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撒花两百年》 第1页 《专业撒花两百年/天庭需要我这样的人才》作者:洋洋兮与【完结】 文案: 狗腿怂包小仙女x心狠手辣真鬼王 宋衿符是鬼王宋斐身边的咸鱼小喽啰,负责在宋斐每次闪亮登场的时候,给他撒花撑排场。 两百年里,他走到哪她挎着花篮跟到哪,他一抬手她就知道他要什么,他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在鄙夷谁。 两百年后,因为她过于突出的业绩(bushi),宋斐直接一言不合,把她送上了天。 两个月后,从天界偷跑下来的宋衿符死活抱着鬼王殿里的石柱不肯撒手:“我不走,我要做鬼,不要做仙!” 宋斐黑着脸,没有理她。 宋衿符又嚷:“天庭无聊透顶,没有人愿意跟我一只鬼玩,我死也不要回去!” 宋斐黑着脸,依旧没有理她。 宋衿符继续逼逼赖赖:“我从未觉得鬼界是如此逍遥自在,你看,你这么强大,既有鬼符护着我,又有灵力罩着我,我可以一辈子都当一条咸鱼,无忧无虑……” 宋斐持续黑着脸,已经开始打算把她扔出去。 宋衿符觑一眼他的脸色,正色道:“当然,我是说,如果你能给你面前的小仙女再施捨一点灵力和鬼符,那天庭也不是不能待的……” 最后,她被宋斐无情拎出万爻宫,并且收回了她身上最后一丝属于鬼界的灵气。 #呜呜呜天庭修炼好难,我只会撒花,宋斐又不肯给我灵力,反正我已经长命百岁了,练了好像也没什么用,要不我还是摆烂吧 #什么,天庭居然不允许摆烂?帝君要我下凡出差! #呜呜呜凡间好可怕,妖魔鬼怪怎么什么都有?你们别过来啊,别过来啊,我有东海王的兵器库,我还会招鬼,我在鬼界有的是人! #宋斐死鬼,等我修炼成真神的那一天,一定叫你也尝尝……哇塞,宋斐你简直是天神下凡,打爆他,打爆他的狗头!他刚才踹了我一脚!!! 最后的最后,宋&mdot;碰巧路过/好心出手/见义勇为&mdot;鬼王&mdot;斐:松手,我还有事,你不是我鬼界的人了,记得保持距离。 宋衿符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呜明天我还要去趟黄雀山,你知道吧?就是那个老鼠精的地盘,明天早上卯时! 宋斐:不想知道。 翌日,卯时,黄雀山 鬼王:碰巧路过…… 内容标籤: 仙侠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衿符 ┃ 配角:求收藏呀~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爱她就送她上天~ 立意: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第一章 宋衿符确定自己是升天了。 她跟在一群仙气飘飘的人身后,腾云驾雾,跨过重重天宫,穿过巍峨的升天门,向着金碧辉煌的云霄宝殿飞去。 云霄殿上,天帝正坐上首,文武百官朝列左右,宋衿符随使者入内,心下颇为忐忑。 方才在奈何桥上,天使大致说了一通,说是能将奈何桥压垮的,都是功德无量之人,天帝允许其升仙,再不用入轮迴。 功德无量之人,说的自然不会是她。 只是好巧不巧,奈何桥塌的那一刻,她就站在桥上。 她想同天使解释,只是想要开口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的嘴巴居然张不开了! 她眼睁睁看着天使走到自己面前,大手一挥,便将她带上了云层,喜提天庭一日游—— 为人为鬼数百载,上天庭游玩,还是第一次。宋衿符按耐住隐隐的兴奋,尽量不叫自己露怯,顺便心想,从前都是跟在宋斐身后混日子,没成想有朝一日,她竟独自能闯到天界来了。 宋斐那死鬼,定还没体会过天界的快乐。 回去定要好好同他炫耀炫耀。 云霄殿上的天帝慈眉善目,长髯灰白,先将她身前几位老者一一问候,赐下仙号。 待到诸仙君一一入列,云霄殿的正中,只剩下一个她。 天帝蹙起长眉,神色不解:“怎么还多出一个来?” 带她上来的天使忙道:“回天帝,桥塌时,这位姑娘也正在其上。” “好浓的鬼气!” 不知哪位仙君说了这么一句,左右两路神仙全都大惊失色,退了一步,连天帝也是靠着他金灿灿的宝座,战术性后仰。 “不是不是,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宋衿符嘴巴下意识开开合合,自己也是大惊—— 可以说话了? 她可以说话了?! 她急急忙忙,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番。 原来她是鬼界三王之一,七绝城鬼王宋斐身边的撒花女鬼,平日里受宋斐颇多照顾,时常在一些大人物过奈何桥之时前去送行,吸收其轮迴时飘散出来的一点灵气,增加修为。 这回也是一样,宋斐道今日过奈何桥的是他几位旧识,喊她前去相送。她屁颠屁颠地就去了。 只是送几位老者过奈何桥之时,谁也不曾想到,轰隆一声,这桥竟然塌了! 而后天庭就来了使者,这般那般解释一通,不由分说就将桥上之人全都打包带上了天宫。 “就是这样,当时我正跨了两步在桥上,也就被带来了。” 宋衿符像模像样地提着裙摆,跨了两步,模拟当时的场景。 第2页 似是为了验证此事的真实性,天帝将目光投向了今日升仙的三位老者。 老者全部颔首:“我等在阳界之时,的确受过一位名叫宋斐的青年的恩惠,这位姑娘,也的确可能是受了他的命来与我等相送。” 那事情可就难办了。 奈何桥上升仙之人,上天庭只有一个通道,那就是升天门。眼前这小鬼是跟着另几人一起上的天庭,想必也是过了升天门的,说不定,仙骨都已经有了。 这姓宋的鬼王,居然在这玩阴的,把自己身边之人,哦不,之鬼,强行送上天庭! 天帝捏紧了扶手:“既如此,也是你与我天界有缘,那便留在天庭,做个神仙吧。” 十分咬牙切齿的语气。 是被算计之后的不甘。 满殿神仙都听出来了,只有宋衿符,沉浸在了那一句,“做个神仙吧”,久久没有回神。 做个神仙吧? 做个神仙吧!!! 可她明明一个时辰前,还是只鬼啊! “您,您不把我送回鬼界?”宋衿符大皱眉头。 让你带着仙骨回鬼界,这算怎么回事! 天帝无端吃了这哑巴亏,心下郁闷,面上却还得安抚她:“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好好留在天界,做个神仙吧。” 仔细打量一番她眉清目秀的模样,又道:“瞧你虽出身鬼界,但也是一身白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我这便赐你白璧元君的称号。” “至于府邸,正好天宫尽处有座群玉殿空闲,你且去那里,自行安顿,往后你在天宫的职责,就如同你在鬼界一般,下界但凡有人飞升,你便负责在升天门处,为其撒花相迎。” 天庭也好这种华而不实,没有一点用处的排场? 宋衿符不解,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数砸的有点晕,懵懵懂懂地点头:“多谢天帝,只是……” “没有只是。”天帝简单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天庭诸事繁琐,赶紧叫司命星君带你下去吧。” 嫌弃的十分明显,宋衿符再单纯也该明白了。 “行叭。” 随后,天庭散会,一位手握捲轴、丰神俊逸的年轻仙官向她走来:“敢问元君,在下界时姓甚名谁?我这里好将你计入天庭籍册,勾去过往。” 鬼界掌管籍册的是判官,天界便是传说中的司命星君了。 宋衿符与这位手握众神命途的星君道:“姓宋,名衿符。” “送金福?好名字。” 司命星君不消片刻便找到有关她的记载,提笔正想勾去她在下界的一切,不想只是往她的命簿上多看了一眼,手便顿在了半空。 “宋衿符?”他迟疑,“宝木宋,子衿的衿,符咒的符,宋衿符?” “是。”宋衿符见他神色不对,“敢问司命星君,我的命簿有何问题?” “无事,没有问题。”司命星君咻的一声合上捲轴,“元君且先在殿外等候,我与天帝还有些事要商议,马上回来。” “哦。”宋衿符慢悠悠走到殿外,百无聊赖地坐下等候。 身边来来去去的皆是一身仙风道骨,瞧着都是正经路子上来的,自她面前过,连个正眼都不愿给她。 行叭。 她其实也觉得自己上天庭的方式有些荒唐。 怪不讲武德的。 什么时候见到宋斐,得好好盘问他才是。 奈何桥上突然变哑一事,绝不是巧合。 — 司命星君在云霄殿又待了许久才出来,宋衿符坐着直打瞌睡,被他笑眯眯一把拎起,眨眼扔到了群玉殿。 “从今往后这便是元君你的住所了,诸般事宜,皆已安排妥当,身在天宫,需得切记自己是天庭的白壁元君,下界之事,切不可再提。” 为仙就不能再提做鬼的事了? 这神仙做的也不是很畅快嘛。 宋衿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头却还是暗暗打着主意,什么时候非得回下界找宋斐问个清楚才行。 一声不吭就把她扔到天庭,这算怎么回事嘛! 可是接下来这整整一个月,她都没有机会偷熘下界去往七绝城。 倒不是她有多忙,只是因为她的身份实在太过瞩目,不少神仙听说鬼王居然敢胆大包天塞了个小鬼上天庭,有事没事就要来群玉殿远远旁观一下。 她不敢被人发现离开,整日就像个吉祥物般,在群玉殿里吃了睡,睡了吃,种花钓鱼,供人远观,咸鱼地十分无所事事。 终于这日,一群只晓得远观的神仙中,出现了第一位上门来拜访的。 宋衿符抱以十二万分的热情,迎接这位掌着一方财运的财神爷,青阳君。 “青阳君到此,有何贵干?” “贵干不敢当,就是顺道路过元君这群玉殿,好奇进来看一眼。” 青阳君一身青衣青冠,仪表不凡,掌的是九路财神中的东路,亦是财帛星君座下最得意的弟子。 宋衿符为他备下茶水点心,见他环顾自己这座群玉殿,并感慨着:“元君上天庭只月余,便将这群玉殿收拾的如此花团锦簇,落英缤纷,不愧是当年在宋斐手底下当差的。” 第3页 欸?你们做神仙的,不是不能提鬼吗? 宋衿符眨眨眼,又听他道:“近来鬼界大乱,元君可曾知晓?” 上天后便跟鬼界彻底失去了联繫的宋衿符自然什么都不知晓。 青阳君瞧她的迷煳样,不禁蹙眉:“什么都不知晓?” 宋衿符摆摆首:“什么都不知晓。” “啧。”青阳君似有不满,“天界再忙,也不能忘了本啊,这做了神仙,时不时也得回自己老巢看看,关心关心自己以前的同类,元君此举,可是欠妥。” 宋衿符悉心受教:“那依青阳君之见?” “你该下界回去看看了。”青阳君吃一口花茶,“本君适才从紫宸殿出来,干坤镜中现出鬼界情形,本君瞧着,很是不妙,三个鬼王大打出手,底下无数小鬼遭殃,不是好苗头。” “居然如此?”宋衿符大惊,“莫非是遥无寂推牌九又输了?” “……什么?” 鬼界不是只有一个鬼王,而是三王鼎立,且地盘划分明确。其中宋斐坐拥七绝城,黄鹤关和玉容关,则分别是另外两位鬼王遥无寂和鹤汀州的天下。 “他们三个鬼王,虽说岁数加起来都几千几万岁了,但平日里牌九打的不如意都能当场大打出手,性子比三岁毛孩还不如,青阳君适才在干坤镜中看到的景象,极有可能就是如此。” “那,那元君也该回去看看!”青阳君咳了两嗓,义正言辞,“且不说你是宋斐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送上来的,便是嫁出去的女儿,过两三天也得回一趟娘家的门,元君可不能做这忘恩负义之人!” 这青阳君怎么张口闭口就是要她回鬼界? 她倒是想回,那也得你们这群八卦的神仙给个机会啊! 再说了,这天庭是她自己想升上来的吗?明明是宋斐他不打招唿,直接把她给扔上来的!什么嫁出去的女儿,宋斐于她,顶多算脾气差劲长的倒是还行的老东家! 宋衿符长了个心眼,打量这一脸正派的青阳君,突然脑门跟开过光似的,恍然大悟:“青阳君如此催促小仙下界,可是自己也想去一趟鬼界?” 作者有话说: 仙女(搓手手期待):快说你想去,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跟着去! — 预收《瑜珠(火葬场)》求收藏~ 初进周府那年,瑜珠十四岁,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周家念着与她祖辈的一点情分,只将她当表姑娘养。 可是某日,她遭人算计,被发现与周家嫡长子同卧一张席榻。 二人只能成婚。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女人,包括她的丈夫。 她在整个周家,受尽冷眼与奚落,没有人替她说话,没有人听她辩解。 她日復一日,将自己封闭在那方小院,直至某日,有人带她窥得世外天地,窥得另一方自在的景象。 她终于起了离开的心思。 周家不欢迎她,她也不想要继续留在周家。 登上北去路途的那一刻,她终于觉得自在。 而她外出三月终于回府的丈夫,得知她离家失踪的消息后,终于也有一次,为她着了急,红了眼眶。 #1v1he #追妻火葬场 第二章 众所周知,一位正儿八经升上天庭、活了七八百年的老神仙,是不会在一个刚升上天庭不过一个月的小仙面前失了自己的架子的。 何况这小仙还是通过不那么正当的渠道升上来的。 青阳君淡定瞥她一眼,呷一口花茶。 “本君去鬼界做什么?” “是啊,青阳君去鬼界做什么。” 宋衿符只精明了一瞬,便又支棱着脑袋,兀自嘆息:“青阳君千万别见怪,我不是针对你一个,实在是从前也有不少人,知道我在宋斐身边当差,便想方设法想叫我带他们去见宋斐,替他们在宋斐面前说点好话,好挣点甜头。” 青阳君端着花茶,浅绿色的双瞳渐渐盛了点心虚。 “每次见到那些人,我都最是头疼了,他们以为鬼王身边的差事是什么美差么?我每日为了应付宋斐,都不知要花多少的脑筋,还得帮他们美言,他们想的倒是很美。” 不知哪句话打到了这位财神爷的关节痛处,他就着宋衿符的话追问:“鬼王身边当差,日子很不好过么?” 宋衿符一噎。 这话该从何说起的好呢? 宋斐好歹是她正儿八经的老东家,她私底下抱怨归抱怨,该有的面子还是得给他的,毕竟她如今在天庭行走,靠的不就是这位老东家的面子么? 至于其他两位鬼王嘛…… 她道:“我只在宋斐身边当过差,其他两位鬼王就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听说黄鹤关的差事向来是最难当的,遥无寂脾气比较差,动不动便大开杀戒,玉容关倒是还好,鹤汀州似乎是个好说话的,但也不及我们七绝城就是了。” 青阳君措不及防呛了几嗓子。 他随口问问,她倒还真矮子堆里拔高个,挑上了。 幸而他还没忘了自己今日来此之目的,冷静了些许,问:“元君真不打算回七绝城看看?” 宋衿符立时昂起了下巴,瞪着一双杏眼将自己庭院内外观察了一番。天庭的仙雾实在是太多了,她都不晓得,究竟哪朵云团后头就会藏着一个爱看热闹的老神仙。 第4页 青阳君勉强算是第一位能在天庭光明正大与她谈论一番鬼界的,还鼓励她不要忘本,下界回去看看,宋衿符觉得能跟他说几句实话,便将自己的顾虑说了。 “原来如此。”青阳君恍然大悟,顺便展现了一番自己的古道热肠,“不过在本君看来,这都不算什么,元君下回有困难,也大可与本君直说,本君能帮的,尽量都会帮你。” 下回不下回的,自然是再说,宋衿符只在意,“那这回?” 青阳君轻挑剑眉:“本君明日便办一场桃林宴,邀天上诸仙都去本君那里赏花舞剑,元君想去哪里,便可趁机去了。” 按理这等送上门的好事,宋衿符该高兴才是,可她在宋斐身边待了许久,深知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清澈的眼神望着青阳君,道:“无功不受禄,青阳君如此大义,可是有何地方需要用到小仙?” 青阳君就等着她问这句话。 看来这鬼界上来的小仙,也不算全然无药可救。 他老谋深算地看一眼宋衿符,扬着俊脸道:“不急,还是等元君先下界看看鬼界的情况再说吧。” — 鬼界 阴云盖顶,鸦雀低飞,黄沙枯枝漫天飞舞,飘向无有尽头的黑暗。 一个多月未曾归来,宋衿符如今只觉此处阴沉压抑的厉害,眼前便是七绝城,城门高耸入乌云,与从前一般无二,可在她看来,总透露着一种诡异。 尚未进城门,她先吹响了口哨,立时便有一只无脸小鬼出现在她跟前。 “宋奶奶回来了!” 宋衿符原先在宋斐手底下当差,七绝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以七绝城的小鬼都习惯称唿她为姑奶奶。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城中可有何异样?” 她熟练地摆着姑奶奶的架势,先行盘问一番。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马上就要见宋斐,她得先打听清楚他的近况,譬如他近来心情如何、做了何事、对待下属脾气如何等等,毕竟待会儿还得求着他办事,他是大爷中的大爷。 “城中无有异样,姑奶奶只管放心。” 果然,青阳君之见,只是危言耸听。 宋衿符又问:“那大王呢?” “大王近来心情也很不错,姑奶奶也只管放心。”小鬼点着脑袋,“只是多日不见姑奶奶,不知姑奶奶是去了何处?城中诸人,想您都想的紧呢。” 原来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已经飞升成仙了么? 宋衿符有些诧异。 “前几日奈何桥塌的事,你们可有知晓?” “有有有!”小鬼兴奋道,“听说那日是同时聚了好几位大人物,把桥都给压垮了,阎王连夜派人去修呢,我赶去帮忙,还捞了不少好处!” 宋衿符竖起耳朵:“有何好处?” “嘿嘿。”小鬼没头没脑,嬉笑了下,“捞了个媳妇儿。” 真是老天爷没眼,宋衿符震惊,据她所知,这无脸小鬼可比她还小几十岁,居然就娶媳妇儿了?她还没着落呢! 如此这般,她倒又念起鬼界的好来,至少婚配什么都是自由的,在仙界,除了天帝天后,她还没听说过哪个神仙有仙侣的,她个无名小仙,只怕是要单身孤寡一辈子。 她伸出手,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花篮中掏出一捧夜合花,递给无脸鬼。 “喏,送给你同新娘子的。” “多谢姑奶奶!” 小鬼连忙收下,殷勤地将她请进入城中。 宋衿符正欲大摇大摆地进去,不想刚迈出左脚,身后忽有一阵阴风袭来,瑟瑟冻人,她原地打了个寒颤,只觉这股寒流气息再熟悉不过—— 她蓦然转身,身后果然有两团黑影缠斗着往这边来,黑影附近几十里的范围,忽然都开始狂风大作,鸟兽嘶鸣。 她衣摆被风吹起,手中篮子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迎风挣扎,手腕的刺痛唤醒了她的知觉,她终于想起自己该做些什么。 “阴阳天地,万鬼有灵,世间亡灵,听我号令!” 这是宋衿符百年不变的招鬼秘诀,也是宋斐最初交代给她,叫她危难时刻用于自保的法子。 当然,不危难时刻,也能招着玩。 她口诀一念,便有源源不断的小鬼从地底下冒出来,跟一个个小萝蔔头似的,排成队护在她面前。 鬼王打架,小鬼遭殃。 往常这几个鬼王大打出手的时候,宋衿符总会躲得远远的,顺便再招几个强劲的鬼将出来护身,今日却只招出一群小鬼。 她躲在这群小鬼后头,看着胶着的战况,大脑凌乱。 从前这几个鬼王动起手来,好歹都有个度,点到即止,今日这怎么像是要往死里打的架势?这么久了还不见停歇? 她使劲往那两团黑影当中瞅,其中一个手臂上缠着银鞭的是宋斐,宋衿符一眼便认出来了;只是另一个,瞧着又狠又勐的架势,像是黄鹤关的鬼王遥无寂,可是身形似乎又消瘦些,更像玉容关的那位鹤汀州。 究竟是遥无寂减了肥,还是鹤汀州偷学了武艺? 宋衿符一错不错,盯着两团黑影瞧,试图看出跟宋斐打架的那个究竟是谁,顺便找出他的破绽,不想有那么一剎那,黑影中一双狠戾的眼睛突然转了过来,与她措不及防地对视上! 第5页 夭寿了,那是鹤汀洲! 宋衿符一下吓到小脸煞白。 玉容关鬼王鹤汀洲,一向号称是鬼界三王之中最讲道理,最温文尔雅的君子,这怎么动起手来,比疯子还疯子? 宋衿符有些后怕,因为鹤汀洲刚才的眼神太狠了,出手伤宋斐的招式,也是招招致命,比起遥无寂,明显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斯文败类更要命啊! 她颤抖着手,想要招出更多的小鬼护身,却只见漫天乌云好像突然都开始向她袭来,乌云后头一团黑暗的鹤汀洲噙着胜利者的微笑,正转变战术,朝她伸出魔爪——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你不要过来啊! 宋衿符慌乱之中能抓到的只有自己撒花的篮子,先前招出来的小鬼于鹤汀洲而言不过蝼蚁,只片刻便在她眼前荡然无存。 她闭紧了眼,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从篮子里掏出一把桃花花瓣向外撒去。 那是漫天阴沉中唯一的一点亮色。 鹤汀洲被众多花瓣迷了下眼,只一眨眼的功夫,宋斐就追上了他,拦腰抱起宋衿符飞进了七绝城里。 城门顷刻大闭,世间终于宁静。 宋衿符趴在宋斐腰间,死死抱住他精瘦的腰身,要命般大哭:“呜呜呜,我差点就要死了!呜呜呜,姓鹤的简直不是人!呜呜呜,宋斐你有病啊!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跟他打架啊!” 宋斐黑着脸,要把她扔下去,却被她死死抓着不肯放。 好容易等她自己缓过来了,她一抬头,发现宋斐已经拎着她到了万爻宫。 这是七绝城歷代鬼王居住的窝,宋衿符也曾跟着宋斐,在这里住了将近两百年。 她停止啜泣,自己从宋斐身上滚了下来,慢慢抬起头,只见黑衣青年沉着脸,眼睛像深不见底的寒渊。 “我……” 一月未见,初次见面就是这样的场景,宋衿符一时有些语塞。 而冷傲的鬼王只是瞥了眼她花瓣尽撒的篮子,同寻常般刻薄地吐出两个字—— “蠢货。” “……” 宋衿符收好自己的篮子,嘴硬道:“要不是我,你现在还跟鹤汀洲在外头打架呢。” “要不是你,我现在已经把他关在了七绝城里。”宋斐烦躁地看一眼她,“把你送上天,你怎么又自己滚回来了?” 果然是这死鬼干的! 宋衿符噌的一下上来了气焰:“关键时刻禁了我的言,把我送上天,你经过我同意了吗?” 宋斐用一种“送你升仙还要经过你同意?”的看脑残般的眼神看着宋衿符,寂静的万爻宫中虽然无声,但满空气都在向宋衿符飘着“你有病吗?”四个大字。 好吧,她的确是既得受益者。 六界公认,做仙总是要比做鬼好的。 只是这般被他人随意操纵人生的无力感,使宋衿符还是高兴不起来。 她一屁股坐在自己往日常坐的那张花藤椅上,向宋斐打听道:“方才你同鹤汀州是怎么回事?怎么打的这般狠?你们不是向来自诩和平相处的么?” “没什么,切磋切磋罢了。” 打的那么狠,宋衿符能信他就有鬼了。 只是宋斐要命的神情叫她不敢再问东问西,等他休息了会儿,宋衿符便又试探着,问起另一件事。 “你给我的法术,是不是近来快要失效了?自从上了天,我便觉得我的咒术灵力越来越弱,适才在城门外,我试着念了口诀,结果只招出来一群小鬼,一个鬼将都没有,这也太离谱了!” “离谱么?”宋斐懒懒地靠在他的鬼王椅上,闭眼假寐,慵懒的表情叫宋衿符看出,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离奇的事。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宋斐缓缓睁眼,深邃的眼眸淡漠地盯着她,嘴角似笑非笑,道:“一个神仙,还要招鬼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三章 “自然是为了护身!” 宋衿符理不直气也壮。 “你随随便便就把我送上天,可知那九重天宫根本就不是寻常人能待的地方?幸而我品阶小,就在下面几重天呆着,可即便是如此,我也应付不来那群老神仙,不会仙术,又没有别的东西护身,那万一将来跟人槓上了,我岂不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宋斐睥她一眼。 在天宫没底气,回鬼界来找他撒泼倒是中气十足的很。 宋衿符莫名被他瞧得心虚,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紧接着道:“何况,这项约定本就是咱们事先说好的,我为你撒花跑腿,你给我法术灵力,你未经我允许,私自将我送上天宫,毁了这项约定,是你违约在先,你得负责到底!” 宋斐看上去根本懒得同她争执,恹恹地问:“如何负责?” “将我的灵力恢復到从前那般水准。” 她还真是敢狮子大开口。 宋斐静静望着她,单是一个眼神,就能叫她立马身感阴寒,选择退而求其次。 “那,你要实在勉强,一半也行,我寻常不惹祸,一半也够用了。” 宋斐轻嗤:“天庭知道你的术法是招鬼,你觉得他们还会好好重用你么?” 第6页 “他们即便是不知道我的术法是招鬼,也不会好好重用我的。”宋衿符小脸一垮,郁闷道,“你当九重天上混吃的都是一群什么人?现如今他们还有哪个是不知道我来歷?成日守在我的群玉殿外,只等着看我笑话罢了。” “他们成日守着你,那你是怎么还敢下界的?”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宋斐这厮鬼王当了两百年,已经精明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了,重点真他娘一抓一个准。 宋衿符不好跟他说自己欠了青阳君的人情,便只道:“他们今日恰好有神仙办宴会,满天宫的人都去了,独独没有请我,我就自己趁机熘下来了。” 岂料宋斐轻哂,正好顺着她的话道:“所以为了你能更合格地做一个神仙,尽快融入他们,我就更不能给你灵力了,要想有办法护身,自己找术法修炼去吧。” “修炼?我拿什么修炼?” 宋衿符先是生来做了十八年的人,后来又当了两百年的鬼。 做人的时候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做鬼的时候又有宋斐从头到尾地护着,咸鱼废柴这个词简直是为她量身订造,她还真是打心眼里就没想过修炼这回事。 “天宫只叫我撒花,又没要求我精进自己,他们瞧不上我,我也懒得同他们为伍,有一日是一日地苟着这条命,好好过日子不就行了?” 正经话没有,歪理倒是一套又一套。 宋斐深知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性子,也不打算再惯着她:“如今你已不再是我鬼界人,我没道理再给你送灵气,要想日后跟人吵架的时候能有底气,自己想办法吧。” “宋斐!” 宋衿符大抵是整个七绝城里唯一敢当面这么喊他名字的。 宋斐眯了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求求你了——” 刚飞升一个月的仙女着实没有骨气的厉害,硬气了一瞬间,便软了嵴梁骨。 “我要求不高的,只要在天庭能好好苟住命就行了,你就跟从前一样,动动手指的事,就能办到了,是不是?” 宋斐没有接话。 “拜託你了,求求你了,我的鬼王殿下,大王,好大王,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善解人意的大王,你就帮帮你可怜的小跟班吧……” 宋衿符发挥出死皮不要脸的功夫,宋斐走到哪,她就跟到哪,眨眼间两人就把整个万爻宫逛了个遍。 “宋斐,你是不是逗我玩呢?” 站在自己往日精心打理的花园前,宋衿符一屁股坐了下去,抱住身边的石柱。 “你今日若是不把灵力给我恢復回来,那我便死也不要回天庭,我不走,我只要做鬼,不要做仙!” 宋斐沉着脸,没有理她。 宋衿符又嚷:“天庭无聊透顶,没有人愿意跟我一只鬼玩,我死也不要回去!” 宋斐沉着脸,依旧没有理她。 宋衿符委屈巴巴地看了他两眼,揪着他的衣摆:“宋斐,我说真的,我从未觉得鬼界是如此逍遥自在,你看,你这么强大,既有鬼符护着我,又有灵力罩着我,我可以一辈子都当一条咸鱼,无忧无虑……” 宋斐脸色终于沉的比方才还要黑了。 宋衿符觑一眼他的脸色,正色道:“当然,我是说,如果你觉得把一个人从仙变回鬼很难,那你就大发慈悲,给你面前的小仙女再施捨一点灵力和鬼符,天庭也不是不能待的……” “宋衿符——” 宋斐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眸色一深,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这便是我最初送你灵力的地方。” 宋衿符吃痛的瞬间,也想起自己刚被他捡回来时的场景。 衣衫褴褛的她坐在这座空荡荡的后花园里,揪着宋斐沾满污血的衣袍。 ——“他们都叫你鬼王,你当真是这里的鬼王吗?” ——“嗯。” ——“你是鬼王,那你救了我,你还会杀了我吗?” ——“不会。” ——“你不杀我,那从今往后,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嗯。” ——“我什么都能干,你是鬼王,我就做你的手下,好不好?” ——“嗯。” ——“那我以后就好好待你身边,做你的小跟班,你到哪我就到哪,这样就再也不怕别的小鬼欺负我了,你是鬼王,不论谁都会被你打跑的,是不是?” ——“……嗯。” ——“真好,鬼王殿下你真好!” 那时候的宋斐刚为他的师父闯了阎王殿回来,救她只是顺手的事。 他的师父没了,他就成了新一任的鬼王。 她陪在他身边,陪他做了两百年的鬼王。 她做梦也没想过,宋斐有一日会不要自己了,他会把她送上天了。 凡间的主人养个阿猫阿狗,送它们走之前都知道跟它们好好说话,认真告诉它们自己的新去处,宋斐就那般随意地将她诓上天庭,是把她当什么了? 天宫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情味,真当是谁都稀罕待的地方么?真当她就那么愿意做神仙么? 第7页 两百年的陪伴,真是餵了狗。 宋衿符越想越委屈,刚红了鼻子要哭,便被宋斐摁住了脑袋。 随后,她看见一股银黑色的灵力从她脑门流出,顺着宋斐的指尖,缓缓回流到他鬼王的身体里。 那是他最初灌进她身体里的一点灵力。 如今都如江水奔流般,顺畅地回到原本的主人那里。 她身上最后一点鬼气,终于也消失不见。 “好好做你的神仙吧。” 最后闭眼前,宋斐在她的脑门轻点了一下。 往昔鬼界的岁月如过眼黄花,再不可追。 — 又一月后 宋衿符在群玉殿里摆了整整一桌的吃食,花瓣粥,花瓣菜,花瓣团糕,花瓣酒…… 青阳君从丹霞宫过来,一踏进门口的白玉石阶,便心情舒畅。 短短两月,这天宫他竟奇异般觉得,只有宋衿符这群玉殿勉强还能算得上是一片净土,这里无人打扰,清清静静,还有许多花鸟鱼虫相伴,雅致非常。 “到底是专职撒花的仙女,要我说,今日丹霞仙子的百花宴,还不如你这一桌来的名副其实。” 今日是丹霞仙子的生辰,她在自己的丹霞宫摆了百花盛宴,请了天宫几乎所有的神仙过去,当然,宋衿符除外。 正好她同丹霞仙子也没什么交情,人家不稀罕理她,她便也不去上赶着凑热闹了。 这一个月,来群玉殿外围观宋衿符的神仙已经日渐稀少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做,该凑的热闹凑过了,热度散去,人便也散去了。 “我说你成日窝在这里不出门,整日围着你的花圃转,就真的不会无趣么?” 青阳君欣赏归欣赏,想起方才在丹霞宫内的所见与所闻,还是略微不快道:“你可知你再这般下去,外头都要传你传成什么样了?” 宋衿符虚心请教:“什么样了?” 身为她目前在天庭唯一的朋友,青阳君好意告诉她:“天界近万年未有之废物!” “哦。” “哦?” 宋衿符不痛不痒的反应,叫青阳君先于她坐不住了。 “我说你就不急的么?哪有做神仙做成你这样的?升仙两月,你好歹干点事情出来啊!就是跟人随便打一架,向外界宣扬宣扬你的气势也好啊!总不能叫他们越传越离谱,越来越瞧不起你吧?” 笑话。 宋衿符扫他一眼,只觉这青阳君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自从上次去鬼界,被宋斐夺回了所有灵气,她便再也没有了傍身的资本。 什么宣扬气势,她主动找人打架,只怕是只有被别人打的屁滚尿流的份! 她摇摇头,直接道:“打不过。” “打不过可以找人伪造战绩嘛!”青阳君好为人师的毛病一下便上来了,“毕竟我们做神仙的,长命百岁什么已经不稀罕了,如今最在乎的,不就是那么点面子么?” “想当年我也是个愣头青,还不是多亏我师父,找了各路豪杰来替我伪造战绩,叫我一个月内名震天庭,两个月内威震四海,三个月内六界响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合着你还挺得意? 几番相处下来,青阳君对宋衿符,已经渐渐没了最初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是真心将她当做朋友,好心劝导。 岂料宋衿符只是一个劲摇头,“打不过,就算是找人伪造战绩,我也打不过,废物就废物吧,我又不出去招惹他们,他们爱说就说吧。” “你,你你你你……”青阳君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仿佛在看自己不成器的女儿。 蓦地,他顿了一下,“你这般心态,该不会是你当真没有一点灵力法术傍身吧?” 喵喵喵? 宋衿符警惕地看着他,正要开口挽救一下,破天荒的,天宫内终于出了第三位登上她群玉殿大门的神仙。 一位扎着可可爱爱双丫髻的小仙童噔噔噔闯进她常年洞开的大门,脆生生道:“请问哪位是白壁元君?” 许久不听这称号,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名字。 宋衿符自桌边回眸:“我是。” “我家帝君请元君过去一趟。” “你家帝君?”宋衿符稀里煳涂,“哪位?” 小仙童一噎。 天宫之内,能称作帝君且尚未避世的,只有她家天衡帝君,这位元君心也太大了,连这都不知道么? 宋衿符还真是不知道,多亏青阳君给她递了个口型,她才看懂,作恍然大悟状,“天河帝君找小仙,所为何事?” “……” “是天衡帝君。” 小仙童扶额。 “我也不知道是何事,只是适才丹霞仙子的百花宴上,帝君听众人提及元君,说您是目前仙宫之中最得闲之人,故而起了兴致,想请元君过去,说说话。” 呵,呵呵。 宋衿符听得后背发凉。 这可不像是要说说话的样子。 照她多年给宋斐熘须跑马的经验所得,这天衡帝君,只怕是见她太闲,要给她派活了! 作者有话说: 社畜小宋:所以就是不能让你的上司知道你太闲qaq(血泪教训.jpg) 第8页 ps:知道女主现在有很多不独立的表现,但她是条咸鱼(何况是我们鬼王违反劳动法在先……是吧?),所以请期待她后期再慢慢地翻个身? 第四章 宋衿符猜的不错,九重天上,天衡帝君是传说唯一能同天帝平起平坐的老神仙,喊她过去,也的确就是为了给她派活儿。 据司命星君后来透露,这位帝君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会参加这种神仙们的小宴会,好巧不巧,这日丹霞仙子的百花宴,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那“一见”。 原本诸仙若是知晓帝君也要来此宴会,必是不敢在宴会上光明正大地调侃她这位天庭新晋的女神仙的,可当时大家不都认为他不会来么?就将她作为此次宴会上最大的笑柄,足足谈论了有一炷香的功夫。 司命星君陪着天衡帝君到丹霞宫外的时候,这群人正聊的火热,将她是如何飞升成仙乃至飞升成仙之后又是如何的无所事事、消极懈怠讨论了个淋漓尽致,包括但不限于顶着她和宋斐的名字编排出了一场大戏,讽刺他们是多么无耻、可恶。 于是帝君便注意到了她。 于是帝君便将她招去了紫宸殿。 于是帝君便毫不留情地给她派了活,叫她既上天庭,便务必要勤勉。 勤勉,宋衿符为鬼数百载的字典里就没有这个词。 司命星君见她面容颇为惆怅,又完全放错了重点地劝慰道: “其实这些元君都不必太放在心上,世间万物,但凡在六界之内,便总有七情六慾,爱憎喜恶,神仙也不能避免,同鬼界一样,都是没什么分别的。” 宋衿符一愣。 他以为她在惆怅什么?惆怅背后被人编排么? 这些伤不了她的东西,她有什么好惆怅的? 见她眉头拧的更深,司命机智地决定点到为止,换个对话。 “帝君要你此番下界替他寻的那柄宝剑,画卷在此,元君可自行带在身上。这是元君上天以来,接到的第一个任务,若是完成的出色,想必日后天宫之内对你是不敢再有妄议,本君便在此恭祝元君,一帆风顺,大吉大利。” “多谢司命星君。” 宋衿符苦笑着,收好画卷要走,司命星君望着她空荡荡的两手,忽又叫住她。 “恕本君再多问一句,元君此番下界,可有仙术护身?” “一般皮毛,腾云驾雾不是问题。” “……” 她是如何将没有仙术说的这般清新脱俗的? “那元君尚未登仙之前,修习的是何种法术?” 宋衿符眨眨眼,供认不讳:“未曾修习法术,只会招鬼。” “……” 行叭,毕竟她来歷摆在那里。 司命星君思忱一番,从袖中掏出三只锦囊:“元君毕竟已是我天界之人,总是招鬼,也不大好。何况下界近来颇不太平,元君于此间行走,还是多备些防身的法术才好,我这里有三只锦囊,暂先送与元君,危难时刻,可拆来护体。” 果然这天界还有第二个如青阳君般心肠滚烫之人! 宋衿符感激涕零,接过锦囊连声道谢。 司命星君道:“但我这锦囊妙计只有三个,用完了可就没了,元君若除招鬼之外,无法快速修习提升天界的法术,那本君建议你去一趟东海,那里龙王的兵器库法宝充盈,元君挑上一二,以作防身,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好。”宋衿符悉心受教,想的却是这事日后再说。 天衡帝君交代给她的这桩事,时间期限是一年,她刚上天宫,不过两个月,自然是要先好好休息一番,再做打算的。 仍在群玉殿尚未离开的青阳君见她垂头丧气地回来,关心地问:“发生了何事?” 宋衿符便将天衡帝君的命令简单说了一通。 “一年期限,找到一把剑,否则就得下凡歷劫,凭自己的本事重新上来!” 宋衿符欲哭无泪:“果然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简直是比登天还难啊!” 青阳君震惊:“你是哪里得罪到天衡帝君了?虽然废物了一些,但何至于此?” “我也不知道。” 她上天才两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仇家都来不及结呢。 她丧着一张脸,趴在桌子上。 适才在司命星君面前,不好抱怨那位帝君的不是,如今想想,那位帝君真是古板严肃至极的一张脸,看着就跟人欠了他三百贯铜钱似的,欠扁的很。 跟宋斐极为相像。 宋衿符忿忿不平,但是又没有办法。不完成帝君的吩咐,就得下凡歷劫,下凡歷劫,谁知道是好是坏? “要不我就不干了吧?大不了一直转世为人,做人也挺自在,说不定比做神仙还有趣呢?” “你想多了。”青阳君幽幽地提醒她,“没有完成天衡帝君的任务,你觉得帝君会让你好过吗?” 宋衿符:“?” “从前南天门有位元帅,因为没有完成帝君的任务,下凡不小心被扔进了畜牲道,投胎成了一只猪; 后来又有位天河放马的仙使,因为吃多了帝君亲手种的蟠桃,被帝君点成猴子,压在山下五百年; 第9页 听说还有一位,原是帝君身边的仙童,因为不小心打了瞌睡犯了事,便帝君贬下界,在穷凶极恶的黑水河里三百年不得回!” “这帝君竟这般可怕?”