把这都归功于舒曼,心里对舒曼那是感激涕零。 这会逮着孟柳就可着劲夸了起来,让长期备受申虎欺负的孟柳只能不停点头应是,擦汗的手就没放下来过,唯恐自己有什么不满流露出来被杨絮看到,回头报告给申虎听。 有人应和自己的话,杨絮就越说越起劲,索性连以前听到的关于申虎的坏话都拿出来一一驳击回去。 孟柳本是盲目地附和着,听得多了,她自己也被洗脑了,开始跟着杨絮的思路走了,不停地回想自己以前是不是也误会了申虎。 一个说,一个听,在天色暗下来之前终于赶回了爆竹声不断的村子。 把舒曼从车上扶下来,明知舒曼不清醒,杨絮还是凑过去给舒曼鞠了个躬告别,这才赶了驴车回去了。 知晓杨絮也要赶着回去送灶娘子,孟柳也没留杨絮歇息,目送着杨絮的驴车消失在街道拐角后,她才扬声唤自家夫郎来开门。 有自家夫郎帮着,俩人艰难地把舒曼扶到堂屋太师椅上坐下。 一松开舒曼,孟柳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猛喘了几口气,抬起腰就看到了瘫在太师椅里的舒曼,不由盯着舒曼发起了呆。 见杨絮那感恩戴德的架势,孟柳心里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做邻居这么久了,她还没见过有人那么诚心地感谢申虎。 杨絮大姐无疑是个好人,那么好的人都说这申虎人好…… 难不成她以往真的看错申虎了? “你发什么呆呢?这申虎大姐是喝了多少?一身的酒味……你跑一趟秦大娘家吧,看能不能弄点醒酒的药……灶娘子还没送呢,你赶紧去吧,回来先祭灶娘子,就等你了。” 孟柳夫郎捏着鼻子捣了捣孟柳,他家小子学着他的样子捏了鼻子,也跟着催促着孟柳。 “噢噢,我这就去,你们先看着。” 被夫郎捣了一下,孟柳回过神来,捶着腰马不停蹄就出了门。 送走孟柳,孟柳夫郎就让自家小子盯着太师椅里瘫着的舒曼,自己进了里屋。 看着直起身子,虽然眼睛没看过来,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心思不定的卿云,轻声安慰道:“申虎大姐喝多了,让我家妻主去取些醒酒药回来吃吃就会好些,小郎君莫要担心了。” 卿云听到这话就别过了脸朝向墙壁。 他、他不是在担心,他只是……只是,这人答应了他要送他回去的,只是这样罢了。 孟柳夫郎只是交代一下,见卿云别过脸,就不再多说了。 申虎大姐喝成这个样子回来还有什么好说的? 亏他这几日还一直没跟小郎君说她喝酒的事。 想着今儿个是小年,算日子也三天,怎么着酒也该醒了。 哪知他真是只会想好的。 这申虎大姐一喝就喝了三天,也不知晓吃了解酒药能不能醒来。 总不能不送灶娘子吧? 心里叹着气,孟柳夫郎转身去端了饭服侍起了卿云。 这小郎君他是看不明白,说他不担心申大姐吧,请他们帮忙找人的是他。 可要说担心申大姐,他日日饭照常吃,甚至吃的要更多些,完全没吃不下饭的情况。 倘若换做他家妻主两天没消息,他肯定一口也吃不下去。 不过,这小郎君跟申虎,唉,还有的磨啊。 孟柳到了秦大娘家时,秦大娘一家晚饭都已用过了。 听了孟柳的话,秦大娘也无事,索性拿了药箱跟着过来了。 这申虎真是没法说,她身上伤还没好,喝什么酒啊。 到了申虎家,看到舒曼这幅样子,秦大娘摇头叹息了会,转身去灶房,亲自给熬了醒酒汤让孟柳端过去,撬了舒曼下巴把一碗汤全都灌了进去。 灌完后没多久,舒曼就开始反胃恶心,她猛地推开围在她身前的孟柳,眼睛都没睁开,踉跄着冲到了门边扶着门朝外就开始吐了起来。 “快、快拿水过来。” 秦大娘招呼着孟柳去拿水,自己站在舒曼身后给她按摩着。 一边按摩着,一边对着舒曼训斥道:“难受了吧?好好记着,以后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喝?” 孟柳在一边帮着喂水,折腾了好一会,舒曼才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像是没骨头一般瞬间就要往地上软去。 秦大娘忙指挥着孟柳给舒曼擦了脸,又让孟柳夫郎进去和卿云说下。 等到孟柳夫郎出来,三人架着舒曼进了里屋。 从听到隔壁哥哥说这人是喝醉了,卿云心中就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竟是因为喝酒才不回来的吗? 听着外面传来的呕吐声,卿云忍不住捂住了半边脸。 她怎么是这个样子? 怎么能是这样的? 一个如此嗜酒的女子,还能信么? 那次她也是醉醺醺的回来了,连带着今日,这才几日,她就喝了两次酒了,这会还直接喝到不省人事…… 心中对舒曼的观感霎时直线下落,卿云心中又恼又恨。 便是她不是申虎,可这般酗酒的人,又与那申虎有何区别? 被外面的声音提醒着,卿云不由就想起了他被带来这里的时候那扑鼻的酒臭味。 上次喝了酒这人就开始言语举止无状,跟平日里表现大不一样。 也不知醉酒后是否就是她真正的样子。 若是,那…… 从长再议吧。 第六十三章 断气了? 听隔壁哥哥说要扶那人进来躺下,卿云未发一言,任由隔壁哥哥帮着穿了棉袄,到了炕里角靠着,又提了被子遮了半张脸。 倘若这般,是不是还不若不去找她回来? 卿云有些迷茫了,尤其看到被架进来手脚虚软,眼睛都睁不开的舒曼,再闻到那刺鼻难闻的酒味,他心中更是没了方向。 他才想着要跟这人坦白,这人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要他如何才能去信这个样子的她? 秦大娘跟孟柳两人目不斜视地站在里屋,眼睛只落在舒曼身上。 孟柳帮着舒曼脱了鞋后,两人小心地将舒曼放平在了炕上。 秦大娘捶了捶僵硬的腰,这申虎可真是沉啊。 已经把人安置到屋里去了,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秦大娘便朝外走着,打算回家去。 正在这时,坐在炕上蹙了眉头一直看着舒曼的卿云发现了舒曼的不对劲。 他愣愣地看着舒曼突然抽搐起来,来不及多想,就唤了起来。 “怎么回事?”,被卿云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而回过头的三人几乎是同时发现了舒曼的不对劲。 秦大娘赶紧指挥孟柳去拿自己的药箱过来,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凑到炕前检查舒曼的情况。 这是怎么了? 饶是秦大娘行医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这般状况。 明明刚才喂申虎醒酒汤时,她还给把了脉,生龙活虎一般啊,怎么……转眼间便有要……断气的迹象了? 等到孟柳取了药箱过来,秦大娘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取了银针,让孟柳除了舒曼身上的衣物,飞速下针。 饶是秦大娘已经够迅速了,等她扎完针再去看舒曼的脸,却发现舒曼的脸已有些僵了。 也许是屋里烧着柴火的缘故,秦大娘只觉得自己的汗一颗颗往下坠。 屏着呼吸颤着手去探舒曼的脉搏,才搭上去,秦大娘就缩了手。 定了定神,秦大娘稳住手在舒曼的鼻下探了下,然后像是触电一般往后猛退了几步直到撞到墙才不得不停了下来,皱纹中都盛满了慌乱。 “秦、秦大娘……”,孟柳惊恐万分地看看秦大娘,又看看炕上的舒曼。 她虽不懂医,可舒曼的脸色她还是看得出来的,这会在烛火中已泛出了青色,她帮忙扶着的胳膊分明已经开始僵硬起来。 手中传来的僵硬的触感让她再也无法扶着那胳膊,孟柳倏然缩回了手,向秦大娘靠过去。 孟柳夫郎原本带着自家小儿站在里屋门边,听到动静见到秦大娘跟自家妻主的表情就忍不住往炕上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用一只手将自家小儿牢牢箍在了身后不让他探头,另一只手牢牢捂住了自己的嘴,满眼都是天塌了的绝望。 他命不好,还未嫁人,娘亲爹爹便相继染病离世,炕前炕后伺候的都是他,嫁了孟柳后又跟着伺候了几年孟柳瘫痪在床的祖父直到祖父咽气,死人是什么样子他最清楚不过。 申虎这副样子,分明是断气了。 怎么会这么就断气了呢? 这可如何是好? 怎么偏是他们在这里时断气了? 人不是他们害的啊…… 原本秦大娘要孟柳除舒曼衣物时,卿云也打算别过脸去的。 只是看着那张满是痛苦的脸,他转头的动作就慢了几拍。 这一慢,他便看到了舒曼身上多出来的新伤。 被打过,他也看过自己身上的伤,因此也懂得了区分新伤旧伤各长什么样子。 这人身上的伤他原也没机会看到,可新伤旧伤区别太大了,况且这人身上新伤旧伤都有,便是对比着,他也能找出哪些是新伤。 粗粗一打量,他的心都揪紧了。 这人身上怎么能多了这么多伤? 一个人身上怎么能有这么多伤? 卿云眼睛发涩,心里也跟着发涩。 这人不是去喝酒了吗? 怎么还喝成了这幅样子吗? 哪来的这么多伤啊? 这样一看,他的目光哪还移得动,只能跟着那秦大娘的银针走。 那银针还未扎完,他就发现了身边人的异样。 原先那手脚还会抖动个不停,可银针扎下去后便完全静止了。 不知是好是坏,卿云便抬眼去看这人的脸。 这一看,他的心里一片空白。 耳边嗡嗡地响着,卿云定定地看着那张僵硬起来的脸。 不管他怎么看,那张脸都是一个颜色,令人心悸的颜色。 被那秦大娘重重的脚步声惊醒,再看到方才还扶着这人胳膊的孟柳撒开手跟着那秦大娘退后。 那被孟柳松开的手像是一根木头一般坠下,却连滚动都不能,就那么僵硬地直直地伸着。 这人…… 卿云的目光从站得远远的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收回目光定格在炕上没有一丝生气的舒曼脸上。 怎么、会这样? 屋外爆竹声响个不停,屋内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她,死了? 怎么会? 她怎么会这么就死了? 不是,她不是鬼魂吗? 不,她不是原本就死了吗?怎么还会死呢? 她不是能附身吗? 她是不是只是离魂了? 卿云脑中一团乱麻,怎么也拽不出头绪来。 手脚都是冰凉的,心也是冰凉的,冻得他动弹不得。 卿云怔怔地启唇咬住捂着嘴的手指,疼感传到大脑中,他像是疼醒了一般,看了看炕上一脸死气的舒曼。 目光落到了那在烛光中闪烁着光芒的银针,卿云将目光转向站得远远的秦大娘。 这人,明明已是孤魂,怎么还会死? 方才不还是好好的。 就算手脚抽搐,可人还是会动弹的。 没有动静是在这位秦大娘用了银针后。 卿云的目光又从秦大娘身上移到了舒曼扎了数十银针的身体上,会不会是这个大夫封住了这申虎的身体所以那人没法进来了? 他以前看过话本子的,里面便是这么说的。 封住了死人的身体,鬼魂就没法上身了。 虽然是话本子,可…… 他已知晓这世上真的有鬼附身,那这法子说不定就有用呢? 她、那个人应该只是离魂了。 她会回来的,她会回来的! 她答应过要送他回去的。 她说拿命赔他的,他不要她的命,就要她回来! 卿云心中的那一丁点烛火摇摇欲坠。 他怔怔地伸出手碰触那在烛光下寒光闪闪的银针,怎么能?! 他才等到这么一点烛光,也要熄灭了吗? 第六十四章 不管? 不能! 心中怒喊着,卿云毫不犹豫地伸手拔起了银针,拔了便攥到手里。 他已顾不得这般攥着会被针刺破手,脑中只有一个想法,他只想知道拔了银针,这人能不能回来。 卿云这一动,屋里的人都被他的动作吸引了过去,像是解冻了一般纷纷动了起来。 秦大娘回过神来,喃喃阻止道:“哎哎……”。 她伸出手想要阻拦,可视线触及舒曼没有血色的脸,她就往前走不动路。 看着那小郎君带着疯狂的眼神,秦大娘连连摇头,不忍再去看。 算了,让他拔吧! 唉,扎针也没用了,怎么会这么快呢? 被卿云的动作吓到,孟柳跨到了自家夫郎身边,护在了夫郎身前,不让自家夫郎再去看。 孟柳夫郎紧紧抓住孟柳袖子,把脸埋到了孟柳背上,小声抽泣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倘若真的是死了? 倘若她回不来呢? 倘若回来的是别的孤魂野鬼呢? 倘若回来的是申虎呢? 手动起来,脑中也渐渐清明起来。 随即一个个疑问在心中不停地升起,卿云手下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 倘若真的死了,死就死了,他只是要确认! 倘若她回不来,那,他也试过了! 倘若回来的是别的孤魂野鬼,那,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倘若回来的是申虎,那,他就把这些银针重新插回去让她再死一次!!! 暗暗记住每根针的位置,卿云将心中那一个个疑问一个个打落下去。 不管如何,他要活。 如果她没离去,他要她也活下来! 不过是瞬息之间,银针已然尽数拔去,卿云紧紧攥着手里的银针,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盯着舒曼的脸。 这一会儿的功夫已让其他人开始接受舒曼没气了的现实。 人死如灯灭,该料理后事了。 年岁最长的秦大娘长叹一声,颤颤巍巍地转向孟柳:“孟柳啊,入土为安,申虎既然没亲人在了,咱几个又是看着她离世的,就替她张罗张罗这身后事……孟柳夫郎啊,你去劝劝那小郎君,孟柳你过来,我跟你交代下……” 孟柳夫郎听了秦大娘的话,忙擦了擦眼泪,摸了摸自家小儿的头,将小儿推给了秦大娘。“大娘,麻烦您先照看着我家这小子。” 蹲下身哄了哄拽着他衣角不肯松手的小儿,见小儿含着泪水被秦大娘牵出了里屋,孟柳夫郎才站了起来。 人死晦气重,指不定就沾上什么了,他一个小孩子家还是离得远些好。 孟柳夫郎才向炕边走了两步,就听到了外面秦大娘唤他的声音。 他看了一眼炕上仍是失神地盯着申虎看的小郎君,揉了揉眼先出去了。 秦大娘叫了孟柳夫郎上前,压低声音道:“这申虎方才那情形你们也看到了,不是大娘我没治,是她自己命数到了啊,老天不留她,老朽哪有那神通跟老天争命?……” “孟柳你劳心劳力,她申虎这些年也没少央你做事,今儿个她喝成这般样子,幸亏有你把她带回来,才没让她横死街头,你对得起她啦……” “孟柳夫郎啊,你是个好孩子,打小就是,心善孝顺,那小郎君有你照顾着才会好转得这么快,她申虎要是活着也得多谢你照看……” “申虎活着怎样,大娘也不说了,人都去了,什么都没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如今她无依无靠,咱们又在跟前见着她咽气,你们是近邻,大娘我是长辈,我们不帮还有谁来管她?……” “大娘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留的银钱就是我们老两口的棺材本了,孟柳你过的什么日子大娘再清楚不过,咱们老的老,穷的穷,要料理申虎的后事还得靠她自个儿攒的银钱……” “那小郎君,你同他好好说说,问问看申虎的钱都放哪里了,如今申虎人也没了,拿着她的钱料理了申虎的后事,余下的咱们分文不取全给他,看他是要归家去还是怎么着都成,那孩子也可怜啊,还那么小。” 孟柳跟孟柳夫郎听了自然只有点头应是。 他们也怕有人将申虎的死归咎于他们,那便是有嘴也说不清啊,还好有秦大娘在,不然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是。 秦大娘这么说开了,什么都好办了。 孟柳留着听秦大娘吩咐接下来的具体事宜,孟柳夫郎则进了里屋,被秦大娘一点拨,他也知晓怎么劝说这小郎君了。 这小郎君跟申虎才处了几日,申虎又是那么一个人,哪会有什么情分在? 如今没了申虎阻拦,他也不必愧疚帮不上这小郎君的忙了。 “小郎君?” 孟柳夫郎到了炕前,轻轻唤道。 卿云知晓隔壁哥哥在近前唤他,可他实在没什么心思去听。 拔了银针已有一会儿了,可这人却什么动静也没有,他心中的那一点烛火已要忽闪着熄灭了。 孟柳夫郎不见卿云看过来,也没停顿,继续说道:“如今申虎大姐已去了,她也无亲无故,料理了她的后事,小郎君,你可有什么打算?” “秦大娘说了,余下的银钱全给你,小郎君,你可要归家?” 猝不及防听到归家两字,卿云震惊地看过去。 “你看你还这般年轻,日子还久着呢,总不能白耗着罢?小郎君若是想回家抑或想再嫁都成啊,再没人能拦你。” 虽知当着尸骨未寒的申虎说这些话不合适,可孟柳夫郎却顾不得那么许多,在他看来,这小郎君才是真的可怜之人。 听孟柳夫郎这么一说,卿云恍然醒悟过来。 是啊,他如今便可托人给姑母送信了,再没人会防着他,拦着他了! 倘若今晚,不,明日一早就能把信送出去,他…… 那,这人…… 就这么,不管她了吗? 若是她还没死,还在这身体里,他却任由别人将她装进棺材里钉死了,那她便是真的死了。 可,若她还在这身体里,已经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没动静? 会不会她已真的投胎转世了? 她在以这种方式成全他? 便是他不救她,不管她,也伤害不到她吧? 或许他不管她,她也不必再来管他,就不必再附身受苦了…… 这样的身体,这样的事,为何还要她一个毫无干系的人来背负? 原就与她无关啊,可因着他,她受了多少苦? 何必再让她绑在这具身体里,捆着她来帮他呢? 他已能靠自己了不是吗? 第六十五章 没死? 即使这般对自己说,卿云却发现自己还是不能说服自己。 即使送了信出去,他还是找不到人来送他,即使找到肯送他的人,可有那位“贵人”在,怎么能保证送他的人不会被收买? 倘若一直在这儿等消息,等姑母们接到信再过来就不晓得他还能在这里不。 想通了,卿云心里更黯然了。 他不再听耳边隔壁哥哥的劝说,转头继续去看炕上的人。 靠他自己还不如等她起死回生更靠谱。 这一回头看,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方才还是灰青的脸,这会已是红润的了。 若不是他太过期盼出了错觉,那她…… 卿云的目光从舒曼的脸一路下移到了开始有规律起伏的胸前。 怕自己出现幻觉,他颤抖着手去摸舒曼的手。 不是僵硬的,也不是冰凉的! “她没死!” 卿云握着那双温热的手,眼中不觉已满是激动。 孟柳夫郎正全心劝着,蓦然听到卿云这般喊出来,他就愣住了。 看着那双似乎下一刻就要流出泪珠的明眸,孟柳夫郎心中的怜惜更重了,这小郎君竟对申虎这般上心了么? 明明人都…… 他正想着,余光扫到那微微起伏的胸膛,顿时大惊失色,倒退了几大步,捂住了嘴。 这时外间的秦大娘、孟柳听到动静也都挤进了里屋,孟柳一把将孟柳夫郎拽到了门边。 “她没死!” 看到众人站得远远的,卿云又说了一遍,指着舒曼的脸让众人看。 像是一声闷雷平地乍起,室内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了炕上。 “真的,她没死!” 卿云控制不住语气里的激动,见众人不敢过来,他再次重复了一遍。 秦大娘老花眼自然看得清楚,她定了定神,目光在舒曼开始有起伏的胸前扫了眼,率先走到了炕前。 不用检查她也知道人没死,可方才脉搏的确没有了啊,秦大娘皱紧了眉头,拉过舒曼的手开始探了起来,脉息正常,秦大娘又看了看舒曼的眼。 这是怎么回事?这会又正常了。 又仔细检查了下舒曼的身体,秦大娘下了决断:“申虎没事了。” 话音一落,众人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孟柳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她往地上一蹲,孟柳夫郎拉着循声跑过来的自家小子靠在了墙上,秦大娘颤巍巍扶着炕前的木墩子坐下了。 其他人是都放松了,卿云却不敢放松,他紧绷着身体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舒曼的脸。 没死,可醒来的会是谁? 他紧紧咬住下唇,心里那一点烛火忽明忽暗,不知是会大亮还是彻底熄灭。 秦大娘缓了会神积蓄了力气,才伸手用力晃了晃舒曼的胳膊:“申虎?醒醒!醒醒!” 被大力地晃着,舒曼缓缓睁开了眼,眼前先是湿润的土地,雨水在土地上蜿蜒而下,很快就换成了一张模糊的脸。 舒曼努力聚焦目光对准那张脸,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是谁,她的脑子像是变成了一滩淤泥,任何思绪都沉在底下再也冒不出来。 见舒曼睁了眼,秦大娘松了口气,顺了顺自己的胸口道:“能醒就没事了。” “不用吃什么药吗?” 孟柳凑过来小心翼翼打量了几眼舒曼,轻声问道。 “不用,又不是生病了。” 秦大娘叹了口气,收拾起了药箱,摇头道:“老朽还是头次遇到这种情况,这人啊,命硬,老天也不收。” “既然无事了,老朽就先回去了,孟柳,有什么状况你赶紧去找我。” 秦大娘说着,挎上药箱往外走。 “真的没事了吗?”,孟柳紧跟着秦大娘的脚步,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无事,真有事老朽会这么离开吗?你放宽心吧,大娘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秦大娘拍了拍孟柳肩膀,继续安慰道:“让你看着也是防个万一,申虎那命不是说没就没的,你看看方才都咽气了还又醒了,啧啧,老天都不收,有福气啊。” 孟柳想想刚才那情形,心勉强放下去了些许,扶着秦大娘往外走。 待目送秦大娘拐了弯,孟柳才提着沉重的脚回了正屋。 孟柳夫郎目含忧色地看着孟柳,他家小子不知晓发生了什么,见屋里没有外人,就跑到了孟柳身边,小声说道:“娘亲,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去给你盛饭吧?” 被儿子这么一提醒,孟柳夫郎才想起来还在灶房热着的饭,他拍了下腿,赶紧跑向灶房,忘了加柴了,火肯定灭了。 孟柳见自家夫郎神色慌张就跟着一同进了灶房。 听到孟柳的脚步声也消失在外间,卿云紧紧盯着睁着眼睛的舒曼,轻声试探着问道:“你是谁?” 舒曼能看到卿云的嘴唇在动,可他说了什么她完全听不到,从醒来,她就发现自己好像跟外界隔着隔音玻璃一般,能看清但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能清楚看到卿云眼中满的要溢出来的忐忑不安,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她有想对他说的。 舒曼努力张了张嘴,发没发出声音她也听不到,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手脚现在都没了知觉,张嘴也很费力。 “我回来了。” 她想告诉他,脑子里想着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张开了没,更听不到自己说没说出来,她只能一遍遍重复着。 其实,舒曼确实没发出声音,她的嘴唇也只是轻微地动了动。 没听到任何回答,可只是对上那双眼,卿云心里忽然就安定了。 他一直看着舒曼重复那嘴型,心里就响起了那日临走时舒曼说过的话,忽然就明白了舒曼想说的是什么。 心中又开始发涩起来,卿云捂上眼睛,侧了脸不再看舒曼。 那天这人说好运的话晚上就会回来的,可当天晚上就没回来。 隔壁的哥哥安慰他说,申虎原本就很少会回这里的,一晚上不回来很正常。 可这人,不是申虎啊。 她还跟他说,无事她就会回来的。 她跟他说让他寻到可靠的人再说送信儿的事,她自己又不肯替他送,分明是还觉得她自己能回来的。 第六十六章 不恨? 在他活过的十六年里,他从来都没遇到过复杂的事,遇到的所有事也都在他学的规矩礼仪里,依着规矩依着礼仪行事就不会出任何差池,奶公也总是对他说,按着规矩来即使是进了宫也没人能挑的出他的错来。 他循规蹈矩,严守礼节,常年独居闺中,便是出门见相熟的小郎君们也从不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心中所想的无非是琴棋书画,与之交谈的也是这几样,甚少会去想怎么与别人打交道,去猜测别人的想法,去判断别人的是是非非。 可他如今遇到的没有一样他学的规矩礼仪能为他解决,他分不清什么是好人坏人,判断不了别人说的话是真是假,纠结自己所说所做的是对是错。 他动弹不得,好像也变得一无是处,摆脱了礼仪规矩,他不安恐惧的同时心中还有一丝踏实,他好像突然发现了规矩礼仪之外的世界和自己。 他想,他判断,他说或做,所得到的回应又让他想的更多,判断的更准,说或做更有效。 卿云不知道这应该怎么形容他心中的这种感觉,这三天,他觉得自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想清了很多事,尤其是关于这个人,关于这个离奇出现在他身边的人。 隔壁哥哥对他算是很好了吧?还是男子,照顾他应该要得心应手,可跟这个人一对比,他发现了很多他忽视的地方。 这个人,虽是女子,却比隔壁那位哥哥还要细心,比那位哥哥对他更好。 但并非一味地对他好,讨好他或者是取悦他,这个人即使知道自己可能会遇到危险,却仍不肯透露她自己的一点信息,仍是不会将她自己置于不利地位,与他始终保持距离。 这个人对他的好,并不求他任何回报,但给多少给不给全是她自己的事,与他根本无关,即使他也从她眼中看到过怜惜,可这个人却不会因为这些改变她的选择。 之所以说她比隔壁哥哥对他更好,是因为她听得进去他的请求,即使不是他想要的方式,可她从不曾拒绝他,甚至不必他说出来,她就已经为他安排好。 卿云不知道,错过这个人的话,他还能否再等到回去的光亮,还会有人这样界限分明,去真的帮助他吗? 这三天,卿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他这十六年过得太规矩也千篇一律,除了逝世的父亲,他还是第一次在盼着一个人回来。 也是这漫长又平静的等待,让他理清了自己的心。 他恨将他折磨到这般境地的人,恨那些转手他的女子,可对于最后接收他的申虎,他顶多是厌恶,提不上恨。 没那么恨,真正相处的时间也不到两天,更何况这人已不是申虎,要他去恨一个陌生人本就很难,更别说是去恨对他抱有善意的陌生人。 即使想清了这些,要如何和这个人相处他还是不知晓,依着礼仪规矩,他若是跟这人朝夕相处,同处一室,同床共枕,他必是要跟这人一辈子的,可依着礼仪规矩,他这会早已是个死人了。 可不依着礼仪规矩,他要如何跟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相处?他要摆出怎样的态度才对?怎样做才是对的? 他已决定去坦白,去相信她。 那她呢? 等到孟柳解决了温饭,端着自家夫郎热好的饭菜进里屋时,舒曼依然动弹不得。 饭菜是没法吃了,孟柳也没法子,想着秦大娘的话,再想想方才送她们回来的杨絮说的话,看着炕上静静躺着的舒曼,她头次生出这种感觉,原来申虎也是需要帮助的。 倘若申虎还是一个人,她一个留在这照看就行了,可里屋还有位小郎君,家里的小儿也离不开人,跟自家夫郎商量了下,孟柳索性拖家带口的都留在舒曼家过夜。 进了里屋跟舒曼说了声,孟柳带着自家夫郎跟小子回家里取被褥,还要回去祭灶娘子,燃爆竹。 今儿个还是小年,她不在,家里的夫郎也无法祭灶娘子,今年托申虎的福有了糖,她家也凑齐了祭灶的供品。 虔诚地带着夫郎和家里小子跪下拜了拜,孟柳提了几截竹子放在院里拿火点了,她没钱买鞭炮,也只能燃竹子发个响敬告一声灶娘子了。 回到申虎家,孟柳先是找了木板放在两条长板凳上拼了个简易床,让自家夫郎跟小子铺铺床挤一起。 “申大姐,供品跟灶娘子像,小妹都给您准备了,就是没买鞭炮,只能用竹子代替了,原是想等着大姐回来祭灶……今年小妹斗胆替您祭灶了。” 孟柳进里屋和舒曼禀告了下,然后去灶房磕了头,又去院中点了竹子。 和申虎邻居了这么多年,她都没见过申虎拜神,小年也是没一点动静,她压根都没想过要去给申虎捎灶娘子像,还是她家夫郎说申虎家都有了那位小郎君,别的神不说,这灶娘子是一定要请回来的。 她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得了申虎给的糖,她家又没钱回报,只能请个灶娘子回来保佑申虎家也红红火火、平平安安。 默默祷告了一番,孟柳进了正屋,先去里屋给柴火堆加了火,又在夫郎的帮助下给舒曼盖好被子,做手势示意了自己就在外面才吹灭了烛火出了里屋。 这般只能躺着,除了眼睛能看到东西,其他知觉都失效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舒曼一直跟自己较劲,努力想动一下。 大脑发出的指令就像是石沉大海完全没有踪影,舒曼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有了知觉,手脚像是过了电一般发麻,麻劲过去后就是疼,顾及着炕上的少年以及外屋的人,舒曼狠狠咬住嘴唇等着疼痛过去。 虽然舒曼只不过是轻微地颤动了,但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卿云怎么会发现不了。 见她额头青筋暴起,眉头紧蹙,冷汗顺着脸颊流个不停,卿云扬声就要叫人。 才说了一个字,就被挡住了嘴,卿云下意识躲开伸到面前的满是酒味的手,要喊的话就咽了回去。 卿云的声音在寂静得屋子里格外清晰,舒曼疼的精神紧绷,听到声音是从身边发出的,她下意识就想阻止,手像是碰到了什么,但她来不及多想就被又一波疼痛缠上了。 第六十七章 好? 卿云避开舒曼伸过来的手,借着昏暗的火光,他看到舒曼已经疼的蜷缩成一团,心中犹豫不决,这个人都疼成这个样子了,可她方才分明是不想让他叫人来。 不等他下了决定,忽然就见舒曼弓起来的身体不动了。 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卿云支起头冲舒曼凑近了些。 “没事了。” 舒曼不停地喘着气,察觉卿云凑近了些,闻到自己身上刺鼻的酒味,她往外边撤了撤。 她这一动,吓到了卿云,他猛地僵住了,见舒曼好好的,他才放下心,缓缓把头又放了回去。 室内又寂静下来,外间孟柳的呼吸声就显得格外清晰,舒曼又缓了缓,慢慢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身上又酸又痛,就像是被车碾过了一般,这种感觉她其实经历过一次,就在穿越的那天夜里…… 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被秦大娘唤醒之时,她睁开眼看到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她出了幻觉? 雨滴在脸上的感觉,就像是真的一样,还有那缓缓在土地上流淌着的雨水…… 舒曼双手捂了头,脑中有什么东西好像呼之欲出,但还是隔了一层。 肚子忽然叫了起来,格外响亮,舒曼也顾不得再去细想,她揉了揉饿得开始造反的肚子,抱歉地看了一眼一直睁着眼的卿云,掀开被子下床。 手脚无力地穿上鞋,套上棉袄,舒曼蹲下身给火堆加了柴,又指了指屋外示意自己先出去一趟,然后蹑手蹑脚出了里屋。 舒曼听着呼吸声判断出孟柳一家在的位置就避开那个方位,直奔门边。 尽量小心地拉开门栓开了个缝,舒曼从门缝挤了出去,又关了门。 进了灶房,摸索着点了烛台,舒曼又生了火,开始煮粥。 从挂着的篮子里取了冷馒头舒曼一边啃着一边等待粥好。 勉强安慰了叫嚣的肚子,舒曼胡乱刷了刷锅碗,又漱了漱口,取了碗接了半碗热水端着回正屋。 还是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进屋,闩门的时候不小心发出了声响,舒曼屏息听了会,察觉少了一道呼吸声,应是把孟柳夫郎惊醒了吧,她猜想着却没扭头去看,把门闩上后径直去了里屋。 卿云从舒曼出了里屋就一直盯着外屋的方向看,他不知道舒曼为何要出去,也不知道舒曼要去哪里,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在他心中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她是有什么事吗? 她要到哪里去呢? 会不会……她想离开? 不、不会,应该不会的。 只是想到舒曼可能是要逃,卿云就觉得心像是要揪成一团,他紧紧攥起了手,告诉自己他应该相信她的,可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舒曼身上、脸上新添的伤,还有方才舒曼疼得抽搐的模样。 换作以前他可能顶多只是注意到,可经历过毒打,看到这人身上的伤,他都能想象到这人该有多痛,他身上的比起这人身上的简直不值一提,即使这样他都疼昏过去了,可这个人却装的跟无事人一样。 即便如此,又有谁能忍受这样三天两头挨一顿打的日子,她又不是别无选择。 即使醒过来后,这人一句话也没说,示意要出去的时候才看向他,跟以前别无不同,可他总觉得,她心里有事,她坐起来的时候,捂着头,分明就是在想什么。 越是想越觉得没底,即便她要走,他又能如何? 一边期盼着,一边又厌弃着这般依赖一个女子的自己,忽然听到门闩合上的声音,随后就看到了出现在里屋的舒曼,心中的涟漪渐渐散去归于平静,卿云挪开眼,看向里侧的墙。 “喝点热水吧?” 舒曼把水放到炕边的桌子上,轻声跟卿云说道。 卿云听到舒曼的话,心里还不知怎么做,头已点了两下。 怕自己衣服上的酒味熏到卿云,舒曼把袖子全撸了上去,然后将他扶起来坐好,端起热水凑向卿云。 卿云低头喝了两口就摇头不喝了,舒曼也没勉强。 外屋有人,舒曼没再多说话就又躺下了,折腾了一番,她现在是毫无睡意。 睡不着她就开始研究自己的手,她发现只要头天喝酒,次日她的手就抖得厉害,就像方才她在灶房拿什么都拿不稳,端水喂这个少年时她越是想不抖,手就抖得越厉害。 曾听人说过酗酒的人就会经常手抖,看她这样子应该是真的了。 要是真的,她可能没法再画画了。 那天喝了酒手抖着最后还能画出来,她也没想到会那么顺利,成品比她想象的要好上太多,这次连喝了三天,手抖的情况肯定会更严重的。 她还要跟着脱里,看来手要一直抖下去。 手抖还是小事,这般喝下去,迟早要出事。 酒量再好,也不是这么个喝法啊? 她该想个办法,怎么才能让脱里不拉着她就喝酒? 舒曼想了一堆,可都行不通,脱里在喝酒上太坚定了,她是没法劝说成功的,武力上又被压制住。 好像只有那位大东家能让脱里听话了,可偏偏那位大东家现在在放养脱里。 她还是没从脱里嘴里套出她要跟着脱里去做什么,脱里酒品很好,喝醉了就直接倒人,这三天她也就知道,大东家年后才会给脱里安排事,也就是说脱里还有至少半个月时间逮着她拼酒。 不去镇上也不成,年货她都没准备,而且,她不去,脱里说不定会直接上门。 直接上门就太糟糕了,万一被脱里见到家里这小少年,再动了什么心思,她可真的招架不住,论武力,论势力,她没一样能压住脱里。 想到这里,舒曼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控制住音量,听起来格外响,舒曼下意识侧了下头看向卿云。 见卿云看向自己,舒曼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拿被子遮了嘴。 唉,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快点睡吧,别扰人了。 不过,这孩子怎么没睡啊?从她睁眼后他就一直醒着……唉,换了她,可能也不会睡,对比下,她这境遇还是要比这孩子好太多了。 第六十八章 暖和? 这一觉没睡多久就醒了,舒曼揉了揉抽疼的脑瓜子,她的生物钟已经完全被脱里带乱了,这几天睡不了多久就会被脱里弄醒喝酒,她已经习惯了睡一会就醒。 听到鸡鸣声此起彼伏,估摸着时间也不早了,听到外屋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舒曼安静地听着,直到外屋的门响,她才撑起身体慢慢坐起。 本想悄悄下炕,一扭头看身边的小少年也醒了,舒曼顿了顿,依然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跟鞋出了里屋。 才走出里屋就见孟柳趴在桌上睡,舒曼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孟柳身上披着的破棉袄上,这孟柳就盖着这么个破棉袄坐着睡了一夜? “申大娘!” 忽然听到小孩的声音,舒曼循声看过去,只见孟柳家那小孩子正躺在被窝里冲着她笑。 这一看,让舒曼心里酸涩的不成样子,小孩躺着的就是两根板凳上架了块跟她肩宽多不了多少的木板拼成的床,盖着的是打了数个补丁的被子,还只有一床,看起来就不厚。 小孩那一声也把孟柳惊醒了,她家夫郎起的时候她也醒了,实在太累了就想着再睡会,还没睡熟就听到了家里小子的声音。 孟柳胡乱揉了揉脸就赶紧站起来,还没站直就又坐了回去,腿麻了,腰也僵了。 “申、申大姐,您没事了?” 孟柳暗暗伸手揉了揉腿慢慢站起来,脸上带着些许惶恐问道。 “辛苦你了。” 舒曼走过去把孟柳又按回椅子上,认真道谢:“昨天辛苦你一路把我扶回来。” “啊、不、不辛苦,不是,不是我扶的……” 孟柳听到舒曼这般道谢,顿时被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解释。 “是、是杨絮姐赶车送您回来的……” 杨絮?谁啊?可能是原主认识的人吧,舒曼疑惑了下就准备放过这个人名,却听到孟柳接着说道:“……杨絮姐说您前几日雇了她的车,还说您对她有大恩,就没收车钱……” 是那个老实女人啊,这下舒曼知道是谁了,想起人,她心里叹了口气,寻个机会把车钱给了吧,那个叫杨絮的艰难着呢。 “噢,对了,钱……申大姐,这是您的钱,昨儿太忙了,差点忘了。” 提起车钱,孟柳就想起了还在自己袖袋里放着的钱,赶紧从袖袋里掏出来双手递给舒曼。 舒曼有些懵,她的钱?她什么时候给过孟柳钱? “我的?” “是您的钱,嗯,是小郎君给的,说让我去接您用,我去好客楼附近等了两天,也没用上钱……” 听到孟柳的话,舒曼忍不住转头看向里屋的方向,隔着墙她当然什么也看不到,可是看到手里的钱,舒曼心中划过一阵暖流,这个孩子还知道去找她啊。 她还以为这孩子连她也恨着呢,那天走的时候,这孩子可真的算得上冷漠了。 遇到孟柳,她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原来是因为这孩子啊。 还好这孩子有心了,不然她要喝死在好客楼了。 舒曼收起银钱,看孟柳家小子围着被子坐起来双眼亮晶晶地听她们说话,不由和颜悦色地问他:“昨晚睡着冷吧?” “不冷,一点都不冷,比我家要暖和多了。” 孟柳家小子连连摇头,脆生生地回答,说完又眨了下大眼,怯生生地问:“申大娘,我们今晚还能在你家睡吗?” 听到小孩前面的话,舒曼只以为是小孩不好意思说实话,可再听到这里,看着小孩清澈的眼中毫不掩饰的渴望,舒曼很难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就这么张破板拼成的床,就这么一床破被子,这小孩居然都觉得暖和? 她忍不住看向孟柳,这孟柳过得这么艰难吗? 孟柳听到自家小子说了什么,恨不得立刻捂住小孩的嘴,可跟小孩之间还隔着舒曼,她快急死了,这孩子怎么这么大胆? “不许胡说!” 孟柳只能隔着舒曼严肃地呵斥自家小子,心里却难受得厉害。 “申、申大姐,他小孩子家家的,胡乱说的,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心上……” 呵斥完,孟柳赶紧冲舒曼赔罪,心里想,回去得和家里小子说说了,再这么多话万一惹怒了申虎怎么办? 孟柳家小子被她娘一训斥,就双手捂了嘴,虽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错,一双大眼却暗了下去。 即使只见了几面,舒曼也见不得这么个活泼的小孩沉默,她冲孟柳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了。 “真的不冷吗?” 舒曼尽量放轻声音,她还是想不出这里有什么能让这小孩觉得暖和。 孟柳家她也进过,房子跟原主家结构一模一样,这小孩昨晚就盖了这么一床破被子,怎么可能会暖和? 孟柳家小孩怯生生地先看了一眼自家娘亲,看娘亲没有出声,他才回答舒曼的话:“很暖和,我们家屋里就没火,嗯,墙还漏风……雪化了,都流进屋里了,可冷了……,昨晚爹爹一个人抱着我睡就很暖和……” 舒曼听完后久久说不出话来,看着说着说着就又双眼亮晶晶的小孩,她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头,站起身沉默着回了里屋。 卿云在听到外屋动静时就醒了,本就刚睡没多久,微微侧头就看到了身边开始揉头的舒曼也睁开了眼。 这个人虽没相处多久,可真的让他很难去戒备,就像这会她人醒了,目光却毫不往他这个方向飘。 动作也很轻,那么大个的人却能动作轻得几乎听不到,无意间发现他也醒着,可她的动作并未因此就放开。 外屋的对话他也听到了,换作从前,他可能理解不了那小孩的话,可经历了在漏风的马车上颠簸流离,那种寒冷就像是印在骨子里了一般,只要想一下,那冷意就会从骨头里渗出来。 在听到舒曼轻声对他说“我想把这里的旧被子送给他们……”时,卿云直接点了头,看舒曼神情明显放松了下,他心中的冷意似乎也回收了。 接下来又是相对无话,卿云心中有太多想问的,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学会了察言观色,再去看这人,他很清楚她现在不会说话,外屋有外人,而她似乎也被什么困扰着,坐在火边眉头都没展开过。 第六十九章 都会? 孟柳家夫郎做好饭后,先端了舒曼和卿云的进屋,舒曼直接把两人的饭摆到了里屋,让孟柳家在外屋吃饭。 虽说炕上的少年吃饭还需要喂,可她也就帮过那么几次,还都是在他闭眼的时候,像这会,对着睁着眼的少年喂饭还真是头一次,还跟喂他喝水不一样。 即使舒曼有意避开不去看少年的眼睛,可避开了眼睛,她也避不开他的嘴,一碗粥有那么多,还要一勺勺喂。 只是看了几眼,舒曼就有种想吞咽的冲动,真不明白这少年的五官怎么能生的那么好看,那唇色,唇形,偶尔露出一点的牙齿,无一不夺人目光。 她穿过来的时候,这孩子嘴唇上还带着伤,现在也没好全,可在白天看,那点伤也成了锦上添花,水红色的唇,半透明的质感,像是花瓣一般惹人怜爱。 舒曼心里的老阿姨之心完全被激活了,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实在忍不住吞咽的冲动了,舒曼只能假装去拿馒头,起来背过少年,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她龇牙咧嘴了好一番,才将老阿姨之心又压了下去。 一碗粥喂得舒曼纠结无比,又是赏心悦目,又是提心吊胆,唯恐自己没掩饰住自己的花痴冒犯了人。 收起碗,舒曼背对着炕上的少年坐在桌边,大口咬了小半个馒头,心里暗暗决定找机会就给这孩子治手。 等药好了,舒曼就不去逞强了,托了孟柳夫郎进去喂药,她自己就跟孟柳在外屋闲聊。 听到孟柳跟她告假说她们一家要去镇上采购,舒曼想了下,放弃了跟着孟柳一起的打算。 她现在身体经不起再来回跑了,况且如果她也跟着去的话,家里这少年怎么办? 问清了药怎么煎,又去孟柳家取了砂锅回来,舒曼去灶房烧了热水,她实在受不了身上的酒味了。 等热水烧好了,舒曼先舀了热水进屋让卿云洗漱,等他收拾完,她交代了下就端着热水进了厢房。 身上是没味了,可衣服上却没办法了,她一共就两件棉袄,两件都是酒味,舒曼只能挑了味道稍淡的一件换上。 出来后看着天气不错,舒曼进里屋看一眼炕上的少年,见他还是睁着眼没睡,就跟前几天一样让他披了棉袄把他抱出了里屋放到太师椅上让他晒太阳。 卿云虽有睡意,可心里藏着事,哪能睡得踏实,听舒曼问他要不要出去晒太阳,他的睡意就全跑了。 第二次出来晒太阳,心情跟上次已是大不一样,依然忐忑,却少了不安。 把少年抱出来后,舒曼就在屋里找了一根绳子,在院子里的树上绑了一条晾衣绳,把屋里的被褥全都抱了出来晒。 原主用过的旧被褥舒曼打算给隔壁孟柳家,她早上看过了,孟柳家的被褥远比不上被她淘汰的原主的脏被褥。 抱到太阳下被褥上的污迹就更明显了,舒曼扶着腰看了一会叹了口气,这么脏的被褥让她怎么好意思给出去。 要不是新被褥孟柳家肯定不会要,而且参照她买的那件棉衣来说买被褥太费钱了,毕竟她要带着少年远行的话,钱就不能乱用了。 给新被褥,孟柳家应该只会压箱底藏着,综合考虑,舒曼就打算给旧被褥,等过些日子她问问看修屋子得多少钱,看是给钱请人修还是她帮着给修了。 忍受不了被褥上的污迹,舒曼只好又把被褥抱回去拿剪刀拆了被褥,拿着被面褥子面用热水浇了泡上皂粉。 卿云目不转睛地看着舒曼来回跑,看她动作娴熟地晒被子,拆洗被褥,蹲在不远处洗,心里有些惊奇,越是观察,他越是觉得这个人做这些男子做的活都毫不勉强,就像她习惯做了一般,可是世上会有这样的女子吗? 这样的感觉在看到舒曼从灶房拿了菜出来摘菜时就更强烈了。 舒曼本来计划得很美好,把被褥抱出来一晒,她就跟少年坐一块聊聊天,晒晒太阳,可一动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被褥面要趁着有热水,所以她搓洗完就赶紧又寻地方寻绳子搭起来,现在的身板除了做精细活不成,其他需要出力的地方真是不能再好了,洗起来省力,拧干更是轻松。 忙活完这个,她一抬头看到太阳位置,就觉得时间不早了,还要准备午饭,所以就一头扎进了灶房。 察觉到一直跟随自己的目光,舒曼发觉自己忽视了少年,就端着菜盆坐到了卿云身边。 “晌午我做面条,做的可能不好吃,你将就吃点啊。” 舒曼一边摘着大白菜,一边给卿云打预防针,虽然她厨艺不错,上次调料什么的她也买了些,可毕竟没用过这种柴火灶做饭。 卿云默默地看着舒曼清洗了白菜,又进灶房换了盆面端了出来,心里越发好奇舒曼的身份,完全忘了他原本是想同她坦白的事。 怕少年觉得无聊,也是真的没话可说,舒曼准备进灶房炒菜时问了下卿云要不要进去看看。 卿云还真没进过灶房,奶公总说他是大家公子,怎么能进灶房那种油烟地,不过点心菜品谱子倒是让他背了不少。 好奇舒曼会做什么,也好奇灶房到底是什么样子,卿云只是犹豫了下就点头了。 舒曼没料到卿云会同意,她觉得这孩子可能会嫌灶房油烟很大,多半会选择回屋睡觉的。 这下也只能把少年挪到了灶房,舒曼看了眼少年身上裹着的被子,出去把自己盖的抱进来换下少年身上的被子。 卿云看着舒曼抱着自己的被子出去,心里的违和感更重了,这人太贴心了,根本不像一个女子。 看舒曼动作利落地擀面,卿云眼中满是迷茫,他虽不会做,可怎么做他再清楚不过,这人确实会做。 可,这世上真的会有女子什么都会做吗? 这人进了灶房完全没有手忙脚乱的感觉,要放什么,要做什么,都有条不紊,就像那天在他面前作画一般胸有成竹,只差跃然纸上。 即使没尝到,只是闻到,他就对锅里的菜充满了期待。 第七十章 看手? 舒曼对自己做出的成品简直不能再满意,原汁原味纯天然的白菜,绝无添加剂的腊肉,加上晒干的野山菇,还是奢侈的柴火老灶。 做好后,舒曼忍不住脸上的笑意,转头对着卿云笑了下:“饭好了,我们进屋吃吧。” 卿云看着舒曼脸上毫不掩饰的愉悦,心里的迷惑更多了,她真的,很开心做饭吗? 把卿云挪回正屋饭桌边放好,舒曼又跑着回灶房盛了饭端过来。 看着舒曼忙前忙后,卿云心中更确定舒曼不是他们大夏国人的想法了,在他们大夏国男子是不能坐主位吃饭的,这人上来就把他摆在了主位还毫不自知。 有了桌子放碗,舒曼就不必为难了,把碗放到卿云面前,看卿云毫不费力地用筷子夹了面条,她才低下头吃自己的饭。 一入口,卿云细嚼慢咽下去,忍不住往对面看了一眼,这人做的面条真的很不错,比隔壁那位哥哥做的还要好。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一起吃饭,还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省去了相对无言的尴尬,只是相对一边动作优雅的卿云,即使舒曼有意放慢速度,她也是狼吞虎咽。 更何况吃完了还要去盛,跑了两趟,舒曼其实还没饱腹感,但瞥见卿云早已见底的碗,她哪还好意思再去盛。 早上那会两人是在一起吃的饭,即使舒曼背对着卿云,卿云也能看到桌上摆了多少吃的,当时他心里就有些许震惊,他所认识的,能与他同桌吃饭的女子,就只有母亲大人和两个大些的妹妹。 与他的区别无非就是多吃一小碗的量罢了,哪会像这人,一个人至少顶上他三个人的饭量。 这会相对着吃饭,他心中的感觉就更直观了,她能吃那么多吗? 被这人的好胃口带着,他居然也吃完了一整碗面。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即使他有意放慢了速度,可一碗怎么也不能慢出吃三碗的速度啊。 况且,这人吃的虽多,但仪态跟他相似,一看就知道受过专门的礼仪教导。 是画师,可又不像是他们大夏国的人,又受过礼仪教导,还很擅长持家做饭,这人到底是什么人? “再晒会太阳吧?我去煎药,一会喝了药你再去睡一会。” 舒曼放下碗,很自然地拿过卿云的碗摞在一起,站起身问道。 将卿云挪到门边坐好,舒曼进灶房洗刷完,开始查看灶上放着的砂锅。 盛了药后,舒曼小心翼翼地端着出了灶房,看着静静沐浴在阳光中神情静谧的少年,她微微失神,这个孩子,无论何时看,都是一幅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画。 当他向她看过来时,那双本就摄人心魄的眼睛映入阳光就更加光芒四射,舒曼端着碗就没法掐自己回神了,硬是迈不动脚。 直到他先挪开目光,舒曼才勉强稳住心神。 暗暗感叹着自己定力不够,舒曼走近了些,把碗放到一边的木墩上晾着,自己进了屋里取了她昨日特意买来让这孩子吃药时用的蜜饯。 等卿云喝了药,也含了蜜饯,舒曼就也坐在另一半门边,与少年隔开些距离。 天气晴朗的好似一下子回到了春天,只是坐在太阳下,浑身就暖洋洋的,让人不想再动弹一下。 仰头看是褪去阴沉外衣的湛蓝天空,偶有云,也是极淡的一抹,淡得轻盈温柔,与蓝色天空几乎融为一色。 舒曼懒洋洋地靠在门框边,托腮看了会天,要说的话在舌尖滚动了几圈终是脱口而出。 “我一会去趟秦大娘家……你,你的左手……” 见少年的右手不自觉地抚向左侧,舒曼咬了下牙,继续说道:“我想请秦大娘的女儿替你看看。” 卿云听到舒曼说话,就将视线放在了她脸上,她脸上的犹豫,眼睛里的小心翼翼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治手?可以吗?让一个外女为自己看? 他想他的手能好,即使不如从前灵便,可只要能自己端碗吃饭,只要能自理就好。 可,可以吗? 露出手臂给外女看? 即使是位医者,可从没听过有医者为男子看这样的伤…… ……他,是不干净了,可就能不在乎吗? 他要怎么面对自己?她,又会怎么看待他呢? 嘴里的蜜饯忽然甜的发苦,卿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想要手好的渴望跟根深蒂固的教导激烈碰撞在一起,他分不清怎么才是对的。 舒曼坐在低处,即使少年垂眸,她依然能看到他眼中的挣扎。 有挣扎就好,总好过毫无波澜,舒曼见到卿云眼中的挣扎,提着的心就放下了大半。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孩子碍于所谓的规矩压根就不考虑看医,即便手废掉也要维护所谓的闺誉,那样她也无能为力了。 “我们看看好吗?我陪着你。” 舒曼放柔了声音,缓缓地劝说道。 她…… 卿云有些无助地看了一眼舒曼就又低下了头,他想好,可…… “有我在,不会有人说出去的,相信我,好吗?你的手能治好,腿也能治的话,我们赶路就会更顺利了……” 说?他已是如此了,还怕人说吗? 被舒曼触到伤处,卿云的心猛地抽了下,脑中的挣扎全都退去了,他已是如此,还怕什么?为了活,比看手更严重的他不是都忍了吗? 况且,他所想要的,不就是离开这里投奔姑母吗? 饶是如此对自己说,卿云点头也十分困难,他不明白他已想清,可为何却依然会觉得不安,打破了一直禁锢他的礼仪规矩,为何还是被拘束着? 屏息间等到了卿云的点头,舒曼暗舒了口气,只要这个孩子点头就好办了。 可看到卿云眼中依然残留的挣扎,舒曼思绪万千,安慰鼓励的话在心中反复筛选,竟选不出一句合适的,实在是她对这孩子了解太少,两人又没交流过。 她真怕自己一时不慎说错,也承担不了说错的后果。 相对无言了会,舒曼先开了口,“我这就去秦大娘家了……你等我回来。” 站起身来,舒曼看着不发一言的卿云,担心又升了起来,让她没法迈出门槛。 万一,她现在出去了,身边又没人来照看这孩子,这孩子又想偏了做出傻事来可怎么办? 第七十一章 离魂? 这会舒曼格外怀念现代社会铺天盖地的鸡汤佳句了,哪怕随便说上两句,这少年说不定就能听进去了。 舒曼又坐了回去,没法确定这少年会安生待着的情况下,她还是不要离开他了。 卿云见舒曼又坐了下来,就往她的方向看去。 舒曼笑了一下,“这会说不定秦大娘家正忙,我再迟会再过去。” “和我讲下你们这儿过年的习俗吧?若是孟柳家明儿不去镇上,我就去采买些东西。” 怕少年继续想方才的事,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舒曼只好挑了个话题来说。 卿云定定看了会舒曼,收起了眼中的挣扎,他想了想,先开口问道:“你不是大夏人?那,是北狄人?” 舒曼摇摇头,她倒是从脱里嘴里知道这里是大夏国,那北狄是另一个国家?这里只有这两个国家吗? 看对面少年脸上现出疑惑,舒曼轻声解释道:“我不是你们这里任何一个国家的人,嗯,我跟你不在同一个,时代?……” 卿云有些不解,不一个时代?还不是任何一个国家的人,那她,是很久很久之前就离魂了吗? 要是这样就解释得通了,她对现在的习俗礼仪肯定都不晓得。 想到这里,卿云就不再往下问了,他怕问出自己害怕的东西,一个“活”了很久很久的“人”…… 过年的习俗他知晓的并不多,除了用家宴,祭祖,其他时候他多还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什么事都有奶公与小奴们置办,他还如平时一样看看书,练练琴,除了来人时要去过个场,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依稀记得奶公说要扫尘、贴春联、置备年货、祭祖、拜岁、见亲戚,后者在他这里就省略了,外祖父仙逝那年,外祖母乞骸骨,举家回了老家,没过三月父亲亦去了,母亲大人这边又是独枝,祖母祖父在母亲大人未及弱冠之时便相继西去,剩下的就是继父的母家了,他用不着过去。 想着把这几项说了,卿云忽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一项,只是这项,他要怎么跟这人说?腊月二十六,男子都要洗福禄浴的。 舒曼记下卿云说的几项,这跟她所熟悉的过年习俗没什么不同,不过她也看出来了,这孩子并不是太清楚,应是身边有人伺候着,他不怎么注意吧。 每想到一项,他都是咬唇说出的,脸上还带着些许不确定,这样的少年看起来才像个真正十几岁的孩子。 舒曼很认真地点头,心里琢磨着再去孟柳那问问,各地习俗不一样,总会有差异的。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敲门声,舒曼看了一眼大门,先扬声问道:“谁啊?” 听到是秦大娘的声音,舒曼回头看了眼卿云:“你是在这儿,还是回屋?” 没听到回复,见卿云一脸纠结,舒曼就径直去开了门,总不能来个人就要这孩子躲着吧? 至少她在的时候,他什么人都不用去躲只要他不想躲。 开了门,看到秦大娘身后紧跟着的人,舒曼心里一喜,她正要找人,这人就自己送上门了啊。 秦大娘是带着自己女儿过来的,昨儿个回去后和女儿说了申虎的情况,女儿就起了心思想来看看,恰好早上碰见孟柳一家出门,听孟柳说申虎已无碍,想着申虎心情应不会糟,她这才带着女儿过来了。 说来这么些年,一个村子,她这些日子来申虎家的次数都快抵上那么些年的次数了。 走得近了,这申虎也没以前看着那般可怕了,说不凶悍是假的,可人倒真没那些年混了。 和申虎解释了下,秦大娘带着女儿跨过门槛,才往前走了一步,她就看到了坐在正屋门槛里的卿云。 这申虎怎么不知晓让家里的男子避避呢? 昨儿个那是迫不得已,才刚想着她不混了,可看她做的这事! 秦大娘想着就先推着自家女儿背了身,她自己也侧了大半身子,她一把老骨头了见着那小郎君倒还能解释的通,可她女儿就不成了。 这申虎,怎么不知道点礼呢? 早说下,她就让女儿先回去了,这下多尴尬。 秦大娘女儿早听过自家娘说过申虎家的事,她在镇上医馆坐诊,知道的要比她娘更多些,也听别人说过申虎从那赶车的贩妇王六斤那夺了个人,不过传言都说那人不怎么样。 虽只是仓皇一瞥,秦大娘女儿的心还是狠狠跳了几下,即使没看清面容,单看那在眼光下熠熠生辉的雪白肤色,那小郎君就称得上佳人了。 也难怪申虎会去强抢了,秦大娘女儿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可惜了,那么一个翩翩佳公子,沦落到了申虎这样的混人手中。 心中虽感叹着,秦大娘女儿在自己娘推过来时就已经开始转身了,申虎是个什么人,在镇上的她再清楚不过了,有人敢惹吗?只有申虎自己找人找事,哪有人敢自己上去找? 因着心里想要秦大娘女儿来为那孩子看手,舒曼就把注意力全放到了秦大娘女儿身上,即使要这人看病,她也得先去考察下这人的人品。 见这人身子全转了过来,脸上的表情也没异样,舒曼就引着秦大娘两人进厢房。 看秦大娘女儿几乎是倒退着进厢房,舒曼心里暗暗点头的同时又有些担心,这人会不会太迂腐了?要是跟秦大娘当初那不给看病的架势一样,那她就该头疼了。 说来,穿到申虎身上,她似乎也被同化了,在见到这人之前,她竟然一直没想过秦大娘女儿会不会同意。 潜意识里全是武力决定一切……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进了厢房,舒曼正在暗暗反思自己的言行,忽然听到秦大娘说:“你今儿个可有哪里不舒服?老朽带小女儿来给你再诊断下,你昨儿可是断气了好一会,老朽学医不精,怕自己诊不出来,耽误了你。” 断气了? 什么意思? 舒曼满脸惊讶,她昨天不是昏过去了吗? 难道她不是昏过去了,是离魂了? 那她们没发现不对劲? 看到舒曼脸上的疑惑,秦大娘咳了两声,跟她详细说了一遍当时的情形。 舒曼听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疑问层出不穷。 她喝了三天酒把自己喝离魂了? 第七十二章 可怕? 她离魂后,原主的身体就没了呼吸跟脉搏,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确定原主已经死了? 她这次离魂是因为喝酒才出现的这种状况,那原主是不是也是因为喝酒喝多了? 她穿过来时原主就趴在酒桌上,附身的症状跟她这次醒过来的症状很像…… 原来她能清醒,要感谢那个少年啊。 不用秦大娘多说,舒曼就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形,倘若不是那少年拔掉银针,她说不定就真的挂了。 还好她跟少年坦白过…… 舒曼想想就觉得后怕,倘若她没有说,依着少年对原主的恨意,她现在应该已经躺进棺材里了。 她这边胡思乱想着,那边秦大娘已忍不住开口劝了,“申娘子,老朽多说一句,酒莫要再多喝了,身上带伤就该忌酒啊。” 舒曼听了心里泪两行,她也不想喝酒啊,可是有脱里在,她能怎么着? 跟脱里反着来,舒曼十分确定自己会被脱里打死的。 等秦大娘女儿给舒曼诊完脉也说无碍,起身要告辞时,舒曼留住了秦大娘女儿说自己今儿个擦了澡,需要再重新上药。 秦大娘想了想,虽有些不放心,可细想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只能先一个人回去了。 上药也是真的,舒曼给自己擦澡时对自己身上又多的淤青都不敢细细打量,隔着厚厚的棉衣看不到就罢了,看到后身上就疼了。 但,更重要的是要让这个年轻大夫给小少年看手,倘若方便的话,也看看腿。 她再怎么精心照顾,也比不上这孩子能自己照顾自己。 褪了衣服让秦大娘女儿帮着上了药膏又按摩了一会,舒曼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漫不经心地开问了。 “会不会治扭伤?接骨会吗?” 秦大娘女儿看了舒曼身上的伤就心惊肉跳,并非是伤多重,而是伤太多,新伤旧伤堆积起来,就像是每天都在添伤一般。 听到舒曼问话,她下意识以为舒曼在说她自己,就直接回答了:“都会,申娘子扭到哪里了吗?” 舒曼听秦大娘女儿回答得斩钉截铁,心里就多了份希望。 “在这里等着。” 丢下一句话,舒曼就先出了厢房,直奔门边找卿云。 卿云见到外人进来就浑身紧张,虽被引到了厢房,可他的紧张却一直驻留在心上不肯离去。 尤其是还能听到外人的声音,他更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了,但却更忍不住想听她们在说什么。 听到秦大娘说不让那人喝酒,想起那人身上刺鼻的酒味,卿云不由蹙了眉,这人明知自己身上有伤,可还是喝那么多,莫不是本来就跟那申虎一般嗜酒? 也没听到那人怎么回答秦大娘,那人是还打算喝? 卿云默默地把盖在身上的被子往一边拨了拨,一想到这人还要喝酒,他就觉得被子上的酒味更明显了。 这人能送他回去已是万幸,他哪还能去挑剔她喝不喝酒? 可,酒有什么好? 喝完一身难闻的酒味,还跟变了个人似的……这一次还差点就…… 他要相信一个酒鬼的话? 她,就不能,不喝吗? 听到后来,见到这人出了厢房冲自己走过来,卿云不自觉就开始咬唇了。 她是要那位大夫给自己看吗? 他……那位大夫…… 卿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他是同意了,可…… 舒曼在卿云面前站定,看到少年脸上厚重的犹疑之色,就没急着说那回事。 她蹲下身,先认真地跟少年道谢:“谢谢你救了我,两次。” 卿云见舒曼在自己身边蹲下,就更紧张了,他突然很抗拒见那位大夫,他不想再被人碰到自己,不想再见到女子…… 可心里又清楚,不看大夫,手就永远好不了,他就只能依靠别人。 听到舒曼跟自己说了什么,卿云震惊地看过去,她,在跟他道谢? 她一个女子,跟他一个男子道谢? 这世上多的是女子对不起男子,能说一句抱歉的就已是稀少,至于承认男子帮了自己,之于一个女子,就无异于承认自己无用。 即使知晓这人可能不知道这些,卿云却无法压制因为听到这句话而沸腾的心。 只是那么一句话,八个字,却在他脑中翻来覆去地回响,她认真的眼神更是让他忍不住脸上犯热。 卿云有些不自然地挡了脸偏过头去,有生以来第一次有女子跟他道谢,还是这么庄重地,直接就当着他的面。 即使卿云挡的快,可那惊鸿一瞥的绯红色还是让舒曼心里一滞,这孩子……面无表情就让人惊叹了,染上这害羞的颜色,更是让人无法自控地想窥得被挡去的风景。 还好她不是女尊世界的女人,舒曼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继续保持着真挚的笑容。 “相信我,我不会让她伤害你的,但凡她有一点不规矩,我就当面教训她。我也不会伤害你的,我向天发誓,我会偿还你的恩情,带你治好,送你去你想要去的地方。” 借着这个时机,舒曼郑重地跟眼前的少年保证。 最开始时,她只是出于同情及补偿,可听了孟柳跟秦大娘的话,她心里就多了感激,即使这少年还是面上不显,口中不说,可他确实相信她,也将她的话放在了心上。 她穿来这里,跟这里的所有人或事都毫无关系,唯独这个少年,是她唯一的牵绊,现在,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个少年愿意去关心她,他就值得她去为他着想。 该相信吗? 卿云不知道,却不自觉地从指缝中去看阳光中的女人,金色的光芒让这人的五官都开始模糊起来,只有那双眼睛越发明亮有神,在视野中越发清晰。 脑海中有个声音渐渐了响起来。 为何不去相信她呢? 她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不是吗? 他伸手去挽留,她就会留在这里,她的命,是他救的,还有比这更重的恩情让她去背叛她说过的话吗? 她是活了百年的孤魂也罢,是千年的精怪也罢,只要不是人,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第七十三章 能治? 见等到卿云点头,舒曼心中一颗大石落地,她恨不得跳起来大叫一声,可怕吓到这小少年,于是只能握拳挡住了自己的笑容。 “一会儿我可能会很凶,你别怕啊,我都是装的,但可能会真的动手,你捂着眼睛就好。” 参照秦大娘的表现及她所了解的这里的风俗,舒曼已做好了仗武欺人的打算。 她提前给卿云打预防针,免得待会凶神恶煞吓到他。 卿云听到舒曼说会动手,就不由紧紧攥住了被子,她,要做什么? 秦大娘女儿一头雾水地跟着舒曼出了厢房,看到舒曼迈步的方向,她才醒悟过来,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她停了脚,背过身去,连连摇头拒绝道:“申娘子,倘若是给您看,我们回厢房便好,若是,给其他人,恕我难以从命。” 果然,还是得用武力…… 舒曼也停住了脚,有些无奈,这样下去,她真的该成申虎了。 “要我动手请吗?” 舒曼转到秦大娘女儿面前,把拳头捏的劈啪作响,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人。 秦大娘女儿对上舒曼的眼,就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相比她娘,她对申虎的认识更多,她在镇上医馆那么些年,接的不少被打伤的都是出自这个申虎之手,一对上申虎的眼,她脑海中浮现的就是那一块块青紫发黑的伤痕。 “申娘子……您别难为我成吗?要是被我娘知道了,非教训我不成。” 秦大娘女儿避开舒曼的盯视,愁眉苦脸地冲她作揖道。 “你娘怎么会知道?你不说,我不说,会有人知道吗?” 舒曼往前踏了一步,逼得秦大娘女儿往后退了一步,见状,她就步步紧逼。 “快过年了,不能动弹多难受是吧?” “申娘子!” “您别难为我了,我、我真的不行……” 又往后退了几步,秦大娘女儿就想绕过舒曼,可又没胆子真跑,结果就是她往哪边移都被舒曼堵得严严实实。 厢房本就离正屋没多远,余光都能瞥到正屋的墙了,秦大娘女儿不敢再退了,她苦着脸试图劝说舒曼改变主意。 她就不该好奇,不跟着娘出来不就没这事了? 向前走不了,又不能往后退,秦大娘女儿索性就蹲到了地上,捂着头道:“您饶了我吧,真是不能啊。” 他不是没给男子看过诊,可那都是上了年龄的,这么年轻的男子她真没看过,她给看,那人家清誉可没了,谁负责? 这小郎君就更不能看了,她听她娘提过这小郎君的伤处,哪是她能看的? 这申虎,真是……怎么就粘上她了? 那小郎君也真可怜,被申虎逼着让一个外女看…… 申虎犯浑,她可不能跟着犯浑,可,她怎么脱身啊? “你不看是吗?” 舒曼心里叹了口气,她真不想动手的。 可没办法,有钱都不如有武力管用。 活动了下手,舒曼抓起了秦大娘女儿的后领子,一用力就将她从地上揪了起来。 “申、申娘子!!” 挣扎着也毫无还手之力的秦大娘女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拉直,对上那双锋利的眼,她连话都说不出了。 不到万不得已,舒曼不想去伤害无辜的人,所以她只是逼着这人跟自己对视,见过原主长相,舒曼很清楚原主的目光能有多凶狠,倘若这人敢跟她对视还不败阵,那她就只能动手了。 不近距离接触,秦大娘女儿就没法想象,这申虎只是瞪了眼,她就腿软了,她,该怎么办? 难不成带着伤躺床上过年? 要是真的带伤过年也就罢了,可申虎这个混人,你不如她意,又住的这么近,怕是一辈子都别想安生了。 唉,她能怎么办? 罢了罢了,从她留下来,就逃不掉了,她不去看,难不成再让这申虎去逼她老娘? 上次被申虎拉过来,她娘现在提起还心有余悸。 “我治我治!我治我治我治……唉……治。” 生怕舒曼拳头下来,秦大娘女儿妥协了,只是到底心里不愿,一连说了几句,像是对自己洗脑一般。 舒曼听到秦大娘女儿那一连声的“我治”,松了口气,就松开手绕开这人到了卿云身边。 寻了个站位能挡住秦大娘女儿看过来的视线,舒曼给了卿云一个安抚的笑容。 秦大娘女儿摇头连叹几声,无可奈何地提着药箱过来了。 “等等!你先走开点,背过身去!” 没等秦大娘女儿过来,舒曼觉得在门边太挤了,就喝令秦大娘女儿转过身去。 “她要是敢转身,你就喊我啊。” 舒曼对着卿云丢下一句,就匆匆跑进了里屋,她得去找个什么东西给小少年,光靠她挡太碍事了。 扯了一块布出来,舒曼交给卿云后,又把卿云连着椅子一块抱出了门槛,这才让人转身。 卿云看舒曼将自己的手扶出被子后,才拿了那块舒曼特意取来的布挡了脸。 察觉到另一个人的手伸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躲,正在这时,脑后忽然多了一只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 卿云愣了下,不知为何没避开,注意力也全被头上那只手给引走了。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透过布的间隙看到这人脸上那温柔的神情,他就失了神。 “能治,只是小郎君要遭些罪了。” 秦大娘女儿检查了一番,下了决断。 才听到耳中,笑意就跃到了脸上,舒曼带着笑看向卿云,她还以为这孩子手臂不能治。 卿云接收到舒曼的笑容,才后知后觉那大夫说了什么,他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左臂,他的手,能治好? 巨大的喜悦一下子将他淹没了,卿云不知自己该作何表情,他的手能治好了! “忍忍疼就过去了啊。” 舒曼到底还记得另一句,弯了腰用哄小孩的语气轻声对卿云说道。 卿云完全没听清舒曼在说什么,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手,恨不得立刻就能好起来。 舒曼看出了卿云眼中的急切,她直起身对秦大娘女儿说道:“麻烦你了。” 秦大娘女儿连忙摇头说不敢,心里全是怜惜,这申虎,将人折磨成这样,又作出这副心疼的样子要她医,真知道怜惜的话,何必如此折磨人? 第七十四章 说谎? 难怪别人都道她是个混人! 可怜这个小郎君,受伤遭一次罪,医治又要再遭次罪,谁知治好后还会不会再遭罪。 唉,难怪人都道,蓝颜多薄命,这小郎君遇上申虎,这命啊。 摸骨,来回屈伸,直至最后咔嚓一声骨头复位,等秦大娘女儿拿夹板给卿云固定上,卿云已是满头冷汗,嘴唇上的伤口又被咬得破裂开来,看的舒曼眉头皱成一团解也解不开。 听完秦大娘女儿的交代,舒曼回头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卿云,咬牙问道:“你再看看他的腿吧?” 卿云听到这句后顿时面如白纸,脸上现出的挣扎让舒曼很是不忍,可她知道他也是想要腿好的,只是还是顾忌被女子看而已。 舒曼用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卿云,当着外人,她不便说,她本是想循序渐进的,可治了手就要近三个月才能好,这孩子的腿更严重,这一次不看,再逮到大夫就没那么容易了,毕竟是在过年期间。 卿云眼中全是舒曼复杂的神色,他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悄然闭上眼,艰难地点了头。 舒曼劝说完卿云,就把目光转向了秦大娘女儿。 秦大娘女儿早听到了申虎的话,只是不便看那位小郎君的反应。 等到申虎到了她面前,她重重吐了口气,先是冲卿云作了个揖,道了声冒犯,才跟着申虎到了卿云近前。 冒犯已是冒犯了,至少替这位小郎君看好吧?她也就能治病了。 手下的小腿是僵硬的,舒曼的心是紧绷的,她既担心这少年中途接受不了,又怕这腿看不好。 不过瞬息,秦大娘女儿就转了身,舒曼没有错过秦大娘女儿脸上的痛惜,她心里咯噔了一声,挡在了卿云与秦大娘女儿之间,弯腰先帮卿云将裤腿放下来盖好被子,然后扯着秦大娘女儿去了一边。 听到秦大娘女儿说没治的时候,舒曼的心沉了下去,她眼疾手快地按住了秦大娘女儿下意识的摇头动作,强挤出一丝笑:“好的,那你开药吧,慢慢恢复就慢慢恢复,多久都没关系。” 秦大娘女儿愕然地看了舒曼一眼,随即反应过来,忙不停地点头。 送走秦大娘女儿,交代了一会去取药后,舒曼插上门,慢腾腾地转过身,收敛了心里的思绪,换上轻松的表情,快步走回了卿云身边。 “大夫说了,腿也能治,只是好的要慢一些,伤筋动骨一百天,就得慢慢将养着,急不得……” 舒曼轻声说道。 卿云将遮挡的布拿了下来,见舒曼还是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他心里叹了口气,微微点了下头。 见舒曼脸上立时柔和下来,卿云低头垂眸,掩去自己眼中的情绪。 “折腾了这么久,你去歇会吧?” 等到了少年的点头,舒曼稍稍松了口气,方才这孩子拿布当着脸,秦大娘女儿又是蹲着的,她一看表情不对就去挡人了,他应该看不到秦大娘女儿的表情。 这个治不好,不代表没人治得好,何必让这孩子知道后绝望呢? 收拾了晒得暖烘烘的被褥铺好炕,比之前都要小心万分地将人挪到了炕上,等到卿云躺好,舒曼已累得满头大汗,她下了炕,伸手抹了抹额头,放下手,见卿云正盯着她看。 舒曼有些不知所措地又抹了把脸,看手上没多东西,暗道自己心虚,说了谎话就怕人看自己。 “我就在外面收拾。” 压下心虚,舒曼轻声交代了句,抱起她自己盖的被子,就快步出了正屋。 将自己的被褥搭在晾衣绳上,舒曼做了几个深呼吸,被那孩子盯着,她就满心不自在,就算是善意谎言,终归还是谎言。 她这人就是这样,能劝说的了自己,说谎都能不带眨眼的,连自己都说不通,说谎就漏洞百出,不过那孩子还小,应该也看不出来。 闲着无事,舒曼找了块布包着头,又提了扫帚开始在院里扫尘。 没等她把院子收拾好,就听到了隔壁的动静,舒曼放下扫帚听了一会,只能听到孟柳家小孩兴奋的声音,像只欢快的雀儿一般叽叽喳喳个不停。 原打算等会去隔壁托人来照看一下家里的小郎君,她自己去趟秦大娘家,谁知没过一会,就听到了敲门声。 舒曼解了头巾,拍打拍打身上落的灰尘,一开门,就见孟柳背了小半袋子不知道什么东西站在门外。 “申大姐,这是我家亲戚给的甜薯,不是什么好东西,拿来给您家里小郎君当个零嘴。” 见舒曼开了门,孟柳家夫郎放下袋子,恭声说道。 “进来吧。” 舒曼给孟柳让了个位,别管东西贵贱,这份心意就难能可贵。 正好人来了,把这晒好的被褥单子跟旧棉花自己捎回去就成。 “申大姐,东西我就放地上了,没事小妹就回去了。” 孟柳把甜薯一个个码好放地上,然后把袋子卷了起来塞到腋下夹住,直起身就要跟舒曼告别。 “等等,这被子跟褥子都洗不干净了,你拿去吧。” 舒曼叫住孟柳,指了指晾衣绳上挂着的被单,又轻手轻脚去屋里把拆下来的棉花兜在一起抱了出来。 “申大姐……这,这棉花还好着呢……使不得啊,使不得……” 孟柳瞄了一眼舒曼手里露出来的棉花,赶忙就要摆手,才抬了胳膊,麻袋就掉了,她又慌里慌张地弯腰去捡。 拣了麻袋拿手里,孟柳连连摇头拒绝,原想着要是旧的不成样子的,她拿回去也行,可这分明就是半新的,这怎么能要? “不要就扔了。” 舒曼见孟柳嘴上虽拒绝,眼睛却贪恋地看了她手中好几眼,就知她还是想要,就作势要扔。 “啊?这、这,这申大姐,这还是半新的呢?扔了多可惜……” 孟柳一听舒曼要扔,顿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要,我要,多谢申大姐。” 目光在舒曼手中又溜了一圈,孟柳咬牙喊了出来。 舒曼心里摇头,手往前伸准备递给孟柳,却见孟柳脸上焦急,却不伸手来接。 “申大姐,这、小妹这身上,手上都脏着呢,您看要不我回去弄干净了再过来?” 听到孟柳这么说,舒曼直接去晾衣绳那收了被褥单,“走吧,我给你拿过去。” 第七十五章 为何? 在孟柳的千恩万谢中,舒曼抱着被褥进了孟柳家,又得到了双重千恩万谢。 一听舒曼说想让他去隔壁照看一下,孟柳夫郎立时擦了擦手就要过去。 估摸着用不了多久便能回来,舒曼也没再回家里,见孟柳夫郎带着她家小子进了自家门就直接去秦大娘家里了。 一见是申虎来了,秦大娘女儿立时进了屋里取好包起的药提了出来。 “申娘子,我跟我娘说是您要用,您可别说漏嘴了。” 递药时秦大娘女儿压低声音嘱咐道,还好申虎身上伤多,她娘虽嘀咕了两句没见申虎哪扭着,想着可能是提前备些药,就没追问下去。 舒曼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问了问药钱多少,从袖袋里摸出碎银子给了。 她特意多给了些,毕竟还得人来治呢。 回了家,孟柳夫郎告辞回去,他家小子却赖在里屋不肯走,舒曼见状就让孟柳夫郎先回去。 孟柳夫郎满面忧色离开了,他真想不通家里小子怎么就突然那么不听话,刚才非要缠着他去申虎大姐家,见了那小郎君自说自话也说的停不住嘴,这会非要赖在申虎大姐家跟那小郎君说话。 说不准是看那小郎君好看,小小年纪就知道美丑了,爱看那长得好看的。 可这孩子又不懂事,万一哪里冒犯了…… 进了家门跟孟柳一说,孟柳只道他多心,只要申虎大姐没吭气那就没事了。 孟柳夫郎只能加速收拾东西,赶紧把饭坐上,一会好去隔壁把那臭小子接回来。 舒曼也没进里屋,她继续在院里收拾,直到孟柳夫郎做好了晚饭,她才进了正屋。 等到用过晚饭,孟柳一家告辞后,舒曼先自己洗漱了,才端了热水进了里屋。 过了这么一会,她还是觉得没法面对小少年,即使心里一再告诉自己不说实话是为了他好,可说谎就是说谎了,本质是没法改变的。 不面对是不可能的,舒曼小心翼翼地替卿云卷好袖子,准备帮他擦脸。 “大夫交代了你尽量不动……冒犯了……” 舒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少年明白自己的意思。 方才吃饭时她想起了这茬,可那时孟柳夫郎已经在里面,也没叫她进去,她想起来时就听到里屋碗勺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了。 虽是已经做了决定,舒曼拧了帕子,往卿云脸上伸时,还是放慢了动作,唯恐少年不愿意她这样自作主张。 一直到接触到少年的脸,也没见少年别过头,相反,少年闭上了眼睛,微微扬起了头。 舒曼手下的动作放得更轻了,修养了几天,少年脸上的伤已淡的不少了,所幸都是瘀痕,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疤印。 小心不碰疼少年,又要避免自己的手直接接触到少年的皮肤,即使是巴掌大的小脸,也擦得格外慢。 等到擦手时,舒曼的腰已经僵的难受了,她拉了个木墩子坐下,捏着香皂在卿云手上转了一圈,又隔着帕子轻轻地帮着擦拭。 察觉到自己手上传来的温柔的触感,卿云不由睁开了眼,入目便是舒曼专注的侧脸。 这人,为何对他这么好呢? 他的手如今真算不上好看,脸更别提了,被帕子沾上就疼得厉害,参考自己身上的瘀痕,他都可以想象出自己如今的模样,可,这人,对着他的脸和手,就像对着易碎的琉璃玉器,那般小心翼翼,又那般珍而重之。 即使没看到那大夫的表情,可看这人,他也知道自己的腿治不了了,根本就不是这人说的慢慢将养着就能养好。 真奇怪,从她说她不是申虎也就几天而已,可他居然分得清她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在她送走大夫回来,他看到她的脸那一刻,他脑中就清晰浮现了这个念头。 看着她眼底掩不去的担忧,脸上僵硬的笑容,他装作没看出一般点了头。 她待他越发小心细致,其实大可不必。 若是真看不开,在腿受伤之时他就该心如死灰了,他既选择活着,就已是接受这般的结果。 同意让那大夫看,只不过是他无法放弃那一丝期盼,也无法拒绝她眼中的请求。 结果如何,他早有准备,即使心能静的不起波澜,却还是因她,心底翻腾得厉害。 卿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着这个人,他就不能平静下来。 这人一个下午都在避着他,卿云断断续续睡了又醒,却始终不曾见她出现在里屋。 心怀善意对他说了谎,这人尚且是这般表现,倘若她真的对他有恶意…… 这让他更确信她讲的不是真的,也更相信这人会送他离开。 擦好一只手,舒曼扭头换帕子,就又看到了卿云对着她发呆。 舒曼下意识又想去摸脸,但好歹还记着自己手里拿着帕子,伸到一半就赶紧缩了回去。 她这一动,卿云也回过神来,匆匆别过脸,耳朵悄然泛红。 瞅到那渐渐由粉及红的耳朵,舒曼控制不住地低下了头,一低头她心里就暗骂自己没出息,对着一个孩子害羞什么。 还好这原主的脸皮够厚,她并没觉察到脸上发烫,不然她怎么面对这孩子。 仗着有厚脸皮挡着看不出什么异样,舒曼又抬起头,照葫芦画瓢给卿云擦好了另一只手。 刷牙她就没法代做了,她没那么灵活的手。 伺候着卿云刷了牙,舒曼出去换了热水端进来,依旧小心万分地将人扶到炕边泡脚。 一边给少年洗,一边找着话题聊,免得两人都尴尬,舒曼说着说着就想到了她原本说要去王六斤那的。 想到了这里,舒曼就有些为难了,本来还有个顺子可以使唤,偏偏她上次放了狠话,她再找上门就不合适了。 卿云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人说着说着就忽然失声了,她不抬头,他也看不到她表情。 无措地看着她端了盆出去又一脸心事地走进来,方才的温柔小意似乎都只是他的错觉一般,卿云转头看向墙上自己的影子。 第七十六章 真的? 等舒曼想出来了怎么合理找到王六斤的方法,再去看卿云时,只见卿云神情恍惚地盯着他自己的影子,她的心猛地一咯噔。 是不是因为他还是接受不了? 设身处地想一想,舒曼也觉得自己接受不了,何况这还是个古代的孩子。 舒曼缓缓地在炕边坐下,她觉得自己得先给这孩子解释一下:“那个,你……别把我当女的……我其实跟你们这里的男子没什么区别……你把我当哥哥看就成……” 她能这么细心周到地照顾一个异性,还毫不避讳一些隐私事,一来是情势所逼,二来这还是个孩子,还是个乖巧懂事让她同情心无法控制地泛滥着的孩子。 最重要的一点,这孩子是女尊的男子,又生的这般的好相貌,性格也好,内心也强大,虽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可遇到这般事情并未歇斯底里,也并未疯疯癫癫,之于她就像是去照顾一个颜好性格好的小妹妹一般,打心底里她就觉得亲近。 卿云听到了舒曼说的话,先是觉得好笑,这世上竟有女子会说这样的话? 拿她当哥哥? 她跟男子可区别大了,一个女子至于这样诋毁自己吗? 可等他侧头看到舒曼眼中的认真,他的表情就转为了不可置信,她在跟他说真的? 卿云万分确定舒曼在说真话,即使他反复审视那张脸上的表情,他也看不出她表情有何破绽。 倘若她说的是真的,她又说过自己是女的…… 一道灵光突然在卿云脑中闪过,难不成她是…… 倘若她原本就是宫廷中服侍贵人的女子,那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会画画,受过礼仪教导,又擅长照顾男子,还毫不避讳跟男子相处,只有这种女子,才会跟男子无甚区别。 那她不对他说那么多,是因为习惯使然吧? 宫廷中出来的多是守口如瓶的。 伺候人也是她们惯常做的,是不是因为如此,他才没那么排斥她的接触? 可她到底还是个女子身,他要拿她当哥哥吗? 想到了这里,卿云看着舒曼的目光就多了异样,怕被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他微微点了头就低下了头。 跟这个少年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舒曼也知道这孩子如果接受她说的话,通常就会点下头,这下见这孩子点了头,舒曼自觉解决了问题,心头轻松了许多。 “明儿个我去趟镇上,我问了孟柳,她们家明天都在家,还托她们照看,你尽量别动,好好养伤。” 将这一茬揭过去,舒曼跟卿云汇报一下她明日的安排,又小心地扶了卿云先安置下来才站起身去吹了烛台。 还没睡着,舒曼就听到了身边传来一道极轻的声音:“明儿个,会回来吗?”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舒曼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她勉强压制住翻涌出来的复杂情绪,想要扭头,扭到一半就顿住了。 “回来,不出事的话就早点回来。”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一句话,舒曼意犹未尽地闭了嘴,室内就又安静的只剩下柴火烧的劈啪作响声。 翌日舒曼起了个大早,和她起来时就睁开眼的卿云说了声,又去隔壁孟柳那交代了下,就两手空空地去镇上了。 许是要买年货,路上的赶集人可真不少,拖家带口的走在路上,喜悦兴奋融入空气中无处不在。 一个人夹在成群结伴的行人中,舒曼不自觉就开始想家了,一想就不可收拾。 她本是抬头昂胸大步往前迈,可往前看是一家人手挽手的背影,往后听是一家人热闹沸腾的讨论声,就她这里孤单影只,静无声息,这种强烈的对比让她脚都迈不开,头也抬不起。 好不容易熬到了镇上,挤挤攘攘,摩肩擦踵,她一个人也显不出来孤单了,舒曼这心里才好受了些。 饶是她人高马壮,在人群中也没那么容易挤出去,颇是废了一些时间才挤到她想去的地方。 舒曼抹了抹额头热出的汗,目光在那一排驴车边搜寻着。 还没等她找到人,杨絮就已看到了她,立马就跑了过来:“申大姐!” 舒曼看到杨絮就松了口气,她就是来找这杨絮的。 “车闲着吗?” 舒曼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问道。 杨絮没有犹豫就点了头:“闲着呢,您什么时候用我都成。” 这时旁边有人赶了驴车过来,恰好听到,就插嘴了:“申姐,她杨絮的车已经被订了,您雇我吧?我是真闲着呢。” 舒曼是真的需要杨絮,不仅仅是雇他车。 听了插嘴那人的话,就转向杨絮:“定你车的人你转给她,你跟我走。” 杨絮还没开口,那人听到就先应了下来:“申姐既然说了,小妹哪能不听,吃点亏就吃点亏,哎,杨絮,你这价可得提提了,本来这是看在你家艰难姐妹几个照顾你的,可现今你难关也过了,这价就得跟姐几个一样了。” 杨絮听了忙点头道谢,去跟人交代了下,这才转身赶了驴车过来。 “申姐,去哪?” “哪条路人少些,你先带我去趟王六斤家。” 舒曼坐上驴车,看着乌泱泱的人群就不由锁了眉,这赶着车好走吗? 唉,慢点就慢点吧,这驴车也没法舍掉。 她昨儿个突然想起这杨絮说过她家离王六斤家近,这样就不用去找顺子了,也更不用担心遇到其他人了。 过了这段摆满了摊位的街道,杨絮就带着舒曼绕到了人少的巷子里,其实往她家去的方向人只会越来越少。 坐在驴车上,舒曼一路看过去,只觉得越走越偏,房屋也越来越破,若不是有她现在的身板,她真怀疑这杨絮是要坑她。 到了王六斤家,舒曼看到房子,心里就一个念头,这是住人的地方? 外墙裂着几个能容人挤进去的大缝,墙上的枯草那么厚的积雪都挡不住,大门只剩一扇门还摇摇欲坠,站在门边就能窥到院子里。 院子里的枯草就更是醒目了,房顶,地上全是,尤其是地上的枯草多是半人多高的,枝干粗壮,积雪也没能压弯。 第七十七章 有恃无恐? “六子!” 杨絮走在前面,穿过一排排枯草去敲正屋的门。 舒曼勉强从这一院萧瑟中收回震惊,收敛情绪做好见王六斤的准备。 杨絮连喊了几声,一声比一声响,也没听到屋里有回应。 直到杨絮把门拍的哐当直响,里面才传来人声,还是骂声。 “六子,申大姐找你呢,你快起来开门。” 杨絮提高声音喊道,然而屋里的骂声却没停止过。 舒曼站在门外听了好一会杨絮跟里屋人鸡同鸭讲的对喊,终于没了耐性,她清了清嗓子,吼了一声:“王六斤,出来!” 如同平地炸雷声的吼声响过后,世界都寂静了。 没一会就听到了里屋传来的慌乱的脚步声,杨絮喊了那么久也没动静的门豁然大敞。 即使已隔了小半月,即使她没能看到过这王六斤的面孔,可在看到王六斤时,舒曼脑海中还是清楚浮现了她穿来那一夜看到的身形,并和眼前的人完全重合起来。 那种恐惧跟无能为力就像是刻在她骨子里了一般,舒曼不自觉已把拳头攥得劈啪作响。 她尚且如此,家中的那个小少年呢? 一想到这王六斤曾对那小少年做过的事,舒曼的眼前都是扭曲的,即便人不是这王六斤陷害的,可终归是被她带回来的。 “申、申……申姐……” 王六斤一见舒曼脸上全是戾气,听着舒曼手指发出的脆响,顿时整个人缩得更厉害了,求生的本能让她不自觉喃喃出声,可想要说出口的求饶完全被眼前人的气势汹汹堵在了喉头没法出来。 这么个人、这么个人! 凭什么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少年! 看到王六斤的这一刻,舒曼心中的怒火窜到了高峰,这王六斤,单是没见到人听到那一堆辱爹骂娘的叫喊就已让她心生厌恶,待见了人,长相就不说了,可她那神态体态,只能用猥琐形容。 “你先出去等会,看好门,别让人进来。” 舒曼强压住怒火,先支走了杨絮。 一看杨絮走了,王六斤就差蹲地上了,她想动,可被舒曼紧紧盯着,她就只剩下颤抖了。 还有重要的事要问,忍着,忍着,先忍着,舒曼一个劲地安抚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脚。 “说!谁给你的胆乱说的?” 舒曼还是没能忍住,一掌将王六斤推到了一边,她自己也进了屋。 她这一推还是控制了力度,可那王六斤就滚到了地上叽里呱啦地叫着打滚着,好像她正在对她拳脚相加一般。 一看王六斤这表现,舒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真如她所愿给了她几脚。 真挨了几脚,这王六斤倒安静下来了,披头散发滚了一身土就趴在地上干嚎起来。 “闭嘴!给我爬起来!蹲着!抬头!看着我!” 舒曼被王六斤聒噪得怒火都要喷出来了,她也不压嗓门了,直接吼了出来。 被她吼着,王六斤六神无主地就照着她吼的话爬起来蹲好,又抬头,在看向舒曼时才猛地回了神迅速把头埋到了胸前。 “说吧。” 舒曼拉了个破板凳大刀阔斧坐在王六斤身前,淡淡问道。 “说甚……啊啊啊,小的知道了,知道了,我说!不,不是,申姐,我哪来的胆敢乱说!这都是那位贵人吩咐的!” 王六斤被舒曼吓得脑子乱了套,懵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赶忙抬了点头给自己辩解道。 “那位贵人?” 舒曼听得心里一紧,声音越发低沉地逼问道。 “是啊是啊,那位贵人让人来交代说要把这小郎君的事传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还说传出去也没事,她会保我们无事,小的就是听了这个才敢传出去的,大姐您想啊……那位贵人一出手就是黄金珠宝银票,随便拿出一样还不能填了那县官的嘴?那贵人说了事成后再厚赏我们,这,也没到手,我也就没对大姐你说,免得大姐还劳心劳力,大姐放心,一旦得了赏,一定让大姐先挑……” “她说能保命你就信啊?谁给你传的话?走,找她去!” 舒曼佯怒道,站了起来,话都传出去了,不管来什么招她都只能接着,可那位贵人要做什么,她还是不知道,只有见见那位传话人,再设法套套话。 “大姐、大姐,这,这,哪儿不对吗?” 王六斤看舒曼生气了,也慌了,站起身搓着手闹不明白怎么回事。 “我问你,那小、爷们是什么身份?” 舒曼硬挤出从钱顺子那学到的词,心里对家里的小少年说了声抱歉,事急从权啊。 “呃,一个大官家的公子哥……”,王六斤挠了挠头,还是一头雾水。 “前面带路去,你还知道啊?县官大还是那大官大?” 舒曼无语了下,出了王六斤家大门,交代了杨絮在这里等着就拖着王六斤走了,走过一段距离才开口道。 “那,肯定是那位大官大啊。” 王六斤不假思索地回答。 舒曼彻底无语了,然后呢?这王六斤都不会自己往下想吗?官高一级压死人啊,这是拿钱就能解决的事吗? “噢……大姐,我明白了,您说的是,可您想啊,这强龙不压地头蛇,就是皇帝来了咱这又能怎样?县官还不如现管呢,她一个大官就算来了这里,说话算数的,管用的,不还是我们县官大人?” 王六斤看出了舒曼脸上的无语,她挠头想了好一会才明白舒曼什么意思,忙跟舒曼解释道。 “……再说了,大姐,您看,这人都被您要了,您就是那大官的这个,她能拿您怎样?除非她不想要她的儿子,否则她捏着鼻子也得认下,她要不认儿子,那这事就跟她没关系了,是吧?我后来想了啊,您看,这事传出去好处多着呢,要是能传到那大官耳中,您说您一辈子荣华富贵是不是都有了?还有,您看……” 舒曼听了,沉重的无言以对,心里满满的都是对这里的厌恶,正是这里男女不平等,所以像王六斤这样的人才会有恃无恐。 第七十八章 打草惊蛇? 好一会儿,舒曼才压制住自己心里翻涌的难过,打断喋喋不休的王六斤。 “得了吧,你怎么不想想你我是什么身份?你觉得被那大官知晓了,她还会留下你这条命提醒她丢了多大面子?你给县官再多钱能有大官给的多吗?” “啊……这……” 王六斤张着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被舒曼这么一说,她也醒悟过来,顿时懊恼得捶胸顿足。 “大姐!大姐!这该如何是好,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出去了啊,这可怎么办呢?我还不想死啊,大姐……大姐,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王六斤慌得扑通一声就给舒曼跪下了,抱着舒曼的脚就哭嚎起来。 舒曼踢开抱着她的脚不松手的王六斤,看王六斤又要巴过来,她只能伸脚挡住。 “慌什么!你又不是主使,我们先想办法摸清那传话人身份,把这事都推到那贵人身上,就是找不到那贵人,可有那个传话人在,你还用得着掉脑袋?” 舒曼忍住恶心,微微弯了腰,循循善诱道。 “是是是,大姐,还是您高明,这、那小郎君又不是我毁的他,那腿那胳膊我见到人时就已经成那样子了,我顶多就是受人所托把人运到这里罢了,我又没动过他,有什么罪呢?” 王六斤猛拍了下自己脑袋,拿着袖子往脸上胡乱一抹,爬了起来,絮絮叨叨地说。 “大姐,走,我带您去找那小爷们,他娘的,居然想害老娘,要不是大姐您聪明,咱俩脑袋都搁刀上了还不知晓,他娘的,决不能轻饶了那小爷们!” 王六斤一脸愤慨地说,转身就大踏步地走。 舒曼快步跟上,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王六斤这话是什么意思?给这王六斤传话的是一个男子? 为何那位贵人会选一位男子? 王六斤将舒曼带到了一家客栈,和店里掌柜说了声,就领着舒曼去了上房。 敲了门后,开门的是名女子,见了王六斤便是一脸不耐,及至看到了王六斤身边的申虎,脸上才换成了严肃。 被开门的女子引着进了房间,舒曼跟王六斤在桌边坐下,看那女子探出头四下看了看然后关了门。 不待那女子转身,王六斤一拍桌子,站起就往屏风后走去。 走到一半就被那女子拦住了,王六斤一边跟那女子推攘着,一边冲屏风后叫喊着:“你这小爷们好毒的心思,居然敢害老娘!你给老娘出来!” 舒曼顿时满头黑线,这王六斤,她就不该高估她的智商,她不是说好了要先引诱那传话人说出那贵人身份吗? 原以为这王六斤能有些自知之明,谁知她这般沉不住气,一上来就嚷嚷个不停。 这般打草惊蛇,还能探出什么来? “谁要害你了?嘴巴给小爷我放干净点!” 舒曼正懊悔着没手把手教王六斤说话,就听到屏风里传来带着怒气的呵斥声。 下一瞬,一个身着天青色镶毛领棉衣的男子就抱着手炉从屏风后转了出来,眉目如画,身量高挑,颇有风姿。 只是眉头倒竖,眼中又满是鄙夷,这神态无形之中就让这男子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舒曼打量着,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她总觉得这男子不知道哪里看起来有些熟悉。 长得像现代的哪位明星? 好像也不是,究竟是像谁呢? 舒曼的目光一点点地在那男子脸上游移着,心里拼命地回想着。 正在这时,那男子也注意到了舒曼的目光,顿时一撇嘴,侧了身,脸猛地扭到了另一边。 这男子一侧身再低头,舒曼忽然就想出来这人像谁了,像家里的那小少年,正脸有几分像,侧脸就像了七八分。 这会不会有什么联系?那位“贵人”挑选出来的传话人为何偏偏与家里的小少年相像? “你!就是你想害我!还说什么拿钱就能填平,你他娘的能有多少钱,能比那大官有钱吗?老娘差点就被你骗过去了!今儿个你要是不给老娘个说法,老娘就拉着你去自首去,看看谁才是要倒霉的那个!……呜呜……你松手!” 王六斤不管不顾地吆喝着,还没说完,就被对面的女子捂住了嘴。 见王六斤被完全制住,舒曼又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那男子才转了身,面对王六斤,挑了下眉冷笑道:“说啊,你继续说,把官兵都叫过来,不是要看谁更倒霉啊,我如你所愿。” 说完这句,男子轻蔑地笑了下,冲压住王六斤的女子一扬下巴,那女子吹了声哨。 哨声未落,屋门外就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门应声而开,三个健壮女子依次进了屋内。 “给脸不要脸是吧?那么想说的话,小爷今儿个就赏你个痛快,让你说个够,把一辈子的话都今儿个说完如何?” 男子扬了笑容,空出一只手,冲那三个健壮女子招了下手,其中一个就拿出匕首向王六斤走去。 同时另外两个就上前制住王六斤的手脚,原本压住王六斤的那名女子就硬掰开了王六斤的嘴。 舒曼惊疑不定地看着,不知那男子到底是真的要割了王六斤舌头还是只是在恐吓。 眼见那女子的匕首已伸到了王六斤嘴边,而压制住王六斤的人根本没有松手让王六斤求饶的打算,舒曼这才确定,她们是要来真的。 “住手!” 舒曼冲过去,一把抢过匕首,同时将那女子甩到了一边。 她这一动,引得另外压制王六斤手脚的女人,连同被她甩到一边的女人三个合起来围攻她。 既是在室内,空间就受限制,即使这三个都是练家子,还有一个拿了匕首,也比不过脱里一人,被脱里磨炼,舒曼实战能力飞升,再加上原主的力气,她自己手里的匕首,缠斗了一会,舒曼就渐占上风。 “好了!” 正在这时,那男子忽然开口了,他一开口,与舒曼缠斗的三个女子都退到了一边。 “放了她。” 见舒曼也没再攻击,那男子冲还压住王六斤的女子吩咐道。 第七十九章 笑里藏刀? 那女子才一松手,王六斤就连滚带爬地到了舒曼身后,紧紧抱住了舒曼的脚。 “看在申虎大姐的份上,今儿个就饶了你。” 那男子轻笑了声,脸上是笑,声音里却全是冰。 “申大姐,请坐,容弦郎解释。” 那男子一扬手,四个女子都站在了他身后,他施施然在桌边坐下,又伸手让了对面的位置请舒曼坐。 舒曼踢开抱着她的脚痛哭流涕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的王六斤,大步走了过去在桌边坐下。 王六斤被舒曼甩开,往前爬了一下,看到弦郎投过来的笑容,顿时住了脚,蹭蹭往后退到了门边挨着门蜷成了一团。 看着对面自称弦郎的男子脸上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舒曼心中全是寒意。 这位弦郎是她穿来这女尊世界见到的第一个对着女子自然大方,不,应说是心狠手辣的男子。 一个传话人就已如此,可想他背后的“贵人”…… 见到这位弦郎,舒曼才真正认识到设计家中小少年落到这般境遇的“贵人”有多狠心。 她能应付得来这样的人吗?跟这种能草菅人命,不惜一切代价达到目的的人对上,她有胜算吗? “去取我的匣子过来。” 弦郎见舒曼坐下,就淡淡吩咐道。 等身后的女子取来了一个手掌长短的木匣子,弦郎将匣子打开,然后朝着舒曼推了过去。 “请申大姐笑纳,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舒曼在推到她面前的匣子里扫了一眼就被里面的珠光宝色晃了眼,她借着翻看珠宝的姿势躲过弦郎抛过来的媚眼。 经历了刚才那一幕,她怕自己对上这笑里藏刀的弦郎露了怯坏事,就装出一副对匣子里珠宝爱不释手的模样。 摩挲了一会匣子里的珠宝,舒曼才开了口,眼睛还停留在珠宝上,一副舍不得移开眼的模样。 “说吧,你怎么保我平安无事?怎么着才算事成?得多久?” 弦郎见舒曼的目光扎到了匣子里就出不来了,心下暗想果然这人就是爱财如命,瞧她刚才看自己那入迷样,可有了这匣子珠宝就完全顾不上看他了,难怪主子交代了对着申虎就得拿钱砸。 “申姐,弦郎说保您平安也是托大,您有这般武力,满天下能奈何得了您的能有几个?是不?有这么多钱在,您去哪不能享受?便是您不愿离开故土,弦郎也早已为您备好了,我家主人掌握的有这县官的把柄,您再一口咬死了他不是尚书公子,谁也不能奈何得了您,是不?再者这是丑闻,那尚书大人哪有脸面真闹出来,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至于事成,您何必着急,拖得越久,您得的银钱只会更多,您还嫌钱多烫手不成?” 这弦郎说了这么半天,可还是没多透露多少,尤其关于那位“贵人”的消息,舒曼思忖了下,就放弃了从这弦郎嘴里套消息的打算。 她本来就不是多有心计的人,至少跟这弦郎比她就差远了,能把她辛苦想出来的打探回绝的婉转且彻底,舒曼自问也达不到。 言多必失,万一被看出她对家里小少年多有照顾再横生波折就不妙了。 提了匣子领着手脚虚软的王六斤出了客栈,舒曼心里一片沉重。 那位贵人像是已经开始喷烟的火山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离客栈远了,王六斤就在舒曼身后开始哭嚎,说自己怎么怎么倒霉,引得过路人都掩嘴讨论。 舒曼想着心事,不自觉就屏蔽了身后王六斤的声音,直到到了王六斤家,都坐上了杨絮的驴车,她才发现哭的一脸黑道道的王六斤。 眼见舒曼就要带着那一匣子珠宝离开,王六斤就冲着舒曼跪了下去:“大姐啊,您顾顾妹子吧,这该过年了,妹子身上一枚钱也没,这可怎么过啊?” “得了吧,你糊弄谁呢?昨儿个你哪来的钱买酒吃肉?申姐,别听她的,她有钱着呢,昨儿个老吴爷那都传出来了,她王六斤在他家花钱定了过年的酒肉。” 杨絮制住要从袖子里摸钱的舒曼,冲着王六斤喝道。 被杨絮这么直接一揭穿,再见舒曼脸冷了下来,王六斤暗骂杨絮多管闲事,却赶紧给舒曼解释:“申姐,我说的是真的,你看这一定,我就啥也没了啊。” 舒曼回了王六斤一个字:“滚”。 原主认识的这都是什么人啊? 钱顺子见风使舵,欺软怕硬,这王六斤胡搅蛮缠,猥琐怕事,没一个好东西! 即使心里压着事,舒曼还是打起精神带着杨絮在街上采购了一番,临到正午,舒曼说要带这杨絮下馆子。 杨絮应了跟舒曼一起吃饭,只是一个劲地邀请舒曼去她家吃去。 也不过见了两三次面,这杨絮就不怕她了,饶是舒曼摆了脸,杨絮还是热情依旧。 舒曼又不是申虎,哪能明知别人好意还去伤人? 最后还是去了杨絮家。 房屋依然是破败的,可比起那王六斤家却是好上太多了,最起码屋里,院子里都收拾得颇干净。 这杨絮看着跟那孟柳差不多年纪,家里已有四个孩子,大的已有十岁,小的还没孟柳家的大。 生病的正是那个最小的,舒曼一进了屋,杨絮就领着四个孩子给舒曼磕头谢恩还带拜年。 等舒曼反应过来,孩子们头都磕了,她只能心里暗暗叹气,自来了这里,她已经被多少人磕过了。 日子过得穷,杨絮这几个孩子却教的很好,即使看到驴车上堆满了东西,四个孩子也只是站在一边打量没人上去乱翻。 舒曼见那几个孩子一直盯着驴车打量,就去车上取了她今儿买的糖果子,不顾杨絮的阻拦一人分了些。 趁着杨絮去灶房,舒曼从袖袋里摸出了一角碎银子悄悄塞给了最大的孩子,叮嘱道等她离开了再拿给大人看。 她如今这副长相,板了脸连成年人都怵,更别说一个半大孩子了,等舒曼吃完饭离开之时,都没见那孩子跟杨絮跟她夫郎提起。 第八十章 画的他? 然而,她们才出了镇上,就听到了身后的叫喊声。 “娘!娘!等等我!” 舒曼一回头,就看到杨絮家的孩子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 “你怎么来了,家里怎么了?” 杨絮赶忙下了驴车,揽着自家孩子担心地问道。 “是、是爹说,让我把申大娘给的银子还过来。” 杨絮家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摊开手里的一角银子给杨絮看。 “这、这……申姐您何时给的,您赶紧收回去,怎能再要您银子呢?您那钱我家就得等明年才能还……” 杨絮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拿了银子就往舒曼手里塞。 舒曼自然不肯再要回来,若是今儿个没得那一匣子珠宝,她也不会这么大方。 这杨絮上次在她从好客楼出来醉的不省人事时分文不要就给她送回来,这次不问她要做什么就直接退了别人的雇车跟她走,又真诚地邀她回家吃饭,家里孩子还那么懂事,综合考虑,舒曼都想让这杨絮好过点。 推拒了好一会,眼见舒曼死活不肯接回去,杨絮拿着手里的银子没了主意。 最后杨絮连连摇头叹气收下了那角银子,却非要自家孩子再给舒曼磕三个头。 也被舒曼拦下了,她就是怕自己给银子有这么多麻烦事才让小孩先保密,谁知杨絮家夫郎也是个实诚人。 舒曼本来想让这孩子也坐上车,跟着她们一起,回去坐着驴车回,杨絮家离这里路程可算得上远了。 她才提了一句上车吧,那孩子就不停摇头,小大人似的冲她告罪说还要回去帮爹爹。 想起杨絮家那大小不一的小孩,舒曼只能作罢,看着那孩子气都没顺下来就又小跑着回去了。 两人重新赶路,有了这么一出,相处起来彼此都觉得更融洽了。 又是过年期间,话题多的是,舒曼从杨絮嘴里又挖出了不少这边过年的习俗。 到了家里,孟柳也在,杨絮帮着卸了车上的东西就赶忙告辞。 舒曼看着天色就没留人,托孟柳送一送杨絮,她先提着那匣子回了里屋。 孟柳夫郎在她回来时就已经回了自家,舒曼进了里屋,眼前适应了好一会才看清炕上的卿云。 她用一只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处,另一只手将那匣子递给了卿云。 “你先收着,晚上我有事同你商量。” 卿云单手去接,手都被压得向下一沉,他不由看了眼手里的匣子,又去看舒曼表情,见她一脸凝重,他只能压下心里的疑惑,将匣子藏到了炕里侧的褥子里。 等到用过晚饭,舒曼去灶房找出她专门买来送给孟柳家的炒瓜子花生及糖果子,在她的“威胁”下,隔壁两口子还是不安地拎着半袋子东西回去了。 等隔壁那两人离开后,舒曼拿着孟柳夫郎帮忙装好木炭的两只小手炉进了里屋,今儿个见那弦郎手里捧着的梅花宝盖铜炉,她采购时就动了心思给家里的少年也买一只,她现在这般皮糙肉厚的还时常感觉手脚冻得难受,更别提家中那动弹不得的小少年了。 杨絮领着她去了专门卖这手炉及木炭的店,想着以后带着少年上路的话,这木炭必不可少,舒曼索性就买了一堆。 也幸亏有那弦郎给的匣子在,不然她还真不敢毫无顾忌地买这么多东西。 把一只手炉放到卿云的被子上,让他伸手就能摸到,另一只舒曼放到了卿云脚头,让他的脚能隔着被子碰到。 放好了这些,舒曼才在炕边坐下,轻声问道:“你的包袱借我看下吧。” 卿云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伸手够了放在炕里的包袱递给舒曼。 舒曼从包袱里挑出卿云说是画眉用的铜黛,以及描眉用的眉笔,这眉笔其实还是毛笔样式,可却比毛笔要硬得多。 又去翻出她藏起来的纸张,舒曼摊了纸在桌上,坐在木墩子上深吸了口气,用眉笔蘸着磨开的铜黛开始回忆今儿儿见到的弦郎。 卿云心里一直记着舒曼下午回来时与他说过的晚上同他商量事,可先是等来了舒曼放在他身边的两只手炉,紧接着又被舒曼索要走了描眉工具。 眼下见舒曼一脸认真地拿着眉笔开始了作画,卿云已是一头雾水了。 不是说同他商量事吗? 她是忘了?还是? 怎么就突然便开始作画了?可为何用眉笔呢? 卿云不知倘若这人真是忘了,他是提醒她还是先放到一边去好。 胡思乱想中,卿云的目光就被舒曼笔下渐渐成形的人像吸引住了。 她,在画他? 察觉画上的人像是自己,卿云的眼睛如同被烫到了一般,视线都不知晓该往哪放才好。 这人,为何画他……还画得那般逼真? 她到底,想做什么? 说是有事同他商量,又是给他买瓜果点心,又是买手炉,这会又开始为他作画…… 她…… 不、不、不,怎么会? 他自己已是这副鬼样子,而她,是宫廷内官,不会的,应不是他想的那样。 可,若是她真是那般意思呢? 他该如何? 若是他拒绝,她会不会就不管他了? 便是再察言观色,他也不能骗人,他是决计不能同意的,他此生惟求青灯古佛,一人自在。 倘若,她不管,他…… 被自己的猜想惊到的卿云已不敢再去看舒曼,不去看舒曼,可挪过眼后,视线所及全是与她相关。 手里捧的是她给的手炉,身上穿的是她请人做的棉袄,盖的是她取来又帮他晒好的新棉被…… 他究竟何德何能让一位陌生女子如此照顾? 倘若她……等她送他到了姑母那里,他请姑母给她重金答谢,足以她觅得良人一生富贵。 舒曼绞尽脑汁才将那弦郎的全貌誊到了纸上,那眉笔用着太不方便,手也不听使唤,这画她并不满意,可能画成这样她已尽力了。 又在脑中回想了一下那弦郎的音容笑貌,修饰了一下细节,确认无误后,舒曼放下眉笔,将画拎到了卿云面前。 “你看看,这是我今儿个见到的一名自称弦郎的男子。” 第八十一章 试探? 卿云余光瞥见舒曼放笔,心里就紧张起来,待听到舒曼说了什么,他的心一下子绷得更紧了,连跳动一下都格外艰难。 她画的不是他?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目光自有主张地落到了面前的画上,这一细看,卿云立时发现了这画上的人确实不是他。 这一发现让他心里竟复杂起来,完全没有他以为他该有的如释重负。 这是,她,这是欢喜这名男子么? 才见了一面,就能将这人画的如此逼真,简直就像照镜子一般,她,今儿,是一直在看这位男子吗? 得看多少眼,得多欢喜他,才能将这人的眼鼻眉口一一记在心上誊到纸上? 这男子,也是满眼笑意,须是得被他这般看着,她才能画出他的音容笑貌吧? 这,弦郎也是欢喜她吧? 否则怎能笑得这般好看? 卿云怔怔地看着画上巧笑倩兮,眼中浓情蜜意似要溢出来的男子,心里不停翻滚着,却不知会翻滚出什么。 舒曼没去看卿云,她的目光还放在自己的画上,再次确认她没画错后,她组织了下语言,轻声道:“我今儿个去找了王六斤,让她领着我去找了那贵人的传话人,就是画上这位弦郎,你看看你见过他没。” 翻腾着的心瞬间停了下来,随即波涛汹涌,卿云脑中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盯着画上的男子,那本是浓情蜜意的笑容顿时化作了风刀霜剑,刀刀剑剑冲着他劈了过来。 “怎么样,你认识他吗?” 舒曼没听到卿云回复,就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卿云。 这一看,她顿时心里一紧,这少年脸白如纸,整个人都似是吹一下就能破裂一般。 他这般样子,是认出了这人?还是? 看着这般样子的卿云,舒曼连出声都不敢,她真怕一出声这孩子就崩溃了。 好一会儿,卿云才回过神来,他从舒曼手里接过画,手却抖得不成样子,将那张纸抖得哗啦作响,画上人的笑也扭曲起来。 舒曼见状赶忙帮着抖开画给卿云看。 卿云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觉得陌生,倘若他真的见过,为何一点也想不起来? 他素日里见的人就那么几个,倘若有外人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印象深刻,绝不会这般毫无印象的。 她说这是那位贵人的传话人,可他偏偏不认识,卿云捂了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嘴里全是苦涩,心里全是疼痛。 他根本没见过这男子,一点印象也没有。 到底是谁害他? 那位贵人到底是多恨他? 他到底哪里得罪了她? 见卿云摇头,脸上全是失落,舒曼只能将自己的失落收起来,那这个线索就算是断了。 那几个女子舒曼能隐约记清样子,她咬了咬唇道:“我今儿个还见到了跟随这弦郎的几名女子,我把她们大概画一下,你看看有没有见过的?” 说着舒曼就站起身准备去画。 “不用了……不用了,我从未见过除近亲以外的女子……被带到这里,我,我都是被蒙着眼睛的。”,卿云摇摇头,制住舒曼道。 舒曼听了,一声叹息怎么也压不下去。 既然是蒙着眼睛,那是不是说,里面可能有这少年见过的? 唉,不过也可能只是为了避免他记脸记人。 “没事,不认识也没事,有我在呢。” 舒曼强打精神,重又在炕边坐下,轻声安慰道。 “对了,那匣子呢?” 卿云听了,就从炕里翻出那匣子,他手依旧抖得厉害,怎么也拿不起来。 舒曼见状便自己伸手够了那匣子过来,打开给卿云看。 “这是那位弦郎今儿个给的,有这钱在,我们上路就不怕钱不够了。” 卿云扫了几眼匣子,匣子虽小,里面金银珠宝都有,只是那散落的珍珠、宝石都是次品,便是如此也能换不少钱了。 有那般的美人,又有这么一匣子金银珠宝,她,就没动心吗? 卿云看着拿着里面的珠宝打量的舒曼,再想到那画上男子的笑容,心里开始摇摆了。 她,还能信吗? 究竟是怎样,才能让那男子对着她笑得那般甜蜜? 她现在眼里就全是珠宝,难道那弦郎给她珠宝时她还能不屑一顾? 这么一想,卿云的心就直直沉了下去,即使手里抱着手炉,他却觉得冷意无处不在。 她,这人方才问的话,会不会是在试探他呢? 她若是没应承什么事,那弦郎会对着她那般笑,会给她这么一匣子珠宝吗? 可她回来后什么也没对他说过,她没提她应承了什么。 她,是不是…… 倘若她今儿个被说动了,他该怎么办呢? 卿云怔怔地看向舒曼,她,不是上天派来救他的吗? 扪心自问,他又有何能让一个陌生女子不顾生命不顾危险地救他呢? 她能这般细心照顾他几日,已是他的大幸了,他还能怎么要求她?! 便是她真的被那弦郎说动了,可,能否,不要再骗他? 不要让他沉浸在她体贴温柔的假象里,他宁可清醒地受罪。 卿云咬了下唇,正要开口逼问,却忽然听到舒曼惊讶地咦了声。 “你看这里!” 舒曼指着手里金块的一角给卿云看,卿云下意识看过去,只见那块金子的一个凹角里恰是未熔掉的花样残迹。 从舒曼手中接过那金块,卿云细细打量一番,脑海中立时就浮现出那残迹对应的花样,这一角恰是羽翅的部位,这花样他再是熟悉不过。 十四岁那年,他在凤后主持的春日宴上作了一副凤栖梧,后被大皇子依图制成了凤簪在宴会中大出风头,宴后京都公子纷纷效仿制凤翼簪,一时人人都以戴凤翼簪出席宴会为荣。 “你看,这花样像是羽毛吧?看这边线,这花样应该就这么大小,这般大小要么是金玩件要么就是金簪,看这雕刻力度,应是只金簪……是簪子的话……” 舒曼缓缓地分析道,想到了这里佩戴簪子的是男子,再想到那位弦郎,这是不是能说明那位贵人很可能也是一名男子? 听了舒曼的分析,卿云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的情绪。 第八十二章 问她? 这人猜的一点也没错,这就是凤簪熔成的金块,可没甚用。 京中公子人人都有这簪子,可随着大皇子失了圣心,这凤翼簪就被各家公子或是压到了箱底,或是赏人,或是就这样熔了。 舒曼顺着自己的思路一下子就想到了看过的小说里的宅斗,会不会是这少年的亲人害他? 可,这孩子还一心想要回去,倘若家里对他不好,他还会这么坚持要回去吗? 从其他人嘴里,她就没听到谁说过这孩子回去还能被接纳的可能,可这孩子却似乎很相信自己回去能被接纳一般。 应该不是…… 可若不是这样,别的男子会因为什么事这般狠毒? 因情?这孩子可有婚事?会不会是因为婚事? 但一个大家公子能这般运筹帷幄吗? 手下的人也这般圆滑,那弦郎年纪不过跟家里这少年稍大些,可言谈举止老练得很,换脸自如。 那弦郎今儿个倒提供了两个关键信息,这少年是尚书家公子,那贵人手里有县官的把柄。 前者应该是真的无疑了,后者还有待考证。 倘若真是有县官的把柄,那就不太可能是男子了,尤其是闺阁中的男子。 唉,忙了半天,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啊。 舒曼有些丧气地把金块丢回匣子里,“你把这些藏起来吧,我们先养伤,其他的再说吧,如今大雪封路,应没什么事。” 说完后,舒曼起身去了灶房。 洗漱完,她端了热水进来服侍卿云,正要卷袖子,忽然发现自己袖子上露了棉花,她不由咦出了声。 卿云听到舒曼说让他藏这些东西时,心里就又动摇了,可随即想到他如今动弹不得,给了他银钱他也找不到人帮他,就又偏向了另一种。 此时听到舒曼咦了声,他紧绷着心就看了过去,顺着舒曼的目光落到了舒曼的袖子上。 这一看,他的瞳孔猛地放大,她的袖子上明显是被利器划过了,还不只一处。 这是怎么回事? “你……” 还未等卿云说出来,舒曼就把露出来的棉花往里面塞了塞,随意道:“没事,今儿个去找那弦郎,跟那几个护卫动手了,冬天穿的厚,我又闪避得快,还以为没被碰到呢。” 舒曼这轻描淡写的解释,听在卿云耳中竟分外不是滋味。 她今日去,竟如此凶险吗? 对方竟然用了利器,还是好几个人对付她一个? 袖子上都这么几道,会不会别处也有? 卿云的目光不由在舒曼身上扫视着,外表看倒没见多出来的伤痕,这人身上上次受的伤还没好,印记依然刺眼醒目。 感受着脸上传来的温柔小心的擦拭,卿云心里摇摆了一会,下了决定。 待舒曼坐在木墩上给他擦手时,卿云问出了口:“那位,弦郎给了一匣子,是想让你做什么呢?” 话问出了口,卿云就一眼也不敢眨地盯着舒曼的脸。 “没说,应该还是跟原先交代那申虎的那般,这次也不是要申虎做什么才给的……我到了镇上先去找了王六斤,吓唬了她一通,让她引着我去见那贵人的传话人,到了那儿,质问那弦郎没用就动了手,见那几个人压不过我,那弦郎才拿出这匣子安抚我,管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大不了我就带你直接逃……” 才听到舒曼说的,卿云的心无法控制地下沉,待听到后面,他的心才晃晃悠悠地回升。 手上传来的触感依然轻得温柔,听到他突然的问话,她丝毫没有改变她的态度,她,不是那种说了谎还能坦然自若的人,她,应是没骗他。 一晚上又惊又怒又失落,这会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热意,卿云心中才多了一分安定。 安定之后便又是种种滋味掺杂在一起的复杂,越是对比,他便越是觉得愧疚,他,在拖累她啊。 她,究竟是为何要这般尽心地帮他呢? 他好似问过她,可她还没回答过。 卿云觉得他应问问她,或许只有她说了,他心里才不会总是去怀疑她,不会知道自己错怪了她又总是难受。 可,他想听她说什么呢? 她又会怎么回他呢? 帮着给卿云泡了脚,把人扶好靠在摞起来的被子上,舒曼又开始翻找她买的针线去了。 不缝一下不行,又不能拿去让孟柳夫郎帮忙缝,只能她自己凑合着缝缝了。 拿了针线,舒曼凑到了烛台边穿针。 卿云有些惊愕地看着舒曼的一系列动作,她还会针线吗? 待看到舒曼保持着穿针的姿势那么久也没穿进去,他忍不住出声了:“我来吧。” 舒曼正穿得满心挫败,她也能看清针孔,可手抖得太厉害了,总是差那么一点。 听到卿云的声音,舒曼不由叹了口气,提着烛台走过去。 即使只有一只手能动,可把针插到被子上,卿云只一下就把线穿了过去,舒曼见了更是觉得挫败,她这手还能干什么? 卿云看舒曼穿个针都那么费劲,便猜她不会针线,开口便是想帮她直接缝袖子,他正为自己方才误会了舒曼而觉得愧疚,也想为她做些什么力所能及的。 舒曼却没多想,毕竟眼前这少年只有一只手方便,而且潜意识中她总觉得男孩是不会这些的,因此等卿云穿了线,她笑着夸了一声,就伸手去拿被子上的针。 恰好卿云也准备拔针,舒曼的手就包住了他的手。 还是舒曼先反应过来,忙连连道歉,撤回手。 卿云后知后觉地收回手,把手藏到了被子上,轻轻咬了下唇。 舒曼尴尬地伸手拔了针,提了烛台就跑到了炕尾。 脱了棉衣,舒曼定了定神,开始缝了起来,奇怪的是,这会她的手不抖了,做这些简单的针线活完全没问题了。 被舒曼碰到手,听到舒曼的道歉,卿云才觉察出他要替舒曼缝衣服不合适,毕竟她又不是他的近亲,他怎能为一个外人做这么亲近的事呢? 可他心里又有个声音在说,你不是已把礼仪教养规矩这些都弃了吗?还讲究这些做什么? 最令他心里难以平静的是,他居然不排斥她的触碰了。 心里这么一乱,卿云就没来得及阻拦舒曼。 第八十三章 安心? 待他反应过来时,舒曼已开始飞针走线。 卿云被舒曼熟练的动作吸引了目光,待舒曼缝好把棉袄放到一边,卿云的目光就跟着棉袄移了过去。 光线并不明亮,即使他运足目力去看,也看不到,越是看不到,他心里就越想知道她到底缝的怎样。 舒曼出去检查了下门,回来给柴火堆又加了木柴,回到炕边轻声问道:“歇息吧?” 卿云定定地看着说完就小心万分要来扶他躺下的舒曼,一咬牙,直接问了出来:“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舒曼不意会听到卿云这么问,她微微一笑,抬头就看到卿云那双在烛光照耀中似有万千星辰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她。 这么近距离地看着那双眼,那眼中的万千星辰一下子就让舒曼心魂俱迷失在其中。 卿云直直盯着近在咫尺的眼睛,恨不能从这双眼中看到面前这具身体里的灵魂。 她为何帮他呢? 那位弦郎那般的美貌她不动心,一匣子的金银珠宝她不动心,冒着受伤丢命的危险也要帮他,她究竟是想要什么? 她与他无亲无故,不过阴差阳错相遇一场,弦郎那般的美貌她都没动心,他如今这幅样子又哪能入她的眼? 既未心悦他,又无亲无故,她为何还是这般体贴入微对他? 柴火燃烧突然发出的噼啪声将舒曼从失神中惊醒,她不自在地低了头,又想到卿云眼中的认真,她不得不抬了头逼着自己去看那双眼,手暗暗掐上了大腿。 “我……” 舒了口气,舒曼才接着说道:“最开始穿过来,这里的一切我都不识得,倘若不是有你在,我根本不会迈出这个院子,我怕被人发现我是附身的……” “……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好,在这里就你一人同我一般形单影只,你不生事,不闹死闹活,不给我添麻烦,我才愿意照顾你的,与其说我为何对你好,还不如说是你让我对你好的……” “……在我坦白后,你信我,也没向别人透露过,我很感激你,在我离魂时是你救了我,我就只能对你更好些,帮你回去,回报你的恩情了……” 等到舒曼沉默下来,卿云早已低了头,不敢再抬头去看舒曼。 她说的,他都信。 其实从她舒气时,从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时,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脸上的庄重,他就已信了。 她即使什么也不说,他也信。 更何况,她都说了,剖开她自己的心给他看,让他听她的心声。 她说了,只会让他更信她。 卿云心里安定了不到一瞬,不知名的恐慌又悄悄冒了出来,这种恐慌太小,挤在角落里,却依旧让他无法无视。 “谢谢。” 想了又想,卿云这次真心诚意地道谢了。 其实她只是为了让他安心吧。 他是救了她,可若不是她,他早已发烧丢了命。 一命抵一命,如今还是他欠着她。 听了卿云的道谢,舒曼脸上愈发柔和了。 这孩子,真是怎么着都能戳到她的软肋。 也是她在这里支撑下去的依靠,她真不知没有他在,她要去做些什么。 让卿云先安置了,舒曼起身去吹了烛台,也躺下了。 自打来这里,她几乎每一日都是忙的,明儿个还有的忙呢。 忙的好啊,忙的话就不会想家了。 提到送这孩子回去,她就想到自己该真的变孤家寡人了。 唉,想那么远干嘛? 说不定等送完这孩子,她就功成名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卿云以为自己会再睁着眼一夜,可听着耳边规律的呼吸声,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意识也跟着混沌了。 再醒来时身边已空无一人,四下里静的吓人。 他伸手摸了摸旁边空出来的位置,已是冰凉的,昭示着这里躺着的人已离去很久了。 屏息听了会,院子里也是静悄悄的。 她,去哪了? 卿云倒没想舒曼是抛弃他了,只是有些担心,她昨儿个并未跟他交代她今儿会出去。 一侧头看到了放在枕边的手炉,卿云探头看了眼,里面是新换的木炭,应是她醒来与他换的。 他怎么会睡得那么沉? 连她什么时候起身都不知晓。 他正想着,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大门开启的声响。 听到那已变得熟悉的脚步声,卿云忽然有些紧张,不知自己是闭眼好还是睁着眼睛好。 不待他想好,舒曼已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舒曼没注意到炕上的卿云,她一进屋眼前都是昏暗的。 适应了好一会昏暗,她准备生火,蹲下身时下意识看了眼炕上。 发现卿云睁着眼,她轻轻道了歉:“抱歉啊,吵到你了吧?我生完火就出去,你继续睡。” 卿云摇摇头,犹豫了下,问道:“你去哪了?” “昨儿个忘同你说了,我听隔壁孟柳说今儿得去镇上买肉,就今儿一天有卖肉的,得早起赶路去抢,我会煲汤,多买些骨头,回来给你熬汤喝,补补身子。” 舒曼说话的功夫已点燃了木柴,屋里有了火光,也亮堂多了。 卿云听了舒曼的话,只能喃喃又道了谢。 “别总说谢谢了,我拿你当弟弟,你就拿我当哥哥,照顾你是理所应当的,谢来谢去的多麻烦。” 舒曼拍拍手,站了起来,环顾了下屋里,又道:“我跟孟柳她夫郎交代了照看你,别的也没什么事了。我走了啊。” 卿云动了动唇,还是说了声谢,他不知除了道谢他还能说什么。 舒曼无奈一笑,“我可不想总被人感谢,下次不要说了啊。好了,你快再睡会吧。” 说完,舒曼就转了身准备离开。 “你小心些。” 听到这句话,舒曼没控制住自己脸上的笑容,她索性也不压制了,灿烂笑着转身出去。 天色还未明,路上的行人已络绎不绝,腊月二十六早起抢肉是她们这里的风俗,家里养猪养鸡的都赶在这一天早早地去集市上占个好摊位,买肉的也需早起去看好肉同卖家定下来。 舒曼跟孟柳才到镇口,就见到了守在那里的杨絮。 “申姐,昨儿个看您家里没买肉,想着您今儿个得来买,我就来这等等看。” 未等舒曼说话,杨絮已是满脸喜色地迎了过来。 第八十四章 帮忙? 舒曼心里暗叹这杨絮太热情实诚,她昨儿个在车上就考虑过要不要再雇这杨絮的事。 再三考虑后,她还是决定不雇,即使她不雇,这几日杨絮也不会没生意上门。 她这种身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惹上祸端,让这么个老实人跟她走近,将来会遭连累的。 虽那弦郎跟她再三保证,舒曼却不信对方会真的放过她。 与她交好,委实不是个好事。 哪知她刻意不提自己还要用车的事,这杨絮还会舍弃自己一天的生意用这种笨办法来堵她。 舒曼都不敢想象这杨絮起的有多早,这些日子天一直晴朗着,积雪已化了大半,正是最冷的时候。 人都来了,在这里受冻受累地等到她,她难道能拒绝得了这样的热心吗? 无可奈何地坐上了杨絮的驴车,舒曼静静听着孟柳跟杨絮两人闲聊。 这两人其实蛮相似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可都跟夫郎感情甚好,对家里的孩子也多有疼爱。 也极容易满足,舒曼听到这两人提到今年收成好,能买两斤肉时,看到这两人脸上如出一辙的憨笑,心里不由感叹了。 也许要求的少些,才会过得幸福吧。 有杨絮在,省了不少事,舒曼只用张张口,掏个钱,托着她的大手笔,孟柳跟杨絮也借光低价买了肉,两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饶是顺顺利利,采办下来,太阳都出来了。 想了下好像也没什么缺的,早些回去杨絮赶回来说不定还能再拉人,舒曼就领着孟柳乘着杨絮的驴车满载而归了。 到了家,卸完东西,舒曼送走孟柳和杨絮,拍打拍打身上沾的尘土进了里屋。 见卿云孤单单坐着,舒曼心里满是怜惜。 “出去晒晒太阳吧,看看我都买了些什么……” 扬起笑脸,舒曼轻声劝说道。 卿云下意识想要点头,点到一半,他顿住了,轻轻说了声好。 为了方便卿云晒太阳,也方便他看买的东西,舒曼把卿云安置在太师椅里抱到了灶房门口。 又跑去给卿云拿手炉,又去给他找盘子盛瓜子,盛蜜饯,盛橘子跟柿子,摆满了一张太师椅给他端过来。 卿云看舒曼忙的头上都冒汗了,心里很不好意思。 好不容易看到舒曼终于不去忙活了,他也跟着松了口气。 舒曼正想进灶房,看到地上的阳光,就又想起了晒被褥,拍了下头,又跑到屋里去了。 卿云见舒曼又忙活开来,顿时如坐针毡,她这般忙前忙后,他怎么能安心坐着,偏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终于等到舒曼把被褥都晒上,听到舒曼一个劲地让他吃,还问他想吃别的什么,卿云赶忙伸手够了样东西,唯恐他再不动,这人就又该忙的不停歇了。 捞到手里才发现他拿的是橘子,不等卿云想他该怎么剥皮,舒曼已贴心地又拿了一个蹲在他身边剥了起来。 “呐,尝尝看,我是尝过才买的。” 舒曼将橘子剥成一瓣瓣的放入盘子里递给卿云。 卿云看了眼递到他面前的盘子,又看了眼舒曼,耳朵不自觉就又红了。 接过盘子,卿云注意到了舒曼袖口缝补的一点痕迹,原来她真的会针线。 还有什么她不会的吗? 卿云看着舒曼在灶房忙活,心里越发对这个人感到好奇。 舒曼从麻袋里掏出肉来,正目不转睛盯着舒曼一举一动的卿云猝不及防就看到了那红红白白的一团,顿时脸色就白了。 舒曼恰好回头准备同卿云说话,看到卿云脸色不对,她忙转身就要走过来。 卿云连连摇头说没事。 见舒曼还是不放心,他轻咬了下唇瓣,不好意思地说:“我没见过猪肉。” 舒曼了然,笑了下:“是我考虑不周,那你先回屋门那坐会吧?我收拾还得好一会儿,吵得很。” 见卿云这幅样子,舒曼就想起了自己这个年龄时也是打死都不肯碰生肉的,连看都不敢看,可慢慢的长大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能对着生肉淡定自若了。 卿云是不敢看那猪肉,可他更不想一个人坐在一边。 即使帮不上忙,他也想待在这里。 所以他还是坚决地拒绝了舒曼。 舒曼也没法子了,这孩子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立场,她也做不来强迫别人的事,只能尽力挡着些,别让他看到。 腌、卤、蒸、炸、煎、红烧……依着不同的处理方法依次分好肉,还没收拾完就到了中午。 舒曼先放下手中的活,做了炝锅面出来让卿云先吃。 还没等她做好自己的,就听到了敲门声,舒曼出去一看是提着篮子的孟柳。 她不由惊讶了下,她早上明明交代了让孟柳不用管她了。 孟柳在自己家就闻到了隔壁传来的肉香味,想着申虎家可能已经开饭了。 可她夫郎说只要是肉怎么会不香,申虎家那小郎君又不能动,申虎会做饭吗? 还是多做了让她送过来,这几次但凡申虎去镇上回来就送她们家东西,今儿也得了申虎送的上好肥肉,她们家穷的叮当响,有什么能还的? 也只有做饭回报一下了。 舒曼的饭已经在锅里了,孟柳送来的她就是收下也只能放着,还不如让她带回去,热热还能吃。 被舒曼拒绝了,孟柳有些不安,可她也不敢逼着舒曼收下啊,只能又原样提回去了。 带着舒曼又交代了一遍的不用管她回到家同自家夫郎一说,两口子都摸不着头脑,只能把疑惑压心里,全家都吃了顿饱到撑的午饭也没能解决完做好的饭。 舒曼回去做好自己的饭,又把菌汤煮上,药也煎上,这才端着饭碗坐在了卿云身边的小板凳上。 两人静静吃了午饭,舒曼收了碗洗刷后,她转身问卿云:“要不你去睡会吧?醒了刚好吃药。” 卿云难得睡了一夜,这会一点睡意也无,他也不想离开日光。 可看舒曼忙的连轴转了一上午,这会还有继续忙下去的趋势,他坐这里什么也不干,心里颇是过意不去。 想了想,他轻声问:“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第八十五章 脱里来了? 舒曼看卿云是真的想帮她,她也没拒绝,给他找点事干总比一直盯着她看好。 翻出了红豆让卿云挑出有虫洞的,干瘪的,这活轻松,一只手也能做。 这古代虽然瓜果蔬菜粮食都是纯天然,可相应的,虫洞是怎么也避免不了。 和着舒曼砰砰的剁肉声,卿云抱着篮子一点点翻着红豆。 日光的暖香,橘子的清香,菌汤的醇香,药汤的苦香缓缓浸染到了他的心里,向深处一点点蔓延去。 有这么一把子力气,剁肉实在太轻松了,等药煎好,舒曼的肉已全部收拾好。 盛了药放在一边晾着,舒曼加了柴开始炖肉。 等卿云喝了药,也吃了蜜饯,舒曼就带着卿云到了正屋门那晒太阳。 没坐多久,就听到了敲门声,舒曼过去开了门,见孟柳夫郎领着他家小子一起过来了,她就点了点头,轻声交代了下,自己直接出了门。 卿云不解地看着舒曼出了门,不知晓她又去做什么。 等到隔壁哥哥到了近前,卿云才压下疑惑,让了让放在太师椅上的水果零食给孟柳家小孩。 孟柳家夫郎再三推拒,最后只取了个自家小儿一直盯着看个不停的橘子。 得了自己没吃过的橘子,孟柳家小孩顿时喜得笑不拢嘴,小手捧着橘子闻了又闻,怎么也不舍得吃。 “她去哪了?” 卿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他们昨晚不是说开了吗?这人有什么不能直接同他说吗? 连对隔壁哥哥都能说,那为何不对他说呢? 看这样子她是提前交代了隔壁哥哥过来,可她什么时候交代的? 他怎么什么也不知晓? 孟柳夫郎手里的针线不停,抬头看了眼卿云,抿嘴笑了笑,“是好事,放心吧。” 卿云看出了孟柳夫郎眼中的戏谑,心中更迷惑了。 隔壁哥哥为何这样笑? 他心中疑云更重,可潜意识中却觉得不能再追问了。 没过一会,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人声,孟柳夫郎把针线活往凳子上一放,转头对卿云说:“这么快就回了,我去开门去。” 孟柳夫郎还没走到门边就又听到了敲门声,他连声应着,加快步子过去,手拉开门栓的同时耳中传进一个陌生的声音,“是这里吗?” 不是申虎大姐回来了? 脑海中才冒出这个念头,孟柳夫郎就要合上门栓,可是已然晚了。 门外一股大力将门哐当一声推开了,孟柳夫郎被推开的门撞得往后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他下意识看向门外,这一看就让他僵在了原地完全动弹不得。 门外站着个跟门差不多登高的魁梧女子,那女子一头辫子,衣衫不整,面目凶狠,如同野人一般。 被这野人似的女人盯上,孟柳夫郎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舒曼昨儿个听杨絮提起过年风俗,才知这里腊月二十六是男子洗福禄浴的日子。 连孟柳家中这般艰难,洗福禄浴的各种东西还要准备齐全,可想而知,这福禄浴对这里的男子有多重要。 这样重要的事,那小少年却没和她提过。 毕竟男女有别,家里的小少年可能不好意思同她讲。 舒曼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怎么也不能装不知道。 可家里的小少年要怎么洗? 听杨絮说还要买什么什么药材泡,还有种种讲究,舒曼听了也是一头雾水,勉强把孟柳夫郎说的全背下来记着,她只负责把东西买来就成,反正洗的时候还有孟柳夫郎可以帮着照看。 她上午本是想买个浴桶,谁知到了店铺里,店家说这种只能订做,没有现成卖的。 孟柳说秦大娘家有浴桶,舒曼只能去秦大娘家借借看,反正药材也要在秦大娘家取。 开门的是秦大娘女儿,取了她要的药材后,舒曼就直接问了。 秦大娘女儿犹豫了下,去问了她娘。 秦大娘听到舒曼说要借浴桶就诧异了,随即想到那位小郎君,她摇摇头,让女儿取了她们才订做的浴桶出来。 “这是老朽给我那孙儿备的陪嫁,暂时用不着,你拿去用吧,这两日若是有空,你去镇上找那李木匠让她再做个一模一样的带回来就成……不是老朽故意要你花钱,老朽家里那些浴桶都是给那身患恶疾的女子用的,哪能让那小郎君再用?……” 一听秦大娘把给家里孩子做的陪嫁都给了,舒曼心里感激得无以复加,即使不知晓秦大娘说的李木匠是谁,可她有手有脚有嘴去问问就知道了。 立马跟秦大娘保证她下午就跑去找李木匠,舒曼又掏出银子扔到秦大娘女儿怀中,马不停蹄地抱着半人多高的浴桶就跑了。 她何尝想让那小少年用别人用过的浴桶? 借浴桶也只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这下就好了,舒曼兴奋地抱着浴桶,不顾别人异样的目光朝家飞奔去。 浴桶挡了大半视线,舒曼也没注意到自己家门前有人还有车。 直到远远听到一声:“大姐,你可回来了!” 舒曼又跑了两步,才意识到那声音似乎对着她说的。 她把浴桶往下挪了挪,看向声源处。 只见一个眼熟的瘦高女子正一脸喜色地冲她迎过来。 舒曼住了脚,这下她就看到了完全敞开的大门,心猛地提到了半空中。 她来不及多想就紧抱着浴桶加速往前冲。 “大姐、大姐。” 守在门口的人见舒曼理都不理自己直冲进了院子里。 她拍了拍后脑勺,叹了口气,没敢跟进去。 她怎么就这么点背? 都是那该死的钱顺子,没事怎么不见踪影,让这位脱里大姐寻到赌坊逮不到人,就扯着她出来了。 说是找大姐也就罢了,可大姐偏偏不在,这脱里大姐不管不顾就进了人家门。 她可不敢直接进去,就蹲在门口等了。 听到里面传来的男子惊恐的叫喊声,她也不敢伸头去看。 后来,大姐隔壁住的那孟柳也进去了,她就只听到那孟柳的求饶声了。 这会申姐也回来了,看申姐那一脸怒气,啧啧,今儿个这事难善了啊。 舒曼脑子都是空白的,冲到院子里看到大咧咧站着的脱里时,她的脑子就彻底死机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脱里怎么会来的? 她怎么就真的来了呢? 怎么办?怎么办? 她打不过这脱里啊,她要怎么做? 快想啊,舒曼,快想! 第八十六章 夫郎? “妹子,你回来了啊!来来来,跟我说说这小爷们是谁?”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脱里收回打量卿云的视线,指了卿云看也没看舒曼便直接问道。 “他……脱里姐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舒曼的视线越过脱里看向静坐正屋门口的卿云,见他安然无恙,稍稍放了心,不动声色地放下木桶,往卿云的方向走去,岔开话题答道。 她动的时候脱里的视线就随着她动,如同锁定猎物正在计算什么时候出枪的狩猎者一般。 这种视线舒曼已算是熟悉,她同脱里热身的时候,脱里就是这么个状态。 被这视线盯着,舒曼走得越发小心翼翼,面上却还尽量维持着自然的笑容。 直到她到了少年身前,也没见脱里有何动作,只是目光依然定在她身上。 舒曼心里有些不解,倘若是热身时,脱里早就扑上来了,可她已走了这么些步脱里却毫无动静。 舒曼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这样的脱里,难不成她还自不量力地先攻上去吗? “他是谁?” 脱里又问了一遍,视线牢牢地定在舒曼的脸上。 察觉出脱里对这个问题的执着,舒曼心中越发谨慎。 她该怎么回答? 只是略略想了一瞬,舒曼就定了答案。 “他是我的夫郎。” 舒曼斩钉截铁道,目光直直回看向脱里。 这脱里是因她才会到这里,才会见到小少年,才会让小少年陷到这种境地。 虽不是她有意造成,却是因她而起,倘若真的再让这孩子受伤,她心里怎么过得去? 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来保护这孩子的立场。 没有比夫郎这个身份更合适的了。 她的话音才落,脱里就动了。 舒曼本就紧绷着,脱里攻过来的时候她立刻就迎了过去,她身后是小少年,她只能迎上前,再想办法将脱里拖到一边去。 脱里是怎么回事? 一交手舒曼就发现了脱里的异样,脱里的拳脚都更快了,攻势也更猛烈了,就像是她是敌人一般,还是生死不共戴天的那种。 她本就不是脱里的对手,只挡了几下,舒曼就又被锁了喉,还被扭成了面对卿云的方向。 “他是你的人,你还将他打成这个样子?” 喉咙被锁上的同时,舒曼听到脱里这般凶狠地逼问道。 她懵了一瞬,搞不明白这是什么发展。 脱里这是,为小少年教训她? 这一懵就错过了说话的机会,喉咙上的那只手犹如烧的滚烫的铁爪一般牢不可破,又烧的喉咙直冒青烟。 舒曼使尽全力去扯脖子上的那只手,才被锁上眼前已开始一阵阵冒金星了。 “不是她打的!你快放开她!” 卿云从舒曼说他是她夫郎的震惊中回神便看见舒曼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地被锁着脖子提得连双脚都开始离地,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他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 由于太过着急,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就往前伸了,椅子顿时失去平衡被带着向前倾了下去。 卿云喊出来的时候,脱里的手松了一些,舒曼眼前清晰了一瞬,恰好看到卿云要跌下来的身影,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千钧一发之际,脱里松开了舒曼,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赶在卿云落地之前连人带椅子扶了起来。 舒曼紧随其后,慢了一步,扶住了椅子的另一侧。 才刚站定,她就头晕眼花,双腿无力嘭的一声靠向了身后的门,险些瘫软下去。 现在不是头晕的时候,舒曼顾不得背上的疼痛,扶住额头,强迫自己集中视线,又站直了身体。 “我就说嘛,哈哈……” 她正一门心思考虑怎么才能让这孩子先脱身,就忽然听到脱里大笑道。 随即肩膀就被脱里猛拍了下。 “我脱里怎么会看错人呢?申虎妹子,走,喝酒去,我特地带了酒过来!” 被勾着肩膀晃了两下,舒曼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这又是什么进展? 她怎么今天完全搞不懂脱里的言行了? 脱里还在絮絮道:“我脱里,最恨之人,便是那等打男子的孬女人,也最见不得男子受伤,一时急了眼,妹子莫怪啊。” 听了这话,舒曼像是第一次见到脱里一般惊奇地打量着脱里脸上的表情。 这是脱里? 她认识的脱里? 开玩笑的吧? 舒曼仍不敢放下心来,她给了一直担忧地看着她的少年一个安慰的眼神,挪了下身子半挡在脱里跟卿云之间。 “话说回来,妹子你家夫郎这是怎么回事?” 脱里被舒曼的动作一提醒,目光越过舒曼又落到了卿云身上,从那瘀痕未消的侧脸到一直未动的左胳膊再到被子下静静垂着的腿扫视了一遍,才挑了眉问道。 “被别人打的?妹子,不是姐说你,自己的夫郎,你都护不好,还算什么女人?” 脱里说着,给了舒曼一拳:“说,打回来没?” 舒曼心里顿时尴尬了,这脱里一口一个你夫郎,还貌似有她没打回来就要打她的意思,参照刚才脱里的表现,她该怎么回答呢? 回答没有,她又该挨揍了吧? 回答有,当着这孩子的面? 正在舒曼陷入纠结时,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袖子忽然被拉了下,愣了一下,她顺着那缩回去的手看过去。 “有伤便莫饮酒了。” 卿云避开因他的动作双双看过来的四道视线,侧了头,尽管心中余悸未消,他还是努力轻声道。 舒曼心中暖了下,这孩子真没白费她那么尽心照顾他。 知道维护她,当着脱里这么个凶神恶煞的长相,还敢出声维护她,这孩子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这好意她只能心领了,听脱里这话,她来就是为了找她喝酒。 她不喝酒,脱里会放过她吗? 不放过她也就算了,既然大东家要用她,她便没性命之忧,也不会出什么事,可关键是这小少年怎么办? 至少得让这脱里的注意力从小少年身上移开吧? “好好好,她不喝。” 正当舒曼认真考虑着说辞时,脱离忽然抚掌大笑,替舒曼应了下来。 “哎,你!去门外把老娘的酒拿过来,快点!” 不待舒曼从脱里异常的表现中回过神,脱里已经冲着跪在一边的孟柳吆喝道。 第八十七章 美味? 见识了脱里毫不费力制住申虎的手段,再听到脱里冲自己吼,孟柳被吓得连应个是字都说不出来,手忙脚乱爬起来弯着腰就往门外冲。 “好妹子,你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可真好闻……” 孟柳一出门,脱里就使劲地耸着鼻子,一边闻着一边就朝灶房走去。 舒曼脑子里乱糟糟的,这脱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见脱里已经走进灶房,料想短时间应该不会出来,舒曼赶紧将卿云从太师椅上抱起来。 “你先在这里歇会。” 将人放到里屋炕上,舒曼转身就要去灶房,她怕晚走一步脱里就会闯进里屋。 然而她才走了一步,就觉得衣摆被扯了一下。 舒曼下意识回头,只见小少年的手朝她伸着,手指还是捏紧的姿势。 “没事的,别担心。” 即使这孩子一句话也没说,舒曼还是能从那双澄澈的眼睛中看到他的担忧。 她牵了下嘴角笑着安慰了一句,就赶紧从里屋出去了。 脱里还在灶房没出来,舒曼想要深呼吸几下,才吸了口气就不得不终止了,喉咙太疼了。 她只能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进了灶房。 “好妹子,这都是谁做的?” 脱里揭了锅盖,对着锅里香气四溢的炖肉直流口水。 “是外面那个腿脚没事的小爷们吗?” 不等舒曼回答,脱里就已朝着锅里下手了。 “等等,肉还没炖熟……” 眼见脱里准备手撕肉,舒曼不得不出声提醒。 “无碍,熟不熟都能吃。” 脱里回了一句,从锅里随意挑了一大块肉捞出来,不管那肉滴着汤汁,还冒着热气,直接就朝嘴里塞了起来。 舒曼目瞪口呆地看着脱里的吃相,有些接受不了。 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那肉一看就没熟透啊,脱里怎么就能咽下去的? 她这肉才炖了多久?怎么可能熟。 呆呆地看着脱里几大口解决了那块肉,又要朝锅里下爪子。 天啊,脱里她还真吃得下去? 她还想吃? 舒曼不得不出声了:“脱里姐,别吃那肉了,我与你烤些肉。” “好啊,烤肉配酒才够滋味,酒呢?” 听舒曼说要烤肉,脱里就想起自己带来的酒了,她一边咬着从锅里又捞出来的肉,一边往灶房外走去。 孟柳正惶恐地搬着最后一坛酒,见那彪悍的魁梧女人啃着肉出来,她的腿立时就软了,差点就抱不住怀里的酒坛。 “去,搬张桌子过来,老娘要在这里喝酒吃肉。” 脱里满意地看了一眼码在地上的酒坛,看也没看孟柳就吩咐道。 孟柳抱着酒坛晕头转向了半圈,完全反应不过来,还是她夫郎上前提醒了下,她才理清顺序,先弯腰放下酒坛,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舒曼。 “用屋里那张桌子吧。” 舒曼对孟柳说道,却并没去屋里帮着那桌子。 她怕自己动了,脱里会跟着一起进屋,若是脱离再说在屋里喝酒吃肉,她是怎么着也轰不出去的。 等孟柳跟她夫郎两人艰难地挪了桌子和板凳出来,脱里手里的肉已吃光了,她大步走到酒坛边,提了酒坛拍开酒封,仰头就往嘴里灌。 孟柳跟她夫郎两人呆呆看着,嘴不自觉就张得老大。 舒曼已见识过脱里喝酒的样子,她跟这脱里拼酒时姿态也好不到哪去。 “这边没你们事了,你们先回吧。” 见隔壁一家手足无措地缩到一块,舒曼对孟柳夫妻俩示意道。 “等等,这小爷们不能走。” 不等孟柳一家动一下,脱里就出声阻止道。 在场的除了脱里,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眼见脱里盯着的就是孟柳夫郎,舒曼心里又紧张又不解。 这孟柳夫郎就是一般人啊,脱里不至于说看上了吧? 这脱里应不是这个意思吧? 她同脱里也相处了几次,可从没见脱里身边有男子伺候。 可万一,这可怎么办? 舒曼头都要炸了,这脱里就是不定时炸弹,不,原子弹。 “那肉是你炖的吧?味道不错,你留下来给我们姐俩烤肉,我妹子不是说了吃烤肉吗?” 舒曼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脱里就出声解惑了。 听到脱里的问话,孟柳夫郎的头都快摇成拨浪鼓了。 孟柳虽怕的不行,还是把自家夫郎护在了身后,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不是他做的。” 嘴上虽然拒绝着,可孟柳心里完全没底,刚才那肉她也看见了,那都不熟啊。 就申虎做的那种肉这位大姐都觉得味道不错,那她家夫郎做的岂不是美味了? 他们今儿个估计只能在这里炖肉了。 脱里对孟柳这种弱小的女人不感兴趣,完全激不起她的战斗欲,更何况在场的还有个小孩子,所以尽管不耐烦还是忍着听完了孟柳说话。 “脱里姐,那肉是我做的。” 舒曼出声唤回了脱里的注意力。 “你做的?” 脱里瞪大了眼,随后笑出了声:“好妹子,你还会做饭?不错不错,那姐姐我有口福了。” “外面那丫头还在吗?给老娘滚进来。” 听完舒曼说话,脱里被提醒了,放下酒坛,抹了一把下巴,朝着门外吼道。 “在在在,脱里大姐有什么吩咐?” 门外守着的瘦高女人一听到,就忙连声应着跑进了门。 “去,给老娘弄一车猪肉来,再来两只羊。再带些酒回来,老娘要在申虎妹子这住两天。” 脱里一口气说完,就又举起了酒坛牛饮起来。 瘦高女人一听脸就皱成了一团,这都下午了,卖肉的早都卖光了,这让她往哪找一车肉,还要羊肉,还要酒,她哪来的钱去弄啊? 她哭丧着脸凑到舒曼身边,小声道:“大姐,这、这……这就是刮了我也没一车肉啊。” 脱里放下酒坛见这瘦高女人还没动,不由横眉瞪眼道:“怎么着,想让老娘宰你吃?” “不敢不敢,是、脱里大姐,这肉从哪弄啊?” 瘦高女人一听这话腿都站不直了,连连摆手,硬着头皮解释道。 “滚去好客楼弄去,你找个人说下,让她们记得给老娘送东西过来。还不快去,敢耽误了老娘吃肉,哼!” 一听脱里指了方向,瘦高女人立马低头哈腰应了就小跑着出门去了。 第八十八章 酸涩? 一吩咐完那瘦高女人,脱里立马转向舒曼:“来,好妹子,你不是说要烤肉吗?我看你家里还有肉,我们先烤点来吃吧?” 舒曼卷起袖子,先对着缩成鹌鹑样的隔壁一家人淡淡道:“你们回去吧,孟柳再给我担点柴过来,就放院子里。” 隔壁两口子慌忙应了,相互扶持着护着家里的孩子匆匆出了门。 舒曼伸手让了让脱里:“大姐先坐着喝会酒,我先把柴火点了。” “辛苦了啊,妹子,要不是你家小爷们在,你还能松快些喝点酒,我都替你应了,酒你就别沾了,吃肉就成,哈哈……妹子啊,再给我盛块肉!” 脱里欣然应了,坐在桌边搓着手等舒曼给她上肉。 舒曼心里深叹了口气,询问道:“大姐尝尝我做的面吧?” 虽说脱里自己吃着都不嫌弃没熟,可吃半生不熟的肉,万一这脱里哪里不舒服,她可担不起这责任。 “都行都行,姐姐有些饿了,有吃的就成,随便吃点,待会留着肚子吃烤肉,打来了这儿,姐姐就没怎么吃过了,想烤肉想的紧啊。” 脱里随意挥了下手,催促道。 什么都是现成的,舒曼也没多费功夫就做好了一锅面。 盛了端给脱里,看脱里端起碗不顾汤还是滚烫的就扒拉着往嘴边塞,舒曼还是忍不住抽了下嘴,这脱里还真是个奇人,冷热都不怕。 眼见脱里这会很稳定,舒曼就拐进灶房提了柴出来在院子里生火。 火烧起来后,舒曼进灶房盛了碗菌汤,又捎带着给脱里盛了碗面端出去。 见脱里这边吃的无暇顾及他事,舒曼打了声招呼就端了菌汤进了屋。 “喝些汤暖暖身。” 舒曼坐到炕边,端着碗,示意卿云自己来舀。 这菌汤原是备着等这孩子沐浴后取暖的,她算着时间,等小少年洗完后,菌汤也煮的滋味正好。 结果,脱里这一来就全打乱了。 卿云定定看了舒曼一眼,目光在舒曼的脖子间停留了几秒,才缓缓抬起手捏紧了勺子。 一入口,那鲜美的滋味便像是印在了舌头上一般久久不能散去。 比起那鲜美,更令他留恋的是那暖意。 沉默着,卿云将一小碗汤都喝尽了。 “我请隔壁孟柳夫郎来帮你沐浴吧?浴桶我从秦大娘那买的,是新的。我带着那位脱里大姐去隔壁。” 收了碗,舒曼轻声同卿云商量道。 这是她刚才做面时想出的法子,这脱里是赖定她这儿不走了,小少年也必须沐浴,就只能这样了。 卿云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见到那个魁梧凶恶的女子进了院子,即使被死死盯着打量,他竟也没害怕到失态。 他也不知自己的淡定从何而来。 直到看到这人抱着桶进来,他才觉察,不知何时,他已开始信这人说的会保护他。 看到她手里崭新的红漆木桶,他竟还有闲心想,原来她是知晓了要洗福禄浴,去为他找浴桶了。 看她护在他身前,看她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她的脖子被锁住,他的心似乎也跟着被捏紧了。 倘若她出了事,他要如何自处? 她说“他是我的夫郎。”时那般坚定地说着谎话,可被问及是否为他报仇,她却不回答了。 连他都能看出来那位被她唤作脱里姐的彪悍女子更在意后面的问题,她不可能不知晓。 可她明知却不回答,他在她身后清楚地看到了她的手攥得有多紧。 她的沉默让他的心里分外不是滋味。 连他都能看到那位脱里眼睛已开始有凶光闪烁,她不可能没看到。 可她还是不肯说。 她便是再说一句谎话又能如何? 难不成她还想被打吗? 他成了这般样子又与她有何关系! 这人,总是能轻易抓住他心中未曾来得及收回的柔软。 如今听她如此风淡云轻地告诉他,并没多说安慰的话,一字也未说,卿云的眼睛却有些发涩起来。 见了那位被她唤作脱里大姐的人,他才知道她进镇上都经历了什么。 身上的伤都是被这脱里打的吧? 她自己昨晚还说好几个护卫都没能伤到她,可见她也是很厉害的。 可这般厉害的她到了这脱里面前竟连几招都过不了,毫无还手之力,她究竟是怎么熬下来的? 没在他面前喊一声疼,更是提都没提过,哪怕同他坦白了,她还是不会对他诉苦。 倘若不是脖子露了痕迹,他怎知她也受伤了? 她,又不是真的申虎。 她可以体贴细心谨慎入微,但怎么也可以忍辱负重坚强隐忍呢? 她活着时是不是也过得很苦,所以习以为常了? 卿云第一次去探究一个人,想知道她的一切,心中溢满的全是酸涩。 当年父亲离世未满三月,母亲大人便将继父扶了正,年幼记忆中对父亲体贴爱重的母亲大人如同梦幻泡影,不需戳便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 树倒猢狲散,父亲在世时与他的奴仆或是另择高枝,或是离府配人,走的走,去的去,到最后只余奶公一人。 他将自己罩了罩子,只奶公一人可掀了罩子进来同他接触,其他人如何,他不管不问不听不视。 去岁奶公家里的林姐脱了奴籍,接了奶公出府荣养,他身边再无可进罩子的人,他以为他就要这般无牵无挂地了此残生,便是立时死去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他原以为那便是他的真心实意,直到遇到了那般事,屈辱麻木过后他却发觉自己更想活,自己掀了罩子求助,有人应他却被连累,有人心软却遭惩罚,更多的是变本加厉的虐待与熟视无睹的冷漠。 颠簸流离数日,却无人来救他,他才渐渐清楚,从前他将自己罩在罩子里便认为与人毫无干系,不过是自欺欺人,万事有人替他做,替他张罗,怎能算得上无干系呢? 从此以后他才是真的,掀了罩子也与那府中再无干系,也再无人来助他,唯有他自己可靠。 可他自己能靠得住吗? 他能做什么? 第八十九章 怨念? 也是这时,他才想起了他在这世上有干系的外祖母家。 先时将自己罩着,他忽视太多,总以为自己已是孤独一人。 如今回想便觉得自己真是罩了罩子后什么也看不清了,外祖母家已远赴西北,可每年父亲祭日,他的生辰,逢年过节,外祖母总会派人来府中。 可笑他心中竟记恨着外祖母家偏在父亲重病时举家离京,将他的无能为力,孤单无助全都转成了恨意一股脑撒在了外祖母家。 书信从来不看不回,收到的节礼也从来不管不问不看,任由奶公处置。 他总在想,既在父亲重病时已是不管不顾,如今又何必强来管他顾他呢? 他哪是蒙了眼,分明是连心也蒙住了。 倘若不是有外祖母家与他撑腰,单凭他一个无父的嫡长子,一个下人身份的奶公,如何能在府中安然无恙这么些年? 越是细想便越是愧疚,他平平安安时毫不顾念外祖母家,如今落难无助才知自己做了多大错事。 心知肚明自己即使这般样子过去,外祖母家也会接纳,可遇到这人之前,他只能是想着这件事。 他早已掀开罩子,可来往那么多人,又有谁愿进罩子里帮他助他? 唯有她,看到他的无助,主动走了进来。 可她也是个将自己罩的严严实实的人,她助他,不遗余力,却不肯掀开罩子让他看一看她。 他只道掀了罩子便能看清人看清心,可不料掀了罩子也挡不住别人也罩了罩子,他未看清人便已看清了自己的心。 若是她真的愿意,他心甘情愿,如她所说,做她的弟弟,成为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见少年没拒绝,舒曼就出去同脱里讲了。 脱里是只要有烤肉,在哪都成,毫不抗拒地提着酒坛就跟舒曼去了隔壁。 好生安慰了一番被脱里进自己家门吓得够呛的孟柳,孟柳夫郎领着家里小孩去寻卿云,舒曼带着孟柳将家里的桌凳、调料、肉、酒都搬到了孟柳家。 回去交代了孟柳夫郎锁好门,小心照顾小少年,又吩咐孟柳注意着那回去取肉的瘦高女人,舒曼才进了孟柳家开始忙活。 舒曼原是想她和小少年两人吃的话就像现代那般串成小串的肉烤来吃,可既是给脱里吃,那般串法就太累了。 这镇虽小,可因着是来往行商必经之地,东西是真的齐全,舒曼时在粮行里发现有孜然与胡椒时才起了烤肉的念头。 先调了酱将肉腌着,舒曼让孟柳寻了石头帮着垒了个简易烧烤灶。 在这里舒曼也没时间观念,看火正好就直接串了肉刷油放上去烤。 脱里对烤肉十分感兴趣,这会也不坐酒桌边旁观了,提了酒坛蹲一边看舒曼忙活。 她一过来,原本在一边给舒曼打下手看得津津有味的孟柳就不敢待了,连要给舒曼打下手都忘了,迅速窜到大门边靠在了门槛边。 舒曼惊愕地看着孟柳麻溜逃开的身影,再看了一眼毫无所觉的脱里,见孟柳反应过来后,挠着后脑勺又要迈步又抬不动腿的样子,舒曼只能心里叹了口气,冲着孟柳摆了摆手,示意孟柳就站在原地。 孟柳人是离得远了,那烤肉的香味却像是追着她过来了一般,追上了她还争先恐后地往她鼻子里钻,直把她脑中都塞得满满的才罢休。 孟柳偷眼去打量舒曼手里的肉串,用力咽了几口还是止不住想流口水,心里不由感叹了。 这肉就是香啊,不对,只要是肉就是香啊。 即使看到脱里狼吞虎咽在吃着烤肉,孟柳没以为是舒曼做的好,她心里还记着脱里方才夸申虎做的半生不熟的炖肉好吃,暗想着要不她们家今年也烤肉得了。 只是想了一下,孟柳就叹了口气,就他们家那点子肉,还是留着包饺子吧,剩下的再腌腌能吃小半年呢。 脱里强忍耐着才等到舒曼说肉可以了,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串嘴上一捋一串就光了,嘴上嚼着,手已经去拿第二串了。 “唔唔,妹子你怎么会这种烤法的?我想吃烤肉想了老久了,你们大夏的厨娘就做不出那种味,妹子你做的虽也不是那种味,可比我想吃的还好。” 脱里嘴里嚼着,手上占着,还不忘夸舒曼。 舒曼没空理会脱里说了什么,这脱里不怕热还吃的快,她烤的速度根本比不上她吃的速度。 “脱里姐喝酒。” 忙活了一轮,胳膊都累疼了,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舒曼不得不出声提醒脱里。 “是是是。” 吃美了的脱里格外听话,立时就丢开空了的酒坛站起身去取酒。 喝着酒,脱里吃烤肉的速度就没那么快了,舒曼松了口气。 只是看着脱里吃的这般尽兴,她也饿了。 眼见烤肉摞了一盘子了,舒曼喘了口气,拣了一串补充她消耗的能量。 虽说这脱里吃相不敢恭维,可看着脱里吃的这么香,她也被勾起了食欲,尤其她这身板也是个大食量的。 吃完后舒曼正要再拿一串。 然而她才伸出手去,就落了空。 见盘子被脱里护到了怀里,舒曼一脸无语地看着脱里。 还有一盘子呢,至于如此吗? 炉上不是还烤着吗? 她也饿了好不? 似乎察觉了舒曼的怨念,脱里慢吞吞拿了一串出来:“给,妹子吃吧,一会儿那丫头把肉送来了你再敞开吃,先顾顾姐姐。” 舒曼满头黑线,还敞开吃,脱里啥饭量她能不知晓,来多少肉能够她自己吃就不错了,她还说要在这儿住两天。 得多少肉才够脱里自己吃啊? 还有给她剩的肉吗? 她自己倒不是很喜欢吃肉,可这身体不是她的,吃素食根本不管用。 还有,说来她这里住,脱里就只带自己过来了,不对,她带了酒,可是晚上怎么睡? 也不知晓好客楼跟随脱里的人知不知道给她带床被子来,她可没多余的被子给她。 要是没带被子…… 想到这里,舒曼毫不客气地接过脱里手里那串,三两下解决了,顺手把炉子上的烤串翻了面,心里怨念更重了。 第九十章 怎么吃? 等这批烤好了,舒曼给已经吃完一盘喝着酒还眼巴巴盯着炉子的脱里又盛了一盘,这次她没忘了给自己留了两串,饶是如此,脱里也心疼得不得了,眼睛瞪着舒曼好一会儿才罢休。 舒曼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还是指望她烤肉,脱里一定会把她手里这两串也抢走。 解决完手里的两串,舒曼取了细签子开始串盆里剩下的碎肉块。 “这么小的还串它干嘛,都不够塞牙缝的,别费工夫了,妹子串那些!” 脱里嘴上吃着,还不忘关心舒曼有没有继续在烤。 见舒曼拿了细枝在串小串就赶忙提醒道。 “这是与,咳咳,我夫郎吃的。” 舒曼忍住不习惯说了出来。 脱里听了,难得的放慢了咀嚼速度,盯了一会舒曼,然后伸出油汪汪的手以舒曼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拍了拍她肩膀。 “我脱里果然没看错人,哈哈…” 舒曼扶额,要很努力才能不去看自己肩膀上的油手印。 得,该换新衣了。 开了这个话头,脱里继续说道:“你这夫郎人没三两肉,可胆子不小,对着我脱里也不怵,有点我们北狄男子的样儿,不愧是妹子你看中的………” 舒曼愣了下,那孩子胆子不小吗? 听了脱里这话,舒曼第一次开始想这个问题。 她印象中这孩子总是需要保护的那个,怎么也跟胆子大联系不到一起。 烤肉滋滋地响着,油滴在柴火上嘭地冒起一束明亮的火灿烂一瞬又销声匿迹。 或许是她一叶障目了。 总想着这孩子需要保护,却忘了能在这女尊男卑时代遇到这般事情还挣扎着要存活的,怎么会弱呢? 小串的肉烤好后,舒曼捡了盘子装好,又交待了脱里自己看好炉上的肉就回去了。 敲了门,又出声报了下是自己,好一会儿孟柳夫郎才来开门。 “申虎大姐,您进来看看小郎君的胳膊……” 舒曼本想着递了盘子就离开,听了孟柳夫郎这话就不得不进去了。 自从知道这里腊月二十六要洗福禄浴,她就一直发愁这孩子要怎么洗的问题。 本来打算的是她自己把孩子抱到浴桶里。只是也有不方便的地方。 首先她就得全程闭着眼睛。 可就是闭着眼睛,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 这会儿又不是先前两人什么都没说时了。 本来相处就尴尬,要是是她帮着洗估计就更尴尬了。 脱里来了,她也没时间去管这个了。 听孟柳夫郎的话,舒曼心里有些不安。 秦大娘女儿交代了,胳膊不能乱动。 难不成方才洗澡的时候夹板掉了? 心里担心着,舒曼跟着孟柳夫郎一路进了里屋。 屋里氤氲着香气,热气,湿气,这种感觉真是久违,舒曼有些不适应地摸了摸鼻子。 往炕上看去,只见少年静静垂着头,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手怎么样?” 见到披散着头发显得越发纤弱的小少年,舒曼的声音不由放的更轻了。 卿云飞快抬眼,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舒曼没留意少年这样的表现,她倾身开始打量少年的胳膊。 看是看不出什么,舒曼打了声招呼,伸手摸了摸那夹板的位置,只是松了一些。 估摸着位置应该没有变化,舒曼心里松了口气。 听孟柳夫郎那语气她还以为胳膊又扭着了。 帮着重新固定好夹板后,舒曼看着少年被热气熏红的小脸,柔声问了一句:“渴不渴?我去给你倒点水喝吧?” 孟柳夫郎正搂着家里的小孩坐在墙角的阳光里说话,见舒曼出来就要起身。 舒曼摆摆手,自己去灶房倒了热水,小心翼翼地捧到里屋去。 水放一边晾着,舒曼又坐到了炕沿。 才刚坐下就注意到卿云动了动鼻子,舒曼也耸了下鼻子,先闻到自己身上的烤肉味,她赶紧起身,站远了些。 “抱歉啊,我身上味道熏到你了吧?烤肉时没留意染了一身味……对了,我拿了些烤肉,你尝几口垫垫肚子。” 舒曼说着就转身寻她一进屋就随手放到一边的盘子。 卿云听到舒曼这么说时就不由咬了咬唇,他不是嫌弃她身上有烤肉味的意思。 他是觉得她拿来的烤肉很香。 可,她都换话题了,他还要再说吗? 舒曼寻了根布条缠着烤串的末梢,然后递给卿云,自己端了盘子在下面接着。 卿云看了一眼殷切看着他的舒曼,低头咬了一口烤肉,却没能咬下来,他顿时有些窘迫起来,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 他没吃过这种烤肉,不知道到底怎么吃才对。 舒曼本来没注意到,可卿云这低头停顿着不动,她就不由疑惑了。 “怎么了?不好吃吗?” 卿云微微抬头,咬唇看了一眼舒曼。 舒曼被卿云这一眼看的心都是颤的。 那双眼本就够吸引人了,这会不知为何是湿漉漉的,什么是眼眸似水她可算知道了,目光下移,那水红色花瓣一般的唇沾了烤肉的油越发显得晶莹,因是咬唇,露出了贝齿的一角,像是珍珠落在了花瓣中一般。 怎么就是男孩呢? 舒曼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心里不停地感叹着。 即使是女尊,这孩子也长得太好了些吧? “我不会吃……要怎么吃?” 卿云被舒曼的目光看得更窘迫了,连吃东西都要问人,他真是太没用了。 舒曼愣了一下,没明白这少年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怎么吃? 这问题让她怎么回答啊? 不过她毕竟还是个女孩,想了一会就想明白了,这小少年应是用力太轻没咬下来烤肉,又觉得这样吃太粗鲁了吧? 说实话,她也没怎么吃过烤串,吃这种东西再讲究仪态是不可能的。 舒妈是严禁他们在家里吃这种东西的,她也很少会跟朋友去吃烤串。 特别是成年以后,舒妈对她的举止仪态要求的越发严格,恨不得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都是大家名媛的气息。 忽然就想到了舒妈,舒曼心里有些黯然起来。 却也没时间让她伤怀,小少年还等着她回答。 第九十一章 酒肉? 舒曼压下了翻出来的愁绪,微微笑了下:“可能是我串的太紧实,不好咬下来,你等下,我去取双筷子来。” 才去灶房取了筷子还没走到正屋,就听到了隔壁脱里唤她的声音。 舒曼暗暗叹了口气,看来那火上的一堆烤串脱里已经吃光了。 可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怎么可能烤熟了? 想起脱里方才吃着没炖熟的肉还赞不绝口的样子,舒曼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脱里,肯定又没等烤熟就已经开吃了。 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多放点烤肉上去。 耳听脱里一声比一声大,舒曼也不敢多待了,扬声让脱里等会,快步进了屋里。 站在炕边用筷子将烤肉都撸了下来,舒曼拿布垫在盘子下面,放到被子上。 又去端了晾着的热水放到卿云伸手能够着的桌子边。 “我去隔壁了,你尝尝味道,不想吃了放着就成,想吃什么跟孟柳夫郎说,让他帮你取来。” 匆匆叮嘱了一番,舒曼就转身离开了。 卿云目送着舒曼离开,再看放到他手边的烤肉、水,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一直吃到家里的存货都快清光了,给脱里送肉的人才姗姗来迟。 舒曼听孟柳说来了两辆马车,就忍不住起身出去看了。 令她失望的是,两辆马车居然放的都是酒肉。 看着脱里满意的笑容,舒曼扶额,脱里都说要来这里住两天,就没人想着给脱里带个被子或衣服吗? 眼见送货的人卸了酒肉,说了过两日再来给脱里送酒肉后就要告辞。 还是酒肉? 饶了她吧。 舒曼没有办法了,只能自己去说:“回去跟你们主事的说下,再过来时给脱里大姐带床被子带些衣物过来。” “不用不用!要什么被子衣服?多占地方!就拿酒肉,越多越好!” 那俩人还没说话,脱里就已开口拒绝了,还再三强调要酒要肉。 “来来来,妹子,快来看这羊,怎么烤?姐姐已经等不及了。” 不等舒曼再说,脱里已迫不及待地拽着舒曼去看带来的全羊了。 “你们记得说啊。” 舒曼才不管脱里说什么,扭头叮嘱那两人大声嘱咐道。 看那两人应下,舒曼才顺着脱里去看羊肉,心里的愁绪却一点没减少,今晚可怎么睡啊? 依着脱里的要求烤了全羊后天色已暗了下来,看脱里狼吞虎咽吃着,舒曼招手唤孟柳过来。 孟柳闻了一下午烤肉,肚子早就在造反了,她从站着到坐着,现在只能蹲着,实在是太煎熬了。 听到舒曼叫她,她只能捂着肚子站起来跑了过去。 “你……” 舒曼才说了一个字就听到了从孟柳那里传来的肚鸣声,她顿了下,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继续说道:“让你家夫郎煮些粥,热些馒头,这些你端过去,你们几个就在那边吃吧,吃完后给我们送两碗粥,再带几个馒头过来。” 孟柳听着自己饥肠辘辘的声音就恨不得将头低到地里去,见舒曼递了东西过来,她也不敢细看是什么接了,没听到舒曼有其他吩咐便又埋着头离开了。 直到出了自家门,她才放慢了脚步,摇头晃脑叹息了一番,再看自己怀里抱着的盆,里面竟装的全是烤的肉。 申虎大姐是不是说了这肉让他们吃来着? 看着盆里烤的香气扑鼻的烤肉,孟柳有些不确定了,可她又不敢拐回去问。 只能端着盆去了申虎家,见了夫郎先交代了夫郎做饭,热馒头。 “娘亲,好香啊。” 孟柳家小子眼巴巴看着孟柳抱着的盆,连吸了几口气。 孟柳勉强笑了下,摸了摸自家小子的头,见自家小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她犹豫了下,在盆里翻了一小块碎肉拿了出来。 “妻主……” 孟柳夫郎见状,不由喊了一声,看到自家小孩的眼神,就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了。 下午那烤肉的香气他一个大人都馋的不得了,做起针线活都静不下心来,更别说他一个小孩子了。 “没事,只是一小块,没人知道的。” 孟柳见自家小孩含着肉后瞬间绽开的笑容,喃喃道,自己也不知是自己是在跟自家夫郎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等自家夫郎做好粥后,孟柳先挎了两个篮子往隔壁送饭去了。 虽说申虎交代了要她吃完饭再去送,她可不敢真的这样做。 申虎不吃饭,她先吃哪能吃得下? 舒曼等孟柳放下篮子,就让孟柳将空篮子带过来。 “那些不够吃吧?这些你也拿过去吧,只管吃,放到明日就没味了,待会我回去别让我看到有剩下的啊。” 舒曼怕这孟柳又不敢吃,刻意强调了一遍后又威胁道。 说完后,她又觉得不行,隔壁这一家常年不沾油水,猛地吃太多肉也不好,总不能让他们吃不舒服吧,于是舒曼又补救道:“吃剩下的我可不要了,你们自己拿走。” 这下孟柳才真正确认自己拿过去的肉就是让他们吃的,感激的不知如何才能表达自己的谢意,只能连连向舒曼弯腰。 好歹没下跪磕头,舒曼就生生受了这谢意,赶紧打发走了孟柳。 孟柳回去后跟自家夫郎一说,先反应过来的竟是家里的小孩。 小儿欢呼了一声就抱住了孟柳的腿:“娘亲,我能吃吗?娘亲能吃,爹爹能吃,大哥哥也能吃,我们都能吃,对么?” 孟柳摸了摸小儿的脸,笑着说是,就让自家夫郎先盛了饭去里屋陪着小郎君吃饭。 申虎大姐既然交代了剩的就归他们家了,孟柳就更舍不得吃了。 等夫郎挑了给小郎君吃的肉后,剩下的孟柳给家里小儿挑了几块,给夫郎挑了两块,她自己就夹了一块。 “娘亲,给你。你吃饱饱才能给我买肉吃。” 小儿一看孟柳碗里就一块,立马伸手从自己碗里挑出了最大的一块放到孟柳碗里。 孟柳夫郎也给孟柳夹了一块,还拦住了孟柳要回夹过来的筷子。 “你吃吧,还有这么多呢,你还怕我吃不上吗?” 一家人相互推让着,温情脉脉。 第九十二章 怎么睡? 自家夫郎带了饭和肉进了屋子,孟柳就端着饭碗蹲到了灶房里。 她觉得自己是提前过年,不,就是过年也没能吃这么多肉的时候。 肉她是留在最后才吃的,原想着只要是肉就没不好吃的,可这肉一入口,孟柳却连嚼都不舍得嚼,恨不得这味道永远停在她的舌头上。 虽没吃过几回肉,可这么好吃的肉她还是头次吃到。 难怪闻起来就那么香,难怪那脱里大姐吃的都停不下来。 申虎大姐这烤肉的手艺,真是绝了。 到底是吃过无数美食的人,平日里也不见申虎大姐做饭,可这真做出来,那厨娘也比不过吧? 孟柳这边赞叹着,那边进了里屋在卿云一再推让中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的孟柳夫郎更是觉得惊奇。 他真没想到申虎居然能有这般的好手艺。 只是他却不好直夸女子做饭手艺好。 他家小儿就没这顾忌了,小嘴吧嗒嗒地讲了一堆这肉如何如何好吃的话,直听得卿云脸上也柔和起来。 孟柳夫郎见状才侧面夸了一番,又正面向卿云道了谢。 卿云下午将舒曼带来的肉都吃了,他其实很少会单吃这么多肉,可这是舒曼特意为他做的,他不能不领情,而这肉也确实烤的好吃,吃多了也不腻味。 这会只是略略尝了几口就不再动筷子了,他今日已吃太多了。 把剩下的肉给隔壁哥哥与他家小孩分了,见隔壁哥哥明明碗里堆着肉却不肯动筷,卿云先是不解随后想明白了,再看那吃的小脸都花起来的小孩便觉得怜惜。 他虽遇到了那般的事,可上天真不曾亏待过他。 自幼赐他锦衣玉食,落难后又将她送来他身旁,天下间有几个男子能如他一般遇到一个甘愿下厨毫不勉强的女子呢? 原觉得自己不幸,可见了隔壁这两口子,见了附身申虎的她是如何生活的,他竟也渐渐看淡了些。 可见这世上的事都是相对着的,拥有一些便要失去一些,人所能留下的总是有定数的。 及到孟柳家小孩都在孟柳夫郎怀里睡着了,卿云才等来回来的舒曼。 舒曼一进屋,屋里便弥漫起了烤肉味,卿云忍不住蹙了眉,她是一直在烤肉,都没歇息过吗? 舒曼自己闻了一下午鼻子都失灵了,她也急着去安顿脱里,就没注意这些细节。 “我先去安置脱里,等会端水过来。” 舒曼抱了床被褥对着卿云交代了一句就出了里屋。 难得脱里这么快就醉了,她得赶紧把人安置到床上,省得她醒来摸到酒就又要喝。 她今晚也只能跟这脱里挤一晚了,不然她就没盖的了。 再者,这么个原子弹放家里,她不近身看着也睡不好啊。 将脱里安顿好了,舒曼活动着肩膀又去灶房端了热水进屋服侍卿云先洗漱了,她自己也懒得再烧热水了,就着凉水洗漱了一番。 “你快歇息吧,灯就留着不熄了,我在厢房睡,有事你就出个声。” 舒曼进屋叮嘱了一番,蹲下身给火堆加了柴,又检查了下手炉。 “你怎么睡?这被子你也拿去吧,屋里有火,我不冷的。” 卿云见舒曼就要转身,不由追问了句。 只有一床被子,那位叫脱里的女子也在,两个人盖一床被子吗? “你自己盖着,才刚好了,可不敢再受凉了。” 舒曼制住卿云拽被子的举动,轻声劝道。 “好啦,快睡吧,别担心了,我们两个女人哪会怕冷,随便搭搭就成了。” 为了不让卿云再担心,舒曼刻意摆出一副大女子的模样顺口就说了出来。 从屋里出来,舒曼想起自己说过的话,不由摇头失笑,她什么时候也能这般自然地说这样的话了?就好像她就是这样一般。 这一细想,她心里就不是滋味起来,不知不觉已过了这么些天了,她已渐渐对这里的生活游刃有余了。 她还能回去吗? 回去后她还能适应现代生活吗? 还会,适应她自己的身体吗? …… 没睡多久舒曼就被冻醒了,她鼻子塞塞的睁开眼,却怎么也摸不到被子了。 坐起身摸索了一会,舒曼就不得不放弃了。 被子她是摸到了,但被子全被脱里霸占了,她又拽不过脱里。 舒曼分外可怜地卷了褥子把自己包裹住又躺下。 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这脱里的打呼声也太响了,根本忽视不了。 舒曼辗转反侧也没能睡着,耳边实在聒噪得厉害。 她真是高估自己了,想着在好客楼不是跟这脱里喝了酒还躺到地板上就睡了,却忘了那是喝醉了。 悻悻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昨晚也没脱衣服,套上靴子,舒曼就出了厢房。 去灶房看了下,没能供她躺的地方。 舒曼站在院里被冻得直打哆嗦,只能轻手轻脚地进了正屋。 一进正屋,舒曼就立马觉得暖和了。 她学着孟柳那天的做法坐在太师椅上趴到了桌上。 肯定没躺着舒服,可耳边至少清静了。 又累又困,趴了没多久舒曼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骨架就像是要散掉似的一动就噼啪响,舒曼扶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直起腰来,试着转了转脖子顿时疼得面目狰狞,她睡落枕了。 外面鸡鸣声此起彼伏,舒曼僵着脖子开了门出去。 呼出的白气一团团地升起就消失,舒曼搓了搓有些发麻的手,进了灶房。 脱里还睡得香着呢,呼噜声在灶房里都能听见。 舒曼满心怨言地生火做饭,深深地为自己的睡眠发愁。 粥煮上后,听到隔壁的动静,舒曼就站在墙边喊了声孟柳。 等孟柳应了,舒曼就交代了下让孟柳不用做她们的饭。 反正她也下过厨了,也被看到了,以后都不必再麻烦孟柳夫郎帮忙做饭了。 粥做好后,听脱里的呼噜声还没有停止的迹象,舒曼就先端了卿云的饭菜进了屋。 她僵着脖子往里屋看了眼,见少年已睁着眼,就放下饭菜转身去端了热水进来让他洗漱。 卿云自己洗了脸,刷了牙,舒曼帮着擦手。 看着舒曼眼底下挂着的青黑眼圈,以及那僵硬别扭的姿势,卿云欲言又止。 第九十三章 热身? 昨晚她进屋的时候,他刚好睡醒,听着脚步声知道是她,他就放了心。 本以为她是来找他的,可他等了好一会却没见她进来。 后来听到外屋传来的沉重的呼吸声,他才后知后觉她睡着了。 什么也不盖,就坐着睡吗? 知道她可能是这么睡的,卿云就心里沉甸甸的,如何还能再睡下去? 想要出声喊她进来睡又怕扰了她睡觉,本就睡不了多久了。 这会见到舒曼这个样子,卿云心里有些懊悔,早知便出声唤她了,至少不会落枕。 舒曼头也没法低,勉强给卿云擦了手,她暗暗决定待会让孟柳去找下秦大娘女儿过来帮她看看脖子。 现在已不只是脖子疼了,背也开始疼了。 见舒曼只端了他的饭菜,卿云怎么能吃得下。 “我自己来,你快吃吧,一会儿找大夫看看罢。” 不意会得到小少年的关心,舒曼疼着也觉得欣慰,她笑了笑:“没事,我一会跟脱里大姐一块吃,你先吃吧。” 卿云定定看了一会舒曼,心里有些挫败。 他如今已能听明白别人话中潜着的意思。 她不说自己不吃,便是她如今还不能吃饭,说和那叫脱里的女子一起吃,还是想看着那叫脱里的女子。 丝毫不提去看大夫,应是去不了吧? 他说的话没一字是有用的。 心里失落着,卿云就不敢再去磨蹭。 他已是帮不上忙了,就不要再给她添乱。 虽然小少年很听话地吃饭了,可舒曼怎么看怎么觉得小少年心情低落。 难道是因为她拒绝了他的关心? 也是,毕竟是小少年第一次这么直白具体地关心她,她刚才是不是应该顺着? 舒曼神思不属地想着,她其实是有弟弟的,跟这小少年差不多年龄,不过跟这小少年除了性别一样,其他的根本让她联系不到一块去。 自家的弟弟大大咧咧的,糙养着就成,可这小少年与其说是弟弟,不如说是妹妹。 她没有亲妹妹,表姊妹中她最小,堂姊妹中倒是有比她小的,可她那堂妹是真爷们,行为举止比男孩还男孩。 她实在没有跟妹妹相处过的经历,学妹倒有,可关系好的,没有。 参照照顾学妹的经历,她是应该把这小少年当玻璃心照顾的。 虽然这孩子不是个玻璃心,可心思也重。 “我和脱里大姐一会要吃肉,现在还没做好,待会让孟柳帮我去找大夫来看看就好了。” 等卿云用了饭,舒曼装作漫不经心地交代了下。 这样算是顺着这孩子了吧? 舒曼也不知晓这样说有用吗,她自己年龄越长便越宅,很少会再跟陌生人近距离相处,像这样处心积虑去接近一个人,想要和别人交好的事在她高中毕业后就再没有过了。 卿云听到舒曼这么说,心里更觉得堵了,她肯定是看出了他的情绪才这般特意解释的。 说了不添乱的,可他怎么就不会掩藏表情呢? 为何她就能转换话题转的那般自然? 总是知道说什么话,也知道怎么接话。 他却像是个木头一般,听了就不知道怎么回。 原先也没人说过他,他自己也从未放心上过。 他寡言少语,便是贞静幽闲,端庄诚一,知缄口内修,乃德性。 可有德性便安然无恙了么? 不过将他教得一无是处罢了。 “时候还早,你再歇息会。” 收拾了碗筷,舒曼交代了一句,便转身出了里屋,独留卿云一个人在冥思苦想自己如何才能改变。 将昨日买的大骨放锅里煮上,舒曼又去做了扣碗。 锅盖盖上后暂时闲着无事,脖子便疼得她无法忽视了,舒曼又隔墙找孟柳帮忙。 孟柳请了秦大娘女儿过来,舒曼疼得龇牙咧嘴的功夫脖子就正常了,这让她暗觉自己蠢,早知这么容易,她何必疼这么久。 谢了秦大娘女儿,舒曼就回了灶房看她的扣碗,以她跟脱里相处的经历来看,脱里醒来肯定也只吃肉。 果不其然,等脱里醒来从厢房出来见到她,头句话便是:“好妹子,有肉吗?” 也没等舒曼回答,脱里自己就闻着香味到了灶边。 舒曼揭了锅盖,脱里就下手了。 反正肉已熟了,舒曼就不管脱里怎么吃了。 她出灶房一看,日光正好,又转过身看看吃的投入的脱里,就寻思着将小少年挪出来晒太阳的事。 刚才孟柳过来问她今儿个还用她们家灶房不,她家夫郎想今儿个做馒头。 舒曼想了想脱里的表现,就熄了去孟柳家的念头,让孟柳把她昨儿个放她家里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总不能耽搁别人过年吧? 对她来说过不过年倒是无所谓了,尤其有脱里在这里。 只是因为脱里在这里,小少年就要一个人闷屋里,这样也太难受了。 倘若申虎这屋子有窗户也就算了,可窗户的位置不知为何全封死了。 所以即使正屋门开着,里屋也暗的让人压抑。 进屋和卿云说了下,舒曼征求卿云的意见。 卿云自是无意见,他从那叫脱里的女子眼中看不出任何对他的觊觎。 况且有这人在,她定是也衡量过才会这般安排的。 昨日她可不是这般态度的。 那脱里昨日还说过那般“我脱里,最恨之人,便是那等打男子的孬女人,也最见不得男子受伤”,怎么也不是好色之人。 况且他如今又有什么姿色可言呢? 卿云已信舒曼做事,反而不似舒曼心中总有顾虑。 才将卿云抱出来,脱里已提着酒坛在院子里等舒曼了。 等舒曼安置好卿云,脱里将喝完的酒坛往地上一扔,就冲舒曼喊了起来。 “好妹子,来,陪我热热身,昨儿个只顾着吃了,没活动,手痒的很。” 舒曼一听,顿时有些后悔把小少年抱出来了。 对上卿云担心的眼神,舒曼只能笑了笑,“无事,我跟脱里姐只是热热身,不会出事的,你要是觉得害怕就别看了啊。” 卿云怎么能放不下心来,他能看出舒曼是有些不情愿的。 可只是站到了那位脱里身边,卿云便看到舒曼脸上的表情就没有丝毫不情愿了。 第九十四章 她治? 不等卿云反应过来,院中对立站着的两人就撞到了一起,他的心一下子便绷紧了,手指不自觉就攥紧了被子。 那两人的位置不停变换着,卿云的目光从舒曼脸上移到了脱里脸上。 只是看了一眼他就不由低了头避开,那个叫脱里的女子的眼神,那般的凶狠慑人,即使不是直对着他,便让他心惊胆颤了。 再去看舒曼,卿云心中便有些异样的感觉。 那脱里那般可怕,可跟那脱里直面的她脸上虽是一派严肃,却毫无怯色,牢牢地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她们的拳脚快得他几乎看不清楚,砰砰砰的撞击声不绝于耳,地上的尘土四起,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舒曼的身影。 明明那脱里更强更厉害,他昨日便见识过的,可目光它自有主张。 她打到那脱里他便跟着欣喜,她被脱里的拳脚扫到,他便跟着蹙眉握拳,两人若是胶着,他也提着心摒了呼吸等着。 卿云从未想过有一日他竟会看比斗看的这般入迷,这般血液都似在沸腾着一般地移不开目光。 心中恨不得他也会,他也能这般强壮,有力量。 无法自已地想,倘若他也能如此便不会落到这般地步了吧? 卿云从未像此时这般羡慕过别人。 一直到舒曼她们结束热身,他的血液还是在沸腾着。 只是在四肢里流淌着时是滚烫的,到了心里便是冰凉的了。 卿云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自己的伤腿处,明明碰到的时候也会疼,这腿还是有知觉的,可为何就治不了了呢? 别说是像她们一般勇武了,便是如以前一般正常行走他都做不到了。 越是对比鲜明,他心中便越是难受。 舒曼抹了把脸上的汗,撑着腰喘了口气,心里只觉得畅快极了。 “我们烤肉吃,昨儿个的烤肉太好吃了,妹子,你再烤些来吧。” 脱里拍了怕舒曼的肩膀,满脸讨好道。 舒曼瞅了一眼脱里脸上的表情就收回了视线,她觉得自己应该洗洗眼。 脱里这般凶悍的长相卖萌根本就是在卖惊悚。 想到洗眼,舒曼下意识就看向被她安置在一边的小少年了。 这一看舒曼心里一紧,也顾不得回答脱里便疾步走了过去。 “腿怎么了?疼还是?” 舒曼见卿云的手一直放在伤腿处,表情也不对劲,便有些着急地问道。 卿云在舒曼走过来时便回了神,刚想摇头说没事,便听到那叫脱里的女人接话了:“你夫郎的腿是被打断的吧?你没带你夫郎去治吗?” 