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要和NPC谈恋爱》 第一章 春日里刚下了细雨,院落中的石盆积满檐上坠下的雨滴。姑苏人家爱在院中摆石种花,修剪名植,内设廊桥曲折蜿蜒。 谢桃踏雨穿过回廊,顾月楼说今日在城郊陆家茶园见面,在摸清楚他对妖属的态度前,她不敢多做耽搁。 眼看约定好的时间要到,她才堪堪走到茶山下,有采茶女嬉笑放歌,轻柔飘渺的声音在云雾中穿行。 “青裙女儿采茶忙,采来片片兰芽香,须臾盛得茶满筐……” 寒山寺的钟磬声激荡着初春的寒气也为之一震,谢桃一凛,打起精神加快脚步。 谢桃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几日前家族中的长辈找到她,说一款由隐世家族和凡间商贾共同开发的浸入式rpg游戏《半妖》,突然无故吞噬所有玩家,就连家族中进入游戏查探的青年一代都纷纷陷入沉睡。 谢桃的家族也是开发者一员,为了拯救普通玩家已经损失了不少弟子。看着一排昏睡的师兄弟们,本不想掺和家族中事的谢桃也只好进入了游戏舱。 这个游戏背景是百年之前的末法时代。玩家扮演的是姑苏顾家的小少爷顾月楼,是个执着追求于修真之途的凡人。 按照剧情,顾月楼机缘巧合踏上修仙路,小有所成后重新下山,为了飞升证道而踏上征途。 游戏内的系统在和谢桃确认过就将她的个人信息载入游戏,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她醒过来后,居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成为顾月楼,而是保持了自己原本的身体。 且游戏中根本找不到退出的选项,她想出去求助都不行,这约莫是玩家全部困在游戏里出不来的原因。 谢桃一路跑上茶山,远远的可以看见顾月楼颀长清瘦的身影。 “我迟了半刻,对不起。” 谢桃气喘吁吁地向他道歉。 眼前的男人长发漆黑如墨,松软的搭在肩头,眉目里像是蕴满春日的细雨,带着经年不散的忧郁。通身上下那种疏狂清朗的气质,不愧是游戏当之无愧的男主角。只是谢桃才来,不知道这位顾公子究竟是什么性格。 本以为要受责骂的谢桃心中忐忑,没想到顾月楼笑容温和道,“你不必害怕我,在下顾月楼,青霄门真传弟子。这事说起来是我的不对,我本意只想和昨日桃树下那只小蛇妖缔结妖属契约,没料到姑娘你,你突然从树上落下......我修为浅薄,也不知要怎么解除,害得你昏睡整日,抱歉。” 所谓妖属契约,顾名思义即是人类在妖身上打下的咒印,人类可借此统御妖物,同时,在主人允许的情况下,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修为共享。双方修为越高,则共享程度越高。 正一道会放下身段这样做是因为早在万年之前,女娲伏羲等大能皆是半妖之身,不知何时起,修真界便传言断掉的传承在妖身上,于是修真者以血为盟,誓约妖属,期望能发现更多的秘密。 这对修真者来说或许是个好法子,但谢桃并不想为人奴仆,便问道,“不妨事,我叫谢桃,不知公子今日传音令我来是为何?” 顾月楼察觉到她话中的不满,诚恳地深鞠一躬,“我并非是对谢小姐无礼,只是今日事出巧合,我门中师弟对此颇有研究,想带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方法。师弟他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我怕迟了见不到他,所以才以妖属令命你赶快来。” 他的理由说的还算中肯,态度也不错,谢桃心中那点不满逐渐散去。 至于这个契约解不解她不太关心,如果能跟在顾月楼身边走完剧情,或许就能退出游戏。谢桃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于是也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我和顾大哥你一道去看看。” 两人往茶山深处走去,山中水雾弥漫,朦胧的乳色轻纱温柔地环抱茶山腹地的一处庄园。规整地茶树田边间或种上一株桃花,一如粉色的路引领着他们走进。 呈明来意后,管家将他们带入院中。 院中立着一位少年,正安静的把玩他的佩剑,他遍身着黑,就连束起的长发和低垂的眸子都黑得发亮,身上的气息锋锐得像湛卢鱼肠,沐浴人间烽火和战乱,于尸山血海中铸起自身骨肉,在深沉浓重的夜色里,泛着银白色的冷厉光芒。 谢桃胆寒,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他的身份。 眼前这位面容尚青涩的阴郁少年,就是未来妖族的首领墨镝,也是这个游戏的最终boss。 他因是人类和妖怪所生,幼年备受欺辱,而后进入青霄门成为修真者们的研究对象,心理扭曲阴暗,唯一的光亮便是女主王簟秋。 墨镝擅长扮猪吃老虎,半妖之身的确会如同修真者们所预料的一般修为高强,可他硬是求了妖族大能,封印自己一身妖族血脉,在青霄门内蛰伏多年后反攻,直到被顾月楼和王簟秋联手消灭。 不过谢桃平时对游戏了解不多,这次又是赶鸭子上架,具体的过程一时也想不起来。 “这是我师弟,墨镝。” 顾月楼给谢桃介绍,谢桃略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很快见礼道,“在下谢桃。” 墨镝刚抬起头,就看见眼前的少女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她的眼是娇憨的杏状,巴掌大的娃娃脸,抱拳的模样故作老成,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裳。他见过许多人看他的眼色,恐惧,怪异,嫌恶,如她这样纯粹的惊讶很少见。 究竟是什么让她觉得吃惊了呢? 墨镝忽然有点想一探究竟,可这种念头才出现就被他自己掐灭,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什么都不懂罢了。 “什么事?” 他转向顾月楼问道。 “我想解除妖属契约,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吗?” 墨镝此刻手中捏着符纸,专心在院落里寻找什么,闻言并未对多问,只是简单说,“妖或者主人死了,契约也就自动解除了。” 顾月楼为难地看了一眼谢桃,“这个我也知道,恐怕不妥。” “那就没办法了。” 手中的符纸毫无动静,墨镝蹙眉环视院落,忽地好像想起什么,一把拉过谢桃的手臂,赫然在少女白玉般的腕子上看见了深红的咒印。 “你在活人身上种从属契约?” 顾月楼笑容尴尬道,“意外,意外。” 谢桃扭了两下,好不容易才把手从对方掌心里抽出。见状想也不想护住主角,“与顾大哥无关,是我不小心闯入他的阵法中,他才误将咒印打在我身上。” 墨镝冷哼一声。 顾月楼生得一副好样貌,无论是在青霄山上还是山下,不乏有各种倾慕他的女子。就连青霄门的长老们也总是偏爱他一些。幼年时孤苦的墨镝还曾羡慕过这位天之骄子,后来才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和对方比较的资格,也就不再忿忿。 只是如今看到人拥护顾月楼,仍然会觉得碍眼。 “既然如此,你就多体贴他,别为难他给你解咒了。” 谢桃一梗,想要辩解,然而对上墨镝那双眼,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说没有,顾月楼也就相信,没有再多追问,安慰谢桃,“等此间事了,我带你去找师父,或许他有办法,你别担心。” 看她闷闷点头,顾月楼这才放下心来,转而打听墨镝此次下山的情况。他们二人说话的时候没有避讳谢桃,谢桃就从善如流地听着。 姑苏城内最近失踪了不少孩子,最近一个失踪的就是陆家的幼子陆云麒,墨镝就是奉命到陆家茶园查探此事。 这些孩子在失踪之前,都发生过诡异之事。有的说是孩子大白天凭空消失,有的说孩子被一个看不见的人引到死角后不见,有的说见过恐怖鬼影将孩子掳走,只有陆家这个孩子消失前没出现过诡异状况,只是第二天早晨发现不见。 谢桃知道这是第一个章节即将开始,伴随着故事的开场,女主角应该马上要登台亮相。 果然,她思绪刚落,就听得门外一个清脆的女声叫道, “顾大哥!” 一绿裙少女撑着纸伞翩然而来,身段窈窕,面容艳丽如春日芳菲,气度典雅不凡,想来便是女主人公,姑苏王氏的独女,王簟秋。 同样是踏雨而来,王簟秋的裙摆却干净整洁,鞋面上的芙蓉出淤泥而不染,不比谢桃,一双桃花鞋都已经“零落成泥碾作尘”。 “簟秋!” 王顾两家是世交,两人也是青梅竹马,在顾月楼没有进青霄门之前还曾有意结亲。纵使顾月楼志不在此,现下能重遇小青梅也是十分欣喜。 “这位是?” 王簟秋注意到顾月楼身边的她,语气有些不善,望着美人蛾眉深颦的模样,谢桃心中暗叹任务之艰巨,这位貌比西子的可人还未捧心,她就恨不得学夫差以国相赠,可见美色误人。 还没等顾月楼开口,她就急着解释道,“我叫谢桃,是顾,顾公子的朋友。” 王簟秋虽然心存怀疑,还是礼数周到地同她打了招呼,“桃妹妹,我姓王,闺名簟秋,应当比你略大些,你叫我一声王姐姐也是可以的” 美人不仅色如牡丹,就连性格也如此端方有度,乍一看真以为她和谢桃多么投缘,才见面就开始互称姐妹。 这样的行为的确足够迷惑眼前的直男,顾月楼真当谢桃解释过后,这件事就这么轻拿轻放了,没有趁热打铁多做解释,反而是问王簟秋,“簟秋来这里做什么?” 王簟秋暂时收起对谢桃的探究,道,“陆家夫人是我的姨母,我替娘亲过来看看,顾大哥呢?” “进来姑苏城失踪多个孩童,惊动了师门,我和师弟下山来看看。这是我师弟墨镝。” 王簟秋这才看见站在一边的墨镝,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少年的眼神很有侵略性,明明只是看似无意的一瞥,却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 “王小姐。” 墨镝一改眼高于顶的模样,主动和王簟秋打了招呼。 王簟秋有意无意避开他的视线,颔首道,“墨公子。” “墨镝,叫我墨镝就好。” “是啊是啊,簟秋不必见外。” 谢桃在一边冷眼看着腹黑boss认出这位昔日白月光,并主动对女主发起攻势,顾月楼这个傻白甜还一无所知,场面一度鸡同鸭讲,十分搞笑。 女主约莫也有察觉,率先走向内室,“你们一路来也累了吧,进屋喝杯茶水吧!” 第二章 这里只是陆家在茶山的一处别庄,平素只有仆人打理,只有在春日里采茶时才会举家住在这里,事情也正是从陆家夫妇带着小儿子陆云麒住在这里后开始的。陆家小公子平日里都有奶娘看护,失踪当夜是由陆夫人亲自看护,半夜陆夫人起夜,见小儿睡得正熟,便没有叫奶娘进来,回房后就发现小公子失踪了。 谢桃环视厅内,众人神色各异地品茶。上首坐着的男人想必就是陆家老爷,他看起来很憔悴,脸色苍白,眼下乌青一片。端着茶杯直愣愣盯着地板,也不送到嘴边喝一口。 室内很静,等了很久也不见陆夫人出来,王簟秋问道,“怎么不见姨母。” 陆老爷回过神来,欲言又止。 “内子,内子前些日子出家了......” “出家?怎么会.......” 不仅是王簟秋,众人都警觉起来。 “小儿失踪后,内子精神恍惚,前日里去了寒山寺祈愿,就留在那剃度了。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各位若是去寒山寺,麻烦帮我问她,是否当真叫我孤独终老。” 谢桃心下了然,原来陆老爷如此颓唐是因为先失子,后失妻,双重打击下,哪怕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也遭受不住。 顾月楼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王簟秋则是早早开始啜泣,唯独墨镝神色如常,起身道,“既如此,我们去寒山寺看看。” 众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简单安慰了陆老爷几句,就往寒山寺去了。 “姨夫这样子,我看了也心酸。” 路上王簟秋叹道,顾月楼伸手半搂住她的身体,沉声道,“待我们将陆小少爷找回之后,陆夫人定会回来的。” 两人亲密依偎的样子仿佛极大地刺激了墨镝,他颇为粗鲁地冲上前去,将两人的距离隔开。 “一个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保护的男人,和一个不顾孩子生死逃避世事的女人,枉为人父母。” 他的话尖锐刺耳,就连一惯好脾气的顾月楼和大家闺秀王簟秋也忍不住皱眉。 “师弟!” “忠言逆耳。” 墨镝可以无所谓顾月楼的态度,但眼看王簟秋避过身不看他,耳根通红像团火焰,一路烧到他心里,他才有些后知后觉王簟秋的愤怒和自己的唐突。 “簟秋......小姐。” “墨公子说的是,小径湿滑,还请墨公子注意脚下。” 她说完便径直朝谢桃走来,“桃妹妹,我扶着你走。” 谢桃本来吃瓜吃的正香,忽然被叫到名字,只好迎着墨镝针芒样的目光,僵硬地顺从王簟秋。 “好,好的。” 她感觉自己笑得像个假人,脸都快裂了。 由石径上山便能看见寒山寺明黄色的外墙,掩映在苍翠的树木间,伴着钟声鸟鸣,安静得像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 谢桃被王簟秋挽住手臂,率先踏入寒山寺的大门,没走几步就有穿袈裟的僧人迎面而来。 “两位姑娘,此处是寒山寺的后门,往里都是我们厢房,恐女子不好入内。大殿要从这边走。” 僧侣指着通向密林的另一条小径。 谢桃解释道,“小师父,我们不是去拜佛,只是想问问陆夫人可曾在寺内。” “香客众多,小僧很难记住每一个人,望施主体谅。” 顾月楼和墨镝从后边赶来,见僧侣露出迷茫的神色,顾月楼补充道,“不是香客,她日前在寒山寺出家了。” 僧侣摇摇头,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施主折煞我等,寒山寺内何曾有女客剃度,若是要出家,也得去尼姑庵才是。” 众人面面相觑,先前只想着找到陆夫人,根本没细想过这件事,一时之间失了头绪。 沉默片刻后,还是王簟秋先说,“无论如何,我先返回茶园问问姨父,或许是他记错了也说不定。” “我陪你去。” 墨镝上前一步,想要和王簟秋一起走。王簟秋神色有异,连声拒绝,“不必麻烦墨公子,我一人回去即可。” “你一个女子我不放心,我陪你吧。” 不愧是男主,顾月楼的建议就很快被采纳。两人笼着细密的雨雾,并肩消失在来时的石径。谢桃偏头去看墨镝,想从他的脸色中看到黯然神伤,对方却很快就整理好表情,没让她看到半分瑕疵。 他抬脚往僧侣方才指着的小路走去,谢桃没反应过来,还停在原地。 “你不跟着王姐姐走吗?” “先查寒山寺。” 墨镝头也不回。 她不记得自己也没有关系,只要能为她分忧解难...... 两人从正门一路行至大殿,店内香客众多,经年不散的香烟缭绕,将每根柱子都沁染出独特的味道。有人垂首参拜,还有须发皆白的老和尚一边诵经,他身边的小沙弥则耐心接过信徒手中的签文,低声为对方解惑。 谢桃绕着大殿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圈,确定将每个角落都看过之后,对墨镝说道,“此处没有什么异状,好像没有妖气。” 墨镝忽然问她,“还不知道谢小姐是哪里人,懂得察觉妖气,想必出身不凡吧。” 在进入游戏之前,谢桃以为自己会直接成为顾月楼,根本没有准备有关身份色说辞。 进入游戏后这几天也都没人问过她的身份,自然而然地疏忽大意了。这会儿陡然间被问道,谢桃当下想不到妥帖的说法。 她不回答,墨镝的眸光越来越深,他忽而伸手自怀里掏出一张符来,贴在她额上,“你究竟是何人?” 谢桃感觉到自己的嘴不受控制地开合,“我是隐世家族谢家的子孙,名谢桃。” 墨镝盯着脸庞涨得通红的她,还好没再多问她来自哪里,只喃喃自语,“隐世谢家!” 他手指一动,符无风自落,谢桃身上那种不由自主地感觉终于消失,她忙捂住嘴,一边检查自己的舌头一边思考。 墨镝的神色好像是听说过谢家,可这只是个游戏世界,怎么会听说过她的家族? 除非.......他们在开发这个游戏的时候,使用了隐世家族的真实设定?可这只是个游戏,何必这样? 不过此刻这个设定倒是帮她解决了很多麻烦,谢桃脑内飞速运转,开口打听道,“你也知道隐世家族?” 对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仿佛她是个异类。 “修真者皆知。隐世四族,裴,谢,百里,有琴,掌握着不为人所知的秘术,传说是最接近仙的家族,不过族人极少出世。” 谢桃装作听不懂他的讥讽,缓缓点头。看来游戏内的确是使用了现实设定,如此便可以放心介绍自己了。 “我的确是谢家人,不过我并非谢家传承那一脉,所以你说的秘术我一概不知。” 害怕他起了杀人夺宝的心,谢桃特意解释,不过墨镝似乎并不感兴趣,趁着说话的空档,又拿出一张符纸,那符纸唰得燃起明亮的火光,烧出的白色烟雾像有生命般地在他指尖旋转。 “奇货可居。” 他倏尔这样说道。 谢桃猛然听到,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墨镝不答话,他指尖的烟雾变换了形状,化成丝缕像远处飘去,少年也随之抬脚,往烟雾飘向的方向去。 “等等!” 他动不动撇下她就走,谢桃虽然满心怨怼,却也只能老实跟着他。 不过,奇货可居,是指谢家的秘术吗? 这么想来,墨镝的提示也并无道理。谢桃想着,看来日后要将自己的身份捂得更紧了。 顾月楼二人还没有回来,谢桃随着墨镝来到寒山寺的钟楼下,有个小沙弥正靠着钟楼的栏杆打盹儿。细雨早就停了,钟声不响的时候,还有燕子在檐上啾咂,看起来岁月静好,不像是有妖物的样子。 她还在推理这处是不是有猫腻,墨镝已经以他的实际行动表达了他坚决的观点。 少年风一样冲进钟楼,谢桃的余光只来得及捕捉他黑缎子一样的马尾。 “喂喂喂!” 她又只能一边叫着一边扶腰冲上去。 两人上上下下把钟楼逛了个边,果然一无所获。 “你就不能尊重一下我,我跟你跟得很累啊。” 谢桃蹲在通往钟楼的阶梯上,刚刚那个打盹的小沙弥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此刻寒山寺寂静一片。少年在不远处站定,对于她的抱怨不为所动。 “喂!墨镝!” 少年身形挺拔隽秀,如苍松翠竹般傲然,日光游走的路径被隔开,在他身后留下暗色的剪影。他回过头来,谢桃发现他的眼尾是微微勾起的,半眯着眼的时候,那片墨池就仿佛落满春日晖光,每个眼波荡漾得都是雌雄莫辩的风情。 好颜色总是容易让人折腰,谢桃心中暗叹,本来想抱怨的念头荡然无存。 美人干什么好像承受阈值都比较大。 她小跑到墨镝身边,双鬟绑着的丝带也随之颤颤,活像只蹦跳的兔。小兔子拉住墨镝的衣摆,故作委屈道, “我累了,咱们坐着等顾大哥吧。” 墨镝实际不擅长应付娇滴滴的小姑娘,只是平时和姑娘家交往的少,这会儿谢桃凑过来,他表情很古怪。 “唔。” 谢桃只当他同意了,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一屁股坐下去,发出满足的喟叹。 她果然还是能坐着就不想站着,能躺着就不想坐着。 然而坐到她屁股都痛了,顾月楼和王簟秋还是没有来。 第三章 “顾大哥他们怎么还不来?” 蹲了半天,谢桃估计时间已经几近中午。五脏庙微弱地开始抗议,必须得赶在它们斗争活动扩大之前找点东西祭慰。她心中略有些焦躁,又不能直接走开。 按照顾月楼他们的脚程,一来一回怎么也该到了,现在还没来,恐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墨镝大概也想到这一层,神色凝重道,“我们原路看看。”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话音刚落就要走,谢桃本就腹内空空,眼看着又要赶路,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开始发软。 “说起来,这都中午了,寺里僧人都不用饭的吗?我连香味都没闻见,不然还能顺路看看有没有吃的,讨一口。” 墨镝满心都是王簟秋,她毫无修为,若是出了事,顾月楼一个人如何能护住她。早在过往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墨镝一遍遍在心中描摹她温柔告诫的模样,心中暗自发誓,若有天还能遇见,定要守护她一生无虞。 “你要吃便吃,我不等你。” “喂!”谢桃看他脚下步子越来越快,半死不活地跟在后边,“咱们可是一起来的,理当等等我吧!” 她想去拉对方的袖子,接触的那刻却被少年一把撇开,谢桃不防,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少年狠狠回过头,目光森然,“我不管你要如何,耽误我救人,我要你的命!” 虽然知道墨镝性子阴冷,可谢桃毕竟从文明社会来,从未见过这样要杀人的眼神,心中发寒,两股战战。她想绞尽脑汁安抚在暴走边缘的boss,用尽量轻柔地语气道,“你,你冷静一点,我是顾大哥的妖属,他要是出事我肯定能知道啊。再说了,顾大哥修为高深,王姐姐在他身边肯定没事。” 墨镝神情并没有缓和,他并未对人说过自己和王簟秋的关系,听谢桃的语气,仿佛对他的心思了然于胸。 谢桃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 “你看王姐姐的眼神这么直白,哪个女儿家一眼都知好嘛。” 哪个女儿家都知? 墨镝皱眉,那么簟秋姐姐也知道此事了?难怪她要避开自己,看来是以为自己不怀好意。 他停了下来,谢桃终于松了口气,她小心翼翼道,“其实我也不是真要吃东西,我只是跟不上你的步子......” 墨镝没说话,她还以为自己说错了,疯狂找补,“走,我马上走,现在就能走了!” 谢桃拍拍身上的土,也不敢多看墨镝的眼色,三步并作两步朝前跑。没跑两步便感觉后领被受力,那人像抓小鸡仔样把她拎回去。 明明自己就是个刚成年的小屁孩,居然这么大力气,谢桃在心里吐槽。走也不行,不走也不行,拽得要死,真是欠揍! 她挣扎了两下,对方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意思。谢桃想发脾气又不敢,肩膀耷拉下来放弃了挣扎。 “去吃东西吧。” “????” 这人是有什么精神分裂的毛病吗? 谢桃搞不清楚少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之也不敢反驳,干脆就老实听他的。 寒山寺毕竟是个寺庙,谢桃喜欢的那些鸡鸭鱼肉是没有的,厨房只有些清粥小菜,可能是剩下的,没有人来端走。 感觉到胃里阵阵抽搐,谢桃也顾不得挑食了,端起一盘豆腐就往准备嘴里送。 “你不吃吗?趁着没人赶快吃点,否则等会儿来人就吃不上了!” 她递给墨镝一碗粥,他好像心不在焉地接过,谢桃知道这位boss自小就心思重,见他盯着碗不说话,撇撇嘴没多问。 “那我先吃了.......呸!这豆腐什么味儿!怎么是苦的!呸呸呸!” 谢桃忙不迭将东西吐出来,冲到水缸边灌水漱口,“靠!这水怎么是臭的!” 怪不得没人吃,不会有毒吧? 她心中慌得要死,脸色煞白,眼珠滴溜溜直转。她的一番动作引来墨镝注意,看见女孩扯出舌头拿袖子擦的滑稽模样,脑门上只差明写着“贪生怕死”四个字了,他忽然觉得有点搞笑,不知怎么就故意露出了沉重的表情。 在看到他的表情那一刹,女孩子果然浑身一震,僵直在角落里,眼眶立马就红了,颤巍巍的无助样子像只冷风中的奶猫,“被毒死是不是很痛?” 她第一反应不是害怕死,居然是害怕痛。墨镝坏心眼添了把火,“是啊,肠穿肚烂,据说像被人通上一百刀那样痛。” “哇!” 谢桃放声大哭,“死就死嘛,还要痛老娘,垃圾游戏,毁我青春。” “噗。” 这个黑心眼npc忽然出声,谢桃含着一包泪看他,神情逐渐变的迷茫。 他在笑吗?笑什么?我都要死了他还笑?这人还有没有良心?我可是个大活人啊? “死不了。” “?” 墨镝终于收起了逗她的心思,正色道,“你就没发现一路走来,没看到一个人吗?” 的确如此。谢桃慢慢想起,只不过她没有对此产生警惕,所以大脑自动将它合理化了。从钟楼出来之后就再没见过一个香客,厨房也没有人,本该吃饭的僧侣不知所踪。 “这只是个结界。” 谢桃看向手上的盘子,里面赫然装着泥土而非豆腐,缸中的也是飘着绿藻的浑水。 “这结界主人什么毛病,让人吃土?呸呸呸!真恶心!” 她将盘子扔在地上,还似不解气般狠狠踩了两脚。 等她发泄完,发现墨镝已经走出厨房,朝着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 这家伙,又不等人! 墨镝最后站定的地方是钟楼楼底,他遥望来时小沙弥倚靠的暗红栏杆,此刻那边空无一人。或许,一切的不对劲正是从那个沙弥开始,谢桃意识到,进出钟楼后,本不该那么快就走开的小沙弥不见了,足以证明钟楼是有问题的。 “谢姑娘!” 顾月楼带着王簟秋从钟楼走出来,“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们刚刚怎么不见你们?” 谢桃看了眼墨镝,对方根本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女主一来就只知道给她用目光做全身检查了,半点不懂含蓄。她只好代为发言,“方才我们跟着符纸的烟雾来到钟楼,出来时就进入了结界。寺内空无一人,而且一直没听到钟声,估计这座钟楼里有猫腻。” 顾月楼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师弟,我们上去看看,谢姑娘,你和簟秋在下面等着。” “我不!我是说,我也要去!” 抱紧主角的大腿,争当主角的腿部挂件,这才是灵异副本中存活的最好方式。尽管不怎么玩游戏,这点常识谢桃还是有的。 女主此刻也非常配合道,“顾大哥去哪,我就去哪。” 谢桃努力忽略未来的大boss脸上的阴沉道,“是呀是呀,簟秋姐姐这么担心你,你就带我们同去吧!” “多事!” 墨镝抛下三人率先冲入钟楼。 谢桃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拉起顾月楼就往钟楼里冲。 钟楼仍然和他们来时一般,没有妖物的痕迹。墨镝之前用的那种追踪妖气的符纸到了这个地方也失去了作用,烟雾只会向上盘旋,不再帮他们指引方向。 “寒山寺的钟楼我幼年时曾来过,只有这么大了。” 王簟秋轻声道。 顾月楼认真想了想,“看外观钟楼也就这些空间,不像有暗室暗门。” 符纸还在缓缓燃烧,谢桃盯着在房顶绕圈的白色长带,心念一动,径自走上楼。 楼上是空旷一片,除了在塔楼中央的铜钟,就只剩下环绕一圈的暗色栏杆。 但谢桃总觉得这里还有别的气息,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人气。当她出现这样念头的时候,鼻尖能嗅到的这种气味仿佛更加明显了。 她顺着气息指引朝着铜钟走去,越靠近就越能感觉到里面有人的气息,但看铜钟下却没有看到人的身体或是脚。 谢桃还是觉得不太对劲,索性干脆伏下身子钻到铜钟下,扭过头。 钟内壁赫然挂着一大一小,两个活人! 随着谢桃一声惊呼,那铜钟晃了一下,直愣愣朝她压下来。 第四章 吾命休矣! 谢桃捂住眼睛,心中计算着被重物压死会有多痛。斜下伸出一只手拽住她的脚腕,一股巨大的拉力袭来,她整个身体顺着这股力量噌得一下飞出。 “我的屁股!” 铜钟砸在地上,巨大的响声震得脑子里嗡鸣不断,好像有一万只苍蝇同时在脑子里盘旋。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谢桃她还活着,也帮助她在铜钟落地的威声中保持清醒。 鼻子里有热流涌动,谢桃伸手捂住,热热的,带着血腥气的粘稠液体濡湿了掌心。顺着动作,她也看清了救她的人,少年仿若一只黑色的蝶在她眼前掠过,伴随着银色的流光闪烁,巨大的火花在铜钟上炸开。 救她的居然是墨镝?她还以为他只会护着王簟秋,不会管她的死活。 “簟秋,你还好吗?” “顾大哥我没事。” 情侣二人组已经开始你侬我侬,谢桃霎时了然,原来是三个人的电影,boss不配有姓名啊! “还不快把人救下来!” 少年的声音蕴含着隐忍的怒火。 男女主角惹不起,就知道欺负她一个小姑娘!怪她单身狗好欺负咯? 谢桃手脚并用把那两个人捞出来,那两人不是旁人,正是出了家的陆夫人和陆家小公子。 母子二人已经晕了过去,谢桃只好打断相拥的两人,“顾大哥,簟秋姐姐,你们快来看看!” “姨父!麒儿!” 王簟秋也看到了两人,惊呼道。 顾月楼扣住两人手腕,翻出随身带着的瓶子,放在两人鼻下,片刻后两人悠悠转醒。 陆夫人茫然问,“簟秋?这两位是?” “轰!” 那厢墨镝和铜钟已经互炸几个回合,看样子墨镝占上风,而且毫发无伤,身姿看起来潇洒利落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骄傲。 “这?别打了!别打了!” 陆夫人惊声尖叫。 谢桃莫名看她,这女人什么毛病,被妖怪抓了还要帮妖怪说话。 顾月楼解释道,“这是磬妖,会利用钟声将人变成和尚,然后再引诱他们过来。和它对战的那位是我的师弟,我们都是青霄门的弟子,是受陆老爷委托来找您的,您不用害怕。” 陆夫人此时神志恍惚,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只一昧的摇头,“不!不要!” 王簟秋也道,“姨母,是我呀,我是簟秋,放心吧,有顾大哥在不会有事的!” 无论两人怎样轮番安慰,陆夫人仍然是仅仅抱住怀中的麒儿,腿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往磬妖的方向跑去。 “不可以过去!会误伤!” 男女主拉住她,又是你来我往的安慰。陆夫人神色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更加癫狂。谢桃意识到两人根本没有找到问题的症结,不住地给顾月楼使眼色,可她毕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媚眼全抛给了瞎子看。 一旁磬妖已经快被墨镝打了个半死,陆夫人不知哪儿来的力量,几乎快要挣脱两人的钳制。因为她是普通人,顾月楼也不能用符。 “哎呀!”谢桃忍不住道,“顾大哥怎么不问问陆夫人为什么那妖不能杀!陆夫人,你先冷静下来,说清楚这件事,我们才好判断,否则顾大哥他们身为修士,自然不能放过此等害人的妖怪!” 陆夫人迷蒙的眼里这才有了丝丝光亮,“是,是吗?不能杀!不能杀!它是好妖怪!它保护了我的麒儿!麒儿没了,我也不活了!” 约莫是刚从昏睡中醒来,她很难组织起语言,能告知的信息都是零碎的。谢桃还想有针对性地多问些,那边墨镝的飞剑狠狠撞上铜钟,铜钟坚持不住,晃了两下,发出微弱的类似哀嚎的叫声,很快便在众人眼中急速缩小,变得只有人脑袋般大。 墨镝收回飞剑,想将另一张符纸按在它身上,谢桃打量他的表情,料想这一张符下去,磬妖肯定就彻底消散了。 “啊!” 见状陆夫人也惨叫一声,泪水顺着面庞滚滚而下,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住手!” 谢桃心中一边感叹自己倒霉,还是选择出声救下磬妖。不过墨镝听到她的喊声,居然只是停顿了一下动作,就想接着把磬妖灰飞烟灭。她又只好多跑两步,冲到墨镝身边,捞起小铜钟就揣在怀里。 “把钟放下!” 谢桃梗着脖子,硬撑道,“它还不能杀!” “虽然你和顾月楼说你不是妖怪,可妖属契约对象只可能是妖,我的镇妖符可是能使妖怪重伤的,你想清楚了!” 墨镝盯住她,目光阴冷像暗夜中爬行的蛇,这种被人从头到脚的窥探,分析,和侵略的感觉的确不好受。谢桃也拿不准穿到这个世界的自己到底算什么,又害怕他真的丢符炸死她和磬妖,在这个世界可没人会给她讨回公道。 她双腿酸软,跌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说,“刚才,刚才陆夫人说这是个好妖,我们不如等等,等陆夫人醒了在做决断。” “好妖?”墨镝挑眉,“妖物而已,杀便杀了,宁可杀错,不能放过!” 拽你妹啊!你自己还不是妖! 虽然这么想,但谢桃不敢跟这位还在养成中的boss硬刚,适时认怂,怀柔政策显然是最好的,“妖物的命也是命,它们也懂喜怒哀乐,也是父母孕育,和人类并无不同!若是就,就这般草率死了,不明不白的,它得多冤啊!再者说,万一杀错,不也辱没您的名声嘛!” “我杀了它,谁会往外说?要是谁说我再把那人杀了不就行了?” 他寒凉的目光从谢桃身上扫过,激得她浑身的鸡皮疙瘩跟初春的稻芽子样往外冲,“别,别这么说,要,要温柔,才,才,才能讨女孩子喜欢!到时候簟秋姐姐也以为你心狠手黑不积德,害怕你怎么办!陆夫人还是,还是她的姨母,咱,咱还是谨慎点。” 少年手中的符纸收进手心,眼看着这只猫崽子张牙舞爪地给自己壮胆。说起来,自己还未曾细看过,这小猫崽子一双杏眼是琉璃色的,泛着甜丝丝的蜜糖光泽。色如桃瓣的唇喵喵叫个没完,竟也没多吵闹,还挺有趣。 谢桃看他没了动作,知道危机终于解除,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擦了擦掌心的冷汗。 “谢谢,谢谢理解。” “不谢,看在你们同为妖的份上,我便大发慈悲,免得你睹物思人。” 墨镝手上挽了个式,谢桃感觉自己无端被推起,趔趄了两下才站稳脚跟。没人威胁她,她的心情又很快放松下来,想着快去主角身边躲躲,免得这活阎王反悔。 “我不认为自己是妖,所以我是以人的立场说那番话的。我保护它,并不是因为物伤其类,是我真的认为,人有善恶,妖也有好坏。” 她的脚步很急,像是害怕自己追上去似的。尽管害怕,她还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想法努力辩解。难道她就不知道自己的言论多么稀奇,行为多么找死? 墨镝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个女孩,看不懂她的身份,也揣摩不透她的心思。 此刻少女蹁跹落在顾月楼身边,娇小柔软,好似给顾月楼的白衫上缀上一朵桃花。就这么一会儿,她便忘记了方才见到妖时的害怕,被他威胁时的恐慌,复而挂上明媚的笑容,绵软白嫩的娃娃脸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捏一下。 娇嫩,甜美,是四月的花,也是九月的桃,酸甜的汁水,可口的果肉,内里包裹着坚硬的核。若是咬的太随意,一准崩掉牙。 是这样的女孩啊。 墨镝缓缓走过去,克制住内心想要捏她脸的冲动,低声道。 “谁心黑手毒不积德?” 第五章 回程的时候墨镝收走了磬妖的本体,大家的心情轻松多了,脚步也随之加快,赶在后一场雨下起来之前返回了陆家茶园。谢桃格外开心,因为这么算起来应该还赶得上陆家的午饭。 果然,回来的时候陆家老爷正在用饭,谢桃只是多看了两眼,管家就为她摆上了相同的菜色。 “您不用管我,不用管我,我自己吃就好了。您还是先去看看夫人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 刚进院子王簟秋就差人把陆夫人和小少爷扶回房,自己也要跟去。墨镝想陪她也一如既往被婉拒。女主带着顾月楼大摇大摆地从boss眼前走过,谢桃努力压低声音往嘴里塞菜,生怕少年一个不顺心就找她麻烦。 “哼,难不成别人还能喂你!” 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她还是难免被墨镝注意到,对方不软不硬刺了她两句。谢桃虽然心里不爽,却也学会了无视他的嘲弄。 “嘿嘿,你要不要吃点,中午没吃饭不饿吗?” 本来只是客套一下,没想到墨镝“嗯”了一声。 嗯??? 谢桃愣着看他把自己面前的菜一盘盘端走,摆在他自己面前,有点没弄明白情况。 “我饿了,不能吃东西?” 哦,谢桃明白了,感情这黑心眼臭屁少年就是铁了心要和自己作对呗! “可以可以,您吃您吃!” 墨镝一脸得逞的表情,谢桃似乎还能看见他嘴角上翘,不过等她认真去细看时又什么都看不见,少年还是挂着一副死人脸。 “多谢顾公子救了我家夫人。” 陆老爷那边已经将陆夫人和小少爷安置好,带着顾月楼和王簟秋回到侧厅。顾月楼闻言道,“这次多亏我师弟和谢姑娘。” 陆老爷转过来又和谢桃两人道谢,“多谢公子和谢姑娘,稍后陆某会奉上谢礼,希望你们笑纳。” 墨镝起身,不动声色地将盘子推回来,“我的任务就是除妖,不用谢我。” 谢桃也道,“不必不必,陆老爷客气了,顾大哥客气了,叫我谢桃就行。谢礼就不用了,若是不麻烦,可以给我些点心吃吗?” 这莫名其妙跑回她身边的盘子,她可不敢随便动。 “怎么,桌子上的你不吃了?” 忽然听得墨镝在身侧低声道,谢桃一惊,“你,你不是要吃吗?” “我没有吃人口水的癖好。” 我还不想给你吃呢! 谢桃悄悄哼了一声,自顾自吃起来。 陆老爷干笑两声,“我吩咐厨房摆饭,三位一路疲惫,就坐下来好好吃一顿,簟秋,你陪陪顾公子。” “姨父放心,您尽管去陪姨母和麒儿,这边有我照料。”王簟秋妥帖道,“顾大哥,墨公子请坐。” 陆老爷走后,饭菜很快就呈上来,众人饱餐一顿后,王簟秋问起事必之后的行程。 顾月楼道,“我要带着谢姑.....小桃回师门一趟,看看师父有没有办法解除我们身上的契约。她一个姑娘家,莫名成了我的妖属,终归是我对不住她。” 他话里的愧疚让目的不纯的谢桃反而觉得很不好意思,“我没事的,顾大哥不用想太多。” 这一路,顾月楼没有像墨镝那样对她的身世刨根问底,对她温柔包容,对于独在异世的她来说已经很感动了。男主的确是心思坦荡善良,比不得某些臭小孩! “等磬妖的事情了结,我也要回师门汇报情况。”,墨镝道。 “磬妖的事还未完吗?” 王簟秋面露担忧之色,墨镝表情有些不自在,想安慰又怕唐突,使得簟秋姐姐厌恶,耐心解释道,“陆夫人组织我杀磬妖,总要弄清楚其中缘由,我可不像有些人,只知道脑门一热。” 他瞪了眼谢桃,谢桃怂怂地缩回拿点心的手,低下头掩盖住眸子里的不服气。 “好啦好啦,”还是顾月楼察觉后解围道,“既然师弟也要回宗门,那我们便多等些时日一起回去吧!” 王簟秋原本低落的情绪高涨,“那我去给诸位安排房间,你们就在这住下。” 三人在陆家的庄园里住了两天,陆夫人虽然醒了,但是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墨镝提了两次被陆老爷婉拒,顾月楼便按着他一直等待。 其间王簟秋想去看看陆夫人,但服侍夫人的老嬷嬷说,夫人神志不清,有时会有伤人举动,她一个姑娘家怕治不住,人太多又怕刺激到陆夫人。 谢桃觉得陆夫人这病有些莫名,虽然那天她的确有些疯癫,但看起来不像是严重到不能见人的地步,更别说暴起伤人了。 她尝试着和顾月楼提了提,顾月楼和墨镝商量了下,觉得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准备明早无论如何都要找陆夫人问清楚。 至于同时救回来的陆小少爷,因为年纪太小,竟是谁都没想起来多问。 潜意识总认为妖孽已除,孩子回了家便会安然无恙。 没料到就是这点疏忽,酿成了祸患。 “不好了!麒儿少爷又不见了!” 第二日一早,谢桃刚起床就听见房门外后仆人大喊。 “求各位大师救救我家少爷吧!” 她没敢多耽搁,披了衣服就出门,路上遇到同样行色匆匆的顾月楼和墨镝。 “磬妖还在吗?”她问道。 墨镝扔给她一个三角形的符纸,语气傲然,“封在这里,万无一失。” “师弟的修为不在我之下,区区磬妖是不会出问题的,恐怕又有旁的变数。”顾月楼道。 三人赶到正厅时,王簟秋正伏在桌上低低哭泣,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陆老爷蹒跚着走过来,经这一夜,他仿佛更加苍老。 “这几个天麒儿一直养在我房里,奶娘在门外守着,有什么动静就能及时进来查看。没料到三更天时忽然见到房内有暗蓝色鬼火,还伴着小儿银铃般的笑声,飘飘忽忽一直穿过房门和院墙,等奶娘反应过来查看孩子时,麒儿已经不见了。” 鬼火! 谢桃幼时曾听族中的长辈讲课,妖和鬼原本是两种不同的生物,妖有实体,鬼却只凭一口怨气,寻常术法对它们并无作用,十分难对付。所幸鬼出世条件苛刻,想要获得巨大的能力也不容易。 能拐走一个孩子,已经不是普通的灵体可以做到的事了。 她猜测顾月楼和墨镝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十分难看。 顾月楼道,“磬妖那里并未找到姑苏城失踪的其他孩子,这些孩子失踪若是全都和鬼有关,如此厉害的大鬼,我见所未见,更别说在它手下救人了,恐怕只有去信求助师父。” 可是青霄门离姑苏尚有段距离,现在去信不知还来不来得及救回麒儿。 陆大人看出他们的为难,红着眼道,“谁都有爹娘,这鬼如此厉害,怎么能让你们为了我的孩子去送死。我的麒儿或许真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我认了。你们已经救过他一次,陆某已经感激不尽了。” 为人父者,几次三番看到自己的孩子身入险境,无论做什么样的努力最终还是徒劳。谢桃想,这大概对他是沉痛异常的打击,叫他心灰意冷,看不到希望,所以才放弃努力。 命运无常,好像在哪个世界都是如此。 纵使他这样说,顾月楼还是没打算放弃。 “我即刻修书,去城中驿站将信寄出,不管怎样总要试试。” 陆老爷还想圈,他已经冲出门,谢桃没有犹豫也跟了上去。 第六章 谢桃跟着顾月楼跑出来,王簟秋本也想,可面对愁云惨淡的陆家人,她作为亲戚迈不动脚。墨镝在王簟秋和任务之间抉择了一会儿,事业心还是占了上风。 于是进入姑苏城的只有他们三人。 发完信函,谢桃不想回去压抑的陆家,提议去其余丢了孩子的家庭问问情况,连问三家人,全部都以“不想回忆伤心事”为理由推脱了。 三人从巷子里出来,谢桃垂头丧气道,“都说了是来帮他们找孩子的了,怎么还是这么冥顽不灵。” 顾月楼安慰她,“世上的人形形色色,遇到这样的也不足为奇,况且,他们也不是什么都没说啊。” “啊?” 谢桃懵懂。 “早说过,并不是天下所有孕育了子女的人都配当父母的。” 墨镝总是冷不丁开口,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她甚至不知道这些天马行空的感慨都是从何而来,不过有顾月楼在身边壮胆,她也敢硬着头皮问两句。 “什么意思?” 虽则墨镝并不太爱和她解释,架不住顾月楼是个好脾气的人,他带着怜爱摸摸谢桃的头,恍然间让她觉得男主是在摸什么迷糊的小猫小狗。 “师弟的意思是,这三家人告诉我们,孩子的失踪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见谢桃还是没想明白,他又道,“之前我们便得知,这些孩子都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状况丢掉的,试想常人遇到这样貌似恶鬼作祟的事件,还因此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难道......是他们自己把孩子送到恶鬼手中?那到底图什么?与虎谋皮又岂能得到好处?” 顾月楼眼中闪过赞许的光芒,“小桃很聪明,不过他们也肯定不是蠢人,那么便只有一种情况。这只‘恶鬼’不会随意伤害他们,而且一定能为他们带来切实的利益。” 墨镝抱着剑,领着两人朝下一家去,耳朵却并没有离开两人的对话,“你真的认为这是恶鬼作祟?” 顾月楼轻笑,眼底却毫无笑意,“谁知道呢。” 往后再问下去的人家也几乎都是大同小异的说法,不是不便告知,就是主人家不在。偶有两户愿意说的,也都是在讲孩子如何丢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手法初听还觉得惊异,听多了就有点磋磨智商。 虽然在谢桃这里一无所获,但看男主和墨镝的表情,却都是若有所思。 “吃饭吃饭!” 对她来说天大地大还是吃饭最大,没什么头绪那都是因为脑供血不足,论起捉妖嘛,肯定还是这些修士是行家,她一个异世人还是抱紧大腿最重要。 傍晚的姑苏起了薄雾,云霞缭绕,连空气里都是粘稠的温柔小意。别说温婉水灵的江南姑娘,哪怕是街边摊子上的妇人都讲着满口吴侬软语,糯得跟淋上糖浆的糍粑似的,听上去就很有食欲。 谢桃见什么想吃什么,奈何囊中羞涩,还不好意思找顾月楼要钱下馆子,安慰自己阳春面虽然素淡,总也算可口,不能挑食,不能挑食。 “小桃想吃什么?” 顾月楼倒是很懂她的心思,还没等她念叨完,就主动开口问她,那谢桃自然是腆着笑脸,毫不客气地指了前边的酒楼。 “客官吃点儿什么?” 小二招呼三人入座,顾月楼示意谢桃决定。可能是最近姑苏城内人心惶惶,所以酒楼里人不多,点完菜后他和顾月楼搭话。 “公子不是本地人吧!今儿晚上有地方住吗?小店二楼还可以住宿。” 谢桃倒是不想老是住在陆家,可估计黑心男孩墨镝肯定想和王簟秋在一起,她刚想拒绝,就听见顾月楼应道,“是有这种打算。” 而墨镝居然也没有表示反对,两人目光交汇,在看不见的地方有暗流涌动。 “那感情好!这两位是公子你弟弟和妹妹吧?是开三间房还是两间呢?” 谢桃感受了下此刻的气氛,把妹妹这个身份认了下来,“两间!” 墨镝刀子样的目光说丢就丢来,她心中一颤,忙道“省钱,省钱。” 小二得了吩咐退下后,顾月楼才凑过来说此地古怪,提醒谢桃留个心眼。 “城中相继失踪这么多小孩,遇见生人应当警惕才是。这个小二非但不紧张,还似乎很高兴,言语中全想留我们入住。要是为了点房钱,大可不必这样。” 谢桃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此处剧情究竟如何走向她没有印象,总之记得男女主安然无恙,所以只要听顾月楼的话,就没有性命危险。 吃过饭后小二领着他们入住,两间房紧邻着,顾月楼和墨镝的那间靠外侧,两人进屋查看房间时,小二忽然问谢桃。 “姑娘今年多大了?怎么跟着兄长在外?” 由于顾月楼提醒过,谢桃有心打探小二的底,便把自己的年纪往小了说,“今年十四了。父母早亡,我一直是跟着兄长生活。” 她知道自己长着张娃娃脸,婴儿肥还未全褪,杏眼且眼角下垂,是最显小的那种长相。即便是把年龄说小个两三岁,对方也难察觉。 果然,从对方的表情上看,他是相信了这套说辞的,“姑娘这个年纪,倒是让我也想起我家小妹,亲切的紧。” 谢桃只笑笑,不答话,对方也就不再问,送她进屋后就离开。 等小二的身影从二楼消失后,墨镝不动声色地溜了过来。 “顾大哥呢?” 只看到他一个人,谢桃问道。 “他自然在他的房里。” “那你来干什么?” “我来我的房啊,一人一间,你不是这样打算的吗?” “我!”眼看房间就要被他霸走,谢桃又急又气,“这是我的房间!” “哦?”墨镝故作不快,“你一间,顾月楼一间,你是存心不想给我住?” 小姑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吧下去,原本一颗水灵灵的蜜桃变得皱巴巴的,她低着头,可墨镝还是能从她颤抖的身躯中看见极力克制的不忿。 就是喜欢看她想发脾气又不敢的样子,墨镝心下愉快。 不过这种愉快很快被顾月楼打断,他的声音透过墙面传来。 “小桃,刚刚你和小二的对话我们听见了,我料想他今夜会有动作。师弟和我会轮流守夜,你安心歇息,不用害怕。” “哼。” 墨镝轻哼一声,似是在表达对顾月楼的不满。 但谢桃却是长舒一口气,看来今晚还是有地方睡觉,不需要露宿的。 第七章 是夜,姑苏城中极静,偶有犬吠两三声。风扑簌簌地刮着院子里的樟树,谢桃想如常睡着,可临睡前听过顾月楼的话后,闭上眼怎么也进入不了梦乡。 “吱——” 走廊上传来微小的响动,听起来像是有人缓缓上楼的声音,若不是谢桃现在还清醒着,根本就觉察不到有人靠近。 那人的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一种被刻意压低的声线飘入耳中。 “大人,这里面就是了。” 这是那个店小二的声音。 “你确定她才十四岁?家中亲人可问清楚了?要是惹上硬茬子我可不好交差。” 原来门外不止一人,另一个声音谢桃没有听过,猜想大概和这次姑苏城内的孩童失踪案脱不了干系。 店小二又说,“确定,她家中父母双亡,跟着哥哥亡命天涯,她那哥哥看起来也才弱冠之年,不会有问题的。” “那好吧!记你一笔。” “大人,可别忘了......” 别忘了什么谢桃没听清楚,左不过就是金银财宝的奖励。这个时候,她忽然意识到如果这件事真的和失踪的小孩有关的话,那么那些三缄其口的家人和墨镝的话就有了理由。 小孩当真是被父母交出,换了自身利益! 窗户纸被人噗嗤捅破,一股呛人的香味飘进来。本以为会被人直接扛走的谢桃猝不及防吸入迷烟,意识到自己将不可遏制地昏迷之后,她脑中的第一想法居然是,希望墨镝这厮没有消极怠工,可千万记得来救她呀! 她是在经咒的声音中醒来的,那念咒之人的嗓子活像被人扯烂的风箱,发出的声音都是破碎喑哑的,锯子样刮擦得耳膜生疼。 害怕被人发现,谢桃不敢有大动作,借着刚苏醒的混沌将眼睛眯开一条缝,小心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里光线昏暗,看起来像是个洞穴,墙壁内凿出的简易牢房关着很多生死不明的孩童,小的还包着襁褓,大的也不过就十四五岁,男女皆有。 周围一圈火把绕着一片殷红,视野范围所致,谢桃并不能看清那到底是什么,只是心中强烈地不安感和鼻子里浓烈的腥臭味让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那恐怕是一池子鲜血! 童男童女,血池,经咒,把这全部都串联成一条线,那终点上写着的只能是献祭! 思及至此,谢桃感觉自己的心跳快要冲出胸腔,越发的紧张让她呼吸急促,耳朵里嗡鸣阵阵,手指尖冰凉,不受控制地发颤。 她的颤动很快引起身边人的注意。 “醒啦。” 那个念经的人就在她身后! 谢桃不敢出声,恐惧的眼泪奔涌而出,她努力蜷缩着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更安全似的。 “别怕,人都是有这么一遭的。你还年轻,没经历过什么,也没得到过什么,也就没什么遗憾。” 尽管对方的声音很轻,几乎称得上是温柔,可谢桃还是能感受到不同寻常的阴冷,像吐着信子的毒蛇绕过脖颈钻进体内,缓缓在皮肤上游移,寻找着好地方注入毒液,冷眼看着猎物翻滚扭曲至死,嘴里吐出黑色的肮脏血液。 一阵阵的暖风挟裹着腥臭冲进鼻腔,谢桃头一次意识到死亡如此真实。 不择手段,不讲道理,肆意妄为践踏他人性命的杀人者,和电视里,漫画里看到的截然不同,甚至,和总是折腾她的墨镝也是不同的。 “你,你是谁?为什么要杀这些孩子?” “我没有呀,”对方声音里带着兴奋和无辜,“我只是要你们一点点血。只是一点血而已,便能为江山社稷做贡献,你们肯定是愿意的吧,你们的父母也都很高兴呢!” 取完血也不救治,把孩子们像垃圾一样扔在笼子里,任凭他们自生自灭。该有多少孩子是在这样的脏污中绝望的等死,直至生命终结。 “疯子!变态!”谢桃被他这种语气激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理智全失,破口大骂,“我们愿意个鬼!你快把那些孩子放了,否则,否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倒是没见过临死还这么中气十足的丫头,我放或者不放,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 这么久了墨镝和顾月楼还没有跟来,谢桃心中既恐惧,又焦急,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如期赶上,她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已经快到了不能承受的临界点。 “你?你又能如何?” 感觉到对方手中的刀锋寸寸逼近,谢桃双眼紧闭,无声尖叫着祈祷墨镝快来。 “噌” 是利器击中刀锋的声音,墨镝来了! 谢桃喜出望外,顾不得手脚被绑,努力地撑起身子向前蹭。从来没觉得这个臭屁少年的声音这么动听,也从没觉得他黑色马尾甩出的汗水都如此晶莹耀眼。 “你要动她,她便亲手杀了你!” 第七章 (2) 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衣摆上的红色曼珠沙华随着动作翻飞,与池中的血液同色,在昏黄的洞穴里一派猩红的妖冶。 谢桃趴在地上,从这个角度看起来,他上挑的眼尾似乎也沾上了暗红的印记,掩映在漆黑的发中,顾盼神飞都透露着神秘的危险气息。 “看什么看,还不快跑!” 他的脸庞全是凶狠,可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怕,反而叫她看出几分装腔作势的可爱。 “哦,”这会儿谢桃心里安定了,墨镝一面和那个浑身黑烟的道士斗法,一面抽出空叫飞剑割断了捆绑她手脚的绳子。她挣扎着起身,这才看清自己的处境。 原来她先前是在一处高台上,似乎是个祭台。刚刚想杀她的是个道士,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像好人。道士应该是在这里献祭,祭台下四周围着环形的血池,有长梯可以一路走到血池外围,也是关着孩子们的囚牢处。 谢桃顺着唯一的梯子跑下去,见顾月楼在下方将孩子们从监牢里放出来,她也凑上去帮忙。 “顾大哥去帮墨镝吧,这里有我就行。” “好,”顾月楼遥望祭台上胶着的两人,没有犹豫地答应。他从怀中掏出符纸和瓷瓶,“这是止血符,瓶子里装的是吊命的丹药,你万事小心。” “顾大哥放心。” 笼子里的又脏又臭,浑浊的污水和排泄物随处可见,谢桃打量着自己粉色的修鞋,心一横走了进去。可能是洞穴湿冷,孩子们挤在一起,多天位清洁的体味,还有伤处腐烂的味道,混合后更为刺鼻。可她越往里走,就越顾不得这些污秽,本该白嫩如春日花朵的孩子们,此刻脸色灰白,毫无生气,破布娃娃般横七竖八地倒在乌黑油腻的地面上,偶尔有两个还能睁着眼的,就更然人心疼了。 他们亲眼目睹这血腥残忍,毫无人道的一幕,目光中早就失了神采,看得人心里抽疼。 “别害怕,我是来救你们的,”谢桃轻声安慰醒着的孩子们,“那个哥哥很厉害,马上就可以打败坏人,你们就能回家啦!” 醒着的孩子浑身触了电似的一抖,目光里闪烁起点点期盼,“家......是爹爹和娘亲让你们来的吗?” 谢桃想点头,却忽然记起那些缄口不言的父母。女孩眼里刚亮起的火苗又熄灭下去,她深吸一口气,半张脸藏在烛火的暖光照不到的阴暗处,面容模糊而枯槁,“是啊,娘亲把我交给他们,又怎么会来寻我,她从来都只管弟弟的。” 一阵难忍的酸涩自鼻腔冲上眉头,谢桃揉了揉眉心,借手背的冰凉勉强降下眼眶的热烫。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这个孩子,好像人世间任何灾难都无法与被父母杀死相比,言语在它的面前无足轻重。 它是充满阴翳的,将新生的喜悦全部否定,这些孩子从此以后就没了来处,要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待自己,又要怎样存活于世呢? “活着吧,以后会有你的家庭,你的孩子,拥有新的家人,如果你想的话。” “我当然想,”女孩苍白的嘴唇勾起一个僵硬的弧度,眉眼里仍是死水一潭,“可我独自一人,要怎么活下去呢?” 谢桃不知道怎样回答,她从小没有父母,即便被谢家收养,也没什么亲人感情。失去了父母亲人要怎样活下去她从来没想过,似乎自己就是这么浑浑噩噩地长大了。然而她也明白,如同自己这样从来没将生命的喜悦与父母联系上的人,和女孩这种将出生至今所建立起的羁绊一朝摧毁的人,是截然不同的。她们有灵肉交融的爱,也自然有刻骨铭心的恨。 两人沉默对望,却心思各异。 谢桃默默拿出药丸喂给她,帮她简单处理身上的伤口,女孩虽然绝望,所幸还有活下去的欲望,对于她的施救全然接受。 “我说不出什么开解你的道理,但是活着吧,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嗤,”女孩声音沙哑,她耻笑谢桃的话,却也流着泪赞同了,“是,当然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第八章 (1) 谢桃这边抓紧时间救治并放走了还有行动力的一些孩子,他们中除了像那个女孩样满心灰败的,也有不明就里仍然充满喜悦的,这才让她的心情稍稍平和了些。否则,长时间处于这么压抑的环境中,还没救完人她自己就崩溃了。 本来这里被抓的应该是不小心得知陆老爷秘密的女主才对,自己就不该好奇心旺盛,隐瞒了年龄故意试探店小二。 谢桃心中暗自抱怨,却猛然想到些什么。 坏了!女主! 高台上顾月楼也加入战局,三人打的难舍难分,刀光剑影穿梭在术法交织的火花中,周围的灯柱都被他们炸飞几座。 上去提醒男主注意下女主的安危似乎很莫名其妙,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不过既然始作俑者在这个地方,谢桃心道,女主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吧。 剩下的孩子们不良于行,有的甚至只有一口气吊着,谢桃不敢随意移动,只能寄希望于男主,看看他们打完后会不会有什么主意。 刚想着就听到高台上惨叫一声,那道士被墨镝一剑贯穿左胸,浑身黑烟似有生命般尽数散去,露出他干枯的只剩一层皮的面庞。 “你们,你们这是犯了杀头的大罪!” 他还能说话,只是重伤。 顾月楼想乘胜给予道士致命一击,被墨镝拦住,他冲着牢房里的谢桃喊道,“你弄完没,弄完了就快过来!”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谢桃小跑上祭台,“怎么?” 墨镝利落抽出插在对方身上的剑,伤口处像泉眼一样汩汩冒着鲜血,道士又是一声惨叫。谢桃刚见过了孩子们的惨状,再看到眼前鲜血淋漓的人,心中只有愤恨,没有恐惧。 “剑给你,捅死他。” “我?” 谢桃惊讶,“我不会杀人,杀他我怕把我裙子弄脏了。” 道士一愣,嚎得更惨了,“饶了我,饶了我!杀了我你们也走不出去!” 墨镝一只手堵住耳朵,满脸不耐,“说了让你杀他,我从不食言。” 少年脸上戾气未脱,硬是把佩剑塞在了谢桃的掌心。他别扭的样子耐人寻味,不过谢桃还注意到别的东西。 这个妖邪道人抓到她的时候就在说为了江山社稷,这会儿又提到杀头,走不出去,让她很快联想到背后还有其他的黑手。结合孩子们的父母换取的利益,事后的剧情中主角一行北上去往怨灵汇聚的地方。她大概明白幕后黑手究竟有着怎样的身份。 “顾大哥,这个道士恐怕不能杀。” 主线剧情是一定要走且不可改变的,但女主因为她的出现,此刻不再受到主角保护,既然这个道士在幕后人的安排里非常重要,留着他可能会有用。 她解释道,“我觉得这个道士不是始作俑者,能够让姑苏城内这么多有名有姓的人家甘愿献上孩子,他能提供的利益太少。方才我被捉住时,听他说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我怕幕后还有人.......” 谢桃的话还没说完,顾月楼就已经懂了。 “童男童女,鲜血祭祀,长生,他是要求长生丹!” 世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长生,想要换取长生的方法都是违背天道的妖邪之术! 而能大张旗鼓求长生的人,地位定然凌驾于万人之上! 三人神色巨变,墨镝不愧是女主的第一迷弟,很快便联想到陆老爷,如果此事还有朝中巨擘参与,他们大闹此处,待在陆家的王簟秋就不再安全! “簟秋姐姐!” 他身形快如闪电,眨眼间便从高台上消失。 第八章 (2) 谢桃和顾月楼也跟着跑出去,男主还算尚有理智的,一直在和谢桃交代后路,他们都是有修为法力的修士,对上朝廷尚有逃跑之力,而谢桃这样的普通人就很容易被控制。谢桃和他解释自己的身份,虽然修为不怎么样,但趁人不备逃跑时没问题的。 反正她也知道这个游戏的背景设定内也是有隐世家族的,说清楚了反而不怕顾月楼怀疑。 顾月楼果然只是表达了小小的吃惊,随即就释然了。毕竟最开始是他契约了谢桃,不是谢桃有意接近他,他心中怀着愧疚,一直都没有对藏着身世秘密的谢桃追根究底。 现下谢桃能坦诚相告,他只会觉得她光明磊落。 两人还没走出洞去,就看见不远处墨镝停下的身影,他捏着法宝,整个人都锋锐得像一把离弦而出的利箭。 两人跑近了才发现,面前乌泱泱的军队已经挡住了去路。 为首之人骑着高头大马,勒紧了缰绳,身后的士兵举着的火把连成一个方阵,将出口周边的范围照亮。 谢桃才看出这里是一处不知名的陵墓,正前方竖着块石碑,墓门应该是机关制的石门,此时大开,应当是顾月楼和墨镝进来的时候打开的。不得不赞叹选址之人心思巧妙,她心想,普通人路过坟墓只想快点走过,谁也不会想到坟墓里藏着这么多活人。而且陵墓中修的九曲十八弯,正儿八经的墓穴都不知道拐到那个地方去了,就算有人能打开门,又能有多大的胆子一直朝里走? 现下石门外围被堵,三个人困在这个坟包形成的凹陷处无路可躲,只能等待对方先开条件。更别说那群士兵手上,还绑着一个王簟秋。 “把人交出来!饶你们不死!”为首的士兵喝道。 谢桃知道他们说的是那个道士,他应当是整个计划里至关重要的一环,可方才跟着墨镝往外冲的时候,带着他太碍事了,顾月楼就废掉他的修为打晕了扔在原地,准备随后处理。没想到这会儿就算把人交上去,也失去了他原本的价值。 顾月楼和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这层意思。 如今骑虎难下,避无可避,只有先周旋着,寻找办法把女主救出来。 “放了簟秋姐姐,我饶你不死,”一直没有出声的墨镝忽然道,声音低沉像讨命的恶鬼。 王簟秋的双手被人反绑在身后,听见墨镝的声音,似乎有些惊讶的抬起头。 林子里忽然浮起薄雾,本就昏暗的夜色变得越发阴森。鹧鸪哀泣的叫声撕裂寂静的夜,那股看不见的凉意就隐藏在这凄厉的叫声下,沉默地爬上谢桃的小腿。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尽管她知道主角不会有问题,但被她改变了命运的王簟秋的结局会怎样,谢桃也有些摸不准。眼看着女主眼圈通红,脸色苍白,发丝凌乱的模样,她心中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顾月楼仿佛察觉到她的不适,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搭在她肩头,转而对敌人开口,“人就在里面,可以交给你,但你必须放了你手中这位姑娘,还得放我们走。” 对方傲慢道,“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我讲条件?就算你们是修士又如何,双拳难敌四手,得罪了我的主子,叫你在整片疆域上都活不下去!” 顾月楼心中知晓,这场角力他从一开始就占了下风,如果能早点想到簟秋身边的危险,那么至少如今不会这么被动。 “早知道你们有这一手!洞穴里已经被我们埋了火药,大不了鱼死网破!恐怕那个老道死了不要紧,那一池子血毁了就再难筹到了!” 在他身边的谢桃冷不丁吼道,对方也是一愣,脸色逐渐变得精彩纷呈,想必这句话是卡到了他的命脉。 姑苏城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还可以说是个案,若是连续几个城池都出现这样的情况,如今这样的飘摇之年,就算是天子也无法稳定民心。所以在来之前,长官就已经下达了命令,这件事的影响务必要降到最小。 “哼!” 为首的士兵冷哼一声,“你待如何?” “按照顾大哥说的,放了簟秋姐姐,还要放我们走,离开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火药具体的埋藏地点。在此之前不准轻举妄动,除非你能保证自己比修士动作还快!” 谢桃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狠辣,可实际上她的腿肚子都在打抖,一方面是天冷冻的,一方面是摸不清对面的心思,没有把握说的谎话对方会信。 谁让她也是头一回真刀真枪的玩阴谋诡计呢! 对方和身后的幕僚耳语几句,便沉下脸道,“可以是可以,可你怎么保证我放了人后你会如约告诉我?” 谢桃咬咬下唇,她实在不想为了一个npc做到这个地步。对方看见她的犹豫,下狠手将王簟秋的手臂一扭,娇弱的闺阁怎么受得了这么粗暴的对待,当下眼泪都快涌出。 “簟秋姐姐!” “簟秋!” 男主和boss都感同身受般发出痛呼,谢桃心中也像被无形的大手霎时揪住。 淦!这怎么看都是活人,说好的npc死活不论呢! “我给你当人质,行了吧!”她眼睛一闭,斩钉截铁脱口道。 感受到身边两人突然转来的目光,谢桃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她的掌心全是汗水,心跳如鼓锤,也不知道顾月楼能不能猜到他的打算。 “不行!” 耳边传来令人深感意外的声音,墨镝的脸色很难看,看得出他心中牵挂王簟秋的安危,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去把人救下来,可他却不同意谢桃以身犯险。 谢桃感念他担心自己,不过此刻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没事,就这么说定,你快放了簟秋姐姐!” “你走过来!”小将领示意手下松开王簟秋,她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平日里素来温柔的眼里蓄满泪水。被人踉跄着推出来,险些摔在地上她也不在意,只一门心思摇头,纤细脆弱的脖颈看上去仿佛随时会摧折。 “不要,桃妹妹,我不用你来换......” 谢桃断然冲上去,赶在那些人抓住她之前,将王簟秋拉起往顾月楼手中一推,“簟秋姐姐不用说了,我心中有数!” 余光里墨镝身形也动,似乎是想要冲上来拦住抢人,被顾月楼一把抓住。 谢桃心中紧张万分,生怕他冲出来坏了计划,同时情绪也有些缓和,因为看顾月楼的动作,他应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不要冲动!”顾月楼低声劝道。 墨镝怒视顾月楼,就连身边流泪的王簟秋也来不及管,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愤怒,只是一想到那个小姑娘满心的信任都错付给他无情无义的正道师兄,就觉得不值。 也许是因为她那副谁都相信的样子,总让他觉得碍眼,却又忍不住羡慕。 那边顾月楼和墨镝还在对峙,谢桃没精力留意。 感觉到对方粗粝的手指扣住自己的脖子,锋利的长刀也架在了她的肩上,那股凉意初一接触皮肤,就激起她满身的鸡皮疙瘩。 “刀拿开点小心误伤,”她抱着手臂,尽量让自己冷静,“现在放他们走!” 将领下巴一台,手下迅速分开,留出中间一条空荡的路来。 第九章 (1) 顾月楼搂着王簟秋往外围走去,他想拉墨镝,但对方固执地立在原地,不愿意跟他走,眸子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 “你原来那么怕死,现在又不怕了?” 谢桃急的脑门冒汗,腹黑男孩早不闹别扭,晚不闹别扭,现在闹,很有可能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当下她也顾不得小心刀刃了,跺着脚喊道,“我不怕,你赶快走!” 看她言之凿凿,急切的样子里不像有恐惧,墨镝僵持良久,最终还是迈动了脚步,不过他走的很慢,磨磨蹭蹭的落下顾月楼和王簟秋很远。 等他也从士兵的包围中走出的时候,谢桃突然发难,大喊一声,“顾大哥!” 声音凄厉尖锐,似乎饱含着悲伤,墨镝的心中一颤,开始后悔自己方才没能坚定地冲上去救她。这个偶尔让他刮目相看的女孩,还是有些特别的。 还没等他回身动手,顾月楼手上掐了个决,谢桃手臂的咒印上流转出银白色的光芒,众人一时被刺得双眼紧闭,再睁开眼时谢桃已经到了顾月楼身边。 妖属契约! 他怎么忘了,虽然谢桃平时的举动完全是个人类女孩的样子,她自己也不承认自己是妖,但她与顾月楼之间绑定的契约是一直存在的,只要顾月楼召唤,她就能随时出现在对方身边! 墨镝放下心来的同时,心中似乎又闪过一些难以捉摸的烦躁。 “走!”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顾月楼带着两个女孩很快就消失在这些凡人面前,墨镝飞身跃到旁边的书上,冷眼盯着树下气急败坏的将士,眉眼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树下的士兵都围过来,试图抓获这个唯一没有逃跑的人,少年身轻如燕,居然朝着反方向飞去,敌人登时不察,叫他寻得空档,又回到陵墓中,关上石门。 为首将领:“给我守!我就不信他还能不出来!抓不住人,我们谁也没办法交差!” 谢桃被顾月楼拎着跑出老远才停下来大喘气,回头看见半靠在男主肩头的王簟秋,心情顿时就不美了。这样一比较,感觉没有被细心呵护呢。 “墨镝呢?”她反应过来少年boss没跟上。 男主顺着她的话扭头,对于墨镝的消失表现出惊讶,却没有太多担忧,反而是女主一反常态地东张西望,神色看起来很不安。 “顾大哥,墨公子不会落在那些人手里了吧,这可怎么办!” 顾月楼安慰她,“那些人抓不住师弟,他没跟过来肯定是还有别的事。” 谢桃忽然想到些什么,便问他,“顾大哥,那个陵墓里还有重伤的孩子,就算那个死道士废了,满池子的血还在呀,墨镝该不会去处理这些了吧。” 他迟疑了下,神色间的松弛慢慢消失,“师弟一个人带不回那些孩子,即便是拖着一个不良于行的人都会大大影响他的行动。那些孩子只有等到后面再商量对策。” 谢桃的话在顾月楼心中生根,他也有些相信自己的师弟是去处理这件事了。师弟虽然性格乖戾,论起嫉恶如仇他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行事一度不留余地。顾月楼唯恐对方做出有伤天和的事来。 还没等他想出对策,就听得后方爆裂声传来,冲天的火光应声而起,照亮了一方夜空。 那正是他们来时的墓穴! 黑衣的少年踏着火光走来,席卷的气流刮乱了他的马尾,他衣摆上的曼珠沙华在火焰中娇艳欲滴,每一片花瓣都仿佛浸透了恶人的血液。 “墨镝!” 谢桃第一个冲过去,“你没事吧!刚刚怎么没跟上来?” 对方淡淡道,“没事,把那个墓穴处理了一下。” “那些孩子呢?”向着他背后看了好几眼都没看到别的东西,谢桃问道。 墨镝偏过头,漆黑的眸子有清晰可辨的不解。 顾月楼猛地反应过来,“你全都解决了?孩子,血池,士兵,一把火全烧了?” 第九章 (2) 男主从来都是风度翩翩的模样,从谢桃到他身边开始,就没见过他慌乱到嘴唇血色尽失的模样,更遑论此刻他额头还沁出细密的汗珠。 墨镝没有答话,但看他面庞上还没能褪去的嗜血,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你,你把他们都杀了?”谢桃感觉自己的舌头也有些不受控制,那么多人啊,不是一个两个,不是恶贯满盈如那个老道,甚至不是助纣为虐如那队士兵,而是连同无辜的,徘徊在濒死边缘的孩子们,全部都一把火烧死了。 “是啊,没有想到?” 也许是他们连番的质问让墨镝不快了,他唇角的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我没有顾月楼那么光风霁月,你怕了?” 他说完连个多的眼神都没施舍给三人,独自往前走了。 谢桃不知是不是夜太深了,身上的寒意愈加深重,她不自觉搂紧身上顾月楼的外袍,看向顾月楼的目光里也带上几分无措。 三人愣在原地半天,心情才重新趋于平缓。望着前方漆黑的夜色以及不见身影的少年,顾月楼叹道,“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快走吧。” 山上起了大火,留心此事的人肯定知道出现了状况,如今姑苏城是回不去了,他们只能走山路出城,再想着往哪里去。 没想到走到后半夜,谢桃眼尖从林子里看见了放走的那个女孩。 她拉住顾月楼,“顾大哥,我看到我刚刚放走的那个女孩。她家应该在城内啊?怎么往反方向来了?” “不对,她身后还有人!”顾月楼凭借修士的五感,敏锐地发现不对劲,拉着两人顺势躲进看不见的死角。 女孩身后跟着两个手举火把的中年男人,看模样是家丁打扮。他们紧追不舍,女孩在慌乱之下闯进一片坟地,眼看就要无路可走。 谢桃心情复杂,看到眼前的状况,她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孩子们的家人既然能不顾他们的死活将他们送出来,就肯定不希望他们就这么回去牵连自己。 她还期盼着至少孩子与父母之间还能有亲子之谊,这种情况下,倒成了她的妄想了。 女孩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眼看就要被家丁抓住,斜下里冲出个黑影,转瞬之间就扭转了局势,两个只是仗着身高体壮的普通人很快横尸坟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陡然看到两个大活人鲜血喷涌地死在面前,方才逃出魔窟的女孩心理承受能力到达极限,软绵绵倒了下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墨镝。 “师弟。” 顾月楼走树林,谢桃也跟着小跑上去扶起倒在地上的女孩,探了探鼻息,看起来女孩只是因惊吓晕倒。 墨镝收起飞剑插回腰间的刀鞘,点点头就算是答应了。 看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谢桃忽然气不打一处来,“你救人也稍微考虑下这个孩子的心情吧!她年纪还小,看到这么血腥的场景会留下心理阴影的!” 王簟秋在身后直拉谢桃的外衫,谢桃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生气,心里的无名火劝都劝不下去,连墨镝的目光都吓不住她。 “还有方才,”她越说火越大,恨不得一次抖个痛快,“你为什么把孩子们都杀了?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第九章 (3)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墨镝无动于衷。 “为什么不可以!”她想起墨镝最终死在顾月楼的剑下,临死前将一身修为全部给予顾月楼,笑得释然而悲哀,心中就闷闷的难受。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放下心中的戾气,不要让别人影响自己的路。” 墨镝的目光颇有些耐人寻味,眼前的女孩思绪似乎飘去了很远的地方,和一个他不认识的人的对话。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触,像很了解他似的,实际不过是个认识不久的小丫头。 “从来没人影响我。还是你认为我维护她的软弱,留着那些孩子的性命,事情就会有所改变?你怎么不问问你的顾大哥为什么不声讨我?因为他也知道,这都是无关痛痒的事,我给他们的结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谢桃皱眉,衣领上不知何时沾上一滴泪水。 “哭什么?”墨镝愣了,两步冲到谢桃面前。 谢桃还以为要挨打,趁着脑子里那股火山喷发还没熄灭仰起头,绝不对这个人屈服。结果对方只是掏出手帕怼在她脸上,胡乱揉了两把。 “怎么死掉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他们还那么小,凭什么没有活下去的权利!” 像是被他那两把揉散了心头那口气,谢桃绷着的那根弦陡然断掉,眼泪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不要钱往外涌。墨镝越擦越多,皱着眉头手忙脚乱地大力磨蹭,鼻头都给她揉红了,最后实在没办法,将帕子往她身上一丢便不管了。 “他们活不下去的,”他的声音里满是忙乱后的疲惫,“那些被你放走的孩子也同样活不下去。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所有知情人都会成为刀下亡魂,我知道你心里想的,即便他们的父母侥幸还怀有良知,也不过就是一家人抱着惨死的结局罢了。” “桃妹妹,”王簟秋拿起墨镝扔下的那块帕子,不厌其烦地帮她把眼泪擦尽,“我虽然只是凡人女子,也知道那陵墓留着后患无穷,墨公子他手段虽过激了点,但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为了天下大义,孩子们会理解的。” 谢桃抽噎道,“我才不想管什么大义,没道理随便定人生死的,就算是注定的结局,至少也让他们自己努力一把啊。” “希望被摧毁,远比没有更痛。”墨镝道。 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顾月楼打断两人,月色下他面沉如水,“已经这样了,再争执也没有意义。师弟,往后做事不可这般不择手段。” 墨镝轻嗤一声。 谢桃隔得近,好像听见他在说。 “不过是做了你们想做却不敢做的事罢了。” 第十章 (1) 因为女孩还没醒,一行人既不能带着她上路,也不能就这么把她扔在坟地里,顾月楼便提议找个避风的山洞先住一夜,明日将她送到城门口,顺便打探下城内的情况,再决定后面的行程。 青霄门要走水路向南,离姑苏不远,如果朝廷打定主意要抓捕他们的话,那就没办法轻易回师门了。 顾月楼愧疚地和谢桃道歉,“小桃,契约的事只能再做打算了。” 谢桃满不在乎地挥手,反正有这个东西方便她名正言顺地跟着主角团,偶尔还能当保命符用,何乐而不为。 “没事,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顾大哥不用放在心上。” “哼,”墨镝冷不丁道,“怕是某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人也真够记仇的,谢桃刚从愤怒的情绪中走出来,感受到一时冲动的后怕,这会儿都不敢招惹这尊大佛,没想到还被人追着讽刺。 