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相守也不相离》 0 楔子 他们的血颜色暗得几乎发黑,被称为暗血族。暗血族的血是上等灵药,可治伤患,可延寿命,可保容颜不老。传言暗血族容貌异于常人,雪肤、银发、赤眼,但数万年过去了,再无人见过暗血族真容,传言变成了传说。 族王有号令族之力,能驱策暗血神剑,靠的就是最精纯的血脉。据记载,暗血神剑为暗血族鼻祖入魔所化,既是神器也是魔物,只有暗血族最强的人(即族王)才可被神剑选为伺主,神剑藏其体内,伺主也为剑鞘,作为代价必须要以献血祭祀,若无血祭就出鞘,则伺主将受神剑魔性反噬之苦,一并化魔直致死亡。 因此,王室一夫只择一妻,一方为伺主,另一方为祭礼,互为支持,也为牵制,共同承担神剑的尊荣和厄运。 暗血族只认血脉,不分部落,族人游走于各个部族,通过通婚,经世世代代,各族均有暗血族血脉,行走于各行各业,无异于常人。 能与王室通婚则可成为贵族,受族人敬拜,数万年来,形成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贵族,号称最接近王室血脉的部族,长期以来,玄武为四贵族之首。 前王后月育有三子,头胎为双生子,据说出生时周身雪白,满头银丝,双眸如赤色水晶,正是纯正王室的特征,先王霜赐名雪和银,四年后产下一女,名安,满周岁时被送往白山教养。 此后十年内乱不断,四大贵族为夺王室血脉纷争至今,先王和王后于霜年第一百三十七年先后身亡,其王弟涟下落不明。传言先王后归西当夜,玄武一脉以武力逼宫,两位王子浴血抵抗,然而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次日满王府尸体遍地,玄武将士军覆灭,两位王子晕倒在血泊中。五日后,王子雪宣布继任族王,并对玄武族记大过以灭族惩之,其余大小贵族均怀柔以对。如今,四贵族中玄武一脉已断,剩下青龙、白虎、朱雀三脉各持己见,分庭抗礼,虽暗流涌动,但都忌惮新王的狠绝,担心暴动不成反遭灭族之过,谁也不敢先动,表面上趋于稳定。 1 肉包子 “别跑,今日为大吉日,岂能如此放肆!”后厨传来一阵高声谩骂。 还没骂完,又是一阵盘子落地的碎裂声,一个小个子蹭地就窜了出来,兜里竟咕噜噜滚出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眼看着大厨掂着勺大步流星地就追上来了,小个子赶紧一伸手,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大勺快到打在小个子手臂上的一瞬,猛地抓起肉包子,纵深一跃跳上屋脊消失无踪,留下一阵叫骂在身后。 总算跑出来了,漫步在屋脊上,从这个屋檐蹦到那个屋脊,小小翼翼拿出辛苦顺来的肉包,心满意足地“啊呜”一口,好香! 艳阳高照,此时的白山可谓漫山碧透、层林尽染。很久以前,白山只是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无名山,数万年前,传说暗血族立族之初,因其血是灵药而被各部族狩猎,族人被逼上此山,族王血染山,暗血浸润之处草木迅速生长又迅速枯萎化白,顷刻间如覆白雪,因此而得名白山。此后,白山变得十分奇特,凡所进入白山之人都不得不摒弃一切伪装,所有武器盔甲在此都如破铜烂铁,人只是人本身,最真实的本原。当年战乱平息之后,暗血族与各部族重立规矩,互不侵犯,和平至今,而死去的族王之后心痛欲绝,终是退去王后衣冠,隐居白山,将白山看作亡夫,至死相伴。从此以后,白山被划为族内圣地,是祭祀祖先、祭拜天地之处,有通天的祭坛。 白山的隐秘处有一座低调的庄子,庄内亭台楼阁依山而建,云雾缭绕间若隐若现。若无指引,无人可及。 小个子一边满足地啃着肉包子,一边看着着万年不变的美景,怕是再美的美景也早已了无生趣,不由得叹了口气。 “夜姑娘!”屋檐下传来一声怒斥。 只见院子里花丛间站这个身穿浅黄色短衫,头上梳着两个小髻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粉嫩的小脸带着怒气。 屋脊上的小个子一惊,险些摔下去,赶紧把肉包都塞在嘴里,拔腿就跑。少女捉急,轻身一跃翻上屋檐,轻工了得,顿时你追我赶,挨个屋顶叮叮咣咣一阵骚乱,引得屋内人叫苦不跌,好不热闹。 ————————— 东边的小院里侍女们忙而有序地进进出出,小院十分别致,一草一木看得出都是精心修整过。屋内,夫人一边拿起一串镶金的发簪,一边说“夜丫头又造反了,今儿可不是胡闹的日子,快差人去寻”说着,并仔细地将发簪插在镜中少女的发髻上。 “夫人莫急,我已遣迎春已经去寻了。”镜中少女回答。 夫人不苟言笑的脸上似有一缕笑意,略微点点头,对镜中少女说:“安王姬,今日虽重大,亦不可太过张扬,王姬正值青春年华,此番点缀已是甚好,王姬意下如何?” “夫人说得是,此番甚好。”镜中少女浅浅一笑,只见少女柔软的长发梳得一丝不乱,简单而精致的配饰,雪白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皓齿樱唇,一身白色镶银长裙,浅桃软纹点缀,大大的眼睛晶莹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目光流转间,平静温和,正是暗血族的王姬安。 “时辰差不多了。”夫人说。 ———————————— 小夜从一个屋顶跳过另一个屋顶,朝着庄子大殿的方向蹦跶着,身后迎春喊着“夜姑娘,快回来,别误了规矩”,小夜叼着包子心想:“几个包子而已,我可不想挨训,三十六计走为上,等你们气过了我再回来服规矩!”想着,一个翻身跃下屋檐,顺着廊道扒进一间屋子,蹲在门边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周围静悄悄的,“迎春竟然没有追上来?!”小夜心里暗自嘀咕,这才发现周围安静得可怕,连平时往来打理的侍女也连个影都没有。 突然,身后传来茶碗扣盖的声音,细微清脆的“咔嚓”一声,小夜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僵着脖子慢慢扭头,连包子也从嘴里滚落到地上。 只见屋子中央并排安坐着两个男子,稍有前后,两人容貌俊美,眉眼有八九分相似。靠前的那位刚放下茶碗,并没有看向小夜,似乎小夜完不存在,此人从发饰到衣着都循着族里最高的礼制,坐姿端庄,连放下茶碗这样平常的动作也尽是贵气,鬓似刀裁,眉如墨画,低垂的眼眸似有星辰闪烁,又透着刚毅和威严,完不辜负一个“俊”字;靠后的那位此刻正怔怔地盯着小夜,眼中没有诧异没有愤怒没有嘲笑,平静如一潭深渊,温温柔柔冷冷清清,一头青丝简单地用金丝嵌宝石编金带束了垂在身后,尽管穿着平常服饰,但十分精致考究,更适合一个“美”字。 小夜依旧僵硬地蹲在门口,愣愣地看着这偌大的屋子,原来自己扒进了大殿,再看这两位显然是大有来头,能出入白山的都是贵客,小夜一边讨好地笑了一下,一边大脑飞速地思索着:“他们是谁?为什么贵客在此却无人侍奉?今什么日子?方才大厨说是吉日,可是有什么喜事?白山能有什么喜事?似乎过几日是....”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通传“安王姬到”。 “什么?安来了?这两位是安的客人?”不等小夜深想,门缓缓拉开,一道艳阳洒在小夜的脸上,只见安身着肃穆的正装,浅色长裙,简约大方,长衫尾摆如花散在身后,立于门口正要进来,看到小夜这般狼狈地蹲在门口不禁一愣,但诧异的神情迅速收敛,归为一派端庄。 小夜此时张着嘴,瞠着眼,早已一屁股坐在地上,忘记了动弹。 安身后的夫人见状,微不可见地摇摇头,用灵力向小夜狠狠地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行礼。 小夜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匍匐着让了道,并一头砰在地上颤着说:“安姐姐来了,安姐姐好”,这算什么行礼,简直不成规矩语无伦次,小夜趴在地上尴尬地挤了挤嘴脸。 此时,先前动了茶碗的男子抬起眼,清淡地瞄了眼小夜。 安缓缓走进大殿,于大殿中央正对着两位男子坐下,夫人跟在其后,于安的右后侧坐定,小夜赶紧弓着身子,连走带爬地到了安的左后方低着头坐好。 待坐定,安俯身叩首行大礼,说:“安见过雪哥哥、银哥哥”。 什么!哥哥!?小夜一惊,这就是暗血族当今的族王雪?边上那个就是传说中常年困于病榻的被雪极度保护的王弟银? 小夜又瞠着眼睛傻呆呆的盯着眼前两人。 见雪和银正微微附身回礼,雪说:“多年不见安妹妹,一切可安好?”雪的眼睛明亮而清澈,眼中似有星辰,安羞涩地垂下眼睛,默默地点点头。 雪接着说:“后日便是安妹妹十六岁生辰,也是我族王室的大喜之日,安妹妹可准备妥当,可还有什么需要打点的?” 安的眼眸垂得更低了,脸上腾起一片绯红。 身后夫人接话道:“后日的祭拜一切已准备妥当,这几日便要委屈雪殿下暂居在这山中小院了”...... 小夜两眼放空地听着他们寒暄,十六岁,大喜,对呀,安满十六岁就要成为暗血族王后了,要祭拜天地,然后离开白山回王府生活,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给忘记了,安回了王府,那我.... 小夜的思绪正飘忽着,就听到通传说“上茶”,门被推开,迎春捧着琉璃茶盏小心翼翼走进来,端放在小夜面前。 小夜一愣,不解地看着迎春,给我? 迎春一边放下茶盏,一边给小夜使眼色,然后有欠了欠身子徐徐退出大殿。 小夜看了看茶盏,又偷偷瞄了眼在座的几位,未来王后确实不适合敬茶,夫人身于权贵之外也不合适,果然只有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 小夜低着头,万般无奈,扫了眼自己的衣服,一身短打不上礼制不说,先前上梁揭瓦地衣服早都是泥了。小夜不由得咽了口口水,本想无赖地笑一笑缓缓尴尬,可转念又觉得无赖的笑并不适合当下场景,于是生生憋了回去,只得两手在身上擦了擦,端起茶盏,头低得几乎贴在胸前了,僵硬地走上前去。 拿起琉璃壶,倾斜壶身,正要奉茶,却被一手挡住,小夜僵得连茶壶都差点磕碎了,抬眼定睛,竟是银。 2 无处可去 银微微抬手,挡住茶壶的倾斜,一滴茶也未滴出。 小夜又是一个激灵,好像从刚才就半僵硬的身子一下子恢复正常了,一直低得快掉下来的脑袋总算抬了起来,诧异地看着银。 银静静地看着小夜,眼中平静得如一面镜子,映出个小小的小夜呆呆的影子,却并未说话。 身后的夫人瞅着小夜一副无措的样子心中暗叹,眼中略有责备,更有一种道不明的情绪,或是担忧,或是怜悯,或是别的什么。 小夜半晌动也没动,保持着茶壶倾斜的姿势,似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银眼中小小的自己,脑子一时竟空了。 银见小夜傻了,只得暗暗使了眼色,示意奉茶应循礼制,当先敬奉族王。 小夜总算回过神来,尴尬地赶紧起身,挪到雪边上给族王奉茶,其间偷偷瞄了一眼雪,雪挺身而坐,俊脸上无半点波澜,果然是肤白如雪,衬得眉眼更加英气不凡。 没想到此时雪竟然也在看她,与其说看,不如说是审视,小夜心里一惊,赶紧低下头,心里暗叹:第一次见面留下这么个坏印象,不妙不妙。 雪拿起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地说:“多谢小妹。” 小夜赶紧退了出来,就像逃离大仇家似的退回到银的边上,又给银奉茶,奉毕抬眼看了看银,倒也没有要答谢的意思,只是看了看。 安也微微抿了口茶,又向两位哥哥欠了欠身子行礼。夫人开口:“今日算是都见过了,你们是嫡亲的血脉,多年未见,之后便要朝夕相处,漫漫岁月更是要互相扶持。今日两位殿下舟车劳累,便早些安顿歇息,这山中院子是简陋了些,还望两位莫要见外。” “夫人客气了,安妹妹多年由夫人教养,自是好的,这山中尽是别致景色,异处难寻,岂有简陋之说,后日祭祀还需劳烦夫人了。”雪对夫人十分敬重。 安起身,又俯身行礼,深深地看了看雪,雪微微点了点头,安才退出大殿,夫人随安起身,却被雪唤住“夫人请留步”,小夜见状,忙不迭地跟着安出了大殿,深怕因今日鲁莽而被留下斥责。 ————————————— 走出大殿好一段路,小夜跟在安身后魂不守舍、思绪万千,安突然停下脚步回身,小夜一个急刹车差点踩着安的裙摆,安看着小夜局促的样子,倒也懒得责备了,淡淡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回去歇着吧,今日便罢了,后日可勿再出差错。” 小夜低着头,忽地露出一脸的无赖笑,努着嘴地说:“对不起啦,安姐姐万金之躯可别气坏身子,下次一定好好表现。” 安哼哼的笑了两声:“这回倒是认我这个姐姐了,平日里也没见你这般客气,好了,我若气你怕是早被你气死了,我回屋去了,还要筹备后日大典,你也回去吧,这两日可得安分着点,后日可不能这般马虎,仔细哥哥们拿你是问。” 小夜缩着脖子,哼哼哈哈地笑着,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得好假。 安瞪了小夜一眼,无奈得笑笑,转身朝东院去了。 小夜看着安远去的背影,优美又稳重,确实是个做王后的料,不枉夫人多年细心栽培,又想到刚才在大殿的各种,还有雪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禁一个寒颤,提步赶紧向西苑跑去。 ————————————- 安回到东院,迎春立刻迎了上来:“王姬回来啦!两位殿下如何?” 安笑了笑,并未回答。 “先前进去递茶,可把我紧张的呀,不过我倒是偷偷看了眼,雪殿下真是一派帝王之气,各方面简直没得挑的!银殿下也是翩翩公子,美哉美哉!”迎春不住得说着。 安一边朝里屋走,一边打趣道:“你倒是比我还激动。” 迎春低头不好意思,道:“我这是为王姬高兴呢,哦不,今后应当称王后殿下了。” 安回头娇滴滴地瞪了一眼,羞得脸绯红。 迎春满意地一笑,紧了几步跟了上去,进一步打趣道:“想来雪殿下一定会极为疼爱王姬的,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早些生个小王子呀!” 安听得连耳朵都红了,只得假装生气道:“怎么妄议尊上,没规没矩的,再这般看我不将你打回原型!” 迎春立即识趣地闭了嘴,却满眼都是笑。说来迎春本只是山里一株迎春花,数万年前暗血族族长血染白山时,她被灵血滋润,渐渐生出灵性,又在一代代山庄执掌夫人的仙气滋养下得以幻化人形,此后便一直留在山庄侍奉夫人左右。 调戏够了,转而怒道:“今日可是有惊无险,夜姑娘未免太不识大体了,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捅这么大篓子!这大半年也不知又溜去哪里玩耍数月不归,前些天才回来就上房揭瓦,今儿可好,白山的脸都给丢尽了!” 安一边卸下这身繁复的衣服,一边淡淡的说:“都是一家血脉,何来丢人。” 迎春更加愤愤不平:“王姬好脾气,夫人也好脾气,整个白山都纵着她肆意妄为,自从她来到白山,先是睡了一整年,醒来后就没消停过!”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过是年少贪玩罢了。”安又宽慰着。 “什么年少贪玩,她也11岁了,想来王姬11岁时早已是知书达理一副大家闺秀,哪像她这般野,书不好好读,功不好好练,尽玩弄些不知名的草药,瞧她那西苑都成什么了,种的不知道是些啥,旁人都不敢进去,深怕染了毒来。”迎春念念有词。 “人各有志,都说当年银哥哥也不喜练功,琴棋书画到无不精通。”安说着睹了眼迎春气鼓鼓的腮帮子,又道:“怎么说小夜也是王室精纯的血脉,也是王姬,若是追究起来,倒是你们都怠慢她了。” “她怎么能算是王姬?怎能与您相提并论!她不过是个”迎春憋着不再说,自己也觉得不妥,可又难解心头怒气,继而说道:“总之,她算不得是王姬。” 安只得又安抚了迎春几句,便打发她去制备祭祀的物件,自己坐在房中,细细思索着,微微皱了皱眉。 ———————————- 晚餐时,夫人坐主位,左边依次是雪和银,右边是安和夜,吃的都是山里普通饭菜,毫无奢华可言,真真粗茶淡饭。 五人一同用餐,除了小夜,其余人均是仪态端庄无懈可击。小夜谨小慎微,再不敢造次,程埋头苦吃,一桌本就清淡的饭菜这会简直难以下咽,但又不得不吃,免得拖延了晚餐的时长,只得心中暗想:他们三个确实登对,我与他们怕是格格不入,往后我也要回王府?还是会继续留在白山?倘若我留在白山今后又有谁会来接我走?应该没有人会来接我了吧,他们会让我随着一道回去吗,还是更希望我留在白山?夫人会愿意我留下吗? 想着想着不禁叹了口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这些有何意义,天下之大竟无处可去,只觉得过去七年太过放飞自我,若是人生能够重来,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至少还能在吃住不愁的白山混个一席之地。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勉为其难的咽了口汤。 饭毕,雪谢过夫人的款待,夫人示意雪可以陪安走走互相增进了解,小夜此时一心想跟着一块溜出去赶紧回西苑闷头大睡,好忘记这一天的郁闷,尽早迎来崭新的一天,不想却被夫人叫住,一脸绝望地定在屋内,看着那三人说笑着出去。 “夜”夫人唤道。 小夜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来,只见夫人神情一如往常的冰冷,但小夜认为今日的冰冷一定还夹杂着愤怒、不满等其他负面情绪,只得讨好地露出自己最真诚的笑脸。 夫人依旧不苟言笑,只冷冷道:“随我来。” 3 何去何从1 小夜心如沉石、百般忌惮地跟着夫人来到了梅园。夫人喜梅,喜其冰肌玉骨、凌寒留香,因此夫人的别院满是梅花,一到冬季就满园梅香清新扑鼻。一路进去,小夜只觉得这些梅树怎么这般张牙舞爪。 进到堂屋,夫人刚坐定,还未来及抬眼,只闻小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痛定思痛地自责起来:“夫人,我真是千不该万不该,今日让白山蒙羞,让夫人颜面扫地,我一定闭门思过再不闯祸,还请夫人看在三日后的大典的份上,重重的责骂,轻轻的惩戒,三日之后我一定安分守己,日日勤学苦练,重新做人。”说完重重地把头磕了下去,还真与地面撞出点声响。 夫人听完这一长串,心想:这丫头连认错受罚都这般拈轻怕重。暗自好笑,不觉冰冷的脸上划过一丝柔软。却依旧冷冷道:“你身为王姬,给我行此大礼已是不妥,起来说话。” 小夜一听,暗暗觉得夫人这般不领情,实在不接地气,难道是雪请夫人留步就是为了斥责我,所以夫人这会要传达精神了吗,刚那个头怕是白磕了。只得悻悻起身,立在一旁。 夫人看了小夜一眼,厉声道:“坐啊” 小夜一阵腿软,唯唯诺诺的跪坐在夫人一侧,静静地等待暴风雨来临。 半晌,夫人并未说一个字。小夜只觉得这跪坐的姿势实在不好受,腿都快麻了,真想换个舒服的姿势,奈何夫人这般严肃,大气都不敢出,生死悠关,只得先委屈我的腿了。 终于,夫人开口了:“两位殿下今日见过,你觉得如何?” 小夜一愣,难道夫人这么严肃就是问我这个?觉得如何该如何理解?难不成这只是抛砖引玉?左右也没琢磨出什么,说话的艺术这会是有多重要,真真书到用时方恨少,终于憋出了几个字:“容颜甚美。” 夫人一怔,定睛瞅了瞅小夜,又问:“你在白山呆了多少年了?” “七年。”小夜越发不知道夫人的意图了。 “你觉得白山如何?” “呃”小夜有点傻了:“白山甚好。” 夫人拿起茶盏浅抿一口,想是也问不出什么,索性开门见山:“雪殿下此番前来是要迎娶王姬安的,之后便要带安回王府,历来族王都是与嫡亲的血脉成婚,以保血脉精纯,这些你是知道的吧?” 小夜点头如捣蒜,眼里满是虔诚,仿佛在听天下最动人的教诲。脑子里却一刻不停保持高度警惕:夫人特地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与我有何干系?难道是觉得我今日之举是有意找安的麻烦?想着想着不禁放松起来,倘若只是担心这个,那我完可以用我所有行为证明我并无此念想,今日真的只是误会,我甚至可以发毒誓!顿时心中如释负重。 夫人此时正细细观察小夜的每一点微妙的表情,看她这般不以为意,只得问道:“你身为王姬,必当要为族人有所分担,之后你可有何打算?” 小夜轻快地答道:“从未想过,并无打算。” 夫人面无表情,顿了好一会,似是思索了一番,道:“你可愿呆在白山,待我西去,白山便由你执掌,也算为我族尽了份心力。” 小夜刚还想着要如何才能表达满腔赤诚之心,听夫人这么一说,一时惊愕。夫人愿我留在白山?还要传我执掌之位?原来即便是这样的我也不是无处可去。顿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不觉间,视线模糊,眼中噙泪,出神的望着夫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夫人见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慢慢道:“你也不必急着回答我,回去好好想想,祭祀之后你再来回我吧。”说着摆摆手示意小夜回去。 小夜闻言早已泪眼婆娑,重重的磕了个头,才缓缓起身离去。 ——————————— 小夜拖着跪得发麻的腿一步一瘸的走着,脑海里重复着适才夫人的话,回想这七年夫人收留自己的恩情,小腿一阵阵的麻似乎直直戳向心里。 回到西苑,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索性起来,找出个匕首,对着膀子狠狠地划了道口子,暗得发黑的血汩汩的渗出来,然而就在刀子抽出的一瞬,割裂的血肉就开始连结,皮下组织在重新建立,这就是暗血族神奇的力量,暗血族最精纯的血就是起死回生的灵药,似乎在提示小夜你是谁,你该做什么,几秒钟内伤口就已愈合,连个疤都没留下,只有刀子划破皮肉钻心的疼久久不能散去。 可是,除了我这一身的血,其他还有什么呢,我虽是王室血脉,却算不上是王姬,我没有暗血族的雪肤银发赤眼,我的出生就是祸端,连生母都差点亲手杀了我,我的存在不过是权贵间的一颗棋子,也许白山就是我最好的归宿,如果我留在白山,爹爹你可同意。 越想越是心烦,随手扔了匕首,一头栽进床里,原本想闷头大睡忘记忧愁迎来崭新的一天,可却硬生生睁着眼睛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 4 何去何从2 之后的两日,小夜闭门不出,宣称是要思过,连用膳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个庄子顿时十分清静。 次日晚饭前,安特地绕道去了西苑,一来看看小夜此番到底闹哪样,二来邀她一块去用晚膳。走到西苑门口,敲了好一会门也无人应答,迎春不满,欲直接推门而入,门一推开,满园的怪异植物杂乱无章,高高低低一直堆到门口墙脚,实在没有落脚之地。放眼望去许多不知名的草,估摸着都是些毒草,安和迎春二人相视一眼,决定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迎春高声喊着:“夜姑娘,王姬来邀您一块用膳!” 里面半晌无人应答。迎春俏眉微皱,安也不禁朝里张望着,终于传来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我,我今日要早些休息,为明日祭祀做好准备,晚膳就不,不去用了,还请王姬跟两位哥哥和夫人告个假,咳咳。。。” 安闻言略觉里面情形不甚乐观,柔声问道:“妹妹身体无恙吗?” “没病没病,好着呢!”里面急着解释,“就是这两日思过耗费心神,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呵呵。” 迎春听着气不打一处来,差点要翻墙而入,索性安拉住了她,安用眼神示意莫要争执,又说:“那妹妹好生修养。”便拽着迎春朝宣阳殿去了。 —————————— 小夜躲在屋里,听安她们远去了才舒了口气,气喘吁吁地摊坐在地上,面前炼丹炉里一阵黑烟漫出,还好是在里院,外面不易察觉。 小夜的西苑被种满了各种植株,大多是一种极罕见的植物,名叫玄魂草。原本规整的院落现早已乱七八糟,但却天然隔成了内外两圈,外院是植株肆意繁殖,一眼看去杂乱无章,仿佛无人住的冷宫,又都是毒草,久而久之也无人敢进了,内院在中间被植株包围,反倒十分狭小。这两日说是闭门思过,其实半分钟也没闲着,不分昼夜的运功炼药,自从那晚失眠就再没睡过,刚安来唤她,险些走火入魔。 小夜抹了抹头上的汗,长吁一口气。 ————————- 终于迎来祭典,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就整装待发,前往白山最高峰苍顶的通天祭坛。雪和安同乘一辆轿辇,银和夜一辆,夫人独自一辆小轿于前方引路,一众车队徐徐前往苍顶。 小夜被这身正装禁锢的大气不敢出一口,成日爬高窜低很久没适应这样的衣服了,上车时还差点踩到自己的裙带。一路上,小夜强睁着熊猫眼,目不斜视,直直盯着窗外。坐在对面的银倒是轻松自在,表情从容。如此佳人相伴,小夜却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周围除了车轮碾轧路面的声音,一切都静悄悄的,当只有两个人还互相无话可说时,这尴尬的气氛简直想让人挖个洞逃走。 一行人马到了苍顶脚下停住,夫人说:“苍顶是祖先血染的沙场,只有王室才可上前祭拜,我等在山下等候。” 雪扶着安下了轿辇,两人都是一身暗红拖地长衫,白色祥云图案,银纹暗绣,服饰、配饰、发饰等均成双成对,甚是庄重。 银正欲下车,转眼看了看小夜,似是要扶她一同下车,小夜此时正心虚着想“我这身份是不是在山下等更合适”,一抬头正对上银清澈的双眸,小夜眼神一暗,迅速低下头,银见状便也不做多余,起身径自下车,小夜随着悻悻地出了轿辇。 此时天空已大亮了,漫山遍野郁郁葱葱,一派生机勃勃。 后面是迷人山景,前面是通天的阶梯,小夜抬头望着这一眼看不到头的石阶,只觉得胸闷气短。 此时,雪携着安已对着苍顶行了叩拜大礼,相视一笑,便踏石阶而上,两人携手同行,石阶两边草木茂盛排开,远远望去真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银和小夜跟在他们后面十米开外,并排行礼、踏上石阶。此时,小夜才发觉这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秀秀气气的银是如此挺拔,高挑的身型略显消瘦,皮肤跟雪一样白但更显通透,柔顺的长发依旧是简单地束在身后,尽管穿着极正式的礼服,整个人也不像雪那般威严,倒是十分清冷,也是个不易亲近的。十一岁的小夜与他并排走着,个头还不及雪的肩膀,小麦色皮肤也不像王室血脉,虽然也是锦衣华服,却是一副生疏的样子,两人并肩而行极不相称。 也不知走了多久,漫漫石阶仍旧是望不到头,太阳已升至半空,草木间渐渐蒸出腾腾水汽,加上这一身繁复的衣物,小夜的熊猫眼更加淤青了,每抬一步都如铅重,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划进衣领,小夜心里叫苦不迭,暗自郁闷:早知今日会如此耗费体力,前几日真应该炼制些补药。唉,失策,没日没夜地闭门炼防身的药,怎么把眼下要应付的事给忘了,真是顾此失彼,唉。没想到祭拜祖先竟这么考验,我这大约是平日五体不勤、疏于练功,所以才这么不堪吧…… 默默地喘了一口气,抬眼一看,空中的烈日亮的晃眼,前面的石阶似如巨大的长蛇开始扭动,雪和安好像变成一簇跳动的火苗不急不慢的烧着,周身早已汗湿了,只觉得天璇地转,千斤重的脚再也抬不起来了,终是被石阶拌到。须臾间,小夜想着,难道我就要这么滚下山去了。 就在小夜重心不稳的档口,一只手柔软而坚定地抓住了小夜的膀子使她得以站稳,小夜自觉地抓住这救命稻草,紧紧地扶住没有摔倒,抬头看去正是银。银侧着脸,依旧面容平静,双眸如一潭深渊,映出小夜淤青的下眼。小夜狼狈地正想道谢,忽觉一股浑厚的灵力渗进体内,方才的疲惫少了许多,这半日消耗的力气似乎片刻间就补回来了。 小夜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银,他难道不是传说中的病秧子吗,怎会有如此浑厚的内力。仔细看去,走了这些许路,他仍旧一丝不乱,气息平稳,面色不改,连一滴汗也没有,果然是内力深厚。 又想到那日在大殿奉茶,银挡住了她,也是一瞬就感到身子不再僵硬紧张,反而周身轻松,难道也是他? 得了银的帮助,小夜简直满血复活,头不晕眼不花腿不重,轻快地继续登山,银见她生龙活虎,便撒了手,二人又恢复陌路状态。 一路上,小夜思量着:这个瘦瘦弱弱银一看就是常年的病号,我这点医术都不用切脉,旁的人更是能看出来,他跟雪明明就是双生子,年龄一般,竟传言被雪当个宝贝似的护着,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真是比养儿子还金贵,没想到这么厉害,难道王室天生神力?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也是王室精纯的血脉,容貌上毫无继承倒也罢了,堂堂一个上得房梁下得炼炉的自己竟然还不如一个病号,还需病号施以援手,实在丢面子,真真气不打一出来。 日近中午,总算到了小苍台,就是通往苍顶约三分之二处的小峰,小夜看着这周围的山林,不禁一个寒颤,草木再不似峰下那般茂盛,都似凋零状,但又未枯,看上去像是被吸了生气,绿叶色泽发白,鲜花也黯淡无光,林间难闻鸟鸣,处处透着寒气。再往苍顶看去,越发寒气逼人,草木皆败,如覆白雪,这就是祖先血染白山的气魄,小夜心内震动。 待四人站定,齐齐向苍顶俯身跪下,行三个叩拜大礼,雪和安起身继续前往苍顶,小夜看着他们的背影,暗自感慨“当个族王族后还真是不易”,刚欲起身,发觉一旁的银依旧跪立着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只得愁眉苦脸地又跪了回去。 这一跪又是个把时辰,小夜内心简直苦不堪言,这三天两头的跪,我可怜的膝盖是命中遇劫了吗,真得去庙里拜拜。转眼偷瞄了瞄银,依旧气定神闲从容淡定,顿时心里窝火,我怎么也不能输给这个病秧子。有了竞争对手自然干劲十足,愣是撑到雪和安重回小苍台。 见他们回来了,银先起身,又俯身行礼:“拜见族王、王后。” 安见状急忙回礼:“银哥哥这是何意?” “祭拜过天地和列祖列宗,便是钦定的王后,这苍顶岂是寻常人等能登得上的,怕是早命丧途中了,王后这些年定是勤学苦练,如今才担得起这般重任,是我族之幸。” “银哥哥怎可如此见外,哥哥永远都是安的兄长,今后诸多事宜还需哥哥指点,哥哥这般岂不生分了。” 雪静静地听着,剑眉微簇,深深地盯着银,眼里尽是忧愁。 听着他们的言语,小夜皱着眉头,不满的撇了一眼银,心想:什么寻常人等,什么命丧途中,什么勤学苦练,真不中听。。边想着边要起身,奈何跪太久早就麻得没了知觉,一个娘腔又斜坐在了地上。银见状伸手欲扶,却被小夜莫名地冷冷瞪了一眼,只得作罢。 雪看了看立在边上的银,便准备携着安下山,却又漠然地丢下一句:“对于内力低微的人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了。” 小夜气得鼓足了腮帮子,心想:“当真是个宠爱弟弟的好哥哥,半点委屈不得,我怎么也不能比病秧子差”,于是硬撑着站起来,瘸着腿艰难地下山。 5 何去何从3 待下到苍顶下,一行人马依旧候着,夫人迎上前去:“拜见族王、王后。” 安欲回礼,却被雪暗暗拉住,雪道:“劳烦夫人在此等候多时了,弟兄们也辛苦了,今日便早些回去休息吧。”说罢躬身简单行礼便拉着安上了轿辇。 小夜总算赶了上来,看到夫人本想说点什么,却又实在觉得双腿发软口舌冒烟,踉跄着朝轿辇走去。银一路跟在小夜后侧,此时朝夫人服了服,便也上了车。夫人看着小夜的狼狈样,眼中复杂,叹了口气。 ————————— 回到庄子,银称累了便独自回屋,雪怜惜不已,命人好生侍奉,便和安共去东院。小夜忙不迭奔回西苑,已是耗尽所有力气,连衣服都没来及换就倒在床上,想着今后也要多炼制些补药以备不时之需,便沉沉睡去了。 雪随着安来到东院,一步一景,一草一木皆显玲珑,不禁赞美:“王后果然兰心蕙质,一方院落整理得如此赏心悦目,若有此喜好,今后王府也交由王后打点吧!” 安含羞道:“雪哥哥谬赞了” 还未说完,被雪截了话:“还称我为哥哥吗?应当直呼我的名字。” 安羞红了脸,低声应道:“是,雪。” 进到屋内,安亲自给雪倒茶,低垂着眼缓缓地问:“那,我们,今日算是......” 雪看着安绯红的双颊,长长的睫毛下浮光闪烁,浅浅笑道:“嗯。”微微抿了口茶,接着说:“今日受累了,明日便要整装回府,看有什么惯用之物需要带的命人收好,之后贵族间还有大宴,免不得又一番操持劳累,今日便多休养吧。”说着站起身,握住安柔软的手:“银的身子虚弱,又不喜外人,我去看看。” 安也起身行礼,雪微微而笑,刚欲转身,不想又被安拉住,似是有话欲说不说。 雪转过身来,安慰道:“可是有什么顾虑?” 安支吾着:“关于夜妹妹,殿下是作何打算?”一边紧张地看着雪。 雪莞尔,问:“你可有何打算?” 安摇摇头不说话。 雪抚过安的一缕发丝,温言道:“随她意愿。”便转身离去。 安立于门口看着雪的背影,高挑俊朗,风度翩翩,又低头看了看掌心的刀痕已几乎复原,心中隐隐不安:不该恢复得这么快。 暗血族立后需经几道考验: 一是登苍顶,数以万计的石阶不说,由下至上寒气越来越重,传言苍顶终年覆雪,其实那并不是雪,而是生灵涂炭的尸骨化粉而成,因此又有传言苍顶会吃人; 二是血祭神剑,神剑选中的伺主是暗血族最强的人,即为族王,而族后就是祭礼,伺主和祭礼共同承担神剑的魔性,两人需同气连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若有一方背叛,双方共同承受反噬之苦直至死亡,血祭的方式就是互融血脉,划破掌心十指相扣,让血流进对方的身体,此举是族后与神剑的对峙,成功则立后,失败则很可能赔了性命。先王后月当年融血后晕倒在苍顶,是先王背下山的,昏迷数日才得以立后。 而今日,是不是太顺利了? 迎春从门口经过,正巧碰上出去的雪,迎春狐疑地行了礼赶紧跑进院里寻安,见安一人站在门口发愣,走上前去,问:“雪殿下怎么走了?” “银哥哥身子虚弱,今日怕是累到了,雪去看看他。”安木讷地说。 “今日刚祭拜祖先,您已是族后,作为一族之王哪有在今日还惦记着弟弟的。” 安回过神来,戳了下迎春的脑门:“瞧你这般小气,雪是让我好好休息,说回王府还有与贵族的大宴,可有的张罗,怕是得不着空闲了,何况今日确是损耗不少内力。” 迎春听闻立即满意地笑:“雪殿下果然疼人,看王后这精神可比先王后强多了,当真青出于蓝胜于蓝。”迎春修成人形已近万年了,一直随每一任执掌夫人长居于白山,可谓白山元老。 ——————- 雪离开了东院,径直朝银的住处去,刚一进门,见银有气无力的倚在美人靠上,心下忧虑,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关切地问:“可还好?” “无事。”银并未起身,只淡淡地回道。 雪看着银苍白消瘦的侧脸,眉头紧锁,欲言又止,只伸手探了探银的额头:“又发热了,还是进屋休息吧。” 银撇过头躲开雪的手,道:“我没事,这种程度的发热早习以为常了。”说罢便又倚着看池里的鱼,不再说话。 雪一脸苦楚的看着银,恨不得能替银忍受所有病痛,却只颤抖着说:“这一切都应是你的,倘若他日你想要回,我定如数奉还。” 银似睡非睡,仿佛没有听见,并未转身也未回应。 沉默良久,雪默默地站起来正欲离开,却听身后微弱地传来:“无妨。” —————————— 睡了许久,一睁眼周围已是漆黑一片,小夜如盲人般摸着寻蜡烛,刚站起身一脚踢在桌腿上,稀里哗啦桌上的东西落了一地,心下叫苦不迭,倘若我的赤眼还在,这黑暗算得什么,如今赤眼被挖,五感尽失,连点个灯都这般困难。 好不容易点了灯,看着地上落得乱七八糟的锦盒,里面都是这几日炼的保命良药,想起前日与夫人的约定,如今时辰不早,赶紧奔了出去。 蹑手蹑脚地进到夫人的梅园,却又不敢进屋,踟蹰地立在廊外。只听屋内传来夫人的声音:“在外面做什么,进来。” 便只得小小翼翼地进去,见夫人穿戴整齐地端坐着,显然是特意等她,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以你的功力,加上这些天的昼夜炼药,睡到会儿也该起了。”夫人喝了口茶,又说道:“你可想清楚了?” 小夜扑通一声跪下,深深地磕了个头,眼中噙泪:“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当年收留之恩,七年来的养育之恩,如今夫人又要留我在白山,欲给我一世安稳,夫人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倘若今后夫人传唤,即使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说罢又磕了三个响头。 夫人眉心微簇,狐疑道:“你这般是要放弃白山执掌之位?” 小夜依旧跪着,低头不语。 夫人前倾了身子追问道:“你是要随他们回王府?” 小夜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夫人收回身子,仍是端坐着,目露寒光,冷声道:“你可知当下时局看似稳定,实则暗流涌动,王室和贵族之间一触即发,当年就因你的身世暴露而险些制王室于死地,雪和银那夜孤身奋战九死一生,你能活着也是祖先庇佑,如今你当真要回去?” 小夜沉默片刻,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跟他们回去。” 夫人皱眉,交叠于腿上的手渐渐揪起,暗暗的抚摸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夫人纤细的手指与这扳指似乎并不相称,夫人厉声道:“你自小就被幽禁,后来到白山,外面的腥风血雨尔虞我诈你又知道多少,失去赤眼的你五感尽失,随便一个贵族都能置你于死地,凭你炼的那点草药又能有什么用。” 小夜锁着眉头,默默地咬着嘴唇,夫人死死地盯着小夜,语重心长:“他们三个都是精纯的王室,天生神力,就连身子最弱的银殿下的功力都远在你之上,并不需要你啊。” 小夜低着头紧抿着唇。 夫人表情渐缓,温言道:“那日大殿,雪殿下留我长谈,主要就是询问关于你的事。”小夜听闻抬起了头,表情专注,夫人继续道,“雪殿下问当年是何人偷带你到白山,问你这些年学了哪些书,练了哪些功,功力如何,与安相处如何。”夫人顿了顿,视线飘向别处,似乎不想多说什么了。 小夜倒是十分关心雪的意见,紧张地追问:“可是不愿我随行?” 夫人看了看小夜,似是思索一番,终说道:“他说随你意愿。” 小夜目露喜色,说:“那我就随他们一同回去。” 夫人眼神哀伤,道:“回去与送死无异。” 小夜点点头,慎重地说:“小夜明白,但小夜不愿违背爹爹的遗愿,而且,夫人放心,当年爹爹让我寻得一条生路,我的命就是爹爹的命,绝不轻易枉死。” 夫人看着小夜坚毅的眼神,长叹一口气,道:“罢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去罢去罢。” 小夜粲然一笑,又磕了个头,道:“多谢夫人!” 夫人摆摆手示意她回去。 —————————— 看着小夜远去的背影,夫人想到大殿里,夫人问雪:“你可恨她?” 雪淡笑着反问:“你可恨我?” 夫人一时语塞。 雪又说:“王室之后理应回归王室,做哥哥的自然是尽力护她周,但她是否愿意随我回去,一切随她意愿。” 夫人想着又叹了口气,回想当年雪年纪轻轻继任族王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叛党,连老人幼童都不放过,生生切断了玄武一脉,不禁唏嘘,但愿雪能够言出必行。一边摩挲着玉扳指,一边深深的思量着,暗自叹道:“这孩子像您,涟殿下。” 6 番外:白山夫人 密林间,一个蓝衣少女左顾右盼,行路匆匆,林间小路崎岖蜿蜒,几近曲折来到一个草屋,草屋破旧,不似有人居住。 少女一个箭步跨进屋里,急切地呼唤:“涟殿下?” 草屋内间有个男子走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双目温润如玉,手上戴着一枚白玉扳指,色泽莹润极为罕见,尽显一身儒雅。“阿瑾,”男子顿了顿,“我正在等你。” 阿瑾泪眼朦胧,“为何取消婚约?可是因为我父亲?” 涟摇摇头,心绪让人看不明白。 “那是为何?”阿瑾颤声追问,“可是因为族后月?” 涟转开身,目视前方,眼中尽是虚无,只说:“你我撇清才好。” 阿瑾心如沉石,跟上前去,缓缓道:“你我自小相伴长大,我知道你与月殿下姐弟情深,但你真的要为她以身犯险?” “别说了,”涟不愿再听,长叹一口气,接着说:“月姐姐对我恩重如山,我自小受姐姐爱护,当年遇难差点血尽而亡,是姐姐不顾一切地救我,我自当涌泉相报!” “即使去死吗?”阿瑾再止不住泪水噗噗地落下。 涟默默地点了点头,阿瑾掩面而泣,涟心疼地看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只是委屈你了,我们的婚事,怕是...” 阿瑾抹着泪摇摇头:“你都快自身难保了,何需担心我,我是玄武一脉的唯一的嫡女,想与我攀亲带福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 涟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说:“回去吧。” 于是两人走出草屋,阿瑾转身看了看破草屋,轻轻叹息。涟驱动内力,草屋燃起熊熊烈火。 阿瑾呆呆地看着跳动的火焰,轻声道:“还记得小时候,每次被父亲责罚,你总会偷偷带我到这片林子,撑起重重屏障,不让人找到,”说着苦涩地笑了笑,又道:“倘若几日未归,月姐姐总会悄悄破障而入,带着好吃的点心来接济我们.....”说着,两行清泪流了下来。转过脸对涟说:“月姐姐对我也恩情有加,在阿瑾心中也一直视为长姐,倘若今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竭尽力。” 涟肃着眉,点了点头。 涟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样子,又宽慰道:“月姐姐自小疼我,定不会置我于险境,你且宽心。” 阿瑾点点头,心下略微平和,顿了顿,又道:“我父亲秉性醇厚,又是玄武之首,绝不会有谋反之心,必是受人蛊惑。我定会查明原委。” “我信你,也信你父亲。”涟说:“怕是这背后的人。。”涟迟疑着。 “是谁!”阿瑾着急地问:“你既知道就快告诉我,也好早日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涟紧锁着眉,深深地看了一眼阿瑾。 阿瑾大惊:“难道是...” 涟赶紧示意禁声,“此事也只是我的猜测,你我先暗中观察,切不可走漏风声。” 阿瑾点了点头,两人一同朝林外走去。 不想半路竟遇见了一个少年斜倚在树上,见他一身白衣,两手枕于脑后,悠闲地躺在树叉上,清丽的眉眼平静地闭着,如玉的肌肤,斑驳的阳光下恍如透明,正是涟的侄子、霜的次子——银。 阿瑾掩嘴而笑,小声道:“定是又逃课了,你们王室的人都喜欢往这片林子里躲。”说着娇俏地看了眼涟。 涟似嗔非嗔地瞪了眼阿瑾,又朝少年看去,心下纳闷:我在此片林子设了重重屏障,银怎会悄无声息的睡在此处。 阿瑾拽了拽涟的衣袖,问要不要唤银下来,涟摆摆手,阿瑾也只得作罢。 “月姐姐可真疼爱银,同是月姐姐的儿子,雪就要日日读书练功,有一日偏差就得挨板子,银到好,想不上书房就不上书房,想不练功就不练功,整日玩乐,心思尽在摆弄琴棋书画上。”阿瑾努着嘴道。 涟笑而不语。 ———————- 此后三年依旧风平浪静。可却有传言说:王后月身子越发不济,似是得了怪病,日日发热体虚,连累的族王霜也隔三差五抱恙。 而之后仅半年时间,族王的病越加重了,甚至终日关在屋子里,还免去所有侍从,偶尔往来的侍卫说王似乎痛苦万分,日日声嘶力竭的哭喊,直到筋疲力尽才会消停。 在霜第一百三十七年二月,族王霜自尽而亡,常年于病榻的王后月不得不掌管起大小事务,一时间贵族间纷争四起,危机四伏。同年十月,王后悬梁,大动脉被割裂,血尽而亡。 王后去世的当夜,阿瑾一身黑衣趁着黑夜潜入涟的府邸,却发现府内一个人也没有,阿瑾心里一紧,赶忙朝涟的寝殿去,总算看到一间屋子还亮着灯火,探进屋内,竟是一片狼籍,满地画着各种咒符,涟在屋子靠里,跪坐着似乎抱着什么,阿瑾小心地唤了涟的名字,涟缓缓转过身,抱着的竟然是个三四岁的女娃娃,这女娃娃眼神呆滞,像个瞎子,表情木纳,连人偶都比她有灵气。 涟说:“她失去赤眼,五感尽失,我封了她的心脉。” 阿瑾诧异着走上前去蹲下,仔细地盯着这女娃娃,忽地大惊:“这是,这难道是你和月姐姐的”说着自己也不敢再说下去。 涟表情木然,只是点了点头。 阿瑾一时不知该怎么办,焦急的看着涟。涟看了看女孩,说:“你是不是想我该杀了她?” 阿瑾柳眉紧锁,迟疑着。 “倘若她是我唯一的血脉,我将他托付于你,你可愿护她平安?”涟目含祈求。 阿瑾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拽起涟的臂膀:“走,我们走,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涟并未起身,只是执着地问:“你可愿护她平安?” 阿瑾无奈,急急道:“我会,你先起来,我们先走!” 话音刚落,只觉身上一紧,一股强烈的内力涌入体内撞得五脏六腑翻滚不止,重重的瘫倒在涟的怀里。涟抱住阿瑾,郑重的说了声:“谢谢!” 阿瑾头内剧痛,四肢麻木,说不上话,直直地看着涟,就在闭眼的刹那,仿佛听到涟的声音:“她的名字,夜。”而后依稀感到周围烈火四起。等醒来时已身在地牢,拇指上却多了一枚涟的白玉扳指。 ———————— 地牢内只有黑夜没有白天,也不知过了多少日,无人来问审,无人来行刑,直到有一天被人架着出了地牢来到王府的四方厅,上面坐着竟是年轻的新王雪,两边立着四大贵族中的三家,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 阿瑾跪在中间,不知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龙之首,名号青源夫子,是个眼含暖意的半百老翁,一副清风明月之态,款款道:“七日前,玄武棘亲自领精兵围攻王府蓄意谋反,当夜军覆没,两位王子险些丧命,幸得神剑庇佑。两日前雪殿下袭承王位,当即剿杀玄武一脉,老人妇儿无一幸免,如今玄武一脉仅你一人,你可有话要说。” 阿瑾震惊万分,泪如雨下,当即昏倒于殿上。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寝殿内,周围无人,阿瑾想到殿上青源夫子的话,头内一翁,剧痛无比。 “你的头痛是涟叔弄的。”案边传来雪的声音。 阿瑾看了过去,心下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恨,是气父亲昏愦,还是恨新王狠绝。愣着半撑着身子并未起来。 雪温言道:“瑾姨身子不适不必多礼。” 阿瑾看着雪,这个她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少年,竟这般陌生,又想到玄武一族已灭,心中痛楚,只冷冷道:“玄武既已灭,王为何单留我性命?” “因为你手上的扳指。”雪直言。 阿瑾突然回过气来,忙问:“涟呢?涟在哪里?” 雪说:“玄武叛变那夜涟府大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火是涟叔放的,照理说伤了谁都伤不到涟叔,但涟叔失踪了,只有你躺在废墟中毫发无伤。”雪瞅了瞅阿瑾拇指上的扳指,又说:“因为你得了他的扳指护体。”雪凑近了盯着阿瑾的眼睛,阿瑾不禁汗毛竖立,雪咄咄逼人:“那夜你为何在涟府?涟叔除了将扳指交给你,还交付了什么给你?” 阿瑾这才想起那夜涟抱着的女娃娃,她承诺要护孩子平安,可那孩子身份特殊,虽为精纯王室血脉,却是涟和王后的血脉,这就是涟为月姐姐做的事吗,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没有别的选择吗,阿瑾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涟失踪了,现下什么都不敢说,什么也不能问。那孩子似乎没有被找到,可是一个被封了心脉的孩子能去哪里。 雪漂亮的眼睛盯着阿瑾,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眼中似有星辰,这样的雪竟然对四大贵族之首的玄武实行灭族之刑,阿瑾心中战栗。 雪抬起身,冷酷地俯视阿瑾,一派帝王之气,冷冷说道:“涟叔的扳指只有涟叔戴得起,旁人碰一下都会被灼伤,你既为涟叔托付之人,我便饶你性命。我给你两条路,一是死刑,你可不用忍受丧族之痛随族人一起去罢;二是入主白山,白山的那位夫人怕是快不行了,你为贵族之后,如今也没什么羁绊,执掌白山绰绰有余,也算我给玄武一族世世代代的一个交代,但你终身不得下山。” 阿瑾抬眼看着雪,满眼的不可置信,这分明是给她活路,白山的执掌夫人,身份尊贵,且余生远离权贵纷争,倘若心怀报复,活着更加比什么都重要,雪这是在保她? 雪背身准备离开,临出门前,说:“给你一晚时间考虑,明日一早会有去往白山的轿辇在门口等候,要么你活着上轿辇,要么就留下你的尸身。”说罢大步走出寝殿。 ———————- 次日清晨,阿瑾一身丧服,踏上了前往白山的轿辇,一手摩挲着白玉扳指。 涟,你从不曾失信于我,也不曾失信于月姐姐,其中必有难言之隐,那孩子是你唯一的血脉,我必也不会失信于你。 父亲,女儿一定不让您枉死。 7 归去 次日晌午,王室车马从山庄出来,夫人一路相送直至山脚,山外一行侍卫已驻扎等候了三日,此时整装待发,见王室车马出了山林,齐齐单膝跪下,高呼“恭迎族王,恭迎族后!” 夫人站在入山牌坊下止步不再向前,眉目冷淡,道:“老妇不便出山,族王族后一路平安。”说着冷冷地欠了欠身子。 雪倒是十分客气:“这些天有劳夫人了。” 安携小夜上前道:“多谢夫人教养之恩。”说着躬身行礼,夫人面容稍霁。小夜也躬身行礼,夫人低声关切道:“只要我活着,你随时可以回来。”小夜心下感动,又深深地行了一礼。 此时雪正若有所思地听着,想:“当年是什么让母后不惜背叛父王与亲弟弟涟叔私通,涟叔千辛万苦藏着孩子却又舍下一切径自失踪了又是为何,当年母后的病和银如出一辙,难道母后也?”正想着,见夫人目光凛冽地看着自己,似乎在说:“望殿下信守诺言。”雪微微地点了点头,带着安上了卫队的马车。 一路上,小夜时不时的看看前面雪和安的车,虽然只能看见车屁股。对面的银淡淡的瞄了眼神色不稳的小夜,面无表情,继续闭目养神。 与此同时,安也一路心神不宁,雪看着安,安只得坦言道:“关于夜妹妹,王怎么看?” “这个问题应当我问你才对。”雪轻挑着眉。 安吞吐道:“夜妹妹她,她的生世可是真的?”雪默许,安局促地问:“那她可会对王室不利?” 雪哼笑着:“你我既称她为妹妹,她自然也是王室,何况以她的修为,要如何对王室不利?再者,连吃个肉包子都吃得这般惊天动地的也是醉了。”说着呵呵地笑起来,一脸愉快。安想了想,也是,小夜年少单纯,没经历过尔虞我诈,却不知哪学来的一股侠士仗义,除了无心向学外,倒实在没什么,便放下心来。 “两日后设宴,宴请贵族,王后可得多多操持了。”安点点头。 —————————- 两日后,贵族大宴,王府内人头攒动,歌舞生平,场面盛大。 大殿里贵族云集,上首坐着族王族后,侧边依次是银和夜。 左边坐着青龙一脉以青源夫子为首,边上坐着个青衣女子,是青源夫子的嫡孙女,容颜清丽温婉,坐着如一方美玉,其后还有夫子的两个庶子,从座次上看倒都不及孙女受宠。一行人都袭了夫子一派清风明月之态。 右边坐着白虎一脉,为首的是白虎氏大当家白虎宏,此人一身灰白袍子,身形精状,肩宽背厚,据说是暗血族最善战的勇士。两边分别是嫡长女白虎灵和次子白虎铭,白虎灵长得人如其名,十分机灵讨喜,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白虎铭年龄稍小,但身型已十分高大,一副憨厚模样。 右边下首是朱雀一脉,当家的是朱雀纹,身穿墨衣,生得风流雅致,手持折扇,应是个才子,正值中年却两鬓已露白丝。边上是嫡长女朱雀馨,容颜娇俏,目光清高傲慢。 殿外大院中坐着各世家人士,都来庆贺顺利立后,一睹新王后姿容,好不热闹。 人来人往,小夜一个也不认识,只听闻曾经四大贵族至今只剩下三个,大概就是这青、灰、墨三派,其余的八cd是来喝喜酒的吧。 今日依旧是一身繁复正装,但比起苍顶那日的艰辛,坐着吃饭已是十分轻松愉快了,小夜看着眼前一桌的美食,糖酥酪、粉栗糕、水晶饺、松糕、卤水鸭、松子鱼、酱肘子、芙蓉虾,光各色点心就玲琅满目,样样精致,就算两座白山也绝不曾有这样的美食,口水直流,恨不得丢下筷子双手齐用,却只能一边筷不离手口不停,一边暗暗赞赏自己压对了筹码,走出白山简直是最最正确选择,人生就是要多多大开眼界,否则岂不枉活! 小夜吃得正欢,却闻边上有长者的声音:“许久未见银殿下了,不知殿下近来安好否?”转头看去,这副清风明月之气不就是青龙的大当家,看来是开始挨个敬酒行礼了,边上跟着那个长相清丽的青衣少女,少女也俯身给银问安,好一副知书达理贤良淑德,还眼波流转一脸羞涩。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浓浓的少女心呀,小夜偷乐,顿时来了兴趣,又看向银,银依旧温温柔柔冷冷清清,目若深潭,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承源伯关怀,好多了。”期间并未多看少女一眼。小夜白了一眼,心里为青衣少女不值,何必留情于这么个病秧子,天下好男儿多了去了,越发觉得见世面是顶重要的大事,多个选择总比孤注一掷地好。 那两位行完礼,竟然跳过小夜径直回了座位,之后的各氏族几乎都是如此,小夜倒完无所谓,只顾着案上的美味佳肴,时不时地关注雪的表情和言语,偶尔被雪察觉,总报以憨憨一笑,又引来银不解的一瞥。 青源夫子领着他的俏丽孙女回了席位,孙女面露委屈,十分不悦,怕是方才银的无视让她灰心了。 青源夫子转身语重心长地宽慰道:“银殿下自小受先王后月的宠爱,心气高些也是正常的。” 青衣少女努努嘴:“天下女子这般多,争奇斗艳,如何会偏偏选我,何况方才。。”说着眼圈都红了起来。 青源夫子酌了一口美酒,道:“惜儿啊,你要知道,雪殿下是族王,一生只娶一次,也只能娶一个,银殿下同为王室,却自由得多。王室已很久没有与旁氏族结亲了,最后一次联姻是与玄武,如今玄武已灭,今后不论谁能与银殿下结成连理,都将会是最接近王室血脉的氏族。”说着一手拍了拍少女的肩,又道:“你是我青龙一脉的长嫡女,以我青龙血脉的势力,银的正妃之位非你莫属。”顿了顿,说:“而且,你的父母均为王室效力身亡,这是王室欠我青龙的,也是欠你的。所以你切莫妄自菲薄。你只需考虑是否中意于他,其他的爷爷自会帮你。” 青龙惜听完,情意绵绵的看了看银,羞涩地低下头。她当然是属意于银,惜自幼失去父母,一生最大的期盼莫过于有个安稳的家,银贵为王室,却无雄心壮志,心性喜静,容貌才华又是万里挑一,温温柔柔,可谓居家过日子首选。 而与此同时,青源夫子清逸地摸了把胡子,却是另一般盘算:当年玄武逼宫,雪和银孤身奋战,他们不仅是同胞兄弟,更是生死之交,怕是那次大战银才落下病根,这些年雪对他疼惜有佳,银就是他的软肋,倘若银与我氏联姻,不仅得了王室血脉还易于掌控,并能间接牵制雪,一举多得。” ——————- 当夜,小夜抱着鼓胀的肚皮心满意足地昏睡到翌日中午,险些耽搁了上祠堂,还好一身行头昨日未脱,今日随便整理了一下就出门了。 王室四人和三贵族大当家一行人来到祠堂,位于王府的后殿,周围一片肃静,飘着幽幽的檀香,推门而入,偌大的殿内,白烛长明,前方一排长长的案几,上面放着几摞经书,再向里,两边长长的台子供奉的是四大贵族的世世代代,三贵族的当家止步于此,各自行礼。王室四人继续向里,最里一间正对着的一整面墙都被隔成小隔间,每个隔间里都有一个排位和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锦盒,前面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白玉双耳貔貅卧鼎,里面插着香烛,散发着幽幽檀香。 小夜呆呆地看着这面墙,看到了先王霜和先王后月的牌位并排安放着,心中一酸。 雪和安先上前行礼,待轮到银和夜时,小夜愣神并未下跪,只是目不转睛的瞅着这面墙,银转身看了看她,默默地又转回去,雪审视着轻哼一声,小夜这才跪下。 礼毕后,一行人前往四方厅议事,安要接手府内便随麽麽先行一步,银不关心族内事务,谎称身子不适径自回屋,小夜并不被贵族认可,不允许她同行。 银沿着花间小径并未回屋,似是无聊,忽想到祠堂里的那几本经书许久未看过,一时来了兴趣,便又折了回去。 来到祠堂,拿起经书翻阅,发现里间的门竟没有关好留着条缝,里面好像还有人,心下起疑,悄悄地靠过去察看,竟然是小夜。 8 祠堂里 偌大的祠堂,高耸的墙壁布满了牌位,忽明忽暗的烛火齐齐跳着,小夜立在中央,像方才一样呆呆地看着满墙的小隔间,银静静地看着,只看见一个孤独瘦小的背影,看不到她的表情。 小夜注视着这满墙的列祖列宗,心里凄凉,她觉得这些祖宗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过去的十一年一点一点回荡在眼前。 她清晰的记得十一年前一个寻常安静的黑夜,自己刚出生就差点被杀死,杀她的竟然是她的生母,是爹爹救下了她。爹爹虽救了她却将她常年幽禁,她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黑暗的地窖,没有蓝天,没有鸟鸣,没感受过微风拂面,没见过漫天大雪,没人跟她说话,没人一起玩耍,她只听过爹爹的声音,爹爹说她的名字叫“夜”。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爹爹终于抱她走出地窖,可她眼前依旧无尽的黑暗,原来是看不见呀,她感受到爹爹抱着她,抱了好久,她想说点什么,可她从来没开口说过话,连该怎么发声都不知道,她听到有人跑进来,喊爹爹的名字,是个女人,女人试图带爹爹逃走,可爹爹求女人护自己平安。 然后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爹爹俯在她耳边细细地说:“保护族王”,现下周围一片虚无,她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一片明亮,她能看见了,但除了漫无边际的白茫茫,什么都没有,爹爹也不在了,她静静地坐下,一坐又不知过了多久,看到一个少年突然立在虚无之中,少年一身是血,气弱游丝,虚弱地站着,一头青丝凌乱的用金丝嵌宝石编金带束了垂在身后,少年面前渐渐浮现出一道巨大的门,他颤颤微微地似乎要去推门,正欲推门时又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虚无中。 直到有一天,她发觉自己躺着,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微微睁开眼,看到的是清丽的悬梁,梁上有雕花,周围很安静,但可以听到鸟鸣,可以听到溪流潺潺,可以闻到草木花香,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美。她转动眼珠子,看到床边一个黄衣少女梳着两个小髻正皱着眉头看她,少女忽地跑了出去。不一会进来好些人,小夜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其中有个面容清冷端庄肃穆的女人,边上立着个少女,肤若凝脂眸含春水。小夜扫视了场,仿佛如梦初醒,呜呜地哭了起来。 后来才知道现下已是新王雪的时代。之后的七年,确实是无忧无虑的七年,小夜尽一切所能去感受这个广阔的世界,从不肯安分呆在屋里,她庆幸自己还活着,也无比珍惜这一切。 小夜对着牌位的墙壁站了许久,忽地,扑通一声跪在蒲团里,她心中酸涩:我是先王后和王弟的血脉,先王后与先王情深似海堪称一段佳话,为什么会有我的出生,母后恨我的出生,为何不杀死我,爹爹既然要保我性命又为何丢下我。 我身为王室血脉却被夺去了赤眼,五感尽失,随便一个贵族都可置我于死地,可是爹爹却要我保护族王,族王天生神力何须我来护。族王,雪,会不会对我心怀记恨,列祖列宗们是不是也恨我,倘若不是我的出生,一切都一如往常按部就班,是我害死了先王和先王后。 小夜伏在蒲团上,深深的埋进脑袋,滚烫的泪珠大滴大滴地落在蒲团上,墙上的牌位仿佛一双双眼睛锐利的射向小夜。 都说爹爹失踪了,谁都不知道爹爹的下落,谁都不知道爹爹已经死了,死在我的身体里。 夕阳的光红艳艳的、温柔的透过栗色纱帘照进祠堂,安静地十分安详,一个个牌位仿佛蒙上一层红霞,又似笼罩着血气蒸腾的雾,小夜簇簇的颤抖着身子,呜呜的低沉地吞着眼泪。 ———————— 四方厅里,三贵族的当家正争执不下,白虎宏气愤填膺:“氏族中又有人无辜身亡,虽都是些无名小辈,但这未免欺人太甚,万不可视若无睹呀!” 朱雀纹也应声道:“宏贤侄所言极是,确实不可放任不管,各氏族也需要一个交代。” 白虎宏目露凶光,更加据理力争:“我暗血族的血有奇效,数万年前曾被各族狩猎,我族被逼上白山,祖先为保族人性命血洗白山,这样的悲剧绝不能再发生,以我族当今之势,怎可再容这般欺辱!” 雪抿了口茶,并不说话。 白虎宏见雪一副漠然,心下按耐不住,只得转向青源夫子,道:“夫子德高望重,是族里的长老,夫子意下如何?” 青源夫子捋了捋微白的胡须,眼光温润,一派清风明月,温言道:“确实不可坐视不理,不仅是各氏的人命,先前涟殿下也莫名失踪生死未卜,当年我儿也在与外族对抗时英勇就义,我族仁厚,但也绝不是被狩猎的对象。”白虎宏听得连连点头,朱雀纹也一脸信服,雪依旧并不言语。夫子继续道:“但不可大肆行动,理当暗中观察,毕竟各族之间的友好邦交也是不可或缺,想来我族这些年与各族通婚,虽然这些人身在外族,但依旧是我暗血族的血脉,理当保护。”却是一副大义灭亲,一切以大局为重的气度。 这一席话说得白虎宏头晕,到底干还是不干,一时语塞。朱雀纹在一旁频频称是,还补充道:“夫子见解正与纹某一致。”白虎宏轻蔑地撇了他一眼,哼了哼鼻子。 雪看着茶碗里的茶叶飘飘浮浮,似乎心不在焉。 青源夫子看了眼雪,见他心思飘忽,故意“嗯哼”一声,雪微微抬眼,夫子这才又说道:“这两日王室倒是添了不少新人。” 朱雀纹睁大了眼睛,白虎宏还沉浸在保护族人安危的事上,雪这才回道:“源伯有何见教?” 青源夫子眉目一转,依旧温和,款款道:“恕老夫直言,此人留不得!” 雪淡淡道:“夜不论是何生世都是精纯的王室血脉,难道夫子的意思是要弑王室?” 青源夫子眼神温婉,却不依不饶:“她是我族祸害,若不是她的出世,我族先王怎会惨死。玄武一族为何无故造反,怕是意图肃清王室,雪殿下仁厚,但万不可糊涂。” 朱雀纹和着道:“殿下仁厚,此事确实不可糊涂,望殿下三思!” 白虎宏这时才跟上节奏,有点傻楞,心下想着:就大宴上的那个小姑娘?一个没有赤眼灵力低微的半残的小毛孩?她除了血十分纯正外几乎一无是处。 雪抚了抚眼前的茶盏,缓缓道:“我仁厚吗?玄武谋反我就灭他族。但凡有异心,我绝不手软。”说着盯住了青源夫子。 白虎宏跟着说:“一个灵力低微的小儿能翻出什么天来,何须赶尽杀绝。”顿了顿,似乎一番思量,又自言自语道:“她是纯血,又无自保能力,怕是被外面知道了反而会成为各族狩猎的目标。” 青源夫子冷冷地瞪了眼白虎宏,朱雀纹僵着身子低着头摩挲着手里的折扇,雪细细看着眼前的这三人,道:“宏叔说得在理,关于族人遇害一事便交由宏叔暗中处理吧,还有涟叔失踪一案已查找多年,仍是无果,之后还得劳烦宏叔了。” 白虎宏心中一喜,赶紧行礼应下。 雪又扫视了三人,轻快道:“时间不早了,王后还在等我用晚膳,各位都回吧。” 白虎宏朗声大笑,青源夫子温婉地摸了摸胡子,朱雀纹总算不再是僵尸样跟着堆满了笑。 —————————- 雪来到安的晚晴宫,安正备置着一桌饭菜,看到雪来了立即迎了出来,说:“这几日劳累了,快用餐吧!” 雪笑着携过安的手,笑道:“哪里,多亏有王后操劳了。”安羞涩地笑着。 来到桌前,之间一桌菜肴玲琅满目,芙蓉大虾、金钱吐丝、凤凰展翅、桂花干贝,甚是丰盛。安说:“依着麽麽的提点做了几样您往常爱吃的,也不知合不合您口味。”说着递上筷子。 雪接过筷子,柔声道:“辛苦王后了。” 席间,夫妻两举案齐眉,相谈甚欢。饭毕,两人又聊了些府内事务,雪十分关怀安吃住是否合意,安十分体贴雪不可过度劳累,好一派浓情蜜意阖家美满幸福安康。 到歇息时,安欲意留雪于晚晴宫,雪也正有此意,然而刚躺下,安还沉浸在少女的娇羞中时,雪就已沉沉睡去。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换做是寻常家庭,这般人前热乎人后冷淡,也是无法忍受的,这对新近过门的女子来说可算是天大的打击,甚至开始自我怀疑。然而如今受此待遇的女子是安,族内最尊贵的女人,也是唯一能与族王相配的女子,可以说她的出生就是为了嫁给族王,就连端茶递水都是被精心教育无懈可击,所以她不会怀疑自己,反而开始质疑这个十五年未见的亲哥哥。 次日清晨,安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那个融血后愈合得连疤都没留下的完好的掌心,深深地皱起眉头。 9 我不是,所以我不能 安经过两日的斟酌,决定要和雪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当日,一早就亲自下厨,忙活了整整一天,想着这毕竟是多年不见的亲哥哥,就算当个假夫妻,至少手足亲情得是真的。傍晚时便差人去请雪来晚晴宫用膳,在外人看来着实你侬我侬。 当夜,满满一桌晚膳及其丰盛,安生为王姬,现又贵为王后,这下厨的手艺真是不容小觑,一顿饭吃得雪心情甚好。 安见雪眉目轻快,立刻奉茶并亲自端到雪的面前,雪看了看安,富有深意地笑了笑,接过茶盏并未言语。安在一旁坐下,缓缓开口道:“雪哥哥,我们成婚数日了,哥哥可是有什么不妥?” 雪放下茶盏,故意挑眉,唇边含笑,道:“王后认为是何不妥?” 安话到嘴边又有些羞涩,毕竟是还是姑娘家的,只得道:“可是妹妹有什么让哥哥不适的?” 雪仰头而笑:“王后倒是先把这哥哥妹妹的称呼改改才对。” 安点头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说,雪却先开了口:“早知瞒不过你,便也没刻意要瞒,随我来。”说着起身走出门去,并示意安跟上。 安狐疑地跟着,两人路上还特意做出散步赏花的样子。可这路越走越暗,周围侍卫也越来越少,几个转弯进了一间黑屋子,里面竟有密道,一直下到地下。王室的赤眼能穿透黑暗,所以他们一路连灯都没点避开耳目来到这里。 在密道的尽头,雪推开一堵暗门,说:“这里有重重屏障,就算三贵族也难以找到。”安神情严肃。 里面是一个极普通的暗室,空荡荡的,只中间一具石棺,雪上前用内力推开棺盖,里面是一具恶心的尸体,散发着恶臭,安不禁后退一步捂住了口鼻,雪倒是毫不介意,走上前去观看,还叫安也来看。安无奈只得跟过去,顿时吓了一跳,石棺里的人竟然是青龙择,是青源夫子的长子,青龙惜的父亲。棺中的青龙择早已面入死灰,身体糜烂,几乎体无完肤。雪伸手按了按青龙择的胸口,又示意安也去试试,安伸手一探,大惊,青龙择没死,他的心脏还在跳,虽然微弱,但依旧活着! 安不禁问道:“青龙择在父王在世时就已经死了,死于外族之战,当时他们夫妻二人一同领兵,本想四两拨千金,不想中了奸计军覆没,双双战死沙场,青龙办了盛大的葬礼以悼亡儿,为什么还活着!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救他?” 雪淡淡地说:“他这般已是行尸走肉,救不了了。”安狐疑的看着雪。 雪接着说:“怕是在出战之前就已经这样了,当年出战的应该只是他的妻子,佯装成丈夫的样子,代夫出征。” “什么?”安失色道。“为何要代夫出征,青龙一脉就算失了嫡子,也还有两个庶子,何须女人带兵?”沉思片刻,问:“可是为了掩人耳目?” 雪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怕是杀人灭口。”说着,看了眼棺内,又说:“人还活着,身体就已腐烂,就算普通凡人也不会如此,何况是我暗血族王室姻亲,我族的活血就是上等灵药,只要还活着,伤病就能不治而愈,如此这般,怕是有人要他血祭。” 安不可置信,道:“血祭是禁术,除了神剑以血为祭,其他凡用此禁术之人终逃不过玉石俱焚灰飞烟灭。” 雪目光锐利,冷哼道:“是有人嫌活得不够长吗……”顿了顿,又说:“不仅仅是青龙择,数万年来,我族总有人离奇死亡失踪,父王执政期间尤其频繁,却长久无人查明此事,难道不蹊跷?” “可是外族狩猎所致?”安问。 雪摇摇头,片刻却又“嗯”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安怯弱的问:“此事和父王可有关系?” 雪沉默着没回答,转而道:“此处阴寒,回去吧。” 安迟疑地点了点头,又回眸看了一眼石馆,这才离去。 走出暗室,安心情沉重,从未想过竟有人在暗暗实行血祭,不禁心下发毛一个寒颤。突然觉得这并不是她今夜的主题,下意识扯了扯雪的衣袖,雪停下脚步,神情不似刚才那般锐利,倒是有几分愧疚,道:“我知道你疑惑的并不是这件事,但今日所见所闻你且放在心上,切勿声张。关于我们,我也是为你好。” 安不解地看着雪,雪伤感地看着安,继续道:“你是天生的族后,只有族王才配是你的夫婿。”说着,握起安的手,摊开掌心看了看已经愈合的刀口,问:“苍顶之后可有何不适?” 安摇摇头。 雪叹口气说:“这便对了。”说完转身慢慢走着。 安思索着雪这几句话,“只有族王才配是你的夫婿”,难道,不禁疾步跟上堵在雪的前面,死死地盯着雪,雪停下,无力地看着安。两人尽在咫尺,雪的眼睛清朗明亮,似有星辰闪烁。两人相对无言,安执着地等着雪给出个说辞,雪却只是抬起手,纤长的手指放在安的唇上,示意她不可说。安柳眉紧锁,依旧盯着雪。雪只得轻声说:“我不是,所以我不能碰你。”说罢,绕开安径自走了。 安孤零零地跟在后面,胸中愤怒,但怎么也想不明白原委。 渐渐地,已走到人声往来熙熙攘攘的地方,两人依旧隔着几步远一前一后,安看着雪孤独的背影,想到暗室里的情形,又想到这些年她在白山远离纷争,而雪和银却时刻提心吊胆,不禁心中一软,几步上前一手牵起雪的手,雪漠然的转头看她,安报以粲然一笑,道:“至少我们现在是公认的夫妻。” 雪的眼神渐渐柔和,两手将安的手包在掌心里,牵着她一路走回晚晴宫。 —————————— 小夜那日在祠堂哭了一晚,不仅眼睛红肿,膝盖又给跪疼了,而且初来乍到,不便太过好奇,于是一连数日都窝在屋里闭门不出,一边审视着自己这“一方小院”,一边琢磨着种些药草变卖,要知道在这样的高墙大府里,又算半个寄人篱下,再不敢像在白山时那样放飞自我,怎么也得先混个脸熟。不禁悲叹:当年爹爹明明自立府邸,照理说如今就该是我的家产,怎么就一把火给烧了,爹爹呀,就算养女儿也得备下点嫁妆不是,如今我连个买药钱都没有,只能自力更生自给自足了。 在院子里兜了几圈,只觉得这院子实在太小了,真是院如其名——“一方小院”,连仰头看天都有种井底之蛙的意思,十分不满,一跺脚跃上屋顶,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放眼四望,忽地被远处树上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定睛看去,树荫深处似乎有个人影看不清楚,依稀分辨出好像有个镶金的缎带在飘,估计上面嵌了什么宝石才这么晃眼。凭小夜这半瞎的眼睛也只能看个大概,小夜撇撇嘴,顺手拽下屋脊上的一根墙头草,塞嘴里嚼了嚼,“呸”地一口吐出,道:“什么怪味!” ———————— 次日破晓时分,突然有人将小夜摇醒,睡眼朦胧间,听到有人唤她:“夜妹妹,夜妹妹,快起来,有要事相求!”睁眼一看,竟然是安。 小夜诧异,安一向守礼,怎么连门都不敲就跑到她床前来喊她来,而且,这才几点,天都还没大亮。 还没等小夜说话,安就急切地拉起她,说:“跟我来!” 10 相救 小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安一骨碌拽起,半句话都没说上,只觉耳边风驰电掣,猛烈的风呼呼地灌进口鼻,直想大呼“这是什么状况”,可是任凭脸被吹得变形了也喊不出一个字。 须臾间,来到一处竹林深处,小夜头昏脑胀的任由惯性摇晃着身子,忽觉的这本领相当有用,简直是偷溜出游、闯祸逃跑必备技能!刚想问这是什么本事,才发现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竟然有个竹屋,又见安一脸焦虑,示意她进屋,小夜只得先吞回了好奇,带着更好奇的心跟了进去。 竹屋不大,只有一间,像是守林人的住所。小夜进去一看,嗔目结舌,雪也在,而且极度惶恐不安,再看他怀里搂着个玄色长衫的人,衣衫尽半是湿的,手上的血还在流,脸上也沾了血,估计衣服湿的地方也是血浸的,这血颜色发黑,是王室。再看去,一根嵌宝石的镶金缎带半散在发丝间,这不是白天刺了眼睛的那东西,定睛一瞧,伤得如此之惨的竟然是银! 雪悠悠地回过神来,看了眼小夜,不满而焦急的责问:“你说的人就是她?”安点点头。 小夜心想:什么意思,嫌我多余我就回去好了,还能睡个回笼觉。 雪抱着银一点也不肯松手,转而问小夜:“你可会医术?” 小夜正憋着火,没好气地说:“不会,我只喜欢用草炼药,干点害人的伎俩,这救死扶伤得找医生。”说着就要往外走。 安见状急忙拉住,道:“会用药之人必懂医,而且现下只能是她。”说着朝雪使了个眼色。雪似乎仍不满意,狐疑地看看安又看看小夜,安又郑重道:“夜妹妹信得过。” 雪严肃地与安对视一会,才问道:“你能否救他?” 小夜此时正心火上涌,撇了眼奄奄一息的银:“族内族外有得是神医,跑个腿找个神医我倒是乐意效劳,只是我这灵力低微的可跑不了那么快。” 雪心下自嘲,早知这个小夜不拘管束,方才真是装也得装点盟友之意出来,但银伤势甚重,又不可外传,只能仰仗这个不靠谱的妹妹了,于是一脸诚意的俯身说:“恳请妹妹为银医治!” 小夜鼓着腮帮子,见雪这般郑重,也发觉事情必有阴霾,又想起爹爹最后俯在耳边叮嘱保护族王,虽说现在受伤的不是雪,但雪既然这般放低姿态,必然是要仗义相助的。 雪见小夜鼓着腮帮子气哼哼的样子,赶紧又道:“倘若能助银恢复,我许你半年自由。” 安听雪这般哄着,无奈地拽了拽小夜的袖子,提醒她赶紧见好就收。小夜眼前一亮,自由什么意思,我上梁揭瓦也使得?两眼放光地盯着雪。 雪心下汗颜,这丫头真是刁钻,解释道:“半年时间,云游四方随你意愿。” 小夜大喜,心想:适当的耍个大牌摆摆架子还是很有必要,于是爽快地答应了,转头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银,赶忙又说:“恢复什么的我可不敢打包票,毕竟他本来就病着,我这本事最多也就治治伤口而已。” 雪瞪了眼小夜,满脸无语,只得道:“自然。” 小夜满脸堆笑,心想王室灵血在身还怕好不了几个外伤,一口应道:“好,包在我身上!” 天已渐渐大亮,安给雪使了使眼色示意该赶紧回去了,雪心下了然,又不放心地看了眼小夜,道:“这里有层层屏障,伤好之前不得走出林子。”便随着安走出竹屋。 小夜心里正乐着这比买卖做得真值,突然想起刚才如风般的术法,赶紧追出去想询问一二,谁知二人已经走远了,果然是好技能,下回定要学来。 ——————— 雪和安一阵风驰电掣地回到王府,雪仍是满面忧愁,安宽慰道:“殿下请放心,夜妹妹是个可依靠的。” 雪转身狐疑地看着安,问:“怎讲?” 安款款而言:“夜妹妹虽是恣意张扬不学无术了些,但心是好的,而且甚是义气。” 雪皱了皱眉头,握住安的手,担忧地问:“你可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 安噗嗤一笑,道:“哥哥惯会说笑,此次事出突然,也无别人可寻,且先用着夜妹妹,殿下自会明白。”说着便拉着雪进屋更衣。 雪愤愤道:“这个妹妹可真绝,亏得称她一声妹妹,银那般重伤,若不给她点甜头差点见死不救。” 安温言道:“殿下出面相求,小夜自会答应的。” “此话怎讲?”雪不解。 “夜妹妹在乎你,你仔细想想,她与我与银哥哥都没大没小,完不放眼里,但对着殿下时却乖巧很多。此番定会尽心医治银哥哥的。” 雪细细一想来,好像真是这样,便放下心来。可又到今日情形怕安心有疑虑,不禁小心地问:“今日,你看到。。。” 安一手捂着上雪的唇,摇摇头柔声道:“等殿下愿意说时再说不迟。” 两人偷偷溜回晚晴宫,安觉得这般偷鸡摸狗的行为向来是小夜的专长,她一直不能理解小夜为什么总能把一件正常的事做的那么见不得人,比如想吃肉包子完可以大大方方地去后厨要,根本没必要做梁上君子,再如偷跑下山玩耍本不是什么大事,夫人从没为偷玩而责罚过小夜,确切地说不管小夜怎样荒唐夫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曾认真过,可小夜就是不走大门非得寻着屋脊偷偷翻进西苑,当真以为夫人不知吗。而如今自己也体验了一把,确是惊心动魂,别有一番刺激。 两人潜进寝殿,脱了衣服躺在床上各有所思。安想着今夜从暗室到竹林,深觉族内暗流涌动并不太平,还有雪的一番言语,似乎诸多隐情,仿佛雪孤独的背影又浮现在眼前,不知为何心下一番柔软。 雪皱着眉头担心银的安危,又想起银最后说“涟叔”,他是不是找到涟叔了,如今只有涟叔可能知道一桩桩血案背后的秘密,当年涟叔失踪,连涟府的侍卫家奴都人间蒸发了,涟叔倘若活着便定会成为暗杀对象,如今银找到涟叔,很可能银就是下一个,银定是经历一番打斗才会旧疾复发,希望小夜能履行诺言尽早医治好银的伤,她的医术到底怎样,会不会发现银的秘密。 ———————— 原来,在雪带着安从地窖走回晚晴宫的路上,忽然一阵心如刀绞,雪便知定是银出事了,雪和银是同胞兄弟,两人自小就能感知对方。待雪和安赶到竹林时,银已经浑身是血,脉相虚弱。 雪赶紧上前抱住银,不断地呼喊银的名字,求他一定要挺住,银浑身滚烫仿佛要烧起来,微不可闻的说:“涟叔的”,话未说完便晕了过去。 ————————- 小夜站在竹屋前看着他两风驰电掣的消失在竹林里,肚子咕咕的叫,折腾一早上还没来及吃饭呢,想到王府每日不重样的点心,口水直流,又看了眼这小破竹屋,不满地瘪了瘪嘴,走进屋里。 银依旧昏迷着躺在竹榻上,小夜审视一番,叹了口气,想:真可怜,都已经是病秧子了,还被人揍成这样。想着,用手指戳了戳银的胸口,确定他是昏死过去了,于是大着胆子说:“病秧子,姑奶奶我如今饿着肚子给你清理伤口,你可得记恩啊,不许喊疼哦!”说着搜刮着屋里的盆和帕子。 虽然小夜言语粗鲁,但下手极细,小心地撕开银的衣服,只见银身上布满了大小裂痕,仿佛火山爆发前大地皲裂一样,根本不像被人打了一顿这么简单,更像是受了鞭笞的极刑。小夜倒吸一口凉气,又继续小心的把衣服和破损的皮肉剥离开,看着都疼,自言自语道:“还好你晕过去了,否则疼也能活活疼死你。”转念又说:“你身都被我看遍了,日后可别想着要我娶你,姑奶奶我志在四方,自然不能带着你这样的病秧子到处跑,虽然我救了你,但为了你的安危着想,还是不要对我用情太深的好。”心满意足的乐了一阵,忽想起前些日子大宴上的青龙惜,那个对着银满满少女心的清丽女子,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长相不错,寻常女子大概都入不了你的眼,依我看那个青龙家的不错,长得秀气又知书达理,还有几分安的端庄,我看着也喜欢!” 一晚上小夜叽里咕噜地自说自话,手上也没闲着,一点一点用清水擦拭伤口,洗尽血迹,忙的满头大汗,快到晌午,终于身清理干净了。长吁一口气,虚脱道:“总算都清理干净了,姑奶奶腰都快断了!”说着垂着背站了起来,擦了擦手,随便找了个被褥给银盖了盖身子,道:“病秧子,我呢要去搞点吃的,你想吃什么?”边问边俯身假装去听,听了一会满意地抬起身,说:“就知道你没胃口,我自己去了,在这乖乖等我哦!” 说着,从腰间解下个如意绣花香囊,放在银的枕边,一溜烟跑出竹屋。 11 可怜 小夜捧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思量着吃点什么好,这竹林外面可有镇子,一想到可以趁银无法起身的时候四处游荡简直心花怒放,捡起根树叉,嘴里念念有词:“树叉指向哪里我就往哪个方向走”,朝空中一扔,南方,好,向南方出发! 小夜一路轻快地又蹦又跳,随手采些野果充饥,嘴里叼根新鲜的野草,快乐地仿佛回到白山时的放飞自我,竹林郁郁葱葱,青嫩高耸的竹子直冲云霄,太阳穿过竹林斑驳地映在地上,到处都弥漫着植物清香。 走了好一会却依旧在竹林里,似乎哪哪都相似,走了一段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采野果的地方,小夜心里奇怪,这才想起雪临走前交代“这里有重重屏障,伤好之前不得离开竹林”,顿时像个瘪了气的皮球,满心期待之后的失望会更加失望,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五脏庙简直闹翻了天,原本还想拖延治疗来增加自由自在的日子,没想到这竹林竟然是个牢笼,看来自己是没法子破阵,只得回去好好行医救人。 鬼打转的一下午,傍晚时分,小夜总算提着不情愿的腿,垂头丧气的回到竹屋,一手拎了只被拍晕了的山鸡,一手抓着一把草药,无奈的看了看竹屋,满心怨恨地走了进去。 见银依旧昏迷不醒的躺着,满意地笑了笑。银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清瘦的面容,浓密的睫毛,一身的伤横累累,真真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小夜也没能逃过,心咚咚地跳几下,莫名地转身跑出屋子。看了看手里拎的山鸡和草药,自己也不明白刚是怎么了,好在向来不拘小节,赶紧找了锅碗瓢盆,生起火堆,开始炖鸡,一边炖鸡一边磨着草药,毫不耽误。 天渐渐黑下来,小夜坐在门前院子里呼哧呼哧地喝着鸡汤吃着鸡肉,倒是一派山间野趣,吃饱喝足,长长吁了一口气,满足地摸着肚子回到屋内。 这回见银躺着,却没有方才的心动,反而一脸麻烦,道:“病秧子,睡这么久也该醒醒了!“转念又道:”不过今晚的晚饭我吃完了,不如你明日再起吧。”说着一手拉开银身上的被褥,准备查看伤口。 不想伤势完不如预料的乐观,银的伤多是外伤,并未伤到内里,只做了清理并没有上药,发热看上去也是普通的发热,应该是体弱造成的,以王室精纯的活血自带的治愈功能,以银醇厚的内力,短则几个时辰,长也不过两三天就可痊愈,可如今这些伤口完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连血都没止住。 小夜十分诧异,凭她多年跌打损伤的经验,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逆天。 保险起见,还是先看看脉相,于是捏起银的手腕细细诊断,才发觉银浑身滚烫,像是发了高烧,其脉相微弱,不急不缓,是很常见的脉相,常年身体虚弱的人大多如此,心下生奇:他不会是个假王室吧!就像自己也是个半残一样?顿时就萌生了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怀,于是决定要好好为他医治。 一手撩开衣袖,拿出个黄玉小瓶,衣兜里掏出个琉璃罐子,鞋侧面的暗袋里摸出个扁状的锦布包包,连同先前磨好的草药,一一码在桌上。又找了一些床褥软布,一条条撕碎成布条。 一切准备就绪,用干净的帕子把银身上的渗血擦净,拿起黄玉小瓶,倒出些剔透粘稠的液体,用水稀释调和后一点一点小心地抹在伤口上,一边抹一边念叨:“病秧子,我可是把上好的药都用在你身上了,你可不能辜负我一番舍得,早点好起来我才好去云游四海。” 黄玉小瓶里的宝贝身涂了一遍,又把琉璃小罐里的糊糊和先前采的草药活在一块,细细研磨散发出一阵阵清凉,用手指沾了涂在伤口上,说:“这可是我炼制了近半个月才练成的外伤药,配合薄荷草,对你这种火球一样的体质再合适不过了。”一边上药一边轻轻吹气,好让药能尽快渗入伤口,最后才拿起碎布条仔细的包扎伤口。 伤口都处理完已是下半夜,从锦布包包里掏出个红豆大的药丸,捏碎了塞在银的口里,端详半晌,又连塞了两粒。 忙活完,小夜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扫视屋内,唯一的一张床被银占了,打个哈欠,朝屋外走去。 风吹竹林沙沙响,黑幽幽的竹子晃动着纤细的腰身,像一个个飘忽的影子诉说着久远的故事,一轮明月静静地挂在天空,小夜翻身一跃跳上屋顶,倒身躺下,随手拽了根墙头草叼在嘴里嚼了嚼,看着漫天繁星似远似近地眨着眼睛,不禁想到了白色虚无里的那个少年,他还活着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不是和我一样,想着想着便沉沉地睡去了。 ———————— 王府里,雪和安一夜无眠,佯装刚刚起身,安贤惠地为雪披上锦衣,梳理头发,准备用早膳。 桌上各色点心摆好,安不禁想到竹林里的小夜,这些点心是小夜极爱吃的,如今困在竹林里怕是很久吃不到这些了,银哥哥的伤虽看上去都是外伤,实际却是内里所致,怕一时半会没这么容易医治。安浅浅喝了口银耳羹,抬眼看了看满心焦虑的雪,很想自己能帮雪分担些什么,但想到昨晚雪无力地说“我不是,所以我不能碰你”,心内一凉,觉得只要能站在雪的身边,只要雪安然无恙,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雪正一脸食之无味的样子夹起一块桂花糕,正要送进嘴里,听闻外面有人来报:“三贵族大当家求见。”雪表情严肃,立即站起身,说:“请去四方厅议事。”说着便要朝外走。安深知必与昨夜有关,伸手拉住雪的衣袖,温言道:”我同你一道前去。”雪看了看安,点点头。 来到四方厅,三位大当家已在厅内等候。青源夫子坐在座上,一手抹着胡子,一手抚着茶盏,眉目温婉,依旧一派明月清风之态。朱雀纹坐在青源夫子的下首,手持折扇,僵着身子,表情木纳纹丝不动。白虎宏在厅里踱来踱去,焦虑如热锅上的蚂蚁。 三人看到雪和安进来,一同起身行礼。雪和安入了上首,安看了看三位,又看了我看雪,雪表情淡漠,侍从小心翼翼上茶,雪缓缓端起茶盏,浅抿一口,一副漫不经心,道:“三位长辈一早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白虎宏一步上前正欲开口,却被青源夫子抢了先,只见青源夫子双手作揖,温言软语道:“族王看似疲惫,昨晚可有好生休息?” 雪微微一笑:“新婚燕尔,承蒙源伯关怀。”说罢情意万千地看了看安,一手覆在安的手上,安应景地低下头呈羞涩状浅笑。二人你侬我侬之时,青源夫子笑着“嗯哼”一声,雪才松了安的手,抬眼道:“三位叔伯请坐。” 青源夫子呵呵地坐下,朱雀纹也跟着入了座,白虎宏急切地一步向前道:“昨夜我部有二人在暗访时寻到一个人,乃是涟殿下昔日护卫于礼的儿子于相,本想带回族里,没想到出现一个黑衣刺客,我部二人当场毙命,其中一人留下暗语,待其他人赶到时于相不见了。” 雪不动声色,关心道:“宏叔节哀,二位将士定厚葬之。” 宏接着道:“殿下有所不知,这于礼是涟殿下的心腹、是死卫,若寻得他,定能问出涟殿下的去向。” 雪闻言稍做思索,问:“那刺客如何?” 宏想了想说:“黑衣,身手了得,我部二人均是白领,却二不敌一。”(白虎一脉的将士分灰、白、黄,褐四领,灰领最强,白领次之)安听了皱了皱眉,青源夫子眯缝着眼睛,朱雀纹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手里的折扇。 雪微微点点头,道:“那于相看上去如何?” “据暗语的意思,那孩子似乎过的并不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雪松了松眉毛,叹了口气:“既是如此,说明其父很可能已经死了,否则一个孩子怎会如此凄凉。罢了,随他去吧。”心想,希望那孩子别再被他们找到,一方面想找到涟叔问个原委,一方面又不想找到免得将其陷入危机。 不想此时青源夫子却开了口:“倘若为外族所为,定当追查到底,我族因活血灵药与外族战乱数年,我儿当年也战死沙场,那黑衣刺客能以一敌二痛下杀手,绝不可小觑!”说着满脸沉痛。 朱雀纹闻声站起,跟着道:“确实,当年霜殿下和月殿下相继去逝,涟殿下失踪,想来涟殿下应该知道其中原委,若能找到涟殿下一来保护王室血脉二来必能知道当中原委。” ———————— 晌午,小夜被刺眼的阳光照醒,愤怒地瞪着太阳,心想:姑奶奶我忙活一晚上睡个懒觉都不行,一手抡起个石块朝天空砸去,太阳当然不会被砸下来,倒是竹林高处惊起一片小鸟。 小夜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跳下屋顶,直接走进屋内,定睛看去,银依旧是昨晚上的姿势,连被角都没动过一下,小夜心想:用了那么多我的上好灵药难道都打水飘了?走上前去,戳了戳银的胸口,喊:“喂,起床了!”毫无反应。小夜又细细了诊了脉,并无异样,依旧是个常年体弱多病的人的脉相,心下颓然,有气无力地坐在凳子上,两手撑着脑袋,嘟囔着:“白白浪费我的药,我的药可精贵了,外面买不到呢。” 一时没了法子,背起个竹篓,把如意绣花香囊放在银的枕边,飘飘忽忽地走出门,人是铁饭是钢,先填饱肚子。一路欣赏竹林美景,采些果子叶子,顺便抓了只野鸭。回到小屋前,生起篝火,又是稀里哗啦一阵胡吃海喝,心里想着:这般无拘无束的日子倒也是不错,只可惜走不出这竹林。转念想起银躺了一天一夜仍是未醒,心下有些慌,怕无法跟雪交差,于是又悻悻地走进屋里。 看着银似睡似死的样子,小夜越发慌张了,伸手欲掀开被子,又迟疑着不敢掀,怕依旧毫无起色,就凭她这点三脚猫的医术,连自己保命用的绝世好药都用上了,已然使出浑身解数,若是始终不见好转,难道要一辈子待在着竹林的牢笼里? 12 醒来 小夜定了定心神,鼓足勇气掀开被子一角,歪着头试探着看了眼,果然没有恢复,满脸的挫败感,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想道,怎么会一点好转都没有,该不会已经死了?伸手摸了摸心口,心脏还在跳,心率整齐。那为何会久治不愈,我这被挖了赤眼的都有足够的自愈力,你怎么就不见好转,你的纯血是白流的吗? 转念一想,会不会是流了太多血所以效力变差了?! 一不做二不休,一口咬破自己的手指,挤出血来放在银的唇边,说:“你的血不够用,我的借你点吧。” 银毫无知觉,小夜又道:“不客气,快喝吧!”说着将手指塞进了银的嘴里,手上的伤口不一会就痊愈了,于是又咬破,又喂,来回数十次,觉得差不多了,拍拍银的肩膀,道:“我连血都借你了,你要是再不醒,咱两就被困在这林子里了,等雪来看你时定会扒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到时你要是不起来给我美言几句,定会有愧于我这两日的无私奉献,为了让你往后别活在愧疚里,可得在雪来之前醒来啊。” 说着满心期待地盯着银看了一会,又败下阵来,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不接这瓷器活了,你天天睡着毫无知觉,我可真是度日如年呀。。我的云游四海。。”又看了看不争气的银,无奈地低下头伏在床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待醒来时,已是深夜,屋里没有点灯,黑乎乎一片寂静,小夜迷糊地抬起身子,猛地看到一双赤色水晶般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猛然一惊,理清神志再看去又没了,心下纳闷,跌跌撞撞地起身找火引子点灯,桌子椅子撞的一阵叮叮哐哐,自言自语道:“让我这个没了眼珠的人摸黑是不是太不人道了,病秧子,我的血借你康复,不如你的眼珠子也借我使使?” 终于点亮了油灯,窗外起风了,风吹进来差点把火又吹灭了,小夜一手护着火苗小心地走到床边,探身一看,银正怔怔地看着她,黑黑的眼眸如一潭深渊,平静地毫无波澜,但今日似乎带着怨气十分不满。 银终于醒了,小夜本该高兴,可被银这愤怒的眼神盯得竟后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心想:我费牛劲救了你,连我自个保命的药都用上了,你不谢谢我还瞪我,太忘恩负义了,难道是我刚说他是病秧子生气了?要不要这么小气!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脸上豪不松懈,立马摆出一脸讨好的笑,道:“你总算醒了!你都不知道这两日我可是使了吃奶的劲来医治你了!”说着指了指桌上各色瓶子罐子,又道:“看见没,我炼制多年的保命神药都给你用上了!够义气吧!哦,对了!我还牺牲了我的血祝你疗伤!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感激死我了,不过放心吧,我不找你讨报酬,你的感谢我心领了!”说着自以为是的呵呵地笑了起来。 银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问:“你当真给我献血了?” 小夜顿时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可不是!你都不知道,我为了献点血这手指都快咬通了,我这血估计比你的好用,破点口子一下就痊愈了,我咬了无数次才给了你一点点血,说起来你的血真不如我的有效,你那点皮外伤两天了也没复原,还是用了我的血才好的!”忽然想起应当检查下伤口,看看到底好没好,于是凑上去就要拉银的被子。 银眼疾手快的推开她,小夜满脸不爽,终是忍不住满腔怨恨,道:“我熬夜饿肚子给你上药疗伤,我的宝贝都被你用了,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还瞪我,你这般忘恩负义,还不如继续睡觉得好!”说着一把夺走银枕边的如意绣花香囊,往凳子上重重一坐,不再看银。 两人半晌没说话,小夜气的七窍冒烟,拿起茶壶正要倒水,只听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我要喝水。” 小夜皱着眉头,本不想再伺候这个精贵的爷,但想到即将到手的云游四海绝不能因为一时气愤就飞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于是端起茶杯站起身来,踱着步子来到床前,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样子说道:“想喝水呀,可以,姑奶奶我还可以给你做顿饭,本来呢我是无私奉献不求你回报了,不过我刚才想了想,咱们还是两不相欠地好,你若答应让雪把半年的云游四海延长到一年,我包你活蹦乱跳地离开竹林。” 银想着,你本来就是有偿劳动,哪来的底气还要加码,于是瞪着小夜伸出手来。 小夜机灵地往后一跳,叫道:“你别打我,你想干嘛,怎么看你都打不过我的,劝你认清形势阿。”说着还摆出一副要打架的姿势。 银好笑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水。” 小夜这才回过神来,无赖地笑笑,双手递上茶杯。 银接了茶杯并未喝,反倒看着小夜,小夜心虚极了,又咧开一副无赖的笑,银也是一脸黑线,无奈道:“扶我起来……” 小夜这才悻悻地走上前去,极不自然地扶银起来,这人醒着和睡着怎么差别这么大,之前给银上药都看遍了也没觉得怎样,如今只是扶他坐起来却紧张地心咚咚直跳,脸都烫起来了。 银喝了口水,看着小夜脸红到了耳朵根,便多看了一会,表情复杂,小夜被银看得脸更红了,结结巴巴道:“没什么事我去外面了,你好好休息。”说着起身要跑,却被银一把拉住,吓得小夜魂飞魄散都不敢回头看,只听银说:“拿些衣服给我。” 小夜“哦”了一声奔出门外。 跑出屋来,凉凉的风吹着小夜的脸,真舒服,可心依旧咚咚直跳,赶紧找出银之前那身玄色衣衫,泡在水里使劲地洗,黑黑的夜,只有风吹竹林沙沙的声音,小夜却心绪不宁,一遍又一遍地摸着黑洗着啥也看不见的衣服。 ————————— 晚晴宫里,灯火昏暗,晚风吹过,吹起纱幔轻舞,安在雪的身边沉沉地睡着,雪缓缓睁开星辰般地眼睛,看着雕花的房梁,眉心舒展,心下落定:银已经没事了。 ————————— 次日,也不知什么时辰了,太阳快要挂到天空最高处,小夜在屋顶上四仰八叉躺成个“大”字,口水流了一脸,呵呵地傻笑。忽的,一个石块丢在小夜肚子上,小夜猛地跳起惊呼:“谁敢抢我的肉包子!”只见眼前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随风摇曳,仿佛在笑她贪吃,小夜撇撇嘴,想着王府的美食没吃几天如今却连肉包子都吃不到了,不禁伤感造化弄人。没想到真传来一阵清淡的笑声,小夜寻声看去,只见银穿着一身麻布素衣站在屋檐下,一根金丝嵌宝石编金带束将青丝挽起束于身后,白皙如玉的肌肤在太阳光下仿佛也在发光,淡淡的唇边挂着一丝浅笑。小夜不自觉地心又咚咚地跳了起来,尴尬的用手挠了挠头,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银抬了抬手道:“下来做饭。” 顿时一片温暖朦胧变成了一股泠冽寒风,小夜定睛一看,银手上正抓着只兔子,心下欢喜,今天吃烤兔子! 一个抬腿跳下屋顶,喜滋滋地看了看兔子,口水眼看着就要流出来了,一抬头,发现银正若有所思的盯着她,不禁脸色一变,凶巴巴道:“想吃饭自己不会做吗?” 银想了想,道:“我生火,你做饭。”顺便督了眼小夜腰间的如意绣花香囊。 小夜白了一眼,没好气道:“我救了你的命,你该孝敬我才是,你生火你做饭!” 银一手把野兔丢到小夜手里,十分坦白:“我不会。”便准备生火。 小夜抓着兔子气不打一处来。 银转眼看了看小夜气鼓鼓的样子,只好哄着:“今日开始你负责做饭,许你一年云游四海。” 小夜喜出望外,几乎就要咧着嘴笑了,但又要装出一种施以恩惠的派头,硬是板着脸极不情愿地走过去蹲在银边上。 银一边摆弄柴火一边瞅了瞅小夜,心下好笑,劝道:“别憋着了,想笑就笑吧。” 小夜这才扑哧一笑,没心没肺的开始捣腾着烤兔子,银见小夜不再端着架子,也会心而笑。小夜看着银温柔的笑脸,如沐春风,不禁赞美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两人围着篝火开心地吃着烤野兔,小夜愉快地说:“要是有酒就好了!” 银撇了眼小夜道:“小小年纪就会喝酒?谁教了你这些。” 小夜得意道:“无师自通听说过吗?”一边又咬了一大口兔肉,其形象毫无淑女可言。 银笑着摇摇头,也吃了一口兔肉,其举止端庄无懈可击,小夜见了不屑的哼了哼鼻子。 银问:“想去哪云游四海?” 小夜一听来了精神,却问:“你的伤可都好了?要不要再上点药?”转念一想实在不好意思再脱银的衣服,于是生硬地补充道:“我的药还有剩,你自己上药吧。” 银深深地看了看小夜局促的样子,十分平静,道“好了。” 小夜大呼:“真的?我的血这么有效!”一边更加得意,道:“哈哈,你说同是纯血,你的血怎么那么不济,还是我的灵验些!” 银眼神复杂,似悲似怒似无奈,反正没见开心。 13 出发 小夜莫名地看了看银,不知道哪句话又得罪了这位精贵的爷,只得不再开口说话,心道:“这人怎么阴晴不定的,还是别惹他,尽早把这尊佛送回去,我好去云游四海。” 银看小夜憋着不再言语,自觉有些失礼,便凑着小夜喜欢的话题重新问道:“云游四海打算去哪?” 小夜果然来了兴趣:“随便去哪都好,不知这竹林外都是些什么。”突然想起竹林有屏障,凭自己的本事是难以突破了,急忙问:“这竹林的屏障你可会破?” 银笑了笑,心想这小丫头还真好哄,温言道:“你跟着我走就是。” 小夜傻傻地笑起来,仿佛看到大千世界已在眼前转来转去,心里乐开了花。转而又问:“你真的都好了?准备什么时候回府,我送你出竹林。” 银无奈的笑笑,道:“你想什么时候动身?” 小夜眼珠一转,心下狐疑,这么好说话,莫不是个圈套,眯着眼睛说:“咳咳,自然是等你恢复了再出发。” 银浅浅一笑不再多问。 小夜想了想,追问:“我给你切个脉吧,看看到底好得如何,免得出了差错。”暗想:万一出了差错雪大概是不会放过我的。 银伸出手,小夜搭脉,此次碰到银完没有体热了,银的皮肤凉凉的滑滑的,还挺舒服,细细诊来,脉相平稳有力,比之前确是好了很多。小夜十分满意,道:“恢复得不错!”又狠狠咬了口兔腿,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云游四海要干些什么。 一顿美味的火烤兔腿吃完,两人甚是满足,银说:“没想到你手艺不错。”想起中午烤肉时小夜一脸认真的样子,抹油、翻面、撒盐、控制火候可谓一丝不苟,着实叹服,看不出来这个粗糙的小夜竟然对吃食这般认真,不光是吃食,先前为他处理伤口时从清洗到上药、包扎,都十分小心翼翼,若不是她一直唧唧歪歪说些乱七八糟的,还真觉得给自己疗伤的是位温柔可人的大家闺秀。不过大家闺秀大多不会做吃食吧,心里暗暗好笑。 小夜摆出一副姑奶奶的姿态,拍着胸脯,道:“那是自然,白山上下我都吃遍了,放心,有我在,荒郊野外也饿不着你,包有好吃的!”转而又补充了一句:“论厨艺,安才是高手!” 银看着小夜的率真模样,粲然一笑,小夜的心顿时又咚咚跳了几下。 ——————— 饭毕,略微收拾一下,小夜说:“既然你好的差不多了,咱就别浪费时间了,出发!” 银点点头。刚要走,却被小夜一把拉住,“你这身衣服是哪来的?你那套玄色的长衫呢?我可洗了一晚上!”言下之意:赶紧穿上,别浪费我的劳动成果。 银指了指竹屋墙角的盆,道:“在那呢,你只顾着洗,没晾干。” 小夜扭头一看,傻了眼,干笑两声,又问:“那这身衣服是?” “屋里随便找的。”银随便答道。 小夜长长地“哦”了一声,一脸尴尬,心想,我怎么没看到屋里还有这样一身好衣服呢。 两人上路,小夜被这鬼打墙的竹林忽悠怕了,紧紧地跟着银,深怕走丢了就永远被困在竹林里。 竹林里空气清新,醉人心脾,加上小夜云游在际,心情大好,一路哼着不成调的小调。银看她真是一副小孩模样,想着她内力低微,才疏学浅,粗枝大叶,自以为保命的灵药实际也难登大雅之堂,除了会对吃比较认真加上会照顾伤患,其他几乎无可取之处,便好奇地问:“你在白山数年,平日里都干些什么?” 小夜很自豪地说:“飞檐走壁,上梁揭瓦,吃山珍寻野味,顺便种点草药卖钱,很不错吧!” 银一听,果然只对吃食感兴趣,又想起出次相见竟然是叼着肉包子登场,不禁开怀大笑起来。小夜见他这般笑话自己,心里不满,嘟囔着:“知道你们瞧不上我,不过你还是靠我的血才起死回生的,我还是非常有可举之处!” 一提到血,银的脸又阴沉下来,小夜识趣地闭嘴,讪讪地假装认真走路。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 不过一两时辰便走到竹林外,天也有点暗了,小夜看看身后的竹林,心想终于走出来了,长吁一口气,转过头来正对上银静如深潭的双眸,眸中映出小夜小小的影子,小夜的小心脏又猛跳一阵,好在经过这大半日的磨练已能瞬间恢复镇定,于是双手抱拳,像个武林侠士一般,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转身就朝着灯火阑珊的镇子走去。 —————— 小夜与银别过,运足内力摇身一变化作个男儿。 到了镇上,天已大黑,小夜东逛西逛发现这镇子似曾相识,好像就是白山脚下的白云镇,原来竹林也在白山脚下,心里十分泰然,仿佛地头蛇回到了领地,玩乐了一阵便走进一家客栈准备住下,小二看他周身衣服脏兮兮的像是几日没换过,表情怪怪的,道:“先付住店钱才能入住。”说着指了指墙上的价目表,手往她面前一伸,还翻了个白眼。 小夜一愣,盘缠!没带盘缠!各个暗袋左摸右摸一个子也没翻出来,身上也实在没有值钱的东西,刚要厚着脸皮笑,没想到身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淡淡道:“两间房”,并越过她递上了银钱,此时小二的眼都看直了,小夜心想几个银钱眼就直了,难不成是见鬼了?转身一看,竟然是银,真真是翩翩公子一身贵气。 小二依旧直着眼睛结巴道:“这位公子,只有一间房了。”笑的简直快成一朵大王花了,却转脸就板着面孔没好气地朝小夜说:“没房了,你找别家吧!”转而又对银笑颜如花。 小夜气愤,先来后到才是江湖规矩,见着个貌美如花一身贵气的就变个嘴脸委实气人,刚要开口理论,却听银轻言慢语道:“这位小公子与我一路,一间房也成。”说着就拽起小夜衣领命小二带路。 小二一路哈着腰给领到房门,银推门而入,小夜完来不及开口拒绝,就被一把拉进屋里,小夜极不情愿进了屋,立马本性暴露:“你难道一路跟着我?你要干什么,男女授受不清,你怎可与我一间!” 银瞅了小夜一眼,扫视了她这身男儿装扮,见她如一只弓起身随时准备背水一战的小猫,毫不客气道:“你没钱,我有。” 小夜顿时成了泄了气的皮球,再无话可说。只好委委屈屈道:“那床给你睡好了。”说着就要趴窗子上屋顶,银倒也没拦着,任由她去了。 小夜爬上屋顶,看着下面灯火阑珊,上面星光点点,突然觉得我睡屋顶何需花你的钱!又想到银竟然一路跟着自己毫无察觉,又平添几分无名火,狠狠地跺跺脚,气鼓鼓的打着哈欠睡了过去,梦中仿佛又看到那个白色虚无里的少年。 屋里的银静静地听着顶上渐渐没了动静,想这丫头估计是睡了,起身翻上屋顶,坐在小夜身边,无声的看着小夜那霸气十足的睡姿,想着这丫头还真是一点都不娇气,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这么个野丫头曾会那般谨小慎微地照顾自己,心中腾起一片暖意,伸手握了握小夜的手,她的手上满是茧子一点也不像女孩子的手,又一阵心酸。皱着眉头看了看漫天繁星,仰头躺下,一手捏住小夜的脉,一手放在自己心口,他们的心真的一起跳动着,银长叹一口气:你可知你的血给了我,我便只能是你,惹上我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 白虎宏大步流星地跨入四方厅,向雪行了一礼,便急急开口:“前些日子,在白山脚下的竹林里发现层层屏障,该障迷幻异常,寻常人等走不进去,定是高手所为。这几日一直驻兵暗中观察,今日巡防弟兄来报说屏障消失了,我想定是里面的人出来了。” 雪不动声色,默默喝茶。青源夫子若有所思捋着胡子。朱雀纹眼珠一转,道:“依我所见,是有八成与那黑衣人有关,那日与你部二白衣打斗必是受了伤在竹林疗伤。” “不错,确是黑衣人所为,我部弟兄进林子查探,发现竹林深处有个竹屋,屋边留有丢弃的黑衣,沾了血迹,看不出血的呈色。”白虎宏继续道。 青源夫子缓缓道:“既然袭击我族之人已现身,必当追查到底。”一派清风明月却又不怒自威,说着又“咳咳”地咳了几声。 “夫子所言极是。”白虎宏道:“我已派人暗中把守了周围的几个镇子,每条出竹林的路上也都都安排了驻兵。” 雪放下茶碗,表情严肃,道:“此黑衣人功力高强,怕是不易对付,宏叔当谨慎为之。” 白虎宏点头表示赞同,青源夫子又问:“于相那孩子可有下落?咳咳。” “并未找到,那孩子自小随于礼习武,于礼是涟殿下身边一等一的死卫,十分善于隐匿。”宏说。 青源夫子皱着眉头,断断续续地咳着。雪见了关切道:“源伯可是病了,入秋转凉,源伯当多注意身子。” 朱雀纹也应声道:“夫子长年为青龙一脉操劳,实属不易,更要关怀自己。” 青源夫子摆摆手,道:“一把老骨头了,不妨事。咳咳。” 雪见状,便说:“既然已有眉目,便劳烦宏叔继续追查,今日便散了吧。”转而又对青源夫子道:“源伯早些回去好生修养。” 三位大当家欠身行礼,便各自退了出去。雪独自琢磨了一会,见安款款走来,温言道:“你怎么来了。” 14 同行 “刚看见三位大当家从这里出去,没见你出来,就进来看看,”安说着坐到雪的边上,继而道,“可还是那事?” 雪点点头。 安思索一会问:“他的伤?” “已好。” “那便好。”安舒了一口气,又问,“怎么不见回来?” “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回来,估计随小夜云游四海去了。”雪依旧皱着眉头。 “哦?”安倒是饶有兴趣。 “跟着小夜也好,”雪神态恢复平静,“外面并不太平,小夜又没什么本事傍身,银跟着她免得被外族狩猎。” 安温柔地看着雪点了点头。 ——————— 青源夫子回到青龙府邸,一阵咳着进了堂屋,青龙惜从花园走来给夫子请安,夫子温柔地看着孙女十分满意,道:“随我园子里走走吧。” 青龙惜搀扶着爷爷,一路问寒问暖,娇嗔可人,半晌问道:“爷爷进王府可有见到银殿下?殿下近来身子可好?前些日子有朋友送了我些上好的雪参,我留了些想去给银殿下送去。爷爷说银殿下可愿见我?” 青源夫子呵呵大笑起来,打趣道:“瞧你这三句不离银殿下,一股脑问了这许多,老夫该如何回答是好。”说着捋着胡子眯眼看着孙女清丽的容颜,心下十分满意。 惜一时红了脸,道:“爷爷尽会笑话惜儿。” 夫子一脸宠爱,道:“你得了雪参也不想着爷爷,一心只想着心上人呐,当真女大不中留了。”说着又咳了起来。 惜赶忙辩解:“瞧爷爷说的,我只是私留一点,大部分当然是要奉给爷爷的,今日已熬了参汤,爷爷一会便可去喝了。”说着嘟起小嘴,夫子见状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惜见了忙问道:“爷爷近日总是咳,可是着了风寒,这入秋了天气转凉,爷爷当仔细身子呀。”一边轻轻拍着夫子的背,又道:“要不传个大夫来看看吧。” 夫子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兴许是前些日子晚上吹了些风,过些时日便会好的。” —————— 天蒙蒙亮,小夜一个激灵坐起身,西边月亮还未褪去,东边太阳跃跃欲出,景致甚美。小夜侧耳静听,屋里很静,银应该还在睡着,于是蹑手蹑脚地站起身,不料屋檐下传来个声音:“这么早就起了,看来妹妹昨夜休息得不错,可惜这么早还没什么吃食,不如先来共赏日出美景,待街上早市出来了再去寻些吃的。” 小夜吓了一大跳,颤颤巍巍朝檐下俯身看去,银正倚在窗边半撑着脑袋看着她笑,这笑容映着朦胧的晨曦当真销人魂魄、荡气回肠。小夜干笑两声,苦巴巴得回道:“早、早啊,你也很早呢,呵呵。”一边慢吞吞地趴进窗子。 银挑着眉凑过去问道:“你很喜欢睡屋顶?” 小夜心里骂着:你才喜欢睡屋顶,还不是为了把床让给金贵的你,免得你在雪面前说我照顾不周。嘴上却十分讨喜:“露宿野外别有一番风味。” 银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赞许地看着小夜。 小夜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试探地问:“你今日打算回府了吗?” 银浅抿一口茶,顺手递给小夜一碗,小夜讨好地双手接过,银并未回答,反而问道:“你呢,你打算去哪玩耍?” 小夜心直口快:“先在白云镇玩几天,然后一路北上!”心想:王府在南边,我往北走,怎么也得分道扬镳了。 银放下茶碗,一脸漫不经心,道:“顺路,同行。” 小夜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瞪大了眼睛,暗骂自己怎么这么笨,竟然自曝行踪,追问:“什么?你不回王府?你去北边干什么?”又装出一副语重心长:“你重伤刚好,得回府继续休养,免得落下毛病,也免得雪担心呀!” 银并不买账,轻描淡写地说:“寻一位故人。” 小夜无话可说,闷闷地喝茶:寻什么故人,谁这么大面子要你亲自去见,莫不是骗我。越想心里越发不舒坦,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直接把茶喝了个干净,转而又想:反正我要在白云镇逗留几日,你总不至于跟着我逗留吧。 银见她一口气把茶喝了,赶紧笑眯眯地给她续上,小夜客气地谢过,贼兮兮的把眼睛眯成弯弯的月亮。于是两人各怀鬼胎终于等得一轮红日完跃出地平线。 路上渐渐热闹起来,早市的摊点越来越多,各种小吃的香味飘香四散,彻底勾起小夜的馋虫,小夜急忙跳下窗子,对银使了眼色,道:“走,带你去吃白云镇的好吃的去!”说着,轻快地蹦出屋去。 银看她这此一时彼一时的样子,当真小孩变脸比翻书还快,无奈地摇了摇头,跟了出去。 小夜一蹦一跳地下楼,楼梯口看到昨夜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小二,故意昂起下巴“哼”了一声。小二也毫不客气还了个白眼,却见后面银跟了出来,立马上前狗腿地问:“客官昨夜住得可好?公子气宇不凡,一看就是贵人,小店破旧怕委屈了公子。早上可想吃点什么,小店的粥十分不错。” “两碗白粥。”银说。 小夜不屑的一睹,找了张桌子忿忿地坐下,银跟着也坐下,看了眼小夜,方才还又蹦又跳,这才不过一分钟就翻脸了,小姑娘的心思还真是瞬息万变。 狗腿小二拎着茶壶来上茶,程小夜恶狠狠的瞪着小二,小二见多识广自然豪不客气地又飞了个白眼给小夜。银看着这两人以眼相杀不禁好笑,问道:“谁又惹你了?” 小夜故作谨慎,凑近了身子,压着嗓音道:“我最看不惯这种狗腿一样的人,狗眼看人低,就算打狗还得看主人是谁,你我共住一屋他居然还区别对待,一点眼力见儿也没有。” 银差点呛了一口茶,暗暗笑了起来,心想:哪有人骂人还连着自己一块骂的,再说了,之前还一直要划清界线分道扬镳,如今又想借势,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 小夜见银偷偷地笑,以为他笑自己没见识,急忙补充道:“我在这白云镇也是一号人物!” 银十分配合:“哦?少侠来过白云镇?还没问少侠尊姓大名。” 小夜顿时神采奕奕,道:“好说好说,在下单名一个烨字,烨烨生辉的烨。我去年就在白云镇了,今年年初才回山里,这白云镇有个金府你可听过?我跟金府二少是挚交!金府可是白云镇的头号大户,在各个部族之间做贸易往来……” 小夜霹雳吧啦地说着,银心下一算,年初才回山里,正是他们去接安之前不久,脸上却是不露声色。 这时,门口走进一位山羊胡子的长者,一身素衣,细细看去确实精工细作,像是有点来头。银看似在听小夜胡扯,其实对周围动静无不掌握。 山羊胡子径直朝中间走来,狗腿小二连忙迎了上去,满脸堆笑道:“哎哟,李保爷,您今儿这么早有空来小店坐坐,简直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啊!”说着招乎山羊胡子坐到了最正的一张位子上,道:“李保爷还是老样子上?” 山羊胡子坐定,满意的“恩”了一声,狗腿小二立即会意,道:“好叻!李保爷稍等片刻,热茶您先喝着!”说着就轻架熟地用长嘴壶斜了一碗茶置于山羊胡子面前,山羊胡子点点头,狗腿小二一脸灿烂地退下。边上的客官也纷纷向山羊胡子致敬,山羊胡子一概只以点头回礼。 看来这山羊胡子是个人物啊,小夜一边想着,一边对狗腿小二嗤之以鼻。 边上一大汉对山羊胡子讨好道:“李保爷也来这里吃早点,可见观日阁阁的早茶确实是名不虚传!” 山羊胡子笑着抹了把稀稀拉拉的胡须,道:“不错,这观日阁当属粥品最佳,茶类次之,尤其是一碗简单的白粥,香、糯、柔俱,火候得当,软硬刚好,既不会入口硌牙,亦不会满嘴烂饭,而是粒粒饱满,富有弹性,再配上店家自制的酱瓜腌萝卜,实属美味,百吃不腻。”山羊胡子说着一副陶醉的样子。 又一大汉朗声道:“这么说我此番前来还是点对了!不枉白来!” 后面又有声音道:“今早的日出也是美不胜收,各位起这么早怕都是看了日出的吧!” “正是正是,早闻白云镇观日阁是个观日奇点,东边的客房观日出,西边的客房观日落,各有一番滋味。” “观日阁依地势而建,却是巧夺天工!” 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把这客栈说的天花乱坠。期间,狗腿小二捧着上菜盘端到山羊胡子面前,一碗白粥,两碟小菜,一块油酥饼,一个酱油蛋,甚是精细,而后又殷情地续了茶。 小夜心想:我这误打误撞还进了家知名客栈,但只一碗白粥而已实在言过其实了,瞪着眼前白花花的粥,想着白山日日粗茶淡饭清汤寡水,实在没什么胃口,不禁想念王府里玲琅满目的精致点心。忽的想起方才不是要带着银去早市吃小吃的,怎么变成喝白粥了,若有深意的撇了一眼银:难道他早就知道这家店的招牌了? 15 白云娘娘 只见银正仪态端庄的挖起一勺粥送入嘴里,好一身贵气。没好气地问:“你是不是早知道这的白粥是一绝?” 银淡淡一笑:“你才是白云镇的一号人物,怎会不知道这观日阁的三绝?” “三绝?”小夜惊呼,立时又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这一问不就更加暴露了自己没见过世面了嘛,之前纯属吹牛皮…… 这时,李保爷一边咂巴这粥,一边眯缝着眼,道:“这观日阁有三绝,日,粥,只是其中两绝,还有一绝是星!待万家灯火熄灭后,于窗前看天,仿佛被巨大的星幕包围,星光闪烁似远似近,当真心旷神怡!” 小夜心想,这么说来这三绝我都品了?岂不是都拖了银的福?又看了眼银,银细细地品粥,依旧目如深潭波澜不惊。 此时,有人感叹:“这也是奇了,是什么人会选了这么个宝地建了家客栈,不用跋山涉水,只要走上客房,就能赏得这般美景,不仅如此,还能看遍大半个白云镇,实在难得!” “你不知道吗?这里最早是白云娘娘行医救人的地方!” “白云娘娘?白云娘娘就是那个万年前的神仙?” “当真?白云娘娘难道不是送子仙?我们可是专程前来求子的!”门口的一对夫妇说道。 “错啦,白云娘娘是医仙,专门治病救人。” “白云娘娘神通广大,什么都拜得。” 在座各位七嘴八舌又一阵议论,论了半天也没个结论,突然有个人喊道:“李保爷,你是这白云镇保头,肯定知道些内里,快给我们说说。” 李保爷正心满意足品着小菜,顺便听他们闲话,如今被人问起,倒是乐于解答:“老夫确实知晓一二。这间观日阁确是万年前白云娘娘的住所。” 小夜来了兴致,难道真有白云娘娘? 李保爷接着道:“数万年前,这一片乃慌乱之地,加之流年不利瘟疫横行,镇上老老少少苦不堪言,染了病的几乎就没有活路了,眼看着镇子就要灭了,但幸得上天垂怜,来了一位白衣女子,传说这位女子肤白胜雪,一身白衣,裙摆飘逸,就像一朵白云袅袅从天而降,这位女子不忍见镇里的人这般痛苦,便住在此处行医救人,说来神奇,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但经白衣女子诊治后均能康复,后来,看病的人越来越多,每日门前络绎不绝,凡病轻的就开独门方子,病重的就收归隔离治疗,无不痊愈,那些被收归的人回家后都说,看着朝霞晚霞的美景,不知不觉就好了,日出日落便是生命息息不止,白衣女子就是再世神仙。这位奇女子却从不留名,大家都称她白云姑娘。” “当真是行医救人的仙,那我们求子…”那对夫妇相视一眼似有焦虑。 “白云娘娘可有留下后人?”傍边又有人问。 “待我慢慢说完,”李保爷挥挥手,示意他们莫要打断,道:“待瘟疫结束后,那女子又多逗留了好些年,已然是这一带的名医,不论治病求子都有人求上门来,且均能有所成效,当时镇上大户曾寻白衣女子诊治求子,一年后喜得麟儿,那大户便重礼谢之,女子极为心善,金银钱财如数分给镇里百姓,那大户人家奉女子为送子娘娘。” 说到这,那对夫妇总算宽了心,相视一笑。 李保爷继续说:“后来女子离开镇子,将这观日阁赠给了常年帮她打杂的小厮,那小厮便将这观日阁一代代传了下来。” “可知白云娘娘去了哪里?”有人问。 “白衣娘娘云游四方,无人知其下落。离开后,镇里乡亲感激白云娘娘的恩德,开设了白云庙,用来供奉白云娘娘,还将镇子改名白云镇,也是为了铭记白云娘娘当年的善举。”李保爷摸着山羊胡子,意犹未尽地说着。 小夜听的津津有味,原来这白云镇还有这样的故事。银看小夜一脸认真,笑了起来,道:“白云镇的一号人物烨少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小夜白了银一眼,心想:这人真是扫兴。便不想理他,继续兴致勃勃地听故事。银依旧温温柔柔冷冷清清地看着小夜。 边上又有人道:“过几日就是白云庙一年一度的庙会,听说可热闹了,我们这些外乡人特地前来观看,想一睹白云娘娘姿容呢。”一旁众人也都频频点头。小夜更是来了精神。 李保爷乐不可支,道:“白云庙一直以来香火旺盛,不过要见白云娘娘姿容怕是难了,庙里的白云像是后人凭传说造的,从前老人都说白云娘娘比那石像美上万倍。” 众人一阵失望。 李保爷又道:“不过听闻许多年后有人在白山见到了一位酷似白云娘娘的女子,据说头发白,但容颜依旧,后来有人专程上山去寻,却再未见到。” 小夜睁大了眼睛,心想:肤白胜雪,又是满天银发,该不会是…… 银听着大家的议论,看着小夜的表情,淡淡一笑。小夜眼尖,立即盯着银看,仿佛在求证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银简直聪慧无双,微微点了点头。小夜张大了嘴巴,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正想细问,银却示意她不要声张,起身欲走,小夜赶紧跟了出去。 路上已经熙熙攘攘都是赶早市的人,各色摊贩应接不暇。 银闲适地走着,就像是饭后散步,小夜完顾不上吃小吃了,追上银一把拉住,急着问:“可是真的?” 银柳眉轻轻一扬,道:“真的。”说着又继续往前走。 “是哪位先人?”小夜急于追问。 银停下脚步,低下来凑近了看她,一脸神秘,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小夜被他看的小心脏咚咚直跳,可又觉得银是故意笑话自己,十分不满,嘟囔着:“卖什么起官司。”又鼓起了腮帮子。 银渐渐摸清小夜的脾气,露出一个坏坏的笑,道:“跟我来。” 小夜顿时十分开心,跳着跟上前去,还以为银要给她讲故事的完整版,没想到却走进一间裁缝店,着急地问:“来这干什么,快说说白云娘娘的事。” 银转身打量着小夜身看,小夜给看的汗毛直立,店掌柜适时地迎了上来缓解了尴尬:“两位客官像挑些什么衣服,小店什么款式都有。” 银指了指小夜道:“给他挑两身衣服。”说着顺着掌柜的指示朝里间走去,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 小夜看看自己一身是泥本不觉得怎样,竟然被银嫌弃,又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眼超银边上走去,恶狠狠地说:“我可没带银两,你付钱。” 银皱着眉头似笑非笑,道:“依你。”说着歪过来刮了刮小夜的鼻子,阴阳怪气地说:“女孩子家别整日生气,会变丑的。” 这简直成了火上浇油,银之前还一副高冷样僵尸脸,如今简直变了个人,嫌我脏嫌我丑,还笑话我没见过世面,腹黑、毒舌、加嬉皮笑脸,不过他笑起来确实挺好看的,但是睡美人时期更讨人喜欢。 小夜试了两身新衣,银果然乖乖地付了银两,掌柜的看着银满脸堆笑,小夜依旧嗤之以鼻。 两人走出裁缝店,晃晃悠悠地逛着早市,小夜但凡看什么迈不动脚的,银总会给她买点,有时候小夜真的错觉银都快成她的人肉钱包了。来到一家包子铺,小夜闻着肉包子的香味怀念往昔,只听银说:“包两个肉包子。”不一会,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就到了小夜手里,小夜激动的只能“啊呜”一口,荡气回肠。小夜决定找个路边坐下好好享用肉包子,便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本以为这么掉面子的事银一定不会跟着坐,没想到他竟然十分接地气的坐在了自己边上,没有半分犹豫,也津津有味地吃起肉包子,小夜叼着肉包子瞠着眼看他,迟疑地伸手摸了摸银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没发烧啊。” 银转头问“怎么?”看小夜一脸吃惊便也猜到个大概,故意咧着嘴问:“你想我发烧?你是不是很喜欢照顾我?” 小夜立即飞了个白眼,道:“别做梦了,我只是觉得奇怪,你是不是之前脑子烧坏了,以你的身份怎么能坐在马路边上啃肉包子。” 银笑道:“云游四海不谈身份。” 这倒是提醒了小夜,眼前这人毕竟是被雪百般呵护的胞弟,他永远都有一票否决权,绝不能留在身边,免得落了把柄,生生毁了我这些日子在雪面前树立的良好形象,得把他甩掉。 小夜这一长串内心独白都被银细细看在眼里,银却默不作声,只是认真地吃着肉包子。 小夜眼珠一转,扭过头来嘿嘿一笑,道:“你不是要寻故友吗,这白云镇就这点大,该看的也看了该玩的也玩了,不如早点起程?” 银自然不会理会她这番好意,斩钉截铁地说:“不着急。” 银不急小夜自然就急了,干脆摊牌,道:“那咱两也别一路了,你我志不同道不合,我是要做江湖侠客的,你这么柔柔弱弱的样子一看就是走文人路线的,咱两一路只会互相伤害,今日起我玩我的你逛你的,井水不犯河水,可好?” 16 甩掉甩不掉 小夜一长串话说完,见银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盯着自己,不禁觉得是不是自己说得太直白了,毕竟银这样被呵护惯了的难免经不起风雨,于是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试图安慰一下。 银一双大眼睛吧嗒吧嗒地眨了眨,眼看着就能滴出几滴眼泪,却闻:“你还欠我房钱、衣服钱、吃食钱,都快凑足一个元宝了。” 顿时,这一片温柔朦胧瞬间又崩塌成泠冽寒风,小夜站在风中凌乱,思量着再也不能被他这天仙般的面孔欺骗,二话不说,撕下裹包子的纸,咬破手指以最快的速度画了个元宝递给银,狠巴巴道:“这是欠条。”说完毅然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银拿着这张皱巴巴还带着肉包子味的欠条,有点呆了的目送小夜走远后,把最后一口包子送进嘴里,看了看皱巴巴的元宝,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便小心地把欠条放进衣袋,渐渐的,眼神又变得深邃而复杂。 —————— 小夜一路头也不回地走出好长一段,感觉身后没人跟过来,这才敢回头张望,果然没有跟过来,这就甩掉了?本应该感到痛快,但总有点空落落的,这么轻易就甩掉了,他还真是好大一颗玻璃心。 寂寞了一会便想开了,完完属于我的云游四海,心中顿时一阵轻松畅快,便想要多逗留几日以便看看白云娘娘的庙会,唯一麻烦的就是身无分文,不如这几日就先到处转转,看看能不能寻个差事挣点银两。于是就朝着人多的地方去了。 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某个差事还真不容易。包子铺不错,可以正大光明地吃免费肉包子,但是要早起贪黑地揉面剁肉,着实辛苦;药铺也不错,我多少懂些,打个杂完不成问题,但得日日待在药铺,甚是无聊。 正发愁时,听着路边哟呵:“算命勒,算命勒,算姻缘算前程算八字,不准不付钱!” 小夜灵机一动,这是个好差事!不用看店,不用看掌柜的脸色,自己当老板,赚多赚少进自己腰包,想在哪摆摊就在哪摆摊,想什么时候营业就什么时候营业,除了费点口水完不消耗体力,实在是轻松创业之首选! 心下正乐着,不想竟撞上个软绵绵的墙,只听“哎哟”一声,这一声叫唤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小夜自己也是一个踉跄倒退两步,心想:姑奶奶我还没喊疼,你倒叫得跟没了娘似得,碰瓷的吓唬谁呢!寻声望去,只见地上坐着个胖婆娘,穿红戴绿抹着胭脂,这打扮简直不亚于妓院的头牌。 还未等小夜开口,地上那婆娘就气势汹汹地要先发制人,凶巴巴的仰起脸看向小夜,一双杏眼画了浓浓的烟熏妆,瞪得贼大,指着小夜喊:“哎?”刚想开骂,仔细再看:“哎!————!” 小夜也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赶紧捂住脸,扭头就跑。 后面那胖婆娘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不停的喊“站住!你给我站住!”,一个劲儿地追。热闹的早市上一个小个子少年没命似的跑,一个胖婆子追魂似的追,好不热闹。 小夜腿脚轻快,胖婆子自然是追不上的,靠在路边喘着粗气。路边的吃瓜群众看着嘻嘻哈哈地乐,有人道:“没摔疼没撞伤,何苦追着个秀气的小伙子跑,小伙子看着是挺机灵,秦妈妈该不会想抢了去卖个好价钱吧,这年头呀!”胖婆子狠狠地朝那人瞪了一眼。 原来这胖婆子姓秦,是白云镇有名的人贩子,专收留那些被遗弃的孩子,训练了再卖给店铺或者大户人家当杂役奴婢使,不过她对待孩子倒并不黑心,从不亏待,而且她有一条规矩,男孩不卖做苦役,女孩不卖做娼妓,孩子们都称她秦妈妈,并且经她调教的小孩大多乖巧伶俐,于是人手紧缺时各个管事的都喜欢找胖婆子要人,穷苦人家也愿意把孩子卖给她,一来换一笔钱,家里有口饭吃,二来孩子也有条出路。胖婆子收钱给钱这一进一出都毫不客气,卖的贵买的也贵,挣些家产自然是不在话下。 小夜呼哧呼哧地跑到个僻静小路,几番回头查看确认没追上来才停下脚步靠在路边松了口气,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自言自语:“流年不利,冤家路窄。”一边慢慢向前走着。 走着走着越发觉得这小巷子十分诡异,前前后后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早市上的喧闹声也听不见了,而且这巷子也忒长了点。心下起疑,四下观察,确是没人,这就怪了,不会是闯入什么迷障了吧。不禁暗暗叫苦: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人在此设障必然是要逮人,我这误打误撞若是坏了别人的好事怕是也没什么好果子吃,若是被流弹打死碰伤就更加不值了,得赶紧想个办法出去。 左顾右盼谨慎前行,太阳斜着照射在这狭窄的小路上,树荫在围墙上留下斑驳的影子纹丝不动,周围安静得可怕。 似乎对方的目标并为进入迷障,小夜加快脚步,试图要在他们打起来之前逃出去,无奈自己功力浅薄,怎么也走不出去。又是迷障,又是迷障,该死的迷障。正骂着,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身型魁梧应该是个男的,身穿夜行服,领口一缕黄色衣领,头戴箬笠看不见脸。小夜心里一惊,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刚刚还没人,简直像个天外飞仙,他是逮人的还是要被逮的?这是要开打了?可这前前后后除了自己也没别人了,那男子站在那既不前进也没退让,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小夜立在原处不敢动弹,豆大的汗珠顺着小夜的脸颊滑落。 倘若他是逮人的,我就道明原委,他应该会放我出去;倘若他是被逮的,我就拉拢他赶紧逃跑,一旦迷障被破我就得救了。 小夜正心下暗暗盘算,忽的,那男子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了,消失在无尽的巷子里。巷子也慢慢变化了环境,树影开始随风摇曳,早市上各种哟呵声也依稀可闻,小夜十分诧异:走了?他鞠躬?是向我行礼?难道他认出我是暗血族王室?这么说他也是暗血族的?我既没有王室的特征,也没有王室神力,暗血族没什么人见过我,何况我还变幻了男儿模样,他是怎么认出我的?莫不是在宴请贵族的大宴上见过?这么说他是贵族。贵族在此设置迷障难到白云镇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可是和白云娘娘有关?方才真应当缠着银把白云娘娘的故事讲完,这个小气的银。 小夜立在原地,眼珠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心想:不管三七二十一,趁迷障散了赶紧撤!于是掉头转身正欲跑,却猛的扎进一个怀抱,赶忙推开,自己反倒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几步,吓得抱着脑袋躬着身子大喊:“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不小心闯入大侠的地界实属无意冒犯,大侠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 一只手一把扣住小夜的脑袋,小夜紧闭着眼睛哆嗦着。 —————— 头戴箬笠的男子的独白: 哪个不长眼的进了我的迷障?我在此设障可是为了捉拿竹林里的黑衣人,一旦发现黑衣人的行踪便会引致我处,此处鲜有人来,窄道如瓶颈,倘若打起来我方可围堵夹击,占据地利。不过这黑衣人伸手了的,以一敌二杀我白虎两名白领,我只是小小的黄领,切不可大意,否则小命难保。 呵,原来是个毛头小子。。。 要不要放他出去?保险起见,先观察观察。 这小子急匆匆跑到这里怕是被人追赶所致,据我观察,追他的是白云镇的人贩子,人称秦妈妈,被这胖婆娘追赶,莫不是不肯被卖逃跑了的吧,不过看他一身新衣料子甚好剪裁新颖,不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孩,难到现在当人贩子能这么敛财,连即将被卖的小孩都传这么讲究,亦或是因为要被卖了,所以得穿的好一点方便抬价,啧啧,贩卖人口也是很有讲究。 他跑这么点路就气喘吁吁,不像是个身强体壮的,估计卖不出太好的价钱。应该是个误打误撞进来的,放出去吧。 (打开迷障,等他出去) 这小子果然有问题!我已给迷障打开了出路,他确到处探头探脑、鬼鬼祟祟,走来走去,就是不出去,甚是可疑,待我细细观察。 果然,这小子气息异于常人!虽然只有微弱的一点点,但不会错。他会不会与黑衣人有关?不如我先现身,看看他的反应,倘若与黑衣人有关就立即拿下,免得节外生枝。 (现身) 这小子好定力,见我现身却纹丝不动,还死死盯着我,他定是在想对付我的法子,他身形甚小,又不是身强体壮,若真与黑衣人有关,必定有什么过人的绝技,切不可掉以轻心。 敌不动则我不动! (对峙) 恩?他身后出现一人,竟然可以无声无息地来我迷障,是高手。啊!赤眼!只有我族贵族和王室才会有此特征!原来这小子是有背景的,既然如此…… (躬身行礼,撤退) 17 菩提萨婆诃 小夜吓的魂飞魄散身哆嗦,就差泪流满面,可是那人半晌也没下手,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夜疑惑地慢慢歪过头,只露出一只眼睛,却看到银一脸笑容憋着不出声,待小夜看清楚了,才放肆地大笑不止。小夜差点腿一软坐到地上,刚才实在是千钧一发生死攸关,以为那箬笠男折到身后来杀她,没想到却是银,还笑得这般放肆,小夜大吼:“你干嘛站在我后面,吓死我了!” 银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答:”真没想到,哈哈,白云镇一号人物烨少侠竟然胆子这么小,哈哈。。。。” 小夜此时内心一万点伤害,十万点愤怒,气哼哼道:“别笑了,好笑吗!你笑起来很难看!”(其实很好看)“我们已经井水不犯河水,分道扬镳了,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银委屈道:“你还欠我一个元宝呢,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你溜了?” “我已血书欠条,待我游历归来,回了王府自会还你,你还怕我赖了你的不成?” “回王府还是打算拿安的钱还我,还是用雪的钱还我?我只收你的钱。” 小夜气不打一处来,不愿再理论,因为她即使回了王府也依旧身无分文,不禁又想起了爹爹烧掉的房产,惋惜不已,想着回去一定要种出些稀罕的玄魂草,卖个好价钱。转身顺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回想刚才的箬笠男仍是心有余悸,不过那箬笠男朝我躬身行礼,八成这礼是行给银的,于是又粗声粗气地问:“你早就在我身后了?” “刚到。” “真的?看到什么奇怪的人没?” “什么奇怪的人,在哪?难道还有比你更奇怪的吗?” 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夜心想,这人怎么前后差别这么大,在白山时就是一副高冷样,在王府更是快冷成冰山了,这会儿为什么这般亲切,难道是有求于我?(小夜只会在有求于人时才表现的特别殷勤友善),不对啊,他的伤已经好了,并不需要我了,难道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银见小夜在发呆,一把拉过她,说:“太阳这么大渴不渴,前面有家茶馆,里面有说书的,去听听。” 这么一说还真是渴了,小夜不禁咽了咽口水,便乖乖地跟着走了,一路思量着银会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银看她总是闷闷不乐,怕是刚才迷障里真的吓到了,一手搭上小夜的肩,道:“想什么呢?” 小夜顺势指着银的鼻子,质问道:“你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银皱着眉头听不明白,移开小夜的手指,道:“没有啊。” 小夜虚着眼睛瞄着银,又指了过来道:“真的没有?” 银懒得理她,径自往前走,边走边问:“倒是你,怎么跟那人贩婆子扯上关系了,被追得满街跑?” 小夜一个箭步跟上,问:“你怎么知道我被人贩婆子追?你跟踪我?” “满大街都知道,满大街都跟踪你?” 小夜总觉得银没说真话,她坚信这是女人的直觉,又追问:“你怎么知道那胖婆娘是人贩子?”想了想先前在观日阁,又道:“你对观日阁也很熟的样子,你是不是常来白云镇?” “不常来。” “不常来怎么知道观日阁三绝?还知道人贩婆子?还知道前面有茶馆,茶馆里有说书的!”小夜一路指着银,一口咬定银在骗她。 银被问得很无奈,指了指东边的山,正是白山,道:“白云镇是白山脚下的镇子,又是进入白山的关隘要道,对我族有重要意义,我自然知晓一二。”说着叩了叩小夜的脑门儿。 小夜捂着脑门,看了看白山,这话还挺有道理。 ————————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来到茶馆,银还真是好脾气,任凭小夜怎么嚷嚷也面不改色。进了茶馆,找了个二楼的好位子坐下,一口暖茶下肚,浑身舒坦,只听戏台上说书先生正在说白云娘娘的事迹,又勾起小夜的好奇心。 小夜一脸殷勤地给银续满了茶,挤弄着眼睛道:“给我讲讲白云娘娘的故事呗,她真的是我们族的?” 银点点头。 “是贵族还是王室?” “是你我的祖先,白山的第一位夫人。”银淡淡道,双眸静如深潭。 “真的!”小夜睁大了眼睛,“白云娘娘就是被逼上白山的族王之妻?” “嗯,”银道,“白云娘娘是用自己的血救了那些瘟疫之人。当年我族还不似现在这般强大,正是因为白云娘娘在白云镇数年行医救人,被人发现了灵血,消息不胫而走,各族都想要得到灵血,于是群起对我族狩猎,族人才被逼上白山,族王血染山,暗血浸润之处草木迅速生长又迅速枯萎化白,顷刻间如覆白雪,得名白山。白云娘娘心痛欲绝,退去王后衣冠,隐居白山,将白山看作亡夫,至死相伴,成为白山第一位夫人。白云镇是出入白山的关隘要害,当年也多亏了白云镇的乡民奋勇相助。世世代代,白云镇的居民不论是何部族是何出生都受我族护佑,白云镇也守护着白山。” 小夜听的神贯注,仿佛沉浸其中。 银细细看着小夜的表情变化,继续说:“白山为夫,入主白山的只能是女子,白山夫人身处权贵之外,远离纷争,但终身不得下山,因此大多是看破世事、了无牵挂的女子才会被选中入主白山。” 小夜眼前浮现出夫人那张冷淡的容颜,心想,也许夫人曾经也是一个温婉多情的女子,是什么让夫人看破世事了无牵挂了呢。 银看着小夜呆呆傻傻又若有所思的表情,轻轻地抿了口茶,想道,她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被保护得如此之好,夫人大概是想将她留在白山的吧,夫人为什么这般护她,她又为什么一定要出来,这花花世界当真这么诱惑吗。 ——————— 茶馆里人来人往,白云娘娘的故事听完了,茶也喝够了,小夜又开始想着要尽快甩掉银好放飞自我,于是那位“故人”又派上用场:“咱们也歇息够了,你那位故友在哪呀,我看你还是早点去寻的好,我就不拖累你了,谢谢你的茶,还有衣服、吃食、观日阁,欠你的元宝我一定会还的,咱们就此别过!”说着还认真的抱了抱拳。 银看她那副认真样还真是哭笑不得:“你对我那位故友倒是很感兴趣,不如一同前去?” 小夜一时失语,扭捏道:“呵呵,你的朋友,我去做什么,咱两不是一路人,你的朋友肯定跟我不投缘的,一同前去什么的还是算了呵呵……” 银喃喃道:“也许会很投机呢。” “啊?”小夜没听明白,也不知这话是对她说的还是对着自己说的,小夜有点懵,不过小夜并不在意这些,趁银若有所思时,站起身一溜烟儿地跑了。 银又一次看着小夜越跑越远的背影,暗自道:“真是个面热心冷的小丫头。” ———————— 小夜一溜烟出了茶馆,回头四下张望,银果然没跟过来,心想,他真的不是在跟踪我?怎么我甩了两次,两次都又碰上他,简直阴魂不散,这回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在跟踪我。 想开了就顺心了,反而还有点小期待,好像自己和自己打赌,赌银会不会偷偷跟着,不禁乐了起来。四处闲逛,思量着再过几日就是白云娘娘的庙会,满心期待。不过当下赚钱才是更要紧的事,至少把晚饭钱凑上,得物色个算命的摊位。这种摊位必然得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才好,早市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胖婆娘也喜欢逛早市,还是不要碰面的好。不如去白云庙看看,去那里的人是求神拜佛的,多个算命的岂不锦上添花。于是拔腿向白云庙走去。 这一路上果然与别处不同,别有一番节日气氛。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彩灯,檐下坠满彩条,五颜六色的甚是漂亮,灯上挂着许多故事,都与白云娘娘有关,越是靠近白云庙越是张灯结彩。 小夜目不暇接地东张西望,转而就到了登庙石阶,白云庙就坐落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粉墙黛瓦,精巧的门楼飞檐凌空。小夜拾级而上,门上“白云庙”三个赤金大字,赫然醒目,透着股沉静温润,大殿门媚正中高悬金匾,门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清新雅致。走进大殿,白云娘娘的石像立于眼前,周身雪白,是用一块极罕见的白石雕刻而成,通体没有一丝杂质,白云娘娘眼眸低垂,面泛微笑,似乎俯瞰着每一个前来敬拜的信徒,果然美哉,眉眼间的端庄柔美与安有几分相像,英气不凡又有点像雪,小夜看着楞了神,虔诚地跪了下来: 见白云娘娘,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阔别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18 快逃 小夜心中默念着一份卑微的期盼,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又默视了白云娘娘许久,周围香客络绎不绝,小夜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走下石阶,回想着白云娘娘的故事,心中感慨万千,为救治百姓不惜耗费自己的灵血,却也是因灵血而招来灭族之灾,人世间既有高尚无私的大义救人、也有惨绝人寰的肆意掠夺,都逃不过欲望二字。倘若白云娘娘当年对瘟疫坐视不理,可能就不会招来灭族之灾,就不会有现在的白云镇,也不会有白山了,但白云娘娘的善行不但救了一镇人的性命,还换来白云镇世世代代的忠诚和对白山的守护,却也是我族之福,更是我的福祉,战后白山被划为族内圣地远离纷争,若是没有白山,我又怎能活到今日,是白山庇佑了我多年,世间万物大概就是这样千丝万缕地牵绊着,因果循环,只是白云娘娘痛失丈夫却再也无法挽回了。 越想越是感激不尽,下了石阶,寻了处阴凉地方坐下歇息,抬头望向青松环绕中的白云庙,衬映着逐渐西下的太阳,越发端庄肃穆,柔光四溢。 小夜这才发现夕阳西下,肚子开始咕咕地叫起来,该打起精神筹钱吃晚饭了,于是就地吆喝起来:“看相算命叻,不准不要钱叻!” 刚哟呵完就有个大爷向她走来,抖抖活活地说:“姑娘,看个相。”说着伸出一只手来:“看看我这气运。” 小夜笑容可掬一手接过大爷的手,奇怪,大爷的手怎么这般冰冷,可是病了,再看大爷的手相,走向纹理都十分奇怪,每条纹路都是断的,各种细纹极其杂乱无章,小夜心下诧异,不禁抬眼看了看大爷,不想大爷正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锋利得如刀子一般,透着冷冷的凶光。小夜心里发寒,正欲抽手,却被大爷一掌反握。小夜大惊失色,拼命地要把手抽回来,无奈被拽得紧紧的,这手冰冷有力,哪里会是个大爷的手,再细看去,大爷的容貌竟在变化,光天化日之下随意改变容貌,吓得往来路人惊慌逃走,大爷却完不以为意,只死死盯着小夜,好像猛兽盯着猎物一般。 小夜大喊“救命”,可凡夫俗子谁敢趟这浑水,小夜急的大喊:“白云娘娘救我!”没想到这招还真管用,大爷的手颤抖了片刻,力道稍稍减弱,小夜趁势大咬一口,掉头飞一样的拔腿就跑,大爷见状立刻追上,大爷内力了得,腿脚跟抹了油似得,任凭小夜怎么奋力逃跑总也甩不掉大爷,反而有被追上的可能。小夜内心苦不堪言,今日已被追了两回了,遇到的奇怪的人这也是第二个了。 小夜急中生智,以她对白云镇的了解,西边有个大谷仓,周边人烟稀少,又障碍重重,去那里躲躲,实在不行就一把火烧了,反正我不惧火。于是东窜西逃,尽捡难走的缝隙钻,一路朝西。大爷此时早已原形毕露,穿着披风带着面具,周身捂得严严实实没露出一点皮肉,身形健硕,绝非等闲之辈。 小夜七拐八绕跑进谷仓,谷仓十分大,里面堆满了谷物粮货,像个谜宫,正适合躲避。小夜找了个角落蹲下,两手捂住自己的口鼻,连呼吸声都不敢大意,深怕暴露了行踪。只有此时此刻,小夜才会发自内心地感谢自己赤眼被夺,五感尽失,以致她的气息十分微弱,几乎与凡人无异。 果然,面具男在谷仓里兜兜转转很难找到小夜。过了好一会,谷仓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小夜侧耳细听,这会儿怕是掉根针都能听得见。难道面具人已经走了?小夜小心翼翼地爬出谷堆,一边张望一边慢慢地往门口挪。 一直爬出谷仓都没一点动静,小夜心下奇怪,刚才还穷追不舍,这会儿却无声无息了?为什么要追我?为什么又不追了?小夜谨慎地走着,管他什么缘由,我的小命要紧,去哪好呢,对了,东边就是白山,去白山躲躲,于是又折回镇子。 一路上,面具男都没有再出现,但小夜总隐隐觉得有人跟着,心想面具男跟着我却不再袭击我是为什么,难道他被人牵制?或者其实并没有人跟着我,会不会是我的错觉,想来今早被人贩婆子追,后又遇到箬笠男,现在又来个面具男,我今日是撞了什么大运,当真该给自己算一卦。 走了很长一段,面具男都没有再出现,但确确实实有人一路跟着,会不会是银?可是银从不会让我察觉,而现在这个人却并没有要刻意隐匿。得想个办法。 走过了早市的主街,前面不远就是箬笠男的迷障,不如去看看迷障还在不在,把这个面具男引入迷障,说不定能让他们狗咬狗。 于是转弯走进了小巷子,走着走着总也走不出巷子,看来迷障还在,小夜停下脚步大喊:“喂!” 一连喊了几声,都无人应答无人现身,那箬笠男该不会睡懒觉了吧,小夜无奈,捡起块尖锐的石头划破了手臂,暗得发黑的血一点点流出,滴在地上,迷障即刻开始混乱。 “又是你?”檐顶传来一个声音,戴着箬笠,身穿夜行服,领口一缕黄色衣领,果然来了。箬笠男向小夜走来,这才看清了他的容貌,浓眉大眼,面相憨厚,眼神略显稚嫩,连着魁梧的身形都变得憨态可掬。小夜心想,这人看上去未免太慈眉善目了,实在不适合做杀手。 箬笠男一脸郁闷地走过来,越走越近,看清小夜的血竟是黑色,满脸惊讶,就在要靠近小夜的一霎那,忽的一个黑影窜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横在胸前,箬笠男急忙向后一跃道:“你是何人!” 面具下透出渗人的寒气,二话不说举刀刺了过去。箬笠男急忙展开攻势,腰间抽出长剑,看得出他也身手了得。二人立刻刀光剑影,招招致命。 小夜趁机退到墙角,后背涔涔冷汗,心想,这面具果然把我当猎物,以他这身本事不用一招半式我就得束手就擒,还好有这个傻子箬笠挡上一挡。躲在一边看两位高手过招,活有种看大戏的即视感。 面具男下手十分狠辣,而且完不把战略战术放在眼里,大刀挥舞,生生得砍向傻箬笠,傻箬笠腾空而起旋身,长剑舞出一片光晕,光晕散开似片片雪花从天而降,化解了杀身之噩,紧接着长剑挥洒,耀眼的剑芒卷地飞起,宛如扭动的银龙,盘旋着围向面具男。面具男视若无睹,轻松躲过,长驱直入一手抓住傻箬笠的长剑,一手擒住傻箬笠的手臂,用力一拧,咔嚓一声,傻箬笠表情痛苦,却低沉着没有叫疼,长剑掉在地上。眼看着这箬笠也不是面具的对手,才不过几招就有节节败退之势。 小夜暗觉不妙,靠着墙根试图转到拐角处溜走。不忍又转头看向傻箬笠,见他连连倒退三步终于稳住重心,就在此时,面具男猛的一个箭步跨到傻箬笠面前,一把捏住傻箬笠的脸,一手举起大刀,眼看着就要砍下去了,忽的一股赤色沙尘飞过,面具男急忙躲避后退,傻箬笠算捡回一条命。 原来,小夜见傻箬笠力不及敌,岌岌可危,立时解下腰间的如意绣花香囊,这香囊看着十分粗燥(怕是小夜自己缝的),内有幽香但微不可闻,里面装的并非一般的香物,而是小夜离开白山前闭关三日炼制的玄魂草的精华。 玄魂草是玄武一脉特有的草药,以养主精气神为生长本源,非寻常人能种的,此草既可为救命良药,也可是多人性命的剧毒,凭养主信念。 小夜常年嚼食各种药草毒草,正所谓以毒攻毒,携带香囊可使百毒不侵、百兽不近,但普通人碰到则会不同程度中毒。小夜扯破香囊,对着面具男猛得一撒,一把拉过傻箬笠,傻箬笠按着疼痛不已的手臂,转眼看到面具男又攻了过来。 小夜大喊:“他的目标是我,你快跑!” 傻箬笠果然就是傻,不仅不跑,还一把将小夜推到墙角边,小夜一个咕噜滚到墙边,回头一看,傻箬笠用自己的身躯将小夜挡住,面具男明晃晃的大刀正咄咄逼进。 面具男竟然对我的玄魂草丝毫不惧,是功力太过高强得以避毒,还是他。。他的手那么冷,冷得像个死人,难道! 就在此时,大刀旋转着成卷风状,眼看着傻箬笠就要被绞断手臂,小夜急忙跑上去从前面一把抱住面具的腰,道:“有本事来抓我呀!” 面具男果然放了傻箬笠,一手拎起小夜,提起大刀就要刺进小夜的身体。什么!抓我就是为了杀我?!小夜大惊失色。 傻箬笠捡起长剑刺向面具男,面具男以身之力集于手臂挡下长剑,另一手松了力气,小夜趁机挣脱爬到墙角,不料被墙边一只手捂住嘴拖到转角处,小夜“呜呜”直叫,却见面具男已撂倒了傻箬笠,傻箬笠俯身倒地,伤口鲜血直流,满脸的痛苦。面具男转身冲向小夜,小夜被人捂着嘴脸躲闪不得,惊得只能瞪大了眼睛:难道我就这么死了! 19 你需要我1 亮晃晃的大刀正刺向小夜,就在小夜深感今日死期难逃时,身后似乎生出许多银丝在空中摇曳,银丝十分纤细,距离稍远根本察觉不到,小夜的眼角余光看到纤细的手指盘住银丝,银丝箭一般地射向面具男。只见面具男顿时停了进攻,整个人保持着进攻的姿势静止了一般,而后手脚慢慢被拉开,看得出面具男极力想要挣脱,但纤细的银丝却坚韧无比,越缠越紧,硬生生拉开了面具男的四肢,面具男身颤抖着,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耳边传来细微的关节转动声,小夜看到那漂亮的手指灵活地勾动银丝,银丝深深卡入面具男的皮肉,瞬间竟连骨头都削了出来,却滴血未出,破裂的衣服下露出腐烂的皮肉。小夜瞪大了眼睛,果然。 短短几秒,面具男僵硬着再也不能动弹,慢慢地银丝消匿,面具男瘫倒在地上,如死尸一般。 小夜看得目瞪口呆,忘记了挣扎,直到钳住小夜的手将她向后拖,小夜才想起来自己还被人绑架着,于是使出吃奶的劲狠狠地朝捂着脸的手咬了一口(今日咬了两个人,都快成小狗了),手赶忙松开了,小夜趁机转头,是银!刚想大叫,又被一手捂住,银向她摇摇头,眸如深渊映出个脏兮兮了的小夜,银又看了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傻箬笠,一手牵起小夜带着她快步离开了战斗现场。 ———————— 走了好一段,小夜才缓过神来,大喊:“那个傻箬笠怎么办,我要去救他!”说着就要往回走。 银一把拉住,道:“你自身都难保,还想着救人。”说着又牵起小夜往前走。 小夜这才意识到是银救了他们,但依旧担心傻箬笠伤势太重,毕竟方才一同殊死搏斗,也算个生死之交,怎可丢下战友自己跑了,太不义气,于是大嚷:“他刚救了我两次,如今他重伤晕倒,我自然得救他!” “若不是你把人引去迷障,又怎会连累到他?”银一脸鄙夷。 小夜语塞,确实是故意为之,但自己也没有趁机逃跑,差点拼了小命,只得自己嘟囔:“我哪知道那傻箬笠还挺仗义。” “他可不傻,你就不用操心了,自有人会去救他。”银说。 “谁会去救他?”小夜好奇道:“你们认识?他是谁?” “他是白虎一脉的嫡子,白虎铭。”银见小夜一脸懵,又补充道:“大宴上见过,就坐在白虎宏下首。” 小夜回想半天,无奈那晚只顾着眼前的美味佳肴,周围情况什么也没记住,唯一记得的也就是那个眉目清丽且对银满满粉色少女情怀的青龙惜而已。 银表示十分汗言,这丫头啥也不知道还想一个人云游四海,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论怎样,是银救了他两,最没想到的是这个病秧子看上去柔柔弱弱,竟然这么厉害,仅动动手指就把面具男制服了,不由得心生佩服,谄媚地笑了起来。 银似乎洞察了小夜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放心,我这个病秧子还没那么不济。” 小夜一脸尴尬,道:“刚才真是谢谢你拉,没想到你这么厉害,那丝线是什么兵器,很少见啊!” “是我的灵力。”银淡淡地说。 小夜好奇地睁大眼睛:“这都能当武器,还第一次听到,要不是亲眼所见我可不信。” 银一脸严肃道:“今日之事你就当没见到过我,不可外传。”小夜心想,你这见义勇为还不能声张,白虎的嫡子在白云镇布迷障,这一桩桩的怕是有什么大事,我还是别掺和的好,于是赶紧点头如捣蒜。 银心下好奇这丫头今日竟这般听话,又问道:“你怎么惹上那人的?” 小夜垂头丧气,道:“他根本不是人”话没说完赶紧停住没,深觉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低下头看向别处。 银深深地盯着小夜,仿佛能把她盯出个窟窿,问:“不是人?” 小夜自知躲不开,只好打哈哈:“你看他皮肉绽开,骨头都露出来了,却一滴血都没有,不是很奇怪吗,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他这般只有肉没有血,八成不是人。”解释了几句赶紧转移话题,嚷着:“好饿好饿,去吃点东西吧。” 小夜有意回避,银也识趣地不再多问,这似乎成了他们两的默契,谁也不去探究对方的秘密,谁都不跃雷池半步。 ———————— 两人又来到观日阁,狗腿小二一见银来了立刻捧着笑脸奔了出来。小夜就纳闷了,长得好看有这么重要,何况还是个男的。 两人坐定,命小二随便上了几个菜,小夜奔波了一日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狗腿小二看着不住地翻白眼。银看了看小二,道:“两间房。” 小二满脸堆笑,十分客气:“公子,只有一间房了,咱白云镇再过几日就要开庙会了,白云娘娘名震四方,不远而来观看庙会的人实在太多了,小店这几日都客满,这间房可是小的特意为公子留的。” 小夜看不惯这副狗腿样,也顾不上满嘴的吃食赶忙说:“公子一人一间房足矣。” 银瞪了眼小夜,小夜不以为意继续狼吞虎咽,狗腿小二斜了斜眼珠哼了两哼便退开了。 银可怜兮兮地说:“你就这般想要躲开我?” 小夜手不停嘴更不停,懒得辩解,心想玻璃心的毛病又犯了。 银见小夜不理不睬,只好说:“你知道今日那人为何要你性命?” 这句话问到小夜心坎里了,为什么素未谋面却要她性命?小夜鼓着一嘴的食物瞅着银。 银说:“因为他已经死了,而你的血可以起死回生。” 小夜眨了眨眼睛,想:难道你早知道那人不是人! 银继续说:“我族灵血一直以来被各族狩猎并未间断过,族内一般人等的血只是比普通药材稍好一些,但王室的血却能起死回生。杀你之人确实已经死了,但死前存有执念,当他发现你的血能起死回生,他便会不顾一切猎杀你。” 小夜心下狐疑:已死之人还能回世间杀人,必是受人驱使,背后绝不简单。 “已死之人还能回世间杀人,必是受人驱使”,银似乎有读心术,小夜想什么都被他看穿,小夜不禁心下不满瘪了瘪嘴,银继续道:“你因该也看到了,那人周身皮肉腐烂,但人却没有死绝,背后却是受人驱使。” “什么法术这么有趣,还能驱使活死人,不如让我也学来玩玩。”小夜一副不以为意。 “禁术。”银说。“就是血祭,除了族王和族后血祭神剑外,其他人擅用此术都会被反噬最终玉石俱焚。” 小夜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着。 “这背后的人怕是”银正要说下去,却被小夜打断:“停!就此打住!我还不想掺和那些明争暗斗,后面的事情不用告诉我了。”说着又塞了块五花肉,拿袖子抹了抹嘴,欲起身离去。 银一把按住小夜,小夜推开银,不耐烦道:“只有一间房了,我就不劳烦您费心了。” 银皱着眉,道:“你灵力低微,现又被人发现行踪遭人狩猎,后面还会有人寻你,你跟着我,你想去哪我陪你便是。” 小夜一脸不屑,道:“我的小命我自会照看,不用你跟着。” “你拿什么自保,你的灵药已用在我身上,你那宝贝香囊也都撒了。”银一把抓住小夜的手臂。 小夜极力想要挣开,却没想到银的力气这么大,这哪是个病秧子的气力,气呼呼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银稍稍用力,把小夜按在凳子上,俯下身把小夜圈在面前,目光泠冽,闪着赤色水晶的光,道:“你需要我,倘若再不听话即刻压你回王府。” 小夜感受要一股巨大的压迫,动弹不得,只能怒火冲天地瞪着银。银并不理会,拎起她的衣领进了客房。 ———————- 进到屋里,随手把她往椅子上一丢,径自喝起茶来。银看上去依旧温温柔柔冷冷清清,双眸平静如湖水,但此刻透着一股帝王之气,屋里气氛冷得渗人,小夜不由得有点害怕,再不敢造次,只小心翼翼地嘟囔:“我、我去屋顶了,不、不打扰你休息。”说着颤颤巍巍起身,偷偷瞄了银,银似乎并不反对,便蹑手蹑脚地翻出了窗子。 小夜躺到屋顶上,总算放松下来,拽下一根墙头草叼在嘴里,舒服地翘起二郎腿,心想,这个银确是有些稀奇的本事,不可小觑,方才什么法术又这么厉害,没见他动一根指头我怎么连动都动不了,说起来他这么厉害怎么先前被人揍得满身是伤昏迷三日,而且现在伤都已经好了为什么要跟着我,还要陪我云游四海,难道只是为了保护我?我的小命对他很重要吗?还不如花点时间去陪陪可人的青龙姑娘,难道! 小夜忽的翻身坐起,两眼放光,难道! ——————— 银在屋里喝着闷茶,心里极不舒坦,银自小就受人宠爱,人人都想与他套近乎,以银的人气,几乎男女通吃老少皆宜,多少人为了博他一笑费劲心思,如今这也小夜还真是软硬不吃,三番四次救她不但不感恩,还想尽办法要远远躲开,若不是她擅自喂了我她的血,我何必理会她,最可恨的是她居然说我笑起来很难看。 正郁闷着,小夜从窗边探出个脑袋,黑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然后照例露出谄媚的一笑,银见她又活跃起来不禁心结松开,眼神也温柔许多,小夜一咕噜跳进来,凑在银身边,一副洞悉了天下秘密的得意,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了!” 20 你需要我2 银好奇地看着小夜,她这是哪根筋又搭错了,难道是知道她的血喂了我,我便只能是她? 小夜嘿嘿一笑,摆出一副大义的样子,说:“我知道你喜欢我。” 此话一出,银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只得闷声锤胸。 小夜不以为意,道:“我知道我救了你,又对你无私奉献了我的灵药和灵血,还看了你的身体帮你包扎伤口,你感激在心,想要以身相许,所以才一路跟着我,还要陪我云游四海。”小夜大摇大摆得喝了口茶,苦口婆心道:“但我说了,我不用你以身相许的,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咱们不是一路人,就算勉强凑在一块过日子也是不能长久,何况我心在四方,儿女情长什么的不适合我。” 小夜看了看银的脸色,此时银心里真是一万个火山口蓬勃待发,脸上强装着平静。可在小夜眼里,这是一种悲愤,一种情感落空被拒绝的悲伤和愤怒。 小夜不禁拍了拍银的肩,道:“我看你长得不错,出生也好,本事也还凑合,虽然是身体弱了些,但总该有姑娘能看到你的好。如果你真的物色不出,不如我给你推荐,青龙家的还不错,你觉得呢?” 小夜又凑近了些细细观察银的态度,银撇过头去不想看她,可这在小夜眼里是抗拒,抗拒被随便指给别人,这是对情感的无比坚持! 小夜叹了口气,伤感道:“唉,你说你一个大好青年,何必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换作是我,我宁愿在森林里迷路。” 小夜刚想坐下,见银起身走到床上径自躺下背过身去。这在小夜眼里简直是要生米煮成熟饭的节奏啊,连堂都不拜了直接滚床单?!这怎么可以,你是个随便的人我可不是! 小夜大嚷:“你、躺下做什么,我可是黄花大闺女,我可不是随便的人,我” 话没说完,只听银传来淡淡冷冷的两个字:“出去。” 小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甩了甩袖子,气哼哼道:“出去就出去。”说着又翻上屋顶。 ——————— 之后的几日,两人谁也不跟谁说话。 小夜觉得这金贵的少爷脾气太差,说翻脸就翻脸,亏他还想追求我,这脾气难怪没姑娘看上他。 银更是满心委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我,怎么就沦落到要喜欢你,若不是体内有你的血,唉,我宁愿把血抽个干净也不想再与你纠缠。 好在这几日小夜十分安分守己,银去哪就跟着去哪,完不敢造次,生怕被压回王府。 银见小夜这几日表现甚好,心下暗喜,小夜向来软硬不吃,如今总算明白了与她的相处之道:捏住她的小辫子。 ——————— 王府这几日却并不太平,白虎铭遇袭后被其他白虎子弟抬回白虎府邸,伤势惨重。面具男也一并被带了回去,揭下面具,竟是朱雀一脉早先的一个庶子,算是朱雀纹的叔叔辈,名朱雀桑,此人喜练功,善使大刀,武艺精湛,但年轻时就已死了,死于悼念亡母悲痛欲绝。经医者诊断,现下的朱雀桑周身腐烂,意识无存,因死前执念而保有最后一丝气息,不过是个活死人,但如今算是死透了。 雪得知此事,次日就携安一同登白虎府邸,一来慰问伤患白虎铭,二来确认死者朱雀桑。 白虎宏赶忙出门相迎,躬身行礼道:“小儿不才,让殿下费心了。” 雪安抚道:“铭儿小小年纪临危不惧,实属不易,那朱雀桑本就是个武学奇才,十四岁时便能与大将军平手,如今铭儿与其交手并将其打败,理当褒奖。”说着一抬手,长龙般的侍者捧着一箱箱慰问品走进来,皆是上等补药。 白虎宏赶紧行礼谢恩,命人接下。 安上前扶起白虎宏,柔声道:“宏叔多礼了,铭贤弟如今伤势可好?医者看了可有何说法?快带我们去看看。” 白虎宏起身,朗声道:“习武之人得先学会挨打,平日里别人多少都让着他,如今让他随黄领一同行事,这般才算是当真挨了回打,不妨事,养养便会好的。”说着便领着雪和安去白虎铭的寝殿。 来到白虎铭的寝殿,只见白虎铭脸上包了纱布,手臂上了夹板,左腿缠了厚厚的绷带,其余小伤无数,整个人都快成木乃伊了,确是伤的不轻。见族王族后驾到,正欲起身行礼,安赶紧上前制止道:“铭贤弟好生修养,别留下病根才好。” 白虎铭谢过族后。 雪道:“铭儿不必多礼,此番真是有惊无险,那朱雀桑本就是高手,铭儿能将其打败,已然是出师了,果然虎父无犬子。” 白虎父子俩连连谢王夸奖。 言归正传,雪问他当日到底是何情况,为何活死人会袭击他。 铭说:“我本是驻扎在白云镇布设迷障为了逮住黑衣人,没想到闯进来一个少年,看似灵力低微,但后来才发现他的血是黑色,估计身份尊贵。” 雪和安互相交流眼色,安问:“此少年可有何特征?” 铭答道:“年纪约莫十二三岁,并无我族气息,容貌与凡人无异,若不是他自残流血根本无法判断。” 说到这安已九成确认这少年估计就是小夜乔装的,便给雪一个肯定的暗示。 雪又问:“少年与面具人是何关系?你们怎么打起来的。” 铭说:“就是他把面具人引入我的迷障,据我判断是面具人在追杀他,他打不过躲进来的,他进来后自残流血扰乱迷障,我便现身察看,刚走近他,那个面具人就突然窜出来袭击我,期间还多亏了少年相助,否则我大概已经死了。” “哦?那少年灵力低微,如何助你?”安问。 铭回答道:“他有个香囊,里面都是毒粉,他用毒粉攻击面具人,我才得以喘息。”铭想了想迟疑了会,接着说:“其实,我并没有手刃面具人,我只记得我被面具人砍伤昏迷,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转而又问父亲,“那位小兄弟怎样了?可还活着?” 宏说:“待其他弟子赶到时,只有你和面具人双双倒地,并没有其他发现。” 铭嘀咕着,道:“当时迷障里就我们三人,说不定那小兄弟的毒药还挺有效的,兴许就是毒发生亡的。” 安心下疑虑:小夜的药向来都是她胡乱弄的,对付凡人还行,碰上高手基本无用,怎可能毒倒朱雀桑。 雪看出安的疑惑,便说:“此事定会彻查,铭儿好生修养便是。”说着便带着安随白虎宏离开了铭的寝殿。 白虎宏领着去偏厅,问:“此事确实蹊跷,那少年可是某个贵族脉系?” 雪之言道:“怕是小妹夜乔装的。” 白虎宏一脸诧异。 雪又道:“小妹初来王府诸多不习惯,最近白云镇即将庙会,又是在白山脚下,我便许她去玩玩,没想到生出祸端。”(雪的编排倒很合小夜的喜好,小夜确实要留着看庙会,此时打了个大喷嚏) 白虎宏想了想,他与夜王姬也只是大宴那晚一面之缘,传闻夜王姬自幼被夺赤眼,那晚看来的确气息微弱近乎凡人,都说这个小王姬在白山无人管教整日玩耍,现想来雪的说辞应是真的,便点了点头。又问:“怎不带个护卫,独自在外诸多危险。” 雪笑了笑:“她自小独来独往惯了,给她配了随行护卫,怕是被她给甩开了,此番惊吓应该是怕了,往后也会安份些吧。” “哦?”白虎宏追问,“护卫可是高手?那朱雀纹会不会是被护卫所杀?” “并不是什么高手,普通护卫罢了。”雪说,“说不定真是毒发,加上令儿的攻击,才致身亡,还是先看看朱雀纹的尸身再做定夺。” 说着就来到了偏厅,案台上躺着朱雀桑的尸体,一旁的医者掀起盖尸布,腐烂的皮肉惊现眼前,口鼻确有赤色异物吸入。安上前细看,这腐烂的样子像极了暗室里的青龙择,不由得看了看雪,雪微微点点头。 白虎宏掀开了死者的伤口,皮肉绽开白骨可见,似是被细线勒的,宏说:“这种伤口极为罕见,在被黑衣人所杀的两名白领身上也有此类伤痕,莫不会此番也是黑衣人所为?” 雪心下了然,却不动声色,道:“可有黑衣人的行踪?” “并没有,竹林各个出口,周边大小镇子都安排了驻兵,但一点信息都没有,如人家蒸发一般。”宏十分纳闷,白虎一脉善于追踪,从没漏网之鱼,至此只吃了两回闷亏,一是涟的失踪至今寻不到人,连尸体都找不到,二便是这黑衣人,两人如出一辙,不由得问道:“会不会黑衣人与涟殿下有关,黑衣人的失踪与涟殿下略有相似。” 雪目光深沉,道:“确实蹊跷,此事我也不敢妄下定论,朱雀桑的事先莫要声张,暗中查探为宜。” 白虎宏点点头。 族王族后走后,白虎宏折回铭的寝殿看其伤势如何,铭见父亲回来,急忙问:“可是有何眉目了?那面具人是何人?” 21 番外:桑之死1 “桑儿,”屋中传来温柔的女声,声音极柔,朝屋中看去,果然是个极美的女子,婀娜的身姿,秀丽的眉眼,如江南烟雨一般的清雅静谧。 园中急急跑来个少年,眉清目秀,眼中清澈磊落,虽年少却身型矫健轻快,定是习武之人。少年循声跑进屋里,向女子恭敬行礼,道:“娘亲,我回来了。” 少年一路跑回,额上渗着细细的汗,女子徐徐走到少年身边,拿出绢帕温柔地擦了擦少年额边的细汗,道:“今日累了,快喝口凉茶歇息歇息。”言语间无尽的疼爱。 少年憨然一笑,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便拉着娘亲一同坐下,兴奋道:“今日比武我大败白虎,后日便可和将军一较高低,到时说不定还能见到族王!” 女子微微而笑,赞许地点点头,又道:“比武刀剑无眼,桑儿莫要逞强,如今这般才干已让为娘十分骄傲,切不可过于苛刻自己。” 少年点头,拍着胸脯道:“孩儿知道,孩儿只盼能得族王赏识,今后某个一官半职,我们便可离开朱雀府自立门户,再不受辰哥哥母子欺凌。” 女子看着少年,眼中温柔而复杂。 ———————— 街市上,一个小厮急匆匆的跑进一家酒馆,径直上了包厢,推门进去,小小翼翼道:“辰少爷,夫人传您即刻回去。” 包厢内一虎背熊腰的男子“啪”地把碗砸在地上,惊的身边两位妖娆女子直直跳起,抖抖索索立在一旁,男子粗声粗气道:“什么事这么急,老子酒还没喝够!” 小厮缩在门边,低着头,不敢多言。 男子端起酒坛,猛灌了几口,“啪”地砸碎,大摇大摆地走到门口,随手推了小厮一把,大步流星地出了酒馆。小厮被推得差点倒地,东倒西歪地站稳赶紧跟上。 男子一路来到朱雀府的偏门,进了府邸,沿着花间小径东拐西绕地来到景雀殿,一脚跨进殿里,粗声喊道:“母亲这般着急寻我何事?” 殿里布置得十分华贵,帷幔轻飘,殿内并无侍从,只一女人穿着华服,玩弄着金丝雀,缓缓转过身来,轻飘地瞥了一眼,不满道:“又一身酒气!” 男子似不耐烦,皱着眉头,刚欲开口,女人厉声道:“先坐下,有事与你说。” 男子不情愿地坐下。 女人道:“今日武赛,你怕是又忘了吧?” 男子喝了口温茶,惹出杯子盘子叮叮哐哐一阵响。 女人不满的皱着眉,高声道:“桑大败白虎。” “啪”的一声,男子放下茶杯跳起,道:“什么!那小子赢了白虎!白虎一脉向来以武为强,那小子能赢白虎!” “这回知道着急了?”女人白了一眼,才语重心长道:“辰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上点心了,再这么下去,怕是桑要取你而代之。” 朱雀辰一脸愤怒:“就他!他不过一庶子,如何敢与我平起平坐!” “庶子?”女人冷哼一声:“庶子又怎样,你父亲偏爱他娘,也和着偏爱他,那孩子倒也真是个懂事的,日日勤学苦练,如今学有所成,在贵族间与各世伯都交好,依我看,朱雀大当家之位倒也有他的可能。” 辰急得大嚷:“我堂堂嫡子难道还能被他取代?我们暗血族历来看重血脉,我会不如他?他不过是个凡人之后!” “你呀!”女人无奈地戳了戳辰的脑门,道:“你也该与各世伯多走动走动,其他的有娘在,就凭那个卑微的女人,以为有个儿子就能麻雀变凤凰了吗,痴心妄想,就算大当家的宠着她,也不可坏了规矩,为娘的自不会让你受这般屈辱。”女人目露凶光。 ———————— 朱雀辰怒气冲天地出了景雀殿,沿着荷塘回自己的别院,忽的一小孩直直撞进他怀里,低头一看正是自己那三岁小儿朱雀纹,虽说辰长得五大三粗,他儿子却细皮嫩肉、秀气可人。 纹抱着辰的腿抬起稚嫩的笑脸,纯真地笑着喊“爹爹”。辰却在气头上,猛一蹬腿,把孩子踢出老远,骂道:“没用的东西,瞧你那细胳膊细腿,一看就是个不成器的!” 纹被踢的倒在地上疼得哇哇地哭,被爹爹这么一骂连哭也不敢哭了,边上一女人急忙跑上来抱住孩子,似怒不敢怒,道:“有什么不顺何苦拿孩子出气。”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朱雀辰一脸鄙视,“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女人跪坐在地上紧紧抱着孩子,轻轻地按揉孩子被踢的伤处,哀声道:“我可怜的孩子,碰上这样的冷血爹爹,上辈子造的什么孽。”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 纹自小看着父亲的脸色,稍有不慎就被拳打脚踢,个性日渐软弱,逐渐失去少年时期应有的张扬跋扈,甚至于后来厌恶耍刀弄枪,而一度沉溺于诗词书画。这些都是后话了。 ———————— 夜晚,凉风习习,朱雀桑和娘亲晚膳后略微聊了聊,便被打发去休息,女子目送着儿子轻快的身影,眼里满是疼惜,却深深地叹了口气,自立门户,谈何容易。 女子缓缓走进屋子,却听背后有人进来,以为儿子又折回来,转身刚要责备,不料竟是正夫人。 正夫人一脸冷淡,目光冷冽。女子赶紧躬身行礼,道:“夫人这么晚了有何吩咐。” 正夫人假意微笑,道:“难道不请我进屋坐坐?” 女子赶紧请夫人进屋。正夫人只身前来,必有刁难,女子柳眉微皱,跟进屋去。 正夫人于上首坐定,女子小小奉茶,立于一边,静静等待夫人发话。 正夫人并未喝茶,眼中尽是嫌恶,将女子上下打量了一遍,确是个极美的女子,婀娜的身姿,秀丽的眉眼,如江南烟雨一般的清雅静谧。不禁想当年,自己也曾是这般清丽娇美惹人怜爱,岁月不饶人,如今她夺了我在夫君心中的位置,难道她的儿子还要夺我儿的一切?眼神顿时锋利得如刀子一般。冷冷道:“听说桑儿大败白虎?” 女子微微欠身,轻微的答了个“是”,始终低垂着眉眼,不敢有半分放肆。 “桑儿是越发出息了,你这儿子养的不错啊。” 女子暗觉十分不妙,道:“夫人谬赞了。” “听说桑儿在贵族世家间人缘也不错,世伯都夸他才思敏捷身手不凡?” “不过是长辈对晚辈的一些鼓励罢了,不足为谈。” “哦?”正夫人挑眉,“不足为谈?万一足以为谈那该如何?” 女子心里一惊,立即跪下,道:“夫人此话是何意思,桑儿一直恪守本份,从不越矩,还请夫人明察。” “哼!”正夫人冷哼一声,道:“倘若大当家意图授些什么,你们可会受得?” 女子正色道:“倘若夫人不放心,我愿以天地为证起毒誓。” 正夫人不以为意,道:“毒誓?毒誓有什么用?” 女子眼中惶恐。 正夫人凑身道:“毒誓比不得毒药有用。”说着凤眼微眯。 女子惊坐在地。 正夫人从袖中掏出个青瓷小瓶,递给女子,道:“这个给桑儿服下,不会致命,只不过功力尽废,今后再不得习武罢了。” 女子眼含泪花,跪着挪近几步道:“求夫人放过桑儿,桑儿喜武,以此为乐,并不是要谋取什么,求夫人开恩!”大滴大滴的泪水噗噗地溜出来。 正夫人看着女子楚楚可怜的样子,满心厌恶,道:“不过就是废了功力,又不伤性命,何以这般?” 女子满脸泪水,不住得磕头。 正夫人十分不耐烦道:“你若照我说的做,我定保你们母子一生富贵平安。” 女子已哭得不能言语,只连连摇头。 正夫人冷眉怒目,厉声道:“只会动嘴皮子却不肯付诸实践,难道不是另有谋求?” 女子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确绝不松口。 正夫人把青瓷小瓶重重的地往案几上一放,道:“后日就是武赛末场,在那之前让你儿子服下,否则就带你的尸首来见我!”说完,甩了甩衣袖走了。 当夜,女子楞楞地看着案几上的青瓷小瓶,生生苦干了泪水。 ———————— 次日,朱雀桑一早便来给娘亲请安,看到娘亲杏核般红肿的双眼,疑虑道:“娘亲的眼睛这是怎么了?肿的这样厉害。” 女子遮掩道:“兴是昨晚没睡好,不妨事,休息一下便没事了。” 朱雀桑狐疑了一阵,便作罢了,提起大刀走向庭院,道:“娘亲看我耍刀吧!” 说着抡起大刀,只见刀在桑的手中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潜水,行走无形,时而轻盈如燕,时而骤如闪电,真是一道银光院中起,天地分崩离析矣。 女子看着这如痴如醉的孩儿,心下阵阵酸楚,只怪自己出生卑微,害得孩儿也受人编排凌辱,不由得眼中又泛起泪光。 朱雀桑见娘亲面露愁容,眼中含泪,心里担忧,便问:“娘亲何事烦忧?这般伤怀。” 女子抚去眼角泪痕,微笑道:“我儿长大了,这般出息,娘亲是开心。”说着拭了拭儿子额上的汗。 朱雀桑憨憨一笑。 22 番外:桑之死2 武赛当日,朱雀桑穿上战服,提起大刀,跨上马背,女子亲自送朱雀桑出门,一路叮嘱“莫要逞强”。 朱雀桑开怀道:“娘亲莫要担心,待我归来便带着娘亲过舒坦日子去。”女子眼中含泪,笑着微微点头,朱雀桑快乐地策马飞奔出去。 女子看着儿子的背影,轻轻叹息,转身却见转角处正夫人阴冷的目光,仿佛能吃人一般。女子不愿再理会,转身离去。也许自立门户真的指日可待。 没想到花丛间又被正夫人一行人拦住,一个婆子凶狠地说:“你当真想与正夫人为敌?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以为大当家的护你,你就无法无天了?这个家正夫人说了算。就算退一万步,以正夫人的娘家玄武的势力,你儿子出息又怎样,照样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一席话见,正夫人冷眼相对,末了才说:“你知道该怎么做,我许你的定会说到做到。” 女子不敢多话,伏了伏就快步离去了。 ——————— 武赛归来,好一番惊心动魄生死搏斗,朱雀桑险胜大将军,得族王族后赞许,一时声名四起,浩浩荡荡凯旋而归。 朱雀桑飞奔着来到娘亲寝殿,想要与娘亲分享他的成功和快乐,但却没有见到娘亲,寝殿里一切如旧,并无异常。 朱雀桑跑遍了府里大小院落,都没有寻到娘亲,心下疑惑,娘亲一向足不出殿,更别说是出府了,娘亲会去哪? 忽地想到娘亲昨日红肿的眼睛,顿觉事有蹊跷,急忙回到娘亲寝殿,四下细细查看,终在床褥下寻到一封血书,仅六个字:“恭喜,勿念,安好。” 朱雀桑拿着轻飘飘的宣纸,泪如雨下,涕不成声。转而疯了似的冲到景雀殿,再不管任何礼教尊卑,怒吼道:“你把我娘怎么了!” 正夫人一惊,又迅速恢复平静,道:“你娘怎样你问我?当去问你娘。” 朱雀桑挥着手里地血书,双目泛着血丝,质问:“你把她怎么了!”说着就要往里闯,被众侍卫拦住。 正夫人扫了眼血书,顿时心下了然,万万没想到,这女子竟真的拿自己的尸首来见她了,还真是没见过世面经不起恐吓,但眼前这疯了一样的朱雀桑确实麻烦,于是责令先关起来。 朱雀桑心痛如绞,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门外朱雀辰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身冷汗,原本因桑得冠而气急败坏,现下着实蔫了,心虚的跑到母亲边上问:“到底怎么回事?” 正夫人神色稍变。 朱雀辰大惊:“当真?” 正夫人默不作声。 朱雀辰又胆怯地问:“这、这被父亲知道了会怎样?” 正夫人鄙视的看了眼儿子,道:“能怎样?为了一届女子?一个毫无势力的弱女子能翻了天吗?至于桑,等他缓过来给他许些好处也就是了。”说着便径自喝茶。 朱雀辰早已一身冷汗,见母亲这般,也只得哆嗦着坐下喝茶,惹得茶壶茶碗又一阵“叮叮哐哐”。 ——————— 隔日,朱雀坤(朱雀大当家)和青源夫子一同归来,早听闻儿子在武赛上一举夺冠,一路上都乐得合不拢嘴,不住地夸自己这儿子如何如何好,惹的青源夫子笑他这般家长里短。 朱雀坤只有两子,嫡子辰既蛮横霸道又胆小懦弱,庶子桑却自小知书达理勤奋好学,将来是条硬汉,从来不负所望,加上其母是个温柔贤惠恪守本份的贴心人,便更是对桑抱有莫大的期待,如今总算扬眉吐气一番。 两人乐呵呵地来到朱雀府邸,却不见任何喜气,反倒阴沉沉的,朱雀坤心下疑惑,遣人领青源夫子去花厅休息后就径直去贴心女子的寝殿,却是寻个空,桑也不见踪影,而后才从心腹处得知府内大变,贴心人疑似已死,桑被囚禁。 朱雀坤大怒,不顾旁人阻拦直冲景雀殿质问正夫人。正夫人不紧不慢,道:“大当家舟车劳顿刚回来就要这般质问?” 朱雀坤忍无可忍,这些年他早已看惯了夫人的这些做派,甚至厌恶至极,道:“你把她怎么了!” 正夫人冷哼一声:“你们真是一对好父子,连问的都一字不差。” “你逼死她了?”朱雀坤几近绝望。 “问我?我可不知道。” “桑儿可是你关押的?” “桑儿疯了,自是要管教管教。” 朱雀坤已气到发抖,二话不说抬腿就去地牢。 ——————— 青源夫子去花厅的路上,也察觉到朱雀府内的易变,意图回青龙府,不想荷塘边看到正在玩耍的朱雀纹,长得十分机灵可人,便走了过去,朱雀纹一脸怯懦,见有生人靠近立即躲在灌木丛后不敢向前,青源夫子暗暗叹息,如此可人的娃儿竟这般怯弱,实在可惜了个好苗子。心下怜惜,摘下一朵鲜艳欲滴的荷花伸在朱雀纹面前,纹依旧畏畏缩缩,好不容易才伸手接过荷花,青源夫子呵呵地笑了笑便转身离去。 朱雀纹两手捧着荷花,看着夫子远去的背影,想到这位夫子温润的眉眼有如清风明月,微风拂面,完不似爹爹那般暴戾,两只小手小心地捧着花,慢慢地走出了灌木丛。 ——————— 朱雀桑在地牢这几日已十分冷静,他清楚地知道他只想要娘亲回来,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逼死娘亲的并不单单是正夫人,还有父亲,还有他自己。 地牢里,父子二人相见,桑眼神没落冷淡,沉默地走出地牢。坤满眼心疼不忍,更加气急。 出了地牢,桑立即到处寻找娘亲,就算死也要见尸,坤当即加派人手随桑同去,桑却并不理会。很快,在府外的桑林里的池塘里,找到了女子的尸体,这里是女子与坤初遇的地方。 经医者鉴定,女子乃是中毒而亡,毒性恰到好处,倘若贵族血统只会功力散尽,而对于女子这样的凡人,则性命不保。其中有一味药及其罕见,名为玄魂草,能得此药的只有正夫人的娘家。 证据确凿,坤回到景雀殿,正夫人一脸泰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坤二话不说下令拿下正夫人,朱雀辰吓得早已瘫坐在地上。 正夫人义正严辞:“你我夫妻一场,相互扶持多年,难道你为了一个平凡女子企图动我?” 坤眼神冷淡至极,并不言语,正夫人心凉了一半。 “难道你还想把大当家之位传给庶子?” 坤眼中似有浮光闪烁,依旧没有言语。 “你若敢宠妾灭妻,妄抬庶子,我定要以我玄武之力灭你朱雀。”正夫人心里苦涩,但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保住辰儿。 坤没有一丝动容,他的心早已死了。 正夫人瘫坐下来。 殿内突然爆出朱雀辰痴傻的狂笑。(朱雀辰吓疯了) ——————— 景雀殿里空空荡荡,再无往日繁华,只正夫人一人,朱雀坤念其家势地位留她体面,却终生禁足于景雀殿。 竟然只是顾及家族地位,我们难道没有真情可言吗,当日你我初次见面,碧柳垂青时,我们的情意绵绵、海誓山盟,如今都不值一提,为了一个妾将我视若死敌,数十年朝朝暮暮,不过是想要一个心意罢了,竟这么难吗? 正夫人踉跄地行走于殿内,想到王室,想到族王与族后,一生只得一人,弥足珍贵,羡慕不已,但我与他早已一切皆空。 正夫人在殿内来回踱着步,口中咿咿呀呀反复地唱着: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不日,一条白绫悬梁而结,亦已焉哉! —————— 译: 桑树叶子未落时,缀满枝头绿萋萋。嘘嘘那些斑鸠儿,别把桑葚吃嘴里。哎呀年轻姑娘们,别对男人情依依。男人若是恋上你,要丢便丢太容易。女人若是恋男子,要想解脱难挣离。 当年发誓偕白头,如今未老心先忧。