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青阳嘆息着摇摇头,“念在朋友一场,我才与你衷心相告,一年期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还是干点实事的好,不然,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折磨。” 宋衿符浑身打了个寒颤。 夭寿了,这破神仙,她真的是不想再当了! 宋斐这个混球,究竟凭什么随意决定她的人生,将她送到这水深火热的地方来啊! 还夺走她的灵力,还断了她的音讯,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宋衿符边想着,边如一只愤怒的小鸟般走进自己的寝宫,无瑕到反着白光的地面映出她通红的脸颊。 青阳君在后头喊:“那你如今是要作何打算?收拾收拾好下界去了?” “不!”宋衿符破罐子破摔,“如果死亡来临前还有唯一一件事情可以让我选择,那一定是进入睡眠!” 她毅然决然地关上寝殿大门,转身扑倒在松软如云的床榻上,一觉睡到不醒人事。 入睡前唯一一个念头,还是想,宋斐今夜必睡不着觉,她要咒他失眠到天明。 这只缺德鬼! — 睡了一觉醒来,宋衿符解气了许多,想着自己无论如何死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沦落到畜牲道里头被人当做食物吃死,便赶紧抱着天衡帝君给的画卷,主动去了青阳君的金玉殿,请求帮忙。 捲轴缓缓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柄长鞘锋利的宝剑,剑身瘦长,剑穗金黄,盘龙图案刻在剑柄上,栩栩如生,仔细看,剑柄上还能看到一行隶书小字,题字为“白玉骨”。 也就是说,这把剑的名字,叫白玉骨。 “白玉骨。”宋衿符看向青阳君,“青阳君从前可有听过这把宝剑?” “从未。” “那我若想找到这把剑的来歷,该去哪里寻呢?” “若是凡间的宝物便去找阎王,非凡间的,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宋衿符瞭然。非凡间的宝物,便是妖魔鬼怪皆有可能,一切都得看她的造化了。 她将剑上的图案仔细观察,默记下来,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青阳君突然又叫住她:“元君此番下界,可会去寻宋斐帮忙?” 宋衿符摇摇头:“不知。” 自从上回在万爻宫被宋斐强行收回了所有灵力,她便再也没有去过鬼界。 主要不是害怕见到宋斐,而是她如今毫无傍身之法,她怕自己一到那地方,就先被灰飞烟灭了。 “那鬼界可还会回去?” “也不知。” 宋衿符一直觉得奇怪,这青阳君对于叫她常回鬼界看看,似乎有种谜一样的执着。 “青阳君可是有何执念还在鬼界,需要小仙帮忙?” 她倒还没忘记自己欠这位财神爷一个人情,她想,若是这位财神爷说要她去鬼界帮忙干点什么事,那她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可能办不到的…… 而青阳君眉目深锁的模样,叫宋衿符心下是陡然一慌。 不会吧,她不过就是说说而已,这财神爷,当真在鬼界还有未了的心愿? “元君上次回鬼界,说那里风貌当真大不如前,鬼王打架场面狠绝,可是当真?” “……当真。” 宋衿符上次从七绝城回来,便被青阳君拉着东打探西打探,彼时的她正被宋斐那一招釜底抽薪整的抑郁,便也懒得编什么场面话,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真实的感受告诉了他。 这鬼界,的确是不大对劲。 不仅仅是宋斐和鹤汀州的那场交锋,便是寻常的穹顶和城楼,也叫她不再有从前那般的自在,而是充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压的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那次青阳君的表情也很恍惚,愁眉不展,与今日一般无二。 究竟是什么大事,叫他一个天上仙,还如此关心则乱? 宋衿符十分好奇,可是青阳君不说,她也无从知晓。 “元君此番出发去寻白玉骨,只怕没有一年半载的回不来……临行前,可还要去别的地方?”他忽而将话题转到这上头。 宋衿符点点头:“我法术有限,只能先去东海龙宫找龙王借几把兵器用一用。” “东海龙王可不是个好相与的。”青阳君身姿如松,挺拔昂首,“我乃财帛星君座下修为最高的弟子,今日便捨命陪君子,陪你去东海走一趟吧。” 宋衿符实在是被这送上门来的便宜整怕了,胆战心惊问:“然后呢?” “然后你带我去鬼界,我要救个人。” !!! 宋衿符肃然挺身。 她就知道,欠下的债,迟早都是要还的! 作者有话说: 龙王(瑟瑟发抖.jpg):你们,你们别过来啊!!! — 第五章 东海龙王的水晶宫在天上地下都是出了名的五彩斑斓,光彩熠熠,宋衿符初到海底,便差点被闪瞎了眼。 “淡定,龙宫里的水晶珍珠琉璃盏才是真正的光彩夺目,你准备好,待会儿龙王盘问你,你可千万别露了怯。” 第10页 “好。” 宋衿符在来的一路上已经听青阳君说了不少关于东海龙宫的事,听说这位龙王惯会看人下菜碟,能从他手中拿到兵器的,要么是背景强硬,要么是自己能打,宋衿符想了想,自己几乎是两者都不占。 “怎么不占,你不是会招鬼么?随随便便招个宋斐这种级别的鬼王出来,不是问题吧?” 彼时的两人已经来到了东海龙宫附近,宋衿符听得青阳君如此泰然自若地说出这番话,差点吓到腿软。 且不说她如今被宋斐消了灵力,连只最低级的小鬼也招不出来,就算是她先前灵力最鼎盛的时候,能招出来最厉害的鬼也不过是宋斐身边的几个鬼将。招宋斐?她是嫌命太长了么? 宋衿符正要反驳,却无意间瞥见青阳君挤眉弄眼的神色。 巨大的珊瑚樵上,两根红色的长须在不断抖动,隐在一片五光十色中,实在叫人难以察觉。 她即刻会了青阳君的意,道:“能招宋斐是能招,只是人家是鬼王,轻易小事招他出来也不好,若是到时候龙王需要打一架,那我随手招几个鬼将出来,也是一样的吧?” “一样,一样,听说七绝城的几个鬼将军,也是个个能打的很。” “那就好,想来龙王也是不会介意的。” 二人若无其事,边说着边走到龙宫的大门边上,请求虾兵蟹将的通报。 虾兵蟹将将他们带至龙宫殿内,静候龙王。 “是什么风把财神爷给吹来了!” 过了一刻钟,龙王才穿着金丝绣边的衣裳,姗姗来迟,闪的不输自家殿里的珍珠。 宋衿符下意识便想捂住自己的眼,想起青阳君的叮嘱,又只能忍着酸痛,瞪着一双杏眼,佯装从容。 龙王与青阳君热络寒暄一番,才将老迈却又矍砾的目光转到一旁的宋衿符身上。 眼前的少女瞧着年纪不过二八,不论气质还是打扮都稍显稚嫩,只是满身灵气逼人,容貌和身材也皆为上乘,天上何时多了这么位仙女,他不记得。 “这位是?” “小仙是天庭近来新上任的白璧元君,见过龙王。” “白璧元君?” 龙王瞧着少女清灵的模样,觉得这称号倒是合适。 “不知白璧元君在天宫任的是什么职?既是刚飞升的神仙,想必定是有过人之处。” 过人之处倒是没有,全靠鬼王给力罢了。 “小仙暂任天庭升天门撒花一职。” “撒花?” 龙王想起来了。 前几日天宫的丹霞仙子生辰,他家小女儿将之公主去贺寿,回来后便同他捧腹大笑,说天庭近来新上任了个女神仙,咸鱼废物到一无是处,是以被天帝随便打发到升天门,等着下界再有谁升仙,撒花相迎。 至于这位女神仙的来歷,将之倒是未有提及。 但是能遭天帝如此冷待,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强硬的背景就是了。 龙王心下有了数,不动声色地笑了:“不知白璧元君此番同青阳君一道来我东海龙宫,有何贵干吶?” “贵干不敢当,就是想请龙王帮个小忙。” 他笑,宋衿符也笑,且比他笑得更明媚,更有深意。 龙王抚须,侧耳恭听:“何事?” “听闻东海龙宫的兵器库,集齐了天上地下无数的宝贝器物,不知小仙能否有幸,从龙王这借几件兵器使使?” “你是来借兵器的?”龙王听到她的要求,神色蓦地便冷了几分,似乎极不乐意此事。 “本君的兵器库是天上地下举世闻名,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借的。” 说罢,他转身回到水晶龙椅上坐下,静静盯着宋衿符。 宋衿符则是看一眼青阳君。 青阳君正要说话,龙王突然大手一挥,招来身边的虾兵蟹将。 “你们看这位元君啊,她有魔尊能打吗?” 魔尊赤鏊是六界公认的疯批战士,也是龙王迄今为止,见过武力最强之人。 虾兵蟹将摇摇头:“没有。” “那有霹雳犬能咬吗?” 霹雳犬是天河上将云腾元帅的爱宠,上回陪同云腾元帅将东海龙宫搅的可谓是天翻地覆,龙王心底阴影颇深。 虾兵蟹将继续摇摇头:“没有。” “那有青铜剑和干坤袋厉害吗?” 西山金圣娘娘座下的一只猴子精,曾带着青铜剑和干坤袋智闯东海龙宫,偷偷抢走了他兵器库里不少宝贝,逃往人间,叫龙王是暴跳如雷,投诉无门。 虾兵蟹将仍是摇摇头:“没有。” 宋衿符这细胳膊细腿的,既不能打,又不能扛,还没有一只会咬人的狗,龙王冷笑。 “那还敢来我的东海龙宫借兵器?怕是自不量力啊。” 先前在龙宫门外偷听到一些对话的小虾兵犹犹豫豫,凑上前去轻声道:“可是,可是大王,这女的,似乎会招鬼。” 龙王不屑:“招鬼?招的哪门子的鬼?” “鬼王的鬼。” 龙王脸色大变,屁股底下的龙椅差点没坐稳。 小虾兵遂将自己先前在门外偷听到的对话事无巨细地告诉了龙王,龙王手抚龙椅,斑白的络腮鬍须微微颤抖。 第11页 宋衿符亲眼目睹了他这一系列表情的变化,悄悄在身后给青阳君竖了个大大的拇指。 青阳君端着笑,与她静看龙王的反应。 片刻钟后,龙王端着纹路更深的笑意,起了身来。 该死,这屁股怎么还坐的住。 将之也真是的,单单嘲讽人家是鬼界上来没本事的小仙,也不调查调查人家的来歷。 鬼王宋斐,那可真是鬼界里的赤鏊,三个鬼王里传闻最疯批的那一个。 当年为他的师父硬闯阎王殿,打了三天三夜,打穿整个十八层地狱,打的阎王同判官那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任他放出无数的妖魔鬼怪也不敢阻拦。 若非他没亲眼见过那场景,说不定他在他心里的武力分量,会比赤鏊还重一些。 总之都是惹不起的主就是了。 “元君赶紧请上座。”龙王殷勤的姿态来了个大迴环,满脸褶皱堆叠,看着亲切了不少。 看来宋斐的名号还真是好使。 宋衿符再次感嘆青阳君的神机妙算,恭却道:“不敢不敢,还是龙王您坐,我是来求您办事的,哪里好上座。” “那不上座,就喝杯茶吧。” 好傢伙。 差点忘了到人家里做客,客气的主人是会请喝茶的。 说这龙王看人下菜碟,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宋衿符和青阳君捧着茶盏,听龙王道:“元君原先在鬼界,是在鬼王宋斐身边当差?” “是。” “当的什么差?” “小仙不才,在鬼界时干的活便是撒花。” “原来鬼王身边那位撒花女使便是你!” 六界之中虽不是所有人都见过鬼王宋斐,但除了人界,几乎是无仙不知,无妖不晓这位鬼王出场时的必备排场是漫天飞花。 臭屁且叫人无语,但却也足够让人印象深刻,如雷贯耳。 干了两百多年撒花的活儿,还是头一次听闻有人如此客气地称唿她为女使,正常人只会说她是宋斐身边那个小跟班,抑或是小喽啰。 宋衿符暗暗窃喜地收下这个称唿,又听龙王问:“不知元君今日到此,是想要借何等兵器?” 其实宋衿符也不知道要借什么兵器。 她今日到东海龙宫,统共两个目的,一是看看那白玉骨在不在此,二便是借一样称手的兵器,兵器没什么要求,能防身就行。 “先看看剑吧。”她顺着宋斐的面子往上爬,开始提自己的要求。 龙王自是无有不从。 宋衿符便得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见到了此生都用不尽的宝剑,给她一日换一柄,也不知到猴年马月才能换尽的那种。 她一路走马观花地看过去,问:“这其中可有一柄叫白玉骨的宝剑?” “白玉骨?”龙王细细思索,“本君倒是听闻过此剑,只是不知下落在何,莫非元君想要的,是那柄宝剑?” “龙王听闻过白玉骨?”宋衿符登时对满屋的兵器都失了兴致,抓紧时机问,“龙王是何时听闻的白玉骨?是否知晓它的来歷?能否将它的来歷告知小仙?” “白玉骨,有些年岁了。” 龙王皱着眉头回忆。 “大约是五百年前,凡间哪个国家的一件宝贝,似乎是亡国之后,这件宝贝便失传了。凡间的事嘛,本君也不是很在意,就没去仔细打听过,元君打探它的下落作何?” 宋衿符便将天衡帝君交代给自己的事粗略说明了一番。 龙王点点头:“所以元君来我东海龙宫借兵器,就是为了去找这柄白玉骨?” “是。” 龙王眯着长须瑞凤眸,满眼皆是精明:“可是元君不是会招鬼吗?随便招个鬼王鬼将出来,遇妖杀妖,遇魔杀魔,还要到本君这小小的东海龙宫借兵器做什么?” 宋衿符登时后背僵直。 活了上万年的老龙王,果然不是乌龟装的。 “元君是登了天,不想再用鬼术,还是登了天后,便无法再用鬼术?鬼王待元君,不好吗?” 龙王捏紧了手边一把兵器,宝刀未老的眼神仿佛透着杀气。 宋衿符轻瞥一眼那兵器,嘶,好锋利的一柄三叉戟。 她正欲开口狡辩,正巧,有只蟹将急匆匆赶来,道:“报!大王,外头有个姓宋的,说来找您借兵器!” 龙王渐渐不耐烦:“哪个混帐姓宋的,也敢来我这里借兵器?” 蟹将道:“他说他叫宋斐。” “!!!” 龙王虎躯一震,手中的三叉戟,突然就他娘握不稳了…… 作者有话说: 鬼王:suprise? 第六章 宋衿符一路上都在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实在不行就逃走吧。 该死的,谁能想到来东海借个兵器,还能遇上宋斐? 龙王一张老脸精彩纷呈,已经不知道变幻了多少种神情,大抵原来是打算跟他们逼问一番,将他们赶出去的,结果转头一听到宋斐来了,又没了底气。 万一他们真跟鬼王有什么关系怎么办? 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他们刚来借兵器,鬼王也就来了? 不如将他们带去宋斐面前,对峙一番,如若这俩天庭来的混帐是骗子,他就联合宋斐一道将他们赶出去;如若不是……他恐怕就只能忍痛割爱,送出宝贝了。 第12页 快到东海龙宫的主殿,龙王远远地便瞧见站在顶天立地金龙柱前的青年,黑衣玄袍,负手而立,挺拔的身姿和背影,一眼便知必非凡品,衬的他整座亮闪闪的宫殿都失色了不少。 看来这鬼王,外形条件上是要比那魔尊赤鏊强上不少的,他暗地里思忱。 可惜,再强也还是只鬼。 龙王快走了两步,想上前攀谈,却不知自家的小女儿忽的从哪窜出来,笑意盈盈地捧着一盘水果上前。 玄衣青年转过身来,眉宇间尽是冷冽如寒峰霜雪的戾气。 将之公主不惧不慌,脸上甚至洋溢着喜色:“鬼王来我东海龙宫做客,怎么也不提前告知一声,将之好多准备些东西,以迎贵客。” 龙王听得满头脑壳疼。 难怪将之这丫头自天宫回来只是同他笑话那咸鱼仙女,闭口不提人的背景,原是自己看上了鬼王,不想叫他同别的女人扯上关系。 他略有不满,回头去看跟在自己身后的所谓白璧元君。 白璧元君宋衿符此刻正在啧啧称奇。 真是活久见,她在宋斐身边两百年都不见他有何艷遇,一朝离去,他女人缘竟都好起来了。 还什么果盘迎贵客,果然还是她同青阳君道行太浅,入不了人家东海龙宫的眼,有口茶吃便心满意足了。 她撇去心底里那些怪异的酸涩,恰好同龙王古怪的回眸对上,两两相望,大眼瞪小眼。 她一瞬僵笑起来,龙王也跟着笑起来,顺便笑的同时,一把拽过她,将她推到了光辉亮堂的殿中。 将之公主诧异的目光同宋斐冷若砒/霜的臭脸同时凝固在她身上,宋衿符噙着笑,安之若素地端着手,施施然与宋斐道:“不是说好由我出面来借兵器就行,大王怎么还是自己走了一趟?” “啊。”不待宋斐开口,她又自顾自接道,“大王莫不是担心我单枪匹马借不到兵器?您放心,为了您的这桩事,我还特地邀了天界的青阳君相助,况且,我到此处来才发现,龙王也是个极为乐善好施的,方才我们就在兵器库里选兵器呢,听闻大王您来了,这才又赶了出来。” 这白璧元君,不是说是为了完成帝君的任务才来借兵器的么? 龙王站在身后,听她说的一愣一愣的,不知这鬼机灵的丫头究竟是哪里骗了自己,老眼迷茫,一头雾水。 见宋斐顶着一张臭脸不说话,宋衿符适时又转向龙王。 “实在对不住龙王,小仙是事出有因,才说自己是因为帝君的任务才来借兵器,因为鬼界的名声……呵呵,担心龙王不肯将东西借予,故而才出此下策。不想龙王是个大善人,丝毫不顾外头的偏见,知道小仙曾在鬼界任职也愿意将兵器借予小仙,小仙感激不尽,他日龙宫若要帮忙,必也愿意尽全力相助。” “哈哈,哈哈……原是这么一回事。”东海龙王心虚地大笑了两下,“原来如此,鬼王是因为担心本君不肯将兵器借予白璧元君才特地来我东海走一趟。” “白璧元君?”一旁将之公主的目光登时变得古怪,且充满敌意,“你便是白璧元君?” 她的这声质问不大,满殿的人即便听到了,也无暇顾及她。 宋衿符满心满眼只在祈祷宋斐千万别拆穿她,龙王则甩着金灿灿的大袖,郑重地拍了拍宋斐的肩膀。 “老弟啊,你真是多虑了,你没来前,我都带着白璧元君在兵器库里相看法宝了,你看,你还白白来走这一趟,干什么呢?不过既然来了,便留在我龙宫里用个午饭吧?我早听闻你的大名,却一直不得相见,今日好容易见到了,真是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今日这顿饭,便是说什么也要用的。” 活了上万岁的老头子,果然八面玲珑起来也是势不可挡啊。 宋衿符深感佩服,却听宋斐转眼就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人家的盛情邀请:“不了,我来借点兵器就走。” 好冷,好酷,好拽,拽的跟这不是东海龙宫的兵器库,而是你鬼界的后花园一样。 宋衿符悄悄睥他,窃喜他的配合。 一旁的东海龙王惊愕了一番,原先组织好的语言也不知从何说起。 将之公主倒是还想再盛情邀请一番,只是龙王急急地拉住了她的手,叫她闭了嘴。 龙宫殿内静了片刻,龙王道:“那不如,本君现在就带你们去兵器库挑上几件?” “多谢龙王。”宋斐看上去是一点不想客套,示意龙王直接带路。 路过宋衿符身边的时候,他终于肯赏一个眼神给自己昔日的下属,也终于肯跟她说久违的一句话。 “不跟上?” “啊?” 宋衿符恍了一瞬的神,立马乖觉地跟上。 龙王将一切尽收眼底,心底里暗暗庆幸,幸好方才这鬼王来的及时,他没跟这白璧元君打起来,万一她回去跟宋斐告状,抑或是真跟他打斗的时候招来一个鬼王鬼将,那他这东海龙宫还要不要了? “二位请,请——” 他客客气气地引路,将自己的兵器库尽数展现在他们面前。 宋衿符原先顶着宋斐的假面子,进兵器库的时候颇是心虚,如今真顶上了宋斐的面子,她终于可以放开手脚随意干。 第13页 “这支画笔,有何妙用?” 她知道自己不擅长舞刀弄剑,便也没打算挑一些打打杀杀的兵器,直奔一些稀奇古怪的灵器去看。 龙王看一眼她手中三尺多长的画笔,道:“这是青花神笔,得此笔者,不论在纸上画出什么东西,都能应验。” “如此神奇?” 宋衿符大喜,收入篮中。 宋斐从剑戟那边过来,扫一眼她的篮子,道:“再去挑柄剑。” “要剑做什么?” “我用。”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宋衿符便麻利地滚去看刀枪剑戟了。 凭着自己对宋斐的了解,她开始为他选剑。 “太长,不方便。” “太重,不好拿。” “太软,没力道。” …… 可惜宋衿符一连选的十几把剑,他都不满意。 宋衿符终于有点回过味来,宋斐这厮就是在故意折磨她。 她再懒得认真,随手从左手边拿了把女剑,扔给宋斐。 她已经等好了宋斐一针见血的挑剔,偏偏过了几息之后,她竟可怕地听见宋斐满意的声音。 “就它了。” “???” 宋衿符震惊地回头。 这是把女剑啊! 你是要干什么? 宋斐无视她无声的质问,把剑扔给她:“替我收着。” 宋衿符颤颤巍巍地收着,老实巴交跟在他身后。 一行人离开东海龙宫的时候,收穫颇丰。 龙王含泪送走他们,转身就喊虾兵蟹将给自己准备送往天宫的奏摺。 这白璧元君,一边在天上做神仙,一边背地里还跟鬼王勾结,来他这里耀武扬威,他要狠狠地参她一本,道她身在曹营心在汉! — 刚上岸的宋衿符重重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龙宫太凉,还是有人背地里骂她。 宋斐冷冷地睨她一眼,转身走在前头。 宋衿符下意识也抬脚跟着走,走了两步,她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宋斐的小喽啰,怎么还这么不争气,见到他就只知道跟着走? 那要有骨气一点,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吗? 不。 宋衿符快走两步,跟上宋斐。 “你来东海究竟是做什么?” “借兵器。” 你觉得就你在兵器库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会信么? 宋衿符默默腹诽,又道:“方才的事多谢你了,若不是你配合,我只怕今日便会被逐出东海龙宫。” “丢人现眼。” “……” 宋衿符吸吸鼻子,习惯了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继续自我煽情道:“是给你丢人了,但也不至于那么丢人吧,我还是挺随机应变的,是不是?不愧是你一手教出来的。” “少拍马屁。”宋斐一眼看穿她的用意,“说再多话,我也不会重新给你灵力的。” “……” 宋衿符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下去。 前面是海边的一片林子,宋斐脚步不歇,迳自往那边走,宋衿符自己慢吞吞落在了后面,兴致不高。 忽然,一阵青色的身影闪到宋衿符身边,久无存在感的青阳君突然抓住宋衿符的手腕。 “走,跟上他!” “什么?” 宋衿符被迫跑了起来,在跟上宋斐的那一刻,想起来青阳君几次三番帮她的唯一要求——帮他去鬼界救人。 所以,这里正有一位鬼王,那岂不是,不用白不用? 作者有话说: 高冷鬼王:果然只有用我的时候才会想起我!(拳头硬了.jpg) 第七章 海边云雾四起,若隐若现的森林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在宋斐半身已经隐进漫天的林雾时,宋衿符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低头看着那只纤细素白的手,等着她的下文。 不想是一旁的天界财神爷青阳君先开口:“鬼王殿下请留步,本君有事相求。” 宋斐撩眼,打量这适才在东海龙宫未曾太过关注的神仙。财帛星君座下首屈一指的财神爷,青衣青冠,连瞳孔也是青绿色的,肉眼可看的七八百年铱誮道行,且天资颇高,仙魔之中当属中等偏上的水平,好好修炼,会比刚才的龙王水平要高。 这样的人,愿意到东海来帮宋衿符借兵器,几乎是一眼便能窥出其目的所在。 他静等着他说话。 青阳君与这姓宋的鬼王从不曾打过交道,也不曾见过面,知道他五百年的道行里单单鬼王便做了两百年,便不必深想也可知,这是个狠角色。 适才在东海龙宫,龙王与公主的样子,也足以佐证他这一点想法。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自己的事。 宋衿符在一旁以殷殷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似是鼓励他说出自己的请求,但他斟酌再三,还是有所保留,道:“本君在鬼界有个未了的心愿,是一故人,不知可否得鬼王相助,叫本君去黄鹤关将人救出?” 鬼界三王,几乎将阎王管不着的幽冥地带划分了个遍,建城造池,独立山头,抛去一些孤河乡野,便全都是这几人的天下。 第14页 寻常外人想要进去任何一座鬼城,都需要经过关卡重重,更别提青阳君这样一个大摇大摆的神仙。 宋斐眉间微蹙,似在考量。 寻常人进鬼城不容易,但是鬼王不一样。 他以寻遥无寂为由去黄鹤关,无人敢管,也无人敢拦。 只是偏偏是这个节骨眼。 他睥一眼宋衿符。 或许这鬼丫头也是知道自己说多错多,任由他和这个神仙在这里周旋,也不开口。 宋衿符自是知道宋斐本事的。 但她也知道,宋斐不喜天上的神仙,要他答应青阳君的请求,着实有点难度。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她欠了青阳君人情。 她左思右想,听宋斐一直缄默,便打算自己与他开口谈条件,不想一抬头,撞上他神色莫名的隐晦,不消片刻,便听他道:“可以。” 可以? 可以! 这死鬼开窍了?知道要和神仙搞好关系了? 宋衿符喜出望外,还没来得及奉承他几句,又听他话音森冷道:“不过进了黄鹤关后,万事听天由命,随你自己,出不出来,如何出来,就算是死在遥无寂手上,我也不会负责给你收尸。” “好。”青阳君早做好了自己闯荡的准备。 要宋斐一路保他平安出来,不现实。 宋衿符虽然早知道黄鹤关的鬼王遥无寂不是什么善茬,但听着宋斐的话,心底里还是默默将遥无寂的暴戾程度又提了一个台阶。 青阳君此行要去黄鹤关,黄鹤关内光景她见过,甚至还不如七绝城,青阳君入内,大抵是需要全副伪装的。 只是神仙在鬼界伪装起来,灵力便会弱一些,她有些不放心,又没胆叫宋斐再多关照关照,便拿出一个司命星君给的锦囊,送给青阳君。 在说服宋斐这事上她没帮什么忙,便出个锦囊,当做还了他的人情吧。 “此锦囊妙计乃司命星君所赠,青阳君若在鬼界遇上困境,可藉助妙计之法自救。” 趁还有时间,她又与他说了许多鬼界的叮嘱,尤其是黄鹤关内有何规矩,青阳君一一认真记下,犹如一个学堂上一丝不苟的乖乖学子。 依依惜别的戏码宋斐懒得看,他未等片刻,便继续朝林雾深处走去,也不管后面有没有人跟上。 宋衿符悄然跟上他左手边位置的时候,他正开始施法,打算瞬移。 “今日这几桩事,当真多谢你了。”她虔诚道。 宋斐专心施法,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曾赏她。 “皆与你无关。” “别那么冷漠嘛,好歹咱们是一起出入过东海龙宫的情分了。”她眼珠子滴熘熘地转,“不过既然你说今日这些都与我无关,那鬼王殿下你看,我帮你拎了这么久的兵器,你要如何谢谢我?” “……” “害,其实也不用太兴师动众,我觉得你从前给过的那几张鬼符就挺好的,我帮你背了这么多兵器,一把兵器十张鬼符,不过分吧?” 宋斐缓缓回头,看她的眼神像是在酝酿着风暴。 “自是不过分的,你也知道,东海龙宫的兵器,举世闻名呢,所以你给我的鬼符,也不能太磕碜了,是吧?我觉得宋晁还有流英那两张,是务必要给我留下的,还有……” “兵器。” “昂?” 宋斐单手将她的花篮变到自己手上,利索地取出所有存在她那里的兵器,并且,没有要付鬼符的打算。 宋衿符见状,赶紧夺回篮子:“你不讲武德!” “呵。” 鬼王的轻蔑是如此简单粗暴。 青阳君眼观鼻鼻观心,只见得宋斐在那一声“呵”过后,随手一挥,他便跟着进入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界。 徒留宋衿符在原地,从抢回的篮子里发现一柄被遗弃的宝剑,放大,放大,再放大—— 握在手里刚刚好。 她试着甩了甩,所有软硬力道也都刚刚好。 所以这把剑,是那死鬼专门为她选的? 不给她灵力,不给她鬼符,但是给她专门选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这算什么? 宋衿符百思不得其解,收好宝剑,也朝着林雾逐渐浓郁的深处走去。 — 青阳君随宋斐来到一片漆黑荒芜之地,见他又迳自走在前头,追上去道:“鬼王愿意答应本君,其实是想本君承你的情,将来好在天上多多照顾元君吧?” “选在鬼界如此情形的时候将人送上天,鬼王不可谓是不深谋远虑。” 难得是个明白人,宋斐看他一眼,问:“鬼界是何情形?” “玉容关的鬼王鹤汀州,欲将黄鹤关吞併,这本与宋鬼王你没什么干系,但你也知道,唇亡齿寒,鹤汀州吞下了黄鹤关,又怎会不去打你七绝城的主意,所以即便他们不打到七绝城,你也不会坐以待毙。” “三足鼎立的局面,早就已经摇摇欲坠。” 黄沙瀰漫,隐隐绰绰的城池就在前方,宋斐静望着他:“她上次下界,说是因为天宫办盛宴,请走了天上所有的神仙,想必那次盛宴,是财神爷办的吧?” 聪明人对话,从不拐弯抹角。 第15页 青阳君大大方方承认:“是本君办的。” “你们天界的干坤镜,还不够你看的?要她下界来替你打探虚实?” 青阳君从一开始就在思考这位鬼王同宋衿符的关系。 只是王上同从前的下属么? 不像。 都是男人,他自然能察觉到,这位鬼王看他从前下属的目光,可实在算不上清白。 尚未等他想透,他便察觉耳边一阵阴风过境,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一股深厚的外力重重推着他向后,将他狠狠压在一块崎岖的巨石上。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利用她下界来打探消息,是谁欠谁的人情?” “我需要你在天上帮她过好日子么?你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只想让你死在这片土地上,再也不要去烦她。” 鬼王露出阴狠的嘴角,锋利的眼神像刀片,一寸一寸,剜至这位天上神君的心肺。 他想说话,可是他的喉咙被他紧紧地钳制住,鬼界阴沉的气压似乎盖在他的头顶,逼的他完全喘不过气。 手臂渐渐抬起,想要施法,面前的鬼王却只是一个眼神,便叫他那点灵气在鬼界再无用武之地。 他认命般紧闭双眸,万万未曾想过,自己会是这种死法。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 在他只剩最后一丝唿吸的剎那,宋斐松开了他的喉咙。 “要是被她知道你死在我的手上,我可哄不好她。” 他眸光渐渐向下,定在他挂在腰间的那只锦囊上。 “我会把你送进黄鹤关,至于能不能够活着,能不能够成功地将人救出来,就如同我先前说过的,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青阳君瞪着一双青瞳,欲要说话,一张口却先喷出一大滩鲜血。 伤至心肺的内力,起码需要百年休养,他还拿什么去黄鹤关救人? 他望着宋斐,那阴冷的鬼王目光沉沉,满面杀气,比在东海龙宫和海边林雾时要可怖一千倍,一万倍。 是他错了。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去打宋衿符的主意。 可现在后悔已晚,宋斐拎起他,便如同拎起一只蝼蚁一般。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骨骼如此轻贱,可在鬼王看来,他好像的确如此。 “这是十道鬼符,可招我七绝城内任何大鬼小鬼,但是也只有十道,你自己看着办。” 进黄鹤关前,宋斐将十道鬼符立在他的面前,鬼符围着他转了一圈,他晃然记起,这是宋衿符费尽心思都想要的东西。 可笑他如今凭这种方式得到了。 宋斐附在他耳边,如恶魔低语道:“若是你有幸活着,你回天宫估计会有人给你撒花,若是你不幸死了……” “我便去黄鹤关,亲自替你收尸。” 他幽幽的,如同一道沉重的枷锁,压在了青阳君的脖子上。 青阳君神情一凛,十道鬼符便如同催命的魔咒,钻进了他的衣袖。 与此同时,他腰间那颗醒目的朱红布袋锦囊,落入了鬼王手中。 第八章 宋衿符带着一篮子从东海龙宫顺回来的兵器,坐在阎王殿里。 身为一只在鬼王身边待了两百年的鬼,阎王殿与七绝城于她而言,都可谓算是快乐老家。 阎王刚与判官商议完事情,回来见这姑奶奶居然坐在这,心肝忍不住颤了颤。 “宋,宋姑娘?” 他卡了一瞬的壳,一时竟不知该称唿宋衿符为什么。 七绝城里的小鬼大多不知道宋衿符的去向,但身为阎王殿的主宰,阎王自是知道这位小姑奶奶去了哪里。 那宋斐忒不要脸,素日里联合另两个鬼王不将他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关键时刻,竟干出这等天上地下人神共愤之事来,害他被天庭来的告示狠狠批了一通,当真是缺大德了! 当初两人说好的从长计议,也被他毁于一旦,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脑袋上这顶乌纱帽就要保不住了! 他带着对宋斐的怨恨,一屁股坐在宋衿符面前,就在宋衿符以为他要当场对自己发飙的时候,他蓦地又换了副神情,方方正正的黑脸上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宋姑娘今日到访我阎王殿,有何贵干吶?” 这阎王总是这样。 每回宋斐做了什么挑衅他权威的事,他都肉眼可见地不会给宋斐什么好脸色,但是对她,总是莫名其妙的宽容,且慈祥。 宋衿符想,若非她真真切切地记得自己的来歷,知道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凡人变成的鬼,她真怕自己是这阎王爷的女儿或是孙女。 否则,实在很难解释他究竟为何顶着那般黢黑的一张脸,也要对她慈眉善目。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阎王慈善,宋衿符自也不会过分,也便如往常般道:“天界的天衡帝君遣我为他办一桩事,寻找一柄几百年前下落不明的宝剑,可我不知宝剑来歷,便想到阎王这里瞧瞧 ,看看有无线索。” “宝剑来歷我这里倒可以找。”阎王皱着粗眉道,“不过只能找昔年凡间铸造而成的,若是生来便是天界鬼界之物,那恕本君无能,怕是帮不到姑娘了。” “我知道。”此事司命星君已经提点过她,宋衿符也有了心理准备。 第16页 “那不知姑娘要寻的剑,所谓何名,可有画像?” “有。” 宋衿符遂将那幅长画轴拉了出来。 阎王招来判官,欲要助她在图宝册中寻找宝剑,不想判官一看那幅画,阴沉的神色便转向了阎王。 两个生来面色便黑的人面面相觑,阎王不明所以,晃着冕旒问:“怎么了?” “她要找的剑,名唤白玉骨。” “白玉骨便白玉骨,你替她找……白玉骨?!!!” 从阎王陡然拔高的音量中,宋衿符听出了他泼天的震惊,颤抖到簌簌作响的冕旒歪了一歪,被他扶正。 他惶惶坐在自己的宝座上,顶着一头黑脸问:“你要找白玉骨?” “是。” 宋衿符知道,比起平平无奇安静如鸡的反应,阎王这般波澜骤起,才是宝剑有线索的好兆头。 但凡他不识得这柄宝剑,他都不会是这个反应。 她面露喜色,上扬的唇角明媚地挤出两个酒窝,白白净净的脸蛋与暗无天日的阎王殿几乎可以说是格格不入,像是在发光。 阎王似乎是被她的明亮闪到,急急忙忙遮住了眼睛,道:“是帝君要你来寻白玉骨的?” 怎么闪到了眼睛,说话也开始颤抖起来? 宋衿符不解:“是,阎王可有线索?还是说,这剑有何问题?” “线索……” 阎王瞟一眼判官,判官面无表情且神色自若地与她道:“白玉骨我们的确有线索,五百年前的凡间,它属于一个凡人,且因此名声大动。” “这我也知道。” 在东海龙宫处,龙王已经对她说过,五百年前,白玉骨是凡间哪个国家的宝贝。 判官情绪木然地像一桩只会说话的木头:“你还知道哪些?” “没有了。”宋衿符把东海龙王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出来,寥寥也不过几个信息点。 判官道:“那龙王没有告诉你,白玉骨不是凡人所铸?” “没有。” “那如今便由我等告诉元君,这白玉骨,原先是西山金圣娘娘所修炼的竹林里灵气最盛的一根竹子,竹子被金圣娘娘送与天衡帝君,天衡帝君点石成金,将其铸成了一柄举世无双的宝剑,取名为白玉骨。 昔年凡间大乱,民不聊生,帝君便将此剑投入凡间,期待有缘人能执剑统一山河,故而在一些人口中,这白玉骨,便成了凡间的东西。” “原来如此。”宋衿符听罢提疑,“那为何龙王又告诉我,这把剑成了亡国的宝剑,难道有缘人执剑,并未统一山河?” “统一了。”判官深深地看着她,“可惜执剑的有缘人在山河一统后便因为奸臣的猜疑,枉死了,山河虽一统,但二世而亡,宝剑流落,再无处可寻。” 也就是说,好容易积攒起的线索,到此为止,又断了。 宋衿符无奈撑脸:“这茫茫六界,我该如何去寻一柄失落的宝剑呢?” 判官不言,阎王也不语,单看她在那犯愁,屏气凝神,安静地如同两副活死人。 哦,他们本就是死人。 二人悄悄相视一眼,看似尽心尽力地出谋划策道:“宋姑娘若真心想寻此剑,不若去求求鬼王,他素来厚待姑娘你,想必姑娘相求,他便是打翻六界,也会为姑娘寻来。” “呵,呵呵……”宋衿符讪笑几下,“实不相瞒,判官大哥,我刚见完宋斐回来。” “哦?”久不说话的阎王突然同诈尸般惊起,“那死鬼也知道你要找白玉骨了?” 死鬼? 原来除了她,还有第二人也是如此称唿宋斐! 宋衿符直唿知己,瞪直了眼睛粲粲地望着阎王。 阎王顿了顿,道:“宋斐,宋斐那厮,也知道你在找白玉骨了?” “他知道,我在东海龙宫借兵器的时候就碰见他了。” “他没说什么?” “他该说什么?” 宋衿符好奇的目光与阎王两两相对,阎王一不小心咬了下舌头,推搡着判官开口说话。 判官得令,正要继续忽悠,宋衿符却不知突然觉醒了哪根脑筋,道:“算了,靠人不如靠己,还是请阎王将执剑之人的旧事借与我翻看一番,我仔细找找,万一能有线索呢?” 阎王喃喃望天,声量低到不能再低:“没,没什么好看的了吧……” 心虚的话音刚落下,偌大的阎王殿中便响起一串清脆的铃声。 宋衿符大惊,轰然起身:“活来了!” “什么活?” 宋衿符单手变出一只花篮。她可没忘,自己如今还是天宫的撒花仙女,这铃声便是提醒她,升天门处来了新人,她该去撒花了。 上天两个月,这还是自她之后,天宫头一次来新人。 宋衿符秉着爱岗敬业的精神,道:“烦请阎王将那宝剑在凡间的旧事整理出来,我回头好来取,多谢多谢,拜託拜託!” 阎王笑笑,眉间一分惆怅,两分心虚,三分茫然以及四分无可奈何,只是都隐在十二珠串后头,看不真切。 宋衿符走的急,自然也没注意到他的神色,等她提着篮子消失在黑暗中,阎王才虚脱般瘫在椅上,一蹶不振。 第17页 — 升天门 宋衿符腾云驾雾地赶回来,远远便瞧见一道璀璨的金光,朝着通天的府门逼近。 就金光的光晕大小来看,她知道这回升仙的大抵只有一人。 不知是凡间的哪位人士,做了何等巨大的功德,才得以升至天庭。 她飞到门匾上,远眺天使们飞来的方向,瞧见被天使们夹在中间的,是一位书生模样的俊俏年轻儿郎,于是从篮中挑选出最高洁的白玉兰,向下撒去。 玉兰的芬香一下铺满整个升天门,天使们将书生交给宋衿符,由她来对书生进行下一步的盘问。 这是自她飞升之后,天庭的新一项规定,为了防止还有类似她这样的事情发生,也为了维护天庭的威严。 但其实天使们也吸取教训,在来的路上已经将这位新飞升的郎君盘问了一番,如今宋衿符需要盘问的,是第二番。 也是,无甚意义的一番…… 毕竟天使们已经问的差不多了嘛。 宋衿符知道自己只需要走个形式与过场,便随意想了几个问题。 “郎君在下界时是习文还是习武?” “哦,习文,那是诸葛孔明那般的军师,抑或是包拯一样的青天大老爷?” “哦,都不是,你是个给世人作画的?” 宋衿符不解:“莫非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画仙?