她低下头一个劲儿往篝火里添柴,半个字都不敢吭。 “墨公子之后要去哪里?” 从刚开始王簟秋就一直沉默,似乎有什么心事,此刻她突然开口,众人才意识到她情绪有些不对劲。 不过墨镝看起来倒是很开心,谢桃也理解,毕竟这是他女神嘛。 “回师门复命。” 王簟秋嗯一声,好像并没有把他的答案放在心上,又问,“墨公子是在青霄门长大?” 墨镝咂摸出她话里的意思,抬起头目光沉沉地凝视她。她白皙姣好的面容被火光照亮,氤氲成温柔的一片,散发出熟悉的旧日气息。 “不是,我幼年在姑苏城以南的宁仙镇长大,跟随父母生活到八岁,后父母去世,我流落到青霄门,被师傅收养。” 还没等王簟秋回话,顾月楼就率先发现了什么。 “簟秋你不是也去过宁仙镇吗?我记得你幼时生了怪病,十岁那年去宁仙镇求了神医才治好。” 王簟秋笑着点头,目光却不曾离开过墨镝,“是,看来我和墨公子应是相识。” 墨镝面色微变,约莫是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王簟秋认出来,“簟秋姐姐,是我,小狐狸。” “方才你叫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王簟秋果然已经认出了他,笑容里半点吃惊也无,“我还以为你也会期盼着重逢,没想到你瞒着我这么久,看来并不想与我相认。” “簟秋姐姐误会了!” 墨镝焦急道,一张略显稚嫩的脸涨得通红,“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姐姐。姐姐还是这样温柔善良,而我......” 他下意识摩挲自己腰间沾了血的佩剑,心中一片灰霾。 王簟秋注意到他的动作,像是重新看到过去那个慌乱胆小的男童,浅浅叹道,“你不用想太多,那时你失去音讯,我心中记挂你的安慰多年,想不到今日还能重逢。你我有缘,过程中那些事就让它过去吧,日后不再犯就可。” “我......” 少年还想再说些什么,端庄的闺秀已经坐直了身体,不愿再纠缠这件事,他只好丧气地垂下头。 没想到这么多年的期盼,到今日还是被自己搞砸了。 墨镝闭眼,茫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还是缄口不言会比较好。 第十章 (2) “唔。” 诡异的安静被女孩哼鸣的声音打破,她极为痛苦地扭动身体,双目陡然睁开,脊背也随之绷紧,整个人坐了起来。 她喘了很久才回神,注意到身边坐着的陌生人,还有一个熟悉的谢桃。 “是你?” 谢桃点头,“方才有人追你,是我们救了你。” “我知道,”女孩黯然道,“我不该回家的,我早就不被期盼活着了。” “不是!”谢桃连忙安慰她,“是我们救你的时候太仓促,没有想好后面的事,不然你也不会遭遇这些了。” 女孩的笑容很苍白,“怎么能怪你,算了,早该想到的,不说他们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翁梦丝,还没问过姐姐你叫什么呢?” 见对方不想再谈伤心事,谢桃配合地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谢桃,这几位是我的朋友。穿白衣的是顾月楼顾大哥,那位穿鹅黄裙子的是王簟秋姐姐,救你的那位黑衣少年叫墨镝。” 女孩逐一给他们见礼,“诸位好,感谢各位的救命之恩,梦丝无以为报。” 王簟秋虚扶起她,“不用谢我们,路见不平本是我们该做的,只是不知道翁妹妹你之后怎么打算,还要回姑苏城吗?” 翁梦丝垂首,瘦削的女孩身上出现与年龄不符的愁绪,“我也不知道,可不回姑苏我又能去哪里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众人具是沉默,若是平时还可以捎带她上路,可此时他们应该已经被朝廷通缉,翁梦丝跟着他们东奔西藏太不方便。 翁梦丝这些天受尽折磨,敏感得不像个孩子,察觉到众人沉默中暗含的意思,她赶忙为自己辩解,“哥哥姐姐们不用担心我,我在别的城还有亲戚,实在不行明日去驿站找辆马车投奔亲戚去。” 谢桃看她身边连个包袱都没有,就问道,“你有路费吗?” 问完又发现自己身上也没有一分钱,问了人家也不能给别人提供帮助,还是要仰仗顾月楼。觉得自己有点拿别人的东西作人情的意思,一时间有些尴尬。 还好翁梦丝没有让她尴尬太久,“姐姐放心吧,我虽然出门的时候没有带钱,但好在还换了身之前的衣裳,头面虽然简陋,也能换几个银子,一路的路费和吃食应该不成问题。” 既然听到了,顾月楼等人就没有不帮忙的道理,纷纷解下自己的荷包。 其中王簟秋最富,便将钱袋里大部分银馃子倒出来,只留少量应急,全都递给翁梦丝。 “我这里还有些,你先用着。” “这怎么好意思,姐姐也有难处,若是都给了我你们怎么办呢?” 王簟秋拉住她的手,把银子放在她的掌心里,“我们凑凑总是够的,你一个女孩,年纪又小,身上没有银子傍身要怎么出远门。不过切记不可财不露白,一路注意安全。” 顾月楼也解释道,“我们如今身份不便,不能护送你去投奔亲戚,只能在银钱上帮助你,望你多担待。” 女孩眼眶通红,将银子贴身收好,才一一对他们鞠躬道谢,“要不是诸位哥哥姐姐,梦丝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了,哪还有脸置喙各位。哥哥姐姐们也要一路小心,明日我先回城帮你们探探情况,你们捣毁了那个魔窟,我怕有人会害你们。” 顾月楼想了想,交给她一枚符咒,“也好,明日你去城中,如果看到我们的通缉令便打开这张纸,皆时你再告诉我们追兵往哪边去了,我们在林子里也能听到。” 翁梦丝珍而重之地将符咒收好,郑重承诺自己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 第十章 (3)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众人眼看天边露出鱼肚白,顾月楼安排三人原地等候,自己将翁梦丝送到城门口再返回。 翁梦丝进城后,如约打开符纸,告诉大家追兵已经南下追捕,因为北面不远是天子脚下,再往北就是金人的地界,不方便大张旗鼓的搜索。 顾月楼向她道谢之后,叮嘱她一路小心安全。回头和谢桃等人商议。 “为免给师父他们带来麻烦,师门是回不去了。我想着正好有些私事要去北面一趟,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跟着去。” 谢桃答应得很爽快,“顾大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反正我是出来历练的,跟着顾大哥正好涨涨见识。” 王簟秋也同意,只是因为她的情况特殊,顾月楼还是有些犹豫。 “簟秋,是我害的你如今有家不能回,抱歉。” 女主还是一如既往地体贴,“这不能怪你,只能怪姨父他太贪婪,害了我和姨母。那天在那些放出去的孩子里我看到了麒儿,也嘱咐抱着他的孩子将他送回陆家了,希望姨母能振作起来,不要让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又害了麒儿!” “可是你原本可以好好地在家当大小姐,要不是跟着我也不会变成通缉犯。” “顾大哥此言差矣,我才不想当什么闺阁小姐,我从小就想逍遥自在的游历名山大川,等顾大哥手上的事做完以后,可以实现我的心愿吗?” 她露出难得一见的狡黠笑容,顾月楼心中的乌云也渐渐散开,“自然可以。不过你家人要怎么办?” “我家是姑苏大户,如今的朝廷还指望着我爹的银子继续纸醉金迷呢,才不会为难我家。” 顾月楼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消失殆尽,整个人又重新充满了斗志,长臂一挥便带领大家往北方行进。 修士的脚程比普通人快很多,谢桃由于是个半调子,没有这种日行千里的能力,便由墨镝带着往前走。顾月楼自然是带着女主王簟秋走在前方,看背影简直是一对神仙眷侣,相偎而行的模样都好看的紧,衣袂翻飞,步步生莲。 相比之下身旁的墨镝一张臭脸就十分不耐看,不过谢桃很害怕他把自己扔下,什么都不敢多说,只是一路上变着花样逗墨镝开心。 走了足足十天他们才走出连绵的大山,看到了有人居住的城市。 不过也有可能是不凑巧走偏了路,避开了城市和村落。所以看到城市外墙的时候,谢桃已经不需要墨镝拽她,两眼发光的就往里面冲了。 这么多天没吃过正经的饭菜,没舒服的洗过热水澡,不管怎样她都要先找个客栈住下再说! “谢桃!” 墨镝在身后怎么喊都喊不动她,谢桃头也不回。 “我要先去吃东西洗澡!受不了了!” 顾月楼知道她没钱,刚想递钱袋,对方就已经超过他一溜烟跑远了。 墨镝的脸黑得跟个锅底似的,“我去追。” “钱呢?” 男主试图把钱袋给下一个人, 对方也拒绝了,“你留着自己吃饭吧!” 剩下的男女主面面相觑,也只有一头扎进这四面环山的城里。 第十一章 (1) 这座城内人潮如织,比之先前他们来的姑苏城也不遑多让,各色摊贩卖力地在街边吆喝,面前流光溢彩的首饰琳琅满目,小食蒸腾的热气袅袅上升,花样百出的小物件夺人眼球,此时已临近傍晚,行人仍旧没有归家之意。 谢桃腹内空空,被街边的香味轻而易举地勾起腹内馋虫,想要大块朵颐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钱,要吃别人的喝别人的,居然还把金主远远甩在后边,实在是千不该万不该。 “别给我添麻烦。” 少年钳住她的小臂,感受到对方认真的力度,谢桃不敢辩驳,委屈地撇撇嘴,“我好饿,能不能先给我吃点东西。” 对方不答,她更加可怜巴巴地盯着墨镝,两颗水汪汪的狗狗眼金光直冒,墨镝撇过头,耳根居然有些发烫,但还是拒绝了她。 “不能。” “凭什么!” 人为粮食亡,恶向胆边生,谢桃努力挣了两下,少年的手纹丝不动,“你不能不给我吃的,这是虐待!虐待未成年少女!” “虽然有些地方容易引人误会,”墨镝上下打量她的身体,特别在她的腰腹以上,脖颈以下停留两秒,“可我觉得谢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未及笄的女童啊。” 谢桃又羞又气,蚯蚓似的扭来扭去,终于叫她挣脱了束缚。她用手护住自己的前胸,恨不得风度全失地破口大骂,可惜她还残存的理智不允许她像个疯婆子一样在大街上大喊大叫。 “那也比你看起来都像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好!” “多谢婶子夸奖。” 女性对于自己的年龄总是十分忌讳的,谢桃本是想嘲讽墨镝,没想到被他又气了个仰倒,深谙自己不该和他斗嘴,这家伙腹黑又毒舌,武力值还爆表,根本斗不赢。暗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忍住脾气,还叫他三番四次羞辱。 她指着墨镝“你你你”叫了半天没说出话,对方将她衣领一揪,眨眼间就带回了城门处,男女主角在那里对着城门上的匾额发呆。 顾月楼向墨镝指明方向,“这里是常州。” 对背景不甚熟悉的谢桃不明所以,“常州怎么了?” 墨镝的神色在听到常州的那一刻也逐渐严肃。 还是王簟秋可能看不下去谢桃痴呆的表情,缓缓解释道,“金兵入侵之时常州曾遭遇重创,全城几乎被屠戮殆尽,就是恢复的再快,如今也不可能是这样热闹非凡的样子。” 谢桃张大了嘴,对自己方才的鲁莽行为感到害怕,“这是......鬼城?那咱们还是绕道走吧!” 顾月楼正色道,“路遇妖邪视而不见,不是我青霄门弟子的作风,更何况城里还有这么多生死不明的百姓。走,我们去探探这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四人缓步进入城内。 “城外鬼气森森,城内却毫无几乎没有鬼气,”男主皱眉,“这些人难道全是活人?” 谢桃本能否认,“也几乎没有人气。” “怎么说?”顾月楼好奇道。 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直觉,或许应当说是嗅觉,只好囫囵道,“我感觉的。” 男主好修养,面对她近似捣乱的行为一笑了之。 第十一章 (2) 这座城十分诡异,里面住着的百姓似乎非生非死,既不是妖邪,也并非是活人。顾月楼和墨镝都下山不久,历练不深,不知道要怎样去应付这种情况。 本来是打算进城捉妖驱鬼的,可真当遍地都是不对劲的时候,他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王簟秋菟丝花一样依附在顾月楼的身边,见她秀眉间写满不安,顾月楼也觉得十分不放心。 “簟秋和小桃修为都不深,这座城里如此古怪,我怕遇到厉害的妖邪,凭我二人护不住她们。” 他这话是对墨镝说的,墨镝鹰似的锐利目光扫射四周,没有说可或者不可。 不过他惯是如此,顾月楼平时念他年纪小,经历又复杂,性格难测些也正常,早已习惯提问没人给建议这种情况。 “不然我们就出城绕行吧,等找到下个镇子,把姑娘们安置在那里再回来收腰。” 墨镝鼻腔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哼声,表达了他的意思,顾月楼随即带着谢桃与女主往外走。 城门倒还是来时一样敞开着,四周没有驻守的兵卫,也就没有人盘查户籍等情况,大有随意进出之势。只不过顾月楼仍然很警惕,生怕这有什么只准进不准出的机关。 这次他却是想错了,四人平安踏出城门,甚至可以按照来时的路直接返回。 这下谢桃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按照她为数不多的游戏经验,这种有小boss的关卡一般都是副本,开本之后就没那么容易退出,除非玩家全军覆没,他们这明显不符合定律呀。 “顾,顾大哥,咱们就这么出来了?” 她怂了吧唧的样子逗笑了顾月楼,“平安出城小桃还不开心?” 谢桃吞了口口水,不知道要不要把她心中那些没有理论的依据说出来。 墨镝忽然道,“她开不开心我不知道,不过你开心得太早了。” 男主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怎么?” 墨镝指着来时路边一棵小树,“我们来的时候,这里是棵大树。” 听了他的话,其余三人都开始注意周边的环境。 他们来时是走的常州城外的山路,没有什么地标性建筑,所以虽然乍看之下没有什么变化,可要是细看便能发现有些草木的年份不太对劲,路上石头的位置也和来的时候全然不同。 王簟秋:“真的!” 谢桃:“......” 原谅她记性不太好,眼睛都盯痛了也没看出哪里有不一样。 不过男女主不愧是天选之子,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立马反应过来。 顾月楼皱眉道:“我们这是进了结界,只能进不能出了。看来如果想要找到破除结界的方法就必须进入城中。” 像是为了应和他的话一样,林子里忽然弥漫起大雾,那雾仿佛有生命,逐渐从远方靠过来,似乎要把他们四人包裹了吞进腹中。 谢桃对于自己的小命还是异乎寻常地珍视,所以一旦有危险靠近,脑子里的雷达马上开启。 她几乎是跳起来往城内跑,顾不得身后众人惊异的目光。 “快走快走!” 第十二章 (1) 一行人别无选择又回到了城中。他们进进出出几次,街上的人都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没有一个路人停下来表示吃惊,这更坚定了谢桃心中“他们不是活人”的想法。 不过这满大街都是npc,不可能仅仅只是凑人数这种作用,她觉得可能要和游戏中一样上前搭话才能触发剧情,于是便撺掇顾月楼。 “顾大哥,我们干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去问问街上这些人,或许能得到什么信息也说不好?” 顾月楼迟疑,倒不是他觉得谢桃说的不对,只是这些人根本对他们视若无睹,就算问了也不一定有回音。 但被谢桃充满仰慕的水眸盯着,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一个商贩面前。 “这位哥哥,这里......” 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像个被上了发条的偶人突然动了起来。小贩抬起平平无奇的脸,一双异样空洞无神的眼直勾勾盯着顾月楼。 “客官要来碗面吗?” 顾月楼强忍住心里发毛的感觉,避开对方这种极其不礼貌且渗人的目光道,“不用,我想问问......” 对方又抢道,“客官要来碗面吗?” 他捏着自己的围裙,保持身体前倾的姿态一动不动,大有顾月楼不答应就继续僵持的架势。 谢桃一个箭步冲到男主前面,迎着对方的目光豪气地小手一挥,“给我们来四碗面!还有这些这些我都要加!快点儿别让爷几个等急了。” “好叻!” 摊主立马改换上笑意盈盈的表情,“您几位先请坐。” 无视摊主热火朝天的忙活,谢桃拉着三人在旁边的桌子前坐下,“你别管是人还是鬼,只要满足他们的愿望就能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桃妹妹怎么知道我们买了面他就会和我们交流?”王簟秋问。 谢桃抬起下巴,“喏,你看,这些人能看到我们了。” 她话音落下,三人果然发现路人的目光扫过他们时不再是空洞的了,甚至还有人会多看两眼,俨然在大街上遇到生人的反应。 “这结界活了!”顾月楼道,“小桃居然能这么快就找到其中关窍,了不起。” 谢桃干笑两声,要想完成npc任务打开支线,当然是他要什么给他什么啊,通常都是最直白的选项。比如这个摊主不停的问要不要吃面,还不准别人说不吃,即可推导出只要吃面就能接到他手里的任务。 不过被男主高度赞扬,谢桃还是很心虚,觉得自己只是占了穿越的便宜。 “面来啦!” 摊主将四碗面依次呈上,有了之前在寒山寺的经历,谢桃不敢轻易吃这些东西。不过这次墨镝先动了筷子,男主紧接着也吃的挺香,她估摸着这地方虽然诡异,但这碗面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也跟着嗦了一口。 果然是好味道,细软的面条挟裹着温热鲜美的面汤入腹,这些天的奔波劳累仿佛都变得不值一提。 “这里的东西可以吃真是太好了,方才我还在想,结界里估计也没有野味可以打,要是困我们个四五天还不得饿死。”谢桃腮帮子塞的满满的,一边咀嚼一边感叹。 墨镝斜她,“吃货!” 谢桃理直气壮,“失节是小,饿死是大!” 看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墨镝忽然有些头疼,“这话是这么说的吗!” “你管我,我想这么说便这么说!” 墨镝深感自己和她继续胡搅蛮缠是没有意义的,不再说话。 顾月楼谦谦君子,王簟秋也是大家闺秀,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安静下来之后,反而是谢桃被忽然冷下来的气氛尴尬到,绞尽脑汁想多找些话题。 第十二章 (2) 想了半天,她把目光对准了小贩,“店家,你这小菜不错,是自家做的吗?” 店家这次不再无视,笑呵呵地答,“我家摊子上只有面条是自家做的,原也是只卖面条的,后来苑荷客栈的老板娘见我生意不好,才把自家的小菜分给我卖。” “是吗?这位老板娘还真是好人。” 说起这位老板娘,店家脸上光彩熠熠,很显然此人在副本中大有来头,谢桃便有意接着打听。 对方也从善如流地告诉她,“说起苑荷客栈的老板娘,常州城内就没有一个不夸的,你看看这条街上的小贩,都是她给出的谋生主意,要是没有一技之长的,还能到她家讨秘方再开店呢!” 谢桃看看四周,“怪不得这条街上这么香,好吃的太多了!” “可不是,”店家打开了话匣子,“你们要是想在常州城谋生,也可以去找老板娘。不过去的时候注意,说是你或者那位姑娘要开店,老板娘只出手帮助城中女子,所以你看这条街还是女商户多。” 谢桃留了个心眼,“我们就不必了。只是你说老板娘只帮助女子,可你是个男子呀?” 店主脸上泛红,“我家原是我婆娘当家,这不是,这不是她想歇几天嘛,我就来帮把手。” 谢桃促狭笑道,“原来你个大男人还要老婆养活呀。” “你就别取笑我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聊得畅快,其余人也吃完了面,谢桃见状就结束了话题,四人对视一眼,都从店家的话中提取出了有效信息。 顾月楼在桌上放下银钱,低声道,“我们去苑荷客栈会会这位老板娘。” 随即向这位热情的店家打听了苑荷客栈的位置,一行人又往苑荷客栈赶去。 苑荷客栈看起来有了一些念头,外间的牌匾和门柱都被风蚀得有些灰白和油腻。店内却清爽整洁,已经泛黑的石板地面也被打磨得发亮。 甫一进门,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婷婷袅袅地走来。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两间房”谢桃不动声色道。 妇人点点头,招呼身后浑身灰扑扑,五短身材的男人来,“带这几位楼上请。” 之所以要两间,是因为害怕晚上会遇到什么事,两个人还能有所依靠,然而不清楚王簟秋习不习惯,谢桃抱歉地对她笑笑,好在王簟秋也回以微笑,应该是同意了。 妇人看她们眼神交流,以为是自己有什么问题,忙介绍道,“我叫郝菱,是这里的老板娘,这位是客栈老板卫义。” “两位好,”谢桃反应过来连声问好。 郝菱点点头算是见礼,卫义随后就将他们带上二楼。这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被妻子像杂役一样呼来喝去也没见他有什么不满,对待客人态度谦卑周到,临走时还耐心帮他们带上房门。 谢桃和王簟秋心中没底,在他走后就来到顾月楼二人的房间,询问他们有什么打算。 顾月楼表示在客栈内没有觉察到妖气,应该没有大问题,只能静观其变了。 墨镝忽而开口,“郝菱有古怪。” 顾月楼没有附和,谢桃却觉得墨镝说的是对的。虽然整个常州城都非常诡异,可这个老板娘郝菱绝对是城中第一名,不光是因为摊主说的那些话,还因为一些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原因。 第十三章 (1) 在苑荷客栈连住两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谢桃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失误了。不过一看到男主男二还稳如泰山,就觉得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顾大哥,我们就在这一直住下去吗?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啊,是不是找错人了。” “不急,”顾月楼端起茶杯,“她一直都有动作。” 谢桃知道这个“她”指的就是苑荷客栈的老板娘郝菱,就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男主心中肯定有成算。 女主却心有戚戚,她捂住胸口道,“我也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这两天总是感觉仿佛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无论我待在屋子的哪个角落都避不开这道目光。” 谢桃猜测,“是不是郝菱在监视我们?” 顾月楼没有说是或不是,王簟秋摇摇头,“应当不是,有时候我坐在窗边,能感觉到视线是从街上传来的。” “会不会是簟秋姐姐你弄错了?”她又问。 尽管王簟秋心中笃定,可直觉毕竟是虚无缥缈的事,她不敢把话说的太满,“约莫是吧,总而言之桃妹妹你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谢桃颓唐趴倒在桌面上,“天天住在这里不能挪窝,也太无聊了!” “命都快没了,我居然不知道你还这么挑?” 墨镝又是冷不丁开口,谢桃都快习惯他这种突如其来的风格了。不过他这么说的确吓到了谢桃,还以为有什么危险已经到来的谢桃又恢复了精神,她探过身悄声问少年, “这话怎么说?难道她现在就在外边?” 墨镝暗自翻了个白眼,“愚蠢!” 谢桃早就看破他色厉内荏的真面目,闻言半点也不怕,哀求道,“郝菱是不是真的在监视我们?你告诉我嘛!我现在都觉得背后毛毛的,好像有人在算计我的小命。” 少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紧锁的眉头松开,透露出几分不自然,“算计你的小命岂不是很不划算?” “你!你怎么软硬不吃?”谢桃怒道。 “谁给的都吃那是狗,”墨镝如今也变得厚颜多了,被谢桃指着鼻子,眼睛都不眨一下,还学会了反唇相讥。 不过说完后看小姑娘满脸涨得通红,鼓着眼,喉咙里仿佛有唔唔唔的警告声,下一秒要扑上来咬人了。还是无奈告诉她,“郝菱并没有一直在我们附近,但的确有人在监视我们。” 得到了回应,谢桃霎时不和他计较那些口角了,“是谁?” 顾月楼道,“那道目光若有若无,而且总在变换方位,我和师弟观察了这些天,根本没有找到相同的面孔。” 说来说去最后事情还是绕回了原点,没有获得任何有效信息,也没能降低半点恐慌的谢桃十分沮丧。 “也就是说,半夜还是有可能有人提刀进门,把我们大卸八块咯!” “嗤,”墨镝不知什么时候起有了捉弄人的坏毛病,“我和顾月楼尚可自保,簟秋姐姐也有我看顾,你就自求多福吧。” 嘿!这臭小子! 谢桃就是看不惯这个臭屁小孩趾高气扬的样子,“我,我有顾大哥保护!才不用你那三脚猫功夫。” 墨镝自讨了个没趣,冷哼一声。 为了不让外人看出异样,即便心中害怕,谢桃还是和王簟秋一起回到自己的房中。经过这些天的同床共枕,她发现王簟秋确实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性格温柔,举止端庄,待人接物进退有度。即便是她有乱翻身和磨牙的习惯,好几个早晨都八爪鱼似的黏在王簟秋身上醒来,对方也没有半点不快,仍旧像对亲妹妹一般体贴关怀。 好比这会儿她就察觉到谢桃的谨慎,主动让她睡在床铺内侧,为她掖好被角。 “桃妹妹不必害怕,我睡在外侧,若是有贼人进来,我先为你抵挡一二,你就趁乱呼救,顾大哥他们闻声肯定会来搭救我们的。” 她这样善解人意倒是弄得谢桃很不好意思,自己再怎么废柴好歹是个修士,必要的时候还是能施个术法,画个简单的符咒,居然还让普通女子来保护,实在是羞愧。 不过王簟秋坚持如此,任凭后来她怎么解释,对方都认为她是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 谢桃只好睡在内侧,心中告诉自己不能睡熟,遇事要及时醒来。 没成想当晚真的出了事。 第十三章 (2) 常州的夜静的不似城池,像是如同约定好的一般,太阳打西方沉入山中,所有的商贩都收起摊子,以最快的速度躲进家里,熄灭烛火进入梦乡。 顾月楼支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盹养精蓄锐,墨镝也没去床上睡觉,坐在他身边,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眸子里映着月光,黑亮一片。 感受到熟悉的目光燕子一样掠过相邻的两间房子,好像要穿透紧闭的门窗落在他的脸上,然后又突然急速冲入楼下的厢房。 墨镝心中一凛,来了! “噗嗉——” 好像是烛火被忽地引燃的声音,紧接着响起类似皮革水壶被液体充满的声音,楼下的人苏醒过来,开始在房间里四下转悠,脚步不轻也不重,看来心态相当平稳。 “叮——” 这是“它”拿起什么金属,不小心碰撞的声音,缓缓地在磨刀石上打磨,反复多次,给寂静的长夜拉出粗粝的缺口。 沉寂了多日,今晚,终于到了“它”行动的时候! 他还想再等等,看看“它”究竟想做什么! 拜睡前心理暗示所赐,谢桃半晚都没有睡安生,王簟秋估计也被她翻来覆去弄得没睡着,楼下刚发出一点响动,两人就不约而同睁开眼睛。 谢桃不敢大声说话,黑暗中无声对王簟秋比口型,“楼下有声音。” 王簟秋瞪大了眼睛分辨她说的话,“我悄悄下去看看。” 这些天顾月楼和墨镝肯定没睡过一个完整觉,她光凭观察他们的脸色就能看出来,跟了这一路,王簟秋总觉得与其说是他们连累了自己有家不能回,倒不如说是自己拖累了大家。她很想帮顾月楼做点什么,除了他一路上的照顾,更因为他是自己喜欢的人。 只是躲起来偷看,她也是可以做的。 虽然心脏怦怦狂跳,王簟秋还是捂住心口,想要将起伏的忐忑按压下去。 “不行,太危险!” 谢桃不知道这位大家闺秀到底怎么想的,但不妨碍她阻拦王簟秋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王簟秋简单拍拍她算作安慰,自顾自光脚下床,借着从窗框流泻进来的月华往外挪去。 谢桃想留住她,又怕两人拉扯的声音惊动楼下的人,会把女主陷入更危险的境地。无法,只有自己也下床,跟在王簟秋后面。 女主本意并不是要她一起去,估计是和谢桃想到了一起,不好阻拦她,只有面露难色,三步一回头地查看谢桃的状况。 区区一条长廊,一段楼梯,两人居然磨蹭了一炷香的时间,等挪到厨房外的时候都出了一身冷汗,被夜风一激,冰凉凉地贴在身上。 厨房里郝菱的身影正对着烛火,挡住了她面前的动作,不过从身侧流露出的银色冷光可以看出她手上拿着菜刀,脊背弯直之间,恶狠狠将刀锋打磨。 她磨刀的行为让谢桃产生不好的联想,这人不会真的想趁夜把他们几个大卸八块吧! 谢桃扯了扯王簟秋的袖子,示意她先走,女主却执意要抓住郝菱的小辫子,为男主分忧解难。 眼看劝不动她,郝菱的刀又要磨好了,谢桃不敢再多逗留,想一个人先上楼叫顾月楼和墨镝下来。 王簟秋没注意谢桃已经离开,一门心思留在原地。厨房外侧是柴房,此刻倚着墙角有一摞细柴,粗略能遮住一个人,王簟秋将自己的身体往柴禾里靠,缓缓藏在郝菱出门也看不到的地方。 第十四章 (1) 郝菱磨好刀起身,烛火在她的身后拉出颀长的暗影,像死亡拟化的干枯人像,黑色的刀身沿着地面爬行,落在王簟秋身边,刀锋正对着她的脚下。 “出来吧。” 满室俱静中郝菱陡然出声,虽然没有指明对象,王簟秋仍瞬间毛发倒竖,意识到对方确确实实是针对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压抑自己的呼吸,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连落在柴禾外的裙角都不敢去收。 “来都来了,不出来喝杯茶再走?还是你以为我会就这么放过你?” 女主心中天人交战,一方面是她害怕郝菱是在诈她,一方面又怕自己的无动于衷激怒了对方。 “我数到三,再不出来,我可就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了。”郝菱的声音毫无波动,冰冷得不似活人。 “好,”王簟秋僵持不住,推开覆在身上的柴禾,整理下自己身上沾着的枯枝碎叶,“我出来了。” 郝菱仍然背对着她,看不清楚表情,“深夜来访,客官有事?” 王簟秋忐忑道,“我夜间睡眠浅,被楼下声音吵醒,不知道老板娘为何夜里磨刀,难道是要宵夜?” 她刚刚已经发现谢桃离开了,现在只希望可以多拖延一些时间,能让谢桃及时搬来救兵。 郝菱轻笑,“是啊,我夫君说饿了,我便来厨房给他准备些吃的。客官可要一起吃?” “我就不了,”王簟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这么晚了吃东西,我怕对身体不好。” 郝菱笑问:“是怕对身体不好,还是怕伤害身体?” 王簟秋不解:“有什么区别吗?” 对方缓缓转过身体,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曝露在烛光之中,明暗分明,看起来阴森可怖。 “当然有区别,对身体不好的是夜宵,伤害身体的,是我。” “是我”两个字才说完,她迅雷不及掩耳动了起来,猛扑上前,举起菜刀就朝王簟秋砍来。 王簟秋猝不及防被她吓得身子一偏,歪打正着地躲过了这次攻击,郝菱一击不成马上调整身体准备进一步攻击。女主在她转身的空档里注意到她身形的奇怪,无论是从扭动幅度还是角度来说都不像是正常人可以做到的。她提起裙边,将这个发现默默记在心里,头也不回往外跑去。 调整好身体的郝菱下一次攻击非常迅速,一步可以跨越的距离几乎是常人的两三步,频率也相当之高,瞬息间就已经逼近先逃跑的王簟秋。眼看菜刀就要落在女主的肩膀,房内的墨镝假寐的双眼睁开,眨眼之间佩剑已然出鞘,银色闪电般破门而出。 谢桃才刚潜到两人的房门前,就见一个黑影嗖得一下从眼前掠过,吓得她还以为是另一个刺客。直到看见房内同样起身的顾月楼,以及顾月楼身边空置的座位,才意识到那个冲出去的是小boss。 “顾大哥,快!” 她大喊一声,跟着也回头冲下楼。 墨镝的佩剑已经架住郝菱的刀,得以死里逃生的王簟秋急忙从两人对峙的空档里逃出来,兔子一样扑进顾月楼的怀里。 “顾大哥!这个人果然有古怪!” 估计是怕得很了,边说她的眼泪边顺着脸庞流下来,眼圈通红,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 顾月楼安抚似的把她搂紧,“簟秋不必害怕,我们来了。” 男女主的专属时间里,谁也没有去理不配有姓名的墨镝。谢桃眼看着,心里有些不忿,每次都是男二卖力气救人,好处全让男主收割了,天下就没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要不是这是游戏铁律,她都要忍不住帮墨镝鸣不平了。 第十四章 (2) 好在这次墨镝应该是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互动,小少年没有赌气发脾气,而是认真和郝菱你来我往的较量。 郝菱虽则表面上看是个弱质女流,力气却很大,看她刀刀落在墨镝的配剑上,居然能碰撞出细微的金色火花,可见力道之大。 几次三番正面迎战,墨镝有些体力不支,想要伸手掏符咒施术法时,对方就像觉察到一般加快了攻击速度,逼迫得墨镝不得不和她纯物理较量。 这下顾月楼也没法置身事外当看客了,他长袖一挥,谢桃头一次看见他原来也是使剑的人。顾月楼的长剑是全银色的,刀身泛着同色光芒,乍看之下好像是他凭空用术法造出的。 他这边剑刚出手,郝菱那边就似有感应想撤退,顾月楼当然不会让他得逞,和墨镝一前一后形成夹攻之势,将郝菱逼得进退不得。 趁着对方招架疲累的时刻,顾月楼手掐法决,白光正击打在郝菱胸口,她痛苦地倒地吐出一口鲜血。 一把长剑抵住了她的心口。 “你输了。”墨镝冷然道。 对方没有说话,表情也没有露出半点愤恨或不甘心,仿佛输赢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顾月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掌心的剑随念头消散,“她不是妖。” 谢桃和王簟秋的脸色都有些奇怪,郝菱夜半磨刀的行为很引人遐想,可如果她不是妖怪的话,那她们俩又是偷窥又是逃跑的行为,引发郝菱持刀砍人好像也无可厚非。 王簟秋大概想到这点,“是不是我们添麻烦了?” 谢桃没说话,她还沉浸在刚刚的恐惧情绪中,哪怕看到眉眼平和的郝菱也觉得有鬼。 顾月楼道,“和簟秋小桃没关系,她半夜莫名其妙磨刀,也难怪我们思虑过重。” 躺在地上的郝菱动了动,“我就是要杀了你们!外乡人!” 众人脸色巨变,王簟秋道,“我们只是借宿这里,总会离开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郝菱嘴边全是暗红色的血迹,森森一笑,血液沾上满口白牙,“你们离不开的,擅闯者只有死路一条!” 墨镝手上用力,剑尖很快没入郝菱的心口,她痛哼一声。 王簟秋尖叫道,“不可杀!她不是妖!” “可她想杀你。”墨镝手上动作停下,郝菱昏了过去。 “她只是误入歧途罢了,耐心解释,还是有机会向善的。” 谢桃觉得女主这番发言实在是太圣母了,之前怎么也没看出来原来女主是朵圣母白莲花,看着昏死在地的郝菱,就感觉好像一颗不能处理的定时炸弹。 “簟秋姐姐,我们不杀她,怕她醒来杀我们呀!” 王簟秋:“那就把她绑起来好了,这样她就不能伤害我们了。” 男主似乎也没有多想杀掉郝菱,闻言点头道,“也可,我这里有缚妖索,捆上之后连妖都无法挣脱,应该能保证我们住在这里期间的安全。留着她也可以多套些线索。” 除了王簟秋外,其余人看起来都还是理智的,谢桃就没有再坚持要杀掉郝菱,尽管她自己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没有底。 顾月楼念动口诀,缚妖索自然浮起,将郝菱捆了个扎扎实实。墨镝把剑抽出来,就在郝菱心口位置的衣服上蹭干净,重新送回剑鞘。 倒地的人心口没有流出多的血液,顾月楼眉心直跳,伸手探郝菱的鼻息。 “她死了!” 大家都很惊讶,墨镝也意外地挑眉。 谢桃余光注意到王簟秋多次抽动的鬓角,直觉不妙,即将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这个念头刚出现,就听见女主尖利的指责。 “你怎能屠杀同胞?” 第十五章 (1) 王簟秋说这话的意思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在她心里墨镝已经不再是陌生人,而是她从小相识保护的弟弟,她对于他有教育引导的责任。 更何况在见过了他心狠手辣的一面后,她更加不想墨镝走上这条路,王簟秋总觉得只要现在即使纠正,还是来得及的。 她表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和坚决,谢桃一时也被她唬住了。 这一路多得是人指责他手段偏激,性格乖戾,墨镝还以为自己早已经对此习以为常,原来只是因为指责的对象不同。他神色深藏些许黯然,但不想让她随意误解自己。 “我没有杀她!你让我停手我就停手了!” 王簟秋指着地上的尸体,胸口不断起伏,似乎是生气他睁着眼说瞎话,“那她怎么死了?难道你还能推给顾大哥不成!” 夜风吹开厨房半掩着的窗,狠力拍打窗框发出突然的响声。寒凉的初春气息趁虚而入,屋中的气温在它的作用下骤降。 墨镝惊痛道,“我没想推给任何人!她想伤害你,簟秋姐姐!我皮糙肉厚,就算被她害了也没什么所谓,可是你不一样,万一她发现你没有修为,专门朝你下手怎么办?” “我不会成为你们的拖油瓶!” 两人都曲解了对方的意思,眼看战火即将升级,顾月楼出手从中调停。 “好了!不要再吵了!郝菱身份未明,的确不应该仓促杀掉,但这也并不代表她就是好人。师弟,簟秋,我们还是先想想后面要怎么办吧。” 王簟秋耳根通红,显然刚刚气得狠了,半天还没缓过神来,“或许我跟你们不同,没办法对生命的消亡若无其事。” “簟秋!”顾月楼也不赞同她的话。 四下寂静,此刻连风声都仿佛悄然入梦,这无边的黑暗与沉默像兜头的凉水浇下。 无人接话,王簟秋花了些时间慢慢冷静下来。也许意识到自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行为有些鲁莽,她低下头捏着衣角不再说话。 不知道是谁仓促中碰翻了郝菱磨刀的水盆,水渍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泅出一大块深色痕迹,将落在浅浅水面上的月华反射,发出泠泠的的光泽。 明明春日势不可挡地走向了初夏,在这个夜里却仿佛时间逆流一般,凛冬又重新降临。 “我去外面找找线索。” 可能是为了逃避这种窒息的感觉,墨镝不顾众人的心情独自出门,留下心思各异的三人守着这具尸体茫然无措。 谢桃忙不迭将麻烦推给男女主,“我去看看他,别出事了。” 实际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出去,要说看着墨镝,小boss也根本不需要她保护;至于不知怎么处理郝菱的尸体,就算留在客栈她也只会给顾月楼打下手而已。 或许也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心中所想。 常州城的街道和预想中一样空无一人,连鸡鸣犬吠都听不到,在客栈里这种感觉还不明显,现在走到室外,当真觉得静得离奇。 墨镝居然还没有走得太远,原本苑荷客栈就在常州偏北的位置,他此时也堪堪才走到北城门口。谢桃从他后方追来,只看得到他站在原地不动,看不清他究竟对着什么出神。 心中起了点坏心思,她悄悄摸到他身后,踮起脚拍少年的发罐,准备拍完后就蹲下,让他回头看不见人下一大跳,结果手刚碰到对方的发丝就被捏住了腕子。 墨镝头也不回,“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被你吓到。” 谢桃吐舌头,转移话题,“你在看什么?” 第十五章 (2) 一走到他身边谢桃就注意到墨镝在看的是北城门,不过不知道他看城门有什么意思。 “城门开着。”墨镝简单道。 谢桃收回目光,“是啊,南边儿城门也开着,可是我们试过了,走不出去。你还想试试吗?我可以陪你。” 墨镝点头,抬脚就往那里走。 本来就是随口客套两句,之前也没发现小boss是这么较真的人啊。谢桃双唇微张,即便心里笃定这是没有意义的事,还是认命般跟了上去,谁叫自己嘴贱呢! 走到城门前,前边的人停住了脚步,估计心里也在迟疑,谢桃趁机和他说,“这处城门也无人看守,应该和来的时候一样。” 墨镝挑眉,“你怕啦?” 嘴还是这么欠揍!谢桃心中瞬间不爽,好心好意陪他来,居然还要被嘲讽。完全忽略了boss能力超群,自己其实是个拖油瓶的客观事实。 “我才不怕!你非不到黄河心不死那我就奉陪到底!我开路!” 谢桃是个热血很容易上头的人,等她冷静下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处城门外的小路上了。 和来时很不同的是,北城门以外不是环绕的山,而是一条宽阔的土路,两边的密林在夜色里像扭着身体的妖魔鬼怪,和路平齐向前的是横穿常州城的怀水支流,将月光揉碎了粼粼地从林子里扔出来。 谢桃的气势锐减,“这地方看起来比城里吓人多了。” 墨镝老是和她反着说,“我倒觉得山清水秀,美不胜收。” 谢桃反唇相讥,“这么黑,也难为你墨小少爷能看清楚山水了。不细看我都以为端了妖怪窝。” “胆小如鼠!”对方确认过周边情形,继续向前探索,“你要是怕现在回头还不晚。” 瞧不起谁呢这是!谢桃心里白眼直翻,眼珠子滴溜溜扫视周边情况,半点都不敢懈怠,闻言只当他没讲话,反正一个人走回去是不可能的! 少年走到她前面,“跟紧我。” 莫名地,谢桃居然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些微无奈和关心,她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可再想求证时,对方已经顺着土路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发现谢桃没跟上来,没好气道,“不愿意跟着我就回去!” 谢桃蓦地惊醒,小跑到他身后,几乎是贴着他的脚跟走,“来了!” 走出两三里地,上次那股浓雾同样自远方弥漫到近处,只是这次没有再包围两人的趋势,眼看它停在了路两边半里处,墨镝已经蓄势待发的飞剑才飞回掌心。 “吓死我了,还以为又要跑,我晚饭都没吃饱,根本跑不动。”谢桃拍拍胸口,舒出肺里紧张的空气。 浓雾将视野分隔,雾内的一切都看不清,但他们所站着的位置却不受影响。 谢桃眼尖,一眼就看出挡住浓雾的是块长满青苔的古旧石碑,她在墨镝阻拦之前就跑了过去。 看清石碑上的刻印,她连连叫少年过来,“快来!这上面好像有字!” 少年蹙眉,谢桃心头有不好的预感,只听得他念出石碑上的古字,“靖石道!” “靖石道?”直觉这不是个好东西,谢桃问道,“这条路怎么了吗?” 他的脸上通常不会浮动较大的表情,此时这样已经证明了他的心绪不宁,更别说在看到字的那一刻,墨镝就主动将谢桃护在身后,对着浓雾提起剑。 “多年前常州曾遭金人屠城,后金人南下想继续攻占临安失败,从常州退回。退回之时,他们掳走城内所有女子,一路行龌龊之事。女子死亡后便随意遗弃在道路两侧,那条撤退之路就是靖石道!” 古怪的吟唱在他话音落下之间骤然响起,尖锐凄厉,似是密林中蛰伏的百鬼齐声同唱! 第十六章 (1) 身边的boss在歌声吟唱的同时就露出痛苦的神情,但还是站直了身体,将手里的飞剑塞到谢桃怀中。 “这雾有古怪,我们怕是入了别人的阵!剑抱好,我们走!” 少年眉眼间全是压抑的狂躁不耐,那歌声每高一度,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与之相反的是他的眼,逐渐变的猩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发狂般。 谢桃就算没从头到尾玩过这个游戏,看样子也知道boss这样子是要妖化了。她抱紧墨镝的佩剑,不知道自己还应不应该待在他旁边。 没准儿自己没因为法阵送了命,而是因为妖化的boss送了命呢! “你不要紧吧,如果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去找顾大哥?” 墨镝头痛欲裂,心头无名火起,“顾大哥顾大哥,阵法不破,谁也别想见到你的顾大哥!” 他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地模样极骇人,谢桃却被委屈占据了脑海,想想自己对他也算是抱着善意了,结果被他威胁不说,还动不动就恶言相向,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 两人绕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出口,谢桃闷闷道,“我只是担心你啊!” 少年眸光闪烁,神情似有些不自在,“要出阵须得打破阵眼,并不是我们想出去便能出去的,枉你还是谢家的人,竟然连这都不知道,真是有辱门楣。” 话一出口又变了味,瞧见女孩低落下去的情绪,墨镝心中后悔,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这张嘴,总是想说话刺她呢,他自己也不太明白。 头疼如浪潮般涌上来,他感觉自己耳边繁杂的噪声越来越响。视线逐渐模糊,抱着剑低头的谢桃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高高在上,冷峻的面容中夹杂着一丝微末怜悯的妖王姬闻。 也正是这一丝怜悯,给了幼小的墨镝存活的机会。 “你确定要洗去身上的妖族血脉?求我加入妖族的不少,真正能把力量拒之门外的却不多。妖族虽总不受天道青睐,亦为人类所不耻,可他们同样知道人族何其脆弱,便是修炼一辈子也难登仙路。倘若未来某一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时,你也能不心生怨恨?” 小小的墨镝脸上是超出年龄的坚定,“我愿意,求妖王助我。” 姬闻笑容玩味,“这其间痛苦怕你难以忍受。” 墨镝无惧,“便是死了也是我心甘情愿!” 姬闻对他的苦衷有所耳闻,便原谅他对妖族避之不及的态度,但心中也没有多怜惜幼年失怙的他。对位高权重的妖王来说,人间之事简直就像途经地面的蚂蚁,微不足道。姬闻洗去墨镝半身妖族血脉,使得后来的墨镝能在青霄门的试探下活下来,成为一个无用的弟子,而不是长老们登线路上的垫脚石,区别于他那倒霉的父亲。 那一夜是人生至痛,仿佛身上的每一寸都被人生生打散,事到如今墨镝都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像瘫肉泥一样躺在冰凉的石床上,在意识游走的间隙呼吸着疼痛,一点点重铸自己的身体。 每一步,每一步都是想活下去! 无论忍受多少痛苦,等待多久的时间,都要活着将报酬从那些人身上一一讨回来! 第十六章 (2) “墨镝!墨镝!” 无论她怎么喊,躺在地上的少年都不回应。 刚刚明明还好好的,虽然他脸色差了点,可是还能和她斗嘴,转眼说倒就倒,谢桃根本扶不住他,只能任由他睡在地上。 他眉宇间写满痛楚,像是沉入了极深的梦魇,连垂落的发丝都散乱着悲伤的弧度。 谢桃替他拢好碎发,又轻轻拍掉马尾上的尘土,将墨镝的头枕在自己腿上,细细打量这个还未及弱冠的少年。他的面容尚还保留着几分稚气,在他沉睡的时候显得尤为无害,五官生的俊秀精致,不像个风餐露宿的捉妖人,反而像是江南水墨画样的水土养育的小公子。 越看下去,就越觉得恬静,周边危机四伏的环境也没能影响她。 正发着花痴呢,墨镝忽然抽动下身子,鼻腔里发出痛苦地哼鸣,谢桃猜他估计要醒了,趁热打铁摇了他几把。 “墨镝!墨镝!快醒醒!你头好重!” 少年盛满星辰的眼应声睁开,墨色一片,光辉点点,让她想到女巫占卜用的水晶球,其间神秘的漩涡能将人的前世今生都困锁。 只是眼神有些茫然过头了。 墨镝:“这是哪里?姐姐,你是谁啊?” 姐姐?谢桃懵了,自己看起来怎么着也比他小吧,这丫是不是故意气她呢! 少年看她不回答,自己站起身,还知道拍拍衣服,模样很是乖巧。 “我怎么这样啦,”他发现自己穿着从未穿过的黑色长衫,双手也变得比以前大很多,手指上还全是茧,未知的恐慌席卷上心头,墨镝的眸子里瞬间盈满了泪水,将落未落好不可怜,“小狐狸不要穿这样的衣服,阿娘呢,小狐狸不喜欢黑色的衣服。” 见了小boss此等模样,谢桃就是个傻子也明白他失忆了,他应该以为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在现世里谢桃的确是很喜欢小孩子,但那不代表她能喜欢这种走内心戏的挂啊。况且boss歇菜了,他们要怎么出去,总不能让她一边养孩子一边找阵眼吧! 想起来就要打冷颤,谢桃赶紧趁事态无可收拾前安抚他,“墨,小狐狸乖啊,不要哭了。” “阿娘呢?我要阿娘?” 墨镝停止啜泣,一双小鹿般的水眸盯着她,仿佛只要她不交出阿娘,下一秒就又要放声大哭。 我怎么知道!我连你娘是谁都不知道! 谢桃自己心里直骂娘,这破阵法,要杀要剐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结果给她来这招,“我,你,你看啊,这里是外面,你娘还在家里等你呢,姐姐带你走出去好不好呀?” 尽管谢桃心里六神无主,当务之急还是得出阵,失去记忆的墨镝再闹腾起来对她更没好处。所幸小孩子好糊弄,闻言他打量四周环境,发现的确如谢桃所说,是个荒郊野岭,孩子们害怕黑夜的本能让他主动靠近谢桃,扯住她的裙摆,也没意识到这个行为其实对比谢桃还高一个头的自己来说并不方便。 “真的吗?谢谢姐姐送我回家。”他怯怯乖巧道。 谢桃被他的样子萌了个心肝胆颤,伸手捏了把小boss白嫩嫩的脸。 开玩笑,此时不摸,更待何时! 第十七章 (1) 谢桃和墨镝从苑荷客栈离开后一整晚都没有回来,顾月楼忧心两人的安慰,和王簟秋找遍了常州城都没找到两人的踪迹。 后来也试过用契约召唤谢桃,罕见地毫无回音。 他们也曾路过北城门,可再向北走只会和入城时一样遇上大雾,不得已只能退回城内 两人更加不安,谁也没有开口先回苑荷客栈,反复在常州城内寻找有没有遗漏的角落,甚至避开行人的眼色,暗闯居民的院子。 “顾大哥,这户人家也没有。两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 顾月楼警觉地看向四周,“他们不会凭空消失,如果城内找不到,大概是进入了什么阵,隔绝了术法和气息,所以我感应不到。” 王簟秋看他很是小心,疑惑道,“这附近怎么了吗?” “你有没有注意到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和苑荷客栈里的情况一样,我刚刚找了很久都没找实现来源,感觉对方飘忽不定。”顾月楼拉住女主的手腕,保证自己能第一时间将她护住。 女主初时还不觉得,被他点破后很快意识到确实如此,两人小心地走出巷子口,巷外的街道上有上百人路过,大部分人的目光都留在自己的事情上,偶尔有少数人看到他们,也只是正常的视线停留。更别提街道两边的窗户里还有探出头来各路人,想找到特别的那个,无异于大海捞针。 “向前走,不要东张西望。”顾月楼约莫有了线索,松开王簟秋,自己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王簟秋听话地跟着朝前走,收起胡乱扫射的目光,盯住鞋尖,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不自然,反而显得十分僵硬。 顾月楼看见青梅拘谨的样子,轻笑道,“也不必这么紧张,你可以靠着我,看会不会好一些。” 他们幼时就相识,家中也是世交,两人的婚事不知被家长拿出来打趣多少次,小小的男孩和女孩一起走过了两小无猜,又经历了情窦初开,直到顾月楼家中遭逢大变,只身拜入青霄门,便再没有见过。 回想起过往,王簟秋心中满是感慨,她望着身边的人,觉得如今还能重逢是生命里最大的满足。 顾月楼见她嘴边莫名噙着笑意,知晓她没那么紧张了,“簟秋在笑什么?” 王簟秋摇头,将头抵在他臂膀上,隔着柔软的衣料可以感受到其下皮肤温热的气息,“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世事无常,幼时我就知道顾大哥绝非池中之物,却没料到我有一日也能闯进你波澜壮阔的生活。” “噗,”顾月楼失笑,“长途跋涉,风餐露宿,还总是与妖魔鬼怪打交道也叫波澜壮阔?” 王簟秋也笑,“比起我在家古井无波的生活,如今这样的跌宕起伏还不够波澜壮阔吗?” 顾月楼觉得她说的有理,闺阁女儿总是有多种不便的。他昔日也曾在宗族大户里饱受多种规矩的约束,也曾被扰得苦不堪言,现下的生活虽然缺少了安稳和享受,但自由顺意多了。 思及至此,他认真对面前的女子道,“等到此间事态缓和后,不若我们一起上青霄门,我去求了师父收你入门。” “这,可以吗?”王簟秋也有点动心。 “肯定可以。再说了,簟秋你打小聪慧,是姑苏城中小有名气的才女,修行资质肯定也样样不差。我那些师姐妹虽然也多是时间待在师门,不过比起待在家中还是无拘无束多了。”他笃定道。 王簟秋似是被鼓舞,怕他反悔,一口气道,“那就说好了,我也跟你回师门,以后我就能经常见到顾大哥,和顾大哥同行,这是我一直期盼的事。” 少女的面庞染上绯红的云霞,她眉眼半垂,眼波流转。不知不觉间,过去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温柔女孩,已经片片舒张开她的花瓣,绽放出半属于成熟女性的馨香。 顾月楼手指微动,胸膛里一片怔忡。 第十七章 (2) “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顾月楼假咳两声,打断了此时的旖旎气氛,“我感觉那个监视我们的人可能就在附近。” 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人来人往比刚才还要拥挤,王簟秋遍寻四周也没看到什么心术不正的人,“顾大哥确定那人就在此处吗?” 顾月楼倒也没瞒她,“我只是直觉,并不能肯定他一定就在这里。” 女主心中担忧失踪的墨镝和谢桃,往前冲出两步,试图拨拉开熙攘的人群。 “哎哟!” 感觉到肩头被什么人用力地撞了一下,她耳边听到惊呼,四周的人以她为圆心散开一小片区域。 和躺在地上的老妇四目相对,王簟秋预感不妙,“您没事吧?” 老妇一把掀开想要去扶她的女主,指着她的鼻子问候她八辈祖宗,措辞之激烈肮脏,给好脾气的女主也骂红了脸。 王簟秋:“我不过是撞了你一下,你怎可如此出言侮辱,实在是,实在是!” 她脸色涨得和猪肝样红,一看便知是气狠了,此时顾月楼也赶了过来,急忙安抚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怎么啦,你做得我还说不得啦!”老妇瘫在地上大声嚷嚷,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年轻时肯定没少做这种事,经验老道都写在了脸上,“大家快来看看啊!没天理啦!年轻人欺负老人啦!” 王簟秋生平头一次被人这样按头污蔑,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也指着老妇的脸,“你莫要血口喷人!明明就是你撞到我身上!我好心去扶你,你还倒打一耙!” “我看你才是倒打一耙!”老妇将口水险些吐在王簟秋身上,女主哪里见过这样的手段,吓得连连后退,生气都顾不上了。 “你这女娃子好狠地心肠,撞了我扶我起来就行了,万一我有个好歹你赔得起吗?” 顾月楼护住受惊的女主,无奈道,“那你要如何,医馆就在前边,我们也可以送你去。” 老妇眼珠子转了转,摊开掌心,“医馆倒是不必了,老妇人我身强体壮,给两个银馃子,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原来是碰瓷的,但很奇怪的是,围观的人即便是听到了这个也没有散去,都在用不赞同的目光打量顾月楼和王簟秋。 男女主从出生开始就没什么和市井之人打交道的经历,这样的人即便是见到了也会被仆人打发走,如果是谢桃在这里,肯定就知道怎么扯皮解决这事儿,可他俩只会和人讲道理,遇见不讲道理的,就跟秀才遇上了兵一样,有理也说不清。 王簟秋虽然生气,但无意和这样一个不讲理的老妇纠缠在此地,准备掏出荷包付钱,却被一旁的顾月楼拦住。 顾月楼凑到她耳边道,“这个老妇有古怪。” 心中有了计较,王簟秋收起荷包,眼尖的老妇立马又高声叫嚷起来,话语粗鄙至极,她面皮挂不住,无措地看向顾月楼。 顾月楼将掌心贴在她的手背上,低声说,“四周的人都在盯着我们,这个老妇人却活灵活现的。” 她这才意识到四周的眼神非常古怪,那些目光是没有温度且僵硬的,而且同时锁定了同一个地方,就没再移动过,更像是被人操控了。 这张静止的图画中,唯独老妇是鲜活的! 第十八章 (1) 王簟秋反捏住顾月楼的手,期望在这恐怖的情景下获得点点力量。顾月楼没动,就任凭她这样握着他的手,目光沉沉地望向老妇。 那边的老妇似乎毫无察觉,还在高声叫骂,眼看着王簟秋就要被气哭,顾月楼掏出银馃子弹了出去。他的力道很大,那粒银馃子如同弹丸般射向老妇的嘴,她一个不注意,差点生生咽下去。 “咳,呕,”老妇勾着腰吐出银馃子,脸色青白交加,仿佛自己刚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她很清楚,若是刚刚自己不小心吸入这个,八成要卡住喉咙,也明白眼前的男人动了杀心,“你,你要杀人啊!来人!有人杀人了!” 其实不用叫人,他们三人的周围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不过老妇此时又惊又怕,想不到这点。 旁边的人居然真的闻声而动,这也帮助顾月楼迅速确认老妇人是牵制这些普通人行为的那个,不出所料的话,就应当是监视他们的人。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这个城市里究竟有多少人在监视他们?如果有很多个的话,他们为什么一个一个出现?如果只有一个的话,郝菱难道真的错杀了? 顾月楼不敢确认,也就没有对老妇下死手要她的命,郝菱没有留住,如果能留住她,说不准能问出什么线索。 但他显然忽略了,现在的局势并不是他说了算,如果答案真的像他想的那样,那么老妇人和周围的一圈吃瓜群众是一伙的,他们只有势单力薄两个人,连突出重围都玄,更别说生擒老妇。 老妇当然也明白,随着她很配合地一嗓子,“有人杀人啦!救命!快来救我!” 一群人蜂拥而上按住顾月楼,剩下的人抓住王簟秋,硬生生凭着力气将两人分开。顾月楼不确定他们身份,不敢大开杀戒,只好向周围丢去让人昏睡的术法,结果全都如泥牛入海,泡泡都没冒起一个。 怎么回事?他的心中也满是错愕,自己丢的不仅仅有对妖怪起作用的术法,同样有对人类起作用的术法,现在都没起作用,说明这些人非人非妖,真的应了谢桃入城前说的话! “顾大哥,顾大哥!救我!” 男男女女架住王簟秋,把她往老妇那里送,还有人义愤填膺道,“这蛮不讲理的丫头我给您带来了,好好治治她,就没见过这样无礼的孩子!” 男主想动,然而只要有动作的苗头就会被人阻拦,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祭出本命剑,以免又断了线索。 王簟秋却以为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老妇还在叫嚣着给她吃个教训,将她的亲人朋友贬得一无是处。眼看周围人墙厚重,逃跑无望,绝望瞬间占领了她脑海,最后一丝理智也被挤了出去。 旁边的男人和女人在她身上胡乱摸索,老妇让她把钱袋交出来,有些人趁机不怀好意揩油。王簟秋在胸腹柔软之地被人摸到时就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那人的手还要往上移,她连哭都哭不出声了。 “又软又暖。”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令人作呕,那股酸臭的热气喷在她的耳后,王簟秋感到耳膜被重重敲响,什么东西在她的耳道里,抑或者是脑海中轰然爆裂,她想也没想抽出发间的金簪,金色的流光一闪而逝,顾月楼还来不及组织,老妇就喉间喷血,跌倒在地。 第十八章 (2) 鲜血从泉眼似的伤口汩汩冒出,很快就在王簟秋的脚下聚成一小潭洼面,众人的时间霎时静止,接着,他们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相继松开王簟秋和顾月楼,木然地重复被老妇煽动前的行为。 要不是王簟秋还捧着金簪喘粗气,老妇的尸体也还躺在地上,顾月楼几乎都要以为刚刚只是一场幻觉。 王簟秋从杀人的狂乱里挣脱,避之不及地扔掉金簪,仿佛它烧灼了手心,哆哆嗦嗦像被打烂的牡丹,往日的雍容都见不到半点踪影。 “顾,顾大哥,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她呜呜呜地哭起来,不顾形象倒在血泊里,鹅黄的裙摆上血迹斑斑点点,非常刺眼。 想起自己还曾斥责过墨镝对同胞痛下杀手,到头来她也是一样,因为无法控制的愤怒就手染鲜血,何其不智。 顾月楼猜到她心中的想法,将她的头抵在肩膀,“没关系的,簟秋,这是人的本能,你害怕被伤害没有错。” 王簟秋哭得不成人形,“可是我,我从未杀过人......” “她想要害你,这不怪你。”顾月楼揽住她的手臂收紧。 她却顾不上汲取这点温暖,抓住他的衣襟,仿佛溺水之人抓住稻草,“她是妖吗?顾大哥,她是妖对吧!我只是除妖!” 被她缠得没法,顾月楼细细查看老妇的尸体,除了脖子上针扎似的伤口,看不出别的蹊跷。如果她真的是妖,绝不会轻易被金簪杀死。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要怎么和王簟秋说,他害怕对方本就脆弱的神经马上就崩溃,只好什么都不说。 看他的神情,即便不张口,王簟秋又有什么不明白,她只恨自己没能控制住手,往后的每个午夜梦回老妇人的脸会不断地出现在她眼前,向她声讨这桩血案,让她以命相陪。 她掩面而泣,不知道用什么面目去对待自己的青梅竹马,尽管她同样也知道对方并不在意。 顾月楼见她哭得快背过气去,干脆把她抱起来,两人一起回了苑荷客栈。 苑荷客栈里除了少了个郝菱,没有任何区别,每天去店里消费的仍然是固定的班底,郝菱的丈夫窝在账台后打盹儿,没了她的吩咐,几乎一整天不带动弹的。 王簟秋哭了太久,已经昏过去,顾月楼把她安置好后,自己也走不开找寻找谢桃。 这厢谢桃也同样为了大哭不止的小boss头疼不已。墨镝在这个阵法中完全失去了记忆,可能是环境让他不适,一直在啜泣着找妈妈。 破阵的诀窍谢桃在家中时曾听长辈说过,不过因为她并非真正的谢家子弟,是没有资格跟着深入学习具体如何破阵的,只知道找到阵眼并破坏就能出去。 谢桃打眼看过去,茫茫白雾吞噬了道路两旁的景色,空气中血腥的味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浓郁,墨镝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躁起来。 “墨镝?你怎么了,”周围的雾像有生命一样一缕缕环绕在他们身边,这雾里面埋伏着深重的血腥味,不同于普通的铁锈气息,这股味道让人不能保持神志清明。谢桃猜测可能是鬼气或者妖气,不过如果是妖气的话,墨镝应该不会有这种反应。 剩下的只能是鬼气。这个阵法中充斥着鬼气。 第十九章 (1) 原本以为墨镝受到的影响只是失去记忆,谢桃对他放松了警惕,被他猛然压在地上的时候,还没想起来要用手脚挡住两人之间的距离。 导致对方直接伏在她身上,靠体重完全将她压制得动弹不得。他温热的呼吸甫一接近后颈的皮肤,谢桃就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心脏跳得好像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一样。 “墨镝!你!你让开!” 她的话对已经明显妖化,露出了狐狸耳朵和尾巴的墨镝来说完全不起作用。 眼看自己马上就要被他咬破脖子,喷血而亡,谢桃再也顾不上害羞。可现在自己可以活动的只有小半截手臂,顾不得太多,谢桃干脆狠心将自己的手臂当成木棍,趁着墨镝张嘴的时候塞到他嘴里,抵住boss的两颗尖利犬齿。 薄薄的皮肤霎时被划破,手臂传来刺痛,她看见伤口处流出细细的血线,虽然很担心会得狂犬病,不过谢桃更害怕自己的手臂挡不住对方的攻击。 少年现在已经半分没有原来的样子了,眸子里一片通红,两颗虎牙伸出嘴唇,上面还沾着谢桃的鲜血,指甲也变长了,方才还没注意到,她身上被对方抓到的地方全都挂了彩。 不过,在咬过谢桃之后,少年很久没有动作。 紧绷身体的谢桃察觉到反常,他眼底的猩红好像变得比之前更淡了一些,被对方手掌抓住的地方也不再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墨镝的症状好像在逐渐减轻,谢桃鼻尖轻嗅,环境中的鬼气并没有退散,也就是说是boss自己克服的?不愧是大反派,果然不会轻易狗带!谢桃很相信自己的猜测,结果下一秒就被打脸。 boss伸出舌头,动物一样舔舐她手臂处的伤口,每舔一下,餍足的神情就更重一分,直到眸子恢复清明。 自己的血还有这种作用吗?没有人和她说过,谢桃也是满脑袋迷糊。 不过现在终于可以把他从自己身上掀下去,谢桃当即动手,还在舔血珠的少年翻了个身,背着地躺在地上。漆黑的眸子迷茫地看了谢桃一会儿,委屈地爬起来。 “姐姐推我,还说带我出去呢,姐姐骗人!” “我!”谢桃感觉自己好像是不该对小孩子这么粗暴,可问题是boss再怎么扮无辜他和小孩子八竿子打不着,“我带你出去归出去,你不能咬姐姐呀!” 绝不能承认自己是被boss的美色迷惑,谢桃板着脸严肃道,“你咬了姐姐,姐姐才把你推开的。” “我没有,”少年安静站在原地,长而翘的黑睫毛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谢桃指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你看,这是你咬的。” “骗人!”对方油盐不进,还很有道理地张开嘴,“我的牙是圆圆的,咬不破姐姐的手臂。” 嘿!这会儿妖化状态解除,他的牙还真是圆圆的。有理有据,谢桃就是有心想再辩解,都在他那坚定地眼神中节节败退了。 “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你道歉,”降智的少年还不依不饶。 ????? 四目相对,谢桃还是输的一败涂地。 “对不起。” 这家伙,怎么傻了还是这么难缠! 第十九章 (2) 少年的清醒并没有持续太久,走出还不到半柱香他就又开始妖化,谢桃看着两旁周而复始的风景,深感这样下去不可能找到阵眼。 既然自己的鲜血能克制鬼气,那干脆多给墨镝喝点,看他能不能恢复记忆。 外褂早在刚刚的撕扯中破的七七八八了,谢桃的右手臂暴露在空气中,那四个血洞赫然在上,没有半点遮挡。方才的疼痛感似是还留在上边,谢桃深吸一口气,抢在眼泪夺眶前,拿过墨镝的佩剑朝着没有重要血管的地方划下。 伤口不深也不浅,血液前仆后继地涌出,甜香吸引了前边的boss。 不过这次她学聪明了,趁少年不注意就把伤口怼在他唇上,几乎是下意识的,墨镝开始吞咽流出来的鲜血。 这样放血的时间持续了一会儿,虽然割伤的并不是动脉,可长时间出血仍然让她觉得眩晕。 boss再不恢复正常,她都怀疑自己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昏倒。 “谢桃?” 声音很虚弱,但的确是熟悉的腔调,谢桃在恍惚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醒了!” 顾不得手上的伤口,谢桃胡乱在衣服上抹了两下,就伸手去扶墨镝,“你可算清醒了,这个阵法我完全不知道怎么破,还是要仰仗你!” 她说这话是想活跃下气氛,墨镝听完后一定会顺着她的话强调自己的作用。不过这次少年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的伤口,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他的手摸到了自己没完全消退的耳朵。 那瞬间还有什么不明白,少年脸色大变,“你,你衣服上的血。” 谢桃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自己刚刚胡乱抹上的血迹,忙道,“没关系,小伤,我们还是赶快想想怎么出去吧。这里面充斥着鬼气,好像会影响你的神智,要趁你还清明之前找到破解迷阵的方法。” 墨镝只能注意到她的嘴开合,却无法集中精力细想她话里的前因后果,女孩衣衫破烂,上面的血迹显得尤为刺目,还有暴露在手臂上的伤口,和自己嘴里残留的味道。心中浮现的事实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一次一次捶打着他本就不慎坚定的意识。 为什么会觉得呼吸困难呢?是因为这里的鬼气侵扰,影响到他的身体状况吗? 那又是为什么沉默让他张不开嘴,缠绕成团团解不开的酸涩,包裹他的心脏,用力挤压出滚烫的血液? 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暴露真身而觉得难以面对,还是因为有些他从未思考过的理由。 头一次,墨镝产生了逃避的念头,逃避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也逃避它可能会带来的任何影响。 “墨镝!” 任凭谢桃在身后怎么喊他都没有回头,既然被鬼气冲乱了神智,那就干脆再放肆一点。 对方眨眼之间就消失在浓雾里,剩下刚刚生出了点希望的谢桃坐在原地干瞪眼。伤口的疼痛和头部的眩晕让她直不起身去追,她懊恼地扬了把尘土,当务之急恐怕是先给自己止血。 这boss,点用没有,净添乱了。 第二十章 (1) 少年还未长成日后波澜不惊地模样,此时因胸中的内疚离开谢桃,没考虑她一个人在迷阵里要怎么办。 稍微冷静点后自己的妖化状态还是没能如愿解除,他不愿就这样待在谢桃眼前,就好像自己一直隐瞒的东西被人骤然扯开一般,那样的眼神他曾经看过太多次,每一次都会让他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世界。 非人,也并非妖,好像这世间并没有属于他的安身之处,他唯有饱受排斥和屈辱,苟延残喘的活着。 他不想! 为何他不能活在光天化日之下,凭什么他的存在除了帮助这些所谓的正道飞升之外没有别的作用? 墨镝脑中的呐喊越来越激烈,他抱住头,余光捕捉到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在意识消失之前,他跌跌撞撞朝那处走去。 谢桃那个笨蛋,一定要找到他啊! “墨镝!墨镝!” 谢桃穿过眼前的白雾,手臂的伤口用发带绑住,此时她满头青丝随意披散,遮住大半苍白脸色。不过好在现代生活里她也是披肩发,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她严重怀疑阵法是随时在动,墨镝明明是朝着这个方向跑走,结果她接着跟上来就看不见人了。只能冒险走进浓雾中,不知道雾里面等待她的是什么杀机。 越深入浓雾难闻的味道就越重,谢桃本就失血的大脑更难保持清明,努力喊了两嗓子墨镝,她实在是体力殆尽,倚着一棵树坐下。 四周能见度比在靖石道上更低,除了身后的大树,就只能见到四周树木棕黑的树干,以及地面坑洼不平的土块。 这一望无际的密林,和重重叠叠的白雾,要怎么去寻找可能方寸大小的阵眼,和一个不知道昏迷在哪的少年。 “墨镝,”她有气无力地又喊了一声,心中觉得自己找人这个主意真是蠢。 浓雾一层层朝着她所在的地方包裹,似乎很快就要变成厚实的墙将她掩埋,雾里见不到的暗绿色枝桠无风自动,唰啦啦地唱着恐怖的歌谣。 “呜呜呜呜呜——” 她好像听到哭声,顺着阴森森的冷风飘入耳道。不知道是不是迷阵的新手段,谢桃不敢就这么大意上前查看。 没有得到回应,哭声更加急躁,还伴随低沉的嘶吼,仿佛是从同一个的人的嗓子发出了两种声音。 谢桃莫名觉得这种声音有些耳熟。 算了,反正自己一个人困在这迟早也是死,不如上去看看。她心里这样想着往声源处走,只是脚步显得有些凌乱。 周围都被遮挡,谢桃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朝那个方向,又走了多远,不过声音倒是越来越大,熟悉感也越来越强,就像是才刚从她耳边掠过一般。 刚刚......妖化的墨镝! 自己刚刚给他喂血也有段时间了,再次暴露在鬼气中的他很有可能又失去了记忆,并重复开始妖化的进程。 谢桃使劲提了提步子,发软的腿有些不听使唤。 直到靠近墨镝才能看见他倒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无法遏制地嘶吼的模样。谢桃的到来让他的脸上多了分痛苦的欣喜。 “姐姐,姐姐,你终于来了,呜呜呜,小狐狸好害怕,你带我去找娘亲。” 他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心中还记着谢桃说要带他找娘亲的承诺。瞬间恢复幼年状态的boss攀住她的手臂,谢桃觉得自己好像欺骗了小孩子,如果自己没记错,boss的父母早就死在青霄门人手中,他还作为实验体屈辱地长大。 少年略显锋利的眉眼挂着无辜的晶莹泪滴,平日里总是抿紧的唇张开的弧度很是随意,里面发出无意识的杂乱音节。 “姐姐,我好害怕!” 第二十章 (2) 谢桃从小就觉得自己与别人相比是少了什么的,作为孤儿被谢家捡到,又被隔绝在谢家的核心之外,感受谢家子弟冷眼生活十几年,直到搬出谢家,在山下的城市努力打工定居,她从未对这样的生活感到不忿和悲伤。 对待命运更多的是“既然如此”的顺从,谢家愿意养她,她就也称自己一声谢家人,谢家又排斥她,她就对谢家所有的事情都不好奇。 就连这次任务,也是找上她她就来,没想过危险性,也没想过出现问题怎么办。 对于剧情中的人物本身也好,其间的关系也好,她既没有提前调查,也没有深入了解的打算。 只是现在看到墨镝挣扎的样子,她竟然有些愤怒,头一次生出“凭什么这样欺负他”的念头。这个故事里,男主什么都有,不同寻常的机缘,青梅竹马的恋人,甚至还有上赶着给他送人头的师弟。墨镝却是什么都没有,编剧就好像故意要和他作对,不给他好的出身,也不给他恋人,让他独自一人走上无穷无尽的复仇之路,然而到最后仍然是一无所有。 这个人的存在,好像就只是为了成全男主的伟岸,做他飞升的垫脚石。 即便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人,谢桃也一样为了这不公平的命运而愤恨。 她不知道这样的愤怒该不该存在,尽管对方的眼泪同样是烫的,平时的反应和正常人也没什么不同。 “别哭了。” 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她的手已经帮少年拭去了脸上不太搭的泪水。谢桃所幸笑着对他说,“我知道小狐狸最乖,你的娘亲不是一直说,你是最勇敢的孩子吗,怎么能因为迷路就哭呢?” 墨镝眨巴眼睛,大颗的泪水滴落,“可是我的头也很痛,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谢桃脑子里好像有人拿着大棒在搅和,酸胀难忍不说还混沌一片,不知道是不是被对墨镝的同情所影响。 暂且她把这种感情称之为同情。 “没事的,你如果头痛的话就睡一觉,睡醒姐姐就带你回家了。” 少年半信半疑地望着她,“真的吗?可是头疼,我睡不着。” 谢桃揉了揉眉心,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本来不想继续放血的,免得后面没有力气走出去了。可是看样子不放同样也搞不定boss。 她扯开发带,伤口处还没完全愈合,少了束缚,鲜血自然而然往外渗。谢桃余光注意到墨镝的眼神很迷茫,不知道让他看见这个场面是不是不太好,现在他还只是和小孩子。 “那你先闭上眼,姐姐给你喝点秘密的药水,不过你不能睁眼,否则药水就不灵了。” 这招哄小孩子果然有效,墨镝满脸“我懂”的神情,甚至有些欣喜地闭上眼,“姐姐,我闭好了,喝了就不会疼吗?” 谢桃翻开伤口处皮肉,二次撕裂这个伤痕,疼痛让她整张脸都皱起来,“那肯定,这可是上好的灵药。” 将血滴到他的嘴唇上,谢桃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玩家,又给npc当保姆又给npc放血的,制作组都没她这么良心,简直把自己都感动到了。 “张嘴,不能浪费了。” 墨镝乖巧张开嘴,等待血液在口中汇聚成一小滩,谢桃收起手臂重新扎好,“可以了,你咽下去吧。” 少年咽下口中味道有些奇怪的液体,这液体甚至还带着微微热气,很快头就不疼了,“真的有效!姐姐,我可以睁眼了吗?” 