淇水滔滔终有岸,沼泽虽宽有尽头。回想少时多欢乐,谈笑之间露温柔。海誓山盟犹在耳,哪料反目竞成仇。莫再回想背盟事,既已终结便罢休! ———————— 此后,朱雀坤痛失爱妾,数年后便郁郁而终,朱雀一脉由年少的朱雀纹掌管。 ———————— 桑林内,青源夫子找到失去生机的朱雀桑,手臂上尽是刀痕,其母的尸体就在面前,唇边沾满血迹。桑总期盼着娘亲能醒过来。 青源夫子叹息道:“人死不能复生,早些入土为安才是。” 桑一脸绝望与茫然,道:“都说我族血能救死扶伤,甚至起死回生,为什么一点用都没有。” 青源夫子没有接话。 桑自言自语道:“是孩儿无用,孩儿没能给娘亲一方清静,如今也没能力救娘醒来,孩儿无用。”说着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青源夫子沉默良久,道:“失去至亲至爱之痛,老夫理解,你当真想起死回生?” 桑这才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夫子,半晌才点了点头。 夫子道:“我有办法,但会另你入魔,生不如死,你可愿一试?” 从此,世上再无朱雀桑,世人都说朱雀桑因亡母而自亡。 23 庙会 铭一连串问了诸多问题。 宏只温言道:“此事不宜声张,你也莫要多问,面具人一事日后莫要向外人提起。” 铭听话地点点头。 宏对儿子的乖巧感到十分满意,又道:“你可知那个少年是谁?” 铭摇摇头。 “是夜王姬。”宏道。 “什么?王姬怎会在那?” “王姬去拜会白云娘娘,”宏道,“没想到出此祸端,亏得你奋力相救,倘若熟视无睹,怕是无端降罪呀。” 铭心里咯噔一惊,还好还好,又问:“王姬现在可安好?” 宏思索一番道:“方才雪殿下并未太过在意,估计也是有惊无险。”转而又道:“那位夜王姬自小赤眼被夺,与凡人无异,你们殊死搏斗时她本可身而退,但却与你一同对敌,也是狭义心肠。”白虎宏不禁赞美,倘若小夜当场逃走,只怕儿子是要命丧黄泉了,转而又想到这小王姬的身世异常,被贵族不齿,又五感尽失,心下泛起怜悯,叹道:“可惜可惜。” 叹息之后,继而道:“过几日灵儿也该到白云镇了,如今小王姬也在,理应对王姬照应一二,需嘱咐一番。” ———————— 此时朱雀和青龙两府邸均得到线人消息,白虎府里多了具活死人的尸体,似是朱雀一脉。 青源夫子摆弄着百灵鸟,捏着胡子眯着眼睛,眼中并无波澜。 朱雀纹则坐立不安,活死人乃禁术所致,白虎之子被袭击至重伤,那面具人到底是何人?当真是我部的血脉? 但此案还有另一个疑点,活死人吸入的赤色粉末根据医者分析,是玄武一脉独有的玄魂草,玄武已灭,何人还能种出玄魂草? ———————— 星光闪烁,小夜和银几日没说过话了,明日就是庙会,小夜躺在屋顶上看着漫天繁星嚼着墙头草,心里揣踱着明天银会不会允许她去庙会玩耍。 这时,边上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小夜心疑,这么晚了什么东西在趴屋顶,扰我休息,八成是野猫野耗子,于是探身去看,却看到那狗腿小二趴在檐下。小夜向来看不惯这小二过于狗腿,人活于世上,察言观色本是一项必备技能,但过于精明不免惹人嫌弃,这小二就属于过犹不及。于是小夜重重的拍了下他的大脑袋,吓得小二差点掉下去,小夜乐得前仰后合。小二瘪着嘴脸爬上屋顶,小夜问:“你大半夜的在这干什么!” “给燕子垒窝,这窝快掉下来了。”说罢,小二自上而下打量了小夜,立即反唇相讥:“你大半夜的在这干什么!” 小夜一时语塞,心想我与银一间屋,如今他睡床上我却只能睡屋顶,虽然是我自愿的,但总归丢了面子难以启齿。于是打哈哈道:“看星星啊,观日阁一绝。” 小二也算阅人无数,鄙夷地瞅了瞅小夜,讥讽道:“是被赶出来的吧,哈哈。” 小夜十分不悦,倒头躺下。 小二不远不近地坐下,道:“你跟屋里那位公子什么关系?” 小夜不假思索道:“他追求我。” 小二当玩笑,呵呵笑了一阵,道:“那位公子一看就是人中龙凤,追求你?你还是个男的,切。” 小夜懒得辩解,反正只是银的单相思,转而讥讽:“我知道你与那位公子的关系。”小二愣了一愣,小夜补充道:“你是他的狗腿。”说着白了一眼。 小二倒是很坦诚:“我乐意,凡是与白云娘娘相关的人,我们家世世代代都乐意。” 小夜好奇:“你家与白云娘娘有关?” 小二道:“是呀,我的曾曾曾…曾祖父就是白云娘娘的伙计,那年瘟疫,白云娘娘救了他的命,临行前还赠了这间观日阁,我家世世代代供奉白云娘娘,公子这间客房也一直都空着,只有白云娘娘的后人才能住得。” 小夜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小二只对银那么狗腿,又问:“你怎知他是白云娘娘的后人?” 小二笑道:“那容貌岂是普通人能生得出的。”小夜翻着白眼,不就是长得好看,小二稍稍凑近道:“告诉你个秘密,我见过白云娘娘真容像,那位公子极像。” 小夜大惊,赶紧问:“你见过?在哪见的?带我去见见!” 小二赶紧摆手如同赶鸭子,道:“去去去,都说了这是秘密,连你都知道了还能算秘密吗!”说着起身要下去,又回过来压低了嗓音道:“你若想看,不如就看看那位公子,也八九不离十了。”说完一脸得意,挥手告别道:“好好赏星星,观日阁一绝。”说完便嘻嘻哈哈地爬下屋顶。 小夜撑着脑袋,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忠心耿耿。” 银躺在屋里听着他两在上面的对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白云镇,终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庙会,大街小巷早早地就热闹起来,小夜站在屋顶,看着初生的一轮红日,听着白云镇熙熙攘攘的人声,感受着清晨的凉风习习吹拂脸颊,心里莫名地激动。 只听屋檐下传来银的声音:“今日庙会,快下来用早饭,别误了进拜的吉时。” 两人几日未说话了,今日银先开口,小夜甚是满意,自古以来,吵架冷战先开口者为败,这么一来小夜胜了,得意洋洋的跳进窗户。银见她一脸喜色,她的小心思也猜到大半,懒得理会,冷冷地看了一眼,转身走出客房。 二人来到楼下,小二照例狗腿地迎了上来,银依旧是温温柔柔冷冷清清,小夜仍觉得他太过狗腿,但却不再厌恶,倒有点伤感为什么自己也是白云娘娘的后人却没生得这般花容月貌。 稀里哗啦地喝完白粥,来到街市上,人们熙熙攘攘地往白云庙的方向涌去,家家门前悬挂花灯,人人都穿着五彩新衣,仿佛过年一般,小儿手上都会拿着小旗,成群结队地你追我赶嬉戏打闹,主街上有车队慢慢驶向白云庙,李保爷高头大马在队前引路简直像个功成名就的驸马爷,车上用纸扎着花轿、人、房子,车边有镇里杂技班子一边表演各种绝学一边跟着车队前进,有人踩着高跷一步一跨地走在两边,还有小伙子小姑娘穿着舞蹈服一路又唱又跳,整条街上敲锣打鼓,好一派节日气氛! 路边商贩齐齐摆出了各种吉祥物,有如意钗、金色步摇、银手镯、吉祥结、平安福,琳琅满目,小吃点心也是铺满大街,糖人、十二生肖、糖糕、荷叶鸡、卤鸭爪,五花八门,飘香四溢。小夜顺着人群前行,一路东看西看,时不时地驻足玩耍。银只一路跟着小夜,看上去心不在焉,既不观赏游行车队,也不赏玩路边小摊,眼神飘忽不知道在看哪里。 小夜一路走着,被路边的扎糖人吸引,手艺师傅扎了各色糖人,十分可爱,有小猪的、小狗的、长龙的、凤凰的,小夜一眼相中小猪的,这小猪眯缝着眼睛,圆嘟嘟的身子,大大的耳朵,似跳非跳,甚是可爱。小夜拿起小猪糖人,挤出个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了看银。银却并不在看她,也没看糖人,眉眼温柔清冷(虽然不知道在看什么),一身素衣,立在人群中好像一朵莲花。小夜觉得银实在是少了点市井味,说白了就是不接地气,无奈又扯了扯银的衣袖,再次挤出个水汪汪的大眼睛,银回过神来,不由得一脸鄙夷,掏出银钱,小夜这才欢欢喜喜的举着小猪糖人蹦跳着跑开,留下手艺师傅莫名的眼神在身后。(因为小夜此时是烨公子,两个男人当众眉来眼去确实有点不妥)。 越是接近白云庙,人潮越是拥挤,小夜情绪十分激动,这样热闹的场面在白山从不曾有过,上回溜出来玩也没碰上庙会,如今可得痛快地放飞自我。 正走着,银突然走上前来,一手牵起小夜的手,小夜纳闷的瞪了一眼,好像在说:我是个男的,你抓着我干什么。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银对小夜已了解了七八成,实在是小夜的心思太容易猜了,于是说:“往前人多,莫要走散了。”说着不顾小夜不满的眼神继续向前走。 小夜心里不满,被人牵着诸多不便,想玩什么看什么都得拖着这个油瓶一起,转而想到银大概是太爱自己,痴心难得,也就勉为其难地由他牵着了。 来到白云庙脚下,石阶两侧各站着一排小童,穿着庙里祭祀的服装,每人都举着面彩旗。只听庙里钟声敲响三下,吉时已到,石阶下的广场上狮舞龙腾,锣鼓喧天,响彻整个白云镇,人们欢呼着,游行车队的人马从车上抬下纸扎的花轿、房子、人,恭恭敬敬地依次抬上石阶。舞龙舞狮也跟着边舞边上了台阶,人群陆陆续续涌上石阶,小夜着急往前赶,意图占据有利位置好观赏舞狮,挣脱了银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 人群中,男女老少熙熙攘攘,小夜身型瘦小,转眼就淹没在人群里。 银匆忙追赶,无奈所有人争先恐后,完没法追上,只能顺着人群移动。在人群中,银看到一个衣着讲究的身影在一点一点靠近小夜。 此时小夜一心要挤到最前面,就在快要突破人群的时候,她突然感到有人使劲抓住了她的胳膊。 24 于相 小夜被拽得心烦,以为是银,头也不回试图甩开。刚甩开却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道狠狠地按在地上,怎么也抬不起来。 这样拥挤的人潮下,此人将小夜按倒匍匐前进,动作极为敏锐,换做普通人怕是早已被人群踩成肉饼,此人却如水蛇一般贴着地面躲避了所有人的撞击。 小夜被他拽的头晕目眩,眼前呼啦啦是各种各样的腿穿着各种各样的裤子,着实多彩。脑袋早就蒙圈了,这是怎么回事,看着舞狮吃着糖小猪怎么就倒在地上“游泳”了? 银在人群中已完看不到小夜,知道定是被人钳制了,心下着急,深怕出什么不该出的事,于是急急地往人群外围移动。 那个衣着华贵的人此刻也东张西望,一脸蒙圈,好像在喊“到手的鸭子又飞了”。 小夜被风驰电掣地拽着跑,耳边风呼呼地响,这技能岂不就是那日安带她去竹林救银时的技能,心里暗想有了这本事逃跑不用愁,至少也不会轻易就被人追上。 忽的那人停下了,小夜还晕乎着脑袋天地仿佛都在打转,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血债血偿,你这一条命都不够还,便宜你了。” 小夜脑子顿时清醒了过来,血债血偿?我吗?偿谁的命?还很多条命?定睛看去,这人年纪很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身型瘦弱,明显长期营养不良,但个头挺高,衣衫近乎褴褛,脸上也不怎么干净,像个叫花子,一双手骨节分明,青筋突起,十分有力地抓着她的胳膊。关键问题是:我不认识他!他却指认我杀人,还要我偿命!这么大的锅我可背不起。于是小夜小心的一笑,道:“这位、公子,我们认识吗?你会不会寻错人了?”说着扬起下巴,指着自己的脸,意图让叫花子看清楚。 叫花子完不理会,双目如鹰锐利而凶狠,手更加用力,捏得小夜嗷嗷直叫:“大侠大侠,有话好好说。” 谁知叫花子不但不好好说话,还抽出把匕首,直指小夜的喉咙。小夜狠狠的咽了口口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心里叫苦不迭:什么世道,我不过是想云游四海,怎么三天两头被人拿凶器指着,难道这人也是活死人冲着我的血来的?于是偷偷瞄了瞄此人的身体,衣服多处破陋,肉身完好,皮肉富有弹性一看就是生命力旺盛的年轻人,看来不是活死人,那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 小夜心里纳闷,但这叫花子认死理,一定要拿她偿命,看看四下无人,身处灌木林深处,外面锣鼓喧天就算喊救命也没人能听见。一时间也没想出个缓兵之计,就在匕首割破皮肤渗出滴滴黑血时,周围传来一声呵斥:“于相!” 叫花子手臂一抖,小夜简直心提到嗓子眼,匕首靠在她的脖子上一抖岂不是就要皮开肉绽割破大动脉喷血而亡了! 只见林子里不知哪冒出来四五个头戴箬笠的男子,这箬笠十分眼熟,是白虎的人!再看衣领,各个都翻着白领,看来阵容强大,小夜心里早已阿弥陀佛感谢佛祖在天有灵再次救她于危难。 白领果然不容小觑,四五个人齐上配合默契,须臾间就解放了小夜,小夜一个翻身滚在地上。前方打做一团,小夜赶紧向安的地方倒退着撤退,背后竟然撞到一个人,扭头一看,是个少女,身穿锦服,应时富贵人家的小姐,头发束了花髻,长发垂于身后,玲珑脸蛋,淡眉大眼,这水灵灵的大眼睛可真的能滴出水来了,但并不娇柔,反而透出大海般澎湃的英气。小夜此时满心庆幸自己又死里逃生,哪还有功夫欣赏美女,就在此时,一支断箭忽得设在她脚边,吓得小夜差点没跳起来,此地危险不宜久留,于是拉起少女奔出了灌木丛。 灌木丛中,叫花子被五个白领围堵,看来胜算渺茫,没想到叫花子十分灵敏,几个转身便突破围堵,看来身手了得,但以一敌五终归是占不到便宜,他倒十分识时务,完放弃抵抗,拔腿就跑,那五人自然是紧跟了上去。 小夜拉着妙龄少女的手跑了许久,远离了人声鼎沸的闹区,估计这在路人眼里已然是一副甜蜜恋人的私奔现场。小夜跑得气喘吁吁,终于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转身看了眼少女,少女似乎并不很累,体力甚好,目中含怒,小夜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男人,拉着素未谋面的妙龄女子的手跑了这许多路确实失礼,赶紧撒了手,尴尬的笑了一笑,道:“小姐莫慌,方才危险,不得已才拉着小姐跑的,这里太平了,那、就此别过。”说着抱了抱拳,转身扬尘离去。 少女停在原地看着,目光渐渐柔和。 ———————— 小夜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街上晃悠,这么一闹再没心情去庙会了,看来似乎是自己的血太香了特别容易被狩猎,方才又是千钧一发,死生一念间,背冒冷汗。忽又想到白领喊叫花子“于相”,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如今二朝被蛇咬十分怕草绳,深怕再出事端丢了小命,突然很想念银,在路上站了半天也不知该去哪里找银,于是悻悻地回了观日阁。 回到观日阁,小二见她一身泥土,独自一人提早回来,一时傻了眼,小夜有气无力地问:“那位公子可有回来过?” 小二愣愣地摇头。 小夜叹了口气,道:“若见他回来就告诉他我在屋里了。”然后萎靡不振地上了客房。 小二看着她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心想:这是失恋了?我就说嘛,那位公子人中龙凤,怎么可能会看上他,何况他还是个男的。 ———————— 叫花子四处逃窜,五白领穷追不舍,一路下来,叫花子已是伤痕累累,奈何忍着疼痛也要跑,原来他就是白虎部一直追查的涟的死卫于礼之子于相。 当年涟府大火,一应家丁部遣散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于礼送走于相后又偷偷折回涟府,从此就再没有回到于相身边,而后涟失踪,涟之女小夜却莫名出现在白山,昏睡一年,醒来后成了个不会说话的傻子,被夫人收留。于相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流落街头,他是唯一活着的且与涟府有关的人,像个逃犯一样被人追查,终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过得相当凄惨,但他从没忘记爹爹和涟殿下的教导,知道涟府事出有因,自己绝不能被抓到深怕对涟殿下不利,便一边暗地里寻找涟殿下的踪迹,一边日日习武练功,丝毫不曾懈怠,日复一日倒练出些独门武艺,加上常年被追杀,十分善于隐匿。 曾经被两白领追到,已是抵挡不住险些被抓,幸而当时有个黑衣人半路劫了那两白领,可如今面对白虎部五大高手,怕是怎么都应付不来了。于相被追堵到死胡同,背靠着墙,前面三人,墙檐两人,围得丝毫没有活路,白领道:“我们不会要你性命,只要你跟我们回去。” 于相并不动容,一脸视死如归。 几个白领互相使了眼色,决定要开硬的,刚要动手,墙檐上两人突然坠地,其余人等大惊,上前查探后竟是手筋脚筋被挑断,虽不大伤,但一时半会动弹不得了。 于相也傻了,他已做好自裁的准备。 剩下三个白领中撤出一个四下查看,周围并没有人,连一丝气息都没有,就在此时,空间开始扭曲,胡同里腾起重重大雾,是迷障。三白领虽见多识广,但这毫无预兆就布了迷障又断了两人四肢经脉,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雾越来越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几个人近在咫尺却看不清楚对方。于相感到有个人套住他眼口,飞身跃起,转眼出了迷障。 白领几人在迷障中摸索,路逢高手不敢轻举妄动,待大雾散去,胡同已恢复正常,但于相却已了无踪影。 ———————— 于相被挟持着走了许久,来到一条静谧的巷子,进了间空置的小屋,屋里锅碗瓢盆一应俱,是一间在普通不会的民宅,但灶台下竟有密道,通往密室。 于相被拖拽着进了密室,身上伤口已开始乌青,有刺骨的疼痛,于相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便靠着密室的墙,道:“要杀要剐随意就是。” 对方并未搭话,而是扯下他的头套,于相这才看清对方面容,双眸平静如一潭深渊,温温柔柔冷冷清清,肤似美玉,一头青丝简单地用金丝嵌宝石编金带束了垂在身后,整个人看着清瘦柔弱。这不正是这几日时刻跟在小夜身边的男子! 于相眼露愤怒,方才还差点要了小夜性命,此人是来报复的吗? 银并没有理会他的愤怒,衣兜里掏出个琉璃瓶递给他道:“你的伤都是外伤,但白虎部的利器大半带毒,此药可解毒。” 于相并未接过,依旧干瞪着眼。 银把药放在他手边,又道:“你这些日子在此静养,伤好之前莫要再出去,如今行踪暴露又受了伤,很容易再被寻到。此处无人知道,你自己多加小心吧,不日我再来寻你。”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于相一脸诧异,一把抓住银的手臂,问:“你是谁?” 25 金爷来了 银回头,淡淡道:“我是涟的侄子,银。”说罢便迅速离开小屋。 于相看着银走出小屋,默默地拿起琉璃小瓶,眼中似有泪光。 ——————— 白虎五人回白虎府邸复命,白虎宏见二人四肢经脉尽断,其余人完好,而对方连一丝气息都没留下,来无影去无踪,单单带走于相,却没有下狠手,越发疑惑,这般手下留情与那日黑衣人完不同,此次应该不是黑衣人,定是与于相有交情的人,难道是于礼? 白虎带着重重疑惑来到王府四方厅,正巧青源夫子与朱雀纹也在,大致描述之后,三人都陷入谜团,初步判断那黑衣人应该是狩猎者,而此番袭击者估计是自己人,但自己人为什么要私救于相,又不得而知。 雪总是若有所思,没个方向。 青源夫子依旧温润着眉眼。 朱雀纹却十分紧张,自从传出朱雀一脉有个活死人袭击白虎嫡子的消息,就日日坐立不安,然而事发后却无人提及,无人问罪,无人追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更是让朱雀纹心焦如热锅上的蚂蚁。 待一行人散出四方厅,安才开口问雪:“于相算是已经找到了?” 雪点点头:“既然已经探到他的行踪,银必然不会让他轻易被捉。” 安想了想,道:“这么说他们都在白云镇?为何不直接带回?” “怕是于相并未归顺。” 安似懂非懂,毕竟自小在白山长大,对涟叔及涟叔身边的人并没什么印象。 雪见安一脸懵然的少女模样,心生喜爱,牵起安的手,一同走出四方厅,道:“他们在外多玩耍些时日也无妨,银也很久没出去走走了。” 安想到银和小夜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要同行,不禁笑起来。 雪似乎明白安的笑意,补充道:“你别看银现在一副清冷的样子,曾经他也是逃课偷懒的好手,整日在外玩耍不输夜妹妹分毫。” 安噗嗤一笑,道:“当真?还真想看看他们是怎样结伴同行的。” 微风拂过,安的发丝随风飘动,衬着安春水般的笑颜,甚是美好。雪不禁一时忘情,伸手轻抚安的脸颊,安面色微红,抬头深深地看着雪,满满地情谊。雪却迟疑了,停住手,微微皱起眉头。 ———————— 银出了小屋,又在白云镇暗暗查探一番,确认白虎几人已走,才回了庙会。此时祭拜已接近尾声,纸扎的花呀、房子呀也都烧的差不多了,人群依旧熙熙攘攘,大多是自行祭拜,或是进庙烧香的,更加使得白云庙烟雾缭绕如同仙境。 绕了一圈也没见着小夜,心想,这丫头可算是学乖了。便准备回观日阁。 顺路拎了两包小吃回到观日阁,狗腿小二立即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又使了个眼色示意在楼上,才满脸堆笑的退到一边。银不禁觉得好笑,想着这两人什么时候从互不顺眼变为互传暗号了,笑了笑便上楼去了。 走上楼,看到他们那间最好的房门虚掩着,也不知道小夜耐着性子没再去庙会玩一个人躲在屋里干什么,便走上前看看情况。 小夜此时正坐在窗前看大街上人来人往,两手撑着脑袋,一副霜打茄子的萎靡,心想着,银自己在庙会玩得还挺开心,等这么久了还不回来。忽听门被推开,两眼放光从凳子上一跃而起,飞一样地冲向银,直直地扑进他怀里,着实来了个小熊抱。 小夜本就年纪尚小,连及笄都未到,又天生瘦小,银虽然清瘦,但身型挺拔高挑,两人抱一块差别甚大,若是银再老一些,简直可以当小夜的爹了。 银被这一抱倒还真有点搞不清情况,这是那个整日自以为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小夜?今早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意图甩开我,现在这光景该不会是他人假扮的吧!再说了,本公子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你想抱就抱、想推开就推开的? 正想着,只见小夜抬起脑袋,甜甜一笑,仿佛见到救世主降临一般满脸虔诚,手却还圈着银的腰不肯放开。 银表示很无奈,举起手里的小吃包裹,道:“吃东西吧。” 小夜一听有吃的立马很应景的肚子咕咕叫起来,蹦跳着跑到桌边坐好,整装待吃。银不由得一脸鄙夷,也到桌边坐下,打开小吃包裹,道:“桂花蒸糕,卤水香鸭,你爱吃的。” 小夜流口水直流,一手抓一样,左一口右一口,甚是满足,又一脸得意洋洋,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 银只是喝茶并不吃这些,淡淡道:“那日大宴看你尽挑这些吃。”语气似乎有气无力,看上去像是累了。 小夜一听,两眼冒金光,凑过去道:“原来你从那时起就喜欢我了”,还没说完,一口桂花糕被塞进嘴里,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银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道:“连吃都堵不住你的嘴。”说完便懒得再理。 小夜嘻嘻哈哈欢欢喜喜地吃着,见银并想不一起享用,便毫不客气地都撸到自己面前。 银喝了几口茶,便起身去床上躺下,道:“吃完就出去,我累了。” 小夜如今已是十足的狗腿模样,立即抱起吃食,道:“我现在就出去,你好好休息!”便爽快地翻出窗子上了屋顶。 ——————————— 小夜坐在屋顶上,晒着暖暖的太阳,吧唧吧唧地吃着,心想,这个银还真是虚弱,逛个庙会就累得不行,唉,好好一青年整日病恹恹的真是可怜。 忽觉得要是此时有点小酒就更好了,于是一咕噜翻下来去寻小二讨酒,小二很不满,问道:“你有钱没,还敢来讨酒?” 小夜也毫不示弱:“银钱都记那公子头上。” 小二白眼翻了又翻,勉为其难地拿出一壶酒,小夜一把夺过奔向屋顶。没想到小二也跟了上来,道:“一个人喝酒多没劲,一起喝算我的。”小夜粲然一笑。 一口酒下肚,清香的梅子味沁入心脾,小二贱兮兮地笑道:“你们和好了?” 小夜撇了一眼,举起个卤鸭腿在小二面前晃了晃,塞进嘴里,道:“看见没,这就是追求我的证据,专拣我爱吃的买!” 小二瘪着嘴,不可置信道:“就你?公子追求你?也不照照镜子,自己哪里好了值得公子这般对你。何况你还是个男的,劝你早点知难而退,别把咱公子带歪了。” 小夜吐出口鸭骨头,鼓着一嘴的食物,道:“你懂个啥,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感激我救了他便想以身相许。” 小二当笑话,哈哈哈笑了起来,道:“对你好还把你赶在屋顶上睡?蒙谁呢。” 小夜“呸”了一口,道:“你懂个屁!” 两人在屋顶上嘻嘻哈哈,聊得十分畅快,以至于银躺在屋里闷着枕头也难以入睡,干脆听起墙角,想着过些日子小夜怕是要经历一场决斗,对手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把她揍得极惨,希望不要一命呜呼吧。 ——————————— 次日,小夜鞍前马后的伺候银吃早饭,自从被人突袭了两次之后整个人立马学乖了,再也不试图赶走银,还十分卖力地讨好。银自小被人讨好惯了,对此不以为意,心安理得地接受小夜所有的殷勤。小二见了摸着下巴,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嘴里“啧啧”有声,心想,这谁追谁再明显不过了。 小夜如今已不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着实顾不上这许多,天下一切都没有自己的小命重要,于是十分狗腿地给银盛粥,夹小菜,倒茶,忙得不亦乐乎。银心里暗笑,真是风水轮流转,这转得也太快了。 小二原本懒洋洋地靠在柜台边上看小夜二人的好戏,只听门口有动静,小二忽的打起十二分精神冲到门口,极其热情地招呼:“哟!金爷!今儿怎么这么早来光顾小店,金爷想吃点啥,小店的粥,” 话没说完,被金爷一把推开,只见这金爷年纪轻轻,不过十五六岁,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衣着讲究,眸中略带纨绔,十足的小白脸模样。后面还跟着个胖婆娘,这不就是白云镇有名的人贩子秦妈妈。 小夜此时已成了个缩头乌龟,自打听小二喊出“金爷”二字,就赶紧拿所有可能的东西掩住脸面,眼神遮遮掩掩不敢看过去。 银见小夜这么唯恐避之不及,淡淡地督了一眼金爷,这少年正是昨日庙会跟在小夜身后的人。金爷,应该是金家的。金家是白云镇的大世家,善于经商,跟各个部族都有贸易往来,尤其在兵器锻造上可谓占据龙头地位,有行业垄断之势,其家业真真可用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来形容。 转而又看了看小夜,小夜何时又惹上了金家,看她这副胆战心惊的样子估计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抿了口茶,不动声色暗暗观察。 那金爷进了观云阁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地径直走到小夜这桌,一把按在小夜肩上,眼露凶光,却又暗含喜色,狠狠地说:“可算找到你了!” 26 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小夜干脆两手臂包住脑袋,把头埋得能有多低就有多低。 金爷一把推开她的手,怒道:“你往哪躲?” 秦妈妈在一边凑着道:“二爷,这人我可算给你找着了哈。”满脸堆笑,眼眯成了一条缝,扯出帕子扇着小风在一边坐了下来。 小夜迫不得已畏畏缩缩地抬起脑袋,道:“公子你认错人了呵呵。”银默不作声地看着,也很好奇这金家少爷为什么认准了小夜。 金爷一听小夜装不认识,立即火冒心头,急道:“你别以为我不认识你,你化成灰了我都认得!” 小二已是看傻了,这小烨什么情况,难道得罪了金家?! 小夜满脸尴尬,真想挖个洞逃离现场。 金爷眼里愤怒和喜悦交杂,看不出到底是愤怒多些还是喜悦多些,死死拽住小夜的手臂,生怕又给跑了,言语上紧追不舍:“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别想逃!” 小二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名鼎鼎的金爷竟然是冲着小烨来的,还说出这么暧昧的话,这小烨不简单呀! 银也愣了一愣,这是渊源颇深呀。 小夜已是无话可说,干涩的“呵呵”笑了两声。 金爷见小夜似是服软了,眼神顿时柔和不少,这才注意到小夜边上的银,心下大惊,这难道是他的新主?(金少爷认识的小夜也是男妆的小烨) 仔细看去,这位公子眉眼温温柔柔冷冷清清,眸如深渊静如平镜,端坐在那一身贵气,确是人中龙凤。银并不言语,只是静静地审视着金爷,眼里没有任何波澜,看不出喜怒。金爷到底年轻气盛,哪比得上银这般稳重端庄,不禁心虚起来,故作姿态把头一扬,问:“你是谁?” 银没有答话,径自喝茶。 小夜顿时想起边上还有银这尊大佛,立即甩开金爷的手,往银边上一凑,道:“我与他一道。” 金爷见小夜认这公子却不认自己,又急了起来,一把又抓住小夜,干脆坐了下来,两眼死死盯着银。 八仙桌上,小夜右边坐着银,左边坐着金爷,两个男人抢一个男人,这场面可真不多见。 小夜拼命往银边上靠,金少死死拽住,但银的状态却十分脱离现场,既不拉住小夜,也没有与金少不对付,只是自顾自地喝茶。 金爷看银并不紧张小夜,反而心下放松一些,提高嗓门,道:“小烨是我的家奴,你是何人?” 银一口茶差点没呛到,转眼看了看小夜,满眼鄙夷,似乎在说:你何时落魄到去给人当家奴了! 小夜一脸心虚,挤出个可怜兮兮的眼神,暗示银赶紧救她。 银放下茶杯,淡淡道:“我是他的债主。”不冷不热,不怒自威。 小夜见银开口了,立马狗腿得紧抱着银的胳膊,金爷见状十分不满,越发怒火中烧,丛袖中掏出张纸,在他面前晃了晃,道:“这是小烨的卖身契,契约在此,他就是我金府的人,还请公子莫要为难。” 这回小夜可急了,道:“我得还债,嗯,我又没钱还债,只能先跟着这位公子。” 此时银正盯着那张卖身契,这卖身契还真是有模有样,但这卖身钱,三十钱,才三十钱,这丫头这么不值钱。想着又鄙夷地看了看小夜。 金爷见小烨执意不从原来是情有可原,立即软下话来,问:“你欠他多少钱?”语调甚是温柔。 小夜不敢说话了,她知道金府最不缺的就是钱,万一金爷帮她还债,她就只能随金爷回府了,只好把银的胳膊抱地更紧,嘟囔着:“很多很多。”转头又看了看银,使着眼色:你赶紧说话呀。 银有所会意,嘴角微微勾起个弧线,道:“一个元宝。” 小夜这回可傻眼了,谁让你这么坦诚了,这不是自己往坑里跳吗! 金爷果然不出所料,立马掏出个元宝,道:“我帮他还了!”硕大的元宝闪着钱特有的光芒,一旁的秦妈妈简直看直了眼。小二瞠目结舌,这金爷为了抢小烨竟然出一个元宝!小烨是个人物啊,深藏不露啊! 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金爷情绪大好如春风拂面,一把拉起小夜:“我们走!” 小夜用力挣扎,死死盯着银,银却不理她,小夜心中一万点愤怒骤起:你不是追求我吗!怎么就让别人把我带走? 奈何金爷使足了力道,小夜硬生生被拽了起来。小夜赶紧嚷着:“我与这位公子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不能再与你” “什么?”话没说完,被金爷打断,金爷瞪着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与他?你们什么情什么意!” 小夜眼珠一转,道:“生死之交!同袍之谊!金公子不好强人所难呀!” 金爷越发急了,质问银:“当真?” 银心里都快笑喷了,脸上却依旧一脸镇定,并不答话,只是给了个手势,示意“带走吧”。 小夜瞪大了眼睛仿佛要吃了银,生生被拖了出去。 小二跟着送到门口,结巴着:“客、客官慢、慢走。” 秦妈妈见他们走了,看了看依旧淡定的银和桌上那定元宝,谄笑着凑了过来,坐到银这桌,道:“公子一看就是人中龙凤,若是缺使唤的人找我秦妈妈没错的!” 银抬眼看了看这位生意意识浓厚的秦妈妈,道:“金家公子如何识得小烨?” 秦妈妈表情为难,扭扭捏捏道:“哎呀,公子,这些内部情况我们做生意的不好乱传的,公子知道做生意讲究诚信二字,公子就别为难我们小老百姓了。” 银不动声色,把元宝推到秦妈妈面前,微微眯眼,道:“定会守口如瓶。” 秦妈妈果然禁不住元宝的诱惑,立即抱住元宝,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准备娓娓道来。 “大约一年前,我在逛早市,一个小子偷了个肉包子被人追大街,我看那小子瘦瘦弱弱的挺可怜的,就给他付了这包子钱,呵呵,那小子就是小烨。” 银微叹一口气,又是为了肉包子,又是吃,这肉包子味道也并不很好。上回跟小夜坐在路边吃肉包子,小夜还那裹包子的纸画了个元宝当欠条,没想到还有人上杆子地要替她还钱。 秦妈妈接着说:“这个小烨脏兮兮的,但看上去并不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孩,我就问他是哪家的,小孩子家别总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他可怜兮兮说没有家还求我买下他给口饭吃,我看他确实不是我们白云镇的人,估计是家中变故,又甚是机灵,就想收留他,以后卖到好人家里去当个差,一来我能卖个好价钱,二来他也有个栖身之地,于是他就跟着我了。 后来金家来挑家奴估计也是看他机灵,年纪又与金家二少爷相仿,就挑去给金家二少做伴,买了三十钱,确实是个好价钱。” 说到这,秦妈妈不禁呵呵一笑,心想这小烨真是个摇钱树,卖的时候卖了好价钱,今天寻到了金二少又给了赏钱,如今眼前这位公子又给了个元宝。 银撑着脑袋,心想,原来三十钱算是高价了,这丫头可真能折腾,居然自己把自己卖了。 秦妈妈得意了一会又继续道:“听说啊,这小烨到了金府,很快就与金二少混熟了,金二少可把他当兄弟一样,粗活细活都不让干,专门陪金二少解闷,有啥好吃的好穿的都有他一份,简直好得穿一条裤子。” 一旁听墙角的小二大为惊讶,没想到这个小烨还真有两把刷子,能把金二少哄的团团转。 银倒是依旧淡定,不动声色,只细细抚着茶盏,暗想,竟然这般会讨好巴结,怎么却对我颐指气使,不禁自信心大受打击,难道我比不上金家那黄毛小子?或是我们年龄相差甚远有代沟?这丫头在雪面前倒是十分乖巧,难道仅仅因为雪是族王就多几分敬重?还是另有原因? 秦妈妈喝了口茶,又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按理说,这小烨混的这般风生水起,长久地呆在金家定是衣食无忧,又得金二少喜欢,将来少不得当个总管之类的,这可是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这小烨倒好,没呆两月竟然跑了,这可把金二少给气的,直接就来找我要人,我这老婆子做生意向来诚信为先,我怎么可能把卖出去的人再偷偷收回来转手,这种缺德事我可不会干的。” 秦妈妈用帕子抹了抹额上的汗,小二赶紧找来扇子为其扇风,示意秦妈妈赶紧接着讲。秦妈妈道:“公子都不知道,这小烨跑了,我这大半年都没安生过,隔三差五就被金家二少传话,你说,这人是我卖过去的,但之后如何可不干我的事了,唉,只能说这金家二少还真重情重义。” 小二一边扇着扇子,一边琢磨:这小烨什么本事让金家二少这么上心。 银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想到金二少那副略带纨绔的倜傥模样,心中大致明了,这两人估计是臭味相投,平静的脸上划过微微一笑。 27 知己莫若你 秦妈妈说得口干舌燥,又灌了一杯茶,道:“好在前些日子在早市上让我撞见这小子,赶紧去报了金二少,金二少断定庙会那日小烨定会去玩耍,便早早在白云庙守着了,没想到又被他给溜了,几经询问原来是住在观日阁。” 说着笑眯眯地看了眼小二,道:“观日阁是咱们白云镇最好的客栈,听说观日阁的白粥可谓一绝,呵呵。” 小二阅人无数,立即心领神会,赶紧端上了白粥套餐(粥加小菜加卤蛋),秦妈妈眼睛眯成了缝,呼哧呼哧地喝起粥来,一面赞不绝口,忽地又道:“公子,今日我这番话可不能外传呀!老婆子我还得靠面子吃饭呢。” 银莞尔一笑。 ——————— 金府内一阵鸡飞狗跳,逃跑的小烨又回来了,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想当年,小烨得金二少撑腰,也算金府家奴中的一霸,诸多小厮都视他如大哥,自然也有看不惯给小鞋的。当初小烨一走了之,基本上欢喜多过忧愁,毕竟金二少心腹的位置空出来了,大家又有了晋升的希望。如今小烨又回来了,还是金二少苦苦追回来的,这意义非同一般,金二少身边的人又要开始新一轮洗牌。 小夜被拽着一脚踏进金府,这么高的墙,这么宽的路,这么精致的庭院,这么气派的飞檐,看得小夜好生郁闷。 想当年,金二少贵为金家二少爷,极受金母疼爱,金二少身边的人都是金母一一过目,千挑万选的,但总有看错眼的时候,就是挑了小烨。小夜不过是溜出白山玩耍,中途用光了盘缠,肚子饿得不行偷了个肉包子,结果遇上人贩子秦妈妈出手相助,一时好玩便跟着秦妈妈四处游逛倒也快活,谁知被金家挑中成了金府家奴,还专门伺候金二少。 这个金二少自小没朋友,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好没意思,于是日日花天酒地,尽交些下三滥的狐朋狗友,金母甚是劳神。终于来了个小烨,小烨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就要回白山的,怎么可能捧着金二少,于是对金二少颐指气使,想打就打想骂就骂,金二少总算找到个敢跟他平起平坐的,顿时当知己挚友一般捧着。说来也怪,自从金二少找了小烨做朋友,就断了所有狐朋狗友,虽然依旧偶尔会花天酒地,但喝酒玩耍的对象都是小烨,小烨也乐在其中。金母见儿子变乖了十分满意,对小烨嘉赏有加,小烨想着赚够本了就回白山,没想到金二少日日粘着,就差一块上茅房一块洗澡了,逃出来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如今又一脚踏进金府,只觉得眼前一黑,干脆倒地假装晕倒。 金二少见小烨突然晕倒,甚是着急,背起就往自个儿的明华苑去,一路飞奔,惹得路上丫鬟小厮频频侧目,一时间所有人都知道小烨回来了,还是被金二少背回来的。 德华苑的金母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心下总算舒了口气,自从这小烨莫名其妙地跑了,宝贝儿子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简直堪比失恋男青年,给儿子找了无数个跟班都无一中意,最后只得作罢,儿子这大半年都无精打采的,如今小烨回来了,阿弥陀佛。 ————————— 秦妈妈吃饱喝足便满心欢喜地出了观日阁。银想了想,决定跟去金府看看情况。见小夜无顾晕倒,明显是装的,可这金二少居然十分紧张,背起小夜一路跑回去,确实重情重义。 淡淡一笑,想着于相肯定不会安分地呆在小屋密室里,便朝着于相藏身的小屋去了,潜进密室,于相果然不在了,地上有个空的琉璃小瓶端正地放在墙边,里里外外擦拭得十分干净。 银拿起看了看,揣进衣袋。 ————————— 明华苑里,丫鬟进进出出,金二少把小烨背进自己的寝屋,小心翼翼放在他自己的床上,又盖好被子,立马唤人去传医者。 小烨趁金二少不备,偷偷眯着眼四下打量,又入虎穴,都怪那个银,关键时刻撂挑子不管,还口口声声要追求我,哼。(其实银从没口口声声要追求小夜,都是小夜口口声声认为银在追求自己,次数多了连自己都忘了事情原本。)只见金二少十分焦急踱了几圈,又坐回到床边,小夜赶紧闭好眼睛。 这金二少还真贴心,又是给小夜掖被角,又是端茶的,他就这么希望我回来?我在金府大兴私下赌钱,赚了一大笔,金大少震怒,这锅扔给他背了,他被罚去柴房面壁思过,要不是金母的面子估计个把月都出不来,他应该记恨我。 没过一会,还真来了个医者,把了脉开了药,结论是受了惊吓体质虚弱,养养便会好。小夜真心感叹这些医者还真能扯,假装晕倒就编出这么多病因,当医者赚钱可真方便,这不金二少这个傻子又赏了一堆银钱,啧啧。 既然医者都这么配合,我这戏就很能演下去了。但好景不长,当苦兮兮的药被端上来时,小夜内心是十二分拒绝的。金二少亲自给小夜灌药,那味儿闻着就苦不堪言,金二少毫不含糊撬开小夜的嘴,直接一碗往里倒,小夜顿时“嗖”地从床上跳起,大叫“好苦好苦”,一边叫嚷一边满屋子乱蹦。 只听“啪”的一声,药碗被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小夜像被点了穴道似的停住,偷偷转头瞄了眼金二少,只见金二少抱着手臂,瞪着凤眼,扭着眉头,立于屋中,似嗔似怒看着小夜,好一派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金二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道:“装!我让你装!” 小夜知道再装不下去,讨好地笑起来,道:“真是知己莫若你呀,什么伎俩都逃不过金二少火眼金睛。” 金二少顿时消了怒气,笑眯眯道:“那当然,想当年咱两啥坏事没少干,我还不知道你。” 小夜也凑合着笑,心里暗骂,当年真是太大意了。金二少见小烨笑的爽气,更加乐不可支,简直一笑泯恩仇,乐呵呵地凑过来道:“你当年就这么走了可让我好找,有什么难处怎么不告诉兄弟,兄弟定帮你出头!”说着搂着小烨的肩,拍了拍胸脯。 这一年没见,金二少长高了不少,也结实了许多,可谓家有男儿初长成,可小夜依旧瘦小,并不见长高,一年前两人尚可比肩,如今却是差了大半个脑袋(毕竟男女有别,小夜终究是长不过金二少的了)。 金二少搭着小烨的肩,顿时满心酸涩,想着小烨这一年因欠了一个元宝定是受人虐待,心里怜悯,道:“唉,你说你欠了一个元宝为何不向我开口,我金明玉最不缺的就是钱,区区一个元宝自是不在话下,倒是你,为了还钱定是受了不少屈辱,你看你这么瘦,个子也没见长,唉。” 小烨眨巴着眼睛,心想:我看上去竟这般落魄? 金二少愤愤道:“那位公子看着人模人样的,却心肠歹毒,怎可这般虐待你!” 小烨“呵呵”地干笑几声,这些日子吃得好喝得好玩得好还多亏了银给买单,如今却要被安个歹毒的罪名,真是对不住银了。不由得想为银辩解几句:“其实也没有,” 金二少一口打断:“没事,以后你在我府里,谁也别想欺负你!”说着用力拍了拍小烨的肩膀。 小烨觉得此时应该表现得十分感动,但想到银因此无故被骂总觉得十分气闷,正想开口,听外面丫鬟说夫人传饭,金二少一把拉起小烨要一同用餐,小烨十分想得开,既来之则安之,先填饱肚子再做打算。 ————————— 来到德华苑,金母已端坐在上首,边上站着麽麽和惜晴,惜晴是和小夜一同进府的,如今也算小权在握,前途无量。金母看到儿子满面春风心里十分欢喜。 金二少大摇大摆地坐下,笑嘻嘻的说:“母亲,您看谁回来了!”一手拉过小烨。 小烨在金府早就熟门熟路,立即上前讨喜地给金母请安:“夫人金安,几日不见夫人越发精神健朗、气色红润。” 金母本就因儿子恢复精神而高兴,小烨这马屁一拍那就更加乐不可支,忙道:“坐吧坐吧,小烨回来了,我儿总算有个伴。” 小烨立即入座,这一桌的菜,糖糯藕片、蒸羊羔儿、烧花鸭、清蒸哈什蚂、烩鸭丝、锅烧鲤鱼、芙蓉燕菜、炒虾仁儿,堪比王府,阔别许久的大餐,小烨简直要热泪盈眶了。抓起筷子毫不客气,引来金母一阵欢笑,金二少看小烨吃得像饿了几天没吃饭,越发心里不是滋味,认定了是受债主虐待。 小小家奴能与主母少爷同桌,简直就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惜晴在一旁好生不满,她在金府兢兢业业这些年,却从未有此殊荣。小烨在金府将再次名声大噪。 席间,金母问道:“明明呀,今儿是不是该去兵工厂了。”自从小烨溜了的这大半年,金二少就日日萎靡不振,金大少爷为了让弟弟能振作起来,便带着他去兵工厂,顺便学习接管家族生意。 金二少这才想起来今天约了大哥一起去兵工厂,转而笑嘻嘻要求拖上小烨,金母点头甚是满意。 28 你是女的 小烨跟着金二少来到兵工厂,还没进去就见金大少立在门口,小烨识趣地躲在金二少身后。 只见金大少负手而立,标杆般笔挺的身材,小麦肤色,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透着沉稳和精明,眼神冷酷,据说除了谈生意时风趣幽默,其他时间一律不苟言笑,寡言少语,十分深沉。这与大大咧咧的金二少形成强烈的反差,小烨在金府也只见过他两次,每次都避之不及,今日是第三次见到,依旧胆战心惊。金大少身旁站着惜实,也是与小夜一同金府的,如今跟在金大少身边,越发老成了。 金二少见大哥已在等,急忙跑上前去,嬉皮笑脸道:“大哥,你猜今日谁回来了!” 金大少冷冷瞥了眼小烨,小烨低着头不敢多看。 金二少赶紧介绍:“我的好兄弟小烨回来了!” 小烨扭着眉毛暗骂:二少呀二少,你兄弟明明是你大哥,何必扯上我呢。 金大少并不理会,只点了点头,冷冷道:“进来。”说着就进了兵工厂。 小烨头一回到兵工厂,这还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兵器都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镋、棍、槊、棒、矛、耙,十八种兵器样样俱。 “那上面挂的是血滴子吗”,“咦,这把是不是屠龙刀,倚天剑在哪”,“那挂着的是盘古弓吗”,小烨总算是开了回眼,一路上问题不断。 这兵器厂可真大呀,依山而建,像个超级大山洞,光是煅烧炉就几十口,锻造师数百人,其他工匠不计其数。 金二少十分得意,道:“我们金家炼制的兵器都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配合着兵器主人的气场运用独门绝技制成,兵器就像有了灵魂,能助主人功力大增。” 小烨听的心痒痒的,想到前几日差点死了两回,自己也需要个防身的武器,脱口而出道:“改天我也要搞个厉害的武器。” 金二少拍着胸脯道:“没问题,包在兄弟身上。”却惹来大哥不满的眼神,兵工厂每位锻造师都是耗费内力炼制兵器,岂能随便做来给你讨好外人,金二少也十分领会大哥的意思,立即补充道:“我亲自做,练练手艺。”转而又笑眯眯看向小烨。 小烨挤了挤眼,心想:这金大少也太小气了,一个小小的兵器都这么斤斤计较,以为我不付钱白拿的吗?太看不起人了,还板着脸吓唬谁,面瘫。 小烨一直认为金大少不苟言笑是面瘫所致,是病,得治。 只听金大少说:“明玉,你去那边看看,那副兵器是灵小姐亲自定的,不得有误。”惜实立即为金二少领路,金二少听话地屁颠屁颠去了,这金府也就金大少还能镇得住金二少了。 小烨本想跟过去看看,没想到被金大少叫住,小烨心下一惊:难道就因为我开口要个武器他就要刁难我? 只听金大少冷冷道:“劝你离明玉远一点。” 小烨不解地看着金大少,满脸写着:并不是我要回来的,是你兄弟硬把我背回来的。 金大少并不关心小烨是何表情,径自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女的。” 小烨大惊,他怎么会知道! “明玉年纪小,自小被母亲护着,不了解世事,他看不出来,我看得出。”金大少此时终于瞥了眼小烨,继续道:“别以为你跟他混熟了就可以得到什么。” 小烨怒火中烧,这简直就是对人格的侮辱,何况小夜从没想过要留在金府,这不仅是侮辱,更是诬蔑!小烨瞪着眼皱着眉,想着反正过几日就要溜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强压着怒火,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要走。 没想到一转身撞上个师傅正捧着滚烫的兵器,这兵器果然好生厉害,小烨只是微微碰了一下,上腹的衣服瞬间烧了大半,差点伤到皮肉,着实吓得大叫一声。 金二少闻声前来,也是吓了一大跳。赶忙拉起小烨去处理伤口(小烨躲闪及时并没有伤到皮肉),硬拖着小烨往里面走,还不停地责怪大哥:“怎么不拉着点他?”惹来金大少利剑般不满的眼神。 到了里间,金二少关切地询问伤到没有,小烨正在气头上,十分不想理他,希望他有多远滚多远,于是连忙敷衍“没有”。金二少立马就奔出去要给小烨拿替换的衣服。 小烨一人气闷地坐下,心想着:我有银那样的王公贵族追求,何需赖在金家。想到银,那个混蛋竟然将自己拱手让人,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不一会儿,金二少捧着几件麻布衣衫进来,道:“这里只有这些衣服,你先暂时换上,回府再给你置办新衣!” 小夜接过衣服,这金二少对自己确实不错,重情重义这点可以甩银那家伙几大条街了,于是便不再自己气自己,待金二少出去后就准备换衣服。 一边脱衣服一边郁闷,参观个兵工厂都能差点受伤,最近背得简直喝水都能塞牙缝了。正脱到一半门口传来金二少的声音:“这还有件外褂忘了拿给”,话没说完嘎然而止。 小夜回头,只见金二少正傻傻地站在门口看着她发呆,小夜这才反应过来,“啊”地尖叫起来。 这一叫总算把呆傻了的金二少给叫醒了,赶忙跌跌撞撞地退了出来。金二少一脑袋懵圈地站在屋外发愣,愣着愣着不由得痴痴地笑了起来。 屋里的小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服,却不敢走出去,撑着脑袋捂着脸,暗暗骂自己怎么这般不当心,难道是装男人装太久了真以为自己是男人了吗…… 金二少在门外站了许久,却并不着急,反而紧张地手心直冒汗。直到小夜慢吞吞地挪出屋子,两人相视一眼,小夜眼里充满了怨恨,金二少却是满满的惊喜、兴奋、快乐,仿佛捡了个宝贝似的死死盯住小夜,生怕一转眼又不见了。 今日天灾人祸不断,又被金大少无故诋毁,小夜已是没有心情再参观什么兵工厂,一脸郁闷朝外走去。金二少如今已完成了跟屁虫,小夜要走,他也跟着走,再次引来金大少万箭穿心般的眼神。小夜只能内心感叹:还好眼神杀不死人,否则自己大概已死一万零一次了。 ———————————— 一路上,金二少都紧紧跟着小夜身边,十分小心谨慎,一边暗暗观察小夜的微表情,一边偷着乐。 小夜回到金府,走了一段却不知道该往哪去,总不能又去金二少的房间吧,可自己又没有住处,不知道以前那间住的小厮偏房还在不在了。 正犹豫着,金二少十分及时地说:“你的房间还和过去一样。”说着就给小夜引路。 来到偏房,金二少殷勤地帮小夜开门,推门而入,果然和走时一模一样,连摊在桌上的骰子都还原封不动地在散在原位,桌子椅子没有一丝灰尘,床上的被褥也蓬松柔软,就像刚晒过的一样。 小夜心下感动,竟然有人这般惦记我,就好像家中兄弟姐妹盼着我回家一样,不禁眼眶一红。 金二少见小夜一副快哭了的模样,也不知是哪里惹她生气了,立马讨好:“这屋子是旧了点,我即可就命人都换新的,这床太小了,换大的,衣服也要换新的。” 小夜红着眼睛并未搭话,金二少越发紧张,连忙道:“不如换间宽敞的屋子,我们金府有的是地方,这就给你滕一间好的出来!”一边说一边着急地盯着小夜。 小夜看了看金二少,金二少皱着眉头,满眼焦虑,小夜终于破涕而笑,狠狠地拍了拍金二少的肩膀,道:“走,买衣服去!” 金二少一听,顿时眉开眼笑。 ——————————— 两人来到街市上,仿佛时间又倒退到一年前。一年前的两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终日游手好闲四处闲逛,然后再加点逃课挨训的小意外,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又不失刺激,这段时光对于金二少来说十分快乐,也十分珍贵。如今再此并肩走在街市上,金二少更加心潮澎湃,因为他发现了小夜的秘密,这个秘密给他带来太多的欢喜和期待。 金二少迫不及待地拉着小夜去了白云镇最好的裁缝店,这家店正是银带她来过的,小夜不知为何,一想起银就觉得气闷,思索半天,大概是对银的见死不救、忘恩负义感到不快,不由得憋憋嘴。 金二少眼尖地看到小夜不爽的表情,赶忙说:“快进去挑几件好的。”一边说一边把小夜推了进去。 掌柜的一见是金二少,立马笑脸相迎,看到小夜不由得一愣:这个小公子前后两次跟不同的人来我小店,这次还是金家二少,上次同来的那位公子也眉眼不凡,看来这位小公子其貌不扬,实则怠慢不得。立即唤徒弟给二位看茶。 小夜在店里随意地看起来,这些衣服确实不错,料子上层,款式新颖,金二少带她来的必然是白云镇最好的店,没想到那个银还挺懂行。一想到银又有点心冷,想起那日银给买了两身衣服,今天去兵工厂弄坏了一套,另一套还在观日阁,下回得拿出来。 这时,金二少偷偷摸摸地捂着套衣服在怀里,凑过来压低嗓子说:“你看,这套不错!” 29 故友 金二少笑得很贼,小夜瞥了眼他怀里的衣服,竟然是一套女装,桃色轻纱、粉色长衫、镶金腰封。小夜不禁侧目鄙视,这么花哨的衣服小夜这十几年来从来也没穿过,这金二少的品味可真够浮夸的。 金二少压着嗓子眼说:“我知道这是你的秘密,不过偶尔穿一下也是可以的,而且你总不能一直装成男的对吧。” 小夜翻了个白眼,一把丢开女服,挑了身跟之前弄坏了的那件差不多的男装换上便要离开了,金二少内心多有不甘,偷偷要掌柜的包起那身桃色裙装送去金府。 走出裁缝店,金二少嘟囔着:“怎么挑一身跟之前一样的,明明还有更好的可以选。”小夜突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大概是先前那件穿惯了。 两人按照往常的路线来到白云镇最好的酒楼聚贤楼,照例上了二楼雅座,点上一坛好酒,一碟花生米,一碟酱牛肉(金二少必点),一碟卤鸭肉(小夜必点),一碟拍黄瓜,一碟桂花蒸糕,翘着二郎腿,听楼下大堂里的姑娘弹琵琶。 两人对饮一番,不一会儿就干掉一整坛酒,小夜很久没喝酒了,此番喝得十分酣畅,便要再开一坛,照往常金二少是求之不得不醉不归,今日却十分小气,道:“喝这么多酒伤身子,来,吃点卤水鸭。”说着夹起一块放到小夜碗里。 小夜很无趣地“切”了一声,心下郁闷,不想再理他。 金二少贼兮兮地凑过来,坐到小夜边上,柔声问道:“你原来是女儿家,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金二少想到之前两人经常勾肩搭背推推搡搡,十分不好意思,不禁脸红起来。 小夜倒是一脸无所谓,依旧懒得理他。 金二少又小心翼翼:“你放心,我肯定会保守这个秘密的!绝对不让第三个人知道!”说着就要发誓,小夜白了他一眼,心想,你大哥早就发现了,你才是第三个人。金二少十分认真的发了誓,瞄了眼小夜,又问:“你的真名是什么?” 小夜没好气地答道:“夜。” 金二少一脸兴奋,着急地问:“哪个夜?怎么写?” 小夜沾了点茶水写在桌上,金二少细细地看着,仿佛要把这个字吃了似的。 二人吃饱喝足出了聚贤楼,太阳暖暖地照着,小夜伸了个懒腰,金二少也跟着伸了个懒腰,问:“再去哪?” 小夜眼珠一转,道:“赌场!” —————————— 来到赌场,好一派乌烟瘴气、人声鼎沸,各个摊点都挤满了人,赌场老板见金二少来了,简直就像看见了一巨麻袋的元宝,立马笑脸迎上,道:“金二爷,您真是好久没来了,今日想玩点什么?”说着立马叫人看茶。 金二少曾是赌场的常客,但毕竟家教森严,虽然常来赌场晃荡,却对输赢并不上心,每次差不多就撤了,赌场老板对此十分介怀,一心想要金二少脱层皮才舒坦,可惜至今也没舒坦过。 小夜虽然跟着金二少常来玩,但高级的游戏从来不碰,只玩比大小,小夜一直认为既然是娱乐活动就应该不费脑子纯放松,如果还要费脑子算计,那就起不到放松身心的作用,不如不玩。 金二少自然了解小夜的喜好,便说:“比大小。” 老板精明的小眼睛一眯,高声道:“好叻!”一边领着他们去赌台,一边喊着:“给金二爷上酒!” 小夜举着酒壶,一边喝一边看,十分惬意。金二少站在小夜边上,肩挨着肩,人群拥挤,两人时常被挤得紧挨着,金二少捂着咚咚的心跳,几次想揽过小夜的肩,却又过于紧张,不敢轻易下手。 人群不断地爆发出各种欢喜和悲叹,小夜在各个人堆里蹿,金二少寸步不离紧随其后,时不时地帮小夜开路,或是把边上拥挤的人群推开,以致小夜身边总归不会太拥挤,对此小夜感到十分满意,对金二少赞许地一笑,金二少就开始傻乐。 忽的,身后有个人一手推开金二少,一手按住小夜的肩,金二少大怒,回头瞪过去,却看到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透着寒光,金二少只觉得身子僵硬,心里咯噔一下,此人不妙。 此人推开金二少插站在小夜和二少之间,小夜肩旁被按得生疼,扭头正准备骂金二少几句,却被这双凶狠的眼睛镇住,一时也傻了,定睛一看,这不正是那天要她“血债血偿”的叫花子,今日叫花子比那日稍干净些,这才真正看清叫花子的脸,鹰一般的眼睛,刚硬的轮廓,凸起的颧骨,干裂的薄唇,整个人硬朗刚毅,眸中依旧透着浓浓的恨意和深深的杀气。 没想到叫花子被五个白领围堵还能活着,看来叫花子十分了得。小夜不知道叫花子为什么要她“血债血偿”,但此处绝不是还债的好地方,何况还有金二少在,不能连累金二少,必须把他支开。于是挤出个笑,一手拍了拍叫花子的肩,假意欣喜道:“是你呀,好久不见,我们去外面聊!”叫花子眼里情绪微变。 金二少见状,莫名道:“你们认识?” 小夜赶紧说:“认识认识!”说着便要推着叫花子出去。 金二少可不是好忽悠的,看了看叫花子,一把拉住小夜的手,道:“你们干嘛去?我也去!” 小夜一把甩开金二少的手,一边推着叫花子出了赌场,一边说:“我们说些事情,你别跟过来。” 金二少哪里肯听,执意跟着。小夜狠狠一瞪,道:“你再不走我们就绝交!” 金二少十分了解小夜的脾气,皱着眉头只得表面同意,却一路偷偷跟着不敢掉以轻心。小夜被叫花子按着往偏僻的地方走,心里想着一会要怎么才能脱身,并没注意周边。叫花子感官灵敏,自然知道金二少一路跟着,但并不在乎。 走了好一段,来到一片树林,小夜暗暗观察着这里的环境,树林茂密,外面不易察觉,整个树林呈环抱状,难进难出,确实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叫花子停下脚步,一把抓住小夜的脖子,小夜直接被提了起来,气都喘不上来,两腿乱蹬。金二少见状急忙冲过来,喊着:“放下她!”但完不敌叫花子,叫花子一手捏住小夜的脖子,一手按在金二少脸上,金二少顿时动弹不得,一股强大的力量涌进他体内,五脏翻腾,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小夜看着金二少如此脆弱,心里着急,金二少自小养尊处优,怎会是叫花子的对手,金二少难道要死在他手里?不行! 小夜急中生智,一口咬破手臂,猛地把血撒在叫花子脸上,叫花子即刻松了手捂住脸,小夜赶紧扶起金二少踉跄地后退。叫花子抹净脸上的黑血,眼睛十分凶恶。金二少不可思议地看着叫花子脸上的血,又看看小夜的手臂,小夜的血是黑色的!而且伤口竟然已愈合大半,确切地说是他亲眼看到伤口在愈合,转瞬间连个牙印都没留下。 叫花子一个箭步冲过来要抢过小夜,金二少赶忙挡在小夜前面生生接下一掌,鲜血吐了一地,瘫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只能死死盯着。 小夜连忙来扶,金二少一把推开,用仅剩的力气道:“快走。” 叫花子抓起小夜的手臂悬空拎起,一手握拳,眼看着就要砸向小夜,金二少匐在地上巴巴地看着。 小夜此时虽然对自己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耿耿于怀,但双方力量悬殊,看来是逃不掉了,心想着只要不被伤及要害,以自己一身纯血说不定还能活过来逃过此劫,便假装视死如归,只希望叫花子杀了自己能放过金二少。 就在叫花子的拳头要砸在小夜脑袋上时,突然有人牵住叫花子的手臂。此人双眸平静如一潭深渊,温温柔柔冷冷清清,一头青丝简单地用金丝嵌宝石编金带束了垂在身后,是银! 小夜几乎要热泪盈眶了,每每走投无路都是银出手相救,简直就是及时雨呀,被人追求的感觉真的不是一般的爽。 奇怪的是,叫花子发现是银竟然温顺地像个宠物狗,慢慢放下小夜,低垂着眼乖乖地站在一边,眼里依旧透着凶狠仇恨的光。 银淡淡一笑,道:“留她一命。” 叫花子眼中依旧愤怒,但终究还是忍了下去,转身离去。 金二少趴在地上惊讶地忘了疼痛,小夜不解地看着,有种被背叛和被算计的愤怒,问银:“你们认识?他为何听你的话。” 银的眼中看不出情绪,温柔而平淡,道:“他是我的故友。” 小夜脑子一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故友?那个要我性命的人就是你要寻的故友?” “不错。”银并不避讳。小夜直直地看着银。 金二少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一把抓住银的衣服,恶狠狠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小夜欠你的钱已经还了,你还想怎样!” 银拨开金二少的手,眼神淡然,道:“她是我妹妹。” 30 困惑 银说完就欲转身离去,小夜赶紧抓住银的衣服,眼里满是委屈和困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问:“既然要杀我为什么又要救我?” 银并未回头,也未回答,抽身便走了。 小夜看着银远去的背影,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 ———————— 小夜扶着重伤的金二少回到金府,便去找医者。金二少一个人躺在屋里,想起方才树林里的事,疑惑重重:小夜的血是黑色,难道会是暗血族王室?如果她是王室,当年怎么会落魄到被卖到金府做下人?又为什么会被追杀?小夜看上去并不像王室,传说王室的特征是雪肤银发赤眼,就算故意隐匿特征,但肤色也比常人透白,小夜的皮肤却是小麦色的。小夜之前的债主竟然自称是小夜的哥哥,他容貌俊美肤白如雪,倒是很像暗血族的王室,要杀小夜的人听从他的话,像是他的家丁,家丁要杀小夜就等于他要杀小夜,他们真的是兄妹吗? 来回思索也没能理出个头绪,转念一想,如果小夜真的是暗血族王室,那我跟她岂不就……不由得踢了一脚被子,引得胸口内伤阵阵顿痛。 小夜急匆匆地去找医者,一路上心乱如麻:那个叫花子为什么听银的话,真的是银的手下吗?难道是银要杀我?之前那些也是银安排的?他明明说要保护我,还三番四次地救我,为什么又派叫花子来杀我?他果然也是恨我的,可最后却说要留我一命,是我对他还有什么用吗?小夜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只一遍遍问“为什么会是银”。 小夜寻来医者后就一个人躲到偏房暗自神伤。 小夜在白山数年虽然远离纷争,但对族内也有所耳闻,她知道当年玄武以围攻王府目的是要肃清王室,也就是要杀她,但一直以来从没人知道她在哪,却引来贵族与王室的一场大乱,爹爹为了保护她把涟府都烧了,玄武为了肃清王室付出了族的性命,先王死了,王后也死了,都是因她而死,若不是这些年在白山,小夜定会被追杀,第一个要她死的应该就是王室,就是历经了九死一生的雪和银。可是雪却容许她一起参拜祖先,一起回王室,一起去祠堂敬拜,并且从没有苛刻待她,银待她更是温柔有加(虽然他本就看着温温柔柔的),可是就在她认为有兄弟姐妹真好的时候,他们却依旧要杀她,既然要杀为什么要先对她好? 小夜只觉得心如刀绞,眼泪噗噗的流。 ———————— 金二少的外伤并不严重,倒是内伤不轻,需要慢慢调理。金二少受伤的消息立即传遍府里,金母大怒,只出去了半天就伤成这样,急忙亲自到明华苑探望宝贝儿子。 见儿子无精打采地摊在床上,很是心疼,道:“明明呀,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去一趟兵工厂怎么伤成这样,那个小烨呢?他怎么不来侍奉?” 金二少此刻心思完不在养伤上,一直在琢磨树林里的事,若有似无地答道:“我没事。” 金母见儿子神情飘忽不定,定是伤得不轻,简直要滴下老泪来,半掩着面,道:“你看你伤成这样,该如何是好,你大哥也不照看你。”说着擦了擦眼角,又怒道:“那个小烨呢,少爷伤了怎么不来伺候,把他给我找来!” 金二少听到小烨的名字这才回过神来,赶忙道:“与他无关,天色已晚,母亲早些回去歇息吧。” 金母怎肯善罢甘休,硬是传了小夜。小夜此时也是心神不宁,满脸泪痕,飘飘忽忽走进金二少的屋子,金母瞥了一眼,这二人出去半日怎么都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厉声问道:“小烨,你跟二少爷出去半日怎么二少爷伤成这样,拖下去板子二十,罚你去柴房劈柴思过,扣你这月的月钱,你有什么话要说!” 小夜只低着头,情绪消沉。 金二少见小夜满脸泪痕心里很是难受,赶紧帮腔:“母亲,今日是儿子惹事,小烨没见过世面也吓得不轻,您看他都哭成这样了,母亲别再为难了,罚他板子再去柴房那谁来照看儿子。” 金母深知儿子有心袒护,想到小烨逃跑害得儿子大半年精神萎靡,到今日才见儿子如此开心,看小烨满脸泪痕也应是有心思过,何况这个小烨一向讨喜,来日方长,便只得退让,道:“既然二少爷提你求情便暂且饶你,你好生照看少爷,再有差池拿你是问。” 小夜立在床边呆呆傻傻,仿佛没听到,金二少见状立即打圆场,道:“母亲快回房吧,我这伤得静养,这几日便不去打搅母亲了。”言下之意金母也不用常来。 金母叹了口气,抹了抹眼泪又关怀了几句,便只得离去。 金二少见金母出了明华苑,一把拉过小夜坐在床边,关切地问:“你还好吧,先前是不是吓到了,可有受伤?” 小夜依旧不说话,金二少便陪着也不说话了。 过了许久,小夜总算叹了口气,金二少趁机递上茶水,道:“喝口茶压压惊。” 小夜这才回过神来,问:“你伤得重吗?躺下休息吧。” 金二少见小夜关心自己很是欢喜,脸上绽出笑容:“不重不重,那点小伤能算什么。” 小夜看着金二少苍白的嘴唇,白里发黄的憔悴的脸,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金二少依旧小心翼翼,问道:“你饿吗,我饿了,要不咱们一块吃点东西?” 小夜艰难地挤出个笑,道:“好,我去拿。”来到后厨,随便挑拣一番,又特地拿了两碗黑米汤,趁旁人不备戳破手指挤了一滴血混在里面,这才端进屋。 两人靠在床边相对无言,埋头苦吃,金二少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不敢冒然开口,小夜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不知道该问谁。 小夜一抬头发现金二少正忧心忡忡地偷偷看自己,被发现后立即低头吃饭,小夜心里终究一阵暖意,总归还是有人在乎的好,金二少平日里就待她极好,今日的事毕竟是被连累了,心中有愧,见二少只顾着扒饭,赶忙道:“多喝点米汤,助眠助恢复。” 金二少见小夜关心自己心花怒放,一口气喝完了黑米汤,舔舔嘴,才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得罪人了?那人为什么要你偿命?” 小夜皱皱眉头,嘟囔着:“我怎么知道,我根本不认识他。” 金二少纳闷了,既然不是得罪人,那叫花子要小夜的命只能是受人指使,这么说真的是那个自称哥哥的人要杀小夜?于是又问:“那个债主真的是你哥哥?” 这可是戳到小夜的伤心处了,小夜眼神可怜巴巴,微微点点头。 金二少这就更纳闷了,哪有兄长派人追杀自己的妹妹的,气愤道:“他算什么兄长,竟然派人杀自己的妹妹。” 小夜抬起头来,满眼绝望地问:“你也觉得他跟那个叫花子是一伙的?” 金二少察觉出小夜为此十分伤心,赶忙道:“是不是一伙都无所谓,以后你就是我金府的人,看谁敢欺负你!要是有人敢对你下手,得先问我金明玉同不同意!” 小夜看着金二少气势满满的样子,心想:就你那连三脚猫都不如的本事,还是自求多福吧。心底依旧涌起一股暖意,此时金二少更像个真正的兄长,虽然只是个无能的兄长,却让小夜心里十分安稳,不由得甜甜一笑。 金二少见小夜心情好转甚是高兴,又一连说了好几个笑话,逗得小夜笑到肚子疼,这才善罢甘休,各自休息。金二少想着小夜手无缚鸡之力,竟被自己的兄长追杀,甚是可怜,但以后就会长留金府心里又喜滋滋的。小夜想着金二少待自己这般好,绝不能连累他,等他伤好了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 次日一早,金二少睡眼朦胧,伸了伸胳膊觉得身子比昨晚好了许多,又慢慢坐起,似乎胸口已不再阵阵钝痛,昨夜还翻个身都有种五脏俱损的感觉,今日就好了大半,十分欣喜,刚想起身去告诉小夜这个好消息,一抬头发现屋里正立着个人,此人负手而立,标杆般笔挺的身材,正是金大少。 金大少眉目严肃冷酷,这腾腾的煞气不比昨日叫花子少,金二少心里发虚,本想站起来展示一下自己并无大碍,却不争气地腿一软又坐回到床上。 金大少皱皱眉头,冷冷道:“昨日离开兵工厂你们去了哪里,怎么受的伤?” 金二少知道大哥一直看不惯小夜,此番说不定还会借机发落了小夜,于是大包大揽,道:“去了赌场,起了些争执而已,没什么大碍。”说着站起身还在屋里踱起步来。 金大少目不斜视,质问道:“听说小烨并没有受伤,一个家奴不好好保护少爷,难道还要让少爷保护他?成何体统?” 金二少自小就对大哥又敬又怕,但大哥可不像母亲好糊弄,这回大哥震怒直接就心里发毛,深怕小烨被罚,刚想开口辩解,却被金大少打断:“你闭嘴,把小烨给我找来!” 31 留她一命 小夜被急匆匆地拽到金二少屋里,昨天哭太久今日眼睛还肿的跟个核桃似的,加上一晚上思前想后未休息好,眼下瘀黑一片,样子确实狼狈。 金二少一见小夜立即挡在她前面,谄笑道:“大哥,你看小烨这样已是有心思过,我这伤也没什么大碍,大哥整日日理万机,别再为这点小事费神了。” 小夜昨日被金大少诬蔑有所企图,至今也没能把心火理顺,给了个大大的白眼。 金大少见状怒火中烧,一把拉开金二少,将小烨往边上一推,怒道:“看在明玉的份上,给你五个元宝,从此不得踏入金府半步。” 金二少见大哥真要撵人,赶忙拉住大哥的胳膊道:“大哥你这是何意,昨日他为了保护我也受了伤,大哥为何要将他赶走?” 屋外的小厮婢女听到五个元宝的遣散费简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五个元宝!做点小买卖随便什么都行,他不要给我! 小夜被推得差点倒地,毫不客气得瞪了回去,五个元宝算是个什么?我向来活得无牵无挂、恣意洒脱,何须你这个五个元宝?便转身要走。 金二少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拉住,好声好气地哄道:“大哥在气头上,你莫当真!”转头又对大哥哀求:“小烨无过,又是我明华苑的人,就算大哥赶人也要有个正当理由才好。” 金大少板着脸,低声道:“就凭他欺瞒主子,谎话连篇,乔装易容,容他留到今日已是我金府善待于他!” 金二少大惊,大哥知道小烨实是男扮女装?连忙驱散院里的小厮婢女,关上了屋门,小夜趁机跑出屋子一溜烟出了明华苑。 金大少见状,眼神锐利,道:“看来你也都知道了。” 金二少道:“原来大哥早就知道,金府那么多小厮婢女,大哥为何要有意为难小夜?” 金大少叹口气道:“明玉,你是金府的二少爷,是要与我一同承担金府气运的,今后金府各项事务也会逐渐移交到你手中,你怎可再这般贪玩无知?这是其一。其二,那个小烨毕竟是个女儿身,你们年少时一块玩耍也就算了,如今也年纪不小,整日厮混终归不妥,难道你想纳她为小?你不为自己想也当为她想想。” 金大少果然能说会道,将游说点放在了金明玉这里,对小夜的不满只字未提,免得弟弟越发逆反。 金二少自小受大哥教导,有如半个父亲,对金大少的一套措辞手段可谓了如指掌,大哥此番言论虽没有责骂小夜,但实则是决意要将小夜赶出金府,道:“大哥可是想说小夜此番回府是另有所谋?” 金大少默认。 金二少无奈之下只得进一步坦白,道:“大哥有所不知,小夜不是一般女孩儿。” 金大少剑眉微皱,道:“怎解?” 金二少凑近了几步,压着嗓子道:“小夜的血是黑色的。” 金大少眼露诧异:“当真?你是说她是暗血族?” 金二少点点头。 “你是如何知晓的?” “昨日打斗时,她为救我受伤,我亲眼所见。” 金大少思索着,道:“暗血族中也只有王室的血才呈黑色,你是说她是王室?堂堂王室为何会到我金府为奴?” 金二少摇摇头,转而又道:“不论她是王室、是贵族、还是普通百姓,暗血族世代守护白云镇,我们金家世世代代侍奉暗血族,她会流落至此想必是另有隐情。” 至此,金大少总算有些松动,金府能有今天,是当年白云娘娘的帮助,也是世世代代暗血族庇护,金府也世世代代侍奉暗血族以报恩情,倘若小夜真是暗血族的后裔,岂有驱逐的道理。 金二少赶紧补充道:“小夜有意隐瞒,我们自然不能声张,留她在金府不过是多双碗筷而已。” 金大少眉目一转,依旧冷冷道:“她到底是不是暗血族,过几日一试便知。”说完拂袖而去。 金二少立在屋内有点没听明白,看着大哥挺拔的背影,心里暗自情伤:我倒希望小夜能长久留在府里,怕是终究要离开的。 —————————— 小夜溜出明华苑,本想趁机离开金府,却被金母逮个正着。金母听闻大少爷金清玉一早就去明华苑,担心宝贝明玉受责,立刻就赶往明华苑,撞见火急火燎跑出来的小夜,便拦了下来问个究竟。 亭台内,金母厉声问道:“二少爷伤重,你怎么不去侍奉还在闲逛?” 小夜立在一边没有回答,总不能说自己准备逃跑吧,正犹豫着如何作答时,金大少徐徐走来,道:“母亲这么早可是要去看明玉。” 金母道:“明明伤重,自然是要去看看,听说你一早就去了明华苑,明明可好些?”金母其实十分担心清玉对明玉家法伺候。 金大少道:“明玉已无大碍。母亲且放心。”说着又扫了眼小夜,道:“明玉差你拿药,怎么还不去?” 小夜诧异地看了看金大少,这是要替她开脱?于是赶紧应声跑了,心想:这金大少先前还想撵我走,现下怎么唱起双簧了。 亭台内,金母款款道:“清玉呀,你身为兄长要多照看弟弟,明明还小,生意上的事莫要操之过急。” 金大少道:“母亲的话孩儿记住了。” 金母叹口气,道:“唉,这些年你们父亲去得早,金府多亏了你撑着,辛苦你了,平日里也不要太苛刻自己,多注意身子。” 金大少点头称是,转眼看看小夜已跑去药房,心里担忧,若真是王室却又流落至此,背后必有纷争,她在这里,赶不得,却也留不得。 ——————————— 树林里,于相听从了银的意思留小夜一命,但也不明白银为何既救了他又救了小夜,一路闷闷不乐。 银有所察觉,便先开口:“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救你也救小夜。” 于相点点头,又道:“我定要她血债血偿。” 银问:“你对她了解多少?” “并不了解。”于相说,“我只知道她是罪人被关在地窖,她的出生就意味着许多人得死,听闻当年殿下您也因此差点丧命于王府,难道殿下不想杀她而后快?” 银笑了笑,确实,若不是小夜的出现,玄武怎会武力围攻王府意图肃清王室,那个夜晚王府被血洗,他和雪都差点葬生,但于相为何如此憎恨小夜,便问道:“那也是她与王室的恩怨,你为何要她性命?” “她害死我父亲。”于相面露凶光。 “哦?”银对当年涟府的事深感蹊跷,问道:“你父亲是涟叔的死卫,功力高强,小夜灵力低微,如何害死你父亲?” 于相忆起当年事,也面露疑惑:“当年,涟叔突然遣散府,父亲将我带至白云镇就折回涟府,说帮涟殿下善后就会回来,可是再没有回来,后来听说涟府大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涟殿下失踪,我父亲也了无音讯,那个罪人却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白山,定是她害死了涟殿下和我父亲。” 银眉心微皱。 “涟殿下对父亲有再造之恩,对我悉心教导,恩重如山。”于相说着,心中忧伤,“正因如此,我更不能放过伤害他的人,涟殿下仁善,留她性命,但她却引起族内动荡,她是祸害,必当除之。” 银叹了口气,诸多贵族也对此事愤愤不满,说起来小夜不过是个小孩子,却要承担族的愤怒,若不是白山夫人执意护她,怕是早就死于非命。母后和父王一向琴瑟和鸣,涟叔对母后敬重有加,母后怎会与涟叔有染,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小夜的出生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要杀人,杀父王。母后为何要置父王于死地,父王到底做了什么只有死才能解脱。 银一时也想不明白,大概其中原委只有涟叔知道。如今于相也认为涟叔已死,但就算死了也要见尸,可搜寻多年,却连尸首都没找到,涟叔到底去了哪里。又想起那次在王府祠堂,小夜匐在蒲垫上呜呜地哭,不禁一阵心酸。 于相见银沉思良久也不说话,不禁轻唤:“殿下?” 银回过神来,幽幽道:“小夜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要她死太容易了。” 于相面露喜色,道:“殿下是同意我取她性命?” 银看了看于相,淡淡一笑:“我不同意你就会放过她?白虎一脉一直在寻你,你为何不愿跟他们回去?却肯听我的?” 于相抱拳,道:“殿下救了我,是我的恩人,我听从殿下安排。”于相顿了顿,又道:“那些寻我的人并不都是白虎一脉,有些人虽然使着白虎的招数却是要杀我灭口,何况涟府一案本就蹊跷,我自然不敢妄自轻信旁人。所有人中,只有殿下是真心救我。” 银默默地听着,目无喜怒,竟然有人混在白虎的搜索中试图灭口,看来涟叔确实知道真相,思索片刻道:“那便留她性命吧。” 于相不解,问:“为何?” 银轻轻叹气,道:“她救了我,是我的恩人。” 32 番外:于礼 奴隶舍里,奴隶主面目狰狞地叫嚣:“十六号,十六号又跑了,把他抓回来!” 奴隶们黝黑的面孔,眼里是无尽的疲惫和漠然。十六号,那个最精干的瘦男人,这是第几次逃跑了,他永远不愿意认命。这里是奴隶场,奴隶们日复一日得干着最苦的苦力,吃着最难以下咽的饭食,饱受奴隶主的鞭笞和谩骂,他们大部分人对生活已不再有希望,如行尸走肉一般。 但十六号却不甘心于此,他想离开,想要自由。他曾经是个弃婴,被老叫花子捡去,五岁时老叫花子死了,后被人贩子收留,可他实在太瘦小了,没有文化不懂教养,没有大户人家愿意买他,六岁时,以最低的价钱被卖给了奴隶主,成为奴隶主的第十六个奴隶。 奴隶的日子更加显得弱肉强食,吃的只有这么多,抢不到就会被饿死,苦活累活永远干不完,越是软弱越是被人欺辱,好几个奴隶相继死去,有的是病了,有的是受伤了,没有人会去照顾伤患,而伤患的食物还会被瓜分,一旦倒下就只有等死。从那之后,十六号变了,他变得冷酷凶狠,小小年纪就能与最壮实的奴隶抢夺食物,他身型精瘦,行动敏捷,头脑灵活,渐渐成了奴隶中的霸主。但他从不与其他奴隶拉帮结派,一直独来独往,寡言少语。 十四岁时,他已成为奴隶主最钟爱的奴隶,主人喜欢带着这个办事利索、沉默不语的小伙子外出,可谓杀人放火最佳搭档,十六号终于有机会再次看到外面的世界,第一次萌生逃跑的念头。 在他成为奴隶的第十五个年头的冬天,他逃跑了。冰天雪地,饿得饥肠辘辘,最终被主人千里追回,关进笼子,又被狠狠地抽了皮鞭,受尽折磨。一连几次逃跑都被追回,每次刑罚都越加沉重,奴隶主好像有张大网,他们不过是网中的小鱼。 一日,十六号被打得昏迷在笼子里,主人用绣花绢帕捂着口鼻走到笼子边,无情地看了看满身鞭笞伤痕的十六号,冷酷地问:“还敢跑吗?” 十六号抬起臃肿的眼皮,凶恶的瞪着奴隶主,不甘示弱。 主人嫌恶地吐了口唾沫在他脸上,他依旧不依不饶地狠狠地瞪着,主人眼角流露出一丝戏谑,蹲下身,阴阳怪气地说:“你是个有种的,想要自由,也可以,帮我办事,办好了自由赏给你。” 十六号眼神忽明忽暗,他知道奴隶主奸诈阴险,但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于是他成了奴隶主的刽子手,他永远都记得第一次杀人时满手鲜血地握着还在滴血的短刀,颤抖着看着地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内心是多么的无助和恐惧。然而为奴隶主办事并没有换来自由,反而是更多的要求,短短两年,十六号杀了很多人,经历过无数次的殊死搏斗,他并不懂得搏斗技巧,但靠着无比强大的求生信念,他总是能侥幸活下来。 有一次,主人要他去取一个官员的性命,原因是这个官员过于正直不允许主人的走私买卖,并多次阻挠,主人软硬兼施都得不到通融,官员要查封主人的走私团伙,主人便要给他点教训。 十六号和其他几个打手来到官员地府邸,府里看上去并不奢华,反而十分简陋,看了确实是个清官。府里没什么佣人,侍卫也不多,他趴在屋顶上,看到一个妇人带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十六号偷偷潜进书房,用绳索取了官员的性命,如今他下手已经十分果断再不会有内心的动摇,就在松开绳索的时候,先前的小孩子正站在门口看傻了,十六号一惊,要不要杀他灭口。正在犹豫时,背后被侍卫一刀捅进,他急急躲开,但被三两个侍卫围住。此时妇人也赶了过来。 一番搏斗,他的伤口在咕咕地流血,其他打手都逃蹿一空,他奋力反击以求生机,迫不得已时,拿了夫人和小孩做了挡箭牌,那个孩子倒下的瞬间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内心巨大的悲鸣,如今的自己为了苟活,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十六号拖着沉重的步子出了官府,没有同行的打手跟着,他可以趁机逃跑,但他似乎突然失去了求生的意念。烈日的炙烤下,他再也没有力气挪动,重重的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十六号渐渐睁开眼睛,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眼前有昏暗的烛光跳动,四下看了看,原来身处一个小屋子,屋子里日常用品一应用具齐,屋子虽小却十分温暖。 不一会,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一身素衣的少女端着吃食轻轻走到床边,少女容貌平平,眉眼却极温婉。少女把吃食放在十六号面前,十六号早已饥肠辘辘,伸手就抓了塞在嘴里,引得少女咯咯地笑,十六号早已习惯了奴隶那种畜生般的生活方式,只得脸红地低下头。 少女问:“你叫什么名字?” 十六号沉默地摇了摇头。 少女问他家在何处。 十六号依旧沉默地摇了摇头。 少女说她一个人在此居住,靠打渔为生,若不嫌弃就先住下把伤养好。 十六号仍是沉默不语,眼底的凶狠稍稍褪去。 经过几日相处,少女见他爱吃鱼,便戏称他为鱼大哥,十六号结巴着应了。 在少女的照看下,十六号渐渐恢复,少女教他如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十六号对少女十分感激,别的不会,粗活累活便都包揽了。在少女眼中,十六号不过是个呆呆苯苯的粗人,淳朴憨厚。 时日久了二人便生出情愫,少女成为他的妻子,很快就怀上了十六号的孩子。十六号也慢慢适应了正常人的生活,渐渐淡忘了奴隶的悲惨,学习怎样做一个好丈夫,期待能成为一个好父亲,他只想守护这个小小的家。 直到一日在集市,被奴隶主的打手撞见,十六号赶紧拉着妻子逃跑,一连几日四处躲藏,妻子身怀六甲,他将妻子藏在一间废弃的庙里,自己去引开奴隶主的人。 奴隶主并不打算放过他,宁可杀了他也不会许他自由,派出了许多人手。十六号东躲西藏,躲不过时就以命相博,许多打手都死在他的拳下,他又回到了过去满手鲜血的状态。十六号走到小河边,不停的搓洗手上的血,眼泪大滴大滴地流出来,他果然逃不出奴隶主的网,还连累了妻子和未来的孩子。 算算日子,妻子一个人躲在庙里,即将临盆,他十分担心,便趁着黑夜偷偷溜进寺庙,看到的却是奴隶主掐住了妻子的咽喉,妻子身下还在流血,显然是刚生产完,边上一个皱巴巴的婴孩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像是死了。十六号心头一阵剧痛,不顾一切地哭喊着冲出去,十几个打手将他团团压住,妻子呜咽着好像在说“相公快走”,十六号已是满脸的泪痕,拼命想要挣脱。 奴隶主掐着妻子的脖子越发紧了,阴森森地说:“十六号,看来你的日子过得不错呀。” 十六号惊恐地不再挣扎,慢慢跪了下来,含泪道:“我跟您回去,再也不会跑了,求主人放过她们母子。” 奴隶主一阵冷笑,抽出身边打手腰间的长剑,一剑刺进妻子的咽喉。 十六号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呆滞了,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倒下,妻子的眼角滴出晶莹的泪珠,口中似乎在无声地呼喊“相…”。 十六号彻底癫狂了,他大吼着挣脱开所有人的压制,哭喊着地冲向奴隶主,打手们拔刀相向,纷纷向他砍去,十六号不顾身上的伤痛直直地向奴隶主扑去,打手们蜂拥向他围过来,锋利的刀子刺进他的皮肉,他只看到奴隶主抽着大烟轻蔑的笑。他的眼前一片血红,一把甩开两个打手,又夺过长剑刺向另两个打手,昏暗的烛火照着兵器冷冷的光,抬起一脚狠狠地将正要抡拳的打手踩在地上,踏过去举起长剑刺向奴隶主,奴隶主常年养尊处优肥胖的身型躲闪不及,胸口生生挨了一剑,十六号使足力气,将剑由胸口直劈到腹部,却不敌背后遭打手重重的一刀砍下,十六号单膝跪地,凶恶的眼依旧死死盯着奴隶主,奴隶主口里渗出鲜血,僵硬地倒下,眼暴血丝迟迟不肯闭上,周围的打手又群起攻了上来,十六号却仍是死死盯着奴隶主毫不在乎周围。 就在乱剑齐齐要刺进十六号身体时,一道火光飞过,打手们的剑瞬间融化成浆水,脸上无不惊恐,又是一道火光,整个寺庙都烧了起来,这火仿佛有灵性一般,打手们躲到哪烧到哪,顷刻间纷纷葬身火海。 十六号倒在地上,两眼死灰一般,看到一个身穿长衫的男子走了进来,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双目温润如玉,手上戴着一枚白玉扳指,色泽莹润极为罕见,尽显一身儒雅。男子抱起地上的婴孩,细细端详一番,咬破手指将血喂给婴孩,婴孩渐渐发出细微的啼哭。十六号灰暗的眼睛随着哭声有了生机,他吃力地从地上撑起身子,痴痴地看着男子手中的婴儿泪如雨下。 男子转过来,温言道:“是个男孩。” 十六号勉强跪起来,深深地磕了个头。 男子问:“你可有去处?” 十六号匐在地上并未起身,沉默地摇摇头。 男子道:“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叫涟,你呢?” 十六号依旧脑门贴着地,用粗哑的声音说:“妻子唤我鱼。” 涟稍作思索,便道:“化人之道,莫急于礼。你就叫于礼吧。” 十六号微微点了点头。 当夜,庙里,十六号用双手为妻子掘地为坟,磕了三个响头,眼里浓浓的不舍,涟轻轻的拍拍他的肩,道:“逝者已矣,节哀顺便。”于礼擦了擦泪痕,抱起婴孩便随涟离开了。 路上,涟问:“可有想过孩子的名字?” 于礼想到妻子咽气前似乎说了“相”,摸了摸婴孩的脸颊,道:“于相。” 33 结义金兰 小夜在金府度过了悠闲的几日,每天都在暗暗思索着要如何逃出金府,奈何金二少日日陪在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十分殷勤。但金二少除了对她是个女的津津乐道外,其余一概不过问,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小夜对这样乖巧的金二少甚是满意,倘若金二少真的想要刨根问底,她自己也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而得费一番脑筋,尤其是一想到银的种种,就胸闷气短,简直成了心中一根毒刺。 今日一早,金二少又备了一桌各色点心花式羹粥,供小夜挑挑拣拣。小夜大模大样地往桌前一坐,金二少立即端上一碗八宝羹,嬉皮笑脸道:“姑奶奶今日想吃哪些?” 小夜也十分配合,颐指气使点了几样,金二少立即夹到她面前的盘子里,小夜一边皱着眉眼品凭一边都塞进嘴里,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今天又想干什么?” 金二少嘿嘿一笑,不知从哪摸出一套衣服,桃色轻纱、粉色长衫、镶金腰封,这不是前几日在裁缝铺子金二少看中的女服?他竟然真买下了。 金二少挤了挤眉眼,道:“这么漂亮的衣服不穿可惜了,你试试?” 小夜鄙视的瞥了一眼,这么花哨的衣服感情是给青楼花魁穿更合适,便往边上一推,道:“这么好看的衣服给我穿实在可惜了,不如你留着给你媳妇穿吧。” 金二少见小夜这么不待见,着急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总不能一直穿着男人衣服,女孩子就是要花枝招展的才好。” 小夜差点一口八宝羹喷在金二少的脸上,女孩子的美怎能用花枝招展来形容,忒俗气了,亏他还是金府二公子,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 金二少见小夜不理他,只得放下女服,壮着胆子道:“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不如你做我媳妇,想买什么都给你买!” 这回真的一口八宝羹喷在金二少脸上,金二少狼狈地抹了抹脸,小夜看得捧腹大笑,起身走出厅堂。 金二少纳闷地思索着小夜为什么要笑,如今要不要追出去。正想着,见小夜捧着个香炉走来,手上握着几根檀香。小夜把香炉放在桌上,点燃了檀香,毕恭毕敬地对着香炉鞠了三躬,金二少都快看傻了,这是要拜堂了! 只见小夜表情严肃道:“我,夜,在今日既神明对誓,与金明玉义结金兰,辉生竹林,愿他年当休戚相关,停云落月,隔河山而不爽斯盟,旧雨春风,历岁月而各坚其志。毋以名利相倾轧,毋以才德而骄矜。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万箭穿心。”说完又鞠了三躬,稳稳地把檀香插进香炉。 金二少这回可算真的傻了眼,这拒绝的也太迅速太绝情了,一时楞在边上不知要作何反应。 小夜见状,大大咧咧的拍了拍金二少的肩,豪气云天,道:“二少,以后咱们可就是兄弟了!你不会嫌弃小弟是穷苦大众吧?” 金二少这才算是回过神来,眼神失落,这是暗恋未遂、表白为果呀,不,表白变成了结拜,这也算是一种结果,为什么有种万箭穿心的痛。 小夜在一旁继续大吃大喝,满桌的精致点心转眼消灭殆尽。金二少看了看毫无吃相可言的小夜,一把夺过小夜手里的凤梨酥扔回盘子里,道:“我只认干妹妹,其他的一概免谈!” 小夜灿然一笑,就知道金二少是个爽快人,立即甜兮兮地喊了声“大哥”,金二少气哼哼地走出去。 ————————— 一连几日,金二少都闷在屋里没再粘着小夜,小夜一度还有几分担忧,偷偷爬上屋顶查看金二少情况,发现这个金二少日日在屋里胡吃海喝,都说借酒消愁,可金二少情绪低落时一滴酒也不喝,只吃甜食,各种点心糖果从睁眼吃到闭眼,几乎不离手,要么就到头大睡。小夜观察许久,得出的结论是:能吃能睡,肯定出不了大事,撑死了也就是长几斤肉而已,于是放下心来,开始着手逃跑一事。 闷在屋里闭关的金二少这几日过得甚是苦闷,虽然甜食不离口,但甜在嘴里,苦在心里。想着自己的初恋情路这么坎坷,本想趁机顺个媳妇,没想到却认了个妹妹,越发伤感,于是闷在屋里打算晾着小夜来一出欲擒故纵,盼小夜能来看望自己,谁知几日过去了,眼看着肉长了一圈,这没心没肺的小夜连门都不来敲,实在气闷。终于按耐不住,决定要出关声讨。 ————————— 小夜换了身普通的小厮服,偷偷摸摸东张西望,确定周围没什么人便溜出偏房,沿着廊道朝边门走去,一路瞻前顾后,生怕被金二少发现了。从明华苑到最近的偏门有条小道,平日里没什么人,小夜摸出兜里攒下的银钱,准备用来收买看门的大哥。 一个拐弯,小夜一头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银钱撒了一地,一边躬身捡钱,一边讨好道:“大哥大哥,小的没长眼,不小心冒犯了。”说着就将捡起的银钱挪出一块碎银子往这位“大哥”兜里塞,心想着有钱能使鬼推磨,赶紧打发了好跑路。 谁知这位“大哥”非常不懂得见钱眼开,面对这么大一块碎银子楞是不接,反而厉声道:“哪个部门的奴才好大的胆子。” 这声音,这语气,冰冰冷冷,凶神恶煞,很是熟悉,小夜抬头一看,不禁一身冷汗,这不是金大少吗! 金大少怒目而视,还以为是哪个新来的不懂规矩的小厮,没想到是小夜,鬼鬼祟祟还穿了身小厮服,更是火冒三丈,道:“是你?你不好生服侍二少爷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打量一番,小夜挑了这么条偏僻小路,又直通偏门,看来是要跑路。 小夜内心十分郁闷,什么叫祸不单行,这就是祸不单行,碰着谁不好,非得是明察秋毫不苟言笑的金大少,只得编个借口祈求能糊弄过去:“我,我去给二少爷拿药。” “拿药?”金大好毫不犹豫地质疑,“拿药需要特地换这身衣服?” 小夜傻眼了,唉,都怪平时金二少待她高人一等,连衣服都比旁的奴才精工细作,她从来没穿过这么粗糙的小厮服,如今倒成了破绽。一时定在原地答不上来。 金大少抱歉地看了看身边的小姐,心里思索着:这小夜身份特殊,屈居金府背后定有原委,她这么跑出去万一有什么闪失金府也逃不了干系,还是暂且留在府里,况且今日灵小姐在,说不定能验证小夜的身份。便道:“看来你是闲的无聊,今日府里来贵客,没有带随身侍婢,不如你来侍奉这位小姐。” 小夜眨巴着眼睛,这才看到金大少身边立着位如花似如的小姐。这位小姐身穿锦服,应时富贵人家,青丝束了花髻,长发垂于身后,玲珑脸蛋,淡眉大眼,这水灵灵的大眼睛可真的能滴出水来了,但并不娇柔,反而透出大海般澎湃的英气。 小夜心中暗暗叫苦。没想到这位小姐率先开口道:“我们见过。” 小夜诧异,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姐定会过目不忘,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金大少看了看懵圈的小夜,看来让灵小姐来验证小夜的身份是明智之举,道:“既然如此,你来侍奉再合适不过。”转而对灵小姐道:“这边请。” 小夜只得默默地跟着,心想:我千挑万选了这么条偏僻的小路,走这么不起眼的偏门,还能被逮个正着,这位小姐是贵客,怎么不走正门?岂有走偏门的道理。 灵小姐跟着金大少往里走,却时刻注意身后小夜的一举一动,他确实是前几日在灌木林里围剿于相时的那位小公子,父亲之前交代过小王姬夜也在白云镇,化装成男儿,原本以为会是他,可是小王姬怎么会屈尊到金府做奴才?想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小夜。小夜正沮丧着,发现这位贵小姐特意回头看自己,心里越发纳闷。 来到花厅,金大少和灵小姐分别落座,金大少命小夜上茶,小夜悻悻地接过茶盘。程灵小姐都奇怪地盯着。 金大少与灵小姐寒暄几句,便说要去取灵小姐预定之物起身离去。花厅里只剩下灵小姐和小夜两人,灵小姐仔细观察一番,这小厮确实只是一副小厮模样。小夜被看得十分心虚,毕竟小姐说见过自己,而自己却想不起来,着实尴尬,只得怯懦地问:“敢问小姐在哪见过?” 灵小姐浅浅抿了口茶,道:“公子可还记得几日前白云镇的灌木林?” 灌木林?小夜怎么会忘记哪个差点丧命的灌木林,那日被于相捉住,幸亏得白虎部五白领围剿于相,自己才得以脱身,当时的灌木林里有这位如花似玉的小姐? 灵小姐看小夜依旧懵懂,便直言:“那日我就在灌木林边,你滚落到我身边,拉起我就跑。” 34 冷月 小夜经灵小姐提点,顿时恍然大悟,那日慌乱逃跑时确实拉着位少女,原来是这位灵小姐。想来那日大庭广众之下拉着位富家小姐满街跑,着实尴尬,只得打哈哈:“那日多有得罪。” 灵小姐十分豁达,并不以为意,笑盈盈道:“那日还得多谢公子相救。” 小夜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是顺带着跑了一程,实在算不上相救。 这时,金大少回来了,身边两小厮抬这个不大不小的红木箱子,看上去十分地沉。金大少命小厮们把箱子放在灵小姐面前,毕恭毕敬道:“灵小姐,您要的东西已完工,就差小姐以灵力赋予其生机,还请小姐过目。” 小夜在一旁瘪瘪嘴,连这目中无人的金大少都对灵小姐毕恭毕敬,看来小姐身份不一般呀,早知道刚才小姐谢我相救时就该拜托小姐带我离开金府的。 灵小姐微微一笑,驱动内力掀开箱盖,只见里面闪出一道光,光线闪耀刺眼,但不一会就由泠冽变得温和,仿佛被驯服的野兽,温顺地等待主人的召唤。 小夜好奇的探头看去,里面竟是一副钺,形状如两对弯月相扣,有细链相连,看不出刃口的位置,周身银色散发着寒光,暗纹娟秀,果然是好兵器。 原来小姐是来取兵器的。小夜看得心痒痒的,多想自己也能有一副这样的好兵器。不由得凑上前去伸手想要摸一摸,没想到还未触及就感到手上一阵刺痛,赶紧缩回手来,好厉害的气。 金大少见小夜这般不懂规矩怒斥道:“他人之物怎许你随便碰得!” 灵小姐笑道:“无妨。”说着,伸出玉手,兵器腾空而起,乖乖地飞向灵小姐手里,顿时银光四起,映得屋内斑驳点点。灵小姐一手握住兵器,似乎一点也不重,另一手掌心撑开结界,一个翻身飞出花厅。院子里立时星光飞撒,灵小姐旋身一转,兵器一端飞出,直直击碎园中巨石,结界内重力不比寻常,碎石飞散在空中失重一般地停住,灵小姐一个跃起收回兵器,空中倒挂,兵器另一端坠向地面,地面石板骤裂,活有山崩地摇之势。 小夜看得目瞪口呆,这身手了得,灌木林里何需被拉着逃跑,情不自禁地问:“什么招式这般厉害?” 金大少一边欣赏一边若有似无地答道:“空中倒挂那招叫高山流水。” 话音未落,只见灵小姐长腿一抬,一个俯身,兵器横扫四周,所过之处草木寸断,金大少又道:“横扫千军。” 小夜连连点头赞许。 金大少悄悄瞥了眼小夜,心想:这两招是白虎部的绝招,这个小夜如果真是黑血怎会不知道,到底是装的还是当真不知? 灵小姐试过兵器后,甚是满意,收功走到金大少面前,抱拳道:“多谢金大少爷的兵器。” 金大少赶紧回礼,面露笑容,道:“灵小姐满意就好,这本就是我金府的职责所在。” 小夜看了看春风满面的金大少,啧啧,这么刻板的人笑起来还是很有魅力的,迷倒万千少女八成不在话下,还好我见过比他更魅惑的银,一想到银又隐隐有些气闷,不知不觉挂起脸来。 灵小姐抚了抚手中兵器,十分喜欢,见这对钺形如弯月,透着冷光,便道:“就称它为冷月(钺)吧。” 金大少大喜,道:“多谢灵小姐赐名!”金府为私人炼制兵器有条规矩,倘若买主喜欢,为兵器赐名或者做些特殊的记号才算是认同此兵器,从此兵器便是由买主的精气养化,正真成为买主的一部分,化成买主人身安的第一道防护,至此这比生意才算交易成功。 灵小姐摊开掌心,渐渐合拢,收了结界,周围一切如旧,巨石耸立完好,石板平整如新,草木旺盛丝毫没有损坏。灵小姐把冷月置于手上,施以法术,冷月越变越小,竟缠在灵小姐手腕处如一条精致的手链。 金大少道:“灵小姐请进屋休息,时间不早,在下去备些餐食,还望小姐不要见外。” 灵小姐甜美一笑,道:“有劳了。”说着进屋落座喝茶。 待金大少出了花厅,小夜讨好地凑了上去,道:“小姐功夫这般了得,灌木林那日是我多事了,小姐莫怪。” 灵小姐淡淡地看了眼小夜,心想,方才使出我白虎两大绝招,这小厮完不知,应该不会是小王姬,便婉儿道:“怎会,那日情况凶险,公子还有心救我,光是这份善心就当重谢!”说着抿了口清茶,又问:“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小夜被夸的心里正美,大大咧咧道:“单名烨,烨烨生辉的烨。小姐真是过奖了!” 灵小姐两眼放光,道:“你就是烨公子?” 小夜一愣,难道自己真这么有名气?连这位富家小姐都听得我的大名? 只闻灵小姐道:“烨公子可认识银殿下?” 银?怎么又是银?一提到银就气闷,小夜闷闷不乐的点点头,杵在一旁。 灵小姐又款款道:“我是白虎部大当家的嫡女白虎灵。” 小夜眼里尽是懵圈,她本就脱离王室贵族,什么人都不认识,唯一的见面也就是安回王府的大宴上,可那日她只顾着吃并未在意周围的人,所以依旧什么人都不认识。 灵见烨公子一副呆傻状,又进一步解释道:“前几日接到银殿下的传信,说有位故友在白云镇遇难,听闻我要来取兵器,便托我把你带出来。” 小夜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银这家伙还搞这出戏。 灵道:“银殿下身子虚弱,近些年很少外出,我听说烨公子是银殿下早些年识得的,对银殿下有恩,烨公子遭遇不幸,银殿下一直想要帮公子度过难关,不知烨公子可有什么我能帮的?”说着掏出一个元宝放在小夜面前,接着道:“这是银殿下拖我转交给烨公子的,说以备不时之需。” 小夜楞着元宝华美的光,真是再没见过比这更美的元宝了,一边想着银还真能编故事,明明自己就在白云镇,却要绕这么大的弯子来带我出府,一边含糊应道:“多谢银殿下挂念。”说着一把抓过元宝,心里十分满足,银到底还是处处帮着自己的。 灵见小夜抓着元宝发呆,心里有所动容,想道:果然是银殿下的故人,这位烨公子看上去只是区区凡人,竟是银殿下的恩人,必是心善之人,那日在灌木林他身处险境,还不忘救我一同逃跑,确是狭义心肠,如今却遇难只得在金府为奴,甚是可怜。 灵柔声道:“烨公子可有什么需要我的?” 小夜眼珠子咕噜一转,道:“灵小姐可否带我离开金府?” 灵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我一会就与金大少爷说去。” 小夜贼兮兮地一笑,心想,金大少巴不得我滚得远远的,金二少可就不一定了。 ————————— 金大少前去留香阁布置午饭,路上碰到了气呼呼出关的金二少,几日不见,明玉越发养得白胖了些,气色甚是红润,心下暗想:这小夜还挺有两把刷子,把明玉伺候得甚好,难怪这么得明玉喜欢。 金二少这几日吃了不少甜食,却着实憋了一肚子怨气,正要找小夜好好理论理论,就像恋爱中卑微的一方总会不厌其烦地问“你爱不爱我”,而一般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往往答案早已心知肚明,“不爱”。 金二少正思索着要如何开口质问,略带气势又不会显得太掉价,闷头走路并未注意前方,差点撞上金大少,好在被金大少一声吓住:“没魂没魄的干什么去?” 金二少这才如梦初醒,赶忙切换状态,站直身子,恭敬地喊道:“大哥。” 金大少审视一眼,想到今早小夜偷偷摸摸装成小厮要出逃,如今弟弟又一番失魂落魄还略带怨气,各中原委也明白了八九分,但小夜迟早是留不住的,便也懒得理会明玉的花花肠子,冷冷道:“快中午了,今日灵小姐来了,一起用午饭吧。” 金二少这才想起来今天是灵小姐取兵器的重要日子,他这是过糊涂了,好在大哥并未责怪,赶紧应道:“是。”便随着大哥去留香阁。 两位少爷亲自监工,好一番费神,总算备置了一桌佳肴,白虎一脉是金府的大金主,丝毫怠慢不得,有钱果然能使鬼推磨。 不一会,灵小姐和小夜由小厮领路来到留香阁,金大少殷勤地请灵小姐入座。 金二少一见小夜竟然跟在一边,拿眼神瞪了瞪,好像在说:“你是我明华苑的人,怎么不伺候我,反倒伺候起外人了?” 小夜假装没看见,只屁颠屁颠跟在灵小姐后面,金二少愈加不满。 金家少爷和灵小姐分别入座后,金大少端起酒杯,道:“灵小姐远道而来,实是我金府的福气!”说罢两位少爷均一饮而尽。 灵小姐英姿飒爽,也端起酒杯道:“金大少爷过谦了,金家兵器万金难求,还多谢金府为小女耗费了。”说罢也一饮而尽。 灵小姐转头看了看小夜,款款道:“小女子还有个不情之请。” 35 相忘于江湖 金大少道:“小姐请讲。” 灵小姐道:“我与这位小烨公子甚是投缘,可否要了去?”说着又斟满酒,道:“在此先谢过金家少主了。”说罢,又一饮而尽。 小夜心里暗暗佩服:这灵小姐好霸气,简直就是明抢呀。 金大少看了看小夜,心想:看来这小夜果然身份不凡,此番给了灵小姐不但解决了小夜这个麻烦,还能当个顺水人情,心下舒坦,笑道:“小姐若喜欢带走便是。” 金二少顿时就急了,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幸亏被金大少强行按了下去,但横眉怒目已是再明显不过。 金大少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灵小姐假装什么也没察觉,毕竟金府主事的是金大少,小夜坐在灵小姐身便一边给灵小姐倒酒一边笑眯眯地使眼色,灵小姐十分配合地笑眯眯回了眼色,两人明摆着串通一气。 金二少都看在眼里,满腔怒火烧在心里,忍不住道:“我不同意。”引来在座的纷纷侧目。金二少又补充道:“小烨是我明华苑里的,我不同意她易主。” 灵小姐略感诧异,看了看小烨,小烨憋着嘴一脸无奈,灵小姐又看看金二少,金二少确实是十分坚持。难道小烨得罪了金二少,所以金二少才有意为难? 此时金大少脸都快气紫了,这个不长进的明玉,他明明知道小夜是黑血,必然身份特殊,屈居金府为奴已是不妥,她自己想走是再好不过,如今还有灵小姐接手,之后小夜的生死就能与金府撇清关系,如此良机,怎可儿女情长?于是赶忙打圆场:“灵小姐见笑了,我弟弟明玉向来执拗,过几日便也就无事了。” 灵小姐笑了笑,温言道:“金二少爷,小烨可是有什么不周之处?我白虎灵在此代为赔罪,还请金二少爷能不计前嫌。” 金二少瞪着小夜,心想:好你个小夜,原来是旁着大树好乘凉,难怪这几日对我不闻不问了。更加不依不饶,道:“灵小姐有所不知,小烨与我虽是主仆,实是生死之交,有同袍之宜,我金府一向善待于他,他也是我的左膀右臂,还请灵小姐高抬贵手,将他留下,金府其他侍婢小厮随小姐挑选。” 小夜鄙视地瞪了瞪金二少,这番说辞不正是先前金二少要带她回金府时,小夜拒绝他的说辞,这个金二少竟然还记得,真是个小心眼。 金二少挑了挑眉毛,一脸得意洋洋,好像在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经于相一战,我们也是生死之交同袍之宜了。 此时的金大少脸色铁青,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早知如此何必叫明玉一起用饭,待小夜离开金府他自然也折腾不出什么了。 灵小姐将三人细细观察一番,生死之交?同袍之宜?烨公子不仅是银殿下的恩人,那日灌木林还曾意图舍命救我,如今似乎对金二少也是赤胆衷心,果然是英勇有为狭义心肠,难怪金二少视其为左膀右臂。于是对小烨更加刮目相看。可是,看金大少的样子应该不想小烨留于金府,小烨也想要离开,问题应当出在金二少身上。于是又将金二少仔细审视一番,见金二少眼里似怒非怒,难道金二少有断袖之癖? 白虎灵分析完毕后,唇边浅笑,道:“金二少爷,凡事讲究个你情我愿,莫不要强人所难的才好。” 金二少神色一变,灵小姐此言何意? 白虎灵接着道:“男儿志在四方,金二少年纪轻轻,又有若大的家业等着金二少分担,左膀右臂也该多寻几个才是,相濡以沫并不一定非得是朝朝暮暮,二少爷觉得是否在理?” 相濡以沫?莫非灵小姐认为金二少有断袖之癖?小夜简直要笑出声了,强憋着一张脸都涨鼓了。 金二少眉头紧锁,这要是放人那就得任由小夜离府,若是不放人岂不就承认自己有断袖之癖?我金明玉堂堂七尺男儿,喜欢的是女人,对同类可没这种癖好。都怪这个小夜,明明是女孩儿,却要装男人,可又碍于小夜的身份不敢声张,虽然他也不知道小夜到底是什么身份,但血呈黑色至少也是个贵族了。于是只能狠狠地瞪着小夜,生生气红了脸。 金大少当然也听出了玄外之音,心想着这个明玉灯红酒绿也没少玩耍,各色人物没少接触,要是突然传出个金二公子是断袖,那得多少舆论扑面而来,万万不可。越想越觉得明玉这个傻子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这不,才几句就被灵小姐给套进去了。灵小姐看着大家闺秀温婉动人,实际上雷厉风行得很,早听闻她是白虎的嫡长女,对上辅佐白虎大当家手腕了得,对下教导弟弟一丝不苟,什么场面没见过,就明玉那点小心思又怎么奈何得了白虎灵。何况小夜本就身份特殊,灵小姐今日要人明摆着势在必得,眼看着脑门的汗都要滴下来了,赶忙斟满酒杯,道:“家弟尚且年轻,不懂规矩,冲撞了灵小姐,还请灵小姐见谅!”说着一仰头灌了下去。 灵小姐果然能粗能细,抓大放小,立即就给台阶下,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无妨,今后还需金府多多往来,这点小事无需挂怀。” 小夜在一旁暗暗称赞,好酒量,好爽气,白虎灵果然女中豪杰。 金二少大大的不满,愤怒地把筷子重重地压在桌上,刚要开口,被金大少截了话去,金大少怒斥道:“灵小姐面前怎敢放肆!”一边狠狠地朝金二少使眼色。 金二少总算还有点智商,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气闷闷地扒饭。 此后,灵小姐当什么也没发生,依旧与金大少谈笑风声。 小夜对金二少心怀愧疚,她当然知晓金二少对她的一片情谊,自从认识金二少以来,金二少当她是哥们时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甚至还帮她被黑锅,再到后来女儿身暴露,金二少的各种殷勤体贴无微不至,这是金家二少,多少女子梦寐以求,但她却不敢接受,她也想有个温暖的家,不愁疾苦,日日你侬我侬,远离纷争,但她从出生起就在漩涡中,除了跟金二少拜把子外,再不敢有别的妄想,只能真心实意地为他祈福,既然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望于江湖吧。 小夜看着金二少满肚子委屈的样子,心里微微一酸。 ——————————— 饭毕,灵小姐就带着小夜大模大样地离开了金府。金二少目色沉重的看着小夜离去,却又碍于大哥在边上不能亲自去送,只能可怜巴巴的看他们走远。 金大少吁了口气,一来终于送走了小夜,金府也算少了分风险,二来为方才席间明玉与灵小姐争执实在捏了把汗,以灵小姐的功力,金府顷刻间就能被夷为平地,如今总算平安过关,确实需要长长吁一口气缓缓心神。一转身,看到明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有些心疼弟弟,毕竟弟弟情窦初开,刚一动心就失恋了,安慰道:“别太往心里去了,小夜身份特殊,本就是留不住的。” 金二少满眼忧伤,幽幽道:“我知道大哥的决定终是为金府考虑的,我也知道小夜不会长留府上,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金大少叹了口气,道:“长痛不如短痛,天下女子千千万,肯定还有更好的。” 金二少也叹了口气,道:“大哥当真这么觉得?以我们金府的财力势力,试问哪个平凡女子敢与我们平起平坐,就算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不过都是些绣花枕头,今后再没人会跟我一起喝酒一起赌博,一起嬉笑怒骂,畅谈人生,再不会有了。”说着一脸惆怅,正是“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金大少无奈,弟弟自小被母亲宠爱,对世事依旧天真淳朴,不像他从小跟着父亲南闯北走,人心狡诈见的太多了,再不会有什么期待,觉得能得一举案齐眉的女子为妻就已是修来的缘分,而弟弟想要的却是挚交,是灵魂的伴侣,心下无奈,拍了拍金二少的肩,道:“你与她畅谈的人生也只是你的人生罢了,你对她又知道多少?” 这么一说还真是,金二少细细回想认识小夜以来的每一件事,他真的对小夜知之甚少,除了能拿捏小夜爱吃的爱玩的以外,其他似乎都是空白,连小夜到底是谁都说不清楚。之前小夜被人追杀,那人是谁,为什么要杀她,而后又出现的那位公子自称是小夜的哥哥,她哥哥却更像杀手的雇主。今日的白虎灵为什么不依不饶偏偏要带走小夜。 他认识的小夜日日都在玩耍嬉闹,他也从没见过小夜伤心难过,她从不提及她的家人,他对她来金府之前的生活一概不知,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无半分顾忌。 金二少突然如梦初醒,仿佛之前认识的那个小夜是个幻觉,越想越觉得不真实,他竟真的不了解小夜,自己这一片真心竟是白白虚付了,两行清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36 番外:在金府1 大热天的,烈阳高照,人贩婆子一边抹着汗,一边领着十几个童男童女进了金府偏门。这金府不愧为白云镇第一府邸,这么高的墙,这么宽的路,这么精致的庭院,这么气派的飞檐。小夜内心啧啧赞叹,其他少男少女也都偷偷地东张西望,暗暗摩拳擦掌。据说金府生意亨通,与各部族交好,其中与暗血族甚至亲密,金府的生意可谓四通八达,富可敌国。能进金府可是个上等优差。 一行人被领到一个小院子里,这院子虽小,却也是一步一景,处处精妙。一个麽麽走了出来,从麽麽的装扮上看,年纪应当四五十岁,保养的活活年轻了十岁,可见金府确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麽麽开口道:“今日金府选人,待会儿夫人会亲自前来挑选,各位可都拿出点精神,都仔细着点,莫要拿自己前途玩笑。” 边上人贩婆子立即笑道:“他们几个都是我秦老婆子精心挑选的,各个机灵,麽麽放心。” 麽麽朝人贩婆子微微欠身,道:“秦妈妈调教的自是好的,都是老交情了,一会夫人选人时,还请秦妈妈去偏房喝杯凉茶,大热天的,歇歇腿。” 秦妈妈乐呵呵地“艾”了一声。 ——————————— 大约一注香的时间,麽麽出来传话道:“夫人已到,几位随我进屋。” 一行童男童女跟了进去,各个小心翼翼。金府的夫人亲自选人,无非两种情况,一是关键岗位自己用人,二是给金家少爷用人。都说金家有两位少爷,金家老爷英年早逝,如今大少爷是金家的顶梁柱,常年奔波劳碌,而二少爷是夫人的掌上明珠,当真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碎了。 这个金二少自小在母亲身边上大,各方面娇惯了些,不免纨绔,日日花天酒地,尽交些下三滥的狐朋狗友,金母甚是劳神。但凡二少爷犯错,多半是打发其身边的小厮,每每换人,都是金母亲自挑选,就希望能挑个个性刚正的,把二少爷往正道上引。 但这也只是夫人一厢情愿,想靠着小厮把二少爷领上正道,简直比母猪上树还难。身为小厮,谁敢违背二少爷的意思,大多是陪着花天酒地去了。 十几个童男童女进到屋里,大多低着头不敢乱看,小夜环视屋内毫不胆怯。上座坐着金母,边上两个侍婢为其摇扇。这金母怎么也该四十了,看着着实养尊处优,肤如凝脂,端庄稳重。金母发现这群小孩中有个瘦瘦小小皮肤略黑的小个子正在看自己,眼里无惧,神色自若,微不可察地皱了骤眉,朝麽麽使了眼色,麽麽会意,高声道:“今日金府选人,自然是要机灵懂事得体的。你们且先在屋里走几圈让夫人看看。” 于是一行人开始沿着屋里绕圈走,谁知这屋子地上被人做了手脚,带头的男童蹭地滑倒,一连后面两三个都跟着摔倒,有几个女童“啊”地叫起来。领头的男童哆嗦着站起,低着头不敢再动,那几个女童赶紧收声也低着头哆嗦。 夫人面色平静,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一边的麽麽道:“别停下,继续走。” 那几个人才站回队里继续走,但经这么一折腾,明显走得十分僵硬,其他几个也都胆战心惊抖抖活活,只有小夜好像看热闹似的还差点笑出声。大家都绕开了摔倒的地方,小夜勾头看了眼,原来地上给抹了油,这大户人家挑小厮还真够阴的。 走着走着,只听“咔嚓”一声,一行人都停下脚步,惊得慌乱四看,原来是夫人摔碎了茶杯。小夜正思索着地上的油,并未停下脚步,直接撞到前面的人,发现大家都僵着不走了,左右张望一番,不过是碎了个茶杯而已,吁了口气,这帮人胆子也忒小了,平日里也没见这么怂过。 此时,夫人早已将这一排人看了个仔细。麽麽走上前来,点了三个小童道:“你们三个去把地上打扫干净,再给夫人上盏新茶。”其中也有小夜。其他人便被领去偏房秦妈妈处。 另两个利索地收拾了碎茶杯,清理了地面茶渍,小夜当然也混在其中装装样子,而后依次给夫人上茶。照理说上茶这种事当是侍婢做的,小夜现下是个男童,不需要侍奉这些,只能感叹大户人家挑人还真是文武双呀。 第一个上茶的是个女童,长得还算清秀,这都是看脸的社会,长的俊俏的谁不喜欢,加上嘴甜,平日里也总得秦妈妈厚爱,一般的招人她都看不上,如今金府的好机会就会记得捎上她,她也总自视美丽动人而高人一等,现留下三个,她早已自信满满要拿下金府一个位置。提起茶壶,倒茶,端茶,均无声响,走路时的小碎步,身子不歪,裙摆不动,果然是训练有素的,面露微笑,可人又不张扬。小夜想着这般作态都可以当大家闺秀了,当个侍婢实在可惜。 第二个上茶的是个男童,眼神清澈单纯,身型结实挺拔,一看就是五好少年,虽说程做得不如前面那位细致,但也是落落大方,可圈可点。 最后轮到小夜,小夜内心并不想留下,于是都不是很上心,只要不是给秦妈妈掉面子的,大差不差就成。 之后又问了些“识不识字”“会不会记账”“懂不懂拳脚”之类的问题,便算是考察结束了。 说来奇怪,第一个女童分给管事麽麽调教,今后学习打理府内大小事务,赐名惜晴;第二个男童被分给金大少,随其四处奔走,赐名惜实;而小夜被分给金二少,呆在府里做伴读,赐名惜正。之后三人便各找各主。 —————————— 小夜跟着引路小厮走向金二少的明华苑,一路东看西看,好奇地问:“金二少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厮道:“去了便知。” “人可和善?” “二少爷待人再好不过的了。”小厮看了眼小夜这副不羁模样,纳闷道:“夫人怎会把你放到二少爷身边。” 小夜并不在意,随口答道:“我也奇怪呢。” 传闻这金二少虽是纨绔子弟,但对自己苑里的下人倒是十分友好,从不打骂,还时常打赏。小夜想着趁机跟着到处玩耍一番也不是坏事。 ——————————— 来到明华苑,苑里依旧延续着金府的整体风格,精致考究。 跟着小厮一直朝里走,苑里侍婢小厮并不多,倒不像是少爷的规格,只见廊道边立着一少年,个头与小夜比肩,正在玩弄着鸟笼里的金丝雀。小厮毕恭毕敬道:“二少爷,今日新人到了,夫人赐名惜正。” 少年转过身来,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衣着讲究,眸中略带纨绔,十足的小白脸模样。金二少打量了一眼小夜,凤眼一眯,道:“知道了,下去吧。”说着抛出个碎银子以示打赏,小厮接了银子喜滋滋地走了。 小夜见状,心想传言是真的,看来这金二少不难对付。 金二少踱步走来,绕这小夜转了一圈,傲慢道:“你叫什么来着?惜正?” 小夜本就是来玩的,可不把他当主子,也从头到脚把金二少审视了一番,道:“什么惜正,我可有个响当当的名字,你给我记好了,烨,烨烨生辉的烨!” 金二少卧眉横立,打出生以来,谁敢这么跟他说话,怒道:“你哪来的小崽子,好大的胆子!” 小夜毫不客气,反击道:“我可是金母亲自挑选来给你这兔崽子陪读的!” 金二少气得脸都涨起来了,叫道:“你,你信不信我立即就把你撵出去!” 小夜大摇大摆的坐在廊边长凳上,慢条斯理地说:“请便。” 金二少眼睛都快喷出火了,转身就走。小夜看也不看,靠着柱子欣赏起金丝雀来。本以为金二少会去找金母撒娇告状,没想到晚饭后就回来了。此时小夜已靠在长凳上睡了一觉,并做好了暴风雨来临的准备。金二少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态度依旧傲慢,道:“小烨?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去给本少爷点灯。” 小夜咂巴了眼睛,这是不撵我走了? 金二少见小烨并未起身,抡起一脚就要踢上去,小烨一个翻身轻巧躲过。金二少又凤眼圆瞪,小烨摆好一副干架的架势,可金二少瞪了一会便径自进屋了。 小烨收起架势,有点看不懂这个二少爷了,边上明华苑的大丫鬟走过来道:“少爷吩咐了小厨房留了饭食给你,用饭后我带你去偏房休息。” 小夜一愣,原来二少爷是个纸老虎。又听大丫鬟道:“明日辰时少爷要去书房,你要提前去少爷屋前等候。” 小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大丫鬟见小烨似乎没听进去,又补充道:“莫要忘了,夫人责怪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夜只得连连点头。 来到小厨房,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可比白山还好些。小夜口水直流,奔到桌前呼啦呼啦吃了起来,这不拘小节的吃相引得大丫鬟频频皱眉。小夜鼓着腮帮子问:“你们金府的饭食连下人都这么好,当真是富得流油。” 大丫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能在金府留下的自然都是好的,你也是有福气的。”那鄙视的眼神却是在说“看你这副穷酸样,夫人怎么选了你?” 小夜看在眼里,并不作声。 37 番外:在金府2 次日,太阳照屁股了,小夜依旧呼哧呼哧地睡着,之前一阵子都在秦妈妈处,一堆小孩挤在一个屋里打地铺,着实没睡过几个好觉,如今一人一个房间,还有一张舒适的床,自然是要好好补觉,却听得房门被敲了个震天响。 小夜气急败坏的跳下床,拉开门,却见金二少站在门口,也是气急败坏。 边上站着大丫鬟,替主子开口训斥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二少爷要去书房,你怎么不起来伺候,难道还要二少爷伺候你不成?” 小夜这才想起来金二少辰时要上书房,但她并不当回事,打了个哈欠道“等着”,说着把门一关进屋换衣服。 门口大丫鬟气道:“少爷,您看这都是什么人,夫人怎么把这种货色送来明华苑了。” 小夜一把推开门,挑着眉问:“姑娘觉得我是什么货色?”说着一把拉过大丫鬟的手暧昧地摸了摸。 大丫鬟气的都快哭了,连连喊:“少爷,您看,这,这。”说着捂着脸跑开了。 小夜在背后偷笑,金二少兴趣昂然地看着好戏,转而又厉声道:“要迟了,一会先生责骂起来都是你的不是。” 小夜撇撇嘴,甩着膀子跟了出去。 来到书院,先生果然已经在等了,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据说德高望重。金二少走上前去,恭敬地给先生行礼,先生点了点头,请金二少入座,又看了小夜一眼,小夜这才懒洋洋地行礼。 书院里,先生摇头晃脑地教,金二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小夜几乎是在呼呼大睡了,引得先生频频摇头,金二少也甚是惊讶,这次母亲选的伴读还真是别具一格。 一连几日,金二少都乖乖地上书房,上课认真,下课不忘做作业,完不像传闻的那般纨绔,倒是日日趴桌上睡觉的小烨才更像纨绔子弟。 —————————— 不日,金母找明华苑的大丫鬟了解新伴读的情况,大丫鬟可算找到出气口了,一股脑把小烨说得个体无完肤,什么“目无主上”“下流无耻”“没教养”“懒惰成性”“好吃懒做”能想得出的词用上了,金母听着并不见动怒,只是淡淡的说“知道了”,大丫鬟失望而归。 麽麽道:“这个小烨确实不合规矩,连夫人赐名都敢驳了去,莫不要带坏了二少爷才好。” 夫人抿了口茶,道:“明明(金二少小名)这几日倒是按时上书院了,先看看吧。” 几日相处下来,小夜发现金二少其实挺孤独的,府里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好没意思,原来富家少爷虽然锦衣玉食,但精神世界实在贫瘠了些。 —————————— 一日又去书院,小夜垂头丧气,天天去书院,这真的是纨绔的金二少吗!不管他是不是纨绔的金二少,小夜已然不想再趴桌上睡觉了,突然站起身捂着肚子嚷着:“哎呀,肚子疼肚子疼,我去茅房。”说着拔腿直奔茅房。 书院里一众富家子弟纷纷侧目,金二少想着:这是闹哪出。果然,小烨再没回来,难不成掉茅房里了。 一下课,金二少就冲到茅房查人,茅房里空空如也,哪还有小烨的影子,又一路跑回明华苑,小烨竟然在明目张胆地玩弄金丝雀,金二少一个箭步上去抓住小烨的胳膊,小烨回头不以为然了瞟了一眼,以为金二少要趁机训斥,没想到金二少竟然双眼眯成月牙,嘻嘻一笑,顿时二人心照不宣,臭味相投。 次日,后日,大后日,两人彻底开始勾肩搭背,每日辰时便背着书包溜出去玩耍,或是去聚贤楼吃酒,或是去赌场小赌怡情,待到下课时才回府,好像依旧每日乖乖上书院一样。 七日后,金二少觉得不能太嚣张,想来以前那些伴读都是因为伴读不利跟着少爷出去玩耍被撵走的,这个小烨还挺有意思,金二少并不想他被撵走,于是提出要隔三差五去书院装装样子,小烨一脸不屑,道:“我可不去,你自己去吧。” 金二少横着眉道:“你是伴读,当然得跟我一起去!当心母亲责罚。” 小烨眼咕噜一转,凑过去道:“你就说我拉肚子未好,去不了了。”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那,你就说我拉肚子拉死了。” 金二少噗嗤一笑,哪有人咒自己死的,竟然还是拉肚子拉死的。无奈劝不动小烨,只得自己去了书院。 先生果然问起这几日为何没来,金二少这个愣头青还当真就说“伴读拉肚子拉死了,在家给他办点后事”,先生也是个妙人,听得满眼伤怀,道:“节哀顺变。” 当日放课后,金二少逛着马路一路玩耍到晚饭时才回金府,却被金母传话说来德华苑用晚饭,一进德华苑,先生竟然也在,金二少立时傻了眼,先生定是来给母亲汇报近况的,只听先生先开口道:“听闻府上二公子的伴读拉肚子拉死了,好歹老夫也教过他几日书,师徒一场,特地前来悼念。” 金母已然知道这二人捣鬼,道:“先生果真仁善,那小烨是明华苑的,这么大的事明明也不跟我说,不如饭后一道去看看。” 先生笑眯眯地应下。一顿饭吃得金二少背后冷汗直流。 饭后,一行人来到明华苑,来开门的正是小烨,小烨一看金母和先生怎么一道来了,心里诧异,后面跟着的金二少拼命给他使眼色,小烨这才反应过来,半晌悠悠道:“不好意思,今日头七回魂,我就回来看看,让您受惊了.....” 此后,金二少被罚跪,小烨被罚二十大板,金二少好一通求情,小烨挨了十板总算是停下来,之后二人被罚禁足。小烨拖着一屁股血回到房里,吁着气躺下,心想:金二少还真够笨的,居然真说她拉肚子拉死了,大户人家好吃好喝果然伴着高风险。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发现金二少蹲在床边,差点吓得跳起来,以小夜一身黑血,这点伤早就好了,但又怕金二少怀疑,只得继续装疼,“哎哟哎哟”喊了几嗓子就把金二少糊弄过去了。 之后,金二少时常来偏房看小烨,时不时带些好吃的好喝的,吃点小菜喝喝小酒几乎成了每日最大的娱乐。可是整日呆在明华苑,实在无聊的很,二人抱着酒坛无力的叹气,再美的酒也索然无味,十分想念赌场。小烨一个翻身坐起道:“可有骰子?咱们赌两把!” 金二少两眼放光,立即回屋去拿。 二人蜗在偏房玩了一会,总归两个人玩有点单调,于是挪到院子里,关起院门,合着几个小厮丫鬟一起赌了起来。 金府一向规矩严明,赌博是命令禁止的,如今聚众赌博大家都有些提心吊胆,不过自从小烨装病装死挨了板子,这群油滑的小厮丫鬟就集体默认他为炮灰,反正被撵走的伴读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多他一个不多。 小烨竟是个赌博好手,十把里能赢个七八把,几日下来,钱袋子已是鼓鼓囊囊了。 大丫鬟对小烨早就怀恨在心,特地等小烨攒了些脏钱才去报了金母,金母震怒,即刻赶往明华苑,果然抓个正着。 一群人抖抖索索跪了一院子,被罚没收赌钱,月钱充公,大家都暗暗吁了口气,只是罚钱,并未撵人。而对于肇事者小烨自然是要严惩,责罚五十杖,金二少一听断是不从,上回的十大板就丢了半条命,养了大半月,这五十大板可不得小命不保,于是揽下所有黑锅,口口声声说是他自己太无聊了逼着大家赌的,小烨只是运气好赢得多了些而已。 金母本就极疼爱金二少,又向来知道儿子为了让她撵走不顺眼的伴读,总是逼着伴读一同花天酒地,如今他自己认错,那肇事者必然就是小烨。可即便真相如此,儿子却是急着袒护小烨,说得头头是道,总不能重罚宝贝儿子吧,软硬兼施后,只得减轻惩罚,没收赌金,继续闭门思过。 金二少对明华苑里的奸细积怨已久,此次被金母逮个正着明显是有人通风报信,立时把大丫鬟赶出明华苑,贬为粗使丫鬟,任凭大丫鬟哭得楚楚可怜,却也无济于事,自此,金二少在明华苑成了名副其实的主子,再无人敢脚踏两条船。 经过此番,小夜对金二少刮目相看,是个讲义气有骨气有担当的,此后对金二少也不再那么不屑一顾了。 小烨频频干出些不上道的事,还对金二少颐指气使,先后不少人向金母打小报告,但金母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聚众赌博事件,金母看似震怒,却没有重罚,金二少稍一求情就从轻发落,一旁麽麽不禁问道:“夫人挑人一向谨慎,此番为何这般纵容?” 金母叹了口气道:“之前我给明明物色了那么多伴读,他都想方设法让我撵走,如今这个小烨却死死护着,明明从小就缺个玩伴,也许小烨很适合。何况这个小烨不过是贪玩罢了,人倒是个正的,自从明明有小烨为伴,就断了那些个狐朋狗友,偶尔花天酒地玩乐一番倒也不打紧,明明开心就好,留着吧。” 38 敬自由 小夜跟着白虎灵屁颠屁颠出了金府,两人走在白云镇最热闹的街市上,小夜抱拳道:“多谢灵小姐相助!” 白虎灵动人一笑,道:“烨公子何需客气,我也是受银殿下所托。”想了想又道:“不知烨公子是如何识得银殿下的?” 小夜一摆手,道:“好说好说,银公子旧疾复发,我正好救治了他,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恩大德。” 白虎灵点了点头,又道:“公子果然心善,可后来为何又沦为金府家奴?” “唉,”小夜长叹一口气,道:“后来流年不利,家破人亡,我身无分文,就把自己卖到金府为奴了。”小夜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爹爹把涟府整个烧了,确实家破人亡,也确实是身无分文自愿跟着人贩婆子的,这样含糊其辞也不算骗人。 不知为何,灵小姐十分相信小夜的胡话,频频点头,眼中尽是感伤,道:“烨公子经历波折,今后有何打算,可有地方去?” 小夜抹了抹脑门道:“我与观日阁小二算是旧识,先寻他讨个差事,再做打算不迟。多谢灵小姐关心。” 白虎灵笑了笑,从兜里摸出个钱袋,看上去沉甸甸的,递给小夜道:“这是些碎银两,烨公子若不介意就收下吧,以备不时之需。” 小夜方才已拿了个元宝,这会自是不能再拿了,连连摆手,道:“灵小姐这般心善,我一男人有手有脚的,不需要这些银两,何况之前已拿了个元宝,十分够用了。灵小姐一个女儿家才应多备些银两在身。在下这便去了,灵小姐也一路走好。”说完就转身走人。 白虎灵目送小夜远去,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透着浓浓的的赞许:这烨公子不仅行侠仗义,善助他人,且不贪财不贪利,能屈能伸,自食其力,确实秉性正直,难怪银殿下会招抚一二,倘若出生在大户人家,定能有一番作为。 ———————————— 小夜出了金府,怀里又揣着个元宝,心中喜滋滋的,东逛西逛,想着银终究还是帮了她,气也不再闷了,可银和那个叫花子又是什么关系,还是找到银再问个明白。 于是一路小跑,途中还想着要不要买点什么送给银表示感谢,但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银喜欢什么,平日里看他吃的甚是清淡简单,用的穿的更是些上等货,实在无需她费心,想来自己并不了解银,最终买了六个肉包子,大摇大摆地走向观日阁。 ——————————— 一脚踏进观日阁大门,一个熟悉的面孔迎了上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小烨!你这是衣锦还乡还是怎么着!” 虽然言语中依旧略带讥讽,可小夜听着倍感亲切,一抬手勾住小二的肩,道:“哥们多日不见别来无恙!”说着掏出两个大肉包塞在小二怀里,道:“哥们请客!别客气!” 小二一边翻白眼一边接下肉包子啊呜一大口,称赞道:“街北的老牛大肉包!” 小夜挑着眉毛两眼笑成一弯新月。 小二撂了手里的活(好在现在半下午没什么客人),引小夜到桌边坐下,又开了两壶好酒,上了几碟招牌小菜,道:“咱哥两喝几杯。” 小夜眼珠子咕噜一转,赶忙道:“别别别,这酒我可请不起。” 小二不屑地挤挤眉毛,丢出一个大大的白眼,道:“看你这穷酸样,包子你请,酒哥们请,喝吧!”说着就给满上了。 小夜喜滋滋地接过,就着肉包子和小菜,一饮而尽,还是外面的酒合胃口,虽说金府的酒更名贵,但这外面的酒喝的就是自由,别有一番风味,咂巴着嘴道:“敬自由!” 小二眯缝着眼也跟着喝了一杯,凑过去道:“你跟那个金二少什么关系?” 小夜斜了一眼,嚼了一把花生米,指着小二的鼻子道:“好奇害死猫。” 小二抬手拨开,谄笑着道:“咱两谁跟谁,快说说。”说着又给小夜倒酒。 小夜敲起二郎腿,一脸得意,咬了口肉包子,道,“我跟金二少是拜把子的兄弟!” 小二细长的三角眼硬是瞪成了个等边三角形,连忙追问:“那你为何不肯呆在金府,以你跟金二少的关系那可是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呀!” 小夜不屑地白了一眼,端起酒杯咕嘟喝下。 小二十分不解,道:“你说你,在外面瞎逛,把自己逛成了这么个穷酸样,你连我这观日阁的酒都喝不起,在金府难道喝的能比这个差?你这是图啥?” 小夜咂巴着美酒,道:“自由,懂吗?自由!” 小二无奈地摇摇头,觉得这小烨定是脑子进水了。大嚼一口包子,满口留香。 小夜抓起酒壶又给自己满上,道:“人嘛,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吃不过三顿饭,睡不过三尺床,就图个自在开心。” 小二琢磨着,道:“你在金府不开心?听闻你早就是金府一霸,难道在金府吃好的喝好的不比在外面看人脸色开心?” 小夜只顾着喝酒,懒得再说。 小二撑着脑袋坐在对面,虚着眼打量小夜,道:“你该不会是哪家贵公子,富贵日子过腻歪了,专程出来体验不一样的人生的吧?” 小夜正眼看了看小二,这小二还真是有点眼力,果然是阅人无数,我小夜确实算是富贵人家,可惜实在没过过什么富贵日子。笑眯眯道:“算你有点眼力!” 小二本只是一句嘲弄的话,没想到小夜就顺着杆子爬了,不禁“切”了一嘴,道:“你可拉倒吧,你要是富贵人家,那我可不就是天皇老子了。” 小夜哈哈大笑。 小二敲着桌子道:“我看你是喜欢自虐!” 小夜一拳锤上去,道:“说谁呢,好歹我也是金二少拜把子的兄弟,你可得仔细着点!” 小二在此抛出个白眼,凑合着道:“是是是,烨小公子教训得是,”说着夹起个卤鸭肉扔在小夜碗里,道:“您吃好。”便起身去柜台打理其他事务了。 小夜继续大吃大喝,一人干掉了两壶酒,捧着肚皮敲着腿剔着牙缝,问道:“公子可还在店里?” 小二一边擦桌子收拾一边使眼色看了看楼上,又小声道:“公子一直没走,对你可算是有情有义,你说你,一会跟这个主子一会跟那个主子,是不是太水性杨花了。” 小夜一把推开他,道:“去去去,什么水性杨花,我是个男人,只能说是朝三暮四。” 小二挤了挤眉眼,一脸不悦。 —————————— 小夜抱起剩下的两个肉包子,登登登上了二楼,此天已大黑了,蹑手蹑脚地来到银那间屋子,门未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屋里烛火已灭,小夜轻轻地走了进去,看到银已睡下了,便乖乖的翻上了屋顶。 —————————— 次日半上午,小夜被太阳晒醒,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准备下屋顶,屋里静悄悄,躬着背探着脑袋望进去,本想吓唬一下银,只见窗边斜倚着一个身影,衬着阳光,慵懒着瘦瘦弱弱透着股柔光,长长的青丝简单的束起,金丝嵌宝石编金带垂于身后,清秀的脸庞净透如玉,眉眼低垂着看向窗外。 小夜大气不敢出,心想:妖孽呀,男人长成这样让天下女子情何以堪。一时楞在原地并未进去。 只听银淡淡地说:“吃饱喝足了?” 小夜嘟囔着:“你怎知道我吃了没。” 银转过身来,似笑非笑,道:“昨日早就就看你一路走来,半天也没上来,我就睡下了。才几日不见,你和小二就有这么多话聊。” 小夜撇撇嘴,递上肉包子,道:“我知道是你托人把我弄出金府的,特意给你买了肉包子,算是谢礼。”说着打开包裹,指着白白软软的包子道:“街北老牛大肉包!白云镇最好吃的肉包子,每日都供不应求的!” 银看看冷掉的包子,微微皱眉,又看看小夜那一脸心虚的表情,故意道:“冷了,没诚意。” 小夜心虚的笑了笑,只得把包子放在案几上,道:“呵呵,这包子再蒸一回也是很好吃的。”偷偷瞄了瞄银,依旧不喜不怒,似笑非笑,又讨好道:“那你想我怎么谢你?请你吃饭还是怎样?”说着掏出白虎灵给的那个元宝,示意我有钱。 银冷冷地看了眼元宝,道:“用我的钱谢我?” 小夜一想,对啊,这元宝也是银托白虎灵稍给她的,顿时十分尴尬,委屈的咕哝着:“当初还不是因为你不帮我才被金二少抓回去的。” 银淡淡一笑,道:“听说你在金府算是一霸,金家少爷对你器重有加,你何必处心积虑要跑出来。”一边说一边细细观察小夜的表情。 小夜皱皱眉,道:“那我也不能一直逃避赖在金府。” 银饶有趣味地凑近了问道:“逃?逃什么?” 小夜一怔,拨浪鼓似的摇头道:“没什么!” 银目色深沉,问:“有人要追杀你?你是我族王姬,谁敢杀你?” 小夜一个激灵,赶紧接话:“还,还不是那个叫花子!我又不认识他,他倒要我偿命。”小夜瞪了眼银,问:“你们又是什么关系?他为何听你的?” 银眼如深渊,看不出情绪,只是盯着小夜,小夜被盯得极不自在,小心翼翼地问:“难道是你要杀我?” 银清淡地一笑,确切地说是轻蔑地一笑,道:“杀你岂不易如反掌。” 39 我当然比你好 小夜一惊,当真是银要杀我? 银站起身来,小夜不禁后退了几步。银凑近附身,道:“怕了?” 小夜紧张地摇摇头,银的本事她见过不止一次了,干掉活死人也不过是动动手指头,要杀她确实易如反掌,大概连手指头都不用动。 银看小夜是真的怕了,直起身子戏谑道:“没想到白云镇响当当的烨少侠也会怕。”说着调皮地一笑。 小夜自觉面子挂不住,撇撇嘴,心想:这人还真是阴晴不定,又追问道:“你与那叫花子到底什么关系?” “故友。”银不假思索地答道。 “可是他要杀我!” “那是你跟他的事,与我何干?” “你!”小夜气闷。 银这般坦然反而让小夜说不出什么了,原本想了一堆挖苦的词一个也没用上,银面带迷人的微笑,拂袖而走。 小夜赶紧跟上,问:“你去哪?” “吃饭。”银停下回头责怪的看了一眼,道:“你是吃饱喝足了,我从昨晚就饿着呢,看来你一个人倒是挺逍遥快活的。” 小夜挤挤眉毛,嘟囔着:“至于这么酸吗。”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两人走出观日阁,小夜讨好地说:“我知道个吃饭的好地方,我带你去吧。” 银酸溜溜地瞄了瞄小夜,勉为其难地说:“好吧。” 小夜一路蹦蹦跳跳,领着银来到聚贤楼,这可是金二少跟小夜曾经每日必来之地,其吃食味道甚好,可称得上白云镇最好的酒楼了。 小夜照例上了二楼雅座,点上一坛好酒,一碟花生米,一碟酱牛肉(金二少必点),一碟卤鸭肉(小夜必点),一碟拍黄瓜,一碟桂花蒸糕,惬意地翘起二郎腿,准备听楼下大堂里的姑娘弹琵琶。忽的想起这些都是她与金二少爱吃的,却不一定是银爱吃的,于是又谄媚地问:“你爱吃什么,要不再点些?” 银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道:“这些足矣。” 虽然是银肚子饿了要出来吃饭的,但却没怎么吃,倒是小夜又吃又喝十分畅快。银看小夜一杯接一杯的,不禁笑道:“你小小年纪竟这么会喝酒,该不会时跟金二少学的吧。” 小夜嘿嘿一笑,还真是跟金二少学的,问:“你怎么知道?”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喝茶,小夜满了一杯酒递到银面前,道:“一起喝!” 银并未接过,道:“不爱喝。” 小夜白了一眼,道:“大男人没有不爱喝酒的。” 银婉儿一笑,并不解释。 小夜觉得十分无趣,悬在空中的手臂渐渐落下,就在此时,一只手一把夺过小夜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小夜惊讶地抬头一看,这不是金二少!昨日刚出了金府,今天就冤家路窄了,哎,冤孽呀。 金二少一口闷了一整杯酒(杯子不小),辣得五脏冒烟,气场更加不明不白,对着小夜横眉怒目道:“你想着法的离开金府,就为了跟他一起?” 小夜囧得想赶紧逃走,可银一直镇定自如,一动不动地坐着,眼里不喜不悲。小夜赶紧挤出个笑脸,道:“大哥快坐!”便要伸手去扶金二少。 金二少一把推开,斩钉截铁地说:“谁是你大哥!” 小夜睁圆了眼睛咽了咽口水。 金二少低头一看桌上的菜色,这不都是他跟小夜平常惯点的,心下动容,立即拉起小夜的手道:“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此番已是满眼悲凉,真是看得我心忧怜。才一日不见,金二少已是没了神采,苦兮兮地说:“你点的还是我们爱吃的,你果然也是忘不掉我的。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要离开金府?” 小夜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带着银来吃饭,点得却是她与金二少爱吃的,实在是脑子里少根筋,于是偷偷瞄了眼银,银似乎并不在意,也并不关心他两。 金二少见小夜只盯着银看,立即就绷不住了,“啪”地一拍桌子,冲着银吼道:“你到底什么人,还想怎样?” 银淡淡地看了一眼金二少,并不答话。 金二少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得又拉过小夜说:“跟我回金府,绝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我们还像以前一样逍遥快活可好?” 小夜本就觉得愧对金二少,但也不会再回金府,面对如今又要孤独一人的金二少,也只得摇摇头,毕竟谁不孤独。 金二少却无法理解这份孤独,只怒道:“你宁愿跟着他?他还要杀你,你就这么没骨气!” 小夜一想,确实挺没骨气,可又挂不下面子,咕哝道:“要杀我的不是他,是那个叫花子。” 金二少不依不饶:“可他们是一伙的,他也没有帮你,难道他比我好?” 小夜看着怒火攻心的金二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劝慰他,难道要跟他坦白自己身世特殊会引来灭府之灾? 就在这时,沉默良久的银竟然开口了:“我当然比你好。” 小夜不敢置信这是银说的话,金二少也傻了眼,银一直都冷冷淡淡,还以为是小夜一厢情愿,没想到一开口就毁灭性颠覆。确实,不论从哪方面比较,银都优于金二少,金二少一时哑口无言,半张着嘴发愣。 银继续趁胜追击,道:“她是我的人,金二少爷还是知难而退的好。” 金二少扭着眉,刚要反击,却被银抢了话:“如果我记得没错,小夜被追杀时,金二少爷一击即倒,若不是我刚好赶到,你应该也没命了,这么说来,你还得唤我一声恩人。” 金二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银说的都是事实,他无力反击。小夜看的目瞪口呆,一边可怜金二少被压倒性失败,一边赞叹银真是够给力。 银看金二少被打击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拉起小夜就走,留下金二少一个人站在桌边任由内心凌乱。 —————————— 小夜晕晕忽忽地被拉出聚贤楼,这状况是两个高富帅同时要追求她?一时飘飘然几乎就要仰天大笑,高呼“被人追求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银扭头看了看小夜这副满满白日梦的表情,知道小夜又在胡思乱想,冷冷道:“如今你已出了白山,就算你想避世安稳也是不可能的了,劝你认清现实。” 小夜顿时美梦破灭,真是好大一盆冷水浇了个遍,身湿透还冒着凉气,小夜立时收了傻笑,连连点头。 银一句话也不多说,转身就走,小夜赶忙跟上,问道:“咱们去哪?” 银停下脚步,转回来一脸温柔,道:“吃饱喝足了?” 小夜是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了,前一秒霸气地说着“她是我的人”,上一秒就泼了一盆“认清现实”的冷水,这一秒又温柔地嘘寒问暖,这过山车一样的情绪变化,小夜的心脏表示负荷不起。 银看着小夜这复杂的表情心里好笑,决定继续温柔地邪恶一番,道:“倘若没吃饱咱们再去买点别的可好?” 小夜受不了这种明目张胆的假温柔,立即摆手道:“饱了饱了。”银依旧温柔地笑着,小夜却背后冷汗涔涔。 二人在街市上随便逛了逛,已是下午,太阳西斜,小夜一路都乖乖地跟着不敢造次,银程都温柔有加,又是买吃的,又是买玩的,简直就像哄小孩子。小夜抱着这堆东西,心里越发恐慌,银一向姿态高,如今这般亲切说不定前方有坑。 两人回到观日阁,小二见银回来依旧狗腿地跑来献殷勤,又是扇风又是倒茶。转眼看到后面的小夜抱着一堆吃的玩的歪歪扭扭地走进来,捏着嗓子道:“公子又给你买什么好东西了。” 小夜好容易把东西都放到桌上,气喘吁吁地擦了擦汗,抢过小二倒给银的茶咕嘟咕嘟灌了下去,银好脾气的微笑着,小二一脸嫌弃,道:“公子给你买这许多东西,你居然还抢公子的茶,没良心。” 小夜苦着脸,真真是有苦说不出,虽然银花钱不眨眼地买了这许多东西,却不帮着拿,一路逛下来越买越多,小夜捧的手都酸了,却半点抱怨不敢有,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呀。只得瞪了小二一眼,道:“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 小二一边嗤之以鼻,一边又给银倒了新茶,小夜看得十分不爽,如今也算看清银的正面目了,就是个伪君子,蛇蝎美人,人面兽心,下回他再受伤病倒,一定要把今日这些东西都砸回到他脸上!内心暗暗地把各种词骂了一边,不禁越想越解气,竟嘿嘿地笑了起来。 小二见了,瞪着三角眼,捏着嗓子道:“魔怔了这是?”说着就走开了。 小夜猛地回过神来,一眼看到银又是不怀好意满眼温柔的笑,赶紧低下头默默喝茶,心想:长的美是多么地迷惑人心,就算不怀好意,看着也这么养眼。 银起身回房,小夜识趣地抱起这堆东西跟着上楼去了。 小夜艰难地爬上楼梯,进到屋里,刚一进门,门就“砰”地关上了,小夜心里一颤,见银回过身来,将她压到门边墙上,两手左右圈住,俯下身来凑的极近,夕阳从银的背后射进来,银的眉眼隐在阴影中,小夜大气不敢喘,只听银柔声细语,道:“今晚别睡屋顶了,睡床上。” 40 邪恶的温柔 小夜吓了一跳,睁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银说要我睡床上!这,这是要同床共枕?成何体统! 头一次这么近看银,虽然背着光看不太清楚,但银的眉眼真好看,温温柔柔冷冷清清,眸如深潭,静如平镜,仿佛能映出个小小的自己,银身上透着股淡淡地幽香,真好闻。 银看小夜傻呆呆的盯着自己,唇边一笑,小夜这才回过魂来,抱着的东西稀里哗啦撒了一地,赶紧心中默念紧箍咒:别犯傻,这是妖孽,这是妖孽……脸上挤出个怪异的表情,假装很有勇气地直视银的眼睛,道:“不,不用了,我,我喜欢睡屋顶。” “难道你喜欢屋顶多过于我?”银委屈地眨眨眼睛。 小夜越发摸不着头脑了,自从在聚贤楼遇到金二少后,银就怪怪的,小夜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说:“殿下,咱们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银噗嗤一笑,拍了拍小夜的脑袋,轻快道:“今晚我不在,床让给你了,你好生休息。” 小夜立在门边,恨得咬牙切齿,幸亏刚才保住了理智,没有被美色诱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抬眼,银竟然在脱衣服,小夜连忙捂着眼睛大叫:“你干什么呀!” 银莫名地回过头来,半晌才明白,不以为然道:“换身衣服而已,你怕什么,当初在竹林为我疗伤时不是都看过了,那时也没见你害羞。”银继续换衣服,道:“何况被看了的是我,我才是吃亏的。” 小夜语塞,这么一说好像吃亏的确实是银,可转念一想,不对呀,我是女的,他是男的,于是骨起勇气反击道:“你是男的,这种事岂有男人吃亏的道理!” 银已换上一身玄色衣衫,恍然大悟地走过来,道:“我把你当男的了。”说着又拍了拍小夜的脑袋,小夜个子小,顶多也就到银的肩头,拍她的脑袋十分顺手,银满意地一笑。 小夜一把扯开银的手,怒道:“既然把我当男的,就更没有吃亏的道理了。” 银俯下身,又有贴过来的意思,小夜赶紧往边上腿了几步,银眼中含笑,慢悠悠道:“我本就不觉得什么,是你在哇哇叫唤,没事,习惯就好。”说完抽身而出。 小夜郁闷得直跺脚。 银走后,小夜一人坐在屋里收拾今天买的东西,想着银今日一反常态突然这么亲切,还关照她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实在奇怪,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转念一想,人生在世,今朝有酒今朝醉,既然买了这么多好吃的自然是要部吃完,于是挑挑拣拣从最爱吃到次爱吃排了个顺序,揣起几样拎起油灯翻上了屋顶。 —————————— 暮色降下,街市上渐渐冷清,小二收拾店里发现屋顶上亮着灯,知道定是小烨,想着小烨今日得了一堆好东西,于是拎起一瓶梅子酒,也爬上了屋顶,见小烨正斜躺着,边上一堆吃的,悠哉悠哉地看星星,小二道:“好东西无人分享也不失为一种寂寞,喝一杯?” 小烨自然来着不拒,爽快答应。 一杯酒下肚,小二精细地挑起一块肥瘦相间的酱肘子,道:“小烨啊小烨,你何德何能让两位公子都对你契而不舍?” 小烨想了想,金二少是出于孤独,银是为什么就不知道了,若说是她曾救了银一次,可至今银已救过她不止一次,这点恩情早就还清了,拣起一块卤鸭肉丢进嘴里,故作得意道:“魅力!” 小二“切”了一嘴。 小烨语重心长道:“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你这就可归为狗眼看人低一类的,后悔没好好巴结我了吧!” 两人一边抬杠一边叙旧,嘻嘻哈哈十分开心。梅子酒后劲十足,喝着喝着就觉得晕晕乎乎,不一会就四仰八叉地睡着了。小二看着不胜酒力的小夜,趁机鄙视了一番,径自下了屋顶。 ———————————— 夜深人静时,夜幕中银身着玄色衣衫,传着斗篷,与黑夜融为一体,从天而降,静静地来到小夜身边,看着小夜这霸气的睡姿,与稚嫩的脸着实不配,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轻轻地叹了口气,默念道:“希望你明天能身而退。”便抱起小夜翻进屋子,轻柔地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细细地看着小夜的容貌,小麦色的皮肤,眉眼与他们都不像,原来赤眼被夺会引起这么大的变化。 早就听闻涟叔藏有一女,但无人亲眼见过,都只当是个谣言。涟叔这般小心的藏着是为何,白山夫人曾是涟叔的挚交,依仗白山也守了她多年,小夜与安一同长大却没有给予同等的教导,功力低微,连自保都不能,对族内事也一无所知,必是有意为之,白山夫人对小夜是放弃还是保护,亦或是谋略? 银思索着,想到年少时的自己和雪,同是王子,父王和母后却是区别对待,自小就对雪十分严格苛刻,每日练功习武、读书写字丝毫不得怠懈,稍有差池便家法伺候,从小,雪就是所有人心中未来的族王。而自己却无人约束,自由自在,不论想做什么离谱的事母后都会力支持,就算逃课捣乱也是温柔以对,从未受过训斥,更不曾挨过板子。母后看雪时,眼里满满都是赞许和期待,而看自己时却是怜惜,并透着无尽的担忧,直到父王仙逝……母后天生神眼,她是不是预见到什么了。如今看来,母后当初所为应是想保护,夫人所为应当也是保护。 夫人明显想留小夜长居于白山,雪却有意要带她出来,小夜明知出了白山等于踏入龙潭虎穴生死未卜,依旧执意要出山,他们这般不谋而合难道只是巧合? 黑暗中,银的眼眸目光流转,映着月色如晶莹的水晶,他站起身,慢慢走到窗边,看着一轮明月高挂,心想着,明日过后也该早些回王府了。 —————————— 次日,艳阳高照,小夜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甚是舒服,这是什么屋顶这般柔软,睁眼一看,自己竟然躺在床上!赶紧回想昨晚明明是跟小二在屋顶喝酒,怎么会睡在屋里?扭头张望,银正懒懒地倚在窗边,望着窗外发呆,但在小夜眼里这神情简直深不可测,连滚带爬一骨碌站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我怎么会睡在床上?” 银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小夜惊恐的眼神,有气无力道:“半夜你翻进窗子爬到我床上,害我都没睡好。” 小夜表情越发扭曲了,嚷着:“我?我怎么可能?”就算你长的秀色可餐,我也没那么馋呀。 银眼眸一转,满是戏谑,道:“骗你的啦,昨天让你好好休息怎么不听话,反正床也是空着的。” 小夜瞪着眼,不带这么耍人的。 银站起身,走过来端详一番,道:“时候不早了,你去洗漱一下吧。”说着指了指脸颊,又道:“你还真够吃货的,昨天买了那么多吃的都喂不够你。” 小夜一摸,自己脸上还留着口水渍,不好意思的跑开了。小夜一边洗脸,一边想着银晚上去了哪,看上去很是疲惫,但也并不想深究,也就不再多想,只觉得他这个身体虚弱的人应当作息规律才好。 ————————— 两人在观日阁喝了白粥吃了卤蛋后,来到街上,没走几步银就停了下来,依旧延续昨日的温柔,问道:“还想吃点什么吗?” 小夜从昨日就觉得银十分古怪,本以为是恶作剧,没想到今天仍是如此,皱着眉想了想,问:“你这两日怪怪的,可是有什么事?” 银没有回答,他总是这样以沉默应万变。但小夜也不是傻子,隐约觉得确实有事,银的反常就好像生离死别在即,小夜转了转眼珠子,问:“你是不是要回王府了?” 银默默地看着小夜。 小夜见银不否认,意思是猜对了,顿时轻松起来,拍拍银的肩以示安慰,道:“你就安心回去吧,你看你这脸色这么差,就该回去好好养身子。” 银依旧默默地看着小夜。 小夜心想,没想到银对自己还真是用情至深,于是进一步劝慰道:“我知道你想跟我一起云游四海,等你养好身子我再带你出来玩,可好?” 银总算笑了笑,道:“看来你精神不错,跟我来。” 小夜见银笑了,便也放下心来,银到底是银,不会像金二少那般死缠烂打,便问道:“去哪?” “见一个人。” 小夜交友范围十分狭窄,活动最多的地方也就金府和观日阁,银要带她去见谁,于是脱口而出:“见谁?” 银思考片刻,道:“一个想见你的人。” “我认识吗?” “你们见过。” 小夜想了许久,不是金府的也不是观日阁的,那会是谁,旁的人她都不认识,难道是白虎灵? 银在前面领路,小夜在后面跟着,二人一路无话,却越走越偏辟,走了好一段,来到一片树林,树林茂密,外面不易察觉,整个树林呈环抱状,难进难出,当真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这里不就是那日小夜和金二少被叫花子追杀的树林! 41 决斗 小夜立时警觉起来,惊恐万分,转身就要跑,银一把抓住,对着树林道:“把她带来了。” 小夜浑身颤栗,几乎要哭了出来,银是带她来见叫花子的?银真的要杀她!原来这两日的温柔竟是在给她送终! 树林里的风忽地停住了,郁郁葱葱的树叶自上而下一点一点变成黄色,渐渐的整个草地也成了枯黄色,一切都静止了一般,是结界! 小夜拼命挣扎,眼泪汪汪地看着银,乞求银能放过她,可是银冷冷地根本不看她,仿佛变了个人。 一个精瘦结实的身影从树丛中走了出来,鹰一般的眼睛,刚硬的轮廓,凸起的颧骨,干裂的薄唇,整个人硬朗刚毅,眸中依旧透着浓浓的恨意和深深的杀气,果然是叫花子。 叫花子恭恭敬敬的向银鞠了一躬,银松开小夜,在结界封闭之前退出了结界。 小夜孤零零地立在树林里,就像无助的小猫,叫花子凶狠地盯着小夜,好像老鹰捕捉猎物,突然猛地冲了过来,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楚。小夜一下子恢复神智,不再沉浸在“为什么是银”“为什么银要帮他杀我”之类的无聊问题里,毕竟这个世界只有自己是可信的,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她的命绝不能轻易付给别人。 就在叫花子要攻击到小夜的瞬间,小夜一个转身翻倒在地,差之微毫地躲过攻击。叫花子一掌打在树上,留下个深深的手印,倘若这一掌打在小夜身上,估计能被打出个窟窿。 结界外的银冷冷地看着,本以为小夜年纪太小,首先心理上就会承受不住,从而自己放弃抵抗,如此看来,生命力还算顽强,嘴角略过一丝微笑。 眼看着叫花子抬腿蹬树,一个转身又要攻过来,小夜连连后退,一边退一边喊:“停停停!你要杀我好歹让我知道你是谁!” 叫花子居然听话地停住了,眼神依旧凶狠,道:“我是涟殿下的家仆,于相!” 小夜大惊,他是爹爹的家仆?回想过去被爹爹关在地窖里的漫漫岁月,好像确实有个叫“相儿”的少年时常来给她送饭,那时候小夜还是个瞎子,看不见对方的长相,只听爹爹和一个叔叔这样喊他。 “既然你是爹爹的家仆,为何要杀我?” “是你害死了涟殿下和我父亲,我要你血债血偿!” 小夜听不明白,问:“我如何害死了他们?” 于相冷哼一声,道:“你若知道就更没脸活在世上!”说着直接又攻了过来。 小夜功力低微,但胜在轻盈灵巧,几个回合下来,虽然已是十分狼狈,但也没受太大的伤,并且发现于相虽然不遗余力,速度快,下手又准又狠,但没什么战略战术,只是一味地攻击,小夜在白山多少也受了安的影响,懂得要讲究技巧,但终归书到用时方恨少。 于相一味地攻击,小夜忙不迭地躲闪,十几个回合下来,小夜已是气喘吁吁,躲在大树边喘着粗气,于相竟然十分配合,似乎也在休息。 ————————— 于相自小由涟亲自教导,又有父亲于礼做榜样,就算在外漂泊多年,但为了躲过诸多搜寻,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搏斗,早已功力深厚,不光战斗能力高强,战略战术也十分精通,并练就一身独特的隐匿之术,完称得上是高手。 于相看着气喘吁吁的小夜,想起昨夜银的话,银深夜专程来寻他,就在这个树林里,银说:“明日我会带她来见你。” 于相略有惊讶,问道:“殿下是许我下手了吗?” 银叹了口气道:“你的心结只有她能解,终究还是不要带着仇恨度日的好。” 于相不明白银的意思。 银道:“你并不是真的要杀她。” 于相诧异。 “你应该见过她,听说她以前看不见。” 于相点点头,道:“从前涟殿下时常让我给她送饭,我在地窖外见过几次,她又哑又瞎。” 银沉默了一会,又道:“你已与她交过手了,杀她可有难度?” 于相摇头道:“轻而易举。” 银点点头,道:“可你几次都没取她性命,你们终需一战,但力量悬殊,不如你敛了功力吧。” 于相又不明白。 银道:“她是涟叔的亲生女儿,自小赤眼被夺,五感尽失,是涟叔唯一的血脉。” “不可能!”于相不相信,反驳道:“谁会把亲生女儿关在地窖里!她是罪人之女,所以才会被关押!不过是涟殿下仁慈留她一命罢了。” “白山夫人也护了她多年。” 白山夫人不就是涟殿下青梅竹马未过门的妻子,于相越发疑惑了,直愣愣地看着银。 银看了看月色,夜已深了,道:“血债血偿,命先留着可好。” 于相深感其中蹊跷,只默默的点点头。 ——————————— 于相看着这个喘着粗气的小夜,他很想知道涟殿下和白山夫人为什么都要护她,难道她真的是涟殿下的女儿?是涟殿下和白山夫人的女儿吗?涟殿下一直将她关在地窖里,涟殿下也从不让我们跟外人谈起,除了父亲和我没人知道她的存在,那个又哑又瞎的小孩如今却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禁问道:“你到底是谁?是不是你害死了涟殿下和我父亲?” 小夜疲累地瞪了一眼,道:“管你屁事。” 于相冷哼一声,道:“这是生死界,只有界内有人死亡才能解除。” “谁死还不一定呢!”小夜也就剩嘴皮子还能逞强,心想着,绝不能死在这里。 于相再次攻了过来,他奔跑时就想一头猛兽,目露凶光,死死地锁住猎物,身体十分灵活敏捷,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动向。 小夜的体力已消耗大半,吊上树枝勉勉强强躲过攻击,但胳膊已被擦伤。 于相一个急转弯再次冲了过来,攀上树枝一个回旋将小夜踢了下来。小夜闷声倒在地上,整个背部疼痛不已。于相从树叉上猛轧下来,力道之大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小夜眼看着不妙,赶快使足了身力气翻身躲开,左腿被生生划了道伤口,退到一边用手紧紧捂住。于相感官十分灵敏,他似乎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不由得抹了抹鼻子。 小夜瘸着腿连连后退,于相一边享受着血腥味一边步步逼近,没过一会,于相就发觉不对劲,血腥味不见了,那么大的伤口,血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止住,除非…… 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想,于相再一次攻了过去,不做任何多余的招式,正面直击。小夜左躲右闪,动作依旧灵活。 于相一个附身贴近地面,攻至小夜左边,对着方才的伤处狠狠一击,又迅速退开,小夜被力道打得直接撞在大石头上,石头爆裂,小夜瘫倒在碎石中。于相摊开掌心,刚刚一掌击中她的伤处,却没有血渗出来,她的动作灵敏完不像受了腿伤,看来伤口确实已经好了,难道她真的是黑血?是王室?真的是涟殿下之女?于相不由得开始怀疑这些年的判断,他一直以为小夜是被关押的罪臣之女,是因涟殿下仁善才留了一命,她若真是涟殿下之女,为何从小被幽禁于地窖。然而方才那一掌已然可取了她半条命,又被碎石所击,说不定她已筋骨寸断了,不由地开始恐慌万一从一开始就是自己错了呢。 于相呆立在一摊碎石边,碎石下掩埋着的身躯许久都没动一下,于相似乎有点傻了。可是生死界并没有破,小夜还活着。 于相一点点靠近石堆,就在他要俯身查看时,小夜突然从石堆里跳了起来,五指握拳直击于相脑袋,于相大惊,生生挨了一拳,连退几步连忙躲闪。好在小夜的拳脚当真花拳绣腿,没什么力道,否则此时定是脑袋开花了。 于相惊讶不已,灵力低微的小夜竟然好端端地又站起来了,为了探查小夜到底是不是黑血,于相抹了抹被打红了的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 小夜刚刚站稳脚跟,那一拳似乎对于相并无伤害,到是自己的拳头着实火辣辣地疼,于相的脸可真硬。 正在小夜走神时,于相猛地攻了过来,此次攻击与之前大有不同,速度之快小夜根本看不清对方动作,出手迅猛如利剑刚劲有力,步法如行云流水,气吞山河,势如破竹。小夜完应接不暇,刚躲过左边的曲拳,右边的勾拳紧接着就挥了过来。于相拳力重如霹雷,形如捉兔之鹘,神如捕鼠之猫,小夜躲闪不及,当面而来的直拳眼看着就要直直地砸向小夜的脑袋,小夜早已无力躲闪,本能地用手臂抱住了脑袋,连界外的银都捏了把冷汗,欲破界而入。 就在于相的拳砸向小夜脑袋差之毫厘时,他们之间的空气掀起一片涟漪,仿佛一堵无形的屏罩将于相的拳头硬生生截住,拳锋处形成皲裂,好像冰被凿开一般,小夜的头发顷刻间由发根向发梢散发出冷冷的银光,左眼向整个左半脸生长出淡淡的咒文。 于相亲眼目睹这一蜕变,惊地瞪大了眼睛。银也矗立在原地,满眼不可思议。 42 鬼门关走一遭 小夜抱着脑袋不敢抬头,可铁拳并未落下,周围却银光闪闪,于是慢慢抬起眼看了过去,只见于相保持着进攻的姿势仿佛离弦之弓嘎然而止,在他的拳头与自己的脑袋间似乎隔着层薄冰正在一点点皲裂,而于相的表情看上去十分震惊,时间好像停止了,或是变慢了。 顿时一片火光在他二人之间涌出,似冷似热,像心脏一样跳动。这个火,于相再熟悉不过,是涟殿下的红莲业火。 于相急急向后退去,一个反蹬又攻了过来,这次小夜能清楚地看清了他的动作,是他放慢了速度?不是,是小夜能看清了,而且小夜还能清楚地分辨于相并无杀意。左闪,后退,右移,跳起,小夜轻松地躲过这一轮攻击。 于相屡屡进攻未果,眼里倒不似方才那般惊讶,也没有仇恨,反而有种落寞、伤感,亦或是认命。 小夜背靠大树,调整呼吸,静静地等待下一轮进攻,心里思索着,原来这就是五感,可以看清常人看不清的速度,可以听到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连于相的呼吸声都略微可辨,甚至可以看清对方的心,于相的心是暖的,银的心是白色的,大树会散发星星点点的光好像萤火虫,还可以看到风的影子温柔地像少女翩翩起舞,可是太阳却耀眼得散发着暗含杀气的幽蓝的光。 于相看着小夜,小夜的眼睛如赤色水晶,满头银丝散发着冷冷的光,经过一番打斗,她身上没有一丝伤口,刚刚的火分明就是红莲业火,是涟殿下的火,她果真是王室,是涟殿下的女儿。于相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 银长眉紧锁,这眉眼,这火焰,是涟叔,涟叔竟然以命换命。 小夜见于相已放弃攻击,也渐渐松了戒备,问:“你既不想杀我,又为何要此番打斗?” 于相半晌没有答话,良久才自言自语道:“你是涟殿下之女。” 小夜沉默。 又过了许久,于相才开口,道:“这是生死界,我们中必须得有人死才能破界。” 小夜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出,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呆呆地站着。 于相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了过来,就在小夜走神地须臾,五指为剑,刺穿了小夜的身躯。 小夜直直地倒在地上,黑血汩汩地流了出来,动弹不得。周围结界正慢慢地褪去。 于相提着鲜血淋淋的手,道:“血债血偿,从此两清。”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树林。 小夜倒在地上,只觉得神智一点一点地模糊,周围的声音似乎变得越来越远,眼皮沉的都快抬不起来了,胸口的窟窿火辣辣地疼,心脏越跳越慢,四肢开始抽搐,呼吸从正常的节奏转为急促,身体内的血液好像停止流动了,手脚变得冰凉,小夜清楚的感到瞳孔的变化,周围的事物好像玻璃晶体一样泛着朦胧的光。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小夜隐约看到有个人向她走来,将手覆在自己的双眼上,她再无力思考,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小夜的意识随风飘散,周围仿佛腾起重重烈火,火是冷的,但有个温暖的怀抱紧紧抱着她,小夜静静地感受着,是爹爹!从她记事起,爹爹从未抱过她,连爹爹的声音都很少听到。那一夜,爹爹带她出了地窖,她虽然看不见,但能感受到微风拂面的凉爽,能闻到空气中的芬芳,能听到鸟鸣蛙唱。而后她感动一股强大的灵力将自己团团围住,灵力涌进小夜的体内,慢慢将她淹没。当她再次醒来时,她看见眼前一片白色虚无,她能看见了,这双眼睛似冷似热,胸口中仿佛有一团火焰,随着心脏咚咚的跳动,是爹爹。 小夜闭上眼睛,这里是爹爹为她换命的地方,爹爹用自己的命为她续命。恍恍惚惚中好像有双手牵起自己,小夜微微展开眼,看到昏暗的灯光下有一双清冷温柔的眼睛,眸如深渊静如平镜,小夜觉得眼皮好沉,又缓缓闭上。 小夜想,我是不是死了,这里是死人都要经过的地方吗,于是她在这片白色虚无中越沉越深,眼前出现一道巨大的门,这扇门她见过,曾经有位一位满身是血的少年,试图要打开这扇门,打开那扇门是不是就进入轮回了,那个少年是否还活着。 ——————————— 于相提着血淋淋的手走出结界,经过银身边时,深深地鞠了一躬,便要离去,却被银叫住,于相停步。 “打算继续浪迹天涯吗?”银问。 于相沉默地低头不语,他确实无处可去,自从父亲带他离开涟府,他已四处躲藏、食不果腹地漂泊了七年。 银道:“可愿随我回府,辅佐族王?” 于相面带惊讶,问:“殿下信我?” “涟叔视你如己出,时常亲自教导,我为何不信你?” 于相心怀感激,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永远都记得曾经一个炙热午后,父亲命他驱车去王府接涟殿下回府,他恭敬地侯在王府门前,那日不知为何他站在烈日下头重脚轻,昏昏欲坠,就在要晕倒的刹那,有人从后面扶住了他的胳膊,回头一看,是一位翩翩少年,一身贵气,鬓似刀裁,眉如墨画,清澈的眼眸似有星辰闪烁,又透着刚毅和威严。于相知道少年必是有身份的人,赶紧站好正欲下跪行礼,却被少年抬手挡住,少年手掌一翻,就像握手一样,一把拉起于相。于相诧异地看着少年,眼中略带惊恐,少年却粲然一笑,便转身走进王府,正巧遇上走出来的涟,少年抱拳行礼喊了声“涟叔”,仪态端庄高贵。 涟笑道:“雪,回来了,听说你弟弟又不见了。” 雪道:“这几日正赶着白云镇庙会,银想去玩玩,涟叔莫要见怪。” 涟轻笑道:“怎会,银那小子真是一天也不闲着,这四海八荒难道还有他没去过的地方。”说着二人都笑了起来。 于相傻傻地看着他们说笑,心中默念,原来他是雪殿下。 ——————————— 银走到小夜身边,小夜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神已经灰败了,银默默地抬手覆在小夜的眼上,帮小夜合上了眼睛,又探了探她的脉,脉相极弱。 此时小夜的发色和眸色均已恢复原样,银思索着涟叔是怎样以命换命的,但更加好奇涟叔为什么不惜自己的性命只为给小夜续命,涟叔把女儿小夜关在地窖里将近四年,于相说得没错,谁会把亲生女儿关在地窖里。小夜的出生必然是有意为之,并且不仅仅为了杀死父王,涟叔和白山夫人先后护她至今,必然还有日后的用处,会是什么用处呢。母后为何不惜自己陪葬也执意要杀死父王,父王到底怎么了必须以死谢罪。如今涟叔死在小夜的身体里自然无法解答,白山夫人欲留小夜长居白山必然不知道小夜今后的用处,应该只是想保涟叔的子嗣,这重重的谜题怕是再无人知晓了。 银一把抱起小夜,顺着屋脊翻进窗子,回了观日阁。 银坐在床边,细细地为小夜擦拭血迹,小夜的体温已接近冰冷,脸上苍白一片,再无一点血色。 银想到在竹林的几日,小夜日日帮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手法之细腻简直与真实的小夜判若两人,然而那个细腻的小夜也是真实的,她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研制的灵药都用在了他身上,后来又把香囊里的防身毒药用来救了白虎铭,难道她这个准备云游四海又无力自保的人从不考虑日后自己的安危?银越想越觉得奇怪,小夜会为了筹钱把自己卖到金府,她总是会留有后路,就连平日里与自己相处时虽然自以为是,但也有一半小心谨慎,这样的小夜却不顾安危地把护身保体的家当都无私奉献,岂不是自相矛盾?除非,除非她知道她并不是无力自保,她知道涟叔的命在她体内,也许她还知道更多的事。 银一边慢慢地擦着小夜的手一边思索着,小夜却突然微微睁开了眼睛,银略感惊讶,照理说这个时候她应该还不会醒来,便稍稍俯身,凑近了查看情况,小夜的眼珠微微透着赤色水晶的光,眼神缥缈,四目相对时,像是在看他又像不在看,不一会又闭上了。 昏暗的烛火衬着夜幕忽明忽暗地闪动,银起身来到窗边坐下,无精打采地倚在椅子上,回想着与小夜的相处的蛛丝马迹:叼着肉包子闯进大殿时对雪畏惧的眼神,祭拜苍顶跪得东倒西歪见到雪回来立即打起精神,离开白山时心怀感激地向夫人行礼一路都在张望前车动静(前面车里是雪和安),王府大宴馋得口水直流却还不忘注意雪的一举一动,竹林里受雪所托一边细致疗伤一边不忘投机取巧,白云镇费尽心思一次次想把自己甩掉仅仅因为自己是受雪爱护的弟弟,被人追杀后又把自己看成救世主还送了个小熊抱,在金府的洒脱不羁与金二少称兄道弟,与于相决斗时执着地求生信念…… 她有意隐瞒涟叔去向,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要活着,并且与其他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在她眼里这些人不过是过眼云烟,包括自己,她在乎的只有雪。可她与雪并无交情,接安回府之前连面都没见过,她会在意,只有一个可能,受人之托。 43 满血复活 小夜慢慢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好像新生的婴儿,身体一切都是完好的,却动弹不得,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小夜努力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可是记忆只到被于相刺穿胸膛倒地为止,后面的就不记得了,大概是死了吧,还好自己有起死回生的纯血,想来于相也定是手下留情没伤中要害。 小夜迷迷糊糊地叹了口气,扫视周围,自己躺在银的客房里,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似乎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门“吱呀”一生被推开了,小二捧着经典套餐(白粥,小菜,卤蛋)走了进来,放下碗碟就出了屋子,好像完没注意到屋里有人。 小夜不禁开始自我怀疑,难道我真的死了?我现在是游魂所以小二完看不见我?小夜铆了浑身起力爬到桌前,呼啦呼啦地喝起白粥。 肚子饿的时候果然最能品出人间美味,这一碗简单的白粥,曾经被小夜无数次唾弃食之无味,如今吃来真是香、糯、柔俱,火候得当,软硬刚好,既不会入口硌牙,亦不会满嘴烂饭,而是粒粒饱满,富有弹性,再配上店家自制的酱瓜腌萝卜,实属美味,百吃不腻。 瞬间消灭殆尽,小夜觉得总算有点力气,可肚子依旧瘪瘪的,得再去找点吃的,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上还有个血窟窿,赶紧脱下换了身早先银给她买的新衣,仔细审视了半晌,自己有影子,有心跳,黑发黑眼,脸上有肉,并且富有弹性,这么鲜活怎么可能是游魂,于是大摇大摆地走下楼去。 猛地跳到小二面前,小二着实吓了一大跳,骂道:“好你个小烨!几天不见就学会吓唬人了!” 小烨哈哈大笑,道:“多谢你送来的粥。” 小二白了一眼,道:“原来那粥是送给你的啊。” 小夜忽闪着大眼睛问:“银让你送的?” “可不,”小二道,“公子对你可真好,今早特地吩咐说巳时送白粥上去。”又谄笑着凑过来问:“这几日都没见你,又上哪玩去了?” 小夜咕噜咕噜转着眼珠。 小二猜测道:“这几日看公子气色不是很好,你该不会惹他生气了吧?”小二见小夜没有回答,急道:“该不会又去找金家少爷了吧?公子对你这么好,你可不能脚踏两条船!” 小夜一脸不以为然,说起来还是金家公子对她更好,这就应证了一个人只有十两银子就给你十两银子,而另一个人也给你十两银子却藏着一百两在兜里。论真心,金二少可以甩银几大条街了。 懒得理睬小二,扬扬手道:“去去去,我是个男的,说什么呢,都是兄弟。”说着翻着白眼背着手臂大摇大摆走出观日阁。 小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自己嘟囔:“总算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男的就好。”摇了摇头继续收拾店里。 ——————————— 小夜重见天日,感觉太阳暖暖的甚是美好,想到那日赤眼中的太阳竟然散发着暗含杀气的幽蓝的光,不禁一个寒颤,虽然赤眼可看穿人心、目视千里,但也不见得都是好的,白白糟蹋了温暖的太阳。 小夜溜着轻快的脚步来到街北老牛大肉包铺子买上两个肉包,又去聚贤楼照例点上一坛好酒,一碟花生米,一碟酱牛肉,一碟卤鸭肉,一碟拍黄瓜,一碟桂花蒸糕,惬意地翘起二郎腿,听楼下大堂里的姑娘弹琵琶。 几杯清酒下肚,浑身都鲜活了起来,小夜咂巴着嘴,眯缝着眼,叹道:“活着真好!” 只听身后传来个秀丽的女声:“烨公子好雅兴。” 小夜回头一看,玲珑脸蛋,淡眉大眼,这水灵灵的大眼睛可真的能滴出水来了,但并不娇柔,反而透出大海般澎湃的英气。这不是白虎灵。 小夜赶紧起身抱拳行礼,道:“灵小姐同是好雅兴。”怎么说灵小姐也是带小夜出金府的恩人,自然要敬重的。 白虎灵的大眼睛满含笑意,道:“烨公子一人喝酒岂不单调。”说着就坐了下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小夜心下暗赞,灵小姐这般爽气,果然是志同道合之人,便也坐下回敬一杯。问道:“灵小姐怎会在此?” 白虎灵道:“不日就要回府了,听闻这聚贤楼是白云镇最好的酒楼,就想过来看看,没想到又碰到烨公子,真是好缘分。”说着又一饮而尽。 小烨看白虎灵喝得畅快,自己也畅快地一仰脖子。二人喝了几轮觉得甚是舒爽,小烨面色红润,神清气爽。 白虎灵见状,问道:“烨公子这般春风得意,可是近来又什么喜事?” 小夜想了想,自己死后重生满血复活,确实是桩大喜事,而且醒来就没看见银,估计他已经回王府了,自己终于可以无拘无束云游四海,着实舒坦,道:“灵小姐果然好眼力!我已准备云游四海,心情甚好!” “哦?”白虎灵眼里透着亮闪闪的光,问道:“烨公子好兴致,可想好去哪了?” 小夜又一杯酒下肚,道:“天大地大,随遇而安。踏大好河山,看万里江河,岂不快哉?” 白虎灵眼中尽是羡慕和憧憬,她自小身为白虎一脉的嫡长女,也曾想这般洒脱,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可父亲繁忙,母亲体弱,弟弟年幼,她必须担起家族的重担,于是才有了今日的白虎灵。径自感叹:“难怪银殿下记挂着你,你们倒是一路人。” 小夜一听,心下不满,银那个阴晴不定的病秧子怎会是一路人,歪着脑袋问:“怎讲?” 白虎灵神色黯然道:“曾经银殿下也这般洒脱不羁,可这些年却时常重病缠身,再没出过王府。” 小夜心里好笑,你们都被他骗了,他至今还经常四处闲逛,不仅被人揍成重伤,还差点要跟着我云游四海了,哪里重病缠身,不过是体虚罢了。这白虎灵似乎很了解银,于是凑过去问道:“你跟银很熟?” 白虎灵道:“银殿下身份尊贵,我们贵族中谁不识得。” 小夜一时来了兴趣,问:“银以前是什么样的?” 白虎灵笑了笑问:“烨公子对银殿下很好奇?” 小夜也觉得略有些失礼,尴尬地笑了笑,赞美道:“毕竟相识一场,之前又得银公子和灵小姐相助,银公子一看就是人中龙凤,自然有几分好奇。” 白虎灵点点头,道:“银殿下自小就颖悟绝伦、巧捷万端,年少时因先后疼爱,从不拘泥于政教,这四海八荒没有银殿下不知道的地方。” 小夜目瞪口呆,原来银早就云游四海玩了个遍,那为何还要跟着自己,这个人真是看不明白。 白虎灵似乎猜到小夜的诧异,又道:“银殿下心有百窍,本就不是我等能看透的,烨公子不必介怀。” 小夜敷衍地笑了笑,想来银确实让人看不明白,他既救了小夜,但也把小夜送到于相面前白白受死,明明对小夜没什么交情,却硬要跟着,要么打着报恩的旗号,要么打着债主的旗号,时而活泼,时而深沉,实在复杂难懂。 此时,白虎灵也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过去先王先后琴瑟和鸣,两位王子又是十分出众且各有千秋,雪殿下沉稳谦和,银殿下不拘一格,可一夜之间变了,玄武竟然围剿王室,落得个灭族的下场,从那之后,雪殿下雷厉风行,银殿下常年困于病榻,贵族间各怀鬼胎又都惧怕新王狠绝,再不似从前那般和谐美好。 二人都长叹一口气,不禁相视而笑,似乎心照不宣,又举杯喝了个痛快。小夜对白虎灵甚有好感,这般爽气的大户小姐实不多见,十分喜欢;白虎灵也对小烨莫名其妙地印象良好,小烨的形象十分光辉,不仅行侠仗义,善助他人,且不贪财不贪利,能屈能伸,自食其力,秉性正直,倘若出生在大户人家,定能有一番作为,于是也相见恨晚。 二人喝得畅快,一连干掉两坛好酒,至天色渐晚,才互相告辞。 ———————————— 小夜歪歪斜斜地回到观日阁,笑嘻嘻地倚在柜台边,小二此时正在结算账簿,眼都不抬一下,道:“瞧你这一身酒气,去哪玩这么快活,我可忙着呢,撒酒疯找别地去。” 小夜嘿嘿一笑,指指账簿道:“这进账再加一个元宝!”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元宝“啪”地放在台上,这个元宝正是银托白虎灵带给小烨的。 小二见状,皱着眉头道:“你喝傻了?” 小夜抬手一挥道:“我在这吃的住的一块结了!多的不用找了!赏你的!”说着把元宝塞在小二手里,便摇摇晃晃地上楼了。 小二捧着个元宝,十分不解,这个为了自由穷得掉牙的小烨何时这么阔绰,这元宝该不会是抢来的吧! 小夜进到屋里,屋里没点灯,黑乎乎的,小夜也懒得点灯了,东摸西摸找着茶壶,几步路碰翻了两个板凳,稀里哗啦地倒了杯茶一半倒在桌上了,正端起茶杯要喝,只听黑暗中有个熟悉的声音:“恢复地不错。” 44 跑路 小夜吓了一大跳,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杯里的茶水洒了一地。循着黑暗看去,一个身影正坐在窗边的阴影里,黑乎乎的一团,小夜顿时酒醒了大半,凑近了仔细辨别,嚷道:“怎么是你?” 银眉心微皱,道:“你以为是谁?” 小夜倒退几步,挤出个谄媚的笑,道:“你不是回王府了吗?” 银走出阴影,一脸不爽,道:“谁说我回去了。” 小夜也摆出个臭脸,道:“于相决斗那日你不是说要回府了。” “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银嫌弃道,抬起手,纤细的指尖生起火苗,点亮了油灯,又用灵力扶起倒地的板凳,看着一桌茶渍,郁闷地坐在一边。 小夜想着是你自己送上门的,我可要好好声讨一番,提高嗓门道:“你为何将我出卖给于相?” “出卖?”银看上去似乎累了,不过他时常都没精打采的。 小夜怒道:“你故意带我去树林,好让于相杀我。” 银微微一笑,道:“如今在这嚷嚷的难道是个厉鬼?” 小夜气大,道:“我并未与你玩笑,念你也算救过我,我也不同你计较了,从此陌路,井水不犯河水。” 银可怜兮兮地凝视着小夜,道:“你又要赶我走?” 小夜鼓着腮帮子坐了下来,道:“不是我要赶你,谁让你出卖我,我自然是不能容你了。” 银的眼睛衬着月光亮晶晶的,道:“既然我要出卖你又何必救你回来?” 