他霎时就不知怎么回话了,昨儿个事出紧急,他才敢在有外女在时还能说话,今儿个他就不成了。 尤其这脱里还口口声声的说着你夫郎,明知这是骗她的,他却还是听得满心不自在。 可听着脱里的语气,大有你没带他去治便是欠揍的意味,想到昨日脱里的表现,再想起这脱里方才凶狠的表情,内心的担忧占了上风,卿云强忍住不自在开口抢答道:“是没治了。” 舒曼没想到卿云会主动开口说话,可那语气中的维护之意她还是听得懂的。 又反应了一瞬,她后知后觉想到一件事,她不是骗这孩子说这腿能治吗? 当时这孩子还点头了,她以为他是信她了。 可这会看他的表现,他分明是早知自己的腿治不好了。 可他是怎么知晓的? 舒曼忍不住看向卿云,这孩子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慧隐忍啊,她比他大这么多岁,竟也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她以为他是信她的,可他这表现…… 他明明知晓她是在她骗她,却没露出一点痕迹,这样的会掩饰心思,舒曼心里忽然有些没底。 她还能信他吗? 升起的猜忌在看到卿云望向脱里那紧张又坚持的眼神时便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怎么能这么想他呢? 若是他真的不愿信她,何必再来与她虚与委蛇? 这孩子有多不擅长与人相处她还不清楚么? 再说此事也是她欺骗在先,难道非要他当时戳破她她便觉得自在了。 他又何尝不是好意呢? 这般一想明白,舒曼心里回暖,爪子不受控地就伸出去想摸摸小少年的头。 才一伸出去便看到了自己爪子多脏,舒曼不自在地收回手,看向脱里:“只看了一位大夫,等他手好些了,我再带他去镇上看看,对了,脱里大姐可认识的有医术高明的大夫么?” 既然话题到了这里,又想到脱里身后的大东家,舒曼就借杆子往上爬,想从脱里这找门路走走试试。 大东家既然势力那么庞大,手下应该会供有医术高明的大夫吧? 卿云咬唇看向舒曼,舒曼一出声,他方知自己情急之下露了馅,暴露了自己知晓自己腿治不好的事。 可她这话音明显是不怪他的,虽是对面前这位脱里大姐说的,可何尝不是在安慰他呢? 告诉他只看了一位大夫说明不了什么,还替他向这位脱里大姐求助。 “找什么大夫?哈哈……” 脱里大笑了两声,道:“我可不耐烦跟那些大夫打交道,我们北狄人可不像你们大夏人那般弱,动不动就看大夫,我们可用不着大夫……” 舒曼听了心里直叹气,听这脱里的意思,大东家手下应是有大夫的,只是她不与她们打交道,原以为能借着脱里就把事办了的,脱里在大东家那还是挺有分量的。 现在看来只有她想办法得了大东家信任再去接触那些大夫了。 可是得那大东家信任,她得拿命去拼吧? 舒曼正想着,便听到脱里继续说道:“……别的头疼脑热什么的撑撑不就好了,看什么大夫,你家夫郎这腿也不用找什么大夫,我就能给他治好了,来来来,我这会就给他治腿,妹子你快去烤肉去。” 真的? 舒曼先是狂喜,随即便忍不住怀疑,这脱里不会是看她家小少年颜色好想要欺负吧? 不然为何还要支开她? 脱里一个武妇,怎么看也跟大夫挂不上边啊。 脱里能把人腿打断,她一点也不怀疑,可要脱里去治打断的腿,可能吗? 这般想着,舒曼眼睛里就传达出了这么个意思。 第九十五章 遭罪? 脱里难得的灵光一闪,看懂了舒曼眼中的不信任,顿时怒了:“你这什么眼神!还怀疑你姐姐我说谎不成?” 反正脱里也看出来了,舒曼也不掩饰,直接便道:“脱里姐莫怪小妹多心,大夫都说了难治,脱里姐所说却与大夫截然相反,小妹自然免不了疑惑,若是小妹自己受了伤便随大姐摆弄,只是关系到我家夫郎,小妹自然要慎重。” 对着脱里这种人,直来直往才行,毕竟她初次见面便凑巧表现得投了脱里胃口,这往后自然就得保持住这种风格。 其实这般跟脱里相处她自己也轻松,不用费心思想那么多弯弯绕绕。 脱里听了舒曼这般直言,果然没生气,吐了口气,摊了下手,懒得跟舒曼多说了,直接转向卿云,“你们大夏人就是麻烦,顾忌太多,妹夫,你自己说,你这腿要不要我治?” 卿云定定看了一会脱里,点了下头,开口道:“我治。多谢脱里大姐。” 脱离又没问她,小少年也没向她求助,舒曼只能干着急。 可是卿云已应下了,舒曼叹了口气,也只能接受了。 其实她也知晓的,脱里应是不会骗人的。 可心里还是有些复杂,舒曼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也许是她信脱里不骗人又不信这样的伤腿真的能治好? 也许是她以为小少年会像上次那般求助于她? 也许是她旺盛的保护欲没得到满足? 也许是小少年这般表现让她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爽快!不愧是我妹夫!” 脱里满心大悦,夸了卿云,又转向舒曼,一脸鄙视:“我妹夫都应了,你一个大娘们,还不如我妹夫痛快,去吧,这没你事了,你去烤肉去。” 舒曼被脱里的满脸嫌弃弄得哭笑不得,可她怎么也不能真如脱里所说的那样去烤肉去,就是她不懂医,帮不上忙,她也不能放着这脱里跟小少年在一起。 “烤肉得现烤现吃才够滋味,脱里姐你这得治多久?需要准备什么?” “烧点热水端来就成,你别管了,一会就成了。” 脱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要蹲下身。 舒曼一听后更挪不动脚了,什么叫一会就成了,她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呢? 这时,舒曼忽然觉得自己的袖子被扯住了,她顺着袖子看过去,只见少年的手指已攥得发白。 “脱里姐,我跟你保证你治完就能吃上烤肉,昨天我腌的有,一会搁火上就成,毕竟是我夫郎,他在受苦,我怎么能有心思烤肉?若是脱里姐觉得这治法不能被外人瞧,我闭着眼就是。” 舒曼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手,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对着脱里说道。 “有什么不能看的,你看着就看着,不过烤肉我一会就要吃,你别耽误了就成。” 脱里强调了一遍自己的烤肉,便任舒曼站着了。 舒曼不等脱里蹲下身,就先抢着蹲到了卿云身前。 顾忌着脱里在,舒曼也无法多说话安慰,只能轻声说了句:“没事的,我在呢。” 掀了被子,舒曼轻轻地将卿云的裤腿全卷到了大腿处,将被子拢好挡住其他地方才站到了一边。 “好了,端热水过来吧,再在这里生个火。” 脱里见舒曼站起来,便自己蹲了下去,一边察看着卿云的腿,一边对舒曼吩咐道。 舒曼看向卿云,看到少年那让她心都揪成一团的眼神,她咬了咬牙,又摸了下少年的头,飞跑着去灶房准备脱里要的东西。 手忙脚乱提壶、提盆,胳膊下还夹着柴火,舒曼就这么冲出了灶房。 到了脱里身边,舒曼先抬头察看卿云的脸色,见他面上虽镇定,可手指却将被子揪成了一团,整个人就像绷紧的弦,看着便让人心惊,便迅速生了火,又往盆里倒了热水,赶忙站在了卿云身侧。 当脱里从靴子里取出匕首,除了鞘,看着那在日光下亮的刺眼惊心的刀刃,舒曼也不自觉绷紧了身体。 手伸出去放到卿云背上,察觉那紧绷成一块直板的背,舒曼便顾不得自己紧张了,轻轻拍着少年的背,另一只手伸出去握住了少年放在被子上的手,倾身挡住了少年的视线。 她这般姿势其实别扭得厉害,可她看着都怕,更别说比她小还不经事的少年了。 大抵人都是这样,有想护着的人或物时便会格外坚强。 舒曼眼睁睁地看着脱里用烧的变色的匕首划开了少年的腿,呲的一声后,血无声无息就流了出来,蜿蜒曲折在少年白皙的肤色上,格外醒目。 匕首下去的那一刻,舒曼能感觉到手下少年的背猛地挺直又迅速弯了下来,少年的手掌被她握着却仍是不停地挪来挪去,头也不自觉地靠到了她的肩上。 可痛成了这样,少年却一声也未出。 舒曼不由扭过来看少年的表情,还未看见脸,便先看到了一滴血珠倏地落下。 她心神剧颤,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眼见又一滴血珠落下,想起那花瓣一般的唇上的伤痕还未痊愈,舒曼脑子一热,撸了袖子将自己的胳膊递了过去,直直凑到了少年的嘴边。 卿云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眼睛紧闭着,丝毫不敢睁眼。 还好有她挡着,即使他疼得眼睛难以自控地睁开也看不到自己的腿。 察觉到嘴边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微微抬了眼帘,入目便是粗壮的胳膊。 他勉强抬了头,恰对上舒曼那双满是关怀的眼,眼前瞬间水雾弥漫,他立时低了头不敢再去看。 可眼里的湿意却越来越重,疼痛也越来越难以忍耐。 又疼又冷,腿像是要失去知觉一般发麻,又像是要被割断一般剧疼。 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为何明知治不好,还要再次遭罪? 只是因为怕她没法解决吗? 既然已下了决定,为何又要现出自己的软弱呢? 为何看到她那般的眼神,他就觉得这疼像是加剧了一般不能忍受? 那一刹那也足以舒曼看清少年眼中的雾气,她的心像是被那雾气打湿了一般跳动得格外缓慢起来。 第九十六章 值得? 不待她多想,怀中的少年猛地又是一颤,血珠又落了下来,之后便连连颤抖着停不下来,舒曼不顾卿云的躲避硬是把胳膊碰了上去,察觉到牙齿磕在胳膊上,疼意顺着胳膊蔓延到脑中,舒曼这才转过头去看脱里的动作。 放了淤血后,只见脱里开始来回屈折少年的腿,时不时一用力,每当脱里用力的时候,舒曼的心就猛地一提,胳膊就同步一疼,到了后来疼意就停驻在胳膊不下了。 少年的额头不知何时已贴到了她的下巴处,湿凉细腻的触感让她心中异常的柔软。 明明匕首没落在她身上,舒曼自己也是冷汗直流,迷了眼也不敢动弹一下。 又盼着脱里早些结束,又盼着脱里慢慢来细心一些。 不知过去了多久,只听到几声脆响,脱里松了手,从腰间摸出一个乌黑的小瓶子。 倒了些不知名的黑色粉末状的东西在手里,脱里又伸手从盆里沾了些水在手掌里搅起了那粉末。 脱里拿出那药粉时舒曼就隐约闻到了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等脱里把那药粉浸了水后那味道一下子就爆发出来了。 舒曼形容不出来这种气味,不是药味,也不是臭味,更不是香味,她脑中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她闻到这气味时的感觉。 这药粉能管用么? 舒曼正要开口问时,脱里已自己讲了:“妹子啊,姐姐跟你说,若不是你跟姐姐投缘,你家这夫郎这性子,姐姐也欣赏,姐姐是不舍得用这药的。” “这天下再没比这药更管用的了,也没比这药更难得的了,我能得到也是机缘巧合。” 脱里一边说着一边将那药粉抹到了卿云的伤口处。 舒曼看着看着就不由瞳孔放大,是她出现错觉了吗? 那黑色的药粉沾到了伤口处就渐渐褪了色,从黑色转褐色又转灰色、白色,几乎是瞬间就没了踪影。 “好了,妹子快与我烤肉去!” 脱里抹完了那药粉,就用舌头舔了舔手掌,站起来活动了活动脖子就对舒曼说。 舒曼还沉浸在她所看到的药粉消失的场景中回不过神来。 脱里那药粉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脱里见状以为她还在担心,难得的有耐心,拍了舒曼肩膀一下安慰道,“放心,有了我这药,一个月他就能下地走路了,两个月保他跟之前一模一样。” 舒曼被脱里拍了一下才勉强回过神来,定下心思听了脱里的话,她只觉得匪夷所思。 可脱里不是……应该不会骗她。 可要是真的,她的固有认知可就要碎一地了。 就是现代社会也不可能打断了腿一个月就能走路吧? 她以前崴了脚还用了大半个月才能勉强走路。 舒曼满心的不可思议,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一想到这世界,想到她都能遇到穿越这种事,还能穿到女尊世界,本身就能让她三观碎成渣滓了,也许她应该做的是接受而不是用她现代社会的三观来衡量这里发生的事? 这么一想,舒曼就回了神,先去看少年的情况。 胳膊不知何时已被放开,少年的头已快埋到了与肩膀齐平的位置,紧绷着的手指无力地摊开着,挺直的背也完全放松了下来。 见卿云不再颤抖,舒曼心里放松了些许,她收回自己的胳膊看都未看便放下了袖子,抬手冲脱里抱拳道谢:“脱里姐大恩小妹铭记于心,日后若有用的着小妹的请大姐只管吩咐。” “就不爱听你们大夏人说话,我做是我自己的事,不愿意你还能按着我做不成,谢什么谢,你要真是想谢我也成,快去烤肉,姐姐我想昨日那烤肉想的紧,哈哈哈。” 脱里给了舒曼一拳,哈哈笑过后便又催促起来。 舒曼看着脱里爽朗的笑容,心里有些复杂起来,低头看了一眼少年裸露在外已冻得发紫的小腿,轻轻移开少年的手将被子全放了下来,这才迈步去了灶房。 依然如昨日一般在院子里架了柴火,做了简易烤架,舒曼把昨晚就腌起来的肉串起来放到烤架上。 脱里已眼巴巴地抱着酒坛蹲在火堆边等了。 等给脱里烤了一盘子填住脱里的嘴后,舒曼这才转到灶房去拿自己方才舀出来晾着的骨汤。 烤肉的时候她每次看过去都能看到少年投过来的眼神,然而对上她的视线,少年却如惊兔一般慌慌张张就低了头。 舒曼不明所以,心中只觉得少年刚受过那样的疼痛,又孤孤单单一人坐在角落里,委实可怜。 烤肉也烤得不专心,每次都有烤焦的,虽然心知要感谢脱里,可她心里更担心受了这般治法的小少年。 这会她都站到少年面前了,少年却埋着头不肯抬头看她。 真是奇怪了。 这孩子很少会这么避着她的,反倒是她常常被他那双眼看的浑身不自在,能避免对视便尽量避免。 “喝些热汤暖暖身子吧?喝完汤我请隔壁孟柳夫郎过来一趟。” 舒曼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能越发放轻了声音哄道。 卿云听了,手指抓紧了被子又松开,缓缓抬手接了舒曼手里的碗,头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方才怎么那般大胆呢? 不仅回握了她的手,还将额头贴了过去,这也就罢了,他居然还咬了她的胳膊,还留下了那么深的齿痕。 虽说他已将她当姐姐看待,可对姐姐也不能如此吧? 原以为自己在治腿,他心里应只有这一件事,可事实上呢,他心中翻来覆去的全是方才被她护着的感受。 或许是他没法信那脱里大姐说的一月便能下地吧? 又或许是,实在太疼了,他已不敢去回想,更不敢去报希望。 也可能是,他本就是因为她才答应治腿的。 是因为她,所以能想的,想的,就唯有她对他的态度,她为他所做的一举一动。 唯有眼前,才是最真实的,才是可以触摸到的。 事实证明他果然没有错看她。 就算是白遭罪了一回,也值得了。 这腿本就没治了,再折腾也不过疼在身上,再不会像被打断时连心都是疼的了。 第九十七章 打脸? 舒曼觉得这孩子是真的不对劲。 已经治过腿了,他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呢? 便是不相信脱里的话,也不相信得太彻底了吧? 先开口答应的人可是他啊。 她觉得自己跟这孩子有代沟,呃,也许不只是代沟,还有世界沟。 所幸喝汤的话,这孩子就不能低着头了。 见小少年乖乖的喝起了汤,舒曼摸了摸耳朵,只能暂时先把他的异样放到一边去。 有脱里在,有些话她也不好问出来。 许是吃肉吃得心情惬意了,也可能是脱里给家里的小少年治了腿,经此一事,自觉舒曼已是自己人了,脱里的话闸子b便渐渐打开了。 等舒曼照顾卿云连喝了两碗骨汤,又去隔壁叫了孟柳夫郎过来帮小少年解决私事后送走孟柳夫郎,再回到烤架边时,脱里就开始跟舒曼讲自己的事了。 舒曼其实对于昨天脱里的所作所为也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自己昨天是幻听了一般。 听完脱里的话后,舒曼心里感触极深,可越是触动内心,便越是相对无言。 一时院子里静的只能听到烤肉滋滋的声音,风带着远处不知谁家的小孩子的嬉闹声送入耳中,更令人觉得岁月无情。 讲了自己的事后,脱里就像是没事人似的,转眼脸上的失意伤痛便退的一干二净,看向舒曼时眼中便又是纯粹的食欲,口中催促道:“好妹子,愣着做什么,快烤啊,不够吃了。” 声音响亮又充满生气,仿佛方才那低沉又压抑的嗓音是她的错觉。 舒曼听话地继续烤肉,不同于之前的为势所逼,此刻她心甘情愿。 脱里此人,即使再凶狠好斗,也是值得结交的。 她初始见到脱里,只觉得她凶狠如野兽,又视人命如草芥,仗着自己武力过人便不将弱者放在眼中,肆意侮辱践踏。 虽然连带着这次,她与脱里不过见了三面,谈不上熟悉。 可她来这里算上今天才十天,与脱里就相处了五天,这般算来,在这里,她相处最多的竟是脱里跟家中这小少年。 甚至比起小少年,她与这脱里相处起来更舒服。 但凡她跟脱里在一起,几乎都是形影不离,她在脱里面前也是个十足的弱者,可脱里对着她却不曾侮辱践踏。 她阴差阳错表现得入了脱里的眼,也因此得以熟悉脱里这人。 脱里嗜酒好斗,只这两点,便不是舒曼的交友观能容忍的。 可嗜酒却不耍酒疯,醉酒后不胡言乱语,不乱打乱摔,好斗却只针对习武之人,比起伤人,更爱与人酣畅淋漓过招,明知她不是对手,却悉心教导她习武,比斗中也从来是点到为止。 她不知不觉便对脱里欣赏起来,像脱里这般直爽不做作,真诚至臻的人真是太难遇到了。 方才明明替她为小少年治腿,她再三考虑还是做了保证,可脱里却丝毫不提要她报恩的事,这样的处事,让她如何讨厌得起来? 她心里已有准备要跟着脱里一起为大东家卖命的打算了,可脱里居然丝毫未提。 她如释重负后心里更是遗憾。 只可惜,脱里是这个时代的人,即使她再欣赏也不能交心。 更何况脱里又有誓死效忠的大东家,可大东家的行事又是她所畏惧的。 她如何能不遗憾,舒曼静默着翻着烤肉,脱里刚才还对她说,日后大家同是为大东家效力,便是一辈子的好姐妹。 她听得心中热血沸腾,可沸腾翻滚出的却是失落。 倘若被脱里知晓她是打着借大东家的势力送走小少年后就流浪天涯的算盘,不知脱里会怎么对付她呢? 想必定是不会手下留情了。 此时再是对她好,对她毫不藏私地教导,一旦她不愿为大东家效命…… 罢了,哪能有十全十美的事? 便是以后怎样那也是以后的事了,难不成因为结局不好,便连路途中的美好她都要舍去吗? 她还没那么强大到可以承受一路苦到底,且看眼前吧。 小少年的午饭舒曼是托隔壁孟柳夫郎帮着做的,因为还有药需要隔壁孟柳夫郎帮忙。 她跟脱里吃的不适合小少年多吃,她也忙着回报脱里的恩情脱不开身。 又是烤了一天肉,舒曼都吃腻味了,脱里却丝毫没有厌倦。 舒曼想着喝点酒解腻,酒坛却被脱里看得极严实,脱里说自己应了小少年不让她沾酒,舒曼无言以对。 真去抢,她又抢不过脱里,只是她总觉得脱里更像是怕酒不够她自己喝。 许是白日里被他们俩勾起了自己的往事,脱里喝了一天也没醉意。 就在舒曼想着她大概要通宵陪坐的时候,脱里自己站起来说要回房休息了。 舒曼愣愣地看着脱里去厢房歇息,有些接受不了脱里这个样子。 越是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便越是无法纾解心事。 洗漱收拾后,舒曼揉着头也进了厢房。 脱里今日没醉,她们俩人躺一张床上肯定很别扭。 尤其她俩都是这么魁梧的身板,都睁着眼并排躺着,这画面太美,舒曼不敢细想。 “你不回屋来这里干嘛?” 脱里见舒曼站到屋中看着自己发愣,不由出声问道。 舒曼被问的哑口无言,脱里这话问的,难道她不知道昨晚她俩在一起睡的吗? “我没事,你快回屋陪妹夫吧,别耽搁我睡。” 脱里冲舒曼挥挥手,不耐烦地赶人。 舒曼彻底无语,脱里还真的不记得啊。 难道她今晚又要趴桌上趴一夜? 又睡落枕了怎么办? 舒曼忍不住摸了摸脖子慢腾腾地转了身。 才走了两步就被脱里叫住了。 舒曼以为脱里想起来了改主意了,赶紧回头,却见脱里一本正经地叮嘱她:“好妹子,明儿个还吃烤肉啊,今儿个没吃过瘾。” 满头黑线落个不停,舒曼黑着脸出了厢房,她自己现在真是跟夜色完美撞色。 她刚才跑屋里加柴,小少年说让她睡炕上,她还坚决拒绝了,跟小少年说了自己就歇厢房。 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脸了。 第九十八章 睡这里? 舒曼犹豫着,却不敢在院子里多待,怕被脱里发现她跟这小少年的不对劲。 轻手轻脚开了屋门进去,舒曼才在太师椅上坐下,便听到了少年清朗的嗓音:“你来里面睡吧?” 舒曼不敢吭声,脱里还没睡呢,习武之人耳力过人,听到他们对话就不好了。 屋内静了一瞬,舒曼正要趴下去酝酿睡意,忽然听到少年的一声痛呼。 顾不得多想,舒曼赶忙起身进了里屋。 “怎么了?怎么了?” 舒曼迭声问着,目光直直落在少年腿的位置。 隔着被子她当然什么也看不到,越是看不到,心里的担心便越重。 卿云侧了侧脸,微微低了头,轻声道:“腿有些疼,动不了。” 舒曼握着手想了下:“我去找脱里姐过来给你看看,看怎么着能不那么疼。” “不、不用!” 卿云见舒曼就要转身,连忙出声阻止道,耳朵已烧的不成样子。 “我就是、就是躺着不舒服,想动一动,扯到腿了,现在不疼了。” 卿云想着说着,越说头就越低。 他没说过谎,可刚才听不到她回答,也不见她进来,不知怎地他就这么做了。 他只是想让她进来。 他是故意喊疼的,虽然腿也确实疼,可比起治腿那会儿,根本算不了什么。 “那我帮你换换位置?” 舒曼审视了下卿云表情,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就撸了袖子,跪到炕上,伸手就要穿过少年的肩膀。 才伸了手就忽然被少年拉住了胳膊。 “怎么……了?” 舒曼怔怔看着少年又开始雾气弥漫的双眼,有些回不过神来。 “你怎么不上药?” 卿云看着舒曼胳膊上那被他咬得血肉模糊的牙印,鼻子不由酸了起来。 听到少年颤着声音问,舒曼愣了下,才回神看了眼自己胳膊。 这一看她自己也有些惊讶,都出血了吗? 可能只是看着严重,其实没什么吧? 她真没感觉到疼,不然她又是劈柴又是剁肉的,怎么会没感觉? “没事,一点都不疼,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舒曼不敢多打量,这伤口有点吓人,她怕看多了,本来不疼她也会觉得疼了。 见少年盯着她的伤口,泪珠子都要出来了,舒曼赶忙放袖子,也不让这孩子继续看了。 她可不知道怎么哄小孩,也最见不得别人流泪。 可是袖子没能放下去。 “我给你抹药。” 卿云下意识想咬唇,可不过碰到嘴唇便疼得他眉头一紧。 怎么可能不疼? 他自己咬的自己还不知道吗? 这人,怎么对她自己的伤一点也不上心? 只会跟他说多歇息,好好吃药,多喝汤,她自己呢? 旧伤都不知道抹药,添了新伤更是不管不顾,还喝酒,还跟人比斗。 别的他管不着,可这个是他咬的,她不管他管。 舒曼也不敢用力拽袖子,见小少年眼里满是固执,她心里叹了口气,随他吧,她要是再拒绝,这孩子可能心里过不去。 “好。我去拿药好吧?” 舒曼应了声好,却不见小少年松手,只能继续说道。 等她拿来秦大娘给的药膏递给小少年,看小少年躺着不方便,她不由伸手索要药膏。 “我自己来吧?” 卿云摇头拒绝,把小药瓶攥得更紧了。 “我真的抹,就在这里,你看着我抹,好吧?” 还是不行,舒曼无奈笑了下,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呢? 他只有一只手方便,还躺着,多麻烦啊。 这样想着,她却只能伸了胳膊过去。 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少年白玉般纤长秀美的手指抚在她的胳膊上,衬得她的胳膊就如同那老树丫子又壮又枯黑。 视觉受到暴击的舒曼心塞地把目光挪开。 转瞬就被少年垂下的眼睫吸引住了,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少年的睫毛又长又漂亮,颤动的时候就像是蝴蝶落在花上扇动着蝶翼一般缓慢又优雅。 蝶翼扇动,盛满了烛光的美眸忽隐忽现。 惊鸿一现,偏更引得人想去细看,想去捕捉那瞬间现出的美景。 卿云本是在专心地抹着药膏,他也没做过这种活,唯恐碰疼了她,又因着躺着不好掌握力度,手下动作便放得愈发缓慢。 直到手都举累了,才将那伤口都涂了一遍。 也不知碰疼她没? 她也一直没出声。 卿云想着,想抬头看一眼,可眼怎么也不敢往上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是在看他吗? 隐约觉得有目光一直放在他脸上,卿云也没勇气抬头看,想要伸手拉被子,可手上却是药膏,最后只能反手挡了半边脸。 舒曼被卿云的动作惊到,恍了一会,看自己的胳膊还直愣愣伸着,忙收了回来。 暗觉自己失态,舒曼傻站了一会,还是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 “那我……你早些歇息。” 完全忘了自己进来是干嘛的舒曼指了指外间,就要转身出去。 “你睡这里。” 卿云来不及多想就又伸手抓住了舒曼的袖子。 对上舒曼惊讶的目光,他垂眸避开她的目光,手指却攥得更紧。 他也只能攥紧,这一点子勇气不知是怎么冒出来的,一旦松开手指,他也不确定自己还敢不敢再伸手拉她,也不知还能不能拉住她。 “你不是说让我拿你当哥哥,那,你就睡这里。” 他轻轻道。 舒曼沉默了一会,见少年在她的沉默中头越来越低,手指却丝毫不肯松开,心软得一塌糊涂。 “好。” 她轻声道。 卿云听她应下,犹豫了下,缓缓松了手指。 这一松手他才看到自己手指上的药膏已尽数抹到了她的衣袖上,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舒曼看着无所适从的卿云,心里满是怜惜。 算来,跟她相处时间最长的两人,脱里都已跟她讲过自己的过往了,这孩子还什么都没同她讲过。 难得这孩子现在渐渐有接受她的迹象,她怎么能把他往外推? 因着他有那样的遭遇,她连问都不敢问。 关于这孩子的事,她希望是他自己告诉他,即使要撕开伤疤,可自己撕开总知晓往哪上药,由她这个外人来撕开伤疤,下手没轻没重,指不定就要出事了。 第九十九章 起效? “那我盖上面的被子。” 舒曼说完这句便突然有些不自在了,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过是跟平时一般躺下,有什么不一样的? 不就是她得盖一点最上面的被子吗? “我吹灯了啊。” 走到烛台边吹了烛火,舒曼站在一边解了外面的棉衣,想了想还是没脱棉裤,将棉衣搭到椅子上后,舒曼坐上炕脱了靴子。 卿云犹豫了下就错过了向舒曼说她衣服上药膏印的时机,见她吹了烛火,他匆匆将头转到墙上,可墙上也有她的影子,他又匆匆地将目光挪到近前的被子上。 察觉到上面的被子动了几下,随即视线中多了只手将他这边的被子掩了掩又收了回去。 室内依然是静悄悄的,可卿云却觉得大不一样。 昨晚还空旷的炕一下子就变得狭小了,可能是因着盖的都有上面的被子,他总有种两人贴得很近的感觉,比平日里都要近。 可余光中瞥到的枕头边告诉他,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一如从前,他感觉的近只是他的错觉。 舒曼也很不自在,合盖了上面的被子跟各盖各的被子再合盖上面的被子感觉完全不一样,她这样睡着很没有安全感。 本来就还没睡意,这下更睡不着了。 舒曼睁着眼开始想事。 想到小少年的腿,又想到脱里今日说的话。 越想就越是精神,更睡不着了,她也不敢随意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酝酿出一丝睡意,才刚闭上眼,就觉得脖子后面有轻浅的气息扑了上去,后背也似乎碰到了什么。 那一丝睡意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难道是她不自觉往炕里面挪动了? 舒曼正准备往外边撤撤,忽然觉得脖子后面的气息越来越明显。 不对,舒曼动了下腿,她的膝盖就压到了炕边,同时她也听到了那呼吸声的异样。 太急了,还不规律。 舒曼想扭头看一眼,扭到一半就碰到了少年的头,转不过去了。 被她这般猛地碰到,少年还没动静,真的不对劲。 舒曼顾不得她有没有发出动静,赶忙坐了起来,只见小少年不知何时挪到了她身后。 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直都是能再塞下一个小少年这样体形的人的距离。 “你怎么了?” 舒曼俯下身子问了一句,这一凑近却发现少年紧闭着眼睛,全身都颤抖着。 摸了摸额头,温凉一片,还有冷汗不停地冒出,打湿了额发。 依稀能听到少年在呓语着,舒曼趴近听了会,他是在说冷吗? 怎么回事? 怎么会冷? 受凉了? 可没发烧啊。 还是用了脱里的药才成这样? 舒曼不知所措地看了会上半身仍不停往她的方向移动的少年,伸手将少年的被子严严实实地裹好,又下炕去点了烛台。 顾不得穿靴子,舒曼踩着靴子就跑出了屋子去找脱里。 “脱里姐,脱里姐!” 舒曼跑到脱里床边,又叫又晃了好一会儿才把脱里弄醒。 脱里发着起床气,舒曼也顾不得,焦急地说着少年的情况。 听清了舒曼是来干嘛,脱里的起床气也散了,她将自己的辫子甩到了脑后,张嘴打了个哈欠:“好妹子,没事的,用了药哪能不见效?他冷的话要你干嘛?好了好了,你回去看着就没事,我要睡了,哎,明天的烤肉别忘了。” 说完,脱里就往后一躺,转瞬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舒曼心里急的不成样子,听着脱里的呼噜声,她真想把脱里揪起来。 可理智拉住了她,脱里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她说没事便是没事。 况且脱里还记着明天让她烤肉,足见她刚才说话时意识是清醒的。 可,那孩子那个样子…… 那是药效起作用了吗? 怎么会有药起作用是这个样子的?不是让人发热而是让人发冷? 可那个药本来就有些神奇。 舒曼用力捶捶头,转身跑回了堂屋。 她先照顾着,看情况,若是真有不对,她立马去找秦大娘过来看。 回到里屋,舒曼直奔炕前,看少年还在颤抖着,已经裹了两床被子了还是在喊冷。 舒曼挠挠头,蹲下身又添了柴火,又把自己的棉衣盖到了少年身上。 屋里的火堆熊熊燃烧着,没一会屋里就热了起来。 可舒曼趴在卿云近前却发现他身上依然很凉,嘴里也没停止寒冷,连牙齿都有些打颤。 怎么还是冷?好像比刚才更严重了。 舒曼重重吐了口气,她穿着单衣在屋里都热得出一头汗了,这孩子怎么还是喊冷。 每当她伸手去摸他额头时,他的头就一个劲地往她的手中钻。 想起脱里说的话,再看少年冷得全身发抖的样子,舒曼做了几次深呼吸,爬到了炕里。 揭开少年身上的被子,舒曼钻了进去,小心地扶好他的伤腿,将平躺着的少年拢到了怀里。 被她碰到,少年颤抖得更厉害了。 口中呓语的话也由冷变成了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又喊着不,泪珠子成串儿从眼角溢了出来,很快就沾湿了舒曼的前襟。 舒曼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人划伤后又浸到了盐水中按着不让出来。 她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少年的背,口中不停地小声哄着,另一只手还要防止少年乱动他的伤手或伤腿,忙得恨不得再多生出几只手来。 被她护在怀里后,少年嘴里就不喊冷了,只是时不时会挣扎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渐渐停止了颤抖,泪珠子也不流了,口中的呓语也消失了,呼吸声也渐渐平稳下来。 舒曼等了一会,没见少年再挣扎,她小心翼翼地伸手试了试少年的额头,感觉手下的温度正常,也没有发烧的迹象,心中一块大石缓缓落下。 正要起身,却发现少年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紧紧抓上了她的衣襟,胳膊所在的位置也有些难言。 轻浅的呼吸吹到她的脖子上,如同被羽毛缓缓扫过,又痒又难忍,舒曼将脖子往后撤了撤。 可她一动,少年就追着她过来了。 这可怎么办? 第一百章 正常? 舒曼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卿云的背,若是稍稍停顿,卿云便立时又开始不安地扭头动来动去。 她没办法,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心里发愁,这万一他突然醒过来了,她怎么办? 先让他放松下来吧,这会他还是有些迷糊。 舒曼这样想着,就忍着不自在,给卿云轻抚着背,口中轻声哼着调子给卿云催眠。 原主的嗓音实在不适合哼曲,可她试着哼了,小少年便安静了,舒曼只能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哼着。 结果不知不觉就把自己也催眠了。 翌日,鸡鸣声渐起,夜色在鸡鸣声中渐渐褪去。 卿云是被暖醒的,浑身上下连手脚都是暖洋洋的,这般暖和的感觉他已许久没感受到了。 闭着眼睛留恋着周遭的温暖,卿云动了动手指,指腹忽然拂过了一处温热的皮肤。 他下意识停住了手指,指尖接触处温热柔软,依稀还能感觉到其下轻微的有规律的跳动。 怎么回事? 卿云猛地睁开眼,眼中首先映入的便是亮眼的烛光。 他被烛光刺的眨了几下眼才适应过来。 映入眼帘的便是人的脖颈,他的手指正搭在这人的脖颈上,胳膊下的触感柔软……柔软? 意识到自己的胳膊放到了哪里,卿云惊得立刻缩回手。 他这猛地一缩,却被揽得贴的更近了,一只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抚了两下。 同时头顶传来他已渐渐熟悉的嗓音。 “不怕,不怕,睡吧,睡……” 几个字都没吐清楚,声音就渐渐消失了。 脑子根本转不动,卿云紧绷着身体,手足无措。 她怎么会抱着他? 她的手还箍着他的伤腿。 这是怎么回事? 卿云倒没往舒曼故意占他便宜的方向想。 倘若她真的要占他便宜何必等到现在,况且她是那样的身份,是,是不能…… 勉强冷静下来后,卿云也注意到了自己躺着的位置是炕外边,他睡着时还在炕里面呢。 余光中的烛火大亮,昨夜她明明吹了烛火的。 还有被子最上面是她的棉袄,她昨夜把棉袄放到了椅子上时,他听到声音了,棉袄怎么会跑到了他们的被子上。 他怎么到了炕边? 她又是何时下了炕点了烛火,给他们盖了棉袄? 她不是怕冷的,怕冷的只有他一个,难道是他昨晚……自己凑到了她身边? 卿云被自己的猜想羞得满脸通红,要是那样,那他也太丢人了。 可,前些日子他也没这样啊。 也不对,就算他挤她了,她也不会躺到他被窝里,更不会这么毫不顾忌地用手压着他的腿、抚着他的背。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要怎么办呢? 把她叫醒? 不、不,不能,他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等她醒过来吧。 他不要做那个先醒的人。 他什么都不知道。 外面已能听到鸡鸣声了,过不了多久她应该就会醒的。 他什么都不知晓。 卿云想着,缓缓闭了眼睛,敛了心神强迫自己入睡。 可怎么睡得着? 贴的那么近,他能清清楚楚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热意,她的呼吸声在头顶清晰可闻,她的气息包围着他,无处不在。 像他一般一身药味的气息,仿佛他们是一体一般。 这样的想法让他渐渐安定下来,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 可是这安定也没能维持多久,听到头顶呼吸声骤然改变,他的心都提到了半空中。 舒曼醒来后,手下意识抚了抚少年的背。 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鸡鸣声,她轻叹了一声,见少年的手指已然松开她的衣襟,便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手,先出了被子。 用手试了试卿云额头的温度,看到卿云脸色粉粉的,她才放了心。 轻手轻脚地下了炕,舒曼缓慢地拿下自己的棉袄。 正要抬手穿,胳膊却抬不起来,又麻又疼,她不由嘶了声又赶紧收声转头看炕上的少年。 没见少年有动静,舒曼松了口气,吹灭了烛台,出了里屋才开始穿棉袄。 胳膊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活动起来噼啪地响,还有些抬不起来。 舒曼揉了揉酸疼的胳膊,穿上棉袄后吹了烛台出了正屋。 听到房门关上,卿云的眼睫颤了颤才缓缓睁开,烛台熄了后,屋内便是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所以,是他昨晚发烧了,她才会这样近身照顾他的? 不然她为何要试他额头? 那人身上的暖意还残留在被中,可炕上,屋里已开始空旷起来。 他好像真的有些不对劲了。 卿云缓缓攥紧了拳头,心里的恐慌像是野草一般蔓延开来。 他好像越来越依赖她了。 是,她那么好,他怎么会不依赖? 可她对他,只是好心好意。 倘若,换了个人,她也是会如此的。 她对他并无不同。 他不能放任自己这般依赖下去。 没有人是可以依赖别人而活着的。 像父亲,将心,将命都压到了母亲大人身上,可父亲大人换来了什么? 只识新人如花似玉,哪知旧人音容笑貌。 他,决不能学父亲大人那般。 不能。 趁着脱里没醒,舒曼进了灶房开始煮上粥,便开始整理素菜,她可不想再跟着脱里吃一天烤肉,再好吃也经不住吃两天啊。 粥煮好后,热水也烧开了,舒曼看厢房里没动静便盛了饭菜端进正屋。 见卿云醒着,她放了饭菜,就回灶房端热水。 说来这孩子好像醒得也特别早,每次她醒来他一般都会跟着醒。 舒曼一边伺候着卿云洗漱,一边想,也不知道今早他什么时候醒的。 看这样子应该是刚才才醒。 她回想了下昨天卿云的异常表现,昨天不过是因为她半抱了他,他便别扭成那个样子。 如果早醒,发现她抱着他,他至少会比昨天更别扭吧? 看他这样子,应该是把昨天的事都压下去了,这会就正常多了。 舒曼给卿云擦着手,察觉到卿云又开始投在她脸上的目光,反而松了口气。 要是这孩子跟个大家闺秀似的被她碰到就要别扭就要躲避,那她真不知要怎么相处了。 第一百零一章 无关? 卿云紧攥着手指强迫令自己去看舒曼,却很快就被舒曼眼底比昨日还要浓重的青黑色惊到了。 前夜她没睡好,他是知道的,昨夜又来照顾他了,怎么可能睡好? 她就站在这里,脸上是包容又温柔的笑容,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明明付出了那么多,可她只字不提。 他若是不知晓也就罢了,可她为他做的,点点滴滴,他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难道因着她从未向他要回报,他便可以置之不理吗? 可他若是再放任自己接触她,他…… 只是想想,卿云便觉得害怕,害怕什么他也说不清。 他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才合适? 等卿云洗漱完,舒曼正要端盆离开,忽然便又被抓住了袖子。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袖子上的手指,这两天小少年似乎不怕接触她了,这已是第几次来抓她的袖子了? 是不是她表现得太没耐心了? 要不这孩子怎么老是重复这个动作? “怎么了?” 舒曼微微弯下腰,柔声问道。 “上药。” 卿云轻轻回道,却没法直视舒曼的眼。 舒曼怔了下,笑容加大了,“好,等你吃了饭我就上药,好不?” 她怎么能用那么一副嗓音说出这么温柔的话? 听着她如同哄孩童的语气,卿云再没昨夜孤注一掷的勇气去让舒曼现在就抹,他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退而求其次,点了点头。 察觉到少年比平日里都要快的进食速度,舒曼心里更软了。 放下碗筷后,不待卿云提醒,便自己取了药膏在炕边在少年专注的目光中抹好才端了碗筷起身。 “好啦,你再歇息会,等日头出来了,我带你出去坐。” 卿云静静看着舒曼脸上柔和的笑容,看她笑着转身出了里屋,心里波涛汹涌。 她原本是个很温柔的人吧?长得也应该是很温柔的吧? 申虎这张脸她都能笑得这般柔和,让他完全想不起这张脸原本应有的表情。 天下竟真有她这样的女子,哪哪都让他觉得舒服。 可这样几乎没有瑕疵的她又是怎么成了孤魂呢? 若是他对她坦白了,她会不会对他也坦白? 倘若她不主动说,他问她会不会回答他? 卿云忽然就想现在就对她坦白,这个念头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或许知道她是什么人,知道她更多事情后,他才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知如何跟她相处。 已然相处了这么些天,他却只知她不是那申虎,知晓她是画师,其他的便全是猜测。 脱里醒来的时候,太阳已挂得老高了。 舒曼早将小少年挪了出来晒太阳,她在灶房收拾了半天,才刚坐在小少年身边关心他的腿。 没说几句话,便见脱里出来了,舒曼起身真心诚意地对脱里道了谢。 她方才看了少年的腿,虽然不懂医,可跟她最初见到的样子相比,已好上太多了。 可见脱里的药是有效的,便是没她说得那般神奇,想来养几个月总是能走路的。 脱里活动着手脚站在了烤架边,对着舒曼的道谢随意摆了摆手,嘴里开始嚷嚷着:“好妹子,快与我烤些肉,我快饿死了。” “好嘞。” 舒曼欣然应了,拍拍衣服站起身就进了灶房。 “哎,妹子,你这眼怎么回事?” 等脱里吃上烤肉,正要催着舒曼快烤时才看到了舒曼眼下拖得老长的眼袋。 脱里顿时有些嫌弃,“好妹子,你怎地这般虚弱了?平日里是不是不动?这怎么能成!不过熬夜照顾了下妹夫,你这气色……等着!等姐姐稍填填肚子来陪你过过招,好好活动一番。” 舒曼又窘又尴尬,都不敢扭头去看卿云的表情了,脱里怎么说出来了? 这让她怎么去面对那孩子啊? 还有,知道她没睡好,不是应该让她去休息吗? 怎么还要她更累地活动热身? 她哪就虚弱了,脱里又从哪猜出她不动呢? 连着遇到那么多事,她哪来的时间休息呢? 原主的身体再好也不是铁打的。 又不是只昨夜一夜的事,给脱里连烤了两天肉从早到晚不停歇也很累的好不。 不过比起回屋休息,她还是活动活动吧,至少别让她现在就面对小少年。 她也需要发泄发泄,这个脱里,真是防不胜防。 舒曼心里叹了口气,尽量无视侧面投过来的视线,等脱里吃了烤肉,便站起身脱了棉袄扔到一边,跟脱里在院子里摆开了架势。 初始只为着发泄,活动了一会,舒曼心中已开阔了。 其实,她十分情愿脱里陪练。 来这里的经验告诉她,只有拳头硬了才是王道。 脱里便是王者,还是位不遗余力提携后辈的王者。 因她表现出了积极好学,脱里便能倾囊相教。 两人过过招,歇一会,舒曼烤肉,脱里喝酒,再说些闲话,一天就过去了。 到了晚上,进了屋发现小少年没有异样,舒曼还松了口气,看来白日里脱里说的话小少年并没听到。 只是她放心得太早了,卿云又像昨夜那般向她靠了过来。 舒曼估计着这可能是那药的副作用,到了夜里便让这孩子处于半昏迷状态。 她驾轻就熟固定住了卿云,很快就让小少年安定了下来。 可这孩子依然怕冷怕得厉害,舒曼想到了早上的窘境,就怎么也不愿再重复了,索性隔着被子抱了人,挨着她,小少年就不再动了。 反正她现在的身板气血足,火力足。 若是她原本的身体,就是躺进去贴身也不可能给这孩子取暖用。 不过要是在现代,也用不着人体取暖了。 舒曼搂着小少年,心里越发怀念她现代的便利生活。 原以为脱里要在这里待到过年,谁知翌日来给脱里送酒肉的人也带来了大东家的口谕。 说了什么,舒曼并不清楚,只是看脱里的脸色,便知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了。 原本以为与她毫无关系,谁知来人向脱里传达了消息后,又走到了她身前。 “申虎姐,大东家初二在好客楼夜宴各位掌柜、头领,您也在宴请名单内……” 第一百零二章 做什么? 舒曼还怔愣着看着来人回不过神来,脱里就走过来拍了下她的肩膀告辞道: “好妹子,我有事要出趟门,初二应能赶回来,到时好客楼见。等大东家宴请完,我还来你这吃肉喝酒,到时你可不能再拿伤做借口了,一个人喝着忒没意思。” 没意思?她可没看出来。 真没意思的话,你就不会跟防贼似的防着我了,舒曼被脱里一拍,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不解,心里暗暗吐槽着,却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目送着马车消失,舒曼闩了门回去。 神思不属走了两步,便撞到了卿云投过来的担忧的目光。 舒曼收了愁绪,快步走了过去。 “进屋吧?今儿个有风,外面有些凉了。” 卿云眼中忧色更重,却轻轻点了头。 他隐约能听到她们说话的声音,脱里姐说话声音最大,她的话他都听清了。 将人抱到了里屋,舒曼蹲地上加了柴后坐在了炕边又陷入了沉思。 今儿是腊月二十九,离初二还有三天。 夜宴,也不知为何会是夜里宴请。 那位传话人还说大东家是宴请手下的掌柜、头领,那她算是怎么回事呢? 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脱里姐走了?” 猝不及防听到小少年说话。 舒曼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嗯,脱里姐有事,估计过两天还会来。” 若是脱里初二过了便还来找她,那是不是可以说明过年这段日子里都没她什么事? 真是要重用她的话,她是不是有点太清闲了? 还有,看那日那弦郎的表现,那位“贵人”似乎也不在这里,如今路上雪还未消完,倘若离的地方远的话,过年这段时间内应是赶不到这里的。 那就是暂时不用担心小少年的事。 可,她自己到底是怎么个状况啊? 舒曼回答了卿云的话,就开始跑神了。 “那你可以稍稍歇歇了,你要不要现在歇息会?” 听到卿云这般说,舒曼有些诧异地从思绪中挣出来,看向炕上的小少年。 这孩子怎么回事? 平日里不是个多话的孩子啊。 而且她这表现明显心不在焉,以前也有过这种状况,他可从未在这种时候还坚持跟她搭话。 他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想到这里,舒曼直了腰,转向炕上的卿云。 “无事,我也不累。” 不过被这孩子一说,她也想起来被脱里盖过的被子了,她得拿出去晒晒,一被子酒臭味,晚上让她怎么好意思拿屋里盖? “我去晒晒被子,还有脱里带来的东西要归置下,你先歇会。” 舒曼站起身道,即使知道这孩子可能有话说,可她这会心里太乱,大脑有些死机。 还是先出去做做琐事,清清内存,有什么都等到晚上再说吧。 卿云正在酝酿着说话,却见舒曼突然丢下一句话便起身出去了,他怔怔看着舒曼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手指不自觉蜷了起来。 他到底什么时候说话才是对的? 怎么说才合适? 说什么才会让她肯停留下来听他说话呢? 脱里人虽是走了,可来传话的人还是带了她上次交代过让带的被褥衣物,都是簇新的,还有若干酒肉装了整整一马车带了过来。 她顾忌着家中的小少年,刚才只让人把东西卸到了大门边,也没细看。 这会看到崭新的被褥,想起她挂在晾衣绳上的被褥,舒曼厚脸皮地决定今晚就盖传话人带来的新被褥。 被脱里身上的酒味熏的,那被子非得拆洗下,那味道才会消。 有了新被褥,舒曼就放心地拆了被子将被单泡上,又捣鼓着收拾东西。 她现在心里太乱了,不能让自己闲着,得做些事发泄发泄。 东西归类好后,舒曼一看天色,估摸着要做午饭了,便转进了灶房。 简单做了面,又煮了汤,盛好端进屋里,舒曼又进里屋把人抱到太师椅里。 卿云瞥见舒曼又红又肿的手,又看到自己日渐恢复原样的手,心里越发觉得不自在。 舒曼见卿云的目光落到自己手上不动,也不由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只是瞥了一眼她就被丑到了,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快吃吧。” 不自在了一瞬,舒曼就放开了,笑着道。 卿云抬眸看了眼舒曼脸上的笑容,顺从地拿了筷子。 等吃过饭,见舒曼收拾了碗筷就要起身出去。 卿云叫住了舒曼,“我,能做些什么?” 他不能这样闲着什么也不做吧? 她又不是他的侍从,总不能什么都是她一人做吧? 她的手明明早上还没这么红肿,忙了一上午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只有一只手能动,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可,应该有能做的吧? 应该有吧? 卿云也不是很确定,不管是什么,只要他能做就好了。 有事做就不会胡思乱想,更不会反反复复地想着她。 有事做的话,倘若他也能帮上忙,是不是她就能遇事也和他说,是不是就会停留下来听他说话了? 舒曼看出了卿云眼中的渴求,暗暗反思了下自己对待这孩子的态度。 她只想着他是个伤患,需要好好静养。 可是像这样要么坐着,要么躺着,她也没时间陪他说话,他肯定无聊得紧。 但她有什么能让他做的吗? 一时之间,舒曼还真想不出来。 想了好一会儿,她才想到了一个事。 今儿是大年二十九了,得张贴对联了。 对,对联,她跟着孟柳去集市买肉时也买对联跟门神像了。 她原本是没打算买的,可她要不买,那两个就争着抢着要替她买,没办法,她就只能自己掏腰包买了一全套。 但,她根本不知道对联上写了什么,那门神像她也不知往哪贴。 原来是没打算用的,所以贴对子的浆糊她也没弄。 既然小少年无聊,刚好这些都交给他做。 舒曼立时拍了下手,转向卿云,“你帮我整理下我们今天要贴的对联吧?还有那神像都是往哪贴的,我分不清楚。” 卿云忐忑中听到舒曼真的给他找了活,脸上立时柔和了下来。 “好。” 他应下,语调难以控制地上扬。 舒曼自然听出了卿云语气中的雀跃,她不由莞尔,这样才像个孩子嘛。 第一百零三章 她这样? 从灶房出来回到正屋后,看少年正认真看着门神像蹙着眉头,像是在回想什么一般,舒曼忍不住笑了下走了过去。 “你都整理好了啊,真好。” 舒曼在桌边坐下,拿起卿云整理好的对联看了看,把目光移向了卿云看着的神像。 比起龙飞凤舞辨不出写的到底是什么字的对联,她倒是对这些神像更感兴趣,这跟她熟悉的神像画太不一样了。 看这孩子的样子,他应该都知道。 舒曼就耐不住了,直接开口指了神像向卿云请教道: “这是什么神?她手上这武器是什么?……” “这个是……” “哦,这样啊,那这里的花纹有什么含义吗?” “这花纹……” 一问一答中,时间过得飞快。 不同于她问起过年习俗时少年的犹疑不确定,问起这些书法绘画,少年如数家珍一般,无论她问什么,他都能答出来。 舒曼本就对这神像画感兴趣,有人给自己答疑,便听得痴了,手还不自觉地在一边描画着。 卿云熟读史书,讲神像时自然就将相关史事也娓娓道来,更让舒曼听得难以自拔。 她这边听得全神贯注,卿云也讲得格外投入尽兴。 他虽有闺中好友可相互探讨,可一月能见一两面已是大限,又只见那么一会儿,哪够探讨呢? 书信往来倒是可以,只是他们这种大家公子的书信往来甚是不便,稍有不慎落入外人手中,抑或被外人瞧见,那闺誉便损了,书信若是被传了出去,那后果更是不堪。 因此纵使读书小有心得,他也只是自得其乐,若有疑问也只能压到心底再多读些书看能否自己解惑。 他还是头次遇到他说什么都能接得上来的人,言论还常让他耳目一新,时有醍醐灌顶之感。 他不解的地方即使没说出来,她也能意识到,还说出来与他讨论,若是是他先想明白了,她往往会对他大加夸赞,却也不一味顺着他的思路,反而会提出她自己的见解来,她的见解往往又比他更要入木三分,也更发人深省。 奶公常笑他是书痴,笑说他若是生为女子,定能榜上有名,指不定状元娘子也做得。 他虽觉得奶公爱屋及乌,对他评价过高,心底却也这么想过。 母亲大人自授职便在掌管五礼、科举及外交的礼部,至去岁迁升礼部尚书,他们卿府门生众多,天下学子佳作,不论古今全都收纳府中。 卿府不只他饱读诗书,几个弟弟妹妹皆有美名在外,母亲大人引以为荣,虽是男子身,却也不禁他们读书,常传些时下嘉文佳作与他们共品共鉴。 生来便比他人多得这般优势,又有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毫不松懈的教导学习,他自认为毫不逊色母亲门下大多门生。 又值国中承平日久,奢靡之风渐兴,母亲大人也偏爱那华丽文章,上行下效,辞藻华丽,重工巧文采轻内容无实义的所谓佳作饱受追捧。 这恰是他所厌恶的,读书识字是为明理崇德,这些人却弃珠求椟,连他一个闺阁男子都知晓的,她们这些女子明知故犯,真是可笑至极,只凭这一点她们便输他远矣。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遇到跟他见识相通,却又远甚于他的女子。 她时有妙语,听得他心神俱震,只字片语便让他回味无穷。 因着少年说着时不时会皱眉思考,舒曼就犯了书痴,急于知晓更多,便出声诱导少年。 到了后来,竟变成了舒曼说卿云听。 卿云的目光驻在舒曼脸上,久久回不过神来,他的心跳的厉害,心中的激动溢于言表,无法自控。 天下竟有她这样的人! 怎么会有她这样的人呢? 舒曼说着说着就被卿云看得说不下去了,这孩子这眼睛也太亮了,她一望进去,就出不来了。 说话时还不觉得,这一停下来,舒曼便觉得嗓子巨疼。 她忍不住捂嘴咳了几声,不行,她说太多话了,脖子上本就有伤,这会嗓子肿的厉害。 听到舒曼咳嗽,卿云回过神来,忙问道:“你怎么了?” 他一出声,便也忍不住咳嗽起来。 舒曼本已能勉强止住咳嗽了,听到卿云咳嗽,她便又忍不住了。 一时之间两人都咳嗽个不停。 等两人都止了咳嗽,舒曼忍不住笑出了声。 卿云掀了眼帘看了舒曼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我去取些水来。” 舒曼说着,匆匆出了正屋。 到了灶房,舒曼长舒了口气。 天哪,这孩子真是晃眼睛。 冷若冰霜时好看,静若秋叶时也好看,可微微勾了唇角,冰雪消融之时却比其他时候更让人怦然心动。 长得已是无可挑剔了,还博学多识,关键他还只是个少年。 假以时日,定是绝代风华的蓝颜祸水。 她莫名其妙穿越,还各种背锅,提心吊胆,战战兢兢,虽是不幸。 可遇到这少年,能助他逃脱苦难,又能见识他之才情心识,何其幸也。 舒曼想着,盛了两碗热水端着出了灶房。 这一回神,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天已阴沉下来,天色发黄,冷风呼啸,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弯腰护着手上端着的热水进了正屋,把碗放上桌,便看到卿云缩着肩膀,舒曼赶忙去关了屋门。 屋门一关,屋里就完全暗了下来,舒曼去里屋取了烛台过来点上。 把热水递到卿云身边,让他先暖暖手,舒曼也把自己的手贴到了碗壁上。 什么时候变了天,她怎么一点也没察觉到。 “又要下雪了。” 卿云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轻轻道。 舒曼见卿云脸上又换上了失落,知他心里在担心什么,不由开口劝道:“天要下雪,便让她下吧,左右我们如今是动不了身的,等过了年,雪再厚,我们也上路,无非是走得慢些,到了路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卿云听到舒曼说话便转了头看她,听她说完,他的脸上不由带上了疑色。 她不是说要等那位大东家的安排后才能决定吗? 第一百零四章 姑母家? 舒曼看到卿云脸上的疑惑,就端正坐了同他商量道,“我从脱里姐那里知晓,我应是要离开这里去护送商队的,具体时间脱里姐未对我说,但过些天就会有人替我办路引。路引到手后我便带你上路,绕绕路避开大东家的势力,你也给家里送封信,约定个地方,我将你送到那里等你家人来接你。” 她不想等下去了,她这里有大东家那个龙潭虎穴横在眼前,这少年身后有那位贵人虎视眈眈,她俩在这里也只是案板上的鱼,就差任人宰割了。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考虑过去为大东家效力这个选项。 一想到初二夜宴要见到那位大东家,舒曼就心里打鼓。 横竖都难过,她还不如直接带着这孩子逃跑。 倘若脱里说的是真的,等过了年,这孩子的腿就能勉强弯曲了,到时候他胳膊上的夹板也该去了,上路会相对方便一点。 虽是这么下了决定,舒曼心里还是有些没底,那位大东家,还有少年身后的贵人可都不是善茬。 “那你呢?把我送到后你怎么办?” 卿云听了舒曼的话后只是欣喜了一瞬便意识到了舒曼语气中的沉重,随即便认识到她话语里的漏洞。 舒曼压下心里的不安,笑着道:“自然是要游山玩水,难得活下来,自然要各处看看。” 卿云只审视了一眼舒曼的表情,便垂了眼,他看着自己的手指,不发一言。 她以为她这般说他就会信吗? 他虽没多少见识,可这么浅显的事他还是想得明白的。 且不说她这般带着他上路多么危险,便是最后真的将他送到了姑母家,他是安全了,可她呢? 游山玩水,只怕是躲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再不出来吧? 还各处看看,是她愿意的,还是被迫的? 带他上路,拖着他这么个累赘,哪是她说的那么容易? 舒曼不知卿云为何会突然表现出这么一副拒绝的态度,听到她这么说,他不是应该开心吗? 可能是她自己心里没底,见到少年这副拒绝的态度,明知她应该问问他是怎么回事然后劝服他跟她站在同一个战线上,好让她能坚持下去。 可不知为何她却发现自己被拒绝反而心生庆幸,原来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害怕那位大东家,害怕违逆那位大东家的下场。 她连自己都劝服不了,还如何去劝服别人呢?舒曼也说不下去了。 屋外风刮得更猛了,门都被刮得哐当响,冷风顺着门缝钻进来,烛火摇曳起来,几乎要挣出烛台。 室内死寂了片刻,不待舒曼想出怎么打破这片死寂,卿云先开了口。 “我不要你送我了,你替我给我姑母家送信让她们派人来接我就成。” 卿云紧紧攥着手,抬眼看向舒曼,请求道。 舒曼听得眉头紧皱。 这少年说的话让她很是在意,他不要她送?他难道不知晓在这里便是在那贵人监视之中,随时都有意外吗? 便是送信,为何是送到他姑母家? 就算这里是女尊,姑母家是他父亲的娘家,可为何不回他父亲母亲身边? 舒曼被后面这一点困扰着,她犹豫着看向卿云,不知自己该不该问,若是问,又怎么问才合适? 然而不待舒曼问出口,卿云已自己说了出来:“我父亲已不在多年,母亲大人位高权重,府里应不会让我回去了。” 短短一句话便让舒曼心下也跟着黯然起来。 她是知道这孩子的母亲是当朝尚书的,倘若他母亲真心疼爱他,便是他出了这样的事也定会为他主持公道的。 这孩子如今正脆弱无助,连她这般素昧平生的人都愿相信,可却不敢信生他养他的母亲,可想而知这孩子在那府中过得是什么日子了。 只是他的姑母家……他为何会选择姑母家呢?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到了这里应是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他父亲去世多年,他姑母还会看顾他吗? 这孩子有些单纯,可能还不知晓这世间人情冷暖。 “你姑母家在哪里?要怎么送信呢?” 舒曼忍不住追问了句。 “外祖父仙逝后,外祖母乞骸骨后归了老家寰州,三位姑母丁忧俱去了寰州,大姑母与二姑母在寰州授学,小姑姑做了商人,名下有众多货行,遍布各州,只要送信到任意货行,对了暗语,便可由货行派专人快马通知姑母们。” “既是如此,为何不直接由你姑母名下货行的人护送你回去呢?” 舒曼听到这里,不由疑惑了。 “姑母派来传信的人曾给过我信物,若要调动货行的人,须有信物为证,暗语只能说明我与货行有关系,信物能证明我身份,没有信物只知暗语是没用的。” 卿云轻声道,心里也有些懊悔,姑母给的信物他让奶公收到了箱底,是什么样子他根本没看,暗语还是奶公反复在他耳边说了他才记得,其实也只是因为那暗语是父亲曾写的诗作,他才会记下的。 这孩子姑母的商行怎么就这般不知变通呢? 就没有准备失了信物的紧急方案吗? 舒曼听了,顿时有些心急,听这孩子的意思,他姑母手下的生意应该很多,大东家生意也很广啊,指不定就有往来,要是说了暗语就有用就好了,或者说了暗语,她们慎重些派人来保护也成啊。 “那你姑母名下都有哪些货行?这个镇子虽小,却是来往客商必经之地,说不定就有你姑母的货行。” 舒曼由大东家立时想到了这里,顿时恨不得现在就去镇上找找看。 “货行太多,我不知名字,只是云府的货行都有云府的徽记,咳咳,我一会画下来。” 卿云说着便又咳了起来。 “先喝些热水。” 舒曼见状,忙起身端了放在卿云身边的水让他喝。 卿云看了一眼舒曼,才就着舒曼的手喝了两口。 “好些了吗?” “你也喝些水吧?” 他俩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舒曼轻声笑了,接着道:“好,我一会儿喝,你再喝两口。” 见卿云顺从地又喝了两口,舒曼心中更柔软了。 第一百零五章 卿云? 舒曼回到座位边端了她自己的水喝了两口,脑中回想了一下,放下碗,重又看向卿云。 “我听孟柳讲,她们这儿过了二十七便无集会了,无缘无故的我去镇上闲逛,恐怕会被那位弦郎手下的人盯上。等到初二我去赴那位大东家的夜宴时恰好能在镇上转转,便是这镇上没有,那位大东家手下的掌柜、头领初二都在,肯定会有人知道的,我想办法打听一下你姑母最近的货行在哪里也成。” 说起弦郎,舒曼就又想起卿云方才说的话了,倘若他父亲去世多年,那他母亲定是另娶了吧? 也不知会不会是他继父设计他的? 若是他继父,应该也有门路能抓住一个小县县令的把柄,也有可能手下有这么多人。 不过,也不对,若是他继父的话,收拾这孩子不是更容易吗?犯不着这么麻烦。 “你可有弟弟妹妹?” 舒曼想了下,犹豫着问出口。 “弟弟妹妹都有,父亲膝下只我一子,继父有二子二女,还有几位庶出的弟弟妹妹。” 卿云有些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舒曼听了后,就把卿云的继父先排除了。 家中有那么多弟弟妹妹,还有他继父的亲生子,他继父再想收拾他也不会选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除非他继父不想让家中的弟弟妹妹嫁人或娶亲了。 再者他继父有二子二女,可见继父地位稳固,犯不着这般设计他。 他的弟弟们,便是都有这般的势力手段,纸包不住火,这事泄露出去哪怕一丁点,他们哪个都不好嫁人了。 不过,这少年的弟弟妹妹还真多,看来他母亲大人的后宅生活肯定很精彩,也难怪他不回去。 “怎么了?” 卿云说完后便见舒曼在出神,不由问了一句。 “没什么,没什么。” 舒曼尴尬地笑了下,她总不能说自己在吐槽他母亲大人的作风问题吧。 是吗? 她的表情怎么那般怪异? 卿云审视了下舒曼的表情,见舒曼端了水喝,更觉得她有事没对他说,可自己想了一遍也没想到他的话有什么不对。 她不愿意说他又问不出来,卿云只能把这点疑问放到一边去。 既然他都和她坦白了,那她是不是也应该对他说一些她的事呢? 他问的话,她会答吗? 卿云垂下眼睫挡住自己的眼,面向舒曼,轻声道:“我、我姓卿,名云,父亲为我取了小名……久久,你可以唤我、小名。” 猝不及防听到卿云这般吞吞吐吐地介绍他自己,舒曼正喝着水都忘了怎么咽下去,被水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见少年,是卿云了,直直朝她看过来。 她忙摆了摆手,顺了顺气,才端正了表情道:“我姓舒,名曼,我妈,呃,我母亲叫我妙妙,你可以唤我妙妙姐,久久。” 虽是他自己说了小名,说是可以让她这般唤他,可她这般自然就唤出了口,他却不自在了。 祖母与外祖母是至交好友,祖母祖父相继离世后,母亲便被接到了外祖母家生活,满期后娶了父亲,期年后有了他,正值母亲与父亲琴瑟和鸣之时,又感念于外祖家提携教导之恩,故母亲大人为他起名卿云。 小名久久是父亲为他取的,是父亲与母亲大人长长久久之意,亦是盼他长命百岁之义。 只是后来父亲便与母亲大人渐行渐远,而他,若不是遇到她,只怕已是一缕孤魂了。 父亲离世后,母亲大人像是忘了他的小名一般再未这般唤过他,这世上也只有奶公一人会私下里唤他小名,哦,还有外祖家,只是他已许久未见过几位姑母了。 如今,又多了一人。 卿云心中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又酸又涩中竟还有一丝甜。 他也知晓她的名字了,舒曼。 卿云在心底默默念了这两个字,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两个字合一起分外好听。 可她的小名他是无论如何也唤不出来的,妙妙姐? 只是在心底里过一下,他便觉得两颊发热,手也不自在地捂上了脸。 为何她便能那般自然就唤了出来? 他就不能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唤出来吗? 明明他心里没什么的。 卿云暗暗对自己道,吸了口气,看向舒曼,“妙……你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不行,他还是叫不出来。 尤其对上她笑意盈盈的模样,他便叫不出口了。 或许是他没有堂姐或表姐的缘故吧。 这个字他实在叫不出来。 舒曼自然看到了卿云脸上难以遮掩的绯色,只是见他害羞却还是鼓起勇气冲她问话,红着脸却不移开视线的样子,她心都要萌化了。 他问她有没有兄弟姐妹。 她那糙弟弟要是有他一半可爱就好了。 只要一半,她一定会是个弟控。 可惜,她们家那是个糙汉子,白瞎了他那张脸。 舒曼叹息着,向卿云介绍自己的家:“我们那一夫一妻,我在家里排第二,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我们三个同父同母。” 卿云听到第一句便震惊了。 一夫一妻? 哪里会如此? 便是北狄,也是同她们大夏一般女子可三夫四侍的。 自古以来便没有哪个朝代是一夫一妻制的。 她说过她不是跟他一个时代的,那她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是不世出的隐世高人后代? 看到卿云眼睛瞪得溜圆,舒曼不期然就想起了漫画里夸张的人物形象,她忍住被萌的蠢蠢欲动的爪子,解释道:“我其实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我们那里以前是男尊女卑,到如今已日渐男女平等……” 卿云听得眼睛越睁越大,却越来越听不明白。 她,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宫廷女官? 也不是什么隐士后人,而是跟他不同世界的人? 男尊女卑?男女平等?有这样的地方吗? 舒曼说了两句便停了下来,她也不知如何用他们这里的话讲她生活的现代,要说的东西太多,她也不知从何说起。 而且只说了两句,她便能看到面前这少年眼里的茫然困惑。 第一百零六章 唯一? 舒曼忽然觉得她没必要说下去了,反正也无关轻重。 她连自己的相貌都无法让他看到,将那些无法呈现出来的世界说出来又有什么用,他又想象不出来。 “我们那里女孩子跟你们这男孩子更相像,性别都是颠倒的,所以我才说你按着你们这里把我当哥哥看也成,按着我们那里叫我姐姐也成。” 舒曼简单解释了下,便打算揭过这个话题。 男女性别颠倒? 卿云试着想象了一下,却发现自己想不出来,浑身都因为脑海中出现的画面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若是如此,她才会那么多倒是解释得通了。 倘若男女平等,那是不是无论男女都能出门,能上学,能做官? 怎么真会有如同梦境一般的地方? 不过,也只有那样的地方才能出现像她这样的人吧? 虽然她说她就跟他们这里的男子一般,可她跟他可大不一样。 她那么坚韧,能随机应变,淡定从容,又能细心体贴周到,他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的词,无论形容男子或女子的她都有。 便是她们那里真是如她所说的那般,那她也一定是极出色的女子。 她不是他一直以为的游荡几百年的孤魂,又让他唤她姐姐,那她到底年岁几何? “那,你年岁几何?” 卿云想着,看了一眼舒曼现在的样子,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啊。” 猝不及防被提问了,舒曼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虽然知道她如今在女尊社会,可让她直接说自己的年龄,她还是觉得不习惯,但这里可没有不能问女士年龄的禁忌。 可是,她比这孩子大那么多。 舒曼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心里对这一点尤其抵触。 她想可能是她的恐老症提前出现了吧。 唉,直面现实吧,舒曼。 这般对自己说着,舒曼长长吐了口气,缓缓道:“我今年二十四岁。” 顿了下,没在卿云眼中看出异样来,舒曼才追问道:“你呢?十五还是十六?” 不行,男女平等,她都说了,他也得说。 卿云眨了下羽睫,轻轻道:“过了年便十六了。” 原来她二十四岁了,长他八岁,那,那她可成亲了? 卿云立时就想到了这里,她这般出色的人,定是有许多男子愿意嫁她吧? 可方才她说起家里人时并未提到,应是没有家室吧? 可,她到底成亲没? 心里像是有人拿根羽毛在扫来扫去,卿云觉得他不问出来他心里根本安静不下来。 “你可成亲了?”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没能忍住,问了出来。 听到这个问题后,舒曼只能捂头,这小孩怎么也问这个? 她揉了揉头,无奈地用双手撑了下巴,颓废地说:“没呢。” 卿云听了心里不知为何翻滚得更厉害了。 他紧接着问道:“那,你父母不催你吗?” 被戳到了痛处,舒曼不自觉便叹了口气:“怎么不催?就是因为躲这个我才莫名其妙到了这里。我单身不好么?” 卿云不知自己怎地就接了一句“好”。 见舒曼惊讶地看过来,他不经大脑便说出了一句:“我也未有亲事。” 回过神来察觉自己说了什么,卿云脸上血色顿时尽数退去。 他在说什么?! 明明说之前他心中想的是单身没什么不好,他也想单身,也想如她一般。 可说出口怎么会成了这句话? 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说出口那一刻他脑海中浮现的竟是…… 他难道还盼着亲事吗? 他如今已是这幅样子了,还想什么?! 他到底是怎么了? 舒曼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便见卿云脸色雪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你怎么了?” 舒曼唰地站起来,焦急地跑到卿云身边扶住了他肩膀。 卿云怔怔地看着舒曼近在咫尺写满了担忧的眼神,眼泪顿时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没事。没事。我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卿云捂着脸避开舒曼的眼神,一个劲地擦着泪,嘴上不停地说着。 越是说没事,越多说一个没事,他的心里就越是难受,越是沉重。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这样? 他不知道。 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舒曼不知所措地张着双手,卿云这样子明显是不想让她管。 可她怎么能不管? 他们好不容易才一点一点开始交心,难道要再回原点吗? 可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说了一句“我也未有亲事。”吗? 亲事?卿云这孩子…… 这一细想的功夫让舒曼隐约想明白卿云是想起了什么。 可越是知晓,她越是不知要如何做。 那般的事是怎么也抹不去,永远也消不掉的疤。 她要怎么做? 才能让他忘却无视,才能让他不再疼痛? 舒曼只恨自己嘴笨,脑子转的慢,她只能轻轻试着揽了卿云,让他靠在她的肩上,缓缓地顺着他的头发。 “没事了啊,久久,没事了……” 像是复读机一般机械地重复着这一句,舒曼对自己万分嫌弃。 可越是着急她越是想不出什么主意。 越是明白这伤痛有多深,她便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她又不是学心理的,贸然引导谁知会有什么后果。 还好他并不排斥她,还好他还愿意依靠她。 还好,她能陪他。 从小到大,舒曼从未像此刻这般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人的所有。 也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离一个人这么近。 被依靠,被信赖,被当作他世界里唯一可走近他身前的人。 不是没有见过不幸,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不幸; 不是没有见过人哭,也不是没有自己这样哭过; 不是没有安慰过人,也不是没有被人安慰过。 只是,都不一样。 他人经历了不幸,哭,去安慰,可她永远不是那唯一一个去安慰的,也不是唯一能安慰的那个人。 她自己经历不幸,哭,有人安慰,可那个人从不会是唯一一个会安慰她,也只会安慰她。 有时,她自己也在想,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完整独占一个人,谁又能真正成为另一个人的唯一呢? 可她的心却不听理智的,她为何会单身她自己最清楚,因为她想要唯一那两字。 她不求她在那个人的亲情、友情、所有的感情中变成唯一那个,她只求在爱情中,她是唯一,从始至终。 可连这个似乎都是奢求。 第一百零七章 为何? 可到了这里,她居然得到了唯一两字。 虽然不是爱情的唯一,可又有什么不同? 即使可能是短暂的,可又有什么呢? 卿云这孩子就是她的唯一。 唯一可以说她自己不是申虎,唯一可以表现真实自己,唯一知晓她名字的人。 之于卿云这孩子,或许她只能做他这一段时光里的唯一,但,已经够了。 她是被完全从原本的世界被剥除了所有才得到了这唯一。 可他,卿云这孩子,这就是他原本待的地方,原本怎么也不可能将她视为唯一,可命运弄人。 舒曼缓缓顺着卿云的头发静静地想,忽然听到了外面隐约传进来的人声。 初听到,她以为是风声,直到再次听到,她才微微直了腰,听着好像是孟柳的声音? “没事了啊,久久。好像是孟柳来了,我出去看看啊。” 舒曼轻轻抚了下卿云的头发,见他已不再抽泣,便开了屋门出去又从外面把门栓上防止门被风刮开。 这风可真大。 天怎么这么快就黑下来了。 舒曼挡着眼一边吐槽着,一边跑着去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孟柳。 “申、申大姐,我、我来给您贴对联。” 孟柳在风中艰难地站着,几乎是吼着才说了出来。 两人站得这么近,可风实在太大了,孟柳的吼声听在舒曼耳中也是断断续续的。 不过舒曼伸手挡风的时候倒是注意到了孟柳提着的小木桶,瞥到里面的东西,她灵光一闪,便知孟柳是什么意思了。 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儿,她侧身让孟柳进来。 一路逃进了灶房,关了门后,耳边才骤然静下来,世界都像远离了一般,连风声听起来都格外遥远。 耳朵被刮得又热又痒,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看对面孟柳的脸已被刮的烧红,舒曼赶紧端下锅,招手示意孟柳过来灶边:“快来烤烤吧?” 孟柳摇头站在原地不动,舒曼又伸手招呼了两下,看孟柳还是不动,只能伸手将孟柳硬拽到了火边。 “申姐,您家对子在哪放着?小妹先给您家贴,贴好剩下的浆糊我带回家贴。” 蜷缩着手在火上过了两下,孟柳就收了手,缩着肩问道。 “不用了,浆糊借我一点,我一会自己贴就成。” 舒曼直接拒绝了,这么大风,贴什么对联。 看舒曼态度坚决,孟柳便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搓着手,腰弯得厉害了。 舒曼见孟柳手足无措,便自己寻了个海碗,从孟柳提着的木桶里挖了一些出来,“好了,你回去吧。” “用不了这么多,我们用不了这么多,我们家就三副对子要贴,您再多挖点,我家夫郎特意给您准备的,用不了就浪费了。” 孟柳迭声解释着,又怕舒曼不听,急得站不住脚。 舒曼只好又挖到孟柳说好才停止,她其实也不知道到底用多少,也不知道怎么做浆糊。 送走孟柳,站在大门边,眼角瞥到相邻几家都是顶着风在贴对联,舒曼忍不住摇了摇头。 就不能等风停了再贴吗? 这么着急,好像晚了就不能贴似的。 一边想着,一边往正屋里跑,舒曼却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乡下住着的时候,那时过年村子里家家户户也是争着早贴对联的。 进了正屋,见卿云只是眼睛微红,情绪已稳定下来,舒曼心里也松了口气。 其实她也知晓,有孟柳帮着,一会对联就能贴好,可放着情绪失控的卿云一人待屋里这样的事,她怎么也做不到。 方才跟孟柳说话时,她心思都没法集中。 “冷吗?回去躺着吧?” 舒曼搓了搓被风吹得肿疼发僵的手,柔声道。 卿云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到舒曼的手上,下意识抿了下唇,又被唇上的伤口蛰到猛地蹙了眉。 舒曼见卿云蹙了眉,以为他哪里疼了,赶紧关心:“哪里疼了?” 卿云避开舒曼关心的眼神,摇了摇头,不愿她这般继续关心着,便自己寻了话题,“方才是有什么事吗?” 舒曼观察了下卿云表情,慢慢坐回自己的位置,“孟柳来找我贴对子,外面风太大了,我想着等风停了再贴便让她回去了。” 她的话音落后,屋里就静了下来。 卿云想不出来该说什么。 舒曼顿了下,继续道:“天儿也不早了,该做饭了,你有没有想吃的?” 卿云摇摇头,“什么都好。” 他说完后,看了一眼抿了唇似乎有些为难的舒曼,给自己打了打气,又加了一句,“你做的都好。” 前一句还让她有些小失落,什么都好是什么都没感觉的意思吗? 可不等那失落的情绪发芽,舒曼就被这后来的一句取悦到了,脸上也多了笑意。 “那我就随便做了啊,等明天再多做些菜,你先吃些这个垫垫肚子,等饭好了还有好一会呢。” 舒曼说着,去屋里翻了零食果脯出来摆在桌上,就准备出屋。 “我也去。” 卿云见舒曼又要出去,忙急声道。 见舒曼转过头看他,他又加了句,“我想去。” 说完后,卿云便忐忑盯着舒曼,他知晓他这般是任性了,可他实在不愿再一个人待着。 方才她出屋后,屋里就剩他一人,那些糟糕的回忆,那些令他心底畏惧的瞬间充满了他脑中,他睁着眼是空荡,却更不敢闭上眼。 只有有人在,有她在,他才不会想起那些。 想她便想她吧,总比想到那些好。 舒曼想着外面的大风正要拒绝,却在撞到那双不安的双眸时改了主意。 这孩子才刚想起不好的事,肯定是不想一个人待着的。 “好啊,我也正想有人陪呢,一个人做饭太孤单了。” 舒曼笑着说道,走过去,摸了摸卿云的头,像哄小孩一般温柔。 看,只是听到她说话,只要她站在他身边,他就安定了。 那些糟糕的,那些令他难过的,似乎都畏惧着她的存在一般。 只要她出现,就再不会有那样的事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卿云怔怔感受着头上传来的温柔触感,心里翻腾出这么个念头。 为何会这样呢? 因为她是恩人? 因为她善良好心,他信她? 到底因为什么呢? 第一百零八章 想看? 进了灶房关了门后,舒曼搓着手,见卿云的手就这么一会便被吹红了,她赶忙去舀了热水让他捧着。 “等闲了我给你缝个棉套护手。” 舒曼一边在篮子里翻拣着,一边转头对卿云道。 目不转睛看着舒曼忙活的卿云听到舒曼提到缝东西,便忍不住问道:“你们那儿女子都像你这般会做饭,会针线吗?” 舒曼笑了下:“这个倒不是,不过我们那儿多是女子做这些活,我们长辈那一代跟你们这里挺像的,做饭洗衣缝纫这些活基本都是女子做的,到了我们这一代就不一样了,比我们年龄再小些的可能更少了。” 他就知道,她是不一样的,卿云暗暗想,要是人人都像她这样什么都会,那那个世界该是仙境了吧? “我做饭手艺是前两年被我妈,嗯,我母亲送到了专门学做菜的地方学出来的,针线是我十几岁时感兴趣自己学的。” 舒曼也乐得跟卿云说些轻松的事,让这孩子想些别的。 “你以前说你是画师?” 卿云又想到了舒曼画的画了,两幅画是截然不同的风格,一个在写意,一个却在写实,但不论哪个她都画得让他惊叹不已。 尤其是写实画,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画得跟照镜子,不,比照镜子都要细致清楚的人像画。 这么一想,卿云便又想起了那位美貌的弦郎,她见到那位弦郎时……是看的移不开眼了吗? 不然为何能画得那般逼真,他一个从未见过弦郎的人看着那画像便觉得像是那弦郎站在他面前了一般。 卿云正在心里想着,便听到舒曼也提到了那位弦郎,他立时去看舒曼的表情。 “其实也不算是画师,我学的是画画,现在还在学着,还没出师呢,我主修国画,也学过其他类型的画,那天画的人物像,要是有合适的画笔便能画得更像了。” “你,怎么能画的那么像呢?” 卿云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也不知为何就问出了口,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怎么能画那位弦郎画得那么像呢?”。 可是他说不出来,心里有个声音提醒他他不能说出来。 可,已是那般逼真了,她还说不像,那那位弦郎该是有多美。 “没那么像了,当初学这个的时候,我特意去街头练了一年,专给人画人像,画了得有小一千幅了吧?我也没去数过。刚开始还要不停看人才能画下来,后来看上几眼便能画下来,不过能那样也跟我记忆力好有关系。那位弦郎我特意观察了,可没合适的笔画起来便有些失真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卿云听得心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听到舒曼说自己给许多人画过时便缓缓放了下来,待听到舒曼说特意二字时便又提了起来。 舒曼心情放松,说着说着话便不经大脑,“其实我刚见那弦郎,便觉得他跟你长得有些像,尤其……” 糟了,她好端端提那个弦郎做什么? 话说出口,舒曼才认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暗叫不好,赶紧转移话题,“你想不想学这个人像画,我可以教你,你学的话肯定学得特别快。” 卿云听到舒曼说那弦郎跟他长得像时,脑中似乎有什么线索要出来,和他长得像,弦郎,弦…… 可不待他细想下去,便听到舒曼说可以教他画人物像,卿云脑中的线索立时便又沉了下去,他惊喜地看向舒曼,真的吗?她真的愿教他吗? “要是你今晚不瞌睡的话,我今晚便教你。” 舒曼见卿云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个吸引到了,立时给他发糖,心里长舒了口气,好险好险,差点就又破坏气氛了。 反正这孩子又没见过弦郎,她还提这个人做什么? 只会让他想起不好的事难过罢了。 卿云欣喜地看着舒曼,不知要如何是好,她怎么能那么好? 天下怎么会有她这般好的女子? 她居然不藏私,轻易便答应了教他。 据他所知,这画法在他们这里是绝对没有出现过的。 倘若她画的画像流出去,有市无价。 “我、拜你为师,绝不会将你教的画法传出去的,我向天发誓。” 卿云语无伦次地说着,举了自己的手郑重冲舒曼保证道。 舒曼扭头看到卿云这般郑重其事的表现,顿时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这个卿云,这孩子怎么能这般可爱? “不用发誓了,我信你。” 舒曼眨了下眼,笑着道。 卿云听了舒曼的话,缓缓放下了手,眼里也渐渐染上暖意,她说她信他,不用他发誓。 等两人在灶房吃了晚饭后,外面风已停了,舒曼把卿云安置到了屋里,自己出去贴对子。 卿云帮舒曼将对子整理好,把浆糊提前抹上,舒曼先将院子里的都贴上,最后才贴了大门。 贴完后,舒曼四下一看,别人家的门前早已贴好了红联,一整条街道只有她是这个时候才出来贴的。 风停后世界一片寂静,放眼望去天地之间只她一个人影,寂寥之感油然而生。 想什么呢?她又不是真的一个人。 察觉了自己心里的低落,舒曼无奈摇头笑了下,呵了呵冻得发僵的手,进去关了大门。 走了两步,站到院子里,看到门上两边整整齐齐的红纸黑字,看到门里的烛光中殷切望着她的卿云,舒曼心中的寂寥之感缓缓融化,她大步走进正屋。 “都贴好了吧?” 卿云有些期待地看着舒曼,这还是他头次参与贴对联。 便是父亲在时,张贴对联也没他的什么事,那时看人忙忙碌碌,他还会觉得烦躁。 父亲离世满三年后,府中过年又张贴起了大红对联,那是他第一次觉得红色刺人眼。 后来过年不怎么会经常想起父亲了,可看到红色对联的厌恶失落却像是印在了心中不会消除了一般,只要看到对联,他就心情不好,自然也不会去看别人是如何张贴对联的。 可在这里,不是卿府的这里,他突然觉得红色对联格外好看,贴对联也格外有趣。 看到了卿云眼中的渴求,舒曼笑了下,“想不想看?” 卿云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但却摇了摇头。 第一百零九章 画自己? 舒曼也不管卿云在摇头,直接上前将裹着厚被子的人抱了起来,“我带你去看看。” 卿云紧紧抓着身上的被子,看舒曼抱着他出了正屋。 每副对联都是他摸过的,背后的浆糊也是他抹的,贴的顺序也是他定的,可贴的人是她,他看着他们两人合力贴好的对子,脸上也如被那红色染了色一般。 外面毕竟冷,抱着人在院中看了一通,舒曼便准备带人回屋了。 没走两步,脸上便感到了微微的凉意。 下雪了? 舒曼看到了落到她怀中卿云头发上的雪花,转瞬便消失在卿云的乌发间。 她仰头一看,鹅毛般的雪花悠悠不断地飘了下来。 “下雪了。” 舒曼和卿云几乎同时说了出来。 这雪骤然而至,越下越大,很快便在地上重又铺起了白毯。 见卿云目光流连在雪花上,舒曼便去拿了卿云的手炉,开了半扇门,将太师椅安置在门边,又找了今日传话人带来的新棉衣将卿云严严实实包裹住放到了太师椅上让他看雪。 她来这里那夜也是下了这样大的雪,明明才过了几天,现在回想起来却远的像是过了一年那么久。 而且,那时的她是怎么也没有心情来赏雪的。 这样大的雪,像是在天地之间挂起了羽帘一般,只存在于她幼时的记忆中,长大后即使回到故乡,她也再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若是她在自己的身体里,这会肯定已经忍不住要掏笔记录了,可是如今的她却只能看着。 其实看着也没什么不好,作画就只能一人独得其乐,这样看着却有人陪着她同喜。 舒曼站在卿云身侧看了会雪,感觉到手指有些僵了,她便轻手轻脚去了里屋升火。 火升起来后,舒曼又翻出她买的纸笔颜料一一放在里屋的桌上。 虽说这雪景确实美好,可卿云那孩子更要注意保暖,还是让他进屋来跟她作画好一些。 心境不同,看这雪景便是不一样的感受。 初时被带来这院子,也是下着这般的雪,雪花飘着落在地上沾了尘便与尘土融于一起化作了泥,他觉得那便是那时的他。 而今下着这般的雪,他却觉得雪花落于地上便泾渭分明,上是雪,下是土,来日天晴后,雪依旧归于天际,来年又是洁净如初。 此时看这雪景,他竟有岁月静好之感,心中只盼着这雪下久点,再久点。 然而,也只是限于她在身侧时,待她抽身离开,他便忽觉这雪景美是美,只是委实冻人。 卿云的目光还落在雪上,虽看不到舒曼在做什么,可听动静,他便知晓她是进去生火去了,只是后来便只能听到她来回走动的声音。 看着看着,他的注意力便完全被舒曼吸引走了,好一会儿既没听到她走动,亦没见她出来,卿云忍不住侧头看向里屋。 他才一转头,便看到舒曼从里屋走了出来,笑盈盈对他道:“我教你画画吧?” 卿云被舒曼眼中的笑意带着,不自觉便也微微弯了唇角。 心里忐忑又紧张,像是回到了幼时刚跟着父亲大人学画时一般,卿云全神贯注地听着舒曼讲述,看她在纸上与他示例。 待他提笔依她所言画出来,她便是连连夸赞,他本没那么满意的,可她眼中的喜悦像是会传染似的,连带着他心里竟也生了喜意,还怎么着都无法压下去。 越是听她讲述,他便越是佩服,她怎么能这般厉害? 不过长他八岁,学画的时间也同他差不多久,可她所学的远多于他,与她相比,他便是那井底蛙了。 真想知道她所在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她又是什么样的。 她原本长什么样子呢? 卿云忽然急切地想知道她原本的样子,他的手指攥紧了被子又松开,反复了几次,他才鼓起勇气问道:“你能不能画一幅你原本的样子?” 舒曼被问得一愣。 画一幅她自己的自画像? 她怎么没想到呢? 见舒曼没有回应,卿云眼中的亮光渐渐黯下去,她不愿意吗? 眼见卿云眼中的失落满得都要溢出来了,舒曼回过神来赶忙夸他:“久久太聪明了,我居然没想到这个法子,不过我还真的没怎么画过自己。” 她倒不是没画过,可是真的只画过几次。 说实话画别人要比画自己容易的多。 即使对着镜子丝毫不差地将自己的脸描摹下来,可看着纸上的自己,她时常还会觉得迷惑,她就是这个样子吗? 总之,她画自己总是怎么看怎么别扭,所以真的不怎么画自己。 本来就画的少,现在还没有合适的工具,再加上手也没那么听使唤。 舒曼虽然应了下来,心里却有些没底气。 猝不及防听到舒曼的夸奖,卿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见舒曼已开始取纸铺桌上了,他的心里如同有只小鹿在撞来撞去一般平静不下来。 可是应都应下来了,再一看到卿云眼中满满的期待之色,舒曼暗暗吸了口气,给自己打了打气。 她仔细回想了下自己的样子,她自己长什么样她倒不至于忘了,只是把自己画出来让卿云看就跟第一次跟他见面是一样的,她得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形象。 画日常装肯定不行,在她看来是日常装,在这孩子看来可能就是奇装异服了。 还好她以前被闺蜜拖着去拍过古装写真,古装应该更能让这孩子接受吧。 舒曼这般想着,仔细回忆了下自己的写真便开始下笔。 她以为自己会画得很艰难,可实际上笔挨到纸上,她脑海中就清晰浮现了她自己的照片。 其实自从在镜子中看到申虎的长相后,她时常会想起自己原本的样子。 她总是会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子,只有这样,她才能把自己跟申虎区分开来。 等她一气呵成画完,转头去看卿云表情,却发现他的表情很奇怪。 舒曼不由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耳朵,先去审视了下自己的画,没什么问题啊。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既然不是她画得哪里别扭了,舒曼便直接开口问道。 卿云匆匆抬头看了眼舒曼,又低头看看画上的人,震惊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一百一十章 能动了? 卿云知道自己这样在舒曼跟她的自画像间来回打量很奇怪,可是他根本忍不住。 看着她的自画像,他总算能稍微理解她说的性别颠倒是什么意思了。 从她画了眉眼,他心里便开始惊叹。 再往后,五官尽显,眉似柳叶,目若秋水,琼鼻樱嘴,鹅蛋脸面,细长脖颈,身着对襟半臂襦裙,手执团扇,微微歪了头,巧笑倩兮,灵气逼人,令人见之忘俗。 她竟是这个样子的,这般的美貌,这般的温柔,这般的魅惑人心。 长相丝毫不逊色他们这里的男子,可又多了一种他形容不上来的感觉。 卿云看着那双秋水明眸,便觉得那眼眸里都是笑意,只让人想一直一直看下去。 听到舒曼的问话,再回过神来看她如今待着的身体,卿云便忍不住心生遗憾。 倘若她能以原本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该多好。 也许那样的话,他便真的能拿她当哥哥看待了。 也许那样的她为他擦手,碰到他时,他便不会胡思乱想了。 明明她是那般钟灵毓秀的人物,却只能附身申虎这样的鲁莽粗野女子身上,她是不是也曾因此难过过? 舒曼看卿云脸上无法掩饰的失落之色,心里也有些失落,以为他接受不了她原本的长相,便要伸手将画毁了。 可以理解啊,她刚来这时,见到孟柳跟孟柳夫郎便是这般感受,恨不能把人性别换过来。 这孩子可能觉得她太爷们了吧,唉,可惜她原本长得就跟英气扯不上边,她也没法画出英气勃勃来,不然还能稍微挽回一点她的形象。 只是她已经尽量将自己往落落大方,和蔼可亲的方向画了,这样也不能让这孩子接受吗? 见舒曼的手抓起画便要揉成一团,卿云惊慌地伸手去拦。 “不能留么?” 卿云想不明白为何舒曼会想要毁掉自己的画像,那上面的人可是她自己啊,她怎么能这般对她自己的画像。 舒曼被卿云问得一怔,再看他满脸的痛惜,难道这孩子不是她想的那样? “留给我好吗?我会妥善保存的。不会让人看到的。” 卿云见舒曼停了手便急急向她保证道。 舒曼犹豫了下便松了手,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合适,可这画像本就是为他画的,他要留便留,不愿留便毁了,全看他怎么处理了。 卿云见舒曼撤了手,忙将画重新抹平展,见画像并未受损,他面上便是一松,忍不住摇头道:“你怎能这般对自己的画像呢?还好没事,便是画的不是你自己,可这般的画作你怎能说毁便毁了呢?” 如同她手中的是什么稀世之作一般痛惜。 听出卿云的满口心疼之意,舒曼忍不住捂了下额头,嘴角却翘得更高了,这孩子还是个小画痴啊。 生怕舒曼又一时想不开来毁画,卿云只好恋恋不舍地将画卷起。 待卿云将画像卷好,舒曼也收拾好了纸笔。 虽不知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可她升的柴火已烧的差不多了,时候应该不早了,舒曼便出屋去端热水来洗漱。 一开门,舒曼便被眼前的白茫茫镇住了,雪还在下,地上,屋顶上,树枝上,皆是银装素裹,简直像是回到了她穿来那一夜似的。 可心境却大不相同,舒曼取了热水先给自己洗漱了,然后端着热水进屋。 雪花簌簌落着,还没落入盆中已被热气熏化了。 等舒曼自己洗了脸刷了牙,舒曼便小心地给卿云擦左手,可能是她晚上想捏笔作画,刻意控制手不抖太久,这会手便有些不听使唤了。 她原是力道放得极轻极轻,可擦着擦着手突然失控,力道便重了。 舒曼赶忙抬头看卿云,见他怔怔地看着他自己的左臂。 她正要道歉,却见卿云把目光挪到她脸上,几乎是颤声着,对她道:“我的手臂好像能动了。” 舒曼听了,连到了嘴边的道歉都忘了说出来。 她回过神来,跟着看了看卿云的左臂。 隔着衣物什么也看不出来,见卿云眼中现出激动之色,舒曼也忍不住有些激动。 可她到底是旁观者,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舒曼看了眼卿云的手臂,把毛巾先放入盆中。 “你慢慢试着动一下,疼了就停,不要勉强。” 舒曼轻轻托着卿云的左臂,令他试着动一下。 清楚看到卿云的手指确实张握了几下,隔着衣物也能感受他手臂的震动,舒曼不由惊讶地去看卿云表情,看他只是微微蹙了眉,并没有多疼痛的样子,她是真的惊住了。 舒曼跟卿云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这才几天啊,明明秦大娘女儿说了要养上三个月才能动的。 从她见到卿云这孩子,他的左臂就完全不能动弹,偶尔被她不小心碰到,这孩子都会疼得脸色发白。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动弹了? 便是能动弹了,也不可能不怎么疼吧? “我看看伤口。” 舒曼跟卿云打了声招呼,见卿云点头同意了,她便轻手轻脚帮着卿云去了夹板,又拆开了固定伤口的绷带。 还没到换药的时间,这绷带还是上次缠好的,舒曼揭开绷带便见那药膏干涸在皮肤上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把药擦去点?” 舒曼征求卿云的意见,卿云也想看到自己的伤口到底如何了,便点了点头。 才擦了两下,舒曼便注意到了卿云伤口的不对劲,这伤口已经完全长住了。 明明几天前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舒曼觉得自己有必要摸摸卿云的骨头。 卿云虽觉得这样不太合适,可转念想到舒曼待他如何,他与她之间还需这般介意吗? 咬牙同意了,可当那温热的手掌挨到他的手臂时,卿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颤,他觉得自己被舒曼碰到的地方烧得厉害,她身上怎能这般热呢? 只是挨着了那么一丁点,他便觉得她身上的热意都跑到了他脸上。 得到了卿云许可,舒曼伸手轻轻顺着他的胳膊一点点探下去,这一查探,她眼中、脸上便全都是惊讶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知晓? 卿云的臂骨似是全部长好了,摸着没有一点扭曲的地方,她反复查探过了,是真的长好了。 舒曼心中不是不喜悦,可更多的还是疑惑。 怎么回事呢? 难道秦大娘女儿给的药有这么神奇? 药? 一想到药,舒曼立刻想到了脱里。 若说神奇的话,脱里给这孩子用的药粉才是真的神奇,会不会是那药粉的作用? 可那药粉不是只用在腿上了吗? 舒曼恨不得现在就找到脱里问清楚,要是脱里明日再走就好了。 “真的能动了!” 待舒曼松开手后,卿云难以自控地抬了抬胳膊,没有夹板在,胳膊动起来便分外轻松,虽然还是会疼,可比起来没治时,这点疼根本算不上什么。 见卿云眼中满是喜色,舒曼也将疑惑压了下去,笑着道:“是啊,不过可不能这般一直动,还得好好养着。” “以防万一,还是把夹板绑上吧?” 舒曼见卿云的手指不停弹动,虽心里觉得那只白玉般的手在眼前翻转赏心悦目,可心里还是担忧更重。 好得这般快也不知有没有副作用,还有不能让外人知晓,尤其是为卿云这孩子看过手臂的秦大娘女儿。 本来这两日就该找秦大娘女儿来为卿云这孩子再看看腿,可现在看到这孩子的手臂,舒曼果断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知晓真实情况的秦大娘女儿再来为卿云看了。 只是一时半会去找别的大夫,还得找个靠谱的大夫真不是个容易事。 舒曼看着卿云的手臂,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不担心这么多呢? 卿云有些不舍地停了手指,把手伸向了舒曼。 舒曼见他如此听话,心里怜惜更重。 不是谁都能忍受不能动弹这么久还保持本心的。 要是令她跟这孩子交换一下,她真不能保证自己动弹不得了还能这么听话顺从。 小心翼翼地将绑带及夹板重又缠好,舒曼想了下,还是跟卿云挑明说了,“久久,这夹板可能要一直缠着,直到满三个月或者确保你能安全了才能取下来,不然落到有心人眼里又该生事了。” 卿云怔了下,看向自己的左臂,黯然了片刻,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舒曼轻轻抚了下卿云的头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去换热水。 将卿云的裤腿挽起来时,看到卿云的脚,舒曼犹豫了下,抬头问他:“我想看一下你的腿怎么样了,可以吗?” 虽然前儿个她才看过伤口,可昨儿泡脚时,他的脚可没有这会看起来正常。 卿云轻抿了下唇,点了点头。 舒曼猜想卿云的腿肯定也好转了,等伤口露出来,果然跟她前儿个看的样子又不一样了。 默默将卿云的裤腿放下,舒曼扬了笑容:“看来脱里姐的药果真神奇,再等些时日你的腿便会好了。” 卿云的身体他自己自然最清楚,他自己也觉得他的腿正在好转,伤口处又痒又热,偶尔扯动到时也不会如之前一般疼得他瞬间疼得大脑一片空白 这会得到舒曼的肯定,他心中的激动无以言表。 等将卿云安置到被窝里,舒曼又交代了一遍,“久久,便是腿真的好了,我们也不能让外人瞧见,辛苦你再多忍耐些时日,脱里姐身上有那般神药,又肯给我们用,我们一定得替她保守秘密。” 卿云被舒曼一点拨,才想到这里,她赶忙点了点头。 可点过头后,他随之又想起舒曼看他手臂后叮嘱他的话。 其实主要还是防着被那位“贵人”知晓吧? 想到那位“贵人”,卿云心中便沉得难受,这位“贵人”究竟是谁呢?? 接下来那位“贵人”还会怎么对付他? 跟他在一起,舒曼她会不会…… 可能是想起了那位“贵人”,半夜里忽然身体冷的厉害,他的意识立时便清醒了,只是眼睛睁不开,身体也不受意识控制。 他能感觉到有人将隔着被子把他揽到了怀中,有一只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他的背,如同幼时被父亲大人哄着午睡一般耐心又温柔,又像回到了卿府中的冬日,奶公在他的床上铺了厚厚的毛毯,屋里搁了两个炭盆一般暖和舒适。 那样的温柔,那样的舒适,便是身体不受意识控制,他也眷恋。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才能控制他的身体,卿云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昏暗什么也看不分明,只是她的呼吸就在他头顶,令他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未过片刻,卿云便觉察到头顶的呼吸声变了,他立刻闭了眼睛,手指紧紧蜷缩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她离开后被褥中突然出现的冷意,能感觉到她绕过他时的小心翼翼,能感觉到她在他另一侧躺下时的如释重负。 这样的她,如何让他远离? 待那呼吸声又平稳下来后,卿云才缓缓睁开眼,看着身侧只能依稀看出轮廓的人,完全没了睡意。 用了脱里姐的药后,他便入睡得极快,再没出现过她沉睡了他还睁着眼的情况。 前天夜里,据脱里姐的话他是发烧了,所以她默不作声照顾了他一夜。 她怕他知道,被脱里姐点出来后,她明显又想躲他。 他便只能装出一副他没听到脱里姐说了什么的样子,她才又过来对他嘘寒问暖。 昨夜里他根本没印象,可今晚他的意识格外清醒,他清清楚楚知道他自己是怎么回事,也知晓她是如何照顾他的。 知道了比不知道时更让他心情复杂。 他总以为舒曼她为他做了什么他都知晓,也铭记在心,可这会忽然觉得他知晓的还远远不够。 她比他知道的还要好,也比他奢求的给的更多。 长到这么大,还从没有人这般不求回报地对待他。 舒曼她到底是为何这般对他好? 难道就因为她到来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 倘若换了别人,任何不是他的人,她也会如此? 睁眼到鸡鸣声此起彼伏,身边人的面容在视线中渐渐清晰,有醒来的迹象时卿云才挪了眼缓缓合上了眼帘。 听着那轻微的窸窸窣窣布料摩擦声和着脚尖落地的声音消失在门外,一声叹息不知怎地就从口中逸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安排? 雪已停,地上已是白皑皑一片,站在屋门外,扫雪声、讲话声、鸡鸣声时隐时现,红彤彤的对联在一片银白中越发醒目,为这雪景添上了数行无法抹去的喜意。 大年三十了。 舒曼搓了搓发僵的手,小跑着进了灶房。 虽然她并不是这个朝代的人,可卿云那孩子是,她也不是孤单一人,所以这年还是要过的。 舒曼置办年货时本就将过年的菜谱想了个大概,只是脱里一来吃了三天烤肉,她的计划就全被打乱了。 还好那传话人还记得带酒肉过来,舒曼在篮子里挑着肉,心中想着,今儿炸些丸子,再将饺子馅调好,把肉都处理好方便明日做菜。 等饭做好了,舒曼看了看天色,去隔壁找了孟柳夫郎过来。 孟柳夫郎告辞后,舒曼伺候着卿云洗漱,顺便问他今日的安排。 沉浸在自己心事中的卿云被舒曼问得一愣。 他的安排? 他除了躺着、坐着,还能做别的什么吗? 今日也没对子可供他整理了。 “昨儿不是学了素描么?你今儿是练素描呢?还是去灶房帮我忙?” 舒曼一边替卿云披棉衣,一边低头询问道。 被舒曼一提醒,卿云才想起了自己昨晚跟她学了她说的素描画法。 两样都是他想做的,能学到那般闻所未闻的画法是他梦寐以求的事,若是以前的他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可他很清楚自己心里的秤杆是偏向后者的。 画画什么时候都可以练,她身边却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待的。 可,他还敢离她那么近吗? 即使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他眼前,即使只有昨日才是真的有来有往地交谈,他便无法自已地越陷越深。 让他待在灶房,他什么也不做不了,在她身边只会越发显得没用碍事罢了。 见卿云不吭声,舒曼下意识便以为是自己多出来的半句话惹的祸。 她于这孩子有恩,她都提了让这孩子去灶房,这孩纵使再不愿意也要考虑下她的提议,他又不怎么会说话,肯定只能沉默了。 “你留屋里练素描吧?累了的话我带你去灶房转转看看我都做了什么好吃的,怎么样?” 舒曼赶紧补救道。 卿云听了舒曼的话,心里更是闷得厉害。 她其实还是想他待屋里的啊。 那后半句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客套话? 也是,他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能做…… 他何时变得这般患得患失了? 一点都不像他了。 用了早饭,舒曼替卿云备了纸笔,又替他装好手炉,拣了点心果子放一边,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又取干净的布放一边供卿云擦手。 估摸着没有什么遗漏了,舒曼便卷了袖子准备先剁肉去。 “待会我要剁肉,可能会有点吵,你要忍耐一些时候啊。” 交代了一句,舒曼摸了摸卿云的头,关了半扇门,出了正屋。 开始果真如她所说,剁肉声确实很吵,吵得他根本下不了笔。 心中思绪全被那剁肉声给截断了,丝丝缕缕,再辨不出本来面目。 虽耳朵被吵得难受,可奇异地又感到平静,也唯有这样,他才能什么也不想。 剁肉声停止后,卿云面前的白纸仍是一片空白,沾了墨水的笔尖已结了细碎的冰碴子。 猝然听到脚步声响起,卿云回过神来忙拿起笔,随手在纸上抹了一道,却只留下了浅浅的印记。 这时他才发现笔尖已结冰了,耳边脚步声已进了门,卿云只能把头埋低了。 舒曼进门便看到卿云低着头,她的脚步不由放缓了,往纸上一看,只有一道痕迹,笔尖上还是冰碴子。 这是怎么了? 这么一会了,怎么什么也没画呢? 难道是对素描不感兴趣了? 舒曼有些想不明白,昨夜里他不是还画得好好的? 笔尖都结冰了,难道他方才一直没碰笔? “是我疏忽了,该在这里搬个火盆的。” 舒曼想了想只能归结于是天太冷,卿云构思图又花费了太久时间的缘故,完全没想起自己剁肉声的影响。 见舒曼匆忙张罗着给他找火盆,卿云松了口气,头微微抬高了下,但还是不敢直起头看舒曼,只能用余光追随着舒曼的脚步。 火升好后,舒曼就又出了正屋。 卿云在舒曼离开后,才抬起头,身边搁了火盆,离火近的身体一侧立时就暖了起来,笔尖上的冰碴子也渐渐消融。 不能再如此了,卿云暗暗对自己说,强迫自己集中了注意力。 平心静气后,卿云很快便全身心投入到舒曼教他的新画法中去了。 直到鼻尖嗅到一股香味,卿云被那香味勾得食指大动,他只能停了笔看向灶房,她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吗? 没一会,便见舒曼端了一盘金黄的散发着甜香的食物进了门,随着她走近,那香味便愈发勾人。 “尝一个?” 舒曼迫不及待地跟卿云显摆她用孟柳给的甜薯秘制的炸甜薯,不知卿云喜欢什么口味的,薯条,薯片,薯丸,薯饼她都做了。 卿云在舒曼期盼的目光下一一试吃了不同形状的。 “怎么样?你喜欢哪一种?我多做点。只可惜这甜薯只有现做的才好吃,不能多做,不过做着倒容易,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常做。” 耐心地等卿云一一尝过,舒曼忍不住追问道。 卿云倒没吃出舒曼是用什么做的,听舒曼说才知晓他吃的便是甜薯。 因这甜薯是被从海外引进用于赈济灾民所用,所以便被视为不登大雅之堂之物,他只听过名字,知道来历却不知晓这甜薯长什么样子。 从舒曼做的食物中,卿云更无法猜出甜薯是什么样子,只是他心里更震惊的是这甜薯的味道。 甜而不腻,香软异常,又有她调制的酱料,吃起来更是一样食物百般滋味,妙不可言。 真要他说哪一种他最喜欢,他还真选不出,各有千秋。 他本也不是嗜甜之人,可对这甜薯做出的甜食他却觉得分外好吃,不仅是甜的好吃,她别出心裁用这甜薯炸出的圆片状的咸味的也好吃。 这让他怎么说? 她会不会以为他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 第一百一十三章 做贼? “都是我从未尝过的美味,我选不出,你看哪个方便便做哪个吧。”,卿云思索着,慢慢道。 这般说应是对的吧? 舒曼听到卿云口中说出美味两字,脸上的喜意便怎么也压不住了,她拍了下手,“既然如此,那我就四样都少做些,你可以换着口味吃,免得吃腻味了。” 若是别人对她这般说,她肯定有自知之明地先往客气话的方向上想。 可说这话的人是卿云这孩子啊。 这孩子可不知道人情世故,更不会刻意去讨好她。 他既然都用美味来形容了,那肯定是极喜欢她为他做的这些了。 这样想着舒曼便开心地又回灶房捣鼓了。 卿云见舒曼雀跃的身影消失在灶房,心里有些异样。 自昨日他同她坦白后,她在他面前便越来越不拘束了。 虽是在申虎那样的躯壳里,可因里面的人是她,便是一些看起来略有些违和的言行,只要想想那副她的自画像,卿云便觉得分外可爱。 她原本就应该是这般样子的啊。 有了卿云的肯定,舒曼大受鼓舞,做了什么便忍不住先拿一些出来让卿云品尝,以至于到了午时,卿云竟一点午食也吃不进了,偏舒曼还没察觉,跟卿云说骨汤已经炖上了,她又换了一种做法云云说得眉飞色舞。 卿云暗暗摸了摸自己已然有些撑圆的肚皮,心里又是尴尬又是满足。 他自小便学严以待己,谨遵礼法,礼说食六分饱,他便只食六分,礼道不非时食,他若是错过时辰便绝不进食。 像这般非时而食还食了十二分饱的事,他还是头次做。 没了那些条条框框束缚着,整个人都感觉不一样了。 人若是生来便压抑自己的本性,活在条条框框里,你、我、他、她又为何特意区分出来呢? 大家在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点做着一样的事,这般便是对的了么? 不喜不悲,不嗔不怒,如此还算是人么? 他十六年来在那条框里活着,回首才发现过往竟是一片空白。 他每日做着同样的事,木偶一般一举一动由礼仪规矩扯动,又有哪些是他本心想做便去做了的呢? 与他相比,她便像是那自由的风,飘逸的云。 风强风弱还是风,不会因为春夏秋冬四季变化便不是风了; 云卷云舒还是云,不会因为东西南北方位挪移便不是云了。 巧笑倩兮是她,到了申虎这般莽妇身上,她还是她。 而他呢? 回首不知自己,落到此境地才像是头次在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还是隔着一层纱。 越是看她,他便越是挪不开目光。 同样是落难,她为何便能这般呢? 孤身一人到了这里,无亲无故,还要背负上申虎那一堆麻烦,她为何还能这么怡然自乐呢? 到舒曼真端来了骨汤,卿云只是看了一眼舒曼脸上的期待之色,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还好她给他只盛了半小碗,卿云小口着汤,心里万分庆幸。 遇上舒曼她后,他便变得不像自己了,可他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竟然想不出来,也许在舒曼她面前的这个,才是真正的他自己。 喝了汤后没多久,卿云便睡意上涌,本是在构思着怎么画,可眼皮子越来越沉重,不知不觉便趴到了桌上陷入熟睡。 舒曼进灶房洗刷了后,出来正想问卿云要不要出来透透气,才走到了院中便透过半开的门看到了伏在桌上的安静身影。 睡了? 才刚吃过饭就睡了? 舒曼犹豫了下,轻手轻脚进屋,给火盆添了柴,又进里屋取了新棉衣轻轻盖到卿云身上。 看来是真的困了,舒曼暗暗想,也可能是脱里那药粉的作用,这几日卿云这孩子明显睡得沉了。 其实这样也好,休养休养还是要多休息才好。 这孩子也就用了脱里的药后才正常休息,以往她睡之前,这孩子肯定不会入睡的,等她睁眼了,往往他也都是醒着的,也不知晓他夜里到底是睡了还是没睡。 见没惊醒人,舒曼便又退了出去,将另一扇门也轻轻带上了。 跟上午一般,同样是一个人在灶房忙活,可舒曼突然便觉得无趣了。 察觉自己的情绪变化,舒曼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可怎么办? 不过是卿云那孩子睡着了,她便觉得孤单了。 这要是真把人送走了,她该寂寞成什么样子啊? 为何到了这里后,她想要自得其乐就忽然变得这么困难起来了呢? 卿云这一困便是一个时辰,期间舒曼起身去正屋查看了两次,也没见人醒,她心里不由有些不安起来。 睡这么久没问题吗? 他昨夜里应该睡得很沉啊,整整睡了一夜怎么还会这么瞌睡? 回到灶房没多久,舒曼就又坐不住跑去门边看了一眼,这次一趴到门缝边,她便看到见卿云的手指动了几下。 舒曼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看到人有清醒的趋势,她不进屋去,竟然小跑着跟做贼似的一路溜回了灶房。 进了灶房门,舒曼想拿头撞墙,可看了看土墙,她转为扶额了。 她是脑抽了吗? 跑什么跑? 怎么跟个偷窥狂被发现似的逃起来了? 揉了揉眉头,在灶房转了几圈,舒曼也无法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到底是怎么回事。 勉强将自己的异样丢到一边,舒曼直接去了隔壁。 卿云醒来便觉身体哪里都是麻的,等麻劲过去后,他才真的清醒过来。 睁眼看到屋里一片昏暗,他吓了一跳,以为到了晚上。 可看到门缝漏进来的光线,卿云才松了口气,一直身,背上便有什么东西往下滑,他伸手按住一看,是件新棉衣。 低头看了看已烧的只剩下红星的柴火,卿云心里百感交集。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还是两人,沙沙的踩雪声一直延续到了门外才停下。 随后,大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光线争先恐后涌进来,卿云下意识闭了闭眼。 待他睁开眼,映入眼中的却是隔壁哥哥的面容。 第一百一十四章 接近? 卿云下意识往隔壁哥哥的身后看了看,可只开了半扇门,又被隔壁哥哥挡着,他什么也看不到。 舒曼她怎么能这般细心呢? 跟奶公的细心程度不相上下,照顾他更是无微不至。 这感觉在他听到隔壁哥哥笑着道“这是申虎大姐让我端来的”,目光落到隔壁哥哥放到桌上的热气腾腾的开水时便更强烈了。 便是她说在她那里女子才是细心体贴的那一方,可像她这般无所不能的女子,哪还需要别人照顾? 便是在这里,她也真用不着再去找人照顾自己了,难怪她会说单身有何不好。 倘若她有了家室,那被照顾的一定是她的那位吧? 也不知谁会有那般好运嫁与她? 对着他这么个萍水相逢的落难之人便已让他挑不出一点不满,更何论她以后相伴一生,白头偕老之人? 只是想想,卿云便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即使隔壁哥哥看了他作的画赞不绝口,卿云还是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去。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原就是为修身养性,可当他朝不保夕,性命垂危之时才知这些并不能入他心,救他命,拯救他于危难之中。 曾为书为画废寝忘食的那股子痴意不知不觉间便消了下去,他仍是喜爱,可心中感觉却与之前大不相同,再不是只要有这些就什么也不需想了。 卿云目送隔壁哥哥离开后再看桌上摊着的残画便再没心情再续下去了。 他正发着呆,忽然听到了已日渐熟悉的声音,“看来再过半月,我便没能教你的了。” 卿云回过神,便见舒曼不知何时已站到了他身侧,正微微弯了腰看桌上的画。 他下意识想去挡,手指动了动,却没伸出去。 耳边她还在对着他的练习评价,夸他的话让他心荡悠悠的,委婉建议的话也让他的心起伏不定,一字一句入了耳便刻在了心里,重又在他耳边回响。 听到舒曼问“要不要去灶房转转?”时,卿云几乎是立刻就点了头,得到了舒曼轻柔的一记抚头。 到了灶房,卿云才发现半天多的时间灶房里已全是她做的各种成品或半成品点心及菜肴。 安置了他,她便又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包饺子。 看着她五指翻飞,明明那手那般粗壮,可做起这般的精细活却灵活自如,一张面皮在五指撤开后便是小巧玲珑的饺子,不过片刻便已在案桌上排起了整整齐齐的队伍。 她为何什么都会呢? 为何越是看她,他便是越无法移开眼睛? 为何越是接近,他却越想再近一点,再近一点,近到能看到她的所有? 为何接近了还会觉得遥远…… 见卿云看得目不转睛,舒曼便递给了他一张饺子皮。 “要不要试着包一个?” 卿云的手指触到冰凉的饺子皮便不由缩了下,但手却并未往后缩。 他只有一只手能动,可以吗? 舒曼挑了下眉,直接向卿云示范起来。 这还是小时候跟舒妈学的,那时舒爸生意还没做大,常常过年也回不了家。 那一年过年,舒妈左手受伤了,家里只有她跟姐姐两个半大孩子,住在乡下也没有速冻饺子可买,舒妈咬了牙摸索着用单手包了饺子。 她当时不知舒妈艰辛,只觉得好玩,便在一边跟着学了。 等长大后回想起来便觉得心酸,也是如此,便是舒妈在她的事上再严厉武断,舒曼也没法拒绝。 跟邹智明相亲,她本就不应该答应,可她应了。 她应了见面又不接受,在舒妈看来便是无理取闹。 是,邹智明无论哪方面都没得挑的,可他是怀着什么目的来追她的,亲耳听到的她再清楚不过。 她想不通只不过是打赌,邹智明怎么就敢到两家长辈们面前相亲见她? 人的思绪真是奇怪,舒曼低头示范的功夫,便从舒妈又想到了邹智明,满肚子的郁闷之气无法发泄。 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若是真的想单身,就该跟舒妈说清,要是还想结婚,就自己去找,哪还会有这么多事?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去了? 压下心里的难受,舒曼扬了笑容,让卿云看她手中的成品。 见卿云的眼睛微微睁大,羽睫忽闪忽闪,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舒曼心里的郁气散了些。 上天也不算亏待她,让她还活着,还遇到了卿云这孩子。 舒曼又示范了一遍,便让卿云试着自己包了。 卿云包到第三个才包成形,放手里时还不觉得,待跟舒曼的并排放一起后,他才觉得自己包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目光落在饺子上,情绪便带到了脸上。 舒曼静静看着,心里只觉得可爱,卿云这孩子没接近时便如那高岭之花,她怎么也猜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又是怎样的人。 接近了才发现他也就是个小孩,单纯的很,心里想什么脸上就会带出来,只是情绪又收的快,不仔细观察,只会觉得他还是面无表情的。 也不知他是怎么长大的,也不是不会笑,可笑容真是屈指可数。 见卿云失落了下,就又伸了手让她往饺子皮里添馅,舒曼便没出声安慰。 眼见卿云包的越来越好,跟她的放一起便像是同一人包出来的一般,舒曼大加夸赞后,便忍不住向卿云炫耀起了自己学的各种花样饺子。 她原先学了,过年的时候想大展身手,却被舒妈赶出了厨房,嫌她没效率。 但除了过年能包那么多饺子,平时哪有机会展示? 被舒妈打击后,她这手艺就扔角落了,没想到还会有机会展示。 卿云呆呆地看着舒曼手中玩出花样的饺子,都忘了自己也在包着饺子。 到天色暗下来,他包的也只勉强够一碗。 第一声鞭炮响过后,鞭炮声便开始不绝于耳,天地之间似乎也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舒曼见卿云眼睛紧闭,鞭炮一响就猛地一蹙眉,便站起身伸了手帮他捂着。 被舒曼捂住耳朵后,方才还仿佛在耳边的鞭炮声便立刻远去了,卿云的手紧紧抓住了手下的被子,却没睁开眼。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可能? 神像舒曼不打算拜,自然也就需要摆供品,因此下饺子时便只下需她跟卿云两人的。 为了让卿云这孩子能吃到他自己亲手包的饺子,舒曼索性用了两个灶,一个煮卿云包的饺子,一个煮她自己包的饺子。 煮好后,舒曼先盛了些卿云自己包的,又盛了几个自己包的递给卿云,笑着道:“我们互相换着尝。” 卿云接过碗,看着盛到碗里便分不出是谁包的饺子,又看了眼锅里剩下的饺子,心下不知是何滋味。 是不是因为她是姐姐,所以她才这么会照顾人? 她是不是以为他什么也看不到,以为他什么也不懂? 明明是因为他最开始包的饺子没有包好,一煮便破皮了。 看着舒曼毫不嫌弃地舀了破皮的饺子,还真心实意地夸起了他,卿云只能埋下头。 他怎么从不知晓他也是听了假话也会开心得找不到自己的人? 为何她能把违心的事还说得让他辨不出真假来? 为何明知她是在说假话,可他不厌恶还欢喜起来? 为何会有这么多为何? 为何他一个缘故也想不出来? 为何最近,只要和舒曼她待一起,他心中便能酸甜苦辣咸都有? 或许是下午睡得有些久了,到了夜里,卿云还是一点睡意也无。 见卿云没有睡意,舒曼便硬撑着坐在一边看卿云作画。 可看着看着,眼皮子就沉了下来。 看着原本说要再教他些新东西的舒曼说着说着便趴在了桌上再无动静,卿云静静看了一会,缓缓搁了笔。 同样是不小心睡着了,他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卿云试着伸手够了下舒曼,却发现自己只能挨到人的胳膊,这样的距离,他贸然给她盖衣物只会惊扰她的睡眠。 除了这个,别的他更是只能想想。 卿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伤臂,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好呢? 究竟还要多久他才能回报她? 哪怕只是为她做一些小事也好啊。 舒曼是被鞭炮声惊醒的,懵了好大一会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午夜了吗? 她居然睡着了,还睡了这么久。 舒曼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抬眼看去,只见卿云还在认真画着。 “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舒曼大致扫了下桌上的画稿,估摸着卿云这孩子从她睡着后就没停歇过,不由出声建议道,这孩子真是太乖了。 卿云听到舒曼出声才停了笔,眼睛却只敢落在面前的画稿上。 除了这个,他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让她知晓,他有很认真地在学她教他的,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也只有忙起来,他才不会乱想。 明明才睡醒,沾了炕后,舒曼便觉得睡意再次向她袭来,她无力抵抗,正要丢盔弃甲投降之时忽然听到身侧的卿云说了什么。 舒曼勉强睁开眼,火光中只能依稀看到卿云平静的面容,是她幻听了吧? 撑着等了一小会,不见卿云再有动静,舒曼提着的精神一下子便散了,她立刻沉入了熟睡中。 大年初一的早上亦是被鞭炮声惊醒的,舒曼揉了揉眼睛,先看向一边的卿云,见他还睡着,便从枕下拿了个红包出来,轻轻放到卿云枕边,然后轻手轻脚下了炕。 这红包是她背着卿云用白纸涂了色做出来的,上面画了一个q版的小卿云,粗糙得很,也就图个意头罢了。 因为手时不时颤抖,这个红包是她做了五次才得来的唯一一个没大瑕疵的,她也没太多时间,也没能力做的更好了。 待舒曼出了屋,卿云睁眼便先看向自己的枕边,一眼便看到了那红纸上怪模怪样的小人像。 越看便越觉得那小人憨态可掬,卿云忍不住将红包拿过来细看,唇角不经意便已弯了起来。 红包里装了十两银票,卿云摸出来一看,心里更是复杂。 既无长辈要去拜岁,又无同村的人来串门,除了隔壁孟柳一家过来了一趟,初一一整天还是舒曼跟卿云相处,两人就重复着昨日的活动,作作画,做做菜。 只是,卿云早上见识了舒曼怎么对待孟柳家小孩的后便越发觉得舒曼是在拿哄小孩的态度对他。 摸头、夸奖、给红包、塞好吃的没有一样不是她没对孟柳家小孩做的。 所以,她是拿他当小孩了吗? 越是回想,他便越是肯定这个答案,卿云心中分外不是滋味。 他已是十六岁了,早已不是小孩了。 这世上除了奶公,原来还会有人拿他当小孩看…… 更令他想不明白的是,他心中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又似乎都有,可怎么可能? 人怎么可能又开心又不开心的? 一上午都在纠结这个问题中度过,然而到了下午,他便没空理会这个问题了。 他正练着画,舒曼忽然说让他画一下云氏货行的徽记。 卿云怔了一会才想起来,明日舒曼她便要去赴宴了。 夜宴的话,明日便不会回来了。 一想到他又要自己一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卿云心里立时便跟灌了冷风一般暖和不起来。 又因为舒曼此去福祸未知,心里呼呼刮着的冷风便像是裹着刀剑一般,不知何时便会将那刀剑露出来。 即使舒曼的菜肴做得再好吃,卿云也没有胃口吃。 他不知晓为何舒曼她还能吃下去。 为何她就能那般淡定呢? 舒曼当然没有她表现得那般淡定了,只要想起那位大东家漫不经心的表情,舒曼便不寒而栗。 只是想到脱里可能也会在,舒曼心里才放松些。 也是来这里后被锻炼出来的,倘若是之前的她,遇到这么多不能确定的事肯定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可到了申虎身上,她不知不觉便改变了。 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这里是女尊吧。 她可以大胆去做任何事,不必担心越了规矩,不必去量力而行,也不必没做便先给自己定下条条框框,更重要的是她武力,有解决这些事的能力,想做便能去做。 还有一点,她什么也不知道,担心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冷情? 还好孟柳家两口子,孟柳是被父母断绝了关系,孟柳夫郎更是双亲皆无,两人都没可拜访的亲人,过年还是要在家里待着,舒曼去孟柳家说了一声,孟柳便立时应了下来。 到了初二下午,舒曼将院里的积雪全部清理完后,进屋跟卿云打声招呼便准备去镇上。 看到卿云面前摊开的纸上还一笔未落,舒曼心里叹了口气,这还不如上次什么也不说时呢。 至少那时这孩子不会一听到她说要出去就开始茶饭不思,担心都写在脸上,无论她怎么开导都擦不下去。 “别担心,有脱里姐在呢,相信我。” 舒曼轻轻抚了下卿云的头,再次安抚道。 “明儿个就回来了,给你带礼物。” 见卿云终于点了头,舒曼立时便许诺道。 卿云听了越发觉得舒曼是把他当小孩了,可他这会也没空计较这个。 他微微仰起头,定定看着舒曼的眼睛认真道:“你早些回来便好。” 舒曼扬了笑容,答应下来,出去跟正在院中站着的孟柳夫郎交代了几句,回头又看了一眼卿云便拔脚离开了。 她也确实要拔脚才能动弹得了,她就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了卿云那孩子脸上的表情。 虽然一个字也没说,可那双眼像是会说话一般倾诉着他的担忧不舍,舒曼的心一下子便揪紧了。 她只能赶着自己快些走,快些离开,不然她真的就不想离开了。 一直快步到出了村子,舒曼才放慢了脚步。 初一又下了一场小雪,大路上又是积了一层雪无人清理。 但毕竟是出门串亲戚的日子,路上的行人并不少,提篮背篓,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连空气都是轻快热闹的。 处在这样的氛围中,舒曼也难受不下去,只能压下思绪万千,复又加快脚步赶路。 到了镇上,时间尚早,舒曼便放缓了脚步开始逛镇子。 也是幸运,她随意选的路没走多久,远远便看到了一家店铺上的牌匾上有卿云给她画的印记。 舒曼叫住路过的一个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货娘,绕着货娘的担子转了一周,借着拿东西打量的机会仔细看了下那牌匾上的徽记,确认是卿云给她画的图样后,舒曼压住激动又借着看别的东西的机会看了看四周。 确定没人跟着她后,舒曼松了口气,随意拿了几样东西付了钱,权当安抚这位因她的举动一脸惶恐不安的货娘,这才慢悠悠晃了过去。 到了近前,她正要再迈步,才发现店铺门紧闭着。 舒曼往四下一看,没一个店铺是开着的。 懵了一下,心里的激动瞬间被浇灭了,舒曼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怎么偏忘了过年店铺要到初五才营业的事呢? 这种眼看着店铺就在眼前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感受真是让人心痒的难受。 离得就这么近,这个镇上就有卿云他姑姑的店,倘若早些坦白,说不定他姑姑如今已能赶到了。 舒曼无法,只能继续闲逛下去,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这么快就找到了,又什么也做不了,她真是白来这么早了。 也还好是她一个人来了,若是卿云那孩子也跟着过来,心里不知该多难受。 自家姑姑的店就在这里,自己却还是落到那般下场。 这真不知道是不是幸运了。 说幸运,是,如果顺利的话,马上就能脱离困境了,可若真说是幸运,那这幸运也太残忍了。 舒曼没忍住又叹了口气,她还得想想怎么跟卿云那孩子说。 怎么说才能让他不往这上面多想呢? 可能是原主也常这样在镇上晃荡的缘故,一路上有不少人跟舒曼打招呼问好,舒曼几乎是在点着头走路。 有的人就是单纯的问个好便走了,有的却是拉着她问东问西,舒曼又没原主记忆只能耐着性子绞尽脑汁想办法回应。 这也就罢了,舒曼没走多久,便遇到了一队浓妆艳抹的男子,才打了个照面,瞬间就被包围了。 胳膊、手、脸、背、腰凡是能下手的地方都被人碰到了,眼前是被人脸晃得眼花,耳边是被聒噪得失聪。 从没经过这种阵仗的舒曼瞬间就被镇住了,手脚完全动弹不得,脑子也不会转了,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应付这种场景。 有那大胆的直接便往舒曼怀中摸去,目光瞥到这一伸手,舒曼立刻便回神了,她赶紧压住那只图谋不轨的手。 她怀了可揣着她的半副身家,怎么能被摸了去,便是没有银钱,便是这不是她原本的身体,她也不能接受被这么多异性摸来揉去的啊。 被她握住手,那人却顺势便将手搭到了她胸前以她完全防备不过来的速度迅速抹了一把,舒曼的脸立时便黑了。 “申姐姐怎的那般冷情?一得了人便将人扔到了脑后不管不问了?今儿个可没事,我可要听申姐姐好好解释。” 被她制住手的男子娇呼一声硬是挤开其他人完全赖到了舒曼怀里,捏着嗓子问道。 被这男子一靠,舒曼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不过这男子的话倒是提醒她了。 这一会的功夫已有许多人远远站着看了,舒曼瞥了下围观的人,冷了脸训斥道: “胡闹!老娘还有正事,没工夫和你玩闹,快让开!耽误了老娘正事,就别怪老娘下手了。” 一见舒曼冷脸,她身边围着的男子们立时便退开了,被她握住手直面她的男子更是吓得脸色都白了。 她真是笨,钱顺子不是说过,她自己不也见过卿云身上的伤,还有跟那个薛平郎见面那次,申虎可是个连男子都照打不误,喜怒无常的人,哪会有男子真的敢在她凶着脸时还纠缠? 这时一个年龄稍长的男子才出来打圆场:“申娘子莫要动气,咱们兄弟实是想念娘子得紧,未想到会扰了娘子正事。是咱们的不对,在这儿给娘子赔个礼,娘子若是接了赔礼,还望怜惜咱们,常去看看,莫要惹了人动心却不理不问,实是让人牵肠挂肚,寝食难安……”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同去? 这男子一打圆场,众男子纷纷蹲身行礼,不见她开口便个个不起。 刚酝酿出怒气的舒曼又被镇住了,要离开倒真的不难,可要像原主便难了。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原主是怎么处理这样的状况,又不能太过随心所欲。 耳听议论声更热烈了,舒曼只好冷着脸摆摆手:“都起来吧,老娘还有事,这次便饶过你们了。” 即使心里再不舒服,舒曼也不敢软声了,硬声硬气说了便绕开这些男子快步走了。 遇到这么一茬事,她心里糟糕透了,哪还敢再闲逛下去。 为了防止再遇到这样的事,也为了不再跟路人叙旧,舒曼只能维持着一张臭脸去好客楼。 快走进好客楼前的街道时,便听到了身后急促连续的马蹄声,舒曼一回头,只见一二十个骑着马的女子正朝着好客楼飞奔而来。 行人纷纷退让,舒曼也跟着避到了一边去。 骑马的女子过去后便是几辆一模一样的青布帘子马车,亦是疾驰而过。 马车过去后人群又散在了路中间,舒曼一边看着马队的女子在好客楼前下马,一边缓步走了过去,心里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那些马车的轮子上面沾着的雪成块成块地往下落,应是从远方赶过来的。 出来接待他们的都是好客楼的护卫,连那个包姐也出来了,那这些应该就是大东家手下各处的掌柜、头领吧? 舒曼正想着,目光定在了那掀了车帘从马车上跳下来的身影上。 脱里? 待那人转过身来,不是脱里又是谁? 可脱里怎么会坐着马车回来? 舒曼正觉得奇怪,不待她往下想,转身的脱里便看到了舒曼,立时便伸手招呼她过去。 “好姐妹,走,进去我们好好喝一场去!” 舒曼一听到脱里的话心里的紧张反而消除了些,刚一过去便被脱里搭了肩膀勾着进了好客楼大门。 进了房间后,脱里松了手为舒曼介绍跟在她们身后的人。 待脱里介绍完后,舒曼才知道大东家手下有鹰、雕、隼、鹗、鹫、鵟、鸮七部,脱里所在的鹰部是七部之首,脱里是七部统领之首。 鹰部、雕部,鹗部司护卫,前两个管陆地,后一个管水域。 隼部司突袭,鹫部善后。 鵟部司掩护,鸮部侦查。 舒曼被归于鹰部脱里直管。 这一堆猛禽名听得舒曼心惊肉跳,大东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普通的商户会建立这般分工明确,各部互补的护卫队吗? 只是护送商品用得着这般吗? 而且这些人个个都看起来不好惹,一副副随时都能跳起来跟她打架的样子。 这一堆鸟名已听得舒曼头都要大了,到了夜宴之时,她才发现大东家手下不只脱里为她介绍的那七部。 准确来说,大东家手下有四大以鸟类名命名的部门,脱里的鹰部掌管护卫队,燕之归的燕部掌管生意,还有一个鸽部掌管传信,最后一个是鸳部,据脱里身边的人介绍说,这鸳部全是男子,是大东家手下的情报网。 舒曼格外关注了下鸳部的人,其实也不算格外关注,一群女子中出现几个男子本就很引人瞩目,更别说这几个男子个个都是极耀眼的长相,就是放在人群中就会发光的那类人。 更吸引她目光的是这些男子的表现,身处这么多凶悍的女子中间,这些男子却落落大方,端庄持重,旁若无人一般自在。 不仅是这些男子的态度自然,她身边这些凶悍的女子看向这些男子时眼中也没有轻视。 舒曼观察了一会鸳部的人便收回了目光,她可不想被人误会她好色。 一边听着身边的人闲话,一边继续观察着大堂里坐着的人,舒曼越看便越觉得心惊。 还只是各部的主要人物在场,还有一部分,不知多少人有任务在身赶不到,饶是如此,大堂里乌泱泱竟有五六十人在。 舒曼暗暗查了查人数后更是坐立不安,这哪是一个商人能有的势力?这大东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既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后她接受不了。 等大东家出来后,看到众人对大东家近乎崇拜的拥护,舒曼的心直往下沉。 知道跟亲眼证实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她虽然知道能来这里的肯定都是大东家的心腹,对大东家肯定都是死心塌地,可亲眼看到她们那种狂热的眼神,她心里只觉得害怕。 一个人要做到何种程度才能让这么多人誓死追随? 简直像是进了邪教,这些人都像是中了邪一般。 可偏偏她很清楚这些人个个都理智的很。 舒曼形容不出自己心中的这种感受,更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想法。 还好夜宴只是吃喝玩乐,舒曼身处一堆大女子之中,又是新人,又是空降兵,免不了被灌酒或者被挑战。 比起前者她更倾向于后者,只有后者才能让她的身体回暖,于是舒曼便积极主动地应战、挑战。 几场比斗下来,舒曼才确信脱里所言不虚,申虎这身体这气力却是少有人能及。 舒曼也需要发泄心中的不安焦躁,她发现了自己的力气后,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跟人比斗来验证,因此整个夜宴她都没停过比斗。 比斗得酣畅淋漓,舒曼整场夜宴只除了最开始被迫喝了一口酒后,就再没沾过一滴酒,更没有坐下歇息过。 夜宴散去后,四部首领皆被大东家另请走了,舒曼不知为何自己也要跟着这四位首领一起过去。 去了后她又被安置在一边等候,比试了太多次,身上已是筋疲力尽,脑中却还是活跃得厉害。 各种不好的想法层出不穷,舒曼完全想不到她这样子单独被叫过来会有什么好事。 外面一片死寂,只能听到里间隐约的人声,说了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楚,舒曼心中更是焦躁,心也跳得飞快。 不知等了多久,才有人请她进去。 舒曼站起身整理了下袖子,心中忐忑却还是大步跟着来人进去了。 进了屋中,舒曼便把头埋得极低,不敢看堂中软塌上坐着的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说? 她真是怕了这位大东家。 第一次见面就给她留了阴影,这次见面虽没跟她单独说一句话,可光看大东家手下那一堆各有所长的手下,再看她们对大东家的敬畏,便足以让舒曼对这位深不可测的大东家更加畏惧。 另有鲁大娘说过的话,原主申虎曾是大东家最亲近的人,这就意味着面对大东家要比面对其他任何人更加危险,让她如何能不紧张! 倘若被这位大东家看出她不是申虎,那下场…… 惴惴不安地垂首站着,室内越是安静,舒曼心中便越是不安,这不安随着等候的时间渐久而越发浓烈。 不知屏息了多久,舒曼才听到上首大东家开口。 “正月十五,有一批物资要运到寰州,脱里说交与你护送,这几日你便跟着脱里学吧。” 也许是神经绷得太久,又猝不及防听到寰州两个字,舒曼一时难掩心中激动,头不自觉便抬了起来。 视线触及上首大东家的眼,舒曼才猛地回神,赶忙又低下头,心跳得越来越快。 糟了,她一听消息太激动了,没控制好表情。 怎么办? 一颗心如热锅上的蚂蚁,舒曼恨不能立刻夺门而逃。 她怎么没绷住呢? 不会被看出不对了吧? 这大东家怎么又不说话了? 舒曼正忐忑又疑惑时,便听到了那大东家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令舒曼身上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她、这大东家笑什么?! “申虎,我从前说过的话还算数。” 听到上首大东家轻笑一声后说了这么一句便又停了下来。 舒曼满头问号,什么话啊? 她不知道这大东家以前和申虎说过什么话。 不能开口,越说越容易暴露自己,舒曼急得指甲都陷进手掌的肉里,只有让自己疼着,她才能镇定下来想对策。 可只做肢体动作,做什么动作才是正确反应呢? 舒曼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高速旋转着,最后她一咬牙,将头埋得更低,双手也握紧了并在身侧,选择了沉默。 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舒曼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如擂鼓一般遮住了她的耳朵。 “申虎,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有些事我只能交给我信任的人做,你是最好的人选。等你到寰州,我另有任务交与你。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去吧。” 大东家缓步走下来,拍了拍舒曼的肩膀,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 “是!” 舒曼逼着自己坚定了眼神,才抬头冲着大东家一抱拳,利落地转身出去。 一跨出门,舒曼勉强走了几步,便腿软得走不动路,她还不能表现出来。 舒曼装作激动的样子朝廊柱来了一拳便抱住了廊柱将头抵在了柱子上让自己歇息。 心知这里离大东家太近,可她实在走不动路了,不知是比试得太累了,还是她心里太害怕了。 回想了下自己方才的表现,舒曼冷汗直冒,她又是阴差阳错撞对了路。 根据鲁大娘的话,申虎是少时便跟随大东家,却在大东家事业上升期因为喝酒误事被大东家冷藏了这么多年。 虽不知申虎对大东家是什么感情,可从大东家的表现看,申虎应是对大东家忠心耿耿的。 这样的申虎,在听到大东家又要重用她时,确实应是欣喜若狂的。 而她恰在那时听到了寰州二字,心神失守,压不住心里的激动表现出来。 后续大东家说的话,倘若是申虎本人在,或许应该认罪再表一番忠心,可她不敢多说话,也不知大东家起疑没。 舒曼心里没底,也没敢歇多久,感觉腿上恢复了些,她便站直了,锤了锤头,大步离开了。 夜深人静,廊下挂着的灯笼在冷风中晃晃悠悠,投下来的光也跟着晃荡个不停,舒曼看着自己的影子,一心乱麻。 才转过走廊,便见为她安排的房间门大敞着,舒曼的脚步顿了顿,就又继续往前走。 如果没猜错,屋里应该是脱里。 舒曼想着,进屋一看,脱里正提着酒坛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地上堆了一排的坛子。 舒曼心中叹了口气,在脱里对面坐下,什么也没说,直接从地上捞了个酒坛,解封,提起,直接对着坛子喝了起来。 “好!爽快!” 脱里一见舒曼如此爽快,立时大声喝赞道,提着酒坛与舒曼碰坛。 舒曼提坛与脱里碰了下,又举坛牛饮起来。 脱里要喝酒,她拒绝不了。 不仅仅是拗不过脱里,还有脱里给卿云治腿的缘故,也有她自己心虚烦闷的缘故。 而且,她还想求脱里。 说是护送物资,实际上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带着卿云上路,也不确定卿云跟着她到底是福是祸。 可带在身边总比放到一边更让她心安。 脱里是管她的人,倘若脱里能同意,就没问题了。 喝得酒酣耳热之际,舒曼开口了。 “脱里姐,我直说了,我不放心我夫郎,想带着他一同上路,他的娘家在寰州,我想把他安置在寰州。” 脱里放下酒坛,摸着下巴想了一会,沉吟道:“妹夫如今这情形是离不了人,你不如给他买个小奴放家里。妹子,姐姐也跟你说实话,你带身边还不如让他在家里待着安全,路上时有意外,不是你想便能护好,在这里,大东家的地方,没有人能欺负妹夫的。” 舒曼听了脱里的话,心里更不知如何选择了。 脱里不会骗她,连她都这般说,那路上肯定不会多安全。 不过脱里既然这般说了,便是她可以带卿云上路的意思。 只是……还是回去看那孩子怎么选择吧。 他姑姑的商行她也找到了,初五开门找机会递个消息过去,或许等十五时卿云他就能被他姑姑接走了。 这般一想,舒曼心里反而更沉重了。 她冲着脱里笑了笑,举了酒坛向脱里道谢:“多谢脱里姐,我再想想,这坛敬你。”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是醉一场吧。 醒来再说。 第一百一十九章 躲避? 沉默着,只拼酒,不需多言,也不需去猜测对方的想法,不需去掩饰自己,舒曼越喝便越是停不下来。 酒水是凉的,心却是冷的,但酒水入了肚却能是热的,虽只热这一时,却也令她眷恋。 喝到什么时候才散去,她完全记不得,一觉醒来已是下午时分,发现自己在床上躺着,舒曼想了好一会也没想起她是怎么回了床上睡,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脱了外衣还给自己盖了被子。 晕沉沉穿了衣服,舒曼揉着头,脚步不稳地出了房间。 没走两步,便看到脱里带了个人正往这边过来,她揉头的动作不由顿住了,脱里不会还是来找她喝酒的吧? “好妹子,本想着跟你去你家再尝尝你做的烤肉,你我再好好痛饮一番。可谁知这事都挤到了一起,我有事要先去处理,今儿个就不跟你去了。” 脱里大力拍了拍舒曼的肩膀,满脸痛惜道。 “妹子啊,你那烤肉……” 一提起烤肉,脱里就忍不住要再夸两句。 “头领。” 站在脱里身后的人忽然出声叫了一下脱里,打断了脱里正要说的话。 脱里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收回了自己要说的话,转而向舒曼介绍:“这是鹰一,你昨儿个见过的,我们鹰部一应杂务都是她负责的,你来好客楼便直接找她就成,她会跟你介绍你此次的任务。” 舒曼冲着鹰一抱拳行礼。 这鹰一她昨日见过的,沉默寡言,站在脱里身后像是影子一般。 “好了,我该走了,等回来妹子可要好好与我烤些肉,我这馋的紧。” 介绍完鹰一,脱里又旧话重提完,这才拍了拍两人,大步离开了。 目送脱里消失在走廊角,舒曼转身先向鹰一告假。 “我有事需归家一趟,明日一早再来找你。” 鹰一点头,和舒曼交代了她在哪里住着后,便转身离开了。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面无表情,如同机器人一般。 舒曼看着鹰一消失在走廊拐角,心里如同破了个洞,冷风霎时灌了进来。 这样的人,怎样的环境才能造就出来? 她走出镇子后才想到自己忘给卿云买礼物了,正要拐回去时才想到自己原先在货娘那买了几样小玩意儿,舒曼就没再拐回去。 镇上她委实不想再踏回去,可是以后几天她肯定是天天都要往这跑的,说不定还要常住好客楼。 摸了摸袖袋里的小礼物,舒曼舒了口气,加快了脚步。 离村子渐近,舒曼才将那一堆烦心事先压了下去,就又想起她答应了那孩子尽量早回的事,转而便又开始发愁怎么跟卿云那孩子解释她晚归的事了。 一直到见到孟柳夫郎来开门,舒曼还是没想到个好主意。 等孟柳夫郎领着还恋恋不舍的小孩离开,舒曼关紧了大门进了正屋。 见卿云垂着头也不看她,舒曼有些头疼。 这孩子自她进门时看了她一眼后便再不抬头了。 心知是自己食言,舒曼也有些不好意思解释,她实在是没辙了,才会喝酒。 从袖袋里掏出她买的小玩意,舒曼挤了笑脸向卿云道歉:“是我错了,这些是从货娘手里买的,你拿着玩吧。” 舒曼摊着双手递过去,原以为卿云这孩子可能不会接,谁知她一伸手,卿云便从她手上将东西都拿走了。 东西收是收了,可卿云那孩子却并没有抬头的打算。 舒曼收回手,不知怎么办了。 这还是在生她气吗? 要不直接说他姑母商行的事,这样或许就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可他姑母货行的事也不是好消息啊。 舒曼正想着,便听到卿云开口道:“你哪里错了?” 舒曼立时接话:“我不该晚归。” 卿云抬了眼帘看了一眼真诚认错的舒曼,眼中满是谴责,他冲着舒曼摇了摇头。 舒曼不解他是何意,为何要摇头,她说的不对? “你不该喝酒,你忘了上次……” 卿云见舒曼一脸迷茫,便有些生气了,直接开口道。 想起上次的事,卿云说不下去了,便别了脸不去看舒曼,换了个话题:“……你说你们那里的女子像我们这里的男子,我们这里可没男子会那般喝酒……” 舒曼被卿云这般指责,正要解释,可不知为何一个字也难吐出来,她嗫嚅了下便沉默下来。 她其实会喝酒但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喝便是不醉不归。 也从不会借酒浇愁,更不会明知有事还偏要喝醉。 可来了这里,怕被别人发现她不是申虎,她不得不喝。 如果初始只是为了伪装,可到了后来,说她自己没上瘾,她自己都不信。 和脱里拼酒时有时脱里都醉了,她还是会继续喝下去。 上次脱里在时,因有卿云这孩子的话,脱里并不拉着她喝酒,她看着脱里喝酒却会觉得心痒难耐,若不是脱里守得严,她真会偷着喝。 这两日做肉菜,她拆了酒做调味,可还是没能忍住喝了一些。 昨晚明明可以少喝些,可她却放任自己跟脱里喝了一夜。 她已经分不清是申虎的身体在作怪,还是她自己真的上瘾了。 一想到那么多事,她最想做的便是喝酒。 醉了就什么也不知晓了,什么也不用发愁了。 她难道不知这般喝下去的后果吗? 她当然知道,可她还是懦弱!遇到事还是想依靠别人,还是想躲避! 说到底,她没有强大的内心,即使有了申虎这般的武力,又生活在女尊社会,她心中却还是那段话所说的“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那般将希望寄托于未知的人,软弱可憎。 从小舒妈便对她严格要求,给她灌输谁说女子不如男的思想,她一路优秀过来,越往上走便越艰难,一叶障目,只想着是这世界对男子太多偏待。 是,或许有这方面的因素。 可更重要的不还是她的心性不够吗? 不然为何到了女尊社会,她有能力有机会,却还是脆弱得需要喝酒来逃避呢? 第一百二十章 失控? 话一出口,卿云心中便有些悔,接下来的话更是说不出了。 待听不到舒曼说话,他心里更悔了,头埋得更低了。 他其实不是想说这个的,他想说的是……他到底该说什么? 为何他怎么说都不对呢? 或许他根本不应该说出来的,他就不应该开口。 便是她脾气再好,可她也是女子,便是她不跟他人一样,又有谁会想听别人指责呢? 更何况,她于他是恩人,他怎么能去挑剔恩人呢? 可,她于他不仅仅是恩人,她是……她说了她拿他当弟弟,他也可拿她做姐姐的。 他虽没有亲姐姐也没表姐、堂姐,可若是真拿她当姐姐便不该由着她这般糟蹋自己。 卿云想着,眼中便坚定起来,他还是要说,他应该说的。 他已是拿她当亲人了,便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般嗜酒。 给自己打了气,才转过脸,卿云便看到舒曼眼中滚动的水光,酝酿了好一会儿的话就堵在了口中,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了。 她…… “抱歉,我出去静静。” 看到卿云惊愕的眼神,舒曼更是羞愧,她抬手挡了脸,匆匆丢下一句话便躲了出去。 卿云只能眼睁睁看着舒曼以他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消失在门外,心像是浸在了盐水中一般痉挛得难受。 他是不是说得太过了? 她不是那样的人,或许是有苦衷的,他不该一味地指责她的,不该什么也不知道就这般青红皂白地问她的。 怎么办? 果然他还是不应该说的。 舒曼捂着脸去了灶房,在小木墩上坐下,抱住腿,把脸埋到了膝盖上。 自成年以后,她已很少情绪失控。 人慢慢长大,见过的人和事渐多,便不会再像少年时,像初次见到时那般一遇事便情绪起伏不定。 可方才见到卿云那孩子眼中的惊愕,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回到了小时候。 真是太糟糕了。 怎么会在一个孩子面前差点哭出来呢? 舒曼紧了紧双手,用力挤了挤眼,把眼中的湿意全消除了,心里时如乱麻,时如急流。 许久,情绪才稳定了些,舒曼缓缓将头抬起来,定定看着灶里跳跃的火苗,心里却依旧冷得厉害。 在好客楼时她一点都不敢多想,即使是到了现在,她也不敢回想这近一天一夜她在好客楼的所见所闻,更不敢去设想她自己的前路。 另外加上卿云这孩子可能很快就要离开她,她虽然不想多想,可心早自有主张地考虑过了,在她看到卿云这孩子时便跳出来提醒她,她要变成一个人了。 这后一点比前一点更让她在意,也更让她无法放下。 前一点,或许只是身上受点伤,小心防备着,也许就能毫发无损。 可后面这一点,她这心里怎么也过不去。 虽然明面上看起来好像是她一直在照顾卿云那孩子,被依靠的人是她,可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她自己再清楚不过。 她对卿云那孩子的依赖已经近乎病态了。 是啊,她怎么能不依赖? 卿云那孩子不能动弹,又乖顺听话。 他想自己保命,便只能依靠她,他想离开这里,也只能依靠她。 他就待在只有她的地方,只和她说话,又能听她说心里话。 她恨不能让那孩子一直依靠她,陪着她,不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 可,要想让那孩子依赖她,她就必须强大。 她必须像女尊世界的大女人一般受了再大的苦受了再多的伤,不开口说一个苦字,不喊一个痛字。 她必须像她曾佩服的那种人一般遇事淡定稳重,坚强隐忍。 还要像她原本世界里的女人一般细心周到体贴温柔,关心入微,想他之所想,急他之所急,像全职主妇一般万事操心,围着他打转。 可,她原本不是这样子的,她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些全是她装出来的。 她不是多能忍苦忍疼的人,也不是多喜欢围着一个人转的人。 倘若她真能忍苦忍疼就不会生病了还对医院避之不及,倘若她真的喜欢围着一个人转,就不会长到二十四岁还是单身。 她再不是女尊国的大女人,也不是现代世界的全职主妇,可在今天之前,大女人应有的表现,全职主妇应有的言行,她全都做到了。 在去好客楼的路上,她还以为自己是变强大了,自己已经改变了。 可所有的所有都在卿云那孩子惊愕的眼神中化为乌有。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来的才是真的她自己。 无助、害怕、脆弱、难过…… 她是该怪自己表现得太坚强了? 还是该怪自己没做到从一而终? 卿云那孩子会这么快接受她,何尝不是因为她像大女子一般吃苦坚强,又像他们这里的男子一般细心体贴? 他一定以为她表现出来的便是她自己吧? 那般完美,那般近乎无可挑剔…… 所以他才会那么惊愕吧? 舒曼苦笑了下,慢慢站了起来,准备进屋去。 即使她辛苦营造起来的人设瞬间崩塌,该走的路还是要走的。 她明日清早便要再去好客楼,还有许多事要和卿云那孩子交代。 不管他对她怎么看……她都得先安排好他。 即使这般劝说着自己,舒曼却觉得脚步格外沉重,提起来都费劲。 他见到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还会这么信她吗? 还会愿意陪她吗? 他原本就说过要在这里等他姑母的信,他姑母的铺子就在这里,便是不能确定他身份,应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那贵人的手下带走吧? 他待在这里确实已算是安全了,没必要再跟着她了。 连脱里都不赞同她带着他上路,可见路上有多不安全,她确实不该再带着他。 可是,没了他,她……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真的为大东家卖命? 从灶房到正屋短短一段路,舒曼却走的格外艰难,每走一步,内心都挣扎得厉害。 她要进的是正屋,面对的却可能是今后孤单一人的生活。 可,脚下走得再是慢,正屋还是到了,她心里再是挣扎,天平依然倾斜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回暖? 卿云不知晓自己到底等了多久才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不知是他等的太着急,还是那脚步声确实太慢。 每听到一声他都要屏息一瞬才能听到另一声。 一声声慢得好似随时都会远去一般。 她是做了什么决定吗? 卿云听着那缓慢沉重的脚步声,心越来越沉,坠得他忍不住紧紧揪住了衣襟。 好不容易等到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却看不到她的眼。 她不愿看着他说话。 这个发现让卿云的喉中哽得难受,想了许久的道歉被堵着再也出不来。 她是厌了他吧? 原先便是他不知她不是申虎时,她也不曾这般,要和他说话时却别过脸不看他。 自她坦白后,她对着他从不曾这般冷漠疏离,脸上面无表情。 是啊,谁会不介意?谁又不会厌恶? 他对着自己的恩人挑三拣四还不自知,活该被讨厌。 可是,即使心里这般对自己说着,卿云却发现自己没法接受这个后果。 他定定看着舒曼,试图等到她回看他。 若是能像之前那般看着他眼中的笑就流淌起来,就好了。 哪怕带着厌恶……也成啊。 只要她能再看着他说话,能让他看到她的眼睛。 可她为何不看他。 卿云也没勇气再去看舒曼了,他默默垂眸,手指紧紧攥着被子,却好像什么也没握住一般。 明明心里已做了决定,可站到屋里,站到卿云面前,舒曼却发现自己连最基本的对视都做不到。 更别提开口了。 她不言,他也不语,室内一时沉寂得让人心惊。 可是这么沉默着算怎么回事? 她不说便可以不用管这事了吗? 她不说就能留他在身边了吗? 她不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了。 舒曼先开了口。 “我找到你姑母家的货行了。” 一开口声音便是低哑艰涩,舒曼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塞了沙子一般,吐个字便像有许多沙粒在喉咙里滚动。 万事开头难,既已开了口,舒曼便艰难地继续说道:“等到初五店铺开门,我便上门替你报信,应该很快就会有回信的,到时你便可以回去了,我……再没人伤害你了。” 明明她给自己打了很多腹稿,力求方方面面都说到,也想将刚才她自己的窘态遮过去。 可话已出口,却没能让她顺下去。 她还是说不出来,还是觉得难受得厉害,她没法接受。 就这样吧,该说的她说了,这样就好。 卿云在听到舒曼出声时便抬了头,只是看到她依旧不肯看他时,眼中的惊喜还未成形便又破碎开来。 往后听,便是得到了他盼望已久的消息也让他难以雀跃起来。 她说这话,是打算不管他了吗? 她是打算和他撇清关系了吗? 是,他是累赘。 没他拖累,她肯定能过得更好。 可,不是这般,不是这般就…… 是因为他刚才的话吗? 他道歉的话,她能不能原谅? 她不是说要他拿她当姐姐的? 是姐姐的话,就不会像这样……姐姐是没法撇清关系的。 “你说,你说……要当我姐姐的,这话还当真吗?” 卿云目不转睛地看着舒曼,一字一顿地问。 舒曼愣了下,缓缓扭过脸,慢慢看向炕上的小少年。 他为何这么问? 不关心她说的话,却问了这么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心中犹豫不决,舒曼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鼓起勇气看向了卿云的眼睛,却在触及那双眼睛时,立时便红了眼眶。 她仰了仰头,用力闭了几回眼,嘴角牵起了弧度,“当然是真的。” 那孩子眼中哪有她以为会有的嫌弃。 相反,那双眼中只有令她心酸的脆弱。 是啊,她便是如今处境再不堪,也比这孩子强上太多。 便是她没那么强大,可她还是有能力去应对的,为了活命,她也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等涌上来的泪意退了些,舒曼往炕前走近了些,试着伸手。 她还没挨到这孩子的头顶,这孩子已经自己把头顶凑到了她掌心。 舒曼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眼中的泪意又有回涌的迹象。 她都在想些什么? 乱七八糟的,惹得这孩子也跟着她担心难过。 果然还是她不够强大,也太不相信自己。 即使她刚才都表现出一副要哭的样子了,这孩子还是愿意去相信她。 他并没有因为她的人设崩塌便缩回他自己的壳中,可她却是那个人设一崩塌便要躲回壳中的人。 “我错了,你别生我气……” 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舒曼的手顿住了,这孩子在说什么啊。 她歪了头看了一眼卿云,确认他确实有开口说话,还确实是对着她在说后,心中顿时回暖。 “你哪错了?你说的对,是我不好,不该这般喝酒的。” 舒曼摇头失笑,又正了神色,认真道。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应该那般说你的,我、我只是……你身上有伤……” 卿云摇摇头,仰头看着舒曼的眼睛,急声解释道。 越是着急,他便越不知如何去表达。 到底要怎么说才能让她明白他的意思? 舒曼看到卿云眼中的急切,心中渐渐暖起来,她轻轻抚了几下卿云的头,接话道:“抱歉,让你担心了,只是我在别人眼中是申虎,有些时候我不能不喝,我跟你保证,日后能不饮酒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去碰酒。” 卿云听了,心中很不是滋味。 舒曼看卿云表情便能猜出他在想什么,这孩子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他。 你说他单纯不知世事吧,他往往能抓住她说的关键字眼,即使她没刻意强调,他也知晓一句话中哪些是他该关心的。 倘若他再多经历些事,一定会是个暖男。 同样的话要是对她们家那小子说,那小子肯定就听听就放一边了,根本不会去为她担心。 虽然被人担心很受用,舒曼却不能放任卿云继续在这件事上担心下去,她刻意岔开话题道:“明日我还需到好客楼去,待晚些时候你写一封书信交与我,我带在身上,若是见到你姑母的店铺开门就能立马去让人送信了。” 卿云点了点头,这会心中的喜悦才慢慢升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干涉? 见卿云脸上终于柔和起来,舒曼松了口气。 这一松气,肚子便不受控制地叫了起来,舒曼觉得尴尬极了,她捂了下肚子,轻声道:“我先去做饭去。” 虽然那肚鸣着实不雅,卿云却无暇顾及,眼看舒曼如此狼狈,他心中只觉得难受。 若不是到了这申虎身上,她那般的人何至于如此? 还好是过年期间,她也准备了许多菜肴,随便拿出来热热就能吃,热了些菜就着馒头填了肚子,舒曼端着烧好的热水进屋。 看卿云喝了水,她才接着同卿云说这些天的安排。 卿云听到舒曼说这些天要天天去好客楼时,心中就阴沉沉了。 她若是天天都不在,又遇到不能不喝酒的时候,是不是又是天天夜里也不回来了? 会不会一连好几日他都见不到人? 又是他一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醒了睡,睡了醒? 可,心中再是阴沉,卿云也没有开口说出来,更没表现出来。 若是能不去,能夜里回来,她肯定会和他说的,既然她都没提,那肯定是她自己也没法决定。 她已是如此身不由己了,他就不要再去强求她了。 只能让她为难,给她添乱罢了。 这些本已沉甸甸地压在了他心上,待洗漱时,他的心中更是沉重得他几乎呼吸不过来。 像往常一样,舒曼她蹲下身为他泡脚,她身上原先酒味很重,他也没注意到异样。 可当她蹲下,他忽然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脂粉香。 初始他以为是他出现了错觉,因为刻意去闻也没再闻到。 然而,当舒曼她站起身半抱着他往炕里挪时,他在她的前襟处清清楚楚闻到了胭脂的香味。 那香味很浓,浓到他根本无法告诉自己这是他的错觉。 她身上为何会有这样的香味?为何会有这种一闻便知晓是男子用的胭脂香? 这香味到底是谁留下的? 那位弦郎? 不、不,倘若是那位弦郎,舒曼她会和他说……应是会和他说的。 可,不是弦郎,又是谁呢? 舒曼她为何不和他说呢? 那香味驻留的位置……只有她、只有她抱着那个人才会留下吧? 一想到这里,卿云忽然觉得心揪疼得厉害。 他应该出声问的,他问了,她就会说的。 他的心中有个声音这样告诉他。 可,同时还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不应该去问的,他不该去过多干涉她的言行。 想到方才的事,卿云默默听从了后面的声音,他决定把这事先压下去,他不能再像方才一般只凭着推测就去开口了。 也许只是她…… 卿云想为舒曼身上的香味想个合理的情景,可他根本想不出来。 入了夜,看着身边躺下没多久便陷入沉睡的舒曼,卿云却久久睡不着。 他在想那个他不知晓,舒曼她也未对他提起的人。 也怕一闭眼,身边就又是空无一人,也怕醒来,耳边是一片寂静。 舒曼她是他唯一的光亮,也是唯一伸出手不求回报帮助他的人,是愿意视他如亲人的人,这让他怎能不去依靠她? 可是,她对他,只是怜惜同情。 这样的怜惜同情,或许不只是对他一人。 是,即使不是对他一人,他也不应去怨怪。 即使她说过他可以拿她作姐姐看待,可这样也不是他可以去管她私事的理由。 舒曼她可以去帮助他,为何不能去帮助别人? 她可以去结识任何一位公子,他无权干涉。 他已经欠舒曼她太多了。 即使他知晓她是有难处的,可,他却从未细想过她的难处。 今日听了他说话后,她眼中分明有泪光。 她说不是因为他的话,可若不是他的话,那又是为何呢? 他知晓她并未生他气,可她情绪起伏得那般厉害,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她却不对他提一个字。 这让他怎么能安心下来? 可恨他竟什么也猜不到,又不能在她如此烦心的时候追问个不停。 卿云止不住地后悔自己今日见到舒曼回来后说的每个字,倘若他没说出来,是不是她就会对他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不是他就能知晓她为何那么难过?也会知晓那个人是谁? 清晨用了早饭看着舒曼出门,卿云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舒曼她能早些将信寄给姑母,这样姑母便能早些到来这里。 他想姑母也能庇护她,至少不让她背上那申虎的事。 他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日后…… 只要能离开这里,怎么着都好。 舒曼到了镇上,刻意去了云记货行在的地方绕了一圈,未见到店铺开门,她只能揣着信进了好客楼,直接寻了鹰一。 近距离接触了半天,舒曼心中对鹰一更是忌惮。 这位鹰一面瘫着脸,也没有丝毫多余肢体动作,语气更是没有一丝起伏。 连带着舒曼自己的话都越来越少,也不敢轻易动弹。 鹰一给她了几份路线图,只能在好客楼看的详细路线图。 舒曼仔细看过后,心中很是惊奇。 这路线图简直就像百度地图一般,从此地北上寰州,但凡有人烟的地方均被一一详细标注。 只是标记的符号有好几种,不知为何会选用不同的符号,单从地图上很难看出这些符号有什么含义。 待她看了一会,那鹰一才开口为她介绍这地图。 听鹰一说了日程,舒曼心中顿时沉了下去。 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鹰一说此去寰州需四个月,虽然因运货会多费些时间,可是毕竟是在马车上,又能比骑马慢上多少? 这么远的距离,又不经过水域,在这个时代就只有骑马最快了吧? 两个月能接到回信已是最快的速度了吧? 按最顺利的情况,初五她便能将信送到,可十五前她姑母可能会收到信吗? 如此算来,卿云那孩子只能跟着她一起上路了。 舒曼才想到这里,便听到了鹰一开始为她解释沿途的符号标记。 听完后,舒曼心里乱的厉害。 可鹰一并不给她烦恼的时间,便开始带她出去见此去寰州的其他几位负责人。 舒曼只能压下心中的一团乱麻,全身心投入到见面中。 这一见人就忙到了下午将近日落。 第一百二十三章 跟你? 舒曼婉拒了其他几位的挽留,跟鹰一确定了明日的安排便匆匆离了好客楼。 心中翻江倒海,片刻也宁静不下来,舒曼越走越快,直到腿累得疲软才缓缓放慢了步子。 大年三十下的雪这几日已化得差不离了,离开镇上,路便是泥泞的,没走多久,舒曼鞋上已是厚厚的一层泥。 沾着泥再走路自然更不好走,舒曼看了看脚下的泥,只觉得心情更糟糕了。 她终于明白为何脱里会说不建议她带卿云上路的原因了。 鹰一给她的地图上,光是沿途可能会遇到的拦路抢劫的山匪标记便有二十多处,也就是说每走十天半月她们就会遇上一两次抢劫。 她真的没想到这个大夏国会这般不安全,便是北方民风彪悍,也不是这么个彪悍法啊。 此外,往北上多山多岭,路也极不好走,到了个别地方,鹰一竟说还需要全靠人工将货搬过去。 还有这出行时间,正是天气回暖,万物复苏的时候,也就是说在山林里很可能会直面各种肉食动物,一旦露宿野外,就会是一场恶战。 舒曼根本无法想象,卿云那样的身体要怎么跟着她上路。 脚下的泥越积越厚,舒曼的腿也越发迈的艰难。 其实她也想到了一种办法,她可以向卿云她姑母的货行打听一下离这里最近的货行在哪里,她这几日便把卿云偷偷送过去。 这样那位弦郎不知晓卿云已被她转走了,卿云那孩子也不必跟着她上路了。 可在卿云那孩子身份未得到确定时,留他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又是那般的相貌,难保不会再遭遇意外。 舒曼只恨自己脑子不够用,她能想到的办法没一个能有保证的。 等舒曼到了家中,孟柳夫郎已将晚饭做上了。 舒曼谢过孟柳夫郎后,自己端了碗筷饭菜进屋。 卿云见舒曼进来,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舒曼,见她衣服完好,露出来的地方也没再添伤痕,心里稍微放松了些。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对自己说不要去再想那个人,可是当舒曼抱他下炕吃饭时,他还是忍不住仔细嗅了一下,没闻到香味后,他的心便完全放松下来。 察觉自己做了什么,又为何心情回转,卿云便不敢再去看舒曼了。 安静地用过晚饭后,舒曼就拉了小木墩坐在炕前,同卿云商量。 卿云听了舒曼的话,犹豫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道:“我能跟着你吗?” 他听得出来舒曼她是更想让他选择去投奔姑母其他地方的货行的,她虽没直说,可她罗列了很多跟着她上路的危险,路不好走、有山匪、会遇到野兽,她没法照顾……诸如此类。 他知晓她是好意,舒曼她不会害他的,可比起未知的危险,他更愿意去面对已知的危险。 若是他答应她选她想要他选的,或许明日便要分别,依她所说,她此去路途艰险,便是他顺利被姑母接到,以后可能也再无法见上一面,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更何况,离了她,又有人谁会真心帮他?他若是再次落入那位贵人手中,既不可能见到姑母,又再也无法见到她……那他为何要选这个路呢? 便是她说路途再艰险,他也愿意跟在她身边,便是因此真的没命了,他也愿意。 见舒曼不说话,卿云的手指紧紧抓住了被子,他知道他是个累赘,可她能不能再忍受一次他的累赘? “那位脱里大姐说我的腿一个月便能走路了,到时候山路我也能走的……我的手过些天就没事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也可以照顾你的,我没做过饭也没洗过衣服,什么都不会,我会学……我学东西很快的,真的,你教我一次我便能学会的……遇到山匪我会躲好的,你在我就会在……我们既是都要去寰州,为何要分开呢?” 头次听到卿云说这么多话,眼见卿云说着说着眼中已是水光闪闪,舒曼心里长叹一声,伸手摸了摸卿云的头,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她又何尝想跟他分开呢? 可跟她走这个选择面对的变数远比留在他姑母的货行面临的变数多。 可她没法欺骗自己,当她听到卿云这孩子说愿意跟着她时她心里有多激动。 越是激动,她反而越是冷静,越是没法答应下来,甚至她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等明日我能送出信再说,好吧?” 舒曼选择了避而不谈,即使她心里已经定了主意,可要她当着这孩子的面就拒绝,她还说不出来。 心里装着事,夜里便怎么也睡不着,听着身边的呼吸声,舒曼便知晓卿云那孩子也没睡。 即使她没说拒绝,可那一刻卿云那孩子的眼神还是让她的心狠狠揪成了一团。 这孩子还真是……要拒绝他真的是在折磨自己。 只是,他相信她,她却不相信她有这样的能力,她连保全自己都做不到,怎么去保全他呢? 让她眼睁睁看着他因她出意外,她做不到。 若是她自己出了意外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的命,可他明明可以避开这些意外的,若是她真让他跟着她,让他把自己的命压到她身上,她真心承担不起。 明日看情况吧,若是他姑母货行的人靠谱,那就最好了。 即使心中已下了决定,却还是堵得厉害,舒曼闭眼了很久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舒曼忽然察觉旁边卿云向她靠了过来。 舒曼以为卿云又出现了那种怕冷的状况,下意识伸手便将人揽到了怀中,自然地便开始轻轻拍着卿云的背。 这一接触,她才发觉不对劲,手下的身体太僵硬了。 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了,舒曼恨不得时间能倒退回去。 僵了一会,舒曼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撤回手。 可她的手才抽出来,便被一只温凉的手抓住了。 “舒曼,我想跟着你。” 橘黄的暗光中,时间流逝得格外缓慢。 舒曼觉得更慢的是她的心跳。 她没想到真的会在这里在这个时候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没想到卿云那孩子会再次开口向她请求。 这让她怎么选择? 第一百二十四章 抱歉? 朦胧的火光中,舒曼却清清楚楚看到了卿云眼中的乞求,他这样的表情让她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她小时候一年只能见舒爸舒妈三四次,相处最久的时候是在寒假。 舒爸舒妈在外打拼,觉得条件艰苦没法照顾小弟的同时还照顾她便不愿她跟着。 有一次舒妈回来时她刚好生病了,晚上舒妈抱着她睡,她那时候也像卿云这孩子这般拉着舒妈的手请求舒妈带她走。 舒妈流了泪,却还是拒绝了她。 自那次后,她便再没开口缠过舒妈。 也是那次开始,她便不喜欢重复开口。 即使长大后心里清楚自己这是心理创伤,可这伤时间太久,整颗心上都是它蔓延开来的痕迹,她根本无从下手治疗。 看着卿云这个样子,舒曼陷入了两难中。 正因为她自己受过这般创伤,她才理解这孩子能再次开口是对她抱了多大期望,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这孩子总是能戳中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舒曼暗暗叹了口气,应了下来,“好,我带你一起走。” 看着卿云因她的话骤然亮起的双眸,舒曼心里满是愧疚。 抱歉啊,卿云,我还是不能让你跟着我去寰州。 得了舒曼的允许,卿云心中激动得无以复加,他又想开口确认,又怕他再问一次,舒曼就会改了主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他只是把头默默地埋到了被子里,轻声跟舒曼说:“舒曼,跟着你,我不怕s……” “傻孩子。”,舒曼截了卿云未说完的字,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好了,快睡吧,别想那么多,好好调养身体,有我呢。” 舒曼不愿再多说下去,便匆匆结束了话题。 除了心头大石,卿云自然不再多想,见舒曼也没赶他,他便飞快闭上了眼。 他知晓他这般太不妥当,可不离舒曼她近些,他睡不下。 他发现遇上舒曼后,他的脸皮真是厚的可以当城墙了。 往前倒退一个月,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这般亲近一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子,也不会知道这世上会有人让他这般依赖着。 或许是因为他心中其实一直渴望有姐姐,而舒曼又符合他心中,不,是比他所期望的还要完美的姐姐。 只是,那一声姐姐他怎么也叫不出来。 舒曼她虽说过要他叫她妙妙姐,可他方才叫了她两次舒曼,她也未说不让他这般叫。 卿云心中忐忑又安定,忐忑是怕舒曼赶他回他自己的位置,安定是因为他就在离舒曼不足一尺的距离。 有舒曼在身边,他睡得格外安稳,连醒来也是因为听到了舒曼起身的动静。 舒曼昨晚装了满腹心事,她到准备入睡时才发现卿云还保持着方才的位置,却也只能就这样了,总不能为此再将已然入睡的卿云摇醒。 她都可以想象被她这样弄醒面对的场面该有多尴尬,她现在委实不想再想太多事了,再想她脑子真的要炸掉了。 本就睡在炕边了,再往一边挪就要掉下去了,舒曼只能安慰自己又不是没有睡得这么近过。 可离得这么近,舒曼早起时很难不惊醒卿云。 见卿云睁了眼,舒曼小心帮着掩了掩被子,轻声道:“你再睡会,待会饭好我来叫你。” 卿云反应了一会,便拥着被子艰难地坐起来:“我也要去灶房。” 舒曼劝了几句见劝不动,又想起自己的打算,便由着卿云了。 这还是头次卿云在清晨便跟着舒曼到了灶房,跟其他时候的感受都不一样。 像是到了夜晚的感觉,人却要比夜里更有精神。 见舒曼忙个不停,卿云暗暗记下舒曼的一举一动,还时不时出声询问一下。 刚开始舒曼只当卿云是坐的无聊,可回答了几回,她也发觉,卿云问得太过细致,就像是在听老师上课一般。 脑中忽然便回想起昨日卿云同她说过的话,舒曼回头见卿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连她回头都没注意到,顿时心里更复杂了。 她知道他昨日说的话都是真的,说要自己走山路,做饭洗衣都是真心话。 可她没想过他会立即就开始学了。 他越是如此,她便越是难受。 她真的没法保证他安全,他跟着她是真的要受罪。 她受罪已是没法避免的事,可他明明可以做他的大家公子,何苦要学这些? 她带不带他走,跟他会不会做完全没有一点关系。 即使他什么都会做了,她还是不能让他跟着。 倘若他知道她是这般打算的,会不会……恨她呢? 她有意不说那么详细,可卿云这孩子却难得的话多,刨根问底地追问。 他越是如此,舒曼心中越是难受,越不舍得他跟着她。 既然他不愿现在就分离,她也不舍得现在便分离,那她就带他上路。 今儿去问清云记货行都在哪里有分行,再去鹰一哪里确认哪一段路安全些,能多相处些日子便多些吧,以后就是她一个人了。 倘若现在就分开,以后男女有别,身份有别,便是他心里还惦记她的好,他们也见不了面了。 舒曼不敢再深想下去,心知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相处时间,对待卿云的态度便越发温柔随和。 察觉舒曼的态度,卿云心中只觉得安定,她没有烦他什么都不懂,细心地为他答疑解惑,肯定是认同了他的话,这让他觉得自己没那么无用。 目送舒曼出了门,卿云摸了摸自己的伤臂,等再过几天,他便问问舒曼看能不能把这个夹板绑松些。 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就能帮她做些活了,再不让她一个人忙前忙后。 离镇上老远便能听到接连不断的鞭炮声,到了镇上,街道上满是破碎的鞭炮红衣,鞭炮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舒曼直奔云记货行去,见店铺门敞开着,心里便松了口气。 为了避人耳目,她也没直接进云记货行,而是先随意进了一家店。 估摸着时候闲逛了一圈又进了另一家店铺,一路逛到了云记货行。 第一百二十五章 侮辱? 这一进去舒曼便察觉了不同,她进其他几家店铺,店里的掌柜伙计看到她俱是强颜欢笑,再不情愿还是要上前巴结谄媚。 可到了这云记货行,里面的掌柜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不冷不淡地开口:“申娘子有事?” 非但冷淡,语气中还带着稍许嘲讽。 舒曼便想起卿云那孩子说过的话了,他姑母家可不是简单的商户,自然不畏惧申虎这般的横人。 可这掌柜的态度分明是对申虎很有意见,不知道对一会她要说的话会不会有影响。 “自然有事,请掌柜借一步说话。” 舒曼也不敢多待,直接开口请求道。 掌柜的扫了一眼舒曼,见舒曼脸上神情严肃,便压下了心里的不耐烦,伸手请了舒曼进里间。 据说这申虎得了那位的赏识,已不是昔日那个无所事事的申虎了,既然这般专门找上门,那定是有事。 舒曼确认里间没外人后,便直接开口说了暗语。 云记的掌柜屁股还没挨到凳子上便听到舒曼说了这么一句,顿时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你、你、你怎么知道?” 云记掌柜心中惊疑不定,难不成这申虎是她们云记的人? 不可能!若是申虎是她们云记的人,夫人怎么还会派她过来当掌柜? 可这暗语是只有各地掌柜及云家几位主子知晓的。 难道知晓暗语的哪位让这申虎来送信。 也不对,这暗语是多机密的事,怎能告诉这么个毫无关联的人? “你可有信物?” 云记掌柜压下心中的疑惑,追问道。 舒曼摇头,“掌柜的便不问问我为何会知晓这暗语吗?” 云记掌柜一听没信物,便冷了脸:“没有信物,你便是知晓这暗语又有何用?” 嘴上这般说着,云记掌柜心里却想着要赶紧上报主子,这暗语该改了,虽无信物下不了命令,可机密书信往来却是只能依靠这暗语接头的。 会是何人将这暗语泄露了呢? 云记掌柜沉思片刻,冲舒曼一拱手,“还请申娘子解惑。” 舒曼见这位掌柜还算理智,便暗暗舒了口气,低声道:“你们云家的外甥,京中卿府的大公子……” 一句话才说了个开头,便被云记掌柜厉声打断了。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他是什么人?!你竟敢如此败他名誉!申虎,我劝你说实话,否则,今日你便等着见官吧!来人!来人!去……” 这是怎么了? 舒曼愕然地看着那掌柜突然脸红脖子粗地冲她吼起来,还大声叫起了人。 这完全不在她预料的可能会有的反应之中。 舒曼慢了两拍才想起来阻拦,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她来不及多想,三两步过去堵了里间的门,冲着云记掌柜道:“请掌柜听我说完,掌柜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何会知道他?” “住口!住口!你还敢说!我们、我们公子名满大夏,你知晓又有何奇怪的?