第二十一章 (1) 周围的温度好像下降了,谢桃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可以了,你不要再乱跑了,如果不舒服的话,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吧。” 她的脸色白的和纸一样,几乎要和身边的雾气融为一体,即便是心智不全的墨镝也意识到她的虚弱,不敢再哭闹,倒是也省了不少麻烦。 等他乖乖靠在自己身边,谢桃确认过妖化状况有所缓解,静下心来思考下一步出路。 墨镝身处的这处地方好像不是偶然,谢桃的目光在四周逡巡时发现了浓雾中隐藏着不同寻常的东西。 那好像还是石碑,和最开始刻着靖石道三个字的石碑有异曲同工的感觉,看颜色像是出自同一块石料。 谢桃将熟睡的墨镝身体靠在一旁的树干上,自己孤身往那个方向走去。还好距离不远,她不时回头查看墨镝是否还在视线内,以免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又失散了。 等对方清晰的处于视野之内,她才发觉,那并不是先前所见的一个石碑,而是一群!仿佛是为了摆出一条通向亡灵之地的路途,它们有规律地蜿蜒向前,三两成簇,在这虚无缥缈的雾气中,在暗夜包围的密林里,一个一个墓碑,掩盖住其下蠢蠢欲动的恐怖尸骨。 “啊——!” 尖叫下意识脱口而出,谢桃被如此庞大又阴森的墓葬群吓倒。 入阵以来恐怖的事发生了太多,却没有哪件这样直观地让人胆寒。或许人类的本能促使他们在面对与死亡有关的事物时做不到冷静,她在心里努力安抚自己很多次,心跳还是无法遏制地疯狂搏动。 “姜姗,乐正巧,穆孟乐,聂颐然......” 每一个墓碑上都记载着一个相同或相近的日期,以及一个看上去像属于女孩的名字。 名字她全都没听也没见过,但并不妨碍谢桃联想到墨镝之前讲到的,有关靖石道的故事。如果她的猜测正常且合理的话,这批墓碑下埋着的多半是死在靖石道上的,被金人掳走并凌虐的常州女孩。 可是,这些女孩虽然说都死在这条路上,尸体却是随意弃置,究竟是谁将她们规整到这一块地方? 待她凑近抚摸石碑的材质,果然与刻着靖石道三个字的石碑相同。 这些墓碑很可能是由布阵之人立下! 得出了这个结论,谢桃觉得自己离找到阵眼不远了。 这个阵法迷惑性非常强,除了让人找不到方向的白雾,布阵之人还在其中放置了相当多的鬼气,进一步打乱破阵人的神智,是以这部分重要的墓碑反而没有额外的东西去隐藏,估计是觉得没人能够头脑清明的走到这里。 事实上也是成功的,就连修为不错的墨镝也着了道,顾月楼就算来了应该也拿鬼气没有办法。 唯一的例外便是她自己,谢桃同样不解自己的鲜血为什么有帮助墨镝抵抗鬼气侵扰的功效,不过一路上她自己并不受鬼气影响也侧面证明了,并非是血液能缓解墨镝的症状,而是她的体内有抵抗鬼气的东西。 她从未听过,也想不明白在谢家为什么也没人看出来。 墨镝曾对她说“奇货可居”,难道是他看出什么了? 谢桃打定主意,等走出这个迷阵,就要找墨镝问个清楚。 第二十一章 (2) 熟睡中的墨镝又变了脸色,谢桃不敢再多耽误,返回将他叫醒。 看得出少年用了全身的力气在克制不舒服和暴躁的情绪,谢桃拉着他返回墓碑前,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她只想在慌乱中有一份依靠。 “墨镝,这些墓碑一定和阵法有某种关系,接下来我要破坏他们,你记得躲起来,但不要躲太远,就在附近的树背后,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就赶快跑,知道了吗?” 墨镝最一瘪,又想哭,“姐姐要扔下我吗?” 谢桃踮起脚摸摸他的头,“我不是不要你呀,姐姐只是带你去找妈妈,我们得先离开这里不是吗?” 她说的少年似懂非懂,但知道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的心情稍微平静下来,“不去不行吗?” 谢桃低声道,“非去不可,否则我们都会困死在这里。” 她的身体状况她自己非常明白,即使没收到鬼气的严重影响,放血也损失不少。她是头一次给朝自己下刀,手上没轻重,伤口一直不能自己愈合,血液缓慢但持续渗出,已经让她觉得头晕很久了。 少年虽然满腹委屈,还是接受了她的说法,小跑到附近的树后面躲起来,眼巴巴看着谢桃走向那片墓葬群。 墓碑无声诉说着女孩们的绝望和愤怒,不必亲眼所见,谢桃就能联想到靖石道上哀嚎一片的景象,女孩们柔软纤细的身体玩物一样随意抛弃,她们得不到应有的怜爱,就在马背上,碎石上,灰尘上,鲜花一样绽开,蒲草一样散落。 谢桃的双手从墓碑上虚抚过。 这是她们最后获得的一点安稳,现在就连这样一丁点尊重都要被摧毁,的确非常残酷。 谢桃心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是为了活下去,而她们已经死了。 手中捏着从墨镝身上翻出的符纸,她自己没学过画符,但拥有浅薄的灵力,可以使用这些符咒发挥它的作用。 谢桃想把符咒贴到墓碑上,甫一接触,就觉得有什么东西顺着手臂往上,钻入她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心脏。 她迅速将手往后撤,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未知的力量粘着剂般牢牢地把她的手控在墓碑上,强烈的震颤感一路侵袭,还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谢桃感觉自己的躯体都要碎裂成粉末。 “啊——!” 每一寸肌肤都在痛,谢桃越是挣扎想要逃出,这种压迫就更盛一分。 完蛋了,要死在这了。 谢桃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墨镝要怎么走出去。 “谢桃!谢桃!” 意识恍惚之际,好像有谁在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把她叫醒誓不罢休的架势。被墓碑控制不能收回的手上压力骤然消失,谢桃整个人失去依靠,无力倒下。 有人将她抱起,身体顺势跌入那个人的怀中。怀抱带着凌冽的清香,衣料冰凉,可温暖仍能缓缓传递。 “谢桃!” 白雾霎时间活了过来,翻滚着被煮沸,将四周挤压的密不透风。 怀抱她的人身体也在颤抖,温热的液体落在她脸上,谢桃心中焦急地大喊,快走,可是对方似乎对此毫无察觉,还在专心叫她。 “谢桃!快醒醒!” 醒不过来啦!你快点走啊! 她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眼皮更是有千斤重,不可能醒得过来。 但是心里似乎知道,比起自己的安全,眼前的人能逃掉更重要。 第二十二章 (1) 墨镝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谢桃僵尸一样站在墓碑前,脸色煞白,神情扭曲,而她身边的雾疯狂地朝她涌去。 他意识到谢桃动了墓碑的确是伤到了阵法的根本,但却不足以摧毁阵法,反而招致更剧烈的报复。所以鬼气都转而去攻击谢桃,他这里得以松懈,进而恢复清明。 “谢桃!” 少年想都没想就冲入浓雾,召唤佩剑砍断谢桃面前的墓碑。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在崩溃之前,他必须得把谢桃送出去才行。 女孩安静跌入他的怀中,他这才发现平日里永远活泼有生气的她苍白虚弱得不像样子,即便是这样,还记得嘱咐他藏好。墨镝从未在意过的某处开始隐隐作痛,甚至有些隐秘的念头也纷纭冒出。 “谢桃!谢桃!” 他的连续呼唤也没能唤醒女孩,浓雾躁动地开始它们的反扑,墨镝刚才没有直接离开,现在想走也没办法走。他的脑子又开始不清晰,现在不叫醒谢桃,他恐怕两人都再也没机会出去。 “谢桃!” 意识逐渐飘远,墨镝嘴里还在无意识念叨这个名字,撑起的结界在他昏迷的瞬间随之破碎。漫天的鬼气争先恐后钻入鼻腔,指甲和犬齿从肉里往外窜,他能感觉耳朵和尾巴同样也是。墨镝霎那间就明白阵法背后的那个人的目的:它是想借自己的手杀掉谢桃! 至于妖化的他自己,出去之后自然会被顾月楼消灭。 少年拼尽全力抵抗鬼气再一次带给他的嗜血欲望,谢桃手臂上的伤口明晃晃的诱惑着他,他只好把怀中的女孩推开。 “谢桃!快醒醒!” 再不醒,他体内肮脏的血液又要控制他了。 如果可以,救救我吧,谢桃。 躺在地上的谢桃一动不动,身体骤然爆发出巨大的白光。 是错觉吗?墨镝感觉鬼气凝滞了一瞬,他即将陷入虚无的意识稍稍寻回,只见谢桃身边的白光中盘旋而上一道虚影。 虚影仿佛只是一张画纸,上面点着颜色,飘飘忽忽,白雾被吸收进其中,影子逐渐胀大,先是到一人大小,而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几乎要有一旁树高。 变大之后,它在白雾中的形象才清晰起来。 它是个皮肤白皙,身材丰腴的女巨人,身上只用褐色的花纹古怪的布堪堪围住饱满的前胸,垂坠的褐色流苏虚虚遮住柔软的腰肢。她的身体有如神明精心打磨,每一寸肌肤都写着妩媚天成。表情却是如此圣洁,丰润的粉唇笑容和煦,脸庞的棱角是柔和的弧度,就连挺起的鼻梁都被圆圆的鼻珠晕染出温柔的光晕。 除了她黑白倒置的眼。 黑色的眼球是无尽的深渊,白色的瞳仁迫人而诡异。 那张脸怎么看都是谢桃本人的,却比她多了分无尘,少了分灵动。 法身! 墨镝曾在青霄门记载上古传说的书中看到过类似画卷,那分明就是大能们才能凝结出的法身,然而上古时代大能相继陨落,如今剩下的所谓仙门连传承都断了,根本就没人修出过法身。 而他和谢桃相处这么久,从未发现谢桃身上的灵力有多么高深,那绝对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那尊法身的下半身隐藏在光芒中,墨镝直觉那是更为可怕的,也是它的力量源泉,看不到那个,也无从得知这尊大能的真正身份。 法身白色的眼珠转动,落在那片墓碑上,它一动未动,仅仅眼神所至,墓碑接连炸开,浓雾里传出凄厉的哀嚎。 鬼气像着了火般疯狂扭动,从他们身边退开,如刚进入迷阵时停留在半里之外。 像是感觉到什么,谢桃在昏迷中捂住右眼,庞大的法身随着雾气一起消失了。 第二十二章 (2) “唔,”谢桃眼睫微动,人缓缓转醒,“墨镝?” 少年躺在离她不远的地上,一直以来不离身的佩剑插在断掉的墓碑前,她还能认出那枚墓碑是刚刚她想要破坏却失败了的。 这么说,是墨镝救了自己? 他看上去已经没有起身的力气,只是眼球还在转动,意识应该是清醒的。 “墨镝,你还好吗?” 谢桃活动下身体,觉得自己好像严重脱力,可能是晕过去之前的符咒抽光了她身上所有灵力,现在才觉得疲乏。 “还好。” 墨镝收回让人觉得异样的目光,闭上眼睛休养生息,“但如果再不想出出去的方法,可能就不好了。” 他的手指蜷缩,指向自己的耳朵和尾巴,“我虽然无心让你当垫背的,不过受鬼气影响时间越长,我妖化就会越严重,能保持这么一会儿清醒已经是幸运了。” “那刚才......?”她表示墓碑全被炸毁,“是你救了我吗?” 墨镝没有答话,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表述刚刚看见的事,谢桃的样子对此一无所知,他心里似乎也不想让她为此烦恼。 那就等自己查清楚再告诉她好了。 谢桃却以为他没说话就是当她的话愚蠢,懒得回答默认了,“谢谢你,我本来想自己毁掉墓碑的,没想到墓碑上居然还有埋伏。话说回来,这片墓碑都被毁的差不多了,怎么阵法没有破除?” 墨镝道,“根据破坏墓碑后鬼气的流动状况来看,阵眼的确就是这片墓碑,方才......我也已经尽数毁去,现在我们仍然被困在其中,只能是弄错了方式。” “方式?”谢桃不解。 “破除阵眼的方式大多都是直接破坏,这样的少见,却也是存在的。”墨镝可能是因为躺在地上不能动,脾气出奇地好。 谢桃面对被破坏得狼藉的墓地一筹莫展,听完这话更是绝望,“那怎么办?” 墨镝无言片刻,忽然道,“若是出不去,你就用剑伤我,只要留我一口气在就行。” 他还有未完成的事情,尽管可能会给谢桃带来危险,却也是他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 没想到谢桃反应很激烈,“不行!” 他知道谢桃是怎么想的,“我妖化的状态你也见过,我看你遍身伤痕,不少是我发狂时留下的吧!” 谢桃凝噎,“那,那我也没有对朋友下手的习惯。” “朋友?”少年笑容有些凄凉,“看到我的真实身份,还觉得我是朋友?” 心说我早八百年就知道你是妖了,谢桃翻了个白眼,“我想不明白你是妖这件事和我要不要把你当朋友有什么关系,我找朋友也没有加限定前缀啊。” 墨镝似乎对她的话也没有多惊讶,只是有些如释重负,“无知者总是无畏的,也不奇怪。” “喂!”谢桃想打人,这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教boss如何摆正自己的心态看来迫在眉睫。 “是你很奇怪好吗?根本就没有人说妖怪有什么低劣啊,顾大哥是你同门师兄,肯定也知道你的身份,他也没有避你如蛇蝎。簟秋姐姐是比较害怕妖怪,可恐惧是人对不能掌控事物的本能,我猜大部分人都是这种想法。至于个别会不公正看待妖怪的人,你为什么要为了他们惩罚自己呢?如果连你自己都厌恶自己的话,别人就更不会喜欢你了。” “我......”谢桃说的没错,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想。从小到大感受到的只有扑面而来的恶意,唯一的温暖也是基于欺骗之上,未曾让她看见过真相。 “我虽然也不清楚自己的来历,在家族里不受欢迎,不过我从来不在乎无关紧要的人怎么想。” 少女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神色却恍惚红润生动,“人也好,妖也好,我不觉得他们能定义我属于哪里,只有我自己才行。我喜欢什么,和谁在一起,我就属于那里。” 墨镝反应过来,“你不是谢家人吗?” 第二十三章 (1) 谢桃刚进入游戏的时候还很注意保护个人信息,然而她本身不是个精于算计的人,没几天就忘了界限,只要她认为不影响游戏世界观的,几乎都照实说。 “是啊,我是被谢家捡来的。你也别太在意血脉了,你看我又被种了契约,出身又不明,说不定也是妖怪呢!” 这破游戏引进她的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出问题,她不是第一天两天怀疑这件事了。 自己真的是原身穿越吗? 是不是游戏给了个长相相同的身体?也不是没有可能。 墨镝收回目光,沉思半晌才道,“不会。” 在没有确定那个法身情况前,还是不必给她更多困扰吧。 “顾大哥!” 王簟秋穿过一路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满地的鲜血,找到立在路中央的顾月楼,“这些,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她头次看见浑身煞气的顾月楼,恐惧比担忧更多,几次想迈动步子前去,却在他身前半个人的距离再也无法更进。 顾月楼转过头来,神色依然温和,像是根本没看见满地尸骨,“簟秋,你醒啦?” 王簟秋神色异样,深吸几口气,才有勇气指着地上的尸体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目光转到这些人身上,他的眼光冷得像潭井水,“他们都是监视我们的人。” “这么多?”女主回望一路过来绕过的尸体数目,不禁皱起眉头,“这些人死了,周围的人却仿佛看不到,太奇怪了。” 她一路跑来,踏过的鲜血都让人胆寒,更别说倒在地上伤口各异的,死状可怖的尸体。可那些活着的人愣是当周围什么事都没发生,哪怕死的那个人是上一秒还和他说话的同行者,也马上就调整状态,若无其事地继续走过。 顾月楼收回法剑,掏出手帕擦干净掌心的血渍,“监视我们的只有一个人,他们都不是。” “那这?”王簟秋花容失色。 男主平静道,“你也发现了,他们很古怪,杀了他们也不会对这个城市有任何影响。那个监视我们的目光不时变换,所以......” 王簟秋后退一步,“所以你就干脆全杀了?” “别担心,我心中已经有数了。这道目光左躲右闪,却偏偏避开了一个地方。” 女主的心情并没有因为他的保证而放轻松,这类行为在她眼里永远是杀气过重的,即便事出有因,她还是会觉得事情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不至于兵戎相见。 不过她不想和顾月楼起争执,只好强迫自己将那些血肉模糊的画面从脑海里放逐。 “是哪里?” 顾月楼察觉不到少女内心百转千回的情绪,只顾着说眼前的事,“府衙。监视的目光来自四面八方,却独独没有来自府衙的目光。它这么想避开的,恰好应该是它要保护的。” 王簟秋咬牙冲过去拉住他的衣袖,心里叫嚣着马上逃离这个地方,“事不宜迟,那我们赶快去看府衙看吧!” 两人往府衙的方向疾行,越靠近府衙就发现人潮越拥挤,王簟秋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些人并不是原本就在这里,而是从四面八方涌来。 她焦急对顾月楼道,“怎么办,人越来越多了?” 顾月楼改揽着她风一样从人群的空档里掠过,王簟秋不会术法,只能看见人影化为流光穿过眼帘,眨眼之间他们已经站在府衙的门槛上。 “吼——” 人群爆发出丧尸样的怒吼,动作也比之前大幅加快,攻击性变强。顾月楼一把将她推进府衙,抢在身后的人群冲进府衙之前紧闭大门,往里面狂奔。 一路跑便一路关上能关上的门,闯进位于院落最后方的文书库。 “就是这里了!” 顾月楼道。 第二十三章 (2) “文书库?你要来找什么?” 两人藏进狭小的阁楼,背靠背感受着对方的温度。 顾月楼手上疯狂翻找着书简,一目十行地浏览过,找不到自己要的信息就把它扔到一边,道,“这几天我察觉到,无论观察我们还是跟踪我们的,似乎都是女子,方才我杀了那么多人,也都是女子。还有门口追杀我们的,也都是女子。” 王簟秋向窗外投去一瞥,果真如他所说,女子们状若疯狂地敲打木门,颤巍巍的木门被锤的震天响,却怎么也破不开,具有力量的男子都站在背后,神色里颇有几分身不由己地克制,明明不想上前,却不得不上前。 “好像......是真的。顾大哥聪慧,簟秋自愧不如。” 顾月楼失笑道,“这有什么好比较的,我在青霄门里学习的就是这个,等你入了门,也会对这类事件敏感的。” 女主半垂着头,脸红红的,脑中还是在认真分析事件,“这里的女子都形迹可疑,男子反而有被逼迫之意,我觉得这个城中所有可怕的事情都和某个女子有关。” “不是某个,”男主终于在一片文书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卷,他指出关键的位置,递给王簟秋看,“意识到对我们动手的都是女子之后,我想到常州当年的故事。金兵自靖石道掳走城中所有女子,这几年虽然有缓和,但绝不是城中看到的那样。” 王簟秋接过书卷,认真查看,“的确,城中女子数量并不少。” 书卷记载的是常州城的人口,姓名及家住,会在定期重新整理,此处的日期就已经是在金兵撤走后了。 她快速扫过,很快明白顾月楼想让她看到的是什么。 那一页白纸黑字分明写着,卫义,男,苑荷客栈! 再往下就是住在别处的陌生人了,也即是说,苑荷客栈里应当只有卫义一个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老板娘郝菱! “不光是这样,”顾月楼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帮她翻过前几页,“我查过了,哪怕是金兵未入境之前,苑荷客栈里也没有一个叫郝菱的女子。” 王簟秋道,“可是......其余的人我们都不知道名字,也不清楚是不是也是这种情况。” “画皮鬼,”他忽然出声,对茫然的王簟秋解释道,“是由众多女子的怨气凝结而成,可以幻化成各种女子的样貌。靖石道上死了那么多女子,凝结成这样的妖怪也不奇怪,是我之前没有把这两处联想在一起。” “那这些天监视我们的视线全是画皮鬼?” 顾月楼神色肃穆,“恐怕是,这满城女子几乎都不是活人,画皮鬼藏在她们的皮囊下,所以我找不到目光的具体来源。如今可以知道郝菱是凭空出现在常州城的,她也是目光一开始的来源,她有很大可能就是画皮鬼。” 王簟秋不解,“可是,可是她已经死了啊?” “她没有死,”对方断言,“她换了皮囊,藏在别人的身体里继续观察我们,所以郝菱的尸体消失,是因为她把自己的真正身体带走了。” “那我们要去哪里找她?” “不知道,”他无奈地摇摇头,“它集常州城所有无辜少女的怨气而成,现在城里的每一个女孩都可能受她控制,这么多可能,我们根本没办法逐一排查。” 王簟秋也若有所思,“整个常州城都在它的掌控和监视下,要逃跑也不可能。” 原以为有所发现,没想到只是从一个困局,走到另一个困局。 第二十四章 (1) 墨镝虽然恢复了神智,白雾状的鬼气也暂时不敢朝他们的方向侵袭,不过刚刚救谢桃已经用尽了他体内积蓄的所有力量,这会儿虚弱得只比死人多口气。 “算了,我去看看,”谢桃总不能指望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回光返照,老被困在这里也不是回事儿,她还是觉得墓碑很关键,趁还有余力先去看看。 墨镝想拦她,发现自己连手都抬不起来,“你,你小心。” “放心吧,”她收拾好自己的外衫,“我们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思路,我总觉得墓碑还有值得探查的地方。” 她说完便往墓碑那里,那片地还半隐藏在白雾中,虽然已经确定鬼气不能对她的身体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不过刚刚的遭遇还是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脚下的步子都多了几分收敛。 看出她的色厉内荏,墨镝睫羽半遮住眼底的笑意,心中的担忧却没有因此减少一分。 “你可别对自己过分自信了。” 谢桃的脚步一个趔趄,“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 亏她还大费周章给他救回来,可不是为了多个人嘲讽的,都这个关头了,指不上他说句好话便罢了,还要落井下石,反派都不带这么恩将仇报的。 墨镝看着雾中她逐渐虚化的背影,耳边也能听到她的声音中气十足,心中的不安才稍稍放下。然而无论他怎样努力,能睁开眼说话已经是极限了。 这样的时光,恐怕也会随着阵法自我修复而流逝吧。 他已经感到力不从心,想和她多嘱咐几句又觉得罗嗦,可是下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自己再救她。 “谢桃!” 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她。 谢桃一个个扫描过墓碑上的名字,听到他喊,只当他是和自己生气,抬起没受伤的胳膊挥了挥,她想对方肯定能明白自己这会儿很忙,而且他也应当不会纠缠。 果真,对方没再喊她。 那些名字她一个也不认识,这都是正常的,方才也看过立碑的时间都是相同。日期背后没有留下立碑人的姓名,通过刚刚阵法的反应,这块墓碑应该就是布阵人立下的,用来作为阵法支撑的一部分。 布阵之人究竟是谁? 它既然立下这些墓碑,就表示它和靖石道上死去的女人之间有非同寻常的关联。 谢桃几乎把这片的墓碑都看过,很多已经被墨镝炸成了粉末,这时候她不禁埋怨对方下手太重,但又想起对方是为了救她,埋怨就显得理不直气不壮。 她的目光有一搭没一搭扫过满地狼藉,疯狂搜索脑中那点可怜的历史储备量,后来发现果然对靖石道没有任何记忆。 “烦!”谢桃拼命揉脑袋,好像这样就能帮她凭空想出什么来似的,把脑袋揉成鸡窝,啥也没想起来,还得重新整理头发。 心里火更大。 困在这里都不知道过去多久了,重复的景色早就看到想吐,被禁锢的感受让人不爽,还有抗议的肠胃催促她赶快找到出去的方法。 再不出去,没被妖化的boss杀都要饿死了! 等等! 乱石嶙峋的墓葬群中,她的目光似乎扫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第二十四章 (2) 所有的石头都是朝着同样的放下被炸开,谢桃只需要一点点空间重构的想象力,就能在脑海里还原这些墓碑原本的样子。 所以其实炸碎并没有影响她观察。 不过有块墓碑很奇怪,如果按照同样的方式将它旁边的碎石拼凑起来,得到的却是无字空碑! 说起无字碑,难免不想到历史上那位女皇。因为不想让世人随意评价自己的一生,留下了这样一块空碑。 这块碑也一定有异曲同工的原因,无论是不想被评价,无人能评价,抑或是,立碑之人对长眠在其下的人一无所知! 怎么会! 既然布阵之人立下这么多女人的墓碑,就绝不可能出现它不了解,不能掌控的因素。 除非,这个人的确是真实存在,只不过,她没死! “墨镝!墨镝!” 得到发现的谢桃惊叫起来,想要把少年喊过来,反应过来对方不能行动,她一路小跑回去。 “我找到一块没字的墓碑,我猜当年靖石道上有一个人没死,对这段历史我不太了解,你知不知道有什么着名的幸存者。” 墨镝看起来比刚才还要虚弱,闻言白眼都翻得很吃力,“请问遇见这种事情的幸存女子,要怎么着名?一旦被人知道,就是死路一条。” “......”她想起来古代女子重贞洁,游戏里应该也是差不多。这种情况下要是幸存确实是恨不得自己原地蒸发,在她们看来可能还不如死了干脆。 “你说无字碑?”墨镝又道,“没死的幸存者也不需要着名,她不是已经在你眼前了吗?” 谢桃:“你什么意思?” “笨!”墨镝累到根本不想说第二句,“幕后的人。” 鬼气卷土重来,这次势头比之前更猛,大有要吞噬两人的架势。 墨镝眼睛一闭,人无声无息地昏了过去,睡梦中他的脸色改变极快,谢桃就思索的空档,他的手臂就蠢蠢欲动,指尖借着月华光芒阴冷锋利。 “墨镝!”她推了地上的人两把,“我这都还没搞清楚呢,你可千万别对我下手!” 少年喉间强撑的那口气好像已经散了,现下看起来比刚刚还像死人,她的呼唤甚至没能让对方的眼皮颤动一下。 谢桃放弃和他讲道理,榨汁一样挤压自己的脑仁儿,他刚刚说的话,意思是幕后布阵的人就是幸存者,因为自己没死,所以给其他的女子立了碑,也因为自己没死,所以没有给自己立碑。 这人能给这么多人立碑,凭这个工程量也不可能是凡人啊! 谢桃心脏狂跳,她按住额角,心里告诫自己,冷静,冷静,一定要好好想清楚,刚刚的幸运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次如果失手,两人就会死在迷阵中。 幕后人何必要给自己立碑呢?既然没死,也就没有拥有墓碑的必要? 她联想到坟墓确实和阵法有某种关系,那块无字空碑的出现又显得格外巧合。 难不成,对方是想要自己将这块碑填上名字? 她被自己的脑洞惊艳,反正也没有别的想法,不如先试试?然而很快她又沮丧起来,这么多人呢,上哪儿去找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还要恰到好处地填在墓碑上呢? 现实世界里考试都没这么烦人! 第二十五章 (1) 白雾汹涌地无孔不入,好像铁了心要往她身体里钻,一猛烈好像也有些上头,离她一臂远的墨镝都快被雪一样的鬼气包围了。谢桃猜测对方肯定快要妖化失控,无奈雾太浓,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第三次将伤口撕裂的时候,她都已经快不觉得痛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鬼气影响的原因,暗红的血液顺着手臂沉默又绵长地流下,出血量比之前只增不减。 谢桃也看不清墨镝的模样,干脆洒了他满脸,鬼气似乎很惧怕谢桃的鲜血,从墨镝身上退开,围在他身边想动又不敢动。 至于谢桃本人更是避而远之,生生为她空出一片空间来。 这样最好,她按住伤口,只让小部分血液顺畅流出,找到刚刚墓碑的方向,快步跑去。 鬼雾好像察觉了她的意图,越接近那块无字碑,它们就越躁动不安,哪怕对谢桃的鲜血的恐惧也不能阻挡它们涌上来的步伐。 周围碎裂地乱七八糟的墓碑石块也上上下下震动,像被惊跳的牙,透露出主人的慌张和恐惧。 陡然间它们全都浮在空中,只要谢桃穿过它们,应该就会被攻击。她没有停下脚步,身边已经浓郁到快凝成实体的鬼雾不容许她再犹豫。冲进墓碑群的那瞬间,身后追赶的鬼雾像是被无形的墙壁挡住,隔绝在外,但浮动的石块却利箭样射向中央的谢桃。 !!!! 她加快脚步,无字碑在墓葬最里边,似乎是为了保护它,这也给谢桃的行动带来极大的不方便。 石块如此密集,且速度快到人无法做出反应,一时的躲避并没有什么用,只会拖延她的步伐,谢桃心里计较过,选择对这些攻击不躲不闪,一门心思往那个墓碑走。 碎石和它的体积不同,砸在身上力道巨大,且碎面尖锐,划破皮肉或者干脆扎进皮肉,上面好像还附着着布阵人古怪的灵力,蛇一样往她的骨髓里攀。 冰冷,疼痛,电流窜过神经,她差点站立不住。 谢桃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墓碑上,努力忽视身上伤口的疼痛。喉咙里毛绒绒的瘙痒感却总是让她分心,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冲刺,好像被攻击多了就真的感觉不到疼痛了一般,浑身被温热湿润的感觉包裹,仿佛被谁温柔的搂在怀里。 如果不是鼻尖的血腥气越来越重,她的眼皮也越来越沉,她都不知道自己浑身被血浸湿,活脱脱一个血人。 是谁?究竟是谁?那个缺失的名字。 谁在靖石道上,常州城里,仿若旁观者目击这场惊世惨剧,又毫发无伤地抽身而出,满怀悲悯将这些女人殓葬? 谁将常州城困在时间的虖隙里,又是谁把他们当作猎物一样监视玩弄? 快点想!谢桃! 墓碑近在眼前,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最熟悉的名字。 郝菱! 常州城着名的美女老板娘,苑荷客栈的主人,监视的目光来源,一切线索好像都在此刻串联成细密而巨大的网,将他们一行人笼罩其中。 非常巧的是,这些墓碑里,没有郝菱的名字。 谢桃不作他想,用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着写下郝菱的名字。 强撑着的最后一点力量散去,喉咙里的东西翻滚着要冒出头。 她“哇”地喷出满口鲜血,将面前的墓碑染成暗红一片。 完蛋了,失去意识之前她念念,字迹被遮住了,这还算数吗? 第二十五章 (2) 即将破门而入的人群忽然之间镇定下来,城内上空传来尖锐凄厉的惨叫,那叫声像是某种不知名鸟类被扼住了咽喉,撕裂喉咙发出的哀嚎。 王簟秋踮起脚尖,从漏光的窗缝里打量外间的情况,那些努力想要闯进来的陌生女人们身体里冒出白色的雾气,仿佛是她们的灵魂,轻飘飘地被抽走,只剩下软弱无骨的躯壳。 “那些,那些人,都倒在地上了!” 顾月楼从她身边跑过,漾起一阵清风。院中横七竖八躺着女人的尸体,很快就以不可能的速度开始腐烂,随着尸体飘出阵阵恶臭,那些男人们才猛然被刺鼻的气息熏清头脑,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六神无主。他只好打出暗蓝色的术法,灵蛇样钻进他们的眉心,男人们才软软地倒下去。 刚刚的巨响是来自常州城的北面,似乎是距离城郭有些距离。 师弟和小桃也不知是怎样进入那个地方,他想,原先那里无法进入,一定是有人布了迷阵隐藏,此时迷阵已破,城中又出现这样的变故,一定是师弟抓住了操纵者。 “簟秋,”他朝着身后挪动绣鞋谨慎避开尸体的王簟秋伸手,“声响来自北方,我要出城看看。” 想出这么多天,郎有情妾有意,也没有什么好再矜持的,王簟秋忖度修士可能不在乎这些肌肤之亲,便也从善如流地将手搭在他小臂,“事不宜迟,桃妹妹一个女孩,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顾月楼足尖轻点,凭虚御风而上,眉宇里也流露淡淡担忧,他本生的俊美,这层忧愁飘渺得像太华山晨间的云雾,更添几分谪仙之味,心上人如此绝色,王簟秋不禁看红了脸,捏制他手臂的掌不自觉下移,落在他的手背上。 “怎么了?”觉察到她的心绪不宁,对方问道。 “没,没什么。”少女慌乱答,诗一般的的情怀小心收好。 “师弟!” 浓雾散去后,一身黑衣,满脸血渍的墨镝很容易分辨。 记得从小时起,师弟便总是固执刚毅,配上他沉默寡言的性子,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迎头而上,好像天下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但他的确又有本事,寒霜样的脸上写满野心和不服输。顾月楼几乎不曾看到他这般虚弱的模样。 他把身上的丹药一股脑往墨镝嘴里塞,也的确是慌了,他们俩孤身在外互相就是照应,何况顾月楼此人将克己做到了近乎偏执的程度,自然不允许在他的羽翼下还有师弟受伤。 这些仙药都是出门前师父给他的,其中不乏有名贵的保命之药,被他囫囵塞进去这么多,用处立竿见影。 墨镝原本也只是受到鬼气影响,体内妖族血脉躁动,身上所受的伤不重,继而悠悠转醒。 他醒后陡然站起,还没等顾月楼张口,就想起什么样往林子更深处冲去,不一会儿,抱出浑身伤口的谢桃。 “小桃!” 饶是他们这样常年和妖怪刀光剑影做斗争的修士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谢桃的身上简直没有一块好皮肤,全是划伤和血洞,现在还在往外冒血,染红了整件外衫。 墨镝将她抱在怀里,顾月楼几次想接过来查看情况,对方都魔怔般不松手,将女孩蒲草样迤曳的身体箍住。 “师弟?” 少年眼底是翻腾的浓黑,暴戾的因子隐藏其下暗流涌动,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明白这样想要毁天灭地的愤恨从何而来。 第二十六章 (1) 见暂时分不开两人,顾月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师弟,小桃受得虽全是皮肉伤,但她修为浅薄与凡人无异,这样的伤也相当致命。当务之急是要止血,我这里有些丹药......” “嗯,”墨镝没等他话说完,僵直的目光微动,示意他将丹药喂给谢桃。 顾月楼掐住对方的下颌,鲜血的粘腻湿滑差点让他脱手,心中更是惊跳不已,“她的伤太重了,伤口处也沾染了鬼气,我们得找个地方处理。” 少年不答话,兀自往城内走。 醒来时自己脸上甚至连衣襟都沾满了沁着甜香的血,他尝过所以再清楚不过这是谁的了。 几天前还鲜活明艳的花一夜之间萎顿,他记起自己失忆对方耐心安抚的模样,也记起妖化后她呲牙咧嘴割开自己手臂的模样,将他藏在大树后自己冲入墓碑的模样,以及最后,面无表情冲进阵心,任凭碎石打在身上也不闪躲的模样。 她明明不会被鬼气影响,躲他远远的也可以不受伤,撑到顾月楼他们来,却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帮助他,说一些莫名奇妙的,在这个世上显得叛逆无比的话。 让他不断想起曾被他抛弃了的,软弱的自己。 渴望被接纳,被关怀,被爱。 是因为锁住他妖族血脉的封印被解开了吗?连带着那颗耻辱的凡人之心一起,妄图颠覆他,踩碎他,将他重新拉入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红尘。 可是为什么,他低头看见女孩仿若沉睡般恬静的面容,为什么你的身体如此温暖?像你星河般灿烂的眸子,纯净得与脏污的人间截然不同? 少年抬高左臂,让女孩的脸离他更近些,才惊觉原来烫的不是她的身体,是自己的面颊。 少女身体的热度是昔日的记忆,现在,她冰冷得好像脚边的石碑,孤独的坟包,和幽暗的棺椁。 他的心跳就这么失去了规律。 几人又跟着墨镝返回苑荷客栈,踏进门墨镝直奔二楼客房,顾月楼本来也要跟上去,余光却捕捉到后院熟悉的衣影。他改了方向,王簟秋便也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郝菱的尸体重新出现在后院中,还是穿着临死时的衣衫,而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卫义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王簟秋不忍看到一个女子孤零零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样子,从旁边的房间里拿了不辨款式的衣服,想要盖在对方身上。 “簟秋小心!” 地上的人在顾月楼察觉之前睁开眼,攥住了了她的腕子。 王簟秋手一抖,跌坐在地,双腿在青石板上蹬出白色的印子。可手腕上的钳制想上了锁的镣铐,冰冷坚硬,根本就挣脱不得,她怕得煞白了脸,尖叫梗在喉头。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浪费精力尖叫。” 郝菱坐起来,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漂浮起来。王簟秋并不能跟着她飘起来,所以她的手就变成绞索,锁在王簟秋的脖子上,不一会儿女主就因为窒息发不出声了。 “你要做什么!放开她!” 顾月楼正欲出手,身边银白剑影比他更快,直直朝着郝菱刺去。 郝菱见墨镝也出来,不慌不忙地把几欲昏厥的王簟秋横在身前。飞剑在一寸之距停住,她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第二十六章 (2) “我们破掉你的阵法,你如今身受重伤,和我们硬碰硬没有胜算。” 顾月楼拦住墨镝想要再出手的动作,少年阴云重重的脸色更深,“放了她!” “哼,”郝菱嗤笑,若无其事地换了一只手挟持王簟秋,得了空档的女主终于可以大喘一口气,番茄色的脸稍稍缓和。 幸好这次郝菱没有再掐住她的脖子,只是捏住她的手臂将她挡在身前。 对方收敛了脸上张狂的笑意,眼底翻腾的情绪平静下来,从王簟秋的角度,居然读出点点痛惜。 “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遇上她是我倒霉,不过我有不得不做的事,常州城不能散!” 顾月楼狐疑,“现在的常州只是你建造出来的幻影,等你死后,这些男人们的生活会走上正轨,死去的女人则会消散,虽然我绝不能允许你将这些活人困在幻境中,但你的这个愿望原本也不是由我们来满足的。还有,她是谁?” 对方道,“你们当然帮不了我,我要她,那个女孩,把她带过来,我就放了我手里的这位。” “谁?” 顾月楼还没反应过来,墨镝冷然拒绝,“不可能!” 看他的反应,顾月楼脑中才浮现猜想,觉得对方似乎在戏弄自己,慢慢变得很不愉快,“你说小桃?她法力低微,恐怕帮不上你的忙。” “是吗?”郝菱挑眉,一改初见时温顺真诚的神情,唇角是若有若无的风情,“她帮不上忙,你为什么还带她在身边?” 顾月楼表情有几分不自然,恨恨道,“我当她是妹妹,决计不会将她交到你手里!” 郝菱:“那你这位恋人恐怕就要吃点苦头了。” 她左手的指甲疯长,宛若利刃抵在王簟秋的后背,感受到尖锐的触感划破衣衫,针尖一样立在皮肤上,女主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可她作为大家闺秀,也是万万说不出用谢桃来换她这种话。 “少废话!”见男主神色松动,郝菱乘胜追击,厉喝道,“你带她来,我不会要她性命,只是要她帮我一个忙。你不带她来,这位姑娘可才真真是死透了!” 两人目光胶着,无声的拉锯在平静的空气下激烈展开。郝菱仿佛失去耐心,指尖向王簟秋皮肤内嵌入,血色泅上她的外衫,她将唇缝紧闭,却仍抓住不逸散的痛呼。 “我如何相信你?”顾月楼皱眉,语气却松动,“若是你出尔反尔,岂不是连小桃也要搭进去。” “哈哈哈哈哈,”郝菱笑声张狂放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你只需要保护好你这位小情人,至于那位桃姑娘,我就算想杀,恐怕也没那个本事!你旁边那位小哥不是很清楚吗?” 他扭头去看身边的少年,不知道在他未曾参与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刻一直防备谨慎的墨镝竟然没有反驳她的话。 “师弟......” 墨镝道,“可以。” 究竟发生了什么,顾月楼疑惑更甚,刚刚还一副“谁要动谢桃我就和谁拼命”样子的少年居然答应了,而且看他神情已经平静下来,直勾勾盯着脸白如纸,身体抖如筛糠,泪若连珠的王簟秋。 “我带人下来,你放了簟秋姐姐。她尚未醒,无论能不能帮到你你都得放人。” 郝菱得意,“当然,我从不与可怜的女子为难。” 她明里暗里的讥讽没有影响少年,他风一样上楼,片刻后,又将昏睡的谢桃抱下来。 第二十七章 “师弟.....” 顾月楼象征性地阻拦了一下,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不过墨镝好像很放心,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师弟一贯有主意,遂没有多言。 墨镝:“放人。” 郝菱从空中落下来,背后的手恢复成原样,可怜的女主也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 因为谢桃不能走路,郝菱防着墨镝异动,就让他将谢桃放在地面。少年迟疑,将自己新换的外衫解下,叠成两层铺在地上,这才将谢桃放上去。 画皮鬼郝菱撇了撇嘴,待墨镝退开后才把手中的王簟秋推出去,少年想去接,女主眼泪决堤而出,直奔顾月楼,顾不得男女大防扑进他的怀里。 他眸中黯然一闪而过,不过只是很短暂的时间,很快少年便重新抽出腰中长剑。 “你若是轻举妄动,别怪我不客气。” “呵,”郝菱对他的威胁不屑一顾,转而凑到谢桃身边,少女身上熟悉的甜香让她怀念,那是鲜活的生命之味,只可惜现在不见脸上流转的莹彩,空留下灵魂出走的皮囊。 罢了,要求她帮忙,免不了要先救她。 郝菱猜测那小子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才一口答应以人换人,始作俑者颇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只是简单往脉上一探,她就发现对方只是皮外伤严重,谁叫这小丫头面对乱石躲也不躲,反而是碎石上真正要人命的鬼气没在谢桃身体里留下丝毫痕迹。 郝菱并未对此感到失落,反而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确没有找错人。 她从领口掏出一块紫色的晶石,在日光下内部有丝缕同色雾气漫漫,神秘得像午夜时分的银河。顾月楼方看到这颗石头,就失去了自主思考的能力。 “你在哪里拿来的!” 要不是墨镝反应快,他都要冲到郝菱面前,直接抢过她挂在脖子上的银链。 郝菱漂亮的眼半眯,神色中满是危险,“现在乱来,是不想要你这位桃妹妹活命了吗?!” 闻言顾月楼僵硬了身子,不过内心强烈的震撼和对水落石出的渴望还是迫使他问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知道这块石头是从哪里来的。” 见对方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他又为难补充道,“家母曾有一条这样的首饰,她死后我再没见过这块石头,料想是被当天杀了我娘亲、掳走我妹妹的歹人夺走,这些年我一直在追寻那人的踪迹......”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郝菱就露出了古怪的笑容,那笑容里似乎像是含着几分了然,顾月楼虽然没看清,却也足够让他心惊。 “你是不是知道她的下落!” 郝菱猛然把晶石捏碎,其内晃晃悠悠的紫色雾气脱离了束缚,犹如嫦娥奔月般朝天空飞去,被她一手抓回,强制塞到了谢桃的心口。 雾气小尾巴一溜烟就扎进了谢桃的身体,变成透明的晶石也碎成粉末。看到这里,顾月楼都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母亲的饰物了,本来还想喊出口的话半途刹住。 谢桃在吸收了紫气之后,身上的伤口恢复速度极快,本来就只是因为严重的外伤导致失血过多昏迷,这紫气也不知道什么来头,除了让她的伤恢复,居然让她青白的唇也重新染上血色。 片刻后,她的眼珠微动,应该是要醒来。 原本对求助的人来说,她的苏醒应该是好事,郝菱却脸色大变,她伸出手再去探对方的眉心。谢桃的脸上飞快闪过金色的纹路,流光一样掠过。 “怎么会!” 墨镝浑身紧绷,飞剑悬空直逼她的鼻尖,怕她做出什么意外的事伤害谢桃,对方却恍若未觉。 顾月楼道,“你说过不对小桃动手的,即便她帮不了你!” 郝菱脸上风云变幻,许久才平静下来。 她退后一步,给两位关心谢桃的人留出空间,自己仿佛浑身脱力般倚靠在廊柱上,“算了,我就算想动手,恐怕也只会弄巧成拙。不如就这样,反正,她也不需要我来惩治。” “那是自然!”墨镝将谢桃护在身后,女孩在他身后缓缓睁开双目,眸子里迷蒙一片。 谢桃抬眼正好看到他黑色的衣角,此刻少年已经换上了新的衣衫,原先的彼岸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银色的松纹,倒是很衬他的性格。 因被他挡住了绝大部分视线,谢桃还没能看见对面的郝菱,是故此刻满腹怨念,“我怎么睡在地下?你没有心!我都救你了你还让我睡地下!” 墨镝回头看她一眼,默默让出半边视野。 谢桃:“?你们在做什么?” 她这边还没搞清楚状况,郝菱本就受了伤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本来就是由女子怨念而生的画皮鬼,被打破了汇聚怨气的阵法,失去了怨念的来源,无法再维持自身行走在阳光下所需要的能量。 女人的身体逐渐变得半透明,可以清晰的看见背后廊柱上的划痕,那是日积月累的摩挲所造成的痕迹,也是她真是存在过这里的证明。 “我真的很喜欢常州,明年春日的时候,还想去湖上泛舟摘菱角。相公,相公......?” 这个时候,她的眼底没有了顾月楼等人的影子,只剩下这古色古香,韵味悠长的苑荷客栈,以及同吃同住,共同经营客栈的相公。 可卫义早就不知道躲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任凭她如何扯着嗓子喊也不回应。 郝菱喊了一会儿,终是知道自己喊不来他了,眼角泛起泪光,“可惜了......” 那滴泪很轻,轻的仿若也是幻影,可砸在地上却同样留下阴黑的印记。 不知道她是在可惜饱受烽火摧残的常州,还是在可惜自己弄人的命运。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终归是生不逢时。 谢桃忽而有感道,“活在幻境中有什么意思呢?它终归不是真实的啊?若你想要属于自己的生命,尽管去寻新的天地。常州已经如此,勉力拼凑旧日的影像也仅仅只是画面罢了。” 郝菱身影已经淡到快融化在日光里,她的声音此刻似乎无处不在,“那你呢?有什么意思?” 谢桃怔愣,有种内心深处最阴暗的角落被窥见的感觉。 她认为理所当然的,在这些天情绪的异动后变得不再真实。 何为真?何为假? 什么是生活?什么又是代码呢? 她也分不清了。 第二十八章 (1) 顾月楼按捺不住,对方就要消失,好不容易得到的微末线索也要随着她的消失而断掉,“这枚石头对我非常重要,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怎么得来的?” 郝菱连说话也变得十分艰难,众人还能勉力看到她嘴角的笑,充满玩味的恶意。 “藏木于林,天子脚下,那真是个好去处,不是吗?” 她说完就化为天地间一抹辉光,虽然生时怨气缠身,可临到头来还是被天地接纳,山川河海将她拥入怀中,为她虽生于污泥却同样追逐日光的灵魂。 顾月楼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不过至少知道了下一步去处,唯一让他烦恼的事,他们方从南边北上逃避追捕,现在居然要他们打道回府,还要直逼天子脚下的临安城。 谢桃脑子里蒙蒙的,“天子脚下,不会是临安吧......我们还没进城估计就被逮起来坐牢了。” 她是知道顾月楼肯定是要顺着这条线去找他离奇死亡的母亲和失踪的妹妹,这时候只能反复痛恨自己居然没看过完整的游戏剧情就来了,明明之前问问族长们就可以搞定的,偏生被她拖成了无解难题。 其余两人倒是无所谓去哪里,王簟秋还是诚恳道,“说好我要跟着顾大哥的,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恋爱的酸臭味熏得谢桃连连后退,不小心撞在悲伤的小boss身上。 谢桃,“额,我觉得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很多事都要靠后天的努力,对吧?” 男主以为他是在说去临安的事,笑道,“小桃心性洒脱,倒叫我自愧弗如了。” 不是......谢桃想说自己是在安慰boss,但是boss已经转身,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过? 少年的背影挺拔却孤单,“有些东西不是靠后天努力就能成功的。” 男主:?????? 四人简单商量后还是决定回到临安,毕竟除了男主是有明确行动目标外,其余的人都是附带的。小boss无所谓在哪,反正在哪也没人能伤到他。谢桃和女主则因为自己内心的小九九,铁了心要跟着顾月楼,既然男主有他的任务要走,那当然是配合。 郝菱消失后常州城内也没有很大的改变,除了女子几乎都随着郝菱一同消失之外,其余人在身上的控制解除后缓和了几天,也纷纷步上正轨。 苑荷客栈目前是卫义在经营,四人还是继续在客栈里休养了一段时间,因为那些繁闹的假象破灭,客栈里如今很是冷清。谢桃和卫义聊过之后,他表示自己可能会关店向南迁移,免得再被金兵骚扰。 谢桃虽拜郝菱所赐满身伤痕,然也因为她死而复生,郝菱是真的活在这里过,尽管所生活的环境是假的,可她的感情是真的。 面对神色郁郁的老实汉子,她还是忍不住问,“那日郝菱叫你,你听到了吗?” 卫义笑得很苦涩,黝黑的面庞如干枯皴裂的树干,“其实她不是我的娘子,应该是妖怪吧。她来苑荷客栈的那天我正好收拾了家什准备搬走,结果遇上她,脑子就变得不清不楚的,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只能做什么。后来还以为她真是我的娘子,我想我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女人,一定是我爹娘在天有灵。结果前几天北边一阵巨响,好像就将我脑子里的屏障震散了。” 第二十八章 (2) 他说了这么多,没一句是在回答谢桃的问题,反而像在逃避似的。谢桃也不追问,借着夕阳余晖细细分辨他荒漠般的眼底难得的色彩。 卫义:“那之后我就知道她不是我娘子了,我爹娘估计也没保佑上我,直到这个年纪还是光顾一个,不像你们小年轻,谈情说爱都还有余地。” 谢桃弯弯唇笑,“我可没有谈情说爱。掌柜的也不老,此番南下说不准就能找到合适的女子重筑家园呢!到时候生个孩子,好好过几年安生日子。” “借你吉言,”卫义也笑道,“她......” 谢桃:“嗯?” 他又道,“没什么,那天我什么也没听到。” 也许这个朴实的男人想问自己的枕边人究竟是不是妖怪,也许是想问郝菱如今去向何处,可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在海市蜃楼里筑造的繁华都城,温馨家庭,都随着狂风卷起,水汽四散而消失。是不能,也不会留下遗漏之物的。 当然,错位的感情也毫不例外。 常州城里不过几天便陆陆续续搬走不少人,混在这些人当中,谢桃无端也生出南下的想法,和大家一说,居然都觉得到时候回去了,此行耽误了个把月,春日已然过去,换上了连风里都是燥意的仲夏。 再过些日子日头便毒了,卫义怕自己赶路受罪,打算这几天就关了苑荷客栈。他唯唯诺诺半天,意思全在催促他们离开,顾月楼等人面皮薄,早就扛不住了,是墨镝硬压着谢桃修养,才在这多待了半月。 临到出发那天,谢桃感觉自己是出了圈的猪仔,终于可以放肆撒欢了。 墨镝不像之前老是走在前面任她追赶,改成跟背后灵似的守在后方,恨不得把她的肩胛骨盯出个洞来。 听闻她胡言乱语,少年不紧不慢开口,“猪是没错,撒欢不要想。” 每次都能把人气个半死也是种能力,谢桃气冲天灵盖,转过去和他理论,“我自谦是猪是图猪的可爱,还有,是谁非要按头让我休息的,还天天强迫我吃东西,你不知道卫义那厮做饭难吃吗,喝了半个月的乱炖汤,我人都要废了!你就是存心折磨我吧!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忘恩负义!” 顾月楼和王簟秋都走在前头,听到后边的动静,只当是两个年幼的在玩闹,见怪不怪。没人回头看,也自然没有人提醒谢桃小心脚下的石头。 大石正撞上小腿,虽说速度不快,但架不住石头坚硬,胫骨好像裂开般,一时极强的疼痛感袭上脑海。 谢桃的上半身还没有反应过来,继续向前移动,重心整个偏移,再加上腿只顾着喊疼了,根本就没努力抓地面,她身子一歪向后倒去。 好险国骂就要出口,墨镝黑色鸟儿样轻巧落在她身边,掌心一撑便将她的身体摆正。 她一半的身体靠着对方衣料下尚有些嶙峋的胸膛,少年的掌心抵在她后背,心脏之后的位置,隔着皮肤就攥住了那头上下跳动的小鹿。 “我也救了你,不算忘恩负义。” 他的手从谢桃身上离开,耳根红红的,谢桃也别开脸,小鹿刚刚被束缚,这会儿蹦得更欢实了,血液急剧地流动为她带来过剩的热量,灼得整个身子都滚烫烫的。 “咳,”她假模假样干咳一声,“这叫哪门子救我,不算!” 她已经转过身体,看不清少年的表情,鼓噪的风里只带来模糊的音节,似是嘲弄,似是愉悦。 “呵。” 第二十九章 (1) 四人一路从人迹罕至的山林间走过,渴了便饮山泉水,饿了就吃各种野味和野果。在常州城内做的远行准备完全足够,不比当日匆忙逃出姑苏时狼狈。 临安还要在更南的地方,那里是金兵踏足不了的富饶之地,也是朝廷偏安一隅的偷生角落。 经过姑苏附近时,墨镝作为里面身手最好的,被男女主委托去城中查看情况。 男主比较想知道如今对他们的通缉严重到了什么地步,女主则还是挂念自己的家人,托他带去一封信。 墨镝去了半日就回了,直言城中通缉令贴的到处都是,却没什么人关注,守卫士兵都倚在城墙下找乐子,过往的客商都不曾细致盘查。 想来也是,一江之隔的金国虎视眈眈,岁贡日益贵重,明知道有一天这样繁盛的假象会破灭,多得是人抱着快乐一天是一天的心态。 当官的尽情捞钱,享受纸醉金迷的生活,老百姓心头颤颤却也无可奈何。 谁还管过了一季的通缉,只要刀子不悬在他们头顶,他们就可以无动于衷。 说起本应是凄凉的笑话,此时却变成安心的保命符,这种冲突可能让男女主都有些不适,最后还是顾月楼打断大家的伤春悲秋,整理后再度出发。没再走山路,而是找了个小镇,由墨镝出面租了辆马车,一行人晃晃悠悠继续南行。 坐马车果然比被墨镝揪着领子用地行符缩地成寸舒服,女儿家也不需要日以继夜地驾车。谢桃好不容易白天可以睡懒觉,专门去买了舒服地新被子,裹着被子在马车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女主本来还支了个小几燃香喝茶,摆了点心让休息的男子们吃,结果这个人睡觉滚来滚去,马车又不大,硬是没有地方放东西了。 索性跟着她也在马车里打铺,淑女气质碎了一地。 墨镝日日讥讽她是猪,吃了睡睡了吃,在这种情况下谢桃越发刁蛮,无论是要钱买东西还是游手好闲都更理直气壮。 而且她不缠顾月楼,专心缠着小少年,看他缕缕黑脸,心中十分得意。 也奇怪,无论怎么角度刁钻的烦他,这家伙生气归生气,却没有一次不满足谢桃无礼又无耻还有些无理取闹的要求。 发什么疯?谢桃挠了两天脑袋,终于在秃头之前想清楚了:管他呢,反正自己又不吃亏不是! 纯赶路大家都有些受不了,毕竟是年轻人,也没有火烧眉毛的事赶着。没了追兵,大家行行走走,到达临安城外的枫溪镇时已经时值仲夏。 枫溪镇外有棵巨大的古树,应该是梧桐,看起来有百年龄,周围围着木桩,应该是镇子里的人围上的,树木年龄到达一定的程度,人们会认为生了灵智,当成是护身符一样保护起来。 镇子里的人男男女女围坐在树下纳凉,此时正是日落西山时刻,适合团在一起将八卦,谢桃在家时深谙此道,可惜家族里没什么人愿意理她,直到后来下山租房住时才体会过这种快乐。 他们的车马路过镇口,不意外地收获大堆打量的目光。 人群中有个妙龄女子忽而开口道,“小狐狸,是小狐狸吗?!” 第二十九章 (2)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墨镝的神情里也有罕见的讶异。这份讶异在见到迎面而来的红衣少女后转化成了阴云密布。 少女头发全部束成辫子,只用简单的丝带和玉冠固定,穿着红色的骑装,上面有暗金色的刺绣,显得很是干练。 “你不记得我啦?我是褚烟呐?” 褚烟走过来,和大家一一见礼,主要的兴趣还是落在墨镝身上。 少年对殷勤的褚烟视而不见,别人可能不知道,谢桃却对他这样的脸太熟悉了,明晃晃只差写着“离我远点”几个字了,不知道还以为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褚烟似乎对他没有认出自己这个事实有些受伤,“之前在宁仙镇,我们是邻居呀,我还常去你家蹭饭呢!” “那你不会不知道,我这个怪胎罪大恶极吧!” 少年的眼底有铅色的深海,激烈地拍打礁案,倒卷震荡的雪白浪花。她从这面不平静的镜子中看到各色扭曲的表情,属于各种身份各种年龄的不同人,却骂着同样的恶语。 “怪胎!”“孽种!” 时光或许可以平淡所爱,但无法抹平沾满仇恨的墨汁写下的咒怨。 他的存在就是要告诉别人,我全都记得,并会一一讨回来。 褚烟脸上的兴奋褪去,那些不好的回忆又重新占据脑海,让她手足无措,“我,我......那时我还小,有些事情......” 少年坚硬得像块铁板,“人之初,性本善这种话就不必说了。” 他对待不喜欢的人向来是这样毫不留情,谢桃肉眼可见这位褚姑娘对他的情谊不凡,看见他的时候眼睛里都有碎星。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这位无情boss,小心被他杀全家! 谢桃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尤其是接触到对方的眼神,好像被烫到似的,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褚烟俏脸通红,“我这些年一直很担心你,我也知道......” 眼看着就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诉衷肠了,其余人脸上都有些尴尬。 但是褚烟却自己停下了,因为她的目光在慌乱之中终于落到了身边纤细窈窕的身姿上。 王簟秋这才温言道,“烟烟,那你应当还记得我吧。” 也算是无形中化解了这种尴尬场面,且某种程度上保护了褚烟。然而褚烟脸上霎时血色尽褪,仿佛还没开口就已经遭到拒绝。 “王,王姐姐......你们,你们还在一处啊。” 王簟秋道,“没有,我们也是前些日子才遇见。” 褚烟失魂落魄,“怪不得,也是,也是。” 再不提刚刚的话茬,低下头整理了会儿心情,又问道,“我记得王姐姐你家住姑苏城,怎么如今到临安来了,莫不是姑苏最近也不太平,我前些日子还听闻有伙歹人在姑苏犯了事,大街小巷地通缉,却也不说犯了什么事,真是怪哉。” 众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不知道这位褚姑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她眉宇之间一片坦然,又不像是在暗示他们的样子。 女主自小在深门大院里浸淫,待人处事极为活络,很快反应过来,默不作声地套她的话,“我们这次来寻一位亲人,出来有些日子了,没料到还有这般可怕的事发生,不知是些什么人?” 第三十章 (1) 褚烟毫无察觉,“我不是很清楚,只偶尔听休沐回家的父亲说过,好像是怕人抓到似的,通缉令上的人像画的遮遮掩掩,大街上十个人里相似的就有八个。” 谢桃惊讶,“真的?通缉令不是为了抓人吗?” 刚认识的人搭话,褚烟既想在墨镝面前表现她自己落落大方的样子,又因为被看到了没面子的场景,笑得很勉强,“不知道,不过也不奇怪,这几年不能被人知道的事情朝廷也没少做,估计是被人抓到了把柄,想要抓人又怕别人抓住了吧。” 她的话没躲着人说的意思,旁边还有听墙角的中年妇人,也没对此惊骇,估计私下没少说。 不过目前的情况总得来说还是对他们有利的,下一步就可以去临安城中找个住处,现如今大的都城里客栈入住都需登记身份,对户籍审查较为严格,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安稳落脚的地方。 而且临安怎么说也是皇城,人口数量不少,一一排查,只怕不是一两天可以得出结果的。 顾月楼表情凝重,寻找妹妹的决心却不改,无论要花多少时间,他都一定要找到妹妹的下落。 他抬脚欲走,其余众人也准备跟上,褚烟似是还有话要说,“等,等等......!” 大家都理解也了然她对墨镝的不同寻常了,不过一而再再而三地拦路免不了让人觉得不礼貌。 “还有什么事吗?”顾月楼皱眉。 褚烟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你们要找的人是在临安城中吗?如果是的话,你们可以在我家落脚,毕竟找人是个花时间的事。” 男主颇为意外,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保留了几分谨慎。 “这恐怕有些叨扰你,我们去城中寻个客栈就可。” 褚烟急急忙忙补充,生怕他不答应,“这段时间金国使节来朝,今上广征良家女入宫,贸然住在外边,以王姐姐的容貌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还有这等事?” 顾月楼想通其中关节,对现如今的朝廷也十分愤慨,他虽长在世外之地,但这里才是生他养他的故土。 如今已经满目疮痍到令人心惊的地步, 褚烟说到这个话题也叹气,“现如今临安的局势微妙,我建议诸位还是避其锋芒。我父亲在朝中任职,我住在城外也是因为这点,现下家中只有祖父一人,宅子也够大,能带回朋友他老人家也一定十分开心。” 除墨镝外,众人都有些意动。 只是谢桃心里还有小别扭,故意调笑道,“褚烟姐姐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褚烟被她闹了个大红脸,“我与王姐姐幼时也交好,帮她是应当的。” 墨镝凉凉的眼刀扔来,谢桃只当看不见。 “那就谢谢褚烟姐姐啦!顾大哥,我们就去褚姐姐那里住吧,没了其他事情的干扰,你也可以专心找人。” 王簟秋也赞同,“是呀。” 男主浅淡一笑,如沐春风,竟是叫旁边的婶子们也看痴了眼。他风姿万千地行了礼,缓缓道,“如此,便麻烦褚姑娘了。” 褚烟心上的大石终于放下,愉快地先行为他们带路。 有她带领,这一路探究的目光少了许多,进入镇子时也没人询问。 众人轻松地进入枫溪镇,入住褚家。 第三十章 (2) 褚家老太爷年纪虽然大了,但身子骨还很硬朗,有这么多年轻人上门做客,老爷子胡子都笑得颤巍巍的。 原本还担心不受欢迎的众人松了口气,就在褚家给安排的房间里住下。 褚家的宅子不能算很大,但白墙黛瓦,显得干净通透。枫溪镇这片儿都是这样的建筑风格,十分符合谢桃想象中江南水乡的模样。 褚烟好笑道,“我们这都是普通人家,临安城中那些富户还会在院子里修园林,摆放奇石假山,修剪花卉树木,有的甚至引活水做小溪,那才是别有洞天呢!” 姑苏也有这样的人家,只是现在时局不好,靠北的富人都举家往南迁移,如今临安才是最热闹的。 谢桃早就听闻江南园林之景别致,还没有见过,于是缠着褚烟继续讲。 少女很享受这样被人包围追捧的感觉,继续讲,“你要是真的想看,其实白家的院子也是绝景。” 谢桃:“白家?” 对方点头,“对,枫溪镇是白家的宗祠所在,一般也是由白家的人来管理。白老爷人好,逢年过节会组织宴席请大家畅饮,我就和我父亲一起白家看过。” 顾月楼和墨镝今日去了临安城,怕目标大被人注意,就没有带上王簟秋和谢桃。作为一名标准的闺秀,王簟秋鲜少主动攀谈,通常都是安静看着谢桃闹腾,这会儿也不例外。 褚烟性子活泼,大咧咧像个男孩,倒是和谢桃相见恨晚,两人嘚吧嘚一整天都不觉得累。 说到兴起,褚烟摩拳擦掌,“小桃你这么好奇,我带你去白家看看怎么样!” 谢桃想都没想,拍手道,“好啊,好啊,簟秋姐姐去不去?” 王簟秋觉得没有受邀,贸然拜访不太礼貌,“桃妹妹,这样不好吧。” 谢桃芯子里不是古人,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听闻开始犹豫,她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褚烟继续煽风点火,“不会的,白老爷人很好的,我夏天经常和镇子里的女孩们一起去白家纳凉,只要和管家说一声就行。” “真不会麻烦人?”谢桃意动。 “不会,我保证!到时就说你们是我的朋友!”褚烟拍拍胸脯。 谢桃来这里一场,还没有打卡过什么景区,纯正不掺假的江南园林也勉强能算一个。 在这里待着又没手机玩,十分无聊,她不断怂恿王簟秋,“簟秋姐姐,一起去嘛,你若是不去到时顾大哥回来,该怪我冷落你了。万一他太心疼迁怒于我怎么办?” 她搞怪的样子逗笑王簟秋,对方嗔道,“净胡说!为了去玩连面皮都舍了!” “嘿嘿,”谢桃知道她这是答应了,挽起褚烟,“那咱们走吧!” 白家大门口伫立着镇上最大的两座石狮子,嘴里含着宝珠威风凛凛。白色的院墙前无人镇守,自然是白家在枫溪镇的底气。 褚烟熟门熟路的敲开黑色的大门,铺首的黑油怪兽衔着铁制的门环,亦是一等一的气派。 “褚小姐?” 门后探出管家花白的头,他看上去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龄,眼睛里满是谈浑浊的睡意,显然在她们到来前还在打盹 第三十一章 (1) 褚烟对他说明来意,管家也不意外,没有请示过家主,直接就吩咐将她们带到后院。 管家:“前边是我家老爷和夫人住的地方,夫人患有失心症,所以不方便各位靠近内院。等要离开时吩咐小厮带你们出去即可,需要些什么也只管和他说,他会帮你们准备。” 通向后院的鹅卵石路弯弯绕绕,谢桃刚开始还饶有兴趣地欣赏两侧风景,后来发现不是高大的假山和怪石就是竹林树木,拥挤的堆在道路两侧,排列得毫无美感,感觉像是走进了大山或者森林。 打眼全是绿色很快就让她想睡觉了,小厮在前边带路,年纪虽不大,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一流。 “姑娘别着急,咱们走的是小路,没什么可看的,不过马上就到了。” 谢桃察觉自己打呵欠的样子被人看到,恨不得把泪花都憋回去,“没,没事,我不,我不急。” 那小厮好像轻飘飘笑了一声,飞到她耳边。 他话说完没多久就走到院中,这片园林极大,廊桥流水,疏竹碧花,风致极佳。时值夏日,园中却清风习习,应是活水潺淙流过圆石铺就的细窄河道所带来的凉意。 稍远些地方铺着黑色瓦片的白院墙掩映在绿枝里,斜楞处射来的淡金色日光被分隔成细碎的光点落在墙上。 菱窗里还能看见那头女子窈窕的身姿。 小厮顺着谢桃的目光看去,解释道,“那是我们家夫人,平日里还是极好相处的,只是发起病来不认人,所以才不好去打招呼。” 谢桃收回目光。 三人在园林最中央的角亭中坐下,石凳有些凉,正好缓解了她一路行走的燥热。 褚烟挥挥手,“多谢小哥了,接下来我们自己便成,你可以找个地方休息。” 小厮笑道,“我应当的,姑娘不用客气,我去为诸位准备茶水点心。” 王簟秋道:“哪敢再麻烦你,我们能看到这样的风景已经是你家客气了。” 小厮热情得不似作伪,“诸位欣赏我家园林,就是我家老爷的知音,我家老爷曾说过的,遇上了要好好招待,不需客气,我这就去了。” 还没等王簟秋继续推脱,对方就溜烟似的穿过拱门,转向内园方向跑了。 园中只剩下三位女子,褚烟很兴奋,叽叽喳喳介绍着园中的一草一木。 而谢桃的目光又落在菱窗背后的白夫人身上,原因无他,只是那美妇偶人一样在窗前来来回回,像是满腹心事地徘徊,又像是机械在行驶它的指令。 “小桃?” 褚烟讲的口干舌燥也没人配合她,这才发现谢桃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在看什么?” 谢桃目光没有移开,示意褚烟,“白夫人在做什么,她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我们要不要去帮忙?” 其余二人也注意到她的怪异举动,王簟秋心善,“要不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褚烟在镇上生活多年,对白夫人的情况了解比较多,“还是不要了,据说白夫人是因为幼子死亡才疯的,后来还发疯杀了逃难而来的白老爷弟弟一家。因为她是个疯子,官府卖白老爷面子,只将她囚禁在白家内院,不得放出。平时白老爷也很紧张她,生怕外人又刺激到夫人,也怕夫人再伤人。” 第三十一章 (2) 没料到事情这么严重,王簟秋也不敢再说帮忙了。 三人一齐看着白夫人颠过来倒过去,像不知疲倦样面无表情地走着,竟觉得园中的凉风阴森森爬上的后背,让人毛骨悚然。 谢桃转移话题道,“这小厮怎么拿茶水还不回来,难不成还要现买。” 王簟秋也恍然从刚刚的情绪中抽身:“桃妹妹这张嘴促狭得很。” 本来这件事好像打打岔就过去了,褚烟却没能好运,她捂住嘴,唇边溢出破碎的尖叫。 “夫人!夫人出来了!” 服侍她的婢女约莫是打了个岔子,无人注意到白夫人来回的距离越来越长,现在索性不再回头,踏出了拱门外。 褚烟抓住谢桃的手,掌心一片冰凉,“坏了!方才那小厮进去忘记关门了!” 三人都不敢大叫,生怕刺激到款款走来的白夫人。 可挨得进了,彼此都能听见对方清晰的心跳声,还有抖动的身体。 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是刚刚褚烟的话:白夫人曾杀了白老爷弟弟一家三口! 她是真的会伤人!不是闹着玩的! 现下,谢桃脑子里已经开始计算她们三人能不能打得过拼命的白夫人。 理论上,如果褚烟不吓呆,她们能算两个战斗力,女主不行,太柔弱了,还没打到人自己摔个轱辘。 眼看对方顺着小路越走越近,谢桃伸手从王簟秋头上快速抽下一支簪子握在掌心。 褚烟也还尚有理智,捏紧了拳头随时准备扑上去。 近了,近了...... 白夫人身形一转,在亭子边的大树前停下,目光从使至终都没有落到三人的身上。 现在谢桃能看清她的样貌,是个极具风韵的美人,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婀娜,只是那双眼睛像口漆黑的古井,里面一点光都照不进,也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在腐烂发臭。 那不像是人的眼睛,倒像是颗没有生命的黑色石头。 三人面面相觑,都从她的身上察觉出一丝不正常。 白夫人杵在树前,僵直的目光像要把树干盯穿一样。谢桃等人仍是大气都不敢喘,只等着看她下一步有什么行动,又或者拱门内会不会有其他人来架走她。 “在里面,”她忽然开口,嘶哑的嗓音如七旬老妇,“在里面,我救你们出来!” 白夫人忽然发疯,蹲下身用手狠力地刨树干,她手上力道很大,几次之后指尖便鲜血淋漓。 眼见没什么作用,她又蹲下来跑树根处的泥土,模样宛若和这棵树有什么解不开的宿仇一般,想要抽了它的筋,扒了它的皮。 春葱般的手指很快就斑驳着泥土和血液,混在一起极为可怖,谢桃于心不忍。 “你别挖了,你挖不动的!” 王簟秋更是走上前想要拦住她。 白夫人听闻此言更加癫狂,“不!我一定要救他!我杀了你!” 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看到她扑过来的身影,王簟秋来不及闪躲,也无法和疯掉的人抗衡力气,直接被掀翻在地。 “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她尖叫着,举起手边的大石朝女主砸下来。 “簟秋姐姐!” 谢桃扔出手中的发簪,可力道太小,只刺破了白夫人面上的皮肤,没有阻拦她手上的动作。 完了!女主要是死在这儿!她一定会被黑化的boss直接弄死的!!! 第三十二章 (1) “蔓娘!” 拱门后走出一个身材健硕的书生打扮男子,斑白的两鬓熨贴束好,低调却用料讲究的衣衫也整理得颇为妥帖。他奔出来,身后还跟着低眉顺眼的小厮和眼眶通红的婢女,想来就是白夫人的夫君白老爷。 白夫人见到他,面上的惊恐瞬间崩裂,她丢下手中的石头,失魂落魄地就想跑。可才走了两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站住不动,身子抖得和风中的蒲柳一样, 白老爷从后面走过来,将她纤弱的身躯纳进怀中,“蔓娘,没事了,别怕。” 又对后面的丫头吼道,“叫你伺候夫人,你就是这么伺候的吗?!” 小丫头被他吼得浑身一颤,泪珠扑簌簌往下落,却没敢发出一句呜咽,只是赶忙冲上前去扶住夫人,有了他们的陪伴,白夫人很快安静下来。 谢桃听褚烟说白老爷是个温和儒雅的人,今日一见却觉得和传言中有些不符,至少在白家这位老爷似乎很有威势,能吓得下人们大气不敢喘。 小丫头将白夫人扶走,白老爷目送倩影消失在门后,回过头来换上满是歉意的面容。 “吓到小姐了,平安,还不快将茶水摆好!让这位小姐用些压压惊。” 小厮一激灵凑上来,慌忙将食盒中的东西摆了满桌。 王簟秋早在他安抚白夫人时就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和情绪,此时能心平气和摇头,“我没事,白老爷客气了。再说今日是我们唐突,还望白老爷不要怪罪。” 白老爷引着王簟秋踱步到凉亭,在他的试一下几人都安静地坐下。 谢桃递过去倒好的茶水,想看看这位白老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方颔首致谢,不过显然对王簟秋更有兴趣,“我和烟烟说过,想来玩可以随时来,不算你们唐突。不过看小姐不是本地人,又和烟烟相识,莫不是烟烟以前的朋友?” 褚烟笑道,“是啊,白伯伯,之前和你说过我打宁仙镇搬来,这位就是当时认识的王簟秋王姐姐。” “哦?”白老爷拱手,“王小姐幸会了。久别重逢是件大幸事,不知道烟烟你打算如何庆祝啊?” 褚烟心里都是墨镝,王簟秋不过是捎带着的罢了,被人问起都来不及收起脸上无礼的尴尬。 “额......这,我没有想过,不过王姐姐如今住在我家,明日我叫我家婆子买些好菜来接风洗尘如何?” 白老爷笑声爽朗,“不必这么麻烦,我这里也可,你们多留些时间,我吩咐下人准备酒菜。” 谢桃当下就想拒绝,不过王簟秋比她更快,她素来是个不喜欢麻烦人的性子,“谢谢白老爷,不过我还有朋友在家中等待,这就要走了。” 白老爷也没勉强,只是流露出若有若无的遗憾,“这样啊,那下次我再招待你们。” 他是真心想要款待她们,但是为什么呢? 谢桃不相信天下有白吃的午餐,一个陌生的大男人,和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子扯上关系,怎么听都不像是好事。 她凑近王簟秋,扯了扯对方的袖子,对方将手覆在她手背,低声道, “稍安勿躁。” 正好这时候褚烟心里记挂着要回来的墨镝,想赶快回家,就主动开口和白老爷告辞。 白老爷吩咐管家将她们送到门口。 回到褚家后,顾月楼和墨镝已然等在房门前。 第三十二章 (2) “如何?” 还没顾得上坐下喝口水,谢桃就跑去问从临安回来的顾月楼。 顾月楼摇头,“虽然我们早就对临安城中的人口有了预想,可是挨家挨户查问还是引来了别人的注意,我不想惹麻烦,所以直接回来了。” 因为褚烟在旁边,他话说的含糊,谢桃知道今天应当很不顺。 “那后来呢,他们有没有......” 少年扬起高傲的下巴,“不带上你,谁也追不上我们。” 谢桃:“......你什么意思,我给你个机会重新组织下语言。” 对方看都不看她,“字面意思,我口齿伶俐表达清晰,还有什么问题吗?” 男女主趁着这机会你来我往温存了两句,才好笑地劝道,“你们成日斗嘴,感情看来很是不错。” “谁跟他感情不错!” 谢桃嘴硬,少年却默不作声。 顾月楼脸上笑意更深,“簟秋说你们今日去了白家?” 褚烟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墨镝,主动说,“是,今日小桃想看看江南的园林是什么样的。我家和白家交好,白家老爷的园林精致非常,我就带她们去了。” 对面的少年却只盯着顾月楼身侧的方向,那里除了满腹怨气的谢桃,就只有温婉的王簟秋。 果然,她心中又是一阵黯然。 褚烟觉得这里的空气好像变得十分不通畅,吸进的浊气都沉甸甸压在心头,蒙在脑海,她勉强自己露出个还算得体的笑容,“那个,今日我有些累了,想先去歇息,你们要是需要什么就吩咐管家婆子一声。” 王簟秋贴心道,“褚姑娘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夏日要是伤风也很难受。” 她的温柔关怀让褚烟更加不适,不知道是不是也曾用在那个少年身上,这样的女子是世间男子都喜欢的吧,容貌昳丽,性格也善解人意。 “不,不用了,”她话都不想多说,只想赶快远离这个画面。 王簟秋担忧地目送她跑远,还想说点什么。 谢桃道,“簟秋姐姐不用太担心了,褚姐姐心中肯定有数的。” 褚烟心情不爽肯定是因为看见了什么扎眼的画面呗,谢桃自觉少女情怀还是很好懂的,只是可能女主身在其中,所以被干扰了吧。 王簟秋:“希望如此。” “对了!”她也不是很想继续想这件事,为了尽快转移话题,谢桃转而说起今日见闻,“我觉得白家那位夫人很奇怪,失心疯的人我没见过,但我猜怎么样都还是有自我意识的吧,那位夫人看起来简直像是个移动的活死人。” 