小夜自觉语塞,只道:“也许你良心发现了也不一定,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银满脸认真地看了过来,道:“你若告诉我你爹爹的去向,我就保证再没下次了。” 银知道小夜有意隐瞒,他也无需绕弯子,开门见山更有效,小夜眼神镇定自若,并不躲闪,也没有支支吾吾,反而不耐烦道:“你不是都看到了。” 银心想,这个小夜还真是顺水推舟,只依旧盯着小夜。 小夜被盯烦了,道:“听闻银殿下颖悟绝伦、巧捷万端,心细如尘,见微知著,既然如此,何必事事问个明白。” 银笑道:“你倒是想的开。” 小夜挤了挤眉眼,一脸不爽。 “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们?”银问。 小夜又倒了杯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没好气道:“你们又没人问我。” 银哭笑不得,问:“我们问你你就会说?” 小夜转了转眼珠,调侃道:“下次试试不就知道了?” 银微笑不语,许久才道:“明日回府。” 小夜这才两眼放光,一改不耐烦的表情,直接挂上花一般的笑脸,道:“你可算是想明白了,看你这脸色,早就该回去好好养养了,放心,我会带礼物回来的!” 银目光流转,眼中不失威严,温言道:“你随我一同回去。” 小夜“啪”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嚷嚷着:“什么?你自己回去就行了,何必扯上我!” 银并不接话,似乎并不是在商量,只是通知而已。 小夜怒道:“我不回去你能把我怎样!” 银抬眼,冷冷道:“绑回去。” 小夜倒吸一口凉气,苦苦争取道:“我救过你,你就这般对我?” 银的眼神冷的发寒,道:“你那点恩情早就加倍还清了。” 小夜扭着眉毛,心里十分憋屈,银对她好果然是有意图的,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凭白无故对你好多半非奸即盗,这是多么真的真理。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于是小夜挤出个美好的笑容,道:“今日喝多了,我先睡会。”说着就爬上了屋顶,心想着,我小夜岂是你想绑就绑的。 银眯缝着眼,看小夜这幅惺惺作态,不动声色。 ———————————— 夜深人静时,小夜悄悄坐起身,极度小心的站了起来,蹑手蹑脚下了屋顶,直接跳到楼下后院,趁着夜色一路向北。天快亮时,差不多已到了白云镇的最北边,再往北是一片林地,出了林地应该就能看到别的镇子了,小夜琢磨着,脚步不停继续赶路。 走了好一段羊肠小径,前面就是林子,突然听到有人微弱痛苦的喘息,小夜四下张望,坡下的灌木边露出衣襟一角,衣襟上沾着血,莫不是有人受伤了,小夜心想着慢慢走去察看。 绕到灌木后,果然有一男子奄奄一息地半倒在灌木里,脸色发青,衣服上有泥也有血,但并没什么伤口,估计是一番打斗后中毒了,男子看到小夜后目光极度警惕,可惜无力动弹,否则怕是要跳起来打架。 小夜观察了一会,此人看上去十分普通,大概是个江湖人士,于是做了个自己无害的手势,道:“我是路过的,你受伤了,可是中毒?” 男子并不接话,只警惕地盯着,看上去并不贪生怕死,反而十分有英雄气概。 小夜心下赞赏,这人眼露正气,八成是个江湖侠客,也许是行侠仗义时被奸人所害,我应该助他渡此难关,于是说道:“你等着。”便跑开了,躲到灌木另一边,就地取了点泥巴,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搓成个药丸,又回到侠客边上,举起泥丸道:“我刚好有灵药一枚,赠你了!” 侠客皱着眉头,狐疑地盯着灵药,心里和脸上都是拒绝的。这小子跑到灌木后面就搞出个灵药,莫不是泥巴搓的,这小子什么人,搞什么鬼。 小夜见侠客不接受,二话不说,直接撬开侠客的嘴丢进泥丸,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道:“你一定想知道我的尊姓大名,在下单名一个烨字,烨烨生辉的烨,我也是云游四海的侠客,你的谢意我心领了,就此别过!”说完就走了。 侠客呕着喉咙,表情痛苦,这明显就是个泥丸,这个烨什么人。 小夜头也不回地走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也不想扯进江湖恩怨中,还是走为上策。 清晨的小路上人烟稀少,快到林子时,却看到停了一辆轻型马车,只有一个带蓬的座位,一匹马乖乖地在路边吃草,但没看见车夫。这种人际罕至的地方怎么会有辆单人马车,小夜心里生奇,隐隐觉得不妙,于是加快脚步。 树梢上传来个低沉的声音:“恭候小姐多时了。” 小夜假装没听见,更卖力地跑。只觉得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纵身倒下摔了个嘴啃泥。 树上那人跳了下来,走到小夜身旁,伸出手要扶小夜。小夜顺着手看过去,于相! 小夜一骨碌跳起,退到几米开外,带着抖音哟呵着:“我是被你杀死的,死不瞑目,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假装浮游。 于相此时内心的阴霾简直要喷出来了,无奈道:“请小姐上车。” “小姐?”小夜一脸懵圈,问:“你是不是傻,你称我小姐?” 于相一本正经地说:“小姐是涟殿下之女,自然是小姐。”说着做了个手势示意上车,道:“银殿下命我在此等候小姐。” 小夜心里郁闷,原来银出卖我是为了收服了于相,可是银怎么知道我要走这条路,居然事先埋伏,如今于相还称我为小姐,灵机一动,道:“我既是小姐,你自然要听我的,我不上车,你回去吧。”说着就要继续向北。 于相一个箭步挡住小夜的去路,道:“银殿下正在观日阁等候。” 小夜不爽,这个“小姐”当的图有名头,怒道:“我若不从难道你还杀了我不成?” 于相不苟言笑,道:“自然是不能杀害小姐,银殿下吩咐了,若小姐不从就绑回去。”说着不知从哪掏出一捆粗绳。 左一个银殿下,右一个银殿下,小夜内心火大,自知是逃不了了,挂着张臭脸悻悻地上了马车,于相整顿好装备,扬鞭轻啸,骏马疾驰,不一会就回到了观日阁。 —————————— 小夜拖着沉重的脚步,心情沮丧地进了观日阁,见银正在悠哉地吃早餐,银看到小夜回来报以爽朗的一笑,小夜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觉得银的脸衬着朝阳越发清透了,连微笑都好像在闪光,真是闪瞎了我的眼。 乖乖地走到银边上坐下,面前已放好了刚出炉的白粥套餐,今日还加了一碟卤水鸭,一碟酱牛肉,小夜长吁一口气,垂头丧气地拿起筷子。 银一边示意于相一块用早饭,一边笑眯眯道:“早上运动有益健康,是个好习惯。” 小夜不禁翻了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大白眼,呼啦一口白粥下肚,真是食之无味,嘟囔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走北边?” 银笑眯眯道:“王府在南边,你当然会往反方向跑。” 小夜回瞪一眼。 银笑道:“下次再要跑记得用点脑子,三十六计第一计:瞒天过海,越危险的地方才越安,往南跑才是上策。” 小夜内心一万个火山蓬勃待发,恨不得喷一口白粥到银脸上,心里想着倘若我把这一碗白粥扣在银的花容月貌上该有多爽,银会是什么表情?生气?愤怒?想哭?想着想着不禁呵呵笑出声来。 45 打道回府 一旁的于相看着小夜这一脸白日梦的谜之微笑,十分难以领悟,这位小姐应该是儿时受了刺激,脑子不大好使。三下五除二吃完早饭,起身向银行了一礼道:“在下去准备准备。” 小夜从白日梦中惊醒,见银正微笑地对于相点点头。 于相转身而出,内心温暖,想当年雪殿下也十分谦和友好,觉得自己能遇到这两位殿下真是三生有幸。 小夜皱着眉头,心想,你俩算计了我,如今倒成一伙的了,我岂不就是炮灰,愤愤地自言自语道:“狼狈为奸。” 银斜瞄了小夜一眼,懒得理会。 临行前,小二抹着眼泪抱着银的胳膊依依惜别,之后又对着白云娘娘神庙的方向拜了又拜。对小烨倒是一副推心置腹,道:“别犯傻又把自己过得太穷酸了,好好跟着公子,别三心二意的。” 小夜苦笑,我又不是银的家仆,为何要跟着他,但也无从解释,只得挤出一个更苦的笑脸。 ——————————— 三人离开白云镇,小夜内心失落不已,说好的一年云游四海就这么草草收尾,很是不甘。 快到王府时,银和于相都变换了容貌,并找了家客栈住下,小烨一脸不屑,道:“都到家门口了还折腾什么,风风光光地进去不就行了?” 银早就习惯小夜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压根儿当作没听见。于相初次与小夜相处,语重心长道:“殿下此次出行乃是暗地里行事,不便张扬。” 小夜走进客房一屁股栽在椅子里,舒舒服服地翘起二郎腿,不耐烦道:“我知道。” 于相瞪着鹰眼,好像在问“知道你还问”,银无奈地拍了拍于相的肩膀,道:“不必理她。” 小夜不满地做了个鬼脸。于相默默点头,又说要去准备些吃的便出门了,温顺的像个小狗。 小夜立刻跳起来,道:“我也去!”却被银一把拉住,道:“王府脚下,你在屋里呆着。” 小夜委屈地看着于相的背影,嘟囔着:“反正也没人认识我。”又坐回椅子里。 银坐到小夜一边,道:“这周围都是功力深厚的贵族,连卫队大多都是白虎灰领,你父亲的力量已经在你体内复活了,贵族们多少都能感觉到,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小夜惊讶道:“别人怎么会知道的?这也是五感之一?” 银点点头,道:“你还不会控制五感,回王府后,有空多练练。” 小夜转着眼珠子,心想着五感难道不是像吃饭喝水这样与生俱来的,为何要练。 银一巴掌拍在小夜脑袋上,道:“你的五感是涟叔送你的,自然不能像吃饭喝水那样与生俱来,别打鬼主意了。” 小夜鼓着腮帮子,道:“你窥视我的内心!” 银笑了笑,“你那点小心思太容易猜了,何需耗费真气。” 小夜越发语塞,坐到一边不在说话。 银看了看天色,道:“今晚干点你爱干的事。” 小夜来了精神,问:“什么事?你知道我爱干什么?” “飞檐走壁,”银道:“王府的路你可还记得。” 小夜点点头,嘲笑道:“这年头回家还跟做贼似的,银殿下未免太寒碜了。” 银瞪了一眼,小夜立即讨好,道:“我知道我知道,银殿下受伤和在白云庙的事都不可外泄。”说着戳了戳银的肩膀,一脸坏笑道:“你的把柄在我手里,是不是得对我好些?” 银意味深长地说:“我对你不好吗?你想要怎样才算对你好?” 小夜摆起谱来,道:“你帮着于相来杀我,要如何解释?” 银心想,这个梗大概是很久都过不去了,便不想白费口舌,转移话题道:“夜里我们潜回王府,切记不要被人发现。” 小夜似听非听,心想着:发现又能怎样,该提心吊胆的是你不是我。于是道:“我回我的一方小院,不劳您费神了。” —————————— 夜近丑时,三人偷偷摸摸地翻上王府屋顶,王府果然戒备森严,银和于相目送小夜进了“一方小院”才掉头去雪的寝殿。 来到晚晴宫,宫里已灯火昏暗,大部分宫人都已休息,安从殿里款款而来,道:“等候银哥哥多时了。” 银微微点头,便跟着朝里走。 于相看到端庄典雅美丽动人的安王后,眼睛都快直了,听闻安王后与小夜在白山朝夕相处七年之久,同是夫人教导,怎么二人差别这么大,什么是阳春白雪,什么是下里巴人,这就是鲜明的对比。 到了殿里,殿内无灯,雪站在窗前负手而立,衬着月光,整个人透着帝王的威严。看到银进来,立即迎了上来,眼中满是关切,道:“这一趟可还辛苦,身体可还好?” 银点点头,道:“无妨。”指了指身后的于相道:“他就是于相。” 于相再次见到雪殿下十二分地激动,赶紧行了叩拜大礼,雪上前扶起道:“不必多礼,这些年因涟叔一事委屈你了。” 于相眼中泪点闪烁,多年不见,雪殿下依旧这般谦和友好,便摇摇头,低沉着嗓音道:“涟殿下对在下恩重如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雪点点头,道:“以后你可愿跟着我,助我追查涟府当年一事。” 于相抱拳,道:“愿为殿下效劳!” 雪微微一笑,示意安领着于相出去。 ——————————— 于相出去后,雪拉着银坐下,道:“小夜呢。” “回她的小院了。”银抿了口茶道。 雪笑了笑,又问:“这丫头可有好好为你医治,可曾为难你?” 银想了想,唇边含笑:“她要如何为难我?”转而眼神微变,严肃道:“是她的血助我恢复的。” 雪大惊,惊讶的眼神里又似乎在说“果然”,一时两人相对无言。 良久,银才继续道:“而且,涟叔的下落有眉目了。” 雪侧耳倾听。 “死在小夜的身体里。” 雪不可置信地看着银。 银只微微点点头。 良久,雪才道:“涟叔竟然以命换命。那小夜她…” 银摇摇头,道:“她知道此事,但有意隐瞒,那日同于相决战时,涟叔的力量才觉醒,但她还不会控制。” 雪叹了口气,道:“难怪听闻小夜从前又瞎又哑,如今却与常人无异,竟然是得了涟叔的真气。” 银问道:“涟叔和瑾姨都有意护着小夜,其中可有什么原因?” 雪思索着,道:“小夜的出生就意味着父王必死,但父王死后,涟叔依旧为小夜续命,瑾姨也执意相护……”雪顿了顿,拍了拍银的臂膀,道:“如今她的血在你体内,你今后如何打算?可打算告诉她?” 银摇摇头,淡淡道:“她不用知道,我无需她相助。” 雪看着银的决然,眼神关切深邃,默默不语。兄弟两又沉默许久,银问:“安都知道了?” 雪摇摇头,“安只知道活死人的事,你我的事只字未提。”转而又道,“如今连朱雀桑都成了血祭的祭礼,背后之人必然不可小觑。”银一脸疲惫,雪心疼不已,道:“来日方长,早些回去休息吧。” 银点点头,刚站起身,又道:“你与安,不用顾及我。” 雪眼神复杂,目送银出了晚晴宫。 —————————— 小夜躺在屋里,摸摸胸口,想着爹爹在耳边的轻语“保护族王”,思索着自己到底该如何保护族王,族王天生神力,身边又高手如林,她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爹爹的意思肯定是她能做的是旁人都做不了的,会是什么事呢。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 46 北朔致谢1 回府后,一连几日小夜都闷在“一方小院”里足不出户,十分老实。 小夜日日在院子里顶着太阳摆弄园艺花草,基本上院子里的草木被拔了个干净,一片狼籍。 一日午后,安提着食盒,独自来看望小夜,见院子里满地的花草泥土,会心而笑,掂着脚走了进去。屋里屋外寻了许久,才发现小夜躲在阴凉的廊道角落的长凳上呼呼大睡,一身短打便服,脸上身上还沾着泥土。安摇摇头,轻轻地在一旁坐下,静静等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夜翻了个身险些滚下长凳,迷迷糊糊坐了起来,发现安正一派端庄地坐在边上,揉揉眼睛道:“你怎么来了?” 安把食盒放到小夜面前,一边打开一边道:“在外面玩的好吗?这几日回来也没见你,就来看看。” 小夜毫不客气地抓起块桂花蒸糕,一把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多谢安姐姐的桂花糕,姐姐的手艺真是没得说!” 安笑了笑,心想一得了好处就卖乖,确实适合行走江湖,道:“你在王府时倒是安分得很。” 小夜想了想白山时的放飞自我,叹口气道:“这里自然不比白山逍遥,我还是安分点省得给族后和族王惹麻烦。” 安噗嗤一笑,指着小夜的脑门道:“贫嘴”,又道:“往日里夫人待你不薄,也不见你这般乖巧懂事,如今倒是知道怕了?难道雪会打你罚你不成?” 小夜又拿起一块桂花糕,道:“唉,姐姐快别取笑我了,我不过一个弱小女子,如何承受得了帝王之怒。”说着咧嘴一笑。 安无奈地摇摇头,问道:“之前都玩了哪些地方?” 小夜越发郁闷,道:“别提了,哪都没去,就在白云镇。” “哦?”安有点不解,问:“白云镇你不是之前就去玩了数月,是什么这么吸引你?” “唉,时运不济,祸不单行。”小夜仰天叹气,回想在白云镇的日子,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安稳美好的回忆竟然是在金府,出了金府又被银算计得白死一回,银这家伙时而活泼亲切,时而阴险狡诈,实在难以琢磨,于是问道:“你了解银吗?” 安略感诧异,小夜向来不关心周围人事,道:“怎么,你想了解银哥哥?” 小夜扭着眉毛,其实她并不想了解银,但也不想又被他算计了去。 安看小夜一脸犹豫,道:“我也不十分了解,只听旁人都说银哥哥自小就颖悟绝伦、巧捷万端,且别具一格,从不拘泥于政教,琴棋书画无不精通。” 小夜心想,跟上回聚贤楼里白虎灵的描述大致相同,没想到银的口碑还不错,你们是不是都被他美好的外表给骗了。 安想了想又道,“听说这四海八荒没有银哥哥不知道的地方,跟着银哥哥一同出游可有意思?” 小夜的眉心越发皱得紧些,幽幽叹道:“一言难尽。” 安看着小夜这副别扭模样,实在想不出这两人是如何结伴而行的,问道:“听说你跟于相对战身受重伤?” 小夜心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连连叹气。 安见生性活泼的小夜这么垂头丧气,十分关切,问:“现下可好了吗?要不要寻些补药?” 小夜摇摇头,道:“不用了,有什么补药不如拿去给白虎家的嫡子吧。” 安掩口而笑,道:“亏你还记得,白虎铭可被你坑惨了。” 小夜吐了吐舌头。 安站起身,道:“瞧你又在折腾院子了,对了,五日后府内设宴,你也准备准备吧。” 小夜问:“什么宴?难道又有喜事?” 安点点头道:“算是,北朔家族前来道谢。” “道谢?北朔?”小夜听不明白。 “北朔家是北方驭风一族,据说北朔长子北朔天遇难时被我族人救了,特前来致谢,其母亲北朔夫人是朱雀一脉大当家的堂妹。” 小夜被人物关系绕得稀里糊涂,懒得深究,便点头如捣蒜,一切听从组织安排。 安也知小夜心不在此,便也不再赘述,又嘱咐了几句便回去了。 ————————— 小夜吃完桂花蒸糕,咕嘟咕嘟喝饱了水,又开始园艺事业。 汗流浃背地松土、翻土,从屋里翻箱倒柜找出种子,小心地撒进土里,并且每一粒种子都以一滴灵血浇灌,事毕,对着一院空荡荡的苗圃郑重地拜了一拜,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欧姆(二合),啊呵(呵,只哈气),吽,喔指啦(二合,啦,弹舌)古乎(弹舌),钵的摩(二合)西(河北中部音)替(重读),吽!”(《莲花生大士心咒》) ——————————— 五日后,王府内再次热闹非凡。清早,一行人马就在王府门外排开,一直排到大街,声势浩大。 半上午时,街上热闹起来,一袭车马缓缓前行,前后两顶八人大轿徐徐而来,金色的流苏垂于四周,赤色的帷幔随风微动,尽显雍容华贵,车队浩浩荡荡之势,真可谓“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 八人大轿来到王府门前缓缓停下,后面轿子上下来一位公子,身着锦衣,脚蹬云靴,身型挺拔,剑眉横立,目如流星,一脸正气,刚正不阿,乃北朔世子北朔风。 世子大步走向前轿,躬身撩起帷幔,恭敬道:“请母亲移步。” 轿内伸出一只白净的玉手,无名指上戴着枚别致的鱼骨戒指。玉手扶住世子手臂,一位雍容的夫人款款走出轿撵,高高盘起的发髻,精雕细琢的容颜,虽然已年过中年,但举手投足满是风韵贵气。 夫人怜爱的看着世子微微一笑,便朝王府大门走去。 王府门前总管早已准备得当,立即行礼道:“请夫人和世子移步花厅,族王和族后已恭候二位多时。” 夫人点点头,眼中波光灵动,携世子进了王府。 来到花厅,上首正是年轻的族王雪和族后安,边上是银和夜,下首立着三贵族大当家清源夫子、白虎宏和朱雀纹。夫人急急走上前去,附身行礼道:“朱雀瑶拜见族王族后。” 世子也行大礼道:“北朔风拜见族王族后。”一眼看向安,肤若凝脂眸含春水,天下竟有这样美丽动人的女子。 安急忙上前将北朔夫人扶起,道:“北朔夫人为何行此大礼。” 雪道:“北朔与我族向来交好,北朔夫人贵为一族之母,不必多礼。” 三贵族齐齐向北朔夫人行礼,北朔夫人携北朔风一一回礼。朱雀纹看着堂妹和侄子强忍着激动,立在一旁。 众人坐定,北朔夫人细细端详王室几人,在雪和银年少时曾见过几面,年少时的雪目如星辰、气宇不凡,如今更添几分霸气;族后安端庄大气、气质高雅,确是一对璧人。又看向银,年少时的银双眸灵动、个性乖张、不拘一格,虽然温温柔柔,却也冷冷清清,现下当真清瘦虚弱了许多,也沉静了许多;边上的小女孩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小王姬夜,容貌气息均不似王室,确实与凡人无异。 雪道:“北朔夫人和世子此番前来路途遥远,请用茶解解暑气。”抬手请夫人用茶。 北朔夫人抿了扣茶,开口道:“此番前来,主要为了我儿,前些日子我儿遇难时得灵血相救,特来感谢。”说着示意北朔风上前行礼。 北朔风听话地上前附身行礼,道:“那日被人暗算,身中剧毒,幸得一位公子施以灵血,才得以康复,据母亲辨别,应是某位贵族的公子所为。” 小夜看着此人剑眉横立,目如流星,一脸正气,总觉得有点面熟。 雪笑了笑问:“可知那位公子名号?” 北朔风道:“当时那位公子急于北上赶路,只告知他单名一个烨字,烨烨生辉的烨,再无其他。” 47 北朔致谢2 小夜顿时后背一紧,那不就是自己? 银侧目看了看小夜,眉稍轻挑,好像在问“你又干什么了”。 小夜回了个莫名的眼神,着力思索此人在哪见过,终于想起逃跑那日确实用灵血救了个一脸正气的男子,当时以为是落难的江湖侠客,没想到竟然是北朔的世子。 安心下了然,烨就是小夜的男儿名,暗暗给雪递了眼色,雪略微思索,笑道:“我族中确有此人,不过烨公子生性自由,不受拘束,时常云游四方,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北朔世子的谢意我们定会转达。” 小夜听得差点笑出声来,被银瞪了一眼硬是憋了回去,心想:雪还真是个妙人,这般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性格拿捏倒也十分到位,好像我族当真有这个烨公子似的。 寒暄一番后,雪道:“二位远道而来,路途劳顿,今日便先行歇息,北朔夫人与纹叔又是堂兄妹,此番也该好好叙叙旧。” 一行人起身行礼,便由总管领着去各自的住处。北朔夫人欲回娘家探亲,便随朱雀纹去了朱雀府邸。 ——————————— 待众人散去,花厅里就剩下王室四人,安笑着问道:“你何时救了北朔世子,此番竟是冲着你来的。” 小夜也不再端着王姬的架子,东倒西歪的瘫坐着,道:“那日他一身狼狈,我还以为是个落难的江湖侠客,举手之劳。” 银眯着眼,有气无力道:“你胆子可真大,问都不问就用灵血救下了,我族灵血一直遭人狩猎,你还是纯血,且无力自保,这倒也罢了,竟然还留名。” 小夜嘟囔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般心善,理当褒奖。” “好了,”雪道,“银也是担心你,你这些日子在外面可惹了不少事,连金府都牵连其中,银还托我寻人去暗中捞你,幸而白虎嫡女要去取兵器顺便捞了你,你怎么也不知道感激。” 小夜忽闪着大眼睛,原来如此,真是几经波折,只得低头道:“兄长教训得是,多谢兄长千里相助。” 雪又道:“白虎嫡子因你重伤,你好歹也要有所表示。” 小夜十分乖巧道:“是。” 安噗嗤一笑,道:“也就雪哥哥还能管住你这个妹妹。” 银在一边沉默不语。 雪看了看银那副憔悴漠然的样子,心想,小夜也许真如母后预言能帮到银。于是又说:“你跟银也互相熟悉了,以后你在王府就跟着银吧,莫再惹出事端。”便出了花厅。 小夜跟银两人都一脸不满。 安随着雪一路回了晚晴宫,问:“此番安排是何意?” “嗯?”雪正思索着别的事,一时没听明白。 安道:“让小夜跟着银哥哥,他二人似乎都不乐意。” 雪道:“小夜初来乍到难免生疏,银身体不好时常一个人,正需要有个人陪着解解闷,他两一块正好作伴。” 安狐疑地看着雪。 雪笑了笑,只得说:“就知道瞒不过你,放心吧,他两本就是一路人,没事的。”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倘若银能像从前那般恣意洒脱倒好了。” 安默默地看着雪,百转柔肠。 ——————————— 小夜径直回了“一方小院”,换去华服,扛上水壶,就去院子里种草。 几日来,玄魂草已渐渐破土而出,冒出血色的小芽。小夜小心翼翼地逐个浇水,一番劳作后着实出了身汗,肚子也开始咕咕直叫,距离晚宴还有个把时辰,得搞点吃的填填肚子才好。 十分想念白云镇街北的老牛大肉包,面皮蓬松,馅大皮薄,肉味浓郁,肉汁鲜美,不由得口水直流。想起回来的路上也有家包子铺,离王府不远,反正这一带也没什么熟人,不如溜出王府买点尝尝,去去就回也不过一炷香时间。 说走就走,小夜从身跃起跳上屋顶,沿着屋脊翻出王府。 ——————————— 朱雀府邸,北朔夫人看着这熟悉的一石一树,心中感慨万千。想当年,早年时纹的父亲就疯癫了,年幼的朱雀纹接管朱雀一脉,父亲就挑起了总管的所有事务,那时起便常随父亲来朱雀府,又与朱雀纹年纪相仿,成了互相支持的好伙伴。 朱雀纹也触景生情,二人一同走在园子里,仿佛又回到当年,当年自己还是个怯懦畏缩的小孩,多亏了有堂妹相伴玩耍,有叔叔鼓励扶持,才渐渐能够独当一面,直至掌管朱雀一脉,一直以来都感激不已。 两人一边散步一边叙旧,北朔夫人问道:“听闻白虎捉到一个活死人,竟是朱雀一脉,当真有此事吗?” 朱雀纹面露难色,道:“这件事我也只是听闻,白虎那边守口如瓶,白虎嫡子重伤后,族王曾去探望,必定亲自过目了此事,但也只字不提,甚是奇怪。” 北朔夫人道:“白虎嫡子无故受伤,白虎却不追究,族王也没给个公道,要么此事是无中生有,要么就是在暗查以免打草惊蛇。” 朱雀纹点点头,“夫人分析得是,倘若真是我朱雀一脉的人,又该如何是好。”朱雀纹生性软弱,为人出事向来谨慎,朱雀一脉出了个活死人,心焦如热锅上的蚂蚁。 北朔夫人扶住朱雀纹,道:“兄长莫要担心,倘若此事真与朱雀一脉有关,肇事者未必是朱雀一脉,族王必然也会给个公道,我们只需暗中自查,清者自清。” 朱雀纹得北朔夫人宽慰,心下稍稍安定,但终究是块大石头未能落定,前有玄武灭族之鉴,如今又发生这样离谱的事,朱雀纹身为朱雀一脉的大当家,一直以来谨小慎微,深怕一个不小心引来一族的劫难。 北朔夫人深知朱雀纹的心性,绝不会作茧自缚引火上身,这件事定是栽赃,就算退一步,活死人确实是朱雀一脉,也绝不会与朱雀纹有关。但现下此事却被压制,怕是另有原委。 北朔夫人细细思索,当年玄武大当家昏聩,居然胆敢围剿王室,而雪殿下竟然以灭族惩之。年少时的雪谦和有礼,再温和不过,而那日后却如此狠绝,连老幼妇童无一放过,唯独留下了阿瑾,如今的雪越发深不可测。 ——————————— 在北朔夫人与朱雀纹叙旧的空档,北朔风四处闲逛,第一次来到暗血族王城,甚是新奇,这里地处富饶,风和日丽,与北方大有不同,处处都透着股娟秀灵动。 又想到王府四方厅里的族后,肤若凝脂眸含春水,端庄高雅,天下竟有这样美丽动人的女子。北朔女子大多壮实,少了几分女性的柔美,一直以来,母后都是北朔最美的女人,而今见了族后安,当真大开眼界,难怪当年父王对母后一见钟情,一路追到朱雀府,费尽心思终于抱得美人归,换做是他他也万死不辞。 北朔风在街市上四处晃荡,闻到阵阵飘香,什么味这么诱人,浓浓的肉味,没有一丝惺气,参合着面的特有的香味,甚是好闻,闹翻了五脏庙。 寻香而去,是家蒸笼铺子,见两小儿人手一个抱着啃得津津有味,看上去就像北朔的馒头,一口咬下去里面有料,浓浓的肉香就来自这个。于是赶紧走上前去道:“两个!” 店家乐呵呵地哟呵着:“好叻,这位公子两个大肉包!” 原来这种有馅的馒头叫包子,北朔风一边咽口水一边掏出一个元宝递了上去。 店家包好两个包子,一看公子举着个元宝,面露难色,道:“公子呀,您就买两包子用不着一个元宝,用点碎银子就行了,您这么大一个元宝小店也找不开呀。” 北朔风看着肉包子,又看看元宝,干嘛身搜索,楞是没搜出一星半点的碎银子。只觉身后被人一挤,一个小姑娘的声音道:“不买就让开点,老板,两个大肉包!” 北朔风被人这么挤兑十分不满,先来后到是基本规矩,什么人这么没素质,不过这味十分熟悉。北朔风捧着个元宝被小姑娘挤到一边,又仔细嗅了嗅,就是这个汗味!那天救他的烨公子也是这个味! 小姑娘拿过肉包子回头瞪了一眼,道:“闻什么闻,狗鼻子呀?”这一回头可坏了形象,这不是北朔世子! 北朔风也傻了,这不是四方厅里的小王姬!半张着嘴结巴道:“小,小王姬?” 小夜一看不妙,心虚了不过一秒钟,立即转换角色,嚷道:“什么王姬?你乱喊什么!污蔑我们王姬!” 一时引来一群围观的吃瓜群众,这个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公子对着一个身上带泥穿着朴素的小姑娘喊“王姬”,众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小夜趁机一溜烟跑了,北朔风个头高大,成了众矢之的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48 北朔致谢3 小夜趁着吃瓜群众的混乱一路跑回王府,心想这北朔世子好奇怪,喜欢用鼻子认人,难道是属狗的?就算他真的认出我了,我也死不承认,反正我的长相十分大众,大街上碰到个容貌相似的也不算牵强。 自我安慰一番便觉不是什么大事,心安理得地吃起肉包子,这家味道虽不如老牛家劲道,但味鲜肉厚也还不错,可列为优选店铺之一。 天色渐渐暗了,小夜将自己洗刷一番,换上王姬正装,端起王姬的架子,一板一眼地朝大殿走去。 ——————————— 夜幕下,光洁的大殿倒映着点点珠光,空灵梦幻,仿如花隔云端,让人目不暇接。殿内上首,端坐着位睥睨天下的族王雪,此番景致下更加气宇不凡,身旁的族后安真可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绝色倾城。殿内,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台基上的檀香烟雾袅袅,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 小夜穿着一身繁琐的正装,一路窸窸窣窣昂首挺胸地走进大殿。店内族王族后以及三贵族已再席位上等候,北朔夫人正和世子刚刚坐定。小夜走上前去,先向族王族后行礼,接着是北朔夫人和世子,那世子端坐在北朔夫人下首,也恭敬地回了礼,眼里却十分戏谑。小夜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保持一身风度入了座席。 北朔风眯缝着眼地盯着小夜,小夜佯装不认识,这二人的古怪都被雪和北朔夫人看在眼里。 吉时将近,银才缓缓而来,看上去面色憔悴,雪不禁目露担忧。银进了大殿一一行礼入座,雪关切地问:“若有不适就回去休息吧,莫要硬撑着。” 银笑了笑,并未多言。 雪对银的关怀众人都看在眼里,北朔夫人问:“银殿下不如从前精神了,听闻病了许久,可有寻人瞧过?” 银并不接话,虽然看着温温柔柔,实际却是冷冷清清。青源夫子捋了捋胡子,身旁的青龙惜细眉微皱,尽显忧心。朱雀纹身边的朱雀馨(纹的女儿)也坐直了身子,眼中焦虑,恨不得立马飞到银的身边端茶倒水。 雪道:“王弟久困于病榻,这些年已好些了,劳夫人关怀,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北朔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心想,银殿下的病看着不像一般的病,王室灵血,什么病竟会这般久治不愈,难道生者盼死。不禁又细细看了看银,心下叹息,银自小受先王后疼爱,天性洒脱不拘一格,那夜骤变怕是给银身心都造成了重创。 小夜端坐着看着殿内众人,一个一个地认脸,众人心相皆看了个遍,原来一众女眷都对银虎视眈眈,这些日子竟然小看了银的魅力,想到银奸诈狡猾还把自己出卖给于相这般不齿的行径,不禁为这些如花似玉的女眷不值,你们都被他美好的外表给骗了。 看了一圈,总算找到了白虎灵,众人中也就白虎灵心静如水,没有被银的美色迷惑,边上的憨厚少年应该就是白虎铭,看来恢复得已经差不多了,雪说白虎铭为我受了重伤,我应当有所表示,不知该如何表示才好。 白虎铭发现小夜正盯着自己出神,知道王姬一定是为先前白云镇活死人相搏一事有所谢意,于是一脸呆萌地欠了欠身子行礼。 小夜回过神,略有尴尬。正尴尬着思考要如何表示时,案上忽地多了一碟卤水鸭,小夜扭头看去,银正侧目看自己,好像在问“发什么傻,卤水鸭你爱吃,多吃点吧”,小夜低头看看卤水鸭,心里是拒绝的,想当初每次银对她好,都预示着大祸临头,此番众目睽睽之下必然没什么好事,于是把卤水鸭推到一边,以示抗议。 顿时感到殿内诸多视线如利剑般射了过来,小夜抬头看去,果然银的温柔从来都没什么好果子,青龙惜一脸沮丧、眸含春泪;朱雀馨怒目圆睁、恨不能一口吞了小夜;就连青源夫子也诡异地盯着小夜上下审视;北朔夫人虽然在喝茶,但明显眼里有些唏嘘;北朔世子若有所思的吃下一口芙蓉虾。众人中,只有白虎一家视若无睹毫不在意。 小夜转头瞪了一眼,银正一边冲着她笑,一边夹起一块糖花小萝,优雅地放进嘴里。小夜心里明了,银是故意的,但如今莫名树敌众多已然无力还击,只得默默地低下了头。 殿内歌舞升平,衣袖飘荡;真可谓“碧霄遥望天之乡,白云半隐仙之庄。乘风直至瑶之台,沽酒设宴肆之央。座中聚者高之士,席上饮者琼之浆。今夕不辞酣之醉,尽欢不吝时之光。” 北朔世子上前向族王族后敬酒,道:“暗血族与我有救命之恩,此酒敬族王族后。”仰了脖子一饮而尽,期间不忘暗暗观察安,安举止优雅,美丽动人,北朔风心中荡漾,北朔夫人看在眼里微微皱眉,雪同饮一杯,淡淡一笑。 北朔风这才又道:“承蒙烨公子相救,我对烨公子记忆犹新,今日在街市上逛了逛,似乎烨公子就在王城。”说着瞄了眼小夜。 银唇角微微上扬,也看了看小夜。小夜故作镇定,忽闪着大眼睛装无知。殿内白虎灵听到烨公子又有善举,樱唇微抿,眼中透着赞许和柔情。 雪放下酒杯,以不变应万变,道:“哦?素闻北朔一族闻风识人,倘若世子说烨公子在王城,那必然就在王城,待我命人寻找一番可好?” 北朔风确认自己不会认错,本想来个下马威,没想到这个族王十分配合,一时有点骑虎难下,还好安在一旁解围道:“缘即如风,来也是缘,去也是缘。已得是缘,未得亦是缘。何必强求,世子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北朔风经这一席话简直如沐春风,这般倾城倾国体贴入微的女子实在令人神往,一时间看得出神。 幸而北朔夫人打断了世子的美梦,道:“族后所言极是,风儿莫要过于执着。” 北朔风这才退回席位,心中依旧激荡万千。 小夜心里暗笑,这世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雪和安真可谓神队友,比起那个只会看好戏的银真是强了千百倍。小夜扭头瞪了一眼,银依旧似笑非笑的看着小夜,越发引来一众女眷的各种眼杀,这一夜,小夜彻底淹没在诸多视线中,难以自救。 —————————— 宴席散去后,小夜气哼哼地要逃离眼杀现场,去往“一方小院”的路上却被北朔世子一胳膊拦住,小夜心下叫苦,北朔风道:“小王姬别来无恙。” 小夜端出一副王姬的架子,道:“天色不早,世子早些回去歇息吧。” 北朔风先前在大街上见过小夜无赖的样子,如今早已将身份地位抛之脑后,寸步不让道:“小王姬救了在下,在下还未报答,寝食难安。” 小夜装出一副完听不懂的样子,问:“世子惯会说笑,你我今日初次见面,如何救过世子?” 北朔风哼笑一声,耍无赖我也会,谁怕谁,故意凑到小夜颈边,嗅了嗅,道:“就是你的味道,绝不会错。” 小夜后退一步,有点蒙圈,怒问:“什么味道,你属狗的?” 北朔风面露奇怪的笑容,却没有再深究下去,只道:“天色确实不早了,小王姬早些休息。” 小夜呆傻地立在原地,楞了楞,提步跑去“一方小院”。院子里的玄魂草芽在月光下透着血色的光,小夜理理心绪,决定抛开烦恼先洗个澡,又闻了闻衣服,自己从不涂脂粉,到底什么味道? 49 执手相看泪眼 北朔风心情甚好回到寝店,见母后正严肃地坐在上首,明显是在等他,赶紧跨着大步走了进去,行礼道:“今日舟车劳顿,母后怎么还不休息?” 北朔夫人神情十分严肃,只盯着北朔风细细打量,北朔风被盯得大气不敢喘,半晌,北朔夫人才开口问道:“风儿这么晚了去了哪里?” 北朔风小心翼翼道:“孩儿觉着王府的院落甚是精巧,便趁着月色在院子里随便走了走。” 北朔夫人拍案而起,道:“莫不是去私会佳人了吧?” 北朔风一个紧张,自己确实会了小王姬,但“佳人”实在算不上,要说“佳人”怎么也得是安那样的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北朔夫人走到儿子面前,看着人高马大的儿子,想到当年北朔王是如何追求自己历历在目,北朔男儿对儿女情长从不避讳,热情奔放,确实令人感动,但万一追求的对象有所偏差,岂不可怜可叹。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风儿,王城一带女子不同于北朔,你年纪也不小了,你若看上谁母后定会支持你,但唯独两个人你碰不得。” 北朔风抬眼看向母后。 北朔夫人一字一句道:“当今族后和小王姬。” 北朔不解,若说族后碰不得倒也理解,毕竟暗血族族后非寻常女子,她们背负了族人对暗血神剑的祭礼,她们的夫君只能是族王,尽管他倾心于族后,但并未有多余的妄想,不过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小王姬又是为何,虽然那个两面派的小王姬不是他的菜,但心里却十分好奇。 北朔夫人也看出了儿子的真实想法,心下安定,稍稍缓了口气,道:“族后尊贵特殊,你一定也知晓其中的关系,母后相信你不会走错。至于小王姬,”夫人顿了顿,叹口气道:“她能活到几时都还不一定,你莫要与她纠缠。” 北朔风大惊,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小王姬就是他的救命恩人烨公子,何况这几次接触,小王姬天性单纯,又贵为王姬,怎会有杀身之祸? 北朔夫人继续道:“小王姬虽为王室精纯血脉,但却非正出。” “非正出?”北朔风越加不明白,问:“暗血族族王从不纳妾,怎会不是正出?” 北朔夫人眼里复杂,只道:“小王姬自小赤眼被夺,五感尽失,一直以来受白山庇护,如今出了白山怕是生死不由人。此事你也不要深究了,听母后的话。暗血族千千万万好姑娘,不论你看上谁,母后都会尽力帮你打点。” 北朔风一边疑惑一边应下,稍作开怀道:“母亲放心,孩儿心里有数。” 北朔夫人面色稍霁。 北朔风打趣道:“这王城女子确实水灵,难怪当年父王流连于此迟迟不归。” 北朔夫人嗔笑道:“就你没大没小。” 北朔风靠了过来,乖巧地挽起母后的手臂,道:“不过这万千女子都不及母后半分!” 北朔夫人掩面而笑,一手戳了戳儿子的额头。 ———————————— 北朔夫人和世子在王城逗留了几日后,夫人便要启程去白山探望故人,北朔风对王城处处好奇,就留在王城玩耍。 北朔夫人一路轻车少骑来到白山脚下,入山的牌坊处白山夫人一行人已在等候,二人多年未见,此番已是泪眼婆娑。 北朔夫人快步上前,握起白山夫人的手,细细的看着,眼里泪光点点,唤道:“好妹妹。” 白山夫人一向冰冷的脸此时也万分动容,颤抖地握着北朔夫人的手,深深的行了一礼,道:“阿瑾见过瑶姐姐。” 白山夫人原名玄武瑾,是玄武大当家玄武棘的嫡女,玄武一脉灭门时,族王雪留了她的性命封其为白山夫人,从此入主白山,并终身不得下山。 北朔夫人原名朱雀瑶,朱雀纹的堂妹,爷爷是朱雀坤的弟弟,照理说朱雀瑶与玄武棘是同辈,应是阿瑾的长辈,但二人年龄相近,又性情相投,便互相不以辈分相称,只论情分,互为姐妹。 阿瑾为瑶引路,穿过重重迷障来到庄子,瑶看着这清冷的庄园,漫漫岁月阿瑾都一个人在此孤独度日,看着阿瑾的容颜似比自己还沧桑几分,心中叹息不已。 一个黄衣少女迎了出来,道:“夫人,一切已准备妥当。” 阿瑾点点头,便领着瑶去了梅园。 瑶走过满园梅花,道:“妹妹依旧这般喜梅,这些梅花长得甚好。” 阿瑾淡淡地笑了笑道:“梅花娇而不艳,喜其冰肌玉骨,凌寒留香。在白山仙气滋养下越发枝繁叶茂。” “妹妹还和过去一样。”瑶想了想,又问:“妹妹难道真的打算一辈子呆在白山了吗?” 阿瑾目光一滞,道:“难道还有别的去处吗?此番甚好。” 瑶略有着急,道:“你可想过,倘若涟殿下还活着,” 话未说完,阿瑾就摇了摇头,抬起手上的白玉扳指,道:“瑶姐姐真的认为涟殿下还活着吗?” 瑶看着这枚扳指,这是涟随身携带之物,从不曾拿下过,如今给了阿瑾,想来应是托付,叹道:“雪殿下真是狠心,竟然对玄武灭族,就算玄武有过,也不必赶净杀绝,让你终生痛苦。” 阿瑾道:“玄武必死,这也是爹爹为我族最后的效忠。” 瑶大惊不已。 阿瑾掺着瑶走进园中亭台,双双坐下,黄衣少女迎春捧着茶盏点心走了过来,一一上了茶,才退出梅园。 阿瑾请瑶用茶,道:“雪殿下聪慧无双,明白了父亲的意图,这才狠心剿灭玄武的。” 瑶听不明白,皱着眉等待阿瑾继续说。 阿瑾浅抿了口茶,道:“曾经我也记恨雪殿下的狠绝,无数个日日夜夜辗转难眠,父亲向来忠厚,我想不明白父亲到底为何要起兵,更想不明白雪殿下为何要灭玄武。 “初来白山,正是上一任夫人出殡,那时安王姬已是垂髫之年(安五岁),幸亏有安王姬相伴,否则那段黑暗的日子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熬。 “之后的几年,我日日都在盘算着复仇,虽然被困在白山,但竭尽力探得外面的消息,那时我一心要为玄武正名,直到一年后小夜的到来。” 瑶心下疑惑,问:“小王姬怎会在到白山,听闻涟殿下藏有一女,却是个又瞎又哑的残废,前些日子我在王府见到的小王姬竟是个正常人,只是少了些仙气,与凡人无异。”顿了顿又问:“她当真是涟殿下的骨肉?” 阿瑾点点头道:“小夜确实是涟殿下的骨肉。” 瑶始终面露疑色。 阿瑾又道:“是涟殿下亲口告诉我的。玄武围攻王府当夜,父亲差我去涟府送密信,送信是假,实不过是想把我支开,将来好留条活路。” 瑶越发不明白,问:“那夜不但王府被围攻,涟府也发了大火,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瑾道:“我也不知道,我赶到涟府时,府内家丁已部遣散,涟在寝殿抱着个三四岁的女孩,正是小夜,后来我就被震晕了,等醒来时已经在地牢,玄武就剩我了,涟和小夜都不见了。” “那时,雪给我两条路,要么死要么入主白山,我当时心存报复,必然是要活着,后来想想,这应当都是雪的安排,他一定知道涟叔的托付非一般人能保,既给了我活路,又能不负涟所托。” 瑶似懂非懂,问:“涟殿下所托就是小王姬?小王姬到底有何玄妙之处?” 阿瑾摇摇头,眼中噙泪道:“当我看到小夜时,我就确信涟再也不会回来了。” 许久,阿瑾抹了抹泪水,转而认真道:“瑶姐姐,此番有一事相求。” 瑶闻言也严肃起来,道:“妹妹请讲。” 50 玄魂草 阿瑾道:“经我这些年打探摸索,有两个人还请姐姐帮我暗查。” 瑶点点头。 阿瑾道:“先王霜和青龙昊。” 瑶皱了皱眉,道:“这是两个死人,且都死在围剿王府之前。” 阿瑾眼中笃定,道:“也许死了,也许未死,也许将死。” 瑶思索一番,忽的大惊,道:“活死人?” 阿瑾微微点点头。 瑶道:“前阵子,听闻白虎嫡子在白云镇手刃一个活死人,但事发后消息就被封锁了,据打探活死人竟是我朱雀一脉。” 阿瑾也惊讶了,道:“朱雀一脉?是谁?”阿瑾心里担忧,朱雀一脉一向谨小慎微,怎会与活死人扯上关系。 瑶愤懑道:“纹哥哥一向小心,怎么可能犯下此等罪孽,必是被人栽赃。” 阿瑾问:“你可亲眼见过活死人?” 瑶摇摇头,道:“我已是外族之人,怎能见到,就连纹哥哥也不曾见过,且白虎铭被活死人重伤,却无人追查,无人问责,雪殿下曾亲自去过白虎府,想必是有意封锁消息。” 阿瑾点点头,眉头紧锁。 瑶小心地问:“妹妹的意思是,先王霜和青龙昊都与活死人有关?” 阿瑾思索着,道:“此事我曾与涟商讨过,后来我又暗中查过先王在位时的案件记录,霜在位时离奇失踪的案子最多,大多不了了之,而且,” 瑶着急道:“而且?” 阿瑾目中悲凉,道:“而且大多是玄武一脉。” “什么?”瑶十分诧异,“玄武?” 阿瑾声音微颤,道:“我猜测,玄武一脉已被沦为血祭,只有死才能解脱。” 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妹妹可有证据,此话不可乱讲。” 阿瑾道:“我见过活死人,但凡进行血祭,都会周身被吸食至溃烂,我曾不止一次见到我族人身体的溃烂,当时以为是皮肤病变,这几年探寻下来才知道这就是活死人血祭的反噬。” 瑶心下一紧,不知不觉玄武一脉都沦为祭礼,背后会是什么人?忙问:“难道是先王霜在实行禁术?” 阿瑾摇摇头,道:“先王霜应该是死了,否则暗血神剑怎会另寻伺主。” 瑶点点头,又问:“青龙昊是先王霜的恩师,师徒情深似父子,妹妹怀疑青龙昊?”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阿瑾说,“青龙昊死了,但并没有人见过他的尸首。” 瑶想了想,确实如此,暗血族贵族过世均要在祭坛施行天祭,寓意灵魂不灭生死轮回,而青龙昊的天祭之礼却未见其尸。 二人相视一眼,眼中尽是惆怅。 ———————————— 王府里,小夜依旧天天闭门不出,一心忙活玄魂草,玄魂草在小夜的精心栽培下,每天都在茁壮成长,血色的小芽逐渐变成新绿的嫩芽。 这日,小夜正在埋头苦干,忽听门口有人敲门,转头一看,北朔世子正玉树临风地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大锦盒。 小夜此时衣着朴素还沾着泥土,见世子前来,赶紧大嚷:“不许进来。”说着就往屋里跑。 北朔风早就看穿小夜的作风,嘻嘻哈哈道:“恩人,别躲了,我不会说出去。” 小夜这才停住脚,皱着眉头道:“此乃王姬闺房,世子莫要乱闯。” 北朔风早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边打量着光秃秃的院子,一边道:“恩人别嚷嚷,没人知道我来过。” 北朔风在狭小院子里兜了一圈,道:“真是院如其名,一方小院。”啧啧叹气,又道:“看来你确实不受待见。” 小夜心中不满,你来这趟就是为了奚落我?于是冷冰冰道:“世子来此所谓何事?” 北朔风立即嬉皮笑脸起来,把大锦盒往廊道的长凳上一摊,道:“过两日我就回北朔了,此番当然是来向恩人致谢!”说着打开锦盒。 小夜翻了个白眼,道:“谁是你恩人。”低头一看,锦盒里竟然是一整只卤水鸭!顿时不争气的肚子就开始“咕咕”直叫。 北朔风闻声一脸坏笑,道:“上次晚宴看你喜欢吃,我这几日走遍了王城,这家最有名,特地买来孝敬恩人。”北朔风一边观察小夜的表情,一边想:那日晚宴银殿下递给小王姬一碟卤水鸭,定是她爱吃的。 小夜看着一整只卤水鸭直咽口水,想着该不该接受,转念一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吃了在说,于是短腿一抬跨坐在长凳上,毫不客气地掰下块鸭腿。 北朔风见状,心下赞赏,也坐了下来,赞道:“小王姬果然爽快!” 小夜满嘴流油,口齿不清,道:“好说好说,叫我小夜就行了。” 北朔风心情愉快,这小王姬还真是爽朗得很,乐道:“在下北朔风。” 小夜豪气地举着鸭腿抱拳:“风大哥!” 北朔风哈哈一笑。 二人一边吃鸭子,一边天南地北地瞎聊,北朔风并未点破小夜就是烨公子一事,小夜也绝口不提。北朔风看着小夜瘦小的身型,阔气的吃相,觉得甚是有趣,加上小夜救过他的命,更加好感蹭蹭蹭往上涨,恨不得认来做妹妹,但又想到母后的叮嘱,“能活到几时都还不一定,莫要与她纠缠”,顿觉悲从中来,忍不住问道:“王室待你可好?” 小夜只顾着吃,随便答着:“好。”想了想才问:“怎么问这个?” 北朔风打哈哈道:“呵呵,我只是觉得王府这么大,怎么你堂堂王姬的院子这么小,随便问问。” 小夜转着眼珠子道:“这里最偏,避人耳目,想干嘛就干嘛,难道不自在?” 北朔风十分配合地哈哈笑了起来,又问:“你这院子里怎么光秃秃的,王府处处精致,就你这格格不入。” 小夜十分不满,道:“哪里光秃秃的?你看。”说着领北朔风走到苗圃前蹲下,指了指指甲盖那么点大的小芽。 北朔风仔细一看,惊叫道:“玄魂草!” 小夜也很惊讶,问:“你竟然认识玄魂草?” 北朔风道:“当然,我母后的嫁妆里有几株干了的玄魂草,一直被母后珍藏,我见过。” “玄魂草一直是我族稀有宝贝,北朔夫人怎么得的?” 北朔风瞥了眼小夜,道:“我母后出嫁前好歹也是暗血族朱雀一脉的小姐,得几根玄魂草算什么。” 小夜睁着大眼睛点点头。 北朔风对着玄魂草芽看了许久,道:“玄魂草种在我北朔可能存活?” 小夜摇头道“不知”,北朔风目露忧伤,小夜见了,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北朔风道:“我族在北方,常年受风沙侵害,族人因此病变不断,我族地处贫瘠,草药稀少,族人受苦受累。素闻玄魂草为灵药,功效不亚于暗血族灵血,若能在我族生长,必能对族人的病有所帮助。” 小夜听罢,起身寻了把小铲子,小心的挖出芽苗,一连挖了好几株,递给北朔风,道:“给,拿去种种看,说不定能活。” 北朔风面露喜色,道:“这乃暗血族稀有之物,你就这么挖了给我?” 小夜一把塞在北朔风怀里,道:“拿去吧,这玄魂草普通人种不了,是以仙气所养、灵血浇灌,并需施以心咒,你用你的血去养,说不定能活。” 北朔风抱着一推泥土,心里激动。 小夜拍拍裤子上的土,正色道:“玄魂草是认人的,种善得善,种恶得恶,倘若被我发现你用它干坏事,或者被恶人盗去,我定不饶你!” 北朔风站起身,严肃地道:“谨记王姬教导!” 小夜噗嗤一笑,转身又去吃鸭子。 北朔风默默地看着小夜的背影,心中暗叹,小夜气息与常人无异,功力低微,听说还失了赤眼,如此一来,倘若有人要取她性命岂不易如反掌。 于是几个大步跟上去,笑道:“你这般慷慨相赠,我要怎么谢你?” 小夜想了想,我这草药是用来卖钱的,卖了钱才好还上银的债,给你这么多自然也要收钱,于是开口道:“两个元宝卖给你!” 51 念去去 北朔风一脸鄙视,道:“堂堂王姬竟然是个财奴。” 小夜咧嘴一笑,道:“我就喜欢元宝,你买不买?” 北朔风内心凌乱,率真可爱的小夜如今俨然一副守财奴的嘴脸,无奈道:“买,当然买,不过我今日没带元宝,改天定送到王姬面前。” 小夜满意地点点头。 北朔风收拾好怀里的一摊泥土,凑过来道:“这么珍贵的玄魂草两个元宝就卖给我了,你亏大了。” 小夜狐疑地瞄了眼北朔风,心道,哪有买家上赶子加价的,便问:“你想怎么买?” 北朔风嘻嘻笑道:“这样,我传你驭风术可好,一来报答你救了我,二来为我北朔百姓感谢你的玄魂草。” 小夜听得云里雾里,谢我还是虐我?还要传我什么术?一口回绝道:“不学!” 北朔风满脸黑线,尴尬道:“你怎么这样不识好歹?驭风术是我族绝学,一般人是不外传的!” 小夜也毫不示弱,道:“爱买不买,姑奶奶我不卖了!”说着扭过头去。 北朔风看着这粗糙的小王姬,哭笑不得,她连北朔的驭风术都不知道,看来被幽禁的传闻是真的,不禁又心下怜悯。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抬起手臂稍稍驱动内力,院子里的落叶随风飘舞,卷起成龙在空中舞动,小夜见了甚是惊喜,新奇地追着树叶跑,快乐地嚷道:“这是怎么办到的!” 北朔风道:“倘若你闭上眼睛也能看到舞动的树叶,那你也可以做到。” 小夜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空气中的变化,似乎看到风的影子温柔地像少女翩翩起舞,如今闭着眼,却好像那日恢复赤眼时一般。 北朔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风中夹杂着各种气息,用心去看,能辩远近,能知善恶,空气中的每一点变化都是万物相生的结果,呼出一口气风就变了,一举一动都在改变风的动向,用每一寸肌肤去感受风的变化,当你能读取风的信息时,便能洞悉千里之外。” 小夜闭着眼睛,静静地感受空气的变化,灵魂好像乘风而去,远飞千里,当睁开眼时,院子里的落叶纷纷从空中飘落,好像天女散花,北朔风已经消失无踪了。 ——————————— 次日,北朔夫人从白山归来,后日,便整装启程回北朔了。一行人马在王府热烈相送,北朔夫人携北朔风上了马车,车队浩浩荡荡离开王府,北朔风坐在车内回头看了看族后安,觉得今后怕是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美人了,又看了看呆立于一旁的小夜,心中默念:教你的本事要多加练习,以后若真有人对你起了杀意,记得早点逃跑呀。长长地叹了口气。 车队远去,一个小童逆着车队跑了过来,径直来到小夜面前,躬身行礼,双手捧着一个锦布包,道:“这是我家世子要交予小王姬的,还请小王姬笑纳。” 小夜木讷地接了过来,小童便转身赶回了车队。雪、银、安三人相视一笑,早已心中有数,转身回府。小夜见他们三人互通眼色,自己却蒙在鼓里,有些气闷,打开锦布包包,里面赫然两个元宝。 小夜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去追那三人,一把拉住银的衣袖,雪皱了皱眉头,小夜赶紧放手,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雪眼眸微转,又看了看银,富含深意地笑了笑,牵着安走开了。 银无精打采地立在原地,等小夜说话。 小夜举起两个元宝道:“还你的,从此两清!” 银懒得理她,并未接过,转身就走。 小夜捏着两个元宝一路跟到银的息香宫门口,小夜指着匾额上的“息香”二字,不怀好意地笑道:“息香?这是女孩儿的寝宫吧?” 银沉默不语地走了进去,小夜偷笑着地赶紧跟上,只见满园的安息香。安息香名白叶安息香,又名“白花树”,树形优美,叶纸质色白呈卵形,花白色具紫罗兰微香,花朵先叶开放,大而美丽,中间花瓣上还点缀着粉色斑点,盛开时满树呈银白色,花朵下垂白茫茫一片,繁花似雪。 据记载,安息香的汁液可入药,对心腹疼痛、卒然昏迷有奇效。 满眼的安息香,扑面而来的淡淡幽香,郁郁葱葱,层层叠叠,微风吹过好一幅银粉玉屑如梦如画,真可谓“凤阙楼龙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小夜不禁被眼前的美景震惊了,银回过头来,清冷温润的面容,华服锦衣,立在白色花瓣的纷纷扬扬中,好像仙人一般。 银见小夜呆傻地站在门口,问:“你进不进来?” 小夜一脸朦胧,如痴如梦般飘了进去。 银并不招呼她,径自走到亭台中斜倚在美人靠上,沉默地看池塘里的鱼,这满园之中大概也就池塘里红艳艳的鲤鱼能增加一抹色彩和鲜活了。 小夜捧着两个元宝绕着安息香树来回穿梭,赞叹不已,一边往亭子里跑来一边嚷着:“头一次看见这么多安息香,甚是壮观!” 来到亭子里,见亭中央卧着一张古琴,看上去十分名贵,乐道:“素闻银殿下琴艺超群,不如今日来一段让我开开眼?” 小夜说得十分轻巧,银的琴艺岂是你说来一段就来一段的,多少人为了闻银一曲费尽心思,就连能进银的寝宫看一眼都是天大的福分,何况还妄想听曲子。银淡淡地瞥了一眼,冷冷道:“你跟来做什么?” 小夜这才想起正事,把手里捧着的元宝摊在银面前道:“两个元宝如数奉还,我一向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银淡淡地看眼,问:“你找北朔世子借了两个元宝?” 小夜扭着眉毛十分不满:“我这是正当劳动所得,不是借的!” “哦?”银似乎来了点兴趣,道:“你救他一命就只要来两个元宝?”言下之意是,要么世子的命太便宜,要么你的血太廉价。 小夜自然没想这么多,反而一副大义凛然,道:“钱乃身外之物,用多少取多少,少了不行,多了无益。”说完还似乎自己被自己感动了一把。转而才问:“你怎知道他知道救他的人就是我了?” 一连串“知道”“不知道”都快把人绕晕了,银轻叹一口气,道:“那日晚宴上不就已经认出你了。” 小夜一屁股坐在银边上,唏嘘道:“你们都知道了?” 银瞪了一眼,这小夜实在是粗线条,谁敢随便进我的院子,谁又敢这么随便的坐下,这里可是王府,唉,估计之前在白云镇对她太好,她已经完不当回事了。 小夜见银没有回答,大概是默认了,便自怨自艾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了就该告诉我一声,害我装无知装得好辛苦!” 银实在哭笑不得,明明是你自己自曝家门才引人登门致谢的,只道:“北朔本就是驭风一族,他们的认知不单单靠眼睛,更可以从风中辨别微小的变化,比如你的气息。” 小夜听得一惊一乍,还以为变幻了容貌就能瞒天过海,没想到依旧漏洞百出,难怪那北朔风总是闻来闻去跟狗鼻子一样。这么说来,他教的驭风术还真是看家绝学,是得好好练练。 一抬眼,见银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心里又心虚又尴尬,便跳起来四处走走,道:“你这院子真是不错,就像仙境一样,屋里是什么样的?我进去看看。”说着就要往里走。 只听银冷冷道:“债已还清,你可以走了。” ———————————— 北朔母子回到北朔王宫后,北朔风就立即开始捣腾玄魂草,一连几日闭门不出。北朔夫人几日都不见儿子来问安,心中疑惑,这日便亲自来儿子的寝宫看看情况。 一进宫门,见儿子蹲在泥土里忘我地劳作,甚是惊讶,自己的儿子喜武喜文,但从不屑于园艺,这去了一趟暗血族怎么就转性了。心下疑惑,便在远处观望了一会。 世子忙活了许久总算都落停了,却退开几步往地上一跪,对着空荡荡的花池磕起头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北朔夫人皱着眉头,总觉得这一幕在哪见过,沉思良久,大惊,赶忙上前察看。只见花池里的嫩绿的小芽血色还未褪尽,又转身抓起儿子的手,果然手指划破,还沾着血。 世子被母后的突然到访惊住了,还没想清楚托辞,只听北朔夫人问道:“玄魂草,你从哪弄来的?” 北朔风支支吾吾道:“去了一趟暗血族,自然要搞点稀奇的东西回来,否则不就白跑一趟。” 北朔夫人正色道:“玄魂草是玄武一脉的绝学,一直以来只有玄武一脉能种出此草,玄武灭族后玄魂草也跟着销声匿迹,你老实交代,是谁给了你?是谁教你种的?” 北朔风被母后一席质问无从回答,只得老实交代:“是我向小王姬讨来的,小王姬会种玄魂草,我就想要来种种看,希望能解我族人受风蚀病变之苦。” 本以为母后会因为他私会小王姬而大发雷霆,但北朔夫人并未因此动怒,反而目光哀伤,道:“是阿瑾。” 北朔风听不明白,傻呆呆地重复了一遍“阿瑾?” 北朔夫人并不再多说什么,只握起儿子的手,道:“玄魂草乃稀罕之物,既然小王姬慷慨解囊给了你,你就好好培育,切不可动邪念。” 北朔风郑重地点点头。 北朔夫人慢慢踱步回到自己的宫里,取出当年嫁妆里的两棵已风干了的玄魂草,端详了许久,暗暗道:“阿瑾,你虽为玄武嫡系,却一向厌恶玄魂草的秉性,种善得善,种恶得恶,你一生只培育了这两株,赠予我远嫁北朔防身续命,你却把你玄武的绝学教予小王姬,难道就不怕小王姬误入歧途以玄魂草血洗族吗,还是你只教她用以保命?你可是将你所有的爱、恨和选择都给予了小王姬?” 52 番外:小瑶出嫁了 银杏树下,金色的叶子纷纷绕绕地飘落,树下坐着为玲珑少女,乌黑如泉的长发一络络盘成发髻,低垂着眉眼透着浓浓的情谊,眉不画而黛,肤无粉而白,衬着粉白色的罗裙更加俏丽动人。 少女正在读一封书信,时而蹙眉,时而展颜一笑,甚是投入其中。手上玩弄着一枚米白色戒指,戒指做工略显粗糙,但胜在用材巧妙,竟是鱼骨所制,周身都细细的雕着纹样,十分罕见。 突然,信被人从身后夺走,只见一位蓝衣少女,身穿翠烟衫,下着百褶裙,外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素约,香娇玉嫩秀颜如花。 蓝衣少女一把夺走信笺,几步跳到一边,一边跑一边朗声读道: “吾爱,小瑶: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还未读完,草蔓便缠住了蓝衣少女的脚,少女生生摔了一跤。白衣少女收回内力使草蔓不再疯长,健步上前夺回信笺,怒道:“好个小妮子,竟学些作弄人的。” 蓝衣少女地从地上爬起,挽起白衣的臂膀,讨饶道:“瑶姐姐,看在你害我摔了一跤的份上,别生气了。” 瑶依旧板着面孔,心里早已软了下来,道:“谁是你姐姐,论辈分你当称我瑶姨。” 蓝衣少女拉着瑶坐回到银杏树下,道:“你我年纪相仿,叫姨岂不把如花似玉的瑶姐姐叫老了?” 瑶憋着嘴,抬手戳了戳蓝衣少女的脑门,道:“就你贫。” 蓝衣少女这才注意到那枚鱼骨戒指,惊讶道:“好别致的戒指,姐姐快给我看看。”说着就来剥瑶的手指。 瑶笑着任由她剥了去。 蓝衣少女将戒指举在太阳下,这戒指衬着阳光显得纯净剔透,散发着鱼骨特有的柔光,鱼骨在古老的氏族中是神圣的象征,代表女性。 蓝衣少女目露喜色道:“这是北朔王送来的吗?姐姐可是要嫁人了?” 瑶底下头,眉眼含羞,丹唇逐笑。 蓝衣少女认真问道:“姐姐难道真的要嫁去北方?北方贫瘠,草木难生,可不如这里优渥。” 瑶笑而不语。 蓝衣少女半调侃道:“那北朔王倒确实对姐姐情深似海,此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我见尤怜!” 瑶一把夺过鱼骨戒指,不再搭理。 蓝衣少女顽皮地笑了起来,道:“姐姐怕是早已心飞北方,再不想困于闺房了吧!” 瑶又羞又气道:“阿瑾!” 阿瑾绕着千年银杏粗壮的树干,打趣道:“姐姐五行属木,北方正缺姐姐这样的栋梁之才去退沙还林!” 瑶气不过,驱动内力,草蔓生长交织着要绑住阿瑾。 阿瑾东躲西跳,穿梭在草蔓间,嘻嘻哈哈地吟着:“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小瑶脸上划过飞红,怒笑着追了过去。 金色的院子里两位少女在落叶中嬉戏玩闹,甚是美好。 —————————— 一番玩乐后,阿瑾回了玄武府邸,想着瑶的婚事估计不远了,姐妹情深,如今瑶姐姐又要远嫁北方,必要备一份重礼。 说干就干,阿瑾跑向花圃,玄武府邸背靠群山,山上很大一片都郁郁葱葱种着玄武的绝学——玄魂草,现下正是花季,玄魂草花鲜红如火,漫山遍野似被血染。此草非一般人能种,是以仙气所养、灵血浇灌,并需施以心咒,种善得善,种恶得恶,被誉为最接近王室血脉的珍宝。 阿瑾在花圃中细细地寻,身后传来一个中厚的声音:“阿瑾,今日怎么来花圃了,当真稀客呀。” 阿瑾闻声回头,此人一派忠厚老实,正是阿瑾的父亲,玄武的大当家,玄武棘。阿瑾扑进父亲的怀抱,撒娇道:“父亲,我要寻最好的种子,父亲帮我。” “哦?”玄武棘笑道,“你一向对玄魂草不齿,如今要这个做什么?” 阿瑾扭捏道:“玄魂草善恶不定,凭一念,就像颗墙头草,父亲您说是与不是?” 玄武棘哈哈大笑,道:“善恶相伴,祸福相倚,阴阳相生,这世间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万事莫要偏离初心方能始终。” 阿瑾固执地嘟囔着:“万一初心不良又当如何。” 玄武棘疼爱地看着女儿,心想着终有一日你会明白。 阿瑾嘟囔了一会,想起今日要事,又连忙催着父亲道:“父亲快帮我挑两个最好的种子。” 傍晚时,阿瑾捧着父亲亲自挑选的种子回到自己的寝店,搬出个最大的花盆,小心翼翼地埋入种子,施以灵血,默念心咒,虔诚地叩拜。 —————————— 数月后,果然传来北朔王迎娶朱雀瑶的喜讯,婚期定在明年的阳春三月,阿瑾算了算日子,刚好能赶上。 —————————— 成婚前一个月,阿瑾来到瑶的闺房,瑶正在打点礼服、嫁妆等,只见案上摆满了各色钗饰,烧蓝簪子一组、金花玉步摇一对、银镏金莲蓬顶簪一对……宫绦、步摇、璎珞、花钿、禁步,简直应有尽有。 瑶见阿瑾来了,立即迎了上来道:“好妹妹,快帮我挑挑,我都快挑花眼了。” 阿瑾笑着说:“瑶姐姐天生丽质,戴什么都好。” 瑶就知道阿瑾对这些不上心,便也不去计较,亲自沏上一壶新茶,道:“妹妹近来忙些什么,好些日子没见了。” 阿瑾走上前去,慎重地端出一锦盒,道:“瑶姐姐大喜将至,我也没什么贵重的相赠,这是我做妹妹的一点心意,还请姐姐笑纳。” 瑶狐疑地接下锦盒,打开一看,正是两株红得娇艳欲滴的玄魂草,瑶欣喜道:“玄魂草!” 阿瑾点点头。 瑶轻轻地抚了抚玄魂草,道:“玄魂草乃玄武圣物,宁可销毁也从不轻易给予外人,妹妹这礼太重了。” 阿瑾道:“这两株是我亲自培育,专为姐姐而栽的。” 瑶看着阿瑾心下感激。 阿瑾神色有些惆怅,继续道:“姐姐远嫁北朔,今后怕是见一面都难,北朔王虽对姐姐一往情深,但毕竟人生地不熟,这两颗玄魂草赠予姐姐,姐姐只管收好,迫不得已时可防身续命。” 瑶目中含泪,握着阿瑾的手,肃穆地点了点头,又安慰道:“以后你若无聊了便来北朔游山玩水,我也会时常回来看你。” 阿瑾神色稍霁,道:“哦?今日承诺我可记下了,先说说什么时候回来?” 瑶莞尔一笑,打趣道:“待你和涟殿下成婚时,我定来给你们送上贺礼!” 阿瑾脸色飞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53 游园 小夜被银赶出了息香宫,心里纳闷,为什么银回到王府就冷成一座冰山,而在王府外却活泼开朗亲切风趣,真是越发难以琢磨。 沮丧地回到“一方小院”,爬上屋顶大睡一觉,醒来时已是满头繁星,小夜观赏着漆黑的星幕,想着:王府的星空夜景确实不如观日阁。 ——————————— 之后的几日,小夜依旧本份老实地窝在“一方小院”里致力于苗圃事业,无聊了就练习驭风术,让风带着思绪远飞千里,但日子久了无人说话实在闷得很,于是开始在王府里四处走动。这才发现王府十分的大,重重叠叠的院落宫殿数不胜数,各种小院小景更是逛也逛不完,一段时间内确实填满了小夜的生活,每天都在计划着今日逛哪个院子,还煞有介事地画了地图,但凡去过的地方都画在纸上,并标注了该处的特点以及游园心得,这样下次才不会走错走重了。 只可惜,王府虽大,实在没几个人,大概因为历代族王都不能纳妃纳妾,所以偌大的王府诸多宫殿都空着无人居住,就连侍女都难得看到,最多也就偶见几个拎着扫把的在打扫卫生,或者修建花草的花匠搭理花草,着实冷清。 这日,逛着逛着来到了晚晴宫门口,看着匾额总觉得耳熟,终于想起来这是安的寝宫,于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到底是王后的寝宫,宫里小厮、婢女、杂役一应俱,来来往往十分热闹。小夜穿着一身短打,看着与杂役无异,毫无悬念地在第二道门被拦了下来,一个年纪稍长的妇人道:“哪个宫里的小丫头赶随便闯族后寝宫?还不快快出去。” 小夜两眼一瞪,道:“我是小王姬,你是何人胆敢拦我?” 妇人狐疑道:“小王姬?”说着绕着小夜审视了两圈,刚要开口,只听外面传来族后的声音:“小王姬今日怎来到我处,快随我进来。” 妇人见状赶紧附身行礼,安款款而来,道:“麽麽操劳,去歇息吧,不用进来侍奉了。”说着拉起小夜往里走去。 小夜冲着妇人挤了挤嘴脸,好像在说“看你还敢不敢拦我”。 跟着安又过了两道门,进到屋里,族后的宫殿果然宽敞,轻纱罗帐随风摇曳,小夜四处张望,安亲自给小夜倒了茶,道:“最近都在玩些什么,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 小夜东摸摸西看看道:“游历王府。” “哦?”安道:“可有什么发现?” “原来王府这么大!”小夜端起茶闻了闻,好香,又道:“那么多宫殿都没人住,甚是可惜了。” “你若喜欢便挑个去住。”安笑道。 “我还是喜欢我的小院。”小夜喝了口茶。 “这么多宫殿你偏偏挑了一方小院,外人还以为是欺负你呢。”安也喝了口热茶。 小夜挤挤眉毛,道:“院子太大不好打扫,我又不喜欢一堆侍婢来来往往的,一方小院正适合我。” 安放下茶杯,道:“这点倒是和银哥哥很像。” 小夜顿了顿,想来银的息香宫那么大,却没见小厮侍婢,略感好奇,问道:“银不喜欢有人服侍?” 安道:“银哥哥身子不好,不仅不喜欢有人服侍,他的息香宫一般人根本进不去。” “进不去?”小夜惊奇,上回自己不就进去了,问:“为何进不去?” “银哥哥喜静,平日里抚琴作画,不喜人打扰,息香宫周围都是结界,就连雪去都得经他准许。” 小夜瞪大了眼睛,原来银这么大架子,连族王都进不去,那上回自己在息香宫玩了许久岂不是很给面子了。转而追问道:“他既然身子不好,理应更需要有人服侍照顾才对啊。” 安莞尔一笑,道:“你倒是可以去陪陪银哥哥。”说着端出一碟桂花糕。 小夜摇摇头道:“我才不要去陪他。”说着抓起桂花糕就塞进嘴里。 安笑了笑道:“你上回不还追着他去了息香宫?可有进去?” 小夜立即得意道:“当然进去了!里面是安息香,甚是壮观。” 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银哥哥确是待你不薄,你得空也常去陪陪他吧。” 小夜十分不明白为何安总要把她推给银,嘟囔道:“我才不想去陪他,何况银喜静,未必需要我陪。”说着挤了个敷衍的笑脸。 安略有责备道:“你忘记雪让你多跟着银哥哥了?” 小夜思索一番,这确实是雪的安排,十分不满,又往嘴里塞了快桂花糕。 一连吃了几块桂花糕,又咕嘟咕嘟喝了不少茶,总算吃饱喝足,赞美道:“安姐姐的手艺就是好!” 安无奈道:“这回知道叫姐姐了?” 小夜谄媚地笑了起来。 安算了算日子,道:“说起来,过些日子还真得麻烦你照看银哥哥。” 小夜打着饱嗝儿,问:“他这不好好的,何须要我照看。”心想着,他那本事照顾我还差不多,你们都被他病恹恹的样子给骗了。 安似乎猜到小夜所想道:“虽然银哥哥内力深厚,但终究身体虚弱,而且过些日子有武赛,到时难免人多事杂,你便跟着银哥哥一路可好。” 小夜一脸惊喜,早不把银的事放在心上,道:“武赛?什么武赛?” 安笑了笑:“每逢闰年的龙抬头那日,我族都会进行武赛,一来彰显我族士气,二来选拔新人,再过两个月就到二月二了,届时各族都会来观赛,十分热闹,你定会喜欢。” 小夜连连点头,道:“喜欢喜欢!”看比武多有意思,小夜恨不得明天就是二月二。 安正色道:“喜欢就好,不过银哥哥也一并托付你照看了。” 小夜点头如捣蒜,反正银那个高冷派的话也不多,就当不存在好了。 安满意地笑了笑,到时人多复杂,小夜又对各族都不甚了解,有银哥哥陪着自然不会生出事端。 ——————————— 小夜满心欢喜地离开了晚晴宫,一蹦一跳地期待着两个月后的武赛。想到还得照顾银,总归觉得麻烦,便提步去了息香宫,查看银的状况到底如何,别是一病不起拖累了她不能去看武赛。 来到息香宫门口,心想着,安说银的息香宫有结界,一般人根本进不去,连族王都得先经准许才可入内。在门口杵了半天,观察许久,觉得并无异样,如果硬闯会是什么后果?难道会被结界吞噬?亦或是被暗器射死? 大概想了近百种惨不忍睹的下场,只觉得既然不喜欢人打搅,就应该在门口设个通报的门童,否则她该如何让里面的人知道她要进来。 54 所贵知音难1 小夜站在息香宫门口良久,想着结界到底有多大的杀伤力,听到里面传来悠扬的琴声。散音松沉而旷远,起远古之思;泛音如天籁,清冷入仙;按音变化多端,缥缈多变。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则同大地,三籁交错、变幻无方、悠悠不已之中。 小夜于是听得出神,突然想起最近勤学苦练的驭风术,不就是专门用来打探情况用的,于是聚起一股内力,思绪随着风儿飘进了息香宫。 风儿卷起息香花瓣,纷纷扬扬地腾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小夜仿佛看到息香宫里,银端坐于琴前,手指下的吟猱余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时如人心之绪,飘落的花瓣如漫天飘雪,银一身素衣,青丝飘起,好像仙人下凡,小夜恍惚间仿佛看见白云娘娘一身白衣,袅袅从天而降。 一曲弹毕,小夜仍出神地杵再门口,银微微抬眼,淡淡地督了眼空中卷起的花瓣,道:“知道是你,进来吧。” 小夜猛地收回思绪,花瓣稀里哗啦散了一地,心想,驭风术这么容易就被察觉了,难不成是自己的技术太差了? 暗自思索一番,也只得悻悻地进了息香宫。宫内一片银装素裹,美轮美奂。小夜寻着琴声来到亭台边,把头一抬,头发一甩,昂首阔步地走到银边上问:“听说你的息香宫设了结界,连族王进来都得有你的许可,看不出来,你架子还挺大。” 银指尖渐慢,看了一眼小夜,眉心微皱,道:“你今日吃错药了?” 小夜大大咧咧往银边上一坐,道:“今日我是来郑重地通知你,这两个月好好养身子,别一病不起。”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别偷跑出去瞎逛又被人给揍了。” 银瞪了一眼,懒得理会。 小夜见银没说话,八成是应下了,于是凑过去讨好道:“大家都说你重病在身,我看你生龙活虎得很,到底什么病呀?” 银转过来皱皱眉头一脸鄙视,这怎么听着带着股得意的味儿。 小夜得意洋洋地等着银开口,心想,这些人都被你这小白羊的外表给骗了,我可是看过你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如今你的把柄在我手里,看你怎么拽威风。 银眯缝着眼睛,这丫头是越发胆肥了,此时是要给点颜色,还是给点甜头。思考一番,决定先试探试探,于是停了抚弦,半撑着脑袋,可怜兮兮地看着小夜道:“你为我把过脉,你看是什么病?” 小夜一看到银露出这副极具蛊惑的神情,就知道前方必有坑,赶紧谄媚地一笑,道:“小妹医术浅薄,实在看不出。”一边笑一边心里暗骂,我看你一点病都没有,不过是身子弱罢了。 银见小夜有所退让,便也不再追逼,收起蛊惑的神情,表情木然道:“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息香宫你可以自由进出。” 小夜本以为前方有火坑,没想到是个蜜饯,而且还是个大蜜饯,银的息香宫一般人根本进不来,连族王都得有银的准许,她却可以自由进出,这特权是不是有点太过优越了,不禁脸上立即笑颜如花,道:“当真?” 银无奈地点点头。 小夜顿时觉得自己得了个大便宜,说出去也特有份儿,堆起一脸的傻笑。 银看小夜那副傻样,叹了口气,这丫头真是好哄,道:“驭风术并不是刻意将你的灵力散在风里,而是用身心去感受风中的信息,与风一体,才可隐匿。” 小夜回过神来,一脸好奇道:“你也会驭风术?” 银静静地抚琴,未在搭话,眼神十分飘渺。 小夜见银不再理她,便也识趣地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悠扬的琴声,看着满园安息香的美景,心中赞美,银的功力好,长得好,出生好,才艺好,难怪之前晚宴上那么多女子都虎视眈眈,看来银是不愁娶了,不如都娶回来,把这王府空荡荡的宫殿都填上,那得多热闹呀。 想着想着色眯眯的瞄了一眼银,银微微瞪了一眼,心想这丫头又在打什么如意算盘,笑得这么诡异。 小夜笑着笑着,又觉得不对呀,银好像对那些名门望族的女子看都不曾看过一眼,他整日把自己关在息香宫,也不出去串门儿,难得设宴欢聚一堂,他又冷着脸,那么多婀娜女子的情意绵绵都是白白浪费了,难道他眼光这么高一个都看不上?难道他真的属意于我? 想到这,小夜仔细掂量掂量了自己的份量,银对她确实比旁人热情温柔许多,但他的温柔都是暗含杀机,上回就把我出卖给于相,害自己白死一回,难道这是所谓的相爱相杀?小夜不禁打了个寒颤,如果爱是这样的血淋淋,那她宁愿世间没有爱。 银的琴声声震林木、繁弦急管,靡靡之音,一唱三叹,仿佛在诉说着深藏的故事,但描绘的似乎只有白茫茫的虚无。小夜听得入了迷,她总觉得银的琴声似乎能听懂,却又带着似懂非懂的飘渺,并透着沉沉的寂寞和孤独,正所谓: “月色满轩白,琴声宜夜阑。 飗飗青丝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向君投此曲,所贵知音难。” ——————————— 小夜在息香宫逗留许久,总算回了一方小院,天色已晚,院里的玄魂草已是稚嫩地挺起腰杆子,血色的根茎,鲜嫩的芽头,仿佛吸取大地的精气一般,一棵棵都带着股霸气。 小夜坐在苗圃边上,看着这一棵棵心肝宝贝照理说应当就像看到金山银山一样兴奋,毕竟费这么大劲种出来就是为了卖个好价钱,但银的债已还清,如今突然不知道卖了钱财到底要用来干什么,不禁陷入沉思。 ———————————— 夜晚,银卧在安息香树上,周围满是的雪色花朵,看着一轮明月挂在空中,想着,小夜的医术到底怎样,是不是之前查看出什么了,她分明已经知道我并没有病,是不是还知道别的了。 想来,小夜虽然心思单纯,不拘小节,但却十分小心谨慎,不该说的一句都不说,不能问的一句也不问,若不是与于相对决暴露了涟叔的真实去向,怕是至今都还在苦苦寻找涟叔的下落。接触了这么久,除了爱吃爱玩的,其他的却无从知晓,她的过去究竟是怎样的。 她用她的血救我,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 55 所贵知音难2 自从得知武赛一事,小夜日日满心欢喜,虽然依旧日日在王府里闲逛,但脚步轻快,精神抖擞。逛累了就去息香宫喝好茶、听好曲,日子倒也逍遥自在。 每次去息香宫,小夜都十分自觉假装自己是空气,银也很配合就当她是空气,经常二人谁也不说话,银自顾自地弹着曲子,小夜就坐在一边静静地听上几曲,休息够了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只是茶案上自此之后,多了一只缠枝图案的茶杯。 ———————————— 一日,小夜逛着逛着来到一个十分安静的院落,确切地说这里算不上院落,只是一进一进的老宅,十分古朴,应该是年头很久的房子了。 老宅布局十分紧凑,每栋老宅间都有连廊相连,中间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天井,天光撒进来,着实有种莫名的肃穆感。每一栋老宅都长得差不多,墙高窗小,与一般的宅子不大一样,不像是给人住的。老宅的匾额上写着古老的文字,小夜几乎一个字也不认识。 小夜好奇地走进去,一进门,是一块巨大的照壁,上面挂着许多牌子,牌子上有古老的编号和文字,小夜古字识得不多,并不能完看明白,只得绕过照壁继续往里走。 照壁后是条长长的走道,两边都是房间,门上挂着牌子,依旧是看不懂的古字,似乎与照壁上的牌子相对应。 小夜推开一扇门,眼前所见甚是壮观,一排排的书架,卷帙浩繁,浩如烟海。 小夜走进去随意地看了看,书都是古书,文字基本看不懂,但每本书都十分干净,没有一丝灰尘,越往里走越深,原来每一间都很大,而这几栋老宅看上去并没有这么大的容量,想来这里面应当有结界。 小夜退出了第一间,朝后面走去,总算找到一间能看懂的文字的书库,便席地而坐,饶有趣味地看了起来,这一本记载的是白虎部历来各种神功,小夜翻了翻,竟然看到了高山流水和横扫千军,这不是在金府时白虎灵使出的招数,原来这两招是白虎的绝招。据书中记载,高山流水气起高处,腾空坠落,如流水倾泻,淹没万物;横扫千军则如巨龙卷起,翻腾不息,气之所指草木尽断,生灵涂炭。 小夜会想着金府里白虎灵的招式,虽然只是试练兵器,但其威力已然可见,倘若当真两兵对峙,光这两招就可杀敌无数。 小夜啧啧称赞,一时看得入了迷,在书库里坐了许久。 ————————————— 息香宫里,银趴在院中的亭子里,看着池里的红鲤鱼快活悠哉地游来游去,案上的茶壶里丝丝缕缕冒着热气,飘着茶香,等了许久,那丫头上哪玩了,今日怎么没来听曲喝茶,不禁悠悠地叹了口气。 此后一连几日,都没见小夜的影子。这日,银半卧在安息香树上,眯着眼睛看星星点点的阳光穿透树叶洒进来。 有人陪伴终是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好些,银半睡半醒,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时的逍遥,每日都恣意洒脱。那时的银受母后疼爱,哥哥雪也十分袒护他,加上自己天生花容月貌、性情温和、身份尊贵,本就十分讨人喜欢,各部族前辈后辈都想要与他套近乎,尤其是朱雀的大当家朱雀纹,每次碰面总要有一番切磋,情意绵绵的女眷简直数不胜数,身边永远都莺莺燕燕不曾冷清过。 可是自从玄武叛变,一夜之间变了,银再也不是过去的银。许多年里,银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息香宫里,撤去所以侍从婢女,息香宫被结界层层笼罩,连雪都进不来。银总是抱病,渐渐地不再与人来往,变得冷淡孤僻,久而久之,也没有人敢来轻易打扰他,息香宫再不似往昔那般热闹。 直到竹林里小夜擅自喂了他灵血,虽然救他于危难,但也打破了这份冷淡孤僻。 银想着想着,闭上眼睛。 小夜似乎和他一样,也在隐藏着什么,不过是面热心冷罢了。她那般恣意洒脱的性子倒是跟自己很像。这么个日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人突然不来了,还真有点冷清。 银只觉得无聊烦闷,一个翻身下了安息香树,走出宫去。 王府内处处冷清,银也不知道去哪好,只得去了四方厅。 ———————————— 四方厅内,雪正在案上对着地图发呆,见银进来,立即起身迎了上去,笑道:“今日怎么有空来这。” 银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雪看银这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心中有数,道:“若是无聊了就出去走走。”说着亲自给银斟了茶。 银一手托着茶杯,一手撑着脑袋,道:“外面也没什么新鲜的。” 雪笑了笑,道:“也是,这四海八荒你都玩遍了。”抿了口茶,试探着问道:“最近小夜没去找你玩?” 银放下茶杯,一脸不满。 雪又道:“前阵子还看她时常往你宫里去,这个妹妹倒是也一刻都闲不住。” 银默不作声。 雪眼眸微转,拍了拍银的肩道:“再过些日子就该武赛了,到时各族人士都会前来,小夜还得麻烦你看管了。” 银若有似无地“恩”了一声。 雪思索着银的毫无表情的表情,道:“若是无聊,我让人去差小夜陪你可好?” 银并未接话,只站起身走到案前,看着案上的地图,问:“看地图作什么?” 雪跟了上去,叹道:“我族常年与外族通婚,早已没有明确的界限了,虽然人多势众,但有些已失去暗血灵力,与凡人无异。” 银想了想,问:“你担心这些人被血祭?” 雪点点头,道:“我略微查过近些年的人口志,我族人口虽然逐渐稳定,不似以前那样离奇失踪,但那些与外族通婚的却有所流失,大多早亡。” 银眉心微皱,道:“就算与凡人无异,但又我族血脉的终是比凡人身体强壮些,怎会早亡?” “早亡的原因并不清楚,我已派于相在外暗中探查。”雪顿了顿,看着忧虑的银,道:“这些事你莫要操心,注意身子才是。” 银摇摇头,道:“我这身子也就这样了,天天养着也不会好。”转而又道:“可有什么需要我去查办的?” 雪笑笑道:“确实有一事需你去办。” 银洗耳恭听。 雪走上前去,道:“小夜。” 银不解。 雪笑道:“小夜年纪还小,又初来乍到,你多看管着些,何况武赛将近,王城诸多人涌入,以她的性子估计时不时就想放飞自我,安要忙于操办怕是无暇顾及她了,小夜就交给你了。” 银瞥了一眼道:“这个妹妹可不服管,软硬不吃,不过她倒是听你的话,不如你来管教她。” 雪眼中闪烁,道:“你俩性子相投,又一路回来,就算她不服管,不也被你拿捏住了,我看你俩合适。” 银苦着脸问:“什么合适不合适。” 雪呵呵笑了起来,道:“没什么,我是说你若是无聊了便去寻她来陪你,反正她也闲着。” 银不满地皱着眉头。 雪抬手搭着银的肩,道:“你们吵架了?” 银懒得回答。 雪眼中含笑道:“你若不愿费神,我出面去寻她来陪你。” 银撤下雪的胳膊,道:“我不需要人陪。”说着径自出了四方厅。 雪看着银的背影,眼中忧虑,叹了口气。 56 所贵知音难3 银出了四方厅,在府内兜了一圈,自觉没什么意思,又回到息香宫。在息香宫里抚琴一曲,却又没有听众,便也作罢。便回屋睡觉去了。 次日,天气晴好,银坐在亭台里,案上摆着副棋盘,自己和自己下棋倒也是消磨时间的好办法。 自从得了小夜的灵血,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顿时就觉得息香宫呆不住了,可是又无处可去,时间被放大的感觉并不好受。 银三心二意的下着棋,时不时地盯着边上的缠枝图案的茶杯。 这个杯子是小夜某日亲自带来的,说这是她在息香宫的专用茶杯,不许给别人用。那日,她还得意洋洋地举着杯子说,这缠枝纹她亲自上的纹样,缠枝纹所表现的“缠枝”,常常以常青藤、扶芳藤、金银花等藤蔓植物为原型,是一种传统的吉祥纹饰。委婉多姿,生动优美,寓意生生不息的美好愿望。 银看着这歪七扭八的纹样,又想到以前她十分宝贝的香囊,其绣工也甚是粗糙,不禁叹了口气。 正想着,突然宫外有人敲门,小夜从不会记得敲门,银想了想,这会儿会是谁。打开结界,款款而来的竟然是安。 银微笑着起身行礼,道:“族后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安急忙回礼道:“银哥哥怎这般见外。”微风吹过,息香花瓣如雪般飘落,安看着这般美景,银装素裹,美轮美奂,不禁赞道:“银哥哥的息香宫果然与别处不同,沉沉庭院莺吟弄,如暖烟和春气重。” 银温润地一笑,衬着这满园美景,当真如仙人一般。 说着二人走入亭中坐定,安将手中食盒打开,道:“一直都想来看望哥哥,又怕打扰哥哥休息,昨日听雪说银哥哥最近得闲,妹妹特地做了些点心前来,还望银哥哥不要介意。” 银看了看食盒里的点心,上下三层,内有桂花蒸糕、糖酥酪、粉栗糕、松糕,都做得十分小巧精致,每样六块,却只有桂花蒸糕仅有三块。银拿起一块桂花蒸糕,笑道:“妹妹有心了。”尝了一口,清香软糯,甜而不腻,手艺甚好。 安眼明心细,十分聪慧,立即解释道:“妹妹做的点心比寻常的小些,刚好一口一块,原本每样六块,偏巧今日小夜来了一趟,吵着要吃,包了几块就跑了,哥哥莫要介怀。” 银笑了笑,道:“族后手艺这般好,她没包了去已是心慈手软了,怎会介怀。”一边给安倒茶。 安温婉一笑,美丽动人。转眼看到案上的缠枝杯,不禁拿起来细看,道:“这可是小夜的杯子?” 银点点头。 安笑着,道:“那年小夜一共制了四个这样的茶杯,说是要作为传家宝代代相传,结果出窑的第二天就打碎了一个,后又送了一个给白山夫人,还剩下两个,没想到银哥哥也得了一个。”抬眼看了看银,心想,银哥哥本就是百里挑一的人,之前又与小夜相处了一些日子,没想到小夜还挺有心。 银微微抿了口茶,听着安的描述,他都可以看到小夜那副得意的嘴脸笑成一朵花,笑道:“并不是送我的,前些日子她常来玩我这玩耍,留了一个她的专用茶杯而已。” 安闻言不禁掩着嘴笑了起来,道:“像是夜妹妹的风格。” 银也无奈地笑了笑。 安放下缠枝杯,道:“没想到小夜这么听话,当真时常来陪陪哥哥。当初回王府时我还担心她不习惯,如今有银哥哥照看自然是最好的。” 银笑了笑,心想,她也就来了三五日就没有再来了,不过是涂个新鲜,我这息香宫冷冷清清的,想必以后也不会再来了,一时间似乎陷入沉思。 安略有察觉,道:“这几日也不知小夜在忙什么了,之前总见她在府里四处溜达,这些天却都见不到她了。” 银回过神来,微微一笑。 安又道:“小夜在白山时就自在惯了,一向独来独往,自得其乐,银哥哥不用放在心上。” 银默不作声,看不出在想什么。 安抿了口茶,便起身道:“妹妹就先告辞了,点心若哥哥喜欢,下回再多做些可好。” 银也起身,笑着微微颔首,目送安出了息香宫。又坐回亭中,倚着美人靠,歪着脑袋细细地看了看歪七扭八地缠枝杯,不知该做何感想。 ———————————— 小夜抱着安的点心坐在书库里,美美地吃着点心看着书,地上一摊的书半开半合,堆得乱七八糟。眼前找到一本记载当年白山一役的族历志,当年暗血族被各族狩猎逼上白山,族王血洒白山,这般气吞山河的壮举简直看得小夜惊心动魄,比茶馆听故事还引人入胜。 三块桂花蒸糕一口一块,不一会就吃完了,可是肚子里的馋虫既已勾起,就没有强行打压的道理。想来天色还早,安做了那么多点心总不会一下就吃完了,不如再去捞点,一不做二不休,说干就干。 小夜一路小跑来到晚晴宫的小厨房,安也正从息香宫回来,看到小夜偷偷摸摸地站在小厨房墙边,东张西望的鬼样子,立时佯装清了清嗓子。小夜险些吓得跳了起来,回头见是安回来了,赶紧凑上前去鞍前马后的殷勤一番,不等小夜开口,安直言道:“今日所有点心都已经送出去了,下次再来吧。” 小夜的笑脸顿时垮了下来,嚷着:“那么多就没了?论吃,这王府还有谁比我更有战斗力!” 安噗嗤一笑,质问道:“让你多去陪陪银哥哥,你可去了?” 小夜眼珠子一转,赶忙点头道:“去了去了!” 安斜了一眼,道:“那你今日点心还没吃够?” 小夜愣着傻了一会,顿时恍然大悟,安今日一早就做了整整一食盒的点心,分上下三层,一共四个花色,每色六块,原来是去送给银的,立马笑颜如花,急道:“今日还早,现在去探望刚好合适!我这就去!”话音刚落就飞似的跑出晚晴宫。 安笑着摇摇头。 57 守株待兔 来到息香宫,二话没说直接跨进宫门。熟门熟路地直奔院中亭台,一眼就看到了案上的食盒,几个箭步上前,抓起一块“啊呜”一口吞了进去。 银靠在一边,皱着眉头看着如狼似虎的小夜,默默地端起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小夜连吃两块,心满意足地给自己倒茶,这才注意到银一脸鄙夷地坐在一旁,于是毫不客气地笑道:“好东西别浪费,我知道你吃不了这许多,特地来帮你,安的手艺可称一绝!” 银长叹一口气道:“你还真是不客气。” 小夜又拿起一块丢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道:“咱两谁跟谁,客气啥。” 银依旧不与争辩,沉默许久,小夜并不在意,只顾着吃吃喝喝。 银低垂着眼,默默地看着池塘里的红色鲤鱼,迟疑着要不要问问小夜这两日都在忙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过相识一场,有一份亲情依存已是足矣,何必节外生枝,也不知这丫头能活到几时,更不知自己还剩多少时日了。 ———————————— 次日,安又派人送来了糕点,依旧是安亲手做的。之后的日子几乎天天都会按时送点心来,且每日不重样,数量不多,刚好两人份。 银看着案上的精巧的点心,叹了口气,皱起眉头,干脆起身,从屋里找出一副字画,朝晚晴宫走去。 一早来到晚晴宫,正巧碰上刚要出门的雪,雪见银来了立即迎了上去,微笑道:“你怎么来了,近来可好?” 银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把手里的字画丢给雪,转身就要走。 雪一把拉住,笑道:“来都来了,进去坐坐,正好安做了点心,你自己带回去。” 银立在原地,满脸黑线。 雪哄着道:“若要感谢,亲自去谢方有诚意。”说着把字画又放回银的手里,拍了拍银的肩,转身离去。 银正要跟着出去,安已远远地走了过来,道:“银哥哥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坐。” 银无奈地转过身,行了一礼,心想:这夫妻二人还真是同气连枝。只得随安进了殿内。 安亲自给银上茶,温言道:“近来的点心可合哥哥的胃口?” 银顿了顿,端出一副微笑,道:“多谢族后费心了,此画略表谢意。”并双手奉上字画。 安欣喜地接过字画,道:“素闻银哥哥画艺精湛,如今有幸得见是安的荣幸。”一边打开细细品看,一幅《雪中息香》惊叹不已,白茫茫的大地,一株息香树散着莹莹的青光,肆意渲染,强光聚焦,淡逸劲爽,栩栩如生。安不禁赞道:“都说银哥哥的画千金难求,果然匠心独妙!” 银淡淡一笑,道:“族后喜欢便好,只是这点心就不劳族后费心了。” 安温婉一笑,收起画卷,道:“若是味道不合口味,妹妹再做改进。” 银叹口气,道:“族后这是醉翁之意,何需这般以迂为直。” 安嫣然巧笑,道:“哥哥果然颖悟绝伦,不过醉翁之意确实在酒中。” 银眉心微蹙,悠悠道:“小夜这几日并没有来,你们何需费这苦心,岂不守株待兔。” 安抿了口茶,道:“正是要守株待兔。” 银看了一眼,默不作声。 安道:“这些都是雪的吩咐,我不过是做些点心推一把而已。”顿了顿,又道:“我只知道,以小夜的性子,既要明修栈道,又要暗度陈仓,压着她接受不如让她心甘情愿的好。” 银表情复杂,皱着眉头,问:“我不需要她相陪,她亦不需要我相伴,你们这是为何。” 安摇摇头,道:“我也觉得小夜和银哥哥相处并不和谐,不过雪总说你们是一类人,互相照应再好不过。”安看了看银的表情,试探着问道:“银哥哥上次竹林受伤并非一般外伤,听闻药物无效,是小夜的血医好的。”(其实就是小夜邀功,自报功勋,一回来就嚷着自己花费灵药和灵血,不辞劳苦为银医治。) 银默默喝茶不语。 安想了想,道:“银哥哥是不是担心小夜功力低微,受不起,所以不愿牵连。” 银抬眼看着安,安并不回避,似乎在等银的答案。 半晌,银都没有回答,安只得笑了笑,道:“是安直言了,哥哥莫怪。”说着拿起一篮糕点递到银面前,道:“这些点心还请哥哥收下。” 银无奈地接过篮子,叹了口气,出了晚晴宫。 安目送银走出晚晴宫,心下叹息,想起那晚暗室外,雪忧愁地说“你是天生的族后,只有族王才配是你的夫婿”、“我不是,所以我不能”。 ———————————— 银慢悠悠地走在花间小路上,花团锦簇,有半人高。一个小身影忽地从边上窜了出来,直接撞上银的臂膀,银正思绪万千,踉跄两步站住,那小身影倒是不经撞,反倒摔倒在地,叫着:“哎哟!谁这么不长眼!” 银循声看去,这不是小夜。 小夜揉着撞疼的脸,见对方也没个表示,才抬起头。银冷冷的站着,居高临下,高挑的身躯挡住一半太阳,眼里透着清冷的光。小夜一骨碌爬起来,道:“你不在屋里好好养身子,跑出来做什么?” 银皱着眉头,肇事者的第一句话难道不应该是道歉吗! 一般来说,恶人先告状,小夜揉着脸上的肉,抱怨道:“你把我的脸都给撞歪了!” 银好气又好笑,一把捏起小夜的脸,左右看了看,道:“哪歪了?” 小夜用力挣开银,刚想发飙,却眼尖地看到银手中的篮子,里面飘出熟悉的香味,自从练习了驭风术,小夜的鼻子确实越发灵验了。赶忙转换表情,道:“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一把夺过篮子,喜滋滋的掀开盖布,里面是八块栗子糕,还冒着袅袅热气,深深地吸了一鼻子香气。 转眼看到银这座冰山一脸不满的样子,嘻嘻哈哈的挽起银的胳膊,道:“你身子弱,别出来瞎逛了,赶紧回去好好养着,免得一病不起误了武赛。” 银顿住,扯出自己的胳膊,这丫头来看望我原来是为了不耽误武赛。 58 龙抬头1 小夜看银板着脸,自觉说错了话,尴尬地呵呵干笑两声,道:“我,我送你回你的息香宫吧。”说着就往息香宫走。 二人气场诡异,银若无其事地走着,小夜觉得浑身不自在,又想到篮子里的点心,不满道:“安可真偏心,近来总是给你做吃的,你又不爱吃这些,我才是她的忠粉,还不如做给我吃。” 银瞥了一眼,心想,这些可不就是做给你的。 小夜见银不回答,想着是不是又惹他生气了,真是个玻璃心,便也不再说话。 二人沉默地来到息香宫门口,小夜道:“我就送到这了,你自己进去吧。”挤出个笑脸就想逃开。 银一把拉住,道:“急着去哪?” 小夜做了个鬼脸,一阵烟溜了。 银看着小夜逃走的背影,这是第几次看着她跑走了,真是面热心冷。 —————————————— 自从小夜发现安时常给银做点心,便在混书库之余,时常来息香宫打着探望银的旗号混吃混喝。 银表示十分汗颜,小夜也太容易拿捏了,明明是守株待兔,还真有兔子天天来,安这招简直就是给小夜量身定做的,一逮一个准。 小夜浑然不觉,永远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样。 —————————————— 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着龙抬头就要到了,王府上下打点一新,王城也越渐热闹起来。 暗血族历史悠久的武赛,起源于血洒白山后的第一任族王。欲讲富强以刷族耻,莫要于储才。意图就是要族人都记得曾经被狩猎的惨痛教训,族人以史为鉴,不可忘耻,以武自保,不再任人欺辱。 每闰年的二月二龙抬头,就是暗血族操练兵马、检验实力、选拔新才的时候。暗血族不以国为界,只重血脉,不重部族,历经沧海桑田,风雨坎坷,经过世世代代的繁衍,血脉遍布四海八荒,各族各部都有暗血族血脉,暗血族如今已十分壮大,加上灵血护体,暗血族的人本就生命力比一般人旺盛。 每逢武赛,都会吸引各地青年才俊前来比试交流,不仅武斗场热闹非凡,连街头都会群众自发搭起战台,寻常百姓中的好武之人也会上台一番较量。而能在武斗场里一较高下的大多是贵族中的优秀子弟,层层选拔才可登上武斗场,若能拔得头筹,将更加是备受瞩目,提拔成族内的栋梁。也有许多世家子弟前来结识朋友,互通有无,为家族发展筹备。正所谓少年兴则族兴,少年强则族强,时间不倦地翻动向前,暗血族的世世代代在四海八荒古老版图上回荡不息。渐渐地,暗血族的武赛从族内比试扩大到各族各部的盛会。 二月二当日,天朗气清,阳光和煦,晴空万里,王城各条大路都张灯结彩,人们神采奕奕。吉时一到,武斗场鞭炮声声,惊起树上的鸟儿盘旋;彩旗飘扬,映着人们笑容鲜艳;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将士们列队排开,鼓声震天,号角齐鸣,那雄浑的声音使每颗灼热的心为之震撼。 在花团锦簇、锣鼓喧天中,王室登上观战台主位。族王雪身着一件雪白的长袍,更显身形挺拔欣长,腰束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古朴沉郁的墨玉,脚蹬云靴,浑身透着干练,眸如星辰,透着璀璨,意气风发。族后安立在雪的一边,总是与雪成双成对,淡色锦衣外披白色长袍,裙幅褶褶如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头上斜簪一支碧玉玲珑簪,双颊若隐若现的红扉如花瓣娇嫩可爱,引得各部族青年才俊纷纷侧目。 三大贵族也各自入座,白虎为上首,白虎宏亲自主持赛场,身披明光甲,腰系兽面带,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垂着两条绿绒缕颔带,脚踩高统靴,威风凛凛。嫡女白虎灵位列其后,头戴秀雅小冠,身穿冰蓝服,绣着雅致竹叶纹,与发髻间的玉簪交相辉映,下巴微微抬起,玲珑脸蛋,淡眉大眼,水灵灵的大眼睛透出大海般澎湃的英气。嫡子白虎铭穿着浅墨色短袍,外用铜丝缀满甲片,牛皮为衬,袍内露出镂空木槿花镶边,制作十分精巧,少年瞳仁灵动,容颜憨厚,眼中略显稚嫩,渗着浓浓的期待和激动。 青源夫子携孙女青龙惜坐在青龙部主位。夫子一袭青衣,外罩薄纱,抹着胡子,眯着眼笑看这般盛世,每四年一次,这是第几次了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仔细看去,夫子气色倒不如从前健朗,眉目间透着一丝倦意,时不时地咳两声。青龙惜依在爷爷身边,略微担忧地看着爷爷,爷爷的病看着似乎不重,却也拖了许久未好,不禁眉心微簇,但也挡不住少女天生的娇艳,身穿淡绿色的繁花装,外披一层青色薄纱,面色沉静,一对柳眉弯似月牙,怎么看都是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 朱雀一脉大当家朱雀纹依旧满身文雅之气,一身玄色蟒袍,袖口处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手持象牙折扇,气质优雅。其女朱雀馨着一身淡紫色衣裙,头上斜插一只淡紫色簪花,略施粉黛,昂首挺胸,神奇十足,端往那一坐竟有种傲视群雄的霸气。 其余贵族、氏族都散坐在主观战席上,从其服饰装扮也大致能看出各个派系。小夜一身轻便,外罩短褂,看着此番热闹场景,十分欢喜。可惜主看台较高,离战场略有距离,小夜立时就想凑到战场边看个真切。刚要转身却被银挡住,只见银身披长袍,眸如深渊、静如平镜,温温柔柔冷冷清清,一头青丝简单地用金丝嵌宝石编金带束了垂在身后,神情淡漠。 小夜瘪瘪嘴,暗道“没劲”,也只得作罢。虽然安口口声声说银身子弱,是要她来照看银,其实不过是让银看着她,免得生出事端,而安此番安排必然是雪的嘱托,但凡对雪造成不便的事小夜都不会做,但凡雪要小夜做的小夜必定尽力而为,谁让雪是族王呢。小夜暗叹一口气,转头看了看正襟危坐的银,忽地萌生一个设想,假如族王是银,又将会是如何? 59 龙抬头2 小夜正出神地想着这个大胆的假设,周围突然热血沸腾,鼓声隆隆,人群发出巨大的欢呼,小夜赶紧伸着脑袋望向场内。场上立着一位勇士,不只出于哪支派系,勇士身躯魁梧,手持青铜剑,直脊双刃钝厚,剑身扁阔,柄以木片夹束,看上去十分古朴。在狂热的欢呼声中,又一位勇士跃上战台,身形健硕精干,也是手持长剑,此剑与那位不同,寒光四射、锋锐如新、轻巧如燕。此番是剑与剑的比试,但这二人的剑相差甚远,当然是锋利的占了先机,小夜皱皱眉头。 “剑的锋利与否并不在剑本身,而取决于持剑者会如何用。”银的声音传来,小夜扭头看了看,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想什么都被他说中,难不成我的脸就这么能出卖我? 正郁闷地捏着脸,银俯身靠近道:“别捏了,你的脸确实挺容易出卖你的。”说着露出个诡异的笑。 小夜刚想“呸”上一口,被银一眼瞪住,“大庭广众之下,别失了王姬的风度。” 小夜只得强行压下心头火,转过头去,打算安心看比武,不再理睬。 只见长剑举起刺了出去,轻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箭步上前,闪出一道寒光。对方青铜剑抡起,仿佛不费一丝力气,仅一个抽身轻松躲过,转而猛地一个马步回首,厚重的剑身砸向长剑。长剑以剑相迎,剑锋出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青铜剑只微微一抬,竟将长剑震出几步开外。 小夜看得惊叹不已,这青铜剑看上去朴实无华,却剑气了得,一分气力可增作三分,靠的是厚积薄发;而长剑看似轻盈锋利,却需要持剑者力而出,但胜在灵活轻巧,行动自如。两位勇士各有千秋,锐利的白芒和浑厚的青光交错,如蒲蔓缠树,难较高下。可谓“光乎如屈阳之华,沉沉如芙蓉始生于湖,其文如列星之行,其光如水之溢塘”。 勇士在场上白热化地激战,小夜在观台上摩拳擦掌。贵族们面色不一,白虎灵平静如水,大概此等比试对她而言不过一碟小菜;弟弟白虎铭倒是表情严肃认真,求知若渴。青龙夫子时不时的咳两下,捏着胡子仍是一派明月清风,青龙惜静静地坐在一边,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又不失小女子的柔美,时不时地含情脉脉看向银的位置,明显心思并不在武赛上。朱雀一脉自从朱雀纹掌权以来,朱雀纹本身就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俊逸潇洒,喜文厌武,于是自上而下形成一套文人路线,看武赛就像看戏,倒是其女朱雀馨有几分用心,却也时刻暗中注意王室观战台的动静,尤其是银的一举一动。 王室所在的看台,总归是最受人瞩目的,看赛的人们既是看赛,也是在观察王室的态度,尤其是族王,毕竟在武赛中得到族王的赏识将有一步登天的机会,多少青年才俊胸怀大志,都希望能一展才华,如今有这样的机会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 银作为王室中的重要一员,更是备受瞩目,尤其是在名门望族中,名声极响,谁不知道这个王弟颖悟绝伦、巧捷万端,从小不拘一格,才华横溢。年轻女子大多有一个嫁入王室的梦,银理所应当就成了不二人选。众人在看银,银也在看众人。忽地,远处有个人影从人群中穿过,又消失在人群中,银有所察觉,但不动声色,朝雪看了看,雪会意后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小夜沉浸在武赛的激烈战斗中,并未注意周围。在两位勇士僵持不下时,银抓起小夜的臂膀,站起身往外面走去,小夜正看得起劲,被突然拉出去很是不解,嚷道:“干什么去,我还要看比赛!” 银边走边说:“这样的比试至少也得比个三天,最后决冠赛才最值得一看,这些看个大概也就行了。” 小夜当然不会轻易买帐,甩开银的手,道:“你看得多了自然没什么兴趣,我可是第一次看,场场都不能错过,你要干什么自己去就行了,何必拖着我?” 银眼眸低垂,摆出一副可怜相,道:“我身子虚弱,雪和安都交代你要照顾我,你当然要随我一起。” 小夜翻了个白眼,心想,你那副本事何需我照顾你,明明是找个理由让你看着我罢了。 银见小夜一脸不屑,故意捂着胸口咳了几咳,巴巴地说:“你是不要管我了吗,我,咳咳,我,” 还没说完,小夜无奈地打断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要干什么去,上茅房我可不奉陪。” 银顿时就止了咳嗽,神清气爽道:“带你去玩好玩的。” 小夜狐疑地看着银,还有什么比武赛更好玩,银狡猾地一笑,小夜扭着眉毛跟着去了。 出了主观战台,观台上层层叠叠的人群好不热闹,人们见王室出来,都十分敬意地躬身行礼,并让出一条小路。银这般花容月貌总是成为人们的视觉焦点,不论男女老少看到银总是两眼放光,女子更加是移不开视线,多半是目送秋波满眼笑意。银也十分配合,面含迷人微笑,优雅贵气地走过,平静的眼中尽显温柔,实在是风度翩翩。 此番对比下,小夜简直就成了衬托红花的绿叶,本就长得与王室不像,小麦的肤色,举止又不够端庄,竟被人认成了侍婢,一路跟下来,耳边总能听到指指点点,“这个丑女是谁,难道是银殿下的侍婢”,“听说银殿下从不带近身侍婢,如今这女的是什么来头”,“银殿下的侍婢怎么也不挑点好的”,“看她那副臭脸,能与银殿下同行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小夜自然是越听脸越臭,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些人都带着讥讽的嘴脸是不是可以挨个打过去。 小夜内心悲叹,真是个看脸的时代,同为王室,只因相貌差异就被分了个三六九等,就算我不如他貌美如花,但也没你们说的那么不堪吧,强大的内心比什么都重要。 “多才夸李白,美貌说潘安。一朝成万古,又徒闲。如何猛省,心地种仙蟠。堪叹人间事,泡沫风灯,阿谁肯做飞仙。莫思量、骏马与高轩。快乐任天然。最坚似松柏、更凋残。有何凭据,谁易复谁难。长啸青云外,自嗟自笑,了无恨海愁山。” 60 龙抬头3 走出武赛场,银停下脚步,小夜正气闷着,一头撞在银的背上,捂着脑门怒喊:“好端端地停下来也不说一声。” 银回过身来,笑了笑,温言道:“别听那些人瞎说,你比她们都好。” 小夜抬起头来,莫名的看了会银,银这副温柔的表情好像出自真心,并非作弄,可是小夜并不需要他的宽慰,只“哼”了一声,便不想理会。 银看小夜这么不领情,倒也不放在心上,眉眼轻挑,刚想开口,被小夜抢了先,小夜气狠狠地斥道:“以后大庭广众之下你别离我太近。” 银皱皱眉毛,表示不解。 小夜嘟囔着:“你这个蓝颜祸水没事就别瞎晃了,我若是男的,我就该嫉恨你,我若是女的,必定要躲开你。” 银唇边浅笑,故意道:“这是为何?” 小夜没好气地说:“我可不想被当成众矢之的。” 银朗声而笑,道:“凡事都应往积极的方向想,我与你一起是在给你长脸,那些个望族女子有姿色有情才又如何,我只与你一起,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炫耀的资本啊。” 小夜苦笑一番,这是夸他自己呢还是贬低我呢,什么资本不资本的,最终丢出一句“弃之如敝履”,就径自走开了。 银好脾气地跟了上去,悠哉悠哉地走着。 小夜大步流星地冲在前面,银不急不慢地跟在后面。走了好一段,小夜才想起她这趟出了武赛场到底是要干什么,于是又折回去问。 银闲庭信步,东看西看,好不惬意,慢悠悠道:“你想去哪玩?” 小夜深觉自己又被耍了,便要回赛场去,银赶紧拦住,道:“看别人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你想不想自己上场试试?” 小夜睁大了眼睛,难道就她这三脚猫的花拳绣腿也能上武赛场? 银拍了拍小夜的脑门,道:“你初来乍到,又整日在王府里,不了解情况,每逢武赛,有趣的都在场外。”说着就拉起小夜朝街市上轻快地走去。 ———————————— 武赛场上,各贵族女子发觉心仪的银殿下带着个不起眼的小女子出了赛场,引起一番“骚动”。 青龙惜紧拽着手中的绢帕,眉心微皱,表情失落,一副美少女伤心动人之相。青源夫子抹了把胡子,道:“你既然无心观战,便也出去走走吧。”说着又咳了几咳。 青龙惜关切地问:“爷爷近来身子总不见好,惜儿担心爷爷。” 青源夫子呵呵而笑,道:“心心念念的银殿下出了武赛场,难道你真的不心急?” 青龙惜面颊泛着桃色,唇边羞涩浅笑,低头不语。 青源夫子拍了拍孙女的手,道:“惜儿过得开心是爷爷最大的心愿,去吧。” 青龙惜娇俏地朝爷爷笑着,微微欠身,便起身出了观战台。 朱雀馨虽看似专心于武赛,实际心思并不在武赛上,也在关注银的举动,银的离席令她坐立不安,却傲娇地坐着不肯轻易动弹,表情古怪,只眼珠溜溜地转着四下探查。 一旁的朱雀纹不理会,纹丝不动,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象牙折扇。朱雀纹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娇惯,朱雀纹生得一副玉树临风的好皮相,其女自然也得了好遗传,不过这性格倒大相径庭,朱雀馨的性子霸道傲慢,这点倒像是随了爷爷朱雀辰,但处事时果敢又不失谨慎,从不拖泥带水,在贵族中十分霸气,可与男儿一较高低。 众人没注意到的是,白虎灵早已不在席间,怕是这武赛的头几场层次不够,入不了白虎灵的法眼,自然是索然无味。 ——————————— 小夜跟着银来到街市,化身便服,混在人群中四处闲逛。街上果真热闹非凡,人们三五成群都在比试拳脚,连小孩儿也毫不示弱。 小夜心里乐开了花,买上个大肉包,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引得银十分不解:“肉包子当真这么好吃吗?” 小夜认真的点点头,道:“肉包子本身并不特别,吃的是一份心境。” 银目中含笑。 小夜见银不接话,又道:“你这种温室里的富家公子是不会理解的。” 银疑惑道:“温室?” “恩,”小夜瞪着一副嫌弃的表情,“谁不知道银殿下自小就是先王后的心头肉,如今又被受族王疼惜,可不就是温室里的花朵?” 银噗嗤一笑,不以为意。 小夜见银不承认,想到之前在竹林里重伤昏迷的银,心中早就起疑,于是故意问道:“不过你这样尊贵,怎么会在竹林里被人揍成重伤?谁这么大胆?” 银好像没听见,只自顾自问:“你跟肉包子是什么情缘?” 小夜知道银有心回避,既然你的故事不能告诉我,我的故事自然也不能告诉你,于是翻了个白眼道:“不告诉你。” 一扭头看到路边小摊上一个面具挂在门边墙壁上十分显眼,下面一个牌子上写着“五感假面”,小夜十分好奇,什么是五感假面,难道带上面具就能五感过人? 于是饶有兴趣地走上前去,这个假面看上去就想鬼节玩耍的面具,面目略显狰狞,只是做工稍微精致了些,七色羽毛贴在面具边缘,又像跳大神时神婆的道具。 小夜正想伸手摸摸,边上店家热情的声音传来:“这位姑娘,喜欢就拿下来试试。”说着店家就举起长杆取下了假面,递到小夜面前。 银在一边扫了一眼,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不禁一笑。 店家见银一身贵气,从未见过,这样出众之人定会过目不忘,小夜虽举止随意了些,但服饰上也应是出自富家,便问:“公子小姐可是外乡人?” 小夜抬头看了看店家。 店家道:“我家在此开店三代有余,这王府脚下的日日来来往往,倒是没见过二位。” 小夜刚想开口,被银截了话去,“听闻武赛盛事,特意前来观看。” 店家朗声笑道:“我族武赛确实是闻名遐迩,四海八荒齐聚王城,二位定不虚此行。” 小夜斜瞄了银一眼,眼里尽是鄙视,亏你还是王室,在自己王城脚下居然还要冒充外乡人,真是窝囊。 心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面具戴在脸上,说来奇怪,戴上面具后当真五感有变,外界的声音被放大了,忽远忽近的都涌入耳朵,每个人胸口处都有一团火一样的东西在跳动,好像真的能看穿血肉之躯,人们的行动也变得可以分辨,数里开外仍看得格外真切。 “真是有趣!”小夜乐道。 61 龙抬头4 店家见小夜喜欢,赶紧介绍道:“这面具戴上后会使五感敏锐,小姐听说过我们暗血族的五感吗?目视千里,耳听八方,能辨人善恶,预判人心!” 小夜听着店家的夸夸其谈,想着那日跟于相对决时的五感,确实如店家所言,但这面具最多也就是学了个假象,充其量只个玩物而已。 正想把面具放下,身边有人递出一块碎银子,一个英气飒爽的声音道:“这个面具买下了。” 店家急急行礼,点头哈腰道:“白虎小姐在此,实乃小店的荣幸。” 小夜转眼看去,这不是白虎灵,虽然面具是自己先拿的,如今被白虎灵买去心里总有几分不爽,但昔日白虎灵曾帮自己离开金府,之后在聚贤楼又相谈甚欢,这点小不快便也不放在心上了,于是笑眯眯地递上面具。 谁知白虎灵竟推回给小夜,道:“小姐若喜欢便收下,早该去拜会小姐,如今在此巧遇就当一个小礼物赠予小姐。”说完又向银欠身行礼。 小夜一听,心下欢喜,白虎灵果然爽气,从没有小女子那些矫情。 三人同行,小夜开心地问:“白虎小姐怎会在此?”说着差点就要去勾肩搭背,幸亏被银拉住瞪了一眼,这里不是白云镇,你也不是江湖上的小烨。小夜立刻会意,这么逍遥的压马路真容易错觉自己还在白云镇,小夜赶忙收起江湖之气,端起王姬风范。 白虎灵道:“武赛向来最后几场才有看头,先前的大多是贵族的切磋而已,便出来逛逛,没想到会遇到银殿下和小王姬。” 白虎灵又看了看银,接着道:“灵儿知道银殿下和小王姬是微服游玩,定不会泄露身份。”说着美美地一笑。 银点点头道:“有劳了。” 小夜心里啧啧称赞,白虎灵果然机灵识大体。 小夜看什么都新奇,路边人们三三两两组织的民间比试也是五花八门,有的抡棍子打得稀里哗啦,有的干脆就成了街边杂耍,引得往来人群阵阵欢笑。小夜东看看西看看,几乎挨个都要挤进去瞄两眼。 银和白虎灵自然不会跟着去挤,便在人群外等着,白虎灵问道:“银殿下看上去精神比之前好多了。” 银淡淡笑道:“多谢灵儿关心。” 白虎灵大方地回以一笑,道:“想从前银殿下待我们都是极好的,能看到殿下身子渐好真是再好不过。可有灵儿能帮的上的?” 银十分聪慧,看了看白虎灵水灵灵的大眼睛,道:“关于烨公子,还得多谢灵儿相助。” 白虎灵坦然笑了一笑,心想,银殿下果然心思细腻,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知道我想打听烨公子。 银继续道:“烨公子生性不羁,如今已云游四海去了,具体的我也不甚了解。” 白虎灵微微叹息,点了点头。 银不由得问道:“你为何这样关心他?” 白虎灵不好意思地笑笑:“云游四海,曾经我也这样期待,不过,”言语中似有感怀,顿了顿又道:“烨公子生性善良,行侠仗义,善助他人,且不贪财不贪利,能屈能伸,自食其力,秉性正直,银殿下的朋友都是出众之人,可惜生不逢时,若是生在大户人家,定能有一番作为。” 银听得云里雾里,皱着眉头,心想,这个小夜和白虎灵不过几面之缘,竟让白虎嫡女这样赞赏,白虎灵自小机灵过人,很少有人能入她的法眼,以至于至今众多提亲却一家也看不上,如今却能毫无保留的赞美小夜,先前金家二少也对她情深意重,北朔风也对她照顾有加,还暗中传了驭风术。这丫头还挺有两把刷子的,甚会交朋友,是走心路线的啊。转念一想,她怎么对我不冷不热的,我堂堂王弟,从小被万人簇拥,要才华有才华,要容貌有容貌,她一个不学无术的丫头片子就这么看不上我?虽然银并不想关心小夜看得上谁看不上谁,但这忽如其来的挫败感真是让他越想越郁闷,越想越不得其解。 白虎灵见银脸色发青,心下担忧,道:“银殿下脸色不大好,可是有那里不舒服?要不要找个地方稍作休息?” 银回过神来,摆摆手道:“不用,无妨。”话音刚落,肩头被人重重一拍,着实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狰狞的鬼脸面具下发出得意的笑声,正是小夜。 小夜取下面具,露出一副无比自满的脸,朝银狠狠地使了个眼神,好像在说“我小夜可是人缘极好的,羡慕吧,别整天一副嫌弃我的样子,我还看不上你呢病秧子”。 银皱着眉头扭过头去,一把夺过面具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又丢回小夜怀里,原来这面具里有一道咒符,确实能强化五感,不过也就是玩玩的,并不能当真。 小夜翻了个白眼,心想,这面具还真有点用,这么嘈杂的街市,刚刚白虎灵的赞美之词都听得清清楚楚,白虎小姐果然慧眼如炬,比这病秧子可强多了。于是赶紧朝白虎灵投去一个极讨喜的笑脸,道:“白虎小姐要是累了咱们去前面茶摊歇歇脚吧。” 白虎灵看了看这二人,莫名地感受到一股火药味,却又不知火药来自何处,只得懵懵地跟着走。 一旁传来一个极柔的女声,略带焦虑道:“银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样差。” 三人循声看去,女子容颜清丽温婉,如一方美玉,好一副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眼中尽是关切,顿时整个世界好像只有她与银两个人,旁的都自动退为背景,这浓浓的少女心不就是青龙的嫡孙女青龙惜。 青龙惜焦虑地看着银,目不转睛。 白虎灵看着青龙惜这副痴情模样不禁一笑,道:“惜妹妹怎么来了,既然来了便一道逛逛吧。”说着有看了看银,似乎在提醒银她是为你而来。 青龙惜知道白虎灵是有心邀请,投去感激的目光。这才想起还未行礼,刚要俯身,被小夜拦住,道:“出了王府就不必麻烦了,免得暴露身份,走吧,一道喝茶去。” 青龙惜见小王姬这般友好,心里一暖,娇柔地点点头。 62 龙抬头5 小夜看着青龙惜清丽可人娇艳欲滴的样子,也十分喜欢,早在第一次见她,小夜就默默认定只有这样的闺秀才配得上银,此番见到未来嫂嫂自然多了几分热情。 四人来到一个茶摊,喝着茶看热闹的街景,各有心思。 青龙惜满眼都是银,其心思真是日月可鉴天地可表。白虎灵看着青龙惜的痴情和直白,眼中不禁流出一丝羡慕。 小夜看在眼里,一边琢磨着要怎么给银和青龙惜制造机会,一边又猜测着白虎灵看上的会是哪家公子,哪家公子能配得上白虎灵。白虎灵的个性洒脱大气,是个不可多得的爽气女子,择亲既要家世相当,又要足够有才,思来想去,没什么人能配得上她,倒是银条件不错。 琢磨一番,觉得这几个她心仪的好女子都得嫁给银才不至于鲜花插牛粪,于是转眼看了看银,银对着两个美女,然没了先前的温柔和亲切,反而一副冰冷,眼看着一碗热茶就要结成冰了。小夜不由得一声叹息,唉,这个银怎么对着美女一点热情都没有,不喜欢美女难道还喜欢丑女不成? 转念一想,每每王府设宴欢聚一堂,诸多女眷情意绵绵,银都视而不见,越是被人爱慕越是寒气逼人,难道他不喜女色!想到这,小夜不禁一口茶喷了一桌,引来其余三人无语地一督。小夜只得尴尬的笑笑,胡乱抹了抹桌子起身续茶去了。 刚起身,一个女子噌地坐在了小夜的位置上,小夜回头正想泼辣一回,却见这女子一身淡紫色衣裙,头上斜插一只淡紫色簪花,略施粉黛,昂首挺胸,神奇十足,端往那一坐竟有种傲视群雄的霸气,一边扫视着在座两位美女,一边语气傲慢地说:“上茶。” 白虎灵神色不变,不紧不慢道:“馨儿来了。” 青龙惜娇柔地欠了欠身子,道:“馨姐姐。” 小夜立觉气场不对,怎么有种剑拔弩张之意,十分识趣地坐去了边上的桌子。 朱雀馨瞪了这两人一眼,才对着银娇声娇气道:“许久没见银哥哥了,银哥哥身子可好些了?” 小夜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她也属意于银,这都快凑一桌麻将了。女人之间的战争,还是躲得越远越好。于是把头埋的极低,却依旧感到一股的视线投来,抬眼一看,竟然是银。小夜假装没看见继续闷头喝茶。可这视线有增无减,再抬头看去,银一副可怜相,好像在说“救我”。 小夜丢回个无奈的眼神,暗示“你的桃花你自己搞定,我可不想当炮灰”。 只听朱雀馨开口道:“我与灵儿同日出生,但也大你几个时辰,难道不该唤一声姐姐?” 白虎灵笑而不语,气场不输朱雀馨。 朱雀馨又道:“不过灵妹妹的品味我可不敢恭维,听闻灵妹妹四处打听一个江湖浪人,也不知那是个什么人,竟勾了我们灵妹妹的魂。” 小夜听着觉得不对呀,朱雀馨的情敌是青龙惜呀,白虎灵的心思应该不在银的身上,朱雀馨却有意针对白虎灵,难道是因为银对白虎灵稍好一些,唉,真是傻子,银这蜡烛坯,你越喜欢他他就越冷淡,你越不把他当回事他反而能正常待你,白虎灵真是白白受了苛责。 白虎灵面色不满,但依旧保持着言语的淑女,又带着几分厉害,道:“烨公子生性善良,行侠仗义,善助他人,曾是银殿下的故友,之前还救了北朔世子,朱雀小姐莫要胡言乱语。” 朱雀馨一听与银殿下有关,这才闷闷地闭了口。 小夜听到白虎灵四处打探烨公子的消息,不禁一口茶呛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闷声捶胸。 银见状立即起身坐到小夜那桌,温柔又紧张地问:“你没事吧?”还不忘贴心地拍拍小夜的背。 小夜傻了一样地抬头,见银一副不怀好意地笑,顿时明白了,这是要拉她下水。再一看边上的三位美女,真是气的气,怨的怨,啊,这苍蝇拍活靶子是逃不掉了,无辜地我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了她们所有人的炮灰,罪该万死的银。 四人各怀鬼胎边逛边玩,银越发忽视一切对小夜无微不至,青龙惜楚楚可怜,朱雀馨气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小夜,白虎灵眼里充满疑惑。小夜对银避之不及,银对小夜穷追不舍。 一路你追我赶来到了街市中心的戏台,这戏台原本是逢年过节唱戏表演用的,现下已成了比武的擂台,只听一大叔敲着锣哟呵着:“各位英雄好汉,今日是闰二月二龙抬头,四年一度的武赛,各路武林豪杰齐聚与此,可有人愿上台比试切磋?” 台下聚着诸多群众,有跃跃欲试的武人,也有看热闹的老百姓。一个绿褂子大汉跳上擂台,握拳捶胸,道:“谁敢上来比试!” 大叔乐呵着,敲锣助威,不一会儿,一灰衣大汉跳上擂台,道:“我来!” 敲锣大叔越发开怀了,竟然在台下开赌押注,人们也都十分配合纷纷下注。小夜十分开心,打赌押注她喜欢,于是也掏出银子。 朱雀馨见了,嘲笑道:“这么没见过世面,一个民间比试也值得这样激动。” 小夜明知这是炮灰必有的待遇,此时说什么都无用,只好不说话。转头瞪了眼银,都是你干的好事,害我白白成了众矢之的。 银毫不客气的笑笑,活该,谁让你之前见死不救。 朱雀馨见这二人眉来眼去,越发气急。 白虎灵赶紧安慰道:“小王姬初来乍到,难得出来逛逛,自然新奇些。” 青龙惜虽然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但倒不善妒,也可怜兮兮的帮小夜开脱:“既然出来了当然是要玩得开心才好,何必拘着。” 小夜感激地看着这二人,不愧是她相中的嫂嫂,都是豁达大度之人。 朱雀馨见这二人都不给力,“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小夜压了银子,挤到擂台最前面。 只见两个大汉以拳对拳,你来我往倒也十分激烈,小夜看得热情高涨欢呼雀跃。外围的银眉心微皱,竟然也挤进人群,留下三位女眷在外围干瞪眼,那个小王姬要容貌没容貌,要才情没才情,银殿下这是为何。 63 百鸟朝凤 小夜看得激动不已,恨不得自己上场比试一番。 绿褂子大汉的拳脚彰显了两个字:弹性。这弹性,脚快,手快,以胯带动身力道,浑身是手手非手,浑身是脚脚非脚。这应当就是太极拳。 对比之下,灰衣大汉略逊一筹,虽然出拳力道凶猛,但过于刚硬,缺少柔性,过刚则易断。 小夜不禁微微摇头,又欢喜自己压对了筹码。 “你还挺会看,”银的声音响在耳边,小夜一个咯噔,你跟来干什么,又垫脚看了看外围的三美女,心虚极了。 银当没看见她这副心虚样,继续充当解说员:“太极拳式如铺地鸡,鸡走路的时候,一脚踏地,一脚蜷起,收到了胯里,伏地欲飞。” 小夜听得频频点头,佩服不已,道:“这拳脚好像竹林里的竹子,任凭风再大,都只弯不断。” 银点点头,道:“人没有起来,劲先起,劲没有起来,意先起。” 只见绿褂子大汉抬起左手左脚,单腿独立,灰衣大汉见状欲趁势追入。 小夜心中一紧,此态岂不一推就倒? 银道:“左手、左脚是虚的,但不是闲的,左手一领,身子就追了上来。” 话音刚落,果然,灰衣趁虚欲入,却被绿褂子翻身掀起,扑了个空,绿褂子不仅身而退,反而诱敌深入,倘若战场对战,获得了近身一击毙命的机会。 小夜啧啧感叹:“太极拳就像个小火星,不能太旺,也不能灭了。” 银投来赞许的目光。 很快,灰衣大汉就败下阵来。人群里欢呼叹气此起彼伏。绿褂子站在台上傲视群雄,敲锣大叔又开始张罗下一场。很快又上来一个素衣人,浑身裹得严严实实。 银拉住小夜的手,气息与先前有变。小夜有些不解,看了看银,又看了看周围。 素衣人上台后二话不说出手迅猛,绿褂子明显不敌,节节败退,但素衣人依旧紧追不舍,说好的“点到为止”完成了一句废话,台下群众看得傻了眼,原本热火朝天欢呼不断,如今连气都不敢大喘。绿褂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素衣人一跃而起,腾空旋身,袖中飞出暗器,散在空中像鸟儿一样四散飞去,台下一片惨叫,伤亡惨重。 场外三美女顿时警觉起来,这明目张胆的杀人,杀伤面如此之广。白虎灵箭步上前,手腕上的冷月飞出,打下一片暗器,但奈何暗器数量之多防不胜防。人群一片一片地倒下。 只见暗器飞出后又如风筝被线牵引般汇拢到素衣人的衣袖,好像归巢的鸟儿。素衣人在鸟群中舞拳弄腿,仿佛万鸟之王的凤凰,在“鸟群”的簇拥下越发势不可挡。 朱雀馨疑叹道:“百鸟朝凤?” 青龙惜焦急的望向擂台最前面的银和小夜,但人群骚动混乱,逆流而上十分困难。 就在暗器飞出的瞬间,银一把抱住小夜背过身去,暗器都伤在银的肩上。小夜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些飞来飞去如鸟儿一般的暗器,完没回过神来。 空中的“鸟儿”回巢又飞出,盘旋在空中黑压压的一片,活有吞噬万物的势头。很快,又一波“鸟儿”直冲冲向小夜和银袭来,小夜大惊,拍拍银的肩旁大喊“快跑!”,可是银趴在小夜肩上好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小夜急得对着银的手臂狠狠掐了一把,银可算动弹了一下,却不及漫天飞来的“鸟儿”。 眼看着“鸟儿”就要包裹住他们,小夜脑门儿直冒冷汗。忽的,空中飞来一轮闪着冷冷青光的弯月,是冷月。冷月在小夜上方飞旋一圈,击开无数“鸟儿”,但奈何层层叠叠的“鸟群”前仆后涌,冷月也只能解一时之忧。 小夜趁机背起半昏半睡的银,迈开小短腿在骚乱的人群中向外围逃跑,一边跑一边喊:“病秧子快醒醒,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时候,快把你的本事使点出来啊!”可是银并不配合,依旧昏沉沉的,不仅如此,浑身发烫,好像烧起来一样。小夜背着银吃力地跑,“鸟儿”竟然追着飞了过来。 朱雀馨看着满天的“鸟儿”,心中疑惑不已,纵身跃起,一个空翻轻松进入鸟群。“百鸟朝凤”是朱雀一脉的绝学,虽然暗器数量众多,但只要抓住诸多“鸟儿”里决定性的几只就可破解阵法,只是这关键的几只隐藏在巨阵之中,一般人根本无法进入。 而朱雀馨是朱雀一脉的嫡女,自然知晓破解之道。飞身入阵,轻松躲过鸟群的攻击,几招之内就制服了关键的那几只,但阵法只是稍有瓦解,瞬间又重组再次集结于空中。这果然不是“百鸟朝凤”,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也多亏了朱雀馨亲身入阵坏了阵脚,“鸟儿”不再围剿小夜,而是齐齐向阵内的朱雀馨猛烈攻击,小夜趁机飞奔逃了出去。青龙惜时刻盯着银和小夜的动向,急忙跟了去。 朱雀馨在阵内八面被围,已是小伤无数,堪堪自保,难以脱身。此时,王城内驻守的白虎将士赶来,均是灰领,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共同撑起屏障,将无辜百姓隔离在外,素衣人和满天暗器被层层罩住。 白虎将领急急赶到白虎灵身边,单膝下跪行礼,道:“属下来迟,由大小姐发落。” 白虎灵当即下令:“快去救朱雀小姐,暗器灭,活捉素衣人!” “遵命!”将领一声令下,镇守四方的灰领们同时使出横扫千军,将一众“鸟儿”齐齐打落在地,解救了朱雀馨。与此同时,空中飞起一人,劈开气流直直向素衣人俯冲下去,这一击高山流水迅猛无比,必能击倒素衣人。 可没想到,素衣人抬起脸,目光沉静无比,面部发生了变化,逐渐露出真容,竟是满脸的溃烂,即便真容也难辨容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奇怪的笑,张开双臂,身体顷刻间炸裂,血浆四溅,炸了个片甲不留,险些重伤了空中灰领。 64 只影向谁去1 小夜背着银深一步浅一步地跑,心里真不是滋味,虽然出了白山日子不再舒坦是早有预见,但这一次次差点丢了小命连是谁要她的命都不知道,这次倒好,一群老百姓跟着遭殃,这个素衣人到底是谁,目标又是谁。 跑了不知多久,只觉得背上越来越沉,腿越来越抬不起来,却始终觉得被人跟踪,每一步都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劲。 一个踉跄,项上挂着的面具掉落在地,这面具虽然不是真的五感,但在她还不会控制五感的时候,多少有点用,于是捡起来戴上,果然周围的一切都被放大了,不是很真切,但至少能分辨出跟踪者的大致方位。 小夜顶着个面具奋力地跑,努力地要甩开跟踪,但越是跑越是被追得紧,跑着跑着不小心进了迷障。迷障里空空荡荡,无尽的路看不到头,树叶和阳光都是静止的,这就是个吃人的平行空间。 小夜心里慌极了,她本就灵力低微,进了迷障靠一己之力绝无法走出,况且这迷障是谁布的都不知道,背上还趴着个半昏半睡的银。 小夜喘着气,汗珠大滴大滴地流下来,背上传来个微弱的声音:“放下我,你先跑。” 小夜毫不犹豫地“呸”了一口,不容分辩道:“要么你拿出点本事制服他们,要么就闭嘴省省力气,一会我跑不动了换你背我。” 银趴在小夜背上,低垂着眼,默不作声。 这时,一个黑影窜了出来,明晃晃的兵器闪出冰冷的光,小夜正思索着上百种逃跑方式未果,黑影已毫不留情地冲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小夜连退几步勉强躲过,黑影轻飘飘转了个身,再次攻了过来。 这黑影十分奇怪,分明是个人形,却好像没有重量,行动起来轻如鸿毛,难辨动向,整个黑黑一团,什么也看不清,周身透着寒气。 突然,迷障的空间开始扭曲,一丝微风拂过,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阳光也变得斑驳灵动。一个高大的身影乘风而入,脚蹬云靴,身型挺拔,剑眉横立,目如流星,一脸正气,刚正不阿,竟北朔世子北朔风。 北朔风怎会在此? 小夜见到北朔风简直就像见到菩萨显灵似的,小命有救,十分心喜,顿时如释负重。 北朔风双手凝聚气旋,发丝随风飘舞,真像个从天而降的盖世大英雄。北朔风干脆利落地挡住黑影,厉声命道:“快走,把那个破面具摘下来,用心感受,必能找到走出迷障的路。”小夜听话地扔了面具,架着银,趁迷障扭曲时细心观察,总算逃了出去,刚走出迷障,身后就腾起飓风,吹散了一切可辨的气息,助小夜隐匿前行。 迷障外,依旧感到四周视线重重,估计不是一个两个,这次的袭击怕是早有预谋。 果然,墙垣上立起三四个黑影,与迷障里的无二,好像在等待号令蓄势待发。在黑影展开攻击之前,一缕银丝接连刺穿了黑影,黑影顿时灰飞烟灭,原来不是真人,均是傀儡。 银耗损真气,大口大口地咳着鲜血,小夜十分纳闷,以银的功力,那些鸟儿一样的暗器就真的能伤得那么重?且为什么先前那么多人无辜受害,银都一直半死不活,这会才出手? 黑影所化的灰烬消散不久又聚成人形,小夜惊了,这简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区区傀儡怎会有死而复生之力。 银抹了抹唇边鲜血,牵起小夜的手,道:“回府。” 小夜懵圈地点头。 银拉着她风驰电掣,这本事小夜早已心仪许久,非常想喊“教我”,可是猛烈的风呼呼地灌进口鼻,任凭脸被吹得变形了也喊不出一个字。 跑了一阵,速度渐慢,最后竟停了下来。小夜看了看银,连银都停下了,说明情况确实不妙。小夜四周环视一圈,也察觉了异样,风中弥漫着一股逼人的寒气。 银的手滚烫,如果小夜仍是个瞎子,定会觉得自己牵着一火炉,不禁转头看向银。银的状况不容乐观,眸色如赤色水晶,散出噬人的寒光,额上渗着细汗,呼吸不稳,肩上暗器所伤的伤口渗着血染湿了衣服。 小夜不由得疑惑起来,银的伤为何无法自愈,上回在竹林的情况也很类似,不管用什么药都无法医治。方才对付那几个傀儡耗损真气已伤了内里,以银现在的身体状况大概无法对战。 墙边渐渐显出黑影,此番连人形都没有,只是影子。影子越来越多,连成一片,好像无尽的黑暗慢慢逼近,围成圈渐渐逼向二人。 银凑过来,低声道:“我掩护你,你先走。” 小夜瞪了回去,压着嗓子道:“我绝不会丢下你。” 银转过头来,赤色双眸平静而认真,道:“谁让你丢下我了,我是叫你去搬些救兵来。”说着又露出一脸不满的戏谑。 小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银抬起手,指尖生出纤细的银丝,微风扫过,猛然间,银丝如利剑刺了出去,朝着街市的方向划破影子的黑暗,硬是开出一条阳关道。 小夜见了甚是惊讶,原来你还留了一手,之前当真是装柔弱? 还没等小夜想明白,银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小夜连滚带爬冲出重围,又扭头看了看,银孤身立在黑暗之中,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填补了裂缝,并即刻涌向中心,霎时间,连银的脚下也是无尽的黑暗。 小夜一刻也不敢耽搁,使出力向街市跑去,口中一遍遍默念“街市上已聚集不少白虎的人手,找来救兵就没事了,一定会没事的”,可眼前却总浮现出银立在黑暗中孤独的身影,每跑一步,银的孤独就越发清晰,那赤色双瞳的平静下藏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凄凉,是什么让高高在上万人簇拥的银这样凄凉。 小夜猛地停住脚步,她的理智告诉她去找救兵才是当务之急,比她自己折回去有用千百倍,可她心里有另一个声音无数次呼唤着她赶紧回去,银会死。 65 只影向谁去2 小夜咬了咬牙,转身奔了回去。 她知道,此番回去凶多吉少,就算最后能平安无事,也定会被银骂个狗血淋头,可不论怎样,她都不愿眼睁睁看着银一个人承受这样一份凄凉。 那一片已完被影子吞噬,银单膝着地地俯在地上,长眉紧锁,双眸微闭,一手支撑着身子,一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却好像完吸不进氧气一样,唇边和衣襟是血。 小夜一怔,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踏进黑暗的第一步就沉重无比,好像腿上被绑了千斤巨石,每抬一步都耗费无数气力,脚下就像被胶水粘住。拼尽力撕扯着黑暗的粘稠,好不容易来到银的身边。 银脉象混乱,气息微弱,浑身烧一样的滚烫,赤手相触怕是能烫破皮肉,好在小夜有涟的真气护体从不惧火。 小夜心里不是滋味,刚才明明还能神气地劈开黑暗送她出去,转眼就虚弱成这样,若不是她折回来难道真的打算自己死在这里?一把将银揽在臂弯里,咬破手指将灵血送到银嘴里,怒道:“灵血借你一用,今后是得还的,不许死在这里。” 银微微睁开眼,脉象渐稳,但依旧气息微弱,抬起头木然的看着小夜,清澈的眼睛里仿佛能映出小夜的倒影。 小夜不由分说,背起银就要往外走,可奈何这股黑暗的力量越来越强,像个黑洞要吞噬一切,小夜自己走进来已是费尽力气,如今还要背上银,简直如龟爬。 银软软地搭在小夜身上,任她边拖边拽。可每一步都越来越难,小夜手脚并用,最终摊倒在地,却还强撑着要爬起来。银却一副视死如归,平静地躺在地上不做任何挣扎。 小夜看着不争气的银,越发气急,狠狠的拍了下银的胸口,骂道:“你就不能使点劲,难道真想死在这里不成!” 银仰躺着,并不说话。 小夜也没了力气,现在的状况,别说要带着银一起跑,就连自己想临阵逃脱都是没力气了,也只得气喘吁吁地往地上一躺。 黑暗的压迫越来越强,小夜觉得凭她自己的力量是再也直不起身子的了,不得不视死如归。 转头看了看银,银的面容那么平静,又那么凄凉,透着沉沉地寂寞。小夜忽然心里不再气愤,反而觉得至少黄泉路上还有个伴,银是不是可以不用再这么寂寞了。 于是调侃道:“我是想来救你的,可惜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没救成你,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呵呵。” 银没有搭话。 黑暗中静悄悄的,一切都被放大到无限大,又渺小到无限小。小夜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好像小时候的白色虚无一样,安静地没有时间,平静地一切都静止了一样。那个虚无里曾有个少年,满身是血,气弱游丝,如今这黑暗里,有银,也是满身是血,气弱游丝,小夜不禁恍惚起来,悠悠地问道:“你有去过一个白色虚无之地吗?” 安静,没有回答。 许久,银才回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回来?” “难道不是你要我回来的吗?” 银转头凝视着小夜,在她不羁的外表下,也有个细腻的灵魂,这才是真正的小夜吗。 “难道不是你心里想我回来?”小夜又问一遍。 银没有说话。他有想她回来吗?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王府被围剿那夜,他就再也不是从前的银了,从那夜起,他要背负一族的厄运,要不断的与黑暗抗争,否则就会被吞噬,他日日夜夜忍受着浑身爆裂的痛苦,体内的魔性将他反噬,他的寝殿里什么都没有,因为所有东西都在他忍受剧烈痛苦时被摧毁了。曾经雪一次次哭倒在他的宫门前,他始终不许他进来,没有人可以帮他,他的未来就是等死,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 直到小夜用灵血救他,也只有她的血可以压制他体内的魔性,可是小夜并不知情,如果她知道了还会不会耗费灵血相救,怕是会避之不及。自己早已半身入魔,就算小夜愿意拉他一把,他也不想牵连她,何况小夜灵力低微,定是承受不起,不如就这么慢慢下沉,何去何从由天命。 可这次明明知道回来是死路一条,她为什么还要回来。当小夜跑回来时,他远远地就听出小夜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心咯噔一下,好像许久未跳动过的心脏苏醒了一样;当小夜奋不顾身地冲进黑暗时,他明知应当推她出去却迟迟没有出手;当小夜把他揽进臂弯时,他心中竟生出一份安定。 银思来想去,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搅得脑仁疼。但心中却滋生出个隐秘的期盼,长久以来的平静如一面镜子皲裂而碎。 “我好像能听见你心里的声音,”小夜见银迟迟不回话,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当是遗言了。 银凝视着小夜,眼眸清澈,却又复杂难辨。 小夜仰面朝天,一手捏住银的脉,一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傻乎乎道:“看,我们的心脏好像是一起跳动的。” 银依旧不语,手心一翻握住小夜的手,淡淡地说:“我们出去吧。” 小夜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张着嘴也没吐出一个字。 银竟然轻巧地坐起身来,低头看了看呆傻的小夜,问:“难道你想死在这?” 小夜目瞪口呆。 银微微一笑,道:“你若想死,我们便在这里等死,你若想活,我们这就出去吧。” 小夜整个人都懵了,什么想死想活的,生死有命哪这么轻巧,若有的选,当然是想活!于是使出吃奶的劲抬起一只手,道:“拉我起来!” 银的双眸闪着晶莹的赤光,好像水晶一样透亮,眼中神采飘逸,远不似方才那般灰暗。 银拉起小夜的手,长身而立,在这样怪异的环境中完没有任何困难。小夜在银的帮助下勉强站了起来,却依旧双腿发软要往下坠,幸亏银一把搂住。 小夜靠在银身边,忽觉的银周身都在发光,本就净白的皮肤此时竟透着莹莹的光,并且越来越亮,顷刻间,黑暗中好像升起一轮太阳,照得四下恍如白昼。在光的温暖下,身子也轻盈起来。 66 只影向谁去3 正在小夜惊叹不已时,银问:“逃跑策略想好没?” 小夜回过神来,当下最重要的是保命,便急中生智,如果逃不掉就先躲起来,这里是王城,有数以万计的士卫,这样大的骚动必然会尽快处理,且这些影子并没有真的耳目,不过是靠气息寻人的无头苍蝇罢了,待一切平息后自然就安了。 对四周观察一番,越是复杂的地方越容易隐匿,左边蜿蜒曲折的小巷子是为上选。 小夜捏了捏银的手,靠近耳边道:“我有个办法,一会你就掀起大风,将周围的气息搅乱,然后我们朝小巷子里跑。” 银微微点头。 银凝聚内力化成万缕银丝,朝着小巷子的方向一路刺过去,黑暗顷刻间被撕裂出一块缺口,同时空中旋风骤起,吹得天旋地转,小夜勉强看清方向,拉起银一路狂奔过去。 总算冲出那片瘆人的黑暗,小夜拉着银马不停蹄地跑,巷子狭小,是一条背巷,堆砌了各种杂物,十分繁乱。小夜瞄准了个落满灰尘的废旧的大壁橱,打开橱门道:“进去。” 银愣了愣,无语地看了看小夜,小夜一脸自信,连推带拉地把银塞进壁橱,自己也随着拱了进去。 二人蜷缩在狭小的壁橱里,银靠在一边,无奈地瞅了眼小夜,叹了口气,好像在说“这就是你的好注意?”。 小夜神贯注地注意外面的动静,无心搭理。只觉得身边的银简直就是个火炉,自己浑身冒汗,都快被烤熟了。 没过一会,地上的黑影就蔓延过来,小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一手捂住银的口鼻,并使了个眼色,“少废话,把气息藏好!” 银听话地照做,但并不见担忧紧张,除了气息不稳伤势恶化外,倒依旧镇定自如。 黑影如乌云一般沿着地面墙面笼罩过来,小夜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眼看着黑影一点点漫过杂物,爬上壁橱,触角试探性地伸向壁橱里。 小夜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喘,脸都憋红了,皱着眉头,大滴的汗珠顺着脸颊划进衣领。银依旧平静,只冷冷地看着。 壁橱的门早已变形,门上的雕花镂空沾满蜘蛛网,黑影一点点爬上来,所到之处,蜘蛛网顷刻间化成灰烬。 四周安静地可怕,忽地,周围的杂物跌落摊了一地,引起巨大的声响,小夜猛地一惊,黑影好像个受惊的小妖怪,迅速退去,索成一团。小夜透过缝隙向外张望,一个身影跨了进来挡在前面,鹰一般的眼睛,刚硬的轮廓,凸起的颧骨,干裂的薄唇,整个人硬朗刚毅,是于相。 小夜刚想开门出去,身后被人拍了拍,回头一看,壁橱的后壁竟然不再是后壁,变成了个不知通往何处的隧道。小夜瞋目结舌,刚刚不就是个普通的壁橱,现在怎么成了密道,王城脚下连个壁橱都非同一般? 银已起身欲进密道,小夜一把拉住,眼睛睁得贼大一眨不眨,好像在说“这是什么你都敢进?”。银好像并没会意,反而要拉着小夜一起进去。在二人僵持不下时,隧道里居然钻出一个人,容颜清丽温婉,如一方美玉,从头到脚都透着知书达理贤良淑德,这不是青龙惜! 青龙惜做了手势,示意不要出声,跟她走,又情意绵绵地看了看银,便在前面领路钻回隧道。 小夜瞅了瞅这深不见底的隧道,心里暗暗叹服,这三大贵族家的女子都各有绝学,若要让她挑个嫂嫂还真是难以取舍,不由得叹了口气。 银莫名地看着小夜这副不在状态的表情,一把将她推进隧道。 ———————————— 于相立在一摊杂物中,锐利的鹰眼死死盯住黑影。黑影如活物一般,慢慢的游离在地面,突然猛地跃出地面如利剑一般刺向于相。于相早有防备,腾空而起,敏捷地躲过,始终小心地不让自己落于影子里。 黑影向一旁迂回,于相一个后蹬折回去,跃到黑影后方,黑影移上墙壁,蔓延至杂物深处。 于相一跃而起,四处查看。黑影从杂物的缝隙里猛地伸出触角刺向于相,于相一个回旋险些重伤。黑影形状变幻莫测,任何界面都可以成为它的依存之物,倘若被黑影覆上,将如跌落深渊难以自拔。 于相躲到一边,隐匿了气息,伺机而动。许久的安静后,黑影缓缓挪出杂物堆,慢慢爬上墙垣,于相拔步如风上前堵住黑影的退路,黑影扩散向四周包围过来,于相的腿十分灵活,如风吹鹅毛,倏忽瞬至,沉稳完整,步法形如流水入窟,灵敏,迅速,步步着力,脚脚见将,站步如钉,得机而进,不得机而退,在顾右盼中定取势,闪展腾挪。 来回数十个回合,黑影四处逃窜被逼至角落,无处可躲。迫不得已,黑影跃出墙面,形成巨大天幕意图将于相包裹吞噬,就在黑影覆下来的须臾,于相运足内里,掌心腾起熊熊烈火,从内直指黑影中心。 黑影离开了界面便失去了变幻之力,直直地覆在红莲业火之上,逐渐蒸腾出热气冒向天空,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黑影一点点变小变淡,最终消失得了无痕迹。 ———————————— 街市上,骚乱已平息,白虎四领士兵有条不紊地清理案发现场,受伤的群众已就地医治,虽然群众受难实属无辜,但贵族们亲力亲为的医治救助,用得是王室急调的上等灵药,基本药到病除,连疤都不会留下,老百姓表示十分满意,并无怨念。 白虎灵唤来弟弟白虎铭,又召集了灰领,正要去搜索银和小夜的去向,却见北朔风走来,白虎灵携弟弟上前俯身行礼,道:“北朔世子竟然也在王城,此番骚乱可有伤及世子?” 北朔世子见这位女子头戴秀雅小冠,身穿冰蓝服,绣着雅致竹叶纹,与发髻间的玉簪交相辉映,玲珑脸蛋,淡眉大眼,水灵灵的大眼睛透出大海般澎湃的英气,既有王城女子的秀雅,又有北方女子的飒爽,不禁眼前一亮。急忙回礼道:“多谢这位小姐关心,在下无事。” 67 水风空落眼前花1 白虎灵又服了服,便转身去做其他安排,北朔风赶紧叫住,道:“银殿下和小王姬无事,应是已经回府了。” 白虎灵转过身来,顿了顿,便命白虎铭前去王府查看情况,言语间稳重大气又不失柔情。 北朔风心生钦慕,忙问:“敢问小姐尊姓大名。” 白虎灵微微一愣,又得体地一笑,道:“小女子白虎灵。”便转身离去。 北朔风默念着“白虎灵”的名字,心想,这不就是白虎家的大小姐,早闻暗血族白虎部的闺秀,行事上雷厉风行,对上辅佐白虎大当家手腕了得,对下教导弟弟一丝不苟,当真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原以为会是个豪放刚毅的女汉子,没想到竟是这般楚楚动人,温婉秀丽。先前来王城致谢时完被族后安的绝色吸引,竟忽视了这样可人儿。北朔风看着白虎灵俏丽的背影,啧啧称赞,心中泛起涟漪。 白虎灵知道北朔风一直盯着自己,北朔眼中的倾慕之情无掩饰,这北朔风是烨公子所救之人,只要和烨公子有关的,白虎灵都有好感,毕竟烨公子与银殿下交情不浅,烨公子的为人又深得白虎灵认可,烨公子救下的人必然也是正人君子,何况北朔风本就剑眉横立、目如流星、一脸正气,白虎灵心里不禁“咚咚”地跳了起来。 经过一翻清理,满地的暗器已化成灰烬,朱雀馨拾起一撮灰烬于手心,仔细地看了看,心中十分疑惑,这确实不是百鸟朝凤,又为什么要做出百鸟朝凤的样子? 白虎灵袅袅而来,关切道:“馨儿伤势如何,还不快快去疗伤。” 朱雀馨站起身,焦急道:“这不是百鸟朝凤!” 白虎灵握了握朱雀馨的手以示安慰,道:“我知道,百鸟朝凤怎会伤得到你,其中必有蹊跷。” 朱雀馨心下宽慰,依旧眉头紧锁。 ————————————— 武斗场上,依旧热血沸腾,于相穿梭于人群,来到雪的身后,躲在阴影中低沉着嗓音道:“不出殿下所料,对方果然有所行动,突袭者确实是活死人,方才自爆而亡,银殿下和小王姬已平安回府。” 雪微微点头,于相退下,又消失在人群的阴影里。安一手覆上雪的臂膀,温言道:“这里交给我,你放心。”雪看向安,眼眸清澈,似有星辰闪烁,将安的手久久握于掌心,并未多言。 观战台的另一边,一个灰领向白虎宏送密报:街市突袭已平定,活死人使出朱雀绝招百鸟朝凤后自爆而亡。 白虎宏眼中深沉,又是朱雀。 ———————————— 小夜三人沿着隧道直接回到王府息香宫门口,宫墙上炫光一闪,竟开出门来,小夜一脚踏出,大为惊叹,这是什么本事。 银气息不稳,面色虚弱,青龙惜含情脉脉地看着银,试图去扶,可一碰到就被灼伤,焦虑不已。 银一手搭上小夜的肩,道:“多谢青龙小姐相助。” 青龙惜看着银和小夜,自己被灼伤,小夜却无事,沉默地低下头。 小夜一心研究墙壁为何能开出洞来,被银搭住了肩膀才回过头来,赶忙向青龙惜道谢:“多谢青龙姑娘相救!”又看到青龙惜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心生怜惜,狠狠地瞪了瞪银。 青龙惜依旧担忧银的伤,道:“银殿下的伤…” 银淡淡一笑,客气道:“无妨。” 青龙惜自觉无趣,只得道:“请银殿下多多保重身体。” 小夜尴尬地笑了笑,便扶着银回息香宫,青龙惜看着小夜搀扶着银一起走入息香宫,一路熟门熟路,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这息香宫许久以来都屏障重重,再没人能进去,连族王都要得银的许可方能进入,而小夜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进去了。 青龙惜在息香宫外来回绕了许久,安息香树攀出墙垣,白色的树叶白色的花瓣。青龙惜看着飘飘落落的花瓣,她从小就追着银的背影,自从银抱病以来,息香宫就种满了安息香树,满园如覆白雪,这样单调的颜色也是她最喜欢的,在她眼里这就是斑斓。曾经的银看似温柔,而病后的银连看似的温柔也荡然无存,但如今随着小夜的出现,她似乎看到银的变化,银和小夜之间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青龙惜心里隐隐存着恨,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明明是自己,为什么陪着银的却是别人。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 小夜告别青龙惜后,扶着银进了息香宫,径直往寝殿里去。短短几分钟,银的气息越发微弱,浑身滚烫,呼吸困难。小夜实在不明白,银被暗器所伤时莫名地不省人事,而出了迷障又恢复精神,但在她折回黑暗时却已是等死状态,为什么突然又有强大的力量破黑暗而出,如今又濒死,这般时好时坏真的不是装的? 小夜架着银穿过如梦如幻的院落,夕阳下的安息香树都蒙上一层红晕,别有一番景致。一脚踏进寝殿,顿时傻了,精致的前殿左中右三间,都是空的,连个椅子都没有,只有几个蒲垫堆在墙角,窗子紧闭,还上了重锁。再往里院走,右边房门紧锁,左边只有个简易的灶,锅碗瓢盆也少得可怜。小夜迟疑地走向正屋,屋里依旧很空,只中间放着张宽阔低矮的塌,塌上十分整洁干净,没有一丝多余。 小夜把奄奄一息的银安置在塌上,银已是昏迷状态,小夜把了把脉,和在竹林里时一样,脉相微弱,不急不缓,是很常见的脉相,常年身体虚弱的人大多如此,浑身滚烫,像发了高烧,但青龙惜触碰时却被灼伤,看来这种发热并不寻常。 “疑难杂症啊,”小夜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还是请大夫来瞧瞧的好。” 刚要起身,手臂却被一把抓住,力道着实不小,这真的是一个极度虚弱的人该有的力道吗?银微微睁开眼,双眸透着血一般的赤光,瞳孔异于常人。 小夜不禁被这双眼吓了一跳,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耗费太多体力,双腿发软,差点跌倒。 68 水风空落眼前花2 银立刻松了手,缓缓闭上眼,轻声厉语道:“出去。” 小夜勉强站起身,二话不说,几乎连滚带爬地出了息香宫,掀开衣袖,手臂上竟赫然地被捏紫了。 小夜一路跑回“一方小院”,心慌腿软,瘫坐在院子里,长吁一口气。 夕阳西下,院里小小的玄魂草已有小腿高,翠绿欲滴,待到花季便会满园鲜红。小夜幻想着玄魂草长成时的美景,不禁又想到了息香宫的雪树银花。 银的状况好奇怪,明明虚弱却力道凶狠,明明是纯血却无法自愈,有病又不肯看医。这样棘手的烫手山芋交与小夜照看,实在强人所难,不如去拜托雪另请高人吧。 一不做二不休,小夜这就出了“一方小院”去晚晴宫找雪。来到晚晴宫,宫里无灯,似是没人。今日发生大面积杀伤事件,估计都在四方厅议事,小夜蹑手蹑脚地来到四方厅外,天色已黑,四方厅灯火通明。 小夜藏匿了气息蹲在外面听墙角,里面有个豪爽的声音:“殿下,今日突袭之人确是活死人!并且”,此人正是白虎宏,顿了顿没有再说,似是有所顾虑。 雪道:“宏叔但说无妨。” “活死人是朱雀一脉,使的是朱雀绝学百鸟朝凤!” 小夜回想街市上那漫天的暗器像鸟一样飞来飞去,原来是朱雀的绝学。 “殿下,冤枉,那不过是徒有其表,并不是百鸟朝凤!”一个儒雅的声音略带颤抖,这是朱雀纹。“小女也被漫天暗器攻击致伤,馨儿是我朱雀嫡女,我脉绝学再精通不过,倘若真是百鸟朝凤,怎么可能轻易伤及馨儿。” “不仅伤及令女,也令在场百姓无辜受累,还害银殿下和小王姬被追堵,如今银殿下重伤。”白虎宏厉声道。 “白虎你这是什么意思,”朱雀纹急于辩解,“你难道想说活死人是我朱雀养的不成?” “哼。”白虎宏冷哼一声,道:“活死人本就已失去神志,由不得你操控。你可知数月前,我部在白云镇捕获了一个活死人,差点要了我儿性命!” 朱雀纹急的汗珠滴落,白虎宏不依不饶,道:“那活死人你也认识,正是你早逝的叔叔朱雀桑!” 朱雀纹目瞪口呆,朱雀桑虽是他的叔叔,但在他年幼时就死了,死于悼念亡母心痛自亡,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成了血祭的活死人,被白虎封锁消息的罪魁祸首竟然是朱雀桑。朱雀纹一时哑口无言。 青源夫子在一边闷声咳了几声,表情淡漠。 朱雀纹转向族王,扑通跪下,行叩拜大礼,声音几乎颤抖,道:“冤枉啊,殿下明察,活人血祭是禁忌,关乎我朱雀一脉上上下下,我是万万不敢的,此番也是第一次见识。” 雪温言道:“纹叔莫急,快快请起。此事蹊跷还需细察,清者自清,纹叔不用过于焦虑。” 白虎宏十分不满,这一而再都出自朱雀一脉,他朱雀纹作为朱雀大当家,难辞其咎,伤了我儿这笔账怎可轻易抹过,刚要开口,被雪抢了先。 雪道:“宏叔也不要急着下定论,活人血祭只是个手段,血祭的目的我们都还不清楚,背后操控的人必定另有所图。令儿无辜受伤必会给个公道。此番令女及时出手控下局,才不至于伤亡更多,实属有功,理当褒奖。” 白虎宏听罢,不满地坐在一边,举起茶杯大喝了一口茶。 朱雀纹这才抖抖霍霍地站起来坐到另一边,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 雪又转向青源夫子,道:“夫子近来身子不大好,多多注意才是。” 青源夫子抬起眼,神色深沉,一瞬后才清朗一笑,欠了欠身子道:“多谢殿下关心,一把老骨头无碍的。” 雪道:“此番多亏惜儿的偷梁换柱,才助银和夜平安回府。” 青源夫子谦和地微微一笑,好一派清风明月之态,款款道:“殿下客气,保护王室本就是我们的份内事,惜儿能帮上银殿下是她的福气。”话毕又轻轻地咳了几声。 雪扫视着殿内三位栋梁。青源夫子出任青龙大当家,为我族鞠躬尽瘁,先后失去了嫡子青龙择和儿媳,如今只剩这么个嫡孙女捧在手心,且长久以来自正其身,从不与外系勾结,实在光明磊落深得民心。白虎一脉素来掌管安保,镇守四方,族内族外但凡我族血脉都在白虎的清点之中,白虎宏应当是对族最为了解的人了。朱雀纹胆小谨慎,喜文厌武,向来只在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旁的事从不参与,但几次事发却都来自朱雀一脉。 雪沉思片刻,便起身道:“今日大家都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转而又对白虎宏道:“这几日武赛盛世,王城热闹复杂,还请宏叔多多费心了。” 白虎宏令命。朱雀纹长叹一口气,眼中尽是焦虑。青源夫子时不时地咳几下。三个人静默地出了四方厅。 小夜蹲在墙角,听得云里雾里,活死人、血祭,这些都是什么。曾经在白云镇时,银试图要跟她说这事,被她制止了,因为她不想牵进斗争里,而如今看来,自己从一开始就在斗争中心,每次都被追得差点送了小命,她常年居住白山,照理没什么私人恩怨,为什么一出山就被当靶子,对方难道是冲着我的血来的?是不是有人想要用我的血来血祭?看来必须有所行动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小夜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当去查阅古籍,至少先弄清楚到底怎样才是血祭,活死人又是如何形成的。刚要起身,被雪叫住:“你进来。” 小夜吓了个哆嗦,扭扭捏捏的进了四方厅,低着头不敢看雪的眼睛。 雪坐在上首,目光锋锐,道:“在外面蹲累了?进来坐坐。” 小夜听话地坐到一边。 雪问:“银怎样了,你怎么去不陪着。” 小夜想了想道:“他,他不大好,要不要请个医生。” 雪淡淡道:“不用了,这几日你多去照看照看。” 小夜跳起来,道:“为什么不请医生,有病就得治啊。” 69 水风空落眼前花3 雪喝了口茶,道:“你不就能给他治病?” 小夜皱着眉头,道:“他,他这次伤得很重,病得也重,我没本事救他,事关生死,殿下还是另请高明吧。”说完就转身出了四方厅。 雪一个人坐在殿内,叹了口气,心想,看来她是发觉了什么,这是想急于撇清吗。 小夜头也不回地奔出四方厅,觉得头晕眼花,便直直回了“一方小院”,翻箱倒柜搞了点吃的填饱肚子,就躺在屋顶上看星星,原本想放松心情,可脑子里不断地盘旋着今天的事,信息量太大,一时想不明白。 血祭和活死人的事暂且不提,银的状态也太奇怪了,银明明就有问题,雪明明都知道,有病不寻医,有伤不治伤,他们两个到底有什么秘密见不得人?雪一口咬定我能医治银的病,我有几斤几两再清楚不过,他能放心把宝贝弟弟交给我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定是别人做不到而唯独我可以做到的,可又不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做。 小夜越想越蹊跷,越发觉得自己就像个两眼一抹黑的瞎子任人摆布,发誓从明天开始要饱读诗书,通晓古今,至少得知道活死人和血祭是怎么回事。另外还得学点自保的本事,这年头,我不犯人也会被人犯,自保是有多重要!不伤人是教养,不被人伤害是气场! 暗下决心之后,心里似乎有了着落,抓起一根墙头草叼在嘴里,可依旧没有睡意,思来想去,定是今天受太多刺激小心脏负荷不够。既然睡不着,干脆起来干点保命的正事。 翻身下了屋顶,对着苗圃左看右看,挑挑拣拣,最终选定三棵长势最好的,连根拔了出来,摘掉根茎末端的叶子,留下生长锥,然后将玄魂草倒置继续摘除至根茎上端,保留了上端的嫩叶。小心翼翼地放在银铂纸上,置于院子里能遮风避雨又阳光最好的地方。 摘下的叶子和根须等放在墨石所造的研磨罐里,悉心地磨了起来,随着越磨越细,逐渐成泥状,药泥散发着阵阵清香。 ———————————— 待小夜离去后,雪也慢悠悠地走出四方厅,来到息香宫门前,息香宫里一片黑暗,只有满园的安息香溢出清冷的光。 雪在息香宫门外站了许久,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白色的花瓣飘落在他的肩头,他知道这个时候银绝不会让他进去。 也不知站了多久,一双柔软的手牵起他,他回头看去,肤若凝脂,眸含春水,安目光柔和微微而笑,道:“朱雀馨那里我已去看过,需要静养,方才已送去了许多上等灵药。” 雪握起安的手,点了点头。 安继续道:“据朱雀馨所言,对方的百鸟朝凤徒有其表,不过是模仿着做出百鸟朝凤的样子,真正的百鸟朝凤仅是几只附有灵力的鸟带动阵,事半功倍,而今日的鸟阵却是每只都注入灵力,因此除了击败驯鸟人,并无其他破解之道。” 雪吁了口气,道:“难道朱雀一脉要重蹈玄武覆辙。” 安仰头看了看息香宫紧闭的宫门,问道:“听说小夜和银哥哥被围堵,银哥哥重伤,有什么需要我的吗?” 雪摆摆手道:“会好起来的。”便转身欲离开。 安见雪有意敷衍,便也不再追问,转而道:“北朔世子来了,说有要事与族王商议,我已将他安置于王府。” 雪眉心微皱,点了点头,走了几步才转过身来,温言道:“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安掺起雪的手,温柔道:”好。”美目流盼,桃腮含笑。 ————————————— 小夜大汗淋漓地磨着药,只听屋檐上传来个戏谑的声音:“这么晚了还在用功?” 小夜抬头看去,剑眉横立,目如流星,一脸正气,这不是北朔世子北朔风。北朔风嬉皮笑脸地跳下屋顶,进到院子里,东看看西看看,最终蹲在玄魂草前皱着眉头发呆。 小夜走上前去,道:“风大哥这么晚了难道是来研究玄魂草的?” 北朔风缓缓站起身,抹了把下巴,丧气道:“这玄魂草真是非一般人能种,你给我的那些焉了一半。” 小夜翻了个白眼,停下手中的活,不以为然道:“那可不,随便都种得岂不闹翻天了。” 北朔风听后心下不满,道:“你早知道种不活,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早就知道种不活,怎么还要管我要?” 北朔风语塞心也塞,背过身去气闷得很。 小夜擦了擦手,走过来,正儿八经地俯身行礼,道:“今日多谢世子出手相助!” 北朔风这才恢复了笑脸,又故作正经道:“什么世子这么见外,叫大哥。” 小夜抬起头甜甜一笑,喊了声“大哥”。 二人坐在廊下,看着一轮明月挂于空中,小夜道:“你怎么来王城了?还大半夜跑进王府,不怕被乱箭射死?” 北朔风翘起二郎腿道:“我是被你们族后请进府的。” “哦……” “看你那不怀好意的样,我闻到玄魂草的清香,就过来看看,”说着斜了眼小夜,道:“还有一股汗臭!” 小夜一巴掌拍在北朔风肩上,怒道:“滚出去!” 北朔风哈哈大笑,笑了好一会,才问:“你认识白虎家小姐吗?” 小夜看了看北朔风亮闪闪的眼睛,自以为炫耀的时刻到了,于是得意道:“当然认识,我可是小王姬,没有我不认识的。” 北朔风来了精神,急忙问:“熟吗?白虎小姐性情如何?” 说起白虎灵的性情,小夜十分喜欢,当下赞赏道:“大气!豪爽!” 北朔风对这么简略的四个字极不满意,道:“就这些?能不能详细点。” 小夜心下起疑,瞪了一眼道:“听不懂啊,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总该听懂了吧。” 北朔风略显尴尬,毕竟心里那点小九九被人看穿了多少有点不自在,“呵呵”干笑两声。 小夜义正严辞道:“别打白虎灵的注意,名花有主!” “啊?谁?” 70 生死度外 “我早属意于她,她会是我未来嫂嫂!” “嫂嫂?银殿下?” 小夜认真地点点头。 北朔风皱着眉头想了想,自己确实不如银殿下,可转念一想,银并不喜欢白虎灵,之前晚宴上诸多女眷,银只对小夜笑过,还赠了一盘卤水鸭,今日的恐怖袭击银殿下也只对小夜舍身相救,于是问道:“银殿下难道不是属意于你?” 这回轮到小夜两眼放光,虚荣心极度膨胀,我小夜可是被万人簇拥的银追求的,银说得果然没错,纵使那些个望族女子有姿色有情才又如何,银只与我一起,自然就是我炫耀的资本,愈发得意道:“你也这么觉得?” 北朔风汗颜地看着小夜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懒得多说,起身去看小夜磨的草药,道:“算你有点良心,银殿下为你重伤,你深夜为他制药,也不枉他这么护着你。” 小夜咂巴着大眼睛,这药并不是为银做的,只是想用来自己保命而已,而且今日已决定要放弃照看病秧子这桩瓷器活了,北朔风这么一说,还真显得自己特别没人性。于是瞥过头去假装赏月。 北朔风见小夜老半天没回话,扭头看了看,看小夜满脸的心虚,内心无语,心想,这小王姬看着热情仗义,没想到翻脸翻得还挺快,难道他两吵架了,“啧啧”几声便作罢了。转而又问道:“你们怎么会被盯上?” 小夜嘟囔着:“我也想问呢。” 北朔风想了想,小王姬什么也不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便不再多言,揖揖手道:“晚安。”起身翻出了一方小院。 小夜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想着银一个人躺在黑乎乎的息香宫无人照料,真是可怜,眼前又浮现出黑暗中银孤独的背影,不禁心中有些动容,说起来是雪要小夜多多照看银,既然是族王提出的要求,那就勉为其难一回吧,谁让父亲临终前留下遗言要我“保护族王”呢。 ————————————— 次日一早,北朔风前往四方厅拜见族王。表明来意,说是想探寻母亲娘家的一个远方亲戚,需要借族人口志研究。雪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北朔风走后,安问:“北朔夫人为何要查我族人口志?” “大概想探寻活死人一事,毕竟她出自朱雀一脉,又与朱雀纹是兄妹感情深厚。”雪道。 安疑虑道:“此事外传会不会节外生枝?” “无妨,一而再都是朱雀,上次北朔夫人借致谢而来,怕是早已有所行动。”雪沉默了会,又道:“只是此番又让银受累了。” 安默默不语,目露关切。 雪思索了一会,起身道:“我去看看他,武赛的事先交给你主持了。” 安点点头,雪便出了四方厅。 —————————————— 雪来到息香宫门口,宫门半掩,银似乎在等他。雪静静地走进去,美轮美奂的雪树银花映入眼帘,雪微微叹气,曾经的息香宫花团锦簇、色彩斑斓,但自从银患病后,除了安息香树就再也没有其他物种了,只因为安息香的汁液可入药,对心腹疼痛、卒然昏迷有奇效。 雪一路进去,寻了最茂盛的一棵,取其汁液,装入玉瓶。进入往里院走,往左边房去,点火生灶,将新鲜汁液对水煮到温热,盛入碗中,端去正屋。 银正半躺着,双目微闭,面色憔悴。雪看着心疼极了,赶紧坐到床边,将安息香液递到银面前道:“此番让你受累了。” 银微微睁开眼,眸色依旧赤如水晶,将碗里的汁液一饮而尽,平静道:“无妨,你在明处,暗处的事终要有个得力的人去做,我正合适。” 雪的眼中尽是疼惜,道:“这些本不该是你。” 银淡淡一笑,道:“我不喜欢从政,你是知道的,如今你出任族王,照理我该谢你。” 雪一脸愧疚,道:“就算如此,你也应当像往昔那般恣意洒脱,可却要忍受这样的痛苦,当年父王都无法承受反噬之苦,自尽而亡,你却……”雪近乎哽咽,无法再说下去。 银面色平静,似乎雪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道:“我早已半身入魔,生死度外,这些都是命中注定,并不怪你,你何需自责。” 雪低垂着脑袋,颤抖道:“我是兄长,母后仙逝前也一再嘱咐要我照看好你,可那夜我不敌玄武昏死过去,害你独自对战,倘若我再强大一些,也许根本不至于今日这般。” 银宽慰道:“都说了是命中注定,母后天生神眼,定是预见到什么,才想要你有所分担企图逆天而行,谈何容易。” 雪一脸悲伤,低下头,许久才问:“你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银转眼看了看雪,道,“倒是你,别辜负安一片心意。” 雪摇摇头,“也许安是可以救你的。” 银也摇摇头,道:“安心意都是你,你要她如何救我?最终两败俱伤。” 雪握住银的手,道:“母亲曾说过有个人可以救你,我一定会把那个人找到,送到你面前。” 银勉强笑了笑,眼里略有趣味,问:“你该不会觉得那个人是小夜吧?” 雪道:“不论是不是我都要试一下。” “以她的功力大概直接吐血而亡了吧。” 雪沉默不语,只有纯血和心意才有可能救银,如果安不行,就只有小夜了。说起小夜,昨日信誓旦旦说要我另请高明,今天就真的撒手不管了,不禁气愤道:“这个小夜也太绝情,你为她重伤,她完好无损,竟然也不来探望。”说着一手重重的拍了下案几。转而又问:“对手当真这样棘手?” 银沉默了一会,悠悠道:“并不棘手,但……但她试图回来救我。” 雪目露疑色。 “本想让她去搬救兵好支开她,没想到她又回来了,说要救我,我不想吓到她,所以没有露出魔性。”银看着天花板,呆呆地说。 雪看着银,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为了救银不顾自己生死,这么有情有义的小夜怎么说撒手就撒手了。 兄弟两各有心思,沉默许久,竟不约而同叹道:“自不量力。”而后相视一笑,雪的眼中似有欣喜,银的眼中满是苦涩。 71 压力山大 雪出了息香宫,边走边思索着,银的身体经多年反噬,半身入魔,日日忍受反噬之苦,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小夜,明知自己功力低微,不去搬救兵却要折回去救银,好端端的竟然为了银不顾自己生死,多深厚的情意才能为对方奉献至此,她一定可以救银。 银在意的不过就是她功力低微,担心她承受不起而已,如果她能勤学苦练,功力大增,不仅能有自保之力,还能帮助银,岂不一举两得。 想着想着,面容稍霁,好像寻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 经过昨日一番骚动,今日的武斗场依旧热血沸腾,完没有受到外界恐怖突袭的影响,安坐镇主观站台,端庄典雅,为这一届武斗赛增加一抹柔情。 小夜本想着今日没有银唧唧歪歪,总算可以安心看赛,可不论台上打斗多么精彩,都无心观战,反而屡屡想起银一个人躺在黑漆漆的息香宫是多么凄凉。 小夜的没精打采,安都看在眼里,柔声细语道:“待银哥哥伤好了仍可一起观战,头几天的比赛都是切磋,最后一日才是重头戏,希望银哥哥能早日康复。”顿了顿又叹道:“可怜息香宫没有侍婢,怕是无人照料。” 小夜听得心烦,这不明摆着在提醒她去照看银,毕竟息香宫只有小夜可以进出自如,唉,银给的好处果然是个陷阱。 反正武赛是看不进去了,小夜自觉无趣,混在看台的人群里瞎转悠,后肩被人重重地一拍,回头一看,是北朔风。 北朔风问:“你这么无精打采难道昨晚彻夜磨药没合眼?” 小夜叹口气,没说话。 北朔风又问:“还以为你喜欢看武赛,没想到你这么提不起精神。” 小夜愁眉苦脸,她确实喜欢看武赛,可奈何提不起精神,都怪银可怜兮兮无人照看,简直成了个吹不散的阴霾。 小夜正郁闷着,北朔风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唉,可惜银殿下受伤了,要不还真想约他切磋一番棋艺。” 小夜皱着眉头,那些个黑子白子有什么好玩的。 北朔风依旧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银殿下伤得怎样,”转而对着小夜,道:“你既然无心看赛,怎么不去照看,好歹银殿下是为了保护你才受伤的。” 小夜仰起小脸,一脸无辜,难道我不去照看银,就要沦为忘恩负义之人了?北朔风人高马大,小夜脖子都仰累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忘恩负义”四个字未免太过压力山大。 北朔风见她左右不是,便也不再多言,道:“走,出去转转散散心。” 小夜杵在原地不动弹,疑惑道:“你此番前来不是来看武斗赛的?” 北朔风哈哈一笑,“当然不是!”说着就拉着小夜出了武斗场。 二人来到街上,北朔风东看西看心不在焉,好像在找人。小夜好奇地问道:“你在找谁?” 北朔风无心理会。 自从昨日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王城加派兵马,每条街都有往来巡视的卫兵,领口颜色不一。 北朔风指着前面一排走过的卫兵问道:“他们领口都是白色。”又指着斜向一排道:“他们领口都是灰色。” 小夜循着北朔风指的方向看了看,不以为意道:“都是白虎的兵。” 北朔风富有深意的点点头,眼中流露出某种情感,好像这一排排的巡逻兵都是倾城美女,让他移不开视线。 小夜扭着眉毛想着,这些兵穿的都一样,长的也没什么奇特的,至于把你的魂都勾去了吗。 北朔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逛,小夜莫名地跟着。忽地,前方一骑骏马昂首而来,马上却是一位动人少女,玲珑脸蛋,淡眉大眼,水灵灵的大眼睛透出大海般澎湃的英气,骑在骏马上飒爽不凡。北朔风看得直了眼睛。 小夜望去,这不是白虎灵,于是开心地迎了上去,白虎灵见小夜来了,赶忙停了马,纵身跃下,行礼道:“小王姬在此,有失远迎。” 小夜一把拉住,笑眯眯道:“在外面无需客气。” 北朔风飘飘忽忽的跟过来,目光凝滞道:“见过白虎小姐。” 白虎灵以礼相回,又问道:“两位在外玩耍,可需增派人手保护?” 小夜摆摆手道:“不用不用,突袭后的王城已经这么多巡卫了,已然是天下最安的地方!” 白虎灵笑了笑,小王姬为人爽气,很是投缘,又问:“银殿下的伤可好些了?” 小夜一听到银的名字就十分心烦,好似被上了个道德的枷锁,要多沉有多沉,只得敷衍道:“死不了死不了。” 白虎灵想到昨日银对小夜的无微不至,小夜对银的唯恐避之不及,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要多问的好,抬眼却见北朔风一副痴傻模样,不禁脸颊稍红,急忙福了福便上马扬鞭而去了。 北朔风目送了许久,小夜瞪了他许久,啪地一拍,道:“魂丢了?” 北朔风总算回了魂,更觉得白虎小姐对银并没什么儿女情长,八成是小夜私自想认作嫂嫂,乐道:“不错不错!” 小夜白了一眼,自言自语道:“那也轮不到你。”北朔风当没听见,乐呵呵地要请小夜吃肉包子。 ——————————————— 两人闲逛了一整天,北朔风丢下句“珍惜银殿下”就吊儿郎当地回屋休息去了。 北朔风的算盘很简单,反正银只对小夜好,对其他女子都冷淡到无情,而白虎灵对银也没那种意思,既然如此,那正好银和小夜凑一对,这样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追求白虎灵了。自己身为北朔世子,又相貌堂堂才华横溢,总归是配得上白虎大小姐的。 小夜的内心然是另一番解释:因为她对银忘恩负义,所以遭世人唾弃,连北朔风都来劝她,原本是打定主意要撒手不管这瓷器活了,可越发觉得好像真的是自己不对,不仗义,不讲义气,对生死之交视若无睹,没人性没天理,“忘恩负义”这四个字再贴切不过。 秉承着强大的心虚,当晚,小夜就带着玄魂草的药丸溜进了息香宫。 72 忘恩负义 息香宫一片黑漆漆,小夜真后悔没带盏灯来,好在宫里空荡荡地没什么家具摆设,借着月光东摸西摸总算来到正屋。 屋里静悄悄的,小夜的视线又无法穿透黑暗,只得凭着记忆寻找银的位置,好不容易踩到银的矮塌,这塌实在太矮太接地气了,充其量也就一个台阶,根本算不上是床,整个息香宫真是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最值钱的大概只能是满园的安息香树了。 小夜把装着玄魂草药丸的小瓶子扔在银的塌上,就打算溜走,没想到黑暗中被一只滚烫的手一把抓住,着实吓了一大跳,缩着脑袋,闭着眼睛,大嚷着:“南无地藏王菩萨南无地藏王菩萨南无地藏王菩萨……”(据说遇见鬼了念《地藏菩萨本愿经》会有驱鬼的作用) 小夜叽里咕噜念了半天也没什么作用,只听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说:“我要是死了定是厉鬼,光凭念经是没用的。” 话音刚落,一盏油灯亮起,映出银惨淡的面容。小夜这才看清,原来银真的这么凄凉,连平日里那副高高在上的傲娇都减了一半。不禁心软了下来,顿时愧疚不已,自己确实是不仗义不讲义气没人性没天理忘恩负义,被人唾弃并不为过。 银见小夜愣着不说话,笑了笑道:“一天不见就傻了?” 小夜把药瓶子丢给银,自己坐在一边,心虚地问:“你好些没?那个,北朔世子说想约你下棋。” 银并没回答,反倒研究起小夜扔过来的药瓶子,想到之前在竹林时小夜藏了那么多宝贝的药在身上,不禁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稀有灵药!”小夜又露出一副得意的嘴脸,当然还不忘卖个好,“专为你做的!” 银抬眼看了看小夜这副得意的样子,打开瓶子闻了闻,道:“玄魂草?” “你怎么知道!”小夜刚想卖个关子,没想到银这么见多识广,光闻了一下就知道。 银倒出一粒,细细地看了看,玄魂草乃是玄武的绝学,是我族圣物,非一般人能种,四大贵族中也只有玄武血脉能种得出,如今玄武已灭,这绝学估计是白山夫人传授的。种善得善,种恶得恶,白山夫人竟然将此绝学教与小夜却没有教给安,难道是想将她满腔的怨恨都寄予在小夜身上,如此一来,小夜种出的玄魂草既可为救命良药,亦会成为夺命的毒药,凭一时之念。 银思索着,小夜见银盯着个药丸发呆,便道:“既然你都知道这是玄魂草了,那我也不用多解释了,玄魂草包治百病,你看着服用就行了。” 还没说完,银一仰头都灌进嘴里,小夜大惊,道:“你,你就这么吃了?就算是上等灵药也不能这么个吃法呀!”内心更是心痛不已,我选了最好的几株,磨了一晚上,汗流浃背才做了这么点,你一口就吞干净了,我的心血算是白费了。 银咽下所有的药丸,又喝了一大口水,才开口道:“吃得多好得快,味道不错!” 小夜一脸苦笑。 银把药瓶递给小夜,问:“玄魂草怎么种的?” 小夜捏着小小的药品,苦巴巴地交代:“灵血浇灌,仙气所养,施以心咒方能种出。”心里早已是苦不堪言,这都是我用血养的,一口就没了…… 银若有所思的看着小夜的苦脸,这是她的血养的,那我吃了这些药不就等于喝了她的血,啧啧,看来明日就能痊愈了。 正说着,边上似有黑影掠过,小夜心里一惊,但银在一边十分镇定,小夜也只得壮了壮胆,总不能比一个伤患还胆小懦弱吧…… 小夜紧张地四处张望,银却缓缓道:“出来吧。” 黑暗中果然站出一个人影,看不清容貌,只一双鹰眼炯炯有神,是于相。 于相附身行礼道:“殿下伤势可好些了。” 银看了眼小夜,道:“刚吃了灵药,已无碍了。”又看向于相,问:“都查清楚了?” 于相点头,道:“查清楚了,据察,是生于外族的我族血脉,两代单传,四年前假死,这四年实是被沦为血祭祭礼。” 银微微点头。 于相继续道:“那活死人自爆后,其血依旧保有灵性,被操控着转化为平行空间,幸而有殿下指点在先,从中心用红莲业火将其散化,否则着实难以对付。” 小夜一听,原来银早就知道对付那摊影子的办法,于是大叫道:“你早知道办法,为什么不早点对付那个怪物?” 银屏退了于相,道:“我本想对付来着,谁知你又跑回来了。” 小夜炸毛,怒道:“我好心回去救你,你看你受着伤生着病,我跑回去的时候你明明就差不多倒地不起了!” 银纳闷了,我看上去就真的病恹恹的吗,我那会明明是在探寻敌方的弱点,怎么在你眼里就成了倒地不起。 小夜见银没有任何谢意,反而一脸不满,越发火大,“噌”地站起身,怒道:“忘恩负义的明明就是你!”说完奔出了息香宫。 银越发无奈,怎么又成了忘恩负义,就算你是回来救我的,可实际救你逃出黑暗的人是我啊…… 银叹了口气,想到那团黑暗竟是灵血所化,只有以神志清醒的活人做血祭才可控制其灵血,难道继玄武之后还有人在实行活人血祭,而背后指使的目的又是什么。 ——————————————— 自从那晚银一口吞了所有的药,小夜就再没去过息香宫,一来气愤银的“忘恩负义”,二来生怕银找她讨药,她一共才种了这么几株玄魂草,还分了小半给北朔风,照银的吃法简直跟吃小豆子一样,就算她把一身血都洒在土里,怕也不够银的胃口。 自从银一口吞了小夜送上的药丸,确实第二天就痊愈了,果然小夜的血就是救他的最好灵药,本想亲自致谢,没想到一连几天也没见小夜的人影,小夜连武斗场也不去了,莫不是在躲我? 小夜为了避开银,日日缠着北朔风压马路,可没过两日北朔风就风尘仆仆地回了北朔,小夜十分纳闷,他大老远来这一趟不是为了看武斗赛,也不是为了研究玄魂草,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73 北朔动情 北朔风回到北朔后,就着急地去见母后,北朔夫人已恭候多时,急着问道:“可有借到?” 北朔风自信满满将手一挥,巨幅的人口志映于空中,北朔夫人十分满意,当下就细细查看起来。 北朔风退坐在一边喝茶,好奇地问道:“母亲要这些做什么,到底是什么亲戚值得母亲这样找?” 北朔夫人笑了笑,收了人口志,道:“自有我的用处。”顿了顿又问,“向暗血族王讨要人口志时可有刁难?” 北朔风摇摇头,道:“没有,暗血族王好大气,听闻是母亲要的,二话不说就给了。” 北朔夫人点点头,看来她的意图雪都知晓。 此时,北朔风心里正盘算着另一件事,北朔夫人见他欲言又止,便问:“风儿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北朔风呵呵笑了笑,这才支支吾吾道:“母亲曾说,不论风儿看上谁,母亲都会尽力支持,此话可还算数吗?” 北朔夫人转过脸来,细细地看着儿子局促的表情,唇角微扬,问道:“风儿看上的是哪家姑娘?” 北朔风来了精神,眼里放光,道:“白虎家嫡女白虎灵!” 北朔夫人看了看儿子认真又激动的表情,想到晚宴上白虎灵容颜姣好,灵动端庄,眉眼中透着英气,既有王城女子的秀雅,又有北方女子的飒爽,最难得的是在诸多女眷对银示好时,她却不为所动,不禁对儿子投去赞许的目光。 北朔风见母亲露出赞许鼓励的神色,更加欣喜,忙问道:“母亲意下如何?” 北朔夫人笑道:“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北朔风闻言再也藏不住满心的欢喜,却听北朔夫人又道:“她是白虎的嫡长女,身兼重任,可不像一般女子,你可得多费些心思了。” 北朔风乐得好像已经抱得美人归了似的,傻呵呵道:“不还有母亲这样的神助攻在其中斡旋嘛!” 北朔夫人抬手戳了戳儿子的额头,道:“那也得你有本事先让她动心,才轮得到母亲出手。” 北朔风得了母亲的鼓励,一路笑嘻嘻的回屋去了。 北朔夫人看着儿子快乐的背影叹了口气,白虎嫡女虽好,但她眼中深藏着压抑和责任,她所憧憬和期待的应是自由洒脱,绝不是当个王妃相夫教子,傻儿子左挑右挑终究挑了块难啃的骨头,不禁微微惆怅。又想到当年北朔王曾是多么热烈地追求自己,儿子不愧流着北朔的血,倘若是别家小姐都不至于被重任缠身,只希望儿子能凭他一腔热忱能得偿所愿。 北朔夫人左右思索一番,又长叹一口气,再次展开人口志细细查看。 从暗血族王霜登位以来,在位长达百余年,但后四五十年却频频出现红字,表明屡屡有人口失踪事件却查无下文。 北朔夫人似乎明白阿瑾为什么要查先王霜,再看下去,竟然离奇失踪的人数大多集中在玄武一脉,北朔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来阿瑾所说属实,玄武被沦为血祭长达三十六年之久,直到新王雪登基后实行灭族才断了此举。至于青龙昊…… 北朔夫人正思索着,只听门口喊道:“母亲。” 北朔风大步迈了进来,面色严肃,道:“母亲,有件事孩儿觉得应当禀明。” 北朔夫人见儿子又折了回来,且这般严肃,必是要事,拉着北朔风坐下,道:“你说。” “就在儿子刚到王城时,王城出了件大事,有人趁着龙抬头的盛况制造恐怖,使出的招数竟是百鸟朝凤!” “什么!”北朔夫人拍案而起,忙问道:“是谁?” “孩儿也不知道是谁,我只看到那人身裹得十分严实,但面部溃烂,看不出容貌。” 北朔夫人心下明了,那个人的特征和阿瑾描述的一致,是沦为血祭的活死人。 “而且…”北朔风迟疑着,道:“而且,我听说数月前白虎部捕获一名状况类似的杀手,据说杀手也是朱雀一脉,名桑。” 