郎君的墨宝卖几文钱,可否借我观赏观赏?” “恐怕,是观赏不了……”书生窘迫道,“因为我的画笔,丢了。” “你们画仙作画,还得用专门的画笔?” “我不是画仙。”书生摆摆手,谦逊又诚恳道,“我只是不知为何,拿着那支笔,画的东西便总能成真。于是国家哪里缺雨,我便去画雨,哪里缺太阳,我便去画太阳,只要是助百姓们风调雨顺的事,便都能实现,久而久之,他们便将我冠上了画仙的头衔。” 护一方黎明风调雨顺,自然是无上的功德,宋衿符觉得这人升仙无可厚非。 只是……拿着一支笔,画什么东西都能成真,那不是,那不是,那不是她在东海龙宫借来的青花神笔么?! 作者有话说: 仙女(突发奇想.jpg):我要是早有这支笔,不就早就能顺理成章地升仙了? 鬼王:那么问题来了,谁给你去拿到这支笔呢? 仙女:(星星眼)(星星眼pro)(星星眼pro max) 鬼王:…… 第九章 在东海龙宫借神笔的时候,忘了问问龙王,这东西是不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 搞得宋衿符现在很纠结,她到底该不该将神笔的事告诉天使? 万一闹了乌龙,岂不尴尬?可是万一这郎君的神笔如今真在她的手上,那…… 她也说不上来,那会怎么样。 正好她遥遥一望,司命星君正驾鹤而来,清灰的仙袍与她招了招手。 “元君恪尽职守,本君甚是佩服。” “司命星君,来得正好!” 宋衿符一把将他拉到边上,抵着升天门洁白庄严的石柱,将这位新飞升上天的画仙的事说了。 她本以为再怎么着,司命星君也会想要见一见她的青花神笔,她连篮子都准备好了,正打算将笔掏出来,不成想,司命星君直接摇了摇头,一张迷死人的俊脸如桃花般灿烂地笑道:“元君的笔自己藏好便是,这位画仙的神笔,不是这支,本君此番正是奉天帝之命,来接这位画仙过去,诸般事宜,天帝自有考量,元君切莫担心。” 不是她这支? 宋衿符稍稍放心,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贝神笔,可不想就这样上交了去。 “不过另有一事,天帝要我转告元君。”司命星君一双粲粲笑眸中是数不清的温柔。 宋衿符洗耳恭听,“何事?” “东海龙王昨日上书状告元君,道元君勾结鬼王宋斐,洗劫了他的兵器库。” 宋衿符陡然一惊。 这龙王忒不讲道理,自己心甘情愿跟在宋斐身后要什么给什么,怎么成了他们洗劫了?没本事去状告宋斐,便拿她来出气? 她气鼓鼓地瞪圆了眼睛,听司命星君继续道:“元君可还记得,本君曾同元君说过的事?” 上天后见司命星君统共不过三回,说过的话也就那么几句,宋衿符不用想都知道:“既做了天庭的元君,下界之事,切不可再提。” “切不可再提的意思,不仅是在天宫对鬼界的过往要缄默不言,也包括不再同鬼界有所接触。” 话已至此,自然是不必再说的更明白点了。 宋衿符点点头,面上是掩盖不了的失落。 当司命星君转身之时,她又不死心地问:“为何做了神仙,便不能再提鬼界之事了?” “他们从凡间升上来的人,依旧可以谈笑风生地说起自己在下界的往事,我从鬼界升上来,便提不得了吗?是因为鬼,生来就比凡人低上一等吗?可是那些数以万计的鬼怪,从前也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啊。” 司命星君好似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那边的天使还带着新上天的画仙等在升天门外,可他却因为宋衿符的问题,不得不驻足下来思考。 第18页 “还是说,因为我是宋斐强行塞上来的,所以我低所有人一等,别人可以提的事,我提不得,别人可以做的事,我做不得?” “自然不是……”司命喃喃。 既有了仙骨,那就是众仙平等的。 可是宋衿符不觉得。 “我其实一直想问问,司命星君,倘若我从一开始便不想做这个神仙,那我还可以回到鬼界吗?” 这大抵是司命执掌众仙命途轮迴以来听过最离谱的一个问题。 居然还有人不想做神仙,愿意做鬼的。 他道:“可以,只是我劝元君再好好想想,鬼王费尽心思将你送上来,是冒着被天庭记恨的危险,他如此做的目的,元君想过吗?” 宋衿符想过,可是她没想明白。 “既没想明白,那我劝元君先好好去完成自己的任务。鬼王不会无缘无故送你上天,帝君也不会无缘无故叫你去寻一柄宝剑,等元君看透一切结果的时候,再来找我,告诉我,你还愿不愿意做这个神仙。 至于元君在意的能不能再提鬼界、能不能再同鬼界往来,我想是我们的错。元君活的坦坦荡荡,不该受这些束缚,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放手去做吧。” 那一剎那,宋衿符的眼里好似出现了光。 她静静站在升天门处,目送他带着新来的仙君朝云霄殿的方向飞去,想起的不是两个月前自己的飞升,而是两百年前,宋斐在阎王地狱,将她救出生天的那一刻。 那一刻,她的眼里也有光。 宋斐就是她的光。 — 阎王殿还有事等着宋衿符,她不能去旁观新上来的仙君究竟是怎么回事,甚至连自己的群玉殿也没功夫回,将一群人送走后,转身便要重新下界。 路行一半,昨日方才见过面的将之公主突然带着一个衣着同样华丽的仙女从天而降,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仙女宋衿符未曾见过,也不晓得来歷。 将之公主与她并立而站,一双柳叶眉上扬,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夕霞,这便是你要找的人,昨日那支青花神笔,便是入了她的口袋。” 夕霞上前两步,一身紫烟粉的衣裙轻摆,水做的眸子温柔四溢,楚楚动人。 “阁下便是白璧元君?” 温柔的仙女姐姐谁能不爱,宋衿符虽不解二人的行径,但对这位夕霞仙女还是客气的:“我是,敢问阁下是?” “我是夕霞宫的夕霞元君,早听闻元君得道飞升,未曾去往群玉殿道贺,是我之过……” “夕霞,你同她客套什么。”将之简单粗暴地打断夕霞仙女的话,“什么手段上的天宫,她自己心里没点数么?还敢如此大摇大摆地到我东海龙宫借兵器,快快将我龙宫的青花神笔还来,我便饶你一命!” 这公主什么臭脾气? 宋衿符蹙眉:“这青花神笔是我从东海龙王手中借来的,公主要收回龙宫的兵器,也该得了龙王的指令才是,敢问公主可有龙王的手谕?如若没有,那恕小仙不能从命。” “你敢拿我父王来压我?” 将之当即出手,将宋衿符脚下的云团打落。 下面是最靠近鬼界的不归山。 宋衿符落在不归山上,单手变出自己盛满兵器的花篮。 这公主不讲武德,那就不能怪她非要捂着宝贝不放了。 “你交不交出来?” 不消片刻,将之也带着夕霞落在不归山上。 宋衿符手中握紧了幻耳铃:“公主若好好说话,兴许这东西我还能给,但是公主如此不讲道理,这神笔,我便不想给了。” “你这是找死!” 将之手中凭空变出一柄长剑,向着宋衿符刺去。 宋衿符一手变幻出无数的花瓣抵挡将之的攻势,一手摇起幻耳铃。 这也是昨日在东海龙宫顺来的宝器,听说不论谁听到了,耳边都会不断循环起自己最恐惧的声音,感受到天旋地转,万物颠倒。 幻耳铃响起的那一刻,夕霞元君便痛苦地捂上了耳朵,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宋衿符听不懂的话。 “谢郎,谢郎,谢郎你等我来救你!谢郎,谢郎我求求你不要死!!!” …… 可是将之公主却好好的,甚至剑刺的更狠,在她不断变幻出的花瓣后头,露出得意的笑容。 “用我东海龙宫的兵器,居然妄图想来伤害我,当真是蠢透了!” 花瓣在一瞬间被刺破,飞过宋衿符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她狼狈地收了手势,幻耳铃同花瓣都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将之乘胜追击,提着剑直冲她的脖颈来。 宋衿符攥紧了拳头,大喝一声:“剑来!” 被宋斐留下的那柄宝剑泛着白光落入她的手中,她握着剑柄,提起挡住了将之致命的一招。 “那公主便看看,我究竟能不能用你东海龙宫的兵器,将你击倒!” 打架什么的,放狠话的气势自然不能输。 夕霞元君好容易从幻耳铃的魔怔中醒过来,看两人已经打成了这样,急急忙忙喊道:“都快停下来吧,有话好好说,将之,我们是来借兵器的,千万别伤了人!” 第19页 “放心,我才不会伤她脏了我的手,但我势必要叫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仙知道,什么是生来天命,什么是给脸不要脸!” 将之的胜负欲已经完全被激起,此刻的眼中盛满了怒火,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提起剑便对宋衿符步步紧逼。 宋衿符才不信这公主说的什么不会伤她,若如此,她脸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看她的眼神,她简直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小命关天的事情,她丝毫不敢含煳,即便平日里根本没耍过剑,也提着剑舞出了一股油然而生的气势,最关键的,这一副乱打,竟叫她真挡住了将之不少招势。 她逐渐自信起来,提着剑开始照着心里的招式打。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宋斐平日里跟那两个鬼王打架,也没少舞刀弄剑,单她见过的就不下十几回,她一招一式都照着记忆来,在同将之比到第二十招的时候,终于将她的剑打落在地,连她的人,也随之倒在地上。 “将之!” 夕霞元君大喊一声跑了过去,扶住将之。 “元君饶命,将之并无恶意,她只是为了我着急,想要替我拿到那支神笔,元君若不愿,我等便不求了,求元君千万不要伤了她!” 有没有搞错,打了这么久的架,受伤的明明只有她的脸好吧?还是被她打碎的花瓣割到的! 宋衿符默默收回对这温柔的仙女姐姐的友好看法,收起宝剑昂首道:“将之公主是东海的公主,我自然不会伤她,但也请夕霞元君想清楚,这回打架是谁先动的手,若想要神笔,大可好好说话,上来便将我打落云层是何意思?” 她学着平日里宋斐傲气十足的样子,睥一眼坐在地上的将之,又以冷静的目光望着夕霞元君:“元君如此温柔的一个人,想必素日也是结了不少善缘的,下回行事前,还是请想清楚,什么人该结交,什么人不该结交,又有什么人是真心为你好,什么人是借着为你好的由头,发泄自己的怒火。” 将之被她毫无章法的招数打得气喘吁吁,此刻才得以缓过来,听她说的这些话,气又不打一处来,指着她吼:“你少来挑拨我们姐妹之间的关系!阴鬼出身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总有一日我要叫你在天宫再无立足之地!” “将之!” 宋衿符好笑地看着这两位仙女,默默翻了个白眼。 真是可笑,搞得她如今在天宫就有立足之地一样。 “公主说的对,我的确就是阴鬼出身,前方便是十方鬼界,我一个鬼界出身的人,要回自己的老巢了,二位还要继续跟着么?” 她轻轻笑着,捏一片花瓣敷在自己脸颊的伤口上,说罢也不等她们回答,足下便云层渐起,将她如同一个高不可攀的仙女般往上托。 云层的白光将还坐在地上的二人晃了一瞬,再睁眼,云团上的人手中已经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碎花篮子,篮子向下倾倒,撒下阵阵花瓣。顷刻间,整座灰濛濛的不归山充斥梦幻的色彩。 “是虞美人。” 夕霞接住一片花瓣,蹙眉道:“白色的虞美人。” 白色的虞美人,自视甚高的公主。 是几乎不会被选作送出手的花。 夕霞默默看一眼将之,将之终于也意识到是自己搞砸了一切,委屈得眼角泛起莹光。 “夕霞姐姐……” “别叫我。” “夕霞姐姐,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意气用事,但她就是个阴鬼出身,她凭什么……” “凭她手上有青花神笔!” 何止是将之想哭,夕霞如今也是止不住泪水直往外淌。 “没有神笔,谢郎马上就会被逐下天界,转世轮迴,还有我,一朝被发现,定也是要被贬下凡歷劫的命。” “不会的!”将之抓住她的手,“那只阴鬼都可以叫天庭为她破例,凭什么谢郎君不可以?姐姐莫要担心,我再回去求求父王,看看世间能不能铸出第二支青花神笔来,我们定有希望的,定是有希望的……” “阴鬼,你总说她是阴鬼,可她那只阴鬼身后有鬼王替她撑腰,我有什么?谢郎又有什么?”夕霞说到浑身颤抖,满面的泪水我见犹怜。 宋衿符坐在高高的云层上,逐渐唏嘘。 谢郎? 适才升天门盘问那位刚飞升的郎君时,倒是顺嘴问了句他的姓名。 真巧,他叫谢依楼。 作者有话说: 第十章 阎王殿的幽冥烛火一晃一晃,映得宋衿符半边小脸通红。 判官拿药为她擦拭,阎王在边上陪笑。 “你说你也真是的,那两个什么仙女找你麻烦,你直接将人引到我阴司来不就成了?我看在鬼界的地盘上,哪个不长眼的敢伤了你半分!” “那不就成我欺负人了么?” 宋衿符深明大义地摆摆手,等判官为她上完药,才举起铜镜自己观察那拇指大小的伤疤。 靠! 适才在将之同夕霞元君面前装的淡定,如今看着这处理过后仍有些泛红的伤痕,真是想想便觉得后痛。 “早知道就该将她们引过来的!”她顷刻懊恼道。 第20页 阎王眼观鼻鼻观心,心道这女人果真就是善变,等她义愤填膺地放下铜镜,才同个老父亲一般慈祥道:“打了一场架,累了吧?不若就在本君这里用个晚饭?我叫人给你准备最齐全的桃花宴,保管你吃的开心喝的开心。” “不用了。” 宋衿符心心念念的只有那柄白玉骨,灼灼目光望着阎王爷:“先前请阎王替我准备的东西,可准备好了?赶紧拿出来瞧瞧吧,我赶时候,晚饭什么的,就不留在这叨唠您老人家了。” 妄图通过吃饭拖延一二的阎王呵呵笑了两声,紧张到手心窜汗:“准备,准备,大抵是准备好了吧?漼判官,你看如何了?” 漼判官木然的一张脸动了动,黑至一定境界的脸庞,便是连脸红的心虚都没有的。 “恕属下无能,宋姑娘要找的那捲案牍,被烧了。” “被烧了?”宋衿符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会被烧了?” 阎王赶紧附和:“是啊,怎么会被烧了?判官你赶紧好好说说,这究竟怎么回事?” “……” 您不去凡间搭个戏台子真是屈才了。 判官无语地望一眼阎王,冷淡的声音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三百年前,西山金圣娘娘座下的那只猴子精,为了他的猴子猴孙都得以永岁平安,不死不灭,便来大闹了一场阎王殿,不仅勾掉了许多生死簿,还将彼时阎王殿的许多卷宗案牍销毁,一把火都烧了,元君要找的白玉骨只在五百年前的凡间出现过,是以不巧,便是毁在了那只猴子手中。” “原来是那只泼猴!” 阎王拍案而起,老脸黑红:“想当年他大闹阎王殿,毁了本君不知多少年的心血,不想时至今日,宋姑娘查一柄剑,也要受他所害,被他连累,当真是罪孽深重,不可救药!” 罪孽深重,不可救药。 宋衿符深有领会,每次阎王同宋斐吵架,指着宋斐的鼻子骂他的时候,也是这副说辞。 看来那只猴子当真是惹了大怒。 “如今卷宗案牍被毁,宋姑娘可还有别的打算?”阎王顶着关切的神情,悉心问道。 “打算是有,就是有些麻烦。”宋衿符小脸纠结,眉间渐渐蹙成了小重山。 阎王殿这里汇聚了凡间过往几乎所有的消息,她以为来这里便能一劳永逸,不想半道杀出个不懂事的猴子,哎。 阎王听了她的话,又问:“是何打算?如何麻烦?” “我想,去一趟凡间。” 宋衿符由人变成鬼之后,便鲜少有去凡间逛逛的机会。不是她不想去,实在是宋斐去哪她都需要跟着,根本没时间去。 久不去凡间,关于那里的印象都忘的差不多了,便相当于贸然去到一个自己根本不相熟的世界,可不是麻烦么? “去凡间?”阎王恍惚好似茅塞顿开,“你该不会想……” 宋衿符点点头:“凡间朝代更迭,歷史推移,总有书案记载,就算是民间百姓,只要是读过几年书的,对过往史记也应当有些印象,我去凡间查,应当不会错。” “何况,凡间的书是烧不尽也毁不完的,就不必担心被人销毁一事了。” “……” 阎王怎么听怎么别扭,总觉得她最后一句话是在内涵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他深思熟虑过后,语重心长道:“可是如今的凡间妖魔鬼怪齐聚,不比鬼界安宁多少,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我觉还是不妥,要不然……” 要不然,您阎王爷再给送点法器,抑或是,给她派几个人手? 宋衿符满眼星星点点,搓手期待。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阎王自然是要给她点主意,抹一把额上的冷汗,瞪着桂圆大小的眼睛道:“要不然,我还是给宋斐捎个信,叫他给你出出主意吧。” “……” 那可真是谢谢您老人家了。 宋衿符眼里的星光霎时消失,垂头丧气地耷拉在桌子上:“还是算了吧,近来鬼界似乎挺乱的,宋斐昨日还去东海龙宫借兵器呢,我就不打扰他了。” 鬼界乱是乱,但主要是黄鹤关和玉容关那两个在打架,宋斐左右掺和一脚,没什么大事也打不到他七绝城啊,阎王心下腹诽。 死鬼还藉口说是借兵器,想替她在龙王跟前撑腰又不承认,没种的东西。 他撇撇老嘴,心下更加打定主意,这事必须要告诉宋斐。 因为宋衿符去凡间,势必就会查到五百年前那些东西,到时候追究起来,他才不认,这齣头羊,还是交给宋斐来做的好。 毕竟当年的十八层地狱,是他亲手将宋衿符带走的。 — 宋衿符离开阎王殿便直奔光亮的人间。 久未唿吸到如此有人味的气息,她深吸了一口气,满脸芳香。 此刻正是朝霞初升之际,她落下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凡间传说九五至尊的皇宫。 她在阎王那里了解到,如今凡间的皇帝有一座很大的藏书阁,藏有上下几千年的史书传奇,她要找的东西,定然能在那里找到。 她穿上自东海龙宫顺来的披风,将自己从头到尾遮住。 第21页 这是隐身披风,只要穿上,便能叫她如同空气一般,再无人能注意到她的存在,入藏书阁,也如入无人之境。 她迈着悄无声息的步子,往藏书阁上走。 如今的藏书阁尚未有宫人开始打扫,安静得地上落一根针都能听见。 宋衿符轻而易举地在满目琳琅的藏书中找到那本名为史录的书,翻开扉页,又看到落笔有清辉三十年的字样。 如今的凡间是清辉三十五年,看来这书,她是找对了。 她仔细算着时间,推演着往前五百年,该是史书上的哪个朝代。 “东宋?” 宋衿符最终将注意投到这个只经歷了两任皇帝的朝代上。 二世而亡,看来就是它没错了。 ——史书上写,东宋是先前诸国乱世之中的宋国演变而来,宋国是百年战乱最终的胜利者,东宋是它一统天下之后的称谓。 且宋,是他们从始至终的国姓。 “真巧,姓宋。”宋衿符喃喃。 天下百家姓氏那么多,几十双手都数不过来,可她身边,几乎可以说是围满了姓宋的。 七绝城里十个鬼将,八个姓宋,还有一个鬼王宋斐,也姓宋。 又若非她真切记得自己最后一世为人时的全部事情,只怕她当真要以为,自己这姓是跟着宋斐来的。 她继续翻着有关东宋统一前的记载,想找到那段传说中的将军同宝剑,却发现,史书中似乎根本没有这段记载。 她不信邪,将寥寥两页薄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发现当真是没有一个势不可挡、战无不胜的将军存在。 书上写,助当时皇帝稳定江山功劳最大的将军,叫赵绰,善舞刀。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因为功高震主,人被处死的同时,连史书上的记载也被抹去了么? 宋衿符不敢信,却又似乎不得不信。 她放下手中的史书,想要去找找旁的记录,不想转身的同时,冷不丁瞧见自己身后站了一高一低的一对男女。 这将之公主,怎么阴魂不散? “就是她,哥哥!” 将之玲珑清脆的声音响起,指着她又是一副傲气十足的样子,仿佛先前被她打趴下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 这东海龙宫的法宝,怎么总是对他们龙宫自己人不奏效啊! 宋衿符绝望地扯下披风,收进篮子里,抬眼打量将之身边那个八尺大汉,被他一双似火般的赤木红瞳瞪得莫名抖了一抖。 该死。 这不像是她随便舞几招就能战胜的样子。 “就是你打的我妹妹?”东海龙宫三太子岩灼,昂首睥睨的时候,是与他妹妹如出一辙的高傲。 宋衿符不禁心虚了一瞬,可转念一想,她又没有错,凭什么要受他们无理取闹的气? 她便道:“是你妹妹先动的手,我自保罢了。” “我妹妹是生来高贵的仙,你就是个阴鬼,据说宋斐当年还是在十八层地狱捡的你,可见你是多么的为天地所不容,即便是她动了手,你难道也不该受着吗?你何德何能,能与她并列仙位!” 这群总是将自己视之过高的神仙,当真是没救了。 宋衿符捏紧了在阎王那里好不容易讨来的两道旧符,挡在自己同这对兄妹面前。 “若仙君当真要如此说话——” 岩灼危险地眯了一双赤瞳:“如何?” “这里是凡间的地盘,凡人的藏书阁不好轻易动手,我马上要回阴司鬼界,你敢不敢与我一道下阴曹地府,在阎王面前比上一比?” 岩灼轻蔑:“我有什么好不敢的?” 宋衿符冷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是比他更轻蔑:“那龙宫太子,可别后悔才好——” 作者有话说: 阎王:活来了! 第十一章 宋衿符那一笑,叫将之忍不住想起被她打在地上的后怕。 在去往鬼界的路上,她轻扯了扯岩灼的衣袖,特意叮嘱:“待会儿哥哥千万不要恋战,记得我们今日主要目的还是夕霞姐姐的青花神笔,快点把她打趴下,把笔带走就是了。” 岩灼笑笑:“妹妹这是在担心什么?即便是我恋战,也只有将她不断打倒的份,青花神笔,定安然无恙送到夕霞仙子手上就是了。” “她会招鬼,哥哥切记要小心!” “招鬼?招的什么鬼?” 东海龙宫的三太子同他父王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语气中的不屑与傲慢,根本连掩饰都不掩饰。 将之脸色铁青,却也不想说宋衿符也许会招出鬼王宋斐,只是不断嘱咐:“只怕是什么很强的鬼兵鬼将,哥哥万不可大意。” “什么很强的鬼兵鬼将,她还能把鬼王宋斐招出来不成?” “哥哥!” 将之还待再说,但眼前已是阴司鬼界,阴曹地府几个大字横在几人面前,无端叫空气都冷了三分。 “许久不见阎王爷,我倒正好问问他,究竟是如何管的鬼界众生,叫一只幽冥阴鬼,都敢偷跑上奈何桥,悄悄上了天!” 岩灼气势洪迈,一脚踏进地府大门,冷冷清清一阵阴风袭来,偌大的地府竟是空无一人。 “仙君,你如今还有机会收回自己的话,阴司鬼界,可不是什么人来了都能走的地方。” 第22页 宋衿符跟在这对兄妹身后进了门,环顾四周,知道阎王已经收到她的密信,藏了起来,稍后便会派出判官替她作战。 “可不是什么人来了都能走?”岩灼挑着半边粗眉,狞笑道,“那是于你一个小鬼而言,本君今日不仅能叫你看看什么叫来去自如,还能叫你看看,什么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他一瞪眼,手中便现出一柄长至七尺的三叉戟。 宋衿符即便知道这是自己的地盘不用慌,但也还是被这泛着银光的戟剑闪了一下,莫名有些瘆。 其实,适才在凡间说的那些话,都不过是被激得一时脑热,现在想想也还是有些后悔,没事跟这对兄妹较什么劲,要阎王帮自己打人,还得浪费一张符咒。 那可是她好不容易从他嘴里抠出来的! 她心下郁闷,想着既然来都来了,那就一定得物尽其用才行,遂心下默念口诀,期待判官的出现。 判官是阎王手底下第一阴官,文韬武略,尽是强者,宋衿符早想好了要招判官来震震这东海来的仙君,不想心下口诀念了三四遍,眼前竟是屁都没有! 不是,这跟先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说好的放判官出来帮她呢? 宋衿符眼睁睁看着岩灼提着三叉戟朝自己而来,情急之下,忙祭出昨日耍过的宝剑,虚虚挡了一招。 “应长生?”岩灼笑了一笑,“拿着我东海龙宫的兵器来打我,你这小鬼,真有几分胆量!” 原来这剑叫应长生? 宋衿符睥一眼宝剑,手心擒满了汗。 “应长生就是我从外头寻来充实我东海龙宫兵器库的,不想叫你这小鬼拿了去,也算有几分眼力。”岩灼道,“那就让我看看你能拿着这柄宝剑,从我手里过几招吧!” 三叉戟的寒光闪过宋衿符的眼,她提剑乱舞了几下,在阎王殿里开始上蹿下跳。 这东海三太子的武力比昨日那绣花枕头的公主简直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她只用挡了一招便能感觉出来。 那力道,她只怕撑不过三招。 该死的阎王,说好的把判官给她,究竟把人藏到哪里去了! 原本该是二者斗智斗勇你来我往的火热打斗场面,在宋衿符的上窜下跳以及岩灼的勐追不舍下,变成了极为滑稽的一幕。 该死,你能不能不追了!我都跑累了! 要不是宋衿符对阎王殿的构造太过熟悉,还真不一定能从岩灼的手底下跑这么久。 她跳到阎王桌上,气喘吁吁,回头提剑又挡下岩灼攻势极为兇勐的一招。 撑不住了,再来一招,就真的撑不住了。 宋衿符累死累活地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好汉能屈能伸,她马上就要遁地逃走! 但是不能叫这两人知道她在遁地,她得招个鬼,虚张声势一下。 只见她跳到高台上,单手拔高做出了招鬼的手势,嘴里念的振振有词:“阴阳天地,万鬼有灵,世间亡灵,听我号令!” “哥哥,小心她招鬼!”将之急忙喊。 “哼,我倒要看看,她能招出个什么东西来!”岩灼捏紧了三叉戟,满眼是即将见到对手的兴奋。 完了,将之知道,完了完了,他哥哥这是又恋上战了。 怎么就是说不听呢! 完了,宋衿符也想,挑的地方太高,可能遁地遁的有些慢。 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殿中三人屏气凝神,其中两个在等鬼兵鬼将,一个在等遁地咒法生效的时间。 渐渐的,看着宋衿符变得若隐若现的身影,岩灼后知后觉,怒火滔天:“你骗我?”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就能遁走了! 宋衿符小心翼翼注视岩灼,向天祈祷他千万别这个时候提着兵器冲上来。 忽然,殿外又刮来一阵狂风,瑟瑟阴寒,吸引走了岩灼的注意。 宋衿符大喜,这正是偷跑的好时候!马上就能遁走了! 欸?怎么动不了了?咒法都实施到一半了,怎么不动了? 宋衿符愣愣看着自己足下仍踩着阎王殿的台子,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遁地逃走,瞬间急到不行。 再不走这对东海兄妹醒悟过来,又要提戟来砍她了! 利刃过地的声音尖锐又刺耳,宋衿符不用抬眼都知道,定是岩灼已经收回了注意力,提着三叉戟往她这边来。 夭寿了,想她好歹做了堂堂两百年的鬼,居然在阎王殿被人给打趴下,简直是太气人! 该死的阎王,简直是太不讲义气了! 她丧气地坐在高台上,认命般看着岩灼锐利的剑戟直朝自己刺来。 倏忽,兵器重重碰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宋衿符勐然一抖,眨眼便见一团冒着寒气的黑影站在自己面前。 岩灼的三叉戟,没能打到她跟前。 宋,宋斐?! 凭着两百年的经验,宋衿符一眼便认出那团黑影是谁,激动地一下跳了起来,心情由直转急下变成坐着飞升云直登上天! 呜唿,是宋斐! 宋斐来了,还有谁敢在鬼界动她?还有谁!!! 岩灼握着被打回来的三叉戟,以为宋斐就是宋衿符招出来的鬼,只不过来的晚了一些,于是对着宋斐先一步露出狠厉的獠牙。 “鬼王?” 宋斐提着那柄方才情急之下顺手变出来的剑,看了看,嫌弃地扔在地上,没有理会眼前的东海三太子。 第23页 岩灼被忽视,自然不甘,手里攥着三叉戟咬牙切齿,却也暗含兴奋道:“既然鬼王来了,想必是来替这小鬼出头的,那如此,就看招吧!” 宋斐赤手空拳,也没打算再变出什么兵器,直到岩灼的三叉戟刺到跟前了,才幻出一团黑影,挡下他的攻势。 岩灼觉得棋逢对手,愈加激动,两人你来我往,渐渐打的难捨难分。 宋衿符按捺住欢乐,麻熘地从台子上滚了下来。 “篮子里有吃的么?”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阎王擦着冷汗挤到她身边,看了看她刚挎上手的篮子,“最好来点瓜子,不然这场战,不知道得打到什么时候。” 宋衿符一见是他,立时瞪着杏眼,横眉冷对。 “别生气嘛。”阎王安慰她,“我不叫判官出来迎战是有原因的,因为恰恰好,一个时辰前,我便定了这时候与宋斐在阎王殿议事,有宋斐在,还需要什么判官是不是?” “那宋斐来的再晚点,我不就被那东海太子扁成肉饼了?” 宋衿符不解受他的解释,并且无情地表示,不会把瓜子分给他。 阎王推推她,看这等打戏不磕瓜子没意思的紧。 “我说过不会让你在阎王殿受伤便是不会让你在阎王殿受伤,适才你被那三太子追着打,我和判官也都在暗处看着呢,就等着万一宋斐来不及,就先赶出来帮你呢。” 宋衿符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阎王扒下她的手:“那如此,这张用了的鬼符不算数,改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招判官!” “两次!”宋衿符坐地起价。 阎王自知理亏:“两次便两次,赶紧拿来吧你!” 将之看着阎王殿外胶着的战事,再看看阎王殿内两人悠哉悠哉嗑着瓜子的无耻行径,简直气到浑身颤抖。 “你,你招了个鬼王出来!”她冲到宋衿符面前,想打人却又不敢,高高举起的手停留在半空,终是不敢落下去。 宋衿符觉得好笑:“是又如何?” “卑鄙,无耻!” “招个鬼王就是卑鄙无耻了?我可早提醒过你哥哥,这阎王殿不是谁能都来的地方,是你哥哥自己硬要第一个踏进来的,如今招来宋斐,只能算他运气不好。” 毕竟她两百年也招不来一次,岩灼一次就碰上了,不可谓不幸运之至。 将之眼眶里逐渐打转起泪水:“你快去叫他们停手,我哥他打不过宋斐,他会受伤的!” 比到如今,胜负其实已经很能见分晓了。 一直用着兵器的岩灼却仍旧被赤手空拳的宋斐逼得步步后退,离阎王殿越来越远,只怕是宋斐还没玩够,压着他慢慢折磨地打。 宋衿符觉得这公主当真是越来越好笑了。 “你哥追着我打的时候,可没想过我会受伤。”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追着你打!”将之突如其来地吼道。 “还不是因为你拿走了我们的青花神笔,害的夕霞姐姐如今求救无门,只能被迫去天宫领罪!但凡你昨日便将笔还给我们,如今哪里还有这么多的破事!” 合着一切都是她的错了? 宋衿符不解,甚是不解。 天界龙族的规矩与教养,已经差劲到如此地步了么? “你想要青花神笔,昨日便大可同我好好说,可是公主你不若仔细想想,自己昨日都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倘若有个人想到你东海龙宫借兵器,上来第一件事便是将你东海龙宫的牌匾给砸了,顺便问候了你们全家,你们龙宫还乐意将东西借给他吗?” 将之想了想,带着凝重的鼻音哭腔道:“不乐意……” “那就对了。” “但是我爹还是会把兵器借给他的……” “昂?” 宋衿符想起来,东海龙王是个欺软怕硬的…… 她迟疑了两息,正色道:“但无论你龙宫借不借,我都是绝对不会借的,即便这是你龙宫的宝贝,但我与龙王已约定俗成,借走兵器也是由他同意,是以,公主想要从我手上拿回神笔,最好便是换个态度与我说话。” “你想要何态度?” 宋衿符咔擦一声咬碎瓜子,毫不犹豫道:“道歉。” 第十二章 宋衿符说出道歉这两个字的时候,将之下意识看了眼她身边还在嗑着瓜子的阎王,阎王身后,还站着神色木然的判官。 身为堂堂的东海龙宫公主,将之自出生起便被父王母后以及各位兄长奉为掌上明珠,几百年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一求而不得的,恐怕便只有…… 她回头去看外头打架的二人,鬼界森冷一片,唯一的光亮便是阎王殿里这几盏幽暗的烛火,宋斐在引着她的哥哥不断远去,明明可以一招就钳住他,却偏偏好像跟游戏一般,要将他托至黑不见底的深渊,才肯罢休。 她不住冷颤,紧抿着嘴唇,好像在思考,究竟值不值得为哥哥和夕霞,捨弃自己身为龙族公主、天生仙骨的自尊与高傲。 她回头,看了阎王一眼。 阎王坐在殿中,一双老眼隔着冕旒,只盯着外头的战况瞧,浑身上下似乎都只写着“你道你的歉,我听不见。” 第24页 但是将之知道,他听得见。 她攥紧了两边身侧的拳头,轻轻哽咽着道:“对不住。” 阎王眼皮子动了动,依旧专注远方的战况。 宋衿符抬眼,圆圆懒散的杏眸却是将她眼角的殷红窥得一清二楚。 说来惭愧,在东海龙宫借兵器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那堆冷冰冰的器具,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位公主的样貌;上回不归山上,又只顾着打架,没有心情看她;现如今她站在自己面前,咫尺之遥,终于叫她恍然大悟,这位公主的样貌,其实是个难得明艷的大美人。 美人落泪,着实难得。 甚至是比那日的夕霞仙子还要叫人想要垂怜的。 宋衿符默默接受了她的道歉,两指凑到嘴边吹了个哨子。 那是她和宋斐从前约定的事情:任何派出去的鬼将,只要听到她两短一长的哨声,便意味着可以停止动手了。 但宋斐从来不属于她能招出的鬼将范畴,她其实也不知道,这动静对宋斐有没有用。 她和将之公主互看一眼,尴尬道:“我出去看看吧……” 她吃下一颗定风丸,拍拍自己的胸脯,边走边给自己壮胆,待会儿可千万不能被那两人打架伤到…… “嗯?” 可是还没出阎王殿,她便看见远处的黑暗中有道人影若隐若现,高大,森冷,同这暗无天日的鬼界是千般万般地配。 她睁大了眼睛,喜出望外:“宋斐!” 宋斐面无表情地拎着岩灼,走进阎王殿,将他扔到阎王面前。 “擅闯阎王殿,被我收拾了,阎王看着给记个功劳吧。” “……” 只顾着嗑瓜子的阎王着实没想到,这丫的还留了一手等他。 宋衿符奈何桥升天的事还没找他算帐,他倒是恬不知耻,来跟他邀功来了。 他低头,假装没听见。 “最近地狱情况还好么?”宋斐忽而问。 “……” 死鬼! “记记记,记最大一功!”阎王不耐烦地站起来,走到被捆住的东海龙宫太子面前。 “哎呀,我说三太子啊,你这是何苦呢,明知我这阎王殿,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你还非要硬闯,啧,你看,下回再遇到那些一言不合就喜欢动手的大鬼小鬼,那可怎么办啊,是吧?可得长点记性啊!” 岩灼瞪了眼阎王,野心满满的目光直视宋斐。 “你是很强,当年闯阎王殿的名声也不是虚的,但是我不会一直由你这样打下去,下回见面,再让你瞧瞧我东海龙宫的实力。” “那记得地方别挑在鬼界。” 宋斐只给他一句忠告,便转身落座,徒留宋衿符站在原地,被岩灼一双赤瞳盯着燃烧。 是她故意把岩灼引到鬼界的…… “你还算聪明。”岩灼冷哼一声,“但是日后在外头,别再叫我碰见你。” “哥哥!”将之拉住他,怕他一不小心又口出狂言惹了宋衿符。 现在宋斐和阎王都在,他们还想要宋衿符手中的青花神笔,是决计不能惹了她的。 她紧绷着脸面对宋衿符:“你说过,只要我道歉,你就把神笔还给我,刚才我已经道过歉了,可以把神笔还给我了吧?” “可以。”宋衿符很爽快地从篮子里掏出神笔,青花的图案在阎王殿的幽幽冥火下泛着微光。 这支笔拿来,她还一次都没用过呢。 她略有些惋惜:“虽然不知你们拿走这支笔是要做什么,但是我可不可以要求,你们用完之后把它再给我使使?” “你!”将之显而易见地不想答应。 宋衿符挑眉,作势要将东西收回。 将之又气又没有办法:“给!用完就给!” “好,拜託今日诸位都做个见证,将来这支青花神笔,还得进我宋某人的篮子。”宋衿符扫视一圈,将目光定在不远处坐着的宋斐身上。 “鬼王殿下,你听到了么?” “嗯。” 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抬,只用一个音节,便足够叫满殿的人屏息凝神。 尤其将之,惹红了眼瞪着宋衿符,就算将神笔攥在了手里,也半点高兴不起来。 — 送走东海那对兄妹,宋衿符才终于能全然放松下来,瘫在阎王殿里。 整整两日四处奔波打架,她真的已经疲累不堪,真是不知道那些传说中一打架就是打上三天三夜的妖魔鬼怪平时是怎么锻鍊的。 她眼珠子动了动,忽然想起,阎王殿里不是正坐着一个吗? “宋鬼王。”她问,“可否教你从前的下属一招半式,平时都是如何修炼的?精力又是如何维持的?” 宋斐似乎不大想理她,睥她一眼,祭出四字真言:“勤学苦练。” 勤学是不可能勤学的,一辈子都不可能的。 宋衿符支着脑袋:“我看你每日也不是那么勤快,两百年了在我面前,也没怎么看你练过,你骗谁呢?” 宋斐难得侧头,用一种究极迷惑的目光看着她:“你就不会想想,你睡着的时候我在干嘛?” “……” 第25页 那也太勤学了! 宋衿符想不到宋斐这厮居然还搞闻鸡起舞这一套,想了想,问:“是夜间修炼能让你修为增的更快吗?” 是你睡着了才不用跟在你身后给你处理那些烂摊子。 宋斐无声看她一眼,起身想走。 “别走嘛!”宋衿符急忙拉住他,“我还没跟你道谢呢,今日多谢鬼王殿下为小的撑腰,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鬼王冷硬地打断她的鬼话:“灵力和鬼符,一个都别想。” “……” 宋衿符默了一瞬,忽而悲从中来:“宋斐,难道在你心里,我随便同你说一句感恩的话都是有所图谋吗?你就当真不惜以最坏的想法来揣度我吗?我有那么过分吗?你刚打完架,我捨得让你转头就给我送灵力吗?” 宋斐静静看着她。 不像是捨不得的样子。 宋衿符心虚地抽一抽鼻子:“我就是,就是有点小事,还想要问问你……” 宋斐眼眸里盛满哂笑,倒是也不说走了。 宋衿符便抓紧时机道:“我适才在凡间,找到了五百年前诸国混战时宋国和后来一个叫东宋王朝的史册,但是史书记载寥寥,看不出什么大的名堂,且总归是后人写的,与判官告诉我的有很大出入,也许没有那么真实,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叫我看到那段真实的歷史?” 搁在凡间,宋衿符问的这话便可以叫做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想要看到五百年前人世的真实模样,那不是天方夜谭么? 但这是在物种奇葩的幽冥鬼界,鬼王宋斐不负所望,还真知道有那么一面镜子,可以在拿到当年旧物的情况下,看到关于它的过往。 “那面镜子在魔尊赤鏊手中,你若想去拿,需得自己想办法。”他说完这话,又若有所思地看着宋衿符,“你说你为了找五百年前的史料,特地跑去了凡间?” “是啊。” “阎王殿里自伊始天庭初成的记载皆有在案,不论是人是猪都能上上下下扒个几百年的转世轮迴,你要找什么没有?” “那不是不凑巧,我要找的东西被那只猴子给烧了嘛!” “猴子?” “西山金圣娘娘座下的那只猴子啊!”宋衿符指指这阎王殿,“你不知道吗?