少年道:“你怎知失心疯病人不会那样?” 谢桃横他一眼,“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白夫人发疯差点伤了簟秋姐姐!” 她有意激怒他,墨镝眼底也果真闪过担忧之色,却不像她记得的那般,只要遇见女主有关的事就会暴走。 王簟秋不想让众人担心她,对听完话后询问的顾月楼表示没事,“白老爷及时赶到,再说了,也是我举动唐突,吓到了夫人。” 谢桃心气不顺,继续道,“白老爷也奇怪,好像很喜欢簟秋姐姐似的,一直打探她的情况,还要留簟秋姐姐吃饭!” 第三十三章 (1) 王簟秋脸色突变,从来和善的面容上难得看见羞怒。 “桃妹妹!你怎能如此辱我清誉!” 老好人顾月楼也没有帮她说话,目光里同样写满不赞同,“小桃,你说这样的话实在是......” 突然被责怪,谢桃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两人已经一齐不和她说话了,她想要辩解,舌头却不听使唤地打结,“不是,我没,我没有这个意思。” 王簟秋很激动,古人本就很注重清誉,又因为心上人才旁边,怎么也过去不这个坎。看得出她已经很努力不对谢桃黑脸了,可胸口还是不住起伏,眼眶都憋红了。 谢桃更不好意思,连连道歉,“是我不好,我只是,只是觉得白老爷怪怪的,不是有意污蔑簟秋姐姐你的。” 少年没有跟着责怪他,他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出声为谢桃解围。 “她说话根本不过大脑,和她计较不觉得费劲吗?” 谢桃:“你才......!算了,是我说话不过大脑。” “噗,”墨镝突然笑了,他的笑容似乎能有将寒冬瞬间转化成春日的作用,整张脸上的冰层都随之而崩裂。 原先是柄未出鞘的利刃,全是寒凉阴戾的威压。 如今再看应是临安城里鲜衣怒马的少年公子,恣意而桀骜,执花仗剑,连春风都心生妒意。 谢桃一时对这样的反差看痴了。 对方收了笑容,用刀柄一下敲上她的头,“发痴的样子真难看。” 谢桃慌乱地收回视线,嘴硬道,“谁发痴了!对谁发痴也不会对你!” 他们这样一打岔,王簟秋那边也整理好了心情。 “看痴了也不奇怪,小狐狸打小就好颜色,那时还有许多人把他认成小女孩儿呢!” 她一打趣,刚刚的窘迫就立时缓和了,墨镝被人提到小时候的囧事,转过脸去,“簟秋姐姐!” 适当地开了个玩笑,谢桃也跟着笑了,有心想弄清楚白老爷的事情,现在也只能不了了之。无论如何,先推进主线剧情总是没错的,她转而考虑起男主那边的问题。 “顾大哥,刚刚听你说在城中寻找很不方便,那接下来要怎么办?难道放缓搜索速度吗?” 临安这么大,要是男主较真硬搜,得耽误多长时间? 她心里隐隐觉得,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有些东西就越无法掌控。 比如,她的感情...... 顾月楼无从知道她的小心思,只是说,“那样太慢了,今天我们也看到了皇宫征选秀女的告示,和褚姑娘说的一样,所有临安城在册的适龄女子都要参与征选,我想如果雁回在这的话,应该也会出现在备选者名录上。采选那日去太常寺一看应该就能知道。” 谢桃:“雁回?是顾姑娘的名讳吗?” 男主点头。 王簟秋听到这个名字,表情有点古怪,顾月楼问她怎么了,她却抿唇说无事。 谢桃对此仍有疑虑,临安城中这么多女子,真的会在同时去太常寺参选吗? 看顾月楼的表情,应该也对这个计划成功度不完全自信。 四人只有暂且分开,没想到第二天褚烟为他们带来了好消息。 “顾大哥!小狐狸!我知道如何去找顾小姐了!” 第三十三章 (2) 大清早她就吵上门,惯性睡懒觉的谢桃满肚子起床气无处发泄,想到自己睡在别人家的地盘上,这气注定只能闷在肚子里了。 推开门看见同样便秘表情的墨镝,对方才不管什么情况,对着褚烟直言,“不要叫我小狐狸,还有,你很吵。” 褚烟被他一噎,心中又气又委屈,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小,”对方的眼神太可怕,她还是把用来拉近关系的昵称咽回去,“墨,墨镝,我知道有办法可以找到顾小姐了。” 墨镝不耐烦和她套近乎,本来想直接赶走她,听她这么说又不好开口,脸色更差了。 顾月楼匆匆从房中走出,急切道,“褚姑娘坐下说。” 几人围在门前小院里的石桌坐下,褚烟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心情很激动,“昨夜我父亲告知我,我也要去参加采选,但他在朝中有熟人,可以在采选当日帮我活络下,确保我不被选上。但我忽然想到,名册虽然不能外借,但进去看总可以吧,如果王姐姐进入宫中参与采选的话,由我父亲出面打点,应该就能直接接触到名册!” 墨镝断然,“不可能!这种事你去也能做到!要簟秋姐姐出面是何居心?” 谢桃也咂摸出不对,但,少年你这护短方式也太直接了吧,怎么说别人也是来帮你的,出了力还要人家出人,于情于理都不是褚烟必须做的啊。 小姑娘估计也这么想,从来都是和体面的人打交道,大家彼此都很注意人际往来的分寸感。还以为自己帮忙想办法拉人脉就已经够了,没想到心上人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临安城中家中但凡有些势力的女子就不会参与这种采选,都知道无论选不选得上,都是坏名节的事。伺候汉人皇帝便罢了,上赶着伺候金人使者算怎么回事? 她才不会去呢! 可是面对墨镝眼中认真地嫌恶,她又实打实地伤心,还以为这是个好办法,既能帮助他,也能解决碍眼的情敌...... 那个隐晦的龌龊念头刚生出的时候,褚烟也对真实的自己害怕。可世事就是这么残酷,幼年时自己不懂事,叫人家捷足先登,如今就只能支开前边的那人,叫她腾出位子来,自己才有地方去。 褚烟尝试以退为进:“我......我想的不够妥当,若是觉得这主意不好,我便去回了我父亲,我不参与采选了。” 她赌王簟秋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允许因为她的私心而影响大局的,况且这些天能看出来,顾月楼公子才是她的心上人,只要再...... 王簟秋果然道,“别,褚姑娘先别慌,我考虑一下。” 兹事体大,尽管临安城中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她除了清誉受损,还会辱没家族名誉。 顾月楼本身还对她说的方法充满期待,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无论谁去都不是好事,便拒绝道,“不必了,簟秋,我还有别的办法。” 他想的是实在不行就潜入宫中偷看名册不就行了。 还好褚烟留了一手,又补充道,“其实王姐姐只要说是我远房亲戚,改个姓就不怕别人认出你是姑苏王家的人了,若是顾大哥不介意,可以装成婢女同去。” 第三十四章 (1) 她的话无疑解决了当下最为难的问题,顾月楼陪着去就不怕中途出岔子,又有褚烟的父亲帮衬...... 王簟秋道,“褚老爷可以确保我不会被选上吗?万一遇到波折,我们可以逃走,只怕连累你们这一家子。” 大家都是聪明人,几番交锋怎么可能不明白褚烟夹带的私货。女主半是确认半是威胁的语气也证明了自己不是个她想捏就捏的软柿子。 知晓是一回事,戳破又是另一回事,褚烟尴尬地瞥一眼墨镝,见对方气压越来越低,却好似并没有感觉到这里的暗流汹涌,放下心来。 无所谓其他人怎么看她,只要墨镝不那么想就行了。 褚烟:“嗯,肯定的,正如王姐姐所说,要是出了问题我家也在劫难逃。” 王簟秋:“那好,我去。” 顾月楼紧锁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他担忧地目光落在女主身上,女主笑道,“无妨,顾大哥你陪我去不就好了?只是要委屈顾大哥穿女儿家的衣服了,你不会不愿意吧?” 顾月楼笑容苦涩,“既然你决定了,我没有什么不乐意的,只要你没事就好。” 主cp这里酸到掉牙了,谢桃啧啧两声,下意识去看boss。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要是说boss平时的表情是山雨欲来的话,这会儿就已经是黑云压城,卷着拳头大小冰雹,摧枯拉朽似的砸在城墙上,仿佛要把大地都砸成筛子。 “b......墨镝,你还好吧......” 墨镝拳头猛砸在桌面上,灰白的石桌应声而裂,“不行!王姐姐不能去!” 完了完了,那种酸酸麻麻的感觉又来了。 谢桃起身捂住胸口,褚烟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墨镝剑指男主,“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事,让簟秋姐姐为你铺路,门都没有!” 王簟秋毅然挡在顾月楼身前,惊道,“墨镝!把剑放下!” 墨镝漆黑的瞳孔中是谢桃看不懂的沉痛,棱角分明的少年面庞充斥着与年龄不符的戾气,他无视女主脸上的哀求,“顾月楼,你若是个男子,就不要让女人为你牺牲!” 无论簟秋姐姐拒绝多少次他的保护,他却不能不为她发声。 这段日子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回忆只是个错觉,往日里也曾对他温言细语,支撑他走过最艰难那段时间的女子,如今看向他的目光里只有责难和不满。 他知道对方是恨他没有光明磊落的长大,却从不想想这也并非他所愿。 而且自己对她的尊重和爱护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哪怕遭受了青霄门中非人的折磨,这份感情也只会变得更加珍贵。 她却头也不回地撞进别人的怀抱,为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奉献全部! 顾月楼迎着他恨意滔天的目光,将王簟秋的身体轻轻拨到一旁,“我无意让她替我牺牲,要是簟秋不愿意,她随时都可以不去,要是她愿意去,那我就一定会保护好她,哪怕牺牲性命!” 墨镝剑尖更进一分,“花言巧语!你们这些伪君子!” 眼看事态就要不可收拾,谢桃虽然知道男主会有主角光环,却也免不了慌乱。 她兀自压下心头沉郁得像乌云似的情绪,一把拉开男主,“行了!吵什么吵!王姐姐不能去,我去不就行了!反正我也不在意什么名节!” 第三十四章 (2) 失去了针对目标,墨镝也不能硬要追上去和顾月楼打一架,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少年将怒气矛头对准谢桃,恨恨道,“就你这姿色,还想进宫采选?” 谢桃不理他,心里不知道怎么就是想生气,对少年也没好脸色,“不劳您费心!我代替王姐姐去,顾大哥,你记得保护好我。” 王簟秋:“桃妹妹......” 谢桃被心里那股怨气堵得眼眶发酸,脑子也晕乎乎的,语气很差,“不必说了,王姐姐你去怕引起团队争端,我就不一样了,反正我孤家寡人,顾大哥不陪我的话也行,到时候用妖属契约和我保持联系就可以。” 顾月楼哭笑不得,“我当然会陪你去,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她头发一甩,撂下一句:“人话!” 转身就回房锁住房门,任凭外边怎么叫都不出来了。 褚烟精心设计的局就这样被谢桃不按常理打破了,可见识过心上人对王簟秋的爱护,她心里更多的难过占满理智,来不及去想这些,只想捂脸痛苦,用泪水洗刷自己的屈辱感。 两个喜欢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同时离开,三人之间的氛围诡异地安静下来。 女主只是把墨镝当成弟弟,根本没想过他说这些话除了维护自己,可能还有别的意思,“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顾大哥不是坏人,你们也是师兄弟,你应该相信他啊?” 墨镝虽然不想她身陷险境,但也没有让谢桃去的意思,造成现在这种局面,他不仅没有放心,反而觉得更加烦躁。 凭什么就只要顾月楼保护?他那细胳膊细腿能保护好谁? 臭丫头真不识货! 褚烟纵使百般不情愿这种局面,但为了和墨镝维持现在的关系,还是老老实实向父亲求助,并且把谢桃的名字上报了。 离参与征选的日子还有段时间,墨镝发现逢打照面谢桃必然转身就走,根本不给他阻拦和解释的机会。褚烟也有几天没出现了,他也做不出上门找茬的行为,等到她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就已经告诉诸位事情办好了。 大家的氛围没有想象中如释重负,谢桃更是听完就躲进房间里,王簟秋和顾月楼都很尴尬。 不能再这样,少年寻了个无事的夜晚,敲响了谢桃的房门。 墨镝:“谢桃?出来下,我有话要说。” 房间内没有声响,他放软了语气,“我在镇上买了宵夜,你要不要吃?” 还是没人理他,那句对不起卡在嗓子里,橡根吞不下吐不出的鱼刺,嵌在肉里,嗓子一动就阵阵刺痛。 明明他也没做错,是谢桃自己这么鲁莽,脑子转不明白,还要玩自我牺牲的戏码,蠢钝如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想到她漠然的眼神,就觉得坐立难安。 算了,我不和你小丫头计较,你出来的话就和你道歉吧。 墨镝这样想着,然而房中还是没有动静。 少年“笃笃笃”大声敲门:“看来宵夜只有自己吃了,好香。” “小......墨镝?你在做什么?” 褚烟从长廊的另一头走来,身后跟着泅在拱门中的月亮。 少年收回手,方才身上那点温柔之意荡然无存,“有事?” 第三十五章 (1) 褚烟愣愣地看了他几秒,忽然还上认真的神情:“我有话想对你说。” 墨镝望着谢桃房门的防方向,头也没有回,她快要以为自己弄错了,他喜欢的不是从小就有迹可循的王簟秋,而是这位一直没有姓名的谢小姐? “说。” 纵使脑海中思绪百转千回,对方的惜字如金也没能挽回她冲口而出的念头。 褚烟,“我心悦你,打小时候第一次见你便是了。” 墨镝不意外,夸张地讥笑,“哈!” 褚烟心里的鼓点越敲越快,她死死咬住嘴唇,才能控制想要出逃的心脏。 她甚至都可以预见,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刻,明明知道对方只是在看笑话,却还是想抱着一腔孤勇说出自己的心意。 “我知道你不信。小时候你和爹娘搬到我家来,我真的是十分欢喜的!只是,只是我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懂......” 墨镝转过头来,她还没来的及欣喜,就看见对方浓黑得半点光都不透的眼底盛满厌恶,心一下子就沉了进去。 “你什么都不懂,所以对一个以为你人好,跟着你的小弟弟动辄打骂?因为你什么都不懂,所以伙同一群孩子叫我怪胎?因为你什么都不懂,所以带着那些人来我家,让他们抓走我爹娘?就因为你什么都不懂,我除了原谅你,还得爱上你吗?” “我以为你只是恶心,没想到你还这么天真。” 他的话宛如盛夏的惊雷,骤然劈开平静的夜空,也劈开脚下皴裂的土地,将自己丢进冒着蒸腾热气的岩浆炼狱中,反复体会骨头被寸断烧成灰的痛苦。 “不是,”惊慌之下,她甚至来不及拭去脸上的泪水,“那时候她们都不喜欢你,我没有办法,我也不想被孤立!还有那些人,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去抓你爹娘的,如果知道,我......” 少年抢白道,“你要是知道,在他们的威胁下,只怕也会说的更快!” 如果说他的厌恶她早已了然于心,那么此刻他脸上的嘲弄和冷漠才让她彻底明白,自己即便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在他心里还是留不下半点痕迹。 更别说还奢望能有那么一丝丝温柔。 他是真的打心眼里瞧不起,也记不得这样一个用错了方式喜欢他的女孩。 又或许,在他的生命里从不缺乏这样的女孩。 她褚烟是谁呢? 谁也不是罢了。 褚烟低着头,让眼泪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肆意流淌,这是她能保存的最后一点尊严。 “我知道了,对不起。” 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开,仿佛和她待在一起的这短暂的时间,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耐性。 他的脚步迭荡在空寂的夜中,明明走得很快,脚步声却似乎缓慢又悠长,她调动所有的精力去捕捉,期望能在这些脚步声中,多感受到他的存在。 慢一些,慢一些。 从今往后,便再也没有她的故事了吧。 即便心中这样叫喊着,少年的身影还是消失在夜里。 褚烟终于能抬起头来哭泣,让月光温柔地抚摸她的面颊,将她的每一颗泪珠都镀上银色的光辉。 就在她想孤独品尝这份苦涩时,斜下递过一块帕子。 第三十五章 (2) “别哭了,他走都走了,哭也没人心疼你。” 谢桃从拱门外走来,手上还端着碗。半夜肚子有点饿,想去厨房找点吃的,没想到回来就在门口看到一出精彩的戏。 她现在对褚烟的感情也变得很复杂,一方面觉得墨镝这样对她确实事出有因,不算残忍,一方面又觉得女孩子倒追不成,还反被羞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实在太惨。 最重要的是,自己忽然有些感动身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boss冷硬心肠她来之前就知道了,不过还以为一起经历了一些事,有所改变。 看来对方的温柔也仅仅只对女主,她们这些闲杂人等是分不到半点的。 褚烟抽抽搭搭半天也没接帕子,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谢桃心里烦躁,语气也有点冲。 “接啊,你就算在这儿垂泪到天明,他也是不会看你一眼的。在别人心里可没我们这些女配角!”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词汇,谢桃神情有些古怪。没想到对方听完这话居然抬起头来,眼神更为古怪地看着她。 谢桃:“......怎,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褚烟的瞳仁朝向她的方向一动不动,但脖子却是左右转动的,“没有,你说的很对。” 她脸上还挂着未干涸的泪痕,让谢桃突然想起那天的白夫人,都有着一种心不在焉的恐怖。 谢桃突然怂了:“那什么,也有点晚了,你洗把脸睡觉去吧!我也准备睡觉了!拜拜!” 不等对方回话,她身子一侧,把门推开就溜了进去。 进房的瞬间心中还若有所思:他们怎么在我房间门口聊天? 明月孤绝,慢腾腾爬上头顶。今夜没有辰星,没有万千星辉相伴,它仍然娴静安然。 褚烟愣愣地盯着它,半晌才迈动步子。 她并不想睡觉,在极致的悲伤后,那些藏在意识背后的困倦早就消弭于无形。但她也同样不想醒着,反复讲刚刚的画面不断在脑中播放。 那就出去走走吧。 趁着四下无人,她推开褚家大门,独自游荡在枫溪镇的街道上。 枫溪镇在夜里原来是没有光亮的,这个时候,连打更的人恐怕都忍不住睡觉去了吧。 平时总是被人围绕的梧桐树挡住了落下的大部分月华,导致树笼罩的范围漆黑一片。 褚烟不敢再往前走,便想着今日的散步就到此为止。 黑暗中却缓缓显现一个人影,对方说,“你在为什么烦恼呢?” 她惊恐地回头,发现那人是认识的白老爷,心中的警惕稍稍放下。 “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里?” 即便是熟人,大晚上出现在这么黑的地方也很奇怪。对方也果然奇怪地没有正面回应她的话。 “烦恼的事可以告诉我,也许我能帮助你呢?” 褚烟:“不用了,我要回家了。” 白老爷好像笑了,笑容在黑暗中不甚真切。 “成功的人总是直面阻碍,失败者才总是逃避。烟烟,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不择手段去争取。” 褚烟沉默。 对方继续道,“你没有豁出所有,就连悲伤的权利都没有,因为打从一开始你就是输家。” “烟烟,想好了吗?我可以帮你。” 第三十六章 (1) 翌日一大早,谢桃在院中的石桌上发现一份冷掉的小吃,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正在她观察的时候,墨镝从自己房中走出,只是丢来意味深长的眼神,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欲言又止。 “哼,”谢桃轻哼一声,丢下手中的东西。 后来出现在院子里的男女主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无可奈何。 “小桃!” 褚烟的声音从外边传来,众人被转移了目光。 “过两天就要去太常寺参加采选了,因为你是以我家的名义参选的,所以你还需要去镇长那里登记一下。” 她不再纠缠王簟秋,谢桃猜想估计经过昨夜,褚烟也彻底想通了。 本来对她还有些防备的众人都卸下心防,恢复之前轻松地相处模式。 “好啊,什么时候去。” 褚烟道,“这会儿官差就已经在镇长家了,如果你方便的话就现在过去,不方便就等一会儿。” 谢桃遂干脆道,“那我此刻就跟你去。” 一声不吭的少年突然开口,“我陪你去!” 谢桃傲娇道,“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对方不说话,脚步却很坚决地朝着她靠近。 “我说不用啦!”谢桃有些生气,不知道他这样有什么意思,总是欺负她逗她,以为这样别人会开心吗? 褚烟连忙打圆场,“墨公子也是一片好心,王姐姐和顾大哥也一起吧,白家的园林顾大哥还没见过吧。” 对男主来说去走一趟也是应该的,毕竟谢桃是为他办事。 “那我们一起去吧。” 最终谢桃还是无奈任凭身后的尾巴一路跟着到了白家。 白老爷颇为客气的在家门口等候,旁边还有位拿着名册的官差,见到他们来,白老爷指着谢桃对对方说。 “这就是谢姑娘,是褚小姐的远房表妹。” 官差随意扫了一眼谢桃,她怀疑对方压根儿没有仔细看她。 谢桃不知道的是,多得是勋贵人家不好拂皇帝的面子,随便找个女孩儿扮作自家的孩子顶上去,只要打点到位,他们都当作不知道。 “好的,那么枫溪镇的姑娘我就确认清楚了,告辞。” 官差在册子上勾了一笔后,就和白老爷分别,谢桃等人完成任务也准备离开,却突然被叫住。 “王姑娘,谢姑娘,上次说认真设宴请几位游园,今天倒是个好时候,要进来坐坐吗?” 那种异样的感受又浮上心头,谢桃本能地拒绝,“还是不好麻烦白老爷吧。” 白老爷更加殷切,“早就听烟烟说你们会来,她拜托我准备宴席,我都已经准备好了,给你们接风洗尘。” 褚烟也道,一派天真,“白家园林在临安周围都很有名的!顾大哥你们可千万不能错过。” 墨镝想发脾气,被顾月楼拦住。谢桃看见对方的手在袖子里掐了个诀,然后顾月楼笑道。 “那就敬谢不敏了。” 四人跟着白老爷进门,同样是要走过那条绿荫浓密的小路。 谢桃凑到顾月楼的身边,“我早想和你们说白老爷不对,但是......” 她话没说完,对方将食指贴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知道,但是从外边探不到妖气,只有进去看看了。” 第三十六章 (2) “不好意思诸位,因为要避开内子所住的院子,所以绕的远了点。” 白老爷走在众人的后边,由小厮在前引路。 随着越走越深入,顾月楼的鼻尖捕捉到若有若无的妖气。这丝丝点点妖气在视野陡然明亮起来时变得更盛,他紧绷的身体几乎是同时做出反应,召出的法术朝着人群后的白老爷直去。 对方的身影却好像早已凭空消失,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刚刚开始就没有出声的王簟秋。 除了神色大变的众人,褚烟仿佛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脸色煞白得瘫软在地。 “怎么,怎么会!” 谢桃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眼前闪过一道寒芒,墨镝身影比光更快,眨眼之间就持剑抵住了地上褚烟的脖颈。 “簟秋姐姐去哪儿了!” 褚烟目光涣散,嘴里念念有词,“不应该,他和我说的不是这样!” 少年毫不留情将剑尖刺入她的肩头,“快说!否则我杀了你!” 被疼痛惊醒,褚烟这才发现对方眼底认真的杀意,以及狂要失控涌出的黑暗。与这片黑暗比起来,之前的冷漠与残酷都显得十分温柔。 这让她又害怕,又为王簟秋在他心中的特殊而嫉妒。 “我不知道。” 心中的恐惧好像在他更为失控一点的脸上得到了救赎,不知为何,看着他越是咬牙切齿,想到王簟秋在不知名的角落受苦,她的心中快意就多一分。 本来做这种事还期望能和他像以前一样相处就不现实,更遑论以前那种相处模式,她也并不想要。 那么王簟秋是如何失踪的,自己还能不能自保有什么关系呢? 墨镝提剑便想干脆杀了她,可簟秋姐姐还在对方手中,无论如何都要忍住。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依靠疼痛才堪堪忍住心中暴戾的杀意。 “杀了你太轻松,我不如一刀一刀将你的血放干,让你在疼痛中感受自己的血液慢慢流逝,直到死去。” 褚烟的身体抖了一下,强撑着道,“我说了我不知道,我只负责带你们来这里,其余的安排都是由他决定。另外,你们也可以选择不进来,是你们的侥幸害死了王簟秋,和我有什么关系?” 墨镝手中的剑转而划向她的左肩,杀意更是坚韧。 “既然如此,你也没什么用了。” 顾月楼见他是真的要下手杀死褚烟,忙喝道,“师弟住手!” 墨镝发起疯来根本喊不住,还是谢桃扑过去压在他右手臂上,才让他的剑势落在褚烟的身体一侧。 “你也要拦我?” 她知道对方一旦涉及到女主的事就容易失去理智,也许是因为人设原因,有时候甚至显得没头没尾,突如其来。不过或许是心态的转变,她无法再向原来那样置身事外,冷眼看着对方走上“杀人不眨眼”的路途。 更何况褚烟真的不到非死不可的程度。 “你先冷静一下,杀了她除了徒增罪孽也无济于事啊!” 少年:“这不需要你来为我操心。” 谢桃有点灰心:但还是不想看到他最后慢慢不能回头,“对,我知道只有王姐姐有资格为你操心。就算我多嘴,作为朋友,不想你手染无辜的鲜血。” 墨镝冷笑,“我染得还少吗?” 她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期待自己的诚恳能打动对方,哪怕能让他点点偏离原先的命运也是可以的。 “至少从今往后,我不希望你再被情绪控制。” 第三十七章 (1) boss没有回答,紧我剑柄的手表明他绝不让步的态度。 谢桃的心灰一瞬间达到最高的等级,让她疲惫到忽然说不出话来。 在他左手从怀中掏出符纸,咒印清晰,看着上面如血的朱砂印记,谢桃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谢桃快拦住他!” 顾月楼大喊,也凝出法剑,飞扑过来。 然而谢桃已经有心无力,墨镝的右臂牢牢将她隔绝在范围外。 符纸飞出,眼看就要贴上褚烟的身体,将白色的法剑抛出,白光和符纸碰撞在一起,炸出巨大的火焰。 墨镝脸色大变,双手结印,火光在他身边自动分隔,没有燎到他或是谢桃的衣摆。 而褚烟就没有那么幸运,火焰大部分朝着她稍高一些的脸和上半身去了。 但情况却出乎谢桃所料,那鲜红色的火不像是真的火。在烧到褚烟的脸和衣物之后,并没有留下烧焦或是烫伤的痕迹,可褚烟仍然仿若承受了极大的痛苦般,抱着肩膀在地上哀嚎翻滚起来。 “师弟!你是要她在炼狱般的痛苦中神魂俱灭吗!” 他丢下的竟然是这样的恶咒! 谢桃本以为对方最差也是炸死褚烟,不给她留下全尸,没想到boss除了打着杀人的主意外,竟还没放弃折磨她的念头。 “墨镝!” 少年默不作声将她推到身后,“顾月楼,簟秋姐姐对你的心意你不是不明白吧,你就这样对她?” 天边乌云如海浪般翻卷,追逐拍打头顶亮色的海岸。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潮湿气息,狂风挟裹阴雷闷沉的响声迎面而来。 男主仰起头,仍凭粘腻的夏风钻进衣袖。 “杀了她不能解决问题,她就算有错,也不至于死,更何况你还用这样残忍的手法,让她受尽折磨后才死。” 褚烟的惨叫也在风中旋转,像在龙卷里被扯裂身体的家畜。 纵使顾月楼已经用其他的符纸和丹药保住她的性命,可看起来这种钻心的疼痛仍是无法逃避。 墨镝道:“收起你假惺惺的面容吧!我只知道簟秋姐姐对我好,我便可以豁出命去为她。你什么都做不到,凭什么被她一直放你在心上。” “今天她要是不告诉我簟秋姐姐在哪,天王老子也救不了她!” 剑身悬空,似流星样朝顾月楼的方向攻去。顾月楼侧身多开,剑尖也随之急转。 少年念动口决,飞剑随心所欲和男主战斗,对方要不住地掐法诀,施咒术才能抵挡飞剑的攻势。 而趁此机会,墨镝分心从怀里掏纸符。他是剑法双休,比起只擅长法术攻击的顾月楼来说更加强韧凌厉。 两人一相较量,顾月楼的颓势几乎不可阻拦。 “顾大哥!”,谢桃惊叫。 对方堪堪避过一个法术光球,却仍旧不小心被烧坏了袖子。 “小桃别担心,走远些,小心误伤。” 这个时候了还在关心别人,她心中一面感念老好人,一面又为这样的局面发愁。 墨镝肯定是打不过又男主光环的顾月楼的,但万一呢? 或者受伤了也不好啊! 谢桃实在脑子里乱糟糟的,既然大家在意的人都只是女主,她就还他们个女主! 她就不信了,自己一个玩家还搞不定这些npc! “我去找王姐姐!” 两人同时收手。 “小桃!”“谢桃!” 她已经穿过拱门,闯入了白夫人所在的院子。 第三十七章 (2) 墨镝只是犹豫了一下,马上就跟了上去。 “那家伙什么都不会,我去看看,她就交给你了。” 地上的褚烟还在因疼痛而蜷缩,即便是顾月楼也要花些时间才能为她解除痛苦。就当是惩罚这个心存恶念的女人。 顾月楼压下胸中乱窜的灵力,师弟一直以来都是实力有余,心态不足,和他动手自己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能避免争端无论如何是好事,当下也就收起动作,点点头。 那厢谢桃已经闯进白夫人的院子。 此刻天边的黑云已经沉甸甸压在头顶,鼻尖轻易可以嗅到草木蒸腾的水汽。 这是一方小天地,除了三间房子,门前还有一个小院落,摆着藤桌藤椅,白夫人此刻就安静坐在藤椅上。 暴雨的前奏敲响,闪电穿梭在灰黑色的云层中,将凉丝丝的雨点打落脸上。 白夫人无知无觉,仿佛这场细雨不能为她带来什么警示。 谢桃却不能这样,她担心雨势很快就变大。 也确实如此,银线一样的雨丝在阴云中汇聚,逐渐变成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屋瓦和植物上。 谢桃身上的夏衫很快就被打湿大半,现在女子多穿着纱衣会是绢衣,轻薄为主,自然有很容易打湿。 她想了想,还是要提醒白夫人,总不能看着她一个女子在大雨中走光吧。 淋雨对身体也不好。 说起来她的那个婢女又不知道去哪儿了,谢桃谨慎地凑到她身边,“夫人,下雨了,我们回去避雨吧。” 这会儿无人刺激她,看起来她的精神也很稳定。听到谢桃这样说,白夫人乖顺抬起右手。 怎么?这是让人扶的意思吗? 谢桃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意思,但不妨碍她感觉到封建奴仆制度所带来的奢华享受。 走个路都要人搀着,她认命地装成婢女,“夫人,去檐下避雨吧。” 白夫人果真走动檐下就不动了,无论谢桃再怎么说,她都固执地站在原地,美目望向雨中。 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和她的眼底一样。 少女见她发丝上也凝着晶莹的雨滴,身上的薄衫也被雨水泅出暗色的痕迹,想进屋给她找些干布,也顺便给自己擦擦雨水。 “轰隆!” 她刚转身,炸雷和闪电就同期而至,就像降落在她的脚边一样,大地都为之隐隐颤抖。 坏了!不会把白夫人的失心疯吓出来吧! 谢桃猛然回头,正巧看到那道白光熄灭,光柱之巨大亮眼,在她以往直视闪电的经历中见所未见。 肯定离得很近,不知道是不是炸到了镇上哪户人家。 脑中倏尔想起村口粗壮茂盛的梧桐树,那样高的树木,在雷雨天很容易变成目标。 “快,快逃......” 耳边有人叙叙低语,谢桃左顾右盼才确定声音来源,是一直以来都沉默得不似常人的白夫人! “你说什么?” 对方的眼底隐约可见光亮,整个人忽然之间有了微弱的生机。 “快逃,爹,娘!” “谢桃!” 就在谢桃还想继续追问的时候,墨镝跟了过来。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仿佛吓到了刚有气色的白夫人,对方尖叫一声,拔出簪子刺进谢桃的肩膀。 动作太快,谢桃来不及闪避,硬生生地受了。 簪子被大力从肩头向下扎进肉中,整根簪身都没入皮肤,好像卡在了锁骨中。 第三十八章 (1) “谢桃!” 少年的叫喊穿透雨幕,竟然叫她听出几分急切和无措。 肩膀上传来尖锐的剧痛,她很想扯出个不要冲动的表情,但是痛苦电流一样穿过神经,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 白夫人还想动作,少年已经冲到身前,将谢桃护在怀中。 “不要伤她!” 少年抬手,一把石头样的小物什飞出,在白夫人脚下自动形成阵型。石头之间的光芒组成绳网,将白夫人牢牢困在其中。 “你操心的太多了!” 反正他也没伤害白夫人,谢桃就随便他说了。 少年严肃道,“我要先拔簪子,很痛。” 之前那次破阵虽然也很痛,可是那时候一直在想着要冲出去,根本没觉得痛。 这次猝不及防被捅伤,身体所有的感官好像同时汇聚在肩上一点,痛感简直是加倍的。 谢桃:“会不会爆血管啊!” “......”少年无语,“你在说什么?” 谢桃:“就是脖子喷血然后死掉,还有,这是时候没有破伤风打吧!” 少年:“......你这是回光返照?” “我不想死啊呜呜呜呜呜,我讨厌你,就知道欺负我!”谢桃语无伦次。 墨镝趁她激动,按住肩膀就把簪子拔出。 他不知贴了张什么符纸,血液并没有像想象中涌出。 谢桃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做了什么。 “啊!你是不是想要我死!好痛啊!” 少年额头青筋迸现,极力忍耐着烦躁,“闭嘴!” 谢桃才不听,“我不管!你是不是想我干脆死了,你好和王姐姐一起!” ...... 少年手上的动作减缓,她更是觉得自己抓住了把柄,“就是就是!我太惨了!我真的不配有姓名!呜呜呜呜呜......” 簪子宛如是从骨缝里抽出来的一样,整根锁骨都牵拉着疼痛。谢桃被这种疼痛冲破了脑中的堤坝,满腹不能诉说的怨气混着无穷无尽的眼泪,从细小的缺口中奋力挣脱。 “你喜欢她就喜欢她啊,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在乎呢!我是绝对不会对你们这些npc产生感情的!” 少年越听越莫名,但她嚎叫的声音情感充沛,还能听出些酸溜溜地味道。 “我没有喜欢她啊。” 少年含着浅淡笑意的话语传入耳中,谢桃一下子就清醒了,还以为自己的听错,她回过头,果然看见一双嘲笑的眼。 “我什么也没说!” 她着急忙慌给自己找补。 但是墨镝要是就这么放过她,就不是腹黑的小boss了. “我不聋。” 谢桃死鸭子嘴硬:“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少年:“我可以施法从法器中看到刚刚的画面,你需要吗?” “你!不需要!我就是说了,又怎么样!” 也不知道被boss戳破会有怎样的后果,看他的表情应该不会被杀掉吧。 谢桃梗起脖子。 对方在她念叨的时候已经为她止好了血,伤口看起来也处理好了。转而很认真地对她说起小时候的事。 “我的出身你应该清楚,我的母亲是江南一户普通人家的小姐,父亲不巧是狐族的大妖,所以我出生下来身上就流着一半妖怪的血液,也是名门正派眼中,最好的升仙材料。” 雨滴敲打着石苔,伴随着这种声音,他缓缓讲故事讲述。 第三十八章 (2) “我出生在狐族的领地,但是没过多久,父亲就带着全家搬来宁仙镇,好像是说这里风水比较好,能避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他头一次说这么多话,所以谢桃听得很认真,不知不觉连肩膀都没有那么痛了。 “在镇上的时候,爹一直教我要不引人注意,加上我幼年时体弱,还不懂得如何好好化形,需要戴帽子,穿厚衣服遮住狐毛和狐耳。镇上的孩子们更变本加厉地欺负我,说我是怪胎,往我身上扔东西,吐口水。 簟秋姐姐是在我八岁那年到镇上的,她得了怪病,到镇上来求医。我听我父亲说镇上住着大能,能生死人肉白骨。 不过那时候我还小,对朋友的向往强烈,簟秋姐姐是第一个主动与我搭话的人。 她在那里住了三个月,经常给我送我不曾见过的小食和衣物。我爹在搬来宁仙镇的路上为了保护我和娘亲被人打伤,卧床不起,家中只有娘一个人支撑。 簟秋姐姐知道后,还偷偷找借口送来过银钱,就连我娘说起她都感怀于心。 之后,那些人还是找到了我们,被褚烟带着到我家门前。那时簟秋姐姐的病刚治好,准备离开宁仙镇,我去和她道别,回来的时候看见他们抓走了爹娘。 我想冲上去救他们,但被不放心我跟在我身后的簟秋姐姐拦住,她让我穿上婢女的衣服,打扮成女孩,坐着她的马车从宁仙镇逃出。 她的救命之恩我永生难忘,那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会保护她一生无虞。 在青霄门的这几年我只要有空就会下山看她,她要是没事我就放心,如果有事我就帮她解决。 不过簟秋姐姐比我稳重,家族势力又大,几乎轮不到我。” 他自嘲一笑,谢桃心里又直冒酸水,跟吃了三斤醋一样。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想知道。” 墨镝推开她,看她不再呲牙咧嘴,能独立站稳,料想伤口应该是没事了。他走到谢桃前方,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 “我和簟秋姐姐一开始就是误会,虽然我很感激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当时她知道我是妖,恐怕也不会愿意看到我活下去。” 谢桃心中翻了个白眼,又来了,这无止境的悲观。 “她害怕的东西多了,难道都不该存在?我理解你珍视她的心情,但搞不懂你为什么老是把自己的性命和她的喜恶联系在一起,你是为她活着的吗?” 少年一指点在白夫人身上,对方很快就昏睡过去,随即他解开束缚的禁咒。 “不是,我只是......” 谢桃:“那不就得了,你逃出宁仙镇后和她分别,不是也是觉得有更重要的事嘛,既然她不是最重要的,那你就暂且为目前最重要的好好生活啊!” 不要再因为王簟秋黑化,和男主反目成仇,她压根就不是你的官配! 剩下的等你大仇得报后再想吧! 谢桃心里是这么想的,不过后面的可不能和墨镝说。 对方默然将白夫人搬进屋子,随意放在榻上,转过头来踏出门槛,和她面对面站在一处。 “嗯,你说的对。” 谢桃:“就跟你说不要执着!......等下,你说什么?” 少年嘴角又勾起那种撩人的笑容,“我对簟秋姐姐,是感恩,不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乱七八糟的东西。” ??? 第三十九章 (1) 不对啊,boss不是死活都要强求女主的感情,女主一个眼神不对他就能自卑到死的设定吗?怎么被她一说就改了? 谢桃还是坚持道:“我脑子没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年像是累了一般,肩膀斜靠在外墙,抱着手臂,右手托腮,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我看你挺在意的。” “谁,谁在意了,”谢桃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只是怕你年纪轻轻,思想就误入歧途。” “不会。” “什么不会啊,”她嘟着嘴,“你刚刚不还和顾大哥打架吗?” 少年垂下眼睫,掩住眸里不快的情绪,“顾月楼什么都好,我什么都错,我们打架不是很正常的吗?” 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变了心情,谢桃想了想,还是不忍看到他沮丧。 “顾大哥很好,你也不差,只是太冲动了。人不能总被自己的情绪左右,事情做得太绝了有时会让人害怕。” 少年:“那又怎样?” “你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所以大家才怕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是自己的行事风格?” 墨镝没有回答她,谢桃以为自己戳到了对方的伤口,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半晌,对方道,“你很喜欢顾月楼吗?” 言语之间颇为小心翼翼,让她无端有些心酸,然后又为自己莫名的情绪感到奇怪。 boss是在装可怜?还是她自己听错了? 在没搞清楚之前,她深觉自己应该小心表错情,谢桃若无其事道,“喜欢啊,顾大哥性格温和善良,为人端方有礼,谦谦君子谁不喜欢。” 自觉这番话应该说的是谁也不得罪,谢桃满意地转头,目光正对上一张黑脸。 ??? 退一万步说,顾月楼可是她要跟随的男主诶,不摆正心态还怎么做接下来的任务。 不是刚刚氛围还挺温情的吗?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好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噢! 谢桃完全忽略了最开始是谁在无理取闹。 墨镝站直身体,甩出一张符纸正贴在大门上,原本张开的门自动关合,白夫人也一并被锁在里面。 “走吧。” 他用冰冷的声线吩咐。 谢桃在一边看他用光一样的速度完成了这连串动作,还没反应过来。 “去哪儿?” 对方也不回答,凭空召出一个伞状的法器,在她头顶悬浮成天然避雨屏障,每个角上暗金色的铜铃随着它的旋转泠泠作响。 少年大步迈开,闯入雨幕。 一开始她原本还害怕遇上上次那种情况,但显然这位白老爷并没有郝菱的道行,轻轻松松也让他们原路返回了。 院子里顾月楼已经不见了,褚烟在亭子里沉睡,身上还搭着熟悉的白衫。 谢桃头顶的法器会随着她的走动而移动,完全不用担心身上被水打湿。 她:“顾大哥还真是贴心。” 暴雨从头顶倾泻而下,浇湿了她肩上刚刚半干的衣衫。 谢桃大怒,前面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法器收走了,移到了自己的头上,还得意洋洋冲她晃了晃马尾。 “喂!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少年才又把法器移回她头顶,“我看你脑子不清醒,要浇一浇。” 第三十九章 (2) 两人直接从小路回到白家大门口,顺利到不像是真实发生的事,一路上甚至连个仆人的影子都没看见。 等出了白家,谢桃再回头望去,那条小道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 她往里找,走了一段却发现直接穿过大厅,根本走不到那个所谓的后院,就仿佛他们之前所经历过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一般。 那个失心疯的白夫人和睡在亭子里的褚烟,一起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会啊,褚烟和白夫人应该都是切实存在的人吧。”她问墨镝。 少年示意她继续跟着走,看他表情平静,应该事态还在掌控中,谢桃这才安心了点。 “是活人,但是白老爷不是。”墨镝道,“他应该是设了什么障,将自己平时生活的地方完全隐藏,在白府外我们根本察觉不到妖气。” 谢桃懊恼:“那早知道我们不出来了,现在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少年祭出自己的佩剑,上面莹莹的蓝色光芒好像有生命般朝着一个方向探去。 “那妖怪已经不在这里了,留下了空的障,恐怕是回到了自己的妖身中,而且他的妖身原就不会泄露气息。” “还有妖身不会泄露气息的吗?”,她也算在谢家学了点东西,但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都说有皮毛的动物一靠近,就能闻得到身上的骚味,妖气也是如此。无论是狐妖,狼妖,虎妖还是蛇妖蝶妖之流,恢复了妖身则妖力更强,别说妖气了。 墨镝带着她极速奔行在大雨中,那亮白色的闪电环绕着这个镇子不停落下,声音越来越大,势头也越来越猛,感觉像是要将整个镇子掀翻似的。 “对,”他在暗紫色的天幕下停下脚步,“像桃木,柳木,还有些神木及山水之精生出的妖怪,他们的本体受日之华月之精养成,甚至很多时候是驱妖驱鬼的法宝材料。” 谢桃脑中立马回忆起之前的想法,“梧桐!” “梧桐,”少年侧身,让她看见前方的巨树,“凤栖之木。” 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在阴黑的天空下宛若变成了非同寻常的电极,无数道来自四面八方的闪电都朝着它攻来,却又在最后一刻偏离中心。 树木周围一圈的叶子已经全数焦黑,只留下中间的树干,光秃秃地支撑着自己的身躯。 “簟秋姐姐!” 谢桃眼尖,一眼就看到昏睡在树杈上的王簟秋。 她的衣衫已经完全被雨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闪电穿行在她所在的树枝四周,像是穿行在蛛网中的蜘蛛,而女主就是它的猎物。 墨镝不顾一切想要冲过去,那些偏离的闪电见到他,居然像抱着“打一个是一个”的心态冲过来。 他只好慌忙躲闪,连自己的佩剑都不敢抽出。 也是,铁能导电,抽出来估计当场被电成烤乳猪。 谢桃先是浑身紧绷地在原地立了一会儿,她知道自己没本事,冲出去估计就是多个活靶子。 结果后来发现闪电似乎有意识地不理她,boss闪避有还是游刃有余,就放下了心,一点点往前的方向走。 少年回头看到这家伙在雨中踱步,脑袋上还顶个巨大的伞盖,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转念又想到谢桃之前露出的法相,不确定她劫雷对她的态度到底会如何。 万一误伤也不好。 “躲起来!” 他喝道,对方左右看了两眼,悄悄道,“我看它们都在攻击你,没人注意我,我先去梧桐树那边看看。” 这傻瓜! 墨镝分身乏术,心里只想骂娘。 第四十章 (1) 那个梧桐妖能凭一己之力造障,妖力匪浅。平时又以妖身享受镇上的居民信奉,视为神物,自然积累了不少信力,造化远非一般小妖能比。 谢桃这个身手,去了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你等等,”他正在计算在劫雷和梧桐妖手里保护谢桃哪个难度比较大,抬眼便看见在闪电中穿梭,如小河淌水般灵巧的谢桃,似乎有自然避开劫雷的能力。 为了证明心中的猜测,墨镝主动往她的方向靠了靠。 眼看着活靶子靠近,谢桃惊慌失措,“你你你你,你要谋杀我啊!快走开!” 密集的劫雷果然在她身边转开,连带着自己周围的数量都少了很多,墨镝放心了,不顾对方大喊大叫,紧紧地靠在她身边。 谢桃望见树干粗的闪电从头顶自然分开,似囚笼状将两人挟裹其中。而本应该怼天怼地的boss菟丝花般依附在自己的身边,恍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根人型避雷针。 “你,可以松开我的手臂吗......这样也有损你英明神武的形象不是?” 少年不听她的,可自谢桃的角度看去,斜前方少年白嫩嫩的耳根现在红的和萝卜似的,看起来又水灵又甜美。 “少废话,我这是保护你。” 他想让谢桃闭嘴,大力扯着对方钻进了梧桐树底。 说来也奇怪,原本还会被雷电烧焦分枝的梧桐树,在谢桃钻进它的范围那一刻,劫雷形成的牢笼范围更大了,可以将整棵树庇护在其中。 谢桃也发现自己身上的特异,站在树干下不动,墨镝则去将树上的王簟秋抱下来。 女主浑身都湿透了,透过衣料可以看出她身体的玲珑曲线。墨镝抱她下来后手足无措,谢桃撇撇嘴,将自己半干的外衫脱下来裹住女主。 她自己身上只剩下嫩粉色的抹胸吊带,衬得肌肤在暗沉的环境中更加雪亮。 少年的目光控制不住地流连在少女纤细的脖颈上,明明是这么脆弱的生物,每次都豪放地像是自己是救世主一样。 谢桃察觉到他的视线,后知后觉这种穿着估计在这个时代很暴露,迅速从王簟秋身上扒下她浸满雨水的褙子,随便拧了两把穿上身。 墨镝见她防贼一样,没好气道,“身无二两肉,还怕人看吗?” 谢桃毫不示弱,“那我也是女人,我有的你没有!怕你羡慕嫉妒恨!” 说完还像模像样地挺了挺胸脯,少年从耳后至脖颈这下红了个彻彻底底,像只煮熟的虾子。 “你不知羞!” 谢桃平时在学校和人开这样的玩笑,一般都会被反驳的,头次见被她这句话羞到话都说不完整的人,尽管知道不得体,还是大笑起来。 少年被她的没脸没皮气了个仰倒,“湿衣服,不怕风寒?” 刚说完她就开始打喷嚏,“不是你在这儿矫情的要死?我可背不动簟秋姐姐。” 居然还是为了他。 墨镝心情复杂,扭头看见对方晴日般的面容,心里酥酥麻麻的,像是幼年时误食了山上的蘑菇,体内的五脏六腑以一种极不规则的浮浪姿态跳舞。 “发什么呆!”谢桃扭过头瞪他,猫儿样的杏眼里流光溢彩。 他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抬脚便往前走,眼看着一头撞上了树干。 第四十章 (2)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迎面而来,他在心里长舒一口气,这样就可以避免被谢桃嘲笑了。 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白家后院! 凉亭里睡着的褚烟甚至都没有挪位置,盖着顾月楼的白衫,眉间堆满痛楚。 不一会儿谢桃也从后面跟过来,看到眼前魔幻的一切愣住了。 “原来他一直将白夫人藏在自己的身体里?” 墨镝抱着王簟秋不方便活动,随即将她和褚烟放在一块,并强行把褚烟身上的白衫换给女主,再把谢桃的衣服还给她。 谢桃觉得不太好,却还是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少年道,“以自己的身体作障,难怪能把妖气封存得这么好。” “哈哈哈,”虚空中出现白老爷的声音,“没想到我运气也不错,本想借这个与女娲族有渊源的女孩避避劫雷,没想到还有个貌不惊人的更有用!” 谢桃被他气个半死,怎么会有人上来就人参公鸡女孩的外貌啊! “我看你是眼睛瞎了,你姑奶奶我这般甜美可爱,居然也能叫貌不惊人!我看你这老树皮才丑的没鼻子没眼!” 她胡乱对着天空一番叫骂。 对方不痛不痒,“随你怎么骂,我心愿达成,待过了劫雷,天上地下就没有我害怕的东西!” 少年掐算后,肃穆的脸色分崩离析,“坏了,待他过了这道雷劫,便是半仙之身!” “你打不过?”谢桃不清楚半仙到底有多厉害,听起来倒是很唬人。 “名门正派就算联手车轮战,也无法将它消灭,它的灵魂已经接近永存的形态。” 谢桃惊道,“那还不快跑!等他过了雷劫我们岂不是都要死翘翘!” 虚空中的声音似乎对他们这样的反应很是满意。 “小丫头不错,我们大妖本来难过天劫,不巧我运道好,有此地居民信仰加身,更送来你们两个小丫头给我避劫。看来我要成为这天上地下得道第一人了!” “我呸!”她往空中扔块石头,看着它骨碌碌落地,什么也没碰到,冲动的怒火越燃越旺、 “你这老树皮想得美,我就是死外边儿也不给你挡劫!” 尽管搞不清到底自己这个大型避雷针究竟是什么原理,可这家伙躲过了雷劫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他们,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给人当枪使。 慌乱中谢桃捏住墨镝的手腕,“你有没有什么法宝可以把褚姐姐和王姐姐收起来,我们闯出去。” 手腕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失神,和自己的手不一样,她的掌心滚烫而柔软,像是笼屉里刚出炉的馒头,沾了红糖,一路甜到心里面。 墨镝拿出刚刚用来挡雨的伞状法器,金光一闪,两个大活人就收进了法器里。 “还有白夫人!” 她拉着墨镝,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里闯。 娇小的身躯,手腕却犹如有千斤力量,紧紧地箍住他,让他只能跟着她的脚步走。 又或者他自己其实也是愿意的,凭她带领,驱散这么多年环绕在身侧的孤寂迷雾。 事情是否朝着某些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了呢? 坚定如他,也开始对自己未来的路踌躇不定。 第四十一章 (1) 白夫人的院子里狼藉一片,有争斗过的痕迹。 谢桃在破开的大门口发现墨镝贴上的半张符纸,以及顾月楼月白的衣角布料。 “顾大哥他来过这!他应该还不知道王姐姐已经被我们找到了。” 一声“顾大哥”唤醒了脑子还没运转的墨镝,他没由来对这个名字有些生气,何况顾月楼的生死和他有什么相关。 这个人却一遍又一遍地在自己面前提起他。 “我们先走,他自己能出去。” 谢桃当然想先走,问题是她的出现已经有意无意改变了故事走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撇下男主,万一对方不小心死了,自己之后要怎么办。 还能回去吗? 她很久没有直面这个问题,在察觉到自己内心生出的牵扯后,它就更被藏在了心房暗处。 “不行,”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个问题,她断然道。 如果再不做出改变,是不是只能困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 如果这个世界是虚幻的,那么她的存在呢? 对顾月楼的温柔,王簟秋的关怀,还有墨镝......对他们产生的各种各样的情绪也是真实的吗? “我们得去找他,非找到不可!” 她这样对自己说,一定要找到男主,跟着他,才是自己此行的意义。 偏离了这些,她此行才真正变成了一场笑话。 墨镝不知道她内心机锋,以为她很在乎顾月楼,不高兴道,“你去能有什么用,再耽误下去你倒是可以和他一起死。” 谢桃刚刚想到那个问题就一脑门官司,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少年却以为她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和顾月楼在一起,无名火瞬间冒三丈高。 “走!” 他反向用力,说什么也要把女孩拉出去,“你就算想贴,人家还不想要你呢!” “你在说什么!”谢桃莫名其妙,“大家是一起来的,把顾大哥独自扔下算怎么回事!” 可惜她根本拉扯不过身强力壮的少年,嘟嘟囔囔地发脾气,对方根本不痛不痒,后来嫌她挣得厉害,干脆将她扛在肩上,才不管她乱蹬乱踢。 “你放我下来!” 谢桃感觉自己像个麻袋,腰都硌痛了。 对方走到进来时站定的位置,从怀中掏出一摞好像怎么用都用不完的符纸,凭空在身边结成花瓣状,随着少年一声令下,依次朝着前方的虚空撞去。 符纸像是撞上了某种实体,巨大的爆裂轰鸣声不绝于耳,眼前一时火花四溅。 谢桃捂住眼睛,生怕火星子飞过来,但空下来的耳朵又被吵得隐隐作痛。 符纸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去不回头,数量急剧减少,多数都在火光里化为灰烬。 直到最后一张符纸烧尽,虚空里传出忍痛般的呻吟。 “小子有本事,不过我可不会就这样让你们出去!” 庭院里的树木突然全部疯涨,如同活过来一样,伸展出它们的枝桠做手臂,急迫地攻击始作俑者。 墨镝一时不查,肩上的谢桃被藤蔓卷走,枝桠迅速卷上她的手臂和小腿,有些细枝深深地嵌入皮肉里。 “墨镝!救命!” 出了事情,她脑子里只记得找boss求救,已经变成一种可以不经过大脑的条件反射。 第四十一章 (2) 白色的剑光轻盈地划过藤蔓,利刃穿梭在手足间,很快就将束缚她的东西全数切断。 谢桃虽然失去了束缚,可是没有了牵绊,她自半空中落下,手脚都是伤,即便不严重,落地那瞬间的疼痛也可想而知。 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接连受伤? 前方的墨镝还在和数不尽的藤蔓缠斗,只是一错眼就不慎被对方困住。看着刺尖猩红色的痕迹,像是张着大嘴要吃人的怪兽,她居然还能有闲心担忧对方会不会受伤。 顾月楼飞羽一样的身影笼住她,湿润的风载着清凉的草药气息灌入肺腑,对方的手臂用力箍住她向上托,落地时的疼痛没有如约而至。 “顾大哥!” 顾月楼形容可以说是相当狼狈,即便如此,抱着她的时候仍然风度翩翩。 不愧是男主,这种仙人之姿在游戏中果然独一份。 顾月楼脸上粘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脏东西,笑得浑然不知,“小桃小心。” 他身后树叶凌乱飞舞,枝条挥出了刀光剑影的效果。男主收了脸上笑容,用剑在地上画了个半圆,各方符纸以最快的速度丢出,落在该在的位置。 “不要走出这个圈。” 嘱咐完后,他提着剑加入墨镝那边的战局。 “顾大哥!”谢桃叫住他,忽而伸手覆上他的面颊,“这里有块脏东西。” 她用袖子擦净对方脸上的灰尘,白皙的脸庞看上去更帅了点,资深颜狗谢桃心情舒畅。 “好了,你走吧!” 顾月楼匆忙递给她一个感激的表情。 可是在墨镝那边整件事看起来又不一样。 女孩柔嫩的娃娃脸和对方只有一尺之隔,那双还带着点婴儿肥的手探到顾月楼脑后,两人呼吸交缠,不知道交换了个什么样的表情。 这种从心底冒出的浮躁与烦闷,在此之前他从没遇到过,却不代表他不认得它的名字。 不同于被人欺辱时的愤怒,也不同于家破人亡时的仇恨,不是每一天都活得苦行且煎熬的人生中任何一场令人不快的小事。 他知道那些都会过去。 而这种感觉不会,他不沉坠地附着在灵魂上,亦不轻飘地逸散在天地间。 只会篆刻在眼里,心底,每一寸皮肤和每一根骨头上。 随心意而动,不受任何控制,直到这具名为“墨镝”的躯壳灰飞烟灭。 趁着他分心的间隙,藤条的攻势愈发凶猛,好几次都险些令他控制不住自己的佩剑。 两人的凑近与分开拉长了这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胸口,有口淤血咽不下吐不出。 两人漫长交颈终于结束,顾月楼冲过来,为失神的墨镝挡住好几次险象环生的攻击。 “师弟!你怎么了!” 还以为他受伤,顾月楼担忧道。 对方回神,却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直接跃开,和他保持一段距离,冷冷道,“你挡住这边,我把谢桃带出去。” “什么?”顾月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里是梧桐妖的地盘,我一个人对付他根本没有胜算。” 少年没给他反驳的机会,“他要借簟秋姐姐避劫雷,若是让他得逞,那才是真的没有胜算。我要把她们都送出去。” 情况紧急,来不及细细解释,顾月楼也知道。 “那你快去!这里我挡着!不过我怕我也挡不了太久!” 白色的法剑在空中舞出天罗地网,顾月楼眉梢眼角都是努力,这才堪堪挡住梧桐妖的攻势。墨镝懒得关心他,心绪不宁地走到谢桃面前。 第四十二章 (1) 少女脚下还踩着顾月楼设下的法阵。 对方的确细心,为了确保谢桃的平安,给她设阵的符咒用的不是朱砂所画,而是他自己的鲜血。 由修士鲜血所画成的符咒除了有它本来的作用外,还包含了修士的修为加成,会使得符咒的威力大大增加。 看来顾月楼对她很上心嘛。 少女一无所知地看着boss将顾大哥画好的阵法一脚踩乱,仿佛不够解气似的,脚底还用力在地上蹭了蹭,彻底把黄色的符纸蹭的乱七八糟,连颜色都变了。 “你干什么?” 他的怒火来的很奇怪。 少年一把扯过谢桃,这次没有像镣铐一样箍住她的手腕,而是将她的整个手掌都包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每次动手都没轻没重,谢桃觉得自己的手现在就像蜷缩在酒坛子里的无骨凤爪,指骨全被这个人捏成粉末,吃之前还要揉搓一下。 “你是要给梧桐妖当庇护?” 谢桃抽了几次都没抽出来,痛的整个人都扭在一起,“你要干嘛呀,我又没有说要这样,你不用对我下狠手吧!” 和boss公然叫板的结果就是又被当麻布袋扛了一回。 他们的意图这么明显,梧桐妖岂会让他们得逞,一时间树干内部小世界风云变色,乌云自天边聚集,酝酿起滔天的雷暴,夹杂着树木瓦砾飞石,被狂风卷着一股脑砸过来。 谢桃的脸朝下,正好被墨镝的身体挡住,但被扛在他身前的腿挨了不少石头砸。 原本硬脆的树枝和柔软的叶子有风作势,锋利如把把小刃,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的褶裙被勾破不少口子。 墨镝正面迎上这股妖风,状况只怕比她还要惨。 他从腰间的香囊中摸出全新的符纸,不敢多做耽误,利落划开自己的手指,血珠接连从伤口中冒出。 他手腕一抖,符纸就浮在眼前,任他用鲜血在上面画上咒印。 他的血甫一落上符纸,纹路上就浮现中红金色的亮光,沿着咒印游走,最终隐没在符纸中。 这是修士以血画符,将部分修为寄托在符纸上的表现,原本应该是白至金色,随着灵力精纯度不同,颜色有深有浅。 自从上次在鬼气中受到影响后,他体内的封印有松动,这种颜色变成了诡异地血红色。 象征着妖异与不详。 好在顾月楼专心致志地对付自己眼前的情况,没有往这个方向看。 墨镝知道梧桐妖以真身做的的结界难以破开,将自己修为中的三分之一都倾注在这张符纸上,以求一次就破开这个结界,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修补的时候就闯出去。 骤然失去三分之一的灵力,还无处可以补充,他本以为自己会变得虚弱。 没想到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从丹田涌出,像是粘合剂一样,迅速的将他经脉中空缺的那部分灵力填满。 但这股灵力和他原本身体里的不同宗,显得更为霸道而且奇诡。 几乎是瞬间他就意识到这应该就是继承自父亲那边的妖力。 原先墨镝的身体里充满这些年他修来的灵力,即使是平时有使用,也很快就能补上,再加上封印未破。 现如今封印不存在了,他又遇上这种灵力枯竭的情况,自然就给了身体里属于妖的那部分,趁虚而入的机会。 第四十二章 (2) 来不及让他仔细想顾月楼发现了会如何,墨镝扬手将空中的符纸打出。 符纸随着狂风飘荡,落在眼前的某根树干上。 它宛如一道火种,将这张画卷从中间烧开,丑陋的黑色灰烬落下,一个边界不规则的洞伴随着惨痛的嚎叫出现。 墨镝足尖一点,燕子一样掠过暴风和藤蔓的攻击,穿出洞口。 “出来了!” 谢桃被安置在梧桐树下,篱笆之外的地方,没时间和她庆祝,少年又转身返回结界。 “喂!墨镝!” 对方扔给她法器,也不知道是让她挡雨还是好好保管。 这里的雨这样大,雷声比结界内还要恐怖,还有时不时闪烁的电光,要不是确认过这些雷电不会劈自己,她根本连站在这都不敢。 说来也奇怪,这雷劈来劈去,可落在石砖上也不见它破坏,只是烧秃了这棵树。 她将法器一扔,对方就自动变成头顶的伞。 不是我不心疼你呀王姐姐,谢桃在心底碎碎念,主要是现在雨这么大,你在法器里也淋不着,但我会淋雨的,就当是帮帮忙了。 王簟秋人这么好,肯定不会介意这些小事的。 失去了自己的避雷针,梧桐妖也就没心思将两个大男人困在自己的身体内了。 身体虽然是个封印的好材料,然而打架舒展不开。 没过多久墨镝和顾月楼一起从结界中飞了出来。 遮天蔽日的梧桐树眨眼之间消失,取而代之地是站在大雨中的白老爷。 他看也不看身边的两个男子,目标明确地朝着谢桃攻来。 谢桃拔腿就跑,暗恨墨镝不该把王簟秋收进去,这不是存心让她成为活靶子吗? 男主和boss一左一右架住披头散发的白老爷。对方妖力高深,顾月楼还尚未证道仙途,boss也还没有黑化。两人联手也只能勉强缠住他。 谢桃趁着这机会立马躲到前边的巷子里。 外面的三人打斗声几乎要压过雷响,各种爆裂的声音,还有金属交接的声音直刺耳膜。 谢桃心里的焦虑都快漫出来了,自己却只能缩在巷子角落毫无办法。 怎么办? 墨镝能打得过这样的大妖吗? 她的脑中冒出许多想法,有担忧,有埋怨,也有后悔,不过立马就被她一一否定。 事到如今只能面对,她本人活在这个世界是不争的事实,无论发生多么偏离她原本生活轨迹的事,她都只有接受,并且积极地面对它。 天边摇摇坠坠降下电光,和瀑布般直下的闪电不同,这团电光拖着长长的尾巴,晃悠着左右移动,如醉酒的人。 这颗迷路的金色流星慢吞吞拖着步子自天阶走下。 镇上的人都在这场仿佛要吞天灭地的雷雨中躲了起来,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它停在了谢桃头顶。 什么东西? 她想抬头看清楚,那团圆形的金色光球在仰面的刹那,撞击了她的右眼。 “喀拉。” 耳边仿佛听见玻璃清脆的破裂声,右眼爆发出剧痛,有什么东西好像藏在下边,挣扎着想要露出头来。 “啊!” 破碎的惨叫还没来得及从嘴角逃出,谢桃就失去了意识。 第四十三章 (1) 这是第二次见到这个法身了,和上次只是在原地破坏了墓碑不同,这次它沐浴着黑夜和雷电,掀开雨幕缓缓“走”来。 或许不该用“走”这个字,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有腿,她的身下拖着长长的黛色蛇尾,和雨雾朦胧中的远山同个颜色。 仍然是那双黑白倒置的眼,对方白色的瞳仁在黑色的眼球里骨碌、骨碌地移动。 时间的齿轮仿佛骤然降速,就连天上落下的雷,倾倒的雨滴都变得温吞。 她全身只裹着棕色麻布制的抹胸,那上面与其说是图案,更不如说是某种以蛇为尊的部落设置的图腾。 裸露的皮肤是蜜色,待对方走进了,墨镝才能看清她约莫有二十尺,蛇尾跟约有一人粗,如有生命样跟在身后。 他心知对方与谢桃有关,不会伤害自己,可是顾月楼不知道。 面对这样的巨人,对方温润如玉的脸上也迸裂出身不由己的恐惧。 而更加身不由己的,使他们根本做不出反抗的动作。 “她”只要站在这里,众生便只能匍匐仰望。 对方根本无需走到白老爷面前,“她”的蛇尾轻轻一挥,硕大的梧桐树出现在原地。第二挥,白老爷发出力竭的嘶喊,整个人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天边的云层鼓动着跃跃欲试,像藏满欣喜的孩童,牵着闪电做的鞭子,马上就要朝梧桐树挥下,可是又忌讳眼前站着的“她”。 “她”也发现了,本就半透明的身体越来越淡。 完成了任务,“她”也该走了。 “等等!”墨镝叫住“她”。 对方雪白的诡异瞳仁对上他时,身体失控地战栗,但墨镝还是忍着颤抖牙关,竭力道, “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存在!否则......” “她”没有开口,消失的过程停止,若有所思地环视四周。 忽而身形一散。 墨镝急切地想留住她,枫溪镇所有人身上都没有异常,只有谢桃藏着无穷无尽的秘密,她出身隐世世家,可谁也无法证明隐世世家的存在,还有明明是人却被种了妖属契约。 顾月楼只要稍稍思索便能想通其中有猫腻,更何况他也不觉得顾月楼亲近谢桃,就真的只是因为不小心给她种了契约。 如果不消除顾月楼这段记忆,后患无穷! 他甚至都想自己出手了。 身上的束缚消散,劫雷随之而下,朝着大梧桐树劈来。 这次无人挡劫,梧桐树也刚被制服,一下就从顶劈到了底,根都劈翻出来了。 劫雷完成任务后也没走,乌云慢悠悠地往下撒柳絮样的雪花。 什么时候妖物历劫后还会下雪了?通常不都是有冤屈才下雪吗?难道这个梧桐妖有难言之隐? 他的脑子里很多疑问,见到同样在沉思的顾月楼,这种疑问被坚定取代。 无论如何,不能让谢桃出事,哪怕只能提前和顾月楼撕破脸也在所不惜。 墨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谢桃已经在自己心中这么重要,哪怕为了她破坏多年筹谋也值得。 天空好像破了个大洞,洁白的雪花从灰暗的破口处落下,落在地上,转瞬就消失不见。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剑拔弩张地气氛在心照不宣的两人中升级。 “师弟,我......” 顾月楼刚开口,忽而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墨镝也是,吸入了带着雪花的清冷空气,似乎脑子里也有什么东西被冻住了。 两人相继昏倒在路上,不远处的小巷中,倒着同样人事不省的谢桃。 第四十三章 (2) 谢桃翌日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回到了褚家,身上换好干净的衣服。 看天色明亮,似是午间,急急出门寻墨镝和顾月楼。 厅堂内众人围坐,褚烟坐在上首,低垂着头颅,前无所有的灰败。 “怎么回事?” 厅中无一人开口,见她来甚至都没有问一句。 褚烟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受人迷惑,差点害了大家的性命。” 善良如女主竟然也没有原谅她,不知道在胶着些什么。 谢桃困惑的表情惹人注目,男主凝重道,“小桃,你可曾知道些什么?” 她不明就里,“不知道顾大哥指的是......” “你在白家别院内寻簟秋时,我曾与你们分开一段时间,而后你们遇见簟秋,救下她,还和梧桐妖交手,我想知道,对方可有和你们提起过,究竟为什么要捉簟秋?” 谢桃:“他说簟秋姐姐可助他避劫,我也不知何故,好像还听他说了些什么......我好像没听清,墨镝当时也在旁边,你知道吗?” 三人这才纷纷抬头看她,墨镝漆黑的眼中一片茫然。 她从三人间奇妙的氛围里,品出些许不对劲,而这份不对劲在她刚刚说话的同时毫无疑问地增强了。 “怎么了吗......”还以为是自己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谢桃满心惶恐。 顾月楼叹了口气,“今早我和师弟在梧桐树边醒来,又在巷子里发现了你昏倒在地,原想盘点下昨天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二人竟全数失忆。” “失忆?!” 他点点头,“若真只是如此还不算稀奇,妖物们修为高深,我们若是在苦战途中受他所伤,失忆也不是不可能。可法器中的簟秋,褚烟,白夫人皆不知出了什么事,镇上的居民更匪夷所思,居然连昨日打过雷都不记得了!” 墨镝也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术法,修真界也没听说过谁有这种能力。你修为聊胜于无,居然还记得?” “嗯......”这样听起来事情又变得复杂,她细细回想了一下,“你们还记得什么?” 顾月楼道,“我只记得你们闯出梧桐妖的封印,而后我被打了出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师弟也是如此。我们也是后来注意到法器中的簟秋三人,才隐隐约约想起相关的事。” “实不相瞒,”谢桃老老实实说,“我也只记得你们和梧桐妖在雨中缠斗,而后,好像......” 她用力敲了敲脑袋,“好像我被雷,被雷给劈了?!” “我怎么被雷给劈了!我没做坏事啊!”她瞠目结舌,“后来我就昏过去了。” 墨镝抢道,“你被雷劈?!” 尽管他记不得昨日如何击败梧桐妖的,却也记得谢桃之前被劫雷避开的样子。 分明就是有天道眷顾之人,怎么会被雷劈! 顾月楼起身,神情急切,“那你可曾看到旁人加入战局?” 见谢桃脸上写满糊涂,他解释道,“那梧桐妖原非我和师弟联手就能抗衡的,若是引天雷助攻,我俩亦不可能无人挂彩。” 墨镝脑中记起之前在靖石道上见过的“她”,举手之间就破坏了画皮鬼阵法中大部分威力,这种强到非世间所有的力量让人印象深刻。 如果这次又是她......那么谢桃被雷劈或许只是召唤“她”的某种方式。 “她”就像是谢桃的守护者,在遇到危险时拯救谢桃于水火中。 可是这次,为什么会施术让众人都失去这段记忆呢? 他隐隐觉得和自己可能有关系。 奇货可居,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也有意无意在保护着谢桃的秘密,避免她为人所害。 以前或许是一时兴起使然,然而现在却是他心中坚定的念头。 若真是如他所想,那倒也好了。 第四十四章 (1) “师弟,你是否记起什么来了?” 顾月楼见他神游,以为他有所感。 墨镝打定主意保护谢桃,更不可能告诉他自己的猜测,只简单道,“不曾,只是觉得既然结局皆大欢喜,我便懒得费神思量中间经过。” 顾月楼想了想,也觉得大家都失忆,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什么来,而且墨镝说的有理。 “约莫是高人助了我们,罢了,我如今确实也没有精力追查。小桃,过两日便要去采选,你可想好了?” 谢桃还在琢磨失忆这件事呢,她思来想去也没回忆起游戏中究竟有没有这段,忽而被顾月楼点名,囫囵道,“这有什么,顾大哥无须担心,保准给你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 “你!” 少年一个头两个大,额头上的青筋气得突突直跳。 别人女孩子都知道名节,偏偏这个臭丫头半点不懂矜持,也不想想万一被谁看中了召进宫里,占了便宜怎么办! “别生气嘛!”谢桃一眼就看到了咬着牙的boss,伸手戳了戳那根蚯蚓似的青筋。 “我知道你想些什么!你不就是怕我大大咧咧办不好嘛!放心,我说妥帖就保准妥帖,再说了,不是还有顾大哥陪着我呢嘛!” 此话一出,少年原本只青了一半的脸彻底全青了。 “你倒是信他!” 对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后,便径直冲了出去。 谢桃挠着脑袋,对他突如其来的脾气一头雾水。 顾月楼心里明镜般,立刻觉察到这对小青年之间的不对劲。严格来说,是他师弟的不对劲,笑着安慰谢桃。 “没事,你不用担心,他没事。倒是你,参与采选这件事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纵然话是这么说,可是如果她不去的话,boss又不愿意让女主去,这剧情不就走不下去了吗? 秉承着身先士卒的心情,她觉得自己别无选择。 如此这般,还不如洒脱点,至少能换点男主和boss的好感,日后更利于浑水摸鱼 “为顾大哥办事我当然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哈哈,”对方爽朗道,“哪至于如此,我可不忍心让你死而后已。” “嘿嘿。” 谢桃嬉皮笑脸地打了个哈哈。 还是男主好,性格又好相处,为人也体贴。 哪像那个该死的墨镝,说话不好听,脾气还打的不得了,谁伺候得起! 临散会时一直当透明人的褚烟拦住三人,硬是低头下跪地道歉,好端端一个大姑娘哭得花容失色。 顾月楼毕竟也是个翩翩佳公子,遇上这样的本身就心软三分,再加上众人还要倚靠褚烟办事,聊了几句后王簟秋就看眼色主动原谅了她。 尽管心上人不在让她失落,不过她也没有继续犯傻。 褚烟脸上终于恢复笑意,如约在几日后备好马车,送谢桃去太常寺参选。 商量好是顾月楼扮作婢女和她同坐马车去,可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他却在房中磨蹭,说什么也不愿意出来。 “也是为难顾大哥了,”谢桃感同身受。 作为一个玉树临风的飘逸仙人,居然要穿女装,想想都觉得崩溃。 第四十四章 (2) 褚烟看了眼天色,有些着急,“若是再不来便赶不上了,不小心还会被定罪,能不能再去催催顾大哥?” 谢桃坐在马车上,王簟秋正细细叮嘱她一些仪态方面的知识,要她不要随便冒犯或得罪王公贵族,她也听得聚精会神。 褚烟只好去请仆妇叫人。 “顾大哥要是还没准备好,就真真赶不上采选了,到时我一家也会惹来麻烦,你们看......” 对方眉目里流转的忧愁不似作伪,谢桃豪爽道,“顾大哥要是为难,我独自去也可!” “那怎么行!” 女主拦住她,“你不会武功,又没有修为,若是出了岔子真的只有任人宰割的命,我们如何担当得起?” “簟秋说得对!小桃切莫胡闹!” 门后走出来白衣公子,一头乌发松松地在身后半挽成髻,青丝间只缀有青白二色绸带一根,仙风道骨,不是顾月楼还能是谁。 “顾大哥?” 谢桃上下指着他的造型,“你,这是不准备去了?” “我是不准备去,”他将落在肩头的一绺发丝拨于背后,笑得宛若三春暖阳。 “不过有人要去,盛情难却。” “你说谁盛情难却!” 未露面的影子亦打门后出现,熟悉的声音中夹杂着少见的窘怒。 谢桃分明出什么,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绕过顾月楼,正好对上那双小兽样黑白分明的眼。 对方的眼尾是上挑的,此刻被勾了形状,晕上粉色的胭脂,看起来平添几分妩媚。 发型是时下女子最爱的飞仙髻,一身红裙藏住劲瘦的身体,怎么看都像是魅惑众生的妖娆美人。 谢桃先笑为敬,笑道胃里都抽筋,才问,“你这样的打扮真好看,这么看起来我倒像是个小丫鬟了。” 少年斜斜飞来一个白眼,“难不成你还以为自己能当我的主子?你也不看看你这寒酸的样子。” 寒酸吗? 谢桃被他鄙薄的眼神刺痛,不禁摸了摸今日才换上的嫩绿色襦裙,还是借的女主的衣裳。 明明王姐姐说这颜色适合她,还为她挑了同色的芙蓉发带束发,夸她灵动可爱。 哪有墨镝说的那么差! 是这个人长得非男非女太妖孽了好吗! “不用看了,作为一个女人,你还没有我好看,哪来的资格做我的主子。” 