北朔夫人大为震惊,朱雀桑,朱雀纹的叔叔,曾经武斗赛的佼佼者,能与大将军打成平手,声名显赫,受诸多世伯赞许,武赛后却因母亡而自亡,其后不久,年少的朱雀纹出任朱雀一脉大当家。 北朔夫人消沉地坐下,疑虑万千,一而再都是朱雀,而纹并不知情,纹一向本份守己,一心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绝不可能暗中实行血祭这样的禁术。 疑惑间,不禁想起阿瑾所说的玄武,“玄武一脉被沦为血祭,只有死才能解脱”,顿时心中一紧,难道朱雀要重蹈玄武覆辙! —————————————— 自从北朔风走后,小夜日日闭门不出,一来躲着银,二来觉得小命垂危,整日捣腾那几棵晒干的玄魂草。 这日,正在院子里将干草磨粉,却被宣去了四方厅。一路跟着大总管往四方厅走,心里琢磨着,雪日理万机,没事从不找她,每次找她准是银没好事,我如今连武斗赛也不看了,躲着银将近半个月,并且早就名言不再揽银这瓷器活,今日找我又是何事。 来到四方厅,雪负手而立,威严不可侵犯,小夜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问:“殿下找我何事?” 雪转过身来,眸色如星辰闪烁,道:“今日起,你跟随白虎习武。” 小夜傻站着觉得好像听叉了,习武?于是忽闪着大眼睛看着雪。 雪坐了下来,端起茶盏,又重复一遍道:“今日起,你跟随白虎习武。” 小夜这才回过神来,问:“我?为何?” “每每出事你都无力自保,终不是长久之计,求人不如求己,要让自己强大起来才是。”雪神情严肃道。 小夜心里是十二分不愿意的,可是族王提出的要求她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一来父亲遗愿保护族王,她觉得听从族王使唤也是一种守护,二来自己确实三番四次险些丢了小命,学些保命的本事的确需要。 可是,习武?这真的不是开玩笑吗? 74 习武1 小夜呆傻着没想出个措辞。 雪似是看穿了,道:“此番并不是玩笑,抽空我会亲自督促检查,别想耍花样。” 小夜干巴巴地眯着眼笑,心想着,白虎部各个骁勇善战,我去不就等于是给人当沙包挨揍去的。嘴上却乖巧地应下了,灰溜溜地出了四方厅。 正巧碰上迎面走来的银,眼看着银这副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样子,越发气不打一处来,那可是我耗费数月灵血种的草,磨了一晚上才做成的药,一口就吞了,难怪好得这么快。 银许久没见到小夜,刚想笑盈盈地打招呼,却被小夜恶狠狠一瞪,生生憋回了满腔笑意,摆出一脸无辜。 小夜毫不理会,气哼哼地走了过去,可没走几步,突然觉得自己亏了!我种的玄魂草,我磨的药,如今把他治好了,他应该重重的谢我,我为何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费了牛劲连个好处也没捞着?正所谓天下最欠不起的是人情,下回再碰上他,就找他讨回这次的人情。 银走进四方厅,雪立刻迎了上来,亲自给银上茶,道:“看你气色好多了我就放心了?这次为何好的这么利索?” 银喝里口茶,道:“小夜大半夜送了灵药来。” “哦?”雪大喜,原来小夜没有抛弃银,赶忙问:“什么灵药?” “她的血浇灌的玄魂草。” “玄魂草?”雪诧异道,“她怎会种?种玄魂草要以灵血浇灌,仙气所养,凡能种出的都是内力深厚之人,小夜她?” 银放下茶杯,道:“那得问瑾姨了,玄魂草的绝妙之处如今只有瑾姨知道。” 雪若有所思。 银见了,笑了笑,道:“放心,小夜种的是善,我吃了一堆这不就好了,若是恶,怕是早死了。” 雪眼中无奈,这个弟弟自小就不拘一格,连生死大事也随便拿来开玩笑,好歹也该体谅体谅他做大哥的心情。 银却不以为意,问道:“她今日怎会来四方厅?” 雪坐到一边,端起茶盏,道:“我宣她来的。” “何事?” “让她随白虎习武。” “哦?”银惊讶得都快笑出来了,“就她?她肯听?” 雪抿了口茶,叹道:“表面是应下了,谁知道呢,不日就去检查。” 银呵呵得笑:“现在这样自由自在也挺好,别练成个傻子了。” 雪瞪了一眼,道:“天下哪有什么自由自在,就算给她自由,她也得守得住不是,就你事事顺着她。” 二人又聊了聊于相近日关于活人血祭调查的情报,身处外部的我族血脉确实受到侵害,但族内朱雀再三出事,也着实担心会重蹈玄武覆辙,最后落得个灭族的下场。当年玄武灭族,最得利的要属青龙,从那时起,青龙一跃成为最强大的一脉,可朱雀本就是四大贵族中最弱的,倘若朱雀灭族又对谁有好处,这样明目张胆的实行活人血祭到底是为了什么。 —————————————— 次日卯时,天刚泛起鱼肚白,一方小院的门就被撬开,小夜正在睡梦中忽然听到门被撬了,立马翻身跳下床冲出屋子,大喊“捉贼”。 却见一行人站在门口,各个彬彬有礼,领口均一抹白领。小夜立在屋门处顿觉不妙,赶紧就要转身回屋装病,被一清澈的嗓音叫住:“小王姬,属下奉族王之名前来请您去练功房。” 这声音大方得体,似水如歌,刚柔并济,如空谷幽兰,让人神清气爽。小夜畏畏缩缩地回头,果然是白虎灵,族王真是下血本了,为了督促我练功,连白虎大小姐都搬来了。 白虎灵款款走来,一把拉起小夜进屋梳洗,没过半柱香的时间就拖着小夜出了一方小院,随着一众白虎白领勇士一路小跑到练功房,白虎灵却是骑着骏马潇洒地跟着,惹得小夜一路只想把头埋进土里。 ————————————— 来到练功房,偌大的一个屋子立于水上,三面环山,四周一圈廊道风景极好,屋内空荡荡的更显宽阔,木地板被擦得蹭蹭发亮。 小夜看得眼都直了,这是练功的地方?练功的地方不是应该有很多瘆人的道具,很多血渍汗水的吗?不禁乐道:“这哪是练功房,分明就是个练舞房。” 小夜绕着廊道跑了一圈,一轮红日依然跃出水平面,映得水面波光粼粼,小夜扯着嗓子吟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白虎灵掩嘴一笑,道:“小王姬喜欢此处甚好,以后咱们都在这里练功。” 小夜顿时收了好兴致,道:“这练功要练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白虎灵想了想,道:“待小王姬能踏水而行,沉湖千里,乘风而起,循力而化时,因该算是勉强可以。” 小夜内心苦不堪言,什么踏水而行,什么沉湖千里,不如直接把她绑了扔湖里喂鱼更有意义。 “那,我们这便开始吧。”白虎灵吩咐了几位勇士。 小夜一听,立马扯住白虎灵的衣袖,可怜巴巴道:“早上还没吃饭呢,饿着可没力气。” 白虎灵按下小夜的手,和颜悦色道:“现在卯时刚过,辰时未到,先做一下活络筋骨的,待到辰时再用早膳。” 小夜深知白虎灵的雷厉风行,不敢再讨价还价,只得朝屋里走去。刚要踏进屋,一鞭子就抽在小夜脚边,差之毫厘就要抽断小夜的脚脖子了,小夜赶忙缩了脚,大叫:“不是要练功活络筋骨吗!” 只听白领的鞭子大哥冷冰冰道:“进练功房须拖鞋拖袜。” 小夜扭头瞪向白虎灵。 白虎灵早已在水边案几旁坐下,一副休闲度假看风景的架势,见小夜正瞪着,才慢悠悠道:“手型、步型、平衡、腾空,不论内壮还是外壮,手和脚都是对战时重要的攻防前锋,自然是要极敏锐的,鼻子在呼吸,手脚也在呼吸,对外界的变化和刺激不亚于感官,练的就是触觉。” 长篇大论说罢,小夜依旧怒气不减,白虎灵微微一笑,道:“他们都是我的死卫,不畏权贵只听从于我,多有得罪之处只管冲着我来。” 75 习武2 白虎灵这一席话说得小夜有气也没处发,只得没了脾气,委委屈屈地脱了鞋袜进了练功房。 一早上,扎马步、下腰、高抬腿,随便几个动作就令小夜嗷嗷直叫,想来自己平日里上房揭瓦并没什么难度,如今怎就成了一把高龄的骨头,定是自从来了王府就日日安分守己呆在自己的小院里,荒废了筋骨,不禁万分怀念起白山时的自由自在。 每日练功,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头一天就腰酸腿疼,回到屋里倒头就睡,第二天直接痛得下不了床,硬是被拖拽到了练功房。小夜深感像白虎灵这样雷厉风行的女子倘若做了自己的嫂子,可实在消受不起,还是青龙惜这样温柔细腻的更合心意,不禁觉得北朔风这样玉树临风的世子和白虎灵这样的小姐也是很配的,同时也对自己的见异思迁知难而退略有愧疚。 接连半个月,日日都在重复这些无聊的动作,起初小夜还叫苦,三五日后连苦也没力气叫了,只得乖乖就服,否则更加没完没了。大约一个月左右的时候,小夜终于感到周身轻松,莫名有种凤凰磐涅的快感。 眼看着为期一个月的武斗赛将近尾声,终于得到白虎灵的开恩,明日休息一天。次日,小夜睡了个懒觉,蹦蹦跳跳地去看武赛的最后一场。 来到武斗场,双方将士早已是白热化状态了,一方是白虎宏,另一方是青源夫子的大庶子青龙偃越。 历来武斗的最后一场都是优胜者向大将军发起挑战,现下的大将军是白虎宏,自白虎宏出任大将军以来,连续两届无人能敌,甚至有人专门记录白虎宏的对战招式,并研究破解之术。 今年的挑战者青龙偃越早在四年前的武斗赛败给了白虎宏,经过四年的蛰伏,今年再次尖峰对峙,青龙偃越依旧略显吃力。 白虎宏周身峰峦叠起(五行属土),地形随着战斗的变化而此起彼伏,时而如峭壁,时而如深渊,时而像利剑般破土而出,时而又像大海汹涌澎湃。 青龙偃越聚起碎石,悬于空中,揪准时机颗颗如导弹射向白虎,可纷纷被土遁包裹之至气力无。 以五行相克相生之礼,土生金,含义就是金需要隐藏在石里,依附着山,津润而生,聚土成山,有山必生石,所以土生金。白虎宏五行习土,而青龙偃越则习金,二人对峙时,理应金借土而事半功倍,但白虎的土生生把青龙的金给裹挟住,没有一丝活路,就好像金欲破土而出,土却硬是把金吞了回去。 场都看得紧张而激动,小夜经过一个月的魔鬼集训,如今解脱一天更加聚精会神,看得如痴如醉:原来高手对峙根本就无法近身肉搏,都是远距离大场景的意念之战,对敌方行动的敏感和预判就显得极为重要,当他们近在咫尺时必然是一击决胜的关键。 小夜突然好奇,倘若五感优于常人岂不就占了关键优势,比如王室,如果雪或者银上场,他们二人还有胜算吗? 小夜琢磨着,不由得转头看了看银和雪,满场的沸腾中,这二人的平静简直就是格格不入,可见场上二人的一招一式在他们的预判之中,胜负早在他们心中分出了。 虽然王室这种压倒性强大很诱人,但凭白少了些悬念,就像大家都看得热血沸腾,他二人却完没有被刺激到,精彩的武赛不就变得很无趣了吗? 小夜不禁微叹一口气,引来银的侧目,银的双眸依旧平静,好像再问“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小夜故意做出一副“你好可怜”的表情,便扭过头去继续看赛,而银的内心十分无语,高高在上的我为什么要被小夜可怜…… 夕阳西下,这两位高手不吃不喝地比了一天,越到后来越是白热化,双方体力都已耗得差不多了,没一招都没有多余,一边保持体力一边伺机而动,终于已白虎连胜告终,人群爆发出极大的欢呼。青龙偃越气喘吁吁地像白虎宏行礼,族王也站起身向二位致敬。 天色已晚,人群欢呼着散开,王室的庆功宴已渐渐开席。庆功宴会是专为武斗场上的勇士们而设,不分尊卑,不分嫡庶,大家同席而坐,围着大大小小的篝火欢聚一堂,一起吃肉,一起喝酒,十分畅快。 族王雪携族后安一同去给勇士们敬酒,能得族王族后亲自敬酒是莫大的荣耀,勇士们都争先恐后的要来行酒礼,也为了近距离一睹族后的绝色,安十分爽快连干几杯,不觉两颊微红,越发娇美动人。 好不容易落得清静,雪握住安的手,问:“没事吧?” 安笑着摇头,道:“难得这么热闹。” 雪眼中满是疼惜和赞许,道:“这些日子多谢你。” 安柔情一笑。 今晚,小夜终于不用再端着王姬的淑女架子,躲在角落里大碗大碗地喝起酒来,甚是豪放。 白虎灵笑眯眯地走来,问道:“今日武赛可有什么收获?” 小夜憨憨一笑,道:“高!实在是高!” 白虎灵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二人爽气地对饮数碗,白虎灵忽觉得此番豪饮似曾相识,好像跟烨公子喝酒时也这般不顾一切酣畅淋漓,眼中不禁流露出别样的羡慕和向往,她最为白虎嫡女,大概也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能稍稍放纵一番。 二人喝得正欢,一旁大伤初愈的朱雀馨徐徐走来,见小王姬无王姬形象,整个一副市井小民的样子,白虎灵居然一副向往的样子,又想到银殿下也非一般地照拂,心中越发不快,冷言冷语道:“小王姬真是好野性。” 小夜回头,嗤之以鼻道:“今日不分尊卑,不分嫡庶,大家同席而坐,一起吃肉,一起喝酒,没想到朱雀小姐这么小家子气。” 朱雀馨怒道:“好你个小夜,也不看看场合,这样的篝火晚宴再开放也不是用来给下里巴人撒欢的。” 76 争执 小夜听了浑身不舒坦,反击道:“什么下里巴人,还不都是你们这些酸文人搞出来抬高自己取笑他人用的,荒唐至极!” 朱雀馨从小到大被朱雀纹捧着,被整个朱雀部捧着,随便翻个脸就一堆人上杆子来哄,从没人敢这么不给面子,即使对方是小王姬也不行,忿懑地假笑道:“大言不惭,也不知银殿下为什么对你那么好,银殿下清冷高贵,从不近人,到底是什么本事这么有吸引力还请小王姬赐教?” 小夜闻言,内心已是火山大喷发,银那家伙除了皮相好一些,其他有什么值得你们心心念念,奸诈狡猾的很,连我的小命都赔上一次了。但面上却假惺惺的笑了回去,并慢慢走近朱雀馨,已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一碗酒直直的浇在朱雀馨头上,皮笑肉不笑道:“教(浇)了!”浇完给了个华丽地转身。 朱雀馨被酒淋来个满脸湿答答,眯缝着眼睛睁不开,口里吐着气,一巴掌抓住小夜的肩。小夜毫不逊色,反手一把扯住朱雀馨的衣领,二人竟然这样你一下我一下毫无战略战术可言地推搡起来。 白虎灵看着这微醺的二人,哭笑不得,赶忙上前要拉开彼此,却被她二人砸了一身的酒。 远处的青龙惜见角落里似是打起来了,立即赶了过来,见小王姬和朱雀馨纠缠在一起,其原因也猜到了大半,虽然她自己与朱雀馨的心结类似,但性格上却完不像朱雀馨这般张扬,自小失去父母的她更懂得隐忍和退让,这些年若不是爷爷的疼爱,青龙家如何有她的立足之地。 青龙惜内里凝于手间,在二人中设起重叠空间,一举将二人隔离开,劝道:“好端端地喝酒,本是开心的事,怎么打起来了,不如各让一步,莫坏了今日的好兴致。” 朱雀馨正在气头上,毫无退让之势,怒道:“趁人不备算什么?有本事我们武斗场上单挑!” 小夜也势气高涨,刚要开口应下,竟被人从后面一手按在脸上,脸上的肉被捏的生疼,嘴巴死活张不开了,透过指缝间看到现场的几位小姐都收敛情绪躬身行礼,猜也猜得到是谁来了。 果然,清冷温和的声音响在耳边:“今日小夜多有得罪,还请各位小姐看在我的面子上,得饶人处且饶人。” 小夜心里极不平衡,这话的意思是我有错在先?我与白虎灵喝酒喝得好好的,无缘无故来说些冷嘲热讽的话,明明是朱雀馨挑起的,为什么我要请求她们饶恕?还得看在银的面子上? 白虎灵和青龙惜都不再支声,只有朱雀馨一边整理衣装,一边不服气地嘟囔着:“疏于管教,银殿下为何还要帮她开脱。” 银微微一笑,淡淡道:“她是我妹妹,论亲疏论远近,难道我不该护她三分?” 朱雀馨无话可说,确实他们本就是一家,作为兄长照看妹妹也合情合理,朱雀馨气哼哼地憋着一口气无处下咽。 此时小夜也憋着一股较真儿的劲蓄势待发,使劲扯下银的手,正准备反唇相讥,银却一个转身挡在小夜与朱雀馨之间,冰冷严肃道:“身为王姬竟与贵族小姐撕扯,还口出狂言,罚你去祠堂面壁思过一月。”说完拽起小夜就走,完不容小夜分辩。小夜又踢又打,却也只能跟着走了。 —————————————— 大半夜的来到祠堂,周围黑黢黢的,祠堂里白烛长明,着实有点瘆人,小夜总算消停了,小心翼翼道:“这太黑了,不如咱换个地方吧。” 银瞥了眼小夜,面色微熏泛红,嚣张的眼神收敛很多,倒平添了几分女孩子的柔弱,但脚步不稳,整个人东倒西歪,银内心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粗糙”,拎起她径直走了进去,一抬手扔在满墙的排位前,厉声道:“跪下,你可认错?” 小夜一个踉跄干脆坐在地上,怒瞪一眼,道:“我没错!挑事的是朱雀馨。” “谁先动的手?” 小夜眼珠子咕噜直转,确实是她先用酒浇了朱雀馨,二人才大打出手的,顿时底气泄了一半,与此同时已然乖乖地跪在了牌位前,口气依旧愤怒,道:“是她出言不逊。” “她说什么了?” “她说我什么本事让你对我这么好,还请我赐教,再说下去我就快成妖姬了,于是我就小小地教(浇)了她一下而已。” 银无奈至极,虽然朱雀馨确实刻薄了些,可小夜居然真的浇了。 小夜见银不说话,心里有点没底,银平时看着和蔼可亲,可骨子里并不随和,所以那些闺秀们都被他的好皮相给骗了。 一炷香快烧完了,小夜已跪的双腿发麻,却又不敢啃声。 半晌,银终于开口道:“你是王姬,旁人最多也只能是贵族。今日的决赛你也看了,贵族尚且强大至此,那么,拥有不死之身的王室将会有何种力量你可清楚?” 小夜不明所以,委屈道:“我最多也就是个假王室,除了血有点用,其他本事都是零,就算跟她单挑必然打不过她。”转而又昂下巴,大义凛然道:“可是我不怕!士可杀,不可辱!” 银沉默了一会,又厉声道:“生为王室就当遵守应有的礼数,罚你在祠堂思过,《曲礼》抄一百遍,抄完才可出去。” 小夜越发不满,闭门思过也就罢了,还要抄礼教?不过转念一想,岂不是不用去练功了,虽然练功也小见成效,至少胳膊不疼腿不酸了,但自己又不是三头六臂,练功和思过只能干一样,于是问道:“那练功房不用去了?” 银顿了顿,道:“白日练功,晚上思过。”说完就走了。 小夜傻了眼,这不就等同于牺牲睡觉时间去思过?在梦中思过是不是也可以……说起来,一切根源都在银,要不是他区别待人,我怎会成为众矢之的、遭人嫉恨,却要我承担后果,当真奸诈狡猾。 77 礼尚往来 小夜看了看满墙的牌位,认真的磕了头,道:“各位老祖宗,这些时日要多多打扰了,请见谅!”说完就仰躺着呼呼大睡起来。 次日一早,银亲自拖起她去练功房,到傍晚时又亲自把她押回祠堂继续思过,期间还特地捎来了笔墨纸砚,供她罚抄《曲礼》,简直比小夜还积极。 夜晚,小夜一个人呆在祠堂里,对着满墙的牌位,又想到了爹爹,爹爹也应该有个牌位呀,想着想着,悲从中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毛笔,蘸了蘸墨: “「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积而能散,安而能迁。” 抄着抄着就趴在案上睡着了。 连抄了两三日,每次都没抄几句就趴着睡着了,小夜觉得这么个傻抄实在不是办法,按这龟爬的速度,得抄到何年何月,抄不完就出不了祠堂,何时才是解放日? 左思右想,觉得当务之急不是抄书,而是想个事半功倍的法子。 当然,小夜并没有想出什么玄妙的办法,不过是些老套路,比如假装把笔玩坏了借口多要两支,然后绑在杆子上,写一遍等于写三遍。 但这个法子刚施行了一天,就被来突击检查的银发现了,银拿着小夜的抄书成果,着实叹息。纸张都皱巴巴的,且每张上面都有墨渍、口水渍,甚至有的还有鞋印。 小夜趁银不注意时,偷偷地把排笔藏到了垫子下面,奈何银眼疾手快,一把掏出。小夜心虚的解释道:“我每日白天练功,晚上抄书,实在是精神不济,这样能提高效率,还能多匀出时间睡觉,事半功倍!”期间小心地瞄了瞄银的表情。 银摆弄着排笔,左右看了看,便出了祠堂,小夜有点摸不着头脑。不一会,银拿着细小的竹片进来,席地而坐,道:“你这笔绑的太近了,写的时候很容易重叠反而耽误功夫,笔和笔中间需要有点距离才好事半功倍。”说着就把小夜的笔拆了,细心的用竹片搭了架子重新绑起。 小夜看得更加摸不着头脑,这真的是来监工的吗。 银把新绑好的排笔递给小夜,道:“试试。” 小夜将信将疑地试了起来,确实好用,三支笔可以刚好落在三张纸上,写出的字也不会重叠,赞赏地看了看银。银目光狡黠,唇边带笑。 小夜眼珠子一转,道:“既然不拘泥于一百张,不如咱就不抄了,反正也是作弊的。” 银笑了笑,问:“这几日抄下来有何感想?” 小夜摇头,不明所指。 银又问:“那就说说曲礼讲的是什么礼吧。” “《曲礼》是组成《礼记》的一部分。曲为细小的杂事,曲礼是指具体细小的礼仪规范。” “〔礼不妄说人,不辞费。〕这句该怎么解?” “意思是:心浮气躁之人就话多,君子之人,言达意即止,因为言之复而听者厌。” “〔礼不逾节,不侵侮,不好狎。〕这句又该如何解?” “逾越节制则招辱,侵犯欺人则忘让,戏谑轻薄则忘敬。没有这三种不良习惯则持以庄敬纯实之诚而远离开耻辱矣。”小夜连着三个问题都对答入流,心里十分得意,想着白山七年虽然放飞自我,但在夫人的约束下,肚子里好歹也有点墨水,《曲礼》这玩意早就倒背如流了,如今又抄了几遍,更加刻骨难忘,看你还能考出个什么鬼来。 银见小夜那副咧着嘴自鸣得意的样子,心里笑了笑,小孩子真是什么都写在脸上。于是板起脸来,问道:“现在可知错?” 小夜听这是话锋一转,赶忙瞪起眼睛,认真道:“不知!何错之有?” 银回瞪一眼,就知道小夜是转不过弯来的,便道:“那我问你,贵族为何要忠于王室?” 小夜抬抬眉毛,小心回答:“因为,王室天生神力,抬抬手指就能轻易灭了玄武,他们怕呗。” 话糙理不糙,银继续问:“那王室为何对贵族如此敬重,对族人又关怀倍至?” “《曲礼》有曰: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小夜摇头晃脑地唱道。 银点点头,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要与朱雀馨生口舌之争?” 小夜皱着眉头,嚷道:“人活一口气!我小夜活了十几年,跟任何贵族都无往来无恩怨,并不欠她的,凭什么要我为鱼肉她为刀俎?” 银观察小夜的表情,没有说话。 小夜继续大吐委屈,道:“我知道贵族都不认我,还认为我是族的厄运,意图要除了我,我都已经宽宏大量不予计较了,但也不能欺人太甚!” 小夜一口气发泄一空,憋了许久的委屈怨愤总算一吐为快,涨红着脸,喷着粗气,很是舒坦。 银待小夜缓过神来,才款款而言:“就算贵族声称要你性命,但却无人下手,为何?” 小夜想了想,摇摇头。 “因为敬畏王室。”银道,“虽然贵族们为王室所用,但也在王室的庇护之下,不仅贵族,我族血脉不论族内族外都受王室庇护,就像白云镇的百姓,许多并不是我族血脉,但依旧对我族感恩戴德,世世代代长居白云镇。倘若王室有悖原则,便要以死谢罪。” 小夜听得云里雾里,但她知道先王的自尽就属于以死谢罪,只是到底什么样的罪必须要去死。 银看出小夜有点懵,只得说些她能听懂的:“早先,我族散布各处,并不看重血脉派系。后来被各族狩猎,才渐渐形成族的观念,依旧散漫。直到被逼上白山,族王携贵族背水一战,誓死要保护我族血脉,族王血洒白山,令各族恐惧,有得白云镇百姓维护,我族才得以存活。” 银顿了顿,继续道:“白云镇的百姓都是普通凡人,为何甘愿冒死守护我族,那是早先受了白云娘娘的恩德,这些你之前就知道了,也亏了白山这样的圣地,你才得一方安稳,而庇护你的白山夫人也出于贵族。” 小夜连连点头,单凭这一条她就有报不完的恩情。 78 受人之托 银接着道:“互相扶持从来就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万事万物相克相生,有千丝万缕的牵连,你也可以理解为互惠互利互相牵制,当贵族敢对你不礼不敬不畏时,你更应该思考你对贵族有什么意义?” 小夜忽闪着大眼睛想了半晌,终于挤出一个生无可恋的笑容,道:“你是说我一无是处,活该?” 银愣了愣,叹口气道:“你且想想吧……” 待银走后,小夜把玩着排笔,撑着脑袋思索银的话。她与正统王室的区别何在?总结下来无非两点,一是功力低微,不足以威慑贵族;二是容貌欠佳,自认为不能归为丑的一类,但距离王室的如花似玉艳压群芳确实还是有一定差距。 难道银是要她好好习武,成为名副其实的王室?还是要她整容,变成倾国倾城的小王姬? 想来想去,两条都不现实。各世家贵族文韬武略都是从小培养,小夜早已定性,就算破釜沉舟有所突破也完无法赶超贵族,更谈不上威慑力。至于容貌,容貌是爹娘给的,擅改容貌岂不是大不敬。宁愿当个饭桶,也不要做只花瓶,毕竟饭桶能装,而花瓶易碎。 小夜觉得想太多脑壳疼,干脆不想这些,习得些自保地本事总归有利无害。 ———————————— 之后,小夜依旧白日练功,晚上抄书,有了经过改良的排笔,果然事半功倍,一百篇很快就要抄完了。 一个月后,银来收作业,问:“上次与你说的,可有想过?” 小夜歪着脑袋思索着,想是想了,可惜没想出什么,但也不能表现得太没诚意了,于是正色道:“之前的开导实在收益匪浅,从今往后,我要好好练功,至少不给王室抹黑!” 银狐疑地看了看小夜的表情,不禁觉得好笑,但也不想拆穿,便作罢了,道:“既是如此,今日起你就回你的小院去吧。” 小夜闻言,这是顺利过关了?顿时眉开眼笑。 二人走出祠堂,天色已黑,银径自在前面走,打算回息香宫,小夜瞪着眼睛跟在后满满肚子的算盘:我的玄魂丸医治了你,你还没报答我反而先发我闭门思过,我小夜岂是好欺负的,该我的我一分也不客气! 盘算了一番,觉得此事已拖了许久,必须早日算清,不如就现在,便喊道:“银!” 银回过身来,莫名的看着小夜,月光下银的眼睛依旧清澈明亮,静如平镜,眸如深渊。 小夜几个大步上前道:“我的药助你早日康复,你就不打算谢我?”一边气势满满地瞅着银,如果他想赖账,我立马救给他按个忘恩负义之名! 银眼中玩笑,道:“我救了你,你助了我,岂不两清?” 小夜一愣,好像确实是这样,顿时语塞,又觉得出师不利,面子挂不住,表情十分古怪。 银看着小夜古怪的表情,心里好笑,知道若不给点甜头估计又要被无辜记恨,只得笑道:“我救你是举手之劳,你助我是有心为之,自然是要谢你的。” 小夜听完,虽然银给她台阶下,但同时也抬高了他自己,为什么我助他就是有心为之,我不过是给自己制药顺便分店给他,也是举手之劳罢了,哼。 即便心里这么想,脸上缺出卖了她小市民的真心,满脸的好奇和期待,分明就在问:“你要怎么谢我?” 银笑了笑,道:“从此,于相会暗中保护你。” 小夜一惊,于相简直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一来于相本就视她为死敌,千方百计要杀她;二来于相被银收服并忠诚于银和雪,这可是她的小命换来的,如今假装相安无事倒也罢了,毕竟寄人篱下岂能事事如意,但若要于相暗中保护就再不能接受了,这哪是保护,分明是跟踪!是监视! 小夜赶忙拒绝道:“我还没落魄到需要一个仇人来保护我。”转身就要回一方小院。 银竟然跟了上来,道:“于相本就是涟府的家丁,你是涟叔的女儿,他效忠于你才是常理。” 小夜冷笑道:“他是你的忠仆,涟府早已烧成灰烬,我们都无需拘泥于过去。” 银箭步上前一把抓住小夜,道:“难道你真看不出你是活死人的靶子?你需要有个暗卫,于相是最适合的人选,也是唯一能忠诚于你的。与其让他心怀恨意,不如你们尽释前嫌。” 小夜愤怒地转过脸来,怒道:“他恨谁是他的事,你为了让他释怀却用我的命去换!现在又说解开他的心结是为了让他心甘情愿保护我?” 银皱着眉头,道:“于相不会杀你。” 小夜用力甩开银的手,大喊:“如果我是个凡人,我就已经死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回一方小院。 银看着小夜跑远的身影,长叹一口气,虽然她说的没错,但她一条能死而复生的命换于相一世忠诚难道不值得吗。 猛然觉得心口剧痛,身如火烧一般,一手揪着心口一手撑着大树,树稍逐渐散发除星星点点的光飘向空中,好像萤火虫。银只觉得呼吸困难,一股浓热顺着胸口倒流,紧接着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 当年去白山接回安时,也是初次遇见小夜,夫人深夜来到他们的别院,只为要一个承诺:“雪殿下想要一并接走小王姬,我并不能阻拦,但也应当尊重小王姬的意思。” 雪道:“自然,一切随她意愿。” 夫人点点头,继续道:“倘若小王姬愿意出山,还请两位殿下能护她周。” 银坐在一边眉心微皱,雪故作询问:“夫人为何这般维护小王姬?” 夫人沉默片刻,一字一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雪追问:“可是涟叔所托?” 夫人并未回答,只严肃道:“今日便将小王姬托于殿下,望殿下能答应护她周,倘若殿下有负所托,我便会亲自出山。” 银道:“入主白山的夫人以山为夫终身不可下山,夫人这是为何?” 夫人目光泠冽,道:“玄武已灭,我是罪臣之后,殿下当年不杀之恩时刻铭记,定会尽心驻守白山,倘若我擅自出山定会以死谢罪,白山可重选新夫人,可小王姬只有一个,请殿下成。” 79 勤奋努力天资太低 雪郑重地点点头,道:“夫人放心。” 夫人得到雪的许诺,就起身离开了。 银问道:“这是何意?小王姬身世特殊,留在白山才是最好的归宿,无需带她出山。” 雪抿了口茶,漠然道:“小夜本就是王室,理应出山。” 银不解,问:“你到底是何打算,小王姬有何玄妙之处。” 雪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不过可以一试。” 银眼中疑惑,试什么? 雪知道银的疑惑,笑了笑,道:“她就是涟叔当年最终留给瑾姨的托付。” 银依旧不解。 雪起身走向窗边,看着窗外山间夜景,道:“且先看她是否愿意出山吧。” 银淡淡道:“自然是不会出山的。” 雪眼眸入新辰闪烁,笑道:“那可未必。” 银不想再多问,这个小王姬是死是活他又何必在意。 雪转过身,看着子夜深山的黑暗和深邃,眼中忽明忽暗,母后曾说过倘若有一日银万劫不复,有个人可以救银,能救银的只有纯血,如今只剩四个,不论结果怎样都要一试。 ————————————— 四方厅内,雪忽感胸口一阵火烧般的剧痛,心知是银,赶忙放下手中事务起身去寻。终于在祠堂外的大树下找到了神智恍惚气若游丝的银,一把扶起带回四方厅安置。 许久,银总算是恢复神智,微微抬眼,自己原来是在四方厅。耳边传来关切的声音:“醒了,可好些?” 银稍稍点头,雪亲自给银倒了茶,欲扶他起来,银却按住雪,道:“哥,” “打住,”雪一口打断,道:“咱两前后脚出生,你从小就不认我是哥,每次以哥相称必没好事,快别这么喊我了。” 银不由得一笑,有气无力道:“至于吗……” 雪瞥了眼,凑过来道:“怎么不至于,你想,要是有一天小夜冲你喊哥,你说瘆人不瘆人?” 银几乎要大笑起来,可惜身烧灼实在没什么气力。转而问道:“母后当年与你说了什么?” 雪稍有一愣,即刻神色泰然道:“什么?” 银正色道:“父亲临终前,我们前去探望,母后特地支开我,与你说了什么?” 雪凝神看了看银,道:“母后让我这个做兄长的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银沉默不语,他知道雪是在敷衍,叹了口气也不再多问。 雪端着茶杯浅抿一口,心想,当年母后交代银会有不测,母后天生神眼,定是早就看出端倪,所以一直以来对我严加管束,对银十分放纵,也是希望他能逃过一劫,可天命不可违,不论我多么勤勉,最终被选择的依旧是他。 ————————————— 小夜摆脱祠堂思过之罚后,除了练功,其他时间都躲在一方小院闭门不出,这些日子没照料玄魂草,却不见颓势,依旧一棵棵精神抖擞地矗立着,小夜心里奇怪,玄魂草向来是以仙气所养、灵血浇灌,如今快一个月没浇了,怎么涨势依旧,难道是王府仙气太旺,即使不需要我的血依旧精气十足。 小夜终日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着草药,唉声叹气,银的话萦绕耳畔,她知道银是想用她的不死之躯换于相一世的忠诚,说来说去确实是为她长远着想,但她始终无法接受白死一回的委屈。 好不容易把一把草药磨成粉末,又歪歪扭扭地缝了个灰绸的如意香囊,此次的香囊什么花也没绣,小夜知道绣工欠佳,和华服不配,干脆留白得了。而后把药粉小心的塞进去,压实,又缝好,配上缨络,宝贝地挂在腰间。自我欣赏一番,色调淡雅,造型无误,挂在身上并不扎眼,内有幽香飘出,十分满意。 拿着新香囊玩了许久,终觉得心里不舒坦,想到银时常发病,那日祠堂口因气愤丢下了他,听说他又病倒了,银这人虽然总让人生气,但终究是在帮着她的,越想心里越发堵得慌,这么些日子过去了怎么也没见他来和好,难道真的一病不起了?小夜心里放不下,便偷偷跑去息香宫。 来到息香宫,依旧黑漆漆地连个灯都没有,小夜瞪大了眼睛蹑手蹑脚地进了宫门。庭院里,满园的安息香树在月光下散发着涔涔的光,幽静雅致。小夜流连于树间,陶醉其中。却听树上传来清冷的声音:“这么晚还不睡?难道是跑来我这赏夜景的?” 小夜吓了一跳,抬头一看,银安然卧于树上,十分惬意。 小夜嘀咕道:“大半夜的你躲在树上干什么,听说你病了?” 银翻身下树,像个仙人一样落在小夜面前,道:“被你气病的,想道歉就快点吧。” 小夜鼓起腮帮子,暗自后悔为什么要来看他,气道:“我是来看望病人的,你既然没病,我这就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也没见银来拦着,慢慢地慢下步来,僵硬地回头瞄了瞄,银靠在树干上,仰头沐浴在月光下,双眼微合,肤白如玉,长发飘然。小夜心里极不开心,看来这次银是不打算和好了,心里越发气愤,撤下香囊上前几步,远远地砸了过去,便一溜烟跑了。 银接住香囊,翻来覆去看了看,做工十分粗糙,唯有里面的玄魂草还有几分价值,唇角微扬,将香囊握于掌心。 —————————————— 很长一段时间,小夜都过着规律平静并平安的生活,每日勤学苦练,除了身体机能空前良好以外,却始终无法达到踏水而行、沉湖千里、乘风而起、循力而化的高超,对此,白虎灵也十分不解,小夜是纯血无疑,为什么怎么学都学不会,每每把她丢进湖里,除了活生生沉下去外,并没有功力精进,还有一次为了逃避被扔进湖竟游了数个时辰,藏到了对岸的林子里,加上本就气息过于平凡,不易被发现,着实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找出来。 白虎灵多次向雪汇报小夜的练功状况,“勤奋努力但天资太低”已然成了小夜的在武功造诣上的标签,雪连连叹气,银笑得几乎气都喘不上了,久而久之,雪也放弃了对小夜的打造,相对的就更加担心银的身体可以撑到几时,对银越加关怀备至。 80 书库 自从小夜被赦免了练功的苦差,终于又回到了过去悠闲自在的状态,一边捣腾玄魂草,一边去书库里看各种“人物传记”,一边不忘时时朝安讨点心吃。 这日,午后三刻,小夜又躲在书库里,挑了个太阳洒进来的温暖角落,捧着一盒点心,美滋滋地看书。看的正是朱雀一脉的记载,原来朱雀纹年幼时就出任大当家,着实不易,那个该死的活死人朱雀桑竟然是朱雀纹的叔叔,当年还是威震四海的武赛得主,据记载,其人年少英才,谦逊有礼,痴迷于武学并造诣极高,得各族长老推荐,连族王对其也褒奖有佳。但自从失去母亲后,朱雀府大变,长夫人被关入冷宫,嫡子朱雀辰疯癫,当时的大当家朱雀坤也一夜间颓废到不理族内事务,不久就让位给年幼的朱雀纹。记载中朱雀桑已是随亡母同去了,没想到竟然沦为血祭,变成了活死人。小夜看得倒吸一口冷气,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朱雀桑为何放弃大好前途而选择沦为血祭,是被迫的还是出于自愿? 小夜看得入神,心下感慨,正当思绪万千时,身后的书架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原来你每日躲在这里。” 小夜回头看过去,上面的书被推在边上,银趴在搁架上俯视着她,眸中清冷,似笑非笑。小夜皱皱眉头,没好气道:“你怎么来了。” 银内心无语,心想着好久没见,才一句话就摆出个臭脸,又哪得罪你了,但依旧好脾气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了,还没谢谢你的香囊。”说这举起小夜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砸给他的灰色香囊晃了晃。 小夜依旧沉浸在朱雀的悲惨事迹里,并没有在意银的话,只淡淡道:“不客气。” 银有点诧异,按往常,此时小夜应当跳起来追问谢礼了,今日竟然成了个安静的美女子,于是好奇地坐到小夜边上,翻了翻散落一地的书,问:“研究朱雀?” 小夜没有回答,撑着脑袋发呆,眼角略有湿意。银见她这幅失落的样子,打趣道:“天下与你一般惨的人比比皆是,你是在可怜自己还是可怜他们?” 小夜被讥笑得回过神来,烦闷地看着银饶有趣味的脸,心想面相和心相果然是很难统一的,长的美丽动人心却冷成冰山,竟问出这样冰冷无情的问题。于是白了一眼不想理会。 银见小夜不再沉迷于文字,才开口道:“朱雀桑也是个可怜人,你还恨他吗?” 小夜想了想,摇摇头。 银亲切地笑了笑,顺手摸了摸小夜的脑袋,道:“好孩子。” 小夜没原由的怒火中烧,咱两是一辈的,别总跟长辈似的,搞得我很吃亏。立时瞪起眼睛,用力甩开银的手,露出一副唯我独尊的表情,道:“不用你管。” 银见小夜总算恢复常态,便也不再戏谑,自己揉了揉被小夜打疼了的手,想来自小夜练功以来力气倒是大了不少,以后该不会朝着女汉子的方向发展了吧。 小夜见银没说话,反而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心里有点发毛。银的眼神向来清冷,但隐隐透着逼人的寒,不知道为什么,小夜内心对银有种恐惧,从不敢在银面前太过放肆,加上小夜向来懂得察言观色,经过多次接触下来,只要银眼里稍有变化,小夜立即转换话风。此时被银这样若有所思地盯着,十分不自在,只能靠尬聊缓解紧张:“呃,你说朱雀桑为什么会变成活死人?” 银叹了口气,道:“有所求必然要有所付出,他所求的乃逆天而行,付出的自然十分惨烈。” 小夜并没有听明白,扭着眉毛,问:“他求的是什么?” 银没说话,许久才问:“你整日在这里,都看了些什么?” 小夜道:“随便看看而已。” “对血祭了解多少?” “呃,有看过记载,但不是很明白。” “说说看。” “哦,血祭是族王族后祭祀神剑的仪式,需要二人互融血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为伺主,一为祭礼,忠诚于彼此,共同承担神剑的魔性,否则会坠入魔道,遭反噬而亡。伺主死亡,神剑就会另寻新主,但需有祭礼相祭后才可出鞘,否则伺主也会坠入魔道被反噬而亡。”小夜一股脑儿地说着。 银靠在墙上,静静地听着,面色淡然,眼中光芒尽失。 小夜问道:“白山时苍顶祭祀是不是就是祭神剑的仪式?” 银点点头。 小夜来了兴趣,笑眯眯地凑近了问:“神剑长什么样子?你见过吗?” 银依旧眼中灰暗,并没有回答,只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小夜。小夜凑得太近了,都能清楚地看到银清澈眼眸里映出了自己的影子,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赶紧退到一边,撞在书架上,一本本书稀里哗啦落落一地,小夜差点被书活埋了。赶紧跳出书堆,尴尬地笑了笑,默默地整理满地的书。银坐在一边冷冷地看,对自己的魅力毫无质疑,且并不打算帮忙。 小夜没能问出神剑的风采,有点失望,自言自语道:“连你也没见过。。。。”转而有笑道:“不知道雪手持神剑时是不是特别威风,真想看看神剑的风采。”小夜很想去求雪亮出神剑,反正神剑已有安为祭礼,出鞘不会造成伤害。 银转过脸来,一手撑着脑袋,默默地看着小夜兴奋的样子。 小夜自言自语了一阵,突然正色道:“如果其他人施行血祭会怎样?就变成活死人了?他们的祭祀对象又是谁?” 银想了想,道:“什么都可以。” “啊?”小夜不解。 “我族最大的优势就是血,越是精纯的血越有起死回生之力,相对的贵族次之,但前提是心脏未死,只要死者的心脏还在跳动就可以复活,仅此而已,对于已死之人是无力回天的。” 小夜一边听一边点头,原来当初被于相杀了还能复活是因为没有伤及心脏,所以银说于相不会杀我是指于相不会伤我要害,可是于相明明就是想要我死的,但最后只是“血债血偿”,难道是银。。。。看来银真的没有勾结于相。小夜想着想着不禁笑起来。 81 我可以慢慢治好你 银看了看她的迷之微笑,想来小夜经常自己幻想着各种然后就莫名地笑或者生气,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便继续说道:“他们想要祭祀什么我也不知道,但迄今为止出现了这么多活死人,加上我族人口离奇失踪或者死亡,只能说背后的主谋想要的定是逆天而行。” 小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银问道:“你查阅过关于玄武的记载了吗?” 小夜点头道:“看过,玄武曾是王室的左膀右臂,是最接近王室的一脉,但因背叛而族被灭。”顿了顿,才道:“只留下了当今的白山夫人。”说到夫人,小夜心里悲伤极了,夫人待她极好,小夜感激不尽。原来夫人是亡族之后,她这些年一定过得很难。小夜不禁后悔在白山的七年没有好好孝敬夫人,反到整日惹是生非引起骚乱。 银看出小夜的悲伤,安慰道:“夫人这些年因为有你们在倒也过得不那么苦闷了,有空你常去看她吧。” 小夜抬起脸,忽闪着大眼睛,感激地看着银,越发觉得银很心善。 银笑了笑,又道:“玄武并没有叛变。” 小夜瞪大了眼睛,惊讶不已。 “相反,那是玄武最后的忠诚。”银的表情平静极了,“玄武在父王在世时就已沦为血祭,几乎族沦丧,玄武大当家发现后自知无力挽回,便出此下策,逼新王施行灭族,一来断了血祭一事,二来为新王立威。” 小夜完没听明白,张着嘴又不知该问什么。 银继续道:“另外,父王和母后都是被神剑反噬而自缢的。” 小夜越发云里雾里,只知道自己就是他们互相背叛的证据,结结巴巴地问:“听说,先王先后琴瑟和鸣,感情深厚,为什么会背叛对方?” 银摇摇头,叹了口气,眼神灰败,父王的死,就是他厄运的开始。 小夜见银的表情悲凉极了,好像又看到黑暗中那个寂寞纤瘦的身影孤孤单单地走向无尽的黑暗,心下涟漪万千,道:“听说先王先后得了同一种病,我看到书上记载说,他们脉象平稳偏弱,气息浮,没有明显病症,但长期发热,我,我觉得跟你的症状很像,你,是不是遗传病啊?” 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来,等她继续说,眼神阴晴难辨。 小夜不禁又有点发毛,问道:“先王先后都是纯血却不能自愈,最后都受不了病魔的折磨而自杀了,为什么?书上没有记载,你是他们的儿子你知不知道?“银目视前方不知道在看哪里,似听非听,小夜一巴掌拍了拍银的肩旁。 银慢悠悠回过头来,道:“我母后就是你母后,你是她女儿,你有没有遗传病?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无法自愈?” 小夜从不承认先后是她母亲,因为她清楚地记得先后生下她就想杀了她,很明显先后并不想她的出生,只有爹爹一直以来保护她还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小夜觉得先后从不想背叛先王,所以巴不得掐死自己,但结果是她依旧出生了,并且好好地活着,而先王死了,先后死了,爹爹也死了。小夜总是拒绝去深入思考这些事,认为这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与她无关,而且她也一直无法面对自己的出生就是先王先后双赴黄泉的罪魁祸首这件事。如今银这样直接地点破,小夜本能地屏蔽了关键问题,只得继续自言自语道:“你的血也是纯血,心脏也没受损,为什么不能自愈?该不会你的血被污染了?” 银见小夜避重就轻,便不再追问,转而仰头闭目养神。 小夜想表现出万分真诚,但实际上更像一脸谄笑,道:“可是,你发现没,我的血可以救你!” 银睁开眼睛,莫名地看着小夜,好像在问“你想干什么”。 小夜两眼放光,挑着眉毛,道:“以后你发病了可以找我!而且我还会种玄魂草,玄魂草你知道吗,是玄武的绝学,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种的,玄魂草被誉为最接近王室血脉的圣药,如果使用得当,说不定可以慢慢治好你!” 银却始终冷冷淡淡,并没有开心,反而十分无奈,似乎要拒绝小夜的好意。 小夜一把抓过银的手,细细地把了脉,兴奋道:“你看,你的脉象和书上记载的一模一样,我决定要试试!” 银抽回自己的手,不满道:“天下神医都治不好,你就别操心了,而且我不是你的实,验,体。” 小夜当没听见,依旧自言自语:“你发病的时候会咳血,呼吸困难,浑身滚烫,脉象虚浮,气息微弱,但平时又很正常,却实是罕见病,我要去查查医书。”说着就一骨碌起身要跑去找医书库。 银十分无语,真是一根筋的傻姑娘,与其担心我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保自己的好,无奈下也只得起身跟了过去。—————————————————— 小夜在偌大的书库里兜兜转转找不着方向,毕竟到处都是不认识的古字,大大降低了小夜的查阅效率,幸亏有银在边上引路,否则连医书在那个库房都找不到。却听到里面两排的书架后有人在说话,一个女子声音说:“最近频出活死人,现在族内人人自危,随便一个疯癫或是重病都担心会不会是被血祭了。” 小夜听闻府内侍者谈论活死人,便躲在书架后偷听,银也默默地跟着蹲在小夜边上,津津有味地跟着听墙角。小夜诧异地看了看银,这般高姿态的傲娇美男纸居然蹲着偷听,实在有失风度,不禁翻了个白眼。银看小夜那副不满的表情,故意抛出个迷人的微笑,简直闪瞎了小夜的眼。 另一个男子声音回道:“人心惶惶,连族内高明的医者都开始查阅古书了,唉,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会有活死人。” “听说,自从小王姬回来就不断出事,之前白虎嫡子重伤也和小王姬有关。” “小王姬?这么说还真是。” “你知道吗,听说小王姬并非正出。” “非正出?什么意思,她是王室难道还有假?” 82 好心情 “她是纯血,但不是先王和先后所生。听说,听说是先后和王弟之女。” “什么?切莫胡言。” “是真的,先王先后感情深厚我们都看在眼里,为什么突然双双身染重病亡故,是因为背叛而遭反噬。” “反噬?这么一说好像是,先王重病那会,宫门紧锁,撤去所有侍卫,不许任何人出入,而且,”男声稍顿了顿,故意压低了桑音道:“而且常有巡逻的卫兵听到先王宫内穿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极其痛苦。” “太可怕了,贵族们都说是小王姬的出生就是厄运,这不,她一回来就出了这么多事,她就是咱们暗血族的罪恶之源。” “咱们雪殿下仁厚,不仅接她回来,还好吃好喝地养着,前阵子还专门请白虎嫡女教她武功,可惜什么也没学会。” “其实小王姬人还不错,一点架子也没有,想想也怪可怜的。” “别瞎想了,都是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赶紧把这些书搬过去吧。” 这二人就悉悉嗦嗦地搬着书出了书库。 小夜躲在书架后面傻呆呆的,迟迟没有起身。银陪着她蹲在边上看着小夜呆傻的表情,想着这些话虽然小夜肯定不是第一次听,但应该依旧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吧,确实上一代的恩怨与她无关,可她却要承受族的愤怒,着实可怜,银正想着要怎么安慰才好,刚想把手搭在小夜肩上给个温柔的安抚,小夜却突然转过脸来,一脸轻松,轻快地说:“他们走了,该我们查资料了,走吧。”说这就若无其事地起身去查阅古籍了。 留下银的手还半悬在空中,看着没事人一样的小夜,心里莫名地失落,小夜明明心里不好受,却装出事不关己的轻松,连发泄一通大骂几句都要生生憋着,如此隐忍十分让人心疼,但同时也说明银在小夜心里并没有什么分量,她始终是防着他的,所以从不吐露真心,除了上次从祠堂出来哭着大吵一架以外,其他时候都进退有度,十分谨慎。银不禁摸摸心口,总觉得心里有点痛。 只听小夜大喊:“银,别磨磨蹭蹭的,快来帮我看,我不识字。” 银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一点。 ———————————————— 天色已黑,小夜二人才抱着一堆书出了书苑,银一路送到“一方小院”门口,回去的路上,顺道去了趟晚晴宫,找安预定了明天的糕点,引来雪的戏谑:“你何时喜欢吃糕点了?” 银摆出一副高冷,指了指腰间的灰色香囊,道:“谢礼。” 雪重重的拍在银的背上,道:“借花献佛?你倒会讨巧。”又看了看粗糙的香囊,道:“这东西看你戴了有些日子里,品味下降了?”安在一旁笑而不语。 银皱皱眉头,推开雪,道:“今晚不是来找你的,起开。”说着坐到安那边,笑道:“有劳族后了。” 安笑着应下,又故意问:“哥哥想吃什么?桂花蒸糕可好?” 银笑了笑,又瞪了雪一眼,雪笑得贼兮兮的,便亲自送银出了晚晴宫。 雪回来后心情甚好,安道:“好久没见你这般好心情了。” 雪开心地喝了口热茶,道:“许久没见银这般好心情了。” 安走到雪的身边作息,默默地陪着雪。 ———————————————— 小夜彻夜难眠,脑中总是回响着书苑里那两个侍者的对话,“贵族们都说是小王姬的出生就是厄运,这不,她一回来就出了这么多事,她就是咱们暗血族的罪恶之源”,“先王先后感情深厚我们都看在眼里,为什么突然双双身染重病亡故,是因为背叛而遭反噬”,“先王宫内穿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极其痛苦”。小夜心里很不是滋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恨不得用枕头捂住耳朵,小夜一直以来都在逃避这个事实,她的出生就意味着先王的死,她只牢牢记着爹爹的话“保护族王”,她是对族王有意义的存在,她不会是族的厄运,这只是个误会。 小夜翻来覆去都无法释怀,突然想起那两个侍者说“先王重病那会,宫门紧锁,撤去所有侍卫,不许任何人出入”,这个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小夜想了半晌,猛得从床上坐起来,惊讶道:“息香宫!” 银的寝宫也宫门紧锁,没有侍卫,不仅如此,还设下重重屏障,连雪都难以进去,宫内空荡荡的,门窗都上了重锁,银的病也和先王先后的症状相似,平时脉象平稳偏弱,气息浮,没有明显病症,但长期发热,发病时会咳血,呼吸困难,浑身滚烫,脉象虚浮,气息微弱,难道银也是反噬?他是被什么反噬呢?难道! 小夜越发不可思议,难道他也沦为血祭的活死人? 小夜被自己的大胆假设给吓到,翻身跳下床,抖抖霍霍地抱出所有医书摊在桌上,一整夜都在研究。直到天色拂晓,晨光微微透进屋里,小夜依旧没理清银到底是什么病,翻到越发觉得这就是反噬。小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捶了捶僵硬的肩膀,打开房门,走到院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地眼前一亮,活死人都会皮肤溃烂,如果银也皮肤溃烂就肯定没错了。如果银真的是活死人,那他是为什么而血祭?他也在逆天而行? 小夜不敢往下想,只觉得此事刻不容缓,连早饭也顾不上,直接提步去向息香宫。 ———————————————— 来到息香宫门口,二话不说跨进宫门。在空荡荡的息香宫来回兜了几圈,都没看到银的影子,小夜心里装着个巨大的石头沉甸甸的,便干脆坐在院子里等。 大约半个时辰后,银拎着个锦盒悠悠地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小夜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满面愁容地坐在院子里闷闷不乐,赶紧上前,笑着问道:“这么早就来了?怎么气色这样差?” 小夜皱着眉头,神情凝重地抬起头,打量着银上上下下,道:“没什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想,不可打草惊蛇,万一银真的沦为活死人,我撞破了他的秘密,他直接拿我血祭岂不是白白送上小命,得想个法子。 83 垂涎美色 琢磨了半晌,并没有琢磨出什么,反倒肚子咕咕直叫,这才注意到银手里的锦盒,里面飘出熟悉的香味,小夜赶紧打开话题道:“桂花蒸糕!” 银笑了笑,将锦盒放在案上打开,道:“请享用,专门为你讨来的。”原来银一早就出了息香宫,如约来到晚晴宫取糕点,安早已备好装入锦盒。 小夜程都装出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乐呵呵道:“无事献殷勤,说!什么事!” 银一边摆放糕点,一边指了指香囊道:“你的香囊,一直都还没来及谢你。” 小夜盯着香囊看了看,恨不得抽自己个大嘴巴,好端端的干嘛送他香囊,关键里面是玄魂草,万一他拿玄魂草对付我,我这不是自掘坟墓?转念一想,银的功力远在她之上,真要打起来,自己只有被碾压的份,有没有玄魂草结果都一样。想清楚利弊后,谄媚一笑,道:“好说好说,咱两客气啥。”说着抓起一块糕点部送进嘴里,心里还不停地琢磨着今日的重点是要探查银身上有没有腐烂并且争取身而退,但怎么才能看到。 银见小夜吃的心不在焉,又这么狼吞虎咽,不禁问道:“慢点,都给你吃,别噎着了。” 噎着?好主意!小夜赶紧佯装被噎着了,一边捶胸,一边嚷着:“水水水!” 银出门早,什么都没打理,水壶里空空如也,于是赶忙进屋去烧水。 小夜贼眉鼠眼地目送银进了屋子,长吁一口气,银这个人一向心细如发,今天来得太匆忙了,别是给他看出什么了,既来之则安之,必须要探个究竟。 没一会,银端着茶壶出来,亲自给小夜的缠枝茶杯斟满,笑盈盈地递到小夜面前。小夜笑嘻嘻地接过,假装欣赏园中美景,端起茶杯正欲站起,一个“腿软”,茶杯不偏不倚落在银的身上,银半身的衣服都被滚烫的茶浸湿了。小夜满意的盯着,一边不忘连连道歉。 银无奈地站起身,瞪了一眼诡异的小夜,闷闷道:“你该不会是故意的。” 小夜一愣,赶忙装出一副可怜相找借口道:“我,我昨晚一夜没睡好,心情不大好,你懂的,呵呵,今天确实有点头晕。”说着还指着自己的黑眼圈凑到银面前,道:“你看,我都熬出黑眼圈了,看。” 银一把推开小夜,道:“我去换身衣服,你在这等着。” 小夜差点乐的笑出来,好在及时憋住了,道:“快去快去,天凉别受寒了。”说着就推着银让他赶紧进屋。 待小夜确定银已进屋后,便开始拿出看家本领:飞檐走壁上梁揭瓦。一个翻身爬上屋顶,顺着屋脊来到银的寝殿上方,俯身贴耳听了半天,确定无误,便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块瓦片,眯缝着眼睛往里看。银果然如她所愿在换衣服,一件件脱下,露出纤瘦的身型、玉一般的肌肤,小夜看得真切,心中巨石总算落下,银不是活死人,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刚呼出一口气,就听屋里银清冷的声音道:“看够了?看清楚没?” 小夜吓了个灵魂出窍,往下看去,正好与银冰冷的视线相对,不禁一个寒战。银手指轻弹,小夜毫无悬念地坠入屋内,摔了个四脚朝天。 此时银已披上衣服,蹲在她面前,一手揪起小夜的衣领,厉声道:“你想干嘛?” 小夜吓得直哆嗦,抖音求饶道:“殿下饶命,我我我,我就是垂涎殿下的美色,所以跟过来偷看,殿下大仁大量,可别气坏了身子。” 银满脸黑线,竟然有人犯了事会说自己是为了“垂涎美色”的,除了被吓得不轻外认错态度极不真诚,明明有事瞒着为何要拐弯抹角,银心里十分不爽,手自然也不会松开,故作阴冷道:“垂涎美色?要不要来点实际的,我帮你啊。” 小夜内心的恐惧掩盖了一切理智,哆嗦着看了看银,两人眼对眼,小夜无心思考银是真的生气还是故意作弄,只知道她这样无端怀疑,以银的傲娇不论如何都会生气的,何况银的双眼摄人心魄,这么近的距离真觉得自己就要被吸进去了,好像下地狱一般,一时间傻了只会哆嗦竟忘了要逃跑,连挣扎都没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人僵持了一会,银发觉小夜真的吓到了,有点意外,她就真的这么怕我?也对,她知道的太多,不怕才怪,估计以后连息香宫都不敢来了。银收起眼中的锋芒,慢慢松开小夜,淡淡地说:“你走吧。” 小夜总算恢复了理智,手连同脚一起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只觉得腿软又踉跄地跌倒。银站在一边并没有去扶,依旧眸如深潭静如平镜,好像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小夜好不容易站稳,小心翼翼地连连说抱歉,银只静静地看着再没说一句话,径自走出了屋子。小夜看着银的背影,想到方才摄人心魄的双眼现已这样冷漠平静,记得刚认识银时他就是这样淡漠,什么都看在眼里又好像什么都看不到,是因为孤独吗,他明明就活在花团锦簇中,为什么要让自己孤独。 小夜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寂寞凄凉的背影独自走向黑暗,又好像看到白色虚无里浑身是血气若游丝的少年,他也透着孤独的无助,他和他渐渐重叠在一起,他们。。。 小夜一个人立在屋里,周围空荡荡的,只有瓦片乱七八槽落了一地。小夜突然萌生了罪恶感,银这般友好地认同她这个被众人唾弃的妹妹,处处多加关照,她却怀疑他,何况他还是个病人。小夜越想越觉得自己太不仗义太没人性,难道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了以至于忘记亲情的美好,忘记人心不可践踏了吗?不行,一定要向银道歉,不论他会不会原谅。 小夜冲出屋子,来到庭院里,银孤零零地倚在美人靠上,默默地看着池里的鱼,背对着小夜看不到他的表情,小夜脑补了无数种可怜样,愤怒?伤心?淡漠?哭泣?或者别的,小夜思索着,如果他是在伤心,就一定要尽力安慰,如果他是愤怒,那我也要不停地道歉,知道他消气为止。 84 不离不弃 小夜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终极目标不求原谅,只求问心无愧,于是稳稳地大步上前,道:“银,对不起,刚才,我,” 还没说完,银头也不回淡淡地说:“你还不走?” 小夜扭着眉毛,心想这是不给我机会,也不打算原谅我了?一时心急直接冲到银边上,毫不客气地拽住银的胳膊意图让他转过来好好地听她道歉,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担心你。” 银如愿地转过身来,眼神清冷,表情冰凉,道:“不是故意的?” 小夜眼前一亮,银肯接话了,说明有希望,是表现诚意的时候,于是万分诚恳道:“是,我是故意的,但我真的是因为担心你,” 话没说完又被银截了去:“担心?担心什么?” 小夜一时结巴,总不能说我怀疑你是活死人吧,赶忙转移话题,道:“你身体不好,我就是担心你的病,对,就是这样。” 银的眼里空荡荡的,明显是不信,小夜继续真诚道:“你看我昨晚彻夜研究医书,一早就想来给你诊病,眼睛都熬成黑眼圈了,你看你看。”说着又指着淤黑的下眼皮凑过去让银检查。 银知道小夜说话半真半假,懒得再理,一把抽回自己的胳膊背过身去。 小夜见银这般心硬不领情,丧气地坐在一边,嘟囔道:“我是怀疑了点什么想要证实,但真的是出于关心你,确实有些冒犯了,不过咱两都这么熟了何必耿耿于怀这么小气。”小夜一脸无辜,自言自语道:“想当初在竹林你重伤昏迷三日不醒,我不仅看了你的身子,还给你清理伤口、上药,这次不过是偷看罢了,至于翻脸不认人嘛。” 银斜着眼瞄了瞄小夜,方才还怕得直哆嗦,这回就来认错了? 小夜没等到银的宽恕,只好败下阵来,双手合十举在头顶,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银并不买账,依旧冷言冷语:“你已经道歉很多次了,无需再道歉。” 小夜没辙,只得实话实说:“我,我其实是怀疑你会不会是活死人,所以,才,来看看。” 银一脸不可置信,你怀疑什么不好居然怀疑我是活死人? 小夜深知大难临头,赶忙解释道:“你看你的寝宫也是宫门紧锁,没有侍卫,不仅如此,还设下重重屏障,连雪都难以进去,宫内空荡荡的,门窗都上了重锁,你的病也和先王先后的症状相似,平时脉象平稳偏弱,气息浮,没有明显病症,但长期发热,发病时会咳血,呼吸困难,浑身滚烫,脉象虚浮,气息微弱,看上去就像被反噬,可是你为什么会被反噬,我就,就想到了会不会是胡乱血祭变成了活死人才,才会这样……” 小夜一股脑把自己的疑惑坦白了出来,但心里并没有因此而舒坦,反而很害怕银会勃然大怒,连看银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心里想了快一百种方法怎样才能让自己身而退,但想来想去依旧觉得双方实力悬殊,大概是无法身而退的了…… 小夜低着头,僵硬着动都不敢动,余光似乎看到银抬起手臂,正要落下,小夜本能地闭上眼睛,缩起身子,几乎要把自己抱成一个球。 只听银哈哈大笑,手轻轻拍在小夜的肩上,小夜这才胆战心惊地抬起眼,银正笑意满满地看她笑话,顿时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连同刚才的恐惧一并喷出,怒道:“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阴晴不定!要生气就生气,要开心就开心,干嘛这样作弄人!很好玩吗!” 银笑得前仰后合,道:“我之前是很生气,现在确实又开心了,并没有作弄你。” 小夜气得无话可说,只得塞了一大口桂花糕。 银亲自给小夜倒茶道:“好啦,给你赔不是。” 小夜气哼哼的接过茶一仰脖子灌了下去,道:“害我白白担心你,好心当成驴肝肺,你都不知道,我刚刚以为你会杀我灭口呢!” 银撑着脑袋看她那副傻样,道:“小王姬殿下,你有什么疑惑直接问不就好了,何需拐弯抹角,再说了,你明明就画错重点了,怎么就能把我跟活死人联想到一块了。” 小夜想了想,确实有点荒唐,于是扭扭捏捏道:“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活死人会被反噬,其他还有什么会反噬呀。”转而又理直气壮道:“那你告诉我吧,你到底什么病?” 银看着茶碗里的茶叶浮浮沉沉,心想,也确实难为她了,看来她并未察觉真相,所以还敢在这里大呼小叫,若是知道了……想着不禁觉得忧伤,便转移话题道:“你刚才怕什么?我就这么可怕?” 小夜闪着大眼睛看了看银,认真的点点头。 银失落地摆出一副可怜相,眼里尽是委屈,好像在说“我这般如花似玉你竟然当我是恶魔”。 以小夜对银的了解,此时此刻的可怜有百分之八十是装的,当即一手搭在银的肩上,像好哥们儿一样地拍了拍,笑呵呵道:“别伤心了,就算你被千刀万剐,就算你是洪水猛兽,我都不离不弃!谁让我们是亲人呢!” 银低垂着眼,竟乖乖地任由小夜又拍又打,小夜拍打了一阵子,又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可不能以后娶了媳妇就忘了好妹妹!” 银抬起头,温柔地一笑。小夜的心“咚咚”直跳,好在她已练就了强大的免疫力,但她发现,银的心似乎也“咚咚”直跳,转过身面对着银,一本正经地按在银的胸口上,道:“你觉不觉得我们的心脏是一起跳动的?” 银眼眸深邃地看着小夜,看不出是肯定还是否认,只透着淡淡地温暖。 二人误会解除,小夜开怀大吃,把一整盒桂花糕吃了个干净,银始终暖暖地看着。 吃干喝尽后,小夜摸着肚皮,懒洋洋道:“今天天气不错,风和日丽,不如来弹奏一曲可好?” 银笑了笑,天下也只有你敢这么放肆,却并没有打算抚琴,反而正色道:“倘若我真要杀你灭口,你可有对策?” 85 红莲业火 小夜一惊,瞪圆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讪讪道:“呵呵,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银神色严肃,看上去并不像在说笑。小夜又紧张起来,本能地朝边上挪了挪,道:“没,没有对策,呵呵,我,我可打不过你。” 银一把拉住小夜,小夜着实吓个半死,银悠悠道:“我教你。” 小夜懵圈地被银拉起来,不明所以地跟着出了息香宫。 ——————————————— 二人来到风景秀丽的练功房,小夜顿时唉声叹气,道:“别再把我丢到湖里了,我都泡了几个月了也没学会,天资太低就别勉强了。” 银道:“子游能养而或失于敬,子夏能直义而或少温润之色,各因其材之高下与其所失而告之,故不同也。” 小夜觉得自己像个文盲,不知该做何表情,只好不做表情。 银继续道:“因材施教,学不会的就无需再学了,我教你的你肯定能学会。” 小夜内心的苦早已写在了脸上,银看在眼里,并不理会,道:“倘若有一天我要杀你,至少你知道该如何自保。” 小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银发傻,这是在开玩笑呢还是还玩笑呢还是开玩笑呢…… 银忽然凝聚内力,掌心涌出熊熊烈火,直直地喷向小夜,小夜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并未躲闪。火焰顷刻间包围了小夜,小夜傻愣愣地看着周身的大火,又无辜地看了看银,从上到下却丝毫无损。 银微微一笑,道:“你试着控制火势,将其熄灭。” 小夜不懂该如何做,因为她从不曾学过驭火,只不过爹爹的命在她体内,爹爹生前能控制红莲业火,是地狱之火,八寒地狱之第七,古语称作pad:为寒而皮肉分裂如红莲华也。能焚尽世间万物。瑜伽论四曰:“红莲那落迦,与此差别,过此青已,色变红赤。皮肤分裂,或十或多。故此那落迦,名曰红莲。”俱舍光记十一曰:“钵特摩,此云红莲华。严寒逼切,身变折裂,如红莲华。”小夜有爹爹的命护体,天生不惧火,这等普通的火焰更是不在话下。 小夜一脸懵圈地看着银,表示她不会驭火。 银款款道:“天地万物皆相似,你既能驭风,就定能驭火。” 小夜闻言,好像是这个道理,想起当初北朔风教她驭风时曾说:“用心去看,能辩远近,能知善恶,用每一寸肌肤去感受变化,便能洞悉千里之外。” 小夜学着静下心神,经过数月的操练,五感已能敏锐地捕捉周围每一点变化,烈烈火光中好像看到无数个小精灵在随着火苗的跳动起舞,企图啃食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不到半柱香时间就寻出了火之源,欣喜地想要将其掐灭,却听银说:“用他们保护你。” 话音刚落,银丝于指尖飞出,转瞬间如千万利剑覆向小夜,小夜赶忙飞身跃起急急后退,可后面就是无际的湖水。小夜凝聚内力,将火焰保护在自己与水之间,水火相克,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幸免于难,但当下能用的只有这团火了。 火在小夜的操控下逐渐摊开,如莲花般绽放于水面,水面震动波光粼粼。小夜竟真的凭水而立,脚下团团烈火四下散开,好像凤凰磐涅重生而出。 银唇角微扬,飞身跃起,拨动手指,千丝万缕齐齐聚拢压向小夜,仿佛天罗地网扑面而来,遮住了万里青天。 小夜翻身跃起,裙摆飘扬,却不小心与银丝擦身而过,顿时皮肉破绽,黑血渗出,小夜赶忙躲闪,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湖,周边都是密密麻麻的网,退无可退,只能破网而出。小夜凝聚内力,看准机会力而出,只见阳光如破茧般穿透进来,银丝断裂在空中随风飘摇。 小夜喜出望外,朝银投去一个大大的笑脸,却见银一口血喷出,单膝跪于地面,小夜一时情急,“扑通”一声砸进湖里。 小夜坠落时力道过大,直接沉到湖底,湖水冰冷刺骨,虽然曾经时常被泡在湖里,但从未落到过这样的深度,小夜奋力向上游,腿上却抽筋了,引发阵阵剧痛,小夜在湖底僵硬得抱着一条剧痛的腿,依旧试图要游上去,但无济于事,越是用力越是耗费氧气,终于张口吐出个气泡再无力气挣扎,看着遥远的湖面星星点点的阳光,脑子一片空白。 正想着是不是要死在这里时,发觉湖面点点光斑竟然在向她靠近,小夜内心苦笑,这是死前的幻觉吗,没想到我的结局竟然是被水淹死的,不知道银在上面伤的如何了,我居然能伤到银,看来还是很有潜力,可惜我却要淹死在这里了…… 绝望中,光斑袅袅伸向小夜,原来是纤细的银丝,是银来救她了,银丝缠绕着小夜,将她一点点拽出水面。 小夜终于探出了水面,一边用力喘气一边不停地咳嗽,咳干净了便大口大口贪婪地吸着新鲜空气,好容易缓过气来,才扑腾着游向练功房。 银靠坐在练功房边,眯着眼有气无力地看着小夜游过来,气喘吁吁地爬上廊道,小夜拖着一身的水连走带爬来到银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还好吧?受伤了?” 小夜虽然是在询问伤患,但抑制不住脸上的笑,银看了看,微弱地声音答道:“一点诚意都没有,想笑就笑吧。” 小夜仰躺在银边说,断断续续道:“哈哈,没想到我竟然能打败你!你该不会是故意放水的吧。” 银淡淡一笑。 小夜自言自语道:“放水放到自己内伤,你也是拼了。” 银闭目养神道:“是你打败了我,我没有手下留情。” 小夜一个轱辘翻身坐起,惊讶道:“真的!?你功力深厚,我怎么可能赢你?” 银认真地看着小夜道:“你用的是能焚尽世间万物的红莲业火,我岂有不败的道理。” 小夜两眼放光,红莲业火?我吗? 银投以确定的眼神,道:“以后如果我要杀你,你总该知道要如何自保了吧。” 小夜早已乐的前仰后合,拍了拍银道:“哈哈,开什么玩笑,这个时候你应该乞求我今后留你一命才对。”说着搀扶着银一同站起。 86 魔 二人互相搀扶着往息香宫走去,样子狼狈,却一路有说有笑。 远远地,雪一身正装走了过来,看到银的伤病样,上下打量竟发现衣衫上有血,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皱着眉头刚要发问,小夜却兴致勃勃地嚷道:“我打败银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银笑而不语,雪不解地看看小夜又看看银,银报以“确实如此”的眼神,雪若有所思微微一笑,转而又皱起眉头,不满地对小夜道:“练的什么稀奇本事把银伤成这样?” 小夜得意洋洋道:“如今的我今非昔比,我能使出红莲业火,红莲业火你知道吗,是能焚尽世间万物的地狱之火,厉害吧!嘿嘿!” 雪十分配合地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红莲业火!” 小夜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这回雪不会再失望了吧,说不定有一天我也是能帮到族王的人了。 雪看小夜那副得意的嘴脸,倒没有一丝伤到银的歉意,暗骂了句“没良心”,厉声道:“你看你一身湿哒哒的,把银的衣服都弄湿了,别被你害得染上风寒,”说着硬是推开小夜,亲自架起银的胳膊,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命令你赶紧回去打点好自己再来伺候银,直到银伤好为止!” 小夜被推搡地踉跄几步,还没来及说话就看着雪架着银走开了,没走两步,雪又回头嘱咐道:“换身干净衣服赶紧过来息香宫!” 小夜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口中“啧啧”不已,这兄弟两也太情比金坚了,瞧雪这副紧张的样子,银的伤看上去也没有很重,一路还有说有笑的,至于这么宝贝吗,如果银是个女的,他两简直比夫妻还夫妻。小夜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头一边嘀咕着,想来银对人冷淡,那么多美女围着都丝毫没有动容,也只有雪能跟他这么亲近,雪这么关怀备至,连对安都没这么深情,唉。。。。突然,小夜觉得天眼开了,这,这是真感情啊!难怪银对所有人都冷淡疏远,原来他早已心有所属,雪疼爱这个同胞弟弟人尽皆知,几乎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银也很满足于雪的照顾,难道他两才是一对?这么一来,安岂不是很吃亏! 小夜睁大了眼睛,忧心忡忡,在原地来回踱了几圈,想着必须要找安问个明白,于是急忙跑回一方小院换衣服。 ——————————————— 雪架着银回到息香宫,银笑道:“你找我何事?” 雪扶着银进屋,若无其事道:“无事。” “那为何故意支开小夜?” 雪想了想,知道这个弟弟心思细腻,便坦言道:“你居然去教她,其实你也希望一试的对吧!” 银坐到塌上,笑了笑,道:“涟叔的命在小夜体内,小夜天生不惧火,本想着先让她学会驭火,没想道这么快就能操控红莲业火了,不愧是王室血脉。” 雪坐到银身边,满意又安心地笑着:“小夜年纪还小,不过我相信以你的姿色,捕获她的心轻而易举。” 银目光凌厉地瞪了一眼雪,道:“你也知道她年纪还小,难不成你还真要我娶她?她最多也只能是个妹妹。” 雪给银倒了杯茶,道:“纯血一共就我门四个,也只有我们几个能救你,你挑一个好了,要不我去求安得了。”说着就要起身。 银赶忙拉住,不满道:“省省吧,安心里的人是你,你可别负了她。” 雪重新坐下,正色道:“安心里的人是我只是因为我是族王,她从出生就是为了成为族后,文韬武略样样不曾懈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承受对神剑的献祭。如果你能出任族王,她心里的人自然就是你。” 银一手撑着脑袋似听非听,道:“你就别胡乱折腾了,我现在这样已经习惯了。” 雪眼中忧虑,道:“虽然现在是没什么,难道你就甘愿过这种不知道明天会怎样的日子?如果你真的甘愿如此,为何要去教导小夜,还甘愿受伤,你知不知道你受了伤很难好起来,万一不慎又激起体内的魔性,你就真的不要命了吗?你说只当她是妹妹,为了妹妹何须如此。”顿了顿,接着道:“何况她的血对你有用。”雪皱着眉头表情伤感,当初银日夜被反噬到痛不欲生,雪恨不得把一身的血都献给他,可一点用也没有,而小夜的血却分分钟就压制了银体内的魔。 银无精打采,慢悠悠道:“小夜的红莲业火可以斩断银丝,这么一来,今后她就有能力杀我。” 雪一听大惊,扯住银的胳膊道:“你想死?你教她就是为了让她能杀你?之后呢?之后你是不是还要设个局好让她来杀你?” 银目光呆滞,没有说话。 雪勃然大怒,道:“你疯了?”几番按耐下总算平静下来,轻言轻语道:“我知道你每日承受的痛苦,我知道这些年过的很艰辛,可是有人可以救你,我知道有人可以救你,我一定会把那个人找出来送到你面前,让她心甘情愿,在此之前,你不要乱来!” 银木然地看着雪,道:“你是说小夜吗?她生性不羁,不会愿意的。何况她还是个小孩子,你让她做祭礼会害死她。” 雪几乎要崩溃了,只死死地扯着银,道:“如果不是她我就再去找,但你答应我,在此之前,不要乱来。” 银看着雪,叹了口气,道:“我累了,先睡会。” 雪这才注意到银的身体滚烫,赶忙扶他躺下,自己默默地坐在一边守着,心中思绪万千,玄武围剿王府的夜晚,他弟兄二人面对玄武一众将士,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倒在地上,银却死死地挡在他前面,一分也不退让,浑身如火烧一般,手里握着一把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长剑,赤眼凶恶地能喷出火来,他从没见过银这个样子,一直以来,银都是温温柔柔的翩翩公子,可那一夜却像个会吃人的恶魔,玄武将士们一波波涌上来,一波波都倒在他的剑下。 87 赎罪 从那时起,雪就知道最终被神剑选择的人依旧是银。其实他从小就有所察觉,自己日日勤学苦练,银每日逍遥放纵,但每每比试几乎都是平手,其实却是他败了,银天资聪颖巧捷万端,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比不上银。然而母后对他们之间的悬殊却始终视而不见,对银宠溺放纵,对他寄予厚望。 这些年,银承受着神剑未经血祭就出鞘的反噬之苦,这种连父王都无法承受的痛苦,他却忍受了近十载,他撤去息香宫所有侍从,宫门重锁,屏障重重,一个人关了将近一年。银无法出任族王,便都交由雪处理。 银的痛苦就是雪的枷锁,他日日都在内疚和忏悔,并时时刻刻都想将一切归还给银,他觉得银经历的一切都是他的罪,他没能依照母亲所托照顾好弟弟,就算一切都无济于事,他也自私地希望银能活着,只要银还活着,他就还有赎罪的希望。 —————————————— 小夜匆忙跑回“一方小院”换了身干净衣服,就直接冲到晚晴宫,安正在案边看书习字,小夜大咧咧奔进来大喊:“安!我们聊聊吧!” 安与小夜相处多年,早习以为常,放下笔墨,笑了笑道:“听说今日你打败了银哥哥,恭喜恭喜!” 小夜得了夸奖十分开心,乐得傻笑,心想真是好事传千里,这才不过一个时辰安就知道了。转念一想,这次来可是为了安的终身幸福,立即正色道:“你大婚以来一切可好?” 安闻言心中略惊,难道小夜知道什么了,虽然雪什么都没说,但安日日相伴观察许久,也猜到了七八分,只是碍于雪不愿意说,她便也不想点破,如今小夜这样冒然前来,问这么古怪的问题,难道他们跟她说了什么,一边想着一边慢条斯理地给小夜倒茶,道:“怎么这样问?” 小夜想了想,确实唐突,可该怎么问才好,憋了半天,只道:“我,我是想问雪待你可好?” 安温柔的笑道:“自然是好的,怎么了?” 小夜细细观察安的一言一辞,以小夜对安的了解,安虽然是如水一般柔软的女子,但绝不是好敷衍的,若雪真的对她心猿意马,她也定不会这般忍气吞声。小夜细细斟酌之后,觉得安应该没受什么委屈,讨了些吃的便走了。 小夜出了晚晴宫,想着如果雪和安没什么,那就是银了,这么想来确实是银比较奇怪,银不近女色!绝不能容许他破坏安的幸福,小夜内心充满了娘家人的关怀,于是马不停蹄奔向息香宫。 ————————————— 银昏睡在偌大的息香宫里,雪已离开了,宫里静悄悄的,银在梦中仿佛来到白色虚无,虚无中有一扇巨大的门,银呆呆地站在门前,试图要推开门,忽觉得远处好像有什么动静,银转过头看过去,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在朝他跑来,张大了嘴好像在喊什么,样子甚是好笑,却听不见声音,银转向小女孩,想要走过去,一切都如烟一般消失不见了。 天色已晚,黄昏的余光斜斜地洒进屋里,银缓缓睁开眼睛,空落落的悬梁,周围死一般的安静。刚想起身,猛然发现床边蹲着个人正死死地盯着他,着实心里一惊,仔细一看,原来是小夜,吁了口气道:“你竟然真的来了,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小夜心想你咋知道我要来,难道我脸上刻了字了?忽想到雪再三嘱咐要来伺候银直到伤好为止,但早被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此刻倒有点不好意思,呵呵道:“你为了教导我练功被我伤了,我自然是要负责到底的,呵呵。” 银坐起身,淡淡道:“你回去吧,我没事。” 小夜憋了一肚子疑问还没开口就要被扫地出门,急忙道:“我还有事要问你。” 银撑着脑袋等她问。 小夜咽了口口水,吞吞吐吐道:“你看你正当年,为什么至今都不成婚呀?” 银眯缝眼审视着小夜,心想着她这是哪根筋又搭错了。 小夜被盯得心里没底,赶紧给自己找个免死金牌,道:“是你说有事就直接问,不要拐弯抹角的。” 银想了想,问:“然后呢?” “然后?”小夜有点傻,道:“然后就是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嫂嫂?” “你相中哪家的了?”银十分配合。 小夜来了精神,道:“我确实有看中青龙家的小姐青龙惜。”小夜原本还挑中白虎灵,但在练功的磨合中,越发觉得白虎灵过于强硬,相比之下还是贤良淑德温柔可人的青龙惜更适合做嫂嫂。 银笑了笑道:“那你直接去拜把子不就行了,嫂嫂什么的毕竟隔了一层关系。” 小夜闻言越发着急,道:“那么多闺秀,你难道一个都没相中?” 银心下好笑,端起茶杯,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关心这个?” 小夜皱着眉头,结结巴巴问道:“你,你该不会喜欢的人是雪吧?” 银呛得直咳嗽,这是哪跟哪呀,她竟然是在担心这个。好容易缓过气来,无奈道:“你放心,不可能。” 小夜再三确认银的表情足够认真足够真诚,才热情地握住银的手道:“那就好那就好!”这才发现银的手竟这么烫,连忙问:“你又病了?还是因为受伤?我有那么厉害能把你伤成这样?” 银推开小夜,道:“无妨。” 小夜抛出无数个甜美的笑脸,殷勤地帮银倒茶,以弥补今天从早到晚的各种乌龙事。 银照单收,毫不客气。 小夜好一阵忙活总算回了“一方小院”,心想着原来银既不是活死人,也没有对雪抱有不合理的希望,至于他对其他女子如何又何必深究,心里大石头落定,十分舒坦,越发觉得银其实人还不错,为了教自己本事不惜让自己受伤,可归为恩人一类。小夜决定要好好为银医治,虽然自己医术浅薄,好在有一身灵血可以先借出,于是又开始倒腾玄魂草,打算制作药丸多送几瓶,当谢礼。 88 君子好逑 小夜每日都废寝忘食地晾晒、研磨、制药,忙得不亦乐乎,还时不时的练习使用红莲业火,怎样做到收放自如、一击即准。屋檐上传来一阵嘻嘻哈哈:“不错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当刮目相看!” 这熟悉又爽朗的声音还能有谁,自然是北朔风。小夜抬头望去,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下来说话,道:“你怎么又来了?” 北朔风跃下屋檐,照例在玄魂草边兜了一圈,道:“来找你玩!” “鬼扯!” “哈哈,来讨媳妇!” “真的?”小夜八卦心起,捧着捣药的罐子凑了过去,“白虎灵?” 北朔风楞了眼,道:“你不要她做你嫂嫂了?” 小夜装模作样的笑了笑。 北朔风掸了掸长凳上的灰尘坐下道:“听闻白虎小姐亲自教你练功,你却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北朔风一边嘲笑小夜一边恨不得自己也能当一回扶不上墙的烂泥,好让白虎灵来扶上一扶,楞楞地朝着天空四十五度角的方向发起呆来。 小夜不服气,甩手一把烈火喷了过去,给北朔风来了个火烧屁股,跳起来嗷嗷直叫:“好啊小夜,你这邪门本事哪学来的?” 小夜看的哈哈直笑,得意洋洋道:“我这邪门本事可打败了银!” “什么?”北朔风越发不信,“银殿下的功力岂是你这三脚猫能比的?”北朔风上上下下把小夜打量一番,道:“哦,你肯定是在银殿下身体不好得时候趁人之危了吧!” 小夜被这样质疑加诋毁自然是气不过,板着脸到一边磨药不再理会。 北朔风自觉无趣,“切”了一嘴便翻出小院,朝四方厅去了。 ————————————— 四方厅里,雪已经在等他,北朔风大步流星走进去行礼。雪端坐于主位,仪态威严,道:“世子请坐,此番前来所谓何事?”并示意侍女上茶。 北朔风神色严肃,道:”有件事母亲让我务必亲自转达殿下,不得有误。” 雪心知此事必是非同小可,退了一并侍从,道:“请讲。” 北朔风这才开口道:“青龙昊还活着。” “什么?”雪十分惊讶,却又在意料之中。 “具体的事情我并不清楚,此次来也只是传达母亲的话,话已带到。”说着就起身行礼,退出了四方厅。 雪目送北朔风出去,心下生疑,青龙昊是青源夫子的父亲,是父王的恩师,当年青龙昊称重病不治而亡,但天祭时并没有看到其尸身,青龙一脉说青龙昊做出了有悖族的恶事,临死前要求施行火祭,如今北朔夫人竟然断言青龙昊没死,其中到底有何蹊跷,既然青龙昊没死,现在又在何处。 ————————————— 北朔风走出四方厅,想着既然来了一趟自然不能就这样回去,此次前来还有个重要的心愿:讨媳妇。可是北朔风与白虎灵也就上次武赛期间活死人恐怖袭击时几面之缘,那时白虎部忙于王城安保,白虎灵作为一员大将自然日理万机,没闲功夫理他,但这样集秀美大气于一身的女子,北朔风早已属心于她,此番定要有个好开端。 思来想去,这王城里也就小王姬算是熟人,又算白虎灵半个徒弟,还是先从小夜下手,于是又大步回了一方小院。 小夜正坐在院子里煮药,满院子的清香,气还没消见北朔风又回来了,立时要去关院门,好在北朔风眼明手快,长腿一伸,讨好道:“好妹子,别记恨了,我给你赔不是,要不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小夜心想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不献殷情,这家伙肯定葫芦里想卖药,就算我肯买,也要来个跳楼价让你肝疼,谁让你先前嘲讽我了。于是板着脸道:“出去!”却没有再抵着门。 北朔风笑嘻嘻地钻了进来,直言道:“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了,你帮我约白虎家小姐,条件随你提!” 小夜眼珠子一转,这货还真是来讨媳妇的,白虎灵这样的好女子可不能便宜了你,便故作姿态道:“上刀山下油锅你先走一遍给我看到你的真心,我就帮你约人。” 北朔风毫不含糊道:“没问题,别说为了白虎小姐,就算为了你这个好妹子,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小夜虽然知道这不过是两人互相吹捧抬杠,但依旧乐得笑呵呵的,连连说“包在我身上”。北朔风见小王姬这么仗义,心里乐开了花,同时也紧张起来,毕竟和自己心中女神见面要好好表现,也不知白虎灵喜欢什么样的,便拉着小夜问:“白虎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是喜欢武夫还是文人?” 小夜想了想,在她心里,白虎灵这样的好女子就应该有银那样的翩翩公子来配,又看了看北朔风,比银健硕,却少了几分优雅,比银开朗,但总少了些深度,不禁叹了口气道:“你就朝着银那样的努力吧。” 北朔风皱着眉头,犯难道:“那样的啊。。。”又指着自己道:“我这样的难道配不上白虎小姐?”说着转着圈让小夜审视。 小夜看了看,差强人意,但依旧鼓励道:“兄弟,我看好你!” 北朔风顿时喜笑颜开,拉起小夜就走:“走,哥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 小夜灵活地躲开,指了指药罐子道:“你自己玩吧,我得给银送药去。” 北朔风这才注意到香飘四溢的药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问:“你丫可以嘛,知道要知恩图报。” 小夜嘿嘿一笑道:“谁让我打伤了他,总得负责到底吧。”说着捧着药盅屁颠屁颠地出了一方小院。 —————————————— 来到息香宫,银正在院子里抚琴,小夜“哐当”一声把药盅放到银面前,道:“快试试!” 琴声嘎然而止,银皱着眉头抗议:“说了我不是你的实验品,不喝。” 小夜不依不饶打开盖子,香味飘出。 银摇摇头,这半个月来小夜天天一碗药,除了问起来清香扑鼻,其他的实在不敢恭维,想当初第一碗药被这清香味给蒙蔽了,一口就给干了,结果差点连胆汁都给吐干净了。银十分不解,小夜厨艺还行,怎么就能把区区一碗药做得这么难吃。 89 情书 北朔风一人在大街上闲逛,走马观花心不在焉,一心妄想着能不能巧遇白虎灵,不过这终究只是妄想。 来来回回兜了几圈觉得没意思,心里一直想着要给白虎灵买点什么称心的见面礼,可惜实在不了解对方喜好,看来还是得仰仗小夜,于是路口一拐,最终买了一整只卤水鸭,心满意足地捧回王府去了。 终于,在对小夜的不断贿赂下,迎来了第一次以谈情说爱为目的的见面,时间是暧昧的黄昏,地点在风景宜人的练功房。 北朔风早早就等在湖畔,偌大的一个屋子立于水上,三面环山,四周一圈廊道风景极好,屋内空荡荡的更显宽阔,木地板被擦得蹭蹭发亮,一轮红日半沉于水平面,映得水面波光粼粼,北朔风心里称奇,这哪是练功的地方,简直就是约会圣地,激动之余对着潭一望无际的湖水扯着嗓子吟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直到太阳落尽,明月升起,北朔风手中捏着枚精致的鱼骨戒,依然未能等到心中的女神,他就这样在瑟瑟冷风中呆呆傻傻地站了一宿。 待到昨日的那轮红日再次升起,北朔风叹了口气,想着媳妇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讨的,恹恹地走回王府。一宿没合眼,饥肠辘辘,外加心情低落,连步调也格外沉重。 迎面小夜欢快的蹦哒过来,见他这幅衰样,小心翼翼略带嘲笑道:“被拒了?” 北朔风摇摇头,丧气道:“没来。” 小夜有点诧异,白虎灵一向守约分秒不差,怎么无故放人鸽子,北朔风苦等了一夜,难怪一副可怜相,好生安抚一番后,便一溜烟跑了。 北朔风看着小夜就这么跑了,独自叹息,不靠谱啊……只得灰溜溜地回屋去了。 ————————————— 次日一早,小夜大张旗鼓地敲醒北朔风的房门,北朔风正失魂落魄地对着一桌早餐发呆。小夜大喝一声,道:“白虎灵病了,所以没能来赴约。” 北朔风顿时回了魂,跳起来道:“怎么病了?严不严重?看医生没?” 小夜扬了扬眉毛,摆出一副高姿态,惬意地往凳子上一坐,北朔风立即会意,恭恭敬敬端上一碗莲子羹,小夜满意地点头,道:“我打算去探病,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北朔风紧张兮兮地坐在一旁开始咬文嚼字,小夜等得不耐烦,道:“你且写在信里,午后我来取。” 北朔风点头哈腰地送走了小夜。 —————————————— 午后,小夜准时来取信,北朔风双手奉上,小夜打开审查,纸上挥洒着几行大字: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小夜汗颜地把信折好,连写情书都是抄别人的,这人肚子里的墨水真是少得可怜,转眼又见北朔风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好笑至极,说了几句好话就往白虎府去了。 小夜揣着信,拎着一盒安做的点心,蹦蹦跳跳地来到白虎府。白虎府邸走的是简洁风,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曲折通幽的小径,处处布置得大气豁达,很合小夜的品味,刚一进府,憨厚的白虎铭就笑眯眯地迎来上来,抱拳行礼后直接带路去姐姐白虎灵的寝殿。 小夜关心道:“灵姐姐怎么病了,可有找医生看过?” 白虎铭道:“姐姐这次病得蹊跷,症状像是风寒,总是咳嗽,可许多医生都看过了,药也吃了一副又一副,却总也不见好,平日里精神倒还可以,总觉得不如从前健朗。” “会不会是之前忙于王城安保累到了,可别再东奔西跑的了,是该好好养养。” “小王姬说的是,”白虎铭憨憨地笑,又道:“不过昨夜突然就加重了,咳得厉害。本说昨夜约了人,结果咳得气都喘不上了,连夜传了医生,也没看出什么。” “当真?那现在可好些了?” “好些了,听说小王姬要来,正等着你呢。” 二人说着就来到白虎灵的寝殿,白虎灵已在等着,见他们来了,立刻迎出来行礼,小夜赶忙扶起道:“都病了还客气啥,快进屋。” 屋内坐定,小夜将点心排开在案几上,细细观察白虎灵的气色,水汪汪的大眼睛略显疲惫,眉宇间英气减了几分,更显女子的柔软,活有几分西施之美。小夜怜惜道:“之前族王送了好些上等的药可有按时服用?” 白虎灵点点头。 小夜又道:“这些点心是族后亲自做的,你们尝尝。” 白虎二人都十分新奇族后的手艺,点心看着小巧精致,一口下去,软糯可口,纷纷赞美。小夜得意地很,安的手艺可称一绝,一般人可没这口福,又从兜里掏出个玉瓶,道:“这是我特地制的药丸,里面有人参,鹿茸等各种补药,混合了玄魂草的汁液,很补的,我看你终日操劳这般憔悴,该好好补补。” 他二人一听玄魂草,都惊讶万分,自玄武被灭以来,玄魂草也跟着销声匿迹了,如今小王姬竟能得到玄魂草,想来必是与白山夫人有关,难能可贵的是,此等稀有之物小王姬能这般大度相赠,二人心下感激,连忙行礼,小夜一把扶起,道:“灵姐姐太客气了,先前教我练功我都还没谢你,这会你反倒来谢我?” 白虎灵握着小玉瓶,温柔地笑着。小夜见白虎灵也有这般温柔的模样,还真不愿意将内定的嫂嫂让给北朔风,真便宜了那小子。想着兜里的信,小夜道:“白虎铭,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跟灵姐姐说。” 白虎铭憨傻地发愣,想着什么事这么神秘要把我支开,白虎灵心里知道与北朔有关,以为事关机密,昨夜未能去赴约怕是误了要事,便示意弟弟回避,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出去。 小夜逃出北朔风的信递给白虎灵,道:“这是北朔世子的信,他昨夜可等了一宿。” 90 香消玉损1 白虎灵眉心微紧,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世子可有怪罪?” 小夜心下好笑,看来白虎灵还不知道北朔风的心思,以为是公事,只含糊道:“你且看看吧,我等你消息。”说完便起身要走,转而又嘱咐道:“好生养病,别再操劳了,凡事就交给你弟弟吧,不用送我了。” 白虎灵握着手中的信,听话地点点头。 —————————————— 小夜回了王府,便直接去了息香宫,银正在抚琴,见小夜空着手来的,心中松了口气,今天总算不用再被逼着喝那可怕的药了。 小夜来到银身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怀里掏出个跟白虎灵一样的玉瓶,道:“给,我新制的药,进补的,还掺了玄魂草的汁液。” 银拿起药瓶看了看,闷闷地心想,服玄魂草的汁液不就相当于喝你的血,我这么吃下去都快成吸血鬼了。 小夜见银收了东西也没个表示,还一脸不悦,顿时不满,道:“不要就还我。” 银笑了笑,赶忙亲自给小夜倒上茶,道:“收下了,以后就别忙这些了。” 小夜满意地喝了口茶,道:“反正闲着没事,而且你总不肯喝药,以后我就打算给你多制些药丸可好?” 银内心长吁一口气,终于不用再喝药了,既然你是闲着无聊,那就随你折腾吧,只要别再端着药盅来就谢天谢地了,当下就表示赞许。转而又问:“你今日不是要去白虎府?这么快就回来了?白虎灵可好些?” 小夜满脸得意道;“看上去没什么大病,估计是积劳成疾,补药我也给了她一份。”想了想,露出一脸贼相,道:“我今日是有密函要带给白虎灵,估计这会她正琢磨着呢,这密函关乎她未来的幸福!” 银已猜到个大概,只淡淡说:“听说昨夜北朔世子在练功房等了一夜。” 小夜本想卖个关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银看破,略感无趣,道:“再不下手可救被外人抢了!” “你都跟北朔世子兄妹相称了难道还打算坑他?” “可不!”小夜认真道,“终身大事岂能儿戏?再说了,他是我义兄,你才是亲哥,我当然是帮着你的!只要你一句话我立马倒戈!” 银无语地笑笑,可怜的北朔风,摇摇头道:“世子认你当干妹妹真是瞎了眼。”便不再理她,自顾自抚琴。 小夜自觉无趣,听了会儿琴,决定去找北朔风邀功,就屁颠屁颠跑了。 银目送小夜欢快的背影,唇边轻笑,北朔风和白虎灵的事有她忙的,看来近期是不来催他找嫂嫂了。 ——————————————— 白虎灵打开信,扫了一眼立即两颊飞红,原来是封情书,眼前浮现出北朔风挺拔的身型,剑眉横立,目如流星,一脸正气,刚正不阿。之前武赛期间,在王城几面虽十分匆忙,但世子的一言一笑却已是印在心间,如今世子送来这封信意思是他也属意于她。 白虎铭送走小夜刚好回来,看姐姐面色绯红担心道:“姐姐可是又病了,快歇会。” 白虎灵无心搭理,此时她正心中荡漾,看着纸上飞扬的字迹,昨日听说世子要约她会面,自己也着实紧张了一番,没想到却突然病重不能赴约,世子竟然苦等了一宿,此心可鉴,不禁心“咚咚”直跳,猛地一口血吐在信上,剧咳不止。 白虎铭吓得赶紧去扶,又大喊着传医生,白虎灵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竟晕了过去。 ————————————— 小夜一路小跑来到北朔风的寝宫,北朔风正坐在庭院里举着朵花,一瓣一瓣地扯着花瓣,地上已是一摊枯枝败叶了。 北朔风见小夜来了,赶忙跑上去问情况。小夜拍着胸脯打着包票说“一切交给她放心”,北朔风乐得坐立不安,干脆拉着小夜出去压马路。 两人来到街市上,东看西看,北朔风给小夜买了一大包肉包子后,就尽挑女子饰品看,一心要买点什么送给白虎灵,小夜只得很没意思地啃着肉包跟着走。 忽的路上跑来几个白虎黄领,急匆匆地赶着个轻型马车,马车上坐这位老夫抱着个药箱,神色慌张。 马车从他二人身边飞驰而过,北朔风看着不大对劲,路边抓了个人问发生了什么。 那人道:“公子不像本地人,这是白虎府的黄领,据说白虎小姐病了,久治不愈,王城的名医都看遍了也没见好,昨儿夜里病得厉害急得到处找医生,好大的动静,今天估计又病重。唉,白虎小姐时常出入巡视,我们都见过,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就病了。” 北朔风心里着急,看向小夜,好像在问“你不是刚从白虎府回来,不是没什么事了吗”。 小夜也十分疑惑,她刚在白虎府时确实都好好的,有说有笑,怎么突然又病重了。 北朔风见小夜一副傻样,急得要立马去探视,好在小夜拉住,道:“你这么冒然前去不妥,现在白虎府内一定都着急灵姐姐的病,没空搭理你这个外人,你这般鲁莽可想过未来老丈人的眼色。不如咱们夜里偷偷潜进去看一眼可好?” 北朔风想了想,确实不该如此莽撞,只得点头应下。 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人静,二人一袭夜行服,偷偷攀上白虎府的屋顶,白虎府果然戒备森严,好在府内众人都关注于小姐的病,稍有松懈,加上北朔驭风混淆视听,小夜领着北朔风好容易才进到白虎灵的寝殿。 远远看去,白虎灵虚弱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似睡非睡。白虎宏坐在桌边,手里拿着北朔风的情书,皱着眉头。北朔风心中一紧。 只听白虎铭道:“下午小王姬来过,带了族后亲做的点心,和药,还,还有这封信。那会姐姐气色还挺不错,有说有笑聊了好一会,后来我进屋时,姐姐正在看信,神色欣喜,但突然就开始剧咳不止,就,就晕过去了。” 白虎宏眉心稍展,放下沾了血的信,道:“小王姬带的什么药?” 91 香消玉损2 白虎铭双手递上玉瓶,道:“是小王姬亲自制的,说是补身子用的,混合了人参、鹿茸各种补药,还有玄魂草的汁液。” 白虎宏目含惊讶,道:“玄魂草?” “对,听说是小王姬自己种的,之前还分了许多给北朔世子。” 白虎宏打开药瓶,凑于鼻下闻了闻,确实是玄魂草的清香,点点头道:“难得小王姬一片心意。” 白虎铭道:“父亲,听说玄魂草能治百病,那姐姐的病能医吗?” 白虎宏摇摇头道:“这药丸只掺合了很少的玄魂草汁液,玄魂草虽能治百病,是圣药也是毒药,需经过调和,如何使用也只有玄武一脉知晓。想来小王姬殿下应是得了白山夫人的真传。”顿了顿,又道:“待灵儿清醒些再给她服用吧。” 屋顶上,北朔风深深地叹了口气,不料竟被白虎宏察觉,白虎宏喝道:“谁!” 小夜拖着北朔风仓皇而逃。 ———————————————— 北朔风带着小夜乘风而行,像飞一样,小夜一路兴奋不已。回到王府,北朔风甚是伤感,白虎灵重病他却不能做点什么,闷闷不乐。 小夜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让他不要灰心,至少白虎宏对那封情书没有反感,这才让北朔风稍有释怀。 两人坐在廊下看着空中明月,北朔风叹道:“你觉得灵小姐喜欢什么?我去寻来给她送去,心情好有助于康复。” 小夜撑着脑袋想了想,道:“她是贵族小姐,什么都不缺,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她好像很期待能放飞自我。”小夜记得在白云镇与白虎灵喝酒时,聊到云游四海时她露出羡慕的眼神,“放飞自我”是小夜自己的理解。 “放飞自我?” “就是能放下重担和责任,洒脱地活一把,比如云游四海之类的。” 北朔风皱着眉头,陷入深深的沉思。 次日,北朔风就离开王府了,扬言要去云游四海,惹得小夜羡慕连连,巴不得跟着一块去。 之后,白虎灵依旧久病不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吸干她,每次小夜去看她都觉得她又憔悴了些,但自从北朔风离开后,白虎灵时常能收到北朔风寄来的各地物件还有一些凌乱的随笔见闻,有时是个精巧的配饰,有时是一些贝壳、干树叶等,甚至有一次仅是一块长相怪异的石头,白虎灵都一一悉心收起,每每动心时都会剧咳不止,诸多汤药都毫无成效,倒是小夜送来的补药能缓解几分。漫漫岁月,在这一点一滴的礼物中倒也心情舒畅。 ————————————— 小夜每日去息香宫给银送药诊脉,银作为一个长期病号,其脉象始终不急不缓,是常年身体虚弱之人的常见脉象。小夜并没妄想着能治好他,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但自从诊了白虎灵的脉后,就心生疑虑,白虎灵的脉象也十分正常,稍有虚浮,但也久病不愈,且无药可治。 小夜一手把着银的脉,一手撑着脑袋皱着眉头,银见她若有所思,便问:“在想什么?今日可有好转?” 小夜放开银的手,叹道:“自然是没有。”想了想,又道:“我觉得白虎灵的病和你很像。” 银看着小夜,小夜诊过白虎灵脉,她所说的很像是脉象相似还是症状相似?白虎灵久病不愈本就可疑,但她的病怎会与我相似。我的病并不是病,而是反噬,无药可救,如果白虎灵的病也不是病,那估计会命不久矣。 银思索着,但也没有追问,有些事既然查不出,就等到足够明显再去探究不迟,只是苦了白虎灵。 小夜见银不回答,也识趣地转移话题,啰里八嗦地说起北朔风是如何远隔千里依旧不懈地追求白虎灵的优秀事迹,说得添油加醋,风生水起。 银默默地听,心里依旧思索着白虎灵的病,面上始终保持着迷人的微笑。 小夜说得口干舌燥,终于不再说话,开始静静地听银抚琴,风和日丽下,不知不觉睡了一觉,梦中好像又来到白色虚无,虚无中,一个少年浑身是血,气若游丝,企图打开一扇巨大的门。 傍晚时,小夜一觉醒来,在银的琴声欢送下出了息香宫,却遇见青龙惜痴痴地立在宫墙边,表情落寞。 小夜走上前去,青龙惜竟然毫无察觉,看来已是沉迷在银的琴声中,小夜心知青龙惜对银的深情,可惜神女有情君子无意,越发觉得觉得可惜,便走上前去打招呼,道:“怎么不进去?” 青龙惜回过神来,眼神甚至哀伤,道:“我岂有小王姬的福气,可以随意出入息香宫,能听银殿下一曲已是心满意足。”青龙惜心里苦得很,自己从小就追随在银的身后,银却从不曾像对小夜这般对她,更别说进息香宫了。 小夜不禁诧异,银整日都在弹琴,听一曲何其容易,她都快听腻了,刚刚还睡了一觉,未来嫂嫂竟然这般楚楚可怜,于是道:“走,我带你进去听。” 青龙惜赶忙制止,道:“快别扰了银殿下,而且,此番前来是为了求小王姬殿下帮忙。” 小夜两眼一亮,原来自己这么神奇,竟有人专程要请我帮忙,这不正是和未来嫂嫂打好关系的好机会,便开心地问:“什么事说吧?” 青龙惜道:“听闻灵姐姐病了许久,小王姬赠的药十分有效,不知可否也给我一些?” 小夜拉着青龙惜往一方小院去,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病了?让我看看,我给你专门配药才好。” 青龙惜见小夜如此大方,心下欢喜,道:“是我爷爷,年前就着了风寒,许久未好,爷爷终日操劳,年纪又大了,各种补药也不见成效,听闻小王姬会种玄魂草,玄魂草能治百病,就想着会不会对爷爷的身体有好处。” 小夜闻言,想起那个一副明月清风之态、眉眼含笑的老翁青源夫子,便一口答应,道:“没问题,改天我去看看老爷子的状况吧,毕竟玄魂草半药半毒,马虎不得。” 92 青龙府 青龙惜心生感激,又想到爷爷生性骄傲,从不示弱,此番带小夜去问诊肯定会惹爷爷不愉快,便道:“爷爷生性要强,不愿意让我们担心,改日邀小王姬来府上借玩耍之名可好?” 小夜自然知道行事的规则,摆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青龙惜连忙谢过。 —————————————— 两日后,青龙府来轿辇接小王姬去府上玩耍,一入青龙府,小夜不禁大为感叹,府里的一切都陈旧极了,刻满了时间的沧桑,处处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可见,主人十分恋旧。想到昨日银听闻她要去青龙府做客,还富有深意地说“去看看也好,青龙府与别处不可同日而语”,原来真的不可同日而语,这里简直就像活在数万年前。 小夜跟着青龙惜在府里兜兜转转,一路很少看到侍从婢女,这点倒是和王府很像。小夜问东问西,发现这里的每一树每一石都藏着久远的故事,竟然可以追溯到青龙的鼻祖青龙澈。 青龙惜娓娓道来,都是关于青龙澈夫妇的一点一滴。小夜不禁赞叹:“这么久远的故事竟然流传至今,你都了如指掌。” 青龙惜甜美的笑了笑,道:“我自小就失去父母,是爷爷将我带大的,从小爷爷就给我讲关于祖爷爷和祖奶奶的各种故事,爷爷是个至孝之人,鼻祖的教诲永记于心,还时常在祠堂里对着祖爷爷和祖奶奶的牌位一坐到天明。” 小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孝敬祖先最多也就父辈祖辈,这连对待鼻祖都感情深厚的还真不多见。 两人在府里四处逛着,试图制造机会偶遇青龙源。青龙惜一路诉说着祖爷爷和祖奶奶的往事,原来祖爷爷青龙澈是血染白山的族王的并肩战友,当年一同被逼上白山,青龙澈凭一己之力,用偷梁换柱之术设立了平行空间,保下了大部分族人。战后,青龙澈和玄武、白虎共同辅佐新王,逐渐壮大了暗血族,之后才有了第四个贵族朱雀。青龙澈和妻子是亲梅竹马,相濡以沫、连枝共冢,共同建立的了青龙府,可是好景不长,执子之手却无法与子偕老,妻子生下第一个孩子后不久就病死了,青龙澈悲痛不已,将妻子精心打理的青龙府悉心照料,之后世世代代都遵循祖爷爷的遗愿,保存着府邸当年的样子,不曾翻改过丝毫。 小夜心下叹息,又是一对生离死别的有情人。 可青龙惜的视角与小夜并不一样,在她眼里,有情人能终成眷属哪怕只有一天也是天赐的福气,如果她自己能和银殿下相濡以沫哪怕只有一天,她也心满意足了。不经意间流露出一副若有所思我见犹怜的模样,小夜以为她是担心爷爷的身体,可青龙惜却问道:“银殿下近来可好?” 小夜干笑两声,心有所属的女子真的要如此牵肠挂肚吗。。。便问:“你们几乎一起长大,不是应该很熟吗。” 青龙惜叹口气道:“并不算很熟。”顿了顿又道:“我从没见过银殿下开怀大笑,也从没见过他生气,他总是温柔清冷谦和有礼,从不曾收过我的礼物,对谁都一样,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说到这,转头默默地看了看小夜。 小夜隐隐觉得有点危险,女人的嫉妒还是很可怕的,毕竟她看过银生气,看过银开怀大笑,她给银的东西,银几乎照单收,在她眼里,银这般已算是冰山,没想到在旁人心里连冰山都很难定义。小夜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任何安慰的词语都显得无力苍白,只能低着头沉默。 青龙惜见小夜这样局促,小夜此番前来是与人为善,自己说这些又算什么,难道是在怪小夜占据了银的心吗,不禁自责起来,赶忙道:“前方假山上有个八角亭,景致甚好,不如去坐坐,我去取些点心来可好?” 小夜识趣地顺着台阶就下了,朝着青龙惜指的方向走去。 可谁知这青龙府曲径通幽,九曲十八弯,处处都似乎暗藏玄机。走了许久也没看到什么假山什么八角亭,反倒把自己给走迷路了,小夜四处张望,忽觉得好像有什么在引着自己,小夜跟着这个感觉一直走,似乎越走越偏僻,这才发现周围安静得可怕,树影不动,鸟不鸣,虫不叫,太阳保持着一种永恒的温暖,难道是结界?小夜心里疑惑着,青龙府里为什么会有结界。 结界很大,走了许久走到一个翘角老屋前,小夜循着那个感觉走了进去,里面豁然开朗别有洞天,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整个院落清新淡雅又雍容华贵,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却透着逼人的寒气像个巨大的冰窖。走进屋内,房间收拾得十分整洁,桌子上摆着一只又大又黑的墨水台,边上是一对黄铜烛台,一把剪烛芯的铜剪子,小案上的棋盘下了一半,黑白子势均力敌,墙边放着一张简单的床,铺垫着薄薄的褥子,挂着花纹的帐幔,边上一张宽阔的塌、两把檀木椅子、一把古琴和一个小巧的樱桃红橱柜,一切都充满了历史感,但又好像随时会有人回来下完那盘棋,与其说这是一间屋子,不如说像一个坟墓。 小夜十分好奇,是谁会这样完好的保存一个老屋和屋里的一切,越往里走越发寒气刺骨。小夜推开最里面一间房门,屋里正中安放了一具水晶棺,正是这棺材散发着寒气。这里果然是个坟墓!小夜心里想着,会是谁的墓呢,是谁的墓会被这样精心保护。 小夜慢慢地向水晶棺走去,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仔细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棺里躺着位女子,身型纤巧削细,鹅蛋脸庞,面凝鹅脂,柳叶的细长眉,浓密的眼睫毛,娇俏的鼻梁,唇若点樱,桃腮含笑,尽是柔美细腻,一身青色外衫,米白的罗裙,如雨下碧荷,轻薄浅山,不可明状的空灵飘渺,这种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即视感,不正是青龙惜! 93 另一个青龙惜 小夜一惊,青龙惜怎会躺在这里,这分明是个坟墓,刚刚一同说笑的人也是青龙惜,难道这世上有两个青龙惜?孪生姐妹? 小夜不禁走上前去细细观察,棺中女子年龄稍长些,看着比青龙惜更显成熟韵味,且气息混杂,不似青龙惜一派清丽纯甄。 小夜疑惑着,这人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不像个死人,皮肤白嫩,没有一丝伤痕,衣服都像是刚洗过新换上的,唯独没有呼吸。 小夜抬手伸向棺内,试图去探脉搏。忽然,一只打手抓住了小夜,一把将她甩开在地几步之远,力道之大几乎骨裂。 ——————————————— 青龙惜取了点心回来,却到处都找不到小夜,从刚刚分手的地方到八角亭不过几步路而已,沿途没有遮挡没有岔路口,小夜是不是跑去哪里玩耍了? 青龙惜到处寻找,几乎将青龙府兜了两三遍,始终不见小夜的影子。府内侍从稀少,偶见的几个侍从也都表情木纳寡言少语。青龙惜立在园中觉得事有蹊跷,稍作思索,便凝聚内力,凭空打开一条通道,急急跳了进去。 ————————————— 王府内,银正与白虎宏从四方厅出来,忽的前面无端出现个平行空间的黑洞,白虎宏大步挡在前面,躬身一掌着地,就地抽出一把土化的大刀,正要刺进黑洞。 银有所察觉赶忙制止:“慢着!” 大刀停于空中。 此时,黑洞中跨出一人,纤巧削细,正是青龙惜,差点撞上直指黑洞的大刀。 白虎宏赶紧收了灵力,大刀化作沙尘飘散而去,他也算是看着青龙惜长大的,知道她自小就对银情有独钟,笑问:“青龙小姐,怎在此玩耍?” 青龙惜欠身行礼,欲言又止,只眼神闪烁地看着银。银心知今日小夜去青龙府玩耍,怎么青龙惜却神色匆匆跑来王府,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白虎宏见他二人互相发愣,朗声大笑,道:“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便大步走开了。 银看白虎宏走远了才问:“怎么了?” 青龙惜迟疑道:“小王姬不见了……” “不见了?” “我让她再府里的八角亭等我,可回来时就不见了,府里到处我都找过,没着到。” 银见她含糊其辞,如果小夜只是贪玩不至于急着跑来告知,如果真的府里出事她却没有直说要害,何况小夜初到青龙府定不会这般放飞自我,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是在青龙府,有什么事是需要青龙家大小姐跑出来求助外援的,看来其中另有隐情,于是正色道:“走。” 二人一同跃进黑洞。 ——————————————— 小夜被突如其来的大手甩开摔在地上,胳膊被撞的生疼,毕竟这是在青龙府,又是自己冲撞了死者,赶忙道歉道:“初次到访多有得罪,还请……”抬眼看去,不禁心中颤栗,此人身型高大,身都裹着白色衣衫,除了眼睛,没有一丝肌肤裸露,而这双眼睛布满血丝,透着狰狞。小夜蜷缩在墙边,背后已是冷汗涔涔。 白衣人立在棺边,直楞楞地盯着小夜,许久没有动弹,似乎在判断着什么。 小夜被盯得浑身发毛,周围寒气逼人,这里可不能长呆,还是赶紧撤的好。于是蹑手蹑脚地打算顺着墙根儿出去,刚要起身,白衣人忽的堵在她面前,只觉得自己脖子被钳住,双脚离地动弹不得。 小夜一边使劲拉住钳住脖子的手,以免被勒断了气,一边看向白衣人,她以为这只是个守陵人,她冒然闯进来确实失礼,但如今看来白衣人是不打算善罢甘休。并且,白衣人狰狞的眼中竟透出浓浓的馋,好像饿了许久的猛兽终于逮到一只小兔子一样。 小夜挣扎着,忽的胸前燃气红莲业火红莲业火能焚进世间一切,白衣人急忙松手后退,眼里的渴望却丝毫未减。 小夜滚落在地,心里越发感激银教了她这么厉害的本事。 白衣人眼中流露出凶狠的笑,不知从哪掏出个三棱军刀,这是一根三面有凹槽的钢棍,刀身呈棱型。这种兵器小夜在金府的兵工厂里见过,三面凹槽加快了放血的速度,还让受创者的伤口难以缝合,把刺刀刺进对方身体后顺势旋转刀身,就会造成敌人体内组织大面积破坏,因此致死率很高,更加可怕的是如果在淬炼刺刀时在金属中加入一定量的砷,不仅增加兵器的硬度,更是在氧化后会产生剧毒,造成伤口不易愈合、溃烂坏死等。 小夜发愣的瞬间,军刀就刺了过来,小夜连滚带爬地躲开,心想着我有焚尽一切的红莲业火,岂会怕你的破刀?纵使这般自我鼓励,依旧腿软…… 白衣人步步紧逼,挥舞利刃,势在必得,小夜左躲右闪,多亏之前练功数月,如今手脚灵敏,眼疾手快,几个回合下来只是些皮外伤。 白衣人嗅到血腥味,目露凶光,射出贪婪。小夜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看来必须使出杀手锏:红莲业火。白衣人飞似的步法转眼就到了眼前,小夜凝聚内力,却慌张地无法集中精神,别说红莲业火了,就连普通的小火苗都没使出,简直就像个打不着火的打火机。 白衣人一刀刺下,小夜本能地用手挡在前面,左手被戳了个窟窿,鲜血喷溅,白衣人一把拎起小夜的手,拖到水晶棺边,黑血一滴滴地落在棺内女子身上,小夜惊讶地发现,血滴在女子身上就直接渗进体内,每吸进一滴血,女子的容颜似乎就鲜活一些,小夜睁大了眼睛,这个尸体竟然在喝血! ——————————————— 银和青龙惜来到小夜走散的地方,来回走了几遍,假山就在前方几步之遥,八角亭立在假山上十分显眼,就这么点路怎会迷路? 青龙惜一路都闷闷地不说话,只慌张地寻找小夜,二人分头又将青龙府寻了个遍,却依旧找不到小夜。 青龙惜看上去心事重重,似是自言自语般弱弱地问:“小王姬会不会已经离开青龙府了?” 银四下扫视一圈,道:“不会,小夜还在青龙府里。” 94 问罪 小夜的手被捏得生疼,但依旧不能阻止伤口的快速愈合,眼看着血越滴越少,小夜深感之后会更惨。果不其然,白衣人从身后拎起小夜,直接横腰架在水晶棺上,逼人的寒气扑面而来。 白衣人高举军刀,意图刺穿小夜的身体以得到更多的血。小夜早已吓成一滩泥,脚软手软完无力反抗,只能心里无声地呼喊“救命”。 就在利刃要刺进小夜身体时,空间扭曲起来,所有东西都在晃动,原本静止的空间变得越发诡异,白衣人的手停在空中迟疑着,看来确实有人想要破界而入。 一切都在下坠,又忽地飘起。白衣人手中军刀收起,一把捏住小夜的咽喉。忽的,后方一把利剑直直刺穿了白衣人的胸膛,一个身影破界而入,是银。 只见银眸色赤红,寒光泠冽,周身如火烧,手持一把晶莹剔透的长剑,剑刺穿了白衣人却不见血,是活死人! 白衣人一个踉跄,手臂一抬,袖中飞出数万暗器,黑压压的弥漫在屋子里盘旋,如倾巢而出的鸟群。 小夜仍被掐着脖子吊在白衣人手里,呆傻地看着这群熟悉的鸟,又是百鸟朝凤? 银长剑飞舞,剑若霜雪,周身银辉,这把剑甚至精致,周身通透晶莹,好像水晶所制,手到剑出,剑气不凡,环他周身自在游走,就像身体的一部分灵活自如,好像活物,带起衣袂翩跹。 白衣人用鸟阵做盾,但依旧不敌长剑如芒,气贯长虹,节节败退,银趁机夺过小夜。 小夜躲在银身后,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咄咄逼人杀气腾腾的人会是银,银的人设难道不是温温柔柔的翩翩公子吗,本以为银的剑法应当也是温润如玉清姿卓然,就连银丝杀人于无形时都有种美轮美奂的错觉,可如今真像个吃人的恶魔。 二人依旧持续恶战,都有种要搏命的意思,小夜在一旁胆战心惊,侧面一只“鸟”忽地刺向小夜,小夜不敌“啊”地一声叫,银一时分神,与其说分神,不如说更像是从修罗场回过神来,但终究是受了伤,手臂被鸟群攻击血流不止,长剑飞了出去,飞着飞着竟然消失了。 小夜一惊,要是银也倒下了,他们大概就要死在这里了,何况银是无辜的。于是不顾一切跑上去,挡在银的前面。 白衣人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眼里越发贪婪,召唤群鸟齐齐攻了过来。小夜大义凛然地闭上眼毫不退缩。 就在此时,空间再次扭曲,一个黑洞将他二人吞了进去。 当回过神来时,已回到八角亭下,一切恢复了青龙府的安谧怀旧,清风拂过,只觉得愈发的岁月静好。青源夫子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一边咳着一边喘息,显是耗费了大量真气。青龙惜不知道他们都发生了什么,焦急地看着银:“殿下受伤了,伤的如何,快请医生。”说着就去扶,却被灼伤了皮肉。 小夜看着这个鲜活的青龙惜,想到水晶棺材里那个似死非死的青龙惜,心悸不止。 银浑身滚烫,呼吸困难,大口大口咳着血,吓得青龙惜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夜见银这般状况知道是旧疾复发,赶紧上前从银腰间的香囊里取出一些玄魂草的细碎,让银含在口中,抬起胳膊架起银,却丝毫没有被灼伤,对青龙惜道:“麻烦青龙小姐送我们回王府。” 青龙惜眼睁睁看着小夜和银发愣,想着为什么小夜扶着银丝毫无损,她去扶却会被灼伤。小夜又重复了一遍,青龙惜这才有了反应,打开通道,四人一同跨了进去。 ————————————— 来到王府,雪已知道出事,正急急地要出来寻,正好撞见小夜架着银回来,边上还跟着青源夫子和青龙惜。 青源夫子见到雪,一边咳着一边大步上前道:“殿下,老夫有事禀报。” 雪示意小夜带银离开,便引着青源夫子和青龙惜往四方厅去,青龙惜看着银的背影依依不舍。青源夫子一路时不时地咳两声,青龙惜心疼地搂着爷爷的胳膊。 来到四方厅,青源夫子顾不上坐下,急道:“今日府内事件伤到银殿下和小王姬,还请殿下降罪。” 雪摆摆手道:“到底怎么回事?” 青龙惜说:“今日是我约小王姬来府上玩耍,本是在府里到处走走看看,后来我折回去拿些点心,回来后小王姬就不见了,幸亏银殿下及时找到,否则。。。” 青源夫子道:“那是我青龙府的祠堂,是祖奶奶身前最喜爱的小屋,里面的一切都是祖奶奶身前习惯的样子,咳咳,现在里面放着历代牌位,我用重重结界维护,没想到竟被活死人钻了进去,引起这样大的骚动!” 雪一言不发地听,活死人进了青龙府? 青源夫子咳了咳,道:“我一把老骨头,决不允许活死人出现在我青龙府,还扰我祠堂清净,这是对我先人的大不敬啊!在我救出银殿下和小王姬时,清楚地看到对方使的是百鸟朝凤,此事当拿朱雀纹是问!” 雪神色凝重,又是百鸟朝凤。 很快,朱雀纹被带来四方厅,神情紧张,同来的还有白虎宏。雪淡淡看了一眼。 白虎宏问道:“听闻青龙府出事?” 青源夫子怒指朱雀纹道:“不错,有活死人扰我祠堂,伤了银殿下和小王姬,此人使的正是百鸟朝凤!” 朱雀纹哑口无言,暗暗哆嗦。 白虎宏惊讶道:“又是百鸟朝凤?”转而看向朱雀纹道,“此番你可还有话要说?朱雀一脉一而再再而三惊现活死人,是何缘故?” 朱雀纹一脸无辜和恐惧,只噗通跪下道:“族王明察,纹某真的不知情啊。” 青源夫子怒目上前,道:“你的人竟然扰我祠堂,坏了我祖奶奶清净,又是何缘故!”说着气急攻心,大咳不止,青龙惜赶忙上前扶着爷爷到一旁休息。 朱雀纹跪在地上无力辩解,只能不停的颤抖,一而再再而三都是朱雀,他也很想问为什么。 白虎宏看着朱雀纹无力的样子,默默叹了口气,先前儿子遭朱雀桑的袭击重伤这笔账他自然是要算的,但这么明目张胆的作乱确实不像朱雀纹谨小慎微的风格。只得道:“殿下,此事须查明,不如先软禁了朱雀纹,殿下意下如何?” 95 我来救你 雪看了看白虎宏,软禁?一来隔离朱雀纹,之后再出事便与他无关,便可确定此事背后另有其人;二来事有蹊跷,如今朱雀纹已是众矢之的,确实需要保护起来。便点点头表示同意,同时再次审视了白虎宏,看来此事也与他无关。 白虎宏当即就令人押了朱雀纹去地牢,朱雀纹哆嗦着站起,临走时,朱雀纹深深地看了看白虎宏,目含乞求道:“馨儿就拜托了。”白虎宏微不可查地默默应下。 青龙惜一边轻拍着爷爷的背,一边看着朱雀纹被押走,眉心微皱,表情晦涩难懂。 ——————————————— 小夜扶着银回到息香宫,安放在榻上,银身上有伤,衣服沾血,几乎昏厥。小夜猜想他的伤一定难以愈合,需尽快清理伤口,便去偏殿里寻些能用的东西。 息香宫实在太空荡荡了,除了有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厨房勉强烧点水煮点饭,其他什么都没有了,小夜不禁唏嘘,银在这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到处搜刮一番,好容易找了些纱布棉条和干净的绢帕,却听正殿里一阵翻腾响声,好像撞击声。 小夜赶忙丢了手里的活,急急跑回正殿,塌上一摊凌乱,人不见了。小夜心里一惊,活死人连青龙的结界都进出自如,是不是也能探出息香宫的路,银昏迷着会不会已经被挟持,于是急得大喊银的名字,生怕真的被活死人捉去。 偌大的宫殿一时间静悄悄的,除了小夜的声音在回荡,再无其他,小夜在息香宫里四下转着看了几圈,心里毛骨悚然,刚刚在偏殿明明就听到撞击声,现在却安静得可怕,而空间并未出现异象,说明人还没离开,看来活死人是挟持了银藏匿起来了。小夜深吸一口气,放慢脚步,静心凝听周围动静,似乎听到“咚咚”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一样的节奏跳动着,小夜不禁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会不会是自己太紧张了连心跳都放大了? 再次深呼吸平静心神,忽察觉背后传来喘息声,小夜猛地回头,喘息声嘎然而止,小夜睁大了眼睛眨都不敢眨,僵立在原地。如果真是活死人,自己是否有与之一搏的能力?还是应该去搬些救兵?可是银在对方手里,如果自己就这么出了息香宫,银大概就顺理成章地被带走了,银是为了救自己才重伤的,这个时候不能贪生怕死,必须守在这里。银身受重伤,雪肯定会来探望心爱的弟弟,现在最好的策略是尽量拖延时间,希望雪早点来。 夕阳西下,一轮红日洒进红晕的光辉,满园的雪色安息香树被染上一层层血色的雾,随风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小夜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不经意时真的能被自己的影子吓个半死。 小夜隐隐感到确实有一双眼睛透着血气穿过墙壁直直地盯着她,自己站在空荡荡的前殿中央未免太过显眼了,于是小心地挪动,试图靠到墙壁边,却感到那双视线始终死死地盯着。小夜紧张极了,大气不敢喘,四处搜寻着视线的来源,对方迟迟按兵不动是被牵制还是在等待?小夜强定心绪,试图搜寻出对方的方位,对方功力深厚,似乎在有意躲闪。小夜不禁奇怪,既然来者不善,为何还要不动声色,早些离开不是更有利?除非,除非对方也被牵制,也许在对方挟持银的同时也被银牵制,这样一来,小夜的出现就等于是对方的死期,所以只能躲着不敢出来。 小夜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制胜的关键,银正在苦苦等她的助力,她怎能迟疑不决?于是壮着胆子开始四下搜寻,从前殿一路走到正殿,顺道去偏殿抄了个烧柴用的大铁钳,来到正殿前,对方果然没有动静,看来她的推论是正确的,对方定是被牵制着,于是越发胆子大了起来,大步跨进正殿,没错,这里就是视线的来源,对方一直躲在银的寝殿没有出来! 夕阳已快沉入山下,屋里的光线所剩无几,小夜四下看过去,屋里越来越暗,小夜索性大喊:“银,银我知道你在这里!我来救你!” 小夜瞪着眼睛看向屋子深处,希望能得到一点点回应,哪怕随便一个什么声音都可以帮助她快速确定方位,然而屋子深处已一片漆黑,并没有任何回应。没办法,敌不来,我就去,小夜弓起身子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小心翼翼地向黑暗里走去。 越黑暗的地方越接近真相,小夜一步步向里走,她感到对方就在不远处,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对方刻意压抑的喘息声,喘息声十分厚重,可见对方受了伤。小夜紧握手里的钳子,额上渗出细汗,那个视线始终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也始终追随着视线前行。 终于进到最里面,里面依旧没有家具陈设,只有个老旧的屏风挡在中间,过了眼前的屏风就再无障碍了,小夜知道对方就躲在屏风的后面。稍做停顿,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上前,举起铁钳,使出浑身的力气对着屏风刺了下去。 对方没有叫喊,铁钳被拽住抽不回来,小夜心里直发毛,难道没刺中? 事已至此,躲也无益,小夜弃了唯一的“武器”,直接绕过屏风,顿时吓傻了。 那个人半匐在地上,浑身是血,铁钳一半插进他的左肩,他一手握住铁钳,一手撑着地面,他的五指细长,指尖像野兽一样锋利尖锐,手背上青筋暴起,血从左肩流出浸染了半身衣服,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好像完吸不到氧气,还时不时地咳着血,然而,他的血是黑色的! 小夜僵硬地楞在原地,既没有上前给他致命一击,也没有拔腿逃跑,整个人傻了。 那个人勉强撑直身子,显得十分吃力疲惫不堪,微微抬起头,一双血红的赤眼渗出吃人的锋芒,用沙哑的声音喝道:“出去!” 96 他是魔 小夜被那人一喝,腿脚发软,直接一屁股摊坐在地上,这才真正看清对方的模样,清瘦的面容,玉一般的肌肤,纤长的墨眉,摄人心魄的双眼,银? 小夜震惊不已,说好的活死人呢?难道不是活死人挟持银的吗? 他吃力地拔出铁钳,黑血汩汩地流出来,一双野兽般地赤眼盯着小夜,说不出的骇人。小夜惊恐万分,这真的是银吗,不,这不是银,甚至连人都不是,是魔!小夜两眼发直,本能地向后退,一直退到墙根,恐惧的眼泪无声地沾满脸颊,却哑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 都说心死之时,魔念即生,既已成魔,魔能夺命,夺去一切众生的法身慧命,吞噬万物,魔就是光明世界的影子。 银,是已经死了吗? 他,会吃了我吗? 小夜怔怔地失了心神,而那人并没有向前一步,只老老实实地杵在原地,任由血肆意地流着,周身如火烧一般蒸腾着血气,尽管眼眸锋利冷酷,但似乎没有恶意,好像在等,等小夜认清现状做出合理判断,等她逃走。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周围安静地可怕,天已彻底黑了,黑暗中只有那双摄人心魄的赤眼闪着红色水晶般的寒光,还有两颗一起跳动的心脏,“咚咚”,“咚咚”…… 小夜慢慢地总算找回理智,手脚不再僵硬,想起刚才他叫她“出去”,呵,多么像银的口气,正好,正合我意,我这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小夜哆哆嗦嗦地扶着墙站了起来。刚把视线从眼前这个半人半魔的家伙身上移开,只听他忽地大吐一口血,好像刚才压抑很久的痛苦猛地发泄出来一样,一边吐着血一边大口大口喘着气却完吸不进氧气。 小夜吓得又腿软,后背紧贴墙壁,不敢吭声,呆呆傻傻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眼角余光瞄到地上沾满血的铁钳,鼓足勇气一把抢到手中,再次贴着墙壁站稳。 这个人勉强支起身子,微微抬起头,低沉又威严道:“出去。” 小夜隐约看到他口中竟有獠牙,他不是银,是魔,真的是魔!小夜不顾一切跑出里屋,没跑几步,又听到沉重的撞击声从屋子深处传来。 —————————————— 里屋,满身的血,满地的血,浑身都是痛,火烧一般,整个人要炸开一样,这就是地狱了吗,被魔吞噬的深渊。 小夜站在破裂的屏风边,惊恐地看着屋里的人痛苦地翻滚,墙上、地上、到处都是剧烈的创痕。他的手,尖锐锋利如钢针,随时可能刺穿肉身要害,更像猛兽的利爪,可这双利爪并没有要伤害她,反而那么小心翼翼,连靠近都充满迟疑。 当他发现小夜竟然又折回来时,似乎比小夜更加畏惧,费力地向黑暗里退缩。 原来他也在害怕,他怕他会吓到她,然而,小夜的任何一个畏惧的动作甚至眼神都会化作无声无形的利剑刺向他,一直以来他都何等高贵骄傲,怎会愿意让人看到最脆弱疯狂的一面。 就算面对的是猛兽又如何,他不会伤害她。 小夜看着满屋子的创痕,难怪息香宫屏障重重,难怪息香宫的门窗都上了重锁,难怪宫里这么简陋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就是你的病。 小夜满脸糊着泪水,“啊——”地一声,丢了铁钳,闭着眼睛冲了进去,满满地抱住他,肆意地大哭起来。 怀里的他似乎更是被吓坏了,强忍着痛苦一声不吭,满是伤痕的身体簇簇地颤栗着,静静地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声久久地回荡在息香宫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眼前一片白色虚无,不远处有一扇巨大而精致的门,那扇门那么高那么重。 我的剑呢,呵,剑还在我身体里,还在一点一点焚毁我,我体内好热,要烧起来一样,眼前一片血红,好在没先前那么痛了,看来我还没死。 如果我死了,雪大概会哭的。 如果我死了,神剑会选择谁?会是雪吗?还是安?好在他们两个可以互相扶持,只要不是那个傻小夜就行了。 活人血祭持续多年,牵扯甚广,连父王都难脱干系,我若死了,今后雪就要独自面对,如履薄冰。 母后,您费劲心思想要另一个结局,这样的结局终究还是让您失望了。 好累,这里是哪,一望无际的苍白,很久以前我来过,那扇门,我见过。曾经还有个模样好笑的小女孩似乎要阻止我开门,那个小女孩呢,我已记不清她的长相了,她已经不在这里了,这里是哪。 她,为什么要回来。 ——————————————— 小夜稀里哗啦哭了许久,从小她就在地窖里长大,是个瞎子,还是个哑巴,一生下来就差点被生母诛杀,是爹爹救了她,她却连爹爹的样子都没见过。后来莫名其妙去了白山,虽然夫人待她宽和,但终究是无法走出她的心结——她是族的罪人,该死的应该是她。若不是爹爹用自己的命为她续命,她宁愿从没来过这世上,宁愿早点去赴黄泉路。 可她不能哭,更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哭,她不愿把自己最无助的一面暴露给任何人。她能力低微,无力改变什么,也无力造福什么,她能做的只有笑,笑着面对无端的伤害,笑着告诉所有人她无所畏惧,她不在乎。 这世上只有爹爹为她好,她在乎的只有爹爹,爹爹用命嘱咐的遗愿“保护族王”,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做到。 他是不是也一样? 他的剑,那把水晶一样的晶莹通透的剑,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神剑,原来他才是被神剑选中的人,他才是爹爹口中的族王。 小夜嚎啕大哭,好像要把这些年所有的痛都哭个干净,又好像是为银而哭。哭着哭着哭累了,竟然抱着一动不动的银睡了过去。 梦中,她仿佛又看到白色虚无里的少年,浑身是血,气若游丝,正伸手要去推开一扇巨大的门。 那扇门,不能开。 97 番外:初遇 很多年前,族王族后在同一年先后自缢而亡,族后仙逝的当夜,王府被玄武围剿,两位王子浴血抵抗,那一晚,暗血神剑庇佑子嗣,玄武将士皆为剑下亡魂。同时,王弟涟的府邸一场大火焚尽一切,涟失踪了。 七日后,王子雪登上王位成为新王,其弟弟银却一病不起,据说是那夜受了重创和惊吓,此后常困于病榻,一年未出门见人。 之后仅三日,玄武被灭族,只留下玄武嫡女被发往白山做了白山夫人,在外人眼里不过是换个体面的地方幽禁等死罢了。 一年后,白山收留了个小女孩,名夜,宣称这个小女孩是王室之后,礼待之。没想到这却是个呆傻之人,头一年昏睡得不省人事,白山夫人却尽心照看好像自己的女儿失而复得一般,可小女孩醒来后连话都不会说。 那夜后,人事变迁,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是众说纷纭,王室给出的官方说辞是:玄武叛变,王室子嗣在神剑庇佑下九死一生,此后叛党玄武将承受帝王的雷霆之怒以灭族惩之。至于涟府和小王姬,待查。 小夜: 周围一片虚无,我的眼前终于不再是黑暗,而是一片光明!我能看见了,但除了漫无边际的白茫茫,怎么什么都没有,这里是哪里?爹爹也不在了,爹爹刚刚还抱着我,现下去哪里了?爹爹终于肯抱抱我了,我想跟爹爹说话,有好多话要跟爹爹说,爹爹快回来吧,回来教我说话吧。 这里是哪儿? 我静静地坐下,一坐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的看到一个少年突然立在虚无之中,少年一身是血,气弱游丝,虚弱地站着,一头青丝凌乱的用金丝嵌宝石编金带束了垂在身后。 我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是我恢复视觉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他长得真好看,玉一般的肌肤,纤长的墨眉,清澈平静的眼眸好像能摄人心魄,即使这样狼狈依旧掩盖不了他一身高贵。 他面前渐渐浮现出一道巨大的门,这个门那么高那么大,上面雕着奇怪的图案,虽然看不懂,但似乎很骇人。我仰着头看,仰得脖子都累了,回过神来时,他正颤颤微微地似乎要去推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我那个门不能开。我忽地站起,朝少年跑去,我想告诉他不要开门,我自己也不知道那突然出现的门是什么,可是我能感觉到那个门不能开,如果开了,如果开了的话...... 我想喊,但我还不会喊,我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并不能说话,我只能奋力地朝少年奔跑,可他总是那么远,怎么跑也跑不到。 我使出浑身力气跑,门就快要被推开了,就在少年的手快要碰触到门的时候,他侧过脸,似乎看到了我,我停下脚步,惊恐地看到少年的脸上也都是血痕,他的眼睛深深地掩盖在血痕里,透着疲惫却静如深潭。我从没见过这么多血,黑乎乎的血,我害怕,踉跄地向后退。 忽然,少年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虚无中,门并没有被打开。 银: 好累,喘不上气...... 我大口大口的吸,却觉得自己被真空了一样,新鲜的空气都去哪了。 玄武一脉怎么了,父王最忠诚的左膀右臂为什么要置我们于死地?可棘爷爷的眼里为什么泪花闪闪。棘爷爷曾经那么和蔼可亲,还有瑾姨,瑾姨和涟叔的婚约突然就取消了,棘爷爷难道是为了给瑾姨讨回公道?这阵仗也太过拼命了。 父王得了什么病那样痛苦,最终要选择自尽而亡,母后也自尽了,雪呢,雪还活着吗? 我一边举着长剑一边退到雪的身边,他倒在地上,眼睛闭着,身上都是伤。 雪,醒醒。 我使劲摇晃他的身子,他都没有再睁开眼睛,我摸了摸他的胸口,还好心脏还在跳动,一定还能醒过来。所以我一定不能死,我会守住你,我们都要活着。 许多许多的将士将我们围住,砍倒一片还有一片又围了上来,我不能停下,停下就没命了吧。 这把剑是哪里来的,剔透的剑身,不像一般兵器那般沉闷,反而十分精巧通透,用起来简直就像我的一条手臂,呵,这剑好像就是从我身体里窜出来的。剑像我身体的一部分,却也在焚毁我,我体内好热,好像要烧起来了,眼前一片血红。 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越来越多,终于清静了。棘爷爷也死在我的剑下,长剑刺穿他心口的时候,他好像在笑,眼神平静而欣慰,原来他是来求死的…… 我一口血喷在地上,艰难的喘着气,觉得周围天旋地转,闭上眼睛,感到身体要炸开了一样,再睁眼时,周围一片白茫茫的、静悄悄的,一望无际,这里是哪里。 我正疑惑着,眼前浮现了一扇巨大的门,这门做工甚是精致,上面画着怪异的图案,细细看去好像是九重天和十八层地狱,难道这是传说中的轮回之门?这个门那么高那么重,我能推开吗,推开了会去往哪里,似乎能得到解脱,也许我该试试。于是我伸手去开门。 远处好像有什么动静,我转过头看过去,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在朝我跑来,脸上脏兮兮的好像刚从火堆里爬出来一样,头上的小辫子都快散架了,张大了嘴似乎在喊什么,样子甚是好笑,我却听不见她的声音。 她是谁?也是来寻求解脱的吗?这里是哪里。 我突然想起雪还未醒来,我得回去守着免得又有人要来杀我们,正想着,眼前的白茫茫发生了变化,我感到自己身轻如燕飞了起来,门渐渐又不见了,我始终没能推开。 ———————————— 原来早在那一夜,我就已见过他(她),在那片白色虚无里。 小女孩甜甜一笑,伸出软糯的小手,你好,终于见到你了,我的王。 少年眼中渐渐柔和,透着静谧安详,唇边浅笑,缓缓抬手,你好,原来是你。 98 爹爹的遗愿 清晨,一缕暖阳洒进息香宫正殿,一直射进里屋,屋里一片狼籍。 小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被太阳刺了个睁眼瞎,使劲揉了揉,只觉得肩酸腰疼腿发麻,身下压这个发烫的垫子,小夜低头一看,竟然是银,原来压着银睡了一宿,难怪睡得这么别扭连脖子都扭到了,关键是晚上做了个被地狱之火炙烤的噩梦,原来是发烫的银,不禁抹了把头上的汗,长吁了口气。这才发现银正冷冷地看着她,一双眼赤色未消,散着寒气摄人心魄。小夜惊悚地想起昨晚魔一样的银,依旧恐惧不已,一骨碌跳起来,又觉得此举无疑是在害怕在嫌弃很是伤人,便假装镇定坐在一边闷不啃声,眼神飘忽不定。 银淡淡地看着小夜一系列的局促之举,只得道:“你回去吧。” 小夜这才敢细细端详着银,半身的衣服都是血渍,手上青筋已淡,但指甲依旧比寻常人锋利,说话时口中獠牙未退,看来他的状况并没有好转,现在应该是在忍耐吧。小夜不禁心中一酸,如果那把晶莹剔透的剑真的是暗血神剑,那银就是爹爹用命所拖之人,小夜一时难以接受,思绪混乱。 银漠然地看着呆傻的小夜,想着她是不是吓傻了,就算再没心没肺此刻也该傻了。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努力地想要支起身子,可浑身剧痛,连呼吸都觉得要炸了,动一下简直经脉寸断。 小夜看着银艰难的样子,记起来昨晚她拿铁钳狠狠地刺了银,银却丝毫没有伤她,银的秘密被小夜发现,他一定更紧张更害怕,难怪他那么孤独凄凉,原来他是魔,是个良知未泯的魔。 小夜暗暗地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爹爹保佑爹爹保佑”,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走上前去试图扶起银。 刚抓住银的胳膊,银却像个受惊的小动物猛地缩回手臂。啊,他果然更紧张更害怕,小夜心里酸极了,她的害怕恐惧和逃避都是对银的巨大伤害,银本就担心有朝一日会伤到她,所以才要给她安排暗卫,又教她本领来防身,还打着抵御活死人的幌子,堂堂王姬又身处王城,难道担心没人安保吗,其实是防着他自己吧。 小夜眼中湿润,只得忍着笑道:“地上凉,我扶你去塌上。”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架起银,朝正殿走去。 银迟疑着,但也没有再躲,乖乖地躺下,轻声问道:“为什么回来。”声音轻得就像自言自语。 小夜为银掖好被角,看也不看敷衍道:“我,我落了东西。” 银盯着小夜半晌没说话,许久才问:“你不怕吗?” 小夜看着银憔悴的样子,他的眼睛那么清澈,又那么凄凉,说不怕肯定是骗人的,小夜挠了挠头,道:“怕,是怕的,不过,我落了的东西比较重要。” 银依旧直直地看着小夜,唇角微微上扬,问:“什么东西?” 小夜一本正经道:“爹爹的遗愿!” 银不再说话。 小夜眼珠子转了转,故作轻松诡异地一笑,问道:“那把剑……” 银没有回答。 小夜只得假装好奇继续追问:“那把周身通透的剑是什么剑?” “你不是一直想一睹神剑风采吗,”银缓缓道,“昨日看到了可还满意?” 小夜楞楞地出神,这么说那把剑真的是神剑?银就是神剑的主人?银才是真正的族王?银果真就是爹爹的遗愿? 小夜出神地盯着银,好像看到爹爹重现一样,表情复杂,时而欣喜,时而落寞。 银越发不解,刚想问怎么了,竟发觉小夜眼里滚烫的泪珠大滴大滴地滑落下来,不禁心中一紧,急忙道:“怎么了?是不是哪伤到了?还是怕了?怕了就回去吧,以后都不用再来,” 还没说完,小夜“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银一时慌张,也不知道小夜是怎么了,不过从认识到现在,也就只见她哭过三次,一次是在祠堂里小夜一个人对着牌位偷偷地哭,一次实在祠堂外小夜恨他用她的命换于相忠诚,一次是昨夜。想到昨夜小夜明明就吓得不能动弹,好不容易才逃走,却又折回来莫名其妙地抱着他嚎啕大哭,稀里哗啦哭了一晚,居然就睡着了,心里好笑,又觉得十分温暖,如今又哭得这么惊天动地,她哭的样子还挺有趣,不禁伸手抚上小夜的脸颊,轻轻拭去泪水,眼中尽是温柔。 小夜这才慢慢止了哭,怔怔地看着银温暖的双眼,忽觉得如果爹爹还活着一定也这么温柔,就像那夜爹爹抱着她抱了许久,爹爹的怀抱大大的,暖暖的。小夜没有见过爹爹的样子,只听过爹爹的声音,如玉石之音,洋洋盈耳,想必爹爹的模样一定也像银这般是翩翩公子吧。 原来,这才是爹爹托付之人。 可是我竟然用铁钳刺了他! 小夜一糊弄抹了把满脸的泪水,急切地问:“你的伤!” 银笑道:“死不了。” 小夜自顾自地撸起袖子,抓起银的利爪就要划上去,道:“我的血能帮你恢复,给你!” 银赶忙抽回手,道:“说了没事了。”又见小夜一副过意不去的样子,只得道:“去帮我拿一身干净衣服来,还有,雪在息香宫门口,你去迎他进来。” 小夜得了银的命令,立即点点头起身执行,转而又认真道:“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告诉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银莫名地点点头,小夜这才放心离开。 小夜来到宫门口,雪果然立在门口,垂头丧气,见门开了才抬起脸,依稀泪痕满满,一脸茫然。 小夜不禁一惊,她从未见过雪这般脆弱,雪一直都沉稳威严,常言道“谁道三冬无春色,冰山高处万里霞”,“凌寒飘香九千里,霞光照彻万仞山”,雪就像冰山高处的霞光高深莫测、拂照万山,在小夜心里纵使天崩地裂,雪也不会动容半分,而如今这副霜打茄子的悲凉又是为何,仅仅是因为银受了伤? 99 自作自受 雪一见小夜出来,急忙上前拉住问道:“银怎样?” 小夜一脸懵,仍沉浸在雪为何这样悲凉的疑问里。 雪见小夜不回答,心下着急,直接奔进息香宫。留小夜呆立在门口,莫名地补充了句:“他没事……” 雪急切地跑到正殿,银正刚换好一身干净衣裳,雪立在殿门口,见银好好的,上下打量一番,虽然气色疲惫,但并未萎靡不振,这才大步上前握住银的手道:“没事就好,什么都不用担心,有我在,我会处理,你只管好好养身子。” 银看着雪关切的表情,微微一笑,道:“我没事。” 雪长吁一口气,总算放下心来,道:“昨夜我在宫外等了一晚,似听见哭声,还以为你寻了短见,如今这样甚好。”雪拉着银的手,确切地说是猛兽一般的利爪,仔细看了看,纤长的手指,锋利的指尖,才迟疑着问:“她知道了?” 银抽回手,默默地点点头。 雪疑惑道:“你昨晚把她怎么了,哭得那样惨烈?” 银想了想,道:“昨晚我晕过去了,我也不知道她为何哭得那样惨,后来就哭累了就压着我睡着了,害我身上疼了一夜。” 正逢小夜慢吞吞地走回来,见他二人都表情古怪地看着自己,莫名地忽闪着大眼睛,不知所以。 雪走过来神情严肃,小夜担心昨夜拿铁钳刺了银,雪会要她偿命,虽然现在知道银才是爹爹的遗愿,倘若她一条小命能对银有帮助,她自然是二话不说献上命一条,但终究还是希望死的时候别太痛苦,最好安详地走。于是可怜巴巴地看着雪等待发落。 雪仔细审视着小夜,脸上脏兮兮的都是泪痕,衣服上还沾着血,眼下隐约挂着黑眼圈,眼神躲闪,一看就是心虚。雪皱皱眉头,道:“去洗把脸,换身衣服再来,我有话要问。” 小夜稍稍一愣,立即见好就收,道:“遵命!”一溜烟跑了。 雪看着小夜这般,问道:“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么心虚?”转头又看着银。 银笑了笑指指肩头,道:“昨夜她用铁钳刺了我。” 雪恍然大悟,无奈地摇摇头,便去偏殿取包扎消毒的药。 —————————————— 小夜回到一方小院,一边洗脸一边觉得奇怪,为什么银想要赶她出去又不动手,只能等她自己出去?以银的冰冷,翻起脸来不过分分钟,果断、决绝,绝不拖泥带水,就像他会毫不犹豫的拿她的命换于相的忠诚一样。昨夜所见应该算骇人听闻,银意图赶走她肯定不是开玩笑的,却迟迟不动手,是不能动手?还是动手压根没有意义?我是个赶不走的? 相对地,为什么雪那么关心银却只能在宫外等候,是不敢进来?还是因为有结界进不来?明显是进不来。 如果银即使在重伤下,他的结界依旧无人能破,那他就一定有能力把她赶走,所以是因为即使动手也没有意义?只要我不动腿,就算我被他打死也还是死在他的结界里? 小夜不禁气愤,随意进出息香宫是当年救下银的谢礼,然而事实上这是银的无奈之举,竟然还当作人情回赠给我,果然老奸巨猾! 小夜愤怒地把换下的脏衣服往地上使劲一扔。 ————————————— 息香宫里,雪小心地帮银包扎伤口,看着银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心里很不是滋味,其中最扎眼的还得是肩头的刺伤,伤口没有及时处理,血液凝结成结痂,剥落时连皮带肉,看着都疼。 银只静静地闭着眼,一动不动,好像撕扯的不是他的皮肉一般,额上却渗出细汗层层。 好容易就才清理干净,上药,包扎,雪都一丝不苟,一边咒骂道:“小夜那家伙下手也太狠了,这是要制你于死地啊。” 银笑了笑,道:“她自己都吓得半死了,这一下并没有用尽力。” 雪知道银一向纵容小夜,便也不再责备,转而道:“这个小夜,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今早见她出来甚是镇定,哪里吓得半死。” 银很是想笑,但浑身疼痛,便只得默不作声。 雪知道银的心性,故意笑得很开心,好像是替他笑的一样,轻轻拍了拍银的肩道:“她不怕你就再好不过了,只是你这伤估计要养好一阵子了。”想了想自叹道,“难怪安曾说小夜是个可依靠的,虽然恣意张扬,但甚是仗义,当初我还怀疑小夜是不是抓住了安的把柄,所以安才处处让着她,今日想来倒是误会她了。” 银低垂着眼,想着昨晚小夜宁可大哭一场也没有决然离开,心里十分温暖安定。 雪看出银的心思,调侃道:“她这样的,做个妹妹是挺好,做心上人还是差了些,谁让她是个不走心的呢,不过这张扬的个性倒与你有几分相似,你俩果然是一路人。” 银瞪了一眼,道:“没事你就早些回去吧,免得安担心你。” 雪不满道:“你还有空担心别人,还不如多想想你自己。” “你来了多久了,族里的事都交给安怎就不心虚?到底安才是你的王后,没事就别往我这来了。” 雪想了想,每次一出事都急着来看银,幸亏每每有安顶着,今日安还替他去安抚朱雀,确实对不住,回去是得好好犒劳安才是。只道:“今日还有话要问小夜,她怎么还不回来。” ————————————— 小夜气愤地往息香宫来,大脚一迈跨进宫门,果然自己进出自如,决心问个究竟。 来到正殿,他二人正在喝茶等她,小夜健步上前,质问道:“为什么我能随意进出息香宫!” 雪不由得正眼瞅了瞅小夜,你总算长点智慧了。 银倒是很镇定,反问:“你说为什么?” 小夜一下被问住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也是她要问的,便无赖道:“我先提问的,你先回答!” 银放下茶杯,亲自给小夜满了一杯茶,道:“不仅你能随意进出息香宫,而且不论你走到哪我都能找到你,就算化成灰了我也能一眼就认出你。” 小夜听得瞠目结舌,这是被附身了吗,我被套牢了。 一旁的雪抱着看戏的乐趣趁机补刀:“啧啧,套牢了呢。” 小夜大张着嘴一时语塞,心也塞,这好端端的怎么成了附属品了。但银说的估计不假,在青龙府走入结界后,幸亏银及时赶到,否则她的小命八成就要献给一具尸体了。 雪看她那副表情甚是好笑,道:“怪不得别人,都是你自找的,所谓自作自受,真是活该呢。” 小夜扭着眉毛越发听不明白。 雪喝了口茶又道:“银可是诸多女子的梦中情人,能得到他的重视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你也算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的,是你的福气也是运气!” 小夜听得傻了,梦中情人?简直就是噩梦!还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我为什么要为了一场噩梦而一番努力。 雪见她傻乎乎的样子,想着这些事银自会跟她解释,先问正事要紧,道:“你是怎么在青龙府走丢的?” 小夜被问得也十分纳闷,“走着走着就丢了呗。” “你走入的结界是青龙源设的,即便青龙嫡系也很难找到,更别说进去了,你是怎么进去的。”雪说。 小夜回忆着那日的情形,道:“那日青龙惜让我去八角亭等她,我就朝着她指的方向走,结果就走叉了。” 银道:“你们分开的地方距离八角亭不过几步路,中途没有遮挡也没有岔路。” “是吗?”小夜歪着脑袋问,“那日我走了许久也没看到八角亭,之后才发现闯进结界了,好像有个什么在引着我往里去。” 雪和银互看一眼,小夜走丢八成是被设计的。 小夜继续道:“结界里面特别大,绿柳周垂,有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整个院落清新淡雅又雍容华贵,花团锦簇,剔透玲珑。但是,” “但是什么?”雪问。 “那是个坟墓。”小夜一本正经地说。 银微微皱眉,他闯进去时就费了一番力气,一进去就见小夜被架着,直接打了一架,然后就被捞了出来,压根没功夫注意周围环境。 小夜继续道:“最深处的屋子里有个水晶棺材,棺材里躺着的是……” “是谁?”雪问。 “是,是青龙惜。”小夜迟疑地说,她始终觉得那个结界就像一场梦,一个永远不会醒的梦,现在反而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的还是梦境了。 雪和银面面相觑。 银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小夜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现在也搞不清楚了,感觉就像一场梦,难辨真假,也许只是幻觉?” 雪若有所思,道:“青龙的绝学偷梁换柱本就似真似假,你有这样的错觉并不奇怪。”转而又问:“那个活死人你可有见到真容?” 小夜摇头道:“没见到,不过那人有个奇特的兵器,是把三棱军刀,我在金府的兵工厂见过,据说是个凶狠的兵器。” “三棱军刀?”雪思索着,想起前些日子北朔世子来传话说青龙昊还活着,这三棱军刀不就是青龙昊的惯用兵器吗?转而问银:“你与他打斗时他使得都是什么招数?” 银道:“都是朱雀的招式,百鸟朝凤也难辨真伪,和之前街市上的然不同。” 雪眉头紧锁。 相对于活死人,小夜更关心那具尸体,问道:“那个尸体会是青龙惜吗?” 银摇头道:“自然不是。” 小夜这才吁了口气,不是最好,道:“我也估摸着不会是青龙惜,只是长得像罢了,尸体上气息混杂,”小夜想了想,道:“其实我并不确定她是不是尸体,看上去就像睡着了而已,而且好像确实是活的。” “怎讲?”雪问。 “她会喝血。” “喝血?”银疑惑着。 “那个白衣的活死人看到我就想取我的血给她喝,搏斗时我的手被戳穿了,他就拿我的手挤血出来滴在尸体身上,血就渗进去了,就像被吸收了一样,每吸进一些血那女子就鲜活一些。” 兄弟两都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女尸未死尚可另当别论,如果死了那不就是赤裸裸的血祭。 雪沉思片刻,嘱咐银好好休息莫要操心,又交代小夜要好好照看银,便拂袖而去,出了息香宫。 ———————————————— 小夜看着雪就这么走了,问了半天也没个结论,银又总是一副平平静静波澜不惊的样子,小夜便也懒得深究,毕竟她的目标是保护族王,也就是银,活死人什么的就算有心也无力。 又想起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被银套牢了,心有不甘,道:“你何时把我套牢了?” 银淡淡地抿了口茶道:“是我被你套牢了。” 小夜跳起来怒道:“论心计论手段我哪里比得过银殿下,你对我了如指掌,我对你一无所知,难道还是我套了你不成?” 银笑而不语,十分诡异。 小夜眼珠子转了又转,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眼睛眯成一道月牙,拍拍银的肩,得意道:“我知道你心气高,不愿意承认,你对我的心意我早在白云镇时就知道了,没想到你竟是这么长情的人,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也不追问了,我只问你何时开始的?” 银听得有点懵,这是回到了“我追求她”的那个久远的套路?银抬起头,清澈的眼里盛满笑意,活活闪瞎了小夜的眼。 小夜心口“咚咚”直跳,不可思议地看着银,这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照以往,银多半会板着脸并把她赶走,今天为何这样温柔? 都说魔分许多种,《灵宝无量度人上经大法》曰:“其魔有十,故具于篇内······一曰天魔,二曰地魔,三曰人魔,四曰鬼魔,五曰,六曰阳魔,七曰阴魔,八曰病魔,九曰妖魔,十曰境魔。” 银这种半只脚踏进魔道的该不会是属温柔的吧。 小夜表情变扭地喃喃自语,原本计划来一出激将法,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化解了? 100 我要你的命 小夜抬起手抹了抹脑门,原本想来个激将法让银自己吐露实情,没想到竟把自己给绕了进去。一定是自己中了青龙绝学至今未愈,所以还过得如梦如幻,银这番定是幻觉;要么就是银病得不清失了心气。于是低下头,冷不丁地贴上银的脑门。 银有点猝不及防,僵在原地。 果然,他在发烫,定是被烧晕乎了,于是赶忙扶他躺下,故作关切道:“我看你病得不轻,好生休息,明日再来看你。” 银被小夜强按着躺下,哭笑不得,难怪雪说她是个不走心的,只好坦言道:“从竹林疗伤开始。” 小夜诧异,疗伤?我帮他疗了个伤就被他给套牢了?还是从疗伤起他就对我情有独钟? 银见小夜没懂,又解释道:“从你借出你的血开始。” ——————————————— 雪出了息香宫,直接去晚晴宫。安一早去了朱雀府安抚,不知道情况怎样了,银说得没错,自从安回来后,不知不觉地就越发依靠她,什么麻烦都放心交给她,虽然她确实不负所望,但终究是个女孩儿,自己身为兄长却没好好照顾妹妹,反而过度依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雪大步回到晚晴宫,午时已过,安一早就出门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雪不禁担心会不会是出了意外。 麽麽见族王这么早就回来了,急急忙忙上了茶,又命人准备午膳。雪在屋里来回踱步心神不宁,无心喝茶,更无心用膳,一桌美食没有安的陪伴生机无。 等了许久,安才风尘仆仆地回来,雪即刻迎了出去,关切道:“一切可好?” 安看着雪亲自来迎,眼中略有诧异,但很快又化为浓浓的温柔,道:“殿下想问什么?朱雀可好?还是我可好?” 雪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你可好?” 安凝视着雪,眼中含笑,越发情意满满,道:“我不过是去走一趟,又带了诸多护卫,有何可担心的,倒是朱雀府更值得殿下关注。” 安说得这般大义凛然,内心却十分温存,自从回王府以来,雪对她可以说是照顾备至,但绝不是情深意重,是个好哥哥,却不是好丈夫,他们甚是连夫妻之实都没有,不过是个幌子罢了,雪对她的情意完比不上对银的愧疚。 起初安还气愤,气雪为何这般忽悠她,试问有哪个丈夫会把妻子晾在一边,整日把弟弟捧在手心的?有什么事是不能坦诚直言共同商量的?既为夫妻本就该同心同行,同甘共苦。 可是,自从雪带她去密室看了青龙择的半死之身,并坦言“我不是所以我不能”,雪孤独忧伤的背影深深地烙在安的心里,久久不能释怀。安日日琢磨也没能想明白,但时日久了慢慢也有所察觉,在雪的心里,她是族后,只有族王才配是她的丈夫,而族王却是另有其人。安也知道,雪现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要物归原主,包括她。 对安而言,族后曾是她所有的责任和使命,可现在,她早已不在乎什么族后的身份了,她想要的不过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普通生活,她渐渐理解为何当年白云娘娘会毅然褪去族后衣冠隐居白山成了白山夫人,不过是一份执着的牵挂。安并不奢求雪能放下心结接受她,她亦不会轻易让自己物归原主,不论雪对她是亲情还是私情,她只想长长久久地陪在雪的身边。 雪听了安的话,觉得也对,如今人已平安回来,确实该关心正事,便牵着安进屋用餐,问道:“朱雀那边情况如何?” 安悉心地为雪夹菜,道:“朱雀一脉似乎都不知道活死人的事,要么是真的不知情,要么是有意隐瞒,依我所见,像是前者。朱雀馨情绪很不稳定,她父亲被关入地牢,她坚持说父亲是无辜的,认定之前街市上的百鸟朝凤是假的,必是有人栽赃嫁祸,请求能去探望父亲。” 雪道:“以朱雀纹的处事风格,确实不像是会逆天而行,他一向低调谨慎。”雪夹起安递过来的菜,顿觉得这些饭食变得美味可口起来,于是也给安夹了些,眼里笑意盈盈。 安温柔地笑着看着雪,心想着如果她能将他的笑颜一直守护下去那该多好。问道:“是否能让朱雀馨去探望她父亲?” 雪想了想,道:“不能让任何朱雀一脉的人去探望,这样才能保朱雀,才能排除嫌疑,否则怕是玄武的旧事将要重演。”当年玄武就因为族沦为血祭而惨烈灭族,不是雪不想保他们,而是血祭让人疯狂,最终失去理智沦为行尸走肉,就像之前的朱雀桑,还有昨日的白衣人。想到白衣人,雪不禁疑惑,白衣人会不会是青龙昊,这件事还需查明,希望不是。 “银哥哥的伤可好些了?我打算做点小食去探望可好?”安打断了雪的思考,关切地问道。 雪正在思索白衣人的事,听到安的话才回过神来,笑了笑,道:“不用了,有小夜照看着就行了,你自己多休息,可别累倒了。” 安顺从地听从雪的话,点点头。雪的眼神迷离,看得出来是不想她去息香宫,不想让她洞悉银的隐情,昨日小夜架着银回来时,银的伤势不轻,估计小夜已经知道了吧。如果银才是真正的族王,我该怎么办。 —————————————— 小夜回到一方小院,一边磨着玄魂草,一边思索着银的话“从你借出你的血开始”,意思就是从我用我的血喂他疗伤开始,这不就等于把自己卖给他了,不不不,连卖都算不上,简直是白送。既然如此,银居然还对我颐指气使!还让我睡屋顶!还要我还元宝债!还为了归顺于相害我白死一回!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奸巨猾! 可这个老奸巨猾的人竟然是爹爹的遗愿…… 小夜将一腔愤怒都发泄在磨药上,今晚的药着实磨得格外细腻。 小夜搓着药丸琢磨着,我的血不单单给了银,也给过金二少,还给过北朔风,难道他们也对我了如指掌了?不可能。看来只有银。 —————————————— 次日一早,小夜就跑到息香宫打着送药探病的旗号兴师问罪,银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硬生生地被她吵醒。 小夜决定先扬后抑,一脸谄媚地献上药丸,道:“这是我昨晚连夜赶制的,快试试。” 银睡眼朦胧头痛欲裂,知道小夜是为套牢一事而来,此时此刻很不想收这瓶药,冷冷道:“不用了,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 小夜怎可能善罢甘休,拍着胸脯道:“既然只有我能进出息香宫,自然是要担负起照看你的重任,你把你交给我你放心!” 银很无奈,看来小夜是抓着铁定不会被赶走而肆无忌惮了,揉了揉眼睛,天色尚早,干脆侧身倒下,道:“那你自己去外面玩,我再睡会。” 小夜还未来及切入重点,便一直蹲在银的床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银被吵得实在没法子,自从小夜发现了神剑的秘密,就越发殷勤了,之前光顾着心里感动她的不离不弃,忘记思考她为什么突然就转变了态度,简直又乖巧又讨喜,实在判若两人。照理说,她发现他半身入魔,难道不应该害怕地逃跑吗,竟然为了什么遗愿死赖着不走,便随口问道:“涟叔的遗愿究竟是什么?” 小夜闻言,甜甜一笑,道:“保护你啊!” 银脑子一懵,觉得一定是自己没睡够所以脑子也不清醒,以至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楞楞地看着小夜。小夜正经地不能再正经了,关键是眼中饱含虔诚的光,银很不解,涟叔为什么要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夜保护他,只道:“一般来说,人死前说的都是最重要的事,涟叔就没说点别的?” 小夜想了想,表情忧伤,道:“我一直都住在地窖里,爹爹本就很少来跟我说话,这是他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小夜并不掩饰内心的失落,身为爹爹唯一的女儿,爹爹临死前并没有对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关照,反倒要她去关照旁人,确实令人心寒,小夜叹了口气,道:“大概这就是最重要的事吧。” 银很诧异,涟叔对自己的女儿这么不在乎?涟叔对小夜的感情还不及瑾姨,但就算不在乎也搭已上了性命。难怪那晚她就算怕得要死也没有决然离开,原来是涟叔的嘱托。 银看着小夜一脸失落,自己也莫名有点失落,但也心生怜悯,不自觉地目光柔和下来。 小夜见银上钩了,赶忙凑上去坐到床边,道:“为什么我会被你套牢?” 银还在失落和怜悯中打转,见小夜这么里快就走出了忧伤,不禁审视了一番,呵呵,原来是早有预谋。 小夜一脸的不依不饶,“爹爹在不在乎她”这种问题她早就思考了上百遍上千遍了,就算答案令人失望,她也已经麻木了,何况爹爹已经不在了,是为了保她,她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完成爹爹的遗愿。 银看着小夜这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只闷闷道:“并不是我要套牢你,是你套了我。” “好吧,我套了你,但我的血并不是只给过你一人,金二少和北朔风都得过我的血,为什么只有你会被套?”小夜逼着追问,她才不在乎究竟是谁套了谁,她只想知道原因。 银自知若不正面回答,小夜定会没完没了,只得坦言道:“我是神剑的伺主,神剑需要祭礼。” 小夜恍然大悟,原来她的血变成了祭礼,原来是神剑套牢了她,转而又一惊,嚷道:“我是祭礼?!”能成为祭礼的人怎么也得是文韬武略的能人,而她小夜,手无缚鸡之力的大俗人一个,这么轻松就成了祭礼? 银拍了拍小夜的脑袋,道:“放心,你还不是,只是神剑认你罢了。” 小夜这才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银看着小夜这副侥幸的样子,内心默默叹了口气,真是面热心冷。 小夜暗自庆幸了一会,赶忙道:“神剑的秘密我定会守口如瓶。”一边举出个发誓的手势。 银淡淡地笑了笑,又问:“涟叔让你如何保护我?” 小夜爽快道:“什么都可以,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银细细琢磨,越发想要问个究竟,眼眸深沉,一字一句道:“我要你的命。” 小夜表情十分镇定,并郑重地坐直了身子,道:“请吧。”还煞有介事地闭上眼睛准备受死。 银心里一颤,她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涟叔?银十分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小夜的心里不曾有过任何人,除了涟叔。就算她心里真的有他又如何,难道真的要求她做祭礼吗,亦或让她为了他担惊受怕?现在这样已是最好。 小夜静静地等着受死,她觉得银一定不会亏待她,肯定会用最温和的方法让她死,所以她一点也不惧怕。可半天也没个动静,小夜不禁疑惑,难道我这是不知不觉就已经死了?忽觉的脑门被重重的一拍,耳边响起银温柔又戏谑的声音:“别傻了,骗你的,走吧,吃早饭去。” 小夜揉了揉被拍红了的脑门,听话地跟了出去。 银的背影,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下,越发挺拔俊秀,又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银肯定不会为了自己活命而杀我,银的性子傲娇淡漠,从小就被人捧着长大,要他委曲求来求我心甘情愿地救他,他一定郁闷极了,还不如一巴掌打死我来得痛快。想来他对我比别人好些都是无意之举,就像猛兽追逐猎物,大概这只是出于生存的本能。 小夜跟在银身后暗暗想着,难怪觉得银总是追着我,出了竹林后就总是跟着甩也甩不掉,之后又特许我来息香宫玩耍,处处包容,他的确在追着我。但我却并不了解他,他的笑,他的怒,都那么遥远,青龙惜说的没错,温柔清冷谦和有礼,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101 情不知所起 小夜不禁轻笑,他既然有求于我,原该我好好享受他的殷勤和温柔,可偏偏他这般高傲,擅自串改游戏规则,搞得好似我总是有求于他,欠他的一般,果真是老奸巨猾。 可他终究不愿伤害别人,他步步为营要给我安排暗卫,又千方百计引我学自保的本领,银为了我这般费尽心机,着实令人得意。然而,相对于我的恐惧,他只会比我更恐惧,毕竟我可以选择逃走,而他则无处可逃,只能日复一日地恐惧着有朝一日变得失去人性,恐惧着有朝一日会伤及无辜。 小夜看着银的背影,行步安详,姿态闲雅,行迈靡靡,中心摇摇,心想,他若坚持秉持着这份骄傲,又将走向哪里。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 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消灭。 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枯竭。 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 我若向修罗,恶心自调伏。 ——————————————— 自从青龙祠堂被闹,青龙府上下都不安宁,活死人竟然暗藏在青龙府里,还是最核心的祠堂。青龙的祠堂历来都是青龙圣地,每一代青龙的大当家都对先辈极其敬重,如今,祠堂的结界由大当家青龙源亲自布置,几乎可称做史上最牛的结界,竟然被活死人潜了进去,不仅如此,一日之内,被小王姬擅闯,又被银给破了。 青龙源从王府回去后,几乎一病不起,日日重咳,汤药不断也并无成效。青龙惜日日在旁照看,却什么都不问,什么也不说,好像那日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青龙源半躺在榻上,看着窗外一株苍劲的红梅,眼神疲惫,目含悲伤。 青龙惜端着药盅款款走来,轻声道:“爷爷又在看红梅了,小心风寒,还是把窗子关上的好。” 青龙源微咳两声,道:“无妨,开着窗才能闻见幽幽的梅香。” 青龙惜看了看窗外那株红梅,现已是夏末,红梅依旧花开满树,傲然挺立,梅代表着坚韧不拔、傲骨、不屈、清高、无畏,与爷爷很像。 青龙惜端着药碗,坐到爷爷身边,“爷爷,该喝药了。” 青龙源温润地看了看宝贝孙女,笑着接了过来。 青龙惜默默地看着爷爷把药喝完,爷爷生性傲骨嶙峋,族内事务亲力亲为,如今年事已高,身子越发不济,却从不肯让人来瞧,总是硬扛,满堂儿孙都劝他就医用药,他都一一驳回,只有青龙惜相劝他才听得三分。青龙惜自小在爷爷的关爱下长大,爷爷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只希望爷爷能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青龙惜忧伤地看着垂垂老矣的爷爷发呆,青龙源看在眼里,慈爱地笑了笑道:“惜儿何事这样忧愁,是为了你的心上人?” 青龙惜回过神来,反而越发感怀,道:“爷爷又笑话惜儿,惜儿是担心爷爷的身子。” 青龙源目光深沉地看着孙女,问道:“小王姬怎会在青龙府?” 青龙惜道:“是我邀她来玩耍的。” “哦?你怎会约她来?可不像我惜儿的脾气。”青龙源疼爱地看着孙女,他知道孙女自小就属意于银,银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银的性子虽然温和,但我行我素恣意挥洒并不好拿捏,他并不很赞成,但也不反对,只要孙女喜欢,他就帮她得到,何况银自从那夜后就一病不起,反倒很好。可自从小王姬回府后,银就和从前不一样了,他对小王姬总会比旁人好些。青龙源无法看透银的意图,但他知道孙女为此郁郁寡欢,孙女的个性知书达理、清高不屈、泾渭分明,她不喜欢小王姬,更不会为了讨好银去故意接近小王姬,又怎么可能主动邀请小王姬来府上玩耍。 青龙惜紧咬着嘴唇,低头不语。她知道瞒得过谁都瞒不过爷爷,她对小王姬只有礼待,决无交情,也不想有交情,可这次她却放下清高去求小王姬,为了她的天她的地。 青龙源见孙女这般为难,虽然对孙女擅自作主令他心有不满,但也不忍刁难,只好把话说明:“惜儿,你若真心喜欢和小王姬交往,爷爷自然不会反对,但你若是为了别的什么,大可不必麻烦,我们青龙府的事无需小王姬参与。” 青龙惜无声的点点头,爷爷的话虽然温和,却不怒自威。 青龙源闭上眼睛,摆摆手道:“你先出去吧,我累了,休息一会。” 待孙女出去后,青龙源依旧怔怔地看着窗外的红梅,这株红梅是你我亲手栽下的,也是你最喜欢的,百花中,你最喜梅,喜其冰肌玉骨、凌寒留香,我为你保存至今,不仅是这株红梅,整个青龙府都保存着你最喜欢的样子,难道你就不打算醒来看一眼。原本我很是看好银,想着惜儿定能为我们得到银,可如今看来,你和小王姬甚是投缘。 没想到银竟然能破我的界。 ——————————————— 青龙惜离开了爷爷的寝殿,来到那日的八角亭下,这里假山错落,山上有个精巧古朴的八角亭,坐在八角亭中,可以俯瞰府内最美的景致,从选址到建造都甚是用心。 青龙惜来回走了无数遍,这么一点点路,怎么会走丢了。 结界内的祠堂是我青龙圣地,除了历代大当家,从未有人能进去。我从小就在此处玩耍,从不曾有机会进入爷爷的结界,更不知道青龙府圣地是什么样子,而小王姬第一次来府邸就误打误撞进了圣地,她不过是个失了赤眼的半废之人,又何德何能有资格进我青龙圣地。 青龙惜踏上假山,沉闷地坐在八角亭里,小王姬这般粗俗,却只有她能得到银殿下的照拂,只有她能随意进出息香宫,只有她进过青龙圣地,只有她有玄魂草,为什么都是她,她不是族的罪人吗。 就凭她是精纯的血脉? 她是纯血,她的血能治百病,能起死回生,如果有她的血,爷爷的病一定能好起来。 青龙惜从袖中掏出个精巧的匕首,看了又看,原本想邀她来玩,用食物蒙晕她,趁机剜心取血,她的心头血一定是最精纯最有效的,可没想到,就这几步路的距离,青龙的圣地竟然庇护了她。 为什么连青龙圣地都要庇护她,难道是我做错了吗。 我青龙的圣地,除了爷爷,擅自进去的人从来不曾出来过,虽然我没有见过里面到底是何样,但爷爷一直视若珍宝,可那是个吃人的地方。连银殿下都深受重伤,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青龙惜愁闷地坐在八角亭里。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恨不知所终颠沛失魂。 ——————————————— 小夜开开心心地用完早餐,就借口让银好好休息睡个回笼觉跑了,银坐在园中的亭子里默默叹气,回笼觉是个什么鬼,你还不如迟些再来刨根问底。 小夜跑出息香宫,奔向书库,试图寻找一些能帮助银的方法,怎样才能减轻银的痛苦,怎样才能停止反噬,魔究竟是什么,小夜憋着一肚子的疑问。 一番废寝忘食之后,原来被选为祭礼可以算是生死之搏。 据史书记载,暗血神剑为暗血族鼻祖入魔所化,既是神器也是魔物,只有暗血族最强的人才可被神剑选为伺主,神剑藏其体内,伺主也为剑鞘,作为代价必须要以鲜血祭祀,若无血祭就出鞘,则伺主将受神剑魔性反噬之苦,一并化魔直致死亡。 血祭神剑,神剑选中的伺主是暗血族最强的人,即为族王,而族后就是祭礼,伺主和祭礼共同承担神剑的魔性,两人需同气连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若有一方背叛,双方共同承受反噬之苦直至死亡。 因此,族王一夫只择一妻,一方为伺主,另一方为祭礼,互为支持,也为牵制,共同承担神剑的尊荣和厄运。 血祭的方式就是互融血脉,划破掌心十指相扣,让血流进对方的身体,此举是族后与神剑的对峙,历来的族后礼祭神剑时都历经魔难,成功则成为祭礼,失败则很可能赔了性命。 据说,先王后月当年融血后晕倒在苍顶,是先王背下山的,昏迷数日才得以立后。难怪安勤学苦练一日都不敢懈怠。小夜皱着眉头,大概那日在白山苍顶的祭祖实际上祭的就是神剑吧。 可神剑并不在雪的体内,银才是伺主,才是真正的族王,如此一来,安应当是银的妻子?这么说只要安能与银互融血脉,就能助银康复?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让安和银去苍顶祭拜?银是不是也不想连累安? 小夜又稀里哗啦翻了一堆书,却没有一本有关于被神剑反噬的记载,唯一有类似病症的只有先王和先后,但他们都死了,难道没有治好的先例,难不成银的未来只有死路一条? 小夜心里疑惑起来,爹爹吩咐要保护族王,如今看来是要保护银无误,可怎样才能保护他?他本就强大,若无反噬便是无懈可击,治好他的病就能帮他! 银说他要我的命,既然我的血能助他恢复,那如果我把命给他是不是就可以治好他了? 小夜顿时觉得身负使命义不容辞,二话不说就要奔回息香宫。一起身竟撞进一个温暖得发烫的怀抱,还透着股安息香的幽香,抬起头,正对上银的双眼。 银眼睛那么清澈,静如平镜,眸如深渊,扫视着地上横七竖八的书,都是关于血祭祭礼的,淡淡地看了看小夜,问道:“又在研究什么?” 小夜有点尴尬,呵呵干笑了两声,道:“没什么,随便看看。”一边敷衍着一边收拾地上的书。小夜知道银肯定不会为了自己而取她的性命,他若有此念头早就动手了,要他接受小夜的命只能暗暗地给。如今被他撞个正着,岂不坏事。于是忙不迭地要把这些企图的罪证赶紧收起来。 银眼疾手快夺过一本,翻了几页,问:“你想干什么?” 小夜扭捏作态道:“没,没想干什么,就只是学习一下族内事务,免得被人笑话。” “哦?”银意味深长地问,“学了什么,说来听听。” “就是,就是看了些关于祭礼的……”小夜吞吞吐吐地说。 银俯下身,细细地看着小夜,道:“想做祭礼?” 小夜莫名地紧张,小声说:“如,如果能帮到你的话……” 银轻笑,道:“你知道祭礼的另一个意思是什么?” 小夜想了想,一边后退一边摇头。 银步步紧逼,直到把小夜逼到书架边,退无可退,道:“看来你学习不甚用心,第一,祭礼要经得起神剑的考验,经不起的只有死路一条,第二,祭礼和伺主要互相忠诚,不得有二心,所以历来族王一生只娶一次,只娶一人。” 小夜呆傻着,楞楞地看着银清澈的眼中映出的小小的自己。 银眼中轻蔑,道:“这两条你能做到多少?” 小夜想了想,她功力低微,承受不起神剑的考验,至于忠诚就更难了,她跟银本来就不是一条心的,只不过是为了爹爹的遗愿罢了。小夜无话可说。 银抬起身子,目光寒冷无情,道:“就凭你,别妄想了,难不成真的要我娶你?” 小夜从没想过嫁娶之事,她觉得自己真的只是单纯地在履行对爹爹的承诺,单纯地想帮银而已,于是毫不犹豫地嚷着:“我的血能助你恢复,如果你需要就尽管拿去,就算要走一条命也不算什么。” 银眯着眼问:“为了涟叔?” 小夜表情严肃,一脸生死度外,并未回答。 银嘲讽地笑了笑,扔下句“不要多事”,就拂袖而去了。 小夜呆立在原地,心里莫名地难过,她很少为了什么难过,除了出生时差点被生母杀死,除了小时候爹爹将她关在地窖很少陪伴,她为此伤心难过,但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也多亏了那么多年的孤独失落,才有今天洒脱不羁的小夜,再没有什么事能让她脆弱,就算她手无缚鸡之力,但也绝不是不堪一击。 102 当初谁料今 小夜坚信: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可今日,银的轻蔑就像一根针扎进她心里,她什么都做不了,并不是她不敢,也不是她不能,而是对方从来不曾想要来自她的任何救济,是不屑。 小夜是个从出生起就被族人唾弃的“孤儿”,受着王室的恩泽才略有些体面。而他,万众瞩目,带着光环出生,带着光环长大,从前的他一定比现在更加耀眼。她对他而言,不过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玩伴,他们之间,与其说是她想救济,不如说是他在怜悯。 小夜内心苦闷,一来觉得自己软弱无能,竟为了几句讥讽的话就垂头丧气,二来对自己摸爬滚打多年的信念有所动摇,正所谓缘分如沙,捏得越紧流得越快,比如她最在乎的爹爹却并不在乎她,所以只有不在乎才会越积越多,她坚信检验对错的唯一标准仅四字足矣:问心无愧! 小夜一遍遍提醒这一切都是对爹爹的承诺,无需难过,但心里始终空落落的,原来银从不曾优待于她,是她套住了他,可他从一开始就不想接受,所以才费尽心思步步为营,总算让小夜有了逃离他的能力,这样他就可以安心地做自己了吗。所以小夜的选择,除了爹爹,再无其他。 既然是银自己不领情,她又何必懊恼何必介怀,她对银的付出不过是对爹爹的承诺罢了,确实问心无愧。 不论怎样,只要银能好好的。我的命我愿意给,是他不要,我只需尽心而为即可,九泉之下,爹爹也不会责怪我了。 心安理得,海阔天空。 小夜把心放宽后,确实舒坦许多,看来祭礼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的,只有安才是最适合的人选。如果只有安能救银,那我就去与安商量商量,安和雪一同祭神剑,到底有没有神剑安肯定早就知道了,不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 四方厅外,朱雀馨决定要长跪不起,她迫切地想去看望父亲,父亲是无辜的,是被人构陷的,朱雀一脉清清白白,从不曾养过活死人,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关押了父亲,也不知道父亲在地牢怎样了,会不会受了苛责。 朱雀馨暗暗地流着眼泪,她没有扯着嗓子哭天喊地,也没有摆出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就这样笔直地跪着,带着一身傲气,带着本就属于她的尊贵。 雪和安赶到时,朱雀馨一边默默地留着眼泪,一边跪着谁也劝不动。安急忙上前道:“馨儿这是何故?” 朱雀馨抬头,眼神坚毅不屈,道:“恳请殿下让我见见父亲,我朱雀是无辜的,父亲无罪。” 雪叹了口气,他也觉得朱雀是无辜的,可所有事件都指向朱雀,朱雀早已成为瓮中之鳖,道:“起来,进去说话。” 朱雀馨这才站起身,跟了进去,但进了四方厅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安心有不忍,劝慰道:“纹叔在地牢并未受任何苛责,不过是住些时日罢了,你不要太过担心。” 朱雀馨稍显宽慰,但仍是不依不饶。 雪看着朱雀馨倔强的样子,想来王室与贵族本就是姻亲,小时候也一起玩耍过,对他来说朱雀馨就是个自小被宠溺惯了的妹妹,朱雀家本还有一子,但年幼夭折,于是越发疼爱这个女儿,从小就霸道傲慢,几乎没见她哭过。此番又是哭又是跪,着实心下触动。 雪思索了半晌,才道:“当年玄武一事你还记得吗?” 朱雀馨抬起头,不解地看着雪。 雪继续道:“玄武被灭并不是因为叛变,而是因为沦为血祭无力回天,只有死才能斩断恶源得以解脱。” 朱雀馨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玄武灭族时,她才十一二岁,被父亲捧在手心里,都说是玄武大逆不道才以灭族惩之,从没听说过是因为血祭。她记忆中,那时的父亲不曾露出过半分忧虑,即使现在,父亲也从不曾将她卷入阴霾。论年纪,她比安还长上几岁,但论面相,她远不及安成熟稳重。 “很多事情就一点点地发生在你身边,你却并不知晓。”雪说。 “不!”朱雀馨打断道:“朱雀决不可能养活死人,父亲绝不会干这样的事!” 雪笑了笑,道:“我信你,但旁人不信,民众不信,如今我关押朱雀纹,一来泄民愤,二来留活路,最关键的还是要撇清朱雀。” 朱雀馨表情复杂,她何尝不知道此举的意思,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玄武灭也没能断了血祭一事,如今父亲被关押,要关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还是一直关下去?会不会到最后朱雀也落了个灭的下场? 朱雀馨越发觉得后怕,不禁疑惑地看着雪,眼神哀伤。 雪走到她面前,正色道:“如果你真的想帮你父亲,就让自己强大起来,保朱雀是你父亲最大的心愿,也是他这么多年努力经营的心血。” 朱雀馨眼中浮光闪烁,口中哽咽。 安上前拉起朱雀馨的手臂,投以鼓励的目光。 朱雀馨这才缓缓站起来,欲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安温言道:“纹叔自有白虎的人看守,宏叔定不会为难,馨儿且先回去,切莫要自乱阵脚。” 朱雀馨点点头,面色沉重,缓缓地走出四方厅,正巧碰上急急忙忙的小夜,朱雀馨正思绪万千,没注意到小夜。 