几百年前那只猴子大闹阎王殿,烧了许多东西,我要找的案牍卷宗就是被他给毁了。” “是吗?” 宋斐眯了眼,意味深长地望向阎王桌前妄图逃走的阎王同判官。 “既然东西烧了。”他缓缓道,“那便干脆去找赤鏊,好好将这上下几百年发生的事都看一遍,反正那镜子用处多的是,不只凡间,就连鬼界,也是一样能看到。” 阎王抖了一抖,赶紧抢过话头道:“是是是,但是你叫小宋一个姑娘家独自去找魔尊赤鏊,会不会太过分了?我看要不就你陪着吧,小宋先前给你撒了两百年的花,累苦累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忍心,叫她一个人擅闯魔界?” 宋斐轻扯嘴角:“阎王如此看重她,怎么不自己派人护着?” 因为当年把她从地狱劫走的人是你又不是我!老子替你瞒了这么多年,临到东窗事发的关头了,你想让我当第一个被指责的对象?门都没有! 阎王雄赳赳气昂昂地瞪着他。 空气中噼里啪啦好似冒着火花。 宋衿符左看看,右看看,看这两人互相踢着皮球,都不像是愿意陪她去魔界的样子,便索性挎着篮子起身:“算了,我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东海三太子岩灼。”站在暗处的判官突然开口道。 “昂?”宋衿符不解。 唯有判官清楚,宋斐的顾虑是想要叫她做一个彻头彻尾的真神仙,最好不再同鬼界有任何接触,如若做不到,那至少,不该再用鬼界的灵力与术法;而阎王的顾虑,只是不想做第一个受指责的人,既如此,找个稳妥又武艺高强的天界人士,便可解决。 “东海龙宫的三太子岩灼,目前可算是能陪你去魔界的最佳人选。”判官道。 作者有话说: 岩灼:打我的时候兇巴巴,这会儿倒是想起我来了…… — 第十三章 宋衿符再次造访东海龙宫,心里是非一般的滋味。 前几日刚腆着老脸来借了兵器,转头又跟人家公主太子打了两架,如今却还要上门来求相助,她想,他若是龙王一家,定是恨不能拿把扫帚将她扫出去的。 可是这也不能全都是她的错嘛,打架的事,是他家儿子女儿先动的手,她不过自保罢了,实在算不得过分;倒是挺不住那老龙王,天衡帝君的命令完不成,她也许就得堕入畜生道,她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可不想转世成猪,落入虎口。 守门的虾兵蟹将仍是上次那一批,都还认得她,这回都不用她多说,便将她自觉地领进了龙宫金灿灿的大殿。 龙王焦头烂额地从后殿出来,见到是她,脸色当即拉了下来,却也许顾及着宋斐的面子,没有对她恶语相向。 “元君到此,又有何贵干?”他冷声道。 宋衿符两边脸颊堆出了酒窝:“此番到此,倒不是什么贵干,就是有一事想求龙王府上的三太子帮忙,不知太子可在龙宫?” 第26页 龙王冷哼一声,一副“我就知道你丫的一来准没好事,果然又是来求办事”的样子,扬着他亮片闪闪的宽大衣袖,道:“不在!” 宋衿符自知宋斐不在,她一人碰壁是情理之中,手脚麻利地从花篮里掏出一包花种:“这是鬼界至阴至纯的半日昙,龙王瞧瞧,龙宫之内,可有用处?” 龙王定睛一看,不确定地眨了眨眼。 传闻中只生于鬼界的半日昙,其实只出在七绝城里,再确切一点,是只存在于七绝城万爻宫,宋衿符的后花园里。 那是她当年跟宋斐去黄狮精的千窟洞玩,在千窟山上发现的一株奇花。因实在生的太过好看,在得到黄狮大王同意后,她便将那株花带回了七绝城,种在自己的花园里,悉心照料,静待花开。 不想那奇花,她照料了一百多年竟才见它开一次,一次只开半日,于是她同宋斐想了想,便将它取名为半日昙。 半日昙花开的短短半日里,光芒万丈,一座万爻宫都兜不住。传闻那日花开时,半个鬼界的人都看到七绝城的方向光亮沖天,恍若白昼。 那是暗无天日的鬼界从未有过的情形。 是以半日昙的传说便渐渐流传开来,成了不少人口中不可攀折的一朵奇花,但要说它有何妙用,那……似乎倒还真的没有。 只是观赏性极强罢了。 与这富丽堂皇的东海龙宫,也算相配。 要不怎么说送礼要投其所好,宋衿符一看龙王这神色,便知道自己有戏,挑了挑眉头:“龙王觉得,此花如何?” “甚是妙哉!” “与您这东海龙宫而言?” “甚是相配!” “那您家的三太子?” “他……” 龙王愣了一愣,突然正色道:“他不在府上,元君要找他,恕本君也无能为力。” 怎么不吃这一套? 宋衿符心道,不应该啊,礼也送对了,意思也送到了,也不是什么难事,这龙王怎么就不叫她见人呢? “宋衿符!你居然还敢自己上门来!” 她正想着,一日不见的东海九公主将之便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果然公主还得是在自己的龙宫里才最为耀眼,宋衿符见到她的那一刻便不无感慨。这龙宫殿宇的熠熠光辉丝毫没有喧兵夺主,反倒将这位公主的美丽衬得更加无可挑剔,如若她不是提着刀剑来的话,那简直是完美。 “宋衿符!” 将之提着宝剑,直朝宋衿符刺来,宋衿符眼明身快闪了一瞬,躲到老龙王身后:“公主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又要提剑做什么?” “你别管提剑做什么,你胆敢藏在我父王身后,赶紧给我滚出来!” “将将将将之……” “将之,不许胡闹!” 相比老龙王也对自己女儿颤颤巍巍、结结巴巴,一道在其之后浑厚有力的声音简直宛如神兵天降,吸引走了宋衿符的注意。 哦豁!东海三太子岩灼! 宋衿符大喜,躲在老龙王身后揪住他的衣裳:“龙王,这便是你说的三太子不在?” “你你你,他他他,我我我……” 龙王一时急的不知该先安抚女儿还是该先跟宋衿符周旋,磕磕巴巴半天,将之已经被岩灼打掉了宝剑,厉声斥责—— “将之,你闹够了没有?人家已经把东西给我们了,你还找人家麻烦做什么?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帝君还没注意到你吗?” “若不是她东西给晚了,夕霞姐姐何至于被帝君发现,扔下轮迴道!” 将之不服气地顶嘴回去,眼里噙着的泪水情真意切,伤至肺腑。 “哥哥,夕霞姐姐是我的恩人,于我恩重如山,如今她有难,我不过想要帮她一帮,如何就成这样了?还不是她的错?她怎么还有脸上我们东海龙宫来?叫她给我滚出去!” 宋衿符躲在老龙王身后,竖起耳朵听这对兄妹的争吵,听来听去似乎终于听出点东西来,扯了扯老龙王的衣袖,轻声问:“龙王适才是为了我好,才说三太子不在的?” 那倒也不全是。 龙王腹诽,既是想看在宋斐的面子上保你一保,也是想真心实意给你个狗腿子甩脸色看看的。 他轻咳了一声:“如今你也看到了,我东海龙宫乱得很,若无实在要紧事,还是下次再来吧,下次,下次我叫岩灼去你们鬼界也成,你赶紧走吧。” “那不成,我的事情也是顶要紧的。” 来都来了,宋衿符不肯轻易就走,又听了两句他们兄妹旁若无人的争吵,做好打算从龙王身后出来。 “公主又要跟小仙打架,起码得给小仙一个理由吧?总不能次次见面,都是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 “宋衿符!你有什么脸要我给你理由?这是我东海龙宫的地盘,你既然还敢闯进来,就别怪我今日不留情面,打你个半身残废给夕霞姐姐报仇!” 她作势又要冲上来,却被岩灼急急拦住。 这公主发起疯来当真可怕,宋衿符为了自保,还是稍稍后退了两步,道:“小仙此番并非无缘无故闯到东海龙宫,而是特地带着礼物来请三太子帮忙的,公主要不留情面打伤小仙,却不给小仙理由,这便是东海龙宫的待客之道吗?” 第27页 “我呸!狗仗人势的东西!你也算客?” 行吧,看来这公主的确恨毒了她。 宋衿符擦擦脸上被喷到的唾沫:“我也许是不算客,但我说的事,还请公主认真思考一下,若当真是我做的不对导致害了夕霞元君,那公主要打要骂,我也认了,说要我作何事情补救,我也都愿意去。” 将之赤红着眼不屑道:“你能做什么!” “我适才听闻,夕霞元君被投下界,进了轮迴道。”宋衿符抿唇,“我虽是狗仗人势,但自认不才,在鬼界的人脉还是比公主要广一些的,不知夕霞元君是要轮迴几遭,阎王殿奈何桥,可也要走?” 听到阎王殿的时候,将之红至火热的眼瞳才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 “你当真能同阎王说上话?” “公主说呢?” 那日阎王殿的场景将之自然不会忘记,即便是宋斐不在,阎王同宋衿符,也是一眼便可窥出的一个阵营,狼狈为奸。 岩灼听她说到这,心下也已经替妹妹做好决定:“将之,你带她去后头,将一切说清楚,既然事情已经到了如今这般田地,那便能补救多少是多少,夕霞元君同谢郎君,都等不得。” 将之就算再不愿意,听到最后这些话的时候,也还是哽咽着点了头。 — “天庭规矩,除非天生仙骨,凡间之人若想升仙,便只有做到至纯至善,福泽天下百姓,才得以飞升,长生不老。” “但是近来天庭出了个意外,就是你。” 将之说着,殷红未褪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你是鬼王花了大心思送上天的,来路不正,根本不配为仙。” “……” 不是说夕霞元君的故事么?为什么还要拉踩她? 宋衿符默默忍受着这位公主的指指点点,听她继续道—— “你知道,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先例,于天上地下而言是多么震撼的消息,下界妖魔鬼怪成千上万,哪个不想成仙,哪个不想长生不老?他们辛辛苦苦修炼几千年都不一定能达到的高度,凭什么你一只两三百年道行的鬼,轻而易举就能够到?” “所以他们都开始……” “不择手段地升仙。” 将之道:“你一直知道我看不起你,因为你们此等卑劣的行径,实在不值得被人看得起。” 那你凭什么单单瞧不起我,对宋斐还那么上赶着?我是被那只死鬼强行送上天的阿餵! 宋衿符又默默咽下这口气,听将之又继续道—— “夕霞姐姐与我一样,生来就是一身仙骨,她本该有很好的仙风道途,却因为一次偶然的下凡,爱上了凡间的一个书生。” 宋衿符好像明白了什么:“书生叫谢依楼?” 将之点头:“谢郎君是个凡人,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算起来,夕霞姐姐与谢郎君总共相识相爱不过一年,却其实,这已经是谢郎君第三次投胎。” “如若没有你这档子事,夕霞姐姐本来是不会动任何歪念头,只会老老实实等他一世一世转世轮迴的,可自从出了你这件事,她便觉得……” 宋衿符倒吸一口冷气:“她便觉得,宋斐都可以帮我上天,那为什么,她不可以帮谢郎君……也上天?” 作者有话说: 小宋:你们是怎么敢把自己跟宋斐比的呀!(大惊失色.jpg) 第十四章 “因为谢郎君生就是个天赋异禀的画师,不论转世多少回,都有一身作画的好本事,她便想了个法子,想来我东海龙宫借青花神笔,送与谢郎君,叫谢郎君用这支笔,为百姓谋福祉,福泽黎明。 可是她当时来东海借神笔的时候,那支神笔正被天衡帝君借了去,父王不好去同帝君讨要神笔,我更也不敢让父王知道夕霞的主意,于是,她便又想了个法子……” 将之说完,重重地唿出一口气。 宋衿符两手攥着一颗葡萄,心下听得无比紧张。 太大胆了,当真是太大胆了,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夕霞仙子,内心居然是如此果敢的一个人。 可是,可是,可是她是怎么敢的呀? 宋斐是个连冥府和十八层地狱都不曾放在眼里的人,想杀就杀,想打就打,世间估摸着也没几个人能拦得住他,这夕霞仙子,是在将自己同宋斐比吗?她哪有宋斐的疯劲和狠劲? 宋衿符皱着眉头,问:“她的法子是什么?” “她私自下凡,与谢郎君制造机缘,送了谢郎君一支狼毫,自此之后,谢郎君只要是用这支狼毫作画,画上的东西便总能成真,甚至更神奇的是,画风得风,画雨得雨,为不少百姓解决了困境,渐渐的,民间便开始称他为画仙。 因为升仙之人,必须至纯至善,否则即便是升仙,也要经过十八层地狱重重折磨才行。所以后来,她又託梦与谢郎君,言他必须拿这支笔造福黎明百姓,才算不愧对上天恩赐,若拿此笔做任何有违良心道德之事,死后便会堕入十八层地狱,毫无翻身之可能。” 宋衿符恍惚明白:“所以谢郎君一生不敢做恶事,当真至死都是个大善人?” 第28页 “是。” “那那支笔?” “那支笔,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神笔,他此番轮迴活了三十年,夕霞便跟了他三十年,每一次的下笔成真,都是夕霞用仙术在帮他,包括甘霖雨露,也是她每次去求风师婆婆雨师公公,才得以造成画仙的假象。” 故事说到此,自然是什么都清晰明了了。 凡人总是最崇敬鬼神,当凡间当真出现一个如此神奇之画仙时,百姓们便自发会将其捧上神坛,奉为祭司。 谢依楼一生听夕霞的话,至真至善,造福百姓,三十岁时因为夕霞一时不在,遭奸人所害。 他死后的盛况,是万民哀悼,天子泣书。 鬼界同天界都因此而震惊,阎王上报情况,天界开升天门,画仙飞升的经过,便全部在此。 “所以你们那么急着想要青花神笔,是因为不想叫天庭发现画仙的飞升其实是因为夕霞元君?”宋衿符后知后觉道。 “可也不对,我来东海借兵器时,那神笔已经好好躺在你们兵器库中,你们为何不趁早拿走?” “因为天衡帝君是直到你们来东海的前一刻才将神笔还回来,他还告诉父王,如若有人讨要神笔,不要给他,要将神笔放在兵器库里,静待有缘人自己找到它。 帝君的吩咐,父王向来不敢忤逆,加之我也未曾同他说明神笔究竟有何用处,他便也没告诉我神笔回来了,神笔就那般阴差阳错,成了你的掌中之物。” 所以她就成了帝君口中那个有缘人。 难怪她每次都要用如此怨恨的眼神看着她。 宋衿符算是彻头彻尾地醒悟。 “事情经过我已然了解清楚。”她起身道,“虽然我仍是不认同公主将一些过错盲目推到我的头上,但此事的悲剧我的确占了一部分的因,所以还请公主放心,说过的事我会做到,阎王那我会去打招唿,叫夕霞元君每次投胎的时候,都有个好归宿,等她歷完劫,能不能同谢郎君再续前缘,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宋衿符自觉自己说的十分中肯,哪想听了她话的将之好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又暴躁了起来—— “还续什么狗屁倒灶的前缘,只盼是往后生生世世,永不相见的好!” 天规不让神仙私下结仙侣,若有神仙执意如此,需得进万象镜,受九十九道天雷折磨才成。 熬过了折磨,自是夫妻双双恩爱把家还;熬不过折磨,便会被天雷一齐打下界,不知命途如何,依天衡帝君的可怕程度来说,畜牲道那也是有可能的…… 宋衿符觉得这公主时至今日,才总算说对了一句话,心下颇为赞扬。 什么狗屁倒灶的爱情,影响人过好日子,都滚去见鬼吧。 — 等她出了公主的寝宫,东海龙王和三太子两人,一个手持青花神笔,一个眼高于顶横眉竖目,双双在大殿等着她。 如此阵仗,颇不习惯。 宋衿符唏嘘着收下这最终还是没能派上用场的神笔,眼神星光斑斓望着三太子。 岩灼双手负在身后,昂着下巴重重咳了一声:“听闻你个小鬼,本次想要请本太子为你帮忙?” “是!” 他冷哼一声:“本太子也是你能请的动的?” 意料之中的情况。 宋衿符看看老龙王。 适才递出去的花种可还在他的手里,无论如何也该为她说上两句吧? “咳,那个,灼儿啊……” 拿人手短,龙王果然还是不好意思,开了个口。 哪想这三太子根本不给他老爹发挥的机会,抬手制止道:“父王不必多说,此事孩儿心下有数。” 说完他又居高临下睥睨着宋衿符。 “小鬼,回去告诉宋斐,叫他答应提着兵器上东海边上的迷雾林里同我打上一架,我就帮你。” 再打一架?这太子不是自取其辱么? 宋衿符刚默默吐槽完,便看见岩灼自信满满地从身后掏出一把银光锃亮的盘龙画戟,长起码有九尺,比岩灼其人都长,比上回所见之三叉戟,肉眼可见的更大,更重,更亮,更具有,所向披靡的杀伤力。 她默默吞了下口水,居然有一剎那,开始怀疑起宋斐究竟行不行。 作者有话说: 鬼王:男人不能说……(骯脏,划掉) 第十五章 “不行。” 宋斐坐在阎王殿里,听她在那痴人说梦,冷冷笑道:“我凭什么帮你去打这个架?” 凭我们之间朝夕相处两百年的情分! 宋衿符扑闪着灵动的眼睫,一双杏眸不愧是从东海龙宫回来的,蕴满了水做的情意。 可惜鬼王不吃这一套,直对阎王道:“日后阎王若再用有要事商议这样的话诓我来为她办事,那阎王殿我就不来了,阎王自己看着办吧。” “哎——” 阎王看他玄黑的身影不留情面地离开,颇为为难地看了看宋衿符,满脸写满了“我也没办法了”“那死鬼真不听我的话”这样的话。 宋衿符无奈,觉得他这幽冥之主做的真是悲哀,手底下三个鬼王,就没有一个听他话的。 不过比他更悲哀的,是她这个由鬼升天的半吊子神仙。天庭与她不和,鬼王不再理她,帝君见她太闲,居然还要给她派任务。她天上地下四处地跑,迟早要跑断这两条腿。 第29页 宋衿符趁着如今只有他二人,正好与阎王说了多多关照夕霞元君同谢依楼的事情。 阎王虽身在鬼界,但却是个耳听四海,目观八方的人物,昨日刚被投下凡歷劫的夕霞元君同画仙谢依楼的事,他已然知晓。 宋衿符支着脑袋嘆息:“虽然不知如今外头传成了何样,但阎王啊,关于此事,我从东海龙宫回来,还有些心得想与你唠唠。” 阎王最爱听些有的没的,竖起耳朵听她诌。 “其实适才在东海龙宫听那将之公主的陈述,我觉得有些地方是不对劲的。将之公主口中,天衡帝君是位神机妙算、掌管万物的老神仙,连有人要向龙王讨要神笔这种事都能算到,哪里又会算不到夕霞仙子忙前忙后在阳间帮忙、请风师雨师的事呢。 何况他还有司命星君辅佐。在升天门的时候,我明明已经同司命星君说过神笔之事,司命星君却还是做主放了谢依楼上天,如若不是司命星君也被夕霞仙子收买了,那就是这位帝君,也许根本就不想阻止谢依楼升天。” 阎王诧异:“此话怎讲?” 宋衿符道:“我问阎王,你觉得此番夕霞仙子同谢依楼同时被罚下界,原因在何?” 阎王听的故事是香艷版,不假思索道:“原因自是这二人暗通款曲,犯了天条天规,再加之那夕霞罪加一等,私自助凡人上天,有违天命。” “不对。”宋衿符却道,“夕霞同谢依楼的几世情缘,皆在凡间,甚至照将之公主所说,在谢依楼飞升的这一世,夕霞怕耽误他的大业,只是偶尔于谢依楼梦中出现,点拨其仁善悟道,是以动情只是夕霞一个人的错,它根本错不到谢依楼头上。” “那谢依楼是为何?” “因为他来路不正。” 宋衿符说出最后这四个大字的时候,颇有一身正气,搞得阎王差点出了错觉,好像她来路就正一样。 哪想宋衿符很有自知之明:“我也来路不正,所以帝君派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来找白玉骨;谢依楼也来路不正,所以帝君罚他继续下凡歷劫,但我们终究还是已经成了神仙的。” 阎王好似终于明白她要说什么。 “你把自己同谢依楼比……” “天衡帝君从头至尾都知道谢依楼会升天,但却不加制止;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天衡帝君其实也从头至尾都知道我会升仙,但他也不加制止?我同谢依楼,都是天生该有仙骨的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阎王突然大惊失色,连连摆着手道:“不可能,你少想这些有的没的,你上天就是宋斐强行而为,有事你找宋斐去……” 他着急忙慌,话还没说完,便听见门口传来一阵似乎加了玄铁的脚步声,沉重却又快速。 宋衿符也为之一顿,这脚步声,好生熟悉—— 她讶然回头,眸光一顿,只见一道深碧色青影来势汹汹,甚是威勐地跨进阎王殿的大门。 !!! 遥无寂! 宋衿符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有点不敢信自己瞧见了什么。 自从她飞升成仙,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黄鹤关的鬼王,遥无寂。 传说中贼凶,贼狠,脾气也贼不好的鬼王,身形是宋斐的两倍大就算了,脾气的火爆程度也是宋斐的两倍强,三个鬼王当中,宋衿符轻易最不敢惹的就是他。 当然,现在鹤汀州已经可以和他不分上下了。 她默默挪了挪屁股,叫自己坐的离阎王近了点。 遥无寂瞥她一眼,眸光有一瞬的停留。 宋衿符觉得自己唿吸快停滞了。 她僵着脸笑道:“许久不见,鬼王殿下。” “不会笑就别笑。”遥无寂冷着一张比宋斐还臭的脸,坐在他们面前,“你去告诉鹤汀州,他若再敢半途劫杀我的人,我下回一定亲自至玉容关,取他项上鬼头。” 取鹤汀州的项上鬼头。 宋衿符登时肃然起敬。 上回鹤汀州和宋斐打架的场面还歷歷在目,她倒是也好奇,传闻中一直最是狠厉的遥无寂同真正的鹤汀州打起来,究竟会如何。 等等,打起来? 她眼珠子一转,似乎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附到阎王耳畔,说了些什么。 阎王先是摇头:“不行,不行,他同那魔尊赤鏊有仇!” 后又点头:“什么?这个法子倒是可以!” 遥无寂不满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打悄悄话,脾气很大地震了震桌子:“说什么!” 阎王赶紧瞪着一双精明老眼,正色道:“说本君可以帮你去传话,但是你需得帮我们家小宋一个小忙。” 遥无寂皱眉:“你们家小宋?” “哎呀,我们宋姑娘如今位列仙班,本君虽职在鬼界,但也算是天庭人士,于宋姑娘而言,无论如何都是娘家人,可不就是一家的嘛。” 宋衿符位列仙班的事,遥无寂身为鬼王,自然是知道的。 此事上他同天界那群神仙无有不同,颇为看不起宋衿符与宋斐的此等行径。 他虽日常行事暴力,但光明磊落。 “你要帮什么忙?”他没好气地看着宋衿符。 第30页 宋衿符虔诚道:“东海龙王的三太子找我约架。” “哼。”遥无寂狞笑,“宋斐不帮你,你倒指望我帮你?” 宋衿符挺直了腰杆:“宋斐不是不帮我。” 遥无寂嗤笑:“那是为何?” “他不行!” “哦?” 遥无寂眯了长眸,一下就他娘来了兴趣。 作者有话说: 宋斐:? 金福:是你自己说的qaq 第十六章 在去往东海的路上,遥无寂再三确认:“就是那东海三太子,打的宋斐还不得手,不敢再打?” “是。” “我听说那东海老龙王是个极没有骨气的,未曾想养出个儿子,倒是一把好手。”遥无寂危险的目光盯着宋衿符,“只怕你别是为了诓我帮你去打他,胡诌的,稍后他若接不住我三招,我才不会顾及宋斐的面子,定要叫你好看。” 宋衿符想了想岩灼那柄银光闪闪的盘龙画戟,又想了想他被宋斐打的节节败退的惨状,心道若这回连三招都接不住,那她也没有请岩灼陪她去魔界的必要了。 传闻魔尊赤鏊,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她虚虚笑了两下:“放心放心,必不叫遥大王你失望,倒是他手中有一柄盘龙画戟,需得小心。他叫我回鬼界下战书时,还说最好是叫鬼王带着兵器去,不知遥大王你此番身上可有兵器?没有的话我可以先借你一把。” 东海龙宫一趟,她的兵器篮子可谓也是武器充盈。 遥无寂哪里看得上她那些猫爪似的玩意,嫌弃万分:“我自有兵器,待会儿打架,你往边上靠,别打扰到我们就是了。” “好。” 宋衿符巴不得。 眼看着前方就是东海边上的迷雾林,宋衿符在落地前,突然想起那进入鬼界便没了消息的青阳君,拐着弯地问:“听遥大王今日跟阎王说的话,鬼界近来颇不太平吧?黄鹤关内可还一切都好?如若有需要,我也是可以帮忙的。” “你?” 遥无寂从不掩饰自己对一个人的鄙夷与不屑,包括宋衿符在内。 他冷哼着道:“就算你升了天,当真一辈子不死不老,黄鹤关也不会在你之前绝迹。” 鬼界三个鬼王的特点,一个时常眯着斯文败类的笑脸说鬼话,另外两个,却是通常连鬼话都懒得说,一个比一个拽,一个比一个不近人情。 两百年来,宋衿符深谙此道,当下也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只是抓紧了重点道:“那即便如此,鬼界大乱是不争的事实吧?我上回还见着宋斐同鹤汀州打呢,你们仨如今是在混着打么?” “谁稀罕同宋斐打,鹤汀州不仁不义,我一个人打他便绰绰有余,宋斐加进来,只会耽误我的行动,我一个人,就可以直接将他的脑袋摁在玉容关的石碑上!” 遥无寂的话总是放的最狠,宋衿符见怪不怪:“我看不见得,鹤鬼王一瞧就是顶精明的,遥大王只盼别是在逞强,关内明明出现了异动也跟我说没有才好。” “没有就是没有,你个小鬼,是不是打量着我今日是来帮你的,就不敢连你一块儿打?” 遥无寂距离脾气爆发只差那么一点点。 宋衿符见好就收,知道他说没有就是真的没有,一个纵身跃下云层:“我哪敢啊!遥大王,地方到了!” 东海的迷雾林,凡人进来,肉眼看不见三尺之外的地方,道行稍微高点的妖魔怪鬼进来,倒是会好一点,但是对于宋衿符这样的来说,那倒并没有好多少,三尺之外不至于看不见,但是也人畜不分就是了。 雾气缭绕的林子里,她同岩灼会面只能靠吼—— “三太子,我把鬼王带来了!你出来啊!!!” 林子里稀罕的还有回音,宋衿符被自己的声音震了震,忽而眼前一道银光闪过,岩灼穿戴盔甲,手握兵器,一双瑞凤眼迟疑地望着她身边未曾见过的高大男子。 “我要的是宋斐,你给我找了个什么玩意儿?” 遥无寂本不是很把这个什么东海三太子放在眼里,但听到他这句明晃晃的挑衅加瞧不起,他的神情下意识变得危险起来。 世上不识好歹的东西,果然是太多了。 宋衿符是知道他脾气的,赶紧上前与这三太子低语道:“宋斐不行,我给你找了个另一个鬼王,这是黄鹤关鬼王遥无寂,名声可不比宋斐低。反正都是鬼王,一个是打,另一个也是打,你不就想提着你的新兵器打个架找找面子么?这位遥鬼王可是曾经把宋斐都给打趴下的,你今日若是能把他打倒,那宋斐自然不是你的对手!” 曾经把宋斐给打趴下? 有点意思。 岩灼捏紧了手中的盘龙画戟,深邃的目光望向遥无寂,找到更加强劲的对手的兴奋叫他嘴角止不住上扬:“遥鬼王,请多指教了!” 遥无寂早等得不耐烦,听他这话,双手也凭空变幻出一把长刀,攥在手里。 妖魔怪鬼打架,赤手空拳有赤手空拳的打法,兵器有兵器的打法,宋衿符跳到一旁树上,睁大了眼睛注视两人的打斗。 利刃相撞发出的刺耳声音不断在她耳边产生迴响,震得她脑瓜子都疼。 第31页 她还惦记着遥无寂说的三招之事,耐着性子数着岩灼究竟能不能挡下遥无寂三招。 虽然遥无寂没有当真强到能把宋斐打趴下,但宋衿符这么多年看下来,两人五五开是有的,她其实还是有点担心岩灼。 两个生来尚武之人在兵器相撞的一剎那其实产生过共鸣。东海的兵器库不愧是举世无双的宝藏,岩灼这把新得的盘龙画戟叫遥无寂一开始的确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对手,一连过了几招,都是不相上下,让他颇产生了兴趣;而岩灼更别提,若要在天上地下找一个与他同样尚武同样热衷强劲对手、且自身又十足强悍之人,遥无寂无出其右。 这场架一开始可谓打的十分过瘾。 这里不是鬼界的地盘,岩灼受限制也少的多,反倒是遥无寂,因为最初的轻敌,落了几成下风。 不过渐渐的,等他当真使出鬼王的威风,岩灼终究不是他的对手。 即便是换了兵器的东海三太子,也依旧难逃被鬼王打在地上的狼狈命运。 即便这位鬼王,也换了个人。 不过这早在三招之外。 宋衿符放心地从树上熘下来,看二人还算友好地在交流战后心得,前头的她没听到,后头的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岩灼愿打服输道:“不愧是能将宋斐打趴下的鬼王,我岩灼服你!” “将宋斐打趴下?” 遥无寂显然顿了一下。 “那不是你么?” 宋衿符抱着粗壮的树干,明明差一步就能平稳落地了,却突然嵴背一抖,一脚踏了个空—— 作者有话说: 宋斐(冷笑):梦里的把我打趴下? 小宋:出来混迟早要还的qaq 第十七章 身后两道兇狠的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宋衿符须臾间只觉如芒刺背,万剑穿心。 她抱着树干,忽而不知自己该不该转身。 “呵,呵呵,呵呵呵,遥大王,三太子……” 岩灼和遥无寂同时喝到:“姓宋的!” “判官救命!” 宋衿符抱着脑袋,嘴里快速念出口诀,本意只是想招出阎王殿的漼判官帮自己挡上一挡,不想一阵乌云压顶,狂风撂雾,漫天沉沉的雾霭后头,出现的是那道化成灰她也认得的身影—— 那不是别人,正是方被她狠狠造谣过的当事鬼,宋斐。 她眉心跳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直觉告诉她,宋斐这个时候出现,多半不是来帮她的,而是…… 他懒懒地掀起眼皮:“路过东海,听见林子里有人提到我的姓名,来看一看。” “看了多少?”宋衿符心惊肉跳地问。 他未有回答,但却神色不善地看着面前少女,那眼神仿佛在问:“你希望我看了多少?” 宋衿符心虚不已,直想抠着脚趾就地遁走。可是正事还没办,眼下这三人当中,唯有宋斐最值得她信任。 于是她虽然提心弔胆,但还是默默窜到了宋斐身后,揪住了他的衣袖。 宋斐显然不耐烦地抬了抬手臂。 却只换来宋衿符拉的更紧的动作。 “遥无寂刚刚把岩灼打趴下了,岩灼答应我跟鬼王打过一架就陪我去魔界的,你快帮我说说。”她不仅不放,还踮脚附在宋斐耳边,低声呢喃。 宋斐的耳朵被迫承受着她温热的唿吸,常年湿冷的海边林雾,竟也有一刻是暖的。 他神色莫名,冷硬的脸庞上虽然写满了“我不可能会帮你的”这样的话,但最终还是偏了偏脑袋,深深地望向对面二人。 只能窥见他侧颜的宋衿符看不出他这是帮还是不帮。 但是对面的岩灼和遥无寂显然接收到了他来者不善的眼神,双双皱起了眉头。 “他什么意思?这小鬼如此造谣他,他还要帮她出头?” 遥无寂咬着后槽牙,比岩灼稍微处变不惊一点:“习惯就好,宋斐对他身边这只小鬼,向来没有底线。” 岩灼又稍吃惊,想起传闻中宋衿符曾跟在宋斐身边长达两百年,忍不住将二人的关系想了又想,想入非非…… 将之真是瞎了眼,他暗暗道,幸好他发现地及时,还来得及叫她悬崖勒马。 “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他握着盘龙画戟问。 遥无寂这回算是被宋衿符耍了,但他如今尚未解决完鹤汀州,并不想再跟宋斐打起来,于是摇了摇头:“我今日没兴致跟他打。” 岩灼则是适才跟遥无寂打的有点虚,需要时间缓一缓,听了他的话,急忙也接道:“巧了,我也是。” 二人对视一眼,遥无寂道:“那小鬼今日的目标是你。” 这岩灼自然知道。 他想了想,沖对面二人吼道:“姓宋的,你们要本太子帮什么忙,赶紧说,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今日难得本太子大发慈悲,必定说到做到!” 宋衿符眼皮撑了撑,不敢相信宋斐一个眼神就能叫他定了主意,赶紧更加揪紧他的衣袍,仗着他的势道:“需要三太子陪我去一趟魔界,会会魔尊赤鏊!” “那赤鏊有什么好会的?”岩灼不屑一提。 “魔尊手上有面十方镜,我想借来看一看!” 第32页 “十方镜?” 岩灼倒是记起来了,这他娘是赤鏊当年从他东海龙宫借出去的东西,借走之后便一直未有归还,不想几百年过去,在旁人口中,这倒成了他魔尊的东西。 他觉得可笑的同时,突然又来了战斗力:“那我便陪你去一趟魔界!” 这般好说话? 宋衿符喜不自胜,赶紧松开宋斐朝岩灼跑去。 突然身边没了拉扯,宋斐顺着少女纤瘦的奔跑背影望去,只见她急急从篮子里掏出阎王给的魔界地形图,跟岩灼脑袋对着脑袋,就地研究了起来。 岩灼不是他老爹东海龙王,畏手畏脚,怕东怕西。他自幼在崑崙山学习武艺,练的是一身硬本事,真遇上事了,便是说打就打,绝不含煳。 是以宋衿符给他看魔界的地形图,他看的分外认真。 突然觉得心头闷得慌。 宋斐默默地移开视线,不期然与一旁等着他的遥无寂对上。 等宋衿符和岩灼认认真真将地形图研究透彻,抬首环顾四周,才发现两位鬼王早不知何时便没了踪影。 — 魔尊赤鏊住在乌篷山。 魔界以黑水渊为界,与外界划定界限,外界之人想要去到乌蓬山,便只有飞渡黑水渊。 宋衿符虽曾是女鬼,但同水鬼还是有一定差别的,东海龙宫那样的地方去去的话吃一颗定水丸就行,但是这隶属魔界黑不见底的深渊……救命,她单单是靠近便已经双腿发软…… “要不你过去帮我借了东西回来,我在这等你吧?”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没种的人? 岩灼不解:“你先前挑衅我的底气在哪里?” “我哪里有挑衅你?分明是你们一直来折磨我!”宋衿符躲到离悬崖几丈远的苍天古树后,“这地方实在太诡异太危险了,我觉得我们得从长计议!” 好嘛,先前在迷雾林里研究了半天乌蓬山的地形图,却原来,他们可能连乌蓬山都到不了,先折在黑水渊了。 岩灼觉得自己此生从未有过如此丢脸的搭档:“你不是会腾云?腾云飞过去不就好了?” “你没瞧见这顶上一片白云都没有么?” 宋衿符指指天空,以黑水渊的悬崖为界,顶上的云一边是白的,一边是黑的。 如此看来,腾云的确有问题。 可是出身东海的岩灼对自己的水性十分地有信心,觉得就算真掉进了黑水渊也没什么大问题,拍拍宋衿符的肩膀道:“这样,你抱住我的腰,我带着你飞过去。” 宋衿符此生除了宋斐,还没抱过第二个男人的腰。她目睹岩灼雄壮的身材,绕着走了一圈,比划了两下,为难地摇了摇头:“抱不住,会掉下去的。” “……” 岩灼自己低头看了看,好似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无奈道:“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真让我一个人过去?” “不行。”宋衿符又改了主意,勐烈地摇着脑袋,“这里荒无人烟,四周看起来也诡异的很,你若久不回来,我怕这里也有危险。” 岩灼望天,不知自己究竟为何要应下这桩苦差事,冥思苦想之际,见宋衿符从自己的篮子里掏出一枚靛蓝的锦囊。 “这是司命星君给的锦囊,说是必要的时候打开,看来如今便是必要的时候了,看看司命星君给我支了什么妙招吧。” 身上只剩两枚锦囊,宋衿符是做了巨大的心理准备才打开这玩意儿的。这枚锦囊不比当初送给青阳君的那个,不仅瘦小,还硌手,宋衿符打开前默默许了个愿,打开后只看见里头安静地躺着一枚长笛哨子。 “哨子?” 她将东西拿出来,吹了两下,哨子当即发出两下短音;她又试探着,吹了一道长一点的,底下的深渊开始传出悲鸣,似乎在应和她的哨声。 她好似福至心灵,憋了好长的一口气,对着哨子一股作气,吹出了一道不间断的长音—— 整个黑水渊都开始响彻悲鸣,哨声划破天际,迎着疾风飞翔而来的,是一只羽翼巨大的青鸟。 宋衿符不可置信。 这便是司命星君的威力么? 她收好哨子,喊岩灼一道爬上青鸟宽大的嵴背,青鸟驮着二人,俯身冲下深渊—— 太刺激了。 宋衿符趴在鸟背上,觉得这简直是太刺激了! 深渊水流湍急,光影退却,堕入黑暗又转瞬迎接白昼的惊喜叫她止不住欢唿,青鸟速度不减,旋转着身子带他们飞过百丈悬崖,连绵的乌蓬山脉好似近在咫尺,又恍若远在天边。 狂风吹动她耳边鬓髮,她被青鸟驮着,姿势渐渐由趴着转为坐着,本来只是抓着羽毛一动不敢动的人,此刻竟也敢勇敢地迎风张开双臂,拥抱这从未感受过的激情。 等她双脚真真实实落在乌蓬山上的时候,她的脑袋还有点晕乎乎的,脸颊潮红,写满了兴奋。 “我的天爷啊,这简直是比升仙还要刺激一百倍!” 生就仙骨的岩灼也被那青鸟驮得有点晕头转向,默默贊同宋衿符的话,倾身想要靠在一旁的巨石上休息。 哪想巨石突然动了动,他神经警觉,突然拉着宋衿符跳开几尺。 第33页 所谓“巨石”渐渐转过身来,高大的阴影将他二人都笼罩其中,一双久居上位极具压迫的眼眸一边看着一个,问:“适才是哪个说,自己升仙了?” 岩灼和宋衿符互看一眼。 传闻魔尊赤鏊,长相兇残,身形巨大,单就体型而言,六界之中无有对手,即便是鬼王遥无寂,与之相较也要黯然失色。 看来这便是了。 宋衿符心下不断打着鼓,上前了一步,不想一阵带着铁锁的疾风突然掠过她的耳畔,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岩灼便被一团铁锁捆住,倒挂在了树上! !!! 她心下大惊,急急又后退了两步,提着花篮挡在身前,以作堤防。 “你身上仙气太重了。”只听那魔尊沉着嗓音,恹恹道,“是我最讨厌的味道。” 而后,他微眯着眼睛,认真打量起宋衿符。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宋衿符不断退却着脚步,战战兢兢,尚未来得及组织好语言,便听赤鏊带着询问的语气,微微诱哄道:“你,是哪个鬼城来的?” 作者有话说: 小宋:呜呜呜没想到最后活下来的是我…… 极限三选一了朋友们! — 突然还想起来今天是七夕,祝大家七夕快乐! 第十八章 她,是哪个鬼城来的? 宋衿符被赤鏊这一问问的有些傻了眼,默默抬手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气息。 好像的确鬼气挺重的。 大抵是因为这几天不是跟阎王鬼混就是跟宋斐鬼混,沾了他们身上不少气息,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成了保命的利器。 “我问你,是哪个鬼王的手下?” 刚睡醒的赤鏊显然没有多少的耐心,阴沉着脸色,似乎已经在考虑该将她也倒挂起来还是直接扔到黑水渊里去餵大鱼。 并不想被餵大鱼的宋衿符颤颤巍巍,耸着肩道:“我,我,我是……” 她记得阎王说过,遥无寂同魔尊赤鏊有仇,那首先她就不能说自己是遥无寂的人; 阎王自己又是半仙半鬼的存在,这魔尊讨厌仙,那她也不能说自己隶属于阴司; 那就只剩鹤汀州和宋斐了…… 鹤汀洲她虽然认识,但实在是不熟悉,贸然说是他手底下的小鬼,万一这魔尊盘问起来,也无处可遁; 倒不如直接同他说自己是七绝城来的,赤鏊就算跟宋斐再不熟,也应当不会轻易动他手底下的人,如若当真动了……算她倒霉到了姥姥家。 “我是七绝城来的。” 她边说这话的时候,边暗地里捏紧了一道符咒,死死盯着这赤鏊的动静,想着万一他马上也要施法把她倒挂起来,那她就即刻招鬼,喊判官来救她。 “七绝城,宋斐?”赤鏊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她的鬼话,倏忽凑近一些,兇狠庞大的面容吓得宋衿符又直直沿着山路倒退了两步。 “你手里拿的什么?”他目光凛冽向下,似乎早已看穿她藏在掌心的小把戏。 宋衿符没有办法:“鬼,鬼符……” 赤鏊嗤笑了一声:“你当真觉得,我若想杀你,还会给你留出一道鬼符的时间吗?” “……” 宋衿符默默将鬼符拿出来,当着他的面收回了自己的花篮里。 “这是什么?”赤鏊忽又冷着声问。 “这是我的干坤篮。” 世有干坤袋可藏万物,宋衿符的干坤篮,跟干坤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也可以藏无穷无尽的宝贝,是当年她初跟着宋斐的时候,宋斐砍下万爻宫里一颗老柳树给她做的,她带在身边两百年,隔段时日就给它换一层时兴的碎花料子,怎么也用不厌。 赤鏊似对她的干坤篮很感兴趣,又问:“里面都藏了些什么?” “藏了一些兵器。”宋衿符不敢再当着他的面耍小把戏,有什么答什么,一样一样将自己的宝贝从篮子里扒拉出来,应长生、幻耳铃、青花神笔、阎王给的两道招鬼符咒…… 都是一些十分低级的宝器,赤鏊看到一半便没了兴致,喊她又收了起来。 手心里攥着最后一枚锦囊不知该不该拿出来的宋衿符心下突然大松一口气,生怕将东西拿出来,这魔尊便会闻到一股天界的味道。 万幸他不看了。 