他轻车熟路地激怒谢桃。 谢桃恶狠狠将他推出门,“你怎么不说你一个男子长成这样简直是阴阳失衡呢!今日要去采选的是我,你不当我的丫鬟,难道还想做我的主子吗?” 见到他的女装扮相,女主瞪大了眼,磕磕绊绊好一会儿才开口。 “是,是啊,今日是小桃参选,小狐狸你穿成这样有些抢眼......” “就她这姿色还参选?”墨镝挑眉,勾人的风情流溢,“自然是我去采选,她做我的丫鬟。” “可我才是谢桃!” 她的惊叫引来对方一个爆栗,墨镝懒得和她废话,大踏步走上马车。 “你要是真的想进宫当别人的小老婆,我建议你去勾栏再学学本事。” 谢桃跺脚,恨不得把这人剁了嚼吧嚼吧咽下去,“你侮辱谁呢!” “既不想,那现在我才是谢桃。你愿意跟来便跟,不愿意来留在这也行。车夫,准备驾车吧!” 墨镝放下车帘。 第四十五章 (1) 谢桃别过脸,不去就不去,还真当她稀罕啊! 要不是看那临安应该还有几分好玩,她才懒得走这一遭呢! 顾月楼见女孩鼓着脸斗气,心中好笑,有意想帮帮某个口是心非的人。 谢桃感觉后背被人推了一把,扭头撞见男主鼓励的眼神。 “你也去吧!” 他轻轻一送,谢桃就随着一阵清风落在启动的马车辙上,和蒙圈的车夫面面相觑。 “这样危险,姑娘还是先进去吧。” 半晌,呆愣的车夫回过神来。 马车内红练一卷,熟练无比地将她扯了进去。 在马车上被墨镝耳提面命地教育了一番,谢桃因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缩的像个鹌鹑似的,唯唯诺诺。 到了目的地,面容明丽的少女纵身下车,手上还拎着一个娇俏的小丫鬟。 太常寺门前的道路上聚集了不少来参选的女子,大多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见此花容月貌的姑娘惊为天人,就连她身边那个丫头,单拿出来都别有一番风味。 街边叫卖的贩子都只顾着看,不小心跌了个跤,更遑论那些有心从中猎艳的公子哥儿们。 “美人儿从哪里来啊?” boss还在排队等候等候登记,就有不怕死的凑上来,谢桃使了好几个眼色,对方居然道。 “你这小丫头怎么能抢你家小姐的人呢,别急,若是你家小姐同意,我纳你回家也不是不可。” 嗐!这种垃圾还是趁早死了算了! 谢桃捂住眼,免得等会儿血流成河污了眼。 “啊!” 一声惨叫连着噼里啪啦的倒塌破裂声,那人被踹飞几丈远,摔在别人的摊子上。 幸亏墨镝还记得这是官府门前,没有要他的命,否则这家伙这下就得魂归阎罗。 众人皆看到这红颜祸水般的女子出手狠辣,眼底寒光阵阵,像是个狠角色,而且身上的衣衫价格不俗,丫鬟也活泼水灵,以为是那个位高权重的官家女子,一时都不敢妄动。 里面采选的官员听到动静,深以为然,忙派人将墨镝迎进去。 这下为少年雌雄难辨的姿容倾倒的人又多了几个,还是谢桃轻咳了两声,那画师才记得将谢桃的画像画下。 “敢问姑娘名讳?” “姓谢,单名一个桃字。” 少年红唇轻启,原本听起来还有些生涩感的音色,如今倒是正正好好不让人怀疑。 同样是叫谢桃,怎么他说出来就比自己好听,谢桃闷闷不乐地盯着脚尖。 宫里派来的内侍应该是早经过打点,听到这个名字眼光闪动。 “谢姑娘天姿国色,可否入内室一观,画师在室内能更好的画出谢姑娘的美貌。” 内侍随便找了个借口,周围的人也不奇怪,这些漂亮的闺秀们总是有各种特权的。 墨镝微微颔首,跟随他进入旁边的房间,谢桃因为只是个小丫鬟,按理是不方便查看这种东西的,只有站在外间等候。 见那位美艳少女消失,众人才开始纷纷感叹她的容貌,顺便还八卦她的出身和身手。 不过无人再敢言语不敬,就连刚刚那个寻衅的,都在见到官府特待墨镝后躲得远远的了。 这少女美则美矣,年纪轻轻就有了祸国之相,然而也是朵带刺的玫瑰,轻易碰不得。 她身边那个小丫头倒是可爱。 自然而然,有人将主意打到了谢桃身上。 第四十五章 (2) “小丫头,你是哪家的?” 人群后走过一个金碧辉煌的男子,年岁看起来和顾月楼一般大,通身到脚像个行走的金锭子。鞋上面两颗指甲盖大小的东珠,以及衣服上的瑞兽,都显示此人身份不凡。 谢桃无人撑腰,不敢造次,耐着性子回答,“我是褚家的丫鬟。” 略显油腻的男子收起手中的折扇,目光从上而下打量他,眼底还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你家姑娘有事要办,要不我们去吃点东西?我请你?” 谢桃脸上挂着笑,心里直纳闷,要说美艳,再怎么不愿承认也是墨镝更好看,怎么这个男的偏偏对自己有兴趣。 难道......是个萝莉控? 她一阵恶寒,有意无意挡住了自己的胸口。 男人看见他的动作,促狭道,“小丫头别为难自己,也没有什么风景可看。只是你家小姐我降服不住,你虽然清汤寡水,但还有几分可爱。” ...... 对方虽然表明自己不是萝莉控,但也没让她放心多少。 这人油腔滑调,看起来很不靠谱的样子,见她不说话,凑近两步。 “那也没事,我就在这儿和你聊聊天?” 谢桃连忙退开,“我家小姐马上就出来了。” “你家小姐虽勇猛,也不能阻拦你我二人说话不是?” 她心道墨镝估计能把你身后一堆侍卫都打趴,但垂着眉眼,装作老实的模样,心里生了心思折腾这个缠人的富家公子。 “你说的也不错,不过我向来不白陪人聊天,耽误时间,浪费体力,总得挣一顿饭钱补补不是?” 富家公子摩挲腰间的钱袋,倨傲道,“也不无道理。” 谢桃心思一转,“我平日里也是惜字如金,那么便按照一字一金的价格说罢,自我开口到现在,已经说了不止五十个字,你先付我五十金,作为定钱。” 没料到她狮子大开口,富家公子一愣,抓着钱袋的手指跳起仓促的舞。 “怎么,”她乘胜追击,“公子是觉得我不值,还是付不起?” “笑话,”他笑道,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些勉强,“我堂堂三王爷怎么会付不起这点钱!” “那你就是觉得我不值,何必自降身价和我说话呢?” 她装作生闷气的模样,对方似乎内在是个实诚的人,还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没有说姑娘不值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谢桃学着墨镝挑眉的样子,自以为也能窃取十之一二的气势。 对方好像被唬住,嗫嚅半天,才颓唐道,“我今日没带那么多金子,只有这些,先给你如何?” 他解下自己腰间沉甸甸的荷包,突然向前捏住谢桃的手,将荷包放在她的掌心。 谢桃本意只是逗他,叫他知难而退,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人,说他油腻吧,做事又有几分赤诚单纯。 “你别!” 她正拒绝,身边一阵劲风掠过,那位富家公子肩上被什么一点,直接落在了身后的侍卫中。 墨镝收回手,目光沉沉,“走了。” 谢桃被他浑身的凌冽之气激得心头直跳,又看对方眉角下压,眸子里黑气浓厚,是生气的症状,忙不迭跟在他背后,屁都没敢放一个。 第四十六章 (1) “喂!就这么走啦!” 谢桃看到少年眉头蹙得更紧,生怕他下一秒杀人灭口。 杀了那个男的她不看便罢了,万一迁怒自己...... 啧!想都不敢想! “你莫要纠缠我家小姐!” “我哪有纠缠你家小姐,”那公子从侍卫的保护中起身,不依不饶地跟上来,“我明明是纠缠你。除非你告诉你叫什么名字。” 余光看到墨镝笼在水袖下的指节扣上符纸,她顾不得别的,一把将那公子推开,“走开!” 然后握住boss蠢蠢欲动的手,拔腿往外奔去。 那公子只当她是害羞,回头打量了一眼太常寺的匾额,整理好衣冠心满意足的迈了进去。 既然是来采选的,他当然有办法找到她! 女孩的双髻兔耳一样跃动,她的手温暖而柔软,像只软乎乎的熊刚掏了满手新鲜的蜂蜜,正在往外淌泛着金光的蜜滴,又甜又腻。 墨镝多少次见过她的背影,却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一样心动。 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好像不小心掉入了湍急的河流,它载着你在河中央的石头上来回撞击,你很想控制自己的身体,可就是觉得力有不逮。 远远的,你能看见前方没有了障碍物,心里想着这下应该就能上岸了,手上脚上也不停,奋力地打水。 可是河道一拐,你才发现原来前边不是没有石头了,是连路都没有,飞流直下的瀑布扬起你洁白的水雾,急速地下坠后,被林间清风吹散,落在苍茫茫密林里 这种忽而高涨,忽而低沉的心绪波动,在墨镝已经决定和前尘一刀两断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地封存在心。 谢桃是亮澄澄的钥匙,穿上天边第一缕晨曦叩开他的心门。 觉察到身后的人越发像块大石,拉也拉不动,跑出去一小段谢桃身上就起了薄汗,她恼怒道, “你到底还走不走!知不知道自己很重!” 少年恍然梦醒,刚才那一幕刺激太大,如果不是谢桃在场,他怀疑自己都能明里暗里废了那个家伙。 对谢桃产生的那种想法,最终还是无可拒绝,哪怕是暂时回避都不行。 他不知道怎样面对这样的情感,只从别人口中听过,却从未自己真正感受过。 “我,我有点不舒服。”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心里却隐隐在期待。 上次顾月楼脸上有东西,谢桃就帮他处理过,这次自己说不舒服,对方会怎么做呢? 他意识到,对人类来说,示弱是必不可少的一项生存技能。 必要的时候,还能让生活变得更加美好。 “你不舒服?”谢桃果然上当,担忧地看着他还不够,甚至伸手贴了贴他的额头。 “没发烧啊?难道是受伤了?” 墨镝把嘴唇抿得雪白,对方脸色霎时也跟着变了。 “怎么受伤的!快,我们先去马车上!”谢桃手足无措半天,才勉强想起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自己变成拐杖扶着他往前走。 其实墨镝本意没想让她这么担心,不过显然对方误解了严重程度。 他坏心眼地没有讲明,顺从她的力道被推上马车。 谢桃匆匆吩咐了车夫回赶,就钻进车厢照顾他。 第四十六章 (2) “看你嘴都咬出白印子了,肯定很疼吧!我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你要不要休息会儿?” 少年一上车就闭目养神,谢桃以为他是疼得说不了话。 从进入世界开始,就一直在和各种大妖怪斗法,对于少年突如其来的病痛,她没有丝毫怀疑。 “休息......” 她说了半天对方没有反应,只是睫毛颤了颤,好似睁开了点眼皮,让光线流进他的眼底。 “噢!”谢桃意识到,这架马车位置窄小,并没有给他躺下的地方。左顾右盼也没找到好办法,对方好像更痛苦了,甚至唇边都溢出若有若无的呻吟。 马车走过不平处,车身摇摆两下,少年的身体失去了车壁的支撑,转而靠在她的肩头。 她福至心灵,“要不你靠在我身上吧。” 墨镝睁开一只眼睛,身体没有动,谢桃还以为他是懂不了,扶住他的肩膀,帮助他缓缓躺在自己腿上。 “怎么样,有舒服点了吗?” 少年的鼻子里发出意味不明的闷哼。 她只好怀揣着满腔忧虑返回褚府。 褚家所在的枫溪镇离临安还是有点距离,因为墨镝一路上都不舒服,马车刚停稳谢桃就急吼吼地冲了下去。 “顾大哥!顾大哥!你快来!” 她的喊叫尖锐明亮,坐在厅里等消息的顾月楼还以为妹妹出了大事,一时间风度全失,衣袂飘扬,发丝凌乱地跑了出来。 “如何,可曾找到我妹妹雁回的下落!” 谢桃发觉自己好像有点过于激动,让顾大哥产生了误会,心中隐约有些愧疚。 但这份愧疚很快就被焦急所代替。 “抱歉啊,顾大哥,我有点着急。是墨镝,墨镝他好像受伤了!” 顾月楼听完,也顾不得其他,立马去查看墨镝的情况。 没想到还没等他靠近马车,少年就自顾自走了出来,下马车的时候还不忘别扭地提起裙摆。 “嗯?” 男主狐疑地看向谢桃。 谢桃哪里知道怎么回事,刚刚这个人还虚弱得只剩一口气似的,可如今看他下盘稳健,根本就是没病的样子。 “你......?” 对方居然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我,我还不是看你......” 少年扬起漆黑上扬的眉,似即将隐没视野之外的村居上的青黑屋檐,透着一股子幽深而缥缈的味道。 “我怎么了?并无不妥啊。” “怎么会!”她冲上去捏住对方的腕子,好像这样就能把出来什么似的。 “你刚才明明还虚弱得倒在我身上!”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又被这家伙戏弄了! 平时只是言语讥讽便罢了,怎么今日居然还蹬鼻子上脸戏弄起她? 无奈事发突然,一下子笨嘴拙舌,“你,你这个骗子!可耻!” 顾月楼打量着女孩气鼓鼓的包子脸,和师弟千年不变的冷漠神色,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手边一闪而过。 是什么呢?伸出手就能抓住...... 对了!师弟漆黑的眸子里,存在时间短暂却明显的讥诮。 他倏尔品味出两人不对劲从何而来。 见谢桃怒气冲冲地跑进褚家,含着笑没拦,反而是装作若无其事上前问道, “师弟,今日发生了什么?” 第四十七章 (1) 墨镝目光锁定在仓促离开的女孩的背影上,直到看不见了,他也没有正对顾月楼的眼。 这是他一贯作风,似乎是躲避什么样的,非必要时刻他对周边的人物全然散漫,说是冷酷也不为过。 “没什么,”少年盯着衣服上的花纹,“没看到顾雁回的名字,而且那个当官的告诉我,他那里并没有所有名册。想要看到全部,还得进宫。” 顾月楼沉思片刻,也想不出更进一步的办法。 总不能真的让师弟进宫,这种话就算可行,他也说不出口。 看来眼下只能暂时放弃,再找别的方法。 为了对褚家有所交代,顾月楼还是将此事告知了褚烟,并感谢了她的帮忙。 褚烟对此也有些为难,之前为了避免谢桃被真正选上,她已经拜托过自己的父亲打点好,现在要进宫,且不说可不可行,褚父的手也伸不到那里去。 她不知是不是出于愧疚,遗憾地留顾月楼等人多住几天。 男主也还想再找找自己的妹妹,众人就干脆多留了些日子。 一方面还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就是多留的这几天,给他们带来了无穷无尽地麻烦。 褚烟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他们,皇宫里来人,说谢桃被选上了。 众人将目光猛地投向聚精会神擦拭佩剑的墨镝,他现在换回原本的一身黑衣,连束发的发带也是黑的。 浑身打扮毫无亮点,偏偏容颜姣好,如高山之冰雪,让女人们都望而生畏。 一时之间众人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生气。 他的容貌惹来意想不到的注目,但也给了他们进宫的机会。 “怎么办?” 褚烟还在等着回话呢,见大家都对着墨镝发呆,急道。 众人也没想好,少年不紧不慢开口,“那便去好了。” 反正他是个男的,也自诩有能力对付那些凡人武士,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一走了之,谁也找不到他。 谢桃这个名字出身隐世家族,身世不详,追根究底也不会有结果, “师弟你......不介意?” 顾月楼试探道。 少年满不在乎,“进宫的是谢桃,我只是个替身罢了。” ? 谢桃反应过来,感情这厮是准备拿着她的身份做尽不耻之事啊? “等等,我介意。” 她可不想后面被满大街通缉,画像上还挂着boss这张妖孽的脸。 少年头也不抬地反击,“那你是不想帮顾月楼找妹妹?” “我不是!” 论颠倒黑白的本事,她自然不是墨镝的对手,每每叫他说得舌头打结,也不知道怎么反驳。 只好悻悻然垂头,自己率先认输。 “算了,不过我这次不陪你去了,你自己去吧!” 她一说墨镝就想起那个自称王爷的人,居然没有对他的美色垂涎,反而是看上了谢桃。 真令人不爽,故而他道,“可。” 褚烟面露为难之色,“那个.....传话的人说,要小桃一起去。” 大家又一齐看向谢桃,可怜谢桃一无所知,只好愣愣地看向褚烟。 小姑娘脸色涨红,像是为难极了。 “三王爷府上......向家父讨了谢桃姑娘的婢女做王妃......” “喀” 墨镝硬生生拧断了椅子扶手。 第四十七章 (2) 褚家虽然是官宦之家,可朝堂上只有褚父一个人,也没有家族派系做支撑,根本就无法和皇亲贵胄的三王爷相抗衡。 尽管不知道这位王爷为何看上了只是婢女的谢桃,但一旦入眼就给自家惹上了麻烦。 褚烟因为之前对他们有愧,且也知道这些人实力不俗,无意得罪他们,便想说让他们先走。 “枫溪镇往南有座大山,你们走山路就可以避开官兵搜捕。” 谢桃心中惊讶,不过也没觉得这件事有多么严重,只要墨镝不再着女装,认谁也找不到这位“谢姑娘”。 “不是,”褚烟看无人行动,解释道,“诸位或许身怀异能,并不觉得这些士兵有多么麻烦。不过你们不了解三王爷此人,最是混不吝。 他没有实权,却总是让百官避讳,主要是此人顽劣,却深得帝王宠爱,行事不走寻常路,而且做事非达到目的不可。” 顾月楼皱眉,这样的话,要是这位三王爷非要缠着谢桃,一路纠缠他们便罢了,说不准还会为难褚家。 师弟的长相异于常人,他纠缠的时间过长,总会发现其中关窍。 “你说的有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只是如果我们一走了之,王府要人,你们怎么办呢?” 其实褚父同时也派人传信来,要她务必留下这群人,并且将谢桃交上去。 之前她没有和父亲说过墨镝代替谢桃参选的事,褚父知道这位替补的“谢小姐”如此美貌,还大发雷霆。 说什么早知如此,他是绝对不会帮忙的。 父亲心中最重要的是自家,可对褚烟来说,只要她还是父亲教出来的那个,光明磊落的孩子,就做不出这种卖友求荣的事。 更何况这些人还对她有再造之恩。 “我们不要紧的!家父身上并无任何把柄,那些人就算想整家父,也没有理由。” 不多时父亲的人应该也快到了,她心中火烧火燎,万不可让两方遇上,否则他们定能看破父亲的意图。 两方成敌,也是她不想见到的。 “快走吧顾大哥,再不走来不及了。” 她频频望向门外的动作让顾月楼怀疑事情并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这位褚姑娘其实心眼并不坏,之前那件事也是一时嫉妒心作祟。 而且对于上次的事她一直难以原谅自己,顾月楼毫不怀疑她会独自扛起责难。 他与王簟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忍。 “我不走。” 顾月楼下定决心,气定神闲道,“三王爷要是真如你所说,我们一走,他又怎会放过你呢?” 褚烟咬牙,“这不劳公子费心,我自有办法。” “我不走。” 然而无论她怎么说,顾月楼就是泰山般坐在椅子上,半分没有挪动的打算。 王簟秋亦然。 墨镝还在生气,扶手都被他捏成了碎渣,谢桃盯着对方的手看得呲牙咧嘴,心里直寻思满手木渣子嵌进肉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大家都没动,褚烟也没有办法,神情看上去很是沮丧,顾月楼又劝道。 “我妹妹还没有下落,正好此行去皇宫里看看,如果褚姑娘有心,能帮我打点内侍,让我看到全部的名册,早点找到我妹妹,就再好不过了。” 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褚烟只好答应,“包在我身上,这件事一定帮顾大哥办妥!” 顾月楼眯着眼,眼底满是赞许的安慰。 第四十八章 (1) 总是墨镝心中千般愤懑,还是被按着头换上了之前的女装。 面对那些传旨的宦官,他也没一个好脸色。 宦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位主。 可她身边那个真正算是飞黄腾达了的小丫头,对这位旧日的主子如此关心,看上去感情甚笃,他们也摸不准眼高于顶的谢姑娘会不会也跟着一飞冲天,只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没想到对方还是不满,“干嘛?还等我请你们喝杯茶?” “不敢不敢,”对方谦卑道,“您二位请上马车,先去三王爷府上复命。” “等等?复什么命?” 内侍们当他是糊涂了,“你身边这位丫......这位姑娘马上就要做那人上人了,当然须得去叩谢三王爷恩典。” 墨镝斜睨着他,浑身上下的煞气几乎都可以凝成实体。 “这天下何时成了三王爷的天下?” “可不敢胡说!” 内侍齐齐摆手。 对于此等阴阳人,少年眼皮都懒得抬,“婚是皇上赐的,丫鬟是我的,请问和三王爷有什么关系?我们为何还要去拜他?” 三王爷府上不合规矩的事又岂止这一件,宦官们心下为难,可这么多年皇上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有传言说三王爷比皇帝更难缠,因为他完全不讲理,又光脚不怕穿鞋的,什么人遇上他了都是秀才遇到兵。 带两位去叩谢王爷确实有犯上的嫌疑,但不带会不会倒霉的就是自己? 他们的犹豫谢桃看在眼里。 出发之前,四人也就此商量过,他们的目标是找顾月楼的妹妹,有机会进入皇宫确实能方便不少。 可那也不代表谢桃就真的要嫁给三王爷。 等他们找到了顾家妹妹的信息,就由墨镝带着谢桃逃出宫,与顾月楼等人会和。 而男女主这些天也放言离开褚家,等大家目送他们离开后再自行返回,这样他们消失时就不会牵连褚烟的父亲。 她灵机一动,计上心头,清了清嗓子,端着架子对宦官们道, “诸位都知,我也就不瞒你们,我与三王爷确实是情投意合......” 她话没说完,感觉搭在胳膊上的手掌用力,臂骨差点被寸寸捏断。 疼痛扭曲了她的面容,谢桃勉力露出一个看起来十分不自然的微笑,却被内侍当成了不悦的威胁。 “想必他不会在意我先送我家小姐入宫吧,何况我与他终成夫妻,哪有这么早妻子就去跪拜丈夫的道理,这绝不可能是他的原话!” 内侍们哪敢说话,三王爷原先是说要将这小丫鬟直接带去府上,他们就编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现下听起来两人是有感情的,怪不得讨来做老婆而不是玩意儿。 竟是他们会错了意?这可不得了。 几人额角冷汗涔涔,纷纷道,“不敢不敢,三王爷只是久未见姑娘,心里想得紧,想早些看见姑娘。” 谢桃扬起下巴,“大婚之日,自然就可以看见了!” “是是是,”宦官们最是欺软怕硬,何况这姑娘腰杆子还特别硬,忙答应,“姑娘先送自家小姐,乃是人之常情,仁善,仁善。” “主仆之谊,自然是不同于他人的,好了,你们让开吧,先送我们进宫!” 内侍们依次退下,两人登上马车,掀开帘子朝门口的顾月楼等人使了个眼色,便由宦侍们领着直奔皇宫。 第四十八章 (2) 今日是通过采选的多加女子入宫的日子,盖因这些女子多为平民,只有孤身一人,或携家眷陪同来门口报道,交上一块牌子,领回另一块令牌,由一位专管宫内法度的典正,分批次带领进门。 偶尔有官家子因各种原因入选,待遇则会比这些人好很多,多由家中布置马车,进门前递上家徽,就可直接入宫。 只是也需要下车步行,不过那些女子可能都是奔前程去的,眼睛里星光熠熠,满是憧憬和期待。 原以为还需等候一段时间才轮得到她们登记,结果内侍忽然大喊一声,前边的人迅速避退。 而后他拿出之前传的旨,谢桃马车都没下,直接被拉近了宫中安置起来。 此次参选的女子都统一先住在繁英阁,一做宫妃备选,二做女官备选。 此阁主楼氛围上下二层,由朱漆刷顶,四面几颗大的柱子也是同色。 其后左右各有两排小屋,也是修的精巧异常。 谢桃一面观赏,心中不免赞叹这些人巧夺天工的手艺。 “看你那口水直流的痴呆样子。” “闭嘴!” 她横一眼少年,对方正抱着手走路,男装还不觉得如何,女装却显得颇为豪放。 “注意一点你的姿容。” 他冷笑,“是注意谢桃的姿容吧!” 她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对他说,“你给我小心点,败坏了我的名声,我跟你没完!” 墨镝无所谓地挑眉,这小猫张牙舞爪要咬人的模样还真有些可爱,他倒是要看看,她怎么和自己没完。 前边的内侍没有注意两人的动作,他们把谢桃和墨镝交道司正手中就连连告辞,看来是十分搞不定两人。 带新入宫的姑娘们找住地,然后参加各司考核,原本是有司正手下各典正来做。 只是刚刚那位还算有些牌面的内侍说,那个丫头身份不简单,少不了让她亲自出马。 司正短时间心思百转千回,下一秒就又换上端庄得体的笑容,不卑不亢地迎上去。 “这位是谢桃谢姑娘?” 谢桃下意识就像点头,墨镝藏在裙子下的脚尖狠狠碾上她的鞋面,她才立马反应过来。 少年嘴边扯出浅浅的笑容,霎时间犹如寒冬冰雪消融,百花齐放。 自诩见惯了各色美人的司正也惊叹不已。 这位如若是有机会出现在圣人眼前,那必然会宠冠后宫,谁也越不过她去。 她顷刻间想到那内侍说要照顾好身边的小丫鬟,料想对方肯定因为是阴阳人,所以压根儿没有欣赏美人的能力。 小丫头撑死了只能算个清秀可人,还早早定了三王爷,眼前的女子才是红颜祸水之相,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姑娘这边请,我已经为两位备好了住所。” 转瞬她便撤销了之前心里想的那些应对之法,准备拿出完全的劲头来在这两位面前讨个眼熟。 两人跟着她走到主楼,据司正所说,繁英阁最好的房间当属二楼靠东的两间。 因繁英阁整体向北,故而这两间屋子每日清晨都能见到天边晨曦,日头盛的中午又晒不着了,晚上幽谧宁静,适合休养生息。 第四十九章 (1) “二位先暂住此处,而后会有各司考核,当然,这位......” 她看向谢桃,不知如何称呼她。 “圆圆,她叫圆圆。” 墨镝忽然出声。 “哦,这位圆圆姑娘不用参加各司考核,谢姑娘你若是愿意自然可,不过我想姑娘这样的颜色,定然还有别的志向吧!” 墨镝没有答话,袖子里的手正在和拧他的谢桃较劲。 司正察觉到这位美人性子有些孤傲,心下惋惜,无论容颜多么绝色,侍奉君王,没有好性子是万分危险的。 “若是姑娘觉得我说的有道理,那么便每日和圆圆姑娘一起,来我所在的司正司学习宫规和礼仪,其余的便不用去了。” 司正说完,墨镝微微颔首。 她见目的达到,猜测两人估计还有话要商量,便自觉退下,让两人先收拾和休息一下。 “谁叫圆圆了!” 司正的身影一下楼,谢桃就正式和眼前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少年开战了。 墨镝拿出藏在腰间的佩剑,剑柄迅速搭在肩,胸,和臀三处,还故意问,“不圆吗?” 谢桃低头,目光穿越小平胸,直接落在鞋尖上,羞辱火山一样冲上头顶。 “士可杀不可辱!我今天要和你决一死战!”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谢桃精疲力竭,还连对方的衣摆都没摸到。 自己怎么总是沉不住气,明知道不是对方的对手,还是每次都被他气得满屋子乱窜。 她严重怀疑少年是在逗她,看她发飙的样子好玩。 事实上墨镝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架住嗷嗷咆哮地她之后,墨镝不紧不慢地坐下,“比起和我打架,当务之急是商量对策吧,难不成你真想成亲?” 隔着这么短的距离,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鼻子呼出的气息。那气息甫一接触面颊,就犹如橘色的火焰迅速在脸颊上掠开。 “谁想成亲!”她迅速别开目光,“说这些干什么!你不是要讲对策?讲吧!” 少年放开他,眼底的侵略之色也随之消散。 “顾月楼和我有青霄门的传信法门,约定最迟五日后,褚烟就能将事情办妥,到时他在告诉我们去找哪个人。” 谢桃还是很放心他们之间的通信效率,这个计划中唯一值得担忧的反而好像是自己。 “那若是明天三王爷就进宫来找我怎么办?他要带我走,我们总不可能违抗吧!” 墨镝眯起眼,“我来安排。” 这家伙要是敢找上门来,就等着伤筋动骨吧! 繁英阁住着的都是参选的女孩子们,在没有得到下一步安排之前,她们无人伺候,什么事情都要自食其力。 当然,谢桃二人住在这里,尽管有司正庇护,无人敢招惹到她们头上,却同样也没给她们开小灶。 说实在的,这繁英阁的伙食有够难吃的。 尚食局不会准备这些人的饭食,是故繁英阁的吃食都由这些姑娘们自己商议做。 会做饭的是平民家的姑娘,可是在家从未做过什么好食材,做出来的口味也很难说好吃,只能算可以下口。 如果不幸轮到了官家小姐做饭,那又是一顿吵闹,说不准还要吃烧糊了的东西。 第四十九章 (2) 谢桃不会做饭,但那不代表她不挑嘴,这几天过的是苦不堪言,眼看着小圆脸都能见到棱角了。 她来来回回地抱怨,少年的耳朵听出了茧子,趁夜拉着她跑到御花园,从池子里捉了几条锦鲤烤了。 锦鲤肉实在算不上好吃,又干又柴还没有味道,可见它们只是虚有其表。 不过这个时候聊胜于无,墨镝从随身携带的百宝袋里摸出几包药粉,当作调味料撒上去,居然还有点好吃。 谢桃吃得不亦乐乎,满嘴油光。 “你这手艺不错啊,青霄门莫不是还教这些,山上厨子肯定不错吧!” 少年轻蔑道,“终日食素。” “啊?”谢桃傻眼,“这是养兔子呢!我可受不了,还是不要和你们回去了!” “不回去你就一辈子当顾月楼的属下吧!” 少年三下五除二吃完自己手上的那条,目光如水一样寒凉的夜色,轻悄地落在谢桃手中的鱼身上。 谢桃一个激灵,侧过身去,将自己的鱼紧紧护在胸前。 对方突然笑道,“你以为都像你?我才没兴趣抢你的吃的。” 她根本不信,这家伙捉弄人上瘾,要是故意想让她放松警惕,趁机夺取这条鱼,那自己岂不是亏了大的! 少年又道,“我小时有段流浪的经历,那时候什么也没得吃,身上也并无钱财,为了果腹,山林中的野果走兽,河里面的鱼,可以下口的我都吃了。” 谢桃支起耳朵,这段经历她也知道,就是boss上青霄门之前,请狐族族长封印半身妖力的经过。 “我年纪还小,正是贪口的时候,这些腥臭油腻的东西难以下咽,于是就在山林里找各种有味道的植物,混在一起吃。” 她咽下嘴里的东西,感叹道,“那你还挺厉害的,小小年纪就能认识这么多能吃的植物。” “能吃的植物,”他的笑容仿佛也被这寂静的夜同化,“我怎么会认识?不过就是死了生,生了死罢,我并不害怕。” 小小的少年独自行进在漆黑的,甚至对他来说是危险丛生的森林中。 渴了,就去喝山泉里的水,小溪里的水,甚至是泥潭里的水。 饿了,就去吃水里的鱼,路边的草,捉天上飞的鸟儿,地下蹦的兔子。 要是遇见了猛兽,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不敢想孱弱的男孩一朝失去父母,要怎么建立起强大的内心去对抗比自己强十倍百倍的动物。 吃喝又是什么难事?活下来才最难。 手上的鱼也变得索然无味,谢桃将它递到墨镝眼前,“你没吃饱,你吃吧。” “嗤,傻子。” 墨镝道,“我才不吃沾满了你口水的东西。” 星子一颗颗缀上深紫色的夜空,间或一二线一样穿过这块幕布。谢桃仰望这浩瀚的夜空,清楚地知道自己微渺的还不如一处亮点。 这个世界却是如此的庞大和清晰,每一个人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过去,牵扯着各种各样的故事。 她第n次动摇自己原本的认知,觉得自己或许原本就活在这个地方,在这里拥有喜怒哀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夜风吹动头顶的树梢,唰啦啦的响声将安静的时刻分割,这一刻,也许树是不想动的。 只是起风了。 第五十章 (1) 还以为是心与心相近的第一步,没想到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第二日她就收到了来自墨镝的“代价”。 对方美其名曰“享受了我的鱼就得帮我洗衣服”,一边顺理成章地将所有的换洗衣物都给了她。 最过分的是,这家伙居然没有带多的女装,非要穿谢桃的衣服。 谢桃身材娇小,尽管少年身板也是劲瘦挂的,可也经不住这么折腾,硬生生穿破了她好几件上褂。 有些还是顾月楼新给她买的,临安城里如今最流行的款式,她的心都在滴血。 结果这货穿坏了衣服后,突然从自己床下摸出一套,若无其事地又穿上了,简直是其心可诛! 她抱着一篮脏衣服,准备去后院的井里打桶水。 如今圆圆这个名字简直比楼上的谢桃还要响亮,她丫鬟出身,却被三王爷看上,娶回家做个妾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当王妃。 众人都想看看这到底是个怎样的狐媚子,结果乍眼一看只能算可爱的小女孩,身上连点女子韵味都没。 就有人瞧不顺眼,想要故意为难她。 谢桃要洗衣裳,她们就故意堵在水井前,装作自己也要洗衣裳的样子,不让她打水。 她要去拿皂角,她们就早早把皂角捏在手心。 几次之后,迟钝如谢桃也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了,她走到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女子面前,冷气脸道。 “我想用一下皂角。” 那人看见她也不怵,阴阳怪气地说,“想要皂角自己去拿啊,我们又没拦着你。” “但你们都拿走了。”她死盯着对方的手心。 那人眼珠不自在地转了下,将皂角揉在衣服上,“我们也要用啊,总不能只有你能用吧。就算是三王妃也没有这种道理,更何况你还没有过门。” 谢桃环视四周,众女都避开了她的目光,垂头装作洗衣服的模样。 井水边被几个女子围地更紧了,仿佛下一秒谢桃就要强行突进一样。 她从小虽不算娇惯着长大,但至少也是没受过欺负,见状就想撸起袖子当场和她们battle。 “行,衣服我不着急,各位慢慢洗,我就在这里等着。” 她从最近的房间里搬出一个凳子,还顺带拿了些点心,房间的主人想说话,被她一个眼刀子瞪回去。 笑话,跟了boss这么多天,别的没学会,瞪人绝对比大部分人都厉害! “诸位一定要洗干净,我帮大家看看,哪里没洗好也可以指点一下大家,不说别的,洗衣服这一行我深有造诣。” “没想到本王的王妃深有造诣的地方,是洗衣服啊,看来本王以后的衣服都可以交给你来洗。” 身后传来洪亮的声音,她回过头,一身气宇轩昂的造型仿佛是把九天金乌洒下的辉光全织在了自己身上。 这不是别人,就是当天那个大金元宝。 “圆圆姑娘可让本王好找,”他带着随从浩浩荡荡走过来,又在谢桃烦躁的眼神里将那些人留在门外。 “不过你家小姐好找,我就送了个顺水人情,既能成了你家小姐的愿,又能找到你,是不是个好办法?” 是个锤子。 她在心里骂,她对这个人没有厌恶,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上来就求婚,是个大姑娘就受不了。 更何况她这样的新时代女性。 第五十章 (2) 眼下她还有任务在身,能不直接和这位王爷撕破脸是最好。 “见过三王爷。” 身后的女子已经呼啦啦跪了一地,谢桃也从善如流,之前他说得那些屁话就全当没听见。 结果这丫居然比墨镝还讨厌,当场将自己的金色圆领袍解下,又从身后的小宦官身上要了一身套上。 如今是夏日,小宦官里面只穿了白色的单衣,羞得脖子都红了。 谢桃看着对方递过来的衣服,正面明晃晃的朱红色四爪金龙宝石点缀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 她感觉自己好似要屈膝在这种皇权威仪之下,仅有的一点常识告诉自己,这个袍子可不是随便能碰的。 “不敢!” 谢桃没有去接,对方直接将自己的衣服扔在了谢桃的盆里,下面压着的全是谢桃被墨镝穿坏穿脏的一些服装。 三王爷嘴角挂上了讳莫如深的笑容。 “和圆圆的衣服一起洗,荣幸之至。” 谢桃实在是忍不了了,这货也太油腻了吧,放在后代,这可是明晃晃的xing骚扰! 她赶紧把对方的衣服拿起来递回去,头也不抬。 倒不是不敢和王爷对视,主要是怕自己忍不住暴起捶他丫满头包。 “王爷,我连你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也没有多么熟悉,王爷说要娶我已经让我很惶恐,现在这蟒袍又要交于我手,小女子实在是不敢。” “噢!” 他手中的折扇一敲掌心,“差点忘了,我叫赵华灿,是今上年纪最小的弟弟,是亲的,那些不亲的不算!” 金元宝话一出口,后边的随侍们脸色煞白一片。更有脆弱些的,摇摇欲坠,好像要倒地似的。 “可不敢乱说啊,王爷。” 他身边那个年纪最大,头发都花白的太监颤巍巍道。 赵华灿理都不理他,径直走到谢桃面前,又把衣服放回盆中,对着诸女大声道。 “诸位可否行个方便,我家娘子要为我亲手浣衣,我这人脾气大家也清楚,耽误了我的事,我可是要大发雷霆的。” 众女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连滚带爬给谢桃让出路来。 谢桃忍无可忍,感觉自己再忍就成了绿毛龟,她站起身,端好盆子。 正当众人都以为她要听话去给三王爷洗衣服时,她手一扬,将脏衣泼了这个臭王爷满身。 然后笑得端庄得体。 “哎呀,小女子不察,竟然把脏衣泼在了王爷身上,实在是罪该万死。” 不是谢桃不爱惜生命,反正楼上应该还有个看热闹的墨镝,到时候让他出头帮忙就好了。 她猜测墨镝应该不会那么无情,大难当头了也不出手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场的所有人都凝成了一尊石像。 可能是谢桃的行为太过惊世骇俗,反应过来后,众人就一齐下跪,嘴里还凄惨地嚎着“王爷饶命!” 谢桃不情不愿地也跟着跪,却没有和这个道歉的打算。 “哈哈哈,”赵华灿忽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他把谢桃拉起来,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 “这才是你嘛,装的像模像样的,心里却一点都不乖顺。” 心思被对方看破,谢桃也懒得再装,她别开下巴,对方却把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她退后。 第五十一章 (1) “那又怎样,我本就认不得你,你莫名奇妙叫人嫁你就算了,还要让我帮你洗衣服。敢问王府中是很缺下人吗,如果缺的话和我家小姐说,专门去牙婆子那里为您买上一串。” 赵华灿摇头晃脑,“非也非也,不缺下人,倒是缺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谢桃道,“伶牙俐齿的丫头多得是,我姿容平平,不知道哪里得了王爷青眼,我这就改。” “见你可爱,我就心中欢喜,如何?” 他嘴里就没一句正形,说来说去感觉像是对牛弹琴,谢桃恼羞成怒,一脚踩向对方绣了金线的鞋面,结果险些被鞋面上的东珠崴了脚。 “你可真有趣,不仅长得可爱,性格也可爱,我非常喜欢。” 他笑得花枝乱颤,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谢桃鼓着脸看他,或许让他有些意动,笑过之后,对方丢下一句,“衣服洗好,我明日稍后就来拿,顺便记得把自己好好整理一下,明日就是你我大婚之日。” “我怎么没听说!” 她大惊,冲着对方喊。 对方已经带着人走出了繁英阁的门,惹人厌的声音顺着风飘来。 “我刚决定的!” 谢桃拿着手里的蟒袍,扔也不是,洗也不是,一转身,偏偏那些女子都让出了道,还殷切地望向她。 “你们先洗吧。” 这次她是真心实意的。 对方却齐齐摇头,生怕耽误了她的事,“你洗,你洗,我们都洗完了。” 话一说完,管她现在正在做什么的,都抱起盆,将手里的衣裳随手扔进去,匆匆忙忙作鸟兽散了。 谢桃明明就还看见有些人的衣服上沾着皂角,居然洗也不洗,当作无事发生往绳子上晾。 “我......” 还没等她话出口,偌大的庭院里就退得连一个人都没有了。 谢桃无语地将衣服随便过了水,看着上面的四爪金龙,根本就不敢搓,也不知道洗坏了算谁的。 只能随便荡荡水,为了防止窗户后偷窥的女人们告密,装模作样地摸了两下。 剩下的衣服她也不想处理了,看着自己东破西漏的新衫,心里更加堵得慌。 完成了任务回到房间,墨镝这个大猪蹄子居然在榻上睡得正欢实。 她把脏衣服全部倒在对方脸上,不出所料,对方一个猛子扎起来。 “你倒是舒服,也不知道我们是来干嘛的。” 她没好气道。 对方把脸上的衣服拨到一边,眉宇之间有犹豫之色,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把它们扔在地上。 谢桃柳眉倒竖,他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反正我们不是来解决婚姻大事的。” “我谢谢你,”谢桃想起那个大金元宝就一肚子气,“要不是你把我的衣服都弄成这样,我至于下去被那个金灿灿给抓住吗?他明天就要带人来抓我,你看怎么办吧。” 少年气定神闲地倚着枕头,“怎么办?我觉得王府也不错。” “不错你个头!我可没想嫁给他。” “当真?对方条件可是万里挑一,绝对适合你们这些相貌平平的姑娘们做梦。” 少年睁开一只眼,面庞上戏谑地神情愈发明显。 谢桃捡起放在床边的鞋子就砸过去,“你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平时就够讨厌了,话多了更讨厌!” 少年收回目光,安静地憩在榻上。 第五十一章 (2) 谢桃苦恼了一个晚上那个三王爷要怎么解决,隔壁的墨镝听上去睡得就非常不错。 比起这边的辗转反侧,衣料摩擦在暗夜里发出的扑簌簌声响,墨镝的房间可以说是静的连窗外的一滴水声都清晰明了。 她站在对方门口,预备敲门的手怎么也扣不下去。 这家伙是猪吧,这么大的麻烦事居然还能睡得这么香,还是事不关己所以高高挂起了? 她盘算了几轮,深觉自己还是城府太浅,根本想不明白boss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转念又想起那个连名字都光辉灿烂的金灿灿,行为不羁,油嘴滑舌,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霉才被这个人看上。 到底是为什么看上自己呢? 百思不得其解,谢桃愤愤然回到房中,和衣躺下。 结果后半夜boss反而来到了她的房中,对方门也不敲,偷偷站在谢桃床边,一双略显妖异的狭长双眸在月光下闪着精光,差点没把她吓个魂归西天。 “你干嘛?疯了?” 她气汹汹地坐起来。 对方看她醒了,就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我和顾月楼联络上了,他说褚烟还没有打点好,但已经知道名册在谁的手里。太麻烦了,我们直接夜探吧。” 她边穿鞋子边问,“夜探什么?” “司正房。” 入了夜的后宫中,仿佛时间都被暗紫色的精灵静止,精致奇巧的雕栏画栋,逸兴遄飞的飞花落红,都在这一刻被笼罩在它的画框里。 谢桃跟着墨镝走在无人巡查的小路上,借着月光避免留下太多痕迹。 本来少年身手不凡,自己一个人更方便,不过他想拿到消息后马上就走,不愿意再多留一会儿,所以说什么也要谢桃跟上。 下午那一幕他何曾没看见? 只是他也明白,对谢桃这样的女孩子来说,能嫁给王公贵族,远离修仙路上的阴谋阳谋,或许能获得更好的生活。 而且凡间皇室奢靡,享乐之道繁多,活在其中未必不快乐。 他不想阻拦对方的前程,可是心中又可耻地不愿。 所以他问谢桃,如果谢桃本人也无意,那么或许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告诉自己,这么做没错。 还好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那个三王爷赵华灿,再也没有机会见谢桃了。 少年在夜色掩映中捏紧了拳头。 司正房只有灯火星星点点,想来这个时辰大家都睡下了。 不巧地是司正的屋子里亮着,而他们想要的名册,应该全数堆在司正的房间。 两人悄无声息地摸到司正窗前,听到里面传来男子的声音,谢桃觉得有些耳熟,想凑得更近些。 墨镝拦住她,递给她一枚折好的符,教她贴在墙上。 屋内声音清晰无阻地传进耳朵,宛如她真的在现场一般。 “秦相之前的事你也知道,虽是未成,却被他弄来十几个姿容不凡的年轻女孩。金人使者中不少人喜好这口,我们也得想想办法。否则朝中真就他一家独大了。” 这是赵华灿的声音,谢桃虽然和他接触不多,但对方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带着上位者自然而然的气势,认错的可能性不大。 相比之下司正的声音就要温和低微很多。 “王爷说的不错,这一批进宫的女子中,也有个绝色,若是王爷将她呈上,皇上必然龙颜大悦。” “噢?” 第五十二章 (1) 谢桃心中忽然浮现起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就听见司正道。 “如今秦相的心思都在笼络金人使者那方,可这朝廷毕竟还是今上说了算,只要把持住今上的心思,王爷不愁没有康庄大道。” 赵华灿道,“这些本王都知晓,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你只用和我说究竟是谁?” 司正从身后的书架上翻找了半天,拿出一张拴着玉牌的卷轴。 “此人王爷也认识,正是谢桃。” “圆圆的小姐?”赵华灿似乎是在回想这个人长什么样子。 当天见到那个小丫头的时候,身后确实出来过一个女子,后来还被圆圆拉走了。 容色他没有注意,身量显得过分挺拔,不甚柔弱,他便以为也不是个什么美女。 “是的,她和圆圆小姐进宫时是由我招待的,我曾细细打量她的容貌,绝对是此女只应天上有,若是有了机会,直达最高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华灿略微思索了一下,解开卷轴观察片刻。 “那你就去安排,务必让她在皇上面前露个脸,至于后面如何,就要看她的造化了。不过此事先不要生长,我怕圆圆多想,她和她的这个主子似乎感情甚笃。” 司正面色古怪,好像头回听见王爷吩咐是的,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赵华灿端起架子,“本王的话你有何意见?” 司正忙道,“没有没有,属下只是在想,王爷倒是当真喜欢这位圆圆小姐。” “不然呢,你觉得我是会拿终身大事开玩笑的人?” 这下子轮到窗外的墨镝脸色古怪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说自己要被当美人献给皇上,心情复杂。 不过谢桃倒是乐不可支,无声笑地前仰后合。 “是谁?!” 屋中传出一声厉喝,赵华灿竟也是个五感敏锐之人,一下子就发现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暗夜中几道黑影越过房梁,足尖点裂瓦片,鹰隼一样袭来。 早听闻皇家多养死士安慰,现今一看身手,居然和低等修士也相差无多。 “快跑!” 墨镝往地上扔了几个符咒,落地成阵,一阵光芒之后,两人便从原地消失了。 暗卫们落在地上,面面相觑,为首者捡起符咒交给赵华灿。 “主上。” 他捏住符纸,左右端详,终于,眼睛一眯,仿佛意识到什么。 “这几天盯紧秦相,特别给我查查,之前他大动干戈要抓的那四个人,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谢桃惊魂未定地拍着胸部,“这也太吓人了吧,你还是青霄门弟子呢,竟然连个凡人都搞不定!” “不知是谁得意忘形。”墨镝冷冷道。 想起自己刚刚笑得失态的模样,她赧然道,“算了,不说这个事了,现在我们没拿到名册,明天除了我要被抓,你也要被进献了,想想怎么办吧。” “能怎么办,”他转到桌边给自己倒满一杯水,骨碌碌一口气喝光。 残余的水渍从嘴角流下,在月光中划出银色的弧度。 “你想留在这里吗?” 少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我?”谢桃指着自己,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些什么,“我都可以啊,只是总要把顾大哥交代的事办妥才能走吧。” 她心里想的总是顾大哥,墨镝早就知道,可是在她严辞拒绝赵华灿的求亲后,居然还能为了顾月楼坚定地留在这个为难地处境中,又让他觉得满腹酸涩。 第五十二章 (2) “那如果明天那个王爷就要来娶你,强行带你走,我救不救你?” 这是个很现实,而且摆在眼前的问题。 谢桃也明白,如果救她,那么势必两人就得和三王爷撕破脸,也就不能再继续待在皇宫里找人。 如果不救她,那她一个普通人,肯定是胳膊拗不过大腿,绝对会被带回王府...... 谢桃猜想自己没记错的话,到目前为止,他们的旅行之路是没有偏差的。 尽管过程有一点改变,但这个部分中,他们应该拿到了有关顾月楼的身世线索。 然后才能通过这个线索找到他的母亲和妹妹,也是他问仙路上至关重要的一环。 “我......”她咬咬牙,“这样吧,明日我见机行事,如果不幸被带到王府,我能拖就拖,你们尽快找到线索后来救我。” “这样吗?” 闻言,少年双目怔怔,手中的杯子应声而裂。 寸寸碎片嵌入肌肤,很快流出鲜红色的血液,隐没在黑夜里,不要说光亮了,连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谢桃浑然不知,还在兀自点头,“嗯,现在也只有这样了,你放心,我想三王爷应该不会把我怎样,他不是真心想娶我吗?不至于使用下三滥手段。” “我是说,”boss身上的气味忽然变得很不对劲,又腥又煞,像靖石道上的鬼气一样。 “你真的愿意为了顾月楼做到这个地步?” 谢桃察觉到反常,语速变慢,“这怎么能说是为了顾大哥......你,你怎么了?” “没怎么。”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到了角落的阴影中,因为没有光亮,看不清他的表情,“那就这样吧。” 他一闪身,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面对洒满一地的银色月华,她恍惚觉得寂静的屋子里仿佛从没来过人一般。 翌日赵华灿果然如约带着人来接她。 谢桃被丫鬟簇拥着打扮,想要在身后的人群里找一找墨镝的身影,可是他一大早就不知所踪。 里里外外都找遍了,谢桃也没能看见人影,不知道他又是闹了什么别扭,谢桃只好先跟着去三王府。 只希望这个人不要心狠手辣到放任她不管。 经过了这些日子,她还以为两人的关系有所改变,他有意无意的关心不是错觉。 墨镝,这件事可不小,如果你不来,那我所想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她在心里默念,任由赵华灿的人在她头顶带好流光溢彩的金色头饰。 马车载着少女驶出宫门,道路两边的人都知道,这是三王府即将迎娶的王妃。 百姓们早就等在这里,期盼能看到这个三王妃究竟长着什么模样。 谢桃觉得马车里又热又闷,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导致,总是想发脾气怒吼。 她掀开车帘,让清风从缝中流进马车,缓解这个空间里的憋闷气氛。 刚一打开车帘,一只纸鹤迎面而来,好巧不巧撞进马车,撞上她的鼻子。 “哎哟!” 她捂住鼻尖,怨恨地瞪着这个始作俑者。 纸鹤落在地上,仿佛心里不甘心似的,还跳了两下。 谢桃立马就知道这是谁的杰作,她怀揣着秘密的喜悦和一半的愤怒,动作粗暴地将纸鹤打开。 纸鹤上写着两个大字。 “等我。” 第五十三章 (1) 谢桃反复讲这两个字看了好几面,带着想把它看出花来的劲头,直到外边的车夫提醒三王府要到了,她才琢磨着把这只纸鹤贴身藏起来。 手刚一深入里衣的荷包,就摸到一沓硬邦邦的东西。 她掏出一看,那是沓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符纸,上面的字迹如此熟悉。 想到这个人半夜潜入她的房间,将她的里衣拿在手中翻找,她就觉得脸颊发热。 “臭流氓!” 谢桃低骂,嘟嘟囔囔地将纸鹤也叠好,和这堆符纸放在一起。 三王府和三王爷赵华灿此人一样,也是金碧辉煌,富贵至极的。这家的主人好像生怕不知道自己有钱,可劲儿地将所有奇珍异宝堆在建筑上。 五色斑斓的琉璃瓦,纯金打造的镇宅瑞兽,就连庭院里那个养锦鲤的小池子,里面随处扔着的都是各色的宝石,而非普通的小圆石。 谢桃甫一走近这间宅子,就叫这亮晶晶的装潢刺了眼,她撇了撇嘴,抱怨道,“你们这都是什么审美,太难看了吧。” 旁边的丫鬟冷汗涔涔,“回王妃,这是我家王爷为了迎娶王妃,特意布置的。” “打住,”她及时纠正这个小丫鬟,“我不是你们王妃,还没过门呢,你就叫我圆圆就行。” 小丫鬟哪敢直呼她的名讳,心里直咂舌,这传说中将主人迷得要死要活的女子完全不像是大家闺秀。 她眼珠几转,谢桃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无他,她就是故意的,故意不掩饰自己,让这些封建阶级制度下的被压迫者好好感受一下新时代女性自由奔放的灵魂。 这样一来,赵华灿说不准能早点放弃她,走的时候也方便点。 “圆圆觉得不好看,那咱们就重新布置!” 赵华灿前呼后拥地走来,要不是看他长得还人模狗样的,谢桃都要以为这是只跟屁虫成精了,怎么哪儿都有他。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根源是审美太差,再布置不也是这样?” 赵华灿被她嘲讽也不恼,手一伸,身后就有仆从递上宝匣一枚,他直接交到谢桃手中。 “这是我王府中馈,以及我名下所有金银的钥匙,上面写着票号,你可以随时取用。这样一来,由你决定如何装饰王府,就不会出现审美问题了吧?” 宝匣沉甸甸的,谢桃险些保不住,看向赵华灿的目光也变得微妙。 这人难不成是玩真的? 这么多钱,说给就给,让她压力很大。 她将宝匣烫手山芋般推回去,“我不要,还是你拿着吧。” 赵华灿不依,眸子一眨不眨凝视着她,“你是未来王府的女主人,当然要归你管。” 谢桃打了个寒颤,能感受到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雨一样往下掉的感觉。 “你不是说真的吧?你喜欢我什么啊?我们只是见了一面而已,而且我只是个丫鬟,你是王爷,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就喜欢平民和贵族这种戏码。” “知道你会问,”他挥挥手,身后人潮水般退去,偌大的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首先,你是不是个丫鬟还有待商榷。” 谢桃警觉,“你什么意思?” 第五十三章 (2) 对方不理她,“其次,我没有这种爱好,我喜欢的只是你而已。” 谢桃不说话。 结合昨晚她和墨镝听到的墙角,这位王爷说的秦相,很可能就是姑苏城失踪事件的幕后黑手。 也就是通缉他们的人。 而三王爷经过昨夜的探查,应该初步得到了一些讯息。 他说喜欢自己,想要迎娶自己,如果是认真的,作为至关重要的皇室成员,他没道理不去查谢桃的身世。 到褚家那里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是褚家的远亲,而是不久之前才来的枫溪镇的。 现在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把通缉令上的四人和他们联系起来。 背上的冷汗不知不觉浸透了里衣,一阵风吹过,谢桃打了个激灵。 这个三王爷虽是凡人,在此处却比他们更能大展拳脚。 他们一行人之前的想法是否太过自负? 肩上一重,谢桃的思绪被打断,原是赵华灿将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身上。 “别怕,我是诚心娶你,不是试探你。” 谢桃紧抱双臂,如今在府里孤立无援,她只有靠自己。 “你这么说,我怎么相信你?身为王爷,无缘无故看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浅浅一笑,唇边梨涡隐约可见,看上去多了几分温柔,“你与我幼年时遇到的一位姐姐十分相似。不仅是长相,你们身上都有股压不下去的火焰,生机勃勃,谁看了都心生欢喜。可怜她生在宫闱内,这样的性子反而是祸不是福了。 我那时年幼,虽然心中喜欢,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只能为她坟上添一抔新土,种两朵花儿。” 对方的陷入回忆,谢桃却越想越怪。 且不说这个故事能不能说服她,故事本身听起来就很怪。 就像是......史书里明宪宗和万贵妃? 如此便解释地通了为何是姐姐,又为何保护不了。 难怪他念念不忘这些年,确实是段非同寻常的经历。 谢桃也没有真心想嫁给他,自然不在意做人替身,况且故交还是这位王爷的白月光,蹭蹭对方在赵华灿心里的好感度还是可以的。 “好吧,”她没有马上露出兴奋的表情,故作不情不愿的模样,“这样我就姑且先信你,只是成婚我还需考虑,我可不想做别人的替身。” 赵华灿笑而不语,眼神中却满是寂寥。 谢桃摆出不欢迎他的架势,对方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默默推出房间。 “那你便自己休息吧。” 这白月光的身份还真好用,不用担心小作会惹得对方发火了。 以这个借口拖延婚期看来有望。 大清早就被人从床上拖起来,现在十分困倦,她琢磨着要不然就先睡一觉。 想了想,还是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符纸,墨镝记录了它们分别有什么作用。 她小心从中挑选几张,按照记录在房门上贴好。 这是个阻挡外人进入的小阵法,不会伤人,只会将人弹开。 虽然这个赵华灿看起来像是好人,可防人之心不能无。 第五十四章 (1) 那厢单独留在宫中的墨镝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畅快,送走谢桃没多久,他就被司正缠上了。 对方说要带他去学习宫规礼仪,墨镝猜到对方肯定是按捺不住,想要把他带到皇帝面前。 他多次想寻隙跑掉,没想到此人精明得很。 原先对他没打算都小心翼翼,如今势在必得,更是步步为营,出不得一点差错。 察觉到他的不愿意,司正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侧,作势挽上他的手臂。 此刻要是墨镝是个普通女子,必然就被她以这样的方式钳制,进退不得,只有跟着她走。 然而这样的动作对他起不了任何作用,更何况制住他的还仅仅只是个年老的女人。 既然不方便作对,那么就干脆跟上去看看,这帮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没走两步,果然就到了一个四面环水的亭子,亭子周围以粉樱轻纱环绕,唯独进出一条两人宽的水廊,曲曲折折,将亭子与外界联系起来。 荷塘中种满芙蕖,此时正是开的好时候,还有宫人撑一叶小舟,手持长篙,拨弄一池莲叶。 小舟上堆满莲子和菱角,最后都送到了亭中,婢女沏茶焚香,古琴声幽幽荡开。 司正身子一扭,将一枚小石子踢到墨镝脚下。 墨镝眼观鼻鼻观心,见她动作也不躲,如她所愿踩上去,柔弱地跌倒在地。 “哎!” 他故意出声,想看看亭子里是不是他猜想的那个人。 “是谁!” 浑厚的男声掀开轻纱,那人随后也跟着走出,站在水廊上,迫人的目光直逼他,人间帝王的威严尽显于此。 那人的模样看起来和那个金元宝有八分相似,不愧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 墨镝拍拍手站起身,远远地福身作揖。 司正倒是看出旁边的女子行礼动作怪怪的,满是说不出的别扭和僵硬。 但她将这个错当成了羞涩和慌张,心里反而更得意了。 无意和皇帝成好事又怎样?又有那个女子不会拜服在帝王的威仪之下呢? 现在再看这件事,八成是十拿九稳。 隔得远远的,皇帝赵华胤看不清那女子的眉眼,可光是朦胧的轮廓,就能毫不费力地诉说这女子的倾城绝色,更遑论红裙下包裹的纤细腰肢,想必更是如那些有名的风流美人,柔软洁白,盈盈一握。 他当下意动,脚下的步子迈开,越来越快。 接近岸边时,终于看清了女子的长相。 好似每一笔都是由神仙细细描摹出,世间任何的言语都不能形容此等美丽。 又如红尘女妖,又似高山白莲。 清傲与妩媚混合在一起,让他心中的征服欲喷薄而出。 这个女人一定要是他的! 赵华胤在心中赌咒,等他拥有了此等尤物,世上还有谁不羡慕?不敬仰?不高看他一筹? 这是金国人永远得不到的宝物,是只属于他的! 他要让她成为帝国的明珠,权利的象征,所有人仰望的对象。 但是在表面上,他还是要装作彬彬有礼,不能唐突了佳人。 “姑娘,可愿去亭中小坐?” 墨镝看司正脸上的“愿意”之情只差白纸黑字写明了,又瞥见亭中影影绰绰,似乎还藏着一个人,淡淡道,“自然。” 第五十四章 (2) 美人一开口,连声音都是如此婉转动人。 赵华胤心中激动地忘形,就把亭子里的另一个人忘了。 秦相眼看着皇帝一个人走出去,也没多想。 宫中森严,后宫里除了各种想要倒扑金龙的狂蜂浪蝶,就只有无趣呆板的小丫头和小太监。 半天不回,他还以为皇帝一时兴起,又去猎艳。 虽然他猜的也没错,可回来的时候却是让他大吃一惊。 这美人有多美,单看皇上痴迷的眼神就知道。 好歹也是拥有后宫佳丽三千的真龙天子,什么样的女子不曾见过赏玩,能迷失至此,此女容颜世上罕有。 更令他心慌的事,美人的身后跟着的,正是三王爷赵华灿的人。 他手里那批容颜姣好的童女忽然就送不出手了。 秦相懊恼不已,千防万防,居然还是让三王府的人寻了空子捷足先登! “走开走开!” 赵华胤挥开原本坐在石凳上的女孩,那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甚至更小,眼底都还是没化开的青涩,自然看不懂皇帝想做些什么。 只知道原本秦相交给自己的事情做不成了,相应的,应该也就拿不到奖赏了,走的磨磨蹭蹭不情不愿的。 皇帝不耐烦,干脆将周边几个女孩子全都赶走,只留下斟茶和拨琴的。 “姑娘请坐,在下姓赵,名华胤,敢问姑娘芳名?” 墨镝正眼都不想瞧这个色中饿鬼,“谢桃。”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好名字,正配得上姑娘通身这出尘绝艳的气质。” “真的吗?” 美人自顾自端起茶水,送到嘴边,语气听上去含着淡淡得讥诮。 “自然自然,”赵华胤忙不迭道,“春日芳菲,漫红娇烂,恰如其分。” 边上的秦相此刻坐不住了,再这样下去,自己连出场的资格都没了。 他暗中打了个手势,那厢湖中心的小舟缓缓朝着亭子的方向游来。 “你可知这是谁!这是我朝皇上!你这是大不敬!” 墨镝叼着他的杯子,有一下没一下嘬里面的荷叶茶,细细品还有几分清甜味道。 赵华胤盯着杯中茶水,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一汪淡绿色的液体,被美人这样含在口中,一上一下颠簸,心房都跟着晃悠起来。 “不打紧!”他忙止住秦相,面露不悦,“谢姑娘此等性格最为有趣!生动活泼!” 生动活泼? 他? 说起这个词,少年心里最先想起的反而是被带到三王府那个女孩,脸又圆话又多,像个唠叨的水蜜桃,恨不得一口把汁水都给她咬出来。 心情瞬间就不好了。 看来有人和他打着一样的主意呢! “皇上,这是奴婢新采来的菱角,还有最美的那朵芙蓉花,献给皇上。” 青衫女子婷婷袅袅从小舟上下来,衣衫浮动,像是要乘仙飞走的洛湘水神。 待她撩开轻纱,见到皇帝旁那女子的真容,脸上势在必得的笑容刹时被绝望代替。 自从被秦相带到府中后,她就一直被以秦家小姐的待遇养在深闺,普通的女孩子们学习怎样奴颜惑主,她则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还有权谋。 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了自己的使命,在这种富足又高雅的生活中,她也逐渐接受了这点代价。 那就是入宫为妃,嫁给这个昏庸荒淫的皇帝。 第五十五章 (1) 本来她自认为完全没有问题,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单凭容颜就将她比的黯然失色。 对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墨镝不是没看见,只是皇宫之事本就和她没有关系,他此行只为了做事。 喝完这杯茶,还是先离开这个地方吧。 感觉越来越无趣,少年也不想看什么名册了,只想赶快去找谢桃。 只是这样空手去,她恐怕要失望...... 她那么喜欢顾月楼...... 杯子被他捏破,剩余的茶水洒满衣襟。 赵华胤突然兴奋起来,像是闻到了肉腥味的狗,掏出手绢就要去擦。 墨镝闪身躲开,斜过去一个冷冽的眼神,竟是将他唬得一愣,而后讪笑道, “我这里有手帕,姑娘擦擦。” “嗯。” 墨镝不清不楚地哼了一声,擦干衣服上和手上的水渍就准备离开。 赵华胤说什么也想留下这个女孩,哪怕她本就是入宫的宫女,也想早一点心甘情愿地得到她。 “姑娘留步!” 此时在他眼中五内俱焚的秦相和志得意满的司正都恍若不存在了一般,唯有那个让所有人都羡慕,压所有人一头的愿望烈火样烧在胸腔里。 有这样一个绝世美人爱着他,想必就连天上的神仙也会羡慕吧。 “姑娘可愿嫁给我?在下愿以江山为聘,娶你做我的皇后。” 这下就连司正脸上的笑容都崩裂了。 虽然这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可他们都准备好先是被皇帝收入后宫,然后再步步为营,慢慢往上爬的准备。 况且,皇上是有皇后的,总不能把皇后外家当死的吧? “陛下三思!” 她跟着秦相一起跪下,亭子里的人立时刷刷跪了一地。 少年见状也不能直接走了,百无聊赖地踢着裙摆。 人间帝王连眼神都未施舍给他的下属,自从被迫迁都到这个地方后,他只想纵情享受生活,不想在考虑什么国家大事。 他知道自己被人嘲笑,都已经窝囊至此,连个女人都不愿意给他吗? “朕心中有数!” 墨镝不想理他,但是自己确实有烦恼,如果能有人间至高权利的帮助,想必做什么事情都能顺畅。 他:“你当真愿意以江山为聘娶我?” 帝王忙不迭点头,生怕点迟了美人反悔。 反正江山也不可能拿到一个女人手里,在这点上他盘算的还是很清楚。 墨镝勾唇浅浅而笑,宛若石壁上的飞天被人忽然点上了眼睛,整个人都活起来。 “我也不要你的江山,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我帮!” 在赵华胤看来,除了江山人命不能给,其余都是一句话的事,也没有多麻烦。 他问都没问就答应下来。 少年道,“我和我的丫鬟情同姐妹,没有她在,我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我想让她进宫陪我。” 赵华胤觉得这事情小得不能再小了,断然道,“没问题。” 伏在地上的司正觉得大事不妙,战战兢兢开口,“皇上,谢姑娘的丫鬟,就是......” 皇帝不耐,“就是什么,别吞吞吐吐,一个人而已,我要她还敢不来吗!” “是您前些天刚指婚的三王妃......” “什么?!” 赵华胤惊道。 少年凉凉的眼神落到他身上,他打了个激灵,“老,老三不会这么不通情理,只是让她进宫陪陪谢姑娘,大婚日再还回去,再说了,哪有婚前住在一起的小两口。” “您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司正小声咕哝。 皇帝正色,“你说什么?快去叫老三带人来!” 第五十五章 (2) 司正得了皇帝的口谕正要走,忽然又被神神叨叨地拉回去。 皇帝冲她使个眼色,两人悄摸走到亭子外。 墨镝懒得理他们,又坐会石凳,自顾自喝他的茶水。过一会儿还叫羞愤站着的那位采菱女帮他剥菱角吃,差点没把人气厥过去。 秦相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对方又只能乖乖上前为墨镝服务。 亭外皇帝压低了声音,“你不要直接和老三说,帮朕想想办法,委婉一些。” “这......”司正很有些为难。 赵华胤语重心长道,“华灿是我的弟弟,我怎么可能不顾及他的感受。此事你也不用办的太着急,让他再和那姑娘温存两天。去他府上时记得告诉他,等朕这边安排好了,就直接送那姑娘从皇宫出嫁!” 司正睁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还有这样的好事。 原本三王爷执意要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就已经是件很下皇家脸面的事。 亏得今上对这些东西看的不重,虽然不怎么满意,但还是同意了。 没料到今日居然要亲自帮未来的三王妃正名。 从皇宫出嫁,那意味着必定会赐有封号和爵位。 这样一来,三王府也保全了颜面,不会被人诟病,听起来十分划算。 她在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劝服三王爷,顺顺当当将那位圆圆姑娘接回皇宫。 不过说来奇怪,这姑娘走时不见谢姑娘念叨,怎么现在反而向皇帝提要求了? 且不说司正心中怎么想,谢桃在三王府过的还算自在。 赵华灿虽然顽劣,但到底是个王爷,凭他的心急计谋,平时还是有不少东西要处理,不方便整日与谢桃待在一起。 府中的下人都把谢桃当成是王府的女主人,只有巴结而没有使坏的。 要什么就有什么,绫罗绸缎换着花样往房间里送。 不得不说,有朝一日能体验一把被资本腐蚀的滋味,她这个社会主义接班人都差点把持不住。 赵华灿也不限制她出门,自己有时间还会带着她玩。相处久了,这个人虽然嘴上吊儿郎当,非常不靠谱,但实际心肠不坏,对谢桃也尊重礼遇。 只是偶尔会看着她发呆,她知道那是对方怀念故人的时候,默契地没有出声。 几天下来,也能把他当成自己的朋友。 “吃啊,你怎么不吃?” 赵华灿提着临安城里有名的酒楼售卖的菜肴,说是要和她一起品尝,结果到了她房中又是看着她不说话。 谢桃被他盯得很不自在,菜是很香,但吃的不开心有什么用? 金灿灿仿佛是被她一语惊醒,“哦”的一声拿起筷子,从盘子里夹出块辅料,放在嘴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嚼。 目光还是落在谢桃身上。 谢桃咽下嘴里的东西,无奈道,“你有什么就问吧,你这么看着我,我还怎么吃?” 对方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 却摇头一个字都不说。 她被对方的欲言又止梗得吃不下去,亲自夹了菜到他碗里,“你就说是不是有事想问我吧!” “是......” “那就说!”她豪爽道,“男子汉大丈夫,吞吞吐吐的样子真不好看。” 第五十六章 (1) 赵华灿吃得很勉强,半晌才吞咽完毕,问她,“你的朋友们可是与秦相有过节?” 谢桃一愣,本以为他想问点风花雪月的事,没想到是要问这个,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对方却以为她是吓到了,换上柔和的语气缓缓解释。 “我并不是质问你,也不是有意调查你,只是我们这样的门户,查背景是在所难免。” 谢桃“哦”了两声,心里还是比较忐忑的。 不清楚人间皇室究竟有着怎样的信息手段,不过墨镝和顾月楼是修仙之人,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查到吧。 果然,对方道,“我的人查出你们在姑苏之祸你们也牵扯其中。” “你知道?”谢桃对这件事的如何发生的也不清楚。 对方点头,“现在回头查,那件事八成和秦相有关。我本来就不觉得你只是个小丫鬟,随便查了查,知道你们是在不久之前才去褚家的,四人一行,还似乎很避讳皇城。 很容易联想你们和秦相通缉那四人的关系。后来我派人去姑苏,果真叫我发现王家小姐的事,有人看到他去往陆家茶园,而后陆家一夜灭门,这位王小姐也就突然对外声称暴毙。 很难让人不产生联想。” “陆家灭门?!” 她很是震惊,他们逃亡前,还曾将那个白白嫩嫩的男孩儿托付给逃难的孩子,嘱咐他们送去陆家,没想到还是进了火坑。 赵华灿看她眉宇之间满是关切之色,心中已经猜到了她与此案的关系,神色凝重道,“不仅如此,我的人还查到,姑苏城内曾经失踪了孩子的那些家族,大部分都并未寻回孩子,小部分......一家尽数销声匿迹。” 也就是说,那些孩子们放回去也是死...... 谢桃突然感觉遍体生寒,像大冬天被人兜水直接从头顶浇下。 那他们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她想起墨镝那时候的行为,他是不是早已经预料到这些孩子已经没了活路,被父母主动放弃,换取荣华富贵,怎么还会有机会回到家里,过正常的生活呢? 真不知道恶毒的究竟是给了孩子们不切实际期望的他们,还是放火烧了陵墓的墨镝。 她惨白的脸色也吓坏了赵华灿,他连忙为她倒满烧酒,递到她唇边, 谢桃看也不看就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烈酒从空腔进入,沿着食道一路灼烧到胃里,僵硬冰凉的身体这才暖和起来。 谢桃的眼泪一颗颗落入杯中, “你既然都知道了,你想怎么样?” 赵华灿深吸一口气,捏住她摆在桌上的手,语重心长道,“我不想怎么样,秦相与我本就是对头,他整日谗言进上,在朝中党同伐异,为人手段阴险毒辣,实乃祸国殃民之根本。 奈何皇兄太信任他,这些年我兢兢业业,也不过只能和他分庭抗礼。 或许,在实权方面我还不如他......” 他苦笑,“常州事你们应该也有听闻,偏安一隅不可能为我们带来好生活,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说起朝中的事,谢桃并不清楚,但经过之前的事件,她也觉得这个皇帝做的有点窝囊。 第五十六章 (2) “唉,你和我说这些,我也没办法帮你。” 感受到对方真切的痛苦,和满腔报国的热血,谢桃不知如何安慰他,更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很有可能揭穿他们计划,并将她陷入险境的男人。 赵华灿似乎总是有一眼看穿人内心的能力,“你们当中留在褚家大宅的两位公子,我怎么也查不到身份与来历,想必手段非常。而那位小姐气度不凡,我猜她应该是王家小姐王簟秋,无论你们要对秦相做什么,我恐怕自己也没能力组织,更不会阻止。 圆圆,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是谁?你会不会害我?” 临出发前,为了稳妥,顾月楼建议王簟秋也改头换面,以墨镝的面貌示外,没想到真让他给说着了。 谢桃心中庆幸,也松了一口气。 众人的计划还没有完全暴露在三王爷视线中,而且他坦诚告知自己和秦相不和,也就不用担心他会把这件事通到秦相那里去,让争端升级。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真正的身份反正他也查不到,便大大方方道,“我叫谢桃,王姐姐不愿意泄露自己的身份,怕为家族带来灾祸,所以用了我的名字。” 赵华灿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谢桃心中暗自佩服自己聪慧,能够随机应变,顺着他的联想编故事。 更何况看上去三王爷早有猜测。 她倏尔觉得此事也可以利用,又道,“我们无意害你,只是我那位朋友与秦相素有过节,他的妹妹可能被秦相带到了临安城。这次临安城征选宫女,我们就想找名录一看。” 怕说的还不够感人,她又加入曾看过的那些八点档狗血剧的剧情。 “我的朋友身患绝症,命不久矣,只想将妹妹救出来,再除掉秦相这个大奸贼,就算不枉此生了。” 见她说的慷慨激昂,泫然欲泣,赵华灿仿佛也很受触动。 这些人手段非常,能单枪匹马破坏秦相筹谋那么久的计划,有他们插手,说不准他就不用和秦相正对。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一顿饭吃得有滋没味。 临到这餐饭结束时,三王爷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状似无意提到。 “说起绝症,我幼年时好像生了场大病,当时我的父皇替我广招天下名医,来了个世外高人,起死回生就活了我。要是她如今还在,你那位朋友可能就不用死了。” 这是第二次听到神医的名字,谢桃心声好奇,问他,“是宁仙镇的那位吗?” 赵华灿也惊讶,“正是,那位的名气,还是后来皇室帮忙宣传的。” 见谢桃想听,他也就多说些,有心逗她,“神医不愧是神医,行迹古怪,终日黑袍黑纱覆面,只能知道是个身量矮小的女子。” “那你们怎么帮她宣传啊?”谢桃想象不到,这种口口相传的广告,没有实际的形象代言人要怎么发生作用。 赵华灿笑道,“她留下了地址宁仙镇,以及名字,我们自然可以传开,别人也有迹可循。” 她凑过去,兴致勃勃地问,“那她叫什么?” “雁回,她说自己名叫雁回。” 第五十七章 (1) 雁回?! 这不是顾大哥妹妹的名字? 她怎么成了神医? 没想到自己随便一问,居然就正中把心,感情那个画皮妖说的天子脚下,不是顾雁回正在,而是来过? 她扯住将来要离开的三王爷,“神医叫顾雁回?!” “怎么了?”三王爷莫名其妙地望着看上去非常激动的谢桃,稍加思索便想通其中关节关窍,“你朋友姓顾?” 谢桃没回答他,只是一门心思等着答案。 他拍拍她的肩,略微有些遗憾地说,“不是,神医姓风,名叫风雁回。” 白高兴一场,谢桃顿时萎靡。 赵华灿哭笑不得,“你那朋友我料想应该不会比你大很多吧,我生病时尚不满十岁,你朋友的妹妹应该年纪很小,如何医治我?” 她想想好像也是,顾月楼没说过自己的妹妹也有神通,怎么可能还是个孩子,就成为神医为人治病? 没过多久,宫中就传来消息,说是要接谢桃回去。 来汇报的太监语焉不详,谢桃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但知道和墨镝脱不了干系。 赵华灿一猜也是,自以为知道内情后,他就不再只是将谢桃当作未婚妻来看待。 比起成为他心中白月光的替代品,能为他扳倒秦相显然更为有用。 他没有阻拦,也没有黑脸,倒是让那个战战兢兢的小太紧仿佛死里逃生。 