往日你我素无冤仇,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却胆敢侮辱我们,你、你……申虎!我告诉你,我打不过你,治不了你,我们云氏有的是人能收拾你!” 舒曼被掌柜这激烈的反应弄懵了,卿云那孩子那般有名吗? 不是,她怎么就侮辱云氏了? 她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了? 眼见这掌柜恨不得跟她拼命,舒曼头疼起来,怎么成了这样? 门外已开始有人推门了,慢慢说是不可能了。 舒曼顾不得多想,直接冲到那掌柜身边抓了她衣领,压低声音道:“他就在我这里,掌柜的去看一看便知晓了。” 云记掌柜被舒曼抓着本挣扎得厉害,可听了舒曼说了什么后,手脚顿时没了力气。 申虎虽是个混人,可话少,往往说了话就会做到。 她不至于编出这么个荒谬的故事来骗她,可,怎么可能! 卿大公子怎么可能到了这里她却不知晓? 又怎么会到了这申虎手里? 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这位大公子虽是卿府的孩子,可吃穿用度她们云府没有哪个主子不上心的,她们货行凡有好货必要送往卿府的。 若是在这申虎手里,夫人又怎么会在过年时还从她们这里调了上好的皮毛指明要送到卿府给大公子用? 那边去送年礼的人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啊。 可这申虎无缘无故……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连夫人都不知晓? 云记掌柜满脸惊骇,可眼前舒曼的神色又太认真,看着这张脸,她根本没法去怀疑她说的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开我们掌柜的!” 这时,云记的七八个伙计一窝蜂涌到了屋里,将舒曼跟云记掌柜团团围住。 舒曼见云记掌柜迟迟不肯相信,心里暗暗叹气,难不成她要把这里的人全揍倒了,这掌柜的才肯听她说话? 可,那样,她们还会信她说的话吗? 舒曼松了那掌柜的衣领,捋了捋袖子,“掌柜,这种事我何必编来骗你?是真是假,你跟我去一趟不就知晓了吗?” 云记掌柜喘了几口气,定定打量了舒曼好一会,才挥手让伙计们都退下去,“好了,没事了,你们都退下,站远点,别让人近屋门。” 等到伙计们都出了屋门,云记掌柜探头看了看,反手关好门,在屋里踱了几圈才站定下来。 看着面无惧色,淡定地站在屋中看着自己的舒曼,云记掌柜的心里越发想不明白了。 “申娘子请坐,我还有些许疑问要申娘子解惑,这暗语是从卿……他口中知晓的吗?那为何没有信物?他不会不知晓我们云氏的规矩的。” 云氏掌柜见舒曼在椅子上坐下,便开始逼问了。 舒曼见这云氏掌柜终于开始认真听她说话了,便不在乎这掌柜咄咄逼人的态度了,“他是落难至此,怎么可能会有信物?” “他知晓无信物不能调令,特意托我带来一封书信,掌柜的想办法尽快传给你们云府的主子,不就知道真假了?或者你晚上随我走一趟见见人……” 舒曼说着,将怀中的书信掏出来,递给云记掌柜。 第一百二十六章 难辩? 云记掌柜双手接过,看了一眼封面上的笔迹,眉头顿时皱的更紧了。 一看这笔迹她便知这不是申虎随意找了人来糊弄她的。 可要说这是卿大公子的笔迹,她又没见过真迹,怎么能判断? 这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卿大公子若是真落难了,卿大人那边怎么毫无动静呢? 便是求助也应是向卿大人报信啊? 这申虎为何要来找她们云氏? 她直接给卿大人送信肯定会有厚赏的。 云记掌柜拿着信,心中疑云重重。 不过有一点,这申虎说的对,无论是真是假,她报上去便知晓了。 “申娘子所言实在匪夷所思,容我报与主子,等主子回复后再做定夺。”,云记掌柜收了信,想了一番回答道。 不管是真是假,她现在不给这申虎一点好处,便是她来骗她,她也没有损失。 “还请掌柜务必早日送到,如今镇上尚有陷害他的人在监视着,迟则恐生变数,掌柜的若是信申某,可否去见一见人,先将人送到一处安全的地方?” 舒曼见了这云记掌柜后便改了主意,从这掌柜的态度便知卿云那孩子在她姑母家的地位不低,要不不会一个掌柜的都会因为她方才无意的话恨不得跟她拼命。 这样的话,将卿云交给这掌柜的,便是这掌柜不能确定卿云身份,她也定会精心保护照顾他的。 云记掌柜听了舒曼的话,怎么肯答应舒曼的请求。 这申虎说的话处处诡异。 她虽跟这申虎并无太多往来,可这镇上谁不知道申虎? 这申虎的名声她也素有耳闻,也听过前些日子的传言,这申虎从那贩妇王六斤那抢了个小郎君。 那王六斤是个什么东西? 她便是原本不知道,从伙计们闲聊的语气中也听得出来,那么个下三滥的玩意儿……怎么可能?! 云记掌柜一点也不敢往深处想,可又不得不想。 越是想,她便越是不能应下来。 申虎是好客楼的人,好客楼最近有些异常,主子还吩咐了她多加注意。 这种时候申虎上门又说了这么一件事…… 她肯定不能跟着申虎去见人,谁知申虎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是真的是大公子落入申虎手中,怎么可能这么久不来云记找她,偏偏现在才来? 她记得听伙计们闲话已是小年之前的事了,到现在都多少天了! 不管这申虎怎么说,她都得谨慎些。 若真是……尽快传信过去等夫人核实情况,她这边监督着申虎。 反正掌柜的本来就说让她们最近观察着好客楼的动静,这申虎既是好客楼的人,那注意着申虎的动静刚好一举两得。 舒曼见这掌柜不肯应下,心里有些着急,可她越是说,这掌柜便越是谨慎。 舒曼还得去好客楼,她只能再三交代这掌柜的尽快送信。 出了云记,舒曼心中叹气不已,原主的名声太不好了,这掌柜的对原主有成见,连带着都不愿相信她说的话。 而且,期间她问了下这掌柜的云记货行都在哪有分店,这掌柜的明显防着她,还拿好客楼堵她。 同行是冤家,她真是有口难辩。 而且,因着鹰一有交代,舒曼也不能对这云记掌柜说她正月十五就要离开这里。 在这云记掌柜这套不出云记货行都在哪些地方,到了好客楼,舒曼就把主意打到了鹰部的其他人身上。 既然是同行,就免不了相互关注,舒曼还真探出了云记货行的位置。 又在鹰一那暗暗对着地图仔细记下了位置,舒曼才收了心思全身心投入到鹰一和她介绍的任务中去。 待到离开好客楼,舒曼先在镇上找到了给秦大娘家做浴桶的李木匠,本来她是计划二十七那天过来找人的,谁知脱里突然来了,又赶上过年,一直到今日她才有机会。 和李木匠说好送货上门,又交了做木桶的银钱,舒曼才松了口气。 这下她总算能和秦大娘有交代了。 出了木匠铺子,舒曼匆匆往家赶,但没走多久就被人叫住了。 她回头一看,那几个勾肩搭背晃荡着走过来的俱是她在好运时来见过的,钱顺子也在其中,见她看过来,钱顺子顿时躲在了众人后面。 舒曼现在也没心思跟钱顺子再计较,这些好运时来的人她也不想搭理。 原想三两句打发了她们,谁知她们提起了那位鲁大娘。 听到她们戏说她若是再不往好运时来去一趟,鲁大娘就要亲自上门了。 舒曼想了想鹰一交给她的资料,她明日的时间已经被排满了,预计到正月十五出发,她都不会清闲下来。 只能又转回了好运时来,不管怎么着,她先去找那位秦大娘见见吧,万一那鲁大娘真上门了,她又不在家,那真是不能再糟糕了。 连大东家那关都勉强过了,舒曼再去见鲁大娘便没那么多恐慌了。 进了好运时来,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舒曼拦了个人问了鲁大娘在哪里,便经由地道去了鲁大娘上次带她去的院子。 见她从地道出来,那位鲁大娘脸上立时满是喜悦。 舒曼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喜悦些,依旧尽量减少说话。 知晓她明日还要忙,也知道她如今家中有人,鲁大娘便没多留舒曼,关心了一番,便颤巍巍地拉着舒曼送行。 “虽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有个后了,可跟着少东家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那些事等你光宗耀祖后一点都不用发愁,如今你有要务在身,也不是个好时候……你这般的好身子,想要孩子什么时候不能要?三五年内你肯定就要什么有什么了,大娘也老了,你有空就多来看看大娘,大娘给你带孩子……” 恭敬拜别了鲁大娘,天色已昏暗下来,舒曼一个人走在出镇子的路上,先是为鲁大娘说的话感到窘迫,后来忽然为申虎感到悲哀。 这申虎真的是完全消失在这世间了。 她不是申虎,可这所有认识申虎的人却没一个人发现。 虽然之于她是最好不过,可也让人觉得心酸。 第一百二十七章 谨慎? 申虎不是没人关心,可谁有会真正将她视为生命中的唯一,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抹去的存在? 倘若有一个人能这样,或者最关心她,就不会出现这种状况了。 由这申虎,舒曼就想到了自己。 她跌落山崖,也不知是谁会先发现她? 下着那般大的雨,会不会有人肯冒着电闪雷鸣来找她? 她来到这里也是真的无亲无故,只有一个小卿云,还是迟早就要分别的。 越走天便越暗,一个人走在野地里,舒曼就没心思悲凉了。 这古代到了夜里真是可怕,连个灯火都没有,经过村庄时,除了能听到几声狗叫让自己心里能有些许安慰外,便再没一丝生气。 舒曼真怕自己摸错路,更怕黑暗中影影绰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影子,几乎是小跑着在走。 若是能看清路,她肯定会拿出跑八百米的速度冲刺,可惜路不平,她也没法冲刺。 好歹也走过那么多次了,舒曼最后还是成功摸回了自家,身上不知是热出来的汗还是冷汗,衣服紧贴身上格外不舒服。 敲了门却没人应门,门还是朝里拴着的,舒曼无法,只能去敲隔壁孟柳家的门。 从孟柳家翻墙进了自家门,看到屋门处露出来的一线光,舒曼心中忽然就安定了。 料想着她这么大动静,卿云那孩子就是真的睡了也要被她惊醒了,进了屋一看,人果然是醒着的。 只是看起来更像是根本没睡,看到她进来,那眼中明亮的,让舒曼瞬间觉得自己赶了夜路回来是非常值得的。 “你回来了?” 卿云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能等到舒曼回来,根据以往的经验,若是过了晚饭时刻她还没回来的迹象,那便是真的不回来了。 虽然心里很清楚,可他还是难以控制地心存幻想。 天色越黑,外面越是安静,他心中的期盼便越微弱,担心随之越来越重。 以往她若是夜里没回来,定是喝酒了。 他信她不是嗜酒的人,也信她不是自己情愿去喝得烂醉如泥的,可她顶着那申虎的身体,便只能行那申虎常做的事才不会被人怀疑。 他心中已做好了明日迎接一个醉醺醺的舒曼回来的准备,还托隔壁哥哥去那位秦大夫那取了醒酒药预备着明日回来给她用。 谁知她会在他等得心中空落落的时候突然就回来了。 眼中只能看到这个人,心中塞满的也全是因这人而兴起的情绪,满满的辨不出是喜是忧。 舒曼对上卿云满是惊喜的眼,脸上的笑意便怎么也抑制不住了。 可走近些注意到卿云是披着棉袄靠在被褥上,她心中的喜悦便转成了怜惜。 难道以往她不能回来时,他都是这般枯坐着等吗? 她究竟是让这孩子等了她多少次? 想起自己一路上心中的悲凉,舒曼暗觉自己可笑,原来她早已是有人关心的,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 即使以后他们分开,这孩子会偶尔想起她,挂念她,这就够了。 想说什么可张开口却无从说起,舒曼最后只是上前给卿云压了压被子,“我去做些夜宵,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你还没用晚膳吗?” 卿云目含关切地看向舒曼。 舒曼点了点头,“是啊,本来天黑之前便能回来的,只是遇到了一些事耽搁了些时间,你陪我吃点夜宵吧?” 卿云点了点头,看舒曼出了正屋。 这时他便觉得烛火分外明亮,听着灶房内传来的声音也觉得格外安心。 舒曼她回来了,这里的一切都不再是煎熬。 算起来,他在这里吃的最多的是隔壁哥哥做的饭,可他却更习惯舒曼她为他做的饭,如今已经到了不是她做的,他便没什么胃口。 晚饭他没用完,隔壁哥哥劝了他两次,他也没能喝完一小碗粥。 隔壁哥哥欲言又止,临走时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联想起隔壁哥哥前几次劝他的话,卿云发现自己已能明白隔壁哥哥未曾说出的话。 大抵在隔壁哥哥眼中,他是个因为妻主不回家便伤心难受的怨夫形象吧? 可他知道,他不是隔壁哥哥以为的那样。 她也不是申虎,她是这世上无与伦比的女子。 简单做了些粥,舒曼端着回了里屋,她猜着卿云晚上已用过晚饭,但想着这孩子怕冷,就算吃不完一碗,抱着暖手也成,所以还是给他盛了大半碗。 可见到卿云那大半碗粥他都用的干干净净,舒曼不由心里起疑。 难道这孩子晚上没怎么吃? 不然怎么可能吃这么多? 她正想着要不要说说他,便听到卿云开口问她:“这夹板能不能绑松一些?” 舒曼立时被卿云的话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卿云摇头,“没有不舒服,我只是想手臂能动动。” 舒曼稍稍松了口气,“好,等我去洗漱完,回来给你弄。” 去灶房收拾完,舒曼端了热水进屋,先服侍了卿云泡上脚,才站起身帮着解了夹板。 “舒曼,我的手好了!真的,一点也不疼了!” 卿云先是缓慢地动了动胳膊和手指,很快便察觉了自己手臂的异样,他不由惊喜地看向舒曼。 舒曼一直盯着卿云活动手臂,自然也发现了,心中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卿云。 这脱里的药也未免太神奇了吧?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用了脱里这药十天便活动自如了。 上次虽然手也能动,可还是没现在这么灵活的。 “以后能不能绑松一些?我想……以后只有我们两个在时,我能帮着做些事。” 卿云看着舒曼不确定地开口,双手不由自主握在了一起。 舒曼再次听到卿云这样问,再看到卿云交握在一起的手,心里很是不忍,尤其听到卿云后面的话,她心里便自责起来。 她是不是太谨慎了些? 卿云这孩子每天能见到的无非是孟柳夫郎或者孟柳家小孩,这两个便是注意到了卿云胳膊上的夹板去了也不会想到他胳膊已经好了吧? 谁又会真的相信他那么严重的伤这么快就全好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选择? 她选择的做法对卿云这孩子是不是也太残忍了些? 手不能动,便意味着这孩子还是得靠别人,吃饭洗漱这样的事也就罢了,可更衣洗浴这样的事……换了她自己,能接受吗? 舒曼定定看着面色忐忑的卿云,心里开始质疑她自己的选择。 是,她俩现在是绑在一起的,为了安全起见,再谨慎也不为过。 可若真是为了谨慎,那她是不是也不应该显露太多她作为舒曼的一面? 她不该去做饭还不避人,不该去作画还不销毁…… 连她自己都没有做到的事,她却去要求卿云这孩子,是不是太可笑了点? 宽己严人,倘若不是这孩子自己提出来,她又怎么能想得到呢? 枉她自认为对这孩子体贴得无微不至…… 好一会儿没得到舒曼的回复,卿云抬头看向舒曼,见她眉头微皱,一副陷入纠结中的样子,便压下心里的失落,收回了自己的请求:“其实也无事,我也习惯……” 习惯? 习惯什么? 习惯这种只有一条腿一只手能动的状况? 习惯这种明明可以自理却只能依靠别人的处境? 这有什么好习惯的! 听了卿云这般说,舒曼暗暗唾弃自己对卿云说的话,她不是卿云这孩子,凭什么替卿云做决定? 便是给卿云治腿的脱里都没说过不让传出去的话,她凭什么这般要求他? “是我考虑不周全,带着夹板,你的手便没法活动,恢复起来就要慢了。以后就不带了,有外人在时你注意些便好。” 舒曼伸手摸了摸卿云的头发,愧疚道。 “真的?” 卿云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嘴角不自觉已翘了起来。 他难以自控地伸了伸手,看到自己的伤臂活动自如,心里的激动几乎要将他淹没。 “真的可以吗?我、我……” 想起舒曼方才纠结的表情,卿云压下心里的激动,想要说若是让她为难的话,他便再忍下去,可话到了嘴边,却出来得格外艰难。 倘若他的手能动,至少他能在她做饭时帮她添柴,看锅。 倘若他的手能动,至少他能在她熟睡时给她掖被,添衣。 倘若他的手能动,他便能顺理成章地跟在她身边帮忙…… 他真的太想自己的手好起来,也太想自己料理自己的事,更想能帮上她的忙,力所能及地去帮她,不让她一个人忙得停不下来,留他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 明明他的手已经能动了,可他还是什么都不能做,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倘若他能做的多一些,她是不是就能不那么累了? 她是不是就能多在他身边待些时候了? 她会不会就更愿意带着他? 舒曼将卿云的表情看在眼里,更觉得自己的选择太武断。 卿云这孩子这么听话,但凡她说的他即使不愿也更不愿去违逆她的意思。 他真是把她惯坏了。 她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从不会替别人做决定,更不会自以为是地替别人选择她认为是正确的做法。 她真是被惯坏了,总觉得卿云这孩子离不开她,便应该听她的话,做她允许的事。 她是圣人吗? 圣人尚且难保会犯错,何况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还好,还来得及纠正。 “当然可以了,只是还是要小心些,毕竟还没好全。” 舒曼越发小意温柔地说道,目光停在了卿云的腿上。 “腿怎么样了?” 舒曼蹲下身看了看卿云露在外面的一小截小腿,上面的瘀痕已浅些了。 被舒曼盯着腿,虽心知她毫无杂念,卿云却还是忍不住蜷缩了下脚趾。 勉强压下脸上的热意,他摇了摇头:“动的时候还是会疼,只是没以前疼得厉害。” 见识了卿云手臂痊愈的速度,舒曼不能避免地对卿云的腿也抱了极大期望,听到卿云这般说,心里的落差便有些大了,没法自抑地便表现在了脸上。 “没事的,脱里姐说要一个月才能好的,我不急。” 舒曼蹲着,她的表情便在卿云的视线里一览无余。 看到舒曼有些失落,卿云便出声安慰道。 舒曼听了卿云的安慰,勉强笑了笑,她还真的不如卿云这孩子,若是她的腿落到这种地步,她肯定焦躁得整个人都会变了。 连自己都顾不上,还怎么会去安慰别人? 可卿云这孩子就不一样。 她也知晓一个月能好已是神奇,可心里还是会更贪婪地奢望着奇迹。 一个月还是太久了,带着这孩子上路后条件太艰苦,即使在马车上也是来回颠簸,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恢复。 唉,要是那云记的掌柜能信她就好了。 舒曼止不住再次心存遗憾。 待倒了洗脚水,也给火堆添过柴火了,舒曼才跟卿云交代了云记货行的事。 报喜不报忧,舒曼只说了掌柜的已去送信,别的波折一概省略。 舒曼去灶房做饭的时候,卿云也想过这件事,可见舒曼没提,他还以为她没找到人,便不想再提出来让她再烦恼,。 听完舒曼说话,察觉舒曼言语中流露出的想把他托付给掌柜的却没能成功的想法,卿云脸上不由黯淡下来。 原来她心里还是想把他放到云记货行。 原来她说的“明天再说”便是心里还不愿意带他一起走的意思。 可昨夜,他求她时,她明明答应了他的。 “好,我带你一起走。”这句话在他心中翻来覆去地重复着,只是一句话,七个字,他却唯恐自己记不住,一整天,时不时就要在心里过一遍。 可,原来,记不住的人是她。 卿云越想心里便越是难受,可他不敢开口质问,不敢去听她的答复。 倘若不开口去问,或许只是他多想了。 倘若他开口问了,那还能收场吗? 卿云只能继续难受着,别无他法。 舒曼说话时已是万分小心,可还是见到了卿云眼中的黯然,这让她心里怎么过得去? 她只以为卿云在难过云记掌柜不肯相信,便继续安慰道:“没关系的,你姑母的货行有很多……” 卿云再不能听下去了,她是真的根本就没想过带他一直走。 第一百二十九章 解脱? “你答应了我的,舒曼。” 听到卿云忽然打断她说话,这般说道。 舒曼着实一愣。 “你说我可以跟着你的,舒曼。” 卿云见舒曼愣神,心里更难受了,他固执地看着舒曼的眼睛,再次重复道。 舒曼看着卿云眼睛中的哀色,心里叹了口气,她真的不适合去骗人。 说着说着就露馅了。 “久久,跟着我太苦,也不安全……” 舒曼叹了口气,决定跟卿云好好说清楚。 “我不怕苦,跟着你都不能安全的话,那之于我又有哪里算得上安全呢?舒曼,你说过你会送我回去的,你向我保证过的。” 卿云听出了舒曼话中的决然之意,忍不住往舒曼身边挪了挪,急切地开口道。 “舒曼,我知道我是累赘,带着我你会很辛苦很辛苦,可我、我……你说要当我姐姐的,我……能不能带上我,只要跟着你……我可以不回……” 卿云只知道舒曼想要将他留到姑母的货行,就算舒曼她最终也会到达寰州,可途中那么多意外,再加上一旦到了姑母身边,他又要重新套上那套枷锁。 便是他告诉姑母舒曼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的义姐,他也不能再见到舒曼一面,一年到头顶多能再收到舒曼她的几封信一些礼物,可这样跟之前他在卿府时收到姑母的来信礼物有什么区别。 一别便天各一方,从此再无瓜葛,这不是他想要的。 而舒曼跟外祖跟姑母她们是不一样的。 舒曼说拿他当弟弟,可他们终究没有血缘关系,一旦距离变远了,她还会记得他吗? 日后她走过天南地北,见识过万紫千红,经历过春夏秋冬,还会记得这段冬季破屋子里的日子吗?还会记得他这个动弹不得的半废人吗? 一二十日的相处以后还算得上什么? 一转眼便会有无数个一二十日过去,她能见多少人,到过多少地方,哪还会有他的位置? 只要想到以后他又要回到他十六年来千篇一律的生活,以后便是对着烛火茕茕独立,也等不来一点希望,卿云便觉得自己呼吸不上来。 上天难道不是怜惜他才派舒曼来身边吗? 既然已派了她过来,为何还要她离开呢? 他到底要如何才能留住她? 倘若她一定要走的话,可不可以让他跟着? 他可以跟她一起离开,去她想去的地方。 他也不去找姑母了,他也不管那贵人是谁了,舒曼她也不用管那申虎惹上的人或事,他们俩一起离开这里,随便找个地方生活。 “久久!” 舒曼听不下去了,卿云声音中的脆弱像是会传染一般,听在耳中便让她的心上也蔓延起了脆弱。 被舒曼打断,卿云颓然闭了眼,扯起被子蒙了头,不行吗? 她根本不让他说出来! 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带着他! 他一定是做噩梦了。 舒曼根本没回来,这一切都是梦,作不得真的,他不要继续做梦了,不要…… 舒曼惊愕地看着卿云蒙了头,过了好一会儿还不能反应过来。 “久久?久久?” 她试探着开口唤道。 第一声出去没有得到回应,第二声便见被子开始颤动起来。 舒曼伸出去的手就僵在了被子上方。 那颤动越来越明显,舒曼的心被揪得越来越紧。 她又何尝好受呢? 把卿云这孩子送走,之于她就像是冬日让她脱掉棉袄站在雪地里,只是想想,冷意便在心间挥之不去。 可冬天总会过去,这孩子一直跟着她算怎么回事? 她无亲无故,所以只能一个人。 正是因为她孤孤单单,她才万分清楚,只剩自己,只有自己的感受有多痛苦。 虽然卿云这孩子目前同她一样,可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卿云他还有姑母,还有外祖家,这世上还有他的好友,还有他喜欢或者习惯的许许多多,他应该回到他熟悉的环境里。 他明明可以回去的。 也只有回到那里,他才是真的他自己。 跟着她,她能护得了他吗? 他那般的相貌,那般的才华,让他跟着她被人觊觎,最好的年华都在操心柴米油盐酱醋茶中度过吗? 不是舒曼自己小看自己,而是,这才是实情。 更别提她已被那位大东家盯上了,怎么摆脱都是一件大难事。 舒曼叹了口气,轻轻将手放到了卿云头的位置,隔着被子轻轻地抚着,“久久,我心里也不想和你分开,如果可以,我想你多陪我久一点,再久一点,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在这里……” 卿云隔着被子听到舒曼说话,听到舒曼那低沉无力的声音,看着那从被子一角漏进来的烛光,感受着头上传来的轻柔的抚摸,他的眼前瞬间一片模糊。 既然她也不想分开,那为何就不能一起呢? 舒曼说着说着喉头就哽得难受,她顿了顿,才继续道:“你身后有那位“贵人”,我身后有那位大东家,我自己尚是那位大东家手中的棋子,又如何能护得了你?你难道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受到伤害吗?” “久久,我跟你保证过的,我要送你回去,即使不能亲自送你,我也想你回到你的亲人身边,我也和你保证过,不让你受伤害,可跟着我,你根本安全不了,将你托付给你姑母的货行是目前对你来说最安全的办法,倘若你姑母货行的人不值得信赖,我肯定不会和你再提这回事,可今日所见所感,都让我更加清楚你在你姑母的货行要比跟着我安全太多太多。” “你如果要怪我就怪我吧,我已经选定了几处你姑母的货行,总有一处是可托付的……等我到了寰州,你应该早就到了,到时候你若是不生我气了,就见我,若是还不肯原谅,我……就当你从不认识我,把这里的糟糕的所有事都忘了吧,以后好好保护自己,好好的,好好……” 舒曼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她伸手捂了脸。 她原本不是这么打算的,可经历了太多事,她已是心力交瘁。 说完后心里并没有如释重负,满满的反而是懊恼与自弃,她原本可以更好地解决的。 她可以做到的。 可她心里想躲避,想解脱的想法总是在她毫无察觉时便已占了上风。 第一百三十章 不知? 就这样吧。 她还能怎样?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难道还能收回来吗? 舒曼收回手,站起身去吹了烛台。 头上突然没有了那份轻柔的触碰,卿云的心都要停了,听到舒曼走动的脚步声,他以为舒曼这就要离开,立时扯开了蒙到头上的被子,急急去搜寻舒曼的身影。 一个舒字还没出口,眼前便全暗了下来,适应了一会,他才又能看清周围。 卿云怔怔看着舒曼埋着头坐到炕边,掀开被子便把她自己包在了被子中背对着他远远地躺到了炕边。 眼泪又开始不听话地肆意横流,卿云泪眼朦胧地看着舒曼的背影,她现在就不愿理他了吗? 他什么时候说过会怪她了? 她怎么能说他不想见她? 她怎么能说出让他当做从来不认识她这样的话? 她怎么能说让他都忘了? 她怎么能?! 他又怎么能够?! 他怎么能去怪她! 他怎么能不想见她! 他怎么能从来不认识她! 他怎么也不能忘了! 他只是,只是想跟她一起。 他只是,想要她能陪着他。 舒曼她到底有没有把他说的话放心上! 她就是这么对弟弟的?她就这么不信他吗? 她为何觉得他就会为此怨恨她? 卿云这一刻无比清楚地认识到舒曼的冷漠。 看起来她对他无比精心体贴,好似什么都愿意为他做,什么都愿意和他分享,可她原来从来都没有真正同他敞开心扉。 可该死的,便是他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一刻,看着舒曼的背影,他还是想要贴近而不是因她冷漠便开始远离。 背转了身的舒曼只想让自己尽快睡过去,即使心里即将崩溃,她也只能绷着,只要她想活,想活到能回到现代去,她就只能绷着。 然而这一刻,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放任自己去接近卿云了。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倘若她能忍受初到这里的孤独,能忍受被误会被怨恨的后果,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像是心都要被挖走了一般的痛苦。 耳边忽然响起清晰的抽泣声,舒曼睁开眼睛,定定看着那跳跃着的烛火。 轻微不连续,却像是把勾子挂在了她心中,每听到一声便将她的心勾得跳动不能。 舒曼缓缓转身,还没完全转到另一侧,便感觉被子上多了什么。 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是一片橘红的晃影,可那唯一会动的身影却清楚印在他的脑海中,一见到舒曼转身,卿云便忍不住把头靠了过去。 他猛地一动,腿被扯到,剧痛无比,可这痛却让他格外心安。 至少他不是在做梦,他也没出现幻觉,她就是转身了。 只要她肯转身,再痛也好。 又怕他会被推开,又不敢真的整个人都扑过去,又不能真的做到扑过去,卿云只敢将头贴到了舒曼的被子上。 柔软凉滑的头发铺在舒曼的半张脸上,熟悉的香味让她的呼吸为之一滞。 好一会儿,那清香依然在鼻尖萦绕着,舒曼才缓过神来。 这孩子…… 她缓缓抬手抚上那顺滑的乌发,轻轻地顺着那乌发,手心里只是多了几缕头发,她的心里就瞬间被填满了。 要她如何才能不痛苦? 告别不得不跟舒爸舒妈分离的童年十二年了,她再也没像现在这般离不开一个人,她以为她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感受。 可,她如今又感受到了。 甚至,比童年时期来得更深刻,更让她不知如何去消除。 舒曼如何感慨万千,卿云不知晓,他只知晓,只是头上传来他已日渐熟悉的轻抚,他便已缴械投降,溃不成军。 “舒曼,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既是她已决定好了的,那他就听她的。 他听她的话,去姑母的货行。 只是,倘若姑母也能庇佑她,那他们就不必分离了。 至少在去寰州之前都不必分离。 到了寰州后,到了那里……再说吧。 她想要他安全,他又何尝不想她安全呢? 如今她自身难保,他如何能再去给她添乱? 他不是不懂是非对错,更不是不知晓她的好心好意,可他没法管住自己不去任性,更没法见她因此便远离他。 真是可悲,他原来还会如此去眷恋一个人,一个相处了不过二十余天的人。 舒曼听到卿云那带着颤音的答复,心里一点也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卿云这孩子不答应,她忧心难受,答应了她又失落,舒曼啊,你到底想这孩子怎么做你才满意?你到底怎么才能振作起来? 舒曼缓缓地抚着卿云的头发,扪心自问,口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片刻,伸出被窝的手已经变凉,舒曼才反应过来,赶紧拽了拽卿云的被子,用手背碰了碰卿云露在被子外的脸颊,“快躺好,小心着凉了。” 卿云一点也不想离舒曼远,可还是顺从地听舒曼的话躺了回去。 看舒曼重新转向他的方向,卿云心中才稍稍安定下来,手指曲了伸,反反复复,还是没忍住偷偷地伸出去拽住了舒曼的被角。 情绪稳定下来后,要他再像刚才那般大胆地扑过去,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像这样拽住她的被角已是他的极限了。 卿云感受着手中柔软的被褥,心中依旧有些空荡,是不是有人可以依靠后人就会变得格外脆弱。 他原先想着要离她远些,可不过几日,他便越来越离不得她了。 已经不是她在他眼前他便满足了,他更想她离他更近,抚着他的头发…… 这般,真正的姐弟便是这般吗? 卿云心中隐隐觉得自己这般不对劲,可他却不敢细想下去。 即使卿云手中的动作再轻,可两人离得这么近,舒曼怎么可能没察觉他的小动作。 她只能装作不知道,可这不是她装作不知道便能忽视的。 明明卿云那孩子的手那么轻,被他揪住的被角也只有那么一小点,她却觉得身上仿佛压了巨石一般,又觉得被揪住的不是被角,是她的心。 舒曼闹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却又不敢去深究下去。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睁着眼直到睡意先后将两人捕获。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赌? 半梦半醒间又感觉身后有人贴了过来,舒曼睡眼朦胧着缓缓转身,察觉到了被卿云紧攥在手中的被角,她的睡意一下子便全跑了。 屏息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模糊的面容,舒曼心中却静不下来。 心知不合适,可一双手伸出被窝后,几经犹豫,她还是轻轻地用手背碰触了下卿云的额头。 温热,细腻,那与她截然不同的体温让她觉得安心,手下柔软光滑的触感令她心底柔软。 强迫自己移开手,可只是顿了一瞬,她便又动作了。 舒曼轻轻地将卿云紧贴在面颊上的碎发拨到耳后,即使手放在被窝外很快就降温了,可她却没法收回来。 想去触碰这个近在咫尺的人,想将他像抱娃娃一般抱在怀里,想将他变得小小的就放在她的胸口…… 可是,都不能。 即使他是熟睡了,即使他不可能知道,即使以后可能要分离,她也不能如此做。 舒曼不知道自己费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收回了手,可是眼睛却没法收回来。 这么昏暗的光线,其实什么也看不大清,可奇怪的是,就这样看着,她就觉得知足。 这世上为何会有卿云这般的人,只是看着他睡,她便觉得世界都美好了呢? 只要想到这个人,她心里就前所未有的柔软。 难道是她的母性意识提前觉醒了? 可,同样的年龄,为何看着小弟她就从来没觉醒过母性? 也许是卿云这孩子太可怜了吧。 没有了父亲,又遇上那般的母亲,自己又落到了这样的境遇…… 不知自己是何时看着看着卿云便又睡了,舒曼醒来时外面风刮得正大,呼啦咔嚓的树枝碰撞声不绝于耳。 风声太大,她也听不到鸡鸣声,只是她的生物钟一向准时,料想着时间不会太早,舒曼便轻手轻脚地起身了。 一开正屋门,舒曼便觉得自己身上的温度全部都被搜刮走了。 用发僵的手颤抖着将正屋的门从外面闩好,舒曼小跑着进了灶房,关上灶房的门后,她立刻蹲下身开始生火。 就在外面待了那么一小会,她整个人都快被冻僵了,好一会儿才擦出了火花。 一直在火边蹲到水都烧的开始响起来,舒曼才觉得自己身上的温度慢慢在回升。 一想到还要去好客楼,舒曼就忍不住愁眉苦脸,这种天气是出门的天气吗? 她要是出去了,晚上还能回来吗? 饭煮好后,风声也没有减小的趋势,舒曼把灶房门开了个缝,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感受着自己迅速降温的脸,真心怀念现代的手机,怀念各种便利的交通工具。 艰难顶着风跑了三趟才把锅碗都端到了正屋,舒曼见卿云已经拥着被子坐起来却冻得整个人都颤抖着,赶紧先去生火。 把盛好木炭的手炉放到卿云手里让他抱着,舒曼又给卿云披了件厚棉衣,这才开始倒热水让卿云洗漱。 见卿云的手已经有些许红肿,舒曼暗暗记在心里,晚上回来一定要记得缝个手套。 双手都能动后,卿云洗漱便用不上舒曼帮忙了,舒曼看了一会见卿云自己洗漱没问题,便赶紧倒热水去收拾自己了。 也不用帮着喂饭,早饭很快就解决了。 没有热水,舒曼也不想沾凉水,便把锅碗都先泡上了。 “你今日还出去吗?” 卿云见舒曼进屋,便不由先开了口。 舒曼叹了口气,“得过去一趟。” 一听舒曼叹气,卿云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说什么。 这样的天气,屋里升了火尚不如平时暖和,更别说外面了。 正在考虑要不要把脱里的新衣服套上的舒曼一侧头看见卿云担忧的眼神,便不由上前了两步,揉了揉卿云的头发,“没事的,估计再过一会儿风就该小了,我穿厚点出去就成。” 她也实在没厚衣服了,舒曼再三衡量还是裹上了脱里的新衣服,她可不想在半路就被冻成冰棍。 换好衣服后,舒曼也没敢再耽搁,把自己的脸和耳朵包到衣领里后,她就匆匆跟卿云告别了。 出了门又例常地去敲了隔壁的门交代了一番,舒曼才逆风一步步艰难地迈步走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好客楼,一进到暖烘烘的屋子,舒曼脸上便烧得厉害,哪哪都难受。 听到有人在咒这风大,舒曼真想跟着骂两声。 有生之年她都没被刮得这么惨过,涕泗横流,挡都挡不住,扎好的头发也被风吹成了一缕缕的,像是抹了发胶一般。 不用别人说她都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有多差,更别说见到她这副样子的要么头埋得更低一点也不敢看,要么就是直接指着她就开笑了。 敢当着她面笑出来的也就那么几个,偏偏今儿个到了大多半。 舒曼仗着这不是原本的身体,毫不顾忌地叫人端来热水洗了洗脸,又洗了头。 等她收拾完出来,却发现燕之归居然也在。 燕之归是来找鹰一核定货单的,另外帮忙送了申虎的路引过来。 舒曼接过路引后顺手翻看了下,余光瞥到燕之归打量她神情的目光,她立时装出看不懂的样子,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等到鹰一拿着货单同她交代,瞥到燕之归坐在一边懒洋洋喝着茶一边却专注观察她时,舒曼便更谨慎了。 她也是刚才被燕之归打量的目光惊到,才想起她忘了申虎可能不识字的事了。 回想起这几日跟鹰一相处时的情景,舒曼的心往下坠得厉害。 她根本没想起这一茬,看到地图时她心情太过激动,根本就没想这么多。 而且,随着她在申虎这个身体里的时间渐长,她也渐渐分不清自己跟申虎的区别。 也可能是跟卿云那孩子坦白后,她越来越向往表现出一点自己的本性来让自己活得不那么压抑,她这些日子处事便有些无所顾忌起来。 错她已经犯下了,现在能赌的就只有申虎原先可能认识点字。 只有这样,她才可能是安全的。 心中忐忑不安,舒曼却还要强迫自己去记鹰一说的话,她丝毫不敢表现出一点自己心不在焉的样子。 第一百三十二章 风? 等鹰一说完后,舒曼心中便有预感燕之归会问她问题。 果然不出所料,虽然燕之归是以说闲话的形式提出的,也掩饰不住她确实是在考查她的事实。 舒曼心中踌躇了片刻,还是如实答了。 倘若她的异样是被鹰一报上去的,那燕之归肯定是知晓她识字了,她再装作不识字记不住话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方才她仔细回忆了下跟鹰一相处时的情景,她心中对鹰一有忌惮,对着鹰一几乎很少主动开口,便是露出了什么痕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申虎跟大东家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便是申虎有些变化也可以解释得通。 况且她们不一定是在怀疑她,虽然还没完全了解鹰一交给她的任务,可偶尔从鹰部其他几个人嘴里听到的只字片语便让她心惊肉跳。 她现在在的鹰部是大东家的核心机密部门之一,倘若她被怀疑了,大东家应会不问缘由立时找人处理了她。 不过也可能,大东家是想探清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再来解决她。 后者舒曼不敢细想,她只能拉着自己往好处想。 所幸事情似乎是前者。 因为她一回答完,便见燕之归冲她竖了拇指,“申虎姐真是厉害,我总算明白大东家为何总是对你另眼相待了。” 初始听到燕之归这般说,舒曼还不敢放心下来,她担心这燕之归是在说反话。 可又交谈了几句,舒曼才确认燕之归确实是在夸她。 所以,原主申虎是识字的? 她这次又侥幸过关了? 不知为何,舒曼心里却一点也庆幸不起来,她只能点点头,装作研究鹰一给她的册子来掩饰她心中汹涌的不安。 她现在只盼着早点上路,早些离开这个镇子,离开熟悉申虎的人,她才能安全。 不然,谁知晓下次能不能过关? 一旦一关没过,所有都会前功尽弃。 等待她的下场…… 那边燕之归走出房间后便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舒曼,见舒曼立时又投入到了鹰一交给她的册子里,她忍不住微笑了下,这申虎还真是好运道。 昨日听到大东家问起鹰一申虎的表现,她很意外鹰一口中说出的竟是赞语。 更令她意外的是,大东家的态度。 等到鹰一离开后,大东家很难得跟她讲起了往事。 提到了申虎跟着她作伴读时的事,虽然只说了两句便没往下说了。 可大东家不是个喜欢回忆自己过去的人,这让她心中对申虎更是好奇了。 依着大东家的说法,申虎至少有十几年都没再认过字了,可从鹰一的话中能听出来这申虎看册子看地图完全没障碍。 所以她今日刚好无事,便起了念头来看一看申虎。 这一看,她心中便有数了,难怪大东家会在人选中加上申虎。 虽是最后加上的,不过那份美差估计十有八九要落到申虎手中了。 虽说那几位也不错,可这申虎只凭在大东家心中的地位便足矣。 与其说这申虎是护送货物到寰州但不如说她自己也是被护送的一员。 出了走廊,风立时便直扑了过来,燕之归依旧走得从容淡定。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这风已经来了,端看最后结果了。 舒曼在好客楼待到了下午申时,看着风还没丝毫停止的迹象,她就提前向鹰一辞别了。 有风不好走路,她要是再待到申时末,回家就又该摸黑了。 今日还不比那日,有风刮着,眼睛都睁不开,再抹黑走,舒曼真的无法确定自己还能摸准路。 一出走廊,舒曼就忍不住把脑袋往衣服里埋得更深了。 风刮得这么大,街道上空无一人,出了镇子更是只有她一个活物。 还好回去的时候是顺风,舒曼小跑着,也没寂寥太久就到了家门外。 见到舒曼这么早回来,孟柳夫郎还有些惊讶,哄了好一会才将自家趴在卿云身边不肯离开的小子抱走。 卿云也没想到舒曼会这么早回来,目光便一直跟着舒曼打转。 舒曼送走了孟柳夫郎,回到里屋便看到了炕头上摆着的针线篮,再看卿云的手中还捏着针,她往炕边走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心里转了几转,舒曼挪开步子先去点了烛台。 冬日这个时间,天色已暗了下来,虽也能视物,可到底对眼睛不好。 等她转过身,正准备好好盘问一下卿云这孩子针线的事,就先听到了卿云说话:“你的脸……” 怎么了? 看到卿云脸上现出的惊讶之色,舒曼下意识抚了下自己的脸,只是碰了一下,她就不由嘶了声,手还举着却不敢放到脸上了。 她还以为脸上火辣辣的疼是因为被风吹久了还没缓过来,可刚才的触觉告诉她,不只是因为被风吹的了,还吹裂了。 舒曼心里有些郁闷,她总算知道什么事风刀霜剑,一点也不夸张。 “你抹点这个吧?” 卿云翻出上次舒曼去秦大娘那里给他带回来的冻伤膏,又从包袱里翻出了舒曼给他买的面霜,他这里也只有这个了, 舒曼也没有跟卿云客气,明日她肯定还要出去的,这风现在也没停,万一明天再刮一天回来,她的脸就别想要了。 正要伸手挖些,舒曼就看到了自己的手,这一看,她就忍不住把手放下了,她十分确信自己在好客楼时手脸都是干干净净的,可这会她的手就跟摸煤灰了一般,得,先去洗手吧。 “我去烧些热水,等晚上睡的时候再抹。” 舒曼一想自己现在抹了,一做饭又该熏一脸黑灰,晚上还要重新抹,便放弃了。 而且,这些东西就这么些,路上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去买,还是紧着卿云用吧。 那位柳十一那里她是不想再过去了。 不仅柳十一那里,花好月圆那一整条街她最好都不要再走近了。 由柳十一想到那日纠缠她的一群花枝招展的男子,舒曼就不由打了个寒颤,她真是小看原主了,原主的桃花何止几朵,那是要论枝数的。 她绝对绝对不要再去背原主的这些锅。 只是她才站起身,就被卿云拉住了袖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只能? 卿云蹙了眉看向舒曼,满眼谴责。 方才光线太暗,即使他的目光根本没离开舒曼,他也没看清她的脸。 可她一点亮烛火,转过身面对他,他立时就被她脸上纵横交错的裂纹惊到了。 早上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呢,怎么回来就成了这么个样子了? 关键是她自己碰着都疼得不敢下手,可想而知她脸上伤得有多厉害。 都这样了,她居然还不立即就抹药。 卿云真不知舒曼是怎么想的,她怎么能这么糟践她自己呢? 便是这不是她的身体,可难道疼的人不是她吗? 她怎么就那么能忍疼呢? 她原本就这么能忍疼吗? 想起她的自画像,卿云根本没法想象。 可不烧水是不成的,她脸上也真的不干净。 可,为何他却是现在才发现呢? 为何他一看清她就只能看到她的伤,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因为她自己提了烧水,他才发觉她的脸上全是灰尘。 “我也要去灶房。” 卿云暗暗决定他要把药带到灶房去,水一烧开他就要她抹。 舒曼一想这几日卿云这孩子也一直在屋里闷着,又因为她今日被燕之归吓得够呛,路上又一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正分外不想一个人形单影只。 卿云这般要求正合她的心意,舒曼便欣然应了下来。 被抱出屋门,即使被舒曼护得严严实实,卿云还是感受到了这寒风的威力。 就那么短短一段路,他还是从头到尾裹得那么严实,可只是暴露在这寒风中身上的温度就立刻骤降了。 可想而知舒曼她今日一个人就这么着在外面赶路该有多冷。 进了灶房,舒曼安顿好卿云就赶紧先点火。 卿云双手抱紧了手炉,看着舒曼手僵得连点个火都要点好几次才能成功,心里酸涩得难受。 本是打算舒曼把水烧开便让她涂药的,可卿云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见舒曼已经往水里倒了米,话堵在了口中,心也被堵得厉害。 舒曼想着自己身上哪哪都脏便不想往卿云身边凑得太近,只要卿云这孩子坐在她身边,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可只要余光中能看到他在,她就觉得心里安定。 脸上疼得厉害,舒曼想说话可脸上的肌肉一点也不能扯动,她也只能保持沉默。 目光盯着炉灶,舒曼心里恨不得立刻就能把饭做熟,她好赶紧回里屋抹药去。 勉强等到做好了饭,舒曼匆匆炒了个肉菜盛了出来,艰难地扯动着脸上的肌肉一个个字地往外蹦:“今晚就先将就着吃。” 卿云摇摇头,又赶紧点头:“你快些吃饭。” 舒曼想笑一下,可最后还是作罢。 吃过饭后胡乱刷了刷锅碗,舒曼先把卿云挪回了里屋。 卿云坐在炕上紧攥着手里的瓶子,心里有些茫然。 她做饭时他一直看着她,他能清楚看到她想张口说话时脸上现出的痛苦之色,也能看懂她看向他时抱歉的眼神。 有什么可抱歉的呢? 她都已是这样了,他难道还非要她说话吗? 为何她总是一边对他贴心如斯一边却又跟他保持距离呢? 难道真正的姐弟关系便是如此? 卿云不懂,他只知道见舒曼如此态度,他心里堵得厉害。 她就像是一阵风,一朵云。 春风拂面,百般温柔,却随时都会无影无踪。 云卷云舒,赏心悦目,却转眼就是咫尺天涯。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留住这阵春风,留住这朵闲云? 要如何做才能……让这春风只为他温柔,让这闲云能为他驻足? 虽然心里跟自己说了无数次,他无权去干涉舒曼她在外面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可不把这些说出去容易,想把这些从心里挪走却很难很难。 方才被舒曼抱到的时候,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又刻意去嗅舒曼身上的气味了。 没有那日的胭脂味,可她的头发却不是他熟悉的香味,不是家中她们两人用的皂粉的味道。 她今日到底是做了什么? 为何会……洗头? 为何她总是会沾上他不熟悉的香味回来呢? 那日的脂粉香明白无疑是男子用的,那脂粉香在的位置已让他分外在意了,今日她又带着别的皂粉香回来,这皂粉香比那脂粉香更令他难以释怀。 沐浴这样的事不是只有在家中才能做吗? 舒曼她到底是在何处沐浴了? 又因何……沐浴? 越是想,卿云心中便越乱。 以往,舒曼说她出去,他从未想过她出去都做了什么,自两人熟悉后,他心中所想的就只有盼着她早些回来。 她也说过,她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可信的话,所以他也信她,信她说的一切。 可那夜嗅到她身上的脂粉香后,他心中头次受到了冲击。 他头次意识到,舒曼她可以帮他,也可以去帮别人,帮……其他公子。 不,他不是不知道这一点,舒曼她是那么心善的人,她会帮人他知晓的,他也不应该意外的,但,他、他…… 明明心里受到了冲击,可卿云却无法弄清自己心中碰撞的到底是什么。 他自己落难时,心中无时无刻不盼着有人能帮他,救他,解救他于危难之中,经历过无助,他深深知晓当自己毫无招架之力时,别人的帮助有多重要,有多珍贵。 所以,舒曼去帮人,是他心中也支持的。 可由己及人,倘若,舒曼她的帮助之于那人也是珍贵无比的,倘若,她帮助的也是位年轻公子,也是像他这样在黑暗之中盼着那一点星火的…… 倘若那人跟他一般只能依靠着舒曼,舒曼会丢下那人吗? 卿云设想着,却心知肚明,连他这样的累赘舒曼她都不会去舍弃,更别说他人了。 一想到这里,卿云满心黯然。 倘若有一日,舒曼她又带回来人,他要如何自处呢? 便是她是他的亲姐姐,他又能如何呢? 何况,她更是他的恩人。 这春风看似温柔却最是冷漠,他就,只能,只能这般看着这春风来去自如吗? 他、他、就只能看着这春风对他人一般温柔吗? 自从初二她出去后,她与他相处的时间便越来越少了,还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 这般下去,是不是等到了姑母货行,她便会立时抽身离去,根本不会去考虑他想的那样陪着他一起的生活?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跳? 一直到此刻,卿云才想起一件事,舒曼她应了会送他回去,应了会保护他,可她从没说过要一直陪着他,更没提过以后的生活。 就好像将他送到便是两人关系的终止,好像她根本没想过以后的生活。 她,根本就是一直在跟他保持着距离! 口中说着拿他当弟弟,可却从来没有真的想陪着他! 舒曼端了热水进屋后先自己洗漱了,这才端着给卿云准备的热水进了里屋。 卿云双手都能动,确实要方便不少,她只需给他端着盆就好。 等卿云洗漱完,舒曼出门倒了热水,就赶紧去找卿云要药了。 然而她还没说出来,便见卿云已经打开药瓶在等她了。 舒曼感觉自己这会脸都有些发胀了,也不敢作表情,只能冲卿云点点头。 只是,她才凑过去摸到药瓶,便感觉脸上一凉。 舒曼定定看着与她相距不过一揸距离的卿云的脸,大脑立时当机了。 被蛰得清醒过来,舒曼满心不自在地伸手挡了下脸,头跟着往后躲了躲。 可却没能躲开。 舒曼脑子里乱糟糟的,看着卿云专心致志地给她涂着药膏,她的心忽然跳得厉害。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就这么大胆了? 明明耳朵跟脸颊都红得不成样子了,怎么还能有条不紊地给她上药? 这样的卿云,让舒曼分外不适应。 更让她不适应的是她心里涌动的情绪,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一般。 看着那缓慢扇动的羽睫,看着那绯红的脸颊,感受着脸上传来的轻柔的触感,舒曼忽然不知道眼睛往哪里放才合适。 谁来告诉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心怎么会跳的这么快? 不会是被卿云这孩子惊艳到了吧? 应该就是这样。 她只是被这孩子的长相美到了。 只是这样。 只能是这样。 她不是要跟他保持距离吗? 她以为她站在那里不动,他就没办法了吗? 只要她没离开,他便可以走过去。 在舒曼去倒水的功夫,卿云心里就下了决定。 他不知晓真正的姐弟关系是什么样的,也不需要知道,他只要知道他不想和她界限分明就好了。 她都能帮他做那么私密的事,他……凭什么就只能她帮他呢? 难道就只许她来去随心,他跟她学就不成吗? 她又不是真的风,又不是真的云。 只要他伸手,只要他去接近,他还是可以抓到的。 只要她在他身边,他迟早能看到她的心。 可,这第一步,做起来真的很难。 卿云不知晓舒曼是如何能面不改色地就能帮他洁面净手,他自己只是帮着上药,就已经脸烧得连自己在做什么都险些忘记。 当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他的心就像是装了许多只兔子,它们蹦蹦跳跳,没有一刻安静。 当她移开目光,他的心也并不会因此便平静下来,相反,波涛汹涌,难以平息。 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屋外的风声依旧呼啸得厉害,听在耳中却遥远得不真实。 等到卿云停了手,舒曼几乎是立刻便退后了一大步,手不自觉抚上了胸口。 卿云本还不自在,可看到舒曼这般迅猛躲避的动作,他以为自己会难过的,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一丝喜意。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里也带着无法掩饰的喜意:“我是跟你学的。” 舒曼听清卿云说了什么,再看到那双美眸中难得地闪过一丝狡黠,心里忽然也跟着放松下来。 是啊,她帮了这孩子那么多次也从未问过他情愿不。 为何就不能他不顾她意愿直接帮她呢? 舒曼将自己心里的异样压下,正在想自己该做什么,便看到了炕上放着的针线筐。 对了,她早上还说要给这孩子缝个手套。 时间还早,她赶紧点,应该睡前就能做好。 脸上涂了药便分外不舒服,舒曼也没再开口说话,直接先去木箱那翻了布出来抱到炕上。 卿云见舒曼抱了布过来便猜她是要做东西。 看她示意他伸手出来,又拿了布在他手上比划,他才意识到她是要给他做手套,心里顿时酸甜交加。 最需要手套的是她自己吧? 怎么就不会为她自己着想呢? 还好他今日看隔壁哥哥在做东西时就想到了她的手,他现在这状况也做不了衣服,能做的也只有手套这样的小件。 硬着头皮问隔壁哥哥要了针线筐,让隔壁哥哥帮着剪了布,又让隔壁哥哥家的小孩帮他扯着布,他用一只手缝了双最简单的手套。 这一双便用了他一天时间,堪堪在她回来前完工,被藏到了他的枕头下面。 舒曼记下尺寸,正比划着准备下剪子,眼前就忽然多了什么东西。 她定睛一看,是一双全新的棉手套。 给她的? 是他做的? 舒曼的视线从棉手套移到了一脸期待的卿云脸上,心又不受控制地擂起了战鼓。 这孩子,今晚是非让她激动得睡不着才罢休吗? 手还没好,做什么手套?! 心里一边埋怨着,一边又欣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舒曼觉得自己就要分裂了。 不可否认,她心中还是喜悦居多,笑容压都压不下去,即使笑起来疼得厉害,可还是没有办法,只是一双手套,她就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说实话,舒曼这副笑着还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很滑稽,可不知为何,卿云心里却觉得她这样分外好看,比她其他任何时候都要让他感到安心。 高兴是高兴,可该说的还是要说,舒曼觉得自己像个为孩子操心劳累的家长下班回家忽然看到了小孩为自己做的一顿饭一般,又是欣慰又是担心。 “久久,我很开心很开心……” 本是想说他手没好就不要再这样劳累了,可不知怎么回事,话一出口就便成了这个,说感谢也就罢了,可偏偏大脑里词汇贫乏,翻来覆去就只能想起一个开心。 舒曼顿了顿,才又捂着脸道:“你的手还没好,别太累着了。” 卿云摇摇头,微微抿唇笑了一下,“我不累,我、我也很开心。” 教她如何不心疼他呢? 舒曼只能伸手摸了摸卿云的头发,不知说什么才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胆? 有卿云帮着,一双手套做完也没多费多少时间,舒曼又剪了布给自己做了个简单的口罩,做是做好了,可她的手指实在不够灵活,系带这样的细致活怎么也做不好。 还是让卿云这孩子帮着她才试戴好口罩,舒曼心里叹了口气,又怀念现代的各种方便的松紧带。 时间也不早了,舒曼收拾了针线筐放到一边,躺下后她还是转过头又叮嘱了卿云一句:“不许再做针线了啊,屋里光线不好,对眼睛不好,你的手……” 还没等她忍着疼说完,就被卿云截断了,“我知晓了,你别说话了。” 不让她说话了,他自己倒开始说话了。 “明日还要记得抹药,我给你抹……你的胳膊好些没?” 舒曼伸手轻轻扣了下卿云的头,这孩子还管起她了。 见火光映耀中,卿云这孩子固执地等着她回答,舒曼就点了点头。 谁知她点头了,这孩子却忽然从被窝里伸出手去拉她的胳膊。 舒曼被卿云的动作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胳膊就被拉了过去。 看他几乎贴到她胳膊上去看,舒曼哭笑不得,这孩子今日是吃了勇气丸吗?怎么就忽然变得这么大胆了? 好像真像她对他说的那样拿她当哥哥了,一点也不顾男女之防了。 卿云看着依然狰狞的伤口,恨不得戳一下让舒曼感受一下这算好不,可他又下不去手,只能默默从枕下摸出伤药给她抹上。 舒曼她不记得给自己抹药,过了年后,她身上的其他伤他根本没见过她去抹过药,这唯一一个他能管得着的也没能天天都抹上药。 她每天早出晚归,一回来又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事情,一耽搁,连他自己都会忘了,这样下去,她身上的伤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若是他能再大胆些就好了,他也能像她那样只要为他好就能毫无顾忌心无旁念地帮他就好了。 虽然觉得惊讶,可看到卿云这样子,舒曼惊讶过后心中只有欣慰,他才十六岁,原该就是这样,有情绪就摆在脸上,甚至他应该像个小少女一般会撒娇会埋怨,这才是一个16岁的女尊世界的小少年应有的样子。 翌日,依旧是大风天,舒曼被卿云拉着抹了药,卿云又帮着她戴了口罩,手套,看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松手放她出门。 舒曼出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炕上脸上写满不舍的卿云,心里忽然酸涩得厉害。 这孩子,自己向她靠近了,她还能离开他吗? 只是分开不到一天,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他,她都几乎迈不开腿。 日后,真送他走,她该难过成什么样子? 昨日是因为被刮成了疯婆子被嘲笑,今日又因为包裹得太严实被嘲笑,舒曼觉得自己脸皮渐厚,被取笑了她也觉得无关痛痒,任她们取笑着,自己只管小心翼翼地取下口罩手套珍而重之地放好。 她这副作态又被好生取笑了一番。 有人揶揄她道,“人家申虎有个心疼她的好夫郎,你看这口罩,手套可都是全新的……” 舒曼欣然点头,丝毫不生气,见她如此坦然,众人取笑了一番也就放过她了。 忙到了下午,忽然有人大笑着进来,舒曼闻声便知是脱里,顿时惊喜地看了过去。 她正急着见脱里呢,可脱里的下落却不能随意打听。 也没人知道,或许鹰一会知道,但舒曼可不敢去问她。 脱里正是来寻舒曼的,舒曼做的烤肉她是一吃过就忘不掉了,越是想就越是馋,所以一回到好客楼她就立马过来逮人了。 “好妹子,坐着干嘛,走走走!去烤肉去!” 脱里一进门就把舒曼从座位上拉了起来,扯着就往外走。 舒曼有些无语,以往脱里每次见她要么就是“好妹子,来热热身!”,要么就是“好妹子,走,喝酒去!”,自从吃了她的烤肉后,脱里就把她跟烤肉挂钩了,一见她必定要说烤肉俩字。 她正想拜托脱里能允许她带卿云上路,即使觉得在好客楼做烤肉有些违背申虎的人设,可脱里当着众人都嚷嚷了好几回了,也没见人怀疑她,舒曼便决定顺从脱里的要求烤肉讨好她。 一听舒曼要去烤肉,其他人也坐不住了,纷纷跟了出来。 听她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舒曼才明白为何没人觉得她会烤肉很稀奇。 在座的,或者说她们这些押送货物的就没不会烤肉的,毕竟路途漫漫,遇上山林总会打些野味来现烤,又不可能带着男子上路,就是有男子在,要么是护送的贵眷,要么就是鸳部的,哪个会为她们这些糙娘们下厨? 少不得要自己动手,本就是要换个滋味,便是再不擅长厨艺,肯下功夫去钻研,烤肉的功夫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脱里将小厨房的人打发走了,就大刀阔斧地坐在一边喝着酒等舒曼做了。 还算她有良心,把其他几人都塞给了舒曼打下手,连鹰一也没能幸免。 在场的个个都是武妇,舒曼刚把料调好,那几人就已经剁好肉开始袖手旁观了。 没用多久烤肉就熟了,只是第一轮谁也没能抢过脱里,十几串肉尽数进了脱里肚里。 一直到第四轮,才勉强人人都尝了一次,饶是舒曼自己是烤肉的,也是第四轮才吃上。 她真心争不过这些人,脱里是什么样的,这几个人就是什么样的,真应了那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没熟透的她是万万吃不下去的,可这些人却没她这种顾虑,她怎么可能争得过? 和这些人相处了三四天,舒曼头次觉得她和这些人距离很近。 因着答应了卿云不到万不得已就不沾酒,即使心里有些馋,舒曼也压制住了,只是她一口没沾,很快就被其他人注意到了。 纷纷取笑她是个夫管严,还要来灌她。 舒曼双拳难敌四手,眼看就要被灌酒,脱里出声替她解围了,“好了,别闹申虎妹子了,肯定是我妹夫今儿个有嘱咐,哎,妹子是不是?虽然你今儿个不能喝酒扫兴了些,可谁让咱们大女子答应过的话就要做到呢?你们几个也是,答应了家里夫郎的话都要做到。” 第一百三十六章 惊骇? 脱里威望极重,众人玩笑了几句便放开了舒曼。 舒曼听到脱里这般说,心里对脱里的感受更是复杂。 等到众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被人扶回房间各自休息,舒曼看了眼仍十分清醒的脱里,挪了过去。 “脱里姐,我想带我夫郎上路。” 舒曼递了酒过去,开门见山道。 脱里盯着舒曼看了一会,又喝了一大口,才缓缓开口:“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舒曼用力点头,一脸郑重。 “好。” 脱里直接便应了。 还不待舒曼高兴,便听到脱里说:“你那夫郎身份有些复杂……” 什么意思? 舒曼的心跳都要停止了,脱里怎么会这么说? 脱里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的,她一定是调查过了,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比如说那位贵人的身份,比如说怎么能联系到卿云的姑母…… 一个个念头不停地在舒曼脑中旋转着,她一时不知自己要问哪个好,也不知道自己能问什么。 “脱里姐你知道了?” 舒曼决定先认错,不管如何,她确实骗了脱里。 “好妹子,姐姐好心提醒你一句,妹夫对你是真心的,可他那家人可不会接受你,你把人送到寰州后就由不得你了。” 舒曼听到这里便知脱里定是将卿云的身份也调查完了,她的心紧紧绷着,若是如此的话,她是不是可以从脱里这里打听一下那位贵人到底是何身份? “脱里姐,大女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在这里待得不开心,我既已应了送他回去,便一定要做到,至于说日后怎样,我无怨无悔就成。” “他那般的出身,那般的人才,我怎忍心他跟着我吃苦受罪?总是有亲人照看着我才能放心下来。” 舒曼此时说的都是自己的心里话,因此语气中的郑重令脱里听了就忍不住大笑了声拍了下她肩膀。 可是大笑过后,脱里说的话便让舒曼的拳头紧紧攥在了一起,指甲掐进肉里都不能缓解她心中的愤恨。 “你把人带走也成,妹夫他那亲娘委实不是个东西,竟派人来解决妹夫……人已经打听到了消息,我让人给她绊在了路上,本来今日就想问你要不要把妹夫接到好客楼来,你带到路上也成,有你护着,也安全些。”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亲娘? 卿云那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亲娘? 那孩子只想着自己不能被母亲接受,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母亲会为了名声竟派人来杀他! 舒曼听了后心里如同破了洞,浑身上下都是冷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卿云母亲该是有多冷心多狠毒,才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自己的孩子落难不思援救也就罢了,还…… 决不能让卿云那孩子知道。 舒曼心里乱得厉害,恨不能现在就启程,就算脱里说了已把人拦在路上,舒曼却还是没法放下心来。 那毕竟是尚书大人的亲信,大东家这边势力再大也是上不得明面的,一旦对上,大东家还会站在她这边吗? 还是要尽快把卿云这孩子交到他姑母手中才是。 只有他的姑母有名正言顺庇护他的理由,也只有他的姑母才能挡住他亲娘的恶意。 只是,他姑母到底怎样她根本无从得知。 倘若,他的姑母不靠谱,那……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可是,明知是尚书大人的亲信,脱里就帮她拦住了,没有大东家的授意,脱里应是不会这般行动的。 那位大东家是如何想的? 申虎在这位大东家心目中的位置便这般重要吗? 能让这位大东家冒着得罪一位当朝二品大员的风险去帮助? 难道说,大东家手中的势力已可不惧当朝权贵? 可,可能吗? 但,连这样的事都能探出来,那,那位贵人,脱里肯定知晓是谁吧? “脱里姐,那你可知晓是谁害我夫郎……” 舒曼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艰难地开口一字一顿地问。 “好妹子,别想了,那人你暂时是没法治他,我也不能查。” 脱里拍了拍舒曼的肩膀,打断了舒曼的话。 什么叫做暂时没法治他? 什么叫做脱里也不能查? 不是连尚书大人都不怕吗? 难道那位贵人比尚书大人还要有权有势? 舒曼想不明白,可看着脱里的神色,她便知晓她问不出来了。 可是脱里肯定知晓些什么,至少知道那位贵人的身份。 便是无法报仇,好歹让她知道是谁,以后也好有所防范吧? 舒曼硬着头皮去央求脱里再多透露一点消息,可让她失望的是,脱里丝毫不肯松口。 怎么总是这样? 每次知晓一些消息后,身边的迷雾却只会更重。 迷雾散去后,出现的又会是什么呢? 上天大概是觉得她这几日过得太顺心了,等她出了好客楼就又给她找事了。 舒曼阴沉沉地盯着在角落里拦住她的女子,这女子她有印象,是在那位弦郎那里见到的。 “主子有吩咐,这些东西给那位用。” 女子说着便交给舒曼一个大包袱。 舒曼有心想再探探消息,可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法子,接二连三听到让她猝不及防的消息,她的大脑已经卡了。 最后舒曼只能目送着这女子离开,深深吐了口气。 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舒曼的步子却越来越缓慢。 包袱她随意翻了一下,里面装的是衣服跟一些药,这算什么? 这些东西带回去不好解释,可又不能扔了。 她们马上就要上路了,可她根本没时间去再为卿云买衣服。 她也急需伤药,可秦大娘那儿她是去不成了。 鹰一那叮嘱过她的,在出行之前最好一个字儿也不对外人讲,她不能去冒险。 虽不知违背会有什么下场,可终归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回到家中,看到卿云那孩子望向她时那欣喜的神色,舒曼心里难受得厉害,看他母亲那行事手段,便知这孩子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只是有那位贵人在,就够她担心了,现在还多了一个他亲娘。 这让她怎么放心离开他?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什么也为他做不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瞒? 看到舒曼手中的包袱,卿云有些好奇,但也没多关注,他的目光还是追着舒曼的脸。 虽听着风声是没了,可早上舒曼她出去那会还是有风的,不知道这会她的脸会不会更严重了? 盯了没一会,卿云没发现舒曼脸上的伤势加重,却发现了舒曼的不对劲。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可她的神色实在有些奇怪。 尤其是看到他的时候,是遇到了和他有关的事吗? 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若是和他有关,又令她如此烦忧,他怎么着也不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啊。 “出什么事了吗?” 卿云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舒曼看都不敢看卿云,“无事,无事。” 声音一出来,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刺耳。 这是无事的样子? 卿云越发肯定舒曼遇到什么事了。 而且,这事,定是与他有关,不然,她不会这样不敢看他。 她总是这样,想瞒他什么事便不敢直视他。 卿云审视了下舒曼的表情,更肯定自己心里的猜测了,他抿了下唇,轻声问:“不能和我说吗?” 舒曼叹了口气,深深为自己掩饰不住情绪感到挫败,她一直以为自己还是挺能掩藏情绪的,这会才知道,她能掩藏情绪也仅限于面对她能理解的事情,那些无关痛痒的琐事。 面对这种稍有不慎便会丢命的大事,她根本就无能为力。 这样的事她一个旁观者听了尚且全身发寒,更别提他这个当事人了。 所以绝对不能对他说。 想起昨晚这孩子难得的情绪外显,眼看他渐渐在恢复……舒曼用力压下了心中的不安。 “只是,遇到了……那位,弦郎,给了我个包袱……” 不说一些不行,可即使是这件事,舒曼也发现自己很难说出来,断断续续像是挤牙膏一般挤出了这些字后,她就说不下去了。 不敢看卿云听到这件事的反应,舒曼却更忍不住心里的担心,她不能不去看他。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卿云这孩子脸上居然很平静,就如同听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这,这么平静是好还是坏啊。 舒曼心中更担心了。 上次听到弦郎的存在,这孩子还脆弱得像是一张白纸,怎么这次就没反应了? 卿云不是心中没有波动,只是不知为何,他心中更在意的是舒曼说她遇到了那位弦郎。 一听到弦郎两字,他脑海中浮现的就是那画像上含情脉脉的眼神,她方才见了那弦郎,那弦郎是不是还是那般对着她笑呢? 连他这个男子看了都觉得那笑容好看,她呢? 那夜她身上的脂粉香难道是这位弦郎的? 是因为如此,她才不告诉他的吗? 可是,她第一次见那位弦郎就告诉他了,这次也告诉他了,为何期间见了就不和他说了呢? 心里千丝万缕全是纠缠在这件事上,卿云忍不住就问了一句,“你见,那位弦郎了?” 舒曼仔细观察着卿云的表情,见他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她回答得便越发小心翼翼,“不是,是他手下的……” 还没说完,舒曼就发现卿云脸上闪过疑似如释重负般的神色。 如释重负? 舒曼有点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怎么突然看不懂这孩子了。 遇到弦郎,难道还是件无关轻重的事吗? 原来她没见啊。 不是那位弦郎就好,只要不是……那样美貌又心狠的男子,舒曼她是应付不来的。 卿云心中放心了,看舒曼眼中、脸上都是担心,他摇了摇头,“我没事,你也不必再为这些事烦心,左不过又是交代你看好我之类的,何必放在心上呢?” 这孩子啊,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安慰她这个旁观者。 这如何让她不心疼? 既然这孩子不愿为此烦心,舒曼也就顺势听话地收了脸上的情绪。 “今儿个脱里姐回来了,我同她说了,到时候带你一起,脱里姐应了。” 想来想去,她今日经历的,也就这件勉强算是好事。 “真的?” 卿云惊喜地又问了句。 看到卿云脸上毫不掩饰的喜色,舒曼心中骤然一疼,脸上却还要作出笑容,“真的,这几日我们便要准备准备了。” 卿云听了,唇角微微翘起,“好。” 明明眼里的欢喜满的都要溢出来了,连她这个心里装满了重物的看到这双眼就只想着跟他一起欢喜,可为何他只会这般收敛地笑呢?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舒曼恨不得自己能再强大一些,强大到能庇护卿云。 越是如此迫切地希望着,她心中的无力感就越是严重。 时间,要是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至少此时她还能庇佑他。 用了晚饭后,舒曼打开弦郎给的包袱仔细查看。 里面的衣物一看便是给卿云的,舒曼虽将这些衣服带回来,心里却也做好了卿云这孩子排斥的打算,她想着若是这孩子不愿意就算了,这些就当垫子用。 可卿云这孩子却丝毫没表现出来,还追问起了她,“我有衣服了,你的呢?是要请人做还是?” 舒曼轻轻抚了下卿云的头,“我也有,放心好了。” “那你拿出来,我整理一下。” 卿云可不信舒曼说的话,她要是有衣服,何至于就那两件换着穿呢? 舒曼忍不住轻敲了下卿云的头,这孩子真是不给她台阶。 不过说到整理了,他们俩确实也只能趁着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时候整理。 舒曼跳过关于她衣服的话题,翻箱倒柜地将木箱里的东西全堆在了炕上,和卿云两人开始给这些东西分类。 被褥肯定是都要带上的,原主的衣服舒曼翻了翻决定还是这几天找时间她自己做几件,布匹也都要带上,好用的留着他们俩用,其他的到了路上卖了换成钱。 想到钱,舒曼又拉着卿云开始算账。 最简单的加减乘除,舒曼心算就能的出结果,巴拉巴拉说了一通后便看到卿云一脸愕然地盯着她。 舒曼还以为自己算错了,默默又心算了一遍,没错啊。 “怎么了?有哪里我没算对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焦灼? 卿云摇了摇头,抿了下唇,双手交握,好奇地问道:“舒曼,你怎么算出来的?为何你什么都会呢?” 舒曼被卿云这副好奇宝宝的样子萌到了,她忍不住露出了今天第一个轻松的笑容,“等有时间了我教你。” 难怪奶公说女子都是要哄的。 他也不算是去哄她,只是真心实意地夸赞,只是将心里讲的话说出来罢了,舒曼她就会笑得如此舒心。 看来,以后,他应对着舒曼她多说些话,只有话多了,他才能知晓如何接近她,如何让她也能因他而欢喜而不是忧愁。 见卿云的唇角又悄悄地翘了起来,舒曼心中更柔软了,这孩子心思多简单啊,上天为何就舍得这般伤害他呢? 一收拾时间就不早了,舒曼把收拾好的又重新放回木箱里藏好,这才洗漱睡觉。 夜里又惊醒,舒曼轻轻揽着不自觉又靠在了她身边的卿云,心中百感交集。 脱里的话她信,既然说把人拦住了,应该在他们离开镇子前,那人都不可能赶到镇上。 这时候舒曼就万分庆幸,她们这趟行程是要瞒着人的,即使那人想打听,估计也要费些功夫。 希望上天能多多保佑,最好让那人根本寻不到他们。 最好也不要让那位贵人知晓。 保佑卿云这孩子的姑母靠谱些,早些回信,早些来接他。 可因着昨日的消息,舒曼第二天早晨出门便出得格外艰难。 一迈出屋门,她就心里不安,又倒回去进了里屋。 装作忘带什么东西似的在里屋又磨蹭了会,陪着卿云又闲聊了几句,怕待久了惹得这孩子生疑,她才重新迈步出去。 见了孟柳后,她着重强调了一下不要开门,谁来都不要开门。 再多的估计孟柳也做不到,舒曼也不敢说出来,她怕她说出来这孟柳胆小怕事,直接不管卿云了。 即使得了孟柳诚惶诚恐的答复,舒曼依旧没法放下心来。 每走一步,她心里的后悔就多加一分。 可偏偏她又没法子,不去好客楼的话,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要是能把卿云变小揣身上就好了。 这一天过得比她在这里的哪一天都要难熬。 舒曼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坚持到了离开好客楼,一出好客楼的门,她就疾步如风,出了镇子便拿出冲刺的速度一路狂奔。 快一点,快一点,舒曼不断对自己说,可无论再快,她的心始终高高地悬着。 一直到孟柳听到是她的声音放她进去,她看到孟柳跟往常毫无两样的面容时,舒曼的心才往下放了些许。 待到见到卿云本人,舒曼的心才完全回到了原处。 见她满头大汗,头发也跑得乱糟糟的,卿云有些惊讶。 舒曼她怎么是这幅样子回来的?就好像被人追赶着一般,是出了什么事? 舒曼顺手擦擦汗,胡乱抹了一把头发,随意解释道:“我跑着回来的,走得急了些。” 话音一落,看卿云抿唇笑了,舒曼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难道她现在的样子很搞笑? 卿云也不知自己为何听到舒曼说她走得急,心里便忍不住喜意,唇角更是不自觉就已上扬了。 早上舒曼出门后又回来,他心中不是不喜的,原以为她离开后他就又要失落了。 可他心中的喜意却有增无减。 暗暗唾弃自己没出息,不就因为他在舒曼脸上看出了她的不舍,他竟会喜得如同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可,倘若真能得到舒曼的不舍,那之于他,又岂是稀世珍宝可比拟的呢? 她不舍得离开他,又急于见到他,纵使不像他那般强烈,可这般下去,日后她便不会那般轻易就说出让他一个人离开的话了吧? 接下来几日,舒曼依然是出门出得艰难,在好客楼里待得煎熬,回家的路上更是心急如焚。 一次两次卿云可能还没察觉,可三次四次卿云就免不了起疑了。 只是他到底经事少,更兼着舒曼这般表现正是他所希望见到的,因此被舒曼三言两语就蒙混了过去。 夜里一起收拾东西,看舒曼有说有笑,他便觉得先前的大概都是他多想了。 舒曼确实越来越难以压制住她的情绪。 随着一天天过去,舒曼心里的焦灼越发浓烈。 脱里虽说过把人绊路上了,可万一中间没看住呢? 万一还有别的人呢? 那位贵人说不准也是最近就要出现了。 还有,卿云的姑母到底靠谱吗? 这已经过去几日了,眼看再隔几日她就要出发了,到时候就没那么好联系了。 而且因着她这次担着的任务,她如今已不能随随便便就往云记货行去了。 这一堆事都挤在一起,如何让她不焦灼? 夜里醒后,她常常要过去很久才能睡着,睡不了多久就又会惊醒。 只有看着怀中安睡的卿云,她的心才能平静少许,可一天内大多数时间,她还是见不到卿云人的。 这不知不觉便让卿云在她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舒曼心里隐隐有预感,她怕是离不开这孩子了。 除非,她在这世界里还能找到其他寄托。 抑或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每一天平平安安过去,却只是在提醒着她还要再担心明天。 明日复明日,没有一天能让她放心心来。 只要卿云这孩子面对的那位贵人身份不能确定,只要他的姑母没有回信,只要他母亲大人派来的还有人,这孩子就永远没法安全。 好不容易让他渐渐好转起来,身体也有恢复的希望,再不能出一点差池了。 时间在舒曼的焦灼中便移到了正月十二,越是接近正月十五,舒曼心中便越是忐忑不安。 听到脱里说正月十四就要在好客楼集合时,舒曼恨不得时间快进到后天,这样至少能把卿云那孩子就放在她眼皮底下。 这几日她一离开那孩子,心里就开始担心,人在眼前时虽然也忧心,可至少她能见到人。 她真的害怕,那些人在她不在的时候把卿云那孩子悄无声息地带走。 倘若真发生这样的事,她一定会崩溃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身后? 下午依然如同被鬼追一般赶回了家中,看到依旧安然无恙的卿云,舒曼的一颗心才放回肚里。 临出发这几日也没她什么事了,只是她不能随意离开好客楼,不过比起前些时日,这几日她都能早归了。 到家中时,孟柳夫郎尚未做晚饭,舒曼送走了隔壁三口子,回到灶房便准备下厨。 转头便看到了木盆里放着的两条鱼,舒曼卷袖子的手顿住了。 这是哪来的鱼? 孟柳带来的? 可孟柳哪来的钱买鱼? 舒曼如今已是杯弓蛇影,看到这鱼心中顿时警惕了。 回到里屋问卿云那孩子,结果那孩子也是一脸懵。 难道不是孟柳带来的? 不然她夫郎为何不对卿云这孩子说呢? 可,不是她带来的,会是什么人带来的? 越想越不安,舒曼觉得她不去隔壁问清楚,她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进屋跟卿云交代了下,舒曼出门又把门锁上,再三检查了门才往隔壁去。 “灶房那鱼是怎么回事?” 见了孟柳开门,舒曼便站在门口直接问道。 孟柳一开门便被舒曼板着的脸吓到了,她哪里惹了申虎了,怎么突然就又跟以前一样板着脸一副要揍她的模样了? 好一会儿才理清舒曼问了她什么,孟柳张口就要解释,却连打了几个喷嚏,好不容易止住了,她顾不得别的,赶紧说道:“鱼是阿嚏、阿嚏、是我在河里阿嚏、捉的……” 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孟柳就又开始咳了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一边抹着眼,一边吸着鼻子,孟柳更着急了,可越是急她就越是说不出话来。 舒曼听到孟柳说了什么后就僵在了原地。 再看到孟柳涕泗横流的狼狈样子,看到孟柳那红肿得像萝卜的手,想到自己的猜忌,想到自己刚才带着怒气的质问,她整个人都像是胀气的气球被针戳了一下迅速蔫了。 “抱歉。” 舒曼暗暗掐了下自己的手,沉声道。 孟柳疑心是自己咳得出现幻听了,便没有管舒曼方才的道歉,艰难地继续解释道:“申大姐,鱼真的……” “我们两个人吃不了两条,你拿回去一条。” 不等孟柳继续解释,舒曼就截断孟柳的话道。 “不用不用不用……” 孟柳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偏嘴上说不出别的拒绝的话,她转头看向灶房叫自家夫郎。 孟柳夫郎听到门口的动静便贴在了灶房门细听,听到舒曼说到让他们拿条鱼回去后,他便看向了自家灶房里的盆。 听到妻主叫他,孟柳夫郎就低头端了盆出去。 见到自家夫郎端了盆出来,孟柳大松了一口气,搓了搓手,看向舒曼,重新道:“您看,我们自家也有……申大姐留着自己吃吧,阿嚏,这寒天腊月的,肉也放得住,我今儿个下河里收获不小……阿嚏阿嚏” 孟柳说着便指了自家夫郎端来的盆让舒曼看,没忍住又打了几个喷嚏。 这叫做收获不小? 舒曼听着孟柳接连不断的喷嚏声,再看到那盆里明显小了一大圈的两条鱼,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隔壁这两口子,真不知道要如何说他们好。 就为这四条鱼,这种天气去下河,是不要命了吗? “申大娘,我们明天吃鱼。” 孟柳家小孩不知何时也跑了出来,看了一眼自家爹爹端着的盆里还吐泡泡的鱼,拉住孟柳的下摆,仰头一脸灿烂地冲着舒曼笑道。 看着孟柳家小孩不谙世事的纯真小脸,舒曼心里更是翻腾得厉害。 从隔壁回来,舒曼先回了正屋。 卿云正等得不安,又见舒曼心事重重回来,心里的不安便更重了。 听舒曼讲了刚才的事,听出舒曼语气中的自责,卿云心中也跟着难过。 倘若不是因为怕有人来害他,舒曼她何至于如此对待隔壁两口子?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 可是,她却把所有的错都往她自己身上揽,好像没他什么事一般。 被她这般维护着,他是该高兴的,他有这般福分能遇到一位极有担当的好女子,难道不是一件莫大的喜事吗? 可,他却无法在高兴的时候不感到苦涩。 是的,苦涩。 她会如此保护他,是因为他没用,是因为他什么也做不了,是因为他在她眼中像是琉璃瓶一般易碎。 卿云不知晓怎么去理清自己的心,他高兴,当然高兴,有人肯将他挡在身后免受风刀霜剑,他怎能不高兴? 可,他不愿做那样只能在别人庇护下生存的弱男子,不愿做将一切都推到以命相护的舒曼身上。 那些,不是舒曼她应该担负的,该担负的,该承受的,都是他。 他不能因为有舒曼担着,就安心把所有都推给她去承担。 他不能只做一株依赖攀附舒曼她生存的藤蔓。 就像他曾经以为他只有一只手时什么也做不了时,舒曼让他看到他可以画画,可以包饺子,可以捡豆子,可以添柴,甚至可以做针线…… 如今,舒曼答应了要带他上路,还同他列举了路途的种种艰辛,他便不该全交给舒曼去发愁,他也能做到帮到舒曼她承担一些的。 总有他能做的,一只手能动时尚有那么多他能做的事,如今他双手俱在,能做的只会更多。 舒曼,她其实也不是他们这里的大女子。 她总说,她们那里的女子便如同他们这里的男子一般。 舒曼她原本是同他一般的存在,可她什么做不到了? 他总能像舒曼她一样的。 “我们今晚喝鱼汤吧?我早些做出来,端过去让孟柳她们喝。” 舒曼一看卿云跟着自己也愁眉苦脸了,赶忙振作起来道。 “我跟你一起去灶房。” 卿云见舒曼说着就起身,一副把拔腿就要进灶房的架势,赶忙对她说。 “好。” 舒曼应下来,看卿云穿好了棉衣,就裹着被子把人抱到了灶房。 到了灶房,看着盆里的鱼,再看看身后的卿云,舒曼有些发愁起来。 她只想着做鱼了,忘了一件事,她以前做鱼,都是别人现处理好的,她自己只有理论经验,没有实际操作过。 而且,杀鱼这么血腥的事,她要当着卿云这孩子的面做吗? 上次不过是看见了生猪肉,这孩子就有些害怕。 第一百四十章 身前? 卿云本也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舒曼纠结地看看盆里的鱼又看看他,他才猛地想起来,这鱼是活的,要想做鱼汤就要现杀。 想到杀鱼的血腥场面,他不自觉抿了下唇,看向舒曼,看她伸手试着去摸鱼,却被鱼甩动的尾巴惊得手猛地缩了回来。 舒曼她似乎也不敢杀鱼吧? 倘若她真的不怕,她就不会那个样子了。 可是,她还是会去杀鱼的。 无论她怕不怕,无论她敢不敢,她都会去尝试的。 所以,他就是怕,就是心存不忍,他也要跟她一般。 舒曼看着盆里还活泼着的鱼,试着摸了下,便果断决定先将卿云转移。 这不仅是血腥的事情了,她感觉自己肯定会很狼狈的。 以前在菜市场见人现杀鱼,都剖成两半了,那鱼还能跳动时她就觉得心惊胆战,她可不能保证一会出现这种状况,她不会惊叫出声。 她现在的身板再作出那副小女儿表情,肯定辣眼睛。 就是她原本的身体,都二十四的成年人了,还因为这种事惊叫也很丢人的。 可是没能挪成。 听她解释了下,卿云那孩子却制止了她的手摇摇头道:“我可以的,舒曼。” 舒曼僵了会,正要再劝,便听到卿云道:“你说了此去凶险,若是连这个都看不得,那我还不如就留在这里。” 这话让舒曼只能熄了原本的打算,她想要伸手摸摸卿云这孩子的头发,手却有些抬不起来。 是,这孩子说得对。 即使她已经按照地图备选了好几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移交他,但她也不能保证路途上不会出现意外。 可是,怎么办? 她就是不想他经历那些。 他的遭遇已经很糟糕了,她不想他再经历糟糕的事了。 如果她能再强大些就好了,那样这孩子就可以全身心依靠她,就不会自己想着逼自己了。 舒曼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对,可她没办法制止自己这样去想。 这一刻,舒曼忽然察觉自己有多自私。 她居然会为了卿云这孩子坚强而感到失落。 潜意识中,她居然希望这孩子永远躲在她身后,只能视她为唯一。 杀鱼比舒曼预料的要轻松许多,也许是她的心绪不佳下手便利落不带感情,也许是有卿云在场她只能优秀,也许只是天太冷手中的鱼也迟钝了。 一直到将鱼放进锅里,舒曼才敢回头看向卿云。 她一回头,便看到了卿云苍白的脸,脚不由动了动,想要走过去看他。 可是准备迈脚时,她却对上了卿云勉强的笑容。 脚怎么也抬不起来了,舒曼狼狈地笑了下,转过头,盯着灶里跳跃的火苗。 脸都白成那样了,见她担心,他还能勉强作出笑容来安慰她…… 他其实根本没她以为的那般弱。 从一开始就是,连脱里只见了他一面便说他不是个胆小懦弱的。 倘若他知晓她的真实想法,肯定会唾弃她的。 她为何成了这样? 明明这孩子其实不需要她过度保护的,可她怎么总想着要让他什么也不做只能依靠她? 舒曼啊,你不能这样下去了。 再这样,你就是心理变态了。 卿云定定看着舒曼的背影,只有看着她,只有她在他眼前,他才不会回想刚才那血腥的场面。 说是留在这里看杀鱼,其实他看的还是她罢了。 他根本做不到他想做的如同舒曼那般的大胆,只是余光不可避免地看到,他便手脚冰凉。 他比他以为的还要难过杀生这一关。 记事起,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已貌合神离,父亲大人常枯坐佛堂,连带着他也跟着在佛堂常驻。 父亲大人离世后,他无以为念,只有常年抄经供于佛前,为父亲大人祈福。 自幼熟读佛经,以为此生能青灯古佛为伴便是圆满,如今才知他既从未入过红尘中,又何来的看破呢? 落入此境地,才知他也有嗔怒悲怨,遇到舒曼后才知他也有酸甜喜乐。 若是之前的自己,肯定会说出放生那般的话,可不沾荤腥后才知不是不想,不落入危境也不会知晓从不杀生也只因未到时候。 他想活下去,他想自己的身体快些好起来,他想舒曼她能常伴与他身旁。 欲念起,心生火,缘灭,他此生再不会与佛有缘了。 下次吧,下次一定要做到像舒曼一般。 舒曼不知晓要怎么面对卿云,也不知如何去跟他说话,卿云则是只要看着舒曼,就无需多说什么话,一时之间,灶房里静得鸦雀无声。 直到鱼汤嘟嘟地响着,揭开锅盖后香气便四溢开来时,舒曼才有话说。 “你先吃着,我盛些送到隔壁回来再吃。” 舒曼拿了小碗一边给卿云盛汤,一边轻声交代道。 “我等你回来一起。” 卿云摇摇头,抿了下唇,轻声拒绝了。 舒曼的手顿了下,回头看了一眼卿云,便放下了小碗。 端了半盆鱼汤快步去了隔壁,开门的孟柳一见舒曼手中的热气腾腾的汤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跑着跟着舒曼进了自家灶房,看舒曼放下盆,直到听到舒曼说:“刚做好的鱼汤,你们尝尝,不够了我再给你们做些。”,孟柳才明白舒曼是来做什么的。 她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申虎是发什么疯了?专门给她家做鱼汤? 舒曼说完后见孟柳没反应,也不知还能说什么,便抬脚准备回去。 她一动,孟柳才反应过来,看看盆,又看看舒曼,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能一个劲地冲舒曼作揖。 见着孟柳这架势,舒曼脑仁都是疼的,只能走得更快了。 刚走回自家院子里,便听到了隔壁孟柳家小孩雀跃的声音,舒曼的脚步缓了缓,心里的郁结散了些。 回到灶房,舒曼收了心里的杂绪,冲着卿云笑了笑,给他舀了一小碗鱼汤递给他后,这才给自己舀了一碗。 眼见卿云喝了两小碗鱼汤还吃了半块馒头,舒曼决定明晚还喝鱼汤,原本她是打算过年这些天每日都给这孩子熬骨汤的,可一去好客楼她就没时间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走? 准备带走的东西已收拾得差不离了,舒曼又去检查了一遍后环顾了下屋子,便同靠在被褥上的卿云商量,“我想等我们走了把这房子送给孟柳家。” 卿云四下打量了下,看着这日渐熟悉的陈旧狭小房间,心里忽然有一丝不舍,正要点头,却想到了一件事。 “你以后再不回来了吗?” 倘若舒曼她还打算回这里便不会说把这房子送人而不是借人了。 可是…… 不过,舒曼她又不是真的申虎,这也算不得她的家。 离开这里也好,以后,她就跟他…… 他其实想离开这里很久了。 倘若不是遇到了舒曼,倘若不是有舒曼在,他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 这个房子便是他的噩梦,这里的所有都是他痛恨着的,只是因为有舒曼她在,他才能压下这些。 卿云心里想着,那一丝不舍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说到底,这里不是他俩任何一个人的家。 日后他们可以拥有一处真正属于他们两个的房子。 “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舒曼点了下头,心里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在这里呆多久,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回到现代去。 倘若真的,最坏的情况,她真的回不去了,那她也不会再回大东家的地盘了。 原本她也没想到这里,可今日见了孟柳,她才想起这房子的事。 原先她还打算给孟柳请人修房子呢,这也没机会了。 她来这里后,不管真心与否,孟柳一家确实帮她良多,她也只有给这个作为回报了。 正月十三下午,舒曼跟脱里告了假便带着马车行的老吴坐着马车离开了好客楼。 离元宵节渐近,街道上便又热闹起来了,人多,马车走起来便格外慢。 舒曼直到到了杨絮家才掀了帘子下车。 杨絮见到舒曼很是惊讶,听舒曼说完来意后,立时便套上外衣去院里牵了驴车跟夫郎交代了下便跟着舒曼走了。 带着老吴跟杨絮回到家里,安排两人在厢房挤一晚,舒曼拦住了要告辞的孟柳一家请到了里屋说话。 一听舒曼说她要离开这里,孟柳心里还没什么感觉,可听到舒曼说要把房子送给她,她顿时惊得站都站不住了。 她一定是幻听了! 孟柳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可看向自家夫郎时却看到了自家夫郎眼中的震惊。 难不成他们两个都幻听了? 舒曼看到隔壁两口子对视着发起了愣,不由咳了两声,又重复了一遍。 “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孟柳回过神来,赶忙摆手,脚恨不得立刻迈出房间去。 孟柳夫郎也跟着摆手,家里的小孩不知出了什么事,便跟着大人也摆手。 舒曼早知这两口子肯定是要拒绝,但她硬要给这两人也无计可施,因此并不担心,看到孟柳家小儿的样子,便不由笑了。 卿云也莞尔,轻声唤了孟柳夫郎到近前:“哥哥,这些日子承蒙照顾,小弟也无以为报,听哥哥说如今还租着别人的房子住,隔壁那房子又漏风漏雨,大人倒是不要紧,可小孩怎么能受得住?哥哥你家日子过得艰难,倘若是能省出一笔租房钱,想必日子会好过得多,便是不为你们二人考虑,也该为你们家的小孩考虑……既是要租房住,住这里与住隔壁又有何区别?我们此去,房屋无人照看,便荒废了……哥哥便当是再多照顾照顾我们,帮帮我们住在这里。” 孟柳夫郎听了卿云这番话,眼中便盈满了水光,他完全不意卿云会说出这么妥帖的话,这话完全说到了他心底里了。 他跟孟柳两个都是过苦日子过来的,吃苦没什么,也能挺得过去,可家里的小儿还太小,吃不得苦,又是个男儿,总得为他以后打算,总不能让他以后像自己这般没有嫁妆,蹉跎到了大龄才万分幸运地遇到了妻主。 为着家里小儿这一条他便无法拒绝,更何况还有其他的缘故。 孟柳夫郎一边抬了袖子擦泪,一边冲着卿云感谢道,“申虎大姐与小郎君的恩情我们记下了,这房子我们一定好好照看,保管你们回来时跟现在是一个样儿。” 卿云见孟柳夫郎直接便应下了,心里松了口气,忍不住看向舒曼。 舒曼她真是太厉害了,这些话他是怎么也想不出来的,要不是她教他这般说,可能他们现在还在跟隔壁哥哥家胶着。 听到自家夫郎应下来,孟柳二话不说就要跪下给舒曼磕头。 舒曼早有防备,孟柳一摆架势,她立时就扶住了人。 “好了,我还有事要你们两口子帮忙,晚饭便劳烦你们准备了,做个鱼汤,再炒几个菜。明儿个卯初就要出发,还得麻烦你们做个早食。” “申虎大姐放心,不会误了您的事。” 孟柳夫郎立马保证道。 待晚上用了晚饭后,舒曼瞅空跟杨絮交代了一番,便让杨絮跟老吴都早早歇息,她自己也回了屋。 屋子里放眼望去都是装好的包袱,舒曼看着便觉得不真实,真的要离开这里了啊。 终于能离开这里了。 卿云看着堆在一起的大包小包,心中的不舍逐渐被向往取代。 躺在炕上,舒曼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会想的是要带的行李,一会又想到路途中可能会遇到的事,脑子忙得根本停不下来。 离开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这里,又要重新面对全然陌生的地方,她心中既有向往又有不安。 可与当时初来这里还是有不同的,此时的她至少有应对法子,知道自己遇到什么事情该怎么做,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往哪里走。 等舒曼胡思乱想了一通,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她下意识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卿云,却发现这孩子正看着她。 他怎么还没睡? 为何看她? 是在担心吗? 舒曼想着,侧了身,伸手给卿云掖了掖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被子,柔声哄道:“别担心,快睡吧,明儿个要早起呢。” 卿云点了点头,顺从地闭了眼,听到舒曼很快就平稳下来的呼吸声,他缓缓睁开了眼,继续看着舒曼。 第一百四十二章 劝? 即使知晓明日要早起,睡不了多久便要动身了,可他根本毫无睡意。 方才舒曼发呆了多久,他就看了她多久。 原本是想同她说话的,只是看着她后,千言万语都消失了。 只是看着她,他便觉得他不需要再说什么。 离开这里,摆脱这般境地,原是他最渴望的事情,也是最不可能实现的事。 可他何其有幸,遇到了舒曼,这一切明日便能实现了。 只要想到几个时辰后,他就能离开,他便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倘若是做梦,就让他不要再醒来。 倘若不是梦,就令他神志清清楚楚地等着离开那一刻到临罢。 倘若上天能再度垂怜,可否再多应他一些,保佑他心情事成,保佑舒曼能与他长久相伴,再不分开。 翌日舒曼从酣睡中醒过来,无意识一扭头便看到了睁着眼的卿云,她懵了一会才真正清醒过来。 见人已经醒了,舒曼听了听外面的鸡鸣声,便没再劝人多睡会,她先迅速套上衣服踩上靴子出了里屋,留卿云自己穿衣收拾。 一路套着衣物避出了正屋,舒曼站到院子里活动手脚,隔壁孟柳两口子似乎也早起来了,站在院子里不时便能听到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 没过多久,杨絮跟老吴两人都打着哈欠一前一后从厢房出来了。 舒曼把行李从里屋拿出来堆在正屋后叫了杨絮跟老吴两人进屋抬行李装车,她自己则抱着被褥去着重布置老吴的马车了,力求卿云能坐的舒服些。 没装多久,孟柳便带着自己夫郎过来送饭了,放下饭菜便帮着老吴她俩装车去了。 有四个女人在,行李又都是打包好的,不过几趟行李就已收拾好了。 舒曼请了孟柳夫郎进去照顾卿云,自己跟老吴杨絮在灶房吃。 等那两人都吃饱了,舒曼便让两人都站一边面墙,自己进里屋准备抱卿云出来。 一进里屋,舒曼便看到了炕上放着的一双新鞋。 “隔壁哥哥连夜与我做的。” 卿云见舒曼看向鞋,便主动出声解释。 舒曼揉了揉头,她真是忙昏头了,居然把鞋忘了。 卿云这孩子一双鞋也没有,若不是孟柳夫郎细致,这还真是个麻烦事。 虽说这孩子暂时还走不了路,可总不能一直光着脚吧? 不过,这孟柳夫郎真是个知恩图报的。 原本给房子便没想从他们两口子手里得到什么,可这孟柳夫郎所作所为真是让人打心底里感到妥帖。 “我帮你穿鞋。” 舒曼一边说着,一边将卿云扶到了炕边坐好,拿了鞋准备给他穿。 卿云咬了下唇,从一边的小包袱里拿出布袜捏在手里,轻声道:“我还没穿袜……隔壁哥哥也帮我做了新袜。” 舒曼怔了下,心里更是觉得孟柳夫郎细心,她居然一点也没想到。 接了卿云手中的袜子,舒曼抬了卿云的脚小心翼翼地替他穿袜套上鞋。 卿云默默看着舒曼小心的动作,心里暖流涌动。 “好了,我们走吧。” 舒曼站起身,再次四下环视了一遍,冲着卿云笑了笑。 “好。” 卿云跟着舒曼缓缓看了一圈,轻轻点了头。 将卿云安置到马车上后,舒曼拍了拍站在一边的孟柳的肩膀,“我们走了,房子你就放心住着,留下的东西你们随意用,别给放坏了。” “申大姐……”,孟柳看着舒曼,嗫嚅着叫了一声,就不知该说什么了,心情异常复杂。 也许就如杨絮大姐说的那样,申虎大姐本就是个好人,只是脾气不好了些。 另一边孟柳夫郎坐在马车里拉着卿云的手殷殷叮嘱道:“小郎君,你我虽未相处多久,可你对我家的恩情哥哥我都记在心里,只是你们离开得太急了,哥哥我也就只赶了一双鞋出来,倘若宽限两日,怎么着也能与你再做些衣物什么的,出门在外种种不便,什么东西都是多带些好……听申虎大姐说你们要离开,去哪儿,去多久哥哥我都不知晓,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哥哥有几句心里话想同你讲。” “申虎大姐从前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多说了,只看申虎大姐如今,虽还是酗酒好斗,可比起之前已是好上太多了,这全是小郎君你的功劳啊,申虎大姐对你可真是再没有人可比的好了,小郎君就跟申虎大姐好好过日子吧。” “哥哥是过来人,就托大劝小郎君一句,咱们男子在这世上本就艰辛,一生所求也只一良人尔,小郎君若是没落难或许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内里如何便不可知了,跟着申虎大姐虽无锦衣玉食,可吃饱穿暖,又有人心疼,难道不好吗?” “小郎君你这般的相貌人才,但凡拿出一丁半点的真心相待,这世上的女子哪个舍得辜负你呢?端看申虎大姐便知晓了。这妻夫相处,总得相互体谅着才能长久,申虎大姐在外总有应酬,若是……总之,小郎君要多多体谅,要好好的,好好的……” 孟柳夫郎原想提醒一下卿云关于申虎大姐好拈花惹草这一点,可看到卿云听到他说起申虎大姐时脸上那无法掩饰的依赖,那一句劝便怎么也道不出来了。 已是临别,他怎能说这些扫兴的话呢?一切都会好的,小郎君这般的相貌人品怎么会过不好呢? 听到自家妻主唤自己,孟柳夫郎只能匆匆收了话,拉着卿云的手晃了晃,“小郎君多多保重,早些归来,与申虎大姐好好过日子。” 冲站在门口送行的孟柳一家挥了挥手,舒曼钻进了马车坐在了卿云身边。 天色昏暗,透过车帘只能隐隐看到房屋轮廓,空气湿冷冰凉,车帘晃动,冷空气便时不时从空隙里钻进来。 卿云的目光却无法从车帘晃动的缝隙收回,他有多久没见过外面了? 舒曼注意到了卿云的目光,心下一叹,扫视了下全身上下包裹得只留下眼睛的卿云,便把车帘全撩开了。 反正这会路上也没人,赶车的杨絮,老吴也都看不到,就让这孩子看看吧。 卿云见车帘全撩开了,来不及看向舒曼,就被陡然出现在眼前的远景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 第一百四十三章 如意? 他呆呆看着帘外连绵不绝的远山、树林,田地,天色尚不明朗,还有薄雾,周围景物其实也只是模糊一团。 可即使看的是模糊的景物,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就湿润起来,像是冷雾扑进了眼中一般。 目光一直放到卿云脸上的舒曼看到了卿云眼中的水光,她的心沉得难受。 每到了这种时候,她便不知如何才能安慰到这个孩子。 越是心疼,她心中便越是厌恶将卿云这孩子害成这般样子的那位贵人,也越是坚定要保护卿云这孩子。 这世界上再不会遇到卿云这样的孩子了,为他做什么她都愿意。 离镇子渐近,路上便有了行人,多是赶着去摆摊的小贩,远远瞥见人影,不待舒曼开口劝,卿云已自觉地放下了车帘,乖乖地坐好。 见状舒曼心中更是怜惜,她摸了摸卿云的头,看了一眼车帘外,交代了一声,“我出去一下。” 卿云愣愣地看着舒曼丢下一句便跳下了马车,想要看看她去做什么,却在碰到车帘时便收回了手。 外面人声时隐时现,让这静谧的清晨多了一丝活力,然而听在卿云耳中却让他觉得不安。 没了舒曼在这里,狭小的马车空间也让他觉得空荡,不安像是空气一般无处不在,挤得他恨不得能立时从这里出去找到舒曼。 所幸没等多久他便见车帘一动,舒曼又钻进了马车。 一见到舒曼,卿云面上便重又放松下来,心中的不安像是潮水一般迅速隐退。 不待他开口,便见舒曼冲他一笑,从背后拿出了什么举到了他面前。 卿云怔怔看着面前红彤彤的糖葫芦,久久回不过神来。 舒曼举着糖葫芦好一会儿没见卿云有反应,她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这孩子是不是不喜欢这个? 好像他确实不喜欢吃甜食,给他买的蜜饯都没怎么动过。 她正要玩笑一句收回糖葫芦,还没张开口,便见卿云的唇角翘了起来,眼中也满是笑意地伸了手。 舒曼脸上立刻多云转晴,递给卿云后便捧了脸看着他。 方才远远瞥到前面扛着插满糖葫芦桩子的小贩她就起意了,又看到一言不发合了车帘眼中却还存留着留恋之色的卿云,她便决定下车买个糖葫芦哄哄这孩子。 卿云静静欣赏了一下手中晶莹红润的糖葫芦,又看了一眼一边捧着脸期待看着他的舒曼,脸上的笑容怎么也退不下来。 “快尝一个。” 舒曼见卿云只是拿着看不舍得下口,便轻声催他。 卿云抿了下唇,轻启唇用手托着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才在舌尖绽放,他便听到了舒曼说“我在我们那儿时,冬天最喜欢吃糖葫芦了……” 酸甜的滋味一下子就涌向了他心里,既然喜欢,为何只给他买一个? 卿云怔怔看着满脸笑容的舒曼,他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不情愿,抿唇看了眼被自己咬了一口的糖葫芦,他有些懊悔自己想的太少。 懊恼着将最上面的一个咬下来,卿云犹豫了下,试探着把手中的糖葫芦让了出去。 要是他刚才没那么快下口就好了,要是他也能如她一般做什么都先想着他一般就好了,什么时候他才能像她这般会照顾人? 舒曼没想到卿云这孩子居然还让她,想摇头拒绝,可看到他嘴里还含着那大半个糖葫芦,想到他方才第一口有多小,她的心里顿时一片柔软。 “谢谢久久。” 舒曼接过糖葫芦,从最下面捋了一个下来后重又递给卿云。 卿云艰难地一手捂口嚼着那大半个糖葫芦,一手从舒曼手中接过糖葫芦。 一串上有五个,卿云又让了舒曼一次,两人各吃了两个,到了最后一个,卿云又让舒曼,舒曼怎么也不肯收下。 正推拒着,马车忽然猛晃了一下,舒曼没拿住,糖葫芦唰地掉在了车里,咕噜噜滚到了角落里。 “申姐,抱歉啊,刚才让车没注意。” 车帘外传来老吴的声音。 舒曼神思不属地扬声说了句没事,眼睛却没法从卿云的腿上收回来。 是左腿吧? 刚才卿云的左腿动了吧? 舒曼心提得老高,她的目光往上移,对上卿云同样震惊的眼,她反而心中确信了些。 “久久久……”,舒曼想开口,可唤个名字她就激动得叫不对。 平息了下心跳,舒曼才又开口,“你感觉腿怎么样了?” 卿云同样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左腿。 刚才糖葫芦眼看就要掉到他被子上,他正想着,腿不知如何就缩了回来,虽然依旧有些疼,可疼得并不厉害。 想到脱里姐说过的一个月便能下地走路,卿云的心砰砰砰地跳得更厉害了。 听到舒曼的问话,卿云看了一眼舒曼,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想要再动一下,却迟迟不敢动。 他怕刚才只是他的错觉,又怕他重新抱起希望,最后的结果却不如他意。 舒曼迟迟等不到卿云的回应,正待出声再问,却看到了卿云眼中的纠结。 “舒曼,我、我……不敢动。” 卿云心中激烈摇摆着,他自己却无法选择,只好向舒曼求助。 心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舒曼暗暗吸了口气,凑近了些,“慢慢动一下,我在呢。”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卿云望着舒曼的眼睛,紧紧抿着唇,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动自己的左腿。 疼,依旧是疼,可却不是动一下就要疼得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那种疼。 一点,一点,又一点,直到腿全部伸出去,卿云还不敢放松,他又一点一点地忍着疼将腿又收回来。 轻轻按住缩回来的腿,卿云的心都要跳出胸膛了,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舒曼、舒曼,我、我的腿……” “会好的,等再过半月就能全好了,脱里姐说过,一个月就能走路了,真是太好了,久久。” 舒曼同样激动得溢于言表,她抓住被子,兴奋地说。 本就欣喜,再加上舒曼也满面笑容,卿云觉得自己心中甜得可以酿蜜了。 “等到了好客楼,我们一定要好好感谢脱里姐。” 舒曼双手合十,脸上全是感激地道。 卿云用力点了点头,手放在膝盖上怎么也不舍得收回来,只有感受着那疼,他才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第一百四十四章 选? 这般激动的心情一直维持到了她们到达好客楼。 鹰一安排的人已在侧门内候着接应,卿云乘了轿子直接进了好客楼后院,舒曼给杨絮和老吴赏了车钱便指挥着人抬着行李跟在了卿云的轿子边。 到了鹰一为她安排的房间外,舒曼先指挥人将东西抬进屋里,又令人全都站墙角面壁,这才将卿云捂得严严实实地从轿子上抱下来,然后给送行李及抬轿的各赏了些铜钱打发走。 “这些你也拿着,留我这也没什么用,舒曼。” 等到舒曼重又进屋,卿云从袖袋里拿出原先舒曼给的全部银钱递了过去。 方才听到舒曼两次打赏人,他才想起这一茬事,申虎那儿有多少钱舒曼早就和他说过,这些日子买这买那,虽不知到底花了多少,可单看这大包小包的东西,便可知晓舒曼手里定是剩不了多少了。 舒曼一扫卿云手中的银钱,不由怔了下,这孩子还真是实在,她给他的,他一文也不给自己留。 舒曼没拒绝,但也没全要。 她手里的确没剩多少银钱了,那位弦郎给的一匣子暂时还不能动。 “好了,这些你还收着,全放我这里太不安全了。” 舒曼收了银钱塞到衣服里,将剩下的又交给卿云,柔声交代道。 卿云点点头又放好银钱,这才开始打量房间。 与清晨离开的破旧房屋相比,这里的物什摆设才是他所熟悉的,可不知为何看着这些明亮崭新的摆设,他却觉得那破旧房屋里的一切更让他觉得安心。 舒曼在一边张罗着给卿云铺床,铺完后她直起身打量了一下床铺才发觉一件事,这床好像有点小了。 这晚上可怎么睡? 她只能先压下心里的愁绪,走到卿云身边,“久久,你先休息会吧?明儿个还要早起,到路上就没法好好歇息了。” 卿云仍没睡意,可听了舒曼的话,他还是顺从地点了头。 靠在床头后,卿云看了下床边留下的空间,也想到了晚上怎么睡的问题。 虽说两人一直同炕不少时日了,可除了夜里照顾他时舒曼她会近身,其他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可以再放下一个人的。 一想到夜里他能离舒曼再近一些,卿云心中便觉得温暖。 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委实有些不知羞耻了。 可,若是能离舒曼近一些,不知羞耻便不知吧。 “脱里姐说我们最好去买个小侍,这样赶路时我若不在你身边也能有个人来照顾你,我现在去看看挑个孩子过来,你有什么要求吗?” 安置好卿云,舒曼就想起了脱里已经和她说过不下三次的事,好客楼有专门培养侍奴的地方,脱里说让她去买一个伺候卿云这孩子,她心里虽然也知道这很必要,可就是没法过去心里这一关。 昨儿上午逼着自己跟人过去看了一趟,要么是稚嫩一团的孩子,要么是跟卿云一般大小的孩子,再要不就是四五十岁的长辈。 要她找个下人使唤已经需要她给自己做许久的心理建设,雇一个长辈使唤这样的事她是怎么也做不出来的,而且她心中也很抗拒雇佣这样经历事情太多的“老”人,可“老”人肯定伺候得更精细一些。 跟卿云这孩子同样年龄的,知道些事,伺候人肯定也细心,但这个年龄的孩子在这个时代都是要嫁人的了,放着这样的孩子在身边,想想她就觉得拘束。 最后只剩下小学生可供选择了。 即使她跟自己说就当是雇佣,可是这是童工啊,想想就够她良心受谴责了。 于是昨儿看了小半天,也看了别人是怎么挑选的,她也没能下了决定。 拖到了现在,也没法继续拖下去了,这小侍是一定要买的,舒曼决定听听卿云的建议。 这孩子既然是大家公子,那身边伺候的人肯定不少,重要的是本来就是找人来伺候他的,肯定要他满意才行。 卿云还没想到这一点,听舒曼一说,他的第一反应是抗拒,可理智却在同时提醒他,他确实需要一个男子来帮他。 “那、选个老实些的孩子吧,嗯,十一二岁,踏实勤快就好。” 看了一眼舒曼,卿云便犹豫着开口道。 他其实没挑过下人,奶公倒是跟他说过怎么挑人,可他没记。 舒曼听卿云说了“十一二岁”,心中不由憋屈了下,看来这个时代雇佣童工是常态。 唉,不过她心里其实跟卿云这孩子一样,也倾向于雇佣童工。 只为一点,年纪小好调教,越不懂事反而对她和卿云这孩子越安全,她也只是需要个人能传话,能陪着卿云那孩子。 小孩子也好,隔壁孟柳家的小孩,卿云不就挺喜欢的,那孩子也喜欢跟卿云待一起。 “好,那你歇息会,我这就去挑人。” 舒曼说着,站起了身。 看到她一起身,卿云这孩子眼中闪过的不安,舒曼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这里很安全,你不必害怕,我出去把门锁上,没人能进来。我很快就回来。” 即使听到了舒曼的保证,心中也相信舒曼,可他的手指还是不自觉便抓紧了被子,卿云用力咬了下唇,才勉强点了下头。 舒曼心中更是怜惜,她揉了揉卿云的头顶,转身离开了房间。 锁了门,她又拉了拉门锁,确定门锁好了,可到了要抬脚离开时仍是很困难。 看来,确实得挑个人了,没人看着卿云这孩子,她根本没法放心离开他片刻。 人她昨天都看了一遍,这会一说要求,里面管事的立马就叫出了十几个几乎等高的小少年,看着整整齐齐站着,头齐刷刷地低垂着的小孩,舒曼心中的罪恶感蹭蹭直升。 可偏偏她只能背上这些罪恶感长在凳子上听管事的一个个为她介绍,听这些小孩一个恭恭敬敬地垂头回话。 真的来挑人比舒曼想象中的还要痛苦,特别是看到这些孩子望向她时眼中无一例外的渴望的眼神,这些让舒曼心中的压力更大了。 跟着她真不是个好事。 虽说这个时代买人就跟买物品一般,这些小侍哪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命运。 可她还是想让他们多些自己选择的权利。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小冬? 让管事的先退下,舒曼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道:“跟着我是要赶路的,路上会有性命危险,要步行数月,我只雇人,不买,你们谁能担这些风险就往前上一步。” 从她刚开始说时,这些小孩的头就开始一个比一个低得厉害,等她说完后,厅中霎时鸦雀无声。 舒曼心中想,要是没人上前她就一个也不选了。 想到这个结果,她心中又是忧愁又是解脱。 又等了片刻,看这些小孩没一个动,舒曼舒了口气,正要转身,却见一个小孩往前跨了一大步站了出来,面上仍有怯色,眼中却是坚定,“奴愿意跟着娘子。” 完全没想到还真有孩子站出来,舒曼盯着这个站出来的孩子打量了好一会,又问了一遍,得到这孩子愈发坚定的眼神和回应,她的心中不由沉甸甸的。 她刻意把跟着她的境遇往最坏的方向描述,想要一个能心甘情愿跟着他们的小侍是一回事,其实主要还是因为她心中抗拒这样把人当货物挑选的方式。 可听了她说的这么糟糕的情况后,这孩子居然还愿意跟着她,难不成这孩子如今过得比她说的情况还糟糕吗? 舒曼无从得知,但心里却明白这孩子就是她要找的了。 将管事的叫进来,留下这个站出来的孩子,舒曼直接交了银钱后便带着这个被管事唤作小冬的小孩离开。 虽已买了人,舒曼却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她买回来的孩子相处,余光瞥到这孩子还不到自己肩膀的身高她就心塞。 走了一会,拐过廊角注意到这孩子咬唇看着她欲言又止,舒曼放慢了脚步,心里叹了口气,尽量温和地问:“有什么事?” “回娘子的话,您方才银钱付多了。” 饶是舒曼已经尽量压低声音了,被她突然一问,小冬还是被吓得抖了一下才勉强镇定下来回答道。 闻言舒曼忍不住又打量了一下面前垂着头的小孩,心里分外不是滋味。 “没多付,你们管事的不许雇人。” 其实她昨日说要雇人时,管事的便说要送她几个,可舒曼不想承这个人情,今儿便没给那管事说话的机会就直接罪恶地花钱买下这个小冬。 令她意外的是被她买下后,这个小孩和她说的第一句竟是关于这个的。 解释完后,舒曼很确定自己在这个小冬的脸上看出了犹豫,她以为这个小冬会继续问问题,谁知这孩子点了下头,说了句“奴知晓了”便再无下文了。 这孩子不问了,舒曼却纠结了。 既然这孩子特意问出来,那方才的问题对他来说应该是很特别的。 她说的那句“只雇人,不买”其实是在挽回她之前说过的话。 她既想有人能站出来,又怕有人会站出来。 所以前面把情况描述得那么糟糕,后面又补救般地来了这么一句。 因为她从管事那里得知,倘若只是雇佣人的话,被雇佣的奴侍其实还是受好客楼保护的。 倘若这些孩子知晓自己有好客楼保护,应该会有人能站出来的。 等人跟他们相处一段时间,她再说实话,说自己可以为他赎身。 可是她没想到这个小冬一开始就看出了不对,她给管事钱时虽没有避着这孩子,可离得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看来待会要好好和这孩子聊聊了,可就这么一个孩子站出来,她不可能再放他回去了。 舒曼想着,觉得头疼,她真心不理解这里买下人的人都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能那么信任地让一个陌生人去处理自己身边的事。 一直到回到房间外,身边的小冬没再张过口,舒曼脑中一团乱麻,也没心思在路上多说。 开了门,领着人绕过屏风进了里间,舒曼对着卿云指了指身后的小冬,“这孩子叫小冬,你看看这孩子怎么样?” 卿云先是打量了下舒曼,看到舒曼微皱的眉头,他心中便有些不解。 只是面上也看不出为何,卿云只能转去打量舒曼指着的人。 那孩子低垂着头,样貌如何完全看不到,身形瘦小,应是只有十岁左右。 “你过来一些。” 卿云柔声唤道。 “是。” 小冬听到声音才知屋内是位公子,只是不知这位公子人怎样。 他原以为自己是被买来伺候这位娘子的。 不过只听这公子的声音,这公子相貌便不会差到哪儿去。 虽心里已有些准备,可到了近前抬起头看到人,他还是看得愣神了。 在好客楼他见过的美人也不算少了,今日才知天下竟有这般美貌的人。 只是细看这美貌公子,便无法忽视他脸上的浅痕,虽无损他的美丽,可那伤痕看起来着实让人惊心。 也不知多狠心的人才能对着这张脸下得去手。 卿云被小冬直愣愣的眼神打量得有些不适应,他轻咳了声也没能唤回小冬的注意力,只能求救地看向舒曼。 舒曼本是心中堵得厉害,可,在一旁看到小冬愣神,看到卿云向自己求助,不知为何心里的郁闷便散开了些。 她总算找到了一个跟她有同感的人。 见过卿云这孩子的人,孟柳夫郎第一眼看到是什么表情她不知道,孟柳但凡进了里屋便从没抬过头,秦大娘一见到就是满口叹息,脱里更别说了,跟看到路人颜值一样。 算下来就她没出息,时不时就会被晃得失神,丢脸得很。 舒曼接受到卿云求助的眼神,便也咳了一声。 她这一咳,小冬立马就回了神,咬唇怯怯又看了卿云一眼,小声认错。 看小冬被舒曼那一声咳吓得人都有些站不稳,卿云伸手拉了小冬到近前,“小冬,我手脚都不能动,以后要劳烦你多照顾了。” 小冬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称呼面前这位温柔可亲的公子,只能用力点点头,心中更是觉得可惜,这般相貌的公子怎么会手脚不便呢? 舒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转向卿云道:“让小冬陪着你说说话,我要出去忙了,还在好客楼里,你有事便让小冬出去找个人去叫我。” “小冬,楼里有巡逻的侍卫,若是有事你便叫个人请她们去找申虎。” 舒曼又对小冬说了一遍。 “娘子请放心,奴在楼里已待了三年,知晓怎么去做。” 小冬垂头应下。 第一百四十六章 态度? 三年? 方才在管事那里听着小冬回话,她没记错的话,这孩子应是只有十一岁,那是八岁就被卖到了好客楼了?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不过要是如此,有这孩子陪着卿云,她也能放心些。 冲着卿云点了点头,舒曼缓步出了房间,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关闭的房间门。 有个人在,即使是个小孩,她心里也比头次出去要安定许多。 看来她应该早些听从脱里的建议去买个小侍回来陪着卿云。 上午主要是处理明日出行的事,除了贴身物品,其他的都要交到车马行那里,舒曼又带着人拐回房间重新分类了行李后又指挥人带走重新打包好的行李,一忙就到了中午。 从楼里叫了饭菜端进房间后,舒曼去床边把卿云抱到屋中的八仙桌边正要放下,袖子却被卿云扯了一下。 舒曼怔了一下,见卿云用手指示意她把他放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她心中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舒曼放下卿云后看着垂头恭敬站在一边的小冬,摸了摸鼻子不知道如何跟这个孩子交流。 拿这孩子当下人使唤她做不到,她顶多能昧着良心就当雇了个童工来当护工,再多的她就没办法接受了。 这会吃饭,依着她想法就应该是三人同坐一起吃。 可是舒曼心中还顾虑着这里习俗,她不知晓让小冬这孩子跟着一起吃饭合不合适,也不知晓她如果说出来会不会造成什么后果。 纠结着,舒曼只能看向卿云求助,卿云这孩子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小冬,你坐这儿。” 卿云看到了舒曼眼中的为难,不知为何虽然没听到舒曼说一个字,可他心中就是清楚舒曼在为难什么。 小冬犹豫了下,看了眼卿云垂在一边不能动弹的左手,顺从地坐在了卿云的左手边。 见小冬没有异议地就坐下了,舒曼心中大松了一口气。 这真是要这孩子站着看他们俩吃饭,她还怎么吃得下去? 可是她还是放心得太早了,小冬这孩子虽是坐下了,可基本上还是在盯着卿云吃饭。 即使卿云时不时出声让他吃饭,他也只听话地低头吃两口碗里的饭便又放了筷子给卿云布菜扶碗。 自来这里以后,舒曼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吃一顿饭这么煎熬。 卿云也有些不适应。 即使之前他过这样的生活过了十六年,可与这十六年相比短的不能再短的这段时间已让他无法再坦然面对别人的伺候。 舒曼挑来的这个叫小冬的孩子真是完美地符合了他对舒曼说的要求。 老实话少还勤快。 比卿府中伺候他的一等小侍都要懂规矩,年龄还这么小,却比他这个依然十六岁的更知晓世事。 不知不觉,他已说了不下三次让小冬吃饭的话,可这孩子是听话地吃了,一旦他发现他停筷便立马就也跟着停筷,这让卿云都不敢停下来。 好不容易煎熬着吃完了一顿饭,舒曼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只是屋里多了一个小孩,她就不知该往何处安置自己了。 卿云见小冬处处谨慎小心,吃个饭都是小心翼翼,便只能一直催着他吃,待小冬吃完了一碗,他才松了口气。 小冬自己也是分外不自在,他长到十一岁,便是没被卖时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在桌边坐着吃饭。 还是跟主子家同时吃饭,他心中哪哪都觉得别扭。 可身为奴侍,首要的就是听主子的话,他只能忍着不自在让自己听话。 有了主人,比他以为的还要难伺候。 不是说两位主子的态度。 但,令他心中更复杂的便是这两位主子待他的态度。 跟管事交代的,跟他自己在楼里见到的都不一样,让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才是对的。 那位看起来便不好惹的申娘子原来也不是传言中那般吓人,同他说话时真的算得上态度可亲了。 这位美貌公子更是再温柔不过的人,相处了一上午他也看出来了,这位公子根本不是天生手脚不便,他那手脚分明是被人打成这样的。 可即使如此,这位公子却没因此变了性情,可见这位公子脾气该有多好。 他真是走了大运了,遇到了这么好的主子。 看到自己的碗见底,小冬心中更肯定自己是走大运了。 哪里还能遇到像这位公子这般的主子,明明不是多多话的人,为了让他吃饭,硬是说了好些句“你也吃点”,指了菜令他夹过来却是令他放到他自己的碗中。 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奴仆,又是被买下的,主子便是打死了也没什么,哪值得两位主子这般相待?不是走了大运是什么? 见小冬那小孩吃完了,舒曼正要说话,便见那孩子突然起身就站在了卿云身后。 舒曼的嘴张了张又合上了,她挠了挠头,还是不行,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将卿云重又抱回床上,才把人放好,小冬就已快手快脚地帮着掩好了被褥。 束手站着看了会,舒曼正要出门叫人进来收拾碗筷,小冬就已开口:“娘子,奴出去叫人来收拾,您陪着公子。” 看着小冬小跑着出了门,舒曼锤了锤头,不行,她这心中的罪恶感要爆棚了。 “你怎么了?” 卿云见舒曼突然锤起了头,不由开口关心道。 “没事。” 舒曼随口回答,走到床边坐下后,见卿云脸上的关切有增无减便忍不住还是开口和卿云说了她的别扭,“我只是不习惯有人伺候,还是这么个小孩子,心里堵得厉害……我们那儿是没有奴侍的……” 这还是头次听到舒曼和他说话时带着求助的意味,卿云心中委实受宠若惊。 听了舒曼她断断续续的话,他心中竟也有同感。 舒曼说的这些,若是以前他根本理解不了,从小到大他身边的奴侍多了去,府中最小的奴侍只不过桌子高,可也从没人说过这是小孩便不用奴使了,再小的奴侍也总有他能做的事。 他从前不怎么关注身边的奴侍如何,虽有时也会觉得他们可怜,可同情一瞬给了银钱帮助,抑或帮着说几句话便又放回脑后了,他从未真正把他们当作是与自己同样的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赐名? 直到经历那噩梦一般的事,真像是噩梦一般。 谁又能想到他一个堂堂二品大员家的嫡公子有一日会沦落到连奴侍都不如的处境,他自己也从未想过一朝会从云间跌落泥潭。 可,也正是身处泥潭才令他看清了许多事。 原来谁也不比谁尊贵,所谓的尊贵卑贱也是相对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我会拿他当弟弟一般看待,不会令他辛苦……我们对他好些,只占个主仆名头让外人看。” 卿云抿了下唇,轻声宽解舒曼。 舒曼摸了摸卿云的头,嗯了声后道:“待我们平安到寰州便还他自由,看他是愿意继续跟着你还是要去找亲人都成,你一会儿问问这孩子的事,我们好多了解他一些,我……那孩子似乎怕我,我就不去吓他了。” 才说了两句,便听到了轻快的脚步声,舒曼站起了身,看向外间。 碗筷的轻微碰撞声消失后,小冬才出现在他们面前,依旧是恭敬地埋首站着。 卿云看了一眼又开始揉头的舒曼,便柔声唤了小冬来床前,让他在床上坐下,拉了他的手。 这还是他同隔壁哥哥学的,隔壁哥哥与他说心里话时总会忍不住拉了他的手。 上午他也极是不适应多了一个人在身前伺候,又不知如何说话,便只问了些简单的话,又听小冬讲了他自己能做些什么。 这会一拉到小冬的手,卿云忍不住看了一眼小冬的手,心中很不是滋味。 隔壁哥哥的手粗糙,是因为日子过得艰难,可这个小冬才多大啊,手心竟也是茧子。 “你原先叫什么名字?” 卿云越发放柔了声音。 “……小五。” 被卿云拉了手,感受到卿云柔软细腻的手指,小冬有些不自在地蜷了下手指,声音越发小了起来。 “那我还唤你小五吧?” 卿云轻声询问道,舒曼说了日后是要放这孩子自由的,那还是叫他原名比较好。 “奴错了,请主子赐名。” 小冬听卿云这般一问,才想起管事教的规矩,他顿时惶恐地站起身就要在床边跪下。 他怎么忘了这头等重要的事! 管事千叮嘱万嘱咐的,跟了主子头等事就是要让主子赐名。 只怪他也是头次跟主子,脑子都是乱的,小冬恨不得时间退回去。 舒曼本是远远靠在一边的墙上装作打量房间摆设的物件的样子,偷听着卿云跟小冬的谈话,这些话本来她是要亲自来问的,可是男女有别,又看到小冬对着她时不自觉颤抖的小胳膊小腿,她就没法面对,所以只能交给卿云来问。 可是卿云这孩子也不是个能说的,她只能厚着脸皮在这里旁听着。 余光瞥到小冬要下跪的动作,舒曼一个激灵,也顾不得上男女之防了,直接跨到床前,伸手制止了小冬。 “以后莫要跪来跪去的,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 小冬被舒曼突然的动作吓到了,听到舒曼的话他下意识就点头应是,好一会回过神反应过来舒曼说的是什么,他顿时心里更复杂了。 “还请主子赐名。” 小冬定了定神,继续道。 不只是小冬,卿云也被舒曼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可从侧面看到舒曼紧皱的眉头,他才更清楚舒曼她心中是有多排斥。 倘若不是为了他…… 他得为舒曼她做些什么,要令这个小冬相信她们两人,不让舒曼她为难。 只是,他都那般说了,小冬这孩子…… 卿云想着,看了一眼小冬,心里有些不解,便追问了一句,“你,不想叫小五了吗?” 虽只相处了半天,可他能看得出这小冬是个伶俐人,他不会看不出他是真心实意想让他换回原名的,可他还是拒绝了。 倘若他没看错的话,他说唤他原名时,小冬这孩子脸上闪过的是一丝哀色。 “是,请主子另赐名。” 小冬坚定回答道。 卿云这次确认了小冬就是不愿被唤作小五,即使不清楚缘由,他也不会强求,“既是如此,那还唤你小冬……” “主子,能不能……请主子另赐个名。” 小冬犹豫了下,还是艰难地开口道。 无论是小五还是小冬,他都不想要,他不想再跟这里的一切再扯上关系。 卿云没想到小冬连他现在这个名字也不愿用,那怎么办? 让他给他起名,岂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拿他当奴仆了? 卿云心中没了主意,他忍不住看向舒曼。 舒曼看了一眼强装镇定坚持着自己想法的小冬,冲着卿云轻轻点了下头。 “我名云,你跟着我便叫寄云罢,日后你若是想改名,随时都能改。” 得了舒曼的示意,卿云想了下,便又拉了小冬到近前,柔声道。 “主子……” 小冬一听自己竟跟主子名字重字,下意识便要拒绝,可望向卿云的眼睛后却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拒绝不了。 回过神来,他咬了咬唇,低头应了下来,“谢主子赐名,寄云知晓了。” 管事说过,奴婢能得主家信任,才能冠主家的姓,可却从没说过哪家主子会让奴婢跟自己重名,哪怕重音也是不可以的。 他的这位主子一看便是大家公子,不可能不知晓这个,可…… 舒曼听了这话,也不由多打量了一下卿云,这孩子比她以为的还要令人心暖。 “寄云,你可有行李?” 卿云摸着寄云的手有些凉,再看看寄云身上的衣物,便想到了这里,这孩子跟着舒曼她进来时似乎就一物未带。 寄云摇了摇头,“管事的说,被主子买走,一应物事都应是主子赐赏,与楼里再无一丝干系,楼中旧物也不令我们带出。” 卿云有些惊愕地听完寄云的话,看了看寄云身上单薄的棉衣,心里有些发愁起来。 舒曼还真没注意到寄云跟着她回来时什么也没带,她当时脑中塞满的全是罪恶感,根本装不下其他事。 不过还好卿云这孩子想到了,现在还有时间。 “我带寄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门我还锁着,你别害怕。” 舒曼看向卿云轻声哄道。 卿云点了点头,虽然心中不舍,但他也知晓现在不给寄云这孩子添些东西到了路上就更难买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买? 寄云却没想到这里,主子吩咐什么他照做就是。 他听话地跟着舒曼出了房间,看舒曼锁了门,带着他一直走一直走。 一直到了出了好客楼的大门,寄云才知舒曼说的出去是要出好客楼。 从大门迈出去的那一瞬间,寄云忽然觉得眼中湿润,他想了无数次离开好客楼,却从未想到有一天他能从大门出去。原来好客楼的大门是这个样子的,他在楼里待了整三年,却还是头次知晓这大门的样子,知晓这大门外面是怎样的。 这么一怔愣,他就跟舒曼错开了一段距离,寄云也顾不得打量了,赶紧抹了抹眼,快步跟上舒曼的步子。 舒曼带着寄云先去了车马行找了老吴叫她牵了马车出来坐上才往花好月圆一条街去。 只有这样,她才能避免撞上那些与原主有牵涉的男子。 坐上马车后,舒曼扭头准备跟寄云交代买些什么,这一扭头,她才发现寄云的眼睛红红的。 这是怎么了? 舒曼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看着像是哭了一般。 寄云看到舒曼打量自己,便赶紧又擦了擦眼,“主子有何吩咐?” 舒曼想不出所以然,又觉得她自己的身份不适合问,看寄云似乎并无事,便将疑惑压了下去,这些还是让卿云那孩子问吧。 “一会儿到了地方,你下去给自己买两身现在穿的衣服,再给……公子买两双鞋,衣物你也看着买两件,其他的什么你看着买,路上就不好买了。” 舒曼纠结了一会还是用了公子来称呼卿云。 寄云却没注意到舒曼对卿云的称呼,他有些惊愕地看向舒曼,他没听错吧?主子让他给他自己买东西? 一直到到了地方,舒曼让他下车,说在车里等他,寄云还是没能接受得了这个事实。 怎么会有主子给奴侍买衣物?能赐身旧衣就是万幸的事了,再好些给一些布匹让奴侍自己做件新衣也是难得的恩赐,这般花钱为奴侍买成衣的事,他真是闻所未闻。 不,也有这样的事,可那是被收房,跟他这个要相貌没相貌,又只有十一岁的毛头小子没有丝毫干系的,他怎么也会有这样的待遇? 他肯定是听岔了。 “买的多了拿不动就先送过来,我和老吴就在那家茶铺里等着你,不过要尽量快一些,我们得早些回去。” 舒曼见寄云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就忍不住多交代了一句。 寄云听到这里,怎么也没法告诉他自己是出现了幻听。 眼见舒曼蹙了眉头,他便赶紧收了心思,从舒曼手中接过银票,小心翼翼地放到衣服里面,这么多钱都能买好几个他了。 这位主子真是太放心他了,这么多钱放他身上也放心。 寄云心中更是复杂了,难道这样是正常的主仆相处?怎么跟管事的讲过的完全不一样。 等寄云下了车,舒曼掀了帘子一角目送寄云进了花好月圆街,这才让老吴把车赶到了那家铺子门前,老吴在这里看车兼等着接应寄云,她自己直接进了茶铺。 一见下车的人是她,店主赶忙亲自迎了过来。 正是茶铺最冷清的时候,里面只有三个人围坐着说闲话,见到舒曼进门,三人顿时噤声了。 舒曼赏了些银钱与店主,找了一个从外面不容易看到她,她却能看到外面的位置坐下。 坐下后,舒曼才想起来一件事,方才只顾着打量寄云的神色,她忘给寄云那孩子说卿云的鞋码了。 这可真是麻烦,又要那孩子多跑一趟了。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舒曼便瞥见了寄云那孩子提着大包小包艰难地朝着店铺走了过来,看老吴接了寄云手里的包袱塞进马车里后,她正要起身去说鞋码的事,便见寄云那孩子小跑着进来了。 “主子,还有一些我过去拿完就可以走了,主子可以在车上等。” 寄云小声道,大冷的天却热得面颊都是红的。 舒曼看了很是不忍,若不是她实在是招架不住原主惹的情债,她怎么也不会让这么个孩子跑来跑去的。 “坐下歇一会,喝点热水。” 舒曼招呼寄云坐下,又给他倒了热茶。 寄云不自在地沾了个板凳边坐下,小心地捧着舒曼推过来的茶盏。 水是热的,贴在手中,暖意就迅速盈满了手心,寄云也不敢多贪恋这温暖,举了茶盏几口喝了就赶紧又站了起来。 他一个奴侍,跟主子坐一起喝茶算怎么回事? 公子还在等着呢,他怎么能这么磨蹭。 “主子,您再稍等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寄云说着就要迈腿。 “对了,公子的鞋码……” 舒曼见寄云急切想要回去拿东西,便赶紧叫住他,想要提醒。 然而她才说了几个字,便听到寄云轻声道:“奴知晓的,管事说过跟了主子首要就是要知道主子穿多大的衣服多大的鞋,奴上午伺候公子时已量过了,方才已给公子买过鞋了,主子还有要给公子买的吗?” 舒曼张了张嘴,无话可说了,只能摆摆手,“没别的了,你快去快回。” 这孩子真是没得挑了。 寄云见舒曼没吩咐了,就又小跑着回去了。 从店铺里抱着最后的几包出来,寄云小跑着往马车的方向赶去。 经过两个相互搀扶着的男子时,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两个男子,只见一个弓着身子面色发白艰难地踉跄着走,另一个满脸焦急地小声叨念着“这可怎么办?柳十一,你再撑一会,我们走出去叫个马车就好了”。 脚步只是停顿了下,寄云便又小跑着离开了,他只是个奴仆,哪能帮得上这些穿着光鲜的公子? 到了马车前将东西交给老吴,寄云看了一眼不知为何还在店铺里跟人说话,没注意到这边动静的舒曼,便进去提醒。 余光瞥见寄云进门,舒曼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再不走,她就要招架不住这店主的热情了。 “您忙您忙,改天要是有空的话,您可要常来店里光顾啊。” 店主笑呵呵地点头应着,给舒曼让了路。 第一百四十九章 撞上? 然而没走两步,舒曼就看到了马车边站着的两个人,看清那两人的侧影,她顿时心中一紧,迅速往店里退了两步,回到了原先坐的位置一屁股坐下还不忘挡了脸。 店主和寄云俱是一头雾水地看着舒曼。 舒曼对上两人惊愕的眼神,她勉强镇定道:“我酒瘾犯了,店主取些你说的酒过来给我尝尝。” “好嘞!” 店主立时忘了舒曼刚才的不对劲,眉开眼笑地跑着取酒去了。 她原本见申虎进门还想着今儿个要小赚一笔,可谁知申虎今儿个跟中邪了似的,不管她怎么诱劝都不沾酒,眼看人都要走了,她还想着申虎真是改了性子。 可到底是个酒鬼离不得酒的,原来方才都是在硬撑着呢,没白费她在跟前磨了那么久。 见到店家离开,舒曼赶紧招手让寄云过来,“外面那两人是怎么回事?” 哪两人? 寄云顺着舒曼的目光往外看去,才发现方才撞见的两个男子正站在外边同老吴说话。 “一位公子好像身体不适,另一位带他出来找马车……” 寄云把自己听到的话转述给了舒曼。 舒曼皱眉看着老吴频繁向店里看过来一副顶不住的样子,从身上又摸出了一张银票给寄云,“你出去让老吴送那两位公子去医馆去,你也跟着,看好我们的行李就好,别的都不用管,人送到后你让老吴带着你回来,我在好客楼门口等你们,快过去吧,不要和他们提我,记住了啊。” 寄云见舒曼脸色严肃,语气急促,即使心里不解也赶忙应下,小跑着出去了。 “两位公子快上车吧,我家主子说了用我们的车送你们去医馆。” 寄云一出来便听到其中一位说“我去和你的主子商量,你家主子就在里面是吧?你和我说哪一位是你的主子”,想到舒曼最后的嘱咐,他赶紧抢话道。 “多谢这位弟弟了。” 薛平郎一听,赶忙向寄云道谢,然后在寄云的帮助下搀着柳十一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看到车里堆着的包袱,薛平郎心中疑惑了下,很快就又担心起了柳十一。 这柳十一,真不知怎么说他好,若不是他临时起意去看看,他…… 这会坐到马车上,柳十一强撑着的精神便散了,意识已散了大半,他虚软地靠在薛平郎身上,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寄云见状便赶紧催着老吴快些走。 舒曼一直在茶铺里坐着,直到马车走了好一会,她才提着只尝了一口的酒壶离开了茶铺。 唯恐再撞上那两个人,她一路走得飞快。 待到了好客楼,舒曼在门卫殷勤的迎接下在前堂找了个位置先坐下。 她这一颗心现在还砰砰跳得飞快,柳十一,薛平郎这两个人她真是不想打照面。 那些浓妆艳抹的男子一看便知是小倌之类的,跟原主不过是逢场作戏,糊弄一下也能摆脱。 可柳十一跟薛平郎两个可是良家,跟原主不知道有没有感情,对上这两个人她就糟糕了。 原想着她不进去就没事了,谁知这样也能撞上。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一早就躲到了茶铺了,要是在马车里等就糟了。 舒曼在前堂等了许久也没见人回来,她也挂念卿云,就把酒赏给了门口的侍卫让她们帮着看着,见到老吴回来就跑进去叫一下她,自己先去找卿云了。 开了门见卿云安然无恙,舒曼心中松了口气。 卿云见舒曼回来先是喜悦,可没在舒曼身后看到寄云,他就有些疑惑起来。 “路上遇到病人了,寄云跟老吴帮着送人去医馆了,我先回来看你。” 舒曼看出了卿云眼中的疑惑,就主动解释了。 卿云听到这里就放过了这一茬,心里全是愉悦。 舒曼她一个人先回来,不就是说,比起别人,他才是舒曼她看重的? 趁着寄云没在,舒曼赶紧同卿云串话,她还是单独跟寄云这孩子相处才发现这一点的。 “久久,先前我没多想,对着寄云这孩子,你可不能再叫我舒曼了,被他听到倒也没什么,但被车队的人知道就麻烦了,你喊我姐姐怎么样?” 卿云听舒曼说不能再喊她名字便有些失落,他抿了下唇,还是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原先对着脱里姐,我说你是我夫郎,但如今这些人都同我们不熟悉,这个说辞就不用了,以后我就对着外人称呼你公子,对着寄云那孩子也这样说。” 听到这一句,卿云忽然觉得心里不舒服,他被很多人称呼过公子,可舒曼她也称呼他公子的话…… 偏他又想不出什么来反驳,只能沉默着不说话。 舒曼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其他要注意的事,没顾得上观察卿云的反应,等她又想到一点再看向卿云时,卿云也收了脸上的情绪。 另一边,寄云陪着薛平郎和柳十一到了医馆。 年还没过去,医馆里几乎没有来看病的人,顶多有来取药的,所以柳十一一到后就有老大夫摇着头出来看诊了。 听大夫说了柳十一病情,薛平郎一面催促着大夫赶紧开药先煎一副,一面又训斥起了柳十一。 “你看看你,强撑什么!若不是我今日恰好经过,你说你要怎么办?” 柳十一已经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自然无法回应薛平郎。 薛平郎见柳十一如此,只能恨恨住了口,目光落到一边的寄云身上,他眼珠子一转,立时便扬了笑容。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儿?家是哪里的?哦,我是开衣铺的,他是开胭脂铺子的,我姓薛,他姓柳,方才着急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要不是遇到你,他今日就险了,等会回去到了店里哥哥我送你些衣服穿,让他给你取些胭脂水粉用用,像你这般好心的小兄弟可真不容易见到了,你可得给哥哥们感谢的机会。” 寄云摇头拒绝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一件事,这位薛公子意思是还要借她们的马车回去? 意识到这一点,寄云顿时为难了。 主子交代了不让他管这两位公子的事,说让他把人送到就回去的。 第一百五十章 跟着? “薛公子,您看看能不能……现在去雇个马车?我家主子交代了让我早回的。” 寄云看了一眼脸上全是笑容的薛平郎,犹豫着开口道。 薛平郎脸上笑容未变,像是没听出寄云的拒绝一般,接口道:“你家主子真是个好心人,萍水相逢就能这般相助,便是晚会一小会,定也不会怪你的。” 说着见寄云脸上为难之色更重,薛平郎拉了寄云的手拍了拍,“小兄弟,就当哥哥求你了,你看看这位哥哥的样子,哪能再走得动?如今又不是平日里,镇上哪还有来往的商人?一时半会的,你让哥哥往哪里寻马车?但凡哥哥们有方法,定是不会这般为难你的……你放心,一会哥哥陪着你回去见你家主人,定不会让你家主人责怪与你的。” 寄云纠结地看着依然虚弱的柳十一,狠心拒绝的话又被薛平郎堵回去了。 连“若是你家主子定要责怪你,那哥哥就替你赎身,你救了这位哥哥的命,哥哥是怎么着也得报答你”这样的话都出来了,寄云实在没法再拒绝了,只能忧心忡忡地等着。 他心中只能祈祷着药快些煎好,令那位柳公子快快吃完药。 也怪他自己,明明主子都交代过把人送到就什么都不必管了。 偏他觉得薛公子一人扶着柳公子艰难,一时好心跟着扶人进来,结果就不能脱身了。 唉,不罚他罚谁呢? 这才第一日跟着主子就出了这样的事。 日后两位主子会怎么看待他? 怎么罚都行,只要别把他退回去就成,以后他一定不再自作主张了。 等到了柳十一用完药,寄云赶忙跟着薛平郎一起帮忙扶了人出医馆。 才出医馆,就见又一辆马车刚好在医馆前面停下。 更巧的是,这辆马车上的年轻男子一见薛平郎,立时掀了车帘,大声道:“掌柜的,我租到了马车!” 寄云一听,心中一喜,他看向薛平郎。 薛平郎见寄云如此,便善解人意地开口,“小兄弟,真是托了你的福,哥哥我虽令人去租车了,可这心里完全没个底,不然也不至于这车现在才租到了。既是如此,哥哥就不耽搁你时间了,你快些回去吧,这些给你买零嘴吃。” 说着,薛平郎就从袖袋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塞给寄云,“原是说好要陪你回去的,可这位哥哥离不得人,我的铺子就在花好月圆街从东数第七家,若是有事你便只管上门来找我便是”。 寄云怎么肯接? 只要能早些回去就成。 再说他也不是为了求这个才好心帮人的。 可他说都说不过薛平郎,更别说推让了。 摸着被薛平郎塞到袖子里的碎银子,寄云只觉得袖子烫得厉害。 但他也没时间再在这里耗,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带着碎银子上了马车。 他本是觉得两位主子不会因此就将他退回去的,可听那位薛公子三番两次地提,他心中也没底了。 按照管事说的,他这样的,无论怎么罚都是应当的。 可,他不想离开这两位主子。 倘若真被退回去,他还能这么好运么? 在马车上,寄云忧心着,又忍不住摸出了那块碎银子出来摩挲。 就这么一小块,就这么小一丁点,倘若他家中有这么一小块这样的碎银子,就不会兄弟几个被卖得天各一方。 “跟着那位小兄弟。” 另一边,刚坐上马车,柳十一便艰难地开口道。 “跟什么跟?不看看你什么样了?” 薛平郎愤愤甩了下帕子,继续道:“你说说你是在逞什么强?不知眼下正忙着,雇的伙计有事你不会再雇一个?偏要一个人忙活,这下好了,我看你明儿个还怎么开门?” “平儿……” 柳十一撑着头,虚弱地唤了声薛平郎。 薛平郎听到柳十一这般唤他,不由怔了下,随即别过脸沉默了一会,戳了下身边的侍奴,“跟车妇说一下,跟着那辆车。” 听到薛平郎的侍奴跟车妇交代后,柳十一才松了口气。 “行了,柳十一,你给我好好闭眼休息吧,我看着呢。” 薛平郎见柳十一依旧硬撑着,心里就憋屈,不由又开口训他。 “那位小兄弟肯定没事,倘若他家主人是个狠心的,又怎会萍水相逢便让了马车与我们?那车里堆了多少东西,那主人却不怕那位小兄弟弄丢了,可见是个心善的主儿……” “我只是怕万一……” 柳十一轻轻摇头道。 “有什么万一?你就是心软,见不得别人不好,我看你还是没受够心软的苦处,你自己都什么样子了,你是忘了大夫怎么交代的吧?……” 薛平郎见柳十一这个样子就来气。 “我不是如此,你会来吗?” 柳十一听到薛平郎的气话,微微勾了唇,轻轻道。 薛平郎被柳十一的话噎住了,看到柳十一面色苍白,脸颊却烧红的样子,他甩了帕子扔到了柳十一脸上,“好了,睡你的吧,我看着呢,早知要跟着就不给钱了,万一要是还要赎他……” 眼前全被帕子遮住了,听到薛平郎小声嘟囔着,却也没叫车妇停下。 柳十一勾了下唇只是没等翘起来就又平了,他心里叹了口气。 倘若不是申虎,他和薛平郎又如何会成了这般样子? 明明也是从小处到大的情分…… 女子真是最靠不住的。 “小兄弟,刚才那公子的车跟着我们呢。” 寄云正攥着手里的碎银子发着呆,忽然见车帘掀开一角,老吴扭向他对着他道。 怎么回事? 寄云忍不住掀了帘子往后看。 后面赶车的确实是方才那位薛公子叫来的车妇。 “或许是同路?” 寄云看了一会,放下帘子,猜测道。 “这可不像是同路,那位薛公子的店铺可不在这个方位。” 老吴摇摇头,但也没说肯定话,店铺虽不在这个方位,但家或许就在这个位置。 留心绕了下,可见后面的马车还是紧跟着,老吴心中便越来越肯定这后面的马车是跟着她们的想法了。 待到了好客楼一条街,见后面的马车依然跟着,老吴便更是确认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无视? 老吴停了马车,再次掀了车帘,“小兄弟,这后面的车就是跟着咱的,你要不下去问问看是怎么一回事?这不明不白地带着人回去算是怎么回事?” 寄云也没法解释后面马车的行为了。 尤其当她们的马车一停,后面的马车便也跟着停了。 这无疑是跟着他们的。 寄云冲着老吴道了声谦,下了马车,走到后面的马车边。 刚走到,便见那车帘掀开,先前那位能说会道的薛哥哥扬了笑脸对他道:“小兄弟莫怪,这位哥哥偏不放心你一个人就这么回来,怕你被你家主人责怪,我们这才跟着过来,想亲自和你家主人解释下。” 一听是这么个缘由,寄云质问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两位哥哥都是好心好意,要不他们大可直接离开,尤其那位柳姓哥哥还拖着病体。 可是,主子说了,不让他说她的事,那定是不想见他们了。 观主子的态度,与这两位哥哥应是认识的,不然不会那么轻易就借车还给他银票以备不时之需。 他私自帮着这两位公子已是违逆了主子的吩咐,再带着人回去的话,主子一定会生气的。 原本可能就是罚他,要是再让这两位公子见到人,那他肯定是要被退回去了。 “你家主人住在好客楼么?怎么过年不回家呢?” 已经到了好客楼,那就只能是去好客楼了,薛平郎没想到寄云主子的来头这么大。 申虎那混人不过是被调到了好客楼,镇上谁说起时不艳羡? 能住好客楼的,那真是贵人中的贵人了。 倘若能认识这样的贵人,那以后…… 也只有这样的贵人,才会大包小包地买那么东西。 薛平郎想到这里,看寄云的目光便更热切了,“既是客居他乡,想来你家主人定有许多不便之处,方才无意见你家马车上多是新买的衣物,可还需要其他的?我那铺子里应有尽有,小兄弟开个口,哥哥立马让人给你送过来。” 这位哥哥真是位商人,三句不离本行,明明前一句还在说怎么跟主子见面的事。 寄云听到薛平郎这般说,心里不由感慨了下。 不过,若是没买衣物之前,遇到这位薛哥哥就好了,至少能省一些银钱。 可惜,主子说,他们就要离开这里了,日后也不知晓有没有机会用得上。 “多谢哥哥好意,只是我们不日就要离开了,衣物已够了。” 寄云摇摇头,笑着拒绝了薛平郎的提议。 犹豫了下,他继续道,“柳哥哥身体不适,薛哥哥你们已送我回来了,还是早些回去令柳哥哥好生歇息。我家主子最是心善,知晓我是为了帮人,定不会责怪于我的,还请两位哥哥放心。” “既是已到了这里,总要见见你家主子当面道谢。小兄弟,你这位柳哥哥最是心软,最是见不得别人受苦,更是见不得人因他受过,未见到你家主子,我们如何能放下心来?你就带我们一起去见你家主子吧。” 薛平郎毫不在意寄云的拒绝,放着这样的贵人不去结识,他是傻子吗? 当着薛平郎的笑脸,寄云怎么也做不到拒绝,更何况他也真的无法拒绝。 管事教了他们事事听从主子吩咐,叫他们顺从遵命,可没教过他们如何拒绝反抗。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拒绝别人,即使不是他的主子。 寄云这一刻忽然感觉到无力,他真是拿这位薛公子一点办法也没,总不能翻脸吧? 他正绞尽脑汁想怎么打发这位薛公子,忽然听到了老吴的声音,“申姐!” 寄云循声看过去,只见主子不知何时已从楼里出来了,正大步往他们的方向走来。 糟了,主子怎么这会出来了? 寄云下意识扭头看薛平郎的表情,看到薛平郎脸上浮现的愕然,他心中一紧,这位薛公子这表现…… 一看就知道是跟主子认识的! 他该倒霉了,这下还怎么去面对主子啊? 舒曼正在屋中同卿云说着话,便听到有人来禀。 听来人说老吴她们已经到了好客楼门前,舒曼就和卿云说了声,锁了门赶到了楼前。 她一眼就看到了老吴的马车正在街头停着,虽然心中有些疑惑,可也没多想。 等走近了些,她才发现后面还有一辆车,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寄云那孩子的身影。 怎么站在后面那辆车那里?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舒曼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往那里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她就看到了后面车上掀了车帘定定打量着她的人,那张脸正是她避之不及的。 舒曼的脚再也无法往前迈动了。 薛平郎? 怎么会是薛平郎? 他怎么会在这里? 舒曼心里简直要崩溃了,她恨不得转身就跑,可是理智告诉她,这是在好客楼前面,她不能这样。 薛平郎目瞪口呆地看着舒曼大步从好客楼出来,看到那楼里的侍卫对舒曼一脸谄媚,看着车妇对着舒曼毕恭毕敬,他心中也崩塌了。 这是申虎? 这位小兄弟是申虎买的小侍? 申虎如今住在好客楼? 她都能住进好客楼了?! 天,怎么会是申虎呢? 寄云见舒曼越来越近,就顾不得再去看薛平郎的表情,他赶紧跑过去,低声认错:“主子,奴没能拦住这位公子,请主子责罚。” 舒曼伸手挡了下寄云要下跪认错的动作,思绪也从薛平郎那里跑到了寄云身上。 寄云这孩子,不是跟他说过不要再跪了吗? 再说,有什么可罚的? 薛平郎她都招架不住,更别说寄云一个孩子了。 这样都能再撞上,只能说是她点背了。 “无事,拿东西回去吧。” 有寄云这么一搅和,舒曼也回过神来,她不再去看后面车上的人,只吩咐老吴帮着寄云从车上递东西下来准备回楼。 凭什么? 凭什么! 薛平郎从惊愕中回神,见舒曼一副没看见自己的模样,顿时气得将手里的帕子扭成了一团。 真是个负心女人! 她这是什么态度啊? 居然敢这般无事他薛平郎! 才多少时日没见,就敢作出这副嘴脸来?! 又不是只他一人在,还有柳…… 第一百五十二章 放下? 薛平郎想着,往身侧看了一眼。 只见方才还一直闭眼休息的柳十一,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他身边,定定看着车外忙碌的申虎,眼中盈满了水光。 申虎这个混人,便是不理会他,怎么连柳十一也不理会了呢? 柳十一对申虎来说,可是唯一能让她稍稍放进心里的男子。 可是看现在这样子,就算柳十一对申虎来说,是有些特别的,又能怎样? 申虎会不去找别的男子么? 申虎会娶他过门么? 申虎会给银子让他花么? 申虎她不可能不知晓马车里还有柳十一,不可能不知晓柳十一病着。 倘若不是看到了他们,申虎如何会借马车给他们? 可,又怎样呢? 申虎她还不是装作没看到一般不愿跟他们扯上关系! 连住进好客楼这般的的好事都藏着掖着,一副唯恐被人占她便宜的嘴脸,他竟不知申虎原来还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为她难过的? 薛平郎甩了下帕子,撇了下嘴,放下了车帘。 可是看着这样的申虎,还是好生气啊。 这要不是在好客楼前,他非得跟她闹一场。 不过,这申虎可是会对男子也动手的混人,如今都敢无视他们了,想必也不会再怜惜。 算了,不招惹这混人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申虎既是手里有钱了,总不会不往花好月圆去。 能从她手里抠出银子来,还管她什么态度? 可是他放了车帘,柳十一却撩开了车帘,继续盯着外面看。 薛平郎看到柳十一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伸手把虚弱的柳十一又按回了座位上,“没看到人家不愿意搭理我们?你就是把眼睛哭瞎了,她也不会往这里看一眼的。” 柳十一被薛平郎摁了回去,脑海中全是方才看到的不远处沉稳镇定的舒曼,那张脸依旧是他所熟悉的,可为何看着心里会觉得陌生? 不,也不是陌生,他初见她时,那时的她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救了他,却一句话都没和他说,甚至都没看他就离开了。 寡言少语,脸上面无表情,那样的她却让他觉得可以依靠可以信任。。 可,他对她一无所知。 没过多久他就被家里卖给了别人冲喜。 兜兜转转后来再见时她就变了模样,依旧话少沉默,可脾气却变得喜怒无常,她不再信任何人,尤其是男子,与他相处时稍有不顺心便甩脸拂袖离开。 他虽没被她打过,可听过她对别的男子动手的事,更是亲眼见过被她打过的男子。 可她对他不一样,便是再生气,也顶多甩袖子离开。 那时他总以为守着她,她总会变回原本的样子的。 知晓她在外荒唐,他不是不难过的,即使未亲眼看到,可闻到她身上别的男子的胭脂味,看到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他就难过得不能自已。 当着她的面流泪却只会惹得她更加厌烦跟他待在一起,他完全不知晓要怎么和她相处了。 为何就不能是他们两个人? 为何有了他照顾,她还是不知足? 不明不白跟了她那么些年,她却对他说她绝不会娶夫。 这算什么? 让他一辈子也抬不起头么? 让他眼睁睁看着她跟别的男子亲亲我我,却没有任何资格去指责吗? 薛平郎的事发生后,他再也无法接受那样的生活。 不知是谁他尚且不能容忍,更遑论是他视为亲弟的薛平郎? 他说断了吧,她便走了。 也许是去了薛平郎那儿,也许是别的男子那里,隔了许久才又往他的店里来,还是为了她的新欢。 而他再次见到她进店,他心中想的居然不是赶她出去,而是她终于来了。 即使知晓她的来意,心痛的厉害,可都没有他服软她却拒绝更让他心如刀绞。 她说不想再耽误他。 倘若她说那话时不要拽着他的手抓得那么用力就好了。 他就不会因为看到她眼中的不舍而继续被她耽误下去了。 她说了不耽误他,便再没碰过他,便是他抛了脸面去找她,她也是无动于衷。 看着她身边的男子频繁更换,她自己更是恨不得醉生梦死,看她渐渐变得越来越陌生。 他原以为,她再也不会变回他初见时那副样子了。 他自己也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等得都忘了自己到底在等些什么。 可,他放弃了,有人却做到了。 头更疼了,身上也没有一丝力气,心跳更是像要停了一般。 那日在店中见到她的笑容,他心间便像是梗了一根刺,怎么着都难受。 是,他是已许久不跟她在一起了,也不再去奢求被她娶回家。 可,申虎她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他柳十一是不干净了,可他也只跟过申虎一个人。 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了? 这会动弹不得,他脑中回响的全是方才听到的那小兄弟说的话“我们不日就要离开了”。 申虎要离开了吗? 是出远门,还是再也不回来了? 为何帮了他却不愿他知晓是她呢? 想起方才那小兄弟百般推拒的话,柳十一心中的刺扎得更深了,申虎,她…… 不行,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柳十一硬撑着准备下马车。 见柳十一不挣扎了,薛平郎松开手,吩咐车妇离开,自己忍不住撩了下车帘往外看去。 他才刚挑开一角,便听到一声,“柳掌柜!您要去哪?” 薛平郎回过神,见柳十一已不知何时起身,正掀了车帘,一副要出去的模样,他不由伸手抓了柳十一袖子,急声道:“哎,柳十一,你不要命了吗?大夫说不让你吹风的。”。 “我要问她……你松手……” 薛平郎从未见过柳十一这般不顾一切的样子,看着柳十一苍白脸上越发显眼的红晕,他的心顿时涩的不成样子。 “你要问什么,我替你问成不?……我把人给你拉来成不,你别下车……” 薛平郎说着,用力把柳十一推回去,自己掀了车帘下了马车。 瞥见薛平郎他们的马车移动了,舒曼心中松了口气。 可是没等她放松下来,便又见那马车停了,余光瞥见薛平郎下车,舒曼心中暗暗叫苦,这薛平郎怎么过来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软? 难不成他准备在好客楼前面跟她闹? 想起上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薛平郎就敢对她又拉又拽的泼样,舒曼就头疼。 “申虎!柳十一有话和你说,他如今吹不得风……” 薛平郎一边对舒曼说着,一边重新打量了下舒曼三人手中拿着的包袱。 看到这包袱,他才想起方才那小兄弟的话,看来申虎是真要出远门了,难怪柳十一要问了。 舒曼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冷淡背过身,没有理会薛平郎的话。 她怎么能去见那柳十一?她又不是申虎,怎么去应对? “申虎!你怎能如此狠心?” 薛平郎见舒曼背过身,顿时更气了,他上前一步,就要拉舒曼的袖子。 舒曼早有防备,怎么会让他拉到,她往旁边躲了下,依旧不理会薛平郎,只转过头对老吴说道:“没别的了你就先走吧,寄云,我们走吧。” “啊,嗯,是,主子。” 寄云正观察舒曼跟薛平郎两人观察得入神,猝不及防被点名,反应了一会才忙应了,抱着包袱就迈步跟上舒曼。 这是好客楼前,就是薛平郎再泼辣,他也不敢多闹。 舒曼看薛平郎方才的表现,便知他也在顾忌着这是在好客楼前。 既然他也是有所顾忌的,那就好办了。 舒曼决定不理会他们直接回楼里。 可是,没能进楼,她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双手全被包袱占着,这会被抱到,舒曼几乎是僵在了原地。 令她僵硬的不只是腰间交缠的双手,还有那背后传来的低泣声。 “申虎……” 她从来没听过人这样伤心的声音,就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一般脆弱的声音。 是,柳十一? 柳十一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在大庭广众之下便这样不管不顾地抱了上来? 舒曼对柳十一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位顾忌着店中客户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对她讲的男子形象上,怎么也没法跟现在缠着她的男子联系在一起。 不仅是舒曼惊讶。 在场的,没有不惊讶的。 老吴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全是艳羡,这申虎可真是个有艳福的。 寄云则是又羞又怒,天下怎会有男子如此奔放?这位柳公子怎么能如此做呢! 主子不是已经有公子了么?有了天仙一般的公子,怎么还跟这么多男子纠缠不清? 薛平郎更是惊愕,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根本没反应过来柳十一是怎么到了舒曼身后,更不知晓柳十一是怎么才能那般大胆地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就抱了上去。 这还是他认识的柳十一吗? 柳十一,他,竟对申虎如此在意么? 他还以为他早就放下了…… 再是惊讶,舒曼也不能忍受被人围观,她现在正站在好客楼正门前,门外站着的侍卫们,余光中零星几个行人全都朝着她看了过来。 她甚至能听到不远处那侍卫交头接耳的话。 “哎,那男的是谁啊?这么……” “申虎真是好艳福……” 她正准备先扔下手里的包袱,拽开柳十一的手。 可没等到她使力,腰间交缠的双手便无力地顺着她的腰滑了下去。 薛平郎怔愣间见柳十一忽然靠着申虎滑在了地上,他赶忙跑了过来,小声地唤着:“柳十一!柳十一?” 眼见柳十一没昏过去,薛平郎咬了下唇,狠狠地压低声音道:“柳十一,你还想活吗?你知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你以后还想开店吗?当着那么多人,你怎么!值得吗?” …… 舒曼怔怔地听着薛平郎的话,是啊,这柳十一到底是怎么想的? 侧头看到跌坐在地上脸色潮红,目光迷离的柳十一,见他手指无力,却还是拼命想抓住她下摆的动作,舒曼迈步的动作便怎么也做不出来了。 为何世上会有柳十一这样的人呢? 为何会真的有柳十一这样为了感情抛开一切的人呢? 舒曼心中很不理解,她从来都不理解这样的感情。 怎么会有人为了另一个人,为了毫无血缘联系的人付出那么多,会到了为了那个人甘愿舍弃一切的程度呢? 这是她不理解,却也是她尊重的,向往的。 她不需要那个人为她舍弃一切,只要他在感情上专一,如她喜欢他一般喜欢着她就好。 倘若有人肯为她做到这种程度,舒曼不知晓自己还有何理由不去同样地对待那个人。 可,柳十一看到的是她,是舒曼,不是申虎。 他这样的感情注定没有结果了。 倘若站在这里的是申虎,是原主,她会怎么做呢? 原主就那么什么也没留下就猝死了,这世上除了她跟卿云两个人就没人知道申虎就这么消失了。 她临死时是怎么想的?有没有想过她在这世上有关系的人,比如柳十一,比如鲁大娘,那位大东家…… 像原主那样劣迹斑斑的人,也会有人这般爱着她……原主应是会觉得温暖的吧? 看着这样的柳十一,想到原主的下场,舒曼不由心软了。 她知晓她不应心软的,可不知为何,这样的柳十一令她没法做到不管不顾。 不管她愿意与否,她占了原主的身体,借了原主的身体活下来,借了原主的一切在这里生存,她就不该逃避该由原主承担的责任。 “老吴,你跟着寄云,把这些先带回去。” 舒曼招呼老吴过来接了自己手中的东西,又转向寄云,摸出钥匙递给他,“你先回去,让……他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回去。” 原主这些锅她只装作看不到是不成的,原本以后便没有交集了,不管他也成,可是……谁让她借了原主的身体活了下来?谁让她是个女人? 舒曼本想将人扶到马车上,可伸手后才发现这柳十一根本使不出一丝力气了。 真不知晓他是如何从马车那边走过来的。 这柳十一就那般在乎原主么? 明明初次见时也没看出他对原主有什么啊,甚至比不上那薛平郎来得热情。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又不是不知晓原主的花花肠子,怎么还会这个样子? 之前不还是一直保持着距离吗? 难不成就因为她的一时恻隐之心,这柳十一就感动得非要再跟着她了吗? 舒曼看着柳十一脸上的哀色,心中莫名感到悲哀。 暗暗叹了口气,舒曼弯腰将人抱了起来,径直走向马车。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死心? “你下去,你俩都站远点。” 舒曼将柳十一扶到了马车上坐下,转头对着车上剩下的一名年轻男子跟车妇吩咐道。 见那两人忙不迭地躲远了,跟那薛平郎站在一起后,舒曼才放下车帘。 “申虎……” 柳十一喃喃道,伸手想要抓住舒曼的衣袖。 舒曼没有躲避,她从刚才就一直在想怎么跟这柳十一说。 倘若换了薛平郎,她无视就好,可这是柳十一。 她也曾在鹰一那里听过鹰部她人说过的荤话,听她们提起给相好的男子送些胭脂水粉的话,无意中知晓了当初柳十一见她第一面时提的那款胭脂的价格,当时柳十一是怎么说的呢? “这胭脂本就半两银子,你给半两就成……” 再加上后来用着柳十一给的一应洗漱用品,她才察觉出这柳十一与薛平郎的不同。 再去回想当日见面的情形,她心中便猜测这柳十一对原主是有真心在的。 方才柳十一的表现更让她确定这一点了。 可,这柳十一是多傻啊。 他想着给原主省银子,可原主的银子又都花到哪里去了? 为何明知原主是在为其他男子买胭脂,他却也不提价? 她原也想过,或许是这柳十一不在乎原主。 可他开着铺子是为做什么? 不是为了赚钱吗? 倘若为了赚钱,不应往贵里算狠狠宰她一顿吗? 她也无原主的记忆,不知这柳十一跟原主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可原主是什么样的人? 她附在原主的身上不能说完全了解,可端从别人的眼中便能看出原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嗜酒、花心、蛮横、粗鲁…… 卿云那孩子身上的伤也有原主的份,即使那孩子没说过,可给那孩子擦过身的她不可能不记得那孩子身上的新伤。 只凭这一点,她就对原主没一丁点好感。 为了那所谓贵人的赏赐,原主就能对卿云下那般的狠手,倘若不是她来了,卿云那孩子当晚就会发烧死去。 只是想想那个后果,舒曼就觉得不寒而栗。 这种做尽坏事,连夺人性命的事都能做出来的人…… 可是,坏事做尽的下场就是上天无声无息就收走了原主的性命。 原本这一切就该终结了,跟原主有牵扯的人啊物啊都会渐渐湮灭。 可偏偏她来了,又将原主的生命延续了下去。 有时她也会恍惚自己究竟是谁,可能是由于人都是自私的,在申虎的身体里久了,她竟然也会对这申虎感到悲哀,感到悲伤。 只是,这些都无法改变原主就是个混人的事实。 这么个混人,怎么会有人,会有柳十一这样的人这般看重她呢? 根本不值得! 不待舒曼开口,她便听到了柳十一虚弱的声音,“……你要离开了么?” 他怎么会知晓? 舒曼怔了下,不知如何回答。 她方才还在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的话,就让这柳十一对原主死心算了。 可这会看着柳十一摇摇欲坠的样子,她真怕她说过后这柳十一会撑不过去。 “是去哪里?” 柳十一见舒曼不做声,便知她是定要离开这里了,心中更是疼得厉害。 倘若不是他恰好撞见她,是不是她走了都不会和他提一个字? 她出来采买东西,却躲在一旁,唯恐碰上他们。 便是当时他们断绝关系,她也不曾这般避如蛇蝎一般地躲着他。 不仅仅是他,连薛平郎,连那花巷的小相公她都避之不及。 往年到了年间,她几乎是醉在花巷一整个月直到身无分文才出来,可今年,打那日见了她一面后,便再没见过她踪影。 往年便是醉得再不成样子,她还是会往他这里坐一坐的…… 他也听人议论说她又得了大东家重用,忙得不得了。 可,就忙得同在镇上,就不能来见他一面么? 知晓送他去医馆的是她,他还在想,他后悔了,她不娶便不娶罢,横竖他也跟了她,便跟着她吧。 可听到她对那小兄弟说的话,听出她话语中的关心在意,他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身体依旧烧得厉害,心里却结了冰。 他怎么又忘了? 她如今家中已是有人的。 是那位,改变了她。 是那位,令她再也不拈花惹草。 是那位,令她这位浪女回头。 他拿什么去跟那位争? 凭他跟得申虎时间久么? 没听到舒曼的回答,柳十一心中竟没有丝毫意外,他缓缓缩回了手,闭了闭眼,狠狠掐了掐自己掌心,令自己清醒。 “申虎,我只求你最后一件事,我想见一见你家中的……那位公子。” 只要见一面,见一面,看看那位是什么模样,是什么样的性情,让他亲眼看看那人是不是真能让申虎她变得更好,他就死心了,再不去想申虎这个人了。 舒曼听到柳十一请求的话后不由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就转到了这里? 见卿云么? 这柳十一见卿云干嘛? 难道他…… 舒曼定定看着柳十一,见柳十一眼中全是固执,跟方才的样子截然不同。 不知为何,她忽然能理解这柳十一这样的心情。 这柳十一,总会让她觉得意外。 看着这样破釜沉舟的柳十一,舒曼更觉得可惜。 既是如此,那她就让他彻底死心吧。 原主那样的人,原也不值得柳十一这般珍视。 “你能走吗?” 舒曼犹豫了下,直接问道。 柳十一心中抽疼,口中坚定道,“能。” 便是不能走,他爬也要爬过去。 申虎啊,你再冷漠些吧,让我彻底死心吧。 我为你耽误了这么些年,眼见便要人老珠黄,再也耗不起了,你就让我死心吧! 其实身上一丝气力也无,踏在地上就像是踩着棉花一般怎么也站不稳,抬脚的力气也不知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肩膀被申虎揽着,却没有丝毫暖意,更像是在他身后支了个冷冰冰的铁架子。 这铁架子逼着他只能挺直了肩膀往前走,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舒曼不是不知晓柳十一有多虚弱,可带他来见卿云本就是不合适的了,倘若不是明日便要出行,倘若不是柳十一,她是怎么也不会同意的。 可再怎么同情,柳十一也只是个外人,她不想卿云那孩子误会她跟柳十一有什么。 她要替原主做件好事,也不知是不是好事,可原主本就已经没了,就让这柳十一好好为他自己活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别人? 卿云知道舒曼是去门口接寄云了,可不知是他心里太过焦急,还是时间过得太慢,他怎么等也等不到人。 好不容易盼到门外的脚步声,他细听了一会便心中起疑。 待见到寄云进来,身后却无人时,卿云心中的失落便蔓延开来。 待要追问寄云,他却忽然发现寄云脸色异样。 寄云依着舒曼的交代,只说她一会便会回来。 可想起方才进楼时回头见到的那一幕,主子她居然毫无顾忌地抱着那位柳公子,还上了那位柳公子的马车,寄云便觉得心中不安。 这不安在见到一听主子不回来便面带忧色的公子时便发酵得更浓烈了。 有公子这般的天仙在身边,主子她怎么能不知足呢? 这要是让公子知道了,该多伤心? 寄云虽不清楚舒曼跟卿云的关系,可这般她俩这般亲近,除了是两口子还能是什么? 在他看来,主子一直唤公子公子而不是夫郎,不过是对公子的爱重罢了。 虽也只相处了一会,可他长这么大便没见过比主子更体贴男子的女子了,对公子可真是事事操心。 可是不是也是因此,主子才那般拈花惹草? “寄云,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么?” 卿云定定看着寄云,轻声问道。 寄云一听卿云如此问,不由紧张起来,可那样的事怎么能对公子说呢? 他今儿才跟了两位主子,本就没做到听主子的话回来晚了,再让公子知道主子在外面做的事,他还怎么在两位主子身边待呢? 说来说去其实都怪他自己,倘若他多拿一点,她们早就离开了,就不会碰到那两位公子了。 倘若他早些察觉那两位公子是跟着他们的,就不会让他们撞上主子了。 看主子方才的表现并未对他生气,可真要瞒着公子么? “无事啊,公子……” 寄云摇摇头,弯腰给卿云掖了掖被子,还没说完便被卿云打断了。 “你……是不是……见其他公子了?” 卿云见寄云矢口否认,便抿了下唇,定定看着寄云,艰难地问道。 他本是没想那么多的,可,或许是因为舒曼那日回来身上带了胭脂味的缘故,他在寄云靠近时也下意识嗅了下寄云身上的气味,然后,他闻到了一抹淡淡的幽香。 寄云这孩子身上原本是没有这幽香的。 而且听到他说了什么后,寄云那孩子脸上分明是慌乱。 是真的?! 舒曼她去见了其他公子。 这个念头立时在卿云脑中轰炸开来。 她们不是要离开这里么? 为何舒曼她还要专门去见那位公子? 为何见了人还不回来? 公子知道? 寄云惊愕地看着卿云,心中的震惊怎么也消不下去。 可是看着卿云那双眼睛中的黯然,寄云的心就像是被人揪成了一团,有了这般美貌的公子,主子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主子她怎么就舍得令公子难过呢? “公子……您别伤心……主子,她、她原本不想见的……都怪奴,您怪奴吧,是奴没办好事,才让那两位公子跟了过来……” 两位?! 卿云本就黯然着,一听寄云的话,他的手指不由紧紧攥住了被子。 原来舒曼她真的认识其他公子,还不止一位。 难怪她身上的气味不一样,跟寄云身上的气味也不一样。 也许是三位?或者更多…… 跟了过来是什么意思? 那两位公子也要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吗? 不然为何跟着舒曼呢? 舒曼为何不提前和他说呢? 她是不是怕他不同意才打算这般先斩后奏,把人带来了再和他说? 她为何要瞒着他呢? 为何不能和他说呢? “公子?您怎么了?” 寄云正说着,便见卿云脸色发白,他不由惊呼道。 卿云缓缓摇摇头,他张了张口,想问寄云关于那两位公子的事,可不知为何,他怎么也问不出来。 他要怎么问? 他要问什么? 问那两位公子长相如何?年龄几何?何方人士? 这些与他何干呢? 他又凭什么去管呢? 便是舒曼她带回来两位公子,不,带回来十位、百位,他又能怎样呢? 他能让她不帮别人吗? 他能离开舒曼吗? 不能!什么都不能! 所以,他何必问。 卿云啊,不要去问了,快去想些别的,想些别的事! “包袱里是什么?” 卿云的目光在屋中游离了片刻,落在了寄云堆在凳子上的包袱上面,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他强迫自己去关注这些包袱。 “啊、啊,是主子令我去买的东西……” 寄云不知晓卿云是怎么想起问这个了,愣了一下,慌忙答道。 “对了,这是主子专门嘱咐令我给您挑的鞋,还有这衣服,也是主子吩咐……。” 寄云顺着卿云的目光看向包袱,忽然就想起了舒曼专门嘱咐过买给卿云的衣物,赶紧跑到凳子边翻出来带到床边给卿云看。 卿云呆呆看着摊在床上的包袱,无心再去听寄云感激的话。 那么多包袱里面,除了两身衣物是舒曼的,其他的便全是他跟寄云的,不,应说一大半都是给他买的。 她明知早上他才得了隔壁哥哥送的新鞋,可还是给他又买了两双。 明明最该买衣物的是她自己,他已经有那么多件了,可她还是给他买了一身又一身。 这叫他如何去面对她? 他怎么可能离开她? 为何,她就不能只对他一人好呢? 要是,他什么都不知晓就好了。 倘若他什么都不知晓,他这会心中肯定只有甜蜜。 可,偏偏他知晓了,这会心里酸甜苦辣咸什么都有了。 “好像有人来了,是主子回来了吧?” 寄云整理着包袱,忽然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不由转向卿云道。 “公子,奴出去看看。”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却有些奇怪,寄云便直了腰,同卿云交代了声便到了门边。 一开门,寄云便看到了舒曼,自然也看到了舒曼扶着的柳十一,他立时僵在了门边。 主子怎么把人带过来了? 这、这……公子怎么办啊? 舒曼本还没多想,可看到了寄云脸上的愁色,她才突然想起来,她方才没跟寄云这孩子交代,这孩子不会先跟卿云说了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甘心? 寄云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会怎么跟卿云说。 真是糟糕,她怎么忘了这一点。 想想方才萦绕耳边的议论纷纷,舒曼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 “寄云,你过来。” 眼见寄云要转身往屋里跑,舒曼立马出声把寄云叫到身边。 明明都看到了,却不跟她行礼,还要往屋里跑。 联系上午把人带回来时这孩子的表现,舒曼不能不往寄云是要去向卿云打小报告的方向去猜。 不行,不能让这孩子瞎说。 被舒曼叫住,寄云踌躇了下,看了一眼里间,暗暗叹了口气,要是他反应再快一些就好了,至少能给公子通报一声。 “你陪着他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一趟。” 依着舒曼的交代扶好了那位柳公子在一边站着,寄云忧心忡忡地看着舒曼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柳十一定定看着舒曼决绝地进了房间,留他这么个病人站在门口等候,一颗心像是被这穿堂冷风刮到了半空中,没有着落,又冰凉彻底。 这一路走来抽走的不只是他所有的力气,不只是他全身的温度,还有他这像是梦一般不真实又濒临破碎的半生。 看着这样的舒曼,他心中无法抑制地升起一种念头。 他到底有没有真正了解过申虎呢? 若是了解,为何会如此陌生? 若是不了解,为何他会在这里? 听到他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卿云却不敢抬头去看。 他不知要如何面对舒曼,他怕自己像上次一般不管不顾就问出口,怕自己惹她生厌。 而,这次他根本没立场去问。 舒曼一进门见卿云低垂着头不看她,便有些头疼起来,看卿云这表现,肯定听寄云那孩子胡说了,也不知道那孩子都说了什么。 可她跟那两位可是清清白白的啊,舒曼走近床边坐下,酝酿着怎么跟卿云开口说。 她一坐下,卿云立时便闻到了她身上的幽香,跟寄云身上的香味一样,却比寄云身上的明显许多,心中顿时更沉了。 “久久,我跟那两位没关系的……他们是申虎的旧人……” 舒曼凑近卿云,轻声,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卿云的脸色解释道。 没关系么? 听了舒曼的话,卿云微抬了眼帘审视着舒曼的眼睛,“那外面的是?” 没关系,那为何要带过来? 她分明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那脚步声分明是两人的。 舒曼怔了下,她还没跟卿云说柳十一的事呢,他怎么就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舒曼叹了口气,“久久,外面的公子是柳十一,他是个可怜人,申虎再回不来了,他以为你是我的夫郎,想见你一面,我想让他死心就答应了,你若是不想见也成,只要他知道……” “我见。” 卿云丝毫没犹豫便开口应下了。 为何不见呢? 舒曼她带人过来不就是想满足那位柳十一公子的心愿吗? 舒曼她觉得那位柳十一公子可怜,愿意带着那位过来,他为何就不愿意见呢? 不见,他怎么知晓舒曼她到底因何会同情那位柳公子? 她带人过来时又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 她分明是笃定他不会拒绝。 是,不管是为他自己,还是为她,他都不会拒绝。 不是让那位柳公子死心么? 如果能让那位柳公子死心,那他为何不见? 可,见了就能让那位柳公子死心么? 舒曼未说完的话就堵在了口中,她虽然应了柳十一,可是并不是一定要柳十一见到卿云,卿云的意愿最重要,而之于柳十一,他想要的无非是一个让自己彻底死心的理由。 倘若他知道自己这般强撑着病体过来见人,而她因为卿云不想见就拒绝让他再去见,他肯定也会死心的。 “那我让寄云带他过来了。” 舒曼犹豫了下,站起了身。 卿云这孩子都答应了……再没比让柳十一见到卿云本人更能让他死心的了。 