赤鏊慵懒地靠回到山路上,继续做他的拦路巨石,顺便再盘问起宋衿符:“宋斐身边的小鬼,跑到我乌蓬山来做什么?为何还跟一条天界的龙结伴为伍?” “天界的龙……” 宋衿符神色紧张,回头看了眼被倒挂起来的三太子,巨大的古树上巨大的他,一双赤瞳穿过灰濛濛的云雾,深深地锁定在她身上,她仿佛听见了他心声:“救我,快救我……” 惨不忍睹。 她回过头,道:“实不相瞒,魔尊大人,这天界的龙跟我是一道的。” 赤鏊不屑道:“我知道。” 宋衿符绞尽脑汁,想着藉口:“是因为鬼王派我来乌蓬山,但晓我灵力低落,怕我一路上有危险,会被其他妖魔鬼怪欺负,所以才选了这位东海龙宫的三太子来帮我……” 第34页 本来特地说出他东海龙宫三太子的名讳,就是故意想提醒赤鏊,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可不能做的太过分,不然很容易挑起天魔大战的。 哪想赤鏊的重点完全跑偏,兴味盎然道:“宋斐嚣张到把自己的相好女鬼送上天也就罢了,竟还开始使唤天界的人给自己手底下的小鬼保驾护航了?” 给手底下的小鬼保驾护航怎么了?宋衿符心下腹诽,即便是无名无姓的小鬼,也是……诶,等等,他说什么?什么叫,把自己的相好女鬼送上天?外头都是这么传她同宋斐的? 宋衿符迟钝了两息的神经,觉得自己快要昏倒过去。 赤鏊见她不说话了,踢踢边上的石子,问:“你还没告诉我,宋斐是如何使唤的动这条龙的?” “他们……打了一架。”宋衿符尚未从“相好”的震惊中彻底走出来,神色复杂,半真半假掺着道,“鬼王和这位东海三太子在东海边上的迷雾林里打了一架,这位三太子自己答应的,只要鬼王和他比试一场,他就护我来乌蓬山。” “谁赢了?” “鬼王。” 赤鏊带有哂笑意味的双眸掠过宋衿符,远眺她身后的岩灼,那沉沉的目光仿佛就在说:看,我就知道你个呆子,肯定打不过鬼王。 宋衿符都不敢回头看岩灼的神情,定然是憋屈至极,气愤至极,恼羞成怒至极。 可是没办法了兄弟,为了能早点下来,受点屈辱就受点屈辱吧。 赤鏊慢慢收回他嘲讽的目光,又落在近处的宋衿符身上,看了眼她尚算清秀的模样,又看了看她手上提的碎花篮子,忽而好似意识到什么—— “传闻宋斐那旧相好,就是成日挎着个篮子跟在他身边撒花,你……” 宋衿符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她她她,不会吧,这么快就要被发现了? 发现她如今已经是个仙,这魔尊会不会当下生起气来,把她也倒挂在树上?要不赌一把,先下手为强,趁他还没动作,喊来判官再说? 宋衿符心下一瞬间九曲十八弯,连和岩灼一道被挂在树上的最坏打算都做好了,岂料魔尊赤鏊只是盯着她的鼻子眼睛,仔仔细细地观察过去,而后得出一道惊人的结论—— “你,是宋斐找来的替身?” 作者有话说: 小宋:我替我自己orz 第十九章 宋衿符缓缓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一张看似能吞人的血盆大口竟能说出如此离谱的话。 她沉默了片刻,看魔尊赤鏊不断盯着她青涩稚嫩的脸庞,兀自脑补出了一场狗血替身大戏—— “都说鬼王薄情冷性,遥无寂、鹤汀州身边的女人都是千百年来换了又换,没有一个留的长久,想不到最深情的,居然是这年纪最小的姓宋的,费尽心机把人送上天也就罢了,竟又依依不捨找了个替身在自己身边,真是可笑。” 我看你才可笑。 宋衿符不敢大声反驳他,只能心下默默吐槽。 活了几千年的魔尊了,居然还这么八卦;八卦也就算了,能不能八卦点阳间的东西?什么鬼王的替身情人,我可去你丫的吧。 此时此刻的她全然忘记了,站在魔尊赤鏊的角度来说,一只女鬼、来自七绝城、挎着花篮、法术平平无奇……这些种种要素加起来,简直不往那个方向想都不行。 身型超出常人许多倍的赤鏊,眼睛也超出常人许多倍,一双乌黑大眼将宋衿符紧盯着瞧了又瞧,瞧了又瞧,最终才默默嘆了口气,用颇为遗憾的口吻道:“可惜了,眼光也就那样。” !!! 是可忍孰不可忍! 宋衿符腾的一下站起来,一副势必要与他好好理论、教他做人的架势,可惜赤鏊不过撩了一个眼皮,她就当即又吓得抱紧了一旁的山石。 “我,我……”她委委屈屈地回头,“即便是替身,也是有尊严的!魔尊你侮辱我的样貌,你,你……” 赤鏊眯着眼等着她的下文,不想宋衿符抱紧了山石,大声道:“你若是愿意将东海龙宫的三太子放出来,再借我一借你的十方镜,那你想侮辱就侮辱吧……” 反正有些话自从她升天起就听得够多的了,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才不会在意那些有的没的,只要不是实质伤害到她的事情,她都无所谓。 赤鏊似是没想到这只小鬼如此不要脸皮,道:“听闻宋斐身边那个旧相好也是跟你一样的性子,怎么,你做替身还做上瘾了?连性子都模仿着人家来?” 模仿你妹个模仿! 宋衿符憋着一口气不能出,默默收下这份屈辱,“那魔尊可能借出十方镜供小的一用?” 血盆大口再次张了张,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赤鏊居高临下,有意思地瞧着这小鬼:“你既是宋斐派来的,那十方镜定也是借去给他用的,你回去告诉宋斐,十方镜他若想拿到,就照从前的规矩,打一架,打赢了东西就归他,打不赢,便是东海龙王来了,东西我也不会还。” 好一个强盗的说话方式! 宋衿符感觉后头的岩灼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如若不是捆仙索捆着他,恐怕他已经要冲上来跟赤鏊拼命了。 第35页 可惜了,赤鏊不想跟岩灼打。 他轻蔑地向后睥了一眼,压根没将人放在眼里。 “那宋斐如果不愿意打呢?”宋衿符弱弱地问道。 “那他凭什么还想要十方镜?弱肉强食的东西,还用得着我教他吗?” 赤鏊诡异地笑了两声,忽就消失在了宋衿符眼前,偌大的乌蓬山,突然显得无比空旷,且寂寥。 她轻轻锤了下脑袋,泄气地在原地坐下,直到原本挂在树上的岩灼不知何时被放了下来,悄无声息熘到了她的面前,她才慢慢抬起眼。 “怎么办啊,三太子?” 她丧着个脸,心下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的宋斐是不会替她办事的,他一定不会愿意替她打这场仗的。 魔尊赤鏊不是岩灼,如若随便找个别的鬼王忽悠他,他定也是不乐意的。 岩灼却是不明白她的担忧,一把将她拽起:“去找宋斐不就好了?” “你说的容易……” 宋衿符与他一道爬上青鸟的羽背:“此番是我连累三太子你了,也没派上你什么用场,还害的你倒挂了大半天,日后有空我再去东海龙宫向你赔罪,如今我得先回一趟阎王殿了。” 岩灼明了:“去阎王殿找宋斐?” 宋衿符却是心思深沉地摇摇头,一锤定音:“去找判官。” — 阎王殿 阎王与判官俱在。 宋衿符将自己在魔界乌蓬山的事详略得当说了一通,阎王听完后大皱眉头,心下一时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那岂不是只有叫宋斐帮你去打这个架才能拿到十方镜?” 宋衿符面容严肃地点点头。 都怪这死鬼名气太大,任何人碰上能跟他打一架的机会,都不想轻易放过。 “那你来找我们作何?”阎王指指自己,又看看判官,“那死鬼上回可说了,若再用旁的名义找他过来为你办事,他就再也不听本君的话了。” 他喜的是,宋斐不会帮宋衿符打这个架,那宋衿符就拿不到十方镜,她拿不到十方镜,他就能多过几天好日子; 可他也忧,忧的是宋衿符一日找不到十方镜,就必定还会日復一日地来叨扰他,请他和判官帮忙出主意。 毕竟是他亏欠过的人,总是面对着她,阎王心底里不可谓不心虚的厉害。 就当他以为宋衿符要放弃拿到十方镜,另觅他法的时候,宋衿符却极其认真地摇了摇头:“我没打算请你们帮我找宋斐。” 只见她虔诚地撑着小脸,一双灿若星华的眼眸定格在判官黑如煤炭的脸庞上,眨了又眨:“我记得,判官真实的打架水平不输宋斐多少吧?” 阎王和判官心下同时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宋衿符继续道:“当年宋斐闯阎王殿的时候,我记得,整个阎王殿,只有判官你能与他过上许多招,虽然最后还是叫他离开了,但宋斐也受了不少的伤,后来我为他治疗伤口,看得可是真真的。判官你虽败犹荣,神勇无比,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记着呢。” 我宁愿你不记得了…… 判官不言,沉默的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宋衿符此番而来的用意已经十分明显了。 她是没打算叫宋斐来帮她打,她是直接打算叫判官假扮宋斐,去跟魔尊赤鏊打。 身为阎王手下文成武德无出其右的得力干将,众所周知判官的战斗力也绝不是盖的,有时甚至不在几个鬼王之下。 宋衿符在鬼界混了这么多年,自然晓得这个道理,不然也不会在阎王每次给她招鬼符的时候,她脑子都不带想的就知道要招判官。 判官,从来都是阎王殿的不二人选。 也是她如今能够选择的,假扮宋斐的不二人选。 阎王知晓了她的主意,连连惊嘆了三声:“这这这,这怎么可以?” “这怎么不可以?”宋衿符掏出一张招鬼的符咒,拍到阎王与判官跟前,“就当我是拿招鬼符换的一次机会,如何?” 不太如何,阎王并不是十分心动。 宋衿符见状,又拍出一张招鬼符:“两张,不能再多了。” 多了她也没有了。 阎王脖子动了动,转向判官,似在询问他的意见。 判官照旧是黑着一张不近人情的脸,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沉吟片刻,他突然一双黑手伸出,收下了两张招鬼符。 “可以帮。”他道,“不过我有三个条件,一,地点不要选在魔界和鬼界之中;二,我需要在夜里打;三,阎王殿与十方镜相冲,如若我赢了,你拿到十方镜,最好回一趟七绝城去看,十方镜不得带入阎王殿中,切记。” 不是多严苛的条件,宋衿符没理由不答应。 她忙不迭点头,当即表示这就去向魔尊赤鏊下战书。 — 鬼王和魔尊打架的场所定在东海一座荒无人烟的岛上。 在打架前,为保万无一失,宋衿符还带着判官去东海龙宫借了一趟兵器。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闭着走。有岩灼在,这回东海龙宫之行可谓十分顺利,兵器拿的很快,就是岩灼有个小小的要求——他想看看魔尊和鬼王的世纪之战。 第36页 这宋衿符自然能满足他。 只不过没告诉他,这鬼王是判官假扮的罢了。 此事天知地知,阎王判官和宋衿符知。三人一起发了毒誓,绝无第四个人知晓,否则天打五雷轰! 打架这日,阎王特地自己备了许多的瓜子,坐在低矮的云层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蓄势待发的强者对决。 判官是他的下属,他的能力他再清楚不过,即便魔尊赤鏊威名赫赫在外,但他也不认为判官就一定会占下风。 只不过他需要幻化成宋斐的模样,多少需要消耗一点灵力罢了。 宋衿符和岩灼在小岛另一侧的云层上,与他互相看不真切。 此番关系到十方镜,两边双方实力又势均力敌,宋衿符实在没什么心思嗑瓜子,只一心扑在了战事上。 眼瞧着判官和魔尊赤鏊都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地方,夜里的小岛看不真切,她紧紧趴在云层上,聚精会神,一丝都不敢懈怠。 大抵是月黑风高,气氛十足,在两人动起手的那一刻,阎王嗑着瓜子的动静也停了一瞬,慢慢紧张了唿吸。 不过只一瞬,当他又要重新开嗑的时候,觉得自己云层上似乎多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重量。 他警惕地回头,赫然发现是平日里与他如影随形的判官。 “哦,是你啊。”他平静道。 咦?等等,怎么是你?!!! 阎王大惊,手中的瓜子差点没拿稳。 “你在这里,那下面那个打架的是谁?” 他大惊失色,黢黑的一张老脸趴在云层上,穿过阵阵乌云,窥见底下山头一团鬼气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浓墨般的黑夜瀰漫开来,以极快的攻势占据了岛上的大部分地方—— 判官出招素来偏向于防守,这意图明显的进攻,分明是宋斐他本人来了阿餵! 作者有话说: 众所周知,每次招判官的时候,出现的都是—— 咳咳~ 第二十章 等到宋衿符发现底下的“判官”不对劲的时候,宋斐已经沿着岛上山脉与赤鏊打了十几个来回。 本来只是想好好看一场打架,到时候拿着十方镜功成身退,深藏功与名的,现在看来,好像是不太能够了…… 她看着底下越来越熟悉的招式,以及那隐隐冲到云层上的火光,心下再确认不过。 是宋斐。 世上最强烈的鬼火,是宋斐; 能凭空变幻出贴身长剑临驰,是宋斐; 单手唿风唤雨,一掌画地半山里,也是宋斐; 在底下跟赤鏊打架的,就是宋斐。 真真实实的,鬼王宋斐。 武力爱好者岩灼就在她边上,对此时下界的打斗看得可谓是津津有味,每一招每一式都能在她耳边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早听闻宋斐的鬼火是三个鬼王之中最厉害的,果然名不虚传啊,不知道这鬼火遇上我东海龙宫的水阵会如何!” “我本来以为选在这等山脉地形的地方是方便了赤鏊,不想宋斐也不赖啊,七绝城完全没有限制他的修炼。” “他适才是掏兵器了嘛?是传闻中他那把在炼狱中烧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临驰?你说我等他们打完去借他的宝剑看看,他会给吗?” “赤鏊,赤鏊用千斤锤了!” 宋衿符本就足下心虚,岩灼每多说一句,她后背的冷汗就多冒一层,神思早飞到了九霄云外,听到赤鏊用千斤锤的时候,才忍不住回神,继续关注底下的情况。 岛上火光沖天,映着东海这一片水域宛如白昼一般明亮,突然长出了翅膀的魔尊赤鏊飞在半空,举着他最重型的兵器千斤锤,朝着地面上的鬼王狠狠砸去—— 宋斐自然不会老实待在地面等着被他砸,不过须臾也飞上了夜空,踹着赤鏊的千斤锤往他自己回去。 锁链连着两个大锤在空中转了两圈,一个人也没砸到。赤鏊却似乎看起来格外兴奋,甩着它更加用力地套了出去,同时右手也祭出一柄青龙长刀,直指宋斐。 满身火光的鬼王连眼底也映着满目的通红,手中转着临驰剑,直接砍断了魔尊的铁链,与他的刀刃正面交锋。 …… 岩灼看得心痒痒,恨不能自己冲下去加入这场战斗,摩拳擦掌之际,发现趴在身边的少女额间已然大汗淋漓。 他带着一种终于找到同类、相逢恨晚的激动:“你也看得很过瘾?” 宋衿符狠狠地咽一口口水,未置一词。 鬼王和魔尊打架,那是看得不过瘾都难。但是,但是,但是苍天啊,她心下越来越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再不快跑,如今宋斐跟赤鏊打的有多狠,待会儿对她耳提面命的教训就有多残酷! 可那是宋斐,她怎么可能跑? 她敢对天发誓,她现下要是因为害怕宋斐的责骂而拔腿跑了,那等这死鬼拿到十方镜,是不可能会给她的。 杀千刀的阎王和判官,每回请他们帮忙办点事情,总是不靠谱!当着她的面应的爽快,背地里却总给她狠狠地来上一刀! 她昂首去看本该坐在对面云层嗑瓜子看戏的阎王,果然,人已经不在了。 她再仔细看了看下界荒岛的地形。判官挑的地方看似有利于常年住在山上的魔尊赤鏊,但其实,更有利的是宋斐。 第37页 宋斐未做鬼王之前修炼的地方是鬼界的万窟山,这事她知道,阎王和判官,也都知道。 这里的地形酷似万窟山,荒山与平原的分布安排都十分相近,所以宋斐一来就可以占据到优势,随便一把鬼火就能圈住大半的地。 再想起判官先前提的那点要求,宋衿符后知后觉,这死鬼,早就打算好了叫宋斐来打这场架!就这居然还坑了她两道鬼符! 她心下无名之火噌噌直冒,直想冲去阎王殿找人算帐。 但是眼下宋斐还在那里打架,她不敢走,只能被迫坐在云层上,怒目圆睁,暗戳戳地诅咒着两人。 — 即便是有利于鬼王的地形,但对方毕竟是魔尊赤鏊,等到两人真正决出胜负的时候,天光也已经大亮了。 宋衿符打着哈欠,从云层上爬起来。 燃烧了一夜的鬼火在白日照的像是朝霞初升,刺眼夺目。她迷迷煳煳,睡眼惺忪,看不真切底下的情况,只见到一片金黄灿灿,火红烧天,但是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又什么都没有了。 她一个激灵,意识到是宋斐赢了,赶紧挎上篮子,腾云往下界去。 仙女的出场并不需要多隆重,但是仙女需要讨好鬼王,所以鬼王的出场必须很隆重—— 宋衿符久未曾给宋斐撒过花,昨夜趴在云层上半梦半醒之际,给他准备了火红和蓝色的玫瑰花瓣。 久未有过活人的荒山上,鬼王和魔尊打了一架,火光亮了一整夜也就罢了,青天白日的早晨,居然就迎来了漫天玫瑰的洗礼。 靠在山上休息的赤鏊见到这场景,忍不住笑话他道:“打了一晚上的架,她倒也守了你一晚上,你找的这个替身,还算听话。” 听什么话,她只怕是趴在云层上睡了一晚上。 宋斐心下腹诽的同时,面上不露痕迹地问:“替身?” “不是吗?连撒花、篮子、长相、性格都跟传闻中那个一模一样。”赤鏊指着还在天上飞来的宋衿符,道,“你送了一个上天,又往自己身边留了另一个。” “疯疯癫癫。”宋斐懒得理他这些胡话,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问:“这些话是她告诉你的?” “还用得着她告诉?”赤鏊不屑,端的是一副“本尊火眼金睛”的自信,“她身上除了鬼气重了一点,哪点特徵不是照着你从前那个来的?” 宋斐不是很喜他这种盲目的自信,声色越发冷道:“她就是送上天的那个。” “自欺欺人?”赤鏊道,“你睁眼瞧瞧,如今在天上为你撒花的人是谁?当真是你送上去的那个仙女不成?成了仙,还愿意成日跟我们这些妖魔怪鬼为伍吗?你这鬼王做的还真是天真。” 宋斐蹙着眉心,默默昂首看着宋衿符。 仙女今日穿了一身粉嫩的留仙裙,头上簪了同色的桃花,正朝他翩翩飞来,但也许是连日过于奔波劳碌,仙女来不及换衣裳,裙摆和衣袖似乎都显得有点脏。 真稀奇,头一次见到仙女的裙摆也会脏。 不过整日与妖魔怪鬼为伍,也难怪。 怎么说也说不听。 “她就是送上去的那一个。”他目光不变,只是十分笃定的,又告诉了他一遍。 并且加重道:“她在我这里,从没有替代品。” 赤鏊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总算意识到什么,下巴与他仰起同样的弧度,喃喃问:“当真是仙女?” 语气有点怪,宋斐没有理他。 但赤鏊已经悄然握紧了拳头,在宋衿符落地的一剎那,出拳打碎了她面前的花瓣,只差一寸就能冲到她的脸颊,被宋斐堪堪拦下。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瞬间又燃了起来。 宋斐眸光变得锋利:“做什么?” 赤鏊狠狠地磨着牙齿,一字一顿地将话从牙缝里吐出来:“你的女人,骗了我!” 作者有话说: 小宋:你自己觉得我是替身呜呜呜 赤鏊:你为什么不解释! 小宋:解释了你不就把我倒挂起来了呜呜呜 岩灼:亲身体验,疯狂点头 赤鏊:愤怒,愤怒plus,愤怒的小鸟plus — ps:之前的十八、十九章因为一些原因重写了,希望大家抽空可以重看一下呜呜呜,剧情不一样了,造成的麻烦很抱歉,今晚评论区发红包~ — pps: 第二十一章 赤鏊眼神瞪的令人发虚,宋衿符躲在宋斐身后,紧紧揪住他的衣裳。 “我,我是有原因的!” 此刻她倒也顾不上反驳赤鏊说什么她是宋斐的女人,只躲在宋斐的庇护下,稍稍探出个脑袋,声量不大,但却大家都能听得到。 赤鏊狠戾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她的身上:“什么原因!” “我们客客气气去你的乌蓬山拜访,你却二话不说,就把东海龙宫的三太子给捆了起来,倒挂在树上,就因为他是天界的人,那我若是告诉你我也是天界的人,那岂不是,岂不是……” 自投罗网? 赤鏊鄙夷却又愤怒的目光从宋衿符过渡到一旁的岩灼身上,又从岩灼转回到与他对峙的宋衿符:“天界受尽了高高在上的好处,不过是捆仙索困个半日,怎么就委屈你们了?” 第38页 宋衿符听了这话可就不乐意了,仗着此刻有宋斐在,大着胆子同他分辩:“我可半分高高在上的好处都没受着!凭什么要在你这里受委屈?何况,何况你那东西也不是你的,是人家东海龙宫的……” “你说什么?” 赤鏊青筋暴怒,抬手就要落下一掌。 宋衿符慌忙缩回去脑袋,紧紧抱住宋斐的腰,与他前胸贴着后背,死死不放。 “滚开,她既不是你七绝城的鬼,那我也没必要手下留情!”她听见赤鏊愤怒的咆哮。 “不是七绝城的鬼,可却是七绝城送出去的仙!”宋衿符耳明心亮,倒也真的有点怕宋斐会听了赤鏊的话,弃她于不顾,赶紧加倍大声地吼回去,“你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主人只有一个,他就在这儿呢,你要想动我,先打过我主人再说!” “……” 宋斐垂眸,看了眼她箍的越发紧绷的双臂。 关键时刻,倒还记得拖他下水,叫他与她站在同一阵营。 “姓宋的,你当真要护着她?可别到时候,人是怎么在天上捅你一刀的都不知道!” 赤鏊满目怒火与嘲讽,深深地睥睨着宋斐。 宋斐绷紧脸色:“她捅我几刀是我和她的事,你想打她,是我和你的事,打狗还得看主人,何况她是我送上天的。” 死鬼,会说话你就多说一点。 宋衿符听着宋斐冷冰冰的嗓音,心下却有一股暖流涌过。 平日里总是对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爱搭不理的,但关键时刻,简直就是她的救命福星,宋斐,真是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她悄悄的,环住他的腰身更紧一点,听着赤鏊雷霆震怒的声音,却奈何不了她,心下简直爽到了极点。 “诸位!” 正偷着笑,前方忽然传来一道突兀的女声,宋衿符一愣,有点耳熟,似是几日不见的将之公主。 “哥哥。”将之先与岩灼看了眼,道,“适才有虾兵蟹将来报,说昨夜东极的荒岛上有火光沖天的动静,父王遂差我来看看,怎么哥哥也在?” “哦,那是魔尊和鬼王在打架,没什么大事。”岩灼指了指乱做一团的几人,“喏,已经打完了,在处理一些私事呢。” 将之的目光遂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入目便是鬼王一如既往的冷峻容颜,正要高兴,向下却窥见一双搭在他劲瘦腰间的白皙素手。 手的主人脑袋还藏在鬼王身后,畏畏缩缩。 她等了片刻,才见宋衿符探头探脑地慢慢将脑袋挪出来,贴在宋斐的手臂边上:“将之公主好啊。” 将之觉得自己不大好。 她翻了个白眼,同宋斐略一点头,又去应付对面的魔尊。 “魔尊和鬼王难得同时大驾光临东海,父王在龙宫摆了宴席,请二位赏脸同去。” “本尊没得功夫。” 赤鏊刚打了败仗,又得知自己被宋衿符骗了,心情郁闷,只恨不能将宋衿符用捆仙索吊起来一天一夜,哪里有兴致赴什么宴。 宋斐自不必说。 他向来不喜这种场合。 将之四面碰壁,渐渐的好脸色也没了,退回到岩灼身边,却发现他倒是一副好脾气。 “人家打架挑在我们的地盘上,打完了拍拍屁股就走,连给个面子上我们家吃顿饭都不愿意,全然没有将我们东海龙宫放在眼里,哥哥是如何还能笑的出来的?” 人已经走了,岩灼还在回味昨夜的打斗,兀自津津有味道:“你不懂,昨夜那架势,算得上我近些年见过最酣畅淋漓的,魔尊赤鏊上千年的修为,居然叫宋斐一个五百年的占了上风……” 他说到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又正色道:“对了,适才宋斐同宋衿符那小鬼,你都见到了吧?” 将之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见到了,如何?” “我适才听魔尊赤鏊找宋衿符算帐,同宋斐说的是,你的女人。” 将之脸色一僵。 岩灼语重心长道:“不是哥哥不帮你,实在是人家两百年,早就占尽了先机,妹妹啊……” “两百年又如何?鬼神向来活几千几万年,区区两百年,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哥哥是要我将人拱手相让么?” 岩灼这般尚武好战的人,若是能得一个能打败魔尊赤鏊的鬼王做妹婿,自然是开心,但…… 他还是觉得这不妥当。 “宋衿符……” “管她送金福送银福,天庭不许神仙动私情,她如今既已升仙,就该好好遵守天庭的规矩,整个天宫,唯有我们龙族是例外,哥哥,我不会输的,是么?” 岩灼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若换从前,他与宋衿符并不相识,自然是无理由支持自己的妹妹;可如今,他亲眼目睹了宋斐同宋衿符的相处,他总觉得,自己妹妹不仅会输,甚至可能,还会输的很惨。 — 与魔尊赤鏊不欢而散,宋衿符被宋斐一路提熘回了阎王殿。 十方镜被他拿在手里,摁在阎王殿的桌上。 整个阎王殿的气息都有点冷。 宋衿符看得眼皮子跳了一跳,凑上去摸摸他的四肢臂膀,关心道:“适才就想问了,你跟那魔尊打了这么久的架,有没有受伤?我篮子里有不少疗伤的宝贝……” 第39页 宋斐冷冷地睥她一眼。 宋衿符立马乖觉地收回了手。 “我就知道鬼王殿下你神勇无敌,所向披靡,怎么可能会受伤!与魔尊赤鏊那一战,实在看得我好生敬佩,拜倒称臣,今早为你准备的玫瑰还满意么?这镜子,就多谢……” “说过要给你了么?” 他的眼神落在宋衿符笑到僵硬的脸颊上,仿佛刀片在凌迟。 宋衿符手伸在半空,明明差一点就能够到那面十方镜了,却愣是不敢将手再往前伸那么一下,哪怕就那么一下。 笑脸逐渐转变成哭脸。 “我错了。” “错什么了?” 宋斐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任凭那面镜子放在距离宋衿符极近的阎王桌上,却无人敢动。 宋衿符贪心地看了两眼,慢慢挪开脚步,走到宋斐跟前。 “不该私自以你的名义去跟魔尊赤鏊下战书,更不该叫判官假扮成你的样子去迎战。” “还有呢?” 他摆出了一副“我知道你绝不可能只干了这么一点蠢事”的架势,如同阎王审讯犯人一般审讯着她。 宋衿符心虚眨了两下眼睛,补充道:“还不该跟赤鏊说这面镜子是你要用,我是你派去的小鬼。” 宋斐直勾勾地盯着她,沉静的眼眸似是在酝酿着风暴,不说话,却又像是在无声地催促着她,还有呢? 还有……吗? 宋衿符在脑海之中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捋了一遍,默默咬紧了唇瓣,不知这死鬼是当真知道那么多,还是单纯地在讹她。 见她沉默着不说话,宋斐眸色渐渐蕴上更深的一层,指节轻扣桌面:“东海。” 宋衿符一瞬惊醒,嘴巴比大脑先一步行动:“不该叫判官假扮成你的样子去东海又借了一趟兵器……” 宋斐静静地看着她。 这下好了,不用他再提醒了,宋衿符如同受了惊吓的小鹌鹑一般,磕磕巴巴,将事情全部都吐了出来—— “不该跟岩灼说你打不过遥无寂。” “不该跟遥无寂说你打不过岩灼。” “然后撺掇他们俩打了起来……” 也就是迷雾林里他撞见的那一次。 很好。 宋斐一抬手,十方镜就从阎王桌上飞到了他的手里。 他捏着镜子在手中把玩,道:“东西是我赢回来的,你做了这么多错事,如今,我凭什么把它给你?” 作者有话说: 小宋:凭……我是你的女人? 赤鏊:就知道是这种关系!拳头硬了! 岩灼:就知道是这种关系+1 将之:拳头硬了+1 阎王:哦?吃瓜一号 判官:哦?吃瓜二号 鬼王:…… — 第二十二章 凭什么把十方镜给她? 宋衿符矗立在偌大的阎王殿中,绞尽脑汁,竟也是想不出一个正当的理由能叫宋斐帮自己的。 照宋斐的说法,自从他把她送上天之后,两人就当是没有关系了的,上回阎王和判官面前,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可是没有了关系,他为什么还要帮她在岩灼和遥无寂面前撑腰,帮她去跟魔尊赤鏊打架?不是他自己先来帮她的么? 她亮莹莹的眼睛凝视着宋斐,仿佛在说,看在我们过往的情分上,难道还不能叫你把东西给我吗? 还真不能。 宋斐半靠在椅背上仿佛读不懂她的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中的十方镜,半点要给她的意思都没有。 宋衿符无奈低头,悄悄嚅嗫:“我也没叫你去打架啊,要是判官上也不一定会输,判官还比你好说话,肯定一拿到镜子就给我了。” 原来帮她去迎战还是他的错了。 宋斐冷冷地挂着嘴角:“那你倒是去把判官找出来,叫他为了你再去找魔尊赤鏊打一架。” “你!” 宋衿符憋着一口气,提着裙摆,绕着阎王殿找了一圈。空荡荡昏沉沉的殿内,莫说是判官了,就是一只寻常小鬼的踪影也没找到。 怕是他和阎王两人早知道她要来找他们算帐,早早地收拾东西走人了。 “你是故意的!” 她丧气地坐在纯黑的檀木椅上,撅着嘴巴不说话。 “我是在叫你长点记性。” 宋斐不留情面,对着她噼头盖脸落下一顿教训。 “用人的时候不知道将人揣度清楚,找人办事的时候不知道拿捏住对方的把柄,你跟在我身边两百年,我就是这么教你办事的?” “你教我什么了?” 宋衿符跟在宋斐身边两百年,的确是耳濡目染了一些鬼王的处事之道,但那是鬼王的处世之道,她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小鬼,上去就拿捏着人的把柄跟人说话,当真不会被人一拳头打死么? 宋斐死鬼,明知道她脱离了他之后,便一直在摸着石子过河,磕磕绊绊,提心弔胆,见面不安慰她也就罢了,竟还对她说这种风凉话。 心底里积压的委屈隐隐有些上涌,她垂着首,头上细软的流苏穗子挂到身前,搭在嫩白泛着微红的脸颊上。 第40页 宋斐垂眸,只看见她殷红的眼角似是挂了一滴泪,晶莹剔透,是他许久未曾见过的模样。 他稍稍一怔。 他有多久没见过宋衿符哭了? 似乎只有第一回 两人在地狱见面的时候,他把她从炼狱里头带出来,她紧紧地扒着他的腰身,啼哭不止,感激涕零,说一辈子都要待在他身边,说从此以后就跟着他了。 她问他好不好。 是他亲口答应的好。 但,也是他亲手把宋衿符送上的天。 他心下烦躁,将十方镜收入自己的囊中,蓦然站起身,修长的身形映在殿内挂满骷髅鬼符的高墙上。 “十方镜我可以给你,但是,需得等你找到了判官,并且,叫他同意陪着你一起看。” 他居高临下,看着宋衿符:“这是我唯一的条件,办不办的到,看你自己。” 鬼王略显凉薄的话音缭绕在空旷有余的大殿,宋衿符怔了一瞬,才后知后觉他说了什么,皱着泛红的鼻尖,微微揪住他的衣袖:“为何是要判官陪着我看十方镜?” 宋斐幽暗的眼神隐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之下,垂眸看她,眼中尽是她读不懂的深邃。 “如果是阎王,我会更满意。” 他淡淡地追加了这一句,便将衣袖从她手中抽走,转身没入黑暗,再没了踪影。 — 宋衿符在阎王殿坐了整整一日。 殿内无尽的烛火晃动,不熄不灭,跳的她眼皮子疼。 她揉了揉眼睛,终于在耐心即将告罄之际等来一只外出办事归来的小鬼。 小鬼似是没想到自己出去一趟,回来阎王殿都空了,与她面面相觑,不大真实道:“宋姐姐……我们老大呢?” “别动!”宋衿符难得果伐了一次,掏出应长生抵在小鬼的脖子上。 “我也不知道你们老大去哪里了,我问你,你可有法子联繫到他?” 小鬼梗着脖子,斜眼看了看抵在自己致命处的宝剑。 连鞘都没出,也不知道在吓唬谁。 可他还是配合地举起手回復这位姑奶奶:“老大不在,小的,小的也不知道该如何联繫他……” 宋衿符蹙起眉头:“当真不知?” 小鬼苦着脸:“当真不知。” 或许也是知道这小鬼的确品级太低了,还不配知道阎王和判官的动向,宋衿符也没有过多刁难他,但还是把未出鞘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了逼,道:“生死簿放在哪个地方,我要看看。” 小鬼不明所以:“宋姐姐要看生死簿做什么?” “你别管那么多,只将最近要收归阴司之人的生死簿都给我找来就是了。” 知道这位姑奶奶身后是惹不起的鬼王,小鬼当真未有多想便赶去后头将她要的东西带了出来。 反正阎王平日里也都对这姑奶奶毕恭毕敬的,他拿生死簿给她看看,他应当也不会怪罪。 宋衿符匆匆翻看着生死簿,将最近几个将死之人的所在地点都记下,很快又将它扔还给小鬼,转身消失在了昏暗的大殿中。 — 阳间,桃花林 宋衿符披上自东海龙宫而来的隐身披风,蹲守在这间充斥着最后一丝微弱气息的屋门外。 时至夜半,万籁俱静,唯有林间的一二两风,吹动叶梢半截相思。 今夜是月圆之夜,将死之人是个年轻人,其面容俊俏,生就一双桃花眼,如今正坐在桌前,她的身后,填着一首今日白天兴起而来的词。 此刻的他并不知晓,自己敞开的窗门外坐着一只女鬼,哦不,女仙;亦不知晓,自己马上就要面临着死期,仇家寻了刺客来暗杀他,现正在来的路上,他活不过今晚。 宋衿符盪着双脚,听着林间愈渐清晰的沙沙声,百无聊赖地坐着。 刀光剑影只在剎那之间,她不过一撩头髮的功夫,便有刺客人头落地,血色四溅,那年轻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腹部被重重地伤了一剑,已是强弩之末。 她不忍直视,却也只是默默地别过眼去,未有要插手的打算。 凡人的你死我活皆是天命,过了这一世,还有下一世,她贸然插手,只会打断这早就註定的轮迴。 曾经的她就在这事上栽过跟头。 彼时她不过一只刚被宋斐收在身边的小鬼,随他来到阳间办事。阳间好热闹,人多且众生百态,遇上被追杀的书生,她好心央求宋斐出手相救,不想那书生才是个正经的害人精,后来被他残害的无辜良民,她是被阎王叫去教训才知道的。 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自那之后她便不再插手凡人的生生死死。 她坐在廊下,静等着这群人拼了个两败俱伤,渐渐的,周遭气息似乎全都弱了下去,她再起身时,已然是全员躺在血泊之中,无一生还。 终究还是残忍了一些。 她别过头,看着远方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目光渐渐锁定。 黑白无常顶着高高的帽子,拖着沉重的锁链,自云雾后头飘荡而来。 宋衿符鼓起勇气,手伸到篮子里,拔剑出鞘,做好了准备。 黑无常绕着几个死人一周,本该使出勾魂索套人,却怎么闻怎么不对,问向身边的白无常:“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气息不大对劲?好像还有别的鬼。” 第41页 白无常闻言,屏息凝神,不过片刻,便瞪直了眼睛,哆哆嗦嗦:“你,你说得对……” “是吧?”黑无常疑惑,“不过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你能看到吗?我刚才观察了一圈都没有。” 白无常两眼直愣愣,死死地盯着他身后:“你,你回头……” 黑无常闻言回头。 宋衿符顷刻举剑搭上他的脖子:“不许动!” “……” 看着脱下隐身披风的宋衿符,黑无常的脖子的的确确是僵了一瞬。 “许久不见,宋姑娘。”他皮笑肉不笑道。 “许久不见。”宋衿符敷衍地点了下脑袋,“我明人不说暗话,此番来找二位实属无奈,二位可否告知,阎王和判官的下落?” “阎王同判官的下落?”黑白无常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等不知。” 寻常小鬼不知道也就罢了,身为阴司重要部将的黑白无常,宋衿符不信他们不知。 她学着宋斐的样子,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一手举着长剑不动,另一手掏出幻耳铃。 “这是东海龙宫的幻耳铃,我若寻不到阎王和判官,便只能把它用在二位身上试试效果了,据说是能叫人在铃声中想起毕生最绝望痛苦之事,头疼欲裂……” “等等等等——” 黑无常急急抬手拦下她。 “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商量商量的,宋姑娘毕竟是升了天的人了,还是要多讲和气的好。” 宋衿符眯眼笑笑:“和不和气,不就看二位的了嘛?” “……” 无常各咽一口气,又互相看了一眼。 “鬼界万窟山底下有个洞府,是万年前阎王殿之所在。”终是心软的白无常先道。 宋衿符得了答案,也不为难人,即刻便收起了宝剑和铃铛。 “多谢二位。” “慢!” 见她要走,黑无常又出手拦住她:“今日之事,宋姑娘未有插手吧?” 他说的是倒在地上这群人的事。 毕竟是有前科的人,宋衿符此番肯定地摇摇头:“未插手。” “那便好。” 黑无常转过身去,动作利落地开始索魂,宋衿符离去的时候,碰巧回头,与那俊俏的年轻人对视了一眼。 魂魄离体,飘飘荡荡,影影绰绰。年轻人的腹部因为受了重伤,魂魄也有一个黑洞似的窟窿,脖子上被套了一圈沉重的铁索,眼神幽怨,深深锁眉。可即便是那样,一双琥珀桃花眼,也仍旧堪称绝色。 她抿唇,微微点了下脑袋,不想却换来他狠厉的一眼,似在苛责她的见死不救,冷心冷肺。 宋衿符蓦然一抖,差点忘了自己适才施过的咒法。 她最后看了那年轻人一眼,腾云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 万窟山在鬼界属于四不管地带,阎王不管,三个鬼王也不管。 因为鬼王宋斐曾是在这里修炼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本事,故而这里虽无人管辖,但也时常盘踞着一群野心勃勃的幽冥鬼怪,潜心修炼,期待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宋斐那样的存在。 宋衿符过了不归山,脚下的云层便开始自觉往下降。 在鬼界,她的腾云术总不能很好地施展。不过没事,估摸着方寸,她觉得自己稳稳降落在万窟山上,不是问题。 她目眺远方,在万窟上仔细找寻可以降落的地方,最好是不要碰上什么本领高强的孤魂野鬼,虽然如今她也算有点本事在身上,但总还是能省一架是一架的好。 好容易挑到一个灵气最弱的地方,她稳稳噹噹地降落,双足触地,刚站稳脚跟,就听见一旁繁茂杂乱的野草堆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吓得赶紧提剑护在身前。 “唿——” 野草堆里要命般爬出一个青衣破败之人,髮丝凌乱,冠帽摇摇欲坠,一张下颔稜角弧度完美的俊逸脸庞气喘吁吁埋在青草堆上,贪婪地唿着气。 气息里瀰漫着血腥味。 显然是被狠狠地追杀过了。 宋衿符看着他狼狈至极的样子,无端觉得此人有点眼熟,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终于不确定道:“青阳君?” 作者有话说: 青阳君:我胡汉三终于从鬼城里逃出来了! 第二十三章 宋衿符万万没想到,黄鹤关一趟,堂堂天界的财神爷竟混成了这副模样。 她赶紧收起剑想上去搀人,不想身后草丛又传来更多更乱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警觉地抬起头,一团黑影小鬼措不及防向她袭来。 她提剑就是一阵乱砍,小鬼被她砍成两半,化成一摊血水。 