小夜见朱雀馨神色如此低沉,心想着傲慢的大小姐也有这么消沉的时候,谁这么大胆敢下了她的面子。 小夜一边回头看朱雀馨,一边往前走,差点撞上四方厅的门柱,安见了,道:“想什么这么心不在焉,今日怎么来四方厅了?” 小夜见到安就好像见到救命稻草,急忙跑过去握住安的手,道:“有事相求!” 安笑着拉着小夜进去,雪见小夜来了,问:“什么事把你吹来了,银可好?” 小夜道:“你们都在,那再好不过。” 安和雪相看一眼,不知道小夜又在琢磨什么。 小夜道:“我想问,安是不是能救银?” 雪闻言眉目一紧,安面色凝重默不作声。顿时整个四方厅凝固了一般,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小夜见他二人都不说话,凑近雪弱弱地问:“安还不知道吗?” 雪并不说话,似再沉思。 安立在一边,也不说话。 小夜又看了看安,扯了扯安的衣袖,想说点什么,安褪下小夜的手,生硬地笑了笑,冷冷道:“今日有些累了,我先回去了。”说罢就出了四方厅。 雪目送安出去,眉心紧锁。 小夜从没见安这样失礼过,安从小就被训练得处变不惊从容不迫,今日很是反常。转而又问雪:“既然银是神剑伺主,为什么不让安来礼祭神剑?” 雪依旧不说话,许久才道:“我曾试过。” 小夜惊讶道:“试过?何时?那为何银依旧不见好?” 雪叹了口气道:“在白山苍顶祭神剑时,我与安融血,但神剑并不在我这里,所以融血只是个幌子,没什么实际意义,但我偷偷留了一滴安的血,下山后我就去了银的偏殿,将血混在银的茶里,看着他喝下去。” “然后呢?”小夜急着想知道结果。 “没有然后,”雪道,“我不知道银是不是有所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用。”雪低垂着眼,表情难辨,半晌才抬起头,看着小夜目光灼灼,道:“你这么在乎银?” 小夜点点头。 雪微微一笑:“他就拜托你了。” 小夜不解,但也乖巧地点头答应了。银不愿意接受她的帮助,她也确实没能力帮银,不过,在银解脱之前,她会尽她最大的努力去守护银,至于银是不是嫌弃她,那是银的事,于她无关。 雪温和地一笑,眼中似有感激,拍了拍小夜的肩,孤零零地走出四方厅。 ————————————— 雪缓缓地走向晚晴宫,他觉得他应该安抚安的情绪,安虽不曾开口问过,但蕙质兰心早已察觉。他甚至害怕面对安。 当年去白山前,他与银为了安也有过一番争论,雪说:“你才是真正的族王,安理应是你的妻子,我怎可取而代之。” 银道:“如今你是公认的族王,安年龄已到,若不接回来岂不惹人非议,玄武之后,族内人心慌慌,不可无后。” 雪十分为难,道:“安能救你,如此一来,她要如何救你,再者,你我之事对她不公平。” 银淡淡道:“如果让她为了救我这个半魔之人才真的不公平,安正值大好年华却要守着我这样没有未来的人,就算她愿意,我也无法接受,何况你真的确定她能救我?也许会害了她陪我一起死。” 雪神情悲伤,他只想让银好起来。 银又道:“父王死了,母后死了,玄武一众将士都死了,都是为了我族气运,你难道要因为我让他们都白白送命。雪,你可想清楚。” 雪无言以对。他无法让死去的人白死,但也无法眼睁睁看着银一步步走向黑暗。 银叹了口气,道:“你一向知道我这个人,不喜欢整天呆在王府闷得慌,就算我好端端的也不会像你这般兢兢业业,你早就是民众心中的族王了。此番你只管去白山接安回来,作为对我的亏欠,你答应我,今后保我一生富贵荣华、喜乐平安、有求必应,可好?” 雪苦苦地笑了笑,道:“只要你活着。” “好,一言为定。” 雪答应了银,可他依旧想要一试,于是留了安的血暗暗地给银喝下。 很久以前,父王临终前,母后单独留他说话,母后说:“你们虽是双生子,银终归是你弟弟,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不论他做了什么,你可愿宽恕他,照顾他一辈子?” 当时雪并不明白母后的意思,银各方面都较他出众,今后还不知谁照顾谁呢,但自小母后就极溺爱银,也许正是因为溺爱才无法放心,便立即答应了母后。 母后却并未宽慰,只点头赞许雪,眼中却越发深邃,半晌道:“今后有一个人可以帮银,如果银出了什么事,无论如何你要找到那个人。”经历父王的诸多事后,母后越发苍老,两鬓斑白,眼窝凹陷,皮肤也褶皱起来,这大半年风华不再,俨然憔悴成了个半百老妇。 雪剑眉微皱,母后天生神眼,莫不是预见了什么,忙问道:“银会出什么事?那个人是谁?” 母后面色疲惫,许久才道:“也许你涟叔认得。”便不再多言,握着父王无力的手,暗暗垂泪。 雪晃晃荡荡地回到晚晴宫,心想着安一定是在生气,气他欺骗了她,气他什么都不说,雪心亏地走进大殿,早已做好了让安好好发泄一番的准备。 一进大殿,却见安笑盈盈地迎了上来,轻声细语道:“回来了。”并沏了一盏茶,亲手递到雪面前,就好像没事一样。 雪迟疑着接过茶,放到一边,问:“你,还好吗?” 安深情一笑:“好,只要殿下别推开我。” 雪一愣,道:“你不怪我?” “殿下待我体贴入微,从未让我为难过,我为何要怪殿下?”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雪知道瞒不住,其实安早就察觉了。 安沉默不语,她当然知道,她早就有所察觉,但从不过问一句,一来不想让雪为难,二来不想知道答案,就算她与雪只是做戏,她也心甘情愿。 花深深,柳阴阴,度柳穿花觅信音。君心负妾心。怨鸣琴,恨孤衾,钿誓钗盟何处寻?当初谁料今。 雪见安沉默不语,缓缓道:“银才是……” “我知道,”被安打断,安直直地看着雪,仿佛要看到他的心里去,“殿下想要我怎样。” “我,”雪迟疑着,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想请求你能救银。” 安眼中灰暗,失望至极,颤抖道:“难道在殿下心里只当我是一副救人的药吗?” 103 天不老,情难绝 雪低下头,道:“是我骗了你,我骗了所有人,你若心存怨恨,尽管恨我,但是银,” “殿下,”安又打断了雪的话,道:“银哥哥是何想法?” “银执意要我接你回来,他早就生无可恋,不过是我逼他许下承诺才没有妄自轻生,日日忍受痛苦近十年。”雪眼中含泪。 “两位哥哥真是好笑,你们可有问过我的意思?”安无奈苦笑道。 雪怔了怔。 “过去的十几年,我日日勤学苦练,不敢丝毫懈怠,确实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承受神剑的考验,但如今我却没办法再做银的祭礼,我无法对他忠诚不二。”安含泪道。 雪杵着僵了一般,呆呆地看着安。 安继续道:“这些时日,殿下难道一点都感觉不到我的心意吗?” 雪低下头,不敢直视安的眼睛,安的情意他怎会不知道,可知道又能如何。 安心里苦闷,当真是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她该怨他,在她与银之间,他总是优先选择银,在她与他之间,银将永远是个抹不去的心结,可她和他都愧对于银,终究也怨不得他,只怨造化弄人。她清楚地记得,白山初此相见,银的眼眸温柔清冷却令她恐惧,雪仪态威严持重又暗含悲伤,令她心下柔软。原来一切在最初就错了。她宁愿舍弃赤眼切断五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自私地留在雪的身边。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安叹了口气,拭去脸上的泪,起身缓缓走上前,双手捧起雪的脸,道:“我已愧对于他,万万不想再愧对于你。” 雪的眼中泪花闪闪,如漫天星辰忽明忽暗,注视着眼前女子的寸寸柔肠盈盈粉泪,许久才哽噎道:“即便如此,我也无法心安理得……” 安摇摇头,温婉地笑道:“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雪看着安,许久才一字一句道:“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 安微微含笑,目中惆怅,一生为一人,所为之人是他吗。安已不想再追问答案,只道:“不早了,我去准备晚膳。”说着便出了大殿。 雪看着安的背影,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雪慢慢站起,移步至窗边,现下正是春末夏初之时,禅音绕耳,花香呢喃,石木涧溪,云淡、风清、燕飞过,雪看着渐晚的天色,口中默念:“天不老,情难绝……”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飞花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雪凝固了的思绪慢慢打开,与安的朝夕相处,安在他心里早已不再只是“族后”,相处的时间越久他越不敢对安吐露真言,他没有勇气面对安的愤怒和伤心。今日,安的字字句句都如烙印深深地印进他的心里,他要让银解脱,比任何时候的愿望都要强烈,银就是他的枷锁,只有银能为他解锁。 雪细细地回忆当年母后的嘱咐,“今后有一个人可以帮银,如果银出了什么事,无论如何你要找到那个人”,那个人不是安,又是谁,母亲有提到过“也许你涟叔认得”,可涟叔为了给小夜续命早就不在了,还有谁会知道呢。 雪沉思半晌,忽地眼中一亮,瑾姨。 ———————————————— 深夜,春暮的白山依旧寒意袭人,迎春点着小油灯盏走进梅园,为夫人披上长衫,道:“夫人,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夫人坐在梅树下,面容淡然,仿佛看尽世间芳华,久久才道:“知道了,你且去睡吧。” 迎春服了服,退出梅园。 白山属寒,梅花长开。夫人喜梅,喜其冰肌玉骨、凌寒留香,不像玄魂草,善恶不定,凭一念,就像一棵随风摇曳的墙头草。 那时,父亲总是教导她:“善恶相伴,祸福相倚,阴阳相生,这世间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万事莫要偏离初心方能始终。”她始终不大明白,善就是善,恶就是恶,世界本就应是清清朗朗的。 夫人暗叹一口气,缓缓起身,刚站起,却见梅林里站着一人,鬓似刀裁,眉如墨画,眸似星辰闪烁,周身透着刚毅和威严,眼中尽是忧思。夫人微微一愣,即刻便淡然行礼,道:“殿下深夜来此,所谓何事。” 雪走出梅林,月光下,夫人这才看清雪的表情,眉心紧锁,满目愁容。 雪踽踽而来,唤道:“瑾姨。” 夫人一怔,许久没有人这样唤过她,仿佛过往的铅华一一浮现眼前,父亲的慈容,同伴的笑颜,涟的温存体贴。眼前的雪,曾经她看着出生看着长大,却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不苟言笑的王,她永远记得他剿灭玄武时的冷酷无情。可她又该怨谁,眼前的王依旧是她眼中那个清逸的少年,他终究是留了她的性命,又赐了白山让她远离纷争不失尊贵,并圆了她对涟的承诺。 这世上,夫人已失去亲人、爱人,她与涟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早就订下婚约,雪和银出生时,她就像家人一样与涟一同等在门外,两个孩子通体雪白,银发赤眼,先王赐名雪和银,她还亲手抱过、哄过,对她来说,他们早就是她的家人,而如今,也仅剩他们了。 夫人敛了敛思绪,冰冷的容颜却如大地回春般慢慢融化,俯身道:“殿下。” 雪上前扶起夫人,似要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夫人心中猜到七八分,这些年,雪一直有意避着她,担心她心怀怨恨忧思过度,当年的事,雪早该来问了。于是在雪的搀扶下重又坐下,温和道:“殿下有什么想问的,但说无妨。” 雪沉思片刻,道:“当年涟叔可有说过什么?” 夫人问:“殿下想问关于什么?” “银,”雪道,“涟叔可有说过关于银的事?” 夫人细细地看着雪,长久以来,先后对银宠溺有加,对雪寄予厚望,可她看得出来,银的神力非一般人能及,就算银从小被过度保护,也绝不至于玄武围剿后一病不起,何况银的性格恣意飞扬,逍遥在外,又怎会不堪一击。夫人摇摇头。 雪略有失望,转而又问:“关于小夜呢?” 说起小夜,夫人不免惆怅,小夜是涟的女儿,却不是她与涟的,可小夜是涟托付之人,当初小夜被人背上白山时,昏迷不醒,一睡就睡了一年之久,醒来后连话都不会说,她日日悉心照顾,仔细教导,才渐渐恢复生机,在她心里小夜早已是半个女儿。 雪见夫人没有回答,小夜明明与安一同长大,却功力低微,对族内事务一概不知,简直天壤地别,夫人对小夜的关爱决不亚于安,又为何要这样区别对待。然而,只有小夜的血对银有用,可小夜却无力承受神剑的考验。便又问道:“小夜可有何特殊之处?” 夫人抬起眼,正色道:“涟的命在小夜体内。” “夫人早就知道?”雪问。 夫人点点头:“从我第一眼见到小夜时就知道,涟再也不会回来。那夜我潜进涟府竟是我与涟的最后一面,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小夜,他将小夜托付给我,我却昏死过去,之后再无小夜的消息。殿下若问我小夜有何特殊之处,我也无从说起。” 夫人顿了顿,道:“殿下应该看得出,小夜失了赤眼,五感已断,与凡人无异,就算涟的命给了她,她也不会像其他王室那般神武。在白山的七年,不是我不教导她,是她真的学不会。后来我想着,她的出生本就惹人争议,又是半个残废,何必再去较真儿,她又是个闲不住的,不如就让她每日快快乐乐的不是更好,只要殿下不做为难,白山总归能护她安稳,其他的自然都不重要了。” 雪想了想,夫人的话不假,之前白虎灵教她数月,她都学无所成,她能做的只是控制已有的,比如涟叔的火,其他的完学不会,确实就是凡人无异。雪不禁眼神黯淡,叹了口气。 夫人看着雪为难的样子,又道:“若说她与旁人有何不同,倒也是有的。” 雪诧异地看着夫人,眼中似有期待。 “我用玄魂草喂了她近两年。”夫人道:“她刚来白山时昏睡了一年,醒来后又是个废人,所以我种了玄魂草,日日给她服用。” 雪大惊,玄魂草是圣物,汲取天地精华,一般人服用一次便可药到病除延年益寿,小夜竟然服用了近两年。 夫人浅笑道:“安的东西她都学不会,后来她就学着种玄魂草,没想到竟然种活了。玄魂草这东西我并不喜欢,也没有教过她,她是拿了之前吃剩的几株自己研究的,种成之后还经常做了药丸拿来给我服用,我试过,算是一剂良药,却算不上是玄魂草。”夫人脸上露出温柔,就像寻常人家里慈爱的长辈。 夫人继续道:“那个时候,她经常把药丸拿下山当灵药卖,卖了钱就在外面玩耍一阵才肯回来,你说她这性子像谁?” 雪笑了笑,道:“像银。” 夫人也笑了笑,他们已许久没有这样促膝畅谈过了,雪的眉心渐渐舒展。 临走时,夫人看着雪略感心疼,道:“凡事尽力就好,银自有他的选择,你想给的未必是他肯要的,他觉得自在开心就够了。” 雪眼中浮光点点,忧伤道:“倘若从一开始就错了呢?” 夫人关切道:“祸福相倚,阴阳相生,这世间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万事莫要偏离初心方能始终。你不欠他什么,他也不想你欠他,他肯为你所做的既是一份情意,也是他义不容辞,你对他不也一样。” 雪沉默着不说话。 夫人淡淡而笑,富有深意道:“若银呆不住了,便来白山玩耍吧。” 雪看着夫人,迟疑地点点头。 夫人慢慢地走回屋里,满园的红梅在其身后绚烂,冰肌玉骨、凌寒留香,这是夫人最喜欢的花,就像她的母亲,高贵典雅、劲秀芬芳、卓然不群。阿瑾自小就没有母亲的记忆,她对母亲的认识仅是一副画像。都说母亲得了怪症,独居于梅园。母亲喜梅,父亲就亲手栽了满园红梅,一到冬季就暗香幽浮。后来母亲病死了,连尸首都不曾看到,父亲说,这满园的红梅是母亲的血染的,她们就是母亲。 ——————————————— 次日一早,安照往常一样为雪打点一切,雪要去青龙府探望病倒的青龙源,安送走了雪,却见银款款而来。 安有点局促,毕竟有些事说破之前仍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而一旦说破了就必须面对,安僵硬地给银行礼,道:“银哥哥早。” 银笑了笑,道:“族后多礼了。” 安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到底银才是族王,而她并不想做族后。 银倒并不在乎,依旧面不改色,道:“进屋坐坐,有话与你说。” 安略感心虚,跟着银进了屋。 银坐下后,静静地看着安。安立在一边手足无措,半晌才道:“银哥哥身子可好些了?” 银依旧只是笑了笑,道:“小夜是不是说了什么。” 安不语,两手揪着块绢帕,都快把绢帕揪出个洞来。 银心里暗骂,那个不靠谱的小夜,都已经警告过她不要多事,亏她还发誓要守口如瓶,转眼就成了小喇叭。银无奈道:“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族后是族之后,要承担族气运,并不只是某个人的妻子,你且做好你该做的,其他的无需多想。” 安这才抬眼看向银,银的眼神威严,俨然是个帝王,简单几句话已是不怒自威,安一时楞了神,这才是真正的银吗,他比雪复杂多了,凭安的敏锐根本无法洞察银的真心,本能地生出敬畏。 104 番外:十年生死两茫茫1 青龙府的大殿里,青龙源高坐于上首,殿里立着玄武的嫡长子玄武棘。 玄武棘国字脸,两耳垂肩,丰鼻厚唇,唇角微扬,眼神柔和明朗,忠厚老实,作为玄武的嫡长子,自然是培养的重点,他也确实不负众望,贵族内外一致赞誉,将来必是玄武大当家的不二人选。 虽说玄武棘和青龙源是同辈,但年龄上相差甚远,倒像是两代人。 此次,玄武棘拜访青龙府是为了人生的一件大事,娶妻。 ————————————————— 四年前,王室新年大宴上,玄武一脉一向被众星捧月,是王室最亲近的左膀右臂,大小贵族均以玄武马首是瞻,敬酒无数,玄武棘酒醉微醺,从偏门退出大殿。园中静谧,处处都覆着厚厚的白雪,寒冬腊月的夜漆黑而寒冷,浸遍身的寒气渐渐让他的酒气冷却。玄武棘沿着石板散着步向后山走去,凉气袭人,暗淡发黄的灯光在静寂中散发着温暖。 忽地,树林深处传来悠扬的萧声,柔和典雅、恬静悠长,衬着寂静的夜更显空灵飘渺。玄武棘心下好奇,是谁把萧吹得这样百转千回,音音绕耳。 玄武棘寻声而去,拨开丛苇,一潭湖水半已成冰,清宁万里,三面环山,一面开阔至无垠,正对面的水中有一小屋,四围开敞无遮挡,一轮明月悬于水上,映得冰面星光点点。呵,王室的练功房可真会选地方,这景色,也不知是练功呢,赏景呢,还是悟禅呢。 临水挑台上,一个少女静坐湖畔,青衣罗裙,双手持萧,脸上挂着宁静的笑意,修眉翘鼻,两颊微现梨涡,秀美俏皮。 玄武棘一时失了心神,怔怔地看着冰上女子,冰雪反射着月光凉凉地照在少女身上,肤色晶莹,眼中隐隐湛蓝透碧,就像这一潭湖水幽深静谧。整个人仿佛融化在冰雪之中,唯独发髻上的一支红梅傲然于冬雪,玄武棘好似看到山花烂漫之时,她在丛中回眸一笑的妩媚动人。 玄武棘不禁轻叹:“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然而就这一句忘我的赞美,惊动了冰上的少女,少女一惊,一阵烟雾般凭空消失了。留下银白的月光洒在湖上,红梅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所有一切都罩了进去,如梦如幻。 玄武棘吃惊地四下探寻,再寻不到少女的踪迹,甚至分不清方才是真实还是梦幻。 ——————————————— 之后,玄武棘到处打听,却都探不到那夜的少女,他回忆着当晚的画面,好像真的越发分不清真假,朋友们都说他是醉了。 直到来青龙府为青源夫子喝寿,殿中又听到那夜的靡靡之音,清冷空灵的萧音略带欢快,响彻殿内,献曲的正是青源夫子的大女儿青龙忆。 青龙忆身穿蓝色轻纱羽毛裙,头戴珊瑚白玉珠,一支红梅点缀得恰到好处,两颊梨涡若隐若现。玄武棘又一次看得失了心神,这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冰上少女,他四处都寻不到,原来是青龙府的大小姐。 玄武棘不禁心中赞叹,原来是青龙府的大小姐,难怪能凭空消失无踪,又令人似梦似幻,我早该想到。 曲闭后,青龙忆颔首向父亲行礼祝贺,青源夫子捋着胡须满面赞许的笑意,依旧明月清风,温润雅致。 青龙忆退回座上,朝一旁的弟弟青龙择轻柔一笑,两个深陷的梨涡更显甜美。谈笑间,明丽的双眸恰好对上玄武棘浑厚的眉眼,玄武棘如触电般急忙低下头,心如火烧,咚咚不已。 宴席间,有人准备了烟火来喝寿,众人来院中观赏,院中灭去烛火,只一支支彩色的火花冲向空中,绽放光彩,炫目耀眼。 青龙忆一边看着烟火一边沿着假山踱步,玄武棘丢了魂般地不远不近地跟了过去。青龙府处处老旧,沉淀着时间的风霜,黑暗中,青龙忆的身影好像一抹明亮的光照亮了青龙府。 青龙府曲径通幽,青龙忆不疾不徐地走着,转了个弯就了无踪影。玄武棘跟着跟着竟然将人跟丢了,杵在原地发傻。青龙绝学偷梁换柱本就空间交叠变幻莫测,此处又是青龙府,玄武棘又一心跟随并没有试图隐匿,被发现也不奇怪。 玄武棘一时失意,在周围兜兜转转,依旧希望能再遇青龙忆。走着走着,暗香袭来,是梅香。那夜冰上青龙忆的发髻上插着一支娇艳的梅花,清香飘散,他忘不掉,今夜,青龙忆依旧插着一支娇美的梅花,想来,青龙小姐一定喜梅。玄武棘来了兴趣,他很想看看青龙府的梅花,若她喜欢,他愿为她种满整园。 玄武棘循着梅香前行,几经辗转,豁然开朗处,一株红梅傲然挺立,冰肌玉骨、凌寒留香,梅花朵朵红艳欲滴,在清冷的夜绽放出异样的光华,令百花失色。 玄武棘望着这株红梅,情不自禁走了过去,没错,青龙小姐发髻上的梅就是这株。玄武棘抬手轻轻拂过一朵即将满开了的红梅,仿佛看到青龙忆甜美的笑颜。 忽的,花丛中一个声音嗔怒道:“玄武公子为何跟着我?” 玄武棘一惊,猛地收了手,向花丛中看去,少女身穿一袭蓝色轻纱羽毛裙随风摇曳,立于花丛中如小鸟翩翩飞舞。玄武棘看得又失了心魂。 青龙忆见他瞪着自己发呆,越发不满道:“我问你话呢!” 玄武棘这才回过神来,赶忙低下头,僵硬地杵在一边,半晌说不出个话来,脸红到了耳根子。 青龙忆见他这般局促腼腆,不禁笑了起来。玄武棘听见这银玲般的笑声,心中荡漾,抬起头来,月光下他的双眸越发明亮清澈,却正好对上青龙忆调皮的眼神,赶忙又低下头,好像心虚的小孩。 青龙忆见他一七尺男儿竟比女孩子还害羞,早没了怒气,从花丛中款款走出来,打趣道:“早听闻玄武公子英明神武,气度不凡,如今一见,倒不似传言那般。” 玄武棘立在红梅边,不敢正视青龙惜,只暗暗估摸这她正朝自己走过来,一步,两步,三步…… 月光清冷,颤颤地如一粒玉石,轻轻撞击在玄武棘的心底,微微荡漾,映照出细细碎碎的涟漪。 青龙忆缓缓走向玄武棘,这是第一次这么近地观察玄武棘。玄武棘,玄武的嫡长子,温厚忠良,受贵族内外一致赞誉,将来必是玄武大当家的不二人选,是族王的左膀右臂。在少年们眼里,玄武棘早已是神武的是代名词,在少女们眼中,玄武棘是梦寐以求的坚实臂膀。 青龙忆细细的看着梅边男子的容貌,国字脸,两耳垂肩,丰鼻厚唇,唇角微扬,低垂的眼柔和明朗。堂堂男儿竟然见到女子就害羞到脸红,青龙忆越发觉得有趣,不禁想作弄一番。 青龙忆绕着梅树走了大半圈,将玄武棘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打量一番。玄武棘僵着身子连转都不转,任由她打量。青龙忆心下暗笑,故作不满地质问道:“你偷偷跟着我,非君子所为,是何居心?” 玄武棘面色尴尬,依旧不敢抬头,直直的盯着自己的脚尖,结结巴巴道:“那日在王府湖畔,被姑娘箫声吸引,不想惊扰了姑娘,一直想赔礼道歉,没想到在青龙府相遇,姑娘是青龙大小姐,在下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青龙忆闻言,惊讶道:“那晚的人是你!”言语中忘记故作傲慢,满是少女的娇俏可爱。 玄武棘不禁抬头看向青龙忆,一双眸子如熊熊火焰炽热浓烈。青龙忆与他相视一眼,不自觉地低下头,心如小鹿乱撞,又暗暗生气,明明是我要作弄他,怎反被他作弄。 这回换玄武棘打量青龙忆了,玄武棘并未想过要故意作弄,只不过情之所至忘乎所以罢了,竟直直地盯着青龙忆许久,天下竟有这样甜美可爱的女子。 青龙忆被盯得十分不自在,又不敢盯回去,只好红着脸低着头咬着唇,粉红的小脸和一树红梅倒是交相辉映。 玄武棘自觉失礼,又舍不得离开,只得说些什么好化解尴尬,问道:“青龙小姐喜欢红梅?” 青龙忆抬眼看向玄武棘,他的双眸明亮温和,清澈见底,声音浑厚甚是悦耳,一时间竟也有点走神。二人反倒更尴尬了。 就在二人都不知所措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棘叔,烟火都放完了,棘叔快跟我回去吧,府里曲径通幽,天色暗淡,莫要迷路才好。”假山后走出一个身影,是青龙忆的弟弟青龙择。 青龙择走出假山,才看到姐姐也在,他二人都红着脸略显局促,机灵的眼睛转了一转,笑着一把拉过玄武棘道:“走,咱们吃酒去。” 玄武棘被拖拽着走开,还不忘回头再看一眼,青龙忆看着他两的背影,又对上玄武棘赤诚的双眼,不禁脸更红了。 他二人转过假山,青龙择一抬手搭在玄武棘的肩上,没大没小地眉开眼笑道:“我姐年方十四,喜欢吹箫,喜欢红梅,何时才能改口叫姐夫?” 玄武棘闻言心下欢喜,青龙择这小子真是机灵得很,投去又感激又赞美的目光。两人不谋而合,互击一拳,喜笑颜开地往大殿去了。 ———————————————— 之后的四年,青龙择就首当其冲地成了他们之间的邮递员。他与玄武棘本就是好兄弟,时常一起比武论道,便隔三岔五地把玄武棘的日程安排汇报给青龙忆,好让他们凑着时间多多见面。同时也时不时地提点玄武棘,透露一些姐姐的小脾气小爱好,以便玄武棘能投其所好。不能见面时就靠青龙择传递信物信笺,青龙择年少好动,也乐在其中。 二人进展十分顺利,很快就成了一对你侬我侬的恋人。青龙忆喜梅,玄武棘就时常从不同的地方剪下最好的梅,以仙法封存了送到青龙忆手中。青龙忆小心地收着各地的红梅,倒确实略有不同,比如西边的梅叶厚呈卵形,称厚叶梅;南边的梅则呈披针形,称长梗梅。 曾经在青龙府那棵红梅下,玄武棘问起:“牡丹富贵,兰花清雅,为何独喜梅?” 青龙忆拂着红梅道:“喜其冰肌玉骨、凌寒留香。”说着摘下一支梅,举到玄武棘眼前道:“迎春故早发,独自不疑寒。畏落众花后,无人别意看。” 玄武棘握住红梅,连同青龙忆的手一同握住,道:“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二人相识一笑。青龙忆指着这株红梅道:“这棵红梅已有万年的高龄了,父亲说是当年祖奶奶喜梅,祖爷爷就为祖奶奶亲自种下这株红梅。” 玄武棘闻言心下震动,道:“如此久远,青龙果真孝心感天。” 青龙忆笑了笑道:“不光这株红梅,整个青龙府都保留着当年祖爷爷和祖奶奶生活时的样子,世世代代只做修缮,从不翻改。我名中的忆字,也是怀念之意。” 玄武棘看着这古朴陈旧却纤尘不染的青龙府,再次感叹不已。 花丛中突窜出一人,嘻嘻哈哈道:“父亲还说,我们所有青龙的后代,女子都像祖奶奶,男子都像祖爷爷,情比金坚,至死不渝。” 二人回头看去,正是青龙择欢快地跃出花丛,朝他们走来。 青龙择走到姐姐身边,牵过姐姐的手振振有词道:“祖爷爷极其疼爱祖奶奶,所以我们青龙府的女子都是掌上明珠,姐夫今后可不能亏待了姐姐,否则我们青龙上下所有男丁都不会放过你哦!”说着又拉起玄武棘的手,将他二人的手叠在一块。 玄武棘的手宽厚干爽,青龙忆的手小巧娇嫩,玄武棘欢喜地握在手心里,诚挚地看着青龙忆,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青龙忆笑意盈盈,柔声道:“一人一心,白首不离。” ————————————————— 玄武棘作为明日之星,又在着手接管各项事务,日日繁忙,出行在即,二人千里相送。 105 番外:十年生死两茫茫2 玄武棘从怀中取出一件小物交到青龙忆手里,认真道:“待明年玄魂草满山红遍之时,我便迎娶你为我玄武棘之妻可好?” 青龙忆接过小物,细细品看,真是精巧绝伦,一块天然琥珀,谐音“湖泊”,形如水滴,棕黄色晶莹剔透,中心凝着一朵小小的玄魂草花,血红的颜色娇艳欲滴,仿佛湖心的一点红梅,顶部穿着镶金挂绳。 玄魂草乃暗血族圣物,轻易不交予旁人,玄武棘此番将玄魂草花赠予她,视她为己,意为定情。青龙忆眼中含泪,握在手心,连连点头。 玄武棘温厚地灿然一笑,二人互牵着手,依依惜别。 ———————————————— 时至今日,玄武棘终于归来,第一件事便是上青龙府迎娶青龙忆。 大殿上首的青源夫子眉目含笑,慈祥和蔼,一派明月清风,捋着胡须,道:“我们忆儿能得你这样的夫婿自是有福气的。” 成婚当日,青源夫子看着女儿红衣盛装美不胜收,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她,又看着玄武棘眉眼中满满的爱意,满意地点点头。 忆儿嫁去玄武,今后就是玄武的长夫人,玄武是最接近王室的血脉,忆儿就是我与玄武的桥梁,从今以后,玄武可为我所用。 ——————————————— 此后一年,玄武棘和青龙忆有了第一个孩子,取名瑾,“瑾瑜,美玉也”。孩子满月时,玄武府大办满月酒,亲朋好友都前来探望,好不热闹。 青源夫子素来喜爱女孩,自己的儿女中也十分重女轻男,对女孩子都极其宠溺,对男孩子却一切从严,例如青龙忆和青龙择同犯错,对待青龙忆几乎从不打骂,只循循善诱,而对待青龙择却是严惩不怠。 青源夫子慈爱地捧过阿瑾,笑盈盈地抱在怀里逗弄,细细地观察阿瑾的眉眼,虽然还是个没长开的婴孩,但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鹅蛋脸庞,圆圆的大眼睛,睫毛浓密纤长,娇俏的小鼻梁,红扑扑的小脸桃腮含笑,活有几分她的影子。青源夫子端详了许久,好像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眼中似有泪光。 青龙忆见了,走上前去,柔声唤了句“父亲”。青源夫子如梦初醒,抬起头来,温润的眉眼微微而笑,袖中拿出块美玉,挂在阿瑾胸前,这块玉极其罕见,是块血玉,通体红得透亮,没有一丝杂质。青龙忆见父亲如此疼爱外孙女,也甜甜地笑了起来。 开宴不久,青龙择架着一骑快马,风尘仆仆而来,身后还坐着位佳人。青龙择翻身跃下马,牵着佳人急急跨进玄武府,进门就嚷道:“姐姐,姐夫,快让我看看我外甥女。” 玄武棘闻声迎了出来,一年不见,青龙择已是人高马大,不禁开心地拍了拍青龙择的肩,又见边上跟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看上去十分面嫩,女子细声细气地给玄武棘行礼,举止优雅得体,可见也是出自有教养的大户家庭。转眼又看了看青龙择,青龙择大咧咧的一笑,不言而喻。 里面青龙忆也迎了出来,笑嗔道:“看你老大不小的还这么冲撞,一园子的长辈岂容你这般大呼小叫。”说着也怜爱地拍了拍青龙择的肩,也看到了边上的女子,眼中略有惊讶。 女子低眉顺眼,优雅的给青龙忆行礼,道:“见过姐姐。”声音细腻,十分悦耳。青龙择在一旁傻傻地笑。 青龙忆心下明了,故意推了推弟弟,道:“你倒是会挑时候。” 青龙择挠挠脑门儿,又嚷着:“快让我看看大外甥女!” 青龙忆笑着引他们来到青源夫子身边,青源夫子依旧喜爱地抱着阿瑾逗乐,见青龙择粗声粗气地上来就要抱阿瑾,厉声道:“你到现在才来,还不去净手。”转而看到儿子边上跟着的玲珑女子,身型纤巧削细,面凝鹅脂,柳叶的细长眉,唇若点樱,尽是柔美细腻,一身青色外衫,与记忆中的她竟有五六分相像,她也喜欢穿青色衣衫。 女子略有紧张,不似方才那般落落大方,竟忘了行礼。青龙择赶忙掩护道:“父亲,这是小沐儿,我的,我的……”一时脸红,抓耳挠腮冲着小沐儿笑意浓浓。 女子这才安心下来,上前行礼道:“小沐儿见过青龙伯伯。”刚起身,就被青龙择一手牢牢牵住,两人立着等待父亲审查,倒显得十分甜蜜。 青源夫子看着他两,口中默念“小沐儿”,片刻便慈祥地笑道:“好好好,坐吧。” 青龙择立即松了口气,拉着小沐儿并肩坐下,絮絮叨叨道:“看,我就说父亲是极和蔼的,而且父亲特别疼女孩儿,自小我的待遇就远不及姐姐,今后也一定宽待你的。” 一旁的青龙忆重重地捶了弟弟一下,他总算不再絮叨个没完,惹得大伙一阵欢笑。青源夫子怀中的小阿瑾也咯咯地笑了起来,青龙择凑上来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转而对小沐儿道:“以后咱也要生个这般水灵的女儿可好?” 此话一出,小沐儿的脸腾的就红了,低着头含笑不语。青龙忆连连摇头,玄武棘哈哈大笑。 ——————————————— 不久,青龙择顺利地娶得心上人。 阿瑾在父母的疼爱下咿咿呀呀地成长,青龙择时常领着小沐儿,带些点心小玩意来逗阿瑾,每每都羡慕得要赶紧生个女儿。又到一年冬季,青龙忆带着小阿瑾在园中吹箫看雪,玄武棘大步流星走来,为她们披上防寒斗篷,关切道:“雪后最是湿寒,冷不冷?” 青龙忆笑了笑道:“春夏秋冬皆是万物的恩赐,应当享受其中。” 玄武棘憨厚地笑着,并逗弄小阿瑾,阿瑾轻微地咯咯地笑,张着手臂要抱抱,却显得没什么精神,唯独项上血玉在雪光映衬下越发晶莹透亮。玄武棘宽厚的臂弯揽过阿瑾,怜爱地举起又放下,这才逗得阿瑾乐不可支。 青龙忆看着他们心里温暖安定,在园中踱了一圈,道:“雪后大地银装素裹,美是美,倒是少了抹生机。” 玄武棘恭敬道:“请长夫人赐教。” 青龙忆调皮的笑笑,往院子中间一指,道:“不如种一棵红梅可好?” 玄武棘笑着看着妻子道:“你若喜欢,我们种满一园,咱们的院子就更名为梅园。” 青龙忆甜蜜地笑着,搂着丈夫的胳膊道:“从今年起,我们每年种一株,见证我们一起走过的日日夜夜。” “好。” 可渐渐地,他们发现阿瑾的精神远不及同龄孩子,别的孩子会打滚儿会到处乱爬时,阿瑾却懒懒地不肯动,原以为孩子是个文静的性子,可孩子一岁以后越发迟缓,整日都在睡觉,吃奶也不见精神,连学站都不肯,只愿意昏昏沉沉地躺着。夫妻两以为孩子得了怪病,四处寻医,可无数汤药都毫不见效,青龙忆时常抱着无精打采的阿瑾垂泪,玄武棘也心下着急,便亲自配置玄魂草,日日喂阿瑾服用,才勉强保住生气。 ——————————————— 一日晌午,一辆古朴的马车停在玄武府门口,车上下来一位穿着斗篷遮住脸面的纤细身影。大管家将其领至花厅,就赶忙报了青龙忆,说青龙府的少夫人来了。青龙忆有点诧异,小沐儿怎么突然到访,便起身去迎。 青龙忆来到花厅,小沐儿正怔怔的坐着,眼神涣散,看着十分忧思,青龙忆心里一惊,莫不是青龙府出了什么事。 小沐儿一见到青龙忆,立即上前跪下,抽泣道:“姐姐,救救阿择。” 青龙忆皱着眉,扶起小沐儿,领着她去到内屋,才问:“阿择出什么事了?” 小沐儿清泪直流,却欲言又止。 青龙忆十分着急,几番询问下,小沐儿才断断续续地说:“阿择,他,怕是命不久矣。” “为何?”青龙忆大惊,半年前阿择还带了小吃小玩意来看外甥女,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小沐儿表情晦涩难懂,却迟迟不开口,只不停地央求“救救阿择”,青龙忆越发心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沐儿迟疑着道:“父亲他……”说着又不再说了,眼中似是恐惧,呆了一会又问:“姐姐可有不适的症状?” “不适?” “无力,晕厥,萎靡不振,日渐消瘦,茶饭不思,或者皮肤溃烂?” 青龙忆想了想,这些症状她没有,阿瑾倒是有一些,皱着眉头不说话。 小沐儿察觉到似是说中了,紧紧抓住青龙忆的手追问:“是谁?可否让我见见?” 青龙忆疑惑地看着小沐儿,将她领入里屋,床榻上正躺着半昏半睡的阿瑾。小沐儿见了急忙上前,掀开阿瑾的衣服,前前后后看了个遍,身上没有溃烂,但四肢瘫软无力,连被弄痛想哭也只是无力地哼唧,唯独脖子上的血色美玉晶莹剔透,润泽光鲜,都说人养玉,玉养人,怎么这块玉被养得特别好,而玉的主人却萎靡不振?小沐儿拿起阿瑾的红玉,看了又看,问:“这块玉是哪来的?” 青龙忆不解道:“满月时父亲给的。” 小沐儿目露凶光,“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恨恨道:“连个婴孩都不放过!” 青龙忆大惊失色,欲上前捡起碎玉,却惊讶的看到玉里流出浓黑的血水,血水蒸发成气,不一会整块玉化成一道咒文,咒文十分狠毒,将地面腐蚀出一块洼陷,最终消失不见了。青龙忆哑然失色,难道阿瑾这样虚弱是因为父亲? 小沐儿眼里哀伤,口中喃喃道:“不知道小阿瑾还有没有救。” 青龙忆回身看向小沐儿,想问点什么,小沐儿却站起身,冷冷道:“姐姐,此番前来是我冒失了,青龙府的事本就不该再劳烦姐姐,姐姐就当我没来过。”正转身要走,又道:“提醒大当家多加小心。”说完便重戴上斗篷匆匆离开了。 次日,青龙忆直接去了青龙府,想见阿择,更想向父亲问个明白,可是兜兜转转也没找到阿择和小沐儿,青龙府变成了个巨大的迷宫,她竟然迷失在从小到大成长的地方。 青龙忆走得腿都软了,这个迷障设的极为精巧,她费尽心思也没能找到破解之法,于是坐在亭子里喘息不知该如何,却见父亲翩然而至,依旧眉目含笑,慈祥和蔼,一派明月清风。 青龙忆急忙上前,问道:“府里为何这般?阿择呢?” 青源夫子一脸慈爱道:“府里在修整,你来了也不事先告诉我,看你走得满头是汗。”一边说着,一边慈祥地替女儿拭去额上的汗。 青龙忆心下稍稍安慰,父亲还是这般慈祥,可一想到那块骇人的血玉,不禁一个寒颤,问道:“阿瑾满月时您给的那块血玉是哪儿得来的?” 青源夫子闻言后,眼中忽的黯淡下去,变得冰冷无情,面色铁青,再无半分慈祥,冷冷道:“放心,你是我女儿,我自是会保你。” 青龙忆寒毛直立,诧异道:“保我?”意思是旁人生死随意处置?阿瑾真的被父亲所伤,阿瑾难道不是他的亲外孙女?那阿择会如何?于是赶忙问道:“那阿择呢?” “他是男儿,自当为我青龙鞠躬尽瘁。”青源夫子眼中满是不屑。 青龙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眨都不眨盯着父亲,鞠躬尽瘁?是死了吗?刚想开口,青源夫子眼眸含笑透着阴寒道:“你已是玄武的长夫人,青龙的事无需再挂怀了,不过,你为我青龙所做的我自然都会记得。” 青龙忆还想再问,却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醒来时,已躺在玄武府,床边坐着玄武棘,关切的握着她的手。她回过神来,忽地又惊道:“阿瑾,阿瑾。” 玄武棘赶忙抱起阿瑾给她看,阿瑾依旧在昏睡,青龙忆轻轻拂过阿瑾黄瘦的小脸,无声的哭泣着。 之后,青龙忆时常抱着阿瑾发呆,血玉里的咒文极其狠毒,她从未见过。那日小沐儿说“连个婴孩都不放过”,可见受害的绝不止阿瑾一个,后来父亲说“你为我青龙所做的我自然都会记得”,我为青龙做过什么? 106 番外:十年生死两茫茫3 青龙忆左思右想,忽的站起身,我为青龙做的最大的贡献就是嫁给玄武棘! 而后近一年,青龙忆都在研究各种咒文,与其说研究咒文,不如说是在学习各种咒文的解咒之道。同时,不断地走访玄武各部,但凡有人伤了病了的,她都要一一看过,大家都赞美长夫人体恤民众,长此以往,青龙忆成了玄武历代以来民心最稳的长夫人,而她自己却日日疲累不堪。玄武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不知道自青龙府回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每每劝妻子不要太过拼命时,妻子总是目中萧瑟道:“我怕,我怕一觉醒来一切都化为乌有。” 阿瑾两岁时,依旧呆呆傻傻,每日坐在院子里痴痴地晒太阳,不会认人,不会说话,表情木然,整个人干瘪瘦小。 一日,风和日丽,玄武棘外出办事隔日才回。青龙忆锁了梅园,将自己和阿瑾关在屋里,满屋都是各种血书的咒文,三天三夜都没有出来。 玄武棘回来后不明所以,只得立在梅园外干等了一天一夜,终于门上出现空间密道,昏迷的阿瑾被推了出来,可这时的阿瑾与之前大有不同,面色红润,脉象平稳,除了依旧瘦弱,看上去几乎就像个正常的孩子。 可青龙忆并没有出来。 玄武棘探了探阿瑾的气息,大惊,这气息分明就是青龙忆,她竟以命换命,把自己的命分了大半给阿瑾! 玄武棘不可置信,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大力的捶着院门要妻子开门,可里面悠悠传来一个老妇的声音:“阿棘,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阿瑾,对不起整个玄武,我有罪。” 玄武棘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青龙忆的声音,曾经那银铃般的甜美之声,如今就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妇,她到底在里面做了什么。玄武棘疯了道:“忆儿,别胡言乱语,你何时对不起我了?何时对不起玄武了?整个玄武都爱戴你,阿瑾也会好起来的,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青龙忆苍老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从我嫁入玄武开始。” 玄武棘拼命地撞门,喊道:“忆儿你出来,你开门啊。” “阿棘,你听我说,”青龙忆沙哑地说,“我是玄武的罪人,你就让我在这里赎罪吧,不要来见我,我想让你记住我最美的样子,阿瑾就拜托你了,不论今后怎样,一定等到阿瑾长大,好吗?” 玄武棘泪流满面,不知道这番话到底什么意思,到底什么罪,为什么要幽禁自己。 院里传来苍老的声音:“你答应我。” 玄武棘哽咽着应道:“我答应你。” 青龙忆仿佛如释负重,竟轻笑起来,又道:“当心我父亲。” ———————————————— 之后的三年,阿瑾在玄武棘的精心照看下,逐渐恢复,越来越像其他正常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每日笑容飞扬,聪明伶俐。玄武棘十分疼爱阿瑾,也越发思念青龙忆,但好在青龙忆依旧在玄武府,依旧日日在他身边,如果她说想要赎罪就让她去做吧,只要她还在,总有再相见的时候,他可以等她释怀。 空闲时,玄武棘时常带着阿瑾在梅园边散步,一边散步一边跟院子里的人说话,说些族内的事,说些阿瑾成长的快乐和烦恼,还说青龙择果真有了个女儿取名惜。园中的人从不回话,只是在快乐时会跟着轻笑,烦恼时一同叹息。 阿瑾从没进去过,只知道梅园里住的是她的母亲,母亲身体有恙只能独居于此。园中每年都会多一棵红梅,父亲时常凝望着园中探出的红梅发呆,久而久之,阿瑾也喜欢学着父亲的样子望着墙边探出的红梅发呆。每到冬季,梅园里红梅尽放,黯香袭来,阿瑾总是踩着冰雪,隔着院墙向里张望,隐约看到一园雪白,几株红梅冰肌玉骨、凌寒留香。父亲说这是母亲最喜欢的花,不知不觉阿瑾也爱上了红梅,看到红梅就好像看到了母亲,看到了父亲无尽的思念。 ———————————————— 阿瑾五岁的冬季,领这个相貌堂堂的少年来到玄武府,拍着胸脯说:“要说红梅,自然是我们梅园的红梅更好些。” 少年年纪稍长,露出温暖的笑脸,故作不信道:“真的?眼见为实,带我去看看。” 阿瑾笑着拉起少年道:“跟我来。” 二人跑到梅园外偷看园中红梅,阿瑾道:“你看,是不是比你们王府的更美?” 少年看着那些若隐若现的雪中红梅道:“一点也看不清楚。这里是哪?为何不进去看?” 阿瑾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道:“嘘,这里是我母亲养病的地方,莫要扰了她。”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说玄武长夫人常年重病,一直独居,想来阿瑾也算是没有母亲,这里岂不是会勾起忧思,便停下脚步,伸手拉住阿瑾,少年手上有一枚白玉扳指,十分罕见,少年柔声道:“走吧,我们去别处玩。” 阿瑾并不乐意,甩开少年的手,不依不饶要找个好位置赏梅,似乎一定要较出个高下,踩着冰雪嘎吱嘎吱作响。小声喊着:“涟,快来这里,这里能看得清楚些。” 涟笑了笑,跟了过去,两人凑在一块使劲朝里张望。阿瑾说:“园里的红梅都是母亲亲手栽的,每年都会栽一棵,一,二,三,四,五,现在是第五棵了,跟我的年龄一样。”说着调皮地笑着。 涟费力地看但也仅能看到的园中一隅,不禁微微皱眉,这个梅园的气息很是奇怪。 这时,一阵寒风吹过,吹得阿瑾不禁一个寒颤,却意外地发现梅园的门“吱呀”一声被吹开了,阿瑾大喜,拍着手嚷道:“母亲,是母亲,母亲的病好了,母亲可以见我了!”说着就跑进了院子。涟赶紧跟了进去。 可是院子里空荡荡的,十分清冷,到处都覆着厚厚的白雪,除了几株梅树,一个人也没有。阿瑾楞了楞,又好奇地走进去,五株红梅傲然挺立,飘落的花瓣仿佛撒在雪地里的鲜血。阿瑾心里一紧,不敢再往前行,可是又迫切地想要见到母亲,所有疑虑都转化为动力,拔腿向屋里跑去。 推开屋门,阿瑾立时就傻了,转而又惊恐万分,失了魂一样的尖叫起来。 涟赶忙跑进去,满屋子血书的咒符,零零散散落得满地都是,正面的墙上一滩一人高的血好像十分新鲜,还在往下流淌,屋里没有人,却有一些破碎的衣服,那滩血骇人的印在墙上,好像一个生命最后的挣扎。 玄武棘听到阿瑾的尖叫,匆忙赶来,发现梅园的门开着,起初也是一喜,顿时又觉得不对,青龙忆是制造空间的高手,她一直控制着梅园的空间,将梅园做成了个真空的地方,没有出口也没有入口,四围如铜墙铁壁,如今怎会无故打开,若是她肯出来见我,又怎么会一声不响,难道是! 玄武棘越发着急地跨进屋里,看到涟搂着惊吓过度的阿瑾,和墙上那滩骇人的鲜血。玄武棘心下一震,这是妻子的血,他抬起手颤抖着拂过,血似乎还散发着温热,玄武棘热泪涌出,颤抖道:“忆儿,是你吗?” 空荡荡的屋子再无人应和,玄武棘双手摩挲着墙上的血迹,恨不能把自己融进去似的,忘我地流着泪水。忆儿,你就这样狠心走了,连具尸首都不留下。 一旁的涟见了这般状况,背起吓晕了的阿瑾,拉了拉玄武棘的衣袖,玄武棘沉浸在悲痛中,并无回答,涟便径自出了梅园,将阿瑾背回她的屋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瑾总算醒来了,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床上,床边坐着涟正温和地看着她,她只觉得心里莫名地痛,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却说不出个所以。 次日一早,阿瑾说想再去看看母亲生活的地方,便拖着涟朝梅园去了。来到梅园口,阿瑾紧紧捏着涟的手,看上去十分紧张,在园口立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进去。园里的红梅似在飘零,好像在哀悼故人。阿瑾拉着涟走进屋里,那满墙骇人的血已经凝固,玄武棘呆呆地跪坐在血前,就这样跪坐了一夜,脸上满是泪痕。阿瑾顿时就明白了,这就是母亲,既然是母亲,她为何要怕。阿瑾心疼地看着父亲,父亲似乎一夜间老了许多,两鬓显出白丝,阿瑾轻轻拉住父亲的臂膀,玄武棘这才缓缓转过头,看到阿瑾稚嫩的脸,越发悲从中来,父女两抱着无声地哭着。 涟仔细地看着这满屋的咒文,这些咒文十分难懂,但看得出都是狠毒的,有些竟把屋子弄得坑坑洼洼,涟一一看过去,暗暗记在心里。 父女俩好容易才从悲伤中回过神来,看到涟坐在门口静静地等,玄武棘起身,行礼道:“涟殿下受累了,多谢殿下照顾小女。” 涟站起来恭敬地回礼,道:“棘叔叔,节哀顺变。” 玄武棘长叹一口气,又疼爱地摸了摸阿瑾的头,忆儿的命大半给了阿瑾,阿瑾是他们的女儿,也是忆儿最后的托付,我怎可负她,道:“阿瑾,这满园的红梅是你母亲的血染的,她们就是母亲。别怕,一切都会好的。” 阿瑾抬起小脸,认真地点点头。此时的阿瑾怎么也不会想到,有生之年,在这样布满咒文的地方,她还要再品尝一次失去的滋味。 玄武棘一手牵着阿瑾,一手牵着涟,领着他们出了梅园。此后,玄武棘代替青龙忆,依旧每年种一棵梅树,梅园里的梅花越发生机盎然,数年之后,成了名副其实的梅园。 ——————————————— 青龙忆离世后,玄武棘渐渐地意识到她所说的罪是什么。 他发现玄武的民众都得了种怪病,轻者萎靡不振,重者癫狂不止。在青龙忆走后不久,好像瘟疫被撤走了良药,变得大面积爆发,并且越发严重,不可收拾,且无药可治。起初,他尝试着用玄魂草救治,在数十年里,确实有所控制,但也只是堪堪续命,并不能根治。 玄武棘百思不解,想起青龙忆说她要赎罪,才抱着一丝希望来到梅园的小屋,细细研究青龙忆留下的各种咒文,越是探究越发觉其中的厉害。这些咒文有的是施咒的,有的是解咒的,施咒的几乎都是朝着青龙忆自己,解咒的到是泛泛而概。玄武棘把施咒的咒文暗暗记在心里,时不时地琢磨一番。 期间,青龙府骤变,青龙择和妻子一同带兵出战,本想四两拨千斤,却不想中了敌人奸计,青龙军覆没,夫妻二人双双战死沙场。玄武出兵支援,却须臾之差未能救下他夫妇二人,玄武棘悲痛不已,猛烈追击杀了个片甲不留。在收尸时,玄武棘却怎么也找不到青龙择的尸身,而在其妻子小沐儿的手臂上竟然看到了与青龙忆相同的咒文。经查验,小沐儿已是行尸走肉,身上多处溃烂无形,面目非,干瘪几乎成了一具僵尸。 这是血祭。 这次的兵败也是有意为之。 至此,玄武棘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血祭,青龙忆用自己的命换了阿瑾的命之后,就把自己所有的血肉用来做了玄武受害者的祭礼,所以到最后被吸食得连根骨头都没有了,她是忍受着怎样的痛苦死去的。 玄武棘感到不可思议,再次泪流满面,为什么她不愿告诉他,就算无从处理,他们也可以一起承担啊。 —————————————— 每到冬季,满园红梅傲然于霜雪,诉尽悲凉,尤其是在这寒冷的冬夜,萧瑟越发加重了对往日挚爱的痴恋。幽寂的夜,无垠的静溢,玄武棘静静坐在株株红梅下,让无尽的想念啃食自己的灵魂,仿佛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至爱那明澈的笑颜。 玄武棘仰面朝天,饮泣吞声,让寒冷刺穿他每一寸思念,她死了,他的生命再无色彩,她的罪,由他来还。他不知道血祭是如何在玄武里形成的,但他清楚破除血祭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死亡。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107 痛定思痛 银看着安面色僵硬略微呆了的样子,安惧怕他。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安的五感极其敏锐,他与雪同坐一屋,安敢于直面雪,却对他眼神躲闪,他的异于常人,安从一开始就有所察觉。 ————————————————— 小夜日日都在用心制药,她觉得有史以来从未这么认真过,可却再没去过息香宫,毕竟银的冷酷、轻蔑、嘲讽让她很不爽,她就算再卑微也决不想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在时间极度充裕的情况下,小夜的药已攒下三四瓶,做了这么多自然是要送出去才好,可又不愿跟银打照面,于是决定偷偷放到息香宫。 这日一早就见银去了晚晴宫,于是小夜的机会来了,她拿出了看家本领,一骨碌翻上屋顶,顺着屋脊进了息香宫,熟门熟路的来到银的寝殿上方,揭下一块瓦,将三个玉屏挨个丢了进去。刚把瓦片重新盖好,屁股上竟被石头重重的一砸,小夜本能的叫起来,又赶忙捂住嘴怕被人发现,只能挤眉弄眼一脸疼痛的样子。 谁这么不长眼拿石头丢我! 小夜瞪着眼四下看去,却见银似笑非笑站在下面,也瞪着她。 小夜顿时就成了个缩头乌龟,趴在屋顶上能多低就多低,恨不得有个洞给她躲躲,贴着屋顶一点点匍匐着要走。 刚挪动了一下,就被银喝住:“鬼鬼祟祟地去哪?” 小夜定在原位不敢动,既不敢逃走也不敢下来,心里有苦不敢叫,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这位玻璃心的傲娇公子。 银见她赖在屋顶上不下来,加上刚从晚晴宫回来得知小夜变成了小喇叭,正是气头上,怒道:“下来!” 小夜吓得一个哆嗦直接滚了下来,摔了个四脚朝天,还没来及喊疼,看到银横眉怒目,立即识趣地站好,低着头不敢多说一个字。 银质问道:“干什么来了?” 小夜依旧低着头,小声小气道:“新制了些药,给你送来。” 银越发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夜完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让她不要多事她还折腾那些药做什么,那些药说白了就是她的血而已,压根儿算不上是玄魂草,她是不是傻,把自己的血搓成药丸送人,怎么不直接把自己炖了? 刚想开口狠狠骂她一顿,没想到小夜突然胆子大了起来,皱着眉头一副不容置疑道:“你别想还给我,我小夜送出的东西就像泼出去的水,一向是有去无回的,那都是我的血浇灌的灵药,你若敢浪费一粒,我就诅咒你遭天打雷劈!” 银难得语塞,原本是他想教训小夜,没想到被小夜振振有词的教训了一番,她刚刚还怕得哆嗦滚下屋顶,这会怎么又神气了。 小夜看银被她的话堵住了,越发得意,想着这世道果然是欺软怕硬的,先发制人才能占尽先机!于是抱着胳膊肘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地痞模样。 银看出她的得意,简直想咬牙切齿,抬手一抓钳住小夜的肩旁,小夜这回吓个半死,毕竟动手和动嘴是完两个境界,立时求饶道:“大哥扰命,我知道大哥嫌弃我这个粗人,所以才特地避人耳目偷偷来送药,大哥有大量,看在我一心向善的份上,别跟我一般计较,我这就走,再不污了大哥的眼。” 银闻言真是好气又好笑,道:“谁是你大哥。” 小夜十分配合,一本正经改口道:“二哥。” 碰上这种无赖小儿,银实在没了脾气,道:“既然来了,进来喝茶吧。”说这就钳着小夜去前院的亭子。 二人像往常那样坐在院子里喝茶,小夜却完不似之前那般放肆,倒是十分拘谨。银给她递茶时,她居然破天荒地说了“谢谢二哥”。银表示很无语,托着腮帮子看着小夜皱着眉头。 小夜小心翼翼地喝茶,茶杯拿起放下都不曾碰出半点响声,坐姿笔直,举手投足俨然仿效闺秀做派,十分不自然。发现银皱着眉头看她,半晌挤出了个笑不露齿的微笑,自以为十分甜美,其实怪异得很。 银叹了口气道:“以后别再送药来了。” 小夜乖巧地说“是。” 但之后依旧隔三岔五从屋顶上丢下药来,但包装得却是越发随意,起先还会用小玉瓶,后来变成了随便一个破瓶子,有时甚至就用纸包裹一下就丢进来了,若不注意还以为是坨废纸。 —————————————— 朱雀馨从王府回去后,算是痛定思痛,开始认真处理事务,学习父亲的样子与诸世伯悉心商谈,不再是个颐指气使的大小姐,一心期盼着能早日查明原委,还朱雀一个清白,好让父亲早日无罪归来。 慢慢地,她越发感受到父亲每日的辛苦,父亲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唯唯诺诺,他的每一个决议看似不温不火,却殚精竭虑,小心周旋着各方关系,维系着朱雀的稳固。朱雀本就是后起贵族,因与其他三大贵族结亲而得以壮大,不论哪一方都得罪不起,但父亲却又秉持着一身傲骨,捏着良心,所以才处处小心,正如四方厅里雪所说的“保朱雀才是你父亲最大的心愿,也是他这么多年的努力经营的心血”。 夜深时,朱雀馨时常趴在父亲的桌上,看着白烛跳动的火苗,心心念念着父亲在地牢过得好不好。她很想去看一眼父亲,可她知道这样反而不利于朱雀洗清嫌疑,想起安曾说地牢由白虎看管,朱雀馨思来想去,决定去白虎府探探口风。 这日,朱雀馨一早就开了库房,亲自从库房里挑选上好的补品,小心的打点好装上马车,去往白虎府。 白虎的大管家将朱雀馨引去花厅休息,不一会,白虎灵在婢女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朱雀馨自从上次街市上大战活死人后再没见过白虎灵,只听闻她病了,而朱雀馨却不曾上心过,她的傲慢让她从不在意周围,她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顺理成章,无需挂心,所以她连看都没来看过一次。而此次见到白虎灵,不由得心里一惊,从前的白虎灵灵巧动人又英气非凡,而今日一见,整个人瘦了一圈不说,神色疲累,就连水灵灵的大眼睛都暗淡无光。朱雀馨不禁失色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消瘦。” 白虎灵无力地笑了笑道:“一场小病而已,馨儿这次来可是为了纹叔叔?”白虎灵素来知道朱雀馨的脾气,一向傲视群雄睥睨天下,她不做个君王简直可惜了这份傲慢。 朱雀馨自觉羞愧,脸上微微一红,赶忙命人将上好补品搬出来,道:“这些是我朱雀府珍藏多年的上好补品,本是想带给伯母的,可如今看你的样子倒也能用上,回头我再带些过来。” 白虎灵虚弱地笑了笑表示谢意。 朱雀馨看着她那副憔悴模样,心里不是滋味,她们两个年龄相仿,自小就认识,小时候一见面就打打闹闹,白虎灵本就性子爽气认理,而她又十分傲慢无礼,两人几乎可以说是水火不容,后来才渐渐改良到动口不动手的友好状态。可如今,这个跟她吵过架动过手的姐妹却病成这样,若不是为了父亲她大概连看都不会来看,心里难受极了,也不知是为白虎灵的病难受,还是为自己的自私幼稚自责。 白虎灵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道:“纹叔叔在地牢没受什么苦,只是每日忧心了些,不过茶饭都有好好吃,馨儿不用担心。” 朱雀馨闻言越发百感交集,竟有些哽咽起来。 白虎灵见了以为她是过度担心父亲,急忙安慰道:“这些都是缓兵之计,待水落石出自然还朱雀一个公道。” 朱雀馨越发不可收拾,想当初白虎铭被朱雀桑重伤不起,白虎灵作为姐姐都不曾自怨自艾更不曾迁怒他人,而自己的父亲本就已被善待,自己还这样不争气自乱阵脚,她都病成这样了还来安慰自己,当初自己既没来看望过白虎铭,也不曾关心过白虎灵,心里越发愧疚难言,只得紧紧抓着白虎灵的手道:“你的病可有寻人来看过,都病成这样了就该好好养身子,别再为这些事烦神了。” 白虎灵温和地笑了笑道:“我没事,病了许久也就这样。” 朱雀馨担心道:“听说你的病时好时坏,无药可医?” 白虎灵抬手捋了捋头发,她的头发已不如从前油亮光泽,有点枯败之感,道:“好在有小王姬赠的良药,每每发作时都能有所压制。” 朱雀馨点点头,思索着那个小王姬看着粗俗的很,没想到会制药。忽的看到白虎灵手指上的一枚米白的戒指,质地罕见,纯净剔透,散发着柔光,惊讶道:“这是?” 白虎灵脸上微红,笑道:“这是北朔世子相赠的。” 朱雀馨睁大着眼睛,细细地盯着看,道:“鱼骨戒?” 白虎灵微微点头。 朱雀馨眼中羡慕道:“鱼骨在古老的氏族中是神圣的象征,我姑母就戴着这样的戒指,不过不及你的精巧。”朱雀馨的姑母就是北朔夫人,说起来她与北朔风算是远亲兄妹。 白虎灵低头含笑。 朱雀馨自然知道鱼骨戒的含义,打趣道:“鱼骨戒可是北朔的定情信物,你们何时成亲?没想到你竟然要当我的嫂嫂了。” 白虎灵闻言脸上飞红,心下荡漾,突然猛地剧咳不止,血咳了一地。朱雀馨顿时吓得傻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重?急忙上前扶住,一边唤人。白虎灵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确切地说是她压根喘不上气来,生生晕死过去。 朱雀馨和婢女们一起扶着白虎灵回屋,白虎宏这几日带着儿子出门办事,白虎府里除了常年卧病的白虎夫人再去其他顶事的人了,朱雀馨看着病重的白虎灵不忍离去,便留在白虎府里陪伴,还亲自为她擦拭血迹,并问道:“你们小姐这样多久了?” 一旁的婢女答道:“快半年了。” “为何病来得这样突然?” “不知为何,许多医生都来看过,却说不出个所以,”婢女顿了顿,迟疑道,“不过……” “不过什么?” “每次小姐摆弄北朔世子寄来的礼物时,时常会突然病重,就像今日这般。” 朱雀馨心里疑惑,看個礼物就会发病?真是闻所未闻,刚刚只不过是讨论了一下鱼骨戒而已。朱雀馨抬起白虎灵的手,仔细的审视着鱼骨戒,只是普通的戒指,质地上乘,做工精巧,北朔风一定是极为用心的,看来他们好事将近了。 好事将近? 朱雀馨突然明白过来,白虎灵病重不是因为看礼物,而是心动!每每心动就会被反噬!这是血祭! 自从朱雀纹被关押以来,朱雀馨日日研究血祭,算是半个专业人士。 朱雀馨思索着,白虎灵的礼祭对象不是北朔风,所以她对北朔风心动就等于背叛血祭,她的病其实是被反噬!可她怎么会成为血祭祭礼?是她自愿的还是被施咒?朱雀馨屏退了婢女,褪下白虎灵的衣服,终于在肩头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咒文,她试图用手碰触,还未碰到就被灼伤,该咒相当狠毒。 朱雀馨抽出一口凉气,连白虎的大小姐都沦为血祭,背后到底是谁,对方的手不禁伸向玄武并害得玄武灭,本以为下一个会是朱雀,没想到连白虎也中了咒,这么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朱雀馨正思索着,白虎灵慢慢转醒,看到朱雀馨陪在床边,略有歉意道:“是不是吓到你了,你早些回去吧,我没事了。” 朱雀馨看着白虎灵虚弱的样子,她知道解除血祭唯一的方法就是一方死亡,可如今对方在暗,连线索都没有,白虎灵却已病得这样重,加上她心属北朔风,这只会加速她的献祭,怕是还没等到查明原委她就要被吸食干净了,不禁眼中湿润。 白虎灵见了虚弱的说:“你怎么了,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可怕?” 108 一山更比一山高 朱雀馨含泪摇头,问道:“何时开始病的?” 白虎灵想了想,道:“好像在那次街市大战活死人之后。起初只觉得疲累,后来就开始咳血,再后来就像现在这样是好是坏。”白虎灵一口气多说了几句就有些喘不上气了。 朱雀馨眼中越发确信,她记得那时白虎灵并未受伤,但她一直挡在前面,离素衣人很近,素衣人自爆时血浆喷溅,好在已被封在白虎的屏障内,屏障内还有白虎灵和五个灰领,如果白虎灵中咒,其余五人应该也难逃此劫,于是问道:“那日制服活死人的五位灰领将士可还好?” 白虎灵被这样一问,也起了疑心,道:“他们五人近来也身体抱恙,有两位已在家修养多日了。” 朱雀馨已完明白了,白虎灵却还蒙在鼓里,问:“馨儿这话有何深意?” 朱雀馨笑了笑,道:“好生养身子,别再操心了,你醒过来我就放心了,我就先回去了。”说着就起身要离开,没走几步又很认真地说:“平时别总摆弄北朔风寄来的东西,如果他来见你,最好别见他。” 白虎灵不解地看着朱雀馨。 朱雀馨想了想,摆出一副傲慢道:“算是考验他究竟有多少真心,毕竟北朔那个不毛之地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说完调皮地笑了笑。 白虎灵听了,也笑了起来,边笑边咳。 朱雀馨出了白虎府,上了马车,暗暗叹气,但愿白虎灵能照她说的做,这样才能活得久一点,希望能赶紧查明幕后黑手。 ——————————————— 朱雀馨走后,白虎灵思索着朱雀馨的话,街市活死人大战后,不仅她病倒了,当时屏障内其余五人也不同程度地病了,是巧合吗? 正想着,屏风外进来一人,这人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祥云绣纹毯子,自己推着轮椅倒也灵活,容貌祥和温婉,大约中年,皮肤细嫩白皙,像是久不见太阳。 白虎灵见了,急忙要起身,道:“母亲,您怎么来了?咳咳。。。” 白虎夫人焦急地上前打着手语道:“快躺下,快躺下,听闻你有病重,这两日府里也没个理事的人了,都是母亲无能,害你这些年这样辛苦。”白虎夫人握起女儿的手,眼里满是怜惜。 白虎灵喘着气道:“母亲只管休息,我没事的,您看我不是好好的嘛。” 夫人端详着女儿,手语问道:“刚刚来的那位是哪家的小姐?” 白虎灵道:“是朱雀家的大小姐朱雀馨,她跟我同龄,您还记得吗?” 夫人略微点点头,好像是听闻当年朱雀家的女儿比灵儿早几个时辰,又问道(手语):“你们聊了些什么?” 白虎灵摇摇头道:“没什么,不过是姐妹间随便聊聊而已。” 夫人见女儿不愿多说,知道她一向有事自己扛,从不让人操心,但她在屏风后面许久,也听了大半,她两一个心事重重,一个重病不起,居然都没注意到她在屏风后,叹了口气,也不再多问,只默默地陪着女儿,细细地捋着女儿略微干枯的头发。 白虎夫人双腿坏死,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好在眼睛还在,她能读唇语,会打手语,勉强可以交流,数年来,她对族内事务都不甚清楚,但她察觉得出其中的蹊跷与女儿的病大有关系。 ——————————————— 青龙府里,人人都紧张兮兮,行步匆匆,各自忙碌,人心惶惶。 青源夫子缓缓走入老屋结界,结界内经过一番打斗依旧完好如初,好像一副永远不会变的风景画。青源夫子踱步走过垂花门楼,亲手拂过抄手游廊上一一根柱子,看着清新淡雅又雍容华贵的院落,院子里花团锦簇,这都是她喜欢的花,这是她最喜欢的院落。 青源夫子走到最里面一间,来到水晶棺前,深深地凝视着棺中女子,沉默地轻轻触过女子的脸颊。女子的容颜较之前越发娇嫩细腻,青源夫子轻声道:“阿慕,你是不是快要醒来了。” 青龙惜来到爷爷的寝殿,却没见到爷爷,青龙惜里外看了看,正纳闷着,青源夫子却从外面款款而来,青龙惜急忙迎上去道:“爷爷,雪殿下来了。” 青源夫子目中似笑,转身就去了花厅。 来到花厅,雪端坐上首,正喝着茶,夫子跨进厅内,俯身道:“殿下怎么突然来了,老夫有失远迎。” 雪上前扶起青源夫子,道:“夫子年事已高,无需多礼。” 青源夫子于下首坐定,雪关切道:“青龙府出了事,如今一切可好?” 青源夫子温润含笑道:“承蒙殿下关心,一切都好。” “夫子身子可好些?” “老夫已无大碍。”夫子始终明月清风,又道:“殿下亲自前来实属无必,多谢殿下关怀。” 雪笑了笑,道:“玄武已灭,如今青龙就是我族贵族之首,自然要更加重视。何况,此番前来其实是有一事相问。” 夫子眼中依旧笑着却失了温暖,道:“殿下请讲。” “数年前,夫子的父亲青龙昊到底为何罪孽深重要实行火祭?” 夫子呵呵两声,道:“殿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雪淡淡而笑:“好奇罢了。” 夫子叹道:“不敬先人。” “不敬先人?” “我青龙一向以孝当先,历代子孙都要敬重鼻祖,殿下也知道,祖爷爷和祖奶奶的牌位一直安放于祠堂,有结界守护,先父说当年因对先人不敬,死后无颜相见,临终前自行要求火祭。”夫子长叹一口气,眼中哀伤道,“此番祠堂被扰,老夫失职,还伤了银殿下和小王姬,怕是也无颜面对先人了。” 雪不动声色道:“此番事出突然,夫子无需自责。”顿了顿又问道:“听说青龙昊的兵器是一把三棱军刀?” “正是。” “听说是个厉害的武器,倒是很想看一眼,不知军刀现在何处?” “随先父一同火葬了。”夫子捋着胡子眼神十分温婉。 雪笑了笑,不再多问,又命人搬上来一堆补品,嘱咐夫子好生休养,便离开了。青源夫子送到府外,看着马车远去,眼中渐渐寒冷。 青源夫子回到屋内,青龙惜端来小食,偷偷地看了眼爷爷的脸色,眼中担忧,雪殿下这次来是为了问罪吗,都怪我擅自作主请小王姬来府,本想为爷爷取血治病,没想到给爷爷惹来麻烦。 青源夫子在屋里坐了片刻又起身出门,青龙惜跟着送爷爷出府,看着爷爷远去的背影,越发自责。 ——————————————— 自从雪从青龙府回来后,就发现安时常魂不守舍地发呆。 这日,晚晴宫里,安和雪坐在桌前对着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各有所思,雪一向思虑甚多吃饭心不在焉,而安却一直十分珍惜与雪共餐的时光,认真地吃着饭,认真地观察雪的一举一动,默默记下他喜欢吃的,从不分神。而今日,安慢吞吞地吃着,忽地嘴角被人蹭了一下,抬眼看去,雪正微笑地看着她,手上擦下她嘴角的一粒饭。安不好意思地低头,却发现碗边漏了一桌,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雪笑着问:“今日怎么这样心不在焉?” 安摇摇头。 雪依旧微笑着看着安,安略感局促,雪悠悠地问道:“银来过?” 安缓缓点点头。 “他说了什么让你这么心神不宁?”雪一边夹菜一边问,银的脾气他最清楚,可安不清楚,该不会银故意吓唬安。 安想了半晌,吞吞吐吐道:“我,我想去看望银哥哥,不知道能不能做点什么。” 雪毫不犹豫道:“好,吃完我陪你去。”说着又给安夹了菜。 饭后,两人整装一番,来到息香宫门口,安紧张地停下,雪回头笑了笑,牵起安的手道:“不用怕。”说着,就上前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他们一同走了进去,满园的安息香树纷纷扬扬白白如雪,如画如梦,银坐在院中的亭子里,案上热茶袅袅,道:“你们怎么来了,请坐。” 雪拉着安坐下,银亲自给他们上茶。 安依旧拘谨,甚至不敢直视银的眼睛。银看看安,又看看雪,等着他们开口。 安浅抿一口茶,深吸一口气道:“银哥哥这几日可好?” 银盯着安,淡淡道:“你看呢?” 安心里一紧,雪投去一个警告的目光,银这才闭口不言,默默喝茶。 安调整心绪,又开口道:“银哥哥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 话没说完被银打断道:“想改嫁了?” 安再次心里一紧,雪略微不满地放下茶杯“啪”地一声。 安弱弱道:“我,我,是我没能尽到我应尽的责任,还,还请哥哥责罚。”安其实更想说她想尽可能帮助他,可是银的冷酷实在让她不敢妄自开口。 银不再盯着安,有点不耐烦道:“你们自己画地为牢与我何干,你们的心结你们自己解。”说着转身趴在美人靠上看着池里的鲤鱼快活地游来游去。 安诧异地抬起眼,这是银吗?银不是谦和有礼的翩翩公子吗?一旁的雪不禁瞪着银“哼”了一声。 安正诧异着,门外竟然来了个彪悍的声音:“银你这个混蛋!”气势汹汹连息香花都噗噗地落了下来。 银皱着眉头,雪也皱着眉头,安循声望去。 只见小夜踏着大步,踩着满地安息香的银花雪叶,雄赳赳地走了进来,一进来,看到大伙都在,顿时有点瘪了气,道:“你们怎么都在?”转瞬又气势高涨,道:“正好,大家评评理!” 银坐直了身子洗耳恭听,雪眯着眼睛心想小夜原来这么嚣张,安满眼诧异,她知道小夜嚣张,但小夜竟敢对银这么大呼小叫,还骂银是个混蛋!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小夜一脚跨进亭子,并未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才开口道:“我给你的药呢?你放哪了?” “吃了。”银冷冷道。 “吃了?”小夜瞪大了眼,满脸不相信,直接扑上来扣银的喉咙,嚷道:”吐出来看看你到底吃了没有!” 银左躲右闪,推开小夜,烦躁道:“倒了!” 小夜立马跳起来,指着银的俊脸,狠狠道:“你敢倒了,还倒在我的院子里,还倒在我种的玄魂草边上,你还能再无耻点吗!?” 银轻蔑地一笑,道:“物归原主,入土为安。” 小夜横眉怒目,叫着:“我说过我小夜送出去的东西从来都是泼出去的水,一向是有去无回的,你若敢浪费一粒,我就诅咒你遭天打雷劈!” 银摊开双臂道:“我都浪费了,来劈我我吧。” 小夜怒着跑到院子里抱起一团树叶扔向银,银轻轻一口气就散了。雪和安在边上早已目瞪口呆,为小夜的彪悍叹为观止。 银反击道:“你说过守口如瓶,转身就去找了安,认不认罪?” 小夜一时语塞,还真是,确实是她先失信于他了,瞬间成了泄了气的皮球,嘟囔着:“你那点破事他们不是都知道嘛,哪需要我宣传啊,你说是吧,二哥。”说着早已谄媚地笑了起来。 雪听到这声“二哥”差点一口茶没喷出来,安不禁掩嘴偷笑。银轻哼着翻了个白眼,不再理她。 小夜自以为实在是太了解银了,他不说话了就说明这事算是揭过去了,赶忙跑上去殷勤地又是捏肩又是捶背。银毫不客气照单收。 雪愣愣地看着小夜,银这个弟弟从来都不羁得很,越是不说话越是气头上,几乎无人敢给他脸色看,更无人能管得了他,好在他十分有分寸凡事妥帖不让人操心。而小夜也很不羁,但她不像银一视同仁,小夜是个看人说人话看鬼说鬼话的,她为什么敢对银这样放肆,银看上去哪里好欺负了?果然不羁对不羁才是王道,一山更比一山高。 安总算放松下来,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雪总说银和小夜是一路,如今看来一点不假,难怪能在白云镇玩这么久,依小夜不将就不委屈的性子,若是不合早就一拍两散了。 109 映日荷花别样红 小夜磨叽了一阵,觉得自己危机解除,这才笑眯眯的坐下,问道:“今天什么日子,你们怎么都在?” 银斜瞪小夜一眼,好像在说“还不是你害的”。 小夜忽闪着大眼睛不明所以,问道:“你过生日了?” 银嗤之以鼻地扭过头去。 小夜觉得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于是笑着拍了拍银的肩,道:“哎,你说你这个人,过个生日还板着脸,有意思嘛,你看你这年纪轻轻地就已经是风烛残年了,生日过一个少一个,人活着贵在珍惜,懂不懂?” 银默默地叹了口气,这话说得简直就是在给他送终啊,何况谁承认今天是他生辰了? 雪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十分愉快,他似乎明白了瑾姨的意思,他想给的未必是银想要的,只要银过得自在开心就够了,可他始终希望银能摆脱痛苦,只要还有希望,他就不想放弃。 安看出银对小夜的特殊容忍,心里如释负重,银不需要她的帮助,也不会想要她的帮助,银是为了守护全族,她能做就是守护好暗血族。 四个人一起喝茶谈笑,这倒是出白山以来第一次四人又坐在一块,此次轻松愉快,其乐融融。 ——————————————— 傍晚时,白虎宏带着儿子白虎铭骑着快马风尘仆仆地回到白虎府,大管家出来接应,白虎宏问道:“这几日府内可好?” 大管家回道:“回大当家,今日朱雀小姐来过,与小姐聊了一会,小姐的病又犯了,现正在屋里休息。” 白虎宏眉心微皱,大步前往白虎灵的寝殿,刚一进门,见妻子正在床边陪着,女儿似是睡着了,白虎宏看着这一妻一儿都这样憔悴,心里不是滋味,走上前去。 妻子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便要白虎宏推她出去。两人来到花园里,妻子手语说:“今日朱雀小姐来过了,还送了好些上等补品。” 白虎宏道:“刚才管家已经说了,灵儿可好些?” 妻子没有回答,良久才(手语)道:“老爷,族里的事我并不懂,也很少过问,可是事关灵儿安危,我还是想问一问。” 白虎宏蹲下,握着妻子瘦长的手,道:“你是我的夫人,尽管问。” “灵儿的病真的是病吗?”妻子眼中含泪(手语)。 白虎宏眼里晦涩,许久才哽咽道:“希望只是一场病。”他早就注意到在女儿病了的同时,白虎内有五个灰领也不同程度病了,症状类似,正好是那日街市上大战活死人的几个前锋,而女儿在收到北朔风的表白后,病情就越发严重,这岂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可他不敢声张,血祭的活死人是死罪,他不想女儿被处死,他想尽快找到背后黑手,杀了他,女儿自然就解脱了。但是,日夜盘查,依旧没有线索,谈何容易。 妻子几乎垂泪,(手语)道:“灵儿还有没有救?” 白虎宏叹气,自责道:“是我没有保护好女儿。” 妻子摇摇头,是她太过柔弱,无法承担白虎长夫人的事宜,才逼得女儿不得不担起一切,(手语)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白虎宏紧紧握住妻子的手,道:“不,是我,我是一家之主,却连自己的妻儿都没法周全。” 妻子温柔的拂着丈夫的脸,胡子扎在手上微微刺痛,(手语)问道:“怎样才能救灵儿?” 白虎宏低下头,颤抖地叹道:“只能续命苟延残喘,无药可救。” 夫妇两抱在一起,白虎宏无声地呜咽着,妻子轻轻地摩挲着丈夫的头发,眼中哀伤,却不曾落下一滴眼泪。 ——————————————— 青源夫子出了青龙府,转向一条小径,造出一个空间隧道,抬脚走了进去。 地牢里,不见天日,朱雀纹盘腿而坐,闭目沉思,衣服仍是那日被抓那日的衣服,没有一丝破损污染。他并不担心在地牢里会怎样,会呆多久,他更担心朱雀一脉会不会因此落入旁人的圈套,馨儿的脾气宁折不屈,又从不关心族内事务,如今会不会被人操控,他不禁有些后悔这些年对女儿的宠溺,总觉得女儿还小,竟让她变成了一根软肋。 朱雀纹正思索着,墙壁上忽地出现一条密道,青源夫子从里面走来。 朱雀纹见了立即起身,惊讶地行礼道:“夫子怎么来了?”想了想又问:“雪殿下可知道您来此处?” 青源夫子眉眼温润却透着寒光,道:“老夫来看看纹侄,看来侄儿在这里过得不错。” 朱雀纹目露警惕,道:“此番朱雀遇难,还望夫子相助。” 青源夫子笑了笑道:“你们的活死人乱我祠堂,扰我先人,我放你一马已是看在往昔的情分上,要怪就怪你们朱雀养了活死人,而你这个大当家却浑然不知。” 朱雀纹眉心紧锁,直直地盯着青源夫子。315中文网 青源夫子捋捋胡须,道:“怎么?委屈?不甘?” 朱雀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桑叔在桑林里找到了姨奶奶,姨奶奶已经生亡了,桑叔意图用自己的血救活姨奶奶,但起死回生只有纯血才可能办到,姨奶奶是个凡人,桑叔有半个凡人的血统就更不可能了,桑叔痛不欲生,想要自尽,却有一个人劝阻了他。” 青源夫子捋着胡须静静地听着,眼里寒光泠冽。 朱雀纹始终盯着青源夫子,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接着道:“都说桑叔已经死了,其实确是活活当了姨奶奶的祭礼,成了活死人。”朱雀纹轻笑道:“这与死了又有何差别。” 青源夫子沉默良久,笑道:“我就说那日总觉得桑林里还有个人,没想到竟然是你。” 朱雀纹眼中布满血丝,低沉地压着愤怒道:“是你!是你把桑叔变成活死人的!一切都是你!” 青源夫子仰天大笑,道:“没想到啊,那时你不过就是个幼齿小儿,竟然可以隐匿气息逃过我的眼睛,我果然没看错你。”青源夫子记得那日荷塘边,那个畏畏缩缩躲在灌木丛后面的小儿,那般怯弱,却机灵过人,眼中充满灵气。 朱雀纹眼中愤怒不已,再无之前的谨小慎微,正视着青源夫子,道:“这里是地牢,外面都是白虎的守卫,纹某劝夫子自行坦白,莫要执迷不悟。” 青源夫子笑道:“你以为这里还是地牢吗?你以为是我来见你,其实是你来见我。” 朱雀纹大惊,原来在青源夫子踏入地牢的瞬间,整个地牢已被架空到平行空间,这不是地牢,是青源夫子的心牢。 青源夫子叹口气道:“诸多晚辈中,我一向偏爱你,你是知道的,这份人情本想让朱雀来还,同时留你一命,没想到你竟这般不念旧情。” 朱雀纹眼中似是能喷出火来,恨道:“你敢动朱雀一根寒毛,我做为朱雀大当家,决不会放过你!” 青源夫子轻蔑地笑了笑道:“朱雀已是众矢之的,你想把我怎样?你能把我怎样?就凭你?” 朱雀纹目不转睛地盯着青源夫子,他知道从夫子将地牢架空时起,他就不会被放出去,他将被幽禁在青龙源的心牢里永不见天日。朱雀纹狠狠地掐住青源夫子的咽喉,道:“就算我拼上一条命,也决不让你对朱雀下手!”同时使出百鸟朝凤,鸟群死死将他二人围在中心,围成了个密不透风的球。 青源夫子被朱雀纹用灵力死死钳住,鸟群层层叠叠地向他攻击过来,青源夫子没想到一向怯弱喜文厌武的朱雀纹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他竟然无法挣脱,眼看着鸟群就要扑天盖地地覆过来,青源夫子一掌打入朱雀纹的心脏,生生将心脏掏了出来。 朱雀纹口吐鲜血,胸口巨大的窟窿如火烧一般疼痛,他看着青源夫子狰狞的面孔,眼中落泪,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源叔。。。。”眼神终究暗淡,最终倒在了青龙源的脚下,弥留之际仿佛看到夕阳西下时,一朵粉艳美丽的荷花被一个眉眼温润含笑的男子递到他面前,他捧着荷花傻傻地笑了。 朱雀纹的父亲朱雀辰是个懦弱蛮横的纨绔子弟,拳打脚踢暴躁如雷是他对父亲的唯一印象。姨奶奶走后,父亲就疯癫了,奶奶自尽了,爷爷也郁郁而终了,年幼的朱雀纹被推上大当家的位置,在他困惑无助时,是青源夫子的教导和鼓励让他一路走到今天,在他心里,青源夫子就是他的半个父亲。那日在桑林里听到青源夫子和桑叔的谈话,他即便年幼但也知道他们说的是血祭,是全族的禁忌,是死罪,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为了保全他心中的那份慈祥。 没想到当时的私心竟引发今日的灭族之灾。“我朱雀纹起誓,此生竭我所能,保全朱雀,此志不渝”(年幼的朱雀纹接任大当家时的誓言)。 青龙源捏着手里依旧温热的跳动的心脏,微微叹息,一把捏成了粉碎,转身离开了。 ———————————————— 四方厅,白虎宏疾步走来,带来的是朱雀纹惨死在地牢的消息,心脏被挖,捏得粉碎。雪当下一惊,手中的茶杯摔成几瓣,起身就去地牢。 地牢的墙壁上全是百鸟朝凤留下的啄痕,利器在地上散了一地,朱雀纹侧躺在利器当中,眼未闭,口微张,脸上留有泪痕,却带着笑意。 据白虎诸多守卫说,从没有人来过地牢,牢内也没发生任何打斗,朱雀纹在牢里也一直平心静气,并没有要自裁的意向。今日来送饭时才发现他已惨死。 朱雀纹死了,朱雀总算是洗清嫌疑,只是这代价竟然是大当家的命。 朱雀馨得到父亲惨死得消息后,直奔到地牢,抱着父亲冰冷的尸体嚎啕大哭,她日等夜等盼来的竟然是父亲的死讯,从今以后,再没有父亲温暖的音容笑貌,她听从大家的劝阻没有来看望父亲,没想到再见时就已是生死两界。 朱雀府在悲伤中为大当家办了丧事,同时朱雀馨对着父亲的尸身起誓,成为新一任大当家。白虎和青龙都前来悼念,而后灵柩由六个壮汉抬起,前往天祭祭坛。 祭坛很高很高,高耸入云,云端里的太阳格外明亮耀眼,好像为死者唱响最后的圣歌。祭坛面向峭壁,下面便是万丈跌落的尘世。朱雀纹的尸身被仙法浮起,在灵婆的咏叹念咒中向下沉去。渐渐的身体越来越轻,竟飘了起来,逐渐变成星星点点的光,随风起舞。 朱雀馨看着父亲丛心脏部位开始一点点消失,最终化成天空中的星星,不禁泪流满面。 青龙惜见了心里难过,看了看身边的爷爷,她没有父母,若有一日爷爷也这样随风而去,她又将如何,死去的人死去了,活着的人却要承担一切痛苦和思念。青龙惜走上前去,挽起朱雀馨的胳膊,轻轻的拍了拍。 朱雀馨转过脸来,却一副横眉冷对,眼中似有恨意,冷冷地抽回胳膊,走到一边。 青龙惜诧异的看着,纹叔的死固然悲伤,但与她何干,朱雀馨就算再傲慢无礼也不应迁怒旁人。 雪暗暗地观察他们的表情。 白虎灵在弟弟的搀扶下已然虚弱不堪,白虎宏眼中担忧焦虑,白虎宏担心不久女儿也这样轻飘飘地就没了,然而同时又似有欣慰,朱雀纹,那个怯弱的瘦小的男孩,如今终于解脱了朱雀的枷锁,重获自由。 青源夫子似是泪光盈盈,注视着朱雀纹的尸体许久都不曾移开过视线。 安看着朱雀纹一点点羽化,她觉得很陌生,她对他们没有深厚的感情只有利弊,朱雀纹的死说明背后之人十分强大,谁会无端去杀死朱雀大当家,在所有矛头都指向朱雀时,刺杀朱雀大当家等于帮朱雀洗清嫌疑,一定是朱雀纹发现了什么,或者说朱雀纹为了洗清朱雀的嫌疑故意死在对方手里,如此一来,对方确实想要玄武的旧戏重演,朱雀纹的死只是一个警告,一个开始。 110 子规声断 银立在一边若有所思,脸上平静如常。 小夜看着漫天“星星”,扭着眉头好像很失落,爹爹不明不白地死在她身体里,没有尸身,没有仪式,没有祭祀,连个牌位都没有,爹爹好可怜。 ————————————————— 仪式结束后,雪安慰了朱雀馨几句,便让她回去好好休息。没想到待众人散去后,朱雀馨独自赶上了王室的车队,说有要事相议。 来到四方厅,朱雀馨眼神坚毅道:“父亲的死,还请族王能还我个交代。” 雪无言以对,他确实说过关押朱雀纹一来撇清朱雀的嫌疑,二来是为了保他一命,而如今嫌疑是撇清了,可人却没保住,竟然死在地牢里。 安上前解围道:“馨儿前来可是得到什么内情?” 朱雀馨盯着雪看了一会,问道:“殿下以为是何人所为?” 雪当然心里明白,只是还没到撕破脸面的时候,便道:“纹叔死于牢内,是他杀,白虎做为地牢的守卫难逃干系,且之前朱雀桑重伤白虎嫡子,此为仇。但地牢内一番搏斗却无人知晓,这是青龙最擅长的,可结界是平行空间,并不会对现实造成伤害,而牢内处处都是搏斗的痕迹,又不像是青龙所为,” 还未说完,朱雀馨打断道:“不是白虎。” 雪略微惊讶:“你为何这样确信?” 朱雀馨知道白虎灵被血祭,认为白虎定不会拿自家女儿以身犯险。然而,在王室的暗室里,却也不为人知地躺着活生生被血祭的青龙择,可青龙择已无力回天了。 朱雀馨不愿白虎灵无辜受死,一时语塞,难道要供出白虎也出了活死人,还是大小姐这样的事实吗?可是若不能说服雪,她要如何把矛头指向青龙,青龙源与父亲虽是忘年之交,可父亲死得这样蹊跷,能千里之外取人性命的除了青龙一脉还有谁能做到?父亲虽然喜文厌武,但这不过是掩人耳目,实际上功力深厚,有能力杀了父亲的除了青龙源还能有谁?朱雀馨很是矛盾。 雪看出朱雀馨的矛盾心思,只得道:“你且回去吧,如今你是朱雀的大当家,保全朱雀的重任已落在你身上了,你要当心。” 朱雀馨什么都没说明白,什么都没弄明白,就这么回去了,心有不甘,于是十分别扭地看着雪。 雪走上去,拍了拍她的肩,眼中十分深奥,朱雀馨似乎看出了什么,没错,父亲用性命换朱雀清白,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让朱雀从此远离是非。 朱雀馨走后,安才问道:“殿下也觉得是源伯吗?” 雪沉默着没有说话,真的是青龙源吗?青龙源自出任青龙大当家,为我族鞠躬尽瘁,长久以来自正其身,从不与外系勾结,实在光明磊落深得民心,对祖先敬重,对晚辈爱护。然而,另一个事实是青龙的死孙大多短命,死因各异,难道青龙的子孙都在血祭?如果结界里的活死人真的是青龙昊,看来血祭已持续多年,且确实与父王有关。是什么让他不惜活祭自己的儿女?是为了结界里那个棺中女子吗?她是谁? ——————————————— 小夜垂头丧气地朝一方小院走,想着爹爹的悲惨结局,心里像装了块大石头一样沉,走着走着方向一转去了祠堂。 偌大的祠堂,高耸的墙壁布满了牌位,忽明忽暗的烛火齐齐跳着,小夜立在中央,呆呆地看着满墙的小隔间,双手合十,虔诚地看着满墙列祖列宗,低声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莎婆诃。”(往生咒) 小夜一连念了三遍,又磕了三个响头,才叹着气缓缓站起。一转身竟然对上银平静的双眸,没想到银一直跟着,小夜随便笑了笑,低着头就要朝外走。 银淡淡地问:“在想涟叔?” 小夜停下脚步,越发心里不是滋味,她所思念之人是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她对爹爹唯一的判断就是声音,可时间就是把杀猪刀,连人的相貌都会因时间的消逝而越来越模糊,声音更是如此。不禁眼中湿润,低声问道:“爹爹要是还活着,看到我现在这样是不是会很失望?” 银走过来一手搭上小夜的脑袋,依旧淡淡的说:“也许会,也许不会。”小夜低着头在银的胳膊下呜呜咽咽,银温柔地笑道:“想不想知道涟叔的往事?” 小夜这才抬起小花猫一般的脸,努力地点头。 银拉着小夜在祠堂里席地而坐,道:“涟叔是个善良的人,以前救过一个被打得半死的男人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那个婴儿差点就死了,涟叔用自己的血救了他。” 小夜听到对爹爹的赞美,十分自豪,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那个人成了涟府最忠诚的家仆,至于那个婴儿得到涟叔的亲自教导,学会使用红莲业火。” 小夜听得十分羡慕,那婴孩比她命好,她的爹爹将别的孩子视为己出,却从没有教导过她。 银接着说道:“涟叔是个深情的人,听说涟叔小时候就跟一个贵族女孩私下定了情,后来双方家长都认了,就正儿八经定了个娃娃亲,一直以来,涟叔心里就只有她一个。” 小夜心里郁闷,爹爹的心上人不就是先后嘛,要不怎么会有她,于是假装好奇地问:“谁?” 银十分认真地说:“瑾姨。” “瑾姨?谁是瑾姨?”小夜从不知道养育她多年的白山夫人的名字叫瑾。 银笑了笑没有回答。 小夜皱着眉头推了一把,银依旧不开口,小夜不满地嘟囔着:“拉屎拉一半也不觉得瘪的慌。” 银白了小夜一眼,道:“你还想不想听了。” 小夜赶忙抛出个谄媚的笑,点头哈腰道:“想听想听,那你说说爹爹究竟长啥样吧。” 银想了想,道:“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双目温润如玉,手上戴着一枚罕见的白玉扳指,尽显一身儒雅。” 小夜指着自己的脸问:“我长得有几分相像?” 银左看右看看了半天,一声叹息,换来小夜一脸失望,转而又道:“也是又几分相像。” 小夜期待地看着银。看书网 “仗义。” 小夜笑颜如花儿,乐道:“我说我怎么觉得自己有种侠士情怀,原来是遗传。”说着呵呵地笑起来。 银沉默地看着小夜,说得好听点是仗义,直白点就是一根筋认死理,一旦许下承诺就连命都可以不要,还真是遗传。不过这份遗传对他来说十分珍贵,不论结局如何,他都愿意小夜守着这份倔强的仗义好好活着,毕竟,给她一个信念她就能坦荡无畏地活着,人活一世,还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小夜沉默良久,半晌才道:“我想给爹爹立个牌位。” 银浅浅一笑,道:“好。” ———————————————— 北朔夫人得知朱雀纹的死讯后,悲痛不已,独自来到花园里,花园里有个很大的荷塘,这个季节荷花早就谢了,北朔夫人摊开手臂,凝聚内力,荷塘内竟然结出许多花骨朵,顷刻间已是花开满塘,蔚为壮观。荷花是纹哥最喜欢的花,小时候纹哥每每困惑无助时,总喜欢坐在荷塘边,驱动灵力让荷花朵朵绽放,然后摘下最美的一棵捧在手里细细地看,傻傻地笑。当初她会选择研习木灵,正是因为纹哥,当他无助时,她也可以让花开满塘,这样纹哥就会笑,还会夸她心灵手巧,可如今这满塘荷花,还有谁会笑着夸奖她。 北朔夫人看着满池的荷花,泪水模糊了视线,一片朦胧中,好像又看到儿时的他们在荷塘边一同嬉戏玩耍,一同排忧解难,喃喃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并不想做大当家,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更适合你,如今你终于可以从那个光鲜的牢笼中解脱了。” 仰头望着满天繁星,几多幽怨,疏烟淡月,子规声断。 ———————————————— 自从小夜得了银的许可,就日日窝在“一方小院”,要亲自给爹爹做个牌位,整天举着把刻刀一下又一下。做了大半个月,总算雕出个外型,接下来要刻名号,小夜翻了无数字帖,写了无数遍,都没写出个满意的,唉声叹气好一阵,突然灵光一闪,银不是号称琴棋书画的忠粉兼高手,找他写一副不就行了。于是放下手中活计奔到息香宫。 来到息香宫,远远地看到银在院中坐着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干嘛,仔细一看,竟然在穿针引线。 小夜跑上前去,只见案几上摆放着剪刀针线盒,顶针量具绕线板,针拔刮板喷水壶,绣花棚架针线篓,这一大套行头,简直就是专业女红呀! 再朝银看了一眼,他真的亲自在做女红,天地良心啊,好好一大男人,捏着根绣花针,居然毫无违和感。 小夜一脸茫然嫌弃,站在一边发傻。 银头也不抬悠悠道:“许久没见你了,今日怎么来了?” 小夜拎起针线篓看了又看,道:“你说你能出息点不,一大男人不喜欢喝酒喜欢绣花?你要是个女的我准娶了你。” 银这才抬头瞪了她一眼,道:“看看这是什么?” 小也极不情愿地凑近了一看,一个灰色香囊,这不正是她砸给银的,上次在青龙府为了掏点玄魂草出来给她弄坏了。原来银在缝这个,这针脚,还挺细致,啧啧,男人尚且如此,让女人有何颜面,改名叫“男红”得了。小夜表情怪异地笑着,内心已是生无可恋。 银见小夜一副尴尬的样子,笑道:“小王姬殿下可还满意?” 小夜一把将香囊塞回给银,道:“你可真是万能啊,还胸无大志,简直是居家好手,难怪青龙惜这么看中你,呵呵。”想了想又道:“唯一的缺点,不会下厨。”说着得意地一笑。 银接过香囊,满意的闻了闻,清香袭人,不油不腻,确实适合做香囊,又见小夜一脸得意,调侃道:“你会不就行了?” 小夜得到赞美,心里越发喜滋滋地,笑得合不拢嘴,转念一想,怒道:“还想我伺候你用膳?没门儿,我小夜的手艺万金不换!” 银故作妩媚地一笑,问:“今儿来干什么的?” 小夜这才想起正事,赶忙给银倒了杯茶,双手奉到银面前,道:“细致活做累了,快喝口茶吧!” 银笑眯眯地接过,浅抿一口,这么殷勤,不是干了坏事就是有事相求。 果然,茶杯还没放下,小夜就抢着开口道:“听闻二哥的书法不错,求二哥赐字。” 银眉梢轻挑,连“二哥”都用上了,问道:“什么字?” “给我爹爹牌位上的字。” “牌位工匠会做的,就跟祠堂里其他的一样,你要我写做什?” “我要亲自给爹爹做个牌位!”小夜笑得十分灿烂,道:“这字一定要用好的,我这么看得起你,快快写了给我。” 银假笑一下,心想着,这哪是求,分明是逼,看在你一份孝心的份上,道:“笔墨伺候。” 小夜乐不可支地蹦起来找笔墨,可息香宫找了个遍连一支笔都没有,问道:“你这连笔都没有?” 银没好气的瞥了一眼。 小夜无语地干笑:“你存了这么多绣花的工具,竟然不存点笔墨纸砚?” 银把桌上一堆东西收罗到篮子里,递给小夜,道:“当然是借的,帮我还给安,再取些笔墨来,快去快回!” 小夜汗颜地接过篮子,什么世道,翩翩才子的屋里连笔墨都没有,他不会是浪得虚名吧。 ———————————————— 夜里,银换上一袭夜行服,将灰色香囊藏在衣内,再怎么说这香囊里的玄魂草都是小夜的血养的,关键时刻对他还挺有用。又戴上蒙面,悄悄地往青龙府去。 青龙府从来不设守卫,依靠层层结界包裹,可对银来说,不为人知地潜入青龙府并不困难。 银来到假山后,八角亭立在山顶,飞檐峭壁,好像个守门的大妖怪,这里就是通往结界的地方,根据上次破界而入的经验,银此番暗中摸索,显露赤眼,黑暗中好像两颗红宝石。 111 时日无多 不消一炷香时间就进了结界。结界的设法十分古老,在青龙诸多子孙中,这套术法似乎已失传,没想到青龙源依旧秉承着。 结界里果然如小夜所说,豁然开朗别有洞天,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整个院落清新淡雅又雍容华贵,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却透着逼人的寒气像个巨大的冰窖。 翘角老屋的最里端,正中安放了一具水晶棺,正是这棺材散发着寒气,棺里躺着位女子。 银仔细的看了看,身型纤巧削细,鹅蛋脸庞,面凝鹅脂,柳叶的细长眉,浓密的眼睫毛,娇俏的鼻梁,唇若点樱,桃腮含笑,尽是柔美细腻,一身青色外衫,米白的罗裙,如雨下碧荷,清丽淡雅,不可明状的空灵飘渺,但女子周身气息混杂浑厚,并十分久远, 她不是青龙惜。 银在屋内走动,却没有再见到那日的活死人,那个活死人如果不是出自青龙又会出自哪里?难道真的与朱雀有关? 屋内整洁秀雅,桌边的黄铜烛台和剪烛芯的铜剪子都十分古朴,做工和纹样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物件。小案上的棋盘下了一半,黑白子势均力敌,银看了看棋局,布阵手法也非常古老。墙边是一张简单的床,挂着花纹的帐幔,床边放着一顶步摇冠(一种带有悬垂装饰物的帽子),这种形式的冠出自远古神族高辛氏,房间的主人与高辛氏有何关系?床边案几上有一把古琴,古琴上刻着一个古字“容”。 银抚着古琴上的字,高辛的容?顿时恍然大悟,是阿慕! 慕氏出自慕容氏,源自远古神族高辛氏,是帝喾的后裔,寓意在远离中原之地发扬光大,“慕二仪(天地)之德,继三光(日月星)之容”,后人简化为慕姓。 阿慕是青龙的祖奶奶,是青龙鼻祖青龙澈的妻子,姓慕,字小容。 ———————————————— 小夜得了银的亲笔字,很是满意,简单的一个字,笔酣墨饱,力透纸背,入木三分,妙在主次揖让有序,能违而不犯,进退参差有致,张弛迎让有情。 小夜便开始悉心描字,足不出户的日子过久了,觉得天下太平民生和谐,早已把活死人那点心塞的事抛之脑后。 这日,也不知是八字中的拿个字又抖了一下,竟然破天荒地收到北朔风寄来的物件和信,这些难道不应该寄到白虎府去吗?小夜捏着一个包裹思索着到底该不该拆,拆了吧等于窥探他人甜蜜隐私略显猥琐,不拆吧又对不起自己浓厚的好奇心,思来想去,把心一横,拆! 小夜快活地拆了包裹,里面有一封字条和两个锦盒,锦盒一大一小,大的上面写着“敬夜”,打开一看,里面是各色精致小糖果,小夜喜滋滋地扔了一块到嘴里,甜兮兮,带点酸,确实味道独特。小夜不禁端着锦盒看了半晌,心想着,这北朔世子真是有眼色,但凡有事找我都不忘事先打点,甚合我意。 转而又看看那个小锦盒,锦盒只有巴掌大,上面还贴了封边,小夜内心暗骂,封这么精细难道还怕我偷看不成。不过又十分得意,毕竟自己的盒子大,白虎灵的盒子小。 小夜一边吃着糖果,一边拆了信,信上说白虎灵已许久没有回他消息了,不知道最近可好,希望小夜能前去代为探望。小夜心里琢磨着,白虎灵把北朔风寄来的那些破烂都当宝贝收藏着,怎么突然就断了联系,最近都在忙活旁得也没顾上去看看她,难道真的病得不轻?该不会是移情别恋? 小夜觉得自己吃了北朔的糖果,就凭她与北朔关系,定要帮他守住心上人,就算真的被人撬了墙角,也必须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挖世子的墙角,冤有头债有主,说去就去。 小夜放下一切活计,跑去晚晴宫,朝安讨了辆轻型马车,安听说小夜是要去白虎府,笑着立即就给她安排,车夫竟然是于相,小夜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上了车,嘟囔着:“当个王姬真是麻烦,出门还得有排场,换作以往走两步就到了,唉,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马车?” 安笑着道:“早去早回,你若需要,这套行头就给你用,于相便跟着你了可好?” 小夜干笑着上了车,道:“其实我也不怎么用车,不用安排了。”心里其实只是不想要于相跟着而已,这车的装备倒是十分满意。 于相二话不多说,轻啸一声扬鞭而去。 安看着马车远去,想到白虎灵不禁有点担忧,白虎灵心有所属,她的病差不多快撑不下去了,确实该有人去探探情况。 ————————————————— 银发现青龙结界里的女尸是青龙的祖奶奶阿慕后,与雪商讨,雪十分不解,那么久远的人为什么被世世代代都被视若珍宝,青龙那么庞大的家族,论功德论贡献,值得被瞻仰的人太多了,而偏偏这个异族女子被如此重视。 阿慕是高辛帝王后裔,承袭了四海八荒最尊贵的姓氏之一,身份尊贵,身前与青龙澈感情深厚,与青龙澈白手起家建立青龙府,据说青龙府的一景一木都出自阿慕之手,且历代子孙都对她十分敬重,对青龙府只做修缮不做翻改,原汁原味地保存至今,实属难得。 可是,青龙府世世代代存着阿慕的遗体,到底为何用处,难道只是为了瞻仰遗容,才要遗体不腐、仙身不毁? ————————————————— 小夜坐着于相的马车,二人一路像两个陌生人,一言不发,小夜满肚子不满强行忍着,于相倒是十分平静自在,倒有几分银的气度,越发让小夜不满。 来到白虎府,大管家迎了出来,知道小王姬是来看大小姐的,而且每每小王姬来送灵药都对小姐十分有益,于是十分敬重地直接引去白虎灵的寝殿。 每次来探望,白虎灵都会出来迎,而这次却冷冷清清并没有见到白虎灵的影子,小夜心里纳闷,真的一病不起?问管家,管家只面露悲色,看来确实不妙。 小夜进到寝殿内,见屋里婢女都眼眶红肿神色疲累,看来照顾小姐十分心累。走到里屋,一位坐轮椅的妇人正陪在床边,样子十分慈爱,并没有很悲伤,但看得出也是心里沉重。在看床上躺着的白虎灵,已然形同枯槁,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原本秀丽的长发枯成了干草,此时已沉沉睡去。 小夜诧异地站在床边,数日不见,竟然病入膏肓。 轮椅上的妇人转过身来,示意小夜出去说话,小夜呆呆地看向妇人,妇人容貌祥和温婉,大约中年,皮肤细嫩白皙,像是久不见太阳。信风文学网 妇人自己摇着轮椅的轮子已出了里屋,小夜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 来到院子里,妇人停下,用手语做了些手势,可小夜并不懂手语,完全不知道妇人的意思,只得傻傻地摇摇头。 妇人转动轮子来到小夜身边,握住小夜的手,小夜突然觉得世界豁然开朗,好像大千世界都在她脑中浮现,这个世界与她见过的并不一样,有杀戮有血腥,但也有一片温情,耳边却听到一个温婉的声音道:“殿下可是小王姬?” 小夜听到这样慈祥温和的声音,心中一颤,安也是温柔如水的女子,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断没有这样柔软的感觉,一丝强势都没都,完全像是一条涓涓细流,永远那么柔美,却又少了些许溪流的灵动。 小夜低头看去,妇人只是握着她的手,并未动口,小夜很是诧异,难道这是心灵与心灵的直接交流?太神奇了!这么说刚刚的声音是直接传到我心里的?于是愣愣地点点头。 妇人微微欠身行礼,依旧握着小夜的手,通过互通心灵道:“我是灵儿的母亲。” 小夜大惊,不论何种场合,她从没见过白虎长夫人,她还以为白虎府没有长夫人,所以事事都由白虎灵担着,原来夫人健在,只是好像不能行走,也不能说话。 夫人似乎看出小夜的心思,依旧祥和温婉,心语道:“听闻小王姬殿下多次赠灵药给灵儿养病,在此谢过小王姬殿下。” 小夜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道:“举手之劳,何况灵姐姐算我半个师傅。” 夫人笑了笑,这笑容温暖得像和煦的春风透着股淡淡的香,小夜不禁羡慕,大概这就是母爱的味道,她也想有这样的母亲。 夫人看了看小夜手里的包裹,又问:“小王姬殿下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小夜捧起包裹,道:“这是北朔世子托我转交给灵姐姐的,他说许久没有灵姐姐的消息,甚是担心。”小夜望了望屋里,弱弱地问:“灵姐姐近来怎样?” 夫人叹了口气,道:“灵儿怎样你也都看到了,世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代为谢谢世子,是我们灵儿无福,世子的东西还请还回去吧,以后都不用再寄。” 小夜不解,道:“为何,世子走访四方才为灵姐姐寻来这些,一番心意天地可鉴。灵姐姐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夫人眼中暗淡,道:“每当灵儿摆弄世子寄来的物件,都会让病情加重。” 小夜更加不解,养病的人都需要好心情,北朔风寄的礼物灵姐姐明明视若珍宝,为何对病情有害无利? 自从夫人上次听到(其实是读唇语读出来的)朱雀馨的叮嘱,“平时别总摆弄北朔风寄来的东西,如果他来见你,最好别见他,算是考验他究竟有多少真心”,虽然听上去像是句玩笑话,但夫人细细观察许久,那句话并非玩笑,加之她与白虎宏确认过,女儿的病不是病,一旦暴露就是死罪,她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便道:“小王姬,天色不早,早些回去吧。” 小夜虽然心里为北朔风不服,但也只能先回去,便从兜里掏出个小玉瓶,道:“这是我最近新制的药,希望对灵姐姐的病有益处。” 白虎夫人谢过,松开了小夜的手,转动轮子转身回屋了。 小夜只得抱着包裹悻悻地出了白虎府。出了府邸,于相已在等候,远远看去,于相似乎比之前叫花子的时候体面很多,不再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合身的衣服穿着还真人模人样的,加上鹰一般的眼睛,刚硬的轮廓,整个人硬朗帅气,眸中没有了恨意和杀气,尽是泰然。 小夜内心越发不满:切,人靠衣装。 于相架着马车送小夜回府,一路无话。小夜一路瞪着于相的背影,忽的想到街市上的活死人是于相用红莲业火搞定的,于相为什么会用红莲业火?之前银说过爹爹救下一个婴儿并亲自教导,那个小孩也会用红莲业火,难道就是于相? 小夜一边想着一边长大了嘴巴一脸不可思议。于相瞄见了小夜怪异的表情,不解地愣着小夜,她是一个人坐在车上上演表情包吗…… 小夜合上自己快脱臼的下巴,质问道:“你是怎么进涟府的?” 于相低沉浑厚的声音道:“我自小就在涟府。” 果然!小夜又问:“你怎么会使红莲业火?” “自然是涟殿下教的。” 小夜瞪着于相恨不得把他吃了,但依旧无法掩盖眼中浓浓的羡慕嫉妒恨,气鼓鼓地不再说话。 于相困惑地看了看小夜,聊的好好地怎么就生气了。 回到王府,小夜把北朔风的包裹小心地放在桌上,心想着怎么才能把包裹交给白虎灵,白虎府守卫重重,凭她的三脚猫是断然进不去的,得找个身手敏捷,并善于隐匿的人才行。 想了半天,一个鲜活地让她厌恶的面孔出现在脑海里:于相! 虽然小夜很不愿意去拜托于相,但想到他曾杀了她一次,这次算是他欠她的,立即理直气壮起来。 唤来于相,小夜仔细的交代:“今夜我要偷偷去白虎府,把这个小包裹送给白虎灵,你协助我。” 于相一丝不苟道:“银殿下可知道此事?” 112 良药苦口 小夜皱着眉头,摆出十足的小姐威仪道:“我找你办事,你还问银的意思?我才是你家小姐!” 没想到于相十分识时务,立即就应下了,小夜表示孺子可教,满意地点点头。 然而于相退下后,直接就报了息香宫,银叹口气道:“随她去吧,你且观察下白虎灵的状况。” ————————————————— 夜里,小夜被于相夹在胳膊底下,十分狼狈地潜进白虎府,自从涟府大火烧尽一切后,于相一直被白虎追踪,对白虎四领的风格了如指掌,一路十分顺利,比北朔风更悄无声息,但这舒适度可真不是一个等级的,想起那晚乘风而行的爽感,今天实在弱爆了。 来到白虎灵的屋子,两人趴在屋顶上,确认屋里没人后,才蹑手蹑脚地翻进屋里,小夜细着嗓子唤道:“灵姐姐。” 白虎灵微微睁开眼睛,眼神浑浊,再不似从前灵气动人。 小夜跑到床边,拿出包裹,道:“怎么几日不见憔悴成这样?到底什么病竟这样磨人。” 于相也跟了进来,看了看白虎灵。白虎灵见了用眼神询问这位是谁。 小夜扭头一看于相也进来了,不满道:“女儿家的闺房,你进来干什么,快出去把风!” 于相十分听话地退了出去,果然是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的一把好手。 小夜又看向白虎灵笑了笑道:“他是家奴,别理他。”说着捏起白虎灵枯枝一样的手,道:“我带来了北朔风的礼物,快打开看看。” 白虎灵已经许久没收到北朔风的东西了,多半都被母亲截了去,她心里知道自己的病其实是血祭的反噬,也知道母亲这是为了她能多活些时日,但她心里已深深印下了北朔风,就算没有这些礼物,她的时日也多不了几日,但也只当全不知情由母亲处理了。今日看到小夜偷偷送礼物来,知道北朔风也生了疑心,但心里始终是开心的,于是示意小夜帮她打开。 小夜小心的撕开包裹,扯下封条,打开锦盒,里面顿时溢出晶莹的光,光泽柔和又十分璀璨,原来是颗圆滚滚的珍珠。白虎灵看着这硕大的珍珠唇边轻笑,小夜从未见过这么好的珍珠,色泽形态全都是上上层,就算北朔风游遍了五湖四海大概也只能寻到这样一颗,简直是价值连城,看来北朔风为了讨老婆真是费劲心思。唉,亏得小夜之前还得意自己的盒子比白虎灵的大,看来完全没得比,果然浓缩才是精华。 白虎灵轻轻拿起珍珠,这珍珠如此璀璨夺目,白虎灵眼中微微含泪。 小夜盯着这巴掌大的盒子暗暗叹气,竟发现盒子里还有个小纸条,打开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芝麻大的字,小夜结结巴巴地念道:“鱼骨戒过,过为朴素,这颗珍珠甚好,待我们成,成婚前镶在鱼骨戒上,你可喜欢,若,若不喜欢我再去寻。” 小夜磕磕巴巴的念完,也觉得春心荡漾,没想到北朔风竟是老司机,居然这么会讨女孩子欢心,看来白虎灵是逃不出他的手心里。 白虎灵听完纸条上的内容,甜甜地笑了起来,刚一笑,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红了雪白的衣服和被子,干咳着喘着气好像无法呼吸,小夜吓了一跳,大喊白虎灵的名字,守在外面的于相听到屋内动静急忙赶进来,架起小夜飞出屋顶,马不停蹄奔出白虎府,直接回了王府的息香宫。 ———————————————— 白虎灵突然这么大动静,惊动了府里众人,白虎宏推着夫人急急赶来,看到一屋子婢女在压制着白虎灵,又是擦血又是拍背,白虎灵仿佛要吐出最后一口血,咳完最后一口气,夫人看得眼中焦急不已,上前扶住女儿,一把抱在怀里,细细得抚着女儿的背,始终没有掉过一滴泪。 白虎宏以手掩面,无声而泣,转而看到掉落在地的美丽珍珠,白虎宏躬身捡起,他知道这是北朔风的礼物,这些日子里,也就北朔风的礼物才让女儿展颜一笑,但也正是他的礼物加深了女儿的痛苦,让女儿时日无多。 白虎灵在母亲的怀里渐渐昏过去,白虎夫人抱着女儿,看向白虎宏,手语道:“明日,送灵儿去王府吧。” 白虎宏诧异地看着妻子,这是要女儿送命吗。 白虎夫人握住丈夫的手,心语道:“今也小王姬来过,已见到灵儿这般模样,听闻小王姬功力甚浅,她能消无声息地进出白虎府,必然有高人相伴,灵儿的事瞒也瞒不住了,我想,族王一定早就知道了,他没有来索命,也许会有办法救灵儿。” 白虎宏想了想,道:“雪殿下早不是从前的雪了,现在的他让人看不懂,擅自血祭是死罪,虽然灵儿是无辜的,但也许他只是在等灵儿自生自灭。而且,沦为祭礼,只有生死才可切断,如今灵儿。。。”白虎宏越发哽咽,他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等死。 白虎夫人静静地说:“但现在也只有族王才有可能帮灵儿一把,听我的,好吗?” 白虎宏叹着气,沉默地点点头。 白虎夫人轻柔地抚着女儿,淡淡道:“我想陪着灵儿,你终日操劳,去休息吧。”说完松开了白虎宏的手。 白虎宏不愿离开,站着不动。 白虎夫人看着丈夫满目悲痛,又拉了拉丈夫的手,道:“快回去洗脸,好好休息,明日别让灵儿见你这副样子,免得越发伤神。” 白虎宏想了想,抹了把湿漉漉的脸,低声道“好”,便不舍地转身出去了。 白虎夫人看着丈夫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深吸一口气,又看看怀中憔悴的女儿,将自己的额头靠在女儿的额头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小夜被于相拿绢帕堵着嘴发不出声音,架着来到息香宫,没想到这么晚了,银竟然端坐于院中。 于相落到银的面相,放下小夜,暗暗点头使了眼色,银有所会意。 小夜见他二人这么明目张胆的使眼色,明显早有串通,呜呜地大喊,可惜嘴被塞得十分严实。银扯出小夜口中的绢帕,小夜像是憋了许久大喊道:“你们又串通一气,又利用我!” 银皱皱眉头,示意于相先回,于相刚想退下,小夜一把抓住,指着他二人,怒道:“别跑,把话说清楚,你们又合着算计了什么?” 银拉过小夜,于相趁机跑了,小夜十分不服,可又被银牵制住,只能花拳绣腿对着空气一顿乱挥,骂道:“有种你回来!我们理论理论!” 银并不理会她,问道:“白虎灵怎样了?” 小夜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大声道:“不告诉你,狼狈为奸!” 银好像没听见,继续道:“她是不是形容枯槁,病入膏肓?” 小夜转回来瞪着银:“她病得这样厉害,你竟然说得这么轻巧?冷血!”骂完又自顾自嘟囔着:“到底什么病,怎么就不见好呢。” 银叹了口气道:“她是被沦为血祭。”八一中文网 小夜这才安静下来,惊讶地看着银,半晌才道:“怎么会呢,她,她怎么可能……” 银静静的看着小夜,眼神不容置疑。 小夜这才明白为什么白虎灵的病不会好,确切地说是迅速恶化,为什么白虎夫人要她别再送北朔的东西来,原来是血祭,而她执意要送北朔的礼物过去只害她的病情越发严重,竟然是她与北朔将白虎灵逼得时日无多。小夜一时数不出话来,只觉得自己真是个罪人,呆傻地立在一边。 银拍了拍小夜的肩。 小夜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乞求地问道:“有什么办法能救她?” 银摇摇头,道:“只能续命,无药可救,唯一的破除之法就是死亡。” 小夜再也止不住泪水噗噗地落下,那个灵秀动人英气不凡的白虎灵要死了? ———————————————— 小夜哭丧着脸回到一方小院,又搬出所有关于反噬的书,打算再次仔细研读(上一次读这些书是怀疑银是活死人),寻找破解血祭的方法,但奈何怎么读都读不进去,满脑子都是白虎灵曾经的模样,玲珑脸蛋,淡眉大眼,那水灵灵的大眼睛可真的能滴出水来了,但并不娇柔,反而透出大海般澎湃的英气。而如今,那双灵动的眼睛已经变得浑浊灰暗。 小夜多么希望白虎灵能恢复到往昔的神武,能晃着鞭子督促她练功习武,她还一度想着北朔风与白虎灵成婚时,她这个重要的中介要怎样狠狠敲诈一番,但没想到,北朔风竟然就是白虎灵的催命符。 小夜努力地想要静下心来看书,却止不住眼泪大滴大滴地滴在树书上,沾湿了字迹。 却听到有人说话:“快别糟蹋古籍了。” 小夜糊着一脸眼泪看过去,朦胧中一个纤瘦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这冷冰冰的声音可不就是银,小夜嘟着嘴道:“天下哪有你这样冷血的,别来烦我,我烦着呢。” 银毫不客气地走进来道:“今晚月色不错,出来看看。” 小夜哪有心情看月亮,但还没来及反驳就已被银一把揪起,拎出了屋子。 两人坐在小院子里,银仰望天空,可惜这小院实在太小了,活有种井底之蛙的错觉,道:“你这还真是一方小院。” 小夜低着头只顾着抹眼泪,并没有看月亮,也没搭理银。 银低头看着呜呜咽咽的小夜,叹道:“还以为你凡事以笑代哭,没想到你的泪腺还挺发达。” 小夜抹了把眼泪,道:“那也得分时分事。” 银笑了笑,到底还是有心有肺的,戏谑道:“你有空哭别人,怎么不哭哭你自己。” “我有什么好哭的,每天好吃好喝,生生不息………”不论过去怎样坎坷,自己确实活得好好的,可一想到白虎灵说不定哪天就死了,越发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银拍了拍小夜的脑袋,道:“白虎灵一时半会死不了,她之所以痛苦,是不愿意放弃自我,倘若有一天她放弃了,也就不再痛苦了。” 小夜仿佛听到了曙光的声音,忙问道:“放弃是什么意思?” “放弃,就是像别的活死人一样,如行尸走肉,没有灵魂。” 小夜想了想,之前那些活死人确实都没病没灾的,各个都挺厉害,如果白虎灵放弃自我了,是不是就跟他们一样,变成了嗜血的工具? 小夜不禁一个寒碜。 “北朔世子的礼物虽然让她痛苦,但也时时刻刻在提醒她不要舍弃自我。” 小夜抬着脸怔怔地看着银,意思是,她和北朔风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加速白虎灵死亡的催命符,反而是守护? 银转头看向小夜,温柔地笑道:“所以别太自责了,良药苦口,你就当你们是她最后一剂良药好了。” 小夜这回算是明白了,银是来安慰她的。这么想来,银也在苦苦守着一份自我,挣扎着不要被魔吞噬。小夜想到那夜银入魔的样子,甚是可怕,可是银现在看上去还挺正常,为什么白虎灵看着那么惨。于是问道:“她有没有可能像你这样?” 银笑了笑道:“我是内因,她是外因。”转而又道:“如果能断了外因,她就得救了。” 小夜眼中总算恢复神采,道:“外因怎么断?” “灭了血祭的根源。” 小夜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当小夜回过神来时,银已经不在了,身上还多了件披肩。小夜站起身走回屋里,突然想到,外因可以断,那内因要怎么断?自杀吗? ———————————————— 次日一早,白虎的轿辇来到王府,轿里抬下一人,换了顶人力小轿,来到四方厅。 雪似乎早就知道白虎要来,已在四方厅等候。 白虎宏眼中诧异却又似乎早知如此,只行礼道:“今日有一事相求。” 雪点点头:“请讲。” 白虎宏眼中悲伤,抱出小轿里的人果然是白虎灵,容颜消瘦憔悴,形容枯槁,昏迷不醒。 雪看了看,并没说话。 白虎宏跪下颤声道:“求殿下救救灵儿。” 113 问心无愧 雪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淡淡地说:“沦为血祭,无药可救,只有死亡才能解脱。” 白虎宏依旧跪着,绝望地沮丧道:“殿下果然早就知道了,敢问殿下要如何处置小女。” 雪走上前去俯身扶起白虎宏,道:“宏叔若信得过,就将灵儿留在王府吧。只要灵儿自己不放弃自我,我们就竭尽所能帮她续命,希望能等到真相大白之日。” 白虎宏抬起头,眼中含泪,感激地看着雪,连连道谢。 雪命人将白虎灵安置在归墟殿,那里仙气最胜,有助于白虎灵续命。 白虎宏再次行大礼感谢,看着女儿被人抬出四方厅,心中略感欣慰,曾经狠绝威严的雪似乎依旧是往日那个清逸的少年。 白虎宏走出四方厅,却依旧更加失魂落魄,坐上轿辇,夫人说得没错,族王早就知道灵儿的事,既没有来追查,自然是不想为难的。可是夫人却…… 今天一早,白虎宏就急着来到灵儿的寝殿,天刚亮整个府邸都静悄悄的,白虎宏以为妻子和灵儿都还在睡着,想着妻子一夜守着灵儿一定很累了,于是轻手轻脚怕吵醒了她们。 进屋时,灵儿依旧昏迷不醒,躺在床上,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妻子趴在女儿床边,好像睡过去一样,白虎宏小心翼翼抱起妻子,想送她回屋,可抱起的一瞬,妻子手臂直直落下,像个死人,白虎宏一惊,伸手去探妻子的鼻息,没有呼吸,探脉搏,没有脉搏。 白虎宏以为自己会痛哭不已,但并没有,反而十分镇定,将妻子安置好后,平静地按照妻子昨夜的吩咐,送女儿去王府接受族王的制裁。 如今女儿确是如妻子所言,并没有被问责,而妻子却永远地睡过去了,他只怪自己大意,妻子是巫族的女子,就算失去声音失去听力失去双腿,她依旧是个巫女,巫族最擅长的就是下蛊,夺人灵魂。妻子定是下了蛊,将自己作为容器,用来存放了灵儿的灵魂,这样一来,灵儿就等于封了心脉,不用再日日仍受痛苦,只需在肉体耗尽之前静静地等待解脱,而灵儿解脱之时就是妻子死亡之日。 白虎宏闭着眼端坐于轿内,他终究还是要失去她。可这一次,他不再落泪。 ————————————————— 小夜听闻白虎灵被送来王府休养,立即就嚷着要去探望。小夜拉着银这个垫背的一块来到归墟殿,要知道银是雪的心头肉,把银拖下水当共犯,那简直是免死金牌万无一失。 进到归墟殿,偌大的宫殿仙气缭绕,这里果然是最适合休养的,床上躺着白虎灵,虽然依旧憔悴不堪,但十分平静,好像睡着了一样。 小夜扯了扯银的衣袖,以求确认,问:“她,这是睡着了?” 银伸手探了探白虎灵的气,十分微弱,但气息平稳,但整个人好像不是活的也不是死的,似乎游离在生死之间,很是奇怪,道:“大概是睡着了吧。” 小夜瞪了一眼道:“大概是什么意思?” 银摇摇头,说:“活是活着,但好像灵魂被人拿走了。” “灵魂没了?那,那不就沦落成真正的活死人了?”小夜急道。 “也不是…”银也迟疑着,半晌才道:“这种情况我也第一次见。” 小夜皱着眉头,心想着,还以为你是万事通呢,居然也有你不知道的事。转而又看看白虎灵,自言自语道:“只要还活着就好,只要没沦落成活死人,总归还有解脱的机会。” 银立在一边没有说话。 小夜打量着白虎灵,忽地发现她手上的鱼骨戒上嵌着颗偌大的珍珠,莹莹地闪着柔光,小夜大喜,这是北朔风送的鱼骨戒,北朔风送的大珍珠,昨晚明明还没镶上去,今日就成了枚珍珠鱼骨戒,细丝缠绕,镶嵌的手法十分巧妙,简直就是活生生地表达“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的爱情宣言,这是一定是别人帮她做的,会是谁,是不是意味着白虎家认可北朔风做女婿了?看来白虎夫人并没有为难,可她连人都没见过居然就认可了? 小夜十分开心,巴不得立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北朔风,可转念一想,告诉他又能怎样,白虎灵现在这样根本没办法成亲,而如果她一直无法解脱又该如何,如果北朔风知道白虎灵现在是这副样子,会不会退缩呢。 小夜盯着那枚戒指怔怔地发呆,银见了推了一把道:“想什么呢?人也看过来,咱们走吧。” 小夜傻傻地点点头,跟着银若有所思地出了归墟殿。 银笑了笑道:“戒指上的珍珠是白虎夫人亲自嵌上去的。” 小夜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白虎夫人擅长做饰品,并且制作手法独一无二,惯以用各种细丝缠绕,以前曾给我们做过生辰礼,也是这个手法。” “真的!”小夜喜出望外,看来真的是夫人认可了北朔风,啧啧,北朔风那小子可以啊,不知不觉连未来丈母娘的心都捕获了,可是北朔风还不知道白虎灵的状况…… 小夜又陷入沉思,许久才问道:“我该不该把灵姐姐的情况告诉北朔风?” 银回过身来看着小夜,问:“你在担心什么?” 小夜道:“我怕北朔风知道了灵姐姐的情况就知难而退了,毕竟多久才能解脱谁也说不准,但是如果北朔风一直蒙在鼓里这么傻傻地等是不是也很可怜,我,我就是觉得白虎灵值得他等,可,可谁没了谁还不照样活,没什么人值得等一辈子……” 小夜絮絮叨叨地说着,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是盼着他们各自放手呢,还是坚定地阴阳两隔也永不相忘,但是世界那么大,天涯何处无芳草。 银淡淡地笑了笑,道:“你倒是通透,不过你对涟叔怎么就无法释怀?” 小夜瞥了一眼,道:“我在说他两的事,你扯出我爹爹干什么,我爹爹生了我养了我还把命给了我,这能一样么?” 银问道:“你连涟叔到底嘱咐你做什么都不知道,” 还没说完就被小夜抢了话:“怎么不知道,保护族王,这就是爹爹的托付。” “所以你觉得就是保护我?”小夜认真地点头如捣蒜,银眼神戏谑,问:“你打算怎么保护我?” “这……我还没想好。”小夜翻着白眼,我想好了你肯接受吗,我费这么大脑子想还不是为了迎合你那颗巨大的玻璃心。 “其实你没必要为此烦恼,我过得很好,你也看见了,每日好吃好喝生生不息的,”银说着摊开手臂,用小夜曾经的自我界定来表示自己确实挺好的,道,“你不如转移一下重点。”信风文学网 小夜皱皱眉头,一脸不满。 银吁了口气又道:“你说你为此烦忧都为了什么?” 小夜举起拳头捶了捶心口,大义凛然道:“问心无愧!” 银看着小夜认真的样子,许久才道:“赶紧告诉北朔风吧,他两的事让他两自己决定,与你无关。”说完就转身走了。 小夜立在原地,呆呆地回道:“哦。” ———————————————— 白虎宏回到白虎府,直接回了寝殿看望妻子,却见儿子白虎铭呆呆地立再殿外。 白虎铭见父亲回来了,急忙迎了上来,问道:“父亲,姐姐她?” 白虎宏道:“族王宽厚,赐了归墟殿给灵儿休养。” 白虎铭激动道:“真的?归墟殿常年仙气缭绕,再适合休养不过。” 白虎宏点点头,又叹了口气望向屋内。 白虎铭也看了看屋内,这才问道:“母亲她?孩儿早上来请安,可母亲毫无反应,会不会是忧思过度?要不要孩儿去请医生?”白虎铭自小就很少见母亲外出,时常呆在屋内,而且母亲失去双腿失去听力失去声音,却从不能问起原因,以前奶奶总说这是忌讳,不可多问。 白虎宏暗暗叹气,摇摇头,道:“以后都不用来请安了。”说罢便朝屋里走。 白虎铭跟上一步,喊道:“父亲!” 白虎宏淡淡地看了一眼儿子。 白虎铭道:“父亲,母亲到底怎么了?” “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父亲,她是我母亲,旁人不能问也就罢了,难道我做儿子的还不能知道吗?”白虎铭急道,他从没这样忤逆过父亲,“父亲!” 白虎宏谈了口气,这么多年来,确实是委屈妻子了,也对孩子们不公平,如今妻子只不过是在等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于是淡淡道:“你进来。” 白虎铭急忙跟着父亲进去,只见母亲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样,但感受不到活的气息。白虎铭问道:“母亲她?” 白虎宏坐在床边,轻轻挽起妻子的手,道:“你母亲在陪伴灵儿,等灵儿醒来。” “陪伴?姐姐醒来母亲就会醒来?” 白虎宏摇摇头,道:“不,等灵儿解脱时,也是你母亲解脱之日。” 白虎铭不明白,但父亲悲凉的表情他知道事情并不乐观,只迟疑道:“父亲……” 白虎宏深吸一口气,道:“你母亲,是巫族。” “巫族!?”白虎铭十分惊讶,他以为母亲只是平凡女子而已,没想到竟然是十恶不赦的巫族,真的是那个会下蛊会夺人灵魂的巫族? 白虎宏继续道:“当年,你母亲为了放我一条生路,不惜自己被吊于牌坊之下,活活被打断了双腿,失去双耳,失去声音,受尽折磨,还好眼睛保住了。她本是个无忧之人,若不是我,也许她会有另一番美好的人生,却守着白虎夫人的名号生生囚禁于白虎府。她却无怨无悔,从大婚之日起就不曾落过一滴泪。如今她选择陪伴灵儿,直到灵儿解脱。” ———————————————— 当北朔风得到白虎灵的消息后,没过几日就立即出现在王府,请求能见一见白虎灵,雪为难道:“白虎灵在归墟殿静养,不便打扰。”毕竟白虎灵的状况是机密,小夜也只说是病重,并没有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北朔风焦急的行了一礼,道:“只想见一见,绝不做多余的事,还请殿下允许。” 雪道:“见了也没什么意义,何必自寻烦恼。” 北朔风面露苦涩,扑通一声跪下道:“在下北朔世子北朔风,意愿赢取白虎小姐白虎灵为妻,并以我族鱼骨戒为定,还请殿下成全!”说完磕了一个响头。 雪略微惊讶,他两什么时候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好像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互相家长也没见过,什么都没有就直接来向我提,那不就成了两族和亲的政治事件了?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见白虎一面,我是不是得另推荐一位女子先挡一挡,可是,若女子地位低于白虎灵不免会认为我们暗血族瞧不起北朔,但与白虎灵尊荣相当的女子寥寥无几,青龙惜?朱雀馨?都不适合此事…… 正在雪思索时,一旁的安按了按雪的胳膊,道:“不如我带他去看看。” 雪认真地看了看安,安点了点头,雪心里明白,北朔风若是自行选择放弃或是坚持都无伤大雅,总比上升到两族邦交来的简单,何况此事由安处理自然是放心的,都怪小夜多嘴。于是只得点点头。 ————————————————— 安带着北朔风往归墟殿去,北朔风行礼道:“多谢族后成全。” 安莞尔一笑,道:“你们之间本是桩好事,不过人生无常,世子也不要太过挂怀了。” 北朔风眉头紧锁,安的意思是白虎灵不容乐观,放手也是一种爱?刚想多问几句,却听安道:“灵儿需要静养,一会见到了切勿激动,莫要多言。” 北朔风不解,但也只能点头答应。 进到归墟殿,果然仙气缭绕,走进里屋,床上躺着的白虎灵,已然形同枯槁,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原本秀丽的长发枯成了干草,此时似是已沉沉睡去,气息十分微弱、平稳,但整个人好像不是活的也不是死的,似乎游离在生死之间,很是奇怪。 114 番外:巫女1 那年武赛,朱雀桑与大将军打成平手凯旋而归,而后朱雀府大变,短短几日内,朱雀的长夫人悬梁自尽,嫡子朱雀辰惊吓过度疯癫了,庶子朱雀桑因母亡而心痛过度,传言也死了,朱雀大当家朱雀坤日日昏昏噩噩不理族内事务,不过几年也郁郁而终,朱雀一脉的重任瞬间都落在年幼的朱雀纹肩上。 ————————————— 一日,风和日丽,朱雀纹正与白虎宏切磋,朱雀纹本就细胳膊细腿,文雅秀气,不论怎么打都打不过白虎宏,白虎宏笑呵呵地说:“纹弟,你这样要如何出任大当家?” 朱雀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道:“谁说我要出任大当家?我就喜欢吟诗作画,以后我要当个诗人,当个画家。” 白虎宏内心不屑,朱雀一脉本就没什么人了,你这白日梦什么时候才能醒?走上去帮着他拍拍背后的泥土,道:“唉,只能向佛祖乞求,愿你有朝一日美梦成真。” 朱雀纹转过来雅致地一笑,小小年纪已然是翩翩少年。 白虎宏看着朱雀家这位弟弟无邪的双眼,唉,这性格确实不合适,道:“走,上我们白虎府吃饭去,吃饱喝足,下午阿择也会来,到时再比试一番!那小子就喜欢粘着棘叔,许久没来切磋了,此番我定要打他个落花流水!” 朱雀纹听话的点点头,想了想又问:“听说忆姐姐要嫁给棘叔叔了,那以后咱们是叫她忆姐还是忆姨呢?” 白虎宏拍了下他的脑袋,道:“想得真多。” 朱雀纹傻傻地笑了笑,跟着白虎宏一同了白虎府,白虎宏内心叹气,这小绵羊也实在太乖了。 一路上,朱雀纹饶有兴趣地问道:“宏哥喜欢怎样的女子?” 白虎宏笑了笑道:“你小小年纪就在意这些?到底是文人感情丰富得很。” 朱雀纹爽朗一笑。 白虎宏想了想,道:“大概,又秀气又大方,又柔美又豁达,能吟诗作画,能射箭骑马。”说着,眼前好像浮现出一个曼妙的影子,眉眼俏皮可爱,既灵气动人,又大方达理。 朱雀纹哈哈笑道:“天下哪有这样齐全的女子。” ———————————————— 没想到,没过多久就传来朱雀坤的死讯,朱雀府大办丧事,各贵族都来悼念,朱雀纹穿着孝服,立在爷爷的棺材边,外面坐着疯癫了的父亲朱雀辰傻呵呵地笑。 白虎宏见了朱雀纹小小的身影,心里也不是滋味,虽然他看不上朱雀纹这副文文弱弱的样子,但也一直当他是邻家弟弟,总归还是希望他能得偿所愿,可如今,他的梦总算得醒了。 一番悼念后,朱雀纹在朱雀长老们的指点下,对着爷爷的遗体双膝跪下,郑重地起誓:“我朱雀纹起誓,此生竭我所能,保全朱雀,此志不渝”,声音还十分稚嫩,但却没有一丝含糊。说完行大礼,磕了三个响头,从此,朱雀纹继任朱雀大当家。 此后数年,朱雀纹承担着重任,再无心跟着他们几个玩耍,甚至一年都见不到几面,久而久之,白虎宏与他也渐渐疏远了,只记得丧礼那日朱雀纹是多么无奈又坚毅,每每听到母亲说起朱雀大当家,总能看到母亲眼中的怜悯和心疼。(当时白虎的大当家是白虎宏的母亲) 渐渐的,母亲年事渐高,族内许多事越来越力不从心,而白虎宏已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儿。 一天晚饭后,母亲叫白虎宏到屋里说话,母亲说:“宏儿,你也长大了,也该收收心了,今后为母会带着你一起处理各项事务,可好?” 白虎宏一听,这是想要传他大当家的位子了,可自从他目睹了朱雀纹这些年的日子,太过沉闷,太过殚精竭虑,他并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他喜欢云游四海,道:“母亲,孩儿认为我们白虎人才倍出,孩儿不是最出众的,不如让阿杰多学学。” 母亲闻言面色大变,道:“你身为白虎嫡子,难道要让位给支系?自你出生起,就把你当作大当家来培养,阿杰如何与你比得?你怎可这样为了一己快活负了众人?” 白虎宏拉着脸不说话。 母亲也拉着脸,她知道这个儿子脾气直,这也是她准备重点调教的,当下不如先稳住情绪,来日方长。只得道:“此事不急,你且想想吧,”喝了口茶压压火气又道:“你别看你纹弟弟总是文文弱弱的,如今已是独当一面了,若有一日你们对峙起来,你未必是他的对手,难道你不想再与他平起平坐地切磋一番?” 白虎宏知道这是母亲的激将法,在他心里朱雀纹永远都是邻家的小弟弟,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面上却没多说,只敷衍着应下了。 然而,次日一早,白虎府就骚乱起来,白虎嫡子留下张字条就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母亲捏着字条,又气又怒,但又能如何?难道绑他回来大吵一架?罢了,让他出去见见世面也好,世态炎凉、人心险恶,经历过了才知道什么对自己最有利。 ———————————————— 白虎宏一身轻松踏上旅途,外面的世界他不是没见过,但像这次这样没有身份没有尊卑的倒是第一次,心里十分期待。 现下时间好像正是白云镇的庙会,不如去凑凑热闹,于是一路朝白云镇走去。 来到白云镇,果然好不热闹,家家门前悬挂花灯,人人都穿着五彩新衣,仿佛过年一般。路边商贩齐齐摆出了各种吉祥物,琳琅满目,小吃点心也是铺满大街,飘香四溢。 白虎宏四处逛着,一边走一边买些零食吃,很是快活。 来到白云庙,这庙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不过以往都是跟着族里一起,阵仗甚大,这次他就是个平平凡凡的老百姓,他要像普通人家祈福那样点一把香火,许一些愿望。 白虎宏举着一束香火,郑重地走进庙内,白云娘娘眼眸低垂,面泛微笑,似乎俯瞰着每一个前来敬拜的信徒,白虎宏虔诚地跪了下,磕头,上香。无限 出了白云庙,天色不早,便溜达着去找吃的找住的,路上却见一群人追这个身穿斗篷的人喊打,什么烂菜叶子臭鸡蛋层出不穷地扔向那人,那人只顾着跑,完全放弃抵抗。只听人群中有人骂道:“我白云镇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岂是你们巫族能随便来的?把他赶出去!” 人群一阵应和:“赶出去赶出去!”一群人追着跑了过去。 白虎宏看了看,那斗篷之人身型小巧,不是小孩就是女人,可惜巫族作孽过多,早就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好好的不在巫族领地呆着,出来做什么,自找罪受。 白虎宏摇了摇头,便去了家客栈,这是白云镇最好的客栈观日阁,都说观日阁有三绝,至今都没能看过,此番定要好好体验。 一脚迈进观日阁,掌柜大叔笑脸相迎,道:“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有什么事小的能为公子效劳的?” “一间房!” “得嘞,公子来得正是时候,正好还有一间上房,我们这的上房呀那都是极好的位置极好的朝向,清晨看日出,夜晚观星辰,”说着就引白虎宏上了二楼,来到房前,掌柜推开门请白虎宏进去,道:“公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白虎宏看着这上房,不算很大,屋内摆设倒是十分精心,干净整洁,十分满意,推开窗,果然景致甚好,能看到大半个白云镇,于是索性坐在窗边休息。 不一会就察觉到屋里有其他气息,气息微弱,明显是在故意躲藏,其中还夹杂着点血味,似乎这人还受了伤。白虎宏是族内高手,找个伤患岂不是分分钟。毫不犹豫大步上前,推开壁橱的门,里面果然藏着个人,竟然是街上被追打的穿斗篷的人。 这人缩在小小的壁橱里,吓得发抖,周身裹着斗篷,看不到脸,也看不出哪受了伤。 白虎宏冷冷道:“抬起头来。” 那人颤抖着褪下斗篷的帽子,抬起脸却不敢看白虎宏的眼睛。 白虎宏审视着这人,是个女人,年纪不大,大约十五六岁,脸上都是泥,面色苍白,唇色惨淡,看来伤得不轻,不过这双眼睛倒是水灵灵的甚是好看灵动。 白虎宏见过的美丽女子多了去了,并不在意,只淡淡问道:“你是巫族?” 女子点点头。 “出去。”白虎宏厉声道。 女子闪着水灵灵的眼睛,十分可怜,怯弱地说:“求大侠不要将我赶出去,我只是躲一躲,待外面散去了我立即就走,决不让大侠为难,求大侠给一条生路。” 白虎宏暗暗叹口气,虽然巫族可恨,但也未必都是坏的,何况我在外面游历还是不要暴露身份的好,于是沉默不语地关上橱门,坐回到窗边。 壁橱里的女子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这位大侠如此心善,透过壁橱的镂空雕花偷偷地看向白虎宏,身形精壮,肩宽背厚,眉眼中英气不凡。 白虎宏坐在窗边,心想着,都说巫族善于蛊惑人心,作恶四方,臭名远扬,见之杀之,经过许多年的洗牌,如今巫族已人口稀少,并且抱团取暖,霸占了一片土地作为巫族的领地,据说擅闯巫族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可他们选的这地还是个往西去的必经要道,所以每年都有不少人有去无回,慢慢地,那里成了恶魔之地。白虎宏出于好奇,这样神奇的地方,十分想去领略一番,传说巫族的蛊能夺人灵魂,他倒要去看看到底什么是蛊。 ————————————————— 次日一早,巫女发现橱门口放了把椅子,椅子上放着白粥卤蛋和酥饼,边上还有一瓶药,屋里已没人,巫女躲了几日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白虎宏离开了白云镇,朝着西边直行,西边是太阳落山的地方,夕阳西下时是六道模糊之时,神鬼妖魔在这里游荡。 巫族占领了各地通往西边的关隘要道,传说巫族善于下蛊,从而夺取人的灵魂。被下蛊之人行为如痴如醉,如活在幻境,有的人醉生梦死,有的人生不如死。凡沉沦之人将永远走不出巫族的领地,永远活在幻境中,成为巫族的亡魂。巫族也从不允许进领地之人活着出去。 白虎宏来到巫族境外,大约离巫族不远了,远远地见到前方一片花海,粉色的桃花满山遍野,微风吹过,纷纷扬扬地漫天飞舞,景色甚是迷人。 白虎宏心下疑惑,都说西方是荒蛮之地,草木不拔,可这里竟然美得仿如仙境。白虎宏越发好奇,难道这就是巫族?我倒要去看看这巫族究竟有何神奇,传说的有去无回到底是怎样的骇人。 白虎宏大踏步地朝花海走去,不知不觉就来到桃树下,这里一片世外桃源,女人们在小溪边洗衣洗菜,男人们耕地种田,人们谈笑风生,好一派其乐融融。 漫天桃花飘扬,一座座民宅在桃花中若隐若现,民宅十分朴素,竹木的屋子,大小不一,家家门前挂着干货,晒着农作物,静谧安详,和谐幸福。 白虎宏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吸引,目不转睛地向河边走去,捧起清泉,清澈凉爽,扑在脸上甚是舒服。 一位少女在纷飞的花瓣中款款走来,笑意盈盈,白虎宏总觉得这少女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眉眼俏皮可爱,既灵气动人,又大方达理,手边抱着个半旧的木盆。白虎宏正看得入神,少女已走到跟前,笑道:“公子可是外乡人?”声音悦耳,透着直爽大气。 白虎宏唇边渗出笑意,微微点头。 少女放下木盆,蹲在溪边,熟练地洗起衣服,她的手白嫩细滑,干起活来却毫不含糊,少女依旧笑道:“公子来得正是时候,正值桃花满山的好季节。” 白虎宏心里暗暗赞美,多么爽朗的姑娘,问道:“现下季节早过了桃花的花期,为何这里却遍野开放?” 115 番外:巫女2 少女笑盈盈地看着白虎宏道:“公子有所不知,正是因为我们这的桃花花期不同别处,才更显艳丽多姿。”转而,少女闪着灵动的眼睛狡黠地打趣道:“也许就是为了迎接公子这样的贵人,特地改了花期呢。” 白虎宏知道这后半句是玩笑,但也会心地笑了。 少女娇俏道:“这位大哥初来此处,我们这里民风淳朴,若不嫌弃便去我家吧。” 白虎宏笑着应下了。 少女的家十分干净简洁,古色古香,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小屋一共三间,一间是爷爷住,一间自己住,还有一间是弟弟的,但弟弟外出游历,所以空着,正好可以给白虎宏住下。 白虎宏随意地打量着屋里,觉得处处都清爽别致,一位慈祥的老人,一位大气达理的姑娘,一个游历的弟弟,甚是满意。白天随着少女四处玩耍,夜间就帮助打理家事。也不知过了多少日,白虎宏渐渐地沉浸在这样平静祥和的日子里,贪恋每一天的闲适美好,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来自何方。 直到有一日,太阳落山时,家里突然来了一位访客,穿着厚重的斗篷,看不清脸面,毫无道理地破门而入。爷爷看着斗篷人闯进来,并没有阻拦,也没有邀请,好像完全无所谓,少女却不知所踪。 白虎宏有点不解,这里竟淳朴到毫无戒备? 斗篷之人进屋后,二话没说直接冲白虎宏走来,伸手捧住他的脸轻轻一吻。白虎宏先是一惊,顿时又如梦初醒。斗篷下一双灵动的眼睛似乎闪着幽兰的光,转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白虎宏怔怔地杵在屋里,不禁怀疑这几日到底是真是假,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剧痛。 不一会,少女一副焦急的样子跑进来扶他,可他看着她,她的脸渐渐地没了,身型也飘忽起来,再看周围,整间屋子都飘忽起来,屋外的桃花纷纷凋落。黑暗中,有个声音错乱着说:“宏儿,你也长大了,也该收收心了,今后为母会带着你一起处理各项事务,可好?”“你身为白虎嫡子,难道要让位给庶出?自你出生起,就把你当作大当家来培养,阿杰如何与你比得?你怎可这样为了一己快活负了众人?” 白虎宏抱着剧痛的脑袋,体内五脏六腑翻腾不止,忽的心中浮出一个声音:“白虎宏”,啊,我是白虎嫡子白虎宏!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已是巫族?! 白虎宏强撑着站起身,这才看清周围,哪还有什么桃花,到处都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呵,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原来这是一间用记忆支付的客栈,他差点就要忘记自己是谁。他似乎听到周围似远似近的声音,有的在歇斯底里地呼喊,有的在纸醉金迷中痴笑。 他在黑暗中前行,一脚深一脚浅,无法辨清方向,他只能朝着一个方向跑,相信最终总能跑出去的。蛋疼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白虎宏走的精疲力尽,饥肠辘辘,以他的脚程大概王城大小的都可以走上好几圈了,可这里什么都没,只有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徘徊。 他觉得他每一次心跳都在让他忘记自我,原来他的灵魂早已掉进巫族的蛊中,因为一个吻他看到了真相,可却又不可抑制地在忘记,他很想记起吻他的人是谁,那双灵动的眼睛,好像在哪见过,但是究竟在哪呢,怎么也想不起来。 白虎宏疲累地坚持着,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他觉得再没力气站起来,就在意识游离摇摆时,前方好像有轮初生的太阳缓缓露出脸,散射着万道金光。 光就像是生命。 白虎宏吃力地站起来,朝着太阳挪动,他想跑到光明中,想沐浴在阳光下,可不论怎么跑,他脚下始终是阴影。 而那个脆弱的太阳似乎并没有力气完全升起来,似乎连一半都没有探出就要落下了,在这看不到边界的黑暗中,这轮无力的太阳就是唯一的指引和希望,白虎宏使出最后的力气奔跑,风呼呼地吹过耳边,吹进又吹出,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真的停下了。 风中有个声音在浮浮沉沉:永远也赶不上的永远。 白虎宏觉得自己像个暴走的疯子,双腿已不再是他的双腿,他只是就着惯性不住地往前奔跑,仿佛跑过了数万年的变迁,风起云涌,潮涨潮落,他似乎看到一根火柴焚毁的城池,一杯水淹没的村庄,触手可及,一手遮天,可当他真的要去看时,却是空空如野,如云如烟。 白虎宏不停地奔跑,他跑得越来越慢,可他发现那个无力的太阳好像也在靠近他。当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时,跌跌撞撞地倒下,却并没有痛苦,他竟然倒在那个太阳里,周身被柔软地包裹着,溢出柔美温暖的光,他似乎见到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美的景色,仿佛看到一双灵动的双眸温和地看着他,这才是真正的静谧和安详,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白虎宏的思绪在天地间驰骋,自己大概已经死了灵魂出窍,或是被困在巫族的幻想里永世不能脱身,可既然如此那就接受,并争取快乐,毕竟,不论是生一日,死一日,还是浮游一日,终究只是一日的短暂光阴,自然是要畅快的才好,只是对不住白虎的一众人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虎宏听到一个恬静优雅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道:“以无大碍,等醒来后就离开这,再也不要回来。” 白虎宏觉得这个声音十分悦耳,就像那日的太阳温暖柔美,他很想睁眼看看是什么人,可眼皮很重,只微微看到一双灵动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十分讨人喜欢。 ————————————————— 宫殿里,陈旧古朴,仍能看得出曾经的无比奢华,一个女子走进大殿,跪下道:“今日又有人擅长我族领地,已被拿下了。” 宝座上坐着为风姿绰约的女人,气宇轩昂,微微抬手,威严道:“好。” 116 番外:巫女3 转而又朝身边立着的少女道:“巫女,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今日我便许你出去,不过有个条件,至少带一个灵魂回来。”言语中不免几分柔软。 少女黑袍,黑发,戴着黑色面纱,从头到脚看不出什么,倒一双眼睛机灵动人,少女上前跪下道:“谢巫王恩准。”起身就恭谨地退了出去。 少女披上斗篷,欢快地出了巫族地界,大千世界,她梦想多年,终于可以出来看一看了,至于一个灵魂又有何难? 少女没有名字,据说是被巫族捡来的,巫族是一支古老的氏族,至今依旧以女子为主导,当年巫王将少女捡回来,当做义女抚养,唤做巫女,并亲自传授巫术,没想到少女天赋异禀,很受巫王重视,意图让她承袭巫王之位。 巫女从没出过巫族,只听说外面人心险恶,混乱不堪,可她依旧想要出来看看,都说东南边人杰地灵,景色秀丽,巫女便一路朝东南走去。 走了很长一段,才发现一个村落,村落里破破烂烂,草木稀疏,当人们看到她披着斗篷一身黑衣时,都避之不及,家家户户将门“砰”地关上,巫女很是奇怪,外面的世界竟是这样冰冷。 待走的远了,那些村落的人也热情起来,前面又是一个村庄,入村牌坊上写着“溪边村”,顾名思义就是围绕着小溪的村落。 巫女走进村子,看到村口一群小孩为了一只不听话的小狼狗争执,巫女走上前说:“我能让小狼狗乖乖的,你们信吗?” 小孩们怀疑地看着她。 巫女抱起小狼狗,亲了亲,小狗的眼中瞬间野性全无,温顺的像个宠物,小孩们都惊讶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远处一位大娘愤怒地跑过来,挡在孩子和巫女之间,狠狠道:“滚出我们村子,村子不欢迎你,滚出去!”说着拽起孩子们的手就往村里走去。 巫女抱着那条温顺的小狼狗,呆呆地不明所以。 之后一连几个村落,都遭到冷遇,甚至被粗暴地对待,连吃的住的都不能保证。 渐渐地,巫女终于明白,原来巫族是个人人喊打的氏族,曾经巫族以蛊惑人的灵魂而夺取财物,收押奴隶,甚至操控他族,繁盛一时,但好景不长,很快被各族憎恨,很长很长时间里被所有氏族驱逐,后来被赶到荒芜的西部,团聚于此,自成一体。 巫女慢慢认识到,曾被她们玩弄于鼓掌的灵魂是多么地珍贵不可玷污,难怪人们会憎恨她们,她第一次重新认识这十几年来的世界观。 巫女收起灵力,她再不想露面于世人面前,只一心想一睹各地风情就回巫族再不出来。 终于来到了白云镇,都说白云镇是个仙气缭绕的镇子,这里没有种族没有限制,有普渡众生的白云娘娘坐镇,能庇护,巫女很想去为巫族乞求族人的平安康乐。 刚走进白云镇,这里确实富足安乐,热闹的街市,往来的人群,家家门前悬挂花灯,人人都穿着五彩新衣,仿佛过年一般,好一派节日气氛!路边商贩齐齐摆出了各种吉祥物,如意钗、金色步摇、银手镯、吉祥结、平安福,琳琅满目,小吃点心也是铺满大街,飘香四溢。新书包网 巫女看的心里开心极了,她出来第一次被热情招待,一边走一边买些零食吃,十分快活。 随着人群来到白云庙,许许多多的人都在这里祈福许愿,香火极旺。 巫女举起一束香火,郑重地走进庙内,白云娘娘眼眸低垂,面泛微笑,似乎俯瞰着每一个前来敬拜的信徒,巫女虔诚地跪了下来。 刚要磕头,却被庙里的僧侣一把抓起,僧侣声色俱厉,“失主,我们白云镇虽然欢迎八方客,唯独不欢迎巫族,失主请回吧。” 巫女诧异而羞愧地站起,只觉得满心委屈,巫族曾经究竟做了多少孽,要被这般记恨,就算真的曾经罪大恶极,可时过境迁,难道不能修复友好往来吗。 巫女低着头走出白云庙,刚走下最后一级石阶,背上就被什么砸了一下,转身看去,竟然是一个臭鸡蛋,还未来及抬眼看去,铺天盖地的烂菜叶臭鸡蛋就砸了过来。 “白云镇不欢迎巫族!”人群中此起彼伏发出愤怒的声音。 巫女戴起斗篷的帽子盖住脸面,赶忙逃跑,却一路被围堵,脚下一滑不慎摔倒,腿上划了道伤口渗出血来。实在逃无所逃,爬上地势最高的一栋楼,翻进一间屋子躲进了壁橱,一边暗暗抹眼泪一边想着等人群散了再偷偷逃走。 没过一会,房门被推开,巫女心中一紧,难道是来撵她的?巫女从壁橱的镂空雕花偷偷看去,进来的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衣着简单但不失华贵,看着像是大户人家。 男子进来后扫视一圈似乎很是满意,就坐在窗边看景,巫女怔怔的看着男子的背影,巫族本就善于窥探,她看得出男子个性桀骜不驯,眉眼中又英气不凡。 正看的出神,男子却站起径直朝壁橱走来,他能这么准确地判断出她的位置,必然功力深厚,巫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会不会一举要了她的命? 男子毫无迟疑也毫无悬念地打开衣橱,冷冷的声音道:“抬起头来。”巫女不敢多看也不敢抵抗,她本就不想巫族再被世人唾弃,至少她不想做个无恶不作的巫族。 男子直言问:“你是巫族?” 巫女心惊肉跳,她怕极了,孤立无援人人喊打,这是怎样的渺小和无助,她除了求饶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但男子只冷冷的关了壁橱的门,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放过她了,他是她走出巫族以来第一个没有恶意相向的人。巫女蜷缩在壁橱里,不禁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身形精壮,肩宽背厚,英气不凡。 次日一早,男子已离开了,壁橱前却多了把椅子,椅子上放着热腾腾的白粥、卤蛋和酥饼。 117 番外:巫女4 休养了几日,巫女便趁着夜色逃离了白云镇。远远地,她又回头看了看镇子里忽明忽暗的灯火,默默地叹了口气,此番回去她大概再也不愿出来了,至于巫王要求的一个灵魂,且随他去吧,大不了被责罚一顿而已。 巫女一路跋涉回到巫族,沿着溪水走进巫族领地,没想到竟然在溪边见到了白云镇的男子,他蹲在溪边洗脸,脸上挂着英俊的笑,更显几分柔情。 巫女小心地看着男子,他怎么会在这里?看他这样子,已是中了蛊术,但凡中蛊之人,都将被困在自己的心魔中,他已走不出去了…… 巫女悄悄地跟着他,她看到他眼中的漫天桃花飞舞,竹木的小屋,平静的村庄,善良的男男女女。 原来这就是他心中的美好。 巫女与他交谈,可他却言不达意地问些桃花花期的傻问题。巫女跟了他几日,男子一直都处于迷离状态,他们的对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巫女看着他那副悠然自得的惬意模样,不禁心想,如果人能活在自己憧憬的美好中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就算这种美好是假的又何妨?可她又觉得这位公子曾善待于她,他不慎中蛊并非自愿,难道真的要他在这幻想中虚度余生吗? 不如让他自己决定吧,我给他一次觉醒的机会,如果他依旧沉迷在幻境中,那就由他去吧,如果他能幸运地走出来自然最好,可这样一来,巫王会不会震怒,毕竟擅闯巫族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当晚,巫女撕下伪装,闯入他的幻境,轻轻的在他唇上一吻,他果然醒了,他的幻境崩塌了,可即便如此,他也走不出黑暗,只有对生命没有质疑目标清晰意志力坚定的人才可能活着出来,但人生在世谁不彷徨谁不迷茫,不可能有人能走出来。 黑暗中,巫女一直跟着他,她看着他精疲力尽,看着他使出最后的力气,看着他像疯子一样地奔跑,她好像看到了几日前那个逃无所逃孤立无援的自己,那种无助和渺小让人恐惧,而他却善待了她。 践踏人的灵魂,这就是巫族的罪,活该被当成过街老鼠,一切罪有应得。 巫女跟着他在黑暗中奔跑,这样的黑暗,她不忍让他终生被困其中。在他倒下的一瞬间,她牢牢地抱住他,将他带去偏远的山洞藏了起来。 几日后,巫女亲自送男子离开巫族,中蛊大多为内伤,需要长期调养,有些人就算解了蛊也郁郁终身。他在山洞里休养了几日也快醒了,“等醒来后就离开这,再也不要回来”,巫女将这个念想深深地刻进男子的意识中,便悄悄离开了。 巫女满心担忧着依旧昏迷的男子,缓缓地回了巫族。一进宫殿,就听到来自巫王的质问:“说好的一个灵魂可带来了?” 巫女自小在巫王身边长大,知道巫王的暴躁和多疑,唯唯诺诺道:“外面太吓人了,我,我只顾着逃回来,忘记灵魂之约了,还请巫王责罚。”说着扑通跪下。 巫王冷冷一笑,厉声道:“外面吓人吗?我看你是流连忘返得很!为何救走那个人!?” 巫女暗暗哆嗦,道:“他曾对小女有恩,这算是还他一个恩情。” 巫王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恩?还是情?”168 巫女一颤,巫王毕生最狠的就是一个“情”字,传说巫王当年的心上人岁岁月月被困在心魔的囚笼中,生不如死,就因为巫王怀疑他有负于她。巫女脑子一转,道:“两不亏欠才孑然一身,不过……” “不过?” “不过,我觉得他会回来。” “哦?”巫王眉眼冰冷阴狠。 “我在他身上种了蛊,这只是我的尝试,他的蛊会叫他回来,并心甘情愿奉献一生。”巫女随口编造着,只要他不再回来,以巫族现在的没落,绝不可能轻易走出地界,时间久了事情自然就过去了。 而巫王却并不甘心,眉梢微挑道:“那你便日日在牌坊下等,我倒看看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的巫术是我亲授的,我相信你不会失手。若他不回来,你就全当是领罚了。” 巫女一贯知道巫王的习性,每当她眉梢微挑都是起了杀意,只得叩首应下。 巫王当即命人将她绑了吊在巫族入口的牌坊下,日日风吹雨淋,受尽折磨。巫王却不曾动容半分。 ———————————————— 白虎宏微微醒来,自己躺在一个不知名的破屋里,周围一片荒凉,草木凋零。 白虎宏支撑着坐起身,只觉得浑身瘫软无力,脑子嗡嗡一片,黑暗中的绝望依旧记忆如新,唯独那双灵动的眼睛忽闪忽闪地,像和煦的太阳温暖着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白虎宏心里总盘旋着一句话:“等醒来后就离开这,再也不要回来”。白虎宏跌跌撞撞地爬起,朝屋外走去,外面一片灿烂艳阳,刺得睁不开眼,又令人心醉到流连。 回到白虎府,白虎大当家看出来儿子回来后的异样,多次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白虎宏都沉默不言,那个不拘小节的儿子变得心事重重,寡言少语,每日忧思万千。医生们来来去去,都说心气受损,只能慢慢调理。 白虎宏每日老老实实地呆在府里,再不四处走动,成了个安静的美男子,大当家心里焦虑,又问不出个所以。白虎宏自己也稀里糊涂,好像游历数月像是走过了数载的沧桑,那股桀骜的气势减了大半,整个人突然就沉闷老成了许多,唯一记得的就是那双灵动的眼睛像一轮温暖的太阳。 大当家最终想了个祈福算卦的法子,亲自带儿子去了一趟白云庙,法师说大少爷鸿运当头,好事将近,白虎府喜事临门。大当家听了心头一颤,难道是娶妻?想来宏儿的年纪确实可以娶妻了,也许得佳人相伴儿子就能恢复过往的精神。 白虎宏在庙里看着白云娘娘的石像,眼眸低垂,面泛微笑,俯瞰众生,白虎宏总觉得自己在这里似乎忘记了什么。 一行人回了白虎府,大当家给儿子张罗了许多闺秀,儿子都无动于衷,整日里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118 番外:巫女5 白虎宏在这一轮又一轮的相亲中,越发觉得记忆中那漫天桃花下有一双灵动的眼睛深深地印在心里挥之不去,不论面对怎样的女子,他都在寻找那双眼睛的影子,可就是想不起来那是谁。 这日,他坐在窗前,懒洋洋地靠在藤椅上,对着一株早过了花季的桃树发呆,回忆着巫族的遭遇,自己竟毫无知觉地就中了巫族的蛊,差点成了亡魂,都说巫族的蛊无人能解,是谁救了他? 突然,他想起白云镇那个被人追打的巫族女子,她的眼睛与记忆中的她很像,水灵灵的灵气十足。 巫族?真的是她? 他要去见她,否则他一生都无法摆脱那双眼睛的影子,可是巫族确实是个死亡之地,他差点就回不来了,他真的要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以身犯险吗? 一连几日,白虎宏都纠结在要不要去巫族这个问题里,去吧小命可能不保,不去吧心又难安,终于在数日的挣扎中决定再去走一趟,就算丢了性命,也决不要活在苟且中。 次日清早,留下张字条又离开了白虎府。大当家捏着这张字条连连叹气,她万万没有想到儿子去的是巫族,否则她宁愿囚禁儿子一辈子也决不会让他以身犯险。 ————————————————— 白虎宏径直往巫族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都在盘算着怎样才能避开巫族的蛊以免失了心神,漫天桃花,无尽的黑暗,当初又是怎样从桃花纷飞的幻境中醒来的。 越过一片荒芜之地,再次看到纷纷扬扬的桃花映红天际,那个宁静祥和的村落依旧男耕女织其乐融融。白虎宏大步走进去,唇边轻笑,咒骂道:“同样的招式老子可不会再上当了。” 话音刚落,只见大风骤起,桃花纷纷飞向天空越飘越远,宁静的村落也如烟一般化成灰烬,前方白烟缭绕,散着阴气,白虎宏放慢脚步小心谨慎,这就是巫族吧。 正要走进烟雾中,却见三重巨大的牌坊,牌坊上写着古字,字迹模糊难辨,依稀见到牌坊上吊着个人,双手被吊起,低着头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白虎宏心里嘲笑道:将个死人挂在这里算什么意思,警示众人? 然而当他慢慢走近时,发现吊起之人并没有死,是个女子,看上去已被吊了数月之久,受尽折磨,奄奄一息,身上满是沙尘。白虎宏走到牌坊下,抬头怔怔地看着,极刑他看过比这更惨绝人寰的,但他就是无法移开双眼。 忽的,那人睁开了眼睛,也怔怔地看着白虎宏。 呵,那双眼睛,疲惫不堪,却依旧水灵灵的十分动人,幽幽得透着蓝光,这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双眼睛! 救他走出幻境的人是她!所以才被吊在这里示众吗! 白虎宏突然觉得心就起来一样,躬身从地上拔出土剑,掷向空中,切断绳索,土剑飞出化成灰烬消融在茫茫烟雾中。女子掉落下来,白虎宏一把接住,问道:“你没事吧!” 女子只看着白虎宏并不说话,眼中甚是可怜,就像在壁橱里的时候一样,此时更透着几分柔美。 白虎宏安慰道:“没事了,我救了你,你不会死的。”说着就抱起女子跑向一个山洞,这个山洞是她藏匿他养伤的地方,他本能地跑向这里。 白虎宏小心地放下女子,突觉脑后剧痛,头里一翁,就倒地不省人事了。 巫女扔了手里的石头,慌张地退到一边,他为何要回来,我要如何跟巫王交代才能放他一条生路。187 正在巫女踌躇时,石洞外进来两个无面大汗,道:“奉巫王之命,接小姐回去。” 巫女冷下面孔,默默起身走了出去。 来到大殿,巫王面色和美,道:“不愧是我的弟子,出手不凡。” 巫女稍稍诧异,此话何意?微微低着头假装冷酷镇定。两名无面大汉把白虎宏往地上一扔,白虎宏身上绑着带刺荆棘,皮肉已有破损,渗着血迹。 巫王道:“你还不知道他是谁?” 巫女摇摇头。 巫王笑道:“那我告诉你他是谁,他是暗血族四大贵族之一的白虎嫡子,下一任大当家非他莫属,不过怕是要另选贤人了。”巫王满意地呵呵笑着。 巫女心里暗觉不妙,白虎嫡子?下一任大当家?他不能留在这里! 这是地上的白虎宏微微转醒,若有似无地听到她们的谈话,愤怒地盯着巫王和巫女,挣扎着要起来,可荆棘刺破皮肉拉扯着伤处,加上刚中了蛊神智不清,终没能站起来。 巫王鄙夷地扫了一眼,问道:“你给他解了蛊?” 巫女掩盖住心虚道:“在石洞里,我以为他要对我…对我……所以情急之下用石头砸了他。” 白虎宏气愤地盯着巫女,果然是你,我曾给你一条活路,你却要我的灵魂,巫族果真都是黑心黑肺。 巫女不敢看白虎宏的眼睛。 巫王略有不满,道:“罢了,反正他也逃不了。”又看了看白虎宏,道:“囚禁在美好的幻境里总比这阴冷的铁牢要好些,你觉得呢?”说完就要命无面人将他压了下去。 巫女急忙喊道:“巫王,此事若是被暗血族知道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巫王眯着眼看着巫女。 巫女鼓着勇气看着巫王,道:“他是暗血族四大贵族之一的嫡子,他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万一打上来岂不是对我巫族不利,不如,不如……” “不如将他放了?”巫王轻蔑地笑,“他们若敢来,就试试能不能活着回去。”说完一抬手,白虎宏被押了下去。 ——————————————— 白虎宏在铁牢里躺着等待恢复气力,思索着这个巫女倒地什么用意,他五感敏锐,能看得出巫女并无恶意,而且那双眼睛他不会认错,上次救他走出幻境的就是她没错。今日难道也中蛊了?而她砸了他脑袋变向地是在给他解蛊。巫族的蛊无形无态当真不可小觑。 白虎宏正思索着出路,只听外面穿来声音:“巫王命我来探白虎嫡子虚实,你们都退下。” 119 番外:巫女6 看守的无面人一一退下。 巫女走了进来,果然是漂亮灵动的大眼睛,甚是机灵动人。白虎宏瞪着巫女,巫女一身黑袍立于牢中,好像地狱之神。 待无面人都退下,巫女赶紧走到白虎宏身边,掏出一粒药丸硬是塞进白虎宏嘴里逼他咽下,道:“这颗药可以保你三日之内不会中蛊,你不要轻易反抗,保存力量一口气冲出去,巫族势单力薄绝不会追出去,切记不要忘记自我。” 说完就要离开,白虎宏硬扯出一只手抓住巫女道:“你为何救我?上次也是你?” 巫女灵动的眼睛看着白虎宏,道:“公子在白云镇有不杀之恩,此番就当我报答公子,公子以后再不要踏入巫族。” 白虎宏心里落实,确实是她,追问道:“所以你被吊在牌坊下?若我没有来你就一直被吊着?如果我这次走了你会怎样?” “我是巫王的座下弟子,巫王不会拿我怎样,公子还是想想如何才能保全自己吧。”说完,抽出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虎宏按照巫女所说,平心静气躺在牢里养精蓄锐,暗暗分析冲出去的办法,他发现无面人都是普通人,大概中蛊后失去自我,沦为死奴。待到第三日,白虎宏悄悄挣断荆棘,假装虚弱地呻吟道:“给口水喝。” 无面人进来带一碗水,白虎宏趁机撸倒无面人逃出了牢房,对付几个无面人像踩死路边的蚂蚁那样轻而易举。 白虎宏在似真似假中寻找出口,幸亏有巫女的药丸,但依旧十分吃力,感觉下一秒就会忘记自己是谁。然而,不论怎样努力,他都找不到出口,反而越发觉得黑暗袭来,一点一点地包裹他。就在他困惑无助时,好像又看到那个无力的太阳半悬在地平线处,他知道这是巫女在给他引路,他奋力地跑,可跑着跑着却身陷泥潭,先是小腿陷在泥里,而后半截身子都陷了进去,白虎宏知道这是幻觉,可依旧无力摆脱。 在白虎宏声嘶力竭耗尽力气时,一只手将他拉来出来,是巫女。 二人竭尽全力走出泥潭,突然天地大变,铅灰色阴冷的天,四围一圈参天古树,围出一片空地,中心一个方形石台,他二人就在台上,每一棵古树拉扯着巨大的铁链,二人被铁链拴着。 这是一个天圆地方的祭坛。 祭坛周围站着诸多巫师巫婆,全是黑袍,戴着帽子,帽子里沧桑阴寒的眼睛透着幽蓝的光,涔涔地看着祭坛上的二人。 忽的,巫王手杖锤地,巫师们齐齐咏唱古老的咒文,好像生者的祭歌。声声入耳,几秒之后白虎宏头部剧痛,双手抱着头痛哭地惨叫,悲痛的叫声响彻树林,伸上云霄。 巫女见了,这是巫王的诛心刑法,这样下去白虎宏将七窍尽断,形如废人。巫女大喊着求巫王网开一面,头上磕出血来。 巫王冷冷道:“你为了救他竟敢忤逆我,就让他代你受过。” 巫女哭喊着道:“求巫王放过他,是我自己要救他的,巫女愿意自行受过。”巫女知道,巫王不仅要催毁白虎宏的躯体和信念,更是在惩罚她的心,她背叛了巫王,同时害白虎宏生不如死,她将一生都活在愧疚、自责、无力的痛苦中,除非诛心。 巫王眼中寒冷,道:“你要自行受过?凭他的功力尚且如此,你?” 巫师们的咏叹声声不断,此起彼伏,白虎宏痛不欲生,渐渐地耳、鼻、眼、口都流出血来。巫女慌张地擦去白虎宏的血,用力地摇晃他,喊着“醒醒,醒醒”,可白虎宏已几乎失去意识,黑色的眼珠褪成灰白。 巫女一口覆上他的唇,转瞬见,巫女的耳、口、鼻也流出血来。白虎宏的眼睛逐渐恢复成黑色。 巫王见了大惊道:“你要为他死?你跟他不过几面之缘!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巫女已说不出话来,巫王紧紧摩挲着权杖,几经纠结,终于落了锤,巫师们停了咏唱。白虎宏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巫女瘫倒在祭坛上,七窍流血。逸云中文 ———————————————— 当白虎宏再次醒来时,已躺在白虎府,屋里围着长老、医生、侍婢,还有坐在床边神情焦虑地母亲。白虎宏恍恍惚惚的看着这一屋子的场景,心里纳闷,这究竟是巫族的幻境呢还是现实呢…… 大当家见儿子醒来了,面露喜色,忙叫医生来看,医生细细诊脉,终于吁了口气道:“已无碍,慢慢调理便是。” 白虎宏懵懵懂懂地躺着任由这些人折腾,给药吃药给汤喝汤,大当家见自己生龙活虎的儿子如今呆呆傻傻,越发悔不当初,没想到儿子竟然是去了巫族,凡进入巫族的人就没有活着回来的,儿子侥幸回来却也丢了半条命。 之后数月,白虎宏都一副呆傻状,身体渐渐好起来,功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文韬武略均没有受到影响,不仅如此,较之过去的年轻气盛,如今的白虎宏倒是成熟稳重了许多。大当家理应高兴,但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白虎宏开始学习料理族内事务,认真勤勉,长老们都频频点头称赞,大约半年,白虎宏就承袭了大当家之位。 当夜,白虎宏来到母亲的寝殿,道:“孩儿有事于母亲相告。” 母亲眼中似已知晓,道:“说吧。” “孩儿要摔人攻下巫族,打开西边要道,造福一方百姓。” 母亲沉默良久,似乎早知道他要走这一步,可巫族早已势单力薄,不过是霸着一块土地苟延残喘罢了,儿子死里逃生,何必耿耿于怀,只问了句:“为何。” 白虎宏跪下,道:“孩儿自从回来后,一直无法分辨这是幻境还是真实,孩儿想去探个究竟,不想这样稀里糊涂苟活一世。望母亲成全。” 母亲叹了口气,她何尝不希望儿子能恢复生机,可他是大当家,怎能为了一己私欲让白虎一脉为之丧命,道:“巫族领地有进无出,难道你要白虎一众兄弟都丧命于巫族?” 白虎宏道:“孩儿已想好对策,还望一试。” 母亲看着儿子坚毅的眼神,她知道儿子这大半年的勤勉多半是为了这事,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又道:“你要记住,你是白虎大当家,弟兄们的命都重于你,你就算沦为阶下亡魂也要竭尽所能保他们的性命。” 白虎宏郑重地点了点头。 ———————————————— 白虎宏来到巫族领地外,远远的看到进入巫族的牌坊,白虎宏双手抬起凝聚内力,地面翻腾,从土里站起一个个泥人,大小堪比真人,数量刚好他们这一批将士的数,连容貌着装都惟妙惟肖,将士们各自取了一滴血滴进泥人里,泥人便于真人无二。 泥人大军大大方方地举着兵器进攻,而他们这些货真价实的将士们则跟着白虎宏陷入地底。 白虎宏曾被巫女口对口灌了真气,在他几乎丧失自我的时候,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保存了巫女的真气,如今他凭着唯一的认知在大地深处摸索,寻找巫女的踪迹,寻找他的太阳。 巫族里,巫女已失去听力、失去声音,日日被囚禁,承受各种刑罚,以致双腿也失去知觉,牢笼的另一面是个半死不活的白虎宏,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虎宏跃出地面看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自己被打的半死,惨不忍睹,可这个人不是他,否则他又是谁,难道这也是幻境? 白虎宏正疑惑着,抬眼看去,正好对上对面巫女幽蓝的眼,她的眼依旧水灵,但已不似从前灵动,好像被抽走了生气,身上伤痕累累,两条腿几乎血肉模糊。 120 番外:巫女7 白虎宏见巫女这般惨状,不禁眼眶湿润,急忙跑上去,问:“告诉我这是假象!” 巫女没有回答,只是眼中诧异而略带责备,好像在问“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白虎宏五感甚佳,明白巫女眼中的意思,切断铁链抱起巫女道:“就算是假的,我也要救你,我带你回白虎!” 巫女眼中阴晴难辨,却始终没说出一句话。 此次攻打巫族比想象得轻松地多,没有一个人中蛊,连泥人都全身而退,巫族早已人口稀少,而且并不具备近身搏斗的能力,所以没几下就束手就擒了,那个美艳的巫王竟然苍老的像个九十岁的老太太。 白虎宏很是疑惑,他来了两次,两次都差点没命,这回竟然分毫未伤就攻下巫族,他们最擅长的蛊都去哪了。 白虎宏带着巫女凯旋而归,声名大噪,周围百姓们对白虎宏感恩戴德,都尊称他为大将军。白虎宏回到白虎府,始终飘飘忽忽云里雾里,越发觉得自己是活在幻境中。 巫女经医生们的诊治,不容乐观。白虎宏日日陪在巫女身侧,亲自伺候汤药,巫女始终不说话没表情,白虎宏多么希望她能恢复,能与他说话谈笑,就像桃花中的那个少女一样,他敢确定那个少女就是她。 当白虎宏得知巫女已失去听力失去声音失去双腿时,声泪俱下痛哭不已,他一介男儿从不曾这样哭过,可他却抑制不住,一来心疼巫女,二来厌恶自己,竟然让一个女人用自己的命连救了他两次,他对她的恩不过是视而不见的抬手之劳,实在连恩都算不上,可她却险些搭进了性命。 这日,白虎宏再次跪在母亲面前,要求以白虎之礼迎娶巫女为长夫人,母亲似惊非惊,好像早看出他的心思,但又没想到他真的敢提,严厉道:“你若想纳她为妾,母亲绝不会为难,可你竟然要立她为长夫人,你可知道长夫人肩上的责任。” 白虎宏毅然道:“孩儿知道,今后长夫人的责任也由孩儿一人担起,绝不拖累白虎。” 母亲没有说话。 白虎宏磕头不起,道:“母亲,巫女以命相救,我自当给她一个交代,何况孩儿是真的心里有她,如果巫女只能为妾,孩儿终身不娶正室。” 母亲依旧沉默,良久才道:“你才认识她多久,我看你是中了她的蛊了。” 白虎宏依旧叩头不起,道:“孩儿非她不娶。” “她是巫族,本就不正,而你又一举攻下巫族,难免她不会怀恨在心。” “母亲有所不知,此番不伤一兵一卒攻下巫族,多亏巫女相助。”ok吧 “哦?”母亲略有好奇,“怎讲?” “孩儿攻进去时,看到一个半生不死的自己倒在牢内,而巫女也被受刑,那个半死不死的自己是假像,而巫女所受之苦全都是真真切切的,是她用巫术迷惑了巫族,据将士们情报,巫族上下都活在幻境中,是巫女救了孩儿,并助孩儿一举攻下巫族。母亲,我与巫女不过匆匆几面之缘,但却拼了生死,天下又有多少人肯将生死交付。” 母亲眉心微皱,半晌才道:“你且回去,容我想想。”白虎宏这才退下,竟然两眼发红眼眶湿润,母亲看在眼里,知子莫若母,宏儿自小重情重义、说到做到,巫女对他就算无情也是有恩,而他以是用情至深,否则怎会一而再再而三以身犯险,可她毕竟是巫女,她能对巫族下蛊,对旁人岂不更加轻而易举。 ———————————————— 母亲想了许久,夜色已深,悄悄地来到巫女的屋子。巫女并没有睡,睁着眼睛怔怔地看着顶上的悬梁。 母亲道:“你只是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并不是失了心智,我知道你能窥探灵魂,我有话问你,我是暗血族贵族,五感优渥,你最好老实回答。”说着伸手捏住巫女的手。 巫女这才缓缓看向宏母。 宏母道:“我儿攻下巫族,你可恨?” 巫女摇摇头,眼神平静如常,巫族践踏灵魂,罪有应得,她虽出于巫族,但自从看过外面的世界后,就越发为巫族的行为不齿。 宏母又问:“你为何三番四次救我宏儿?” 巫女转过脸去,心语道:“公子也曾救过我。” “只是这样?”宏母知道最初不过是宏儿的视而不见,算不上是恩,看来巫女对宏儿也情深意重,宏儿多次死里逃生,她做母亲的也十分感激巫女,便道:“宏儿想留你在白虎府,我做母亲的从没见宏儿这般落泪过。你是宏儿的恩人,我不想为难你,也想成全宏儿。你且想清楚,你可以选择离开白虎府,我自会帮你安排一切保你此生富贵无忧。你也可以选择留下,但你要发誓,你会忘记自己来自巫族,永不提起,且永不过问我族事务,永不使用巫术,终身不能出府,你可愿做到?” 巫女这才转过脸来,眼中朦胧,哽咽不止,即便养育她的巫王也不曾这般善待过她,这个世界并不像巫王所说的那样险恶不堪。而白虎宏,是她用命三番四次救下的,还有什么比成全他们更美好,终生不出府等于终生都守着白虎宏,何乐而不为?而她现在的这般模样,从没想过能留下。巫女感激地点头。 终于白虎的大婚顺利举行,全程非常低调,没有宴请任何人,只是拜了天地,并祭拜了白云娘娘,族里几乎没有人见过白虎夫人,只传出白虎夫人是伤残,是为白虎在而伤。 成婚当夜,喜房中,白虎宏双膝跪在巫女面前,似笑似哭地发誓一定会终身爱护她尊她敬她,稀里哗啦满脸泪痕。 巫女温柔地看着白虎宏,自己双腿坏死,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好在眼睛还在,慢慢地,她学会读唇语、打手语,勉强可以交流,从始至终,她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她说白虎宏身为男儿,为她一再落泪,所以她不要哭,她要笑对一切。 121 入冬 而她手上的鱼骨戒上果然如小夜多说,嵌着他那颗偌大的珍珠,莹莹地闪着柔光。 北朔风悲喜交加,这是他亲自做的鱼骨戒,是他亲自下海千挑万选的大珍珠,如今成了枚举世无双的珍珠鱼骨戒,细丝缠绕,镶嵌的手法十分巧妙,似乎在诉说着“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的爱情宣言。 北朔风不禁泪下,安见了,安慰道:“灵儿只是睡着了,你也不要太过哀伤。我们去外面吧。” 北朔风险些就要哭成个成了泪人,一步三回头地跟了出去。 北朔风失神地走出归墟殿,安回过身来,道:“灵儿的状况你已见到了,不瞒你说,她什么时候能醒,甚至能不能醒来,我们都没个准数,你……” 北朔风不禁抹了把眼泪,低声道:“我等她,不论多久!” 安稍稍诧异,转而又微微一笑,道:“若灵儿醒来,必定第一个告知世子。” ——————————————— 安领走北朔风后,雪大喝一口茶就起身去了一方小院,打算训斥小夜一顿。 来到一方小院,却见银和小夜两人在院子里头对头地趴在案几上不知在琢磨什么。走近一看,居然是涟叔的牌位,雪皱着眉头道:“你俩在忙活什么?” 小夜一听雪来了,赶忙站起来行礼,虽然现在雪已不再是小夜的关注重点,但长期积累的忌惮总归还是留下些心理阴影,何况雪总是端着族王的架子,而银除了喜怒无常外倒是和蔼可亲。 银只抬眼看了看雪,手上依旧在忙活,问道:“你居然来这里?兴师问罪来了?” 小夜一听兴师问罪,不禁冷汗直冒。 雪瞅着小夜板了板脸道:“是你把白虎灵的情况告诉北朔世子的?” 小夜点点头,眼珠子一转道:“银让我告诉他的。” 银抬头瞪了一眼,不作理会。 雪问道:“真的是你要她说的?”语气甚是温和。 银点点头。 雪坐在小夜的位置,认真地问:“为何?” “北朔风对白虎灵用情已深,他理应知晓。何况北朔夫人早已在追查血祭之事,他若知道便早已知道,若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 雪叹口气道:“罢了,既然你觉得这样可以就可以吧。” 小夜在一旁暗自庆幸,还好拉了银做垫背的,果然跌了跟头一点也不疼。 银白了一眼小夜,小夜心虚地谄笑着。 雪看了看银手里的牌位,问:“为何要做涟叔的牌位?历来牌位都是由最好的工匠去做的。” 银笑道:“难得小夜一片孝心,想亲自动手。” 雪拿过牌位看了又看,皱着眉头叹气。 小夜问道:“殿下觉得如何?” 雪看着牌位,除了题字还行,其他甚是粗糙,连边都没磨平整,道:“你再怎么折腾也比不上工匠数十年的手艺。” 小夜嘟囔着:“心意更重要。” 银笑了笑,雪摇摇头,可怜的涟叔。 小夜抱过牌位,小心地抚摸着,现已差不多成型了,还差花式雕刻和上彩,转而问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始供奉爹爹的牌位?” 雪想了想,她这牌位估计还要做个个把月,便道:“跨年祭祀之时可好?” 小夜眼睛一亮,那可是个相当郑重相当正式的场合,立即满意地点头如捣蒜,还有三四个月,正好可以安心地精雕细琢,于是内心摩拳擦掌,势必要让爹爹的牌位闪亮登场。 ——————————————— 天气渐渐转凉,很快就入冬了,王城内外都浓郁着年的味道。 这几日,天下起大雪来,一夜之间,整个王城银装素裹,十分美妙。雪羽飞扬梦如狂,红墙青瓦挂薄霜。往事饮醉南河湾,乡音成诗会馆旁。纷纷扬扬的大雪渲染得整个王城古雅,悠远,厚重,质朴。家家户户挂在房檐上的大红灯笼在雪天雪地里好像跳动的火焰,红艳艳的喜庆无比。夜幕低垂时,天地静穆,深深的小巷,浅浅的脚印,视线被拉得长长的,在这样的小巷中、老屋里,烤着微红的炭火,听架上的炭火细微又清脆的炸裂声,端起温热的茶盏,倒上一杯清香浓茶,精致的器物如人一样有着各自的气质,它们身上凝聚着匠人们的巧思妙想,手上的温度,心中的诚意。王府练功房四围的一湾深潭已凝固成冰,透着夕阳余晖飘洒的雪花,散着星星点点的光,异常迷人。 小夜坐在练功房的廊道上,支起一个炭盆,凝聚内里点着火苗,又在炭盆上架了个网架,上面放了一碟卤水鸭,一瓶小酒,十分惬意地吹着冷风吃着鸭肉。 这景色真是美极了,平静得能忘记一切忧伤,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这是小夜走出王府以来过得第一个年,这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安早已忙的团团转了,原本雪打算安排小夜给安打个下手,没想到上岗的第一天弄乱了账簿,于是做账这事就免了,第二天打碎了一摞玉盘,清点的事也免了,第三天跟侍者婢女们出门采购,结果大伙早回来了,小夜却玩到天黑才回,害的安白白担心许久,于是外出这活也免了,最终还是把小夜丢给银,想干什么都扯上银,一来安很放心,二来小夜也很安心,毕竟有银挡在她前面,天大的锅都可以丢给他来背,天塌了也压不到她小夜的身上。看书网 小夜心满意足地喝了小酒,哈出一口热气,望向对面的山,白茫茫的雪景不禁让小夜想到了白山,白山本就寒气重,整个冬季都在雪中渡过,那时候每到年关,夫人都会做出许多傀儡,将每个屋子都打扫得一尘不染,挂上灯笼,换上暖色的帷幔,曾经还一起剪窗花,贴窗棂,一起做祭祀的如意结。今年,夫人一个人在白山会不会寂寞呢…… 小夜望着山上的白雪,傻呆呆地想着。 小夜想着想着越发想念白山夫人,边将思绪混尽风中,乘着风飞向白山。 白山果然到处都白雪皑皑,今年只有迎春和夫人相伴了,但依旧做了那么多傀儡,把东院、西苑和夫人的梅园打扫的干干净净,到处都挂了红灯笼,安和小夜的屋子也都贴了漂亮的窗花,和往年分毫不差。 那边走来的不正是迎春,小夜将思绪融汇在风中跟在迎春身后,迎春一年四季都穿着黄色衣裳,因为她是迎春花所化所以永远都是黄衣吗,小夜不禁偷偷地笑。 迎春捧着一个大香炉来到夫人的梅园,夫人正在编如意结,桌上已放着一个,现下在编另一个了。 迎春将香炉放在案上,道:“今年族后和小夜也不知会不会来。” 夫人道:“会不会来都给她们编上,到时挂在她们各自的屋中,看着就热闹,也算是祈福。” 迎春道:“夫人待她们可真好。” 夫人淡淡地笑了笑。 迎春打点好香炉,袅袅青烟盘旋而出,味道清淡,甚是好闻,迎春坐到夫人对面,道:“听说小夜和银殿下关系甚好,镇没想到,那个小夜尽染能让银殿下侧目,都说银殿下心性孤傲,从来没有女子能入他的眼,但唯独对小夜十分地好。” 夫人听了并未多说,只是温和地笑。银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从前的银生性不羁,心在四方,说来与小夜也是投缘。 迎春依旧自顾自地说:“唉,我也只见过银殿下一次,那模样那气质真是没得说,怎么也想不到小夜那样的竟能让银殿下这般厚爱,我听说银殿下的婚姻大事一直被受各部瞩目,可银殿下却属意于小夜,该不会他们真的。。。”迎春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不靠谱,眼前浮现出小夜上梁揭瓦的粗糙模样,不住地摇头。 夫人依旧笑而不语,想来过去的银可不比小夜省心,只不过先王后宠溺无人敢管,加上有个严于律己的好哥哥挡在众人前面,他倒是乐得清闲自在。 风中的小夜却听得大惊失色,她和银?这样的流言都传到白山去了?连足不出户的迎春都信以为真?呵呵,她和银,开什么玩笑,银那家伙当个挡箭牌还不错,天天对着岂不把人闷死!再说了,银被那么多优质女色围绕,怎么可能看上她这个劣质品,何况银上次已经明确表达了对她的轻蔑和不满,想想就觉得火大。最重要的是,银不近女色,这八卦被银听到,他那个巨大的玻璃心估计要气得碎成渣了,那我的挡箭牌何在!必须得去解释清楚! 小夜忽地撤了灵力,挂在空中的树叶噌地齐齐落地,迎春见了奇怪道:“这些叶子怎么飘进来的,刚打扫过又脏了。” 夫人看了看地上的树叶,笑道:“自然是风带进来的。” 迎春皱着眉头望了望院子、屋门,再到里屋这段距离,十分不解。 夫人问道:“平日里也不见你出去,这些都从哪里听来的。” 迎春道:“我修炼千年,也算是迎春花之王,所有迎春花都是我的耳目,我自然知道,嘻嘻。” ——————————————— 小夜收回思绪,把剩下的卤鸭肉和酒一糊弄全都倒进嘴里,急急忙忙收了炭火和架子,出了练功房就朝息香宫奔去。 一脚踏进息香宫,“啪”得摔了个嘴啃泥,这地怎么这样滑,抬眼一看,满地都是冰,整个院子俨然一个巨大的溜冰场,息香宫什么时候被水给淹了,好在如今天冷都结了冰,否则就成了水牢了。 小夜正纳闷着要站起来,可惜太滑了,刚站起又滑倒,只得贴墙才勉强撑住。却见远处银飘飘然地过来了,长发飘飘,衣带飞舞,息香树上的残雪簇簇地飘下,哇,好美。 不一会,银就停在她面前,道:“发什么呆,一身酒味。” 小夜回过神来,她才喝了那么点小酒就被说成是一身酒味,银这颗玻璃心可真是敏感啊,于是不满意地往边上挪了挪,免得再被嫌弃。问道:“这里怎么了,满地都是冰。” “我昨晚泼了许多水才结成冰,可以在院子里滑冰是不是很有趣?” 小夜张着嘴目瞪口呆,自己把院子泼成了冰场,这么无聊的事真的是银干的吗。。