舒曼看了眼卿云如白玉般静美的侧脸,心中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柳十一不知自己在外面等了多久,也许没有多久,可等得着实煎熬。 盼到那一声进来,柳十一的目光死死定在交代了一声便不再看他的舒曼的背影上,她竟真的对他没有丝毫情意了。 为了那位,明知他强撑着,却不肯帮一下他,不得那位同意便让他继续强撑着在外面等着。 他是该死心了。 看她这表现,他难道还能奢求什么?他该立时就离开这里的。 即使心里这般想着,柳十一却无法压下心中的不甘心,不见见那位,他怎么能甘心呢? 就让他彻底死心吧。 他不要他的脸面了,什么都不要了,他就要死心。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迈得格外艰难,柳十一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见那位公子! 待看到那床上半躺着的人,柳十一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心一下子全空了。 他果然是在自取其辱,这样的,这样的公子,难怪!难怪! 乌发如墨,俊逸脱尘,像是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那双向他看过来的镜子像是清澈的湖水一般让他觉得自己的影子都不配倒映在那湖面上,偏又吸引着他移不开目光。 天下竟有这般美貌的公子! 他,薛平郎,还有那花巷的相公们,不,他生平所见的男子,根本没有一位能与这位公子媲美! 不是美貌,是气韵,这位公子哪怕没有这样的美貌,单凭这通体的气派便足以傲视群芳,可他偏又有这样的美貌! 上天为何能如此偏心! 柳十一感觉自己浑身的气力都要被抽走了,可他不能倒下去,不能倒在这里,不能以这样的形象离开。 他苍白着脸,想要开口说话,可张了下口,却只能低头沉默。 他还说什么呢? 申虎她有了这般的公子,还有什么他可指望的? 倘若他是女子,他也能遇到这位公子,他肯定也愿意献上自己的所有。 就这样吧。 申虎,我死心了。 柳十一默默对自己说,眼泪毫无预兆便落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打动? 从舒曼叫了寄云进来,又坐回他身边,卿云的目光就一直盯着门的方向。 见到那位柳公子,当两人的目光对上,卿云不知为何心里更难受了。 那位柳公子眼中的绝望像是会传染一般一下子便蔓延到了他的心中,他心中不安的,恐惧的种子霎时破土而出。 会不会有一日,他也会如此? 舒曼尴尬地看着柳十一跟卿云互相凝视,这跟她想象的场景根本不一样。 她以为进来后,她就保持着对卿云嘘寒问暖的作风让柳十一看看,然后冷酷地说一句“人已经见到了,没事就回去吧”,然后再把人送回去就完工了。 可这两人之间的气场太过诡异,她竟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正在她想要不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舒曼忽然听到了一声轻不可闻的“保重。” “保重。” “保重。” 舒曼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幻听的时候,她便又听到了两声。 柳十一他…… 舒曼看着那滴落石砖上转瞬就晕开的几点印记,心中分外不是滋味。 只是,柳十一这表现更让她觉得她这样的做法是对的。 他没有歇斯底里胡闹,也没有压抑心中所有的感情,这样才能走出来。 他这样的人,不应只活在原主的影子中。 “小兄弟,劳烦你送我了。” 柳十一拭了泪,强打起精神,轻声对寄云道。 寄云怔忪看了一眼眼睛里全是乞求的柳十一,又看向舒曼,得了舒曼的点头示意后,他应了下来,迷茫地扶着这位柳公子出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柳公子跟公子一句话也没说啊。 不仅是公子,这位柳公子连主子都没再看一眼。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为何一点也看不懂。 眼见那位柳公子走得摇摇晃晃,卿云忍不住看向舒曼,却见舒曼对着他摇了摇头。 待脚步声再也听不到后,卿云忍不住开口道:“柳公子他这样……没事么?” “无事,那位柳公子性子坚韧,不是那等为了情爱便要寻死觅活的人,倘若是那样的人,我怎敢带他过来?” 舒曼叹了口气,摸了摸卿云的头发,轻声宽慰他。 倘若柳十一像薛平郎那样就更好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原主那样不堪的人,为何也有人关心她,也有人信任他,还有人对她一腔真心。 尤其是见了柳十一的表现后,她心中的感叹就更重了。 这柳十一明明就没有一丝力气了,可却能硬撑着走到这里。 知晓她有了卿云,又能果断离开,这样的男子,原主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 卿云忍不住看向舒曼,这是她的心里话吗? 那柳公子已是那般绝望,舒曼却说他不会寻死觅活……情之一字,到底该做何解? 为了情爱寻死觅活,在她看来是最不可取的么? 即使她不是申虎,可见到那般痴情的男子,她就没有一点动心吗? 连他,一个旁观者,见到那位柳公子伤心,便觉得感同身受,恨不能帮忙,她为何就能这么平淡呢? 卿云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 舒曼她无动于衷,不是最好了么? 难不成他还盼着她同情怜惜那位柳公子,假戏真做,顶着申虎的躯壳同那位柳公子相处么? 可连那样的柳公子都不能打动她。 这世上真有男子能打动她么? 虽不是以她预想的方式解决,但柳十一的事已告一段落,舒曼就收回感慨不再去想,明日便要出行了,她还有许多事要去忙。 等到寄云送了人回来,舒曼正要同寄云交代两句,外面便传来了脱里的笑声。 舒曼看了一眼床上的卿云,匆匆叮嘱了下寄云,便赶忙出了房间。 “好妹子,就差你了,本想着你自己会过来,谁知你还要我亲自来逮人。” 一见到舒曼,脱里便不满地抱怨道,用她那蒲扇般的大掌好好招呼了一下舒曼的肩膀。 舒曼勉强忍住龇牙咧嘴,笑了下,“我正准备过去呢。” 她上午到了好客楼才知晓脱里不会跟她们一起出发,鹰一也没提过,她以为脱里是一定会去的,便没想过这个问题。 所以刚才她就打算专门去找脱里好好道谢跟告别的。 没想到她还没动身,脱里就自己寻上门了,还难得的没带随从。 “脱里姐,请屋里坐,我有事相商。” 舒曼让了一步,请脱里进屋。 脱里看了一眼舒曼,摸了下下巴,率先进了屋。 舒曼请脱里坐下后,便径直去了里间。 “脱里姐来了,这次出行她不和我们一起……我想我们亲自跟她道声谢。” 卿云点了点头,由舒曼抱出了里间。 “寄云,你先去外面守着门。” 将卿云安置后,舒曼便让寄云关了门去外面守着。 “要是道谢就免了啊,我早说过我最烦你们大夏人这一点了。” 脱里常年习武,即使里间舒曼压低了声音,她还是听清了舒曼说了什么,因此在舒曼准备开口时就直接截断了。 舒曼跟卿云对视了一眼,她只能轻叹了下,复又对着脱里扬了笑容,“脱里姐虽如此说,可知恩不谢,我们两个良心上又怎能过得去?只能委屈脱里姐了。” “要说就快说,我听着呢,说完没别的事就赶紧跟我走。” 脱里揉了揉额头,不耐烦地冲着舒曼摆了摆手,又催促道。 舒曼有些苦笑不得,可道谢是真的要道谢,她其实也应道歉,得了脱里的帮助,她却什么也无法回报,这人情怕是永远也还不了了。 无视了脱里脸上的不耐烦,舒曼自己先道谢了一番,然后等着卿云道谢。 舒曼道谢时脱里还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待到了卿云,脱里就收了嫌弃,难得地一本正经接受了卿云的谢意,还关心了一句,“路途艰辛,若有不便及早和我妹子说,别委屈了自己。” 就冲着脱里这一句,即使最后是被脱里拎着后衣领提出去让她都没来的及跟卿云好好交代,舒曼心中也生不来气。 脱里说的喝酒,其实是脱里一人在为她们这些明日要出发的人践行,因着明日有任务在身,酒并没有多喝,比斗倒是比了个尽兴。 还没到夜深便散了,舒曼被脱里单独留下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放心? 直到现在,舒曼心中还是不明白为何脱里会对她另眼相待。 倘若脱里只是想找个能陪她喝酒、热身的,鹰部一抓就有一把,说聊天,她碍于不是原主便很少开口说话,脱里自己也不是个多话的人。 可只要一对比脱里对其他人的态度,再比较一下对她的态度,舒曼只能说自己是走了大运。 “路不好走,你自己小心些。” 脱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手中的酒,沉默了好一会,突然说了句。 “我知晓了,脱里姐。” 舒曼微笑着应下后,犹豫了下,还是想再问一下那位贵人的事。 连脱里都不能提,那位贵人究竟是何方人物? 明明卿云的母亲,朝中的二品大员派来的人,脱里就能果断替他们挡了,可是面对将卿云害成这个样子的那位贵人,脱里却说无可奈何。 舒曼实在想不明白这一点,她心中更忧虑的是,既然连脱里都无可奈何,那为何还会同意她带着卿云上路? 不,应说大东家,为何也会默许脱里这样做? 脱里知晓了,那位大东家不可能不知晓的。 原主就算对大东家再忠心耿耿,也不值得大东家为她冒这么大的险吧? 只要细想一下,她心中就静不下来。 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一般,完全不知晓周围情形,更无一点自由。 “脱里姐,我带我家夫郎一起,倘若因此连累了……” 舒曼在心中酝酿了一会情绪,缓缓对着脱里道。 “放心,好妹子,咱们大东家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脱里活动了下脖子,淡淡道,见舒曼脸上一脸凝重,就用力拍了她一记。 “好妹子,愁眉苦脸作甚?你们大夏人不是常说无愧于心?管他什么呢,是女人就只管往前走。” 统共也就说了这么几句,舒曼就也被脱里打发了。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总觉得脱里像是话中有话,可她又猜不出来。 心里的不安并未因为脱里的话而有所减轻,反而更沉重了。 担心着卿云,舒曼只是想了一瞬就把脱里说的话先压了下去,快步往回赶。 或许是近元宵节的缘故,楼里挂了许多红灯笼,放眼望去处处灯火通明,乍看下去,便像是回到了现代的夜晚一般。 可是,现代的夜晚可不会这么安静。 舒曼快步走着,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着,心中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不知不觉就快一个月了,真是漫长得好像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一样呢。 她,不会真的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吧? 舒曼摇了摇头,拒绝继续想下去,她加快了脚步,想将令她难受的这一片寂静尽快抛在身后。 远远便能看到屋内灯火通明,走近了,依稀能听到房间里的人声。 舒曼还没走到门边,便听到了门开的吱呀一声响。 寄云那孩子探了半个头出来,看清是她,立即把门全打开了,笑着对她说:“主子,您回来了。听着脚步声,公子便说是您回来了,没想到真的是您……” 舒曼冲着寄云点了下头,正要绕过寄云,却听寄云又问道:“主子可洗漱了?奴去叫人送些热水过来”。 舒曼顿了顿,脑中思绪转了又转,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冲寄云点了下头,见寄云小跑着消失在走廊里,她叹了口气,先掩了门进了里间。 看到靠在床头关切看着她的卿云,舒曼才放松下来。 她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微微笑了下,轻声问道:“晚饭用过了吗?” 卿云点点头,他看着舒曼微皱的眉头,看到她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心中便也跟着难受,可又不知晓他怎么做才能让她轻松些。 “待会你跟寄云那孩子睡床,我去那边榻上睡。” 舒曼见卿云看着自己眼中忧色更重,便转了话题,不想令他担心。 “我……” 听了舒曼这样的安排,卿云下意识就想拒绝,可只说了一个字他就说不下去了。 他对舒曼说了要拿寄云当自己弟弟的。 可是,就是跟亲弟弟,他也不曾和他同床过。 ……起码不要是今晚,让他在这陌生的地方,面对还是陌生人的寄云。 卿云咬了咬下唇,伸手轻轻扯住舒曼的衣袖,恳求道:“能不能……还是你和我……我怕……” 这种,对着别人直言自己的害怕,显示自己的脆弱,这样的体验,已经许久都没有过了。 他不知晓自己为何能说出口,即使没有全讲出来,可他还是说了。 像是笃定自己说出后不会被拒绝一般不给自己留后路就说出了口。 舒曼她也确实如他所想的那般不会去拒绝他。 即使他能从她脸上看出她的为难,可他从她眼中,看到的更多的是,她对他的怜惜。 那怜惜像是温水一般包容着他,令他浑身都觉得温暖。 从前不示弱,不过是没有依靠罢了。 舒曼没想到卿云会对她直言说出那一个“怕”字,刚开始听他吞吞吐吐,她还不知晓他到底是想说什么,可听到那最后的一个字,她就明白了。 是她疏忽了。 毕竟是到了全然陌生的地方,她只想着有寄云在,便不能再让人误会他们了,却没深想,连她都没法当寄云是近人,又怎么能去要求卿云跟寄云挤呢? 说起来,寄云是她带回来的,也是她说要把那孩子当近人对待的。 可是,她却根本做不到亲近,甚至连和颜悦色地谈话就做不到。 看到那孩子,她就语塞。 不知是不是她自己也受了这里习俗影响的缘故,单独见到寄云那孩子,她总觉得自己该避嫌。 而且,那孩子实在是太小了,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交流,也不知道怎么把握说话的尺度。 还好,有卿云在,也还好寄云是跟卿云相处的。 只要卿云能跟那孩子相处好就行了。 “对了,寄云那孩子,你跟他聊了么?” 想到这里,舒曼不由开口问了出来。 如果能多了解下寄云那孩子,说不定她就能更信任那孩子一些了。 她现在根本没法卸下心里的防备,因为她对这孩子的过往一无所知。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迷茫? 听到舒曼这般问,卿云心中先想到的却是下午他依着舒曼的话同寄云闲聊熟悉时从寄云口中知晓的舒曼见那位柳公子的经过。 依着寄云的话,舒曼她之前就见过那位柳公子。 寄云还说还有一位姓薛的公子,说这两位公子一位是开衣铺,一位是开胭脂铺子的。 想到舒曼她还没同他坦白时带回来的新衣服及洗漱用品,卿云心中就沉甸甸的。 也许他是舒曼她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可她最先认识的却不是他。 那时他还以为她是申虎,可那两位公子却已经对她那般亲近了。 舒曼当着他的面对那位柳公子那般冷漠,可他却从寄云口中得知舒曼她抱了那位柳公子。 他从来不知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能力,寄云那孩子本是什么都没和他说的,可他硬是从那孩子口中把下午的经过全挖了出来。 知晓寄云带着包袱回来时,舒曼她抱了那位柳公子离开,他的心就一阵抽疼。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觉得难受。 明明下午他也见过舒曼对那位柳公子的态度,可心里还是像梗了一根刺一般难受。 这还只是他见到的。 他没见到的,舒曼她又是怎样与他们相处呢? 会不会像对待他那般温柔小心? 会不会也会抱着那些人,轻轻地抚着对方的头发? 柳十一,薛公子,弦郎……舒曼她到底认识了多少公子? 卿云觉得他如果不问出口,他就没法取出心中的那根刺。 可,他问了她会说吗? 不知为何,对于这一点,他却没一点信心。 还是先不问了吧? 倘若她不愿意告诉他,他要怎么办呢? 他还能再这样去接近她吗? “寄云他家里有七个孩子,全是男孩,他八岁那年家里遭难了,又添了一位女孩,他母亲便把家中排行二到五的这几个孩子都卖了……兄弟几个被卖给了不同的人,他再没见过人,他母亲不知从哪里知晓他在这里,前些时日托人找了他想让他给些银钱,没等到他借到银钱,便听说他母亲把家里老六也卖了……那孩子一点也不想再回这里了,也不想再被叫原名……” 卿云压下心里的刺疼,轻轻说着下午他从寄云那孩子口中了解到的那孩子的身世。 虽然答应了舒曼要问一些寄云那孩子的事,可对于自己能否知晓,他却没有一点底气。 他这十六年,除了主动了解过舒曼便再没主动去了解过任何人。 他能了解舒曼也是建立在舒曼她自己愿意对他说的基础上的,让他去问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即使是个比他还要小的孩子……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只是他答应舒曼了,也对自己说过要尽己所能去减轻舒曼的负担。 而且,他也看得出,舒曼她也不知晓怎么跟寄云那孩子相处,比他还不如。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做到。 然而,问话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寄云那孩子不知为何对他十分亲近,即使问到那孩子讳莫如深的事,即使他从那孩子眼中看到了泪花想要终止谈话,可那孩子却没瞒着他的打算。 一股脑地把他的经历全都告诉他了,虽然哭得很惨,可也毫无保留。 看着寄云那孩子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依赖,卿云心中感动的同时也觉得迷茫。 为何这孩子会这么信任他呢? 明明这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啊。 他完全不知晓要怎么安慰这孩子,看这孩子流泪,听这孩子说着那些令他难过的事,他心中同情怜惜,却连个安慰的话都不会讲,只能学着舒曼对他那般轻轻地抚着那孩子的头。 只是这样而已,那孩子就对他更亲近了。 像是拿他当自己的依靠一般,他只是试探着提了下,那孩子没多抵抗就全盘托出了。 还像个小大人一般安慰他:“公子莫要难过,主子她只是心善,见人落难不忍心不管,主子心里只有公子一个人,不然就不会不管那位柳公子了,奴送那位柳公子出去,还没走出楼,那位公子就完全没力气了,还是楼里的哥哥帮忙扶了人出去……” 说实话,他心里并没有被安慰到。 寄云这孩子只当他是舒曼她的夫郎,以为他有名正言顺待在舒曼身边的理由。 可其实呢,他跟舒曼她完全没有一丁点关系。 寄云还说那位柳公子在好客楼前当着很多人的面就抱住了舒曼。 卿云无法把寄云口中的行为同他只见了一面的那位满眼绝望的公子联系起来。 那位公子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连质问都没一句,更没看舒曼她一眼就放弃了。 可之前,那位公子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作出那般大胆的事呢? 他自己,跟舒曼在一起,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那般渴望接近舒曼,却连伸手握住舒曼的手这样的事都做不出来。 想起舒曼说起这位柳公子时的淡定,想起那位柳公子望向他时的绝望,想起那由轻喃到清晰,逐渐坚定的三声“保重”,卿云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大石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离开那间困了他近月余的屋子,还没满一天,他的心中就盛满了迷茫。 今日初见以后可能要常伴身边的寄云,满眼绝望又毅然决然的柳公子,连他以为已了解一些的舒曼,都让他感到迷茫。 他不知寄云那孩子的亲近之意从何而来,却更迷茫他对舒曼的亲近不知从何时就越发难以自抑。 他不知那位柳公子为何会情深如斯又为何能决然告辞,却更迷茫自己为何感同身受又不安恐惧。 而其中,最令他迷茫的是舒曼。 他不知晓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 即使曾隐隐觉察到舒曼的疏离,可当舒曼轻描淡写对他讲起那位柳公子时,他前所未有地看到了舒曼的疏离,她就像是过客一般,冷眼旁观,又高高在上。 即使是对着别人,也让他心惊。 倘若是他呢? 她亦会如此吗? 他居然也能心里七转八转地想着,却流利地说着与他心中所想完全不相干的事。 第一百六十章 好心? 听到卿云说寄云的身世,舒曼心中虽觉得可怜,却并无太多意外。 倘若不是生活所迫,父母又实在狠心,有几个会舍得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送去给别人当牛做马? 可听到后来,听到寄云的心结,舒曼心中还是狠狠揪了一下。 这样的父母…… 将孩子卖了两年不闻不问,却还能腆着脸上门要钱,拿着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作威胁。 寄云那孩子被她带回来除了一身衣物,哪还有别的东西,可那孩子还是咬牙筹到了钱。 舒曼都想象不出来寄云是怎么做到的,可是这孩子……难怪不愿再被唤原名了。 天下竟有这样的父母! 不,连卿云也是,他那母亲…… 一时之间,舒曼只觉得悲哀。 这悲哀在看到卿云拿出的银票跟一角碎银时便化作了心酸。 “寄云说这是你交给他的银票,还有今日得了一位薛公子的赏赐。” 听到卿云这般说,舒曼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这么个好孩子,可惜她…… “寄云是个好孩子……我们对他好些,若是跟你有缘,处得来,就一直留在你身边,那孩子也没个家人了,就是放他自由他也无处可去,若是处不来,我们就把他托付给可靠的人家。” 舒曼叹了口气,艰难地开口道。 那孩子是很可怜,可自私地讲,也只有那孩子无依无靠,才值得她去相信。 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从卿云的话里能推出寄云是个重情忠心的孩子,但这还只是开始啊。 她只能自私下去了。 卿云定定地看着舒曼,心中迷茫更重了。 她听完寄云那孩子的遭遇想到的就只有这些? 舒曼话语中潜在的意思是,倘若寄云那孩子跟他处不来的话,她便会让那孩子离开,她是这个意思吧? 她没错,她说的是对的。 可是…… 卿云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舒曼的另一面,她好像并不是他以为的那般对着别人就能无条件地好心相助。 舒曼看卿云盯着自己看却不说话,不由摸了下脸,这孩子怎么这个表情,好像不认识她了一般。 “你……我……听寄云说,还有一位薛公子……” 倘若她不是那样的对谁都能像她对他那般,那是不是说,他之于她是特别的? 在这里,还有人也能让她像对他一般贴心温柔地对待吗? 卿云忽然迫切地想知晓,知晓了又能说明什么他不清楚,可心里有一个声音强烈地呼唤着他去问。 他也真的问出口了。 即使头控制不住地想要低下去,眼睛也不知该不该移开,可他最终还是没移开眼,也没低头。 他更想看清她的表情,看到她是如何对他说的。 啊,寄云那孩子都对卿云说了什么啊。 舒曼拍了下头,有些郁闷地看了卿云一眼,她都忘了这茬事了。 “那位薛公子跟柳公子都是申虎的旧识,今日是我第二次见他们,他们只是把我当申虎了……你别多想,我跟他们没什么的。” 舒曼一边观察着卿云的脸色,一边轻声解释着,不知为何她觉得现在的自己有点像是出去花天酒地回来被老公盘问一般。 这念头在听到卿云继续问她“除了这两位,还有那位弦郎,你……还认识哪些公子?”时就更强烈了。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 不,应该是寄云那孩子到底是对卿云说了什么啊? 哪些公子? 这是什么问题啊? 好像她出去见了很多男子一般…… 天地良心,她出去是见的有男子,可真说过话的一只手掌就能数的过来。 算是认识的,也就这三个了啊。 舒曼看着卿云脸上浓得令她忽视不了的难过,明明心里该难受的是她,可她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根本难受不起来。 她怎么笑了?就好像他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 卿云咬住了下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舒曼。 他很认真地在问她,为何她会是这样的反应? 难道她觉得他的问题很可笑吗? 他从没见过舒曼这个样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还不停下来。 这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太紧张而说错话了,她才会是这么个反应。 可就是他说错了,她也不能这么一直笑他吧? 卿云有些羞恼地“瞪”了舒曼一眼,脸上烧红起来。 舒曼被卿云那一眼看得心跳都加速了,笑意戛然而止,她捂住了眼睛,不敢再去看卿云。 这孩子,真是个“祸水”。 越是想忘记方才看到的,舒曼就发现自己越是难以忘记,那无意看到的美色反而因为她刻意去遗忘的想法在脑海中重复回放起来。 真是没救了,她这个颜控。 “抱歉啊,久久。” 勉强稳定下来情绪,舒曼也不敢再去看卿云了,她正了神色先道了歉。 “我跟你保证,我到这里后只认识你一位公子,别的公子们都跟我没一丁点关系。” 这样说挺别扭的,不过再别扭她也得解释,她可不想卿云那孩子拿她当个花心萝卜看。 “那你看着我说。” 卿云听了舒曼的话心里的大石就去了,可他还是想看看她的表情。 怎么觉得哪里别扭呢? 舒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这会听到卿云这么说,她的心里就有些异样。 他们这对话是怎么回事啊。 压下心里的异样,舒曼掐着手心看着卿云又说了一遍,看卿云脸上轻松起来,她自己也跟着轻松起来。 她没对他说谎。 看着舒曼的眼睛,卿云就知晓她说的是真的。 那,关于那些她身上的胭脂味什么的事都让它过去吧,她都说了和她没干系的。 不过,真好,她说他是她唯一认识的。 卿云看着舒曼,只想离她更近一些,他的手指动了动。 还没等他下定决心伸出去,舒曼就站起来了。 “应该是寄云那孩子回来了,我去看看。” 看着舒曼离开,卿云的手指紧紧蜷在了一起。 寄云跟卿云两人早已洗漱过了,舒曼洗漱过后进了里间就看到榻上已铺好了褥子,寄云那孩子正站在床边跟卿云小声说着什么。 “你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舒曼温和地对寄云说了声,看他踟蹰着走到了榻边,就背过身吹了烛火。 第一百六十一章 出发 这么小的床上放两床被子着实拥挤,舒曼很庆幸这是吹了烛火,她就是再觉得尴尬也没人看得到。 心里虽然早有预料,可躺下来之后还是让她觉得分外别扭。 尤其这是木床,她这样的体重,稍微动一下就会咯吱作响。 舒曼本想挪一下,可只是胳膊肘用了下力,就听到木床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吱响,她也只能僵着不动了。 这床也太小了点,她感觉自己有小半边身子都悬空着呢,可是另一边身体却和卿云隔着被子贴着。 卿云那孩子还小小声地问她要不要往他这边去一点。 他的呼吸扑在她耳边,像是拿了羽毛挠她一般让她觉得心痒得厉害。 明明夜里她也曾抱着这孩子入睡过,可这会心里怎么就这么难以平静下来呢? 舒曼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很大,耳朵里全是她的心跳声,一声声,清晰无比。 她还怎么睡啊? 舒曼脑子里乱极了,她是不是就不该答应这孩子的,或者她就应该趴桌子凑合一晚得了,现在真是骑虎难下。 本就心烦意乱,当察觉到卿云那孩子的头几乎要靠在她肩膀上后,舒曼的大脑都卡了。 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借着屋外廊下挂着的灯笼里的烛光,舒曼微微侧头便看到了卿云睁着的眼。 这孩子…… “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淡定地说出了这句话,明明她心里已是一团乱麻。 看到卿云这孩子顺从地闭上眼睛,像只温顺的小羊一般偎依在她身边,舒曼心里叹了口气。 她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这孩子不是说了吗?他怕一个人。 她都说了让他拿他当姐姐的,他害怕,想离她近些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就是她的亲弟,小时候还害怕得非得让她搂着睡呢,那时候她不是也没觉得别扭吗? 卿云这孩子是真的拿她当姐姐了,可她在想些什么呢? 凝视着卿云安静的睡颜,舒曼心中渐渐平静下来,她轻轻地抽出手给卿云压了压被角,收回手也闭了眼。 一直到听到舒曼的呼吸声开始规律起伏,卿云才缓缓睁开眼。 他轻轻地蹭了蹭舒曼的被子,只觉得舒曼的被子都是暖和的,像是她这个人,只是靠近,就会让他觉得温暖。 倘若上天能让这温暖一直留着就好了,让他拿什么来换他都愿意。 到了陌生地方,他是怎么也睡不熟的,一夜里反反复复醒了几次,只有看着舒曼他才能安心地重新闭眼休息。 不知第几次醒来,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听到走廊里传来的走动声,卿云就睡意全无了。 他看了看透过窗纸透进来的光,估摸了下时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叫醒舒曼。 舒曼她看起来很累,一夜里都没醒过。 等了一会,听到榻上传来寄云穿衣发出的的窸窸窣窣声,卿云估计着时间是真的不早了,这才轻轻伸手碰了碰舒曼的肩膀。 可能是力道太轻了,舒曼根本没动静。 他又拍了拍舒曼的手臂,可是依然没反应。 这要怎么办? 他还从未叫过人起床,也很少会被人叫醒。 卿云正发愁着,便听到了寄云下床的声音,听着寄云的脚步声停在了床前不远处,然后是寄云小声的呼唤:“主子?主子?该起了。” 见舒曼因为寄云的声音微微皱起眉头,眼皮也开始动起来,卿云心中松了口气。 舒曼一睁开眼,先看到的就是床前乌黑一团的人影,睡意一下子就被吓跑了。 直到听到寄云的声音“主子,奴出去叫水。”,她才堪堪反应过来床前站的是谁,心里全是大写的尴尬。 眼见那孩子还站在床前等着她吩咐,舒曼哪还敢躺着,她胡乱点点头,匆忙裹着被子就坐了起来。 等到寄云转身出去,舒曼赶紧用力揉了揉脸让自己快点清醒过来,她睡得可真死,还要寄云那孩子来叫醒她。 卿云肯定也醒了吧? 怎么就她一个睡得那么死呢? 舒曼心里想着,却不敢往卿云那边看。 怕寄云回来,她匆忙下床套上棉袄,穿上靴子。 衣着整齐后,舒曼勉强压下尴尬,去点了烛火,“我先去外面整理一下,待会寄云回来,让他帮你。” 卿云看着舒曼落荒而逃,连惯常做的扶他起来都忘了,唇角不由微微翘了起来。 原来她也会迷糊啊,他看着舒曼才转过屏风就又挡着头回来,心中不由感叹了下。 因为是正月十五,要赶在小贩们摆摊之前离开,早餐是要在车上用的,只有馒头跟茶叶蛋。舒曼趁着卿云跟寄云两个在洗漱,将他们的行李先交给了老吴,自己绕去了好客楼后厨。 昨晚脱里宴请时,她托了后厨的人做了元宵,这会刚好过去取。 用竹筒装了两份,舒曼带着,又去找了一早定好的轿妇去接卿云。 车队都在侧门那候着,舒曼将卿云从轿子里抱到老吴的马车上后,想着自己从起床到现在忙自己的私事就耽搁了不少时间,又兼之方才抱着卿云出来见到他人打量的目光,唯恐车队的人有意见,因此把卿云放下后,她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就匆匆下了马车。 看到车边站着的寄云,舒曼急声交代了一句就赶着去队前找领队的千山。 走了两步,余光瞥到寄云那孩子还站在马车边上不动,舒曼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有些疑惑,以为那孩子是上不去,就又退了回去,伸手准备扶他上去,“我扶你。” 她还没碰到人,寄云那孩子就吓得摆手,“不用不用。” 这是不用她帮? 那他为何还是不上去? 舒曼收回手,见寄云还是不动,顿时满头雾水。 “主子不是说要步行吗?” 寄云也是一脸迷惑,他记得很清楚的。 啊? 被寄云一提醒,舒曼就想起了自己挑人时说的话。 她那是刻意往最糟糕的情况说了,这孩子还真是个实诚孩子。 “你上去吧,需要步行再下来。” 舒曼感叹着,伸出手让寄云扶。 寄云犹豫地看了一眼舒曼的手,小心翼翼地搭上去借力进了马车里。 等寄云也进了马车,舒曼才转身去找领队。 第一百六十二章 陪伴 被舒曼放下后,卿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到舒曼背过身掀了车帘,消失在车帘外了。 看着因为舒曼走得急而晃动不停的车帘,卿云紧紧抿住了唇。 他知晓舒曼现在太忙,来不及跟他说话,他心中很明白,可他管不住自己因为没能来得及说一句话,没能和以往一样看到她安慰的笑容而汹涌的失落。 这失落在听到舒曼对寄云说话时就涨得更高了。 越是想要压下去,这失落感就反弹得越是厉害,连转移注意力都做不到。 见到寄云进来,看到寄云脸上残存的受宠若惊,卿云黯然垂了眸,他这是怎么了? 领队的千山,舒曼这些时日在好客楼天天见面,又有一起吃烤肉的“交情”,已经算是个熟人了。 见舒曼过来,千山一口塞了茶叶蛋,拍了拍手跳下马车,挑了眉头戏谑着问:“申虎姐啊,啥时候引荐姐妹几个见见姐夫啊?” 千山此话一出,她身边的几个也跟着起哄起来。 舒曼看了一眼起哄的几人,这几人也是常见的,在鹰一那里时因为珍视卿云给她做的手套,又常拿回家陪夫郎作借口拒酒拒宿,她早被这些人嘲笑得耳朵都生茧了。 因此此时听到她们提到卿云,她心中也并无恼意,只是却不能任由她们起哄下去,舒曼直接无视了千山的话,“需要我做什么?” “申虎姐你陪着姐夫就成。” 千山挑眉笑着说,见舒曼皱了眉头,笑容更大了,“我的姐啊,这还没出发,能有什么事?连我这个领队都是闲着呢,去吧去吧,陪姐夫去,有事妹子肯定使唤姐姐。” 千山不说,舒曼也拿她没办法。 鹰部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可其中话最多的就是这千山,圆滑得像是泥鳅,嘴上不着调,办事却从未失利过,跟什么人都能处得来,是位很神奇的人物。 想想现在也确实没她可做的事,再待下去也只是听这些人起哄罢了,舒曼就没跟千山多说,又回了马车边,跟老吴并排坐在外面。 “主子,吃些东西吧?” 舒曼才刚坐下,就听到身后传来寄云的声音。 她一侧头,便见寄云提了个食篮递向她。 接过食篮,想起她特意去后厨取的元宵,舒曼赶紧从怀里掏出来递给寄云,“你们俩一人一个,趁热赶紧吃。” 寄云应了,接过还有些烫手的竹筒缩回了马车。 “主子说让公子趁热吃。” 寄云说着,将两个竹筒都递给卿云。 卿云抬眼看了下眉梢都是喜意的寄云,只拿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又推回寄云手中。 寄云看了眼卿云的手,忍住想拍头的冲动,在座位下翻出碗勺,取了水涮了涮碗勺,这才拧开竹筒盖子,将里面盛的东西倒出来,“公子!是汤圆!” 看清碗里是什么后,寄云忍不住惊喜地小声叫了出来。 “主子好细心啊,公子快尝尝。” 寄云一边赞叹,一边用勺子舀了汤圆让卿云吃。 卿云自然也看到了寄云倒在碗里的是什么,想起方才舒曼默不吭声消失的那一会,他心中的失落不知不觉就退去了。 他看着寄云已经凑到他嘴边的勺子,犹豫了下,顺从地借着寄云的手咬了汤圆。 幸亏他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一只手不能动,不然方才神思不属去接寄云手中的竹筒时他就该露馅了。 一个竹筒也就只能盛两只小汤圆,只一会就吃完了。 见寄云要把另一只竹筒的也倒进这个碗里,卿云出声制止了他,“换个碗吧,你自己吃。” 听到卿云说换碗,寄云就顺从地去翻碗了,可才拿出碗就听到了卿云后面说的话,他顿时有些惊讶地向卿云看过去。 “这一份本就是给你的,你快吃吧。” 卿云见状,就又轻声解释了一遍。 “公子……” 寄云喃喃叫了声,不知该如何说。 天下怎么会有公子这般好心又美貌的人呢? 主子也跟外表不一样,对他这个奴侍也这么照顾。 “主子,给主子吃吧?” 寄云想到这里,就抬头问道。 卿云摇了摇头,见寄云还眼巴巴看着他,就轻声道:“你吃罢,她没法吃。” 在看到那竹筒只有两个时,她就知晓舒曼是让他们两人吃的。 但,他也可以将自己的那份给舒曼吃。 只是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过了一下就被他压下去了。 这里不是他和舒曼待的那个小屋,身边的人也不是畏惧那申虎恶名的隔壁哥哥两口子。 他自己,更是舒曼的累赘,所以存在感越低越好,不管是对他自己,还是对舒曼。 舒曼不能表现得对他太好,更不能在他身边停留太久,否则就会吸引其他人目光,引起他人议论。 即使舒曼她并没有交代他,可他有眼有耳有心。 舒曼根本就是对这些同行的人不放心,她又要防备着这些人又不得不求助于这些人,所以她必须像他所知晓的那些女人对待男子的态度那样对待他。 她明明潜意识中已经选择了,可…… 看着空空如也的竹筒,卿云抿了下唇,心里有些酸涩。 隔着一层加厚的棉毡车帘,即使看不到舒曼,可偶尔还是能听到她跟车妇说话的声音,只是这样就让卿云觉得心安。 这种在马车上颠簸的感觉之于他其实像是噩梦重现一般,被封闭在狭小的空间里,听到的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还好有寄云这孩子陪伴在他身边,不然只能偶尔听到舒曼的声音,他还是会陷入噩梦中的。 卿云此刻万分庆幸舒曼她带回了寄云。 这孩子虽不多话,却老实又勤快,坐在马车上后就一刻也没闲着,先是征求了他意见将车上的包袱都重新归类摆放。后又翻出来针线在颠簸的马车上就开始做起了针线活。 即使他不能跟着做,可只看着这孩子做就够他打发时间了。 他记过诗词歌赋,记过琴棋书画,却从没记过这些杂物,更不关心衣食住行,反正自有人替他张罗,他只需记着自己想带什么,叮嘱一番就置之脑后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休整 如今却大不一样,虽有寄云可以依靠,可他答应了舒曼要拿寄云当弟弟看待的,怎能让寄云一人去整理。 因此,虽是没亲手准备,卿云也将车中存放的所有物品都牢牢记在了脑中,以求在用到时能迅速找出来,减轻舒曼的负担。 这一走就走到了正午时分,车队在路边休整,舒曼搓了搓冻得发僵的脸掀了车帘进了马车抱了卿云下车,带着寄云进了路边的树林子,扯了布简单围了后,舒曼背对着两人站到远处。 等到寄云叫她后,舒曼再过去把卿云抱回车上。 余光瞥到卿云烧红的耳朵,舒曼心中也觉得尴尬,可这坑爹的古代出行就只能这样。 卿云现在还不能走路,她便把坐便椅也带着上路了,不然才有得尴尬的。 把人放回马车上坐好,舒曼让寄云取了篮子装了一些干粮和肉干递给她,她拿着下了马车。 他们去树林子的功夫,车队的人已捡了树枝在空地升起了火,架了大锅开始煮起了热汤。 舒曼没有遮篮子,因此一提过来,围在火边的众人都看到她篮子里装的肉了,立马就开始起哄起来。 本就是拿过来给众人吃的,舒曼这次出行,把过年间她处理过的的肉食全都带来了,就是为了“贿赂”车队众人,毕竟她带着卿云上路,总有顾不上帮忙车队做事的时候。 瞥了眼锅里热气腾腾的,不知到底丢了什么东西进去的热汤,舒曼心里叹了口气,蹲下身将肉片好也丢了进去,管他什么滋味,有口热汤就不错了。 在一个人站起来要撒盐的时候,舒曼先制止了这人,跟众人告了罪,先给卿云给寄云一人端了多半碗汤出来。 因着肉是舒曼加的,众人很爽快地等着舒曼先舀,见舒曼一个碗里只舀了几片肉,众人对舒曼的印象就更好了。 进了马车,舒曼先让寄云取了盆从水囊里倒水让卿云洗手,待寄云跟着也洗了手后,舒曼洗了手,从包袱里拿出她卤好的肉切好,又取了些调料出来加到碗里搅拌后,将馒头撕成小块泡到碗里递给两人。 寄云没想到舒曼端来的两碗中居然有一碗是给他的,碗放到他手里他还是反应不过来。 从昨天到现在,他就跟两位主子,不,他就跟公子吃着一模一样的饭食,比主子吃得要好得多。 捧着有些烫手的碗,寄云咬了咬唇,又递向舒曼,“主子,您快吃吧。” 舒曼刚拿了空碗出来,见寄云这般,她没多想就摸了摸这孩子的头,“你自己吃吧,我要下去了。” 手收回来,看到寄云脸上的惊愕之色,舒曼才反应过来,瞥到卿云微微瞪大了眼,她挠了挠耳朵,想要解释下,可又觉得没法解释。 “快吃吧,一会儿就该凉了。” 虽然也被舒曼的举动惊了下,可看到舒曼窘迫的样子,卿云就轻声开口对着寄云劝道。 见舒曼因为他开口而放松下来,卿云就移去了心中莫名的堵塞,催促她道:“你快去吃吧,别管我们了。” 舒曼匆忙应了声,如释重负般下了马车后,锤了锤自己的头,暗暗警告自己管好手。 到了火堆边,舒曼惊愕地看着众人为她剩下的那一碗热汤,说是汤,其实更像是半碗肉。 她还以为她拐回来就只剩几口清汤了。 满心复杂地谢过众人后,舒曼学着众人蹲在了火边大口吃了起来。 说实话这热汤的味道奇怪得很,有滋味的也就只有她放的肉了,可热食一下肚,被冻了半天的手脚都回暖了,心中前所未有地满足起来。 带上煮汤的功夫,车队统共休整了半个时辰左右就继续赶路了,她们得在天黑之前赶到一个叫西和的镇上,不然就要露宿野外了。 其实坐着远不如走路舒服,即使她们走的官道已经算得上是平坦的了,可跟现代的公路还是根本没法比较的,乘坐的马车也更比不上现代的汽车,就是坐汽车坐个三四个时辰也不好受,更别说在这硬邦邦的马车上坐五六个小时了。 上午坐了一路,下午赶路,舒曼怎么也坐不下去了,除了中间走累了坐上去歇了两回,其他时间都是走着的。 上午还能听到人说话,到了下午赶路时整个车队几乎都是静寂的了,一直到快到西和镇时,车队才又重新热闹起来。 饶是一路不曾歇息过,也不过将将在天暗下来时到了镇上。 街道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天还没暗,灯就已经点了起来,卖小食小摊子一个连着一个,热气氤氲中,人潮涌动,看不到头。 车队在镇头的一家客栈就停下了,店里的伙计出来帮着安置了马车。 舒曼抱着挡了脸的卿云,寄云带着千山给的房牌,三人在伙计的指引下先回了房。 到了房间,舒曼才发现千山为她安排的这间房是临着街道的,开了窗户就能看到楼下绵延不绝的一排排花灯,听着楼下人声鼎沸,她心中不由感叹千山的体贴。 归置完东西后,见到寄云想看又努力克制的小表情,舒曼直接命令人站窗户边看去了。 “我带你去看看吧?” 舒曼站到床头,轻声询问道。 卿云未曾犹豫便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看了。” 是不想看还是不敢去看? 舒曼叹了口气,摸了摸卿云的头。 这孩子怕是不想见那么多人吧?也怕被人瞧见他的模样给她惹麻烦。 这里像脱里那样会去尊重男子的女子只是极少极少的个例,大多数还是把男子当玩物一般看待的。 虽然她很想去保护卿云,不让那些污言秽语传入他耳中,可那些人并没有对着她说,她根本没法去制止。 卿云那孩子肯定是听到了,不然不会她抱着他出马车时,一听到有人跟她说话,他的身体就立马僵得像石头一般。 不过,的确要小心一些,即使跟他相处了有一段时间了,有时她还是会被这孩子的颜晃花眼,若是被那心怀不轨之徒见到…… 既然没法看外面的花灯,那她下去给他买一个总可以吧? 舒曼想着,就准备起身下楼去买两盏花灯回来。 她才刚站起身,就听到了敲门声。 第一百六十四章 借宿 “申娘子,奴来送花灯。” 门外是陌生的男子声音,但喊的确实是原主的姓。 舒曼制止了寄云要去开门的动作,自己走到了门边拉开门,只见一个遮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年轻男子提着两盏花灯站在门外。 这个男子的装扮她倒是有印象,是她们车队里的人。 这次随行的也有鸳部的人,她今日见过鸳部的男子上下马车,就是这个装扮。 不过无缘无故的,这人怎么会过来送花灯? 似是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男子弯了眼睛,解释道:“是几位公子托千山大姐买的花灯,千山大姐说您也有男眷随行,便让奴给您也送来两盏。” “多谢了。” 听到是千山送的,舒曼就道了声谢接了花灯。 目送那男子进了不远处的房间,舒曼才关了房门,提着灯笼进去了。 两盏花灯,一盏是莲花造型,一盏却是走马灯。 她一进内室,便察觉卿云与寄云两个都把目光定在了她手中的花灯上。 舒曼让寄云在床边坐下,她搬了个凳子坐在下首,提了灯笼让两人看。 初始寄云还觉得不自在,可看着那走马灯上人马追逐不停,注意力就全被吸引走了。 卿云看了一眼舒曼手里的灯,就把目光转到了舒曼脸上,看着舒曼被烛光照耀得愈发显得明亮的眼睛,他竟看得失神起来。 他其实不太喜欢正月十五的,不是不喜欢赏花灯,只是太吵了。 每年元宵节,母亲大人总要大办灯展,她们卿府的花灯也是都城里有名的一景,连宫中的主子也会私访来赏。 久而久之开赏灯宴就成了元宵节惯例,邀请京中达官贵族家中的男眷进府赏灯猜谜,吟诗作画,又有凤君亲临,其实这赏灯宴便是各家公子,主子攀比的场所。 作为主办者的卿府公子小姐就更不能堕了母亲大人的名头,但凡才艺比拼,他们几个都要名列前茅,一连三日下来,委实让人疲惫。 满目流光溢彩,回想起来就令人头晕眼花。 舒曼正跟寄云两个感叹着这走马灯做得精妙,察觉到卿云的目光,抬眼看去,只见卿云正看着自己出神,脸上神色莫名,她不由收了笑容。 这孩子是怎么了? “你拿着灯去一边玩去吧,我跟公子说说话。” 舒曼把灯交给眼睛里藏不住兴奋的寄云,等寄云提了灯笼雀跃着去了外间,她就在床边坐下。 “是不是累了?我下去叫伙计来送饭,你多少吃点,早些歇息。” 舒曼轻轻摸了摸卿云的头发,柔声询问道。 “好。” 卿云定定看了眼舒曼脸上的关切,点了下头。 他是觉得累,不过再累也比不得她在外面受累还受冻。 倘若他说不累,她肯定又要撑着陪他了。 舒曼起身出去叫了伙计送饭,等到饭送上来,她发现多了三份汤圆,一问伙计,才知是店家送的。 赏了伙计几文钱,那伙计就高兴得吉祥话道个不停,看那伙计满脸开心,舒曼觉得心中也轻松不少。 顺利离开那个镇子,简直就像是做梦一般。 就是太顺利了,所以心中更是患得患失,总觉得不踏实。 她尚且如此,卿云那孩子肯定心中更复杂,难怪看到花灯也没个笑容。 用了晚饭,又洗漱过后,舒曼本是想和寄云说让他去陪卿云的。 可她出去找了一趟千山,回来后就见寄云那孩子已经给他自己在榻上铺好了被褥。 看寄云那孩子想打呵欠又死命捂着的样子,舒曼心里叹了口气,这么个孩子跟着卿云睡,能照顾卿云吗? 可,她跟卿云也说过了,以后让寄云陪他的事啊。 舒曼站在屋中,有些纠结起来。 卿云看舒曼的表现,便知她在想什么。 未来得及多想,他就打发了寄云回榻上歇息,“快去睡吧,明儿个还要早起呢。” 寄云听了卿云的话,就乖乖回榻边等舒曼熄灯了。 舒曼看了一眼低垂着眼的卿云,又看了一眼等着她吹灯的寄云,只能轻叹了声。 在心中默念着不许多想,舒曼小心翼翼地在床上躺下。 这床比昨晚睡的要小一些,舒曼躺下后只能强压着不自在,所幸身边的卿云似乎是真累了,没多久就呼吸声就重了。 听到卿云睡了,舒曼心中才轻松些。 不知不觉,她也习惯了身边躺着卿云,只要卿云那孩子睡着,她就觉得安心。 习惯可真是可怕。 不知道这个习惯放任下去还能戒得了吗? 她是如此,卿云那孩子会不会也如她一般? 无关风月,只是相伴而已。 舒曼比她以为的还要疲惫,第二日还是被寄云那孩子叫醒的。 也许是有了一次经历,这次她就没上次那般狼狈了,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至少心中没那么慌乱了。 穿衣洗漱,简单用了客栈提供的清粥小菜,舒曼带着卿云跟寄云下了楼。 昨日的花灯寄云很是不舍得,舒曼便让他带着了,那孩子为此高兴了一整天。 只是今日她们就没昨日那般的好运能住客栈了,虽不至于沦落到露宿野外,可在村子中借宿,众人只能十几个挤一间屋子,夜里还得轮流值夜。 因着舒曼带了男眷,还有鸳部的三位公子,带上他们的侍从,一共八位男子就在隔壁的人家借宿了,那家里恰有四间房屋。 舒曼就被千山安排保护这些男子,没排到看货的班次里。 虽然觉得一人夹在这些男子之间委实有些尴尬,但要她离开卿云去看货,她是怎么也不能放心的,所以舒曼心中对千山的安排不能再感激了。 打上路,可能是体谅她要照顾卿云,千山几乎都没给她分配过离开卿云的活计。 因为主人家携家带口去别家借宿了,烧水的任务就交给了舒曼。 烧好九个人要用的水就花了不少时间,等到众人都洗漱过后,她又目不斜视地挨个敲门问了声平安。 方才借着烧水的功夫,她往灶里扔了几个甘薯,这会刚好也熟了,她拐进灶房捡了焖熟的甘薯,回了卿云跟寄云在的屋子。 这保护任务也比看货要舒服得多,至少她还能在放着火盆的屋里呆着,虽要熬一夜,可也比坐在院子里熬半夜好受得多。 第一百六十五章 值夜 一跟车队其他人对比,舒曼就不觉得自己这是在受苦,卿云却不这样想。 他想到舒曼要一夜不睡,明日还要再熬过一个白天才能睡就觉得难过。 要熬夜也应该让他来熬,他白日里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补觉。 他来熬夜的话,若是真有什么事了,再叫醒舒曼也是一样的。 卿云这般想着就决定跟等舒曼进门就劝服她。 只是怎么才能让她听他的呢? 忽然想起那次给舒曼抹药的事,卿云眉头皱了起来,心里有些羞窘起来,难不成还得他厚着脸皮跟她耍脾气? 可,他肯定是说不过她的……也只有这样了。 寄云也有些无措,管事的可从未教过他让主子值夜,奴侍自己睡上一夜的事。 站在一边看到公子自从知晓主子要值夜就没展开过的眉头,他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等到舒曼一进门,寄云就主动上前向舒曼请命:“主子,奴今晚值夜,您跟公子都累了,早些歇息吧。” 舒曼被寄云连珠般蹦出的一段话惊住了,反应过来后,她低头看了一眼寄云脸上的认真,心里叹了口气。 这孩子,已经三日了,还是一副怕被她抛弃嫌弃的样子,什么事都要跟她争着做,唯恐她不满意。 “你还小,得好好休息,喏,刚烤好的甘薯,吃了就快去睡吧。” 舒曼微微笑了下,将手里的甘薯递了一块过去,轻声道。 她的话音才落,就看到寄云红了眼睛。 舒曼有些不知所措,她说什么不对了? 看寄云捂着嘴一副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舒曼更觉得尴尬了,她只能看向卿云求助。 卿云接收到了舒曼的求助,便轻声叫寄云过去。 寄云要使劲咬着嘴唇才能忍住眼泪,他也不知为何,听了主子的话,鼻子就开始酸了起来。 听到卿云的声音,寄云快步走回炕前,一只手仍是捂着嘴,他怕自己一移开手,就会当着两位主子的面哭出来。 不等他压下这波眼泪,就听到公子说:“你还要照顾我,得好好休息才是,听她的话,快些上来睡吧。” 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寄云用双手去捂脸,也没能把眼泪挡回去。 他索性也不去遮了,掏了帕子利落地擦擦眼,吸了下鼻子,带着哽音道:“奴知道两位主子心善,待奴比谁都好,可奴就是买来伺候两位主子的,哪有奴侍倒要主子来伺候的道理?跟了主子三日了,奴什么也没帮上忙……” 听到寄云这般哽咽着说,再见到他不停抹泪的样子,舒曼头疼起来,这孩子……要怎么跟他相处才好? “你怎么没帮忙呢?寄云,这两日若不是有你照顾我,我哪能什么也不需操心?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卿云轻叹了声,伸手拉了寄云的手。 “公子……” 寄云抽泣着叫了一声卿云,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这两日跟着两位主子,是他从没过过的好日子,两位主子吃什么他就跟两位主子吃一样的,穿的,有主子给花钱买的新衣,还有公子说赏给他做衣服的新布,针线都随他用。 晚上也从不让他值夜,他一睡就到了天亮。 当初买他的时候说要步行数月,可这两日下来,他都是跟公子一样的坐在马车里的待遇,到了崎岖的地方,主子就自己去推车,根本就没让他下来过。 这日子就像是他活在梦中了一般,满心高兴又掩饰不住不安,因为不知晓这美梦什么时候就会破碎。 两位主子这般宠着他,他却不能放任自己这般享受,不然尊卑不分,迟早要招两位主子生厌。 奴侍啊,首要的就是要知晓自己的本分,伺候主子,为主子分劳解忧。 如今正是需要他的时候,无论如何他今晚都要值夜。 这般想着,寄云坚定了眼神,冲着卿云笑了笑,又看向舒曼道,“奴谢过主子的好意,在楼里被派去照顾贵客时,一天一夜不睡奴也撑得住的,只是守夜的话,奴能做到的,还请主子放心。” 哪是放心他能不能守夜的事? 舒曼被寄云的这番话堵得无话可说,对着这么个小孩,她真不知要如何沟通。 她是不是一开始就应该跟这孩子说她不是买他来当奴仆的? 可她要是一开始就这么说,这孩子肯定会怀疑她的。 别人也会觉得她有毛病。 不管怎样,值夜也轮不到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 舒曼正准备板脸吓一下这孩子,可没等她换个表情,就听到了卿云说话了。 “既是如此,我们三人轮着值夜罢,寄云,辛苦你先值夜了,到了时辰你唤我起来,最后是s……姐姐。” 这孩子怎么也来? 舒曼的表情不由扭曲了下,卿云这孩子怎么被寄云给带到了同一条路上了? “你若是不答应,我们俩就都不睡了。” 不等舒曼开口,卿云就对着她来了这么一句。 看到寄云忙不迭地点头赞许,舒曼恨恨地走过去一人塞了个甘薯。 她能怎么办? 少数服从多数,又没人站在她这边。 卿云这孩子真是学坏了,还知道怎么“威胁”她了。 他们俩要是真的不睡,她还真没辙。 甘薯塞到卿云手里后,又想起来他现在还要装手不方便,舒曼制止了寄云要帮卿云的动作,自己从卿云手里拿过甘薯,小心地剥好皮才重又递过去。 卿云见舒曼脸上的无可奈何,心里却难得的愉悦起来,唇角不由微微勾了起来。 余光瞥见卿云嘴角的笑影,舒曼无奈一笑,心里也跟着轻松起来。 离开镇子两日了,这孩子还是头次带个笑影儿。 算了,顺着他俩吧,好女不跟男斗。 还好他们俩明日在车上还能有歇息的时候,明日就要到三合城了,千山说要在城中待一些时日,有的是时间让他俩补觉。 舒曼三两口吃了甘薯,又漱了口,再三叮嘱卿云跟寄云两人到时候记得叫她,这才先两人一步躺进了被窝里。 心里虽是已经如此决定了,可想到寄云一个小孩孤零零地坐在凳子上看着火盆发呆,舒曼满脑子都是罪恶感。 可,这会再爬起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心累 舒曼只能压住心里的不适应,努力催着自己入睡。 她确实也累得厉害,步行久了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可坐到马车上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讲真的,她长这么大就没像这三天这般吃苦。 刚来这里,第一次见脱里时被当沙袋打,积了一身伤,还要硬撑着,后来身上的伤就没真正痊愈过,就是现在她身上有的旧伤还会隐隐作痛,没上路之前,她以为她连这些都撑过去了,还有什么撑不住的。 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 这赶路,她就有些受不住。 身体疲累是难免的,即使夜里也休息了差不多八九个小时,可每天步行的时间却足有十几个小时,休息的时间根本不够身体恢复过来。 这是一方面,另外这恶劣的天气,恶劣的赶路条件实在是让她烦透了。 这三日还算是好天气,晌午还能有一点惨淡的日光,可寒风如刀,无处不在,刮在脸上,就像是钝刀子割肉一般疼得漫长,即使挡得再严实,脸上该裂还是会裂,手也肿的更厉害了,一到夜里就又痒又热。 积雪一化,路上就泥泞得厉害,走起路来就像是踩着畸形的高跟鞋一脚深一脚浅,她脚下的这双鞋是彻底不成样子了。 倘若不是也就是有太阳这两三个时辰路会难走些,等太阳落下,地面又被冻得坚硬起来,舒曼根本就理解不了大东家为何会选择这个时候让她们出行。 除此之外,她还要时刻警惕着有人接近她们的马车。 即使途中休整她带卿云下来时将人捂得严严实实,可也挡不住某些好奇的目光。 前两日还好,可能因为她是新加入的,跟众人都算不上熟,这些人待她还是客客气气的。 可今日就不成了,她虽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可相处了两天,这些人大概觉得她面冷心善,总有人嬉皮笑脸凑到近前,自来熟地跟她闲聊。 她自己本来在这个世界的常识就不够,说话就很谨慎,对这样随意的聊天更是避之不及,听到别人闲聊,顶多听一下,绝不开口说一个字。 之于别人可能只是闲聊,听在她耳中却如同云里雾里,还要掩饰自己没听懂的事实,在暗暗心里揣摩她们闲说的那些物品到底是什么,摸清她们的笑点到底在哪里。 即使她脑洞不算小,可还是有很多她理解不了的名词,偏偏因为寄云那孩子在,她就是私底下也没法找卿云询问。 别人倒是说说笑笑,好不轻松,她却是缄口不言,心惊肉跳。 原想着离开那个镇子,离开熟悉原主的人,就不会有人发现她不是申虎了。 可这会儿,她才发现,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也许不会有人想到她不是申虎,可肯定会有很多人觉得她奇怪的,连他们所有人都知晓的物品,知晓的家乡话,她都没法理解的话,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这些虽让她忧心,但很多人闲聊时更喜欢自己讲话,有人听还能给个附和的表情就知足了,她也能勉强应付得过来,可令她厌恶的是,这些人会同她讲些不三不四的荤话取笑。 听其他的,她是恨自己听不懂,听到这些,她又恨自己听得懂,不仅听得懂,心中郁气还越来越重。 原主算是镇子上的风云人物,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所以原主跟薛平郎,柳十一,还有那些花巷小相公的二三事车队中几乎无人不晓,有那好事者,就拿着这些同舒曼闲聊。 说是闲聊,其实还是来比较,就没有人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的,艳羡了舒曼一番后就个个吹嘘起自己遇到的艳事,再露骨的字眼也说得出来,好似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有多女人似的。 这些本与她无关,她不愿听就不听就是,可舒曼知晓卿云遇到过什么,听到这些人描述落难的大家公子如何如何的话,就忍不住想揍人。 可她不能出手,倘若出手,就像是在提醒别人她这里就有一个这样的例子一般。 倘若她为此出手,可能就要站在车队的对立面。 舒曼只能忍着,她如今还得仰仗车队的人。 在众人说得过分时,她就要绞尽脑汁把话题歪楼,便是她自己也觉得这样就像是她很热衷这个话题一般。 可恨的是,这些,她根本没法去跟车中的卿云解释。 那孩子即使没说一个字,可观察他神色,她就能隐隐猜到他有多不安惶恐,即使被她挡得严严实实,只要一出马车,他就像是一块石板一般又冷又硬。 这样的触感,就和当初她刚来这里接触他时一模一样。 这一天比前几天过得都要心累,所以躺下去时没多久她的罪恶感就被汹涌的睡意给压到了意识深处,眼皮子越来越重,最后轰然合上。 卿云虽是那般和舒曼说的,但心中却并没想着真让寄云去守夜。 听到舒曼的呼吸声平稳下来后,他就冲正坐在火盆边发呆的寄云招了招手。 待到寄云到了炕前,卿云也不说话,拉着寄云的手示意他也躺下。 顾及着已然睡熟的舒曼跟只有一只手能动的卿云,寄云连挣也不敢挣。 胶着了片刻,寄云实在敌不过卿云的坚持,看着卿云的眼睛,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不知怎地就脱了鞋,顺从地坐到了被窝里。 头沾到枕头上,寄云才如梦初醒般瞪大了眼睛,见卿云嘴角微翘,那双美丽的眼睛在烛火照耀下越发迷人心目,他暗暗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令自己清醒过来。 他伺候的这位公子不仅美得不像凡人,还生了副菩萨心肠,便是没有这副菩萨心肠,光是看着公子的眼睛,为着公子唇角的一丝笑影,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这么好的公子,天底下哪有人能配得上他呢? 便是主子人好,相貌也能看得过去,可跟公子站在一块,还是怎么看怎么不搭。 倘若为着主子体贴这一点公子便跟了她,那公子也太委屈了些。 有着这般相貌,别说是主子这般的武妇,便是达官贵人,也会将公子捧在手心呵护着,断不会让公子受一点委屈。 第一百六十七章 依赖 腿上的疼意尚未下去,寄云却不敢再看向卿云了,躺都躺下了,他就顺势闭了眼睛装睡。 倘若不闭眼,他可没勇气再抬头去看公子。 卿云看到寄云也乖乖躺好了,就收回了手,重新面向舒曼。 她的呼吸声比往日都要沉重,听起来便知晓她有多累,饶是如此,她方才还一直打算守夜来着,真把自己当铁打的了不成。 可恨他眼下什么也帮不上她,离开那里整三天了,他才寻到这么一个可以稍稍为她分忧的机会。 四周墙壁土黄破败,在火光中是一片凹凸不平的橘红,偶尔能听到的屋外马匹嘶鸣的声音以及屋内炭盆里突然蹦出的噼啪响声都让这个夜晚显得更加漫长。 寄云本是闭着眼睛在装睡,原以为自己熬得过去,可却不知躺下来跟坐在一边熬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不知不觉中他便睡了过去。 卿云听到两边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就悄悄支了身体,先给舒曼掩了掩被子,又探头去给寄云压了压被角。 末了,他轻轻往舒曼那边移动了一点,重又躺了下来。 舒曼这一觉就睡到了跟前两日一样的下场,是被寄云叫醒的。 强打起精神,舒曼顾不得留恋温暖的被窝,胡乱摸索着坐了起来,一鼓作气套上袄,提上靴子走了两步,发现寄云穿戴整齐地站在一边,她忍下想打哈欠的冲动,轻声道:“你快睡去吧。” “主子……已近卯时了。” 寄云头都不敢抬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睡了过去,醒来就听到了鸡鸣声。 他慌慌张张的就要坐起来,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就听到身边公子轻柔的声音,“莫慌,还早着呢,再躺一会罢。” 他哪敢再躺下去,匆匆冲着公子摇了摇头,他就七手八脚地套上衣服,准备下炕。 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公子拉了胳膊,他顿时动也不敢动了。 如昨晚一般,他还是拗不过公子的坚持,最后还是和衣坐在了被窝中。 如坐针毡般熬到了公子说可以叫主子起床,寄云如释重负掀了被子下床。 叫醒主子后,听到主子这般说,他更觉得无地自容了,天下还有他这样的奴侍么? 舒曼迷糊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寄云说的时辰到底是几点了。 她忍不住想去看天色,可哪能看得到。 但就在她的目光撞到墙上时,耳中便传入了鸡鸣声。 怎么就睡到了现在? 舒曼懊恼地拍了下头,一脸歉意地向寄云道:“辛苦你……” “主子,是公子熬了一整夜……奴该罚,也睡到了现在……” 寄云慌忙解释道,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在了一起。 是卿云? 舒曼下意识看向炕上,方才潜意识中以为卿云是在睡着,她就一眼也未往他那边看。 这会看过去,正撞到卿云看过来的目光,舒曼抿了下唇,想说什么,可看到那双眼睛,她就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话是说不出来了,叹息却怎么也压不住了。 舒曼只能走过去,给卿云压了压被子,轻声道:“你快眯会吧,我去烧水去了。” “你也再去歇会吧,陪着公子就好。” 舒曼制止了想要跟着她一起进灶房的寄云,独自出了屋子。 关了门,进了灶房,轻车熟路地将火升起,锅里填满水后,舒曼扯了个小木墩坐下,口中不由又是一声叹息。 卿云这孩子……倘若不是有他在,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忍下去不。 这坑爹的古代出行! 水烧好后,舒曼就在另一个炉灶上下了米,进屋喊了寄云去灶房端水洗漱,舒曼把卿云抱到炕边,令他靠着摞起来的被子,她蹲下身给他套上鞋袜。 寄云端着水盆进屋,就看到了这一幕,脚步不由顿了下。 即使知晓这会不是发呆的时候,可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收回视线。 他要收回昨晚的心里话,这世上或许能找来许多愿意将公子捧在手心的女子,可不会有几个能像主子这般连这类事都愿意伺候男子的女子,更不会有能像主子这般能让公子满眼依赖的女子了。 “再等一会儿粥就好了,我再将馒头热一热,炒些菜来就可以吃了。” 舒曼站起身,对着卿云交代了下,又转向寄云交代道,“一会儿粥好了,你就去叫那几位公子起来吧。” 本来,千山昨夜借宿时跟这几户主人家说好了今日晨起就托这主人家做些早食,她不做也行。 可大锅饭怎比得上自己做的? 再者她们这么些人,还几乎都是女子,别提味道了,饭够不够都是一回事,还不如自己做了,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吩咐寄云去叫那几位公子,舒曼就不再管灶房的事了,她端了他们三人的饭菜馒头径直回了屋子。 寄云还没回来,舒曼把卿云抱到桌边坐下,看卿云的左手静静垂在一边,右手已能利落地自己舀饭,她忍不住同他商量道:“要不,你便慢慢用左手罢,这里也没人知晓你当初的伤势,我们大可不必这么小心。” 虽然卿云他现在一只手也很灵活了,可这般刻意装作不能动,也很累。 重要的是,依照脱里的话,卿云这孩子再过几天就能站起来了,如今要是一直装下去,过些天怎么锻炼走路呢? 寄云那孩子也没什么可疑的地方,这么亲近地处着,怎么能瞒得下去呢? 卿云听到舒曼说的话,便不由欣喜地看向她。 见状,舒曼就点了点头,看到卿云眼中喜色更重,她心中更是感叹,这孩子还真是对她百依百顺。 明明不是多会伪装掩饰的人,三日下来愣是没让寄云那孩子看出一丁点不对。 说实话,谁不喜欢别人将自己放在心中呢? “待会到车上,你尽量歇一会,还要走上一天才能到三合城,到了后还有一堆事,估计也没法早睡……”,舒曼轻声道,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才继续道:“……莫要太忧心了,还有我呢,杨絮应和掌柜的说过了,等她们收到消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卿云抿唇点了下头,不敢再去看舒曼,心中却摇摆起来。 他不知晓自己该不该如舒曼她一般盼着姑母能早些收到消息。 第一百六十八章 挣扎 即使早饭只是随意做了一些,只不过顺带做了那几位公子的饭,又把馒头与肉留了一些与他们,等上路时,舒曼就处在了“冰火”两重天中。 知晓她开小灶的同行的女子拿这取笑她,若不是她如今脸皮也够厚,定会被她们说得下不来台面,也可能是她并以此为耻,也没有她们这里土生土长女子的所谓大女人自尊心,她们那些引得她们哈哈大笑不止的话,在她听来着实无关痛痒。 只是,观这些人的反应,舒曼心里就不得不把以后下厨的打算又往后推了推,玩笑是玩笑,可这玩笑背后潜藏着的隐患她不能不考虑到。 而她在得了她做的早食的男子这边就是另一番待遇了,行了两日路都未曾有过交集的那三位公子在行路中各自遣了小侍带了礼物同她道谢。 这礼物她是不准备要的,可人家指明是给卿云的,说是路上用得上的,想到这一路上因为她常识不足而遇到的各种琐事,又有寄云挑了车帘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卿云的吩咐,舒曼犹豫了下,听从了卿云的意见收下了礼物。 礼物是收下了,舒曼却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怕涉及男子私密,她连问都不好去问,心里着实像是被猫抓了一般。 不过午间歇息时,她就见到了那几位公子送的一些礼物,其他吃的或是小玩意就罢了,最贴心的莫过于有一位公子送了两件幕离。 舒曼见到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要让卿云试试。 卿云本在寄云那孩子带过来幕离时就忍不住试过了,这会仍顺从地重新戴上给舒曼看。 隔着朦胧的皂纱,他可以放肆地看着她的脸,直视她的眼睛,只是不过一会,他就忍不住自己挑了皂纱,即使能让自己肆无忌惮去看,可看不清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之于卿云不过是做了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之于舒曼,却大不一样,她忍不住用拳头抵住了嘴,目光怎么也从卿云脸上收不回来。 她心中清楚卿云容貌有多出众,原先脸上带伤闭着眼睛就已让她惊艳不已,如今伤好了,又被她照顾得不错,容貌就更是惊人了。 即使心里有准备,可卿云只不过戴了件幕离,又做了一个最平凡不过的挑起皂纱的动作,只不过抬眼朝她看了过来,舒曼就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卿云抬眼看来的动作就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一般刻在了她心上。 直到看到卿云眼中的疑惑,舒曼才回过神来,不自在地侧了下头,看到寄云那孩子张着嘴还看着卿云发怔的傻模样,舒曼先是忍不住想笑,嘴角翘了起来,却最终变成了一抹苦笑。 卿云这孩子啊,怎么办才好呢? 这样的相貌,她能护得了吗? 卿云不知自己是哪里不对惹得舒曼跟寄云两人都呆呆地看着他,只能盯着舒曼看,见舒曼侧头唇角勾起,他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脸,不待他察觉脸上有何异样,他就看清了转过头重又面向他的舒曼的笑容分明是苦笑。 虽然转瞬即逝,卿云却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定定看着舒曼又恢复温柔的模样笑着同他说话,得到幕离而雀跃的心情却一去不复返了。 舒曼她为何是那样的表情呢? 这个问题萦绕在他脑海中到到了舒曼口中所说的三合城也未曾消去,反而越来越让他难以释怀。 到了客栈,舒曼放下卿云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出门叫人送来热水沐浴。 不知寄云那孩子是什么情况,她跟卿云两个都一周没洗过澡了。 卿云在马车上还好些,可她天天走路身上的汗层出不穷,早就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了,若不是昨晚那炕足够大,她是怎么也不会再跟卿云躺在一起的。 抱着卿云上楼时她就怕被他闻到自己身上的异味,也怕他挨到自己身上沾灰,有幕离挡着,她就没再刻意把卿云往自己身上贴着了。 等叫来水,见伙计抬上来的确实是个新的浴桶,舒曼就打发了伙计出去,她自己扛了浴桶进了客栈专门辟来供洗浴的小间,又倒了水,试了水温后,扭头同跟在她身后的寄云小声交代了下。 “你先试着扶公子起来洗,他的腿上有伤,你要小心些,要是不成……就别勉强,过来叫我。” 这洗浴的小间是同卧室相连的,舒曼出了小间,便走到床前不远处同卿云说了声,“我去外间坐着了。” 想着卿云脸皮薄,舒曼就没有多说就转身去了外间。 “公子,奴服侍您沐浴。” 卿云本是望着门口出神,听到寄云这般说,他才神思不属地收回视线看向寄云,等寄云又重复了一遍,他抿了下唇,轻轻点了下头。 这几日都是他帮着公子解衣的,见公子点头了,寄云就近身开始帮着公子脱了外面的棉袄。 原还算顺利,可当只剩中衣时,寄云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公子他用手挡在了身前揪住了他自己的衣襟。 “公子?” 寄云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轻声询问了下。 卿云看了一眼一脸迷茫的寄云,却怎么也没法放松下来。 他身上是什么模样,他自己都不愿看见,就更不愿被别人看到了。 可…… 寄云完全不知晓公子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脸色煞白起来。 “公子?” 寄云见卿云脸上全是挣扎,心中也有些慌了起来。 “公子,我去叫主子过来。” 寄云匆匆直起腰就要迈步出去,还没动上一步,胳膊就被紧紧抓住了。 公子这是怎么了? 见卿云摇头不止,寄云为难地停住了脚步。 不让他去叫主子过来,公子又不让他帮忙解衣,这还怎么洗呢? 卿云暗暗提了几次气,艰难地移开手,闭上眼睛,紧紧咬住了下唇。 寄云看到卿云脸上的决绝,心中更是迷惑了,他咬了咬牙,探手去解了衣带,被他碰到时,公子猛地僵了一下就又定住了。 心头的迷惑一直到衣带解了大半才得到解答,看着那瓷白肌肤上狰狞的伤痕,寄云的手都无法动弹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燥热 他立刻就明白了方才公子的异样是为何缘由,寄云紧紧咬住下唇,强压下翻涌的思绪,复又抬手强装作镇定地继续解衣带。 其实公子身上有伤他是知晓的,伺候公子更衣时难免会见到公子身上的伤,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公子身上的伤会这般多。 到了扶着卿云下床时,寄云都不知晓自己的眼睛应该放到哪里好了。 公子的肌肤如玉一般莹润,可越是如此其上的伤疤便越是触目惊心。 令他更加在意的是公子的伤手和伤腿。 初见时他还以为公子是生来就手脚不便,还以为这就是为何这般容貌出众的公子跟了主子那般的莽妇的原因。 如今他才知晓公子的手和脚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知晓了后,他心中的谜团却越来越多了。 是谁伤了公子,将公子折磨成这般模样? 公子被折磨的时候,主子为何没有相助? 既是身上有伤,为何公子从来没有用药呢? …… 寄云小心翼翼地搀着卿云下了床,正当他纠结着要不要去叫主子进来时,他发现公子竟然依着他艰难地迈步了。 公子能走? 寄云有些震惊地看向卿云的腿。 试探着走了一步,卿云心中也是震惊不已,他只是逞强不想被舒曼看到他这个样子,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能迈出一步。 一时之间,寄云跟卿云两个都定定看着地面,好似地面要开出花一般。 应该告诉舒曼,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脱里大姐说一个月才能走路,可他现在就能走路了。 卿云试探着又走了两步,心中的喜意一点点升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舒曼。 可抬了眼就看到了身边寄云惊讶的眼神,他的喜意一滞。 随即想到舒曼今日的异样,卿云心中的喜意缓缓降了下去。 不,还是等全好了,再和她说吧。 等到全好了,等到他…… 寄云惊愕了会,就赶紧收敛了表情,越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卿云挪动。 走得这样的艰难,难怪公子平日里连动也不敢动,走路都要靠主子。 寄云一边扶着卿云小步小步地挪动,一边想着。 还没走到灶间,寄云便已出了一身汗,瞥见卿云额头的汗珠,寄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公子是怎么想的,有主子在,何必这般辛苦呢? 公子和主子不是两口子么?怎么沐浴还要避讳呢? 转念想到公子身上的伤痕,寄云忽然觉得能理解公子为何要这般逞强了。 公子肯定是不愿主子看到他身上这些丑陋的伤吧? 这念头在他帮着公子除了全部衣物时就更强烈了。 寄云强迫自己从那如蜈蚣一般扭曲的伤疤上收回视线,却不知眼睛该放在哪个部位才能让他不痛心。 便是他这个命贱如斯的人,身上也没有这么多的伤疤。 公子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到底是谁那般狠心! 这般折腾着,等卿云坐进了浴桶中,水已只是温的了。 寄云到底只是个孩子,这会已经累得腰都有些直不起来了。 取了布巾浸入水中后,他才后知后觉察觉这水温有些低了,他赶紧丢了布巾,直起腰在一边放着的热水桶里舀了热水进来。 “公子,这水还是太凉了些,得再提一桶热水来。” 寄云把桶里的热水浇了大半进去,发现水依然没热到哪里去,担心卿云用温水洗了受凉,他匆匆对卿云说了声,就出了浴间。 卿云还沉浸在乱七八糟的思绪中,等寄云都走了出去,他才反应过来,想要叫寄云回来也晚了。 因着舒曼交代了让送水的人隔会就来送水,所以当听了寄云的话,舒曼一开门便见到了正提着水往这边走来的伙计。 提了水后,看了一眼寄云的小身板,舒曼心中暗叹了一声,往浴间走去。 待到了浴间外面,舒曼不由住了脚步。 “你去和公子说一声,我送水进去。” 寄云听了立时就进了浴间,只是心里总觉得哪里别扭。 依着舒曼的吩咐对公子说了一遍,寄云打量着公子的表情,心思却渐渐跑偏了。 浴间放了两个炭盆,又有热气氤氲着,公子原是如冷玉一般的面容也染了绯红,那一抹绯红让本如谪仙一般的公子越发夺人目光,那低垂的羽睫,其下盈着水光的美眸都美得让他根本都移不开眼去。 便是身上有伤又如何,看着这样的面容,谁还能想起? 恍惚间似乎见公子点了头,寄云懵懂地走了两步,眼前没有了公子慑人心魂的面容,他头脑才清醒了一瞬。 公子是点头了吗? 清醒了后,寄云就有些不确定起来。 他踌躇着回头看了一眼卿云,又试着走了两步,没听到卿云说什么,便赶紧出了浴间去找舒曼。 舒曼等得心有些乱,她也不清楚自己在烦躁什么。 等到寄云出来,她心中烦躁更是有增无减。 倒退着进了浴间,舒曼不自觉就屏住了呼吸。 浴间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她的脚步声,这种寂静让舒曼越发不敢呼吸,不能呼吸。 余光瞥到寄云停下,舒曼匆匆放了水桶下来,就赶紧出了浴间。 回到外间坐下,舒曼用手撑了脸,却被脸上滚烫的热度烫得心中一惊。 浴间也太热了些吧? 舒曼用凉手冰着脸,燥热却从脸上蔓延到了心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心里这股燥热是从何而来的。 浴间时断时续的水声更是清晰无比,舒曼如坐针毡地坐了片刻,便再也受不了自己的异样,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她也不敢走太远,只能找了个廊柱靠了上去。 廊柱是冰凉冰凉的,无意间把脸蹭上后,舒曼就保持着把脸贴到柱子上的姿势不动了。 被冷风吹着,再贴着冰凉的柱子,不到片刻,舒曼的脸就冻得发麻起来,心里的燥热也被压了下去。 舒曼直了身,有些无力地继续靠在廊柱上。 看来是浴间太热的缘故,她如今的身体也是火力旺盛。 想不到,常年手足虚寒的她有一日也能被热得心头发燥。 第一百七十章 敏感 卿云低垂着头,定定看着清澈的水面,心中如同一团乱麻纠缠着越来越难以分开。 听着那熟悉的已经印到心底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手不由颤了颤,静止的水面立时泛起了层层涟漪。 即使涟漪波动不停,水下那狰狞的伤口却未因此就看不清,反而越发狰狞起来,如同活物一般张牙舞爪起来。 等卿云回过神来,身后的脚步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他仓促回了下头,却只看见寄云一个人正弯了腰舀热水,哪还有他盼着的人? 怔了下,卿云把身体往热水里缩了缩。 他在想些什么? 难不成就这个样子见到她在这里吗? 他这副样子…… 原来他已是这副样子了。 卿云想着,心里坠得生疼。 原来他也只是个庸人罢了。 自以为不在乎容貌,却在见到自己如今的模样便耿耿于怀。 被隔壁哥哥帮着沐浴时,一来屋内光线昏暗,二来他心中难槛,便没睁眼看。 如今倒是自落难后,他头次知晓自己的身体成了怎样丑陋的模样。 也是头次知晓,他原来也会因为这些而心生遗憾。 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的容貌未毁,这所有见不得人的伤疤都被掩盖着? 不,即使如此,她也应当见过的。 卿云捂住了脸,脸上红了又白。 寄云见到卿云捂了脸,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心中一急,只以为是水太凉了,忙加了热水进去。 见水已经将公子的肌肤烫的发红起来,公子却还是颤抖个不停,他无措地张着手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主子方才是倒退着进来的,什么也没看到……” 脑中灵光一闪,寄云忙解释道。 误打误撞,寄云所说恰给了卿云一个台阶,他忍不住移开手看向寄云。 心知寄云所说与他所想其实只有一点关联,卿云却只能任由自己逃避下去。 不管如何,只要她没看到,只要她这次没看到就好…… 他只能自欺欺人,倘若不如此,他真不知要如何面对舒曼。 再不想看一眼自己如今的模样,卿云从寄云脸上收回视线,便准备闭眼。 可闭上眼,那狰狞的伤疤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甚至能回想起那一道道都是怎么来的…… 他忍受了那么多屈辱,不是早已将这些置之度外了么? 如今又为何惺惺作态? 倘若重来一次,他难道还会改变选择吗? 不,他不会! 倘若不反抗,倘若决绝去死,他如何能遇见舒曼? 既是如此,他为何看不得自己身上的伤? 他若不失去,何从得来? 卿云扪心自问,便抬眸定定看向自己身上的伤。 倘若不是因为这些伤,他又怎能倒了那些人的胃口,又怎么撑到遇到舒曼? 倘若不是他宁可留疤,他如今怎么可能手脚俱能活动? 一身无瑕是他,可如今伤痕累累也是他啊。 他自己都不接受,又如何能令别人接受他呢? 连寄云这个初次见到他身上伤的孩子都没有露出嫌弃神色,他又为何嫌弃自己呢? 可,为何已想明白了,心中还是会难受呢? 他就这般在乎吗? 卿云想不明白,才刚振作起来的精神一下子就又松散开来,他,到底是怎么了? 及至回到床上躺下,卿云还是恹恹的。 明明提不起精神来,可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外间的方向。 舒曼在外面冻得受不住了,才重又回了房间。 也是巧,她回房间便见寄云出来了。 径直进了浴间帮着寄云将水都倒在了浴间的下水道里,舒曼又出去叫水来让寄云洗。 寄云自是不敢,可舒曼坚决,他便没有办法了。 忐忑难安地进了浴间,寄云怔怔地看着浴桶里袅袅升起的热气,越发觉得头昏脑涨了。 即使知晓主子的意思是不介意他用公子的浴桶泡着洗,寄云却不敢真的那样做。 主子是个女人,可能不会想到这一点。 或许公子也不会介意。 可为了让公子沐浴,主子是特意花钱买了新桶的。 能用公子的桶擦澡已是大幸了。 听到里间水声又哗啦啦响起来,舒曼坐着坐着就被催眠了,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直到听到敲门声,她才被惊醒,头胀得难受。 舒曼缓了下神,站起去开了门。 门外是店里送饭来的伙计,舒曼让开路让人将饭菜摆进屋里。 那伙计送完饭却没有立时退出去,站在一边笑眯眯地同舒曼介绍饭菜。 被门外的冷风一吹,舒曼只觉得头胀一下缩一下,分外难受,听着这伙计絮絮叨叨,她心中只觉得不耐。 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那张笑脸,舒曼也说不出别的,只能硬撑着盼着这伙计赶紧说完走人。 越是如此,就越是不如意。 耳听那伙计开始扯些有的没的,舒曼开始觉得不对劲,这人怎么像是在等着她做什么回应似的? 想到这里,舒曼心中豁然开朗,她从袖袋里摸出一些铜钱出来。 那伙计得了赏钱便识趣地退出去了,舒曼揉了揉抽疼的太阳穴,转身去关了门。 早知那伙计是要赏钱,她哪用得着听这么久废话? 不过,寄云那孩子洗完了吗? 舒曼正想着,便见寄云披散着湿发,从里间出来。 “主子,公子已收拾妥当了。” 舒曼本是无意瞥了一眼,可看到寄云的头发时她不由定住了目光。 寄云这孩子的头发怎么才刚过肩膀? 看起来就像是才留了两三年的样子。 舒曼回想了下孟柳家小孩的头发长度,越发觉得奇怪了。 寄云敏感地注意到了舒曼落在他头发上的目光,刚跟公子解释了一遍的他便又主动开口向舒曼解释道:“奴刚进楼里时剃了头发,如今才……” 虽是已经说了一次了,可再提起他还是觉得难堪,好似被人看到了自己光头的样子一般。 所幸没等他说完,主子就摆手要他停下了,寄云心中大松了口气。 舒曼没想到寄云会那般敏感,听了个开头后,她无意揭人伤疤,便赶紧止了这个话题径直进了里间。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多想 怕卿云沾到自己身上的灰尘,舒曼抱着人就更小心翼翼了。 所幸她这身板力气足,卿云那孩子又轻,即使只凭两只胳膊支撑也做得到。 舒曼顺利将人抱到了椅子上放下,心中满意得不得了。 然而被她放下的卿云就是另一番心情了。 原先他还安慰自己是自己多想了,可这会见舒曼放下他便一副如释重负般的表情,他便没法再欺骗自己了。 舒曼她确实在疏远他,根本不是他的错觉! 卿云定定看着舒曼离开他,在与他隔了一座的位置坐下,径直拿了筷子,心里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难受起来。 倘若是平时,她肯定不会这般忽视他的目光,便是不看他,也会跟他说句话。 更不会这般离他这么远,看都不看他一眼。 舒曼放下卿云,见寄云已经凑到了近前,她赶忙闪开身,怕寄云也沾上她身上的灰尘。 即使不细细打量,光嗅到这两人身上的清香,她就觉得自己身上越发难受起来。 不只身上脏的难受,她也饿得难受。 一坐下,舒曼迫不及待就拿起了筷子,她还是赶紧填饱肚子去客栈的汤池子里洗洗吧。 “快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你昨夜一夜未歇息,待会早些睡。” 舒曼提了筷子先夹了菜放到卿云面前的盘子里,和颜悦色地说道。 肚子造反着,她没顾得上细看卿云就放下公筷,换上自己的筷子赶忙夹了菜吃了起来。 余光瞥见寄云还是站着,舒曼匆匆咽下口里的饭菜,“寄云,你吃自己的就好,公子的手快好了,得活动活动,我照看着就成。” 寄云看了一眼卿云的手,“奴谢过主子恩典,只是公子的手还是先养着为好,奴还不饿,伺候完公子再用饭也不迟。” 听了寄云的话,舒曼微微蹙眉看向卿云的手,这几日也没机会关心这孩子的伤。 可出发前不是已经能动了吗? 难不成路上磕到碰到哪里让伤势加重了,卿云这孩子却没跟她说? 不然,寄云这孩子为何这般说? 舒曼想着,不由往卿云那边挪了挪凳子,“可是在车上碰到哪里了?” 卿云定定看着舒曼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心中忽上忽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摇了摇头,见舒曼还是未曾松开紧皱的眉头,便缓缓伸了手自己拿了筷子。 即使见到卿云自己挟了菜,舒曼还是无法放心,可见卿云无意说话,再见一边的寄云分外担心的样子,她只能先压下心里的不解,暗暗决定待会支开寄云一会。 卿云见舒曼重又开始夹菜,心里微微松了下。 今日舒曼她自己说让他慢慢表现出手能活动,怎么这会就忘了? 还好没有当着寄云的面问出来,不然他真不知怎么去面对寄云。 沐浴的时候,他虽也自己洗了,可还是寄云帮他的多。 舒曼匆匆吃到卿云吃得七七八八才停了筷子,她赶紧让寄云吃他自己的,自己站起来抱了卿云回了里间。 她虽是如此吩咐了,寄云却不敢真的安心坐下来吃饭,跟在舒曼身后帮着安置了卿云后,见两位主子似是要说话,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舒曼在房间里四顾了下,扯了椅子放到床前不远处坐下。 卿云目不转睛地看着舒曼的一举一动,在看到舒曼并没有坐在床前,反而跟他隔了段距离坐在一边,心中不由黯然。 方才吃饭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他,令他觉得自己胡思乱想了。 可这会她便又跟吃饭前一样了,又令他觉得她在疏远他了。 卿云不知怎么才能让自己不胡思乱想,只能不去看舒曼。 舒曼坐下后,看了一眼外间的方向,压低声音问道:“久久,手是不是在车上碰到哪里了?” 所以还是他多想了对么? 他为何会如此? 卿云怔怔看着舒曼的脸,心中越发觉得迷茫。 舒曼见卿云看着自己却双眼无神,心里不由有些焦急起来。 她也顾不得自己身上酸臭了,站起来蹲在了床边,急声问道:“久久,有我在呢,有什么你说出来,我来想办法。” 这会舒曼脑中想的全是路途中那些女人说的玩笑话了,她虽尽力去转移了,可保不住卿云会不会听到一两句。 若单纯因为身上哪里碰到,亦或者伤势严重了,这孩子应该不会这个样子。 他怎么能说? 他这样的心思怎么能说出来? 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又如何去跟她说? 只是,看她为他着急,看她如此急切却又温柔的样子,他可耻地希望她永远如此待他。 但,他又做不到,假装着骗取她的关心。 卿云缓缓摇了摇头,缓缓地伸手去拉舒曼的袖子,“我无事,你看。” 舒曼屏息看着卿云的手缓缓拉住了她的袖子,又似是不经意一般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烛光昏黄,越发衬得那手莹白如玉,手指更是纤长精致,形似美玉,又比美玉多了温度。 舒曼失神了一瞬,很快便被那双玉手边自己手上肿胀干黑的颜色刺激到了。 瞥见指甲中在昏暗烛光下依然清晰可见的灰垢,舒曼赶忙收回手,心里窘迫的不得了。 “我……我身上脏的很……” 舒曼将手往身侧藏了藏,尴尬地解释了句。 原来是因为……不是她在疏远他。 卿云还没来得及因为被舒曼甩开手,便听到了舒曼断断续续的解释,他心中的黯然一扫而空。 见舒曼又避到了一边坐着,即使还是不跟以前一样,他的心情却不再黯然了。 “我……我又不会介意……”,见舒曼局促不安,卿云不由轻声说道,越说声音便越低不可闻。 舒曼正窘迫着,便没听清卿云说了什么,但方才碰到卿云那孩子的手是温热的,应是比以前要好些了,只是,还是得和他说一声。 “久久,哪里不舒服便和我说,别忍着。” 舒曼正了表情,认真嘱咐道。 如今跟在申虎家不一样,她在他身边待的时间不多,他又唯恐给她添乱,若是真受伤了只怕也只会一声不吭地忍着。 第一百七十二章 异样 听了舒曼的话,卿云倒恨不得自己如今哪里真的不舒服了,可他昨夜一夜未睡,今日在马车上几乎是睡了过去的,连颠簸都未曾感受到,到了这里又沐浴过,并无一丝不适。 点头应了舒曼的话后,卿云便不知说什么好了。 一时之间,舒曼也不知晓说什么好。 赶路三日,她和卿云单独相处的时间也被隔成碎块状,又有不了解情况的寄云在,有些话还不能说,因此两人单独相处之时能说的话题便越来越少。 只是她也知晓此时也只有靠她自己了,所以舒曼就绞尽脑汁地想些话题同卿云闲聊着,心里却觉得有些不适应。 明明这样的相处方式才应是她熟悉的才对,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这样分外不自在。 舒曼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卿云那孩子对她讲话一直都是捧场的态度,那双明亮迷人的双眸每每望向她时都会让她心神为之生悦,恨不得那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 她也是一直如此做的,为那多看一眼那双眼睛,她总是潜意识便投其所好。 不,她也不是能抓住人心理的那类能言善辩的人,只是,很巧合的,她所说的,往往他都有兴趣。 由此而生的愉悦感更甚于美颜当前。 可,这会明显不一样。 舒曼敏锐地发现了自己的不同,她不得不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刺疼能让她保持理智。 可越是理智,她就越能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的异样,她的目光难以自控地在眼前少年水红色的薄唇,纤细优美的脖颈上徘徊。 更令她心惊的是,她心里的燥热又卷土重来,愈来愈旺。 这种感觉…… 舒曼不敢再坐下去了,她匆匆结束了话题,站起来勉强笑了下:“我找一下换洗衣服。” “在这里。” 卿云听舒曼说完,便在床上提了个小包袱起来,“我……寄云说要帮你收拾,我……便帮你收拾了……” 一句话未说完,他便觉得脸颊滚烫。 他还真不如寄云体贴,寄云尚且会想到要为舒曼她准备换洗衣物。 而他呢,却只想到舒曼也要沐浴,却未曾想得这么周到。 他原也不知自己帮着收拾合不合适,可寄云那孩子念着舒曼的好便能毫不避讳地做了,况且往日舒曼对他也未曾避讳过啊。 所以他便从寄云手中接了包袱,自己帮着收拾了。 这还是他头次为他人准备衣物,忐忑不确定又不好意思再去问一边的寄云,心情之波折只有自己可知。 舒曼听了卿云的话不由僵了下,要是平日里,她这会定会觉得感动地凑过去,可这会她只想赶紧远离这孩子啊。 更要命的是,当她僵硬地看过去时,望见的却是卿云绯红的脸,她的脑中轰地一声便炸开了。 呆呆看着卿云回不过神来也就算了,她居然还流鼻血了。 舒曼仓促背过身子扬了头,捏着鼻子不知如何是好,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流过鼻血! 上天似乎是在故意戏弄她一般,她才捏了鼻子,寄云那孩子就出现在里间,还眼尖地看到了她的窘状,惊呼起来:“主子!您怎么流血了!!!” 如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扬了她满脸灰尘,舒曼恨不得再多来几万头直接将她埋起来得了。 在寄云的帮助下止了血,鼻子塞了两团棉花的舒曼仰头靠在外间的椅子上,只觉得生无可恋。 唯一庆幸的是,她这副样子没被卿云看到,要是被看到了,她真不知道自己还怎么去面对他。 天地可鉴,她真的没邪念的! 可舒曼又没法解释她的异样,心里的罪恶感几乎将她淹没。 她怎么会这样? 卿云那孩子才多大啊,他那么单纯地信赖着她,将她当作姐姐一般地尊重珍视着,她却这样子…… 听到里间卿云带着焦急的询问,听到寄云轻声安慰的话“……天气干燥,主子在外面吹风受冷……”,舒曼紧紧咬住了唇,这让她怎么再去面对他们? 她要真是如寄云那孩子说的那样就好了! 煎熬到寄云那孩子给她带出了卿云给她收拾的包袱,舒曼提着只觉得这包袱沉重得厉害,她强装平静地和寄云交代了声出了门,听到他闩了门这才拖着步子去客栈的汤池子。 廊下挂着的灯笼在寒风中无助地打着转儿,内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像是随时就会熄灭一般。 舒曼木木地看着地面上晃动不停的光影,心里摇摆不定。 她心中甚至冒出一个念头来,‘她不如走了算了。’ 这念头一旦冒出头就怎么也掐不断了。 尤其当她从汤池子里走出来后,这念头便更强烈了。 大概这里的女子天性就争强好胜,她这副身板又着实算得上健美魁梧,打她进了汤池子,便有人勾肩搭背的过来同她搭话,想跟她比力气。 舒曼哪有心思理会她们,只是她退让,别人却依旧不依不饶。 心里烦躁得难受,舒曼索性就放开同这几个比斗。 有了脱里调教,再加上她心情欠佳,舒曼出手便毫不留情,将几个人都打趴下后,她正要转身,鼻子一热。 看到滴在手上的血滴,舒曼的心情更糟糕了。 被她打败的几个原还愤懑不平,见她这幅样子,顿时嘲笑起来。 嘲笑原对舒曼来说,无关痛痒,可这几人所说却恰戳进她心里了。 即使知晓这些人可能说得夸张,可舒曼还是被点拨了。 就像她所生活的世界里男人天性好色、冲动、占有欲强,这里的女子也是如此。 这种欲望是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的,是她根本无法控制的。 以后面对卿云,她可能时不时就会流鼻血,会觉得心头燥热,甚至还会有更过分的举动…… 这让舒曼怎么接受得了? 便是初始发现自己到了别人身体时,她也未曾像现在这般厌恶着这个身体。 湿发离开汤池后便结成了冰渣,挨着脖子的又被体温暖化顺着脖子往下流,舒曼却连在脖子上垫个布巾都懒得去做。 她站在房门不远处的走廊转角,陷入了剧烈的挣扎中。 她不知晓自己要以何种面目去面对房里的两人,尤其是卿云。 放任自己跟他接触下去,倘若她伤害了他怎么办? 可,若是她离开……她又能往何处去呢? 心里像是被这夜风刮出了个洞,冰冷就毫无障碍地入侵到了四肢百骸中去,舒曼只能无助地站着。 第一百七十三章 训斥 吱呀一声,门开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舒曼下意识就往暗处躲去,还没躲好,就看到有人端了盆出来,往地上一泼就又回了房间,又是吱呀一声,门哐当合上了。 不是寄云,舒曼看清那出来的人后,心里松了口气。 可一口气还没吐出去,肩膀就被人拍了下,“申姐,怎么站这儿啊?” 舒曼被来人吓了一跳,侧头一看,是车队里的人。 她心里乱,也没心思同人说话。 那人也只是打个招呼罢了,丢了一句“这天冷的……我回屋了啊,申姐也快回屋去吧,你头发都结冰了。”就捂着耳朵,小跑着离开了。 身边又静了下来,寒冷似乎更难抵御了,舒曼僵硬地拖着步子往房间走去。 艰难地敲了门,又出了声,门才吱呀一声开了。 屋里暖烘烘的,舒曼一进去便觉得身上就被热气包围了,她忍不住连打了三个喷嚏才止住。 “主子,你赶紧进里屋暖和暖和,奴去洗衣去。” 寄云说着就要去接舒曼手里的包袱。 舒曼一手捂着嘴,一手将包袱往身后藏了藏,“不用,你去倒些热水来。” 寄云嗯了声,跑到火炉边倒茶去了。 舒曼借机进了里屋,只是她不敢再往床上看了,埋了头径直进了浴间。 浴间的挡板上已挂着寄云洗好的衣物,舒曼四下看了看,发现水桶里的水也不热了,只好把包袱先放到了盆里。 “主子,您喝些热水吧,我来洗。” 寄云小心翼翼端着杯子过来,轻声对舒曼道。 舒曼接了寄云手中的水,又赶忙伸手制止了寄云蹲下去的姿势,“时候不早了,明日再洗,今日早些歇息吧。” 寄云犹豫着看了看盆里的包袱,便顺从地站了起来准备跟着舒曼出去。 舒曼正不知怎么去面对卿云,原以为寄云这孩子就会乖乖出去了,谁知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边,像是她不动,他就不敢动一般。 低头对上寄云疑惑的眼神,舒曼顿时更觉得尴尬了。 想喝口水缓解一下尴尬,水温刚好入口,可就是这样她也被呛住了,听着身边寄云带着慌乱的声音,舒曼觉得自己真是诸事不顺。 磨蹭着出了浴间,舒曼端着水继续磨蹭着往床前走。 还没等她想出怎么自然地同卿云说话,就听到了卿云的声音。 “我帮你擦擦头发吧?” 舒曼鼻子一酸,她赶紧低头借着喝水的姿势挡住脸,让自己平复了一下,她才摇了摇头,尽量自然地开口,“无事,我自己擦。” 从卿云手中接过布巾,舒曼侧对着卿云擦起了头发,布巾晃动间一股幽香扑鼻而来,舒曼不由顿了下,这香味? 她拿下布巾一看,这不是她专门为卿云准备的? 若是平时,舒曼脑子清醒,遇到这种状况,她道声歉,坦坦荡荡地再为卿云准备条新的便是,可此时,看着这条布巾,舒曼脑中跟浆糊似的搅都搅不动。 她甚至都忘了这布巾是卿云给她的,满心都是罪恶感。 卿云的目光打舒曼进屋便一直追随着她,看她头上冒着水汽进来时他还来不及叫住她,她便钻进了浴间,借着这段时间,他便翻出了自己未用过的布巾。 递出去的时候,他也怕她会拒绝,平日里舒曼跟他的用品都是泾渭分明的。 只是多了寄云后,舒曼就把她自己未用过的布巾分给了寄云,她自己的应是不够用了。 这会见舒曼打量她手里的布巾,怕她嫌弃,卿云赶忙解释道:“这是我托隔壁哥哥洗过的,还没用过……” 险些崩溃的舒曼被卿云的这句解释给拽住了,她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屏着呼吸擦了头,舒曼将布巾搭在了椅背上,转身揉了揉鼻子,挡了半边脸,瓮声瓮气道:“我有些受凉了,今儿就睡外面的榻上,你们早些歇息吧。” 说完后,舒曼努力笑了下,转身抱起堆在椅子上的被褥出了里间。 住客栈时,即使客栈备的有被褥,舒曼他们一直盖的都是他们自己带来的,这椅子上堆着的就是客栈备的被褥。 舒曼她…… 卿云怔怔看着外间的方向,手指不由紧紧揪住了被面。 既是受凉了,怎能一个人睡外面? 没有人照顾她,倘若夜里…… “公子,主子这……”,寄云嗫嚅着,看向卿云。 哪有把受凉的主子丢一边任其自生自灭的道理? 可相处了这么几天,他也摸着了些主子的脾气,主子对着他从不摆主子架子,可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他只是个下人,哪来的资格去忤逆主子? 这事还得公子去劝才好。 “寄云,你扶着我……” 卿云咬牙掀了被子,借着寄云伸来的手颤巍巍站了起来。 他的腿虽是已能挪动了,可今日沐浴来回走了一趟,这会便乏得厉害。 身边的寄云又刚搓洗了衣物,这会也不怎么使得上力,两人便走得格外艰难。 寄云有心劝公子回去躺着,可他不能出声,他怕一出声泄了力气会让公子摔了,只能咬着牙死力撑着。 舒曼出了里间,往榻上胡乱一铺,就吹了外面的烛火,把自己卷到了被子里,蒙上了头。 原是随意寻的借口,可蒙了会头,舒曼只觉得头又晕又疼,胸口也闷得厉害。 她伸手摸了下自己额头,触手滚烫滚烫。 是不是蒙被子的缘故? 舒曼钻出了被窝,还没来得再次试自己额头的温度,就听到了房间里的异响,就像是有人在拖着鞋子走路一般。 她下意识向声源处看去,看清是怎么回事后,她的眼睛不由瞪大了。 来不及多想,舒曼就掀了被子下了床,踩着鞋就站了起来。 结果起得太猛了,她一站起来就头晕目眩,不得不扶着额头站在原地缓解。 耳边的异响声还在持续,舒曼心中无名火噌地窜了起来。 “胡闹!腿还没好,逞什么强!” 揉了两下太阳穴,舒曼忍着眩晕感,几步走到了卿云身前,打横从寄云手里接过卿云抱了起来,前所未有地训斥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对待 原主的嗓门本就大得惊人,舒曼又未像平时那般刻意控制,这般直接吼出来后,寄云跟卿云两个都被她吼傻了。 不说这两个,就是舒曼她自己也被自己的声音聒噪得耳中一阵嗡鸣。 借着里间传来的光线,舒曼清楚瞥到怀里卿云刷白的脸色,察觉手下紧绷僵硬的触感,她心中无名火更盛了。 只是,这次却不是因为卿云了,她在生自己的气。 抿唇将卿云抱到里间床边放下,见卿云低垂了头,卷翘的羽睫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扇形的剪影,舒曼动了动嘴唇,喉中梗塞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是…… 想起方才卿云望向她时不可置信的眼神,想起卿云脸上浮出的惊恐之色,舒曼心中也梗塞起来。 室内一片死寂,舒曼黯然站在床前,恨不得自己能化作一缕轻烟直接消失。 想要道歉,可脑子混乱得厉害,嘴里像含着胶水一般黏在一起怎么也张不开,舒曼闭了下眼又睁开,挪动了下脚,准备出去。 也许是今日诸事不顺,又引出了之前的担忧愁闷,舒曼此刻竟有万念俱灰之感。 她想,就这样吧。 让他生她的气,让他远离她,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她也不必担心他会接近她了,也不必担忧自己会去伤害他了。 念头转到这里,舒曼就开始考虑起接下来的安排了。 离开镇子时,怕自己被好客楼的人盯着,舒曼就找了杨絮帮忙给云记的掌柜递信,定了几个云记跟好客楼都有分店的地点作为联络点。 到了这几个地点,她就托人去云记说一声,倘若云记确认卿云的身份,就可以派人来接卿云。 她原是打算尽可能往后推延,只要她能护着卿云,就绝不把他送到云记。 可今日知晓了她身体的异样,舒曼就不得不将安排提前了。 他们现在在的三合城也有云记的分店,她明日去问问看吧。 时间尚短,可能云记还不能确认,可…… 她实在不适合去保护卿云了。 头疼得像是要炸开一般,舒曼揉了揉头,艰难地迈开腿。 然而才迈了一步,手就被抓住了。 舒曼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甩了下手,可是却没能甩开。 下意识的动作做了出来,舒曼心中更是黯然。 上天真是想要卿云再厌恶她几分啊。 这孩子主动来拉她却被她这样对待…… 连上天都觉得卿云应该远离她么? 她也未曾奢求这孩子永远陪着他,也没奢求这孩子不忘记她,就不能让他们相处之时顺遂喜乐吗? 为何要她以这种方式来告别呢? 一时之间,舒曼不知自己该盼着那双拉着自己的手松开,还是该盼着那双手继续拉着她不放。 卿云紧紧抓住舒曼的手,即使方才被甩了一下拉扯到手臂疼得厉害,他也没松开。 真是奇怪,被人这样吼了,还被人甩手,他怎么还能抓住不放呢? 长这么大,他被人训斥的次数几乎没有。 天资聪颖,又容貌出众,他自小到大,极少会犯错,便是真的稍有不对,也没人会来这般吼他。 父亲在时尚且不会训斥,父亲不在了,母亲又不管内院的事,更是无人可斥责他。 继父如母亲一般爱面子,唯恐被人说自己苛待了他,恨不能捧杀了他,又怎会对他出一句恶言? 他为嫡为长,家中弟弟妹妹又有哪个会去顶撞他呢? 在外结识的人本就少,他又是个安静不惹事的,无冤无仇的,岂会有人上来寻他生事? 家中的侍从便更不用说了,即使是他视如亲人的奶公时会嗔怪,却更是怜惜溺爱他,连个苛责的字眼都不愿让他听到。 方才被舒曼吼时,他真的反应不过来。 羞恼、尴尬、心酸……等等在心中交替往复,几欲将他埋没。 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舒曼她怎么会吼他? 她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那么珍重地待他啊。 可,他又怎么会去幻想被这样的舒曼呵斥的场景? 已是那般不可置信,余光瞥见舒曼她想要离开,他却是想也没想就抓了过去,还抓得那般紧,就是被甩了一下也没能让他松开。 他,到底是怎么了啊? 已经被如此对待了,为何还敢凑过去,还能凑过去呢? 卿云定定看着低垂着头,被他拉住后就一动不动的舒曼。 两人相处时,舒曼她总是那个有说不完话题的人,她总是会笑盈盈地看着他,望向他时她的眼睛会亮的惊人,她就像是一束光,吸引着他的目光。 视线所及,除了她,就是一片黑暗。 只要接近她,他就觉得自己也沐浴在了光中,觉得那寒彻心扉的,都会在那光下消融。 可他也知晓,舒曼并不是总有话说的人,她也不是真如光一般。 对着外人,即使是对着她带回来的寄云,她也是沉默居多。 除了那次说要将他送到姑母货行时,她对着他沉默不语,其他时候她对着他都是有说不完的话。 便是上次也不是如今这个样子。 卿云眼中涩得难受,倘若她真的在生气,真的不愿理会他,她就该继续甩开他的手,他又有什么办法抵御她的力气呢? 被甩开后,他确实再也无法去烦她了。 方才走得那一趟已经到了极限了,她说的对,他就是在逞强。 她再甩开他一次,他就是连逞强也不能了。 可她为何不甩开他呢? 而他,为何他一点也不怨恨被她呵斥,被她这般对待? 见她没有动静,任他拉着,心里却滋生出了欢喜? 像是只要她还在这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好的、令他难过的,他都可以忘记一般。 他也确实如此做了,卿云不知为何自己会这样就开口了,“你受凉了,睡这里好吗?我想照顾你。” 说出后他心中如释重负一般地轻松。 是的,他只是想自己能照顾她。 便是被她呵斥,被她甩开,只要她愿意让他照顾她就好。 虽然,也会难过,可怎么样都是舒曼啊。 是那个让他不知道如何去回报的舒曼啊。 背上像是陡然压了一座大山一般,舒曼只觉得无法呼吸。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样 她竟还不如一个孩子! 对着一个孩子发脾气,明知对方是好意,却将怒气迁到对方身上,还拉不下面子去道歉! 她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到底该如何去面对他呢? 舒曼觉得挫败极了,越是对比她和卿云两人的表现,她就越是对自己失望。 她僵硬地转了头,却怎么也不敢去看床上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要以何种面目去面对大度原谅了她的卿云,更不知晓要如何消除现在的困境。 许久,她才勉强张开嘴,“抱歉,是我不对,我不该……” “是我不对,我不该逞强的,腿有些疼……” 不待她说完,就被卿云打断了,这令她更难受了。 可听到卿云说腿疼,舒曼就顾不得别的了,她顺着卿云的手往床前走了两步,蹲下身,急声询问道:“疼得厉害吗?” 一心沉浸在卿云腿伤中的舒曼没有防备地就抬起了头,对上卿云的眼,她惊了下,正要低头,却见卿云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怔愣看着卿云,舒曼连挪动视线也做不到。 卿云努力眨眼想要将莫名涌出来的泪意收回去,可他做不到。 泪水挣脱了束缚,便决堤而出,沿着脸颊滑落个不停,他匆匆收回一只手捂了眼睛,另一只手却仍旧不敢松开。 即使会被她看到他这样狼狈的样子又有何妨呢? 他在她面前什么时候不狼狈了? 何妨再多看一次呢? 可他就怕,她连他这个样子都不看了。 舒曼怔怔看着卿云在她面前无声地泪流不止,那泪水像是流到了她心中一般,将一颗心泡得抽疼起来。 她还是伤害了这个孩子。 明明是个满身伤痕也会忍着不喊一声疼的孩子,连被脱里用刀划开肉都能忍着不哭喊的孩子,回想起自己的遭遇也只是颤抖着拼命压制的孩子,却因为她哭得这么难过。 明明都那么难过了,却还是不松开她的手,还是选择去相信她,去依赖她…… 是他还太小了吗? 是他太轻易相信他人,相信这世界? 他怎么就能这么信任她呢? 她之于他,不过是个陌生人啊,即使她帮助他良多,可她帮的更多的是自己啊。 她不全是为他,更多是为了她自己能在这里不崩溃地活着啊。 察觉这一点,舒曼心中更难受了,她配不起他的信任。 卿云本来只是无法控制眼泪,后来眼泪止住了,他却无法控制心里翻滚的酸涩之感。 他已是这么狼狈了,她却只是静静看着。 奶公总说,女子无情之时,再多的眼泪也无法令她转身。 可,为何眼前的舒曼眼中全是心疼,她的脸上全是愧疚,却不像以前那般来安慰他了呢? 没有轻抚他的头发,没有小意温柔的安慰…… 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曼她到底怎么了? 是他哪里惹她厌烦了吗? 舒曼在见到卿云流泪时便已丢盔弃甲,她恨不能立刻为他擦去眼泪,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抱一抱他,向他道歉…… 可目光落到自己的手上后,她只能暗暗咬牙硬撑着不让自己动弹。 她不能再放任自己这般去接触他了。 这该死的身体! 这根本不是她的身体,她也控制不了因为这身体而产生的欲念。 这样的她,去接触他,多么恶心啊。 舒曼从未像此刻这般这么痛恨着自己如今的境遇,明明她看着卿云心都要碎了,可是感觉里却还是掺杂着颤栗、兴奋…… 真是恶心,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这身体的感觉不都是因为她而来吗?难道是她对卿云起了不该有的念头吗? 可,她怎么会是这样猥琐不堪的人? 察觉自己还有余力去关注两手交握处与她迥异的细腻温凉的触感,舒曼像是被蛰到一般大力抽出了手,眼见卿云因此更加难过,舒曼只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学着之前她的言行,伸手摸了摸卿云的头。 “手都凉了,快放回去吧,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伤还没好,昨晚又一夜未睡,让我躺这里我怎么能放心睡呢?……我跟你保证我睡醒后就一点事都没了,好不好?……你看我这身板……” 舒曼没想到自己还能笑得这么自然,甚至能作出秀肱二头肌的姿势来逗卿云放松。 人啊,真是最会自欺欺人的物种。 明明是伪装,可见到卿云脸上放松下来,她竟也开始觉得放松起来,像是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地笑得那般真情实意。 卿云认真审视着舒曼的表情,贪恋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脑子里全是眼前这个人,恨不得能让她永远这样下去,这让他根本无法拒绝舒曼的请求。 这样相处,就好像跟以前一样。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答应了舒曼什么。 心里又是懊悔,又是无措,他却只能听话地躺下。 可,还是不一样了。 即使他再不懂得人情世故,卿云却没法忽视自己心中的感受。 他心中再没昨夜那般任性“威胁”舒曼的勇气了,更不敢去作出这样的举动。 他自以为是为舒曼好,可似乎只会让她难受罢了。 若不是他仗着她对他的照顾,又怎会让他们之间出现裂痕? 可,顺着舒曼,就会和以前一样么?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好不容易将卿云哄好,令他放弃照顾她的念头,舒曼看卿云躺好了,站起身来正要吹熄烛火,却发现寄云不在里屋。 “寄云?” 舒曼走出里间一看,只见寄云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埋头站着一动不动。 这孩子…… 舒曼暗暗叹了口气,她不只伤害了卿云啊,连这孩子也被她吓到了,听到她唤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就抖了起来。 对着卿云,她尚还能想出个理由来道歉弥补,对着这个孩子她却没辙了。 她还是无法放下防备,又对自己使唤这孩子感到愧疚。 “快睡吧,明日不用早起,多睡会。” 舒曼只能尽量温和地说道。 见寄云连头也不敢抬,听话地应了声就回了里屋,舒曼心里又叹了口气,回了榻上,无力地躺下,拿手遮住了眼睛。 里间的烛火熄灭后,房间瞬间陷入黑暗,舒曼怔怔发了会呆,然后蒙了头,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第一百七十六章 自责 翌日,舒曼是被敲门声惊醒的,听到门外人粗嘎的声音“申姐!起来了!”,她又恍惚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顾不得仍胀痛的头,舒曼赶紧坐起来,还没稳住身体就从榻上滚到了地上,脚贴到冰凉的石板上激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主子,您怎么了?” 舒曼听到里间寄云的声音,便顾不得疼痛了,正要开口说无事,一张嘴嗓子像是要裂开了一般,根本发不出声来。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催促着,木门被晃得哐咚闷响,舒曼用力锤了下头,翻身爬了起来。 她倒是想直接站起来的,可四肢酸胀无力,头也沉得厉害。 跌跌撞撞去开了门,舒曼不得不靠着门看向来人。 来人是千山派来的,来请她去千山的房间商议事。 昨日千山和她提过这茬,舒曼点头应下。 临走时来人瞅了一眼舒曼的脸色,多加了句,“申姐,你莫不是受寒了?怎地脸色红成这幅样子?” 舒曼摸了摸脸,打起精神谢过来人的好意,待来人离开,她揉了揉太阳穴,无力地关了门。 看来她是真的感冒了,真是要命,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添乱。 呆呆想了下,舒曼才理清自己要做什么,径直往浴间走去。 要进浴间,是要经过里间的,然而就要迈进里间时,舒曼忽然就回想起了昨晚的事,本就昏胀的头更沉重了。 踌躇了下,舒曼还是作毅然状进了里间。 顾忌着里面的两人可能还衣衫未整,舒曼进去后就快步往浴间走去。 “舒……姐姐!” 猛地听到卿云这般唤她,舒曼下意识顿了下脚。 是她出现幻觉了吗? 竟然听到卿云叫她姐姐! 舒曼忍不住摇了摇头,她已经开始头疼得出现幻觉了吗? 可她还没落脚,就又听到了一声。 又是幻觉? 舒曼有些不确定地侧了侧头,她这停顿的功夫就又听到了一声。 她下意识看向床的位置,想要确认这声音是她的幻觉还是真的是卿云在叫她。 卿云见舒曼终于看过来,便忍不住又唤了声,“姐姐,你过来一下。” 怕舒曼不过来,他的脸上不由浮出了焦急之色。 舒曼望见卿云脸上的焦急,犹豫了下,就转了方向往床边走去了。 走着,舒曼心中疑惑层出。 卿云怎么会叫她姐姐? 她说了许多次的,可他一直不愿叫她姐姐,她只想着可能是他不习惯跟她这个无亲无故的外人以姐弟相称。 可后来在好客楼听那些人荤话,她才知晓,这个时代,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子单独称呼女子姐姐便跟她所知的“情哥哥”是一个意思了。 知晓了后,她便任卿云直呼她的名字了,叫舒曼总不会有歧义了吧? 自赶路后她交代了卿云不可在人前再叫她的名字,这孩子便一次也没叫过她了。 可能是不愿意给她添麻烦,也可能是不知晓怎么叫她了,一旦两人距离远些,她跟卿云就毫无交流。 这会听到卿云这般豁出去叫她,看起来又那么焦急,舒曼的心不由提了起来。 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能是什么事呢?是他的腿? 舒曼立时想到了卿云的腿,昨晚他可是站起来从里间走到了外间。 “可是腿严重了?” 舒曼走到床边便俯了身,咳了几声,扯着沙哑的嗓子轻声问道。 卿云还没来得及说话,耳中就传来这么一句。 他怔了下,看着眼前人烧红得如同涂了两团胭脂的脸颊,心里分外不是滋味。 “寄云,寄云,你来帮公子收拾,我们去找大夫看看……” 走到近前,却不见卿云回应,只见他两眼失神,舒曼不由急声唤起了外间的寄云。 寄云在听到卿云唤舒曼姐姐时,就赶紧耳朵红红的避出了里间,这会正蹲在炉子边看着火上烧着的热水。 听到舒曼叫他,他忙不迭地站起来跑了进去。 尤其舒曼的声音还那么急躁,他被吓得什么也不敢想,到了床前,便要上前替卿云整理衣带。 “我无事,姐姐。” 卿云制止了寄云的手,重又看向舒曼,“姐姐,你去看看大夫罢……昨夜我就该照看你的……” 见舒曼都这样了却还是为他着想,卿云心中更自责了。 不仅自责他昨晚没有能照看她,还自责他什么也帮不上。 便是他昨晚看着她,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能治病吗? 他会照顾人吗? “你的腿怎么样?” 即使听到卿云说无事,舒曼还是忍不住再问了句。 确认卿云真的无事,舒曼松了口气,强打起的精神一下子松懈开来,哪哪都不舒服。 她站直了身体,揉了揉太阳穴,见卿云有些黯然,她轻声道,“莫要自责了,人哪能不生病,是我自己不注意,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这样我可怎么放得下?……不过是受凉了,过个两天就好了。” 是啊,她说得对,他什么也帮不上忙,关心也只会给她添烦忧。 难怪舒曼她宁愿去外面睡,方才还不愿意让他知晓…… 他真是太不应该了。 卿云心中自责更重,面上却努力挤了一抹笑容,“我知晓了,姐姐,你记得要去看大夫,你快去忙吧,不必挂念我,有寄云在呢。” 真是太难了,明明心里担心根本去不掉,他却不能表现出来丝毫。 可见到舒曼像是真的放心了,卿云就努力保持住笑容目送舒曼进了浴间。 舒曼的身影一消失,他的唇角便无力地降了下来。 他真该学学怎么处事了。 学学怎么才能不给舒曼她添乱…… 可,他从哪里学呢? 要是奶公在就好了。 要是当初他肯听奶公讲话就好了。 怕千山那人已聚齐,舒曼进了浴间便就着凉水简单洗漱了下,瞥见提着热水壶进来浴间的寄云,舒曼见寄云蹲下身便要拿盆里的包袱,忙急声阻止了。 见寄云有些无措,她也来不及多解释,只能再三交代寄云不许动她的衣物。 出了房门后,舒曼先去找了伙计让人送饭过去,这才往千山住的房间走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昏醉 饶是她不顾自己虚软的腿脚走得飞快,到了千山那里,也就缺她一个了。 有一位相貌颇好的女子估计来得早,等得不耐烦了,一见到她,便冷言嘲讽道,“带着男人上路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翠娘!” 千山听到这话,厉声截断了那女子的话。 舒曼浑身难受,即使心里不悦,可连生气都提不起劲来,见那叫翠娘的女子被千山呵斥后便悻悻闭了口,她就没有理会,径直寻了个位置站好。 “我跟大家介绍一下,这是申虎姐,身手了得,是大东家身边的老人了,众位这次出行还要仰仗申虎姐……” 什么意思? 这千山怎么突然介绍起了她? 舒曼迟钝地看过去,这一看,她心里不由惊了下,这屋里的人有大半她都不认识,根本不是车队里的人。 怎么回事? 舒曼勉强控制自己不露出疑惑,见半屋子陌生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还要尽量自然地一一回视过去。 有着千山这般尊重的介绍,即使在场的都是舒曼不认识的,也未有人对她冷眼相待,相反,好听话像是免费赠送一般冲着她直砸过来,直让舒曼本就发胀的头更加昏沉了。 当然也有翠娘那样对她有意见的,但也只是面无表情地保持沉默。 介绍完了她,千山就步入了正题。 舒曼不得不狠狠掐了自己几把,可是收效甚微,身体就像是打了麻药一般反应迟钝得厉害。 千山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她却怎么也理解不了。 绞尽脑汁地想明白了上一句,就错过了千山说了什么,舒曼从来没有这样的体验,她越是努力想去跟上千山的语速,反而被甩得越远。 甚至只听当下千山说了什么,她也根本没法转动脑子去理解。 轮到那些陌生人说话就更令舒曼崩溃了。 这些人说话有口音,她本来就对她们的行话不太了解,这下更是如同听天书一般了。 越是听不懂,就越觉得时间过得漫长而煎熬,身体便越是难受。 等到中午宴席之时,舒曼已经难受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早上便没来得及吃饭,这会又没有胃口,可她居然一点也不觉得饿。 宴席上不吃东西尚还没人注意,可她不动酒杯就不行了。 即使有千山帮着她说话,没让她被灌酒,可舒曼还是不得不喝了几杯。 本就烧得厉害,再加上酒入了空腹,舒曼很快就趴倒了在酒桌上了。 昏过去的前一刻,舒曼心中全是委屈。 这该死的女人的世界! 她真是受够了! 什么大女人发烧算什么,什么不喝就是看不起,什么情意都在酒中见,都见鬼去吧! 千山看了一眼已经不省人事的舒曼,暗暗摇了摇头,同在座的众位告了罪,叫了翠娘两个人搀起舒曼出了雅间,找了两个伙计送舒曼回去。 “山姐,你为何这般宽待这个申虎!” 翠娘厌恶地从舒曼身上收回视线,满脸嫌弃。 千山拍了下翠娘的肩膀,摇摇头,轻声道,“这是大东家要重用的人,你啊,别再这般挤兑她了,真出了事,我可保不住你。” “这申虎真是丢脸,这样的场合,她才喝几杯就醉成这个样子了,像什么女人!成天就知道围着她那男人转,这样的女人,真不知道哪里得了……” “你还说!”,千山皱了下眉,低声呵斥道,“管好你的嘴,我说过的话你权当耳旁风是吧?” 见千山真动气了,翠娘忙赔笑道歉,心中对舒曼更加怨恨了。 过了午时仍没见到舒曼回来,寄云听了卿云吩咐取了些点心果子出来当午食。 早食用得晚,他倒不是太饿,又兼着点心是主子特意为公子准备的,他吃了一块就不敢再去吃了。 公子倒是说了让他随意吃,可公子自己连一块都没吃完就开始看着外间的房间发呆了,他怎么敢真的随意吃。 才刚擦了手,就听到了敲门声,寄云忙将帕子塞回袖子中,疾步去开门去了。 应是主子回来了吧? 然而还没走出里间,便听到外面的人说是送主子回来的。 开了门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寄云忍不住瞪大了眼,看着不省人事的舒曼不知该如何是好。 央着伙计帮着把人放到了榻上,待人走后,寄云疾步走回里间,“公子,主子喝醉了!” “怎么……寄云,你快去请人寻个大夫来。” 卿云紧紧握住手,急切地吩咐寄云道。 “哎哎,那两位大姐应该还没走远,奴去找她们帮忙。” 寄云连声应着,跑到门边急声叫住走到走廊拐角的两个伙计。 “公子,奴用了您给的零钱给那位大姐作跑腿钱,那位大姐说请大夫上门要给大夫另准备个红封……” “寄云,麻烦你准备这些了,shu……姐姐她……我……” 卿云无心去听寄云怎么用钱,他根本不晓得要怎么处理这些,便全权交给寄云了。 想要问问舒曼怎么样了,可是看寄云神色,便知情况一定不好,他想说扶他过去看看,可想到待会大夫过来,他又要避开,但他又走不快,过去了便是添乱,只能拼命压下心里的念头。 倘若他的腿没事就好了! 卿云紧紧抓住了身上盖着的被子,却只能焦急地等待着。 医馆离客栈很近,没多久,伙计便带着大夫回来了。 大夫给舒曼看了看开了药,寄云请了这位伙计帮着去取药,待大夫跟那伙计一起离开后,他关了门进里屋同卿云描述大夫说的话。 那大夫进屋说的每个字卿云都屏息听了,即使听到那大夫说舒曼身子骨好,没什么大碍,吃几服药就没事了,可他还是没法放下心来。 又怕自己听错了,又怕这大夫看不好。 这会听寄云又说了一遍,他才敢肯定自己没听错,可要不要再去请一位? 舒曼她……那毕竟不是她的身体啊。 而且,舒曼她,是好几次喝了酒回来,可喝得不省人事就只有那么一次。 想到上次舒曼喝得不省人事的场景,卿云只觉得手脚冰凉,若是,若是…… 第一百七十八章 喂药 “寄云、寄云,扶我起来。” 卿云急忙掀开身上的被子,踩上地上的鞋,艰难地站了起来。 “公子!” 寄云一转身就看到卿云已颤巍巍地站起来,他赶紧跑过去扶好人。 “公子,主子交代了不让您下床走的。” 寄云扶住了卿云,却不敢真的听卿云的话扶他去外间。 昨晚被主子吼了一顿,虽然主子吼的不是他,事后也没说他一句不好,可寄云却被吓得够呛。 他早上很早就醒了,却因着主子昨晚睡前的交代连一丝声响都不敢发出,睡也睡不着,只能睁着眼躺在榻上发呆,直到听到公子起身的动静,他才敢爬起来穿衣。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真的,今日的主子格外没有耐心,像是很急躁的样子,寄云就更不敢去触霉头了。 不让公子随意走动,可是主子临走前郑重交代过他的,若是被主子发现了…… 想到主子的大嗓门,以及那张冷下来就凶恶极了的面孔,寄云苦着脸央求道,“公子,您别过去了,不然主子会生气的。” “大夫说了主子没事的,奴会好好照顾主子的,公子,您就在这里坐着好么?” 他怎么能放下心来? 一想到上次差点就见不到舒曼了,卿云就恨不得能立马跨到舒曼身边去。 没有寄云帮助,他顶多是走得艰难些,甚至可能只能爬过去,可只要能到她身边,他就是爬过去又怎样? 可被寄云拉住,卿云连爬也爬不了。 他不是个会同别人争论的,即使心里懊恼,也不会生气地训斥人,卿云发现怎么也挣不脱寄云的手,心里便更难受了。 他连个比他小五岁的孩子等挣不脱,他还能做什么! “我想看着她……你带我过去好么?求你了……” “公子……” 寄云僵住了,看着公子恳求的眼神,听着公子带着颤声的请求,他死死咬住了下唇。 公子也是他的主子啊。 他竟然让公子说“……求你了……”。 他哪来的权利啊! “公子,您别着急,慢慢走,奴扶您过去。” 寄云惨然笑了下,用力撑起卿云。 做人奴才的本就难做,他有两个主子,两个的话都要听,可哪有什么两全之法? 挨训便挨训罢,受罚也成,只要还让他待在两位主子身边就好。 再没比这两位主子更好的主家了。 他已享了这么多天福,该受罚了。 像他这般中途买来的下人,到了主家都是要先责打一番以示主家威严的,可他跟了两位主子,连句呵责的话都没受过,真是掉进福窝里了。 卿云没想到寄云轻易就松口了,他也顾不上细看寄云,就急忙迈步往外间挪动。 这短短的路,昨晚走得那么艰难,他却觉得满足,而此时就只恨它漫长,只恨自己的腿还没好起来。 到底何时才能真正好起来呢? 他要是能好起来,便是舒曼不过来,他也能到她身边去,她若是离开,他也能跟着她走,再不会只能看着她来来去去,怎么也抓不住了。 亲眼见到舒曼红得异样的面孔,触及到那滚烫的皮肤,卿云伸出去的手便抖得不成样子,他早上那会便该坚持让她去看大夫的…… 在寄云的帮助下,他帮着舒曼脱了外面的袄,将衣领敞开,拿了寄云拧好的帕子替舒曼擦拭了下脸及脖子,又另取了帕子放在舒曼额头。 被他俩如此折腾着,舒曼却没有清醒的迹象,这让卿云更加不安了。 好不容易等来伙计带了药过来,卿云赶忙催着寄云去煎药,自己伏在榻边守着舒曼。 不是说没事吗? 怎么会这个样子呢? 卿云紧紧抓着舒曼的手,缓缓将脸贴了上去。 时间过得分外漫长,药味充斥着房间的每个角落,也钻进了他的心中。 “公子,药好了,唤主子吃药吧?” 寄云小心翼翼地拿帕子垫了手捧着碗出来。 卿云看了看冒着袅袅热气的药碗,再看依然没有动静的舒曼,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寄云见状,便把碗先放到了案几上,“公子,奴来唤主子试试。” “主子?主子?醒醒,吃药了。” 寄云唤了两声没反应,便继续加大了音量。 他原也不抱什么希望,毕竟折腾了这么久,主子都没有醒过来。 可他也没别的法子了,公子还期盼地看着他,他只能硬着头皮一直叫。 谁知竟真的见效了,眼见主子的眼皮动了动,寄云没控制好嗓门,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公子,主子醒啦!” 似是被他这一声尖叫惊到了,主子的眼睛霍地就睁开了。 舒曼木然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模糊得看不清楚,耳边还一直有人声,可那声音时断时续,她根本捕捉不到。 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过来,瞥见近前的卿云,舒曼不由心中一紧。 这孩子怎么像是要哭了一般。 她怎么到了这孩子身边? 她不是跟着千山她们喝酒去了吗? 喝酒……她是被送回来了吧? 头依旧昏沉着,身体也似乎更重了,舒曼想要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可连摇头也难做出来。 “你别动,先把药喝了,大夫说你没事,喝了药就好了。” 卿云见舒曼想动,便赶紧压下涌进眼眶的泪意,招手让寄云去取了被褥放在舒曼身边,两人合力把舒曼扶起来,令她能靠着被褥坐着。 舒曼看着卿云艰难地站着还要扶他,心中不忍,可偏偏身上沉得厉害,根本帮不上忙,只能任由这两个艰难地搬她起来。 这两个加起来才跟她差不多重,再加上一个小一个有伤,顺利把她扶着靠坐起来,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的了。 “来,先喝药。” 卿云轻喘着,从端着药碗过来的寄云手中拿过汤匙,小心地移向舒曼。 见着卿云这个样子,舒曼连看都不敢看了,低垂着眼,大口喝了送到口边的药,心中五味陈杂。 然而,药一入口,还没咽下去,舒曼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这是药吗?怎么能苦成这样! 第一百七十九章 窘事 这还是她味觉有些迟钝的情况下感受到的…… 但吐出去后,舒曼就顾不得去纠结这个问题了。 为了方便喂药,卿云几乎是贴着她坐的,她这一吐,可好,几乎全吐在了卿云身上了。 耳边传来寄云的惊呼声,舒曼更不敢去看卿云的脸色了,她觉得心都是苦的了。 她原先给卿云喂药,卿云也没这样吐她身上啊。 她怎么没忍住呢? 舒曼心里懊悔得不得了。 怎么办啊?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时,眼前忽然多了一面帕子轻轻地替她擦了擦嘴。 舒曼怔怔地看着那只拿着帕子的白玉一般莹润的手,目光顺着那只手一点点往上看,落在了那双沉静温柔的眸子里。 呆呆地又含了一口送到嘴边的药,苦得要命的味道瞬间让她回了神,死命顶着要吐出去的本能,舒曼一闭眼咽了下去,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样。 像是受刑一般喝完了半碗药,舒曼已经苦得手脚都开始抽搐了,她用力把头扭到背对卿云的方向,毫无形象地张嘴吐着舌头,眼泪都奔腾而出了。 上天是多不待见她啊,让她这个样子出现在这两个孩子面前。 喝药把自己弄成这样! 眼里流着泪,舒曼心中泪水流得更欢腾,这药的滋味她永世也不会忘记的。 隐约听到卿云跟寄云在说着什么,舒曼却连听都不敢听。 要是听到他们在讨论她这幅样子怎么办? 她还不如一头扎到地里别出来了。 可是听到卿云唤她,舒曼还是不得不回过头。 口中被塞了什么,舒曼机械地含进去,很快就察觉苦的麻木的舌头又活了过来,这甜腻的味道一向是她不喜欢的,可此时却让她由衷感到幸福。 被苦怕了的舒曼没有拒绝地连吃了三颗蜜饯才停下,只是嘴里的苦意全下去了,心里的苦却去不掉了。 本来就够苦了,肚子又开始叫了起来。 舒曼的脖子已经快弯成两半了,心里开始自暴自弃起来,还有什么丢脸的事都一起出吧,别一件件来了。 在卿云的服侍下又吃了些点心喝了热茶,舒曼整个人都是木的了。 “睡一会吧?” 耳听卿云这般问,舒曼解脱般地迅速点头,待寄云抱走了垫在她身后的被褥,她就自己挪动着躺下了,把脸塞进了被子里。 真是没脸见人了啊。 怎么净让她出糗! 从昨天开始就诸事不顺,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舒曼胡思乱想了一会就有些呼吸不畅,只好又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才露了眼睛出来,就看到了仍旧坐在她身前的卿云,吓得她差点又钻回被子里。 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为好,舒曼只能尴尬地把视线定在眼前的被面上,看着客栈提供的纯色被面好像上面绣了花团锦簇一般地研究了起来。 她正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忽然听到了两声轻笑,很明显不是出自一个人口中的轻笑,舒曼的脸瞬间僵住了。 被笑话了啊,啊啊啊啊! 卿云掩了唇望着舒曼,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他倒不是不担心舒曼的身体了,只是,同舒曼相处了这么久,他才知道她有那么多表情。 虽然有些着实滑稽,可正是这种作怪的表情让他放下心来,她还有心思想这么多杂事,看来精神头是好起来了。 她总是像个完人一般护在他前方,时常会让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可此时看着躺在榻上有些“无助”的她,卿云心中奇异地有些满足。 他也有机会照顾她了,她也会因为犯错而窘得连看他都不敢看上一眼,听话地任他施为,就像是幼童一般依靠着他。 知晓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他心中也不盼着舒曼她再生病,于是卿云便分外享受现在这样看着舒曼窘迫的时光。 见舒曼听到他们的笑声猛地一僵,卿云很想再笑出声来,可顾及着她的面子,他只弯了弯唇,什么也没再说。 僵了会没听到有下文,舒曼缓缓放松下来,不自在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她总是自诩长辈,又将自己捧到大女子的高度,这会着实接受不了自己唰地跳到沟里仰望两个孩子的现状。 可手脚还是没有力气,舒曼感受了下身体,心里越发沉重,她还要靠这两个孩子照顾啊。 一下子从照顾别人变成了被人照顾的,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尤其她还不是个好照顾的,又沉又重,还喝个药都要折腾半天。 啊,这药应该还有好几副吧? 一时想到药,舒曼觉得苦味似乎又要倒流回嘴里了,她忍不住皱了脸,要是她又没忍住…… 对了,卿云的衣服! 舒曼赶紧朝卿云看过去,瞥见卿云衣襟上刺眼的褐色痕迹,她老脸一红,喃喃道:“你快去换件衣服吧。” 卿云见舒曼躺在那里又是皱眉又是龇牙咧嘴的,一会又猛地看向自己,满脸窘迫,促狭之心顿起,他眨了眨眼睛,戏谑道:“万一一会再吐了怎么办,我还是不换了。” 舒曼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听到了什么? 她乖巧听话的小卿云竟然对她“落井下石”! 对了,他还笑她! 这日子没法过了! 如愿见到舒曼瞠目结舌的样子后,卿云便压下笑意,一本正经道,“我一会儿再换便是了,你快些睡会。” 她怎么睡得着啊? 舒曼僵硬地看着卿云一脸笑意,看着看着她满心的咆哮都化为乌有。 这孩子,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她很少见他这个样子的,过年那几天倒是见过一两回,可后来…… 她非但没让他放松,反而因为自己不安心的缘故让他也跟着没了笑影,昨天更是失控冲他发了脾气。 其实她应该感谢自己今日出了这么多窘事,若不是如此,她要怎么面对他呢? 越是回想自己这几天的表现,舒曼便对自己越是失望。 路途中还没有真的遇到过什么事,可只琐事就让她有些焦头烂额起来,她从未像此时这般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不属于这里。 原还能缩到原主的家里,将活动范围缩到最小化,可离开了镇子,什么都不由她掌控了。 第一百八十章 讲古 舒曼看着卿云发起呆来,卿云被舒曼直愣愣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微微垂了眸。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了。 舒曼微微挪动了下头,看向门的方向。 “申姐,千山大姐请了大夫过来给您看看。” 听到门外的人这般喊话,舒曼看了看无法立刻避回里间的卿云,又感受了下自己的嗓子,便叫寄云去门边回个话。 “姐姐,大夫既已经来了,要不就请她进来为你看看吧?” 卿云见舒曼嘱咐寄云去谢绝门外人的好意,便忍不住劝道。 他们请的那位大夫说舒曼她并无大碍,可风寒入体怎么就这般虚弱了呢? “我可以戴幕离的。” 见舒曼看向自己,卿云又加了一句。 舒曼微微笑了下,摇了摇头,继续教寄云怎么回绝。 虽说她现在是有点病得严重了,可这会委实不是请人进来为她看病的好时候。 便是卿云这孩子戴着幕离也不成。 这孩子又岂是只有一张脸吸引人? 想到那些车队里人见到貌美男子的臆想,舒曼便觉得恶寒。 寄云照着舒曼的吩咐去门边说了一遍,门外人便不再说进来的话。 他看了眼榻上又说起话来的两位主子,正要迈步,便听到门外有人说了句“不知好歹”,他的脚步不由一顿。 两位主子正说着话,似是没注意这边的动静,寄云心中松了口气,同时对门外说出这话的人更生气了。 他得记住这个声音,等再出行时看看到底是谁这般不知礼数。 寄云这般想着,门外的翠娘也是这么想的,只差把门撞开说舒曼不知礼数了。 她一边打发了随从给大夫塞了个红封送走,一边咬牙切齿地盯着舒曼的房间。 就是因为这个申虎,害得她今日宴罢又被千山姐教训了,还逼着她去请大夫来给舒曼赔罪。 她不就是喝蒙了,无意间多说了一句申虎的事吗? 又没当着那么多掌柜的面吐槽,至于这般不给她面子么? 还有这申虎,不是已经被大东家厌弃了吗?怎么还能得到重用! 想起千山姐隐晦提出的事,翠娘呼了口气,摸了摸下巴,申虎的男人么? 再上路时寻个机会见见人吧,她倒要看看那个男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能让申虎重新得了赏识。 不过这申虎还真是护她男人护得严实,连下个马车都要抱着下来,听千山姐说这申虎男人是个手脚都不便的人,这样的男人,却被申虎这般供着,肯定是有什么身份。 翠娘想到这里,便起了念头。 既是申虎能凭着这男人被千山姐这样的大头领退让三分,那她为何不能呢? 她比申虎长得好,手里也颇有些资产,还念过书,拿下一个残废男人不是小事一桩吗? 等她拿下这个男人…… 想到自己以往的“战果”,翠娘自得地笑了笑,熏熏然回房间去了。 屋内舒曼正在同卿云解释方才她为何不让那大夫进门。 她同卿云解释还是只说人情最难还之类的话,其实心里明白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卿云的相貌。 他这相貌太出众了,不单是长相,还有他通体的气质,即使穿得朴素,身上更无一丝装饰,可只要他坐在那里,就令人忽视不了,戴了幕离也顶多不让人看到他相貌,可气质这种东西是挡不住的。 经历了昨晚那一遭,舒曼对这个时代女人的认识更多了一成切身的体验,连她这样将之视为亲人看待的尚且压制不住自己的欲念,舒曼不敢想象一个陌生女人看到卿云后会是何种反应。 卿云对舒曼向来是言听计从,听了舒曼解释后,暗暗遗憾不能看大夫后便不再多提了。 舒曼毫无睡意,跟卿云两个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她只觉得这样十分尴尬,便捡了从车队人那里听来的奇闻异事同卿云聊了起来。 卿云本是舒曼说什么都好,待在舒曼近前就觉得安心,若是有话可聊,便更觉得满足,只觉得像是回到了之前一般。 可听着听着,他就听得入神了。 寄云本来远远坐在一边做着针线活,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不一会儿就被吸引了注意力,连自己在做什么都忘了,一门心思听舒曼说话了。 撇去车队人拿来吹嘘的艳遇之事,舒曼还是从她们口中听到了许多令她惊叹的奇事。 这些女子走南闯北,经历丰富得个个都能出书了。 连她这个生活在信息大爆炸时代的都能听得大感惊奇,更别说养在闺阁中的卿云,以及才十一岁的寄云了。 这些人所描述的奇闻怪谈以及风土人情,是舒曼对古代出行唯一的期许,所以讲起来也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她讲得投入,两个听众听得入神,激得她还夹杂了一些自己从书中看到的内容进去。 一直讲到口干舌燥,舒曼还意犹未尽,只是嗓子实在沙哑得厉害,她不得不终止了话题。 寄云有些遗憾地啊了声,跑去给舒曼倒了热水端过来,眼巴巴地看着舒曼,心中满是佩服。 他也常听人讲故事的,可都没有主子讲得好。 主子跟那些人还不一样,那些人只会吹嘘,夸张,可主子却讲着提着疑问,说了故事还要点评一番,什么神奇的物什到了主子口中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难怪公子会那般依赖主子。 看着这样侃侃而谈的舒曼,寄云忽然又理解了一些公子的想法,即使同公子相比,主子便黯然失色,可这样的主子却是能大放光彩的。 卿云却没寄云那般吃惊,只是不可避免地,心中对舒曼更是赞叹了。 越是接触,他便越觉得她有多可贵,一个人怎么能懂得那般多的东西呢? 她说她已二十有四,可这年龄怎么就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文能武,好似这世上没她不会的一般。 与她相比,他真是井底蛙了。 也不知她那里到底是怎样的世界,她总和他说,她只是她们那里再平凡不过的人,可倘若她便是凡人,那他算什么呢?只怕连井底蛙都做不了罢。 第一百八十一章 被照顾 直到天色昏暗,舒曼才觉得身上有了些许力气,随之而来的就是又开始叫嚣的肚子。 简单收拾了榻上,舒曼执意让卿云先避到里间去。 看着卿云寄云两个以龟速磨蹭着往里间走去,舒曼靠在榻上不由紧紧抓住了膝盖。 她要快些好起来啊,不然他们三个要怎么办? 勉强出门叫来了走廊上给别的房间送饭的伙计送饭过来,舒曼腿脚虚弱地挪回房间扶着桌子坐下。 自到了原主的身体里,她还是头次有虚弱无力的感觉。 便是跟脱里热身时,抑或是离魂后又回魂,她也没这么虚弱过。 她也是仗着原主的身体强健,昨晚才敢那般出去吹冷风,洗过澡还在外面徘徊,要是她自己的身体,她肯定不敢这么折腾。 看来原主的身体也只是正常人身体罢了,并没有因为里面的芯子是她就变异了。 等到伙计送了饭过来舒曼又交代了她们什么时候过来收拾,看着伙计退出去后,才喊了寄云出来。 她原是想着便让卿云在里间吃饭,省得来回走动,可她刚跟寄云说了,里间的卿云便不同意了。 想到卿云这孩子因为她生病,那么艰难地从里间走出来,还照顾她了一个下午,还给她喂药,她还吐人家身上了,舒曼拒绝起来就没了底气。 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辛苦寄云再去扶一趟了。 原以为自己都能走动了,吃饭应该没什么问题。 可拿起勺子来,舒曼才发现自己想得太乐观了。 勺子她倒是摸到了,可艰难地拿起来后手便抖个不停,根本没法把勺子送到嘴边去。 “我来罢。” 见舒曼没法子自己吃,卿云便让寄云帮着自己把凳子挪到舒曼近前,舀了汤往她口中送去。 舒曼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卿云,心里挫败极了。 她怎么到了吃饭还要人来喂的地步了? 许是她的情绪已经写到了脸上,即使她很配合地由着卿云喂了,向来不在吃饭的时候谈话的卿云忽然开口道:“你不必不自在,我照顾你是应当的,况且我怎么做也不如你做得好,你不嫌弃我笨手笨脚就好……能为你做些什么,我是极欢喜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若不是能看到他的嘴唇在动,舒曼几乎以为自己又幻听了。 这孩子说什么呢? 她被他照顾着,还能挑三拣四不成? 她只是,觉得别扭罢了。 不是针对他,只是单纯对自己这样感到失落而已。 只是,听了他的话,舒曼忽然觉得自己对卿云还是了解太少了。 她只是暂时生了病,不得不靠这孩子帮忙就已对自己失望得情绪都无法掩饰了,那卿云呢? 他的情况可比她如今的情形糟糕多了,几乎是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状态,他是如何撑过来的呢? 被她自以为好心地帮助时,他是不是也会感到痛苦? 脑海中忽然浮现她未坦白自己不是申虎时,她帮着卿云方便时卿云眼角滑下的那一滴泪,舒曼心中越发难受了。 后来同卿云讲明自己的身份后她便再没想过这些了,只想着自己站在为他好的立场替他做什么他都应当明白她的好意全盘接受,从未去探究过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能看出她此时在想些什么,那卿云这孩子那时应当也是她这种心情吧? 她当时连个宽慰的话都没说过…… 卿云这孩子还能心无芥蒂地去依赖着她,可她只要想想今日的经历,便有种想逃离他身边的冲动,一想到自己不堪无能的样子被见到了,她就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了。 她不如他多矣。 经了这么一遭,再被卿云服侍着喂药,舒曼便没说一句拒绝的话了。 许是她第一次吃药怕苦给卿云这孩子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这孩子喂她喝两口药就要拿个蜜饯要她吃。 舒曼心中觉得别扭,可她却无法拒绝这样的好意,那苦味实在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用过药后,卿云被寄云扶着回了里间没多久,客栈的伙计便提了热水过来收拾碗筷了。 寄云出来提热水,舒曼见他提得艰难,便上前帮忙。 原以为不过是一桶热水而已,可从寄云手中接过后,舒曼却觉得分外吃力,不得已,只能弯着腰跟寄云两个人抬着水进了浴间。 到了浴间看到自己放在盆里的衣物,舒曼便觉得头疼,要是有洗衣机就好了。 寄云拿了卿云换下来的衣服,犹豫了一会鼓起勇气问舒曼,“主子,奴要洗衣了,您的也一块洗了吧?” 计划赶不上变化,舒曼也只能愧疚地把贴身衣物团到包袱里,剩下的让寄云帮着洗了。 出了浴间,听卿云叫自己,舒曼便走到床前,她本是想站着听卿云要说什么,可身体实在虚弱得厉害,只好在床边坐下。 只是她才一坐下,便被卿云抓住了手。 舒曼不由惊讶地看向卿云。 “姐姐,晚上睡这儿罢,我也好照顾你……你若是不愿意睡这里,我跟着你去外面也成,我也无事可做,便是熬一会儿也不要紧……昨夜你不让我照顾,我一夜都没合眼,早知你今日会如此,我便是被你责怪也要去你身边的……” 似是怕被她责怪,即使卿云这孩子语气中满是固执,声音却免不了颤抖。 舒曼静默地听着卿云说完,轻叹了声。 要她如何去拒绝呢? 她帮卿云时何尝考虑过他的想法? 她原也记着给他找些事做免得他胡思乱想心里难受,可这几日她一忙起来便无暇顾及这孩子,又有手脚勤快的小寄云在,卿云这孩子可不是“无事可做”了。 前夜便一夜未睡,昨夜又是如此,若不是她疏忽照顾这孩子,他前夜为何执意一个人守夜,昨夜又为何熬了一夜? “劳烦你照顾啦,只是你不许再熬夜了,我身体已好多了,明日便无事了,你如今正需要多多休息,若是因此又不好了,我心中怎么过得去?” 舒曼抿唇笑了笑,见卿云脸上带了笑影,不由伸手摸了下他的头,“真是个傻孩子。” 第一百八十二章 门路 说睡一觉就会好了原是安慰卿云的话,可早上醒来后舒曼只觉得身上格外轻松,不由有些惊讶起自己的恢复速度来,昨日连提水都费劲,她还以为要拖上两三天才能好呢。 侧头看到卿云静谧的睡颜,看着那在晨光中白得像是会发光的面孔,舒曼怔怔出了会神,有些舍不得惊扰了这宁静的时光,又不敢多看,只好转头看着床帐顶上的暗纹继续发起了呆。 昨晚虽是答应了卿云在床上睡,可她还是怕自己夜里手脚不规矩,闭眼了许久才睡下。 夜里卿云拿手试她额头温度时,她都知晓,只是仍旧装着睡熟的样子丝毫不动。 也许是怕她睁眼了两人尴尬,也许只是因为她心中贪恋这样的温暖。 真是神奇,她到了这陌世,还能遇到真心关怀她的人。 他们相处也不过月余啊,他却能如此待她…… 听到帐外寄云起身时发出的窸窣轻响,舒曼回过神来,小心地看了一眼仍睡着的卿云,轻手轻脚下了床。 到了外间,舒曼整理好衣服,便站在堂中活动手脚。 昨日她脑子实在昏沉得厉害,现在回想起来,只能依稀记得在千山那里见了许多掌柜,只是她们说了些什么她却不明白,宴席上只记得自己喝了几杯酒别的便一无所知,一会儿少不得要去找千山赔个罪问清楚昨日的事。 浑身都拉伸过一遍后,也没见寄云来说里面卿云醒来,舒曼看了看天色,便站里间门口伸手示意寄云出来。 同寄云交代了一番,舒曼便出门去寻千山了。 在走廊上拦了个伙计交代了今日到了饭点便送饭过去,舒曼才放心地离开。 也是她没经验,昨日没想到这里,以至于卿云两个中午只能吃些点心来填肚子。 到了千山那里,恰赶上千山在用早饭。 舒曼便不客气地应了千山的邀请坐下享用了。 饭后不待舒曼为昨日的事赔罪,千山便开口道:“申姐来得正好,我这里正有事要托付给申姐做呢,昨日只须同那些货行的掌柜们吃吃喝喝,接下来两日可有得忙了,申姐可要帮我啊。” 舒曼心中暗叹了口气,依着千山的意思揭过昨日的事暂且不提,先问了自己要做什么。 两人正说着,翠娘便进门了,瞥见舒曼眼前的碗筷,不由冷嗤了声。 顾忌着千山在,翠娘只草草地冲舒曼拱了个手便也在饭桌边坐下了。 舒曼在翠娘坐下时下意识看了一眼,只觉得这女子长相艳丽,颇有现代女子的韵味,便又多打量了两眼。 “翠娘年纪小,有口无心,申姐莫要跟她计较,昨日她知晓自己错了,还特地去请了大夫去找你赔罪呢。” 见舒曼打量翠娘,眼神奇怪,千山便和起了稀泥。 舒曼没听懂千山的意思,昨日的事她实在是记不大清了,听到请大夫那里,她便冲着这翠娘笑了笑,“昨日有劳了。” 见舒曼这般和气,翠娘便也挤了笑容,心中对舒曼更是厌恶。 当着千山姐的面便表现得如此大度,真是个小人! 倘若真是心无芥蒂,何必方才那般打量她,惹得千山姐旧事重提。 昨日也是,分明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连门都不开个缝就径直打发了她去。 舒曼哪知自己无意的打量便惹得这眼前的翠娘更是厌恶自己了,她见这艳娘笑起来便更觉得她像自己所在世界的女子了,只是心中还很奇怪自己为何会觉得这翠娘的笑容奇怪。 难不成是在这里久了便觉得女子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了? 而且,她总觉得这翠娘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有什么事…… 胡乱想了一回,舒曼就扭过头同千山说起了正题。 翠娘见舒曼问题颇多,细节处也刨根问底地问个没完,更觉得怎么看她怎么不舒服。 就申虎这样一窍不通的,千山姐何必给她排个任务呢? 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又是何苦呢? 不是说这申虎另有重用吗? 那就等她该重用时再用呗,何必硬把她扯进来帮忙? 翠娘一边不忿着,一边更是嫉妒舒曼得了千山另眼相待,她当然明白千山姐这般做的原因,可就是太明白了,才心里更堵。 千山姐根本就是让这申虎踩着自己出名啊,让她们这些人也跟着捧申虎。 凭什么啊!这申虎。 不就是那个男人…… 到底是个何方神圣? 可惜千山姐不肯说个明白,她也无法从千山姐那里套出话来。 翠娘暗暗掰了几下手指,仔细听千山跟舒曼两人说话,记下舒曼的任务。 千山姐让这申虎忙起来也好,这下她就有机会去一探究竟了。 再出行时可跟前几日不一样了,山路难走,又有山匪,这申虎被千山姐分了任务在身,总不可能再时时守着她那马车吧? 万一有个意外,不正是她去救美的好时候? 一来二去的,最后那男人执意要跟她,千山姐还能站在这申虎那边吗? 说来,千山姐今日刻意叫她过来不是只为听她们两人说话吧? 罢了罢了,何必再惹千山姐不快? 不就是想让她同这申虎走得近些,日后好多个门路? 申虎这个门路她倒不指望,不过,跟这申虎面上走近些也好,这样也方便她去接近申虎的马车啊。 翠娘这般想着,便打起精神加入到千山与舒曼两人的谈话中,热心地替舒曼解答起了疑问。 舒曼没有多想,跟千山说话时她还有所顾忌,只敢旁敲侧击地迂回着来给自己解惑。 这后来加入谈话的翠娘便让她十分满意起来,也许是千山所说的那样,这翠娘年纪小,口直心快,正是处于爱炫耀的年纪,巴不得把自己所知都说给她听。 舒曼恰是极缺乏常识的,听这翠娘东拉西扯的恨不得她再多讲些来,听得便格外认真。 千山昨日对翠娘失望,今日叫她来又刻意冷落她便是想让她长长记性,这会见翠娘对舒曼热情无比,心中只有满意,听翠娘说得赘余也不去打断她。 一时之间,三人有来有往,相处得极是融洽。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夜谈 上午听千山跟翠娘介绍,又去见了几位掌柜,匆匆吃了午饭后,又出了客栈去验货,一忙就忙到了夜里,晚饭也是在路边的夜宵摊上随意用了。 舒曼跟着东奔西走了一日,回到客栈已是满身疲惫。 可这疲惫在见到看到她回来便一脸喜色的卿云二人时便减轻了许多。 就像是见到“老婆孩子热炕头”一般。 察觉自己脑海中浮出的念头,舒曼忍不住笑了出来。 可这笑意在见到寄云欣喜地端出来的那碗乌漆嘛黑的药汁时瞬间化为了乌有。 “主子,您回来得刚好,药刚好,您快趁热喝了……今日您出去也没回来,公子担心极了,给您煎了药没等到您回来只能倒了……这药贵着呢……” 听着寄云用一副惋惜的口吻同她说着倒了药多么多么可惜的话,舒曼心中却只有庆幸,倒了好倒了好,这药她是能少喝就少喝。 这碗是没法拒绝的,舒曼一咬牙英勇就义般端起碗当水喝了起来,药味一入口,她便苦得连呼吸都要停了。 放下碗就有蜜饯递到了她嘴边,舒曼忙不迭地张嘴含下,一连含了三四个把嘴都塞满了,嘴里才有了甜味。 她揉着腮帮子嚼着蜜饯,睁开眼睛才发现给她递蜜饯的是卿云。 这孩子什么时候下了床? 还没让寄云扶? 不对,这孩子能自己站了? 舒曼愣愣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卿云,连咀嚼都忘了,就这么鼓着两颊打量卿云。 “你……唔……” 舒曼正想问,却忘了嘴里还塞着东西,只能继续揉着腮帮子先把嘴里的蜜饯解决了。 “公子,坐下歇会吧,您今儿走了几趟了。” 寄云在舒曼对面放了个椅子,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卿云坐下。 见卿云也坐下了,寄云便跑去浴间烤衣服去了。 “你的腿?” 舒曼咽下嘴里的蜜饯便凑近了卿云,压低声音问道。 “比昨日要好多了,多走走便能站了。” 卿云提起这个眼中便多了光彩,直让舒曼看得有些难以移开眼,喃喃说了两声“真好”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卿云仔细打量了下舒曼的面色,从面色上看是没有半点昨日虚弱的样子了,可毕竟昨日病得是真的严重,怎么可能这么快便一点事也没了。 “啊,嗯,我已好了,明日便不用给我煎药了。” 舒曼恍惚了下,回过神来连忙交代道。 “你怕苦?” 冷不丁地听到卿云这般问,舒曼愣了下,摇了摇头。 不怕苦? 她是不好意思同他讲吧? 卿云审视了下舒曼表情,见她并无躲闪之意,便有些不确定起来。 她好像说的是实话,但她的药他尝过了,并不是苦到不能接受的地步啊。 难道是她吃不得苦味? “只剩一副了,你还是再吃一副吧?明日早些煎好,你出门前喝了好不?我们有很多蜜饯的,你可以像昨日那般慢点喝……” 听到卿云这般说,舒曼纵使再不情愿也只能一闭眼认了,总不能让这孩子追着她用这种像是劝不吃药小孩的语气跟她说话吧? 明日还要早起出去忙,舒曼又同卿云说了两句闲话,便起身出去叫水去了。 待洗漱过后,她又借着桶里剩余的热水将自己的贴身衣物洗了洗,和外面的两人说了声让他们先睡,便坐在浴间专心烤衣服了。 没有烘干机真不方便,和两个男孩子住一起也不方便,贴身衣物换起来麻烦,洗、晒都麻烦。 舒曼原是打算熬到那两人睡着再偷摸摸回到外间榻上睡,可是衣物都烤干了,她蹑手蹑脚出了浴间,还没走几步,就被卿云叫住了,“姐姐,你去哪?” 怎么还没睡? 舒曼左右一看,不只卿云没睡,寄云也睁着眼披着棉衣靠在榻上做着针线活。 舒曼暗暗叹了口气,转了方向到了床边,“我吹灯了啊。” 寄云听了便乖乖放下针线,脱了棉衣钻进了被窝。 卿云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舒曼,她方才分明是要去外间。 转过身正要吹蜡烛的舒曼瞥到卿云还是坐着,不由无奈地笑了下,“快躺下,我真的要吹灯了。”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不靠谱的事,让他现在都开始不信她说话了啊。 舒曼摇摇头,先吹了烛火,然后脱了外面的棉衣搭在椅子上,到了床边坐下,“好了,可以躺下了吧?” “你先躺下。” 也许是仗着黑暗,卿云觉得自己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舒曼张了张嘴,重重吐了口气,哭笑不得地躺了下去。 这孩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心思单纯,若是知晓她有那种状况,肯定怎么也不会再这样看着她了。 可恨她也没法和他解释这种事,更不能说出来刺激他。 就先这样吧,等他放松警惕了再说。 她应该能管好自己的,无非是多掐掐自己,她如今皮糙肉厚,无所谓。 “姐姐,你今日都去哪里了?” “……”,舒曼忍不住侧头看向卿云,这孩子怎么回事? 听得卿云又问了一遍,舒曼便轻声开口和他说了自己今日去做什么了。 说起她今日的事就不得不提下翠娘,舒曼先是赞了翠娘的容貌,然后和卿云说起了翠娘这个人。 本来今日刚见到这翠娘时她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只以为是一个车队的可能在哪里见过只是没说话罢了。 可等翠娘主动跟她说话时,她脑海中立时浮出了昨日到了千山那里听到的第一句话“带着男人上路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当时心里便对这翠娘印象骤降,对她有不满便冲她来,何必扯上卿云? 只是碍着千山护着这翠娘,又有这翠娘说的话对她有帮助便压下了心里的不悦,可这么一天处下来,她便生不起气了。 能跟在大东家身边的人都不容小觑,这翠娘也是,要手段有手段,要口才有口才,除了有些傲,别的也无甚可挑剔的。 跟千山说的那样,这翠娘便是个心直口快的,什么话都直说,况且昨日她也好心请大夫来给自己赔罪了,并不是刻意去针对她。 第一百八十四章 凶恶 舒曼自觉她做不到翠娘那般处事,又因着翠娘才将二十岁,对卿云提起时便多是感叹自己不如。 卿云却并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舒曼做什么都是无人可比。 他原想着让舒曼说说今日她出去的事,是为了多听听舒曼她做了什么。 可却听了一耳朵无关的叫翠娘的女人如何如何的事,心里便有些失落,待听到舒曼说昨日被这翠娘恶言相向。 即使舒曼没说这翠娘到底说了什么,可令舒曼这么温柔大度的人都用恶言来形容了,想必当时这翠娘的话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了。 本来只是觉得无味,听到这里,卿云便有些讨厌起这个叫翠娘的女人了。 即使舒曼再怎么说这翠娘心直口快,没有恶意之类的,卿云也无法消除内心的厌恶感。 既知自己心直口快会伤人,为何不学着三思而后行,偏偏事后总要别人来包容,这翠娘委实自私。 人都有逞一时口快而伤人的时候,可若是成了常性,那这人品性可想而知。 像舒曼,即使那时对他下地走路心有不满,一时口快说出的话也并不伤人,单是气势惊人了些,事后对着他便百般愧疚。 当时是有难过,可这才两天过去,他再想起来就没有一丝难过了。 舒曼她还是那个温柔包容的她啊。 能这样听她说说她一日的经历,白日里那漫长的空白瞬间就被填满了,即使不能跟在她身边,他也觉得没那么遥远了。 果然,他是应该“任性”点的。 这般说着话,脑中就不会胡思乱想,说到睡意上来,道了晚安后一觉睡到自然醒,舒曼心中也轻松了许多。 早知如此,她何必纠结那么久呢? 只是醒来就要吃药实在是有点破坏心情,舒曼叹了口气,在卿云寄云两个殷切的目光中又端起药碗豪爽地一饮而尽,塞了满嘴蜜饯出了门。 明日早起便又该启程了,今日她不只要忙车队的事,还要瞅空在这三合城采购些路上用的东西,因为接下来她们就不走大道了。 勤勤恳恳地忙了一上午,舒曼谢过要设宴的掌柜,借着午饭休息的时间开始了采购。 随便吃了些东西,舒曼便边走朝路人打听着自己需要的东西在哪里买。 到底是大城,买的东西多了,店里还包送,舒曼对这一点再不能满意了,付了钱拿了条子便采购得更欢实了。 日用消耗品什么的即使采购不全将就将就也能撑下去,可有一类东西却不能不买。 或许是她长相就凶恶的原因,当她拦着路人问哪里能买兵器时,路人都是一副恨不得冲她磕头求饶的模样,就好像她去买兵器是要做什么不法之事一般怎么也不肯对她说。 一个如此就罢了,两个三个都是这样就让舒曼颇是郁闷了,因着这一出,其他旁观的人看她的目光也不对了。 舒曼不由摸了摸脸,她有那么吓人吗? 还是说她长得像是坏人? 虽然只见过一次自己如今的长相,可她分明记得她笑起来还是没那么凶的。 千山跟翠娘两个都说兵器是可以买的,怎么这些路人的反应像是买兵器犯罪一样。 郁闷着,舒曼索性也不问路人了,自己沿街便找起来了。 最后还真被她找到了。 进去问了情况,舒曼才知路人为何是那般反应了。 正常人谁会专门去买兵器啊? 这卖兵器的铺子还是主卖各种农具,兵器只是挂在一边当摆设的。 舒曼说自己是货行雇来押运的,又说了自己是谁手下的,那店主才肯卖兵器给她,还要留个购买记录。 也不让她多买,所以最后也只得了一把短剑,两只匕首。 舒曼倒是相中了那墙上挂着的环首刀,可她多看了几眼店主便直接开口说不行,她说加钱也不成。 想想她带着这刀回去太过醒目加上她也不会刀法,舒曼便只能放弃了。 将短剑和匕首包了揣到怀里,舒曼直接拿了那弦郎给的匣子里的珠子付账。 店主换不开,便让她在店里挑两件其他的物什抵了,只是不许她再挑兵器了。 舒曼无法,在农具那里看了一会挑了斧头跟铁锹,这两个好携带,山林里还能用得上。 走的时候店家又格外送了她几个铁钩,舒曼欣然接了。 找兵器铺多费了些时间,舒曼回去客栈已不早了,匆匆把东西放到了老吴那里,交代她一会去接其他店铺送来的东西后便又忙去了。 这一忙就忙到了上灯时分才回来,舒曼回去后叫了水三人一洗漱便熄了蜡烛。 行李寄云卿云两个都收拾妥当了,舒曼便不必操心了。 躺上床后不是太想睡,又听得卿云追问她今日的事,舒曼便想起了路人那一茬事。 “久久,我如今的样子看起来很凶恶吗?” 她这一问,好一会儿没听到卿云回复,舒曼的心都要凉了。 不会吧? 连卿云都觉得她长得凶? 她对他可是很“温柔”了。 本来是来求安慰的,怎么变成了戳心? 舒曼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深觉自己对自己认知有误。 正当她心灰意冷时,忽然耳中传进极小声的话,“你怎么会是凶恶的……再没比你更好心的人了……” “真的?” 听到前面,舒曼不由支了头反问道,可听到后面,她颓然躺了回去,呢喃道,“所以还是凶恶了。” “不是!我不是说你……不信我的话你可以问寄云。” 卿云不知舒曼是怎么得出了这么个结论,不由焦急地反驳道。 “我信,我信你,只是今日路上遇到的人好像都很怕我……” 舒曼见卿云急了,忙安抚道。 “主子您一点也不凶,长得也不凶……” 陡然听到寄云插话,舒曼不由愣了下,过了一会,她笑了下,“谢谢寄云啦,我知道了。” 两位主子说话声音没刻意压低,所以寄云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主子那般说话,声音里的失落离得这么远都听得出来,他不知怎地就插了嘴。 没听到主子吭声,他心中正觉得后悔,谁知突然就得了主子的感谢,寄云瞬间觉得心中回暖。 怎么会是凶恶的呢? 主子她,如公子所说,是个再好心不过的人啊。 第一百八十五章 留步 即使心里有准备,舒曼还是对车队的规模壮大到几乎看不到头尾的地步感到震惊,壮大的还不只是这些,还有队中男子的数量。 因着舒曼带着男眷,故千山将她安排在了队中,前后不是鸳部的公子们,便是车队里其他货行头领的家眷。 从好客楼出发时也是这个时辰,却是静悄悄的,而这次,同样的时辰,周围却人声鼎沸,送行的人簇拥在车队周围,舒曼怔怔看着灯火映照下三五成群的人们,心里像是被晨雾扑湿了一般,有些凉意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自懂事起便与家人聚少离多,一两个月见不到面也是常态,如今也才不过一月有余,远不到想家的时候,可却总会触景伤情。 不是不想,是不敢想,触景伤情也不敢放任自己去想。 舒曼看了看四周,暂时无她的事,便掀了车帘,只把头伸了进去。 这里又不只她一人没有亲人在身边。 她只是见不到家人,可不是有句话“无消息便是好消息”,她父母健在,姐弟安好,她在这里也还过得去,实在算不得悲惨。 可她车里这两个孩子,一个父亲早逝,母亲又是个狠心无情的,一个父母均在却狠心贪婪,还不如她呢。 她都触景伤情了,这车里的两个孩子还不知得多难过。 舒曼抱着去安慰的念头把头伸进了马车里,可看清那两个孩子在做什么后,她不由呆了一下。 这俩孩子,哪有她以为的难过、伤心啊? 合着就她一个人脆弱了。 舒曼看着卿云寄云两个正好奇地研究着她晨起时交给他们的匕首,连她钻进来都没有立时发现,不由闷闷提醒了句,“小心伤着手。” “啊,主子!” “姐姐!” 这两人还真是没发现她进来了。 舒曼闷闷地嗯了声。 “姐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暖暖手?” 卿云一见舒曼进来,便顾不得手里的匕首了,交给寄云后,便一迭声地发问了。 被卿云这么一关心,舒曼顿觉心里舒畅多了,她本来不冷,可还是顺从地接过了卿云手中的手炉。 “寄云做的炉罩,好看吧?” 见舒曼接了手炉,卿云仔细审视了下舒曼表情,见她确实无事,脸上不由柔和起来,同舒曼闲话道。 “嗯,的确好看。” 舒曼仔细打量了一会,点头肯定,见寄云听了赞扬后一脸兴奋的小模样,她微微笑了下,“马车上颠簸,光线也不好,若是无聊了做些消遣消遣可以,莫要累坏了眼。” 寄云这孩子也太勤快了些,她今日清晨才发现这孩子这三天已经做了不少东西了,小到这炉罩,大到给卿云、她两人裁的春衣、还有缝的手套、扎的鞋底林林总总竟也有一包袱了。 难怪什么时候见他,他手里总是拿着针线。 一个才十一的小孩子,就这般能干了。 舒曼不由感叹了下,这让她更有罪恶感了。 集合得早,要出城却要等到城门开启,早早排队到了城门前,也只有在寒风中干等的份。 可这时代的人都是赶早不赶晚,宁可站在这寒风中等。 舒曼站了会,就不得不学着队里其他人的样子活动手脚。 活动了一会,舒曼总觉得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看她,便借着转身的功夫回看过去。 只见侧面马车上一个乌鬓如云的男子一手挑了车帘一手撑着下巴正看着她活动,见她看过去,那男子也不避开目光,反而扬了笑容,端是大大方方。 舒曼被这男子看得有些不自在,又活动了两下便停止了。 车队里大多是她这种押运的武妇,这会活动的大有人在,还有那两两喂招的,看得周围人都忍不住叫好,这男子不去看那精彩的,偏看她伸胳膊伸腿的,真是奇怪。 况且她这会都不活动了,这人怎么还看她? 舒曼莫名其妙,却不再去看那男子了,只站在一边观察车队里的情况。 等她再收回目光,便瞥到那男子已放下车帘,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她自己不是个多有异性缘的人,可原主是啊,烂桃花接连不断,莫名的旺盛。 希望这男子不是……不然她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可是,似乎,这男子就是她想的那样。 一上午,无论舒曼跑前跑后,但凡经过这男子在的马车,都会撞上这男子含笑的目光,舒曼被这男子笑得心里直发毛。 即使是鸳部的男子,也多会蒙着面纱,可这男子却不然,就这么坦然地挑起车帘,毫不遮挡。 他又是个颜值高分的,一挑开帘子,周围女人的目光就跟铁见了磁铁似的瞬间就黏了上去。 然而,不管打量他的目光有多少,这男子只专心看她,似乎毫不在意被人看到自己的样子,而且也只在她经过时会恰巧挑了帘子,这让舒曼更觉得如芒在背。 就是没被这男子看得难受,舒曼也快被车队众人的目光给压得直不起腰了。 连老吴都开始调侃她,说她有艳福。 途中歇息,舒曼刚抱了卿云没走两步,余光便看到那男子跟了过来。 不只那男子,还有其他公子也跟在了她身后。 只是那男子依旧没戴面纱,所以就更显眼了。 舒曼隐约知道这些男子为何跟着她走,但心里还是难免别扭。 到了树林里停下,舒曼放下卿云,让寄云扶着,一群男子便不远不近地站一边等着。 背上都要被盯穿孔了,舒曼心里暗暗流泪地围了一圈布帘子,又在帘子下面压了石头,以防被风吹起。 待卿云寄云两个出来,她正要带人离开,忽然见那方才一直盯着她看的男子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舒曼不由僵了下,察觉到她的僵硬,怀中的卿云也侧了头向来人看去。 回想上午这男子对着她“另眼相待”,舒曼不由有些头疼起来,这是要闹哪一出? 她继续往前走,心里盼望着这男子只是想要去她们身后罢了。 一直走到擦肩而过,没等舒曼松口气,这男子便不如舒曼所愿地叫住了她,“申娘子,请留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告假 要命了! 她跟这男的可一点关系也没。 难道是原主以前认识的?不然怎么知晓原主姓什么? 可,原主桃花圈这么广吗? 连鸳部的人都有? 不至于吧? 舒曼心里胡乱想着,面上越发严肃起来,不管跟原主认识不认识,她决不能让卿云再误会她了。 就在舒曼绷着弦防备这男子乱说话时,这男子却不看她了。 顺着这男子的目光看到他盯的是寄云,舒曼更觉得这男子奇怪了。 “这位小兄弟多大了?” 男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她身后的寄云后,柔声问道。 舒曼见寄云有些不知所措,便错身挡住了这男子的视线,“这位公子,若是无别的事,劳烦让个路。” 她才刚说完,便见那男子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她身上,吓得舒曼赶紧往一边挪。 就在她挪开的瞬间,那男子一俯身在站着没动的寄云耳边说了什么后直起了身,侧头冲她笑了笑施施然继续往前走了。 舒曼看了一眼寄云,见寄云脸上全是震惊,心里顿时更迷惑了。 这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跟寄云说了什么? 舒曼很想直接就问出口,可这里实在不是谈话的地方。 将卿云两人安置到马车里,舒曼下去端了两人的饭回来,见寄云捧着碗,却神思不属,不由更好奇那男子跟寄云说了什么。 然而她还没问寄云,自己就被先问了。 “姐姐跟那位公子认识?” 卿云捧着碗,抿了下唇还是问出了口。 即使隔着皂纱看人不太清楚,可方才那位公子站得这么近,他不可能看不清他的相貌,甚至还能闻到那位公子身上清雅的香味,更令他难以释怀的是那位公子大方坦然的举止。 让他一点也无法将那位公子同不好的事联系到一起,心中还隐隐有些羡慕,像那位公子那样坦坦荡荡面对别人目光的男子…… “主子认识那位公子?” 怎么这两个都以为她认识? 她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舒曼郁闷地捂了下额头,放下手郑重其事解释,“我不认识,今日是第一次见到。” 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啊? 舒曼惊愕地看着她一说不认识后严重同步闪过遗憾之色的卿云跟寄云。 她怎么突然搞不懂他们在想些什么了? 怎么见了那个男子后,她就看不懂他们了? “主子……奴等夜里住宿时想告个假……找那位公子问些事,那位公子可能识得奴的兄长……” 寄云听舒曼说不认识那位公子,遗憾了下,咬咬牙同舒曼请求道,“……奴家中兄弟多,奴跟弟弟都是兄长照顾大的,奴的兄长为了奴几个不被卖,将自己卖了贱籍……” 舒曼还没来得及回复,寄云自己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他黯然垂下头,“……奴错了,便是奴去找了那位公子又能如何……奴……” 他怎么又忘了管事教训他的事? 已是下人了,哪还有家?哪还有兄弟? 况且兄长那般容貌进了贱籍,能有好下场吗? 只怕听了消息也是坏消息,还不如什么都不知晓…… 舒曼本着尊重的态度想听寄云说完话再回话,她看寄云情绪不对,便想着让他多说说发泄一下,以免情绪积在心里难受,谁知等了一会却等到了这么个转折。 “我准了,等晚上歇息了你就过去,你若不知怎么问,我带了公子陪你过去……” “主子!” 寄云虽说了不过去,却如同被勒住了心,痛得他几乎控制不住颤抖。 只要想到当初那狠心的爹娘说要将他们几个都卖了当奴时兄长做的决定,以及其后那狠心的前脚将兄长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后脚就将他们几个塞到了不同的人牙子手中,他就恨得牙痒痒。 一连卖了四个孩子,他想着怎么也够那狠心的花一辈子了,他下面的小六小七怎么着也不会再落得跟他们几个一样下场,谁知那狠心的能把那么多银子花个精光,还把小六也给卖到了贱籍。 他四处借银子给人又是磕头又是下跪的借来了钱,却听到这么个消息,被管事的知晓了罚到了柴房反省,饿了两天才放出来,出来后往日还能相处的小兄弟们都不愿理他了。 管事的说他认不清自己的位置,说他这样的不值得楼里的小兄弟们再与他说话。 他原先被冷落还不明白,可后来慢慢就想明白了,爹娘、兄长小弟,这些在他被卖做了奴仆时便与他毫无关系了,楼里的小兄弟们跟他才是能相互依靠的,他舍了这些去求那与他已无干系的,难怪别人不愿理会他了。 所以当主子来挑人时一说是去赶路,说可能不会再回来时,即使听到会丢了性命,他还是站了出来。 他无比感谢自己站了出来,倘若不站出来,怎么会知晓看起来浑身戾气的主子原来是这么个好心的人,怎么会在听到他没管住自己说出这么过分的请求时还答应他,还说亲自陪他过去? 寄云叫了一声主子后,便不知该说什么了,眼泪扑簌簌的就落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本分,所以才说出口就后悔了。 可无论他怎么做都不能让自己好受。 不去,想起兄长,他便觉得是自己心中过不去的坎儿。 去,想到自己的遭遇,他便觉得自己在作死。 但他跟了个好主子,只是几句话便将他从那样的处境里解脱了出来。 一见寄云流泪了,舒曼就无措了,她立马看向卿云求助。 卿云早在寄云落泪时便掏了帕子递了过去,接收到舒曼的求助,他便轻轻拍了拍寄云的肩膀安慰道:“我跟姐姐都在这里,你同那位公子问清楚了,若是需要帮助,只管说出来……总会有法子的。” 得了两位主子的安慰,寄云泪意更盛,越是想压住便越是流的畅快,只能拿帕子捂了眼睛,拼命点头,心中感激不尽,只嘴上再表达不出。 他定要好好报答两位主子才是。 寄云暗暗对自己道,勉强收了眼泪,赶紧催促两位主子吃饭。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兄长 车队壮大了,行进速度便降了下来,休息时间也只能缩短了,舒曼勉强狼吞虎咽吃了饭,还没来得及刷碗,车队就已开始移动了。 前几日出行她还能抱着欣赏的态度去看看周围的林啊,山啊,水啊,可到了今日便提不起兴趣了。 这是冬日,放眼望去山水树木全是一个颜色,即使走了这么多路了,离镇子也老远了,可说实话,景物跟前几日见到的没什么两样,看久了便觉得厌倦。 而且,她也没闲工夫打量周围了,光是来回巡视她负责的这一段便让她心力交瘁。 好的是,她负责的几乎都是男子,只有少部分货物,不需要她来回走动,可不好的也是因为她负责的是男子,一旦遇到事就麻烦了。 比如说马车卡到哪里了,若是运货车,旁边走着的力妇跟车妇一抬就出来了,可到了她这边的男子队伍,马车遇到陡坡上不去了,车妇不能下来,她就得当力妇使,那些公子啊小侍的也不下车,就在里面安心等她抬。 她帮着抬了那么多辆,里面的公子啊小侍也就说一句轻飘飘的谢谢就完事了。 真感谢我,你们就下来啊。 舒曼再好的脾气,也是作为被娇宠着的女孩养大的,做这些事怎么可能心无芥蒂。 十几辆马车中也就那位上午一直看她的男子带着自己的小侍下了车,其他的都在车上安然不动,这让舒曼不得不对这位男子的观感上升。 而且,见了寄云后,这男子再见她便不再用那种令她发毛的目光盯着她瞅了。 轮到自家马车,见寄云要下车,舒曼堵了车帘不让他出来。 外人都没下来,凭什么她自己的人要下来? 她也不欠这点力气,抬车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事,只是心里觉得不舒服罢了。 虽也有车队里的其他女子来帮忙,舒曼也没觉得心里舒服,一对比自己跟来帮忙女子的言行,她更觉得自己心里憋屈。 那些来帮忙的女子得句感谢便美得不得了了,归到队里还同伙伴们吹嘘。 同伴看向她们也多是艳羡,好似这些女子不是去抬车了,是去抱美人了一般。 舒曼自问她怎么也达不到这种程度,也更对这里女子的劣根性感到不能理解。 因是按着投宿的地点安排每日行程,即使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她们到达预定的投宿点也不再往前走了。 等其他男子都陆续进了客栈,舒曼才接了卿云寄云两个下去。 这客栈赚的便是来往客商歇脚的生意,因此客栈虽设施简陋,但房间绝对管够。 队中的头领多是一人一间,鸳部的男子便是带着自己的侍从单独住一间,其他力妇,车妇便没那么多讲究了,三人、五人、十人一间的都有。 跟上次一样,她得了千山照顾,依旧负责保护男眷们,不过不只是她一人了,毕竟保护的人多了,千山分了三个人给她。 舒曼同这三个人商量了下,便选择最后一班守夜,一是她总觉得入住后这些男子事多,不愿往他们身边凑,二来她不想再出现上次的状况,让卿云那孩子跟着她守夜。 她嫌麻烦的正是这三人愿意的,所以商量好后,舒曼就去前面端了托盘带了饭菜回屋。 客栈大了,人手就不够,所以这里的饭菜要是在房间用便是要自取的。 一想到一会儿可能会得到兄长的消息,寄云便坐立不安,用饭时草草填了肚子便忍不住时不时地往房间外望去。 这么明显,舒曼和卿云两个想不注意都不行。 “你过去罢,我就在屋里坐着,若是有事你便大喊一声,我立马过去。” 舒曼交代了一句,便放了寄云出门。 下马车时那男子是除了他们最后下车的,她有观察过那男子住哪个房间,便特意挑了隔壁住下。 这么近的距离,便是不陪着寄云过去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寄云谢了舒曼后出门站到了隔壁门前,近在咫尺,他却犹豫了。 只是一想到这位公子附到他耳边说的话,寄云的眼中便坚定起来。 这位公子一定认识他兄长的,并且关系应是不错,不然不会知晓他的名字,还会说出往日兄长常对他说的话“小五,你怎么跟个木头似的……” 兄长他脾气其实不太好,又犟又暴躁,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他性子木讷,又夹在中间,爹娘都不管,唯有兄长,常常嘴上训他却对他照顾有加。 第一次吃到的白面馒头是兄长给的,第一次吃到的糖渣也是兄长给的,第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也是兄长给的…… 兄长其实是他的二兄,可在他眼中,他只有这么一位兄长。 大兄是爹娘第一个孩子,即使是个男孩,相比他们几个已是多得宠爱,大兄也素来不把他们几个当弟弟看,跟大兄只差一岁的二兄才是真正照顾他们的人,他排行第五,上面的三兄、四兄是双生子,他们两个之间尚且还争斗不休,不欺负他便是对他好了。 所以,他也只有这一位兄长,因着这位兄长,他才对比他小的小六小七多有照顾。 若不是从兄长那里得了关爱,知晓被关爱是什么滋味,他如何会去关爱小六小七? 只可惜小六也被卖了…… 也许为奴为仆也比生活在那狠心的手中要好过许多吧? 至少他便是如此。 若是能知晓兄长的下落,日后求求两位主子,说不定还能见到兄长。 叩了两声门后,门便开了,寄云本想着还要报一下自己名字,却不料里面的哥哥见到他便直接让他进去了,就好像知道他要来,就在这里等着他一般。 