很快,谢桃就由他们接手,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临行前,赵华灿斟酌半天,还是扶着马车对她讲了句珍重。 墨镝已经换了宫殿,不住在繁英阁。 司正带着她穿越弯弯绕绕的花园,走到一片荷塘。 现如今荷塘中的飞华亭已经是墨镝的住所,盛夏繁英阁里又不供应冰块,单独给他享用不合适。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皇帝哪舍得为难这个千娇百媚的心肝宝贝儿,大手一挥,就在亭中纱帐上加了鎏金的铜铃,既起到了坠子的作用,风一吹又能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这样,水中心的飞华亭就变成了一座寝帐,水边凉快,夏日里凉风习习,正正好好。 还派人专门守在水廊之外,不允许其他人随意进入。 墨镝不喜人服侍,故而现在飞华亭中一个下人都没有。 谢桃的到来让这些宫人长舒一口气。 寝帐里的谢姑娘硬是不要人照顾,可皇上放心不下,出了问题又要拿她们是问。 两头施压,两头都不能得罪,宫人们这些天愁得头都大了。 见到谢桃,简直是比见到亲妈还高兴。 接连簇拥着让她赶快进去。 水廊上不许旁人行走,谢桃穿过曲折的小径,还没掀帐,少年熟悉的声音就响起。 “我以为你乐不思蜀。” 她一头钻进去,随着她的动作,清越的铃声回荡在这片水域。 “既然这样,那你还叫我回来干什么?” 本来半躺在榻上乘凉的少年直起腰,“那我是吃饱了撑的。” 一见面就斗嘴,两人气呼呼地对视,复而谢桃笑开,几天不见,这家伙的臭嘴居然听起来还挺顺耳。 “懒得和你计较。” 少年没说话,示意她将桌上的茶水递到嘴边,轻描淡写地嘬完一口,才准备说接下来的计划。 第五十七章 (2) 借由皇帝的面子,他现在已经可以在后宫里横行霸道,前两天他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找司正讨了名册来看。 这对司正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很爽快的就同意了。 寻找了一圈,却并没有找到名为顾雁回的女子。 他已经传信个顾月楼,告知他们不需要再打点联络。 顾月楼得知后,回信告诉他可以离开皇宫了。 本来墨镝还在因为狗皇帝不好好帮他办事,几天了还没把谢桃接过来,导致他走也不能走,结果谢桃半点经不起念叨,说来就来了。 谢桃这边也把在王府发生的一些事,主要是三王爷的调查和神医的事说了。 墨镝曾经在宁仙镇住过一段时间,对于神医的传闻有所耳闻。谢桃正是摸准了这一点,才把这件事拿出来告诉他的。 闻言他思索了一会儿,脸色阴沉地开始回忆起旧时发生在宁仙镇的故事。 这个地方带给他的的确没有什么美好回忆,在这里他感受到了侮辱,也是在这里他失去了自己的父母。 “我对于那个镇子的记忆不多,随着时日已经主动遗忘了大部分,恐怕会让你失望。” 谢桃心疼他的经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好奇,如果让你不开心了,你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 少年:“我们之所以会搬到宁仙镇,是因为我生为半妖,不受妖族待见,在人族中又格格不入,更何况我的体质恐怕会成为修仙者的研究对象。” “嗯。”谢桃点头。 他继续道,“我爹受妖王指点,带我来到宁仙镇避难,据他说那里有人庇护,是修仙者和妖物都不能踏进的禁区。” 谢桃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这个人,难道就是这名神医?” 少年不置可否,“现在回想起来,我在镇上没有听过见过比这位神医更神秘和传奇的人物了,如果非要找到这样一个人,那也只可能是他。只是神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哪怕是受她医治的病人,都不知道她年方几何,长相模样。” 心底那丝期望的火苗很快熄灭,她惋惜道,“这么说来,问王姐姐也是没用了。只是我觉得,既然在王宫中毫无所获,这位神医来过临安,恰好名字和顾大哥的妹妹相同,未免也太凑巧了,世间真有蹊跷至此的事?” 少年:“我搬到宁仙镇时,这位神医就已经住在镇上,我走时她还在,按年龄算那时顾月楼的妹妹还未及笄,一个小女孩独身居住,似乎有些匪夷所思。” 是啊。 谢桃心底暗暗道,她也没有想过这个神医就是顾大哥的妹妹,只是觉得这人这么恰好出现在他们眼前,仿佛是和顾雁回有某种关系似的。 看墨镝也不怎么赞同这种想法,谢桃也就干脆不再说。 少年仿佛洞穿她的心事,居然主动道,“但是她们俩也许会有某种关系。” 谢桃眸中的火花“chua”得亮起,“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我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墨镝脸上表情淡漠,但如果仔细去看,还能看到嘴角来不及收起的笑意。 “有待商榷。” 不想让这只小猫崽子了不起地尾巴都要竖上天,他坏心眼地挑眉。 第五十八章 (1) 有关神医风雁回的事,还需和顾大哥本人说过后,才能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被谢桃缠得不耐烦,本不愿多此一举的少年不情不愿写好通信符送了出去。 “都说了马上就可以走了,还要浪费我一张符纸!” 少年眉头锁的紧紧的,对于猫儿的不听话很是恼怒。 谢桃据理力争,“万一顾大哥觉得不是,我们才好再在大内寻找线索啊!” “就知道顾月楼!”少年咬着牙嘟囔,“也不知道是谁在宫里找人,还扮女装讨好狗皇帝!” 没听清他说什么,谢桃只知道这人又闹别扭了,便把放在桌子上的菱角耐心给他剥开,塞了一颗进他嘴里。 清甜的味道在唇齿中扩散开,少年满腹怨气一时也被这股清凉冲散。 他将菱子在嘴里骨碌骨碌转了几圈,直到口腔内整个充满这个味道,才道一句,“算了!” 反正这个丫头挂念顾月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有那么个时候,他会把顾月楼这厮踩在脚下,只希望到时候她能幡然醒悟。 少年没想过,若是她负隅顽抗,为那人伤心欲绝该如何是好? 或许,他只是不敢想...... 谢桃屁股都还没把石凳坐热乎,就有太监传话皇帝到了。少年眼疾手快一脚踹在她屁股上,谢桃立马反应过来现在可不是稳如泰山的时候。 至少明面上自己得装成是个尽忠职守的丫鬟。 “桃儿!” 油腻肉麻的声音传入耳中,谢桃忍不住打个激灵。 一看墨镝居然面色不变,这家伙,感情喊得不是他的名字! 想着自己的名字被这个都能叫大叔的男人叫的如此愁肠百结,谢桃后退两步,将自己严严实实藏在墨镝背后。 “朕听闻你那个丫鬟进宫了?朕也算完成了你的心愿,你可高兴?” 少年动也不动,“高兴。” “你这小宫女可不简单,”皇帝见美人薄唇轻启,如同桃吐丹霞,心悸动得情难自已。 他想把自己的功劳吹嘘的更大一些,这是男人们在面对心仪之人时本能的征服欲。 “皇弟向来随**荡,朕都做好了他一辈子孤独的打算,没想到才见到这个小丫头,就直接到我面前求赐婚了。嗯?小丫头?你到底给他施了什么法?” 被点到名,谢桃纵使再不情愿,也要说话,更何况明面上的小姐并没有帮她的意思。 “皇上谬赞了,奴婢怎么会知道三王爷心中所想?” 皇帝呵呵两声,“若是你真就是个普通的小奴婢,那我还得查查你,不过看到你家小姐,想来你也定有过人之处。” 说话就好好说,简直和三王爷是一脉相承的油腔滑调,谢桃在心里鄙夷这个皇帝。 他全然不觉,“我这个皇弟对你的丫鬟可真的喜欢的很,要把这小丫鬟接过来可废了番功夫。” 赵华胤就想看美人福身,低下自己洁白高傲的脖颈,仰视他,感谢他。 结果对方还是只投来轻飘飘的一瞥,仿佛对他的权势和威严视若无睹,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墨镝怎么可能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不过是无心和皇帝玩这种把戏,且更瞧不上他那岌岌可危的权势。 两人之间陷入胶着。 谢桃出来打圆场,“皇上费心了。” 赵华胤此时按说应当是有些愤怒的,可是美人骄矜的模样根本就没变,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讨他欢心,此时也很难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他只当自己自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说,“应当的,应当的。” 第五十八章 (2) 坐了一会儿,大家都没什么话说,皇帝留下一句,“今晚宫中有宴会,金国使节来访,秦相备了美人歌舞,宫中还设了美酒佳肴,谢姑娘也一同来吧。” 这是他头一次带着这位绝世的谢姑娘露面,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一定能让众人惊叹。 赵华胤心中已经做好了打算,不容墨镝拒绝,他就率先领人离开。 谢桃想去看看,便道,“之前赵华灿说秦相将姑苏城的那些孩子们都杀了。” 墨镝看上去无动于衷,“他们没法儿活下去的。” “我知道,你说过了,”她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有些天真,不光她,还有男女主,可能是被主角光环蒙住了眼睛。 “现在想想,你的处理方式或许某种意义上来说,比我们那种伪善的方式更好。” 少年发出不清不楚的“唔”声。 “秦相将其中一部分孩子带到临安,准备献给皇帝和金国使臣。但三王爷先下手,把你给了皇帝。秦相只有借这次机会,将孩子们献给使臣了。” “你不会想去救人吧!”少年的脸上居然出现不可置信,仿佛听到了什么很惊人的话。 她有些尴尬,“她们不该被当成货物一样赠送。” 要是换成之前,墨镝根本都不想理她。可现如今面对她诚恳的眼神,拒绝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你可曾注意过那日采菱女的眼神?” 谢桃想起来,这是之前秦相带过来的那群女孩之一,出场方式最为独特,模样气质也最为周正,看起来是花了很大心思培养的。 但是神色如何,过了这么多天,她已经不太能回想起来。 墨镝:“她野心勃勃,见我捷足先登,先是气势汹汹想要找上门来,后来发现容貌比不过我,她未有一丝一毫窃喜或者愤怒,反而是绝望。” “那也有可能是完不成秦相布置的任务,会受到惩罚?” 少年否认,“这少女眼神明亮,看起来不像是饱受磨难的人,这种绝望更像是发现自己技不如人后,理想破灭的绝望。” 谢桃嘴里苦涩,不知道说点什么。 “秦相极有可能专门培训过她们,她们不是士兵,唯一的作用是以色事人,不可能拿酷刑来训练,更大的可能是销金窟,温柔冢,让她们一步步忘了自己的过去,全新沉浸在奢靡的生活里。” 少年扳正谢桃的身体,不让她逃避自己的眼神,“所以我说,没有用。” 墨镝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和人解释自己的行事章法,想要去说服,并让对方打心眼里认同自己。 今日这么做的,他想,为的只是她脸上真诚的笑容。 晚上她们还是结伴去了今日的宴会。 谢桃什么也没说,可她执意要去,就证明了她心中还是想看看这件事究竟会如何发展。 临出发前收到顾月楼的回信,他和王簟秋谈过,对方确实知道这个神医,但她笃定那人医术纯属,不是朝夕练得出的,所以不可能是顾月楼的妹妹。 即便心里有怀疑,王簟秋也一直没说出口。 顾月楼得知让墨镝二人会撤,他要亲自去宁仙镇看看。和谢桃一样,他也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凑巧。 第五十九章 (1) “看过就走。” 入宴前谢桃这样对墨镝说。 墨镝整理好裙摆,施施然走进大殿。 大殿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毫不迟疑地聚集在他身上,皇帝在上首激动地不顾皇后脸面,诚邀他坐在身侧,向大家宣布这是他的女人。 墨镝理都没理,还是谢桃为了挽回场面,行礼对皇帝打了个不可的手势。 赵华胤这才注意到身侧皇后凌冽的目光,知道自己最近过分得意忘形了。 墨镝在下方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坐下,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好在他心理素质一级,对大家的或惊艳或鄙夷的目光不为所动。 “开宴~~~~~~!” 随着尖锐的唱声传出大殿,一群舞姬自殿两侧小跑入当中。 一溜全是未及笄的女孩,穿着舞姬们才会穿的衣服,露出腰肢和胳膊,妩媚地扭动身体。 这是一种别样的美感,青涩又成熟。 女孩们尚未成熟的躯体,交缠出纯情而暧昧的气息。 几乎是霎时间,流连在墨镝身上的目光退开,集中在殿内的舞娘们身上。 她们因年少而舞动的百无禁忌,丝毫没有年长女子的羞耻与矜持,比起这个已经被皇帝点名的女人,在场的其余男人们更愿意去追逐这些还有可能的女孩子。 更何况她们也如此特别。 谢桃在边上看得咬牙切齿 若只是跳支舞倒也算是天真可爱,她这个现代人不觉得穿衣暴露,也不觉得舞姿风流。 但是还要加上这些人令人作呕的目光,性质一下子转变。 “受不了了!” 她一掌拍在桌子上,将酒杯拍翻,酒水流了满桌。 墨镝的袖摆被沾湿,无语凝望她。 “你就是冲上去,也就是被乱刀砍死的命。” 她恨恨道,“一命换一命,也值了!” 少年黑葡萄般的招子投出光芒,落在她脸上,半晌才慢悠悠道,“我的意思是,在你靠近秦相前,就被砍死了。” 谢桃:“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墨镝:“我只是陈述事实,还有,不要指望我出手。要是被围攻,修真者杀人太多,可能会直接引来天道降雷,你见过的。” 她想起梧桐妖头顶蛛网般的闪电,威力不说,看着还是挺吓人了。 “这也太气人了!” 少年气定神闲地擦干净桌子,“稍安勿躁。” 宴会结束后,秦相将这些女孩分送给使臣和各大臣。 谢桃还以为这些人都分散了,就没办法实施救援。 没想到结束宴会后墨镝就走向皇帝,在目瞪口呆的谢桃眼前实施了一出撒娇大戏。 “我想看看那些舞姬跳舞,你让她们来我飞华亭嘛!” 赵华胤被美人的投怀送抱弄得蒙蒙的,接下来,墨镝又丢了个更大的糖衣炮弹。 “等她们走了,你也可以来~” 狗皇帝乐得简直找不到北,不管三七二十一答应了再说。 墨镝领着谢桃心满意足地离开大殿。 走到了没人看见的角落,变戏法似的换了脸。 “噗哈哈哈哈哈!” 谢桃爆发出老母鸡般的笑声,一度笑得直不起腰。 少年转身掐住她的下巴,笑声戛然而止。 “你最好给我记住这是为了谁,我要是听到一点不想听的,当心你的小命!” 他最喜欢放狠话,谢桃瞥见对方通红的耳根,憋着笑拼命点头。 “知道啦知道啦!我绝对不说!我发誓!” 第五十九章 (2) 晚间那些舞姬果然都来了飞华亭,有不少脸上还带着不满的情绪。 谢桃一看,心都凉了半截。 这些人攀附权贵的心已经如此急不可耐,就算她要救,也要这些人愿意走才行。 否则,只要她们出声,皇宫里的禁军很快就会被惊动,到时候连墨镝和她都走不了! 心怀不满跳完一曲,这些女孩就表示要匆匆告退,谢桃还想再多说点什么,在墨镝不赞同的眼神里,只能委婉地表达。 “你们是秦相家里的舞姬?年纪看起来还很小,居然就能有这样的成就,不简单。” 几个小丫头眼睛都快竖道头顶上,对于谢桃这样普普通通的婢女,本是理都不想理的。 奈何她的主人似乎有点本事,秦相再三嘱咐她们小心应对,只好装成谦卑的模样。 “是,我们自幼由秦相培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话里的尊敬之意溢于言表,谢桃气了个仰倒,心知自己是带不回这些人了。 墨镝淡淡道,“你们几个下去吧,你们,留下来。” 他随手点了几个孩子,其他人如蒙大赦,幸灾乐祸的退下。 谢桃注意一看,墨镝点的几个都是方才面色平静,没有出声的。 她立马意识到自己只能带走这几个人了。 “我知道你们的来历,也可以送你们出去,你们可愿意?” 剩下的几个小丫头脸色唰白,身体抖如筛糠。 虽然她们有心向往外面的世界,却也知道自由就意味着往昔富足烟消云散。 有心不想成为富人玩物者,又忌惮秦相的权威。 一时之间众人百态,唯独一女孩清冽地声音响起。 “我不愿,哪怕是死,我也不做别人的玩物。” “就她。” 少年颔首,同时手上结印打在其余的孩子额头,“下次没搞清楚情况不要乱说话。” 那些孩子闭上眼,再醒来时眼中满是茫然,看起来是记不得刚刚发生了什么。 谢桃把那个孩子拉到身后,对其余的女孩道,“你们先走吧。” 孩子们感觉自己好像被戏耍了,但多数都敢怒不敢言,只能靠飞也似的步子抒发自己的愤怒。 远处听得到皇帝的声音,谢桃捅了捅墨镝的腰窝,“快走。” 少年会意,符纸一打,大地下陷,三人转瞬间就从飞华亭消失了。 现如今的地行符能力有限,并不能随心所欲的将人送到他想去的地方,而是有一定的距离限制。 三人在红色的宫墙边出现,看这样子,应该是繁英阁附近。 而繁英阁本来就已经在大内外围,想要出去,再走过来时的那个巷道就行。 这一段路守卫并不多,因住的都是些宫女,巡视的禁军显得十分不走心。 三人走走停停,总算到了门边。 门口肯定是有守卫的,想要以凡人的方式出去,恐怕有些难度。 不过墨镝身上符纸管够,这点小事难不住他。 他在袋子里摸索了一会儿,翻出一沓符纸准备故伎重施。 谢桃对着已经呆住的女孩道,“别害怕,等会儿记得拉紧我的手。” 女孩无神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忽而语气飘忽道,“原来你们并非人类,而且还要逃跑?” 她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古怪,但是谢桃想不到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女孩张了张嘴,她忽然福至心灵,想要去捂,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第六十章 (1) “来人啦!救命啊!” 女孩清亮的尖叫划破夜空,寂静的如同池水一样的夜骤然投进石子,巨大的波澜自水面漾起。 那些偷懒的禁军被惊动,明白了这不是他们打盹的时候,很快,他们就锁定了这个地方。 霎时间各路脚步声,兵器碰撞声同时响起。 墨镝动作很快,立马就准备布阵,谁知女孩忽然从怀里掏出匕首,抵住谢桃的咽喉。 “我知道你们是妖怪!但是我不怕!秦相马上就来了!不管你是多大的妖怪,都得死!” 人多的话墨镝就没有一点办法了,他不能对太多无辜的凡人出手。 况且谢桃真的就是个普通人,这个女孩阴差阳错找对了命脉,如果此刻攻击的是墨镝,他也不会这么被动。 失去了逃生手段,三人很快被包围。 “谢姑娘,皇上对你这么好,没想到你竟然这样辜负他的心意。” 秦相带着好几名党羽拨开士兵走来,身后还跟着脸沉如墨的赵华胤。 若是他独自抓住,美人儿或许还不用吃苦头。可是现在这么多人看到了,皇家的威严扫地,美人免不了要受苦。 秦相则是想干脆杀了她们两个,一个是三王妃,一个是三王爷的人,这正好能打对家的脸面。 谢桃这会儿也想明白了,感情这个女孩是一直装着,等她们露马脚呢! 只是她没想到墨镝不是普通人,这会儿怕得手都在发抖。还是不敢违抗秦相的意思,对方一个眼神袭来,她就准备下手杀掉谢桃。 墨镝眼疾手快丢出符纸,落在匕首上,匕首瞬间融化成一滩水。 “啊!” 女孩紧绷的神经断裂,恐惧如同潮水般袭来。 而随着墨镝的动作,本来明朗的夜空忽然弥漫上了一丝阴霾。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本来以为是个娇弱美人,没想到出手竟然是这样的妖法! 皇帝的手哆嗦的跟得了帕金森似的,当下想到,要是自己一时不查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岂不是很有可能被对方吃的连骨头也不剩? 在生死关头,赵华胤这个软弱的皇帝退缩了。 秦相对着另一个士兵使眼色,对方到底是个男的,也更有勇气,举起刀欲杀谢桃。 谢桃不害怕他伤害自己,更害怕的是墨镝如果为此受到惩罚怎么办? 她的余光可以看见他袖子里的露出剑光,也可以看见天边乌云中隐约的蓝紫色电流。 他不能再对这些人出手了! 眼看着事态就要不可收拾,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拨开悬在谢桃身边的武器。 “这么热闹的事?怎么能少了我?” 赵华灿气定神闲地站在谢桃身边,挡住了所有想对她下手人的视线。 皇帝是真心疼爱这个兄弟的,见状大惊。 “皇弟!皇弟!你快过来,这二人是妖怪!” 赵华灿看了一眼谢桃,她的眼神里写满急切地否认和哀求。 “皇兄误会了,是我想念圆圆,和她说好来接她相会,没想到是谢小姐送出来,真是麻烦了。” 第六十章 (2) 这件事他并不是非管不可,况且他本来是打算让她们和秦相斗的,不仅期望没达到,还欺骗他要跑路。 之前不明白的事,他这下也全明白了。 这两姐妹纯粹是进宫钓鱼,和他想的可能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见到谢桃被人围攻,即将失去性命时,他还是忍不住站出来说话。 谢桃也没想过,赵华灿对她的情谊,足够在他知道了自己受骗后,还能站出来与秦相相争。 但是当下还是保命最重要,感动要留在后面。 “是的,我与王爷说好了!惊扰皇上和秦相,实在有罪。” “胡说八道!”秦相对半路杀出的这个程咬金很愤怒。 “这个女子分明是个妖物!难道三王爷和妖物有什么勾结?” 事到如今,谢桃将希望都寄托在这位三王爷身上。 不过对方也很为难,救谢桃还可行,救这位“王簟秋姑娘”就不太好办了。 墨镝心里也清楚,却不想承认谢桃和赵华灿之间的关系,只咬牙道。 “我不是妖物。” 大不了冲出去,反正眼前这些凡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就算是天雷又如何?他统统不怕! “她不是!”谢桃还想挣扎,那边的少年不住地给她暗示,赵华灿也一把抓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 “你的朋友不是普通人,没有你他更方便。” 他也看得出来,若不是谢桃被制住,这位姑娘根本不会受制于人。 想通其中关窍,谢桃按捺心中的不忍,不再说话。 赵华灿道,“圆圆姑娘要是妖怪,怎么会被这样一个小丫头制住?简直是无稽之谈!她是本王的王妃,想要动她,得看看本王的意思!” 皇帝哑口无言,赵华灿说的有道理,他也的确没看见谢桃有什么异样。 只看见那位美人将匕首融化。 所以此时面对弟弟坚定的眼神,他不愿伤害自己的同胞兄弟,再一次退缩了。 “这......” 秦相看到他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 尽管心中气得只咬牙,嘴上也没别的办法,主动为皇帝解围,用既成事实的事讨他的欢心,才是他们宠臣的保命之道。 没办法,谁叫他们比不过人家血浓于水呢? “皇上,三王爷一片深情,不如就将圆圆姑娘给他,令三王爷拘在府中观察。三王府能人众多,也不怕这个小小女子。” 皇帝点头,“秦爱卿说的正是,那老三,这个姑娘就交给你吧!不过王妃一事,还有待商议!” 事已至此,赵华灿也只能叹一声有缘无分,点头将谢桃带走。 谢桃随着他穿过士兵,三王爷的马车横亘在宫道中央,无人敢阻拦,这亦象征着她的绝对安全。 只是墨镝...... 少年还被团团围住,秦相正奋力游说皇帝,他绝不可能让对手的人成为皇帝的枕边人,把住皇帝的真心。 所以这个“少女”一定要死。 赵华胤若是耳根子硬,就不会被宠臣愚弄这么多年,搞的朝野上下忠人义士无路可走。 他站在原地纠结半天,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谢桃转过身,登上赵华灿的马车。 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现在,只有赶快出宫找顾月楼,让他想想办法了。 第六十一章 (1) 出了宫门谢桃就叫停马车,顾月楼二人应该就在皇宫外等候,他们本是说好今夜一起走的。 一路沉默不语的赵华灿也跟着下来。 “三王爷,大恩难言谢,只是送到此地就够了,他日有相见的时候,我一定结草衔环报答。” 三王爷:“我其实不想你走,那时候她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谢桃莞尔,“我不是她,也取代不了她,斯人已逝,王爷还是将目光多放在前方为好。您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只可惜,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不能帮王爷除去心头大患了。” 她心里明亮得和天边皎洁的月一般,赵华灿在这等清亮的目光里节节败退。 他不是戏文里深情的浪子,只是个处心积虑上位的王爷,无论如何粉饰,都做了这样的事。 “我......”他自嘲地笑笑,“或许我没资格说这样的话,不过小桃,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谢桃颔首。 在她心里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人类都有自己的私心,她也有。 “我是不希望你出事的。”赵华灿拉住她的手,放在掌心,双手交叠,像捧着什么珍宝。 谢桃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这份感情不是她想要的,对她来说就太过沉重了。 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忽而在三王爷肩上重重一拍。 “我知道!谢谢你!有缘再会!” 女孩的态度好似暖流流过,低微地俯视自己的三王爷,好像被这样的爽朗治愈了。 不在乎他是谁,也理解他不择手段。 伤害好像是轻飘飘的微风,从她的世界里吹过,吹绿柳枝,吹红花朵,只是让她的世界更灿烂。 他们这些过客也只是花朵上停留的蝶,虽千姿百态,却同样美丽。 当第一只蝶飞进赵华灿漆黑的识海,为整片春意盎然的园林注入鲜活的气息。 虚伪,丑恶,步步为营,机关算尽,这些他曾无比痛恨自己的地方,都开满了炫目的花团。 “我们不能简单评价别人是什么样的人,人都是复杂的,只能当这个人死后,总结一生功绩,对的赞扬,错的批评,论功大于过还是相反。”谢桃的身影快要消失不见,声音还不断传来。 “我从这一刻开始总结,只能说,你做的都是有意义的事。” 民族存亡要靠抗争,绝不是退缩。 赵华胤缺少点骨气,贪生怕死,可这个赵华灿看似玩世不恭,做的都是功在千秋的事。 告别了赵华灿,谢桃拐了几个玩,在另一片宫墙下找到了在等待的顾月楼。 “顾大哥,快去救救墨镝!” 她气喘吁吁道。 并在接下来把其中原委和男主讲清楚了。 顾月楼听过第一次对她黑了脸。 “小桃,你怎么能插手这样的事?那些女孩子虽然可怜,却也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你强行插手别人的命运,不光达不到自己的目的,还会惹上麻烦!” 她很愧疚自己的心软害墨镝陷入陷阱,但并不觉得这份心软是错的。 可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 “顾大哥,你先帮帮墨镝吧!” 顾月楼道,“你不用担心他,他自己有办法!” “我确实有办法。” 天边传来熟悉的声线,抬头看去,少年正御剑而来,脚下的剑芒像流光一道划破夜空。 第六十一章 (2) 不过是几个凡人士兵,没有了谢桃做要挟,他只需要使个障眼法就能从他们手里溜走。 看到墨镝安然无恙落地,谢桃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 然而顾月楼却注意到繁星明亮的夜空里那唯一一朵乌云,跟在墨镝头上久久不散。 “你朝他们出手了?” 谢桃连忙解释,“不是,不是,这是刚刚他们挟持我,墨镝只是把他的匕首打掉了。” 顾月楼长出一口气,“这是劫云,如果修士违背天道,朝并无罪孽的普通人出手,就会出现,如果放任不管,今后的修行路将会变得危险重重。” “无妨,引下来便是了。” 少年满不在意。 这样的态度显然激怒了顾月楼,“你有多少条命经得起天雷击打?梧桐妖的死状你没见过吗?他是千年大妖,妖力不知道胜过我二人多少,尚且无力抵抗,你凡人之身还敢逞强? 出门前师父就交代过我们,不要插手凡间争端,我们只负责斩妖除魔,你怎么偏偏不听!” 谢桃心中不平,这不是墨镝的错! 她都说了是因她而起,怎么这些人总是把罪责怪到墨镝头上?他看上去也不像个好欺负的人啊! 至此她方才有点明白为何boss后面会黑化。 谁天天被用有色眼镜看,也会忍不住反抗的。 “那些女孩年纪小,她们不懂得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这件事或许我是欠考虑,可我仍然坚持这样的想法!路有饿殍却视若无睹,这和亲手杀人有什么区别?” “小桃,”顾月楼颇有些苦口婆心,“凡人心性不定,五蕴难空,被色相纠缠是很常见的事。我们纠缠在里面,只会反噬自身罢了。” “那我也是凡人,顾大哥也这么想我吗?” 顾月楼一梗,不知道该怎样对她说。 皇宫里很快传来人类的惊呼,墨镝的逃出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甚至某种意义上导致了皇宫里的恐慌。 没有时间再给他们争执,墨镝抓住谢桃的衣襟,将她带上飞剑,顾月楼也凝神闭气,借由符纸打出阵法,朝着临安城外的山里逃去。 普通人无法追上修真者额速度,很快他们就甩开人群,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不幸的是,那朵劫云变得更大,并且闪电不再满足于只藏在云内,有朝着下方人群降落的趋势。 山里树木众多,墨镝脸色几经变换,没有停下飞剑,直接驶上山顶一片空地。 顾月楼也很快读懂他的意思,手指纷飞再度结印,跟着他上山。 “师弟!” 少年将谢桃抛向下方的男子,对方长臂一展,将花容失色的谢桃接在怀中。 “怎么回事?” 落地后心绪稍微平定,谢桃才有余力问道。 “师弟出逃恐是伤了人,劫雷如今避无可避,只有迎头撞上,否则留到后期修行关窍时,更是不利!” 伤了人? 谢桃回想起方才的状况,这么多人围着墨镝,他动手恐也是避无可避。 只恨自己没有能力帮助他。 ...... 不对?!她有能力的! “顾大哥,把我送回去!” 顾月楼尚不明白她什么意思,自然不可能答应她这种不啻于送死的要求。 这也难怪,眼看紫色的雷在云层中蓄势待发,尖锐的前段仿佛箭簇样将要朝着墨镝射下。 而少年堪堪握住一根看起来好比树上枝桠的细剑,怎么想也不是天空中电光巨龙的对手。 “不知为何,我与王姐姐一样,都可以躲避雷劫!” 这时候如果能送她上去,还能当避雷针帮帮少年。 第六十二章 (1) 顾月楼不曾见过那一幕,却也知道如果真有这样的能力,对师弟来说再好不过,只好朝王簟秋求证。 王簟秋斟酌了一下,那厢天雷已经直逼少年眼前。 他竖起剑锋,荡开无形威势,将劫雷拦住,如潮水般自两侧散开,化成万千火花落在地面。 这次的劫雷比梧桐妖遇到的要小,想起之前牢笼一样的电光,谢桃有自信可以完全挡住! “快呀!”她急的要命,少年额上的青筋都可以看见,落在地面被四散开的火星也越来越少。 紫色的电流开始有部分顺着剑身,蚯蚓一样蜿蜒缠绕着蠕动到他手上。 可能再过不久就要爬满他的全身,被电流环绕的痛苦可想而知。 王簟秋也着急,咬咬牙,“是!我记得梧桐妖捉我去,似乎就是为了避雷。” 这些天她绝口不提此事,就是不想让顾大哥觉得她奇怪。 成为妖怪觊觎的对象,怎么听都不像是好事,可是她自己无论在深夜里如何会想,都想不到有什么联系。 少年如今危在旦夕,尽管心中百般复杂,王簟秋仍觉得自己有义务拯救这个弟弟。 “顾大哥,我也去!” 谢桃看两人磨磨蹭蹭,实在耐不住,正巧从她的角度能看见顾月楼藏在胸口的符纸。 不管三七二十一掏出一把,朝着天雷的方向猛地扔过去。 各种颜色的火花接二连三的在天雷身上炸开,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雷有没有实体。 不过这条藏在云中的长龙却似乎被激怒了,扭动着身体,分出一小支朝着三人的方向而来。 顾月楼放下谢桃,脸色凝重地迅速摆阵。 这只是天雷身上的一小部分,威力却不容小觑。 看他严阵以待的模样,谢桃愈发揪心墨镝那方究竟有多么困难。 她一跺脚,趁着顾月楼专心摆阵冲到他前面,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作用。 “小桃!” 顾月楼惊呼。 然而已经晚了,细长的雷龙咫尺之隔,它的头颅立刻要触碰谢桃的额头。 如她所料,这支雷光在分寸之间硬生生停住了它的脚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画面。 它扭动的身体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次又一次,想要上前却不敢,最终灰溜溜垂首,消散在夜色中。 无法解释这种怪异的现象,见王簟秋面上也没有多惊讶,顾月楼知道谢桃说的应当是真话。 当下也不能再耽搁,他往谢桃背上贴了一张符纸,女孩的身体直接向着悬在半空的少年飞去。 少年余光看到顾月楼那边有东西飞来,他还以为是对方丢过来的符纸,心中暗道多此一举。 那物越来越近,显然是朝着他本人来的。 来不及细想,他知道顾月楼为人虽然不怎么样,但绝不会做出害他的行为,伸手接住了那物。 熟悉的甜香钻入鼻腔,入手是温暖柔软的腰肢。 墨镝惊慌侧首,女孩陡然扑向他,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腿缠住他的腰肢,八爪鱼一样的附着在他身上。 那些电光当然也顺理成章地爬到这个外来者的身上。 第六十二章 (2) 尖锐麻痹的疼痛窜过脑海,谢桃心里直骂娘,触电的感觉居然这么痛! 也不想想,这可是雷,电压不知道比220伏高到哪里去了。 不过有她的到来,天雷一瞬间就发现自己劈错了对象,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它犹犹豫豫半天,下一秒谢桃就觉得没那么痛,好像只是蚂蚁噬咬的感受了。 这样的感受仍然让她难受,但少年苍白的脸上,神色看起来轻松太多。 谢桃顿时又有了勇气,八爪鱼在身上扭来扭去,换了个方向,和少年面对面,彻底将正面迎来的天雷挡住。 少年脸上的颜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不知道为什么,谢桃总感觉他好像更难受了。 “怎么了?你别怕,等会儿就好了。” 雷被她挡在背后,还能分出心思安慰少年。 墨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动!” 谢桃左看右看,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勒住他了,刚刚换位置的动作让他喘不过气,连忙道歉。 “我没注意!不好意思!我知道我重,你就先忍忍!总比被雷劈好。” 少年表情僵硬,一个字也没说。 天雷左摆一下,又摆一下,似乎是在确认有没有地方攻击但却不伤害眼前的女孩。 奈何这个女孩把人死死挡住,它的经验不足以支撑它寻找到另外的方法。 纠结了半天,天雷可能失去了自己的时效,随着乌云一同消失在天空中。 两人也随之落下。 “师弟,小桃!”顾月楼跑过来,“没想到小桃说的是真的!太好了!你总算逃过一劫!” 这天雷如果硬抗,少说师弟得有一两个月下不了床,而且弄不好修道根基也会受损。 好在谢桃还有这种本事。 支撑不住的墨镝倒在地上,谢桃被他带着也跪坐在地。在顾月楼看不见的角落,少年悄悄捏住了谢桃的手。 谢桃感觉自己好像被烙铁烫到,想抽开,对方力道大得根本就动弹不得。 这人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还这么大力气?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散在地上的裙摆挡住两人交叠的双手,想要回顾月楼的话。 对方更大力地捏了一下,那架势看起来是想把她的手骨捏断。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对方是在暗示她。 旖旎的心思散尽,淡淡的失落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谢桃笑了笑,刚刚想说的话,此刻也不想开口了。 顾月楼向来好修养,她不说话,只会以为她是受伤或者累了。 他去找了个干净的山洞,帮着把受伤的墨镝挪过去,点起火喂完药,四人就这么凑合了一晚。 半夜时谢桃被小石子砸醒,正想骂人,就看到洞口迎着月辉端坐的boss,她捂住脑袋走出去。 “干嘛?” boss不愧是boss,心黑手毒,半点怜香惜玉都不懂。 对方带着她来到附近,一个从洞内看不到的角落。看他腿脚灵便,应该是吃过药后伤处无碍了。 “你怎么要来救我?”少年在月光下站定,脸庞都泛着柔光,好像平日里的凌厉半点都找不到了。 谢桃不敢直视他,心莫名其妙跳得很快。 “我们都是朋友,我救你有什么奇怪的。” 第六十三章 (1) 少年和她之间有些距离,她看不清对方的神色是否也和面庞一样柔软。 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轻,让人有种温柔的错觉。 “你这么冲上来,天雷不长眼,很可能会死。” 谢桃心头一跳,不知道是不是幻听,总感觉他这句话意味无穷。 “不,不会啊,之前在梧桐妖那里不是试过了吗?” 少年道,“那你怎么不带上顾月楼和簟秋姐姐,要一个人来?” 她愣住,不带上不顾月楼是根本没想到。 而不带王簟秋......对方明明之前说过愿意和她一起去,为什么自己那时候脑子一懵,就掏出了顾月楼的符纸擅自行动了呢? 那一刻心中可耻的拒绝究竟源自哪里。 那个叫嚣着“你本来就是boss的白月光,再让你去救,万一boss再次沉沦”的又是谁? “我......” 她的沉默让少年眼底的火光亮起,在寂静的黑夜中仿若指引方向的星辰。 “情况紧急,我没,没想那么多,我也,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呢? 谢桃说不下去了。 好在少年也没问,那簇火苗就这么安静地燃烧着,火光照亮了他眼底倒映的三千春色。 “知道了。” 他适时打断谢桃的窘迫,“下次不要什么都和顾月楼说。” 擦肩而过的少年,留下一句将要逸散在空气的话。 “虽然我知道比起我来,你应当更愿意听他的话,也更喜欢他吧。” 恰逢夜风吹过,将快要破碎的文字送进她的耳朵。 她心中忽而生起前所未有的冲动。 “我没有!” 少年转过头来,方才还是微弱的火苗,此时在惊愕中盛放成熊熊燃烧的烈火。 谢桃别过头,避开这样灼热的注视。 “什么?” 他不依不饶地追问,语气里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祈求。 本想装作无事发生的谢桃,再一次可耻的心软了。 “我没有。” 她想,说了就说了,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明的事。她从始至终跟着顾月楼,做他坚定的拥护者,只是因对他是男主。 想要破解这个世界的秘密,只有跟着男主。 想要最大化活下来,也只有靠男主的主角光环。 并不是因为喜欢或者是信任这样的私密情绪。 “你不喜欢他?” 少年忽而有了勇气打破沙锅问到底。 谢桃摇摇头,“如果你指的是广泛的喜欢,那么我喜欢你们所有人,如果你指的是对心上人的喜欢,那我没有这个意思。” 想不开去喜欢男主,恐怕很快会被炮灰吧! 但是...... 她面对如今并未按照剧情逐渐黑化,反而看起来越发坦荡的boss,越发感到自己未来的迷茫。 与其说是喜欢顾月楼,倒不如说是...... “总之,我不会害你。” 少年得到了答案,神情前所未有的轻快,“走吧,回去休息。” 他倒是返回山洞就靠着墙睡着了,脸上还挂着笑意,看起来像是做了好梦。 谢桃却一夜无眠,眼光在他脸上流连了大半夜。 boss这么说,听起来也是在意她的吧? 回想过去,很多事情发生的莫名其妙,而前路迷雾重重,这段已然更改的故事,究竟还能得到她所想的那个答案了吗? 那个答案,还是她想要的吗? 第六十三章 (2) 临安事必,众人预备走水路去宁仙镇。 一是水路关卡查的不严,二是宁仙镇地处偏僻,王簟秋和墨镝都是幼年去过,如今已经不知道方位,只有拖有经验的水手捎带。 叫他们找了一天,总算找到一只去往宁仙镇的船家。 “幸亏你们找到我,宁仙镇那地方四面环山,只能走水路进入,周围常年瘴气浓雾环绕,走不对路啊,一不小心就全军覆没了!” 在渡口磨了好半天,顾月楼把师父送给他的玉佩都给了这个船家,才换来小船中的一席之地。 这不是个大船,更类似于扩大版的乌篷船,他们几人进入船舱时,里面已经坐着一个男人和小女孩。 船家又去和那男人交涉,男人性格很好,闻言点点头,就招呼大家进来坐下。 “诸位也是去宁仙镇?” 男人穿着鸦青色的绸缎袍子,一看就是富户出身,身上浓浓的儒雅气息让人自然亲近。 顾月楼笑道,“正是。” 男人道,“去宁仙镇的人可不多,这么多年了,认得路且最稳妥的的也只有这位老船夫,若不是我与他有些旧识,想要上他的船那可真是要靠天道眷顾。诸位是去找神医吗?” 顾月楼:“这么说我们能上船还多亏公子,不过我等只是去那边找一位故人,公子呢?” 男人抚摸身边睡着的女童头顶的牛角髻,这孩子生的玉雪可爱,包子般柔软白嫩的小脸恬静安然。 “是我与你们有缘,这才能够帮到你们。说来也巧,我也并非是去宁仙镇找神医,只是带着孩子去故乡看看罢了。” 谢桃:“你们是宁仙镇人?” 男子彬彬有礼笑道,“非也,只是这孩子的母亲是宁仙镇人,她出生起就不曾回去看过,如今她娘亲已去,我想着,能再看看她娘亲生长的土地也好。” 问道别人的伤心处,谢桃自觉冒失,“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男人却很好说话,“无妨。到宁仙镇恐怕还要些时间,你们可以趁此时还风平浪静,多休息一会儿。等到进入宁仙镇前,水流可就没这么温和了。” 宁仙镇偏远,乌篷船船舱又很小。 白天大家坐着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船家或者他们自己江上打了鱼,陪着仓库里保存的蔬菜。 若是自己不想做饭,出点钱船家会帮忙,不过谢桃独居很久,这些生活技能都熟悉,倒是兴致勃勃地做了她那里的几道菜。 晚间就有些麻烦,船上梳洗不方便,自然是没人多提。 谢桃几天没有换洗,感觉自己身上长满了跳蚤,动辄就想东挠挠西挠挠,为此还被boss嗤笑了。 唯独谁叫这件事,六人有男有女,船舱只有那么大,一字排开的睡尚且拥挤,怎么有空间让他们男女隔开? 夜间唯有三名男子和船老大一起睡在外面的棚子里,江风习习,抬眼就能看到月亮。 好在这些天没下雨,想睡觉还是能睡个安稳觉的。 按照船家所说,最迟明日下午就能抵达宁仙镇。 今晚他一反常态地将众人都赶到了船舱中,男子对此似乎了然于心,但其余人都十分警觉。 船家递给每人一颗青绿色的药丸,制作十分粗糙,感觉就是一堆草叶直接搓揉而成。 谢桃凑过去闻了一下,苦味直冲天灵盖。 “什么啊?” 船家喑哑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有些恐怖。 “宁仙镇周围瘴气很重,水面上的每一寸白雾中都藏着能要人性命的瘴气,药丸是帮你们解毒的。但是你们最好还是不要睡着,免得一睡不醒。” 众人面面相觑,在见到男子服下药丸后,也跟着服下。 第六十四章 (1) 药苦的不像人吃的,谢桃有心整个吞进去,奈何药丸太大,嗓子眼太小,卡得上气不接下气。 得亏墨镝出手,一掌拍在她背心,才避免了这人窒息而死。 劫后余生的谢桃还是被苦得四仰八叉摊在船舱里,那位可爱的女童眨巴着无辜的眼睛,凑过来戳了戳她的脸。 “姐姐要死了吗?” 谢桃有气无力地哼哼,“姐姐暂时还死不了。” 这个小女孩充满童真的双眼总是锁定谢桃,墨镝把这称为物以类聚。 谢桃也不讨厌小孩子,特别是这样乖巧听话的。 一来二去两人熟识,知道这孩子名叫方娡,男子是她的父亲,名叫方泽。 “小娡儿有没有乖乖吃药呀!” 她翻个身坐起来,将这孩子搂在怀里揉脸。 小孩子也不恼,奶声奶气地回答,“娡儿吃过了。” 那一本正经地模样,仿佛让她看到了王簟秋2.0,假以时日又是个端庄的大家闺秀。 伴着船舱里的吵吵闹闹,小船悄无声息地驶向了危险的水域。 空气中的味道忽然变了。 谢桃嗅嗅,发现周围的人都没有反应。 唯独小娡儿和她一样扇了扇鼻子,嘟着嘴道,“臭臭!” “你们没闻到臭味吗?”谢桃也奇怪。 少年正闭目养神,听闻眼都不睁,“瘴气刺鼻,你觉得臭很正常。” “是吗?”谢桃细细稳了两下,感觉这种臭味并不是单纯的刺激,更像是种复合的味道,一种刺鼻,一种腥臭。 不过看着两位专职捉妖的行家无动于衷,谢桃猜测可能是自己弄错了。 不过小娡儿很显然无法理解,因为这种臭味哇哇大哭起来,直含着要走。 男人抱着她安慰了好久,她就是哭闹不止,非要出去,一闹就是大半夜。 谢桃看到天色快亮了,主动提出带她出去看看,顾月楼等人轮番阻止,结果女孩儿哭得更大声。 尖锐地哭叫吵得人头疼,男人呵斥过后也不见效,要伸手打她时,谢桃力排众议,抱起小娡儿就往外走。 墨镝默不作声跟在后边。 江水是墨绿色的,映着月光泛起层层银漪。 船家站在船头,弓着身子似乎在手里捞些什么。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你们出来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又是错觉,谢桃总感觉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噗通入水的声音。 “小娡儿不舒服,我带她出来走走。” “太危险了!”船家连连将她往回赶,“这外面全是瘴气,你们平时没有接触过的人,陡然大量吸入很容易中毒!” 借着月光,谢桃能看见他的右手沾满水渍,正在一滴一滴淌到甲板上。 随着他的动作起伏,好像还能看见不同寻常的反光。 是利器吗? 谢桃定睛去看,却发现对方手中空无一物。 “快回去!”船家再次声明。 小娡儿如愿出来,不知是不是看到了四周都是水,没有可以去的地方,这会儿也不哭。 墨镝在身后拉她的袖子,率先返回船舱。 和他相处这么久,两人已经有了默契,这种时候他通常有话想说。 谢桃对船家抱歉笑笑,和小娡儿一起进船舱了。 第六十四章 (2) 她一进船舱,墨镝就迅速在身旁的门帘上贴好符纸,顾月楼见状也立马有样学样,在另一侧摆好同样的阵法。 “师弟,怎么了?” 等阵法发出淡淡荧光,表示生效后,顾月楼随即发问。 少年道,“刚刚出去的时候,闻到了妖气。” 两人施的是隔音符,这样一来,船舱里所有人说话外面的船家都不可能听见。 除非他直接进入船舱。 谢桃也道,“我刚刚看见他手上好像有东西在反光,不知道是不是匕首之类的东西。只是换了个角度去看,又看不见了。” 少年:“那不是匕首,应该是鳞片。” “鳞片?” 船舱内众人都大为震惊,一个大活人手上出现奇怪的鳞片,岂不是要将这人和妖怪联系起来? “嗯,”少年颔首,“刚刚我们出去的时候,听到了什么东西入水的声音。” 男主在一边默默思考,将这几样东西联系在一起。 “鳞片......水声......妖气......莫不是水鬼?!” 水鬼! 这是一种由溺水之人的亡魂汇聚而成的妖物,本质上和画皮鬼类似,说他们是妖,却不完全具有妖的性质,也因此很不易被这些捉妖人发现。 更何况他们常年住在水下,由水这种天然的屏障遮蔽,即便是有修为的修士,也只能在出水那一刻发现他们。 更不用说普通的人类。 然而水鬼若是想往生,就必须找到活人做替死鬼,否则就只能经年累月被困在河底,不见阳光,也没有来世。 经过顾月楼这么一提醒,在场的人除了方泽父女二人,都若有所思。 水鬼出水则实力变弱,所以轻易不出水面。既然已经出水,证明他们找到了替死之人。 不用说,就是那位船老大。 “坏了!” 顾月楼脸色大变,几乎是同时,墨镝的眉头也蹙得更紧。 两人冲出船舱,谢桃等人也紧跟其后。 正好目睹船家将船桨破坏扔入河水中,他脚下绿波汩汩,赫然是个大洞。 甲板上不多时便被水浸透,这艘船沉入河流中已经成了定局。 举目没有可以踏脚的中转处,墨镝的飞剑也不能承载六人的重量。 唯一的江心小岛,这艘船的下沉,意味着大家将踏足水鬼的领地,若是不能拼死战胜,就只有成为替死鬼,或者干脆被水淹死。 谢桃此刻慌得一匹。 看众人只是担忧,还没有抓狂的模样,她盲猜各位都会水。 可是她不会啊!!!! 沉下去还等不到水鬼吃就嗝屁了! 在场的人,两个能打得都已经提着剑上去了,那个披着船家皮的水鬼扑通一声跳下船。 在河面上露出“你打我啊”的讨厌表情。 两人也不可能真的跳下去打他,在水中水鬼的实力可是突飞猛进,更别提人类还不能在水里呼吸。 他们只能将一张又一张的符纸拼命往下扔。 这边效果不明显,可水鬼破坏船只的效果非常明显,没一会儿河水就淹没了脚踝。 谢桃又开始担心会不会有水鬼潜上来咬她的脚脖子。 “簟,簟秋姐姐,”她哆哆嗦嗦道,“我,我,我可能,可能不会游泳。” 第六十五章 (1) 没想到王簟秋淡定无比地回答她,“我也不会。” ??? 你不会你还这么镇定?这就是传说中的女主风范吗? “那,那怎么办?”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谢桃虽然相信跟着男女主应该不会轻易狗带,可窒息一刻半刻也难受啊。 王簟秋安慰她,“只要一落水,水鬼就会试图抢占我们的身体,会不会游泳恐怕不是关键。” 是这样吗? 能不能不要这样郑重地说这么恐怖的事啊!被水鬼抢夺身体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要不,” 指望不上别人,谢桃的目光锁定在船后方的沙包上,船只会携带这样的重物压压重量,免得船倾翻,“要不用那个堵一堵吧!” 方泽这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放下怀中紧紧抱着的女儿,“走,走!” 他只是个普通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遇到鬼怪没有尖叫逃命添乱,已经算是很不容易,更别提现在还要在鬼怪眼皮子底下反抗。 方泽一路都走的战战兢兢,谢桃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王簟秋则接手了小娡儿,未免女孩鞋袜湿了着凉,将她抱得高高的。 沙包原本就很沉,浸了水之后更甚,两人合力才将它拖到洞口处。 这里距离墨镝二人打斗的地方很近,伸出头就能看到水下张牙舞爪地水鬼,绝非只有船家一只,萤绿的眼珠子渴求地望向他们的方向。 在阴暗河底等待多年的水鬼,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往生,怎么会放过这些人! 沙包堵住了进水口,船舱中水位上升的趋势渐缓,但边上还是有细流冒出,谢桃伸手强行扒下方泽的袍子,沿着沙包边缘狠狠塞进去。 “不好意思。” 方泽摇头,“无妨,事急从权。” 谢桃自己身上是半臂配褶裙,勉强将脏污的披帛用上,也堵不了什么东西。 又跑回船舱里将大家包袱里的衣服都拿出来,围了一层又一层。 “快!把水舀出去!” 两人又去船舱中寻了茶杯和碗,就连小娡儿都在王簟秋的帮助下动起来。 四人合作,很快船舱里的水位就下降了。 水鬼也注意到这里的变化,本以为马上就能入口食物居然没有掉进水里,气疯了。 它们躁动起来,方圆的瘴气愈发浓厚,那股刺鼻的味道冲入鼻腔,像是万千根细针同时扎进脑中最柔软的地方,大脑在强烈的剧痛中轰然爆炸,意识也开始模糊。 “它们的攻击太强了!” 顾月楼大喊。 少年祭剑砍翻一只妄图伸手将他拉下水的水鬼,向自己的唇上贴上符纸,利落地割破手指皮肤。红色的鲜血点在符纸上,发出同色的光芒。 “谢桃!” 他一声厉喝这下有了千钧之力,宛如盘古的巨斧劈开混沌,谢桃立刻清醒,脑中疼痛阵阵。 “小心!” 谢桃定睛一看,那只披了船家皮的水鬼不知道什么时候混上船,手里握着一根捡来的浮木,用力砸在破洞处旁边的甲板上。 “喀拉”甲板上又出现了一个洞。 由于水压的关系,两处裂口之间的距离被冲破,那堆用来堵水的衣物和沙包也一起沉入水底,喷泉似的河水闯进船舱。 这下谢桃也没有别的办法,船即将沉没! 第六十五章 (2) 那只水鬼破坏船只后却并没有离开。 顶着船家的面容,皮肤却已经被河水泡起褶皱,它似乎还不习惯人类的身躯,走路的姿势十分扭曲。 像个关节被折断却无知无觉的残疾人,摇摆着朝他们走来。 远处的顾月楼和墨镝双拳难敌四手,水鬼黑色的手脚以超乎寻常的长度将他们缠住,纵使有飞剑帮忙,也挡不住对方人多势众。 谢桃跑进船舱,翻出之前在路上买的护身匕首,准备趁着这个妖怪还没完全掌握能力干掉它。 她刚捏着匕首出去,那妖怪扭了两下,身上居然脱下一层皮! 它露出漆黑的,和河水里的同伴一样的身体,化作一阵黑烟朝着王簟秋扑过去! 绿色的灯火从谢桃面前闪过,那是它恐怖的眼珠。 怎么又是冲着女主去的!女主是唐僧吗? 一瞬间她明白其中关窍。 女主有危险,男主去救,这样男女主感情能够升华,还能够历练男主。 而可怜的男二亲眼见到自己的心上人生死不明,痛苦欲绝,自然而然就要黑化。 黑化! 不行! 谢桃想也没想,直接冲上去将王簟秋推开,背后的黑风重击在肩胛骨处,巨大的推力让谢桃腾空而起。 在这被拉长的一秒中,她看见王簟秋惊慌失措的表情,听见顾月楼声嘶力竭的大喊。 以及墨镝...... 他眼底惊痛的悲戚。 “哗啦” 少女被黑色的水鬼按入河底,完整的翡翠镜面被骤然破开,很快,互相追赶的波浪又将它恢复如初。 似乎这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个女孩子一样。 水鬼们躁动着发出尖锐的鸣叫,这件事极大的鼓舞了它们的士气,顾月楼不知是不是心绪受到影响,节节败退,最终被打落会甲板,吐出一口鲜血。 “顾大哥!” 王簟秋跑过去,用袖口擦净他嘴边的血液。 水面上和水鬼缠斗的只剩下一个墨镝。 黑色的触手失去了另外的目标,转而朝向这唯一一个阻碍者。 墨镝忽然不再反抗,飞剑拖着他静静悬在水面上,像是为了故意成为靶心似的。 那些水鬼果然朝着他的身体爬上来。 新鲜的,鲜活的人类躯体,只要将他拉入水底,他们就能有一个人通向往生。 漆黑的虫豸不顾一切地拉扯蠕动身体,将他团团包围。 “你不去救谢桃吗?去水下。”少年被包裹的只露出眼睛和嘴巴,他对自己身上的东西仿若浑然不觉,低低地问倒在甲板上的顾月楼。 顾月楼愕然,“水下水鬼力量倍增,根本就不是你我可以抗衡的,师弟,你别做傻事。” 他觉察到对方身上的气息有变,自己这个师弟一贯偏执,顾月楼生怕对方做出无可挽回的事。 再怎么说也是同门,他不能眼睁睁见到自己的师弟去送死。 “她那么信任你,维护你,甚至还要替你的心上人去死。我知道你虚伪,却不知道你铁石心肠。”少年恍若未闻。 水鬼即将遮住他的嘴和眼,他就用食指上的鲜血抹红这两个地方,水鬼们似乎很忌惮他的血液,不敢沾上。 第六十六章 (1) 王簟秋不平道,“下水就等于送死,墨镝,你怎能如此心狠手辣!” “哈哈,”少年忽然笑了,“我心狠手辣?簟秋姐姐,你忘了刚刚是谁救你吗?她也知道下去就是死!她为什么要救你!难道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王簟秋失语,垂下头避开他眼底的锋芒。 “我真的错了。”墨镝轻轻地说,不仔细去听,还以为是江上的风声。 “还以为这一生能有所不同,原来只能做花中的叶,剑上的柄,永远为了造就他人而陪衬!” 猩红爬上他原本清明的瞳仁,煞气和水鬼们纠缠在一起,浓烈而刺鼻的臭味分辨不开。 少年的脑海中那个纵身推开别人的身影不住闪回。 他能想到那张脸上一定写满决绝的温柔,却坚持只用冷漠的背面对他。 给他希望,给他光芒,然后又亲手销毁。 谢桃,你有没有想过,从今以后我会难过? “早知道她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我就是打断她的腿,也要把她从你身边带走!” 少年留下一声怒吼,放任自己被水鬼拉入水底。 谢桃骨碌碌沉入水底时才想起来,刚刚忘记和墨镝说话了。 他会不会为自己难过呢? 那也不要紧,只要他不黑化,就不会和男主走向对立面,这样,他作为反派的悲惨结局也能改写吧。 只是可惜,自己恐怕见不到了。 如果就这样死去,还能不能回到现实世界。 感受到身体上被啃噬的疼痛,她百无聊赖地想。 回去好像也没有特别有意思的事,也只是在谢家做个边缘人,毫无存在感地生活罢了。 不比在这里的生活惊心动魄,跌宕起伏。 ......可是,想这些也没用了。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在被人用力拉扯,整个人都有种莫名的抽离感。 下一刻也许这具身体就不再属于她,大概率会腐烂在水里。 原身穿越的她失去了自己的身体,看起来好像是死路。 冰凉的河水包裹着她的身体,意识也渐渐模糊,谢桃心里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害怕。 不知道为何,此刻她似乎觉得,生与死也没有什么所谓。 天边的月亮融化在水面,一片皎白漫上来。 倦意席卷,谢桃在黑暗的水底,仰望着漾漾的月华,陷入了沉睡。 那水鬼看见自己的猎物马上要死,兴奋地想将指尖直接插入她的心脏。 银白的飞剑破开水体,直直插入他的心脏,水鬼霎时灰飞烟灭。 河底弥漫出淡红色的雾气,若是谢桃还醒着,就能轻易分辨那是少年的血腥味。 他自上方游来,经过处水鬼身体破碎,乌青的血液晕染了整片水域。 尖利的獠牙和竖直的耳朵表明对方身体里的妖族血脉最终还是脱离了束缚。 谢桃看到,肯定要痛哭自己的计划没能实现。 算来算去,墨镝还是走向了和正派截然不同的路子。 却是因为她。 少年张了张嘴,水里发不出声音,他颤抖着双手,想要去触碰,却又害怕摸到不是他想要的温热。 女孩右眼的金光闪过,这次墨镝正对着她,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是鳞片状的金色纹路,在谢桃每次遇险的时候就会出现,看起来像是封印,封锁着她的秘密。 第六十六章 (2) 随着他的动作和靠近,金光越发强盛,而谢桃的身体外周也隐隐可以看见“她”的样子。 胸中的空气逐渐稀薄,他知道能停留在水下的时间不多了,相应的,谢桃的危险程度也变高。 顾不得顾月楼会怎么看她,墨镝抱住她的身体,朝着水面飞去。 顾月楼眉头紧锁,关于师弟墨镝的身世也曾有所耳闻,师父研究多年,并未发现这个男孩有什么不同,可刚刚他似乎在对方身上嗅到了浓烈到不同寻常的妖气。 “顾大哥,你怎么样?” 王簟秋跪坐在他身边,在他打坐疗伤的时候为他擦去额头的汗水。 他心头暖意阵阵,反握住对反的手,“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这种时候,有青梅竹马的心上人陪在身边,好像再大的烦恼都能消弭。 小桃......或许师弟说的对,真的要感谢她,不是她的付出,簟秋也不可能完整的站在原地。 只是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凭他的实力不足以打败水下那么多水鬼,不能盲目去送死。 顾月楼回头看受他们荫庇的父女二人,小小的方娡被父亲举起,探着脑袋往水下看去。 而方泽面对逐渐上涨的水位惊慌失措。 “爹爹,你看,臭臭,脏脏!” 小娡儿不知道水面上漂浮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只知道一大片水面都被染成了墨绿色,还伴有浓厚的腥味,问起来像是血。 和瘴气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冲得人眼前发晕。 “顾公子,这是什么?” 方泽也没有见过,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见到这些油腻粘稠的液体,以为是水鬼的新招数,叫来顾月楼。 顾月楼刚刚受伤,行动不便,在王簟秋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来。 刚想去看看,船身猛地晃动,大量的河水从破口处涌入,水已经淹到了众人的小腿处。 “哗啦!” 什么东西从水里破出,直冲上天,溅起白色的水花雨滴一样洒向众人头顶。 顾月楼举起衣袖,堪堪遮挡住落向王簟秋的那部分,自己却被淋了个透湿。 “师弟!” 带看清了那人之后,他脸上的担忧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弥漫得更深。 原本少年模样的墨镝此刻顶着毛绒的狐耳,突出的犬齿和发红的眼珠都说明了他的身份,更遑论他遍身妖气,令他怀中的法宝们都蠢蠢欲动。 师弟什么时候变成了妖? 还是...... 联想到师父说的,以及青霄门中传出的那些留言...... 师弟原本就是一只妖! 是利用某些手段躲避了青霄门的检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混入青霄门的妖物难道真的是想拜师学艺? 心中的声音接连否认他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一个压抑到恐怖的念头陡然生发。 墨镝没有理会他几经变换,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的脸色,只顾紧抱怀中的谢桃,缓缓落在甲板上。 少年似乎想为她按压腹中的积水,可手刚抬起,就像被什么东西重伤一样,颤抖着始终按不下去。 ...... “她”这次没有出现,可是女孩的下半身,已经变成了和“她”一样黛青色的蛇尾! 第六十七章 (1) 墨镝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或许“她”已经开始侵占谢桃的身体。 看谢桃的反应,她应当是对此事完全不知情的,很有可能和“她”不是同一方。 他没有动作,谢桃自己咳了两声,吐出卡在气管里的河水。 嘴里全是又腥又臭的味道,这个时代的河水无污染源生态,居然也这么脏! 意识里的小人骂骂咧咧,朝着前方的光亮处走去。 少年的眼正对着她,四目相望,里面除了漆黑的怒火,还有看不懂的疑惑。 “怎,怎么了吗?” 她太熟悉这种眼神了,感觉boss马上就要和她秋后算账。 少年看她醒了,骤然起身。 “你敢跳河,还需要问我怎么了吗?” 谢桃心有戚戚,侧过头,能看见同样表情奇怪的男女主,脑子里努力回想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 “我.....我只是见王姐姐有危险,上去救她,然后被水鬼拉到河里了吧?我没跳河啊!” 虽然是想过自己可能会死,但这和自己主观意识上去死是两码事,为什么大家都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还有...... 她用手撑起自己的身体,想要站起来赶快去找一身干衣服。 这么湿漉漉的躺在江风里,生怕自己溺水死的不够快,还要感冒发烧一起发挥作用是吧! 这些人怎么这么无情,好歹找个什么东西给她披一下啊! 等等...... 谢桃挣扎了两下都没站起来,好像脚底老是打滑。 她瞥了眼自己的脚,就这一眼让她当场石化在原地。 ...... 她脚呢? 谁能告诉她她的脚呢? 还有那虽不迷人但也算柔软雪白的玉腿? 怎么变成了蛇尾巴? 她最讨厌这种爬行类生物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谁来救救她!!!还不如让她死在水里!!!! 谢桃失声尖叫,眼睛一翻,眼看就要昏过去。 墨镝眼疾手快点在她头顶,疼痛电流一样窜遍全身,将那点混沌完完全全驱逐。 “怎么回事?是水鬼干的吗?” 她慌忙去问少年,才发现少年头顶的耳朵也很明显。 坏了,这下boss也暴露了,会不会他们只能和男主反目成仇? 原故事中顾月楼并不是个遇到妖怪就要杀的激进分子,相反,和他师父们的手段对比起来,他简直可以说是温和得不行。 只是这里墨镝责怪顾月楼没有保护好王簟秋,而顾月楼也觉得这是师弟行事偏激,是因为他是个妖怪,将之前的账全都算在他头上。 无论是姑苏城杀了那些孩子,还是后来杀的一些人,都归结为他是个坏妖怪。 谢桃来到此地后已经不知不觉更改了很多内容,除了姑苏城那批人,其余的墨镝都没有杀。 反而看起来温和了不少。 所以谢桃即使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到此刻会不会决裂。 “额,顾大哥......” 她适应了会儿新的下半身,勉强直起腰对顾月楼道,“虽然现在变成这样,但是我们不是坏人......” 言下之意是没有必要和墨镝对掐,而且船还在漏水,内耗只有大家一起玩完。 王簟秋像是被她的声音惊醒,尖叫一声躲在了顾月楼身后。 “你们,你们居然是妖?!” 后边的方泽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水鬼消失了,还以为危险也随之消失,没想到身边人居然就是妖怪。 他搂紧小娡儿,小娡儿倒是无知无觉,看见蛇尾的谢桃,笑得很开心。 第六十七章 (2) “是啊,”面对质疑,少年镇定得诡异,“我是妖,但谢桃不是,想动手冲我来。” 谢桃心里直骂猪队友,蛇尾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平白矮了人一头。 “你别听他瞎说,他也是上次受到鬼气影响才会变成这样!还有,大家都不会对你动手的。对吧,顾大哥?” 谢桃祈求似的目光让顾月楼迟疑了,他回想这一路,师弟的确有心狠手辣的时候,可他都有自己的道理。 就连姑苏城那一次,事后想想,那些孩子的确也是活不成的。 后来也只是嘴硬居多,并未实质害人。 要他下手杀掉自己的师弟,的确违背了他做人的准则。 王簟秋却怕得避开了她的目光。 少年冷笑,“你们作为的正人君子可真是健忘,不知道谢桃是为了救谁才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刚刚因怕死放任她去死的是谁?现在开始害怕她了?” 他自己无所谓,反正无论他做的再多,只要知道了他的身份,这些人也总会翻脸无情。 自小便是如此,他的父母也没有逃过这样的命运。 只是谢桃,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单纯得像张白纸,为了救人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 这样无辜的她怎么可以被自己喜欢的人所不耻! 王簟秋咬牙没有说话,心中的恐惧和善良两相抗衡,谁也不能占上风。 方泽倒是若有所思,那个小姑娘看起来就是好人,少年郎虽然冷漠一点,之前也一直很努力在保护他们。 自己是否有些太过狭隘。 小娡儿年纪小,才不管这么多,非要冲过去要谢桃抱。 挣扎了半天,方泽凝视着自己小小的孩子,还是放手,任凭她淌过半身高的积水,扑到了谢桃的蛇尾上。 “姐姐,这个好漂亮!” 小娡儿的笑脸无忧无虑,夹着五个窝窝的手指描摹着谢桃尾巴上的不规则斑点。 黛色的蛇鳞在月光下泛着暗绿色的光,和水鬼的血颜色很相似,像是被水鬼的血染成。 她的小胖手落在蛇尾上,带起一层一层痒意。 顾月楼忽而道,“师弟,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小桃与你个性如何,一路上我亲眼所见,即便以前不是很了解,现在也了解了。” 只是谢桃这蛇尾到底是不是水鬼所致,还有待商榷。 之前莫名其妙就在她身上种了妖属契约,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偶然。 或许,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机遇也说不定。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墨镝或许是同样的人,为了一个念头,可以蛰伏很久。 再难再险,只要能达到目标,过程都是美丽的。 他主动走到谢桃面前,捏住她的手腕把脉。 “身体没什么大碍,”又看她手腕冰凉,“江上风大,你这样容易风寒。” 只是左看右看,船上也已经没有了干的衣物。 吹了半天寒风,谢桃身上剩余的那点热量早就被带走了,现在心里的事情也已经解决,脑子里的混沌顿时争先恐后地涌出。 这下无论墨镝怎么点她的穴,她都要倒下去睡觉了。 “谢桃!” 恍惚之间听到少年焦急的喊声。 “怎么这么烫!” 对方略有些冰凉的手接触到她脸上的肌肤,谢桃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这人好像也湿透了,没有衣服换,他不会生病吧。 没有坚持多久,她彻底陷入了沉睡中。 第六十八章 (1) “师弟,我们得赶快上岸。” 顾月楼看着少女肉嘟嘟的脸上血色尽失,忧心再这样下去,其他的女孩们也是同样的状况。 对方没有提要对他动手,墨镝就收起了剑拔弩张的气势。 反正对他而言,顾月楼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人,当下还是只有谢桃更重要。 他道,“我这样好像也没有什么不方便。” 顾月楼还没领会,就见他割破手腕,让血液流进安静的河水中。 血液落下的地方,水好像沸腾起来。 他定睛去看,才发现那哪里是沸腾,完全是争先恐后露出头的水鬼。 它们贪婪的吮吸着血液,仿佛得到了什么甘露一般。 少年的脸上越来越白,身体也开始摇晃,他收回手腕,按住不让血液再流。 “把我们送到岸边。” 是吩咐似的不容置疑的语气,水鬼在水下发出啸叫,像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小船被捣乱者顶撞,剧烈的摇晃让几人都跌坐在地。 墨镝也差点中招,失血过多本就让他头晕站不稳。 他似是恼怒,在飞剑上抹上血液。 沾染了血液的佩剑剑刃如被腐蚀,露出黑红色的斑块,不一会儿就遍布整个剑身。 随着少年手一指,直刺向捣乱的水鬼面门。 它还来不及哀嚎,身体就化作一道青烟消散,其余的水鬼不敢再动,水面恢复平静。 “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少年抿紧白纸样的薄唇,面上是不容亵渎的威势。 水鬼们沉下水面,不一会儿,破碎的扁舟被推行着向前,速度极快,宛如破风的帆船。 墨镝时不时给它们血液,成为它们的动力催化剂。 天光明亮时,终于看到了前方的岸。 水鬼害怕太阳,在阳光中出露水面会灼伤他们的皮肤。 即便如此,墨镝的血液仍对他们有极大的吸引力。 它们强忍着身体的疼痛,将这船人送到岸边,得到墨镝的最后一口鲜血,依依不舍地和他们告别。 主要是打也打不过,只能眼馋。 刚上岸,岸边就有浣衣的大婶看到他们,看上去非常惊讶,衣服一扔就往回跑。 顾月楼莫名其妙地看了眼身后的水面,那批水鬼早就已经离开,应该是吓不到人的。 师弟的狐耳也已经收起,只剩下谢桃的蛇尾,被他们贴了隐身符,普通人应该是看不到墨镝抱着的女孩的。 这个奇怪的现象令他警觉,没一会儿,那个大婶带着一大堆男人女人跑来,脸上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似乎很欢迎他们。 冲到跟前,顾月楼才发现,对方眼神指向的地方似乎不是他们几人,而是那个抱着女孩的方泽。 “方先生回来了!方先生回来了!” 方泽也彬彬有礼地和他们打招呼,半点看不出刚刚才经历过生死攸关的事。 那个大婶应该是注意到他的衣服湿透,不仅拿来了自家男人的长袍,还给小娡儿带了衣服。 “方先生,河边风大,小心着凉,快换上衣服吧。” 另一个男人说,“宅子我们一直维护的很好,早听说您要回来,都打扫好了,如今可以直接住人。” 说着,他们簇拥着方泽就要离开,方泽回头朝着莫名的三人招手。 “几位在宁仙镇有落脚的地方吗?” 顾月楼道,“来这里是临时起意,还未曾找。” “既然如此,到我家中暂住吧。” 第六十八章 (2) 难得对方盛情相邀,他们本来带着谢桃就不太方便,方泽估计也是考虑到这一层,才邀请他们。 顾月楼不再客气,作揖道,“那就多谢方公子。” 于是三人也加入了被簇拥的行列。 这里的居民似乎很喜欢方泽,一路上有聊不完的话题。 “前边就是我的住所了,寒舍简陋,望各位不要嫌弃。” 顾月楼道,“怎么会。方公子愿意收留我们,已经是帮了大忙。” 方泽知道他意有所指,点点头。 身边那大婶一直在逗小娡儿,这会儿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 “对了,方先生,怎么不见神医和你一起回来。” 墨镝皱眉。 方泽明朗的神色由晴转阴,叹了口气道,“她,前些日子,就已经故去了。” 顾月楼也反应过来,“莫非方公子的夫人正是神医风雁回?” 方泽讶道,“你们如何得知她的名讳?” 线索到这里眼看就要中断,千里迢迢跑过来,要找的人居然已经身死。 顾月楼苦笑,“我们其实就是来找她的。” 对于他们的谎言,方泽也没有过多愤慨,“你们谁生病了吗?” “不是。”顾月楼摇头,心里却有了计较。 所有人都不知道神医风雁回真正的年纪,而如今以方泽的岁数和小娡儿的年龄看来,风雁回应该也就和王簟秋差不多大。 这不正是顾雁回的年纪? 她只比顾月楼小一岁罢了。 这样说来,多年前为众人诊病的神医,真的有可能只是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 “方公子,我有个问题,恐怕有些唐突。” 众人已经被人群簇拥着来到府前,“风府”两个大字令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呆滞。 方泽和镇上的百姓一一道谢挥别,并接受了他们对风雁回的诚挚悼念后,将风府的大门缓缓合上。 “但问无妨。” 顾月楼:“敢问风神医年方几何?” 尽管心里直打鼓,不安的揣测环绕整个意识,顾月楼还是强迫自己冷静。 方泽叹了口气,“若我说我不知呢?” “你怎么会不知道?” 这下不只是顾月楼,就连王簟秋也出声。 风府多年未有人居住,早先有的管家下人都已经被遣散。 虽则前几日有镇民来收拾过,可看上去到底萧条。 夏日将尽,秋意已经慢慢爬上枝头,府中还剩下那几棵树木提早卸去妆容,漆黑光秃的树干支棱在院子里。 墨镝无心和他们纠缠此事,说到底风雁回和他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看这些村民的样子,也似乎没人认出他就是当年那个饱受欺凌的小男孩。 他拖着怀中的谢桃,直接走向一间看起来还算通透的房间。 这应该是之前制药的地方,还摆着很多药柜以及捣药的器具。 房间里只有一张小榻。 本来少年时觉得有点小的,但想到照顾谢桃或是给她熬药应当很方便,房间内空气流通性也好。 他私下贴在谢桃腹上的符纸,蜷着蛇尾的少女安静躺在小榻上。 端详了半天面色,发现对方气息平顺,颊上白里透红,少年终于放下心来,替她掖好被角,安静坐在她身边。 第六十九章 (1) 越靠近此地,他心中的不安与惶惑就更多,唯有靠近谢桃,就像是得到了良药一般。 这种依赖在她此刻无知无觉的时候,更加肆无忌惮。 少年将头枕在她的杯子上,鼻尖萦绕着女孩身上甜甜的馨香。 将上重重好似被清风吹散,躁动不安的妖族血液也陷入沉静。 他将眼皮阖上,放任自己被疲惫拉入黑暗中。 外边的顾月楼察觉到师弟不见,和方泽道歉,“我师弟个性有些特立独行,还望方公子不要见怪。” 方泽道,“不会,谢桃姑娘还是要先安置,是我疏忽了。” 他将男女主邀请入室内,“家中仆人都已遣散,茶水也没有,招待不周。” 堂屋摆着为人看诊的诊台,屋中靠里位置左右拉着帘幕,周边摆满书架,上面的医术还在,只是落满厚厚的灰尘。 椅子都还干净,镇民有用心地打扫过。 顾月楼和王簟秋随意找了个圈椅坐下,方泽从怀中掏出一块绸缎包好的香,放到诊台上的香炉里燃起来。 一时间清淡的松柏味道在整个屋子里散开。 顾月楼心中其实是着急的,可多年形成的素养让他张不开嘴催促。 方泽行商多年,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看他面容便知道他很在意这件事。 “我与内子相识已是六七年前,那时候我行商至宁仙镇,在江上不慎吸入瘴气,幸亏雁回相救。” 现在还搞不清楚这位方公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妹夫,不过顾月楼听他这么说,还是觉得心里怪怪的。 方泽笑道,“我对她很感兴趣,于是在宁仙镇留下来。你们方才听到镇民唤我先生,也是因为我在此地当过一段时日夫子。 不过她很神秘,众人都只知道神医是个女子,却不知道她究竟年方几何。 我有幸得到她的垂青,得以见识她的真容,她也叫我发誓不能告知他人,却始终不曾和我说过具体的年龄。 不过我也不在乎,她不是普通女子,我知道的。 但她心地善良,就和那位谢桃姑娘一样,我认为身份并没有很重要。” 顾月楼身边的王簟秋秀眉轻颤。 顾月楼点头,“却是如此,方公子通透,我等都自愧不如了。我想,方公子现今能如此平和的说出这件事,当时又能平静地娶妻生子,这位风神医至少看起来,不是白发苍苍的样子吧。” “哈哈,”方泽点头,“世间众人,哪个真的打心底里不注意皮相?若她是个老妇,我怎么也需要些时间与她相处。