小夜突然觉得她真的一点都不了解银,干巴巴地笑道:“真是好有创意,不过今日我见练功房的湖水也结冰了,风景又好,为何不去那边玩?” 银轻快地一笑,道:“我也去看了,湖水的冰厚薄不一,不是很安全,万一冰裂掉进湖里岂不麻烦,还是这里好,没有后顾之忧。” 小夜深感天已聊死,实在接不上话了。 银看了看小夜那张被风吹得干巴巴的笑脸,笑了笑,又滑走了。 小夜扶着墙站在门口,看着银快活地在院子里转圈圈,绕着息香树来回兜风,小夜一时看傻了眼。半晌才想起今日是来澄清八卦的,于是跌跌撞撞地扶墙而入。 然而,墙始终是在外面一圈,并不能靠着扶墙进到院子里面,小夜表示很郁闷,冰天雪地的都是铲雪除冰的,哪有人把自己的院子做成冰场的。小夜抖抖霍霍几乎要狗爬式了,惹得银哈哈大笑,小夜怒喊道:“你过来,我有要事!” 银风度翩翩地滑到小夜身边,笑眯眯道:“什么事?” 小夜费力地扶着墙站稳,问道:“有一些流言蜚语不知道有没有传到你的耳朵里,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哈!”银认真的盯着小夜,小夜自觉压力有点大,咽了咽口水道:“总之,我肯定不会给你找麻烦的,你知道就行了。”说完又看了看银,银总是这副难懂的样子,似笑非笑,小夜稍作思索,觉得自己也只能做到这样,便心安理得地打算扶墙而出。 “你听到什么了?”银拦住了小夜。 小夜停顿一下,心想我总不能说别八卦咱两,这大概是自投罗网,只得敷衍:“没什么,八卦而已都是搬不上台面的,不足为信。” 银眼中闪烁,说:“我倒是听到一些。” 122 玉镯 “啊?”小夜惊讶地抬起头,愣愣的盯看着银。 银也盯着小夜,眼神十分沉稳,难以解读,只听他一字一句道:“关于我们两。” 小夜呵呵地干笑着,心想,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有些事需要朦胧一些才更美好,于是支支吾吾道:“咱,咱两?咱两能有啥事……” 小夜一边尴尬着,一边眼珠子咕噜一转想了又想,(自从认识银,小夜的脑子也渐渐多了根筋,生怕前方有坑),立即举起三根手指道:“你的事我可一个字也不敢乱说的,我胆子小,功力低,帝王之怒什么的实在不适合我,你晓得的。” 银笑了笑,好像在说“量你也不敢乱嚷嚷”,面上依旧深不可测道:“倒是听说咱两要成婚了。” “什么!”小夜顿时下巴掉在了地上,直勾勾地看着银,之前迎春只是说他两感情非一般的好,这会就变成要成婚了?信息量大太,脑子实在转不过来,当下最重要的是让银千万不要迁怒于自己,若是还能保住挡箭牌的作用那简直是超常发挥,小夜愣了许久,终于把下巴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按在下巴的位置,故意清了清嗓子,问道:“成成婚?谁谁这么不长眼乱说话,咱咱两怎么可能呢是吧,你看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气宇不凡,才情横溢,我,我这未免太掉你的面子了是吧,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说着还比划着你是鲜花我是牛粪,接着道:“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如果让我遇见散播流言的人一定帮你狠狠教训他,让他知道什么是欠揍,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千万别为了几句无聊的八卦坏了好心情!”说得又是捶胸又是顿足,百分之三百的认真。 可银始终眯着眼看着小夜,小夜感到莫名地心虚,指着满院子的冰,道:“这么大的冰场,还是个永不会落水的万无一失的,你赶紧接着玩吧,我我就不打扰你了,呵呵。” 说着就要爬出息香宫,却被银一把拉住,道:“陪我玩会。”小夜跌跌撞撞地被拖了进去,脚底打滑压根儿站不稳,几乎躬着身子悬在银的手臂上,大喊:“停停停,要倒了倒了!” 好不容易抱住了亭子的柱子,便再也不肯松手,终于摆脱了银,安安心心地坐在亭子里喝热茶,一口暖茶下肚,“啊”,好茶! 小夜一边悠闲地喝茶,一边看着银在树丛间穿行,心想着,银看上去应该没有生气,唉,白白担心一场,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被几乎流言左右,确实是自个儿多虑了。 正想着,银已滑到她面前,飘飘然进了亭子,问:“还在想什么?” “没什么,”小夜已恢复了平常的状态道:“我只是觉得我太低估咱两的友谊了,你那么聪明一定不会为了一点八卦跟我不对付的。”小夜喜滋滋地说着,高帽子能戴多高就戴多高,高点更安全。 银坐下倒了一杯茶,坏笑道:“关于咱们的婚事,我觉得也不坏。” “噗——”小夜一口茶喷了出来,一脸傻样。 银咧着嘴开心地笑。 “婚姻嫁娶是人生大事,我可是很慎重的!”小夜认真道。 “难道我不慎重?” “呃……请二哥赐教。” 银放下茶杯,一本正经道:“你也知道,我一向万众瞩目,确实可以好好挑选一番,可是婚姻大事牵扯各大势力,挑谁都需慎重考虑,除了你。如此一来,你我成婚倒省事不少,确实是合适人选。” 小夜听完,突然觉得此话很有道理,虽然大言不惭十分欠揍,但确实是个方便省事的法子,不禁连连点头。 “既然你也觉得在理,那,”银笑嘻嘻地从手上褪下一枚玉镯,递到小夜面前,道:“这个玉镯我从小就戴着,现在送给你了,就当订婚!” 小夜表示很无语,他这是开玩笑呢开玩笑呢开玩笑呢,“呵呵”地接过玉镯子看了看,确实是个稀罕的好东西,说不上哪好,就是觉得通透、亮眼。摆弄一番放回到案几上,道:“多谢二哥美意,只是我的梦想是云游四海,儿女情长不适合我,也不想成为政治的牺牲品,若是待我长发及腰、七老八十,那时依旧你没娶我没嫁,咱们再凑合凑合吧。” 银淡淡一笑,道:“拿着吧,就当新年礼物。” 唉,这才是银该有的样子,冷冷清清,温温柔柔,淡淡地什么都不在乎的平静,小夜嘿嘿一笑,一把抓过镯子,美滋滋地戴上,举起放在太阳下看了又看,满意道:“不错不错!” 银看着小夜这副自鸣得意的样子,淡淡地将视线转向别处。 小夜独自欣赏了一会,道:“我一贫如洗,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送你的。” 银笑了笑道:“不必。” ————————————————— 小夜揣着个高级手镯出了息香宫,一路上都捧在手里左看右看十分喜欢,这可是她有生以来第一件贵重物品,非常宝贝。 远远地看到雪和安漫步在雪地里,见他们围着几株梅花转悠,安的手上挎着个篮子,里面已有好几支开得正艳的红梅。小夜内心“啧啧”不已,这对璧人还真像对比翼双飞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踏雪寻梅。 小夜十分得意地迫切地想上前去打招呼,主要是想炫耀一下新得的宝贝,于是也假装赏梅,高高地抬起那只戴了镯子的手臂,果不其然,安赞赏地说:“这只镯子甚是精美,简洁大方,哪得来的?” 小夜赶忙喜滋滋地摘下,送到安的面前让她审查,雪也瞄了一眼,这不是银从小就戴着的那只镯子?问:“谁给你的?” 小夜得意洋洋道:“银给的,说是新年礼物。”心想着,阔绰公子就是出手不凡,随便丢出个什么都是个宝贝,连雪都感兴趣。 雪默不作声,银居然把这个给了小夜,这是什么意思,他又有何打算,又问道:“他没说别的?” 小夜扭着眉毛想了想,难道雪是想问谣言的事?银都不在乎,雪肯定更不在乎,还是别多此一举了,于是敷衍着:“没别的了。”又急忙转移话题道:“你们在干什么,剪了这么多好看的梅花?” 安笑道:“红梅开得甚好,剪些回去插在瓶子里,你要不要,前面还有白梅。” 小夜笑眯眯地看了看篮子里的梅,挑了一支含苞待放的,说:“我要这一支就好了。”说完屁颠屁颠的跑了。 安笑着摇摇头,转而才问:“那只镯子看着甚是贵重,与你的那只很像。” 雪“恩”了一声。 “银哥哥真是大方。” “你若喜欢,我的那只便给你。” 安笑着摇头,道:“你们一人一只,想必是意义非凡的。” 雪点点头,赞许地看着安,还是安脑子好使,那个小夜真是脑子里连根筋都没有,道:“这对玉镯是当年父王送给母后的,我们出生后,母亲就将玉镯分别给了我们兄弟,嘱咐要相互扶持,永不相弃。” 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雪眉心微皱,银将镯子给了小夜,是要我也照看好小夜吗,那他自己呢? ————————————————— 转眼就到了跨年夜,家家都把房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夜幕降临时,花灯散着五彩的光,从街头到街尾都是灯火通明。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来到王朝街市的广场上,等待一年一度的烟火盛宴。贵族们也来到王府等待共进晚宴。 只听“嗖”地一声,一支烟火射向空中,喷出一团赤色的火焰,火焰在空中绽放成一朵怒放的金灿灿的花,一瞬间,似乎把整个夜空都给照亮了。人们仰着脸,呼着热气,小孩子们有的爬在树上,有的坐在大人的肩上,欢呼雀跃。烟火“嗖嗖”地飞向天空,顿时火树银花不夜天,灯火通明,礼花朵朵,鞭炮声声。 小夜头一次看到这么美的景色,恨不得拍手叫好,只可惜一身王室的繁复衣裳时刻提醒着她要端庄要端庄。 一茬一茬的烟火表演终于落幕,夜空再次恢复平静,人们一边嘻嘻哈哈地逛着街市一边慢慢走回家,夜晚的街市依旧热闹非凡,各种小买卖推陈出新,此刻大概是所有买家花钱最大方,所有卖家收钱最手软的时候,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 宴席上,众人坐定,声乐奏起,舞女们跳起典雅的舞蹈,忽如间水袖甩将开来,衣袖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的凌空而落,飘摇曳曳,一瓣瓣一朵朵,牵着一缕缕的沉香。侍女们一轮轮地端上各种美味佳肴。 小夜偷偷地咽着口水伸着脖子看着食盘,糖酥酪、粉栗糕、水晶饺、松糕、卤水鸭、松子鱼、酱肘子、芙蓉虾……什么是玲琅满目,什么是眼花撩乱,小夜此时的内心已然激动到想泪奔,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糖酥落,啊!再夹起一块卤水鸭,啊!一口甜的一口咸的,永远不会甜得腻人,也不会咸得发喉,如此搭配真是人间美味,赛似神仙啊! 一旁的银默默地喝了口茶,看着小夜这副自我陶醉的模样十分好笑。可却没看到前些日子送她的手镯,问道:“今日跨年,手镯怎么没戴着添添贵气?” 小夜塞了一嘴的松糕,好不容易咽了下去,道:“你以为我傻呀,那是你从小就戴的,这大殿里的人八成都见过,若是突然戴在我手上,我一定会被以眼相杀,死得很惨。” 银听罢,笑了笑道:“算你机灵。” 小夜飞了个白眼,心想着,我才不要再给你当炮灰。刚想着,眼下又多了一碟卤水鸭,转眼看去,又是银,一脸狡诈,笑得看似温柔,实际暗含利剑,好像在说“天生的炮灰就是你”。 小夜恨得牙痒痒,连塞了几口卤水鸭,瞪了回去,敢拿我当垫背的,没那么容易。 闷头吃了几口,偷偷地瞄了瞄在座的各位: 朱雀馨如今是朱雀的大当家,一身紫红色长袍,坐得笔直,目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傲气,原本的蛮横骄纵如今已沉淀为高贵和稳重,虽然是一介女流,却有傲视群雄的霸气。如今似乎是放下了对银的痴恋,对于银的举动不再那么上心了,倒是对周围所有人都暗暗观察,仔细判断,摒弃了小女人的小家子气,已然一副大家风范。 小夜不禁暗暗佩服,果然挫折让人成长。 再看白虎一家,白虎灵至今仍躺在归墟殿,前途不明,白虎宏神色惨淡,眼神涣散无神,好像十分疲累,沉浸在忧思中。一旁的白虎铭依旧憨憨的,但眉眼不似从前那样懵懂无害,如今稍显锐利又带着警惕,个子又长高了些,越发壮实了,已然邻家少年初长成,看来白虎灵可以安心睡觉休养了。 众人中,青龙惜依旧含情脉脉的看着银的一举一动,情意不减当年,今日的青龙惜一身红梅轻纱袍,金丝绣花长裙,奶白色衣衫,经红梅点缀甚是喜庆,又不失精巧雅致,衬得青龙惜越发甜美淑女。小夜暗暗地为青龙惜点赞,但青龙惜对小夜却视而不见,偶然四目相对,眼中竟十分不屑,连往日最基本的礼数都省去了,小夜无奈地叹息,都是银害得,真的不是我的错,嫂嫂我还是看好你的哦! 相对于青龙惜的冷漠,青龙主位的青龙源倒是对小夜很是友善,总是笑眯眯的十分和蔼可亲,可是他旧疾加重,时不时地咳着,面色也不如从前明快,看来确实病得不轻。 一圈看下来小夜不禁有点可怜银,原本有青龙惜、朱雀馨,加上白虎灵的围绕,总觉得银十分烫手,小夜还曾经想着把她们都收入王府,这样偌大的王府就热闹了,可如今白虎灵一病不起,并且心有所属,朱雀馨既然要担起朱雀一脉必定不会再嫁入王府,其他小贵族就算再爱慕也是没什么机会的,就剩下青龙惜了,唉,真爱呀…… 123 跨年夜 小夜琢磨着,转头看了看银,眼中流露出怜悯和鼓励,曾经花团锦簇的你,如今几乎只剩这一支花了,可得好好把握呀! 银朝小夜抛出一个柔美的笑脸。小夜转过脸来,叹了口气,摇摇头。 当晚,小夜吃得非常满足,银还是一如往常的心不在焉。 青龙源的精神面貌相当不好,咳得比以往更重了,吃得也十分少,每每有人敬酒大都只是浅尝辄止,要么就找青龙小辈顶上,要么直接以茶代酒。青龙源的一举一动,雪都暗暗看在眼里。 席间,白虎铭向朱雀馨敬酒,在他们这一辈中,朱雀馨是最早出任大当家的,就算是同辈,白虎铭也得敬其官高一品。 白虎铭举起酒杯道:“敬朱雀大当家。”说完一饮而尽。 朱雀馨微微一笑,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何须这样生分,还是按往常唤我姐姐吧。”白虎铭会心一笑,朱雀馨放下酒杯又关切地问道:“灵儿最近可好些?听说前阵子北朔世子来过了。”朱雀馨十分担心白虎灵因动情而不治身亡。 白虎铭点点头道:“姐姐如今在王府的归墟殿休养,应该是好的。”白虎铭自从得知母亲的事后,就明白只要母亲没事,姐姐就没事,若母亲死了,姐姐就会醒来。 朱雀馨闻言,略微惊讶道:“归墟殿?那可是个仙气缭绕的好地方,灵儿真是有福气。”朱雀馨一边为白虎灵高兴,一边又有些发酸,毕竟曾经剿灭玄武的冷酷族王没有要白虎灵的命,反而赐了归墟殿供她休养,虽然她一直都不愿相信玄武是因为血祭而不得不灭族,但雪对白虎灵的保护可见雪还是从前那个谦和清逸、像哥哥一样的少年。可当初对父亲却没有这般体贴,竟然打入地牢,虽然这也是想要保护父亲,可最终父亲还是惨死了,而她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就在白虎铭和朱雀馨说话的档口,青龙源咳了两声缓缓起身,青龙惜也想起身跟着,却被爷爷按下,道:“爷爷年纪大了,出去透透气,你在这玩吧,不用跟着。” 青龙惜默默地点点头。 青龙源从偏门走出大殿,曾经挺拔地背影显得苍老疲惫,青龙惜微皱着眉心暗暗叹气,不禁看了眼小夜,眼神锐利如刀。 小夜忽觉的一个寒颤,抬起头正对上青龙惜冷冷的眼,小夜以为是青龙惜嫉妒银对自己比对她好,内心表示很无辜,于是狠狠地瞪了瞪银。 银将她二人都看在眼里,却云淡风轻地不予理会,扭过脸去慢慢喝茶。 雪看到青龙源离席,给安使了个眼色“这里先交给你了”,安微不可察的点点头,雪就起身离开了。 ———————————————— 雪走出大殿,来到花园中,已不见了青龙源,稍做思考便朝梅林走去。 果然,在红梅处见到青龙源正对着红梅观赏,雪停下脚步,却听青龙源道:“没想到殿下也喜欢红梅?” 雪笑了笑走上前去,道:“上回听小夜说青龙府有一株万年红梅甚是喜欢,便觉得王府也可以多种一些,冬季暗香浮动,甚是好闻。” 青龙源依旧望着红梅,没有说话。 雪又道:“听说那株万年红梅是青龙的祖奶奶慕氏亲手所栽,意义非凡。” 青龙源转过来看着雪,眼神晦涩。 雪也看着青龙源,道:“还听说,慕氏和惜儿长得十分像。” 青龙源眼神冰冷,淡淡地笑道:“是惜儿长得像慕氏。” “结界的祠堂里为何保存慕氏的尸体,且不腐不烂,鲜如活人?”雪问。 “哦?”青龙源疑惑地问,“尸体?什么尸体?” “那日小夜误闯结界,看到水晶棺里躺着的人酷似青龙惜。” “那日小王姬被活死人袭击,吓得半死,该不会是吓傻了吧。”青龙源十分镇定。 雪看着青龙源,原来真的是他,他在血祭阿慕,但这是为了什么,他与阿慕有何渊源,隔了万年,世世代代繁衍至今,他作为阿慕的子孙,为何要血祭阿慕,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和颜悦色道:“源伯说的也是,许是小夜眼花记错了。” 青龙源似笑非笑,道:“自然是这样。” 二人赏梅闲聊了一会,青龙源依旧保持着明月清风的风度,像个慈祥和蔼的长辈。雪也十分配合,毕竟从小到大,他所认识的青龙源就是这样,是个令人尊重的长者,更是个鞠躬尽瘁的大当家,其口碑不论内外一致地好评,他希望青龙源确实是有难言之隐。 ———————————————— 青龙惜见爷爷许久未归,担心爷爷身子不好又喝了酒,打算去寻,刚走到廊道,却碰见了银。青龙惜脸微微泛红,低下头行礼。 银淡淡一笑,道:“不知小夜如何得罪了青龙小姐?” 青龙惜愣了愣,道:“殿下这是何意,我与小王姬并无交情,也无过节。”懒人听书 “哦?”银道,“那为何故意引小夜去青龙府?” 青龙惜一时语塞,银殿下果然心思细腻,天下竟除了爷爷还有第二个人看出她别有用心。只得支支吾吾道:“不过是去玩耍而已……” 银沉默了一会,青龙惜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银也不打算深究,只说:“小夜是我妹妹,还请青龙小姐善待。”说完转身就走了。 青龙惜僵立在原地,又是小夜,银殿下竟然专程为了这个小夜来打点,他从不曾这样在意过谁,小夜到底为什么,她不是全族的罪人吗,可雪殿下不仅不问罪,还把她接回来,银殿下又对她十分照顾,连爷爷都对她和蔼可亲起来。 青龙惜扭着手中的绢帕,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只觉得又气又恼又无奈,心中委屈,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远处,青龙源不急不徐地走来,却见宝贝孙女可怜兮兮地成了个小泪人,心疼道:“惜儿怎么在此哭泣,发生什么事了?” 青龙惜抹了抹眼泪,摇了摇头。 青龙源叹了口气,多少也猜到是谁,除了银还有谁会这样轻易地让孙女伤心。青龙源拍了拍孙女的手,道:“外面凉,进去吧。” 青龙惜默默的点点头。 青龙源慢慢踱回大殿,经过方才与雪的交谈,雪已经察觉了什么,可是,是什么让他那么肯定,就凭小王姬惊吓过度的一面之辞?不可能,小王姬功力低微,加上受了惊吓,我青龙所造的空间本就似真似假,小王姬不可能给出准确的判断,一定另有其人。以雪的身份,他在明处,断不会亲自查探,是谁有本事轻易进入我的结界,还稳妥地躲过我的眼睛,没想到王室还藏着这样的高手。难道是银?至今也只有银曾破界而入,可他也因此身受重伤。 青龙源走进大殿,见到银坐在上首,面容清瘦,气色略憔悴,气息纤弱,怎么看都是个常年的病患,何况他从小就游山玩水,心不在焉,每每比试都输给雪,先王先后对他也放任自由,心思全都放在了雪的身上,这样的银真的能不动声色毫发无伤地轻易进入结界? 转而又看了看主位的族后安,会是她吗?安自小在白山长大,就连族王都不能轻易上山,更何况他们这些贵族,安的存在就像个众所周知的秘密武器,她到底有多少能力无人知晓,听说苍顶祭祀神剑时,她轻轻松松就驾驭了神剑,不可小觑。 —————————————— 白虎铭和朱雀馨聊了许久,毕竟是同龄人,朱雀馨如今身担重任,各方压力突然就聚焦到她身上,她这才认识到曾经父亲是多么伟大,虽然看上去唯唯诺诺,但原则问题上从来不曾含糊,不仅妥善处理族内事务,圆滑各方关系,还给她撑起一片安宁的天地,可如今保护伞没有了,她必须独立担起一切。想来白虎灵对上辅佐白虎宏,对下教导弟弟,也是十分不易。 白虎铭年龄最小,也是自小在父亲和姐姐的庇护下快乐成长的,如今姐姐突然倒下了,他作为白虎家的男丁,自然更加想要有坚实的臂膀来承担重任,可这些能力哪里是一天两天能练成的,于是也感慨良多。 两人都有感而发,自然而然地成了互相支持鼓励的伙伴。 一旁的白虎宏看着渐渐长大的儿子,会心而笑,但一想到妻子和女儿又愁上心头,他既希望女儿能早日康复,又不希望在女儿康复的同时就是妻子的死期,如果灵儿知道母亲用这样的方法为她减轻痛苦延长寿命,她会怎么想呢,可他又对此无能为力,面对妻子,他总是这样无奈又自责。 ——————————————— 这一夜就这样欢欢乐乐地过去了,小夜对周围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只顾着畅快地吃美食喝美酒,在她心里,生死不由人,人活着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既不要浪费生命,也不要违逆命运。她的命从出生起就是个错误,被全族唾弃,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按照爹爹所说的“保护族王”,也就是银。 至于要如何保护,她自己也不清楚。银的本事她是望尘莫及的,大概她能做的就是陪他玩,陪他聊天,听他的话,或者在他病了的时候照顾他,贡献点灵血,倘若需要,就在他被人攻击时替他挡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小夜塞进最后一口卤水鸭,摸摸鼓胀的肚皮,看了看大殿中央跳了一晚上的舞女,又看了看两侧弹奏了一晚上的乐队,真心觉得混口饭吃实在是不容易,越是好吃的饭越是不容易,于是扭头看了看银,心想,她这口饭吃得太轻松了,以后会要怎么还呢。 银这一晚上过得甚是平静,既没喝酒,也没吃多少东西,他不喜欢喝酒,对女人又没兴趣,对女人跳舞也没兴趣,至于辛苦一晚演奏的乐队在他眼里大概也就是随便听听的程度,在座的各位他也不爱搭理。似乎他宁愿呆在自己的息香宫里滑冰,也不愿在这种场合交朋友,真是个孤僻的怪人。可这样孤僻的人曾经竟然花团锦族好不热闹,还把四海八荒玩了个遍,小夜觉得以银这种傲娇又玻璃心外加孤僻冷漠的性格很难在江湖上吃开,实在无法难想象他是如何云游四海的,难道是靠出卖色相? 小夜正盯着银思索着,银微微侧目道:“我好看吗。” 小夜傻乎乎地点点头。 银转过来,两眼亮晶晶的,说:“带你出去玩玩。” 小夜有点懵,大概吃得太多了脑子缺血,智商也降低到正常水平以下,道:“这么晚了,好孩子就应该回家睡觉了。” 银噗嗤一笑,道:“你也算好孩子?” 小夜呆傻地眨眨眼睛,以她上梁揭瓦逃课赌博的状态,好像确实算不上,于是呵呵地笑了起来。 银站起身,拉起小夜就走了出去。 ———————————————— 银拉着小夜来到街市上,虽然临近子夜,可外面确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小夜惊讶地看着整条街买的买、卖的卖,简直乐开了花。人群熙熙攘攘,各个都穿着五彩新衣,好一派过年气氛!路边商贩摆出了各种款式新颖的吉祥物,如意钗、金色步摇、银手镯、吉祥结、平安福,琳琅满目,小吃点心也是铺满大街,飘香四溢。 听得路边有个大叔喊“许愿灯许愿灯”,小夜凑了上去,周围一群小孩也在挑选花灯,纸灯扎得十分可爱,有小兔灯、小狗灯、金鱼灯、莲花灯,各式各样,小夜一眼看中了支大红色的花灯,灯型小巧,周身通红没有一丝杂色,小夜举起那盏灯看了又看,爱不释手,转而扭头看向银,笑颜如花。 银看着小夜在这群小孩子里笑得比小孩子还要天真可爱,不禁也笑了起来,很自觉地掏了钱买下花灯,这大概是小夜第一次买花灯许愿吧。 小夜挤出孩子群,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灯,道:“这盏灯最好看,我要送给爹爹。”说着就朝河边走去。 银拉住小夜道:“我带你去个地方放灯。”拿过小夜的花灯,用灵力在里面点上火光,花灯透着红红的光,好像红莲业火在跳动。 124 北冥 小夜跟着银走过了喧闹的街市,越走越暗,人越来越少,慢慢的就只剩小夜的花灯在黑暗中跳着红红的光。银带着小夜一路走下去,走进一个树林,黑漆漆的一片,连鸟兽虫鸣的声音都没有了,只有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小夜不禁心中一紧,这场景似曾相识啊,难道银这家伙又要拿她做什么交易。 小夜停下脚步,拉住银的衣袖,小心翼翼道:“这,这么黑,又没什么人,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怕黑?”银轻声问道。 小夜呵呵一笑,道:“你看现在这世道并不太平,我这人吧全身都是香喷喷的血,功力低微,万一再遇到什么事岂不是又连累到你了,咱们回去得了,也免得雪和安担心不是。” 黑暗中,银似乎笑了笑,没有说话,拉起小夜依旧向前走。 小夜跟着走了几步,越发觉得心里发毛,阴沟翻船一次就够了,她可不想再死一次,虽然不伤及要害总归还能复活,但死亡时的恐惧、伤口的疼痛,所有的痛苦都是真真切切的,没什么大事还是别玩命的好。于是硬是拉住银,可怜道:“呃,这里黑漆漆的,我,我怕黑呢,你看啊,我从小就在黑漆漆的地窖里,天生就对黑暗很恐惧的,这种感觉你明白不。” 小夜仰着脑袋很想看清楚银的表情,这样才好确定下一步的措施,但黑暗中,银的脸背着月光,只留下一张漂亮的侧脸剪影,并无法看清表情,小夜思索了一会,既然已经装可怜了那就装到底吧,于是又道:“我对黑暗的地方有心理阴影,不如咱们回到街市上再玩一会,然后就早点回去吧,毕竟今夜是跨年夜,还是平平安安的好。” 银依旧没有说话,只保持着张漂亮的侧脸剪影,良久才道:“真的怕黑?” 小夜赶忙连连点头,同时装出一副恐惧的样子缩起身子。 银抬起手掌,掌心燃起火焰,火焰一跳一跳地在银的掌心跳动,照亮周围,映得银的脸空前的红润,十分动人,银迷人地笑道:“这下就不黑了,走吧。” 小夜干笑着,“确实不黑了……”,可内心已是生无可恋,咱们回家好不好…… 银拉着小夜走到树林深处,这里竟有一片空地,四围树木环绕,就中间这片光秃秃看上去像是废墟,好像以前有过什么。 小夜借着银的火光虚着眼睛看,问道:“这里,是什么呀。” 银道:“这里是涟叔曾经常来的地方。” 小夜一听是爹爹常来的地方,顿时来了精神,两眼放光看着银,问道:“爹爹来这里做什么?”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涟叔有个亲梅竹马的女孩,并且十分专一,这里曾有个小屋,是他们从小玩耍的地方。” “那为何现在只剩一片废墟?” “涟叔最终还是负了那位女子。” 小夜语塞,爹爹竟然负了他心爱的女子,然后就有了她的出生吗,没想到爹爹竟然是薄情负心汉。小夜低垂着脑袋,心里并不痛快。叹道:“那位女子这么好脾气,就这样散了?” 银拍了拍小夜的脑袋,笑道:“若不散了如何有你的出生?” 小夜皱着眉头,道:“既是亲梅竹马,感情竟这样淡,爹爹虽然太薄情,但她也算不上情深意重。” “若不情深意重,如何养护你七年之久?” 小夜大惊,养护七年,“白山夫人?” 银点点头。 小夜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原来夫人就是被爹爹所负之人,却尽心尽力养护了她七年,一时间眼中朦胧。 银看了看小夜一脸复杂的表情,径自走向废墟,那日他来树林喂养大鹏,顺便躲在树上小憩,听到瑾姨来寻涟叔,他们说了许多,当时银并没听明白,只听到他们要取消婚约,并且与母后有关,后来就有传言王室又多了一个小王姬,但只是传言,谁也没见过,慢慢地就被人淡忘了,而后父王母后相继被反噬而亡,继而玄武叛变。 正想着,小夜忽地问:“为何要烧了小屋?” “这是他们自小玩耍的小屋,烧了算是告别吧。” 小夜默默地叹了口气,原来爹爹喜欢烧房子玩,烧了小屋,烧了涟府,真是阔绰的恶习,就算要告别做个了断也可以找些其他的方式呀。何况对方竟然是白山夫人,原来夫人和爹爹竟有这么深的渊源,如果夫人和爹爹喜结连理,她是夫人的女儿,那该有多好。 银带着小夜继续向树林深处走去,小夜放下戒备好奇地跟在后面,只听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叫声,声似鸟叫带着穿透时空的空灵。银沿着树林绕过山石,转到背面,掀开灌木,竟有个山洞,鸟鸣就来自这个山洞,但山洞深不见底。 小夜站在洞口,伸着脑袋朝里探,凭她半瞎的眼睛必然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到气流在内外涌动,里面有个活物。 忽的,两个闪着幽光的东西在洞的深处浮动,小夜吓了一跳,赶忙缩到银身后。 银很无语地看了看小夜,对着洞里说道:“飞飞,出来吧。” 飞飞?菲菲?好可爱的名字。小夜忍不住好奇地又向里看,里面依旧黑乎乎的,忽然,一阵巨大的气流涌出,伴着一个身影窜了出来,悬在空中,竟是一只大鸟,巨大的翅膀扑腾着,全身雪白,翅膀上有金色羽毛,在空中扑腾几下,低声嗷嗷叫唤了一会,便落到银的面前,十分乖巧。 大鸟身型巨大,比银还高,大鸟垂下脖子蹭着银的手臂撒娇,银伸手摸了摸大鸟的羽毛,很是喜爱,道:“他叫飞飞,是一只鹏。” 小夜盯着大鸟出神,她头一次看到鹏,都说鹏生于北冥,原在海里为鲲,出水后化为鹏,原来这就是大鹏!但这只鹏与书上记载的并不一样。 书中记载,大鹏鸟即是所谓的金翅鸟,是一种飞禽动物。大鹏金翅鸟又叫迦楼罗鸟,意译作食吐悲苦声。金翅鸟生着铁的喙爪,翘着金刚钻石的角,顶上有奕奕放光的宝珠,金眼如同日月般闪烁,飞起时,宛如宝剑般的翅膀在空中舞动,铜色利刃的翎羽缝隙中降下热沙雨,恒时居住在外海岸边的树上,以龙为食。 可这只鹏除了翅膀有点金色羽毛外,长相十分温和,简直像个家养的宠物……小夜看看银,又看看这只白色温和的大鹏,默默地感叹,有其主必有其宠物。 传说供养大鹏金翅鸟,可消一切违缘,恶疾不染,诸障净除。银是个半魔,他养大鹏是为了消灾吗……小夜不怀好意地想着。暖才文学网 与此同时,大鹏也在打量着小夜,似乎看出小夜心怀恶念,突然开始展开翅膀卷起大风扇向小夜,风力之大如刀割,小夜抱着脑袋躲到银身后,银哈哈笑道:“谁让你心怀恶念。” 小夜不服气地嚷着:“你养大鹏难道不是为了消灾?”同时心里着实佩服,这畜生真是有灵气。 “当然不是,”银轻轻抚着大鹏的羽毛让其安静下来,道:“以前在北冥的海里看到他,那时他只是条小鱼,却受了伤奄奄一息,我用灵血救了他,半年后他就飞来找我,从此就住在这山洞里了。” 小夜狐疑地探出脑袋,原来银连北冥都去过。大鹏在银的安抚下渐渐平息愤怒,并十分满足于银的爱抚。 银纵身跃上鹏背,大鹏稳稳地立着,银伸手示意小夜也上来,大鹏十分温顺地俯下身子,好不贴心,小夜个子小,低一些才好方便小夜跳上来。 小夜呵呵干笑两声,抱着微弱红光的小花灯,道:“我还是别了,呵呵。” 大鹏缓缓直起身子,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而上,四围大风呼呼刮起,转瞬间大鹏已飞上云霄。传说鹏之为鸟也,刷毛羽,恣饮啄,戢翼於天地之间,宛颈乎江海之畔,而双凫乘雁,自以为可得而亵焉。及其化羽垂天,抟风九万,振鳞横海,击水三千。 小夜养着脖子望啊望,飞得可真快啊,一下就上天了难怪叫飞飞。 这就把我给丢下了? 忽的,小夜整个被银丝缠绕,拉上空中,大鹏已飞出数里,小夜在空中被拖了数里,好不容易爬上大鹏的背,气喘吁吁外加心惊胆战,喊道:“万一我掉下去摔死了怎么办!” 银端坐于大鹏背上,冷冷地转头看了看小夜,又目视前方。大鹏果然振翅三千里,飞出云层,只见天边挂着一轮月亮,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温温柔柔冷冷清清,像银的眼睛。 小夜趴在大鹏的背上一动不敢动,银嘲笑道:“抓紧你的花灯,别掉了,一会带你去个好地方放灯。” 小夜顶着呼呼的风,道:“条条江河汇大海,在河里放灯也是一样,何必大费周折。” 银轻笑道:“保你不虚此行。” 小夜吞了一肚子的冷风,感到一晚上吃下的美食都在胃里翻腾,于是把脸闷在大鹏雪白的羽毛里,再不想多说一句话。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飞飞的速度慢了下来,徐徐开始下降,小夜这才抬起头,只见四周光线微弱,十分昏暗,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太阳,下面是整片的水面,黑漆漆的,无边无际,闷闷地涌动着。 小夜好奇地张望,飞飞却似乎很激动,一边滑翔在水面上一边发出空灵的鸣叫。 银轻轻拍了拍飞飞的背,道:“你且去吧,一会再来寻你。”说着拽起小夜跃了下来,小夜还没来及反应已滑下了飞飞柔软温暖的背。飞飞翅膀扑腾了几下一眨眼就消失在昏暗的空中。 小夜随着银落下,下面就是无际的黑海,波涛翻滚好像能吞噬一切,小夜觉得这个跨年夜过得实在“鸡冻人心”,无可奈何,只得闭上眼睛抱紧银的胳膊。 不一会竟稳稳地停了下来,小夜微微睁开眼,他二人居然安立于海上,脚下黑乎乎的海水依旧在翻滚,上面的天空仍是昏暗无光,小夜吊在银的胳膊上,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就是她怎么学也学不会的踏水而行! 小夜激动地把脚落在水面上,刚想松手裤子湿了一半,幸亏银一把抓住,否则大概又要落水了,银责备地看了看小夜,小夜内心十分失落,果然她是不行的…… 银拉着小夜的手,道:“这里是北冥。” 小夜惊讶地眨着大眼睛,传说北海无边无际,水深而黑,又有传说北冥是阳光照射不到的大海,在世界最北端,没想到这些传说都是真的! 据记载,“冥”的本意是昏暗、深奥,糊涂、愚昧之意。总之,它肯定不是光明的意思。在这黑暗深奥中,好像它就是宇宙。小夜觉得自己已融化在这无边无际的昏暗中,自己内心深处似乎也有个这样的小宇宙在与之共鸣,也许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个北冥。 小夜悠悠地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北冥?咱们离王城有多远了?” “大概十万八千里吧。” “果然是振翅千里啊!”小夜赞美道,心里越发喜欢飞飞了,若是有了这样的坐骑,云游四海不过是分分钟,真是好坐骑! “喜欢飞飞吗?”银似乎又看破了小夜的心思,笑着问道。 小夜拼了命地点头。 银笑了笑,道:“以后飞飞便是你的了。” “我的?”小夜不敢相信银的大方。 “不过他肯不肯认你,就看你们的造化了。”银狡黠地笑着。 小夜皱皱眉头,仰天望天,果然天上不会吊馅饼。 “不论飞飞认不认你,你都得好好照看他。” “哦。” 银拉着小夜蹲下,伸手抚向海水,海水竟然慢慢地平静下来,小夜觉得银完美地突破了她大惊小怪的极限,她已经懒得再感慨赞叹了。 待海水平静下来后,银轻声道:“放灯吧。” “在这?”小夜并不理解,“为什么特意要到这里放灯?” “这里是北冥,是昏暗混沌之地,生死在这里界限模糊。” 125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 银望着无际黑暗的大海,继续道:“涟叔的身体已经死了,可他的气还活在你身体里,在你有生之年,他的灵魂都将永无天日,这便是以命换命的代价。你有什么想告诉他的,这里最合适。” 小夜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也听话地点点头,把花灯从挂绳上解下来,慢慢地放到黑色的水面上。 昏暗的天水之间,一盏透着红色光芒的小灯慢慢地飘向茫茫黑暗,最终化成一个小光点消失在天际。 小夜目送着着跳动的红光,心中默默地祈求爹爹的灵魂能够安息。她不知道爹爹过去经历了什么,为何要轻易地放弃,为何又执着地选择,飘忽不定的罪孽之影,可悲可叹的宿命轮回,迷失的道路,情义的双重枷锁,在起起伏伏的黑海中浮浮沉沉,一切爱与恨,终不过是一场烟云,过眼即逝。 昏暗,就好像过去暗无天日的自己,又瞎又哑,小小的花灯就像迷失于黑暗中的悲哀之影,沉溺于罪恶的灵魂,是爹爹给了她光明,给了她崭新的一切,即便如此,她也不过是宿命中的一粒尘埃,他们都是为了什么在与命相争,却都逃不过命运的天网,只能化作风中的低喃。 唯有流动不息的大海,才是真正永恒的存在。 小夜痴痴地望着花灯远去的方向,好像时间停滞了一样,许久没有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银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走吧。” 小夜呆滞地转过脸来,看着银清冷的眉眼,问:“有罪之人真的可以赎罪吗?” 银静静地看着小夜,略有差异。 “如果我死了,爹爹的灵魂能得到安息吗?” 银微微一怔,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算她死了,她的爹爹也已经死了,最远的距离不过就是生和死。但就算她死了,一切也木已成舟,父王会死,母后会死,涟叔会死,玄武会灭,他仍会被神剑吞噬。死者矣,生者痛,天下哪有什么节哀顺变。 “如果我死了,一切都会回到从前那样美好,我是不该出生的,对吗?”小夜依旧痴痴地问,她好像只是有所疑问,却并不想知道答案。 银凝视着小夜空洞的双眼,她的眼里没有痛,没有悲,没有可怜,没有懦弱,没有强大,空空的好像眼前的人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银不禁心里发痛。 在他把自己锁在息香宫的一年里,确实曾恨过这个素未谋面的小王姬,当他被神剑选中之时,暗血族世世代代族王的风雨都深深刻进他的记忆里。他清楚地看到那个安静的夜晚,母后生下她又差点掐死她,可几经内心的挣扎,最终还是留了她的性命,取名夜。母后逆天而为,说自己是个罪人,她早就知道成败不过一夜之间,但仍对小夜有所希冀。 初到白山时,小夜叼着个肉包子一身狼狈,银盯着她看了许久,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小孩,功力低微,气息与凡人无异,甚至她特殊的身世让她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小孩,上茶时居然慌慌张张地连顺序都搞错了。银当时内心感到很无力,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根本不值得记恨,除了她的出生一切都不足为惧,可出生并不由她选择,要她的命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而这样的小夜竟然在不久的之后救了他,让他幸免沉沦入魔,他暗暗记恨了近十年的人竟然救了他,真是荒唐。 然而,当银面对小夜这样的疑问时,他却无言以对,如果没有她的出生,是不是一切都会一如继往美好而安定? 时间不会因为困苦难耐时就快走两步,也不会因为幸福得意时就慢走几步,时间只会向前推进,不会重来,谁都没有上帝之眼,不过是随波逐流的一粒沙尘。只要时间还在流逝,只要生命还在继续,人们只能存活在困惑迷茫中,谁也无法逃脱。折磨人的除了痛苦,还有希望。 银望着漫无边际的黑色海水,缓缓才道:“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你可受过?” 小夜摇摇头,谁都不在她心里,她不曾在乎过任何人任何事,唯一的念想就是对得起爹爹的命。 银笑了笑,道:“不乱于心,不困于情,又何需为木已成舟的事情徒增烦恼。” 小夜木讷地看着银静如深潭的双眸,原来他已经放下了。 银紧紧握住小夜的手,问:“准备好了吗?” “恩?”小夜并没有听明白要准备什么。忽的,二人脚下一沉,沉入冰冷的海水里,小夜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了,连想要挣扎都动不开手脚,而海底深处好像伸出无数的手,将小夜包裹着向下拽。小夜无力地望着头顶上同样黑暗的海面,突然感到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银拉着小夜仍由海水将他们沉下去,越沉越深。 一股温暖的灵力慢慢涌进小夜体内,驱散了海水刺骨的寒冷,小夜的手脚渐渐恢复了知觉,他们竟然在海底游走,大概这就是她怎么学也学不会的另一项技能——沉湖千里吧。 小夜恢复了精神,四下看了看,这才发现海底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反而十分美妙。河源书吧 这真是一片奇妙又少见的直线森林,生长的都是十分高大的植物,散发着植物特有的星星点点的暗光,丛生的枝权都笔直伸向海面,沒有枝条,沒有叶脉,像铁杆一样。海带和水藻受到海水强大密度的影响,坚定不移地沿着垂直线生长着,好像是静止的标本一样,一味执著地要冲破海水的禁锢冲出海面。小夜好奇地用手分开它们,一放手,它们又立即回复原来的笔直状态,有趣极了。 在这像温带树林一般高大的各种不同的灌木中间,遍地生长着带有生动形状的各色珊瑚,五彩的珊瑚花就像斑斓的远古化石,静静地绽放在那里。小夜迫不及待地在珊瑚中穿梭,不经意间挣脱了银的手,顿时被海水的洋流卷开到远处,周身寒冷无比,水压强大到要把五脏六腑全都挤出来一样,再不似方才那样自在。小夜一口气吐了出来,紧接着腥咸的海水就灌向她的口鼻,四周的海草好像突然活了一样全都向她涌来,小夜的手脚被海草缠住,越是挣扎越是缠的紧。小夜慌张地四处寻找银的身影,可她陷在海草丛里,又被团团围住,根本看不到外面,氧气没了力气也越来越小。 正当小夜无力再挣扎时,银从背后托起她,温暖的灵力缓缓渗进小夜的体内,小夜逐渐清醒过来,但窒息的感觉另她更加郁闷,却感到柔软的唇覆了上来,温暖的气缓缓渡进小夜口中,小夜好像听到两个心脏在“咚咚”地以同样的韵律跳动着,又好像听到银的声音:“这是送你的云游四海,大鹏展翅可助你上天,你的双腿可丈量万里土地,上天入地下海,只有海是你无法企及的,今日我便助你下海。” 小夜恢复镇定,闪着大眼睛看着银,直觉告诉她,银的话中有话,但又听不明白字面背后的含义。银的肤色在幽深的海底好像在发光,银微微一笑,牵着她游出海草丛。 从草丛里出来,广阔的大海一眼看不见边,只能看到更幽深的黑,上面一群水母慢悠悠地飘过,有时是个半球形,像一把光滑的伞,映有红褐色的条纹,下面垂着十二朵挺有规则的花彩,有时又变成一个翻过来的花篮,很美观地从篮中散出红色大片的叶和红色的细枝。 小夜跟着银在海下畅游,东看西看,恨不得把眼前的美景都藏到眼睛里,深海幽暗之处传来空灵低沉的鸣叫,鸣叫声在海水的无限漫射下好像包围四周,分不清方向。小夜四处张望,除了远方黑黢黢的一片并不能看到什么。慢慢地才感觉到前方有个巨大的动物正在逼近他们,小夜转头看向银,银依旧镇定,确切地说他是在朝着那个大东西游过去,小夜这才放心下来,连银都无所谓,她便无需惧怕,倘若连银都躲不掉,她就更无需多想了,安心等死便是。 渐渐的,大东西变得清晰,巨大鱼脸出现在眼前,甚是震惊。这么大的鱼,不知大到几千里,在北冥无际的海水中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潜碧海,泳沧流,沈鳃於勃海之中,掉尾乎风涛之下,而濠鱼井鲋,自以为可得而齐焉。 大鱼圈起庞大的身躯绕着他们慢悠悠地转,银伸手抚过大鱼的身体,大鱼好像十分开心,又发出低沉空灵的鸣叫,这条大鱼也是银的宠物? 小夜愣愣地看着大鱼在银的爱抚下温顺乖巧地“唱歌”,若不是在海里,她一定要配上“呵呵”两声来表达当下难以言状的心情。 大鱼游到他们身下,旷阔的脊背拖起他二人,银一手扶住大鱼的背,一手把小夜拉到自己前面护住,轻拍鱼背,大鱼忽地穿梭而出,巨大的侧鳍划开海水,飞一般的速度排推而进,原本柔软无形的海水瞬间变得坚实如刀剑,简直能割裂肌肤,幸亏银将小夜护在臂弯里,否侧小夜估计连鱼背都抓不住,直接被甩开滚落在这茫茫大海中了。 大鱼一路向前,并慢慢地接近海面,小夜抱在银的胸前眯缝着眼睛看着周围的景色,各种各样的鱼悠然自得地游来游去,美丽的珊瑚,笔直的海草。 只听“呼啦”一声,大鱼破水而出,鳞片抖落水珠化成轻柔的白色羽毛,巨大的侧鳍变成翅膀拍击水面激起水花,波及千里远,然后拍击大翼,凭借旋风直上高空。翅膀上的金色羽毛在昏暗的北冥竟闪着岑岑的光,展开的双翅就像天边的云。 “飞飞?”小夜惊呼。 飞飞发出空灵的鸣叫震彻天海,好像在回答小夜的疑问。 银松开小夜,让她舒服地躺在飞飞的背上,道:“让你开开眼界,入水为鲲,出水化鹏,算是上古神兽,一般人只见过鹏,却很难见到鲲。” 小夜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鲲,传说中的大鱼,生活在北边幽深的大海——北冥。鲲在古代文献中记载最早的当属《列子·汤问》,文中说:“终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飞飞在海天之间翱翔,时而高空滑翔,时而贴水而行,小夜躺在柔软的羽毛上,身边的银一直在用灵力帮她除去周身的湿气,整个人舒服极了,道:“你可真会挑,挑了这样灵光的神兽养。” 银笑道:“当初见到飞飞时,他还是条小鱼,后来化鹏不远万里飞来寻我时,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鲲鹏。” 小夜眯缝着眼看着周围美妙的云,道:“看不出来你对动物也这么有吸引力,真是魅力就跟这北冥一样无边无际。” 银对小夜的调侃并不在意,只浅浅一笑而过。 小夜一骨碌坐起身,认真地质问:“海里那么多鱼,弱肉强食本就是万物天性,你为何偏偏救了飞飞?你当时真的不知道他就是上古神兽?” “我确实觉得他灵气非比寻常,”银十分坦白,“那会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鲲鹏这种神兽本就没什么人见过,都当是传说故事。” 小夜盯着银,他的坦白真是无懈可击。 转眼间,他们就飞出了北冥,一轮明月又挂在了天空中,小夜看着下面星星点点的灯火,深深觉得自己算是回到人间了。 银俯瞰着道:“北冥是飞飞的故乡,以后你可以时常带他回去,但不要再下海了。” 小夜瞅了瞅银,心想:你自己带他回去不就行了,难道飞飞归我了你就打算彻底撒手?好歹也得问问飞飞的意思。但终究理智抵挡不住浓浓的贪念,上古神兽呀,不要白不要,立即狗腿地应下了。 126 白山来信 二人回到树林里,飞飞扑腾着翅膀围着银转,好像十分开心。小夜觉得飞飞对银感情如此深厚,大概很难接受易主的事实,不过今后想去哪玩都可以拉着银一块,一来飞飞乐意,二来雪也不会为难,三来银功力高强,出门在外安全很有保障,就算他又病倒了,还有自己的灵血,互惠互助是多么美好。 正在小夜喜滋滋地畅想未来时,远处传来浑厚的钟声,“咚,咚,咚——”这就是新年钟声,人们面向钟声传来的方向虔诚地祈祷,小夜立即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于胸前,默默的在心里许下来年的愿望:希望来年风调又雨顺,不愁吃和穿,日头不眨眼,林荫寻悠闲,清心又寡欲,坐看风云变,多少烦心事,轻轻付笑谈,以禅养心术,处之皆安然,愿来年诸事惬意! 待钟声敲完最后一下,小夜拜了又拜才满意地直起身。 银在一旁戏谑道:“许了什么心愿?” 小夜笑眯眯地不说话。 —————————————— 次日,新年第一天,小夜破天荒地起了大早,仔细地梳洗打扮,一丝不苟地穿上最繁复的礼服,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最隆重的一次。 一切打理完毕,长吁了一口气,觉得膀子都要折了。小夜站在桌前,郑重地抱起爹爹的牌位,一脸严肃地走出一方小院。 来到祠堂外,仪仗已排开,三大贵族的大当家已在等候,今年前来的分别是青龙源,白虎宏,和刚继任不久的朱雀馨,青龙源一袭青衣,祥云暗绣,衣摆飘飘,眉眼温柔,仍是一副明月清风之态;白虎宏神色威武中带着黯然,两鬓竟生出白丝;朱雀馨站在白虎一侧,身穿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美艳绝伦,相对于两位长辈更显年轻气势,昂首挺立,一身傲气。祠堂内外烛火摇曳,跳动不已,周围一片肃静。 今日便要将爹爹的牌位列入祠堂,小夜内心倒是十分平静,她觉得自己又做了件十分对得起爹爹的事,爹爹有了牌位,就算灵魂暂无安息,但也算有了个栖身之地。 小夜捧着牌位向里走去,幽深的祠堂飘着幽幽的檀香,偌大的殿内,白烛长明,长长的案几上静静地躺着几摞经书,两边长长的台子供奉着四大贵族的世世代代大当家的名号。最里一间,中间有一张古色古香的桌子,上面放着白玉双耳貔貅卧鼎,插着香烛,散发着檀香。正对着的一整面墙都被隔成小隔间,每个隔间里都有一个排位和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锦盒。 小夜跪在蒲垫上,看着满墙的牌位,心中默念:“列祖列宗们,今日我带爹爹的牌位来了,望列祖列宗庇佑,让爹爹早日安息。”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才将牌位稳稳地放了上去。 做工并不精致,颜色也与其他的略有不同,上面赫然写着“涟”的名字,小夜看着满墙的牌位,满意地又磕了三个响头。 雪凝视着涟叔的牌位,回想着过去的涟叔和瑾姨,事事变迁,心中百感交集。 安细微观察,看出雪的忧思,她从小就在白山,对族内的人事只有耳闻,并无情义,唯一牵挂的也就是白山夫人,早听闻白山夫人曾是涟叔的未婚妻,可造化弄人,涟叔有了小夜,夫人却被雪发去了白山,竟还养育了涟叔的私生女。安看得出雪的伤感,轻轻地握住雪的手。 银的表情淡漠,好像置身事外。这也是安一直都看不懂的,明明他们兄弟两个一起长大,雪经历的人事,银都一样经历了,可这些风风雨雨在雪心中印下的是斑斓的印记,有喜有悲;而在银心中却是一片灰暗,满是伤痕。 贵族们看到涟的牌位,各自唏嘘,寻找多年的涟殿下看来确实已经死了。白虎宏眼中复杂,他与涟同辈,算是朋友,他费劲心思寻找这么些年换来的只是一个牌位,他总觉得找不到就还有希望,而如今再没希望可言了。青龙源捋着胡须看不出在想什么,他似乎并不关心牌位,也不在乎涟到底是死是活,好像更关心小夜和银,视线总在他二人之间飘忽不定。朱雀馨盯着涟牌位,想着的是自己死去的的父亲,心中咬牙切齿,不偷偷地死瞪着青龙源。 之后,各自按礼数行礼,并开了法事做新年祭祀,祠堂外神婆吟唱经文祈福。仪式结束后,小夜喜滋滋地走出祠堂,莫名地觉得一身轻松。一旁的雪见了,笑道:“可还满意?” 小夜粲然一笑,道:“十分满意!” 引来安的浅笑。 银依旧冷冷淡淡地并不多话。 忙活了大半天,银只说“累了,回去休息”,就径自回了息香宫。 雪忧虑地看着银纤瘦的背影,不自觉地又看看小夜。小夜此时一脸轻松,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完全没在意银。雪不禁叹息。 —————————————— 一群人散去后,小夜奔回一方小院,四处搜刮也没找出什么,于是跑去大厨房偷了一大块五花肉,这肉肥瘦相间,可谓上等货色。小夜心满意足地包了起来,揣在怀里,朝树林奔去。 来到树林深处走去,小夜熟门熟路地走向飞飞的山洞。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空灵叫声,这么有特点的声音一定是飞飞,看来飞飞今日心情不错。小夜沿着树林绕过山石,转到背面,掀开灌木,对着深不见底的山洞看了又看,洞里没有任何动静,小夜在洞口边上抱着一大块肉席地而坐,飞飞不在家?出去翱翔了? 果然,没过一会,飞飞从高空盘旋而下,扑腾着巨大的翅膀落在石洞前。 小夜站起身,捧起五花肉,道:“飞飞呀,今天是新年第一天,这块肉是犒劳你的!快尝尝!” 都说鹏以龙为食,可天下哪有那么多龙,至少小夜就不曾见过龙,就算有,以飞飞这样大的身型,一天得吃多少条龙,怕是早就灭绝了,所以有肉吃也是好的。不知道银都是怎样喂养飞飞的。 飞飞愣愣地盯着面前的肉,左右看了看,又凑近了闻了闻,抖了抖一身白毛,钻进了山洞。 小夜的热脸不小心贴了个冷屁股,心里十分纳闷,这么上层的肉怎么就被嫌弃了呢。难道银真的能捉来小龙? 小夜胡思乱想了一会,决定要去问个清楚,说不定还真能一睹龙的姿色。于是捡起五花肉,一路小跑去了息香宫。 —————————————— 来到息香宫,并没有看见银,小夜也不着急,在院子的空地上支起树枝,生起篝火,找了把菜刀将五花肉削成薄片,又用细树枝串起来,有模有样地放在篝火上烤了起来。不久,袅袅烤肉的香味就飘散开来,在寒冷的冬季闻着格外温暖。没一会,睡眼惺忪的银就从屋里出来了,悄悄地蹲在小夜边上,饶有兴趣地问:“怎么来这烤肉了?”芦竹林 小夜转过脸来嘻嘻笑道:“想吃吗?犒劳你的!昨天谢谢你!”说着举起一串肉递到银面前。 银笑眯眯地接过尝了一口,外焦里嫩,肉香四溢,带着被火烤出来的油光,十分美味。银满意地吃着,随口问道:“不错!哪来的肉?” 小夜佯装没听见,给自己塞了一大口肉。银看出小夜的局促,只盯着小夜笑而不语不语。 正当小夜觉得无比尴尬时,刚想问飞飞爱吃什么,却听到门口传来安的声音:“就知道你在这里。” 原来银早就打开结界请安进来了,银果然不是被烤肉的香味给吸引出来的,而是为了给安开门。小夜不禁有点沮丧。 安穿着金丝小袄款款而来,打趣着笑着说:“吃好东西竟然也不喊上大伙,吃独食可不好。”同时向银行礼。 银笑着请安坐下,小夜赶紧献上烤肉,要知道安的点心可是小夜的心头好,可不能得罪了以后没有点心吃。 安尝了一小口,也是赞不绝口,接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对小夜道:“白山夫人来信了,说得知涟叔立了牌位以示慰问,同时准备了新年礼物,邀我们去白山玩耍,也是想见见我们。” 银微微而笑,感激小夜给涟叔立了牌位才是真正缘由。其实也没什么感激不感激的,说到底,小夜是涟叔的女儿,夫人只能算是朋友,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夫人始终没能放下涟叔。 小夜听得跳了起来,想到跨年前,曾借着风偷偷让思绪远飞千里去过白山,那时看到夫人正在为她们编如意结,那个迎春还在和夫人八卦她与银的良缘,小夜十分想亲自去澄清流言,也很想去白山看看窗上新帖的窗花,更想去放飞自我一回,于是急忙问道:“那咱们明天就动身?” 安不禁掩嘴而笑,道:“看你急得,怎么也得打点一番,现在正是新年期间,大家都在阖家团圆,随行人马总归需要安排安排,再者,我们许久没回白山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小夜想了想,此话不错,可这些都是安需要打点的,她就算有心也只能无力,便问道:“何时才能动身?” 安笑了笑,就知道小夜会这么问,道:“两日后出发可好?” 小夜连连点头举双手赞成。 安走后,小夜蹲在篝火边取暖,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妥,觉得回白山就好像在外的游子回老家,两手空空确实不妥,何况白山夫人是爹爹的老相好,又待自己不薄,越发要表表心意。只可惜,出来一年多,一没攒下什么钱,二没留点值钱货在身边,最拿得出手的大概是银给的玉镯,可是若将玉镯转手送给白山夫人,银能同意?虽然玉镯已是小夜名下财产,但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随便打玉镯的主意。 思来想去,满脑子都是玉镯在打转,不由得抬头看了看银。 银正端庄地举起茶杯准备喝茶,察觉到小夜正在偷看,冷冷道:“不行。” 小夜一副委屈的样子,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全都写在你脸上了。”银浅抿一口茶。 小夜使劲儿搓着自己脸上的肉肉,自言自语道:“我脸上写了什么……” 银慢悠悠道:“难得回一趟白山两手空空确实不妥,何况白山夫人是爹爹的青梅竹马,又待你不薄,更是要表表心意。只可惜,出来一年多,一没攒下什么钱,二没留点值钱货在身边,最拿得出手的大概就是我给的玉镯了。” 小夜耷拉着脑袋傻了眼,正确率九成九…… 银走到小夜面前,冷冰冰地斜了一眼,道:“想都别想。” 小夜很不满意,据理力争道:“既然是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了,我爱给谁就给谁,不用你管。” 银微微附身,盯着小夜的眼睛,银的眼眸中印出个气愤的小夜的脸,道:“你不会送的。” 小夜更加不满,哼了一声道:“送不送,送给谁,全凭我心情!” “你舍不得。”银似笑非笑,眼里半是温柔半是胁迫,道:“因为是我送你的。” 小夜感到绷紧的神经突然就软成一根烂绳,还以为银会说出什么惊为天人的理由,差点吓破了小胆,说到底不过是个巨大玻璃心的自恋罢了。小夜“呵呵”两声,道:“放心吧,我才不会把二手货送给夫人呢……”说完飘飘然然地走了,转而才想起忘记询问飞飞究竟靠什么吃食维生,但又不想再折回去互怼,便想着下次再问不迟,一溜烟儿跑回了一方小院。 —————————————— 两日后,去往白山的轿辇已准备妥当,前后两个车,算是她两一人一辆,可小夜觉得路上无人说话闷地慌,硬要与安合用一辆,于是另一辆空车基本就用来堆东西了。 小夜一蹦一跳地跑来,却看到个讨人厌的身影,鹰一般的眼睛,刚硬的轮廓,整个人硬朗帅气,眸中尽是泰然,又是于相。 小夜皱着眉毛扭头看向安,眼里质问:“为什么是他?” 安笑了笑,道:“于相本就是涟府的人,随你同行是份内之事,何况他功力高强,又忠心耿耿,最合适不过。” 小夜无话可说,谁让现在是过年期间,有家有户的都在阖家幸福中,也只有无家可归的于相了。说起来,他们两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但“相逢何必曾相识”。 127 花自飘零水自流1 小夜瘪着嘴钻进了轿辇,却见窗外雪和安牵着手依依惜别,雪总是来来回回交代安要一路小心,注意身体别受风寒;安也絮絮叨叨嘱咐雪好好照顾自己,别忘了吃饭。小夜坐在车上巴巴地等着,不过小别几日,何需如此,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 小夜正嘀咕着这二人真是黏糊得肉麻,却见银走到车边,抬手递了个卷筒给小夜,道:“你还真是没心没肺,也不道别就急着上路了。” 小夜懒得理他的玻璃心,接过卷筒道:“这是什么?” “字画,帮我带给夫人。” “你画的?”小夜忽闪着大眼睛,银的宫里空空如也,连支笔都没有,哪来的字画? 银笑道:“允许你占为己有,可以以你的名义送给夫人。” 小夜这才开怀地笑了起来,道:“真的?算你够义气,我记下了~回来给你带山珍野味!” 银淡淡地笑了笑。 终于,安依依不舍地上车了,于相驾着高头大马走在车队的最前面,好不气派。安一直探出窗外,直到再也看不见雪。小夜坐在温暖的车里把玩着银的字画,里面画的是什么呢?都说银是书画高人,好想打开看一看,可奈何已经包好了还贴了封口。 小夜正琢磨着,听到安说:“银哥哥的字画可是千金难求的。” 小夜抬起眼,好奇地问:“你见过他的画吗?” “有幸得了一副。”安回忆着,那段时日她天天做各种点心送去息香宫,竟然换来一副银的字画,目的是为了劝她别再做点心来了,可见银当时有多无奈,安不禁笑了起来,道:“还是托你的福了。” 小夜顿时八卦心起,难道银这心机男又拿她做交易了?忙问:“与我有什么关系?” 安笑而不语,道:“那是一幅《雪中息香》,白茫茫的大地,一株息香树散着莹莹的青光,肆意渲染,强光聚焦,淡逸劲爽,栩栩如生,可谓匠心独妙!” 小夜听着安的描述,幻想着茫茫大雪中,一棵息香树的场景,却始终觉得雪中红梅才是绝配,息香树什么的不适合入画。想着想着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也懒得问了。 ———————————— 一路颠簸来到了白山牌坊下,白山已是覆着茫茫白雪,景色甚美。 满山的树,树上的积雪随风飘舞,即使雪停了已经飞飞扬扬,风飘雪舞,就像天女散花纷纷零乱,卷起丝丝寒意。漫天雪飘混沌了天地,寂寥了归人。 远远地,就看到迎春穿着她最喜欢的黄色衣衫站在牌坊下,左一圈右一圈地绕弯弯踱步。还没等车停稳,小夜就急着奔下车喊着:“迎春,迎春,这呢!” 迎春闻声望去,见小夜穿着素绒绣花袄,披着软毛织锦披风,迈着小短腿跑来,也是乐坏了,急忙迎了上来,两个人抱在一块,东捏一下西揪一把,迎春审视着小夜,道:“一年多没见了,小夜姑娘倒是没什么长进,还这么随性。” 小夜憨憨地乐道:“可不,我长进了以后可没你什么事了。”想来,过去在白山迎春总是追着小夜读书习字练功,两人每天都在上演猫捉老鼠的大戏,如今小夜出山了,迎春确实觉得日子闲得出奇。 迎春狠狠地捏了把小夜的肉脸,道:“肉倒是长了不少。” 小夜摸着冻红的笑脸嘿嘿地笑。 身后,安身着流彩暗花云锦袍,外披翠纹织锦羽缎斗篷,优雅端庄地徐徐走来,迎春见了安,差点儿老泪纵横,甩开小夜奔了过去,略微哽咽道:“安王姬,不,王后回来了,真是许久没见了,王后一切可好?” 安笑了笑,搀住迎春的手,道:“一切都好,你呢?夫人呢?可好?” 迎春使劲点点头,道:“都好都好,夫人听了传信说两天后出发,可日日盼着呢。” 小夜凑过来问:“夫人呢?怎么没见她?” “瞧你给急得,”迎春撅撅嘴道:“夫人今日一早就起来了,说要亲自下厨给你们二位接风洗尘,命我来牌坊等候,可把你们等来了。” 小夜喜滋滋地想,夫人要亲自下厨,好久没吃夫人做的饭了。曾经总嫌弃白山的饭食太过太过清淡,但在王府一年多日日美食不断,倒想念起白山的清淡来。 迎春牵起安,道:“咱们赶紧乘车上山吧,山上的车道已经清理好了。” 小夜望着云雾缭绕的白山,道:“我不坐车了,坐了这么久腿都僵了,我爬山上去。” 安笑道:“也好,许久没赏白山雪景了,”转而对迎春说,“我们一同走走吧。” 迎春自然觉得好,只要是安的提议,她都双手赞成,可若是小夜的提议,基本都左耳进右耳出。 身后于相牵着马走了过来,浑厚低沉的嗓音道:“殿下可需陪同?” 安摇摇头道:“不用了,这些大车小车的一堆东西就麻烦你先送上山了。” 于相欠身退下,十分乖巧。 迎春愣愣地看着人高马大的于相,鹰一般的眼睛,刚硬的轮廓,整个人硬朗帅气,眸中尽是泰然,迎春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小夜见了拍了一把,道:“看什么呢?” 迎春指着于相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他,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小夜很不满,在小夜心里,于相是个分摊了爹爹的爱的敌人,爹爹居然将他视若己出还亲自教导,小夜可是爹爹的亲女儿都没这待遇。于是不耐烦道:“快走吧,否则赶不上夫人的饭点了!” 三人推推攘攘地一同钻进树林间。 ————————————— 树林里静谧美好,充满了过去的回忆,小夜穿梭期间,搜寻着曾经的美好。510文学 雪花洁白如玉,像美丽的玉色蝴蝶似舞如醉,又像吹落的蒲公英似飘如飞,忽散忽聚,飘飘悠悠,轻轻盈盈,一会儿落在地上,一会落在树枝上,还不时飘在脸上。绵绵的白雪装饰着的世界,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 林间一只兔子蹦蹦跳跳,小夜见那兔子一身白毛红红的眼睛,十分可爱。便跟着后面追,一心要逮到。 捉野兔非常需要经验,需要看懂兔子的路,兔子一般会有自己经常经过的一些小路,就是防止被人下套。小夜曾是捉兔子的高手,每当肚子里油水少了就会去逮个兔子抓只小鸟打牙祭。惯常做法就是在兔子经常经过的地方下套,这个套是活扣,有的时候是钉在地上,有时是绑一个砖头,兔子一经过就会套住,兔子受到惊吓就会拼命地往前跑,想要挣脱,结果是这个扣越挣扎越紧,就逮住了。 如今,小夜一年多没在林子里玩了,对兔子的习性不再像从前了如指掌,几个转折险些把兔子给跟丢了。 安和迎春只管跟在后面走,一边走一边欣赏雪景,当兔子要跑远时,安总会帮着卷起雪花挡住兔子的去路。 小夜跑了个大汗淋漓,终于在安地协助下抱得白兔归。小夜喜滋滋地拎着兔子的耳朵,不禁想到之前在竹林里银逮了只兔子,他两吃了顿美味的烤兔子,这么说来,银对烧烤很感兴趣,上回的烤五花肉他也吃得很欢乐。小夜不禁爱抚着兔子雪白的毛,心想着,这只兔子先养着,带回去孝敬银,算是多谢他的字画。 安和迎春追了上来,看小夜满头大汗的样子,迎春无语地摇摇头,道:“果真一点长进都没有。” 安笑道:“看你满头大汗的,咱们赶紧走吧,快回去换身干爽的衣服,当心受了风寒。” 小夜抱着兔子呵呵地笑。 —————————————— 三人来到走着山路,抄着捷径,很快就来到白山的隐秘处的这座低调的庄子,庄内亭台楼阁依山而建,云雾缭绕间若隐若现,外来者若无指引,无人可及。 正巧碰上走盘山路驱车而来的于相,于相骑着大马,领着两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庄子门口,路上虽然清理过积雪,但路面冰滑,一路上费了不少劲。 小夜见于相也到了,看也不看扭开头进了庄子。 安示意于相一块进去,迎春盯着立在门口的于相看了半晌,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愣了一会突然大叫起来:“是你!” 于相本就被盯着浑身发毛,被她这么一叫差点脚下一滑。迎春大步跨进庄子,一边跑一边喊着:“夫人,夫人,快看这是谁。” 小夜看迎春跑得比她还快,进门就喊着夫人来看于相,越发不满。 夫人闻声从大殿里出来,身穿云纹绉纱袍,一贯冰冷严肃的容颜此刻好像温化了一般,温言道:“都回来啦,快进屋暖和暖和。” 小夜十分激灵地来了个百米冲刺,第一个冲到夫人怀里撒娇,夫人慈爱地笑着抚了抚小夜的脑袋,问:“瞧你,怎么那么多汗,快进去,别吹凉了受风寒。” 小夜牵着夫人,细细地看了看,夫人虽然年纪不大,却眼中尽是沧桑寂寥,从前小夜并不明白,可现在,她知道夫人原来就是爹爹的青梅竹马,是爹爹负了夫人,如今玄武已灭门,只剩夫人一人,夫人孤苦伶仃独居白山,小夜很想能多多陪伴夫人。 夫人见小夜看着自己,不禁笑着说:“许久没见了,可有变化?” 小夜摇头,又点头,道:“夫人神采奕奕,精神抖擞,越来越年轻了!” 夫人淡淡笑道:“你倒是没什么长进。”见小夜怀里的兔子,问:“又想打牙祭了?今日我可准备了大餐了。” 小夜嘿嘿地笑,道:“这是留给银的。” “哦?”夫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小夜。 小夜这才觉得不妥,刚到白山,见了夫人没给夫人献礼,反倒先想着银,实在太缺情商,抓耳挠腮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身后传来安的声音:“安见过夫人,夫人近来可好?”还是安得体,一边请安一边让于相呈上礼品,都是上等草药、布料,还有些精美的饰品,用大大小小的锦盒包着,十分隆重。 夫人满意地看着安,安可是她亲手培养的人才,怎么看怎么喜欢,上前牵起安,道:“路上颠簸,何必带着么许多,快进来。” 小夜这才想起银给的字画,于是折回车上去找。 安命于相将礼品都搬进屋里,于相十分听话。 夫人见到于相的容貌,也是大惊,这双鹰一般的眼睛,太像了,就和当年的于礼一模一样。一时间夫人也有点出神,幸亏边上的迎春拉了拉夫人的衣袖,夫人这才恢复常态。 于相倒是十分不自在,前后被这两主仆异样地审视,心里多少有些发毛。 几人来到屋内坐定,于相三下五除二将一车的礼品卸下来搬进屋,十分麻利,刚准备出去,被夫人唤住:“不愧是你父亲的儿子,简直一模一样。你就是于相?” 于相停下脚步,惊讶地回过头,问:“夫人认得在下?” 夫人点点头,又示意请坐,道:“当年涟殿下视你如己出,我时常去涟府见过你父亲,倒是没怎么见过你。可后来涟府变故,你就了无音信了。” 于相眼中复杂,问道:“敢问夫人是?” “玄武瑾。” 于相似乎恍然大悟,立即跪下道:“原来是瑾小姐,在下于相,见过瑾小姐。” 夫人摆摆手道:“你该称我为夫人,世间早就没有瑾小姐了。” 于相慢慢抬起身但低垂着脑袋,都说涟殿下和玄武的瑾小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本来都要成婚了却硬是废了婚书,说起来是涟殿下负了瑾小姐,后来局势大变,涟府没了,玄武也没了,于相漂泊在外七年之久寻找失踪的涟殿下和父亲,终是无果。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瑾小姐被发往白山做了白山夫人。 夫人看出于相的心情,道:“涟府烧毁后,我见过你父亲。” 于相诧异地抬起头,眼中似有泪光,急切地问:“夫人请讲,父亲他,他……” 夫人摇摇头,叹道:“你父亲已经死了,死在白山。” 128 花自飘零水自流2 于相不可置信,当年父亲带着他离开涟府,明明又折了回去,怎么会死在白山。 夫人接着道:“那日,你父亲背着昏迷的小夜来到白山,浑身是血,怕是一路上险恶非常,精力耗尽,没能救回来,倘若当时能有玄魂草,也许还有救。” 于相几乎要流下泪来,又是小夜,父亲竟然是为了把小夜带到白山而死的。现下却也无话可说,涟殿下是父亲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涟殿下视他如己出,亲自教导,小夜又是涟殿下的女儿,是他的小姐。人世有情,相连的红线不停的缠绕,脆弱又惹人怜,愤怒、悲伤、以泪洗面,子夜的夜幕后,情义的羁绊,无法平息的怨恨,无人来昭雪。 小夜取了字画,急忙忙的跑回大殿,却听到他们的谈话,原来于相的父亲真的是因她而死,难怪于相要她血债血偿。小夜楞在门口不敢进来,于相说得没错,爹爹是为她而死,于相的父亲也是为她而死的,她就是祸根,就是凶手,小夜觉得确实无颜面对,更无颜苟活。 安坐在一边静静地听他们的交谈,回想到于相跟着银回王府的那夜,看上去落魄得很,几乎干瘦嶙峋,眼里全是警惕和戒备,想来这些年东躲西藏过得也十分不易。 夫人却道:“是我的错,玄魂草是我一把火烧毁的,否则你父亲也许还有救。” 小夜听了着急地跑进屋,愤愤不平道:“这与夫人有什么关系,都是因为我,要杀要剐冲我来!” 于相默默地打量着小夜,二话没说,扭头出了大殿。 夫人叹了口气,如今看到于相也长大成人,不禁感慨时间流逝,不论如何发展,终不过是时间长河中的一粒沙尘。过去的事情仿佛还历历在目,满地咒符的屋子,凌乱骇人,母亲的死,涟的死,同样的场景她竟然经历了两次。她不想再有第三次,只希望活着的人能好好活着。 万千思绪后,见小夜傻傻地立再殿内,捏着卷画卷,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夫人微微侧目,道:“夜,手里拿着什么呀。” 小夜慢吞吞转过身,搭拉着脑袋,双手献上画卷,道:“夫人请过目。” 夫人好奇地接过,心想着小夜去王府一年多难道转性了,竟喜欢画画了。揭开封条,打开卷筒,抽出画卷,缓缓铺开,画上俨然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一身红衣,趴在亭子里戏弄池里的红鲤鱼,脸上绽慢笑意,池子不大,里面却怪石嶙峋,周围环绕着白花花的安息香树,簇簇地飘落些雪白的花瓣。夫人轻轻拂过画面,这笔触她曾经见过无数次了,此画出自银之手,画上的小女孩分明就是小夜,虽然在玩弄鲤鱼,但眼神涣散,是个瞎子。银怎会见过年幼时的小夜?为何画中的小夜仍是个瞎子?银画了这幅画让小夜送来又是什么意思? 小夜看到画,也觉得那个小女孩应该就是自己,这是画的自己在息香宫玩耍,栩栩如生,绘声绘色。小夜表示十分满意,银的手艺果然不错,将此画送给夫人,一来表明小夜在王府过得开心,二来当夫人觉得寂寞时就可以看看,好像小夜能一直陪着夫人解闷一样。 夫人问道:“这画?” 小夜眼珠子转了转,道:“是我送给夫人的新年礼物,告诉夫人这一年我在王府过得很好,夫人放心,今后若是我不在白山,夫人想我了就可以看看画,夫人觉得可好?” 夫人笑了笑,道:“这解释倒也说得通。”说着又细细的看了看画中的小夜,一个看不见的小孩怎么会过得好呢。 小夜傻呵呵地乐,觉得银真是心细如尘,送礼也恰到好处! 夫人收了画,道:“瞧你乐的,何时你也能有这样的工笔倒好了。” 安轻轻地笑了起来。 小夜顿时尴尬,想来也是,银的亲作怎么可能轻易就让她冒名顶替,就算以她的名义送,随便一看也能看出此画出自谁手,狡猾的银…… 夫人敲了敲小夜的脑袋,道:“饿了吗?快去帮迎春摆桌子吧。” 小夜赶紧应下,逃离了现场。 夫人也站起身,安上前来扶,夫人十分慈爱的牵着安的手,道:“王府一切可好?” 安点了点头。 夫人又道:“银那幅画你可看到了?” 安仍是点点头。 “有何看法?” 安想了想道:“黑暗中前行,如同摸着石头过河,危机四伏,却浑然不知。” 夫人叹口气道:“命途多舛,恰似百花殇。冤魂鸣咒,血泪伴红妆。” 安道:“夫人也不用太忧心了,小夜确实几经生死,但好在有惊无险,如今不是依旧活蹦乱跳的。” “那是她自己全不当回事,倘若没有银护着她,她怕是已经死了不知几回了,又或许生不如死呢。” 安思索了一会,问:“银哥哥,他,是不是希望夫人能留下小夜?” “呵,”夫人冷哼道:“若她肯留下早就留下了,当初我就想让她留在白山,可她一定要跟着你们出山,说是为了她爹爹的遗愿,唉,他们真不愧是父女,都是一根筋。” 安挽着夫人的胳膊若有所思,许久才道:“夫人可会恨雪?” 夫人扭头看了看安,温和地笑着,映着冬日的暖阳,显得格外地暖,道:“难怪都说女大向外。” 安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颊上飘过一抹绯红。 夫人拍了拍安的手,道:“不恨了。” 安抬起眼,感激地看着夫人。曾经她并不在意雪,与夫人多年,她看得出夫人是有着一颗玲珑心的热情女子,她也知道夫人刚到白山时心中满满的恨和怨,玄武全灭,只有夫人独活,要么是心怀报复,要么是心如死灰,若是什么都淡然无牵无挂,倒不像个人了。年幼的安只能时时陪伴夫人,让其宽慰,安始终怜惜夫人终身困于白山的孤独和寂寞,夫人家族所犯的罪和族王的惩罚她都无权评论,但夫人从不曾因此苛待她,反而悉心教导,比起老夫人,这位新夫人更像个真正的母亲。同时,她也有点惧怕族王,自己未来的夫婿。 但自从了解了雪,安一度觉得温柔的雪不可能做出灭玄武这样狠绝的事,何况以雪和银的秘密关系,银的心难以看透且十分冰冷,她看得出,在雪心里银才是王,银在雪的保护下,雪却听从银的意思,灭族之举,未必是雪的决定。 正思索着,听到夫人问起:“银那孩子过得可好?许久没见了,这些年倒是安分得很,足不出户的。” 安深深地看着夫人,夫人这么问是察觉了什么吗,为了让她安心?可雪和银的事是机密,就算夫人知道,她也不能说破,只得敷衍地笑着点头,道:“还好。” 夫人也笑了笑,似乎心照不宣,转而又道:“本来想着将小夜交给雪,没想到银倒是很上心。”夫人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专门传达什么给安。番薯 安默默不语地扶着夫人前去用饭,夫人果然是知道了,不由得会心而笑。 —————————————— 几人一同用饭,圆桌上摆着各式菜色,水晶肴蹄,清炖蟹粉狮子头,白汁圆菜,黄泥煨鸡,金香饼,凤尾虾,荷叶粉蒸肉,卤蒸黄鱼,油焖冬笋。 一桌子摆得满满当当,小夜看得直流口水,白山也能做出这样华贵的美食,原来夫人还藏着这一手。 各自入座后,小夜刚想动筷子,夫人却道:“于相那孩子去哪了,去唤他来一块用饭吧。” 小夜心里着实别捏,过去于相抢了爹爹的爱,如今又来分夫人的爱,真是上辈子的冤孽。 迎春道:“方才看于相去了马房。” “哦……”夫人思索着,于相大概因为得知父亲的死讯暗自神伤,更因为无法为父亲昭雪而感到不快无奈,便道:“夜,你去把于相找来。” 小夜本就心怀不满,加上得知于相的父亲确实是因她而死,更加不想面对于相,照江湖道义,小夜此时就应当着于相的面自己抹了自己的脖子,可她还要完成爹爹的遗愿,并不想为于相父子去赔命。 夫人见小夜坐着不动,厉声道:“快去!” 小夜吓了个哆嗦,夫人还是那个夫人,真是一点也没变。 安解围道:“不如我去吧。”说着就站起身来。 夫人看了眼,道:“坐下。夜,你去。” 安只得重又坐下。 小夜极不情愿,慢吞吞地站起身。 夫人又道:“于相来了才能开饭。” 小夜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屋子。 小夜出去后,安看向夫人道:“何苦逼着她去,他两恩恩怨怨很久了,小夜曾被于相杀死一回。” 夫人道:“都是涟的孩子,本应亲如手足,而不是敌人。”说完夫人就闭目等待,一桌子菜谁也没动一口。 ———————————————— 小夜以龟爬的速度来到马房,在门口张望了一会,见于相坐在一旁看马儿们悠然地吃草,一脸茫然。 小夜小心翼翼地站在门边,弱弱地外加嫌弃地说:“夫人唤你一同用餐。” 于相头也不抬,也不回话。 二人隔着整个马房的距离,谁也不动。 小夜觉得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何况一桌美食不去享用就变得不美了。便粗起嗓子嚷道:“夫人唤你吃饭,夫人说了你不到不开饭,你别不识抬举!” 没想到这一嗓子还挺有用,于相二话不说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小夜赶紧不远不近地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回来,于相十分懂事地给夫人行礼,夫人笑着请于相入座,小夜跟在后面也灰溜溜地入座,大伙这才动了筷子。于相全程只闷头吃饭,连菜都很少夹。小夜倒是一副地头蛇的样子,敞开怀地大吃大喝,相当畅快。 ——————————————— 吃饱喝足后,各自回屋歇息。夫人为了这顿饭忙了几日了,便早早回了梅园,迎春拉着安去东园叙旧去了,小夜独自回到西苑,苑里乱七八糟依旧是杂草丛生的样子,不过如今是真的杂草了。小夜摸着鼓胀的肚皮走进屋内,看到窗上精致的贴花,床头挂起的如意结,心里腾起暖意,转身又朝梅园去。 来到梅园,雪地里梅树一棵棵傲然挺立,飘着暗香,红梅绽放于白雪间,十分耀眼,艳而不妖,一身高洁。小夜觉得红梅和白雪是绝配,比什么安息香树强多了。 小夜轻轻地来到夫人殿前,却见夫人在里屋盘腿坐着,闭着眼,案上放着香炉,似乎是在礼佛。 小夜觉得不便打扰,就悄悄离开了。 夫人这才睁开眼,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道:“涟,你的灵魂总算有了安息之处,你死得不明不白诶,多亏了你女儿小夜,才能让你在列祖列宗里立了牌位。” ————————————— 小夜离开了梅园,在庄子里晃悠,庄子侧面有个峭壁,站在峭壁上向外看,景致甚好,小夜玩心又起,朝峭壁走去。 峭壁上寒风凌烈,景色秀丽,小夜立在峭壁边,欣赏这许久没有见到的熟悉景致,深吸一口气,大喊:“我回来啦!我还活着!” 刚喊完,边上一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小夜扭头望去,黑乎乎看不清人影,白山上下大活人一共就他们五个,其他都是傀儡,这么晚了会是谁?难道? 正想着,人影从树下缓缓走出,刚毅精干的身型,小夜不禁心里一紧。那人走出阴影,鹰一样锐利的眼神,真是于相。 小夜深觉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往后退是峭壁,往前是于相,本来他二人已是相安无事,可今日于相得知他父亲确实是因她而死,于相大概恨不得把她丢下去一百次都不足以解恨。小夜内心暗暗叫苦,此时是该求饶保命呢,还是壮志凌云呢…… 在小夜困惑不已时,于相开口冷冷道:“小姐当心脚下,别失足掉下去了。” 小夜略有诧异,问:“你不想杀我?” 129 因为你1 “不想,”于相依旧冷淡,“我答应过银殿下血债血偿,从此两清,自然是说话算话。” 小夜这才讪讪的移开,嘀咕道:“左一个银殿下右一个银殿下,你又不是他的应声虫,难道就没点自己的主见吗?” 于相又有点懵,疑道:“小姐是希望我杀了你谢罪?” 小夜挪到个安全的地方,背靠大树,不满道:“我的意思是说,你该有自己的想法。”两人就这样隔着一片月光,各自靠着大树聊了起来。 于相轻笑一声,道:“在下以为小姐只会捡对自己有利的说。” “我就这么无赖?” 于相默不做声,这更让小夜气愤。 于相望着清冷的月光,自言自语道:“是消除仇恨比较幸福,还是遗忘比较幸福呢?” 小夜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于相,皎洁的月光洒在于相刚毅地棱角分明的脸上,别有一番雕像般的美感。 于相叹口气道:“我比你幸运,至少我曾经有父亲的关爱,还得到涟殿下的教导,而你,” 小夜表示很无语,这个于相还真不会聊天,真的让人很想扭头就走,都说人比人比死人,这还真的能把人比得想去跳崖。幸福都是比出来的一点不假,当觉得自己不幸时,看看比你更不幸的人,顿时就幸福感爆棚了。小夜瘪瘪嘴,反击道:“可是,你的幸福是过去,让你幸福的人都离开你了,如今也和我差不多惨,而我的未来一定有幸福在等我,老天总不会一直亏待我吧。再说了,大不了一死,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还有小姐你。”于相淡淡地说,却出奇地坚定。这个不会聊天的人居然分分钟说出暖男的台词。 小夜满脸黑线,嘟囔着:“我?激励你奋发向上然后找机会干掉我?仇恨确实是个催生剂……” 于相没有说话,只默默地看着月亮,道:“难怪银殿下说你不靠谱不用理会。” 小夜皱着眉头,这狼狈为奸的两人居然在背后还拿她开涮,太不地道。却见于相走了过来,伸出手停在她面前。小夜愣愣地看着于相,问:“干什么,想杀人灭口可不带这么煽情的,我现在已经没那么弱小了,我会红莲业火!” 于相微微一笑,道:“我也会。” 小夜还是头一次看到他笑,笑起来还真有点别扭。可是他为什么也会红莲业火,难道这个技能的门槛这么低?一定是爹爹教他的。 于相接着道:“我父亲和涟殿下都因你而死,我若杀你,他们岂不都白白牺牲了,你是涟府小姐,我是你的家丁。” 此时此刻,小夜确实觉得画风很煽情,她是不是该握住于相停在半空的手以示言和然后一笑泯恩仇,还是该摆出小姐的姿态骄傲地来个华丽的转身,又或是给自己打点鸡血好好地报复一回。 可小夜并没什么大志向,摆谱也大多没什么谱,反而怯弱地说:“对,对不起啊,关于你父亲……” 于相收回空落落的手,道:“那是父亲的选择。” 小夜本就觉得无颜面对,只是长期自我屏蔽不去多想而已,如今得到于相的宽恕,越发看不到生命中的阴霾了,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拍着于相的肩道:“那我们以后和平相处,我欠你的你随便声讨,正好我有一身罕见的灵血,你要是伤了病了尽管来找我,包治百病!” 于相哭笑不得,摇着头道:“不靠谱,你跟涟殿下一点都不像。” 小夜对此很不满,道:“不像吗?难道你像不成?何况以前银说过有点像来着。” “嗯……”于相想了一会,道:“好像也是有点像。”小夜的平易近人确实挺有亲和力,和涟殿下很像,就好像真的多了个朋友多了个妹妹一样。于相自小在涟府长大,父亲和涟殿下就是他仅有的亲人,但他失去了他们,于相在颠沛流离时,他的心也跟着空了七年,而小夜的出现就如同重新找到家人。于相想起曾经在地窖里喂了无数次饭的小女孩,连父亲都没去过地窖,涟殿下为什么派他去,还时常问他“想不想有个妹妹玩耍”,想必是早料到会有今日,涟殿下是希望他们能互相扶持。 小夜觉得于相真是条忠诚的宠物狗,银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相解开心结,表情也释然起来。小夜瞅着他一脸释然很是不解,今天他得知父亲的死难道不应该痛苦悲伤一番吗,怎么好像轻松的很,难道是心灰意冷生无可恋?小夜突然充满了使命感,觉得一定要让于相打起精神来,这也算是赎罪之一。 小夜特地摆出个天然呆的表情,问:“你为什么会红莲业火?” 于相似乎有点动容,道:“自然是涟殿下教的。” 果然,小夜心想,虽然心里有点酸,但如果于相能打起精神来也算功德一件。便又补充道:“看来红莲业火这么危险的本事居然人人都能学会。” “当然不是!”于相反驳道:“红莲业火从前只有涟殿下一人会,你是涟殿下之女,自然也能学会。” “那你是为什么?”小夜好奇着,难道人和人在一块呆久了连本事都可以传染的吗。 “我?”于相眼里泛出少有的幸福和温暖,道:“我父亲说,我一出生就差点被仇家杀死了,是涟殿下用血救活了我。大概因为这样,我才有幸能习得红莲业火吧。” 天呐,又挖掘出一个惊为人天的大秘密,于相竟然是爹爹用灵血救回来的,小夜内心都快酸得能酿酒了,深觉这个天已彻底聊死,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还是各回各屋得了。于是假装打了个哈欠,道:“累了,我回去了。”33 于相十分不识趣,道:“在下送小姐回去。” 小夜暗暗地翻了个白眼,整个人还沉浸在爹爹竟然用灵血救了于相的历史中。 二人走着黑黢黢的山路谁也不说话,于相是话少,小夜则是憋着一肚子的酸。 山路太黑,小夜的半瞎眼睛自然是看不清的,全靠过去七年的经验,如今经验生疏,难免脚下一滑。于相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道:“小姐小心!” 小夜站稳瞪了于相一眼,心想着,到底是得了爹爹的灵血,连眼力都比常人好些。越发心里不满。 于相被小夜瞪了一眼觉得十分莫名,想来这位小姐时常精神异常,之前在白云镇就发觉她喜欢一个人生闷气,气着气着又呆呆地笑起来了,一定是小时侯被关地窖关出毛病了,不禁萌生怜悯,唉,涟殿下千好万好就是对自己的女儿太苛刻了,怎么能常年关在地窖里呢。 小夜甩开于相的搀扶,自顾自走着。 于相跟在后面,看着小夜倔强的背影,回想起第一次去地窖送饭,她一个人傻傻地坐在地窖里,动都不动,听到他走进来时,脸上呆傻的表情似乎有了点变化,他走到她身边,放下食盒,却听到小女孩肚子饿得咕咕在叫,赶忙说:“你的饭。”然后打开食盒将饭菜排开在小女孩面前,她却没有动手。 过了一会,她才伸手到处摸,也不知该往哪里摸。年少的于相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她看不见,于相端着一勺饭送到她嘴里,小女孩鼓着腮帮子愣愣地嚼着。于相心里很奇怪,这女孩是谁,看她身上的衣服倒都是上好的,可为什么给关在这里,难道之前都是涟殿下亲自喂饭的?不禁喃喃地说:“涟殿下对你可真好。” 于相叹了口气,小姐的人生真是悲惨,好在还有白山夫人和银殿下的关怀,道:“夫人和银殿下对小姐也是很好的。” 小夜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越发无言以对,这是悲惨的于相在安慰她悲惨的人生吗……这年头,连“惨”这个字都上不封顶、下无底线。不禁“唉”地长叹一声。倒是对夫人的过去又几分好奇,转头问道:“夫人以前真的和爹爹很好?” “嗯,”于相回答,“瑾小姐,不,夫人,她以前时常来涟府玩耍的,我偶尔见过几次,涟殿下也时常去玄武府做客。你看到夫人手上的白玉扳指没?” 小夜点点头,那扳指看着不错,是个好东西,夫人总戴着,但好像也没什么玄机。 “那是涟殿下的贴身之物,从没摘下过,听说是涟殿下练就红莲业火时亲自烧炼的兵器,旁人碰一下都会被灼伤。” 小夜睁大了眼睛,当真这么神奇! “涟殿下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夫人,可见对夫人是极重视的。” 小夜似懂非懂地连连点头,又问:“因为玄武叛变,所以夫人就不能嫁给爹爹了?” 于相摇摇头,道:“好像也不全是,此事蹊跷,我也不知道,但涟殿下和夫人的婚约很早就取消了,玄武叛变是后来的事。” “那是为了什么!” “八成是因为你。” “我?”小夜想不明白,“那会还没我呢。”小夜幻想着,如果爹爹和夫人成婚了,她就是爹爹和夫人的宝贝女儿,多么美好。 “唔……”于相摸着下巴思索着,“我记得以前涟殿下问过我想不想有个妹妹一块玩耍,那会他们的婚约已经取消了,我也不明白哪来的妹妹,几年后就看到你了。” 小夜顿时酸得都能吐出来了,爹爹问他想不想要妹妹,好像于相真的是爹爹的儿子一样……着实气人。 于相却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涟殿下一定是希望他能把“妹妹”当妹妹一样爱护,好好相处,相互照顾。可惜过去几年一直带着仇恨,没能理解涟殿下的用意。 于相顿了顿,一边推理一边说:“涟殿下总让我给你送饭,还嘱咐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你的存在。后来玄武叛变据说是要肃清王室,王室只有三人,再加上你,只有你是来历不明的,这么一来,不就是为了肃清你?” 小夜早已表情呆滞了,她是要被肃清的。生母一生下她就想杀她,贵族要肃清她,害得爹爹用自己的命保她,害得雪和银被围剿,银就是那时患上病的,害得夫人失去所有亲人,失去美好婚姻和心爱之人苦苦独居白山。全是因为她?! 于相看着小夜呆滞的样子,不禁诧异,问:“难道从来没有人跟你说过这些过往的事情?” 小夜回想过去,她并不是一无所知,就算没人说,她也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到旁人的敌意,在王府一年多若不是族王雪的庇佑和银的一次次保护,她早不知死在哪里了。可她从不去思考这些,她不愿思考,也不敢思考,她唯一的信念就是爹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保护族王”。而今,于相的一番言论彻底撕裂了最后一层朦胧,小夜觉得嗓子眼都在冒烟,拔腿就跑了出去。 于相见了,深觉自己说错话了,急忙在后面追。 小夜奋力狂奔着,冷冷的风刮在脸上,吹得小夜的脑子清醒如明镜,她大概从来都没有这样清醒过,于相说的没错,她确实无颜活着。她明明就是个废人,她能为族王做什么呢?大概这都是爹爹为了让她活着的托辞罢了。她觉得心很累很累,她总是假装快乐假装享乐,假装没心没肺,可她一点也不快乐,面对夫人的挽留她不敢要,面对金二少的好她只能退拒,面对银,她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傻笑着说要保护他,而事实是,她连累了银一次又一次,银更本不需要她。 自我蒙蔽,自我欺骗,装得太久了连自己都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淡淡梦路长叹息殇,伸手长河中任其流,难言之语已成空。 小夜疯跑着,她头一次想去面对事实,她想要去问清楚,如果是她的错她要改正,如果是她的罪她要赎罪,如果她不该活着,那她就去死! ——————————————— 自从新年大宴后,青龙源就日日抱病关在屋子里,痴痴地望着窗外的红梅。 130 因为你2 青龙源从小就天资过人,且有勇有谋,爷爷十分看好他,青龙大当家之位没有传给父亲,却直接传给了他。不仅如此,还传了他青龙的灵魂,如今他不再是青龙源,他更是青龙的脉! 每日夜深人静,每每睡去,他一闭眼就能看到那个美丽的女子,满脑子都是她温柔甜美的呼唤,“阿澈,从今以后这就是青龙府,是我们的家”,“阿澈,这株红梅栽在这里可好,一开窗就能看见”,“阿澈,那边可以造个假山,假山上建一座八角亭,可以俯瞰整个青龙府,好吗”,“阿澈”,“阿澈”…… 纤巧削细的身型,鹅蛋脸庞,面凝鹅脂,柳叶的细长眉,浓密的眼睫毛,娇俏的鼻梁,唇若点樱,桃腮含笑,尽是柔美细腻,一身青色外衫,米白的罗裙,如雨下碧荷,轻薄浅山,不可明状的空灵飘渺,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她是他的阿慕。 万年的思念全都郁结于心,他无比想要结束这一切,想要她能醒来,想能亲耳听她再唤一次“阿澈”。 青龙源提步慢慢走向阿慕的结界小屋,细细拂过每一根柱子,来到屋内,坐在案边,轻轻勾起古琴的弦,清雅空灵的琴声荡漾耳边。 青龙源低头看着阿慕最喜欢的古琴,满眼心爱,竟发现“容”字上有些异样,似乎比别处亮些,像是被人抚过。 青龙源顿时警觉起来,有人暗自来过。 青龙源仔细的打量着屋内,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变化,又大步走向里间,来到阿慕的水晶棺前,附身探去,阿慕并无异样,这才吁了一口气。 青龙源重新强化了结界的组织,确定万无一失,才离开小屋。 是谁暗自来了结界又暗自离开,结界是我青龙源亲自布下,除了小王姬被阿慕引来,无人能擅自进入,不,还有银。 难道一病不起的银有这般能耐。 青龙源思索着,立在窗边凝望着院中的红梅,红梅娇艳,在冬雪中越发美丽动人,这是他们一起栽下的,这里是他们白手创立的青龙府,怎可以少了她?青龙源不禁目中盈出泪来,他早就不是青龙源了,他是青龙澈。 忽的传来敲门声,走进来的是惜儿,纤巧削细的身型,鹅蛋脸庞,面凝鹅脂,柳叶的细长眉,浓密的眼睫毛,娇俏的鼻梁,唇若点樱,桃腮含笑,一袭青衫,像极了阿慕。青龙源唇角微微上扬,好像真的看到了阿慕款款而来。 青龙惜端着药盅走进来,却见爷爷眼中含泪,不由得上前着急问道:“爷爷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青龙源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痕,道:“年纪大了,吹了会儿冷风就这般不济,无事无事。” —————————————— 小夜一路失心疯一般跑回庄子,直奔梅园,却见安也在,正与夫人悠哉悠哉地喝茶。 安见小夜着了魔一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后面还跟着惊慌失措的于相,安心里一紧,难不成他两又打架了?安观察了一会,小夜没有受伤,于相更不会受伤了,看来最多也就是吵架而已。安又看看于相,于相表情十分苦恼,或者是懊恼,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安朝于相使了眼色,让他先回屋,毕竟小夜这人安还是比较了解,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今天吵得不可开交,明天就能握手言和。 于相默默地走出屋子,却没有回屋,只是蹲在梅园的院子里等,好像心里十分放不下。 小夜靠着墙叉着腰喘着粗气,眼中情绪复杂,她很少这样复杂,一直以来都是傻乐,要么就是没心没肺。 夫人倒了一杯茶,不急不慢道:“瞧你,大晚上的跑成这样,坐下来喝口茶缓缓吧。” 小夜断着气,说:“你,你们,都在,正好,正,好,说,个明白。”说着走上前端起茶杯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夫人一脸镇定,安倒是有点迷惑,但片刻后,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小夜总算喘上气了,深呼吸后,一本正经地问:“你们都知道,对吗?” 安抬眼看了看夫人,自然是都知道,其实小夜自己也知道,只是故意装作无知罢了。 夫人依旧镇定,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只听夫人威严道:“整天瞎琢磨什么,出去一年开眼了是吗,想问什么?” “我是不是不该出生的?”小夜仰着脸问,一副声讨模样。 这问题还真问到夫人心里了,小夜是涟的女儿,却不是涟与她的女儿,第一个问题就问得这么不留后路,实在是打脸。 夫人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回道:“是,也不是。” 小夜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她宁愿夫人动怒。小夜又问:“我的爹爹和于相的爹爹都是因我而死的?” “是。” “玄武是为了肃清我才围剿王府的?” 夫人稍作沉默,道:“是。”其实并不全是,但这件事在水落石出前,小夜只能是替罪羊。 “先王先后也是因为我才重病不治而亡的?” “是。” 小夜内心沉如巨石,果然全是她的错,瘪着喉咙,眼泪稀里哗啦就流了出来,她还想问,是不是因为她害得爹爹和夫人硬生生毁了婚约还成了生离死别,是不是因为她害得夫人失去整个玄武苦苦独居白山,是不是因为她害得银经历一夜半身入魔终日痛苦。全是因为她! 夫人依旧镇定地皱着眉头看小夜戏剧化的表情,道:“你现在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小夜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咽咽说着含混不清的话。 夫人越发皱眉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小夜压根儿没听,转身跑出梅园。摘书吧 夫人叹了口气,她曾担心小夜会像现在这样难以接受现实,可小夜一向没心没肺,她苦苦劝说小夜留下,小夜却一心要完成爹爹的遗愿,当时她就明确地告诉小夜:“他们三个都是精纯的王室,天生神力,就连身子最弱的银殿下的功力都远在你之上,并不需要你啊”,可当时的小夜并不以为意,时隔一年多才反应过来,这反射弧未免太长了。 安见小夜情绪低落地泪奔而出,心里担忧,便跟了出去。 夫人看着她两一前一后,小夜被自我否认和自我愧疚的情绪困扰,她的问题其实都没触及关键,她问的都是结果,却没有问起因,她的出生让先王先后双双被反噬而亡,令玄武奋起意图肃清王室,导致涟的死和于相父亲的死,这些都是结果,结果自然都是肯定的,可原因呢? 非正出的王室血脉所引发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在指向小夜是罪恶之源,她是计划外的,她的出生打乱了原本的秩序。 夫人站起身,走到院子里,满园红梅映着白雪在月光下莹莹润亮。 夫人知道小夜的出生是有意而为。族王天生神力,族内无人能敌,先王先后情深意重,小夜的出生是先后谋杀先王的唯一办法。小夜不是计划外,只是计划之一罢了。至于为什么要置族王于死地,夫人并不知道,夫人护着小夜最初只不过是因为涟的托付,涟想要保的人,她帮他保。而时隔多年,人心都是肉长的,对夫人来说,小夜早就是半个女儿,如今再说什么让小夜以死谢罪,夫人也是万万不肯的。 夫人在梅园里慢慢走着,却见于相缩在梅树边,看上去很是自责。夫人走上前去,道:“夜深了,早些回屋休息吧。” 于相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我,我说了些不该说的,所以,小姐她才……” 夫人摆摆手道:“有什么该不该说的,不过是些人尽皆知的事罢了,她早就该知道。” 于相还以为是大家怀揣着善良的心有意瞒着小夜,没想到并不是这样,有点莫名道:“小姐早就知道?” 夫人点头道:“她又不是傻子,只是没有正面面对,却偏偏一心想要出山,让她好好想想吧。” 于相呆呆地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木木地出了梅园。 —————————————— 安一路追着小夜,一直追到西苑,小夜一骨碌砸进杂草堆里,安立在院门口,看着满园杂草从门口一直延伸进去,实在无从下脚,只好提起裙摆一点点试探着走进去。 西苑的杂草许久无人搭理,高度可及腰,小夜身型瘦小又气息过于平凡,蜷缩在草丛中实在难以发现。 安绕着院子转悠了几圈才找到小夜,竟然坐在偏房的台阶上,抱着脑袋黯然伤神,怀里搂着山里捉来的白兔。 偏房一般是大户人家的上等丫鬟、侍从等的住所,小夜在金府是就被安排在偏房,离正房最近,方便服侍主子。从此,但凡这种大院落的套房,小夜对偏房总是情有独钟,并不是因为有什么需要服侍的人,毕竟在金府她也没正儿八经地服侍过金二少,而是因为偏房是集合了地利人和的好地方。偏房靠近正房,消息灵通,主子有什么风吹草动听个墙角就知晓,但身为偏房本又十分隐蔽,此为“地利”;能住在偏房的都是一人之下数人之上的身份,旁人不敢怠慢,此为“人和”。 安困难地挪到小夜身边,并排坐下,拍拍小夜的背,道:“夫人说得在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小夜没任何反应。 安想了想,问:“如果你现在说什么以死谢罪,就真的对不起大家了。” 小夜呜咽地说:“反正我本来就是罪人,连爹爹都关押我,觉得我见不得人,贵族都视我如罪恶之源,不如就合了他们的念想罢。” 安无奈地摇摇头。 小夜依旧呜呜咽咽的说着:“什么保护族王,全都是骗人的,我就是个废物,除了招来麻烦还能做什么呢,做个凡人都比现在好。” 安叹口气道:“天下万物相克相生,没有废物,只有放错位置了的财富。” 小夜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愤愤道:“你也是骗子……” 安笑了笑,道:“本以为你是个豁达通透的,所以才这般无拘无束,没想到也这么世俗,倒让我失望了。” 小夜闷闷地盯着安,你真的是来安慰我的吗…… 安继续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都不打算,只想着以死谢罪,你死了真的就时间倒退了吗?” 这个道理小夜也懂,只是活着又能做什么,无尽的忏悔?自责? “你一定想说就算活着也无济于事。”安道。 小夜诧异地看着安,啊,安怎么和银一样,能看出她心中所想,这是王室特有的本事吗…… “世上没有走不通的路,只有想不开的人。想得开,想不开,最终还得想得开,放得下,放不下,最终都得被放下,何必要受累想不开放不下呢。释怀,可以交给时间,也可以交给自己,每个人都有解放自己的能力。” 小夜愣愣地看着安,从小到大,她从没真正与安交流过。她们分住东西两院,可却遥遥不可及,安总是那么高高在上,那么优渥,那么美好。安有什么想不开放不下的呢?她解放自己了吗?小夜疑惑着,不禁问道:“我能做什么呢?” 安温和地看着小夜,道:“这是你需要去思考的,你的心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小夜凝视着安温柔的眉眼,这样温润如水的女子,谁不喜欢。曾经小夜十分羡慕安,美丽、智慧、力量,安都有,而她小夜都没有。小夜从不愿叫安为“姐姐”,因为她们实在太不像了。 小夜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道:“我想赎罪,我想弥补,我要做到爹爹的嘱托,保护族王。” 安会心一笑,道:“你一定可以。” “别安慰我了,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我可以……何况,族王那么厉害,根本不需要我。” 安知道小夜所说的族王是银,想到银当初重伤倒在竹林里时,她和雪赶到已奄奄一息,雪立即用自己的血救银,可是无用,雪丝毫没有多想就让安也试了,也无用,可小夜的血却有用,似乎真的只有小夜能保护银。 131 番外:出生1 “殿下,求殿下成全!”四方厅里传来青龙昊的请求,眉清目秀,健朗飘逸,看上去不过中年。 月身穿粉色开衫,下着大摆长裙,目含春水,肤若凝脂,轻轻地来到四方厅外,见他们在议事,便站在门外等候,听到里面的谈话: “昊公,你怎么这样糊涂,”这是霜的声音,“血祭是禁忌,伤人伤己呀。” 月心里一紧,血祭?非同小可。于是悄悄躲到墙边。 “在下自然知道其中厉害,”青龙昊似有哭腔,“可父亲年事已高,身子也大不如前……我青龙昊发誓,此事绝不会再发生了……还请殿下饶过青龙,饶我父亲一命,留个好名节,我一定会尽力制止,请殿下信我。” 霜面露难色,青龙昊是他的恩师,更是忘年好友,青龙作为四大贵族之一,竟犯下血祭这样的糊涂事,青龙昊却来求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青龙昊是十分知道霜的性格,看出霜已心软,噗通一声跪下,“咚咚”地磕起头来。 霜见了急忙上前扶起,道:“昊明公,这是何意,罢了罢了,且先依你,但下不为例,你可要说到做到!”(明公:对位高权重的人的敬称) 从辈份来看,青龙昊算是霜的爷爷辈,但常年保养甚好,身体精干,容颜不过中年。霜从小就跟青龙昊很是亲近,小时候青龙昊被钦点为霜的教导先生,后来两人就成了忘年好友,感情十分深厚。霜出任族王后,更加倚重青龙昊,加上新任大当家的玄武棘,这两脉简直就是霜的左膀右臂。 青龙昊得到霜的宽恕,这才定下心来,连连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二人又互相宽慰了一阵,青龙昊就抹着老泪出了四方厅。 月躲在墙边听得真切,他们在说是血祭?血祭是禁术,但凡暗地实行血祭的都应被处死,霜却放过了他,他们感情深厚,大概霜一时也狠不下心来,可血祭岂能儿戏。 月走进四方厅,问:“你们在说血祭?” 霜见月来了,赶忙上前拉着道:“是,昊公说他无意间发现他父亲身上有多处腐烂,心有怀疑,便来与我商量。” “那,殿下决意如何处置?” “青龙老当家本就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好,活不了太久了,若是真的血祭,只会加速死亡,死亡自然就断了血祭,昊公一片孝心,想给父亲留个好名节,我便成全他罢。”霜眉心紧锁,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 “殿下可是担心血祭的背后?”月问。 霜点点头,不知是谁在进行血祭,青龙老当家又怎么会沦为血祭的,若不斩断源头,怕是后患无穷。 ——————————————— 不久,就传来青龙老当家的死讯,此后数年,并无任何不利消息传出,青龙昊信守诺言,没有让事态扩大,而青龙老当家的死自然就是血祭的终结,万事归于平静。 青龙老当家死后,其孙子青龙源成为青龙的大当家后,而青龙昊号称悲伤过度重病不起,几乎再不曾出过青龙府。青龙源不负众望,担起青龙的重担,事事亲力亲为,族内族外都名声显赫。 四年后,青龙忆和玄武大当家玄武棘成婚,可谓贵族间最大的喜事,婚礼办得相当气派豪华。青龙和玄武一向明争暗斗,玄武一直霸占着最接近王室的位置从不曾松懈过,而如今青龙和玄武联姻,不论从哪个层面看,都意味着握手言和共荣共生。 一年后,青龙忆生下一个女儿,取名瑾,玄武府大办满月酒。一切都沉浸在和谐美好中。 ——————————————— 五年后,众人都知涟和瑾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族王霜便为他们定了亲,玄武棘十分开心,宝贝女儿的终身幸福总算落定,对方还是王室的涟,涟这孩子心地醇厚,秉性善良,信守承诺,他能对阿瑾许下承诺甚是让人放心。 一年后,族后有了身孕,霜激动不已,王室为此大办宴席,各贵族都来庆贺,唯独青龙昊依旧抱病没来。霜感到很奇怪,这些年昊公到底怎么了,再没来过王府,他还曾专门去青龙府看望过,但昊公却避而不见,霜虽然心中疑惑,可当下要当爹了的喜悦盖过一切阴霾,便也没有过多在意了。至于血祭,随着青龙老当家的死也无人再问津了。 —————————————— 这日,月挺着五个月的身孕,行动略有吃力。月慢慢地走到四方厅外,远远地看到青龙昊神色萎靡地出了四方厅。自从青龙源继任大当家后,青龙昊再不曾出现在任何场合,今日怎会突然来王府。 待青龙昊走远了,月才走进四方厅,霜正伏案思索,眉头紧锁,直到月走到身前才有所察觉,忙起身道:“你怎么来了,如今身子重了可不比从前,要多加小心才是。”说着双手扶着月坐下。 月缓缓地坐下,笑着说:“小宝宝动个不息,我想他大概是想念爹爹了,便带他来寻你。”一边说一边温柔的抚着肚子。 霜也欣喜地摸了摸妻子圆滚滚的肚皮,温柔道:“都说你这肚子比一般五个月要大上许多,该不会是两个吧。” 月柔美地看着霜,一脸幸福和期待,笑颜如花绽。 二人你侬我侬了一阵,月才问道:“方才昊公来是何事,看上去面色沉重。” 一句话将霜从美好的期盼拉回到现实,青龙昊发现了什么,似乎血祭并没有因为老当家的死而结束,青龙昊没有说得很明白,但霜也已心中有数。如今月有孕在身,还是别让这些烦心事扰了她,于是道:“没什么,昊公的身子越发不济了,这些都无须你操心了,只管好好养胎。” 月心知霜不想多言,是为了她能安心养胎,看着心爱的丈夫为难,她也心中郁郁,何况昊公的父亲已经死了,死亡就是血祭的终点,便也不再多问。 一年后,族后月产子(暗血族因血脉特殊,寿命绵长,相对地产子更加困难,孕期也长于凡人),产房外,霜焦急地等待,一圈一圈来回踱步,一同等待的还有年少的王弟涟和青梅竹马的玄武瑾。三k 月生下的果然是双生子,两个婴孩周身雪白,满头银丝,双眸如赤色水晶,正是纯正王室的特征,族王霜十分喜爱,赐名雪和银。 两个孩子相伴成长,歪歪扭扭地学步,咿咿呀呀地学语,机灵过人,惹人喜爱。月也十分疼爱两个孩子,可每当她面对银时,总有几分心悸,却又说不上为什么。 涟和阿瑾时常来王府带着两个孩子玩耍,他们都觉得雪十分乖巧伶俐,眼中似有星辰闪烁,让人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而银虽然看着温温柔柔软软糯糯,恨不得捏在手里不放,却很是高冷不受管束,其执拗的劲头与外表不符,总是很有主见地自娱自乐,最喜欢躲猫猫。阿瑾常常满屋子找银,在雪还不会说话时就跌跌撞撞地跟着阿瑾一块找,还学着阿瑾的腔调一遍遍地喊“银,银”,所以雪会发的第一个音就是“银”。 夜深了,霜还没有回来,月就带着雪和银先睡下,两个孩子并排躺在月的身边,拍着拍着就睡着了。雪一手揽着银,很有大哥风范,银舒服地躺在雪的臂弯里,脸上挂着笑。月低垂着眼看着他两极相似的容貌,微笑着也渐渐睡去。 恍惚间,突然眼前一道血光,月看到一个眉眼清冷的少年举着把剔透的长剑,浑身是血,气若游丝,长剑散发着晶莹的光,那是暗血神剑!地上横七竖八倒着许多尸体,少年脚边躺着个身型极相似的另一个少年。月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她的孩子,雪和银,神剑选择了银,未经血祭就出鞘了? 月仔细地看着少年的银,赤色的双眼凶狠无情,手如利爪,口含獠牙,浑身火烧一样,这真的是银吗?这分明是魔! 月惊呼着后退,她的银有朝一日会坠入魔道!? 月不敢看下去,转身要逃,却见到年少的雪身穿王服,神色威严,月不禁愣了一下,被神剑选中的难道不是银吗,为什么出任族王的却是雪? 月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前一片雪树银花,簇簇飘落,甚是壮观,可树丛间,却见到眉眼清冷的银痛苦地翻滚嘶喊,浑身烧灼。月吓了一跳,她不敢相信这会是银,她的宝贝儿子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痛苦,银的每一声呼喊都引得她心头剧痛不止,月慌张地呼喊“快来人”,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门窗都上了重锁,四周结界重重,月心中疑惑,银这样痛苦还要被幽禁?为什么没有人侍奉陪伴? 这时,院门“支呀”一声慢慢打开了,月转身看去,却见门口站着威严无比的雪,低着头看不清脸,一动不动,好像冷若冰霜。 月惊恐地看着这一前一后的兄弟两,他们两个怎么了,月想跑上前去,很想问问为什么,他们兄弟二人难道有了嫌隙? 门“呼啦”地关上了,这门怎么这样高这样大,做工甚是精致,上面画着怪异的图案,细细看去好像是九重天和十八层地狱,难道这是传说中的轮回之门? 月不禁伸手想要触碰,大风吹过,一切都化作青烟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只见远处有个少年,全身是血、气若游丝,他正要去开那扇巨大的门,是银!月急忙惊呼“那扇门不能开”,却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抢在她前面,一摇一晃地跑向少年,少年微微侧目,又瞬间消失在白茫茫中,小女孩慢慢地停下脚步,悠悠地转过头来,直愣愣地看着月,月清楚地看到了小女孩的容貌,不禁“啊”地尖叫起来。 月猛然从床上坐起,一旁传来关切的声音:“怎么了,做噩梦了?” 是霜,月紧紧握住霜的手,好像抓着一棵救命稻草,眼中恐惧不已。 那个小女孩竟然没有脸。 ——————————— 之后很长一段日子,月都在思索那个梦。兄弟两个慢慢长大,变得能跑能跳,能说会道。因为那个梦,月对银越发宠溺,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银,但时不时地就会提醒银要敬重兄长;对雪悉心教导一丝不苟,并教导他要爱护弟弟,保护弟弟。 兄弟两个一直感情深厚,银虽然个性张扬但很是敬重雪,雪也十分爱护银。月很难想象他们有一天会反目成仇,梦中银的痛苦令她揪心,而雪的冷漠更让她心寒,会不会是为了王位之争? 在兄弟两四岁时,族后月又产下一女,取名安,月很满意这三个孩子,小女儿安生得雪白粉嫩,十分娇美。 雪很是疼爱安,总喜欢变着法地逗她笑,而银依旧我行我素,谁也不入他的眼。 俗话说,三岁看老,月见这他两年龄相仿、长得相似,却已个性大不相同,不禁又好笑又无奈,越发觉得雪是个好哥哥,银和安有这样的哥哥也算放心。可那个梦始终萦绕在月的心头,无法释怀。 ———————————— 一日,月到书房检查他二人的功课,银早就跑出去玩耍了,只有雪在屋里用功,月会心而笑,走到案边坐下,雪抬起漂亮的眼睛给母后请安,月怜爱地摸了摸雪的头,问道:“你弟弟去哪了?” “银说整日看书甚是没趣,就出去玩耍了,不过母亲放心,这些书他早已倒背如流。”雪稚嫩地回答。 月很满意,问道:“你呢?背得如何?” 雪微微低头,道:“孩儿不如弟弟聪慧。” 月温柔地笑了笑道:“你们本就是不同的,无需比较。” 雪不好意思地也笑了笑。 月抚了抚雪白嫩的小脸,道:“以后,你们两个中有一个会继任族王,你觉得谁合适?” 雪不假思索地说:“自然是银。” “哦?为何?” “银颖悟绝伦,心细如尘,而且很是心善,处处周全。”雪的眼神十分干净。 月略微差异,雪竟然这般看中银,问道:“难道这些你都不如他?” 雪想了想道:“母后刚刚也说,我们本就是不同的,无需比较。” 132 番外:出生2 雪顿了顿又道:“银本就聪慧,天资在我之上,此为才;我与他每每比试看上去我略胜一筹,其实是他故意为之,旁人看不出,父王和母后一定看得出,此为善。银有才有善,继任族王再合适不过。” 月凝视着雪,问:“你这样褒奖他,那你呢,有何不同之处?” “我,”雪调皮地笑了笑,“我比他擅长处理人事。银的玩心重,总定不下心来,待人接物也过于随性了些,这些我都可以弥补。将来他继任族王,我就是他的左膀右臂。” 月听了雪的一番话,心里很是触动,没想到雪小小年纪早已洞悉事事,心跟明镜似的。不禁揽过雪抱住,道:“好孩子,真是爱护弟弟的好哥哥,你们是双生子,亲兄弟,银这孩子看着什么也不放在眼里,其实心里十分敬重兄长,今后你们也要相互扶持互相照顾,好吗?” 雪点点头,笑道:“孩儿知道,母后放心。” 月微笑着看着雪。雪的话让月很放心,她看得出他们兄弟之间并不会为权相争,银的性格本就不适合王位,而雪也没有这份野心,不论神剑选择谁都无伤大雅,而梦中的银却被神剑反噬,雪承袭王位,如果从一开始神剑选择的就是雪,那该多好,但神剑的选择由命不由人。 月思来想去,既然不是权利之争,那会是什么,银为何会被反噬?遍地尸体,血流成河,到底会发生什么?白色虚无里的那个小女孩又是谁?她为何没有脸?只有无情善变之人才会变成无脸之人,任何人都会有自己的立场,他们的灵魂都是可以名状的,但无情善变之人因其灵魂空洞,而成为一具空壳,相由心生,心是空的,相就没了。 ——————————— 没过多久,青龙府传出青龙昊命不久矣,青龙源来到王府,请求族王能移步青龙府,说:“家父怕是不行了,唯一的心愿就是再见族王一面。” 霜闻言,二话不说,立即前往青龙府。青龙昊是他的恩师,好友,多年来他都十分感激青龙昊,而这些年来,青龙昊避人耳目,谁也不见本就令他伤感,而上次青龙昊拖着疲老的身躯来到王府,却几次欲言又止,其中必有隐情,此番昊公快不行了,就算昊公不想见他,他也一定会去见他最后一面。 来到青龙府,到处一片萧瑟,青龙源直接带着霜去往青龙昊的寝殿,只见青龙昊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看上去除了精神虚弱萎靡以外并不像个垂死之人,容貌依旧年轻飘逸。 青龙源退出殿外,霜疑惑地走向床边,仅相隔几步时,青龙昊才有所察觉,强撑着身子要起来行礼。 霜眼露惊讶,发觉事情不对,周围气息已不知不觉地改变了,这里已不是青龙府,而是青龙昊的平行空间,刚想抽手,却被青龙昊一把反握,握力很大,指尖生生掐破了脉搏,渗出血来。 没想到,原本来看望病危的昊公,竟成了一番恶斗,青龙昊被霜重伤,已成废人。 霜回到王府,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来心神不宁,无法接受青龙昊变成行尸走肉的现实,二来那股力量对他的侵蚀虽然只是一小会儿,但他隐约感到自己身体的异样。霜伏案休息了许久,才平稳了气息,他觉得他应当立即彻查青龙,第一个要处以死刑的就是对族王下了杀手的青龙昊,可他却始终念及往日情分于心不忍。 想不到的是,霜渐渐发现自己也出现异样,身体在渐渐溃烂,他内心感到恐惧,青龙昊为了自己活命竟然拿他做了替死鬼,他成了青龙昊的血祭,解脱的办法只有杀死青龙昊,可即便如此,霜仍旧狠不下心来。 很快,月就发觉了霜的变化,月一边帮他清理腐肉,一边焦虑地问:“难道你要这样耗着等死吗?” 霜双手撑着额头,锁这眉,闭着眼,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可我无法对昊公下手,他是昊公,我的恩师,我的良友,他曾经那样悉心教导,就像半个父亲,你要我如何去取他性命。” 月深知霜的为人,他的善也是他最大的障碍,让他变得优柔寡断,可如果这样轻易地就摒弃了良心,他也就不再是她所爱的霜了,月微微叹道:“昊公就是吃定了这份情谊,才胆敢对你下手呀。” 霜点点头道:“我知道,可这又能如何,我始终过不了我自己这关。” —————————— 一日,月搂着小小的安晒太阳,涟来了,行礼道:“见过姐姐。” 月看着长大了的涟,笑了笑,问:“新建的涟府一切都好吗?” 涟温和地笑着点头,道:“阿瑾帮着搭理,一切都好。”顿了顿又问:“进来大哥可好?” 月微微一愣,看来涟也察觉了霜的异样,月只得淡淡一笑,并没有多说,她觉得霜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昊公的现状,但终究会处理好的。 涟见姐姐不愿多说,也就没再追问,只说:“若需要帮助,随时来找我。” 月笑着点头,涟欠了欠身子,道:“他们两个呢?最近在忙什么?” 月叹口气,笑道:“雪在练功房,银最近总跑出去,王府是关不住他了。” 涟笑着朝练功房去了。 月看着涟的背影,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没有脸的小女孩,不由得一阵冷汗。 ————————————— 霜的状况越来越差,他有时竟陷在自我矛盾中无法自拔,旁人看了大概会觉得他是个神智不清的疯子。 月渐渐发觉,霜根本无法处理这件事,他无法越过自己这道坎,无法斩断血祭,更加无法从里面走出来。青龙昊的软弱,让他无论何时都在保护着自己,不论他忠于青龙还是忠于霜,都只是为了他自己。而霜的软弱,让他对一切装作看不见。52文学 月叹着将半梦半睡的霜揽入怀里,她想帮他,帮他下定决心斩断一切。月轻轻握住霜的手,手臂上隐约可以看到腐肉的痕迹。十指相扣时,月突然看到满身溃烂的霜手持神剑,生生地刺入银的心脏。月惊恐地坐起身,银会承袭神剑,神剑就是银噩梦的开始,霜亲手将神剑连带自己的罪一同交给了银。 次日,月竭尽所能劝说霜尽快动手,可霜已无法再正常交流,他的灵魂有一半与青龙昊合二为一。 随着霜的状况的恶化,族里不断有人离奇失踪,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有的是普通百姓,有的是贵族,还有些是血脉相连的外族人。负责安保的白虎不断有人来报失踪死亡的案子,报上来之后却无人过问。月越发察觉此事不能再拖了,她开始悄悄地查案,惊发现这些人都是是被血祭了,身上有相似的咒文,而他们有着相同的终点——霜。他们都在被迫为霜续命,不知不觉间,霜变成了第二个青龙昊。 事到如今,就算斩断青龙昊和霜的祭祀关系,也于事无补了,越来越多的人是因为霜而坠落,正真打开血祭罪恶的不是青龙昊,而是霜。 她不想伤害霜,可是她不能这样任其发展,可越是深究,越是不可思议,她竟然发现带有那个咒文的人随处都有,甚至有人以为那是平安吉祥的象征,她无法想象霜这些日子都干了什么,他竟然因为无法逾越自己内心的坎而让这么多无辜的人陪葬,月觉得这样的霜她根本就不认识,霜已不再是霜,而是一个吸食生命的恶魔。要解救那些民众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霜。 月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梦,曾经那个稳重周全善良的霜又像另一场梦,她就在两个梦里来回穿梭,她日日疲惫,她知道什么是对的,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就是无法下手,这是她深爱的霜,矛盾中她仿佛理解为何霜会深陷而不能自拔,他何尝不是在无谓的自我矛盾中,最终彻底迷失了自我。 日子天天过去,月依旧踌躇着,她要怎样才能弥补这一切。直到有一日,涟突然来了,神情严肃,道:“姐姐,族里都怎么了,大哥他做了什么!” 月被问得无言以对,只得从头交代。 涟叹道:“姐姐,错了就是错了,理应受到惩罚,大哥的罪难道要全族无辜民众去承担吗。” 月低头不语,眼中失了光彩。 涟急道:“姐姐,大哥这样下去,最坏不过一死,姐姐可有想过雪和银,今后他们要面临怎样的困境,难道大哥的罪要他们去承担吗。” 月猛然一惊,仿佛又看到满身溃烂的霜手持神剑,生生地刺入银的心脏,霜亲手将神剑连同自己的罪一并交给了银,他们就好像两片血色的花瓣,一个叫因,一个叫果。 月抬起眼怔怔地看着涟,霜的罪得用命去赎,霜是神剑选中的人,谁都不是霜的对手。而她也是神剑选中的人,只有她可以牵制霜,她的背叛能够引起神剑的震怒,神剑可以让霜死亡。 涟眉心微皱,眼神关切,似乎看出月的想法,只郑重地说:“有什么要做的,我帮你。” 月不禁噗噗地流下泪来。 歧道,现实的梦如花火般缭乱,想守护的是自己还是他人。 ——————————————— 此后,月日日思索着要怎样背叛霜,可她始终爱他,她无法从心里去背叛,看来只能用实际行动去实现,月拍抚着睡着的安,长叹一口气。 在安满一岁时,月声称白山老夫人德高望重,便做主将安送去白山教养,十六岁时才可由族王亲自接回,否则不得轻易出山。同时,月也打算将雪和银也送去避几年,问:“你们两个陪妹妹一块去白山好吗,算是修行。” 此话一出就被雪严辞拒绝了,雪说:“母后为何要将我二人送走,身为男儿自当留下辅佐父王母后。” 月知道雪一向心如明镜,什么事都看在眼里,霜的易变和族内的骚动他必然知晓。于是转而又看看银。 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道:“雪不去我也不去。”一口将所有决定都推给雪,雪扭头瞪了一眼,好像在责备“该你表态了,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于是银又补充道:“去白山那地方就跟当和尚差不多,我不去。” 月知道银虽然自在惯了,但一向听雪的话,大事小事不论好坏,他都毫不犹豫地站在雪这边,一来雪是哥哥本就护着银,银服从雪的安排就更加被雪护着,雪就像他的挡箭牌,二来听从雪的安排自然万事推给雪,他乐得自在。雪说不肯走他必然也不会走了,只得无奈地叹气摇头。 于是,在安的生日第二天,安就大张旗鼓地被送往白山,一路上,月带着雪和银相送直到白山的入山牌坊下。 牌坊下,白山老夫人已是白发苍苍,见到王室的车马,立即行礼道:“恭迎族后。” 月下了马车,亲自将小小的安抱给夫人,道:“安的一切就拜托夫人了。” 老夫人小心地接过软软绵绵的安,这孩子目含春水,肤若凝脂,老夫人深知族后将王姬托付给白山定是不得已而为之,族内会有动荡,可自己年纪大了,也不知能不能等到王姬年满十六,道:“老妇有生之年定会待王姬周全,族后放心。” 月目中含泪,连连点头。雪上前牵着安的小手,也是依依不舍。只有银立在一边,眼眸平静,并不是很在意。 —————————————— 而后的十年,族内不断有人死亡失踪,甚至一度传言暗血族再次遭到外族狩猎,一时间人心慌慌,百姓们都断绝了外族交往,白虎不断加强守卫和排查,但只是重复地收尸,或者连尸体都没有。整个暗血族固步自封,偌大王城几乎成了座孤城。 霜这个族王已形同虚设,一切事务都由月打理,第一件事就是囚禁霜,但依旧止不住百姓无辜受难。 霜被囚禁后,月四处奔波,同时带着年少的雪一同处理事务,对雪越发严厉,稍有懈怠就要挨板子,而对银却一如往昔地宠溺放纵,雪在贵族们心中早已是新王无疑。月希望雪能承袭神剑,继任王位,出任族王,而银只要能躲过被神剑所伤的一劫就谢天谢地了。 133 番外:出生3 渐渐地,族里传出玄武有人袭击族人,有人传言玄武大当家有谋反之心,企图弑杀异己者;又有人说是当年玄武长夫人青龙忆也是被杀的;也有说是长夫人发现玄武棘的企图而被幽禁活活逼疯才结束生命的;甚至说玄武瑾骗婚于王室涟,亦有说玄武瑾是察觉了什么而向王室求助才得到涟殿下保护。 一时间谣言四起,其中真真假假,玄武袭击族人是真的,玄武长夫人独居梅园是真的,早逝也是真的,玄武瑾与王室涟的婚约亦是真的,其他的则早已纷纷扬扬辨不清虚实了。当时玄武一脉整体萎靡,常年靠玄魂草续命,而青龙一脉在青龙源的带领下逐渐成为中流砥柱,青龙源事事亲力亲为,日理万机,为族人安康太平奔走东西,民众都看在眼里,感激在心。相比之下,确实矛盾直击玄武,连玄魂草这样的圣物也成了兴风作浪的手段,真正变成了一棵善恶不定的墙头草,更有甚者,有人放言要烧了玄武的后山,毁掉玄魂草。 阿瑾对这些流言蜚语非常气愤,父亲对母亲的深情她从小就耳濡目染,怎么可能会害了母亲。父亲的性子再忠厚不过,可不能因为玄武里面出了几个害群之马就一棒子打死一片。更无聊的是,竟然还把她和涟也掰扯上了,居然说她是骗婚的,他们玄武历来根深叶茂,人才辈出,是王室的左膀右臂,何需骗婚! 可不日,竟然真的收到涟取消婚约的文书,一同送到玄武府的还有无数珠宝作为赔礼道歉,阿瑾怔怔地捧着一纸文书傻了一夜。 次日,阿瑾收到涟的密函,约她去树林小屋,阿瑾回了心神,气愤地一个箭步跨进屋里,急切地呼唤:“涟殿下?” 草屋内间有个男子走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双目温润如玉,手上戴着一枚白玉扳指,色泽莹润极为罕见,尽显一身儒雅。“阿瑾,”男子顿了顿,“我正在等你。” 阿瑾气恼着泪眼朦胧,“为何取消婚约?可是因为我父亲?”她不相信亲梅竹马的涟会因为一点风言风语就放弃他们的感情。 涟摇摇头,心绪让人看不明白。 “那是为何?”阿瑾颤声追问,“可是因为族后月?”阿瑾也看出族内的动荡,这些年多亏族后劳心劳力,而近来涟总是避开她与族后密谋着什么。 涟转开身,目视前方,眼中尽是虚无,只说:“你我撇清才好。” 阿瑾心如沉石,几经盘问后依旧问不出所以,但她很是了解涟,涟依旧在乎她,可却不得不放弃,为了族后月。 阿瑾掩面而泣,涟心疼地看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委屈你了……” 阿瑾抹着泪摇摇头,强颜欢笑道:“我是玄武一脉的唯一的嫡女,想与我攀亲带富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 涟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说:“回去吧。” 于是两人走出草屋,阿瑾转身看了看破草屋,轻轻叹息。涟驱动内力,草屋燃起熊熊烈火。 阿瑾呆呆地看着跳动的火焰,回忆起小时候,每次被父亲责罚,涟总会偷偷带她到这片林子,撑起重重屏障不让人找到,倘若几日未归,月姐姐总会悄悄破障而入,带着好吃的点心来接济他们.....阿瑾心中郁郁不已,转过脸对涟说:“月姐姐在阿瑾心中一直视为长姐,倘若今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竭尽全力。” 涟肃着眉,点了点头。两人一同朝林外走去。 阿瑾隐约觉得玄武真的有事,且玄武的事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但她并不怀疑父亲的忠诚。 ——————————————— 虽然阿瑾并没有哭闹不满,但内心的失落也全都挂在了脸上,每日都呆呆傻傻的,父亲见了忧思重重的女儿,问:“是不是为父的连累你了。” 阿瑾连连摇头险些摇成个拨浪鼓,父亲没有做错任何事,父亲事事都为她着想,父亲是天下最好的父亲,何况涟都说了不是因为父亲。 玄武棘摸了摸阿瑾柔顺的黑发,叹了口气,说:“不论发生什么,都别闹脾气,别记恨涟殿下,他终究是爱护你的。” 阿瑾点头道:“父亲别多虑,这是我与涟的事,与父亲无干系,我与涟相识多年了,自然知道涟的为人,他对我的好我全都记着呢,父亲放心。” 玄武棘点点头,叹了口气。 这时,管家来报说族后来了,在花厅等候。玄武棘闻言赶忙带着阿瑾去了花厅。 族后月一身水绿丝质休闲便装长衫,下着暗金薄纱裙,头配珍珠红叶发簪,清新雅致,眉宇间却有一丝疲累和忧愁。 玄武棘大步上前行礼,道:“族后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阿瑾跟着行了礼,如今看到族后,心里多半有些别扭,毕竟涟为了帮族后而放弃了自己。 月看出阿瑾心有不满,温言道:“此番来得突然,棘叔叔可别见怪,我,是专程来看阿瑾的。” 玄武棘知道是关于婚约的事,看了看阿瑾,便随便寻了个理由出了花厅,留她二人单独说话。 阿瑾拘谨地站着,自觉十分尴尬。 月淡淡地笑了笑,道:“竟这样生分了吗……” 阿瑾摇摇头,不说话,她很想问到底为什么,可又觉得无从问起,涟不肯告诉她,还一把火决绝地烧了小屋,虽然她选择谅解,但依旧挡不住内心的失望和心寒。 月道:“难道不想问为什么吗。” 阿瑾抬眼看着月,眼神忧伤而复杂。 月叹道:“涟儿烧了草屋?”61文库 阿瑾点点头。 月握住阿瑾的手道:“是王室负了你,你可会怨恨?” 阿瑾看着月,当然会怨恨,可该恨谁呢,恨涟对自己的无情洒脱?还是恨涟对月的有情有义?还是恨自己的软弱无能? 月似乎并不是很在乎答案,直接着说:“涟心中的人一直只有你,从没有过旁的人,只是,如今,”月似乎欲言又止,顿了顿才道:“不要恨涟儿,一切都是我走投无路,拜托他的。” 月紧紧地握着阿瑾的手,好像看到将来阿瑾的手上多了一枚白玉扳指,月轻轻叹气,不知是喜是悲。 之后过了些时日,阿瑾依旧时常去涟府玩耍,两人仍是亲密友好,他们也时常一块去王府看雪和银,好像什么都没变,除了婚约没了,还跟从前一样,只是骗婚之类的流言再不曾出现过。 ——————————————— 在霜被囚禁的第六个年头的一个夜晚,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女人忍着剧痛生下一个女婴,女人目含春水,肤若凝脂,渗出细细的汗水,女人不敢喊,不敢渲泄疼痛,深怕被人发现。 她抱起软哒哒血糊糊粘叽叽的婴孩,无声地哭着,抬起手捂着婴孩的嘴不让其哭出声,不一会婴儿已不再试图发出声音,如果再捂紧一点婴孩就会窒息而亡。女人垂着眼看着似是睡着的婴孩,将手覆在婴孩的眼睛上,暗暗聚起内力。泪眼朦胧中,她才看得清楚真切,随着赤眼和五感被拿走,孩子的脸也渐渐淡了,这个孩子没有脸了。 此时门咿呀地被推开,男子见状疾步走了进来,疾呼“月姐姐!”,一手抱过婴孩仔细审视,哀伤地问:“你把她怎么了?” 月无力地撑着自己,倔强地不愿依靠任何人,颤声道:“涟儿,姐姐可是做错了,霜,霜将受反噬之苦之至死亡,是我害死了他。”说着呜呜地哭着。 涟满眼心痛,却说不出安慰的话,霜死了,他就是帮凶,他也谋杀了自己的哥哥。 月接着说:“雪和银还小,安尚年幼,应当是快乐无忌的年纪,倘若他们知道自己的母亲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弑夫,可会恨我吧。” 涟摇头,安慰道:“怎会,雪和银都心思细腻,冰雪聪明,日后定会明白姐姐的苦心!” “只有背叛才能置他于死地。”月两眼空洞如死。“希望这个孩子真如预言所示能帮到新的族王。”许久又叹息道:“可是,她能否活着长大都不得而知,就算王室有意护她,贵族也容不下她,怕是早早就会被处以死刑了吧……....”说着,哀伤地看着婴孩,手指抚过婴孩的小脸,又道:“这个孩子异于常人,我废了她的赤眼,她已五感尽失,气息微弱,几乎与凡人无异,既望她能隐匿自己平安长大,又望她不要怨恨王室心存报复,还望她未来能有助于新王。” 涟诧异地看了看女人,道:“姐姐天生灵眼,能通晓未来,我族可是有难?霜死后,新王会如何?这孩子失去赤眼五感尽失,要如何帮到族王?” 月无力的摇摇头,道:“倘若她能给新王一条活路,”说着便不再说下去,沉默片刻才道:“这孩子的出生注定了霜会死,她将会背负置霜于死地的罪名,怕是等不到那天了。” 涟的眼神坚毅,郑重道:“我定会用命护她平安长大。” —————————————— 涟把孩子带走后,月独自留在小屋里,看着涟的背影远去,涟为了帮她,放弃了他的一切,包括阿瑾,在月的心里,阿瑾早就是她的弟媳,涟以为她是为了保全族人,其实她的初衷并不是这样伟大。 月无声的流着泪,她是个罪人,她只为了保全自己的孩子,违逆天命,拆散有情人,谋害自己的丈夫,不论她是谁,她都首先是个母亲,她自私地想要孩子们平安喜乐。然而小夜,她厌恶她,可她又不得不寄希望于她。 罪恶之心无法升入极乐净土,灵魂将在无尽的痛苦中永远徘徊。无法终止的缘,无法洗刷的怨,无法昭雪的罪。 ——————————————— 涟带走了女婴,藏在涟府的地窖里。小小的婴儿孤零零地躺在阴冷的地窖,从不吵闹,从不哭泣,后来才发现女婴不仅失去眼睛,也失去了声音,至于她能不能听见就不得而知了。 黑暗的地窖,没有蓝天,没有鸟鸣,没有微风拂面,没有漫天大雪,没人说话,没人玩耍。婴儿不声不响地呆在里面,就好像从来不曾出生过。 她只知道,有个人时常在独自来到地窖,轻轻地拍着她,告诉她“我是你的爹爹,涟,你的名字是夜”。 起初,婴儿并不能听懂语言的含义,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个不一样的发音,她曾经试图张嘴发出点什么,可她试了许久也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每隔一段时间,那个自称爹爹的人会来看他,有时候是帮她换衣,有时候是洗澡,有时候是喂饭。久而久之,她对时间有了精准的判断,当她觉得爹爹该来了,爹爹果然就来了,她很喜欢爹爹抱着她说些听不懂的话,慢慢地,她好像也能听懂了。 直到有一天,她等了很久也没等到爹爹,肚子饿得咕咕叫了,终于听到有个从没听过的脚步声走进来,一个年少的声音道:“你的饭。”然后是食盒放在地上的声音,却没人给她喂。 她伸手到处摸,也不知该往哪里摸。那个少年终于端着一勺饭送到她嘴里,饭食还是和从前一样,只听少年说:“原来你是个瞎子,涟殿下对你可真好,” 话没说完,传来呼唤的声音,“相儿,过来,今日太过燥热,估计一会要下雨了,你驱车去王府接涟殿下回府。” 少年一把将饭碗和勺子塞在她手里,就跑了出去。 她抱着饭碗端着勺子,心里默念着,爹爹对她可真好,这句话深深地印进了她的心里。 之后,爹爹不再像从前那样准时来看她,反而那个少年时常代替爹爹来。她并不喜欢这个少年,因为他来了就意味着爹爹不会来了。她很想问爹爹怎么没来,但她张着嘴使劲唤,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听少年惊讶地说:“你竟然还是个哑巴。” 她不再挣扎着试图表达什么了,原来她是个瞎子,还是个哑巴。每天只静静地呆在地窖里,期待着爹爹的到来。 134 虚惊一场 其中缘由大概银知道,雪知道,可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只庆幸不是她,然后躲进自己的世界假装什么都不曾察觉。安这么想着,自己也是个不敢正面面对的想不开之人,只幽幽地道:“自然有你能做的事,而且只有你能做到。” 小夜立即问:“什么事是我才能做到的?”这个问题小夜思索多年了,爹爹何必无缘无故地嘱咐她这么个废人去保护族王。 安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夜,道:“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你。” “我?” 安点点头,道:“你没有赤眼没有五感,这世间万物,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难道不好吗?” “啊?”小夜有点懵,这有什么好,就算你们不嫌弃,在外人眼里总归低人一等,遭人白眼。 安叹了口气,继续道:“温暖的太阳本是希望和美好,可我看到的却是幽兰的暗含杀气。” 小夜点点头,这样的太阳在爹爹真气觉醒时她也看到了,却是令人忧伤。 “此外,你爱看的武赛,在我看来,从场上武者出第一招起,就能基本断定谁胜谁负,你说这比赛还有什么意思,可我却要一直面含期待地坐在场上。” 小夜又点点头,确实挺无趣的。 “不仅如此,”安顿了顿,道:“很多事情我都宁愿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就像你一样只管做自己,该多好。”安深深地叹口气,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安心地跟在雪的身边,什么都不用想,不会愧疚,不会自责,不会有所希冀,也不会恐惧不安。 小夜疑惑地问:“为什么?”能洞悉别人所不知,这是天大的本事,竟然还有人不想要。 安苦笑了笑,问:“银哥哥在你眼里是怎样的?” “银?”小夜有点纳闷,好端端的干嘛提起他,真是哪哪都有银。道:“厄,颖悟绝伦,巧捷万端。” “说真心话。” 小夜有点尴尬,只得老实道:“他那个人……在外面玩时还挺有趣的,在王府时就像变了个人,不过有一点倒是贯穿始终。” “是什么?”安好奇道。 小夜一脸严肃道:“奸诈!” 安先是诧异,后又差点儿笑出来,银若知道他在小夜心里竟然沦落到“奸诈”的地步,怕是真的要欲哭无泪了。不由得问:“银待你那样好,你为何这般不满?” “哪里好了?”小夜反驳着:“我可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此生决不会再被他的外表蒙蔽!而且,”小夜眼珠子一转,凑到安耳边道:“我告诉你个秘密。” 安看了眼小夜神秘兮兮的表情,问道:“什么秘密?” “他其实很厉害,之前对付活死人不过动动手指头,一点也不像大家说的那么柔弱不堪。” 安掩嘴儿笑,还以为是什么秘密,原来就这个。 小夜见安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急道:“是真的!你可得提防着点,别被他柔弱的外表给骗了!这个秘密我可一直不敢跟任何人说,就是怕被灭口!” 安真的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可怜的银啊,真是一片好心都给狗吃了。 小夜对安的态度很是不满,嘟囔着:“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我可是告诉你了,今后吃亏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安笑得有些喘不上气来,道:“你呀,别不知满足了,若不是银哥哥总是迁就你,你敢对他这样无理?” “我无理?”小夜越发郁闷。 “你在王府也一年了,你可见谁敢对银像你这样嚣张的?就连雪都处处顾及他。息香宫谁敢想去就去想走就走?上回你还跟他吵架来着。” 小夜一想,还真是,道:“他那副病恹恹的样子,有什么好怕的?他若害你白死一回,你也敢跟他吵架。” “我可不敢。”安认真地说,“银哥哥有一种压迫感,不仅我能感受到,雪也能,贵族们也能,只不过所有视线和矛盾都集中在雪身上,加上银从不理事,又身子不好,所以暂时没人多加揣测而已。” 小夜有点懵圈。 安继续道:“你看不到这些,就能与他像朋友一样相处,是不是很让人羡慕?” 说了半天,原来安想和银做朋友,小夜琢磨着,道:“这有何难,下回我开个局,大家一块出去玩玩就是朋友了!” 安摇摇头道:“你会和你恐惧的人做朋友吗?”安回想起他们来白山接她时,银坐在下首,她却一眼就看到银,银的眼睛温温柔柔,却冷得好像能剜去人心,摄人心魂,安心中一颤不敢再看,幸而雪是族王,安这才放下心来。可谁知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呢。 小夜有点诧异,安的意思是她惧怕银?为什么,问道:“因为银半身入魔所以就令人害怕?可银并没有丧失心智,也并不可怕呀。” 安笑了笑,道:“所以,有些事只有你能办到,涟叔嘱咐你保护族王并不是无稽之谈。” 小夜其实并不明白安的意思,问:“我还是不知道能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我想我,能像爹爹说的保护族王,但我什么也学不会,连红莲业火都使不好。”小夜感到很沮丧,她的红莲业火在关键时刻完全变成了擦不着火的火柴,简称“废柴”…… 安想了想道:“也许你缺一件兵器。” “兵器?”小夜眼前一亮,她确实想要个兵器防身,可惜没钱呀没钱。 “好的兵器可以激发出主人的潜力,同时也是主人战斗时的第一层铠甲。” 小夜连连点头,对,要打仗当然得先把装备备上。爱书屋 ——————————————— 王府息香宫里,银坐在院落里不禁打了个喷嚏,雪立即取了披肩来给他披上,关切道:“这么晚了,进屋吧。” 银喝了口热茶,道:“无妨。”暗暗觉得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了。 雪忧虑地看着银没精打采的样子,问:“在想什么,看你心不在焉。” 银叹了口气,没说话。 “她们走时,你给小夜一个卷筒,是什么?”雪问道。 “字画。” “哦?许久没见你这般有兴致了,画了什么?”雪开心地问。 “小夜。”银望着月亮,缓缓道,“希望夫人能把小夜留在白山。” 雪的眼神黯淡下来,他一直希望小夜能帮银走出反噬,就算不能恢复,有所减轻也是好的,倘若再不济,有个人能这样没心没肺地跟他说话玩耍解解闷也不错。可银始终不接受,他明明对小夜很好,银从小到大四处玩耍,却很少交朋友,他能对小夜这么友善算是例外。于是劝道:“你俩玩得挺合拍的,她一个人在白山也怪闷的,在这还能有个伴,你们互相都有个伴。” “日后,怕是没这么太平了。” “你担心她被血祭?” 银点点头,道:“青龙府那次再明显不过,小夜是被锁定了的。” “青龙想要复活阿慕?”雪不解,“阿慕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长久以来,青龙一向家大业大,枝繁叶茂,尤其是娶妻,青龙大概是全族里姨太太最多的一脉了,堪称后宫佳丽无数,庶出的子孙数都数不过来,可这些庶出的孩子大多短命,有说是青龙内部争强好胜斗争激烈,为了争一席之地死伤无数,有说是孩子太多照看不周总有些病了折了的,各种说法都有,就连嫡出的孩子也处在紧张局势中,不过有竞争才能优胜劣汰,青龙家的子孙总是人才辈出。 银也不解道:“上次去结界查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但血祭是真的,她们走后,我本想再去一趟,却发现结界已经消失了,有人改变了结界的结构。” 雪心里明白,这更加说明是在施行见不得人的事,否则为什么急于隐藏,问:“你打算动手?” “原本是这么打算,但如今连结界的入口都找不到,若无法摧毁祭主,就算铲平青龙也无济于事。” 雪想了想,道:“青龙源是关键,得想个办法让他开口。” “谈何容易……”银叹息道,“青龙源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在乎,何况其他人,怕是他的儿孙们还不及青龙府的一草一木吧。” 雪想到暗室石棺里如行尸走肉般的青龙择,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转而才问:“你觉得青龙惜可会知道?” 银摇摇头,道:“那次小夜在青龙府走丢,多亏她及时来找我,估计是有所察觉了,但似乎不清楚内里。” “父王和青龙昊是挚交,青龙昊后来假死,你说,父王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何迟迟不做裁决。” “我怀疑,父王不是单纯的反噬,”银眯缝着眼睛,“母后与父王间的情谊有多深你我再清楚不过,母后为何要置父王于死地?” 自从霜撂了挑子,雪就跟着母后学习打理各项事务,族里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银这样的假设不禁引发一番思索,忽的,雪惊呼:“父王与血祭有关!?” 银看向雪。 “记得自从父王最后一次去看望青龙昊回来后,他就有所不同,当时我并不明白,母后也似乎没有在意,可后来就越发神智不清,就算母后不谋杀父王,父王也必死。可没多久青龙昊就办了丧事,还声称青龙昊是罪人不能天祭以免亵渎神灵,事先已火祭了结了。” 银沉思着,青龙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青龙血祭暗中延续数万年,可自从青龙源掌管青龙后,事态就一发不可收拾,连王室都被算计进去了,这么一来,小夜一身纯血又无力自保,确实是优选中的优选。 想着想着,不禁一声叹息,曾经的源伯,眉眼温润儒雅的长者,为众人所敬重,竟然选择背离天道的,可悲可叹;父王明明知晓,却有眼无珠地沉浸在自己的人伦沦丧中,假装看不见他人的痛苦。人面兽心的灵魂已劣迹斑斑,死不过是新一轮的洗牌,而银自己就是父王洗牌的一张王牌,父亲将神剑连同他的罪一并传给银,让银饱受煎熬,更加决意要终结此事,剿灭玄武的并不是雪,而且银。 至于小夜,她也是一张牌,是母后留下的,一张斩杀父王的死亡牌。可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呆在白山再合适不过,雪又为何执意要带她出山。银不禁看向雪。 雪也正直直地看着银,问:“你有何打算。” 银不说话。 雪心里略慌,银的脾气他最清楚,他越是不说话越是真的生气,雪急忙道:“此事待我再多方观察观察,你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银看看雪,上次闯进结界救小夜就已经打草惊蛇了,如今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雪大概是怕他擅自行事身处险境,于是微微一笑,道:“知道了。” ———————————————— 小夜一心想着置办兵器,思来想去还是想到了金府,可是金府的兵器万金难求,就算贵族捧着黄金出面预定还得摇号排队,何况她这个没钱的人呢。 看来,唯一的筹码就是与金二少的交情,可当初走得太决绝,也不知金二少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这,小夜还真想去白云镇看看他。 当初金二少不是很想看她的女装扮相吗,如果她以女装登场,是不是可以借此索要一件兵器,想来想去都是出卖色相,不禁望着月亮感叹:“唉,小夜啊小夜,当初最多也就是为婢为奴,如今竟然落魄到要出卖色相……都是缺钱惹的祸,钱钱钱……” ——————————————— 安提着裙摆走出西苑,却看到于相蹲在墙边听墙脚。 于相见安出来了,局促地站起,道:“我,我担心小姐寻短见。” 安微微一笑道:“她不会,她比我们任何人都惜命,除非……” 于相等待安继续说。安却没再说下去,只道:“夜深了,早些回房休息吧,不用担心她,她没这么脆弱。” 于相这才放下心来,可依旧心悸不已,这小姐没命地跑回来,还以为要玩命了,而说错话的他岂不就是罪魁祸首,他要如何面对天上的父亲和涟殿下。于相不禁抹了把汗,真是虚惊一场。 135 重回白云镇 一连几日,小夜都闷闷不乐。于相以为,小夜虽然惜命,但也受了不少刺激,所以越发十分小心翼翼,殷勤又周全。 安知道小夜是在考虑兵器一事,凭小夜与金府的交情,路子不是问题,能让她这么烦恼的大概只有“钱”了,可小夜又不与人牵扯,直接塞钱断是行不通的。于是安默默地翻遍了宝贝匣子,想着怎么才能寻个合适的法子。 夫人对小夜这种一会雨一会阴一会晴的状态完全不以为意,反正无论小夜怎么折腾,夫人都不许她玩命,至于其他的,怎么开心怎么玩吧。 小夜又恢复了过去悠闲自得的状态,闲得没事就给兔子刷毛喂吃的,原本精干的兔子几日间就显示出了肉球的趋势。 再过几日,她们就要回去了,安拉着小夜来看望夫人,三人闲聊了一阵,夫人突然冷不丁地问:“夜,这几日思考得如何了?” 小夜一愣,突然被提问还真没准备,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打算先强壮自己。” “哦?说来听听。”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要配个兵器。”小夜觉得这个论点非常好,充分展现了积极向上毫不气馁的人生态度。 果然,夫人连连点头,道:“有点防身的能力也好。” 小夜自鸣得意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傻兮兮地堆了一脸的笑。 夫人又道:“记得你父亲的嘱咐,切不要忘记菲薄,你自有你的用处。” 安静静地看着夫人,很明显,夫人知道些什么。小夜却坐不住了,急忙问道:“夫人快说。” 夫人思索了一会,道:“听闻你经历了几次活死人的袭击?” 小夜点头。 “当年,你父亲也曾追查活死人一事。”夫人端起茶碗浅抿一口。 “当真?”小夜越发着急,原来她与父亲有相通的事件,忽然之间,被活死人袭击必中的倒霉情节眼看着就要变成了血亲间的煽情桥段。 安也认真地看着夫人,自从雪带她去暗室亲眼目睹青龙择的腐烂身躯后,她对此事疑惑不已,青龙择是青龙的嫡子,今后很有可能承袭青龙一脉,谁敢轻易算计青龙择?据雪所说,青龙择的妻子代夫出征实际是被杀人灭口,能这样明目张胆谋害性命的必然是对青龙有压迫的人。自古以来,青龙作为第二大贵族,除了玄武还有谁有本事动青龙的人,而玄武已灭,唯有王室。 夫人放下茶碗,缓缓道:“你的父亲和母亲发现了王室正在走向灭亡,所以才有了你,你并不是全族的罪人。” 小夜瞪大了眼睛,这么重要的内幕怎么不早点说! 安也不可思议,她虽有过类似的怀疑,但从未证实,如今夫人这么说,难道这些怀疑都是对的?当真王室与血祭有关? 夫人又道:“玄武一事也与你无关。” 小夜傻楞着看着夫人,夫人那日还全都给了肯定,今日就全盘否定了?夫人是不是在故意安慰她? 夫人似乎并不在意她们的反应,更像是自言自语,道:“玄武必死,只有死才能解脱。” 安眉心微皱,她记得雪曾劝慰朱雀馨时说过,玄武是因血祭而死,让朱雀馨不要只顾丧父的悲伤,更要保全朱雀。血祭侵蚀了玄武,还想将魔爪伸向朱雀,这么大的事雪早就有所洞悉,难道父王从来都不曾察觉?于是问道:“王室与血祭有什么联系?” 夫人不语,看来安也有所怀疑。只道:“世间本就没有真实的对与错,也没有绝对的善与恶,地狱天堂,一念之间。” 小夜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夫人,一脸迷茫。 夫人摆摆手道:“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 小夜讪讪地走出屋子,思索着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实在也没想出什么,只得依旧为钱的事苦恼。 待小夜走后,安道:“夫人可是有话要吩咐。” 夫人点点头,道:“雪这孩子重情重义,像先王,不过凡事都是双刃剑,有些事当断则断,有些事该放手就放手,该放心就放心,你且多担待。” 安默默地记下,她知道夫人的意思是雪放不下银,可银所受之苦并非朝夕可解,甚至解不了,或者下一秒就堕落魔道,谁也没见过真正的魔,谁也不知道魔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如果银真的入魔,雪会不会变成第二个霜。 安抬眼问道:“当年父王和母后到底怎么了。” “不得而知。”夫人叹着气,当年的事大概只有涟知道内幕,涟却守口如瓶。夫人回想着树林里的小屋,回想着熊熊烈火将小屋烧成灰烬,也将涟府烧成一片废墟,真相被大火掩盖,被灰烬淹没,涟只留下了小夜和白玉扳指,白玉扳指是为了托付,小夜又是为了什么。 在先后死前,夫人曾见过一面,曾经肤若凝脂的美人儿已然形容枯槁,如苍苍老人,容颜衰老,皮肤褶皱,眼窝深陷,声音干涩,这样的声音夫人听过,像梅园里的母亲。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为何父亲风华正健,而母亲却垂垂老矣。她们都用自己的寿命做了交换,换她们心里想要珍重的东西。那次会面,先后并没有说什么,只用枯枝般的手紧紧握住她,出神地盯着她的手。在先后去逝的当夜,涟府大火,她晕倒在火中,手上多了一枚白玉扳指。 他们都不在了。 夫人叹着气,拿出个锦盒,说把这个交给小夜,然后缓缓站起身,走了出去,朝梅园去了。 安目送夫人孤独的背影在红梅中,好像看到无尽岁月的寂寞。 —————————————— 小夜在庄子里四处闲逛,费尽脑汁想着多久才能筹到足够的钱去定制兵器,算来算去觉得都是天文数字,一直以来她的玄魂草就是她所有资金来源,可之前种了一年基本也都用完了(给了银,白虎灵,还有北朔风),若要重新种至少得等个一年多。小夜低着头,踩碾着地上的白雪长吁短叹。 于相拎着两桶水迎面而来,见小夜在叹气,问:“小姐在为何事烦恼?” 小夜看了看于相,这两天于相的殷勤周全让小夜放松了戒备,小夜也习惯了于相这种事无巨细的殷勤。于相发觉这位小姐一点也不记仇,平易近人,像邻家小妹,十分好相处。于相放下水桶,走到小夜身边,小声道:“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小姐是否在钱的事烦恼。” 小夜饶有趣味地盯着于相,问:“你可有生财之道?” 于相越发压低嗓音道:“我知道走黑货来钱快!我,我以前流浪饿肚子时就去拉过黑货,拉一次能管好一阵吃饱饭。”齐齐中文网 小夜频频点头,敬仰地望着于相,出卖体力总比出卖色相好些,劳动最光荣。问:“在哪能拉黑货?我这样的能赚多少?” 于相刚想告知,却听安走了过来:“你们在聊什么这么神秘?” 于相赶紧拉拉小夜,示意不可张扬,可见这黑货得有多黑,小夜连连敷衍道:“没什么没什么。” 安笑了笑,早看出他们是在研究挣快钱的法子,从怀里拿出了夫人给的锦盒,递到小夜面前。 小夜狐疑地结果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精美的簪子,通体碧绿,簪身如树枝,簪头一朵红梅悄然绽放,还有一个花骨朵似的吊坠,端的是飘雅出尘。小夜不禁伸手去拿,却划破了手指,原来这是个兵器! 安道:“这是夫人交给你的,让你去换一件心仪的,金府一看便知。” 用兵器换兵器,到底还是要仰仗夫人,小夜深感这就是港湾的感觉吗,不论发生什么,这里就是她的港湾。 ————————————— 次日,一行人马离开白山,夫人看着他们远去,心中默念着祈求平安。 小夜将养肥了的兔子捧到安面前,道:“这个兔子帮我带给银,谢谢他的字画,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逮了只兔子,还养的白白胖胖的,也对得起他了。” 安看了看可爱的兔子,并没有接,道:“你自己给他更好。” “我要去趟白云镇!”小夜十分开心。 “你一个人?” “当然!”小夜眼珠子转着想了想,道:“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去哪了,尤其是银。” 安不解道:“为何?” 小夜眯缝着眼心想,银和金二少不和,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再说了,银那个病秧子还是养病吧。 小夜认真道:“一定要强调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捉到的哦!” 说完,把兔子塞在安怀里,就跳车跑了。 安没想到小夜跑得这么突然,连车都没停就跳车了,这样完全没有旅游团队精神的个人主义行为是多么地让人头疼,也不知道银跟着她在白云镇游荡了许久是怎么忍下来的。安皱着眉头,对于相道:“你快去跟着,暗中保护,千万别被她发现了。” 于相从外面探进头来,问:“那,安殿下一个人回府会不会,” 话没说完,安就急道:“快去吧,我自己回府须臾就到,能有什么事。” 于相得了令,急忙也跳车而去了,安抱着只兔子叹了又叹,腾起仙法,风驰电掣地回了王府。 —————————————— 雪见安一个人回来了,略有吃惊,问:“就你一人?发生什么了?” 安指了指怀里的兔子,道:“还有它呢。” “胖胖的,兔子?” 安笑道:“小夜带给银的,我,没给你带礼物,抱歉咯。” 雪温和地笑着摇头,说:“正好我打算去息香宫看看银,你也一起吧。” 二人来到息香宫,银对着这只胖胖的白兔看了半晌,默默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小夜所谓的山珍野味? 安指着白兔道:“这是小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捉来的谢礼。”语气间十分强调“九牛二虎”这几个字。 雪在一旁偷偷地笑。 银抱着胳膊闷闷不语,为什么我要养这只兔子,许久才道:“多谢。”转而又问:“她人呢?” “她……”安欲言又止。 雪和银都好奇地盯着安,安被盯得很是局促,只得言简意赅地说:“小夜请兵器去了。”如此一说,小夜的去向再不是秘密了。 雪有点诧异,听闻小夜在金府混得风生水起,以小夜的劲头,怎么没趁早混个兵器耍耍威风。 银心里暗笑,想起金家两位少爷一冷一热的脾气,她该不会打算出卖色相吧。转而又有点担忧,她终究还是不肯留在白山。 ——————————————— 于相跳下车,拿出了看家本事——“隐匿”,一路跟着小夜。 小夜的功力自然是察觉不到被人跟踪,哼着小调唱着没什么调的歌往白云镇走去。 远远地看去,前方就是熟悉的白云镇,天色略暗,镇上已是灯火阑珊,炊烟袅袅。小夜的内心是欢快的,一想到那个狗眼看人低又长记恩情衷心不二的观日阁小二,想到那个知冷知暖的如兄长般的小白脸金二少,顿时满心欢喜地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走进白云镇,天色不早,冻得通红的夕阳斜斜地挂在天边,天的另一边,惨白的月亮已经迫不及待爬上了天空。冬季的白云镇也毫无例外地藏在皑皑白雪中,屋顶上、树上,到处都覆着雪挂着冰,却仍是掩盖不了白云镇热闹的朝气,人们都穿着新年新衣,三三两两、成家成户地在街上溜达,小孩子们你追我赶嬉笑玩耍,一个个都红着脸蛋儿,个色摊铺已经开始营业了,手艺人都早早地出摊开启新一年的小买卖,糖人、剪纸、春联、灯笼,到处都红红火火,所以白云镇的新年比平常还要热闹许多。 小夜东看西看,应接不暇,这回她可是带着满身的银两出门的,再不用看人脸色,走路都能跩出风来,一会买个点心,一会买个糖人,一会又买杯热豆浆,一边压马路一边吃吃喝喝,一口口哈出的热气腾在空中,消失在寒冷的冬季傍晚,心却是热乎乎的,小夜恨不得满大街地吼几嗓子:“我回来啦!” 136 夜夜生辉 小夜抱着一盒卤水鸭,走着走着不禁有点落寞,总觉得少个分享快乐的人。曾经这条热闹的街市,她和银走了很多遍,银时常都心不在焉没精打采,小夜能一个人叽里咕噜说一路的无聊笑话,可是银很少被笑话逗笑。 那时候,小夜整天就在想着两件事,一是给银留下好印象,方便在雪面前邀功,二是尽快甩掉银,好展开一个放飞自我的云游四海。想着想着,不禁有点想念银,那时他还说会陪她一起云游四海,可结果却是硬生生被他押回了王府。小夜不禁吐出一嘴的鸭骨头,暗暗骂道:“银这个骗子。。。”(此时,息香宫里的银又打了个喷嚏,难道真是受了风寒?呵呵。) 小夜一路吃完了一整盒卤水鸭,又买上四个有名的老牛大肉包,大步流星地朝观日阁走去。 来到观日阁,老远就见小二皱着眉头在理账簿。小夜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把肉包举到小二面前,兴奋地喊道:“小二!今朝有酒今朝醉!”曾经他们多次举杯同饮,一边抬杠一边聊天说地,小夜很是怀念观日阁的梅子酒,酸酸甜甜带点儿辣,啧啧。 小二停了手上的算盘,诧异地抬起眼看看小夜,又看看桌上的肉包子,勉强挤出个笑脸,道:“这位姑娘,天色不早了,咱这也不是酒楼,白粥小食倒是全天供应,您这是想吃点东西呐还是想住店呐?” 小夜顿时尴尬不已,如今是女儿身,自然不是一两年前的街头混混小烨了,没想到小二还有这么有模有样的一面,小夜干笑两声收回肉包子,团在手里捏了捏,道:“一间房,多谢。” 小二这才恢复正常的表情,照例点头哈腰起来,笑呵呵地说:“现在正是过年的档口,小店的空房多得是,我们观日阁晨观日出,夜观星辰,有套间,有单间,姑娘喜欢什么房型尽管吩咐!” 小夜憋憋嘴,这才是她认识的小二。抬头朝二楼看了看,道:“就要二楼里面那间上好的!” 小二略带犹豫,道:“姑娘真是好眼力,不过那间是内用房,一般是不住人的,姑娘不如看看其他的房型,隔壁那间也是上好的,姑娘考虑一下?” 小夜扭着眉毛想了想,那间房好像确实是专门为白云娘娘的后人留的,一般人住不了,可我小夜也是白云娘娘的后人,难道就一点都看不出来。小夜不由得捏了捏脸上的肉,暗暗叹息,真是看脸的时代。不过既然小二是一副衷心,自己又没能长出白云娘娘的美貌,看在白云娘娘的份上就不予计较了,于是爽快的定了隔壁那间,同时,豪气地排出一排银钱,道:“不用找了。” 小二喜滋滋地收下银钱,殷勤地为小夜引路,小夜摆出一副阔气模样,大摇大摆地跟着上楼。果然钱多不压身,没钱才是万万不能的。 楼梯上,小二问道:“大过年的,姑娘怎么一个人来住店了。” 小夜学着银的口气道:“寻个故人。” 小二奉承道:“姑娘一看就是重情重义之人,这年头,人人都往钱眼里钻,姑娘这般可是弥足珍贵呢。” 小夜眯缝着眼,心想着,小二这张嘴可真是能甜能酸能辣能苦。 进了屋子,小二点了油灯就退了出去,小夜独自在屋里转悠了一圈,觉得很是满意。推开窗,看着漫天眨眼睛的星星,吧唧吧唧啃了两个大肉包,忽觉得一个人甚是无趣,又有点想念银,多亏小夜天生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于是倒在床上翻了个身,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小夜点了曾经被她唾弃无数次的白粥套餐,稀里哗啦吃得津津有味,白粥依旧是那个白粥,平淡无奇,但如今吃的是一份情怀,一把回忆,倒别有滋味。听说“人生百味”,大概就是把一碗寡淡的白粥吃成美味佳肴的意思吧,难怪老年人都偏爱清淡。夫人吃得甚是清淡,银的口味也清淡无味,他们的人生得有多惊涛骇浪,以至于只能靠无味的饮食来平衡调解。 小夜夹起一颗小菜,扔进嘴里,还是小菜更加可口,但她认为口味重并不能说明她的阅历少生活单调,毕竟生死劫难经历了也不只一次了,记得银说过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就算大部分都没体验过,但生和死算是感受了一回,只能说明她真的还年轻。 小夜正对着一盘小菜出神,桌上却又多了一碟油酥烧饼,小夜抬眼看去,小二正笑眯眯地,道:“姑娘,这大过年的,给您免费加一份油酥饼,热火热火。” 小夜也眯眯一笑,谢过小二,转手又拿出昨天傍晚吃剩的两个大肉包,道:“这个帮我也蒸一蒸。” 小二接过肉包,麻利地去后厨蒸包子。小夜捻起油酥饼,咬下一口,热乎乎的,酥脆脆的,好吃!又朝后厨看了看,这小二一人打理这个店,又当老板又当小二,怎么也该多雇点人手,大过年的也这么起早贪黑的,甚是辛苦。 不一会,小二端着热腾腾的包子走了出来,放在小夜面前,小夜满意的点点头,道:“一块坐,不嫌弃就吃点吧。” 小二乐呵呵地坐下,抓起个肉包“啊呜”一口毫不客气,都说一回生二回熟,大概就是小二这样的人了。 小二呼噜呼噜地嚼着肉包子满口留香,问:“还没请教姑娘尊姓大名呢。” “好说好说,本姑娘名夜,夜夜生辉的夜!” 小二半张着嘴愣了一会,烨烨生辉,这不是那个不靠谱的小烨嘛。这么说来,这姑娘看着倒真有八分小烨的不靠谱,不不,九分也不为过。可毕竟是一男一女,长得也不怎么像。转而又想起之前银公子和金二少为了抢小烨都互不退让,突然觉得灵光一闪,难道女扮男装?问道:“什么烨?怎么写呀。” 小夜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夜”字。 小二愣了片刻,原来是夜晚的“夜”,斜眼瞅了瞅小夜,忙又堆起笑脸,道:“姑娘,前年春天可有来过白云镇?” 小夜一口肉包子一口酥油饼,嘟嘟囔囔道:“来过!还看了白云娘娘的庙会!” 小二来了精神,追问道:“姑娘可认得金府的金二少?” “认得认得!”小夜豪气地说,“大名鼎鼎的金府公子,谁不认得!” 小二听了,觉得这姑娘还挺谨慎,说了跟没说一样,正想作罢,却见小夜神秘兮兮地小声道:“我是金二少的干妹妹,此番就是去拜访金哥的!” 小二长着下巴又开始发愣,半晌才合起下巴,“哦”了一串,这话风还真是小烨。昨晚这位小姐点名要住那间上好的客房,可那间房至今只有银公子和小烨住过,平时从不对外开放,不仅如此,她还学着银公子的口气说要去拜访故人,于是又追问道:“姑娘可认得一位银公子?” 银?真是个处处留情的风流人物。小夜内心啧啧不已,不免生出几分不满,又或是嫉妒,回道:“什么银啊金啊的,不认识。” 这回,小二越发肯定这位夜姑娘肯定与小烨有某种渊源,小烨对银公子也是这副欠揍的模样。小二吞下最后一口肉包子,呵呵地笑起来,满脸的不怀好意。 小夜瞪了一眼,道:“吃饱了,出去走走。” 小二也跟着站起来,笑着说:“客官慢走!” ————————————— 小夜甩着膀子在街市上晃荡,思索着要怎么去金府合适。 金府的进出管理森严,一般人拜访金府需得预约,而且压根儿见不到金家主子,能见个管事算是不错,只有大户人家递的名帖才可能被送进去,直接求见基本无门。 要么就找关系,想当初一同进府的还有惜晴和惜时,找他两引荐勉强算一条路子,只是当年太过放飞自我,根本没花功夫去打造良好的人际关系网,小烨与他两交情实在一般般,难不成求他们引荐还得送点礼疏通疏通,何况如今自己是女儿身的小夜,若被知道女扮男装,免不了又一堆八卦,找熟人看来也只能算个下策。 再要么,制造偶遇?按以往,金二少每日辰时要上书房,下书房后还时不时会跟着金大少走动生意,小烨与金大少关系紧张,能不碰面就别碰面了,看来只能在书房下手! 小夜想明白方针政策之后,二话不说提步朝先生的书苑去了。 小夜就轻驾熟地爬上书苑的墙头,今日的书苑甚是安静,连读书声都没有。小夜顺着墙头往里摸,果然一个学生都没有,只有先生一人拖着扫帚在打扫院子里的残雪。难道大过年的就可以不读书了吗!人放假了,学习知识的脑子可不能跟着放假呀,十天半月不温习岂不全都丢脑后了。小夜连连叹息,她头一次觉得朗朗读书声竟是这么悦耳动听。 小夜吹头丧气地出了书苑,在白云镇四处晃荡,期待着传说中的转角遇到“爱”的神奇邂逅,可终究什么奇迹也没有出现,这一天就这样漫步目的地消耗殆尽。 小夜压了一天的马路,腿都走酸了,歪歪斜斜地回到观日阁。小二正一个人看店,看上去也十分无聊,见小夜回来了,八卦心骤起,“噌”地跳起来跑到小夜面前,招呼着坐下,问:“今日可见到故友了?” 小夜唉声叹气地倒了一杯热茶,大喝了几口,这才驱散了一天下来周身的寒气,连着心也暖了起来,道:“别提了,金府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去得的?” 小二想了想,问:“你不是金二少干妹妹吗?” 小夜白了一眼,憋憋嘴,一脸丧气道:“又不是亲妹妹,如今认不认还得另说呢……” 小二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让人看着就很想揍上两拳,小夜闷闷地瞪着眼。小二阅人无数,已然断定这个小夜八成就是那个小烨,于是贼眉鼠眼地笑起来,道:“等着!” 小夜自顾自又倒上茶,却见小二端着两壶酒小跑过来,道:“喝什么茶,来喝酒!哥们请了!” 小夜两眼放光,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啊!好酒!最爱这个味儿!” 小二跟着一饮而尽,这小夜分明就是小烨。 小夜几杯酒下肚,理智开始飘飘然起来,啰里八嗦道:“我今天,在镇上走了一天,金家屁个人都没见着。” 小二笑眯眯地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小夜继续道:“我还特地去了书苑,居然人影都没有,学习文化知识讲究持之以恒,怎么还能放假的,这不都白学了,是不是?” 小二面色微醺,点点头,道:“很对,不过啊,就算没放假也未必见得着金二少。” 两人相对而笑,异口同声道:“纨绔子弟!”而后开怀大笑起来。 小二站起身歪歪扭扭地端来一盘卤水鸭,小夜自然而然地夹起塞进嘴里,咂巴着道:“好怀念的味道。” 小二也吃起来,得意洋洋道:“那可不。” 小夜吃吃喝喝,又开始碎碎念,道:“幸亏我没在书苑多呆,那实在太冷清了,又无趣又冷清。” 小二点头表示赞许,问道:“我知道每年初一,金府都会大肆祭拜白云庙,今年也不例外,你要是早几天来,直接去白云庙堵着就行了。” 小夜又端起一杯酒下肚,道:“马后炮……” 小二呵呵地笑,又问:“你就没去咱二少常去的地方转转?说不定就见着了。” 小夜歪着脑袋,觉得这么聪明的法子她怎么没想到,原来小二这么聪明,于是努力做出认真的样子,道:“你,厄,你说的很在理,明,明天我就去蹲点!” 两人又碰了杯一饮而尽,十分欢畅,双双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躲在阴暗处的于相看着这没头没脑的二人,不由得暗暗叹气,以小夜上梁揭瓦的本事,加上对金府内部地形了如指掌,直接翻金府的墙不就行了,何需这么麻烦。 137 好久不见 于相默默地进了间客房,拿出两条棉被,非别给他二人披上,然后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满足地抹了抹嘴,又蹲回阴影中去了。 次日一早,冬日的和煦的阳光照进观日阁,照在这两个酒醉不醒的人身上,暖暖的。小二皱着眉头支起身子,发现桌上一片狼藉,还发现自己身上披着条被子,又看看一边还在呼呼大睡中的小夜,身上也披了条被子,不禁脸上露出了笑容,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贤惠。”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这条被子也披到小夜身上。 小夜被太阳和棉被裹得浑身发热,满头大汗地醒来,手臂麻了,腿也麻了,谁这么有心给盖了两条棉被……小夜吃力地捡起抖落在地的两床被子,发现桌上昨晚的一片狼藉已被清理干净,替代的是一份清爽的白粥套餐,小夜四下看了看,小二依旧里里外外忙碌着,不禁心头一暖,稀里哗啦地喝了白粥,快活的跑出观日阁。 躲在阴影里的于相微微露出满意的微笑,默默地跟着也出了观日阁。 ———————————— 吃饱喝足后,小夜决定按照小二昨夜的提点,去金二少常去的地方蹲点,金二少的活动范围她再清楚不过,赌场和聚贤楼。 一连三天,小夜分别在赌场和聚贤楼分上下午轮番蹲点,可什么发现都没有。几经询问,那儿的常客都说金二少已经很久没来了,小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热多,时隔一年多,连赌场和酒楼都不来了?当刮目相看了!可金二少现在都在忙什么呢? 小夜寻思着,这也行不通,那也行不通,这年头,连自愿出卖色相都这么困难。 小夜仍是垂头丧气地走出聚贤楼,幽魂一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如今该如何是好呢。小夜走着走着,忘记了周围的环境,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转过一个又一个街角,一转弯,不小心与人擦肩而撞,小夜被反弹到墙边,无比疲惫的心顿时暴躁起来,怒喊道:“疼!” 对方传来个冰冷的声音:“怎么回事?” 这声音不论时隔多久都十分耳熟,冷淡得让人毛骨悚然,小夜本能得略有退缩,抬眼看去,一个标杆般笔挺的身材负手而立,小麦肤色,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透着沉稳和精明,眼神冷酷,显得十分深沉,这不就是金大少!真是冤家路窄流年不利,撞见谁不好竟然撞见金大少!小夜把头埋得很低,思考着要怎么逃跑。 一旁同样被撞疼了的惜时十分谦和有礼地说:“抱歉,姑娘,刚刚撞到你了,没事吧。”真不愧是大户人家调教的得力助手,仪态举止都优雅得很。 小夜灵机一动,姑娘!对呀,现在是小夜,谁也不认识小夜,谁也没见过小夜的真容,于是底气十足,高高地昂起下巴清了清嗓子,道:“我,我没事,没事。” 金大少冰冷地点了点头,看来不是碰瓷的,但作为金大少——金家大少爷,自然不能掉了面子,于是抬抬手,一旁的惜时立刻就会意了,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子,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到小夜面前。 小夜自然见好就收,拿了碎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挤出个笑脸转身就走了。 小夜成功逃离后,长吁一口气,大白天撞鬼了,还好没人认识我,否则还不知又要被这面瘫的金大少数落成什么呢,好在这鬼也没白撞,换了块不大不小的碎银子,银子在手心里也没那么慌了。 谁知,当小夜正举着银子对着太阳抚平内心波澜时,肩头却被人从后面重重的一拍,银子“啪”地滚落在地,小夜着实吓了一跳。转身一看,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衣着讲究,眸中略带纨绔,十足的小白脸模样。 金二少! 这就是传说中的转角遇到“他”吗,刻意蹲点他不来,得来全不费力气,呵呵,可是来得太突然了也是有点心乱。 小夜愣愣地看着金二少发傻,一时语凝噎。一年多没见了,金二少的个头又高了些,肩膀也更宽了,眉眼长开了但依旧是小白脸模样,仔细看看还是挺帅气的,加上长期历史遗留下来的纨绔劲儿,如今的金二少更有一番霸气,但看着比之前正经多了。果然,离开了小混混小烨,金二少就逐渐走上了五好青年的阳光大道。小夜不禁内心失落不已,她怎么在哪都有当祸端的嫌疑。 金二少一动不动地盯着小夜,小夜正惆怅着要如何开口第一句话,毕竟现在不是小烨而是小夜了,难道一开口就求他造兵器顺便打个折,太不合适了。 “小烨?”终究还是金二少先开的口。 小夜诧异地抬起头,这都被他认出来了?瞬间有种阴谋被揭穿的窘迫,于是本能的打起哈哈,道:“呵呵,我们认识?” 没想到金二少一把抓住小夜的手臂,道:“果然是你!” “啊哈?”小夜被突如其来的热情给吓懵了,不禁揉了揉脸上的肉,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脸不知不觉变成了小烨?还是我脸上些了“小烨”两字?又看了看衣服摸了摸胸,没变啊,我还是小夜啊。 金二少见小夜这副表情,两手捏住小夜的肩,激动地说:“就是你,不会错的,化成灰了我都认识!” 小夜诧异地看着金二少,内心五味杂陈,有情有义的金二少彻底把小夜感动到了。既没有久别重逢的浮夸,也没有好久不见的寒暄,真切地让人接受不了,又亲切地像家人那么自然而然。 小夜抬起胳膊,架在金二少的胳膊上,咧嘴一笑,道:“大哥!” 金二少“呵呵”地乐起来,道:“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兄弟我定亲自去接你!”说着,将小夜前前后后打量一番,道:“这就是你的真容?” 小夜扬起下巴,点点头。 “我早就劝你穿回女孩儿的衣裳,这个样多好!”小夜听得心里乐滋滋的,还是金二少有大哥的模样,怎么着都说自家小妹最好。金二少比着他两的个头道:“你怎么快两年了也不见长个,还变矮了。” “去,”小夜回击道,“你是男的,还好意思跟女的比?” 金二少笑得合不拢嘴,道:“走,吃东西去,给你接风洗尘!”果然,他两凑一块除了吃喝玩乐还是吃喝玩乐。 二人按照往常的路线来到白云镇最好的酒楼聚贤楼,照例上了二楼雅座,点上一坛好酒,一碟花生米,一碟酱牛肉(金二少必点),一碟卤水鸭(小夜必点),一碟拍黄瓜,一碟桂花蒸糕,翘着二郎腿,听楼下大堂里的姑娘弹琵琶。 两人对饮一番,不一会儿就干掉一整坛酒,金二少明显十分高兴,问道:“方才见你撞上大哥,起初我还没注意,但你一开口我就察觉了,怎么样,厉害吧?” 小夜举起拇指道:“佩服佩服!”转而又问:“你跟过来金大少没质问?” “自然是问了,”金二少小酌一口,道:“但是,也就这样。”金二少其实很想叹气,就算他追过来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短短的相逢罢了,大哥知道小夜当初走的决绝,定是不会留下的,偶尔回来看看老朋友而已,谁也不会说出个一二三四来。自从上次一别,金二少整个人都清醒了,如梦初醒。 小夜看出金二少的惆怅,多少有些愧疚,金二少给予她的是温暖,而她给金二少留下的却是伤害,于是急忙转移话题道:“最近都在忙什么呢,我可到处都找了,都没见着你。” “哦?”金二少听闻小夜找他,顿时来了精神,问:“你都去哪里找了?” 小夜掰着手指道:“书房,赌场,聚贤楼,白云庙,肉包子店,能去的全都去了,听说你现在连聚贤楼都不来走动了?” 金二少勉强笑道:“我也不小了,该帮着大哥打理内外了,确实很久没来这里了。”其实是一个人来越发觉得伤感寂寞,越发难以自拔,无人分享无人举杯,干脆就不再来了。 可在小夜眼里,这沉稳又略带深沉的模样是成熟的表现,小夜再次竖起大拇指,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金二少无奈地笑了笑,并不是他主动要求自强不息的,实在是心里憋得慌需要有些事忙碌一番才好转移注意力,说:“没想到你还想着来看我,你要找我怎么不直接来金府?” 小夜尴尬道:“哎呀,怎么说也是拜了把子的自然是惦记的,只是,金府又怎是我这种无名小卒随便进得去的。”何况还有个金大少。。 金二少表示十分理解,以小夜和大哥的关系,还是能不碰面就不碰面的好。 小夜连喝几杯,算是鼓了鼓勇气和脸皮,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金二少认真地看着小夜,有模有样地说:“请讲。”看着很有金大少谈生意的风范,果然一年多没见长进不少。 小夜嘻嘻笑道:“我想求一件兵器,我知道金府在兵器界是龙头是垄断,预定一件还得摇号排队,价钱也是一般人望尘莫及,所以,呵呵,我这就想着能不能拿个内部号,再打个折,最好是能分期付款,厄,你意下如何?” 金二少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怜惜,小夜啊小夜,你说你跟着那个什么人面兽心的所谓的哥哥,混到今日依旧两手空空,倘若你在我金府,我金明玉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让你过这样窘迫的日子,何需来打兵器,保镖都可以给你配上一打。 金二少转念一想,忽觉的不对啊,小夜又不会打架,要兵器做什么?难道还在被人追杀?那个当哥哥的人怎么也不照看妹妹,难道还要她一个女孩子打打杀杀不成?金二少很是愤怒,问:“你为何要求兵器?你过的可好?” 小夜被这突如其来的愤怒砸到,好端端的怎么生气了,难道是不能砍价?赶忙解释道:“我也就是随口一问,要不就不用打折了,工匠们打一件兵器也不容易,呵呵。” “我问你话呢!”金二少质问着,“别岔开话题!” “啊?”小夜真有点懵,为什么金二少一听要打兵器就这么气?难道金大少的管理太过严苛,一个走后门的都不给?小夜有些泄气,但看在与金二少往昔的情分上,段不能做些添麻烦的事,于是好言好语道:“其实也不是一定要打兵器,如果不方便就算啦,别上火别上火。” 金二少见小夜说这样的软话,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他认识的小烨,何时会这般低声下气,不论何事都是威风凌凌,谁敢打一尺必定还一丈,一年多没见怎么竟成了软柿子!一定是被虐待了,连做人的气焰都被浇灭了。于是握起小夜的手,语重心长道:“不如你还是来我们金府吧,绝不让你受半分气,看你这一年多竟被折磨成这样,放心,以后有我,我金明玉决不会让你被欺负!” 小夜被堵得实在说不上话来,我看上去就这么落魄潦倒?无奈地干笑几声,道:“算啦,当我什么都没说。。。” 可金二少并不打算善罢甘休,不依不饶地问:“是不是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虐待你了?” 人面兽心?小夜大笑不止,这就是闺蜜的好处,永远立场无比一致无比坚定,可以一起吐槽吐个痛快。想来在王府时,压根儿找不到这么大快朵颐的同僚,可把小夜乐坏了。(息香宫里的银又打了个喷嚏,看来是真的受了风寒了。。。) 金二少见小夜笑得前仰后合,有点摸不着头脑,可怜的小夜是脑子坏了吗,竟然分不出个好歹。金二少皱着眉头,深情地看着小夜。 小夜笑够了,才道:“我没受苦也没受罪,过的相当滋润,你别瞎操心了。” “那你要兵器做什么?” 138 遗钿暗香如昨 金二少追问缘由,想当年,小夜在金府混得风生水起时也没想着要讨个兵器,她根本不在乎这些,而上次在树林里被叫花子袭击后就开始琢磨着给自己备个兵器防身之用,如今又专门来声称要买兵器,必然是又遇到了危机。 小夜自知金二少非常清楚她有几斤几两,于是拿出了夫人给的锦盒,小心地放到桌上,道:“你看看这个。” 金二少狐疑地拿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簪子,通体碧绿,簪身如树枝,簪头一朵红梅悄然绽放,还有一个花骨朵似的吊坠,端的是飘雅出尘。 金二少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复杂难懂,这不过是一根素雅的簪子,难道还有什么大学问不成? 金二少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收回到锦盒里,沉重地深吸一口气,神情无比认真,道:“绿发簪花,这是王室之物,为何会在你手里?” 