寄云进了屋内,被给他开门的哥哥引到了内室,见白日里和他说话的那位公子正专心对着铜镜梳理长发,妆台上一溜排开了许多件被烛光照耀得亮晶晶的首饰,便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你们先退下罢。” 那位公子仍慢条斯理地梳着头淡淡开口道。 伺候这位公子的两位哥哥恭声应了退着出了房间,室内顿时就剩他跟这位公子了,寄云不由紧张起来。 这样的公子,鸳部的公子啊,他的兄长会认识这样的人吗? 第一百八十八章 愤恨 “小五,过来。” 正当他心里犹疑不定之时,那位公子放下了梳子,转头冲他招了招手。 这位公子,究竟是谁? 他为何对着他会这般熟络? 就像是兄长一般,可兄长分明不长这个样子。 他与兄长分别不过三年,怎么也不至于忘了兄长长什么样子,兄长也不可能长着长着便成了这个样子。 兄长虽也生得不错,可还是远不如眼前这位公子的。 声音也不一样…… 那会不会是他认识的人? 但是村子里还有谁家也卖家里的孩子了吗? 这几年又没有灾荒,村里除了他家谁还会把自家孩子卖了啊。 寄云抬头仔细打量了下面前的这位公子,有些失望地发现他找不到一丁点他熟悉的痕迹。 他的疑惑似是取悦了面前的这位公子,这位公子面上笑容更大了,又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 虽然不知晓这位公子为何非要让他上前,可他实在想知道兄长的下落。 他还要早些回去不然主子跟公子会等他等得着急。 所以寄云缓步走到了那位公子近前,站定便直接开口了,“您认识奴的兄长……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便被这位公子像是抱小孩似的搂着腰抱了起来,寄云啊了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长到这么大,会这么抱他的人只有他的兄长,也只有兄长抱过他。 那时爹娘都不做饭,大兄也赖床不起,只有二兄要早早爬起来做饭,他便偷摸摸地跟着进灶房帮着生火。 阿兄会偷偷给他些吃的,他每每让阿兄,阿兄都会像这样抱了他,笑说等他什么时候长到抱不动了再说。 “个子长了不少,还是这么轻啊。” 容双掂量了下寄云的重量,嘟哝了一句,放了寄云下来。 见寄云目瞪口呆,便笑着捏了他耳朵,用了自己的原声说话,“看来阿兄还等不到我家小五让吃的了。” “兄长?!兄长!” 寄云对自己兄长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一听到这声音便忍不住抬了头看过去,眼中泛起了水花。 是阿兄吗? 这声音是阿兄的! 也只有阿兄会说这样的话! 可阿兄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容双拉了寄云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寄云的手,察觉寄云的手糙得剌手,不由轻叹了声,“阿兄没用,如今才有些许权利,我还以为你们在家里,便托了人去接你们,谁知会在这里遇到你……你怎地成了奴侍?” “兄长?你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寄云还是不敢相信面前的美貌公子会是自己的兄长,即使声音一样,语气也是他熟悉的,可这张脸实在太陌生了。 “怎么,小五觉得阿兄这样不美么?” 容双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戏谑道。 “美,可……阿兄这个样子我……不敢认……” 寄云老老实实点点头,结结巴巴地说着。 “小木头,这是画出来的,卸了再画太麻烦,阿兄懒得动手了,你就凑合凑合看,阿兄样子跟以前没变化,你还记得阿兄原本的样子吧?” “记得记得。” 寄云瞪大了眼睛,忙点头,心里的好奇几乎将他淹没。 阿兄这张脸是画出来的吗? 好厉害啊,一点也看不出来。 “记得就好……”,容双喃喃道,随即收了情绪,正色问,“你是怎么回事?那狠心的两口子把你也卖了?” “不只我啊,阿兄,三兄、四兄也被卖了,你离开后,我们三个就被卖了,我不知晓他们被卖去哪里了,前些日子他们把小六也给卖了……” 听到兄长这般问,寄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瞬间汹涌出来。 “该死!” 容双一听到寄云的话,脸色便变了,咬牙切齿了一番,恨声道,“这样的爹娘要来何用,我就该找人结果了他们,让他们去阴间团聚去,反正他俩也只顾自己,便一起作伴去罢。” “阿兄!” 寄云被兄长的话吓得差点魂飞魄散,阿兄怎会有这种念头? 便是再狠心,那也是生了他们的爹娘! “……亏我还想着他们会守信留了你们几个,一有机会便令人拿了重金去将你们买来,还想着给他们钱花,权当还了养了你们几个的情分……该死!将我送去了那种腌臜地差点一命呜呼,竟将承诺我的话……这样的人、这样的人……” 容双被气得浑身颤抖个不停,一回想起自己的遭遇,脸色便刷白起来,若早知那俩口子会出尔反尔,他何苦将自己卖到那种地方,落得如今见了亲弟弟都不敢以真面目相见的下场! 寄云本是惊惧不定,可见到身边兄长颤抖起来,再听到阿兄提到他自己差点丢命,他心中的惊惧便全成了悲愤,他流着泪扑过去抱住了兄长。 他怎么能害怕兄长呢? 这是为了他们将自己当贱籍卖了的兄长啊! 是从小到大一直照顾他关心他的兄长啊! 阿兄是该恨那对狠心的,拿他们几个做筹码逼着阿兄去那腌臜地儿,真是可笑!天下竟有这样的爹娘,拿着自己的孩子去逼自己的另一个孩子! 他原只知晓那腌臜地不能去,可被卖做下人后,才知晓那腌臜地到底是个什么地儿。 在人牙子那里也见过被卖去那种地方的人,那些男子无一是自己走着过去的,全是被打得双目无神的样子抬过去的,撞见过两次人牙子调教的惨状,他一连半月都没睡好,闭上眼睛就是阿兄满身血污冲他伸手的样子。 阿兄肯定知晓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可当初走的时候却还硬做了笑脸安慰他。 想到当时分开的情状,寄云的心便揪疼的厉害,他的阿兄啊,到底受了多少苦? 早知他们几个也是要被卖的,何苦让阿兄受那种苦呢? 说不定还能被卖到一起,兄弟几个相互扶持着,怎么不比在那狠心的手下好? “小五,如今只有小七跟他们那娇女儿在他们身边了么?老大呢?还跟着那老寡妇?” 到底经了许多事,寄云扑过来后,容双就勉强稳住了情绪,冷着一张脸问道。 “我不知,连小六的消息也是她们找上门问我要钱我才知晓的……我出不了楼,也无从打听……” 寄云含泪摇了摇头,哽咽着回道。 第一百八十九章 试探 听到寄云说那两口子上门要钱,容双冷嗤了声,心中暗下了决定。 既是那么想要钱,他就让他们一文钱也没,只能想钱。 至于他的弟弟们…… 三郎四郎就罢了,那一对最会为自己打算,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算算年龄,他们俩如今也该配人了,寻到人给他们赎了身给些银钱就是了。 只小五小六小七这三个还都是孩子家,需他好好想想怎么安置他们。 尤其是小五…… 怎么会跟了那位申虎? 容双想起自己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话音,便觉得有些棘手。 “小五,那位申娘子待你如何?” “主子待我极好,公子也是很好很好很好的人,阿兄,你看我身上的衣服,是主子掏钱让我自己去买的,不只是衣服,几乎公子有的我都有……我跟公子吃的一样,比主子吃得都要好……我再没想过会过这么好的日子……我说要过来,主子跟公子还担心我……阿兄,我过得很好,阿兄你受了很多苦吧?怎么进了鸳部?” “你知道鸳部?” 容双不由挑了下眉,有些惊奇地看着自家弟弟。 惊奇过后,他便想到自家小弟如今跟的人,心里便以为找到了答案,谁知竟不是他想的那般。 寄云抿了下唇,“我被转手卖到了好客楼,在楼里待了三年,对楼里的事知道一些,你的马车上有鸳部的徽记,我们这次出行又都是楼里的人……” “原来你竟是到了楼里,傻人有傻福,阿兄方才还一直担心……” 容双捏了捏寄云的耳朵,脸色也柔和起来。 他家小五还是有运道的,不像他,被折磨了一整年才机缘巧合进了鸳部。 别的地方他不知晓,但是大东家的地方他是再放心不过,虽是做了奴仆免不了辛苦,可比起其他地方已是好上太多了。 只不过,既是从好客楼里出来的,那申虎又是大东家要重用的,小五他是要不走了。 富贵险中求,倘若小五说的是真的,那他跟着这申虎可比跟着他有出息多了。 跟着他其实算不上什么好出路。 这般一想,容双便息了将小五要过来的打算。 他此次是有任务在身,将小五带在身边不方便,放到哪里他也不放心。 小五这个时辰能过来,本身就说明那申虎对他态度极好,不然怎会纵着他一个下人出来叙旧。 “阿兄……” 寄云察觉到自家阿兄避而不谈他的问题,便知晓阿兄有难言之隐,呐呐唤了一句,便不知说什么了。 说什么都没法弥补阿兄受过的苦,不过还好,阿兄如今过得还好。 有人服侍,又是鸳部的公子,便是身上有任务,想来也会有人保护。 鸳部的公子啊,可是连楼里的女人都要避让的存在,阿兄果然比他有出息得多。 “来,看看这些,喜欢哪个?” 抱了会寄云,容双便又拉着他到了妆台前,指着那一排鲜亮的首饰让他挑。 寄云看了一眼,便抿唇笑着摇了摇头。 “挑不出来?那就全给你了。” 寄云被吓了一跳,赶忙出声,“阿兄,我不要,奴侍无私财……还是阿兄戴吧,阿兄长得美,戴上好看,阿兄身边多留些傍身的,总有用的上的地方,我不要这些……” 容双见寄云摇头摆手,又一脸着急的样子,不由上前又将他抱到了怀里,“小五,傻孩子,等此件事了了,阿兄为你赎身,到时让你穿金戴银,再给你寻个好妻主……” 脸上是笑容,容双的眼眶却红了起来,他的小五,果然没让他失望。 只是,他却不是那个会一心照顾他的阿兄了。 天知道今日看到申虎身边的小五时他有多么震惊。 他几乎是以为自己在这青天白日里做梦了,要不怎么会见到小五出现在他面前? 明知道不去相认才是好的,可他管不住自己,只是看小五一眼都不看他的样子便觉得难过。 说出来后心里卸了一块石头便又压上了另一块。 忐忑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到人来找他,中途总是忍不住想去看看后面的马车,看看小五会不会看过来,可是什么都没看到。 又觉得不来也好,也省得他有羁绊,可如此对自己说了,又觉得自己孤单极了。 下马车时刻意最后下车,注意到申虎看过来的目光,他便知晓小五会过来的。 在房间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会儿想见到面要说什么,一会儿又想他这个样子小五肯不肯认他,想来想去倒不肯定要不要相认了。 他是该直接同他相认,还是说不告诉他只打探打探小五的现状? 凡是他能想到的就没有他不纠结的,越想便越是没有主意,往日里被统领夸赞的冷静镇定竟是跑得一干二净。 鬼使神差地他就将匣子里的首饰都排在了妆台上,被烛光映得越发璀璨迷人的金银珠宝闪了他的眼,也让他更不知自己是在做什么了。 他没骗小五,他确实找了人去为他照看弟弟们去了,只是他没想过把他们接到自己身边,他已不是他们的阿兄了,亦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便是在这里见到小五,他也不应贸贸然便与他相认,他不是他了,小五还会是过去的小五吗? 他何必去让那仅剩的一点温情也变得面目全非呢? 即使这般想了,他也无法劝服自己,心更是自有主张,见到小五在自己面前,听到他开口问自己的消息便激动得无以言表。 可都那般激动了,天长日久锻炼出来的试探防备本能还是跳了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将人带到了妆台前,说让小五挑选时,他简直不敢去看小五的表情,可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去看。 他太累了啊,也想有个能信任的人,也想有人能让他靠上一靠,或者就站在他身边,亦或者让他知晓有一个人会知道他是谁,会站在他身后支持他也成。 可小五还是那个小五,为何他却不是从前的他了? 这般算计着试探着小五的他,真是让他厌恶啊。 第一百九十章 抗拒 隔壁门开了又合上,没多久便又听到开门的声音,舒曼忍不住开了门向隔壁看去,却不是她以为的寄云出来了,而是那位男子的两位侍从出来了。 关了门,舒曼忍不住同卿云说了起来,“那位公子是要同寄云说什么,怎么还让侍从都出去了?” 卿云摇了摇头,舒曼不知道的事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只是提起那位公子,他心中有些好奇舒曼是怎么看待那位公子的。 “你觉得那位公子怎样?” “嗯?” 舒曼怔了下,见卿云紧紧盯着她看,不知为何便想起了上次的事,她忙摆摆手,“我真的不认识他。” 卿云也怔了下,见舒曼恨不得站起来再说一遍,便忍不住轻笑了下,“舒……姐姐,你想什么呢?我只是对那位公子好奇罢了。” “啊?” 舒曼讪讪地摸了摸脸,“可我不认识那位公子,怎么评价呢?” 卿云又笑了笑,很快便收敛了笑容,有些疑惑地问,“我只是,好奇那位公子为何能那么坦然地面对那么多人的目光……队里其他的男子都要遮住相貌,那位公子却不然,倒像是混不在意别人是怎么看他的一般……我……不是指那位公子行为不端,而是……我其实很羡慕那位公子……” 舒曼静静地听着卿云缓慢地表达着他自己的心情,却不知如何去开解。 卿云表达的意思她能明白,可她也只能听听罢了。 那位公子敢那般大大方方,可能因他本性便是如此,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身份。 无论是本性如此,还是身份使然,都是卿云这个孩子无法触及的,也是她无法鼓励他去学习的。 那位公子越是明亮,他周围便越是黑暗,光与黑暗从来都是相伴的。 她不能想象卿云学着那位公子坦荡站于世间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依着这个社会的陋习,他大概很快就会验证“红颜薄命”这四个字吧? 若是,卿云能生活在她的时代就好了…… 他有自己坚定的内心,便不会为外物所惑,而她的时代,又对男子有着无限的包容,他大可像这位公子这般坦荡大方地面对别人的目光,比这位公子还要更加光明磊落地生活。 卿云说着说着便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惆怅起来。 其实,他只是羡慕那位公子面对舒曼时游刃有余的态度啊。 是他从没跟女子相处过的缘故么? 不然为何越是相处他便越是无措? 最开始时将信将疑,他只是冷眼旁观,心中也是平静无波,可为何渐渐就无法平静了? 眼里是她,心里也是她,她在眼前时眼中便只有她,她笑了他便觉得欢喜,她皱眉他便难受,她躲他,他的心就像是被她带走了一般。 连她不在他眼前时,还是只有她,就好似他的世界小的只有一个她了。 已是他从来都没想过的亲密了,可心里还在叫嚣着想要更多。 想要什么呢? 他不懂,也不知要如何去要。 他的所有的这些心思,连自己都弄不明白,就更无法问出口了。 舒曼她是不明白他想表达的是什么吧? 不然不会一句话也不说。 罢了,等他想明白了再说罢。 难得的独处机会,难道要两个人对着发呆么? 舒曼听卿云叹气,心中便更是难过,她实在想不出开解他的法子,所幸这孩子自己换了话题,她便顺从地跟着他跳了话题,只是心思却无法转回来了。 说得一回闲话,寄云还没回来,舒曼便趁机同卿云说起了她的安排。 车队过两日日便要分成几队去不同的地方,但是还是太慢了,她恨不得明日便能分队。 脱里当时只说了将人绊住了,可已经出来这么几天了,说不定卿云母亲派来的人如今已经到了镇上。 她们这车队行进速度这么慢,倘若追他们的人快马加鞭,说不定过不了两日就会赶上他们。 毕竟车队目标太过明显,随便问个路人就能确定他们走了什么方向。 即使车队里人数多,可男眷乘坐的马车并不多,排查一下就能确定卿云在哪辆车上。 但是分队后就不一样了。 男眷路途中都在马车里不出来,下来时也都是挡着脸的,即使追他们的人问路人也问不出个具体来。 她自己也有意识一直遮着脸,车队里同她体型相似的多了去,在这个没有照相机的时代,想要凭外貌特征确定她身份并不是件容易事。 但是这些都是假设,她得做好分队前被追上的打算。 这些还不能对卿云说,她只能同他说要防备那位贵人。 那位贵人,固然要防着。 可比起卿云的母亲,那位贵人便缺了能名正言顺从她身边带走人的理由。 听舒曼又讲起她的安排,卿云只能低垂了眼睫,他怕自己再去看舒曼,便会被她看出他眼中的抗拒来。 他虽是答应了舒曼听她的话,可答应她时便不是心甘情愿的。 舒曼跟卿云交代了下一个联系地点就要过去问消息的事,没听到卿云说一句话,她不由呐呐住了口。 这孩子,还是在抗拒她的安排啊。 其实,她自己也不确定到底哪种方式才是对他好,但总要尽可能考虑到。 “我陪你走走路吧?” 见卿云看都不看她了,舒曼便换了话题。 卿云点了下头,借着舒曼伸过来的手臂站了起来。 这孩子长得不低啊。 舒曼任卿云抓着自己的手臂借力,另一只手虚虚地在他身后扶着,沿着外屋走了一圈,见卿云走得慢,但步子却稳当,她松了口气,微微直了腰后,心思便跑到了这里。 这还是舒曼头次注意卿云的身高,虽然这孩子这几日几乎每日都会站起来,可当时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她竟没察觉到。 托原主的桃花运,她颇是接触了一些这个时代的男子,眼下一比较,舒曼就有些怔愣了,这孩子好像比她见过的男子都要高一些呢。 站起来都快到他鼻子的高度了,这里大多数男子都只是到她下巴的高度啊。 发现这孩子个头挺高的,舒曼再看卿云便觉得他好像一下子就变大了一般。 第一百九十一章 说谎 奇怪,抱了他那么多次,她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舒曼这样想着,就忍不住上下打量起了卿云。 卿云本是专心在走路,可没一会就察觉了身边舒曼上下打量的目光,他窘红了耳朵,她在看什么啊。 是他身上哪里不对? 还是…… 本就许久未走路了,再被舒曼这么一打量,卿云连路都走不好了,一不小心绊了一下便趔趄了下要倒。 舒曼忙去扶,她力气大,稍一用力便替卿云稳住了身体。 “走累了吧?歇一会罢。” 舒曼揽了卿云肩膀,缓缓带着他回桌边坐下。 看来腿还要再过段时间才算好,这才走了两圈多卿云就累了。 舒曼思忖着,起身去给卿云倒了热水端过来。 卿云其实倒没感觉累,他的腿是一日比一日好了,那日投宿沐浴时走了三圈便乏力了,隔日走得又多了些才觉得累,这几日陆陆续续站起来走路,确实能站得更久,也走得更远一些了。 可是,这样还不够,什么时候才能不让人扶着就能走呢? 那日发现自己能走时他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告诉舒曼去。 可回想起那日舒曼的“冷淡”,他便只想瞒着她了。 可到底没能瞒下去。 腿好了,他便没有能让自己去那般接近她的理由了。 所幸当着外人的面,舒曼还是让他装作不良于行的样子,不然,他大抵会很失落吧? 他又何尝不知道,舒曼她开始回避在夜里跟他同床,只是装作不知晓罢了。 不仅要装作不知晓,还要自然地“逼迫”她保持原样。 他只有“任性”些,脸皮厚一些才能留她在身边,才能让自己有归属感。 “怎么还没回来?” 舒曼估计了下时间,有些坐不住了。 以她原本的想法,那位公子可能同寄云的兄长认识,所以才会见着寄云说了什么话让寄云去找他。 可这会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就跟她方才想的,这时代又没有照片,找一个自己没见过的人,难道只凭着别人的口头描述就成了吗? 而且,这时代应该也不会有可以跟照片媲美的人物素描才对,至少卿云便丝毫不知晓…… 况且,倘若是替人带话,不可能说这么久吧? 舒曼越想便越觉得不对,忍不住站了起来,同卿云道,“我去隔壁问一下。” 卿云也正觉得寄云出去有些久了,便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句小心。 不过,要去找一位男子,还是夜里去敲人家的房门…… 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合适啊。 舒曼开了门,只觉得麻烦,万一被人看到了…… 谁知她才刚站出去,便听见隔壁门吱的一声开了,探头一看,是寄云那孩子闪身出来了。 舒曼舒了口气,跨了出去,站在门口,却看到寄云朝她走来,头仍是望着门的方向,她下意识顺着寄云的目光看去,只看见被烛光映在门上的纤长人影。 “啊,主子!” 寄云走了两步才发现舒曼站在门口,不由惊了下。 舒曼扫了一眼脸上惊吓表情明显到她根本无法无视的寄云,心中有些莫名其妙,这孩子是因为突然看到她而吓到了? 回想了下平时她见到的这孩子的表情,舒曼更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便点了点头,先一步进了屋子。 寄云看到舒曼进去,忍不住攥了下手,往后又看了一眼才小跑着跟上舒曼。 “主子,公子,我,奴……奴从那位公子那里得了兄长的下落,一时激动,忘了时间,还望……” 进了屋子,见舒曼跟寄云两个都在外屋,寄云连忙解释道。 “那你兄长如今可好?可有我们帮得上的,你只管说。” 卿云见寄云眼睛肿的厉害,便打断了他道歉的话,柔声询问道。 舒曼观察着寄云红肿的眼睛,心中却一直在回想着寄云方才脱口而出的一个“我”字,这还是带了这孩子回来后,她第一次听到这孩子同他们说话时自称“我”。 她一直对寄云这孩子一口一个“奴”的说话方式觉得头疼,这个字眼每每听到都像有什么撕扯了下她的心一般令她觉得难受。 难得见他脱口而出的自称不是“奴”,她应觉得轻松才是,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在意。 寄云是个很本分的孩子,虽然相处时间也不过一周左右,她也不怎么会和这孩子说话,很多时候都是卿云跟这孩子相处的。 可要了解一个人,有时看行为比听言谈更来得迅速些。 这孩子是好客楼培养了三年的奴仆,尊卑观念简直就是他的本能了,按照常理来说,他不应会自称“我”的。 而且,方才寄云说话时,他的眼睛很明显不敢看他们两个,这个倒没什么,这孩子对上她是时通常都是这个表现,可他的瞳仁很明显向右上方飘了。 这样的表情让舒曼不自觉就想起了心理学中的判断说谎的一些微表情,她知道这些并不是绝对的标准,可寄云这个孩子偏偏几个点都照应了。 说话有些结巴,身体也有些僵硬,脸上的表情更是可疑。 她基本可以确定这孩子对他们说谎了。 再联想她在门边看到的场景,舒曼觉得自己可能知晓了什么。 倘若只是知道了兄长的下落,跟隔壁那位公子又不认识,他会是那个样子出来吗? 那位公子又为何会亲自送寄云出门,又为何要遣走自己的侍从? 即使那位公子不是他的兄长,也是跟他认识并且让他觉得可以信任的人。 但,不管怎么想,似乎是那位公子是他兄长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可是,若是真的是寄云的兄长,寄云开始时会认不出来吗? 依着寄云的说法,他跟他的兄长分开应该不过三年,三年时间,他的兄长不至于变化得他认不出来了吧? 人的长相再变化,也不会变化得如此迅速吧?除非是换了脸…… 换脸? 想到这里,舒曼忍不住皱了下眉头,易容似乎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的,还有变声,这些都可以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不过,那位公子既然是鸳部的人,想来有这样的特长也不奇怪吧? 毕竟大东家手下的奇人异士挺多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接班 假设那位公子会易容,那他为何连面纱都不戴,似乎也有理由了。 便是鸳部男子地位颇高,可其他鸳部的公子都是戴着面纱的,并且随身携带的遮相貌的物品不会少,不然也不会因为她的一顿饭,卿云就平白就得了两件幕离。 而且,脱里她们提过鸳部是情报部门,提起情报,舒曼能想到的就是间谍一类的,这样的鸳部成员应该会很注意保护自己的,万没有大大咧咧让人看到自己相貌的理由啊。 但是会易容就要另当别论了。 反正露出来的不是自己的真实相貌,还有迷惑别人的作用。 如果那位公子确实是寄云的兄长,出于某种原因不能泄露真实身份,所以寄云无法对他们说实话也是情有可原的。 最好只是这个原因,不然…… 舒曼暗暗叹了口气,只觉得脑子都不够用了。 “多谢公子,主子的好意,奴的兄长过得还好,奴知晓这些便足够了。” 寄云紧紧攥住了手指,心中感激的同时又觉得愧疚。 可是阿兄说不能说实话,否则于阿兄他有性命之忧。 阿兄向他保证说不会伤害主子跟公子,让他不必吐露真相。 阿兄不会骗他的,可他到底是说谎了。 “这可真是好消息,你打听到了你阿兄在哪里吗?知晓在哪里的话以后总能团聚的。” 卿云听了便为寄云感到高兴,他听寄云讲过他阿兄的事,由衷为他们的兄弟情深感动。 他虽也有弟弟妹妹,可都是异父的,生来便隔了一层。 扪心自问,要他为弟弟妹妹那般牺牲,他真不知晓自己会如何做。 可是,他虽然没有兄长为他如此,可他有舒曼啊。 舒曼她为他做的,与寄云兄长为寄云做的,都是一样的。 上天不会亏待好人的,寄云兄长如今安好,寄云,他和舒曼都会好好照顾他的,他们兄弟俩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他和舒曼也会如此吧? 听到寄云兄长的好消息,卿云表现出的高兴令陷入深思的舒曼都不得不中止了思考,向他看了过去。 听到别人安好,卿云这孩子便这般开心吗? 真是个心底善良的孩子啊。 公子真是,再没有比公子更好的人了。 寄云见到卿云脸上毫不掩饰的好心情,心中也跟着轻松起来,是啊,他见到兄长了,兄长还过得不错,他应该高兴才对。 即使不能跟兄长一起,可彼此安好就最好了,他们这样的苦命人,能有这样的境遇已是天大的造化了,他不能不知足啊。 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没法高兴起来? 舒曼羡慕地看着卿云寄云两个脸上的笑容,忽然有种当了一家之主的苦命感。 因为投宿的人太多,客栈照顾不来,热水供应便没指望了,舒曼三个只能紧着房间里的小火炉烧的热水洗漱了一番。 即使心里装着事,可想到凌晨还要站岗,舒曼便只能逼着自己入睡。 她今日走路倒不累,只是在队里跑来跑去处理杂事比走路还要累,躺上床后舒曼又怕自己醒不来,毕竟有前车之鉴。 虽然交班时会有人来叫她,可来叫门的话又要吵醒卿云跟寄云两个了。 这样一想,舒曼就更难睡着了。 被她吵醒倒没什么,她怕的是卿云那孩子见她出去便也不睡了,寄云那孩子更不用说了。 但又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决,舒曼发愁着,终是睡了过去。 许是睡前发愁太多,舒曼一觉醒来的恰听到外面打更的梆声响起,屏息数了下梆声,她揉了揉额头,轻手轻脚地出了被子,抱了棉袄踩着靴子先去了外屋。 打着呵欠穿好了衣物,舒曼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开了门,将门从外面反锁了,这才缩着肩去找人接班去。 四更天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所以舒曼接了这班次,其他三人毫无异议。 舒曼走了一半路便看到了小跑着往她这边来找她接班的人。 一见到她,那人不停搓着手,用冻得发抖的声音道:“申申申姐姐……辛辛苦了,我我回……去了……” 舒曼点了点头,那人便迫不及待地跑走了。 不知是外面的确太冷,还是被那人给带的,一送走那人,舒曼也忍不住打了个抖。 没过多久,她便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四更天有多冷了。 即使她不停走着,边走便活动全身,可身体产生的热量根本抵御不了外面的寒冷,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点了一根火柴一般毫无暖意。 舒曼走到尽头时看到了另一处负责看货的人,其实她最先看到的不是那人,而是那人旁边熊熊燃烧的火堆。 “申姐?快来快来!” 火边站着的人看到她就压着嗓子招呼了。 舒曼毫无抵抗地就冲着火堆走过去了,再不过去烤烤火,她就要变成冰棍了。 “这天真他爹的冷,在火边蹲着都没用……” 见舒曼过来,围着火的几个人挪了挪,给她留了个位置。 一蹲下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火的热度,舒曼不由喟叹了声,七手八脚地将手套面罩什么的都摘了,好让自己能更接近这火的温暖。 见她如此,蹲着的几个人脸上都带了笑意。 这些人都是常年在外奔波的,守夜也是常有的事,全靠闲聊打诨来消磨时间,方才舒曼没来时她们话题也说腻了,见舒曼过来,便又找到了话题,一个个的又开始侃起来了。 “……要我说,看人不如看货好,看货好歹能生个火暖暖,看人就不能了,你说是吧?” “怎么不是?申姐你是没经验,被那几个丫头给坑了,哈哈……” “那几个丫头贼着呢,你想前几个时辰还能跟那些公子的侍从说说话,光听墙角也成啊,这个时辰能干嘛……” “说不定还能得个赏赐,上次那谁不是就得了个银角子,就是替那侍从倒了热水而已……” “嘿嘿……要是我啊,白做我也乐意啊……就冲那脸那身材……” “得了吧,还脸?撒泡尿照照自己吧,人家捂得严严实实的,你能看到个毛啊?” “就是,这大冷天一个个裹得严实的,你能看到毛身材啊!” …… 第一百九十三章 温暖 听到这里,舒曼面上没有变化,心里却不由苦笑了下,又来了。 她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走人吧,听这进度,一会儿又该露骨了。 然而她才刚套上一只手套,谈话的进度就快进了。 “谁说看不到,那谁,那位公子不是露着脸呢吗?那脸蛋……” “啧啧,那眼,我的老爹啊,看过来时……” “你们不要命了!” 一个年龄稍长的压低声音呵斥了下。 这一声呵斥下去,说话的两个人下意识捂了下嘴,然后不约而同地向那位年龄稍长的女子告了罪,又拱手向其他几人求道,“妹子无意冒犯贵人,各位姐姐包容些,可别传出去了。” 舒曼本是想立马就起身走的,见这两人惶恐地挨个求情,便知不能立刻就走人了。 求到她这里时,舒曼只摇摇头,“以后注意些便是了。” “是、是,申姐放心。” 两人其实最怕的也是舒曼会说出去,毕竟在场的就舒曼一个是头领级别的人物,还是不怎么熟悉的,虽说不直管她们,可身份在那摆着呢。 听了舒曼的话,二人松了口气,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恭维起了舒曼。 舒曼瞅了一眼面上谄媚的两人,心里有些感慨起来。 方才她来这里烤火时,这两人可没这么恭敬,看来,鸳部的公子地位是真的不低,连这样背后议论几句都要担心被听到,这在这些以这种事为乐的女子身上还是很少见的。 途中听着她们吹嘘,她还以为她们百无禁忌呢。 不过,连大东家宴会时到场的统领都无人不尊重那些鸳部出席的男子,更别说这些普通人了。 因着这一茬,气氛僵硬了一瞬,可到底是走南闯北的人,不到片刻,这些人又聊得火热了。 耳听到这些人又故态重萌,舒曼心里叹了口气,她还是赶紧撤吧,要不待会就轮到她被要求着吹嘘了。 只是站起来,身上的热度便瞬间下降了,舒曼狠心拔起留恋火堆温暖的脚,交代了下便离开了火堆。 夜风带来那些人说的话,传进耳中,即使只有模糊的几个字,也让舒曼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真是,不知道要如何去形容这里的女子。 这些人的言行总会让她想到她所在时代形容男子的一句话,j虫上脑,下半身支配的生物。 最尴尬的是,她如今就是这一类生物。 若是之前,她还能坚决否认,可经了那天那遭,她就没底气了。 如今只是看着可能会有反应便让她恶心了,万一以后真到了听荤话便…… 老天还是快送她回去吧。 没走多久,舒曼就又控制不住打寒颤了,她不停地搓着手、跺脚,企图让自己暖和起来。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舒曼只能咬牙做着无用功,死死撑着。 难怪昨夜排了班次后,那几个都不选这个时间,她真是低估这个时间段的冷了。 算着日子已到七九了,不是说七九河开吗? 卿云那孩子说的数九跟她所知道的一样,可实际却并不是如此,也不知是今年格外冷还是怎么地,至少从出发以来她都没有感觉到天气有回暖的迹象。 颤抖着走了一圈,舒曼抬头一看,只见自己住的房间亮了光,心中不由惊了下。 顾不得多想,她疾步走到门前,一看外面的锁还好好的,舒曼松了口气。 “主子?” 她才在门前站定,便听到门边传来了寄云的声音。 怕是里面有事,舒曼赶紧摘了手套从袖子里摸出钥匙来开门,手指被冻得屈伸困难,开个锁也比往常要费劲许多。 “怎么了?” 好不容易开了门,舒曼一见到寄云,便压低声音问道。 “主子进来暖暖吧,公子在火上煮了糖水,您喝点再出去。” 门一开,寄云便被涌进门里的寒气冻得打了个寒颤,见舒曼没有进来的意思,他赶忙开口道。 舒曼审视了下寄云表情,见确实无事,先放了心,犹豫了下,她合了房门,快步进了里间。 “时候还早,你们再歇息会罢。” 舒曼坐在炉边捧着热腾腾的糖水,心里滋味着实复杂。 卿云轻轻摇了摇头,见舒曼满脸不赞同,才开口道:“知晓了,你快喝些暖暖吧。” 即使贪恋屋中的温暖,舒曼也不敢令自己多待,僵硬的身体一缓过来,她便站起了身,“好了,我要赶快出去了,你们歇息吧。” “带着这个吧?暖暖手也好。” 见舒曼站起来,卿云忙将手炉递过去。 舒曼笑了下,接过卿云手中的手炉,又叮嘱了两人吹灯歇息才转身出去,依旧将门从外面反锁了才迈步离开。 “公子,再烧些水?” 寄云送走舒曼,看了眼壶里只剩一少半的水,轻声询问道。 卿云怔怔点了点头,却不知道寄云到底同他说了什么。 一想到方才舒曼进来的样子,他就心里发涩。 他是听到关门的声音才醒来的,捕捉到那渐远的熟悉的脚步声他哪还能再睡得下,想了一通才想出个自己能做的事,他便披了棉衣坐了起来。 原也没想打扰寄云,只是他活动起来不怎么灵便,下床时晃了下发出了声音倒惹得寄云立时便从榻上下来了。 只是烧个水,他要寄云再去睡会,寄云不肯,他也无法子,只能交代了寄云穿厚些同他一起坐在炉边。 一出了被窝,连坐在火炉边都觉得冷,这让他对外面的舒曼更担心了。 好不容易烧好了水,他让寄云开门看看舒曼在哪里,谁知寄云去门边了一趟回来告诉他门从外锁着了。 连他唯一想出的法子也用不上了。 连脚步声都听不到,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他只能让寄云把外间的烛台也点亮了好让舒曼看到。 心中纵使将情况想得再糟糕,也不如看到舒曼的那一刻令他觉得难受。 舒曼到他身边时简直就像是裹了一身冷气,脸色红紫,嘴唇发白,头发上都是雾蒙蒙的,解个手套手指都弯曲不了,还是他帮着解了。 那双总是炙热的手掌像是石头一般又冷又硬,只是无意碰了下,那触感就像是冰块硌在了喉头中,化也化不开,堵得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似乎说什么也不能帮上忙,他又不想再如之前那般令她受着苦还要分出心思来安慰她,最后也只能看着她又出去。 只是,一句不说,他心中更难受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试衣 喝了两碗热糖水,再加上手里捧着的手炉,舒曼在外面便没有刚才那般难熬了,回暖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她的心情。 虽然出门出得坚决,关了门后,她却怎么也不舍得远离那亮着烛光的房间,在走廊里徘徊了片刻后便寻了个稍微背风的地方站着不动了。 舒曼怎么也想不到有一日自己会傻傻地看着房间就能出神半天,想了什么连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回过神来看到天色微亮,心中也跟着亮堂起来,积攒了一些时日的郁气不知怎么就寻不到踪影了。 听到陆陆续续开门的声音,舒曼便活动着手脚先去后厨问了问什么时候饭能做好,然后从厨上那提了热水热饭回了屋子。 一开门,见炉边坐着的两个人手边都放着针线,舒曼脚步顿了顿,话在嘴边转了一圈还是咽了回去。 她是头个去取饭的,因此等他们三个吃完饭,队里有的人才刚出房间。 见卿云寄云两个放下筷子就拿起了针线,舒曼在一边看了会,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句,“莫要太劳累了。” 两人虽是答应了她,可据舒曼观察下来,这两人似乎还是我行我素,嘴上应得好好的,可手上的活半点也没停。 怕两人做的是私密物品,她也不好意思一直盯着看,所以没法从他们手里的活计看他俩是不是没听话,可这一天,但凡她撩开车帘,就没看到他们停下过。 到了夜里投宿,才刚吃过饭,见这两人又拿起了针线,舒曼觉得她有必要再次重申下她早上的话了。 “歇会吧,光线不好,眼睛该不舒服了。” 心里想的是严肃的教导,到了嘴里却变成了诱劝,舒曼忍住捂额的冲动,坚持着把脱口而出的话说完。 “还差一点就好了,你累了一天了,先歇息吧。” “是啊,主子,您先歇息吧,奴跟公子还不累。” 两个孩子,一个抬头看着她满脸温柔,眼里被烛光映得异常璀璨,一个连头也没抬,手更是穿针引线走得飞快。 舒曼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出去提了热水进来,先让两人洗漱。 待她自己洗漱完,舒曼就咳了声,“我想歇息了,把烛火吹了吧,不然我睡不下。” 说完后没人理会她,舒曼看着那两个突然拿着手里的针线活讨论起来,顿觉脸上挂不住了。 这俩孩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听话了? 上午还只是听了装作没听,这会都直接不听了吗? 正在舒曼反思着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不太合适的时候,忽然听到卿云叫她过去,她立时便忘了自己在想什么,扬了笑容便径直走了过去。 “你试试合身不?我是头次做,也不知晓到底如何……” 卿云咬了下唇,抖开手里的衣服给舒曼看,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脸红,却不知耳朵早已红得不成样子了。 舒曼的目光在卿云手中的衣服上停留了片刻,不自觉就移向了他的脸。 还未看到脸,就先看到了那只红得令她的心都猛地一跳的耳朵,舒曼抚了下胸口,将视线定在了那衣服上。 擂鼓般的心跳缓下来后,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了。 卿云原是不敢看舒曼的,他只是听奶公说过怎么做女子衣物,可真动手做却是没有过的,身边的寄云还是个孩子,普通的样式倒是会做,复杂些的便一无所知了。 虽是赶了一天做好了,他却不知自己做的到底怎样。 听不到舒曼说话,也不见舒曼动作,他只能强忍住羞意去看舒曼表情,拿着衣服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 没去看那令她心悸的耳朵,却躲不过那衣服上莹润如玉的手,舒曼觉得自己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沉迷于眼前的美景动弹不得,另一个清醒理智却无能为力。 直到那只手缓缓曲起,藏在了衣服间,她才得以收回目光。 是今天太轻松了吗? 她怎么还有心思想些有的没的? 舒曼揉了揉额头,不自觉一声叹息便出了口。 那一声叹息让卿云寄云两个正期待着舒曼反应的人都怔住了,尤其是卿云,满脑子回响的都是舒曼的这一声叹息。 察觉自己的异样心思,再去看卿云手中的衣物,舒曼更觉得愧疚难当了。 “谢谢……” 喃喃道了谢,舒曼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试试看罢。” 听得舒曼那一声谢谢,卿云才回了神,本是想开口问她为何叹息,可到了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来,只能旧话重提。 若是对他衣服不满意…… 不,舒曼她不会因为对他做的衣服不满意便叹息,应是有别的什么事。 找机会再问罢,有些事还不能同寄云讲。 试衣服这种事她是常做的,但到了这里后一次也没有过,她如今穿的衣物大多都是她后来添置的,原主的衣物她穿着总觉得别扭,离开时连带着屋子里的杂物一并留给了孟柳。 像这种穿了衣服令自己在乎的人看时忐忑或者无奈的感觉已经变得极为遥远,以至于听到卿云说让她试试,舒曼下意识的反应便是摇头。 摇到一半,望见卿云染上失望之色的小脸,舒曼猛地顿住了,“不是……我身上脏,试衣服该脏了你新做的衣物了,等我沐浴了一定试。” 绞尽脑汁想到了个借口,舒曼慢慢平静下来,自然地笑着同卿云说道。 可她心里知晓,她又说谎了,便是真的沐浴了,她也不想试衣服让他看…… “这衣服还没过水,试试也无妨。我头次做,可能会有些不合身,你穿上试试也好说出来让我改。” 卿云直直看着舒曼,看舒曼目光闪躲,不知为何心中便不愿放弃让她试衣的想法了。 这孩子…… 真是越来越不给她台阶了。 舒曼捂了额头,不知该怎么拒绝了。 “公子,主子是害羞了么?” 见舒曼如此表现,寄云脑中灵光一闪,凑近了卿云悄声同他说道。 卿云诧异地看了一眼寄云,又看了一眼舒曼,心中忽然觉得寄云说的有些道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愉悦 说来,他还从没见过舒曼她专门换衣服让他看呢,他突然说让她试衣服,她或许觉得不自在才会这样推托。 可她身上虽也是新衣,但穿的是脱里姐的衣服,毕竟不是她自己的,穿上并没那么合身。 舒曼她似乎也并不挑剔穿着打扮,只是想到那副画像上她原本的样子,卿云忍不住心里摇头,她衣着精致,怎么会是不挑剔穿着的人呢? 所以,不管是寄云说的害羞也好,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是定要她试试这衣服的。 她新衣是有几件,可没一件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倘若她不试试,那他做的又与她买的有何区别? 他又何必紧赶慢赶着一天内做好? 自来都是男主内女主外,她既是把她当亲人,这内里的事就应当他做主,她就应当听他的话,将这内里的事全交给他,便是他不会的,不还有寄云在么? 他们两个总不能什么也做不好吧? 舒曼自然听到了寄云跟卿云说的悄悄话,接收到卿云投过来的带着了然意味的目光,她转为了捂脸,她不是害羞啊,孩子。 可,要是能放过她的话,害羞就害羞罢。 舒曼一想到自己如今的样子,再想象一下自己进去换了新衣服扭扭捏捏出来的样子便觉得作呕,便是不扭扭捏捏,一脸傻笑的样子也很令人厌恶啊。 只是看到这衣服,她这小心脏就受不住了,真穿身上她就真的要荡漾了。 饶是她再是坚决,再是跟自己做思想动员,到头来还是敌不过卿云那孩子的软声请求。 只不过猝不及防对上卿云凑近了些的面孔,望着那双盛满期待的眼睛,她就鬼使神差地接了衣服,像是被催眠了一般拿着衣服就往里间去了。 真是要命了。 她是个女人啊! 怎么能为美色所惑! 舒曼进了里屋,看着手里的衣物,恨恨地又是皱眉又是叹息。 越是如此,她便越是不能真换了衣服出去。 舒曼瘫坐在椅子上,手中仍是紧紧抓着衣服舍不得松开半分。 倘若是她自己原本的身体在这里,别说是一件衣服,便是十件百件她也愿意试给他看。 可,这里的身体不是她的啊。 穿了衣服,出去让卿云看,卿云眼中的人是她还是原主? 这具身体只有内里是她自己,这外在的一切她只是能感知,却并没有是自己的归属感。 而且,她现在越来越厌恶这具身体了。 若不是这副身体,她为何会陷入那样的怪圈里? 她是拿卿云当弟弟,不,当妹妹看的啊,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妹妹起那种念头? 都是这身体的错,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样的她怎么能放任自己去接近他呢? 可,她衣服都接了,不试的话…… 到底是她自己不想令卿云失望,还是这该死的身体的念头? 舒曼颓然撑了头,依稀能听到外间寄云跟卿云两个小声的讨论,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却让她心里更焦躁起来。 不行,她是绝不会这样穿着出去给他看的。 她怎么能让他看不是她的身体? 穿出去,穿出去,穿、出去,穿?出去? 对啊,她穿了不出去不就行了。 她真是傻了,卿云那孩子不是只要她穿上试试合适不合适,好让他改衣服,衣服是她的,她最有发言权,便是不让卿云看也没什么的。 傻了,傻了,她刚才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舒曼狠狠锤了自己一记,利落地脱了衣服,小心翼翼地换上了新衣。 即使没有镜子,即使看不到自己穿上到底怎样,可舒曼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开心得快要咧成两半的嘴。 还好没镜子,不然她大张着嘴却不敢笑出声的鬼样子一定会先把自己丑到的。 左等右等,卿云跟寄云两个等得都开始看着里间门不敢移开视线了才把舒曼盼出来。 一见舒曼还是穿的原本的衣服,卿云失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没试呢? 他明明听到换衣服的窸窣声了,舒曼她还在里间待了那么久。 “我试过了,很合身,没什么要改的,谢谢你了。” 舒曼开心够了才出来,对着卿云说话时脸上的愉悦怎么也压不下去,要不是方才咧的嘴角生疼,只怕她这会不能自控地又要咧嘴笑了。 对着这样的舒曼,卿云纵使再是失望舒曼没穿出来也压不住心中的惊喜万分。 同舒曼许久未见过卿云展颜一般,卿云也许久未见过舒曼表现出愉悦,准确来说,他的遗憾要比舒曼的更久一些,因此见得舒曼这般喜形于色,他心中顿时熨帖了,不自觉便也露了笑影出来。 “真的很合身吗?……” 纵使知晓舒曼不会骗他,可卿云还是无法自控地问了一句,问完后又觉得自己像是在讨着舒曼夸赞一般,他抿了唇便不再往下说了。 话已出了口,虽不是他本意,可听得舒曼又夸赞起来,他只觉得心里如同饮了蜜酒一般又是甜蜜又晕乎乎的。 这种眩晕的状态让他轻易就忘记了之前的失望,甚至觉得舒曼她没穿出来也没什么的,只要他知晓她开心便好。 晕乎的不只是卿云,舒曼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今日本就心情愉悦,这会望着卿云的笑容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要飘起来了一般。 这两人相视而笑,眼中只有彼此,寄云站在两人近前,笑着看了一会便轻手轻脚退到了一边去。 这还是他头次见到主子笑得那般灿烂,也是头次见到公子脸上的笑容能维持得这般久。 真好啊,他找到了兄长,公子跟主子两个又都那么开心。 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久一些,久到能让人厌倦就好了。 公子给主子做了衣服,主子便这般开心,不知阿兄收到他做的衣物时会是什么样子的。 会是主子这般喜形于色么? 一定会是的,阿兄他肯定又会抱着他又哭又笑的,令他不知晓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寄云抿唇笑了笑,手中继续飞针走线,他的手艺还差着呢,希望阿兄到时候不要嫌弃。 第一百九十六章 谢礼 舒曼依然值的最后一班,出去巡视了一圈回来毫无意外地看到房间亮了灯。 她站住脚望着灯火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压不下。 自从前天起,她早上一出去值班,这两个孩子便也跟着起来了,为她烧些热水,准备好手炉,等她转回来刚好能用上。 她说过不用跟着她起来,却也无法时时刻刻监督他们。 所幸的是他们夜里也歇息得早,勉勉强强也够八小时了,这两个孩子白日里在车上还能稍稍补眠,所以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也很享受这种有人陪伴的感觉。 一个人在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声,触目所及皆是黑黢黢的门窗这样的环境里,是很难不去胡思乱想的,也很难压制住心里翻涌的负面情绪。 外面再是寒冷也比不过冰凉的内心那般让人不能忍耐。 她也不愿去那看货的女子旁边烤火取暖,不想听她们讲那些她融不进去又厌恶的话题。 开了门后,屋里扑面而来的暖香让舒曼被冻得发僵的面孔瞬间柔和下来,她走了两步,见卿云迎出了里间,不由疾步走过去虚扶了他胳膊,嗔道,“快回去坐着。” 卿云抿嘴笑了下,顺从地转了身回到座位上坐下,自然而然地伸手帮舒曼解了手套。 他的手伸过来时,舒曼就挪开目光看向了冒着浅色火焰的炭盆,嘴角翘起的弧度怎么也平复不下去。 昨日临睡前她又叮嘱了一番,卿云寄云两个跟她保证了少碰针线。 这会回来见两人身边都没搁置针线布料,舒曼心情更好了,喝了热汤后又同两人说些趣事逗得两人捂嘴笑个不停后才起身重又巡视去了。 听到外面门锁上,舒曼的脚步声远离后,寄云才小跑着回去从榻上取了针线筐出来递给卿云,“公子,主子走了,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卿云收回视线,接了针线筐,撑起手中的布料看了看,想起舒曼方才明亮的眼神,搞怪的表情,忍不住摇头失笑,重又低头缝了起来。 寄云早已开始了飞针引线,公子心好,知晓他想给兄长缝衣物,取了布料任他挑选,还帮着他想式样。 他得赶紧把给阿兄的衣物赶制完,再过些日子天就该暖起来了,公子跟主子夏日的衣物也该准备些了,这冬日的衣服还要拆洗晒晒,一堆事等着他做呢。 舒曼自是不会想到两人也学会了阳奉阴违,脸上挂着笑容在外面巡视,时不时看看自己住的房间透出的那橘红的烛光,心里一片温暖。 今日便有一批人要脱队去另一个地方,这批人起得便要比其他人更早些,有一位鸳部的公子跟着这批人离开,负责巡视的舒曼虽不免被使唤了两回,心中却没前两日那般满腹不满了。 毕竟这位公子也许能迷惑追他们的人,舒曼怀着这个念头,便没再冷着一张脸。 帮着安排了那位公子的早食,舒曼便准备去后厨拿他们三人的早食,那位公子的侍从捧了个小木盒出来叫住了她,说是他家公子送给卿云的。 已有过几次经验,舒曼道了声谢便接过盒子揣在了怀里。 “申姐好福气啊。” 走了两步,听到有人这般说,舒曼抬头一看,只见说话的女子披了件大红斗篷,领口那镶了白绒绒的皮毛,红与白在灯笼下越发对比鲜明,再映着那张艳丽含笑的面容,端是养眼。 “翠娘怎地起这么早?” 被翠娘这一身装扮勾起了回忆的舒曼脸上更柔和了,又兼着这几日翠娘帮她许多,舒曼便笑着唤了声。 看着舒曼脸上的笑容,翠娘保持着笑容,心中却暗暗鄙夷,亏她还以为这申虎真是对其他男子不假辞色,看看,她撞见了什么,真是不枉她这大冷天爬起来受罪。 翠娘是舒曼在这里遇到的最像自己熟悉的女子模样的人,因而越是接触她对这翠娘便越是和气,见到来人是翠娘,舒曼便同她闲聊了两句才离开。 看着舒曼离开,翠娘转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紧闭的房门,脸上不由笑容更盛。 这申虎还真是好接近啊。 真期待过两天这申虎知晓她宝贝的男子被她占了后会是什么模样。 舒曼端了三人早食回去时,听到她的脚步声,寄云卿云两个便利落地收拾了针线又藏了起来,于是,她进门时便看到了两个坐在火炉边烤火的乖学生样的孩子。 扶了卿云在饭桌边坐下,舒曼正要坐下,瞥见自己怀里鼓鼓的,想起那个小盒子,便掏出来随手递给卿云,“一位公子给的谢礼,你收着罢。” 卿云一听是谢礼,便知舒曼又帮着别人做了什么,他已收了好几次了,无非是些胭脂水粉亦或者什么精巧的小玩意,这些他都没什么兴趣,还不如留着让寄云玩。 因此从舒曼手中接了后,卿云便直接转手给了寄云。 早食用得早,吃完后队里的其他人才刚起来,舒曼看看屋里,东西寄云两个已经打包好了,别的也没什么事,她起身转了一圈,无意间看到那位公子给的小盒子颇是精致,便伸手拿了过来。 卿云本是没兴趣的,可见舒曼看的专注,不由也凑近了些。 舒曼本来只是觉得这盒子上面的图案很漂亮,观赏了一番后,她试着想打开这盒子,却不知从哪里下手好。 “我来吧。” 卿云见舒曼将盒子翻了一圈也没找到开启的地方,便抿唇笑着道。 舒曼窘迫地递了过去,眼中却全是期待,这个小盒子实在做得太精妙了。 见卿云按了下盒子的某处,转了转盒子上雕刻的莲花,盒子便开了,舒曼不由张了下嘴。 里面装了几个瓷瓶,还有一个带盖子的圆瓷盘,盒子本身就很小,这里面放着的就更小巧了,舒曼忍不住赞叹了一番,等卿云一一打开告诉她这都是做什么用的后,舒曼便更是叹服了,这可比后世那些包装要精致多了,还不带广告,当收藏品也可以。 说来古代的化妆品还挺多样的,持久性也值得赞扬,至少那位疑似寄云兄长的公子妆容便没一点瑕疵,什么时候见都没有见他脱妆。 想到这里,舒曼忍不住心中一动,易容啊…… 第一百九十七章 晦涩 这念头一动便一发不可收拾,舒曼本是专心在听卿云说话,心思一跑,目光不由落在了卿云珠玉一般的侧脸上。 被她养了些时日,如今这孩子的皮肤已是晶莹剔透,吹弹可破,虽不知这是否是他颜值巅峰时的状态,可比起初见时憔悴苍白的样子已是天壤之别了。 在昏暗的烛光下也能熠熠生辉,就像是肌肤本身便会发光一般,只要看到就让人移不开眼来,造物主真是太神奇了,竟然能创造出卿云这样从头到脚都无瑕的美人。 外表已是如此了,连心底都是美丽的,几乎可以说是个完美的人了。 可,是不是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令他遭遇那么多糟糕的事? 舒曼想起初见时这孩子遍体鳞伤的样子,手指不由自主便紧紧攥在了一起,这样的卿云,决不能让别人看到,任何女的都不成。 连她这样一心将他视为亲人对待的面对他尚且无法控制邪念,更遑论其他人了。 她得想办法遮掩他的相貌,只有幕离是没用的。 再过两天,鸳部的公子们散开后,她也要承担跟其他头领一样的任务,就没法照看他了,倘若她不在时有那好事者刻意接近这孩子,还撞见这孩子的样貌…… 若是之前她也无计可施,可现在……不是有寄云吗? 舒曼想着,便向寄云看过去。 这一看,她不由怔了下,寄云去哪了?刚才不还在这里坐着吗? 舒曼扭头看了一圈,也没见到人,不由站了起来。 “姐姐,你找什么?” “寄云去哪了?” 舒曼下意识答道,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一低头恰撞进卿云那双映着烛光的眼,她恍了恍神,不知不觉便又坐了回去。 挨到凳子后,舒曼匆匆别了眼,暗暗掐了自己一记,心中更急切了。 又来了,她现在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卿云这孩子了。 她稍不注意对上这孩子的眼睛,就跟腾云驾雾了一般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了,以往还只是愣神,如今却是身体不由自主就有动作了。 连她都如此了…… 不行!得赶紧找寄云确认一下寻那位公子帮忙。 最好是她猜测的那样,那位公子便是寄云的兄长。 如若不是…… 不,一定是。 舒曼又掐了一把,正要起身去寻寄云,还没来得及动弹,袖子便被人轻轻抓住了。 她又一怔,侧头看了一眼卿云,这是怎么了? “寄云,他……我想着时辰还早,便托他去做些东西……他不是不听你的话,是我吩咐的……” 一听舒曼是寻寄云,卿云心中一紧张,怕她进里屋发现寄云在做针线,便赶忙出声解释道,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抓住了舒曼的衣袖。 这样抓着舒曼的袖子后,卿云心中松了口气,抬眼看到舒曼神色莫辨,他心中也变得晦涩起来。 方才寄云离开时他是注意到了的,心中还因此有些欣喜,即使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好,可那涌出来的欣喜却是怎么也消不去的。 他也不是见不得寄云在身边,更不是防备寄云什么的,只是,能跟舒曼单独相处比别的任何事都让他渴望。 其实这些胭脂水粉他也不是很喜欢的,可舒曼感兴趣,他便也觉得有趣了。 他总是不知晓要和舒曼说些什么,不是只有简单的问候,不是只有无关痛痒的关心,是……是像舒曼那样的,只要说出来便能一直说下去的话。 他不明白为何舒曼便能轻易就抓住他的注意力,明明她也没说多少,可每次的话都像是印在了他心中一般,连毫无根据的笑谈他都听得津津有味。 舒曼不在身边时,他便总会想待会见到她说些什么好呢,一丁点的想法都要积攒起来想要告诉她,可真见到人了,他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他连听她说话都听不够,又怎么能忍受听不到她说一句话呢? 可,若是他什么也不说,只能听她说,她说累了,亦或者有事,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越是相处,他便越是贪婪,想要她也听他说话,想要她像他这样听着对方说话,就无法移开目光,像他这样盼望着同他说话,像他这样听着对方的话便再顾不得其他。 但他不是舒曼啊,不管心中的声音多么强烈,他却是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他不知晓自己说的话是否能让她有兴趣,不知晓她是不是会真的因为他而停下脚步,是否会看着他,将所有的目光和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是否肯向他展示她到底欢喜什么,又厌恶什么。 他不确定的太多太多,一望见她,便层层叠叠堵住了口。 方才看到舒曼眼中的渴望,他的心中一下子便雀跃起来。 舒曼她啊,总是很忙,总是想让他开心,总是照顾他,迁就他,像这样直接表现出她自己喜好的时候真是少之又少。 跟舒曼介绍着这些她感兴趣的,看着她认真的眼睛,他一下子便想起了她向他坦白她不是申虎的那个晚上,她也是拿着一堆男子用的胭脂水粉之类的问他。 当时见她一个女子对这些东西刨根问底,他只觉得荒谬可笑,可如今再看她如此,心中却只有柔软与欢喜了。 尤其,当她的目光定在他脸上的时候,他心中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像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声音,将他所希望的都呈现在了他面前一般。 长到十六岁,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只是因为一个人的目光心中便激荡得难以平静,面上更是烫的他要拼命才能压下捂脸的冲动。 他在害羞么? 他不知晓,又是烫的难受,却又欢喜着这样的感受,这些他不能明白的到底是什么? 倘若是害羞,那为何他想躲却更想侧头看向她呢? 想看看她是否会像他这样,想知晓她眼中的自己,想知晓她看到他时会是什么样的…… 忐忑,期待,激动…… 所有这些他怎么也压制不下去的,汹涌着的情绪,在他终于侧头看向她时,像是陡然失去了地基的房子一般轰地一下便破碎了。 她,根本没在看他。 第一百九十八章 报答 难堪、失落、无措……一下子升腾起来,让他只能呆呆地看着舒曼那双放在他脸上却没有焦距的眼睛,心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缩成了一团。 原来她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般在专注看着他! 是他的话太没意思了吗?她才会听着听着就发起了呆? 即使跟他目光相对了,她却毫无所觉。 不再发呆了,可她却依然没发现他的目光,像是要找什么一样转了一圈,却没有落在他身上,反而站了起来像是要离开他一般。 这样的舒曼,他不是应该放她离开么? 可,再是难堪失落,也抵不过她在眼前。 知晓她是要寻寄云,他心中涩了下,忍不住仰头看她的眼睛,想知道她这样焦急地想要寻找寄云时她到底在想什么。 在她心目中,他跟寄云是一样的么? 寄云不在眼前,她就会这么急切地找人,那他呢? 他不在她眼前时,她也会如此吗? 会吗? 想到她一门心思的打算,卿云心中苦涩更重,她会这样寻他吗? 她明明也是知晓的,她不可能不知晓送走他,再见就不知要到何时了,可她还是那么坚决地定下了。 更可恨的是他自己,已是如此难受了,只因为她重又坐回他身边,她甚至坐下时就挪开了眼睛,他却因此便觉得安心了。 也不是安心,只是她能在眼前就好。 她总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是来无声去无声,他根本琢磨不透。 眼见她又想动,他顾不得多想就伸手抓住了她。 手心传来棉衣厚实的触感,他定了定心,强迫自己从这些纠缠不清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为寄云说话。 虽不知舒曼她寻寄云是做什么,可若是她知晓寄云是在做什么,可能会生气吧? 昨日她再三叮嘱过不许他们动针线的。 倘若要生气,还是对他生气吧。 是他根本没法闲下来才硬要逼着寄云给他拿针线来的,他不是不累,也不是不想听她话好好休息,可是她不在眼前,他满心都是她,心乱得难受,只有手中拿着什么才能转移一二。 舒曼虽然并没多说,他却知晓一旦到了姑母的货行,他们便要分别,只要想到这个,他连眼睛都不敢合上了。 与舒曼相处的每一刻都像是偷来的一般,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归还。 倘若他真的离开,有什么还会让舒曼她想起他呢? 他现在用的所有都是舒曼给的,他可以带走留念,支撑着自己等她来见,可她呢?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还是要离开的。 听到寄云期期艾艾问他自己能不能给那位公子做衣服,说想要报答那位公子照顾自己兄长时,他才被点醒。 那位公子只是帮着寄云兄长传了信寄云便要如此报答,那他呢? 得了舒曼那么多帮助,盛了舒曼那么多的恩情,他为舒曼做了什么? 先前是手要掩饰,可如今手已大好了,他完全可以像寄云这样为舒曼缝制衣物、鞋帕。 倘若她穿了他给做的衣服,用了他做的帕子,时时刻刻贴身带着,穿着,她还会轻易把他忘了吗? 他要趁着没分开给她做上许多许多,多到够她穿到见他之时。 到时候他已给她做好新的了,一直一直为她做的话,她会不会就永远不会忘了他? 习惯了他如此,她会不会就不想和他分离了? 这孩子……把她当什么了? 好像被她知道了会有多严重的后果一样,那么维护寄云那孩子,就好像她会拿他们撒气一般。 她有那么可怕吗? 舒曼听到卿云的话,哑了片刻,正要开口,却被打断了。 “主子,不是公子,是奴,是奴自己要做的,也不是为主子跟公子做的……是奴,奴为那位公子做衣物想报答那位公子……” 寄云虽在里间做着针线,却分了神听外间的动静,听到舒曼说寻他时,他便赶紧将针线筐塞到了被子下。 这一收拾再站起身时便听到公子将责任都揽了,听不到主子说一句话,寄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怕主子真的因此跟公子有了嫌隙,他立刻跑出了里间,冲到公子身边,连头也不敢抬,匆忙地解释着。 便是说实话也好,瞒着主子做这些,他总是心里难安。 更重要的是,若是因他惹得主子跟公子生气,那他还有何颜面留在他们身边呢? 都怪他太心急,想着主子跟公子两个还要说好久,不想浪费时间…… 怎么这个孩子也是? 舒曼有些哭笑不得地见寄云冲出来,断断续续地小声解释着,只给她留一个头顶,心中更是无奈了。 听到寄云说为那位公子做了衣物,想起路途中那位公子将寄云叫过去说话的举动,舒曼便出声打断了寄云的话,温声道:“衣服做好了么?” 寄云忍不住抬头去看舒曼的表情,有些拿不准舒曼是什么意思。 触及到舒曼温和的眼睛,寄云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了些,他用力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奴知晓错了……” 听了个开头,舒曼心中便暗叹了口气,她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这一个两个都这么怕她。 相处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寄云这孩子怎么面对她时还是战战兢兢? 寄云如此也就罢了,怎么卿云也开始如此想她了? 难道还是因为她那次没控制好脾气冲他们发火的缘故? “无妨,你做自己的便好,我不会责怪你的,知恩图报是好孩子,你尽管做,什么时候能做好?” 舒曼不得不打断寄云的认错,越发放轻了声音。 再次抬头看了一眼舒曼,确认她真的没生气后,寄云双手交握了下,向卿云看去,见公子脸上也放松下来,他才扬了个笑容出来,“谢主子,奴尽快做好,今日便能好了。” “那你做好时同我说一声,你去忙吧,我同公子说说话。” 舒曼微微笑了下,看寄云听话地进了里屋,才从他身上收回视线。 今天能好的话,真是太好了。 只是,还得想想怎么才能让那位公子答应。 第一百九十九章 心事 卿云静静地看着舒曼,等待着舒曼先开口。 听舒曼同寄云说了两句话,他也看出来了,舒曼是心里有事。 他以为舒曼支开寄云是要同他说,可听舒曼说着闲话,直到有人来敲门说要离开,他也没从舒曼口中听到她说别的。 她明明就是心里有事,同他说话时便有些心不在焉。 若是换一个人这样对他……不,一向只有他对人置之不理的。 所以上天是来惩罚他了吗? 路途依然同前几日没什么区别,卿云强迫自己投入到手中的针线上,可马车总有颠簸得无法下针的时候,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他就会想起舒曼早上心不在焉的状态。 什么淡定从容,都已是过眼烟云,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一面想着他虽帮不上忙可也不能不关心舒曼,一面又想着他想这么多将自己折腾得像是个怨夫一般未免有些可悲了吧? 一面想阻止自己想下去,一面却告诉自己多想想,多想想,也许多想想就知晓舒曼她在想什么,烦心什么,也许就有他能帮上忙的时候。 遇到了舒曼,他才知晓他原来也是个反复无常的男子。 寄云经了早上那一遭,便赶得更急了,原是要晚上才能做好的衣服,到下午时便做好了,他揉了揉捏针久了已经有些发僵的手指,松了口气,正要同公子说一声,抬眼却看见公子捏着针,却怔怔地看着车外发呆。 寄云看了一眼车外,有车帘挡着自然什么也看不到,可是仔细听的话就能听到主子说话的声音。 公子是在听主子说话吧? 寄云了然地笑了下,也不打扰,埋头开始审视自己做好的衣物。 “已做好了?” 卿云听到车外熟悉的声音远去才回过神,正要重新下针,无意瞥到寄云的动作,不由惊讶地问了句。 “嗯,公子,您有什么我能做的么?” 听到卿云问话,寄云利落地叠好衣物,重又捏了针线,等着卿云安排。 卿云的目光在寄云放在一旁的衣物上定了下,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布,他闭了闭眼,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一会儿姐姐回来了你同她说一声,我这里不要紧,你歇息会便给自己缝些单衣罢。” “奴知晓了。” 见卿云说完后便低头专注飞针走线,寄云也不多说,又摸了摸做好的衣物,转身去取新的布料。 公子一直在给主子做衣物,依公子这精细的做法,只怕给主子做好就没时间做他自己的了,他还是先给公子做两身吧。 夜里投宿用过饭后,舒曼叫住要进去收拾行李的寄云,“寄云,你去把衣物送给那位公子罢。” 寄云愣了一下,这个时候去送? 今日见到时兄长还说明个有东西给他,让他找个机会过去一趟。 既然主子说了,那他就现在过去吧,这时候去也好,能同兄长多待一会。 想到这里,寄云忍不住笑了下,迈着轻快的步子去收拾去了。 舒曼一直观察着寄云的举动,看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喜悦,心中的把握更多了几分。 现在,就剩下卿云了,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见外人。 目送着寄云出去,敲了门后待要进去时回头冲她笑了笑消失在不远处的房间里,舒曼又等了一会没见寄云出来,这才关了房门。 卿云一直盯着舒曼看,心中越发不知晓舒曼究竟是要做什么了。 “久久,我……” 舒曼想好的话都已涌到了嘴边,可一个不慎,对上卿云黑曜石一般的双眼,她不由顿了下。 “我想……寄云,不,是那位公子,我、咳咳……” 想要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的结果就是她越发说不出话来了,舒曼只能假咳了两声,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两口水,让自己缓缓。 “我怀疑那位公子便是寄云的兄长,那位公子应是会易容,我想请那位公子帮你掩饰一下你的容貌。” 一口气说完后,舒曼才转头去看卿云。 卿云反应了一会才消化了舒曼说的是什么,心中涌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便是舒曼她的心事吗? 这样想着,他便问出了口。 舒曼本是提着精神的,一听到卿云的话,她怔了下,脸上缓缓柔和起来。 想说什么,可一时也说不出来,舒曼看着卿云紧盯着自己,像是她的回答对他十分重要一般,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是啊,你就是我的心事。” 她像是被蛊惑了一般,顺着卿云的话就回答了,不仅如此,她还伸出手去摸了摸卿云的头发,掌心传来略带凉意的柔滑触感,她像是上瘾了一般又轻轻抚了两下。 回过神便看到卿云红得几欲滴血的面孔,连眼角都泛起了浅红色,像是沾了花瓣一般令她忍不住想伸手去触摸一下。 外面时有喧哗之声,室内却寂静的鸦雀无声,舒曼屏着呼吸,心中却如同擂鼓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舒曼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匆忙收回手,手心还残留着那柔顺的触感,像是印在了脑海中一般,她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抵在了身前。 狠狠咬了下嘴唇,舒曼张嘴便要道歉,“久久,我不……” “我听你的。” 不等舒曼说完,卿云便开口道,他用手背触了下自己滚烫的侧脸,喃喃又重复了一遍,心像是一叶扁舟飘浮在江海间一般起伏不定。 捕捉到卿云的喃喃自语,舒曼的心猛地一跳,她忍不住用力抵了下胸口的位置,有些无措地垂下头。 舒曼啊,舒曼,你是怎么了? 怎么越来越没出息了? 你怎么对得起这孩子的信任? 寄云那孩子马上就要回来了,你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心中狠狠骂着自己,另一只手狠狠掐着自己的腰间,舒曼才渐渐平静下来,她低头摩挲了下手中的杯子,轻声道,“过两日便要走山路了,我怕到时照顾不到你,接下来可能要一直掩饰,……若是我猜错了,抑或那位公子不肯相助,那只能我来了,我只学过如何化得好看,扮丑却没学过,你若是不愿意我来,也可……” 第二百章 失误 自听了舒曼说了那句话,卿云心中便像是盛开了朵朵鲜花,即使如今寒冬未过,他却仿佛置身暖春一般舒适。 这世上为何会有那般动听的话呢? 她说他就是她的心事。 卿云心中反复回响着这句话,又是欢喜又是遗憾,这话如此动听为何只有一瞬就说完了呢? 又想看看她,又怕她看到他此刻的样子,卿云只能低头紧握着自己的手听舒曼说着,她说的每个字都在拨动着他的心弦。 因为是她说的,所以无一不好。 他只能说,“我听你的。” 也只有这一句可以表达他的心情,只有这几个字他还能说出来。 又听到一句“我听你的。”,舒曼心中更是复杂。 这孩子这般顺从于她,她应该高兴,可不知为何心中却是怜惜更重。 不等她再说,敲门声便响了起来,舒曼看了一眼卿云,站起身去开了门。 “主子,这是那位公子回赠的。” 寄云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举了下手中的提篮,笑着道。 “寄云,劳烦你再跑一趟,问一下那位公子是否方便见我与公子,若是方便,你便在门口招手,若是不方便,你就回来罢。” “主子,奴……奴知晓了,这就过去。” 寄云惊愕地看了一眼舒曼,本想问一句为何,可又回想了一遍舒曼的话,他就默默咽回了自己的疑问,点点头,将提篮放到桌案上便转身又跑了出去。 没想到自家弟弟会去而复返,容双听寄云说了来意,揉了揉额头,见自家弟弟一脸期盼,不由正色道:“那位申娘子原话是什么?” 听寄云复述了一遍,容双也无法猜出是何缘由,只是从这话里他也听得出来,这申虎对自家弟弟多有维护。 这两日他也观察过自家弟弟如今的生活,便如他自己说的那般,真无法昧着良心说自家弟弟在受苦。 既是如此,见上一面又有何妨? 要带上那位公子的话,应是与那位公子有关吧? 那位公子…… 容双皱了下眉,又斥退了侍从,让他们先去寻人说说话,等侍从退出去后,才转头对寄云道:“去请申娘子他们过来罢,看在他们照顾你的份上,若是阿兄能帮得上的地方阿兄定会帮,若是无法,你可不许怪阿兄。” “我听兄长的,兄长不会害我的,主子他们不会为难我,也不会为难兄长的。” 寄云抿唇笑了笑,“那我去啦。” 在门口见到寄云探出身子招手,舒曼也挥了下手,转身深呼吸了一口,看向卿云,“那位公子同意了,我带你过去罢。” 卿云点了下头,伸手拿过幕离戴好,才刚站起身来就被舒曼打横抱了起来。 他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手指轻轻抓住舒曼的衣服,将头靠在了舒曼的肩侧。 容双静静地看着申虎抱着人进来,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下,又万分小心地扶着人在桌边坐下,全程眼中都只有那位公子,心中对申虎的观感不由更好了。 初见时他只是好奇申虎到底是何人,能被冷藏了那么多年还能复用。 因着他自己的任务,他本就需要招摇一些,但比起那些一见到他的脸便痴迷兴奋的女人,这申虎的淡然随意便显得格外不同了。 原只是想看看到底这申虎是真的还是假装的,可越是观察他便越是惊奇。 这申虎还真是那类不为男色所动的女子。 在楼里他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可也是凤毛麟角罢了。 但,若是一位女子能不贪恋男色,那这女人绝非池中之物。 不贪恋男色也分两种,一种不爱男色,一种便是心有所属,这申虎看来是后者啊。 在看到舒曼轻轻握了卿云的肩膀时,容双心中下了结论。 “容公子,深夜叨扰实属无奈,我知晓楼里的公子各有所长,只是素来并无交集,恰我家寄云同您有些渊源,便只能冒昧求上门了,我家夫郎貌美,我度量小,容不得别人见到他,可总将他关起来也不是法子,容公子,我想给我家夫郎掩饰一下相貌,您若方便的话可否给我指条明路。” 听到舒曼说“各有所长”时,容双心里已明白舒曼的来意了。 他用余光审视了下自家弟弟的表情,看到自家弟弟一脸懵懂的样子,心里先是松了口气,可随即便是更多的疑惑了。 这申虎怎么会知晓他会易容? 她应是知晓的,不然不会意有所指。 可,她不应会知晓才对。 便是千山统领也不一定会知晓他们这十几位男子都是做什么的,更别说才加入楼里的申虎了。 这易容术更是在楼中层层选拔才选出来他们几个,便是当世也不会有几人有这样的妙手,楼里大多数人也只是听闻而已。 是他哪里露出破绽了吗? 容双不由仔细回忆了下与申虎见面时的情形,唯一可能会泄露的便是小五那里了。 观小五表情应不是他告诉申虎的,可小五到底是个孩子,许是哪里露了马脚。 可仅凭这些,这申虎便能肯定他会易容? 还是说她只是来诈他? 只是一瞬间,容双心中已转过许多念头,他扬了笑容,“申娘子说笑了,若是真有那掩饰容貌的法子,那楼里的兄弟又何必都要遮得严严实实才出门?这天下男子莫有不想让自己变美的,又怎么会往丑里捯饬自己呢?申娘子有所不知,鸳部的各位公子是素来不来往的,这出行的十几位哥哥弟弟,双郎也是头次见到,您要问双郎,双郎也是有心无力。” 不行吗? 舒曼听到容双这般说,心中便叹了口气,只是她不能点明了说。 听了这容双的话,舒曼更觉得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些。 她已想了一整天的法子,可她能依仗的其实只有寄云这一张牌。 走在路上时她想得头疼时便想放弃,想着要不她自己试着给卿云做做掩饰得了,可容双的脸总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越是观察,她便越是不想放弃。 这样神奇的特效妆容,岂是她胡乱涂抹两下能比的? 她最大的失误便是低估了这易容术在这个时代的珍稀性。 来自现代的她很难去想到这对于她只是有些神奇的手艺在这个时代有多么惊人。 第二百零一章 审视 舒曼心中有些懊恼,她也不是没有办法,可她做不出来。 她是只有寄云一张牌,可这一张牌就够了。 不管是为了寄云,还是为了任务,但凡她明着说出来,这位容公子肯定是会出手帮助的。 但她要是这样做了…… 舒妈说得对,她就是心太软了,难成大事。 舒曼隔着皂纱看了一眼卿云,心中犹豫不决,她到底该怎么做? 被舒曼带过来时卿云根本没想过舒曼会被拒绝,在他心目中,舒曼总是无所不能的,而且,他也确实没心思去想别的。 明知舒曼只是在说谎,可听到她说他貌美,不愿别人见他时,他还是没出息地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才刚压下的滚烫热意立刻卷土重来,烧的他连呼吸都是热的了。 这热度一直持续到他听到对面那位令他羡慕的公子的笑语时才消退下去,在对上舒曼带着自责的双眼时,他脑中忽然便清明起来。 或许是他已习惯了带着幕离,或许是这室内的烛光太亮,即使隔着皂纱,他也能清楚看到舒曼脸上的挣扎,她看向他时眼中的愧意。 他只知晓舒曼说这位容公子会易容,要请他来帮他,至于舒曼是如何知晓,又怎么能请动这位公子,他一概不知。 他只是习惯了去依靠她,不问缘由地相信她。 可这并不是他想让舒曼她将一切都揽到她自己身上的意思。 虽然不明白舒曼到底在挣扎什么,又为何会是这样的表情,但他只要知晓她在为难便足矣。 比起去求这位公子,他其实也更期待舒曼所说的她亲自为他掩饰。 还没等舒曼下定决心,手指便被人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她怔了下,手中温凉的触感令她下意识便合拢了手指。 直到将那只手完全包在了手中,舒曼才如梦初醒,她正要松开,却被那只手紧紧抓住了。 同时,她看到了幕离下卿云摇头的动作。 她本没下定决心,可看到卿云不知缘由地摇头,她便有了决定,舒曼紧紧握住卿云的手,像是想要从那只手上汲取力量一般重又看向了容双。 然而不等她开口,容双便抢先开口了:“申娘子若是不嫌弃,双郎这里倒是有些胭脂水粉之类的,虽比不上那些珍品,却也是难得的佳品,您夫郎这般貌美,就该大大方方露出来的,申娘子莫要太小度量了,总将人关在马车里怎么成?同行有些时日了,双郎竟无缘见识您夫郎是何等美貌,实乃一大憾事。” 容双说着便起了身,招手让寄云过来,待寄云看了眼舒曼犹犹豫豫到了近前,他没好气地捏了捏寄云的鼻子,见寄云瞪着一双圆眼不可置信的样子,他没忍住摇了摇头,重又转向舒曼,“申娘子,借你家这小子一下,双郎那佳品不好取,劳您多等会了。” 舒曼将信将疑地目送寄云跟着容双进了里间,手不自觉握得更紧了,倘若她没多想的话,那容双是答应帮她了? 应该是吧? 方才这容公子对寄云的表现,分明是在回应她说的话,在告诉她寄云确实是他的亲人。 舒曼仔细回忆了下容双的话,喜色跃然脸上,她忍不住蹲下身,拉过卿云的手,用双手包住他的手合拢在掌心,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卿云怔怔看着满脸喜色的舒曼,看她忘乎所以地捧着他的手,蹲在自己身前,满眼明亮地望着自己,嘴角不自觉便翘了起来。 “阿兄?” 里间,寄云见容双拿着一个盒子许久也不动弹,不由轻声唤了句。 容双回过神来,下意识牵起嘴角笑了下,放下手中的盒子,转身在包袱里又取出了个荷包翻检起来。 “阿兄?” 见容双抱着这些要出去,寄云忍不住开口唤道。 阿兄不是说让他进来帮着收拾东西吗? 他这什么也没帮忙啊。 难道阿兄只是说说? 可阿兄为何要那样对主子他们说? 寄云看着阿兄俊美无匹的脸,心中有些复杂起来。 他本来是不知晓主子非要来寻阿兄做什么,可听完主子跟阿兄的对话,他就明白了。 主子是想保护公子啊。 像阿兄这般遮掩相貌一般给公子遮掩相貌。 可阿兄拒绝了…… “怎么了?” 听到寄云怯怯地唤自己,容双顿住了脚,审视地看了过去,心中有些发涩起来,他家小五是要胳膊肘朝外拐了吗? “没什么,阿兄。” 寄云对上阿兄的眼,便决定什么也不说了。 阿兄他,是一直为他付出的阿兄,他有什么资格去让阿兄为难? 阿兄不会害他的。 他只要听阿兄的话就好。 “阿兄,没事的。” 寄云想着,扬了笑容。 容双看到寄云的笑容,不由怔了怔,眼中的审视,心中的涩意都缓缓退了下去。 傻小五! 傻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心里叹了口气,容双又转了回去,翻出个小包袱单手提着到了寄云身边,没好气地扔给他,见寄云仍是傻笑着,他用力捏了下寄云的鼻子,“小木头。” “阿兄……” 寄云被容双捏得有些疼,不由闷声央求道。 话音未落,鼻子上的手指已离开了,寄云怔怔看着阿兄往外走,忙小跑了两步追了上去。 容双出了外间,便见到舒曼蹲在卿云面前满脸欢喜的样子,脚步不由顿了顿。 这个申虎还真是……不知道要怎么评价。 他还真是头次见到能这般放下身段去对待男子的女子,还是只对一个男子如此好的女子。 平日所见的小意体贴已让他惊奇了,可他家这傻木头说这申虎还为这位公子梳头洗脚,甚至为这位公子下厨,这根本不是一个女子会做的事。 到底要多么欢喜这位公子才能毫不勉强地做这些事? 这位公子到底是哪里跟别的男子不一样? 为何能得到一个女子完完全全的一颗心呢? 容双脸上挂着笑容看着因为他的到来而迅速站起又护在卿云身侧的舒曼,看着舒曼脸上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喜色,心中的好奇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第二百零二章 熟悉 “公子,这些胭脂水粉虽没什么名头,可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您用了就知晓它的好处了。” 容双施施然走回桌边坐下,将手中的箱子放在桌上打开,又从寄云手中取了包袱,笑着同卿云道。 舒曼看着容双的一举一动,眉头不由皱了下,这位容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方才那番话明明是给了东西便让他们走人的意思,这会带了东西又不直接给,像是想要什么似的。 是要钱吗? 舒曼感受了下袖子里的分量,不知晓这些够不够给。 她本以为这些足够了,可观察了这位容公子对易容的重视程度便有些没底了。 还是不对,这容公子为何突然对着卿云说话? 想到这里,舒曼心中便升起了防备。 她往前走了一步,正要将卿云挡在身后,却听到了卿云的声音。 “多谢容公子割爱。” 容双听了卿云的话,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公子若是不介意,可否摘了幕离?这些胭脂水粉虽是佳品,却也不是什么肤质都可适用,不是双郎小气,不舍得全部赠予公子,只是赠人物品,总归要合适两字,不合适了,便是再多也是没用的……” 听到摘幕离,舒曼眉头便皱得更厉害了,她虽带卿云到这里便做好了让容双看到卿云相貌的准备,可这会看了容双的表现,她心里总觉得不安。 可这容公子说的也在理,她自己也是如此考虑的,才会甘愿冒这个险。 倘若只是因为这个缘由,这位容公子要见见卿云相貌便没什么。 只是…… 舒曼下意识看了一眼寄云,看到寄云脸上的期待,她抿了下唇低头看向卿云。 不管如何,还是要卿云自己决定吧。 他若不愿意,那就给钱买了这位容公子的这些胭脂水粉,不求容公子帮忙了,她自己来。 其实,越少人见到卿云越好。 卿云隔着皂纱看了眼那位容公子脸上的笑容,缓缓抬起了手,将皂纱掀了起来。 一时之间,在场的其他三个人均是呼吸一窒。 听声音便知晓这位被申虎捧在手心的公子定是位貌美公子,可待真见到相貌,容双眼睛都移不开了,这容貌岂是只有一个美字了得? 可也是真的美,肌肤宛若莹莹冰雪,眼眸恰似一汪秋水令人见之忘俗,却又似繁星当空引人失神,造物主竟如此偏心,令这位公子无一不美。 他能给自己画出与这位公子同样,不,甚至还要精致的相貌,可皮相易仿,骨相难学。 美人在骨不在皮啊。 这样的脸,这样的气韵! 倘若能学到这位公子气韵的十分之二三,他在楼里的排行定能再往上升一升。 容双热切地看着卿云,心中的激动无以复加。 舒曼先是被卿云利落的动作惊了下,再看到容双蹭地亮起来的眼神,她不由往卿云身边挪了挪挡住了容双的目光。 卿云的相貌虽让人晃眼,可这位容公子看过来时就如同看到了心上人一般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被她这么一挡,这位容公子还没反应过来,探着身子往另一边看…… 一个男子这般失神地看另一个同性,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舒曼放开嗓门,用力咳了两声,想提醒一下这位看得失神的容公子。 耳边两声闷咳成功唤回了容双的一缕神思,他勉强笑了下,目光落在舒曼身后露出的一角青衣上怎么也收不回来。 寄云也被自家兄长的表现惊到了,听到主子咳了两声,他忍不住往前挪了挪,悄悄地伸手捣了捣兄长的腰。 察觉到身后寄云的动作,容双暗暗咬了下舌,刺疼让他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也自然起来,抬眼看到舒曼一脸防备,他笑容更大了。 “申娘子怎能骗双郎?您夫郎哪是美……” 骗他? 她骗他什么了? 舒曼眉头皱得更高了,待听到容双说卿云哪是美,她的眉头都要打结了。 这位容公子怎么回事? 卿云不美他能看到失神? “……这天人之姿岂是只有貌美能形容的?难怪申娘子怎么也不让人瞧,这天仙般的人儿怎能躲躲藏藏见不得人?您且让让,待双郎与您夫郎挑些胭脂水粉,保管您能带着您夫郎大大方方出门去……” 欲扬先抑,她竟没听出来,舒曼听了容双的话,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即使听懂了容双是要挑选合适卿云用的易容用品,舒曼却没法挪动脚步,实是这容公子方才的表现太让她介意了。 “申娘子莫要见怪,双郎自负美貌,却更爱见那美貌之人,见了您夫郎这般品貌的人,总是免不了心生向往,恨不能学得一分韵味好让自己更好些,是以方才多有失态,并无恶意。” 容双见舒曼不肯动弹,心中一转便知晓怎么回事了,忙敛了笑容正色解释道。 看到舒曼闻言转了身仍牢牢挡着卿云,须臾让开后,却还是一副紧绷着的状态,容双心中更是感慨。 这位公子这般的人才,也难怪这申虎会如此看重,可更难得的还是这申虎。 爱护美人,天下女人十之八九都会如此,可尊重美人,这十之八九中又有几个能做到? 这申虎明摆着不想令自己见到这位公子,可还是以这位公子为重…… 便是不冲着小五,单是看申虎对这位公子的一片心意,他也该出手的,毕竟都是为大东家效力的,算不得出格。 容双压下蠢蠢欲动的技痒难耐,正色重新审视卿云的相貌,方才为这位公子的气韵所摄,他都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看。 这一细看,他心中不由有些异样,微微蹙了眉仔细打量一回,容双忍不住用手抵住了唇,怎么这么一看这位公子有些熟悉呢? 是谁呢? “公子,劳烦您往下看一眼……” 容双脑中灵光一闪,急声道。 卿云怔了怔,看了眼舒曼,依言垂眸看了眼地面。 他,这位公子…… 容双忍不住捂住了嘴,满眼不可置信,怎么会?可是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韵,天下还能有第二个不成? 第二百零三章 讨人 怎么可能? 那般身份的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会成了申虎的夫郎? 申虎……大东家……这位公子…… 容双脑中迅速闪过许多念头,他紧紧咬住下唇让自己镇定下来。 还有,小五,他的小五…… 容双闭了闭眼,倘若是的话,便不能让小五跟着这位申娘子了。 舒曼本就一直盯着容双,容双脸上的惊愕自然瞒不过她,这会见容双闭眼后睁开眼中一片冷漠,心中便猛地一沉。 她果然是不该贪图这易容术…… 可她又想不出来这容公子脸上的惊愕是为何,难道是他识得卿云? 倘若识得,卿云揭开皂纱时这位容公子还没有这般惊愕,怎么突然看了一会了就变了脸色? 他还让卿云低头…… 难道卿云跟谁长得像…… 电光火石间,舒曼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跟卿云侧面看来很相像的一个人。 弦郎! 那位贵人派来监视卿云的那位弦郎! 她正想到这里,便听到那边容双问道: “这位公子可认识弦郎?” 弦郎! 是舒曼她见过的那位弦郎吗? 卿云怔了怔,脸上血色全无,手有些颤抖起来。 舒曼再顾不得其他,忙伸手握住了卿云的手,“无事,有我呢,别怕。” 卿云对上舒曼满是担心的双眼,心里定了定,他回握住舒曼的手,重又看向容双,颤声道:“容公子可认识一位名是弦郎的公子?” 容双被卿云带着期盼的目光一看,不自觉便出声回答了,“只见过……算不得认识。” 说了两字,他便回过神来,心中暗惊自己竟会被对面这位公子毫不设防,只是话已出口,况且他也没打算瞒着对面这两人。 “容公子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弦郎的?可知晓他究竟是什么人?” 舒曼屏住呼吸望着对面的容双。 虽暂时摆脱了那位弦郎,也没见卿云母亲派来的人追上来,可这并不代表他们俩就安全了。 尤其是那位贵人,脱里不愿告诉她,却又愿意她带着卿云出行,这其中的曲曲折折让她每每想起就觉得不安。 原以为她便只能这样一无所知了,可眼前这位容公子居然说他见过弦郎。 同卿云长得相像,又是弦郎,应是她见过的那位弦郎吧? 倘若知晓这弦郎身份,是不是能知晓那位贵人身份? 即使只有一丁点可能,舒曼也想抓住,她迫切地看着容双,等待着容双的回答。 然而, “申娘子,双郎可帮这位公子易容,也可告知自己所知的关于那位弦郎的事,但双郎有个请求,还望申娘子能先答应下来。” 舒曼眼中的期盼沉了下去,她看了眼卿云,想了一会,咬牙道:“你先说你的要求罢。” “申娘子放心,双郎不会为难娘子,只是……双郎身不由己,娘子给个准话,也好让双郎安心。” “容公子但说无妨,此处只有我们四人,入得我耳便不会从他人口中传出,若是能做到,我定会不遗余力,若是做不到,我也不会纠缠公子。” 你来我往拉锯了一会,容双见舒曼谨慎,大有宁可不求助也不愿意先应下请求的意思,便先退步了。 这申娘子这般谨慎,倒是让他放心了,倘若随随便便应了,他才真该犹豫了。 “既是如此,双郎便直说了,双郎要向娘子讨个人。本是早就想对娘子说的,可没有由头,具体缘由,想必娘子已知晓了,还望娘子成全,若是娘子肯成全,到了下一处城镇,双郎愿为娘子再挑选两位小奴,聊表心意。” “阿……公子!主子,公子,奴……” 寄云本是一头雾水,可听到自家兄长说到再挑选两位小奴时他忽然就明白了阿兄在说什么。 阿兄要向主子讨他! 他要跟着阿兄了吗? 可是,公子怎么办? 主子一个大女人怎么照顾得过来? 主子跟公子对他那般好,他…… 可阿兄,他欠阿兄的,怎么也还不清啊。 阿兄如今也是为了他…… 寄云心中难受得厉害,恨不能把自己劈成两个,一个跟着主子他们,一个跟着阿兄。 容双伸手拉了寄云到身边,见寄云双眼含泪,便塞了帕子过去,温柔道:“快擦擦,都多大了,还是个小哭包。” “不瞒娘子,双郎本就托了人去寻他们几个,是无论如何都要将他们带回身边的,娘子对他的恩情,双郎看在眼中,记在心中,怎能不感激?只是他还这般小,双郎怎能忍心看他为奴作仆一辈子?便是娘子不拿他当奴仆看,可他人哪会如娘子这般好心?” 舒曼听到容双说要讨人时便忍不住松了口气,只是,心中的不安挥之不去,让她无法轻易开口应下。 许是她已习惯了防备,质疑,即使心里很清楚,从知晓寄云的兄长可能是这位容公子时她便做好了对方会来讨人的准备,可这位容公子讨人的时机让她不得不在意。 这位容公子前后的态度太过迥异,她心里实在难安。 可,她难道要拒绝吗? 寄云那孩子只唤了声便只默默流泪了,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她就是强把人留下来又有什么作用? 拿来威胁人这样的事她又做不来,留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寄云她敢放心吗? 可…… 卿云要怎么办? 没人在他身边,她要怎么放心? 舒曼抬眼看向卿云,不知接下来要如何是好。 “姐姐,这是好事,你就应了罢,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只是对上舒曼的眼,卿云就明白了她的担心,他弯了弯唇,轻轻道。 “寄云这孩子……我离开楼里时已托人把他的卖身契销了,能到你身边自是比在哪里都好。” 舒曼回了卿云一个笑容,转头对容双说道。 “主子!” 寄云再忍不住泪水了,哽咽着唤了声便跪了下去。 容双也不拦着寄云跪下去,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的女子跟男子。 一个将自己的名赐给了一个奴仆,一个早在买人时便销了奴契,这样的一对儿,还真是让他无法后悔啊。 第二百零四章 扮丑 “快起来。” 舒曼措不及防就又被跪拜了,听到寄云磕在砖地上的一声钝响,再见到寄云又要磕下去的动作,她赶忙松开卿云的手,两步跨了过去,将寄云从地上提了起来。 “主子!” 寄云哽咽着想要再磕两个头,可舒曼力气太大,他被提起来就怎么也跪不下去了。 泪水像是决堤了一般无法自控,寄云不停抹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脱奴这两个字,被卖了后他连想都不敢想,想的最多的,无非是跟个脾气好些的主子,活的久一些。 他真没想到自己能有这般的好运遇到两位主子这般好心好意的人,更没想到自己会遇到阿兄。 主子早为自己赎了身,可自己…… 主子若是肯让他磕完头,他或许还能好受些,可主子她……这让他如何能过去自己这关? “主子,您让奴磕完头,奴被主子买来伺候公子,却……” 他欠阿兄太多是一回事,可他自己何尝不是想要自由身才听从了阿兄? 便是阿兄说了帮主子跟公子,可那是阿兄为他做的,他自己能做什么? “我们从未把你当奴仆看,公子多亏有你照顾我才能安心,当时我不是也说了只雇人一段时间,如今能遇到你……容公子,这真是最好不过了。” 舒曼见寄云这般情状,又知晓他素日的表现,便放柔了声音安慰道。 她这般一说,寄云心中更过不去了,他抽泣着看向自家兄长。 容双怔忪看着舒曼,接收到寄云哀求的眼神,他心中不由一叹。 “申娘子若是不嫌弃的话,让他跟着娘子再伺候些时日,等双郎要离去了,再带他走。” “主子,您让奴再伺候公子一段时间罢。” 寄云听了自家兄长的话,泪眼模糊地又看向舒曼乞求道。 舒曼侧头看了眼卿云,见他点头,便也微微笑了下,“那辛苦你再陪陪公子了。” 寄云见舒曼应了,顿时喜出望外,还流着泪,嘴角却翘了起来。 “去里面洗洗脸去罢,收拾好了再过来。” 容双嗔怪地替寄云擦了擦脸,将他打发到了里间去。 “不知娘子是想双郎如何做,是只修饰一下,还是?” 见寄云进了里间,容双便挽了袖子,一边打开桌上的木盒,一边询问道。 “我一个大老粗什么也不懂,只是……容公子可能将他的肤色调一下,最好看起来像生了重病一般……要是能保持时间久一些就好,若是对身体不好,那就怎么不伤身体怎么来……还有,容公子,能不能将他的手也遮掩一下?” 这叫什么也不懂? 容双忍下心中的惊愕,手下不停地从盒子和包袱中挑选自己要用的物品,一一排在桌上。 这申虎越是接触便越是觉得她深藏不露,不过,毕竟是大东家亲自选中的人。 真可惜,若是没见到这位琴公子,他还能让小五跟着他们,可见了这位琴公子,他怎么还敢让小五去冒险? “双郎尽力而为,劳烦申娘子回避一下。” 容双心中叹了声,正色对舒曼道。 舒曼看了眼卿云,走到桌边,径直背对容双和卿云坐下,“容公子,劳烦了。” 容双看了眼舒曼挺直的背,转过头见卿云的目光定在舒曼身上,心中莫名有些羡慕起来。 寄云从里间出来,一眼便看到自家兄长已开始在公子脸上涂抹了,而主子正背对着他们坐着,他踌躇了下,缓缓走了过去。 真是神奇,他不过进去洗了脸,出来后公子便黑了许多,也不是黑,脸色蜡黄看起来没有一点光泽,就像主子要求的那样,一看便知晓这是个病重之人。 难怪俗话说“一白遮三丑”,公子脸上肤色一变,跟先前便没法比了,可是,仔细看的话,还是很美,尤其睁开眼睛后。 寄云看到公子睁眼后,忍不住紧攥了下手指,这样不行的,公子这双眼生的太好了,一对上眼,哪还会在乎公子脸怎么样? 容双正对上卿云睁眼,失神了片刻,他苦笑了下,这位公子还真是……怎么样都好看啊。 肤色调成蜡黄色便要比常人多用一份的量,闭着眼还可以勉强说不起眼了,可睁开眼就不成了。 换作其他人抹了这药汁,七八分的姿色也会降到四分以下,可这位公子,抹了这么多,却是从十分降到了八分。 “公子,劳烦闭下眼。” 容双抿了下唇,刷了些药汁先在手背上试了颜色,然后在瓷盘里调了色,用软刷蘸了少许轻轻点在卿云眼下,另一只手迅速用指腹将药汁抹开。 另一只眼下重复了一遍后,容双又挖了些绿色的膏体在手心,一点一点地往卿云眼周抹开。 鼻梁刷了棕色的药膏,唇上点了白色的药粉,两颊则是紫色的药汁。 完工后,容双忍不住长舒了口气,用手背锤了锤僵直的背,轻声道,“公子,可以睁眼了。” 寄云屏息等着公子睁眼,对上公子睁开的眼后,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明明公子睁开眼那一瞬还是令人惊艳的,可就像是出现了幻觉一般,眨了下眼后再看公子,便成了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了。 “去将我的铜镜取来。”,容双拍了拍怔愣的寄云,转头冲卿云笑了笑,从木盒中翻出了一个瓷瓶,“公子,这是手上用的药丸,您回去后倒一粒,拿这样的杯子,半杯水即可,化开后将手打湿,揉一揉会儿手便可。” 不等卿云说话,容双便叫了舒曼,“申娘子,您看看怎么样,还有什么需要双郎做的尽管说。” 盼到容双的许可,舒曼迫不及待地转过头,这一看,她的嘴不由张开了。 这还是她的小卿云吗? 面色蜡黄,眉毛杂乱,眼下青黑一片,鼻子一下子塌了许多,脸颊上像是生了冻疮一般,唇色灰白。 这也太神奇了吧? 这真的是卿云吗? 舒曼反反复复从眉毛打量到嘴唇看了三四遍还是不能相信这是卿云,她站起身走到卿云近前蹲下细看。 第二百零五章 无用 这一近看,舒曼心中不由赞叹不已,这易容术竟然如此细致入微,她原想着近看会看到妆饰的痕迹,可她都凑得这么近了,也没能看到一丁点不自然的痕迹。 若不是她清清楚楚知晓卿云长什么样子,见到这个样子的卿云,她只会以为这便是卿云如今的样子。 真是太好了,比她预想的效果还要好! 只是这抹的到底是什么啊?应该不会以后没法恢复吧? “真是太感谢容公子了。” 舒曼细细看过后,转头正色同容双道谢,“不知这样子能维持多久?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这申虎果真细心。 容双心中感叹了一番,示意寄云将铜镜交给卿云后,笑着道,“这妆容应能维持七日,过了七日颜色便会褪去,完全褪去则需要再过七日,若是想要立时褪去,这个瓷瓶里的药水倒一些在帕子里擦一擦脸,再用这个瓷瓶里的擦拭一遍便可。” 舒曼牢牢记着容双说的是哪几个瓷瓶,仔细记下瓷瓶上的图案后,又重复了一遍,见容双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容双又交代了其他用得上的物品,待舒曼全部重复一遍过后,便塞到包袱里打包交给了舒曼。 舒曼万万没想到这容双竟如此慷慨,她原本还在心里发愁要如何索要。 她却不知,若是她提出的是易容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容双便不会如此慷慨了。 容双虽是鸳部已有排位的公子,可这易容术所需物品极为难得还需保密,尤其是这换张脸皮所需的皮子都是有定数的,皮子的模样也是在鸳部有记录的。 他原本已做好冒着风险用皮子给卿云易容的打算了,谁知舒曼会只让他帮着掩饰肤色。 舒曼如此要求,为他省却许多麻烦,再加上寄云的事,容双自是慷慨大方地一下子便给了足够卿云用上大半年的易容物品。 两人交接完,容双瞥见卿云望着镜子发愣,想到这位公子的原貌,不由温声开解道:“公子放心,这药水不会有损您的容貌,您尽管用便是。” 卿云只是觉得神奇,听到容双的话,他也不解释,只是轻声道了谢。 “至于那位弦郎……” 容双先开了口,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卿云,不知该不该当着他的面说。 舒曼看出了容双的犹豫,她看了一眼卿云,心中也有些犹豫起来。 看容公子这表现,定是觉得有不合适卿云这孩子听的地方。 想到她初次提到弦郎时这孩子的表情,舒曼看向卿云,准备开口先送卿云回去。 “容公子莫要顾忌我,无碍的。” 卿云看到舒曼眼中的犹豫不决,便抢在舒曼开口前先对容双说道,又轻轻拽住了舒曼的衣角。 舒曼心中叹了声,伸手握住了卿云的手。 “双郎所知的弦郎是京都聆音阁的头牌相公,原是位清倌人,习的是琴棋书画中的书,颇有些名气,后因着容貌,改习了琴,去岁被人以高价赎了身,下落不明。” 舒曼听了,心中疑惑更多,只是当下也来不及细想。 见卿云神思不属,怕他在这里失态,舒曼也顾不得其他了,给卿云戴上幕离,冲着容双道了谢,便要告辞。 “主……” 寄云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儿,便被自家兄长捂了嘴,只能眼睁睁看着舒曼冲他点了点头抱着卿云疾步回了房间。 “阿兄,我还要伺候公子……” 容双一放下手,寄云便忙提醒道。 “傻木头。” 容双捏了下寄云鼻子,见他一脸不解,也不多解释,“你今晚跟着阿兄睡,明日还去伺候那位公子去。” 寄云自小便听自家阿兄的话,一听这话便不再提这事,任阿兄揽着自己往里间走去。 这边,舒曼将卿云抱回里间床上,小心翼翼地放下后,便坐在了床边,轻轻抚着卿云的头发安慰道:“没什么的,都过去了啊,有我在呢。” 卿云动了动唇,想说自己无事,可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被舒曼这样温柔安慰着,便是再多一会儿也不能令他满足。 没离开申虎那屋子时,她待他就像是待隔壁哥哥家小孩一般毫不避讳,出来后便处处顾忌了,像这样坐的近一些,还这般轻柔抚摸他的头发,直望着他的眼睛说话,实在是少之又少。 离得这么近,他都能看到倒映在她眼中的自己…… 卿云手指动了动,却没真捂上脸,他怎么忘了,他现在是那个样子的。 他都这般丑了,她怎么还能这般温柔地看下去? 也是,他更狼狈的时候他都见过了。 他被打得肿着脸的鬼样子她都见过了…… 舒曼她,是不是不在乎他是什么样子? 要是她只记得他好好的样子就好了,狼狈的,丑的都忘记就好了。 他在想些什么啊?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卿云咬了下唇,轻轻摇了摇头,“我无事,方才只是想到了一件事,我以前也听人提起过那位弦郎,当时是无意间听到两位公子提起,我到了后便无人继续说下去……” 舒曼微微笑了下,“那就不想了,左右他如今也没找到我们,先不烦心这个了。” “寄云那孩子能跟着他兄长,这些天也能陪你,你的容貌也变了一些,今儿没白忙活……跟那位容公子分开还有些日子,你若是脸上哪里不舒服,要赶紧说出来,我们好寻容公子帮忙。” 又闲话了一会,舒曼去取了热水洗漱。 没了寄云在,屋子似乎空了许多,让人觉得不适应。 端来热水后,舒曼手快地帮卿云挽袖子,碰到卿云的手才反应过来他如今已能自己洗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收回了手,站在一边等着。 说来这还是卿云手好后她头次注意他洗漱,舒曼看了几眼便别开了目光,放在身侧的手又握成了拳。 她大概是没救了。 依着这孩子先前的容貌,她看呆了还好说,可现在,都算得上丑了,她怎么还会看得移不开眼? 这易容到底有没有用? 舒曼忽然不确定起来。 第二百零六章 称呼 挑灭了烛火后,屋内便暗了下来,舒曼摸索着在床上躺下。 原是想着明日要早起值班得早些休息,可躺下后思绪就不由自己了。 那位容公子的表现分明是猜出了卿云的身份,索要寄云也像是临时起意。 连这位容公子只认出了卿云的身份就觉得她跟卿云会有麻烦,大东家可是将卿云的身份调查了个干净,怎么还会允许她带着卿云? 究竟是什么样的依靠能让大东家宁愿冒着得罪一位二品大员的风险去让她带着卿云? 还有她,大东家对她的态度……原主那么多年不在大东家身边,大东家怎么会这般信任她呢? 说是信任,也不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舒曼不敢继续深想下去,只能又想了一遍地图来安慰自己快到下一个联系点了。 只要安全将卿云送到他姑母那里,她自己一个人就好说了。 那位弦郎……听容公子说了跟没说一样还是没有头绪。 唯一能推测的是,那位弦郎对卿云肯定是有敌意的。 虽然那位容公子说得格外含蓄,可从那位弦郎从清倌人转为头牌可想而知这经历有多么糟糕了。 容双说那位弦郎擅书颇有名气,可习琴后如何便一字未评价,想来是被当成了卿云的替代品…… 只是被王六斤谩骂了两句,就要割了她舌头的男子,怎么也跟容双描述的擅书联系不起来,会不会也是因为卿云才会变成这样? 这是不是那位贵人选择这个弦郎来监视卿云的原因? 舒曼越想越觉得那位贵人的身份扑朔迷离,卿云才十六岁,又是个安静的性子,他能招惹什么人? 这边舒曼在苦思冥想,那边卿云也胡思乱想着。 若不是那位容公子提起弦郎,他几乎都要忘了他和舒曼如今的处境。 他倒不是真的心大,而是不敢去想。 想到那位贵人就会回忆起他经历了什么,就会想到他和舒曼要分开,无论哪一个都是他想逃避的。 越是清楚他跟舒曼分开才是对舒曼最好,他就越没法不去想舒曼,即使舒曼就躺在离他这么近的距离,他想的还是她。 想她想的越多便越是不满足,越是无法说出口。 两人各想各的,无意间同步侧头才发现对方都未睡。 “快些睡吧,明日不必早起。” 仗着光线昏暗,舒曼默默看了一会近前的卿云才开口道。 卿云应了声,伸出手如往日一般拽住了舒曼的一角被子才闭上眼睛。 舒曼不知卿云是何时养成了这个习惯,察觉到被子角传来的动静,她的心中一片柔软。 …… 是因为她到了原主身体里才会这般“怜香惜玉”,还是因为她自己? 为何卿云这孩子总会让她觉得自己有无限的包容,无限的耐心,好像为他做什么她都是乐意至极。 可是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舒曼巡视回来,看到灯火通明的房间,不由停住了脚步。 明明应了她说不早起,可她巡视一圈能用多久,寄云也不在,点亮烛火的只能是卿云了。 她是面对异性没有多少耐性跟包容心的人,可卿云这孩子比她小那么多,又是跟妹妹一样的存在,性格还那么好,她又只有他一个可以相信的人,包容他怎么了? 她这是怎么了? 舒曼锤了锤头,想将自己脑子中胡思乱想的念头全都锤出去。 才锤了两下,便听到吱呀一声。 循声看过去,只见寄云蹑手蹑脚从不远处的房间出来,转头看到她,小脸上立时绽放了个笑脸。 “主子,奴来陪公子了。” 小跑到了舒曼近前,寄云小声说道,便扬着笑脸等舒曼开门。 舒曼想了下没有拒绝寄云的好意,伸手取了钥匙开门。 只是一见到从里间缓慢走出来的卿云,她一声惊呼差点脱口而出。 寄云看到卿云时不由自主啊了声,反应过来卿云脸上是怎么回事,他连忙捂住了嘴,在卿云闻声冲他看过来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快步走到了卿云身边扶了人。 “公子,小心些。” “你若是不介意便叫我哥哥罢。”,卿云在桌边坐下,拉了寄云的手轻轻道。 “是,嗯,哥哥。” 寄云轻快应了下来,转头对舒曼道: “主子您先歇歇,奴去给您倒些热水来。” 怎么到她这里又自称奴了? 舒曼微微皱了皱眉,纠正道,“不必叫我主子了,你可以叫我……大娘?” 舒曼本想说大姐,可估了下原主年龄,再看寄云,在这里,她似乎是阿姨一辈了,再让寄云叫自己姐姐好像有些“为老不尊”。 舒曼不确定自己这么说对不对,大娘俩字便说得格外轻,可专心听她说话的两人都听到了,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主……怎么能称呼您为大娘,您跟公子……哥哥,不是,我称呼公子哥哥,当然要称呼您申姐姐了。” 寄云支支吾吾同舒曼解释道,心中只觉得好笑,主子定是起太早了,不然怎么会想到让他喊她大娘? 卿云怔愣过后,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舒曼她是不知晓还是说她就是这样想的? 她居然会觉得寄云应该称呼她为大娘…… 寄云已称呼他哥哥了,她却让寄云叫她大娘? 那他算是她的什么? 原来在她眼中,寄云是跟隔壁哥哥家小孩一样的存在。 她待他也如同她待这两个小孩,他是不是该庆幸她没让他叫她大娘? 难怪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她心中把她自己当成了长辈。 那她对他也是出于长辈对小辈的爱护吗?就像奶公,像外祖她们一般,所以才会这般包容他吗? 可他……对她不是这样的。 他从来没把她当长辈看,他拿她当…… 他拿她当什么呢,是恩人?是亲人?是朋友? 他对她是恩情?是亲情? 到底是什么呢? 卿云形容不出来自己心中的这种感受,想要深究下去,又害怕继续想下去。 舒曼被寄云一提醒才发觉自己忘了这一茬,只能窘迫地摸了下鼻子。 不过寄云自己说出来总比她厚着脸皮让他喊她姐姐要好。 其实被叫大娘也没什么的,她原本也是当姑当姨的人了,有几个侄子外甥比寄云还大。 第二百零七章 拒绝 喝了热水,舒曼便抱着手炉出门了,关门时她下意识看了卿云一眼,却见卿云埋着头,并未像往常一般目送她。 这是怎么了? 舒曼关门的动作顿了下,可回想了下也没什么,她只能暗叹自己总是多想。 但,出行后,舒曼就不认为自己多想了。 跟前几日不同,今日走的路已是山路,以后将近半个多月都要穿山越岭。 今夜还好些,可以在一处别院歇息,往后就说不定了。 因为要确保在天黑之前赶到别院,今天的路便赶得格外急,偏偏路又崎岖不平,路上碎石颇多,走了没多久,鸳部的公子便纷纷下车自己走了。 舒曼坐上马车没一会便被颠得受不住了,便掀了车帘,抱着戴上幕离的卿云下车走。 卿云挣扎着要下地自己走被她拒绝了,平地上走路她尚且不放心,更别说是这种坑坑洼洼的山路了。 可是她还有任务在身,抱一会就要把人放回马车上,忙完事再回来抱人下来走。 如是两三回后,舒曼忙完事回来,一掀车帘却发现车里没人了。 “公子在前边走呢。” 她正懵着,耳边传来老吴的解释,舒曼反应了会,赶紧跳下马车往前看。 看到卿云后,舒曼松了一口气,随即便有些郁闷起来。 自己走路便算了,为何还要走这么快? 她疾步走了过去,伸了手要扶人。 寄云见舒曼过来便要让开,可他才一动,手就被卿云按住了,他怔了怔,继续扶着卿云。 面对面,舒曼自然看得到卿云的动作,她愣了一下,寄云就扶着卿云与她擦肩而过。 这是怎么了? 舒曼反应过来后,紧追了一步,再次伸手,结果又被卿云躲了下。 “申娘子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他的,您先忙吧。” 容双冷眼旁观了会,笑着道。 舒曼勉强笑了下,又跟着他们走了几步,目光怎么也无法从卿云身上挪开。 他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这么对她? 然而隔着皂纱她也看不到卿云的表情,舒曼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担心,还有些委屈。 跟着走了没多久,舒曼便被叫走了,瞥到卿云头都没往自己这个方向转,舒曼心中更难受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车队休息,舒曼处理完事便疾步赶回了卿云身边。 容双见舒曼回来便拉了寄云离开,留下卿云跟舒曼两个人相处。 舒曼抿唇看了眼坐在石边的卿云,已经歇息了,他却不回马车里休息。 到底是怎么了? 舒曼在卿云身前蹲下,正要开口询问,突然便有个女人跑过来说千山找她。 舒曼看了眼面带急色的来人,只得站起身来,轻声叮嘱卿云,“你去车上歇歇,我一会儿给你送饭过来。” 依然没得到回应,舒曼心中叹了口气,怎么偏偏这会有事呢? 这一忙,她还有时间来问卿云吗? 可来人已经出声催促了,舒曼只能皱着眉头跟来人走了。 直到余光中看不到舒曼的身影,卿云才闭了眼睛,心中很不是滋味。 早上那一出便让他不知要如何面对舒曼,一想到她拿他当小辈看,他就觉得心里堵的厉害。 可他又能如何做呢? 不要舒曼照顾?不要舒曼保护? 像是陷入了死胡同一般,他看着面前这堵墙无可奈何,偏今日又遇上这样的路。 像是面前这堵墙又加高起来,他看着舒曼额头冒汗地跑来跑去,心中的无力感越来越重。 她拿他当琉璃一般保护着,宁可自己再苦再累也不愿委屈他,可她却不问问他愿意不。 明明他也可以自己走,她却非要选择最累的方式。 是,能被她呵护着,能离她近些,他求之不得。 在发觉自己腿能动时,他心中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果舒曼知道了,会不会以后就不会抱他了? 因为这个念头,他当时下意识就选择了不说。 就像他的手能动时,她便不再近前帮他一般,倘若知晓他能自己走,她是不是就不再离他这么近? 再往后,是不是她就不跟他同榻了? 甚至,说话也要站在几步之外,看也不看他? 他渐渐好起来,她是不是就要跟他保持距离了? 只是想想,他就不能忍受,所以才会任性地假装自己还是行动不便,想要她还是关心自己,想让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想让她时时刻刻挂念着他。 可是,这样的结果,便是,舒曼她以为他表现出来的便是他的全部,他那些不能说出口的心思越攒越多。 他顺从得像是傀儡,言行越来越不由自主。 看起来是被舒曼照顾的无微不至,可实际呢,舒曼她越来越不在意他在想什么,不在乎他心中的感受。 比起来被她照顾,他更想要的,是她能问一下他想什么,想要做什么。 不是以询问的语气直接告诉他做什么,不是察觉他的想法却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不是一味地付出却不问他索求一丁点。 她这个样子,只是让他越来越依赖她,却离他越来越远罢了。 所以,他不能再这样了。 哪怕不能再近距离接触舒曼,他也不能这样了。 被她抱着时,挣扎着却怎么也不能动时,他才发觉自己更想要的是什么。 舒曼她知不知道,他也是会心疼的。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告诉舒曼,可他太笨,又别无选择。 他不知怎么讲出来,不狠心拒绝的话,舒曼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连寄云都觉得他在无理取闹,更何况舒曼呢? 可他不能再这样错下去了。 至少能让舒曼少为他辛苦一些,他也会照顾好自己的,不会让自己为她添乱。 只要舒曼看到他可以自己走,看到他走了路也无事的样子,她便不会生他气了吧? 卿云正安慰着自己,平复着自己因为拒绝舒曼而不安难过的情绪,忽然听到陌生的声音在近前响起,他下意识睁眼看去。 先是看见了大红色镶着白色毛领的斗篷,同时便闻到了随风传来的一股幽香,卿云微微蹙了眉,站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才刚站起来还没迈步,便听到那人道:“公子请留步,是申虎姐要我来寻你的。” 第二百零八章 不舒服 听到申虎二字,卿云便只侧了身,等着来人说话,可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来人似乎一直在打量他。 正当他抿唇想要背过身去时,那人才不慌不忙地开口,“申虎姐正忙,托我来给公子送饭。” 那人说着,从随从手中接了托盘,上前了一步。 余光瞥到这人朝自己走来,卿云蹙了眉,往旁边挪了一步。 “公子莫怕,我只是想将托盘交与公子罢了……公子要在哪里用?在车上吗?” 翠娘瞥见卿云挪动,便立时停了脚步,不再往前走,越发放轻了声音道。 这人为何这般多话? 卿云蹙了眉,心中有些厌烦起来,还隐隐有些委屈。 舒曼她为何要找这么一个人过来? 是生他气了,不想自己过来看他吗? 这位公子莫不是个哑巴? 翠娘笑得脸都要僵了,也没听到卿云回应,她心中不由起疑。 她这般的容貌,这般的风度,还有男子能冷落她么? 说来还真没见这位公子开过口,本来就被那申虎护得严实,她观察了这么几日,顶多见过这位公子摇头点头。 原本以为还是个腿脚不灵便的,可今日看到他走路虽然需要人搀扶,可也不是不能动的。 腿没事的话,那就是哑巴了? 这位公子肯定哪里有毛病,不然不会轮到申虎那莽妇捡便宜? 自信自己的魅力无人可挡,翠娘很快就认定了卿云不能说话,她越发温柔地往前迈步,“公子,我将这个放于马车上可好?外面冷,公子又穿得单薄,小心受凉了……” 不能说话好啊,她便是做了什么,也没人说出去。 翠娘想着,目光越发不收敛起来。 往日这位公子被申虎护得严实,什么也看不到,今日一看,难怪申虎会那般遮遮掩掩。 即使带着幕离,看不到相貌如何,可单看这裹了棉衣仍挺秀的身姿,看这通身的气韵,看这从幕离下散在肩上的秀发,想来相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便是真的差了些,不看脸不就成了,不过,应该不会差到哪去,这皂纱挡着虽看不清楚,可轮廓还是能显出来的,生着这巴掌大的小脸,怎么可能是个丑男? 说不定还是个大美人,不然便是身份再特殊,申虎那样的莽妇怎么甘愿当牛做马地伺候? 卿云一个不慎便被翠娘欺近了,听到近在咫尺的陌生女子声音,察觉这人还有再接近他的趋势,恐慌恶心一下子便蔓延开来,他想要迈步,却连挪动的力气也无。 翠娘未料到自己试探着走到近前也没被避开,她心中不由自得起来,她就说嘛,怎么会有男子能真的冷落她? 刚才这男子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男子不都这样,一个个都是假正经。 看来要不了两日,她就能如愿以偿了。 “公子,我扶您去马车上吧?” 翠娘摆出自己最好看的笑脸,小意又温柔地低了头凑近卿云道。 这一低头,翠娘便嗅到了卿云身上的淡香,她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对接下来的进展不能再满意了。 正当她要空出一只手来扶上这位因她接近激动害羞得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的公子时,忽然被人用力一撞,她没有防备便往旁边趔趄了两步,手上一个不稳,托着的饭便晃了出来。 怕她这新做的斗篷被溅上,翠娘立时便甩了托盘出去。 待站稳了脚,她顾不得别的,先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看到自己身上并无污迹,她顿时松了口气,随即面带怒色地看向破坏她好事的人。 是这干瘪小子啊。 翠娘看清张着双手护在那位公子身前的是谁后,便压下了怒色,转而一脸和气道,“小郎君莫怕,是你家主子托我来送饭的,只是看到你家公子有些不舒服,这才冒昧上前……” 寄云随着自家兄长去取午食,兄长遇到了一位公子,他便先回来了,老远便看到一个大红的人影在公子身边,心中正奇怪着谁会来寻公子说话,加快走了几步才发现那大红人影是个女子,他心中一惊。 眼见那女子越来越贴近公子,他急得把托盘往地上一放,冲到了公子身边,用尽全力撞开那红衣女子。 这什么人啊,这般不知礼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来纠缠他家公子! 寄云原就心中不悦,待听到翠娘的声音,他脑中灵光一闪,便想到了那句在他心中循环播放了数次的“不知好歹”,是这个人吗? 想到这里,寄云便紧皱着眉头打量面前的翠娘,刚才只顾着公子了,他还没注意这无礼之徒长啥样呢。 这一仔细打量,寄云就忍不住撇了撇嘴,这还是个女人吗? 长得比男子还俏丽,还描了眉,涂了口脂,身上还有香味,穿得还这么花哨,寄云越看越是嫌弃,想到方才这人扔了托盘就先检查衣服的样子,他心中更是嫌弃了。 只是,她到底是不是背地里说主子坏话的那个人? 她说是主子派她来的,主子应该不会看错人吧? 这人说是公子不舒服才近前的,公子难道真的哪里不舒服吗? 寄云想着,便压下心中的嫌弃,转头去看卿云。 这一看,发现卿云在颤抖,他慌忙转身,“公子?你怎么了?” 没听到卿云回答,寄云抬起头环顾一圈,也没见到老吴,他有些着急起来,公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肯定是难受得厉害了,得让老吴去找主子说一下啊,可是这老吴去哪里了? 难道只能他自己去找主子? 可公子这也离不了人,寄云着急地看了看卿云,不得不转头看向那个被他嫌弃的女子,“这位娘子,方才是奴冒犯了,还望您不要跟奴计较,您既是我家主子的朋友,能否去请我家主子过来一趟?” “无事,你也是关心则乱,我方才也是见这位公子不舒服才走近了些,只是申虎姐如今正忙着,怕是抽不开身来,便是能过来,一来一回也耽搁功夫,不如我先帮着你将公子扶上马车歇息,再去请队中的随行大夫过来给公子瞧瞧?总不能让公子这般站在寒风中受罪吧?” 第二百零九章 金玉其外 听到面前这女子这般建议,再看公子颤抖得站不直身体的样子,寄云为难了一会,便要开口答应下来。 “那就麻烦……” 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胳膊便猛地被晃了一下,寄云看过去,只见卿云连连摇头。 “公子?” 寄云不解地看着卿云。 “公子莫要硬撑着了……” 忽然听到那女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寄云一侧头才发现这女子居然已站在了身前,同时公子也抖得更明显了。 尤其当这女子伸手过来时…… 寄云下意识伸手挡住了这女子的动作,可他都伸手挡了,这女子却要绕过他来扶公子! 这人真是讨厌! 眼见这人的手就要摸到公子衣服上了,寄云立时便用力将这人的手打开,又用力推了一把。 翠娘一个不备就被寄云打到了手,即使穿得厚实,胳膊还是一疼。 他爹的,这干瘪小子力气不小啊。 他一个奴仆敢这般一而再地推她,真当她是好脾气的了不成? 翠娘沉了脸,正准备训斥这坏事的小子,耳边却传来一道慵懒磁性的声音。 “呦,这位娘子是在做什么呢?” “容公子?” 翠娘循声看过去,脸色顿时阴转晴,竟然是这位美人。 “原来是翠娘啊。” 容双扬了笑容,不紧不慢地道。 “容公子竟然知晓我。” 被容双的笑容晃了眼,翠娘不由朝着容双走了过去,有些激动地道。 “翠娘这般的人物双郎怎能不知晓?不知娘子这是……” 被容双的眼睛一扫,翠娘只觉得浑身发痒,这位可是难得一见的大方美人,他还知晓自己。 回味了一下这位美人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这美人问了什么,想到观察到的这容公子对申虎的另眼相待,对这位公子的体贴照顾,翠娘立时正了脸色。 “申虎姐忙得脱不开身来,便托我来给这位公子送饭,我见这位公子不舒服,正要伸手扶他,这位小郎君却误会了……容公子到了正好,您快看看这位公子,我去请个大夫过来。” “那便劳烦娘子了,双郎代他谢谢娘子。” “不必多礼,这是翠娘应做的,容公子不必这般客气。” 翠娘面上越发温柔,又多看了一眼面前这俊美的男子,这才拔腿带着随从离开。 容双到了卿云近前,轻声问道,“公子可要回车上?” 没听到卿云回答,容双也不再问,试探着伸手扶了卿云胳膊,往前迈步,见卿云跟着动了,他心中便松了口气,示意寄云也扶着。 待到了车上,看寄云扶着卿云坐下后,容双又掀了车帘,向侍从要了水囊。 “公子,喝点热水缓缓。” 容双一连说了两遍,才见卿云看了过来,他微微笑了下,轻轻地将杯子往卿云嘴边送了送。 服侍着卿云喝了半杯水,便听到外面侍从说大夫过来了,容双还没开口说,手便被牢牢抓住了,杯子晃了几晃,水溅到了手背上,微热后便是一片湿凉。 对上卿云满是惊慌的双眼,容双怔了下,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这位公子的表现…… “公子莫怕,我这便去打发那大夫离开,不会让她进来的。” 柔声重复了一遍,见手上的力道松些了,容双示意寄云来接过杯子,又伸手取了放在一边的手炉,取了卿云的手套,将手炉放置在他的手中后,这才掀了车帘出去。 给了碎银权当跑腿费,那大夫便满面笑容地离开了,容双抬头看了眼近乎惨白色的日头,轻轻叹了声,接过侍从端来的饭,转身回了马车。 “那大夫已被我打发走了,公子可要用些饭?” 见卿云微微摇了摇头,容双也不强求,将饭递给了寄云,“你快下去吃饭吧,我先照顾着公子,一会儿换你照顾。” 寄云面带忧色地看了一眼失神的卿云,接了碗下了马车。 “公子睡一会吧。” 容双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见卿云顺从地闭了眼睛,他便静静地坐一边不再出声。 寄云在外面忧心忡忡地用了饭,随意刷了刷碗便赶紧回了马车。 掀了车帘见卿云闭着眼睛蜷缩着,似是睡熟了,寄云便不知自己要不要上马车了。 容双看到,便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拉了寄云去了一边说话。 “若是再遇到有其他女子接近,你便全拦着,若是拦不住,就大声叫人,知晓了不?” 一站定,容双便轻声嘱咐道。 寄云点了点头,咬了下唇,不解地问,“为何不让公子看大夫呢?” “等申娘子回来就好了。” 容双摸了摸寄云的头发,轻轻道,“那位翠娘,你和申娘子提一下,要她防备着。” “这女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听到自家兄长这么一说,寄云立时愤慨道,“申姐姐定是被她骗了,说是申姐姐要她过来送饭的,把饭送到还不走人,一点都不晓得男女授受不亲,一个女子还涂脂抹粉的……” 容双听到这里,没忍住轻笑出声,“涂脂抹粉的女子多了去,这翠娘挺好看的啊。” 寄云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阿兄,阿兄是在开玩笑么?这叫翠娘的,不男不女的,说是女子比不过申姐姐英武健美,说是男子连兄长如今相貌的一半都比不上,更被说天人之姿的公子了。 被卿云的颜值熏陶过的寄云根本无法欣赏翠娘那张妩媚艳丽的面容,回想了一下翠娘的言行,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见寄云如此情状,容双笑得更厉害了,他用力揉了揉寄云的头发,“看来我不必担心小五将来寻妻主了。” “阿……双哥哥说什么呢!” 寄云眼睛瞪得更大了,完全不明白自家兄长在笑什么,丢下一句“我去照看云哥哥了,阿兄快去吃些东西吧。”便跑开了,阿兄就是爱逗他,他才不要留这里看阿兄笑他。 容双笑着看寄云跑远,轻轻勾了下唇,他是说真的啊,他们家小五肯定会有个好妻主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子也是如此,那位翠娘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貌女子,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被那金玉晃了眼的男子前仆后继。 第二百一十章 在乎 那般紧急地叫了她过去,舒曼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需要她,结果到了后,她还是那个只负责旁听的。 也不是没事,探路的人回来说前面青龙寨换寨主了,另外,那新上任的寨主要办喜事。 也就是说,她们需要提前派一队人带着礼物前去贺喜,为以后的顺利借道营造良好的开始。 这派出去的人得武力过人还要能说会道,还得有一定的地位,这些依然跟她没有关系,但是接下来的事就跟她有关系了。 因为青龙寨把守着北上的捷径,实力又是此处十几座山寨中数一数二的,因此前去贺喜的统领便定了两位,又选了若干与山寨有交情的人员,再加上运送贺礼的力妇,队伍中一下子便分出了二三十人。 商定贺喜的具体事宜便是边走边说,待贺喜的人、物资都先一步出发后,千山又重新安排了余下各位头领的任务,分到舒曼身上的担子便重了。 一整个下午,舒曼都没能抽出时间回自己的马车那边,担了其他统领的担子后,她对千山更感激了。 若不是千山照顾她,她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伴卿云? 山路本就不好走,有的地方积雪根本未化,完全看不出积雪下的地形,遇到这种连绵一路的积雪就需要人轮流上前铲出路来。 又要分出人去铲雪,又要重新安排押送的人,舒曼在自己负责的这一列队中跑了几趟,嗓子都喊哑了。 自出行以来,她还从来没像今日这般疲惫,以至于看到别院那延绵数里的围墙时,她心中连惊叹都生不起来,满脑子都是给她个床吧,她一点都不想再动弹了之类的想法。 然而,到了别院后,她还是不能休息,安排着将货卸了又等人清点完毕,还要安排人值班,忙完这些后还得去千山那里开会。 等一切结束,舒曼眼皮子已经沉的抬不起来了,她拖着脚步出了千山的房间,走了两步,才发觉自己不知晓卿云在哪住。 翠娘也在前去贺喜的队伍中,临行时告诉她卿云有些不舒服,还说已叫了大夫去看,待会有大夫来跟她回禀。 虽然并不知晓为何翠娘会去替自己送饭,舒曼还是谢了翠娘的好意,她倒是想立刻回去看看,可她实在脱不开身来,只能忙着自己的事待那大夫寻来,从那大夫那里知晓容双在照顾着,她才稍稍放了心。 拦了一队巡逻值夜的问了房间安排,舒曼站在别人说的院子前头疼起来,这一排房间哪个是卿云的啊? 难不成她要一个一个地敲门问? 男眷们被划到这里休息,选哪个房间是他们自己决定的,女子们不许进来,除了他们自己,谁能知晓他们住了哪个房间? 舒曼在外面转了两圈才见其中一个房间开了门,一个戴着面纱的男子正端着盆出来,她赶忙走过去询问。 她运气不错,问的这位侍从恰好知晓卿云住哪里,为了以防万一,舒曼又站在屋外向里面的公子借了这位侍从帮她去敲门。 听到里面传来寄云的声音,舒曼谢过带路的侍从,目送对方离开后便迫不及待地回了房间。 寄云举着烛台为她照明,然而只有寄云在的地方是亮着的,其他地方都是昏暗的,舒曼匆匆扫视了一圈,发现屋里除了桌子便只有一个大炕,隐约能看到卿云正坐在炕边。 “怎么不睡?” 舒曼说着,从寄云手中接了烛台,往炕边走了两步,看清卿云时,她的脚不由顿住了。 是她眼花了吗? 只顿了一下,她便大步跨了过去,“怎么了?” 舒曼正要低头审视卿云的表情,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见卿云低了头将额头抵在了她的腰间,双手紧紧抓住了她腰间的衣服。 她几时见过卿云如此? 舒曼呆了呆,才反应过来,一手举着烛台,一手举起却不知要如何安置。 寄云在舒曼接了烛台时就准备开口,然而舒曼走的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舒曼便已到了炕边。 追了一步,见卿云埋到了舒曼腰间,寄云便不好意思再过去了。 “申姐姐,无事的话我便回去了,明日我几时过来陪云哥哥呢?” 舒曼正想着单独跟卿云聊聊,听寄云这般说便不再挽留,“我今儿不值夜,你好好休息,明日等启程了再过来罢,今日辛苦你了。” 寄云想到兄长叮嘱他的话,便没再多说,点了点头,便关了门出去了。 舒曼目送寄云出门,低头看着安静伏在自己腰间的卿云,有些手足无措。 上午那会儿这孩子还不让她扶,也不看她,不同她说话,怎么到了晚上就又这么亲近她了? “哪里不舒服吗?我听翠娘说你不舒服,她去请了大夫给你看……抱歉啊,我今日实在抽不开身,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我再去请个大夫过来给你看看吧?” 听到舒曼提起翠娘,卿云的手指揪得更紧了,心中又是厌恶又是委屈,却不知如何和舒曼说。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成了这个样子,明明一下午的时间已足够他平息心中的恐惧,可他却还是在见到舒曼的这一刻不自觉就红了眼睛,还在她关心地靠过来时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这是怎么了? 听不到回应,舒曼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缓缓放下一只手轻轻地顺着卿云的头发。 她实在搞不懂卿云是怎么回事,更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 明明身体已经疲惫的她连睁着眼睛都觉得费力,心心念念的炕就在近前,她被卿云这样拉着,只能硬撑着站着,还要举着烛台,心里却生不出一点不满来。 明明这孩子的表现已经可以说是任性了,不听话地走山路,还单方面对她冷战,现在又这样一句话不说拉着她不让她动,她不是应该生气吗? 这样的静谧中,她能感受到的却只有安心与平静,忙碌了一天起伏不定的心情在这样被卿云前所未有地贴近后,在她触摸到卿云顺滑微凉的长发时渐渐平息了波浪,化为一池静水。 一下午的疲惫,比起上午被他冷落的难过委屈,比起如今被他依靠的满足安心,根本算不了什么,她原来已这般在乎这孩子了么? 第二百一十一章 生气 过了一会,掩上的门忽然被刮开,呼啸着进来的风将烛火吹得几乎要飘起来,舒曼赶忙伸手去护,卿云也顺势松了手。 “我先去关门。” 舒曼将烛台放到炕角,便疾步去关了门。 回到炕边,见卿云仍是埋着头,舒曼踟蹰了会,在他身边坐下。 “梳洗了吗?” 卿云点了点头,抿了下唇,“你梳洗了么?” 终于听到回应,舒曼松了口气,不自觉脸上便带了笑容,“我还没梳洗,屋里有水么?” “有……水凉了吧?” “无事,我随便洗洗就是,你别嫌弃就好……今日太累了,不想再出去了。” 舒曼顺着卿云的目光看到了角落里的洗脸架,走过去发现盆里有水,正准备下手,便听到卿云说水凉,她回过头冲他笑了笑。 水是真的凉,但比起出去找灶房再舀热水提回来,她宁可用这凉水。 等她洗漱完,又就着凉水洗了脚后,卿云已铺好了被褥,捧着手炉坐在炕边等她,身边放着为她找好的换洗衣物。 在昏暗的烛火下,他那易容成蜡黄色的脸色完全失效了,整个人都像是笼在光环里一般,尤其是那注视着她的眼睛,里面映得是烛光,却比烛光还要明亮耀眼。 舒曼脚步未停,心中却有些异样起来。 是因为卿云这孩子能自理了吗? 还是因为他没有像往日那般靠坐在炕上等她? 心中突然有些紧张起来,本就干涩的喉咙似乎更干了,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吞咽。 只是几步路,便到了炕前,怕被卿云注意到自己的异样,也怕自己看到这样的卿云又胡思乱想,舒曼直接看向了烛台,“我吹灯了啊。” 不待卿云回答,她便直接吹灭了烛台,眼前顿时一黑,缓了一会,眼睛才适应室内的光线。 这炕临窗,外面灯笼的光透过窗纸映进来,让人隐隐约约能看清一点轮廓。 “你的衣服……” 卿云没想到舒曼会这么迅速就吹了烛台,他还没来得及给舒曼说一下他为她找好了衣物。 舒曼听到卿云这般说,便循着她印象中衣服的位置摸了去,“我知晓了,辛苦你……” 嘴上正说着感谢,手下的触感让她一下子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舒曼顿了下,强装自然地收回手,“我自己来,你快睡吧。” 昏暗中依稀能看到卿云弯了腰,舒曼别过头看着角落,直到听到卿云那边没了动静,这才转头,弯腰摸索着将衣物先放到了枕边。 到底奔波了半天,脱了外面的棉袄,舒曼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中叹了口气,能洗澡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连她自己都嫌弃自己身上的味道,卿云那孩子是怎么忍受她的……方才还贴那么近……好丢人啊。 躺下去后,疲惫的身体终于可以休息了,思绪却更忙碌起来,忙得她闭上眼睛也没法睡着,舒曼无奈地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片昏暗。 “舒曼?” 听到耳边卿云的声音,舒曼侧了侧头,“怎么了?” “你要睡了么?我……能不能离你近一些……有点冷……” 卿云犹豫了许久,听到舒曼的呼吸声知晓她还没睡下,用力咬了下唇轻声问道。 舒曼一颗心猛地提起又缓缓放下,原来是冷了啊。 也是,这屋里连个炭盆也没有,他这样单薄的身子怎么能受的住? 可她身上这味道…… “车上的被褥都拿下来了么?我去再给你拿床被子……” 舒曼一边问着,一边坐了起来掀了被子。 “没有多余的被子了,寄云的我让他抱走了……你是不是不愿意我……” 卿云心中像是被揪了一下,他定定看着舒曼,见舒曼要下去,手自有主张地伸出去拉住了她的胳膊。 “手怎么这么冷?快放回去。” 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胳膊上那只手冰凉的温度,舒曼也顾不得去想别的法子了,反手握了卿云的手往他的方向送了过去。 “手炉呢?先抱着暖暖。脚也冷吧?另一个手炉呢?” “我给寄云用了。” 卿云顺从地接过舒曼手中的手炉抱着,轻轻地回答。 舒曼揉了揉额头,艰难地做了决定,“久久,我身上一身汗味,你介意我……” “我把我的被子也给你盖一半,这样应该会好些……你背对我睡应该……” 一边缓慢地说着,一边抖了被子盖到卿云身上,没被拒绝,舒曼的不自在也慢慢消退了。 只是重又躺下来后,她才发现卿云不仅没听话地背过身,反而在她躺下后又往她这边挪了,以至于她一动头就能挨到他的头发。 鼻间全是卿云的发香,明明和她用的是同样的皂粉,和她也是同一天洗的头发,可为什么只有他还是香喷喷的? 舒曼被这香味引得跑了神,直到听到卿云小小声的近似呓语一般的话: “我也好几天没沐浴过了……你都没有嫌弃我……就只许你不嫌弃我,不许我不嫌弃你么?我怎么会嫌弃你呢……舒曼,你这样,我……早上我生气了……” 生气? 这孩子这话题跳跃度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不是,早上生气? 早上? 他确定他没说错时间? 早上那会她没惹他吧? 不,上午她也没惹他啊。 他会生气? 舒曼听了卿云的话,跑神跑得更欢畅了,完全拽不回来。 她真疑心自己是幻听了,卿云这孩子怎么可能生气? 有什么事能让他生气? 从她见到他时,他整个人都是内敛的,所有的情绪都是收着的,一开始以为她是申虎时,他连眼睛都不愿睁开,一点情绪都不愿泄露出来让她看到,像是个精致的木偶娃娃一般没有一丝人气儿。 后来知晓她不是申虎,逐渐相信她后,无论是愉悦,抑或是失落,他大多时候都是收敛着的,整个人都是平和沉静的,一点也不像只有十六岁的孩子。 便是听到那位贵人的消息心中难过害怕,他也只是默默承受着,并不会对她抱怨一个字,或者吐露他的难受。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害怕 即使知晓他只有十六岁,可想起自家亲弟的表现,再看卿云这孩子,她总是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一方面觉得他心智成熟坚定,内心比她都要强大,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孩子纯善可怜,需要呵护。 她虽然想像宠孩子一般宠着他,他也有那样的魅力让她这般宠他,可实际上她能为他做的,她为他做的,从来都没有真正触及到他的伤心处,她也从来不认为自己能治愈得了这个孩子。 面对这样出众的孩子,她很难不想去探究,去了解,去喜欢。 只因为他的经历,她才能压下自己的好奇心,也正是压下了去探究的欲望,她才能与他相处时保持着理智。 她心中未尝不遗憾不能再接近他一点,却更清楚这样的距离才是最好的。 只有这样的距离,才会让他们亲近却不逾矩,才会在分开时即使思念也不至于难以忘怀。 她是如此想的,这孩子是怎么想的,她不知晓,但殊途同归,她选择不说,他不说,他们之间维持着这样的关系,在这样的相处时间长度中,正是对彼此最好的相处方式。 可这样的卿云居然会对她直言说他生气了…… 舒曼心中十分复杂,有种什么要失控了的感觉,但要去追究却像被什么掐断了一般,怎么也无法细想下去。 而让她不知所措的人还在继续说着: “你拿我当孩子看,我很欢喜,自爹爹离去后,也只有奶公会拿我当小孩……可是生气也是真的,为何要生气?为何生气?早上那会的我也想不明白,可能是你对我太好了,我也像个孩子一般会无理取闹了……” 不能让他说下去了,她不能再听下去了! 心中有个声音提醒着她,可她的耳朵,脑子,心都不受控制了。 耳中听得的每个字都会在脑中反复回绕,脑中循环着的话将她的心一圈圈缠绕起来。 为何她会这样?难受,心疼,又有喜悦。 他一定是有魔法,不然为何她只能听着他说,也只愿意听着,想要听他说得更多,哪怕心被缠绕包围也只愿听他说下去。 “……但,上午我是真的生气了,舒曼……我已不是小孩了,不是被你照顾着便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不是看着你受累还能视若无睹的孩子,上午你已那么累了,我还要你来回照看……我的腿要是没好就好了,我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可我骗了你,我已经好了,即使走山路也无事,可我不敢对你说……我怕……我怕我好了你便不照顾我了……看你那般受累,我很难受,生气自己什么也帮不上,还要给你添乱……你对我的好,我都知晓,可,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舒曼……” 两声“舒曼”让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久久,我……” 她,做错了吗? 她明明也想过,他能做的她便寻来让他做,被他照顾了几次吃药,她不是也想明白了,可怎么就没做到呢? 他不是孩子,她也不是啊,他以为是他自己的错,可实际上是因为她啊。 她上午帮他时他那么挣扎,她却不放在心上。 除了担心他的腿,她还不想他被别人看到。 而后者比前者,之于她,更让她在意。 这样的原因,她一次也没和他说过,更没有好好和他沟通过。 他说他骗了她,可若不是她不够关心,她怎么会发现不了,卿云他有多擅长说谎才能瞒过她? 不是他的错啊。 他确实该生气,生她的气。 她只是上午被他拒绝了便觉得难受委屈,那这孩子呢? 她不问不解释地替他做了那么多事,他该有多难受多委屈? 之前他不能动,她代劳还解释得通,可如今呢? 他说他能为她做什么呢? 他一动不动,之于她已是在这异世最大的安慰,他好起来后,为她做的还少么? 行李都是他收拾的,衣物也是他整理的,还为她做了新衣,怕她早起值夜冷,便早起为她烧水,准备好手炉,夜里歇息也记得帮她准备洗漱用品,为她准备换洗衣服。 他怎么会以为他什么也为她做不了? 她想对他道歉,可他却不给她机会,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像是要在这昏暗中将他这一日的所有心情都说出来要她听一般。 “舒曼,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所以下午才不来见我,我知晓我不会说话,也不知怎么和人相处,惹你生气也是……” 舒曼听到这里,便再不敢听下去了,他怎么会这么想? 她会生他的气? 要是会生气就好了,要是会生气,她也不会这么奇奇怪怪了。 “我没生气,久久,我下午是有事要忙,你听我说话,我忙得嗓子都哑了……明日还要再忙上一天呢,我明日可能还是无法陪你,你可不能再多想。” 这个锅,舒曼可不想背,她急声解释道。 “……那明日,你能不能回来和我一起用饭?” 被舒曼一打断,卿云就无法再说下去了,他的心思全被舒曼说的话吸引了过去。 “我尽量回来,若是不能回来,我也会托人……” “不要!” 舒曼还没说完,便被卿云打断了,她愣了下,这孩子怎么了? 正想着,她便发觉卿云在颤抖。 “久久?” 舒曼立刻撑起身体坐了起来,伸手想要安抚卿云,可她的手一放上,卿云便抖得更明显了。 她怔了怔,缓缓挪开手。 他,这是在害怕? 怎么会害怕呢? 她刚才说什么了? 回想了自己方才说的话,舒曼忽然想到了今日她托的是个力妇,最后去的却是翠娘的事,翠娘还和她说卿云不舒服,可容双却说卿云无事。 她回来也没见寄云那孩子提起,卿云他自己也没有表现出哪里不舒服。 是她想的那样吗? 其实卿云这孩子无法再接受异性接近…… 可她,不,即使他不知晓她不是申虎时,她去接近他,他也没有这样。 即使翠娘去送饭了,可卿云身边应该有寄云,容双,还有容双的侍从,还有老吴啊,这么多人总不可能一个人也不在吧? 翠娘应该不可能近距离去接触卿云这孩子。 可他会这样颤抖,也只有回忆起他那些糟糕的经历时才会这样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一十三章 开口 舒曼想不明白,但此时也不是她细想的时候,眼见卿云抖得她在昏暗的光线中都无法忽视,舒曼只能试探着再次把手放上去,轻轻地拍着他身上盖着的被子。 “舒曼……” 隐约听到卿云叫了她,舒曼轻拍的动作顿了下,再一细听发现卿云确实在小声叫她,她的心顿时酸涩起来。 “我在呢,别怕了啊,别怕。” 舒曼放轻了声音,手下的动作也越发轻柔。 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手下也一直维持着这样的节奏,直到感觉卿云安静下来,舒曼又坚持了一会才缓缓停止了动作。 想要问,却不知如何开口,舒曼只能跪坐着,静静地看着卿云,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她也只能看到卿云模糊的轮廓。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舒曼被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缓缓活动了下发麻的腿,小心翼翼地重又躺下。 她刻意躺的离卿云远一些,怕引起他不适,可她才躺下,便觉得卿云动了动,鼻间又嗅到了熟悉的淡香,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为何不避着她呢? 连她也该避着才对啊。 她没有动弹,心中也沉重得她无力去动弹一下。 听到一声轻微的抽泣声,只响了一声便戛然而止,舒曼用力咬了下唇,缓缓伸出手去。 湿漉漉的,又冰又凉,还有滚烫的沾到她的手指上转瞬便凉透,像是会传染一般,等舒曼察觉时她的脸上已是同样的感觉了。 默默无声地流泪是不可能的,舒曼想要止住眼泪,却怎么也没有用,最后还发出了巨响的一声抽泣。 “舒曼!” 卿云本已勉强止了泪,听到这一声,他不由愣了下,轻轻叫了声,听到舒曼明显抽鼻子的声音,他不由伸了手过去。 舒曼她怎么哭了? 指尖的湿意让卿云的心猛地一颤。 “没事,没事。” 舒曼挪头避开卿云伸过来的手指,一只手将卿云的手又塞回了被子下。 两人各自平复着情绪,谁也没开口再说话。 直到泪痕让脸紧绷起来,舒曼才微微侧了头去看卿云,“久久。” “嗯。” 卿云轻轻应了声,下意识伸手想要拽住舒曼的被角。 一时忘了舒曼把被子分出来给他盖了,拽到的便是舒曼的胳膊,他僵了下,手却没有退回去。 舒曼正要说话,冷不丁被卿云拽到了胳膊,她也愣住了。 等了会也没见卿云收回手,胳膊上传来的温度让她忍不住叹息出声,抱着手炉也不成吗? “还冷吗?你把手都放我胳膊上暖暖吧,我不动,你别怕。” 可能她主动伸手去帮卿云这孩子暖手,他也不会害怕,可舒曼并不想这样做。 卿云的心结已经很明显了,她不想去刺激他,也不愿他再去被动忍受她这副身体。 眼睛又开始发涩,心里又酸又胀,卿云将手炉放到了炕角,缓缓地将双手都贴到了那隔着衣服依然温热的胳膊上。 怎么会怕呢? 她是舒曼啊。 手心传来的温暖让卿云觉得自己的心都开始暖了起来。 他也是今日才发现,舒曼之于他的另一处特殊。 舒曼对于他来说,一直都是特殊的。 她的存在是特殊的,她是上天派来他身边的,是他十六年来相处最亲密的人,之于他来说,舒曼的所有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像舒曼这样好,也没有人能像舒曼这样吸引着他,占据着他心间所有的位置。 他已经习惯她在身边,习惯了她这个人,这种习惯模糊了她的性别,她的长相,她的接近,正是这种习惯将他跟那噩梦一般的经历隔开,舒曼她便是竖在他与噩梦之间最坚实的壁垒。 而在遇到舒曼之前,他经历着那噩梦一般的事情,他的壁垒是他自己。 所以即使见到了女子,见到了隔壁哥哥的妻主,见到了那位老大夫,见到了脱里大姐……他都没有如今日这般失控。 这其中固然有那几位跟今日这位看待他的目光不同的原因,可更多的是他自己,他突然发现他再也无法做自己的壁垒了。 遇到用那样的目光打量他又刻意接近他的人,他根本找不到可以保护自己的东西,没了舒曼,噩梦一下子就将他缠绕起来。 足足用了一整个下午,他才逐渐接受这个事实,接受,并不打算去改变。 他也确实无法改变,唾弃着,痛恨着这般软弱的自己,心中却又滋生出他不能理解的欢喜,安定。 就好像舒曼她成了他,舒曼就是那个能护着他的自己一般。 以至于见到舒曼的那一刻,他便立时可以放松地将心中的压抑恐惧全部发泄出来。 可,舒曼她怎么会是他呢? 她连躺下都不愿离他太近,他的心情她也不懂,说着这样那样的理由,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样的泾渭分明,让他根本无法自控。 他忍受不了她这样,心中的委屈将他层层淹没,令他急切地想要接近她。 说了那么多,心中那么多复杂的情绪,却在听到她说她不生气,听到她说她嗓子哑了时,立时化为了乌有。 只是,她却告诉他,她明日还不能来陪他,还要托人。 崩溃来得那么突然,他完全控制不住。 今日若不是容公子在,他要怎么办? 这样的事情,他要怎么对舒曼说呢? 可他一字未说,舒曼她还是懂了。 所以, “舒曼,那翠娘……她对我……” 他可以告诉舒曼的对吗? 即使他没真的被近身,可那叫翠娘的,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刻意的接近都是事实,他可以告诉舒曼的,舒曼也会信他的吧? 他再不堪的样子她也见过了,她不会嫌弃他的,对吗? 只是几个字便在舒曼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立刻反手握住了卿云的手,“她欺负你了?!” 再多的话她也问不出来,心中一边是怒火高涨,一边苦得发涩。 枉她还以为自己保护得了这孩子,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人欺负了他! 那该死的翠娘,竟还装作没事人一般来向她邀功! 她居然还感激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疑点 舒曼气得根本躺不住,她用力锤了下炕,坐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念叨了一句,“翠娘!” 若是这翠娘没去贺喜,她现在就想好好揍她一顿。 她明明当时也觉得奇怪,为何送饭的会是翠娘,可她怎么就没细想一下? 该死的,那翠娘还敢对她说卿云不舒服! 可,这可恶的翠娘是怎么接近卿云的? 寄云跟容公子呢? 还有老吴! 这么多人在,怎么会让卿云被欺负了? 还有那大夫还说容双说卿云无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容双跟那翠娘是一伙的? 还是…… 想到卿云不发一言地流泪颤抖,舒曼咬了下唇,还是说,他们不敢告诉她? 所以那翠娘才敢有恃无恐地到她面前? 脑袋像是要炸开了一般,舒曼将拳头捏的劈啪作响,却不知怎么来发泄掉这满腔愤怒。 “舒曼……” 听到卿云叫她,舒曼强压下怒火,深呼吸了两下,才艰难地开口,“久久,我会为你讨回来的,那翠娘如今不在车队,等明日见到人,我会好好教训她的!” “舒曼……” 卿云泪盈于睫,他轻轻又唤了声,摇了摇头,“容公子在,她没能真欺负我,只是她有意接近我,我有些害怕……你不必去找她,只要我避着些就好,她与那千山大统领那般亲近,若是你为我……” 即使听到卿云说没被真的欺负,舒曼心中也过不去。 便是没真的欺负,骚扰是真的吧?卿云他害怕,受了委屈也是真的吧? 卿云这反过来劝她让舒曼想到了自己经历过的事,心中更是火冒三丈。 她为什么明知自己没那体力还是要去学武? 就是受够了像翠娘那般作出那种行为的人! 有意无意地拿眼睛往敏感部位看,借机推搡往身上贴,污言秽语地挑逗…… 不是当事人无法体会那种恶心跟憋屈,即使嚷出来抑或制止,也不会有多少人站在自己身边的无助感,看着那种人洋洋得意地用你奈我何的眼神继续,那种滋味她体会过一次就恶心得想起就无法释怀! 卿云的避让她能理解,况且,他更担心的是她,他也不过只有十六岁,经历过比这更糟糕的事,没有崩溃已是内心强大了。 能说出来,还能理智地分析现在的处境,不愿她因此惹上麻烦,这些只会让她对他更加心疼,更无法如他所说,将这事揭开不提。 舒曼心中更坚定要好好教训翠娘的念头,只是如卿云提醒的那样,她得寻个其他的由头,不能跟车队的人生隙,还不能让人议论卿云。 便是她所在的时代,若是因为这种事受害者还会受指责,更别说这个女子为尊的时代了,她不能让卿云站在风口浪尖上。 可是,真的太憋屈了! “我有分寸,你放心,日后……我会注意的,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你只管和我说,别怕。” 本想说再遇到这种事不要压着不敢说,可又觉得不合适,她怎么能说再遇到这种事,一次还不够吗? 可她又十分清楚自己不是万能的,总会有意外,只要这孩子不要忍气吞声就好。 压制住怒火后,舒曼又躺了回去,重又握了卿云的手,面对着他,“久久,当时容公子跟寄云都在做什么?还有老吴呢?她不在马车那里吗?你和我讲一下当时的情形,不要怕,我在呢,我相信你,你只管讲,若是不想说就跳过。” 理智回笼后,舒曼心中便有些疑点无法忽视。 被舒曼握着双手,卿云心中只有安心,即使不愿回忆,可问话的是舒曼,他还是一点点地回忆着同舒曼说了。 他的记性很好,又因为恐惧,对方的一言一行都像是放慢了一般印在脑海中,只是想一下便回放起来。 若不是被舒曼握着,又离舒曼这么近,她还一直温声安抚他,他只怕还会如坠噩梦中,连动弹都动弹不了,更别说叙述了。 全部讲出来之后,卿云只觉得像是从心上卸下了一块大石一般有些轻松起来。 舒曼一边听着,一边皱眉沉思着。 从卿云这孩子的话来看,翠娘确实对他抱了龌龊的心思。 可,这翠娘为何会来接近卿云呢? 是因为卿云的美貌,还是? 她一向严格防守着,别说翠娘,就是老吴都不知晓卿云到底长什么样。 除了今日,卿云凡是下车她都在身边,翠娘怎么可能近距离接触到卿云,怎么会知晓卿云长什么样子? 而今日,卿云脸上涂了易容药物,连手也涂过了,他还戴了幕离跟手套,全身上下包裹得那般严实,那翠娘怎么就能确认卿云是个美人? 这时机还选得如此巧妙,容双跟寄云因为她在便先离开了,她又被千山叫走了,而老吴又被其他人叫去修理车去了,恰把卿云一个人落单。 若真是因为卿云的容貌倒简单了,可先说这翠娘不可能知晓卿云容貌,便是真的知晓,这翠娘不会不知晓她对卿云的维护,怎么就敢为了美色便来冒险? 她就不怕她去找她麻烦吗? 便是千山对翠娘再多维护,可千山对她也是多有礼遇,存着结交的心思,处处与她为善。 而且,翠娘那副毫不掩饰的态度,似乎笃定卿云不会告诉她,又好像胸有成竹的架势是怎么回事? 舒曼越是细想便觉得疑点更多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翠娘既然以为她不会知道,又没有真能接近卿云,那肯定还会再找机会来接近卿云的。 这一次恰好有容双在,下一次就说不定了。 一想到这里,舒曼忍不住磨了磨牙,好想揍人啊。 这个翠娘,枉她觉得跟她熟悉的女孩子相近,还真好好跟她相处了。 一个才二十的小丫头,怎么就那么多坏心思?白瞎了她那张好脸! 心机还那么重! 一开始这翠娘便不待见她的,可后来又自己过来同她交好,她只以为这是个傲娇的小姑娘,却原来是个这等货色! 只怕接近她也是另有所图,是她大意了,不该因着这翠娘小又好看就忽视她的品性。 第二百一十五章 亲密 舒曼越是回想这几日翠娘的接近,她的纵容,便越觉得懊恼,她还对着卿云赞叹翠娘来着。 若是卿云不相信她,怕她不相信他说的话,选择什么也不说……她哪会防备那个翠娘! “久久,遇事不要瞒我,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知道吗?我们两个要互相信任……” 舒曼有些后怕地叮嘱起了卿云。 他没想过要瞒舒曼,便是再难堪,他也是打算告诉舒曼的。 那翠娘,舒曼她提起时交口称赞,可却背着舒曼这般对他,委实不是个能与之相交的人。 他已是受了委屈,怎么能让舒曼毫无防备地被那翠娘算计? 她说不要他瞒她,说要互相信任,他从来都是相信她的啊,可她呢? 被舒曼这话又带起了自己心中压着的情绪,卿云抿了下唇,直接道,“那你也不许瞒我,有什么也要同我讲,也要相信我。” “那是当然了,我什么时候瞒你了?” 这般有些像撒娇的话让舒曼紧绷着的情绪松了下来,她满口答应下来。 不对,不是这样的。 卿云忍不住咬住下唇,舒曼她这副语气,还是拿他当小孩。 可他怎么同她说呢? 本来今日是想同她说,可却遇到了那样的事,他本是可以走路的,这下也不能出马车了。 不听她的话,又是这么个结果,怎么要她相信他能照顾好他自己? “我们明日要在青龙寨留宿,后日那新寨主有喜事,夜里我可能要去赴宴,你跟紧容公子,不要落单了,夜里让寄云陪你。我会看好翠娘,不会让她接近你。” 被卿云这么一提醒,舒曼就想到了明日到山寨的事,赶忙叮嘱道。 那翠娘也前去贺喜了,想来同那青龙寨的人相处得不会太差,不得不防。 到了寨里她又是个“闲人”,她就不信盯不住一个翠娘。 至于寨中的人……既是同好客楼有多年交情,就不会不知晓大东家这里的规矩,鸳部的公子们,想来他们是不敢去招惹的。 便是翠娘,依着卿云这孩子的话,也不敢轻易招惹容双,卿云跟着容双应该会无事吧? 不管如何,她明日要打起精神来。 舒曼想了一圈,也想不出别的事了,便催着卿云赶紧睡,他俩这一折腾,估计时候也不会早了。 “明日还是山路,比今日还难走,咱们两个明日估计都要辛苦了,早些歇息吧。你明日跟着容公子他们走,站到鸳部的那些公子们中间,有什么事只管让他们处理,你只跟着就好,我这些日子一直为他们护卫,他们会照顾你的。” 卿云听到舒曼沙哑的嗓音,便轻轻说了好,换来一记温柔的轻抚,他缓缓闭上眼。 就这样吧,快些睡去,明日不要再拖累舒曼。 不用值夜,不用在最冷的时候出去,真是幸福啊。 舒曼醒来听到外面的打更声,正要强迫自己坐起来,忽然想起自己不用值夜,感受了下外面跟被窝迥异的温差,心里由衷满足起来。 察觉被子有点漏风,她正要伸手去掩一下,却发现手动不了。 感受着手中传来的触感,舒曼心中有些异样,她记得睡时她是将卿云的手合在双手中来着,怎么现在变成了和他十指交握? 这个姿势……舒曼发誓自己小学毕业以后就再没做过了,这样十指交握实在是太亲密了,她也不喜欢别人碰她,在她看来这比拥抱还要亲密。 真是要命了,感受到脸上滚烫的热度,舒曼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可这般紧密地扣在一起,岂是她能轻易抽出来的? 还没动两下,手就被扣得更紧了,舒曼僵了下,只能不动弹了。 又试了一次无果后,舒曼就放弃了。 使劲给自己催眠,最后还是带着乱七八糟的思绪睡下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被寄云敲门。 被敲门声惊醒,舒曼恍了会才反应过来,听到外面是寄云的声音,她想着时间不会早了,便匆忙起身。 只是她这猛地一动,跟她依旧交握着的卿云就被扯到了她身上,满心惊愕在下巴被卿云的头磕了下后全化为乌有。 也幸亏这一撞,两人的手自然便分开了,一个伸手去捂下巴,一个伸手去捂头。 “疼吗?” 舒曼一手捂了下巴,一手轻轻地将卿云从自己身上扶起,她真庆幸卿云还是裹着被子的,不然她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也还好有了这么一出,不然她要怎么处理两人双手交握的状态。 卿云眼睫低垂,轻轻地摇了摇头,只是怎么也不敢抬头去看舒曼。 他心中庆幸这时天色还昏暗着,不然他真不知晓要怎么面对舒曼。 原想着在她醒来前抽开手,可他太贪恋那温暖,一再推延便到了寄云来叫门,想要抽手也来不及了。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接触,可跟平时被舒曼抱着很不一样,卿云的头不由埋得更低了,他似乎越来越不知羞了,居然还会想这个。 外面寄云又敲门了,舒曼也顾不得尴尬了,先摸索着把烛台点上,想着先让寄云知晓他们醒了。 烛火一亮,舒曼正要穿衣,回头看到裹着被子坐起来的卿云,她又尴尬起来。 这……她要换衣服,卿云这孩子还没穿衣服。 她怎么先把烛台点了? 还有这屋子就不能有个屏风吗? “你先穿衣在桌边坐会,我……一会儿要换衣服。” 舒曼说着闭上眼睛转了身,心中暗暗叫苦,早知她昨晚就该把衣服换了再睡的。 等到他们俩都收拾好开门,寄云一张小脸都被冻得通红了,舒曼看了一眼,便赶紧去炕上取了手炉递给他。 寄云摆了摆手,同舒曼说了下兄长交代他的话,便又小跑着回去了。 舒曼看着寄云离开,心中对容双更是感激了。 托容双的体贴,舒曼不用自己出去打水端早食,省却了许多时间。 等到容双带着寄云过来陪着卿云,舒曼由衷道了谢又将卿云交给容双照顾听他应下,这才安心地离开。 第二百一十六章 欢喜 离开别院时,天色已明,舒曼这才有心观察她们借宿的这别院,昨晚她实在疲惫,走在这别院里只有一个感觉,这别院怎么这么大。 休息好了再看这别院便只有赞叹了,别院大不难得,难得的是大而布局层次分明,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远近皆可独自成景,又互为映衬。 修建在半山腰上,脚下便处处是风景,又可远眺取景,随意一望的风景便足以入画,舒曼赞叹不已地看着远处似披着白纱的远山,忽然有些手痒,若是有纸笔就好了。 这想法只是在脑中一闪,她就不由摇了摇头,便是真给她纸笔,只怕她也画不下来了。 不待她惆怅,就有人来请她去忙了,舒曼留恋地又看了一眼,跟着来人投入到启程准备中去。 今日的山路比起昨日的更难走些,虽说坡度并不大,可却是一直往上走的,又蜿蜒曲折,她们这车队又长,往往前面的已经过了弯儿,后面的还没到弯道,山道又窄,一旦有车出故障,后面的车队便只能停下来等着修理。 舒曼不得不来回在队中巡视,以免后面的掉队,影响行进速度,其实她能做的也只是站一边催促,派人去跟前后的车队统领沟通。 这车队的人常年走山路都有经验,即使有车出故障,处理起来也很快,走了一上午,也没真的因为车出故障便整个车队断开。 午间便在山道就近歇息,十几人围一堆生火烧水,吃的是早上从别院带的干粮,舒曼一看暂时没自己的事,便啃着干粮去找卿云了。 她在队首的位置,卿云他们在中部靠后,舒曼干粮都啃完了还没走到,忙了一上午嗓子更哑了,再加上没喝水就塞干粮,等见到卿云他们,舒曼顾不得聊就赶紧取了碗舀水。 然而她才到了火边,卿云就已捧着碗递给她。 舒曼怔怔看了眼卿云,嘴角翘了起来。 没坐多久,便要启程了,舒曼又谢过了容双,冲卿云笑了笑,小跑着往队首赶。 路边恰有几丛迎春花沐浴在阳光下绽放着灿烂的笑脸,舒曼本已跑过,心间那嫩黄的花朵挥之不去,她只能又折了回去。 辣手掐了几枝在别人的调笑中迅速编了花环,舒曼小心挡着花环又飞快拐了回去。 见了卿云,舒曼也不多说,匆匆将护在怀里的花环取出来给他,就又跑开了。 卿云远远见舒曼往回跑,便一直看着她,原以为是来找他说什么,手中被塞了什么他也全然没有注意,只怔愣着看舒曼一句话未说便离开的背影。 “呀,好漂亮呀。” 直到听到寄云的惊叹声,卿云才收回目光,看向手里的东西。 他的眼睛微微瞪大,唇角越来越弯,目光落在那盘成圆环的花枝上,怎么也看不够。 “申娘子可真是体贴。” “也不知前面还有花么,我也想要一个……” “我不会编啊,你们谁会?” “……” 坐着马车时自然并无交流机会,可同行走路,相距又这么近,鸳部的公子们又不是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自然便开始了闲聊。 又都是少年,走了半晌路着实枯燥,一见着舒曼送来的花环,便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羡慕卿云有人体贴的,惊喜前面居然有迎春花开了的,兴致勃勃想要自己也编个的,你一言我一语,热闹极了。 卿云本不是喜欢凑热闹的性子,可身边其他公子夸的是舒曼,是舒曼为他做的花环,是舒曼特意折回来的举动,他怎么也听不够,不知不觉便同对方聊了起来。 又有容双在,八面玲珑地把着谈话节奏,众人只谈这轻松的话题,气氛好的不得了。 待走到了那迎春花开的地方,几位公子纷纷指使自家侍从去折花枝,雁过拔毛一般将那几丛花枝折了个净光。 卿云看着那光秃秃的枝干,有些愧疚,可真要他去指责这种辣手摧花的行为,他是怎么也不愿意的,只能暗自感叹一下他如今变得残忍了,便又无法控制地看着手中的花环心生愉悦。 开花的花枝本就不多,鸳部的公子却有十几位,便是有的并不想要,剩下的也不过勉强一人一枝拿着看看罢了。 容双自己并不想要,可见自家小五想要,便也指使侍从去折了,可惜没能折到,又不能真为这花枝去向他人讨要,便只能暗自叹息。 卿云见了,抿唇看了又看手中的花环,一闭眼递向了容双,“容公子,这里有三枝,我们一人一枝罢。” 万没想到卿云会如此大方,容双着实愣了一下。 不是他收不起,而是,这毕竟是那申娘子的一片心意。 平心而论,换了他,他是怎么也不愿让出去的。 这位公子不是也是珍爱得不得了,即使隔着皂纱看不清他神情,可看他那小心翼翼护着花环的姿态便知他有多欢喜这份心意。 “公子快收回去,若是旁的,我绝不和公子客气,可这花不同,怎能与人分享?” 容双连连摇头拒绝道。 心动摇了一瞬,卿云很快又坚定起来,“正因此物于我珍贵,才更应与你们分享,姐姐若是知晓,也会支持我如此做的,还望公子莫要再推辞。” 见容双脸上犹豫起来,卿云径直拉了容双的手将花环放了上去,“容公子于我有恩,寄云我是拿你当弟弟看待的,这花是姐姐与我的,便是交于我处置了,我是真心愿与你们分享……若不是我手笨,怕毁了这花枝,便直接拆了送与你们了……” 容双心中复杂难辨,眼见卿云执着,自家小五也泪眼汪汪,他便扬了笑容谢过卿云的好意,小心地将花环拆开,一人拿了一枝。 寄云得了花枝又是欢喜又是感激,容双本是无所谓,可得了这花枝后便越看越是欢喜,他瞅了眼开心得合不拢嘴的寄云,心想自己肯定是被这傻弟弟传染了。 也可能他欢喜的不是这花,而是这大方送花与他的公子。 明明有那般的身份,那般的才华,又经历了糟糕的情形,却还能这般纯善待人,就像是这寒冷绽放的花,总会让人心生暖意啊。 难怪小五不愿再叫小五,非要他也叫他寄云,这样的人,谁会不向往呢? 第二百一十七章 赠送 又前行了约莫一个时辰,队首便喧闹起来,车队暂时停了下来,舒曼正疑惑着,便有人从队首跑过来同她说明。 听罢,舒曼便也在队中找了个人向后传递消息。 收到她们送的贺礼,青龙寨的寨主便派人来迎接了,另有她们派去的一位统领带着押送贺礼的力妇归队。 归来的统领恰是舒曼负责的这一队,见人过来,舒曼便同她交接了,又往后面寻卿云去了。 另一边,消息传到后,鸳部公子们便上了马车,容双先照顾卿云上了马车,自己带着寄云也跟着坐了进去。 吩咐侍从取了幕离过来,容双自己戴了一个,又给寄云也戴了。 掀了皂纱别在顶上,容双见卿云跟寄云两个紧张得各自双手紧握,便轻笑着安抚道,“莫怕,这青龙寨很安全,也没人敢欺负我们,戴上幕离只是随着大家免得我一人太显眼罢了,我听人说,这寨中女子大多热情,没有坏心,寨中的男子也是直爽敢言,应是很好相处……” 听了他的话,卿云寄云两个虽放松了些,可还是有些不安。 直到听到舒曼的声音,知晓舒曼在外护卫,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容双心中更是感慨,这位琴公子如此信任申娘子倒是不奇怪,可自家这傻弟弟怎么也这般信任她呢? 不过才跟了这位申娘子几天罢了,竟相信外人胜过相信他。 容双想着,忍不住伸手探到寄云的幕离下掐了一把寄云的脸,才觉得顺气了。 “双哥哥!” 寄云正凝神听着外面舒曼同老吴说话,猝不及防被自家兄长掐了把脸,随口嗔了句,便又欢欢喜喜地同他说,“申姐姐在外面呢,真好,这下便不用担心了。” 容双顿时又有些手痒了。 又走了一个时辰,远远便可眺望到迎风招展的大红旗帜,沿途的树木上也绑了红色的布条,一直绵延到那红色大旗下,喜庆的气氛扑面而来。 越是接近那红色大旗,气氛便越是热闹,这样的氛围让人根本无法心生防备。 到了寨子,入目处皆是红色的海洋,亭台楼阁皆有红旗,来往的寨中人身上也都束了红色布条。 舒曼负责的是男眷,前来为她引路的是一男一女。 女子肤白秀气,男子纤瘦高挑,两人俱是天生笑面,未语先笑,还都有酒窝,言辞有礼,举止落落大方,观之便让人心生好感。 舒曼虽是被寨中喜庆的气氛感染紧张不起来,可她也不敢真的放松下来,又怕自己多说多错,便只面无表情听着,沉默寡言。 她这样冷淡的态度并未让气氛就此冷场,引路的女子跟男子见她不多说话,便也不要她回答,两人捡着山寨的事同她介绍,也说了一路。 山寨为鸳部公子安排的是座独立的两层木楼,与其他建筑泾渭分明,楼前还有专门的马棚,有山寨派来值守的人,可谓十分贴心了。 领路的这一对男女将他们领到地方,指了传话的人,简单介绍了一番,具体的留给舒曼他们自己安排,便告辞离开。 确定无外人在场,鸳部公子们便下了车,各自选了房间,舒曼看着车妇跟侍从将车中的行李搬进屋中,又将解了马拴进马棚后,指了山寨留下传话的人带这些车妇另寻地方歇息。 许是为了避嫌,留下传话的多是寄云那般年纪的丫头小子,手脚十分利落,舒曼才吩咐打些热水进了屋,没过多久,便有两个小丫头一人提了一个木桶进来了。 惊讶这俩孩子提水的速度,舒曼一问才知晓楼后便有专门烧水的小厨房。 而后从这俩小丫头口中得知这楼是用来“招待”那些财大气粗的过往客商,因而一应设施齐全,舒曼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青龙寨与其说是山寨,倒不如说是黑客栈,过往行商若是有交情的,如好客楼这般的,这寨里就跟客栈没什么两样。 若是眼生的,外地的,二话不说先抢到寨里,是刮些毛下来,还是连肉带骨一起剁了,就要看这人运气了。 一个小丫头感慨着告诉她为了迎接她们,寨里把过年都没放回去的“肥羊”放走了才腾够了地方,语气中惋惜之意溢言于表。 舒曼面上没有变化,心中却有些寒意挥之不去,为这小丫头说的话,也为这小丫头。 忍着不适,又同这俩小丫头闲聊了些别的,舒曼给些赏钱,两个小丫头便高兴地出去了。 她抹了把脸,进了里间,卿云跟寄云两个都在榻上坐着,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舒曼本有些不适,看到两人如此,不适倒减轻了许多。 本就是他人的生活,她觉得不适又有何用,还好身边并不是都是如此,不然她真的接受不了。 “别怕,这寨中人对我们十分友好,我听那小丫头说这里的小厨房负责晚食,我已叮嘱了她一会来送,你们待屋里不必出去。” 打起精神开解了两句,舒曼便找了包袱开始挑选,明日便是寨主换届及新寨主纳侍之喜,她们要在此停留休息一天,后日由新寨主派人引路护送。 据方才为她引路的那一队男女介绍,明日男女客分开设宴,鸳部公子们也由几位当家的夫郎招待,到时总要互送些小礼物交好。 舒曼从没想过路上会遇到这种事,带的行李中自然没有可以赠送的东西。 可是,她帮着转达那领路人的邀请后,鸳部公子都应了,大家都去赴宴,卿云这孩子肯定是跟着大部队更安全,所以这礼物是一定要准备的。 舒曼头疼地扒着包袱,可她哪有适合给男眷的东西? 除了布匹,可她带的布匹是要换钱的,当礼物也太不换算了。 卿云是不明白舒曼在发愁什么,寄云听到舒曼念叨才明白她在找什么,赶忙告诉舒曼,“申姐姐是在找礼物么?双哥哥说他那里备了双份,一会儿让我过去取。” 舒曼听了又是惊喜又是不好意思,只能暗暗记在心中。 卿云后知后觉,见舒曼放松下来,不由自主握紧了手炉。 第二百一十八章 叫苦 寄云说完便红着脸从榻上站了起来,立马就要去找自家兄长拿,他出门过来时兄长特意叫住他叮嘱了,他进门时还记得,可后来只顾着听申姐姐跟那小女郎聊就给忘了。 舒曼见寄云现在就过去取,心中十分愿意,早些拿过来看看,她也能学学,再到城镇也买来备着。 “替我和公子向容公子转达谢意,你和容公子说过些时日我会补了东西还给他,或者让容公子给个数目,我直接还银子也好。” 寄云连连摆手,“双哥哥说那些是给云哥哥的回礼,申姐姐要是给钱的话,双哥哥肯定要说我的……云哥哥把那么珍贵的花环都分给了我们……” 舒曼本是笑着听寄云说的,听到这里,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起来,面上也没了笑容。 寄云一见舒曼变了脸色,便怯怯住了口,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见寄云被自己吓到,舒曼勉强笑了下,“没事,你快去快回。” 目送寄云进了隔壁门,舒曼关了门,看着里间轻轻叹了口气。 她也没想到她会那么在意寄云说的那句“云哥哥把花环分给了我们”,以至于到了脸上根本无法掩饰的地步。 不止如此,她现在还不太想去面对卿云。 有些难堪,有些失落,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总之,心里很不舒服,她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 好像有什么情绪在心里汹涌着要翻腾出来,而且还是不好的,所以,她还是先让自己静静吧。 已经吓到一个寄云了,难不成还要再进去吓到卿云? 可是这样站在这里不动,里间的卿云会怎么想她? 也许,他根本不在乎…… 察觉自己想了什么,舒曼不由捂住了眼睛,她真是没救了,不过是一个花环罢了,居然想这么多。 收拾了情绪,正要往里间走时,便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舒曼一开门,果然是寄云。 跟着寄云进了里间,舒曼不敢去看榻上的卿云,便装出对寄云拿的东西十分感兴趣的样子盯着不放。 不见卿云有动静,舒曼心中有些不适应,但她又不敢去看他,便只对着榻的方向招了招手,用着欢快的语气道,“快过来看看都要送什么,我们记着,等过些时日到了店里我们得准备一些。” 察觉卿云到了身边,舒曼心中更乱了,听着寄云说话,声音进了耳朵中便不知去向了,她僵硬地弯着腰,所有的注意力全跑到了身边站着的卿云身上。 正当她对自己这个样子感到心乱如麻之时,忽然有人敲门了。 舒曼立刻直了腰,跨步离开卿云去了外间开门。 门外是千山的人,来叫她去赴宴。 舒曼迫不及待地应下,也不再进去里间,站在门边说了声便关了门跟着来人离开了。 此时天色已全暗了下来,触目所及皆是张灯结彩,耳边锣鼓喧天正是热闹非凡。 来时这热闹还能让她情不自禁跟着莫名兴奋,此时却半点入不得心,外面越是热闹,她心中便越是死寂。 这样的寂静中,她忽然就明白自己到底在意的是什么了。 是啊,那不过是个花环,她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控制不住情绪了呢? 她在意的是,那花环代表的东西。 或者说,她在意的是那花环是由她自己送给卿云那孩子的东西,不是由原主留下来的钱财买来的,也不是由原主的身份带来的东西,是真真切切属于她得来的。 舒曼再次意识到自己对这身体的排斥,心中低落起来。 她很想回家,很想家人,很想念自己在现世的生活,想念自己的一切。 想念她的名字,她的身体,她的亲人,她的朋友,她的物品……所有能证明她是舒曼的一切东西,想念她与她存在世界的种种纽带。 是她强人所难了。 连她自己也要想想才会清楚自己到底在意的是什么,又怎么能要求别人直接看到她的心作出她想要的回应? 即使这样安慰着自己,舒曼也发现自己振作不起来。 可能是她对卿云那孩子的期盼太高了,毕竟他是唯一知晓她的名字,知晓她是什么模样,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了解她真实性格,是这个异世中除了她自己之外唯一还能提醒她是舒曼的存在。 她送出花环时有多激动喜悦,如今便有多失落难过。 她当然知道不能去迁怒卿云,可还是很难受,还有孤单。 在这人声鼎沸的地方,她看着周围那满是笑容的脸,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心里前所未有的孤独起来。 即使是她好奇了一天的寨主,寨主两边形色各异的女子,寨中宽敞明亮的大堂,都不能让她提起精神来,眼睛望到的所有都在提醒着她,她不属于这里。 舒曼无比庆幸原主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所以即使同寨中的女子打招呼时她反应冷淡,又控制不住想跑神,别人也只会以为她不善言谈。 散开坐着等开宴,上首那寨主说了什么,别人又在起哄什么,舒曼听了却无法理解。 桌上是大鱼大肉,别人大快朵颐,舒曼机械跟着动作,毫无察觉便已喝了一大碗。 或许这里的女人也信奉那句“心意都在酒中见”,她才察觉自己喝的是酒,肩膀上就搭了一只胳膊,坐在她左手边的女子十分热情地又给她满上,口中直道,“申娘子是吧?果然是个爽快人,来,我敬你一杯!” 那人斟了酒后端起碗就凑到了她嘴边,舒曼猝不及防喝了一口,再推拒是不可能了,眼见那人十分爽快地也端起碗仰起头喝了起来,同桌的人纷纷看着她们起哄,舒曼只能再次仰头干了这碗。 像是开了闸一般,有一就有二,举碗同她喝的人接二连三,舒曼推又推不得,再多的难过也被几碗酒给冲没了。 同桌有十个人,大有个个都来同她喝酒的架势,不只同桌的这些人,连邻桌的都有人转过来看着她们这桌叫好,舒曼叫苦不迭,这是谁给她安排的席位,这一桌都是酒鬼啊。 第二百一十九章 收拾 眼见其他桌已经有人跑到别人的桌上凑热闹,还有人围到她们这桌来看热闹,舒曼便决定效仿这几个人,她就不信她到处跑,还会有人盯着她数她喝了多少。 被迫又喝了两碗后,舒曼喝着碗中的酒站了起来,目光在其他席位中游移,她得找个人来为她解围。 倏然看到那身着大红的翠娘,舒曼心中一亮,立时自己斟了一碗,“诸位先自便,我要去找我那好姊妹喝一回。” 可能因着她方才喝得爽快,同桌的酒鬼都不愿放她走,但听她说是去找自己的好姊妹,这几个便都跟着起哄起来,斟了酒就跟着她过去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舒曼看到翠娘回头冲自己微笑,脸上不由也扬起了笑容。 到了翠娘面前,舒曼也不给她拒绝自己的机会,一手揽了她肩膀,一手便把酒直接凑到了她嘴边,放在她肩上的手跟着使力,压制住翠娘灌了一碗后,回头冲跟着她过来的几个酒鬼道,“我这好姊妹爽快吧,来来来,大家都敬一杯,认识认识!” 快、稳、准、狠,舒曼牢牢记住这四点,不给翠娘一点拒绝的机会,硬是给她灌了四大碗。 跟翠娘同桌的大概都是与她交好的,有人站起来要拦,舒曼便装酒疯,“怎么怎么?看不起我姊妹?就这点酒怎么会喝倒了,别看我姊妹生的这个样子就小瞧我们!” “今儿是寨主大喜,寨主都说了不醉不归,我跟我姊妹当然要喝个痛快,这位好姊妹,你也别光看着,来来来,谁来敬这个好姊妹一碗,大家都不要闲着,喝!为寨主大喜喝!为我们姊妹情喝!” 她嗓门大,又刻意放开嗓门,话音一落,跟着她起哄的数不胜数,翠娘同桌的也无可奈何,只能由着她给翠娘灌酒。 翠娘力气比不过她,又被她连着灌了五碗,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舒曼也不给别人指责自己为难翠娘的机会,灌翠娘两碗,便自己喝一碗,巧妙地选着间隙,不明情况的都会以为她是在同翠娘拼酒。 一旦错过最开始的拒绝,往后的每一碗都不好拒绝,除非喝趴到桌上,这是舒曼到这里后最深刻的体验。 为防止翠娘装酒醉,舒曼一边灌酒,灌完酒便死力攥翠娘的胳膊非要同她掰手腕。 她这样的安排在场的没有不喜欢的,顿时起哄得更狠了。 翠娘虽被别人称赞是文武双全,可又会文又会武实际上便是哪也不精罢了,如何抵挡得住舒曼? 她万万没想到舒曼过来会来这么一出,一个不备就被灌了个头昏脑涨,再加上,舒曼说是要和她掰手腕,可实际上舒曼只是借机要将她胳膊弄得动弹不得。 翠娘那点子力气哪能跟她比,掰了两回便有那手痒的想要跟舒曼比试,舒曼便好声好气跟人解释,“先别急,别急,我这姊妹没准备好呢。” 硬是拉着翠娘又比试了两回,直到确认她使不上劲了,舒曼才放过她一只手,转而去收拾另一只。 又换了借口,依然堵住了别人的嘴,舒曼十分满意又热情地拉着翠娘的另一只手比试起来。 见翠娘两只手垂在身侧,额头直冒汗,舒曼这才满意了,一边看着翠娘不要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一边任由别人拉着她掰手腕。 酒她是不想再喝了,要喝也是让这翠娘喝。 翠娘不是打着跟她交好的名头来接近卿云吗?好啊,那她就跟她交好! 她跟人掰手腕,她赢了对方喝酒,她输了就是翠娘这自诩她好姊妹的人喝,她输的次数本就少,便是让翠娘替了也无人可说。 不是没有人站出来替翠娘说话,可舒曼只管拿着这里大女人的名义来压,“你们不许小看我这姊妹!本就掰手腕输给我了,愿赌服输,我这好姊妹可是真女人,你说是不是!怎么会连喝碗酒都喝不了?再说我这才输几次!我这姊妹哪喝的过瘾?”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又加上心里的负面情绪,舒曼心中的暴虐怎么也压不下去,尤其是面对这对卿云抱着不堪念头的翠娘。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找到那么多话来堵别人,也不知道自己那么能言善辩,长袖善舞。 还能戴着一张假面,牢牢站在制高点去把握节奏,就好像她真心实意来把这翠娘当姊妹看待一般,就好像她就是这女尊社会土生土长的人一般。 尽情地去发泄她的难过,用这原主的身体,用这原主的表情,用这原主的身份……闹腾着,大呼大叫着,将自己的所有难过不甘全都爆发出来。 