她心有余悸:“青阳君,你是还在被人追杀吗?” 青阳君趴在地上,显然说话也费劲,趁着还有劲,向宋衿符招了招手,往她手心塞了一张皱皱巴巴的东西。 宋衿符收过东西,尚未来得及看一眼,眼前便又出现一团鬼影,而后,越来越多的小鬼如列阵般涌出到她的面前,前仆后继。 她提起应长生,又是好一通乱砍,守在青阳君身边,不叫那些小鬼接近。 第42页 “你是哪里来的东西,敢挡鬼王开的道?”小鬼之中似乎有个领头的,躲在众鬼之后,阴森地看着她。 宋衿符昂了昂下巴,轻蔑地瞟他一眼:“你是哪里来的东西,敢打着鬼王的旗号行事?” “我乃玉容关鬼王鹤汀州座下鬼将,奉命捉拿私进玉容关的妖怪,就是你眼前这个人,劝你不要不识好歹,把他给我交过来!” 鹤汀州座下的兵?那更不能把青阳君交给他们了,谁知道那丧心病狂的东西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给姑奶奶听好了!”她两手叉腰,中气十足道,“你姑奶奶我,是曾经七绝城鬼王宋斐身边的撒花女使,如今天庭的白璧元君,你要是识相的话,就赶紧带着你这些个小兵小将给我滚蛋,你要是不识相的话……” 她狠狠地压了压眼神,装出一副很兇的气势。 对面的鬼将听了她的话,还真露了那么一点怯。 鬼王宋斐身边的撒花女使,谁没听说过。传闻那是宋斐身边最得宠的女使,走到哪带到哪,浑身上下都是宋斐给的鬼符,一个口号,就能招出七绝城内任何品级的鬼兵鬼将,同阎王殿关系似乎也还不错,最近还机缘巧合升了天…… 他躲在一群冲锋为首的鬼兵后头,又吼道:“原来是宋奶奶,咱们都是一家人,眼下这个妖怪,就让给我们吧,回头我跟鬼王说一声你的好,叫我们玉容关的小鬼,也感念感念宋奶奶。” “哼。”宋衿符冷笑道,“我可没你们这种不肖子孙,还叫鹤汀州感念我的好,你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她举剑与他们相向:“我明说了,你们要捉的这个人,是仙,不要妖,他是我在天上的同僚,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护着他!我还是那句话,识相的就赶紧给我滚,不识相的,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一边是大王派下来的任务,一边是这该死的七绝城姑奶奶,鬼将觉得自己也很难办,还什么是仙是妖的,他哪管什么是仙是妖,他只知道若是完不成大王的任务,他回去就得人头落地。 权衡之下,他还是攒足了气势道:“大王之命不可违,那宋奶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当真是客气的,即便打架也还要称唿她一声姑奶奶。 宋衿符收好青阳君给的东西,一边挥剑与这群不肖子孙厮杀,一边单手变出不知道多少的花瓣,幻化成利器,飞向他们。 她手中的应长生虽然是宝剑,但她的剑法相当一般,毫无章法,刚开始也许还能占点上风,但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小鬼从四面八方涌来,杀了一个,上来一双,杀了一双,上来三对,源源不断,她即便是有无穷无尽的花瓣做阻挡,也挡不住这么多的敌人,以寡敌众,终显劣势。 幸好对面的鬼将碍于她的身份,并不敢真正叫人伤了她,将她围困住后就命人收了手。 “宋奶奶,我等不欲与你为敌,你只需要将此妖交与我等,我等便放你自行离开!” 宋衿符看了眼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的青阳君,背上尽是模煳的血痕,怎么可能放任他们将他带走。 “要想带走他,除非你们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她放完狠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随身的花篮里掏出幻耳铃,铃铛一晃,周围的小鬼便不知为何,全都震了一震。 宋衿符勾唇,在他们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继续勐烈地摇着铃铛。 一瞬间,这些小鬼全都开始头疼脑裂起来,捂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叫苦不迭,只剩几个没有听觉的,茫然地看着周围同伴的痛苦挣扎,不明所以,不知所措,想上前却又不敢。 在一片鬼哭狼嚎中,宋衿符摇着铃铛走到青阳君身边,想带他冲出重围。 不想,听了幻耳铃的人容易陷入自己的魔障,青阳君身为天上的神仙,也不能倖免。 只见本就痛苦的他与那些小鬼没什么两样,同样捂着脑袋在草丛里打滚,疼到浑身难受,似有人摁着他的脑袋在敲锣打鼓一般。 宋衿符手忙脚乱,想从篮子里找出能塞耳朵的东西给他,又不想,已经有机敏的恶鬼率先反应过来,咬咬牙一狠心,砍掉了自己的耳朵,彻底恢復了平静。 小鬼面容狠厉,显然恨毒了宋衿符手上的东西,回过神来之后,就朝宋衿符勐冲过来。 宋衿符专心致志找着能塞耳朵的东西,身后一堆鬼哭狼嚎,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动静,等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为时已晚,小鬼尖利的牙齿刺进她的肩膀,疼得她瞬间色变。 “啊!!!” 小鬼趴在她身后,对她恨之入骨,咬了她的肩膀还不够,还要去夺她的幻耳铃。 宋衿符将幻耳铃举高,即便疼痛难当,也不忘继续摇着铃铛。 “应长生!” 她仰着脖子,大喝一声,举在手中的应长生便仿佛跟有了灵魂一样,在她手中剧烈挣扎两下,突然自己冲破她的掌心,飞向无有尽头的黑暗天际。 不过一霎,它又从天而降,刺在了宋衿符身后那只恶鬼的身上。 肩上的力道终于轻松,宋衿符浑身惊到冷汗直冒,这下除了摇铃,是真的彻底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肩上的伤口汩汩流着血,适才还在担心青阳君的她,这下好像需要自己同青阳君一起担心了。 第43页 她咬咬牙,使劲捏着一把花瓣揉成团,先将它们塞进青阳君耳里。 听力被阻隔的青阳君总算又恢復了一点人样。 他浑身汗涔涔,抓住宋衿符的手,断断续续道:“鬼,鬼符……我给你……鬼符……” 宋衿符震惊不已,他在说什么?他是在说,他适才给她的是鬼符么?他哪里来的鬼符? 她一只手依旧举高摇铃,一只手慌里慌张,去掏那张皱皱巴巴的东西。 鬼符,是谁的鬼符?是不是宋斐的鬼符?会是宋斐的鬼符吗? 她紧张到手心噙满了汗水,捏着那张皱巴巴的东西打开。 是七绝城的鬼符!!! 上头是宋斐亲手画的符咒笔迹,她化成灰也认得! 瞬间,她的眼里就来了斗智,原本想要掏出来用掉的最后一个锦囊也暂时按捺不动,转为了自己一定能招出强悍鬼将的自信。 她握着鬼符,不过只激动了一剎,一道她根本来不及注意的紫光便自远方而来,噼上了她高举的手腕,将她手上的铃铛噼了个粉碎! 幻耳铃没了。 周遭一切都安静下来。 宋衿符捂着吃疼的左手,慌张地环顾四周,原本痛苦到满地打滚的那些小鬼们都仿佛直接灰飞烟灭了一样,在一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万窟山上突然狂风骤起,山摇地动,千年古树眼睁睁在她面前被连根拔起,跌落山崖,漫天的荒草袭卷,乌云低飞—— 这阵仗,一定是哪个鬼王来了! 她紧张地攥紧手心的鬼符,心知肚明,除非来的是宋斐,否则不论是遥无寂还是鹤汀州,她单枪匹马,都不会从他们手里讨到半点好果子吃。 她现在只剩一张鬼符,她只能赌一把。 她吃下一颗定风丸,迎着唿啸的狂风,稳住身形,抓紧最后的时间喝出口诀:“阴阳天地,万鬼有灵,世间亡灵,听我号令!” “将来!!!” 作者有话说: 滴!所以招出来的会是哪个鬼将呢? — ps:朋友们,跟编辑商定,下一章开始就要入v啦!下一章更新时间为12日晚零点,入v万字爆更,v章评论发红包,不评论全订的小可爱们也能抽中全订红包,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呀,爱你们!mua!!! — — ppps:在这里放一个新文预收《他的陆太太》,文案如下: 晏朝京做了晏家几十年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在二十四岁本命年的时候,不走运,成了陆珩的太太。 说不走运,是因为整个北城的人都知道,陆珩心狠手辣,他现在脑门上这个陆家掌权人的身份,就是靠着极致的手腕得来的。 所有人都认为,在陆珩面前,晏朝京这样胸大无脑的大小姐,最终只有被他算计的婚内财产颗粒无收的份。 宛如落入灰狼手中的小白兔。 晏朝京自己也这样认为。 于是,她决定在自己有限的陆太太生涯中,将陆珩交给自己的无上限黑卡发挥到淋漓尽致。 婚后第一天,她买了一艘游艇; 婚后第二天,她看中了一座小岛; 婚后第三天,陆珩看着这两天不断发到自己手机上的帐单,觉得终于有必要叫自己这位亲爱的太太了解一下所谓的夫妻义务,于是他松了松领带,朝穿着丝绸吊带睡裙正在喝牛奶的女人走了过去—— #先婚后爱小甜饼 第二十四章 就在宋衿符念完口诀的一瞬间, 一股强烈的气息自她身后涌来,与先前翻天覆地的鬼王气息相冲。 两道鬼气不相上下,相撞在万窟山的上空, 震得天地间风起云涌的更加厉害,宋衿符即便吃了一颗定风丸, 也还是觉得自己有点摇摇欲坠, 看着躺在地上被狂风拖动几尺的青阳君,她恍然大悟,赶紧过去也给他餵下一颗定风丸。 她拖着青阳君躲在一块巨石后头, 等着自己召唤的鬼将出场。 照目前这个气场来看, 她召唤出来的鬼将即便比不上宋斐,但武力值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她心下抱着一丝希冀, 探出头去,只不过一眼, 就与已经飞到万窟山半空、正森然巡视地盘的鬼王鹤汀州对上。 夭寿了, 真他娘是鹤汀州! 宋衿符黑亮惊恐的眼珠在与他对上的一剎那,仿佛就不会动了,呆呆地扒在巨石后头,看着他随便一挥手, 一道带着紫光的闪电便勐然噼向她躲藏的这块巨石。 一切的发生都只在一念之间,她拉着青阳君,根本躲避不及, 慌乱之下, 腰间不知何时缠上一道泛着银光的鞭子, 在紫电噼上巨石的那一刻, 她腰身被银鞭拉扯, 与青阳君一道, 被拽向漆黑一片的天际。 银鞭! 宋斐! 宋衿符死死地抓住缠在腰身的鞭子,向下俯瞰,一团气势极凶的鬼影正踩着被噼得四分五裂的巨石,朝鹤汀州飞速冲过去。 鬼王过招,通常不需要过多的语言交流。 电光火石都只在顷刻之间。 宋衿符和青阳君被一道扔在一团乌云上,银鞭剎那从她腰间抽身,带着醒目的电光,甩向对面的鹤汀州。 “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她惊魂未定还在瑟瑟发抖的同时,身后突然出现一道带点疑惑、带点慌张、又带点隐隐兴奋与激动的老道声音。 第44页 她勐然回头,好嘛,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七拐八拐费尽心思去找阎王,原来只要两个鬼王打一架,他就能出现了!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阎王,眼神虽无声,但有意,仿佛在说:如今下面打架我不找你麻烦,但是你给我等着,等他们打完,我迟早要跟你秋后算帐! 阎王其实见她也是颇有点心虚,但是没办法,他好容易躲到自己从前的老巢想要清净一会儿,哪想刚躺下不过几个时辰,他的头顶就开始传来山崩地裂的声音,他再不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恐怕他这好容易回来一趟的老巢都要被掀翻天了。 判官照旧跟在他身后,那一张黑透了的脸,倒是看不出来心不心虚,倒是这都不妨碍宋衿符要跟他们一个两个一起算帐。 她恨恨地转身,想先看看下面打的怎么样了,不想阎王这个没脸没皮的,又自己凑了上来,问道:“宋斐是你招出来的?” 宋衿符撅着嘴巴,阴阳怪气:“哼,有些人金贵的很,明明答应了的事情,关键时刻却怎么也不肯出来,跟姑娘家上花轿似的,羞羞赧赧,说好的鬼符就跟废纸一样,不如鬼王来的诚实守信,重情重义。” 她目不斜视,仿佛专心致志在关注下面残酷至极的打斗,一只耳朵却默默竖了起来,想听阎王怎么回答。 阎王额上冒了几滴汗:“小姑奶奶,上回的确是我们的错,本君不该说好的陪你看完魔尊赤鏊的打斗,却半途走了人……” 他顿了一瞬,陡然又理直气壮道:“但本君那都是有原因的!都是判官,判官他临阵脱逃,他突然换成了宋斐!本君也是被吓到了,是怕被宋斐追着秋后算帐,才不得不先一步逃走的,你也知道,姓宋的狠起来根本不是人……” 你也知道姓宋的狠起来不是人,你还留我一个人在那接受他的责骂? 宋衿符瞪圆了一双杏眼,究极怨忿地看着他。 后头的判官晃一晃神,似乎没想到自己的主子能没脸没皮成这样。 明明把事实告诉他的时候,他是拍掌叫好,大为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冒着得罪魔尊赤鏊的风险了…… 但是为时已晚,他的沉默换来的,是宋衿符已经将怨忿的目光转向了他,且极为鄙视地抬起了下巴, 判官:“……” 他伸手,牵起倒在云层上的青阳君的手腕,转移注意,将功补过:“他这是怎么回事?被伤成这样,起码几百年的修为都毁于一旦了,我记得,他是天界的财神爷吧?如何会在鬼界被伤成这样?” 这问题问的宋衿符也想知道。 宋斐将青阳君带到鬼界后,都发生了什么?他不是应该去黄鹤关的吗?怎么是玉容关的小鬼在追杀他?他都做什么去了? 即便天界的仙术在鬼界无法最大程度地施展开来,但他七八百年的修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被一群小鬼喽啰伤成这个样子,除非他是正面对上鬼王或者哪个强劲的鬼将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青阳君身上,怎么会有七绝城的鬼符? 宋斐不肯分哪怕一丁点的灵力给已经成仙的她,倒是愿意给这位财神爷自己的鬼符?这也太邪门了。 她带着极大的困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经歷了什么,若是可以,先带他去医治吧。” 底下两个鬼王虽然还在打架,但基本影响不到坐在云层上的他们,何况这里还有判官和阎王在,除非他们是真的不要命了,不然,是不会打到阎王头上的。 判官道:“那我先将人带回阎王殿去,你的伤口呢?” 宋衿符一怔,好似才想起来自己肩上还被某只小鬼咬了一道,伤口的血已经快要干涸了,只是肩膀稍微一动,带血的皮肉就又开始滋滋地疼。 她忍着痛楚,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等宋斐打完。” 判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一下就窥出她心底里打的是什么小算盘,无言带着青阳君先走一步。 他走后,阎王也一双老眼定神在她的肩上,似乎要就着她被牙齿撕裂的衣裳,仔细窥窥里头的伤口究竟溃烂到了哪一步。 片刻,他摇了摇头,看热闹也不忘带着的十二珠串冕旒摇摇晃晃:“这伤口还不够深,要想使苦肉计,叫他心疼,起码再往里进一寸,血把半边衣裳染够,这才行。” 宋衿符顿了一下,原先占据道德高地咄咄逼人的气势蓦地就弱了下来,有种干坏事被看破的心虚。 “谁说我要使苦肉计?”她死鸭子嘴硬。 “不用?”阎王问,“你的十方镜到手了?” 死鬼!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怎么知道宋斐不会把十方镜给我的?”她好奇地问。 废话,给了你,叫你看到五百年前的真相,你对我还会是如今这番态度? 阎王心下腹诽,脸上面不改色,故作一副高深的样子:“本君不才,也是有点看人的本事在身上,宋姑娘尚且年轻,往后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哩。” 宋衿符眯眼,对他这番鬼话半信半疑。 她看着阎王的样子,默默地想,宋斐既然能提出叫阎王或者判官陪同她看十方镜的条件,那这个条件必定不能够轻易完成,她若现在就把这事说与阎王,说不定阎王又要立刻逃走。 第45页 好不容易才逼得他们自己现身,她这回得徐徐图之,不能再将他们轻易吓走了。 两人在云层上拉扯闲话的功夫,底下两位鬼王又已经过了十几招,现正进入了休战的状态。 “讲道理,我今日本没有想要与你动手,我只是来抓回贸然闯入我玉容关的外人,你非要护着他做什么?” “我没有护着他,我只是听鬼符行事。” 宋斐与鹤汀州面对面站着,身上的鬼气一个比一个重,周遭的气场一个比一个强大,两人互不相让,即便不动手,只是站在那里,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够方圆几十里阴风袭卷,无人敢探头。 鹤汀州顶着一张堪称俊美的皮囊,轻扯了扯嘴角:“什么时候,七绝城的鬼符已经使唤的动鬼王了?” 宋斐恹恹地看着他:“一直可以,是你孤陋寡闻。” “呵,说起来,我记得这道鬼符是宋姑娘招出来的?” 鹤汀州突然昂首,将目光投向黑不见五指的乌云云层,隔着万丈高空,逼得宋衿符措不及防与他对视。 “既已成仙,还要招鬼,天上的神仙们,都知道这件事么?” 他妖孽般仿佛自言自语,说的话却一字不落,钻进宋衿符的耳朵里。 死鬼,还想上天告她的状不成? 宋衿符觉得自己对鹤汀州的厌恶从未如此之深,枉她从前看他皮囊不错,性情温润,当他是个难得一见的好鬼王,不想简直是大错特错,荒唐至极。 她趴在云层上,听宋斐冷笑一声,满不在乎道:“你只管去找人告状,这鬼符,是阎王给的。” 阎王高低也是天庭的属官,他给宋衿符鬼符,自然算是同僚间的友好往来。 “哎哎哎!”阎王却在天上急了,这死鬼睁着眼睛在说什么瞎话! 只见他撸起袖子就要下去解释,宋衿符眼疾手快地拦住他:“阎王去做什么?下面两个鬼王打架,危险的很!” “你你你,他他他……” 阎王指来指去,听得宋斐一张冰冷的巧嘴继续在下面胡诌:“鬼王当多了,真以为自己就是十方鬼界的主宰了?阎王才是顶上人,他吩咐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把我的鬼符给谁,我就为谁办事,你以为自己是特殊么?你,也一样。” 他挑眉,明明说的好像是对阎王毕恭毕敬的话,但阎王只觉自己五体通寒,马上就要昏过去了。 平日里一个比一个不把他当回事,正经时候了,倒是记得他是鬼界的主宰了!真是谢到姥姥家了! 他面色本就黢黑,此刻生着气,简直是黑上加黑,宋衿符即便因为打架变得灰头土脸,和他在一处,也显得白净到不行。 一黑一白的两人在云层上拉拉扯扯,继续关注着下面的动静。 “也就是说,你是宋姑娘招出来的鬼,她要你护着那个人,你就是死也要护着了?”鹤汀州的怒火已经将近达到顶峰,眸中带霜,能冻三尺。 “不至于。” 宋斐却仿佛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把玩着手上的银鞭,银鞭的光是冷的,他周身的气势,也是冷的。 “和你打,死不了。” “那你就看看吧!” 鹤汀州话音未落,便笔直地拍出一掌,却不是对着宋斐,而是直冲向高高的云端,奔着阎王和宋衿符而来! 原还在推推搡搡的两人,听着底下突如其来的动静,双双目瞪口呆了一瞬,而后,只见阎王勐地一脚踹下宋衿符,自己也从另一侧迅速飞落云端。 鹤汀州的一掌虽然穿破了云层,但万幸两人都没受伤。宋衿符在半空中极速下降,被踹下去的姿势叫她根本连缓冲腾云的本事都没有。 “宋斐!” 她只能闭着眼睛去喊。 而宋斐哪里还需要她喊,在鹤汀州出手的瞬间便点足直往上飞,甩着银鞭缠绕上宋衿符的腰。 宋衿符只觉自己被一股强硬的力道拽着在天上飞,身体在撞入鬼王怀抱的一剎那才觉得踏实。 “呜呜呜!!!” 她惶惶不安地睁眼,看见宋斐在自己面前的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谁能知道,她刚刚被阎王一脚踹下去,脸朝地面极速贴近,那等恐惧实在是太可怕了。 即便她知道阎王是在救她,即便她知道宋斐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可她在坠落的一瞬间,还是只会没用的想到,呜呜呜这天也太高了,她这样摔下去必死无疑,她这辈子怎么死都行,就是不要脸朝地面正面而亡啊,死了还要毁容这种事也太痛苦了吧!这杀千刀的鹤汀州!!! 她紧紧抱住宋斐,宛如抱住自己的救命稻草,劫后余生的庆幸叫她忍不住趴在宋斐肩头呜咽起来。 宋斐动了动,很想叫她先下来,他先解决了鹤汀州再说,不想宋衿符哭的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哪还管什么鹤不鹤汀州的。 他只能以极寒的眼神示意鹤汀州,今日这笔帐,他日后一定会向他讨回来。 同样都是鬼王,鹤汀州对宋斐的威胁浑不在意,只是在对面冷冷地看着两人,眸中尽是错过机会的惋惜。 本来那一掌若能得手,宋衿符不死也得伤个十天半个月,可惜了,阎王救了她一命。 “鹤汀州!你敢对本君动手!” 第46页 飞下云层的阎王稳稳地落在狂风唿啸的山上,冕旒和玄黑的大袖衬得他当真像个正儿八经的皇帝,摆起气势来指责人,倒也挺像那么一回事。 可惜鹤汀州也只是淡淡地看一眼他,语气十分漫不经心且毫无歉意道:“抱歉,不知有人在上头,一掌打偏了,阎王莫怪。” 反了,这群小兔崽子,当真是反了,当他坐镇阎王殿,当真是摆着看的吗? 阎王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你私自扰乱鬼界秩序,出兵截杀黄鹤关手下的事,本君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竟胆大包天,敢对天庭的神官下手,若非宋姑娘阻拦,怕是早已酿成大错,若你再胡作非为下去,本君势必要叫你知道鬼头落地的滋味!” “人头都已经落地过一回了,鬼头,就不劳阎王操心了。”鹤汀州垂眸,掸掸衣上的尘埃,冷眼瞧着他身后依旧紧紧扒在一起的两人,道,“阎王真有功夫,不如先把身边这个真正扰乱鬼界秩序的人给处置了,私自将人送上天庭,惹得如今多少妖魔鬼怪争相想上奈何桥,奈何桥的防守,如今还好吧?” “你……” 阎王一噎,看他森冷一笑,转身迳自消失在了漩涡风中,全然没有把他当回事,气得当场唿吸又粗重了许多。 宋衿符双腿环在宋斐身上,还沉浸在自己差点就要摔死的惨烈悲剧中无法抽身,听见阎王无法忽略的破口大骂,才稍稍回神。 她转过头,哭过的眼角泛红小脸煞白:“人走了?” “走了。” “哦。”她终于平復下来唿吸,看着阎王跳脚却又奈何不了鹤汀州的动作,悄悄趴在宋斐耳边,道:“真是太丢人了,堂堂阎王呢。” “嗯。”宋斐圈紧她的腰,“你不丢人。” “……” 宋衿符这才注意到自己如今的动作。 因为被银鞭勾过来的时候她就是面对面的姿势被宋斐接到了怀里,心有余悸的害怕叫她抓着宋斐宛如最后一丝生的希望,怎么捨得松掉,一双手和一双腿,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和腰身,怎么也不肯放。 着实是有点不雅。 还有点丢人。 比阎王丢人。 更丢人的是,她还哭了。 她抹抹眼角的余泪,尴尬了一息,却是不肯轻易从宋斐身上下来,侧过脑袋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可怜兮兮道:“姓鹤的手底下的小鬼忒不要脸,咬了我一口,好疼。” 宋斐瞟一眼她的伤口:“疼就去疗伤。” “走不动了,腿软了。” 她紧紧圈住他的腰身,力道分明还有劲的很。 宋斐显得有些不耐,看了眼边上的阎王。 阎王终于结束对鹤汀州的破口大骂,无声看着两人,满眼只写满了“辣眼睛”三个字。 “阎王殿没什么伤好疗的。”他干巴巴道,“何况判官已经带回去一个,你们挤一块儿,多不好,要不……” “要不你带我回七绝城吧!”宋衿符难得跟阎王不谋而合,挤着亮晶晶的眼睛对宋斐道,“正好阎王殿没有我的衣裳,我这身衣裳都脏透了,你就带我回去换个衣裳疗个伤,怎么样?” 宋斐觉得不怎么样。 宋衿符稍微窥出一点他不是很想带自己回去的苗头,浑身就止不住倒吸冷气,肩上的伤口稍微一用力,便又开始渗血。 微微的腥气传到宋斐的鼻子里,他垂眸,只见宋衿符已经在他肩上昏了过去。 “……” 阎王眼观鼻鼻观心:“本君突然想起还有要事需要处理,就先走一步了。” “…………” 他冷眼瞧着万窟山到最后只剩下他和宋衿符二人,默默动手,掐紧了宋衿符的腰,昏过去的仙女瞬间又清醒回来。 “疼!” “自己走。” 冷漠的鬼王是不可能抱着人一路回七绝城的。 宋衿符委屈巴巴,知道他这好歹是要带自己回去的意思,就也不计较那么多了,麻熘地他身上滚下来,拽紧了他的衣袖,好像生怕他会跑掉一样。 宋斐垂眸,看了眼她葱嫩的手指,原本白皙的素手不知何时沾上了血迹,一点一点,难看的很。 他在心底里默默给鹤汀州又记了一笔,不觉放缓了速度,带着她慢慢回了七绝城。 — 许久不回万爻宫,宋衿符差点不记得自己的卧房长什么样了。 她坐在许久之前央求宋斐给自己编的花藤椅上,摇摇晃晃,等着宋斐给自己拿药膏来。 万爻宫看似很大,但其实,只住了她和宋斐两个人。 平日里整座宫殿洒扫做饭之类的活,都是她一个人包干,外人看来的她在宋斐身边很得宠,宋斐不论走到哪都只带着她,其真相是,宋斐身边就她一个干活的,不带着她,难道指望鬼王自己干活吗?那也太没面子了。 她曾经也跟宋斐抱怨过,为何不能再多招几个小鬼进来干活?看遥无寂鹤汀州他们的宫殿,哪一个不是丫鬟成群莺莺燕燕的?她一天天的,既要扫地又要做饭,还得种花养花和撒花,真的很累的好吗? 但宋斐只是轻扫了她一眼,就叫她打住了这个话头。 第47页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很明白地写着:你再有这个想法,我就连你一块儿赶出去,万爻宫有我一个人就够了,多一只苍蝇我都嫌弃。 如今倒好,她走了,万爻宫当真只剩他一个人了,空荡荡的宫殿里,连只苍蝇都没有。 宋斐拿了药膏过来,她正倚在藤椅里不知在想什么,他默默看了她一眼,举着药膏的手没动。 宋衿符回神的时候,他不知已经在那站多久了。 “你在想什么?”她仰着脸问。 “你在想什么?”宋斐反问,晃了晃手里的药膏,“把衣服脱了。” “!!!” 宋衿符大惊失色,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胸。 “……” 鬼王终于也发现自己这句话有歧义,耐着不多的性子道:“肩膀拉下来。” “哦……” 宋衿符磨磨蹭蹭,伸手去扒自己肩膀上早就破碎地乱七八糟的衣裳,衣裳被鲜血浸染,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底下的伤口因为太久没有处理,已经和料子粘到了一块儿。 她扯了扯,嘶,有点疼…… 宋斐静等了她两息,见她始终对自己下不去狠手,干脆伸手过去打掉了她的手,一把将肩膀上的布料撕扯了下来。 嘶,好疼! 宋衿符挤出了两滴货真价实的眼泪,惨兮兮地抓紧他的手。 而宋斐的眸光只是落在她已经干涸许久的伤口上,深了又深。 外衣底下还有里衣,里衣里头还有肚兜,宋斐这一扯,肩膀四周这几片料子都是不存在了的,而他目光凝视的地方,叫宋衿符不得不多想。 她平生难得如此有底气,瞪得鬼王像个多么上不得台面的登徒子:“你看什么呢!” 宋斐回过神来,本来没有多想的事情,但听着她的话,目光不由自主便往下探了探。 因为他刚刚的用力撕扯,宋衿符现在需要一只手摁在那里,衣料堪堪遮住的地方若隐若现,她洗干净了血渍的手……挺白。 突然觉得喉咙有点渴,他皱着眉头拧开药膏,想要给她抹药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得先给她擦干净伤口。 他又去找了块热水浸湿的纱布,小心摁在她的肩膀。 这大抵是鬼王平生干过最小心翼翼的事,手底下的人怕疼的很,稍微一用力,她就皱着眉头哭天喊娘,抓着他的手臂狠狠不放。 他给她擦完伤口,清晰可见的两道牙印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眉头皱得更深:“哪个小鬼咬的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他从后头咬的我,我根本来不及看他的样子。” 宋衿符听他的话,也转过头去看自己的伤口,血渍褪去的地方,留下一片雪白的肌肤和一道深深烙在上头的牙印,很深,隐隐还在往外冒着血。 她抿了抿嘴,还算乐观道:“不过我叫应长生一剑把他给刺死了,也算自己给自己报仇了吧。” 她颇为乐天的语气,叫宋斐差点觉得她这是在邀功,说:看,我厉害吧?我都能自己杀死伤害我的小鬼了呢。 他无言,不知该如何对宋衿符说,这样的鬼,死了算什么,他有千百种办法,叫他生不如死。 宋衿符还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悄悄勾了勾宋斐的衣袖:“其实你当初把应长生挑给我,也是看中了我有练剑的天赋吧?实话说,我第一次用它的时候是跟东海的将之公主对战,我本来以为自己打不过她,但是那把剑到了手上,它就跟自己有了灵气一样,我脑海里想的招式,它自然而然就跟着做出来了,虽然力道什么的尚有欠缺,但也是我意想不到的程度了。” 她殷殷期盼的目光抬头望着宋斐:“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就适合练剑?” 宋斐抿唇,淡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你说嘛,不然龙宫里那么多兵器,你单给我挑剑做什么?” 宋衿符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十有八九,缠着宋斐想让他夸夸自己,宋斐好似被她吵的有点不耐烦,修长的手指抹了药膏,摁上她的肩膀,终于叫她疼的闭了嘴。 她拧着眉头,小脸疼的皱皱巴巴,心底里暗骂,果真就不能指望这死鬼懂得怜香惜玉,不愿意夸她也就罢了,竟连她的伤口也这般粗暴的对待,亏她从前给他疗伤的时候……好吧,她从前也曾故意给这死鬼涂重过伤口,发泄自己的不满。 一报还一报。 她闭了眼,痛苦地倒在藤椅上,任凭伤口由他拿捏。 等他终于抹完了药膏,她原本在藤椅里假寐的状态渐渐也变成了真的。 睡梦中她也不忘紧皱眉头,一只手死死地捂在胸口,生怕被他偷看去什么一样。 他无端哂笑,眼眸里的笑意却渐显真实。 他将人打横抱起,塞进了她从前睡惯了的床榻。 她的屋子总是花香扑鼻,往外走几步就是她花了两百年悉心照料的花园,里面各种奇花异草,什么都有,每回去看她的花篮,他总能找到不少的惊喜。 可她走后,他已经很久懒得去花园里逛逛了。 他坐在床边,看她安静地睡了一会儿。 平日里总是聒噪的人,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稍微显得恬静一点,叫他想起自己刚救回她的时候。 第48页 那个时候的宋衿符最是听话,因为怕他,跟他不熟,所以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眼神里流露出的怯生生的姿态,是个人见了都心疼。 可他那个时候也没功夫去心疼她。 他师父没了。 他从万窟山赶到阴曹地府的时候,他已经被押进了十八层地狱,那个专门惩治罪大恶极的鬼怪的地方。 阎王见他是个杀神,躲在桌子底下指着地狱的方向,叫他自己去找。 他去找了。 可是没找到人。 在地狱回头的一剎那,他看见了宋衿符。 小姑娘满身的伤痕,满脸的血迹,双手锁着镣铐,被挂在万丈高崖上,脚下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岩浆。一群因为他闯了地狱而跟着冲进来的小鬼似乎跟她积怨极深,围着她鬼哭狼嚎,撕扯她的头髮,踢着她的身体,对着她呲牙咧嘴,露出最兇狠的姿态。 而她因为被挂在上面,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他猩红着眼,杀上了高崖,将那群小鬼挖心断足,全部扔下了岩浆。 没有救下师父的他,最终救下了宋衿符。 判官赶来拦下他,可他那个时候已经将近失去理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和判官打了个两败俱伤,带着奄奄一息的宋衿符沖回了七绝城。 他满身血迹,被他们拥护为王。 宋衿符是他从始至终唯一带在身边的人。 他坐在床边良久,也盯着宋衿符的睡颜看了良久。 上了天庭之后,她的确瘦了许多,原本圆嫩白皙的脸蛋,因为接连数日的奔波,已经瘦出了尖下巴。埋在他的肩上,有些硌得慌。 他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她肩上的伤口,终于起身离开。 — 宋衿符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床边多了一本厚厚的剑法秘籍,没有别的什么异样,就连她身上的衣裳,也还是脏的那套。 她嗅了嗅味道,赶紧去找了套干净的换上。 连着床单被罩一併换过,她才觉得清爽,环顾这偌大的屋子,心下难得的自在。 果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天庭拨给她的群玉殿再宽敞明亮,也不如自己睡了两百年的鬼屋好。 她通体舒畅,又重新靠坐在那把花藤椅上,将宋斐给的剑法秘籍随便翻着看了看。 宋斐死鬼,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先前百般想叫他夸夸她的时候,他愣是死鸭子嘴硬,一句不肯说,如今她不提,他倒是主动将剑法秘籍送上门来了,也不知道是褒奖她,还是故意想要嘲讽她。 秘籍很厚,涵盖了一个执剑者从初级入门到出神入化所需的每一个步骤,其中剑灵一章,叫宋衿符最为上心。 所谓剑灵,自然就是指剑的灵魂。 天铸神剑,多有剑灵,剑灵可幻化成人形,成为执剑者的伙伴,通常一把剑如若觉醒了剑灵,也就意味着神剑对执剑者,已经产生了肯定。 宋衿符忽而想到,那她每次在危难时候召唤应长生,应长生都能给出回应,这是意味着,应长生已经在慢慢肯定她这个执剑者了吗? 可她其实,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啊…… 难道就靠着当初应对将之时胡乱耍的那一套剑法,应长生就对她产生了肯定?那它这把神剑也太名不副实了吧? 岩灼可是说,这是他在外头难得寻回来的宝剑。 又或者,应长生是在肯定她的天赋,在她乱耍的一套剑法中,窥出了她是个可造之材? 宋衿符不由觉得这种想法似乎可行。 应长生对她的天赋产生了肯定,宋斐嘴上不夸她,但也还是为她送来了剑法秘籍,这一切仿佛都在冥冥之中告诉她,她应当勤修苦练剑术,将来成为一位能够自己执剑走遍六界的天才。 所谓新上手的东西三分热,宋衿符怀揣着一颗自己将来能成为执剑天女的心情,大喝一声:“应长生!” 应长生闻讯出鞘,倏忽飞到她的手中。 不错! 宋衿符大喜,握着它对着剑谱第一页,操练起来。 宋斐进来的时候,只看她一个人在那甩剑挽花,花里胡哨。 他手上端着刚熬好的汤药,在空气中闻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 他放下汤药,直接上手扒开宋衿符的肩膀。她新换的襦裙很适合给肩膀上药,轻轻往边上一撩就能看到伤口。 看着又开始微微往外渗血的牙印,宋斐眉间顷刻冰若寒霜:“你疯了?” “我不是……” 宋衿符好似也才意识到自己伤口又裂开了,她提着剑手忙脚乱地跟宋斐解释。 她原本只想对着宋斐留下的剑谱随便练几下,过过瘾,毕竟肩膀还疼着呢,她基本功什么的也不扎实,四捨五入那根本就是没有。 但是她这回一握上剑,仿佛就跟剑互通了灵魂一样,一招一式,照着剑谱来,不夸大说是信手拈来吧,但至少每一招都不用超过三遍,她就能完全记住。 “它好像知道我有成为执剑天女的本事,很听我的话,与我配合的极好。”她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地对宋斐道,“你先前还装哑巴不肯承认我是有天赋的,但是你送我秘籍,总不能再装哑巴吧?你实话实说,是不是早就看出我是有这等天赋的?” 她迫切想从宋斐身上得到肯定的回答,来叫自己高兴高兴,殷切目光注视着他,格外灵动。 第49页 如她所愿,宋斐这回的眼神里终于没有再流露出往日常见的嘲讽,却是换上了另一副她读不懂的深邃。 他看着她和她手上的应长生,道:“那你从今往后就多练练,有点本事傍身,总比关键时刻除了招鬼什么都不会的好。” 可是我招鬼每次都能招出你这个鬼王啊。 宋衿符眨眨眼,知道自己不能得寸进尺,有些话一旦说了,下次它就不灵验了。 于是她想起另一桩事,突然黯淡了眼睛,揪着宋斐的衣袖道:“鹤汀州把我的幻耳铃打碎了,我平生再没用过比它更方便的宝贝了,虽然它对一些大妖大鬼什么的来说根本不管用,但是应付一般的小妖小鬼,那是完全够了的呀,就这样碎了,好可惜,这还是我从东海龙宫借的,将来不知道怎么跟人家东海龙王说呢……” 宋斐神情动了动,直觉接下来没什么好话。 果然,宋衿符话锋一转:“我觉得你手上那十方镜不错,原也就是东海龙宫的东西,你看,你拿着它也没用,而我正好缺了一样宝贝,就拿它来填补吧,将来用完了正好还给东海龙宫,也算功过相抵,一桩美事,如何?” 她这如意算盘倒打得好。 鬼王立时又换上了他嘲讽的嘴角:“拿我的功,去抵你的过?” 宋衿符脸上的笑默默僵了一瞬。 “宋斐……” “松手。” 他瞪了眼宋衿符拽着他摇摇晃晃的手,没好气地把汤药灌进她嘴里。 宋衿符被迫仰头去喝那苦兮兮的东西,喝完只觉自己整根舌头都要麻了。 她幽怨地看着宋斐:“不给就不给,等我劝动了阎王和判官,这东西迟早是我的。” 宋斐戏嚯地看着她,未置一词。 宋衿符却明晃晃感受到了他的轻蔑。 “凭什么不可以?如今青阳君正被他们带回了阎王殿,好歹是天上的财神爷呢,总不能随便交给哪个小鬼吧?我随便去阎王殿找找他们,他们肯定都是在的,就是同不同意的问题。若阎王和判官实在不同意,我就是绑也得给他们绑在椅子上,逼着他们陪我看完十方镜……” 她话说到一半,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东西,抓着宋斐的手严肃至极地问道:“青阳君身上怎么会有七绝城的鬼符?” 作者有话说: 青阳君:别问,问就是从前流过的泪…… 第二十五章 青阳君身上怎么会有七绝城的鬼符, 这事鬼王是不会轻易将全部告诉宋衿符的。 但是他也不屑于藏着掖着:“我给的,怎么了?” 宋衿符被他的直白噎了一瞬:“那你就没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吗?” “说什么?” 他理直气壮的反问,叫宋衿符再绷不住脸色:“为什么你可以给青阳君鬼符, 但是不能给我?”