小夜险些合不上下巴,结巴道:“一支簪子而已,何以断定出自王室?” 金二少探究地看着小夜,好像努力要把小夜看穿似的,许久才道:“凡是我金府兵工厂出去的兵器全都记录在册,近两年来,我开始接手兵工厂事宜,第一件事就是熟悉过往的交易记录,这支簪子是王室所订。”金二少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夜,一字一句道:“你是王室?” 小夜瞠目结舌,竟然还有这么一说,难怪夫人说金府看了便知,原来是王室的东西,可王室的东西怎么会在夫人手里?难道与爹爹有关?小夜急忙问道:“你可记得是谁订下的?” “唔,”金二少想了想,“好像是涟殿下。” 小夜暗暗呼出一口气,果然是爹爹。 金二少继续说:“册里记载,说涟殿下要订一件别致之物送与一位女子,女子喜梅,喜其冰肌玉骨,凌寒留香,且人如璞玉,此物素雅为佳,清丽为宜。” 小夜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在心里,这是爹爹为了夫人专门订制的,做工精致,质朴又不失典雅,正所谓低调的奢华,很适合夫人,可他们终究是没能在一起,一时间思绪万千,不知不觉眼眶发红。 金二少见小夜苦丧着脸,问道:“你怎么了,这位涟殿下与你什么关系?” 小夜强颜欢笑地摇摇头,她是被爹爹藏起来的人,爹爹大概不希望别人知道她以及他们的关系。 金二少虽然自小放任纨绔,许多事都不曾上心,但金家世世代代侍奉的暗血族也多少略知一二,王室以及几大贵族的名号他是知道的。当今王室只剩三人,从未听说过小夜这号,后来得知王室还有第四人,但几乎无人见过,这第四人差不多成了个传说。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个来金府做奴婢的小夜会与王室有瓜葛,当初猜测她是贵族里跑出来的已经是打破常规的创意设想了,可如今小夜竟然拿着王室亲订的簪子,这只说明小夜的背景绝不简单。难怪当初灵小姐强势要人,大哥又执意要将她送走,大哥定是早就看出背后的微妙。而他,将小夜视若知己,却真的从来都不曾真正认识过小夜。 金二少怔怔地看着小夜难以名状的表情,往昔的逍遥快乐似乎还历历在目,他本还执念着想要问清楚小夜的身世来历背景,可现下他不敢了,他只想小夜永远都是那个豪爽不羁的模样,而如今连小夜自己都在进退中小心取舍。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了,他的小烨再也不会回来。虚幻大千两茫茫,一邂逅,终难忘,相逢终是留一笑,不相识,又何妨。 金二少也觉得喉中哽咽,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小夜笑着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低头看向发簪,道:“这是用作定情吗?” 金二少笑道:“你有见过拿冰冷的兵器做定情的吗?” 小夜抬眼看着金二少,他眼里好像有些她从来不曾看懂的情绪——苦。 金二少指着盒中玉簪道:“兵器,用以杀生,用以防身,就算打造得再美好,终究是一件冷血之物,怎么会是定情呢,是赠别。” 小夜脑中一翁,赠别?原来这是爹爹的断情之物,爹爹用一件精美的兵器亲手断了他们的感情,爹爹不能再守护夫人了,所以用兵器相赠,让一件冰冷的兵器来守护夫人? 小夜看着锦盒里的“绿发簪花”,也不知是这几日身心疲惫,还是酒气上涌,觉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小夜又猛喝了几杯,眼神迷糊地看着金二少好像变成了两个,朦朦胧胧中,似乎听见金二少忽深忽浅地在念叨:“彩笔赋诗,绿发簪花,多少少年行乐……芳心事、等闲忘却。断魂处,月明江上,路迷天角……柰客里相逢,共伤漂泊。洗尽艳妆,留得遗钿,尚有暗香如昨。岁寒天远离杯短,匆匆去、孤怀难托……” 小夜觉得脑中空白眼前发黑,又好像看到银站在漫无边际的黑色海水边,清冷的眉眼淡淡的看着她,缓缓道:“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你可受过?” 小夜不曾受过,即便生死一线,她都不曾撼动于心,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心,就像个空壳,她看不懂金二少眼中的苦,看不懂银眼中的苦,也看不懂安眼中的苦,还有爹爹,夫人,他们的苦,她都不懂。她很想问她是谁,她来自哪里,她真的是爹爹的女儿吗?她最在乎的爹爹死在她的身体里,她从没有惋惜自责遗憾悲伤,她只感到莫名地恐惧。 她为什么会哭,因为害怕,她为什么不快乐,因为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快乐,她生无所念,她的心是空的。她的眼泪不是为爹爹而流,是为了她自己,从来都是她自己。 芸芸众生中,她才是那个异类。 小夜努力地睁大眼睛,可她依旧看不清金二少,看不清周围,只觉得脚下腾起黑雾,好像变成了万丈深渊。小夜急忙站起想要逃走,可却“砰”地一声倒地,眼前化作一片白色虚无。 小夜身轻如燕地漂浮在白色虚无中,如一片鸿毛,毫无分量。周围白茫茫的什么都没有,她觉得这里反倒更令她安心,她好像就该属于这里。飘着飘着,眼前又出现那座巨大的门,门上画着她看不懂的图案,这次她无需仰着脖子看,她浮在半空,一一扫过门上的图案,一眼就被门的中间簇簇开放的红白小花吸引,这花她认识,彼岸花,恶魔的温柔,分为红、白两种,红色盛开于地狱,白色绽放于天堂。 传说,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被众魔遣回,却仍徘徊于黄泉路上,众魔不忍,遂同意让她开在此路上,也算给离开人界的灵魂们一个指引和安慰。 雪白色与血红色的彼岸花共同代表死亡。白色又名曼陀罗华,盛开于天堂之路,是对死亡的升华:新生;红色叫曼珠沙华,布满在地狱之途,是痛苦的彷徨与徘徊:堕落。地狱与天堂仅一线之隔,所谓天使与恶魔,不过是颜色与背负的含义不同罢了。 杳杳黄泉水,艳艳彼岸花。 此水何处去,此花为谁发。 小夜伸手想要触碰,巨大的门却如一缕青烟,消失在白色雾气之中。浓浓雾气中,她仿佛又看到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小夜划动四肢想要追过去问“你是谁”,少年只淡淡地回眸,眼中清冷,似曾相识。 —————————————— 白山上,夫人精心地剪下一支红梅,轻轻地放在篮子里,今年的红梅一如既往地傲立于冰雪,红得像血。夫人抚摸着娇嫩的花朵,不禁修了一支簪子的模样,仔细地插在发髻上。曾经的一纸文书,娟秀的字迹她在熟悉不过,可却写着断情的话,一同送来的还有无数珠宝,作为赔礼道歉,其中就有一支被精致包裹的绿发簪花,她怔怔地捧着一纸文书傻了一夜。再精致再美好,不过都是一件冰冷的器物,要来何用。 如今将发簪给了小夜,夫人是打算放下了,并不是涟在她心里消失,而是她所作所为不再是为了完成涟的托付,也不是为了还玄武清白,是为了自己,小夜是她养大的,是她的女儿,她的亲人,她要保护小夜,只要她活着一日,白山就是小夜的家,待小夜心愿了却,她一定会回来。 夫人在结冰的水中看着自己的倒影,苍白的容颜,鬓边已生出白发,眼角也刻下了岁月的痕迹。她是玄武后裔,她的血脉是最接近王室的血脉,她的寿命会比一般人绵长,她的容颜并不容易衰老,可对于一个心死之人,容颜又算得了什么,再好的容颜也没有了欣赏之人。 夫人折下一支梅树树枝,恍如长剑在雪地中翩翩舞起,带起雪花飞扬飘向风中。此剑是少年时与涟同练的,夫人没有母亲,父亲繁忙在外,她从记事起就认识涟,朝夕相处。涟的剑法如羿射九日,群帝骖龙,可如今她舞出来的剑法,却令冬色沮丧,天地为之低昂。绛唇珠袖两寂寞,尽是殇。 一旁的迎春眉心微簇,默默地看着夫人舞剑,只觉画风忽变,夫人的剑气如雷霆收怒,江海凝清,迎春惊呼:“夫人,您的脸!” 原来夫人在一招一式间恢复了往昔的容颜,鹅蛋脸庞,圆圆的大眼睛,睫毛浓密纤长,娇俏的鼻梁,红润的脸桃腮含笑,这是阿瑾,是涟所认识的那个年轻活力充满朝气的阿瑾,涟的剑法自然应当以最美的样子去舞。 随着剑气收敛,夫人的容貌又逐渐暗淡冰冷,飘起的雪花如漫天大雪落回地面,夫人站在落雪中,仰面朝天,铅灰色的天空无云无风,夫人长长的地叹了口气,哈出的热气消散在冰冷的天地间。 —————————————— 小夜躺在暖和的被子里,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胀的分不清东西南北,嗓子干涩,呜呜咽咽地叫着:“水,水。” 没想到还真有杯水递到小夜手里,小夜咕嘟咕嘟地喝了干净,这才清醒了些,抬眼看去,却见小二抱着胳膊翘着二郎腿歪坐在床边凳子上,满脸嫌弃地说:“你倒好,昨喝了多少酒,简直烂醉如泥!” 小夜回想起昨日,确实和金二少喝酒来着,可并没有喝多少,全不及往常的一半酒量,怎会烂醉如泥,关键是似乎还断片了,完全不记得后来的事,于是问道:“我昨日怎么了?” “我还要问你呢,”小二捏着嗓子道:“亏得金家二少爷背你回来。” 哦,原来是金二少送她回来的,小夜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并不像是喝醉了,可梦里乱七八糟,来来回回都是那片虚无之地,其他的实在没记住多少。 小夜正挠着脑门苦思冥想,小二开口道:“小夜啊小夜,亏得金二少这般待你,你却脚踏两条船!” 小夜纳闷,怎么又扯到脚踏两条船了?哪两条? 小二继续数落道:“当初我就觉得奇怪,你说你一男人,为什么银公子和金二少都对你契而不舍?原来你是个女的!” “啊,”小夜越发傻了,“你也看出来了?” 小二白了一眼,道:“你说你是真傻呀?还是你觉得我傻呀?” 小夜捏着自己脸上的肉,我的变身术竟这般不济,一个两个全都看出来了,之前那个北朔风长了个狗鼻子倒罢了,这两人都是什么本事什么来头,居然也被识破了,那我还变什么变,变了也是白搭。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小二扭着眉毛审视着小夜,道:“可如今我就更加奇了怪了,你看看你,丢在人堆里分分钟就被淹没,他们二人是为什么?!” 小夜沮丧着说:“说了你也不懂。” 小二的三角眼微微眯起,皮笑肉不笑地凑了过来,道:“你跟金二少是咋回事?私奔啊?” 私奔?呵呵……流言就是这样诞生的。 139 亲自上阵 小夜瞥了一眼,懒得回答这种无聊问题。 小二更加笑眯眯地说:“我可提醒你我这观日阁是旅游胜地,在这玩私奔立马就能被捉回去,劝你换个地儿。” 小夜这才想起来,折腾了半天,重要人物金二少如今却不见人影,问道:“金二少呢?” 小二叹了口气,道:“唉,说起这金二少,真是暖男第一啊,昨晚把你背回来,亲自安顿好,就赶忙回金府,没想到半夜三更的又来了,说是怕被金大少发现不得已而为之,不眠不休陪了你一宿啊,天没亮又溜回金府,说之后再来看你。” 小二的描述可歌可泣肝肠寸断,小夜都听得都过意不去了,问:“你不是力挺银公子的嘛,现在到底是哪头的?” 小二讪笑道:“如今觉得金二少也很是不错,并不像传言的那般纨绔。”小二转换了嘴脸,刻薄道:“你跟银公子吵架了?公子待你不薄啊,” 小夜很是烦躁,推开小二,道:“去去去,别瞎掺合,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二还想说些什么,被小夜抢了先:“出去出去。” 小二皱着三角眼出了客房,一边叹息,可怜的金二少,看着还怪让人心疼的,唉,问世间情为何物……… ——————————————— 小夜爬下床,伸了伸筋骨,发现簪子的锦盒端端正正地放在她枕边,又拿起仔细地看了又看。夫人的意思是让她用兵器换兵器,但这是夫人中意之物,小夜决定要好好收藏,决不用来换取旁的。 半晌午时,金二少果然来了,满眼关切,嘘寒问暖一番后,道:“关于兵器,” “我不要兵器了。”小夜打断了金二少的话,道:“这支簪子对我很重要,我不打算用她来换。” “我知道。”金二少似乎并不诧异。 小夜木木地望着金二少。 “你喜欢什么样的,有什么要求?”金二少问道。 这是要插队优先安排了?小夜感激不已,但奈何荷包瘪瘪口袋空空,只得道:“我是个穷光蛋,大概连定金都付不出,要不还是算了,多谢多谢!” “送你了。”金二少抢着说。 “啊?”小夜觉得天上正在掉馅饼,自己有幸被砸了个正着,幸福来得太突然,但是,理智告诉小夜,天下哪有免费的馅饼。 小夜直直的盯着金二少,金二少一片赤忱之心仿佛万箭穿心,伤痛不已,小夜竟然不信他,呵,也是,他连小夜是谁都不知道,小夜的戒备从没放下过,也从来都没信过他。 金二少略微整理了心情,尽量保持平静道:“相识一场,看在我们的交情上,还请笑纳。” 小夜忽觉心中一冷,这是金二少会说的话吗?金二少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要给的不能不要,他不给的求爷爷拜奶奶也是没门,再不行就死缠烂打耍赖撒泼。可这次见到的金二少,那么沉稳,那么斯文,倘若再来一张面瘫脸,俨然就是金大少附体。金二少看着小夜陌生的表情,也是心中一沉。 他其实特别想问你是谁,这是萦绕他心中许久的问题; 她很奇怪如今的金二少竟然什么都不问了,这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 他还想问你过得可好,是不是还有人在追杀你; 她很庆幸金二少终于不再是那个一不做二不休的阔少爷了,他什么都没有问,这样才最好; 他想问的太多,可终究什么都不敢再深究,他既拿不起,也放不下; 此去经年再见,再也不复当年,她(他)不在是她(他)了。 小夜突然明白了昨日在聚贤楼头晕脑胀时金二少念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自从惊觉扬州梦,芳心事、等闲忘却。断魂处,月明江上,路迷天角”,的确是赠别。金二少此举是在告别她,告别过去的自己,他要长大了,要去承担他应承担的责任。所谓喜欢,所谓动情,大概就是一种惺惺相惜,曾经他们是惺惺相惜的,两个孤独不羁的心碰在一起,孤独不见了,留下的是陪伴和分享的快乐,互相怜惜,所以互相喜欢,然而,她更怜惜她自己,所以她先放弃了他。 小夜笑着点了点头,感激道:“好,多谢大哥。” 金二少眼中并无欣喜,反倒尽是落寞,这是他想要的答案,但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好在经过这一年多的磨练,金二少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热情的少年,他懂得察言观色,也懂得了喜怒不形于色,懂得在人心的混乱中隐藏真实的自己,此番他的表现得极好,须臾就恢复了镇定,笑着问道:“有什么要求尽管告诉我。” 小夜想也没想,道:“没什么要求,好用就行。” 金二少笑了起来,简单直接,不娇柔不造作,小夜还是小夜,只可惜,从一开始他就不在她的世界里。 小夜转了转眼珠子,问:“金大少可同意了?” 金二少道:“我亲自打造,无需动用工匠,自然不需要通过大哥。” “你要亲自上阵?” “嗯,等着吧,给我七天,七天后在观日阁等我!”金二少胸有成竹,意气风发。 小夜看着金二少自豪的模样,又一次竖起大拇指。 ———————————— 小夜独自去了白云镇后,银总是闷闷不乐,安似乎看出银的担忧。这日,打着看望胖兔子的旗号,拎着一篮子萝卜青菜来到息香宫,抱起体重超标的兔子摸了又摸,甚是喜欢。 银看着安喜爱的模样,心想着大概女孩子都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可爱,可是他一个大男人并不喜欢,道:“你若喜欢就拿去晚晴宫养着吧。” “那可不行,这是小夜亲自交代要交给银哥哥的,是谢礼,我可不敢私吞了去。”安俏皮地说着,一边拿出个胡萝卜放在兔子嘴边,兔子很满意地啃了起来。 银一手撑着腮帮子,道:“你再喂下去,这兔子怕是连路都走不动了。” 安笑道:“喂胖一点才好。” “为何?” “小夜说银哥哥喜欢吃烤味儿,山里大冬天的也没什么了,就兔子最好。” 银闻言满脸黑线,原来这兔子是捉来吃的啊,小夜啊小夜,你还真不是一般女孩子。 安抱着兔子,小心试探着说:“小夜有她想做的事,一味拘着反而令她不安,不如让她闯闯。” 银长眉微皱,道:“她能做什么,玩命吗?” 安也答不上来,利弊上看,白山确实是小夜最好的归宿,可人嘛,活着总得为点什么,否则与混吃等死又有何区别。 银问道:“她若想玩什么时候不能玩,你们为何不将她先留在白山?” “她说,”安认真道,“她想赎罪,想弥补,想要做到涟叔的嘱托。” 银看着安,安不禁又心中一紧,低下头不敢再直视银的眼睛。 银叹了口气,暗暗道:“一颗棋子而已,哪来的罪……既然如此……” 安莫名地看着银,她总是看不明白,都说帝王大多深不可测、难以琢磨,银也不例外。 银默默地看着塘中游动的红色鲤鱼,小夜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心安,所以才想做点什么,既然想要有所奉献,倒是有个事怕是只有她能做。 ———————————— 金二少带着复杂的心情来到兵工厂,翻阅起各种资料书籍,心想着,为小夜而做的兵器,还是他亲手所制,必然是要别有新意(心意)。 金二少废寝忘食,琢磨着给小夜的兵器什么样的好,女孩子家舞刀弄枪终是粗显了些,虽然小夜本身也算不上淑女气质,但在金二少眼里就是百分百的好,除了小夜心里没他,否则满意度可达百分之一百二。 想到这,金二少不禁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小夜那些莫名其妙的哥哥待她如何,该不会又拿她去挨打送死吧,这么想来,小夜确实需要个防身器物。金二少鼓鼓腮帮子,越发觉得自己此番责任重大,更加卯足了劲。 每隔几日,午时过后,金大少都会来兵工厂巡视,今日却看到不成器的弟弟认真钻研的模样,不禁好奇,走过去问道:“明玉,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 金二少听到大哥的声音,立即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大哥”。 金大少看了看桌上一堆书,心下疑惑,从未见明玉这样用功过。金大少细细想来,自从几日前撞了个女孩,明玉就时常心不在焉的,听说又去了聚贤楼,难道与那女孩有关? 金大少问道:“在研究什么?” “兵器。”金二少答道。 兵器?金大少拿起一本翻了翻,都是些关于营造的,早知道明玉居然对造兵器感兴趣,但也未见如此用功的。虽然金大少更希望明玉能精于管理,但如果他在营造上有所造诣也十分值得嘉奖。面瘫的脸上居然浮出一个笑容,道:“你要造兵器?可你又不会刷刀弄枪,你可知道,我们金府营造的兵器都是特殊打造,合了兵器主人的心气方能威震四方,若无人认领,也就一堆废铁而已。” 金二少稍有迟疑,道:“自然是有人求才造的。” “哦?谁?可有入账?” “是,小烨。” 金大少一听立即剑眉竖起,金二少赶忙道:“是我送她的,无需入账,看在我跟她相识一场的份上,我要亲自打造,大哥放心,绝不动用工匠,还请大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大少哭笑不得,难怪这么用功,原来又是小烨,当初她不是一心要出府,怎么又回来了,于是问道:“她又回来做什么?” “她,她专门来求兵器的。” “哼!”金大少十分不满。 金二少急道:“小夜并非大哥所想的贪图之人,她在金府时不曾动过一丝歹念。”说着有点委屈道,“若不是她有心来求,我凭白地还送不出去呢。” 金大少看着弟弟这副情伤未好的可怜模样,倒也是有些心疼,好言相劝道:“早就与你说过,她不是一般女孩,你与她不过是水中捞月罢了。” “正因如此,我才答应了此事,也算是我们之间情分的一个交代。” 金大少叹了口气。 金二少道:“我知道她背景微妙,也知道大哥所担心的,我会有分寸的。” 金大少无奈地点点头,话也不想多说,明玉既然知道轻重,他想对过去的情分有个交代便由着他吧,毕竟,这份交代并不是给小夜的,而是给他自己的。 金大少走后,金二少又坐回到桌前,愣愣的盯着一桌的书籍,不禁望着头顶悬梁长叹一声,当年小夜头也不回地屁颠屁颠地出了金府,他连送都没能送,告别的话也没说上,至今仍耿耿于怀。而今小夜又出现了,他定要好好表现,至少不要再让自己留下遗憾了。 金二少拍了拍脸,重新振作起来,琢磨着女孩子家用什么样的兵器才又美观又实用。头钗簪子确实不错,可小夜已经得了一件,亲自动手自然是要独一无二。 都说兵器谱上十八般兵器,一弓、二弩、三枪、四刀、五剑、六矛、七盾、八斧、九钺、十戟、十一鞭、十二锏、十三槁、十四殳、十五叉、十六耙头、十七绵绳套索、十八白打,稍作变换又能化出上百种。刀枪剑这些未免俗气,又不好藏身携带。小夜喜欢四处玩耍,又是个省事务实的人,随身携带之物最好一物多用,加上她武艺不精,最好出手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击制胜,就算不能击败对方,多些逃跑的机会也是好的。 金二少脑筋一转,暗器! 金二少翻遍了各类暗器,梅花针、袖筒箭、花装弩、飞蝗石、铁莲花、如意珠、龙须钩、罗汉钱、血滴子…… 流星锤!金二少一眼看中流星锤。 流星锤,是一种将金属锤头系于长绳一端或两端制成的软兵器,属索系类暗器。仅系一锤者称“单流星“;系两个锤者称“双流星“。携带方便,可藏于袖中,用时一抽而出,在旅途中又可以作绳子使用,带在身上又不容易被人发现。 140 换我心为你心 金二少细细研读,觉得十分满意,唯有一点,流星锤是软兵器中最难练的一种兵器,流星运用起来,像棍、枪一样形成直线,又像大铁锤一样富有威力,整套动作有如舞花,讲究缠、绕、点。 金二少思来想去,小夜使这舞花般的兵器必定多姿多彩,以她平日里的机灵劲,学个一招一式肯定不在话下,于是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流星锤! 事不宜迟,金二少当即就下库房找材料去。流星锤由锤身、软索组成。锤的重量、大小,根据使用者量力而定,锤头末端需有象鼻孔,以贯铁环,下以绳索扣环,金二少掂量着小夜的力道,大概只能做的轻巧些,当然还需精致。 铜是制造兵器的理想的材料,坚硬抗冲击,不易生锈,易于保存,所以是很好的外壳材料。金二少选择了珍贵的黄铜,色泽莹亮,内敛无妖艳之气,且不会因为使用而暗淡,反而越用越亮。为了加强攻击力度,在铜中增加了萃取的金刚石结晶。 软索的选择很多,有以蚕丝夹头发混合编制,也有纱线编制而成。金二少选了金属蚕丝缠绕而成,细腻坚韧,易拉不易断。 制作出胚子之后,需要使用不同的催化剂来进行深化加工,每日最多加工7次。这也是金府的兵器与普通兵器有所差别之处,催化剂按照兵器等级,分为上、中、下三级。生成下级催化剂只需要一些单一的低级材料,如硬化剂、砥石、燧石等,做到这一步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利器而已。生成中级催化剂需要在下级基础上强化冶炼,需要大约是700种复合材料,如合成金属等等,这类兵器经得起腥风血雨,可上战场。生成高级催化剂靠的是冶炼者施以咒文,兵器经过这个阶段就是认人的了,只有兵器的主人才能使用。 根据高端定制还有特级催化,其中就十分依赖工匠的生气和心力了,兵器生出灵性,才有向更高层次发展的可能。当然也有顶级催化,这就要靠兵器主人的养化了,也就是灵魂的注入,非长人能控制。白虎灵的冷月可以算是件顶级兵器了,与主人共荣共生,相当有灵气。而迄今以来有一件超顶级兵器,就是暗血神剑,是暗血族鼻祖以肉身入魔所造,也是一件魔物。每一件顶级的兵器是有生命的活物,是主人的左膀右臂,也是战斗中的第一道道防线。 金二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炼到高级阶段,对于小夜而言已是足够,是一件能够认小夜为主人的专用兵器。但金二少始终想精益求精,能精进一些就精进一些,硬是耗费了诸多生气和心力,努力将其打造成一件特级兵器,这样一来,兵器就有了灵性,主人强则更强,作为营造师而言算是做到最好了。 ———————————— 这几日,小夜天天呆在观日阁,安分的都不像小夜了,小二见了不禁问道:“你这几日是怎么了,该不会你跟金二少也掰了,所以现在是两手空空?” 小夜白了一眼,这是哪跟哪呀。 小二见小夜一脸的百无聊赖,继续开心的冷嘲热讽,道:“唉,你说你,谁让你脚踏两只船了?这下好了吧,一个也没捞着!” 小夜懒得搭理,自顾自道:“你说,想要表示感谢,怎么做最好?” 小二顺着小夜的思路道:“报恩?那得看是什么恩了!” “怎么说?” “比如啊,救命之恩,当然就是用命来谢;钱财之恩照理说用钱还,但没钱的时候也可以用命还;再比如,养育之恩,别人养了你,你自然也要养别人,不仅花钱还得花力气,基本也算是搭上一条命;知遇之恩、培育之恩这种呢,得用才学来报,才学怎么报呢,就得一辈子用自己的才学做好事,或者做坏事,也可算是倾尽一生了。” 小夜扭着眉毛,道:“按你这理论,不论什么,都是一条命?” “那可不,天下最贵的是什么?是人情!” 小夜撑着脑袋苦苦思索,小二琢磨着小夜的表情,问:“你欠谁了?该不会是金二少吧?” 小夜看看小二,认真地点点头。 “啧啧!我倒是有个主意!” “快说!” “以身相许!” “呸”小夜真后悔与他商量此事,简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赚了,不愁吃不愁穿当个二少奶奶,亏不到你!” 小夜撵开了小二,继续苦思冥想,小二说的也有些在理,欠钱还钱,欠命还命,并无不妥。此番金二少帮她打造的兵器是在危机时能保命的东西,作为回礼,自然也是一件能救命的宝贝才行。玄魂草十分合适,但现在种玄魂草至少也得等个一年半载方能有所成,时效性太差。小夜眼珠一转,拍了怕脑门,何需玄魂草,她自己的灵血不就是最好的保命良药吗! 小夜”啪“地跳起来,跑到观日阁的后院,扯下些薄荷叶子,又在后厨挖了一小勺面粉,掺和些水,有模有样的和起面来,小二见了十分惊讶,道:“你倒是省事,打算一顿饭解决一切?”又看了看小夜这一小勺面的分量,补充道:“一块糕点?” 小夜得意地笑道:“你懂个啥,这可不是一块糕点,是一剂药!” 小二抽了抽嘴角,“哼”了一声就走开了。 小夜比划着水和面的比例,又把薄荷叶子碾碎摸细,撒进面里和匀,再挤出点血混在面团里,捏捏搓搓,搓成了个球,放到锅上蒸熟,浓浓的薄荷清香飘得满屋子都是,小二不禁多嗅了几鼻子,暗自道:“什么玩意儿跟真的似的。” 待药丸做好后,小心的放在台上阴干,并嘱咐小二不许偷吃,便悠悠地逛街去了。 小夜来到街市上,一个摊点一个摊点地看过去,终于物色到一枚小小的挂件,外观是个金色元宝,做工还算精致,据掌柜的说,这是半金打造,既有金的贵气,又不会像金器那样容易变形。元宝其实是个能打开的匣子,里面的大小正好能装进一颗药丸,小夜又要求掌柜的给镶上挂链,这样可以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谁也看不见。 ———————————— 七日后,金二少拖着疲惫的身躯,将亲手打造的兵器一路捧到了观日阁。 小二见金二少又来了,不禁热情洋溢,金二少每每出现都是发横财的好机会,上次背小夜回来就赏了个元宝,嘱咐要照顾好小夜,其实就算没有这个元宝,小二也会多加照顾,总之,小夜就是个摇钱树。小二急忙迎上去招呼道:“金二少爷,您里面请!” 金二少小心翼翼的把兵器放好在桌上,问:“小夜可在?” “在,在,我这就去喊她下来。”小二殷勤的给金二少上了茶,就吧嗒吧嗒地上楼了。 小夜得知金二少来了,立即冲到楼下,一边跑一边喊着:“你来啦!” 金二少听到小夜快乐的声音,顿时眉开眼笑,之前几日的辛苦全都抛掷脑后,道:“害你久等了!” “哪里哪里,金府的兵器等多久都值得,何况是金二少亲手打造,万金难得呢!” 金二少笑得合不拢嘴,引小夜到桌前,桌上放着一个大盒子,看上去很是高端的样子,小夜看得心痒痒的,连一旁的小二都伸着脖子满满的好奇劲。金二少看出小夜的迫不及待,做了个手势,示意小夜亲自打开。小夜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心想着里面会是怎样的兵器呢。 盒子打开的一瞬,里面金光四射,射得整间屋子金碧辉煌,很有金二少霸气侧漏的架势。朝里一看,里面躺着一副长链铜锤,锤体滚圆,通体莹亮,透着金光,却耀而不刺,一条细软的金属蚕丝编织的绳索,一端连着铜锤,一端连着一把短型利器,整体做工十分精致小巧。流星锤是通过绳索的缠绕来进行攻击,在一定回合内攻击次数有限,而另一端的近身匕首可以在近身格斗中发挥作用,软硬兵器交织在一起,这样等于让流星锤具有了远攻近打的能力,就此解决软硬兵器交战的盲区,使得远近攻防无缝一体。 小二第一次见到这样高深的兵器,眼睛都看直了。 小夜刚要伸手,却被金二少拉住,金二少道:“此兵器已通了灵气,一旦认了你为主人,便终生效命,但你的功力并不很高,所以要若让她臣服于你,可以用你的气去收复她,也可以直接见血,第一次碰要当心。” 小夜深吸一口气,紧张而小心的伸手去拿,小二也不由得捏了把汗。当小夜触碰到流星锤的瞬间,流星锤并没有野性对抗,反而闪出异样的光彩,如无数精灵从圆滚滚的球体里蹦出来,射向四方,真真流光溢彩,炫目纷呈。金二少无比诧异,他见过那么多人初次试手金府的高级兵器,有人见血,有人相搏(白虎灵初次试练冷月就是互搏),从没见过这样与兵器一同绽放光彩的,简直就像两个老朋友久别重逢那么激动人心。 金二少差点就要热泪盈眶了,这是他亲手为小夜打造,小夜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复了,说明他们确是有缘的,这副流星锤只做了单锤,表示金二少一颗真诚的心,另一端是一把锋利短剑,表示利剑穿心,我心为你所动,细细的绳索就好像他们之间仅有的缘分。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小夜并不知道其中的玄妙,只觉得十分新奇好玩,并不像金二少说的那样严重,大概因为时金二少亲手打造,所以连兵器也像金二少本人一样有趣好玩。小夜开心的拿在手里把玩,抛出,收回,再抛出,再收回,一不小心竟然砸碎了一张椅子,其气力之大在场三人都为之震惊,小夜觉得自己哪来这么深厚的功力,原来有了兵器真的非同凡响;金二少深知兵器再怎么有灵气,终是得靠主人的气去养,这般随意抛出就砸烂了椅子,小夜绝不是凡人,他们之间确实天壤之别;小二见了睁大了三角眼,一来心疼椅子烂了,二来感叹小夜竟然这么厉害,真人不露相啊。 小夜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兵器,这么厉害,叫什么名字?” 金二少答道:“兵器谱上,她叫流星锤,当然你也可以给她取新的名字。” 小夜想都不想,爽快道:“好,就叫流星!”小夜想着着流星好是好,可是终究大了点,要怎么携带呢,正想着,流星就变小了,好像个精巧的手链缠在小夜的手腕上,小夜甚是惊喜,真是有灵气,如此一来携带方便,可藏于袖中,带在身上又不容易被人发现,用时一抽而出,出其不意。小夜来回试了几次,越发喜欢得不行。 金二少见小夜这样喜欢,更是心花怒放。两人相视一笑,小夜突然想起她也有份小巧的厚礼要给金二少,赶忙道:“你等一下,我也有个东西要给你!”说着就跑上楼了。 小二看他们暖心暖得差不多了,便哭丧着脸去打扫那张可怜的烂椅子,还不住地唉声叹气,金二少见了,毫不犹豫地掷出一定元宝放于桌上,小二顿时喜笑颜开,椅子啊,功不可没啊,小夜啊,果然是摇钱树啊! 小夜叮叮哐哐地从楼上跑下来,见小二抱着个元宝傻乐,不禁翻了个白眼,转而笑眯眯的跑到金二少面前,捧出个小巧的锦盒,上面还特地做了镶金封条,包装得十分精美,道:“打开看看!” 金二少好奇的接过,他从没收到过小夜的礼物,何况这礼物看着这么精巧,十分用心的样子,小夜这样粗线条的人能干出这么精细的活,已然让人惊喜不已,竟有点舍不得拆开,抱在手里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小夜看他这么婆婆妈妈的样子,着实着急,催促道:“快打开看看吧!” 141 此中意何为 金二少这才激动地拆开封条,颤抖着打开小盒子,是一条项链。金二少有些不解,项链不是女孩子才戴的嘛。 小夜一脸兴奋,两眼闪着光芒,好像在等待金二少的反馈。 金二少将项链拎在手上看了一会,项链上的挂件是一个元宝,做工算是精细,元宝,元宝是什么意思?金色的元宝?金二少思索片刻,干脆直接挂在自己的脖子上,管它什么,小夜至今唯一送他的东西,怎么都是好的,笑道:“金元宝,不错,很适合我!” 小夜有点尴尬,这个金元宝是随便选的,只不过是因为金元宝的大小正好可以放下药丸,并且做工勉强可以。便故意问道:“好在哪?” 金二少机灵地说:“金元宝,金,是我的姓氏,元宝,寓意金府财源滚滚!” 小夜频频点头,还真是那么回事。 金二少捏着心爱的元宝,傻兮兮地笑道:“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我很喜欢,会天天戴着的!” 小夜越发尴尬,什么心意,别是会错意了,解释道:“这可是能保命的宝贝,确实该天天戴着,你且打开看看。” 金二少略微一愣,又拿起元宝研究一番,还真能打开,里面是个清香四溢的药丸。金二少不解地看着小夜。 小夜凑上去,压低嗓子道:“你只管藏好,若遇不测可起死回生!但不要告诉别人是我给你的!” 金二少突然明白过来,起死回生,这药丸可不是寻常物,而小夜的身份也不言而喻。金二少眼中忽明忽暗,明是因为小夜主动告知身份,是对他的信任;暗是因为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鸿沟就越发实在,小夜就是那个有争议的王室,万不是他能轻易招惹的,小夜告诉他实情,其实也是在警告他“离我远点”。 金二少有点笑不出来了,勉强挤出一个干涩的笑,道:“我记住了。” 小夜满意得点了点头,又把玩着手腕上的新宝贝,爱不释手。 金二少内心叹息不已,如今小夜如愿以偿,大概不日又要离开了,便问道:“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小夜尴尬地笑了笑,又一次抛下了金二少。 可这回金二少并没有像上次那样蛮不讲理,反而报以灿然一笑,道:“什么时候出发?我为你送行!” 小夜感激地看着金二少,道:“好!多谢大哥!” 当晚,二人喝了个烂醉如泥,沉浸在回忆往昔美的好岁月中,金二少泪如雨下,哭了个稀里哗啦,小夜一边喝酒一边拍着金二少的肩道“来日方长”,金二少很快就呼哧呼哧醉了过去,小夜联合小二将金二少安顿在观日阁后,便打算动身启程了。小二见了忙道:“这就走了?” 小夜没有多说什么。 小二也有些不舍,半晌才道:“有空常来玩耍!” 小夜倒是异常平静,她好像从不会因为离别而伤神,拍了拍小二的肩就扬长而去了。 小二看着小夜头也不回地远去,不禁感叹:“可怜的金二少,真是面热心冷。” 次日清晨,金二少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观日阁的客栈里,小夜早已远走高飞了,不禁望着窗外冉冉升起的红日,喷薄而出的红霞,这一别又不知再见是何时了。 —————————————— 小夜不在王府的日子,本就冷清的王府越发冷清。安时常一个人琢磨着,雪总是很忙,又思虑过多,连吃饭都心不在焉,而银本就待人疏远,且很少出息香宫,基本就等于零存在感,难怪贵族们都把视线集中在雪身上,却无人注意更加具有压迫感的银。他们两个就像光和影,总是相伴着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至于到底谁是谁的光,谁是谁的影,又怎么分得清楚。 这些日子,安总是思索着在白山时夫人的意思,那日夫人说小夜的父亲和母亲(也就是涟叔和母后)发现了王室正在走向灭亡,所以才有了小夜,小夜并不是全族的罪人。夫人的话中有话,夫人不仅洞悉银和雪的秘密,似乎也隐约知晓涟叔和母后的秘密。 安一个人在梅树间漫步,自从夫人来到白山,庄子里就一年年长出许多红梅,渐渐地,安也喜欢上了红梅,喜其冰肌玉骨,凌寒留香,就像一种情怀,情怀会传染,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沉醉其中。 —————————————— 小夜一路游山玩水回到王府,喜滋滋地回到一方小院,又开始捣腾玄魂草,决心一定要攒些钱,不能每次钱到用时方恨少啊! 松土、翻土,小心地将种子撒进土里,并且以灵血浇灌,再对着一院空荡荡的苗圃郑重地拜了一拜,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欧姆(二合),啊呵(呵,只哈气),吽,喔指啦(二合,啦,弹舌)古乎(弹舌),钵的摩(二合)西(河北中部音)替(重读),吽!”(《莲花生大士心咒》) 刚念完,就听门口传来熟悉又清冷的声音:“一回来就忙着挣钱,你这是有多缺钱?” 小夜回头一看,眉眼俊秀,眸中清冷,平静如一潭深渊,温温柔柔冷冷清清,一头青丝简单地用金丝嵌宝石编金带束了垂在身后,银来了。 小夜咧嘴而笑,迈开小短腿朝着银跑去,一头扑进银的怀抱,乐道:“你居然亲自来一方小院,想我了吧?”银的身上总是那股淡淡的安息香的味道,闻到这清香,就仿佛看到簇簇而落的安息香树下,雪树银花间,银好像仙人一般,那么飘逸超然。 银推开小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道:“可惜你的眼里只有钱……” 小夜乐得大笑,又在装可怜,又在玻璃心,可是许久没跟玻璃心插科打诨了确实是有些想念。 银笑了笑,道:“心想事成了吗?” 小夜得意洋洋的举起手腕在银面前晃了晃,又冷不丁地将流星甩袖而出,绕着圈圈晃荡了许久,道:“看,是不是很棒!眼不眼红?” 银只淡淡地笑,里里外外看了看小夜的兵器,单锤流星,另一端是一把短剑,更像一根刺,刺进金二少的心,一根细线相连,再明白不过。银将流星递还给小夜,道:“他亲自动手营造的?” 小夜睁大了眼睛,问:“你怎么又知道了?” 银笑而不语。 小夜皱着眉头左思右想,神了…… 银道:“既然如愿以偿,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回白山吧。” 小夜摇摇头,银这家伙八成是嫌我碍事,于是道:“我一定乖乖待在王府,绝不惹是生非!” 银的表情淡漠难懂,问道:“今后有何打算?” 小夜又摇摇头,实在没什么打算,她也不知道她留在这里到底能做什么,但既然爹爹死前吩咐了“保护族王”,也许真有什么是她能做的,可是如果离开了,就再也没她的用武之地了。 在小夜努力想着要怎么才能让银别赶她走时,没想到,银倒是给她指了条明路,道:“确实有件事你可以去办。” 小夜抬起头,激动地问:“什么事?尽管吩咐!” 银看了看小夜的流星,道:“在那之前,你先把流星练好,别糟蹋了上好的兵器。” 小夜捏着心爱的流星,莫名地点了点头。 ——————————————— 小夜默不吭声地回到王府,又日日安分守己,很不是小夜的风格。 这日,于相来给安复命,告知小夜已安全回府,安诧异道:“她回来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莫不是心愿未能达成?” 于相道:“心愿已了,得金府上好兵器一件,是金二少亲自炼制。” “哦?”安越发奇怪,问:“她不喜欢?” “小姐很喜欢,视若珍宝。” “那怎么没见她得意地来炫耀宝贝?”安笑道,记得年前,银送了个手镯,她可得意得不行,整日抬着胳膊炫耀,如今怎么这样低调,实在不像小夜的作风。 于相却满脸无语的黑线,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于相竟略微脸红起来,半天才抓耳挠腮地支支吾吾,道:“八成是舍不得。” “舍不得?舍不得什么?” “唔。。。”于相稍有迟疑,道:“小姐,她,她好像跟金二少是。。。”说着两手比了个相好的动作,便低着头不再说话,模样十分局促。 安想了想,小夜和金府二少爷?他们一个跑了一个未追,最后成了拜把子,怎会相好。。。。 于相却开口道:“安殿下,您看,小姐她是不是后悔当初离开金府了?” “怎讲?”安好奇地问道,难道真的二人有变? “依我看,那个金二少爷对小姐是实诚的很呢,小姐喝醉了酒,他一路背小姐回客栈,还连夜端茶倒水地伺候,很是让人感动。” 安不动声色地听。 于相继续道:“我觉得我们小姐虽然是少了些大家闺秀的风范,但再怎么说也是血统高贵,很是配得上金家少爷,不如,不如就成全他们吧!” 安不禁好笑,于相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护主了,看来他们确实已经冰释前嫌。 于相见安笑了,很不理解,这是小姐的终身幸福,涟殿下也一定希望小姐能有个好归宿,小夜没了父母,女儿家的事自然是由长兄长姐定夺,于是执着地看着安。 安知道于相为人耿直,又在外漂泊对年,对人心善恶自有他的判断,他既说金二少好便是真心觉得好,只是小夜似乎并没有这份心,难得于相这么热心,还是不要当头一盆冷水的好。于是笑道:“小夜年纪还小,不急,既然是终身大事,再观察观察也是应当的。” 安这么一说,于相顿时心悦诚服,安的话在理,终生大事不能儿戏,还需要多多考察,尤其是人心。 安端起茶盏浅抿一口,心想着,小夜看似热情洋溢,其实内心并不在乎世事,说放下就放下,说拿起就拿起,从不违背自己的心意,从不因外力而退缩,说得好听是有信念,说的难听是铁石心肠。安不禁叹了口气,转而又想到夫人的话,这些日子百思不得其解,小夜的出生是母后为了灭父王,可涟叔用自己的命换小夜的命,这又是为了什么,以涟叔的能力完全可以自己带着小夜远走高飞避人耳目,可涟叔却选择舍弃自己保全小夜,并将她交给瑾姨安置在白山,涟叔一定知道什么,涟叔并不想小夜避世,于是问道:“从前,涟叔可有说过什么?关于小夜的出生和未来。” 于相没听明白:“小姐的出生?” 安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于相认真地回忆着,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道:“那时候涟殿下从不让小姐出地窖,也从不跟外人提起,大概只有爹爹和我知道小姐的存在,后来殿下指派我进地窖给小姐送饭,但小姐又瞎又哑,我们也没说过话。” 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于相,想要从他的字里行间捕捉到蛛丝马迹。 于相顿了顿,略微自责道:“从前,涟殿下有问过我想不想要个妹妹,后来就有了小姐,可这些年我都未能理解涟殿下的用意,将小姐视作仇人,还曾伤害过小姐,是我愧对于涟殿下了。” 安不紧细眉微紧,问:“愧对?” 于相点点头,道:“涟叔一定是想要我像爱护妹妹那样爱护小姐,可我却没有做道。。。” 安突然明白了什么,小夜是涟叔的女儿,天生就是于相的小姐,涟叔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和仆人拉做兄妹来比喻,就算将于相视为己出,也只会嘱咐他要效力于小姐,断不会让于相将小夜当成妹妹。如此想来,涟叔对小夜确实淡漠,一般来说,人死前说的都是最重要的事,涟叔却只嘱咐小夜要保护旁人(族王),涟叔明明是个重情之人,对自己的女儿竟这么不在乎,涟叔对小夜的感情完全不及瑾姨,如此淡漠的情感却不惜搭已上自己的性命。小夜在涟叔的眼里难道也只是一枚棋子? 【推荐:txt2016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可直接下载】 142 流星 安不禁心中寒凉,小夜的出生让族人厌恶,母后亲自夺取她的赤眼和五感,连她心心念念的涟叔都如此凉薄,难道在他们眼里从不认为小夜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仅仅是一枚棋子?除非。。。安忽地有所觉悟,立即问道:“涟府你可有再去过?” 于相不解,眼中泛起悲伤,道:“涟府已是一片废墟,我只在外面观望过,不忍再进去。” 安站起身,不由分说,道:“备车,我们现在就去一趟。” 于相领命,但对安殿下的决定很不理解。那夜涟府烧了个干净,里面都是些断壁残垣,安殿下为什么突然要去。 ———————————————— 银领着小夜来到久违的练功房,一潭湖水半已成冰,清宁万里,三面环山,一面开阔至无垠,偌大的一个屋子立于冰水之上,四围开敞无遮挡,一圈廊道风景极好,屋内空荡荡的更显宽阔,木地板依旧擦得蹭蹭发亮。温暖的太阳和煦地照在冰上,映得冰面波光粼粼。唉,这景色,用来练功实在可惜,烫一壶小酒坐着发呆倒是合适。 小夜看着这样的美景,不禁想到了白虎灵,那个曾经灵动如水,又英气如海的爽气女子,如今已奄奄一息地在归墟殿躺了数月,毫无起色,好在也没有恶化,总归还能抱着一丝希望,可世事无常,令人唏嘘不已。 “想救她吗?”银冷不丁地问。 小夜不由得又捏了捏脸上的肉,又被看穿了?于是反应极慢的“啊?”了一声。 “白虎灵。”银望着美景道。 小夜想了想,才缓缓道:“嗯。” 其实她内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希望,当初白虎灵倒下时,她确实心内一震,还哭的稀里哗啦,她无法接受这样脆弱憔悴的白虎灵,但白虎灵能不能好起来她倒并不是很执着,她的伤感更多的来自于这样一个大好的女子仅几个月就形容枯槁,曾经的音容笑貌是这样轻易地就流逝了。一切众生,生死轮回,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的一生就像草木一年之中的变化,生老病死都是伦常,无可厚非,只不过人被命运抛来抛去却不知所以然,着实可怜可叹。生命短暂,随时会离去,所以无需后悔于过去,也不要忧虑于将来,活在现在,及时行乐。 银看出小夜的迟疑,确切的说是不在乎,不禁内心稍有所叹。曾经小夜还时不时去看望白虎灵,还为她日夜磨草制药,还曾因为白虎灵倒下了而痛哭流涕,可如今竟完全无所谓了,真是面热心冷。如果有一天他也倒下了,她是不是很快就能把他忘记了,无问过去,无问将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拿起和放下不过是一念之间,她活得可真是透彻。 银叹了口气,道:“也许你可以帮到她。” “我?”小夜有点懵,难道因为她得了个兵器就无所不能了,若是这样轻而易举,可真得拜佛烧香阿尼陀佛呢! 银没有回答,转过身来,指着小夜手腕上缠绕的流星道:“你知道你这副兵器是何等厉害?” 小夜傻傻地摇摇头,刺刀倒是挺有用的,另一端的球大概是掩人耳目好玩的吧。 “绿林中有句俗语:三支金镖压绿林,甩头一指定乾坤。”银道:“你可听过?” 小夜又摇摇头,绿林她听过,什么金镖什么甩头什么一指,完全没听过。 “甩头一指定乾坤,说的就是流星锤。” “哦!”小夜恍然大悟,从袖中甩出心爱的流星,越看越喜欢,乐道:“不仅颜值高,还是个厉害的武器呀!多亏金二少竟这么用心!” 银淡淡一笑,又道:“流星锤的起源可追溯到远古时代,当时只是在藤索系上石球制成“飞石索”,在狩猎时抛出以便缠住野兽的四肢。后来作为兵器用于战斗,远攻于数丈之外,近战于咫尺之间,可取人性命于数十步之远,防不胜防,触者即伤。” 小夜大睁着眼睛,感叹道:“这么厉害!是不是真的?”没想到这圆滚滚的东西看着可爱,实际杀伤力惊人,真是不可貌相。 “一力胜千招,在古战场上,使好一副流星锤,往往以绝对优势占强。”银解释道:“《宋史》有载,岳家军大将傅天亮为数千金兵所困之时,他手抡流星,传说只见金光闪闪飞出,合抱粗的石柱应手而断,金国兵将数千尽皆变色,无一敢上前应战,傅将军因此从容而去。正可谓甩头一指定乾坤。” 小夜觉得这比说书的还神叨。 银继续道:“不仅如此,在《兴唐传》中,大将定彦平对罗成说过:一旦落败,流星锤打追将,可保无忧。可见在战场上这“甩头一指”的重要作用。而对于马战,“甩头一指”又可作为暗器应用,出奇不易,常用来败中求胜,击打追将。这就要求对锤体甩出的力度、距离,都作出非常精确的计算,往往一击而中返败为胜。” 小夜听得入神,恨不得抱着可爱的流星亲上一口,这么厉害的宝贝如今竟是我小夜的囊中之物,乐得自言自语道:“还真看不出来啊,这么可爱的圆滚滚的东西原来这么厉害!” “你想想看,倘若一个十斤左右的铁家伙,再加上五、六米的长索,加上抡起来的加速度,所发出的力量不亚千斤。若不幸被砸中,理智的人都明白,那叫非死即残。”银戏谑道。 小夜提起自己的流星,轻巧玲珑,看上去并不像银描述的那样有力道,便问:“我这个轻便型的也能这么威风?” 银笑了笑,道:“流星锤是软兵器中最难练的一种兵器,它不像短兵器或长兵器那样练起来方便自如,主要是由练习者通过长时间刻苦努力的训练,把流星运用起来,像棍、枪一样形成直线,又像大铁锤一样具有威力。所以威不威风全看你怎么用。“顿了顿又说;”不过,流星锤的整套动作大多由舞花来过渡连接,讲究缠绕,舞动起来,快捷如飞,恰似夜空流星一般,更像舞花,在街头杂耍中更为常见。” 小夜皱皱眉头,难不成金二少给她做了个跳舞的玩具? 银悠悠地看着小夜的怪表情,心下暗笑,这个金二少还真是有心,给小夜挑了个连打架都像跳舞的兵器,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小夜丧气地抚摸着可爱的铜球,道:“难道你要我去街头杂耍?倒是适合当个华丽丽的诱饵。。。。” 银哈哈地笑了起来,道:“说对了一半。” 小夜抬起头不满地看着银,不会真的是要去街头杂耍吧。。。 银没再理会小夜的情绪,继续道:“流星锤的套路本就是以不同的星花组成,不过,作为武器,它的动作当然不是简单地抡起来就作数,首先要准、要稳、要狠,要运用身体各个关节为支点做缠绕和收放,巧妙地改变运动圆心及运动方向,发力的一瞬由圆周运动瞬变为直线运动。” 小夜听得云里雾里。见银拿起条绳索,绑了块石头,一边示范一边说:“其技法有缠、绕、抡、砸、摔、击、收、放多种,其中,抖、撞、抛,都含有远距离发力的作用,倘若对手武功高强,那么绞和缠将是胜负之关健。” 说话间,银将手中的石头抛出,右手脱离绳子,绳套套在左手腕上,同时右手顺着左手腕擒绳,飞出的石头迅速抽回,这大概就是“抛”和“收”。而后猛地拽紧绳索,抡起划圈,缠绕于手臂,忽的向外一掷,砸向冰面,冰面瞬间砸出个窟窿,并皲裂出冰纹,碎裂的冰块慢慢飘开。紧接着,银又拉回绳子,于周身绕了个大圈,绳索逐渐被放长,眼看着石块被摔向几十步开外,还未落地又在空中被迅速收回,以迅猛之速击向另一方,转而翻身一跃,带起落于冰面的石块飞至空中,俯身提腿,长腿一勾,将石块再次击向冰面,只听冰裂声嘶嘶入耳。试想倘若正在对战,这几下子估计已放倒一片,被石块击中的倒霉蛋八成是倒地不起了。 银本就身型纤长,飘逸绝然,舞动起来裙摆飘扬,又身陷美景之中,倒真的像是在翩翩起舞。 小夜在一旁看得连连拍手称好,银适时拉回绳子,缠绕在手臂上,道:“别光看热闹,基本招式可记住了?” 小夜点头如捣蒜,基本招式都这么厉害,必然要牢牢记住勤加练习的!又问道:“高级招式是什么样的?快点说来听听!” 银笑了笑,道:“高级的如“仙人脱衣”、“浪子踢球”、“古树盘根”、“大蟒缠身”、“乌龙探海”、“玉皇收星”等。演练时,可以巧妙地把绳缠绕在自己的腰、胸、肩、手腕、大腿、小腿等部位,然后突然抖身放锤,快如流星,软中见硬。” 小夜急道:“快快比划比划!” 银一边比划一边解说:““夜叉探海”这个动作,最终要的是绳长的控制,即便绳长是身高的两倍,把绳子全放出去,也只是刚好够用,如果动作稍有疏忽,绳长就不够了;相对的,“脑后掀盔”、“二郎担山”需要的绳子就比较短,对绳子的控制要心中有数,否则动作就容易失败。“玉女穿梭”时,绳子是在手中滑行,手是半开状态,似握非握,过紧则会把手磨坏。“ 小夜开心得又蹦又跳,简直快成拉拉队了,银收回石块,道:“好看吗?” “好看!超级好看!” 银放下绳索和石块,款款走来,美不胜收,问:“与街头杂耍如何?” 小夜赞赏道:“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银拍了拍小夜的脑袋,道:“你呀,先把基本的招式练熟,各个动作排列组合一下自然就是高级招式了。还有更难的“三连发”,算是流星锤的绝技,就是连续击发流星锤的三种动作——肘发、膝盖发、脚发,这也是流星锤最有代表性的攻击招式,一般流星锤都是单次击发,要想连续打出准、狠的效果是难上加难。” 小夜一脸虔诚和崇拜,不住地点头,举起自己的小流星,跃跃欲试,刚要抛出,银又补充道:“如果没有练熟,最好不要用这样难以控制的兵器,你无力对抗近战,又无法应付远战,等于是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对方。”说着拍了拍小夜的肩道:“好好练吧,看好你哦!”而后就拂袖而去了。 小夜看着银美丽的背影,回想方才“翩翩起舞”的场景,心里并没有被其中的困难吓到,反而激动万分,暗下决心,这种颜值在线杀伤力更在线的本事必须要学到手! ———————————————— 安急匆匆的坐进轻型马车,陷入深深的沉思。她既想着立即就赶到涟府调查,以证明自己的推测是对的,可又不希望自己的推测是对的。如果真是这样,小夜未免太可怜了,难道天下真的有无心之人? 小夜作为一枚棋子出生,人人都以为她是涟叔与母后的血脉,然而一切都是障眼法,让小夜有尊贵的身份,是为保护,却又没有相应的权利和能力,是为约束,小夜从一开始就只是一枚棋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也许涟叔根本就不是她父亲,只不过是充当她的保护罩,所以才不曾用过心用过情。而如果涟叔不是小夜的父亲,小夜的父亲又会是谁?谁还会拥有至纯的血脉? 于相驾着车,扬鞭快马,不一会就来到涟府。 涟府一片寂静,门前凋敝,杂草丛生。安看着坍塌的门头,仿佛看到熊熊烈火就在眼前,炙烤得一切都在噼里啪啦地掉落。就在踏进涟府的那一瞬间,眼前的状况仿佛令呼吸都静止了,也许是被这些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蓦然坍塌的景象所震撼,就像没有支架的躯体,突如其来的倒塌,不给人一丝喘息的时间。 【推荐:txt2016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可直接下载】 143 曼珠沙华 看着这些废墟,安似乎能感受到涟府曾经是多么的生机勃勃。安似乎可以看见佳木茏葱,奇花烂漫,一带清流穿于石罅,又从花木深处泻出。再走几步,豁然开朗,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正门五间,瓦泥鳅脊,皆雪白粉墙,门栏窗槅,均细雕新花。俯视而去,见青溪泻玉,白石台矶,随势砌去,环抱池沼,石桥三港,兽面衔吐,全然不落富丽俗套。 安慢慢地走进这一片废墟,沉重,苍凉,瞬间塞满了她的心。冰凉的风吹开了云的伤痕,却无法带走寂寥与悲伤。 纷乱过后的寂静是可怕的,一片片硕大的瓦砾散落在了荒芜中,丢失了原先的光彩与华丽,只剩下一片空白。生灵涂炭,无限的悲哀在这里疯狂滋长,就像是那满地众多的杂草,填满了这个已退去华贵外衣的府邸,也填满了人们绝望的心灵。 于相跟在安的身后,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还记得过去的涟府,哪里是涟殿下的寝殿,哪里是书房,哪里是他和父亲的屋子,哪里是亭台楼阁,还有那个不见天日的地窖。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所有美好的回忆都来自这里,往日历历在目,而今却荡然无存。 于相不禁泪流满面,好像在悲叹逝去的人,又好像是在悲叹这些年的不易与心酸,“噗通”一声,双膝跪在断石之上,对着一片残垣一个接一个的磕起头来,“咚,咚,咚……”,沉闷的磕头声回响在这片废墟之中,于相呜呜咽咽地重复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安小心地走着,悬梁落地,屋不成屋,蜘蛛网到处都是,久无人居住,毫无生命的气息,暮色四合,晚风乍起,平添萧瑟,只叹流年易逝,岁月如歌。安转身看了看满面泪痕的于相,叹口气,问道:“涟府你再熟悉不过,可否告知一二?” 于相抹了把眼泪,道:“安殿下想问的事,我们做下人的实在道不出所以,安殿下定是想来亲自查探究竟,在下这就带殿下去涟殿下的书房。” 于相带路,二人在废墟中困难地前进。于相抚摸着途经的残迹,残迹并不美,可它们是美的灰烬,灰烬保存着美在受难时的苦味。于相心中百感交集,漂泊七年,终于不再漂浮,重又回到这里,往昔深重地压在他的心里,如果不是这些残迹的触目惊心,他也许依旧日日思念过去的安好岁月,盲目地唱着破碎与憎恨的歌。但如今的于相,他明白了涟殿下的用意,也接受了父亲的选择,他只恨自己怎么没有早些醒悟,早些回归正途。 转过一面半截高的断墙,于相说这里就是涟的书房,安看着眼前的所谓的书房,满目苍夷似乎并不是因为这里是废墟,而是废墟中那些只字片语,血书的咒符被烧成碎片,烧成灰烬,零零散散落得满地都是,屋子靠里的地上洒了一滩血,泛着陈旧的褐色,好像一个生命最后的痛苦。 安捡起那些咒符的碎片看了看,都是些非常古老的咒,十分难懂,但看得出都是狠毒的,有些竟把屋子地面的石板弄得坑坑洼洼。还有些更古老的咒,似乎是在给予生命,这里大概就是涟叔为小夜续命的地方。 安捡了些破碎的咒符放在断石上细细地看,竟发现这些咒中,除续命的,还有许多似乎都在试图压制什么,又好像在索取,好像是生命,又像是自己。 安继续朝里走,黄昏时的光线斜斜地从残破的屋顶射进来,照进一个角落,角落里断木碎石成堆,墙也只剩下一小截,但却看得出这仅剩的一小截墙上有个印记,好像一抹新月。 安心中咯噔一下,这个印记只有王室知道,是先王霜与先后月在血祭神剑时留下的契约,祭礼献祭于伺主,伺主就会落下此印,成为特有的印记,一弯新月取意于族后,父王将此作为自己的印记也同时表达了对母后的情深似海,忠诚不二。 此印迹一般不示于外人,怎会出现在涟府? 安皱着眉头思索着,看来这满屋的咒都指向了这枚印迹,也就是指向父王,父王被压制,父王无法索取,果然如夫人所料,王室与血祭有关,母后不惜殉葬也要置父王于死地,看来父王确实也在走向黑暗。 至于小夜,除了续命的咒文与小夜有关,看上去就像她曾不存过在一样,没有一点生存的痕迹留下。安看向于相,问:“小夜真的从来不曾出过地窖?” 于相点点头。 安道:“地窖在哪里?能否去看看。” 于相领着安朝废墟深处走去,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于相指了指:“就在那些废墟下面。” 安看了看,碎裂的巨石,断了的树干,坍塌的悬梁,乱七八糟地几乎堆成小山。安凝聚内力,将废墟移开,果然有条暗道。顺着暗道进去,里面黑黢黢地伸手不见五指。于相指尖燃起火苗,这才将黑暗驱散了些。安看着这样简陋的地窖,阴寒湿冷,不见天日,还好小夜曾经看不见,否则该有多伤心。 借着火光,二人向里走去,却惊奇地发现地窖深处竟然绽放着成片的红色小花,大红色的花,红得艳丽、红得惊人、红的如鲜血。那徐徐散发着的淡淡的清香,柔柔地好像在召唤魂魄。 于相睁大了眼睛,地窖里何时长出的花?他从未见过,涟府破败杂草丛生,地窖里却能生出成片的小花,无需太阳无需雨露,就这么莫名地生长着。于相惊叹道:“这是什么花?竟开在这里!以前从未见过。” 安心中了然,道:“这是彼岸花。” “彼岸花?” “嗯,”安点头道,“血色的彼岸花是地狱之花。” 于相始终不打明白,不论什么花都需要阳光雨露才能生长,地窖里阴暗密闭,这些花是如何长出来的? 安凝视着触目惊心的赤红的彼岸花,如火,如血,如荼,引人魂魄。地狱的彼岸花——曼珠沙华,血红色的悲哀之花,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这些花并不是真的生长在这里,而是这里有通往彼岸的气息,只有与恶魔交易才会得到此花。 母后夺走了小夜的眼睛和力量,涟叔用自己的命也只换回了小夜的健全。涟叔是血亲,所以安能看见涟叔的交易,于相拥有涟叔的血,也能看见。看来,小夜真的不是涟叔和母后的孩子,是与恶魔的交换而来的地狱之花。 —————————————— 青龙源在园中踱步,漫步至红梅处,望着红梅,眉心紧锁。 青龙惜陪着爷爷散步,自从爷爷身子抱恙以来,青龙惜就为此忧思,她很害怕突然有一天像父母那天抛下她。这一年来,爷爷的身体越发不好了,青龙惜就越发担心。加上心上人银对她冷淡,却对那个小王姬十分亲切,着实令她揪心,长久都没有开心过了。 青龙源也是忧思满面,先王死了玄武没了,朱雀断了,白虎也不知为何被架空了一样,血祭的祭礼一个一个地在消亡,可阿慕还没有醒来。前些时日得了点小王姬的血,阿慕似乎有了起色,仿佛太阳升起时她就能醒来一般,王室的纯血果然非比寻常,确有起死回生之力。可最近,青龙源越发发觉阿慕越发暗淡,心中甚是焦虑。 自从上回小王姬误入结界,把银爷引了进去,阿慕被他们看见,想必事情已经有所败露,青龙源担心族王制裁青龙,第一个要惩戒的就是血祭的源头阿慕,阿慕很有可能因此而功亏一篑,再无力回天。 青龙源不禁盯着红梅站了许久未动,阿慕,他的阿慕是要醒来的,怎么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再次失去阿慕。 青龙源越是焦虑,越想先下手为强,王室,只要有王室灵血,阿慕一定能起死回生。小王姬和银,一个是阿慕看中的,一个是他本人看中的,都是血脉精纯的王室,相对而言,小王姬不明世事,且功力低微,确实容易下手,可族王雪却十分护短,轻易又动不得。至于银,本就心思细腻巧捷万端,要让他稀里糊涂地为阿慕献祭难上加难。 “爷爷?” 青龙源正琢磨着,听见惜儿关切的声音。青龙源这才将视线从红梅处移开,看到孙女的鹅蛋脸庞,柳叶的细长眉,浓密的眼睫毛,娇俏的鼻梁,唇若点樱,尽是柔美细腻,一身惯穿的青色外衫,配上米白的罗裙,如雨下碧荷,轻薄浅山,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眼中尽是关切和担忧。 像极了阿慕。 青龙源注视孙女,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王室放松戒备,联姻。惜儿自小爱慕银,以银的身份,他的婚姻对象必然出自贵族,三贵族中朱雀馨无暇顾及其他,白虎灵自身难保,只剩惜儿,也只有惜儿,刚好也圆了惜儿长久以来的夙愿。 青龙源不禁嘴角勾起一个和煦温暖的弧度,温言道:“惜儿,今年多大了?” 青龙惜有点莫名,怎么好端端地问起这个,答道:“十五。” 青龙源点点头,十五岁,原本想在身边多留几年,可阿慕却等不了那么久,事不宜迟,道:“是该为终身大事有所打算了。” 青龙惜微微一愣,不知道爷爷究竟是何意思,要给她寻夫家?爷爷明知道她自小就爱慕银殿下,先前爷爷也一直支持她的感情,可自从多了个小王姬,一向高冷的银殿下就变了,他对粗俗的小王姬竟然十分亲切友好,且如今就连爷爷都对小王姬笑盈盈的,大家就跟着了魔道一样。青龙惜自顾自发愣,并没有回答爷爷的话,表情相当苦涩。 青龙源慈爱地拍了拍孙女,问:“意下如何?” 青龙惜勉强挤出个笑容,道:“全听爷爷安排。” “哦?”青龙源笑着说,“随便指一门亲事你也乐意吗?” 青龙惜细眉微皱,好像爷爷一语戳中伤心事,银不愿娶她的话她将会如何,她从没想过,低着头满脸一副将要落泪的模样,甚是惹人怜惜。 青龙源宽慰道:“爷爷知道你对银的心意,爷爷也想你能如愿,待寻个时机爷爷亲自去提,可好?” 青龙惜抬起眼,眼中满是感激和激动,原该说些感谢的话,可却只喊出了“爷爷”二字就再无下文了,只觉得心里“咚咚”直跳,爷爷亲自去提亲,结果会怎样呢,银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她。 青龙源看着孙女激动紧张的样子,又望向红梅,红色的梅花艳若桃李,灿如云霞,芬芳浓郁,暄香远溢,其绚丽和幽香似能激起心异样的情感。青龙源深吸一口气,眼中隐隐露出丝丝寒意。 ——————————————— 安心情沉重地回到王府,涟府一幕幕触目惊心的景象深深地印在她心里,不知道雪有没有也来查探过,他会是什么心情,他可有看到那些沉重的咒符,可有看到那一片血红的彼岸花。 安几经思考,虽然小夜来自地狱,从一开始就是一枚棋子,但她活生生地来到人世,难道真的不通七情,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吗?就算是五蕴皆空的佛,若来到这尘世,也不会冰冷得无动于衷,终究是要被诸多缘分和羁绊填满。佛入红尘,红尘便是道场。 就算小夜是个棋子,但对安来说,小夜从来不是为了什么而出生的,小夜就是小夜,是伴她一同长大的妹妹。 曾经,小夜虽然孤独度日,但她重不因为过去的苦难而萎靡不振,就算被活死人追杀,她也不会因此而惶惶终日,她会在什么都学不会时潜心研究玄魂草,会在心中失落不已时依旧绽放笑容,会手无寸铁时仍然坚定的实现心中信念,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并且在努力地活着。 可小夜毕竟是地狱交易的产物,一旦愿望达成,交易就结束了,小夜是不是就会魂飞魄散消失无踪? 【推荐:txt2016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可直接下载】 144 番外:青龙1 青龙昊无意间发现了父亲的秘密,父亲竟然在血祭,祭的是什么,为什么要血祭,他找不出原因,难道要任由父亲这样坠落下去? 青龙昊是青龙的嫡长子,眉清目秀,健朗飘逸,看上去不过中年,实际却已近半百。青龙老当家年事已高,身子虚弱,几乎数年不曾出过寝殿了,早已不再管理事务,里里外外都是青龙昊在代理大当家之事,可老当家却迟迟不传大当家之位。 青龙昊心里明白,父亲从不看好他,父亲认为他总是心向着王室,向着族王霜,与青龙立场不同。族王霜是青龙昊的忘年之交,霜小的时候由青龙昊亲自教导,青龙昊十分疼爱霜,就像疼爱儿子阿源一样,霜的才华和智慧也令青龙昊诚服。 相对的,父亲更喜欢孙子青龙源。可青龙昊不明白的是,作为贵族效忠王室,王室庇佑贵族,难道不是情理之中,为何历代青龙总是阳奉阴违,可又并没有任何叛变之心,为何不能坦诚相待,互利互好呢。 如今父亲暗地里实行血祭,这是有悖于全族的禁忌啊。青龙昊左右为难,按理说,他应该去禀明族王,族王自会裁决,可血祭是死罪,难道他要亲自送父亲去死吗? 青龙昊思来想去,父亲年事已高,又身体大不如前,也许求一求族王,能保父亲一命,留个体面。 ——————————————— 青龙昊下定决心来到王府,将父亲的情况说于族王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求殿下成全!”若是今日不能得到霜的宽恕,他决不罢休。 “昊公,你怎么这样糊涂,”霜惊愕道,“血祭是禁忌,伤人伤己呀。” “在下自然知道其中厉害,”青龙昊似有哭腔,“可父亲年事已高,身子也大不如前……我青龙昊发誓,此事绝不会再发生了……还请殿下饶过青龙,饶我父亲一命,留个好名节,我一定会尽力制止,请殿下信我。” 霜面露难色,却没有立即要行动的意思。青龙昊十分知道霜温厚的性格,看出霜已心软,便更加动之以情,“咚咚”地磕起头来。 霜见了急忙上前扶起,道:“昊明公,这是何意,罢了罢了,且先依你,但下不为例,你可要说到做到!” 从辈份来看,青龙昊算是霜的爷爷辈,但常年保养甚好,身体精干,容颜不过中年。霜从小就跟青龙昊很是亲近,小时候青龙昊被钦点为霜的教导先生,后来两人就成了忘年好友,感情十分深厚。霜出任族王后,更加倚重青龙昊,加上新任大当家的玄武棘,这两脉简直就是霜的左膀右臂。 如今青龙昊来揭发青龙老当家的罪,必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老当家可是他的父亲啊,霜认为青龙昊是出于信任才来告知此事,他若执意抓人岂不伤了情份,所以这个体面先给上,若日后有变再拿青龙问罪不迟。 霜所在意的情份也正是青龙昊此番前来的筹码,他料定了霜会因他的大义灭亲而心有动容,只要他求情,就有七成把握能保全青龙,何况他也是真心想要破除血祭的,并无邪念。 青龙昊得到霜的宽恕,这才定下心来,连连保证此事到父亲为止,绝对不会有蔓延。二人又互相宽慰了一阵,青龙昊就抹着老泪出了四方厅。 ——————————————— 青龙昊回到青龙府,先是去父亲的寝殿,只见父亲满头白发已经干枯了,皮肤褶皱,干瘪的身躯虚弱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时断时续,露出的手臂上早已斑斑驳驳,都是皮肉腐烂的痕迹,看上去十分骇人。 老人微微睁开眼,问道:“你去见过族王了?” 青龙昊点点头。 老人不满地讥笑两声,道:“你真是条忠狗。” 青龙昊皱起眉头,道:“我再忠诚也是为我青龙着想,血祭是禁术,父亲您到底是为何?” 老人唇角轻扬,眼中飘渺,望着窗外的红梅发呆。许久才道:“听说忆儿与玄武棘关系甚好。” 青龙昊微微叹气,道:“父亲既然关心儿孙,更应为青龙世世代代着想,还是快快断了血祭为好,到底祭了什么?父亲告诉我,我去帮您斩断干系。” 老人并不理会儿子的话,只自顾自地问:“我重孙女真是好样的,玄武棘来提亲了没,阿源那有什么意见?” 青龙昊无奈地看着父亲,道:“王府大宴后,我就派阿源跟白虎一同去清点了,这些个月都不在府上,忆儿的事他估计还不知道。” 老人眯缝着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儿子年轻飘逸俊朗的容颜,骂道:“阿源都比你有样子,你看看你,一把年纪了还把自己打扮得这么面嫩,哪像个长辈的样子。” 青龙昊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由着父亲责备。 老人骂了几句,命道:“叫阿源早些回来,一回来,就让他来见我。” 青龙昊立在床边,道:“是,父亲。” 青龙昊退出父亲的寝殿,眉心紧锁,他自小就与父亲诸多方面见解不一,他父子二人很少同心,父亲也一直都没有传他大当家的位置。但父亲对孙子阿源却十分喜欢,阿源确实比他机灵,懂得梳理人心,父亲总是被阿源哄得开开心心,阿源是他的儿子,阿源好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也是高兴的,可他心里总归有些忐忑,他总觉得父亲看阿源的眼神绵里藏针,可父亲是阿源的爷爷,怎会伤害亲孙子呢,大概是多虑了。如今青龙府四世同堂,连忆儿都长大成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对于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还有什么比儿孙满堂环绕膝下更美好的。 ———————————————— 不久,青龙源骑着快马赶回青龙府,大家都知道青龙的老当家年事过高,命不久矣,所以青龙府一传话,立即就快马加鞭地回来了。 青龙源眉眼温润,彬彬有礼,一副明月清风之态,大约中年,容颜并未过多修饰,看着和青龙昊倒差不多年纪。一下马就奔向爷爷的寝殿,看到床榻上干瘪的老人,急忙扑到床前,道:“爷爷,孙儿回来了。” 床榻上的老人微微睁开眼,眯起眼笑道:“阿源,来来。” 青龙源上前握住爷爷的手,目中担忧。 老人问:“阿源,爷爷一向看中你的,也知道你对我青龙衷心不二,爷爷老了,想将大当家的位置传给你。” 青龙源并未惊讶,也没有喜悦,只平静地问:“父亲他?” 老人呵呵地笑着,道:“我就喜欢你这种游刃有余的样子,你父亲太重情义,他思虑的人和事太多,不如你干练,你才是我青龙最适合的人选。”老人满意地拍着孙子的肩。 青龙源略略思索,他知道爷爷所说的思虑过多指的是族王霜,爷爷担心父亲的立场优先选择族王而不是青龙,于是郑重的点点头,道:“孙儿一定一心为青龙着想,绝不辜负爷爷。” 老人笑得很开心,不禁咳了几声。 青龙源一手握着老人的手,一手心疼地抚着爷爷的胸口。青龙源自小就在爷爷的教导下,爷爷对他比父亲还亲上许多,后来父亲被指去教导王子霜。在青龙源的眼里,父亲对霜可比对他还尽心尽力,时常听父亲回来好一番夸赞,什么霜解了一个千古棋局,霜画了幅很有气派的画,霜提了一个非常出其不意的好计谋等等。父亲眼里口里全是霜,就好像爷爷眼里口里全是他一样,所以爷爷对他更好,他更爱爷爷。 老人紧紧抓着青龙源的手腕,眼眸深邃地看着青龙源,道:“忆儿近来跟玄武棘走得很近,是好事,你要成全他们。” 青龙源凝视着老人的眼睛,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入他的身体,他觉得整个人要炸开了,好像有个人要把他挤出这个身体。他眼前天地旋转,身体颤抖不已,青龙数万年的记忆全都涌入他的大脑,这些记忆非常久远,他好像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说话,“阿澈,从今以后这就是青龙府,是我们的家”,“阿澈,这株红梅栽在这里可好,一开窗就能看见”,“阿澈,那边可以造个假山,假山上建一座八角亭,可以俯瞰整个青龙府,好吗”,“阿澈”,“阿澈”,满脑子都是那个女子温柔甜美的呼唤。混沌中,青龙源依稀看到那个女子身型纤巧削细,鹅蛋脸庞,面凝鹅脂,柳叶的细长眉,浓密的眼睫毛,娇俏的鼻梁,唇若点樱,桃腮含笑,尽是柔美细腻,一身青色外衫,米白的罗裙,如雨下碧荷,轻薄浅山,不可明状的空灵飘渺,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她是谁。 当青龙源再次清醒过来时,他已满面泪痕,眼中是无尽的思念和忧伤,不禁抬头望向窗外的红梅。 床上的老人已剩下最后一口气,微微含笑地看着青龙源,恭敬道:“这样总算可以放心了,唯一的障碍就是阿昊,您不用担忧,阿昊的事由我来处理。” 青龙源表情淡漠地站起身,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正看到青龙昊表情复杂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道:“爷爷请您进去。” 青龙昊看着儿子淡漠的神情,好像变了个人,疑惑的点点头。 —————————————— 青龙源走出院子,心中默念“阿慕,我来看你”,手心撑出结界,一脚跨了进去。 结界很大,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整个院落清新淡雅又雍容华贵,花团锦簇,剔透玲珑。眼前是一幢老屋,青龙源看着这翘脚老屋,越发悲伤涌起。慢慢走进屋内,房间十分整洁,是她一贯的作风,桌子上摆着一只又大又黑的墨水台,边上是一对黄铜烛台,一把剪烛芯的铜剪子,小案上的棋盘下了一半,黑白子势均力敌,墙边放着一张简单的床,铺垫着薄薄的褥子,挂着花纹的帐幔,边上一张宽阔的塌、两把檀木椅子、一把古琴和一个小巧的樱桃红橱柜,一切都保持着当年的样子。 青龙源缓缓抚过每一件物品,这是她最喜欢的小屋,每一件东西都是她亲自挑选的。青龙源轻轻地拨动古琴琴弦,音色依旧,可却无人再弹。青龙源愣愣地盯着琴上刻着的古字“容”,阿慕,字小容。 青龙源走进里屋,水晶棺材里躺着的阿慕容颜憔悴干瘪,已然一副干尸模样,青龙源颤抖着悲伤地握住阿慕的干枯的手,阿慕,我的阿慕竟然这样萧瑟,阿慕怎能这样萧瑟。 青龙源心里暗暗盘算,玄武棘,你要娶我的女儿,就得用玄武全脉来还这份人情。 ————————————— 青龙昊来到老人屋子里,看到老人一只手搭拉在床边,就剩最后一口气了,难怪阿源怪怪的。暗叹一口气,走上前去,将父亲的手臂放回到被子里,不想却被父亲一把抓住。青龙昊惊讶地看着父亲,如此虚弱的老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气力?还没来及开口询问,忽觉自己的血被抽离了一样,老人眼神凶狠,势在必得。 青龙昊想要抽回手臂,却无奈被老人死死拽住,他感到老人最后一丝气力逐渐散尽,好像他在陪老人一起散尽,老人的每一分痛苦他都感同身受,青龙昊枯竭着嗓子唤道:“父亲。” 老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放开了手,直直地倒下,浑浊的眼中竟流出泪来。 青龙昊颤抖着握着自己的手臂,上面生生地印下老人的手指印,竟然惊讶地发现这几个红红的手指印发生了变化,手臂上的皮肉在一块块腐烂,老人竟用他做了血祭! ——————————————— 自从青龙源成为青龙的大当家后,青龙源不负众望,担起青龙的重担,事事亲力亲为,族内族外都名声显赫,连族王霜都认可了青龙,要知道一直以来青龙都藏有异心,为王室所用,也被王室提防。 但从那时起,青龙昊就很少在众人面前出现,总是以抱病自称,也再没去过王府。 【推荐:txt2016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可直接下载】 145 番外:青龙2 青龙昊日日躲在屋里,不敢出去,他天天看着身上的肉色一点点变得淤青、烂红,怎么洗也洗不掉,怎么遮也遮不住,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点走向地狱,原本甘甜的酒水如今已饮之无味,各色美食吃着如同泥土难以下咽,身体的知觉在慢慢消退,他感受不到寒冷,感受不到炎热,他看着太阳,太阳好像完全失去了温度,他的灵魂正在脱离他的躯体,他的心已丝丝缕缕地被抽离,他在一步步的变成一具空壳,如行尸走肉一般。 青龙昊恐惧着将自己封在屋里,他拒绝进食,拒绝就医,他想着长此以往终会有解脱之日,死亡就是他唯一的期待。 —————————————— 四年后,青龙忆和玄武大当家玄武棘成婚,成婚当日,青龙源看着女儿红衣盛装美不胜收,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阿慕,又看着玄武棘眉眼中浓浓的爱意,不禁满意地点点头。 青龙源想到青龙老当家在病榻上的嘱咐“忆儿近来跟玄武棘走得很近,是好事,你要成全他们”,没错,是好事。忆儿嫁去玄武,今后就是玄武的长夫人,玄武是最接近王室的血脉,忆儿就是我与玄武的桥梁,从今以后,玄武可为我囊中之物。 一年后,青龙忆生下一个女儿,取名瑾,玄武府大办满月酒,青龙源慈爱地捧过阿瑾,笑盈盈地抱在怀里逗弄,细细地观察阿瑾的眉眼,虽然还是个没长开的婴孩,但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鹅蛋脸庞,圆圆的大眼睛,睫毛浓密纤长,娇俏的小鼻梁,红扑扑的小脸桃腮含笑,活有几分阿慕的影子。青龙源端详了许久,好像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眼中似有泪光,并将一块血玉塞在阿瑾的包被里。 慢慢地,玄武一脉蔓延出一种怪病,因玄武擅用玄魂草,得病之人大多以玄魂草救治,但始终无法根治,这样的怪症也出现在小阿瑾身上。 青龙源一方面担当着青龙的大当家,事事亲力亲为,鞠躬尽瘁,好评不断,另一方面暗中进行着惨绝人寰的血祭。但好景不长,青龙源精心设置的血祭竟被儿子青龙择的妻子小沐儿发觉了,这个小沐儿长得有五六分像阿慕,不由得就放松了警惕。小沐儿真是个聪明的女子,她没有在青龙大肆宣扬,因为她是青龙的媳妇,说到底还是半个外人,却去秘密联系了青龙忆,玄武这一脉迟早是要保不住了,我的阿慕该怎么办。 又过了一年,小阿瑾慢慢好起来了,可却有传言说曾经感情深厚的青龙忆和玄武棘已经近乎分崩离析,二人分院而居互不相见,也有说青龙忆是得了怪症不能见人,更有人传言青龙忆疯了,不过关于疯了的传言多半来自玄武之外,毕竟青龙忆在玄武中声望不错,被誉为有史以来最体恤大众的长夫人。 之后四年,玄武传出丧事,长夫人病逝了,但却没有尸体。葬礼上玄武棘悲痛欲绝。 那时,阿瑾才五岁,小小年纪没了母亲,甚是可怜,漫漫成长,多亏有王弟涟一直陪伴,才渐渐又开朗起来。 青龙源看着空空的灵柩,不禁眼眶湿润,到底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心已不在青龙了。 想来玄武毕竟是族王的亲信,为保全玄武,青龙源决定设下计谋以牵制族王霜。都说霜是个仁厚的王,他的仁厚正好为我所用。 —————————————— 青龙昊听闻青龙与玄武喜结连理,又得知重孙女阿瑾的诞生,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可一想到玄武一脉生出的怪病,忆儿为此送了性命,便再也笑不出了,他知道青龙源已借着忆儿的出嫁将魔爪伸向了玄武。 青龙一脉一向枝繁叶茂,生生不息,他全心全意爱护着青龙,可父亲却说他是王室的忠狗。这些年的离群索居,他慢慢明白了,父亲所谓的忠诚并不是对青龙一脉,而是对某一个人,为了这一个人,父亲不惜用整个青龙去陪葬,可他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青龙昊捏着仅剩的一点点真心,拖着沉重的身躯,悄悄地走向王府。 青龙昊不为人知地来到四方厅,霜已许久没见到昊公,昊公竟苍老了这么许多,赶忙上前道:“昊公究竟发生了什么,竟如此衰弱。” 青龙昊眼神含混不清,只双膝跪地,不住地叩首,口中念念:“求族王宽恕青龙,求族王宽恕青龙。。。。” 霜很是不解,道:“昊公,可是病糊涂了,青龙何罪之有?” 青龙昊好像没有听见,依旧不停地叩首,好像这样就可以卸去心中沉重的石头一样。 霜无奈地按住青龙昊的胳膊,让他停止叩首,关切道:“昊公,到底怎么了?” 青龙昊低着头,浑身颤抖着好像在压制着什么。 霜仔细地看着青龙昊衰老的容貌,心中疼痛,曾经的青龙昊那样潇洒俊逸,而今却。。。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便道:“昊公得了何病这样病重,不如我传医生来瞧一瞧?” 青龙昊闻言,急忙一把抓住霜的手臂,力道浑厚,全不像病重虚弱之人。 霜目露惊讶,看着青龙昊。 青龙昊这才放了手,匆匆解释道:“老夫本就年纪不小,本该如此了,殿下不必费心了。” 霜叹了口气道:“昊公,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明言的,何需见外,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青龙昊深深的盯着霜,好像寻得一根救命稻草,恳求道:“杀了我。” 霜诧异着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什么?” 青龙昊紧紧拽住霜的手臂,道:“杀了我,杀了我!” 霜不可思议地看着昊公,难道昊公的病竟这般难熬,竟然想死?只得宽慰道:“昊公,万万不可寻死呀,我定派人送些上好的药材,昊公好好养病,总会好起来的。” 青龙昊却如疯了一般,嘶嚷着:“不会好起来了,我不会好的,杀了我,杀了我吧!” 霜费力地扶住癫狂的青龙昊,十分不解。 正在此时,青龙源矫健而来,目中温润,明月清风,一把拉过青龙昊,抬起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道:“得罪了,父亲病重,神智不清,还请族王见谅。” 青龙昊被青龙源架住,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牵制住动弹不得,只怪异地盯着青龙源的侧脸说不出话来。 霜心中起疑,青龙昊似乎惧怕青龙源,父子之间怎会如此,难道反目成仇? 青龙源似乎注意到霜的质疑,温言道:“方才看到族后在外等候,族后身子重了还是快快请进来吧,在下就不便打扰了。”说着就架着青龙昊不由分说地出了四方厅。 霜忧思月的身子,果然没有多问,就着急着去请月进来。 青龙源把青龙昊押回青龙府,扔回青龙昊的屋子,面色阴冷,道:“还不死心?” 青龙昊气急攻心,倒地不起,喘息不止,颤抖着指着青龙源说不上话来,他早就不是他的儿子阿源了。 青龙源冷冷道:“想死?那也得为我青龙而死。”说着封闭了屋门,扬长而去。 —————————————— 没过多久,青龙府传出青龙昊命不久矣,青龙源来到王府,请求族王能移步青龙府,说:“家父怕是不行了,唯一的心愿就是再见族王一面。” 霜闻言,二话不说,立即前往青龙府。青龙昊是他的恩师,好友,多年来他都十分感激青龙昊,而这些年来,青龙昊避人耳目,谁也不见本就令他伤感,而上次青龙昊拖着疲老的身躯来到王府,却几次欲言又止,其中必有隐情,此番昊公快不行了,就算昊公不想见他,他也一定会去见他最后一面。 来到青龙府,到处一片萧瑟,青龙源直接带着霜去往青龙昊的寝殿,只见青龙昊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看上去除了精神虚弱萎靡以外并不像个垂死之人,容貌依旧年轻飘逸。 青龙源退出殿外,霜疑惑地走向床边,仅相隔几步时,青龙昊才有所察觉,强撑着身子要起来行礼。 霜急忙扶住道:“昊公既然身体不适,无需多礼。”霜握住青龙昊的手,表面是扶,实际是探他的脉,果然,他并没有病入膏肓。 霜眼露惊讶,发觉事情不对,周围气息已不知不觉地改变了,这里已不是青龙府,而是青龙昊的平行空间,刚想抽手,却被青龙昊一把反握,握力很大,指尖生生掐破了脉搏,渗出血来。 青龙昊目不转睛地盯着霜,眼神空洞凶狠,霜这才察觉,这个人已经不是青龙昊,而是一具傀儡。 破裂的手臂剧痛无比,一股力量涌入他的身体,令他浑身僵硬不能自已,好像有个人在控制他的身体,霜竭力守住自我和理智,同时用灵力反击这股力量。对峙中好像听到青龙昊颤抖的声音传进他心里:“殿下,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始终是青龙的子孙,我不能不为我青龙思虑,倘若殿下此番能助我,我青龙必定世世代代侍奉王室绝无二心。” 好在王室血统精纯无比,伤口很快就愈合了,霜趁机挣脱青龙昊的控制,青龙昊被灵力震开,直挺挺地倒在床上,眼神灰死,不过片刻,又迸发出血光和贪婪,竟亮出三棱军刀直接砍了过来。 几番搏斗,霜终于明白,青龙昊早已沦为血祭,并且是心甘情愿,他放弃自我,他的的身体和灵魂都已是阶下囚,永不得解脱,如今不过是个嗜血杀人的工具罢了。想来,上次他神色萎靡地突然来到王府,大概是他最后的自我挣扎,可终究还是选择了对青龙的忠诚。 眼看着军刀又狠狠地劈了下来,霜的掌心长出暗血神剑,晶莹剔透,渗着莹莹的光,只轻轻一挡就化解了攻击。青龙昊连退几步,腹部被划了刀口子,皮肉破绽,却没有血流出来,周围皮肤已溃烂不堪,确实是血祭无疑。 霜看着这样的青龙昊,曾经他敬爱敬仰的昊公,如今竟成了行尸走肉,他应该立即杀了他,可却迟迟下不了手,青龙昊往昔的音容笑貌不断地浮现在他眼前,他无法杀死他曾经的良师益友。霜迟疑地站在殿内,看着青龙昊重又站起来,又举起军刀再次攻过来,眼中不禁满是泪水,他觉得心乱如麻,只想逃离开让自己好好地静一静。于是长剑一挥,硬生生斩开结界,青龙昊口喷白沫,当即倒地不起,霜飞身出了青龙府。 殿外的青龙源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青龙昊,道:“你都已经这样了还是如此优柔寡断,他明明是毫无防备的,你却没能将他拿下,如今霜已知道青龙的秘密,你要如何面对青龙的列祖列宗!” 青龙昊倒在地上,就像每一具傀儡一样表情漠然。 青龙源暗自思索,霜竟然没有杀青龙昊,可见霜确实是个重情之人,此番下不了手,日后也很难狠下心来。如今霜已知道了,很可能受人蛊惑一时冲动一举灭了青龙,也只有青龙昊还能稍稍有所牵制,留他还有些用处,就让他去守着老屋,不论如何,绝不能伤到阿慕。 在青龙源当家之前,青龙都只是以一己之力去血祭,竟将阿慕弄的那样干瘪凄惨,青龙源无法接受看到这样的阿慕,他要阿慕永远都是最美的样子,他开始肆意扩大血祭,用自己所有嫡系子孙去祭,但始终都效果不佳。而如今,多亏还有那个不争气的父亲青龙昊,他与霜是忘年之交,青龙源让青龙昊用自己病重来引霜入瓮。没想到霜竟然这般迟疑不决,生生把自己也搭了进去。有纯血献祭,必然将大不同以往。 一些时日后,青龙源回到青龙结界里的老屋,在水晶棺材边细细端详心爱的阿幕,不知不觉竟坐了一宿。得了纯血的阿慕越发红润起来,她的容颜似乎比先前水嫩了许多,不再干瘪得令人心疼了,这让青龙源着迷。青龙源唇边含笑,轻轻地握住阿慕的手,他决定此后将目标瞄准王室,霜就是第一个。 —————————————— 而后又过了许多年,阿瑾也长大了。霜和月先后落病而亡,都说族后背叛了族王,族后仙逝的那晚,玄武竟然起兵围剿王室,雪和银浴血奋战,玄武全军覆没,没过几日新王雪继位,玄武落了个全灭的下场,只留下了阿瑾被发往白山。 玄武之后,青龙源想了许多办法,试图要维系阿慕的血肉之躯,可纯血的献祭无人能取代,阿幕眼看着浅浅枯萎下来。为此,青龙源心焦无比,好不容易让阿慕容颜焕发,他无法眼睁睁地再次失去阿慕,直到听闻先王的次子银自从玄武叛变后就一病不起,青龙源又起了猎捕之心。 那夜之后,银就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听说息香宫宫门紧锁,再无往日热闹,偶尔见到,确实虚弱得很。银这孩子,自小就别具一格,心不在焉,胸无大志,倒是很合适,原本桀骜了些,如今这般正好,何况惜儿属意于银,也算是圆了惜儿的心愿。 没想到,阿慕更喜欢小王姬,也好,也好。 —————————————— 背离天道的可悲身影, 有眼无珠,看不见他人的痛苦, 人面兽心灵魂劣迹斑斑, 执着地在黑暗迷途上一意孤行, 不想回头,不想被救赎, 只为你能醒来,再一次听你温柔地唤一声:“阿澈”。 【推荐:txt2016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可直接下载】 146 最难的软兵器 当晚,安与雪一同用晚膳,安心不在焉,忧思甚重,一桌饭菜几乎都不曾动过。 沉浸在心事里的安并没有意识到雪正饶有趣味地一直看着她。记得上次安吃饭心不在焉时,是因为银故意说了几句冷言冷语,如今又是因为什么呢。雪看着安粉白的小脸板得一点表情都没有,自从安自白山接回来,他们两个在一起时,安始终是嵌着笑意的,雪心中不由得涌起一片温暖的喜悦,他很感激安在知道真相之后依然坚定地陪伴着他,可惜这份温暖的喜悦很快就被安的心不在焉打消了。 安木木地抬起头,看了看雪。雪温柔地笑了笑,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却发现安的眼神悠悠地绕过了他。当真是“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 今日这样的安倒是十分少见。雪很好奇,是什么事让安这样忧思,于是问道:“近日可好?” 安瞅着雪看了不足一秒,敷衍地点了点头。 雪不禁有点碰壁的感觉,安一向温柔懂礼,今日竟然爱搭不理,又问:“什么事让你如此忧思?” 安迟疑地看了看雪,安心里真正想着的是小夜的生世,她很想告诉雪,可又担心雪身为族王会有所作为,担心小夜再次失去自由,思考了许久只得拿父王参与血祭的事先搪塞一番,道:“昨日去了趟涟府。” “哦?”雪不动声色,似乎并不关心涟府,“去那做什么?” “我,我只是好奇,所以去看看。” 雪笑着宽慰道:“涟府早已一片废墟,杂草丛生,看着满目苍凉,过去的伤心事都过去了。” 安点点头,想起涟府的荒凉景象,过去的繁华如同黄粱一梦,叹道:“可惜了。” “什么可惜?”雪给安夹了一块粉蒸肉到碗里。 安微微笑了笑,道:“自然是涟府可惜了。” “人都不在了,一座冰冷的府邸而已。”雪的眼中十分平淡。 安顿了顿道:“我在涟府看到一些咒符,有些是续命的,还有许多似乎都在试图压制什么,又好像在索取,好像是生命,我猜测……” “如何?” “我猜测是与父王有关。” “说来听听。” “父王会不会也参与血祭?” 雪看着安没有说话,眼中很是难辨。半晌才道:“这场血祭怕是已持续了万年了。” 安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雪道:“父王大概是个意外。” 安愣愣地看着雪,他果然早就知道,小夜的事会不会也知道了,所以在贵族对小夜提出异议时,雪十分护短?他是不是也觉得小夜是个人而不只是棋子?可他是族王,小夜来自地狱,当初母后夺走小夜的赤眼应该也是惧怕有变,毕竟恶魔是最狡猾最善变的,身为族王的雪又会如何处置小夜? 安思量再三,决定将小夜的事藏在心中,只要小夜还是那个小夜,这件事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再好不过。于是严肃地问道:“关于血祭,殿下打算如何处理?” 雪也为此犯难,血祭出自青龙府无疑,上回小夜误打误撞进了结界,血祭一事才得以被银撞破,可如今青龙源改变了结界的构造,即便是银都难以寻到突破口,青龙源一直以来自正其身,族内外一致好评,算是德高望重,现下没有证据,冒然审判青龙必然难以服众,反而又一次打草惊蛇,但是要如何才能把矛头直指青龙呢?安这个问题还真难以回答,只得道:“没有证据之前就算发难于青龙也是无济于事,何况……” 安看出雪的为难,想到暗室里面目全非的青龙择,估计青龙血祭万年,其子孙满堂大多难以幸免,可见青龙的血脉远不及血祭重要,血祭的源头被保护得十分之好,怕是就连青龙嫡系也不曾见过,道:“殿下是担心就算发难于青龙也难以断了血祭的源头?” 雪点点头,道:“暂时只能暗查,只怕查无所踪。” 安微微皱眉,道:“可确定是在青龙府中?” “确定,”雪道,“上回小夜在青龙府遇难就是被血祭引诱,也多亏了小夜,才得以查到血祭源头。” “为何不再潜进去斩断源头?” “结界已经改变了,即便是银都找不到入口。” 安思索着,没想到青龙源的力量那么强,他设下的结界连银都束手无策,良久才道:“对方一定是看中小夜是纯血,又力量低微,小夜能被引诱,对方一定也能被纯血引诱,倘若我们去青龙府以纯血相送,对方岂有不要的?” 雪认真地看着安,道:“你想怎么做?” “比如,在青龙府假意受伤流血?” “你想用纯血引出结界的入口?”雪略有担心,“血祭非同一般,血液就是契约,何况青龙的结界错综复杂,擅自闯入很可能万劫不复,稍有不慎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呀!” 安嗔笑着道:“放心,殿下你呀,只有兵没有夫人。” 雪闻言,想来他们两至今以来都是对假夫妻,安这话表面上是玩笑,其实却有责备,雪不禁一时接不上,只得大吃几口饭以掩饰尴尬。 安看着雪略微局促的样子,又觉不忍,便夹了些菜添在雪的碗里,问道:“有没有什么机会是可以公然拜访青龙府的,人越多越好,一旦面具剥落,群心散去,有如折了一条腿,跑也跑不快了。” 雪点点头,笑盈盈地看着安,赞许道:“夫人智慧,所言甚是!” 安略微面红,这算是表白嘛,雪的心一直以来都被银占据着,如今总算是有了一席之地,可喜可贺,转而又有些自怜。 雪见安眼中喜悦又暗含忧伤,不禁有些心疼,可他并不能给予安想要的,他只能尽可能地对安好,只好转移话题,道:“青龙府一向低调,确实得想个合理的理由。” —————————————— 自从得了银的亲自教导,小夜日日勤学苦练,比起那时被白虎灵押着去练功,简直判若两人。 这日,阳光明媚,小夜又来到练功房,先活动活动筋骨,待身子舒展开了,就亮出可爱的流星,抡在手里绕圈圈,圆滚滚的流星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铜器雅致的光,越发精美得不像个兵器。 经过一些时日的练习,流星锤的基本技法已练出了手感,可以轻松连贯地缠、绕、抡,并且收放自如。而力量动作砸、摔、击则并不理想,用力砸出时就乱了手感,反而容易绕成个嘎达,若只顾着手法,却又力道太小,连冰面都砸不碎。至于远距离的发力动作抖、撞、抛,就更加难以控制了。 不愧为软兵器中最难练的一种,完全不像短兵器或长兵器那样练起来方便自如,而是要把一根软绳运起来像棍、枪一样形成直线,又要像大铁锤一样具有威力,对于小夜这种缺少功底的初学者实在有点困难。好在小夜已体会出另一种乐趣,身为学不会仙法的她,能习得一套唬人的招式也是不错。 倒是银这个启蒙老师完全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自从上回潇洒地展示了一番流星锤的绝美招式后,就再没来过练功房,似乎完全不关心小夜练得是好是坏偷没偷懒,整日闷在息香宫里连个人影也没见着。想当初白虎灵天天拿着小鞭子抽着,银简直是天下最随心所欲闲云野鹤的老师了,甩下一句“看好你哦”就放任自由,完全配的上“不负责任”四个字。 小夜摔着亮晶晶的流星,已经学会的越练越熟,没学会的依旧没学会。小夜觉得自己大概是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瓶颈,非常需要有位高人指点,于是抱着流星一路跑到息香宫。 远远地就听见息香宫里传出悠扬的琴声,散音松沉而旷远,起远古之思;泛音如天籁,清冷入仙;按音变化多端,缥缈多变。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则同大地,三籁交错、变幻无方、悠悠不已之中。虽然好听归好听,但听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小夜觉得整日弹一把老琴,来来回回也就这么几根弦,有何乐趣可言。 一走进去,满眼的安息香映入眼帘,淡淡幽香扑面而来,合着冬季的雪景,银装素裹,层层叠叠,微风吹过,残雪伴着白色花瓣轻轻飘落,好一幅银粉玉屑如梦如画。 银端坐于琴前,手指下的吟猱余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时如人心之绪,飘落的花瓣如漫天飘雪,银一身素衣,青丝飘起,好像仙人下凡,小夜恍惚间仿佛又看见白云娘娘一身白衣,袅袅从天而降。 小夜抱着流星“叮叮哐哐”地跑进亭台,银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小夜,并不理会。 小夜此番有求于银,又是发自肺腑虚心求教,表现得异常乖巧懂事,居然静静地坐在一边等此曲弹毕,并且坐姿相当端正。 曲毕后,银似乎并没有要招呼她的意思,小夜赶忙倒了杯热茶,双手奉到银面前,露出久违的谄媚,讨好道:“弹累了口干舌燥,喝口热茶吧!” 银也毫不客气,一边接过茶杯,一边调侃道:“又不是唱曲,怎会口干舌燥。” 小夜见银心情不错,便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热茶,喝上一口,“啊!”,暖暖的,清香爽口。 银斜眼看了看小夜,好像在问:“你来干什么的?” 小夜立即会意,放下茶杯,捧起流星,问:“求师傅再指点一二!” 银淡淡地看着小夜,最近小夜练功算是前所未有地勤快,问道:“说来听听?” 小夜举起流星,道:“如何才能摔砸有力,一击即中,非死即残?” “先耍几招看看。” 小夜提起流星走到院子中央开始绕圈圈,大圈小圈已是变换自如,正手反手也运用得当,绳索通过手臂的缠绕亦得心应手。而向外抛出时只有距离,确实没有“狠”的力度,算不上是攻击,只能是个花式抛接而已。至于准头,就更难定论了,抛出时就握力不稳,看不出明确的方向,绳子伸出时也不够直,有时是弧线型的,距离拉长后就更加偏离目标了。 小夜甩了两膀子,已是丝丝细汗渗出,甩绳子可真是个体力活,想来那些烂大街的秧歌甩起来也够累人的,何况这么长的流星。 小夜气喘吁吁道:“如何?” 银站起身,拿过流星,随便绕了两圈,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了出去,流星穿透灌木直直地砸进石块里,竟砸出个窟窿。上回使的是石块,形状不规整质地不均匀,如今使着圆滚滚的流星,简直威力大增。 小夜惊讶地跑去石块处查看,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出招了?果然是出奇致胜!连连叫好地问道:“怎么做到的!” “瞄准了扔过去不就行了。”银放下流星,轻描淡写道。 小夜对这个答案很不满,道:“说得轻巧,若真像你说得这样简单,我早就练成武学奇才了!” 银笑了笑,问:“那你看出什么玄妙之处了吗?” 小夜摇摇头,若能看出来就不用跑来求教了。 银拍了拍小夜的头,道:“确实也没什么玄妙的,多练练吧。” 小夜站在原地皱着眉头不说话,苦闷地腮帮子鼓鼓的。 银抱起白山来的胖兔子坐到亭子里,温柔地摸了摸兔子的背,兔子十分舒服地躺在银的手臂上,道:“基本打法是流星锤万千打法的根源所在,是重中之重,尽管朴实无华,却是最实用的。不管日后练习多么高级的招式,都离不开这些基本打法。” 小夜知道银是在教她,于是笑眯眯地凑上去,殷勤地倒茶续水。 银接过茶,浅抿一口,继续道:“所谓基本打法,就是借助身体的不同部位发力或作为支点,把锤头顺出去的方法。常见的如手打、肘打、肩打、腰打、腿打、膝打、脚打等,每一种打法又可以做无数分解。” 【推荐:txt2016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可直接下载】 147 几曾识干戈 小夜听得十二分认真,恨不能带上个本子做笔记。 银继续道:“其中,手打最实用也最常用。手打分为抡法、投掷法和穿梭法三种,手打中,穿梭法、投掷法是最主要的击打方***法又分为立抡、平抡和斜抡,平抡又有顶抡、底抡和缠腰抡,变幻无穷,以立抡、斜抡最常用。在穿梭法中,再以立抡所行的“玉女穿梭”这一招非常实用。” 银像说故事一样地款款道来,小夜越听越糊涂,打分很多种,手打又分出数种,手打中的抡也能列出个一二三四,一两个招式合用就形成了高级的“玉女穿梭”,真是头晕眼花,变幻莫测,不知不觉间已听得懵了。 银一边说一边拿着细长的小编绳做示范,小夜拖着腮帮子聚精会神地一一记在心里。银看着小夜认真的样子,露出赞许的眼神,比起往常吊儿郎当的混世模样可算是长进了不少。同时,也有些内疚,毕竟他培养小夜的初衷并不良好,若是被小夜知道了,估计又能记恨上许久,不过,到那一日,他还能不能有幸被她记恨就另当别论了。 小夜酣畅地学了近一个时辰,又亲手练习了一个时辰,对于“手打”这一系列算是有了基本认识,主要还是要有准头。按照银的说法,力气大小需要日积月累,长期锻炼终究力气会有所增长,但打出去不论力道如何,若没打中基本都是白搭。这比平日里打小鸟捉兔子可难多了,难就难在这长度上,这也是小夜需要强化训练的。 如今才只是学了“手打”,之后还有肩打、膝打、肘打、腿打、脚打,各种部位的发力打法,也不知学到何年何月才算能上场应战,但小夜对此很是兴奋,她好像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自己不再是个废人了,她可以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别人。 大汗淋漓的小夜瘫倒在亭子里,咕嘟咕嘟灌下一杯热茶,总算回了一口气。 银又开始拨弄琴弦,空旷的琴声徐徐响起。 小夜又续上一杯茶,道:“你说你整日都闷在息香宫里弹琴,不觉得无聊吗……” 银并不在意,道:“还可以赏花,赏雪。” 小夜抬头看了看满园的雪树银花,跟皑皑白雪融为一体,依旧是一院的雪树银花,岁岁年年都这副景象,有什么好看?嘟着嘴做了个不懂的表情,道:“甚是无聊。” 银懒得跟她掰扯,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琴。小夜见了越发不解,道:“你整日都弹琴,琴音再美好也只是孤芳自赏。” “你觉得该如何?” “自然是要以琴会友,互相切磋技艺,又有人一同分享其中快来,不是更好?” 银淡淡一笑,全不当回事。 小夜扭着眉毛,问:“难道你就不想有个知音?” “知音?”银看了看小夜。 小夜一脸认真,她不明白银这样的被百花簇拥的人为什么这么冷淡,交朋友本应是件快乐的事,可银宁愿一个人独处,难道是高处不胜寒?又或是因为半身入魔而自卑?可银这玻璃心加傲娇性子实在不像会懂得自卑的人。 银悠悠地叹道:“高山流水觅知音,相识满天下,知音能几人?” 果然是高处不胜寒的境界啊,小夜托着腮帮子琢磨着,银大概是琴艺太高,不逢对手,自然就没有知音了,唉,造化呀,原来高不成低不就才是最美好的,普普通通的芸芸众生才是幸福指数最高的群体。 “何况,”银顿了顿,道:“琴不为琴而抚。” 小夜彻底蒙圈了,琴不为琴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说些大众能听得懂的了……小夜直呆呆的愣着,左右也没想明白,忽觉琴声突变,急急如洪水滔天围困于耳,又好像层层密云中射出万把利箭,让人神经绷紧好像随时会断,转而又如排山倒海倾轧而下,天罗地网困顿其中。这感受小夜觉得似曾相识,当初学习操控红莲业火时,银与她打对手,千万缕银丝布下天罗地网将她围裹,亏得及时使出红莲业火将其焚尽,否则就如瓮中捉鳖逃无可逃,没想到竟还伤到了银。 再看银的手法,与先前轻松随意时完全不同,大指向外弹出如“虚庭鹤舞”,继而向内擘(劈)弹入,食指向内一抹“鹤鸣在阴”,中指向内回勾有“孤鹜顾群”之势,再有无名指向内打入似“商羊鼓舞”,各手指灵活变换与几根细玄之间。期间,两手指分别拨动两弦“托勾”发出合声“飞龙拿云”,再之“擘剔”。长指从六弦至一弦连续剔过为“鹭浴盘涡”之态。颤音如“寒蝉吟秋”,似蝉悲切颤颤,“长吟”持久“鸣鸠唤雨”、“细吟”如“喁喁私语”,“游吟”摇摆又像“落花流水”。颤音渐慢,幅度更大、更强,号猿升木。 手指间的复进、往来、泛起、放合,变化无穷,时而悠然低沉,时而清如溅玉,仿佛高山流水、万壑松风、水光云影、虫鸣鸟语,一切都在风起云涌中变幻。 只见银的手指一绕,小夜突觉心中一紧,眼前好像看到白云镇的活死人生生地停在半途动弹不得,指尖一勾,皮开肉绽。 小夜“啊”地一声惊呼,一屁股坐了下来,背上已渗出冷汗。 银这才收了手,悠悠地问:“看明白了?” 小夜依旧沉浸在杀气之中,恐惧地看着银温柔平静的双眼,道:“银丝?” 银的嘴角微微上浮。 小夜嚷着:“原来你练的不是琴,是练功?!” 银端起茶杯不以为然地笑道:“要不然呢?日日弹琴确实没什么意思。” 小夜半开着下巴,华丽丽的谎言,美丽平静的外表下全是些狠劲十足的。当初在白云镇,仅凭几根银丝就轻而易举地对付了活死人,原来是这样练出来的,平日里天天闷在息香宫弹琴竟然是在练功!小夜神深地觉得自己又被银美好的外表欺骗了,对着这把普通地古琴连连摇头。 银调皮地微微一笑,手指轻轻覆在唇上,道:“秘密,不可外泄。” 小夜咽了咽口水,滋润下干燥的喉咙,就算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造次。安说得没错,银确实可怕了些。可转而一想,银的把柄她都知道,银是神剑的主人,真正的族王,银的病不是病而是反噬,银弹琴也不是为了弹琴,而是在练杀人不眨眼的绝学,这些把柄全都在她小夜的手里,顿时来了底气,得以洋洋地条了起来,道:“又有一个把柄在我手里,是不是该给点封口费呀!” 银督了眼,笑道:“杀人灭口才能永绝后患。” 小夜闻言当即乖乖坐下,端茶倒水,殷勤备至。 ———————————— 四方厅里,白虎宏立于殿内,雪端坐于主位,道:“宏叔对青龙府可有了解?” 白虎宏深沉地看着雪,自从白虎灵躺入归墟殿,白虎夫人封了自己的灵魂与女儿两命相连后,白虎宏一夜间老了许多,两鬓生出白丝,精装的身形失了几分威猛,肩宽背厚不再像从前那样笔挺,白虎宏是暗血族最善战的勇士,如今更有点像失了主将的兵,总有些心神不宁,加上一连串事件爆出后,白虎作为全族安保的铜墙铁壁,越发劳心劳力,丝毫不敢疏忽,眼中透出疲惫。 今日族王雪召见白虎宏,却问的是青龙的事,白虎宏心中早已起了疑心,但青龙的青源夫子,亲切的叔叔,德高望重的老人,青龙择的父亲,青龙择夫妇双双为族捐躯,青源夫子却自吞悲痛,从不将愁容外露,如此大义令人敬佩,于是也无从怀疑。白虎宏问道:“殿下想问什么?” 雪不动声色地想了想,道:“我需要一个正大光明能带兵进青龙府的理由,宏叔可有良策?” 白虎宏注视着雪,青龙源一向自正其身,朱雀纹在位时,朱雀与青龙可算是联盟,可自从朱雀一而再出活死人事件,直至最终朱雀纹惨死牢内,照理来说负责看守的白虎难逃干系,可朱雀一脉却并未怪责,反而与青龙断了交往,朱雀馨继任大当家后,与白虎关系日渐紧密,对灵儿也很是关心。加上小王姬在青龙府误闯结界遇活死人,青龙的结界错综复杂,走错一步便万劫不复,虽然所有活死人都将矛头指向朱雀,可活死人怎可能轻易潜入青龙的结界。种种迹象表明青龙有疑。今日族王这样问起,是要有所行动了吗? 白虎宏一向衷心于王室,但也仅是互惠互助而已,并不想让白虎一脉成为王室的盾和矛,族王的问话明显是要拉白虎入伍,可青龙一脉枝繁叶茂,人才辈出,实力强大,白虎倾其所有也最多换个两败俱伤,白虎宏作为白虎的大当家,万不能让白虎群众身处险境,就算为了灵儿也不敢草率地这样断了白虎的后路。 雪见白虎宏久久没有回话,知道他的担忧和疑虑,道:“届时,我和族后首当其冲,白虎将士见机行事。” 白虎宏眼中略惊,族王族后打前阵,这成何体统,当真要大开杀戒?并且不留后路单刀直入?白虎宏问道:“殿下此举为何?” 雪审视着白虎宏,道:“宏叔以为呢?” 白虎宏不语。 “宏叔心知肚明。”雪站起身,走到白虎宏面前,道:“难道宏叔能眼睁睁地看着灵儿油尽灯枯?” 此话戳中白虎宏内心的伤痛,他怎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灵儿油尽灯枯,他宁愿躺在归墟殿的是他自己,何况灵儿若死了将是一尸两命,妻子流放了自己的灵魂承载了灵儿的痛苦,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给灵儿一线生机,灵儿死了妻子也不会再活过来。可是,即便如此,他身为白虎大当家,绝不能拿白虎一脉玩命。 雪更上前一步,道:“此事必须有个了断。” 白虎宏再次看向雪,雪真是善读人心,他早知道自己的期望和担心,他早有意收押了白虎灵,却迟迟没有动手,只由着小王姬来来往往,一边为灵儿减轻痛苦,一边又在等着灵儿挨不下去,终究逼着不得不亲自将灵儿送到他面前接受审判。而他又施以恩惠赐了归墟殿养病,实际上白虎已为囊中之物,就算白虎宏大义灭亲,白虎也将落得个群龙无首的下场,一盘散沙而已。如今明明有求于白虎,却没有拿灵儿做饵,他要的不是忠心耿耿,要的是心甘情愿。 论情义,确是有情有义,论君臣,又埋下了无情无义的种子。人与人之间,派与派之间,不过“利弊”二字,在“利弊”中,力争两全其美,也算仁至义尽。 不仅如此,雪早就对形势观察许久,当初灭玄武为何独留玄武瑾,还发去了白山,说是给玄武一个交代,其实已是在留后路。玄武瑾与王室关系亲密,就算反目成仇也有化解的希望,因为涟死了,却留了扳指给玄武瑾,还有白山的王姬安在玄武瑾最黑暗的日子温柔相伴,这就是希望。 同时,三大贵族的一举一动早就在他的视线之内,朱雀一向与青龙关系密切,朱雀纹又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青龙有伤人利己的行为,可即便矛头指向朱雀,朱雀纹依旧没能走出青龙的影子。雪借机关押了朱雀纹,虽然这个提议是白虎宏提出的,他只想保朱雀纹活命和清白,雪却是要他们决裂,如何证明决裂与否,白虎的守卫就是风向标,朱雀纹惨死牢内,其女朱雀馨非但没有怪罪青龙,反而断了朱雀与青龙的关系,转而本能地与白虎靠近,这就是决裂的开始。 青龙,白虎,朱雀,雪一直在等,等各自现形。 白虎宏深沉地看着雪的眼睛,雪的眼睛透亮晶莹,好像星辰闪烁,半晌才问道:“殿下有几成把握?” 雪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并无把握,只为一探。” 【推荐:txt2016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可直接下载】 148 人间两玉夸 白虎宏惊讶道:“殿下既已决定背水一战,怎能毫无准备!兵家大忌!” 雪点点头,背过身,道:“宏叔所言极是,此番目标不是发难于青龙,不过是去探得血祭根源的虚实。” 白虎宏着急起来,几步上前挡在雪前面,道:“殿下三思,这般兴师动众,只会打草惊蛇。何况青龙势力强大,青龙府错综复杂,难进难出,轻易动不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雪的眼中光芒敛起。 白虎宏认为这是一种鲁莽和不负责任,立在一边锁着眉头不说话。 雪故作一个轻松的表情,道:“宏叔且先想个由头,未必会要动刀动枪,凡事都往好处想才是。” 白虎宏郑重地看着雪,道:“更需做最坏的打算。” 雪满意而笑。 —————————————— 白虎宏走出四方厅,躬身坐进轿辇,思索着雪既然已经打算进青龙府,说明必然有确凿的根据,八成与上回小王姬在青龙府遇难有关。倘若青龙有罪,为什么不直接问罪于青龙,却要如此迂回。难道是缺乏铁证,亦或是没找到下手的突破口。想来小王姬是误闯结界而遇难,而当时青龙惜陪同小王姬玩耍,却无法找到失踪的小王姬,身为青龙嫡女,又是青龙源的掌上明珠,竟然完全束手无策,甚是奇怪,看来问题就出在那个结界里。雪想要亲自去青龙府一探究竟,估计就是冲着结界去的。 白虎宏闭目思索着,探寻结界的入口只为其一。当今局势稳定,青龙是第一贵族,青龙源树立的良好形象深入民心,轻易动青龙会造成民心动摇,逆流而上事倍功半,此为二。不仅要进青龙府,还要带上大批人马,一来寻找结界的突破口,二来施压,看看青龙的反应如何,若能撕下青龙的面具自然是一举两得。一旦青龙失去民心,撼动青龙就成功了一半。所以,这次行动要么取消,要么就一定会有冲击力,如果青龙不做反抗,结界就可能被破,如果青龙武力反击,动刀动枪在所难免。 如果雪心意已决,就算白虎不参与,此事也必然会发生。青龙所为已是伤天害理,朱雀都险些灭族,朱雀应当是最恨青龙的,为什么族王没有寻朱雀的援手,而是选了白虎,白虎宏百思不解。不过,如今灵儿在王室的庇护下状态稳定,白虎宏就算拼了老命也愿意跟随族王下一次狠手,给灵儿寻一条生路。只是,胜算究竟有多少。 白虎宏坐在轿辇里,深吸一口气,族王交代要先想个由头,意思是最好不动武,确实该细细谋划一番。 —————————————— 自从练习流星以来,小夜几乎热忱到了入魔的境界,除了功力造诣上依旧匀速进展,其他方面都可堪称走火入魔。比如,平日里走路也开始甩着小绳子,坐着休息时就爱丢石子练准头,打准了就很是满意,打不准就自我较劲,一般情况下,准确度视距离而定,距离近的自然命中率高,距离远的基本都打歪了,于是大部分时候都眼神专注略含凶气。甩着小绳,哼着小调,时不时扔扔石子,眼中杀气腾腾,整个一街头混世小霸王的模样。 这日,小夜走湖边经过,一边走一边朝湖里扔石子,却见远处青龙源一行人马经过。青龙源走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一个中年人,看上去像是管事级别的,在后面陆陆续续跟着六个人,穿着小厮服,挨个手里捧着些东西,排成一列,安静地低头走路,周边景致连看都不敢多看,真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好家丁。 小夜上回去青龙府误闯结界引起一番骚动,还在祠堂打了一架,对青龙祖先大不敬。虽然她也是受害者,但终是自觉理亏,于是自那以后,但凡看到青龙的人都自觉地绕道而行。今日见青龙大当家来了,赶忙心虚地躲进灌木里大气不敢喘,偷偷地等着青龙源走远。 说来奇怪,小夜躲在遥远的灌木里,透过灌木的缝隙观察青龙源的动向,却感到青龙源似乎也侧目正盯着自己。小夜双目受损,无法目视千里,靠的是女子的第六感,但是青龙源一向不屑于搭理她,每逢大宴,青龙一脉从来都当她是空气,如今为何特地盯着她,果然是扰了祠堂被记恨了?可是青龙源的视线并不是愤怒和不满,倒是亲切和蔼的感觉,甚至有点殷切,隐隐有求与她似的。 小夜躲在花花草草中,心虚到心慌,真担心青龙的大当家一时气上眉梢捉了她去生殉青龙祖先,抖抖活活地蹲在草地里,终于等青龙源走远了,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朝反方向跑开了。 小夜在王府里四处溜达,没事就练两手,没想到一个半时辰后,又碰上青龙源的人马。此番只有青龙源和管事两个人,依旧一前一后地走着,那帮小厮没有跟着。小夜忙不迭地退回到屋檐边的墙角躲着,心里暗暗叫苦,怎么一日见了两回,真是冤孽啊。 小夜躲在墙边,真心盼望着青龙源赶紧回青龙府吧,堂堂王府难道是可以任由他随便闲逛的吗 待青龙源走后,小夜一路小跑回了一方小院,看来今日不宜出行,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屋里为好。 —————————————— 待到明月松间照的时候,夜幕降临,耳畔闻得清泉石上流淅淅沥沥,墨色的天空又飘起雪来,月光下,仿佛一层轻纱漫天飞舞。在小夜蹲在院子里趁着月光摆弄玄魂草的时候,雪正大步流星地走向息香宫。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一进息香宫,雪就似笑非笑地吟道。 银站在安息香树下,看着白色的安息香花和纷纷扬扬的雪花融为一体,道:“今日好兴致,你的秋思该在晚晴宫才对。” 雪摇摇头,踱步到树下,一同欣赏这浑然天成的白茫茫一片,道:“非也,并不是我的秋思,另有其人。” 银淡淡地督了一眼,笑道:“谁的秋思落你这了?” 雪又摇摇头,认真地看着银,道:“是落你这儿了。” 银若有所思地目光迟疑了一会。 雪道:“今日青龙源来了。” “哦?”银淡淡地并不关心,“不会是来负荆请罪的?” “自然不是,是来提亲的。” 银这才看向雪,心中猜到大半,又漠然的转过头,不予理会。 雪笑打趣道:“青龙妹妹自小就喜欢粘着你,后来长大了见到你就脸红语塞,真心可见。” 银不说话,淡漠地望着墨色的天空。 银望着天,雪看着银,不禁担忧起来,问道:“你对青龙妹妹有那种意思?” 银依旧不语,好像心思飘远了。 雪有点拿不准了,拍了拍银的肩,道:“我问你话呢,青龙源上门提亲了,青龙惜也是个对你用情专一的好姑娘,你倒是给句话呀。” 银半晌才道:“你还不知道我?明知故问。” 雪笑了笑,道:“我也觉得你没那意思,不过刚看你出神的样子还真一时糊涂了,你呀,就是心思太多太难懂。”说着径自坐到亭子里,道:“从小到大也没见你带着她玩过,虽然态度冰冷伤人了些,不过这样也好,不耽误不玩弄,快刀斩乱麻。” 银笑着调侃道:“看来刀还不够快。” “唉,我这个做大哥的真担心天下没有人能与你琴瑟和鸣,就算勉强娶妻成家,你也依旧内心孤独。”雪端起茶壶给自己倒茶。 银慢慢地跟了过去,并不理会雪的担忧,道:“你是不是想我应下?” 雪的手停在空中,茶壶微斜着一滴茶也没能溢出,抬眼看着银,真不愧是双胞胎弟弟,什么都瞒不住啊,呵呵道:“你怎么知道。” 银坐定,道:“你向来知道我的脾气,照往常你就会帮我推掉,今日却专程来跑这趟,难道不是另有用意?” 雪有点不好意思,道:“我确实想先做缓兵之计,知道是委屈你了,不过也不是真的要你娶她,可以先说是交往看看。” “我没意见。” “啊?”雪有点惊讶,银的性子宁折不弯,他不愿意的事谁也说不动他,今日怎么这样“任人摆布”? 银笑了笑,道:“我与青龙惜怎么看都可称为‘天上双星并,人间两玉夸’的天造地设、才子佳人,这桩婚事于情于理并无不妥。” 雪有点不明白了,因为看上去登对所以就可以成亲?急道:“你不喜欢她,你得看清你的心意才行。” 银浅浅地抿了一口茶,道:“你究竟是来劝成的还是劝阻的?” 雪一时语塞,他只不过想借此事去查探青龙府,并没有真的要用银的终身幸福做政治牺牲,银的态度未免太随意了。一时气闷,皱着眉头不说话。 银道:“这可是青龙送上门的机会。” “但也是危机,”雪正色道:“青龙源主动提亲,他为何急于此时,等不及的不是青龙惜,是阿慕。” “也不是阿慕,是他自己。”银放下茶杯,道:“他知道事情败露,就急于助阿慕复活。阿慕已持续那个状态万年了,就算得了纯血,醒来的也不再是阿慕了。有没有纯血,那都不过是一具尸体,又有何可着急的。” “可青龙源敢上门提亲,就是要意图圈定一个纯血,之后必然有所准备,对你不利啊。” 银戏谑地笑着,说:“不是还有你们保护我吗?” 雪懒得和他争辩,银的话没错,就算银真的接了这事,他也绝对不会让银受到半分伤害,但凡敢伤了银的,他这个做哥哥的第一个站出来以牙还牙。转而又道:“倒是有点对不住青龙惜了。” “为何?” “她是真心喜欢你啊,我看得出,旁人也都看在眼里,你却是这么个冷淡无情又决绝的人,没给过她半分念想,她追了你这么多年,我都为她不值。我这是在践踏人心了。” “放心,是我在践踏,不是你。” “可她是无辜的,青龙源干的事她也不知道,她连自己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真是可怜。”雪耷拉着脑袋好像很是感怀。回想小时候,他们兄弟两经常和四大贵族见同龄的孩子来往,那时的青龙惜娇娇小小柔柔弱弱,从小就没了父母,又处在青龙那个人才倍出竞争激烈的圈子里,孤独,寂寞,无助,大概困扰了她很多年,若不是青龙源视她为掌上明珠,青龙府大概早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好在骨气很足,总是一副大小姐的高贵和不可侵犯,从不低头。唯独对银放下一切骄傲,就像个跟屁虫的小妹妹,但凡有银的地方,总见边上跟着小小的青龙惜,后来银时常外出玩耍数日不归,她就日日巴巴地等。雪越是回想越是觉得心里有愧,虽然青龙惜是单相思,但终归儿时是一起长大的小妹妹。 “她并不是一无所知。”银淡淡地说。 雪看向银。 “她的选择是视而不见,仍其发展。”银的表情十分平静。 雪收回视线,青龙惜确实有所洞察也有所隐瞒,否则怎会在小夜失踪后第一时间求助于银,而不是求助于她的爷爷青龙源,她知道爷爷所为非善举,但她也不想为难她的爷爷。 银一手撑着脸颊,问:“你说,如果让她在青龙源和我之间二选其一,她会选谁?” 雪想了想,道:“大概是她爷爷吧。” “不是大概,是必然。”银不以为然道。 雪无奈地笑了笑,叹道:“曾经我真以为你会被她收服了呢。” “胡说,”银笑道:“我只当她是妹妹,倘若日后终有一站,留她性命吧。” 雪点点头,又打趣道:“唉,你只当她是妹妹,她却爱了你那么久,就算在她心里你不是第一,也是第二,可惜呀可惜。” 银也笑道:“觉得可惜的可不止你一人。” “还有谁?” “小夜。” 【推荐:txt2016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可直接下载】 149 数叠小山亭馆静 小夜?”雪好奇道,“她支持青龙惜?她们什么交情?” “并无交情,”银也很不解,道,“小夜一厢情愿。” “啊?”雪差点要笑喷,小夜一厢情愿热衷于给银和青龙惜牵线搭桥?她这是哪门子的情哪门子的愿?想了半晌,笑道:“她可真是出牌没路子”转而又道:“跟你很像!这样,待青龙一事结束,我立即给你们指婚!” “放肆。”银重重的放下茶杯,肃着脸,很是不满。 雪全当没看见,依旧嬉笑道:“我暂时身为一族之王,这点权力还是有的,你若不从,你就拿回你的王位得了。” 银瞪了一眼,雪总是能兜兜转转来个一箭双雕,着实烦神。 —————————————— 几日后,青龙府得到王室的回应,说是银并不反对,但常年体弱闭门不出性情不稳,怕耽误了青龙小姐,最好二人先相处看看。青龙源看着王室的文书和一并送来的回礼,捋了捋胡子,王室果然谨慎。 青龙源唤来孙女青龙惜,道:“惜儿,今日有一喜讯。”说着将王室文书递给孙女。 青龙惜接过细细看完,却并不说话,也不见快乐和激动,好像更加沉重了一样。 青龙源微微皱眉,关切道:“惜儿,可是哪里不舒服?” 青龙惜赶忙摇摇头,挤出一个甜甜的微笑,道:“不,我很好,只是,只是,有点” 青龙源慈爱地拍了拍孙女的手,道:“没事就好,如今王室算是认了这门亲,先相处看看也是必要的,毕竟银那孩子本就性情乖张,又久困于病榻,你们也很久没相处过了,各自脾性有待重新了解,来,看看这些回礼,喜欢什么就拿去。”青龙源牵着孙女一一翻看礼品,都是上好的东西,分别是“八洋红”(绸缎衣料八件),金镯两只,金耳环一副。 青龙惜小心地拿起金镯子,这是一对黄金空心镯,镂空精美细致,圈圈环绕相扣。 青龙源眉眼温润道:“这只是议亲的小礼,之后还有‘六礼’,王室定不会亏待你。” 青龙惜抬头看着爷爷,竟然泪眼朦胧,却半个字未说,只紧紧地捏着镯子。 青龙源心疼地抚着孙女的秀发,道:“惜儿开心,就是爷爷的快乐。” 青龙惜一头扎进爷爷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着,她有很多很多话想告诉爷爷,她知道爷爷耗其一生都在做一些不见天日的事,她多么希望爷爷能收手,能回头,可每当爷爷慈爱地看着她时,爷爷的眼中似乎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她知道爷爷一直在等一个人,爷爷从没想过要回头。可这是她的爷爷,为她撑起天地遮风挡雨的爷爷,就算爷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也依旧是她最爱的、也是最爱她的好爷爷。 最终,青龙惜什么都没说,只乖巧地点了点头,假意满意地收起所有礼品,默默地回了屋子。 青龙惜自小乖巧,父母双亡的她孤独寂寞无助,非常懂得察言观色、见微知着。她从不好奇爷爷的事,她也隐约察觉到父母的死并不是表面上那样简单,可她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何况爷爷待她如掌上明智,何尝不好。爷爷虽然一直没有反对她思慕于银,但也并没有明确地支持过,银的性格洒脱不羁,恣意张扬,断不是爷爷喜欢的,贵族之间的交往优先考虑的是自身利弊,作为青龙嫡女的她怎可能随心所欲。可自从银殿下一病不起后,爷爷的态度就变了。 自从爷爷说要亲自提亲,她就知道离摊牌不远了,她就是诱饵。那天,她心里有些为难,她哭了,她既期待银的答复,也担心爷爷一招不慎。可她心里很明白,银只当她是妹妹,并且以银的脾气,从不委屈求全,就算爷爷去提亲,也很可能无功而返。 而今日,王室的答复让她措手不及,她以为此事定会被拒绝,没想到银竟然答应了,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意味着爷爷要出手了,王室也要出手了,她不过是个桥梁。 如果要她选,她只希望爷爷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青龙惜独自在院子里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假山的八角亭下,上回小王姬就是在这里失踪了,这里有通往结界的入口,她不知道结界里究竟有什么,但她知道爷爷看得比命还重要。 青龙惜缓缓地走进八角亭坐了下来,这里视野极好,可以俯瞰青龙府中最美的景色,陈旧,整洁,一丝不苟,刻尽了岁月的蹉跎和沧桑,宁静得仿佛时间在这里静止了一样,一株如火般的红梅飘出瓣瓣红雨,烈艳了所有青砖黛瓦,数叠小山亭馆静,落花红雨园林,这就是青龙府。青龙惜看着这熟悉的美景,突然觉得她好像一点也不了解青龙府,不禁惆怅地叹了口气。 青龙惜在八角亭中坐了许久,冷风吹红了她的脸颊,直到夜幕低垂,她不禁有点恨,恨当初小王姬失踪为什么要去求救于银,就因为这样爷爷的秘密被王室知晓,如今陷爷爷于进退两难。小王姬,一个来历不明的粗俗之人,她如何与银相提并论,更如何与爷爷相提并论,银为了救她硬闯结界连命都不要了,爷爷因为她的误闯忧心忡忡,小王姬就算有一百条命也抵不上她的爷爷。 青龙惜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初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救下小王姬,大概冥冥之中她们是一样的,一样孤独,一样寂寞,一样无助,一样是一颗棋子罢了。苔墙藓井夜沉沉,无聊成独坐,有恨即沾襟。 —————————————— 须臾间,王室与青龙的喜事传遍大小贵族之间,有人为青龙惜喝彩,毕竟青龙之女嫁给了王室,从此以后,青龙就是最接近王室的血脉,对于青龙而言,可谓里程碑式的发展;也有人为青龙惜不值,都说银殿下常年困于病榻,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花瓶;与此同时,对于银的议论更是五花八门,有说银殿下更像闺中少女,几乎足不出户的银殿下如今要嫁给青龙了;也有说银殿下颖悟绝伦,别具一格,娶了望族青龙的嫡女,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更多的言论还是集中在青龙的飞黄腾达上,一时间青龙府门庭若市,好不热闹,而息香宫依旧因为银的闭门不出而冷冷清清,与往常无二。 待定亲之事在王城传了个遍之后,才传到深居于王府的小夜耳朵里。这些日子,小夜潜心练习流星,俨然已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练圣贤功。这日,小夜练完功,饥肠辘辘,溜达着就溜进了晚晴宫,意图顺些点心小吃垫垫肚子。顺着墙角溜到后厨,却听到两个炊事婢女的聊天。 婢女甲说:“看吧,我就说嘛,能得到银殿下的心的一定是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这样的女子别说男人了,我看了都喜欢。” 婢女乙说:“不仅如此,容貌也是一等一的登对。” 小夜听得莫名其妙,听她们的意思,银谈恋爱了?可他明明天天闷在息香宫,跟谁谈?自己跟自己? 甲又说了:“听说这次小礼,王室给的是八洋红,一般地给四洋红,六洋红,王室竟然给的八洋红,可见十分地重视。“ 乙道:“那是自然的,对方是青龙,如今青龙已是第一大贵族,是王室的左膀右臂,自然是无比重视的。” 甲点点头表示认同,又道:“青龙小姐本就万里挑一,又是青龙唯一的嫡系,听说青龙大当家的掌上明珠,可宝贝着呢!” 乙道:“真想亲眼见见青龙小姐的模样,我们银殿下终于要成婚了,青龙小姐和银殿下站在一块简直美哭了!” “大婚那日不就能见到了,难道你比银殿下还急不成?” “去去,没大没小的” 两个婢女一边揉面一边嬉笑着。 小夜站在墙边,琢磨一番,意思是银和青龙惜要成婚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一点风声都不知道?消息闭塞可不是我小夜的风范!再说了,那个银冷冷清清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好像成婚的事与他无关似的。小夜顿时有萌生了娘家人的热忱和责任感,顾不上什么点心了,转身拔腿就向息香宫跑去。 ———————————————— 来到息香宫,抬起短腿迈进宫门,银依旧端坐在亭台里,他每天都坐在那,不是发呆,就是弹琴,要么就是看池子里的红鱼游来游去,简直就像是在那小小的亭子里生根了,无聊至极。 小夜不屑地扭扭眉毛,大踏步向银走去,刚要开口,却被银抢了话:“你终于来了,等你好多天了。” 依旧是这不冷不热不疼不痒的腔调,小夜表示怒火中烧,他都要成婚了,对象还是她十分看好的青龙惜,就不能表现得高兴一点?不过,也正是因为他要成婚了,大喜事一桩,无论如何都要压下怒火,三,二,一。总算平息了心火,小夜作出一副极度欣喜、宽慰、热情、激动的表情,走上前去,道:“听说你要和青龙惜成婚了,恭喜恭喜!” 银瞅了瞅小夜做作的表情,淡淡地“嗯”了一声,道:“你的消息够闭塞的,亏你还身在王府。” 啊,这种冷冷的态度最让人火大了,小夜心平气和地坐下,语重心长道:“成婚是人生一大喜事,你怎么还这样淡漠,以后与青龙惜朝夕相处,可不能这样冷冰冰的,否则会伤害到青龙惜,还有” 小夜絮絮叨叨的模样,好像母亲嫁女儿那样,各种叮嘱教诲依依不舍。 银呆呆地听着小夜的教诲,这真的是小夜吗,照往常,她应当来质问“为什么成婚这么大的事都不先告诉一声”之类的,今日是吃错药了还是受了刺激?受什么刺激了? 小夜依旧在唠叨:“你以后可得好好对待青龙惜,人家可是个好姑娘,知书达理贤良淑德,我看着都喜欢。不过青龙府好像很复杂的样子,你单枪匹马的也没个亲信,可别被人欺负了,不过看你这惠外秀中(奸诈狡猾)的样子,估计也没什么人能欺负到你头上去,要是万一的万一真有人欺负你,你就回来,我帮你出气!” 银简直哭笑不得,他是该感激小夜这么支持他,还是该感谢她这么走心地叮嘱呢,这语重心长的模样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开口打断道:“你没事吧?” “我?”小夜被打断了很不爽,道:“没事啊,我这是为你高兴!” “你受刺激了?” “刺激?什么刺激?”小夜皱着眉头认真的想了想,恍然大悟地捂着胸口道:“确实有点小伤心,你知道,我一直都向你推荐青龙惜,你三番四次的推阻,我以为她真的不是你的菜,只好作罢,如今你居然偷偷地就跟她订婚了!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银仔细地看着小夜,这质问的语气态度都过于温和,但至少质问了,看来小夜没病,于是吁了口气,道:“你跟青龙惜什么交情,既然你这么喜欢她,不如你替我成婚吧。” “我要是个男的,哪还轮得到你!”小夜反唇相讥,“我就是打心眼里喜欢青龙惜那样的女子,看在我们关系不错的份上,力荐给你,你还不识好人心!到头来,兜兜转转还不是她?” 银听着小夜的唧唧歪歪,心想着,傻丫头,青龙惜故意引你去青龙府,青龙府差点就成了你的葬身之地,你还帮着她说话,你这双眼睛真是大而无神,有眼无珠。想着想着,暗自笑了起来。 小夜见银完全没听进去,还偷笑,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怒火,嚷道:“我这么好心好意地跟你说话,你可别当耳边风了,我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的。没良心!日后你要是敢欺负青龙惜,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银彻底笑了起来,道:“刚刚还说要帮我出气,这会就要帮青龙惜撑腰了?你到底哪头的?” 【推荐:txt2016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可直接下载】 150 只是近黄昏 小夜想了想,自己也觉得前后矛盾,只得越发生气道:“总之,你不许欺负她,她也不许欺负你,就是这样。” “是是是,”银笑着给小夜倒茶,道:“一切听从小王姬指点。” 小夜这才点了点头,心满意足的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喝了个爽快,问:“你们何时成婚?” “不急。” 小夜白了一眼,蜡烛胚,转而又换上一副笑脸道:“大概什么时候,我好准备大礼呀!” 银看向小夜,道:“什么大礼?不会是玄魂草吧?” 小夜的心思又被识破了,十分尴尬,这天又被聊死了,只得敷衍地挤出个笑脸。 银看着小夜,不由自主地问道:“你可舍得?” 小夜立即拍着胸脯认真道:“当然舍得!你是我半个亲哥,又是爹爹托付之人,别说送一次了,送一辈子我都心甘情愿!”转而又觉得一辈子实在不妥,玄魂草都是用灵血浇灌的,让她一辈子破血种草,太悲催了,于是弱弱地问:“你不会真的要一辈子的玄魂草吧?” 银淡淡笑道:“开玩笑的,怎么会呢。”而后端起茶杯径自喝茶。小夜以为银说的是玄魂草,而银想说的只是小夜,她可舍得他就这样离她而去,然而答案也是明摆着的,小夜完全不在乎。 小夜见银闷闷的又不说话了,自己也觉得刚才太过心虚,前脚说要送大礼还送一辈子,后脚就反悔了,着实太不地道。于是讪笑着,拍了拍银的肩,道:“放心,我是你娘家人,自然凡事都是向着你的!” 银依旧不说话,看向别处,眼中好像很不开心。 小夜端起她的缠枝茶杯,起身坐到银身边,道:“我会时常来找你玩的,到时可别抱得美人嫌我烦了哦。” 银终于浅浅的笑了笑。 而之后,二人又陷入了一种难以明状的尴尬之中。好在还有那只白胖的兔子,小夜眼疾手快地将兔子拎起,如今这兔子远不如在白山时灵敏,体重严重超标,拎起来都费很大气力。 小夜感慨道:“你是嫌它太小了不够吃,所以养着么肥?太肥了就过于油腻。” 银撑着腮帮子,这兔子好口福,但凡有人来小坐,必然要喂它喂个痛快,不胖才怪,道:“它叫白胖胖。” 小夜张着下巴,满脸的不可思议,竟然还有人给吃食取名字,暗暗嘟囔道:“太变态了……” 银皱皱眉,道:“等以后我走了,白胖胖也归你了。” “归我?你不打算吃烤味儿了?” 银斜了一眼小夜,很是无语,作出一副慈悲模样道:“下不了手,阿尼陀佛。” 小夜愣了愣,“呵呵”两声,你就装吧,都已是杀人如剪草了还阿弥陀佛……于是冷笑道:“没想到你的内心住着个小公主,吃个兔子都下不了手,该不会是看它毛茸茸地特别可爱想当宠物养吧……” 银看瞅着小夜,叹了一口气道:“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小夜懒得继续抬杠,只问:“你们日子定好了记得早点告诉我。”说着就站起身要走。 银抬起眼,悠悠道:“不急,等你练会了流星再定。” “啊?”小夜惊讶道:“难道我练不会你们就不成婚了?” 银认真地看着小夜,好像在说“正是如此”。 小夜彻底蒙圈,银这家伙平时不闻不问,这会却又十分有为师风范,令人语塞,不仅语塞,连心也塞,于是结结巴巴道:“我,我,我太感谢你的认真负责了,但总不能因为我影响你们的大好日子呀,呵呵,不如,尽可能地无视我吧……”说着就打算赶紧开溜,从此消失在银的视线里。 “站住。”只听背后严厉的声音。 小夜紧张地停住脚步,汗颜地回眸一笑。 银表情严肃,又可怜巴巴道:“所以你要勤于练功,否则我放心不下,如何安心成婚呢。” 小夜苦着脸,唯唯诺诺地应下,银要去成婚,为什么她却要被押着练功,凡事讲究个你情我愿,虽然小夜如今很喜欢练功,但戴上影响婚期这个大帽子实在是亚历山大,天大的热情都被浇成一块冰,欲哭无泪。 银站起身,轻快地走到小夜身边,道:“时间还早,不如现在就去练功吧!” 小夜叫苦不迭,她已经练了一天了,先前是打算去晚晴宫顺点吃的,谁知道会听到了婢女的八卦,如今又在息香宫晃荡了这么久,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眼看着就要到饭点了,竟然还要去练功?小夜在心里暗暗地把银骂了个狗血淋头。 银回头督了一眼,似乎暗含杀气,小夜赶忙低着头装乖宝宝。银这才笑了笑,道:“顺便去后面树林野炊去。” 野炊?小夜两眼放光,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 两人来到树林,顺着林间小路,绕过了已成灰烬的涟的小屋,来到飞飞的洞穴,飞飞感知到银来了,立时扑腾着翅膀欢快地跑出来,围着银绕圈圈,发出空灵的鸣叫。 银轻轻地捋着飞飞的羽毛,飞飞也十分享受。 小夜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傻兮兮地问:“野炊?吃飞飞?” 飞飞闻言,翅膀猛得一扇,差点把小夜给扇飞了。 银无语地问:“飞飞是上古神兽,你吃得起吗……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小夜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哭丧着:“咱快去吃东西吧,别磨蹭了。” 银一把拉起小夜,翻身上了飞飞的背,道:“扶稳了,今晚你打到什么就吃什么。” “啊哈?——”小夜还没听明白,只觉得耳边狂风骤起,“呼呼”地吹着脑仁都在颤,转眼间已直上云霄,茫茫大地离得那么远,肚子饿血糖低,小夜忽觉得头晕眼花,若不是银拉着她,估计早就摔个粉身碎骨了。 “空中鸟,地上兽,水中鱼,只要你能打得到,皆可为盘中餐。”银迎风而立,好不潇洒。 小夜趴在飞飞的背上吞着冷风,连眼睛都睁不开,呜呜咽咽说不出话。顿觉一股灵力缓缓涌入体内,这才抖抖活活地站了起来。一手甩出流星,缠在手臂上开始抡圈圈,慢慢将绳放长,圈圈越抡越大,同时四下搜寻猎物。 飞飞也正缓缓地从高空向下平稳地滑行。小夜瞅准了林子里散步的小野猪,用力砸出流星,流星直直地朝小野猪坠落,可惜穿透树稍时擦得树叶沙沙作响,惊动了小野猪,小野猪警觉地撒腿就跑。飞飞转起直飞而上,小猪跑着跑着四下张望,又悠闲地踱起了猪蹄子。 银满意的微微勾起嘴角,如今小夜的流星掷出有力,且力道稳重,不再像之前那样歪歪扭扭难以控制方向了。 飞飞在空中盘旋一圈,再次滑翔而下。小夜扎着马步半匐在飞飞的背上,视线始终追逐着鲜美的小野猪,到底是实实在在的诱惑,干劲十足。 小夜抡着流星,绳子自肘内下侧向上,再向前,再向后,不断地调整着绳子的方向和着力点,当流星与肘尖成一条直线的一瞬,脱肘将锤发打出去,惊起一片鸟群,小猪被吓得朝反方向逃窜。几个来回后,小猪慢慢地跑向一片空地。 飞飞绕着弯转了过去,小夜趁机将流星缠脚,改变了流星的方向,迅速踩绳,流星仿佛跳起来一样跃于脚面,小夜看准时机,腾空跃起脱离了飞飞凭空高翻,一个倒挂金钩将流星长线踢出,在橙色的黄昏中,映着金色的太阳,以优美的弧线在天空划出一道金光,微妙地绕过树枝,稳稳得砸在小猪的屁股上。小猪被砸的连翻了几个跟头,撞得分不清方向在原地晃悠。银趁机跳下飞飞的背,乘风而行,在小猪清醒之前将其彻底击晕。 小夜从空中坠落,飞飞展翅,平稳地接住了小夜,一同落向地面。 刚一着地,小夜就得意洋洋地飞奔过去,一边欢快地嚷着:“我的小猪呢?” 银蹲在昏死的小猪边,笑道:“在这呢。” 二人嘻嘻哈哈地支起篝火,不一会,袅袅肉香四溢而出,小夜一边烤着肉,一边叽叽咕咕说个不停,道:“这本事学得太值了,不仅能防身御敌,还能打猎!” 银在一旁笑而不语,红色的篝火衬得银的脸罕见的红润有血色,带着温柔恬静的笑,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小夜拽下个猪蹄子,优先递给银,道:“给,吃吧!” 银笑眯眯地接过猪蹄子,咬下一口,皮脆肉嫩,满口留香,不禁赞许地看着小夜。 小夜一边也吃起来,一边鼓着腮帮子,道:“我是不是很厉害了,能打中奔跑着的小猪了!” 银点头夸赞道:“确实厉害了,若是直击要害才万无一失。” 小夜“嘿嘿”地傻笑。 “另外,不论何时都别把兵器抛出去收不回来。” 小夜咬下一块肉,吧唧吧唧地边嚼边说:“我知道,放心,一定加紧练习,绝不耽搁你成婚。” 银垂下眼眸,没再多言。 小夜望着满天繁星,道:“要是有酒就更好了。”不禁又想起金二少,当初就是跟着金二少瞎混学会了喝酒,喝的都是金府上好的酒,金二少曾是她唯一的酒友,后来又多了个观日阁的小二,不知何时才能再与他们一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小夜思念过去的轻松岁月,银默不吭声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二人安静地吃肉,只有柴火在霹雳吧啦响个不停。 过了许久,小夜问道:“我要练到什么程度,你才能安心成婚?” 银想了想,说:“流星属于上等兵器,有灵气,能认人,当你们配合默契时,它能激发出你更多的力量。” “更多的力量?”小夜表示怀疑,因为她实在没什么力量,问:“比如呢?” “也许可以助你控制红莲业火。” 小夜睁大了眼睛,红莲业火也是个高级技能,可惜她无力驾驭,关键时候总熄火,如果流星能助她控制红莲业火,简直功力倍增!心下越发欢喜,转而又问道:“如果我能用流星控制红莲业火,你就可以安心成婚了吗?” 银微微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小夜坐直了身子,郑重地承诺道:“我一定尽快练成!” 银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看向别处,好像自言自语地轻声说:“你就这么希望我早日成婚吗。” 小夜忽闪着大眼睛,道:“放心,明天比昨天更美好。” 银不由得笑道:“答非所问。” 二人吃饱喝足后,已是深夜,小夜依旧是叽叽喳喳说着各种乱七八槽的听闻见闻,银始终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二人散着步,各自回屋去了。 ————————————— 小夜回到一方小院,想着今日靠自己的实力猎得一头小野猪,还吃了顿野炊,肚皮鼓鼓的,十分得意,也十分惬意。 小夜喜滋滋地蹲在苗圃前看着小小的玄魂草,玄魂草在小夜的精心栽培下茁壮成长,血色的小芽逐渐变成新绿的嫩芽。 “一,二,三,四,五,六……”小夜一棵棵数着,曾经每到缺钱时,她都这样巴巴地数,幻想着玄魂草长成后卖出个好价钱,不仅过上勤劳致富的好日子,又可以出去放浪形骸,顺便走上人生小巅峰。 如今想的倒不是钱这种俗物,而是银的大婚贺礼,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小夜为此感到十分自豪,银的模样才学只有大家闺秀的青龙惜才配得上,青龙惜这样的大家闺秀也只有银才配得上,甚好甚好。 可乐着乐着,却总觉得胸口有点儿闷,似乎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卡得难受。 待他们成婚后,小夜在这偌大的王城就无人能一块玩耍了。曾经,息香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论何时,银都在那。今后呢,小夜不愿再想下去,她突然察觉,原来她在王府这样惬意自在,是因为有银的陪伴,是银让她觉得这里是一个家。 可以后,银要有自己的家了,小夜愣愣地看着土里的小小的玄魂草,却笑不出了。 【推荐:txt2016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可直接下载】 151 冷冷清清 小夜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初离开金府时,金二少要契而不舍地寻,每次告别又那么依依不舍,他从胡搅蛮缠到笑着喝到烂醉如泥,原来充斥着的是寂寞,是孤独,是寻寻觅觅后依旧无力的冷冷清清。 小夜站起身,缓缓地走进屋,轻轻地关上了屋门。 作为亲人,应当为之高兴,更应祝他幸福。 满天的繁星,颗颗都像永恒的花。 夜,已深,已静, 人,渐行,渐远。 —————————————— 王室与青龙联姻的喜讯传遍各地,此消息也传到了金府。 金老妇人捏着一串佛珠端坐于上首,道:“王室与青龙的喜讯,你们哥两都有所耳闻了吗?” 金大少长身立于屋内,恭敬道:“大街小巷都传开了,虽然并未正式提亲,但已然是好事将近。” “没正式提亲就是没有,哪来的好事将近?”金二少反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王室的官方说辞是先处着看看,其实就是认可了,毕竟二殿下身体欠佳,常年困于病榻,久不理世事,这样的说法听上去是为青龙家小姐着想,其实也是给二殿下一个缓冲和适应。”金大少侃侃而谈。 金老夫人看着儿子成熟又稳重,满意地点点头。 只有金二少依旧搞不清楚状况,王室的二殿下?久困于病榻?哪个是二殿下? 当今王室一共四人,族王,族后,王弟,王妹,其中王妹就是小王姬小夜。小夜有个貌美如花的哥哥,抠门又阴险,不仅逼着小夜还钱,还帮着叫花子追杀小夜,还硬把小夜押回王府,那个所谓的“哥哥”应该就是二殿下了吧,可是都说二殿下久困于病榻,但怎么看也不像个病人,且功力深厚,只是清瘦了些而已。 金二少皱着眉头思索着,又看看大哥笃定的模样,心想着,难道有两个二殿下? 金大少继续讲解道:“与王室联姻是无上的殊荣,长久以来,只有玄武曾获此殊荣,玄武就是最接近王室的血脉。可是现在已经没有玄武了,如今青龙获此殊荣,今后青龙便是最接近王室的血脉,无比尊贵。” 金母点着头,叹息道:“世事无常,没想到啊,玄武竟落得个全灭的下场。想当年,王室还亲订了绿发花簪赠予玄武,本以为又一桩好事,竟然换来的是一场天翻地覆。” 绿发花簪?金二少低着头默默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大气不敢喘,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太多内幕,不敢轻易妄言半句。 “母亲,依您看,族内这样的大事,我们金府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金大少问。 金母沉思了一会。 金大少又道:“听闻,各部各派都快把青龙的门槛踏平了,我们这时候去凑热闹怕是落不着好了。” 金母表示赞同,但若无动于衷,又显得十分被动冷淡。不管在哪个年头,站队表态都是很重要的。 金二少仍沉浸在那个“哥哥”是不是二殿下的疑问里。此时忽地回过神来,二殿下要成婚了,那个“哥哥”要成婚了?小夜自由了?不用再看他脸色了?想着想着,不禁咧着嘴笑了起来。 金母见了,问道:“明明啊,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呀?” 金二少立时神采飞扬,道:“该送的礼当然要送!就算不出彩,至少也得不出错!免得落下话柄。”说着又看看大哥以求确认。 金大少果然赞赏道:“明玉这话说得在理,不求出彩,但求无错。” 金母对小儿子的见解也是连连夸赞,觉得明玉明事理识大体,很有长进! 商量妥当之后,金大少便去准备贺礼,金二少溜达着出了金府,朝观日阁走去。 来到观日阁,小二热情的招呼金二少入座,道:“金二少爷今日怎么有空来小店坐坐了,想吃点什么?小店有正宗的白粥套餐!” 金二少摆摆手表示不用麻烦,又拉着小二坐下,压着嗓子问:“你跟小夜很熟?” 小二堆起笑脸,心里倒是满满地无所谓,唉,多情的金二少,当真是个暖宝宝,可惜,用情于小夜这样脚踏两条船的实在是亏大了,道:“还算可以。” 金二少赶忙拉住小二,做了手势要他小声说话,道:“小夜最近可有来过?” 小二配合地压低了声音道:“没来过,一点消息也没有。” 金二少道:“小夜是特殊人物,你要是看到她,万不可声张,立即来金府报我。”说着,解下腰间玉佩,递给小二,道,“拿着这个,金府一看便知!” 小二接过玉佩,习惯性地掂了掂(就像收了银钱掂掂分量似的),确实是个好东西,道:“二爷放心!交给小的万无一失!” 金二少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道:“别说我来过。”说完就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小二跟在后面目送着金二少走远,又看了看手里的玉佩,心下纳闷,小夜是哪门子的特殊人物,金二少这么神神秘秘的,再说了,满大街都看着他来了又走了,何必假装没来过…… —————————————— 期间,小夜日日苦练,美其名曰为了让银早日安心成婚,其实更多是为了排遣心中无比沉重的寂寞和恐慌。 小夜沉浸在练功中,再没去过息香宫,再不去听王室和青龙大婚的八卦,努力让自己习惯没有银的日子,习惯回到一个人的逍遥快活,可却只有逍遥,唯独丢失了快活。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这些日子勤学苦练,从手打、肘打、肩打、颈打,到腰打、背打、腿打、膝打、脚打等各类基本打法都练了个遍,如今虽然还不能运用自如,但准头和力道是八九不离十了。 之后就应练习套路,可小夜对套路的了解仅仅来自于银之前展示的那几招,小夜叼着根墙头草思索着套路要怎么开始,决定此番不再依靠银,而是必须要靠自己,自己的命运更要靠自己去改变。世上没有天生的强者,强者是靠自己磨练出来的,而不是靠旁人的支撑,牵牛花离开木架就成了一地烂渣,爬山虎没了墙壁就变成一片狼籍。在人生的漫漫旅途中,每个人都是独行者,靠自己才是长远之道。 小夜决定去书库查阅,次日一早,小夜就奔去晚晴宫,装了一大兜的糕点,又飞奔而出。 雪莫名地看着忙碌的小夜,问:“她最近在忙什么?” “听说在练习流星锤。”安回答道,并帮雪披上外衣。 雪打量着小夜这副行色匆匆的样子,猜想她八成是因为银的婚事受刺激了,同时暗暗思索着,待青龙一事了断,他要为他两好好筹划筹划。转而又怪道:“那个没良心的,整日来蹭吃蹭喝,连句谢谢都没有。” 安笑而不语。 雪怜惜道:“以你的姿色才学,就算不用美食,也一样能绑住男人的心,为何练就如此高超的厨艺?”对此雪一直有些纳闷,平日里并不觉得安热衷于做吃食,就算做了也几乎被小夜一扫而空。 安“噗嗤”一笑,道:“某人可是被绑住了?” 雪微微脸红,安很是心喜,雪这样稳重多虑的人竟然也会脸红,不由得盯着雪看,目中笑意盈盈。 雪心中略微窘迫,道:“我是说你的手艺不被尊重。”之后想了想,又问:“你是族后,想吃什么让下人去办便是,何需亲自动手?” 安若有所思。 雪不禁想到白山那惨淡的饭食,偶尔吃吃全当清肠胃,日日如此确实寡淡了些,又心疼道:“是不是在白山时的餐饭太单调无味了,所以才自己动手改善伙食?” 安摇摇头,道:“当初是为了小夜才试着学做吃食,没想到她爱吃,就一直做下来了。” “小夜?怎讲?”雪诧异道,小夜贪吃显而易见,但安为什么要特意为她做? 安叹了口气道:“小夜到白山后昏迷了一年,醒来后又是个废人,在夫人的精心照料下才慢慢好起来,那时候我只知道她大概是我的妹妹,并且今后也住在白山,可后来,发现她什么都学不会,却又尽耍些小聪明。” 安说着眼中有些波动,雪都看在眼里,安继续道:“起先,我很是烦她,觉得她不学无术,又爱捣蛋,自暴自弃也就算了,还让夫人劳心。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她在院子里挖土种草,很是专注小心的样子。还有一次,看到她蹲在小溪边洗手,满手都是血泡,那时我才觉得,也许一直以来是我误解了她,可是她已经不愿意再理我了。” 雪微微皱眉,明明是小夜调皮捣蛋,为何还理直气壮,不过这也正是小夜的脾气。想来,她一个有争议的王室,又与王室完全不能匹敌,小小年纪就饱受内心孤独,换做是他,他难道会比小夜活得更潇洒吗,恐怕未必。 安叹了口气,道:“虽然我们没什么冲突,但过去我总是冷脸相待,终究是伤害了她,我便想去改善我们的关系,试图与她一同练功,一同习课,可是她见我来了就会躲开,我们除了一起去夫人那儿用餐,几乎从不碰面。” 【推荐:txt2016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可直接下载】 152 静坐一川微雨 后来,我发现她吃饭时总是没滋没味,挑挑拣拣,很没胃口的样子,我想着白山的餐食确实单调了些,就尝试着做吃食,”安笑了笑,道:“没想到吃食十分难做,刚开始连我自己都无法下咽,失败很多次后,终于觉得味道还行,便想拿去给她尝尝。原以为她会拒绝我,没想到很爽快地全吃了,吃完还冲我笑。从此以后,我就经常做,经常拿去给她,才有了今天的手艺。” 雪深深地看着安,微微而笑道:“误会解开了就好。” 安甜甜地笑着。 ————————————— 经过不断的探索和研究,功夫不负有心人,小夜渐渐能够上手流星锤的套路,并为此沾沾自喜了很久,但是独乐不如众乐,一个人瞎开心毕竟寂寞了些。照往常,小夜肯定是直奔息香宫,可如今她已打算要走出银的影子,便特意不去找他,于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决定在安的面前大显身手一番。 这日,小夜早早地来到晚晴宫,安见了,笑道:“今日点心已做好,去拿吧。” 小夜扯着安的胳膊道:“点心最近吃了不少,我觉得有必要表表谢意!” “哦?”安好奇地看着小夜,今日竟这样有良心了。 小夜从袖中甩出流星,笑眯眯道:“我表演一段给你看可好?” 安嗔怪地看了看小夜,就知道她本性难移,倒是这流星看着甚是高端,问:“这就是金府得来的兵器?” 小夜越发得意了,连安都注意到了,可见流星确实是个上好的兵器,于是将流星递给安,道:“正是呢,借你玩玩!” 安连忙拒绝道:“流星是上等兵器,通灵气,能认人,你是她的主人,便只有你能使唤她,可不能随便被旁人玩弄,会伤着的。” 小夜瞪大了眼睛越发欢喜地爱抚着流星,自言自语道:“这么忠诚,我喜欢!”可转念一想,之前银还用过,怎么没见他被伤到? “得了这样的兵器,确实该好好练练,”安笑道,“快试来看看。” 小夜乐得嘿嘿一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院子里,一手拿住绳索,一手绕着抡圈,流星散着悠悠的金光,划出迷人的金环。 流星自上向下绕出力道后,猛然向后一拐,瞬间,右腿抬起仿佛要翻身上马,绳索从用大腿内侧穿过,同时一个左转身,以转身之力带动腿力,从正抡变成了反抡,当绳锁变成反抡直到锤与目标成一直线的一瞬,用力将流星发出,小树冠被流星的气力打穿成一个大窟窿,接着迅速抽回流星。这一路叫内蹁马。 紧接着,在反抡的基础上,流星自下而上,再向后,搭到右肩上的瞬间,身体左转180度,反抡就变成正抡,其架势好像扛着大刀,又称肩迎打。 继而,以肩之力,单肩前送,将流星发打出去,流星短线飞出,又立即收回。这招名为“霸王敬酒”。 安惊讶于小夜最近所学,除了没有内力,招式已是有模有样,若是对付街头混混早已绰绰有余,但若对手是功力深厚的高手确实还只浮于外表,不过倒是可以为逃跑赢得一些机会。 小夜收了流星,一蹦一跳来到安面前,兴奋道:“如何?” 安笑着点头赞许:“很有架势,大有进步!” 小夜得意地呵呵笑着,道:“银说流星这样的上等兵器能激发主人的潜力,说不定有朝一日我能借助流星控制红莲业火呢!” 安连连称赞,又问道:“银哥哥可看过了?让他指点一二岂不更好?” 小夜一脸不情愿,嘟囔着道:“他该有他要忙的,我就不去打扰了。” 安知道银的婚事只是个幌子,但小夜并不知道,于是问道:“因为成婚一事让你不开心?” 小夜用力地摇头摇成拨浪鼓,道:“怎会?我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他那个病秧子就该有人照顾一二。我自然是祝福的。” 安看着小夜,她知道小夜在王城没什么朋友,只有银时常陪她,若银真的成婚了,最失落的就应该是小夜。可她这样放得下,是真不在乎,还是佯装不在乎? 小夜自顾自道:“唉,以前太依赖银了,什么玩的乐的无聊的都去扰他,而今也该找些新乐子了!” 安没有说话,小夜扭头看了看安,问:“我能不能去王府外面玩玩?保证不惹事生非!” 安迟钝地笑了笑,道:“这事待我跟雪说说看吧。” 小夜咧嘴而笑。 安不禁暗自感叹,小夜果然是没有心的吗? —————————————— 一连数月,小夜都不曾再踏入息香宫半步,就连途径息香宫边都会快快走开减少逗留。银依旧日日呆在息香宫里,足不出户,什么与青龙惜谈恋爱简直就像一纸空文,完全没被当回事。很多时候,小夜都不得不鄙视银这样的男人,太被动,太冷淡,太容易让人失望了,对不起他那副风花雪月的好皮囊,若不是看在他是亲哥的份上,揍上几拳都难解心头不爽。 这日,小夜走过息香宫外,远远地看到息香宫门口站着一个人,纤细的身形,青色衣衫,袅袅婷婷,这不是青龙惜吗! 可是息香宫的大门紧闭,照往常,只要有人在门口银都会知道,记得上回银在睡大觉,察觉到安来了还特意起来为她开门,顺便一块吃了烤五花肉。可今日,青龙惜站在门口,银却不给她开门!还能不能好好地谈个恋爱了! 看着青龙惜犹犹豫豫小心翼翼的样子,连门都不敢敲。女方都亲自来了银那个混蛋居然还装病装无知,小夜真是气不打一出来,立即冲了过去,喊着:“青龙姐姐,不不,未来嫂嫂,既然来了就进去吧!” 青龙惜一惊,好像被吓到的小兔子,见小夜来了,转身就离开了,连句寒暄都没留下。 小夜呆呆地站在息香宫门口,皱着眉头想不明白,为何见我就跑?我是不是坏了他们的好事?她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这时,息香宫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夜抬腿一揣,怒气冲冲地走进去,见银好端端地坐在亭子里看着池子里的红鲤鱼发呆,越发火气上涌,道:“青龙惜在门口为何不开门?” 银抬起头,竟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糯糯地问:“你不是说我是你亲哥,你一定会帮着我的吗?” 小夜早见惯了银这副玻璃心的样子,一半是无聊,一半是装的,于是假假地笑道:“谁欺负你了?说来听听。” 谁知,银突然好像特别痛心疾首,问:“要是我这婚成不了了,该如何?” 小夜好不惊讶,前阵子还传的沸沸扬扬,今日怎么就要分手了?刚才,青龙惜看上去似乎也很不开心。关切地问道:“你们吵架了?” 银十分配合地咬咬嘴唇,两手抱着白胖胖,曲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好像很是受伤。这受伤的姿势和小夜倒是很像。 小夜内心“啧啧”不已,傲娇的银也会受伤,不禁有点幸灾乐祸,青龙惜好样的,哈哈。面上却是满满的怜惜和安慰,拍着银的胳膊,劝慰道:“吵架是常事,夫妻之间还更加吵得火热呢,吵吵更健康,别想不开。” 银一边可怜兮兮,一边瞅出小夜的表里不一,没良心的丫头! 小夜见银依旧消沉,但安慰的话就那么几句,说完了就没话可说了,只得继续拍着银的肩膀,心中默叹,问世间情为何物……可转念一想,银天天都足不出户的,压根儿就没跟青龙惜谈恋爱,连面都不见,该如何吵架?难道全靠飞鸽传讯?这种柏拉图未免也太柏拉图了。可是银并没有养什么飞鸽,飞飞倒有一只,用飞飞传信也太夸张太拉风了。可是,再一想,银因为吵了个架就这么伤心,可见他心里也是很看重青龙惜的,不禁又有点可怜银,语气软了下来,道:“刚我看见青龙惜一直站在你门口,为什么不开门呢,解铃还须系铃人,吵架吵开了,话说清楚了,也就没事了。” 银满眼忧伤地抬起脸,道:“怕是婚约真的要取消了。”看着委屈极了。 小夜很是惊讶,婚约取消?就因为吵了一架?双方都是金贵的宝贝所以谁也不肯先低头?可小夜觉得银并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否则他两早就是死敌了。 “你们为什么吵架?”小夜问。 银萎靡地摇摇头,真的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半晌才呜呜咽咽道:“大概是我久病不起,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不再是她的心上人了吧……” 银唉声叹气地自怨自艾,若不是小夜坚信银的傲娇天下第一,她一定会信以为真。只得无奈道:“那就更应该把话说清楚,你一个人胡思乱想能有什么用?” 银楚楚可怜地看着小夜,道:“我怕当面话赶话就真的再无转回了。”眼中满是祈求和拜托。 小夜翻了个白眼,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银顿时就灿然一笑,小夜深深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推荐:txt2016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可直接下载】 153 未辨雷音起处 青龙惜慌慌张张地跑出王府,连忙赶车回了青龙府,回到青龙府,已是泪眼湿襟。青龙惜不敢让人瞧见她这副模样,沿着小路溜回了自己的院子,毕竟她大婚在即,应当是全族里最幸福最值得被羡慕的女子,可她满心都是担忧和不安。 她悄悄地来到王府,谁都没打招呼,只想求银收回这桩婚事,所有的负面舆论她甘愿承担。她不想王室和爷爷大动干戈,她心里非常清楚,倘若王室要讨伐青龙,青龙的旦夕不过一夜之间,就像当年的玄武。 然而,当青龙惜真的站在息香宫门口时,她又犹豫了,她心心念念的银,她追逐了十几年的银,她从小盼到大的婚事。但是,银待她那样有礼,那样疏远,那样泾渭分明。她从没想过真的能与银成婚,从没想过能如愿以偿。 可她放不下,她不想放弃银,只要给她一点点希望,她就想牢牢地拉住他。她希冀着,也许王室和青龙真的只是一场联姻,一切都是她想多了,也许她就该像其他女子那样幸福地期待婚姻,然后幸福地走上婚姻的殿堂。 如果她这样假装无知地接受现实,结果是什么呢,代价会不会是青龙的命、爷爷的命?难道她可以为了一己私欲置爷爷于不顾吗?没有爷爷哪有今天的她?没有爷爷哪来的大婚?爷爷才是她依靠的一切。 她清楚地知道,银心里从来都只当她是亲戚家的妹妹。自从大婚的消息传出去后,青龙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可是银一次都没有来过,连个口信都没有,她的婚事只不过是一个幌子…… 青龙惜伏在被子里呜呜的流着眼泪,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只不过是他们博弈的筹码,什么终身幸福,全都是些迷惑人的谎言罢了,爷爷与王室不论谁胜谁败,她都是个预设了的牺牲品。而她,宁愿放弃自己的梦想而守护爷爷,但爷爷并不期望她的守护,她本就是无所谓的,无关痛痒。 —————————————— 息香宫里,小夜敲着二郎腿坐在亭子里,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道:“说吧,想让我怎么帮你?”小夜十分清楚这是艘贼船,可既然银都装得这么楚楚可怜了,她又怎能坐视不理,毕竟银是爹爹托付之人。 银一扫脸上阴霾,道:“你帮我去说情!” 小夜十分鄙视银这种缩头乌龟的态度,两手一摊,道:“好吧,有什么要说的话都写下来,我帮你送去,其他的可就无能为力了。” 银叹着气,又开始自怨自艾,道:“当初你帮衬北朔风和白虎灵时倒是十分热情,对我却这么冷淡,我才是你亲哥。” 小夜彻底无语,这还能比得?人家北朔风在把妹上可是十分自强不息的,主动,热情,不辞辛苦,比你强上千百倍,跟他合作属于强强联手,跟你合作简直就是暗无天日,不禁翻了个白眼,道:“别叽歪了,还想不想我帮你?快去写信,今儿写明儿就送。” 银喝了口茶,道:“不急。” “啊?”小夜火气上涌,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呀…… 银收起那副可怜相,端坐着俨然往昔不可一世的傲娇模样,道:“你的流星练得怎样了,最近也没见你来展示展示。” 小夜汗颜道:“你不是担心你的婚事吗,当务之急是挽回青龙惜,其他的都是浮云。” 银并不理会,径自道:“不如现在去练两手?” 小夜满脸黑线,实在不想搭理,嘟囔着:“你究竟又在打什么算盘?” 银笑了笑,心想着果然是吃一堑长一智,道:“就是想利用你一下,恨我吗?” 小夜认真地点点头,利用,说得也太直接了,太过于坦白,让人想生气都气不打一处来。 银也认真起来,道:“所以,在我利用你之前,先好好犒劳你一番,请务必笑纳。” 哈?意思是先付钱后开工吗?所谓的犒劳就是教她练功?相比之下,小夜更喜欢实实在在的钱,毕竟没有银她一样可以练功,可钱没掂在自己手里就必然只能掂在别人手里了。 小夜站起身,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身,我很感谢你教我入门,不过我天资太低,不见得能达到你期待的境界,所以你就别费心了,信写好了我再来取。”说着就朝门口走去。 银看着小夜决绝的态度,暗暗叹气,这么快就想要撇清关系了?于是严肃道:“站住。” 每当银的口气变得这么严肃时,小夜都十分谨慎,因为她知道把银惹生气了吃亏的一定是她自己。 小夜停下脚步,但并没有转身,好像在静静地等待银的发落。 银走到小夜前面,道:“你去帮我说情,一定事半功倍,所以就当最后再陪我玩一次?” 小夜有点诧异地看着银,为什么她去说情就事半功倍?青龙惜并不喜欢她。而且,为何这是最后一次一起玩?难道成婚了就不能玩耍了?就算再怎么妻管严,逢年过节也得亲友聚聚不是? 银的话总是让人听不懂,银的表情依旧淡淡的也看不懂,银的眼睛温温柔柔冷冷清清,今日好像真的还有点凄凄惨惨。 小夜愣愣地看着银,心渐渐地软了,但柔软只会让人脆弱,就像发现银和于相相识时,小夜感受到背叛和受伤,为此伤感了一夜,当银把她亲手送到于相面前时,她才清醒过来,生死关头,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旁人只会站在界外冷眼相看。 还没等小夜想明白,银已拉起她朝练功房去了。 —————————————— 两人来到练功房,练功房周围的美景不论什么时候看都那么赏心悦目,初春时节,大地回绿,满山的树抽出新芽,迎春花迎风招展,摇摇曳曳,湖面的冰已经化去,湖水映着太阳闪着星星点点的金光。 春天来了,小夜看着这片美丽的景色,不由得心里暖暖的,万物回春时,人也跟着生机盎然起来。 同样的景色,银却无动于衷,小夜瞅了一眼银平静的脸,暗暗瘪了瘪嘴。 银看着这美景,年年岁岁都这样美,曾经他与雪几乎日日在此练功,雪一向比他用功勤勉,可有一日,他发觉雪再不是他的对手,雪的招式他轻轻松松就能化解,雪的内力简简单单就能被压制,他心里莫名地恐惧,总是想尽办法输给雪,而后干脆再不来一块练功了,转而琴棋书画游山玩水。对此母后好像心照不宣,对他也十分纵容,银心里隐隐察觉到,他所恐惧的也是母后所不愿的,可是天生神力的他到底在恐惧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如今,银总算知道他的恐惧源于哪里,饱受折磨之后,他只想做个了断,这是父王的罪,父王将神剑连同他的罪一并传给了他,这便是他义不容辞。 银深吸一口气,道:“准备好了吗?” “啊?”小夜还沉浸在美景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却已被银一把推了出去。 银的指尖生出纤细的银丝,直直地刺向小夜。银丝本无色,不异察觉,但今日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也在发光。 小夜被推得踉跄几步险些摔进湖里,好在有柱子挡了一挡,即刻从袖中甩出流星,一边躲闪一边抡起流星蓄势待发。正抡数圈后,直接跳起压打,银一个转身轻松躲过,小夜紧追其后,银丝散开飞出,向小夜包裹而来,小夜将流星绕身平抡,保护自己不让银丝靠近,继而又平抡转换成正反抡,紧接着一个反抡,从下处绕过银丝挑打而出。大片银丝消散,重又汇聚在流星的打击方向上将流星稳稳地截住。 小夜十分懊恼,银的银丝是他的内力,简直像活物一样,变换自如好像他的左膀右臂,这是任何兵器都无法比拟的。 正当小夜走神时,银丝汇成一股已如利剑般刺了过来,小夜赶忙收回流星连退几步,在身前画圈缠腰,堪堪躲过了银丝的攻击。流星绕着腰转了大半圈,小夜跟着转身,借助全身转动之力,将流星沿着腰线送出,朝着银丝的方向飞去。流星将银丝缠住,直击银本人,银丝却消失无踪,银一个跃起翻身,流星打了个空。 小夜顺势追击,来了个左右舞花翻身锤,流星砸向地面,银却一个转身绕到小夜面前近身攻击,小夜大惊,流星飞出去还没收回来,举起另一端的刺,胡乱刺了一通,银向后躲避,眼中含笑。 小夜也赶忙后退,留出安全距离,并同时抽回流星,抬腿又将流星正面踢出个浪子回头,没有踢中,转身收回,并借转身之力又使了一次浪子回头,连踢两次都没能击中,呵呵,大活人果然和小野猪不是一个档次的。 小夜追着流星的方向一个健步上前,流星缠腿,又转身翻打,来了个猛蛇出洞,可没想到踢出的流星竟轻松地被银给牵制了,银丝和流星相互缠绕,竟成了个死结。 银微微一笑。 【推荐:txt2016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可直接下载】 154 请君入瓮 小夜忽觉不对,流星动弹不得,小夜知道先前只是过过招式,银都还未曾动用内力,如今是要动真格的了?可小夜只有招式,完全没有内力…… 当务之急是要解放流星,否则自己就是瓮中之鳖。 小夜提起刺刀,单刀直入,毫无掩饰地向银奔了过去,趁着银试图招架时,猛地抽回流星,转身就跑,这才逃出了银的控制。 银飞身跃起,立于湖上,身如桅杆脚如船,纤细的银丝不知不觉就捆住了小夜的脚,险些把小夜拽到空中。小夜瞪着银丝,抄起刺刀狠狠划开,连滚带爬地跑开了。真心感谢金二少造了个这么体贴入微的兵器,在流星的另一端做了刺刀,不论远近皆可攻可防。 小夜上蹿下跳躲避攻击,同样是长线兵器,银的银丝灵活多变,可以单刀直入,也可以曲线救国,不像小夜的流星只能掷出再收回,收回再掷出,小夜对此很不满,他们不是一个量级的,这么动真格的着实躲闪不及。逐渐地,小夜连掷出流星的时机都没有了,只能搂着流星东躲西藏,但在不断躲避的过程中,挖掘出了流星的新功能,可以将流星抛出绑住什么,再顺势把自己带上去,犹如飞檐走壁的轻工高手,就算是逃跑也变得轻松自如了一些。 但逃跑终究是不能解决被围堵的根本问题,跑着跑着,就无路可逃了。银丝从身后绕过,只要抽紧银丝就能将小夜包成个木乃伊,小夜赶紧抛出流星纵身跳上屋顶,可没想到,银已经里在屋顶上等她了,小夜心中一惊,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掉进湖里。 初春的湖水依旧寒冷刺骨,小夜落水不过一秒钟就全身僵硬,却止不住地往下沉去。银丝破水而入,将小夜拉出水底。 小夜坐在栈道边直哆嗦,银却冷冷地立在一边道:“两日后来息香宫取信。”说完就拂袖而去了。 小夜一边打着颤一边纳闷地想,我这算是过关了?今日的银好生奇怪,平时比试完都会玩耍一番,今日就这么走了?两日后取信,看来银是要投入新生活了,小夜望着美好的景致,好吧,恭祝:海枯石烂同心永结,地阔天高比翼齐飞。 小夜全身湿透了,抱着胳膊抖抖活活地跑回了一方小院,洗刷一番舒服多了,心中始终疑惑,银说流星可以激发使用者的潜力,可以助她控制红莲业火,可她至今连个火星子都没看到就过关了?银那家伙一会冷一会热,也不知道他的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 —————————————— 两日后的上午,小夜如约来到息香宫,银已在等她。小夜木木地站在银面前,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平日里可是没大没小拍肩搭背的,可今日却连打招呼都不会了,十分别扭。 银好像也并不在意,只拿起案上的信封,递给小夜。 小夜接过信封,捏在手里看了看,薄薄的很平整,可见没写多少,也没放什么信物在里面。小夜想问点什么,或者说点鼓励的吉祥的话,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傻愣了一会,转身就走了。 银也一句话未说,脸上毫无表情,只冷冷的看着小夜,眼中深邃难懂。 小夜揣着信,径自朝青龙府走去,这次出王府没有马车没人随行,就她一个人,像个普通百姓去串门儿一样。小夜越发疑惑,去挽回青龙惜要这么低调吗?不是女子都喜欢被重视被捧在手心的感觉,如今这样是不是太敷衍了。 小夜怀揣着一颗不安的心来到青龙府,在管事的几经盘问之下才得到了进府见小姐的资格,还多亏了银那个高级手镯抬了抬身价,更要感谢青龙惜刚好路过撞了个正着。 青龙惜领着小夜朝她的院子走去,两人一路无话,小夜看出青龙惜气场不对,很是不愿意见到她的样子。小夜一点也不想触霉头,本想着把信塞给她就算完成任务,可青龙惜却硬拉着她进了院子。 来到青龙惜的院子,还未等小夜开口,青龙惜就冰冷冷地问:“你来做什么?” 小夜很无语,银一脸冰冷,你也一脸冰冷,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道:“银让我来给你送信。” 原本还想说些撮合的话,可青龙惜实在不甚友好,小夜也懒得多说什么了,只将信递给青龙惜。 青龙惜看着小夜手中的信,却迟迟没有接,眼中似有恐惧,又有不舍,又有别的什么复杂的感情,小夜表示实在看不懂,他两究竟怎么了。 小夜抬着胳膊,膀子都抬酸了,青龙惜却像傻了一般,呆呆地毫无反应。小夜无奈的抓起青龙惜的手,一把将信塞在她手里,道:“放心吧,银想挽回你。” 青龙惜听了眼中惊诧地看着小夜,小夜真的不明白,她这到底是害怕还是开心? 青龙惜揪着信,也不拆,对着白花花的信封看了半天,好像这白信封上写着千言万语,可她的表情一点都不喜悦,比被分手还要惨烈三分。 小夜看青龙惜大概没空理她,便黑着脸出了青龙惜的院子,仰天长叹:“谈个恋爱竟这么虐心,那为什么大家都依旧向往恋爱的感觉?” 小夜独自在青龙府转悠,越转越忽悠,觉得哪哪都一样,小夜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误闯了什么结界,毕竟这里是青龙府,本就是结界套结界的地方。小夜停下脚步四处观察一番,微风徐徐,阳光和煦,树叶光阴斑驳摇曳,一切都是活的,应该不是结界吧。 小夜又继续走着,可走着走着,越发觉得周围安静得可怕,待她回过神来时,树影不动,鸟不鸣,虫不叫,太阳保持着一种永恒的温暖,结界! 小夜心里叫着苦,怎么又走叉了,这是又要遇难了吗…… 果然,走了许久走到一个熟悉的场景,眼前一座翘角老屋静谧地躺着,走进门廊,眼前豁然开朗别有洞天,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清新淡雅,雍容华贵,花团锦簇,剔透玲珑,仍透着逼人的寒气。 小夜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房间仍旧十分整洁,桌子上摆着一只又大又黑的墨水台,边上是一对黄铜烛台,一把剪烛芯的铜剪子,小案上的棋盘下了一半,黑白子势均力敌,墙边放着一张简单的床,铺垫着薄薄的褥子,挂着花纹的帐幔,边上一张宽阔的塌、两把檀木椅子、一把古琴和一个小巧的樱桃红橱柜。 上回打成了稀巴烂的东西,如今完好无损,小夜一手拎起一颗棋子翻来覆去看了看,人去楼空,这些留着只会更增一分折磨。 小夜四下环视一圈,安详的老屋,上回那个白衣活死人是不是已经灰飞烟灭了,不知道那个水晶棺里的女尸还在不在,小夜好奇心起,状着胆子朝里走去。 ——————————— 青龙惜捏着薄薄的信,苦闷焦虑地坐立不安。这信里会写些什么呢?小王姬说银想挽回她,挽回什么,银殿下的意思不过两种可能,要么放过,要么开战…… 青龙惜犹豫了许久,终于颤抖地拆开信封,里面一共两张纸,是她最喜欢的娟秀飞扬的字迹,第一张写着“天网恢恢”,第二张写着“请君入瓮”。 青龙惜大惊失色,这是,战书! 小王姬! 青龙惜恍然大悟,送信是假,小王姬来到青龙府是真。 青龙惜即刻飞奔而出,小王姬能入结界一次,就能两次,三次,小王姬是诱饵!她必须要找到小王姬。 【推荐:txt2016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可直接下载】 155 回头是岸 小夜在结界里转悠着朝水晶棺的屋子走去,这里依旧寒气逼人,看来尸体还在,仍是纤巧削细的身型,鹅蛋脸庞,面凝鹅脂,柳叶细眉,唇若点樱,桃腮含笑,柔美细腻,一身青色外衫,米白的罗裙,如雨下碧荷,轻薄浅山,不可明状的空灵飘渺。小夜绕着水晶棺走了几圈,细细观察棺中女子,真的像极了青龙惜,但却比青龙惜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一具尸体被结界重重保护,这样精心维护,这位女子究竟会是谁呢? 小夜停下脚步,似乎略微看到棺中女子的眼角边多了几道细纹,好像老去了些,樱唇也略显干硬,不似上回那般水润,小夜不禁好奇,这个人在变老?难道她还活着?是生了怪病所以才长眠不醒? 小夜微微皱眉,忍不住伸手要去试探女子的鼻息,刚将手伸进馆内,一把三棱军刀赫然挡在她面前。 小夜心中一紧,顺着军刀抬头看去,白衣活死人?!他居然在大闹了青龙圣地后被银刺了一剑还没有死,青龙当家震怒,当日就告状告到族王面前,难道还能这般容他在此栖身? 还没等小夜想明白,军刀已向她劈来。小夜连忙躲闪,并从袖间甩出流星。流星当真是个好兵器,此番第一次上战场,竟然已能与军刀对战,且毫不逊色。小夜甩出流星绕身而转,划出了一个安全区,至少短时间内白衣人是难以近身了,接下来就得想办法逃跑。 小夜猛地将流星掷出,长线打出个“玉女穿梭”,之后突然回拉绳子,同时双脚向后一个小跳,使锤头自身后向反方向打出,此招名为“背后插花”。可这两招并没能为她开出一条路,反而都被白衣人化解,并且连原本寻到的缝隙都被白衣人的一招一式堵死。 小夜着实抵不过,连连后退几步,退到水晶棺的后面。 他二人中间隔了个贵重的水晶棺,白衣人确实收敛许多,似乎深怕伤到棺中女子。小夜干脆绕着水晶棺转,恨不得拉出棺中女子做人质。可白衣人功力深厚,就算隔着水晶棺,小夜几乎也无法碰触到棺中之人。一个转身,不经意间,白衣人竟然已绕到小夜背后,小夜大惊,掷出流星并急急后退,流星却被白衣人一把抓住。小夜正想方设法企图拿回流星,可努力无果。满头大汗时,结界空间发生扭曲,所有物件都在振动,发出叮叮哐哐窸窸窣窣的声音,看来有人在硬闯结界。 小夜和白衣人都消停下来,暗暗观察是谁来了。小夜是真的在思索究竟会是谁,而白衣人却只是佯装,在小夜不留神的档口,白衣人猛地拉起流星,小夜竟被拽得飞了起来,眼看着就要落入白衣人的魔爪,却见一把晶莹剔透的长剑从背后插入白衣人的心口,白衣人僵立着睁大了眼睛,长剑由胸口直插向下,生生劈开了白衣人的身躯,一滴血都没有,只有皮开肉绽的撕裂声。 小夜被拉到半空,失了力道,直直地掉了下来,差点摔进了水晶棺,侧身一滚,倒落在地。 同时,白衣人也直直地倒了下来,小夜愣愣地看着白衣人,这回该是死绝了吧。再抬眼看去,晶莹剔透的长剑,比水晶棺还水晶,散发着幽幽的光,这是暗血神剑呀!是银来了! 银周身透着魔性,血红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棺中女子,举起长剑,径直刺向棺内,却被另一把剑挡住。小夜转头看去,竟然是青龙源。 青龙源眼中惊讶,带着寒冷,更多的还有遗憾、不甘、伤感,各种情感均被杂糅在一副明月清风的皮囊之下。 银的眼中威严,全不似平时那样随性懒散,冷冷地审视着青龙源,道:“回头是岸,废了她,许你青龙平安无事。” 青龙源冷笑一声,道:“没想到你才是神剑的伺主,老夫竟被你们兄弟两个骗了这么多年。” 银见青龙源无意悔过,也不再多言,再次举起长剑。青龙源只身挡在水晶棺前,视死如归。 小夜识趣地抱着流星缩到墙脚,见他二人这般架势,顿时明白过来,他们给对方设了同一场局,她和青龙惜不过是双方的诱饵,那些什么谈个恋爱,吵架失恋,以及那封所谓的挽回情感的信全都是幌子,银终究只是在利用她而已。 小夜觉得胸口顿顿发痛,银是爹爹托付之人,她早有觉悟,只要银开口,不论刀山火海硬着头皮上就行了,可银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却要用这样的方式让她出马,这是利用,是欺骗。在银的眼里,难道小夜我就不值得信任不值得共谋共事吗,就算是来青龙府送死,她也绝不会有半分犹豫,可银始终什么也不说,依旧选了她最憎恨的方式对待她。 小夜不再看他二人,她只想静静,却听青龙源冷哼道:“就算你是神剑伺主,这里是青龙府,凭你单枪匹马的闯进来,难道就不该想想后路?” ————————————— 王府内,雪感到周身炽热,深知是银出事了,雪焦急的站起身,当即召集白虎人马赶往青龙府。大群白虎将士将青龙府团团围住,无奈青龙府早已屏障重重,他们冲外突围只能一层层化解屏障。 雪十分担心银的状况,他知道银的婚事只是个幌子,但却没想道银会这样毫无预兆地出手,他单枪匹马闯进青龙府是想要寻死吗? 雪等不及众将士一一解开屏障,驾起一骑快马,绕着青龙府寻查最薄弱的地方,打算一举攻进去。 与此同时,安看出事情有变,小夜今日独自去了青龙府,银也突然不在王府了,可见这是一个局,银是打算靠一己之力了断此事。 