她越是疯狂,围观的人越是兴奋,这气氛越是热闹,便越没人来阻拦她。 舒曼踏着节奏,拿着翠娘引以为傲的女人身份去刺激她,逼迫她,让她为着证明自己是个女人,证明她不输于自己,不停地喝酒,强撑着同人比试,直到最后脸埋到酒坛里昏昏睡去,像团烂泥似的瘫软到地上。 确认翠娘不是装醉后,舒曼便捞了个酒坛躺倒在翠娘背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宴会到了后面便是群魔乱舞,不会有人注意她躺倒了地上,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她。 喧嚣中这难得的宁静让舒曼紧绷着的情绪一下子放松开来,很快就沉睡过去。 被叫醒时,舒曼已是意识模糊,隐约知晓来人是要扶她回去,可心中的难过让她百般抗拒,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提醒着自己要赶快回去,不然会让卿云他们担心,另一个却怂恿着她胡闹,告诉她一旦回去了就又该压抑又该难过了。 清清楚楚意识到自己在胡闹,可却无法管住自己的手脚,走一步退两步,还将扶着自己的人摇来晃去,舒曼不知晓自己折腾了多久才回到了木楼。 她也折腾累了,看着房间透出来的烛光,痴痴地看着,扶着她的人说了什么,她也不听不懂,只是痴痴地看着,直到门豁然大开,她挣脱扶着她的人直愣愣地冲着烛火走进了屋。 第二百二十章 折腾 寄云听到外面的动静还不知晓该不该去开门,直到门外的人喊着说是送申虎回来,想着阿兄就在隔壁,应该无事,这才犹豫着去开了门。 一开门酒气便扑鼻而来,寄云忍不住退后了两步,捏住了鼻子,定睛一看被扶的人,眼睛不由瞪大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申姐姐便眼神发直地自己摇摇晃晃进屋了,送她回来的人忙不迭地告辞,寄云手足无措了会才赶紧关了门。 门一合上,卿云便从里间转了出来,寄云一看到卿云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疾步走了过去,“公子!主子又喝酒了!” 情急之下,他口中直接蹦出了自己习惯的称呼,毫无所觉地盯着卿云,只盼着卿云吩咐。 卿云已顾不得听寄云在说什么,他的目光直直落在另一边蹲在桌边仰着头傻傻盯着烛台看着的舒曼身上,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又喝酒了…… 他倒不是生气,只是为舒曼她感到难过。 她原本不是爱喝酒的人,偏偏到了这申虎身上,不得不喝,不能不喝。 卿云一直记得舒曼的承诺,丝毫不怀疑舒曼会去违背,眼见舒曼隔了没几天就又被迫喝成这个样子回来,他心里像是浸了盐水一般又咸又涩。 而且这次跟其他时候又不同,他见过她喝得醉醺醺拉着他胡言乱语,见过她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见过她满身酒气却言行正常,见过她带着酒味虚弱无力,可他却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像是个稚童一般盯着烛台发呆,眼泪却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流淌,明明那眼中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难过,甚至那嘴角还是翘着的,为何却会有泪水呢? “寄云,麻烦你去叫人送些热水过来,等等,先戴了幕离再去。” 卿云定了定神,转头对寄云说道,见寄云急急忙忙就要出门,他忙拉住人叮嘱。 给自己也戴了幕离,卿云端了盆放到桌上,又在房间的火炉上取了烧水小壶倒了热水晾了晾。 “舒……姐姐,喝些水罢?” 卿云也蹲在了舒曼身边,轻轻劝道。 然而他说了两遍也没见舒曼有反应,这般近距离看着舒曼脸上的泪痕,嗅到她身上难闻的酒味,卿云心中更是难受。 待到寄云领了人送水过来,卿云定定看了会无知无觉的舒曼,“寄云,你先回去休息罢,姐姐我照顾就好了。” “可……云哥哥,申姐姐……” 寄云心中觉得不妥,可见卿云一脸坚决,他也只能忧心忡忡出去了。 送走了寄云,卿云先拧了帕子,后蹲在舒曼身边,轻轻试探着将帕子贴在了她脸上。 这是他第二回服侍舒曼洗漱,跟上次的感受截然不同,眼前的舒曼像是木偶一般无知无觉。 卿云实在不知晓要怎么办了,他想将舒曼拉起来,可他哪有那力气? “舒曼,你怎么了?” 卿云只能又蹲到舒曼身边,难过地看着她。 “舒曼……” 恍惚中似乎一直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越来越清晰,舒曼混沌的意识引着她向声源处看去。 眼前的人影晃了又晃,怎么也看不清到底是谁? 舒曼心急地伸手固定住眼前的人,是谁在叫她? 好一会儿,她才看清是谁,可转瞬眼前的人就又开始晃动。 “久久啊,是久久啊……” 舒曼咧了嘴笑着。 “我替你报仇了……我把那翠娘灌醉了,还把她的手给弄脱臼了,看她还怎么来找你……” 舒曼笑着晃了晃眼前的人,又总是看不清对方表情,她疑心对方在生气,就赶紧松了手,“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喝酒的……她们都来灌我……不过我去灌翠娘,哈哈……” 说着说着她就又开始重复了,胡言乱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说个不停,还摇头晃脑。 没一会儿她就把自己给折腾到了地上,脸烫的厉害,身上也热的难受,贴到冰凉的青石砖上,舒曼不由喟叹了声,扯了扯衣领想要更多的凉意。 “舒曼……” 卿云满腹酸涩在见到舒曼开始撕扯衣服往地上贴的时候迅速沉到了心底,他赶忙去阻止。 可舒曼根本不给他阻止的机会,就把自己的袄掀开了,像毛毛虫一般在地上翻来滚去。 卿云哪见过人这样,跪坐在地上,不知从哪里阻拦才好,他抬手去拦她的手,她轻轻一拨,就把他挡开了。 而且舒曼将自己的衣衫扯的七零八落,他根本不知晓眼睛往哪里看才好。 越是不知晓该如何便越发无法控制舒曼,猝不及防看到舒曼已经裸露出来的腰部,卿云慌忙背过了身,脸红了又白,最后化为了一片呆滞。 耳边听到舒曼还在翻来翻去的声响,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站起身去翻了薄被出来,闭着眼睛盖到舒曼身上,才睁开眼睛压着薄被,不让舒曼从里面滚出来。 折腾了这么一会,舒曼也累了,而且身下冰凉的石砖地让她浑身的躁意都得到了缓解,所以即使被卿云压了一张被子有些不舒服,她也没再折腾。 她不动了,卿云松了口气,转而又开始发愁了。 一时想,靠他自己肯定是没法把舒曼抱起来的,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让寄云先走的,如今舒曼衣衫不整,他还怎么找人来帮忙? 一时又想,还好只有他在这里,不然舒曼这个样子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若是舒曼她自己知晓被别人看到,她肯定会尴尬的。 见舒曼不舒服地摇头想要把脸上黏着的头发晃掉,卿云赶忙伸手帮忙,他轻轻地把舒曼散乱的头发全都拨到一边,看到舒曼沾了灰尘的花脸,他忍不住轻笑了下。 手下越发轻柔地顺着舒曼的头发,就像舒曼经常对他做的那样,眼见舒曼紧皱的眉头随着他的动作缓缓舒展开,卿云心中的满足感,油然而生,难怪舒曼总是喜欢摸他的头。 可是舒展了没多久,舒曼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卿云忍不住伸手摸了下舒曼的眉头。 才放上两只手指,他的手就被全按住了,卿云心中一惊。 第二百二十一章 照顾 待看到舒曼压着他的手却没动静时,卿云方才轻轻吐了口气,他还以为是她醒了。 也是他太过紧张了,若是她醒了,也不会这般压着他的手不放吧? 她只会躲开他的手…… 所以还是这样好。 她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也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去接近她。 许是他的手比较凉的缘故,舒曼她压着他的手轻轻用力把脸往他手上贴,像是想用他的手来降温一般。 卿云微红着脸,有些不敢看舒曼,却又不舍得移开目光。 手下是滚烫的温度,触感并不怎么舒服,有灰尘,还有风吹寒冻出来的皴纹,可就是这样粗糙的触感,这样不干净的皮肤,他却怎么也看不够。 其实,他也知晓这不是舒曼原本的身体,心里未尝没有遗憾,可这身体的原主什么样他已完全记不清。 这张脸为何会变成这样粗糙,是因为舒曼,这张脸上的皴纹是因为他,这脸上的灰尘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沾上的,是他看着舒曼变成这样的,给他的感觉就好像他能看到这具身体里的舒曼一样。 顺从地依着舒曼将手贴到她的脸上,感受着手的温度渐渐同手下的肌肤趋为一致,卿云心中一片宁静。 只是,他的手被暖热了,对她来说就没了吸引力,猝不及防被松开了手,卿云还来不及想别的就被舒曼又开始乱动起来的架势弄得手忙脚乱起来。 “水……” 听清舒曼在呢喃什么后,卿云赶忙站起来去端水。 跪的久了,站起来时腿便又麻又疼,他也顾不得。 杯中水早已凉了下来,卿云匆忙兑了温水,小心翼翼地端着又跪坐在舒曼身边。 舒曼实在太沉,他也没法将人扶起来,只能将舒曼的头抬到自己的膝盖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端起水杯喂她。 一杯水喝尽了,舒曼还是只嚷着要喝水,卿云慌忙又把人放下,重新去倒水。 他从不会伺候人,上次照顾舒曼也全靠寄云在身边,这次一个人,便慌得手足无措。 凉水就那么一杯,兑了两杯温水让舒曼喝了还是没能止渴,剩下的又全是热水,不能立时入口。 心急地拿着两只杯子来回折腾,水却是怎么也没法立刻凉下来,地上的舒曼还在念叨不停,卿云心中更急了。 好不容易喂舒曼喝到她不再嚷嚷,卿云将水杯放到一边,忍不住长长吐了口气。 原来照顾人是这么累的活…… 他虽然也知晓照顾人很累,可不这样亲身经历,是很难体会到这其中的艰辛。 舒曼她也不是需要经常照顾别人的人,可照顾他的时候便不会像他这般手忙脚乱…… 不经意又想到那位容公子善解人意的赠礼,卿云不由黯然,他若是能像容公子一般就好了,不,要是有一半就好了。 舒曼她不知晓是正常的,她是女子,又不是这里的人,可他不知晓便不行了,总不能以后这些同男眷打交道的事他也要舒曼为他准备打理吧? 而且,他不想也不愿意舒曼去面对那么多男子,这世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人,若是舒曼她遇到……她那么好,总会有人看上她的,若是她也……那他该怎么办呢? 只是想一下他便心痛如绞,他不敢想如果真的遇到这种情况,他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他一定要好好学着怎么照顾人,怎么去同别人打交道,向舒曼学,向寄云学,向容公子学。 奶公说他很聪明的,舒曼她也说他学得快,他一定能学会的,也一定会做好的。 他也一定能成为舒曼可以放心依赖的人,到那时,舒曼她就不会不听他的话,就不会拒绝他的请求,也不会什么都自己扛着了。 暗暗下了决定,卿云再看舒曼时,心中便更坚定了,他不要再有傍晚那样的感受了。 听到舒曼同寄云说话,他连头都不敢抬,更不敢去看舒曼表情,即使知道她不会苛责于他,可他也不想看到她脸上对容公子的赞扬。 他当然不讨厌容公子,相反,他很喜欢容公子,可即使如此,他心中也无法接受舒曼当着他的面那般称赞。 也许是舒曼对他太好了,他也越来越任性了,像家中弟弟妹妹对着他们的爹爹那样任性地讨要首饰玩意儿,他不知不觉中也任性地想要向舒曼讨要她的夸奖,她的赞美,她的在乎…… 这感觉如此陌生,也许是不好的,可他却像是上瘾了一般怎么也无法戒掉,只会渴望得越来越多。 可,便是毒药也好,他甘之如饴。 即使舒曼躺在地上睡得很安宁,卿云也不能真的放任她就这么贴着地躺一晚。 将人搬到床上他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了,可将床褥移到地上,他还是做得到的。 来回跑了三趟才将床上的东西都移到了地上,卿云喘了口气,挽了挽袖子开始准备挪人。 试着搬了下发现自己搬不动,卿云便只能在心里对舒曼说了声抱歉,然后压着薄被将舒曼裹好像是卷画轴一般将舒曼卷到了他铺好的被褥上。 躺到被褥上舒曼倒没再翻到地上去,只是他给她盖被子就不成了,他盖上去她就掀开,以至于后来她连那个薄被都不想盖了。 卿云无奈,只能帮着她脱了鞋袜,任由她盖薄被去了。 折腾了这么久,他还没洗漱,也没有多少热水可用,炉上那点水他还想留着以防舒曼夜里喝,洗漱便用的凉水。 被舒曼照顾的他还是头次洗漱用了凉水,凉意似乎要渗进骨头缝里,卿云只能简单梳洗一番就罢。 虽然用了凉水手一直冰的连屈伸都有些困难,可想到舒曼昨晚也是如此,卿云心中反而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愉悦,就像是他又找到他与舒曼的共同点一般。 而且,他便是真的冷也没关系的,他有舒曼啊。 她睡熟了也好,即使他悄悄地冰她,主动去握她的手,她也不会躲避,也不会说一堆推拒的话。 卿云吹了烛台,安心地躺到舒曼身边,如昨晚那般握上了舒曼的手,弯了弯唇角,闭上了眼睛。 第二百二十二章 醒来 半夜恍惚听到屋里的动静,卿云艰难地睁开眼睛,还没看到什么,就先发现手中已是空空如也,他立时便惊醒了。 往旁边一摸,也没摸到人,他赶紧坐起来,借着昏暗的光线四下一看也没看到人,卿云坐不住了,掀了被子站了起来,心中满是慌乱。 昨夜他本是打算看着舒曼的,可躺下后他就控制不住汹涌的睡意。 他已经许久没有走动了,昨日只走了一个时辰多一点,今日走的时间却足有昨日的五六倍,到了后来他已是在强撑着了,脚隐隐作痛,踩在崎岖的路上更是痛得明显。 身体疲惫不堪,又不会照顾舒曼,来回折腾了那么久,怎么也精神不了,他只好紧握着舒曼的手以确保舒曼有动静他能醒来。 哪知醒了两次后他就睡死了。 卿云一边穿靴,一边再次搜寻着舒曼的身影,外间没有,难道是去了里间? 起身先点了烛火,看到门还是闩好的,他疾步进了里间。 一眼便看到了趴在光秃秃床板上的舒曼,卿云提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去。 将被褥又移到了床上,将舒曼裹了被子又卷到褥子上,卿云自己躺在了床的外边。 还不等他喘口气,舒曼就开始往他这边挤了,眼见自己已经被挤到了床边,随时都会掉下床去,卿云只能心里叹了口气,掀了被子下床。 打更的梆声恰好响起,他一听,便不再往床上躺了,穿好衣物,又取了件舒曼的棉袄披在身上,卿云便坐在脚凳上趴在了床边。 将他挤下床后,舒曼终于又安静了下来,卿云无奈地看着舒曼满脸的乱发,伸手轻轻替她理了。 收回手,就着烛火看到自己手上也是灰一块黑一块的,卿云怔了怔,取了帕子擦了擦也没能擦干净,然而屋里也没水可用了。 再一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卿云忍不住蹙了蹙眉,也不知晓什么时候能沐浴,他和舒曼两个人都这样邋遢,怎么出去见人呢? 他原是有些洁癖的人,怎么忽然就也变得邋遢也不在意了? 卿云趴在床边看着舒曼的花脸,脸上不由浮出了笑容,想到自己之前的讲究,心中忽然有些慨叹起来。 说实话,舒曼现在身上也不干净,味道也不好闻,他明明也清楚,却怎么也无法嫌弃起来。 大概是因为他知晓自己最邋遢最不堪的时候都没有被舒曼嫌弃吧? 遇到舒曼的时候他已许久未沐浴过了,还不能动弹,连最开始的如厕都要她来帮忙,便是现在路途中便桶都是舒曼处置的。 若真是要嫌弃,也该舒曼嫌弃他才是。 可舒曼从来都没有表现出一丁点来……所以他才能这般自然地面对她。 能遇到舒曼,即使他遭遇那些噩梦也没什么了,只要能跟她在一起。 卿云静静想着,眼中不觉已有水光。 他再不会遇到像舒曼这样待他的人了,便是之前对他最好的奶公也有自己的子女要照看,这世上只有舒曼,只有她会告诉他他是她的唯一,也只有在舒曼她的心中,他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的舒曼,要他如何如割舍? 他说的她都信,她说要保护他,便说到做到,说要为他讨回来,昨夜便为他讨回来了,将她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就为了对他守信…… 若是,她别总想着把他送到姑母货行就好了…… 若是,她能改了主意就好了…… “舒曼,不要和我分开,好不好?” 卿云轻轻抚着舒曼的眉头,轻轻地乞求着。 上天啊,您送了舒曼到我身边,请您也保佑我能永远待在她身边吧。 ※※※ 舒曼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嗓子也干得像是要冒烟了一般,眼睛才刚睁了条缝,就被光线刺得不得不又闭上眼。 睁开又闭上,反复了两次她才适应了光线。 天还没明吗? 舒曼的目光在正对着她的烛台上定了会,缓缓地移到了近前。 这一移,她的心就提到了半空。 这是卿云? 他怎么在这里趴着? 舒曼脑中乱糟糟的,胡乱一想,头就疼得更厉害了,她不得不捂着头闭眼调息。 好一会儿头疼才缓解下来,舒曼缓缓把手挪下来,挪到一半就看到了自己手的模样。 她疑心是光线太暗自己看花眼了,就把手离远了点看,这一看,她不由皱了眉,她怎么满手灰土?连指甲里都是…… 不只指甲,还有胳膊……胳膊? 她怎么脱得只剩单衣了? 她自己脱的吗? 舒曼越是打量自己,眉头就皱得越高。 毕竟男女有别,和卿云这孩子同榻,她都是穿着薄袄的,怎么会脱到只剩单衣? 这先不管,她怎么胳膊上也是灰土,就像在地上滚了一圈一般? 舒曼皱眉又看了眼自己的胳膊,再看看趴在床边的卿云,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来昨晚那酒后劲实在太大了,开始还没感觉,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她就喝断片了。 现在一回想昨晚自己怎么回来,脑仁就抽疼,什么也想不起来。 喝成这个样子,看来只能是卿云这孩子照顾了她一夜,真是辛苦他了,为了照顾她,就这么趴着睡了。 这会天还早,她还是叫醒他,让他躺下来睡吧? 舒曼想着,就无视自己的脏胳膊把单衣的袖子拉下来,然后轻轻拍了下卿云的胳膊。 她只是轻轻一碰,卿云便立时直了腰,吓得她不由一僵。 看清卿云的模样,舒曼不由抿了下唇,这孩子明显还没睡醒,目光都是呆滞的。 “上来睡一会吧?时间还早。” 舒曼压低声音,轻轻道。 卿云头昏沉沉的,听到舒曼这么说便下意识想站起来,才动了下胳膊便疼得轻呼一声,再不敢动弹一下了。 胳膊是麻的,腿是麻的,脖子,腰都是僵的,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还能动,所以他只能定定看着舒曼,心中波涛汹涌,舒曼她怎么醒了? 这要他怎么面对她啊? 他本来想着趴一会就起身去外间做会儿针线,这样舒曼醒了,彼此都不会太尴尬。 现在可好,他又动不了,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吗? 第二百二十三章 洗 舒曼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卿云是怎么回事,她心中更愧疚了。 想要伸手帮他揉揉,可想想自己的脏手,想想男女有别,她就只能抱歉地笑笑,“谢谢你久久,昨夜辛苦你了……” 卿云只要想到一会儿舒曼意识到她自己昨晚做了什么的场面就尴尬得不知摆什么表情为好。 好不容易等到身上的麻劲退了些,他立刻起身,“我去外间……你……你……我先出去了。” 原是想告诉舒曼最好先穿脏衣服擦擦身子再换衣服,可想到提醒了舒曼就意味着要面对尴尬的场面,他就说不出来了。 反正她待会自己就会看到的,他不说也没关系的。 舒曼对卿云欲言又止的样子感到奇怪,可她也来不及细问这孩子就走开了。 看着卿云的背影消失在隔断墙后,舒曼暗叹了口气,看他走路的样子,只怕腿还没恢复彻底吧? 虽然能走路,可昨日走了那么久,夜里又这样窝着……她还是赶紧起来给这孩子腾地方歇息吧。 一坐起来舒曼就呆住了,怎么全身上下都是灰突突的? 这只能是在地上滚了,肯定还不滚了不只一圈…… 可她在床上……难道睡着睡着掉地上了? 不管这个,她的衣服呢? 舒曼四下看看也没看到自己昨日穿的衣服在哪,也没有鞋子,这没衣服没鞋她怎么下去? 顶着一头雾水,舒曼只能光着脚去翻出了原先换下来还未来得及洗的衣服来穿。 天啊,她这身上的味道……舒曼穿着衣服感觉自己的鼻子都要失灵了,原主这体质火热,外面天气虽冷,可她走来走去热得就只差脱袄了,可想而知自己身上有多难闻。 还有脚,走了一天能不出汗吗? 她昨晚肯定也没洗脚…… 还有酒臭味……再加上换洗衣服本来的酸臭味…… 天,她怎么出去见卿云? 虽说她现在顶的是原主的壳子,邋遢些粗糙些总是难免的,可邋遢成这个样子就很伤人了。 舒曼心塞塞地站在隔断墙处,怎么也迈不出脚? 天啊,卿云那个孩子怎么还能忍受她躺床上? 怎么还趴她近前? 舒曼恨不得刨个洞让自己先躲一躲,可她总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找衣服穿,只能拔起千斤重的脚,盯着地面出去了。 “我……你回去躺会……”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出来后外面的气味比里面还要糟糕,舒曼心中更是难堪,再难闻也肯定是她造成的。 卿云虽拿起了针线,可心思却没法放到手中,听到舒曼出来的脚步声,他匆匆收回目光,余光却瞥到了舒曼光着的双脚。 “你的鞋在这里……” 卿云放下针线,便要去为舒曼取鞋。 “我来我来……你快去休息吧。” 舒曼也顾不得低头装死了,三两步抢到卿云前面弯腰将鞋提到了手里,放到了身后。 饶了她吧,一弯腰她自己都受不住那味道,要真让卿云给她提过来,她的脸往哪放? “我不累。” 卿云瞥到舒曼表情,自己反而镇定下来,他退回桌边拿起针线。 舒曼屏着呼吸穿好了鞋,再呼吸,只觉得屋里气味更重了。 “那个……久久,你坐里间火炉边吧,我开门通通气。” 听到舒曼这般说,卿云就顺从地抱起针线筐进了里间。 暂时不用面对卿云,舒曼心里松了口气,赶紧跑到门边开了门。 门一开,扑面而来的清冽空气让她精神一震,更不想进屋了。 站门外看到小厨房那边已经有人开始走动,舒曼心思一动。 “久久,我去小厨房一趟,你先把门闩上。” 舒曼站外间说了声,便往外走。 她也不敢回头看卿云,在门外等到门关上,这才大步往小厨房去。 原只想着要点水随便擦擦,结果一问,这小厨房后面便有专门辟好的浴间。 浴间前后两室组成,前室烧水,炉灶是现成的,水是从一边的山溪引过来的,也不需挑水,后室密不透风,砌了搁置盆桶的石台,还有排水沟。 舒曼塞给烧水大姐一把铜钱让她先将浴间炉灶烧上,便欢喜地去寻卿云了。 卿云见舒曼喜冲冲进来时还有些怔愣,待听到舒曼说完,他也跟着欢喜起来。 能洗澡的惊喜将两人的尴尬都冲去了不少,两人各自准备了洗漱用品及换洗衣物,然后锁了门往小厨房走去。 到了浴间,舒曼先护着卿云去了后室,然后向烧水大姐学了下怎么取水,怎么给后室送水后便让烧水大姐出去了。 去后室和卿云讲了添水就拽一下摇铃后,舒曼试了试水温就开始用瓢舀水往竹子做的水管里倒热水了。 热气混着竹子的清香在狭小的浴间中弥漫开来,听到自己这边摇铃响,舒曼停止舀水,又开了墙上的水阀,便有细细的溪水顺着竹筒流进灶上的大锅中。 舒曼看着锅中水位一点点上升,心里那个激动啊。 这激动在轮到自己洗时就更汹涌了。 卿云在外间等着,舒曼教了他怎么往竹筒里倒热水后便提了接好的凉水进了后室,她得速战速决,卿云没力气开关那水阀,所以她只有一锅热水可用。 即使这样,水量也比她自己烧水擦洗时多得多,而且后室氤氲着热气,跟蒸桑拿没什么两样。 痛痛快快擦洗了一番,舒曼闻着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清香眼泪都快汹涌出来了。 披散着湿发出去,舒曼先开了水阀,又给灶里添了柴火,转头问熏得药汁都压不住脸上红意的卿云,“你是先回屋,还是在这里等我?” 卿云不知舒曼要做什么,但还是选了跟舒曼待一起。 “也好,那什么你自己洗,外面的衣服给我吧。” 卿云这才明白舒曼要做什么,他的脸顿时爆红,他都好了,怎么还能让舒曼她给他洗衣? “我自己来,你……你的也给……” 忍着羞意,卿云咬唇道。 然而还没说完,便听舒曼道,“你没洗过衣服吧?还是我来吧,这水也不热,你的手也不能多泡水……”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失策 听了一句,卿云便羞窘得坐不住,即使听到舒曼后来的话,羞窘也没能减少一星半点。 他是没自己洗过衣服,一次也没。 “我自己洗,你教我。” 卿云将衣服往盆里按了按,固执地抬头看向舒曼,就算被她看到他爆红的脸,他这次也要自己洗。 舒曼听到这里才往卿云那边看了一眼,这一看她就后悔了,到了嘴边的拒绝也说不出来了。 灯下看美人本就越看越美,再加上这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卿云涂成蜡黄色的脸色,使他精致的五官更加明显,更吸引人的是他的眼睛,星河璀璨全在他望过来的目光中。 面对卿云越来越颜控的舒曼糊里糊涂就答应下来,看着卿云嘴角翘起的弧度,大脑更是卡得厉害。 开弓没有回头箭,舒曼也没信心真能当着面拒绝卿云,只好老老实实做示范了。 旁观了一会卿云搓洗衣服,忽然想起自家小弟那狂放不羁的洗衣方式,舒曼心中叹了口气,她果然还是有些不能适应这里的性别。 等两人洗了衣服,舒曼端下了灶上的大锅,将洗好的衣服搭在灶边的搭衣架上,交代卿云看着后,便去了小厨房。 天色微明,山寨已渐渐热闹起来,小厨房已做好了一批早食,舒曼取了清粥,拿了两样腌菜,带着新蒸好的馒头回了浴间。 一边看着衣服,一边用早食,等早食用完,又等衣服被烘干得七七八八,舒曼便端着盆带着卿云回了房间。 他们明日上午才会离开,这几日天气还算晴朗,这些衣服在屋内晾上一日应该就会干透。 只可惜待的时间还是太短,衣服只能先洗了一身出来,而且,真全洗了她也没地方搭啊,他俩一人一身就把屋里能搭衣服的地方全占了。 还没等舒曼休息,便有人来叫她了。 她和卿云交代了下,便准备去隔壁麻烦寄云过来,刚一出门便见寄云开了门从隔壁出来。 舒曼谢了寄云,正准备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她忙叫住了寄云,犹豫着问,“那个……我昨晚是自己回来的吗?” “申姐姐最晚是被两个人送回来的,回来就蹲桌边不起来,云哥哥和你说话你也没反应,我本来想留着照顾的,可云哥哥不许……” 她只问了一句,寄云那孩子就把自己知道的全讲了,舒曼脸上险些挂不住微笑。 匆匆对寄云告辞,舒曼疾步跟着来人走,心里已经凌乱了。 依着寄云那孩子的话,那她昨晚是怎么脱了衣服? 她是不是还撒酒疯了? 比如说在地上滚来滚去的? 想到自己那浑身的怪味,再想象了下自己衣衫不整地在地上打滚的样子,舒曼不由捂了额头,她昨晚一定很丢人。 希望她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也没说什么奇怪的话……想到自己第一次醉酒回来见到卿云的言行,舒曼忍不住锤了下头,更觉得没脸见卿云了。 本就堵心,待在千山那里见到只是眼底青黑的翠娘,舒曼心中更堵了。 真不划算啊,翠娘还能爬起来,她自己昨晚却干尽了囧事。 翠娘一见到舒曼便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他爹的,若不是昨晚回去狠灌了几碗醒酒汤,她今日铁定爬不起来。 她倒没想过舒曼是在报复她,有报复人把自己也喝得烂醉还耍酒疯的吗? 真是个莽妇,除了一身武力没有任何可取的地方! 喝成那个样子回去,只怕那位公子也嫌弃得不得了吧? 是个男子就不会喜欢女人喝得疯疯癫癫还回去闹腾……唔,说不定这申虎还会动手,听人说,这申虎喝了酒就六亲不认,连男子都打。 昨日只是掰手腕,她的胳膊现在都没法抬起来。 正好可以在那位公子那博同情…… 真是上天都在帮她! 他爹的,这罪不能白受! 翠娘眯了眯眼,想了下自己的安排,心中定了定,今日她一定要得手,过了今日就再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那边舒曼看到翠娘还能谈笑自若地跟自己闲聊,心中暗暗琢磨着今日要怎么看住人。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面上却言笑晏晏。 然而,听完千山的安排,舒曼便笑不出来了,绞尽脑汁地想着法子劝说千山把翠娘跟她分到一起,可都没被采纳。 “申姐,妹子知晓你跟翠娘这丫头关系好,可这事还真非她不可,咱这些人里面也就翠娘适合去做了,我这里还得仰仗申姐给镇场子呢……” 千山的话,舒曼实在没法反驳,她能打的牌也就只有她不熟悉这里需要人帮忙,可如今这情形,再执意要求,只会让在场的统领们看低了她。 虽和这青龙寨一派和谐,可人心隔肚皮,谁也不能说百分百信任对方,她们这边该做的防备一样都不能少。 舒曼领了任务出门,见翠娘笑容满面出门去,手顿时更痒了,她昨晚真是太保守了。 而且,得不偿失,她昨晚太“疯”了,以至于这寨里本来对她这新面目一无所知的人如今见到她都会赞上一句“真女人”,还有那依稀有些印象的,会专门跑过来跟她约夜宴比斗。 不知是第几个同她约了比斗的人离开后,舒曼心塞得一点都不想动弹了,另一边的两个统领见到后便哈哈大笑着拍了拍她肩膀,“有申姐在,我们就可以歇歇了,往年到了寨中,真是累得够呛,这群丫头们初生牛犊不怕虎,车轮战跟你玩,再好的功夫也抵不住……” 舒曼的脸更黑了,亏她昨晚还洋洋得意自己找到了法子收拾翠娘。 到头来收拾的是她自己啊。 她就不明白了,就算她能喝了点,力气大了点,也不至于这寨中人人都来找她约吧? 她这身边站着的不都是她们口中魁梧的好女子吗?至于都盯着她一个人不放吗? 重点是翠娘那厮,她还怎么看人?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这翠娘今日肯定还有动静…… 舒曼忍住爆粗口的冲动,匆匆向旁边的统领告了假托人帮自己先照应着,飞奔着去木楼。 第二百二十五章 背后的人 本以为到了木楼就能见到卿云,谁知跑到木楼却跑了个空,房间门都是锁着的! 舒曼皱着眉看了看锁着的房门,又看了看四周,伸手招呼一个提着扫把的小丫头过来问了情况。 得知卿云他们是被山寨几位当家的夫郎请去做客了,舒曼的眉头皱得更高了,这下她还怎么去找人? 正发愁着,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舒曼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头戴幕离的年轻男子朝着自己看过来,她顿时一喜。 “你是容公子的侍从吧?容公子在房间么?” “我家公子跟其他公子一起离开了,奴在这里守门……” 舒曼一听这年轻男子这般回道,心里的那一丁点期待就没影了。 “……我家公子说了申娘子若是有事可以让奴去转告,还让奴告诉申娘子,他会照顾好您夫郎,请您尽管放心,若是有事,我家公子会请人去找您的。” 舒曼想了想,便先谢过面前的男子,转身回去了。 容双既然这般说了,她找到人也不过是再叮嘱一番罢了,还得她想想办法怎么去看住翠娘。 这会儿卿云跟那么多公子在一起,翠娘又有任务在身,怎么也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去接近卿云吧? 真应该防备的是新人迎进山寨的时候,到时候人员混乱,指不定哪里就该出漏子了。 不过到时候她也可以钻空子了,想法子见到卿云就好。 这般一想,舒曼心里略放松了些,脚下步子也加快了。 这新任寨主已有正夫,今日办的喜宴是纳的侧夫,只是这侧夫是此处颇有名气的一位乡绅的嫡子,又加上登上寨主宝座,喜上加喜,因而这喜宴就办得格外盛大。 锣鼓声,鞭炮声不绝于耳,红喜字大红灯笼到处都是,炖肉煮汤的香味浓郁扑鼻,人人脸上都是欢喜。 待到了新人进寨就更是热闹了,欢呼喝彩声震耳欲聋,这些原应与舒曼她们毫无干系,她们在这里守卫,也见不到人。 可此地的婚俗便是抬新人进家要先绕城或绕村一圈,若是在哪一家门前停下,哪一家便要出来塞个红包,得个新人亲手回赠的红喜字。 因而即使不出门,当新人的轿子在她们这院子停下,唢呐换了曲调之时,舒曼她们就也被卷入这热闹的气氛中去了。 千山留的有人专门负责给红包,她就在一边旁观罢了,耳边众人几乎都在yy新人的容貌,尤其当新人从轿窗那送出红喜字时露出红色嫁衣袖下纤长白皙的手指时,耳边议论声立时便更热烈了。 舒曼同样看得专注,却是为那轿中人嫁衣的颜色,只是侧夫,也可以穿这正红色么? 是只有这位特殊,还是说这里三夫四侍中的三夫其实没什么区别? 舒曼的这个疑问很快就在花轿离去后仍未散去的议论纷纷中得到了解答。 只要是三夫,不论正室侧室都是可穿正红的。 之于这里的男子,这可真是再糟糕不过的事,哪怕当了正夫,妻主也总会迎进来比自己年轻貌美,又能跟自己平起平坐的侧夫。 就如这新寨主的正夫一般,听这些人说,他同新寨主一般年龄,如今已有三四十岁了,这新进门的侧夫据说正是二九好年华的妙龄儿郎。 舒曼又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这里男子的地位,心中有些塞塞的。 而,果然是不能背后想人不好的。 舒曼站在一处天然山石处正纠结着不知往哪里走就听到了一边小路上传来的声音。 不知是怪她听力太好,还是该怪那说话的人语速太快,她无意偷听的,也被迫听了个囫囵,脑中还迅速猜测出了这说话的人是谁。 她们这些统领被寨主请去作为贵宾观礼,她一看翠娘不在,又加上这种赤裸裸炫耀女子地位的场景她也没有兴趣,瞅了个空就溜了。 想去找卿云,可不知是她自己领悟有限,还是给她指路的人指错了路,她到了这里就迷路了,还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所以即使如今情景有些尴尬,她还是得去打扰一下那边正说话的人。 耳听那人要开始爆猛料了,舒曼连忙放重了脚步,咳嗽了两声。 “什么人!” 那边顿时静了一瞬,随即用更尖锐的音调喝道。 舒曼扬声报了自己身份,说了来意,却并不往前走,只接着问路,“劳烦您给指下路。” 她好声好气说完,那边却有个年轻的声音呵斥道,“你这人好生无礼,竟偷听人说话……” 舒曼听了这恼羞成怒的斥责,心中毫无意外感。 这声音的主人方才言词激烈,若是没这色厉内荏的指责,她倒真的要奇怪了。 不过是要给他自己一个台阶罢了,听了她的身份,他不可能不给她指路的。 舒曼耐心地充耳不闻,等着那人情绪稳定下来指路。 然而,那人的呵斥还没讲完,便被另一个沉稳的声音制止了,“不得无礼。” 那沉稳的声音又对她道,“还请这位小姐见谅,您是不能再往前走的,您若方便的话,我可代您传话,若是您不方便讲,劳烦您讲一下您夫郎穿了什么衣服,可有哪些特征,我派人去请他到这里来。” 舒曼听了,心中不由一叹,端听这位说话,便知他是什么样的人,可惜了。 她收了收思绪,朗声谢了,又详细描述了下卿云的衣着,他跟鸳部公子们都头戴幕离,想凭相貌认人估计很难。 幸亏今日清晨刚沐浴过,她又一直跟卿云待一块,衣服的细节也记得很清楚,平日里她一直遵礼,很少直接去打量这孩子穿的衣服的。 怕这样还不好找,舒曼又描述了下寄云,寄云年纪小,身高也比其他人低上许多,应该很好找。 待她说完,便听那声音沉稳的男子吩咐了身边的人去找。 舒曼扬声谢了,四下看了看便寻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下。 “这位小姐倒是对夫郎关心的紧。” 忽然听到那沉稳的声音这样道,舒曼不由怔了怔,她以为这位吩咐了侍从便也离去了,毕竟这会还有得他忙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清明 说实话,舒曼真的不知晓这话要怎么接,想到这位的身份,想到别人口中的感叹,她便想不出合适的话了。 对方似乎也并不在意她的回答,只说了这一句便再没动静,似是离去了。 直到后来听到卿云的声音,“多谢这位哥哥。” 人没走? 待又听到那沉稳的声音,舒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这感觉在见到卿云安然无恙从那石后转出来时才减淡了些。 扬声又说了声谢,舒曼疾步上前扶了卿云,见寄云没动,她疑惑地看过去。 “双哥哥也来了,我跟双哥哥在那里等就好。” 寄云小声解释了一番,便转身又跑了回去。 “姐姐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卿云由舒曼扶着走到离那山石远些的地方便主动开口问道。 “我没看住那翠娘,有些担心你,便过来看看。” 舒曼扶着卿云在自己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那块石头已被她暖热了,刚好能让卿云坐下歇会,她看他走路似乎有些不自然。 也不知是昨晚照顾她的缘故,还是腿没恢复好,也许两者皆有吧? 毕竟原先伤得那么重,这两日又一直没能静养。 卿云听了舒曼的话,抿了下唇,轻声道,“我自己会注意的,还有容公子在,那位寨主夫郎也是极好的人,内院里无一名女子,你莫担心……莫要耽误了你的事。” “那就好……里面可热闹?” 舒曼也无心现在拐回去,便同卿云闲聊了起来。 “……热闹,只是……”,卿云顿了顿,轻叹了口气,“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到哪里,都一样。” 舒曼也跟着叹了口气,她跟卿云是同样的感受。 她虽没经历过,可单看身边长辈们的婚姻,看朋友们的恋爱,她就生不起谈恋爱结婚的念头。 至于婚姻里的爱情,那是什么? 也许有吧? 如流星划过夜空,转瞬灿烂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怎么会有人爱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爱到失去了自己呢? 明明自己才是最值得去爱的,不是吗? 本是想着闲聊一句,哪知无意一句见戳到了两人心底深处,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卿云听到舒曼跟着叹息,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见过那位柳公子后舒曼的言行,心里莫名的闷疼起来,他不由轻轻用手抵住胸口。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一动,舒曼便发现了,急忙发问。 说来也奇怪,被舒曼这么一问,方才那闷疼的感觉就消失了,卿云怔了下,缓缓摇了摇头。 “待会看看,若是能早些离开,你便早些回去歇息,锁了屋门,等我回去再开门,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理会,我若是找你便亲自去,不会再找人传话了,若是像这样有男子传话找你,你还托容公子陪着,这样安全些。” 舒曼听着外面的动静,猜想新人大概要回内院了,她这边也该回去了,便细细叮嘱了一番,站起身来。 卿云自然也听到了那动静,心中十分不舍,不见人也罢,见了却又要分开…… 可,总比见不到好。 卿云目送舒曼消失在小路拐角才由寄云扶着回去,到了山石后,见那位寨主夫郎还在,他不由顿了顿脚。 新人都要回内院了,这位哥哥怎么不回去呢?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对面的哥哥挑眉笑了笑,“不急,新人还要更衣重新装扮,还有得等,我们慢慢走便是。” 卿云微窘地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是不解。 他虽不通世故,但有些事还是清楚的,这位哥哥说的没错,只是,新人应是拜见了正夫才能去更衣吧? 而且,这位哥哥也该去更衣的啊。 只是,这位哥哥遇到了这样的事,无论做什么,只要自己舒心就好。 只要不要像爹爹那样就好,为了母亲大人,连命也不顾惜,最后含恨而终。 太不值得了。 转念想到这里,卿云再看这位寨主夫郎脸上的淡然从容,心中便生出了好感。 他在打量对面的寨主夫郎,这位新任寨主的正夫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正如卿云所想的,他其实已应该去忙了,无论是何种心情,他都应立刻端坐到那主位等着那妙龄新人一下轿便给个下马威。 他原也是这样打算的,可,现在他不想了。 到他这个年龄,经的事多了,便很难再有大的情绪波动,便是他那野心勃勃的妻主同他说了要纳这位身份特殊的侧夫时,他也不过是发了会呆便淡然接受了。 可,或许是他太过平和了,才会引得对方越发想要试探他的底线,处处与他对着做。 这样大喜的日子,还有贵客在,为了大局着想,他计较不得,硬是被挑起了情绪。 原只想着避出来平息一下后再去刹刹那位的火焰,他也是真的被气到了,所以小侍抱怨咒骂时他也放任了。 谁知,会那般巧合地遇到这一对儿。 观这位公子,戴了幕离也看不出相貌如何,听声音,年龄也不会多大,只是从那手上露出的肤色,应不是什么相貌出众的孩子。 这些只是外在的,虽说没那么重要,可世人,有几个能透过人看到里面去? 就像这位公子的妻主,他虽不知人是什么模样,可名他却是知晓的,申虎,那位神秘的大东家要重用的新人,也不算新人,据说是跟了大东家十几年的老人了。 这些是他那妻主同他说的,隔了一天,他那妻主再见到他便醉醺醺同他讲起了这申虎如何能喝,如何武力过人,末了还感慨一番那位大东家不知是何打算,这申虎不像个能成大事的。 可听了人说话,他心中原本的这些印象便全被推翻了,便是真如他那妻主所说是个不堪大用的人,可单论对待夫郎的那份心意,就足以称得上是位人物了。 他那妻主只怕是看走眼了,以他的观察来看,这申虎举止有度,又有情有义,委实是个好女子。 也幸亏遇到了这一对,他才心中清明了些。 这世上还是有夫妻能相扶相持还能只有彼此,只是他跟他那妻主没这福分罢了。 这新人再如何讨他那妻主欢喜又如何,他那妻主若是真的能被这新人笼到内院中,他只有感激不尽。 总比看她野心勃勃地在外施展好…… 第二百二十七章 遭遇熊孩子 这位新寨主的正夫心中清明了,举止便越发从容,即使再见到新人逾距的言行,也不过笑笑轻轻揭过,再不往心中去一分一毫。 说是为这新人难受,其实难受的不过是夫妻这么些年,枕边人越来越面目全非罢了。 待新人回了新房,堂中男客便热热闹闹开了筵席。 寨主正夫心中对卿云舒曼两人格外有好感,便有意多关照些卿云。 见卿云身边的寄云上来告罪,说是身体不适,想要提早退席,他立时应了,亲自将人送出屋门,顺手便派了身边的侍从去指路。 他那侍从出去没多久,便有另一个侍从进来,面色有些难看地同他说,似乎见了个女子身影进了内院,跟着那位申娘子的夫郎。 原是派些人跟过去看着就好了,可他也厌倦坐这里同人一派和气,便自己起身去看了。 走着走着,他便觉得有些不对。 他既然交代了他那侍从快去快回,他那侍从应走这条正道才对,可他们这疾步赶过来,却连半个人影也未见到,再联想到另一个侍从的话,他不由皱起了眉。 将身后跟着的人全派出去找人,寨主正夫带着一位侍从择了其中一个方向亲自寻人去了。 知晓那位寨主正夫的处境,回到堂中再见到那位新入门的侧夫那般的举止,卿云便越发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待开席后,随意垫了垫肚子,他便准备回去,实在是没有心情,身体也有些疲惫。 他还记得舒曼特意嘱咐的事,厚着脸皮打断了容公子同别人的交谈。 那位寨主正夫真是极好的人,丝毫未介意他这般提前退场,还送了他到门口,指了身边的侍从带路,怕他不舒服,还体贴地允了他不必赴夜宴。 有容公子,寄云陪着,还有寨主正夫的侍从在,原想着怎么也不会有事。 可没走多久,便在小路边遇到了一位说是被蛇咬了的男子,还是这寨中一位当家的内眷。 寨主正夫的侍从便向他们告罪说要去找人过来先离开了。 在这里已能看到木楼了,容公子看他实在没精神,便要寄云先陪了他回去。 他也确实疲惫得厉害,一夜未曾好好歇息,本来这对他也是常态了,可偏偏昨日走路太久,早上洗衣也费了他不少体力,这会便是想陪着容公子等,也有心无力。 明明那木楼就在前面,走的也是那侍从指的路,却不知为何越走反而离木楼越远,想要退回去却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跟寄云两个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忽然听到嗖的一声,头上的幕离便飞了出去。 两人心中大惊,却听到了幼童清脆的声音,“来者何人,亮出真面目来!” 随着这一声喝问,旁边的山石上齐刷刷冒出了五六个半大丫头,手里还都举着弹弓。 一见是几个孩子,卿云寄云两个心中的惊慌稍稍退了些,只是,当寄云弯腰准备捡起卿云的幕离时,那边的小孩举起弹弓一拉,一颗石子就打到了寄云手上。 那弹弓的力道足以将卿云的幕离打出去一两米,打在人身上那力道可想而知,猝不及防被打中了手,寄云痛呼了声,连身体也站不直了。 卿云连忙蹲下身查看,轻轻挪开寄云挡着的手,一看卿云的手背已破皮渗出血来,顿时又急又气。 抽了帕子让寄云轻轻压上,卿云转头去看那几个孩子,冷了脸正要训斥。 可他还没开口,那几个孩子一见他动怒,举起弹弓便又射了过来,嘴里还叫着“叫你尝尝我的厉害”“还不下跪求饶!”之类的话。 他跟寄云两个一个弱,一个小,遇到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动起手来的熊孩子完全无计可施,若是在近前,他们俩或许还能压制住一两个,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对方手里又是威力十足的弹弓。 即使身上穿的棉衣足够厚,被那弹弓里弹出的石子打中也难免钝疼,还要防着没衣物遮挡的地方被打中,两人躲得别提多狼狈。 饶是卿云涵养再好,遇到这样的熊孩子也生生被气出了满腔怒火,可他一没武力,又呵斥不出来,只能被动地挨打,心中更是恼羞交加。 寄云到底是穷苦人家出身,虽是个男孩子,可小时候也没少同人打架,挨了几个石子后,便从地上抄了石头还击起来。 他在地上捡的石头大,力气又比那几个孩子要大一些,见他扔了大石头过来,那几个孩子也不敢站在高处了,收起弹弓便又藏了起来。 寄云喘了口气,还没转身,那几个孩子又探出头来拿石子射他。 卿云瞠目结舌地看着寄云还击,他哪经历过这样的事,见寄云一个人便将那一群熊孩子压下去了,心中由衷佩服。 可对方人数多,又躲了起来拿石子打人,眼见他们瞄准寄云一个打,寄云又要躲闪,又要蹲下来找石头,卿云四下一看,便捡了几块石头递了过去。 寄云见了卿云手中的石头,顿时大喜,“公子你躲着些,看我怎么收拾这群黄毛丫头!” 硬挨了几下,寄云兜了十几个石头边扔边往那群熊孩子藏身的地方猛冲过去。 察觉寄云想要近距离逮住她们,几个熊孩子便边打边退。 她们熟悉地形,人又多,寄云手中石子用完后,便又陷入了被打的处境,只恨得他将楼里教习了三年的规矩全都抛了,捡回自己在乡间耳濡目染的粗话破口大骂起来。 卿云见寄云追击,还击的速度越来越慢,便也学着寄云那样兜了一堆石子冲着寄云跑了过去。 见寄云又挨了不少石子,要他像寄云那般回骂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寄云挨打,他一咬牙也学着寄云那样举起石子朝那群熊孩子扔了过去。 有了他帮着分担,寄云历经艰辛终于冲到了一个跑得最慢的小孩身边,一把按住了那个小孩,将她拎到了身前,“你们几个都给我住手,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第二百二十八章 救美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寄云预想中的停战不但没有出现,反而战况更激烈了。 他抓住她们这群熊孩子中的一个原是为阻止其他熊孩子继续攻击,结果那群熊孩子不按套路出牌。 一见他制住了自己的小伙伴,也不跑了,哗啦啦就冲他围了过来,拳打脚踢开始了反击。 寄云挡了这个就挡不了那个,卿云见寄云腹背受敌,一闭眼也冲过去帮忙了。 他这样的身高,这样的年龄,却要跟到他胸前高度的小孩“撕打”到一起,他还打不过…… 挨了几下疼得卿云眉头紧蹙,脑中的慌乱却褪去了,这些虽疼,比起手脚被打折,比起治腿时的疼痛,却算不得什么了。 他定定看了眼围在他和寄云身边的孩子,眼疾手快地固定住了那个领头的孩子。 寄云见状,便直接上前帮忙。 熊孩子的领头还真不是好压制的,跟泥鳅似的抓不到手里,卿云寄云两个按住了腿,手就挣脱了。 正当他们又陷入了胶着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你们几个小丫头,还不住手!” 话音才传入耳中,下一刻身边的小丫头便作鸟兽状一哄而散。 卿云寄云两个压着的熊孩子重重推了两人一把,呸呸吐了两口,哈哈笑着跑了,直把寄云气得就要追上去再打。 卿云轻喘着拉住了寄云,缓缓摇了摇头。 “公子,你……” 翠娘风度翩翩地冲着狼狈不堪的卿云寄云两个走过去,才说了两个字,便对上了卿云的眼,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卿云无意间抬头,看到出口相助的人,他不由别过身,轻轻拉了拉寄云,“我们走。” 寄云本是想道谢,可一看这人是谁,再看这人直勾勾地打量卿云的样子,心中的些许好感顿时烟消云散。 怎么是这个女人! 寄云立即捡起打斗中掉在地上的幕离抖了抖递给卿云,“公子先戴上。” 卿云背过身戴上,便要带着寄云迈步离开。 “公子请留步。” 翠娘回过神来,连忙疾步上前堵在了两人前面。 “公子身上可有伤?我带公子去找大夫看看吧?” 极尽温柔地轻声问着,翠娘的目光直直看着那片皂纱,恨不能透过这层碍事的布料直接望见那双令她心动不已的美眸。 早知这小爷们生得一双这般标致的美眸,她就早些出来了! 真是可惜,有这样的眼睛,若是不是一脸病容,该是何等的美人? 翠娘的目光在卿云身上游移了下,皱着眉看了眼卿云裸露在外肤色发黄的手,心中更是觉得可惜。 这小爷们的手也生得好看,十指纤纤,形状优美,可惜没能好生保养,不白就不起眼了。 也是,跟着申虎那个粗人能怎么保养? 看看这一脸病容,看看这还有些红肿的纤手,若是跟了她,怎么也不会让他憔悴成这般模样! 天知道方才宏岩那丫头射下这小爷们的幕离露出这小爷们的脸时,她有多失望。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都能看清这小爷们那蜡黄干枯的肤色,瞬间就想打退堂鼓了好不好! 可一想起申虎那可恶的嘴脸,她一咬牙还是坚持了下来,要成大事怎能不舍身? 只是本来打算宏岩那丫头射第一轮她就出口喝止,换了这么个病殃子,她也没那怜香惜玉的心思了,就懒懒靠在一边等着。 越看越不想出来了,长得那般也就算了,身边的干瘪小子还出口粗俗,好歹是个主子,居然也动起手来,没一点大家公子的风范…… 最后站出来还是因为站久了,想扶一把山石,一抬手便疼得她瞬间又记起了昨晚申虎那厮的嚣张气焰。 幸亏她站出来了。 看不到那双眼睛,翠娘心中便痒的难耐,忍着酸痛,她胳膊一抬将眼前这碍事的幕离摘了拿在手里,“公子这幕离脏的厉害,还是别让它污了公子的秀发……” 卿云寄云两个被翠娘的孟浪给惊到了,心中俱是一凉,光天化日之下,她竟敢这般毫不避讳,是料定了没人能来拦她么? “请自重!” 卿云拉着寄云往后退了两步,冷声道。 “你会说话?你的声音可真好听。” 翠娘听了卿云说话,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笑容更是灿烂了。 卿云见翠娘又往前来,脸上冷色愈重,手伸到了袖中摸到匕首,心中才踏实了些。 “你别怕,我没有恶意。” 被那双令她神魂颠倒的美眸直视着,翠娘身子都酥了起来,她越看眼前这病殃殃的公子便越觉得心中喜欢。 脸上全是冰霜就已令她心动不已,若是这脸上冰消雪融…… 翠娘臆想了下,口中语气越发温柔起来,“我自见了公子一面便心中念着想着,夜不能寐,只盼能再见上公子一面,上次或许心中太过激动,以至于让你家这小郎君误会了,实是见了公子难以自抑……” “……公子这般的人儿,落到申娘子手中,憔悴如斯,备受折磨……翠娘越是了解那申娘子为人便越是不能再忍受下去,昨夜申娘子在堂中跟人拼酒比斗,公子是没亲眼见到,唉,那般逞凶好斗的鲁莽村妇怎能配得上公子呢?公子且瞧我这胳膊,昨夜被那申虎强拉着比斗,明知我不如于她却还是不肯放过,直将我伤成这样……” “……听人说昨日那申虎回去时疯疯癫癫,我心中着实担心公子,只苦于自己无名无由,什么也帮不上公子……原以为只能这般远远看着公子,默默在心中挂念着……可见是上天给的缘分,我竟在这里巧遇了公子……” “……见公子这般受苦,翠娘心中再难压制,便是公子已是申虎的夫郎,翠娘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我尚无婚配,家中颇有些资产,若是公子肯垂爱,翠娘必十里红妆迎娶公子……公子……” 翠娘越说便越是深情,见眼前这位公子已耳朵通红,那干瘪小子也是红着一张脸,她心中更是自得,伸手便要轻抚眼前这位公子的脸。 第二百二十九章 得救 卿云本提心吊胆,唯恐眼前这心怀不轨的翠娘再近一步,谁知这翠娘到了近前就开始“彬彬有礼”起来。 只是一开口就让他心中满是荒唐之感,她以为他是什么人? 全然将这人说的话当噪音,卿云在心中暗暗想着如何摆脱如今的处境。 他跟寄云两个不识路,对方又是两个年轻力壮的女子,怎么想他们俩都难从这两人身边逃开,而且他们两个方才被那几个孩子缠斗,体力实在没剩下多少了。 难道就只剩下等人来解围么? 卿云心中思绪回转,也没能想出个可行的法子,回过神来便听到翠娘在向他求亲,他又羞又气又恼之际见这人居然伸手过来,便直接取了匕首出来,往前一横,厉声道,“退后!否则别怪我……” 寄云见卿云如此,便也拿出了自己的匕首,站到了卿云身前,死命瞪着翠娘。 翠娘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了声,“公子这是何必呢?申虎那样的人值得公子这般为她么?翠娘对公子讲的所有话都是出自真心,公子不必这样试探……公子若是跟了我,是我求娶的公子,那申虎是那等不堪之人,我又怎会责怪嫌弃公子?公子品性翠娘自是歆慕……” 这是何等的自恋才能说出这般话? 寄云被翠娘的脑回路给弄的目瞪口呆,其实他上次就奇怪这翠娘说话怪怪的,这次一听更是奇怪。 哪有这样的人?自己冲到别人的夫郎面前示好还带着一副你已心慕于我,我便勉为其难来接受你好了的语气。 真是脑子有病! 可是老人都说不能招惹疯子,谁知道这疯女人被刺激了会做出什么事来。 公子方才一直阻止他说话,是不是也是看出来这女人脑子不正常? 脑子正常,他跟公子尚且无计可施,现在可怎么办? 兄长说遇到这种人就要高声呼救,可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喊出来只怕这疯女人立马就会堵了他的嘴,到时候只剩下公子一个人要怎么办? 可是,不出声,就算有人经过,也不会注意到这边吧? 这会儿大家都在宴桌上坐着,谁会走这么偏僻的道路。 寄云越想便越是不安。 翠娘见自己都说了不会责怪,眼前这公子却还是拿乔,便没了耐心,她已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了,得赶紧把人带走。 男子不都是这样,装着端着,等她得了人,自然就是她的人了。 翠娘挥手让侍从上前捉住寄云,自己则向卿云伸了手。 “救命啊!救命!” 一见翠娘要来横的,寄云再不敢犹豫不决了,放开嗓子便呼叫起来。 “蠢货!还不堵住他的嘴!” 翠娘瞪了眼自己的随从,吆喝道。 可怜寄云只来得及喊了两声就被翠娘的随从给攥住了双手堵上了嘴,匕首还没用上就掉在了地上。 卿云在翠娘伸手时,一横心刺了出去,可惜他空下了决心,却没有那力道跟速度,翠娘闪躲了几下便觑了个空子劈手将卿云手中的匕首夺到了自己手里。 这下,寄云被堵了嘴,又被制住了手脚,卿云手中没了匕首,翠娘又笑着步步紧逼。 被翠娘捏住了手腕挣脱不得,卿云心中满是自弃,为何他总是这般没用?为何他总是会遇到这样的事?若是……他还怎么面对舒曼? 想到舒曼,卿云心中涩意更重,若是舒曼在,若是她……想到舒曼昨晚的酒后吐真言,卿云心中陡然一亮。 翠娘捏住了卿云的手腕,感受到手下细腻的肌肤,心中便有些迫不及待起来,一低头便要一亲芳泽。 臂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翠娘下意识松手捂住胳膊,眼见卿云已挣开跑出去,她急忙追了上去。 卿云想到舒曼昨日说自己是如何收拾这翠娘的,又想起他见过的舒曼跟脱里大姐比斗时脱里大姐说过的胳膊处的要害,便佯装放松,等手腕上的力道松了些便立时肘击翠娘胳膊上的要害。 他做到了! 一击成功后,卿云便咬牙死命往前跑,他可以做到的,他一定要找到人来救他和寄云! 眼前的所有都在飞速向后倒退着,心中除了往前跑再没有任何念头。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卿云直直看着前方,心里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他不要再束手无策地等着受辱!哪怕把这双腿跑废了他也要逃开! 他可以的! 上天果然是眷恋他的! 卿云惊喜地看着出现在拐角处的人,气喘吁吁地求助,“救救我……” 寨主正夫带着侍从走着走着便听到了有人的呼救声从寨中的迷阵中传来,心中顿觉不好,绕了近路过去没走多久便见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冲他们跑过来。 瞥到这男子的衣服,寨主正夫心中一惊,这是那申虎的夫郎?!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再见那紧追其后的女子,寨主正夫顾不得多想劈手解了鞭子直甩了过去。 翠娘一见来了人便暗道不好,只是她已经到了这里,怎么能因为来了两个男子便放掉唾手可得的果实? 所以她非但没减速,反而加速冲了过去,只是眼看就要抓到了,一道鞭影就闯进了视线。 翠娘眯着眼睛打量了下来人,停住了脚,脸上换了笑容,“原来是寨主夫郎啊,可否让一下将我的人交出来?” “翠娘?” 寨主正夫一看这追人的是翠娘,心中有些震惊起来。 这翠娘怎么会对申虎的夫郎出手? 难道他看错了? 寨主正夫不由侧头打量了下躲在自己身侧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人,这衣服他不会认错的,这明明就是那申娘子的夫郎。 而且,这翠娘到寨里时可没带任何男眷,这一点负责内院的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便是他弄错了,当着他的面这般欺负一个弱男子,还是在他管理的内院,当他这青龙寨寨主夫郎是好欺负的么? “我倒不知晓翠娘你竟也能在这青龙寨里变出个你的人?” 寨主正夫捋了捋鞭子,漫不经心地道,“而且,这位难道不是申虎申娘子的夫郎么?” 第二百三十章 猛料 翠娘怔了怔,随即想到这寨主夫郎接待鸳部公子那一群人,知晓这个也不奇怪。 不过,就算知晓了又能怎样? 她青龙寨在好客楼面前算什么? 他一个闺阁男子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因此,被一语点破后,翠娘也不退缩,眯了眯眼,“范大哥,看在你同我表哥是结义兄弟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你走吧,我们好客楼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寨主正夫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袖子忽然一紧。 他一侧头见卿云动了动嘴唇,偏又喘得一个囫囵字儿也说不出来,便伸手轻轻拍了拍卿云的背,也不再看翠娘,只淡淡道,“看在我与你表哥同在山寨这么些年,多少有些面子情,我也不同你计较,你走吧,这青龙寨内院的事也轮不到你一个外女插手。” 一个黄毛丫头,还想吓到他? 连千山统领都不敢真的不将他放在眼中,这翠娘不过是千山的小姑子,在好客楼也不过只是千山手下的小头目,竟敢用这种猖狂的语气同他讲话。 就是她的表哥也不过是三当家的侧夫,她哪来的底气跟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寨主正夫叫板? 莫不是以为今日侧夫入门,他这正夫就要下堂了? 跟她那表哥果然都是一家子出来的! 被原话顶了回来,翠娘脸上的笑容便维持不住了,目光在对面男子手中的鞭子上定了定,她咬了咬唇,“范大哥一定要同翠娘这般生分吗?往年来寨里,翠娘哪次不是给哥哥姐姐精心备了好礼?方才是翠娘太过着急,说话失了分寸,哥哥不要同翠娘计较……” 正是因为这翠娘也算是他看着从一个小丫头长到女郎的,他见到方才那场景时才会那般震惊,再听到她那般讲话时,才会觉得荒唐。 他比这翠娘年长这么多,已是她的长辈,往年看她只觉得这丫头生得好嘴也甜,也会办事,是个好苗子,只是他素来不喜这样甜言蜜语说话的女子,并不怎么同他说话,此时才知不是这翠娘甜言蜜语惹他厌烦,而是这翠娘就是个小人罢了。 耳听翠娘开始软声软语哄他,寨主夫郎心中厌恶感更甚于前,他连看都不想往那个方向看,前倨后恭的小人模样看了让自己恶心么? 翠娘见这寨主正夫看都不看自己,心中恼怒,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一丝半毫,她叹了口气,拱手赔礼,“哥哥,听翠娘一言,翠娘执意要带这位公子在实是有任务在身,出于机密,不能对哥哥讲明其中原委,哥哥也了解翠娘的,翠娘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怎么会追着别人的夫郎乱跑,而那别人还是自己的姐妹?……” 见寨主正夫面上松动,翠娘心中一喜,再接再厉道,“……哥哥难道不觉得这位公子奇怪么?哥哥你看他的相貌,他这通身的气派,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么?哥哥你再想,我们好客楼同寨里交往了这么些年,可有那位统领带着自己的家眷出行?……” 寨主夫郎本已准备带人直接走,才刚动了动脚,便听到翠娘这般说,他不由顿住了。 是,这翠娘今日的表现是有些奇怪了。 他虽不怎么跟这翠娘说话,可因着她这容貌这身份,寨中议论她的可不在少数,说这翠娘又令谁家的小子公子看呆了眼之类的话不绝于耳,那三当家的侧夫更是每每说起都引以为豪。 依这翠娘被众多男子捧起的高度,她不应是会追着一个别人的夫郎不放的? 况且这别人的夫郎也并不是多出色的美人,还是跟她同队的,不,是比她地位还要高些统领的内眷。 难道真如她所说,她是有任务在身? 若是真的,他……还真的不能插手了。 寨主正夫犹豫了,他不能冒这个险让寨里同好客楼交恶,他的身份容不得他作出这样冒失的事。 袖子被抓得更紧了,寨主正夫不知晓自己要如何去做了,他收回了手。 听到翠娘说的话,他下意识仔细打量起身边的这位公子,一对上那双眼睛,他不由愣了神。 这位公子…… 寨主正夫心中更乱了,这翠娘说的在理,这样的相貌,这样的身姿,还有这破例的携带内眷出门…… 卿云还没休息过来,便听到那翠娘三言两语就令身边这位本有心助他的哥哥开始犹豫起来,不由着急地抓紧这位哥哥的袖子,想开口反驳,可他连气都是喘着的,喉咙里涌着的都是血腥味,哪说得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地摇头。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这老男人怎么还不乖乖让开? 翠娘见对面的男子还是不动,不由心中更是嫌恶,看来只能来个猛料了,“……哥哥,唉,也就是哥哥了,换了旁人,我是怎么着也不敢冒这个险的,哥哥,其实这位公子跟我那姐妹申虎根本不是真的夫妻,我们这些人都是来保护这位公子的,哥哥你想那申虎什么都不懂得,要她出来有何用处,可她仗着自己最先接触这位公子便不让我等近身,还令这位公子不相信我等,这路途中有多少危险,哥哥你最清楚不过了,这位公子待在申虎身边哪能安全得了?……” “哥哥,之前也就罢了,可往后是什么路,再让这位公子待到申虎身边,我们这些人可怎么安心?翠娘生的面善,这才被派来同这位公子接触,我们是为了保护这位公子才接近他的,可这位公子心里害怕,不愿相信我,我又领了任务,只能先想法子带这位公子离开再详细同他解释……” “哥哥,你已知晓是我带人走的,还怕我害这位公子不成?我若是真害他,以后还怎么往寨里来,怎么见你呢?若不是要防备那申虎,哥哥就是把人带走我也不说什么了……哥哥,你把人交给我,我们就不必怕那申虎攥着人不放了,你就是去告诉申虎,告诉千山姐也没什么,我对这位公子绝不包藏祸心,哥哥大可去告诉任何人,只要将这位公子交给我保护……” 第二百三十一章 罢手 翠娘这一顿猛料下来,卿云也分不清她说的是真假了。 他当然不会去怀疑舒曼,所以这翠娘说的舒曼蛊惑他之类的话肯定都是假的,这是毋庸置疑。 可,其他的话呢? 这翠娘似乎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她还知晓他跟舒曼不是真的夫妻,这些她说的都是真的,那她其他的话也是真的吗? 好客楼里的人都知晓他身份,她们想拿他做什么,才派这个翠娘来将他从舒曼身边带走。 可申虎不也是好客楼的人么?先不管她们如何知晓他的身份,既然说是保护他,为什么非要绕开舒曼? 这翠娘的语气分明是,只要将他带走,舒曼就没用处了。 难道她们察觉舒曼她不是申虎了? 如果是真的,她们会怎么对舒曼…… 不,他不能被她带走,不能被这个翠娘就这样带走! 舒曼不能有事! 如果她们真的要利用他做什么,那她们就不会伤害他,他可以保护舒曼的,只要他以死相逼。 倘若她们不在乎,无非是他比舒曼先走一步罢了…… “哥哥,你见过姐姐的,她对我有多好你是知晓的,她在好客楼里的地位岂是这翠娘可以比的……这翠娘说是要保护我,可哥哥你看我的手,这全是她伤的……我在姐姐身边,她们就不保护了么?姐姐可是大东家身边十几年的老人了,若是大东家不信任,何必派姐姐送我,直接在出行时直接绑了我走,姐姐还能有什么法子不成?哥哥若是一定要将我交给她,就请哥哥拿了我的命去,不能在姐姐身边,我也没必要活着了!” 嗓子像是要冒烟了一般,血腥味溢满了口中,卿云艰难地吐字,头脑前所未有地高速转着,语速也是从未有过的急促。 真真假假说出来,他自己也已分不清,眼中酸涩难忍,泪不觉已落了出来。 这般对着陌生人讲这么多话,还泪流不止,委实令他难堪,可他只能逼着自己直视着对方,期盼着自己能勾起对方的同情。 “哥哥,你别听他的,他被那申虎蛊惑了!我跟哥哥发誓,我绝不会伤害这位公子的!” 卿云的声音小,翠娘离他们并不算近,只能看到卿云的嘴张张合合说个不停,她立时大声叫道。 “哥哥……求你了,是真是假,你只要带我去姐姐身边就知晓了,或者哥哥直接动手吧,我不会怨恨哥哥的,只要不落到这人手里,我……” 卿云听见翠娘这般大呼,便含着泪摇头请求道,心中全是凄惶。 若是真的被这翠娘带走,舒曼她也会凶多吉少…… 他不能跟这人走,不能…… 目光落到对面尖翘的岩石上,卿云暗暗攥紧了手。 正在这时, “人……” 寨主正夫缓缓开了口,“我带走了……” 他淡淡看了眼满眼怒火的翠娘,“……翠娘你也不必这般瞪我,若是你说的是真的,无非是绕过那申虎把人给你送过去,别的地方我不能保证,只要在我这青龙山里,我说到做到!” 翠娘银牙紧咬,看来今日不动手是带不走人了,她冷笑一声,“既然范大哥执意要站在我好客楼对面,那就别怪小妹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人便冲着寨主正夫攻过去了。 “你照看着这位公子。” 翠娘说话时,寨主正夫便低声吩咐了身边的随侍。 在翠娘攻上来时,寨主正夫一抖鞭便甩了过去。 一交手,翠娘便知晓自己今日是要白费功夫了,这老男人根本不是花架子! 连着挨了几鞭后翠娘只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疼,这还是隔着棉衣,若是再挨下去,她还怎么出行? 她恨恨跳出寨主正夫的攻击范围,止了手。 带是带不走这小爷们了,所幸这里只有她们几人,这姓范的老男人心有顾虑肯定不会介入其中当那导火索,便是真的说出去了,她也早有准备。 这小爷们无非是告诉申虎去,凭他一面之词,谁会信他? 最主要的是,她所作所为伤了他没?无凭无据,他奈她如何? “范大哥,我认输,人你带走吧,大哥的所作所为我不会外传,今日我所说的还望大哥也不要外传,不然招了祸端,平白牵连无辜人。” 想清楚后,翠娘随意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哥哥,我的弟弟还在她手中……” 卿云见翠娘转身要走,便急忙请求道。 寨主正夫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无事,我们过去。” 卿云急急跟着寨主正夫,还没走过拐角,便见寄云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寄云!” “云哥哥!” 两人见到对方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多谢哥哥……”,卿云拉了寄云的手,郑重同寨主正夫道谢。 寨主正夫微微一笑,“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别的恕我无能为力。” 卿云再次施礼道谢,“哥哥大恩卿云铭记在心。” “卿云?好名字,我娘家姓范,名霖,你叫我霖哥哥便是。” 寨主正夫扶起卿云,面上笑容更是真切。 寄云小跑着捡了幕离回来,抬手交给卿云,“云哥哥戴上吧?” “这是怎么了?” 范霖瞥到寄云手上的伤,不由皱了眉,那翠娘竟对一个小子下这般狠手么? 寄云看了看卿云,不知该说不该。 “怎么?不能说?” 寨主正夫见寄云这表情,便知另有缘由。 “这……这是一群小女郎拿着弹弓打的。” 寄云又看了眼卿云,一咬牙就说了出来,“我跟云哥哥都被她们打了。” “这群死丫头!” 寨主正夫怒骂了句,赶忙赔礼,“是我治理不严,待会便派人去把那几个死丫头押过来同你们赔罪,要骂要打都随你们。” 不管这范霖说的是真是假,卿云寄云两个心中都怪罪不起来,比起被那群熊孩子纠缠,那翠娘才是真的令他们无能为力。 寨主正夫见两人表情,也不多解释,暗暗打了主意一会儿就把那几个丫头揪过来,口中只道,“我送你们回去,这里没有寨里的人引路是出不去的,离木楼也不远了,你们回去先好好歇着,有什么事只管和我说。” 第二百三十二章 决定 将卿云和寄云两个顺利送回木楼后,范霖又安抚了两句便离开了。 走到半路,范霖脑中一道灵光乍现,他猛地顿住了脚,回头看了一眼木楼,一咬牙去了前院。 前院正闹腾得厉害,范霖看这闹腾劲儿,也不想再往里面走了,只招手让随侍附耳过来嘱咐了两句便让随侍一人进去了,他自己径直拐进了小茶房。 一回了宴席,舒曼便想方设法地偷懒往角落里躲,在一个角落遇到了这青龙寨中颇有威望的一位老人,她跟这老人很是聊得来,也因此避开了好些个想来同她拼酒比斗的人。 无意瞥到一个侍从打扮的男子进来,她的心就猛地一提,待那侍从向她走来时,她便急急止了话题,同这位老人一告罪,便迎着那位男子走了过去。 果然是来寻她的,舒曼心提的更高了。 待那男子说了来意,舒曼拱手谢了,便急急忙忙往外赶去。 男子目送舒曼往小木楼的方向离开,便转身进了小茶房。 “郎君,那申虎已过去了。” 听到随侍的回话,范霖轻叹了口气,“但愿我没猜错罢,你去外面看着,若是那位千山统领出来,便来唤我一声。” 随侍出去后,范霖拿起火钳拨弄着炉子里的木炭,心中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要论当世最出名的男子,非京中礼部尚书卿大人府上的“琴音”二公子莫属。 礼部尚书卿大人是当今圣上最宠信的近臣,宠信到了什么地步呢?当今圣上曾做过连宿卿府半月之久的事,连皇家主持的春夏秋冬四盛宴中的两宴都会交予卿府主办。 这样的卿府根本就是皇室之后的第一名门,卿府的公子小姐地位可想而知。 这琴音二公子的名头是怎么传出来的,又是如何传得举国皆知,他并不知晓,可这两位公子的事迹他却知晓不少。 托了他那位野心勃勃的妻主的福,他对京都的事,无论是大事还是传闻都有涉猎。 卿府琴公子卿云外出礼佛遇暴雪染上风寒一病不起于元月初五香消玉殒,这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不过几天就传遍了。 因着就在新年中,又是未出阁的公子,只一副薄棺装了便草草办了后事,令多少人说起便大叹天妒蓝颜,惋惜不已。 可,不过二十余天,就在他这离京都千里的青龙寨,却来了一位名为卿云的绝色公子。 倘若不是那翠娘提醒,他还真没细细看过这位据说是申虎夫郎的男子,可当他闻言仔细看后,心中的震撼让他当时脑中便是一片空白。 再后来看到那位公子抬手露出袖子内一角莹白的肌肤,他便知晓那位公子脸上定是做了伪装。 可讲实话,便是这位公子涂抹得再是丑陋,但凡看到他那双眼睛,谁会会在意他容貌如何? 被那双眼睛看着时,他一个将近不惑之年的男子竟也会看得移不开眼去,尤其那双眼睛含着水光时,像是能看到他的心中去,还能抓住最令他舍不得的地方,让他恨不得能把一切都奉献给这眼睛的主人,就为这眼睛能在自己身上多停留片刻。 他不敢想象,若是这位公子卸去伪装时容貌会是如何令人惊艳,只怕说是仙人之姿也不为过吧? 只是当时他心中杂事太多,没有能立刻反应过来,直到走到回去的路上,他将人跟名字联系到一块才猛地想到了那位据说有天人之姿的琴公子卿云。 一想到这个可能,再想到翠娘口口声声的要保护这位公子,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位在他这青龙寨中的便是那位举国闻名的琴公子卿云。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想了想,他便确定那翠娘骗了他。 先不论这位公子是怎么到了这里,端从这翠娘及那申虎的态度,这位公子定是有大用处的。 既是有大用处,要让一位出身高贵的名门公子为自己所用,好客楼那边定要有能让这位公子心甘情愿为之效力的地方。 以他的观察,只怕那位申娘子就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至于翠娘说的那些,仔细推敲后便知道根本立不住脚,若是真是对申虎不放心,千山统领会对申虎是那样倚重的态度?又哪会刻意同妻主强调这申虎的地位? 他推测的到底对不对,只要待会见到千山统领便知晓了。 无论他推测的正确与否,他能为那位公子做的他都做了,接下来他不会再插手一星半点。 待到随侍说千山统领出来,范霖洗了口气,不慌不忙走了出去。 “千山统领吃得可好?” 范霖迎面对上千山,微笑着问道。 “范大哥负责的能不好么?大哥这是?” 千山笑容可掬地回道。 “我就是来看看,对了,我记得千山统领队里有大夫的,那位申娘子的家眷受了点伤,幸亏翠娘她路过内院相助,我不知缘由,以为内院进了歹徒,便出手重了些,千山统领派人请大夫为这两位看看吧。” “我这就派人去为申娘子家眷看伤,至于翠娘,就让她受着吧,擅自闯内院,受伤也是她改得的。” 千山笑着谢了范霖,见范霖带着随侍走了,她闭了闭眼,睁开眼时眼中便是一片冷意。 她本是要回自己的房间稍事休息,这下也不用回了,招手叫了人去找舒曼,又派了人去找了正在吃酒的大夫。 听回话的人说申虎被一个男子叫出去就没再回来,千山揉了揉太阳穴,让人带着大夫直接去木楼,心中怒意越涨越高。 这个翠娘! 把其他人都当傻子不成! 明明小时也是个聪明孩子,怎么长着长着就成了个蠢货! 人蠢倒没什么就怕人蠢还不自知,自以为能把她人耍的团团转。 是她疏忽了,再不管教,只怕这蠢货真能给她捅出篓子来。 原想着上次只是凑巧,可又来一次,安的什么心再清楚不过了! 她这小姑子心大了,留不得了,她这身边盛不下她这小姑子这尊大佛了。 千山重重吐了口气,心中下了决定。 第二百三十三章 告状 舒曼万没想到就分开这么一会儿卿云就出了事,来通知她的这位年轻男子她虽不认得,可这声音她是有印象的,正是那位寨主正夫身边的侍人。 可惜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侍人怎么也不肯对她说,若不是他说人已在木楼,她又着实放不下心来,凭着这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她怎么也不会跟着他离开。 越是不知晓,心里就越是慌乱,舒曼脚步走的飞快,恨不能拉着这侍人跑起来。 到了木楼前,不知是着急的还是热的,舒曼已满头大汗,远远看到门上的锁没了,舒曼几步超过引路的侍人,疾奔门边拍起了门。 “申娘子,奴就先告退了。” “谁啊?” 那侍人的声音,跟门里寄云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舒曼也顾不得这侍人了,胡乱点了下头,便扬声道,“是我回来了。” 依稀听到里面传来寄云惊喜的呼声,舒曼心中更是着急了。 门一开,舒曼大步跨进去,目光急切地在屋中扫视,外屋没有人,她正要往里间去,余光却瞥到了寄云的手。 “这是怎么了?” 舒曼心中一惊,忍不住探出手去抓住寄云的手细细打量,这一低头,她就瞅见了寄云的脸,怎么脸上也有伤? 手上像是撞到哪里似的,破皮渗血还青紫交加,脸上则是像是被什么挠了一般…… 舒曼也顾不得多看,拉着寄云的手径直进了里间,看到掀了被子正要下床的卿云,她连忙带着寄云上前。 将寄云卿云两个都按在床上坐下后,舒曼左右打量着两人,不知道从哪开口问起。 先翻出了原先她在秦大娘那取的药膏,舒曼拉了个圆凳在床边坐下,“来,都哪里有伤,先抹上药。” 卿云寄云两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心中现在还没平静下来。 自回来后,两人相对着在榻上惊魂未定地呆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镇定下来,一个去换了衣服,一个则看着炉子烧水,仍是心不在焉。 听到拍门声,两人都跟受惊的兔子一般立时就僵了身体,直到听到舒曼的声音,两人才放松下来。 听到舒曼带着命令的话,两人不约而同伸出了手,对视了一眼,又同步收回了手。 舒曼才挖了一点药膏,一回头便见两个人都缩回了手,她不由愣了下。 “一会儿,我们自己抹就好了。” 卿云先开口解释。 “现在就抹……” 舒曼刚开口说了半句,就被寄云怯生生的解释给打断了。 “……身上也有……” 舒曼顿住了手,下意识在两人身上打量起来,直看得两人都瑟缩起来。 “那你们先上药……算了,待会我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舒曼怕这点药不够用,就放弃了立时让两人上药的打算。 “怎么回事?是谁打了你们?” 一见到两人身上的伤,舒曼心中说不出的憋屈,再开口时口气便冲了起来。 卿云心中想着翠娘的事,又有寄云在这里不方便现在说,再想到自己不管不顾跟几个小孩打斗,心中难堪,更是不知晓怎么开口说了。 舒曼先看了卿云,见他埋着头不吭声,她也不意外,直接转头看向寄云。 寄云可没卿云那么多顾忌,一见舒曼看过来,便吧啦吧啦地开始了告状。 “申姐姐,我跟云哥哥提前回来,迷了路,寨中几个小女郎拿着弹弓射掉了云哥哥的幕离,我要去捡,她们就拿石子打在了我手上,然后就一直拿石子打我们,我就……就还手了,但是她们人多,我跟云哥哥……打不过……” 说到还手,寄云的语速不由缓了下来,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被逼得破口大骂,心中尴尬极了,想到还手后的结果,他更是没脸看舒曼了,低了头开始绞手指。 舒曼听了这么个缘由,心中百感交集。 她不敢想象卿云寄云两个跟几个熊孩子混战的场景,心中更觉得憋屈了,这要是大人,她不管男女都要出手去揍,可是孩子的话就麻烦多了,可人也不能被白欺负,她揍熊孩子的家长去! “可记得那几个孩子模样了?你们怎么……回来的?” 舒曼本是想问最后怎么样,可一想到寄云支支吾吾说他们打不过,就后悔自己问了出来。 哪知她正后悔着,寄云就跟打了气一般唰地就直了头,“申姐姐,那坏女人翠娘又来纠缠云哥哥了,她对哥哥动手动脚的,我要叫人,她还让人堵了我的嘴……” 寄云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舒曼心中也噼里啪啦烧了起来。 “幸亏那位范大哥,就是寨主的正夫,他过来救了我们……申姐姐,你这次可不要放过翠娘那坏女人了……” 翠娘,舒曼心中叨念着这个名字,拳头攥得钝响起来,她就不该那么仁慈地迂回着收拾这个翠娘! 她不能再忍下去了,再忍下去,今日是这翠娘,明日又该是这娘那娘了,她就离开了这孩子两次,每次都有事端发生! 不拿这翠娘立威,只怕人人都以为她好欺负。 哪怕跟千山闹不快,在这车队中受人冷落,她也要揍这翠娘! 舒曼面带怒色地站起身来,“我这就去教训那翠娘去!你们……” “姐姐,你别去……我没事,你别生气,别去……” 卿云听到寄云说到让舒曼教训翠娘,心中便暗叫不好,眼见舒曼已站起身来,听她说要去教训翠娘,他顾不得想借口了,直接伸手抓住了舒曼的手,摇头请求道。 见舒曼脸上满是坚持,卿云又急又慌,可有些话不能当着寄云的面说。 舒曼看卿云眼中全是担忧,只以为他怕自己因为他惹麻烦,便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别担心,那翠娘打不过我的,就是加上她那俩随从,也不是我的对手,我去去就回。” “是啊,云哥哥,你别担心,申姐姐那么厉害的,肯定会为我们报仇的!” 寄云不明所以,也以为卿云是担心舒曼不敌,便也跟着劝道。 他当然不怀疑舒曼能为他教训那个翠娘,可,倘若那翠娘说的是真的,他怎么能让舒曼离开自己? “我……我怕,姐姐你不要离开……” 第二百三十四章 震惊 不得已,卿云只能咬牙挤出了几个字,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这是大白天,还当着寄云的面。 虽然这确实是他心中所想,他也不是没这样和舒曼她吐露过类似的心声,可这不一样。 至少说完后,他就不敢看舒曼了。 舒曼捏紧了拳头,又缓缓坐了回去。 寄云看了看卿云,又看了看舒曼的脸色,从床上站了起来,“我、我去外边……” 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了敲门声,一听是自家兄长的声音,他如释重负,“我……双哥哥回来了,我去开门。” 容双本笑盈盈的,门一开,见到寄云脸上的伤,他的嘴角立刻放平了,“这是怎么回事?你这脸……怎么手也……” 寄云一时着急又忘了自己身上的伤,被兄长一说,他下意识挡脸,却把伤得最明显的手给露了出来。 被兄长拉着问个不停,寄云只咬了唇不知怎么回答,跟申姐姐他还能说出口,可对着自家兄长他就不敢开口了。 “容公子先进来吧。” 舒曼扶着卿云出来,她虽不想让卿云再下床,可容公子好心让自己弟弟陪着卿云回来,结果人家弟弟因此受了伤,怎么也要当面道个歉。 容双一看卿云,再看卿云的手,心中疑惑便更大了。 这外面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容双转头对自己的侍从吩咐了两句,这才拉着寄云进了房间。 舒曼见寄云不敢开口,便将寄云告诉她的话原原本本转述给了容双。 “所以,你这伤都是被那几个孩子弄的?” 容双反问一直低着头不吭声的寄云,见寄云点了点头,他没好气地戳了下寄云的脸,“丢不丢人啊?你小时候那狠劲儿呢?几个孩子你都打不过,平白长了岁数!不说全给她们打趴下了,你至少给我揍哭两个吧?你一个男孩子,她们敢对着你的手跟脸下手,你还跟她们客气什么?就是把她们脸挠花了,把她们打得不会动,就凭她们在你身上弄得这几道,我也能骂的她们爹娘抬不起头来……打没打过,人还都跑了,这让我往哪给你报仇去?不行,回头我得给你找个师父,你给我好好学几招……” 卿云震惊地看着容双训斥寄云,容公子他还鼓励寄云打架吗? 寄云要是丢人的话,他岂不是更丢人了? 他比寄云大,还比寄云高这么多,却被两个孩子围得毫无招架之力…… 容双一听舒曼说寄云这伤是被几个孩子打的,心中就只有憋屈了,狠狠数落了一顿寄云,一侧头发现卿云也将头埋得老低,他不由讪讪地止了嘴。 啊,怎么忘了这位公子?他这不是连这位也训斥了? 舒曼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她当然能接受这样的教育方式,因为他们舒家都是这样教育他们的,可是,这里是女尊社会,寄云还是个男孩子啊。 是她低估了这里男子的地位,还是鸳部公子的地位太高? 不过,这样一对比,她好像还不如容双啊。 舒曼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脸,容双说的对,若是不教这两个一点防身术,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该怎么办? 容双这一番话下来,连他自己,一屋子四个人都尴尬起来。 这时响起的敲门声让他们四个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 容双的侍从带了伤药过来,缓解了屋中满的要溢出去的尴尬。 “这伤药是楼中特制的,很好用,申娘子看着给云公子用吧。” 容双接过侍从手中的伤药递给卿云,“申娘子既然在这里了,那我就把寄云带回去了。” 正说着,门又被敲响了。 舒曼起身一开门,见门外是千山身边的随从,再看那随从后面的人,车队就那么几位大夫,她自然记得住她们的相貌,心中不由复杂起来。 “申娘子,主人听说您家眷受伤了,令我请了于大夫过来。” 听这随从说了来意,舒曼婉拒了千山的好意,又给大夫塞了出诊红封儿送走了二人。 “申娘子,我们便先回去了。” 容双旁观舒曼送走了来人,便带着寄云也告辞,脚都要迈出门了,他心中叹了口气,加了句,“申娘子,路还长着呢,万事留一线。” 舒曼笑了笑,谢了容双的好意,并不接话。 屋里只剩她和卿云二人,舒曼一边扶着卿云往里间走,一边同他说,“你莫要担心,我有分寸,那翠娘我是肯定要教训的,她做出这种事,我若再不为你出头,日后你我岂有安宁日?” “姐姐,那翠娘知晓我的身份,她还知晓你我不是真的夫妻……” 见卿云眉头微蹙,一脸忧色,舒曼正安慰着人,猝不及防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她结结实实愣住了。 “她还说她们接了任务要保护我,还要将我从你身边带走……” 又一个惊雷下来,将愣着的舒曼彻底震晕乎了。 她满脑都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呢? 千山或许会知晓卿云身份,所以那翠娘知晓也没什么,可他们两人不是真的夫妻,连脱里姐也没看出来啊。 他们两人一直同榻而眠,出行了这么些时日,也就这两天卿云才开始步行,之前她都是抱上抱下,在这个时代,能这样相处的,也只有夫妻了吧? 那翠娘到底是怎么知晓他们不是真夫妻的? 不对啊,按着她了解的习俗,卿云这样子跟她相处已算是失了名节,怎么可能算不是她的人? 还有,为何要来保护卿云? 难道她们要利用卿云来做什么? 可,为何又要将人从她身边带走? “久久,你同我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形……” 舒曼心里太多想不明白,她只有打起精神问卿云。 也许从卿云这里多了解一些,她就能知道那翠娘的话是真是假,这些消息到底可信不可信,还有,她跟卿云两个是不是真的危险了。 如果是真的,那他们两个必须立刻离开这个车队。 可真要离开,谈何容易,光是好客楼就够她头疼的,还有个山寨! 应该不会这么惨吧?舒曼不确定地想,只能目不转睛地等着卿云说话。 第二百三十五章 辨言 “我跟寄云两个被那群孩子纠缠着……” 卿云定了定神,回忆着说道。 舒曼听了个开头,就不由打断了卿云,“等等,久久,你从我们分开后开始讲,嗯,你们回去后不是该开席了?期间可有什么事?你是怎么提前回来的?容公子没陪你们吗?” 见卿云被自己打断后便茫然起来,舒曼赶忙给些提示。 “我们回去后便观礼,开席,期间并没有什么事发生,我有些疲累,便跟范哥哥说了,范哥哥派了侍从送我,寄云,容公子还有容公子侍从我们四个回来……” “路上遇到一位被蛇咬伤的相公,范哥哥的侍从去找人了,容公子跟他的侍从留下来陪那位相公,我跟寄云看能看到木楼便先走了……” “然后便迷路了,遇上了那几位小女郎,后来那翠娘突然出现喊了一句,那几位小女郎就跑开了……寄云捡了幕离给我戴,我戴上那翠娘就摘了我的幕离,然后……” 说到这里,卿云便觉得难以启口了,他紧咬着下唇,心中暗恼那翠娘言行无状。 他这一停顿,舒曼心就吊起来了,脑子里全是不好的想法。 那混账丫头到底做了什么! 可恶,这她也没法问。 就在舒曼决定先跳过这一点时,卿云艰难地张口了,“她……她说她……说你不好……她向我求亲……” 啥? 舒曼险些掉下巴,她没听错吧? 心中再是震惊,舒曼面上也没表现出丝毫。 她这样平静,卿云松了口气,心里却有些异样起来,他压下异样,继续道,“然后她就想动手,我拿了匕首出来,寄云呼救,她让她的随从去堵了寄云,我的匕首被她夺了……” 想到被那翠娘握住手,卿云忍不住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舒曼见卿云如此,不由伸手握了他的手查看。 她一回来就被寄云脸上、手上的伤给镇住了,卿云脸上倒无事,手也挡着,她倒没有细看。 这会一看卿云手腕上清晰的淤痕,她的心便像是被人揪了一般。 这样的力道,若不是那位寨主正夫来得及时,会发生什么? 舒曼不敢想,心中全是后怕,忍不住喃喃道,“还好你没事,不然……” “我没事,我想到了你昨晚说的话,又想起脱里大姐说的要害,就用胳膊肘戳了过去挣脱了她,她一直在我身后追……然后便遇上了范哥哥,他拦住了那翠娘……” 舒曼不由对卿云刮目相看,她以为是那位寨主正夫帮他才将他从那翠娘身边带走的,原来是这孩子自己挣脱的,他真是…… 等等! 这孩子说昨晚她说的话?! 她昨晚说什么了? 舒曼的脸不由僵了下,她昨晚是不是又胡言乱语了?她不会跟这孩子说了她怎么收拾翠娘吧? “……一开始那翠娘直接让范哥哥交人,范哥哥不理会她,她便开始说带我走是任务,让范哥哥不要管好客楼的事……后来我求了范哥哥,范哥哥便护着我了……范哥哥会武,那翠娘被范哥哥甩了好几鞭子,便自己认输,说她不会外传,也不让范哥哥外传……” 这般详细地同舒曼说了后,卿云也发现了翠娘话中的漏洞,他脸上不由一喜,“姐姐,那翠娘是在骗我们对么?她在说谎!根本没有任务!” 舒曼一听到翠娘向卿云求亲便知道那翠娘口中所谓的任务只怕是编来骗那范相公的,可是还有她想不明白的地方。 这翠娘为何不怕卿云回来告状? 她依仗的到底是什么?是千山还是跟上次一样她认为男子遇到这种事都不会声张? 还有,翠娘一定是知晓了卿云的身份,但有没有任务不好说,倘若只是知道卿云身份,她犯不着这么来招惹,肯定是她觉得卿云妻主的身份有什么好处,才会不顾一切直接向卿云求亲。 如果这样理解,那她被大东家重用,能带着卿云上路,在队中受到的种种优待似乎都有了解释。 可如果真是这样……就糟了,前有虎穴,后有狼追,他们俩怎么着都是危险。 “是啊,你可以放心了,只怕那位范相公也是怀疑了,才会出手相助的……” 舒曼笑着安慰道,心中却更清晰地认识到一点,无缘无故的,那位范相公去通知她回来,肯定是他也觉得她比那翠娘更重要。 是谁给他这种观念的,只有千山了吧? 这样一想,她更不安了好不好! 大东家是商人,肯定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原主有什么值得大东家冒着得罪尚书大人的风险来让她带着卿云一起走? 上天啊,你就不能让我享受一会穿越的安宁生活吗? 舒曼心中泪流成河,她倒不是接受不了,只是不安的预感成了真,她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 卿云一听舒曼肯定,心中一块大石便落了地,他悄悄回握舒曼的手,只要不是将他跟舒曼分开,怎么样都好。 “姐姐,你能也教我些武艺吗?我、我想学。” 卿云回想起方才容双说的话,便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好。” 舒曼收起了心中的泪河,一口答应了下来。 是她疏忽了,给了他匕首,却没教他怎么用。 日后说不定会遇上什么,若是她刚好不在他身边,他至少有一两招可以自保的。 卿云心中有些激动起来,“那现在能不能教我?” 舒曼诧异地看了一眼卿云,看到他眼中的期待,她的目光渐渐温柔起来,“我示范给你看,你先看看。” 舒曼此刻无比庆幸她原本的身体体力不足,若不是如此,她怎么会去钻研“旁门左道”? 若不是手脚没有力度,她又如何会去学习各种趁手的武器? 卿云被舒曼手中转出一道道银光的匕首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虽知舒曼拳脚很好,却不知晓她连匕首这样的武器都能用得这般让人赞叹。 舒曼她啊,越是接触,便越是令他惊奇,她似乎有无数的秘密等着他挖掘,不像他,像是一张白纸,一眼便能看到全部,让人无法将目光停留下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画意 出了这么一遭事,舒曼便没再回去前院,千山也没有再派人过来,她教了卿云两招使用匕首突击的诀窍后,见卿云实在疲惫,便让他躺下歇息了。 卿云也确实支撑不住了,本就疲惫,又惊又怒,情绪起伏不定,舒曼到了身边后,他也安心,学了两招便顺从依着舒曼的要求躺下了。 怕舒曼在他休息时,卿云厚着脸皮拉住了舒曼的袖子,他倒是想如之前一般握住舒曼的手,可是他脸皮还是不够厚,一想到要主动在白天儿,在舒曼的注视下去握她的手,他心中的小鹿就跳的几乎要挣脱出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捏紧了舒曼的袖子。 便是卿云不拉舒曼,舒曼也不想离开。 她就坐在床前守着人,守了半个下午,直到天色昏黑。 容双带了寄云去赴宴,舒曼跟寄云便用了小厨房做的晚食,两人都没有再去赴宴。 向小厨房要了炭盆,舒曼带着卿云两个就在屋中一边烤衣服,一边做着针线活。 这两日气温回升了不少,到了正午时分穿着棉袄再套着夹袄,足以热得让人恨不能只穿单衣。 舒曼清晨才洗的澡,上午忙了一趟,下午又着急回来走了一身汗,身上又开始发腻起来。 所以春衣要赶紧准备了,至于夏衣……呃,这里的夏衣应该跟春衣也没什么大的区别吧?应该都一样要裹得严严实实。 她在原主的衣箱里倒是翻出来两件类似襦裙样式的衣服,也不知晓到底是不是夏衣,看衣服尺寸应该是原主的,可一想到她这样的身板套上这种衣服,舒曼就觉得辣眼睛,所以那两件不明作用的衣物就被她留在了衣箱中。 先不管夏衣,依着她现在的体质,还有这路途中根本没法晾晒衣服,春衣只怕至少要准备六七件才勉强够,卿云给她做了一件,现在又在给她做另一件,原主有一身半新不旧的,她又买了两件,现在才只有五件。 不仅是她,卿云这孩子的衣服也少得可怜,应该跟她是一样的,只是这孩子畏寒,还能再穿几天厚衣,还有时间为他自己赶制春衣。 即使如此,舒曼也不能让他这般劳累,瞅着这会无事,她就也捏了针线请教了卿云如何裁剪,比着他与她做的新衣一针一线缝了起来。 再一次见到舒曼飞针走线,卿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这般仔细观察下,也能看出来舒曼的针脚并经不起细看,可是她那手速绝不是他能比的。 舒曼这样的女子,简直就是让男子无地自容的,卿云做了会针线,发现舒曼那边已经唰唰唰地完成了大半,他心中不可避免地升起了挫败感。 他如今到底有什么能比得过舒曼的? 舒曼一门心思赶制衣服来压制心中的一团乱麻,自然没发现卿云眼中的失落。 也只有手中忙活着,做着实事,她心中才会踏实些,才能更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翠娘是一定要教训的,不管千山是什么态度。 只是她如今除了狠揍一顿好像也没别的法子了。 ,还有,那位寨主正夫是要好好感谢的,只是拿什么感谢还要好好想想,她现在只有钱了,可对方是偌大山寨的寨主正夫,想来把她的全副身家给了也不见得能让对方看在眼里,也表达不了谢意。 “久久,你说我们拿什么感谢那位范相公呢?” 舒曼放下针线,犹豫着问。 这种事好像是请教那位容公子更好些,可有些缘故还是不能让这位容公子知晓,而且,…… 如果,大东家确实要用卿云做什么,那容双会不会是被派来故意接近她们的?还有寄云…… 不能想,不能想,真这样想下去,她还怎么面对他们? 舒曼猛地摇了下头,期待地看向卿云,如今可信的也只有卿云了。 “我想、送一幅画给范哥哥,本是送针线最好,可如今手边也没有合适赠送的……” 卿云也想过,一听舒曼问,便立时回答了,只是见卿云忽然摇头,他说着便不由迟疑起来。 是啊,送画! 舒曼眼睛一亮,她怎么忘了这个? 可转念一想,舒曼也迟疑起来,这范相公这身份,送画合适吗? 卿云这孩子还说这范相公是会武的,万一跟秀才送士兵字帖一般,那就尴尬了。 “送画对我们来说自然最合适,可范相公……” 舒曼一说,卿云便知她在顾虑什么了,他抿唇一笑,“我今日见了内院的装饰,范哥哥应是也懂画的,堂中悬挂的虽不知名姓,却是难得的佳作,范哥哥言行也跟其他当家的夫郎不一样……” “那真是太好了,我这就把纸笔找出来。” 舒曼去里间翻出了纸墨笔砚,“久久,你画吧?我也不懂得你们这里的画……” 卿云依言起身,舒曼在一旁伺候着笔墨。 卿云的画传承当朝大家,笔下挥洒自如,意态闲适,舒曼在旁观之,便自觉不如,国画最重画意,可画意这东西虚无缥缈,观古人佳作,她也能清晰感受到,可到了自己作画时就全然不由自控,之于她更像是一种灵感,时灵时不灵。 归根到底,是因为她心中不够开阔,下笔便时有凝滞,一笔不成,意境全毁。 而,这还不是最令她震撼的。 等卿云画成,舒曼只觉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了。 怎么会这么巧? 卿云画的恰是昨日她想画的,还恰是她心中向往的那般意境。 舒曼一点也不想把画送出去了。 卿云抿了下唇,侧头看了舒曼一眼,“舒曼,这画可以送范哥哥吧?” 舒曼下意识摇了下头,待看到卿云向她投来疑惑的视线,舒曼艰难地把目光从画上拔下来,不自然地笑了笑。 这画当然最合适不过了,观之便让人心胸开阔,可,她舍不得啊。 要不,她试着看她自己能画不? 舒曼纠结了一会,拿起了笔,只是一握笔,她就不得不放弃了。 她昨晚喝酒了啊,还不如昨日清晨那会,现在手拿到笔就抖得跟筛糠似的,别说作画了,就是拿笔都困难。 第二百三十七章 在乎 舒曼只能忍痛割爱了,她搁下笔,“久久的画真……” 还没说完,便被卿云抓住了手,舒曼下意识看过去,却被卿云眼中的情绪给惊到了,这是……怎么了? “你的手……怎么了?” 她正想着,卿云就给了她解答。 是因为她的手吗? 舒曼觉得自己像是泡入了暖洋洋的水中一般,暖意浸入了五脏六腑。 “没事儿,休息休息就好了。” 舒曼笑了笑,接着道,“你的画真是太好了,送范相公再合适不过……” “舒曼!” 卿云摇头打断她,“你说过不瞒我的,你的手,是不是经常会抖?休息休息也不会好,是吗?” 这已经是他不知晓自己第几次注意到了,他原也以为只是她太累的缘故,可她说她是位画师,画画是她立身之本,她便是再累也不至于控制不住手,连笔都握不了了,她还怎么作画? 卿云心中揪成一团,他闭了闭眼,睁开眼后,一脸严肃地同舒曼道,“舒曼,等我们到了寰州,我求姑母找人给你治手,一定会治好的,一定会让你能重新作画的。” 很难过吧? 舒曼她发现自己不能作画时,一定很难受吧? 他被弄断胳膊时想到自己再不能拨动琴弦,心中便空落落的,腿也断了后,他就不知自己为何还要坚持了…… 可那么难受,舒曼她却从来没对着他表现出来,到了现在她还在对他隐瞒,她到底还记不记得她说的话? 很难受吗? 也许有吧,发现自己不能作画时,心中有时会像是要戒掉什么瘾一般急躁,可她总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而且,这原本就不是她的身体啊。 她得了原主身体的武力,财富,生命,还要再奢求她原本身体的容貌,才艺,生活,怎么会有这般十全十美的事呢? 可,有人能理解自己的难过,为自己不能诉说的难过而难过,而着急,她已知足了。 原主这样的病,连她所在的时代都治不了,这个时代又能怎么治? 而且,为了这个去让卿云这孩子去求他即将寄人篱下生活的东道主,何必呢? 只是,不能再说真话了,这孩子看着都快哭了。 “嗯,等以后了找大夫看看……” 舒曼笑着,打算揭过这一茬。 “不能作画你也不在乎,身上有伤你也不在乎,为我可能会丢命你也不在乎,舒曼,你,还在乎什么?你有没有一点……”在乎我? 卿云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能明白舒曼她说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根本不是答应了他,只是敷衍他罢了,像之前很多次那般模棱两可地敷衍他这个一窍不通的白纸! 她说了要相信他,说了不对他隐瞒,说了他是她的唯一,可连他,她都隐瞒,敷衍,保持距离,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被这样喝问着,舒曼忍不住退了一步,心中思绪一下子炸开了花,只是她的手被拉住了,人又能退到哪里去? 她不是不在乎,可她怎么在乎?她怎么去在乎啊? 这里的女子受了伤都是能扛则扛,流汗流血不流泪,她不能作画却是能保护她不被当做妖怪烧了,她莫名其妙到了这里面对的是原主留下的烂摊子,她想活就只能担起来。 她不是不怕死,她怕,可她更怕自己连良心都丢了,别人能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能做到仁至义尽抽身离去,可她做不到! 上天就是给了她这么一颗心,她就是靠这样的心长到了这么大,让她抛弃本心去苟且偷生,她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她也没那么无私,只是她恰好遇到的这个人是卿云啊,是她越是相处就越是不能割舍的人啊,是一言一行都牵动着她的内心,都能戳到她内心最软处的孩子。 这孩子是非要逼她失态么?她这个当事人还没怎么样,他怎么就这样难以忍受了? 是,她有这么多委屈,可他又比她好到哪儿去了吗? 他心中的委屈,他的遭遇,难道不比她更痛苦吗? 他有对她抱怨过吗?他有将他的这些痛苦分给她吗?他不是也表现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吗? 她又怎么能在这样的他面前表现出脆弱呢? 舒曼心乱了一瞬,就慢慢平静下来,她微微笑了下,“我在乎啊,久久,这些我都在乎,可我有更要在乎的事。” 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看着这样的舒曼,卿云更不知晓怎么跟她沟通了,他颓然松了手,她还是不愿对他说,是他太不值得相信了吗? 是,他什么都做不来,什么也帮不上她,要她如何对着他说这些?对他说了他能帮上她什么吗? 然而, “和这些相比,我更在乎你啊,我没法画画,可你会啊,久久,你的这幅画恰是我也想画的,我又不可能比你画的更好,你画我所想,已替我达成心愿,我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再者,可直抒胸臆,可做寄托的东西不知几多,我会的可多着呢。”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在他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要质问她时,她就这样让他猝不及防地心乱如麻,连想要的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可她给的,他又怎么能推开? 那么动听的话,那么令他不能割舍的她说出的话,想象也想不出来的话…… 他总是这样,轻易就被她牵走了,喜怒哀乐全有她,酸甜苦涩全是因为她。 “那……我再另作幅画吧?你,你不是喜欢这福么?” 听到卿云这般说,舒曼心中更是柔软,她轻轻摸了摸卿云的头发,“我很喜欢很喜欢,可我们在路上没法保存这样的画,还是赠予那位范相公吧……” 见卿云有些失落,舒曼便打趣道,“……我有你呢,想要什么样的画你还会不给我画吗?就是一天一幅也没问题的,是吧?” 又来了! 卿云瞬间脸上滚烫,他十分庆幸脸上有易容,不会被舒曼她看出他有多不自在,明知她在开玩笑,可是口中却还是认真地回了她,“嗯,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每天都给你画的。” 不行了,不行了,这孩子的魅力值要爆表了。 舒曼干笑了下,恨恨掐住了自己,若是能摸到自己的心,她一定会直接抓住它不让它这样脱缰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处置 待到两人收拾妥当,舒曼看到桌上的药瓶才想起来没给卿云上药,不得已又去隔壁请寄云过来帮忙。 大概里面正忙着什么,侍从隔了门和她说待会就过去,舒曼便先回屋等着了。 没多久,寄云就提着大包小包过来了,不只他自己,身后跟着的容公子的侍从也是如此。 舒曼有些发懵地看着寄云往屋里卸包袱,完全不知晓他这是在干什么。 “申姐姐,这些全是那几位小女郎的爹爹硬塞给我们的,那几位小女郎的爹爹还当着我和双哥哥的面惩罚了她们……范相公本来要他们过来赔罪,双哥哥说云哥哥需要静养,便没让他们真的过来,这些赔礼双哥哥做主先收下了,还有范相公说了,帮着那翠娘的人他都悄悄处置了,今日的事不会传出一分一毫。” 寄云兴冲冲说着,跑到卿云身边继续道,“云哥哥,原来范相公是说真的啊,我还以为他只是说说呢,你是没见到,那几个小女郎都被拿鞭子抽了……不过,看了她们受罚,还是有点……嗯,云哥哥,那几个小女郎虽然认错了,可被打的时候没一个求饶的……” 寄云说着便叹了口气,“……她们以后肯定还会这样随便打人的,这里小小年纪的女郎就已如此,难怪大家都说这青龙寨多出豪杰……” 舒曼在一旁听着,心中也跟着叹了口气,这样的孩子,一开始就不走正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随即又想到,这是别人的生存方式,寨中有那么多人都这样活着,不见得将来会如何呢? 人有千面,只看面对的是谁了。 避到外间等寄云给卿云上药,舒曼查看着寄云带过来的赔礼,多是些男子用的物品,及一些点心药材之类的。 舒曼均分了下赔礼,待寄云出来后直接提着分出的一半把寄云送到了隔壁,不给他推拒的机会。 回来后又依着卿云的安排装了包袱后,两人便早早安歇了。 过了一个风平浪静的晚上,明日便只能处理余波了。 舒曼在心中过了一遍今日的事,有了些底气,同卿云说了声便闭眼睡去了。 卿云因着下午休息了,本不是很困,只是挨着舒曼,不知不觉就也被带入了熟睡中。 ※※※ 翌日又是个好天气,又是过了中午才启程,舒曼便难得赖床了一次,醒的早也没下床,来这里久了,连睡懒觉也不会了,想再睡也睡不下,见卿云也无睡意,她便枕着胳膊同卿云说些闲话打发时间,直到了肚子造反才起身。 用了早食,又将衣物全都收拾起,待到寄云从隔壁过来,舒曼便托着寄云照顾,自己出了木楼。 一路直奔翠娘住的地方,舒曼打定主意要狠揍一顿出气,到了门前也不敲门,上去一脚踹开,跨了进去。 却是人去楼空,屋中整洁干净,全无一点住人的痕迹,直让舒曼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房间。 “申娘子,大统领有请。” 正当她发懵,身后有人出声道。 舒曼一回头,见是千山身边的人,心中便有些了然。 只怕千山算定了她会来找翠娘,才早早转移了翠娘,又派人在这里蹲守。 一到了千山那里,未等她先开口,千山便先摒退侍从,然后直言道,“申姐,翠娘有错,我也有错,但我得为她求情,她是我夫郎母家唯一的女儿,又早早没了母亲,我是看着她长大的,虽是她嫂嫂,却也同她母亲没什么区别了,养不教,母之过,申姐若是要打要骂便冲着我来吧。” “翠娘呢?” 便是真的要求情,也该让这翠娘出来认个错吧?这般一味袒护,是料定她不能对她做得太过么? 舒曼暗暗思忖,也不接千山的话,直接问道。 “那丫头被范相公抽了几鞭,我昨日已让人将她送下山,直接押回家里了……申姐你也跟这丫头接触过,你是知晓的,我让她认错,她也定不会推辞不来,便是知晓要被你打骂,她也会来认错,可心里怎么想的,是否真心悔过那就不可知晓了,若是真的知错改过,我便留着她等候申姐你处置,可她也实在伤我的心,我便直接断了她的念头,令她日后再无法骚扰得了申姐,如此处置对我们几位来说都是最好的,她已被处置,我这监管人便也好说到做到,听凭申姐处罚。” 舒曼错愕看着千山,这千山……真狠得下心来。 回过神来,舒曼心中更是复杂难言,她抿了下唇,“千山,你是统领,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次遇到,自出行以来,我们夫妻多受你照顾,心中也十分感激,只是万万没想到带他出来会令他受此折辱,我这心中委实难受,他也受了惊吓,若是方便的话,还要请你再多照顾一下,我想多陪陪他。” “那是自然,申姐放心,我千山在这里同你保证,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如违此誓,令我客死异乡,永世不得安宁。” …… 从千山那里告辞后,舒曼越走脚步便越是沉重。 是,千山这处置,无可挑剔,比她想出的法子还要奏效,可是……却令她更不安了。 千山的处置,既真的令翠娘受到了惩罚,令翠娘这个一门心思往上爬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青云直上可谓是一针见血,又掐灭了这翠娘留在队中成了需要时时防备的隐患的可能,还在队中又重新为她树立了地位,虽然名义上她是跟千山平起平坐,可她又无实职,队里不买她面子的大有人在,经此一遭,那些对她再是不满的人也不会再来挑事儿。 最重要的是,她跟千山之间也不会留下丝毫芥蒂,但凡她有点脑子,便只能更感激千山,还会因此得了不少好处,比如说能更多地照看卿云,能有更清闲的活…… 可,为什么对她如此优待呢? 她只不过同千山是名义上的平起平坐,日后成就还是个未知数啊,怎么就能让一位大统领如此牺牲自己视如亲女的小姑子?还对她这般低声下气? 她,不,原主真有这样的本事吗? 只怕根本不是因为她吧!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多话 地上全是破碎的红纸,昨日还飘摇着的红色布条经了一夜的霜冻,便只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从阴凉的山林走出来,阳光立时洒在了身上,只是心中的阴凉怎么也挥之不去。 倘若大东家要利用的是卿云那孩子的话,她还能顺利把卿云送到云记吗? 大东家到底要利用卿云这孩子做什么呢? 如若真的要利用,为何要独独瞒着她呢? 是对她起疑了,还是另有原因? 舒曼想不明白,便只能尽量往好处想,看千山这态度,至少近期她跟卿云都是安然无事的,至于往后,只能再说了。 回了楼里,舒曼便报喜不报忧,只跟卿云说了翠娘被撵走的事,卿云脸上自是欣喜,旁观的寄云也是欢喜不已。 “申姐姐好厉害,我就知晓申姐姐肯定会替云哥哥报仇的,这下好了,以后再不用见那个坏女人了,再没比这样更好的解决法子了。” 寄云这一番夸赞下来,舒曼卿云两个不约而同低了头红了耳朵。 只是一个是羞窘自己什么也没做,一个却是羞涩又欢喜。 即使没了翠娘,单独让卿云出去,舒曼也无法再放下心来,因此卿云要去向那位范相公道谢时,她便也跟着了。 侍从进来禀报说卿云来见时,范霖正不耐烦同新人说话,昨夜他家那野心勃勃的妻主一散了晚宴不去新房,先拐到了他这里探听昨日的事说到了半夜才离去。 许是新人觉得是他在示威,今日便半是羞涩半是炫耀地同他隐晦说起妻主的房中表现。 范霖无法形容自己听到时心中有多惊奇,他竟不知他妻主的眼光竟差到了这种程度,竟给他带来了这么一位兄弟相处。 惊奇之后就是满满的厌烦,他那妻主如何他是第一位,他会不清楚么?便是再英勇也是三四十的人了,能跟他那时十几二十时比么? 可有些事是即使再看的清也难免堵心的,偏他也不想降了格调同这新人计较,此时蹦跶多欢,以后就摔的有多惨,看这新人他心里只有同情的份。 卿云来得正是时候,范霖端了茶碗,说了句“既累着了便好生歇息吧。”打发了还想留下来的新人,便派人将卿云请到了院中的凉亭。 舒曼本以为卿云要被请进屋中去,她大概只有待在院子中候着的份儿,哪知那位范相公十分贴心地邀了卿云在院子中的小亭里相见。 她虽不能跟着到近处,避到一边远远看着人倒是没问题的。 余光瞥到那位范相公到了,舒曼便拱手行了礼去了一旁候着。 范霖这也是头次见到真人,舒曼知礼垂眸避开,他这年龄却不必如此忌讳了,故从远及近他就一直打量着人。 等看着人走到了远处侧过身站着,他转头微微一笑,“申娘子果然不同凡响。” 卿云抿唇笑了笑,“姐姐确实很好。” 范霖看到卿云脸上不加掩饰的赞同,不由一怔,随即脸上笑容越发真诚。 待卿云说了来意,略有羞涩地拿出条件所限未能装裱的画,双手递了过来时,范霖心中更是愉悦。 便是不知这位公子身份,得了人真心实意的感谢总是让人心里舒服的,何况他知晓这位的身份。 展开画后,范霖心中的愉悦顿时奔腾涌流起来,名不虚传是一回事,这画实在是太合他心意。 激动过后,抬眸见对面这位面色蜡黄的公子神色淡然,范霖心中惋惜更重。 这样的公子,这样的美貌,这样的才情,为何如此命运多舛? 也不知他是如何跟那位申娘子在一起的,观他表现,倒是对如今处境十分满足,只是,跟了申娘子后,那位卿尚书又放出那样的消息,只怕以后再也无法回去了。 果然是有了后爹就有后娘,这位琴公子如此,那位音公子不也跟人私奔了,却因着那位尚有亲爹在世,私奔的人又是将军府的小姐,如今人没找到,却也没传出那位音公子的“死讯”。 想到这里,范霖心中叹了口气,他微微笑着,“云弟弟身为男儿却心境开阔,才艺出众,又有这般的品貌,在我看来,便是比着那“琴音”二公子也不遑多让了……说到这两位卿府公子,哥哥这里倒听了些消息,都道蓝颜薄命,那位琴公子听闻外出礼佛染了风寒一病不起于元月初五夜里殁了,另一位音公子元月里同人私奔后便杳无音讯,对外只说两家已结了婚约,这位音公子的消息外面倒没能传开,只不过那位卿尚书托了我们道上的人……” 范霖说着观察着卿云的神色,见他眼中哀伤似要溢出,他心中猛地一疼。 这位琴公子真是……让人恨不得能捧了心给他。 可,就是这样,那位卿尚书不是说舍就舍了? 范霖轻叹出声,“……云弟弟,哥哥与你相识不过几日,本不该如此多话,只是临别在即,哥哥我痴长些年龄,有些话想同你说说,不论我们男子闺阁之中,娘家如何,这一辈子要看的还是要嫁的那位,而要过下去,却是要靠自己,人都是会变的,可但凡是人,都离不了感情,哥哥我一步错步步错,原也同妻主琴瑟和鸣过,如今却只能说同床异梦,再回不去了……云弟弟你自是跟哥哥我不同,你那位妻主也与我那妻主大不相同,这些话原是多余,只是有时人总要旁人来点明了才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卿云心中乱糟糟的,可范霖接下来说的话仍旧戳到了他心中。 以至于见了舒曼后,他脑海中已记不得那卿府的消息,满脑子回荡的都是范霖最后贴在他耳边说的话,“云弟弟,这世上最难得的便是有情娘子,你那位妻主便是那最难得的,你要好好守着,令她眼里心里全都只有你一个,才不负了你这般的品貌这般的机遇,哥哥我是再无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了,你已有了,若是能同心同德,白头偕老,这一世过得再是辛苦也值了。” 他和舒曼,一生一世一双人么? 第二百四十章 询问 舒曼虽见了卿云神色不对,可这路上也不好过问,只能越发小心地扶着人,担心地看着他。 好不容易熬到了回楼里,却又有寄云在屋里做着针线,舒曼更没法问了,重要的是,卿云也没有要向她提起的意思,这让舒曼心中有些憋闷。 一直到用了午饭,寄云回了隔壁,舒曼才找到同卿云单独相处的机会。 她心中担心了许久,也顾不得别的,直接便开口问了,“那位范相公同你说了什么?我看你神色不大好。” 被舒曼这么直接地问,卿云脑海中浮出的还是那段话,可这些如何能对舒曼说? 他不自然地避开舒曼的眼。 舒曼被卿云躲避的眼神弄得心中一梗,他这是不想和她说吗? 他难道不可以这样吗? 心中梗塞的同时便有另一个声音跳了出来,舒曼缓缓平息了下呼吸,扯了个笑容,“无事就好,若是有事可不要憋在心里,我会担心的。” 虽是如此大度,可心里的不舒服却骗不了自己。 舒曼连自己都骗不了,又如何能骗的了注意力全放在舒曼身上的卿云呢? 见到舒曼那个落寞的笑容,卿云连心中的纠葛都顾不及了,忙开口道,“有事……” 成功看到舒曼看过来后,卿云的语速才缓了下来,他收拾了下情绪,“我从范哥哥那里听到了我……母亲大人她……” 原以为自己能顺利说出来,毕竟他纠结了那么久可没纠结这件事,可真到了嘴边,却发现连转述都说不出来。 他这般吞吞吐吐几个字,直听得舒曼胆战心惊。 不会是,他知晓他母亲大人派人的事了吧? “……范哥哥说卿府大公子外出礼佛染了风寒一病不起于元月初五夜里殁了……” 见到舒曼脸上全是担忧,卿云心中反而平静了些,他一咬牙,将范哥哥同他说的话原样一口气念了出来。 舒曼心中先是一松,随即便又紧绷起来。 “你、你莫太难过,我……” 舒曼磕磕巴巴安慰了一句就住了嘴,她还不如什么也不说呢。 卿云听了舒曼一句安慰的话,眼圈便泛了红,他抬手捂了嘴,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难过,如此……如此倒是最好了,我也同府中再无瓜葛了。” 这还不如哭出来呢。 舒曼见不得卿云这般隐忍,可又知晓他能如此想最好,只是,只是这种程度他便如此压抑,若是真知晓了真相,他会如何? 心中一边祈愿最好不要令卿云这孩子知晓真相,一边暗暗思忖着怎么给这孩子打预防针,舒曼斟酌了一会,缓缓开口,“这世上虽是血浓于水,但还有情浓于血之说,父母兄弟姐妹虽是上天注定的血缘,却未必都能有情能维系在一起。人长大后,总是要一个人生活的,要成自己的小家,告别生养自己的大家,就当是提前同他们告别了吧,日后你定能有自己的小家的……” 卿云莫名疼起来,他定定看着舒曼,脑中全是舒曼那一句“日后你定能有自己的小家的”,他恨不得自己是出现了幻听,又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听不得这一句话。 舒曼说着说着见卿云原本只是微红的眼瞬间水光涌动,吓得她顿时一个字儿都不敢再说了。 她一停住,屋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舒曼更不自在了。 他在想些什么啊? 卿云见舒曼不说了,心中的疼痛却有增无减,明明耳边寂静下来,耳中却轰隆隆响个不停。 说些什么呢? 说些什么啊。 直觉不能让舒曼再开口说话,卿云在脑子混乱的状态下恍恍惚惚就说起了范霖告诉他的另一件事,“范哥哥说,小音他同人私奔了,至今仍无音讯……” “小音?” 舒曼下意识重复了一下卿云说到的人名,有些莫名其妙。 “小音是继父的孩子,我的异父弟弟,只比我小几个月,府中我同他年龄相仿,相处得比较多。” 卿云强迫自己投入到所说的话中去,“也不知他为何会离开卿府,还会传出私奔的名声……听范哥哥说,两家已经结了婚约,若是为了同那人在一起,他不是应当听到这个消息就回去吗?” 他想不明白,舒曼就更不知晓原因了,只是听卿云这般说,她心中想,卿云这孩子同他这位异父弟弟似乎相处得不错,说起这位弟弟,他难得的话多了些。 “应是无事的,我们虽帮不上忙,路途中也可打听着消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听到他安然无恙的消息了。” 舒曼只能干巴巴地开解着卿云,心中只有心疼。 卿云这孩子真是个让人没法不可怜的孩子,他还担心他那位弟弟,可对比下他跟他那弟弟的处境,就知晓他那母亲那心都偏到天上去了。 他不过是失踪了,他那母亲派人出来寻找就是为了杀人灭口,可同样是自己的孩子,另一个明摆着同人私奔了,他那母亲却粉饰太平,定了婚约就要四处寻人接回家,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也不知那范相公是怎么想……等等,那范相公特意说这个…… “久久,那位范相公知晓了你身份?” 舒曼不得不这样下了推论。 卿云咬唇,点了下头,“那日范哥哥救了我,我不愿欺骗他,便告诉了他真名,原想着我已是这个样子,他应不会知晓,可今日他特意来告诉我这些,应是知晓我是谁了。” 见卿云说着便有些自责,舒曼笑了笑,“无事,她们……范哥哥与我们有大恩,再去隐瞒他,我的良心也过不去,他对我们并无恶意,告诉他是应当的。” 便是卿云这孩子不跟那位范相公说实话,想来那范相公也会从千山那里知晓。 只是这样的话,她却不能同卿云这孩子说,这孩子还以为只有她一个人知晓他身份,以为翠娘说的全是谎话。 不过,千山应是不会同这位寨主说的,那位范相公会知晓应该是因为卿云这孩子的名头吧? 毕竟当初她寻上云记时以为说了名字便会让人相信,那位掌柜都气成那个样子了,从那位掌柜的反应来看,但凡有人知晓卿云这孩子的名字再说下相貌便自然而然能对上人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独占 只顾着安慰卿云,心中也只挂念着卿云的情绪,舒曼一直也没细想,直到启程后,她一个人在马车外步行时,她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正月初五,不正是她去云记的时间吗? 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天了…… 若是卿云“去世”的消息真的流传开来的话,那卿云的姑母收到那位掌柜传来的信,应该会立即就派人在各联络点等候吧? 若是顺利的话,下个联络点,她就能将卿云这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 想到这里,舒曼激动了一瞬,随即心中就塌方了。 若是将这孩子送到了,她该何去何从? 马车上,寄云又一次抬头看了眼望着一角出神的卿云,终是忍不住开了口,“云哥哥,你怎么了?” 被寄云惊了下,卿云回过神,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无事。” 寄云见卿云不愿说,便不再多问,重又埋下头,只是才刚低了头,便听到卿云犹豫着问他,“寄云,你说,姐弟能不能一辈子都在一起?” 寄云有些惊奇地看了眼卿云,见卿云一脸认真,便放下手中的针线,“怎么可能呢?姐姐还要娶夫郎,弟弟也要出阁,天下哪有姐弟厮守一生的道理?除非那一对姐弟都差得人见人嫌,再说,一个女子怎么能一个人生活,总要娶夫郎的,弟弟再是贴心,也总有不方便的地方,楼里守门的大爷说过,这女子一生最亲密的男子就三个人,父亲,夫郎,儿子,除了这三人,其他的之于女子来说都算不了什么。” “是么?” 卿云抿了下唇,心中像是被撕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啸着就往里面钻。 “是啊,云哥哥,那位大爷还说了,这类人中,只有夫郎是同女子毫无血缘关系的,也是唯一能与女子白首偕老的,你想啊,父亲年长,总会先离开,儿子又要出阁,变成别人家的人,只有夫郎嫁过来,就是自己的人,生同衾死同穴,比那血缘关系还要亲密……” 心间的口子被撕得更大了,冷风也更猛烈了。 卿云紧紧揪住身上的软被,如坠冰窟。 是啊,寄云说的对,他自己也明白的,姐弟关系算什么呢? 他可以不嫁人,可以发愿出家,也可以央求姑母在家中清修,不管用什么法子,他肯定是能一个人的,可舒曼呢? 她会不娶夫郎吗? 她那么好,怎么会没有人看到她的好? 她好得似乎都不需要男子了,可她终究还是个女子。 一想到舒曼将会娶夫郎,从此后他只能看着她同另一位男子同出同进,她对他的这些好都会转给别的男子,可能对那位将成为她夫郎的男子比如今对他更好,更亲密,卿云便心如刀绞。 他想舒曼可以一直在他身边,可以一直陪伴他,他想舒曼能只有他一个,想舒曼不跟别的男子亲密,可当姐弟,弟弟又能如何让姐姐一直陪伴,又能如何不让姐姐娶亲? 可,当夫妻……舒曼她是怎么想他的? 她都明言将他视若亲弟了,若是她对他有一丁点男女之情,她怎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只拿他当孩子看罢了…… 心中越是清楚认识到这一点,卿云便越觉得浑身发冷,没了舒曼,他要怎么办呢? 要他跟着舒曼看她娶亲还不如让他再见不到……不,他不能见不到舒曼! 他不能…… 卿云颓然闭了眼,关住了满眼水光。 他居然对舒曼抱了那样的念头,他居然对舒曼动了情! 根本不是他以为的对恩人的感激之情,也不是对姐姐的孺慕之情,而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无深的情! 这教他如何再去面对舒曼? 如何能不去面对? 出行已过午时,行至暮色将至,车队便迎来了出行以来的第一次露宿野外。 露宿地是青龙寨随同的人选的,背风又视野开阔,晚饭是十几人为一火,车队统一发食材,舒曼护卫的男眷连带他们的车妇一共分了两火。 舒曼吩咐车妇将几辆马车围成了圆圈,隔绝外面探视的目光,舒曼在圈内升了火供男眷一会儿下车取暖,又架了他们带着的锅煮了水准备做汤。 老吴及其他几位车妇在圈外另升火煮水,定了值夜的班次。 几位公子各派来侍从出来帮忙,舒曼将人都打发了回去,直到汤做好了,才先去找了卿云跟容双,和他们交代了一声后,便自己先舀了一碗端着去了外圈。 换作平时,这些车妇定是要打趣她两句,可舒曼坐下后也没听到一句打趣的话,心中反而有些不习惯起来。 待再注意到众人有些躲闪的目光,她心中一叹,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只怕是翠娘因她而被遣回去的事在车队里都传遍了,谁也不敢再轻易拿她开玩笑了。 原主本就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她怕说多错多,更是惜字如金,这会坐在这群忌惮她而不敢多言的车妇中,只觉得如坐针毡。 尤其内圈时有男子的欢笑声传来,越发显得她这外圈鸦雀无声。 往常都是她这外圈沸反盈天,如今却是反着来了。 只是内圈坐着的卿云却是同舒曼一样如坐针毡的心情。 舒曼的厨艺好,他自然是知晓的,舒曼她也是真心喜欢下厨的,被他肯定做的好吃时,她的眼睛就会明亮得惊人。 出行后他便很少再有机会尝到舒曼亲手为他做的饭食了,他虽遗憾却也没那般渴望,如今才知竟是因为心中的独占欲在作祟。 他不想舒曼为除他以外的男子下厨,也不愿舒曼的好厨艺被他人得知。 口中的汤依然美味,只是后味全是苦涩,尤其听到众人交口称赞,舌尖的苦味像是一路流到了心中一般。 待听到他们称赞他有福气,有舒曼那样贴心的妻主时,卿云心中便不知是何滋味了。 换作平时,他该是与有荣焉,恨不能多听一些,可如今却恨不得人人都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这样就没人知晓舒曼有多好了。 可,怎么可能? 舒曼她是那么不同,如范哥哥所说,有情娘子最是难得,哪个男儿见了这样的舒曼会不欢喜? 第二百四十二章 自私 接下来的日子让舒曼感觉自己仿佛是回到了刚穿越过来时,人人畏惧她,卿云也不知是何缘由忽然有些躲避她了。 别人待她如何,舒曼虽有些不舒服,却并未真的放心里,毕竟她并不是原主,可卿云的态度就令她有些伤心了。 若是不是夜夜露宿,跟这孩子相处的时间急剧缩减,她也不会隔了这么几日才确定这孩子的异样。 所见所感都在告诉她这孩子确实是在躲避着她,可心中却怎么也不肯相信这样的现实。 她从小到大,何时对一个人这么好过,又什么时候这么在乎过一个人,她几乎拿出了所有的体贴与温柔去对待一个人,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途中方便再不要她跟随,好吧,他腿已好得差不多了,她再跟着去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可也不至于离队出去也不跟她交代一声吧? 车队休整时明明是两人难得的相处时间,这孩子却带着幕离,她说什么他只点头摇头,一定要开口了,也只几个字就打发了她。 夜里露宿,虽说奔波了一日是有些疲惫,可也不至于她次次想去同他说说话,他都已经歇息了吧? 原还说要同她再做身衣服,可这衣服为何到了寄云手中变成了寄云在做? 偶有机会同他近距离相处,她一凑近,他就浑身僵硬,见他如此,她一开始只以为是自己身上味道太重熏到了人,可想到她醉酒那腌臜样子都没得了他嫌弃,如何如今倒会被嫌弃了? 特意为他做的饭食也不见他如以往一般用完,碗底总是还剩下一些。 种种迹象都像是在告诉她这孩子哪里不舒服了,可真正同这孩子朝夕相处,几乎寸步不离的寄云却毫无所觉,便是那位心细如发的容公子也没有表现出异样,直让她以为自己是出现了错觉。 舒曼定定看着一边同寄云容双有说有笑的卿云,她倒是看不到卿云表情,只是看容双寄云两人的表现,想来他们三人聊得正欢畅。 怎么对着别人就如此,对着她却成了另一副模样? 舒曼百思不解,心中又是委屈又是不甘心。 “申姐姐,云哥哥已经歇息了……这几日赶路辛苦,云哥哥用了晚食便有些撑不住……” 宿营后,寄云见舒曼过来,就压低了声音悄悄同她说道,只是话出口,想到这样的话他已说了好些次了,便又解释了一句。 舒曼见又是这样的结果,心中更是堵的厉害,只是她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打搅卿云这孩子休息。 “你先去找你双哥哥玩一会,我有事要同你云哥哥商量。” 寄云抬头见舒曼脸色严肃,便一句话未多讲,点点头便顺从地去找自家兄长了。 “我是不是哪里惹你生气了?” 舒曼坐到马车外,隔着布帘轻轻问道。 里面没有一丝动静,像是人睡熟了,完全没听到她的声音一般。 舒曼伸手要挑开布帘,却在碰到冰凉的布帘时顿住了手。 已经隔了这么几日,手抖的状况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她不过是这样伸着手指碰到布帘,布帘就被她不由自控的手抖给带着晃了起来。 舒曼怔怔看了会,收回了手指。 他不理会她其实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过几日,她也不用担心像上次那般,她一说出先送他离开的话,他便像是要被人抛弃的孩童一般脆弱又无助地哀求着她,她也不用像是心要被人撕扯掉一般难受。 都是她的私心,是她害怕自己在这里孤单一人,才会让卿云这孩子陷入这般的境地。 原以为是巧合,却原来她的所作所为都在别人的算计中。 这么几日,舒曼苦思冥想,忽然就明白大东家她们的意图了。 利用卿云这孩子要达成什么目的,她大概能确定了。 为何只是见过一面,脱里姐就会那般无私地替卿云治腿,为何车队的目的地恰好是寰州,又为何一开始脱里姐手下的鹰一并不赞同她带家眷,后来脱里姐却轻松同意了,为何她虽领了护卫车队的任务,却几乎都是闲着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卿云啊。 说不定,寄云、容双会这般帮着他们,也是因为他们另有任务。 唯一可庆幸的是,大东家对卿云并无恶意,顶多算是挟恩求报,想让卿云的外祖家承情做什么事情。 可到底做什么,就不是她能推测出来的了。 这一路上卿云的安全是不必担心,可到了寰州就不好说了,倘若大东家所求过于难办,也不知晓卿云的外祖家会怎么处理。 但,既然能让大东家肯这般下苦心经营,想必就如卿云那孩子所说的那般,他那外祖家对他定是十分疼爱,看云记掌柜的态度也能看出一二来。 虽然她可以再自私些,留着卿云这孩子陪着她一直到到了寰州再还人,可…… 长痛不如短痛,早些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无论是他那母亲,还是那位贵人,都再也无计可施,就算是大东家也不能奈何他。 或许将这孩子送到他姑母那里,她就可以功德圆满回到自己的身体了。 卿云定定看着车帘上被火光映上来的身影,泪水不知不觉已将枕头浸湿,浑身上下像是冻僵了一般动弹不得。 都是他的错,是他对她抱了那般见不得人的心思,如今便是再想见她,再想像如同之前一般亲近她也不能了。 若是他没遭遇那样的事,若是他不会一想到再进一步亲近就心生畏惧,就好了。 可他偏偏是! 即使那个人是舒曼,也不行,只是脑中想了想,他便连舒曼近身一点,就会无法自控地开始僵硬起来。 这样的他要如何再去面对舒曼? 或许,舒曼她纵使对他无情,也会看在他可怜的份上真的如他所愿真如之前那般陪着他,可这陪伴能有多久? 因为他,舒曼她背上了多少担子,受了多少苦处,如今他还要连累她因为他一生不得所爱,百年后连香火都无吗? 若是他能自私就好了,可他不能,他做不到。 第二百四十三章 做不到(一) 一连四日在山林里穿行,白日里全靠一双脚步行,夜里只能靠着树干搭个毯子睡,若不是原主的身体素质实在强悍,再加上她自己日日舒展筋骨,舒曼还真的撑不下来。 是以听到青龙寨随行的人说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到另一个山寨红霞寨,车队中顿时欢呼一片,舒曼的脚步也不由加快了。 早有青龙寨的人先赶去红霞寨通告,因此又走了没多久,便有红霞寨的人过来引路。 远远听到红石寨来迎的人与青龙寨的人笑谈,舒曼本也没在意,可听到“宰了大鱼”“发财了”几个字眼后,舒曼的脚步不由缓了下来。 心中不愿细想,可随着离那山寨越走越近,那担忧就变成了现实呈现在她眼前。 一排被绳索绑着的人穿成一长串站到路的一边,另有几个衣着光鲜的,被几个提着大刀的女子围着,连车队的喧闹声都压不住的低泣声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舒曼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低下头只看自己的脚尖,腿像是挂了铅块一般,连抬起来都觉得困难。 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愿去想,可心中却还有一个自己在清醒地思考着,支撑着她自己谈笑自若地同红霞寨的人交谈,在听到别人恭贺红霞寨收获颇丰时面带微笑,在听到别人赞叹红霞寨劫道顺利时赞许点头,违心地顺从着这气氛说上一两句能让气氛更加和谐的客气话。 将车队安排到了红霞寨歇息,天色已全暗了下来。 有红霞寨的人过来请她去大堂喝酒,舒曼推辞不了,只能回了屋中交代。 卿云依旧戴着幕离,不只他,连寄云也戴着幕离,已经进屋了半个时辰,两人却一点也不敢拿下幕离。 舒曼一进屋见两人这拘谨的样子,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自然地笑了起来,“莫怕,这里也很安全的,一会儿老吴会来给你们送饭,除了老吴,别的不熟悉的声音一概不开门便是,这红霞寨也不敢招惹我们好客楼,你们安心待着,我要去赴宴了,你们不必给我留门。” 借着这个机会,她也尽快跟卿云那孩子分隔开来吧,只要今夜不再同屋,过了今日,就又是野营了,这样到了下山道,就自然而然地分榻分房,待见了这孩子的亲人,她也好交代。 见舒曼交代完便转身要走,卿云的手指紧紧绞成了一团,“你、你注意安全,别喝太多了,我们等你回来。” 舒曼顿住脚,又笑了笑,“我知晓了,你们早些歇息,我有事,今晚应是不会回来了,你们莫要再等我,不然明日又要没精神了。” 转过身后,舒曼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殆尽。 这么几日了,卿云这孩子头次跟她主动说话,还说了这么多字,不知为何心中没有惊喜反而酸涩难平。 宴席一如她来这里参加的所有宴席,相互吹捧、喝酒吃肉,你来我往,热闹不已。 舒曼入乡随俗地喝着酒,只兴致不高,旁人听了她的身份,见她如此,也不敢多来灌她。 原想着这样喝到散席就可以了,谁知酒喝到一半,却听到有人开始大声起哄起来,舒曼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一队年轻男子被几个年老的男子推搡着站到了大堂正中,她的心瞬间被攥成了一小团。 呆呆地看着那些如同落入狼群包围的年轻公子们,舒曼连收回眼睛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这还只是开始,领头的那年老男子说了什么,那些年轻男子瑟缩了下,缓缓朝着在座的女子走了过去。 愤怒、恶心、同情、害怕交织在一起将她的心越缠越紧,舒曼眼睁睁看着朝她走来的年轻男子走了两步便怎么也迈不动脚,他身后那年老男子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掐在了年轻男子的腰间,年轻男子的泪水瞬间奔涌而出,却在泪水将要落下时迅速埋了头,抬起头时脸上已是笑容。 心脏剧烈收缩着,眼中那惨淡的笑容像是定格了一般,舒曼紧咬牙关,双手紧攥成一团,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眼见这年轻男子已快走到她的案边,耳边已能听到其他人调笑的声音,舒曼闭了下眼猛地站了起来,“我夫郎爱妒,我也不愿惹他伤心,先回去了。” 说完后,舒曼便疾步出了大堂,依稀听到后面有人说什么,可没人追出来,她脚步就更快了,恨不能一下子就飞回自己的房间再不出来。 夜色凉如水,舒曼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到一片黑暗中才停下脚步,真是嘲讽,那灯火通明处却是黑暗集聚处。 可这黑暗中也只会滋生出更多黑暗,耳听几个山寨的人骂骂咧咧地说着不干不净的脏话从远处走来,舒曼恨不能捂了耳朵,可她只能迈开步子,重复着逃跑的行为回到了住的院子。 她原是打算回去跟老吴她们这些车妇挤一晚,可到了她们住的大通铺,又听到了她深恶痛绝的吹嘘。 才刚经历过那么一幕,再听到这样的话,舒曼心中的暴虐几乎要挣开缰绳。 恶心!真是恶心! 她们这些女人怎么能这么猥琐! 为什么她要穿到这里!为什么她要穿成一个恶心的女人! 不,她应该感谢上天没将她穿成男人,若是穿成男人,在这个女尊男卑的社会她会遭遇什么! 舒曼拖着步子离开那传出猥琐笑声的房门,茫然地走着,心中各种情绪激烈地碰撞着。 回过神来已到了卿云他们的门外,看着映在地上的昏黄的烛光,舒曼缓缓抬头,一只手伸到快要僵硬时才闭了眼往门上轻轻扣了一下。 对不起啊,卿云,我还是离不开你,至少今晚我做不到。 心中默默道歉,舒曼在里面传来寄云带着不安的询问时,沉声道,“是我。” 信誓旦旦说晚上不会回来的人是她,说不留灯不用等她的人也是她,可她不仅回来了,这两个孩子还为她留灯还摆出了等她的架势围在炉边做着针线,舒曼一进屋就看到这些,心中滋味更是复杂。 第二百四十四章 做不到(二) 卿云一听到是舒曼的声音,不自觉就已拿着针线缓缓站了起来,放在膝上的针线筐因着他起身的动作嘭地一下底朝天掉落地上他也无暇顾及。 舒曼进门没走两步就先看到了站着的卿云,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的脚步不由顿住了。 “呀!” 寄云听到声响回头一看,便惊呼着奔到了卿云身前蹲下身去捡。 他这一声惊呼,让两个对视着的人各自侧了头,又不约而同地弯腰伸手,却在凑近的这一刻双双僵硬起来。 不过瞬息,寄云便收拾了针线筐,“好了,云哥……” 说着他就要站起来,可才直了头就撞到了两只手,他不由一愣,抬头一看更是摸不着头脑,申姐姐跟云哥哥这是干嘛? 见两人又都收回了手,寄云便不再细想,只小心地将针线筐放在了桌子上,又急急忙忙地倒了热水端过来,“申姐姐,喝些水缓缓。” 舒曼轻声谢了寄云,端着茶杯喝了两口后,摩挲着茶杯壁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她其实一句话也不想说,脑海中全是方才大堂上那一幕,沉重地压在心头,喉中。 往常三人坐在一起,都是舒曼说话居多,她这一沉默,两人都看出她情绪不对,跟着也不敢多吭声了,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被这两个孩子用忐忑的目光时不时偷偷摸摸扫上一眼,舒曼也无法完全沉浸到方才的情绪中了,她重重吐了口气,有些虚弱地开口,“你们都洗漱过了吗?” 见两人忙不迭地点头应是,舒曼浅浅勾了下唇,“那就好,还有水吧?等我洗漱了,我们早些歇息。” 一听舒曼说她要早些歇息,寄云便忙站起身,“那申姐姐我就回去……” “你留着同你云哥哥挤一挤,我这一身酒味,衣服又脏,今晚就睡外间这榻上。” 舒曼不等寄云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直接吩咐道。 可…… 寄云很想再说两句,可看着舒曼疲惫的脸色,他就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能自己暗自纠结。 水自然是有的,还是温热的水,手浸入其中,舒曼就不想将手抽出了,身体是热的,心中却冷得她总想颤抖。 也幸亏是待在这两个孩子身边,顾忌着他们在,她才能压下心中汹涌的情绪。 见到里间烛火熄灭,舒曼吹了外间的烛火,解了最外面的棉袄,蜷缩到了外间的短榻上。 合上眼,眼前浮现的就是大堂上那年轻男子惨淡的笑容,舒曼只能睁着眼睛看着这一室黑暗。 自来了这里,她时不时就会遇到激烈撞击她三观的事情,可不知是这一次的事情真的撞得太狠,还是积累起来了以往的事一起撞了上来,她这会心中实在难受得厉害。 有些愧疚,又有些自我厌弃,觉得自己遇到被劫道的人,遇到被强迫的弱男子,可出于自保却只能袖手旁观,即使知晓自己就算出手也改不了结果,可遇到这样的事不是她一直给自己灌输自己能力有限就能轻易揭过去的。 她无比希望自己不是一个普通人,是能站出来庇护这些人的强人,是无论做何事都能无愧于心的那种她心心向往的人,可她只是个懦弱的,自私的,又胆小的女人罢了。 即使到了这女尊社会,她外表再强悍,再随遇而安也改变不了她骨子中的自己。 她完全可以直接喝问出来,看在好客楼的面子上,即使这红霞寨的人再是不满也不会表现在面上,她若不屑她们对待那些弱男子的态度,至少有一半的可能她们会将那些男子送回去,而她从来没打算真跟着大东家混,即使因此被冷落嫌弃又有什么呢? 便是不喝问,至少她也能庇护那个被送到她身边的男子,至少是今晚。 可,她却还是选择了逃避,她害怕招惹麻烦,害怕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她怕她本来就是孤独一人了,若是因此,连面上也被孤立,她就不知晓要如何在这里生活了。 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也让她更清楚自己对卿云这孩子的依赖有多重。 如今她还可以找这孩子,等这孩子被送走了,她该怎么办? 只是想想,她就觉得自己根本做不到,根本做不到将这孩子送走,根本做不到离开他! 她来这里能一步步走过这么多天,全是靠着卿云,因为知晓自己有需要保护的人,这像是一种路标,也是路灯,指引着她,温暖着她,所以她才敢在这黑暗中,在一无所知的世界中迈出脚步去。 可没了这路标,没了这路灯,她还能怎么走啊? 舒曼颓然地将脸往被子里埋了埋,她究竟还能回去吗?如果不能回去,她到底怎样才能做到将卿云送走?! 里间,卿云拒绝了寄云的好意,自己睡在了外侧。 熄了灯火后,舒曼疲惫的面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连睁着眼睛,眼前也是舒曼无精打采的样子。 苦苦坚持了这么几天,可是他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隔着一定的距离看着舒曼,虽然备受煎熬,他还是能做到的。 可,这样的前提是,他退后,舒曼她不动。 一旦舒曼也像他一样,他立刻就破功了。 一听到舒曼说晚上不回来时,他就做不到一句话也不同她说了。 他正后悔自己没做到,可舒曼的反应却让他心中一痛。 他亲近她,她便是如此,他远离她,她还是原样,亲近了又突然远离,之于她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就像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什么可值得在意的一般,他的这些纠缠不清的心思全成了笑话一般。 他还怕舒曼会因为他而耽误一辈子,他可真是高估了自己! 原来她说要将他当亲弟弟一般,竟真的是真的。 原就只是比一般的亲姐弟要好一些的关系,是他自己心中有鬼,想要将这关系变淡一些,可这关系只是露出疏远的苗头,他就受不住了。 他想要知晓舒曼她为何会如此低落,想要她亲近地待在他身边,想要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想要她如同他一般对他有那样的情意。 他根本做不到远离!根本做不到不去自私地占有舒曼! 第二百四十五章 滞留 不知是怎么度过这一夜的,得了床榻可躺着睡却让舒曼毫无享受之意,浑浑噩噩到了天色将明,她立刻收拾好了自己,恨不能立刻就离开这乌烟瘴气的红霞寨。 然而,上天好似没听到她心中的声音,不打一声招呼就下了起来。 初始还是雪沙,下着下着就成了雨丝。 这还怎么出行? 用过早食,得了千山继续停留的吩咐,舒曼站在门外看了一会逐渐湿润起来的地面,拖着脚步回了房间。 一进门见卿云寄云两个正坐在外间的炉火边齐齐看着她,舒曼收起了烦躁,微微笑了下,“估计要等雨停了才能出行,你们再回里间歇息会吧。” 两人又齐齐摇了头,寄云看了一眼卿云,站起身怯怯道,“申姐姐若是暂时无事的话,我想回双哥哥那里一趟,一会儿要是有事,申姐姐只管去隔壁叫我。” 舒曼只能点了头,目送寄云进了隔壁门,她关了门,有些不自然地往火炉边挪去。 尴尬的气氛一直笼罩着她,舒曼脑中过了许多话题,却一个也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坐着伸着手烤火。 卿云见舒曼一句话也不说,心里又堵又疼。 舒曼她是在生他的气吧? “我……你的伤好了吗?” 舒曼憋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能说的话题,忙挤出来,心中大松了口气。 “好了……容公子给的药很好用。” 卿云的心情难以抑制地阴转多云,他立时接了话,又绞尽脑汁想了一句。 “那就好,咳咳,等下了山得买些东西好好答谢一番容公子。” 舒曼只觉得大脑晕乎乎的,她机械地接了卿云的话,说完后就又不知所措起来。 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舒曼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怎么会这样? 她跟卿云这孩子明明已经很熟悉了,可怎么会这会儿对着他就像对着陌生人似的,不,她对着陌生人也不会如此尴尬。 而且,她总觉得卿云那孩子的视线快要将她盯穿了。 但,她连埋着头同卿云说话的勇气都没有,更被说抬眼往卿云那边看了。 这么坐着算是怎么回事? 舒曼心中万分盼望现在有人来找她,或者现在有什么事能让她摆脱这种情形。 这一次,上天好像听到她的声音了,外面传来了喧哗声。 舒曼如释重负般噌地站了起来,匆匆丢下一句,“外面好像有什么事,我出去看看。” 卿云怔怔看着舒曼如逃跑一般奔了出去,因为走得急,房门被关上时发出了哐当一声巨响,可那脚步声却只停了一拍就远去了。 双手紧攥到指节发白,卿云却毫无所觉地盯着紧闭的门,长长的羽睫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只不过“冷落”舒曼了四天,可舒曼这样子就像是他们四个月,不、四年没有见过了一般对着他就只有客气话了。 他何苦这么折磨自己呢? 还担心舒曼会因为同情他被他再次连累,他真是想太多了! 她只是拿他当弟弟罢了,便是他控制不住自己想亲近她一些,她也根本不会去想他的心思,何况他又真的能亲近到哪里去? 好奇怪啊,他不是应该高兴吗? 见了这样的舒曼,他不是应该高兴他不必再躲着避着她,唯恐她为自己所累? 他不是应当高兴他又可以如以往一般跟舒曼她相处了吗? 他这一生已经是如此了,上天却还能给他赐来一个令他知晓情为何物的舒曼来,他不是应该满足了吗? 能看着她,能得到她的关心,能有这么多相依为命的时光,他难道不应该满足吗? 为何还要难过? 为何会心痛的让他想要流泪? 为何会满足不起来呢? 为何得到了还不满足想要索要更多? 他这四日的煎熬到底是为何? 如今舒曼已经开始如他所愿的疏远他了,他要如何才能让他们恢复以前那般相处? 他又要如何才能不让她觉察他的心思,不被他这见不得人的心思吓得彻底疏远他? 舒曼逃出了房间,直奔喧闹声处。 远远看见几个戴着幕离的男子撑着伞站在雨中,舒曼也顾不得折回去拿伞了,直接冲进了雨幕中。 跑了两步,舒曼就瞧见了站在鸳部公子对面拱手赔礼的女子,地上还有一个抱着胳膊翻滚的女子。 听到她的脚步声,其中一个戴着幕离的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待她到了近前,那男子行了礼,淡淡道,“申姐,这登徒子就交给申姐处置了。” 舒曼先点头应下,见几位男子撑着伞不疾不徐地回了房,这才转头看地上的女子。 这一看,她不由张大了嘴。 这地上的女子根本不是在翻滚,而是疼得在抽搐,虽没流一滴血,可看这架势,没有一个月是别想动弹了。 站着的这个也好不到哪里去,满脸青紫,嘴角出血,见了她只能一个劲地求饶,嘴上说着“再也不敢招惹了”云云。 从这站着的女子口中挖出了事情经过,舒曼真想再去补两脚,可她实在不想碰这两个在泥地里滚过的人,便揪起地上的人让这个站着的人背着,押着她们交给了山寨巡视的人就折返了。 虽是又一次见识了这里女子的猥琐之处,可那俩女人这样的下场却让舒曼压抑了许久的心情一下子晴朗了起来。 不管在这里,还是她那个时代,这样的事情都不可避免,可只要自己足够强,遇到这种事情未必就只能被迫受辱。 看看鸳部的公子,遇到这样的事,连惊慌都没有,就那般淡定地就解决了,身上连个溅上的泥点都没有。 舒曼想着,脚步就不由加快了。 要是能把卿云也教的如鸳部公子一般,那以后她可以放心多少! 而且,这下,她也知晓回去能做什么了。 教这孩子偷袭的技巧,锻炼这孩子防身的本事,即使没有鸳部公子这般强悍,怎么着也能让这孩子比他如今的样子强大一点吧。 卿云这孩子领悟力极好,又聪明好学,肯定能活以致用。 真好,这下也有事能打发时间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怎么能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一声声击打在心上,卿云才像是被解冻了一般收回了定在门上的视线,匆匆别开了目光,很快就又重新移了回去。 见到舒曼,他要说什么呢? 他笑的话,她会不会也能愉悦一些? 奶公说他笑起来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可,他如今…… 卿云摸了摸脸,抿了唇,这样的他笑起来还会像奶公说的那样吗? 是不是如今他不好看了,舒曼她才不看他了? 只是想了一下,卿云就摇了摇头,他容貌恢复时舒曼也没多看他几眼,她的眼中从来都是清澈明亮的。 可,还不如是这个缘由。 总比可能是舒曼开始厌弃他好吧?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察觉自己跑神,卿云用力咬了下唇,疼得清明了一瞬,却更清楚地知晓自己心中有多慌乱了。 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跳越快,越跳越乱。 倘若她还是面无表情,她还是一言不发…… 咯吱一声门开,看在卿云眼中就像是放慢了一般,看到舒曼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都定格了。 是不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祷告? 所以才又让舒曼笑着回来了? 她的眼角眉梢全是雀跃,望向他时的目光依然明亮得惊人,就跟之前一模一样。 怔愣了一会,卿云很快就注意到舒曼是淋了雨,他唰地站了起来,抽出了袖中的手帕走了过去。 “久久,这会儿也无事,我……” 舒曼兴冲冲对着迎上来的卿云说道,却被伸到自己脸上的帕子给惊得呆在了原地。 直到被卿云拉住了袖子,催促她道,“你快去换身衣服吧?这个脱下来交给我烤一烤。” 舒曼才如梦初醒地往里间走去。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手帕拭过的感觉,连隔着手帕那手指的触感似乎还一清二楚,像是印在了脸上一般,不管她怎么用力搓揉自己的脸,那种触感都挥之不去。 舒曼机械地换下了被淋湿的薄袄,天气转暖后,除了夜间宿营,她就不再穿厚袄了,这薄袄淋了雨干的也快,她也是这样想的,才直接进了雨里。 可这会儿,她心里十分后悔自己偷懒不回来带了蓑衣再出去。 舒曼提着湿衣服,却怎么也走不出去,只要想到方才卿云主动凑过来的样子,她的心就悸动不已。 何止那手指的触感,还有他近身时的气息,他关心的眼神,他启启合合的薄唇…… 到底是她这该死的身体,还是她自己的缘故? 舒曼已然分不清楚。 如果是因为这身体,她要如何做? 如果是她自己,她又该怎么办? 如果是她自己……她怎么能够呢?! 她怎么能对卿云有异样的感情呢?! 她比他大那么多,她如今的身体还不是自己的,她还想着要回去呢,她怎么能在这里动心呢?对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孩子,对着跟小弟一样大小的中学生!她自己都理不清自己的生活,如何能去照顾另一个人一辈子? 这里还是女尊,她一时背着照顾别人的重任还能坚持住,可要她一辈子都这样去“伺候”别人,怎么可能? 舒曼猛甩了甩头,目光渐渐黯然下来,不管是什么,她都不能表现出来。 她不该犹豫的,一定要尽快将这孩子送走。 如今她还能自控,若是再相处下去,她若是控制不住这身体,亦或者听从了一时的心动又不负责,她何必去救这孩子呢? 卿云在舒曼进去换衣服时就在外间的包袱里找出了舒曼的布巾,又在炉上的烧水壶里添了水,拿了扇子轻轻在下面扇着,听到舒曼的脚步声,他急忙回头,“舒曼,你去提些水洗洗头吧?” 舒曼顿了下脚,立马应了,看也不敢看一眼往她身边走来的卿云,大步出了门。 这红霞寨比青龙寨要小上许多,她们这一车队过来也不似青龙寨那里有专门歇息的地方,腾了房屋囤货后,除了他们这些统领跟鸳部的公子还有房屋可住,其他人都是在棚屋里打地铺。 不仅是卿云他们住的房屋,就是这棚屋也是好客楼专门出钱让这红霞寨修建的,不然就是把这红霞寨的房子全部占了也不够她们车队的人住下。 也是因为是为好客楼建的房子,所以小厨房也有好几个,有寨里的年老男子在那里烧水。 舒曼一说要热水,便立马有人舀了一桶给她,态度谄媚之极,让她看了心中很是难受。 回去后用提来的热水洗了头,舒曼用布巾包着湿发,出门泼了水回来,踟蹰了会坐在了炉边。 她才刚坐下,卿云便推了茶杯过来,“我在水里加了姜片跟糖块,你喝些暖暖身子吧。” 舒曼顺从地端了茶杯喝了两口,目光不由自控地便落在了正专心为她烘烤衣服的卿云脸上。 涂了易容后,这孩子的容貌便被遮了七分,可有些是易容无法遮挡的,如他的气质,如他卷翘纤长的睫毛,这般低垂着眼,面孔又被火光染红,谁还能看出他是易了容呢? 可即使这张面孔再是漂亮迷人,再是让她惊艳不已,这也是还稚嫩青涩的少年面容,她欣赏喜欢都可以,怎么能动心呢? 他还这么小,五官都没真正张开,连身体……身体…… “咳咳咳……” 舒曼被自己脑海中的图案惊到,一口茶就呛到了嗓子眼里,剧烈咳嗽起来。 见卿云看过来,舒曼更是心慌了,咳得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她匆忙丢下茶杯,转到背对卿云的方向用力咳着。 她真是越发猥琐了,怎么会想到那里去了! 舒曼正暗暗唾弃着自己,冷不丁背上被拍了两下,惊得她的咳嗽立马就停住了。 天啊,她还怎么去面对这孩子? 舒曼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用力咬着唇,手狠狠掐着大腿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一字一字挤出一句话,“我没事了。”。 察觉背上的手收回去了,她紧绷着的背瞬间塌了起来。 还没等她喘口气,茶杯就递到了她面前,舒曼心中更是百味陈杂。 第二百四十七章 就这样吧 其实他也有不像孩子的地方,他这性子,这心智……连她都比不上。 舒曼接了茶杯,缓缓转过了头,余光看到卿云细心地检查着她的衣服,心中那百味渐渐转成了酸涩。 就算如此,她也不能够。 舒曼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见卿云将烤干的衣服叠的板正,缓缓开口,“我还教你怎么用匕首吧?” 卿云闻言,眼中立时便溢出了欢喜,他从袖子摸出匕首,“舒曼,你前些日子教我的我练了许久,你看我练的对不对?” 说着他便使了出来。 舒曼抬眼看着卿云,心中抽搐着疼。 怎么会这样呢? 还不如不叫她想明白,糊涂着多好啊。 “嗯,我教你新的。” 又是分裂成了两个自己一般,一个面带笑容悉心教导着,一个满面戚容紧盯着,可无论是哪个自己,都无比希望这时间能慢一点,甚至能停止下来最好。 可是怎么可能呢? 没多久就到了午时,寄云从隔壁用了饭过来,见卿云在练习,便也兴冲冲地向他们展示了他从容双那里学来的招数。 舒曼观察了一番,便让两人对练,自己从卿云身边退开站一边旁观。 这样一边指导着,一边观察着,又度过了下午。 婉拒了红霞寨请她赴宴的人,舒曼回了房间,寄云已回了隔壁,只留她跟卿云两个相处。 卿云还在摆弄手中的匕首,认真的样子让舒曼只是看了一眼就无法收回目光。 认识到自己的心思不过几个时辰,可这心思就像是没了河堤的河水一下子就四溢开来,她无能为力,只能任凭这心思在四肢五骸中尽情地奔腾着,在心上冲出一朵又一朵的浪花。 卿云即使没抬眼,余光也能看到舒曼落在他身上的专注目光。 失而复得的欢喜,却也没能给他看过去的勇气,又因着自己心中愈发明显而越不能诉诸于口的心思,他哪敢再看向舒曼呢? 倘若被她看到他眼中的欢喜,她是会欢喜还是躲避? 只怕会躲开,逃得远远的吧? 越是清楚,却压制不住这茁长生长的心思,向下的根在四肢五骸中盘根错节,向上的在心间长出绿叶,长出含苞欲放的花骨朵,被她盯着时就静悄悄一朵朵地舒展开来。 他能如何呢? 即使知晓不会被舒曼她接受,即使知晓自己没有可能,可能这样被她看着,能想要亲近就能亲近她,能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他便会觉得再多的苦涩他都能咽下去,只要有这一刻的甜蜜就好。 虽然不能两情相悦,可只要他欢喜她就足够了。 等卿云练的疲惫了,舒曼便去提了热水回来供两人梳洗。 卿云洗漱完回头看见舒曼正在外间的短榻铺被子,不由怔在了原地,心紧紧揪成了一团。 舒曼铺完床,听不到身后的动静,便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的心紧紧提了起来,是她眼花了吗? 舒曼有些不确定,因为她看过去时卿云已扭了过去又背对着她。 应该是她看错了,又没有什么事,这孩子哪来的眼泪? 舒曼只顿了顿,便自然地开口,“今晚我还在外间这儿睡,这寨里不是很安全,夜里我还得要出去巡视。” 卿云胡乱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后,转过身面向舒曼,“你小心些,我再给你抱床被子吧?” 舒曼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自己真是多想。 卿云一个男孩子,说不定早就想跟她分开睡了,只是碍于脸皮薄,不好开口罢了。 她也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怎么会想着他会不开心? 真是有毛病了,在这里不舒服个什么劲儿啊。 暗暗训斥着自己,舒曼笑了笑,走到卿云身边端了水盆出去倒了水,回来见卿云不在外间,榻上又多了一床被子,她抿了下唇,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迅速洗漱完,换了热水端进了里间。 这一分榻,她连进里间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可能是因为她自己的心思,舒曼端着热水进去,眼却只敢看着盆里的水。 “你泡泡脚,好了叫我。” 舒曼轻轻交代了一句便退了出去,心中满是不自在。 她为何要清楚自己的心思呢? 以后要是跟这孩子单独相处都是这样子可怎么办呢? 卿云怔怔地看着盆里热气腾腾的水,僵硬地除了鞋袜将脚泡进热水中去,水温正好,却不知为何令他想要落泪。 还以为舒曼她是跟以前一样了,可哪是一样了? 以前她从不会跟他这么界限分明。 心中曾经担心的如今全都出来了,他能走路了,所以舒曼再也不会抱他了,顶多虚扶着他,他能自理了,所以她再也不会帮着他梳头洗脸刷牙,帮着他泡脚,他好起来了,所以她跟他分榻分房,连进他在的房间都目不斜视,和他说话都不再直视他。 她明明知道他疏远了她几天,可她只问了一次就再也不说了,今日他主动和解,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提,他还以为她是没放在心上,却原来…… 不,她是没放在心上,她根本不在意他的这些举动。 只怕她早就打算好了和他保持距离。 是啊,她没错。 她是拿他当弟弟看待的,姐姐怎么能跟弟弟同榻呢?姐姐又怎么会随意进弟弟的房间?姐姐也不会抱着弟弟,不会给弟弟梳头洗脸刷牙,不会蹲下身给弟弟洗脚,不会给弟弟穿鞋袜,不会…… 他为何这般贪得无厌起来了? 这样才是对的,这样才对她好啊,他明明也知晓的,怎么又心生后悔? 卿云苦笑了下,擦拭了脚,自己端了盆出去,没走出里间两步,手中的盆就被接走了。 “舒……姐姐,我歇息了。” 强迫自己喊了姐姐,卿云看舒曼头也不回地应了好,呼吸越发困难起来,他仓促转身回了里间吹熄了烛火,又在座椅上坐到外间也陷入黑暗才回了床上悄悄躺下。 就这样吧,只要她好,他就是痛苦些又有什么呢? 就该这样的,只要他好好的,她痛苦些也没什么,总不能让他为难吧? 舒曼轻轻叹了口气,拉起被子蒙住脸。 原来那日她会那么在意她送的花被卿云轻易送了别人还是因为她动了心,她早该明白的,要是早些明白…… 可,早些明白又能怎样呢?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过不得 又是不知晓一夜是如何度过的,却比昨夜更加难熬,之于舒曼,之于卿云都是如此。 隔着墙望着,睡去也是对着墙,就好像这样就能离对方近一些,醒来睁着眼依然是对着墙,即使什么也看不到,可只有如此才能让晃荡不安的心有一个可以稍稍依靠的地方。 听到外边鸡鸣声,舒曼卿云两个都是松了口气,却谁也没有动弹,只因听不到对方的动静,又都不知晓要如何面对独处的时光。 直到听到外面其他房间的人出来走动的声响,两人才不约而同地起了身。 舒曼穿好衣服后点了外间的烛火,又将榻上的被子叠好打包,回头便见卿云已站在了外间静静看着自己,她不知为何心中一惊。 有了那般的心思,还明白了自己的心思,舒曼再没有跟卿云对视的勇气了,只要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睛,不,只要看到卿云这个人,她心中就羞愧难当。 匆匆又装作整理东西的样子抚了几下被角,舒曼尽量以自然的语气开口,“起来了?先喝点水,我这就去提热水过来。” 听到卿云轻声应下,余光又瞥到人乖乖坐到桌子边,端了她倒好的水小口小口喝着,舒曼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手掌,转身出了房间。 走得离房间远一些了,舒曼顿住脚,狠狠捶了下自己的头。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没胆子正眼看了,用余光也能看得欢实啊。 她到底是怎么起了心思的! 这孩子还不如跟前几天一样不理会她…… 不会前几天是她露了什么痕迹被这孩子发现了,所以他才疏远她? 舒曼起得晚了些,小厨房的热水供不应求,她也不想立时返回去,就站在了一边等,等着等着就又开始了胡思乱想。 应该不是,要真是被发现了,歇息在这里,他就不会主动接近她了。 还好今天往后还要过上野营的日子。 舒曼胡乱想着等来了他们的热水,回来见寄云在,她感激的心中直落泪,这小孩真是来得太是时候了。 寄云笑着同舒曼跟卿云两个说话,他本不是多爱说话的孩子,可到了他最亲近的兄长身边,又遇到了将他当作小弟弟看待的舒曼跟卿云,被人关心爱护着,性子渐渐便有些活泼起来。 想到卿云特意去隔壁叫了他过来吃饭的奇怪举动,寄云说着话就不由打量起了对面舒曼的表情,见舒曼依旧温柔体贴地对待卿云,他只能将卿云那奇怪的举动先搁置脑后。 出了红霞寨后,就跟前几日没什么不同了,一日歇息两到三次,歇息时候生火煮些汤就着干粮填肚子,夜里露宿野外。 不用跟卿云在封闭空间相处,舒曼觉得自在了许多,只除了有时候发现自己不自觉就开始追随起了卿云的身影,这一点她是实在没有法子了。 见不到人也不成,见到人就不知晓自己身在何处了,虽已是奔三的人了,可这样的感情舒曼还是头次经历,偏又清楚这是注定无果的,割舍不掉,不知不觉就放任起了自己隔着距离去体会。 即使心中已定了什么时候送这孩子离开,可也因此更加不舍得不去看人,便是会因此更加难受也抵不过心中看到人时那一刻的满足感。 尤其,上了路后,卿云这孩子也不像前几日露宿时那般避着她,有时路陡峭些,这孩子便会问了她后下车跟着她一起步行一段距离,歇息时她做的饭食他也没有再浪费,夜间露宿的早,用过晚食,两人还会下车一起走一会,将人送到了马车上,舒曼还会坐在一边隔着布帘同卿云寄云两个说些故事。 她能拥有的也只是这些,也只有这短暂的时光,因此即使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耳口鼻,控制不住那因为这个少年跳动得飞快的心,舒曼也顾不得了。 注定要分离,注定没有结果,那就多给她留一些美好的回忆吧,总不枉相遇一场。 如是又行了四日,前面的路马车就走不得了,红霞寨及青龙寨随行的人帮着拆卸了马车,又有前方山寨的人过来接应,所有的货物一应人工搬运,马车交与红霞寨、青龙寨的人,舒曼她们便继续前行了。 鸳部的公子可能都有专门训练过,连走了两日也没见他们速度减下来,可寄云,卿云两个就不行了,尤其是卿云,走了一整日山路后脚就磨破了。 舒曼原就担心卿云撑不住,几次想要背着他走都被拒绝了,等晚上露营后一听寄云小声过来跟她告状,舒曼也顾不得避讳了,直接钻到马车里查看去了。 卿云拗不过舒曼,心中也担心自己明日走不了路,便闭了眼睛掀开被子露出脚让舒曼看。 舒曼没看到时心中全是着急,这一看到了,心中就是又急又气。 这孩子,真不知道怎么说他好,怎么就那么能忍疼呢? 舒曼轻轻抬起来查看了一下,压住心里的怒火,“我先抱你下去。” 卿云这孩子如何反应,舒曼也顾不得去看了,将人抱下马车放到树边,又扯了布围着挡着,她去端了温水过来,往里面加了些盐。 卷了袖子,舒曼轻轻舀了温水缓缓往卿云的脚上浇着,“里面加了些盐,有些疼。” 连浇了好几回,舒曼才能将卿云的布袜除下,借着模糊的烛光看到卿云脚底的样子,舒曼咬了下唇舀水反复冲着,又端了两盆水冲洗后,舒曼净了手,挖了药膏涂在手指上,“疼了就说,我会尽量小心些。” 没听到卿云说话,舒曼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紧闭着双眼,羽扇一般的睫毛轻颤着,心中的怒火就散了一干二净,只剩了怜惜。 连割开皮肉都没见他呼疼,只是涂抹药膏又怎么会听到他说疼? 即使心里清楚,可真没听到卿云说一个疼字,除了她涂上去时颤了下,接下来就紧绷着没有再动一下,舒曼心中更是过不得了。 这孩子本就体寒,折腾了这么久,脚已冻得像是石头一般,舒曼手背无意间碰到,就不由叹了口气。 拿干净的布巾捂着脚绑好,舒曼将人抱到了马车上放好后,她解开了自己的棉袄,见卿云睁开眼睛看自己,她也不解释,拿了一条干净的布巾搭在肚子上便抬起卿云的脚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又拢了棉袄盖住卿云的脚。 第二百四十九章 断崖寨 “别动。” 察觉卿云想要移开脚,舒曼手上微微使力,轻声道。 马车里昏暗得隔着一段距离就只能依稀看到彼此的轮廓,不必担心被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卿云,舒曼两个心中都松了口气。 感受着肚子上传来的冰冷触感,舒曼心中酸涩起来。 抱着别人的脚用肚子来暖,这样的举动她只听说过,也在电视剧里见过,当时便觉得震惊,怎么有人能这样做呢? 可当她想也不想就做出来时,心中却只有平静,只有理所当然。 难过却也是真的,舒曼用力咬紧下唇,不知要如何才能排解心中这不能诉说的难过。 她以为自己只是对这孩子有了好感,可她没有谈过,并不是没有对人产生过好感,扪心自问,让她为她曾有好感的任何一位异性暖脚,想想她就觉得荒诞。 可这样荒诞的事,她对着这个小她八岁的少年却毫不嫌弃地做了出来,这意味着什么? 何止是暖脚,她连服侍他更衣的事都做过,便是这孩子再是美貌,这样的事也是足以让他美貌光环失效的,可为何她从来都没嫌弃过呢?从来都是做得毫不勉强。 这样清楚的认知让她感到恐惧,她真的能离开卿云吗? 脚疼得动都不能动一下,被冻僵时这疼痛也迟钝了些,可如今挨着温暖的皮肤,那疼痛就愈加清晰起来,不只是脚,连心也是疼的。 舒曼她都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了,却还是只拿他当弟弟看待罢了。 为他能做这么多,为何就不能……欢喜他一丁点呢? 为他做了这么多,只是当弟弟看,就能对他如此好,倘若是对她将来的夫郎,是不是要比这还要好? 被她如此亲近过后,他还要怎么去面对没有她的生活? 卿云痴痴地看着舒曼,心中半是甜蜜半是恐惧,倘若没了舒曼,他要怎么办呢? 因着卿云的脚伤,第二日便由舒曼背着他出行。 比起其他人,她已算是轻松了,卿云这孩子至多九十斤,其他人抬着抱着的就不止一百斤了。 负重,又走山路,还要穿洞穴,即使这样也比下山走平坦大道快上近半个月,可这样的运货方式也只有好客楼能使得上了。 这般赶了三天路就到了断崖寨,这一处山寨跟前面的青龙寨、红霞寨就另有不同了。 断崖寨,顾名思义,就是在一处断崖边修建的山寨,与另一座山隔崖相望,之间铺了一座铁链桥。 听千山说休息一日后要跨过铁链桥从对面那座山下去,舒曼心中着实好奇那铁链桥,因此分了房间略略收拾了下屋子,她便领着卿云寄云两个出去看那铁链桥。 容双也是头次到这里来,心中也好奇,便邀了几位同样好奇的鸳部公子一起,跟着舒曼三个一同出去。 还没走到那桥边时,舒曼就不由睁大了眼睛。 两座山之间云雾缭绕,那铁链桥有一半都隐在了云雾中,像是消失了一般。 越是走近那桥边,舒曼心中的震撼就越大。 这起码有两百米长的铁链桥,究竟是怎么修成的? 这可不是现代! 而且,这得用多少铁? 舒曼看着横亘两座山之间的十几条拳头粗细的铁链,心中又惊又惧。 便是她没有特意研究过古代史,便是她对这个时代还不能说全部了解,她也知晓盐铁是由官府专营的,盐矿铁矿更是由官府把守的。 能用上这么多铁来修建一座桥,还是精铁,怎么可能是买来的? 大东家到底要做什么? 这根本不是一个商人能有的财力物力人力。 舒曼压下心中的不安,往桥上走去,胳膊却被猛地一拉,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拉着卿云寄云两个呢。 “没事,我走走看。” 舒曼笑着安慰道。 卿云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山崖,便更紧地抱住了舒曼的胳膊,“我同你一起。” 隔着皂纱,舒曼也看不到卿云表情,听他声音也没异样,她便点了头。 寄云为难地看着舒曼两个,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兄长。 容双见状就冲他招了招手,寄云松了口气,小声同卿云说了便跑到了自家兄长身边抱住了兄长的胳膊,紧张地看着舒曼两个人。 才一踏上去就察觉脚下晃荡,卿云不自觉便抱得更紧了,走了几步后,他的腿就有些软了,也幸亏是隔着皂纱什么也看不清楚,不然他会更走不动路。 舒曼是个攀岩爱好者,跟朋友一起出去度假,跳伞、滑翔、极限运动都玩过,自然不会害怕走这样的吊桥。 她一边走着,一边仔细观察着两边的铁链及脚下铺着的木板,铁链上应是涂了什么东西,不然在这云雾中不可能不生锈,脚下的木板也不知是什么木材,走上去的声音很是清亮。 看了一圈,回过神来察觉胳膊被抱得死紧,舒曼不由把注意力放到了身边的卿云身上,他恐高吗? 看不到表情,也没见他走不动路,舒曼回头看了下离岸边的距离,抬手掀开了卿云的皂纱。 猝不及防被舒曼掀了皂纱,卿云眼睛微微睁大,还保持着紧咬下唇的动作抬了头。 四目相对,舒曼忽然就忘了自己是来要做什么了。 怔了好一会,她伸出手,却在将要接触到卿云时,堪堪换了手背碰了下卿云的下唇。 “别咬……你要是怕的话,我背你。” 被舒曼一碰,卿云只觉得两颊滚烫,胡乱摇了摇头。 两人俱是心慌意乱,正在这时,桥头有人喊了起来。 “申娘子你干什么呢?别忘了我们还在桥上看着呢!” 迎风传来桥头鸳部公子带着戏谑的声音,舒曼大囧,耳听身后哄笑声响个不停,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松开了手中的皂纱,蹲下了身。 卿云忍不住又咬住了下唇,听着身后的笑声,他缓缓趴到了舒曼身上。 背着人走到了桥对面,舒曼也没把人放下来,等到那边哄笑声消退了,她才重又背着人折返,然而一到桥头,就被鸳部公子围着打趣了。 若是她没那心思,舒曼定会淡定从容,可她偏生了那心思,被人一打趣,她就保持不了镇定,直被说得背着卿云落荒而逃。 第二百五十章 期盼 隔着皂纱看着舒曼通红的耳朵,卿云心中不由浮出了一丝期盼。 这期盼来得他根本压制不下去,越是回想之前舒曼的表现便越是觉得这次舒曼表现的异样。 她虽是不怎么会说谎,可她当时毫不避讳服侍他,对着脱里姐说他是她的夫郎,后来被人调侃她对他太贴心,她都很淡定的。 哪像这次,明明那些公子们也没说什么她就窘迫成这个样子,他伏在她背上都能听到她急促的心跳声。 而且,她似乎忘了他今天脚已好的差不多的事了,一直背着他走…… 她方才还……她第一次主动触碰他的头发以外的部位…… 回想起方才舒曼的表情,她的指背碰到自己嘴唇的触感,卿云的脸不由更红了,他用力咬了下唇。 有这么多的跟以往不一样的,他是不是可以推测舒曼她对他并非完全无意? 若是他看到的舒曼真是他所想的……那么,即使他不能忍受的,他都可以去忍受,只要那个人是舒曼。 只要舒曼她愿意欢喜他,他怎么样都愿意。 舒曼一边平息着越来越急促的心跳,一边努力想要将思绪从一团乱麻的状态中挣出来。 可,只是徒劳无功。 心跳越来越急促,尤其是隔着衣服感受着贴在她背上的温度,感受到背上卿云这孩子的重量,感受到他的气息轻轻扑在耳边。 她是不是不应该放任自己去沉溺这段无果的一厢情愿的爱慕? 越是接近就越是难以自控,放在了心上,眼、耳、口、鼻、手哪一个舍得离开他哪怕一分一秒? 倘若被他发觉了…… 不,这孩子应该不会想到,他经历了那样的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去接受一个女子? 况且,她附身的原主还是让他伤痕累累的元凶之一,即使里面是她,可对着原主的脸,这身体,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呢? 卿云他在人情世故上就是一张白纸,他连自己的言行举止都要严苛地压制着,又怎么会去理解这种让人无法自控的感情? 可是,他还是会觉得奇怪吧? 毕竟她这次的失态实在太明显了…… 她待会要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呢? 是解释一下还是就装作没这回事提都不提一下呢? 到底该选哪一种? 一直到背了人回屋,舒曼也没拿定主意,她发现自己在对待卿云的事上越来越举棋不定。 又想接近又怕因此被彻底疏远,还怕那万分之一被接受的可能。 缓缓将人放下后,舒曼连回头都不敢,眼睛瞄到火炉上的水壶,她立马就走了过去,“好渴啊,久久你也喝点水吧?” “好。” 卿云目不转睛地看着舒曼,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舒曼的一举一动。 越是观察,他心中那期盼就越是汹涌。 可,究竟是他以往对舒曼的关注还是不够,还是舒曼确实跟以往不一样了? 卿云不能确定,只能更加用心地去观察舒曼,倘若他能确认,那他愿先表白他的心意。 用了晚饭后又等卿云洗漱完,舒曼出去换了热水便见卿云抱着她的被褥要往里间走,她不由急声叫住人,“等等!” 卿云心中一咯噔,下意识看向舒曼,看到她着急到盆中的水都晃了出来,心中坠着巨石唰地沉了下去。 他坐在桌边犹豫了许久才打起勇气去抱了舒曼的被褥,是想试探还是什么的,他也不清楚,只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意。 可,这会被打断,他就明白了自己想要证明什么。 他想要,迫不及待地想要试探出舒曼的心意,他等不及想要更接近舒曼一些,想要她能对他再亲近一些。 结果,这算是试探的结果吗? 舒曼见卿云住了脚,心中松了口气,放下盆就赶紧去接卿云手中的被褥。 若是他“任性”一次,不给她被褥…… 感受着被褥一点点从怀中消失,心中渐渐空起来,卿云心中忽然蹦出这么个念头来。 顺利从卿云手中接了被褥,舒曼紧提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今日她都没能控制住自己,真要跟这孩子同榻,她万一控制不住了,怎么办? 跟往常一样摸摸头发什么的估计还行,可万一她看着人发愣,就跟今日在那铁链桥上差点摸了人嘴唇一样,她摸了其他部位,她还要怎么面对他? 僵站着看着被褥到了舒曼手中又被她铺到了外间狭小得连他躺上去都不一定能盛下的短榻上,卿云心中渐渐转冷。 他怎么能任性呢?有什么资格去任性呢?她是会包容他,可姐姐对弟弟怎么可能无限包容? 一旦他惹了她厌烦,他还要怎么待她身边呢? 她无拘无束,毫无拖累,若是一走了之,他要往哪里寻她呢? 他是不是不该有那样的期盼? 不会有,就不会空欢喜一场了。 “久久,你身体也好了,我以后就睡外间了,有什么事你只管再叫我就是,你放心,姐姐我以后会知礼的,不会再那么冒冒失失了,姐姐我原先……” 舒曼弯腰一边铺着被褥,一边解释着。 “舒曼。” 卿云打断舒曼,重重唤了一声舒曼的名字。 为何要是姐姐?! 为何就不能是舒曼?不能是他,卿云的舒曼? “嗯?” 舒曼回头看向卿云,却只看到了卿云转身离开的背影。 这是怎么了? 舒曼眼睁睁看着卿云走到了里间,腰不知不觉就直了起来。 他生气了? 她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舒曼想要回想一下自己说了什么,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目光像是长到了里间的方向,怎么也拔不回来。 她会怎么想他? 会不会生他的气? 卿云扶住桌子,手指紧紧抓住桌角,闭了下眼睛就忍不住扭头去看外间。 他为何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竟然做出了这种转身逃开的事? 为何会那么失落,那么难过? 为何,她还是一点动静也没? 哪怕隔着墙说他也好啊。 为何会是一片死寂? 便是不跟他过来看他怎么样了,为何就不能关心一句? 还好他没有“任性”,原来她对他的包容真的只有那么多啊,再多就没有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不正常 直到见到卿云从里间走出来,舒曼才松了口气,待目光落到卿云怀中抱着的被褥,她的心又提了起来,这是? “我睡外间。” 卿云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却没有勇气直接去将短榻上的被褥揭起,将自己的放上去。 抱着自己的被褥出来已然让他忐忑不安,发觉舒曼不会无限包容他后,他已不知自己这样的举动会招来怎样的结果,只是纵使舒曼她心中并不欢喜他,他也不能因此就看着舒曼委委屈屈睡在短榻上。 他能做的只有抱着自己的被褥固执地站在这里等着舒曼妥协,无论她说什么。 舒曼苦口婆心劝了一阵发现卿云铁定了心要站在这里,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有心想板脸吓吓他,可对上他的眼,她就败下阵来,她欢喜他还来不及,如何能作出厌烦的表情? 百感交集地收拾了自己的被褥,看卿云利落地铺好后转身坐在榻上看向自己,舒曼更不知要如何面对他了,只得心烦意乱地抱着被褥去了里间。 被外间的卿云提醒自己还没洗漱,舒曼踌躇了会才迈出里间,也不敢往短榻的方向瞄,径直去了水盆边。 滚烫的热水已是温温的了,舒曼胡乱洗漱了,又就着剩下的水泡了脚,搓洗起了布袜,余光瞥到短榻边的鞋,她心中更不自在起来。 加速收拾完,也不知卿云那孩子到底睡着没有,怕他已睡了被自己惊醒,舒曼便一句话未讲就回了里间。 躺在宽松舒适的大床上,舒曼却怎么也睡不着。 想翻个身,可想了想自己现在的体重,舒曼只能压制住,心里的焦躁无法排解,便愈演愈烈。 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舒曼睁着眼等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拿起自己原本打算明天换上的净袄蹑手蹑脚出了里间。 一直走到短榻前也没有听到卿云有动静,舒曼循着印象中短榻的位置一点一点地将手中的袄搭了上去。 松开手后也不见卿云有反应,舒曼紧提的心缓缓放下,直了腰却怎么也不愿立时拔步离开。 明明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不可能有,可为何只是站在这里心中就安宁起来? 倘若能看清,能听到,能有结果,她又会是怎样的欢喜若狂? 舒曼苦笑了下,缓缓拔起了脚。 因为卿云,不过几天的功夫,她已经在脑海中幻想了无数次生活在这里一辈子再回不到故乡的全新的生活。 若只是如此,她一定能全心全意去追求他,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远不止这一个不确定因素。 他的心意她无法知晓,他的伤痛她无法治疗,他的安全她无法保证,他的生活她也承担不起来。 而她自己,会不会突然回到故乡,会不会突然脱离申虎的身体,离开大东家还有没有性命在,能不能真的爱上卿云,不是喜欢,不是一时的好感,是情愿同他永结同心,永不反悔,她也不确定。 