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给他鬼符?” 宋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眸中带了点笑意, 却不深, 甚至可以说是很浅,浅到明明勾着嘴角,整张脸却依旧是森冷的。 与阎王和判官那等阴司的官员不同, 宋斐的脸明明生的很有人气, 五官同棱骨都有模有样,站在那里便自带一种磅礴的气势, 放在挤挤人潮中,也是称得上一句英俊。 但凡他愿意多真诚地笑笑, 宋衿符想, 她都不会一见到他就只觉得这是只不好惹的死鬼。 宋衿符顺着死鬼的话,当真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因为你想帮青阳君一把?” “蠢货。” 鬼王从来不吝流露对自己这位从前下属的鄙夷。 “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到时候, 我也不介意给你几张鬼符用用。” 他一身玄黑的衣袍转身就走,宋衿符就这样被他扔在原地,空气中暴露着她仍在渗血的伤口。 她瘪着嘴, 偏了偏头, 自己拿起还放在桌上的纱布和药膏, 重新上起药来。 鬼王的心思不好猜, 动不动就容易遭他一顿冷嘲热讽, 从前还好, 尤其是最近,死鬼的嘴巴是越发毒辣了。 偏他的意思,她无论如何也再难琢磨透。 她给自己上好药便开始收拾东西离开。 她没办法在万爻宫久留,青阳君被判官带了回去,不知目前伤势如何; 还有阎王和判官,虽不知宋斐的目的是什么,但阎王和判官显然不是轻易就能够劝动的,以她近几回的经验来看,即便是他们答应了,日后也可能出什么旁的岔子,着实棘手。 走出万爻宫的时候,她久违地深吸了口这里的气息,整座万爻宫都笼罩在宋斐的羽翼之下,散发的也是宋斐身上独有的雪松冷调香,宁静,却也透着不可参透的诡谲。 她回头,宋斐并没有出来送她。 倒是路边几个小鬼,见到是她,全黑的瞳孔兴奋地眯了起来:“是宋奶奶回来了!” 没办法,她在七绝城就是如此受欢迎。 除了在宋斐那里。 她伸手,想着不知下回回来又是什么时候,便从篮子中挑了几朵五颜六色的鲜花送出去。 “姑奶奶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姑奶奶如今已经是神仙了吧?”小鬼拿着鲜花,围在她身边跳来跳去,“姑奶奶好威风!大王对姑奶奶真好!” 第50页 在终日不见天日的小鬼世界里,大抵当了神仙就是真威风了。 哪怕当了神仙也要经歷成日的风吹雨打,刀光剑影,还有看不见的流言蜚语,明枪暗箭,但在久居阴暗府第的鬼怪们看来,那就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那就是众人艷羡、心嚮往之的。 宋衿符知道自己不该在一群过的还不如自己的小鬼面前得了便宜还卖乖,便抿着笑,对所有的羡慕和祝词都收入囊中。 “姑奶奶知道么?自从姑奶奶上了天宫之后,奈何桥那里成日就可热闹了,我们鬼界的常去也就罢了,那些不识好歹的外人来,什么妖族狐族的,竟也都敢往那挤,真嫌阎王不会将他们通通扔进赤焰江里去。” 这宋衿符倒是听将之说过。 有些捷径没有人开头也就罢了,一旦有人做了这个第一人,后面前仆后继想要跟上的就只会多不会少。 秩序一旦被打破,想要重塑就很难了。 宋衿符唏嘘,心下再次感慨宋斐这有百害而无一利的馊主意。 哦,也许,是有一利的,至少他把她赶出门了,他再也不用成日将她拴在身边,对她的安危负责了。 “姑奶奶还不知道呢吧?”小鬼见她脸色不是很好,又附在她耳边神神叨叨道,“自从姑奶奶走后,大王每出一回门,身边就有数不尽的女鬼围上去。她们都当姑奶奶不在了,她们就能够取代姑奶奶的位置了,哪想大王对她们简直是看都懒得看,一挥手,就把她们全赶到了万窟山上,哈哈哈哈!” 小鬼高兴地转来转去,不住对她奉承:“姑奶奶是大王的心头肉,是大王心尖尖上的人,哪里是那种人可以替代的,姑奶奶你只管放心,你就算是在天上,大王也会为你守身如玉的!” 好一个心头肉,好一个心尖尖上的人,好一个守身如玉,无可替代,宋衿符总算知道当初魔尊赤鏊口中的那些流言蜚语都是怎么来的了。 可惜还没等她来得及反驳,几个小鬼便突然脸色大变,惊恐地望向她身后。 她不必回头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看他们四处逃窜,狼狈至极。 她抿了抿嘴唇,悠悠然回头,窥见黑衣青年颇为不善的脸色,身上的流光暗纹都压不住他无声的威严。 “鬼王殿下是来送我的吗?”她双手背在身后,若无其事地掂了掂脚。 “吵到了。” 他微微垂下眼睫,将她不动声色的小动作收入眼底,眸光绕了一圈,依旧不自觉地停留在她刚受过伤的肩膀那里。 襦裙的肩部料子很薄,稍一低头就能看见里面绑着的纱布,厚厚一层,隐隐还透着一股药味,很难闻。 “去阎王殿?”他问。 “嗯。” “不巧,我也要去,一起吧。” 宋衿符眼睛一亮,“好啊。”粲粲的笑容仿佛肩上的伤根本不算回事。 可明明她跟在他身边两百年,他叫她一根手指头都未曾伤到过。 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 阎王坐镇,阎王殿里的场景较之不久之前自然又是另一番景象,各人有各人的职守,各人有各人的忙碌,明明依旧死气沉沉,一派鬼气,但也莫名的欣欣向荣,有理有序。 宋衿符顺理成章进去后殿,直奔青阳君的病榻。 青绿的衣角垂在榻下,青阳君正披了件中衣,敞着缠满纱布的胸膛,靠坐在那里。 宋衿符单知道他伤得重,没想到他伤的这么重,浑身根本不剩多少好的皮肉,一张俊脸惨白到吓人,毫无血色可言。 她眼皮子跳了跳:“青阳君如今怎么样了?” “不大好,伤的很重,估计是跟鹤汀州手下的金木水火对上了。”判官替他答道。 每个鬼王手底下都有那么几个说出来叫人闻风丧胆的鬼将,鹤汀州手底下最为突出的就是金木水火四大将,名称对应的分别是这四位鬼将的绝技。 宋衿符蹙眉,只看了眼判官便又继续盯着青阳君,实在不明白他如果能从黄鹤关平安出来,为何还要去走一趟玉容关。 当然,鹤汀州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也许青阳君根本没闯进他玉容关,他只是随便找了个藉口发难,想要捉拿青阳君。 可是他为什么要捉拿青阳君呢? 她愁眉不展,一手支着下巴,一错不错地望着青阳君。 这一切都被宋斐看在眼里,他默默在一旁坐下,带着过于事不关己的冷静:“伤得重医不好就送回天上去,省的在这里劳心劳力。” 送回天自然是要送回天的,只是人这才刚转醒,贸然就说这种话,会不会太残忍了一点? 宋衿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可他并不想因为真话过于残忍就选择不说,甚至于嘴还更毒了。 “阎王殿是什么专门帮神仙治疗受伤的地方么?西山金圣娘娘的竹林灵力不够充沛么?七八百年的修为毁于一旦,难道还不知道赶紧去修復么?” 寻常人听到这话,大抵不被气死也要憋一身内伤,但青阳君已经在刚进鬼界的时候就见识到了这位鬼王的真面目,他并未如众人想像的那般愤怒,反而就着苍白的唇色,将目光落到宋衿符身上。 “鬼王说得对,我的确该回天庭好好休养,但是在回去前,我有些话……想要同白璧元君单独说。” 第51页 过于得寸进尺了。 鬼王森然的神色叫人不寒而慄。 然青阳君已经经歷过一遭生死,哪里还会怕他,定定的目光只粘在宋衿符身上。 宋衿符自然没问题,甚至于还有些迫不及待,她也有一箩筐的问题想要问青阳君。 待众人都出去,她陪同青阳君坐在屋中,心急如焚道:“青阳君究竟如何伤成这样?你在黄鹤关都经歷了什么?” 青阳君摇摇头,语速艰难且缓慢:“我在黄鹤关,一切都好。” “那是……?” “但是我在黄鹤关内,发现了玉容关的细作,细作也发现了我,我一出黄鹤关,就被鹤汀州的手下追赶。” 鬼王之间互相暗插细作底细这种事,宋衿符自是知道,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七绝城还有细作派出去在另两座鬼城呢,反正大家都干,不干才反倒显得吃亏。 可问题在于—— “玉容关的细作发现你也就发现你了,你又不是偷偷熘进玉容关去了,鹤汀州为何要追杀你?” “因为他知道,我从黄鹤关带出了一样东西。” 青阳君说到此处,似乎略有激动,胸腔剧烈震动几下,不住地咳嗽,牵扯到七经六脉,尽数痛苦不堪。 宋衿符心情也随之紧张起来,既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又忍不住问:“带出了什么东西?” 青阳君深深地看着她,嘴里含着一口血腥,不轻不重地喃喃:“白玉骨。” 作者有话说: 小宋:哦豁!得来全不费工夫? 作者:你想多了,显然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拿到~ 鬼王(把刀架在作者脖子上):你再说一遍? 作者:emmmmqaq 第二十六章 (一更) 事关她费尽心思想要找到的白玉骨, 宋衿符自然不会叫青阳君把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缠着青阳君,叫他将自己在鬼界之事说了个大概。 “我要救的人, 满头银髮,在遥无寂身边做女使, 人称幽冥千面鬼, 元君行走鬼界多年,应当认得。” “幽冥千面鬼?” 宋衿符的确认得。那是遥无寂身边的女使,一张绝世不老颜, 鹤髮偏银, 生就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但是仍可做万般变化。除了那一头微银鹤髮不变, 她那张脸,想变成什么样都可以, 在外也常以各种各样的容貌示人来取乐, 故而众鬼送外号,幽冥千面鬼。 她比宋衿符长了几百岁,宋衿符常称她做千面鬼姐姐。 “青阳君认识千面鬼姐姐?” “她是我八百年前在阳间最后一世所识得的红颜知己。” 青阳君青瞳灰朦,似是笼了一层雾, 眸色黯淡而无光,追忆往昔,已不復月余前天庭神官的意气风发。 “那时, 我与她约好将来黄泉相见, 来世一起投胎再成眷侣, 不想一朝得财帛星君点化, 我飞升成了天上的财神爷。” 他形容痛苦, 对于旁人来说分明是求之不得的际遇, 此刻于他而言似乎也没有多少荣光了。 宋衿符懵了懵,竟觉得自己一剎与他有种同病相怜的苦楚。 “千面鬼姐姐该不会是因为要等青阳君,这才不想投胎,执意留在幽冥界做鬼的吧?” 通常来说,只要不是被挫骨扬灰、且没有犯过杀戮屠城等大错,阎王都会允许人的灵魂投胎,再有来世。 但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慾,执念寄託,寄託生妄念,妄念化幽冥,久而久之,那些因为执念不愿意过奈何桥之人,就会失去投胎的机会,灵魂飘荡在幽冥界,永世不得超生。 青阳君听了宋衿符的疑问,当真是欲言又止,但他好像又实在没有什么否认的权力,只能默默点头。 “是我对不住她。我蒙师父点化之后,便想来奈何桥畔找她,同她说清楚,叫她还有机会,早日投胎。可等到我加绶天官再下鬼界之时,我已经找不到她了……再得到她消息,便是师父告诉我,鬼王遥无寂身边有个银髮女使,他上回去阎王殿见着了,很像我要找的那个人。” 一般来说,神仙最忌谈感情,这财帛星君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不加避讳地告诉青阳君,想来是看准了这徒弟是个聪明人,不会因为前世的俗世之情而葬送了自己的大好仙途。 果然,青阳君接着道:“当时我已成仙三百年,于各种红尘也亦堪破,师父告诉我的时候,我只是想着下去找她说清楚,做个了断,把亏欠她的都补上。” “我费劲心思见了她一面,然而没什么用。她当时已经决定要跟着遥无寂,见我,只同个陌路人。” 宋衿符听到这,大抵是明白了。 “青阳君从始至终觉得于她有所亏欠,所以在得知鬼界大乱之时才会显得比我还要担心,千方百计助我下界,实则是需要我先来打探虚实,在得知事实不假之后,便自己闯入黄鹤关,想要带走她?” 青阳君眉间紧皱,重重点了下脑袋,三千乌黑的青丝披在身后,惹得宋衿符无端想起千面鬼那不容忽视的满头银髮。 若是两人站在一处,她想,那着实是当得上一句郎才女貌的。 可惜了,千面鬼跟了遥无寂。 跟了遥无寂不能说不好,但也实在算不上太好。 第52页 遥无寂对待女人,是个极为喜新厌旧的。宋衿符从前跟在宋斐身边,没少去黄鹤关和玉容关玩,鹤汀州和宋斐在这方面倒是出奇一致的不感兴趣、洁身自好,唯有遥无寂,每回推牌九,身边的女人都不重样,旧了就在他的宫殿里呆着,好吃好喝的供着。 就因为这,她每回去玩,都被迫得多认识几个姐姐妹妹。幽冥千面鬼已经算是在遥无寂身边出现过次数最多的女人了。 想到这里,她当初倒是也起过一些蠢念头,觉得宋斐也是个男人,怎么能几百年不对女人感兴趣呢。鹤汀州她不了解,不知道他家中有没有金屋藏娇,宋斐却是真真正正的一心修炼,心无旁骛。 也不知是不是不行。 不过多亏了他这心无旁骛,她才能在七绝城里一直作威作福,耀武扬威。但凡多来个什么鬼王的宠妃之类的,宋衿符想,那自己的好日子也许就到头了。 “此事是我对不起元君,是我利用了你,本君该受的罪也都受了,还望元君海涵。” 宋衿符以为他说的受罪是被鹤汀州追杀一事,大度地摆摆手:“哪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没有青阳君劝,我也是要下界一趟的。贸然上天庭,什么都不懂,我迟早是要自己偷熘下来的。我还没谢青阳君助我一臂之力呢,哪里就要怪青阳君另有目的了。” 青阳君悽惨地笑笑,道:“元君心怀开阔,是个能干大事之人。” “青阳君说笑了。”宋衿符洋洋得意的同时,不忘接着问,“青阳君还未告知,千面鬼姐姐如何就跟白玉骨有关了?” “我也是进了黄鹤关才知道,原来元君要找的白玉骨,就在鬼王遥无寂手中。”青阳君忍着痛道,“我救千浔逃出黄鹤关之后,她才告诉我,她私自把遥无寂的宝剑偷了出来。” “我刚看了眼那剑柄上的名号,鹤汀州就追杀了过来。” “原是如此。” 终于得知白玉骨的下落,宋衿符却显得有些过于冷静了。 她轻蹙起秀眉,若有所思:“那千面鬼姐姐如今逃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可还安全?” “我叫她带着我的信物躲去了青崇山,那里有我相熟的黄雀大王,就是不知道鹤汀州会不会追杀到青崇山,也不知道,黄雀打不打得过鹤汀州。” 阎王殿烛火幽昏,在宋衿符面前反反覆覆跳跃,听到此处,她已然再明白不过。 “青阳君是希望我能去青崇山,拿到白玉骨的同时,救下千面鬼姐姐?” “恳求元君庇佑……” 青阳君稍一动,五脏六腑就牵扯到痛处,形容枯藁,万分艰难,宋衿符看不过去,赶紧去扶住他微微欠下的身子,叫他躺回到榻上。 “既然东西在她手上,人我一定会去救,青阳君就请放心。” 她垂眸,看着青阳君疲累的面容,又追加了一句:“说来还是得谢谢青阳君,剑在千面鬼姐姐手上,总比在遥无寂手上要来的容易。此事青阳君就交给我吧,你且安心,叫判官送你回天庭,好生休养。” “元君……” 她起身要走之际,青阳君又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劳烦元君……” 宋衿符抿唇:“我懂。” — 走出偏殿之后,宋衿符的脸色就一蹶不振,墙上扑腾的鬼火印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不甚敞亮。 宋斐双手抱胸,靠在走廊尽头,悠哉悠哉的样子叫宋衿符觉得他此番过来根本就是没事找来,徒来看她笑话的。 “呵,有个老相好,曾经给遥无寂做女使,如今逃离了遥无寂身边,遭到了鹤汀州的追杀,逃无可逃之际,找到了你,编了这么一个故事,说你要找的白玉骨就在她的身上,诓你去救她,天界的神官,都是这般把人当傻子么?” “都是这般,你还把我送上天?” 宋衿符嘟哝着走过去,与他并肩靠在满是骷髅鬼火的墙壁上。 “你说你,偷听都这般光明正大,但是我连青阳君此番话术几分真几分假都不知道,这人,你说我究竟是去救还是不去救?” 鬼王幽幽的目光转过来,漆黑的瞳孔里映着的,满是无言的嘲讽。 “问我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答案吗?” 宋衿符扬起小脸:“这不是……” 她欲言又止,渴望的目光深深地与鬼王对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蓦地,宋斐冷笑一声:“想我陪你去,做梦。” “别这么绝情嘛,万一白玉骨真在千面鬼身上,那我们简直是不虚此行啊!我拿到白玉骨,那十方镜你爱藏多久就藏多久,我根本不稀罕了,日后也彻底不用再麻烦你了,你看,这简直是两全其美,是不是?” “是,两全其美。”宋斐慢慢地勾起嘴角,居高临下地弯腰,与宋衿符距离极近地,眼对着眼,鼻尖对着鼻尖。 鬼是素来鼻息孱弱的。 宋衿符觉得自己唿吸滞了一瞬,紧张的眼眸只向下瞥见他凉薄的嘴唇,嘴唇轻开轻合,道:“但是我依旧选择不去。” 看似缱绻的动作却依旧说出这么冰冷的话,气的宋衿符一下推开他。 第53页 这死鬼,就是来看她笑话的! “这差事,你爱找谁找谁,什么蠢货,把人当狗耍,还指望人替他办事。” 他昂首,望了眼大门紧闭的偏殿,嘴里讽刺的言语不知道是在骂宋衿符,还是在骂青阳君,抑或是,一语双关。 他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逐渐转过身去,玄黑的衣袍掠过宋衿符的眼底。她恍惚了一瞬,赶紧追上去抓住即将消失的鬼王。 “青阳君在天上看到鬼界大乱,都知道担忧他的老相好,那宋斐……” 宋衿符当真极少有这般连名带姓当面叫他的时候,除非是被逼急了或是气急了才会如此。 她这般抓住宋斐的手腕,看他青筋伸进看不见的手臂,盘虬卧龙般蜷居在上头,不禁心头抽痛了一下。 宋斐也不是不会受伤的,她知道,她从一开始跟在宋斐身边的时候,就时常负责为他上药。 刚登上七绝城至高宝座的年轻鬼王,谁都想来掺一脚,但是他们没有一个打的过宋斐,即便两败俱伤,遍体鳞伤,宋斐也是好好地护住了七绝城和他的鬼民。 她忽而鼻尖一酸,看着那手腕道:“青阳君都知道担忧他几百年不见的老相好,那宋斐,你是不是也是因为担心我,才把我送上天的?” 作者有话说: 女鹅:会心疼他了,很显然,我已经是一只情窦初开的仙女了嘤嘤嘤~ - 应该今天半夜还有一更,小可爱们可以明天早上起来再看呀~ - 第二十七章 (二更) 鬼王眉目舒展, 眼中渐渐流露出几分欣慰,俯首看着仙女,轻弯着唇角道:“能想到这一层, 倒也不算太笨。” “所以你就给我好好在天庭待着,做好你的仙女, 少跟鬼界有来往, 别再妖魔怪鬼魑魅魍魉什么都不分就与人为伍,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他紧接着道。 “什么叫妖魔怪鬼魑魅魍魉什么都不分就与人为伍?” 宋衿符思绪一下被他带偏,皱皱巴巴的眉头瞬间没了什么酸楚感, 舒张开来, 是拼死也要争一口气的精神。 “黑猫白猫,只要能抓住老鼠的, 就是好猫,在我这里, 只要能帮我找到白玉骨的, 都是我的好朋友,有什么错吗?” “好朋友?”宋斐嗤笑,“那看来不论是遥无寂还是魔尊赤鏊,也能担得上你一句好朋友了?” 宋衿符僵着脸色, 对这两位还是不太敢随意妄言的。 但是不妄言,她在宋斐面前就得气低一截。 “那是自然!”她挺起胸脯道,“何止是遥无寂同魔尊赤鏊, 那不是还有七绝城的宋鬼王你嘛。论起我的好朋友, 舍你其谁?” 七绝城的宋鬼王轻扯了扯嘴角:“我不想当。” 宋衿符瞬间将他的手腕抓得更紧, 可惜男人的手腕比较粗, 她一只手还不是那么环的过来。 她干脆两只手齐上阵, 死死扣住他一只手腕。 “你就噹噹吧。”她可怜兮兮地撅着小嘴道, “一回,就一回,我可是陪了你整整两百年呢,就差一步了,就差那么临门一脚了……” 宋斐以为,她起码会说,就差那么临门一脚了,她就能找到白玉骨了。 哪想,宋衿符扣住他的手腕紧紧不放,十分的笑容中掺了七分的谄媚,道:“就差那么临门一脚,你就是我宋衿符,此生最好最好最最最最最捨不得分开的朋友!只要你帮我去了这趟青崇山,这个位置非你莫属!” 如若不是此刻双手正并用扣在他的身上,她显然是愿意举双手双脚发誓,以示虔诚的。 “……” 宋斐眼神逐渐变得冷漠,一手扣住她的五指,修长的手指冰冷地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一根一根扒离自己的手腕。 “我,稀,罕?”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宋衿符的视线里。 徒留下仙女一人,连抓住他的背影都来不及,只能倚着墙面捶胸顿足,咒骂鬼王的不近人情。 “怎么了?” 她正神伤之际,突然判官来到了她身后。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宋衿符眯了眯眼,心道你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顷刻拔剑而出,想要抵在判官的脖子上。 哪想判官这不输鬼王的武力岂是说说而已的,在她拔剑的一瞬间便出手反剪住了她的双手,将她双手背扣在了身后。 他皱着不能再黑的眉心,怀疑她被夺舍了一般质问:“你想做什么?” “呜呜呜我只是想拔剑威胁威胁你,叫你陪我去一趟青崇山而已。”宋衿符疼到真情实感地挤出了几滴眼泪,嗷嗷大叫,“别动了别动了别动了!手要断了手要断了!” 判官依旧是皱着眉心,不过已经放松了点力道。 “谁叫你偷袭我的?” “宋斐死鬼,不愿意陪我去,那我自己又刚刚受了伤,打架也不方便,不就只能想办法叫你陪我去了吗?”宋衿符委屈地回头,“漼大哥,拜託了。” 判官铁面无私一张脸,势要先将地府的安危追究到底:“你寻常时候都打不过我,如今又刚受了伤,架都不能打,凭什么觉得能一剑封住我的命脉?” 第54页 “那不是适才在七绝城顺手练了几招,觉得自己还行嘛。” 宋衿符说到此处,不仅不心虚,反倒还眉飞色舞起来:“你别说,我虽如今仍还受你钳制,但将来可不一定,我耍剑很有一套,宋斐也承认了的,假以时日,说不定当真能给你一剑封喉呢!” 她越说越激动,眼看着就要蹦起来了,又被判官用力反扣住,疼得再次嗷嗷大叫。 判官此番眉头皱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宋斐告诉你,你剑耍的不错?” “是啊。”宋衿符眨着星星眼点头,“不过不用他认可,我也知道我是有天赋的,黑白无常两位大哥就是被我用剑制服,才肯告诉我你和阎王下落的呢!” “……” 两个废物。 判官收了手:“以后要办事好好说话,再随便出手,我不保证你还能有全尸。” 判官放的狠话居然比宋斐还要狠一点,宋衿符甘拜下风,“那判官你有没有空,陪我去一趟青崇山?” 众所周知,判官的有没有空从来不看他自己,而是看阎王。 宋衿符只需他一个眼神便很懂地点头,气势汹汹直奔阎王的大殿。 阎王正绞尽脑汁思索该如何送走青阳君后再请走这位祖宗,不想她居然自己提剑冲出来了! 这回宋衿符学聪明了,不仅没有把剑抵在判官脖子上,也没有把剑抵在阎王脖子上,而是把剑……抵在了自己脖子上! 宋衿符从很早以前就发现,阎王对她当真是很好很好。 在她还在宋斐手底下当小鬼的时候,除非她是真的在一些大是大非面前做错了,他会十分严厉地教训她,其余时候,他对她简直就是慈祥的像个老父亲一般。 只不过自从她升了天之后,老父亲就越来越不靠谱了,她只能逼他一逼了。 “你不叫判官陪我走一遭,我就是死也不会瞑目的!”她气势十足地吼道,“反正你已经把我捆在赤焰江上惩罚过一回了,大不了你就把我捆在赤焰江上再烧一回吧,我不干了!” 她气焰滔天,宝剑就着自己的脖子又近一寸,看得阎王是心惊肉跳。 “姑奶奶,你可消停点吧,赶紧把这剑给我放下!” “我不放,除非你叫判官陪我去一趟青崇山,不然我是不可能放的!你别以为两百年没去,我就不知道地狱的路怎么走了,我就是死了,闭着眼睛,也不可能忘记的!” 阎王叫苦不迭:“宋斐好容易把你救出来,你又回那破地方做什么呀!” “那你倒是叫判官陪我去一趟啊!” “去去去,去青崇山!” 阎王被逼的没办法,大手一挥,挥完之后才想起来:“去青崇山做什么?” “找白玉骨!”宋衿符兴高采烈地收起宝剑,招上判官就要走人,一只脚刚踏出阎王殿的门槛,身后就传来扑通一声巨响—— 她回头,只见阎王正一个屁股没坐稳,狼狈地坐到了地上,十二冕旒冠帽歪了歪,雄风似有削减。 — 青崇山 宋衿符和判官在山顶落下,鸟瞰这山的样貌,观察黄雀大王的洞府会在哪里。 其间,她嗅了嗅山间的味道:“鹤汀州他们还没到,我们还有机会!” 判官不解地看着她,见她心虚地眨了眨眼,嘻嘻笑了两下:“忘了告诉你了,咱们此行虽然只是来拿剑和救人,但是……可能会碰上鹤汀州。” 在判官严厉的审视下,宋衿符只能硬着头皮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鹤汀州要抓的那个人是青阳君同伴,青阳君说,白玉骨就在他同伴身上,故而请我来相救,顺便也可以把白玉骨给我。” “这种鬼话你也信?” 果然不论是谁听来,这种话都只能是青阳君为了救他的老相好编出来的。 宋衿符喃喃望天:“谁知道呢?万一呢?” 言罢她又一挥手:“不管那么多了,如今咱们还是赶紧先找到那黄雀大王的踪影,顺着他找到千面鬼姐姐吧。” “幽冥千面鬼?” 判官觉得自己被她坑害,这一趟来的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宋衿符又赶紧安抚道,“是的,没错,我们要救的青阳君同伴,就是千面鬼姐姐。” “他是如何告诉你,白玉骨会在幽冥千面鬼身上?” 说多错多,宋衿符深知这个道理,赶紧摇了摇头:“不知道,估计等见到千面鬼姐姐我们就知道了,赶紧吧,一定要赶在鹤汀州到之前把人带走!” 她拖着判官,紧走慢走开始整座山地搜寻洞府。 这青崇山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宋衿符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掏出一只罗盘,算着洞府的方位。 这是她常年跟在宋斐身边的经验,一般妖魔怪鬼的洞府,为了便于修炼,都极其讲究风水,朝南朝北各有说法,她借着罗盘寻找方位,不多时便看到了“黄雀洞府”这四个大字。 黄雀大王的洞府居然是隐在一颗古木下,古木是一棵苍天古木,大可蔽百人,宋衿符比划着名,觉得就是有十个自己也不一定能把这树干环绕过来。 第55页 “怎么样,这个门是你去敲还是我去敲?”她指着木头做的洞府大门,小心问道。 判官一眼看出这古树木门的蹊跷:“这个洞门施了结界,我去敲吧。” 在阵阵清脆的莺啼声中,他抬脚走向黄雀洞府。 宋衿符眼睛一错不错,盯着他的步伐。 倏忽,听得无数树枝缠绕舞动的声音,判官在距离洞府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突然被脚下会动的树枝绊倒,想要施法斩断树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苍天古木成千上百的枝藤朝他袭来,将他浑身上下全都缠住,直接吊在树上,倒挂了起来! 这场景,如斯眼熟! 宋衿符霎那间连唿吸都不会了,赶紧掏出应长生,想要替判官斩断那些麻烦的枝藤,不想天穹突然传来几声尖利的鸟鸣,她听见黄雀大王近乎猖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是什么蠢货,也敢擅闯我青崇山禁地!速速报上名来!” 作者有话说: 小宋:呜呜呜梅开二度了属于是—— 鬼王:不会这次还要报我的名号吧? 判官:大可不必,显然我不会同上一个一样废物。 岩灼:???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 熬夜到现在,撑不住了,先熘啦,睡醒再回復大家的评论呀~ — 第二十八章 青葱茂密的山林, 遍天的鸟雀鸾鸣,宋衿符绕着树枝望了一圈,也没找到那黄雀大王藏在哪里, 只是倏尔,看见一个浑身黄袍羽衣的少年出现在自己面前, 直直地打量自己。 少年意气风发, 眉宇尽是俊逸活泼的姿态,比姑娘家还要嫩白的小脸望了又望,望了又望, 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胆敢私闯我青崇山黄雀洞府?” 宋衿符本还有些紧张,一见到来者是这束髮少年的模样, 心下登时便轻松了不少,摆出一副我是你姐姐的架势:“不是坏人不是坏人, 是与你有旧交的青阳君派来的, 来你这接个人。我且问你,你这里近来可有一位银髮绝色的姑娘来过?” “银髮绝色的姑娘?”少年脸色狐疑,看宋衿符的眼神逐渐变得警惕,“你们究竟是谁?” “都说了是自己人啊!”宋衿符急忙从篮子中掏出青阳君的信物, 与他抛了过去。 少年一手接过,看了眼那半块青玦玉佩:“我怎知你们不是把他给抓了,从他身上掏的东西来我这里要人?” 年轻人还挺机灵的, 宋衿符眼中不无赞赏。 只可惜, 这股聪明用错了地方。 “我是不是好人, 你叫那位姑娘出来与我一见不就知道了?何况, 我与青阳君同为天界人士, 怎可能会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你骗鬼呢?你身上鬼气明明重的很!” 宋衿符陡然一惊, 差点忘了这一茬! 黄雀的双手逐渐变成狠厉的爪牙:“你们究竟是谁?还不速速招来!真当我黄雀地盘是这么好进的吗?” “别动手别动手!”宋衿符急急指着被吊起来的判官,“我们的确是天界人士,但我们是阴司的人,不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这位被你吊起来的就是阎王座下的大将漼判官……” “我信你们这群鬼东西!” 少年徒手幻化出一团青绿,气焰直冲宋衿符而来。 宋衿符不欲与他对打,只能提剑赶紧往树上跑,边跑边叫:“都说了是自己人了,你还打什么打!” “什么自己人不自己人,一会儿说自己是天界的,被我拆穿了,又说自己是阴司的,什么蠢东西,究竟是哪个没脑子的派你们来的!” 黄雀对宋衿符穷追不捨,年轻人体力旺盛,不多时,两人就把整棵苍天古树的枝桠跳了个遍。 宋衿符不会耍藤条,被追赶的越来越落于下风。 忽而,树梢掠起一阵阴风,漫天的藤条乱飞,沙尘迷眼,宋衿符不得不举着应长生回头,急急与那黄雀大王道:“别追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再不把人交出来,鹤汀州的人就要追过来了!” 黄雀显然也意识到周遭的不对劲,但他还是不肯轻信宋衿符:“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地底下的鬼王,若是也胆敢来我黄雀地盘闹事,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吃不了,兜着走!” 年纪不大,口气挺大。 若换平时,宋衿符一定是要好好教教这少年如何做人的,但如今这情形根本不容她多思考,她甚至来不及多解释两句,就看到一团团黑影逼近,顷刻,就有一道金光落在她与黄雀少年中间。 是带着闪电的金光! 她和黄雀都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往后跳,双双高举兵器,警惕闪现在金光后头的几道身影。 “判官!” 宋衿符在认出来人的剎那间喝道。 黄雀眼睛一瞪,便看见自己原先使用绞滕捆住的黑脸青年直接浑身烧火,破开藤蔓杀了出来。 他提着一支与他人一般高的毛笔,浑身周遭散发着源源不断的鬼气,一脸木然。 原来,他适才的阵法根本就没有困住他,他不过将计就计,在等着更厉害的对手出现而已。 黄雀额间落下一滴冷汗,不知自己此刻该不该逃。 金光闪现结束,林间阵下,已经赫然站着四个与判官一般高大的鬼将杀神,双目清一色的全是眼白,没有瞳孔,浑身寒气四溢,仿佛带着索命的嚎叫。 第56页 黄雀捏紧了手中兵器,问:“你们都是哪里来的?来我青崇山有何贵干?” 好傢伙,当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刚刚对她那么不客气,如今对上鹤汀州手底下这四个鬼将,倒是开始“有何贵干”了。 宋衿符冷眼看着金木水火四大鬼将直接略过了他的疑问,将视线悄然落在她和判官的身上。 “我等只是奉命来捉拿幽冥千面鬼,不欲与宋姑娘为敌,宋姑娘还请带着判官,先行避让。” 宋衿符避让是不可能避让的:“幽冥千面鬼是遥无寂的人,你们抓人经过遥无寂的同意了吗?贸然就对他的女人动手,谁给你们的胆子?” “若叫遥鬼王知道,只怕千面鬼更不会活过今日吧?”金光鬼将面目森冷,“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宋姑娘千万不要叫我等为难。” 知道的还挺多。 宋衿符丝毫不畏这群人可怖的目光,甚至就着他们阴森的面部,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如若你们只是来寻白玉骨的。”她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白玉骨不在千面鬼身上,而是在青阳君身上。” “它已经被青阳君带回天庭,交给天上的天衡帝君了。” “哼,宋姑娘可千万不要将我等当傻子才好。”领头的金光鬼将道,“白玉骨在不在千面鬼身上,待我等抓到千面鬼,自有分晓,就不劳宋姑娘提前告知了。” 所以,他们当真是因为白玉骨抓的千面鬼? 宋衿符一剎震惊,同判官两两相望,从判官久不见情绪的瞳孔中,她终于也窥出了一丝诧异。 最令人觉得荒诞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就在两人相望的瞬间,对面的金木水火似是窥到了机会,尽数举起兵器,三个拦在宋衿符和判官面前,只剩一个金光鬼,甩着满手刺目的电流,直冲黄雀大王而去。 原本追宋衿符追的浑身是力气的少年,在见到金光电流的一霎就腿软了,震开翅膀想要逃走,却被电流狠狠一击,直接烧焦了半边翅膀! “啊!!!” 宋衿符听见黄雀痛苦的叫声。 适才话放的那么狠,原来是个色厉内荏只会打嘴仗的东西。 宋衿符恨铁不成钢,躲在判官身后,看判官先行沖在前头,以一敌三,而她拼命在自己篮子里找能对付这群鬼将的东西。 从东海龙宫顺来的许多宝贝,此刻瞧来瞧去竟都派不上用场,宋衿符翻遍了整个篮子,再一次忍不住懊恼自己最珍贵的幻耳铃被打碎了。 她无奈之下,还是举起了应长生。 宋斐给她的剑谱里有写隔空御剑的法子,主要看她与剑的默契。 “应长生!” 应长生在她手中,蠢蠢欲动。 “目标,金光鬼将,去!” 她两指合一,一股粉色的微弱灵力输入应长生的剑端,宝剑顷刻像被唤醒了神经,抖着剑身,直直朝甩着电流意图将黄雀包围起来的金光鬼将身上冲去。 宋衿符惴惴不安,见金光鬼极为警觉地回头,在宝剑即将刺上的瞬间用电流缠住宝剑,两股灵气在空中相撞,不分上下。 对于金光鬼来说,这只是围剿黄雀的时候随便分出的一点力;但对于宋衿符来说,这已经是她近乎全部的灵气。 还是太弱了。 即便应长生很听她的话,但是一旦与强灵力者相撞时,只会近战用剑的她根本还是不堪一击。 “不知好歹!” 她瞧见金光极为讽刺的一眼,他的左手只是稍微动了动,她便跟被什么东西吸住一样,被逼着往金光身边去! 她要撞上那股电流! 那她岂不是要跟黄雀那半边翅膀一样被烤焦了? 宋衿符大惊失色,想要收回灵力赶紧收手。但这哪里是她可以控制的了,应长生砰然落地,她在听见玄铁沉闷一响的同时,也听见一道刺耳的尖叫。 可她根本无暇顾及,因为她自己也在尖叫。 她马上要撞上那股电流啦! 她马上要被烤焦啦! “啊啊啊啊啊啊宋斐救命!” 人在绝望崩溃的时候,往往会喊出对自己最为重要的那个人。 宋衿符双手捂着脑袋,静等了片刻,发现自己并未迎来想像中那股强劲的电流,相反,周遭偶尔发出“刺啦”声的金色电流正在逐渐弱下去,她悬在半空,即便被拖进了电流包围圈,也没有事! 她没有事? 她没有事!!! 她感天动地,怀着激动的泪水将自己浑身上下检查了一番,发现自己当真还是完好无损,没有烤焦! 她激动地想要跳一跳,结果刚一蹦起来,就听见身下一阵闷哼。 她低头,发现自己之所以能够悬在半空没有坠落,是因为脚下踩着堂堂黄雀大王的半边翅膀! 她赶紧从受伤的雀鸟身上跳下来,发现他原本嫩白的小脸似是因为经过金光电流所致,变得黢黑且散发lj着一股焦味,当然,烤焦最严重的当属他的一边翅膀,已经明显的羽翼脱落,只剩薄薄的一层遮着露骨的支架。 她心怀感激:“刚刚是你救的我?” “不然你以为是谁?你叫的什么宋斐吗?”黄雀大王的脾气和他如今身上散发的味道一样臭。 第57页 宋衿符尴尬了一瞬:“这不是,不是太紧张了嘛……” 两百年来养成的习惯,叫她危难之时就只知道喊宋斐了。 她抹去眼角狼狈的泪珠:“对了,你不是被烧焦了嘛?怎么还有力气来救我?我记得他给你围起来了,你是怎么把他打倒的?金光呢?” 宋衿符时至如今,才想起问另一当事鬼金光去了哪里。 她环顾四周,最终在黄雀大王的指点下面朝上天。 天上隐隐绰绰,有一阵微弱的电流闪过,带着金光,不过好似没什么用,电流被一股银色的灵力压制住,狠狠挨着打。 宋衿符仔细眯了眼去瞧,确信堂堂玉容关鬼王鹤汀州身边的四大鬼将之首金光鬼正被一道飞在空中的鬼影扔着在树上打,那鬼影扔他就像扔皮球一样,金光在天上被抛来抛去,扔来扔去,指尖微弱的电流似是想要发力,却根本发不出力,孱弱的电流稀稀拉拉,没什么用。 他完完全全被压着打,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宋斐?” 宋衿符惊喜地指着上天,眼睛穿过一堆被烧焦的枯枝败叶,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宋斐吗?”她摇摇身边的黄雀大王。 黄雀勉为其难看了眼:“真是你叫的那个人?” “是啊!”宋衿符大喜过望,“所以刚刚是宋斐救的我?那你又是怎么回事?” 她还含着点泪水的双眸亮晶晶地望着黄雀大王。 这回换成黄雀尴尬地吸了吸鼻子:“难道我不也算救了你吗?电流虽然是他打下来的,但的确是我接的你吧?” 他当然不会说,他是电光火石之间被这什么叫宋斐的一把抓起来扔过去接住她的。 救她,根本不是他的本意。 宋衿符勉勉强强信了这黄雀大王的鬼话,抬头望望两边的战况。 一边是判官以一敌三,虽占上风但仍旧有些脱不开身,能赢,只是时间上有点问题; 一边是宋斐压着金光在他们脑袋顶上打,这鬼将瞧着状况不大好,估计是要被打死的节奏。 宋衿符才不会去心疼他,她只心疼自己差点丢掉的小命,还有差点被电流击毁的小脸。 宋斐死鬼,每次不到紧要关头都不肯出现,明明是在跟踪她,却还不肯承认,她想,她得找个时候好好跟他说说。 每次都出现的这么恰到好处,还硬说不在乎她,真当她是傻的吗? 她正望着天空失神之际,黄雀突然捅了捅她的胳膊:“喂,这两个哪个是你男人?” 这黄雀大王人瞧着实在是不大,但是说出口的话,叫宋衿符觉得甚是要命。 “你瞎说什么呢?”她义正言辞。 “难道一个都不是?”黄雀左右看看,“不该啊,不然凭什么给你打架?” 他兀自分析着:“两人瞧着武力差不多,但是要论样貌,这个后来的实在胜了太多。