事实上她就是个年轻女子,和簟秋姑娘差不多。 可能你们觉得匪夷所思,但确实如此。 算来她在镇上行医近十年,若真是普通人,恐怕还没学会握笔,就要学拿针了。” !!! 顾月楼心头巨震,竟然就是他们猜想的那个样子! 这位风神医年纪和妹妹差不多,可若是如此,她就断然不是个普通女子。 有哪个普通女孩能六七岁就治病救人的? 他回忆起自己的妹妹,那时在顾家,她看起来和小娡儿差不多,爱笑爱闹,乖巧懂事。 娘......娘亲总是跟在她身后,把她跟眼珠子似的看着。 磕一下怕坏了,摔一下就得掉几滴泪。 反倒是他从未有多这种待遇。 他也曾愤愤不平,后来从下人口中得知,自己并不是娘的亲生子,是父亲之前那个夫人的孩子。 小小的男孩又开始害怕,他记不得自己死去的亲娘,所有的温度都是从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来的。 父亲醉心权势,对他的的教导严苛,想要他光耀门楣。 可娘亲不一样,虽然比不得雁回受宠,娘亲也总是能站在他的角度护着他。 直到...... 直到娘亲被人开膛破肚,死在房间里。 顾月楼的童年就真正结束了。 第六十九章 (2) “顾公子?” 方泽连喊几声,就连小娡儿也忍不住爬到他身上,摇他的衣袖。 顾月楼这才恍觉自己陷入过去太久。 他已经很长时间刻意不去回忆这段过去,跟随着妹妹的踪迹一同浮出水面的,还有这些他差点疏于防范的惨痛回忆。 “不好意思,想起一些事。其实这次来宁仙镇,我主要是想找我的妹妹,她和方夫人同名,年纪现在听上去也差不多,我就以为......” 方泽微怔,似乎没想过是这个理由。 “所以你说要找人,就是要找你的妹妹?我未曾听我夫人提过她家中还有兄弟姐妹,我对她的家族也了解甚少,宁仙镇上也查不到风姓家族。” 顾月楼道,“我妹妹在家中没有学过医术,父母也都只是普通人,恐怕和风神医只是恰巧同名罢了。” 对方点点头,“是啊,我想以她的医术,应当是出自有传承的大家族......” 风雁回的情况究竟如何,现在也无从考究了。 但是她妙手回春,在世上留下的都是美名,除了天赋异禀,没有别的奇怪之处。 她不像谢桃出自隐世世家,那么也有可能是修真界的某个家族的传人。 既然不是心狠手辣的妖怪,就没有必要刨根究底。 顾月楼略坐了一会儿,就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如何从宁仙镇回青霄门了。 “想要从宁仙镇出去只有水路可走吗?” 来的时候那个船家就说,到宁仙镇的水路只有他最熟悉,现在他死了...... 方泽会意,“是的,我几年前想离开,也是那位船家载我,因为他对水鬼和瘴气比较了解,不过看你们应该也不是凡人,想来是不害怕这些东西。 只是现在他遭遇不幸,我恐怕镇上出发的船只都会害怕,本就不频繁的往来,要更谨慎小心了。” 也就是说离开宁仙镇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顾月楼想着那就不能再拖时间,应当尽快去找船,这样才能尽早离开这个地方。 青霄门中还有事情等着他。 没坐多久,他就借口要去街上逛逛,和方泽告辞。 方泽知道他的意思,便说自己要带着小娡儿先去休息,还提醒他们不要忘记回来吃饭。 不过小娡儿从刚开始就拉着他的衣袖,似乎不想让他离开。 顾月楼抱起她问她要做什么,这孩子一反常态地羞涩,怎么逗也不说,他只好将她交还给方泽。 临出门前回头,还能见到小丫头眼巴巴看着他的样子,水灵灵的大眼睛让人好不心疼。 顾月楼冲她挥手,思量着等会儿给她带点零嘴回来。 宁仙镇比起之前在临安城边的枫溪镇要安静许多。 也许是邻水临山的原因,宁仙镇潮气比较大,夏天的余热未散,和湿气黏嗒嗒地搅在一起,所以众人不愿意出门搅和这样的空气。 顾月楼走了好一段路,才算是拦住问路的人,不仅懊恼为何不在风府问清楚了再出门。 路人给他指了几个方向,都是有船的人家,他看天色已经不算早,准备先拜访一两位临近的。 第七十章 (1) 这几户人家一听就拒绝了他。 谁不知道之前在江上行船的那位老水手死在水鬼的手里,宁仙镇的渔人谈水色变,这两天渔都不打了,怎么可能去送他们。 原本他们打渔也只是在附近河域,远点的地方有瘴气和水鬼,根本就不会去,对于水路也不怎么熟悉。 顾月楼抬再高价,对方也还是不答应。 不过问了几家之后,还是有好心人给出答案。 如果他们不怕水鬼的话,倒是可以去请个造船匠为他们打造一艘船,只不过那样价钱就稍贵。 顾月楼想了想觉得可行,预备回家问问师弟是否会撑船,如果不会他找个船家学习也是可以的。 勉强算是得到了答案,此刻家家户户已经燃起炊烟,方泽说好让他们回风府吃饭,他便在街边买了糖葫芦,和王簟秋往回赶。 赶到风府前边的路上,顾月楼余光瞥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看见他们从拐角处出现后躲到一边的巷子里。 顾月楼让王簟秋拿着零嘴先回去,自己装作路过小巷,又趁人不备,跃上房顶,从上方迂回过去。 聚在一起的是河边浣衣的那个妇人,还有一起来接方泽的人里面的男男女女。 那个妇人道,“风神医死了!那个诅咒肯定是真的!” 稍稍年轻点的女孩大概是不明白其中缘由,问道,“什么诅咒?” 妇人道,“宁仙镇古往今来,死了不少女子,据说都是出嫁后几年就死了,嫁出去的也逃不掉。大家都以为是病死,其实不是,她们是被宁仙镇下镇压的蛇妖杀掉了!” 旁边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男人说,“我母亲那一辈,还曾见亲眼目睹过镇上一个女人离奇死亡,这几十年间好像没有,就很少有人再提起这件事了。” “不是没有!”妇人神经兮兮地摆手,“那些女人是蛇妖选中的新娘,却嫁了别人,蛇妖去追杀逃离宁仙镇的新娘了!” 几人聚拢在一起,窸窸窣窣地将着各种关于蛇妖的故事。 顾月楼心有好奇,取出师父赠他的罗盘,借天地灵气探查宁仙镇的封印和妖气。 但是皆一无所获。 宁仙镇不曾封印什么大妖,更是气息醇和得直逼青霄门这样的仙门。 说是修真的风水宝地他还信,要是说是妖物盘踞的地方,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想起墨镝曾住在这里,思量着回去打探情况。 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屋顶。 巷子中那几人还在低语,直到各家屋里都有人喊吃饭,才渐渐散开。 只是担忧的神色还残留在他们脸上。 顾月楼返回风府时,听闻谢桃还没醒。 桌上摆好的饭菜也只有四个人吃,墨镝陪在谢桃身边,根本就不搭理喊话的人。 方泽身边多了个老人,白发苍苍,他说是风府之前的管家,老人家之前穷困潦倒,承蒙风雁回的照顾,救了他的性命还给了他全家生活赖以生活的工作来源。 这桌饭菜就是他的儿媳做的,老人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听闻自己的恩人去世,说什么也要回到府上搭把手。 方泽拗不过他,也只好答应。 第七十章 (2) 晚饭后他去给墨镝送饭,看看谢桃的情况,顺便问下宁仙镇的事情。 少年盘腿坐在床下,正用视线描摹着女孩的面容。 “师弟,”他轻手轻脚走进去,“小桃怎么样了?” 少年冷淡道,“没事,只是不醒。” 暗绿色花纹游走在蛇尾上,被子没有那么长,盖不住整条尾巴,看得出少年已经尽力将它摆好,可光滑的蛇鳞仍透过缝隙裸露在外。 顾月楼收回目光,将手中的饭菜递给墨镝。 “你吃点吧,我看看小桃。” 自从昨晚开始就水米未尽,即便是修真者身体也觉得疲乏,少年的眼神扫过顾月楼,似乎是在确认他有没有危险。 “吃吧。”顾月楼朝他温温一笑。 他缓慢伸出手,接过东西。 趁着他吃饭,顾月楼替谢桃诊脉。 在青霄门中师弟主修的是剑术,对于如何治病救人并不了解,但他还是略读过一些医术。 谢桃的脉相平稳,应该早就可以苏醒,一直拖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她脉相没有问题,应该最近就会醒。” 先这样说安慰师弟,少年对他的医术还算了解,听完低下头认真吃饭。 顾月楼趁此机会问道,“你在宁仙镇住的日子,可有听说什么譬如蛇妖之类的传言?” 少年道,“没有。” 为了让他多说点,顾月楼只好又道,“我今天傍晚在路边听到镇民说,这个镇上有蛇妖伤人的传说,可我查过,并未查出什么。” 他让自己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谢桃的蛇尾上。 少年机敏,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尽管他也不知道顾月楼查自己的妹妹,为什么会查到蛇妖头上,怀着警惕,他还是告诉对方。 “宁仙镇应该是没有这样的妖怪,我父亲之前曾说,宁仙镇有什么大能庇护。” “大能?”顾月楼若有所思,“我方才观这里的天地之气,发现这里灵气充沛,不像他们说的有妖怪,倒像是洞天福地。” 少年咽下最后一口饭,又喝光杯子里的茶水。 “妖气对人类来说都有害,你看这个镇上的人,红光满面,甚至长寿者都能看到不少,此地绝不可能有大妖。” 顾月楼点点头。 对方将杯碗递回他,黑黝黝的眸子写着“送客”二字,威势十足。 顾月楼没坚持几秒,就节节败退,认命地当了回仆人。 接下来的几日他都上街找船夫。 因为手头不算富裕,昨天盘点后才知道,如果用来造船的话尚且不够,王簟秋褪下手上的玉镯想要典当,被他拦住。 这个镇上的秘密有些让他在意,在找船的过程中,他也尽力在打探此事。 只是无人相助,消息收集有些慢,平白问这个问题,很多人也不知道怎么做答。 大家都觉得好像只是个传说,追溯不到具体的人或是事上。 今日再找不到船家,宁仙镇就没有人可以找了,顾月楼心里揣着事,走路的时候撞到人都没察觉。 “对不起!” 幸亏他眼疾手快,把人扶正后才发现是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年纪已经有些大了,要是这么摔一跤,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是你?!” 四目相对,顾月楼认出这就是那天在巷子里和妇人八卦的男人。 第七十一章 (1) 男人不认识顾月楼,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认识自己。 “你是?” 顾月楼意识到当天他们很怕自己,如果贸然说出身份,怕会起到反效果。 “在下顾月楼,是名捉妖师。” 男人眼神微动,看来是认出了自己。 他果然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捉妖师三个字触动了他,他本来想转向的身子又慢慢松弛。 “捉妖师?” “对,”顾月楼颔首,“我是青霄门首席弟子,这次是下山历练。早前听闻你们说宁仙镇有蛇妖,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蛇妖,男人有些犹豫。 顾月楼鼓励他,“青霄门乃是修真界第一大门派,你放心,不会出事。” 男人盯着他半晌,终是被他坚定的眼神打动,慢慢放下心房。 “我知道青霄门的厉害,只是这件事我也知之甚少。” “就说说你知道的吧。”顾月楼道。 男人点头。 “更早的事情就只是道听途说了, 我母亲年轻时有个闺中密友,嫁给了当时镇上有名的富户。嫁过去没多久,就生了个女儿。 女儿五六岁时,她请我母亲去家中做客。 对我母亲非常热络,恨不得把自己房中有的全送给我母亲。 母亲觉得很不对劲,但见她笑意盈盈,又不像是要自寻短见的样子。 只是这些钱帛她不敢拿,就和对方交换了镯子,当是送给她女儿的贺礼。 结果当日母亲发现自己那支镯子上刻了小字,赠人不妥,便想去换回来。 此时天色已晚,母亲担心之下,就没有通知任何人,悄悄走进了她家。 母亲还没进房,在外边就听到有动静,紧接着窗户纸上闪过一条黑影,拖着长长的蛇尾。 她尖叫一声唤来护卫,推门发现那个女人已经开膛破肚死在屋中,旁边的小女孩似乎吓傻了,哭都不敢哭。 太可怜了。” 男人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叹气,顾月楼却听得心惊肉跳,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年。 他脸色苍白又许久不说话,男人以为吓到他了。 “公子,公子?或许叫您听来匪夷所思,家母受此惊吓后病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记错......” “她应该没记错。” 顾月楼斩钉截铁的说,世上怎么会有巧合至此的事。 如果有,那它的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查个清清楚楚! “你就顺着这条路往下走,就是那个人的家了。” 告别之际,男人还好心地为他指明方向。 对方告诉他,发生了这件事以后,那个女人的孩子和丈夫就举家搬迁了,不过他家的管家还留在镇上。 顾月楼顺着他的指示,走了不久就找到了这户人家。 “哎呀,顾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还没敲门,就在门前遇见了熟悉的人。 就是那个每天来风府做饭的,管家的儿媳妇。 顾月楼脸上的惊异来不及收起,“怎么是你?” 对方道,“这是我们家,还是之前风小姐帮忙安置的。是方先生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顾月楼道,“没,没什么事。” 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管理表情的能力这么差。 第七十一章 (2) 女人没有多问,热络地邀请他,“要进来坐坐吗?” 顾月楼觉得自己脑中乱糟糟的,需要时间梳理。 相同的死状,相同的管家,风雁回,还有自己的妹妹顾雁回。 种种迹象都似乎有某种连接,但又连接的不紧密,仿佛一摧即折般,让他无从下手。 “不了,”他只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们父亲,是否曾经服侍过一户姓虞的人家?” 妇人一愣,“是......只是你怎么知道?” 顾月楼不答,学着墨镝固执地盯住对方。 对方败下阵来,“父亲年轻的时候在虞家工作过,后来发生了点什么,虞家搬走,父亲丢了混饭吃的家伙,直到遇见风小姐,我们家才重新富裕起来。” “虞家搬到哪里去了?” 妇人道,“这我哪里知道,总之虞老爷和女儿搬到了宁仙镇以外的地方。” 顾月楼点点头,失魂落魄的走了,连招呼都忘了和对方打一声。 “这人,还公子呢,莫名其妙!” 谢桃好几天不见,小娡儿也发现不对劲了,朝着闹着要找姐姐。 王簟秋哄了又哄还是不行,只好把她带到房门口,自己却踌躇不敢进。 “姐姐!” 小娡儿可不管那么多,小胖腿一迈,“嘎拉”推开木门。 守在床边的墨镝闻声回过头来,正对上进退不得的王簟秋。 王簟秋似乎很尴尬,她指了指正在挣扎着爬门槛的小娡儿。 “小娡儿想桃妹妹了,说什么都要来看看,我拦不住。” 少年垂眸,没有多说。 小娡儿在这个时间内已经跑到了谢桃的床边,怔怔地望着沉睡中的谢桃。 “姐姐,尾巴。” 她从嘴里拿出正在吃的手指,上面还沾着口水,就想去摸谢桃裸露在外的鳞片。 少年把她前倾的身子抱回来,小声道,“只能看。” 他的模样有点冰冷,孩子尚还不能分辨这样的冷酷背后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样的情感,只知道眼前的大哥哥不笑,很凶。 小娡儿嘴一瘪,豆大的泪珠顿时挂满眼睫。 墨镝无语,只能将她放下,“不准摸!” 小孩子生气了很难哄,方娡也不例外,她别过头不看这个大哥哥的眼神,自顾自地和他生气。 少年不管她,一个孩子没有多少威胁,更令他注意的反而是站在门口,神色踌躇,一直没有迈进房间的王簟秋。 “簟秋姐姐很怕我?” 被点到名,女主慌乱道,“没,没有。” “可你脸上写着害怕。” 这样的表情他绝不是第一次见,换了个人,仿佛就变得更加狰狞起来。 王簟秋眼神闪烁,“我没有害怕,既然小娡儿已经在你这里了,那我就先走了。等她玩够,你将她送回自己的房间就行。” 她的好涵养让她还记得匆匆离去是不礼貌的。 可是说完话后她转身时翻飞的一脚泄露了她究竟有多急不可耐。 这样的恐惧让墨镝不忍。 “簟秋姐姐,”所以他只是问道,“那时姐姐从那么多人手中救我,为什么不害怕呢?” 王簟秋正欲奔跑的步伐停下,她沉默片刻,没有回头。 “见死不救,不是我家传美德。” 少年不甘心,“如果当日我是现在这个样子,你还会救吗?” 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自嘲道,“说谎也不是姐姐家中规矩,我明白了。” 第七十二章 (1) 仿佛得到了赦令一般,王簟秋提起裙摆就跑,半点都不拖泥带水,好像晚那么几秒,墨镝就会暴起追上她似的。 少年手还搭在谢桃的被子上,掌心下身体微微起伏,将热量源源不断的输送。 他的身体被一分为二,靠近王簟秋的那一侧如海水般冰凉,然而紧贴谢桃的这一侧又如火焰般滚烫。 王簟秋害怕妖怪,这是无可指摘的。 凡人在面对自己无法想象,亦无法掌控的东西时,总是心怀恐惧。 恐惧的来源或许空穴来风,可是恐惧本身却是真真切切。 幼年时的美好或许只是一场甜蜜的误会,让他铭记这些年,成为失去双亲后黑暗生活中唯一的光亮。 这些甜美的错觉,值得他这样长久的纪念。 少年收起这些伤春悲秋的心绪,有些事情他早就在慢慢的相处中明白。 王簟秋无论是怀着怎样的感情,毕竟救了他一命,自己一路维护,将她送上青霄门,未来有机会再去偿还。 只是曾经想要的那种感情,大概是失去亲人后寂寞的投射吧。 这一刻他脑海里全是谢桃的笑脸。 想要她醒过来和他斗嘴,想要看她气得无可奈何,也想听她百灵鸟儿一样的笑声。 这足以证明一切,不是吗? 悲伤曾如潮水般席卷,现下又以潮水的姿态褪去。 他知道自己未来想起,或许仍会觉得难过,但那只是为两人虽有生命系成的羁绊,却没有血脉交融的缘分。 只能是拥有救命之恩的相识之人。 连朋友或许都算不上。 少年忽然想要叫叫谢桃,和她讲清这件事,不知道她会发表什么样的看法。 余光瞥见小娡儿居然爬到了谢桃的床上,正缓缓往上蠕动,试图将自己沾满口水的指头伸进谢桃的嘴里。 “等......” 他发现的已经晚了,等字还没说完,惨剧就已经发生。 少年眼看着小娡儿将手指强行戳进去,还搅了两下,胃里有些翻滚。 谢桃这家伙要是知道,估计又要哭天抢地了。 那场景想想怎么还有点好玩? 就分心这么一会儿,小娡儿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动作,她挪了挪小短腿,又自己蹭下来。 少年道,“不是和你说不准摸了吗?” 小娡儿把头昂着,说什么也不看他,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娡儿,给姐姐,吃手,好吃!” 感情是把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分享给谢桃,少年心中哭笑不得,虽然是好心,但是总觉得怪怪的。 “姐姐不爱吃。” 小娡儿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颗小灯泡,“你怎么知道姐姐不爱吃,姐姐爱吃!” 孩子一着急话都说顺溜了。 和她辩解也没什么意思,墨镝上手抚平谢桃被子上的褶皱,罢了对小娡儿说,“回去吧,我送你。” 小孩子气性大,“不要!娡儿,自己,回去!” 说完没等墨镝回应,就颠颠地跑走了,遇到门槛还绊了一跤。 少年怕追她适得其反,便坐在原地不动,等她出了门才慢慢跟上去,目送她被方泽抱起才返回。 第七十二章 (2) 房间里燃着不知名的香,清淡的草药味道萦绕。 谢桃已经沉睡了五六天,这些天他一直守在床边,不想理会其他的事情。 顾月楼还是会定期和他汇报自己找寻蛇妖的情况,墨镝心中并不怎么坚信谢桃是蛇妖,她虽自己无知觉,然而确是有法身存在。 如果是这样的惊世大妖,怎么会毫无妖气? 只是顾月楼说,他也就听着。 少年倚靠床边,思绪随意飘远,没有目标的视线倏尔捕捉到一抹殷红。 还以为是谢桃哪里受伤,他猛地凑过去。 那只是被面上的一点小小血迹,不仔细看错眼是上边的花纹也不奇怪。 圆圆的,边缘不规则,似乎是从高处滴落。 他掀开被子,谢桃的衣服上以及被子里层就没有这个血迹,应该是在外的人滴上去的。 他寸步不离地守在此处,绝对能确定这是刚才出现的。 小娡儿? 少年回忆女童的手指,从谢桃口中拿出后,她就捏成了拳头。 小孩子习惯性握拳不奇怪,所以也没有细查。 可能是手上所以滴上的,他这样想,鼻尖嗅到了不同于普通血液腥甜的,带着草药香的味道。 难道是屋内的香烧的太浓郁了? “咳” 沉睡了多天的女孩猛然咳嗽了两声。 少年被这声音一惊,根本无暇思考别的事情。 “谢桃?”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一般,女孩缓缓睁开了双眼。 “墨......镝?” 她浑浊的眸子慢慢清晰,瞳孔中的光亮也随即绽放。 “我居然还活着!天哪!果然男主光环诚不欺我!是顾大哥救我的吗?” 少年本来欣喜的脸忽然黑了下去,“是我。” “诶?” 她愣住,搞错了感激对象是件尴尬的事,更别说对方明显已经生气了。 谢桃连连补救,“谢谢谢谢,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壮士你说,但凡能做的我都会做!” “嗤,”少年翻了个白眼,“你能记得是我救的,就谢天谢地了。” “怎么会,”谢桃谄媚地凑到他身边,“我记性可好啦,绝对记得,以后你有事叫我,我绝对第一个来!” 少年扭过头,隐藏住眼底星星点点的笑意。 “诶?我尾巴没了?!” 活动了几下,谢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如此通畅,被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可以动了。 墨镝扭过头,她急不可耐地掀开被子,想查看是不是恢复原状。 两条光溜溜大白腿横亘在床上...... 谢桃的惨叫响彻风府...... 谢桃出现在大家眼前时,两人都默契地选择不提起这件事。 顾月楼对她的苏醒非常高兴,也没有追问她的蛇尾究竟是什么情况。 难得的是方泽这个普通人也没有,他吩咐管家准备了一大桌好吃的,好好慰劳谢桃久未进食的的胃。 饭桌上气氛很古怪,谢桃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注意死盯着管家不放的顾月楼, 少年在一边气压越来越低,终是忍不住抢了她一块肉放进嘴里,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 第七十三章 (1) 谢桃正看到若有所思处,没工夫和他闹别扭,只当他是想吃,看都不看他,一股脑将东西往他碗里夹。 “谢桃!” 少年面前的碗不一会儿就被堆满,还有不少后放的随意掉在桌面,狼藉一片。 他脸黑得和锅底似的,谢桃一扭头,差点吓得心脏骤停。 “怎,怎么了?” “女孩子家,你懂不懂什么叫矜持!” 她莫名:“我怎么不矜持了?我就好奇顾大哥为啥老是盯着管家看,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墨镝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冲上头的怒火半道梗住,也下意识跟着看向顾月楼。 顾月楼被戳穿,干脆直接问管家。 “你之前在虞家当过管家?” 除了他本人和管家,大家都没有听说过这户姓虞的人家。 管家约莫是从未想过上个主子会从一个陌生的公子嘴里说出来,回答时便显得有些呆板。 “是,是的,不过公子怎么知道?” 顾月楼道,“我前些日子听说宁仙镇有蛇妖,心中好奇,打探之下听说虞家的夫人便是被蛇妖害死的。 那人还告诉我虞家只剩下一个管家还留在宁仙镇,就是你。” 老人鬓间的白发被穿堂风惊动,有一簇颤巍巍地探了头,他深吸一口气,声线沧桑。 “已经很久没人提过虞家了,我还以为这件事只能随着我入土。” 他的态度表明一切,顾月楼察觉有戏,追问道,“虞夫人真的是被蛇妖杀死?” 初听到镇上有大妖,剩余的人愣的愣,思考的思考,没有人插话,大厅里静的听得见香炉里香燃烧的些微响声。 “其实我也不知道,”管家缓缓开口,“我赶到的时候,夫人就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只剩下夫人的闺中好友胡夫人,说着看到了蛇妖。” 胡夫人应当就是那个男人的母亲,现在已经不在人世,唯一的目击者消失,这件事的真实性根本无法证实。 顾月楼又问道,“那您是怎么到风府来的?” 小娡儿玩闹时碰掉了杯碗,发出的响声在寂静的室内被放大,谢桃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 方泽暗暗责备了她一声,替她换上自己的碗,没有叫管家来收拾。 管家瞥了这处一眼,没得到吩咐,才回答顾月楼的问题。 “失去生计后我家贫困潦倒多年,后来小老儿生病,没钱看大夫,拖得越来越严重。是我的儿子在街上遇见了风神医,她救了我。 她还说自己初来乍到,问我愿不愿意当她的管家。 我感怀在心,所以平时风神医看诊,我也会帮忙,如果她要出门,我就帮她守好风府。” 顾月楼:“风神医究竟长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管家看一眼方泽,“那恐怕没有方公子清楚,早前神医出门时,都乘马车,看诊也几乎都是在房中或马车内,后来才开始出诊,暴露在大家眼前,不过也是捂得严严实实。” “你可认识她的马车夫?” 一环扣一环,顾月楼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摸到事情的门槛。 管家摇头,“不曾,那人不是镇上的人,某天突然就消失了。” “怎么可能?!” 顾月楼道,“大活人如何凭空消失?他总会留下痕迹吧?” 管家言辞真切,“我的确不知,那个马夫好像是个哑巴,平时什么也不说,安排什么就做什么,后来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么离奇的事,你就不怀疑?” 管家干笑道,“都知道风神医不是普通人,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为何要去追根究底。” 第七十三章 (2) 许多人都意识到风雁回不是常人,身上隐藏着数不清的秘密,就连顾月楼他们不也是吗。 这么多不同寻常,却无人追根究底,就这样默认她的特别,究竟是为什么? 风雁回这三个字,就仿佛带着善良的滤镜,将她所有的行为在人们心中美好化。 相比之下她的身世,年龄,行踪都无足轻重。 意识到这一点,顾月楼越发觉得这个人值得深究。 目前所知的两起命案,和她之间,真的只有这个管家和雁回这个名字的简单联系吗? 四人到达宁仙镇后的首次秉烛夜谈,顾月楼讲述了这件事的始末。 谢桃颇为好奇,“我刚到这个地方就变成了蛇尾,这个地方还有蛇妖,这么巧?总觉得有鬼!” 少年隐晦地瞥她,顾月楼盯着桌面出神,只有王簟秋思索了一会儿,对此话表示赞同。 “是啊,桃妹妹你单纯善良,怎么会是妖怪,我也觉得是宁仙镇里有鬼。” 谢桃“嗯嗯”两声,旁边的少年不乐意。 “单纯善良和是不是妖怪有什么关系?” 女主眼神闪躲,低下头似乎是要把自己缩成个鹌鹑,谢桃意识到两人之间很不对劲。 不过boss一直是把女主当白月光的啊,没道理给女主难堪吧。 她以为对方只是想针对她, “没关系,但我单纯善良是真。” 墨镝对此嗤之以鼻。 “好了”顾月楼及时打住,“我一直没有和大家说过,我并不是打小就梦想当修士,所以才上青霄门的。” “嗯?” 话题转得太快,谢桃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王簟秋看样子像是猜到了他要说些什么,眼底流露心疼之色,“顾大哥......” 顾月楼的指尖有意无意叩响桌上倒放的茶杯,清凌凌的声音如钟声,警告了想阻止他的王簟秋,对方又缩了回去。 “我之所以修道,是因为我七岁那年,母亲身死,妹妹失踪,这你们也都知晓。 只是你们不清楚,我母亲死的当天,我和胡夫人一样,看到了一闪而逝的蛇尾。 从前我只当自己看错了,可是如今一切都不同。 如果说仅仅如此,我只要成为凡世的权贵,一样可以寻找妹妹。 母亲也并非我的亲母,是我还未晓事前父亲的续弦,待我只能算爱护有余,亲昵不足。 小时候我不爱念书,父亲罚我,她就悄悄给我放水,还给我看一些奇奇怪怪游记。 从那里面我知晓了青霄门,她也和我说自己是如何如何羡慕仙人的生活,兼爱福泽世人,自己也能获得永生。 她说她这一生没有希望了,不过后人可以去看看天穹之上是什么样子,她也很高兴。 当年我只当她说玩笑话哄我。” 少年倏忽开口,“她没有。” “是啊,”顾月楼轻笑,“有哪个母亲会随意和孩子说这些事呢?她们巴不得把孩子留在身边。 不过我十几岁时不明白,发觉自己无力,便把这当作她的遗愿,上了青霄门修道。 青霄门的日子对少年人来说,真算不上快乐。” 第七十四章 (1) 谢桃本以为他就会这样陷入回忆之中,顾月楼却陡然收了笑容,用她从未听过的幽冷声音道, “今时今日,我却恍惚觉得,上一秒想的都太简单。” 什么意思? 她没来得及开口,少年又比她更快一步。 “她早就想好让你入青霄门,说来说去,只不过是暗示罢了。” “这是怎么推理出来的?”她傻眼。 对方轻蔑道,“直觉。” 霍!聪明人的直觉和他们就是不一样! “对,”顾月楼居然也同意了,两人诡异的脑回路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对上。 “现下回想起来,我总觉得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赌。 赌我会顺她的心意上山,又或者是......赌了更大的!” “谁!” boss忽地目光如电,直直朝门外射去。 顾月楼也立刻变脸,用最快的速度捏住符纸,随时准备攻击。 隔着门板,只能隐约看见黢黑的夜色,根本看不见人影。 危险的暗流涌动在四人之中,烛火微微摆动。 “哇!” 门外爆发出尖利的哭声,不一会儿,便响起方泽的声音。 “娡儿?你怎么在这里?” 众人放下心来,听到门外女童抽搭道,“娡儿,尿尿。” 方泽:“我带你去。” 随后高大的黑影便带着小孩子离去。 虽然大家放下心来,可经过这么一闹腾,刚刚的话题被打断。 现在没有更多的线索,说什么都只是猜测。 顾月楼决心明日再去问问那个男人,有关他母亲胡夫人的事。 谢桃的房间是之前的那间药房,虽然东西多了点,但住起来还算舒适,所以就没有换地方。 墨镝之前照顾她,为了方便他休息,就给他将房间留在谢桃一侧,两人的房间中间连通,小门只用一张布帘隔开。 后来谢桃苏醒,墨镝没有提出主动换,谢桃又心大的不得了,大家就忘记这茬了。 顾月楼的房间在风府左侧,而他们二人在右侧,回房的路上,墨镝践行他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讲话方式,在身后冷不丁道, “你真的相信他说的?” 谢桃猛地按住自己的心口,才避免心脏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我有什么不信的?” 少年道,“你就这么相信他?” 来了来了,又绕回到这个问题,最近他特别喜欢纠结这个,她都没有问他和王簟秋是怎么回事。 “我们四人一体,现在内斗没有好处。再说了,现在是顾大哥说自己年幼时的事,我有什么立场怀疑?又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觉察到她的不耐,少年似乎有些委屈,“可是你从未这样信我。” 冤枉啊?! 这还没入秋呢,怎么感觉好像看到了漫天飞雪。 谢桃睁大了眼,“我什么时候不信你了?我在常州就发现你狐狸耳朵和尾巴,还不是照样救你!看到你的簟秋姐姐要受伤,我还上去挡呢!我不信你还做这些?你是没长眼还是没长心?” 墨镝愣神,“你救王簟秋......是因为我?” “啊不然呢?” 谢桃白眼恨不得翻上天,要不是怕说出实情世界崩坏,她今儿非得扯着这个人的耳朵把事情说明白。 为了他不黑化,自己有意无意都做多少事,协调多少矛盾,今天此人还能完完整整站在这里,她不敢百分百贪功,至少百分之八十是因为自己到来! 居然还在这里委屈! 不跟紧男主有你好果子吃吗? 第七十四章 (2) “顾大哥又没得罪你,你干嘛老是针对人家,他......” 感觉到头顶阴影,兀自发泄的谢桃才发现面前挡了都肉墙。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面前,正用一种侵略性极强的眼神凝视他。 她的话说了一半,卡在喉咙里。 少年哑着嗓子道,“我没有针对他,我只是担心你。” “嘎?” 对方缓缓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湿润的热气扑面而来,他保持着这样一种暧昧的姿势闭上了眼。 “谢桃,我从没有哪一天这样高兴。” 少年执住她的手,动作轻柔而缓慢的放在自己心口,她能感觉掌心下用力搏动的小鹿,挣扎着要冲出重围。 此刻究竟是慌乱更多,还是甜蜜更多? 这其实并不难猜,她只需回顾过去那些突如其来的冲动,每一桩每一件,好像背后都写着这个少年。 在姑苏城的小心和害怕,到常州城的亲近与探索,再到皇宫中的相互试探,以及不久之前的奋不顾身。 非要给它命名的话,恐怕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并且悄然变质了。 到今天,已经连游戏与现实之间的隔阂也不能阻挡。 谢桃在惊觉后者之时,便已经有了答案。 “我心悦(喜欢)你。” 四目相对,两人忽地同时开口又同时愣住。 两人都觉得此刻已经水到渠成,有些话应该说出口,却没想到对方也是同样这么想的。 结果遇到同时告白的尴尬状况,大家一起傻眼了。 今夜月色真美。 水一般的月光推开阴翳的云岸,将明亮的光辉尽情播撒。 而在这样的暧昧气息中,两尊僵硬的人影缓缓交缠,在月亮要困倦之前,终于相拥在一起。 翌日大早顾月楼就已经整装待发,两个只隔着一层布帘几乎彻夜未眠的年轻男女盯着硕大的黑眼圈出来。 “早......” 打招呼的话咽回去,顾月楼觉得自己可能该多关照下他们的身体健康水平。 “你们这是怎么了?没睡好?”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 说完后对视一眼又很快扭开头,再一次不约而同地拉开之间的距离。 谢桃脖子根都是红的,看上去像个熟透的蜜桃。 “睡得很好,谢谢关心,顾大哥,我能跟你一起出去吗?” 有他的地方空气仿佛都变的热烫起来,谢桃被尴尬灼得体无完肤,迫切想要逃离少年的身边。 少年紧跟着道,“我也去!” 当然不能让她就这么跟着顾月楼走了,尽管自己也是满身不自在,回想起昨夜的拥抱,少女柔软的身躯依附在胸腔,瞬间填满了曾经的空洞。 那种幸福感不是这一时的羞赧可以取代的。 所以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守在谢桃身边! 谢桃鼓着脸想骂人,发觉两人的关系有了微妙的改变,嘴里的祖安名句又咽了回去。 “哼!” 看了半天两人变脸,顾月楼总算咂摸出某种猜测来,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温温和和道,“那走吧。” 王簟秋左思右想,又在临走前变卦,留在风府。 “我思来想去,自己过去也没什么作用,怕拖你们后腿,我还是不去了吧。” 她说这话是目光不住朝少年的方向闪烁,傻子也知道她害怕。 不过墨镝已经不怎么在乎,蹙了蹙眉,只当自己不知道这事。 第七十五章 (1) 今日本就是说好去拜访那位胡夫人的儿子。 他住的不远,就在风府前边的街上,这也难怪顾月楼那天可以听见他们在风府门前说闲话。 男人看到上次在街上拦他的公子找上门来,还带了这么多人,先是愣住,继而才请他们入府。 “今日再来,主要是想多了解些关于你母亲的事,”顾月楼开门见山地说,“她是蛇妖事件的唯一见证人,我们只能多来打扰。” 男人家里看起来条件不错,刚一落座就有人奉茶上来。 谢桃和墨镝没有话问,就安静地在一边喝茶。 许是看她年纪小,不一会儿对方又摆上各色茶点,都是做的很精致的糕饼,谢桃尝了一个,算不上口感细腻,但总的味道也不错。 男人道,“我母亲去世得早,也许是因为这件事郁结于心。她在世时几乎都很少提起,每每提起也是恐慌非常,无论外人怎样说这是假的,我还是相信母亲的。” 顾月楼认真点头,“其实我也是相信的,否则不会再来。” 对方面露感激之色,“谢谢,只是我知道的,已经早就告诉你了,你现在一时叫我多说些,我也想不起来。” 怎么会这样,今天这趟注定白来吗? 尽管顾月楼心中早就有了最坏的打算,可是一无所获的现实仍免不了让人颓唐。 一边吃东西的谢桃停下来,手里还握着啃了小口的糕点,感觉自己脑中好像将要出现某种灵感,还差些意思,探了头不出来。 “令堂可有留下什么东西?能借我们一观吗?” 身边的少年正中靶心,她终于知道自己想问什么,猛地抬起亮晶晶的眸子。 视野中的胡老爷似乎有点为难,旁边的顾月楼也张着嘴,没有附和他们的话。 她才反应这样问是不是有些不礼貌。 墨镝惯是没有眼力劲的,见对方不回答,还想要追根究底,被谢桃一把拦住。 她掌心那半块糕点顺势塞到对方嘴里。 “别问了。”谢桃小声咬耳朵。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少年反驳她的话,她还在想对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觉。 扭头一看,墨镝腮帮子鼓鼓的,松鼠一样正在咀嚼。 “喂!” 这么一本正经地吃她剩下的东西,比直接吐出来让她难堪多了。 谢桃脑子里堪比火山喷发,热气直冲天灵盖,眨眼之间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绯红一片。 “你你你你你,这不能吃!” 她红着脸,竟然想伸手直接把这块糕点拿出来。 少年嫌恶地拍开,“你塞给我,为什么不能吃?” “这这这,我我我,我吃过!” “哦,”对方慢吞吞嚼完最后一口咽下去,“知道,味道不错。” 谢桃羞愤欲死,恨不得当场来个天雷给她劈得渣都不剩,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 她背过身,乌龟一样将自己脸上的表情藏起来。 少年抹净嘴角的糕点渣,不小心牵起嘴角,下一秒又不见,让剩余两人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第七十五章 (2) “哈哈哈” 正当顾月楼也被这一幕石化的时候,胡老爷却忽然笑起来。 他仿佛看完了一场好戏的观众,赏心悦目地抚掌。 “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家母的遗物我有好好保存,这就取来给你们看看。只是要小心别弄坏了,这也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顾月楼道,“这是自然。” 胡老爷吩咐了下人取来一个匣子,方方正正的,大笑约莫只有女子的妆奁那么大。 他从荷包里掏出小钥匙,打开果然也只是个女子的妆奁。 “家母的遗物不多,我全数收在了这里,几乎都是首饰珠宝,可能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顾月楼点头,心里没有多期盼能找到线索,毕竟和蛇妖有关的东西,普通人多半不会留在身上。 但凡是怕有例外,他还是接过来细细翻看。 做事谨慎果然是查案第一要务。 在妆奁匣中翻找两下,顾月楼就注意到不同寻常的东西。 他将此物拿出来,是一个小小的银镯,因为许久没人把玩,表面已经氧化,原本亮丽的首饰变得黯淡,不细看甚至看不出它上面所包含的信息。 “这是·····”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这个啊,”胡老爷没有听出来,凑近看清后说,“这是我母亲及笄时打的镯子,她一直很宝贝,本来是一对,后来送了一只给虞夫人,那日我不是和你说过吗?” 见他不说话,胡老爷以为他没想起来,又指着银镯内侧黑乎乎的一块说, “我母亲的小字是兰儿,所以这镯子内侧刻了兰花。” “是吗?”他喃喃。 思绪翻飞,仿佛将他重新带到那个女人身前。 母亲.....你究竟,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吗? 一直到离开胡府,男主都显得心不在焉的,谢桃最受不了有秘密不能打听,忍了半路,终于忍不住冲上去拦住出神的顾月楼。 “顾大哥,你刚刚发现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墨镝在身后猛踩她的裙摆,她一时不查,差点跌了个狗吃屎。 “干什么!” 她怒气冲冲地踩回去,少年漆黑的鞋面上赫然出现新鲜的棕色脚印。 对方警告似的瞪她,她也不客气地瞪回去。 “噗嗤” 两人的互动仿佛总有让人心情愉悦的能力,顾月楼收起泛滥的愁绪,对谢桃解释道,“那个镯子,我在我母亲手上看过。” “哈?” 谢桃开始迷糊,“这不是胡老夫人的镯子吗?” “笨!”少年趁机敲她的脑袋,“胡老夫人的镯子是一对,送给了她当时的好友虞夫人。现在顾家夫人手中出现,说明虞夫人肯定和顾夫人有某种联系,是吧?” 少年的眸光像昨夜的月色,明亮还带着几分冷冽,在谢桃看来尚且温存,对顾月楼却完全不是这样。 他两道眉紧锁,眉峰与鼻梁之间的沟壑无声诉说着心中的挣扎与茫然。 半晌,他凄怆道, “其实我不知道母亲从何处来,小时候不懂问,长大后发现自己不是母亲的亲子,就更没有立场。直到她死了,我才发现自己对她的过去几乎没有理解。 我是个差劲的儿子。” 第七十六章 (1) 他说得情真意切,谢桃似乎都能看见凝成实体的愧疚与后悔充斥着他们之间。 不知不觉,她好像也被这种情绪同化。 那个孩子打心眼里将继母当成世界上另一个最亲密的人,又亲眼看着她死亡,年岁尚小的他甚至没有能力留住关于母亲的太多回忆。 这称为往后余生里每每想起,便会形成千百种愧疚的源头。 她道,“这不是你的错。” 也不知道顾月楼有没有将这句话听进去,总之他脸上的笑容从来就这么和煦,仿佛永远看不到裂纹的面具。 “不说这个了。我母亲的确有个镯子,内侧刻着兰花,我问过她,她说是故人所赠。” 谢桃:“不对啊?你母亲的故人是胡老夫人吗?可是两人差了辈,应该没空建立起深厚友谊吧” 顾月楼赞同道,“就是这样我才觉得奇怪,母亲嫁进顾家后,从不提起自己的娘家,所有我并不知道她的姓氏,若是和虞夫人有亲也不算奇怪。 只是虞夫人死时她才五六岁,一直留着她所赠的镯子,还颇为爱护说是故人相赠,却怎么也说不过去。” 无人能对此给出解答,知道秘密的人已经死了。 不知不觉间几人已经回到风府。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糕点又喝了冷掉的茶水,还没进门,谢桃的腹中就咕噜噜叫唤,伴随着肠子里好似被人疯狂搅和的疼痛,她的灵魂仿佛要从某处喷涌而出了。 谢桃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一溜烟往风府里跑,“人有三急,先走一步!” 少年来不及问,她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风府的厕所在靠近后门处,谢桃解决完个人问题,一身清爽。 不过想到等会儿要和那个人共处一室,她脚下的步子放慢,决定就在后门这边的假山处散散味再走。 此地一般没有人来,假山周边都秃了,近日应该是管家拾掇过,摆上几盆花,好看起来不再那么荒芜。 谢桃走过去,发现假山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好奇心驱使下,谢桃从假山上一个小洞看过去。 好像是个金属饰品,山体内比较黑,看不太清楚,但应当是被人从这个小洞里扔进去的。 联想到古人的首饰不是金就是银,反正都挺值钱的,谢桃兴冲冲地打定主意要将它捞起来。 这周边别的不多,什么枯枝最多,而且树看起来都枯死很多年了,谢桃挑了一会儿,从树上撇下一枝合适的纸条来。 纸条纤细,轻易地就能从洞口探进去,还能留有余地谢桃窥伺,前端有个弯折处,正好勾住那物,再小心翼翼的抽出来。 待到将那物捏在手中,谢桃才发现这是个小巧的银环。 通体银白,没有雕饰,珍珠扣简单锁边,看上去简约大方,只是有些眼熟。 这镯子看外观不像是被人扔在这里很久,因为表面还很光亮,没有氧化发黑的痕迹。 要说是这谁最近掉在这里的,且不说有没有人能随意进出风府,就这个银镯分量这么足,又不是掉在无法捡起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回来找。 看上去更像是被人刻意遗弃的。 谢桃将小镯子握在手里把玩,指尖倏忽在内侧摩挲到凹凸痕迹。 她将镯子翻转过来,借着天边的光亮查看。 清晰的兰花纹样出现在眼中,被人温柔且耐心地保护好,那花直到现在还开得鲜活。 不比胡府那枚,已经随着主人的逝世,被时光烙上灰烬,花纹也变得斑驳不堪。 第七十六章 (2) 这枚应当属于顾夫人,而后可能流落到顾雁回手里的镯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顾雁回难道真的在宁仙镇? 谢桃无言凝望着后门处落下的厚重铁锁,多年未使用,整个锁眼都锈成一块,现在连送菜和倒夜香的都被迫走前门。 许是有段时间无法通过这道门了,而前门也有人看守,进出风府都需要知会方泽。 这样崭新的银镯,那些帮忙首饰的镇民怎么会特意扔在风府中? 谢桃脑子里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想, 顾雁回,很可能就在风府! 风府的女人加起来满打满算只有三个,如果把娡儿也算在内的话。 管家的儿媳会按时来做饭,基本不在风府留宿。 因为早期风雁回主要是用宅子来看病和住,所以房间不多,能容纳的人数也有限,几乎都被他们占满了。 方泽也不是本地人,平素从不邀请陌生女性来家。 现如今礼教大防也比较注意,无男性陪伴,是断然不会单独来拜访的。 王簟秋的出身来由肯定没问题,她自己就更不必说,小娡儿年纪又小,思来想去也只有临时工有可能。 难道管家对此有所隐瞒?他其实是知道这些事内情的? 谢桃索性在假山边陷入沉思。 若是墨镝在这里,就会告诉她这样的行为非常危险。 如果是心怀恶意之人有意将镯子藏起来,那她必定会时时刻刻注意此处。 可惜他现在不在。 谢桃毕竟之前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也未曾在尸山血海里滚爬过,没有养成时刻保持警惕的习惯。 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娇小身影从另一边走来,在她脚下站定时,谢桃才注意到对方。 “你怎么在这里?” 她刚抬起头,就觉得眼前晃过什么东西,一并将她的意识带走。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阿婵。” 谢桃刚刚捂着肚子跑走,半天没有回来,少年的视线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她这么长时间,心中忍不住的焦灼溢于言表。 顾月楼缓缓吹开杯中的茶叶,抿一口,道,“师弟,做事分寸感很重要。” 少年没有理他。 他当然知道分寸啊,谢桃是去解决生理问题,他不便跟上,只是这些天听多了蛇妖的传闻,心里挂念也很正常。 此人丝毫没有自己过分牵挂谢桃的自觉。 见状,顾月楼也不再说,忍住心中笑意,将少年面前的茶水往前推了几分。 “消消火。” 一盏茶喝完,就算是肠子估计也都拉出来了,谢桃还不见人影。 少年毛躁地把杯子一推,起身想去找。 方泽抱着小娡儿从门外进来,见王簟秋和顾月楼眼观鼻鼻观心坐着,旁边的墨镝满脸不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 王簟秋见她们是从左侧来,隐晦地瞥一眼少年,开口道,“两位可曾见到桃妹妹?” “谢桃?” 方泽下意识往少年身边看,果然没见到那个蜜桃般的女孩。 “是不是在房中?我们刚从后门处过来,娡儿要去恭房。” 这下顾月楼也觉得不对劲了。 “小桃刚刚也说要去恭房!” 方泽讶异,“可是我们去的时候,她不在那里。” 三人立时警惕起来,尤其是墨镝,更是恨不得立马冲出去。 顾月楼朝着少年的背影叫道,“你去后门处,前边我们来检查!”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反正是直接朝着后门奔去了,顾月楼也没耽搁,匆匆和方泽道谢,自己独自去前院搜寻。 第七十七章 (1) 恭房中空无一人,四周也没有看到谢桃的身影。 同样是那把上了锈的铁锁,昭显着无人通过的事实。 恭房附近没有带走一个大活人的痕迹,她也没有原路返回,那么只有可能是走到了别的地方。 墨镝的视线锁定了前方的小径。 原本这条小径应该是修在精心修剪过的园林里,可是风府多年无人看管,花木早就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同样萧瑟的小路。 小路尽头是做假山,还能隐约看见昔年的风采。 墨镝一路走过去,也不清楚是不是错觉,假山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谢桃身上的味道。 谢桃非仙非妖,一个普通人,身上应该是没有气息的。 约莫是错觉吧,少年路过假山,顺着这条路继续向前走。 “前院没有见到小桃。” 在初看到少年山雨欲来的神色,顾月楼心中就有了答案,所以他只是汇报了自己这边的情况,问也没问对方。 少年听完直接头也不回往外闯,眸子里翻腾的血雾时隐时现,他祭出佩剑准备御风,剑身上都沾染了红黑色的雾气。 顾月楼大骇,不顾一切按住他。 这个样子出去,且不说宁仙镇的百姓看到了会如何,就怕他一时失控真的失手伤人。 “放开!” 少年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翻转剑柄,不再澄澈得剑光割开顾月楼的衣袖。 这不是他手下留情,如果不是顾月楼本能地闪避,砍掉的绝对是他按住对方的右手。 “你疯了?!” 他死死捏住对方,在确认过少年已经快要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对方离开。 “你寡情薄意不救谢桃,我无所谓,但你要是拦我,我照杀不误!” 顾月楼厉声道,“我怎么就寡情薄意?你知道去哪里救小桃吗?还是就准备这样冲出去,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有何不可?” 少年怒目而视,眼底血红一片。狂风不知何时卷到了两人身边,刮开了少年的衣摆,吹散了顾月楼的发髻。 二人角力,谁也没有退开半步。 王簟秋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好不容易才清理好眼里的沙子,抬头正好撞见少年目呲欲裂的模样。 吓得她惊呼一声,连连后退。 少年瞥见她的动作,嘲笑道,“这就是你们的情深意重?多年相识不过如此,更何况只是个另有他用的谢桃!” “你什么意思?” 顾月楼也认真了,三番四次被人讥讽,无论说的对不对,好脾气如他也忍不住恼火。 少年任由他手下发力,狠捏自己的手腕,面容不变道,“奇货可居,我早就告诉她了,只有这个笨蛋总以为世界上都是好人。” “墨!镝!” 风度翩翩的男主面容扭曲,怒火将他的皮肤灼烧成樱粉色,他深吸一口气。 “师父说你不可教化,果真如此。” “哼,”少年无谓道,“我不过是不愿被人利用,比不得你们一脉相承的颠倒黑白!” 趁他发怒,顾月楼动作迅捷地掏出一枚紫色的符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在了墨镝的腹部。 符纸上闪过蓝色的电光,少年好似被重创般,猛地弹出去跌倒在地。 他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卑鄙!” 顾月楼的表情逐渐恢复成之前的风轻云淡,“我只是不想你走上不归路罢了。” 第七十七章 (2) 这张符纸是师门几位长老合力所制,里面封印了长老们每人一部分法力,在姑苏给师父去信时,虽回信特意托给他的。 师父那时说让他小心墨镝,如果对方有异状,就用这张符纸。 不过师父只给了他一张,恐怕也没有料到这位师弟身上还混着妖族血脉,只是对他比较防范罢了。 符纸有封印作用,能封住对方的灵台,暂时让他不能使用自己的法力。 但是看墨镝此刻受创至此,想必是因为他体内的妖族血脉,使得符纸自动对他进行攻击。 只是攻击过后,这道符的封印之力也就消失了。 墨镝现在用的还是否是青霄门仙法,已然很难说。 少年撕下腹上的符纸,残存的些许电光藤蔓般缠上他的手指,张牙舞爪的进行攻击。 他面不改色将它扯下来,捏在手中化为灰烬。 身后的王簟秋已经泪流满面,抓住他衣服的手不住抖动。顾月楼不敢懈怠,没有回头,只是安抚她道,“无事,他已经暂时无法冲动行事了。” “呸!” 少年吐出嘴里的血沫,随着血沫离开猩红之唇的,还有两颗明晃晃的尖牙。 不好! 顾月楼带着王簟秋连连后退。 他居然强行催动体内妖族血脉,难道是想和他鱼死网破吗? 对方的狐耳和狐尾在这样不顾一切的催动下显现,少年体内的妖力磅礴溢出,足以看出他的父亲曾是个多么了不起地大妖。 难怪师父不择手段也要将他们撸上青霄门。 他此刻也不敢大意,硬碰硬谁也不知有几分胜算,没人和半妖动过手。 他们是否真的天生受天道眷顾也不可得知。 顾月楼掌心沁满冰凉的汗水,在短短的时间内,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可能,他只能试着寻找那个危险最小的,尽可能规避和墨镝的争斗。 “师弟!你的目的是救小桃不是吗?” 墨镝道,“知道的话,就不要碍手碍脚!” 刮起的每道风中都充斥着墨镝身上的浓烈妖气,顾月楼甚至不能保持头脑清醒。 可他心里翻起的惊涛骇浪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这个少年已经在众人眼皮下,不知不觉变成了有这种实力的妖怪。 好像每次都是因为谢桃,冲破他身体的枷锁,反反复复激发他内心的暴戾,将每一滴血脉都燃烧。 “师弟,” 顾月楼悔之晚矣,当务之急还是让他冷静。早知如此,倒还不如就让他出去找,大不了自己看着点。 “小桃如今什么情况尚不明确,你就算冲出去,又能去哪里找她?” 少年咬牙道,“就是把整个宁仙镇都一寸寸翻过来,我也要找到她!” “可是这样也会打草惊蛇!如果对方伤害小桃怎么办?” “那我就将他碎尸万段!” 话是这么说,少年手上的动作还是逐渐停了下来。 这招投鼠忌器有用,顾月楼乘胜追击。 “不如我们再回想一下蛇妖的事,我总觉得真相似乎近在眼前。” 墨镝妖化的状态虽然没有改善,可是瞳仁里的血翳已经消散,重新恢复了清明。 顾月楼知道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 第七十八章 (1) “走吧。” 少年漠然转身,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尾巴和耳朵也不收,径直掠过方泽父女,坐在了厅堂上。 “你说吧,你怎么想。” 他冷厉的眼光扫过,顾月楼不知为何有些胆寒。 “蛇妖一事,任谁都知道我是出面调查的那个人,就算我不好对付,转而选择小桃下手,也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如果对方真的是因为此事掳走小桃,说不通。” 少年垂眸掩住眼中情绪,谁也猜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半点没有接话的意思。 顾月楼只好接着道,“宁仙镇蛇妖一事尚且存疑,如果对方已经修炼到察觉不到妖气的程度,甚至要比梧桐妖还厉害,那种级别的大妖怪,已经算半仙了,怎么会没有天道显示? 我觉得,有可能是小桃看到了什么和此事有关的东西,被幕后之人带走了。 此人不一定是蛇妖,但肯定和我母亲以及虞夫人的事有关。” “你母亲和虞夫人已死,去哪里找?” 顾月楼一时无言。 如果真的能有线索,他比谁都更想要知道。 可是...... 他只好道,“这世上如果还有了解此事的人,那我父亲绝对是最后一个,我这就去信给父亲,向他询问母亲当年旧事。” 他用符纸折成纸鹤,上面记载的信息被送出。 却没料到纸鹤还未飞出宁仙镇,就被人拦下。 谢桃是在无一丝光亮的室内醒来的,这个地方没有窗户,自然也看不到门。 她拖着虚弱的身体摸索半天,才勉强确定这应该是一间地窖。 是谁将她带到这里来的,脑子里的记忆很模糊,但是可以确定是风府中的人,而且她很熟悉。 她身上的东西几乎都被搜走,估计是不想给她留下传递信息的机会。 前方不远处放足了干粮和水,粗略估计应该能撑个两三天。 干粮做的很精致,水也很干净。 她看了看自己睡着的地方,不是地面,似乎是张床,前边还有桌椅的影子。 谢桃在黑暗中摸到油灯,勉强将它点亮,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洞窟。 此处应有尽有,连打发时间的话本都给她准备好了。 若是不是知道此处是为了困住她,都要以为是谁请她来家做客了。 此地只有头顶有个天窗,是开着的,只是她上不去,从这里隐隐看得见星空。 喊了半天不见有人回应,谢桃嗓子都冒烟了,喝干茶壶里的水,她颓废倒在床上。 话本在她伸手可够到的地方,这里连个会出声的东西都没有,百无聊赖之下,她翻开了话本。 扉页的瘦金体遒劲有力,但又不失温婉,看起来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此人功力不俗,就连平时对书法没有研究的谢桃都觉得好看。 她不常看这种字体,废了好大的劲才勉强认出那人的名字。 风婵。 风婵是谁?这里的主人吗? 只是这些床和椅子看起来都很粗糙,像是临时打造的。 唯独这个书架还算有几分品味,才像是属于这个字体主人的东西。 谢桃隐约觉得记忆里好像存在过这两个字的组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算了。 此人也姓风,会不会和风雁回有关系? 第七十八章 (2) 这个猜想还算靠谱。 将她掳走的那个人,虽然记忆里只剩下模糊的影子,但肯定是和她捡到的那枚镯子有关。 对方认识这个风婵,也同样和风雁回有某种不能言说的关系。 然而究竟是什么,她毫无头绪 谢桃颓然倒在床上。 手里的这本书是将人与妖之间的爱情的,美艳的女妖不懂凡尘之世却无意间闯入其中,闹出了许多啼笑皆非的事情。 而后和所有言情小说一般,轻易地爱上了温柔帅气的书生。 两人一路经历许多磨难,但书生始终坚贞不屈。 狗血的阻碍没有打败他们,两人之间相差的寿命变成了爱情的终结者。 书生晚年的时光里,无法不对容颜依旧的娇妻耿耿于怀,每当看到镜中韶华不复的自己,自卑与羞愧就涌上心头。 他早想放弃,女妖却不懂其中痛苦,固执地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最后书生抑郁而终,女妖在他的坟前自绝。 只是她想不到,就算到了黄泉路上,年迈的书生又怎能面对这样赤诚的她?还有不堪的自己? 谢桃不胜唏嘘。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原来即便是在这个世界中,悲剧也一样比喜剧更受欢迎。 漫长的寿命居然也能变成一种诅咒,她有些难以想象。 不知那位风婵小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这本书的呢? 却说少年这边就没有谢桃这样风轻云淡了,在遍寻风府无果后,墨镝也曾在镇上探了探,半点妖怪的痕迹都没有。 “如果是普通人带走小桃,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顾月楼断言,“这世上还有有什么东西非人非妖,不能让我们探查吗?” 一个大活人凭空失去音讯,青霄门的寻人手段也找不到,对方必定使用了更为高深的法术,隔绝了声音与画面。 墨镝却忽然想到那个身影。 “她”就非人非妖,只有法身没有实体,且使用那种力量时,谢桃身上是没有妖气的,并不像妖化的他。 如果是“她”,不能被他们找到是很正常的。 “她”的力量应该远超过青霄门大能,想藏起谢桃是极为轻松的事。 可是“她”与谢桃一体同生,怎么会对谢桃下手? 还是说其实消失的并不是谢桃,而是“她”? 这样的结论并没有让少年放下心来,反而更为焦虑。 如果是“她”控制身体,带走谢桃,那么即便不谈论找不找得到,他找或者不找都变成棘手之事。 之前谢桃的蛇尾已经让顾月楼另眼相看,如果此时再让他知道法身之事,恐怕给谢桃带来祸端。 他从不相信此人和表面上看起来一样温和无害,青霄门是一脉相承的虚伪,顾月楼的师父不也是这样骗取了旁人信任,扭头对自己一家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相比之下,“她”不会做伤害谢桃的事,反而更为可信。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查这个蛇妖传说!” 他一反常态地改变主意,不为谢桃的失踪抓狂,倒是让顾月楼有些吃惊。 只是相比谢桃,他也更挂心这件事,两人能齐心协力,自然是比内耗要好得多。 “好,我前几日给父亲去的信应当在返程途中,我看看还有多久才能到达。” 说罢他手指翻飞画起召唤印。 那枚飞鹤是青霄门传信术法,通常门人传信只需要单向,但是顾父不会法术,所以顾月楼在信纸上用心头血画了两道印。 这样不仅可以自动返程,也能时常感知飞鹤的位置,避免被人半路拦截。 门内有重要事情时,基本也是用这种方法。 第七十九章 (1) 他印刚落笔,眉头就狠狠拧紧。 “信被人截了!” 还是刚刚发出就被人拦截了,估计都没能走出宁仙镇这个地方。 这里有大能的可能性增加,两人心思虽各异,脸色却是同种不好看。 信上附着心头血,顾月楼怎么说也是青霄门一代翘楚,他这样发出的信几乎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对方不仅仅在第一时间发觉,居然还不怕反噬,直接将信摧毁。 看来顾父手中的确掌握着潜伏在宁仙镇这位大能的秘密,和顾夫人也脱不了干系。 少年冷眼看着对方连掐几道诀,额上汗珠都冒起,手下还是没能起任何反应。 看来这封信不仅被毁了,还毁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没落下,倒像是那人的风格。 他道,“至少能确定与你母亲有关。” 顾月楼任由王簟秋为他擦去额上细汗,刚因焦急干渴的嗓子促使他迫不及待灌下茶水。 “我猜她应该就是离开宁仙镇的虞小姐,那枚镯子可能是由虞夫人处继承,所以她一直留着视若珍宝。” 虽然这是目前最可能的情况,但其实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她要说是故人相赠。 墨镝无法说服自己完全接受这个观点。 估计是坐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王簟秋显得有些躁动不安,她来来回回给顾月楼换了好几次茶水,想说点什么又没说出口。 顾月楼无心观察她的状况,得不到安慰更让她如坐针毡。 “我去桃妹妹的房间看看。” 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想出去走走。 两人心知找不到东西,没有阻拦她。 他们在厅内讨论了无数可能,其间小娡儿代替父亲来叫他们吃饭。两人怎么说也找不出能解释所有事情的答案,无暇过去。 小孩子在门口嘟了一会儿嘴,见没人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静悄悄离开了。 “啊!” 王簟秋的尖叫将静止的二人唤醒。 这次是顾月楼率先冲了出去,少年紧随其后。 声音是从谢桃的房间里传出,结果到了那里,女主好端端坐在谢桃的床上,除了脸色稍微差点,其余一切都平静得仿佛无事发生。 少年虚惊一场,有些生气,“何事?” 王簟秋瑟缩了一下,没有说话。 顾月楼只好叹着气上前软和道,“发生了什么?” 王簟秋指着被子。 “我刚刚想帮桃妹妹收拾下房间,结果发现那上面有血。” “有血?!” 顾月楼打起精神,如果谢桃身死,那自己这位师弟多半就失控了。 许是他表情太低沉,王簟秋吓得连忙道,“就只有一滴。” 少年倒是比顾月楼想的从容多了,那滴血迹他早就见过,应该是小娡儿那天不小心滴在被子上的。 此时顾月楼拉开被面,也注意到这滴血颜色很深,而且都风干成痂一样的斑块,不会是新鲜血迹。 “可能是误蹭上去的,不必担心。” 他对少年解释,转过头才发现少年半点不担心。 “你知道?” “嗯,”墨镝道,“方小姐弄上去的。” 方小姐?那就是方娡喏? 顾月楼道,“她在这里受伤了?” 他怕师弟和谢桃照顾不周,冒犯了方老爷,如果需要他最好代为赔罪。 第七十九章 (2) 少年没有这种自觉。 “应该是她自己弄伤的。” 看到对方眼底的不信任和不赞同,他没有要详细解释的打算。 “小桃不会冷眼旁观吧?” 顾月楼试探道。 少年不耐皱眉,“谢桃昏睡时她来看,可能是那时候弄伤的吧。” 说着说着,他自己就回想起来。 那天方娡在这里,将手指塞进谢桃嘴里,又留下一滴血迹,随后谢桃就苏醒了。 那时候她是不是也曾把血液喂进谢桃嘴中? 一个小女孩,自己喜欢吃手指不奇怪,费那么大劲爬上床,将手指塞进别人嘴里? 仔细想想方娡在船上也没出现过这样的习惯,更像是当天为了符合这件事,临时表现出的“习惯”。 注意到墨镝的神情,顾月楼直觉他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 少年在心里衡量了一会儿,才开口,“我觉得方娡有问题。” “小娡儿?!” 王簟秋惊呼出声,“她还只是个孩子!” 少年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也察觉到自己之前的确是先入为主了。 他小时候尚能万里跋涉去妖族求助,方娡如果真的不是普通人,即便是个小孩子同样能做到这些。 “我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她给谢桃喂了自己的鲜血,谢桃才能苏醒。” 若是他想彻查方娡,绕不过顾月楼和王簟秋,少年在当下也只能暂时低头。 只有弄清楚此间情况,他才好找到谢桃下落。 顾月楼意料之中地不支持他。 “和簟秋说的一样,娡儿还小,她怎么会是这些事件背后的人呢?以她的年纪,还不足以理解这些复杂的事吧。” 少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来宁仙镇的路上,是娡儿吵着要出去,才发现了那只水鬼。 此后谢桃身体出现异状,作为一个小孩子,她却半点都不害怕。 来到宁仙镇后,我们还曾发现她在门外偷听。 现在又能恰好在谢桃落单的这一刻掳走她。 这些怎么想都太巧合了。” 是啊,一切都太巧合了。 若是联想不到小娡儿身上,那她所做的一切都可以当作孩子的天真烂漫。 可是如果将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她的行迹就似乎另有所图。 要去怀疑一个孩子,这有违顾月楼的处世准则。 尽管墨镝说了这么多,他还是无法完全相信。 “你说的这些,如果都当成无意的确是有些巧合,但她年岁尚小,也许真的是不懂事也未可知。” 少年本就寡言少语,此次能认真分析这么多,已经实属不易,对方还抱着刻板印象死活都不相信他,他也有点生气。 “谢桃被能人异士用术法掳走关押,我们却完全没有感受到有人侵入风府,这一切只有可能是风府内部的人做的。 你也提到过,无论是虞夫人,顾夫人,还是你的妹妹,与‘蛇妖’关联的人物都是女性,风府内只有方娡如此。 方娡是风雁回的女儿,身怀异能不奇怪。 毕竟如果风雁回就是你的妹妹顾雁回,那么她小小年纪便精通岐黄之术,怎么可能是凡人?” 顾月楼一直在纠缠自己母亲的身世,许久未想到妹妹顾雁回,此番被墨镝说破,才恍然觉察这一点。 之前无法确认顾雁回就是风雁回,是因为他认为自己的妹妹只是个普通女子。 可是现下他已经得知母亲和“蛇妖”一事肯定有某种关系,那么同样回到这个镇上,又与这个传说扯上关系的风雁回,与妹妹之间的联系就陡然加深了。 第八十章 (1) “说起来,我们只听说风神医死了,也不知道她死于什么?”王簟秋突然出声。 顾月楼若有所思。 的确,如果她的死状也和虞夫人相似,那么在宁仙镇死去的这三个女人之间,有亲缘关系的可能性极大。 少年自告奋勇去问,顾月楼看他神色还算平静,就放任他去了。 墨镝此行目的也很简单,若是换了别人去问,免不了在方娡面前打草惊蛇,但是他已经有了警惕心。 方泽正坐在房中燃香读书,小娡儿趴在桌子上打盹,模样人畜无害,怎么也不像那个处心积虑害了人的幕后黑手。 “墨公子?你怎么来了?谢姑娘有消息了吗?” 少年垂下睫羽,配上他白皙到近乎孱弱的面容,活脱脱就是忧思成疾的模样。 “未曾。” “那真是......”方泽俊俏的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谢姑娘性格活泼,小娡儿也很喜欢她,真希望她安然无恙。” 墨镝跟着叹了口气,才回到正题。 “此次来我是想问一件事,可能有些冒昧。” 他坐到小娡儿身边,手上掐了收声诀,装作堵住她的耳朵似的,将绝打在了对方身上。 如果她不使出术法反抗的话,是无法听见任何声音的。 方泽不知道他动了手段,只以为是什么不方便小娡儿听到的事,见他诚恳要问,好涵养地点头。 “墨公子尽管问,只要能对谢姑娘有帮助,我知无不言。” “到达宁仙镇那日我听你和那位大婶说,方夫人早逝,对方提到诅咒一事,想了解下方夫人究竟是怎么去世的?” 方泽风情云淡地听完,脸上并没有出现墨镝所预想的悲伤或是迟疑。 “诅咒一事我是听你们说的才知道,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至于我的夫人,她是死于疾病。” “何种疾病?”少年追问。 对方摇头,“所有大夫都说不出来,只告诉我忽然之间,雁回就油尽灯枯,连给我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她是个神医,早年间试药尝药定然少不了,身上带着奇怪的病也不奇怪。” 又出现了。 那种每次听到此事相关人员生平时,会出现的那种微妙的违和感。 少年停不下挖掘,哪怕知道可能会惹对方不快。 “方夫人早逝,怎么感觉方公子你说起来,并无悲痛?” 方泽微愣,继而和煦笑道,“不必紧张,你不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人。 其实雁回在和我成婚之前,就已经告诉我她因试药,体内带满毒素,可能无法与我白头。 即便如此,我还是接受了,要娶她。 现下她虽是早逝,可我已经提前很多年温习过她离开后的悲痛,到这一天,反而看得开了。 我还有娡儿,她是我与雁回生命的延续,只要有她在,我和雁回就还算在一起。” 这位方先生是个不可多得的痴情种子,若是谢桃还在这里,肯定要忍不住为他们洒下两滴泪水。 但boss遍尝悲苦,对他人的难都拒绝感同身受。 故而此刻他显得有些冷漠。 “也就是说她早就知道自己要死?还是死在这样前无古人的疾病下?” “是的,”方泽眼神发怔,像是陷入某些回忆中,“只是她去世的那天,我未能及时赶到她身边,临死前也只有娡儿陪着她,不知她该有多么孤单。” 第八十章 (2) “只有方娡和她在一起?” 他的手松开方娡,激动地探出身子按住方泽的肩。 “那是还有其他人在房中吗?” 方泽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激动。 “一开始是没有的,雁回她应该是突然不适,等我回去找大夫看时,她已经没了意识,只剩下一口气,像个活死人一般,再也不能与我说话了。” 那边小娡儿已经被少年突然的动作唤醒了,她懵着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少了墨镝的束缚,她舒张开肩膀,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墨镝警醒的开关恢复,他坐回原位,欲盖弥彰般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做打扰,得罪了。” 他相信父亲不会将这样的谈话讲给失去了母亲的孩子听,所以起身前他解除了小娡儿身上的法术。 女孩仿佛无知无觉,哼哼唧唧凑到父亲身边,窝在他怀中撒娇。 方泽朝墨镝笑了笑,目送他离开门口后,才搂着女儿哄起来。 “如何?” 顾月楼和王簟秋还在谢桃的房中,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少年道,“风雁回死于疾病,但是看不出是什么病,人忽然就油尽灯枯。而且她死的时候,房内也只有自己的女儿,方娡。” 眼下他们所知的三个死亡的女人,有两个被目击了“蛇妖”的影子。 如果风雁回和顾雁回划等号的话,那么她们三个全都和自己的女儿待在同一间房中。 结合墨镝的说法,顾月楼不得不同意小娡儿是此案的关键人物。 墨镝在知道对方不会插手自己对方娡的动作后,就彻夜不眠地监视她。 这几天她的行为再正常不过,无论是吃喝拉撒都粘着方泽。如果她的父亲不在,她就去找管家。 自从谢桃失踪后,墨镝意识到,这个小女孩就很少再出现在他们眼前。 今天她也一样没有动作,墨镝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察觉到什么。 她进入自己的房间后就一直没有出来。 墨镝不敢靠近,因为对方的实力并不清楚,靠的太近容易被发现。 好不容易等她出来,少年想搜索她的房间,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还没等他进入小娡儿的屋中,风府外就传来一阵骚动。 像是混杂着男人女人的尖叫,还有撞碎什么东西的声响,墨镝心中一凛,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下来。 他随便环视一眼屋内,没有发现明显异常,便闪身去看风府外发生了什么事。 等他到门口时,顾月楼和王簟秋已经站在那里,乌泱泱的镇民试图闯入风府,被管家的儿子和儿媳堵在门外。 看这两人的表情,想必也撑不了太久了。 为首的还是那个碎嘴的大婶,和顾月楼已经有过两面之缘了,她甫一看见顾月楼,就扯开嗓门大喊。 “是他们!他们就是仙师!” 胡老夫人的儿子也在她身后,想来就是他告诉这位大神的,闻言叫道,“仙师救命!” 顾月楼一头雾水,但是任凭快要失去理智的镇民闯进来,显然是不利的选择。 他出声安抚众人,“发生了什么?” “仙师!水鬼打上门来了!” 胡老爷大声道。 第八十一章 (1) 经过胡老爷一番解释,顾月楼方才明白,来宁仙镇遇到的那群水鬼忽然集结朝着宁仙镇的方向攻来。 此前从未有过,水鬼守在宁仙镇之外的水域,靠近此片地区是没有这种妖物的,他们也很少主动攻击附近的居民。 今天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集体顶着阳光密匝匝浮在码头的水面上,嘴里喊着风雁回的名字。 “神医已经死了,我们只有来找你们了!” 胡老爷还算头脑清晰,还有些被恐惧冲昏头脑的已经开始口不择言。 “我看到了,那天是水鬼推你们的船来的!” “你们勾结妖怪!” “给我们个解释!否则我们踏平风府!” 顾月楼忧心地看向方泽父女。 下山之前师父早有交代,尘世人心复杂多变,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这下还连累无辜的凡人。 他转向那些镇民,厉声道,“胡言乱语,我乃青霄门真传弟子!之前是因收服了水鬼才奴役他们送我们来此地!” 总不能说是自己师弟命令的,此刻他十分庆幸墨镝少言寡语。 青霄门三字极有分量,闹事的镇民再听到它后声音都小了很多。 “那!那他们怎么会再来闹事!宁仙镇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 “对啊,我们和水鬼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是不是因为你们打破了这种平衡?” 眼看方才如波浪一般渐缓的情绪又有向上冲的趋势,顾月楼不得不摆出生气的样子。 “就算有水鬼,我也能打的它魂飞魄散!” 他都斩钉截铁这么说了,看上去也十分有把握,还在挑刺的那几个人的气势弱下去。 顾月楼一个眼刀,众人自动为他让开道路。 胡老爷道,“拜托了仙师。” 顾月楼点头,就算是为了风府这群人,他也不能让水鬼猖獗至此! 在水上和水鬼打斗,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故而他带上了墨镝,若是合二人之力,应该能逼退水鬼上岸。 还在发愣的方泽忽然反应过来,“我也要去!” 事情涉及他的亡妻,他不去不是君子所为,小娡儿本想交给管家,一直没吭声地少年却突然道,“带上她。” 他看了看激愤有余的镇民,再看看自己年迈的管家,觉得将女儿留下或许不是个好打算。 方泽抱着小娡儿跟上墨镝的步伐,殊不知对方打得根本不是这个主意。 还未走到码头,便能远远看见原先碧青色的水面如今变成漆黑一片,隔老远就能闻到水鬼刺鼻的味道。 