越是明白这些不确定因素,她才越是清楚自己要负责任,对自己的感情,对他都要担起责任。 一时冲动表白了自己的心意,他若是不接受,无非是自己受些折磨,可万分之一的可能被接受了,她要是突然离开了这里,他要怎么办?她又要怎么办? 若是没有得到,也许连伤痛也不会铭心镂骨。 为何总是这种时候来招惹他? 才经历过一场空欢喜,却还是会因为她的举动死灰复燃,卿云抬手捂住眼睛,鼻间全是酸涩。 舒曼她到底是怎么想他的? 到底有没有一丁点像他这样的心意? 到底要如何才能让他死心抑或让他看清? *** 夜里的风到了清晨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愈来愈大,刮得门窗哐当响个不停,舒曼听了听外面的风声,全副武装起来才出了房门。 到了千山那里,人已来得差不多了,舒曼寻了个位置坐下,听各位头领同千山商量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散会后,舒曼的心中越发沉重起来。 虽然从第一次见到好运时来的地下赌场时她就对那位大东家的财力物力感到惊叹,可都没有这一路走来的感触来得深刻。 鹰一所说的路途艰险其实对于大东家这支车队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这也就罢了,财力雄厚,手下人才济济,对于一个商人来说也是必须的。 可锻造铁器,又设有练兵场就很奇怪了。 虽然只是听那些大头领跟这断崖寨的当家随口提了几句,没听到细节,可也够她心惊胆战了。 而且,这断崖寨很可能就是好客楼开设的,这里海拔这么高,跟对面的山还隔着断崖,怎么会有车队选这条路? 等闲没有人经过的地方,又无法种植作物,这里成百上千的人靠什么生活? 不仅是这个断崖寨,过了那铁链桥要经过的山寨应该也是好客楼的,不然怎么会常备着上百匹替马? 舒曼一边想着一边往房间里走去。 到了门前,举手要敲门想起屋里的卿云,舒曼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像要把这孩子单独送走更艰难了。 怎么才能瞒过车队这些人将卿云交给他姑母货行的人,还不会被车队的人再次带回来?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见到他姑母货行的人她再发愁也是没用的。 进了门送走陪卿云的寄云,舒曼收敛了情绪,和卿云说了下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又捏起了针线安静地跟着他一起做起了衣服。 午饭是寨里的人送过来的,推着推车挨个房间送饭,舒曼站在门口打了她跟卿云两个人的,看着两个中年女子推着推车去下一个房间,心中更沉重了。 这断崖寨到底有多少秘密? 不许人随意走动,处处都可见戒备巡逻的人…… 昨日只是去看铁链桥就遇到了好几拨警戒的人,当时也没多想,毕竟已经经过的山寨都是这样的,这里只是人多了些,而且铁链桥关系重大,会被多盘问也是正常的。 可宁可挨个房间送饭,也要将来人全拘在屋子里,而且没有一个车队里的人在外活动,这根本不正常。 第二百五十二章 状况 第二日舒曼背了卿云过了铁链桥,下山又用了大半个上午,到了山脚映入眼帘的便是偌大的山谷。 山谷中地面已有冒头的青草嫩芽,成群结队的马在山谷中悠闲地漫步,时不时低头嚼一根嫩芽。 这马这般悠闲,舒曼可悠闲不起来,眼前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马匹分明是在她心中奔腾,让她的思绪更加脱缰。 在山谷的木楼中歇息了一个中午,车队就又套起了马和车准备出发了。 舒曼才将卿云扶进马车里,一回头便见寄云跟容双两个走了过来。 不待她开口说话,便先看到了寄云的红眼圈。 到了她近前,寄云一张嘴唤了句“申姐姐”,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舒曼懵了,“这是?” “我去看看云哥哥。” 寄云哽咽着同她说了,也不等她说话就钻进了马车。 舒曼看了眼晃动的车帘,心中疑惑不解起来。 “申娘子,我们就此别过了,日后有机会再见。” 容双微笑着说道。 舒曼怔了下,怎么这么突然。 不过,若是如此,她是不是也不必再去疑神疑鬼容双跟寄云两个也是刻意接近他们的了? 卿云听了寄云的话,再见寄云泪流不止的样子,心中也是不好受,脑中乱乱的,什么也想不出来。 他只能翻着包袱,想寻一些能赠予寄云的物品,寄云一边低泣着,一边摇头伸手制止他。 最后还是被卿云塞了满怀,还给了他一张银票,寄云推拒不得,收下后眼泪更止不住了。 “这是赠予云公子的,日后或许能用得上,还请申娘子代为转送。” 容双将手中的盒子往舒曼的方向一送,见舒曼道了谢接过,他扬声唤寄云,“出来吧,我们该走了。” 分别总是太匆匆,猝不及防就跟寄云容双两个分开了,舒曼跟卿云两个心中都不好受。 又是在赶路中,不可能留给两人时间去平息心中的不适,这心中的不好受就堵在了中间不上不下地秀着存在感。 一直到夜里宿营,两人才寻到机会互相安慰。 得知卿云给了寄云银票,舒曼心中才好受些,寄云这孩子才离开半日,她就觉得做什么都有些不方便起来。 在得知容双给的木盒中也搁了银票,舒曼不由叹了口气,这银票大概是让她用来再给卿云买小侍用的。 不过应该是用不着了。 只是寄云离开了,她心中就这么堵了,若是换了卿云,她…… 这么一想,舒曼更是毫无睡意。 一想到后日就要到达一个有云氏货行的城,舒曼心中就空落落起来。 她真的要这么早就跟卿云分开吗? 她真的能接受跟卿云分开吗? 舒曼她说她已经选好了将他送走的地方,至今也没有改变主意的迹象。 被寄云这冷不丁的分别惊到,卿云立马就又想到了舒曼的话。 会不会他跟舒曼也会如此? 舒曼说也不说就把他送到地方了? 好像后日就要到一个叫宁安城的地方了,会不会后日舒曼她就会突然告诉他她们要分开了? 越是这样想,卿云心中便越是难以平静下来。 不会真的如此吧? 若是真的,他要怎么办呢? 他已答应了舒曼的,他也只能离开舒曼才能让她安全些。 可,若是就此分离,他真的还能再见到舒曼吗? 他真的能做到离开舒曼吗? 连想想,心都在抽疼,他怎么才能离开舒曼呢? 她什么也不懂,只拿他当弟弟看待,若是真的离开了她,她还会再来见他么?还会对他很好么? 比起最初在一起,舒曼她对他是越来越彬彬有礼起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开始扩大了。 倘若再分开,便是能见面…… 想到舒曼再见自己可能要隔着屏风问个好便再无言语,卿云不由攥紧了手指。 不,他不能接受这样! 他不要她当姐姐! 倘若她什么也不知晓,他一定是会后悔的。 但,他要如何才能让她知晓? 浑浑噩噩过了一夜,天色微明便又开始了单调重复的赶路。 舒曼心中低落得厉害,根本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周围,所以出了状况时,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一群穿得破破烂烂的人突然混到了车队中四处抢夺,她护送的这一队更是被重点攻击的对象。 对上那朝着卿云所在马车直扑过来的野兽般的眼神,舒曼心中停了一拍,全靠身体本能抓了那人反手甩了出去,手中瘦骨嶙峋的触感让她从头到脚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牢牢地守在车帘前,舒曼硬着心肠掏出了她买来的兵器震慑着想要攻击她身后马车的人。 可只有震慑根本没用,马很快就被惊到了,冲出车队飞奔起来。 偏偏老吴也跟围攻的人搏斗到一块去了,舒曼想也不想就拔脚追了过去。 鞋都甩脱了一只才够到了马车,舒曼纵身一跃趴到了马车上,借力一蹬,调整好姿势,立刻拽紧马缰绳。 “久久!抓牢了和我说一声,我要勒马了!” 舒曼大声叫道。 听到卿云的应答,舒曼提气用尽全力拽住马缰绳,心中万分感激原主的力气。 她才用力了没多久,马便降速了,或许是受的惊吓已过,或许是跑累了,也可能是被她拽住了,总之马最后停了下来。 舒曼又等了会,不见马有再次狂奔的迹象,赶忙松开用力到伸不直的手指,伸胳膊拨开车帘就去查看卿云的情况。 “你没事吧?” “你怎么样?” “我没事。” “我无事。” 异口同声的一问一答后,两人不由相视一笑,笑容中俱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真的没事?” 舒曼还是不放心,她上下扫视了一遍卿云,“要是哪里受伤了,一定要和我说,可不能瞒着我……” “你的手……” 被舒曼关心着,卿云也在仔细观察着舒曼,一看到舒曼的手,他不由往前挪了下。 “无事,只是用力了些勒到了,一会儿就下去了。” 舒曼甩了甩手,漫不经心地解释了句,正要再问,却听到老吴的声音,“申娘子!我来赶车吧?” 第二百五十三章 蠢货 又安抚了两句,舒曼才放下车帘,转头看到老吴乱蓬蓬的头发,她关心地问了句,“你没事吧?” 老吴捂着后颈呲了声,摇摇头,“我没事。” 从舒曼手中接过缰绳,老吴长叹一声,“也不知从哪里来了这么一群难民!也没听说哪里遭了灾啊。” 想到方才手中那硌手的触感,那野兽扑食一般的眼神,舒曼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往车队返回,舒曼一边穿着自己落在路边的鞋,一边定定地看着千山组织人将那一群难民赶到了一块围了起来。 千山会怎么处理这些人? 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落难? 这些疑问很快就在千山那里得到了解答。 千山派人在原地生了火,分出了食材就地煮起了稀粥。 从遭遇这些难民袭击到给他们分了稀粥又分了少许粮食前后不过停留了半个时辰,车队就又重整出发了。 目睹了这些难民狼吞虎咽吞食的样子,见到他们对着车队磕头不起直到她们都走出老远才相互搀扶着往相反的方向移动,再对比他们袭击车队时的疯狂,舒曼心上沉重得厉害。 不只是为这些人,也是为她们的前路。 从这些难民口中得知,与大夏紧邻的北狄已攻破了最北方的一座城池,这些难民便是那座城池里最早逃离出来的,沿途非但没有官府愿意接纳他们入城,反而一路驱赶。 可以想象,再往北去,这样的难民群会越来越多,这次只有一百多人,所以她们这车队还能应付得了,若是再多上一些,遇上几百人的难民群,会发生什么? 舒曼心中的摇摆不定立时停止下来,她不能再抱着侥幸心理了。 卿云不能再跟着她了,再北上也不行。 打定了主意后,舒曼定定看着晃动不停的车帘,她是直接同卿云说还是等到了后日能确定了再告诉他? 知晓她的决定,他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会像上次那样难过低落吧? 可他还是会乖乖听她的话,乖乖地跟着他姑母货行的人一起,日后……还能见到吗? 她若是留在了这个世界,她还能像现在这样去随意接近他吗? 他有亲人在身边了,她一个外人还能随意去见他吗? 她若是不在这个世界了,以后要怎么办呢? 他什么也不知晓,以后的路还那么长,大概很快就会忘了她吧? 毕竟相处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也实在算不上美好。 她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多给他留些关于她的美好记忆呢? 舒曼想了一路,在看到林子中若隐若现的花枝时不由眼前一亮。 借故脱离了车队,她直奔那处花枝去,待到近前才看清这是野山梨花,花朵洁白小巧,枝条上尚有嫩绿的芽,凑近了闻隐隐有果木的清香。 虽然上次的迎春花被卿云那孩子送人了,可看包袱里晒干的迎春花枝条他还不舍得扔掉,想来他应是喜欢她送他的那迎春花的。 这次可没有能让他拱手送人的理由了,就是他不知晓她送花的心意,只要他接到花能开心就好了。 舒曼一边快速挑选着花枝,一边顺手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可惜只有这一种花可用,也没有相宜的瓶子,不然她肯定能摆出令卿云那孩子惊叹的插花造型。 拿着花枝返回车队时不是没有注意到别人看过来时异样的眼神,舒曼却没想过藏起来,就大大方方地捧在手里任由别人打量。 明知他不可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可到了车帘前掀了车帘递出花时心情却是那么的忐忑,就好像他接了花就是接受了她一般地令她紧张。 舒曼努力平复着自己过快的心跳,在看到卿云只是看着她手中的花一动不动,在她又往他身边递时那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躲避动作时,她那过快的心跳戛然而止。 掀着车帘的手顿时没了一丝力气,舒曼缓缓收回了手,余光看到卿云侧到另一边动作她的心像是猛地被人揪住了一般疼得她控制不住地想弯腰。 比心跳更乱的是她的思绪,一会儿想可能是卿云不喜欢这花,一会儿想会不会是他看出来了在明明白白地拒绝她。 一直跟自己说自己一厢情愿没什么大不了,可到了这会儿,她倒情愿是前者,被明白心意却被明明白白拒绝,这样的结果,她好像有些接受不了。 舒曼她究竟明白不明白? 居然在这个时候送他梨花,她是不知晓这送梨花的含义,还是知晓了在委婉地告诉他她的打算? 卿云心如刀绞。 眼前他最怕的就是舒曼跟他说分离两个字,偏偏舒曼送了几枝代表永别之意的梨花过来,这让他心中怎能不难受? 不管她是知晓还是不知晓,这花他是绝对不会接的,卿云背过头去,眼中酸涩难当。 如今花他能推拒得了,可舒曼她要分开,他又如何能拒绝? 舒曼怔怔看着手中她精心整理过的花枝,越看便越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是个蠢货,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她怎么就会那么笃定卿云会接她的花呢? 被打脸了也活该! 明明知道自己做不了承诺,却为何还要去加深自己的存在感? 不娶何撩! 她真是个渣女! 想着远远看着,想着不露痕迹,却迫不及待地表现,贪婪无耻地去索要…… “申娘子?申娘子?” 隐约听到有人唤自己,舒曼恍惚抬头,只见老吴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 见舒曼看过来,老吴咽了口吐沫,小心地开口,“那个,这梨花还是扔了好……” 舒曼愣了下,看了眼手中的梨花,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个念头。 这梨花难道不能随便送人? “那个,这……只有永别才送这个,还有那啥祭拜……” 老吴看出来舒曼的不解,不由更加小心地解释道。 冤枉啊! 舒曼立刻看向车帘,像是被烫了手一般马上将手中她精心准备的花枝丢开。 她没想那么多,只想着送花了,她真的不知道他们这里是这样看待梨花的! 也没人和她说过啊,难怪她们刚才都那样看她,她可真是个蠢货! 第二百五十四章 欢喜 直到车队停下准备宿营,舒曼才有机会同卿云解释,她几乎是车一停就钻进了马车中。 “久久,对不起,我不知道梨花是那个意思……” 舒曼见卿云脸侧到一边不肯看向自己,便越发小心地解释道。 “我若是知晓,怎么也不会送这个给你的,我、我就是想你高兴些……” 见卿云还是不肯看自己,舒曼心中堵的厉害,她停下来,顿了顿,轻声道,“我怎么会想跟你永别?”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低不可闻,连她自己都不知晓到底是说了还是没说,可卿云却缓缓转了头对着她。 舒曼的心情立时拨开乌云,“你别生气,我日后……” 她本是想说以后绝不会再这样不打探清楚就送花,却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打算,后面的保证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卿云才转为多云的心情在听到舒曼停顿,看到她脸上的犹豫时立刻风雨交加起来。 “我不会了,你别生气了……” 舒曼压下那句承诺,换了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为何不说日后?你是不是已经打算好了?什么时候?明天?后天?在哪里?宁安城还是哪里?” 卿云一边连珠问着一边缓缓取了幕离直直地看着舒曼的眼睛,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舒曼下意识躲开卿云直视过来的目光,心中乱得找不到方向。 为何不说? 为何不敢看他? 被他说中了吗? 原来她真是这样想的,这样打算的! 卿云心冷得厉害,控制不住想要颤抖。 “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为何还是不肯死心呢? 还是要,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若是她亲口说了,他是能死心还是怎么地? 卿云不知晓,却屏着呼吸等待着舒曼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 “后日,宁安城,我……” 舒曼艰难地一字一字吐出来,心中疼到麻木。 颓然闭了眼睛,卿云耳中轰鸣,心里翻腾。 该死心了不是吗? 倘若她对他有那么一丁点情意,她能做出这样的打算吗?她会这样就对他说出吗? 可为何还是不死心? 不甘心! 他不甘心! 若是他不逼问出来,她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他?! 她是不是打算像今日容公子那样到了临走才告诉他,不给他任何机会? 连告别都不给他,还会来见他吗? 不问他日后在哪见,不问他日后要怎么过,不问他日后的所有,更不对他提一句日后,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舒曼她怎么能这么冷心呢? 她对他这么这么好,难道她就没有过心? 要不然为何就能说推开就推开?为何连以后都可以不要? 她都是如此了,为何他还是没法子放手?! “我……” 卿云睁开眼睛,伸手抓住了舒曼的衣袖,孤注一掷地紧盯着她的眼睛,“舒曼,我欢喜你,我想跟你一起,我要跟你一起。” 眼前像是炸开了无数烟火,目眩耳鸣,心中狂跳,血液在四肢五骸里奔涌不止。 眼泪不由自控地流了下来,舒曼直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却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用力抹着眼,想要看清眼前人的表情,想要再听到那句令她心跳都要停止的话,可又怕真的看清,又怕再次听到。 “舒曼,我……” 卿云不明白舒曼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可是他没有被立时拒绝! “我什么也不会,做什么都不如你做得好,也没有家世了,长相大概也不得你欢喜,也不是个……干净的……” “别说了,久久,别说了,别说了!” 舒曼再听不下去了,哪是因为这些! 被舒曼激烈的反应打断,卿云咬住了唇,不过一瞬就又松开继续道,“我什么样子你都见过了,我也没有什么可瞒你的,我知道你拿我当孩子宠,可我早已不是孩子了,你对我越好我就越是想要更多,也只想要你……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不会的我都会去学,我会将你照顾得好好的,真的,我其实会的也挺多的,我也可以自己养家的,我们离开这里……” “久久……” 舒曼痛苦地摇着头,“不要说了,我们不能的。” “为何不能?你不欢喜我也没关系的,我欢喜你就是了,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比你对我的好还要好,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唯一吗?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我不会惹你生气不会让你烦我的,我……” 舒曼痛哭出声,再也无法看向卿云,她捂住了头,“我也欢喜你啊,可我们怎么在一起?我不能这样对你,久久!” 心间的花粲然盛放起来,随风摇曳,花香令他迷醉,分不清到底身处梦境还是现实。 眼泪不打招呼就落了下来,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卿云将手移到了舒曼脸边,缓缓盖上了她的手,“舒曼,我好开心,你再和我说一次好不?” 为何上天要这么对她? 为何要让卿云喜欢上她? 为何偏偏是在这里遇到了卿云? 为何不是她自己的身体? 为何给了她这段缘分,却不肯给她能续下去的希望? 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她为何要也说了出来? 她还要怎么面对他呢? 他们以后要怎么办呢? “久久,我欢喜你。” 舒曼红着眼睛抬了头,认认真真道。 看到卿云因她的话绽放出来的耀眼的让她无法直视的笑容,她的心抽搐着疼。 “我不知道我将来会如何……” “不管你如何,我都要跟着你。” “若是我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我……” “我跟你一起。” “……若是没法一起……” “那我就等,等来生,等你生生世世,总会再遇到你的。” “若是我不在这个身体里了,你……” “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里,你知道我在哪里的,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我……” “我欢喜你不是只为你的好,你是舒曼,怎样的你都是舒曼,都是我欢喜的舒曼。” 无论她说出哪一条她心中的忧虑,卿云的回答都会让她的泪流的更加汹涌。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怎么会真的有这样的人呢? 让她想把整颗心都献祭给他…… 可…… 第二百五十五章 喜欢 “可我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有,我怕我会伤害到你……” 舒曼任由卿云的手紧贴着自己的手,要死命才能压制住自己想要回握过去,想要紧紧将他抱到怀中的冲动,她惨然笑着,隐晦地说着。 她已经无力抵抗,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在乎卿云,还要喜欢这种两情相悦的感觉,心中的感情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她只是个普通人,柏拉图式的恋爱她根本做不到,换了她自己的身体,或许她能坚持住,可原主的身体她就没有保障了。 随着天气转暖,她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火热也越来越明显,身体的异样总让她羞愤难当,也无法可消除。 舒曼说得隐晦,卿云心中于这一点却也是纠结了许久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只是他却没有想过舒曼如今的身体不是她自己的,他只想着自己怕是接受不了那种亲密。 他脸色微白,嘴唇翕动了下,缓缓俯下身。 舒曼如今的姿势是半跪在他面前的,她微微仰着头,眼中盛的是他,也只有他。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唯一能让他辨认出是舒曼的眼睛,卿云一点点凑近。 察觉卿云想做什么,舒曼心中大恸,看着卿云明显转白的脸色,却坚定不移地向她靠近的举动,她的眼前又模糊起来。 轻轻止住了卿云的肩膀,舒曼往后撤了撤。 “我……只要是舒曼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猝不及防被舒曼挡住,看到舒曼脸上渐渐坚定起来,卿云心中忽然有些慌乱起来,她为何要拒绝? “久久,你听我说,我控制不住这身体,我不能……” “我愿意,只要你想要的,我都愿意给,舒曼,不要拒绝我……” 卿云摇着头,又伸手紧紧抓住了舒曼的衣袖,泪珠成串滴落。 “傻孩子。” 舒曼抿了下唇,伸手反握住卿云的手,哽咽着道,“我怎么舍得伤害你?我会努力控制住的,若是我没能做到,你可不能顺着我来。” “你是答应我了吗?” 卿云不确定地追问道,眼中不觉已流光溢彩。 “谁能拒绝得了你呢?” 舒曼用另一只手拭了眼泪,扬了笑容,“久久,我应该怎么做呢?按照你们这里的规矩,都要准备些什么,才能娶你?” 一句话说完,舒曼的脸就爆红起来,有些羞窘,心中更多的却只有无边无际的欢喜,什么贵人啊,大东家啊,什么战乱,奔波,都一边去吧。 卿云红了脸,咬了下唇,定定看了舒曼好一会,才轻轻道,“只你拒绝不了我就好……我、我也不知晓,不要那些规矩也罢,也不要别人来,就你我两个怎么着都好,你什么也不需要做,只是你得给我些时间,我要赶制一下我们俩的喜服……也不需要很久,到城里,你带我去喜铺买好布料针线,给我七、不,五日就好……” 要她如何不喜欢? 要她如何不欢喜? 舒曼轻轻捧了卿云的手,又拉了他的另一只手合拢在手心,“不行,这样太委屈你了。” “我没有亲人在,你还有亲人,总得有人为我们主持,我如今连个屋子也没,我们总不能一直奔波吧?我得寻个安稳的营生……” “只是我如今的条件也太差了些,不知道你的亲人能不能答应……不管如何,我会让她们同意的。” 卿云眼睛又湿润起来,心中却是暖洋洋的。 “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舒曼笑了笑,晃了晃卿云的手,半晌没说一句话。 俩人就这么对望着,不说话也不觉得无趣。 怎么会真的如愿以偿了? 舒曼看着卿云,忽然觉得她所忧虑的所烦恼的好像都无法再困扰她了,心中的喜悦几乎要喷薄而出。 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什么也不必说,舒曼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一般令她前所未有地满足与自豪。 “那……到了宁安城,我也要跟你一起走,等见了我姑母,我求求她帮我们摆脱那位大东家,若是她不肯,那我便跟着你一起走,我会好好锻炼,不再拖你后腿,令你为难。” 卿云却没舒曼那般轻松,他一想到方才舒曼的决定就心中不安,又没听到舒曼同他保证,只能自己提了出来。 不知晓他心意,她已经无力抵抗,如今两情相悦,她又怎么舍得跟他分开哪怕片刻? 只是,往前走确实危险。 有些事,她是需要告诉他了。 舒曼沉思了会,正色道,“你的身份,大东家调查过,脱里姐告诉了我,我猜测大东家可能要利用你做什么,还与你姑母那边有关系,才会同意你跟我一起走,还一路多加照顾。” 卿云眉头微微蹙起,既是知晓他身份,为何是想“要挟”姑母那边?“要挟”母亲那边不是……也是,母亲可是直接对外宣告他已病逝了的。 若是如此,那他不是又要连累舒曼了,还要令姑母为难? 舒曼看他神色便知晓他想到哪里了,忙晃了下两人交握的手,“你别担心,有我在呢,总会有法子的,我们借大东家的手摆脱了那位贵人就要应对大东家这边的风险,本来也没天上掉馅饼的事,我告诉你,你心里也好有个防备……” 原来为何一个字儿也不同他说呢? 如今告诉他,是不是说舒曼她以后再也不会瞒他了,她是真的把他放心里了吧? 本来不是应该生气舒曼之前对他的隐瞒吗?可是卿云却发现自己没法生气,心中全是现在被舒曼信任,被她放在心上尊重爱护的欢喜。 “那……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卿云咬了下唇,缓缓问道,舒曼她瞒了他什么他从来都没能看出来,她若是不说他也不知道问,可如今她开了口,他怎么也不能再让她一个人承担下去。 这些本就是他的事,应该他烦心困扰的,结果舒曼不声不响地就替他背负了,明明知晓他有多麻烦,却从来没想过撒手不管,他究竟是前生做了多少善事才让老天赐给了他这么好的舒曼?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不一样了~ 卿云不问出来,舒曼还真没想到她瞒着他的另一件事,可那件事她是怎么也对他说不出口的。 而且,她也不想破坏现在的气氛。 “容我想想,好不?” 舒曼避重就轻,选择了先瞒着。 卿云定定看了舒曼一眼,缓缓点了点头,“那你想好了和我说。” 一点也没有逼问的意思。 舒曼心中更是暖洋洋的,她用力点头,“好。” 天色暗了下来,隔的这么近也看不清对方表情,两人却谁也不舍得挪开目光。 直到舒曼的肚子叫嚣起来,两人才回过神来。 “想吃什么?我单独给你做。” 舒曼温声问,手却依旧没有抽出来。 “我跟你一起。” 卿云小声道,眼中全是欢喜。 有什么全然不一样了,舒曼小心扶了卿云下车,带着他去了火堆边。 此时众位鸳部公子已用过了晚食,各自回了马车,那火上正烧着热水,有个车妇在一边看着火。 舒曼在火堆边另生了火,架了她们特意带出来的小锅,煮了稀粥。 她本是想再炒两个荤菜,可卿云拦着不让她费心,她也舍不得违逆他的意愿,心中也更想跟他独处,就没再坚持。 她照看着锅,卿云就坐在她身边,目不转睛地隔着皂纱看她,只将她看得心中不停冒泡泡。 以往用了晚食,再简单擦洗了脸面,卿云就回马车躺着了,舒曼就在马车附近寻个地方靠着裹了毯子休息。 可如今两个人谁也不舍得分开,舒曼也不忍心卿云受冻,便好说歹说送他回了马车。 只是他坐进了马车里却不肯松开她的手,舒曼也不舍得离开,就任由他拉着她的手两人并肩坐了。 过了会儿,忽然觉得肩头微沉,舒曼也没侧头,只是放松了肩膀让卿云靠的更舒服一些。 她不知道靠着别人肩膀是种什么体验,不过想来不会比被卿云靠在她肩上,全心全意依赖她更让她觉得满足吧? 虽然已是二十大几的人了,可是她感情史一片空白,向往真正的感情,却从来不奢望自己能够拥有。 所以,在知道舒妈舒爸的打算,想到自己将来无非是联姻嫁个家世人才都出众得令人艳羡的男人,貌合神离,游刃有余地过着日子,她根本没有真的去反抗过与邹智明相亲的事。 心里想着反正跟着谁都是一样,所谓的躲避,不情愿其实都只是流于表面,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心中到底怎么衡量过邹智明,也确确实实打算好了跟邹智明在一起过日子。 只是排斥总是难免的,她又不是这么多没有幻想过遇到两情相悦的人,也不是真的就对感情死心了,这是理智也没法左右的。 来了这里,她更是没考虑过感情,就在青龙寨时,她还在想感情有什么用呢,像烟花一般转瞬即逝,不能长久,拥有了不是平白惆怅么? 察觉自己动了心,她也还是对这感情不抱一丁点希望,只觉得卿云那么好,她会喜欢是理所当然,但真要跟他在一起,她肯定受不住。 可,她还是不够了解自己。 卿云只是表达了他的心意,她就毫不犹豫讲出了娶他的话。 脱口而出后,心中不是没有震惊,却更欢喜放松。 比起只谈恋爱,不问前程,她居然更想他名正言顺成为她的。 她明明一直想回家的,可如今却觉得如果能与他在一起,再回不了故乡也没什么的,就当她远嫁了。 其实她还是有很多要忧虑的事,他们之间还是有太多不稳定因素,可得了他的心意,她竟然什么也不担心了。 这种感觉陌生又奇怪,才刚感受到,就令她欲罢不能。 他说为了她他什么都愿意做,同样,只要他在身边,她也什么都愿意去做。 舒曼抬手缓缓顺了顺卿云的长发,心中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他怎么就真的如她所愿喜欢她了? 她可从来没看出来,他对她不是像对待恩人,对待姐姐一般吗? “我是在做梦吗?” 听到卿云这般说,舒曼愣了下,差点以为这是她自言自语出了声。 原来不只她自己如此想啊。 她轻笑,“要不我掐你一下?” “好啊。” 卿云欣然应了,抬了她的手放到他脸上。 舒曼怔了怔,收回手,失笑,“傻孩子!” “又叫我孩子……”,卿云微微直了头,小声嘟哝了句,自己拿手掐了下自己的脸,轻嘶了声,欢欢喜喜地自言自语道,“不是做梦。” “不疼吗?” 舒曼慢了一步,没能拉住卿云的手,指尖触到那明显的掐痕,不由心疼道,“可不许这样了,要掐就掐我吧,我皮糙肉厚也不会留疤,你的脸好不容易养好,可不能再留伤了。” 他怎么舍得掐她? 卿云抿了唇笑,听舒曼这么关心他,心中咕噜噜冒泡,顿了顿,他咬了下唇,犹豫着问,“我……舒曼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的长相?” 他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 舒曼瞠目结舌,张着嘴好一会儿才回了神,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他的长相? 他怎么会这么误解她呢? “你从哪看出来的?” 舒曼觉得她有必要好好盘问一下卿云。 她这话是,真的不喜欢他的长相吗? 卿云的心有些沉重,奶公总说没人会不喜欢他的脸,原来真的是在哄他啊,可为何是舒曼呢?他想她喜欢他的所有,喜欢到不会去更喜欢任何一个别人。 “你从来不多看我,我都这副样子了你也不嫌弃,好像我什么样子对你都无所谓一般……” 卿云有些黯然道,“你喜欢谁的长相呢?柳公子?容公子?还是其他公子?”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舒曼啼笑皆非。 她打断语气低落的卿云,毫不客气地伸手拧了下他鼻子,“我是太喜欢了,不敢多看你,怕自己把持不住。” 心花怒放,卿云的脸烫得他只能更紧地将头贴到了舒曼肩上,心中万分庆幸这是夜里,舒曼看不到他表情。 不见卿云言语了,舒曼轻笑着放下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醋坛子,说好的信我呢?还翻旧账……” 第二百五十七章 继续发糖 刚才舒曼还说他翻旧账,她现在难道不是在翻旧账吗? 卿云腹诽着,却还是小心地解释道,“……我不是不喜欢你送我的迎春花,只是我有你就够了,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以后我再不那样做了……” “……我把衣服交给寄云做,是我怕自己越陷越深,被你知晓了惹你厌恶……” “还有……” 舒曼的脸滚烫得她都不敢伸手去摸一下,卿云说的每个字都像是烙铁一般在心上烙下来痕迹了才肯撤退,令心尖又烫又疼。 她究竟错过了多少?舒曼心中大悔,明知自己这样揪着过去不放不可取,却更舍不得不听。 她才知道她原来还有这么一面,没有丝毫理智,完全的感情上头,让她不管不顾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翻起了旧账。 可若不是如此,她怎么知晓卿云还有这么一面,明明他比自己小那么多,却能包容她的无理取闹,把她说的每个字都放在了心上。 要问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卿云,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可发现自己的心意肯定没有卿云早,倘若不是她的无理取闹,她又怎么会知晓这孩子在心中纠结了多久?方才那不顾一切的表白之于卿云又意味着什么? 说说停停,不仅是舒曼,卿云也是同样的感受,倘若能讲出自己的心意,她/他宁可将喉咙讲哑也要全部讲出来。 越是坦白,就越是不舍得离开,舒曼就揽着卿云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两人合盖了一床被子靠着车厢依偎着过了一夜。 明明夜里她记得自己是将卿云放到了自己腿上让他枕着躺下睡了,等醒来却是她躺在卿云的腿上。 睁开眼,对上那双灿若星辰的明眸,舒曼不觉已笑容满面,傻傻笑了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她顿时又羞又窘。 手忙脚乱起来后因为太慌张一头撞到了车厢上又半跪了下去,舒曼捂着额头,心中更是窘迫。 “我看看……” 卿云愣了下,就赶紧挪动想察看舒曼的头,可被当枕头用了半夜的腿却分外不配合,又麻又疼,令他不由轻呼了声。 “别动。” “都红了。” 舒曼凑到了卿云身边,手才放上卿云的腿,便觉得额头上被轻轻一碰。 好似刚才撞到的不是她的头,而是她的心一般,舒曼要很努力才能压下自己想要紧紧揪住胸口的冲动,眼眶不知为何又有些湿润。 是不是上天听到了她小时候许过的心愿?才会令她来到了这个世界,才会令她遇到了一个她一个将她放到心中,心中只有她的卿云。 小心地帮忙揉着卿云的腿,侧头见卿云看着自己笑得有点傻乎乎,舒曼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傻孩子!” 她嗔了句,有心想让他疼一下,看他以后还逞能敢让自己枕他的腿,可终究是舍不得。 “又说我孩子……” 卿云抿了下唇,认真同舒曼道,“不许再叫我孩子了,哪有人叫自己……夫郎……孩子呢?我哪里傻了?我是欢喜你才这样做的,我愿意……” “夫郎”那两字说得小小声,舒曼却还是听清了,耳中轰隆隆的,心里砰砰乱跳,她用力按了按胸口,迟早她要被卿云的甜言蜜语给震晕过去。 卿云这孩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就好像他才是那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 对比起来,她连说一个“我欢喜你”都要心乱如麻,怎么也做不到像他这般自然而然就说出了口。 这可不行,她才是来自现代的人,怎么能这么不争气呢? 舒曼给自己打了气,“好,那不叫你孩子,我的久久要是傻的,那我又是什么呢?那久久宝宝,你等会儿,我下去给你端饭好不?” 她叫他什么?! 卿云被舒曼那一句“久久宝宝”给惊到了,一直到舒曼都下了马车,他还看着晃动不已的车帘回不过神来。 舒曼她…… 卿云忍不住捂了脸,嘴角却越翘越高。 她说“我的久久”,还说他是…… 她怎么能说出那么羞人的称呼,还不如叫他傻孩子呢! 可是心中好欢喜啊。 他不会是做了梦吧? 不然为何没有一处不令他喜悦? 可若真是梦,就不要令他醒来好了。 好肉麻啊,果然她还是不行,舒曼锤了下头,心中还是窘迫得厉害,真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怎么把心肝宝贝之类的挂在嘴边的? 再让她说一次她肯定就说不出口了,她都不敢看卿云是什么表情。 他会怎么想她? 会不会觉得她太不庄重了? 她到底怎么做才合适呢? 舒曼打了饭回去,走着心中还是纠结着,她毕竟比卿云大那么多呢。 要是有人能给她指点指点就好了,她这个恋爱白痴现在就跟醉酒了一般晕乎乎的,只剩高兴开心了。 依旧是千篇一律的赶路,舒曼的心情却大不一样。 看天空蔚蓝如洗,看树木嫩芽初生,看溪水清亮淙淙,耳边不知名的鸟叫声婉转悠扬,直带着她的心情直上云霄腾云驾雾。 或许是她的好心情太过明显,车队的人同她说话的明显多了,中途休整时还有人大着胆子拿了她昨日的糗事来取笑她。 以往听到她们提起卿云她就心中动怒,如今听她们一口一个您夫郎,她却欢喜得像个二傻子,就好像别人都认可了卿云是她的人一般。 倘若不是在路上,什么也没有,她真想立刻马上就举行仪式宣告自己的主权。 中午启程又走了一个时辰就出了山道,远远便能看到笼在桃红柳绿的村庄,或许是山里气温偏低,在山里她也只昨日才见了几株梨花,山下村庄却已是桃花连绵不绝,落英缤纷。 沿途可见人赶着牛在地里忙活,还有小童在空地上拉着风筝你追我赶,不时有燕子叨着草杆之类的东西从头顶飞过。 触目所及皆是一片大好春光,连她心中也是生机勃勃,充满了希望。 她第一次觉得在这里有了归宿感,舒曼静静看了眼马车,等此间事了了,她就带着卿云隐居,做个田舍翁。 第二百五十八章 来信 夜里又是在村中借宿,舒曼下厨煮了粥,又挨个叫了鸳部公子们的侍从过来端,自己端着早就盛好的饭食回了屋。 用了晚食后,舒曼去灶房打了热水来让卿云洗漱,自己在一边整理东西,回过头见卿云要自己去倒水,她几步走过去接了水出门倒了。 等到她洗漱了换了热水刚把脚泡进去,便见卿云蹲在了她身边,舒曼不由怔了下。 眼见卿云要伸手进去,她急急忙忙抓住他的手。 “我服侍你洗脚。” 卿云挣了下,轻轻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舒曼不明白卿云怎么突然想到要给她洗脚,可怎么能让他做这种事! 她又不是动不了了,她原先帮他只是因为他不能动,而且,说实话,卿云从头到脚都好看干净,服侍他也没什么可为难的。 可原主的身体又不好看还不干净,怎么能让他服侍呢? “可,服侍妻主……” 卿云又挣了下,继续道。 “久久,你听话哈,让我自己来……我怎么舍得你做这种事?” 舒曼微微用力将卿云拽了起来,拉了他到身前,合拢包了他的双手,柔声哄道。 “要不你帮我梳梳头吧?” 舒曼见卿云还是不展颜,想了想,轻声请求道。 卿云点了下头,去取了梳子过来,轻柔地解了舒曼的头发。 舒曼一动不动地任卿云摆布,感受着头上传来的温柔的力道,想到方才卿云的话,她忍不住出声道,“久久,以后你莫要再说什么服侍妻主之类的话,我们俩之间怎么能这么生分?” 卿云顿了下手,“那我下次帮你洗脚你不能拒绝。” 怎么又绕到了这里? “久久,你为何一定要帮我洗脚?” 舒曼有些不解。 卿云抿了下唇,“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也只有这些能做。” “我为你做是心甘情愿,你若是再这么想我会难受的,我会想你同我还算得这么清楚,以后都不敢多做事了……” 舒曼故意这样说,见卿云着急地想解释,她微微笑了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就听我的好不?再让让我,让我宠你就好了,好不容易我才遇到了你,你得让我多享受享受宠你的感觉,好不好?” 卿云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捂了发烫的脸,过了片刻,他轻叹了句,“你总是这样……”,唇角却扬得老高。 舒曼泡了脚后又执意给卿云通了头发,然后才躺下歇息。 卿云见舒曼又铺了两个被窝,躺下后还来不及失落,便见舒曼朝他伸了手。 他心上的失落立刻张开翅膀飞走了,才裹着被子朝舒曼挪了两下,便被舒曼隔着被子搂住了, “好了,我们要歇息了,久久。” “好。” 卿云小声应了,将头又靠到了舒曼肩边,心中又酸又甜。 舒曼她是顾及他才这样的,可…… 如果是舒曼的话,他应该可以的。 “舒曼,你、你……” 卿云有心想告诉舒曼,可那样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讷讷住了口。 舒曼隐约听到卿云好像叫了她,只是她却分不出心思去听,光是控制自己的心跳就已经让她应接不暇了。 明明昨晚两人合盖一床被子躺靠在一起她也没什么异样,今晚为了保险,她还特意分了被窝,可就这样隔着被子抱着人她就心里烧得厉害。 难道是因为躺下来的缘故? 舒曼头疼万分,这往后天气越来越热了,她还怎么接近卿云? 到底是这里的女子都是如此,还是原主的体质比较特殊? 舒曼胡思乱想着,怕被卿云注意到自己的异样,又怕他再有什么动静让自己失控,便闭上了眼睛装睡。 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睡着的,醒来后舒曼看着卿云恬静的睡颜,心中便只有踏实了。 她已经答应了要娶他,答应了要同他度过一生,那她就该学着去接受这里的一切,去接受原主的身体。 等她适应了这身体,等他正式嫁给她,心上的伤渐渐痊愈了,再说吧。 在此之前,她绝不能越雷池一步。 原先就猜测着云记货行的人可能会来城门口蹲守,等到入城真的有自称是云记货行的年轻女子直接找到她时,舒曼心中便对卿云姑母多了几分好感。 只是,来人这么大咧咧找她,千山似乎也并无阻拦的意思。 舒曼有些想不明白,行事便更谨慎了。 来人跟着她们到了下榻的客栈,隔着马车转交了一封卿云姑母的书信,便在外面等着卿云回信。 舒曼本避到了一边,见卿云拆了书信只看了两眼便落了泪,不由走到了他近前,轻轻揽了他肩膀。 卿云却没有一直泪流个不停,擦了泪,扬起脸便冲舒曼笑了起来,还将信交给了舒曼,“你看,姑母说她如今在朗州,让我待在这里等她来接,还有,奶公从姑母那里听了消息也出来寻我了。” 舒曼听完卿云说话,才认真读了一遍卿云姑母的信。 反复读了两遍,她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见舒曼皱了眉头,卿云不由收敛了笑容,“可是哪里不对?” “没有……” 舒曼下意识敷衍道,说了两字对上卿云有些受伤的眼神,她不由呼吸一窒。 卿云他真是生了一对会说话的眼睛。 “我只是发愁接下来要怎么办,千山说车队只在这里停留一日,明日我们……” “我跟你走!” 卿云立刻接道,怕舒曼将他丢下,他说着便紧紧抓住了舒曼的手,急声道,“你说了要带我一起的,我不要一个人待在这里,我现在就给姑母回信,告诉她跟奶公我很好,等……等到了寰州我再去拜访她们,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见她们,我还要告诉姑母和奶公我们的事……舒曼,你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听卿云急得语无伦次,舒曼轻叹了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们好好商量下。” 卿云姑母的信中丝毫未提及她,而且,通读下来,她总觉得卿云姑母似乎已经同大东家联系过了。 也许是她想多了。 可能在卿云姑母眼中,她根本不值得一提,大东家也不能入眼。 只是,想到大东家,想到这一路的见闻,舒曼又觉得自己没多想。 第二百五十九章 前程 云记货行的伙计还在等着回信,舒曼看着卿云目露乞求,心中犹豫了片刻,她伸手捂了下他的眼,“和你姑母说一声罢。” 只要对上这双眼,她根本狠不下心去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见卿云雀跃地写着回信,舒曼脸上不觉已是一片柔和。 其实她也确实没法跟这孩子分开。 即使她能狠着心将卿云留下了,大东家那边还不一定能如她所愿。 不过,她一会儿最好还是去找千山说说话吧。 送走了云氏的伙计,回头见卿云如释重负,舒曼摇头失笑,不由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歇息会,我出去找一下千山,一会儿就回来。” 只要不将他单独留下,怎么着都好,卿云顺从地靠坐在床榻上,见舒曼冲自己笑着倒退着出了门,听到门锁的咔嚓一声,脚步声渐渐远去,他脸上的笑容渐渐褪了。 舒曼她不过是离开一会儿,他这心中就空了起来,他怎么能离开她呢? 这一次,舒曼她心软了让他跟着了,可下次呢? 她还是没打消送他离开的念头。 这会儿一回想她对自己说过的话,她根本就没应承他一直跟着她的话。 她是为他好,他当然知晓。 听舒曼说要娶他,他心中的欢喜无以复加。 孤注一掷说出那番话,就是没名没分他也认了,可能名正言顺,真是他连想也没想过的事。 他以为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舒曼她那么好,怎么会就真的也欢喜他了? 那位柳公子那么深情,她也没见动容,容公子什么都知晓,她也没另眼相待。 他有什么好啊,自相识以来,便一直拖累她,除了一张脸,什么也比不上她。 可她说她心甘情愿。 卿云忍不住捂住了又开始发烫的脸,那样的话,不管听多少遍,他都不会烦的。 她说要出去一趟,是去寻千山统领,肯定是为他的事。 他确实什么也帮不上,连听听她想法的资格也没。 总是这样麻烦她,总让她一个人担着,若是有一日她厌烦了怎么办呢? 卿云想着,脸上的热度渐渐下去了,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替她分忧? 她如今所有的忧愁全是因他而起。 她说那位大东家许是要拿着他同姑母做什么交易,不一定会放他离开。 可能做什么交易呢? 倘若是生意上的交易,他此刻应该会被直接送回姑母身边了吧? 可若不是生意上的…… 难道打的是外祖母的主意? 卿云百思不得其解,心中不由黯然。 为何他会招惹上这么多是非? 连累的全是最重要的人。 或许他不该再这么固执了,有他在身边,舒曼怎么能安全得了? 他应该去找那位千山统领问清楚的,也该和姑母说清的。 事情因他而起,他总不能一直推给舒曼跟姑母处理。 想到这里,卿云掀了被子下了床。 云记货行的伙计一会儿还会过来给他送东西,他要再给姑母写封信。 总要先知道那位大东家的意图,他才知晓自己该如何做,便是他真的解决不了,也比此时只能胡思乱想要强上许多。 还有,他还要再和姑母说一次舒曼的事,虽然信上不能说舒曼身上的事,可他多请求几次,姑母应该能看到他的心意。 说来,他真是亏欠外祖一家太多了。 卿云心中涩然,也不知他还有没有机会能报答外祖家。 * 一直到走出千山那里许久,舒曼还是没能回过神来。 原来她猜测的竟是真的。 她这边给云氏货行递了信过去,大东家那边调查了一番也送了信过去。 而且,看千山那态度,大东家同卿云姑母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一般。 听她委婉提起卿云的事,千山居然直接同她说道,“有我们好客楼的护卫,肯定路途要走得更安全些,申姐只管放心,待云夫人到了,就更好安排了,这些大东家早有吩咐。” “……申姐,小妹得多句嘴,云夫人那一关可不是那么好过的,申姐要早做好准备,不过大东家也早已为申姐安排好了前程,保证申姐能顺利抱得美人归……” “……是什么好差事?申姐先别急,等过些时日,申姐就知晓了……不是妹子不愿说,而是不能说,申姐知道有这一茬事就好了。” 她早就知道千山滴水不漏,准确来说,大东家手下得力的没一个不是人精。 连脱里的话她都套不出来,更别说这圆滑玲珑的千山了。 最后也只能带着一肚子崭新的疑问回去了。 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卿云安全了,只要等他姑母来到,她便不用再担心他了。 但,她有问题了。 听千山那话音,大东家为她安排了一个前程,这前程能让她有底气站到卿云姑母身前提出娶卿云。 什么样的前程才能让原主这个身份的人能配得上出身高贵的卿云? 换个角度想,要想能迎娶卿云,她至少得有权,财,才中的任意一个吧? 权?原主一个赌场打手,说不好听点,只有狗仗人势。 财?给她十年也不一定能比卿云姑母一年,说不定一个月挣的银子多。 才?她倒是有些才艺,可这些原主没有啊,大东家她们也不知道,原主有啥才能?能打耐打?能喝? 大东家给她安排的应该不是得财的前程,若是真的得财,还不如让她认了大东家的爹娘当亲爹亲娘,这样财富肯定来得更容易些。 可若是权,大东家自己都只是商人…… 不,大东家可绝不只是商人,舒曼脑中忽然闪过断崖寨见到的,她不由停住了脚。 不会真是权吧? 可原主……只有一把子力气啊?怎么能当官呢? 不对,还有文武之分,文官肯定不成,那不是到卿云姑母面前班门弄斧? 武官的话……武……打仗? 那天遇到的难民!!! 她们还在一路北上! 舒曼心中狂跳不止,不是她想的这样吧? 大东家要让她去上战场? 也不对,就算原主再有武勇,怎么可能比得上征战多年的老兵? 怎么就能保证她就能出头? 而且就算她真的能胜任,她能得个几品官? 第二百六十章 心声 心里乱糟糟的回了房间,看到端坐在桌边的卿云,对上他望过来的带着惊喜的眼神,舒曼心中不由一松。 走到近前她才发现卿云面前摊着写满了字的几页纸,“这是?” 舒曼本是随意一问,却没想到卿云就直接推到她面前让她看了。 刚才他给姑母写回信也是如此,丝毫不避着她,写完了还让她看。 他姑母的信他也是直接就让她看了…… 卿云他似乎对她特别坦诚。 这种被人毫无保留信任的感觉实在太过陌生了。 等舒曼草草看了那几页纸,她心中的感动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久久……” 喃喃唤了声,舒曼蹲下身,捧了卿云的双手合拢在掌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竟如此看重她,怕他姑母不接受他们,特意又写了信将她为他所做的点点滴滴都写了进去,有些小事她根本都记不得了,他竟都记在心里了。 一开始她虽是同情才帮他,可后来的关心帮助是掺杂了她自己的私心的。 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么无私好心善良。 有的人外冷内热,有的人却是外热内冷,她便是后者。 面上温柔体贴,像是对谁都很好一般,心中却自有一杆秤,大多数人在她这里连上秤的资格都没。 与人为善,不过是她的保护色罢了。 从很小时候,她就发现了人都是难拒绝对自己好的人,或许不喜欢,或许不曾察觉,却会在不知不觉就依赖上给予自己好的人。 被宠着的会越来越傻,宠着的人却会越来越清醒。 得到的人反而是被动的那个,给予的人才是主动的。 但是,能被人宠着,和去宠别人,倘若由得她选择,她宁愿做那个被宠着的傻子。 只是,她没有那样的机会,就只能一直握着主动权,清醒地给予,计算着自己能得到的回报。 可,从什么时候起她做事都不过秤了? 舒曼不知晓,心中却盛满了感激。 其实,她过得一直不快乐。 在外人眼中,她家中有矿,又长相出色,多才多艺,家中父母和睦,姐弟团结,一路顺风顺水,未来全是光明大道。 可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家中有矿?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最窘迫的几年追债的,闹事的让家中几无宁日。 长相出色?又有多出色呢?女孩子有几个没自己的可爱之处? 多才多艺?最开始她也只是个爬树钓鱼在乡间小路上追逐打闹的野丫头罢了,所谓的才艺,出于本心想学的又有几个? 父母和睦?也就这两年才好些,往事有多不堪,她深陷其中最清楚不过。 姐弟团结,也是渐渐长大后才越走越近的,她曾嫉妒这两个嫉妒的都快要质壁分离了。 一个是父母的头生女,掌上明珠一般从小养到大,一个是父母心心盼盼的儿子,命根子一般爱着护着。 只有她,夹在中间,又生在舒爸舒妈最艰难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一开始就被打上那样的烙印,到现在她都没能摆脱。 为了得到喜爱,她乖顺又听话,是别人家的孩子,是舒爸舒妈的骄傲,完美的不像是真人一般。 可越是长大,她就越是过得心如死水。 长大了才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越是听话懂事,只会被忽视得越是彻底。 长大了才知道,高处不胜寒,一直做第一,就真的只有一了。 她付出了那么多才得到了这么些,倘若她不付出,不继续往下走,她还有什么呢? 明知她自己也有问题,可她却没有勇气推翻一切重来。 如今好歹拥有,倘若不这么走下去,真的一无所有了,她要怎么办呢? 不开心,不甘心,而且不死心。 是不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才帮她摆脱了一切,让她重新开始? 她对很多人都很好很好过,可有哪个像眼前的卿云一样一点一滴他都记在心中? 许多人围着她,喜欢她,全因为她光鲜亮丽,有几个会在她一无所有时喜欢她? 不止喜欢,还愿意生死与共? 她不知道什么是爱,可若是愿为之付出生命也不后悔都不算是爱的话,那付出自由总是了吧? 对她付出的念念不忘,在她生病,在她醉酒时毫不嫌弃。 明知她如今的身体做过什么事,却因为里面的人是她,就能不顾自己的心结去迁就她。 明知她什么也给不起,连名分都不提,宁可跟着她流浪厮混也要留在她身边。 再不会有这样的人了! 那么美丽,那么年轻,那么纯净,便是她做梦也不可能会梦到她能拥有这样的人! 舒曼将额头抵到了两人合在一起的手,闭上眼睛关上了涌到眼圈的泪水。 她该开心的,怎么能流泪呢? 老人都说喜气是会被冲走的,她不能流一滴泪,她要留住这喜气保佑她与卿云长长久久。 而且,她以后可是真的要做顶天立地的大女子了,怎么能再流泪呢? 她不流泪,也不会让卿云再流泪了。 “舒曼?” 卿云觉得自己似乎是看到了舒曼眼中闪烁的水光,可她已闭了眼睛,像是同佛祖许愿一般虔诚地将额头贴到了他的手背上。 虽然不明白她是怎么了,可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又麻,又疼,跳的节奏也乱了起来。 “久久,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很好的,我不会让你一直跟着我东奔西走流浪颠簸,我也不会三心二意,这一生一世,不,生生世世都只爱你一个人,你想要的我都会努力为你挣到的,你是大家公子,应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我会尽我所能让你还过上那样的生活……你的姑母对我不满意是应该的,我如今确实什么也没有,让你跟着我受苦受难,往后我会证明给她们看的,会让她们真心接纳我们的,我愿意为你付出我的所有,我会比这世上所有人都要爱你,珍视你,会让你爱我胜过爱这世上的一切……” 舒曼抬起头庄重地保证着。 倘若真的有心灵感应就好了,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出她心中的万分之一。 “舒曼……” 第二百六十一章 喜铺 “舒曼……” 卿云又唤了一声,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总是这样,心中千言万语,可到了嘴边,却发现连心中的万分之一也表达不了。 只除了同舒曼表白心迹那次,他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直抒胸臆。 他想告诉她,他也会对她很好很好很好的。 他想告诉她,东奔西走,颠簸流浪也没什么的,只要同她在一起,每一日都比过去锦衣玉食的生活来得美好。 他想告诉她,姑母不同意也没什么,他已欠姑母太多,远离或许才是对姑母报恩。 他想告诉她,生生世世他也只爱她一个,在这世上,她早已是他最珍重,最爱的人,是他的所有…… 可,他却只能唤她的名字。 这两字已是他的全部了。 云氏货行的掌柜很快就带人运了一马车回来。 除了一应生活用品,还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小侍,两个正值中年的男子。 物品卿云接了,人他退了回去。 云氏的掌柜百般相劝,舒曼也建议了两句,只是见卿云定了主意,舒曼就随他了。 卿云见舒曼站在自己这边,心中只觉得熨贴。 当着那位掌柜的面,他不便讲出缘由,对着舒曼,他也无法讲出缘由。 舒曼她有多排斥有仆人,经历过一次,他再清楚不过。 他不想她为他妥协。 而且,出于私心,他也不想她们中间有外人在,像现在这样,只有他们两个多好。 日后他也不想再过锦衣玉食,侍从如云的生活,只想跟舒曼两个人,关上门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小日子。 待那掌柜的离去后,两人便开始重新归类物品。 舒曼本是平常心收拾,可收拾收拾着,她的手不由停顿下来。 没有对比她还觉察不出这些区别来。 对她来说,如今所用的一切都充满了古风古韵,放在她那个时代,随意一样拿出来都可以附庸风雅。 可见了云氏掌柜送来的物品,她才知晓什么才是风雅,这还只是那掌柜口中的“将就着先用”,卿云他原本的生活该是有多精致? 衣物乍看素雅,暗纹却光华流转,束发的玉簪玉冠通体无暇,触手温润,连装饰的木盒都精致得足以当艺术品来看。 她心中虽一直都知晓卿云是个大家公子这个事实,可直到今日才隐隐窥到一角他曾经生活的影子。 令她心中激荡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卿云的态度。 有几个人能做到像他这样由奢入俭却毫无勉强? 她信誓旦旦说要给他他从前的生活,可真要一如从前,只怕没有十年二十年是做不到的。 他肯定也知晓的。 他是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她何其有幸遇到了一个只在乎她这个人的卿云! 见卿云将这些全都收拾进箱笼的最底下,舒曼忍不住开了口,“久久,这些你为何不用?” 卿云微微笑了笑,重又捻起针线,“我还是觉得这般穿着舒服。” 怎么会舒服呢? 她挑出来给卿云用的布匹虽已是原主能有的最好的料子了,可比起云记掌柜送来的,却差远了。 “一会儿我们去喜铺吧?” 舒曼默了会,轻声道。 卿云脸上飞霞。 过了片刻,才缓缓点了头。 他心中一直惦记着,可舒曼未提,他也不好意思先说出口。 “那……我换身衣服,梳洗一下,你等我一下。” 卿云放下针线站了起来,咬唇同舒曼商量道。 想着商量,可他话音刚落人已转了身。 舒曼一直看着卿云拐到了屏风后才收回了视线,低头看到他最后乱起来的针脚,嘴唇不由翘得老高。 他比她以为的还要在乎她啊。 雇了客栈跑堂的做向导,老吴赶着马车载了舒曼跟卿云两个出了客栈。 这种感觉大概就跟前世小夫妻去拍婚纱照的感觉是一样的吧? 舒曼紧握着卿云的手,激动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喜铺中来往的多是男子,像她们这种一男一女两个自己登门来选东西的大概很少见,一进门就被各种目光包围了。 舒曼挥手给了迎上来的男子一角碎银换了个雅间的待遇。 她对这里的婚俗一窍不通,又总觉得亏欠卿云,被那喜公一介绍,就恨不得什么都买,唯恐落了一样就令卿云又受了委屈。 舒曼这番心意令卿云十分受用。 只是他如今也不是那不食烟火的大家公子了,这仪式固然重要,却比不上以后的生活,更比不上舒曼重要。 “姐姐,交给我吧?” 眼见自己委婉劝了两句,舒曼却又被那喜公给鼓动得买兴大发,卿云只得直言请求道。 “哎呀呀,小郎君,莫要心疼钱,这种时候怎能委屈自己?这本就是她的事,万事交给这位娘子就好……以妻为天,以妻为天,妻主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日子才能红红火火,郎君好福气,能得了这么大方的娘子,日后就只管坐着享福吧。” 舒曼还没开口,那喜公就已抢先道,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不能违逆妻主的意思。 舒曼礼貌地等那喜公说完,微微一笑,低头对卿云道,“好,我听你的。” 又转向那喜公,“我的福分便是得了我这夫郎,在我这里只有以夫为天,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劳烦您了,他要什么便捡着最好的拿过来,我们这里也给您包了喜封儿,还望您能笑纳。” 说着舒曼就将一早准备好的红封递了出去,那喜公被舒曼这一番话说得正愣神,直到见了那红封,接了过去摸到里面的形状,脸上顿时又绽开了花,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搬。 听了卿云的要求,喜公爽快地应了,唤了小侍来上茶水,急急忙忙就出去准备了。 “你真是这样想的?” 卿云心中如小鹿乱撞,片刻也安静不下来,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轻声问。 “什么?” 舒曼装着不懂,任卿云羞怯怯说了两遍,才忍不住失笑出声。 卿云愣愣听着舒曼大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上顿时更红了。 舒曼她越来越促狭了。 明知他什么意思,却…… “下次还这样吗?” 听舒曼这般问,卿云又懵了,哪样? “说好的信任呢?竟然问我是不是真的……” 舒曼收了笑,宠溺地隔着皂纱捏了下卿云的耳朵,“不过,若是想听我再说一遍,下次直接和我说,说多少遍我都愿意。” 第二百六十二章 乱 待从喜铺出来,上了马车,舒曼放下手中满满的包袱,第一件事就是掀了卿云的皂纱,果不其然看到了红彤彤的一双耳朵。 只可惜脸上还涂着容双送的易容药膏,什么也看不出,不过触手的滚烫足以告诉她,他有多么害羞了。 卿云猝不及防被舒曼撩了皂纱,虽觉得窘迫,手下意识抬了下就转为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摆。 他也想她看到他有多欢喜。 本是想看卿云害羞的样子,结果看着看着自己却被看害羞了。 见卿云眼中闪过笑意,舒曼心中狂跳,不由又伸手要去捂他的眼,还没挨到就落了下去。 能被他看到她有多欢喜,不是她想要的吗? 依然如来时那般交握了双手,两人安静地并肩靠着回了客栈。 喜服的衣料买了,针线也重新买了,还有一对玉做的耳饰。 一对耳饰,一只是夫郎的,一只是妻主的。 这耳饰的含义,舒曼已听那喜公介绍了。 即使那喜公只是隐晦提了句,舒曼也明白了那喜公言语之外的意思。 这里女子是可三夫四侍的,三夫都是有资格令妻主戴上自己的专属耳饰的,正夫唯一的特权便是只有他为妻主戴的耳饰可配在妻主的左耳。 舒曼决定过些时日再去买一对耳饰回来,她要给一定是全部的自己,她要的也是全部的卿云。 她又不打算要什么侧夫,卿云也不会改嫁,为何要留一只耳朵。 回到客栈随意用了晚食,两人便摊开了笔墨纸砚,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了喜服上的花样。 待到最后商定,二更梆声都敲响了,两人意犹未尽地放下铺满了一桌的花样歇息去了。 商定完花样还有配色,一顿忙活下来,卿云忽然觉得他跟舒曼保证的五天有些不够用了。 而且,一到了赶路,舒曼根本不许他碰针线。 这样下去,别说五天了,十天半月他也不一定能完成一件外袍。 他瞒着舒曼悄摸摸想赶工,却被逮了个正着。 结果就是被舒曼没收了喜服的布料。 他也生不起气来。 舒曼总是有一大堆甜言蜜语,令他就是干坐着也不觉得枯燥。 怕他无聊,她沿途瞧见了什么便会隔着车帘同他细细描述,休整时便携了他的手在车队附近转一转。 被人调侃,她却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私底下同他说,“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了……” 洋洋得意,像是得到了他就是得到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一般。 这样的她,让他如何不欢喜呢? 从前的日子是什么样子的,他一点也记不起了,活到十六岁,他从来没过得这般开心。 像是梦一样,却又比梦更要美好踏实。 这日赶路,中途遇到了天降甘霖。 原不过是毛毛雨,下着下着就在天地之间连成了雨帘。 还好淋了不久便到了一处大东家的别院。 被雨赶着下了马车又进了房间,卿云顾不得摘幕离,便急匆匆去翻了干净的布巾跟衣服出来。 他在马车中连头发丝儿都没湿一根,舒曼裹了蓑衣浑身上下却没有一处不是湿的。 帮着脱了蓑衣,又给舒曼擦了脸,卿云正要催促舒曼去换衣,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有陌生的声音响起,“敢问申虎可在?” 舒曼卿云几乎同时向门的方向看去,心中俱是疑惑。 “你先回里间。” 舒曼看了眼门,悄声道。 卿云不安地看了一眼舒曼,点了点头便顺从地退回了里间。 却也没敢走远,他站在里间屏风处屏了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手不由自主摸上了袖中的匕首。 会是谁呢? 车队的人,便是千山也是喊她申姐的,可门外的人却是直呼原主的名。 是敌是友? 这不是大东家的别院吗? 带着满脑子疑问,舒曼谨慎地开了门。 因着下雨,正午时分天色也暗得如同黄昏一般。 门外站着的人却明亮得惊人。 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看尽长安花。 第一眼看到门外的少女,舒曼脑海中浮现的便是这句话。 “你就是申虎?” 少女冷冷问道。 舒曼听到了这少女的问话,只是她的注意力已转移到了少女身后站着的人。 这是什么组合? 一个意气风发,仗剑走天涯的少女,一个头戴幕离,锦衣华服的少年。 “是,我便是……” 舒曼决定先问明来意,可一句话未说完,余光便瞥到了那少女拔剑而出。 下意识躲过了少女刺来的剑,舒曼顺手带上了门,站到了门外牢牢把守着门。 “你这贼人,害我们寻得好苦!” 少女一剑不中,口中喝着便又攻了上来。 舒曼一头雾水,却被那少女的攻势逼得无暇多想。 这少女年纪虽小,武艺却十分精湛,一交手舒曼便知她定是家学渊源。 开始舒曼还能把守着门边的位置,可没过多久,她就被逼得远离了门。 舒曼想要再往门边去却怎么也过不去了。 她只能扬声道,“你别出来!” 这么大的动静,卿云不可能听不到哦,她就怕他一时着急跑了出来。 可她还是说晚了。 话音还未落,门就打开了。 余光瞥到与这同她缠斗的少女同来的少年往门边移动,舒曼再顾不得其他,使尽全力撞向那少女,大跨步奔到了门边。 恰好挡在了那少年与卿云之间,舒曼正要伸手推开那少年,却听得: “阿兄!” “小音?” 舒曼的手不由顿住了。 眼前的少年忽然掀了幕离,露出一张朝露明珠般的面孔,许是因为惊喜,眼波流转中水光乍现,几要晃花人眼。 舒曼只怔了一下,便回过神来,卿云唤眼前这少年什么?小音? 也就是说,这是卿云同母异父的弟弟? “云公子!” 不等舒曼理清楚,方才与她缠斗的少女疾步冲到了她面前,用了巧劲将刚卸下防备的舒曼拐到了一边,惊喜万分地喊道。 “苏……” 卿云愣神中便见舒曼被撞了出去,他立时迈出了门,扑到了舒曼身边,“你没事吧?” “阿兄?!” “云公子!” “我没事。” 异口同声三个人。 怎一个乱字了得。 第二百六十三章 看不上 “阿兄……” 卿音喃喃唤了声,目光在卿云跟舒曼交握的双手上停留了一瞬,心中复杂难辨。 “这位娘子,我们有私事同我家阿兄说,您能否暂时回避下?” 定了定神,卿云转向舒曼,直直道。 舒曼看了一眼卿云,正要点头应下,却听到卿云道,“小音,有什么便直说罢,她是我的妻主……” “阿兄!” “卿公子!” 卿音与苏长安同时喊了起来,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卿公子,你莫要害怕,有我在这里,她不能再强迫你。” 苏长安一边安慰着卿云,一边已跳了起来,唰地提起了剑指向舒曼,“你这莽妇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逼迫卿公子,今日本姑娘定要捉了你送官!” 早在苏长安跳起来时,舒曼就有了防备,待苏长安拿剑指过来时,舒曼已拉了卿云站起退后,将卿云护在了身后。 “苏小姐,请先放下剑,有话好好说。” 见苏长安言行举止俱是在维护卿云,舒曼便和声和气道。 她和声和气,在苏长安看来却是在洋洋得意地拿捏着卿云,手指扣紧剑,就要攻上去,可胳膊却被轻轻碰了下。 她侧头,只见卿音缓缓摇了摇头。 “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苏姐姐还是先坐下等阿兄讲明。” 卿音一边低声道,一边看向了对面站在一起的舒曼与卿云。 苏长安痛心疾首看了眼舒曼与卿云的站姿,悻悻然收了剑重又坐下,目光却瞥见了舒曼跟卿云交握的双手,便像是被猫抓了一般又跳了起来,“你你你!对卿公子放尊重些,还不松手!” 舒曼有些无语地看着面前跟斗鸡一般状态的少女,心中不由叹了口气,算了,看在这少女好心好意的份上,她还是不要再刺激她了。 将卿云扶到座位上坐下,舒曼跟着坐下后便要抽开手,却没能抽动。 卿云看了眼咬牙切齿的苏长安,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这位苏小姐怎么听不懂他说话呢? 好像从前也是如此。 “苏小姐,请坐。” 苏长安本正磨着牙,一听到卿云说话,便立时收了怒容,二话不说就乖乖坐下了,目光直直地落在戴着幕离的卿云身上,脸上写满了担忧。 这姓苏的小少女喜欢她家卿云? 这一点舒曼不会看不出来,可,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姓苏的小姑娘已经跟她旁边卿云的弟弟定亲了。 这样想着,舒曼不由看了一眼卿云的弟弟。 对上卿云弟弟的眼,舒曼怔了下,待要细看,卿云弟弟已转开了目光。 她不会看错的,卿云弟弟看她的眼神分明是憎恶。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对。 她在他们眼中是申虎啊。 可,被人这么憎恶,对方还是卿云的弟弟,心中的不舒服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 这可不行啊,只是卿云的弟弟这么看她,她就有些难受了,若是换做卿云的姑母,她得难受成什么样子啊? 她在除了卿云以外的所有人眼中都是申虎,也只能是申虎。 舒曼心中苦笑了下,继续打量卿云的弟弟,却惊讶地发现,卿云的弟弟似乎毫不介意姓苏的小少女对待卿云的态度。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说他们俩是私奔了吗? 不只舒曼满脑的问号,在场的四个人俱是一样的满腹疑问,一时之间谁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相互打量着,心中翻江倒海。 舒曼年长,可她这身份委实尴尬,一开口别的先不说,那姓苏的小姑娘铁定又跟被点了的炮仗一般。 在场的也只有卿云适合开口问话,也是他最先镇定下来。 卿云转头看了眼卿音,“我已听说了你跟苏小姐的喜事,阿兄在这里先道声喜……” “阿兄,不是……” “卿公子,我跟你弟弟没什么的!” 他这话还未说完,便被对面两个人齐齐打断了。 像是真的怕被他误会,两人不约而同站了起来,一脸焦急地各自说着。 “阿兄,苏姐姐她欢喜的是你啊。” 卿音咬了下唇,看了眼满脸着急的苏长安,轻声道。 一听到卿音说的话,苏长安立时红了一张脸,本是直视卿云的目光开始不自在地游移起来,口中也支支吾吾道,“卿、卿公子,我、我母亲也是同意的,嗯,她同意我娶你,我、我就是来接你回去的,我……” 舒曼听了卿音的话还能保持镇定,听了对面少女羞答答的表白后就镇定不起来了。 脑中警报瞬间被拉响,舒曼看向苏长安的目光也转为了凝重。 原先她还能拿这小姑娘当孩子看,可这哪是孩子啊。 若是这小姑娘说的是真的…… 卿云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顿时又羞又气,他先看向舒曼,见舒曼脸色也不好起来,便顾不得别的了,先抓紧了舒曼的手,“姐姐,我……” 他想说自己与这苏长安毫无瓜葛,可想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母亲大人确实与苏大人定下了,他…… 这苏长安的意思,分明就是,苏大人知晓他没死。 只是慌了一瞬,卿云就转了头打断了苏长安期期艾艾的表白,“苏小姐,我已有妻主了,还望苏小姐自重。” 苏长安被卿云打断后,愣了好一会儿,脸色由红转白,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一遍她还能当是被胁迫了,可两遍三遍,她也不是瞎子。 可,怎么可能呢? 卿公子这样的人…… 便是他看不上她也没什么,他那么美好的人儿,谁能配得起他呢? 可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苏长安再次看向舒曼,目光从舒曼被雨淋得粘在一块的头发移到湿淋淋的衣服,怎么看都是一副下等莽妇的模样。 这样的人给她提鞋都不配,更别说站在卿公子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身边了。 “卿公子,你莫生气,你看不上我……”,苏长安用力吸了口气,咽下心中的难受,勉强笑了笑,“没什么的,我……你那么好,是值得更好的人,莫要再拿这种话来贬低自己了,我、我……” 第二百六十四章 回不去 “苏小姐,劳烦您先回避下。” 一听到自己的心上人这般直言赶自己,苏长安脸色更白了,她用力咬住了下唇,嘴唇抖了抖,想说什么,头脑却是一片空白。 “苏姐姐,你先在外边坐一坐罢。” 听到卿音也这般说,苏长安更是黯然,拖着脚就出了房门。 “阿兄。” 目送苏长安出了房门,卿音轻叹了声,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卿云。 可,隔着幕离,他也看不到卿云表情。 “阿兄,我有些私事想单独同你说,能让这位娘子先出去一会儿吗?” 不见卿云答应,卿音便又请求了一次。 卿云看了眼舒曼,他这一侧头,舒曼便知晓他在犹豫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我就在外边儿等,你们说罢。” 定定看着舒曼的一举一动,见她出了门,卿音回过头见卿云仍盯着门的方向,眼中神色更是复杂起来。 “阿兄,你莫不是真的看上了……” “小音,她很好,我很欢喜。” 卿云再不想听别人用这种挑剔的语气说舒曼,即使知晓他们说的是申虎,可里面的人是舒曼,他没法忍受他们用这样的语气,那样的眼神看她,他也不想她因为自己受这些委屈。 卿音定定看了眼卿云,依然什么都看不清楚。 “阿兄见了我也不摘幕离吗?” 卿云缓缓取了幕离。 本是想解释两句,可看到卿音大惊失色的表情,不知为何就没了解释的念头。 他还以为小音会跟舒曼一样。 看来只有舒曼她不一样。 “阿兄,你受苦了……” 卿音万万没想到幕离下竟然是这样的一张脸,心中百感交集,一张嘴,泪就流了出来。 这还哪有琴公子的样子? 脸都成了这个样子,那身上? 想到自己听到的话,卿音捂住了自己的脸,“阿兄,是我们来晚了,若是能早些出来……” “与你们又有何干系呢?” 卿云淡淡道,见卿音肩膀抖动,趴在桌上哭得难以自已的样子,他轻叹了口气,“小音,你还是这么爱哭啊。” 话音落了也不见那抖动的肩膀停止,卿云便没辙了。 以往他感叹一声,卿音就会直起头抹着眼泪同他辩解。 他总是不明白小音他为何有那么多的泪可以流。 以前他以为他的泪都在父亲那里流尽了,直到遇到舒曼,他才知晓自己还会流泪。 可舒曼说了不许他再流泪,不会令他流泪。 他也不想再流泪了。 如今的生活他开心还来不及。 卿音抬头时便看到了嘴角含笑的卿云,他的眼中迷茫了一瞬,忽然觉得眼前的卿云分外陌生,他的阿兄什么时候会这样笑了? 他不是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冷冰冰没有人气儿的样子吗? 而且,他在为他难受啊,可他自己不难受的话,他还要难受吗? 卿音擦了擦眼,坐正身子,“阿兄,苏小姐一直爱慕你,其实去岁苏家便决定过了年便来我们家下定,你出了事,她知晓了也从未改过主意,知晓你还活着,她比谁都高兴,我们……” “小音,不要再令我重复了。” 卿云摇摇头,“如今我已有妻主了,同苏小姐有婚约的是你。” 顿了顿,卿云微微笑了下,“她不是你欢喜的人么?莫要这么傻了。” “若是为了我才出来的,如今你也见到人了,我很好,你们便早些回去吧,你们定亲的消息已传了出来,也不会再更改了,回去好好过日子吧,母亲大人定是担心极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卿云吗? 卿云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的? 他不应该是冷淡的,沉默的,心如死灰的吗? 经历了那样的事,他不应该那个样子吗? 可他为何却更从容,更开朗了? “阿兄,我不会回去了!” 卿音走到了卿云面前,紧紧抓住了他的手,缓缓蹲下身,泪流满面,“她才不会担心!我若是回去了就再也活不了了,阿兄,你不知道……母亲大人,她、她派了人来杀你!” “是真的!我亲耳所听,我们的母亲大人她真是狠心啊,就因为发现了你的碎衣,怕她的名声被毁了,就直接叫了人进府……” “我担心你的下落,躲在了书案下偷听,却听到了这个……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找了苏小姐,她们家有的是门人……” “确认了你的下落,母亲大人就直接放出了你染病身亡的消息,你身边的侍从全被灌了哑药发卖了……” 如同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过,耳中轰隆隆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卿云茫然地看着嘴唇张张合合的卿音,小音他在说什么啊? 他说了什么? 杀他? 怎么会? 心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卿云忽然觉得遍体生寒,他紧紧揪住了自己的衣摆。 怎么会这么冷呢? 不是已经春天了吗? 怎么还会这么冷? 好冷啊。 太冷了。 这么冷,他要怎么办……舒曼! 舒曼呢? 他还有舒曼呢! 对,舒曼。 可,舒曼呢? 卿云猛地站了起来。 “阿兄?” 卿音不解地看着目光四下游移的卿云,见他挣开自己的手冲着门跑了过去,愣了一下忙追了上去。 舒曼! 舒曼! 舒曼,舒曼,舒曼…… 心中不停默念着这两个字,每念一遍,心中似乎就能暖和一些。 快到舒曼身边吧,到了她身边就暖和了,到她身边就再也不会冷了。 卿云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他心中一松,伸出了手。 “怎么了?” 舒曼听到门开的动静就往门边走了过来,一看开门的是卿云,还来不及放松就注意到了卿云的异样,见他伸了手,她立时便跨步握住了他的手。 入手的冰凉,让她心中一惊。 “久久?” 忽然被卿云扑到怀中,舒曼心中更是担心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要杀我,她要杀我。” 卿云喃喃道,不住地摇着头。 谁? 舒曼怔愣了下,余光忽然瞥到站到她近前的人,脑中灵光一闪。 难道是她一直担心的那个? 卿云他知晓了他母亲大人做的事,他这个弟弟告诉了他? 第二百六十五章 办法 舒曼心中猜测着,轻轻地顺着卿云的头发,一言不发地揽着他。 这一幕看在另外两个人眼中直让那两人脑中一片空白。 这还是他的兄长吗? 卿音不可置信地看着信赖地依在那个一身邋遢的申虎怀中的人,脑中怎么也转不过弯。 还有,申虎,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呢? 她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不然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卿公子对一个下等人那么亲近? 苏长安怔怔看着,忽然用力给了自己一下。 啪的一声响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所有人。 卿云微微抬了头,对上舒曼关心的眼睛,他心中的冷意一点点退去。 “先进屋吧?” 舒曼见卿云目光清明了些,便轻声道。 轻轻揽着卿云往屋里走,待卿云在桌边坐下后,舒曼看了一眼呆站在门边的卿音及门外傻傻看着门内的苏长安,正要开口。 “小音,你跟苏小姐也在这里住吗?” 卿云顺着舒曼的目光看到了门边站着的两人,他压下心中的难受,轻声问道。 “是,我们过来避雨。” 卿音哑声回答,目光晦涩不明。 “我有些难受,你们先回去罢,我一会儿去找你。” 卿云垂眸淡淡道。 “……好……” 卿音沉默地打量着桌边一坐一站的两个人,好一会儿才挤出了一个字,转头对还想说什么的苏长安劝了句,跟着苏长安离开了。 待那两人一离开,舒曼关了门回来,见卿云目光又开始涣散,不由心中一疼。 “久久。” “舒曼……”,卿云轻轻唤了声,低头看着蹲在他身前,紧握着他双手的舒曼,眼圈不由红了起来,“我、母亲大人她派了人来杀我……” 只是几个字,却将舒曼的心搅得天翻地覆。 他还是知道了。 像是那一只鞋终于落了地,却没有她预料中的轻松。 看着这样哀伤的卿云,舒曼竟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他的话,只能又站起身将人揽到了怀中。 她一直担心如果他知晓了会怎么样。 也曾想了许多安慰的法子,可无论哪个,她都觉得到不了他心上,治愈不了他的伤疤。 谁也不可能不受伤,这个道理她当然知道,可是,她自己受了伤,也不会心中难受成这个样子。 他还不如哭出来呢,就这么红着眼睛平静地说出来,她真的看不得他这个样子。 “久久,乖啊,难受你就哭出来,我在这里呢,我陪着你……” 话音未落,便见卿云摇了摇头,这样站着揽着人,舒曼也看不到他表情,她想蹲下去,却又舍不得拉开他。 “……你快换衣服吧,小心着凉了。” 她舍不得拉开卿云,卿云却自己坐正了,还关心起了她。 舒曼心中更是难以平静了。 这要是他哭出来,或者一句话也不说靠着她,她虽然难受得厉害,却也能理解,能接受。 可他明明已经那么难受了,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关心起了她…… 见她不动,卿云便拉了她进了里间,伸手取了布巾就要替她擦头发。 “我自己来。” 舒曼忙接了布巾,听话地开始擦头发。 才抬了胳膊,却见她身前的卿云冲着她抬了手。 舒曼怔了下,没有动弹。 直到衣襟的系带被那纤长的手指勾上,她才恍若梦醒一般赶紧压住了他的手,“我自己……” 对上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舒曼怎么也拒绝不了,停顿了好一会儿,她缓缓松开了手。 由卿云服侍着换了上衣,见卿云拿着她的湿衣要离开,舒曼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胳膊,“就先搭椅子上吧?” “好。” 听卿云应下,舒曼亦步亦趋跟着卿云走,看他将她的湿衣搭在了椅子上,心中越发不知所措。 别院的人来送了饭,舒曼看卿云用了小半碗,便也跟着准备放筷子,可卿云却又拿眼那样看她,她只得捧着碗食不知味吃着。 “舒曼,陪我躺一会吧?” 收拾了碗筷放到门外餐盘上,舒曼回来听到卿云这般说,她立刻应了。 雨一直未停,打在瓦檐上,砸在地上,声音不绝于耳,衬得室内越发寂静起来。 舒曼隔着被子抱着卿云,顺着那乌黑柔滑的长发,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她总是想着能为他做些什么让他不那么难过就好了,总是怕他压着闷在心中自己难过,可他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脆弱。 没有她在时,他不是也一个人挺过了那么多不堪? 况且,他也不是一味地在压抑。 那么难过了,却更关心她身上的小事……是不是,对他来说,她已经变得很重要了? “舒曼……” 忽然听到卿云闷声喊她,舒曼心中越发柔软,“嗯,久久。” “我……以后没有家了。” “还有我们的家呢,你和我的家。” “是啊,那就没什么了,我有你就够了。” 又沉默了片刻,卿云抓住了舒曼的手,“舒曼,你把我交给姑母的人吧?” 这是怎么了? 舒曼惊讶地看着卿云,他们不是约好了不分开吗? “小音他们都能找到我们,母……卿大人她很快就会找过来,我怕……” 卿云咬了下唇,心中泛苦。 若是他一个人,知晓了这个消息,无非心如死灰,听天由命。 可他有了舒曼。 而且,他也不适合跟着舒曼了。 既是卿大人派来的人,除了姑母的人,还有谁能明里暗里保护他都无可挑剔。 民不与官斗,卿大人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将舒曼她定罪,她在这里无依无靠,万一出了事,除了他,谁还能救她呢? 他已经得了姑母的音信,即使他不肯跟着姑母的人留在宁安城,姑母的人也不知怎么同那位千山头领说的,也跟着车队出来了。 他不愿见她们,她们就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的马车后面。 她又何尝不知呢? 最开始知道这个消息,她就知道她没有法子。 那位毕竟是卿云的生身之母,还是执掌一部的二品大员,于公于私,明里暗里,她都没有胜算。 可,如今已不是最开始那会儿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身份 没同卿云的姑母达成协议时,脱里就告诉她已将人绊到了路上。 让她带着卿云上路,大东家已表明了立场。 如今达成了协议,不管是什么协议,大东家这边绝不会让卿云在车队中出事。 又有卿云姑母的人在。 舒曼深吸了口气,一咬牙开始坦白,“久久,我早就知晓这件事,当时不知道怎么同你说,就瞒了下来,前几日你问我还有瞒你的事没,我说让我想想……” “其实,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你担心的那些,如今都不会发生了,有你姑母的人在,就没人能明面上从车队里带走你,有大东家的人在,暗地里也不会有事……你以前同我说,那里你再回不去了,我就不想你再为那里的人伤心……” “我同你说过互不隐瞒,却一直瞒着你,有时都不知晓要面对你……” 听到这里,卿云急声打断舒曼,“我知晓你是为我好,我不会怪你的。” “我真的可以跟着你吗?” “当然,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分开的吗?不过,你得答应我,若是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了,我送你离开,你一定要答应我。” 舒曼捏了下卿云的耳朵笑着说道,又想到这话说的太满了,赶忙补充。 久不见卿云答应,舒曼轻轻拍了拍卿云的背,“虽然知晓长久很难,可我跟你在一起还是想图个长久,想你我能长长久久在一起,也想你能平平安安的,我一个人,就算遇到危险,怎么着也能逃脱得了,到时一定会去寻你的,我同你保证过的,只要我在这里,就一定会到你身边去,久久,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归宿,答应我,好吗?” 他不是不知晓,也不是不明白。 不然,方才也不会主动说出让她送走自己的话了。 可是,才刚欣喜自己不用离开她,她就又让他答应这样的话…… 就好像是预言一般,他听了后心中很是不安。 反而没法像方才那样了。 可,她说的长长久久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愿? 她又何尝不是他唯一的归宿呢? 他可以没有家,没有亲人,什么都没有,可他不能没有她。 “我答应你,舒曼,如果我们分开,你一定要来找我,我会一直等到你来的。” 得了卿云的保证,舒曼松了口气,心中却涌出了不知名的担忧。 一时她也想不出哪里不对,直到两人又说了些话,卿云忽然提到要去找他的弟弟卿音,舒曼才想到了这里。 “久久,你同你这位弟弟关系如何?他接下来如何打算?” “小音他虽与我不是一个父亲所出,却也是府中同我处的最好的了,他性子单纯,多愁善感,重情重义,继父常训他感情用事……我也不知晓他的打算,他似是不想回去了。” 卿云不知舒曼为何要问自己的弟弟,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他是如何找到了这里呢?他可和你说过?” “他跟苏小姐一起,苏小姐她出身将门,祖母是当朝武将之首,母亲是兵部尚书,统领武官,各地驿站的消息都要经由兵部整理。” 卿云简单说了下他知道的,顿了顿,他犹豫着开口问道,“舒曼,你可是在怀疑小音?” 舒曼点了下头,“毕竟他们出现的太奇怪了,这样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对,只是,我们还是谨慎些为好。” “我知晓了。” 卿云明白舒曼的顾虑,即使心中不觉得自己的弟弟跟那位苏小姐会是要害自己的人,可这两位对舒曼都抱有敌意,他不能再连累舒曼了。 两人起身略略收拾了便出了房间。 别院值守的人给他们引到了一座独立的小院中,门口站着两位站得笔直的年轻女子,听了来意后,一个进院子禀告,另一个依旧面无表情站着。 没一会儿,那进去通禀的便出来引了舒曼跟卿云两人进去。 转过月亮门,便见那位苏小姐跟卿云的弟弟并肩站在廊下,金童玉女一般。 看到卿云,苏长安眼中不觉已是欢喜,待瞥到卿云身侧站着的舒曼,她目光转冷,哼了声,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再跳出来。 目送卿云跟着她弟弟进了房间,舒曼便在门外等着了。 被人用看白菜的眼光反复打量,舒曼怎么会没感觉到,只是她也不想去招惹一个小姑娘,先不说年龄差距,就说这小姑娘的身份,真招惹了还是一堆麻烦。 舒曼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直直盯着房间的门。 中午那会便是如此,她还以为跟这个小姑娘单独在外面待着,这小姑娘会过来跟她比斗,可从她出去到最后进到房间,这小姑娘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大概是觉得同她这样身份的人计较有失身份吧。 苏长安不想去看一边那个粗鄙女人,可却不由自己。 只要一想到音公子的话,她就觉得心中发闷。 怎么可能呢? 卿公子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呢? 这女人有什么好的? 长得这么粗糙,还没有家中下等仆役来得体面,听说原先只是个打手,现在也不过是个押运货物的力妇。 一定要说个好的话,这女人力气是真的大。 可力气大跟待在卿公子身边有什么联系吗? 要是力气大就能待他身边,那他为什么不选她? 不、不、不,肯定是卿公子骗他们的。 可是,卿公子为何还要拉这个女人的手,还、还…… 苏长安目光落在舒曼的手上,看到那双老树桩子似的粗手,再看一眼自己修长白皙的手,心中更郁闷了。 她就是想不明白卿公子怎么会这个样子。 看到他的时候,她心中不知晓多高兴。 以为找到这个申虎,打败她,就能把卿公子救出来了,哪怕他依旧不喜欢她,能帮到他,她就知足了。 可为何跟她想的不一样。 卿公子就是不喜欢她,也不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啊。 这个人连最基本的生活无忧都给不了卿公子,让那样白玉无瑕的卿公子如此憔悴。 原本是跟音公子一样的大家公子,可卿公子如今过得是什么日子? 第二百六十七章 难过 “你要什么?” 猝不及防听到那个苏小姐这样问自己,舒曼着实一懵。 她刚反应过来这位苏小姐是什么意思,还没张开口,便又听得这位苏小姐道,“银子,房屋,铺子,田产,还是美人?只要你说得出来,本小姐都能给你弄来。” 这霸道总裁母亲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舒曼沉默了会,正色看向苏长安,“我听他的。” 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苏长安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太狡猾了,这女人! 音公子跟她商量出来的办法完全用不了。 舒曼赶忙别过脸,这姓苏的小姑娘表情实在是太丰富了,她怕自己再看下去会笑出来。 苏长安鼓了下脸,咬牙切齿地盯着舒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想要斥责这个女人痴心妄想,可将她跟卿公子列到一块就是对卿公子的侮辱。 想要动手教训她,可万一再被卿公子看到了怎么办? 啊啊啊啊,这个女人到底是卿公子的什么啊。 绝不可能是卿公子说的妻主! 想到这一路来的日夜难眠,苏长安心中堵的更厉害了。 是她来晚了吗? 所以卿公子被别人救了,也对别人有了感情? 可,为什么这个别人是这个样子呢? 所有人都说这个申虎是一个嗜酒如命,连男子都动手的混账东西,狗腿子一样的人,整天招摇过市,流连花街柳巷…… 那个王六斤还说这个申虎将卿公子打得遍体鳞伤,拿了那个可恶的贵人给的银子就天天折磨卿公子。 还有那个钱顺子说,她曾经亲眼见过卿公子被打得奄奄一息,跟那申虎同村的那个秦姓老者也说卿公子身体虚弱,手脚都断了。 只有住了申虎家的那对夫妻说申虎对卿公子很是上心,可这对夫妻得了申虎那么多好处,他们的话怎么能让人信呢? 她跟音公子两个日以继夜地赶路,还要躲避家中派出寻他们的人,手下的人也四散了出去,不知失望了多少次,才终于在这个别院堵到了人。 可卿公子除了脸色憔悴了些,并没有像那些人说得那样手脚不能动。 申虎也跟她以为的有些不一样,并不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人…… 屋内,卿音怔怔地看着摘下幕离的卿云,看他依旧淡然从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阿兄,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你……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跟苏小姐去了那申虎的家,听说你……不能动……还好你……,对了,阿兄,我将你的云生偷偷带出来了。” 卿音说着回了里间急匆匆抱了琴出来,眼中含泪,“我想阿兄素日最喜抚琴,便带了云生出来,路上颠簸,也没能好好保存,阿兄莫要怪我……” 卿云目不转睛地看着卿音怀中的云生,伸手去接时手不由有些颤抖。 若问他对府中还有留恋的,莫过于这一把琴,还有父亲留下的若干遗物。 这把琴也是父亲亲自为他制的,比父亲陪伴他的时间都要长,之于他,是过去十六年中最不能割舍的。 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见到。 卿云小心翼翼地隔着琴罩碰了一下云生,嘴唇翕翕,缓缓绽出了一个笑容,“小音,谢谢你……” “阿兄,我服侍你净衣罢。” 卿音见卿云露出了笑容,心中更觉得自己费心从府中带着这把云生出来是做对了,而且,也只有云生才能让阿兄他吐露心声。 “阿兄,你我还要如此生分吗?这是我特意备着的新衣,都是为阿兄准备的,阿兄就换上,好不好?……我知晓阿兄不在乎这些,可我却见不得阿兄如此,心中难受得紧,阿兄就当是可怜我辛辛苦苦带着这么多行李赶路……” 卿云原没想着此时抚琴,可架不住小音缠着他苦苦哀求,想着小音他这一路艰难,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婉拒了小音跟过来服侍他,自己拿着衣物转到了里间。 阿兄他果然变了啊。 他哪是会为别人哀求便改了主意的人?他原来根本不在乎别人如何,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过得不食人间烟火,整个人都是冷冰冰没有一丝人情味儿。 可就是这么冷冰冰的样子,还是有那么多人如痴如狂地追随他,人人都说他是天上广寒宫的仙子转世…… 仙子?如今哪还有仙子的样子? 比起原先冷冰冰的样子还是如今堕入红尘的样子好,这么多年了,他才知晓原来阿兄还有这副样子,原来阿兄他也会知人情冷暖…… 真好啊。 听见里间声响渐歇,卿音扬声,“阿兄,我能进去吗?” 得了许可,卿音径直进了,却不先看卿云,直奔妆台前取了梳奁,才回头嫣然一笑,“阿兄,你不让我为你更衣,我为你束发,总可以吧?” 卿云看了两眼卿音粲然盛放的笑脸,无奈应了。 阿兄他过得确实不好啊,这发尾都分叉了,阿兄他这头秀发可是凤后都艳羡的…… 卿音小心翼翼地梳理着,轻手轻脚拿了枚通体莹白的竹形玉簪出来,“从前我看阿兄常用这支,便也带出来了,这妆奁里都是阿兄曾用过的……阿兄其他东西我没能保住……” 卿云心中一阵锐疼,也是,他人都“死”了,哪还会留着他的东西? 说不难过,怎么可能? 可他已许了愿,只要舒曼一个,这些就由它去吧,他只难过一下,一会儿就好。 卿音怔怔地看着镜中映出来的阿兄,那张很快就散去难过的平静面容让他不由问出了口,“你不难过吗?你的……” “小音,我难过。” 卿云知晓卿音想说什么,只是他已打定主意同过去断了联系,这些听听又能怎样?难过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那,为何……为何还能笑出来? 卿音想不明白,他明明也看到了他难过,可为何只是一垂眸的功夫,再抬眼他就已是阅尽千帆后的从容了,不仅如此,他还能笑得那般自然…… “小音,我难过,只是我心中有了人,容不下除了她以外的任何,想到她,我只有欢喜……” 第二百六十八章 愧疚 她? 谁?申虎? 卿音只觉得荒唐可笑。 “阿兄,你说的她是外面那个申虎?” 他不可置信地确认。 “是她。” 听到卿云肯定的回答,再看到卿云说到这两个时眼中的欢喜,卿音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木梳,梳齿深陷掌心,刺疼也没能让他清醒过来。 真是可笑,阿兄居然说他欢喜一个莽妇! 一个连家中的仆役都比不上的下九流! 一个连男子都照打不误,嗜酒如命,钻到钱眼子里,满嘴污言秽语,粗俗不堪的混账女人! 欢喜?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欢喜呢? 他怎么能欢喜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阿兄他是疯了吗? 申虎难道没打过他吗?他难道看不出申虎接近他是别有所图吗? 要是只要对他好些就能让他动心,那他怎么不对苏长安动心呢? 苏长安那个傻子为了他付出了多少,他怎么从来就没看到眼里? 他都成了这个样子了,苏长安却一点都没嫌弃过,非但如此,眼中,心中还是只有他一人,依然将他当仙子一般敬着爱着! 是不是他不知晓苏长安为他做了什么? “阿兄,你可知晓,苏长安她为你做了什么?她为了你……” 卿音想着,咬住下唇让自己清醒些,然后轻轻开口,急切地说。 “小音,我知晓你和苏小姐为了找我吃了多少苦,只是,你说苏小姐钦慕我,我却感觉不出来,感情只有两情相悦时才能理解,苏小姐的钦慕我理解不了,她的帮助我只有感激,我不曾求她相助,也不会因此心生愧疚。” …… 卿音哑口无言。 这确实是他熟悉的阿兄才能说出的话,只是又陌生。 阿兄他居然会说两情相悦的话,他不是只会说,“……爱慕是什么,我不懂,也不会懂……” 两情相悦? 跟那个申虎? 那个申虎也欢喜阿兄吗? 卿音闭了闭眼睛,他怎么忘了,这是阿兄啊。 可,怎么能? 为何会不一样了? 阿兄如此,所有都跟他以为的不一样? 香烟袅袅升起,卿云端坐琴案前闭目调息片刻,睁开眼后,手指轻轻拂过琴弦,琴声如山间溪水流畅地从指尖流淌而出,绕过嶙峋的溪岩,亲吻溪岸丛生的兰草,同溪中游鱼嬉戏追逐,欣喜又宁静。 舒曼跟苏长安各自依着廊下的朱红木柱,听见琴声的一瞬不约而同直了身子。 “是卿公子的琴声!” 苏长安听了一会,便目露喜色,激动地道。 是卿云弹的吗? 舒曼屏息听着,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然而,不过几个呼吸,琴声便戛然而止。 “卿公子?” 苏长安疾步奔到了门前,用力拍了下门,舒曼慢了一步,只能紧攥着拳头站在苏长安身后。 “阿兄?” 卿音不知卿云为何停了下来,不由疑惑地看向他。 卿云黯然地抚了下琴弦,默默收回了手,起了身。 虽然当时心中已有准备,可一时欢喜他竟忘了,他的左手哪还能如之前那般自如地按弦调音。 竟是连一曲也弹不下来了。 还不如就这样停手罢。 听见外面的喊声,卿云走回桌边戴上幕离,“雨停了我们便要启程了,小音,你是如何打算的?” 卿音晦涩不明地看着卿云的一举一动,好一会儿,他闷声道,“阿兄,我想跟着你。” “好,你同苏小姐商量好。” 卿云点头表示知晓了,举步就要去开门。 “阿兄,云生你不带走吗?” 卿音看了眼已走到门前的卿云,急声问道。 “小音,你……多谢了,那我带走了。” 卿云本是想交与卿音,若说琴艺能与他比肩的,也只有小音了,可小音也有自己的爱琴,云生在小音身边也只是被冷藏。 “卿公子!” 苏长安一看卿云抱着琴出来,脸上的欢喜压都压不住,“你的琴声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 卿云微微颔首,目光直直看向一边静站着的舒曼,“姐姐,我们回去罢。” “卿公子是怎么了?” 目送着卿云跟舒曼并肩离去,苏长安担忧地问。 卿音怔怔看着舒曼小心翼翼护着卿云,看着两人比肩走出视线,心如同这阴沉的天一般全是灰色。 “苏姐姐,阿兄说他同那申虎两情相悦,怎么办呢?” “怎么可能!” 苏长安跳脚,“一定是你听错了,那申虎哪里配得上卿公子?” “卿公子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不可能的……” “可阿兄都唤那申虎妻主了,他们都有夫妻之实……” “都是那申虎逼迫的,卿公子那般贞洁的人能如何,是了,他定是因为这个,音公子,你没有告诉卿公子我的心意吗?” 听到苏长安这般问自己,卿音心中乌云更重。 苏长安到底拿他当什么? “阿兄听不进去,我会再劝他的,他已答应我跟着了,苏姐姐你要回去吗?” “你好好开解卿公子,他无论什么样子,在我心目中都是最好的,我会好好待他的,你告诉他,我家中长辈并不反对,都很喜欢他,他去了我家中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听着苏长安殷殷的叮嘱,明明这一路已经听得耳朵都要生出茧子了,可还是会觉得心中闷疼。 她苏长安,到底拿他当什么了? 和她定亲的人是他啊。 他才是她应该照顾的,不是吗? 他才是她家中长辈也同意的,不是吗? 可她为何这样对他! 总是这样对他! 将他的一片心意扔在地上弃之不顾,无意间还要践踏。 “那我呢?” 他如果再次问她,她会怎么回答? “你忘了,我不是同你约定好了吗?不管卿公子答应不答应我,我都会拿你当亲弟弟一样,会让祖父认你做孙子,便是卿大人不要你,你还有苏家做依仗,日后也会过得很好的。” 是啊,他怎么忘了? 他已经同这个苏长安约定好了。 可,她就对他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吗? 跟着她离家出走,他的名声就全不要了,这些她都觉得没什么吗? 忽然想起方才卿云的话,“我不曾求着她,也不会因她而心生愧疚。” 他该说,难怪这苏长安把卿云放到心尖尖上吗?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上天 “苏姐姐,我有些难受,想一个人回屋待一会,一会儿我们再从长计议。” 卿音丢下一句,便不再去看苏长安的表情,随手关了门。 “音公子?” “那一会儿我再来找你。”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卿音忽然觉得浑身无力。 原本他都已决定成全他们了! 可他们为何不要他的成全! 脑子里乱糟糟的,心也如同一团乱麻,卿音抱着头缓缓蹲下,为何他做什么都不能真的如意? 他们不如他意,那他就要他们如他所愿! 卿云必须跟他一起嫁给苏长安! 卿音缓缓抬起头,眼中全是寒冰。 他曾经经历的,他都要经历,只要他嫁给苏长安,他就放过他! 至于,那个申虎…… 暂时动不了她吗? 卿音紧紧揪住帕子,不,只要不毁了那位的计划,只是一枚棋子罢了,怎么用都行! 在他计划中早就该死的人,不但没有死,还让他亲爱的阿兄变了模样……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令他遇到那样的事,就让他彻底沦为尘埃,深陷泥淖再无解脱的可能,可换了卿云…… 为何卿云他就那么好命呢? 本来他已觉得心里平衡了。 可断了的手脚也能被治好,都是那副样子了,一点都不干净了,却还有人丝毫不介意,还不止一个。 苏长安也就罢了,她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 可申虎为何也是这个样子? 弦郎明明说过,申虎当着他的面将卿云打得奄奄一息。 弦郎不会骗他的,能让弦郎觉得解气,卿云当时一定不堪到极点了。 申虎不是只爱银子跟酒,最厌恶男子,尤其是貌美的吗? 不是也能无视那张脸,对卿云动手吗? 怎么打着打着还打出感情了? 卿云他居然真的会原谅将自己打成那样的人,还两情相悦! 真是太可笑了! 卿音似喜非喜冷笑了几声,又收了笑,眼中是毁灭一切的疯狂。 姓祁的说这两位在一起时,他还想,若是这两位真在一起了,他就如他们所愿让他们能长相厮守。 可,他后悔了。 凭什么申虎对着他就怎么也不肯心软,却对着卿云就能跟换了个人一样! 若不是这申虎阻拦,他如何会在泥潭中越陷越深,明明当时他就能逃脱了,不管他怎么哀求讨好,她都不肯放过他! 还有,卿云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为何还能笑得那么云淡风轻! 他到现在都笑不出来,每夜每夜地做着噩梦,心中没有一刻不在流泪,这样的痛处,为何还是只有他在承受! 他亲爱的阿兄不是应该陪着他一起承受吗? 和他一样承受那种不堪,和他一样众叛亲离,像他一样最后被施舍,一起在地狱中挣扎哭泣,这样多好啊。 可他偏偏不按他给他安排的路子走! 为何要留他一个人痛苦? 不过,他也一直遗憾,阿兄他不懂得情爱,体会不了他当时心如死灰,心上被千刀万剐的痛苦,如今终于有机会来弥补这个遗憾了。 卿音勾了勾唇,缓缓站了起来,深吸了口气。 屋中飘荡的都是阿兄他喜欢的香,阿兄他喜欢的他都给他备着了,只要阿兄如了他愿,日后阿兄想要什么他都给他,只要他还有想要的…… 他要好好想想怎么对待阿兄的意中人,才能让阿兄跟他一样铭心刻骨。 *** 舒曼小心地护着卿云回了房间,才刚解了蓑衣,便见卿云低着头站在自己身后。 “怎么了?” 她柔声问着,轻轻揽着卿云往桌边走。 不见卿云说话,舒曼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这是怎么梳的?真好看,这是不是你以前喜欢的?” “哪好看了?” 卿云抬眼看向舒曼,见她眼中全是喜爱,心中怎么也无法继续难过了,轻声反驳了下,他垂了眸,“真的好看吗?奶公说我这样束发好看……” 舒曼心中一片柔软,“好看,再没比我的久久更好看的人了,我好像能看懂这是怎么梳的,以后我都给你这样束发吧?” “好。” 卿云抿了下唇,心中彻底难过不起来了。 即使听到舒曼问他云生,他也难过不了。 想到他质问舒曼为何不在乎她不能再作画的时候,她告诉他,“我在乎啊,久久,可我更在乎你啊。” 他亦如是。 在乎,难过,可是更在乎舒曼,更觉得开心,因为她。 可还是想她更在乎他一点。 他不想像她那样痛苦难过了还要压着,“舒曼,我没法抚琴了……” 他想她和他一样也能说出来。 可她总是要他说了,她才肯说。 他说了自己不能抚琴,她会拿她不能作画来安慰他吧? 他也想分担她没有诉说过的难过。 可,舒曼她为何总是这样,出乎他的意料。 “那个……久久,我学过几年古乐器……你是控音有些费劲吗?你若是想抚琴,我可以帮你……要是你不介意的话……” 听到舒曼期期艾艾地毛遂自荐,卿云忍不住捂了下胸口。 她怎么会什么都会呢? 上天真是太优待他了,赐给他无一不和他心意的舒曼。 “你怎么什么都会呢?我都不知道……” 听到卿云这般微微睁大眼赞叹着,舒曼的脸不由有些发烫,由衷感谢起了少年时舒妈给她排的满满当当的日程。 “要是都知道了,万一你厌烦我了怎么办?” 强压住害羞,舒曼故意调侃道,“不过,你要不要我帮忙?” 又说这样的话。 卿云嗔怪地扫了舒曼一眼,欣喜地应道,“要!” 舒曼被卿云那嗔怪的一眼看得心跳都不正常了,她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可惜没有香可用……” “没关系的,云生不会怪我们的。” 卿云挽着舒曼的胳膊去净手,轻轻道。 “云生?是你给它起的名吗?” 听了卿云应是,舒曼一边轻柔地给卿云净手,一边笑着问他,“那你猜猜我的琴叫什么名字?” 卿云微微歪了头想了一会,缓缓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我猜不出。” “我小名叫什么?” 舒曼取了布巾给卿云擦干净手,笑着提示道。 “妙妙……妙语?” 卿云咬了洗唇,小声唤道,然后小心翼翼试探着问。 “答对了,我的久久怎么这么聪明呢?” 舒曼捏了下卿云的鼻子,亲昵地说,“再叫我一声?” 卿云老老实实任舒曼捏了下自己鼻子,却摇摇头不肯再叫出来。 第二百七十章 起疑 舒曼是练习过双人合奏的,但要想跟上卿云的指法,在她对他想弹的曲子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的。 两人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合奏出来,舒曼还想着再练习几次,卿云却已满足了。 他侧头看了一眼目光专注的舒曼,“我想听你单独弹一曲。” 舒曼也有些手痒,卿云的琴是她梦寐以求的真正的古琴。 见卿云要起身为她让位,舒曼拉住了他的手,“你陪我。” 见卿云应下了,舒曼也起身重新摆放了圆凳,重又坐下,示意卿云过来。 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卿云紧紧交握着手,脚却自有主张朝舒曼挪了过去。 被舒曼揽在她怀中坐在她双膝上,整个人都被她包围着,卿云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滚烫的,他一动也不敢动。 美人在怀的感觉比她以为的还要深刻啊,就像是拥抱了她的全世界一般。 舒曼瞥见卿云红透的耳朵,忍住想要调侃一句的冲动,深吸了口气。 大概是她来这里久了,她的脸皮也真的越来越厚了。 也是卿云惯得,他对她百依百顺,所以她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我要开始了啊。” 舒曼打了声招呼,又缓缓吐息了几次,双手平放琴弦上。 卿云本还不自在,可听到琴音从舒曼指尖流淌下来后他就忘了自己身处何处了。 “这是,卿公子弹的么?” 苏长安忍不住停下脚步,细细听了片刻,她有些不确定地侧头去看卿音。 怎么可能是阿兄弹的? 可,不是阿兄又会是谁呢? 总不能是申虎吧? 卿音紧紧捏着帕子,闭了眼睛凝神听着。 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声之欸乃,一问一答,情趣尽显,可这样豪放不羁,又潇洒自得,这根本不是阿兄的琴风。 他心中正惊疑不定,忽觉琴音转变。 耳边响起苏长安惊喜的声音,“真是卿公子弹的,这是卿公子作的新曲么?” 是,这才是阿兄弹的,那方才是谁在弹奏? 那曲子是那人作的么? 卿音睁开眼,直直看着琴声传出来的方向。 到底是谁? 舒曼撤了手,微笑着听着卿云弹奏,满心赞叹。 卿云实在是太聪明了,他在艺术上的造诣是她难以企及的,他还如此年轻。 一曲罢,弹奏的两人相视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正要说话,门却响了。 听到门外人的声音,卿云慌忙就要站起。 “小心点。” 舒曼知晓卿云害羞了,她也没想到这会儿卿云的弟弟会找过来,一边扶了人起来,她活动了下隐隐发麻的双腿才站了起来。 卿音在开门的一瞬间就直直看向屋内,发现屋内只有舒曼跟卿云两个人时,他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 难不成是他出现了幻觉? 不然还能是申虎弹的吗? 琴案后的凳子也只有一个啊,卿音神色不定地看着琴案的位置,心中不确定起来。 可他怎么会幻听呢?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听到了。 连苏长安都听出来了。 苏长安那耳朵天生就是为阿兄的琴音长的,她明明对弹琴一窍不通,却总是能精准地辨认出阿兄的琴音,就像不管经历了什么,她对阿兄的那股子爱慕总是始终如一一样。 她总不会也出差错了吧? 可,怎么可能呢? 卿音把目光挪向舒曼,在那双粗糙的蒲扇大手上停顿了下,这样的手,哪是抚琴的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 卿音想不明白,只能将不安先压到心底,扬了笑容,“阿兄,我来找你蹭饭。” “苏姐姐也不是外人,我想着她一人孤孤单单的,便邀了她一块儿,阿兄,好不好?” 见卿云看了舒曼一眼,得了舒曼的点头示意才开口答应下来,卿音跟苏长安两个人心中都是异样的滋味。 这异样在见到卿云毫不顾忌地给舒曼夹菜,微微笑着,旁若无人地照顾着舒曼时越滚越大。 苏长安食不知味地吃完,再受不住这样的刺激,脸色难看地丢下一句“我先回去了”便夺门而出。 卿音抱歉地冲舒曼跟卿云笑笑,起身追了出去。 一出了院子,他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这申虎,有问题。 虽然只跟这申虎打过几个照面,可她什么样子,只要一回想,就仿佛是昨日见过的一样。 粗鲁野蛮,脾气暴躁,平时一言不发,狂躁起来嘴里就不干不净说个不停,跟个疯子一般红着眼睛,不,根本都不是人! 怎么可能用起饭来没有一丝声响,举止毫无挑剔? 怎么可能一直都是面色平和,在看向卿云时更是柔和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一般? 就算是卿云的魅力再大,可他们才相处了多少时间,怎么可能将一个下等人改造得如此彻底? 这,根本不是申虎! 可姓祁的还打算将这申虎送到那位身边呢。 总不可能送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吧? 卿音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心中的迷惑更大了。 奇怪的是,弦郎的描述分明跟他印象中的一模一样,这申虎也是一直都在姓祁的车队中,不可能会被掉包的。 难道真是他那亲爱的阿兄教出来的? 这变化也太大了点吧?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能那么容易就改变,那还是本性吗? 还有,那琴音…… 不行,他一定要想办法试探一下这个申虎。 姓祁的跟他不对付,不阻拦他待在这里已经是好的了,让她帮自己,肯定指望不了。 若是知晓他要毁她的棋子,她说不定会怎么断他的人手呢。 卿音绞了绞帕子,眼下还是先去安抚苏长安吧。 她还没发挥作用呢?怎能这样子就被气走了? 说来,阿兄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当着他跟苏长安的面就能跟那个申虎如此亲密。 真没想到,阿兄居然给了他这么一份惊喜。 比他计划的还要和他心意。 苏长安啊苏长安,看到阿兄跟别人亲亲我我是什么滋味? 这样就受不住了吗? 往后还有更精彩的,就是为这个,他也得赶紧安抚下她,好留着她多看些让她心痛的场面,这样才公平啊。 第二百七十一章 他的顺从 见少年追着少女出门去了,舒曼看了一眼依旧淡定从容的卿云。 许是对她的目光很敏锐,她才看过去,卿云就抬眸看她了,“怎么了?” 舒曼摇摇头,见卿云抿唇笑笑接受了自己的回答,依旧平静又从容,慢条斯理地用着晚食,心中不由有些感慨起来。 这好像不是她头次有这种感觉了,卿云这孩子好像比她静,明明阅历就是一张白纸,可他似乎天生就对外界有些漠不关心。 方才用晚食时,她都快被那位苏姓小姑娘跟卿弟弟的目光给盯穿了,饶是她心里有准备,也别扭的有些食不知味,可卿云就不一样了。 她有注意到那两位看向卿云的目光,看向她就是寒冰刀剑,看向卿云时就是热烈期盼了,尤其在看到卿云为她夹菜时,那两位眼中的期盼都快溢出来了。 结果就是射向她的寒冰刀剑更频繁了。 卿云他似乎完全没注意那两位的情绪,也毫不在意他们的看法。 也可能是在意,他平时不会这么频繁地给她夹菜的。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被那两人弄得不自在,不怎么伸手夹菜的缘故。 说实话,一桌子四个人,三个都是青春少艾,锦衣华服,望过去便如同一幅画一般静美,只除了她,不论是年龄,还是相貌,还是衣着,在这里都像是个异类。 她也不是那么在意别人看法的人,可这两个人稍有不同。 一个是对卿云抱有极大好感的仗义少女,一个是卿云处的不错的异父弟弟,即使不太可能得到这两位的好感,她也不想这两位对她抱有太大敌意。 她只是怕卿云夹在中间为难。 可是卿云的处理,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她没想到,卿云他会把她放在第一位,就那么毫不掩饰地告诉那两位他的心意,他对她的在乎。 也是因为卿云这样的维护,那两位才会慎重地对待着她,无视、瞪视却不再敢喊打喊杀…… 她来了这里,就很清楚自己要怎么表现。 决定了和卿云厮守,她也做好了站在他面前承担一切的准备。 可,她还是被庇护了,被这个她想要保护的少年。 说不开心怎么可能,可更多的是感动。 倘若卿云为了照顾那两位的情绪跟她保持距离,她虽然会理解,可也一定会难受的。 她孤孤单单来这里,只有卿云一个,连他都跟她保持距离的话…… 可他如今又有朋友,又有亲人,还是如此亲近待她。 “久久,你真好。” 舒曼衷心说道,“我真是太有福气了,居然能遇到你。”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这个? 卿云下意识看了一眼舒曼,被舒曼热烈的笑容看得耳朵一红,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我知道了。” 这是什么回答? 舒曼有些不满足,卿云他不应该也回她一些她也很好之类的话吗? 然而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到卿云说,“我喜欢听你这样说,你说我喜欢的话要直接和你说……你也是我最大的福分,遇到你,和你在一起都是。” 舒曼怔了怔,嘴角的笑容咧的更大。 虽然卿云他像是一张白纸,可对着她坦诚的不得了,一张白纸就能撩得她心慌意乱。 用了晚食,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的雨才停了下来,舒曼倒了水回来,见卿云面前摊着喜服,他正借着昏暗的烛光埋着头。 “对眼睛不好,我们早些歇息罢。” 舒曼过去要没收喜服,卿云看都没看舒曼,“等一会,我把这一点绣好。” “这么快就厌烦我了吗?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了,我就知道……” 完全没想到舒曼会这么说,卿云愕然放下手中的喜服,看舒曼拖着步子往床边走,他急急站了起来,“我没有!” 舒曼却没有回头的意思,还是背着他往床边走,卿云再顾不得了,疾步走到她身边,拉住了她的手,正要解释。 手却被反握住了,不知怎么回事,他就被舒曼箍到了她身前,抬眼便能看到舒曼灿烂的笑容,哪有他以为的伤心难过。 “我就知道久久才不会厌烦我呢,好了,过来了就不许再回去了,我们要早些歇息了。” 即使听到了舒曼这么说,卿云还是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舒曼的表情,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她没生气就好。 舒曼本是笑着,察觉到卿云的小心翼翼,她心中忽然有些闷疼。 她低了头轻轻抵了下卿云的额头,一触即离,“我就是逗逗你,想要你多陪我一会儿。” 将卿云按在床上坐好,舒曼回去收拾喜服和针线,看到喜服上精美的花纹,她忍不住想伸手摸一下,可还是压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她这糙手摸过去,上好的布料就要花了。 这古代的烛光实在暗的厉害,做到那里凭着感觉缝补衣服还行,做绣花这种细致活就算了,太费眼睛了。 两人并肩躺下后,舒曼本是想说些什么,可想到方才她逗了卿云后卿云的表现,就觉得心里有些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和卿云在一起后她就喜欢逗他。 或许是他太平静了,静下来的时候就看起来冷淡疏离得让她总是想看到他脸上出现平静以外的其他表情,也可能是他太老实了,不管她逗他多少次,同样的套路他却总是上她的当,从来都拿她的话当真的,只要是她说的,他就无条件信任。 他那么聪明,不可能不知晓她是在逗弄他,可他却不愿意她有一丁点不愿意。 虽然她确实在逗他,可也确实是在反对,可他却只顺从她。 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相信你,将你的话奉为圭臬,眼中,心上全是你,舒曼从来没想到自己会真的得到这么一个人。 可除了开心,她居然有些难过。 既开心又难过,很矛盾,却是她心中真实的感受。 虽然没真的谈过,可感情都是相通的。 只有一方太没有安全感,才会这样无原则地舍弃自己的立场去迁就另一方,对她来说,自然百利无一害,可这样不对。 第二百七十二章 她的行动 “你不开心么?” 听到卿云这么问自己,舒曼心中更沉了。 卿云他根本不是对别人情绪很敏锐的人,可对着她,他就敏锐的惊人。 她只说了早些歇息,也没提和他聊聊之类的话,黑灯瞎火的,他也看不清她表情,可他还是觉察出了她的情绪,明明熄灭烛火时,她还是笑着同他说话的。 她下意识想要粉饰太平,可话都到了嘴边,她却说不出来了。 “嗯。” 最后她还是肯定了他的问话。 “因为我吗?” 卿云觉得自己心中一闷,他轻轻问道,屏着呼吸等待着舒曼的话。 “我觉得久久你对我太顺从了,这样会把我惯坏的,我又不是圣人,圣人还会犯错呢,更别说我了……” “舒曼,我愿意的,舒曼你也值得我如此,我从小被教着要以妻主为天,可从来没有真的这么认为过,但,如果是你,舒曼,我愿意以你为天,听你的话,顺从你,你说过愿意为我付出你的所有,我也愿意为你如此,比这世上所有的人更爱你,珍视你,令你爱我胜过爱这世上的一切……我要是能把舒曼你惯坏就好了,可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总是懂得比我多,什么都会……” 卿云未说完的话被舒曼的拥抱打断了,他愣了愣,顺从地把头埋到舒曼肩上散下的头发中,和他身上一样的香味令他心中安宁又满足。 除了舒曼,这世上还会有别的人会因为对方对自己太好而心生怜惜吗? 只有拿着男子全心全意的爱慕肆意践踏,抑或习以为常视为理所当然的女子。 也只有舒曼,会时时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考虑,生怕委屈了他。 她不是圣人,可相识至今,她所作所为全是为了他好,她怎么会认为他会怪她呢? 若是她真的犯了错,他顺从了她,自然要与她共进退,毫无怨言。 她觉得他太过顺从,他却恨不能与她融为一体,越是相处,他便越是贪婪地想要更多。 不是这样的。 是她的问题! 是她说了没做到,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困惑吗? 舒曼不知道,听了卿云的话,她的心跳的飞快,激动又感动,只有紧紧抱着他,她才觉得自己是完整的。 可,心中却有不安,有害怕。 并没有随着两人的谈话烟消云散,反而在心中越来越重。 原因在她啊。 那样令人感动的话是她说出来的,可她好像做不到。 她当不起卿云这样的喜欢。 她从小就知道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长大了明白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又因为童年的心理创伤,她对感情克制得厉害,悲观又消极。 总是害怕被伤害,害怕开始后又要结束,害怕相识却又天各一方,信奉着“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不会有悲痛来袭”,所以对人对事都是淡淡的。 可上天给了她这样奇妙的际遇,令她遇到了卿云,失控一般地喜欢,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之分享自己的所有。 可明明已是如此爱他了,她却怕了。 怕什么呢? 怕他真的将她视为唯一,怕他像是空气一般将她包裹其中,怕她真的再也离不开他要怎么办呢? 倘若爱的没了自己,她要怎么办呢? 他若是知道她骨子里这么懦弱,这么悲观,还会喜欢她吗?还会愿意跟她一起吗? 舒曼的手不自觉收的更紧了。 她不该多想的。 比起害怕自己彻底沦陷,她更害怕失去他。 她不能再被这样悲观的情绪影响了,以后也不能再想这样的问题了。 舒曼用力碾碎心中的害怕与不安,绞尽脑汁开始说着闲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得知那位苏小姐跟卿弟弟都要跟着他们上路,舒曼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有这两位在,她跟卿云相处的时间又该被压缩了。 即使心中有了准备,真正见到这种场景,舒曼还是心中郁闷得不得了。 原以为这两位只是轻装简从,可出发了,她才发现是她太天真了。 不说那位苏小姑娘,就是卿弟弟这样身着华服,从头到脚都透露着精致两字的怎么可能是孤身一人,光侍从就有四位! 据卿云说,都是途中买的,已经换了三拨了。 平白多了这么多男子,舒曼连进自家马车都要通传了。 通传了还不一定能见到卿云的面,顶多他隔着幕离同她说两句。 卿弟弟跟防狼一般防着她,白日里在马车上黏着卿云不离身,到了夜里投宿也要指使自己的侍从过来替卿云做这做那。 虽然卿云总是站在她这边,可卿弟弟却是个被说得红着眼睛赌气离开第二日就依然如故的。 即使衣食住行卿云都想自理,可为了替她分担,有时也拒绝不了卿弟弟,卿云又被迫过上了侍从如云的生活,因为卿弟弟一开这个头,云氏跟来的人立刻就顺着杆子把准备的侍从全派了过来。 围着卿云转的人更多了,只舒曼一个女的,她倒是好意思挤进去,但是当着这么多目光“谈情说爱”,她敢做却不能做。 总不能让人轻视了卿云吧? 没几天,舒曼就只剩下晚上歇息时才能见到卿云了。 其实白日里倒没什么,上了官道商队的事比往日更多,她也确实分身乏术,有那么多人围着卿云,她也能放心些。 而且,说了要让卿云过上从前的生活,她也不能只是说说就了事。 若是见了卿云的姑母,依着她现在的条件,实在没脸说娶他。 她会的东西倒不少,要富容易,要贵却难了。 想要护着卿云,只富不行,还得有权。 舒曼往千山身边跑得更勤了。 一来想知道千山所谓的前程,二来,在这里扎根生活,她总不能还是得过且过吧,她得为自己跟卿云谋后路。 前程她是没本事探出来了,千山守口如瓶,她也只是抱着侥幸心理不死心地一再尝试罢了,可这里的风土人情什么的,随着她往千山那里跑的次数渐多,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越来越完善。 三观破碎的程度跟她刚穿过来发觉这是女尊世界时有得一拼。 还有,这根本就不是和平盛世! 第二百七十三章 他的奶公 虽说遇到那群难民时,她就有觉悟了。 可进城时见到城外绵延看不到头尾的难民,舒曼的目光只能放空。 她清楚记得第一次碰见那群难民时,她们说过的话,没有官府愿意接受,都将她们往山里逼。 可现在,不仅是官道上能碰到成群结队的难民,连城门外都设了粥棚,有官差样的人在城外巡逻。 这并不代表事情就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如果只是一个城池出了问题,也许压着不报打回去夺回城池就能粉饰太平,可是难民越来越多,先前不管不顾的官府也出来敷衍了,只怕是事情严重的已经压不下去了。 进城花费的时间比往常更久,因为沿途不断有难民跪在一边乞求。 或是求一口吃的,或是插了草标求人买了自己。 舒曼沉默了一路,心逐渐震惊到麻木。 在客栈住下后,舒曼安置了卿云,出去叫饭菜,在大堂听到食客高声议论城外的难民,她的心情更糟糕了。 端着饭菜回房间,舒曼脸上的忧心忡忡根本掩饰不住。 她也没打算瞒着卿云。 才几日的功夫,就又有两座城池沦陷了。 这样下去,她们再往前走,难道不会直接对上北狄的军队? 听她这么一说,卿云立刻看向她,“舒曼,你说过,那位大东家是同我姑母做了交易,对不对?我求姑母……” 没用的,她的前程早就被决定了啊。 舒曼拍了拍卿云的手,“久久,我只担心你,我想将你托付给你姑母的人,可你姑母派来的这些人没有一个能担事的,但至少能避开战乱……” 正说着,门忽然就被敲响了。 舒曼开了门,是千山派来的人。 她只能咽下劝说的话,安抚道,“等我回来,我们再商量。” 卿云黯然地听着舒曼的脚步声远去,他今日才接了姑母的信,姑母依旧避而不谈舒曼,只说了要他尽快跟着云记的人回返。 这样的信,他怎么能拿给舒曼看? 他也确实还没机会让舒曼看。 可他就一点也帮不上舒曼了吗? 如果他一定要留在舒曼身边,姑母会不会派更多的人过来保护他? 卿云紧紧攥住手指,舒曼不也说了她不放心将他交给姑母派来的人吗? 他答应了舒曼要分开,可到这里就分开的话,他要隔上多久才能再见到舒曼呢? 倘若她们还是一路北上去寰州,至少还得一个月吧? 再回来寻他,至少还要两个月。 他同舒曼相处的日子也不过这个数,再分开…… 喜服还没做好,她们也没有去在官媒那里登记,什么都没有。 姑母态度如此明显,他真跟了姑母的人离开,以后还怎么见舒曼呢? 卿云正想着,忽然又听得门被敲响了。 “云哥儿,是我。” 门外传来的声音让卿云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疾步过去开了门。 “云哥儿!” 亲眼见到门外的人,卿云的眼中水光涌动。 竟是奶公! “奶公……” 卿云轻喃道,有些不敢相信地伸出手。 纳兰氏亦是泪光闪闪,他强压住情绪,转头对身后跟着的随侍道,“在门外守着。” 吩咐完两个随侍,他颤着手拉了卿云关了房门进了屋。 “我的云哥儿……” 纳兰氏抬手摘了卿云的幕离,一看到卿云的脸,就不由痛哭出声。 饶是他得知消息心中便没有不痛过,可都比不上看到人这一刻来得心痛如绞。 他的云哥儿,自小就是冰雪一般的人儿,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奶公,我没事,脸上涂了药膏,只是看起来有些吓人罢了。” 卿云一见奶公如此痛哭,忙出声安慰道。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纳兰氏心中更过不去了。 竟要他的云哥儿反过来安慰他! 纳兰氏收了泪,拉着卿云往里间走。 本是想要好好检查卿云身上的伤,可一眼瞥见里间桌案上红得醒目的喜服,纳兰氏就走不动了。 他从三夫人那里知道云哥儿被一个下等莽妇救了,还被那下等莽妇给迷惑了,他是怎么也不信的。 便是云哥儿落难了,也轮不到一个下等人来玷污! 云哥儿怎么会被一个下等人给迷惑了? 他养大的哥儿他自己还不清楚么? 因着公子,对天下女子都怀着心结,小小年纪便已过得心如死水,又那般的聪慧,怎么可能被人迷惑了去! 可…… 若不是心甘情愿,他的哥儿怎么可能亲手去绣,还是一件女式的喜服! 纳兰氏嘴唇翕动,一时喉头竟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 “奶公?” 由于纳兰氏定睛看了一瞬便如同被蛰到一般移开了眼,卿云只是疑惑奶公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他这一出声,纳兰氏掐了下手心,强稳住心神,“哥儿可梳洗过了?” “奶公可用晚食了?” 卿云被奶公拉着往里间走时心中便有所察觉奶公要做什么,他刻意岔开话题。 纳兰氏怔了下,侧头看向卿云,只觉得心中更痛了。 他的哥儿啊,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怎么连看都不敢让他看? 还学会了面色自如地掩饰? 他的哥儿哪是这样的人? “没有。” 纳兰氏心中思绪回转,最后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顺着卿云的意思,纳兰氏叫人去端了饭菜过来。 一口一口吞咽下去的全是他的血和泪。 他的哥儿竟会为他布菜,他的哥儿居然会耐心又贴心地陪在他身边只看着他吃饭。 十五年! 整整十五年! 他看着哥儿从个冰雪一般的小人儿长为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就差羽化飞升了,怎么会想到哥儿他会,他能沾上红尘! 安宁又柔和,像水一般温情脉脉,这居然是他的哥儿! 纳兰氏只觉得他是做了梦。 不,他便是做梦也梦不到哥儿这样。 先听得了哥儿的死讯,他当场就晕了过去。 大病着往京都赶,却遇到了三夫人派来的人,得知哥儿遇到了什么,他连爬都爬不起来。 是女儿硬压着他养病,心中又挂念着要去照顾他的哥儿,他才撑了过去。 心中想,不管哥儿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他还活着一日便再不离开哥儿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他的哥儿 他的哥儿能依靠的也只有他了。 他就不该离开哥儿的! 只怪他当时想着自己一个奴仆能做的太少,又想着林姐儿脱籍了,日后能帮上哥儿的地方更多,他才一咬牙暂时离开哥儿去安置林姐儿。 想到自己离开哥儿让哥儿遇到那样的事,纳兰氏就痛恨起自己。 好不容易得了哥儿的落脚地儿,他连夜里也不敢停歇,脑海中全是哥儿枯寂的样子。 见到人了,哥儿也确实憔悴得令他不忍心多看又不忍不看。 可哥儿说这是脸上涂了药。 神情平静温和,简直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可这样的温和,不是经了事,哥儿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了? 用了饭食,纳兰氏径直吩咐随侍去叫了热水要服侍卿云沐浴。 卿云看着纳兰氏霜白的鬓发,拒绝的话怎么也坚持不下去。 明明分离时奶公还是一头乌发,林姐儿那又都是喜事…… 这是他的奶公啊。 比之父亲大人更亲,待他比亲生女儿、儿子还要亲的奶公啊。 虽然不想让他伤心,可不让他看,只怕他会更伤心吧? 他也确实许久未沐浴过了。 虽然小音还有姑母的侍从都有意服侍他沐浴,他都拒绝了。 不想被旁人看到自己身上的伤是一回事,他自己也不想多看。 像是回到了幼时一般,奶公连脱衣都不许他伸手。 纳兰氏手颤抖得厉害,看到衣服掩映下狰狞的伤疤,他眼前都是黑的。 晃了几晃,被他的哥儿扶住了,纳兰氏怔怔看着哥儿盛满了关心的眼,狠狠掐了手心一把,将所有的悲痛交加全都锁了起来。 哥儿都没哭,他怎么能招惹哥儿,还要哥儿来关心他! 可,哥儿到底受了多少罪! 这天杀的贼人!对着哥儿这样的,怎么也能下得去狠手呢! 纳兰氏心中狠狠诅咒着将卿云害成这样的人,目眦欲裂。 怎么会有这么多伤呢? 纳兰氏想要伸手碰一碰,却连手也抬不起来。 他知晓哥儿失了清白,知晓哥儿被折磨过,可却不敢想象一下。 他不想想象,可噩梦却萦绕不散。 眼前所见却比噩梦更加令他心痛。 初雪般的肌肤上伤痕纵横交错,即使已变得很淡很淡,可,怎么会这么多? 还有那手臂,那大腿…… 竟没一处不让他心痛的! 他不想当着哥儿的面流泪,可怎么控制得住! 这是往他心上插刀啊,还不如往他心上插刀! 纳兰氏用力抹着眼睛却怎么也抹不干净泪水,他只能紧紧抱住了卿云的肩膀,泣不成声。 “奶公,是不是很丑啊?” 卿云轻轻拍着奶公的肩膀,轻轻地问。 纳兰氏拼命地摇头,从卿云肩上抬了头,“哥儿好看,天下再没比哥儿更好看的了。” “我不敢看,真的不丑吗?那伤痕淡了吗?只要不那么多就好了……” 听着卿云平静地问着他,看着卿云就像是平日里他同他商量着给画着色时,他微微皱了眉头发着愁一般的神情,纳兰氏震惊的反应不过来。 哥儿他为何会这么平静! 就好像说的不是他的伤一般。 “我最信任奶公了,奶公,这样不会吓到人吧?我不想吓到她……” 卿云抬头看了一眼奶公,又垂了眸,咬了下唇犹疑着问。 哥儿在说什么啊? 什么吓人? 吓到谁? 她? 谁? 纳兰氏满脑子都是浆糊,他怔怔地看着卿云开始泛红的耳朵,脖颈。 三夫人让人传来的话,方才案桌上的喜服,此时卿云羞涩的神态交织着在纳兰氏的脑海中闪现,他颤着声音问,“哥儿,她?” 卿云抿唇笑了下,“一会儿便会回来了。” “奶公,不吓人吧?吓人也没什么……她不会嫌弃我的。” 听着哥儿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话,若不是手下的肌肤温热,心又疼得厉害,纳兰氏只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纳兰氏不知晓自己该怎么对待这样的哥儿,只能沉默着服侍着。 他是沉默了,哥儿却话多了。 其实也没说多少,可这是若非必要能静默一整日的哥儿啊。 与其说是同他说话,倒不如说,哥儿他想对人说。 寥寥几句话,便让纳兰氏心中慎重起来。 三夫人说让他打发了那人去。 他得到消息时也是如此打算的。 只是,他却不信哥儿会被人迷惑。 可,若是不是迷惑,哥儿会这个样子吗? 服侍了卿云换上干净衣服,纳兰氏看着卿云蜡黄的脸,怎么也不相信这脸是涂了药膏。 卿云只得洗去了脸上的易容。 纳兰氏看着卿云容色更甚分离之时,又想到哥儿的遭遇,心中更痛。 卿云看纳兰氏神色便知他又心疼起了自己,若是换了之前,他大概只会沉默地看着奶公振作起来,可,如今, 他凑近了奶公,“奶公,云哥儿这样不好看了么?奶公不是说遇到再难过的事见了云哥儿这张脸就难过不起来了吗?” 纳兰氏结结实实地愣住了,眼泪瞬间奔腾而出。 他的哥儿啊。 教他如何不心疼? “看来确实是不好看了,奶公都不愿看了……” 哥儿是想让她震惊多少次? 纳兰氏怎么也想不到哥儿也会戏谑着,同他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地安慰着他。 哥儿他到底是怎么改变的? 纳兰氏叫了随侍进来收拾,回头见卿云倒了热水端着向自己走来,眼中又是一热。 珍而重之地捧着那杯卿云为他倒的热水,纳兰氏摩挲着杯壁,正色问道,“哥儿,你同她,那位申娘子是……” 卿云隐去被申虎折磨那一段,只说申虎将他从王六斤手中救出,对他悉心照顾。 才刚讲了几句,便听到了门外的人声。 “她回来了!” 卿云凝神一听,不由微微勾了唇角,站了起来。 纳兰氏怔怔看着卿云唇角的笑容。 那个人,那个申娘子,就这般令他的哥儿欢喜吗? 在这里就能听清门外的人是不是那个人,只是听到声音就能带出笑容来。 他跟了哥儿十五年,从未见过哥儿一会儿能有那么多笑。 激动的笑容,高兴的笑容,羞涩的笑容,戏谑的笑容…… 原来哥儿也会有这么多表情…… 纳兰氏眼前忽然飘过大公子最后寂然的面孔,手指紧紧扣住了茶杯。 第二百七十五章 见家长 舒曼头昏脑涨地从千山那里出来,心里的叹息一声连着一声。 千山说,要在这里待三日再出行。 因为此地官府要开始疏散城外的难民,清理官道。 千山的意思很明确,她们是要继续北上的。 舒曼实在想不明白,北方究竟有何利可图,让大东家会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 还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们押运的货物中有大部分是粮食吧? 而且,许是她多想了,从断崖寨下来后她们的车队中好像多了一批物资,比粮食要沉得多,俱是木箱盛放的,要六个力妇才能抬动。 怎么想怎么像是铁器。 北方的城民不都开始难逃了,她们押送粮食去北方卖给谁啊? 如果多出来的物资是铁器,她们还往战区走…… 舒曼锤了锤头,怎么她穿越后就是重重迷雾? 好不容易摆脱了没有原主记忆无法生活的境地,如今却又像是回到了原点一般。 一眼瞥见房间外站着的两个侍从时,舒曼先是叹了口气,待走近了些发现那两个年轻男子很陌生,她不由心中一惊。 疾步走了过去,还没到门前,那两个年轻男子便联手拦住了她,“这位娘子请止步!” 即使这俩人看起来很有礼貌,可一看自己根本不识得他们,想到里面的卿云,她便着急了,硬闯了过去拍门。 才拍了两下,门便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卿云美得令人窒息的面容,舒曼呼吸一滞,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地钻进了门里大力合上了门。 暗暗掐了自己一把,舒曼开始上下打量卿云,“久久,你没……” 话还没说完,舒曼就看到了站在一边的陌生……先生? 总之,是一位中年美大叔。 只是这位美大叔看向她的目光很是复杂。 舒曼却不知,若不是她脱口而出的“久久”两字,这位美大叔看向她的目光就该是不善了。 “姐姐,奶公来看我了。” “奶公,这是……姐姐,我的妻主。” 舒曼听了介绍,立刻条件反射地作出了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 纳兰氏听了介绍,目光更是复杂了,满脑子都是哥儿的那两个字“妻主”。 妻主? 这个人? 纳兰氏的目光在舒曼出行以后饱经风霜的面孔上停留了一瞬,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就不忍再去打量,再看站在舒曼身边像是会发光一般的卿云,他垂了眼,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根本就是个糙女子! 从外形上来说,哪一点也配不上他的哥儿。 没表白之前,舒曼便从卿云那里反复听他说到他的奶公,那日得知奶公要来,他很是兴奋地同她说了许多奶公待他如何如何好的话,只听得舒曼想吃醋。 她当然知晓卿云的奶公有多重要。 可这么猝不及防就见家长了,她还是个这样的形象。 舒曼堆起笑容,心中便暗暗叫糟糕,待注意到纳兰氏挪眼垂眸,她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刷不了好感啊。 她有些挫败地想。 换了她也不会将孩子许给她这样的人。 要是有人敢在舒爸舒妈面前说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对舒曼的一片真心,舒爸舒妈一定会让那人再不敢提真心两字。 她如今就是那癞蛤蟆,只有一片真心。 卿云见奶公垂了眼,侧头见舒曼眼中也黯然起来,他忍不住挽了舒曼的胳膊,“姐姐,累了吧?先坐下歇歇。” 一边拉了舒曼往桌边走,卿云又转向奶公,“奶公,您也坐。” 纳兰氏用余光观察着卿云对着舒曼亲昵的言行,心中思绪翻涌。 看两人都乖乖听他话坐下了,卿云拿了水杯一人给倒了一杯水,端了杯子先奉给纳兰氏,“奶公,您是久久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久久是您养大的,什么样儿您最清楚不过,奶公您该相信久久的眼光才是,您常对久久说富贵易求,有情娘子却难觅,如今久久却得了最难觅寻的有情娘子,这不比得了富贵更珍贵么?” “哥儿……” 纳兰氏怔怔瞧着脸上洋溢着欢喜的卿云,喃喃唤了声,手却怎么也伸不出去。 是啊,他的哥儿只有他能陪着他,只有他能依靠,他的哥儿何尝不是他最亲近的人? 正是因为他养大的,他才会沉默,才没有一见到人就恶语相向,才没有不给哥儿面子,才坐了下来。 是,有情娘子难觅。 可有情容易,几个女子能始终如一? 卿丫头对大公子难道没情么?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同甘共苦相依相伴,可到头来大公子是怎样的结局? 依着哥儿的相貌,便是没了清白又如何? 想要寻着个既富贵又有情的娘子简直易如反掌,何必要一个只有一片心意的粗人呢? 哥儿有这样的才貌,这申虎痴迷钟情都是理所当然,可她拿什么来护着哥儿? 难不成让哥儿跟着她就这么颠沛流离地过日子? 纳兰氏越想这申虎的条件便越是过不去。 可,偏偏…… 纳兰氏又看了眼卿云的神情,心中更是乱了。 哥儿是真心的啊。 得个富贵的有情娘子是很容易,可要哥儿愿意,那可真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哥儿也不是挑,他是根本就没那心。 不管是多好的少女,身份如何尊贵,人品如何出众,容貌如何惊人,哥儿眼中都是一潭死水。 怎么会像现在这个样子,因着动情容貌美得他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人都看得移不开眼去。 这会不会是哥儿这一辈子唯一一次动心? 若是他阻拦了,哥儿会变成什么样? 倘若没见过哥儿如今的样子就罢了,可是一旦见到,他还如何忍心哥儿再过上从前的生活? 哥儿还小啊,他这么好的年华怎么能常伴青灯古佛? 若是那样死寂地过上一生,哥儿不是白来这世上一遭么? 哥儿经了那样的事,还能对自己的厄运毫不怨怼,还变得活泼开朗了些,这得多欢喜一个人,从那个人身上得到了多少喜爱,才会让哥儿完全记不得自己的痛苦? 他的哥儿啊,那么聪慧,他一定知晓自己想要什么,一定知晓他面对的人是什么样的,他变得如此柔情,有人能逃脱他家哥儿的手心吗? 第二百七十六章 他的观察 只要他的哥儿愿意,只要哥儿能开心……哥儿做什么都行。 他是一定会陪着哥儿的,怎么也不会让哥儿吃亏的! 纳兰氏想到卿云母亲的冷血狠心,想到云家的分身乏术,想到卿云自小以来的孤寂冷清生活,心中暗暗做了决定。 只是,这申虎还得他好好观察一下。 想着,纳兰氏接了杯子。 卿云心中舒了口气,转头又端水给舒曼,舒曼见纳兰氏接了水,心中稍稍放松了些,接过卿云递来的水杯,转手就给卿云倒了一杯默不吭声地递给他。 卿云抿唇笑了笑,看在舒曼眼中,让她又是一阵心慌意乱。 太久没见到卿云真正的样子,她毫无抵抗之力了。 纳兰氏默默看着卿云跟舒曼两人互动,呷了一口水后,他微微一笑,开始了盘问。 “娘子姓申?家中还有什么人?日后有什么打算啊?” 来了,来了! 舒曼万分庆幸有卿弟弟在中间阻拦,她没时时刻刻黏糊在卿云身边,脑子才清楚了些。 只是,她还是没有个章程。 对这个世界越是了解,她便越不知晓自己要做什么才好。 北上所见所闻都在告诉她,这里要不太平了。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不管她做什么都没有保全性命重要。 还有,千山说的大东家为她安排的前程。 不是她想做什么,而是她如今根本没法做什么。 不离开大东家,她做什么都会被怀疑的,她能想出的法子,跟原主相差的实在太多了,依着原主的话,她也只能依靠大东家了。 这些肯定不能让卿云的奶公满意,舒曼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在这位由衷对卿云关怀的长辈面前,舒曼不想去说些花言巧语讨好。 平心而论,她的条件确实太差了。 她能走的也只有真诚这一条路了。 谨慎稳重,坦诚大方,意外的彬彬有礼,跟外表截然相反,言谈举止根本不像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 纳兰氏一言不发地听着舒曼说话,直直盯着舒曼的目光,看她目光清明,言行诚恳,心中不由诧异起来。 只是再瞥到一边面上微红眉眼柔和的卿云,纳兰氏便收了诧异。 被哥儿看中的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他对哥儿的眼光一直都很信任。 只是,情之一字,最是惑人。 哥儿又是局中人。 他这局外人可要睁大眼睛了好好替哥儿把把关。 等舒曼将自己想说的都托盘而出后,纳兰氏还没开口,便见卿云已忍不住拉了舒曼放在桌上的手,满眼都是欢喜。 哥儿啊。 纳兰氏只觉得眼中一热。 舒曼没想到卿云会这么大胆就当着他奶公的面拉住了自己,不知为何她总有种早恋被抓包的感觉,下意识就想挪开手,可对上卿云欢喜的眼,她的手就动不了了。 便是他奶公因此觉得她不够稳重也罢了。 她总不能去让这样欢喜看着自己的人失落起来吧。 她是为了他才去对一个陌生人坦露真心,总不能因为陌生人可能有的看法而冷落他吧? “哥儿。” 纳兰氏轻唤了声,见卿云回过头来看自己,才温和笑了笑,“奶公有些累了,想早些歇息,让申娘子也早些回去歇了吧?” 卿云听出了奶公的意思,看着奶公眼下青黑的痕迹,在烛光中闪闪发亮的银发,陷入了两难中。 “您早些歇息。” 舒曼非常识趣地站起身,恭声答道,见卿云看向自己,眼中有不舍也有为难,她的心狠狠跳了两下。 卿云依依不舍地挽着舒曼的胳膊跟着她走到了门边,舒曼见卿云抱得紧紧的,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柔软。 或许是见了他最亲近的奶公令他觉得有安全感了,才会这么小孩子气。 说实话,还是有点吃醋。 有这位奶公在,只怕她以后就不能随意见到他了。 还好他不会因为奶公看着就真的守礼不接近她了,不然她才有的郁闷呢。 要是挽胳膊依依不舍的是她,只怕他奶公就该狠狠教训她了。 舒曼想着,看着卿云,心中更是柔软得不成样子。 “我出去找个房间,找到了回来和你说一声,千山说要在这里停留三日,明日也不用早起了,你和奶公都多休息一会……好了,快回去吧,可不能再动针线了,我会……的。” 舒曼快速说着,伸手摸了下卿云的头发,小心地抽出了手。 门哐当一声合上,听到门里纳兰氏劝卿云回里间的声音,看着卿云倒映在门纸上的身影,舒曼心中百味交集。 去大堂另开了间房,舒曼拐了回来,门口已不见那两个侍从的身影,她轻轻敲了门,没一会儿便见有身影接近了门,听到卿云小声喊她姐姐,舒曼轻声报告了自己在哪住着便狠心拔脚离开。 走了一段,还是没忍住,舒曼回头一看,那身影还在门边,她轻笑了下,就转过头看着那身影被另一个身影劝走才转过头。 卿音隔着门缝看着那个站在原地笑得温柔又包容的人,看着那人最后转身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人身影,他才收回了视线。 “明日人到了,好好教些规矩再带过来,要他说的话一个字儿都不能多也不能少,他说完了立刻就把他带走好生招待着。” 卿音一边往里间走,一边淡淡道。 垂首站在两侧的侍从恭声应了,待卿音走过他们才埋着头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 那个人绝对不是申虎! 可不管是从弦郎那里,还是从姓祁的那里都打探不出来什么。 光看外表确实一模一样,在姓祁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可能换人。 可他身上都能发生这么离奇的事了…… 虽然不管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是一定要毁了她的,可这个问题他实在在意。 还好,他从一开始就未雨绸缪布置了。 是不是申虎,只要那个人到了,就立马明了了。 如果真的不是申虎…… 一时之间,卿音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盼着那个人是申虎了。 只是,他不应该一个人在黑暗中,阿兄应该来陪着他的。 第二百七十七章 忧虑 当着舒曼的面,纳兰氏什么也没说,对着自己养大的哥儿,他自然毫不隐瞒。 听到奶公说不管自己做什么他都支持,卿云心中暖流涌动,让他忍不住抱了抱奶公的胳膊。 纳兰氏被卿云这么一抱,眼泪几乎又要涌出来了。 或许是上年纪了,不然他怎么动不动就想流泪呢? 这样的哥儿,真好啊。 纳兰氏轻轻拍着卿云的背,“哥儿,奶公以后哪都不去了,就跟着哥儿了。” 卿云当然高兴,他在这世上也只有奶公最亲近了。 外祖家虽然也亲近,可到底太多年不在一起了,也只剩一份血缘羁绊了。 只是,奶公还有林姐儿他们呢。 若不是经了这么一遭,他也不会知道举目无亲是什么感受。 “奶公,您陪我一段时间再让林姐来接您回去,我有时间就过去看您。” 卿云轻声道,“以往是我不知心疼奶公,如今才知道有亲人在身边有多重要,想来林姐她们在心中不知多盼着您能跟她们生活呢,我,奶公也知道了,再没比如今过得更开心知足了,只要能同她一起,怎样我都觉得满足。” 哥儿真是长大了。 终归是要离开自己了。 纳兰氏心中感慨着,只是哥儿如此欢喜一个人,若是步了公子的后尘…… 如今情意正浓自然没有不好的。 可天下女子皆是一般货色。 纳兰氏不敢去赌那虚无缥缈的情意。 他也知晓此时说什么也无用,便只道,“奶公看着哥儿长大,离开了哥儿便不知要怎么生活了,如今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哥儿若是不嫌弃,便让奶公多陪陪哥儿。” 卿云用力眨了眨眼睛才将泪意压下去,他轻轻蹭了蹭奶公的肩膀。 “哥儿也会撒娇了啊。” 纳兰氏轻轻摸了摸卿云的头发,心中感觉不知多复杂。 否极泰来,否极泰来,哥儿往后只有好运了吧? 或许,那个申虎,也没有那么糟糕。 只是,三夫人她们那边要如何是好呢? 大公子离世时将名下的财产都转给了他保管,还有云家几位夫人给哥儿的礼物,有这些在,让哥儿跟从前过得一般舒适肯定是没问题的。 只要哥儿愿意,便是那申虎闲在家中只陪着哥儿也没什么。 他只要哥儿过得舒心,怎么着都成。 可几位夫人会愿意么? 几位夫人对大公子姐弟情深,对哥儿也一直照顾有加,可到底都是些女人,女人看重的东西跟他们可不一样。 而今又是多事之秋,几位夫人连公子出了事也没法亲自赶过来。 家国天下,在几位夫人眼中天下才是第一位的。 为了天下,她们牺牲自己都是肯的。 还有那申虎,听她意思,她如今也不得自由。 那申虎要是继续北上,日后还不知晓会是怎么个情况。 那申虎背后的人,是三夫人都忌惮的。 往后到底会如何? 纳兰氏心中忧虑着。 没见到哥儿之时,他哪有心思想这么多。 幸好,哥儿如今好好的躺在他身边了。 日后,日后他再琢磨吧。 年纪大了,觉浅,即使纳兰氏已经十分疲惫了,可是一夜里睡了又醒,不过几次他就没了睡意。 身边的哥儿却一直睡得十分安稳。 烛火一夜未熄,纳兰氏焦躁不安的心情在看到卿云静谧的睡颜时就悄声匿迹。 便是从前他伺候着哥儿时也没发现哥儿能睡得这么安稳。 待卿云醒后,纳兰氏又执意服侍卿云梳洗易容。 这会儿他才注意到卿云梳妆台妆奁里的首饰都是卿云惯常用的。 才刚要开口问,便听到了敲门声。 门外的除了他带来的随侍还有两位陌生的男子。 听这两个侍从打扮的男子说是卿音派他们过来给卿云送热水,纳兰氏不由微微皱了眉。 音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因着自己的侍从已提了热水过来,纳兰氏便遣了那两位回去。 “音公子他?” 纳兰氏疑惑地看向卿云。 “小音听到了母……卿大人的话,托了苏小姐帮忙,出来寻我。” “是吗?” 纳兰氏随口道,转念一想,这倒也是音公子能做出的事。 可,苏小姐?是那位苏小姐吗? 那位苏小姐…… 纳兰氏本想再问问,可想到路上听来的消息,便消了这个心思。 不过音公子对他家哥儿也未免太好了些吧? 先不管如何,单凭这份千里奔寻的心意,他就应该先对音公子好些。 纳兰氏正想着,门又被敲响了。 这回门外是提着热水过来的舒曼。 纳兰氏还未来得及跟侍从吩咐,卿云听到舒曼声音便已奔到了门边。 两人相视一眼,不觉脸上俱是笑容。 纳兰氏慢了一步出来,见两人如此,心中滋味着实复杂。 他本没打算让舒曼进门的,可卿云一见舒曼提了热水过来,便径直拉了她进来,“我们已梳洗过了,姐姐快进来梳洗吧。” 舒曼一手提着水,一手被卿云拉着,她只能先进了门。 屋里四个男子,只她一个女子,舒曼进了屋便规规矩矩地站着。 卿云拉了舒曼进屋,便匆匆去取了舒曼的盆。 纳兰氏怔愣自家哥儿来回忙活,又是取盆,又是倒水,还找来了帕子,一应洗漱用品都摆放的井井有条,眼见自家哥儿还要替那申虎挽袖子,纳兰氏哪还能看下去。 “你们去……” “我自己来……” 纳兰氏和舒曼几乎同时开口。 舒曼快速看了一眼纳兰氏,低头轻声哄卿云,“我自己来……你帮我找找我的衣服,一会儿我带回去。” 卿云看了一眼面露不虞之色的纳兰氏,犹豫了下,便松开了手。 到了里间,卿云想着舒曼的话正要去找包袱,忽然一细想她的话,手就顿住了。 纳兰氏默默跟着卿云回了里间,见卿云还要收拾包袱,他微微提高了声音,“哥儿,奶公带人过来收拾,你快歇着吧,这些活儿哪是你做的?” 外间的舒曼跟里间的卿云几乎同时一愣。 舒曼没有表现出来,依旧动作流畅地洗着脸。 卿云却忍不住回头看向纳兰氏,看到奶公脸上的不赞同,看到奶公眼中的怜惜,他缓缓绽开了笑容。 第二百七十八章 同处 “奶公,她为我做的更多,我能为她做的,不愿假手他人。” 听到卿云这般笑着坚定地告诉自己,纳兰氏好一会儿才收拾好情绪,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或许是他心中还是无法接受外面那位申娘子吧。 他明明也是知晓的,哥儿这样的相貌,倘若再贤惠些,根本不可能有女子能抵抗得了。 可一看到娇养着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哥儿像方才那般,他就心疼得厉害。 甚至会想,哥儿如今已如此贤惠了,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偏要个从头到脚跟哥儿没一丝相配的女子吗? 纳兰氏往卿云身边站住了,伸手摸了摸卿云的头发,罢了罢了,他就做那白脸吧。 舒曼自然听得见里间卿云的话,她用力咬了下唇,心中只恨自己如今什么也做不得。 待她洗漱完,卿云也收拾好了她的包袱,比舒曼预想中的要小的多。 见舒曼看着包袱,卿云小小声同她说,“你要什么再回来。” 纳兰氏正吩咐侍从去端早食,才开了门便看到门外醒目的一对儿。 “您什么时候来的?您应该找人去叫我过来的,我今儿早上才知道,真是太失礼了。” 卿音一边说着,一边惊喜地挽上纳兰氏的胳膊,“您来了,阿兄肯定高兴得厉害,我也高兴,这就过来找您蹭饭来了。” “啊,还有,苏姐姐听说您来了,便一定要来见您。” 说着卿音压低了声音,“苏姐姐心中只有阿兄,她家中也是同意她出来找阿兄的。” “苏姐姐,你愣着干嘛?” 纳兰氏怔了一下,看到苏长安恭敬冲着自己行礼,他往旁一避,笑着同苏长安打了招呼。 目光在苏长安和舒曼身上打了个转,纳兰氏招手吩咐了侍从,转头请了苏长安跟卿音进了门。 刻意隔开了卿云跟舒曼,纳兰氏招呼卿音挨着卿云坐了,自己坐在了卿云另一侧。 舒曼没得选择,只能坐在纳兰氏跟苏长安中间。 一桌子五个人,纳兰氏同卿音一问一答聊了起来,苏长安痴痴看着卿云,卿云时不时看一眼舒曼,舒曼却不能在纳兰氏眼皮子底下直直看过去,只能垂了眼安静听着纳兰氏跟卿音说话。 纳兰氏一边同卿音闲聊着,目光自然地观察着在座的众人。 音公子还是同从前一样,小孩子心性,叽叽喳喳的静不下来。 苏小姐,确实对他家哥儿不一般。 哥儿说,他易容的事只有那申虎跟两位帮着他易容的公子知道,连音公子都没说。 苏小姐对着哥儿如今易容过的脸还能这么入神,尤其还有音公子在旁边...… 只是,音公子跟苏小姐的婚约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他家哥儿又是这么个境地。 还有,音公子如此帮着他家哥儿,他家哥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这苏小姐有牵扯的。 纳兰氏目光轻轻落到舒曼身上,这个申娘子越是观察便越让人难生出厌恶。 这样的场合,原以为她一个粗人怎么也会不自在的,可她却淡定又从容,安静却又知礼。 真是奇怪。 果然奇怪。 卿音一边同纳兰氏说笑着,一边不经意地观察着斜对面的舒曼。 同样的相貌,却能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不发一言却令人无法忽视,耐心又认真地听着他们的闲谈,这些但凡是个女子都会觉得无聊吧? 至少苏长安就已经不耐烦了。 若不是有阿兄在,只怕苏长安就要堵着耳朵逃走了。 可她却听得很认真,目光不经意间同他对上,眼神坦荡明朗。 一旦他提起跟阿兄有关的事,这两个就会同时目光一亮,落在阿兄身上。 可阿兄只会看向这个“申虎。” 和阿兄对视上,这个“申虎”的目光就会变得温柔缱绻。 这样的目光…… 怎么可能是那个申虎能有的呢? 不,应该说没有几个女子会像这个“申虎”一般温柔体贴吧? 为一个男子洗衣,做饭,端盆,倒水,一个女子像是侍从一般照顾着一个男子。 怕他冷,怕他累,怕他无聊,费尽心思地关心着,旁若无人地照顾着…… 卿音想着这几日的观察,垂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识字,可能会画,也会抚琴,还有武力…… 上天为何如此不公呢? 同样是落难,为何阿兄就能得到一个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早食用得安静无声。 苏长安最先起身告辞,见舒曼没有动静,她不由横了舒曼一眼。 舒曼恰好看到苏长安这一眼,她不以为意,只是她也确实不能再厚着脸皮待着了。 卿音看着卿云跟舒曼两人依依惜别,只有隔着帕子掐着手心才能让自己保持微笑,不被人看出异样来。 “姐姐,你回去再歇息一会就过来用午食……” 听听,这居然是他那个冷冰冰的阿兄会说的话!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不,应该说他已经听了许多许多次了。 可不管第几次听,他还是觉得稀奇。 刚开始还会觉得快意,毕竟阿兄对着的是那么一个粗人,可如今他却快意不起来了,心中堵的厉害。 阿兄他很开心,阿兄他一点都没有难受,他甚至没有流一滴泪,就像没遇到不堪的事,没有失了清白,没有被折磨过…… 即使对面那个是真的申虎,又怎样? 倘若阿兄就是看上了,旁人如何想如何看待,阿兄他才不会在意…… 何况,对面那个可能不是申虎,是一个令他观察着就能心生艳羡的女子。 阿兄,为何就能如此呢? 总是这么轻易就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总是要让他匍匐在地去仰视…… 还有,这个纳兰氏…… 不是能为阿兄连命都不要吗? 不是最盼着阿兄能有个好归宿吗? 为何见了阿兄跟这个申虎如此相处还能这么淡定? 他不觉得这个申虎配不上阿兄一丝一毫吗? 他不是应该见到阿兄就难受得泪流不止吗? 为何他还能如此平静? 为何他不去阻拦! 为何他不去拆散! 只要他出口的话,阿兄肯定会听进去的。 听进去了就不会还是这么一副被人宠着的小男儿模样! 第二百七十九章 心软 看到因为那个申虎离开便有些提不起来精神的卿云,卿音同纳兰氏闲聊了两句,便对着卿云道,“阿兄一路上颠簸劳累,不如趁着这会儿好好休息一下。” 说着便重又转向纳兰氏,“您若是有空的话,去我房间里坐坐吧?” 纳兰氏也正有话要单独问卿音,闻言欣然应了,吩咐侍从好生照顾卿云后便跟着卿音离开。 卿云目送两人离开,看了一眼肃然站在外间的侍从,嘴唇动了动,见对方立刻紧张地抬眼,手指紧握,他忽然没了说话的心情。 “你坐着罢。” 卿云丢下一句,便疾步进了里间。 自己以前到底是如何度过这样仆从如云的生活的,被人时刻盯着的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卿云心中轻叹一声,他真的不习惯屋里多出陌生人的感觉。 舒曼她也不喜欢。 若是跟奶公说不要侍从,奶公肯定又要用那种心疼的目光看他了吧? 卿云想着,重又取了喜服出来。 舒曼她说要在这里停留三日呢,赶一赶,她的喜服应是能完成大半。 想到这里,卿云忍不住唇角微微翘起。 等她看到他做好的喜服,她肯定会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吧? 还有,他的,等他的也制成,奶公也在这里,也不反对,他们…… 昨夜她见了他洗去易容后的样子,她应是很欢喜的吧?明明很想看又总是闪闪躲躲,一点也不像她平时的样子。 卿云忍不住摸了摸发烫的脸,想到舒曼说过的“我是太喜欢了,不敢多看你,怕自己把持不住”,他的脸更烫了。 另一边,纳兰氏接了卿音递过来的妆奁。 “这些,都是阿兄的,我就要出了这些,其他的……都被他们几个拿走了。” 卿音吞吞吐吐说着,见纳兰氏手抖起来,他心中冷漠看着,决定再往上添把柴。 “……阿兄的,还有云阿父的物品都被……是我父亲做的……只是都是母亲大人授意的……” 纳兰氏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嗡响个不停。 “音哥儿,你是亲耳听到……听到……” 纳兰氏艰难地开口,喉中全是铁锈味。 “是我亲耳听到的……” 卿音捂了脸失声痛哭,“母亲大人她为何如此狠心呢?明明知晓了阿兄的下落却不救阿兄,为了名声就要阿兄的命……阿兄可是她的亲生儿子,阿兄还那么好,母亲大人怎么就舍得呢!……阿兄身边的人也都被母亲大人处理了……他们也是我们府上的家生子,一条条人命母亲大人就那样拿走了……” 卿音说着忍不住抱住了自己双臂,眼睛中全是惊恐,“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呢?她怎么就能下手呢?便是不管不问也好啊,怎么就非要杀了……” 她怎么能那么狠心呢? 亲生骨肉也是说扔就扔,说杀就杀。 明明也曾将他当掌上明珠一般疼爱不是吗?他要什么她都会给,知晓他喜欢吃哪一家的点心,记得他最欢喜什么玩意儿,会在父亲大人训斥他时过来救场,会在他发烧时握着他的手说“娘的小音儿快快好起来”,会纵容他在别庄里疯玩,会将他打扮成书童悄悄带出门…… 往事就像是琉璃盏儿,看着流光溢彩分外美好,却是最容易碎的,也是最容易伤人的。 那么疼爱他,不还是在自己名声受损时毫不犹豫就选择了让他永远闭嘴? 在更早的时候,她丢下所有的家眷一人逃跑的时候,他就该死了心的,可是为何知晓那蒙面剑客是她派来的时候,他还是会那么痛苦呢? 他当时明明已经过得那么痛苦了,她却还是不放过他…… 原来她的心就是黑的啊。 换了阿兄,原来也是一样。 想到自己在书房亲耳听到的话,卿云心中冷笑。 原来她对阿兄也是一样啊。 也是,阿兄当初不也被她丢弃了吗? 她既然那么在乎名声,那就好好尝尝名声的滋味吧。 府中大公子离奇病逝,二公子也跟人私奔,她以为这样就能压下去了? 便是传出了婚约,他久不露面,是个人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这还只是开始啊,我的母亲大人。 您可要挺住了,好好地等着您的名声传扬开来。 纳兰氏见卿音脸色发白,肩膀颤抖,心中一软。 音哥儿他其实是个好孩子。 为了哥儿能做到如此地步,便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 这样思量着,纳兰氏轻轻揽过卿音,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卿音任泪水奔涌着,闭了眼睛靠在了纳兰氏身上。 这就是阿兄的奶公啊。 在阿兄遇难时能豁出性命去护着阿兄的人啊。 他为何就没有这样的奶公呢? 不过,这样的奶公有一个就好了。 往后他会跟着阿兄一起孝敬他的。 卿音安心地靠着,心中想着。 等卿音情绪稳定了些,纳兰氏掏了帕子轻轻地给他擦了脸,被卿音孺慕的眼神看得心中更软了几分。 “奶公……我能跟阿兄这样叫您吗?” 卿音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见纳兰氏同意了,他高兴得连唤了几声,才正了色,“奶公,苏姐姐对阿兄是真心的,以后肯定也会对阿兄很好很好的,阿兄若是跟了苏姐姐就能再回去了,不用再过这样奔波逃难一样的生活,母亲大人也不会再派人了,阿兄也能跟从前一般生活了……苏大人她们也都是喜欢阿兄的,本来都商定了要来府中下定的……我也是没办法了,只有苏姐姐一直不相信阿兄病逝了,也只有她能带我出来……不过那婚约只是说了同嫡公子,没有指明到底是谁……” 纳兰氏心中软得不成样子,听着卿音这样为卿云考虑,他忍不住摸了摸卿音的头发。 从前因着大公子,他对音哥儿那几个都不想多看,也不愿哥儿同他们多接触。 只是,这音哥儿跟哥儿是卿大人寄予厚望的,读书识字,琴棋书画,绣艺厨艺……没有不在一处的。 平心而论,他倒真的不讨厌音哥儿。 这也是个可怜的,叽叽喳喳又爱表现不过是为了争些关心爱护,心地却是软的,也没有什么心眼儿,跟哥儿相处的也不错,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往来。 第二百八十章 无从开始 哥儿是执意要跟那申娘子了,往后也不知道会跟三位夫人有没有来往,算下来,哥儿竟只有这一个异父弟弟可以往来了。 纳兰氏心中叹了口气,音哥儿对哥儿这般好,不该背上那样的名声的。 况且音哥儿他对苏小姐…… “音哥儿,你呢?” 纳兰氏目露怜惜,“自己的为何要拱手让人?为何要这般委屈自己?” 卿音怔了怔,飞快垂了眼,掩去自己眼中的情绪。 什么才是自己的呢? 定了婚约又怎样?成了亲又怎样? 他何尝想委屈自己?可为何剩下的只有委屈? 见卿云沉默不语,纳兰氏叹了声,“苏小姐已是你的未婚妻,音哥儿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你对哥儿的好哥儿都记在心中,你出来的时间也够久了,家中还有人挂念着你,卿大人……看在苏家的份上,想必也不会同你计较这些……这世间能有个一厢情愿是有缘,两情相悦是三生修来的福,长长久久是百年也难遇得一对……” “阿兄呢?您难道真的让阿兄跟着那样的人?” 卿音立刻抬眸,直直看向纳兰氏,眼中是不加掩饰的震惊。 纳兰氏居然也会同意? 他真的不反对? 他只不过同那申虎见了两面而已! “音哥儿,千金难买愿意二字,哥儿欢喜,愿意就足了。” 卿音震惊地看着纳兰氏。 是,他承认那个“申虎”确实体贴又温柔得不像个女子。 可,除了这些她还有什么! 她能给阿兄什么? 让阿兄过这种连吃饭梳洗洗衣出行都要全靠自己的生活也无所谓吗? 没了家世做支撑,阿兄那张脸,就算阿兄如今看起来憔悴了些,可那样的美貌是能过苦日子的么? 那个“申虎”要如何去保护阿兄? 难道纳兰氏不知道一个穷苦人家的貌美男子,哪怕是有了妻主的,会过得多艰难吗? 还有,苏长安那样的条件都不能打动纳兰氏吗? 纳兰氏看到了卿音脸上的震惊,他正色道,“音哥儿,奶公人老了,见过的人啊事啊不知几多,这点识人之明还是有的。” 不是只有他这样觉得!连纳兰氏都觉得那个申虎可以照顾阿兄! 这怎么可以! 要是如此,他要怎么办? “那申娘子还需好好观察些时日……” 耳边纳兰氏说了什么,卿云已经听不进去了。 连纳兰氏都同意了,还有什么能阻拦阿兄的吗? 想到阿兄跟那个申虎相视的场景,卿音心中越发觉得寒冷。 若是再让姓祁的给那个申虎一个前程…… 不行,他必须尽快让姓祁的弃了申虎这个棋子。 纳兰氏见卿音一直神思不属,只当他接受不了,便不再多谈。 他出来的也够久了。 要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这样想着,纳兰氏就起身准备告辞。 “奶公,您来了刚好,听说车队这几日都在这里休整,午后我们一块出去买些东西吧?阿兄什么都没有,也不肯用我送的,您都来了,总不能让他再受委屈了吧?” 听卿音这般说,想到哥儿那里的东西,纳兰氏想了下便应了下来。 送走了纳兰氏,卿音在屋中转了一圈,转头对着侍从吩咐了一遍,见那侍从出门去,他吐了口气,在桌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没一会儿,房门就被敲响了,卿音收敛了情绪,令侍从开了门。 “音公子……” 苏长安被卿音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 卿音拿着帕子遮了半张脸,请了苏长安坐下,“苏姐姐,你回去罢。” 苏长安才刚挨了凳子,一听卿音这样说,她哪还坐得下,立马就站了起来。 哼,现在知道着急了? 卿音垂眸,遮去眼中的冷意。 这苏长安既是为了阿兄,连那个申虎都不愿为难,也不听他使唤…… 不过,有些事可由不得她。 托阿兄的福,他也能让苏长安尝尝当初他的感受,再没有比让苏长安看着阿兄对别人一往情深还要令他满意的了。 苏长安听卿音说了缘由,整个人都蔫了。 怎么从卿音那里走出去的,她丝毫没有印象。 怎么会这样呢? 她就那么差吗? 差到卿公子的奶公只见了一面就将她直接排除在外? 音公子说这是卿公子的决定。 可,她如何放心离开? 失魂落魄回了自己房间,苏长安往床上一滚就不想动弹了。 这样被嫌弃,被直言拒绝,可她还是生不来气。 只要想想卿公子,她的心就不是自己的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她也讲不清楚。 只是见到卿公子,哪怕只能远远看着,哪怕远远看着的只是他乘坐的马车,她就会觉得知足。 遇到卿公子之前,除了习武,别的她什么也不喜欢。 遇到卿公子之后,除了卿公子,她便只有习武了。 她们都说,她是欢喜卿公子的相貌。 是,她是喜欢,可也不全是。 跟卿公子齐名的音公子也美得惊人,她还经常能见到,可都没有面对卿公子那样的感觉。 得知那位卿大人有意将卿公子许配给她时,她高兴的连觉都不想睡,站在院子里练了一夜的武。 听到卿公子病逝的消息,她不在京都,连换了三匹马用了一天一夜赶回了京都,能见的只有一座新坟。 她怎么也不相信卿公子会这样香消玉殒,日日守在那新坟前。 上天可怜她,叫音公子看到了她。 知晓卿公子遭遇了什么,她夜里总睡不安稳,闭上眼睛便是卿公子奄奄一息的样子,她只有走快些再快些。 真找到了人,见到他站在那里,她连眼都不敢眨一下,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只要他安好,她什么也不求了。 是,她什么也不求了。 可,为何还是会这么难受? 她只是想再多在他身边待一段时间,再多看几眼,多听几句。 哪怕他看的不是她,哪怕他是同别人讲,也好啊。 苏长安捂了额头,眼中涩得难受。 她已经爱慕到经不起一点失去,所以连开始都不敢了么? 其实,她根本无从开始。 便是这样,她也想待在有他的地方。 第二百八十一章 隐疾? 纳兰氏一回到房间便见卿云从里间迎了出来,心中又是百感交集。 在卿府中,哥儿几时这么主动亲近他过? 一时又想到卿音的话,纳兰氏不由别了下脸压下翻涌上来的情绪才转过头笑着看向卿云。 卿云一眼就看到了纳兰氏仍泛红的眼眶,略略一想便知晓奶公定是听了小音的话又难过了,他装作不知晓的样子,笑着上前挽了纳兰氏的胳膊。 “奶公,您回来得正好,您快帮我看看这样配色合适吗?” 纳兰氏任卿云挽着进了里间,一眼看到桌边的针线筐,他心中又是一恸。 触目所及,双耳所听,无一不让他难受。 可他的哥儿却是如此欢喜,如此的自在。 努力集中精神和卿云讨论了一会儿,看他欢欣鼓舞地重又拿起针线专注手下,纳兰氏静静看着,仍觉得自己恍若梦中。 可,这样的梦,真好啊。 或许,他应该看开一些,这样他就能跟着哥儿一起欢喜起来了吧? 纳兰氏想着,却压不下那一股难受。 他竟还不如他养大的哥儿看得开。 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的。 对哥儿遭遇的事,对哥儿选择的妻主,对哥儿往后的生活…… 卿云注意到纳兰氏眉眼哀伤,便时不时停了针线同纳兰氏说些路上的见闻。 纳兰氏确实想知道自家哥儿这些日子的生活,可他连提都不敢提,唯恐一不小心便戳到了哥儿的痛处。 可哥儿脸上毫无阴霾,提起这一路上的奔波,竟是眉眼含笑。 每一句话,每一个地点,每一件事里面必定有那位申娘子。 与其说哥儿在同他说路上见闻了什么,倒不如说哥儿在告诉他,他跟着那位申娘子走过哪些地方,那位申娘子为他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话。 哥儿聪明,记性好,他是知晓的。 可连琐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一点一滴都不遗漏,哥儿竟用心到了这种地步吗? 而他竟无法从哥儿说的话中挑出那位申娘子的一点不好来。 哥儿并没有说他自己的感受,哥儿他也不是多擅长表达的人,说起事来也多是平铺直叙,可越是如此,便越是能感觉到那位申娘子的用心。 哥儿虽聪颖,却是娇养在闺阁中长大的,有些事他只是看到了听到了,没人告诉他,他是不会察觉下面的波涛暗涌。 那位申娘子……何以能用心至此? 昨夜只是说了一会儿便被打断了,后来哥儿也没有再提,他也不敢多问。 可哥儿提到了他遇到那位申娘子时手脚俱不能动,浑身脏污,又生了病。 一个女子如何能为一个陌生的男子做到这种地步? 纳兰氏越想便越是心惊,“哥儿,她若是别有……” 一句话还没说完,对上卿云沉静的眼,纳兰氏默默咽回了剩下的话,哥儿他并不是失了理智啊,至少跟大公子那时完全不一样。 “奶公,不知晓她心意时我曾想她若是对我别有所图就好了,我想她若是能同我在一起,没名没分我也愿意……” “哥儿!” 纳兰氏惊讶地叫出了声。 这、这分明跟大公子没什么两样么! “……她从一开始便没想着要我跟着,去给姑母送信便打了主意要将我交给姑母的人,只是我不愿意,姑母那边又没人来接,便是现在她也是如此打算的,您来了,只怕她就要将我托付给您了……” “……那时她说她会帮我,我也想,她若是求财求权求人,姑母都会给她的,最难给的无非是我自己,可她什么都不要……” “……奶公,我连亲近都觉得害怕,她知晓,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我与她共枕而眠这么些天了,她从不曾逾距一步,可她分明是欢喜我的……这世上再找不到如她这般珍重我的人了……” 纳兰氏是真的愣住了。 他昨夜便注意到了床上的被子,不止如此,哥儿为那申娘子准备衣物也毫不避讳,他心中当时便猛地一咯噔。 再见哥儿对着那申娘子亲密的言行,他心中便更是确认了。 支持哥儿也有一小部分因为这个。 可哥儿却告诉他,他跟那申娘子什么都没有! 纳兰氏忍不住仔细看了一眼哥儿,便是哥儿涂了易容,可哥儿的脸在那摆着呢,还是好看的啊,更别说哥儿说他这易容也没多久。 对着这样的哥儿,那申娘子……莫不是有隐疾? 纳兰氏不得不这样想,想到昨夜为哥儿梳洗时见到的哥儿,便是哥儿身上多了疤痕,可说实话都在不明显的位置,哥儿那肌肤,那触感……那申娘子抱来抱去的……他这样的都挪不开目光,碰触到就留恋,那申娘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这样的疑问,纳兰氏却不能当着卿云的面问出来。 这申娘子年纪也不小了,却一直没婚配,也没听她说她过去的事,莫不是真的有隐疾? 纳兰氏越想便越觉得可能性大。 一会儿想,若是这申娘子若是有隐疾,也免得哥儿害怕了,一会儿又想哥儿既是嫁人了,怎么能连个孩儿都没,看哥儿这情形,想必往后渐渐就会解了心结,若是这申娘子真的有隐疾,这不是耽误哥儿吗? 越想,纳兰氏心中便又是纠结,以至于看到来用午食的舒曼,他控制不住地就打量起了舒曼的身体。 纳兰氏的异样,在场的众人都注意到了。 舒曼的感受尤甚,换了谁被别人用x光一般的视线上下扫描着也无法淡定得起来吧? 卿云的奶公到底在看她什么啊? 怎么觉得他的目光这么奇怪呢? 舒曼食不知味地用了午食,只觉得咽下去的食物都堆在了肚子中一点也没消化。 卿音看了一圈,笑着提议道,“奶公,我们出去逛逛吧?” 纳兰氏这才想起这一茬,正准备劝卿云,卿云已点了头。 见状,卿音心中着实复杂,面上却笑着转向苏长安。 “苏姐姐,你可要一起?” 与此同时,舒曼已笑着看向卿云了。 苏长安看了一眼眉开眼笑的舒曼,咬牙切齿地应了下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 奇怪的目光 除了舒曼,其他四位都带了两位侍从。 卿音、卿云,纳兰氏三位主子外加一名侍从四人一辆马车,其余的侍从挤了一辆马车,苏长安带着她的侍从跟在马车的一边,舒曼一人走在另一边。 对于卿云他们要逛的商铺,舒曼其实挺感兴趣的。 严格来说,这才是她熟悉的逛街方式,可大多店都是女子止步的。 允许女子进店,之于她们也不过是换了地方等人罢了。 