安抄了近路也赶往青龙府,一路困惑重重,银是族王,是神剑的伺主,就算他单枪匹马也不是没有胜算,毕竟玄武围剿王室那夜,他一人就能斩杀所有玄武大将,可小夜并没有抵抗青龙的能力,银悉心教导小夜练功,难道只是为了利用? 安绕着青龙府打探,碰上了也在绕着青龙府的雪,他二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雪焦急道:“银这是送死,他为何不与我商量!” 安心知银在雪心中的位置,只得劝慰道:“他一定是不想造成太大伤亡,青龙一脉很久势力强大,调动白虎等于两兵对峙,血祭一事只要斩除源头便能破解,” 未等安说完,雪更加愤怒,道:“他明知青龙血祭近万年,若能轻易斩除源头怎会持续至今,青龙源将棺中女子看得比青龙子孙还重要,他不惜用子子孙孙的血脉去维系一个死人的容颜,早已万劫不复,他这是去和青龙源乃至整个青龙拼命!” “你先莫急,”安尽力安抚雪的情绪,道:“如今白虎将士能牵制住青龙大部分人手,银暂时不会有太大压力,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先潜进结界。” 雪深吸一口气,平静心神,静下心来与安一同寻找结界的突破口,青龙府结界重重叠叠,稍有不慎就迷失其中,费劲周折后总算合二人之力进了青龙府。 与此同时,白虎将士们团团围住青龙府,青龙人马又在府内加强了内外边际,一时间进不去也出不来,呈僵持状态。 白虎宏坐镇指挥,双方僵持虽然表面上青龙处于劣势,但青龙的独门绝技却可以变化空间,让他们永远都有退路,一旦他们得以喘息布阵,也许不知不觉间被囚禁的会是白虎,与其众人在结界里兜兜转转,不如强攻,尽早突破才是上策。 于是,白虎将士兵分两路,一路人马火力全开在大门处强力进攻,另一路人马环绕青龙府伺机而动,当青龙内部将主要力量集中在大门时,其他地方一旦松动就立即破界而入。 —————————————— 青龙府内突遭剧变,一众才俊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当家又不知所踪。贵族间一向交好,青龙大当家名声内外德高望重,白虎这是想反?如今青龙莫名其妙被白虎围攻,众人只能先忍着愤怒,扞卫青龙府的安危。 青龙惜捏着银的亲笔信,满府地找小夜,可到处都找不到,看着周围这乱糟糟的样子,看来已经开战了,小夜现在应该已经在那个神秘的结界里了,爷爷呢?爷爷也不见了,难道银已经来了?爷爷和银在对峙?可是银常年体弱,如何是爷爷的对手?爷爷年事已高,万一被重伤了该如何是好? 青龙惜一时间脑子发麻,左右都不是,只想尽快找到那个神秘结界的入口。 青龙惜走遍了府里的各个角落,并没能找到神秘结界的入口,反而碰上了雪和安。青龙惜紧张地僵立着,族王族后怎么在这里?也对,他们天生神力,普通结界怎么可能轻易拦住他们。可是连他们都来了,爷爷只怕是要无路可退了。 青龙惜神色慌张地看着他们,安一见是青龙惜,心想,她是青龙源唯一心疼的孙女,也许她能找到结界的入口,于是想要上前说话,刚迈出一步,青龙惜张起屏障竟将他二人罩在了里面。 【推荐:txt2016一个超【十万】完结站,手机输入()可直接下载】 156 苦将侬 雪见了,知道青龙惜是一心着急爷爷,所以才不管不顾地出手,忙道:“惜儿莫怕,我们无意伤害你和你爷爷。” 青龙惜本就为了爷爷的秘密担惊受怕,如今哪里听得进这些,只自顾自嚷着:“不许你们伤害爷爷,爷爷是好人!”说着说着,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可她只愿意倔强地坚信爷爷是好人。 雪担心银的状况,也顾不上那么多,欲劈开青龙惜的屏障,这一劈必然令青龙惜身受重伤,幸而安及时拉住,以眼神乞求雪不要伤她,雪这才收了灵力。 安好言好语道:“惜儿,你可知道你爷爷的所作所为?” 青龙惜死死撑着屏障,紧闭着眼睛不愿意正视一切。 安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源伯是为了什么吗?” 青龙惜看向安,眼中却是充满了好奇,她当然想知道爷爷究竟为了什么而一意孤行,可是她不想让旁的人知道。 安进一步道:“难道你不想劝你爷爷回头是岸吗?” 青龙惜睁开眼,狐疑地看着安,又看看雪,真的可以放过爷爷吗? 雪郑重地点点头,道:“只要源伯有意悔改,许青龙一脉平安无事。” 青龙惜这才慢慢收回灵力,一脸无助地呆立着,好像心里并不踏实。 安急忙走过来,轻声安抚道:“我知道你不想伤害任何人,可如今源伯和银在对峙,你一定不希望他们两败俱伤。” 青龙惜仿佛回过神来,握住安的手道:“当然不希望!” 二人瞬间达成共识,竟开始同心协力地寻找神秘结界的入口。 雪跟在他们后面,心下生疑,青龙惜就这样归顺了?以他对青龙惜的了解,绝不会轻易听信,否则她一个弱女子在青龙这样龙争虎斗的环境中造就成为刀下鱼肉了。 没想到,她二人真的找到了结界的入口,三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结界内的空间十分扭曲,稍不留神就身陷其中,看来青龙源和银已在对战之中。 青龙惜焦急地满头大汗,一来不敢行差踏错,二来不想这么快就走进去,万一银占了上风,她必然是要帮着爷爷的,可若是爷爷占了上风,雪和安如何会放过爷爷,他们对爷爷宽恕的前提是回头是岸,可倘若爷爷不愿回头又该如何收场? 青龙惜加快步伐,在结界里来回兜圈,终于一个转身消失在结界中。 跟着跟着,青龙惜就不见了,安停下脚步,心中一紧?青龙惜使诈?如今他们身处一个扭曲的结界之中,莫不是被困于此?不禁失落又自责地看了看雪。 雪牵起安的手,微微一笑,道:“跟着我走。” 二人更加小心,雪眉心紧锁,深怕一步走错连累了安于他一同丧命。同时心里沉闷,在青龙源和银之间二选其一,青龙惜果然选择了她的爷爷。可怜的银注定孤独吗…… 雪正为银伤感着,耳畔传来安的声音:“真是抱歉,是我误信了青龙惜。” 雪摇头道:“多亏了你稳住了她,否则这会她大概已被我打伤了,我们也不能这么顺利地就找到入口。” “可是……”安依旧自责着,走不进结界不要紧,可进来出不去才会是死路一条。 “无需自责,你本就不了解她,我与她从小就认识,知道她的脾气,方才她兜兜转转,我也观察了许久,这个结界这般扭曲,已经近乎瓦解了,我们应该能走得出去。” ——————————————— 结界的老屋里,银和青龙源刀光剑影你来我往,银的目标并不是青龙源,而是棺中女子,与他过招不过是想绕过他斩杀阿慕。可青龙源的目的就是要保护棺中女子,并且企图利用王室血祭,所以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小夜识趣地缩在墙角,看得目瞪口呆,倘若银不出现,现在被活活血祭的大概就是她自己了吧。 可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为什么银不下狠手处处忍让?银的目标是断了血祭,也就是斩杀棺中女子,既然银抽不出空,不如帮他一把? 小夜转着眼珠子,咽了咽口水,捏紧流星另一端的刺刀,偷偷摸摸得朝水晶棺挪了过去。 银察觉到小夜的行动,越发牵制住青龙源,并投以赞许和鼓励的眼神。 小夜得到银的赞许,顿时就来了底气,压着身子摸到水晶棺边,举起刺刀正要刺下去,却着实被人从侧面一掌推开。挨了这结结实实的一掌,简直肩膀到手臂的骨头都要碎了,小夜不敢大叫,闷声倒地捏着痛得发麻的肩头,扭头看去,纤巧削细的身型,鹅蛋脸庞,面凝鹅脂,柳叶细眉,唇若点樱,柔美细腻,青龙惜!若不是服饰不同,险些以为棺中女子活过来了。 只见青龙惜看着棺中女子的模样,愣愣地傻站着,眼中渐渐渗出泪水。就是她?爷爷就是为了她不惜一切?自己的容貌与她有七八分像,所以爷爷才格外疼爱我? 青龙惜失了心神地立在棺边一动不动,小夜捏着肩膀好不容易才坐起来。只听青龙源喝道:“惜儿,杀了小王姬,献祭我青龙的祖奶奶!” 青龙惜好像充耳不闻,银见状担心小夜安危,一剑刺下,割伤了青龙源的腿,青龙源“啊”地一声倒地。青龙惜这才回过神来,见爷爷倒地,鲜血沾湿了石板,顿时恢复了理智,转眼看向小夜,可却迟迟下不去手。 想来青龙惜从没经历过生死,从没杀过人,狠绝的程度远不及小夜。小夜看出青龙惜的怯弱,一骨碌爬起来,用力朝水晶棺掷出刺刀,只要断了血祭的源头,其他人其他事都可以慢慢安抚回转。 青龙惜呆呆地望着,传来爷爷的呼唤“惜儿!”,这才察觉到小夜的行径,急忙从腰间抽出软鞭,“啪”地一声将小夜的刺刀挡开。 论心狠,青龙惜不如小夜,但论功力,就远在小夜之上,就算不下杀手,压制小夜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如今二对二,青龙占了上风。 青龙源冷笑道:“银,你竟然拿你妹妹当诱饵,也是个心狠的,想当初,剿灭玄武的也是你吧?” 青龙惜闻言,心头一惊,这才注意到银手中晶莹的长剑,倒吸一口凉气,那是暗血神剑,银竟然是神剑的主人,所以银的选择里从来都不会有她,而她终归也放弃了银。 银面无表情,十分高冷,道:“三世因果,六道轮回,欠的终究是要还,难道你真的不惜用整个青龙去赎罪吗?你如何对得起青龙的世世代代?” 青龙源“哈哈哈”地大笑起来,道:“青龙的世世代代?青龙的世世代代都是拜我所赐,拜阿慕所赐,是我们造就了青龙,青龙的子子孙孙为我们贡献生死都是理所应当!” 银有些诧异,青龙源和阿慕造就了青龙? 青龙源眼中负气,道:“我就是青龙澈,我与你的祖先在白山背水一战时,你们都还不知道在哪呢,若没有老夫的苦战,哪有你们的今天?”青龙源指着银怒道:“你要我赎罪?我何罪之有!阿慕是为了你们王室才死的,是你们王室欠阿慕一条命!” 银长眉微皱,青龙源就是青龙澈?王室欠阿慕一条命? 青龙源恶狠狠地看向小夜,道:“如今,我只不过是借你们王室来历不明的小王姬一用,你们竟然要来弑杀我?该杀的是她!她才是全族的罪!”青龙源直指小夜,小夜吓得魂都散了。 “杀了她!杀了她补偿我的阿慕!”青龙源怒喝道。 青龙惜看着爷爷暴走的模样,眼中流下泪来,爷爷说的她并不能听懂,但爷爷就是她的选择,不论爷爷是青龙源还是青龙澈,她都选择站在爷爷这边。于是,青龙惜挥起长鞭,“啪”地一声朝小夜抽去。 小夜的流星与青龙惜的软鞭对峙,同是长线兵器,虽然流星看上去高级些,但在软鞭的抽打下毫无生机。软鞭将流星缠住,用力一拽,小夜扯着流星一同被拽到空中,届时软鞭抽出,响亮的一抽,小夜被翻打在地,后背至侧腰留下一道长长的鞭痕,十分惨烈。 银见了心下着急,更加要跃过青龙源去救小夜,可青龙源死死挡住,道:“你还想去救她?她不是被你当诱饵了吗?何况你的神剑未经血祭就出鞘,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你最恨的人就该是她呀!” 银并不想理会,青龙源已然痴狂了,多说无益,银只想救下小夜,尽管小夜是被他利用了,但他并不想小夜丧生于此。 青龙惜扭头看了看银,眼里担忧,银这些年的病原来是反噬,她追了他那么久,可他所承受的痛苦她竟从来不知。 青龙源眉眼依旧温润,一副明月清风之态,道:“你现在是不是全是如火烧般疼痛,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小夜坚持着要站起来还击,但鞭声如雨刷刷而落,小夜被抽打得翻滚倒下,几鞭子下来,已是昏迷不醒奄奄一息。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me书籍无错全完结 157 风雷怒鱼龙惨 青龙源满意道:“不愧是我的惜儿,挖出她的心脏,用她最精纯的心头血唤醒阿慕!” 银着急小夜的安危,不顾一切长剑劈下,将青龙源的剑一劈两半。 青龙源毫不退缩,以肉身挡住银的去路,同时催促孙女快快下手。 青龙惜在爷爷的敦促下,渐渐狠下心来,爷爷就是她的一切,于是五指为剑,高高抬起,将将就要劈了下去。 银大呼小夜的名字,希望她能转醒过来,一时情急疏忽,被青龙源一掌打伤,连连后退,口吐鲜血,神剑脱手横插在墙边。 青龙源眼中疑惑不解,小夜的出生就是祸端,先王和先后都因她而死,银承袭暗血神剑却饱受反噬折磨近十年之久,他理应恨小夜,恨不得放干她的血,剔净她的肉,将她的白骨磨成粉化成灰。原本以为他对小夜好就是为了利用,可如今看来,他不仅不恨小夜,还十分关心照顾,他把小夜当诱饵,但却不顾一切要保她平安。 被神剑反噬的银尽管力量强大,但这力量也在吞噬他,他的体质已失去了纯血的优势,他受了伤将不容易恢复。 青龙源看着银又是被反噬又是被打伤的样子,很是痛苦。看得出来,银的理智已经不稳定了,样貌也发生了变化,手变得锋利如刀,口中似有獠牙,他已在渐渐失去人性。青龙源唇边轻笑,这与他何干,他只关心他的阿慕,至于银和雪这帮小毛孩,随他们死活。于是再次催促青龙惜快快动手。 正当青龙惜要一手挖去小夜的心脏时,身后被人重伤,翻到在地,原来是安来了。安急忙上前抱起小夜,上上下下看了看,还好没伤到心脏,否则当真回天无力。扭头又看向青龙惜,无奈道:“大是大非面前怎能糊涂?” 青龙惜惊异地看着安,她设下圈套甩开他们,爷爷的结界本就混乱了,加上她从中使诈,他们是怎么走进来的?安来了说明雪也来了,爷爷岂不就更加危险! 果然,银连连后退被雪揽住,雪扶住银,问道:“你怎样,快收回神剑,敛起你的灵力,此处交给我!” 青龙源眉眼温润地看着他兄弟二人,若不是这番打斗,当真无法想象这样慈祥的老翁竟会干出活人血祭的狠毒之事。 —————————————— 结界外,白虎的将士们集中兵力攻打青龙府的大门,青龙众才俊在府内顽强抵抗,但终究势单力薄,领头捍卫家园的青龙偃越隔着府邸大门高呼:“白虎将军,为何攻打我青龙府?” 青龙偃越虽然是庶出,却是青龙府这一代中最杰出的,曾先后两届在武赛上一路连胜,挑战白虎宏,但连续两届均败在白虎宏手下,白虎宏是他多年来崇拜的偶像,也是他的目标,却从没想过如今竟然真的争锋相对起来。 白虎宏在青龙府外并不回答,只沉着脸静观局势。青龙偃越是个好评度极高的后辈,时常来请教战略战术,几乎可以算他半个徒弟了。但青龙涉足血祭这样大逆不道之事,还害得他女儿吃尽苦头昏迷不醒,妻子也半死不活,这已是不共戴天。白虎宏一直想找机会讨伐青龙,但又不得不顾及大局。前些时候,雪就与他私下商议过此事,本想好好筹划一番,没想到这一天竟来得这样突然,先出手的竟然是银,那个万事不入眼的病恹恹的银,青龙府重重结界包围,他是什么本事竟神不知鬼不觉地闯了进去的,如今怕是凶多吉少,难怪雪这样心急。 在白虎的猛烈攻击下,青龙的结界变得越来越脆弱,加上另一路人马正从薄弱处突击,青龙府的结界开始一层层瓦解冰消,这时,众人才发觉原来青龙府整个都被笼罩在一个半球形的保护罩里,就像个玻璃的大穹顶,幻化出五颜六色的玄迷之光,甚是壮丽,而这壮丽的玻璃罩正在皲裂。正当青龙聚集人马保卫大门时,后方已不知不觉地被白虎的突击队攻破,古朴的院子里一片鸡飞狗跳,女人们哭叫着乱作一团。 —————————————— 雪的手中幻化出一把长剑,直指青龙源,雪的剑法和银十分相似,只是少了几分随性和自我,但更加飘逸准确,既有剑法,又明剑理。以腰为轴,通过腰的转动带动全身力道,剑指与剑一开一合,虚实分时,时急时缓,游刃有余。 青龙源先前已被银所伤,如今雪又在气头上下手毫不留情,青龙源喘着老气节节败退。青龙源干喘着笑道:“殿下的剑法越发精进了,可惜殿下的剑不是神剑,没想到你们二人瞒天过海,互为光影,只不过谁是光谁是影,老夫真是越发分不清楚了。” 银在雪的身后,背靠墙壁,手如利爪,目色赤红,气息不稳好像强压着体内的魔,冰冷道:“杀了他。”真像个冷血的魔王。 雪略有犹豫,但终究还是砍了下去,青龙源费力躲闪,性命无碍,但仍被剑气所伤,衣服破损,腹部留下一道血痕,露出老化的肌肤简直与他的年龄不符,肉身血脉逆行,青筋暴起,看着极为骇人。 倒在一边的青龙惜眼睁睁地看着爷爷险些丧命,心提到了嗓子眼。银是下了狠心要取爷爷性命了,一向温柔的银竟然是这样狠绝之人,看来爷爷说的都是真的,当年绞杀玄武的不是雪,而是银。今日爷爷被王室讨伐,就算爷爷真的是青龙泰斗青龙澈也胜算渺茫,青龙惜知道爷爷此生只为一人,只为一件事,只有这一个愿望,可此番看来,这个愿望是再也无法实现了。青龙惜只怔怔地看着水晶棺里的女子,鹅蛋脸庞,面凝鹅脂,柳叶细眉,唇若点樱,桃腮含笑,柔美细腻,如雨下碧荷,轻薄浅山,空灵飘渺,这就是爷爷穷尽一生的追随,爷爷想要的不过是让她醒来。 雪伤了青龙源,这才使心绪慢慢平静下来,看着青龙源的异常的身体,惊讶地发觉眼前这个眉眼温润明月清风的老翁根本不是青龙源,周身气息浑厚老陈,好像已存活万年之久,但又确实是青龙源无疑,雪诧异地看着青龙源,口中默念道:“你究竟是谁?” 青龙源一手捂住腹部伤口,温润一笑,道:“殿下,你倒是和先王很像。” 雪心中一颤,父王,青龙源和玄武棘曾是父王的左膀右臂,父王仙逝后,玄武相继自取灭亡,四大贵族之首一夜间全都沦为亡魂,族内动荡不安,人心惶惶,雪年少为王,各方各界的视线和矛盾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是青龙源四处奔走劳心劳力,帮他协理各方,教导他如何运筹帷幄,渐渐才稳定了族内的混乱,青龙源除了秘密血祭之外,对族人对王室从无二心,事事亲力亲为,鞠躬尽瘁,是他的威望打消了玄武灭族的动乱,是他的德高望重重新建立了各族之间的友好邦交,雪不禁心下动摇,他是谁不重要,他既是功臣,但也是长久以来的罪恶之源。 青龙源看出雪的动摇,轻声笑了笑,道:“你是不是很想问,我为什么为族人鞠躬尽瘁却又在暗中血祭残害无辜?” 雪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老人。 青龙源指着自己血脉逆行青筋暴起的腹部,缓缓道:“我是青龙澈,这具身体是青龙源,青龙源的灵魂早就消融在这具身体里了,青龙世世代代的大当家的灵魂都消融在我的意识里。我与你们王室的祖先是生死之交,是挚友,他为保全族人自甘入魔化作暗血神剑,生生世世守护着暗血族,他的大义令我敬服,我愿意为我暗血族呕心沥血。” 雪眼中柔软,青龙源所言不假,这些年多亏了他。 “只要还活着,我就会尽心尽力守护我族,”青龙源继续道,“可是,我的阿慕死了,我也会不顾一切去拯救我的爱人,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说着目光看向银。 雪垂下眼,没错,他也会不惜一切,即便他知道银很痛苦善恶不定,他也会自私地请求银能好好活着,只因他想要救他,就算希望渺茫,他也不肯放弃。手中的剑渐渐松了下来。 青龙源叹了口气,好像在自言自语:“人本来就是复杂的,你无法用善恶来划分,就像当年玄武棘带着玄武走向死亡,你说他的行为是善呢还是恶呢,他忠于暗血族,却成了玄武的罪人。” 雪眼里复杂,久久没有说话。只听青龙源继续道:“我的灵魂辗转万年,看着你们王室一代又一代,有的霸道,有的软弱,有的精明,有的才华出众,你们的父王霜是历代族王里面最谦和的,有一种让人内心温暖的力量,只不过他内心的温柔却成了一把双刃剑,最终吞噬了他。”转而看了看雪,道:“你倒是很像你父王。” 安抱着小夜,不断地用灵力稳住小夜的生气,听到青龙源所言,不禁微微皱眉,想起先前夫人也提醒过她,“雪这孩子重情重义,像先王,不过凡事都是双刃剑,有些事当断则断”,雪果然在动摇了吗?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me书籍无错全完结 158 风清月明归去 雪眉心紧锁,手里的剑好像在微微颤抖,他想留青龙源的命,可又必须要根除血祭,如果青龙源能够悔改,并了结阿慕,他完全无需取青龙源的性命,便道:“源伯,你为了一个已死之人,连青龙的子孙都不放过,这是何苦呢?惜儿一心孝顺,却为了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日日担惊受怕,源伯可有为惜儿着想过。” 青龙源眼眸深邃,并未回答,在他心里,青龙子子孙孙都是他和阿慕的后人,为祖先抛头颅洒热血又能算得什么。 青龙惜闻言,默默地看了看爷爷,爷爷待她极好,会不会只是因为她长得像阿慕? 顾及青龙源也曾为暗血族鞠躬精萃以及旧时情分,雪想留他的性命,便说:“只要斩断血祭,前尘旧事便既往不究。” 青龙源看上去十分和蔼,并没有鱼死网破的挣扎。可银看得出,他宁死也不会允许许任何人伤害阿慕。 可青龙源却开口说道:“多谢殿下仁厚,阿慕是我一生挚爱,就算要了断,请殿下许我亲自动手。” 雪似乎如释负重,点了点头。 银冷冷地看着青龙源,眼中并无松懈。 青龙源捡起断剑,支撑着挪步到水晶棺前,深情地注视着棺中女子,本就和蔼的面容上泛出无比的哀思。 雪跟着走了过去,他必须亲眼见证血祭终结。银默默地跟在雪身后,隐隐感到青龙源绝不会这样痛快了断。 青龙源撑立在棺边,深情注视着阿慕的脸庞,阿慕依旧是年轻时的容颜,而他青龙澈早就不再是青龙澈的样子了,如果阿慕醒来是否还能认得他。 雪看着青龙源迟迟没有下手,宽慰道:“这只是一具遗体,时隔万年,阿慕的灵魂早已不在这副身体里了,她不会怪你的。” 青龙源轻微地点了点头,眼角似有泪花。 此时此刻,青龙惜怔怔地看着爷爷,她看得出爷爷有多么不甘多么心痛,她心中默默祈祷着“刺下去,刺下去,放下她,一切就结束了,爷爷就无忧了”。安抱着小夜百感交集地看着雪,暗暗庆幸雪终究不是父王,他不会因为个人情感而蔑视是非。雪一边宽慰青龙源一边审视棺中女子,只要断了血祭,他绝不追究青龙,青龙源一生呕心沥血,功过相抵,定要保他晚年安乐。银冷冷地盯着青龙源手中的断剑,面若冰霜,冷酷无情。 青龙源终于抬起断剑,似乎真要刺下去,却突然剑锋一转,扯住雪持剑的手臂,狠狠地朝雪的心口刺去。 安目睹突变的瞬间,惊呼雪的名字,当即放下小夜,起身朝雪奔去。 青龙惜吃惊地看着爷爷,爷爷已是身处绝境,雪有意想保爷爷一命,爷爷却置若罔闻,当众行刺,在爷爷心中,不惧生死,当真什么都比不上阿慕。 在千钧一发的瞬间,幸而银早有防备,一掌推开雪,并封了雪的心脉,雪倒地昏迷不醒。银以自己的身躯挡下青龙源的断剑,同时抬手,先前插在墙边的神剑好像一道银光出现在银的手里,直直地刺进青龙源的心脏。 青龙源睁着眼死死地盯着银,口中鲜血渗出,倒身趴在水晶棺边,任由着胸口的血浸湿衣衫,眼角慢慢地流下泪来。 安紧张地把雪抱在怀中,脸上已满是泪痕,仔细观察后,发觉雪只是被暂时封了心脉,揪起的心才慢慢镇定下来,但依旧心悸不止,抬起头感激地看了看银的背影,可银已经周身火烧一般,似立似倒,散发着吞噬一切的凶气。 青龙源倒在水晶棺边静静地等死,一切都结束了,他的灵魂也将消失在这具身体里再无转还,周围安静极了,他做了近万年的梦终究也只是一个梦而已。 银提着剑,吃力地向水晶棺靠近,他能感到自己的人性正在一点点泯灭,理智在一片片消亡,他只还剩最后一件事,待此事了结后,他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安心地走向无尽的黑暗了。银抬起手臂正要刺向棺中女子时,却见棺内女子竟悠悠地坐了起来,柔声细语地唤了声“阿澈”。 青龙源听到这一声思念了万年的呼唤,诧异的强撑着支起身子,看到阿慕鲜活的容颜,尽痴痴地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垂死之际奋力地一点点爬向水晶棺。 阿慕从棺内站起,跨出水晶棺,纤巧削细的身型袅袅婷婷,鹅蛋脸庞,面凝鹅脂,柳叶细眉,唇若点樱,桃腮含笑,尽是柔美细腻,一身青色外衫,米白的罗裙裙摆翩翩,如雨下碧荷,轻薄浅山,不可明状的空灵飘渺。 阿慕走到青龙源身边,捧起青龙源老泪纵横的脸,眼中也湿润了。 青龙源颤抖着手抚着阿慕的脸庞,颤声道:“阿慕,你还认得我吗?” 阿慕哽咽着连连点头。 青龙源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慕,阿慕却低着头只顾着流泪,片刻后,青龙源的眼神渐渐平静下来,慈爱地抚了抚阿慕的长发,和蔼地笑了笑,道:“你不必如此啊,是我夺了你父母的性命,我答应阿择此生善待于你,让你快乐无忧,没想到还是害了你……” 阿慕这才抬眼,温柔又自责地看着青龙源,微微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为了您的笑颜,我心甘情愿,望您此生无憾。” 青龙源再次流下泪来,一边流泪一边笑着点头道:“无憾了,无憾了。” 两人相拥而泣,青龙源慢慢地没了呼吸,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阿慕搂着青龙源的尸首,竟转眼看了看银,含情脉脉地浅浅一笑,拾起青龙源手边的断剑,稳稳地刺穿了自己的心口。阿慕与守护了她近万年的青龙源相拥着一同走向了死亡的黑暗。 安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少的两人先后逝去,突然回过神来,这个阿慕徒有其表。 原来,青龙惜在爷爷被银刺死时,耗尽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了阿慕,将自己的灵魂注入阿慕体内,用自己的全部生气换阿慕的鲜活,阿慕早已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青龙惜就成了阿慕的灵魂,只为了完成爷爷一生唯一的心愿——“团聚”,而甘愿陪爷爷一块受死,可到底还是被爷爷察觉了。 青龙惜出生没多久就没了父母亲,全靠爷爷一手带大,从小就听着祖爷爷和祖奶奶的故事,她深深地感受到那份真挚深沉的感情和阔别生死地思念,她甚至有时听着听着就觉得爷爷好像就是那个情深似海的祖爷爷。 青龙惜自小敏感多疑,她并不是对父母的死一无所知,但不论什么事,她都坚定地站在爷爷一边,对她来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眼前能抓得住的才值得珍惜,父母是她失去的过去,银是她期待的未来,但这些都不值得她质疑当下,她只要当下完完整整的每一天。 她希望自己能像爷爷维护她残缺的童年那样去守护爷爷破碎的心。爷爷快死了,可爷爷的心愿还未了,她便要去为爷爷圆了这个心愿,这就是她当下唯一要做的。至于未来,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不过是些飘渺的雾罢了。 ——————————— 随着阿慕的死,王府暗室里皮肉模糊的青龙择停止了最后一次心跳,归墟殿里生死游离的白虎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呼吸,白虎府的长夫人依旧平静地躺着,脸上似乎泛着微笑。 青龙府的结界彻底瓦解,在朗朗明日下闪着光彩片片掉落化成灰烬,白虎的将士们一举拿下,如抄家一般将青龙府的活口全体收押。白虎宏静静地审视着古朴的青龙府,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的灵儿有救了,他的妻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me书籍无错全完结 159 番外:胸中不受一尘侵1 青龙择借着姐姐青龙忆给阿瑾办的满月酒,将心意女子小沐儿引荐给大家,从此开启了他公开的恋爱情节。没过多久,就顺利地娶进了心上人。 新媳妇进门,青龙源很是满意,时常笑得祥和温暖,对小沐儿也赞赏有加,并且就像对亲女儿一般处处宽容,但凡府内有些个不对付的,也都自然而然地把锅丢给儿子阿择。小沐儿对公公的厚爱感激不已,越发孝顺乖巧。 一日,小沐儿与阿择一同用餐,吃了几口便泛恶心,再也吃不下了,一连几日都是如此,青龙择十分担心,怕是小沐儿远嫁而来,水土不服,肠胃不适,着急地请了医生。小沐儿没精打采地给医生看了病,竟得来了怀上身孕的喜讯,青龙择一时呆懵地站在床边不知道该做什么,小沐儿得知有了孩子十分开心,甜甜地看着呆傻的相公,笑颜如花。 青龙源得知儿媳的好消息,依旧云淡风轻,只微微而笑,这将是他青龙源的嫡长孙,可他好像十分平静,虽然各种慰问都只多不少,但小沐儿总觉得公公眼里并不见得十分喜悦。 说起来,小沐儿这一胎怀的着实辛苦,终日吃了就吐,延续数月都不见好转,青龙择为此十分烦神,各处问寻开胃解吐的方子,可什么用都没有。 小沐儿日日无精打采地坐在屋里,茶不思饭不想,小腹还十分平坦,但肚子里的小生命好像生命力十分旺盛,总不让她舒坦。 还不到中午,阿择抱着个坛子走进来,小心地放在小沐儿面前,道:“快试试,我从姐姐那要来的,姐姐说她当时怀阿瑾时就靠这个恢复了胃口,姐姐亲自做的。” 小沐儿看着阿择前后汗湿了的衣襟,温和地笑着打开坛子,里面满满地都是酸枣,小沐儿拿起一颗放进嘴里,酸得直眯眼,好一会才回过劲来,道:“真酸。” 青龙择期待地问:“感觉好些没?” 小沐儿顿了顿,摇摇头。 青龙择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连连叹气。 小沐儿宽慰道:“我听说反应大些也是常有的,好像这预示着将来孩子会是个有主见的,不妨事,总会好的,孩子健康就行。” 青龙择无奈地点点头。 小沐儿想了想,又问:“医生说是个女孩,父亲他,他是不是更想要男孩?” 青龙择否定道:“怎会,父亲一向心疼女孩,我跟姐姐就是最好的例子,就算真的想要孙子,以后再生个不就行了。” 小沐儿依旧不大放心,公公的态度温冷,让她很是不安。 青龙择捏了捏妻子的手,道:“别多想了,父亲平日里待你极好,你看父亲对阿瑾都爱不释手的,一定也喜欢我们的孩儿,定是怕扰了你养胎才不常来的。” 小沐儿笑着点了点头。 ——————————— 不日,小沐儿依旧吐得稀里哗啦,刚缓了缓却见青龙源站在门外,小沐儿赶紧收拾收拾迎了出去,正要请安,青龙源双手将她扶起,道:“有孕在身不必多礼,进去说话。” 进到屋里,小沐儿亲自为公公奉茶,青龙源接过茶盏,问:“听闻阿择四处寻找缓解孕症的法子,近来可好些了?” 小沐儿勉强地笑了笑,道:“好些了。” 青龙源在外面听见她吐地十分惨烈,慈祥又心疼的看着媳妇,从兜里拿出个包裹,放在小沐儿面前,道:“试试这个,每日熬成汤药,一日一次。” 小沐儿惊讶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磨好的干草药,清香扑鼻,平日里青龙源很少来探望,如今竟然专程送来草药,可见对她和腹中孩儿也是十分上心,抬眼感激道:“小沐儿谢谢父亲!”并要俯身行礼,被青龙源挡了回去。 青龙源笑着说:“好生休养,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阿择提。”说着就出了屋子。 小沐儿站在门口目送青龙源,眼中满是幸福,阿择说得果然没错,父亲不是不满意,只是怕扰了养胎。 之后,小沐儿每日服用汤药,果然症状减轻不少,恢复了食欲后,人也渐渐圆润起来。 青龙择也为此十分开心,一日,见麽麽在煎药,清香四溢,便想凑上去看个究竟,父亲给了什么药这么神奇。 仔细一看,这草药十分眼熟,虽然已经是晒干了且磨成粉,但总觉得在哪见过,这香味,这色泽,青龙择捏在手里想了许久,恍然大悟,这是玄魂草呀!在姐夫那看到过!不禁一拍脑门,姐夫那有满山遍野的玄魂草,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若早些去找姐夫,小沐儿便能早些舒坦,还是父亲脑子灵光。 青龙择赶忙回屋写感谢信送往玄武府,没过几天,姐姐就回娘家专程看望弟媳,青龙择把神药给姐姐看,道:“多亏了父亲,我都忘记还有玄魂草这样的好东西了。” 青龙忆拿起药包看了看,道:“这里面可不止是玄魂草,还有别的,父亲果然用心。” 小沐儿也拿起细细看着,公公竟这般用心,心里越发感激。 自小沐儿肠胃好转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简直口味大开,一天数顿,时不时就感觉饿得发慌,可人也没见胖,小腹还不大显却已这般饥饿,这胎儿胃口可真大。大家都打趣说这个孩子将来定是生龙活虎。 ———————————— 直到有一日,小沐儿发现阿择出现异样,起初是无力、萎靡,后来偶有昏厥,精神不振,且茶饭不思,日渐消瘦,诸多医生都看了,也没个所以。小沐儿十分担心,便偷偷熬了自己用的玄魂草药,可状况并未好转,竟然隔日又发现身体皮肤有红肿溃烂的迹象。 玄魂草是圣物,小沐儿想着大概用量不够,于是加大了用量,又端上来给阿择。 阿择一口喝下,猛地大吐鲜血,道:“这是什么药?” 小沐儿慌张道:“这是我平日喝的父亲给的玄魂草,我想着玄魂草是圣物,你最近身子这般弱,我便想给你试试,可,可……” 阿择听罢,目中露出绝望和痛苦,狠狠地摔了药碗,二话不说走出屋去,留小沐儿一人在屋里垂泪。 暮色降临,阿择还没回来,小沐儿坐立不安,却听到偏厨传来动静,走去查看,竟是阿择在烧东西,仔细看去,烧的竟然是父亲给的玄魂草,小沐儿赶忙上前拉住道:“阿择,你究竟怎么了,为何烧父亲给的药,玄魂草是圣物烧不得,又是父亲的一片心意呀!” 阿择并不回答,只自顾自倔强地把所有草药都丢进了火坑,看着熊熊火光中化成灰烬的玄魂草,阿择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道:“以后父亲给的东西全都烧掉,一件不留。” “这是为何?” 阿择半晌没说话,许久才道:“照我说得做便是。”阿择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回了屋子。 经过阿择这件事,小沐儿心中疑惑,为什么阿择好像突然对父亲的态度不一样了,可父亲还是一样慈祥和蔼,加上阿择奇怪的病态越发严重,简直就好像被什么吸食了生气一般,这病气倒是有点像姐姐的女儿阿瑾。 小沐儿日日担心阿择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可阿择总是警告她不要多问,小沐儿仍是放心不下,经过暗暗观察,终究有所察觉,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偷偷地去到玄武府寻找长姐。 小沐儿一见到青龙忆,立即上前跪下,抽泣道:“姐姐,救救阿择。” 青龙忆皱着眉问:“阿择出什么事了?” 小沐儿清泪直流,却不敢多言,表情晦涩难懂,只断断续续地说:“阿择,他,怕是命不久矣。” 几经询问,阿瑾果然与阿择的症状极像,小沐儿来到里屋,床榻上正躺着半昏半睡的阿瑾。小沐儿见了急忙上前,掀开阿瑾的衣服,前前后后看了个遍,身上没有溃烂,但四肢瘫软无力,连被弄痛想哭也只是无力地哼唧,唯独脖子上的血色美玉晶莹剔透,润泽光鲜,都说人养玉,玉养人,怎么这块玉被养得特别好,而玉的主人却萎靡不振?小沐儿拿起阿瑾的红玉,看了又看,问:“这块玉是哪来的?” 青龙忆不解道:“满月时父亲给的。” 小沐儿目露凶光,“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恨恨道:“连个婴孩都不放过!” 青龙忆大惊失色,欲上前捡起碎玉,却惊讶的看到玉里流出浓黑的血水,血水蒸发成气,不一会整块玉化成一道咒文,咒文十分狠毒,将地面腐蚀出一块洼陷,最终消失不见了。青龙忆哑然失色,难道阿瑾这样虚弱是因为父亲? 小沐儿眼里哀伤,她知道阿择没救了,心中颤抖,口中喃喃道:“不知道小阿瑾还有没有救。”站起身,嘱咐了几句便目光呆滞地匆匆离开了。 小沐儿回到青龙府,看着昏睡的阿择,落下泪来,哭着哭着,有一只温暖的手抚去她的泪水,道:“你都知道了?” 小沐儿点点头。 阿择虚弱地说:“是我对不起你,害了你和孩子。” 小沐儿哭着摇头。 阿择说:“我是青龙子嗣,心甘情愿,但我求了父亲放过我们的孩子,他答应了,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切不要妄言。” 小沐儿听着听着哭成了泪人。 阿择喘了喘气,接着道:“我给孩子取了名字,惜,你觉得可好?” 小沐儿握着阿择的手,含泪笑着点头称赞。 阿择费力地笑了笑,呆呆地看着窗外飘进来的红梅花瓣,虚弱的叹了口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西园曾为梅花醉。叶翦春云细。玉笙凉夜隔帘吹。卧看花梢摇动、一枝枝。娉娉袅袅教谁惜。 只望父亲能怜惜。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me书籍无错全完结 160 番外:胸中不受一尘侵2 小沐儿听了阿择的告诫,从此往后都只安心怀胎,其他全都不闻不问,对青龙源依旧孝顺,但再不敢接受公公的丝毫馈赠,连手都不敢再沾,第一时间就销毁。 阿择的状况并不乐观,身上已经许多溃烂,气虚体弱,逐渐地闭门不出。小沐儿偷偷向长姐青龙忆讨来纯正的玄魂草,暗中为阿择续命,总算还有一线希望。 但有一日,小沐儿得知青龙忆将自己封闭在梅园内,谁也不见,连丈夫玄武棘和阿瑾都不能进去。传言玄武大当家和长夫人感情崩裂,各自为阵,也有说是长夫人发现玄武棘的有不良企图而被幽禁,甚至已经疯了。一时间谣言四起,真假难辨。 小沐儿隐约觉得这与青龙源有关,难道长姐也得了阿择的病?可阿择一再警告劝戒她不要多问,也不要多想,只希望腹中孩子能平安出世,更希望父亲能言而有信。 ————————— 小沐儿这一胎怀的十分古怪,虽然暗血族的血脉出生前怀胎时间长于凡人,但像小沐儿这样数年未能生出来的也是一大奇闻。小沐儿怀孕数年腹部平坦,但孕症明显,日日请脉,确实是有孕无疑。久而久之,只得解释为怀了贵子,也有传言说是个“鬼胎”。 在阿瑾五岁那年,传来玄武长夫人逝世的消息,却尸首无存,青龙源在女儿的葬礼上动情落泪,好一副慈父姿态。 小沐儿听闻长姐去世的消息,心中惶恐不安,她总害怕有一天阿择也这样一去不返。 一日,小沐儿问阿择她的孕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诊错了。 阿择想了许久,道:“大概是父亲给的汤药吃了太久的关系。” 小沐儿含泪道:“不然就干脆别要孩子了,难道我们的孩子还未出生就厄运不断吗?” 阿择揪心地宽慰道:“孩子确确实实在你腹中,先前又传的沸沸扬扬的,若不要了等同于杀人罪,要入狱的呀。” 小沐儿泪目掩面。 阿择只怪自己无用,竟连自己的孩儿都照看不到,道:“我一定保惜儿平安,你只管安心养胎。” 小沐儿看着阿择,无奈地点点头。 —————————— 在小沐儿怀着“鬼胎”的数年里,王室月已诞下一对双生子,白虎和朱雀也先后有了嫡系后裔白虎灵和朱雀馨。 青龙府许久都没能有诞子的喜讯,却传出青龙昊的死讯。青龙昊是青龙源的父亲,小沐儿从未见过,只听阿择说这位爷爷当年眉清目秀,健朗飘逸,看上去不过中年,实际却已近半百,但患病后就不再外出见人,连他们大婚都不曾露面。 青龙一脉先是死了长女青龙忆,连着青龙忆的女儿阿瑾也自小发育迟缓,弱于一般孩儿,青龙嫡子青龙择这些年也患了病,闭门不出,青龙的儿媳小沐儿还怀了个“鬼胎”,怀了数年都生不出来,如今青龙昊也死了,还行的是火祭,只有有罪之人死后才以火为祭。人们都说青龙气运将尽,大难临头了。 在王室又诞下王姬安后不久,青龙府终于迎来了嫡孙女青龙惜的出生,众人带着大礼前来看望。青龙源抱过软糯的孙女,眼中慈祥欣喜,注视了许久,鹅蛋小脸,面凝鹅脂,柳叶细眉,唇若点樱,桃腮含笑。 像,像极了。 在青龙源怜爱地注视着孙女的时候,小沐儿和阿择都紧张兮兮地注视着青龙源的一举一动,生怕一个疏忽,孩子被下了咒。 众人和乐融融,小沐儿产后卧床不便招待,青龙择强打起精神前后招呼,可其中,青龙忆夫妇只稍来贺礼,人却没有来。 一番热闹后,大家都各自散去,屋里各种礼品都快堆成山了,小沐儿着急地抱过惜儿,前前后后仔细地看了又看,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阿择趁着众人散去时也从偏门小路抄了近道赶上了父亲,将父亲半路拦下,青龙源眉眼温润地看了看儿子气虚的可怜模样,道:“你既然身子不好,就该多歇息才是。” 阿择并不管父亲说了什么,指了指假山上的八角亭,道:“父亲,借一步说话。” 青龙源心知阿择想要说什么,只捋了捋胡子,便朝八角亭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八角亭,青龙源款款坐下,俯视着青龙府的一切,不远处一株红梅艳艳全府,青龙源目视着红梅,眼中慈祥和蔼。 只听阿择“扑通”一声跪下,道:“惜儿还小……”话还没说完喉中就略有哽咽。 青龙源打断道:“惜儿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我答应了的事一向说到做到,你不必为此劳神。” 阿择看着父亲,欲言又止,最终只道:“多谢父亲。” 青龙源非常了解自己的儿子,向来懂事听话,从不敢挑战父亲的权威,所以青龙源也不曾把阿择的想法真正放在眼里,就算他心有不从,但绝不敢不从。于是又道:“你答应我的,也不要忘记。” 阿择抬眼看向父亲,眼中似有泪光,点了点头,又问:“父亲,可否让我见一见?” “你想见谁?”青龙源冷冷道。 “我,”阿择支吾着说,“我这样以身犯险,至少想知道究竟是为了谁。” 青龙源站起身,呼了口气,温言道:“你?你还不够资格。”说完就走出了八角亭。 阿择依旧跪着,心里苦闷,他只知道自己一日不如一日,父亲要他为青龙奉献一切,他自然二话不说,但这奉献的方式明明就是血祭,血祭是全族的禁忌,父亲身为青龙之首怎能让青龙步入险境?以父亲的声望和担当,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才这样笃定前行。可他这样奉献,却不知何时是个头,更不知是为了什么,实在于心难平。先前听说小阿瑾也有跟他一样的症状,这么说小阿瑾也被……所以姐姐才自封于梅园吧,姐姐一定是在想办法救小阿瑾,还是说姐姐也处于同他一样的境地,而如今,姐姐早已不在人世了。父亲究竟是为什么这样心狠手辣…… 即便如此,阿择心里实在无法承认父亲这样真的是心狠手辣,也许父亲有难言之隐,他们作为青龙后裔首当其冲,也义不容辞。 阿择久久地跪在八角亭里,青龙源早已走远了。阿择想不明白,自己的慈爱的父亲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很想去求问姐夫,但姐夫对此也一无所知。姐姐连姐夫都瞒着,可见此事重要机密。他思索了好些日子,终究什么都有不想问了,他只想保住惜儿,保惜儿一生不受牵连。 ———————————— 之后,族内诸事连连,总有人离奇死亡或者失踪,怀疑是被外族狩猎。而这些年间,传言族王霜一病不起,难以理事,连王姬安在一岁时也被族后送往白山了。同时,关于玄武的流言蜚语也纷纷扬扬。作为第二大贵族的青龙一举挑起重担,誓言要守护全族,大当家青龙源奔走东西,亲力亲为,真真是鞠躬精萃,人人看在眼里,感恩在心。 为了对抗外族狩猎,青龙择夫妇一同带兵出战,本想四两拨千斤,却不想中了敌人奸计,青龙全军覆没,夫妻二人双双战死沙场。玄武出兵支援,却须臾之差未能救下他夫妇二人,玄武棘悲痛不已,猛烈追击杀了个片甲不留。在收尸时,玄武棘却怎么也找不到青龙择的尸身,而在其妻子小沐儿的手臂上竟然看到了与青龙忆相同的咒文。经查验,小沐儿已是行尸走肉,身上多处溃烂无形,面目全非,干瘪几乎成了一具僵尸。 这是血祭。 这次的兵败也是有意为之。 ————————— 原来,青龙源的汤药并不是针对腹中孩子,而是小沐儿本人。小沐儿因长得有几分像阿慕,而被青龙源选定,小沐儿奉献的就是她的容貌。 在惜儿出生后的两年间,阿择早已失了心智,如行尸走肉一般靠着小沐儿日日灌以玄魂草汤药苟活。而小沐儿也渐渐发觉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她再也忍不下去了,也无法看着丈夫日渐离她而去,于是直接向青龙源摊牌求死。至于女儿青龙惜,终究是青龙血脉,她无力周全,便主动交由青龙源照看。 那场对抗外族狩猎的战役不过是小沐儿带着半死不活的阿择一同求死的幌子罢了。 而族后月在察觉到族王霜的异样后,也暗中查探多年,对这场战役心有疑虑,便暗中让雪带回了青龙择,藏在王府的暗室中。 小沐儿死前只有两个愿望,一是与阿择同年同月同日死,二是祈求女儿安好。第一个愿望终是破灭了,可女儿青龙惜确实被青龙源善待,并视为掌上明珠。 青龙惜自出生就带着“鬼胎”的罪名,在青龙府里也被挤兑欺负,好在有青龙源的保护和疼爱,总算面上还算过得去。青龙惜从小就十分爱爷爷,她对爷爷的爱是毫无条件毫无保留的,因为她知道,只有爷爷能护她平安。 青龙源也越发疼爱孙女,并不是因为承诺了阿择什么,而是孙女长得越来越像阿慕,不仅长得像,就连行为举止在青龙源的教导下都有了阿慕的影子。青龙源时常牵着小孙女在府里散步,讲诉着他与阿慕的点点滴滴,小孙女竟渐渐地真的成了他的寄托和牵挂。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me书籍无错全完结 161 彼岸花开 老屋的结界里如山崩地裂,所有物件都在剧烈晃动,并且逐渐坍塌,安紧紧地抱着雪,眼睛又看向孤独地躺在一边的不省人事的小夜。 安又抬头看了看银,银浑身火烧般地立着不动,他周身的戾气卷带着坍塌的灰烬简直像个刚刚觉醒的魔王静静地等候世界末日地降临。 安心中恐惧,她从没这么害怕过,她不敢去惊动“魔王”,只得自己一手搂着雪,一手撑着地慢慢地向小夜挪去。 整个老屋里,只有相拥而“眠”的青龙源祖孙两那么安详,这里将是他们的坟墓。 安努力地向小夜爬去,地面已经开始晃动,好像地震一般,似乎随时就会出现裂开,安伸长手臂想要抓住小夜,哪怕抓住一个手指头也好,只要抓住了就绝不会再松开,她要带着雪和小夜平安地离开这里,至于银,她看都不敢多看,生怕银失去理智残害生命。 就在安快要抓住小夜时,地面突然间坍塌了,整个都在下陷,陷落到无底的黑暗中,安紧紧地抱住雪,目光紧紧追随着同样在黑暗中坠落的小夜。只有银依旧立在原来的地方,那么高那么远,周身炽热,火光四溢,黑暗中像个遥远的太阳。 银地背影越来越远,她们陷得越来越深,无尽的黑暗,渐渐的,凭借安的赤眼也无法再辨别周围,小夜已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安惊呼:“小夜,小夜,快醒醒!” 可小夜依旧昏迷着,面色惨白,像死了一样,她的躯体深陷在结界的黑暗漩涡中,随着漩涡的气流浮动。安更加担心的是,小夜是来自地狱的彼岸花,是恶魔交换的产物,会不会她的灵魂就这样回到了原点,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论安怎样歇斯底里地呼喊,小夜浮在黑暗中越来越远,直到融化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见。 安的眼泪噗噗地流出来,泪水竟然是向上飞去的,飞向那个已经遥远到只是一个小小光斑的银。安紧紧地抱着雪,她已经看不见小夜了,不能再失去雪,银封了雪的心脉,是怕他心慈手软吗,还是怕他看到银暴走的模样,雪终究是心软的,他既不愿取青龙源的性命,更无法面对银失去人性,就算银彻底被吞噬,雪也宁愿死的是他自己。她默默的想着,不禁抬头望着那渺小的光斑,更加紧紧的抱住雪,恨不得将雪按进自己的血肉中,永不分开。 遥远处好像有个声音飘进安的耳朵:“阿澈,从今以后这就是青龙府,是我们的家”,“阿澈,这株红梅栽在这里可好,一开窗就能看见”,“阿澈,那边可以造个假山,假山上建一座八角亭,可以俯瞰整个青龙府,好吗”,“阿澈”,“阿澈”…… 安这才明白过来,方才老屋早就被淹没在阿慕和青龙源的回忆里了,不,是青龙惜的心牢。 只有银没有被心牢吞噬。 —————————— 恍惚间,小夜睁开眼睛,眼前好像是昏暗的北冥,又好像不是,翻滚的黑色海水,水天一体的昏暗天幕,小夜凭空而立,她竟然稳稳地立在海水之上。 小夜低头看着脚下的海水,自己光着脚,毫无知觉,不费吹灰之力,就好像脚下不是水。 忽地,脚边飘过一朵小小的花灯,是白色的莲花,花心点着一段矮烛,跳动着微弱的光,晃晃悠悠地随着海水飘向远方。小夜看着花灯,抬眼见,海水上竟然飘着无数的花灯,都是白色的莲花,好像一个个孤单的灵魂飘向不知去向的远方。小夜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凄凉,又壮丽,似曾相识。远远的,好像飘过一朵红色的花灯,小夜认识那盏,那是爹爹的灯,爹爹的灵魂飘走了。银说过,爹爹以命换命,在小夜有生之年,爹爹的灵魂都永无安息之日。如今爹爹的灵魂飘走了,所以小夜是已经死了吗? 小夜痴痴地看着红色的花灯越来越远,突然,她想去追,既然已经死了,死去的小夜就可以去找死去的爹爹了。小夜迈开腿去追,却一脚踏进黑暗的海水中,缓缓地沉了下去。 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澈,阿澈……爷爷……” 小夜毫无挣扎地听着一声又一声,任由自己沉下去,这声音是青龙惜,她也死了吗。小夜总算想起来,自己是被青龙惜抽鞭子抽死的,老屋里的女尸解决了吗?银呢?银怎样了? 小夜顿时回过神来,银还好吗?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如何去见爹爹? 小夜奋力向水面游去。 小夜一手伸出水面,猛得抬起头吸了一大口气,睁眼一看,世界转了个九十度,一抬腿,稳稳的踩在地上,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确切地说是一座桥,两边雾气缭绕不知道是什么,桥上铺着青石,路面湿滑,好像刚下过雨,被冲刷得一尘不染,青石的缝隙间生满了红艳艳的花———彼岸花。 红色的彼岸花,又名曼珠沙华,红得艳丽、红得惊人、红的如鲜血,是恶魔仅有的温柔。传说,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被众魔遣回,但仍徘徊于黄泉路上,众魔不忍,遂同意让她开在此路上,给离开人界的冤魂们一个指引和安慰。漂亮的彼岸花,又会有谁知道她内心的忧伤。 小夜脑中浮现出一个词:“忘川河”,这里是忘川河,彼岸花开在忘川河旁,那一地的赤红,如血,美丽,妖艳,人死后踩着它们一路前行到奈何桥边,闻着花香就会想起前世的自己。小夜果然是死了,可她想不起她的前世,小夜琢磨了许久,大概这是她的第一世吧。 小夜没有看到自己的前世,却看到了先王后月,月跪在血色的花丛间,口中念念有辞,好像在默念着什么,小夜的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可声音却传进了她的心里,她竟是地狱路上的一朵彼岸花,因月与恶魔交易,小夜就是他们交易的筹码。月一方面厌恶小夜的出生,不愿也不忍背叛霜,另一方面又对小夜寄予厚望,望她能切断血祭,望她能挽救银。 小夜恍恍惚惚地走着这条黄泉路,看着途中成片的彼岸花,原来自己也应是其中一朵,这些花就是她的前世。 小夜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这没有头没有尾的漫漫长路。 —————————— 安背起雪在结界里艰难地前行,漂浮着行走还真从没体验过,一脚深一脚浅,歪歪倒倒。 背上的雪好像千斤巨石,沉重无比,安不敢停下脚步,因为她知道这里是青龙惜的心牢,青龙惜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便是这里的准则,安所感到的一切似真似假,凡是在青龙惜心中不快的,便是她如今走出结界的阻碍,比如两心相悦,就是青龙惜心中永不能实现的心刺。 在青龙惜的意识中,她对银的爱慕令她快乐也让她痛苦,现下的心牢并不是无懈可击,倘若安一个人也许不消多久就能突破,但只要安带着雪,就会肯难重重,所经历的沉重、艰难、行路不前,都是青龙惜在这份情感中的困惑和无助。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这就像青龙惜的一生,贵为青龙嫡女,却孤单寂寞心无所托,非常像花又好像不是花,无人怜惜任凭衰零坠地。 可不论如何,这只是青龙惜的心牢,又有谁会被困于旁人的心牢而无法自拔呢。安满头大汗地背着千斤重担的雪一步一步前行,她并不知道该朝哪里走,但如果停下,就会越发身陷其中。 忽地,遥远的黑暗中好像隐隐有光在闪动,一团火焰一般跳跃着牵引着他们前行,安喘着气打量着远处的光,橙红跳动,静谧美好,安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那是银,是银在为他们引路。 —————————— 小夜痴痴地走着那条没头没尾的路,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一具游魂。原来自己本就是这黄泉路上的一株小红花,难怪生死一线,她都不曾撼动于心,她果然是没有心的一具空壳,自然也看不懂旁人眼中的苦,银的苦,安的苦,雪的苦,还有爹爹,夫人,他们的苦,她都不懂。她的心里只有她自己,她最在乎的爹爹死在她的身体里,她从不曾惋惜自责遗憾悲伤,她只感到恐惧。她的眼泪不是为爹爹而流,是为了她自己,从来都是她自己。她只不过是个交易,她的出生就是棋子。 走着走着,小夜来到一座巨大的门的脚下,这座熟悉又陌生的门,上面画着怪异的图案,小夜第一次看明白,画的好像是九重天和十八层地狱,难道这是传说中的轮回之门?这个门那么高那么重,小夜怀疑自己是否能推开,但小夜很清楚,推开了就能得到解脱,她就能离开这副可笑的身躯,重新成为一朵黄泉路上的小红花。 小夜试着慢慢推开巨门,门里竟然是汪洋大海,门的那一边是深不可见的水,满满的水,在门的界限上清晰地划分出两个世界。水在门里一丝丝地好像要满溢出来,昏黑的水,看不见尽头。既不相守也不相离 162 四面歌残 小夜心里无惧,她对自己的现下的人设毫无眷恋,不过是一场交易,一旦任务完成她就该述职殉命了,如今既然已经死了说明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至于什么爹爹什么银,她也实在无力顾及了,生死不由人,就让他们随风而去吧,红尘只是一个屠人的道场,带着迷人的梦幻泡影,而她,宁愿摒弃红尘回去做一朵美丽娇艳的红色小花。 小夜伸手触摸冰冷的水体,一步步走了进去,身后的门渐渐关上消失无踪。小夜置身于茫茫海水中,全身冰冷,呼吸困难,大概不论何人,死时都得经历一番磨难,而她被青龙惜抽了几鞭子就不省人事了,八成死得太轻松,连阎王都看不过去了,此番在水中活活窒息而亡,也算是经历最后一难,便可功成圆满了吧。 小夜没有过多挣扎,只仍由冰冷的水灌进她的口鼻内脏,缓缓地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时,却见到气若游丝的银,银就直立着悬浮在海中,长长的青丝散在周身,面容依旧温柔清冷,白净剔透的肌肤好像就是这柔软的水做的一样。 小夜忽地想起曾经白色虚无中的那个少年,浑身是血,气若游丝,那就是银!小夜惊讶地呼出:“是你!”这才发现自己与银之间一门之隔,银在水中,而她在门外。 小夜深知这扇门是轮回之门,进去后就彻底离开人世,重新进入六道轮回,再无法找回前世,可银却在里面!小夜赶忙上前要冲进去拉出银,可她却进不去,这水看似无形却有界。 银平静的双眸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恬静极了。 小夜心里慌了起来,虽然她已看破红尘不再想去关心旁人的死活,但依旧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银去死,在她心里,银所经历的一切痛苦都是她欠银的,是她的出生搅乱了一切,她不明白月生为银的母亲为什么要与恶魔交易生下她,但银始终是她还未出生就已烙入骨血的罪。 小夜用力拍击水体,可这水就算被她拍得凹陷下去也依旧绝缘了一般,她就是进不去。小夜急得大喊:“银,你快出来,穿过这扇门就进入轮回,世间就再也没有银了。” 银面色平静,不为所动。 “是你将我推出来的吗?”小夜突然明白过来,事到如今,银依旧在救她,小夜颓然道:“该死的人是我,我不值得你救,更不值得你们待我这样好,我本就是无心的,我属于这里,这里才是我的家。” 银依旧无动于衷,好像听不见她的话。 小夜双手捶打着水面,激起水花层层,直到精疲力尽,无力地低着头靠在水面上,自言自语道:“我的脸长得像谁呢,难怪我谁也不像,我竟然从来都是不爹爹的孩子,那个晚上我出生后,月将手覆在我的脸上,捏出了我的五官,同时也夺走了她血脉的力量,让我同凡人无异。也许爹爹早就知道我的来历,可却认我做了女儿,长久以来小心地护着,后来连命都给了我,我却没有半分悲痛,除了对未来的恐惧,再无别的了。” 小夜抬起头看着水中恬静的银,道:“我就是这样一个无心的傀儡,不值得的。” 小夜巴巴地看着银,期待他能回心转意,重拾求生意念。 银缓缓抬起手,双手放在小夜双手的位置,竟然微微而笑,眼中盈盈。 小夜恳求道:“回去吧,雪和安一定在等着你。” 银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夜终于宽下心来。可突然他们的掌心相对处泛起层层水花,顷刻间水花四溅,层叠飞起,漩涡一般团团将小夜包裹。小夜大惊失色,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雾后的银,直到再也看不清,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 雪经过几日的修养,渐渐恢复了神智,偌大的晚晴宫依旧安宁静好,雪缓缓坐起身子,好像做了个长长的梦。耳边传来安柔软的声音:“你醒了。” 雪懵懂的扭头看去,忽地回过神来,紧紧捏住安的肩,问:“银呢?银在哪里?青龙源呢?还有那个死人阿慕呢?” 安被捏得生疼,她早知道雪一定会问这些,趁雪昏迷的几日思索了无数遍该如何回答,可话到嘴边依旧难以启齿,只道:“血祭已断,青龙源和青龙惜已死了,青龙府一众都被白虎的人关押着等待发落。” 雪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些,越发生疼地捏着安的肩,问:“银呢?银在哪?” 安看着雪焦急的模样,不禁眼睛发红,支吾道:“银哥哥他,他,他不见了。” “不见了?”雪有点呆傻的样子。 那日结界吞噬他们之后,安背着雪在黑暗中艰难前行,银化作一团太阳为他们指引了出路,据说,老屋的结界消失无踪,青龙源和阿慕化作一堆白骨,青龙惜的肉身倒在八角亭下,已没了灵魂。可再也没见到银,连一丝气息都察觉不到了。 —————————— 不知过了多久,小夜似乎听到外面哭哭啼啼的声音隐约传进来,大家为什么在哭呢,难道是因为自己死了?小夜不禁有点小激动,非常想赶紧灵魂出窍,好去看看大家为她的死哭得有多壮观多美好多感人。如今小夜是为了斩断青龙血祭这件大事而壮烈牺牲的,看来当个英雄就是有范,连死都死得这么威风! 小夜集中心力,用力挣脱这具肉体,不想却睁开了眼睛,眼前是简单的小屋,浅色帷幔,雕花的木质家具,阳光透过窗纱照在桌上散着的小药瓶和锦盒上,倒是晶莹闪亮。 这地方再熟悉不过,这不是她的“一方小院”吗! 小夜转了转眼珠子,觉得这死得也太不真切了,怎么跟活着的感觉一样,难道不应该轻飘飘地飘起来吗! 小夜抬起沉重的身体,慢悠悠地坐起来,再次审视四周,真的是“一方小院”,回想之前的种种,自己被青龙惜的几鞭子抽死了,走上了黄泉路,知晓了自己的前世是地狱的彼岸花,也知道自己的出生是一场交易,照理说她的交易完成了就该从哪来回哪去了,可现在看来自己还在人世,这么说交易还没完成? 小夜不由得掐了一把胳膊,真疼,果然是还活着…… 小夜记得先前在黄泉路上听到月交易的目的,一是斩断血祭,二是挽救银,难怪小夜的血能缓解银的病症,原来是注定的,至于斩断血祭,难道青龙府逃过此劫?如果青龙府无事,那银他可还安好? 小夜心里着急,费劲地跑出小院,奈何这些日子都在昏迷,粒米未进,实在腿软无力,但就算扶墙也要去看个究竟。 小夜走出小院,只见王府处处都透着哀伤,总能听到些啜泣声,似乎真的大事不妙,小夜不明白这些声音是哪里来的,王府处处冷清,连个人都不常见,如今这丝丝入耳的抽泣怎么会飘进小夜的耳朵,她五感尽失,哪来的这般好听力。 小夜一路来到息香宫,宫门紧闭,门楣上竟然挂着白绸,这是丧事才用的白绸,小夜心里一沉,银当真出事了?大家是在为银哭丧吗? 小夜一路奔跑着来到晚晴宫,帷幔飘飘,空空荡荡,小夜又跑向四方厅,也没见着人影。一路跑下来,耳里不断涌入各种哭泣声,小夜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又起死回生,恢复神智后,迎来的却是银的死讯。 小夜循着耳朵里的哭声朝大殿跑去,远远地就看到人头攒动,大殿的门楣也挂了白绸,宫乐者齐鸣乐,黄纸漫天,哭泣声哀哀。一干人等均着白衣麻布,九步一扣,以儆孝之。 看这情形,丧礼已到了“殡”的阶段,在大殿西侧,雕玉为棺,文梓为椁,楩枫豫章为题凑,稳稳地安放着一具精美绝伦的玉棺。(殡,既是在始死奠、小敛奠、大殓奠之后,盛放死者遗体的棺木谓之柩,停柩待葬的这一段时间谓之殡。俗话说:“主东宾西,西乃宾位。”死者的灵柩停放于家中堂屋之西,蕴意像对待宾客一样对待死者,此即“殡”为名之来历。) 小夜站在大殿石阶下,并没打算进去,只呆呆得看着眼前的一幕幕,银死了?银都已经成魔了怎么还会死?谁能杀死魔? 贵族们本份地立在殿内依次行礼,人人身披白袍,殿内一片白雪皑皑,倒有点像银装素裹的息香宫。 王室发丧,大小贵族都来了,如今四大贵族只剩两家,白虎和朱雀。白虎宏半垂着头,看得出来心里也十分悲伤,可白虎宏的悲伤不仅是银,更是因为他的妻子也在等着发丧,白虎夫人是巫族,不能授予天祭,也不能火祭,只能找块地埋了,白虎一家心里都难以平静。朱雀一脉以朱雀馨领头,朱雀馨一身白裙,凝视着玉棺,眼中噙着泪,父亲的仇恨总算得以昭雪,朱雀馨打心眼里感激银,上前满满得行了一大礼。 小夜眼中没有悲伤,没有不舍,只一脸的呆傻,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副玉棺上,不禁心里疑惑,玉棺里真的有银的尸体?既不相守也不相离 163 以丧礼哀死亡 小夜呆呆地琢磨了一会,并没有结果,无人开棺,无人目睹银的遗容,所以应该没有人知道银究竟是死了还是没死,大概只有雪知道,小夜又看向雪,雪立在棺边,满脸泪痕,全不顾周围各贵族在场,比死了父王母后还要痛苦,当真可以用“哭得稀里哗啦”来形容,一旁的安一手挽着雪的衣袖,一手轻抚雪的背以示安慰,眼中也是泪水涟涟。 呵,他们都哭成泪人了,哭得这么伤心,大概银真的死了。可是,既然银死了,血祭也断了,为什么小夜她还活着,她只是个交易,交易达成她就应当从哪来回哪去,如今明显没她什么事了,她为什么还活得好好的? 小夜正出神地想着,肩头被人重重一拍。小夜懵然地扭头看去,竟然是北朔风。 北朔风眼里原本满是怜惜,可看到小夜呆傻的目光后,眼中已是狐疑,道:“生死有命,本该说节哀顺变,可是,你看上去并不悲伤。” 小夜依旧呆呆的。 北朔风叹口气道:“但愿你是因悲伤而发傻。”北朔风心中暗暗矫情,小夜啊小夜,你可真是面热心冷,银殿下那样照顾你,你居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小夜呆了半晌,才问:“你怎么来了?” 北朔风道:“这么大的事,母亲差我来以示慰问,同时我也想去见见白虎小姐。” 小夜这才恢复点智商,没错,血祭断了,白虎灵得救了,只是现下的白虎灵一定虚弱极了。想当初,刚住进归墟殿时,已是皮包骨头干瘪瘦小的样子,过了这些时日,八成弱得连路都走不了了。 北朔风望向大殿里的白虎宏,看上去威武雄壮,不禁心里有点紧张。 远远地,安看到小夜站在殿外,心中舒了口气,小夜还活着,同时也眉心微紧,小夜那副呆傻木然的模样,满脸的事不关己,明摆着银的死在她心里没有半分波澜,小夜难道真的没有一丝悲伤。 待今日的哭丧散去,北朔风才郑重地走进去觐见族王雪。小夜仍站在殿外像根石柱。 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依旧没完没了,见北朔世子来了,也并不收敛,只自顾自坐着垂泪。 北朔风上前行礼道:“殿下节哀顺变。” 雪抬头看了看北朔风,这才抹了把眼泪,道:“多谢世子特地前来,我知道世子此番还有旁的意图。灵儿现已得救了,但虚弱得很,你去看看也好。”说着看了看安,示意让安带着去。 安立即会意,引着北朔世子由偏门走出大殿。 待他们走后,雪止了哭泣,静静地看着殿外的小夜,招招手道:“进来。” ————————— 安领着北朔风来到归墟殿,道:“世子此番前来只是看看?” 北朔风道:“白虎小姐总算转醒,在下也没能为她做点什么,只能带些补品,希望她早日康复。” “只是这样?”安笑道,“今日白虎大当家也在,白虎灵到底是白虎家嫡女,你若铁了心想求什么,还是尽早过了大当家这关才好。” 北朔风竟有些局促,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了还真有些不自在。此番前来,虽然只是看看,但他早已定了决心,只是白虎小姐一直病着,连话都没说上几句,自然是要先得到白虎小姐的首肯才好开口。不过北朔到底是北方荒地,又受风蚀多年,要娶白虎灵去确是有些委屈了她,保不准白虎大当家并不赞成这桩婚事。 归墟殿已不似先前那般冷清,今日倒是热闹,一应小厮俱全,殿内躺着白虎灵,闭目静卧,瘦骨嶙峋,青丝干枯,皮肤蜡黄,气息微微,确是虚弱不堪。 床边坐着白虎宏,轻轻地握着女儿的手,身边立着儿子白虎铭,关切地看着姐姐憔悴的容颜。他二人看到族后安,急忙起身行礼,而后又与北朔世子互行一礼。 安笑道:“既然你们都在,我就不多留了。”说完就离开了。 白虎宏打量着北朔世子,北朔世子被盯得十分尴尬,道:“晚辈带了些补品,希望白虎小姐早日康复。” 白虎宏道:“灵儿尚且虚弱需要静养,你的心意我做父亲的代为收下,灵儿你已看到了,不如去外面说话,免得扰了灵儿休养。”说着就朝外走去。 北朔风虽然乖乖地跟着去了,但满心都想再多看白虎灵几眼。 来到外厅,白虎宏端坐下,北朔风恭敬地站在一边。白虎宏道:“你赠的那枚鱼骨戒倒是别致,配上大珍珠越发贵重了。珍珠是内人亲子镶上去的。你且说说你的打算?” 北朔风心里乐开了花,这话的意思是默认了他?赶忙回答道:“晚辈想求娶白虎小姐,此生定倾心相待。” “哦?”白虎宏眼中威严,道:“凭你,凭什么,灵儿受此一劫,体弱,不适合你们那贫瘠之地。” “晚辈知道北朔远不如王城富饶,但晚辈更知道,白虎小姐绝不是笼中之鸟,她心在四方,我便带她去走遍四海八荒。” 北朔风虽然恭敬,但毫不怯场,意气风发,确是是好男儿一枚,没想到他居然看懂了灵儿的心,灵儿长久以来为白虎府操持,一直都想要出去闯闯,可却从没能卸下肩头的担子,若这北朔风真的懂她而不会将她禁锢于北朔,确实难得,白虎宏不禁心中暗喜。 北朔风依旧抱拳低头,等候白虎大当家发话,白虎故意收起心中喜悦,只淡淡道:“待灵儿好些了你再亲自问她吧。”说完又走进里屋。 北朔风独自站在外面,这是认可了?想着想着不禁咧嘴笑了起来。 ————————— 小夜听到雪的召唤,唯唯诺诺地走进大殿,心虚的立在一边不敢吭声。 雪道:“你心虚什么?” “我?没有啊……” “你就这样无动于衷?”雪问,“亏得银待你那样好,你可真是个没心肺的。” 小夜低着头不说话,她确实是个没心没肺的。 雪缓了缓精神,似乎是哭了一天哭累了,道:“不想再看看银的遗容?” 小夜愣愣地看着雪,她好像听到雪心里的另一个声音,但又不甚真切,忽的好像明白过来,刚好嚷嚷,被雪呵住:“住嘴!” 雪责怪地瞪了一眼,叹了口气,道:“我跟银是双生子,自小能感知对方,每当他痛苦不已时,我都能略感一二,可现在,我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 “啊。。”小夜不禁沮丧,“银,真的不在了?” 雪瞥了眼小夜,摇摇头,道:“我还想问你呢。” “我?”小夜惊讶,难道雪知道她的身世原委了? 雪站起身,颓丧地走了。 小夜越发呆傻起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 雪走后,小夜走到玉棺前看了看,玉棺确实精美,小夜伸手抚了抚,内心依旧平静,便转身离开了。 小夜漫无目的地逛着逛着竟来到了飞飞的住所,天已有些暗了,山洞里更加昏暗,但小夜好像突然眼神变好了,能看到山洞很深很深的地方,飞飞不在家。 小夜在洞口张望了一会,想起跨年时,银特意将飞飞送给了她,看来那时银就已经有了注意,他本就打算以命相搏,大不了一死。 小夜长长地叹了口气,天空卷起大风,飞飞盘旋着从天而降,落稳后直直地盯着小夜,十分地谨慎,并没有靠近。 小夜笑了笑,道:“不愧是神兽,果真聪慧,你也看出我跟从前不一样了,我自己也这么觉着,但又说不上为什么,原本以为我死期已到,没想到还能来见你。” 飞飞依旧谨慎小心。 小夜也没打算靠近,就地蹲在洞口边,慢悠悠道:“银不在了,银将你托付给我了……” 话还没说完,飞飞扑腾着翅膀嘶叫着,情绪很是激动,小夜依旧淡然地蹲在一边,亏得是蹲着,否则真会给风吹跑了。飞飞扑腾了一会,发出空灵悲伤的叫声,展翅高飞而去,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再也看不清楚。 ————————— 《王制》云:“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士人、庶人三日而殡,三月而葬。” 如今,从这时间看来,雪给银做的是天子之礼。 至下葬前,亲属每天早晚均要在殡所哭奠,此曰“朝夕哭”、“朝夕奠”。在下葬前两天的晚上,一行人马还要在灵柩前作最后一次哭奠,曰“既夕哭”。小夜也不例外,只是她总是一副呆呆的样子,并不曾掉过一滴眼泪,与日日哀思过度的雪相比简直天壤之别,外人见了,有的说她没心肺,有的说她是吓傻了。小夜也并不介意,只是一到哭奠的时候就发呆,平日里倒还正常。 日子一天天过去,银就这样悄无声息又大张旗鼓地不见了,小夜曾试图去问安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安也说不清楚,只说那日身陷结界,大家都分散了,等她走出结界时,已身在王府,背上背着没了神智的雪,边上躺着昏死的小夜,再没见过银。既不相守也不相离 164 番外:飞飞的故事 少年的银时常离开王府,四处游荡玩耍,此番出府一路朝北,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北冥。只见四周光线微弱,十分昏暗,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太阳,下面是整片的水面,黑漆漆的,无边无际,闷闷地涌动着。 银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混沌,浑浊,海天一色边际模糊,传说北海无边无际,水深而黑,北冥是阳光照射不到的大海,在世界的最北端,没想到这些传说都是真的! 北冥,“冥”的本意是昏暗、深奥,糊涂、愚昧之意。身处在这黑暗深奥中,好像置身于浩瀚的宇宙。银慢慢地行走于黑水之上,闭上双眼,觉得自己已融化在这无边无际的昏暗中,内心深处似乎也有个这样的小宇宙在与之共鸣,也许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个北冥。 银低头看着波涛滚滚的黑海之水,黑得深不见底,幽幽地好像在召唤人们的灵魂。银不禁好奇黑海之底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是另一个世界,会不会满是亡魂,于是脚下一沉,海底深处好像伸出无数的手,将他包裹着向下拽,银并不做挣扎,仍由海水将他吸沉下去,越沉越深。 海水刺骨寒冷,银耗费真气才得以维持身体的温暖,待缓过神来,四下看了看,这才发现海底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反而十分美妙。 这真是一片奇妙又少见的直线森林,生长的都是十分高大的植物,散发着植物特有的星星点点的暗光,丛生的枝权都笔直伸向海面,沒有枝条,沒有叶脉,像铁杆一样。海带和水藻受到海水强大密度的影响,坚定不移地沿着垂直线生长着,好像是静止的标本一样,一味执著地要冲破海水的禁锢冲出海面。银饶有趣味地用手分开它们,一放手,它们又立即回复原来的笔直状态,有趣极了。在这像温带树林一般高大的各种不同的灌木中间,遍地生长着带有生动形状的各色珊瑚,五彩的珊瑚花就像斑斓的远古化石,静静地绽放在那里。 银徜徉在海中,忽觉海水涌动异常,银躲进珊瑚中隐蔽,不一会就看到一条半人长的鱼急匆匆地游过,通身白净,侧鳍有道金边,是从未见过的物种。 白鱼看上去很是慌张,银只躲着默默地看。只觉海水涌来,白鱼身后惊现一条大鲨,半人长的白鱼在大鲨面前简直就是妥妥的盘中餐。 大鲨划开水面,一个转身绕到白鱼前面挡住了去路,白鱼急中生智向上游去,大鲨长长的侧鳍猛地扇过,将白鱼拍下。白鱼翻滚着好像有点晕头转向,大鲨已张开大口欲一口吞下。幸而白鱼清醒过来,但也无路可逃。银对自然界的食物链法则并不打算干涉,但这赤裸裸的弱肉强食摆在眼前确是有点触目惊心。 出乎意料的是,白鱼在困顿时竟然主动出击,以全身之力撞向大鲨的下颚,大鲨确实有所松动,但对食物的渴望并没有让它后退。白鱼也不再示弱,尽管势力悬殊,竟也一轮轮地攻击起来。 银惊讶于这场好戏,可海底那么多鱼,何须追着这一条?再仔细看去,这条白鱼确实有些灵气,似乎拥有灵智。 眼看着白鱼已精疲力尽,伤痕累累,大鲨再次张开大口。银见白鱼不妙,适时以银丝伸入,刺向大鲨的内腔,大鲨刺痛,立即收口,甩着尾鳍扭着屁股游开了。 待大鲨游走,银才钻出珊瑚,此时白鱼悬在原地不动,似乎累得不行,奄奄一息。银游到白鱼身边,轻轻地抚了抚鱼身,白鱼睁开眼睛,金眼如同日月般闪烁,看着银似乎满含谢意。银心中一惊,这白鱼果真灵气,似可修仙,可如今看着情况不佳,怕是小命堪忧。银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将血喂进白鱼口中,白鱼忽闪着漂亮的金色眼睛好奇地看着银,十分温顺听话。 银以灵血救助了白鱼后,想着海底终究危机四伏,便趁早浮上水面。白鱼一直跟着游,游到海面才停下,银爬上礁石,朝白鱼挥手告别,白鱼闪着金色的眼睛,依依不舍。 银和白鱼互相目送对方,总算是告别了。银对此次出行十分满意,一来见识了北冥,二来认识了一条十分有灵气的鱼,说不定经过修炼,此鱼能成为北冥一大霸主。 ————————————— 银风尘仆仆地回到王府,依旧整日无所事事,雪仍是每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银总是乖乖地呆在一边,从不打扰,雪看不下他这副闲适无聊的模样,问道:“北边玩得可好?有什么见闻?” 银望着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甚好,遇见一条鱼。” 雪觉得很是好笑,一条鱼?想来上次银跑去西边说见到一个没脸的小女孩,但后来察觉到竟然是险些中了幻觉的蛊,想必是遇到巫族了,总之,平安无事就万事大吉。雪笑了笑,没再多问。 大约过了半年,一日,银突然跑来,二话不说拉着雪来到树林,雪被银拽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银从不打扰他用功,今天是什么事让他这么着急。 好不容易停下脚步,二人经过涟叔的小屋,已来到树林深处。银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 雪心下疑惑,问:“发生什么事了?” 银回过身来,一脸喜悦,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在北边认识一条鱼吗?” 一条鱼?雪莫名地点点头,当时他并未在意,只当一个有趣的见闻。 银快乐地说:“他来找我了,我要给他安家!” 雪不可思议地看着银,一条鱼?穿越山川河流来找他,还是在树林里?难道不应该在小河边吗……何况那条鱼早就成鱼干了吧…… 银依旧四处张望,好像真的在寻找那条鱼,只不过银搜寻的地方在树上,或者天上。 雪好奇地跟着银抬头看,可头顶上除了树并没有什么鱼。 银却突然指着某处,喊道:“在那里!在那!快看!” 雪循着银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只大鸟扑腾着巨大的翅膀,全身雪白,翅膀上有金色羽毛,在空中扑腾几下,低声嗷嗷叫唤了一会,便落到银的面前,十分乖巧。 大鸟身型巨大,与年少的银一般高,大鸟垂下脖子蹭着银的手臂撒娇,银伸手摸了摸大鸟的羽毛,很是喜爱,道:“今后你叫飞飞。” 雪盯着大鸟出神,这分明就是一直鹏。都说鹏生于北冥,原在海里为鲲,出水后化为鹏,书中记载,大鹏鸟即金翅鸟,其中大鹏金翅鸟又叫迦楼罗鸟,意译作食吐悲苦声,这只鹏的翅膀上有金色羽毛,大概就是迦楼罗。大鹏生着金眼,如同日月般闪烁,看上去十分温和。 雪指着大鹏问:“他,是一只鹏?” 银似听非听,只一个劲儿地抚着飞飞的羽毛。 雪又补充道:“他是鲲鹏?” 银点点头。 雪深吸一口气,鲲鹏入水为鲲,出水化鹏,是上古神兽,传说以龙为食,银真的要养这样的神兽? 银看出雪的疑虑,拉着雪也去抚摸飞飞的羽毛,飞飞打量着雪,很快就认可了雪,发出空灵的叫声。 雪见状也越发喜欢飞飞,如此灵气的神兽简直人见人爱。可是正是这样罕见的神兽居于人群中才惹人耳目,令人担忧,雪道:“他真的要留下?不怕被人暗算了去?” 银坚定地看着雪,道:“飞飞不远万里来寻我,我自然要好生待他。” 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跟我来!” 二人带着飞飞沿着树林绕过山石,转到背面,雪停下,掀开灌木,竟有个山洞。 银惊讶道:“我竟不知这里有个山洞。”说着朝里看去,山洞深不见底,黑黝黝的,银问:“里面好深,通向哪里?” 雪道:“进去看看便知。” 他们一同钻了进去,洞里时窄时宽,二人均是王室目力非凡,无需点灯也能看清,飞飞天生金目,在洞中也行动自如。顺着山洞,走了不知多久,竟然走向一片竹林,竹林外就是白云镇,不远处就是白山,银欢喜道:“此洞十分好,出入隐蔽,飞飞喜欢吗?” 飞飞扑腾着翅膀表示满意,于是,这山洞便是飞飞的家了。 此后,银时常偷偷来看望飞飞,出远门时也会带上飞飞,飞飞振翅千里,可谓旅游出行好伴侣,唯一的不便就是要掩人耳目,免得神兽被歹徒觊觎。 雪偶尔会问起:“飞飞为何不远万里抛弃自在的生活来寻你?” “我救过他。”银慵懒地躺在树上啃着苹果,看着斑驳的太阳光。 “就这样?”雪疑惑着。 “唔,”银想了想,笑道:“也许飞飞是雌兽,看中我了!” 雪噗嗤一笑,道:“他是兽,你是人,如何看中你?” 银也爽朗地笑起来,道:“人也是兽化来的,本就一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雪乐道:“是你看上他了,所以才留了情,平时也没见你对别家女孩儿这般好。” 银丢了苹果,闭目睡去,脸上尽是笑意。 搜【完本小說網】秒记网址:ШanЬen.me书籍无错全完结 165 潭空水冷 小夜每晚睡着后,都好像灵魂出窍一般,乘风千里,也不知要飘向哪里,看到人生各种喜怒哀乐,品尝百态。早上醒来时,只觉得做了个不知所云的梦。 —————————— 又过了些许日子,白虎灵身子好些了就搬回白虎府,但依旧形销骨立。不久,白虎府迎来了北朔的提亲,白虎宏欣欣然收下了所有聘礼,好生交待一番,便成了甩手掌柜,白虎灵眼中羞涩又躲闪,虽然面色蜡黄气色萎靡,但依旧掩盖不住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的灵动之气。 北朔风在白虎府小住了几日,便得意洋洋地“拐”了白虎灵,尽管白虎灵仍十分虚弱,但对近在眼前的云游四海向往已久,为此日日快乐得合不拢嘴,面色也红润了起来。 出于对白虎灵身体的考虑,北朔风只写了封家书回去报喜,打算先在白虎府成婚,之后再择良日回北朔成大婚之礼。于是二人就在白虎府办了个极为低调的婚礼。白虎宏看着满身红妆的女儿,也算放下心来,女儿很快就会大好了,如今铭儿也成长了,灵儿终于能放下白虎府的重担,好好地做一枚无忧无虑的女孩儿,还能四处玩耍一番,这是他做父亲一直没能为女儿做到的,如今借着北朔风总算圆了女儿长久以来的心愿。 大婚后,北朔风就携白虎灵轻装出行,仍是十分低调。不过,走之前需当先拜会王室。 ———————————— 小夜每日无所事事,大部分时间都坐在一方小院里对着玄魂草发呆。今日得到北朔风和白虎灵来拜会的消息,立即来了精神,北朔风真是有两把刷子,白虎灵才稍有恢复就先下手为强了。 小夜迈着小短腿来到大殿,见雪和安已经端坐于上首接待他二人,白虎灵面露喜色坐在一边,北朔风十分殷勤,照顾有加。 主位的雪道:“北朔世子才貌双全,得我暗血族的贵族嫡女,可谓一门好姻缘,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北朔风也十分官腔,道:“多谢族王美言,这是我北朔与暗血的第二次联姻,灵儿在我族地位仅次于母后,今后我二族互相扶持,共同繁荣。” 雪满意地点点头,安适时地命人送上贺礼,是一整套“千叶攒金”。小夜坐在一边,还是一副呆傻样子。 临走时,白虎灵一定要下跪行大礼,道:“此劫多亏了王室心慈,不仅没有治我的罪,还赐了归墟殿修养,如今一举断了血祭,我才能重见天日,可银殿下却……”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 安上前欲扶,道:“你是尽忠职守才不慎中了血祭,本就有功无罪的,不必多礼。” 白虎灵依旧跪地不起,道:“银殿下为此事丧了性命,灵儿连殿下的丧礼都没能尽心尽力,心中有愧。” 雪叹气道:“银并不是只为你一人,你也吃了不少苦头,更不必有愧,我知道你心怀感激,你这个礼我就代为收下了。” 安这才退到一边,由着白虎灵叩首行礼。待白虎灵行完大礼,才缓缓起身,跟着北朔风出了大殿。 他二人出了大殿后,北朔风却没有出府,反而走了条小路,白虎灵好奇道:“还要去哪?” 北朔风看着娇妻泪水未干的脸,小心地擦去泪痕,鬼灵地笑着道:“还有个要谢的人。” 白虎灵想了想,便心中有数,抿嘴而笑。 果然,二人在半路截下了小夜,小夜惊讶道:“你们怎么在这?” “当然是等你!”北朔风开怀道,又拍了拍小夜的脑袋,道:“你近来都这么呆了吗,看来还算有点良心。”转而又想,小夜平时也没什么朋友,也就银会陪她,如今银死了,小夜肯定是难过的,只是没摆出哭天抢地的样子而已吧,不禁心里怜惜。 小夜懒得理他,因为她确实是个没良心的,不仅没良心,连心都没有,可她也不想被旁人看穿,并为此感到恐惧,便拉起白虎灵道:“灵姐姐如今大好了,真是替姐姐开心!” 白虎灵笑了笑,她当然也认为小夜内心一定因为银的离去而无比悲伤,她能好起来也多亏了银,反而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了,只得紧紧拉着小夜的手。 北朔风看出她两之间的尴尬,赶忙道:“别忘了我也是你哥,如今还多了个嫂嫂,有事尽管来找我,我们能终成眷属也多亏了你,在此谢过!”说着就揖了揖。 小夜道:“呵呵,我也没做什么,祝福你们。” 北朔风从兜里掏出个小盒子,道:“给,我们北朔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我觉得适合你。” 小夜狐疑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漂亮的珠子,又看了看北朔风。 北朔风道:“这是鱼珠,我游历时得的,含在嘴里就算功力低微也能沉湖千里。” 小夜毫不客气地揣进自己的口袋,又回瞪一眼,道:“你这是谢我还是笑话我没本事?” 北朔风眯着眼睛笑,白虎灵也笑了起来。 北朔风牵着白虎灵出了王府,两人逛着街市慢悠悠地走回白虎府,白虎灵好奇地问:“没想到你与小王姬拜了把子。” “也不算拜把子,就是认了妹妹而已。”北朔风笑道。 “哦?”白虎灵狐疑地看着。 北朔风赶紧解释道:“好媳妇可别误会了,说起来也确实颇有渊源,小王姬不仅是我们的牵线人,更是我的救命恩人。” 白虎灵越发饶有兴致。 “当年有个叫烨的公子救了我,我和母后还特地来拜谢,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 “那个烨公子就是小王姬。” “当真?”白虎灵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小王姬就是烨公子?那个银殿下的故友?他们还曾在白云镇的聚贤楼一同畅饮聊人生呢,烨公子竟然就是小王姬!白虎灵一向对烨公子颇为赞赏,没想到竟是熟人。 北朔风看着娇妻回忆往昔的表情,问道:“你也认识烨公子?” 白虎灵点点头,笑道:“颇有渊源。” 北朔风想了想,哈哈地笑了起来。 ————————— 小夜喜滋滋地回到一方小院,北朔风的小礼物又新奇又少见,还有特殊的作用,小夜恨不得立马就投湖试试。一想到“湖”,倒还真有个美伦美奂风景宜人的好地方:练功房! 小夜奔向练功房,一边跑一边将鱼珠含在口中,纵身跃起,在空中缩成一团,“噗通”一声砸进湖里,小夜陷在湖水里,睁着眼睛四处张望,果然能呼吸了,含着鱼珠就能像鱼一样在水中畅游,小夜心中欢喜无比,甩开四肢游动起来,故意沉到湖底,悠然地散步,好像真的练就了沉湖千里一般。 抬头望向湖面,湖面盈盈的水波映着阳光,一轮太阳变成一个巨大的跳动的光斑,不再刺眼,反而透着柔软细腻,好像银。 小夜突然觉得眼中热热的,呼吸也变得强弱不一。银,银不见了,银去了门里,这个世间再没有银了。 小夜沉在湖底,表情似是痛哭,不由得吐出一口气,连着鱼珠一并吐了出去,立时湖水全都涌了进来,小夜没有内力护身,又丢了鱼珠,顿时就窒息难耐,意识模糊,心中只默念道:“该死的人是我呀……” ——————————— 当小夜再次睁开眼睛时,已躺在舒服的床上,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周围,这里是她的“一方小院”,怎么自己还活着呢…… 耳边传来安温柔的声音:“你可算醒了,怎么突然去投湖了,莫不是是伤心过度?” 小夜躺着没有起身,呆呆地望着屋顶,咕噜道:“我才没有伤心,才没有去投湖。” 安拍了拍小夜的手道:“心里难过就哭一场吧,之前哭丧时也没见你掉泪,我看得出你心里不好受。” “我根本就没有心,怎么会心里不好受……” 安忧心地看着小夜,不知道改说什么,许久才说:“你,是知道什么了吗?” 小夜这才看向安,问:“你早就知道了?” 安点点头,道:“先前我去过涟府,看到地窖里开满了彼岸花,猜到个大概。” “你没觉得我是怪物?” 安摇摇头,道:“我只知道你是同我一块长大的妹妹。” 小夜瘪过脸去,怨恨道:“你们为什么都对我这样好,我不值得你们这样,就算对我再好我都会不为所动的。” 安微微笑道:“不论前世是什么,你既活这一世,就有这一世的牵绊,你若真是个没心的,又为何要去投湖?” 小夜语塞,她还真的不是去投湖的,只是得了个鱼珠去玩水的而已,可在湖底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却也是真真切切,大概她也是有心的吧。 小夜沉默了许久才问:“还有什么事是我要做的吗?” 安不解地看着小夜,问:“你指的什么?” “我只是先后与恶魔交易的产物,交易完成了我就该灰飞烟灭,可如今交易大概是完成了,为什么我还活着?” 安诧异道:“哦?母后同恶魔讨了什么做交易?” “望能切断血祭,望能挽救银。”小夜闷闷道。 安思索了一会,道:“那就是还没有完成吧。” “血祭已经断了,银也死了,我已是无用了。” 搜【完本小說網】秒记网址:ШanЬen.me书籍无错全完结 166 悄无人,花自笑 ?“有道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我们都没看到银哥哥的尸身。”安琢磨着怎样才能让小夜有点生存的念想,不论交易不交易,活着的时候就应当好好活。小夜曾经那么努力地活着,如今却成了霜打的茄子。若银活着,他一定也希望小夜能保持那份劲头不要自暴自弃。 小夜忽地坐起,问:“你是说银没死?” 安想了想,道:“我也不清楚,但确实没见到尸身呀。” “我要去找他!”小夜说着就要下床,被安一把按住道:“你刚投了湖,好容易才醒过来,且先休息好,再从长计议吧。” “有什么好计的?” 安再次拉住小夜,道:“你打算去哪找,怎么找,是否需要调动人员,这些都应计划一番不是。”安一边说一边让小夜又躺下,道:“你先养好精神再出发不迟。” 小夜又直起身子道:“我游走四方,总能找到。” 安硬是将她压下,道:“那也得先养好身子!” ———————— 次日一早,小夜就穿戴整齐跑去四方厅等,雪一进门就看到小夜端坐着,甚是诧异,她什么时候这么坐有坐相了。 小夜看到雪来了,急忙起身行礼。 雪思量着,还不会是昨天投湖投穿越了吧,问:“好些了?” 小夜道:“全好了,我想出府游历,求殿下准许。” 雪眯缝着眼,就知道她这么守礼是有事相求,问:“出府?云游四海?” 小夜的表情看着并不像是出去玩那样开心,倒是沉重得很,道:“银尸首未见,我要去找他。” 雪叹了口气,道:“银已经死了,你去找他有何意义。” “可是,死要见尸!”小夜坚持着。 “银是死在青龙的结界里的,你上哪里去找?”雪厉声道。 小夜苦着脸低着头。 雪看着小夜,看到她手上的镯子,才缓下语气,道:“你可知这镯子的意义。” 小夜也看了看手上的镯子,摇了摇头。 雪道:“这玉镯是当年父王送给母后的,我们出生后,母亲就将玉镯分别给了我和银,嘱咐要相互扶持,永不相弃。如今银把镯子给了你,是要我对你不离不弃,照顾你平安。” 小夜睁大了眼睛,她到今日才知道原来这镯子有这样深远的意义,银早就有所谋划,他虽利用了自己,但却始终在保护她,为她打算,不禁心痛无比。 雪继续道:“你呀,就别做那些无用的了,你若想出去玩耍,我差人陪你去,若是去寻尸,劝你还是算了。银已经死了,你就让他安息吧。” 小夜愣愣地看着雪,不由得想到爹爹,爹爹为了给她续命将永世不得安息,问道:“我去找他就不能让他安息了?” 雪叹气道:“你只不过是救了银一次,银就处处护着你,你自己算算他究竟救了你多少次,不仅如此,还教你看懂族内形势,还教你本事自保,日日由着你无聊陪着你玩耍,就算是诓骗了你去青龙府,他也时刻想着让你全身而退。可你呢,你可有真正为他想过?你总是说起涟叔临终前的嘱托,说银就是爹爹的托付,可你真的有认真想过要如何帮他吗?你说你在乎你爹爹,不能让爹爹失望,可涟叔在你心里究竟份量多少?你来到王城,你爹爹的涟府却一次也没有去过,甚至你也不关心涟府的过去。说白了,他们在你心里不过是一团模糊的影子罢了。” 小夜听着雪这一连串的数落,无力分辩,因为确实如此。 此时,安已在门口站着,听到他们在里面说话就迟迟没进去,没想到雪竟然将小夜数落得这么惨。 雪接着道:“你也去书库里查阅过各种记载,你知道神剑血祭是怎么回事,你也知道只有你的血能救银,息香宫只有你能进出自如,可你一次也没有要帮他,你只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族王,但从来没有付诸实践。在银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你只知道抱着他哭,哭有什么用,你知道你该做什么,可你从没真正想过要去做!” 小夜被数落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脸颊,沾湿了衣裳。 “你别说是因为银不肯接受,银自然是不肯接受的,他怎么可能为了自己苟活去伤害旁人,从剿杀玄武那夜起,他想得只有一死。”雪说着说着也觉心中痛楚,坐在一边喘着气,不再说下去。这些年,雪巴巴的期待银能活久一点,母后说过有人能救银,他一定要找到那个人,可无奈这个人却是个没心肺的,如今银已经不在了,这个人却又执着起来了。 小夜哭得泣不成声,道:“我要去找他。。。” “不许去,”雪怒呵道:“你就乖乖呆在王府,别想那些没用的,就你这些三脚猫的本事,别又生出事端。” 小夜哭着嚷道:“银的尸体都没见到,他一定没有死,我知道他没死。呜呜呜。。。” 雪抬眼看了看小夜,小夜只顾着哭,一边哭一边呜呜咽咽地说:“我是先后与恶魔的交易,先后所求两件事,一是斩断血祭,二是挽救银,如果银死了,为什么我还活着,他一定没有死,我要去找他。” 雪无奈地看着小夜,他早就看出来母后说的那个人就是小夜,可她如果是个没心肺的,就根本无需此行,神剑血祭必须真心实意全心全意,她若没这份心就别费力气了。 小夜哭的稀里哗啦,道:“我是没心没肺缺心少肝,银待我真心实意,我却只想着自己,银从没嫌弃过我,也从没怨恨过我,没有因为我是个拖油瓶就低看我,也没有因为我对他有用就算计我,他对我就像一家人那样亲切,可我却只顾着自保。我从小就害怕未来,隐隐地就觉着我的未来是一片灰飞烟灭。早先过了几年不见天日的日子,终于得到爹爹的命,我从没怜惜过爹爹,我只想着我要好好地活,后来又遇见了银,他待我好,为了让我有点长进而辗转耗力费劲心思,我心里感谢他,可我从没想过真心的要为他奉献一切,我只享受着他的保护,只要有他在,死的一定不会是我。” 雪盯着小夜哭得毫无戒备,心里暗暗为银叹息,原本以为,他数落小夜几句,也许能激发小夜内心的情感,至少让她时时惦记银的好,没想到小夜果真如他所说,是个完全不走心的,可怜的银,为了这个不值当的小夜。 小夜依旧没头没脑地哭诉检讨着:“我一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灰飞烟灭,我帮他,也只是在保全我自己的前提下,我不值得他待我这样好,我才是那个该去死的人。。。可是死的人却不是我,但我知道我是为什么而生的,血祭已断,我还活着,银一定没有死,我要去找他。。。” 安实在听不下去了,急急地走了进来,道:“让她去吧,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让她去也算有个念想。” 雪看了看安,深吸一口气,甩了甩袖子出了四方厅。 小夜依旧稀里哗啦地哭,安抚着小夜的背,慢慢抚平小夜激动的情绪,道:“想去哪就去吧。” ———————————— 小夜得了安的许可,立即就回“一方小院”收拾东西,可四下看看也没什么要收拾的,随便包了两件轻便的衣服,背起就出了小院。 临行前,小夜又绕去息香宫,如今的息香宫仍是雪树银花纷纷扬扬,一年四季都这般美好,满眼的安息香,扑面而来的淡淡幽香,郁郁葱葱,层层叠叠,微风吹过好一幅银粉玉屑如梦如画,真可谓“凤阙楼龙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小夜望着眼前的美景,好像又看到纷飞的雪白花瓣下,一个清冷温润的面容,华服锦衣,立在白色花瓣的纷纷扬扬中,好像仙人一般。 可惜花下再不会有那仙人般的身影了。 小夜惆怅地往院中亭子走去,轻轻拂过案上的古琴,边上放着一套上好的茶器,中间摆着只缠枝杯,一切都还是往常那样,好像银随时会从屋里走出来,盏上一壶热茶,弹上一曲好琴。 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息香宫年年岁岁都这般春意盎然,只可惜被设下重重屏障,并无人能共赏美景,如今连院子的主人都不在了。院锁春风,悄无人,花自笑。 小夜在息香宫小坐了一会,捏着手腕上的镯子细细地看,色泽通透,简洁大方,真是个好玩意,当初她喜滋滋地得了这件新年礼物,还处处炫耀,想必雪早就看出其中端倪,唉,难怪雪要数落她,确实活该,没挨一顿打已是便宜她了。 小夜叹了口气,却见白胖胖在脚边蹭来蹭去,已是胖成了球,连膝盖的高度都跳不起来了,小夜拎起白胖胖道:“看来银待你也很是不错,竟把你养得这么肥。” 小夜抱了会白胖胖,便背起包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既不相守也不相离 167 云游 安悄悄地目送小夜走后,回到晚晴宫,见雪坐着生闷气,亲自上前斟了一杯茶,道:“小夜已经走了,事已至此,又何须与她置气。” 雪闷闷不乐道:“你们一个个都这般纵容她,她已不知天高地厚了,独自一人出去乱闯,若是有个好歹,我如何与银交代。” 安笑道:“她日日守在王府呆呆傻傻的就好交代了?” 雪背过身不想争辩。 安小心地试探道:“我觉着,小夜说得没错,她仍活着说明银还没死。” “她没有真心,毫无意义。” 安眼中微亮:“真的没死?!” 雪叹道:“死没死又能怎样,没有人能救他。” 安坐在雪的对面,沉静地看着雪。 雪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径自喝了口茶,才道:“小夜今日算是哭了一场,之前哭丧一滴眼泪也没有,我都看不过去了,只是不知道她今日哭的是银还是她自己……说起来都是你们惯着她,她连愁是何滋味都不知道。” 安笑道:“说起惯,你才是最纵着她的。” 雪不满地瞅着安。 安道:“自从小夜来到王府,可没见银对她像对旁人那般客气,打过、罚过、威逼过、吵架都不知多少回了,你可一次也没为难过她,你倒是说说看,究竟谁更纵着她?” 雪憋了憋嘴,道:“我指着她能救银,谁知道白期待一场……”雪长吸一口气,又道:“罢了,随她去吧,派个人暗中跟着她,别真闯出事来。” “这还用你吩咐,我早派了于相去了,于相得涟叔真传,又忠于涟府,再合适不过。” 雪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了,”安道,“青龙一派还在地牢等候发落,听说青龙府已成了一片惨白,寒气逼人,草木皆败,就好像白山的苍顶。” 雪心中有数,青龙府的光景定是与银有关,大约神剑震怒后都这般萧条吧,思索片刻道:“最近忙着丧礼,倒是把这事给耽搁了,且都放了吧,他们本就是无辜的,青龙嫡系已绝,剩下的都是庶出和妇孺,给他们留条活路。” 安默默地点点头,她早猜到雪不会发难,但毕竟王室讨伐青龙,绝了嫡系,终究会有怨恨,问道:“殿下可考虑清楚了?” 雪想了想,又说:“青龙仍列位四大贵族之一,厚葬青龙源和青龙惜,保全青龙一脉的尊贵和体面,至于他们要如何做,且看他们行动吧。” ————————— 小夜离开了王府,离开了王城,天下之大,曾令她神往,如今真的路在脚下却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小夜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竟来到了白云镇,灯火阑珊的白云镇,依旧是那次与银在竹林外道别时的祥和样子,小夜朝着一片灯火而行,本能地朝观日阁走去。 一脚踏进观日阁,小二还是那个小二,站在柜台理帐目,小夜愣愣地呆立在门口。 小二目不转睛地盯着帐目,今日为时已晚,门口又挂了“客满”的牌子,没想到还有人来,不愧是旅游圣地,可这位客人怎么站在门口既不离开也不进来。小二不由得抬头看去,顿时喜笑颜开地迎了出来,道:“小夜!什么风又把你吹来了?来看老相好(金二少)?” 小夜只呆呆地望着观日阁。 小二本是想讥讽一番,没想到今日的小夜很不在状态,半晌也没个反应,小二皱着眉头盯着小夜怪异的呆表情看了许久,小心地问:“你,没事吧?” 小夜呆呆地摇摇头,走了进去,小二跟着进来。小二想着,这小夜真的是小夜?想来小夜一共来观日阁三次,第一次是个男儿小烨,第二次就成了女孩儿小夜,这是第三次,这回该是什么鬼……难道失心疯…… 小二正琢磨着,只听小夜游魂一般地说:“一间房。” 小二勉强挤出个笑脸,道:“小店今日客满,门口挂着呢。” 小夜停下脚步,头也不转地呆立着,那日也客满了,但观日阁总会留有一间上好的空房,那是留给白云娘娘的后人的。当初多亏沾了银的光,才能在观日阁住下。小夜看着掌柜台,往日历历在目,好像银就站在她身后,排出一排银钱,淡淡地说“两间房”,小夜猛然回头,却只撞上小二惊愕的脸,目光又黯淡下来。 小二感到今日的小夜十分诡异,便道:“我这的规矩你是懂的,总有一间空房,看在你是银公子的人的份上,那间房借你住了。” 这么一说,小夜更加苦着脸,道:“我又不是白云娘娘的后人,怎能住那间,是对白云娘娘的不敬。” 小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么识大体的话是从小夜嘴里说出来的?于是凑上前,道:“你没事吧,该不会又跟公子吵架了?” 小夜又一副呆呆的表情,呵,吵架,人都没了跟谁吵呢…… 小二深觉不妙,赶紧转去后厨拿了两坛青梅酒外加几个小菜,道:“旅途劳累,来,先喝点吧!” 小夜游魂一般地乖乖地坐下,几杯酒下肚,果然活络了一些,举着杯子一杯又一杯,小二看出小夜心里有事,趁着酒气上头,问道:“怎么,你们吵翻了?” “你懂个啥……” “我早就看出你俩长不了,公子是什么样的,你是什么样的,简直云泥之别。” “你这话很对,就是云泥之别。” 小二大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自知之明了,真不像你,看来这回真吵得厉害。” “没吵。” 小二有一搭没一搭地排着小夜的肩头安慰道:“没事没事,天塌不了,就算银公子不要你了,还有人在等着你呢!”说着,掏出个玉佩,放到小夜面前,问:“认识吗?” 小夜捏起看了看,摇头道:“上等货,不认识,哪得的?” 小二扭着眉毛数落道:“你呀你,真是不长心。”说着收起玉佩,道:“明日我就去通报玉佩的主人,你一见便知,是个暖心的人儿!” 小夜狐疑地看着小二,又灌下一杯酒。 小二吃了口小菜,道:“说正经的,你怎么得罪公子了,公子不是个爱计较的,他若要跟你掰扯早掰了。” 小夜给自己满上一杯,道:“我没得罪他,以后都不会再得罪他了。” “啊?什么意思?” “没了。”小夜比划了个没了的手势。 “没了?什么没了?” “人没了。” “啊!”小二顿时跳了起来,傻了一会又坐下,道:“这可不好笑。” “是不好笑。”小夜又呆了起来。 小二也说不出话来,本想多问几句,可又想起金二少曾说小夜身份特殊,银公子也不像寻常人家,出于多年的江湖经验,不该知道的还是别知道的好。他虽与公子交情不深,但公子一身贵气又谦和有礼,十分惹人敬爱,小二沉默许久,只得叹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公子就像白云娘娘在世,怎么就没了……” 小夜又连灌两杯。 小二自言自语道:“我第一次见到公子就震惊了,公子与我家画像上的白云娘娘极像,我从没想过有生之年能遇见恩人的后代,白云娘娘那样心善,我家世世代代当菩萨一般供奉,公子又这般谦和有礼,上天当保佑她子子孙孙平安喜乐才是。” 小二絮絮叨叨地说,小夜呆呆地听,忽地插嘴道:“我想见见白云娘娘的像。” 小二似乎有些为难。 “让我见见吧。”小夜央求着。 小二看着她那副可怜模样,想着她这样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遇上了公子,公子待她那样好,如今突然就没了,她得多伤心,如今都呆傻了,着实可怜,便点了点头。 小夜跟着小二来到他的自住小屋,在观日阁的最里面,依着山脚,一排小屋分三间,他们走进最里面一间的隔间里,靠着墙放着个檀木小几,上面摆着个四方的青铜小鼎,里面焚着三柱香,两边白烛长明,墙上挂着幅丹青,精细的工笔画,线条如春蚕吐丝,细长挺秀,看似闲散的线勾画出仿若透明的纱衣,浓丽的朱砂色樱唇,铅粉涂成雪白的肌肤,在黑色的高髻和雪色的长裙衬托之下,精巧的面孔显得柔美粉嫩,眉目传情,恰到好处,容貌确实与银十分相像,表情更增几分人情味儿。 小夜不禁双膝跪地,深深地磕起头来,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 小二立在一边,看着小夜眼中无泪无悲,表情晦涩难懂,磕头磕个没完,看不懂,真心看不懂,她这是哀思呢还是忏悔呢,实在搞不明白,只觉得这么磕下去不得把头给磕破了,赶忙上前拉住,道:“别磕了,白云娘娘在天之灵已经深深地感受到你的敬意了,快起来吧……” 小夜总算停了磕头,却没有站起来,依旧跪坐着,呆呆地凝望着白云娘娘的画像,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发现落款处无印无戳,只简单潦草地写了个“容”字,好奇地问道:“白云娘娘名容?” 小二道:“不是,这位小容小姐是白云娘娘的好友,这幅丹青出自小容小姐之手,听说当初也帮着白云娘娘在此地行善数年,其实也不该唤做小容小姐,大名慕,当称慕小姐,据说是上古神族的后裔,十分尊贵。” “慕?”小夜不禁嘀咕着:“阿慕?” “就是她!”小二大惊,这个小夜果然不是一般人,她竟然知道阿慕。既不相守也不相离 168 流水宴 小夜想起青龙结界老屋里的水晶棺,棺里躺着的女子不就是睡了近万年的阿慕,就是画这幅丹青的阿慕吗?小夜盯着那个“容”字看了许久,原来阿慕和白云娘娘是好友。在老屋结界里时,青龙源说王室欠阿慕的,所以要用她的明还,究竟是什么渊源呢?小夜问道:“你知道什么关于白云娘娘和阿慕的事吗?” 小二扭着眉头,席地而坐,道:“那都是万年前的事了,我又没有天眼,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 小夜低下头默默不语。 小二想着小夜正伤心着,说点故事说不定能打起精神,于是开口道:“我知道的都是一辈辈口口相传,也不知是真是假,你就当听故事吧。” 小夜连连点头如捣蒜。 “据说,”小二摆出一副说书的架势,“当年白云娘娘在此行善救人,后来又来了位天仙般的姑娘,鹅蛋脸庞,面凝鹅脂,柳叶细眉,唇若点樱,桃腮含笑,尽是柔美细腻,喜穿一身青色衣衫,不可明状的空灵飘渺。” 小夜连连点头,和水晶棺中女子的样貌一致。 “这里本是个小破屋,自从她来了之后,她两位仙女姑娘就一块将这小破屋改造成了如今的模样,并更名为观日阁,晨观日,夜观星,令人心旷神怡,在这养病的病患就在日出星起的更迭中不知不觉都好了。”小二说得神乎其神。 小夜听得十分认真。 “那位姑娘可真是神奇,懂得偷梁换柱,点石成金!”小二坐在地上说书也不忘手舞足蹈,表情十分入戏,“那会儿,整个镇子都被病魔困扰,压根没有人手能去帮着建楼,可这么大的观日阁没几日就建成了,连家具家用都一应俱全,你说神不神奇!”说着还用手指叩了叩檀木小几,道:“瞧瞧这质地,货真价实,一点儿也不含糊!” 小二就这样坐在白云娘娘的画像前絮絮叨叨地说了个没完,竟是些神话一般的传奇事迹,可考证程度极低,只能论证白云娘娘和阿慕真的是十分要好的密友。小夜仔细地地听着,两人竟然说着说着就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天刚拂晓,小二需要打点店里,一向早起,醒来时发现自己歪躺在地上,头低下垫了个蒲团,檀木小几上的青铜鼎内燃着三柱新上的香,可小夜已经离开了。 小二在观日阁内四处找了,连屋顶都爬上去看过,都没有看到小夜的身影,小二怅然地站在观日阁大厅里,站在朝阳的光彩中,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不禁摸出兜里的玉佩,想着面热心冷的小夜,可怜巴巴的金二少,不由得叹了口气。 ————————— 时光似箭,听闻白云镇首屈一指的大富豪金大少成婚了,对方是外族数一数二的白富美,真可谓是珠联璧合强强联手,婚礼办得只可用“富得流油”来形容,真真是奢华至极。今后这四海八荒还能有比他们更富有的富豪吗,必然没有。 又过了些许年,连观日阁的小二也成婚了,娶的是位惠外秀中的朴实女子,一看就是理事的好手,必能帮着分担观日阁的日常打理,还能开枝散叶。小二一脉单传,又上无父母,虽然守着观日阁不愁衣食,但也算是个孤苦伶仃,如今总算寻了个贴心人,别提多高兴了,循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路线,办了个极为热闹的流水席,宴席连开三日,凡到场宾客不论贵贱都能分得一碗喜酒一份喜粥,当日的热火程度简直比金大少成婚还万众瞩目,主要是在数量上取胜,到场宾客除了街坊邻居,还有很多叫花子,因着不论贵贱的流水席,一传十,十传百,方圆百里的叫花子在这三日可谓汇聚一堂,满满当当地吃了三天饱饭。 在众多叫花子中,有一个只远远地看,却并不上前讨吃的,这人看上去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而且十分单薄,头发蓬乱着盖住了脸,满身都是泥土灰尘,比旁的叫花子还惨上几分。 小二一早就注意到这个躲在一边不敢上前的瘦弱的可怜人,便连着三日每日都亲自送了一碗白粥给他。 在喜宴的第二日,金二少特地大张旗鼓地来祝贺,还送了好些上等的酒水,将本次喜宴带出了新高潮。 金二少在小二的喜宴上东看看西看看,一副很不安生的样子,小二见了凑上去问:“金二少爷,寻什么呢,可是粗茶淡饭招待不周?” 金二少东张西望跟做贼似的,趁大伙吃吃喝喝的劲儿,把小二拉到一边,道:“你这喜宴办的还挺大的,来了不少人。” “少爷过奖了,不过是图个热闹。”小二喜滋滋地说。 金二少压低了声音,问:“可有看到小夜?” “小夜?”小二忽的机灵起来,道:“还真没见着,大概是我这还不够气派。” “唉,”金二少有点没意思地嘟囔,“你们不是挺熟的吗,怎么你成婚了她也不来意思意思。” 小二也配合着摆出一副失落样,道:“可不是,真没良心。” 金二少越发郁闷,这个小夜看着挺热乎,怎么这样心冷,当真谁都不在她眼里,脸上越发难看起来。 小二掂量了许久,道:“其实,几年前她来过一回。” “什么?”金二少顿时涌起心头火,质问道:“你怎么不及时来告诉我?” “那天天都黑了,我想着她既然来了,怎么着都得住一晚,就想等天一亮就去通报,谁知道喝了点酒说了会话就睡过去了,等醒来时已经走了……”小二感到这是自找麻烦,但也金二少这惆怅的样子也看不下去,不说出来实在憋得慌,而且见一回憋一回。 金二少脸都青了,只恨那个无情的小夜,难得来一趟,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究竟还是不是朋友! 小二看金二少脸色不对,偷偷地挪开脚步,躲进了人群。 ———————— 三日后,人群散去,白云镇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平静。一早,小二的媳妇开门时远远地看到对面巷口的墙根边坐着个瘦弱的叫花子,奄奄一息的样子,以为是还想蹭粥喝,本没在意,可一连几月,这可怜的叫花子都坐在墙角,晨来昏走,跟坐班一样,风雨无阻。媳妇心里奇怪,唤来小二,道:“相公,你看那叫花子,怎么一直在那?” 小二探着脑袋望了望,这不就是喜宴时躲在边上不敢上前讨粥的那个可怜虫?这都几个月了怎么还在这? 媳妇又道:“那可怜虫整日呆在那里,是不是想讨钱?不如给他几个铜板打发了吧?” 小二扭着眉头想了想,道:“且随他去吧,肚子饿了自然就走了。” 之后,可怜虫依然定时定点地坐在墙角,媳妇观察多日,观日阁本就位于白云镇中的闹市区,周围各色摊点,往来人群,络绎不绝,确实是个讨饭的好地方,但那位置正对着观日阁的大门,不免晦气。 媳妇又唤来小二,道:“相公你看,那叫花子日日在那儿,晦气得很,不如将他赶走的好。” 小二也观察了多日,这可怜虫并不伸手讨要吃食钱财,路人虽会丢些残羹剩饭,但他看上去也不是很饿。况且,镇上人对白云娘娘十分敬重,观日阁是白云娘娘所建,又是当年医治百姓的医馆,本着对白云娘娘的敬重,就连讨饭的也不会讨在观日阁门口停留太久。可见这人应该是外来的,估计是喜宴的免费粥食将他引了来,就不肯走了,日日脏兮兮地坐在墙角,确实不妥。小二转念一想,咱白云镇的丐帮岂会容他这样对白云娘娘不敬?等丐帮发现了自然会来赶人,于是拉着媳妇进屋,道:“自会有人来收拾他的,莫急。” 媳妇瘪了瘪嘴,内心不满。 果然,没多些时日,丐帮就气势汹汹地来了,五六个乞丐手里拿着家伙将墙角围住,这些虽都是乞丐,但也是白云镇的地痞,他们的身份时常在乞丐和黑帮的角色里转换,都说官匪一家亲,这帮人就是最好的例子,一方面是白云镇的乞丐,另一方面又是官方的眼线,白云镇进进出出的人,除了把守关隘的官兵知道,就数他们最清楚了。 小二靠在门边看戏,想着,连他们这些开馆子做生意的都要给丐帮几分面子,平日往来都客客气气,你这个外来的不了解情况,在观日阁蹲了这么久算是很不易了,如今也该从哪来回哪去了,否则可不得被揍得皮开肉绽。 之间那些个乞丐中块头最大的恶狠狠地说:“看你这副弱不经风的样子,我们也不为难你,你自己走吧。” 可怜虫抱着膝盖坐着不动,连头也不抬。 大块头见一句话抛出去连个屁也没有,很没面子,表情更加凶狠了些,边上一个吼道:“你是聋子还是傻子?我们领队跟你说话呢,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可怜虫依然纹丝不动。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me书籍无错全完结 169 番外:拨断相思调1 万年前,出现了一类人,他们的血暗得发黑,却肤白胜雪,被称为“暗血”,他们没有部落,没有族系,为数不多,但有几支血脉以自成一家,分别是玄武、青龙、白虎,均是各自为阵,互不往来,其余的散落在各族各地,零零散散地生活在各部族之中。据说他们的血是上等灵药,可治百病,可医伤患,可延寿命,可保容颜不老,可起死回生。 有传言暗血人容貌异于常人,雪肤、银发、赤眼,但并没有人见过暗血人真容,传言变成了传说。唯一可以辨别的就是血色和肤色而已。 —————————— 春风和煦,艳阳四照,两位少女从竹林间款款走来,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好像林中快活的小鸟。两位少女容貌出尘,各有姿色。 白衣少女单名“白”字,肤白胜雪,秀丽的青丝垂于身后,眉如远山,顾盼生辉,一身白衣,裙摆飘逸,就像一朵白云袅袅从天而降。白衣少女自小学医,医术了得,因喜穿白衣,朋友们都称她一声“白姑娘”,亲密些的唤她小白。 另一位唤做阿慕,纤巧削细的身型袅袅婷婷,鹅蛋脸庞,面凝鹅脂,柳叶细眉,唇若点樱,桃腮含笑,尽是柔美细腻,一身青色外衫,米白的罗裙裙摆翩翩,如雨下碧荷,清晰雅致,背着一把古琴。阿慕是远古神族高辛的后裔,虽然高辛氏消失在时间长河中,但慕氏却存活下来,血脉中依旧保有神力,身份尊贵。 小白和阿慕是儿时的邻居,情同姐妹。小白的血色暗得发黑,从小不论什么伤病都不治而愈,这是她的秘密,知晓此事的人只有同为暗血的亲梅竹马的丈夫阿熏和好友阿慕。 二人时常邀着一同游历四方。这日,她们穿过竹林,正好途径一个镇子,与其说是镇子,倒更像是慌乱之地,加之流年不利瘟疫横行,老老少少苦不堪言,染了病的几乎就没有活路了,镇子里已无人劳作,都闭门不出,路上就能见到横尸,眼看着镇子就要灭了,人人危在旦夕。 小白身为医生,看不下这样的惨状,想去行医救治,但又心有忌惮。 一旁的阿慕见了,道:“生老病死本就伦常,走吧。” 小白只站着,并不想走的样子,眼里满是忧愁。 阿慕回过来拉了拉,道:“这一个镇子都染了病,如何治得?天下有那么疾苦大众,又怎么医得过来,快走吧!”说着拉起小白就走开了。 不想身后裙摆却被人一拉,一个闷闷的倒地的声音,回头一看,是个瘦弱的少年,少年面黄无力,显然也病着了,可眼睛亮亮的,透着孩子的天真和无畏,乞求道:“两位姐姐,给点吃的吧,家里母亲饿呢。” 阿慕取了些碎银子塞在少年手中,道:“快去买些吃的吧。” 少年却并不接,道:“姐姐的行囊里可有吃食?镇上已许久买不到东西了,有钱也是无用。” 阿慕也有些心疼,立即把包袱里的馕饼全都给了那孩子。 少年很懂事地磕了个头,便摇摇晃晃地走了。 阿慕刚想走,却见小白更加迈不动步子了,再三拉扯总算把小白拉走了。两人走出几里开外,小白终是停下脚步,道:“我身为医生,怎可见死不救,就算救不回也要尽力一试。” 阿慕叹了口气,道:“你一个人要如何救?那些都是瘟疫,去得快,等不到你医治就已经死了。” “可刚刚那个孩子还不算重,若任由他在那镇子里,才真的会死!”说着,小白就要折回去。 阿慕又一把拉住,道:“那些都已是濒死的了,若让他们发现你的血,岂不把你喝干了!” “那我更名换姓便是。” 阿慕见小白救人心切,也是无奈,道:“不如我的名字借你用用,我们慕氏怎么说也是尊贵的姓氏,量他们不敢乱来,待我去见了阿澈就来帮衬你。” 小白笑着打趣道:“多谢大小姐赐名!” 阿慕嗔怪道:“就你嘴甜,快去吧,我很快就来!” 二人就此分道,小白奔回到镇上,凭着超强的五感找到刚才的少年,少年家住在山坡脚下的草屋里,他正拿着饼子塞进母亲的嘴里,一边塞一边还说:“母亲快吃点吧,吃点就会好的。” 小白仔细看去,床上的母亲已经断气了,大概刚死不久。小白走上前去,拍了拍少年的肩,道:“你母亲已经去了,饼子你自己吃吧。” 少年蹲在床边呜呜地哭,似乎他早知道母亲死了,只是不愿承认。小白就坐在一边陪着他,少年哭了许久,才在小白的劝说下吃了点饼。几经询问,原来这里已经染病持续数月之久,原本就一两个人,但传染太快不过十来天就倒下大半,病了的人怎么都医不好,镇上的两个医生走上对抗病魔的最前线,很快就相继阵亡了,之后大家便只能巴巴地等死。 小白把了把少年的脉,道:“也许我能治好你。” 少年眼睛亮亮地看着小白。 没过几日,少年果然好转许多,周围的人看到少年的变化,但凡有口气的都纷纷前来求医,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少年的草屋成了医馆,从早到晚都挤满了人。 十来天后,阿慕回到镇上找小白,跟着人群就找到了少年的草屋,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见小白有模有样的切脉问诊,少年就在一旁打下手,确实气比先前好了许多。少年一见阿慕,就喊道:“这位姐姐也来了,上回多谢姐姐的饼。” 阿慕笑而不语。 夜晚,待人群散去,小白才得空跟阿慕说上几句话。阿慕道:“这屋子太小了,怎么能当医馆,说不定人一挤就要塌了呢。” 小白不满道:“就你精贵,快找个好地方凉快去吧。” 少年在一旁偷笑,阿慕瘪了瘪嘴,找了个最舒服的地方坐下,无趣地弹了会琴,琴声清丽悠扬。 一曲弹毕,少年问:“姐姐真是天仙般的,敢问姐姐尊心大名,以后一定报答姐姐。” 阿慕笑道:“救你的人是她,又不是我,你去问她。” 少年不好意思地委屈道:“那位白衣姐姐不愿告诉我……” 阿慕不禁丢了个白眼,小白也太小心了,虽然暗血人因灵血被狩猎确有其事,但不至于怕到当真连名字都不敢说,阿慕冲着少年一笑,道:“白衣姐姐叫阿慕,慕氏你听过吗?高辛氏的后裔,可尊贵着呢!” 少年眼中亮晶晶的,急忙磕头道:“多谢慕姐姐相救!必当涌泉相报!”转而又问:“那这位天仙一般的姐姐怎么称呼?” 阿慕乐道:“我叫小容!”(阿慕字小容)。 小白在一旁无奈得摇摇头,这个阿慕从小就胆大,什么都不怕,什么也不担忧,跟她这个处处谨小慎微的暗血人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得转移话题道:“你的阿澈可见到了?” 阿慕顿时精神起来,开心道:“自然是见到了!否则我怎会回来寻你。” “见色忘友!” “那又如何,你不还是我的好朋友!”阿慕满心想着她的阿澈,道:“过些日子他便来接我。” “他要来?那你又为何赶着去见?”小白故意取笑。 阿慕自觉语塞,随手拨了拨古琴的调,又拉起一旁的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母亲说我眼睛亮,唤我亮亮。”少年笑着回答。 “哦,阿亮,”阿慕道,“明日开始咱们建个大医馆如何,你就是大管家!” 建个医馆谈何容易,阿亮笑眯眯地点头,以为只是说着玩的。 没过几日,阿慕就帮着小白建立了新的医馆,在草屋外围,依着地势,建起了座三层小楼,巧夺天工,分东西两向,东边的房观日出,西边的房观日落,各有一番滋味,取名“观日阁”,阿慕亲自提了匾额。 说起来,一个姑娘家,也不见打桩,也不见运材料,这样一座别致的小楼几日间就拔地而起,无不惊叹,无不赞叹!原来阿慕仗着仙法,偷梁换柱,点石成金,不过是运运气挥挥手罢了,确实轻巧,也就阿亮和小白亲眼所见,说出去都不见得能信,外人都道是菩萨再世。 医馆正式开张,每日门前络绎不绝,凡病轻的就开独门方子,病重的就收归隔离治疗,无不痊愈,那些被收归的人回家后都说,看着朝霞晚霞的美景,不知不觉就好了,日出日落便是生命息息不止,白衣女子就是再世神仙,这位奇女子却不愿留名,大家都称她白云姑娘。 ————————— 阿慕每日帮着小白一块行医,无聊时随手画了幅丹青,却被阿亮当宝贝似地收了起来。 又过了些日子,青龙澈果然来了,远远的就看到这座精美的小楼,必定出自阿慕之手,二话不说来到观日阁门口。 阿亮见此人身型挺拔,目似流星,长眉似剑,气宇不凡,赶忙迎了出来,道:“公子是来问诊的吗?我家医师外出采药去了。” 青龙澈微微一笑,笑如春风,道:“我等等便是。”说着就进了大堂。 —————————— 此时,上山采药的二人正嘻嘻哈哈,吃着野果,走着山路,好不开心。这镇子背靠一座无名山,把持着进山的要道,山不大,倒是应有尽有,景色也是不错。既不相守也不相离 170 番外:拨断相思调2 二人各采了一筐草药便循着山路回观日阁,一进门就见一男子端坐堂内,气宇不凡,阿慕丢了筐子就奔过去嚷着:“阿澈!你可算来了!” 青龙澈搂着阿慕,笑道:“来迟了,你生气了?” 阿慕摇头道:“怎会。”便靠在肩头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小白走进来,捡起被阿慕扔了的筐子,微微行礼。 青龙澈赶忙回礼,道:“听闻嫂嫂在此行医,熏大哥特递让我带了些药材,都是我跟大哥外出顺道采摘的,看看能不能用。” 小白笑着接下,一并谢过,便拉着阿亮进了里间处理草药,不再做他二人的电灯泡。 次日,青龙澈便要带着阿慕离开了,阿慕扯着小白的袖子,道:“这里医得也差不多了,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小白摇摇头道:“我答应传阿亮医术,待他能接管观日阁了再走不迟。” 阿慕撒娇抱怨道:“你都快认他做干儿子了,还要不要我这个闺蜜了。” 小白笑着不语。 青龙澈赶忙赔不是,道:“嫂嫂莫怪,她是被宠坏了。” 小白摇头道:“那你可得好好管教她。” 三人都笑了起来,青龙澈拉着阿慕上了马,出了镇子。 ——————— 待瘟疫结束后,小白又多逗留了好些年,已然是这一带的名医,不论大小病症都有人求上门来,且均能有所成效,但小白从不自报家门,只说是云游至此的流浪医者,镇上也无人知道她的名讳,只称她为白云姑娘。 期间,镇上有个姓金的大户曾寻小白诊治求子,一年后喜得麟儿,那大户便重礼谢之,小白将金银钱财如数分给镇里百姓。后来,那大户人家奉小白为送子娘娘,还专程修葺了废旧的庙宇,更名白云庙,镇子的人们就顺其自然地俸小白为白云娘娘。 这日,小白带着阿亮进山采药,刚好碰上了几个砍柴人,便一同进山。途中,小白不小心刺破了手指,阿亮急忙扯了布条来要给小白包扎,亲眼目睹黑血一点点渗出,阿亮心里惊讶,但没有出声,机灵的阿亮知道暗血人是稀有物种,因其灵血而遭人狩猎致死的不计其数,难怪之前她不愿告知姓名,八成她的名字也是假的。阿亮顾不上这许多,当即站在小白前面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小白将手指放进嘴里舔干净,再拿出来时伤口全无,阿亮这才吁了口气,小白也装做无事,二人继续前进,也不知究竟有没有被人发现,稍微在山里转了转就回了观日阁。 晚上,小白一边处理草药,一边说:“你的医术已经很好了,我也该走了。” 阿亮知道今日所见是告不得人的,道:“师傅放心,今日所见我绝不吐露半个字。” 小白笑着点点头,这些年与阿亮相熟,看得出这孩子是个厚道的,才用心传了医术。 阿亮想了想,问:“师傅的名字可是真的?” 小白看着阿亮清澈的眼睛,摇了摇头,刚要开口,被阿亮打断道:“那太好了,这样就算真被人看见了今后也寻不到师傅,师傅千万保重。”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阿亮就送小白离开了,阿亮感激小白传授医术又留了观日阁给他,对着小白远去的背影眼中朦胧,连磕了数个响头。 ——————— 小白一路回家,见小屋炊烟袅袅,一进门饭香扑鼻,原来阿熏已在家等了她多年了,每日都准备好餐食等她回来,小白不禁心中感慨。 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五官如刀刻般立体,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之气,脸上噙着一抹不拘的微笑,道:“你可算回来了!” 小白几步上前相拥而笑,嗔道:“也不见你来寻我。” “我可不敢擅自去坏了你行善,”男子假装委屈,又正色道,“倒还真是担心你。” “担心什么?” “担心你暴露了自己,被人喝干了,也担心你厌弃了我,不肯再回来。”男子宠爱地抚过小白的长发。 小白笑得十分灿烂道:“你我这般寿命绵长,在旁人眼里怕已是妖怪了,除了你,我还能找谁?” 男子哈哈地笑起来。却听门口传来轻快的呼声:“小白!你可算回来了!”阿慕跑进来,一把从男子身边拽过小白,道:“你不在的日子,熏大哥天天砍柴烧饭等你回来,实在贤惠得很,我还从没尝过熏大哥的手艺。” “好,留下来吃饭!”小白和熏几乎异口同声。 饭桌上,简单的饭菜,三人吃得却十分畅快,熏问:“听闻你已搬去青龙宅邸,还大兴修葺,怎还有空来我这小破屋?” 阿慕听得心里喜滋滋的,但凡说到青龙,就好像把她夸得跟朵花似的,笑得合不拢嘴:“我是阿澈的妻子,自然要与阿澈一处,以后青龙邸更名青龙府,可别唤错了,青龙府正缺我这样的贤人打理,待府内焕然一新,你们可得赏脸来玩耍一番,到时一块赏梅。” 小白笑道:“你确实挺闲的,是得找个事忙一忙才好。” —————————— 数年后,暗血族被狩猎,当年被小白救下的镇子成了众矢之的,都说这个镇子当年瘟疫横行,一片死气沉沉,因得了暗血人灵血才起死回生,这暗血人自然就是那行医行善的白云姑娘。不想竟还遭来杀身之祸,各大强势的部族扬言要抓了镇子的人萃取灵血,一时间小小的镇子三天两头被里外围得严严实实。观日阁自然是重中之中。阿亮机警地藏起了那副小白的丹青,不久就被捉了,但几经拷问也只问出了白云姑娘大概叫阿慕,据说是高辛之后,并不是什么暗血人,再无其他了。 小镇被围堵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更多的部族都前来刺探,妄图要得到传说中的灵血,同时,散居各地的暗血人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狩猎,但凡发现血色发暗的都被绑架暗算了去,一时间,暗血人四处逃窜,苦不堪言。 消息也传到了小白耳朵里,小白自是咽不下这口气,人心的贪婪实在可怕至极,没想到当年救下的镇子却因此又遭来灭镇之灾。小白恨不能去大战一场,幸而被阿慕拦下,道:“你现在去不就等于把自己交给那帮吸血鬼任凭他们喝干了去?” 小白怒道:“那也不能由着那帮土匪毁了一镇老小。” 熏沉思许久,开口道:“我替你去。” “你?”小白不乐意,“你也是暗血人,去了一样是要被喝干的,我的事我自己了结,不用你去。” 熏笑道:“傻媳妇,谁认得我?谁知道我是暗血人?” 青龙澈在一旁道:“大哥说的是,我也去,那帮土匪早该收拾收拾了,如今竟然公开狩猎我暗血人,害得大家都惶惶度日,我们府里已收留了许多逃命的,怕是再这么忍气吞声,连青龙府都要被围了不成?实在看不下去!” 阿慕道:“你去我也去,白云姑娘就是我阿慕,让他们看看我究竟是暗血人还是高辛后裔,看谁敢再生事端!” “你们,”小白急道,“我也得去!” “你可不能去,”阿慕道,“你去了咱这戏可就没法演了!” 小白压根儿听不进。 阿慕知道小白的性子,道:“听说你那好徒儿第一个被抓,受尽折磨,不过倒是个口风紧的,不如我们三个引了众人视线,你去把阿亮救出来。” 小白寻思一番,这才点了点头。 ——————— 青龙府那些走投无路的暗血人听闻青龙澈要讨伐那帮恶人,顿时热血高涨,叫嚣着要一块前去,大家都憋着一口怒气,于是便气势汹汹地往镇子去了,途中还集结了不少同命相连的暗血人,竟还无意中结识了同样愤怒的玄武,一群人浩浩荡荡,真有几分干架的架势。 众人穿过竹林,远远就看见镇子被围堵的水泄不通,黑压压全是人,从数量上简直毫无胜算。而众人并没有因此退缩,估计多年被狩猎的愤怒爆发出来便不畏生死了。小白便在此与大家分道,暗中去营救阿亮。 熏面色沉静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多有盘算。 青龙澈道:“这群土匪当真是要灭了镇子,就为了个没凭没据的传言?” 玄武道:“今日怕是一番恶战。” 阿慕毫不在乎,道:“怕甚?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翻出什么来。”说着就大踏步走了过去。 青龙澈见妻子阿慕这样大胆鲁莽,心里担忧,赶紧跟了上去。 熏四下观察许久,前面是镇子,后面是无名山,周围没有其他路了,镇子就是进山的关隘,若我方不敌,便可退进山里躲藏,加上阿澈是斗转星移的高手,总归会有后路,若万一此计不通,则…… 一群人冲进了一堆人里,阿慕跳上镇子中心的戏台,高呼:“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阿慕,我乃高辛后裔,医术高超,并不是什么暗血人,你们可看仔细了!” 几大部族首领愣愣地看着台上那个胆大包天的阿慕,互相看了看,哈哈地笑成一团,七嘴八舌道:“这姑娘可真大胆”,“看她白白嫩嫩的可不就是暗血人”,“是不是暗血人滴几滴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谨记:完本神站网址:防丢失 171 番外:拨断相思调3 人们哄笑开来,阿慕站在台上气得不行,怎么说自个儿也是尊贵着长大的,从没这样被不屑一顾。 人群中,暗血人们都已压不住愤怒了,本来只想着保护镇子抵制狩猎,可如今连收留他们的恩人都被人笑话,内心在再也无法平静,只见人群中一片血光喷出,一个大汉的头颅被高高抛起,断开的脖子上鲜血喷射就像个喷泉,一场大战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开始了。镇上受欺压的百姓也不管不顾揭竿而起,为了守护当初救下他们的白云姑娘,更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 各族派出的都是精兵强将,常战沙场,而暗血人都是普通百姓,平日里也就是平常过日子的,并不能与那些兵将相比,但暗血人的恢复力惊人,上一秒划了个口子,下一秒就痊愈了。厮杀中,各族都看出,这些人全都是暗血人,有些贪婪的居然直接就着伤口喝血,竟真成了吸血鬼。 亏得期间遇白虎一脉也来参战,白虎一脉也是暗血血脉,各个身强体壮精于作战,一直以来各族都退让三分。白虎首领一见是熏,立即前来行礼,原来熏是暗血人里最强大的,所有暗血人都能感知到他的力量,本能地敬畏,只不过熏乐于过闲云野鹤男耕女织的平凡日子,很少在人前显示。 即便有白虎应战,暗血人依然节节败退,熏让白虎开路,自己垫后,带着众人退向山里。 经青龙和阿慕合力开山,从竹林深处开了条空间通道,通向山腹,这才将一众暗血百姓和无辜镇民护了起来。 熏和白虎、玄武一路上了山顶,引了各部族的兵一同上了山顶,白虎和玄武又分了两路绕山而行,三人协力试图将各部族的兵将包围。可无奈诸多部族都齐聚于此一意围剿暗血人,援兵源源不断,此战僵持数日不下,眼看着白虎和玄武也渐渐精疲力尽。熏感到不能再这么拖下去,山中百姓就算不被杀死也要被饿死,必须做个了断。 ————————— 青龙澈带着众人进山,硬是从岩石中开出一个平行空间,外不能进,内不可出,众人便躲在此处。可此战几日未果,青龙澈心知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将一众百姓都交给了阿慕,自己出了山腹朝山顶奔去。 青龙澈望向山顶,正值正午,艳阳高照,山间可谓漫山碧透、层林尽染,可却有暗红色的浆水从山顶流下来,好像火山爆发的岩浆,暗血浸润之处草木迅速生长又迅速枯萎化白,顷刻间如覆白雪。 青龙澈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山,却见熏已是浑身火烧,这火红烈,散着吞噬一切的魔光,黑红色的血水从身体里溢出,凡血到之处,草木皆败。 青龙澈傻眼了,周围气息浑噩不明,熏就这样在火光中融化殆尽了。 而后才知,山上山下横尸遍野,不仅草木皆败,人也死全了,却偏偏同在山中的玄武和白虎两脉毫发无伤。 ———————— 当年战乱平息之后,无名山因血染化白而得名白山,成了各族忌惮之处,被传得神乎其神,无人再敢踏入半步。 获救的暗血人们在被逼入绝境后,以及站在死去的熏的亡魂上,才终于明白自强才得以自卫,便不约而同地抱团成族,暗血族正式成立。青龙、白虎和玄武亲眼目睹熏的死,连尸体都化成了灰烬,心中无不震撼,便要拥熏为开族之王,四处寻找熏的妻子小白。 各部族死伤惨重,凡参战的几乎无人生还,从此对暗血人心生畏惧,虽依然觊觎灵血的神奇,但断不敢再冒然下手了,大多一边示好退让,一边休养生息。 —————————— 那日,小白趁着大部队恶战的档口,花了好些时日,一路披荆斩棘,终于找到了阿亮。阿亮被囚在水牢里多日,身下皮肤已经泡烂了,伤口也发炎红肿,甚至溃烂。小白费尽力气总算把阿亮从水牢里拉了出来,阿亮昏迷不醒,已然去了大半条命。 水牢里不仅有阿亮,还有当年她救下的许多镇民,但凡多有接触的都被抓了进来,但无一人落井下石,各个都视死如归。 小白心里感激大家对她的保护,二话不说,将他们一个个背起,送出了水牢,朝人少冷僻的地方躲了起来。 小白将那些被囚禁的百姓们安置好,一一医治,已过去好些天,前方毫无消息送来,也不知战得如何,小白担心暗血人打不过对方的诸多精兵强将,好在有青龙、玄武、白虎这三大名门参战,就算不能杀个片甲不留,给对方一些教训总归是好的,这样一来,暗血人以后也能有个活路,不至于被公然狩猎。 这天,小白在为伤患医治施药,忽觉体内一股火热,好像要喷薄而出,头痛欲裂,浑身颤抖不已,耳中似乎有个声音在说:“一切都托付给你了,还有我们的孩儿。” 小白心中一紧,眼前浮现着浓浓大火,火中立着微微而笑的熏,小白站起身想要抓住熏,却重重地倒地,不省人事。 昏迷中,小白好像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第一次遇见熏,互生好感,成婚拜堂,相濡以沫,往昔历历在目,可脸上已糊满了泪水。 小白如梦初醒般地醒来,她能感到自己的心跳中似乎还有另一颗心在一起跳动,那是熏,熏为什么在她身体里。小白声嘶力竭的呼喊熏的名字,不想掌中竟生出一把晶莹剔透如水晶般清澈明亮的长剑,这就是熏?小白痴痴地望着这把剑,她的熏怎么了?不禁抱着美丽的剑失声痛哭。 此后又过了些日子,伤患们能好的已好了,治不好的也就治不好了,阿亮代替小白送康复的人离开,可阿亮的腿怕是医不好了,长时间泡在水里,加上受刑,还能走路已是万幸。人们看着小白的样子很是难受。不日,离开的人回来说:“战乱已平,是一位大英雄杀了所有恶贼,救了大家,可听说那位英雄耗尽全力,尸骨无存。” 小白听了好像无动于衷,依旧浑浑噩噩,时不时地唤出那把剑抱着不放。 阿亮并不知道那把剑是何意,可他看不下去恩人这样消沉,当初的一片善心竟引发了滔天大难,心里自责不已,一瘸一拐的走到小白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道:“师傅,都是我们的错,师傅行善却遭恶报,师傅本不该受这样的苦。” 小白傻傻地抱着剑并不说话。 阿亮一遍一遍地磕着头道:“师傅您说句话吧,您责罚我吧,只要师傅能好受些,徒儿死都甘愿。” 磕了许久,小白才淡淡地说:“与你无关,无需介怀。 大约半年后,阿慕找了来,见到木讷的小白,心里也过意不去,大家都活着,唯独熏尸骨无存,叹道:“可算找到你了,如今暗血人已成族,追封熏为王,听说熏殉死前将一切托付给你,大伙都在找你。” 小白这才想起那日昏迷中的情景,熏说“一切都托付给你了,还有我们的孩儿”,托付什么的难道就是这把剑吗,至于孩儿,哪来的孩儿?小白呆呆地看着阿慕,唤出了那把剑,心里琢磨着孩儿究竟是什么。 阿慕见了神剑,心里明白了大半,之前阿澈曾描述过山上所见,熏浑身火烧如魔的样子,原来这便是熏入魔所化,就是这把剑守护了族人。 小白思索许久,便给自己搭了把脉,还真是有孩儿了,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熏是怎么看出来的。想着这孩子是她与熏的,心里似乎有个寄托,脸上微微浮起笑意,可不稍片刻,又声泪俱下痛哭了一场。 —————————— 待小白整理好心绪,便同阿慕回去了,族人见到神剑即感受到来自一族之王的威慑和守护,无不下跪行礼。小白说,她只是暂任族王,待新王长成,便将神剑传下去。并将白山划为族内圣地,是祭祀祖先、祭拜天地之处,有通天的祭坛。 自从暗血人成族后,封玄武、青龙、白虎为三大贵族,辅助守护族人,暗血族与各部族重立规矩,互不侵犯,和平了许久。 然而杀戮并没有终止,暗血族作为新起小族,处处都不敌外族,白山一战虽可立威保族人安危,但也积怨。此后小打小杀不断,依旧有族人莫名失踪死亡,只不过现下有了归属感,就算报案也算是有门可报,有人做主。而当时唯一留了名的阿慕却被暗中锁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死于非命。阿慕是神族高辛之后,天生神力,却遭惨死,可见是已被计算了许久。次日一早,青龙澈才发现了她的尸体,气早没了,血也被放干了,追查许久,始终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青龙澈悲痛不已,险些拿自己陪葬,在众人的几经劝说下,为了族人和两个年幼的孩童,才勉强度日。青龙澈迟迟不将阿慕下葬,却打了一口精美的水晶棺材,小心翼翼地将阿慕干瘪的尸体放在里面,置于寝殿内,日日观其遗容。 小白得知阿慕惨死,一时失了心神,当年是她坚持要去行医救治的,可却接连失去丈夫失去好友,说起来她的血才是外族想要的灵药,为什么死的不是她?这世界怎么了,善无善果,生死错位,如炼狱一般。 些许年后,传来青龙澈的死讯。传说,青龙澈自从失去阿慕后就一年不如一年,再不复往昔风采。青龙澈死后与阿慕同葬,青龙的新任大当家在青龙府开了结界,专门存放青龙鼻祖阿澈和阿慕的牌位,此结界只有青龙大当家可进,旁人进不得,青龙府代代保留原样,只做修葺,不做翻改,代代相传。 接连失去了丈夫熏和好友阿慕的小白早已心如死灰,在儿子长大后,娶了玄武嫡女为妻,从此玄武一跃成为最接近王室血脉的贵族。小白每年都去白山苍顶祭拜熏,还有阿慕和阿澈,最后一次去时,干脆退去王的衣冠,换上一袭黑衣,自此隐居白山,将白山看作亡夫,至死相伴。 白山,紧邻白云镇,日日可见镇上的灯火阑珊,有人说,远远地见到山里有个白发女子一袭黑袍,穿行于林间,不知所向。 月高悬,照心路。 烟花摇,指前途。 难言语,叹息皆空。 黑,火所熏之色也。 谨记:完本神站网址:防丢失 172 一回来一回渐老 丐帮几位挨个对了对眼神,这瘦弱的可怜虫竟还有几分骨气,可同为叫花子,骨气是什么?骨气有什么用?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酒喝?骨气这种东西简直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大块头皱了皱眉头,喝道:“打!” 几个丐帮立即拳打脚踢,你来我往,十分酣畅。 可怜虫只抱成一团缩在墙角任凭拳脚交加,毫无还手抵抗的意思,八成也是无力还击吧。 拳打脚踢了好一会,看着这几位丐帮大汉也踢累了,可怜虫就这么一直抱着身子挨揍,不喊疼也不求饶。 对面的小二站在观日阁门口目睹这一切,心里唏嘘得很,这年头的叫花子还这么有个性。 一边的媳妇都不忍看了,连推了小二几下,道:“快让他们别打了,这也是个可怜的,他愿在那墙脚坐着就由得他去吧,这么一顿打,可不得折了半条命去,相公快去劝劝吧。” 小二自认遇人无数,这般忍气吞声的倒还是第一次见着,即便被群殴确实有点惨不忍睹,但那叫花子不卑不亢的态度倒也不觉得特别惨,与其说可怜,更是叫人疼惜。虽然丐帮有如地头蛇,并不是好惹的,但挨这媳妇的催促和自己的良心,也只得硬着头皮走了上去,客客气气道:“几位大哥,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之人,也是无处可去,随他去吧,这么个打法可别出了人命来。”说着递上了一把碎银子。 领头的道:“我们可是在帮你清理门前,这家伙赖在你们观日阁门口,你也愿意?” 小二瞄了眼可怜虫,他依旧无动于衷地缩在墙边,道:“几位大哥,我这观日阁也算旅游胜地,容他一个不碍事的,回头若传出去咱们为了自己生意这般驱逐殴打,以多欺少,怕也是不妥,不如就算了。” 丐帮几位又互通了眼色,毕竟若闹出人命了谁也落不着好。 小二见几位丐帮意志不坚,赶忙邀大家进店喝粥吃茶,好一通哄,这才平了此事。 待到傍晚,丐帮几位吃饱喝足混了顿大餐,各个挺着肚皮出了观日阁,小二这才端着碗粥来到街对面的墙角,端端正正地将粥放在可怜虫面前,道:“你也一天没吃了,吃点吧。” 可怜虫依旧低着头,乱七八糟的衣服和头发将自己盖住,连脸都看不真切。 小二想着天下还有这么有骨气的叫花子,真是少见,既然这般铁骨铮铮,怎会沦落成叫花子,难道是流年不利家中有变,于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蹲着,道:“也不知你是哪来的,我看你好端端的一个人无处可去,不如来我店里帮忙,也算有个地方住,还能攒点钱。” 小二觉得自己真是良心发泄,他在世二十几载,宁愿一个人起早贪黑地忙活,也没想过找帮手,遇到的叫花子又不是只有这一个,为什么就愿意收他做帮手呢,也许是被他不卑不亢的态度触动了,也许这就是天意。 但这可怜虫很不识相,对于小二的盛情完全当耳边风,小二给的粥也是碰都不碰一下,待到太阳落到一个角度,径自站起身走开了。 小二仍蹲在边上,看着可怜虫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清高,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的挫败感,莫不是他提供的工作不够诱人,亦或是这可怜虫是个聋子压根儿没听见他说的话?而就在可怜虫站起身的那一瞬,小二好像看到长发遮盖下一双清冷透彻的眼睛,渗着幽幽的红光,那双眼睛看起来人畜无害却又暗含寒光,明明是乌黑的眼眸怎么好像飘过一缕红晕,难道是夕阳映照下看花了眼? 小二不禁揉了揉眼睛,站起身,走回了观日阁。 一进门,媳妇就问:“你在那蹲了那许久,聊了什么?那人是何来历?” 小二抬着眼想了半晌,还真是什么也没问出来,道:“我想留他当个帮手,被拒了。” 媳妇也有点不明所以,难道那可怜虫竟宁愿做个被人打的叫花子? 之后,可怜虫照常晨来昏走,风雨无阻,且从不与旁人言语。小二和媳妇天天都见他如此准时准点,时日久了也习以为常,并每日中午都给他端一碗白粥,但他从不接受,更不享用,倒是便宜了周围的流浪猫狗,以至于这街角总是凝聚着阿猫阿狗,挤在一块儿呜呜泱泱,惹得小孩也时常跑来逗弄,本就热闹的街角如今是更热闹了,别成一番风景。 ————————————— 金府进了新夫人,自然事事仅仅有条,多了个闲内助,金大少越发春风满面喜上眉梢,连眼神都温和起来,面瘫脸也不治而愈了。 相对地,金二少日日见着大哥大嫂浓情蜜意举案齐眉,别提心里多落寞。想当初,他与小烨也算是好兄弟一对,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可后来小烨跑了,小烨变成了小夜,一切就不复往昔了,金二少只得顾影自怜,期期艾艾。久而久之,同样知晓小夜和小烨的观日阁小二,就首当其冲地成了金二少的诉苦对象。 这不,金二少又拖着副苦脸踏进了观日阁。小二识趣地毫不声张地将他迎了进来,一边上茶一边道:“最近也没见着,二少爷还是找些别的乐子,别太在意了。” 金二少一屁股坐下,没趣地端起茶杯左看看右看看,又放了下来,皱着眉头道:“你说她整天都在干什么,她那二哥不是死了好些年了。”言下之意,既然没人欺压,为何不出来玩乐逍遥。 小二也皱起眉头,沉思一会,道:“小的倒是听到些传闻……” “什么传闻?快说来听听!”金二少两眼放光,他就知道这小二虽然足不出户地守着观日阁,但却遇人甚多,消息十分灵通。 “听说是云游四海去了。”小二掂量着这话的份量,他早猜出来小夜的身份,只是出于江湖经验装装无知罢了,但确是有人说小王姬出游四方,早已不知所踪了。 金二少瞪起丹凤眼,都快把小二瞪化了,半晌才道:“她出去玩了?去哪玩了?怎么不喊上兄弟我?” 小二尴尬地笑了笑,唉,一往情深的金二少呀,小夜那家伙心里压根儿没你,连你的贴身玉佩都不认得,亏她当年还是你跟前的红人,真是白红了一场,你也白抬举她一场。只好宽慰道:“都已经不知所踪了,怕是没人知道她去哪了。” 金二少再次端起茶杯,捏在手里很是不爽。小夜啊小夜,可真是个硬心肠,就算只是个人生过客,也不必这样干脆利落,两次进金府两次离开,头也不回,没有半分往日情义可言,她的心里究竟能装下什么,简直就像个没心肝的。 金二少经历几番失落伤心后,早就认清小夜了,可即便他能认清现实,但日日看着大哥大嫂的幸福美满,他也依旧希望能再见一次小夜,他也想要走出她的影子,他更想要问个清楚,想要把心中疑惑扫空,他究竟有什么不好,她想要的究竟又是什么?可小夜从来没给过他机会,她似乎根本无法理解金二少的苦处,她也完全不懂得将心比心,她不会为他做一点点考虑,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他们是怎么成了所谓的好朋友的。 金二少最终只得默默地叹了口气,人各有志,他也无力左右旁人,只感叹自己简直就是个大傻子,当年大哥劝得没错,他与她畅谈的人生只不过是他自己的人生罢了,他对她一无所知,也不敢多知,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互为过客已是最好的结局。 可想到过去的种种,一起喝酒一起赌博,一起嬉笑怒骂畅谈人生,也许这样一个畅快的人再不会有了,到底还是白白浪费了一腔真心,但也十分怀念过去的快乐日子,只盼此生能再遇知己。 小夜啊小夜,这个没有真心的人竟然还能吃了人心,着实可恨了些。 金二少思索了许久,不经意间抬眼见着街对面的叫花子,抱着膝盖坐在一群慵懒的野猫野狗中,问道:“那叫花子是怎么回事,怎么每次来都在那?可真会挑地方。” 小二笑着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又不妨碍我家生意。” “正对着你门口,煞风景不是。”金二少啧啧几声,便扭过头不再看了。 小二日日都看着这可怜虫来了走,走了来,也不讨钱也不要饭,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 过不了几年,小二也生了儿育了女,开了枝散了叶,观日阁作为旅游胜地,越发热闹了。外加金二少这个常客,观日阁简直名声大噪。一来二去,金二少与小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隔三差五来喝酒八卦,逗娃玩耍。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二的眼角生出了鱼尾纹,金二少也续起了胡子,幼齿小儿逐渐长大能帮着料理看店。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个日日坐在街角的可怜虫,在乱七八糟的衣服包裹下,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搜【完本網】秒记网址:anЬen.me书籍无错全完结 173 多年风味独思汝 又到新年时,天气寒冷,大雪纷飞,今年的雪特别大,如鹅毛一般,白山上下更是白得彻底,白得纯净美好。 新年大宴后的第二日,雪照例陪着安一同上了白山,自从血祭一事平息后,每逢新年,王室年年都上白山,一来祭拜祖先,二来看望夫人。 每每到来,夫人总遣迎春在入山牌坊处等候,而夫人自己则会亲自做一席好菜,为雪和安接风洗尘。 今年,依旧是三人一同用餐,夫人吃着吃着不禁叹道:“可惜小夜不在,这些倒是她很爱吃。” 安看着夫人,自觉无言以对,当初是她赞成小夜离府的,虽派了于相暗中跟着,但没想小夜自从那次大战后仿佛脱胎换骨,竟不知不觉将于相给甩开了,于相四处寻不到小夜,只得先回王府告知,如今已是真的无人知道小夜的去向了。 雪安慰道:“小夜如今不再是过去的小夜了,能轻易甩开于相,想必在外面也吃不到亏,由她去吧,就当她是游历散心去了。” 夫人又叹了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顿了顿又问道:“银那孩子……”话说一半又顿住,笑了笑道:“这一个两个都是自有主意的,罢了罢了,吃饭吃饭。” 雪转头看了看安,也笑了笑。 安给夫人夹了些菜,默默地吃饭,心想着,也许小夜真的能找到银呢,可是如果银得救了,就意味着小夜的灰飞烟灭,他两就像一场债,要么还,要么不还,终不得两全其美,像极了彼岸花,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生生相错,花叶永不全。 饭毕,夫人说她为了这顿饭食忙活了一天,着实累了,便早早回屋歇息去了。 雪在山庄里散着步往东院去,看着雪中的白山如此清冷淡漠,就好像看到夫人那远离尘嚣的冷淡容颜,想当年的瑾姨可全不是这样淡的性子,事事磨人,人终究磨不过岁月。 雪长叹一口气,脚步一转,便来到夫人的梅园。夫人喜梅,喜其冰肌玉骨、凌寒留香,因此夫人的别院满是梅花,一到冬季就满园梅香清新扑鼻。雪走过梅海,来到夫人屋前。 刚巧迎春推门而出,见到雪稍有一惊,屋里传来夫人的声音:“进来吧。” 雪这才走了进去。 “今日路途劳累,这么晚了也该早些休息才是。”夫人道。 “瑾姨,”雪关切道,“这些年委屈您了。” 夫人抬眼看了看雪,眼中缓缓流出慈爱,道:“我早就不怪你了,如果我是父亲,我也会带玄武赴死,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成全父亲。” 雪心里并不好受。 夫人站起身,走上前拍了拍雪的手臂,道:“我知道你一向懂事仁厚,如今族内肃清,今后还得你守护全族,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我都该朝前看为好,殿下该称我一声夫人。” 雪低下头,道:“谨记夫人教诲。”顿了顿又道:“倘若夫人愿意,便出山看看走走,常年独居于此实在孤单得很。不如随我回王府,我和安会” 话未说完,夫人打断道:“我是白山夫人,白山为夫,终身相伴相守,这里就是我的住所,你不用担心我,你是我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安更是我教导多年的孩子,还有小夜,我将她当亲女儿疼爱,愿能为她计长远,你们就是我的家人,何来孤单。” 雪默默的听着,眼中忧思。 夫人浅浅而笑,道:“倒是你,多多珍惜身边人才好,该放下的就放下吧。”夫人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色,缓缓道:“经历了那么些事,我实该感谢殿下当年将白山托于我,许我一世安稳,我觉得这里甚好,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 夫人出神地望着藏蓝的天空。 雪明白夫人的意思,夫人曾说过白山就是小夜的家,夫人还说如果银在王府呆不住了就来白山玩耍,夫人是真的将这里看作一个家,她在等孩子们回家。 在经过愤怒仇恨之后,夫人早就明白雪当年将她发往白山的用意,一来留她性命算是给玄武一个交待,二来更是将她作为所有选择的退路,雪是把他所在乎的人全都交托给她了,在雪的眼中,夫人早就是他的亲人,长辈,和寄托。 夫人望着月亮出神了许久,雪悄悄地退了出来,看着满园红梅,想到当年的涟叔和瑾姨,琢磨着是不是该把小夜找回来了。 雪慢悠悠地回到东院,安早已打点好床褥,坐在一边呆呆地看着跳跃的红烛,静静地等他回来,雪心里暖暖的,走上前关切道:“怎么不早些休息?” “自然是在等你,”安回过头甜甜一笑,又道:“你与夫人的话说完了。” “嗯,我想着,是不是该把小夜找回来。” “小夜去寻银,一走这么多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寻到没。”安说着看了看雪,这些年她一直想问银究竟是死是活,可雪总是避而不答。 雪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一直想问银究竟如何了,可我真的不知道,我与他同胞,虽然他痛苦时我能感知,可他不痛苦时我就无从而知了。这些年,我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也不知他究竟如何,也许他真的不再痛苦了。” “真的?”安看上去并不乐观,她既为银不用痛苦而感到快乐,但也为小夜担忧,毕竟一旦银解脱了,小夜就得灰飞烟灭了。 雪看出安内心的矛盾,道:“你是不是担心如果银回来了,小夜就再也回不来了?” 安略微局促,道:“不不,我,我…” 雪握住安的手宽慰道:“生死有命,因果循环,总归有各自的去向,别想太多了。” 安看着雪星辰般的眼睛,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晃神了一会儿突然有所顿悟,急问道:“既然你知道银未必死了,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地办丧礼?当年涟叔也是下落不明,却契而不舍地寻。若是有一日小夜真寻了他回来,岂不笑话?” 雪十分疼爱地看着安,从小他就疼爱这个妹妹,虽然只相处了一年就被送往白山了,时隔十几年才回来,多有疏远,安总是谨言慎行,一派端庄,如今才稍微放下些戒备,偶尔也会有些小情绪,如此甚好。雪笑着道:“自然是没打算让他回来。” “不让回来?”安诧异道:“你,你不是一向很在乎银的,难道就一点不担心他过得好不好?” 雪调侃道:“从此以后,我心里只有你,再无旁人的位置,从前是我太放不下了,什么都放不下自然无法取舍,现下想开了,珍惜眼前人要紧!” 安皱起柳眉,坐在一边,心中忐忑,雪这话怎么听不明白,反正不像是好的。 雪呵呵地笑了起来,道:“看把你急的。银不论生死,横竖是不会再回王府了。” 安狐疑地看向雪。 雪凑近了些,小声道:“神剑并未易主,银必然还活着。” 安眉心越发紧了,既然活着为什么不能回来,银本就身子弱,在外漂泊可怎么行! “不过他究竟是继续在人魔边缘游离还是人性沦丧为魔就不得而知了。”雪叹了口气,接着说:“若成魔,人人得而诛之,回来就是送死,他失去人性又不是失去理智,自然不会回来。若他还在苦苦挣扎,就更不会回来连累我,他呀,就是这样,自小就主意大,之前听话地留在王府,不过是想着铲除血祭,如今我真是没什么留他的由头了。” “可他一人在外,身子又不好…”安忧心道。 “他开心就好,”雪安慰道,“何况他若不好,我总能感觉到的,这些年什么异样都没有,大概是平安的。” 安微微点头,转而又问:“那小夜?” 雪笑道:“小夜自然是寻不到他,除非他愿意让小夜寻到。” 安这才明白,难怪雪不让小夜去寻,原来本就是无果的呀。 —————————— 大雪纷飞,白云镇也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新年之际,阖家团圆,金府宁静而热闹。金二少虽有大哥大嫂疼爱,却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又亮又大的电灯泡,无聊之余,便溜到观日阁与小二侃大山。小二也十分欢迎金二少的到来,一来为观日阁增添收入,二来人气大增,最重要的是,二人聊得还挺投机,连小二媳妇都赞美金家二少爷为人和善、平易近人。 这日太阳落山后,小二在观日阁门前空地上带着娃儿放烟火,两娃儿的小脸冻的像红苹果,还不忘欢呼拍手。远远地看着有人走来,小女儿就嚷着:“金叔叔来啦,金叔叔来啦!” 小二扭头看去,还真是,大过年的还不忘来观日阁侃大山,真爱呀,真闲呀。 小二迎了金二少进屋,媳妇支起炭火,暖上小酒,笑道:“二少爷大过年的还不忘我们小店,真是有心了。” 金二少乐呵呵地接过酒盏,自己满上一杯一饮而尽,暖意上来,心满意足,掏出两个小玩意,招呼两个娃娃,道:“孩儿们,新年快乐,拿去玩吧!”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174 朋游在否 两娃儿开心地接过,每逢金叔叔来总归有些吃的玩的,这回是两个小巧的镀金葫芦。小女儿开心极了,有模有样地端起一酒壶要给金二少满上,道:“金叔叔真好,最喜欢金叔叔了!” 金二少也乐了,直夸道:“哎呀,这女儿就是贴心小棉袄呀,极好极好!” 两娃喜滋滋地抱着小葫芦跑到门前玩烟火。小二也灌下了一杯酒,眯缝着眼睛,贼笑道:“不如你也生一个!” 金二少斜了一眼,没搭理。 小二一脸的不怀好意,道:“你家大哥和你母亲就愁着你的终身大事呢,那么多豪门闺秀,没看上的?” 金二少不以为意地扬扬眉毛,道:“豪门闺秀……绣花枕头还差不多!” “那,小家碧玉如何?” “无趣得很。”金二少有些惆怅,总觉得不管这婚怎么结,要么是强强联手,要么是强弱兼并,总归找不到心动的点。 小二贼溜溜的转着眼珠,看来时隔多年,金二少依旧走不出心结,可怜。 媳妇端上热乎乎的酥饼,道:“刚出锅的,趁热吃!” 金二少赶紧客客气气地接过,夸道:“你媳妇手艺比你好,这饼做得真香!” 小二满意地抓着媳妇的手,道:“二少爷喜欢这种实用型的?那感情好,我媳妇还有个妹妹,待嫁!” 媳妇听小二胡扯得不像话,使劲推了一把道:“胡说什么呢!没正经的!还实用型?”说着走开了。 小二哈哈哈地乐,这几年小日子过的确实挺美。转眼见金二少表情有些苦闷,赶忙敛了笑脸,道:“放过自己,立地成佛。” 金二少敷衍的笑了下,又一杯下肚,道:“我若走不出,便没法自己给自己一个交代,更会委屈了新进门的姑娘,总将她们与一个故人比较,不公平。” 小二叹道:“你总想与她有个说法,你想亲口听她说,可若她不再回来了,难道你就这么等下去?” 金二少捏着酒盏,看着酒中自己的影子,当年涟殿下赠了绿发花簪给玄武嫡女做赠别,他就也想着送小夜一个美丽的兵器便能斩断这份牵挂,只做真正的好朋友,可事实并不奏效,至今也没能走出小夜的影子,不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不如小夜畅快自在无拘无束。金二少不禁长叹一口气。 这时,听到门口两小儿嚷嚷着跑进来,道:“爹爹爹爹,有个姐姐要住店呢!” 小二皱起眉头,这大过年的,大晚上谁还来住店?想来,许多年前,也是大过年的,小夜却来了。 金二少也纳闷,平日里小二忙里忙外,难得能坐下来好好地侃侃大山,今日他专挑了大过年的来侃大山,居然还被中途打断,想找个聊天说话的人竟然这么难。 小二走到大堂,金二少也好奇地跟了去,二人却都愣住了。 大堂里立着位姑娘,看着不过豆蔻年华,一身短打毫不拖泥带水,小麦肤色,大眼睛溜溜地转着打量着店里。 小夜? 时隔多年,小二已是两个娃儿的爹爹,金二少也不再是当年青春正健的少年,岁月在他们的脸上心上都留下了痕迹。而眼前的这位姑娘,除了个头长了些,完全像个冻龄人,着实面嫩得很。 小二眨了眨眼,结巴道:“你,你是?” 金二少也傻张着嘴,巴巴地等姑娘开口。 姑娘粲然一笑,道:“真是许多年没来了,好在观日阁并没怎么变。”姑娘走上前来,靠在柜台边,道:“小二,一间房!” 小二不禁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真是你?可是…可…你……” 身后的更传来金二少不知所云的呓语:“容颜不老,寿命绵长……”金二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不知该做何感慨,却已眼中朦胧,也许再过几十年,他已入土,而她仍容颜依旧,他真的只不过是她人生短暂的一隅,而她却是他扎进心里的一根长针。 姑娘打量着这二人,脸上笑意盈盈,重复道:“一间房!”说着拿出一定元宝“啪”地一声稳稳地掷在台上。 此时的小二居然完全不为银钱所动,只盯着眼前的姑娘,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这位姑娘好生面熟,敢问是否先前见过?” 姑娘爽朗一笑,道:“你可真是小眼无神,你变化这么大我都认得你,我没什么变化你却不认得我了?” 小二先是一愣,紧接着乐道:“小夜!” 小夜两眼眯成了月牙。 “真是你!”小二激动地差点要上去拥抱一番,“你还真没什么变化!我还真不敢认了!你这年轻模样,都可以管我叫爹了!” “去去去!”小夜没好气道,真是多年不见依旧狗改不了吃屎…… 站在后面的金二少一听果然是小夜,一个健步冲了出来,撞开小二站在小夜面前,笑得比哭还难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结巴道:“小,小夜!” 小夜惊讶地看着金二少,道:“大过年的你怎么也在?” 一旁的小二差点被金二少撞倒,踉跄了两步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看着金二少这不成器的模样,除了叹气也只能叹气了。不过转念一想,如今小夜来了,金二少可以把想问的想说的都倒个干净,免得整日拿他当诉苦的罐子。 小夜依旧直爽,把包裹往桌上一摊,道:“看,我给你们带了礼物,也不是什么贵重的,都是沿途搜集来的。” 小二凑过去一看,还真没什么值钱的,都是各地的民俗小玩意儿。两个小娃娃倒是拍手叫好抓一个看一个,很是开心。还有一个同样开心不已的就是金二少,对这堆破烂也是爱不释手,怎么看都是喜欢的,完全不记得什么是正经事了。 贤惠又实用的媳妇又端出了酥饼和酒水。 小夜老居地咬下一口酥饼,看着两个小娃娃和这实用型的媳妇,赞美不已,道:“小二呀小二,你居然已经当爹了,竟然还找了这么贤惠的媳妇!” 媳妇笑得越发灿烂了,今晚已是第二个人夸她了。 小二自鸣得意地坐下,满上一杯,道:“那可不,我也算是上进勤劳的潜力股,不可多得呢!” 小夜呵呵地笑着,看来这小二是美上天了。转眼又看了看金二少,问:“金二少如何了?可有成家?”其实一眼就能看出他还没成家,否则大过年的为何跑到观日阁来跟小二侃大山呢…… 金二少只咧着嘴傻乐,说好的“要把话说清楚”早已抛在脑后,只顾着眼下喝酒开心。 小二无语地督了眼金二少,真是扶不起的傻缺,于是试探地问道:“小夜啊,你说你一走这么多年一点音讯也没有,你兄弟金二爷可挂念呢,你可真是一点情面都没有啊。” 小夜呵呵地拍了拍金二少,笑道:“好兄弟,早听闻金家二少爷浪子回头,现已是独当一面的了,咱们是拜把子的,我自然是恭喜恭喜呀!” 金二少合不拢嘴地傻笑。 小二看着金二少傻缺的样子,看来真是无救了,活该走不出心结。小二叹了口气,扭头朝外看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小二停了酒,怔着呆了,这眼神是越发直了。 金二少发觉小二的异样,其的视线也飘向了外面,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 小夜见他两这样子,大过年的难不成是见鬼了?不禁转身看去。只见对面街角黑暗中立着一个人,乱七八糟的衣服裹着,身型高挑纤细,远远看去好像个地狱来的夺命死神。 小二一眼就看出那是可怜虫,只是心里奇怪,这可怜虫每日太阳升起时来,太阳落山时走,今天怎么大半夜的来了?黑暗中还真有点吓人。 金二少使劲眨了眨眼睛,他对这叫花子并不曾在意过,此时只觉得立在黑暗中像个死神,就差举起镰刀砍人了,着实瘆人,咕哝道:“大过年的难道还真见鬼了?”说着不禁抱了抱胳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小夜不禁好奇地转身看去,这一看就似乎望呆了一样,小夜松了酒杯,任凭酒洒了一桌,缓缓地站起身,失了心智一般朝外面黑暗的人影走去。 可怜虫发觉小夜朝他走去,转身就逃跑了,消失在黑暗中。小夜立即拔腿就追,这黑灯瞎火的,方向感十足。 待小二和金二少回过神来,小夜已一溜烟不见了,真是来也匆匆,去更匆匆。小二似乎察觉到,也许可怜虫在等的就是小夜,如果真是这样,也不枉日日日晒雨淋了。只是这金二少话还没说几句,就又错失良机,不禁闷闷地道:“又走了。” 许久,金二少才回道:“走了好,她本不该在这里。” 小二扭头狐疑地看了看金二少,金二少脸上很是平静,小二问:“想开了?” 金二少转头,浅浅一笑,道:“嗯。” 小二不解地看着金二少,怎么这样快就想开了?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175 缓缓归矣 金二少笑道:“见到她的那一瞬,我突然就明白了,我早就放下了,我心里在意的是好兄弟小烨,原就是一份兄弟情,而自从知道小烨是小夜,他是与我大哥完全不一样的兄弟,我自己就糊涂了起来。我总想着未来妻子也是如兄弟这般,可大哥婚后的这些年我才发觉夫妻和兄弟本就是不一样的。我总想找小夜回来能有个对症,今日见到她,原来我对她的期盼远不是相濡以沫,而是把酒言欢,你说我这些年可笑不可笑。” 金二少自言自语般说了这许多,脸上表情坦然而释怀。 小二想了想,微微叹了口气,继而端起酒壶满上了杯子,道:“可喜可贺,喝酒喝酒!” ——————— 漆黑的夜,高悬的月,前路微明。 可怜虫一路跑,小夜一路追。别看可怜虫这副瘦弱的模样,跑起来简直风生水起,上墙翻顶身轻如燕,堪称高手。 小夜使足了力气在后面紧追不舍,亏得自从那次战后脱胎换骨,莫名地功力大增,否则怎么跟得上这样的速度。 二人一前一后跑了许久,跑得天都蒙蒙亮了,小夜已是气喘吁吁,可叫花子并不见有多累。小夜心知这么跑下去估计再一两个时辰就要体力衰竭了,与其耗尽精力不如放手一搏,于是掏出流星,加快脚步做最后的冲刺,看准时机猛地抛出流星,勉强套住了可怜虫的脚踝。 可怜虫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小夜箭步追上,喘着粗气道:“看你还,还往哪逃!”说着拿流星捆了可怜虫的双脚,又要去捆双手。 可怜虫倒也不挣扎,很是顺从。 小夜打量了一眼可怜虫的模样,这人看上去弱不经风,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层层叠叠,但都十分单薄,头发蓬乱着盖住了脸,满身都是泥土灰尘,比一般的叫花子还惨上几分,让人见了都想绕着走。 小夜心里恨恨地想着:就算你从天上云伪装成地下泥,我也要掘地三尺把你挖出来,看你往哪跑。这么多年过去了,可算是找到了。小夜心里正乐着,伸手去捆可怜虫的手,这手可生得真白嫩细长呀,哪是叫花子的手,完全是一双娇生惯养的手!然而,小夜惊讶地发现,这双手所碰之处的草地草色皆败,灰白如死。 小夜本能地退缩了些,不敢再去捆绑,呆傻地看着这一小片荒凉。 叫花子见小夜不再行动了,便开始解下脚上的流星链条。 小夜见状,喝道:“慢着!再敢解一下,小心我揍你!” 可怜虫缓缓抬起头,这才看清他的面容,白皙如玉的皮肤在微微晨光中更加透亮了,这般美颜,可不就是银!可他的眼睛却不像银,银的目光温柔清冷,而他却淡漠又狂妄,透着蔑视一切的不羁和戏谑。 小夜虽然抢了嘴皮子的快,但完全不敢有实际行动,只能拽着流星的另一头以眼相杀。 “怕了还不赶紧跑?”叫花子一脸不屑地说。 小夜心里窝火得很,找了这么多年,你第一句话就这样?就不能来点煽情的感激的话? 叫花子见小夜没接话,勾起嘴角蔑视地一笑,这笑容虽然微弱,但狂妄得很,恨不得抽他几下。 小夜心火怒喷,嚷道:“我一眼就认出你了!银你就是个混蛋!一个人躲起来算什么?你知不知道葬礼上雪哭得多伤心!” “知道。” “知道你还躲?还躲成了个叫花子!”小夜越发气了。 银懒得抬杠,只低下头试图解开流星。 小夜继续发泄着:“你说你干什么不好,非要当个让人绕着走的脏叫花子,你怎么对得起父母良心,怎么对得起你的兄弟姐妹!难道你们贵公子出了家门就一点自立根生的能力都没有?你说你以前整天闷在屋里弹一把破琴有什么用!还不如学门手艺换口饭吃。看你往日那副风花雪月的样子,真是一点都不接地气!” 小夜骂了个畅快,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一些。却见银全不理会,顿时感到一口恶气又瘪回肚子里,越发堵得慌,立在一边大喘气。 银解开了流星,见小夜没声了,便二话不说站起身要走。 小夜见了心里发急,好不容易找到了难道就这么放走?怎么也得回去有个交待才好,于是大喊:“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你一次次救我,我却只顾着自己,可现在我想明白了,却不会再虚与委蛇,你跟我回去吧。” 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眼里尽是不屑和狂妄,道:“你以为你的选择是可以改变的吗?” 小夜实在没有听明白,这话好像银真的在恨她。 银走过来,似坐非笑道:“你以为你没心没肺地选择好好活着真的是因为自私或者恐惧?” 小夜看着银清澈透亮的眼睛心里发毛,不禁后退一步。 “这都是你的命,”银轻蔑道,“你的命从出生前就已是定数,你的一切选择皆不由你左右,而是冥冥中注定了的。” 小夜不解,她的人出生本就是一场交易,一为了血祭,二为了银,她就是斩断血祭最好的诱饵,也是拯救银的良药。如今血祭已断,她确实充当了诱饵,可银并没有好起来,她这副良药并没有药到病除,不仅如此,今日的银不同以往。小夜弱弱地小声问道:“你,究竟是人还是魔?” 银站在月光下,眼神幽暗,戏谑道:“你看呢?” 小夜愣愣地看着银,心里隐隐作痛,他已是魔,因为她的自私胆小和恐惧,害得他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小夜颤抖着,鼓足力气大喊:“只要你能恢复,让我做什么都行!” “哦?”银冷笑道:“几年不见,你可是长本事了,就不怕灰飞烟灭了?” “不怕!”小夜义正严辞,又满肚子酸楚,道,“我的命原就是一场交易,活着也只是具傀儡,实在可笑,如果我连我的命数都无法实现,岂不枉活?何况你一向待我很好,我早该报答你。” 银细细地看着小夜,这个小夜,害他痛苦了许多年,他曾经记恨了许多年,而在白山第一次相见时便再无力恨下去,她这么弱,报复她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他忍受痛苦地活着,理应有更重的责任等着他去承担,实在无需浪费力气去恨这么个小屁孩,可后来才发觉小夜竟然是他的良药。 银微微一笑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找我就为了这事?” 小夜认真地点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四海八荒估计都玩遍了吧,你看我如今也没什么事,你也该回家了。” 小夜不明白,银是已经不再需要她了吗,追问道:“你的病,好了?你还会痛吗?” “自然不会了,”银笑道,“我早已不是人了,现在连挣扎都不需要了。” 小夜看着银淡淡的笑容,月光皎皎,银在一身破烂衣衫下依旧散发着独特的气质。 “你是说不再需要我了?”小夜问,半晌又问:“那我为什么还活着?我该灰飞烟灭才对。” “你就这么着急回黄泉去?”银问。 小夜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只觉得活着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美好,似乎是一件挺沉重的事,既要面对世俗的眼光,又要抹平良心的纠缠,还要满足自己的快乐,红尘如道场一般,炼得人不知所向,甚至生不如死,可人们还是义无反顾地祈求活久一点,明明黄泉才是解脱。 小夜想了半天,道:“我本是黄泉路上的一朵小花,因月的祈求,成了月与恶魔交易的筹码,有幸来看一看人世,却至今都没能完成月的心愿,我孤身一人,了无牵挂,现在已不想再这般苟活了,希望能为你做点什么,一来了却这场交易,二来报答你这些年善待于我,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倾尽所有都会给你。” 银静静地听小夜说完,才轻言细语道:“我想回家了,走吧。”说着牵起小夜。说来奇怪,银的肌肤所触之处可谓生灵涂炭,可小夜被牵着却毫发无伤。 小夜并没有跟着走,反而拉住银,道:“你既已成魔,人人得而诛之,便不能再回去了!” 银回过身道:“你可希望我活着吗?” 小夜点头,她的存在就是为了给银活路,如果银死了她还活着,岂不是太无用了点。 银嘻嘻一笑道:“走,回家!” 小夜被银一把拉起,风驰电掣地奔了片刻,定睛一看,竟然来到了白山牌坊下。小夜愣愣地看着眼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牌坊,心里纳闷,银是要押她回白山? 小夜偷偷瞄了瞄银的表情,可惜银的表情大多平静,看不出喜怒。 银望了望牌坊,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便朝里走去。随着银穿过牌坊,飘扬的青丝化成白发,在月光下闪着莹莹的光,细嫩的手也长出锋利的指甲。 小夜睁大了眼睛,都说白山十分奇特,凡所进入白山之人都不得不摒弃一切伪装,所有武器盔甲在此都如破铜烂铁,人只是人本身,最真实的本原。可这样赤裸裸地现出真容时,小心脏还真有点受不了。 银发觉小夜没有跟来,微微回首,赤色水晶般地眼眸在黑暗中像夺目的红宝石,口中若隐若现似有獠牙。 小夜看得傻了。 银微微一笑,道:“怕吗?” 小夜依旧傻着。 银撩起一缕银发,垂眼看了看,轻声道:“你说夫人会留我吗?” 小夜慢慢回过神来,跑起几步上前,一把拉起银的爪子,道:“回家!”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176 番外:缘1 昏暗的黄泉路,周围翻滚的黑色海水,水天一体的昏暗天幕。 月眺望四周,黑色海水上飘过星星点点的花灯,大多是白色的莲花,花心点着一段矮烛,跳动着微弱的光,晃晃悠悠地随着海水飘荡,好像一个个孤单的灵魂飘向不知去向的远方。 月环视四周景象,凄凉,壮丽,这就是地狱吗? 正当月心里这样琢磨着,耳边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这里是通往地狱的黄泉路,看看你的脚下。” 月低头看去,竟是满地的红色小花,一朵朵如滴血般鲜嫩,摇摇曳曳铺满长路。 这些是引魂之花——彼岸花。彼岸花,曼珠沙华,恶魔的温柔,让她们开在这黄泉路上,为了给离开人界的魂们一个指引与安慰。 “这里是逝者灵魂必经之路,可你是生魂,死期未到,来此作甚?”那个声音威严而高傲,浑厚又深沉,响彻天地。 月仰望着乌黑的天空,双膝跪倒在血色花丛中,双手合十,口中默念道:“小女子有所求,还请尊神一听。” “神?”那个声音嘲讽道,“我可不是什么神,我是魔,你不去求菩萨,向恶魔求甚。” “求一命换一命。” “哦?你好大的胆子,想从我手中讨命,与恶魔交易的代价你可知?” 月并不退怯,柔声细语又不失高贵,道:“求尊神收下我夫君霜的性命,求尊神给我的孩儿银一条活路。” “你的夫君有神剑护体,神剑本就是魔,他的命由神剑做主,与我无关;而你儿子的命数天定,又何必杞人忧天。” 月深深磕头,道:“求尊神成全。” “呵呵,”那声音道,“你与你夫君一同祭祀剑魔,你大可去求剑魔吞了他的命,何必来求我?” 月依旧叩首道:“尊神不知,小女子一生敬重神剑,敬爱夫君,无法违背心意取夫君性命,更不愿看到我的孩子因父偿命。霜有罪,本应偿,我愿与他共偿。”月缓缓抬起身子,仰头望向黑色的天空,道:“我愿献上性命,求尊神助我一臂之力。” 天空翻滚起厚重的气流,地上的小红花们随着风摇摇曳曳,沙沙作响,终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的愿望我已听到,你的命我自会收下,赐你曼珠沙华一株,愿了时归还。” 月附身叩首谢过。满地的红花花瓣飘落,飞卷向空中,漫天飘舞,甚是壮观,转而又如猩红的血雨落下,一点点埋葬了月的身躯。 ————————— 次日夜深,月暗中唤来弟弟涟,一夜深谈。没想到隔日,涟便取消了与玄武瑾的婚约。 在霜被囚禁的第六个年头的某个夜晚,昏暗的灯光下,月忍着剧痛生下一个女婴,额上渗出细细的汗水,但她不敢喊,不敢渲泄疼痛,深怕被人发现。 月抱起软哒哒血糊糊粘叽叽的婴孩,这便是她与恶魔交易而来的吗,一夜之间竟生出个女娃娃。这孩子的到来便意味着一切再无回头路了,霜就快死了,而她也将命不久已。月无声地哭着,抬起手捂着婴孩的嘴不让其哭出声,不一会婴儿已不再试图发出声音,如果再捂紧一点婴孩就会窒息而亡。 月垂着眼看着似是睡着的婴孩,这孩子承袭了她血脉的所有力量,思量再三,将手覆在婴孩的眼睛上,暗暗聚起内力。泪眼朦胧中,她才看得清楚真切,随着赤眼和五感被拿走,孩子的脸也渐渐淡了,这个孩子没有脸了。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 177 番外:缘2 银——!银——!”小夜走遍了白山夫人的庄子,一边走一边喊,天气燥热,烈阳似火,银这家伙跑又哪玩去了,竟然不带上我?委实气人!小夜走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眼前就到了夫人的梅园,不如进去讨一杯凉茶解解暑。 小夜刚想走进去,就见迎春笑眯眯地迎了出来,道:“夜姑娘请。” 小夜皱皱眉头,大步跟了进去,一进门就嚷嚷着抱怨道:“银这家伙太不仗义了,每次出去玩耍都偷溜着走,怎不喊上我!” 夫人早已为小夜倒上了凉茶,道:“看你满头大汗,快来歇会儿。” 迎春在一旁嘀咕道:“当初你也总溜出去玩,还数月不归,也没见你喊上大伙呀。” 小夜飞快地白了一眼,道:“此一时彼一时,不可同日而语。” 夫人笑道:“银本就散漫,你别指望他了,自己开心就好。” “骗子!”小夜气狠狠道:“当初在王府时,他可是天天呆在息香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抚琴就是喝茶,好没意思,如今不过是成了魔,怎么像变了个人似,这还是那个稳重端庄人见人爱的银殿下吗!?” 夫人呵呵地笑了起来,不禁想起很多年前,银和霜还是幼齿小儿时,银打自会走路起就四处蹦跶,害得她时常带着霜满王府地找,霜还不回说话就会喊银的名字,想来若不是后来诸多变故,银也不会安分这么多年,现在总算又洒脱起来了,夫人不由得会心一笑。 小夜见夫人笑得这样开心,心里越发气了,道:“夫人为何笑得着样开心,不论怎样银已是魔了,怎能让他这么逍遥闲逛?那日夫人好心收留了他,就应该找个地窖把他绑起来!免得他魔性大发为祸人间!” 夫人浅浅地抿了口茶,笑道:“有你在,银不会的。” “我?”小夜纳闷了,“我可管不了他,也不是他的对手,断不想成了他的刀下鱼肉,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夫人依旧微微笑着,拍了拍小夜,道:“你定下心来,别那么大火气,说不定就找到银了。” 小夜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转,忽地两眼眯成了月牙,道:“夫人教导的极是,我还想多活几年好日子,干脆别找银了,我自己玩得开心才重要。”小夜一骨碌跳起身,道:“趁天色不晚,我去山里转转,顺便采些冰草回来,晚上加个菜,也好清清火气!”说着就蹦蹦跳跳地出了梅园。 夫人看着小夜快活的背影,笑意绵绵。 —————————— 小夜哼着小调晃着树枝在山里转悠,前面是这些年开辟的一小片桃园,这季节正是桃子甜美的时候,方才找银时也走过这一片了,可是那会儿心中火气甚大,也没记得摘两个带给夫人,现下饥肠辘辘可真是饿了,小夜舔着口水进了桃园。 刚走进桃园,竟看到中间最大的桃树上赫然躺着个慵懒的身影,白衣飘飘,银发长垂,这不是银吗! 小夜心里郁闷,踹了一脚地上泥土,嘟囔着:“找你的时候找不到,不想找你了却又冒出来了。” 银闻声斜眼看了看小夜,道:“你怎么又来了?” 小夜抬起头,好奇道:“你怎知我来过?” 银依旧舒服地靠在树杈上,眯着眼看着逐渐西落的太阳,道:“先前你来大呼小叫地跑来,扰得我连午觉都没睡成。” “你前面就在?”小夜惊讶道,继而惊讶变成气愤,“我找你半天了,你为何不吭一声!” 银扭过头来,一副委屈模样道:“你火急火燎地来,火急火燎地走了,我这么大个人躺在这你都没看见,还怪我不成。” 小夜顿时语塞,可又气不过,怒道:“没良心,主动吱一声会死啊?难怪连夫人都说让我别指望你了。” 银微微皱眉,随手摘了颗极好的桃子砸给小夜,翻身下树,道:“依我看,是你会错意了。” 小夜捧着这颗极好的桃子顿时喜笑颜开,“啊呜”啃上一口心满意足,转眼见银在一边鄙夷地看着,赶忙装出一副高傲的态度,道:“你一个魔,别到处瞎逛,免得哪天魔性大发祸害人间。” 银似乎不以为意。 小夜又咬上一口桃,甜美多汁,真好,但依旧堵不住她的嘴:“夫人心善念往昔情谊收留了你,还专为你种起满山的玄魂草,取其精华织布纺纱给你做了衣裳,否则你所碰之处绿草变荒芜,不消几年白山都要秃了。虽然你现在杀伤力锐减,但也不能太随意了,万一伤及无辜,我会自责的,谁让你是魔呢,我就应该一剑杀了你。” 银笑了笑,道:“放心,不会的。” 小夜瞪着眼睛越发认真了,道:“不会的?你以为我不舍得杀你?你哪来的自信。” 银无奈地笑笑,道:“我是说我不会危害人间……” 小夜提高嗓音道:“为什么?你已然是魔了,这自信又是哪来的?” 银转身去摘桃子,道:“因为你呀。” “我?”小夜纳闷了,怎么又是我?难道我得了什么压制你的法宝吗?于是两眼放光地期待地问:“为什么?” 银摘下上好的桃子,小心地放在一边,问:“每每遇事,你为何总拿我当挡箭牌?” 小夜顿时语塞,好你个银,真是小鸡肚肠,原来你心里明亮着呢,如今是来怪我咯?便鼓着腮帮子道:“我那会确实觉悟低了些,但现在我已连命都愿意放弃了,你若还要怨言,我也是无辙了。” “我并不是要怨你,”银道,“相反,我得感谢你总是第一时间保全自己。” “啊?”小夜越发糊涂,脑回路有点短路,竟然要谢我。 “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谢你。” 小夜傻傻地点点头。 银已摘下三四个桃子了,转身诡异地笑道:“这是你的命。” 小夜依旧不明白,道:“你懂什么,我的命是魔给的,是为了实现月的愿望,愿望实现便灰飞烟灭回到黄泉,你只不过是月的托付而已。” 银走过来拍了拍小夜的肩,道:“没想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你穷尽一生的每一个决定和取舍都只是本能地为了实现母后的愿望,你如此惜命也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我的命,可怜呐!” 小夜一抽身甩开银的手,愤愤道:“无需你可怜,你有你的命,我有我的命,自有魔会照拂我,待我灰飞烟灭,也自然是回到魔的身边去,总比你这不知去向的好。” 银眼中的血色亮晶晶的,笑道:“你忘了?我就是魔。” 小夜愣愣地看着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银不怀好意地笑着,眼中透着邪恶和狂放。 我曾经以为你死了我才能活,可后来发现我们的命从你出生前就绑在一起了,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丧失人性,只要我还在,灰飞烟灭的一定不是你。 (完) 《txt2016》网址:超【十万】完本书籍站,手机可直接下载t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