它们藏在水下时还不觉得,出了水被太阳一照,好比经烈日暴晒的秽物堆,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风雁回~”“风雁回~” 隔得再近些,才能看见它们漆黑得几乎没有五官的扭曲面孔,面上猩红的裂缝勉强算是嘴,正一开一合,用一种唱哀歌一样的奇怪调子喊着风雁回的名字。 见墨镝靠近,它们绿油油的眼珠终于有了动作,像是瑟缩般后退,又仿佛想起什么一样生生停住了。 “妖孽!还不速速退开!” 顾月楼朝黑压压的水鬼群打出金色花雨般的符咒,水鬼中被击中的个体发出刺耳的哀鸣,浑身冒着黑气,化开在水中,变成浮在水面的油腻粘稠黑气。 周围的水鬼略有动作,却完全超出他的意料,既没有冲上来攻击,也没有害怕得逃走。 它们仿佛被人控制的木偶,在身后的人没有指令时,不敢妄动。 第八十一章 (2) “风雁回!” 几轮符咒打下去后,背后的控制者终于忍不住,尖细的声音从水鬼群中传出。 前方的水鬼自然散开,众星拱月般捧出一个和它们完全不同的女子。 那女人下半身隐没在水下,勉强能看出和水鬼相同,是漆黑一片,脚也仿似螳螂般细长。 可她的上半身却波澜起伏,妖艳性感。 海藻般的浓黑长发,皮肤是经年浸泡过的死白,嘴唇却红到发紫。 诡异。 初见这个女人,脑中就出现了这样的词汇。 这个女人,明明有着妖中都算是风华绝代的容颜,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她掐着鸟类濒死时的凄厉声线,说着平静的话,更让人汗毛倒竖。 “无知小辈,速速退下!我的族人可不是你们能伤的!” 她立在水鬼族群最前面,将自己的地位暴露无遗。 对方身上冲天的妖气几乎是镇压式的使得顾月楼无法行动,墨镝比他好点。 但也许是因为有着妖族血脉,不受此女压制,反而被此女身上的妖鬼之气吸引,沸腾不已。 “噢?” 女人见他面色却比之前红润,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倒是我看走了眼,这儿原来还藏着个颇有潜力的小家伙。小家伙,你不跟着自家长辈,来这里做什么?” 少年厌恶道,“与你何干?” 女人把玩着落在肩头的发丝,显得无辜而漫不经心。 “半妖之血,想必十分珍贵,不好好跟着长辈,不留神就尸骨无存噢~” “废话少说,你究竟要做什么。” 尽管她似乎对这里还有什么忌惮,没有大肆命令手下攻上宁仙镇,墨镝也丝毫不敢懈怠。 这个女人似妖似鬼,介于两者之间,强悍得根本不是他们可以对付的。 对方捏死他们,就好像捏死一只蚂蚁这么轻松。 “我找风雁回,小家伙,如果你们再伤害我的孩子们,我可能找的就是你了。” 她化作一阵黑烟出水,要不以下也变成了普通女人的模样,只是衣服穿的少而薄,青白的皮肤大片裸露在外。 少年移开视线,她却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般粘了上来。 艳丽的红唇呵气如兰,伴随着某种令人失神的奇妙香气,水鬼胸前的软肉抵住他的后背,少年被她从身后环抱。 “啧啧啧,这味道还真是香,难怪那些修真者觉得,人与妖共修才能补上登天传承。” 墨镝想摆脱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懂不了。 女人的手抚上他的面颊,“这小脸蛋长得也不错,怎么和这些臭修士们混在一起?难道是被抓住了?你要是跟着姐姐我,我就帮帮你。” “哼。” 少年冷哼,对方也不恼,反而娇笑不止。 “还挺有脾气,我喜欢。宁仙镇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改日你离了这里,姐姐再来找你玩~” “这里不是个好地方你还来?” 他没好气道,不能和妖怪动手,还是头一次这么憋屈,墨镝脸都气变形了,也拿这个妖怪没办法。 美艳女妖道,“既然你们这么想打探,姐姐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她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骤然收敛,语气也变得阴狠。 “我来找风雁回讨个说法!” 第八十二章 (2) 方泽早已被眼前这一幕变故吓得面无人色,他本以为那些水鬼就已经算厉害,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女妖。 她出水时顾月楼和墨镝就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即便是方泽这样的凡人也能察觉到对方不是一点半点可怕。 此刻他心里只想送走这个邪物,闻言声音颤道,“她已经死了。” “死了?” 女妖的注意力被他吸引。她离开墨镝,朝着方泽的方向飞去。 墨镝注意到,对方完全没有要落地的意思。 它原形也不是天上飞的物种,不落地更像是忌惮,是兽类间不想侵犯别人领地的谨慎。 “怎么可能?”女妖缠住方泽放声大笑,“世上怎会有能杀死她的东西!” 她用力掐住方泽的脖子,但少年留心她手下的力量刻意控制,眼睛里也不是杀意,而是威胁。 “说!她藏到哪里去了!” “她......” 方泽只是一介凡人,根本不知道她只是吓吓自己,不敢杀人。 被她掐住脖子,恐惧之下更是一口气提不上来,梗在胸中,脸都憋涨成青紫。 “坏了!” 顾月楼意识到此人性命有危险,可是自己的身体动不了。 眼看方泽的脸已经由紫转青,众人只能束手无策。 女妖的手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烫伤,她一时不查松开了方泽,小娡儿忽然冲上前给自己的父亲顺气,动作熟稔不像个五六岁的孩子。 顾月楼也注意到,心里泛起滔天巨浪。 “你?” 女妖眯眼打量自己的右手,那架势仿佛是想要从手上看出什么东西。 她危险的目光投射在小娡儿身上,对方仿佛毫无察觉。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小娡儿不说话,似是没有听懂。 墨镝却忽然道, “你这么想知道?那我也告诉你!” “说!” 女妖风一样回到他身边,这次她显然失去了逗弄的耐心。 想要寻找的人没有出来,她一直不敢贸然动手,生怕中了陷阱。 越是看不见对方,她就越焦躁。 墨镝朝小娡儿的方向努嘴,“你快掐死的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这个小女孩则是她的女儿。” 她的瞳仁猛缩。 片刻后,女人仰天大笑。 “丈夫?女儿?哈哈哈哈,风雁回,你这恶趣味可真是一点没变。” “檀铃,我们早有约定,你不该违背。” 背对着两人的小小女孩起身,用和自身不符的语气开口,嗓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清脆稚嫩。 她轻抚上方泽的脸,对方脸上不正常的紫红潮褪去,取而代之是平静的睡颜。 被叫做檀铃的女妖妩媚拨弄自己地秀发,忽然间就仿似不把这个对手放在眼里了。 “风雁......哦不对,风娡,是你先违背我们的约定的。” 方娡,此刻或许应该被称为风娡,她转过身,目光扫过无法动弹的三人。 但在看向顾月楼时,眸子里明显闪过一丝不忍与怜惜。 女妖自顾自道,“百年之前,我们约定以瘴气为界,互不干扰。百年之中我遵守约定,甚至有时还为你守护地盘,阻拦那些不怀好意者,你就是这样对待我?” “哼,”风娡幼嫩的脸上露出讥讽,“你阻拦他们?难道不是为了吸取他们的修为?” 檀铃梗住,被戳穿也毫不尴尬。 “无论如何我没有违约,反而是你,换了这么多壳子,你还有当年之力和我较量吗?” 第八十二章 (3) 许是她的话说中了这点,风娡皱眉,语气软下来。 “我没有违背约定,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檀铃百年来一直受她压制,还是头一次看她这样忍气吞声的样子,心中不要太爽。 “你私自将族人代入领地,破坏我们之间的平衡,若说对我没有威胁,未免太自欺欺人了。” 风娡捏紧拳头,想起檀铃说的是什么。 “她”现在还没有苏醒,根本就威胁不到檀铃,此番对方大动干戈,更像是想趁此机会探探自己的虚实。 “没有这回事。” 风娡矢口否认。 此刻檀铃不同于刚才的忌惮,似乎对某些事情尽在掌控。 她安然落在宁仙镇的土地上,双手在虚空中一抓,那些水鬼就自动抱团,偶人一样朝着宁仙镇去。 风娡骤然动手,檀铃也不甘示弱,使出眼花缭乱的术法生生将风娡缠住。 “哈哈哈,你果然不如从前!” 无奈被她探知实力的风娡牙关紧咬。。 那些水鬼本是不能上岸,此刻它们抱成一团,外围的水鬼撑不了多久就魂飞魄散,内里的那些还战战兢兢地往前走。 对于尖叫逃窜的路人理都不理,直接奔向风府的方向。 墨镝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拼命地挣扎自己的身体,檀铃的束缚牢固长在骨肉里,不一会儿他就觉得嘴里满是铁锈味。 喉头腥甜一阵,热流反涌上来,从嘴角扑簌簌落满衣襟。 少年浑身寸断一般疼痛,意志却变得比之前还要刚硬。 与此同时,那些血液落满的地方恢复了自主意识,他可以操控了。 风娡和檀铃在半空中斗得不分胜负,那些黑色的水鬼已经消失不见。 快一点,快一点动起来! 墨镝咬着牙坚持站立,身体的疼痛和虚弱却不允许,无论他如何挣扎,都要将他掼倒在地。 任凭他心中火焰如何熊熊燃烧,那些水鬼还是扛着一个粉色裙子的女孩儿回到了这里。 “谢桃!” 他用力喊出那个名字。 一动不动的女孩开始挣扎,那些水鬼似乎也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放任她挣脱。 它们得到的指令大概只是将女孩带到这里,因为檀铃没有发声,谁都不敢妄动。 谢桃花蝴蝶般扑过来,搀住他的身体。 原本见到她应该是件很高兴的事,可是此刻,少年却想着,宁愿她被关起来。 天边的阴云聚集,似乎是这场争斗让风云都改变了颜色。 初秋的凉风挟裹三分悲凉,七分凄怆如约而至。 仿佛有什么悲伤在众人脑中爆炸,谢桃什么都没有问,她将自己的眼埋在少年的肩窝里。 无需再看,他们被水鬼围在中间,上方两人的威压几乎都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更别说道路两边还有七窍迸血,不知生死的人,像码头的麻布袋一般胡乱倒在地面。 如果这件事还有生机,那么生机早已不在他们身上。 她心疼地拭去少年唇边的血,对方惨白着脸,很努力地讨好的笑。 少年并不习惯笑容这种表情,看上去非常僵硬。 谢桃笑道,“真难看。” 少年这次笑得比较自然了,“这样呢?” 谢桃扶他站起来,然后才小心搂住对方的腰。 “笑这么好看,我要占便宜了。” “任君采撷。” 第八十三章 (1) 上方两人术法相抗,激起利刃般的风波,将方圆内树木房屋尽数摧折。 墨镝拔出佩剑横在两人之前,生生挡住这道劲风。 那枚佩剑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锵然断裂。 站在佩剑后的少年刚擦净的脸上血珠四溅,尽数是从嘴角迸溅而出的,即便劲风的余威将他的内脏狠狠翻搅,他也没有露出任何脆弱的神情。 反倒是谢桃眼泪止不住地掉,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狼狈,毫无招架之力的少年。 死亡的恐惧前所未有的真实,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身前不肯退步的他。 顾月楼和王簟秋也好不到哪里去,在这里女主用自己的身体为男主挡住了攻击,凡人之躯受不了,当场口吐鲜血命悬一线。 在这样强大的冲击下,顾月楼也恢复了行动,可是除了徒劳地抱住王簟秋,做不了别的。 上方神仙打架,殃及的只能是他们这些池鱼。 谢桃恨恨地看着半空中缠斗的二人,隔着这么远,她连对方是谁都看不清,却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个人手上的光亮。 她脑子里震荡一片,好像有什么根深蒂固的东西被冲击。 那种感觉说不上难受,更说不上疼痛,只是会引起她的好奇,让她不断去回忆之前发生的事。 想起来了! 对方的禁制种的不深,谢桃恍然记起在假山边见到的小娡儿,对她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她叫她“阿婵”。 紧接着谢桃就失去了意识。 被关起来这件事,以及宁仙镇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可能和方娡有关,而对方还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在江上是自己抱着她遛弯,即便来到了风府对方也最喜欢粘着她。 本来应当只是个心无城府的总角儿童,转瞬之间变成步步为营的幕后黑手,如何不让她心惊胆战? 更让她张不开嘴的,竟然还是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风婵,阿婵。 她不是傻子,若说方娡让她看见那些写着风婵名字的书籍,只是巧合的话,那她对自己念出的名字又作何解释? 对方想要暗示自己什么呢? 这个问题,只有两人之间的打斗结束后,她才会有机会问了。 正想着,半空中就有个人影被击落在地。 见到时方娡,谢桃的心情很复杂。 少年的神情也好不到哪去。 方娡虽然可能是宁仙镇系列事件的幕后黑手,可是她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他们的事。 而且她身上的问题尚不明朗。 檀铃则不同,出身水鬼一族,此次带着臣民大举进犯宁仙镇,打的就不是什么好主意。 风娡和她之间的角力,他其实更偏向风娡是守护者一说。 小孩子重重砸在地上,破败如稻草娃娃的身子居然也能在地面上砸出深坑。 她浑身被血液浸透,脸庞泛起不正常的青白色,预示着她失血过多,十分虚弱的状态。 檀铃那边看上去也没比她体面到哪去,对方的身体多处破损,不像人类肌肤割裂会流出血液,看到骨肉。 她灰白的皮肤撕扯开,暴露里面黑色的森森鬼气。 特别是腹部近乎贯穿整个身体的裂口,仿佛俯仰之间身体内的所有东西便会泄出。 只是,她的精神比风娡好上太多。 少年心头一凛。 第八十三章 (2) 方娡在地上瘫了半天,才磨蹭着在谢桃面前坐起来,她的手脚上满是挣扎时和地面摩擦的伤口。 还存着仅剩的力气,不足够让她再抵抗檀铃的攻击。 是她大意了,本以为相安无事多年,檀铃应该早失去了对付她的念头。 没想到此人要强至此,还正好被她抓住自己身体恢复期间。 这具尚未成熟的身体根本不足以和全盛期的檀铃抗衡。 不过还好...... 她看着谢桃。 还好她在。 “风娡!你终归还是要死在我的手上!” 檀铃缓缓自半空中降落,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无辜人,仰天长笑。 风娡背对着她,悠悠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不是说要去隐居吗?” 谢桃也是愣住,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在和女妖说话。 女妖被她漠视,精致的脸都扭曲起来。 “风娡!” “分别不过百年,你亦觉得我说的有理,对吗?” 谢桃半跪在地上,怀中靠着少年。 风娡轻轻柔柔抚上谢桃的右脸,对她愕然的神情视而不见。 两人的亲昵让怒火中烧的檀铃警觉起来。 她没忘记自己此行的最初缘由就是这个莫名其妙来到宁仙镇的女孩子,明明流淌着强大的血脉,却似乎一点法术都不会。 会不会有诈。 檀铃迈出的脚谨慎地收回,她立在原地,细细分辨风中风娡的言语。 “什么?” 谢桃才发现她是在对着自己说话。 又是毫无来由的亲密和熟稔,可是谢桃心里却并不抗拒,仿佛两人的关系早该是这般。 “你看。” 随着她的手拂过,金色的纹路随之明暗。 “我曾和你说过,漫长的人生太孤寂,不如凡人生老病死来的愉快。” 她语气轻松,听起来还含着隐隐笑意。 “那时你怎么对我说? 你说天道有规则,我这样强行改变自己的人生,是无法真正体会到凡人的快乐的。” 凡人有什么快乐? 谢桃腹诽,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大家都寄托满天神佛想要求一个超脱,你们这不在五行中的居然还嫌无聊? 怀中少年干咳两声,喉头涌出更多鲜血,让她无暇顾及眼前人说的话。 风娡也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随即咬破自己的手指,将流出的血液喂到墨镝嘴里。 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样的术法,少年虽然眉头都打结了,也没能挣脱她的指尖。 那一小股血液入喉,全身的骨肉仿佛都有了自我意识,它们在体内挣扎着喊痛,窜动着自我修复。 墨镝还来不及喊痛,就跟着昏了过去。 “你把他怎么了?” 还以为对方是在救人的谢桃慌了神。 风娡收回指尖,上面的伤口缓缓愈合。 “你还真是对自己下了狠手,这都不记得了?” 她的眼光可以称得上是温柔,谢桃急躁的情绪再次莫名其妙安定下来。 “我应该记得什么?” 她反问。 风娡好似对自己浑身伤口不察,淡然道,“你我一族的血肉可以说是世间至宝,特别是你。今日若是你亲自救他,他就不用受这些苦楚了。我如今自身难保,只能勉力吊他一口气。” “我?”谢桃指着自己,“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又一次想到话本上的名字。 第八十四章 (1) “这世间我谁都可以认错,独独不会认错你,我相信没有人会认错你。” 此话一出,身后按兵不动的檀铃脸色巨变。 “她,她就是那位......?” 毕竟是存活于世多年的大妖,或许如今的修真者和凡人早已经忘却了,她却不可能忘记。 风娡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个人带到了宁仙镇。 那重伤了这么多人类的自己还有活路吗? 她贝齿紧咬,瞳孔一缩。 看样子“她”并不是过去那个自己,也好像完全没有能力。 檀铃打定主意,先下手为强! 她刚要动作,却发现自己的下肢恢复了水鬼的形态,而且好像被地面牵扯,根本就挪动不开。 除非自断双腿,檀铃意识到,否则她不可能冲上去伤害那个人。 脚下的土地上隐隐约约有条蜿蜒的暗色痕迹。 竟是风娡用自己的血液在牵制她,她没挣扎一次,对方的血肉就受伤一次。 忍着这样的疼痛也要阻止她,风娡对面的那个女孩和“她”的关系昭然若揭! 檀铃觉得自己不能再等,哪怕拼着重伤,也要在“她”彻底复苏之前将她们都杀掉! 这样或许她还能有场大机缘! 要是被“她”反抓住,那可就一点希望都没了! “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风娡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害怕。 檀铃想要断腿的手停下来。 “我只是不想伤害她,并不代表我破不了她的封印。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赶快跑。” “吓唬谁呢!” 檀铃狐疑地看着对方。 她确实不了解风氏一族,风娡这个家伙被她抓到把柄,也是因为她已经在宁仙镇之外观察了对方多年。 这个女孩身上的封印是别人种下的可能性很小。 现下哪还有人可以与“她”抗衡? “如果你觉得我是在吓唬你,你可以尽管来。” 风娡脊背挺得笔直,头也不回道。 檀铃无言,轻哼一声,赌着一口气站在原地。 她不走,风娡也不管她,兀自对着谢桃说道,“这些年,我也有些觉得你说的是对的。我们和凡人不同,殊途怎能同归呢?” “不是,”谢桃越听越迷糊,“你和我说这么多,我怎么不明白?” “你......” 风娡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准备将事情和盘托出了。 顾月楼不知什么时候踉踉跄跄站起来,他把自己的外衫和符纸全部盖在王簟秋身上,这下就没人可以伤害她,自己则朝着风娡的方向走来。 “阿娘,你是阿娘对吗?还是你是雁回?” 谢桃从未听过他这样脆弱悲戚的语调,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得连不成句子。 他身上还剩的单薄衣衫不足以抵抗狂风的侵袭,身不由己的被吹的不成形状,发丝也张扬地摇摆。 最在意形态的顾月楼甚至连从容的姿态都没有摆出来。 他期盼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身影,他为之相信,为之追逐多年的向往。 风娡却任凭视线灼穿她的身体,也没有回头。 她的冷漠似乎没有刺痛顾月楼,他坚持保持着这样的姿态,固执地要得到那个答案。 “你是雁回,还是虞小姐?” 第八十四章 (2) 谢桃纵是有满心疑问,此刻也不敢开口了。 顾月楼一直都聪明冷静,他既然这样问,心中一定是已经有了猜测,只等待风娡的确认。 而风娡这边,从谢桃的角度来看,也不是全然对这件事没有触动。 至少从刚才起,她的眼睛里就暂时失去了对自己的探索。 风娡没有说话,倒是檀铃哈哈大笑。 “少年郎,你觉得呢?” 顾月楼也不理她,三人形成了奇怪的指向。 檀铃看热闹似的看着顾月楼,而顾月楼死盯住风娡,风娡的目光虽然落在谢桃身上,可现下很明显魂儿已经没了。 没人理她,檀铃就自顾自地说,总之不让场面冷下来。 她已经猜到这个少年和风娡有莫大的渊源。 都说她们水鬼一族残忍,风娡做的事情何尝不是杀人诛心,不比她们善良到哪里去。 她就是看不得风娡装模作样的悲天悯人,凭什么她生来高人一等?自己苦苦修行多年,最终只能被她压在身下? “风雁回是她,虞小姐也是她,不知道小哥你找的是哪位呢?” 顾月楼身形晃了晃,脸色更苍白几分。 他人没有倒下,想来是做了心理准备的。 “是吗?” 风娡的圆眼里写满看不懂的情绪,晶莹的水汽慢慢笼盖冷漠的坚冰。 像是暖春融化了积雪,水流冲碎了巨石,穿透眼中的小小黑色空洞,在荒芜中开出随风飘摇的细小花朵。 “小顾,和你分别前,我没想到今日还真的能见到走上这条路的你。” 他心里那块摇摇欲坠的崖终于轰然碎成粉末。 阿娘不是他的亲娘,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甜蜜亲昵地称谓。 刚见到他的时候,阿娘只是笑着对爹说,“这就是你们家小顾?” 笑得那样好看,那样温柔,在她惨死后日日成为他的梦魇。 “阿娘,你没死?” 他颤颤地问,明明心里有更多疑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风娡的眼角飞快划过一滴透明的泪水,不仔细看就转瞬即逝。 她站在原地,顾月楼却不再能像原来那样仰视她。 “是啊,我没死。” “那,那妹妹呢?” 风娡抿着嘴,勾起一个凄惨的笑容。 “她也没死。” 她也没死。 四个字轻轻松松将顾月楼钉死在崩塌的碎石中,随着悬崖整个的崩塌而掉进深不见底的峡谷。 风娡深吸一口气,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好像也没打算放过这个恶毒的自己。 她面对着懵懂的谢桃,口吻像在和谁赌气。 “你以为永生是快乐吗?女娲族风氏,不老不死,万法不侵,其中以族中圣女为最。” 女娲族! 顾月楼苍白的脸扭曲,在极悲之下仍被这一句话震惊。 相传他们是大地之母女娲的后代,族中圣女更是和女娲有极深的血脉渊源。 只是这一族人早就销声匿迹,世人都以为他们因逆天之力不被天道所容,已经灭绝了。 没想到今时今日能在这个小地方出现。 风娡说这句话的时候,眸光古怪地掠过谢桃的脸。 第八十五章 (1) “我们这一族人不多,因为贸然出世容易惹上人觊觎,常年隐居在西南的深林中。 那里充满瘴气和毒物,寻常人根本不敢进去。” 她陷入回忆,脸上是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打断她,就连檀铃也安静地坐了下来。 “我八百岁那年,族人都已经先后死去。 伤害我们的正是偏爱我们的天道。 时至今日,我已经分不清,漫长的岁月于我们的族人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我们受天道眷顾,有了很长的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也是时光里踩过的砂砾,生生磨碎了他们的灵魂。 自绝于世,是我们心照不宣的选择。” 她摸摸谢桃的右眼,一眨不眨看着金色纹路亮起又熄灭。 “我痛恨,凡人虽早亡,一生却有起有伏,精彩纷呈。哪怕是最没用的人,也会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快乐或悲伤。 而我们呢,在这些时光里,好像情绪都已经变的微不足道。 我时年八百岁,送走了族中最智慧也是最长寿的奶奶,决心下山。 可是不巧,圣女由苏醒了。” “守护圣女是女娲族每个族人的唯一使命,她醒了,我便只能日夜守在她身边。” “无人知道圣女的年纪。 自从女娲神陨落后,她就一直守护着我们,其间经历数次沉睡,我猜她应当也是觉得没意思的。 不过圣女身上背负着使命和责任,她肯定是无法放下的。 果不其然,我和她说起这件事,她非常不赞同。 不过如今部族已经没有别人,陪我走一遭,她也是愿意的。” 她的目光让谢桃仿佛被看透似的毛骨悚然。 “这和顾大哥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为了打断对方的视线,却没能成功,顾月楼也似乎浑然不觉,即便她这样问了,他也只是静静地等待风娡接下来的话。 风娡微微一笑。 “我不是想来凡世,我是想和凡人一样生活,你懂吗?” 谢桃似懂非懂地眨眨眼。 她又笑,那是种透明而脆弱的表情,是雾里的霜花。 轻轻松松就会破碎。 “我想像凡人那样生活,经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我想求一个看不破! 所以我走出部族,和她一起体验人间的生活。 你说说,风光有四时之景,大漠孤烟,江南烟雨,各地又有不同生活习惯,不同文化,这人间怎么不快乐?怎么不美? 你不喜欢在这里玩吗?” 对方的语气迫人,谢桃懵懂点头,“确,确实是快乐。” 未来还会更快乐,啤酒炸鸡可乐,wifi游戏acg,可以说是快乐源泉了。 “是啊,你也承认你是快乐的了。 所以我像个普通女孩一样,找了个意中人,生儿育女。 只可惜,女娲族并不能像凡人那样受孕,即便受孕生下的也大多是女子。 我只是想留下来。 既然我无法创造另外的生命,那何不让我自己经历这个轮回呢?” 等等? 谢桃也被她的话震了个头脑发昏。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自己经历轮回?自己生自己?强行为自己创造另一个人生? 第八十五章 (2) 除了檀铃,在场还醒着的人表情都和谢桃差不多。 噢,醒着的也只有顾月楼和谢桃了。 风娡不知是故意说给哪一位听,语气越来越咄咄逼人。 “我何错之有?我没有伤害任何人!为什么你要抛下我!还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不是傻子! 风婵,你懂什么?!” 她用力喊着这个名字,每提起一次,谢桃的脑中就泛起那种冲击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脑子里,等待着机会要跑出来。 她不知自己右眼上的纹路金光更盛,顾月楼却看了个清清楚楚。 “你,”她想说对方没错,先稳住风娡的情绪,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看她痛苦地抱住头,风娡忽然放声大笑,笑得满脸泪水。 “如果我错了,今日你就不该这样来见我。” “你错了!” 谢桃不能出声,顾月楼却顶着虚弱的精神和身体厉声道。 “什么?” 风娡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慢慢转过身。 “你错了。” 顾月楼避也不避她闪烁得如同即将崩溃野兽的眼光。 “你伤害了你的孩子,伤害了你的丈夫。” “哈哈,”风娡满面是泪,擦也不擦,“我没有孩子,我只是生下了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体而已。” “我,”顾月楼指指自己,“你可能从未将我当过你的孩子,可我确实是你的孩子。” 风娡无言,只将他望着默默流泪。 “你想要凡人的人生,却偏偏忘记凡人的本质,无论你再怎么去伪装,你都很清楚自己的心情不可能真的如我们一般。 遇见喜事就笑,造逢大难便哭,生的努力,死的壮烈。 这是人。 你只是个旁观者,可笑得想模仿,但打从一开始你就没有全情投入。” 两人的泪水蜿蜒成细小的溪流,似乎想要淹没这整块地方。 谢桃猜想方娡也许并不如顾月楼说的不曾入戏。 看客身在剧中,真的能够毫不动情吗? 还是说早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方娡非要留在凡世,不断重复类似的命运,难道只是因为想要感受这样的生活? 那感受过一次便够了,何需百年时间,要证明的,在这几世也该证明了。 “阿娘,” 顾月楼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直逼风娡面前。 “你对我说的每件事,我都在努力完成。你虽不是我亲娘,在我心里,却无比感谢你的出现。 没有你,我一生不会知道娘亲是什么样的。 可惜你没等我跟你讲就走了,这些年,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风娡的身体在狂风中摇摇欲坠,谢桃看着不忍心,她放下墨镝扶住她。 顾月楼继续说, “刚刚我还在想,阿娘这样活着,在我心里还不如死了。 死在离奇的妖怪手下,好过如此没有尊严,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正大光明地说出来。” “可是此刻看到阿娘落泪,我又觉得也许阿娘并非全无感情。” 风娡止住他。 “是,你说的没错,她也没说错。 越到后来,我就越发现我想真正生活这里。 可是我终归不是凡人,除了一次次死去再‘复生’,维护这种‘正常’,背井离乡,离开我的爱人,没有别的办法。” 第八十六章 (1) “开始新的生活,一是能把我的过去和不正常全部掩埋,二是可以借它忘记过去。 仿佛这样我就没有经历过这些事,还能平静生活在这里。” “你应该接受这些不正常。” 谢桃忍不住出声,或许是联想到自己,她总觉得有些话非得和风娡说不可。 “即便是凡人,也不可能人人相同,如果不小心进入不属于你的规则中,承受自己的选择所带来的痛苦不是必然的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想到自己。 这里的时间每走一天,都意味着她和墨镝相处的时间短一天。 “用谎言来逃避终究有被拆穿的一天,不仅不会减少你的痛苦,反而会增加。” 风娡唇边讥讽的笑意又出现。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不过这样的嘲讽转瞬即逝,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妥当。 “算了,你比我早懂也好。 我会因为不够强,在做出这种选择时遭遇袭击,甚至成为天地动荡的起源,你却不会。” 檀铃轻哼一声。 谁都知道女娲族是半神之躯,血肉带着新生之力,要是能杀了他们夺取造化,一步登天也不夸张。 谁也没有注意到,她藏在身后的手上已经漆黑一片。 不详的黑雾缭绕成团,只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一击毙命。 那人还双眼迷茫,似乎毫无所觉。 风娡轻声道,“风婵,是什么时候你做出这个决定的呢?” 她重新转过去面对谢桃,此时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谢桃身上。 而谢桃自己好像被问话弄得晕头转向,明明有猜测,不知道顾及着什么不敢说。 “什么?” 好机会! 檀铃不再犹豫,分出半数修为全力冲撞束缚,只见与此同时风娡满面不可置信地大口吐出鲜血。 仿佛是要将身体里所有血液倾倒殆尽般,她的衣衫很快被血色泅湿。 顾月楼大声喊着什么,面目狰狞,白袍翻飞定格成极缓的慢动作。 谢桃听不清,耳边尽是呼呼风声,眼前也只能看见风娡按在她额头的手指。 “喀拉” 仿佛玻璃应声而裂,笼罩在谢桃心灵上的云翳豁然散开。 她从未这样清明过,伴随着充斥全身的暖融融的力量,思绪,大脑,还是身体都变得轻松起来。 顾月楼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一个雪白瞳仁,漆黑眼球的女子出现在前方。 她的肤色是泛黄的蜜色,下身拖着黛青色的熟悉蛇尾,脖子和手腕上都挂着黄铜制的圆环,随着她的动作,在狂风中叮当作响。 前胸裸露的墨绿刺青看上去更像是某种图腾。 分明还是谢桃的样貌,看起来却格外陌生。 眼前人不再是那个绵软天真的小姑娘,而更像偏僻部族里供奉的神祗。 檀铃惊得想后撤,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只是食指摇摆,她就和风娡一样飞出去,和烂泥枯枝纠缠在一起灰飞烟灭。 天边的狂风有停下来的架势,但是乌云却围拢过来,不多时便如同一个瓮一样把几人罩在其中。 “阿婵,”风娡这次是真心实意地笑了。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错了,你不要学我。” 这是她需要供奉的圣女,也是她八百年来唯一的朋友。 可惜相逢太晚,她只能为对方做这些事,用她残存的修为,在对方自身意志动摇的时候,破除这个封印。 第八十六章 (2) 谢桃,也许现在要叫风婵。 可能她还在消化自己消失无踪的前尘记忆,风娡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放任她留在原地,自己则朝着王簟秋的方向去。 “小顾,这是你的意中人?” 她走的很慢,久到顾月楼忍不住去搀扶她。 小女孩瘦弱的身躯在王簟秋旁边蹲下,“模样清秀,我之前看性格也是一等一的端方有道,是个大家姑娘?” 顾月楼抹去满脸冰凉的泪,道,“就是王家的女儿,簟秋。” “噢,原来是她呀!” 她惊喜道。 没了这些秘密,风娡整个人都看上去鲜活起来。 “那时还是个小娃娃呢!后来,可是来找我看过病?” “嗯。” 她又笑,“她报上名字,我就想起来她了。本是看她重病之身,活不了多久,是我分出部分精血才挽救她。” “是吗?” 顾月楼故作轻松道。 风娡点头,有些惋惜,“不过我违规入世,救她也不知道对她是好是坏。” 王簟秋这一路几次遭遇攻击,难说不是和这件事有关系。 顾月楼没及时回答,她便也不问。 “小顾,我与你爹却是有多年情分,也算是了结了。 却一直忽略了你,你给我的这些珍贵感情,我全都没有回应。” “阿娘......” 顾月楼像孩提时般拉着她的衣摆,“我知道阿娘对我不是毫无感情,就足够了。” 风娡摇头, “我对谁又是毫无感情呢? 虞老爷,你父亲,还有......”她远远遥望早就在混战中生死不明的方泽。 “我既然不能和他们白头,也不好耽误他们一辈子,早聚早散。” 她对每个陪伴她的人都心怀感激,所以才几次三番帮助管家,留着胡夫人送的镯子,又让顾月楼去修道。 仿佛是在期盼着那个看不见的未来。 某天真相大白时,这些人还能再回到她的身边。 “我是看不到了,” 她不知在和谁说话,身体内却泛起点点金光。 那些金光一部分随气流逸散到方泽的身体里,另一部分则直接进入王簟秋体内。 顾月楼见过太多死亡,也明白这些光点意味着什么。 如果他的能力有用的话,他早就不惜一切代价了。 “求求你!你救救我娘吧!” 白衣少年不顾地上的脏污,松竹样的身体折在泥地里。 他朝低眉颔首的风婵跪下,对方和常人截然不同的白色瞳仁空无一片。 “天道轮回,纵使我有力也不能插手。” 在顾月楼不解的眼神里,她用干枯的指节想去接住漏下的金色光芒。 “她这一生也是求仁得仁,不是吗?” 顾月楼无语凝噎,光芒中心的风娡却莞尔。 “是,你一直都比我明白。” 在消散于天地间之前,她的最后一句话,一个眼神不是留给陪伴了她几百年的好友风婵。 而是留给了只有不过十年相伴的顾月楼。 她想自己虽然迟了些,终归也是懂了。 “小顾,你能原谅我吗?” 代替那些被她伤害,也被她深爱过的人们,也代替他自己,原谅这个不成熟的自己。 顾月楼的拳头在袖中捏紧,风娡的身影几乎变得和山间晨雾一样透明时,他哽咽道, “我能得到阿娘的真心相待,只有感激,从没有怨恨过。” 玉雪孩童挂着与年纪不符的表情,流着眼泪笑了。 泪滴闪烁着滴落,他被折射的日光晃酸了眼,再去看时,那人就已经消失了。 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但是顾月楼心里知道,阿娘的命运不再是万年孤寂。 因为他会永远记得她。 第八十七章 (1) 风娡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治好了已经在死亡边缘的王簟秋。 她化作金光逸散后,顾月楼在码头跪了很久。 还残留的一些金光也没有升上琼宵,而是分别钻入宁仙镇镇民的体内。 这一战受损害最严重的就是这个无辜的镇子,风娡怀着满腔怀念和热爱回到这里,没想到会给它带来灭顶之灾。 她的真实身份不能被接受一天,就一天不得不心惊胆战的活着。 这或许就是违背天道的惩罚。 风婵低着头,和顾月楼一样,维持着一个相同的动作很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顾月楼摇晃着站起来,没有温柔问她的感受,许是无暇顾及。 他像是行将就木的枯槁之人径直走向躺在地上的王簟秋。 簟秋不是个有意思的女孩,和师门中姐妹们比起来,说是端庄温柔,更不如说死板。 这样的大家闺秀姑苏城一年少说也量产十个,虽细微处有微小不同,大方向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以前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喜欢王簟秋。 青梅竹马长大,他最快乐和最痛苦的时候对方都在,就以为情深日笃。 可母亲为她身死时,他第一反应居然想冲出去阻止。 他为自己不耻,心里更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愤。 寻觅,期盼多年,居然只是大梦一场。 天道,神仙,包括这些身怀绝技的部落和家族,究竟他们凡人当作什么? 不管心里怎么想,顾月楼看着王簟秋沉静的睡颜,想起她奋不顾身冲出来救他。 他抱起对方,路过风婵的时候,停下脚步道, “师弟受了很重的伤,如果愿意,你应该能帮助他。” 风婵肩膀颤动,她的手掌忽然自动出现一道血痕。 显然她自己知道的,冷静地将流着血的手掌按在墨镝额头。 鲜红的印痕触及皮肤的瞬间,就如同墨汁消失在宣纸上,隐没身体深处看不见了。 顾月楼知道她没有施法救人,也不奇怪。 能供血救人,等着回青霄门解决,已经实属不错。 她作为女娲族的圣女,现下很可能是女娲族复兴的最后希望,不会轻易地使用自己的能力,以免被天道不容。 他点点头,带着王簟秋往镇中走。 不知道身后怎样,但谢桃总不会不管墨镝。 顾月楼心里万千思绪,无暇估计自己这个感情一般的师弟了。 王簟秋醒来的很快,风娡无论怎么说都是女娲族,她的精血可见珍贵。 就连方泽第二天也醒过来了,只是性情大变,整个人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岁。 失去了妻子和女儿,更惨的是这个女儿还原本不存在,他颓唐不已,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墨镝的伤势很重,全身的筋骨脏腑就没有一处好的地方,丹田尽毁灵台破碎。 即便是当时风娡出手,也只能勉强吊着他的性命。 风婵一定也是知道,所以没有出手消耗自己的力量。 他曾经在典籍里看过,女娲族创生之力来源于上古神女娲,但真正继承这个力量的是族中圣女。 有传言女娲族人太过强悍,天道限制其发展,常有灭族之事发生。 圣女另有使命,则是重造族人,以自己沉睡千年万年为代价。 看风婵的行为和情绪,似乎这种说法不无道理。 第八十七章 (2) 方泽日渐消瘦,众人也不好再留在风府,顾月楼背上墨镝,准备回青霄门求助。 王簟秋自然是要跟去的,只是谢桃...... “我也去。” 原先的谢桃,现在的风婵变得沉默了很多,或许是因为凭空多出来的万年记忆过分沉重,多数时候她都远离人群,若有所思。 她突然出声,顾月楼有些吃惊。 “你也去?” 青霄门一行,对她实属算不上好选择,知道了师弟遭遇的她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 “对,”对方很坚定。 这种时候每每能见到她属于女娲族圣女的威严,顾月楼不能反驳,也找不到理由阻止。 “那便走吧。” 风婵默不作声,掏出了不知何时修好的墨镝的佩剑 手一扬,那佩剑无风自动,悬浮半空,变成船只般大小。 不仅可供御风而行,还能承载多人。 但说这御风之术,其实就已经失传很久,现如今可供修行的只是些皮毛,还要耗费巨大灵力。 所以他们修道者如今御风的少了,用缩地成寸的符纸会比较多。 说起符纸,不知道风婵用起来会是什么效果,顾月楼忽然有点好奇。 对方下巴一抬,示意他们先上去。 王簟秋也是第一次感受冯虚御风的感觉,嘴巴一路都没有合上。 顾月楼更多吃惊的就是风婵本身了。 怪不得她不轻易出世,还要给自己种封印,这样的逆天之力,在如今末法时代可不是随意称王? 有了风婵御剑,众人很快就到达青霄门。 青霄门坐落在镜台水域之上,有第一代掌门与长老用修为铸成的天梯连接,隐没在八风山最顶端的云层中,山下人寻常不可得见。 风婵没有在山下停留的意思,既然顾月楼已经知道了,就没必要装模作样。 她一路直冲云霄,在青霄门的中心广场上缓缓降落。 云下的弟子早就围作一团。 早在她上山之时,就有人见到了半空中的一行人,惊愕地叫来围观群众,将广场团团围住,只留下飞剑落地的空间。 “大师兄!” 飞剑上下来的人他们熟悉,便壮着胆子叫道。 顾月楼颔首,他背上还背着墨镝,众人就当没看见。 这些目光细细密密的像针扎在心里,风婵感觉不好受。 顾月楼见她面色不虞,顶着大家好奇地目光,将人群分出一条道,直接走向大殿找师父。 但是青霄门的几位长老已经带着人赶过来了。 “月楼,怎么回事?” 迎面而来的是位近不惑之年的老者,步履稳健,走起来虎虎生风。 顾月楼对他作揖后,又低声向风婵和王簟秋解释道, “这位是门中长老元虚真人,也是师弟的师父。” 王簟秋连忙行礼,风婵微微点头,算是知道了。 她轻慢的态度可能触怒元虚,对方将手里抱着的佩剑扔给身后小童,双手环抱问道, “这两位姑娘是?” 语气似乎是指向顾月楼,目光却落在风婵身上没有移开。 顾月楼介绍,“这位是我旧时好友王簟秋,因受我牵连无处可去,所以我将她带回青霄门。” “那另一位呢?” 元虚目光如炬,顾月楼硬着头皮回答。 “是风婵姑娘,被我无意间种下了妖属之约,特来请师父解咒。” 妖怪?! 四下哗然。 第八十八章 (1) 面前的女子气场太过强大,元虚也不得不正视她。 更何况对方居然能使出这样不同寻常的御风之术,身上定然有大机缘。 “这位姑娘不似寻常人,怎么会被你种了契约?” 风婵没兴趣回应他弯弯绕绕地打探,不客气道, “在研究我之前,您的关门弟子可是命悬一线。” 元虚的目光淡淡瞥过顾月楼背上的少年,神色间半点温情都无。 “无用至此,哪配我关心。” 注意到风婵的脸上霎时变得难看,元虚心中有了计较,他吩咐身边的人接过墨镝。 “送入我的内室,稍后请清霜长老来看看。” 顾月楼偏头给风婵解释,“清霜长老擅医,是我门中圣手。” 风婵紧锁的眉头没有放松的痕迹,墨镝的伤没有那么好治疗,她心中早就有数,只是心存侥幸。 正在此时天边传来中气十足的声响。 “将他送入主殿,由我亲自医治。” “掌门。” 元虚朝着虚空中的声音行礼。 全场除了风婵全都俯身,王簟秋还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哈哈哈哈哈哈哈,无须多礼。” 掌门的声音听得出几分苍老,想必上了年纪,不过气度雄浑,比起年轻人也不遑多让,不愧是仙门之首。 青霄门的掌门青云真人对风婵也很感兴趣。 “风姑娘大驾光临,是老朽有失远迎才对。” 风婵面不改色,不留情面的言语像冷厉的刀锋般嗖嗖嗖射向半空。 “我不过普通妖物,谈什么大驾光临?” 她数九寒冬样的眼光环视周围,每个被她看到的人都瑟缩了,仿佛赤身站在冰天雪地中央,而风婵就是那个张着大嘴往外吹出暴风雪的天之裂口。 青云道人的声音仍然蕴含笑意,对她的不敬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能有如此深厚灵力,风姑娘又岂是凡人?” 风婵不理他。 对方道,“只是不知道风姑娘此行有何指教?” 风婵冰冷道,“指教不敢当,我来这里两件事,其一是劳烦您为我解除我与顾月楼之间的契约。其二,墨镝于我有恩,我要看到他痊愈才放心。” 其实还有第三件事,她没开口,对方也没有察觉。 “其一很简单,我相信风姑娘自己也可以解决。其二要待我看过后才能答复你。 墨镝伤重,即便我能救治他身体的创伤,恐怕也无法恢复他的修为。” 她没有动作,一阵带着檀香味的暖风拂过手臂,风婵若有所绝撩起袖子,上面朱砂色的印记水痕般散在肌肤里。 她与顾月楼之间的妖属契约就这样结束了。 过去她只当这是一场误会,现在却不再这么想。 “依你。” 风婵放下衣袖,跟着那个抱走墨镝的童子走出人群,顾月楼像是不放心似的也跟了上去。 大殿上只有模糊的一个人影,站在屏风后,看不清面貌,只依稀可见挺拔的身姿,不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童子在屏风外停下脚步,后面的人也只得停下。 “掌门。” 被叫做掌门的人影挥了挥手,墨镝的身体就这样被召到他身边。 对方探完少年经脉,神经亦悲亦喜。 “风小姐,他早已服下过良药,身体无恙。 体内筋脉尽断,有良药辅佐,修复应当不是难事。 只是灵台......” 第八十八章 (2) 风婵又是沉默。 解除封印之后,这种表情在她脸上出现的几率似乎增大了。 掌门便又道,“救治过程需要些时间,月楼,你便先带着王姑娘和谢姑娘安置吧!” 顾月楼称是,下意识看向风婵,见她没有反对,才对王簟秋说, “簟秋妹妹,风姑娘,请跟我来。” 这陌生的称谓换来风婵凉凉一瞥,显然大家对此都不是很习惯。 不过她还是很顺从地跟上。 青霄门中也有女弟子,只是住地比较远,主峰上只有他们这些长老亲传弟子住,找来找去,能住人的空房间也就一间。 顾月楼顿时有些为难。 王簟秋是心上人,又无依无靠,不会法术,让她住在外边有些不放心。 可风婵看起来就不像是好惹的人。 此时风婵却主动开口了。 “王姑娘住在这里吧!” 王簟秋如梦初醒般惊道,“这怎么可以!” 不过那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谦虚,反而更像……害怕到缩起来的鹌鹑。 还是谢桃时她就不太看的惯王簟秋这个样子,似乎对妖族害怕到避之不及,丧失理智。 更别说她现在是活了千万年的风婵,这样满是缺陷的凡人都不配入眼! 她不愿和王簟秋拉扯这种繁文缛节,直接决定。 顾月楼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是在确定她是不是真心的。 “好,簟秋你就先住在这里。” “那,桃,风姑娘呢?” 王簟秋仍是不放心,顾月楼便托着腮思考了半晌。 “这样吧,师弟如今住在师父那里,风姑娘就先住到师弟那里去如何?虽说是男儿家的房间,不过只是暂住,床单褥子我都给你换成新的,你不用......” “可以。” 风婵断然点头。 这些东西她本来就不在意,对方是墨镝,那就更不需要在意了。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顾月楼带着风婵告别王簟秋,往另一座山头走。 墨镝的住处在青霄门后峰,没有和他的师父元虚真人在一起,而是单独开辟在林子里的小木屋。 “这里是青霄门的后山,是个安静的清修之地。” 顾月楼脸上的尴尬未退,也不知道是因为风婵还是因为这座山峰 无他,只是这峰上根本就不像是住人的样子。 就算顾月楼说的天花乱坠,望着这没有开垦过的森林,喧腾激荡的瀑布,怡然自乐的飞禽走兽,说是原始森林也不为过。 小小的木屋前还摆着没砍完的柴禾,墨镝下山的这些时日,已经有些等不及的杂草从那上面探出头来。 她的表情极淡,淡得看不出喜怒,顾月楼心中开始打鼓。 若说原先面对谢桃他更多的是从容和稳重,此刻便再也看不到那种风度,这人身上神秘莫测的威压让他不自觉胆寒。 更别说此刻,他作为青霄门的弟子,不得不为师门的所作所为底气不足。 “他就住在这里?” 对方冷冷发话,顾月楼就算心绪不宁也要赶着接上话,“是,师弟是剑修,修的便是心气,待在这里有利于他的修行。” 风婵“唔”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这房子连个厨房都没有,怎么住?” 顾月楼忙笑道,“每日会有童子送饭,平日里生活也有他们照应,师弟只是在这里休息和修炼罢了。” 第八十九章 (1)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心虚,明明是元虚长老将墨镝赶到这座山上,起先这样一个小木屋都没有,还是师弟自己翻修的。 他猜元虚长老也不是为了什么利于师弟修炼。 根本就是懒得管,也没人愿意和墨镝相处罢了。 不过顾月楼向来知道以大局为重,这话肯定不能当着风婵的面说出来。 为了青霄门,也只能暂时违背自己的本心了。 风婵站在原地,如古井里一潭深水般沉静。 失去了那些少女的芳泽,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一种类似宝石的光辉。 那是种千万年不会腐朽的璀璨生命,同时也是脆弱的无情。 “我就住在这里,辛苦你了。” “见外了。” 这次顾月楼笑得是真心实意的,一种前所未有的解放感包裹了他,他干劲十足地帮风婵打点好屋子,还专门为她清楚房间内边边角角的灰尘,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纵使如此,也没能换来风婵一个笑脸。 不过无所谓,他礼貌地和风婵告别,独自飞向主殿。 他走后风婵就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细细回味谢桃与她的人生,混乱而分隔的记忆就在慢慢流动的时间里融合。 她知道,命定的时刻终究要到来。 墨镝没过两天就被送回了小屋,这下住在这里的风婵就比较尴尬了。 实际上门内没有弟子愿意和她同住在一块区域,顾月楼这等修为尚且害怕这个女孩,更别说那些还不如他的小门徒。 好在青云道人直接祭出法宝,在后山上单独开出洞天,这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风婵自始至终没有拒绝大家的安排,听话得像是没有脾气一般。 “这样你可满意?” 但是掌门在走之前还是细心问过了她的意愿。 风婵答非所问,“他身上的伤如何?” 知晓她挂心墨镝,青云道人叹道,“月楼和我说过,他是在水鬼檀铃和风雁回的争斗中受伤的。那两人均是下了狠手,我动用门中所有力量也只能为他续上体内经脉,修复灵台。至于那些逸散的灵气,却是已经没有办法了。” 墨镝被两个童子用担架抬着,风婵只要上去伸手一摸,便能感知到他的脉相平稳正常。 然而他丹田处枯槁干涸的灵台,宛如深秋灰黄的败叶,已经宣告他多年苦修功亏一篑。 如果风婵不是谢桃,谢桃不是风婵。 那么她不会知道这个少年为了复仇付出了怎样的努力,也不会知道如今的情形对他来说是种怎样的绝望。 自上古洪荒至今,她独有此次想要逃避,不敢对上少年苏醒的眸子。 风婵匆匆点头,任凭童子将墨镝送到屋中。 她心中除了心虚,更多的是对有些事情无法掌控的恐惧。 青霄门是龙潭虎穴,我也为你闯过了。 我们那段微渺的情愫,也算是偿还了。 她想,我无法为你做更多,却害怕自己为你做更多。 墨镝...... 风婵在门外吹了许久凉风,山间的风总带着河流哀愁的气味。 她长叹一声,转身回到房间。 能再多相处些日子总是好的。 第八十九章 (2) 初探他的脉时,风婵就知道青云真人说的不假,修复灵台不是件容易的事,一不小心还会害得他自己走火入魔。 墨镝能恢复成如今这样,对于一个失去了传承的修真门派来说,应当是把能做的都做了。 虽尽力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也不知墨镝醒来会做何感想。 正想着,卧在床上的少年蝶翅般的眼睫颤了颤,一双黑得无以复加的瞳子锁定了风婵。 风婵猝然对上他的眼,心中毫无准备,脑子当即宕机,说什么也不愿意在重新启动。 茫然中,还是叫他瞧出了不同。 倒是让她没有想到,他初醒来,都没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谢桃?” 他嘴里虽然唤着熟悉的名字,眼神却似乎并不怎么赞同。 风婵很不习惯这个名字,毕竟她作为谢桃存在的这些年,仿佛是个稚气未脱的梦。 奈何眼下面对的不是别人,是曾与谢桃互诉衷肠的少年郎,她忽然就有些体会到风娡的矛盾。 心有期待,却知道它们终归会败给现实。 “嗯。” 她低低地回应对方。 没想到这样的回复瞬间惹恼了少年,伸手去摸佩剑,想要像往日一般掀起这个妖魔的面皮,却想起自己的剑已经断在了宁仙镇。 风婵忙趁此机会镇住他,免得他胡乱动作又伤了自己。 少年被控在床上动弹不得,心中愤恨不已,连带着看向风婵的眼神都变得杀气十足。 她心中阵阵刺痛,那眼光好像刀锋一样割开她的皮肉。 “你究竟是谁?” 许是她的脆弱让少年犹豫,他僵住身子再问。 眼见只能面对事实,风婵心中的无力感铺天盖地淹没了自以为是的冷静。 她像个孩子一样捏着自己的裙边,仿佛很无措。 但其实又是知道自己的内心里不会有无措这种情绪了。 “你见过我的。” 这种胶着没有持续太久,她很快意识到这样的拖沓是不够理智的。 心念一动,背后便出现一个半透明的影子。 是和墨镝打过照面的“她”。 少年陡然挣扎地更猛,他一次次扭动身体,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身体不听使唤,他就咬破自己的唇舌,任由鲜血自嘴角流下,可怖地染红枕巾。 在翻转间甚至有些喷射状滴在地面。 他像个不知疼痛的偶人,如谢桃初见他那些时候一样,沉静的眼睛里满是不顾一切的疯狂。 “谢桃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舌头受伤,他说出的话更像是呜咽,听不出是在吼叫还是哭喊。 一遍遍重复呼喊的名字,不断提醒着风婵所做的恶事。 她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却终归走上了和风娡一样的路。 风婵头一次怀疑自己的命运,是否真如母神所说,是福泽万物的存在。 她闭上双眼,面容冷漠地聆听对方的惨叫,从一开始的疯狂,到逐渐的哀求,再到心死般的冷静。 少年用了半日,走过了一生中最难的情劫。 他不再嚎叫挣扎后,空洞的眼望着屋顶。 “她是谁?” 他不问自己,心中自始自终牵挂的都是谢桃,风婵眼底闪过抓不住的哀痛,但还是平静地告诉他。 “她是另一个我。” 第九十章 (1) 风婵沉睡多年,醒来就只有风娡一个人陪着她。 对这个满脑子幻想的好友,她是又喜欢又生气。 在宁仙镇说不过对方,也无法下手真的把对方囚禁起来,风婵只有恨恨离开此地。 女娲族尚还有血脉在世,按规矩她亦不能重塑族人,只有待在死寂的部族中日复一日的生活。 世上千年好像弹指一挥间,某一天她得知了风娡的死讯。 和这次不一样,风娡是自绝而死的。 可是彼时她已经没有心情再造族人,她忽然感觉这一切都好像是毫无意义的。 风娡那些话某种意义上可能真的影响到了她。 千万年的永生其实是枷锁,是惩罚,是天道对他们的制衡。 她原以为母神付出了这么多,她的子民不会得到这样的结局。 此后她更为沉默,离开部族,在世间随意游荡。 直到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孤寂,又没办法和风娡那样,完全不管不顾闯入世间。 所以,她封住了自己的法身,修为,连带着前尘往事的记忆。 被隐世谢家捡了回去,作为谢桃一直生活。 少年听她说完也没有反应,闭着眼睛似在假寐。 方才的疯狂和冲动不见,可是任谁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浓浓的悲痛气息。 “那我倒是也没认错。” 他低低地笑出声,声音怎么听怎么诡异。 风婵嗅到空中似乎有不同寻常的气息,她心中咯噔一下。 少年的发丝不正常地浮动,她四下打量,发现自己的衣角也是如此,屋中的摆件茶杯叮叮咣咣碰撞着响。 她猛地记起墨镝在原来的故事里是会黑化,完全丧失本心,成为妖王的。 虽然她已经不再相信这只是个游戏,却不得不在此刻记起他悲惨的命运 “墨镝?” 她轻声叫他的名字。 少年对此置之不理,然而无召自来的狂风已经挟裹着枯枝树叶闯进菱窗。 他的喉咙破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喘着,发出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兽类低吼。 “墨镝!” 风婵的声音也开始不可控地急切。 这样下去,她不是就成了让他黑化的罪魁祸首了吗?! “墨镝,你看看我!” 她顶着肆虐的狂风冲上去,捧住少年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 墨镝的眼睛半闭着,眼尾已经看得到浓墨般的血迹,高高的在他洁白的皮肤上扬起。 对方忍着心中的狂躁一声不吭,情况却比他失去理智大喊大叫更为严重。 “你走吧。” 他咬着牙挤出这句话。 “风氏圣女,你历经海枯石烂,我这样的凡人又算什么呢?” 风婵顾不得许多,指尖金光按进对方额头。 可肆虐的妖族血脉来自他本身,因为半人半妖变得极不稳定,风婵就算是有天大的能力,也无法消除他与生俱来的东西。 那道金光游走在对方的四肢百汇,和乱窜的妖血纠缠。 封印这些妖血倒是可行,和那时候的妖王一般,只需要付出些修为,只是现在她人在青霄门,不知能不能抵抗这样的差错。 风婵看着他坚冰一样寒冷的面庞,终是下定了决心。 欠他的必须得还,这也是自己的选择造下的业障。 哪只感受到她的动作,墨镝却忽然用凶狠的眼神盯住她,那架势就好像想在她的脸上狠狠地咬一口。 “住手!” 第九十章 (2) 她没有听话,愤怒强化了对方体内妖血的暴动,风婵隐隐能听见窗外有树枝断裂的脆响,还有石头砸在门上,轰隆隆雷鸣般的噪声。 少年的整个眼睛看起来像要滴血一样通红,那些本来长出的獠牙和狐耳又缓缓收了回去。 这并不是他的妖化结束,而是在走向彻底成熟。 混杂着人类血液的半妖真正将人与妖之间不同的血脉力量融合,他所修习过的每一个正道术法,都在为他回忆起妖类本能的力量做贡献。 而风婵输送进去的涓涓细流,已经被奔流的波涛怒裹着失去控制。 她彻底慌了神。 走到这里,已经不能在用简简单单地术法封印。 “墨镝,你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真的想像她知道的那样,黑化后屠灭青霄门? 只是这话她不能问。 墨镝如今没有受到外力影响,所以还尚且残留理智,可本心如何就不好说了。 他会不会做出大开杀戒的行为,谁也不知道。 “我的经历你全都清楚,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若是谢桃还在,他不是没动过放下这一切,轻轻松松和她在一起的念头。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的一生都在等待这一天,再没有其他意义。 她知道少年的执念,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就这样沉沦。 “你也不必这样......” 少年眯着眼,将她输送进身体的灵力照单全收,全部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风婵此时想收手也来不及了。 他道,“为了救她,我一身修为尽毁也没关系。只是我没想到天道如此厌恶我,居然把她也收回。” “不对,”他轻笑,“她从来也都是假象,是我错认了。” 少年眼尾滑落的泪珠仍然是晶莹的透明色,让人想起他其实也纯粹。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坚定地选择最优解,哪怕让人误会狠毒也在所不惜。 “后悔吗?” 风婵听见自己的声音被风吹散。 对方却捕捉到。 “不曾。” 这是她第二次见墨镝笑,在这种场景下,颇有些凄怆。 于是风婵自己也笑了,千万年孤寂中,能有一次开怀实属不易。 至于谢桃的生活,那是偷来的。 “好。” 她话音刚落,墨镝就发觉汇入体内的能量陡然增大。 若说之前是细流,那么此刻就是长河,蕴含着上古至今积累的巨大潜力。 甚至有隐约超过他体内妖血的架势。 “干什么?” 少年蹙眉。 方才风婵拿他的妖化没办法是因为天道规则,而他此刻拿风婵没办法则完全是因为实力相差巨大。 “你这样妖化,容易让狐妖一族邪魅的天性侵蚀你的本心。” 墨镝冷哼道,“我知道!不需你多管闲事!” 他状似冰冷的语气下同样藏着焦灼与拒绝,风婵全都视若无睹。 “其实,”她偏头朝他微笑,“我也很想看看究竟人类能否通过结合妖族传承,找到登仙之路。” “我不要!”少年拼命抵抗体内的灵气,对方却温柔地绕开他,将所有躁动的妖血都聚拢在丹田处。 依靠这股力量,墨镝感觉到自己丹田的灵台在缓缓修复。 全新的力量流过他的经脉,每一存骨肉都仿佛在惬意地舒展。 “谢桃!” 第九十一章 (1) 似是没想到自己会将这个名字叫出口,少年愣住了。 风婵倒是无所谓的模样,她平静道,“我叫风婵。” 墨镝的心脏仿佛被人攥紧,对方一次次提醒他自己的身份,像是不想和自己扯上关系一般。 他看着眼前专注的少女,明明是在做帮助他的事,却把自己的心包裹的密不透风。 除了千万年多出来的记忆,墨镝无法将她和谢桃彻底分开,才会让自己反复心上,怨恨,又找不到无动于衷的方法。 “修复你的灵台,外人做不到,但我是可以的。” 她随后解释。 少年当然知道她实力深不可测,可青霄门又岂是城府浅的? 对待一个没什么威胁的半妖都步步为营,在真正的神面前怎会无动于衷? 怕是这一路都是他们算好的轨迹! 对上少年不信任的眼,她宽慰道,“无妨,我都知道。” 因为对于她的实力,谁都没有真正的概念,见她说的坦荡,墨镝的满腹狐疑也没地方发泄。 在风婵的执意下,他的灵台慢慢成型,悬浮在黑暗的丹田里。但是细看还是能看见破碎的纹路,被金色的光芒牢牢锁住,反而变得十分特别。 少年的挣扎亦是徒劳,结束这一切后,风婵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来了。” 她莞尔。 什么来了? 墨镝正想问,也察觉到这座山上逐渐收拢的威压。 他身体骤然一轻,抬眼看,少女已经化出蛇尾点地,利箭般弹了出去。 透过屋顶被她撞开的大洞,墨镝看见青霄门上空浅蓝色的天空。 以及天边浩浩荡荡的人群。 风婵脚踏清风,泰然自若地望着对面的掌门青云道人,以及他身边熟悉的那些面孔。 元虚,顾月楼,甚至还有目光躲闪的王簟秋。 “哟,大驾光临呀。” 青云道人脸上覆着面纱,风婵与他会面几次都没机会见到真容。 不过依稀可见面纱下噙着笑意的眼睛。 “风小姐耳聪目明,我们还未上山,就叫你发现了。” “谈不上,”风婵抱臂,好整以暇道,“我若是不出来,恐怕就没机会出来了吧。” 身边段数稍低的元虚眉毛倒竖,露出个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的表情。 风婵忽然发难,一束金光直射青云面门,众人大惊,可是她速度很快,没人反应过来。 青云道人本身欲闪避,之后又想想起什么般,步伐稍稍凝滞,竟叫谢桃击下面纱。 “好久不见,家主!” 陌生又熟悉的脸出现在视线中,风婵脸上半点惊讶都无,抱拳向对方行礼。 “这是什么意思?” 脾气大的元虚被这样的气氛瞬间点燃。 就连顾月楼此时也察觉到脱离他认知的东西。 如果他没记错,女娲族是不存在家主的,只有当时谢桃说过自己的来自谢家。 隐世谢家的家主,又怎么会和他们青霄门扯上关系。 再看青云道人,面上波澜不惊,对她的话只表现出微微的惊讶。 “你是发现了,才对我出手的?” 这话相当于间接承认了,顾月楼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师父。 他记得师父根本就不是出自谢家,而且青霄门是不会让隐世世家的家主掌权的。 这是各大门派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 第九十一章 (2) 风婵注意到顾月楼的小动作,心中冷笑。 “家主雷霆手段,绸缪多年,我也是堪堪看破。” 青云道人,不对,现在应该是谢家家主,谢昀,风度翩翩地赞扬风婵。 “不愧是女娲族的圣女,和你交手要慎之又慎才行。” 这人笑得志得意满,脸皮比城墙还厚。 风婵懒得和他多嘴。 “我只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都这个时候了,谢昀自以为一切都水到渠成,也不瞒她。 “说起来,这是你母神的东西,山河社稷图。” 纵使早就知道这里肯定不是什么游戏世界,风婵仍没想到竟是这个东西。 相传女娲补天前,为大地上的人类担忧,于是亲手打造了山河社稷图,里面是一方可随心变化的世界,类似后世的平行宇宙。 也因此女娲在补天时修为有损,这才殒身天地。 这幅图居然真的存在,而且还落在了谢家手里。 像是察觉到她在想什么,谢昀笑道,“谢家也没有什么秘术,能传承至今,成为四大隐世家族之首,全靠这山河社稷图。 不过奇货可居,你也知道,所以才守口如瓶。” 风婵伸手去摸,果不其然,她和谢昀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墨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冲出木屋,站在她身后。 元虚的表情变了又变,却没能喊出孽徒两个字。 相比于那些微不足道的偏见,山河社稷图这个说法显然更让他们害怕。 就连墨镝,此刻也是脸色煞白,紧捏的拳头上青筋迸现。 “他们,”风婵垂眸,镇定地声线里难得出现颤抖,“都是假的吗?” 知道她意在何处,谢昀不疾不徐地反问, “你认为我们之所以独特,有自己的人格,做不同的选择,是因为那些堆积的过去,还是因为存在本身呢? 换而言之,是经历塑造了我们,还是母亲塑造了我们?” 这个问题风婵早就想过,在她还以为自己是谢桃,以为这个世界真的就是游戏世界的时候。 她也做出了选择。 只是现如今全部变成引她入瓮的工具,着实让她心颤。 她的脆弱让谢昀更大的产生了获胜者的快感,对方不顾风度地哈哈大笑。 “不知道也没关系,你年纪还小,总要过些时日才明白。” 他意在嘲讽风婵不知世事,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风婵面沉似水。 此刻,他多点的筹谋终于要成功。 一个不过能活百岁的凡人,因修行能活上比之前多几倍的时间。 可那又有什么用? 他和他的族人还是得每天提心吊胆,担忧死亡降临。 唯有真正得道成仙,才能获得永生不灭的寿数! 为了这一天,他机关算尽,煞费苦心。 一个小小的半妖算什么,他都替这些傻子脸红,他谢昀要筹谋的可是四海八荒唯一的神女。 只要能获得风婵的力量,一步登天不过尔尔! “你出不去的。” 他对此志在必得,“要是不救这个小子,我还尚需要和你费点功夫,灵台哪有那么好修复,你每违背天道一次,便自损身体一分。况且他还是个半妖之体,修复起来难度更大,这就是天道眷顾我了。” 少年痛苦地抚上丹田,嶙峋的指节将绸衣攥出褶皱。 原来,他不光保护不了她,甚至还是为了拖累她而存在的。 大结局(上) “我体内封印太强,在那个时候你根本夺取不了我的修为,所以你才让我遇上风娡?” “没错,”对方一口承认,“自从你来到谢家,我能试的都试了,不行。所以便只能借这山河社稷图,将你带到另一个百年之前,风娡存在的世界里。 不得不说这上古神器山河社稷图的好处,便是只要你想,它就皆能创造。 还能赋予这些人一样的人生呢! 多亏风娡只是风氏一族的普通族人,并不是神明,不然这山河社稷图可就没办法咯!” “你!” 顾月楼忍不住,想对他出手,可谢昀又怎么会是他能对付的。 对方一掌将他击中,顾月楼口吐鲜血地落尽飞身上前的王簟秋怀里。 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们只是可耻的复制品,却当真在故事里落泪。 谢昀对他们的反抗毫不在意。 “你明明也是青年才俊,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很完美,居然还吸引不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不过这个半妖少年,我倒是很满意,非常有作用。” 想起拜入山门时师父的谆谆教诲,引他修行时的睿智,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 居然都是为了利用他! 顾月楼喉头哇地涌出鲜血,心头哀恸,眼眶却干涩得没有一滴眼泪。 他伸出手,好似想摸一摸风婵的裙摆。 “小桃,是我对不住你们......” 顾月楼太想成仙了,就算他的理由听起来令人动容,却无法掩饰这本身是种执念的事实。 为了得道登仙,他偏执地不顾一切。 契约谢桃,因为她身上的神秘性,似乎有利可图。 和墨镝交好,也是为了观察是否有传承。 更别说来到青霄门后,默认了师父对他们做的一切。 只是当自己都成为可笑的笑话后,这些引导他如此的,所谓光明正大的理由,变得同样可笑。 风婵叹了口气。 其实顾月楼与墨镝是一样的人,都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只是顾月楼更注意别人的眼光,藏得更深,这点谢桃想不明白,她明白得很。 人各有志,也算不上很坏。 “无妨。” 她忽然有些庆幸是她而不是谢桃看到了这一切。 这样的悲剧对风婵而言只是阴谋,对谢桃可能就是晴天霹雳。 “失踪的那些人呢?” 她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 谢昀微笑着直指她脚下,两手一摊。 “肉体嘛,已经没了,不过灵魂可都在阵里。” 还不等风婵发难,他先一步变了脸色,狰狞喝道,“把修为交出来!” “你用这么多人的灵魂炼阵?那其中可有你的族人?” 谢昀道,“那又如何,有用就行!” 风婵低着头,看不清脸的,谢昀还以为她是绝望。 身后的墨镝也这么认为,他拉住风婵的手,轻轻用力,把她带进怀里。 鼻腔里是松竹冷冽的气息,可他的体温是暖的,像是冬日里拥抱了扑面而来的暖风一样令人满足。 “风婵,别怕。” 他试过攻击,那些术法软绵绵地被眼前看不见的屏障化开。 谢昀不躲,甚至都不攻击他们,只是死死盯着风婵,满心得意等着她求饶。 不是求饶不可,而是修为不能交。 哪怕内心早已翻江倒海的疼痛,这点意识墨镝还是有的。 他只有将谢桃的脸死死按在自己胸膛,想温暖她,也想让她记住自己。 豁出命去冲,少年知道自己的修为今时不同往日,总能撼动这个阵法。 再由风婵击杀这个恶人,逃出山河社稷图。 大结局(下) 风婵在他怀中扭了两下。 他并不让对方看向自己,怕目光接触就暴露自己内心的恐慌。 “听我说,风婵。” 风婵不动了。 “他刚刚那个问题,我相信答案是前者。 我遇见你,爱上你,不会因为我本人不同而发生改变。 因为我们都确信,经历过的那些是真的,不是吗?” 女孩一动不动,他却能感觉到胸口湿润的滚烫。 腰身慢慢被环抱,眼前人彻底在他的怀中,在这一刻,那些怀疑不复存在。 风婵不是谢桃,他也不是墨镝。 无论对方怎么想,他爱着的就是眼前的女孩,是黑暗里的光,无论他是否丑陋,都愿意照耀他。 是在困顿时愿意拯救他,也是在声讨里愿意支持他。 特立独行的,不一样的女孩儿。 和他经历过这一切的人,是谢桃,也是风婵。 谢昀看见两人相拥,笑道,“互诉衷肠,真好,可要好好感谢我给了你们这个机会。风婵,你要是再这么忘恩负义,你可就再没这种机会了。” 女孩头埋在少年的心口,闷闷道, “你失策了,我不怕死。” 一时间天边雷鸣阵阵,却并不见阴云。 听见这个动静,谢昀的脸色僵硬。 风婵猛地推开墨镝,以身为剑,猛地向阵法撞去。 阵法下埋着千万修士的魂灵,骤然被攻击,万千冤魂同哭,声音凄厉尖锐。 谢昀身后的青霄门修士捂住耳朵,七窍出血,都慌不择路地逃走。 不到片刻,这里就只剩下四人团和谢昀。 一击不成,谢昀僵硬的脸色稍稍缓和了点。 对女娲族这位圣女的实力,他的了解也不会比世人多很多,只是用了古籍中记载的最坚韧的阵法做了牢笼。 风婵与天同寿,想要困住她容易,真正想要她死,谢昀尚且还做不到,还要顾虑弑神所带来的雷劫,必须慢慢来。 不过这没关系,只要阵法启动,她的修为就不断会被吸收,届时留她一口气,等自己完全消化她的修为后再将她杀掉就好了! 墨镝却察觉到什么,他冲上前想要拦住风婵。 女孩子已经在空中划出他没见过的咒印,挟裹着环绕她四面八方的金色细流,如同沙子一样聚集在她的手中。 他还没近身,就被向后弹开。 与此同时,风婵将掌心贴在屏障上,那个咒印随之也轻轻落下。 哗啦 是窗纸,是木门,是瓦砾碎掉的声音。 伴随着巨大的白光,飞出去不知道落向何处的墨镝,同样被击飞的顾月楼与王簟秋,还有不甘与惊异的谢昀,都逐渐看不清了。 少女在白光中松了一口气。 脚下的冤魂哀鸣声渐弱,形形色色的人影乘着这股白色的风飞升向上,回头朝风婵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风婵回以微笑。 少女的身形如灰烬般崩裂,四散在清风中。 谢昀做梦也没有想到风婵会这样利落地选择死亡,用全部的自己给了他致命一击。 他自己想要永生,就以为拥有永生的风婵舍不得放弃。 至少会给他时间吸取力量。 没想到自己的计划在最后关头被洞穿 谢昀心有不甘地盯着腹部的断剑,上面是青霄门的印记,刀身上还刻有墨镝的名字。 跌落山头时,他心里居然无比轻松。 这方世界,究竟会如何发展呢? 墨镝会不会得道登仙? 她心中疑问无限,只是,没时间去验证了。 番外 “师弟!我找到消息了!” 顾月楼带着王簟秋跃下飞剑。 身边早就翘首以待的小弟子们纷纷围过来,一如当年一般。 “顾长老,簟秋师姐,你们回来啦!” 王簟秋笑意盈盈地点头,将手中的的礼物顺手分给大家。 又得了有助修为的东西,小弟子们纷纷乐得合不拢嘴,点头哈腰地谢过匆匆跑开了。 原因无他,那个万年不化的寒冰掌门正在朝他们走来。 毫不夸张的说,掌门的眼神是可以杀人的。 所以尽管他们各个都调皮捣蛋,却无人敢在掌门面前造次。 “师兄。” 墨镝走过来,客气地朝顾月楼点头。 自从昔年那战之后,谢昀身死,一批得知真相的长老和弟子都死得死疯的疯。 就连元虚这样在战中没有受到什么伤的,在求得墨镝原谅后便自绝于世。 墨镝是恨这些人,可那时他有更想找的人,根本不想关注他们。 山河社稷图失去主人,这个世界就这么保留下来。 他拖着灰败的灵魂,遍寻大江南北也没能找到那人的踪迹,却执拗地相信她一定在这里。 少年回到青霄门,将她给自己的灵力运用到极致,终于一路突破,直至能彻底掌握属于女娲族,妖族,和修真界的力量。 不得不说,整合之后,对修真界的传承大有裨益。 这若是她想看到的,他便是不眠不休,日日与孤寂为伴,也要将这件事完成。 只是做完这一切,还不见风婵回来。 墨镝只好十年如一日压制自己的修为,避免飞升,与其走向那个不知道是何处的仙界,还不如留在这里,守护着她拼死保护的一切。 顾月楼搀扶着王簟秋走来。 他们二人早已结为道侣,顾月楼还亲自教授王簟秋修行,细细算来,王簟秋腹中的胎儿都已经有了岁余。 时光在他们脸上都留下了痕迹。 可唯一不变的就是对那人的追寻。 “我找到消息了!” 见墨镝靠近,顾月楼雀跃地上前一步,哪里有翩翩公子的模样。 墨镝好笑地瞧他,两人的关系如今倒是缓和不少。 “什么?” 顾月楼道,“我遍寻各大宗门古籍,大家都知我们有传承,可谓是知无不言,终于叫我找到有关上古神的秘辛。” 听闻是和她有关,墨镝脸上的镇定寸寸皲裂。 “如何?” 顾月楼见他着急,气都没喘匀就又道,“上古神是不会消亡的,诸如盘古夸父,只会身化万物。” 他的目光暗淡下去。 这他又何尝不知道? 可是如果风婵只是一棵树,一株草,一朵花,没有灵魂没有思想,那又有什么意义? 顾月楼摆手道,“不仅如此,这个法器是由女娲大神融半身精血亲手打造,风婵又死在这个世界内,如果身化天地的话,必然会和法器相呼应。 也就是说,她的意志很有可能已经成为了法器的一部分。” 像是为了应正他的话是真的似的,一缕清风托着绿叶温柔抚过墨镝的脸颊。 又缓缓亲吻他的心口,这才飘向远处。 墨镝抬头仰望苍穹,除了蓝的澄澈得天空,就只能见到刺目的日光,激得他流下泪来。 “是你吗?” 无人应答,山涧里呜呜的风声如泣如诉。 顾月楼道,“我想,若你飞升,也能和她到达一个境界。最差你也可以继续修炼,掌握这方世界,这样的话,或许你的修为就能和神器的修为划等号,为她再塑肉身,开辟灵智也不是不可能。” 墨镝转身就走。 顾月楼吓了一跳,忙跟上去嚷嚷。 “喂!我只是觉得有可能!你可千万别犯傻!” 然而,不管他再怎么劝告,这位传奇的掌门,还是在后来的某天晚上悄然飞升。 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只是偶尔王簟秋与顾月楼共赏星空,能看见两颗想依偎的星辰。 或许这也算个好结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