等候的时候,舒曼忽然有些能体会那些吐槽跟女友一起逛街的男生的心情了。 大概与城外难民带来的消息有关系,商铺大多都是冷冷清清的。 卿云他们一进去就得到了热烈的欢迎,往往从一个店铺出来要花费许多时间。 舒曼本来也等得无聊,可卿云出了商铺便会走到她身边小声和她汇报自己买了些什么。 所以舒曼的心情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 虽然在场的众人只有卿云会理会她,可只要卿云理她,别的人怎样她也不放在心上,听到卿云说自己想买什么,舒曼就会积极同他讨论商量。 卿音侧头看到纳兰氏紧盯着舒曼,隐约听到舒曼她们在讨论什么,他脑中灵光一闪,装作无意地提起,“那位申娘子好似对这些男儿用的物品十分熟悉啊……不过,认识她的人都说这位申娘子是……嗯,那种地方的常客……我还是不喜欢阿兄跟那申娘子站一起,那申娘子哪配得上阿兄,奶公,您不知道,我跟苏姐姐去了那申虎家,那里的人提起她都是畏惧厌恶,说她嗜酒如命,还经常同人打架斗殴,在街上横行霸道……” 纳兰氏闻言,转过头看着一脸愤慨的卿音,眉头不由紧皱起来。 音哥儿说的可是真的? 若这申娘子真是混迹那种地方的人,那应是没什么隐疾了。 可要是那种地方的常客……她对哥儿的那些体贴还是出于真心吗? 哥儿情窦初开,便是被迷惑了也不会知晓吧? 他昨夜同这申娘子聊天,竟忘了问她之前是做什么了? 纳兰氏心中懊悔。 他心中觉得这申虎配不上他家哥儿,所以对这申虎的过往根本不感兴趣,或许还觉得这申虎过去如何都令他看不上,他根本都不想知道。 早知,他应该问问的! 看她如何说! 她若真是音哥儿说的这样……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他决不能让哥儿上当受骗! 纳兰氏想着,不由再次看向同卿云并肩交谈的舒曼。 可,这位申娘子真是那样的人吗? 哥儿会分不清真心与假意吗? 三人成虎,他不应该只听这些“听说”的。 只是空穴来风,平白无故怎会有这些流言? 他还是应该先问问哥儿是否知晓这些。 如此也知晓她对着哥儿是如何解释的,为何昨日又对他避而不谈。 卿音看着纳兰氏眉头紧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再转头看那谈笑风生的两人,心中的郁闷忽然散了些。 他居然会忘了这一茬。 都是这个“申虎”,让他根本无法将那些传言同眼前这个人联系在一起! 等卿云他们挑好了东西,几人正要出去,才到门边,忽然冲进来几个人。 舒曼下意识就将卿云护到了身后。 她这才有空暇往门边看去。 冲进来的人俱是男子,为首的年龄应不小了,保养得着实不错,看起来就是一位美大叔。 美则美矣,一开口声音尖锐高亢得让舒曼有种捂耳的冲动。 语速更是快得惊人,不一会儿,舒曼就听懂了这美大叔是来做什么了,大概是因为在这里买的东西有了瑕疵之类。 其实,依这大叔的战斗力,哪需要还带几个帮手来,他一个人就将店员们说得面红耳赤。 纳兰氏他们平时哪接触过这种人,本是想出店的,如今都往后退了些许。 舒曼护着卿云也往后退了些。 可能是在店里她这块头太醒目了,她一动,那美大叔嗖地就冲她看过来了。 不仅看了她,还招了手让她过去评理,“这位娘子,您说是不是?” 舒曼本是侧对着这美大叔的,闻言就正脸看向那美大叔,并没有接话。 她没有接话,那美大叔像是生气了,唰地就窜到了她面前。 “老子不是跟你说话呢?你爹没教过你怎么对长辈吗?白长了这么好的身板,脑子真是个木头!……” 说着,美大叔还用手指冲着她戳啊戳啊。 猝不及防被人身攻击,舒曼着实有些反应不过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是被她护在身后的卿云。 卿云见那陌生男子如此对待舒曼,便用力拉了舒曼往后退了两步。 舒曼这才反应过来,她冷了脸,横眉竖眼看向面前的男子。 只是这美大叔确实非同常人,舒曼记得自己这样冷脸后再是想缠着原主的男子都会僵硬起来,可这美大叔表情都没变一下。 吓是吓不住了,可她总不能动手吧? 要是她一个人在,她真不介意动手推开他。 可当着她身边这么多男子的面对一个男子动手,他们会怎么想她?尤其是卿云的奶公,他会不会更不放心卿云跟着自己了? 打不了还不能逃吗? 舒曼往后抓紧了卿云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了店铺。 这美大叔既是来店铺找事的,总不会离开店铺逮她吧? 舒曼将卿云扶上了马车,一回头看到那美大叔已站在了店铺门口,她的小心脏差点停了。 不过美大叔却没追出来,只是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 这是今天第二个用奇怪目光看着自己的人了,舒曼忍不住摸了摸脸,是她哪里很奇怪吗? 她又低头看了看身上,没什么问题啊。 要是有问题的话,卿云肯定会和她说的。 舒曼抬头再次看向那美大叔,这次美大叔的反应更让她摸不着头脑了,怎么跟见鬼了似的躲进了店里? 周围也没什么人啊,舒曼环视四周,只能摇了摇头。 不管如何,别跟她再纠缠就行。 又过了一会儿才见纳兰氏他们出来,舒曼恭敬在一边站着,余光瞥到卿云弟弟的视线定在自己身上,她抬眸回看过去,心中不由嘀咕了起来。 怎么卿云弟弟看她的目光也这么奇怪呢? 第二百八十三章 解答 遇到了这么一茬事,所有人都没了再逛的心思,打道回了客栈后,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整理买的东西。 舒曼帮着把东西送到了卿云的房间,要走的时候却被卿云拉住了。 她看了眼一边虎视眈眈的卿云奶公。 他老人家并没有明确表示接受了她,就算真的接受了她,她跟卿云现在还未成婚,还是不许见面的。 说来老人家对她已经很宽容了,还允许她一天到晚往这里跑。 舒曼心中清楚自己不应该多逗留,可对上卿云依依不舍的眼神,她就迈不动腿。 而且,她昨晚一人辗转反侧了半夜,才下了决定。 她原就想着不让卿云再跟着她北上,只是苦于无人托付罢了。 可上天送来了卿云的弟弟,那位出身将府的苏小姐,又带来了卿云最信赖的他的奶公。 又有卿云姑母的人在,有卿云姑母的安排,不跟着她北上,卿云的安全应是不用担心了。 一想到分别在即,她哪能睡得下去,一大早就守在自己的屋门边跟个痴汉似的盯着这边的动静,预备着早些送热水过去。 哪知却晚了一步,她厚着脸皮装作不知晓的样子拎了热水过去,原只想着能看到卿云一面就成。 一夜不见,她这心里就空落落的,怎么也不踏实。 哪知如愿见了面,结果却还能比她期盼的还要好,她不仅进了屋,还成功待到了用早食。 午食又用得早,之后又一直在一起了一个下午,待会还要过来一起用晚食,她应该知足了。 可......要是那么容易知足就好了。 舒曼这一迟疑就被纳兰氏温和地“赶”走了。 纳兰氏说得委婉,卿云那孩子根本没听出来,舒曼却是跟着舒爸舒妈在生意场上耳濡目染长大的,即使换了地方,但话语里的言外之意,不过是大同小异罢了。 她心中苦笑,赶在卿云反应过来之前自己识趣地告辞离开。 狠心迈出了门,却连走动都费劲。 走了没两步,一听到门开的声音,她立马回头去看。 却是那两位卿云奶公的侍从出来守门了。 舒曼一看这架势便知晓是卿云奶公要同卿云说什么私房话了。 想到白日里卿云奶公看自己的眼神,舒曼的脚更沉了。 “哥儿,你可知那申娘子之前是做什么的?她可有过相好的?” 卿云见奶公遣走侍从,便知奶公有话要同自己说,他也不问,只等着奶公开口。 哪知却等来了这样的问话。 纳兰氏神情严肃,卿云却恍了下。 他这一晃神,纳兰氏只道是他不知晓,心中一冷。 “哥儿,我、我听音哥儿说,这申娘子她……” 听到奶公吞吞吐吐说着,卿云回了神,摇了摇头,“奶公,我知晓的。” 几个字将纳兰氏炸的七荤八素。 音哥儿说的是真的! 哥儿居然不在乎! 纳兰氏放在膝上的手已经将帕子揪成了一团,他怔怔看着平静的卿云,酸涩从心中一下蔓延到了眼里。 “申娘子是申娘子,她是她,在我面前的只是姐姐,只是她,跟那别人口中的申娘子毫无干系,打人,嗜酒,流连花丛的都不是她……她若真是那样的人,哪怕只有一样她沾了,我们又如何能在一起呢?” 卿云见纳兰氏神色悲戚,忙出声安慰道。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可话出了口,却发现自己竟也能急中生智。 “奶公,你常对我说,我这样的相貌品格再找不出第二位,您应该相信您养大的哥儿啊,她怎么会不对我好呢?对别人如何是别人眼中的她,对我如何却是我自己眼中的她,真心假意我分得清,我也管不了她对别人如何,她对我好,对我比对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好,夫复何求?” “同她在一起,我才是我自己,同我在一起,她才是她……她无亲无故,只我一人,不对我好又能对谁好呢?她也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不在乎那些礼仪规矩,只在乎我的心情,我也不愿再被束缚,同她在一起是从未有过的安心……” 哥儿,他居然如此善谈。 纳兰氏由惊愕过渡到平静,心中感叹不已。 他竟无法去挑哥儿的错儿。 哥儿说的没错,他活到了这个年龄才渐渐知道从心所欲是何等美妙的滋味。 能从心所欲,又被人包容着,哥儿怎么会过得差? 他的哥儿,本来就非同常人。 小小年纪时,心中便有大主意,一旦有了决算,他这养大他的奶公也说不动他,到了如今,已是可以嫁人育子的年纪了,他怎么可能说动? 那申娘子言行举止绝不是音哥儿听说的那种人,也确实如哥儿所说,那申娘子在乎的也只有哥儿。 若真是有个万一……他这把老骨头不是还在吗?总不会真让哥儿吃了亏去! 纳兰氏想着微微笑了下,“好,奶公不问了。” 另一边,卿音回了房间后,便将侍从全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缩在了床角抱膝坐着。 这习惯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他有心想戒掉却无论如何也改不了,就像是那蚀骨的记忆一般如影随形跟随着他,紧紧咬着他怎么也不会松口。 她不是申虎,她竟然真的不是申虎! 黄氏不会认错的,他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诉了他。 她也不可能有易容,那千山说队中有易容高手在。 那,这申虎的躯壳里到底是谁? 即使心中早有猜测,可这猜测被证实了,卿音反而无法接受了。 便是他猜测的不对,无非是再换种方式处理罢了。 可猜测对了,他原先想的法子也能用上了,他心中反而高兴不起来。 甚至连维持平静都无法做到,那种无助、被抛弃、绝望的感觉随着那“申虎”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争先恐后朝他涌来,将他又拖回了那无底深渊。 为何阿兄就是和他不一样呢? 他被抛弃,落难,挣扎,生不如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凶神恶煞的申虎。 而阿兄呢? 落难,被凌辱,被折磨,出现在阿兄面前的居然是她! 还是借了那申虎的身体! 他是不是又被上天抛弃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前世(一) 脑中乱糟糟的,一会是那“申虎”与阿兄对视温情脉脉的场景,一会是黑夜中那闪烁着暴虐与欲望的恶心眼神,一会是那在风中摇曳不止的一灯如豆,卿音捂住了头,眼泪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滚滚落下,将膝上的衣衫全部打湿。 为何同样是身处黑暗,阿兄就能得到那“申虎”? 而他呢,却被拖拽着往黑暗中越陷越深。 他又做错了什么? 为何让他经历那样的事? 若是上天真的要拯救,为何她拯救的人不是他? 既是不救他,为何又要他重生呢? 卿音想不明白,前世的一幕幕却在心中频频闪现。 他的父亲是母亲大人明媒正娶的侧夫,同母亲大人的正夫云阿父分庭抗礼了没几年,云阿父便含恨长逝。 他那时才刚记事,云阿父逝世后,父亲大人被扶了正,他才逐渐开始跟云阿父唯一的儿子,他的嫡兄卿云见面、接触。 阿兄生的漂亮,他很是喜欢,只是阿兄性子清冷,自小便是如此,他想着法子跟阿兄亲近,阿兄却依然如故。 即使如此,比起他人,阿兄待他也是不同的,至少他们相处的时间最长。 因着与云阿父处处比较,没了云阿父,父亲大人便将目光落在了他与阿兄身上。 但凡阿兄学的,会的,父亲大人都要逼着他去学,去会。 他天生就不如阿兄聪慧,一篇文章阿兄看过两遍就能倒背如流,他却要挑灯背上一夜才能在第二日母亲大人考查时同阿兄一般流利背出。 之于阿兄只有想学不想学,之于他却是学会学不会。 他却不能学不会。 一旦被父亲大人发现他比不上阿兄,轻则被训斥,重则还要体罚。 所幸阿兄不想学的居多,他多熬熬夜学的就能比阿兄好些。 阿兄想学的,他被父亲大人拿着戒尺后面监督着也勉强能与阿兄平起平坐。 而且,阿兄也不爱出风头,不争强好胜。 他其实也不喜欢,只是父亲大人喜欢。 在府里处事,父亲大人要求他处处要比阿兄好,出了府门,则要求他看着阿兄行事,可与阿兄并肩,但绝不能逾越。 年岁渐长,他跟阿兄在宴席中越来越有名气,后来便成了人尽皆知的“琴音”二公子。 认真来说,阿兄要比他更有名气些。 可,他并不嫉妒阿兄。 阿兄过得到底如何,他很清楚。 那样的生活,只是看一会儿便让他无法忍受。 没了云阿父,身边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公,母亲大人待阿兄不冷不热,外祖家又远在千里,过年也只能一人待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常年伴着青灯古佛,打坐念经,一年到头都是这样过去的。 出府门也多是进寺庙为云阿父祈福,到了宴席上完成母亲大人的任务便不再多说一个字多行一步路。 不是没有人不愿跟阿兄来往,只是阿兄不愿。 他一面为阿兄难过,一面又觉得这样挺好,阿兄本来就淡漠,要是对谁另眼相待,他一定会嫉妒的。 可,阿兄并未对那个人另眼相待,他却还是嫉妒了,有生第一次嫉妒起了阿兄。 明明他才是与她见的最多的那个人,他才是真心爱慕她的。 可她的眼中却只有阿兄。 他该退出的,可心不由自己。 满京都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少女了,出身将门,家世傲人,又品性纯良,没有一点纨绔子女的习气。 不论是哪一方面都符合父亲大人为他定的妻主要求。 察觉自己欢喜上她时,他心中十分雀跃,父亲大人不会阻拦,他肯定能如愿以偿嫁给自己欢喜的人。 他不顾一切表白了心意,她却直言告诉他,她只欢喜阿兄,不日便会到府中提亲。 怎么会呢? 他心中盛满了不可思议。 她怎么会欢喜阿兄呢? 是,阿兄哪哪都好,可阿兄根本没和她正式见过面吧? 他喃喃问出了口,她红着脸告诉他,阿兄确实没和她见过面,她只是在一边见过阿兄几次,一句话也没说过,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她就欢喜阿兄了。 她脸上那红晕那么醒目,与她相反,在听到她说了什么后,他脸上的血色尽数退去。 若是,若是换了任何一个别人,他都会不甘心。 可,那个人是阿兄啊。 在他心目中完美的如同仙子一般的阿兄啊。 他连不甘心都生不出来,只有无穷无尽的难受。 回府后,他去了阿兄的院子,静静在阿兄身边坐了半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后来,苏府真的上门求亲了。 他从侍从那里听了消息后,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子里。 只想着不听不看,大概就不会心痛了。 可,怎么才能听不见,看不到呢? 他还是得出屋,还是得面对。 可,苏府上门求娶的却是他!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看到父亲大人笑不拢嘴,他掐了自己手心,会疼,也很疼,心里瞬间欢喜若狂。 父亲大人说了什么,他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满心都是如愿以偿的激动。 只是,眼前却不期然飘过她红红的脸。 那,阿兄呢? 想到一身冷情的阿兄,他的欢喜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她说她欢喜阿兄的。 可她求娶了她,那阿兄呢? 他问了父亲大人。 父亲大人冷哼了声,道,“你那阿兄可是发了愿要侍奉佛祖的,他的亲事早已交给了他外祖,那边也为他选着呢,不过,再挑选也比不得我儿嫁得好……” 是吗? 那阿兄是不是也不欢喜她呢? 那他是不是能继续欢喜她了?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又去了阿兄的院子。 阿兄的奶公眼圈红红的,见了他,脸色难看的根本掩饰不住,也许也不想掩饰吧。 他打了退堂鼓,可阿兄却邀了他进屋。 阿兄素来少言,却还是同他道了恭喜。 看阿兄面色如常,他才有些欢喜起来。 只要阿兄不欢喜她就好。 不然,他真的不知晓要怎么办。 阿兄已是那么苦了,他同阿兄争了太多,实在不想再同阿兄争什么了。 欢喜阿兄没什么的,他也欢喜阿兄啊。 而且,他也不差的。 日子久了,她肯定也会欢喜他的,比欢喜阿兄还要欢喜他。 第二百八十五章 前世(二) 纳亲、问名顺利完成,纳吉后这门亲事便要定下来了,他得了她托人传进来的口信。 他未曾犹豫便赴约了。 她见了他,第一句便是问他能否让她见一面阿兄。 心中虽隐约知晓她私下约他是为什么,可真听到,心中还是难免失落。 他反问她,知不知晓他们如今是何关系。 她说她知晓,所以只求一个死心,不然对不起他。 可能是早知晓她欢喜的便是阿兄,他也无法更难过,答应了下来。 但,要令她见上阿兄一面,谈何艰难。 阿兄轻易不出府门的,一直到纳吉前一天,他寻到机会。 听到阿兄的奶公劝阿兄去寺庙里礼佛,他立时传了信给她,又磨着父亲大人同意他跟着阿兄出门。 所幸父亲大人对他这门亲事十分满意,对他也不似往日那般严厉了,不然他还真不知晓自己要怎么出门。 邀了阿兄出去散心,又费尽心思遣走了阿兄身边侍候的人,回头看到她直直看着阿兄走过来,他心中忽然有些疼。 这样专注的目光,她真能如她所说的那样忘记吗? 阿兄不知晓她的心意,若是知晓,阿兄会不会感动以至于动心? 他先前竟从未想过这样的可能。 可,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只能忐忑不安地看着。 阿兄却完全没看她,察觉她走过来,阿兄伸手拉了下他要避开。 他没动,他答应了她的。 阿兄略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他,又转头去看她。 听着自己的心上人对着阿兄表白,这种心情实在复杂。 有那么一刻,他的心动摇得厉害,他真的能令她欢喜他么? 她的目光如此专注,她的言词如此恳切,她的心意如此热烈,可却是对着阿兄。 他就跟阿兄并肩站着,她没有看他一眼,一眼也没,没对他说一句话,一个字也没,她的心上更不会有他了。 可对着这样专注的目光,这样恳切的言词,这样热烈的心意,阿兄连表情也没一个,依旧冷淡淡定,甚至不等她说完,便已绕开她准备继续往前走。 他看着她下意识伸了手,阿兄连眼神都无一丝波动,冷冷说了两个字,“自重。” 她的手无力垂了下来,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散去。 他怔怔看着阿兄渐行渐远,看着她在他面前低了头垂眸。 许久后,她哑着声音和他说,多谢,她会守信的,说完后,她也转身离开了。 只剩他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林间小道,不知是该难受还是该欢喜。 纳吉、纳征、请期后,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阿兄也要启程去寰州,毕竟他的婚期已定,留给阿兄的时间也不多。 临行前阿兄日日要去城外的寺庙为云阿父祈福,他则日日坐在屋中绣着嫁衣。 动乱是怎么开始的,他一点也不知晓。 他还在计算着日期绣着嫁衣,父亲大人身边的语兰忽然冲了进来。 语兰脸上满是仓惶,声音中满是不安与害怕地催促着他收拾贵重物品。 他不明所以,语兰却没有心思多说,直接吩咐起了他的侍从。 情绪缓了一会后,语兰挤出了一句“七皇女逼宫了,夫人跟着陛下已经逃了!” 话罢,语兰便泪流不止了。 他浑浑噩噩抱着嫁衣出了府门,却看到了她。 她一派严肃地指挥着手下的人去疏散府中的人,瞧见他,她冲他点了点头。 她向他看过来后,他的心中忽然就没了不安。 父亲大人揽着他的妹妹一面哄着,一面对着他痛骂母亲大人,他心中也是不可置信。 母亲大人怎么会做出抛弃阖府的事呢? 定是情形紧急,母亲大人也分身乏术。 可这样的理由连他自己都无法劝服,便是无法回来带着他们一起走,传个口信也好啊。 他不敢细想下去,只有摸到包袱中的嫁衣时心中才会踏实下来。 出城格外艰难,人挤人,车挤车,所有人都拼了命地往前走,脸上是如出一辙的仓惶。 环视四周,人人脸上都是恐慌,他忽然想到了阿兄。 待挤出了城,他立时掀了车帘唤了她。 才说了一句,父亲大人就狠狠掐住了他的腰。 骤然的疼痛让他瞬间没了力气,车帘放了下去。 “自己都保不住了,还管别人,真嫌自己命大!” 父亲大人压低声音狠狠训斥了他,令人堵了他的嘴。 他挣扎着,可一车的人全用不赞同的目光盯着他。 那是阿兄啊。 他想告诉父亲大人,哪怕只是令苏长安派个人过去通知一下也行啊。 所幸苏长安听到了他喊出的那句话,隔着车帘追问了。 父亲大人不好再堵着他了,他立刻掀了车帘,请她派个人去和阿兄说。 可他没想到的是,苏长安竟然自己去了。 父亲大人得知了这个结果,狠狠甩了他两巴掌,将他赶到了后面的马车上,他抱着嫁衣像抱着自己所有的希望。 苏长安不在,护送他们的苏府的家将走得便没有那么快了。 京都很快就被攻陷,叛军追在逃难的人马后,整个队伍一片混乱。 苏府的家将担心苏长安,久不见她赶过来,便来找他问路,他也担心苏长安,问了一圈没有人愿意为苏府的人带路,他一咬牙自己去了。 空荡荡的马车里只有他跟他的嫁衣,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逆流而行,路上渐渐空无一人,马车碾过道路的声音单调地重复着,车里一点点暗下来。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他们遇到了前来求救的苏长安带着的侍从。 他想要跟去,苏府的家将说带着他累赘,他只能由苏府留下的一个侍从外加马妇护着在马车里等着。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车里再无一点光亮,车外两个人也沉默寡言,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袱,等着苏长安跟阿兄回来。 方才他已经被父亲大人抛弃了,可那是他的阿兄啊,而她是他的心上人啊。 他如今能依靠的只有阿兄跟她了,他们便是他的希望了。 他等啊等啊,最后等来的却不是他的希望,而是一池将他淹没的绝望。 第二百八十六章 前世(三) 他遇上了一伙叛军。 苏府的侍从跟马妇很快便被杀死了,火光中,那溅到车帘上的血在视野中清晰无比,血的味道溢满了整个车厢。 车帘被拽掉,他白着脸暴露在一群野兽面前。 大红色的嫁衣很快被扯走,他怀着雀跃心情绣着的嫁衣成了那些野兽口中侮辱他的字眼,渐渐染上了污秽,变成了一片片碎布。 他身上的衣物也是,他自己也是。 也许尖叫了,也许求饶了,也许挣扎了,可没有人住手,也没有人来救他。 托他生了一张能与阿兄媲美的脸的福气,他最终还是勉强保住了那所谓的清白。 其实,有没有,已经毫无区别了。 他该自裁的,为了所谓的闺誉,为了自己的清白。 可,他做不到,也不甘心。 他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他遭遇这样的事! 他还没有失了清白,他还可以见她! 他一定要坚持到见她。 他满脑子都是这一个念头,支撑着他封起自己的五感,煎熬着,等待着。 衣不蔽体地被当作礼物重又塞进了车厢,这一伙叛军押送着他去讨好他们的上官。 空荡荡的车里只剩下他,却随时都会有人进来,用野兽一般的眼神看他,动手动脚,他像是个木偶任人摆弄。 被转手,又重复着这样的折磨,却没有人真的动他。 人人都想着,他这张脸可以换来更有价值的。 不知过去了几天,他依然没有等来她。 而他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他铤而走险,主动讨好了一个小头领,忍着被她非礼的恶心感,让她脱离了叛军偷偷带走了他。 眼看离那队叛军越来越远,他们遇到了一个人。 恶魔一样的女人。 她在他面前赤手空拳打死了那个小头领,也对他动了手。 他被折磨了太久,身体本就虚弱,再遇到对着他出拳毫不留情的恶魔,很快就晕死过去。 醒来,他发现自己到了他最恐惧的地方。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开始后悔自己最开始时不选择自裁,开始怨恨那个将他送到这里的恶魔。 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他渐渐成了他最恐惧的样子,花楼的头牌相公。 没了清白的那夜,比之他所受折磨的日日夜夜,平淡得让他生不出一点感慨来。 被女人们追捧着,被男人们嫉恨着,他渐渐就忘记了自己从前是什么样子。 为了得到更多的自由,他学会了用这张脸去争取,为了不被别人陷害,他学会了动心思,学会了如何抢得先机。 托母亲大人给的这张脸,父亲大人逼他学的种种才艺,没多久,他就被七皇女的手下选中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知晓男子也可以执掌乾坤,将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那样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他很快就出师了。 那令他畏惧的、厌恶的女子最终只能匍匐在他的脚下蝼蚁一般仰望着他,听从他的号令,为他心甘情愿或者别无选择去送死。 有了自己的手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寻亲人的下落。 在等待音信期间,他把目光转向了那个将他送到花楼的恶魔。 那个恶魔也是七皇女的手下,是七皇女重用的人。 他搜寻了关于那个恶魔的一切消息,机缘巧合竟然找到了那个恶魔恨之入骨却寻而不得的亲生父亲,碍于七皇女的大业,他只能伺机行动。 与此同时,他的亲人们都有了下落。 最先知晓的便是他那心上人苏长安。 被七皇女招安,成了七皇女手下最年轻的将领,目前正在南下征战。 然后是他亲爱的阿兄,冰清玉洁地剃发出家了。 他敬爱的母亲大人还平安无事地待在那位陛下身边,他的父亲大人带着他的同胞妹妹弟弟到了母亲大人身边,异父所出的妹妹、弟弟全被扔下了。 他们都平平安安了,却没一个人记得他。 他以为自己已没有了心,可得知消息后,还是疼得只能蜷缩起来。 后来,老陛下病重驾崩,南方节节败退,不到一年便被七皇女,不,新帝尽数收复。 他敬爱的母亲大人最早投诚,被新帝接回了京都,官复原职。 彼时他已是艳名远扬,再无回头路可走。 他的父亲大人来见他。 头戴幕离,连进了屋也不摘下,见他出来,便往桌上扔了一把精美的匕首,一言不发地等着他自裁。 匕首落到桌面的声音并不响,却在他的心上震出了密密麻麻的裂纹。 这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啊。 不问他受了多少苦,不在乎他是如何到了这一步,不想看见他,不愿对他说一个字。 他竟还抱着那一丝期待过来了。 他早该知道的,不,他早就知道的,只是骗着自己不知道,骗着自己不去见他们就不会知道。 他轻笑了声,拿了匕首,在脖间比划了下。 见父亲大人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他冷笑了声,反手将匕首掷向了父亲大人的幕离。 隔了这么久,他终于又见到了他的父亲大人。 比之分离时苍老了不少,厚厚的妆容也掩饰不住那脸上的疲惫与憔悴。 幕离被钉在地上,父亲大人惊吓过后一脸怒容地看着他,像是看着自己的仇人一般恨不得生啖其肉。 他漫不经心听着父亲大人嘶吼着问他为何要活着,为何要让他丢脸,为何要让他的弟弟妹妹,要让卿家再也抬不起头。 这样被谩骂着,被痛恨着,之于他已是常态。 只是这次对面的人变成了他的亲生父亲罢了。 见他无动于衷,他的父亲又换了脸,变脸之快让他不由心中感叹。 原来他这变脸的功夫是从父亲大人那继承的啊。 若是一开始就打这苦情牌,说不定他还会陪着流两滴泪,可……他亲爱的父亲还当他是那个被他一训斥就无比顺从的傻小子呢。 他笑着看着父亲唱念做打,直看到父亲满眼怨恨地瞪视着他。 他才温柔地笑笑,告诉他亲爱的父亲。 他不会死,至少不会比他亲爱的父亲先死。 他为何要死呢? 死了就没人记得他了。 哪怕恨着,怨着,他也要他们记着他,时时刻刻都在他们心上记着他。 第二百八十七章 前世(四) 他的父亲大人铩羽而归。 没有几天,他就遇到了暗杀。 他的母亲大人终于出手了。 大概觉得让他自裁已是他们身为父母对他最宽容的处置了吧? 可他已不是只能等待着别人来救的卿音了。 也不会再期待有人能救。 而今,再也没有人能强迫他做自己不愿做的任何事。 他盛装走进了新帝宴请朝臣的夏宴献舞,看着座中母亲大人难看的脸色,只觉得快意无比。 然而,再抬头时,却对上了她的目光。 有一瞬间,他忽然不能动弹。 她为什么那个样子看他! 心中万种情绪汹涌而至,他分不清,摆出了自己早就习以为常的媚笑。 她像是被蛰住了一般挪开了目光。 他心中更是复杂了。 她怎么回来了呢? 是的,他知道迟早会见到她的。 就跟见到他的父亲大人,见到他的母亲大人一般,或是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或是他主动找上门去。 可,他还没想好见她,也没想好怎么见她。 她却这样看他。 不,这样才是她啊。 但看着她的眼,他却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一般。 他以为自己会厌弃那个自己,却在这一刻发现自己揪心地希望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从前的自己。 因为她的出现,为母亲大人准备的特别节目他也无心观赏,提前退了宴。 车前的灯笼随着马车一摇一晃,在车帘上晃出了一片虚影。 车内是一片昏暗,他闭着眼睛靠着车厢,脑中却还是她望向他时痛心的目光。 她跟在他身后,他是知晓的。 他保持着步速,她与他保持着距离跟着他。 他上了马车,她依然跟在马车后。 他想问她想做什么,却连回头都做不到。 他以为他早就放下了,毕竟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他再没想过她。 却原来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 所以一见到她,那些他心中埋葬的想念全部都蜂拥出来了。 他明明该怨恨她的。 可除了怨恨,他心中更多的是委屈。 也许她再多看他一会,他就会跑向她,会抱着她哭出来,若是她愿意回抱他,他可能就会原谅了她。 多么可怕啊。 他居然有这样的期待。 在这样痛心的发现中他回了自己的花楼,下马车,进楼,进屋,他没有回头看一眼。 可是进了屋,他却立刻走到了窗前。 她没走,也没有进楼,只沉默地站在楼下,像是一尊石像。 隔着窗怔怔看着楼下的人,他的心疼得厉害。 她是来做什么啊。 如今又来做什么? 他又期待着她做什么? 她在楼下站了一夜,他在楼上看了一夜,直到她带着朝露离去,像是带走了他的心一般。 又看了一会空无一人的街道,他怔忪回了床上抱膝缩到角落里。 下次罢。 下次见到她,他一定要问她。 可,问她什么呢? 问了又能如何? 看她心痛愧疚,他已经看到了啊。 还有必要见她吗? 他不知晓,却在一片锣鼓喧天中再次见到了她。 她带了人来花楼下聘,挑着聘礼的人见头不见尾,将楼前的街道尽数占去。 他却连门都不敢打开。 一个人缩在床脚却连哭都哭不出来,脑中一片空白。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做。 她不可能不知晓他如今是什么样子。 可她居然就这么抬着聘礼来了花楼,娶他这个头牌相公回去做正夫。 她不要她的名声了吗,不要她们将军府的脸面了? 她确实不要了。 她已经站到了楼下,不管他应不应,她已经是众人眼中的笑话了。 堂堂大将军,却来求取一个人尽可妻的花楼相公! 他若是报复她,也不会做的比这更狠了。 可她若是安安生生等着他报复就好了。 他没有应。 她第二日又来了。 除了上朝,处理公务,其余时间她都在楼下等着。 半个月后,他终于能面对她了。 他请了她上楼,她对他行了叩拜大礼,他没有躲开。 只低头看她,问了她一句,可是真心求他。 她说是。 他便应了。 不管是从前的自己,还是如今的自己,对着她,是一样的满盘皆输。 这已不知是他第几次穿嫁衣了,早已没了第一次那样忐忑又欢喜的心情。 欢喜依然有,却更多的是浓的化不开的苦涩。 他想不明白要怎么做,却只知晓他是想嫁她的。 他虽已习惯了这黑暗,但若有一盏烛火在,他也会向着那烛火前行。 他不想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也不想去管她付出了多少承担了多少,他只想对自己好些,只想让自己活得好些。 那些欺辱过他,折磨过他的,包括那个恶魔,他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他都回以了同样的待遇。 如今只有她跟阿兄了。 她若是以为这样就能赎罪,他乐意让她这么以为。 他本是这样想的。 可心却不是这样的。 挑了盖头,饮了合卺酒,龙凤烛将新房照的亮堂堂的,她只是伸手碰了下他的脸,他居然就崩溃了。 他想对自己好些,可怎么好得起来? 他想让自己活得好些,可他选择了活着,就注定只能苟延残喘。 她用着赎罪一般的目光看着他,他原来一点也不乐意! 可他还能乞求什么,他还想要什么! 她看着他,眼中有痛惜,有愧疚,有难过,有自责,唯独没有他想要的。 没有对着阿兄那样专注的目光,没有对着阿兄那样恳切的言词,没有对着阿兄那样热烈的真心。 这样的她,就算他得到了,又跟没得到有什么区别? 他泪流满面质问。 她说从此以后只有他,说她早已死心。 他分得清真情假意,却选择了糊里糊涂。 嫁了她,他才有勇气去见阿兄。 阿兄,他还是那般白玉无瑕,让他只是看着就自惭形秽。 他想过无数次跟阿兄见面的场景,却没想过阿兄会这么平静。 看着他无悲无喜,像是超然人世之外。 他没法平静下来,歇斯底里地问着阿兄。 他问阿兄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他经历这样的事,要让他变成这样的人。 阿兄说他不知晓,说他没有做错,说回头是岸。 他不知是如何回了府,往后的日子也不知是如何度过的。 忽而有一日,睁开眼便回到了从前,他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没有遇到苏长安,没有战乱,没有被抛弃,没有沦落风尘,没有后来的痛彻心扉…… 第二百八十八章 今生 他想,便当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可,怎么可能呢? 噩梦中发生的,现实中也一件件发生着,而他,也不可能再是十四岁的他。 他厌烦看着父亲大人跟母亲大人在他面前扮演,恐惧对上一无所知却跟前世出家后毫无差别的兄长,对顺着前世轨迹发生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甚至,不想活着。 阴差阳错又被七皇女手下的人看中,他半推半就又成了为七皇女做事的人,比前世走得位置更高。 他不再欢喜苏长安,他对她的感情在前世一夜复一夜的对灯枯坐中消磨殆尽。 所以他避开了十四岁后跟苏长安相见的每一个场合,却发现苏长安还是如前世一般对阿兄情根深种。 他原是想成全他们的。 可阿兄却出了意外,这是前世没有的事。 他最早赶到,却在荒庙外听到那声响时,心生恶魔。 阿兄说他没有错,说他遇到那样的事选择活着没有错。 那阿兄呢? 阿兄他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样呢? 念头一起便再也无法收拾。 他默默看着,派人紧盯着阿兄的下落,一旦阿兄被转手就立马将转手阿兄的人彻底处理掉。 听闻阿兄被打断了手和脚,他让人介入了,将阿兄转给了一个下九流的车妇。 本是随意挑选的人,却最终落到了申虎,那个恶魔手中。 听人传来消息,他只觉得天意如此。 上天是要阿兄也经历一遍他经历过的事吗? 是不是上天也觉得对他太过残忍了? 他一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阿兄,是,阿兄没有错,自始至终阿兄没有欢喜过苏长安,没有求过他请求苏长安去救。 可,倘若他不请求苏长安,阿兄还能安然无恙吗?阿兄的奶公可是为了救阿兄被刺死了,若不是苏长安赶到,若不是他又带着人过去,阿兄能冰清玉洁吗? 是不是上天也觉得阿兄欠了他? 他不会让阿兄像前世的自己那么惨,他只要阿兄体验一下曾经的他遭遇的一切。 他令手下透露了消息给母亲大人,看着、听着母亲大人冷酷地处理阿兄,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 他要这些欺辱过他和阿兄的人全部付出代价。 这世上只有阿兄跟他是一样的。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母亲大人放出了阿兄的死讯,他立时找到了苏长安,顺利让苏长安带着自己离开了京都。 可路走到一半,他却接到了弦郎的消息,阿兄被那申虎带走了。 那申虎是与他同为七皇女效力的祁景新手下的人,前世确实有这么一出,那申虎不知走了什么运救了危难中的七皇女,成了七皇女近身护卫的一名勇士。 算着时间,这时候确实是那申虎被送到七皇女身边的时间,可她为何要带着阿兄? 可笑的是,祁景新居然告诉七皇女,阿兄对那申虎情深义重。 他只怀疑是祁景新想与他争功劳。 虽是同为七皇女效力,可能力如何也要分个高低,功劳也要分个一二。 他这一顺势就势,不仅能为七皇女拉到了前世到死也没归顺的云氏一族,还能断掉她母亲大人在士林中的无上声誉,此外还能推动七皇女大业早成,姓祁的会忌恨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阿兄被带走了,他却还是得往那申虎的家中走一趟。 以防万一,他又让人寻到了那申虎的亲爹黄氏。 既然知晓这申虎前世的轨迹,他会找人替代申虎到七皇女身边救驾,申虎这个折磨过他同阿兄的恶魔还是跟前世一样的下场好了。 可,越是接近阿兄在的位置,他从姓祁的那里得到的消息便越是奇怪。 他并不相信姓祁的给的消息。 然而,见到阿兄的那一刻,不,应说见到那开门的申虎,他立时就察觉了异样。 冷眼旁观着那申虎同苏长安缠斗,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只是阿兄的出现夺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再往后,他眼中就只有阿兄了。 阿兄啊,他在这世上仅剩的有血缘关系又对他无一丝恶意的阿兄啊,同他经历了相似的事情同他一样选择了活着的阿兄啊。 原以为,他该成为阿兄最重要的人了,成为跟阿兄相互扶持活下去的那个人。 可是,哪里出了错呢? 那个人却是申虎?! 他有一瞬间怀疑阿兄是不是知晓他在暗地里做的事了,可无论他如何观察,阿兄对他仍是与从前一样。 姓祁的肯定也不会告诉阿兄真相,阿兄不可能知道他在其中做的任何事。 可,阿兄要是没瞒着他,那阿兄就是如姓祁的所说,对那申虎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他也是对人动过心的,自然看得出阿兄眼中的欢喜是真是假。 他只觉得荒谬,甚至想,难道这就是上天为阿兄安排的因缘吗? 可是,阿兄要是跟了这个申虎,他要怎么办? 他好不容易安排好了一切,只等着接回阿兄,以后阿兄便可以安心生活了。 就这样被打乱了吗? 这怎么可以! 他决定提前对申虎下手,可姓祁的却派人同他交涉。 他不得不暂时歇了心思。 终究是心里难平,他越是观察这申虎,便越是觉得这申虎不对劲。 他有前世调查来的消息,又有今生去申虎家亲自采集的消息,眼前这个人虽是跟申虎一模一样,可内里却完全不是一个人。 他都能离奇重生,保不定这世上还真有其他匪夷所思的事,比如说借尸还魂之类的。 而要想验证这人是不是申虎,只要把黄氏提到她面前就明了了。 要知道,前世他只是让黄氏在街上露了个侧脸,申虎就跟疯了一般地冲了过来。 黄氏虽是申虎的亲生父亲,却是申虎恨之入骨的对象。 也因为这黄氏对申虎的所作所为才让申虎成了一个对男子都毫不手软的恶魔。 结果果然如他所料,这人不仅认不出黄氏,甚至对黄氏辱骂的话也毫无反应。 据他所知,申虎除了不能见漂亮男子的脸,也最听不得别人当着她面说“你爹”两字。 然而,他要怎么办呢? 他重生了,是上天的安排。 申虎换了人,也是上天的安排。 阿兄遇到那样的事,明明也是上天的安排,如前世的他一般,可上天却为阿兄送来了一个意中人。 即使披着申虎那样的皮,却依然让人挪不开目光。 对阿兄体贴入微又温柔小意,他两世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明明此时应该是阿兄同他相互依偎疗伤,却变成了他一人躲在角落里舔舐着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他又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痕迹 舒曼熬到了用晚食,踏着夕阳最后的余晖进了房间。 很奇怪的,卿云弟弟没过来,那位苏小姑娘也没过来,只有她跟卿云、卿云奶公三人。 依旧是食不言,看着侍从收拾了东西退下,舒曼看了一眼卿云,却正好撞进他看过来的双眼中,她的心抽疼起来。 可,还是要说的。 她闷声闷气同卿云奶公说了她的打算,然后恳求他老人家后日能让两人单独待一天。 舒曼不确定纳兰氏会不会答应她的请求,见纳兰氏沉默,她还要再请求,卿云已握了她的手,转向纳兰氏,“奶公。” 纳兰氏本就准备答应的,他只是感慨哥儿跟这申娘子的默契罢了。 见卿云如此,他心中不由感叹了句儿大不由爹,他家哥儿如今也是胳膊肘往外拐。 若是这两人真的分开,起码有小半年是见不了的。 哥儿既是如此欢喜这人,当然要让这人更欢喜哥儿一些,不然分离得久了,指不定这申娘子会不会变心。 纳兰氏应了下来,只是还是要敲打舒曼一番。 舒曼感激不尽,便是听出了纳兰氏的言外之意,也没有任何不愉之色。 她的乖乖受训,一点就通让纳兰氏对她的观感更好了些。 因此“训”完了她,纳兰氏便起身借口要去收拾他带来的东西去了别的房间,留了空间让舒曼跟卿云说话。 舒曼恭敬送走了纳兰氏,便赶紧去看卿云。 她怕卿云跟他闹脾气,虽然她觉得卿云不会,可她做这决定又是没和他商量。 卿云怎么舍得生气呢? 他一想到后日就要分别,眼里,心里就只有舒曼,连自己的情绪都塞不下。 况且,昨夜她本来就已有这样的打算,他也知晓自己再跟着她只会拖累她。 见卿云没有生气,舒曼心中更过不得了。 她有时会想,要是卿云不要这么乖就好了,该生气就生气,该摆脸色就摆脸色就好了。 她当然没有受虐的爱好,只是这是人的正常情绪啊。 卿云对着她,却极少会有这样发泄情绪的时候。 舒曼拉着卿云进了里间,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喜服。 “我后日便能做好,到时你带身边好不好?” 卿云见舒曼看向喜服,便拉着她过去让她看。 舒曼心动了一下,便摇了摇头,道,“往北上路途艰险,我不能带这么珍贵的物品,你也不要赶工,慢慢绣,慢慢做,等我回来。” 见卿云还是有些失落,舒曼轻轻揽了他,柔声哄道,“我想带的只有你,可是又带不走你,你就替我保管着这喜服,照顾好自己,等着我回来娶你,好不好?” 卿云点了点头,回抱了过去。 另一边,卿音食不知味用了晚食,听侍从报告纳兰氏出了房间,留了阿兄跟那人单独相处,他缓缓放下了筷子。 明明下午那会儿纳兰氏也被他说动了。 可只是一会儿的功夫,纳兰氏便又选择了放任。 这是为何? 卿音回了里间,看了眼镜子中自己依旧红肿的眼睛,将镜面扣到了桌上,转身吩咐侍从取了笔墨纸砚。 他凝神想了想,写了几封密信交给侍从。 这人既然不是申虎,那就不能再往七皇女那边送了。 直接处理掉这人虽然更省事些,可这是他碰到的第一个跟他一样的“异类”。 他还是很好奇她的真实身份。 那日听到的琴声应是她弹的,能弹出那样的琴音,她应该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 阿兄知晓这人的真实身份吗? 卿音仔细回想了下见了阿兄后阿兄提起那人的称呼,轻笑了声。 阿兄应是知晓的,原来阿兄也能面不改色地说谎,连他都没有立时察觉。 这可真是有趣。 看那人对着黄氏的态度,她应该是对那申虎的事并不是十分了解,而且脾气应当极好。 家世应当也不错,礼仪规矩都挑不出差错来,言词举止也可以说是彬彬有礼。 这样的人能当着弦郎的面折磨阿兄吗? 她是如何做到的,没有一个人发现她跟申虎完全不一样。 如果阿兄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话……肯定会留下痕迹的。 卿音想了想,挥手让侍从过来轻声嘱咐了一番。 待眼睛的红肿消退的差不多了,卿音略略收拾了下出了门。 纳兰氏还没回来。 房间里应该只有阿兄跟那人。 待看清开门的人,他装作愣了一下,眼睛直直看着面前的人。 真是好奇啊,这副躯壳里会是什么人呢? 待这人让开让他进了屋,卿音的脚步不由顿了下。 “阿兄,你这是?” 屋子里全是拆开的包袱,乱七八糟地堆着。 卿云看了一眼舒曼,有些黯然地笑了下,“她后日要跟我们分开,我们收拾下行李。” 那他来的可真是时候。 “阿兄,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个人待屋里着实无聊。” 卿音立马主动请缨。 不出意外被拒绝了,可阿兄也没有赶他离开,卿音就光明正大地观察起了阿兄跟这人相处。 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这人对阿兄还真是体贴。 阿兄也不像他认识的阿兄了,虽然这次见面就不像了。 在这样橘黄的烛光中,一边收拾着东西时不时轻声交谈着的这一对,一言一行都透露着亲密与默契,便是不言语也能感觉到他们周身洋溢着的温暖。 卿音看着看着便不由垂了眼,盯着自己的影子有些恍惚起来。 直到听到卿云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才回了神,正要回话便看到了阿兄身后露出一角的包袱,那里面是画? 他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往近处走了两步,先四处看了下,最后又定定瞅了一眼阿兄身后那个包袱,“阿兄,里面是你作的画吗?” 他本是随意一问,虽然觉得阿兄还有闲情逸致作画挺奇怪的,可阿兄本来就喜爱这些。 可阿兄的态度却让他心中生疑。 阿兄他在紧张? 他试探着往那包袱边挪了下,余光瞥到阿兄跟那人紧张的表情,他心中一动。 “是你阿兄教我作画留下的画稿,我实在不会画,你阿兄却不舍得扔,让你见笑了。” 第二百九十章 属于 舒曼本没在意,可瞥见卿云的脸色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画的那几张画,她急中生智找了个借口。 所幸卿云弟弟也不是个厚脸皮,一听这话,便默默转了话题不再问了。 没一会儿可能是觉得窘迫,卿云弟弟就告辞了。 送走了卿音,舒曼也被提醒了,她看了一眼卿云,“久久,我想画一幅你的小像。” 卿云微红着脸应了,翻出了笔墨纸砚,又取出了舒曼上次用过的眉黛。 他正要坐下,忽然想到了自己脸上的易容,便急急转身。 舒曼才摆好了姿势,便见卿云背了身,不由疑惑地看着他。 “等一会,我、我洗洗脸。” 卿云咬了下唇,轻声解释着,回到妆台边准备擦去脸上的易容。 虽说他什么样子,舒曼都不会嫌弃。 可他还是希望她能记住他真正的样子。 她说他生的好看,他希望她看到的是好看的他。 待卿云收拾好了在她近前坐下,舒曼只觉得眼前亮的惊人。 她迟迟不动笔,卿云被她看得又是欢喜又是窘迫,不由摸了下嘴唇。 是不是他口脂涂多了,看起来很奇怪? 他很少用口脂,方才也不知是如何想的,看了一眼暗淡的唇色,他下意识就拿出了刚才翻出来的口脂。 他这下意识摸嘴唇的动作让看着他挪不开眼的舒曼忽然鼻间一热,狼狈地低下了头。 老天啊,要不要这么玩她! 舒曼挪开手看到手中的血,恨不得立时钻到地缝里去。 两人坐得近,卿云立时便发现了舒曼的异样,他也顾不得羞涩了,急忙取了帕子要替舒曼擦。 察觉卿云的动作,舒曼立马接了他手中的帕子,站起身扬了头拿帕子堵了鼻子。 天啊,这让她怎么面对他啊。 上次好歹是背对着他还能有个缓冲,这次直接就被看到了! 舒曼直愣愣看着房梁,眼珠子一下也不敢往旁边挪。 待听了一会卿云关心的话语,又觉得鼻子好像没事了,舒曼小心翼翼地捂着鼻子看了一眼卿云,对上卿云满是关心的双眼,她不自在地挪开了眼。 “你的手……我去倒些水。” 卿云瞥到舒曼指间露出的红色血迹,急声说着人已走到了盆架边。 舒曼微微松了口气,心中叹了口气。 还好卿云还小,他什么也不懂。 可这么一想,她心中更内疚了。 等卿云拿了干净的帕子过来,舒曼可不敢让他帮自己擦了,自力更生擦了脸和手,又哄了卿云坐好,自己赶紧去洗了帕子。 等搭好了帕子回来,以防万一,舒曼还是保持着捂鼻子的姿势坐下了。 一坐下抬了眼看卿云,舒曼就不敢拿下手了。 怎么办?越看越好看,这么漂亮的小少年居然是她的了! “你笑什么?” 卿云被舒曼这一系列奇怪的举动弄得满头雾水,这会见舒曼莫名其妙看着自己傻笑,虽然他很欢喜她看着他,可这样的目光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被卿云的一句话问得勉强从眼前这盛世美颜中找回自己魂儿的舒曼对上卿云带着疑问的眼神,不由老脸一红。 她摇摇头,拿了眉笔,在纸上装模作样比划了几下,又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重新抬眼看向卿云。 眼前的面容依然美得要晃花她的眼,舒曼的眼神不由有些飘,她暗暗掐了把掌心,挤出了个笑容,强迫自己投入进去。 她为成百上千的人画过肖像,却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笔下能倾注这么多感情。 她的手是抖的,可下笔却比她原本的身体还要稳。 即使笔下的他足以与真人媲美,可只要再抬头看一眼他,她只会觉得自己想太多,画怎么可能比得上他的十分之一? 似乎过了很久,但其实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舒曼又看了一眼卿云,嘴角不觉已翘了起来。 “好了。” 卿云有些雀跃地站了起来走到舒曼身边去看。 他曾为她画的弦郎心生难过,还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如今想来,若是她当时是像方才那般对着弦郎作画,他不难过才是奇怪。 还好不是,还好她只是对着他。 那样专注又认真的目光,好像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点弧度,眼角眉梢所有的情绪她都看着记着,她的眼中是他,心中是他,笔下也是他。 卿云认真端详了一遍舒曼手下的画,原来他自己是这个样子的,是挺好看的啊。 他抿唇笑了笑,“你画得好看。” “哪有你十分之一的好看。” 舒曼摸了摸卿云的头发,“我是怎么也画不出你在我心中的样子。” 卿云嗔怪地看了舒曼一眼,转身去取了个他瞅空绣好的荷包,将小像叠好放到荷包里,双手递给舒曼。 舒曼郑重接过塞到了怀里,“我会尽早回来的。” 卿云点了点头,两人才收拾了桌上的笔墨纸砚,纳兰氏便回来了,舒曼带了收拾好的几个包袱回了房间。 卿音的侍从见了便回房间恭声禀告给卿音,见卿音没有吩咐,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卿音懒懒地靠在床头,勾唇看着床帐上蜂飞蝶舞的一片热闹景象。 真是太有趣了。 什么阿兄教她作画,只怕是她自己作的画吧? 也不知到底画了什么,能让他们两人都如此紧张。 本来还想着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蛛丝马迹,谁知他才去就撞见了。 到底画了什么,明日他就知晓了。 希望不要让他失望。 她可比苏长安有趣多了。 同样喜欢阿兄,满心满眼都是阿兄,她为何就能夺得阿兄欢心呢? 她又为何喜欢上阿兄了? 明知道阿兄遇到了什么也不在乎,能将阿兄从那冰冷黑暗中完全带出来的她,原本该是一个多么温暖明亮的人啊? 这么温暖明亮的人,如果他也能接近一些,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冷了,也不会每夜每夜地做着噩梦又活在噩梦中了? 她是不是也可以属于他呢? 苏长安是他的,却属于了阿兄。 那她如今是阿兄的,以后能不能属于他?? 他才是她的同类啊。 他们两个是这世上唯二的异类,不是天作之合吗? 第二百九十一章 她啊 翌日用过早食后,舒曼跟苏长安两个便要各回各屋了。 舒曼第一次主动叫住了苏长安。 云氏的人要带着卿云他们去东南方一个叫定兴城的地方避乱,舒曼想请苏长安帮忙护送。 待她说了自己的恳求,苏长安只冷冷说了句,“护送卿公子本就是我的事,用不着你请求。” 说完,苏长安便径直离去。 舒曼看着苏长安离开,想到这小姑娘刚才傲娇的表情,不由摇头失笑。 这小姑娘挺好的。 若是她没跟卿云心意相通,她很愿意卿云身边有这么一个好姑娘在。 说来,卿云弟弟难道就这样跟着卿云了吗? 他跟这苏小姑娘不是定亲了吗? 看他平日表现也看不出他对这苏小姑娘有什么情愫。 不过没情愫也好,不然这是什么狗血剧情啊。 舒曼站在原地胡乱想了一会便回了房间。 然而没在房间里待多久,就听到了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卿云,舒曼愣了一下脸上便已满是笑容。 “奶公说他出门为你采买些东西好路上用,我没事做,便来看看你。” 进屋后,卿云摘了幕离,轻声说着开始四下打量。 舒曼靠着桌子看着卿云,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肯定是自己偷偷来的,不然怎么会一个侍从也不带着? “这里怎么看着这么冷清。” 卿云看了一圈便微微皱了眉道。 舒曼轻笑了下,走过去轻轻抱住了他,“大概是因为你不在吧。” 卿云一张脸都要红透了,舒曼她越来越不着调了。 可这样的她,他也欢喜啊。 卿云的房间内,卿音静静地坐着,纳兰氏的侍从一动不动地躺在短榻上。 “主子,找到了。” 卿音的侍从捧着包袱轻声道。 卿音接过包袱,两个侍从一个去了门口守着,一个站在了短榻前。 这包袱应该放的都是阿兄的私密物品,卿音仔细观察了下包袱,小心翼翼地打开。 衣物中间藏着的便是昨晚他瞥见的画纸。 卿音随手打开了一张,才展开一角,他的眼睛就瞪大了。 这是? 等画纸完全摊开,卿音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 天下竟有这样的画作! 画上的人他很熟悉,正因为他熟悉,才让他格外震惊。 就好像弦郎真的出现在了他面前一样,卿音小心地摸了下画纸,这到底是怎么画出来的? 阿兄肯定是没见过弦郎的,这只能是她画的了吧? 以后不能让弦郎再出现在他身边了。 她竟有这样的本事! 卿音心中有些激动起来,虽然他早知道她不一般,可她还真是让他惊喜难忘啊。 要画得这般栩栩如生,也不知她看了弦郎多久。 应该也没多久吧? 手下传来的消息,包括弦郎自己都说了他只见了这申虎两面,这应该是第二次见面画的吧?第一次是在夜里,也只有第二次弦郎跟她相处的时间久了些。 可是能有多久呢? 弦郎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对了,她还跟弦郎带着的人交手了,剩下的时间就更少了。 那么短的时间她就能将弦郎那张脸记得那么清楚吗? 真是太神奇了。 卿音想着,满怀期待地拆开了第二幅画。 这一幅就没什么特别的了,不,也是极好的画作,只是比起第一幅就没那么令他惊奇了。 这画也不是阿兄画的,难不成也是她画的吗? 她还能给他多少惊喜啊。 卿音把目光移向了第三幅画,这一幅会是什么呢? 饶是他已有心理准备,可展开第三幅画时,他还是愣了好一会儿。 这一幅依旧是肖像画。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身着华服,手执团扇微微歪了头,说不出的灵气逼人,明明眼前只是幅画,可画中人那双秋水明眸像是能望进人心中一般。 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灵动,那么的特别。 卿音怔怔地与画中人对视着,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目光下移落在团扇的位置,卿音的眼睛不由微微睁大了些,这画中人,是女子? 女子也能生得这般温柔动人吗? 她是谁? 为何会被阿兄这样小心地藏着? 这也是她画的吗? 难道是她? 脑中疑问层出不穷,卿音定定看着那张丝毫不逊色他跟阿兄的美丽面孔,心中激荡起伏,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这激荡起伏在看到下首他熟悉的字迹时瞬间在心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舒曼吾爱”! 只是四个字便让卿音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阿兄的笔迹,他不可能认错。 舒曼?舒曼是她吗? 原来她的名字是舒曼啊。 原来她是这个样子的啊。 “主子?” 直到被自己的侍从轻声提醒,卿音才发觉自己竟看着画中人看了这么久。 他缓缓将手放在画卷上,有一瞬间想要将这幅画直接带走,可理智提醒他不能如此。 闭了下眼睛,卿音小心地将画卷又重新束好,东西全部归到原位后,他有些失神地看着侍从将包袱搁回原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她究竟还能给他带来多少惊喜呢? 舒曼? 这个名字很陌生啊,国中舒姓的并无显贵之家。 她有这样的美貌,又能画出这般神奇的画,还能弹出那样美妙的琴音,不该是籍籍无名之辈啊。 难道是隐士之后? 耳边侍从正小心翼翼地关心着从短榻上悠悠转醒的纳兰氏带来的侍从,卿音本应该也过去看着,可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画中人温柔的眼神。 “你好生歇息着吧,阿兄若是回来了,你同阿兄说一下我先回去了。” 卿音耐着性子轻声交代了纳兰氏的侍从,便直接带着侍从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本是要在房间里等着阿兄回来的,可他这会儿不想见到阿兄。 如果见到阿兄,他要如何才能掩饰住他心中的羡慕呢? 见到阿兄,见到她,只会再一次提醒他,他有多么孤独。 上天真是爱戏弄他。 所谓的天意就是让他还是孤身一人看着阿兄他们各有归宿吗? 倘若他顺着前世的轨迹,到了他这里还能有像她,舒曼这样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吗? 为何,他就不行呢? 为何他就不能拥有? 第二百九十二章 跟着 时间本就以分秒计,却总是等到分离时才会察觉一分一秒流逝得飞快。 只是时间流逝得越是快,心上就越是疼得迟钝。 看着他,眼里是他,心中是他,只是他,哪还有自己? 更别说那分离在心上划出的伤痕了。 转眼就到了分离的时刻,纳兰氏体贴地留了房间让他们单独相处。 实际上这两天除了夜晚他们也确实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可怎么够呢? 连生生世世都想与对面的人一起度过,一分一秒都不愿与之分离,这样的心情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对视着,又觉得什么都不足以表达。 又想让他知晓自己的心意,又知晓他定是明白的,又想不让他难过,可连自己的难过都快泛滥出来了。 舒曼只能重复着那一句苍白的“等我回来。” 很快千山的人就过来提醒出行了,舒曼狠心转了身,没走一步,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卿云眼中是水光,嘴角却保持着笑容。 他还记得舒曼说过的话,和她在一起他亦不想再流一滴泪。 这样的卿云,让舒曼哪能迈动脚,她迅速回转了身体用力抱了一下卿云才用尽全身力气放开人,大步离开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情呢? 她的离开带走了所有的温度,带走了他的所有欢喜,留给他的只有空荡荡的世界,空空如也的一颗心。 卿云失魂落魄地在桌边坐下,奶公说了什么,小音又说了什么,他全都听不到。 是怎么离开了客栈,又是如何度过了分开后的第一天,直到夜里躺在床上,他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恨不得时间一下子跑到再次见面时,可回过神来,才过了一夜。 这只不过是将将分离啊。 明明也是好几天没有再同床共枕,可躺到床上却再也睡不安稳。 她到了哪里了?可有好好吃饭?可有好好休息? 此刻她又在做些什么呢?会不会也如他想她一般想着他呢? 食不知味,辗转反侧,如行尸木偶一般度过了分离后的第一天,这样的心情根本无法控制,明明她已经尽力让自己投入千山为她分配的任务中,可他的音容笑貌却无处不在。 回头见不到他,抬眼见不到他,伸手去触碰才想到他不在身边,话说了一半才察觉自己对着的是空气。 她早知晓自己没救了,却原来没救了是这个样子啊。 理智那么清楚,情感却总来迷惑她。 若是真要迷惑她,便不要她再清醒吧。 这样清醒着知晓他不在身边,知晓自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没了他在身边,她原来做不到无畏向前,也做不到对这个世界产生归宿感。 她编织了一张大网,用尽所有的耐心与体贴,想让他依赖上自己,做她背后支撑她前行的支柱,可编织着编织着却连自己都网住了,真正需要依赖的人是她啊。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比起她跟他相处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些? 才刚开始,便盼着结束了,若是再睁开眼就是重逢那一天就好了。 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三天,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隔了六天的行程。 分离的第四天,苏长安父母派来的人找到了卿云他们。 苏长安执意不肯走,可来找她的人是母亲手下的得力大将,过了没几招就直接将她绑了塞上了马车。 与此同时,他们还要带走卿音,说是卿音的父亲嘱托的。 卿云勉强打起精神看着奶公安慰卿音,最终将卿音送上了马车。 这下队伍中就只剩下他跟奶公了。 这原是他习惯了十五年的生活。 可如今却怎么也习惯不了。 舒曼她对他照顾得太过周到,以至于他没有一刻不会想到她。 还好,他也有要做的事。 舒曼她是不是也知晓他会如此神思不属,才将喜服留下来,叮嘱他慢慢绣。 她也确实了解他。 也只有捧着喜服,他的心中才能有片刻安定。 几乎是卿音被苏府家将带走的同一时刻,舒曼骑马从千山的队伍折返了。 她虽也参加过马术俱乐部,也参加过比赛,可只是图娱乐罢了,骑马出行却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但她别无选择,因为千山接到了消息说前往定兴城的路上有难民起义了。 虽然离卿云他们尚远,可并非万无一失。 可能是看出了她的担心,千山直接放了她去追卿云他们。 舒曼只能再三感激,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快点再快点。 只是,已经隔了六天的行程,即使她骑马比马车要快,可真要赶上他们,最少也需要六天。 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除去她走错路、卿云他们没按着预定路线行走,他们在路上错过等等意外。 此外,她的马也不是天天都能保持第一天赶路的速度,她还要去沿途的村庄借水,到了夜里还必须找地方安顿自己跟马。 按着原路返回到他们分离的宁安城倒还算容易,虽然她这几天有些神思不属,可到底还记了路。 她还找了上次住的客栈投宿,卿云住过的房间刚好是空着的,舒曼便还选了这间房。 时候还早,可问过路后,得知再走下去天黑之前就要一个人露宿野外了,她只能选择了在宁安城落脚。 可一想到定兴城现在的情况,她哪能坐得住? 在房间里待了没一会,舒曼便觉得心里闷得厉害,又想起自己原先的打算,她就出了客栈。 买喜服知道耳饰的意义后,她就决定再买一对。 本来是打算在宁安城买的,可卿云奶公来了后,她的计划就被搁置了。 舒曼看着周围的商铺,不经意就又想到了卿云。 她如今可真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触景伤情,物是人非。 又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一家开着门的银楼,舒曼叹了口气,正要打起精神,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是她的错觉吗? 好像有人在跟着她! 舒曼装作不经意地加快了速度,余光瞥到身后不远处同样开始加速的人影,她的心中一沉。如是加速减速,身后那道人影一直跟着她,舒曼不得不确认了这一事实。 可,为何会有人跟着她? 第二百九十三章 认亲? 舒曼脑中有些乱,毫无头绪。 她看了看四周,这一片也没银楼,便猛地转了身。 身后跟着她的人没有防备她这突然转身,被她看了个正着。 舒曼看清跟着她的人后不由愣了一下。 这跟着她的还只是个半大孩子,灰头土脸,穿得破破烂烂,就比她遇到的难民好上那么一点点。 这样的孩子跟着她能干什么? 舒曼心中有些想不明白,她决定再观察一会再说,便直接往回走了。 见她拐了回来,那半大孩子一溜烟钻到了旁边的小路。 舒曼面上没有异样,走过那小路时,却用余光看了一眼。 那孩子还在小路站着,并没有跑远。 看来是会继续跟着她了。 舒曼想着进了一家银楼。 她一边听着里面的人介绍着,一边用余光观察店外,那个孩子果然还是跟过来了。 舒曼先压了这一茬,凝神听银楼的人介绍,最后选了一款她喜欢的耳饰。 看了一眼店外那个孩子的位置,舒曼问了店里的人走了后门。 一路小跑绕回了前门,见那个小孩正偷偷摸摸趴在一边往店里瞅,舒曼直接冲过去将那小孩制住了。 小孩惊叫了两声,路上的行人纷纷看了过来,却在看清舒曼跟这小孩的样子后不约而同选择了听而不闻。 舒曼横眉竖眼盯着这小孩,没一会这小孩就住了嘴,怯怯地看着她。 说实话,拎到手里后,舒曼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这小孩看起来就瘦弱,可拎起来才知道她到底有多轻。 只是看着她骨碌碌乱转的眼珠子,舒曼只能摆着冷脸,将她带到了墙角。 “说!为何跟着我!不说实话,哼!” 舒曼厚着脸皮捏着拳头,将一个只到她胸前的孩子堵在了墙角,压低声音威胁着。 可能是她这样子太吓人了,那孩子立刻给她跪下了,动作利落得舒曼抓都没抓住。 “姐姐!” 舒曼的手才刚挨上这孩子的肩膀,这孩子就大喊了一声。 她没在意,正要用力将这孩子提起来,却听到这孩子继续叫道,“姐姐,你是我的亲姐姐啊!” 什么? 舒曼懵了一下,她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我是你亲妹妹啊,我跟姐姐一个爹,真的,你看我们的鼻子跟嘴,是不是长得很像,爹说我们俩就这里像了……” 舒曼更晕乎了,她下意识看向小孩的嘴跟鼻子。 哪里像了? 不对,这小孩说的是申虎? 她是不是在骗她啊? 怎么突然就跑出来一个小孩来跟她认亲? 可这小孩怎么知道她的? 她记得原主的爹好像是跟人跑了,难道这小孩是原主爹又跟别的人生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姐姐?” 舒曼皱着眉头扶了这小孩起来,继续逼问。 “爹见你了啊,是爹跟我说的,姐,你真没认出爹啊?” 小孩见她没有动手,还扶了自己起来,便大着胆子回答道。 舒曼被这小孩问的更理不清了,她什么时候见了原主的亲爹? 这小孩不像是长途跋涉过,那她应该就是在这宁安城里生活,而她离开宁安城都五天了,在宁安城,她有见过原主亲爹吗? 原主这年龄,她亲爹都有四十好几了吧,四十好几的男子她确实见了好些个,客栈烧水做饭的都是这个年龄的,难道原主亲爹在客栈做活? 要是这样也能解释的通为何她一回宁安城这小孩就找到她了。 可既然认出了她,为何前几天她在宁安城时不认她? 还有,现在为何只派了这个原主的异母妹妹过来? 舒曼脑中一连串疑问冒了出来。 “姐你还真没认出来啊。”,小孩小声嘀咕着,“爹还说他如今看起来跟他年轻那会没啥两样,肯定是又吹了。” 听小孩这么一嘀咕,舒曼脑海中蓦然飘过一张人脸。 她不由抓住了小孩的肩膀,急切地问,“是不是在一家布庄!是不是!” 小孩嘶了声,“姐,你抓疼我了,就是在布庄。” 天啊! 那位美大叔?!彪悍的美大叔! 居然是原主的亲爹?! 这世界也太小了吧? 原主亲爹……呃,有其父必有其女吗? 她在想什么啊,现在的问题是原主已经死了啊,现在占着原主身体的人是她啊。 她又没原主记忆,怎么可能认出原主亲爹? 天啊,她就这么露馅了!! 怎么办? 舒曼正暗自心急着,忽然想到了那位鲁大娘说的话。 好像原主跟她亲爹也没什么感情吧? 毕竟她亲爹可是在原主亲娘去世后卷着家里的财产就跟人跑了。 就算她认不出原主亲爹也没什么吧? 别说认了,按照这里的风俗,就算她去找茬,知道真相的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想到这里,舒曼勉强定了定神。 没什么的,这都跟她没…… 她正安慰着自己,却忽然听到那孩子说,“险些忘了大事,姐啊,爹说要你小心你身边的人!” 她身边的人? 谁? 小心? 舒曼忽然觉得脑中迟钝得厉害,这孩子说的什么意思? 小心谁? “我跟爹是被你身边的人捉到这里的,她手下有很多人,但前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管我们的人突然没了踪影,我跟爹也不认识路,想回去都不知道怎么回去,听说北方打仗了,我们连城都不敢出,身上也没钱,只能借住别人家里,都快要被赶出来了……” “姐,我跟爹本来在家里待得好好的,家里还能使唤人,可那人不知道想对你做什么就捉了我跟爹过来,还不许爹认你,他们教了爹说几句话,就那几句话,就逼着爹练了一路,我都会背了,倒着也能背出来……可要是错了一个字,或者表情不对,他们就拿针扎爹跟我,你看我身上,姐,都是被他们扎的……姐,你怎么招惹了这么可怕的人,他们真的敢杀人,砍人连眼都不眨一下,我跟爹快怕死了……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他们再抓住,姐,你现在有大出息了,就看在爹好心要我来提醒你的份上,给我和爹留个盘缠吧?没有盘缠,我们俩哪也去不了,要是再被抓住,还是要连累姐姐你啊……” 第二百九十四章 究竟是谁 舒曼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消化了这小孩说的话,只是怎么也不敢相信。 这孩子会不会是骗她的? 她身边的人太多了,可要是在布庄,除了卿云,就是卿云的奶公、弟弟,还有那位苏小姑娘,其余的是他们的随从。 究竟会是谁呢? 谁会特意找了原主的亲爹跟异母妹妹过来? 还特意叫他们和她在布庄偶遇。 舒曼回想了下自己见到原主亲爹的表现,心中一冷。 不管是谁,对方的意图很明显,是为了试探她是不是原主吧? 可,原主跟亲爹分离了那么久……不,那位美大叔保养得很好,这小孩方才还说了,她爹说自己跟年轻时没什么两样。 还有那特意教原主亲爹说的话,应是布庄里单独和她说的话吧? 可那句话,有什么玄机吗? 可以确定的是,她已经露馅了。 舒曼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可已经这么几天了,她身边也没什么异常啊。 不,布庄里的人全部都不在她身边了! 是卿云奶公吗? 会不会是云氏找来的人? 可这孩子还说那些人杀人不眨眼,卿云的外祖家会是这样的人吗? 若是,她们完全可以直接对她动手啊。 还是卿云弟弟? 想到那张朝露明珠一般的面孔,那喜怒形色毫不掩饰,不谙世事,看起来无忧无虑的性子,舒曼忍不住摇了摇头,怎么看他都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啊,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势力? 但是,苏姓小姑娘? 若是她,只怕对她起了疑问就会立马跳出来了吧,怎么可能还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舒曼一个个地想,觉得谁都不像,又觉得谁都可疑。 可对原主这么了解的,至少要去原主的家里调查吧? 会不会是大东家? 只有大东家能做到这种程度,对原主的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 可,若是大东家,为何不直接抓了她审问,还让她跟着…… 不,她现在就没跟着大东家的车队了。 舒曼只觉得一颗心像是放进了冰窟中。 到底是谁? 她现在就好像是走在布满裂痕的冰面上,四顾看不到岸边,连举步都不能。 舒曼颤着声音追问,“你可知那位什么模样?” 小孩见她上了心,眼珠子一转,“姐姐,我饿了。” 舒曼定定看了一眼面前狡黠的小孩,默不作声地放开了她,转身疾步离开。 这小孩太滑头了,若是依着她,就该被她绕进去了。 倘若这小孩前面说的是真的,那她跟原主亲爹也不会知晓太多。 那位手下有那么多人,怎么会亲自来见这两个小角色? 这孩子只怕是在吊她。 “哎哎哎,姐姐!” 小孩没料到舒曼这么果断就放弃了,她愣了愣,跑着追了上去,“姐姐,我什么都说,姐姐你行行好,给我和爹留个盘缠钱就好了!我不吃东西了!我可以饿着的!” 舒曼压着心里的焦急又任这小孩追着自己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停了脚步,看这小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硬着心肠,“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要是满意,这些就全给你了。” 她原是想让这小孩带着自己去见原主亲爹。 可想到原主亲爹那彪悍的架势,再想到自己占了原主的身体,她便息了念头。 她连压制这个小孩都费劲,怎么能对上原主亲爹那老油条呢?? 原主亲爹既然不肯亲自过来,想来也不会让她轻易找过去吧? 既然派来这个孩子,想必所有事情这小孩都知晓。 小孩瞄了一眼舒曼手中的钱袋,喘了几口气,跟舒曼讨价还价,“姐姐,我怎么知道你满不满意?” 有其父必有其女,原主这异母妹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你说吧,说完我就给你,别让我听出来你在耍花招,我赶时间。” 舒曼冷冷说道,紧盯着面前这小孩。 小孩又喘了几口气,拍拍胸脯,“爹说他也不知道那位模样,我跟爹去年腊月就被捉住了,一直都在路上奔波,也没见过那位……只是那位肯定在布庄,就在你身边,还有那位身边很多年轻侍从,手下会武的男子有好些个,他们提起那位时都只说主子,爹说那位应该是位男子,不过是爹猜的……” 果然还是只有零星的线索啊。 舒曼有些失望地垂了眼,将钱袋递给了小孩便转了身。 小孩拆开钱袋一看舒曼顿时激动得跳了两下,大声叫了两声“姐姐”,见舒曼回头看她,就扬了一抹灿烂的笑容,“姐姐,再见啦!我会好好照顾爹的,不会再被捉来威胁你了,你也要好好保重啊!” 舒曼怔怔看着小孩蹦蹦跳跳离开,心中忽然有些莫名伤感。 原主原来还有亲人在世啊。 同样是原主亲爹的孩子,这个却没有被原主亲爹抛弃,看这孩子的样子,似乎也跟原主亲爹相处得很好。 到头来原主还是一个人啊。 她摇了摇头,将这忽然涌上来的伤感压到角落里,继续细细分解这小孩方才说的话。 想到这孩子方才提到的时间,舒曼猛地顿住了脚,去年腊月? 去年腊月,岂不是卿云落难的时候,为何那时候就有人去找原主的亲爹了? 那时候,会特意关注原主的…… 她怎么忘了那位“贵人”! 一直以来都没有那位贵人的消息,她不知不觉依赖起了大东家的势力,几乎忘了那位贵人还对他们虎视眈眈。 是那位贵人吗? 她怎么忘了脱里说过的话,说那位贵人她招惹不起。 如果是那位贵人的话,那位贵人应该手下确实有许多男子,比如弦郎就是。 按照她最开始的推测,那位贵人大概还会派人或者亲自来卿云身边。 如果她推测的是对的,再加上布庄的事,是不是就能说明那位贵人的人现在就在卿云身边了? 可恶! 舒曼再不敢推测了,她疾步奔回了客栈,她要立刻出城! 然而,时间已经晚了,城门早已关闭,舒曼牵着马看着戒备森严的城门,被守城的士兵吆喝了几声,她只能拖着脚又回了客栈。 第二百九十五章 巧遇 “哎,客官,我就说您现在也出不了城,您看您的马还饿着呢,就算赶路也赶不了多久啊。” 见舒曼牵着马回来,守在客栈门口的小二娘立即迎了上来,“您快回去好好歇着,您休息好了,马也吃饱睡足了,保管您明日出行顺顺利利的!” 舒曼当然知道她现在出去也不能立刻就飞奔到卿云身边,可待在这里不动,她哪待得下去? 不管是大东家,还是那位贵人,或者卿云身边任何一个人她都无法相信。 舒曼这一刻无比后悔她自己跟卿云分开了。 已经过去了五天,倘若卿云有事……她怎么能原谅得了自己? 几乎是枯坐着等到了天色微明,舒曼立刻退了房间,装着她让客栈伙计打包好的干粮和水,牵着马冲着城门跑去。 若是城里允许纵马就好了! 舒曼一边跑着一边想,心中的焦灼经过一夜的发酵越发浓烈。 干嚼着馒头喝着温开水等着城门开启,等到通行,舒曼牵了马出了城门就翻身上了马疾驰。 一夜未睡,再加上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到了夜间投宿下了马,舒曼浑身都要散架了。 如果卿云身边安安全全,她还可以抄小路去追赶,可是她现在一点险都不敢冒,只能按着之前云氏的人和她交代的详细的行进路线紧追。 至于卿云他们会不会顺着这条路线走,她一点也不敢去深想。 她怕再想下去她会崩溃的。 她如今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倘若五六天后她没能遇上卿云他们,那她……该怎么办呢? 这么大的世界,她要往哪里去寻他呢? 即使浑身疲惫,舒曼还是硬撑着先去找了云氏货行在这里的分店。 从云氏掌柜那里得知卿云他们在这里休息过一夜,舒曼托了云氏的掌柜向其他分行传信,心中才微微放松了些,至少这一段路卿云还是安全的。 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客栈,舒曼胡乱吃了几口就赶紧和衣躺床上休息了。 她还怕自己太累睡过头,特意叮嘱了客栈的伙计早上来叫她。 可心里装着卿云,她睡到清晨就自己醒了,身体依然疲惫得厉害,她用冷水泼了泼脸,甩甩头,胡乱洗漱后就带着行李出了客栈。 这样一个人穿过人群,穿过空旷的平原,从日出走到日落,一个人嚼着馒头喝着冷水,所有的孤独和不安都让她心中更加渴望见到卿云,见到她在这里唯一的归宿。 头发早已成了一绺一绺的,脸上的灰尘一盆水根本洗不干净,身上的衣服更别提了,到了夜间一拍打就尘土飞扬。 跟着车队,她就觉得古代出行很坑爹,可到了她自己一个人出行,她才知道这古代出行还能更坑爹。 赶路途中她亲眼见过有因为解手,回来马跟行李都被人顺手牵走的人,所以她除了投宿客栈,马跟行李都不离身。 离开了车队,她才知道往村庄借宿根本没那么好借,真借宿成功,也要提心吊胆。 若不是原主的身板够有威慑力,单凭她带着的马,就足以令人见财起意。 借水也没那么好借,找不到村庄,她就只能喝河水。 还好这个时代没有各种污染源,原主的身体素质也够好,她目前并无什么不适。 原以为跟卿云分离后的时间就够煎熬了,如今才知道最煎熬的是她不能知晓他是否平安。 舒曼睡到天色蒙蒙亮,就从借宿的人家离开了。 连续赶了几天路,她的马已经有些没精神了,一上午不管舒曼怎么催,它都是跑一阵就开始降速,要是舒曼逼得急了,它还跟舒曼闹脾气,彻底站那不走了。 舒曼没有办法,她如今靠着这个小祖宗,只能由着它性子,跑慢些也比不动好,她站那跟它斗气的时间都能走老远了。 遇到苏长安他们时,舒曼正在跟马较劲。 这小祖宗,她让着它,它就开始作了! 跑着跑着还想往回跑,见了草苗就不管路了,直冲着就过去,气得舒曼在马背上一直瞪眼。 听到有人叫“申虎”,她根本没听到对方说了什么,只以为是自己跟马较劲挡了别人路,便用力扯着马缰绳往路边让。 谁知对方却在她身边停下了,她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舒曼跟苏长安异口同声道,彼此眼中都是惊讶。 他们两个在这里,那卿云……舒曼直接看向苏长安身后的马车。 可,怎么会就一辆马车? 看到马车时,舒曼心中便是一沉,待看到那掀了车帘出现在她视野中的人是卿音,她的心更沉重了。 他们两个应该跟卿云在一起才对啊。 苏长安看了一眼面色难看的舒曼,“你是要去找卿公子吗?” 舒曼点了下头,“还请苏姑娘告知他的下落。” 苏长安定定看了舒曼一会儿,叹了口气,“我家人来寻我,绑了我离开,卿公子他还在往定兴城去的路上。” 卿云弟弟怎么也在这里? 舒曼看了一眼卿音便收回了目光,心中更是不解。 在布庄的人,如今就只剩下卿云奶公还在卿云身边了,可卿云奶公会是害卿云的人吗? 还有,她怎么会遇到这两位? 是巧合还是? 舒曼想着,心中便有些警惕起来。 这警惕在听到卿云弟弟说自己不想跟着苏长安回京,想让她带着回去找卿云时一下子提到了最高。 苏长安母亲的家将还要再劝说卿音,苏长安已经不耐烦地道,“我才是苏府的主子,音公子跟着自己的兄长不是天经地义吗?跟着我一个外姓算是怎么回事?……我知道,那婚约不是说是苏家跟卿家吗?我们苏家有的是女孩,他们卿家男孩不也有好几个吗?总有一对能成,回去让我娘她们商量着办不就成了,别乱说毁了音公子清誉!” 苏长安母亲的家将也不能学着绑了苏长安的方式去对待卿音,见苏长安大有你再坚持我就也不走了的架势,只能冲卿音道了歉退到了一边。 “申虎,卿公子还望你能好好保护,若是你胆敢伤他,我苏长安绝不放过你!” 苏长安一脸严肃地看向舒曼道,说完后,转头看到静立一边的卿音,又立马转过头,“还有,音公子你也要好生照顾着,他已是我的义弟,你若伤害了他,我一样不放过你!” 第二百九十六章 伏击 卿音静静听着苏长安对那人叮嘱,见那人点了头,他嘴角微微翘起。 看在苏长安还记得照顾他的份上,他就跟她两清好了。 反正苏长安已经尝到了前世他的感受,今生他们也确实没什么瓜葛。 原本他还想着跟着阿兄一起嫁给这苏长安呢,一定要找个人托付终身的话,还真没比苏长安更好的人选了。 娶了阿兄,哪怕阿兄不让她近身,她肯定也知足,至于他,聘者为夫,奔者为侍,她不娶也得娶,他仍是自由的。 可,如今却用不着苏长安了。 护着阿兄,他来就成,只要这个被阿兄唤作舒曼的女人也愿意拿出待阿兄一半的好待他,他也可以养着她跟阿兄两个。 不用再顶着那申虎的身份往七皇女身边做事,不用去经历战乱杀戮,想必她也很愿意吧? 看她这个样子,定是听了千山的话便没好好休息过了。 真难想象她原本会是画中那样的女子。 卿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舒曼,心中暗暗想着。 待卿音上了马车,舒曼翻身上了马,他们说话的功夫,她骑的这匹马终于撒欢撒美了,这会倒是安生起来。 辞别了苏长安,又行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午时。 舒曼腹中已是饥肠辘辘,她从褡裢中翻出干粮就在马背上吃了起来。 车帘晃动中,卿音瞥见了舒曼皱着眉头咽干粮的落魄样子,他忍不住轻笑了声,示意随从递水过去。 见舒曼摇头拒绝了,卿音也不再去劝,安然在车中随意用着点心,时不时透过晃动的车帘看一眼车外马背上那脸上眉间写满了焦急的女人,心中只觉得有趣。 这人防备心还真是重。 明明担心阿兄他们会遇到起义的乱民,可遇到他跟苏长安却只字未提。 明明只知晓他对阿兄有多依赖,却连他给的水都不喝一口,不,连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 对阿兄有爱慕之意,所以对别的男子就能不假辞色了吗? 一路无言,途中只休歇了一次,卿音并未再去找舒曼说话,这让舒曼对他的印象反而好了些。 舒曼拿不定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卿音。 原主亲爹的话还在她心中梗塞着,任何出现在卿云身边的人都不能完全相信。 可她也不能因此就去把别人当敌人看待。 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倘若卿云弟弟真的有问题,那不可能蛛丝马迹都没有,与其放任他在暗地,倒不如放着他接近自己。 可,卿云弟弟除了冲着她说了句不跟着苏长安,想要跟着她一起去找卿云的话后就再没和她说一句,途中也只客气地递了一次水。 明明是他央求的她,却并没有因此就跟她表现得很亲近。 可又能相信只相处过几天的她,执意要去找卿云。 怎么看都和卿云口中易感情用事的形容没什么两样。 像是被娇宠着长大,本心纯善的孩子,本意虽好,可往往只是一厢情愿。 总体来说,虽然带着卿云弟弟,但行程并没有慢下来,这才是舒曼对他印象不错的真正理由。 若是他一厢情愿非要跟着她,路上又多事,舒曼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做出把人抛到半路自己先行的事。 她会答应让卿云弟弟跟着,其实也是在赌。 倘若卿云弟弟不是那幕后的人,那他最清楚卿云的行进路线。 也省得她走着时不时提心吊胆怕卿云他们中途在哪停留了,她却不知道。 目前来说,卿云他们走的路都在云氏告诉她的行进路线上。 在客栈休息了一夜,一大早舒曼收拾好了,正要去敲门,卿云弟弟那边就已收拾好了,她心中更满意了。 按照这样的进度,顺利的话今天她就能追上卿云他们了。 便是今天不能,最迟也是明天了。 一想到这里,舒曼整个人都精神了。 卿云弟弟依然十分安生地呆着,即使马车行驶得很快,她这在马背上坐着的人都能察觉那马车颠簸得厉害,也没听到里面的人抱怨一声。 但往北上本就多山,说是平原的地方,其实更像是盆地,放眼望去四面都是山。 他们走的这一段就是山道,比起她跟着车队行走的山道自然是好上许多。 可在车队时是徐徐缓行,不会像现在这样还是策马疾奔。 走了一上午后,到了下午,才走了一个多时辰,舒曼自己都被颠得有些难受起来,她不由开了口,“卿公子,不如歇息……” 一句话还未说完,变故突生。 耳边忽然传来利器破空声,身体先于意识反应过来,舒曼躲避过去,才意识到那直冲她射过来的是什么,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脑中像是浆糊一般,舒曼又躲了一支飞箭,下一支擦着脖子飞了过去。 脖子上火辣的痛感让她陡地清醒过来。 这是一处峡谷,这一天这样的峡谷他们不知穿了几个,怎么会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伏击? 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曼不知道,也没有空闲去想。 峡谷另一边已开始有人骑着马提着刀剑向她冲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舒曼只觉得自己的马陡然掉了方向。 头晕目眩,舒曼被马带着跑了几步,她才想起来卿云弟弟,急急忙忙看去,却意外地发现卿云弟弟的马车还跑到了她的前边。 等到她冲到跟马车齐平,看到车妇捂着伤臂艰难控马的样子,再听到身后急促的马蹄声,舒曼一咬牙,从褡裢中取出了剑。 她学武的时候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她会用它同人生死相搏! 可她别无选择,她总不能死到这里吧! 她还要去见卿云,她一定要去见卿云! 可恶! 她怎么能在这里停下! 舒曼默默念着卿云,大吼了声给自己壮了壮胆,回身冲着最先追上来的人刺了过去! 凭着原主的力气,她倒是压制住了那人,可真刺进去后,舒曼就动不了了。 她下不了手! 可她心软,对方可不会对她心软,而且,对方还不只一个人! 那被阳光照得雪白的刀锋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 她要死了吗? 第二百九十七章 他不能是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被训斥着,舒曼下意识顺着来人的话调转了马头,脑中却还停留在方才那飞溅的血跟那张沾上血迹的清秀面庞,无论如何也反应不过来。 在看到马车上横臂连发袖箭的年轻男子时,舒曼更觉得头脑空空。 耳边马的嘶鸣声,人的闷哼声,惨叫声,刀剑碰撞的清响声,飞箭破空的嗖嗖声不绝于耳,舒曼机械地提着剑护卫着自己,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跳跃,视野中红色越来越多,鼻间血腥味越来越浓重。 她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这是哪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样凶狠的眼神为什么会冲着她来? 她真的要杀了她吗?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舒曼不想去想,她知道自己不能去想,可心不由自己。 即使是穿越那天滑落山崖,她也没有如此绝望过。 狠心刺了一个,还有另一个,血顺着剑流到手心,那温热湿润的感觉让她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看着那流着血却依然凶狠地死盯着自己的一双双眼,舒曼手中的剑越来越慢,背上、胳膊上,大腿上几乎同时一疼。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几个人的包围圈中出来又对上另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只是,身上越来越疼,她的脑中忽然奇异地清楚起来。 逃! 只要逃掉就行了! 她迅速搜寻着卿云弟弟的身影,看清那挥着剑骑在马上搏斗的人影,她还没意识到不对就已冲着人奔了过去。 耳边又是破空声,眼见那被格住剑不能动弹的人就要中箭,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一个飞奔就撞开了那纠缠在一起的马,成了那个光荣中箭的人。 “主子,快走!” 卿音的一个侍从连发两箭将围着卿音的两个人射下马,挡在了卿音面前。 卿音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侍从,“你们自己保重!” 一边喊着,卿音拉开了红色烟火,他侧头看了一眼被射中侧胸已经俯到马背上不能动弹的舒曼,扬鞭用力一甩,将舒曼的马往前赶,自己紧跟其后。 卿音的侍从跟车妇都是从他手下精心挑选出的精英,此时虽都负了伤,可身上带的暗器还尚有余,三人断后一连扔了几枚烟雾弹,让卿音跟舒曼先跑过了这一段峡谷,拉开距离后确定卿音能钻进山林里暂且避难,三人默契撒开,各自拉开了求救烟火,弃马钻进了山林。 疼,没有一处不疼,舒曼只觉得自己的冷汗顺着额头流进了眼中,可她既没有机会也没有力气去擦一下眼睛。 胳膊被卿云弟弟拉着,被他扯着跌跌撞撞地在山林里穿行,脚下踩着枯枝枯叶的声音沙拉沙拉地响个不停,舒曼根本判断不出身后是否还有追兵。 不知道跑了多久,卿云弟弟猛地一停,舒曼出于惯性往前冲出去了几步,连带着卿云弟弟也往前趔趄了一下。 “我们先寻个地方躲起来,熬到日落她们就不可能找到我们。” 卿音看了看地势,冷静道。 舒曼艰难地侧头看了一眼面色冷峻的卿音,心中翻江倒海。 “忍一下,这箭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才能拔,我先帮你止血。。” 卿音看了一眼地上舒曼留下的血迹,直接上前用匕首划开了舒曼胸口的衣服,掏出药瓶倒了些药粉。 舒曼疼得反应迟钝,又被卿音这利落的动作惊住了,等她反应过来,卿音弟弟已经开始消除两人留下的痕迹了,尤其是她留下的血迹。 她呆呆地看着卿音熟练的动作,默默无言地跟在卿音身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卿云弟弟为何会这些?为何身边的侍从个个武艺高强,连他自己都会武? 是他吗? 是他试探她? 是他害了卿云吗? …… 越是回想卿云弟弟身边侍从的表现,回想卿云弟弟异样冷厉的面孔,舒曼心中就越是下坠得厉害。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两人终于找到了一处接近水源又方便逃跑的地方。 卿音看了一眼扶着树干虚弱无力的舒曼,自己去捡了树枝回来,又撕了衣摆生了火。 他忙碌的功夫,舒曼已经扶着树干坐到了地上。 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她忽然感觉浑身发冷,四肢都有些麻木起来。 想要张口,可连开口的力气也没了,就像是她方才坐下来已经用完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一般。 只有意识还是清醒着的,疼得时间太久,连疼痛都麻木起来。 舒曼定定看着卿音的一举一动,不知自己此时张不开口说话是不是幸运。 如果他真是那幕后的人,倘若被他知道自己起了疑,她还能见到卿云吗? 这一场伏击究竟是意外还是他设计好的? 不管卿云弟弟到底意图如何,他一直在骗所有人! 这是舒曼来了这个世界后第二次对一个人感到畏惧。 大东家那漫不经心的处世态度,被众多部下奉若神明的样子就让她心生畏惧,可眼前这面孔尚且青涩的卿云弟弟给她的感觉居然跟那位大东家不相上下。 比起气场外显的大东家,卿云弟弟更像是蛰伏在暗处见不得光的那类人。 未知的往往比已知的更让人害怕。 他不是卿云的弟弟吗? 不是二品大员的嫡子吗? 有父有母,家世优越,生的这般出众,又素有美名,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他还这么小,只是中学生的年纪,怎么就能下手杀人不眨眼? 他到底是被怎么养出来的? 还是说,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卿云弟弟? 会不会是什么人易容成卿云弟弟的样子? 不然,一个大家公子究竟要如何才能变成这样? 舒曼想不出来,也不愿相信眼前的人是卿云的弟弟,是提起他时眼神就会柔和起来的卿云的弟弟,是为了卿云可以不顾一切离家出走,还记得带着卿云的爱琴,带着卿云的饰物,带上自己以为可以让卿云开心起来的所有东西的卿云弟弟…… 他不能是,也不可能是! 不然她的卿云,要怎么办…… 第二百九十八章 防备 卿音怔怔看着火光,心中却全是冰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谁要来杀他? 他的行踪只有手下的人才知晓,他手下出了叛徒吗? 可是怎么会呢? 他手下的人可都是前世对他忠心耿耿的属下,他们怎么会背叛他? 不可能是他们有人背叛了他。 卿音想要压下心中发芽的怀疑,可根已经扎到了心里。 倘若不是有人背叛了他,他的行踪怎么会泄露? 时机也把握得如此完美,恰好卡在他身边人数最少的时候,只有他手下的人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可,会是谁呢? 是谁要置他于死地? 方才若不是她撞了过来,他…… 想到这里,卿音勉强压下乱糟糟的心思看向另一边的舒曼。 这一看,他的心猛地一提,她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顾不得多想,卿音疾步走到了舒曼身边蹲下身,看了一眼舒曼身上的伤口。 怎么血还没止住? 他带的药怎么会没用? 卿音揭开帕子看到舒曼的伤口,眉头不由紧皱起来。 这个部位又不是要害,怎么会一直流血不止? “我要给你拔箭了,你忍着。” 卿音看了眼双眼已经开始涣散的舒曼,心中暗恨自己方才没注意到她的情况。 明明给她包扎时她还没有异样,一路跟着他也没有倒下,他才会以为她的伤还能坚持。 这人都不会张个口吗? 血流成这样自己都不知道疼吗? 难不成对着阿兄,她也是个锯了嘴的葫芦? 等利落给舒曼拔了箭,仍没听她吭一声,哪怕闷哼一下,卿音忍不住盯着舒曼的眼睛看了一会,她怎么这么能忍? 就是晕过去,这样也会闷哼出声,可她意识清醒着,却一声也没。 明明是个连伤人都会心软的,怎么这么能忍? 她到底是什么人? 卿音给舒曼抹了药,重新绑了起来,拿着帕子去河边清洗了后,拐回来开始处理舒曼身上其他的伤口。 舒曼本已意识混沌,可卿音拔的那一下实在太疼了,又把她疼醒了,可嘴还是张不开,身体还是动不了。 她只能盯着卿音看,看他动作熟练地给她处理伤口。 看着看着,她就把目光挪到了卿音脸上。 这张脸会是易容的吗? 就像容双那样的易容水平,什么人都能骗的过去。 会是那样吗? 他为什么要救她呢? 难道她还有什么用处? 要是还能让她见到卿云就好了。 可,若是他别有用心,那……还是不要见了。 卿音注意到舒曼的目光一直定在自己脸上,他咬了下唇,垂眸处理好手下的伤口,才回看了过去。 她一定对他起疑了吧? 换作任何人看到这样子的他都会觉得奇怪吧? 一个大家公子却那么心狠手辣,还惹下那么多祸端,连她也被卷进来了。 可,她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为什么只是这样看着他? 卿音看了舒曼好一会儿,没见她开口,他别过头,站起身去了另一边坐下。 本是端坐着,可坐着坐着他不自觉就又变成了抱膝。 他本来是想设计她对他负责的,想让她也娶了他,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待在她身边了。 他会好好保护阿兄跟她,时间久了,她肯定也会对他好的。 只要能待在她跟阿兄身边,能有他们两个对他好,他就知足了。 即使再难也不会比他前世在地狱里煎熬来的难吧? 可,那样的可能只能建立在他是个单纯无知的卿音的前提上。 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她能骗过姓祁的,骗过弦郎他们,她绝不可能对着他毫无防备。 原本她对着他就多有防备。 她根本不是那么沉默的人,他又不是没见过她同阿兄相处的样子。 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果然是很温暖很温暖的人,即使对他有防备,可见他遇难,她还是不顾自身危险替他挡了箭。 这样的她,便是不会拿出对待阿兄一半的好,也会比其他任何人待他要好。 为何受伤的人不是他? 如果有她在身边,他受伤也没关系的。 她肯定不会抛下他逃离,也不会让他提心吊胆。 至少不会让他在这一刻还是毫无安全感。 卿音默默看了一眼舒曼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 舒曼瞥见卿音的动作,心瞬间提了起来。 他要做什么? 脑中纷乱的思绪在看到卿音挪到了她身侧又默默抱膝的动作后缓缓沉淀了下去,舒曼收回视线,闭上了眼睛。 她不能再看这个孩子了。 再看下去,她会心软的。 虽然这个孩子一句话也没和她说,也没有刻意去接近她,可有时候,这种小心翼翼才让人感触最深刻。 那样脆弱抱膝的样子,那样团住自己好像那样就可以不孤单,可以让自己温暖起来的行为,该是多孤独无助的人才能摆出来的? 如果是刻意如此,就像是他对着她们摆出那样不谙世事的样子,那他太可怕了,她不能再上他的当。 若是他无意识的行为,那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明明已经那么强大了,内心的他却仍是一个无助的孩子,这样的他,她也不能去看。 她会心软的,如果再继续看下去,她怎么能再理智地判断他的言行? 余光瞥见舒曼闭了眼睛,卿音忍不住苦笑了下,也闭上了眼睛。 他究竟是有多期待这个人? 起了念头也不过几天而已,即使下了决心要得到,可说实话,他如今做什么都是由着自己性子,一会一会的,连自己都知道自己根本不会再坚持一件事。 一开始他还想着再不跟阿兄有牵扯,再不会去见苏长安一面,再不会走前世走过的路…… 可他后来却想跟阿兄一辈子都在一起,因此还见了苏长安。 为将来安排好了后路,却又因为她改变了主意。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厌烦了她,重又改了主意。 可,他明明就是这么想的,对上她防备警惕的目光,他为什么还会那么难受? 他又不是不清楚她会这样表现才是正常的。 他不是应该拿出他应对了那么多女人的手段,将她当作任务对象征服? 她若是真的对他防备毫不心软,她就不会这样逃避地闭上眼睛。 她都露出缺点了,为何他不乘胜追击? 或许,他应该待在原地的。 至少不会更冷,不会令他感到更孤独。 第二百九十九章 心软? 卿音心乱如麻,却无法不去想。 他很清楚,正是因为她躲避的态度,所以他才没法堆起面具。 若不是她之前舍身救他,即使她如今躲避,他也是狠得下心来的。 可偏偏她就是个好人。 他默默把自己缩得更小了。 对他好的人实在太少了,以至于这一点带着防备的好心他都不想去破坏。 方才捡来的树枝很快就用完了,卿音鼓起勇气看了眼旁边闭着眼睛的舒曼,“我、我去找些树枝。” 依然没听到回复,看到舒曼的眼睫颤了颤,卿音垂眸站了起来,径直去寻树枝。 不理会他没什么,只要不是晕过去就好。 晕过去的话,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他也不敢离火堆太远,所幸是初春,地上有的是枯枝,勉强搜罗了一堆后,卿音抱着树枝回去,却惊讶地发现方才还一动不动的人现在已换了位置,正在拨弄着火。 脚步顿了下,他刻意把脚步声放重了些。 舒曼听到脚步声渐近,下意识抬头去看,却在看清来人下摆时便收回了视线。 她也不知为何突然就能动了,可能是休息了一会缓过来了。 本是不想动的,可看到火光渐渐暗下去,想到如今的处境,她只能捂着伤口艰难地挪了过去照看着火。 两人默默无言地相对坐着,像是两尊石像,气氛僵到了极点。 直到舒曼的肚子开始叫起来,两人才不约而同动了起来。 卿音翻出了荷包,犹豫了下,往舒曼的方向递了递。 舒曼余光瞥到眼前不远处的荷包,直接摇了摇头,手下更加用力地捂住了肚子,然而肚子却叫嚣得更厉害了。 卿音听着,一咬牙往舒曼身边挪了挪,见舒曼警惕地看向自己才停了下来,在她防备的目光中,他打开了荷包,取了一块点心给自己掰了一半咬了一口,剩下的一半隔着帕子托着递向舒曼。 舒曼看到卿音掰开点心就猜到他要做什么了,见他递过来,她下意识又摇了摇头。 可那只托着点心的手却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退回去。 舒曼垂了眼不去看那只手,却躲不过那投在地上的影子。 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是还想继续骗她? 还是,他其实另有缘由? 舒曼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才好,这样的经历已经超出了她的处事能力之外。 强压着自己分析了下目前的形势,舒曼最终还是接了那帕子。 她不想看对面的孩子,却没能完全躲开她接过点心时那孩子陡然亮起的双眼,心猛地一抽。 这也是骗她的吗? 这样欢喜的反应也是假装出来的吗? 还是,是他真实的情绪? 舒曼不知道,只能提醒自己不要再去想,也不要再去看。 艰难地忍着伤痛吃了这半块点心,眼前就又递过来了一整块,在她的视野中,那双手又掰了一小半,重复着方才的行为后又递向了她。 舒曼托着帕子伸了手接了点心。 如是三次后,见那只手还要递点心过来,舒曼摇了摇头。 “你受伤了,要多吃些东西才有体力……我会打猎,等明日就有食物了。” 卿音听着舒曼仍在响着的肚子,将荷包递了过去。 其实被拒绝,她还是在防备着他的情形下,他就该默不作声地收回手,等着她忍不下去再给,可,他不想那样做。 即使再清楚如何才能粉饰太平,理智再如何有效地权衡目前的处境,他都想放任自己在这个人面前由着自己的心意。 甚至,不想去考虑一丁点脱离险境后她的反应,不想去考虑之后要如何才能挽回颓势,要如何才能遮掩住自己对阿兄遇难旁观的事实。 一旦脱离了险境,他就又只能用一个个谎言去填补。 以真心不一定能换来真心,但以假意换来的一定不是真心。 如果,这个人是她,他愿意以真心以对。 手中的荷包被接过时,卿音怔怔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舒曼,匆促垂了眼,泪不知为何就落了下来,他别过头闭上了眼睛。 她果然是个很温暖很温暖的人啊。 舒曼定定看着别过头的卿音,心中滋味难以言表。 到底他是不是在骗她? 她只是接受了他的“好意”,他就落了泪? 这样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不管他是心机深沉到如此地步,还是真心实意因此就难受,都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她依旧狠着心肠不去说一个字,默默地咀嚼着手中的点心。 舒曼,你不能心软,不能,你不是这孩子的对手,你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你救了他,你的伤是因为他而起,他将食物全部贡献出来是应该的! 他没有受伤,目前也并无任何不适,他还说自己会打猎,只是饿一顿也没什么的,你不要再为他考虑那么多了! 你还要养好伤,做好逃命的准备! 你还要回到卿云身边! 你答应了他要回到他身边的! 一遍遍地警告着自己,舒曼用力咬着松软的点心,牙齿磕到牙齿,似乎这样就能让她下定决心。 一块,两块,在她刻意放空自己脑袋的过程中全部进了肚子,荷包里只剩下了最后一块。 也许是放空自己的能力已经到了极限。 也许是她根本做不到这样只考虑自己。 总之,手摸到荷包里最后一块点心,她却怎么也拿不出来了。 手指无力,心也无力去阻止自己将要做出的行为。 她只能看着自己系好了荷包,递向对面。 为何她就是做不到! 可荷包被接过后,她无法欺骗自己,她的心中梗塞的感觉终于减轻了些。 倘若能狠下心来,她就不是舒曼了。 是,她是救了他,可最初若不是他手下的人来救,她早就成了刀下魂魄。 甚至她能反应过来掉马狂奔也根本不是她出手赶了马,而是他手下的人出了手。 她受了伤,他明明可以丢开她的。 说什么明日能打猎,可他们能在这里平安待上一夜吗? 现在不是心软不心软的问题,而是要如何合作从这里逃出去。 没了她,他肯定是能安全逃出去的。 可没了他在身边,她要如何逃脱呢? 她只能紧跟着他,哪怕这伏击是因为他,可她别无选择。 第三百章 不想后悔 为什么会有这么温暖的人? 卿音捧着荷包,又想哭又想笑,情绪似乎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以至于他脸上的表情格外奇怪。 这样子肯定很丑吧? 没关系,没人看他的。 没人会盯着他要求他仪态端庄,他也不需要时刻保持着自己最完美的形象。 他缓缓拈起了点心,小口小口地咬着。 自重生以来,他第一次心无旁骛去感受吃到口中食物的味道,恨不得这味道在口中能保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样就不会时时形同嚼蜡,就不会勾起他前世用餐时那一幕幕令人作呕的回忆了。 另一边才下了决定的舒曼才刚抬头看向卿音就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那样奇怪又复杂的表情,易容后的脸也能表现出来吗? 那样细微的表情易容也能做到吗? 如果是易容,是伪装出来的表情就好了。 看着对面那个珍而重之对待手中点心的孩子,舒曼忽然由衷地希望这孩子不是卿音,希望他只是为了欺骗她才作出这么一副令她看到就心疼的样子。 那样她就能狠下心了,那样她也不会看着就觉得揪心。 若是那样,便是虚与委蛇同他周旋她也能劝服得了自己了。 可,他是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明明只是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没有看她,却让人根本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不是因为那美丽的面孔,不是因为那年轻的生命,而是那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腐朽气息,那身后张牙舞爪的黑暗。 他才多大啊。 怎么就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不,他也不是心如死灰,灰烬之下仍有一丝温度尚存,像是溺水之人在水中挣扎时徒劳举起双手那样,渴望得到一只伸来的援手。 一直到卿音用完了点心,他才注意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的心紧紧提到了半空中,不知道是应该装作不知道,还是应该回看过去。 他不知道如何选择,可心自有决定。 他回看了过去,看到了令他觉得温暖的一幕,她的眼中来不及掩饰的,明明白白的是心疼。 然而,下一秒,耳中就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卿音立刻跑到了舒曼身边架起了她,择了个自己选定的方向就跑了起来。 身上带伤,即使舒曼再想努力,也忽视不了身体的限制。 最开始还能凭着一股气撑着,可休息了这么一会,那股气已经聚不起来。 本是只能听到声响,到了现在已经能看到从身后透出来的火光。 又是飞箭破空的声音,舒曼根本无暇应付了,只能由身边这个孩子带着曲折向前。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 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俩都会被抓住的。 舒曼捂着又开始崩血的伤口,咬牙道,“我们分开……” “不行,她们会杀了你的!”,卿音喘着气急声打断了舒曼,“再等一会儿,前面可以下水,你能下水吧?” 舒曼说了声会,便被卿音带着往河上跑。 这是处河谷,河两岸都是从山下落下的巨石,是处躲藏的好地方。 舒曼被卿音扶着下了水,才刚稳住身体,手中就被塞了个瓶子。 “我去引开那些人,你自己小心,不要再顺着这河走,沿东北方向走!” 没等她消化了这个孩子附在她耳边说的话,这个孩子就消失在了巨石后。 舒曼怔了一下,也来不及多想,因为脚步声越来越响。 她深吸一口气,沉到了水中。 水冰冷刺骨,更冷的是她的心。 河面上已经有倒映出来的火光,追兵已经开始搜寻河面了。 她会被发现吗? 这里到底安全吗? 他又在哪里? 她还未到极限,河面上的火光已开始往另一个方向移动了。 隐约能听到那些人吆喝着往那个方向追去,舒曼不敢松懈,一直憋气憋到自己实在受不住,才从巨石的间隙中悄悄冒出了头。 借着方才那些人举着的火把,她发现了一处可以完美躲避又不用沉进水中的绝佳场所。 追兵果然分了人在河岸看守,舒曼游到了那边,从缝隙中观察着最终留守在河岸边的两人,心跳得飞快,她要怎么做呢? 看来那个孩子引走了大部分的追兵,虽然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可他只有一个人,他能行吗? 她要这样逃走吗? 这里只有两个看守的人,只要她绕过他们游到河对岸,她说不定就能摆脱这些追兵了。 幸运的话,她明日早起就能找到马,赶上一天路,就能见到卿云了。 这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跟她没关系了。 不会有人来杀她,也不用一直奔波逃命…… 舒曼浑身颤抖地想着,手不自觉越攥越紧,却怎么也合拢不到一起。 可,那个孩子呢? 脑中两个声音激烈地争吵着。 一个告诉她,她什么也帮不上忙,连那孩子不是都给她指了路了吗? 一个告诉她,如果她就这样离开,她一定会后悔的。 一个劝着她为自己着想,为卿云想想,劝着她,她在这里跟除了卿云以外的所有人都毫无瓜葛,劝她不要冲动行事,这个孩子或许就是害卿云的人,若是真出了事,说不定卿云还会安全一些,她也不必想着如何对待他。 一个同样劝着她为自己,为卿云考虑,却告诉她,即使事出有因,可她被救了是真,那孩子遇到危险了也是真,到了最后一刻,那孩子还是为她考虑,明明那个孩子可以也躲在这里的,可以赌一把,可那个孩子却给她留了药,留了生路,自己选择了最危险的方式,她不能一走了之。 她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可她不想后悔…… 她如果追过去,会不会反而给他添乱? 她要如何解决这两个人? 她要怎么才能真的追上他? 舒曼一边观察着岸上那两个全副武装的人,一边悄摸摸接近了其中一个人。 舒曼,你可以的! 便是真的什么也没帮上还送了命,那,这就是她的命,怨不得任何人! 何况,她是穿越来的,说不定上天会格外优待她的。 第三百零一章 救 卿音一边在巨石间闪躲着,回头看到越来越亮的火光,眼中的温度渐渐散去。 究竟会是谁呢? 会沿着他一路留下的只有他最信赖的手下才能看得懂的标记追踪过来,这只能是有人背叛了他。 他估测了下离那群人的距离,先藏了起来。 等到大多数追上来的人聚在了一起,他一边直接扔出了毒雾,一边换了位置连发袖箭解决了离他最近的人,才又开始往前跑。 这样跑着伺机偷袭着,身后却还是一直有追兵,卿音检查了下自己身上带的暗器,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是安逸的日子过得久了吗? 居然还会相信人心…… 难道他就要这样折在这里吗? 卿音回身刺伤抓到他肩膀的蒙面女子,不敢停留就又继续往前跑。 再一次被抓住后,他一咬牙解决了追上自己的女子,转身看着身后。 拖了这么久,离她藏身的地方已经够远了,她应该会安全些。 他也给她指路了,不出意外,天明她就能脱困了。 至于他,这三个人,不,远处似乎还有一个,四个人,赌一下,未尝不能脱身。 卿音冷冷地打量着围上来的三个蒙面女子,迎着她们手中的火把扬起了笑容。 最差不过是再经历一次前世的道路罢了,只要他还活着,他绝不放过背叛他的人! 假意露了破绽被制住了胳膊,骨头脆响的声音传入耳中的同时,他甩开了头发,露出了自己训练过千百次的眼神。 察觉到落在他脸上的炙热目光,他垂了眼睛,听着耳边越来越重的呼吸声,他的心越来越坚硬。 这一次,他不会再尖叫,也不会再挣扎,他会求饶,但绝不会令她们活着离开这里! 他重来一次,不是要再经历他自己厌恶的事情! 他重来一次,不会再苦苦等着别人来救他! 以为他胳膊不能再动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了吗? 以为将他压制住他就再无反抗之力了吗? 以为被扯开了衣服,他就只能羞窘地闭上眼睛,就只能像案板上的鱼肉,只等着她们享用了吗? 这些比之他前世所经历的算得了什么?! 血四溅开来,火把还在石缝中尽忠职守地照着明,火光照耀中,巨石上四个人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 咚、咚、咚、接连落地声响起后,最中间的卿音缓缓顺着巨石滑坐在了地上,他丝毫没有合拢衣襟的打算。 与之相反,他将衣服又褪了些,摆出了最能迷惑人的姿势,借着滑到脸侧的长发暗暗等着那不远处的第四个人赶到。 舒曼以有心算无意费了一番周折将那两个人放倒后,她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的,可她也不能放任这两个人再去追击。 她一咬牙,把两个人的衣服剥了个精光,又将两人的手脚捆在一起,确定她们使不出力气解绑后,她快速换上其中一个的衣服,蒙了面朝着火光的方向追了过去。 沿路的惨象让她对那个孩子的凶残程度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所幸被这孩子伤到了的人为数不少,她一个受着伤的混在其中也并没有人觉察出来。 越是往前能追上来的人就越少,舒曼看了一眼前面停止不动的火光,回头查看了一下追过来的人数。 发现只有两个人后,她故意放慢了脚步,故技重施,恶斗一番,险而又险地制住了这两个人,将人敲晕后,舒曼又捆了人。 上天肯定是在优待她,这一路追来竟没有让她有半点不顺。 不,应该说那个孩子实在是个大杀器,一个人居然解决了这么多人。 或许,他根本就不需要她来救。 舒曼一边艰难地提着步子往火光的方向挪动,一边分神想着。 她似乎真的要拖累他了。 又是追踪,又是搏斗,她都能察觉自己的血是怎么顺着身体往下流,也能清清楚楚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渐渐转冷,眼前也是一阵一阵地发黑。 不会她没救到人,就把自己折到这里了吧? 要是这样,也太可笑了吧? 她到底是在逞什么强啊…… 那前面的火光为什么一直没动? 舒曼紧咬着下唇,狠狠抓了一把自己的伤口,脑子才清明了些。 那里似乎有几个人影,可为何都没了动静? 那个孩子会在那里吗? 她艰难地控制着脚步,小心翼翼地往近处一点一点地挪动,直到看清那火光下的场景,脑中嗡地一声炸开了。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他不是很厉害的吗? 他不是……他不是…… 舒曼一边心慌意乱地解了自己的外衣,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火光处跑去。 是她来的太迟了! 她就不该在那里犹豫那么长时间的! 若是她途中不浪费那么多时间,下手再干脆利落些,是不是就不会让这个孩子经历这些了…… 是,他很可疑,甚至可能是害卿云的那个人。 可,如今只是可能两个字。 离卿音越近,舒曼的心就被攥得越近,她的眼睛越来越涩。 他还活着吗? 借着头发的缝隙看到那解着衣服急不可耐冲这里跑来的第四个人的身影,卿音心中的厌恶冲到了顶点。 女人都是一群令人作呕的存在! 默默忍着恶心,卿音一动不动地等待着时机。 近了,近了,这个女人已经到了他身边了。 只要她碰到他,只要她弯下腰碰到他,他就…… 怎么会是她! 卿音愣愣地看着那双眼睛,是他出现了幻觉吗? 不然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还会这么温柔地给他盖上衣服…… 那双眼中涌动的是泪光吗? 是因为他而出现的泪光吗? 不,肯定是他出现幻觉了! 怎么可能有人来救他!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呢? 动手啊,快点动手! 错过了,他就又要被折磨了! 快点啊!!! 脑中警报响个不停,卿音却动弹不得。 是她! 真的是她! 真的有人来救他了! 真的会有人来救他,真的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在他身上! 怎么会真的有这样的事? 他真的不是出现了幻觉吗? 卿音目不转睛地透过头发的间隙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便是这样死在这里也没什么的。 也会有人记得他,也会有人因为他受伤死去而难过,也有人会心疼这样不堪的他,若是能得到这些,死了又有什么呢? 他活了两世也没得到这些…… 第三百零二章 疯狂 舒曼侧了脸给地上的卿音搭了衣服后,这才转过头。 她想要查看他的情况,却连伸手的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她又遇到了这样的场景? 脑中不期然闪过她初见卿云时的事,舒曼眼中水光涌动,怎么也压不下去。 当初若是她能早些察觉周围的异样,就不会让卿云再受一次折辱。 方才若是她下了决定就不再磨蹭,这个孩子又如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吸了吸鼻子,极尽轻柔地拨开了这孩子脸上的乱发。 还没完全拨开,她就惊得手顿在了原地不能动弹。 他怎么睁着眼睛! 舒曼怔怔地看着卿音面无表情地直起身体,眼见他身上披着的衣服就要滑落下来,她急忙伸手按住了衣服。 “我帮你披上衣服?” 舒曼小声征询着卿云的意见,见他没有说话,她试探着动了下衣服。 所幸有照顾卿云的经验,她不必一直盯着这孩子,也能帮他穿上衣服。 不过这孩子好像右手骨折了,根本抬不起来。 等到给卿音合拢了衣服,舒曼小心地扶着他从地上站起来后,她听到了这孩子说的第一句话,“往这边走。” 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依言扶着他往他指的方向挪动。 这孩子的脚估计也扭到了,比起之前,走路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不仅是这孩子,她这会也到了极限了,想要走快也是不可能的了。 可他们两个不能停下来,下一批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 两人就这样静默无言地一直走着,舒曼绕了几个弯就迷了方向,只能顺着卿音指的路走着又进入了山林。 不知过了多久,走到除了不知名的鸟叫声和他们两个的脚步声再无一丝声响时,卿音止了脚步。 舒曼疑惑地看了一眼卿音,可是山林里哪有什么光线,要不是两人紧挨着,她都不知道身边到底有人没,自然不可能看到他的表情。 可手下感受到的卿音的动作告诉她,他准备在这里休息了。 舒曼只能小心地扶着他摸到一棵树边让他靠着树坐下。 她自己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才刚坐下,眼前就一亮,舒曼忍不住眯了下眼睛才适应这陡然多出来的光亮。 “能生火吗?” 舒曼犹豫了下,轻声问道。 卿音没有回答,直接伸手划拉着脚边的树枝和枯叶用火折子点燃了。 舒曼无奈地伸手划拉她自己周围的树枝,她如今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 小小的一个火堆,要取暖是不可能了,可有一点光亮就让人心中好受些了。 舒曼怔怔看了会跳动的火苗,目光移向了旁边的卿音。 是因为方才的事他才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了吗? 舒曼形容不出来她现在的感觉。 虽然从遇到伏击到现在,这孩子一直都不怎么多话,可拿刚才跟现在相比较的话,这孩子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方才这孩子还是让人觉得危险又忍不住心生同情,如今看着这孩子心中就只有危险一个感觉了。 搀扶着他时她心中就有些发毛,如今亮了火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后,她心中就更不安了。 难不成这才是真的他? 舒曼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就听到一声,“舒曼”。 她下意识嗯了声后才猛地反应过来,又惊又惧地看向身边的人,手不自觉就挡在了身前。 卿音紧紧盯着舒曼的表情,看到她这个样子后,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又唤了她一声,“舒曼。” 舒曼的后背紧贴着树干却仍旧感觉自己找不到可以支撑自己身体的东西,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不,他、难道调查她身份的人真的是他? 若是这样,那,他不就是那位贵人…… 不、不,舒曼摇了摇头,不想这样想下去。 “我知道你不是申虎,可你,舒曼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何阿兄就能遇到你呢?” 卿音凑近舒曼,轻喃着。 “你、跟那弦郎……” 舒曼哑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弦郎是我的人。” 卿音痛快地接了舒曼的话,怀着最大的恶意看着舒曼的脸色变来变去,看着那双方才还带着同情与心疼的眼睛。 知晓了这个,她会如何看他呢? 他不想装下去了! 他不想再装下去去感受阿兄遇到她时的心情,那都是阿兄的,不是他的! 那些同情、那些可怜、那些帮助,都是建立在她以为他是个好人的基础上的! 可他是个好人吗? 他怎么可能是个好人! 从前世落入地狱那一刻他就不是个好人了! 重生以后他也不是! 之于任何人都不是个好人,对于他前世不知如何面对的阿兄,从他选择默许事态发展下去后他就已经彻底沦为魔鬼了! 即使阿兄受了折磨,他也没有因此就放过阿兄,他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了,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再真的打动他一丝一毫。 说什么只要阿兄顺着他的安排他就放过阿兄,他只是在骗自己罢了。 只要心上的伤还在,只要阿兄还是那个阿兄,只要阿兄没有变得跟他一样,他就会一直一直折磨阿兄,直到阿兄变成了他,直到阿兄对他出手…… 他这样的人为何要活着? 说什么得到了关心,得到了帮助,得到了什么他立时死去也没什么,可死了,像他这样的,是要下地狱的! 生时没得过一点温暖,死后罪孽深重,永世不得安宁,他怎么敢去死呢? 即使活得再痛苦,即使不知道怎么活,他也不想直接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他啊,早就已是一个自私到极点的人了。 这样的他,恶魔一般的他,已是真的他,这样不堪,这样可恶,这样的令人痛恨,这样的他就这样对着她坦露,让她知道他是个恶魔,她会怎么样呢? 她会不会对他动手呢? 为阿兄报仇直接杀了他? 或者直接转身离开将他扔在这山林中? 她一定很后悔刚才回来找他吧? 她一定快要恨死他的所作所为了吧? 恨他吧,怨他吧! 就这样死死瞪着他,牢牢记住他的脸,牢牢记住恶魔一般的他,永远也不要忘记他! 卿音的眼中全是疯狂,可眼泪却又不打招呼地流了出来。 他厌恶这世上所有的女人!包括她! 可,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为何自己都不明白了? 他好像越来越疯了,越来越不知道活着要做什么。 到底他心中汹涌的这些,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啊!他又做了些什么! 第三百零三章 生死 他是疯了吗? 舒曼头脑一片空白地看着卿音又笑又哭,明明脸上是令她心悸的恶意的笑容,可那双眼睛中涌动的却是脆弱得令她根本不忍直视的水光。 他方才说了什么? 他是不是说了弦郎是他的人? 是她幻听了吗? 舒曼有些不确定地想着,视线根本没法从面前这张表情怪异的脸上挪开。 怎么? 她还是不信? 真可笑,居然还有人会把他想得这样好。 她不是对阿兄一往情深吗? 怎么听到这里还不动怒? “阿兄啊,被夺了清白时,我就在那破庙外,可我没有救他……” 眼里流着泪,嘴角的笑容却越大灿烂起来,卿音紧盯着舒曼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着,还没说完,他就被推到了一边。 舒曼只觉得眼前的所有都在扭曲,那阴森森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她忽然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她完全看不懂也不想面对的孩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他怎么能将自己最恶魔的一面全都展现出来? 她艰难地扶着树干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她要离开这里! 她不想再看到这个孩子! 她应该替卿云报仇的,可她真能解决他吗? 这个孩子,这个恶魔,他怎么能那么对待他的阿兄? 卿云还不知道他的这个弟弟是个恶魔,她要到他身边,她要告诉他去! 天旋地转,舒曼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几步,眼前忽地一黑,意识便不受控制地陷入混沌中去了。 卿音被舒曼推了一把,却不过是离舒曼远了些,给了她起身的空间。 不是舒曼有多怜香惜玉,而是,即使舒曼心中再急切地想要摆脱如今的处境,出手再没有轻重,也架不住她如今受了重伤又一直奔波不休。 他怔怔地盯着舒曼踉跄的背影。 对啊,这样才对! 离他远一点,离他远一点才是对的。 他这样的人,哪可能会有人陪着? 他这样的人,就该生活在黑暗中,就该孤孤单单一个人! 走吧,走吧,走得远远的! 他才不要什么人陪他!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能让他信任的,早就没有了! 从他漠视阿兄的遭遇开始,他就没有回头路了。 可,若是他那一刻没有选择无视就好了…… 卿音不想去后悔,可汹涌的眼泪告诉他他有多后悔他没有往前走一步。 若是他走进去,会不会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想要挪开目光,可身体根本不停使唤。 原本这世上就只有阿兄,他就相信阿兄不会害他,虽然阿兄也未必爱他。 可,都被他自己毁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明明可以继续骗下去的! 为何他却做出了这么不堪的自己完全呈现给一个他想要拥有的人去看的蠢事? 得到一个人,连他最美好的样子都不一定能得到,更何况是他这副丑陋到自己都不敢看上一眼的嘴脸,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不是想要那一星半点亮光吗? 哪怕只得到片刻,他不是也愿意吗? 方才,他明明都已经快要将那亮光笼进手心了,为何他要亲手将它送走呢? 回来啊,回来啊,求你,回来! 我不想、我不想再一个人在黑暗中了。 不,我可以在黑暗中,只要能看到亮光就好! 我只是想要看到亮光,只要看到就好! 卿音怔忪着往前膝行。 不、不,你快走! 不,你不要走! 脑中两个声音激烈地争吵着,卿音恍若木偶一般往前移动着。 还没挪动两下,便见前方那逃离的身影晃了几晃重重倒在了地上。 意识一下子全部回笼,卿音猛地站了起来却因为起得太急又重重地跪回了地上,剧烈的疼痛从膝盖和脚踝传来,他的脸霎时一片雪白。 他却顾不得自己的膝盖和脚,撑着地又站起,摇摇晃晃往舒曼身边挪去。 屏着呼吸探了舒曼的脉,卿音的脸不由白得近乎透明。 不会的! 她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会就查不到脉象了! 一定是他太紧张了! 察觉自己的手一直抖个不停,卿音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再次探向舒曼的手腕。 为何……还是没有呢? 一定还是因为他太紧张了! 卿音用力掐了一把自己脱臼的胳膊,疼痛让他的脑子无比地清醒起来。 可头脑越是清醒,他就越是无法欺骗自己。 这个方才还用着那般温暖的目光注视着他,还傻乎乎跑过来救他,以为他遭遇了不测还眼含泪光的人,这个令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令他想要接近却推得更远的人,她没有脉象了! 不、不、不…… 怎么会这样呢? “舒曼?” 卿音泪眼模糊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小声地轻喃着她的名字。 “舒曼?舒曼!” 卿音缓缓抬了手,却不知手要往哪里放才好,只能双目无神地看着地上的人,她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 还是因为他死了! 他怎么值得她这样!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明明都已经放她离开了,他已经两次放她离开了! 他连阿兄都没放过,可刚才被追到河边时他却放过了她,可她怎么就又回来了! 要是她不回来,她怎么会伤得更严重,怎么会就这样一句话也没留下就死了! 她难道不要阿兄了吗? 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 她一定不甘心吧? 他那么坏,就是个恶魔,她才知道他的真面目,她肯定想要告诉阿兄,可她就不能再恨他一点吗?恨到撑着也要撑到阿兄面前啊! 泪如雨下,一滴滴落到那张没有一丝动静的脸上,卿音忽然间觉得了无生趣。 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他重生一次,依旧什么也没有得到,还往黑暗中越陷越深。 前世对他忠心耿耿的手下,他将他们从他们前世的厄运中救了出来却得到了这么毫不心软的背叛。 他原本唯一的可信任的阿兄,被他越推越远,如今更是夺走了阿兄他的最爱,他还要怎么面对阿兄呢? 或许,哪怕是假的,哪怕她看到的不是真的他,那一刻,他也应该继续装下去的。 那样,至少他能多得一些温暖吧? 活着跟死了,到底哪个才能让他好受些? 也许死了就好了吧? 他再也不会眼巴巴等着,盼着,该死地渴望着,却一次次失望,一次次往黑暗里迈进。 下地狱,被惩罚,永世为自己赎罪,才是他的解脱吧? 第三百零四章 地狱 下雨了吗? 舒曼只觉得自己眼前是淅淅沥沥下着的雨,却怎么也看不清。 耳边似乎有雨声,又似乎有人在说着什么,她努力想要去辨别,却怎么也听不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觉得自己眼前清晰了一刻,可不过一瞬就转为了昏暗。 脸上似乎有什么滴了上来,初始温热后来渐渐转凉,一路顺着脸颊滑落下去,留下一道冰凉的痕迹。 她下意识想要动,可手脚依然不听使唤。 又过了一会儿,舒曼隐约察觉出自己脸上那湿漉漉的触感是怎么回事,她心中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只能一直闭着眼睛。 他又想做什么? 对着她哭什么? 她现在动弹不得,他又何必在她面前作出这副样子? “……你怎么会死呢?你不是借尸还魂吗?舒曼!你还在这里,是不是?!你是不是能看到我,也能听到我说话?” 他又疯了? 舒曼听了一耳朵后,心中疑问迭起。 她怎么会是死了? “……我就当你看得到我,你肯定也能听到我说话……”,卿音拨开脸上的乱发,对着黑暗轻轻笑了笑。 “你看,你是借尸还魂,我也是啊,只不过我是回到了自己的身体而已,我们两个多么相似啊……” 什么?! 舒曼听得心头一颤,眼睛不受控制地就睁开了。 睁开的一瞬她就后悔了,她应该装作昏迷的。 可,令她意外的是,卿音并没有看她,不只没看她,还温柔地仰着头看着斜上方,就好像那里站了一个人一般。 他,好像精神不太正常? 舒曼看清了卿音的状态后,心中陡然一冷。 然而不等她从眼前看到的场景中挣出来,就又听到了卿音道,“……可,为何你却是出现在阿兄身边了呢?不,是我把阿兄送到了你面前。若是你是因为阿兄落了难才出现的,那为何前世没有你呢?若是,前世你也出现,你也附在这申虎身上,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若是那时你也出现就好了……” “你还能去附身吗?还是你也要去投胎转世了?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何那样对阿兄呢?我也想知道啊,为何我当时会那样,为何我会变成这样?我明明知道答案的,我知道阿兄即使遇到那样的事也不会改变的,我知道即使阿兄遇到那样的事他也不会变得跟我一样,可我为何还是那样做了……我后悔了,可我又觉得心里好受……不,不好受,可我真的嫉妒他啊,卿云,我的阿兄,他不是跟我一样了吗?可为何上天就对阿兄那么好呢?……” “……明明是上天让阿兄遇到那样的事,是不是上天也觉得我前世是为阿兄受过,才会让阿兄遇到那样的事?你肯定见过阿兄最惨的样子吧?我比阿兄还要不堪……苏长安她已是我的未婚妻,可她却为了阿兄离开了我,我还去寻他们,结果他们都好好的了,我却成了任人践踏的花楼相公,我等啊等啊,可他们谁也没来找过我……父亲大人直接抛弃了我,来寻到我就是为了让我自裁,母亲大人她派人杀我,苏长安她对我好吗?好,真的好,她那时已是大将军了,可是却娶了我这么个花楼相公当正夫,府中也只有我一个男主子,谁不羡慕我有那样的好运道?可,内里呢,她心中只有阿兄,为阿兄守身如玉,只拿我当赎罪对象敬着供着,当着外人面,对我体贴周到,可两两相对,她连一句话,不,她只会说对不起我……” “阿兄啊,我一直不知如何去面对他,过了好几年,我才终于鼓起勇气去见他,他那时已出家多年,见了我也只当我同其他人并无两样……我真的生气了,可又不知道自己生的谁的气……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又重来了……” “我想着我谁也不会再依靠,再也不会信谁了,可我只是退后了一步,他们却能前行十步,我才决定不要他们,他们却早已不要我了……我想我再也不会跟苏长安定亲,也再不会去寻她跟阿兄,他们如何如何都跟我没有半点干系……呵,到头来,放不下的还是我自己一个人……” “我就不该听到阿兄遇险的消息就赶了过去,我就不该出手介入的,我就不该看不该听不该记在心里……如果我都没有做就好了,阿兄他受难也好,受辱也好,或是遇到你都好,都跟我没有干系的,我为何要赶过去,还要漠视,还要插手,还越来越嫉妒他?” “你听了也觉得我是个恶魔吧?我也觉得……我要是死了,肯定是要下地狱的……” 卿音摸出了自己藏在身上的匕首,又笑了笑,“还好我知道怎么结束最快,不然我还真下不了手,我一直怕死,不,以前只是觉得我不想死,后来是真的怕死,如今却是怕活着了……活着太累了啊,会被人背叛,会被人欺负,会被人孤立,等来等去,还是只有自己……我死了就好了,没有背叛,也没有伤害了,阿兄也不会知道我害了他,或许就不会难过了……不过,你若是还能回到阿兄身边就告诉他吧,能恨我也好,至少有个人会记得我……可惜,我却只能让人恨着怨着才会有人愿意记得我……到了地狱,希望我不会这么孤独了……” “没有地狱……” 舒曼面无表情地道,缓缓地从地上坐了起来,她僵着手从怔愣着的卿音手中夺过匕首,握在了自己手中。 卿音看了一眼舒曼紧握在手中,却对着他的匕首,微微笑了笑,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舒曼看了一眼紧闭着双眼平静又安详的卿音,艰难地撑起身体站了起来,“走吧。” 卿音怔了一下,缓缓睁开眼,见舒曼已艰难地迈步往前走,他垂眸默默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跟在了舒曼身后。 她是想带他到阿兄身边吗? 到哪里都无所谓了,无非是一个死,无非是等罢了。 他最擅长的就是等了。 没什么的。 第三百零五章 不会抛下 舒曼顺着卿音指给她的方向艰难地行走着,她也形容不出来她如今的感受,也许是受伤太严重的缘故,脚下坚实的土地踩起来都是绵软的。 可,又跟之前的状态有些不一样,她一点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听着身后异样的脚步声,舒曼要很努力才能让自己不回头去看。 可,不看并不代表她就能不在意。 相反,她十分在意。 冲动地睁了眼睛,她就再也无法闭上眼睛装昏。 即使如此,她也可以漠视着,等待着这个孩子自我了结。 即使这孩子说的是真的,即使她的卿云最初遇难不是由于他,可后来呢? 舒曼不会忘记她穿到申虎身上后从钱顺子和王六斤那里听来的话,也不会忘记她帮着卿云擦身看到的那满身伤痕,她到来那一夜所发生的点点滴滴,若不是他授意,不,就算不是他授意,可那个弦郎,他不会不知道弦郎的事情。 容双曾告诉过他们弦郎的事,即使听得几句也可以猜想出那弦郎对卿云绝不可能毫无芥蒂,而弦郎是卿音的手下,他会不知道弦郎的事吗? 可他还是派了弦郎去卿云身边,即使申虎得到的折磨卿云的口令不是来自卿音,可又与来自他有何区别呢? 她也没要求他去如何如何,了结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大可学着他在卿云落难时的做法,漠视等待就好。 可,她做不到。 他,漠视了卿云的厄运,将自己折磨成了这个样子,难道她要学着他,走上这样的路吗? 即使,他伤害了卿云,直接亦或者间接。 可,舒曼不能不承认的是,他,卿音在某种程度上确实让她的卿云没有遭遇到最糟糕的情况,没有让她的卿云变成他这副样子。 这样想也很可悲,她居然要感谢他没有痛下狠手。 可,她是真的庆幸,他还有一丝良知。 不然,她还能遇到卿云吗? 也是这样的认识,让她无法漠视下去。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自己的心,相信他方才说的话。 因为相信,她心中才不知要如何处理。 她不能想象,在他所说的前世中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让他从卿云口中多愁善感、感情用事、重情重义的小少年变成了一个心口不一、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疯魔。 可,他的无助、他的痛苦、他的渴望她是感觉到的,她也知道,倘若他能得到援手,能得到关心,能得到陪伴,他绝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可,知道是一回事,能做到是另一回事。 至少,那个,能让他走出来的人,绝不会是她。 她能做的,只是自私地让自己不后悔。 她不想背负上他的命,也不想承担那么沉重的罪孽。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一段距离在黑暗的树林中摸索着前行,直到林中鸟展翅乱飞的动静传入耳中。 舒曼又惊又惧地看向有动静的方向,一颗心直线飞速下坠。 再来一拨人,她就只能等死了! 舒曼想着,心中焦急起来,她提快了脚步走了一段,忽然觉得不对,扭头一看,身后哪还有人影?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舒曼注视着身后,一片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那动静声越来越清晰,似乎离他们的方向越来越近,舒曼一咬牙,往前迈开了脚。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是他自己不跟上来的,她这样走也没什么的! 或许他找到了躲避的地方,根本不会有事! 他那么厉害的,不会出事的! 她已经是泥菩萨过河了,干嘛要再办一次蠢事! 他可是害了卿云的人! 她…… 该死的,她为什么总是要办这样的事! 舒曼恨不得自己不能动弹,可一双脚却灵活地转了方向原路返回。 他已经被抛弃了那么多次,要是再来一次,会不会他就直接黑化了? 祸害遗千年,若是他彻底黑化了,以后还会放过卿云吗? 她根本不知道路,没他指路,没他在身边,她往哪里去找卿云? 可,就算她拐回去,就能找到他吗? 说不定他是想甩开她…… 舒曼胡乱想着,在看到那蜷缩在树干边的身影时,满脑子想法都逃之夭夭。 “还能走吗?” 耳边传来这么一句话,卿音惊愕地抬了头。 他是又出现幻觉了吗? 不然已经走得没影了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能走吗?” 昏暗中,舒曼也看不清卿云的动静,只是隐约看到他抬了头,她耐着性子又冷声问了一遍。 若是他不答,那她就不管了! 舒曼想着,脚已开始准备转向。 “能……” 卿音颤着声音道,急急忙忙站了起来。 即使前面的人并没有特意等他,他的伤处也越来越疼,可越来越剧烈的疼却让他心中无比踏实起来。 不是幻觉啊,也不是梦啊。 原来真的有人,对着哪怕是恶魔一样的他,也不会抛下不管。 卿音心中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却都化作了泪。 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大,舒曼回头看了一眼,见身后那道身影一瘸一拐走得十分艰难,而那动静声传来处隐隐有火光出现,她深吸了口气,退到了卿音身边。 “你指路,我背你!” 她冷冷说完,便蹲下了身。 卿音下意识地顺着舒曼的话趴到了她背上,被她托住双腿后,他才恍然惊醒。 “我自己走,我能走快的,你的伤会……” 舒曼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好好看路!” 卿音欲言又止,心中万千思绪化为了一声叹息。 背着人走实属无奈之举,舒曼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可走了一段路后,舒曼再次觉得奇怪,她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了,不只是感觉不到疼,背上明明背着人,她却感觉不到多重。 是不是他太轻了? 不对,他就算再轻也不可能这么轻。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舒曼试着加快脚步,一直加速到了近乎奔跑。 怎么会这样? 舒曼在卿音惊诧的劝阻声中缓缓降了步速,脑中像是一团浆糊怎么也搅不动了。 她明明受了伤,伤口还几度裂开,怎么可能背着人还能跑起来,不仅跑了起来还丝毫没有痛感? 第三百零六章 夏之 然而此时也不是她能够细想的时候。 在这种时候,出现这种情况总比他们两个一个瘸一个伤跑得还没别人走得快的情况好吧? 被身后的动静追赶着,舒曼只能尽力奔跑起来。 卿音一开始还出声劝阻,后来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只能尽己所能地稳住自己来减轻舒曼的负担。 可,不知为何,后面的火光离他们越来越近。 舒曼心中有些绝望起来,难道他们两个真的逃不了了? 卿音侧头看了眼身后越来越近的火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追过来的究竟是敌是友? 倘若是敌,这时应该就开始放箭了才对? 对他下手的人并不打算留他活口,应该也不存在这种骗着接近他再图谋的事吧? 可,万一,之前的狠绝是为了麻痹自己呢? 其实对方的目的就是为了活捉他呢? 所以,即使注意到身后并没有飞箭,也没有追杀声,卿音心中还是紧绷着。 若是他们两个能逃脱最好,若是真逃不了……对方的目的是为了活捉他的话,至少可以放走她。 卿音心中打算好了,因此在被身后的人追上后,他异常淡定地看着身后火光映出来的熟悉的面孔。 在舒曼缓缓放下自己后,卿音不动声色地从舒曼绕了出来。 “主子!” 听到对面这么喊他,语气激动,卿音缓缓绽放了个笑容,“夏之。” 舒曼听到对面的人喊卿音主子时,她不由侧头看了一眼卿音,即使她从他脸上能看到笑容,也分辨不出他是否是真心在笑。 可,若是真心的话,他应该不是这个反应。 这样猜测着,舒曼往侧面挪了下,将卿音挡在了身后。 夏之本来根本没注意舒曼,舒曼这一动,又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才开始打量起了舒曼。 她,是申虎? 想到卿音之前派人传来的话,夏之的目光不由转冷,她怎么配待在主子身边? “主子,夏之先护送你离开这里,具体情况等上了马车我再向您禀告。” 夏之的目光从舒曼布满血色的衣服上停了一瞬,收敛了眼中的冷意,恭声道。 “走吧。” 卿音再次从舒曼身后绕了出来。 舒曼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对面被卿音唤作夏之的男孩疾步跨到了她身侧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说是男孩,可身高真的让人瞩目,这是她在这里见过的最高的男孩子了,几乎跟原主等高,若不是面孔还能看出他的青涩,舒曼真的不会将这孩子往少年那里归。 除了身高,这孩子简直就是标准的模特身材,只看身材绝不会把他当作少年。 “我来……” 想到卿音的防备,舒曼开口说道,才说了两个字便被卿音顺从趴到那夏之背上的动作给打断了。 “不劳烦您了,你们几个照顾着点。” 夏之小心地护着卿音站起来后,淡淡对舒曼说了句,又转向一边肃然站着的下属道。 来者到底是敌是友? 舒曼忐忑地跟着前面背着卿音的夏之,心中完全没有底。 不仅她如此,卿音也是如此。 要他去怀疑夏之,不知为何,他无法做到。 倘若夏之是背叛他的人,他认了! 以他活了两世的经历都看不出夏之这孩子的伪装,他除了认输还能做什么? 况且,夏之他还这么小,虽然比他现在的年龄要大几岁,可他又不是真的十五岁。 等走到马车边,卿音被夏之放下后,他回头看向面无表情的舒曼,“姐姐,这边。” 夏之闻言便皱了眉,“主子!” 见卿音不理会自己,夏之便贴耳道,“您的伤……” 舒曼只看到夏之俯耳对卿音说了什么,卿音却丝毫没有回应,只是固执地站在一边等她过去。 她也确实不能跟卿音分开,因此舒曼便直接走了过去。 夏之看到舒曼这般毫不避讳,心中更是憋屈。 待将卿音抱到了马车上,看到舒曼钻进来,夏之眉头皱得都要打结了。 因为有舒曼在,夏之汇报时就避去了隐秘信息,卿音听了后便定定看了一眼夏之。 到了这时,他还是怀疑不起来夏之。 那么,夏之真是来救他的吗?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舒曼。 她跟他素不相识,还知晓了他所做的恶事,不是一样没抛下他吗? 或许,他应该去相信一次身边的人。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背叛他的。 舒曼在听到夏之报告时还竖了耳朵仔细去听,可听了一会她就放弃了,这夏之说的什么,每个字她都听得清楚,可有什么用呢? 全是他们的暗语,她往哪里猜? 听又听不懂,她也不能一直盯着那两人看,舒曼就把注意力分了一部分到自己身上的伤。 这一看,她的目光不由凝固了。 怎么会这样? 她疑心是自己出现了错觉,可不管她挪开几次目光,再重新看向她被划烂的衣服处露出的伤口,她所看到的都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舒曼缓缓抬了手想去摸自己的伤口。 可一抬手,她就被自己的手吓到了。 如果伤口处还让她怀疑自己是看错了,可她的手就让她再生不出一点怀疑了。 再想到自己方才醒来见到的那一幕,想到自己醒来时听到卿音说的话,舒曼心中一点点冰冻起来。 她还以为那是卿音胡言乱语,原来是真的,她真的又出现这种情况了。 舒曼的异样自然瞒不过余光一直停在她身上的卿音跟夏之。 卿音按捺下试探夏之的念头,轻声询问道,“姐姐,你……”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舒曼打断了,“我们能不能再走快些?” 卿音微微一怔,夏之已开了口,“不能,这是夜路,还要小心路边有埋伏,此时已是最快的速度了。” 舒曼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说。 卿音观察着舒曼的表情,目光渐渐落到了舒曼的姿势上。 她是怎么了? 怎么会突然提了要求? 还有,她这个姿势像是在隐藏什么一般……难道是她哪里受了伤,对了,她的伤! 他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第三百零七章 不能抛弃 卿音想到这里,正要对夏之吩咐,目光无意落到舒曼的脖颈,他的视线不由停滞了。 被卿音打量时,舒曼的心便被提得老高。 待察觉卿音的异样,她下意识就侧了身。 “夏之,你先出去!” 卿音急声吩咐夏之。 夏之待要说话,可触及卿音冷漠的脸,他恨恨看了一眼舒曼,“是。” 几乎是夏之下了马车的同时,卿音就动了。 “怎么会……” 一听卿音说的这三个字,舒曼心中便知卿音是看到了她身上的异样,她闭了闭眼,将手从背后拿了出来。 “……” 卿音心如乱麻,定定看着舒曼手上的暗紫色片状斑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想再见他一面。” 舒曼牵动了下嘴角,勉力维持着平静。 她的话音一落,卿音便扬声喊了夏之。 夏之本就在车外坐着,一听到动静就立马掀了车帘进来。 “夏之,我阿兄到哪里了?” “卿公子接到了书信后就一直停歇在吴山镇。” 夏之恭声回答了卿音,这才转向了舒曼,这一侧头,他的目光就挪不开了。 这人,怎么会…… 夏之惊讶地看了好一会儿舒曼,担忧地看向卿音。 卿音这时也顾不得再去试探夏之了,他这时只能选择相信夏之,他恳求地看向夏之,“夏之,明日我要见到阿兄。” 夏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看了眼卿音的手,“您的伤……” “我无事,你莫担心。” 卿音直接打断了夏之。 夏之心中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夏之知晓了。” “劳烦您先在车外坐一会儿,我家主子需要治一下伤。” 舒曼听到夏之的话,心中才稍稍有了一丝期盼,她立时顺从地出了马车,动作快得卿音根本来不及阻拦。 卿音失神地看着车帘,头脑中一片空白。 即使被夏之扭动胳膊时疼得剧烈,可他的心思也无法放到自己身上。 一想到舒曼方才平静的面容,平静的语气,他就心中难以平静下来。 她为何会这样平静呢? 她不应该怨他恨他吗? 对着阿兄,他还能说出阿兄遇到那般事情不是因他而起的话,可对着她,她如今的状况全是因他而起啊。 若不是因为他,她怎么会受伤? 若不是因为他,她的身体又怎么会……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那样的颜色,那样的形状,他怎么也不会看错的。 舒曼她这副身体已不行了! 难怪他明明断定她断气了,她还会醒过来! 难怪那一会儿她背着他跟没受伤似的! 她怎么就能这么平静呢?! 卿音想不明白,他想到从下午遇到伏击后的点点滴滴,已经干涩的眼中再次流出了泪水。 “很疼?” 夏之小心地问道,手中的力道再次放轻。 卿音泪眼朦胧地看向夏之,又垂了眼睛。 心像是被人攥到了手中,夏之忽然觉得自己动弹不得。 “夏之,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带我到阿兄那里,只要你能带我找到阿兄,我随便你处置……” 夏之一听了开头便开始点头,可点到一半,他猛地顿住了,“您……” 您怀疑我? 他本是想这样反问的,心中的难受几乎要将他淹没。 可只是对上卿音绝望的神情,他就什么想法也没了。 他嘴唇翕动,直视着卿音的眼睛,“夏之也有要求,无论生死,请主子带上夏之一起。” 卿音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之色,他缓缓点了点头,见夏之整个人都放松起来,他默默垂了眼,看着自己的衣摆。 他要去相信夏之吗? 不,他除了相信还能如何? 夏之下手越发小心起来,等到包扎好卿音身上的伤口,他捧出自己特意带出来的新衣为卿音换上。 见卿音又干干净净起来,夏之心中才舒服了些。 “主子,您莫要多想。” 听到夏之这般同他说,本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安慰,可卿音却忽然有了开口的念头。 “为何呢?她以后……她当时到底是如何想的……我要怎么面对阿兄,不,我本来就不能面对阿兄了……” 他喃喃自语着,又抬了头看向夏之,“夏之,像我这样的,为何也会有人不抛下……” 夏之听得揪心,可他却不知道如何安慰,更不能理解卿音为何会那样说他自己。 卿音身上有秘密,他一直都知晓的,甚至能隐隐猜出是什么,可这些与他又有何关系?? 他在他身边虽只待了一年,可就像是前世在他身边待了一世一样。 没遇到卿音,他只是个见不得光的杀手。 遇到了卿音后,他才知晓除了活着,他还有其他热切盼望着的事,尤甚于活着。 卿音并非他初见时那般纤尘不染纯净无瑕,可,那又怎样呢? 他跟随的只是他,只是卿音而已。 有时他甚至会想,要是卿音,他的主子能心狠一些就好了。 若是因为不是好人,就应该去死,就应该一无所有,那他才应该是那个早该躺在坟墓里,啊,不,像他这样的,连个坟墓也不会有的,最好也是个暴尸野外的下场吧? 可这个世界并不是如此,连他这样的都好好活着呢。 “主子,您能抛下夏之吗?” 被夏之打断后,卿音怔了下,否定的话都涌到了嘴边,可他突然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了。 “您不能抛下的。” 夏之斩钉截铁道。 卿音看着夏之坚定的眼神,不由冷笑了下,“不,我……” “您不能抛下夏之的。” 夏之再次坚定地道,他微微笑了笑,“夏之有手有脚,您是抛弃不了的,您也应了夏之了。” 卿音挪开了眼,“你去请姐姐进来。” 夏之原来这么能说的吗? 可他说的对。 有手有脚,怎么能被抛下呢? 只是他再也没有追上去的勇气罢了。 不仅没有,越是害怕,身边便越是只会出现别人的背影。 或者,便是他先转身离开。 她不是头个没有在危险时救他的人,可却是唯一一个知晓他是什么样子了还选择返回来的人。 不,若是这样算,夏之不也应该是吗? 不只夏之,还有这车外那么多人…… 第三百零八章 好孩子 “之前你托云氏货行送的信被压下了,阿兄的姑母不愿认可你,云氏的人自然不会替你送信,我在云氏里有人,令她走了云氏的传信渠道将信传给了阿兄,天亮之后,我们换马出行,天黑之前应能见到阿兄。” 卿音缓缓说着,目光却无法从舒曼身上越发暗沉的斑痕上移开,他顿了顿,“你、你还能骑马吗?” 舒曼试探着动了动手脚,“目前没问题。” “夏之,麻烦你去和大家说一声,尽量快一些。” 卿音转头对夏之道,见夏之出了马车,他重又看向舒曼,“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舒曼此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让她再见一眼卿云就好,别的她都不敢往下去想。 听到卿音这般问,她怔了下,摇了摇头,“你已帮我了。” 她越是如此,卿音便越是难以释怀。 方才勉强压下的心思又一股脑涌了出来,他怆然泪下,“是我害了你……” “是我自己选择的因,便要承受这样的果。” 舒曼打断卿音,轻声道。 她压下不安焦躁的心,认真看了一眼卿音,“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起初我是不想管你的,可你并没有对不起我,我也没有审判你的权利,即使你对不起的人是你的阿兄,是我在这世上最舍不得的人,他的那些伤痛我感同身受,可我依然不是他……我能做的,只是将你带到他身边去。” “至于我因你而遇到的这些,虽是因你之故,可往后如何却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做不到抛弃本心,便自然要承担这样的结果,虽落到这样的地步,十分不甘心,可至少问心无愧……” 听得舒曼这样说到问心无愧,卿音心中一震,泪落得更厉害了。 问心无愧,问心无愧,前世遭遇了那么多不堪,可扪心自问,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上天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他却活成了这个样子。 越是报复,他就越是不能满足,心中越是黑暗,他却越是孤独。 究其缘由,原来是他已失了本心。 他可真是可笑啊。 他到底为何会走上这样的路?! 正当卿音心神俱灭之时,他忽然听到了舒曼说的另外一句话,“……其实我应该感谢你……” 他犹疑地看向舒曼,可心神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又浮了上来。 “我恨你对卿云袖手旁观,可我又不得不感谢你的介入……如若不是你,卿云他怎么能坚持到我来,我不知是你吩咐了弦郎要虐待卿云,还是那弦郎自作主张……” “我没有!我……”,卿云急促地辩解道,才说出了口,他就呐呐住了口,自嘲地笑了下,“不,是我的错,我明明知晓的……” 舒曼晃了晃手,“……也是因为那弦郎的自作主张,他给了申虎丰厚的银钱,申虎才会喝个不停歇,才会将她自己喝到一命归西,我才会附在了申虎身上,才会遇到卿云,才会照顾他,才能在这样亲密的相处中一点点为他所折服……” 说到卿云,舒曼眼中不自觉已满是温柔。 卿音泪眼模糊地看着舒曼眼中的温柔,想到自己可耻地辩解了一句,她就相信了他的话,心中的懊悔差点将他淹没。 “……上天为何要让卿云他遇上这样的事?我遇到卿云后就一直在想,可心中又十分清楚,若是没有这样的遭遇,我又如何能遇到他?之前我只会想,若是一定要他遇到这样的事才能换来我们的相遇,那我宁可永不相遇也不愿他遇到这样的事,可如今,我却不会这样想了,只是要是一定遇到这样的事,我宁可那个人换作我……” 舒曼温柔地笑着,眼中却落了泪,“若是我,遇到那样的事,我应是做不到像卿云那样还能保持本心……可有了他,我心甘情愿……我爱慕卿云,只是因为他的本心,温柔、坚定而强大……可这些,平时如何能看得出呢?怎么会那么幸运地就得到了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倾心?大概是上天对我太好了吧。” 哪里好了? 卿音捂了嘴,不忍再去看舒曼此时的样子。 除了头部,不,只是一会的功夫,连脸上都开始浮现尸斑了,他已经隐隐能嗅到那异样的味道了…… 她原本是个明眸皓齿的姑娘,能画出那般令人惊艳的画,能弹出那样洒脱的曲子,她可是能让他的阿兄,完美得不似凡尘中人的阿兄为之折服的人! 可她都遇到了什么事? 到了那申虎身上,却没有那申虎的记忆,他一直都不清楚她是如何瞒过了姓祁的跟弦郎的,可一定很艰难吧? 阿兄一开始也不会相信她吧? 做个押运的力妇,风吹日晒成了这么个粗糙模样,有什么好? 又遇到了他这罪魁祸首,还因为他身受重伤,落得身体开始腐败的下场! 她往后要怎么办呢? 是能再找到一副身体,还是就这样死了? 见到阿兄了又能如何? 她已是如此了…… 她居然还能说出上天对她太好了的话! “……卿音,我不知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可,你是个好孩子……” 卿音疑心自己幻听了,他木呆呆地看着舒曼,她刚才是说了什么吗?她是对他说的吗? “你是个好孩子。” 舒曼又重复了一遍。 卿音微微睁大了眼睛,泪再次汹涌起来。 她是在骗他吧? 她一定是想让他尽心帮她找到阿兄才这样说的。 他怎么会是个好孩子? 他连孩子都不是,更不是个好的! 可,怎么办呢? 他还是想再听一遍这样的假话。 “……我就当真了啊……”,卿音哽咽道,“我会像个好孩子一样将你带到阿兄身边的,你放心。” 舒曼听到卿音这样的回答,轻轻叹了口气。 见卿音看过来,她直视着卿音的眼睛,“你是个好孩子,即使你做了那样的事,可我也不能否认这样的事实,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会骗你。” “我都说过了!我都说了我一定会带你到阿兄身边,你不要再说……” 被舒曼那样认真的盯着,卿音忽然情绪崩溃了,他拼命摇着头,声调尖锐地否定着。 舒曼静静地看着卿音,轻声又坚定地问,“你为何怕我说这句话?你为何要害怕我说的是真的?你为何要否定自己?” 第三百零九章 没有时间了 舒曼一连三个“为何”让卿音失了声,她却并没有因此就停下来。 “……你一直是个好孩子,不是吗?我有眼睛,也有耳朵,也有心,看得到你的样子,听得到你的声音,感受得到你表达的心意,想要厌恶,怨恨这样的你是很难的一件事……我不知晓你和卿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若是你因此怨恨他袖手旁观,就能心中得到安宁,那便没什么了,可你表现出来的并非如此……你想要卿云他体验你前世的感受,结果只是为了让他痛苦吗?他感到痛苦了后呢?你是否就满意了?你没有,你想要的,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他的陪伴吧?是不是因为他是你心目中唯一认定的亲人?” “……若是我因一份好心帮助别人而遭遇了不堪,若是能有人陪伴,身边有家人、亲人或朋友陪伴,想来总是能走出来的,可是你一直没能走出来……能重来一次,这样的体验,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体验,可我跟你还是有相似的地方,莫名其妙来了这里,即使我原先的生活令我厌倦过甚至讨厌过,可我还是无比怀念它,对你来说,即使重来一次,你想要留在身边的还是前世你确认过的人,对吗?” “我会想念我的身体,我的名字,我的生活,只有这些才能证明我是舒曼,才是联系我与我原本生活的纽带……之于你,即使重来一次,想要完全抛弃前世的事心无芥蒂,只会更难,我不知道自己处在你这样的境遇会怎么选择,也许也是想要远离却最终越来越近,得不到回应就会愈发没了理智……” “我很高兴,卿云是你认可的唯一的亲人,也很难过,你最终选了那样的方式……若是前世有人肯关心你,肯陪伴着你,会对你说一句抱歉以外的话,会向你敞开心扉,你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对吗?” “你自己大概没有察觉到,你对我总是很容易表现出真正的你自己,其实归根到底,你是接受了我跟卿云是一体的,你看着我,其实是想从我这里去找寻卿云的痕迹,你把你想要从卿云那里得到的,转移到我这里了……” “万事都有因果,我因你而来,也因你而去,大概是注定好了的事,这些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你还小,还有许多许多时间去经历新的事,去重新看一看自己周围的人,上天既然让你重来一次,一定不会是为了让你再次经历已经发生的事……” “舒曼……” 卿音轻轻叫了声,缓缓从座位上起身跪了下去。 舒曼没有动身,只是静静看着卿音庄严肃穆地冲自己行了大礼。 上天保佑,让这孩子能听进去她的话,从前世走出来。 不要再为难卿云,也不要再为难他自己了。 待卿音抬起头,她伸了双手扶,“我愿意原谅你,卿音。” 卿音嘴唇颤了颤,将手搭在了舒曼手上,只一接触,他的泪就又出来了。 这触感…… 舒曼此时也察觉不出卿音的手放在自己手上的触感了,她心中一黯,面上却一点也没表现出来,只是维持着笑容。 “你见到卿云后只管告诉他,我想他会和我一样原谅你的,他肯定也不会像你说的前世那样,至少他会给你一个拥抱,会静静陪着你的……” 舒曼轻轻扶起卿音,温和道。 卿音紧紧咬住了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我要休息一会了。” 舒曼微微摇了摇头,甩开眼前忽然浮现的画面。 卿音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再次点头。 夏之大概是听到了他们说话,一直都未再进来,车厢中只剩下舒曼跟卿音两个。 卿音目不转睛地盯着舒曼,恨不得能插上翅膀直奔阿兄身边。 他真的害怕她坚持不到。 过了不知多久,他轻轻掀了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发现天色已经微明,他一咬牙去叫舒曼。 叫人怎么也没反应,他的手脚立时僵住了。 夏之突然从外面进了车里,伸手去探了下舒曼的呼吸,微微用力晃着舒曼。 卿音见夏之没有说话,心中才微微一缓,他仍是不敢上前,只能急切地看着。 所幸没多久舒曼就睁了眼睛。 “我们换马吧。” 卿音压下心中的恐惧,颤着声音道。 舒曼缓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心中却隐隐有了预测。 只是,她还是想去试一次。 哪怕到了只能藏在一边看一眼他也好。 借了幕离罩着自己,舒曼跨上了马,骑得飞快。 卿音被夏之带着,目光一直停留在舒曼身上。 上天啊,请您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让我能带舒曼到阿兄身边! 她是那么好的人,阿兄也是啊,您一定要让他们见到! 求求您了,哪怕您立时要我的命我也愿意! 卿音心中祈愿着,却怎么也赶不走心中的不安。 不知是第几次发现舒曼的马偏离方向,眼见舒曼离山崖边越来越近,卿音还没开口,夏之就开了口,“主子,我去带她,飞星,你来照顾主子!” 他才说完,正要下马,便见一侧的舒曼下了马。 卿音由夏之扶着下了马就一瘸一拐地扑到了舒曼身边,“舒曼!” 舒曼辨认了下方向,艰难地抬手从身上摸出了荷包递给了卿音。 她已经感觉不到手中的触感,只是荷包的位置她记得十分清楚。 不清楚卿音到底接了没接,舒曼只能一直保持着姿势,用力开了口,却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给……他……我回……故乡……今生……不忘,来世……再见……” 荷包里是我买的耳饰,你们这里说成婚男女只能戴一对,可我只想有他一个,也想他只属于我一人,所以我要两对都戴…… 还有他的画像,我带不走了,只能留在他身边,和我的画像放一块,代替我们两个在一起…… 你说他前世出了家,你告诉他今生不要出家了,他已是舒曼的人了…… 你告诉他,能遇到他,是舒曼这一辈子最美好的事…… 我回了故乡不会再嫁人,也不会去寻死,我会用一辈子去记住他,这样下辈子肯定会早些遇到他的,你要告诉他,让他也不要寻死,好好活着…… 上天保佑我来世还是比他大一些,我还想照顾他…… …… 第三百一十章 来世(大结局) 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说,想和他说,可是没有时间了。 她眼前已是淅淅沥沥的雨,口中再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音。 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舒曼用尽最后力气往后一退。 “舒曼!!!!” 卿音目眦欲裂,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前,却被夏之紧紧揽住了。 只不过是一瞬间眼前就再也没有那道身影,卿音浑身都没了力气,全靠夏之撑着才没有倒在地上。 “主子,您答应了她要送东西过去……” 夏之不忍心看卿音这个样子,放轻了声音提醒道。 是啊,他要去见阿兄! 他要去找阿兄! 他怎么见阿兄呢?! 卿音踉踉跄跄由夏之带着上了马,目光总是无意识地看向身侧,又像是被蛰住了一般挪开。 怎么会这样? 她为何要选择跳崖! 连个尸体都不愿让阿兄见到吗? 是了,要是我,也不会愿意吧…… 她定是不想阿兄看到她那副样子伤心…… 她怎么对自己那么狠! 可阿兄要怎么办? 若是阿兄的话,哪怕见到她那个样子也比知道她选择了这种方式要好啊…… *** 卿云正坐在窗边理线,纳兰氏端了银耳红枣羹进来,见他又拿起了线,心中不由微微一叹。 他家哥儿真是……唉,只望老天能善待他家哥儿,不要再生出波折了。 “哥儿,歇一会吧?” 纳兰氏放下碗,见卿云还是一门心思沉浸在手中的活计,不由出声道。 卿云抬头看了一眼纳兰氏,轻声道,“奶公,再等一会。” 纳兰氏拿他没办法,只能走了过去。 自接了云氏货行的消息,他家哥儿就更忙活了,一心想要在那申娘子到来之前赶出喜服。 可,再赶也不是这么个赶法啊。 才走到卿云身边,纳兰氏正要再劝。 还没开口,便见卿云放了针线,直直看向窗外。 “怎么了?” 纳兰氏疑惑地看向窗外,隔着窗子他什么也看不到。 “奶公,你有没有听到马蹄声?” 卿云说着,人已站起了身。 “没……” 纳兰氏凝神听了一下,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他才摇了头,便真的听到了。 “是她来了吧?” 卿云求证般地看向纳兰氏,脚已经开始往门边挪了。 纳兰氏不由吃味。 这可真是出嫁的男儿不由爹,他家哥儿如今心里只有那申娘子了。 这时间点又骑着马,还往这里赶,应该就是那申娘子了。 纳兰氏想着,匆匆拿了卿云的幕离看着他戴上后,才拉着他下了楼。 卿云从来没有这般急切过,又是欢喜又是激动,他的脸上不觉已满是笑容。 他猜着她这两日就会赶到。 这几日赶路肯定很辛苦……灶上奶公也令人准备着热饭,一会儿用了饭早些歇息…… 耳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卿云的步子顿了下,随即他更快地走了起来。 然而,转角出现的人并不是他以为的。 卿云怔怔地看着双眼红肿面容憔悴的卿音,“小音,你怎么了?” 他只看到了卿音的狼狈,纳兰氏却看到了卿音身后手持刀剑的面容冷肃的一队男子,眼睛瞥到那些男子身上的血迹,纳兰氏惊疑不定地拉住了卿云,半挡在了卿云身前。 阿兄…… 猝不及防见到卿云,再听到他关心的话,卿音的情绪立时便崩溃了,他扑通一声跪下了。 “小音!” 卿云愣了下,忙伸手去扶,才碰到卿音,就察觉手下的身体一直在颤抖,他又是疑惑又是担忧,“你快起来。” 他要怎么对阿兄说啊? 阿兄那么着急下楼,一定是以为楼下来的是她吧? 一整天他都是靠着要给阿兄送信这个念头支撑下来的,见到阿兄要如何说他一点也不敢想。 可是他不想并不意味着他就不用面对了。 卿音将嘴唇都咬破了,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他一闭眼,“阿兄,我害……” “卿公子,可否进屋说话?” 夏之出声打断了卿音,他直直看向卿云抱拳请求道。 卿云这才看了一眼卿音身后站着的人,心头不知为何一颤。 屋内。 如同遇到晴天霹雳,卿云完全不知要如何反应才好。 呆呆看着卿音双手捧着的荷包,他一点也动弹不得。 怎么会呢? 卿云缓缓摇了摇头,眼前却还是那染着血迹的荷包,暗红得惊人。 “……她、说荷包给你,她回故乡,今生不忘,来世再见……” 纳兰氏一头雾水,听到这里,他紧张地看向卿云,满心的不可置信。 那申娘子是死了? 可怎么又说什么故乡? 卿云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他扶住了桌子茫然了好一会儿才颤着手接了荷包。 手中传来的触感让他迫不及待拆开了荷包,一看到那一对静静躺在荷包中的耳饰,他的眼前立时模糊起来。 “哥儿……” 纳兰氏小心喊了句,上前揽住了卿云。 他的哥儿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这种事? 老天为何要这么对待他的哥儿? 卿音保持着跪下的姿势继续道,“阿兄,是我害了她,她是为了救我才会重伤……我就是那个害了你的人,弦郎是我的……” “小音……” 卿云轻声打断了卿音,转头看向纳兰氏,“奶公,您让我和小音说会儿话。” 纳兰氏皱着眉头看着卿音,又不忍拒绝如今的卿云,只好道,“哥儿,你要想着奶公,奶公一直都在你身边的啊,有什么话可不要瞒着奶公。” “阿兄……” 卿音呐呐唤了句,头更抬不起来了。 待被卿云搀了起来,他更是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 “小音恨我吗?” 卿云轻声问。 “不、不,阿兄,我怎么会恨你?都是我害了你,我要是不袖手旁观,我要是不派弦郎过去,你怎么会被折磨那么久……阿兄,我是重生了……我鬼迷心窍,想要你也经历我前世的事,想要你能理解我,陪着我……” 卿音哽咽着,一颗心碎成了千百片。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亲人了。 舒曼说阿兄不会怨恨他。 是啊,阿兄可能不会怨恨他,可阿兄再也不会记得他了。 他该生气吗? 他该怨恨吗? 不知为何,卿云忽然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头脑中却异常的清醒。他轻轻摸了摸卿音的头,“一定是我前世做的不好,小音原谅我吧。” “阿兄……你恨我吧,你要我抵命也行,我害了她,她为了见你风尘仆仆,本来昨日就能见到你的,却因为有人伏击我,为了救我落得个那样的下场……她跳崖了,不想阿兄你见到她最后的样子……” 卿音泣不成声道。 “……她知道你的事了吧?” 卿云轻轻揽了卿音,卿音僵着身子,只觉得自己盼望已久的怀抱让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是个很温暖很温暖的人吧?有了她,我连感激都来不及,又如何能生的出别的心思来?小音,阿兄想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阿兄。” 卿音举了手郑重发誓,“阿兄你想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我想去看一眼她离开时的地方,虽说她并不想以那个样子见我,可我还是想离她近一些。” 卿云微微笑了笑,眼中满是温柔。 卿音只觉得心惊肉跳,“阿兄,你……” “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我答应过她的。” 卿云轻声解释着,起身拿出了藏起来的包袱,拿了舒曼的自画像出来连同那个荷包一同交给了卿音,“这已是阿兄在这世上最重要的物品了,阿兄全交给你保管,这下你能放心了吧?” 卿音自然知道那画是什么内容,心中稍稍定了定,他用力点了头。 “那我们便出发吧?” “阿兄……” 卿音喃喃唤了句,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心中总是不安。 纳兰氏一听卿云要去便执意要跟着,卿云也不拒绝,任由纳兰氏揽着他,只是他又揽着卿音令卿音靠着自己。 出发时夕阳已开始西落,到了那山崖边已是朝阳将出。 一出了马车,卿音便紧紧抱住了卿云的胳膊,与纳兰氏两个人将卿云紧紧护在了中间。 卿云任由这两人将自己抱得死紧,自己只静静注视着山崖,一动不动。 她,就是在这里离开了吗? 这里,是离她最近的地方了吧? “走吧。” 一直站到双腿发僵,卿云才轻声道。 卿音跟纳兰氏两个一个年老一个受伤,都是在硬撑着,一听到这话,见卿云转了身,两人都心中一松。 走了两步后,两人心中都松了口气,可突然间,胳膊就被挣脱了。 卿音从来不知道阿兄他有那么大力气,还会知道用巧劲震开他的手,眼睁睁看着阿兄到了崖边,他的心都要停止了。 “哥儿!!!” “阿兄!!!” 卿云背对着山崖,面向卿音跟纳兰氏绽开了笑容,“小音,奶公,原谅我,我等不及来世,今生太长了,我不想等了……别为我伤心,能早些见到她,我心中只有欢喜……奶公,您便当我远嫁了,小音,要好好过完今生,再见了。” “阿兄,不要!” “哥儿,不!” 纳兰氏跟卿音两个都拔步往崖边跑,比他们更快的是夏之,可夏之也没料到卿云会闪躲,他只来得及捕捉到卿云脸上那抹安宁又从容的笑容。 对不起啊,舒曼,我做不到。 上天肯定是在惩罚我向她许了愿永远不同你分离却又没做到,才会令你从我身边离开。 我说若是你回了你的故乡,又没法带上我,我便等你来世,等你生生世世,我从来没说过我会等今生,应该不算骗你吧? 不管等几世都好,只要上天还让我遇到你就好。 上天啊,请您保佑我来世第一眼就见到她。 番外 淅淅沥沥的雨渐渐停止,雷声也销声匿迹,世界沉寂得吓人。 舒曼失魂落魄地躺在地上,盯着被雨洗后蓝的让人想要落泪的天空。 背包中手机铃声突然开始响了起来,她也提不起精神去管,任那铃声唱了一遍又开始唱,心中如同死水一潭。 为何要她回来了? 她要怎么度过接下来的日日夜夜,怎么才能熬过没有卿云的日子? 卿云…… 只是想起这个名字,她就仿佛听到了卿云的声音。 她凝神听着耳边那幻听的声音,只是幻听也好啊,她想多听几次。 可…… 舒曼忍不住撑着地坐了起来,是她精神出了问题吗? 她怎么觉得这声音就离她不远呢? 心中想着,她已经连滚带爬往声源处去了。 上天保佑,她虽是坠了崖,却只是扭伤了一只脚,走路还是没问题的。 那呼唤她名字,像是卿云的声音时隐时现,舒曼又是盼望自己早些到达,又是盼望自己别见到。 猝不及防看到出现在视野中的人影,舒曼的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 这是幻影吗? 她居然真的见到了! 幻影也行! 卿云不知为何自己睁开眼后却是一个陌生的世界,看四周他仍是在山里,树木葱葱郁郁,空气中全是雨后的清新味道。 他茫然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了悠扬的乐声。 心中立时就浮出了舒曼,他试探着开口唤着,往声源处走去。 转过坡脚,眼前忽然多了一个人,他愣愣站在原地。 是舒曼吗? 他定定看着那张谙熟于心的面容,看着那双水光涌动,倒映出他面容的眼睛,小声唤了句,“舒曼?” 她居然还能看到他的幻影,能听到他唤她! 舒曼又哭又笑,朝着那幻影伸出了手,“卿云!” 那幻影果然就由着她的心意朝她奔了过来。 哪怕一次也好,不,上天啊,请您让我多看一会儿他,多听一会儿他的声音。 舒曼泪眼朦胧地看着那幻影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看着那幻影握住了她的手,抱住了她……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连眼泪都忘了流,目瞪口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手是热的! 还有呼吸! 还有心跳! 天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