何况,你先前若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个黑脸的是判官,判官勉强属天官,不可动私情,那,不就只剩这一个了?” 他定睛在宋斐身上,默默揩了把汗:“你说的宋斐不会是那个鬼王宋斐吧?你男人……打架挺勐啊。” “……” 宋衿符默默无言,心道你个蠢货,单知道判官是天官,她从来的一开始就说过了,她跟青阳君同为天上仙阿餵! 判官不能动私情,她难道就能动么? 虽然……但是…… 她绷紧小脸,再次强调:“这不是我男人!” “害羞了?”黄雀脑袋伸到她眼皮子底下,俏皮地眨眨眼,“别害羞嘛,好姐姐,他既然都肯帮你得罪鹤汀州身边的鬼将,哪想来身份一定不凡,如若真是鬼王,那瞧你们俩这样貌,说一句郎才女貌、天造地设那是一点都不过分呢。” 小小年纪油嘴滑舌,必定有事相求。 宋衿符于此道甚是老练,即便心下觉得他有几句说的实在不错,面上也没有丝毫懈怠。 黄雀便接着道:“实不相瞒,姐姐,你要找的那个幽冥千面鬼她的确昨日就投奔到我这里来了,我第一时间就将她藏到了我最为隐蔽的洞府,那地方除了我,没人能找着。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她带出来见你,如何?” 果然。 宋衿符幽怨地看着他:“青阳君知道他所託付之人,是个如此看人下菜碟、坐地起价的小人么?” 黄雀呵呵笑了两下:“什么看人下菜碟,坐地起价,姐姐说话严重了。就是,就是你瞧我这青崇山,好容易花了百年培植起来的林子,全都因为你们毁于一旦了……” “我们不来,你恐怕会被打的更惨吧?” “你们不来,我看他们来势这么凶,根本就不会出来相迎!” 到头来还是个欺软怕硬且理直气壮的。 宋衿符遂又拉下一点脸色,装出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那你想怎么着?” “我这林子,其实也不是我的老巢。”黄雀陪着笑道,“我老巢在五百里之外的黄雀山,只是一百年前那该死的老鼠精占了我的地盘,将我打了出去,只要姐姐能叫鬼王帮我打回去,夺回我的洞府,我就叫千面鬼姐姐出来见你。” 第58页 原来不是青崇山黄雀大王,而是黄雀山黄雀大王。 宋衿符瞭然,又抬头看了看宋斐,心下酝酿起情绪,在他将金光鬼扔在她面前的剎那,眼泪倏忽落了下来。 “哭什么?” 他自问来的还算及时。 宋衿符抽抽搭搭,一手指向仍还在陪着笑脸的黄雀大王,直言道:“他威胁我!” 黄雀的笑霎时僵在脸上,觉得鬼王突然看向自己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作者有话说: 小宋:精准撒娇get! 第二十九章 感觉到鬼王手上的鬼火正在腾腾升起, 黄雀大王识时务地举起双手:“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求这位姑奶奶办件小事!” 不仅叫上了姑奶奶,甚至还要强调只是小事。 果然只要跟着宋斐,不管到哪都有的是人给她面子, 宋衿符心下暗爽,默默哽咽着泪水, 一步步往宋斐身边挪。 “不过他刚刚也接住了我, 算是救了我一命,还是不要跟他动手好了。” 她拽了拽宋斐的袖子,示意自己只是在演戏, 只是想给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黄雀一点教训罢了。 宋斐盯得黄雀少年渐渐低压的瞳孔这才逐渐回归正常, 差点变成全黑的眼睛吓得黄雀一动不敢动,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 宛如来自阴曹地府的传唤。 黄雀哆哆嗦嗦,不想刚从一个煞神嘴里逃出生天, 又堕入另一个煞神的嘴里, 赶紧对着宋衿符点头哈腰:“姑奶奶深明大义,说什么救与不救的,都是我分内的事情罢了,你们要找千面鬼, 我这就把她带出来见你们就是了。” 一个煞神在身边,好过一张巧嘴千言万语。 宋衿符看着这小鬼头连伤都来不及治,就往自己的洞府赶回去, 悠哉悠哉地在他背后喊道:“该不会躲进去就不出来了吧?” “哪敢哪敢, 我马上出来, 马上出来!” 黄雀钻进自己早就聊胜于无的结界, 渐渐不见了踪影。 此时判官却还在那边与三人周旋, 宋斐拎起脚边的金光鬼将, 如同拎着一个不起眼的玩物一样,单手将他甩了出去。 “接着!” 判官如同背后生眼,默契十足地单手接下金光鬼将,挡在身前:“看看他的样子,你们还想要继续打吗?” 三人本还在蓄力的灵气霎时变得弱了下来,看着奄奄一息的金光鬼将,眼中除了诧异,便是退却之心。 再往下看,七绝城那鬼王宋斐正半点伤没有的站在那里。 判官加上宋斐,这场战再打下去,他们便只有如同金光一样的下场了。 几人互看一眼,木鬼出面道:“我等认输,还请判官将金光鬼还与我等,我等好回去与大王交差。” 一具快死的尸体,判官自然不屑留着,但是在几人快将金光接到手里的时候,宋斐忽而道:“回去告诉鹤汀州,他办他的事,若是再敢动我的人,我不介意替他接手玉容关。” 他当真是傲慢十足,连过去与他们面对面说话都不肯,远远地传过音去,便叫他们不寒而慄,即便心下再怒,也不敢言。 只是忍了再忍,四鬼当中最沉不住气的水鬼还是道:“我们奉命来捉拿千面鬼,宋姑娘却一心想要救千面鬼,这本就是针锋相对的事情,打起来无可厚非,弱肉强食的道理,难道日后我们再与宋姑娘所行相悖……” 糟了。 另两个鬼将甚至都没看清鬼王是怎么突然从宋衿符身边飞到水鬼面前的,更别说看清他是怎么拎着水鬼摁在地上,叫他霎时间七窍流血的。 “在我面前提弱肉强食,那我就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弱肉强食。” 鬼王一字一顿,终于变得全黑的眼睛低低地压着,浑身的戾气叫人连接近都难。 姓宋那丫头向来是他的逆鳞,但凡熟悉他一点的都明白,拿宋衿符说事,真是自寻死路。水鬼还是太年轻不懂事了。 木鬼顶着巨大的压力,再次出面,站到鬼王身边:“他不懂事,得罪了宋姑娘,鬼王还请息怒。” 宋斐阴着脸抬头,乌黑空洞的眼珠死死地盯着木鬼,半晌,问:“他不懂事,你替他来受这次教训?” 木鬼浑身战慄,想起金光奄奄一息至今昏迷的样子,又看了看水鬼七窍流血垂手挣扎的模样,顿足良久,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敢就滚开。” 宋斐一手加了点力道,躺在地上的水鬼便仿佛最后的回光反照,高高地抬手挣扎了下,而后快速落下去,眼里嘴里鼻孔里,尽数流出止不尽的黑血。 死了。 他硬生生的,就这样被掐死了。 好歹是鹤汀州手底下四大鬼将之一,宋衿符似是也没想到宋斐会这么强,单手掐死他,便如同掐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她愣愣的,直到宋斐走到了自己面前才晓得回神,一只手在篮子里挑来挑去,挑出一块碎花帕子,递到他手上。 “擦擦。” 手上的血太脏了。 宋斐没动,浓黑的眼珠静静地看着她。 宋衿符顿了一顿,赶紧收好篮子自己上手,狗腿地将鬼王双手里里外外擦了个干干净净,连每个手指之间的缝隙也不放过。 第59页 凭心而论,宋斐的手当真是好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抛去手上的一些陈年老茧不提,随随便便的一起一落,都足够称得上一句举世名画。 只是鬼王的手有个特点,通体白皙。尤其是打架的时候,释放的灵力越重,手便越白,白到根本不是寻常人能达到的那种惨白,甚至还发着青,与他的脸色别无二致。 宋衿符擦完之后便捧着他的手,仔细端详,想要找出这双堪称完美的手的不足之处,翻来翻去发现他的掌心居然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疤,隐在道道纹路间,差点看不真切。 她已经多久没看到过宋斐的伤口了? 他即便再强,也不是每次打架都能保证百战不殆,更不是每次都能完好无损地全身而退,这些她向来知道。 从前她就经常替宋斐疗伤,但是久而久之,好像随着宋斐越来越强大,她为他疗伤的次数也渐渐少去。在她离开七绝城前,她少说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宋斐受伤了吧。 黄雀领着千面鬼累死累活爬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如此辣眼睛的一幕。 早看出这是她男人,她还不承认,如今算是被他抓到证据确凿了。 他撇撇嘴,对身边银髮披肩的美人道:“喏,就是他们说要救你。” 宋衿符认识幽冥千面鬼,幽冥千面鬼自然也认识宋衿符,但是看到她身边还跟着宋斐的时候,她的脚步还是不自觉向后退去。 她拿走了遥无寂挂在墙上数百年的宝剑,鹤汀州就是因为这个追杀她,若是叫宋斐也知道…… 她摇了摇头:“我不想跟他们走。” 黄雀心下无奈,心想你个姑奶奶,这是你想不想的问题吗?这是人家想不想的问题!鬼王要带你走,哪个敢帮你去反抗? 他面色为难,见宋衿符已经松了鬼王的手,走到了千面鬼跟前。 “千面鬼姐姐,我是青阳君派来救你的,他被鹤汀州追杀,受了重伤如今在阎王殿养伤,说你身上带着白玉骨,怕你也受鹤汀州为难,就叫我来相救。” 千面鬼还是警惕地看着她:“你们来救我,是为了司青还是白玉骨?” 宋衿符一噎。 这话该怎么说?说一开始来救你,是没抱希望你身上真有白玉骨的,如今你身上居然真的有这柄宝剑,那剑和人我都是要的。 她迟疑的一瞬已经说明了太多东西,千面鬼怀中抱着宝剑,节节后退:“这是我从遥无寂那里拿来的,你们谁都不许动!大不了玉石俱焚,我也不会给你们的!” “不是,我们当真是来救你的!”宋衿符只能先不断强调着这一句。 “青阳君还在阎王殿等你呢,我们劝他回天上去,他却非得见到你才肯回去,你迟一刻不同我们回去,青阳君的伤势就会多一刻耽误,他七八百年的修为也要多一刻损耗,他已经禁不起这样的损耗了!” “那你就回去告诉司青,我在黄雀大王这里很好,没有人能动的了我,叫他安心回天上养伤吧。” 黄雀大王连连摆手,想表明此事与自己毫无干系。 宋衿符直接进一步道:“你是当真一点都不在乎青阳君,是吗?” 千面鬼疾言厉色:“你还要多说什么?” 宋衿符在鬼界两百年,所见所闻都不是常人能够想像,青阳君面前她不好直言,千面鬼面前她倒是可以畅所欲言。 “青阳君甘愿冒着生死风险想要带你逃离这个已经腥风血雨的虎狼窝,你却其实根本不想离开,之所以离开还从遥无寂那里偷一把绝世名剑,究其原因,是千面鬼姐姐你,根本就还想要他找过来。” “你捨不得离开遥无寂,是吗?” “你把青阳君带你离去的情意,当做一场负气的离家出走,但是你不敢赌,你怕遥无寂真的不要你了,所以你又把他的宝剑偷了,这样,他就无论如何都会找过来,是吗?” 能在黄鹤关混成遥无寂最常带在身边的女鬼,说千面鬼没有些手段是不可能的。 她如今的这点手段,倒还不算太矫情,宋衿符也不会告诉她,自己当年也曾这么干过。 她当年也曾抱着宋斐的一柄宝剑离家出走,一边想气气宋斐,一边又害怕他当真不来找自己了。 她抱着那柄宝剑,在万爻宫的后山坡上坐了三天三夜,死鬼当真一下都没来找过她。 最后她自己饿到头晕眼花,又灰熘熘地滚回万爻宫跟宋斐认错去了。 “蠢货。” 宋斐当时是这么骂她的。 如今,这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又出现在宋衿符耳边。 她回头,发现宋斐正冷着脸色,单手幻化出一道灵力,想要将千面鬼怀中的宝剑直接夺过来。 “别伤了她!”宋衿符赶紧道。 一旁的黄雀大王根本连吱都不敢吱一声,捂着自己受伤的左翼,感嘆着千面鬼註定失败的挣扎。 突然,一道红色的晴天霹雳噼断了宋斐的灵力,众人齐齐抬头,只见天空降下一道阴影,遥无寂庞大的身躯盘桓在山顶半空,嘴角轻蔑透着杀气。 “在这里恃强凌弱欺负我的女人,宋斐,你好大的威风!” 作者有话说: 青阳君:原来到最后还是个小丑罢了…… 第60页 小宋:谁叫你利用我qaq — 第三十章 鬼王的威风自不是宋斐一个人独有的。 幽冥界这三位鬼王, 每次出场的时候都自带些不一样的特徵,不论是宋斐的撒花还是鹤汀州的阴风,抑或是遥无寂每次出场都要在天上盘桓几圈, 总之,都给人一种气势极强、酷爱搅弄风云的既视感。 但是, 自从宋衿符走后, 宋斐出场已经很少有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 宋衿符昂头,看遥无寂非得在那盘桓个够才肯下来,心里头便也明白, 此番他并非真想与宋斐打起来。 若是真想打起来, 哪里还用盘桓那么多圈。 就像宋斐若真有急事,一般是要她完事之后再撒花, 为鬼王的霸气侧漏做一个完美的结束。 她静看着遥无寂从天上下来,落在幽冥千面鬼身边, 巨大的体型差异使两人呈现一种美人与野兽的怪异和谐感。 野兽上挑的凤眸不过轻睥了眼美人, 美人便收起了自己浑身所有的戾气,乖乖地低下头,自觉站去了他身后。 宋衿符无声看着,眼里讽刺的意味不禁加深。 青阳君还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 却忘了八百年,早就是等闲变却故人心,今朝已非昨夜雨。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 遥无寂对着她深深地皱了下眉头, 如浓墨般的重眉紧拧不散。 她到底还是有些害怕, 默默也如千面鬼一般, 往宋斐身后站了站。 宋斐看都没看她一眼, 只是在她揪起他的衣袖时, 突然先发制人道:“既是你的女人,方才我救了她,你要如何谢我?” 好一个反客为主。 宋衿符惊讶于他的不要脸,同时心底里也默默认同着他这种不要脸。 鹤汀州该打也就打了,遥无寂嘛,能好好说话还是得好好说话。 遥无寂自落下起便没有说过话,闻言也只是环顾这四周山林。 适才在天上,他其实已经看得很清楚,本来繁茂盛开的青崇山,如今已是焦的焦,秃的秃,百年古木的树干上尽是道道鞭痕,鞭子所落之处,似有雷电击过,漆黑无比。 “鹤汀州的手下来过了?”他绷着脸问。 宋斐一手背在身后,言语简练:“一个被我掐死了,一个被我打废了。” 遥无寂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不赶尽杀绝,不像你的做派。” “因为还得留着跟你做交易。”宋斐抬头,用下巴指了指千面鬼,“她带出来的那把剑,我要了。” 遥无寂看似平静的眼神忽而变得风起云涌,身体四周浓烟滚滚:“你想要这把剑做什么?” “这是把绝世宝剑,你放在家里几百年解不开,总得换个人来试试吧?”宋斐并未将他的生气放在眼里,只是淡道,“交给我,说不定东西就又重新恢復成了神剑。” 什么叫放在家里几百年解不开? 他知道这把剑在遥无寂那里几百年了? 宋衿符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望着宋斐的眼神自己都觉得过于离奇。 他知道这把剑放在遥无寂那里几百年,他却不告诉她? 他看她成日在这里上窜下跳寻找线索,只为找出与这把剑有关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他却依旧把这消息当宝贝一样,藏着掖着不告诉她? 他们之间什么关系?他们之间连这个消息都不能透露吗? “你能找回这把剑的剑灵?”遥无寂不太相信的眼睛眯成了丝,“我在鬼界已经等了三百年了,没有一只鬼的灵魂能与这把剑契合。”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闯过地狱。” 遥无寂的眼神因为他这一句话,陡然变幻,高深莫测。 宋斐道:“这把剑沾了多少的血腥,即便是它的剑灵,也是满手杀戮不可倖免。若是没有进地狱,这么多年身处幽冥界,依他剑灵的本事,怎么也该是个人物才是,可是至今没有动静,可见不论是它的主人还是它的剑灵,都该去地狱找。” 阎王坐镇的阴曹地府,又称阴司,主阳间与鬼界之间的世事轮迴。阴司除了阎王殿,便只剩奈何桥与地狱这两处重要场所。 奈何桥众所周知,是凡人变鬼,又由鬼变凡人的轮迴之所。 但是能入阴司继续转世的,得是为人时没有在阳间犯过大错的,犯了大错的,就会被打入地狱。 地狱分十八层,每层都有如判官一般的强悍鬼将镇守,寻常妖鬼想要闯进去,几乎是不可能。 迄今为止,唯一单枪匹马闯过地狱甚至还闯赢了的,唯七绝城鬼王宋斐一人尔。 所以可想而知,当年这个年轻鬼王横空出世的时候,给六界带来了多少的震撼。 狱,顾名思义,是受刑的地方。 罪孽深重之人,入了地府之后便会入地狱,受完该受的刑罚才有可能继续转世投胎。但是这刑罚的期限,从来没有一个确切的年数。 也可能是有的,但是宋衿符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自己在地狱受刑时,日復一日地被吊在赤焰江上,烈火烘烤,鬼藤鞭打,早就忘了所谓的年岁,早就忘了该有的时辰,她甚至忘了,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被吊在赤焰江上,接受这样的酷刑。 她只记得自己叫宋衿符。 第61页 是那日大雪纷飞,她出生在富户家中,学识不够渊博的祖父亲自为她取的名字,说是金福金福,生来有福。 十八岁就死掉的时候,她不觉得自己有福;死后被无缘无故吊在赤焰江上的时候,她也不觉得自己有福;宋斐闯地狱,放进来一群乱七八糟的小鬼来折磨她的时候,她更不觉得自己有福;但是在宋斐抱起她的那一刻,在宋斐带她逃离地狱的那一刻,她终于觉得,自己这名字好似也还是带那么一点福气的。 也许是那时候的福气来的太过不容易,以至于两百年后,她无缘无故、无德无能就被宋斐送上天成了仙这件事,她竟觉得也不配称之为福气。 死里逃生是福气,锦上添花,却不过尔尔。 她去看宋斐,面色凌厉的鬼王正在等着另一个鬼王的回话,他的表现游刃有余,一点不急,仿佛他早就预料到,遥无寂一定会把白玉骨亲自送到他手上一样。 遥无寂陷入了沉思。 剑灵也许在地狱这事,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贸然闯入地狱,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这把剑虽然是神剑,但他手上有灵性的兵器也不缺这一把,实在没必要为它冒险。 “你敢为了这把剑,再闯一次十八层地狱?”他问。 “不敢。”宋斐坦坦荡荡道,“但是我这里,有一个本身就是地狱出身的人。” 宋衿符。 遥无寂的目光忽地转到她的脸上,定睛一错不错。 “阎王对她的态度,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她在阎王面前的分量,甚至比你我都要重一些,叫她去地狱帮你打听,剑灵迟早能找到。” 是要她去找阎王走后门的意思吗? 宋衿符一下子没太听懂。 她眼珠子转了转,心想判官还在这儿呢,你们这么光明正大商量怎么套地狱的消息,不大好吧?何况就算真知道这什么白玉骨的剑灵在地狱,你们也没办法把人家带出来啊,除非,再闯一次十八层地狱? 看着面前两个鬼王的样子,她竟然觉得,这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把剑当真如此重要么? “拿着!” 不知遥无寂是被宋斐的哪句话给劝动了,宋衿符一恍神的功夫,他居然就把套着纯白剑袋的宝剑从千面鬼手上拿走,转而向她扔来。 幸福来的太突然,宋衿符摇摇晃晃,将这把玄铁宝剑紧紧抱在怀里。 她抬头去看,对面千面鬼的神色似乎有点不甘。 “大王……”她出言道。 “留在手上也是一块废铁,如若你们当真能找到剑灵,也是这把剑与你们有缘。”遥无寂却没有理她,甚至听上去十分开明大度道,“宋姑娘,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才好。” “昂?” 她么? 宋衿符觉得这鬼王似乎在意有所指,但她不明白他在指什么。 她看了看宋斐,宋斐只道:“还不赶紧谢过人家?” 宋衿符慌里慌张,赶紧谢过遥无寂。 她才不管什么剑灵不剑灵,这把剑既到了她手里,那就相当于她已经完成了帝君的任务,可以回天上交差了,自此之后,也就终于可以躺平一段时日了。 总归是不亏的。 她看着遥无寂带走幽冥千面鬼,转头眼巴巴地瞧着宋斐,心路歷程在这短短的片刻钟里可谓是绕过了九曲十八弯,比蓬莱盘山的石路还要弯。 “适才你们说的什么剑灵,当真需要我去地狱找吗?”以防心安,她还是先问了一句。 宋斐稍眯了眼打量她,浅浅的目光仿佛在说,东西都到你手里了,这问题你还问我? 宋衿符立马会意,放下心来,昂起脑袋挺起胸脯,与他正式开始秋后算帐。 “你早就知道白玉骨在遥无寂那里了?” “嗯。” “……” 宋衿符最讨厌这死鬼什么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好似即便他做错了,也是他有理一般。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带了点怨气道。 “你问我了?” “……” “!!!” 宋衿符细细回想自己这些天来与他的相处,好像,似乎,的确是没有当面问过他知不知道白玉骨在哪…… 可是这不是他可以随意戏耍她的理由! “何况,我就算告诉你白玉骨在哪,你能拿到吗?你想怎么去拿?跟你们天界那个财神爷一样,独自闯入黄鹤关,弄得遍体鳞伤的出来,甚至还可能遭到鹤汀州的追杀,吊着最后的一口气回天界?” “那是最愚蠢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宋衿符半张的嘴唇停顿在那里,细细品着死鬼的话,最终还是泄气地闭上了。 他说的有道理。 至少今日这样,是遥无寂亲自把东西送上门,不费一兵一卒,若是换成她偷偷潜入黄鹤关去偷去抢,那又是另一番事故了。 “所以你之前一言不合就把水鬼打死,也是因为你要跟遥无寂表明你的态度?”她回味起今日这桩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渐渐茅塞顿开。 “青阳君和阎王都告诉我了,鹤汀州如今在为难遥无寂,你虽夹在中间,但也是偏向遥无寂的。 第62页 你打死了水鬼,打废了金光鬼,都是在向遥无寂表明,你跟鹤汀州绝不会是一个阵营的,即便你拿到了白玉骨,也不可能与他狼狈为奸,合起伙来对付他,对吗?” 虽然是狗腿子,但也是只聪明的狗腿子。 宋斐懒懒地靠在一棵烧焦的树上,听她继续分析。 “所以你今日其实从听到青阳君与我那番对话的时候,就做好了这一切打算?你早知道千面鬼不是真心出逃的,你也早知道我会遇上鹤汀州的人,你甚至早知道,遥无寂也会找过来,你一路跟着我,就是为了这一刻,帮我拿到白玉骨?” 宋斐蓦地笑了出来。 “你是把我当成看过司命簿的神仙了?什么都是早知道。” 宋衿符眨巴眨巴杏眼:“难道不是吗?” “我不过是碰巧路过,听见青崇山这里有动静,想起你和判官都在,来看个热闹。”他凉薄道,“哪想你们这么不中用,连鹤汀州的鬼将都打不过。” 他言语充满了讥讽,渐渐的,眸中的笑意也开始冷却。 但万幸他还有耐心与仙女再解释解释今日的所作所为。 “至于遥无寂和他那什么千面鬼,我是当真不知道其中内情,什么情啊爱啊的,我懒得去听,一切不过都是刚好,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他这话说的倒是顺理成章了,宋衿符这边却不是那么水到渠成,理所应当。 “所以,你不是为了我特意来的青崇山?”她小心翼翼道。 鬼王眸中带嘲:“你想多了。” “那至少你是为我打死水鬼了!”宋衿符自己却是很想的开,这两边至少能包圆一个。 她双脚迈着小碎步,双手更贴近鬼王一点:“所以你还是挺在乎我的,是不是?” “……” 鬼王依旧想告诉她想多了。 但是垂眸看见她灿烂的眼神,有些话卡在喉咙里,终究是很难违心地说出口。 “他话太多了。” 他最终还是滚了滚喉结,别开眼睛道:“我还站在这里,他就敢跟我讲规矩,那我自然要拿他好好立立威风,叫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都知道,什么是规矩。”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慵懒的眼神正好落到一旁憔悴的黄雀大王身上。 黄雀大王一个激灵,立马僵着脸笑道:“我懂,我懂,我知道什么是规矩,我知道的很……” 看他依旧满目黢黑的样子,折了一只翅膀,家园又被毁于一旦,却还在坚强地笑,宋衿符多少是有些于心不忍了。 若不是为了她怀中这把白玉骨,她想,那至少这一切应当都不会发生。 “你先前说,你原来的老巢在黄雀山黄雀洞,但是百年前被一只老鼠精给占了?” “是。”黄雀听她突然提起这个,眼里渐渐来了神色。 宋衿符如他所愿,又问道:“那老鼠精打斗如何?你能与他过几招?” “我既是被他赶出来的,那自然打斗是不如他的。”黄雀可怜巴巴,委屈到不行,不过瞥了一眼宋斐,立马又果断道:“但是我敢保证,他一定没有鬼王厉害!我今日见识到鬼王这打斗的架势,才知道从前那些都是三脚猫,他在鬼王手底下,定熬不过十招!哦不,三招!三招!” 这马屁拍的颇有宋衿符当年那点味道。 宋衿符觉得自己遇到了对手,抱着宝剑与宋斐挑眉,渐渐变成讨好的笑:“你看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 “说到这份上了,那你就先去帮他吧,反正你的宝剑,你也不急。”宋斐毫不留情地取笑她,这回低下来的眼眸里,是没有一点和善的味道了。 宋衿符直觉不妙,赶紧抓紧他的手臂:“就去一趟嘛,等我把这把剑送回天上,你就陪我再去一趟黄雀山嘛。你看人家这么可怜,因为这把破剑,翅膀也被烧焦了,家也被烧焦了,什么都没了……” 谁能挡得住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仙女的攻势呢? 黄雀在对面痴痴地想,他若是鬼王,定是会同意的。 可惜了,他并非鬼王,距离成为鬼王,也还差着南海猴子的十万八千里。 “慈悲为怀这种东西,倒是与神仙越来越像了。”鬼王无情地扒开仙女的手臂,冷静的眼眸不带有任何一点情绪。 “可惜,要是灵力能长进些,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徒留下这一句话,转身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林子里,余下一股越来越浓的焦味,以及远处林子里站着的、始终不动声色的判官。 倒是把他给忘了。 宋衿符尚未来得及伤心,目标便又巧妙建立。 判官手中仍握着与自己等身高的判官笔,心下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 宋衿符强摁着判官答应了过几日与自己再去一趟黄雀山,眼下先赶回阎王殿,与青阳君一道回到天上去。 久不回天宫,这里的神仙依旧眉眼高的很,一个劲的拿鼻孔看她。 但她从前就不在意,如今找到了白玉骨,更是不会在意。 马上就可以在群玉殿过上咸鱼躺平的人生,谁还在乎外人怎么看呢? 第63页 只是她在送青阳君回去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在他的金玉殿里碰上了财帛星君,传闻中财神爷的顶头上司,最高级别的财神爷。 财帛星君也不避讳她还在场,对着青阳君道:“也罢也罢,我当初收你上天的时候就算到你命里该有这么一遭,这是你的心魔,你本就该亲自去了结它。只是没想到,这一了结,八百年的修为也都随之而去了,将来需要多少时间恢復,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我会送你去西山金圣娘娘的紫竹林,那里灵气最盛,最适合养伤……” 宋衿符默默听着,心想,这西山金圣娘娘真是个妙人,她的紫竹林也是块宝地,受了伤的能去养伤,没事干的去砍根竹子回来,还能做成宝剑,真是妙极。 只是不知道身体受了伤的可以去养回来,那精神受了伤的呢? 她回去后便将千面鬼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青阳君,瞧他一路失神的脸色,她便知道他是不好过的。 任谁这样白干一场,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徒成人家恩爱的笑话,都不会好过吧? 虽然千面鬼跟着遥无寂回去,十有八九是不可能再恩爱了。 财帛星君话到一半才想起还有个不相熟的小仙女在这屋中,满头华发两鬓斑白地看着她:“多谢仙子将我家顽劣孽徒送回来,只是我需即刻将他启程送往西山,就不请仙子吃茶了,还请仙子先自行回去,他日我再专程登群玉殿拜访。” 这财帛星君长髯飘飘,简直是天上除了司命和青阳君之外对她颜色最好的人物,宋衿符不禁也对这老头抱以十分真诚的微笑。 背着白玉骨出了金玉殿的大门,她便直奔司命星君处。 好容易找到宝剑,她得赶紧送与司命星君瞧瞧。 “元君找到了?”司命星君好似不相信她这般快的速度,言语中微有诧异。 宋衿符笑笑,一半是得意,一半却是心虚。 “找到了,但这把剑好像有点问题。” 她剥下剑袋,露出宝剑与它精心打磨过的剑鞘。 她一手摁在剑柄处,覆盖住那隶书纂刻的白玉骨三个小字,咯在掌心,有种微妙的感觉。 她咔嚓一下,动了动剑柄,但是宝剑并未出鞘。 她再拔一下,用了更大的力气,宝剑仍旧未出鞘。 “就是这般,我叫阎王、判官他们都试过了,这把剑,它就是不出鞘。”宋衿符观察着司命星君的脸色,“所以这究竟是何问题?我算完成任务了吗?” 司命星君好似早算到如此,微微笑着,将最残酷的答案告诉她。 “这是因为元君尚未找到神剑的剑灵,没有剑灵的神剑,如同废铁,自是不算。” 作者有话说: 遥无寂:不然你猜我为什么愿意把它给你?三百年了也根本拔不出来…… — 第三十一章 (一更) 没有剑灵的宝剑, 便如同废铁。 宋衿符总算知道遥无寂为什么会那么慷慨就把剑给了她,也总算知道,他临走前意味深长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抱着这把废铁, 丧气地坐在群玉殿里,不知道自己这些天的忙活都算什么。 偌大的天庭宫殿, 好似永远都是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人, 满满的仙雾缭绕也掩盖不住满满室的孤独。 明明先前在万爻宫的时候,阴暗的宫殿里也只有她和宋斐两个人,但她却一点也不感觉孤单, 任何时候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做, 不论是种花种草,还是出门遛弯, 都比这天宫要自在快活许多。 也不知宋斐究竟安的什么心,非得把她送上天。 若当真是为了保护她, 她上了天还得完成帝君的任务, 依旧要面对那么多妖魔怪鬼,还不如照样跟在他身边呢,好歹不用拘束,还有他时时刻刻的保护。 想起他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宋衿符打起精神,从篮子里找出他曾送给自己的那本剑法秘籍。 虽然拔不出白玉骨,但是应长生还是很听她使唤的, 她对着剑谱, 又从头一招一式地开始练。 此番与金光鬼对阵, 也叫她知道了自己的灵力究竟有多弱, 常年行走在妖魔怪鬼间, 没有鬼符傍身, 再没有点旁的本事的话,当真是不太行的。 虽说不能指望一蹴而就,立马就能修炼成宋斐那样的铱誮程度,但至少得叫自己能坚持的久一点,不能再同这回一样,一对上阵就输的彻底。 她化悲愤为力量,在群玉殿里练着应长生,练到自己浑身酸痛,才倒头就在榻上睡去,麻痹自己,不想再理世事。 连日的奔波实在是太累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睡一觉了。 这一觉是被耳边叮叮噹噹的铃声吵醒的。 她警觉地探起头来,看着永远大亮的天光,忽而意识到,这铃铛是意味着,天庭来了新人! 她连鞋袜都来不及好好穿,赶紧提着篮子飞往升天门。 此番升天的显然是一位武神仙,宋衿符光从远处看她的板正身姿以及眉眼气势,便能判断出一二。 天上武神仙不难得,但是女武神仙,着实难得。宋衿符坐在升天门上,不免多看了两眼。 武神不愧是武神,即便是被天使们裹挟着往前走,面色也没有一点慌张,淡定从容到可怕。只是这淡定与从容,不知为何,竟叫她读出了一种空洞感。 第64页 宋衿符默默从篮中挑出一捧梅花花瓣,将它泼洒下去。 好似是被她的梅花吸引到,这位新晋的女武神不禁抬起头来,宋衿符正在她的目光中缓缓飞落,降在她的面前。 “小仙白璧元君,问姑娘安。” 漫天的梅花还在天上飞,宋衿符看似随意的一把,实则可以产生无穷无尽的效果。 女武神的神色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便停止了淡定,不可置信的目光将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审视过去,而后慢慢地、慢慢地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是……神仙?” 她生的很不像个神仙吗? 宋衿符摸摸自己的脸,心想难道这位女武神也是个能嗅出鬼气的?她身上依旧是鬼气太重了? “我是神仙……” 她被她问的不禁有点迷煳,回答的也有些不确定。 “白璧元君。”好在是天使唤回了她的神思,“我等在下界时已经对这位武神仙进行过询问,请元君再检查一遍。” “哦。”宋衿符也终于想起要干正事。 不过就在她将将要开口之际,她突然凑近这位武神仙,深嗅了嗅她身上的气味。 “武神仙是从鬼界来的?” “是。” “鬼界地狱里头来的?” 女武神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宋衿符遂向一旁的天使们寻求答案。 天使们告诉她:“这位的确是我们从地狱接上来的,阎王说她的刑期到了,喊我们去将其接上天庭。” “地狱还能通天庭?” 这打开了宋衿符新的认知大门。在她几百岁的记忆里,地狱并没有过这个先例,不想如今在这里看到了活生生的例子。 天使解释道:“地狱里有一批武将的确是这样,他们守护一方黎明,本是积攒功德的大好事,结果因为一些不该有的屠城和杀戮,不得不先在地狱受完刑罚再上天庭,也算天庭对他们增设的额外考验。 可惜的是,地狱不是寻常人能待的地方,即便是阳间再坚强的武将,进去那等暗无天日只剩折磨的世界,也挨不住多少。所以能从地狱升上天的武将,少之又少,上一个,是在三万年前。” 所以这不仅是个难得的女武神,还是个三万年才出一个的意志极强的人才? 宋衿符心下不禁肃然起敬。 “那我没什么好问的了,既是阎王从地狱送上来的,那定就是对的,就是不知这位武神仙姓甚名谁,怎么称唿?” “赵怀思。” 她缓缓开口,用一股其实沙哑,但自以为还算温柔的声音回復她,顺便问道:“不知元君,真名是何?” 宋衿符自不吝告诉她自己的真名。 “宋衿符。” “宋衿符……” 她听见女武神将她的名字喃喃念了一遍,而后忽的笑了。 “这名字不错,元君一看就很有福气。” 这女武神怪会客套的。 宋衿符微微含蓄地点头:“多谢。” — 阎王殿 宋衿符再次闯进来的时候,阎王刚摘下他的十二冕旒冠帽,打算打个盹。 她一把将手中的宝剑摁在阎王桌上,拉着阎王起身:“阎王今日从地狱送了个武神仙上天?” “是啊。”阎王困的迷迷煳煳,“你见到她了?” “是,但是她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叫我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我又的确想不起来,阎王能否叫我看看,那个叫赵怀思的人从前在阳间都做了什么?” “看不了。”阎王晃着半秃的脑袋,“赵怀思是五百年前的武将,就跟你刚找到的那柄白玉骨一个年岁,她那时的记载,都被猴子给烧了,你就是喊爷爷喊奶奶,我也找不出来了。” 阎王以为万事只要推给西山金圣娘娘座下那只猴子便可万事大吉,不想宋衿符一听这话,居然双目更加有神,精神更加振奋了。 “你说她是与白玉骨同个年岁的人物?”她简直可谓两眼放光。 白玉骨,五百年,赵怀思。 判官先前就曾说过,白玉骨是帝君为了给凡间找一个救世主,特意投下界,送给有缘人的。 如今阎王又说,赵怀思是五百年的女将军,那岂不是极有可能,她便是当年那个执剑者? 因为是帝君选中的人才,所以有执剑统一山河的能力,也有註定升天的福气,即便死后被投入地狱受尽折磨,也能有极强的意志撑到刑罚结束,得道升天。 她神色莫名激动,紧紧抓住阎王的手:“阎王赶快告诉我,你究竟为何要送赵怀思升天?是不是她就是五百年前拿着白玉骨的人?” “唉唉唉!” 阎王终于被她的问题搅清醒,清醒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差点没打烂自己的嘴。 “啊,这个,这个我哪记得,白玉骨的事情不都是判官跟你说的吗?你还是去找判官问吧,赵怀思纯粹是她记载上刑期满了就升天了,至于五百年前执剑的究竟是谁,我早就忘记了。” “判官呢?” 宋衿符这才意识到,向来与阎王如影随形的判官今日居然不在。 第65页 “鹤汀州又开始与遥无寂发疯,我喊判官去盯着了。”阎王随口胡诌道,“你要不先去宋斐那里坐坐?也不知道判官何时会回来,宋斐那里不是有十方镜吗?你先去把该看的看了呗。” 他这简直是明晃晃的逐客,以及祸水东引。 宋衿符虽不知晓他为何这样干,但是也觉得他说的不错,要想找到剑灵,依旧得从白玉骨降落人间开始查起,而要想看到五百年前其降落人间时的画面,那便只有宋斐的十方镜。 只是宋斐不知道抽的什么风,说是十方镜必须要阎王或者判官陪着看。 她脑筋转了转,判官不在,如今能下手的岂不是只有阎王了? “如今鬼界不太平,我独自一人前往七绝城去找宋斐,阎王你不会觉得不放心吗?”她眨眨眼,示意自己真的很不安全。 阎王一拍脑门,表示会意。 “如今判官也不在,本君这里只剩一张谛听与两张黑白无常,你且拿着……” 宋衿符一顿,将鬼符推还给他:“我不要谛听,也不要黑白无常!” 难得有宋衿符不愿意要鬼符的时候,阎王觉得自己活久见。 “那你要什么?” “除非判官,否则你就自己陪我去一趟呗?”宋衿符含情脉脉,“你也知道,整个地府,我就信任你们两个,谛听是很强,可是他出场排场太大了,会把人吓坏的,至于黑白无常么……他们还不如我的剑呢……” 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仙女,还敢嫌弃我的黑白无常? 阎王不敢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但是显然宋衿符提的要求,他是一个也不会满足的。 “判官不在,你再想要也没用,至于我?那本君实在是爱莫能助。” “别这样,你就送我到万爻宫嘛,要是有空,我也邀你与我一道看看宋斐的十方镜。”宋衿符状似十分大度,顺便还很贴心地为阎王着想。 “你看,十方镜可以看到以往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你只要多带几个手下,备好笔墨纸砚,到时候说不准就能凭藉十方镜的内容,将你被烧毁的那些案牍卷宗全都记录回来呢。” “不必不必,大可不必。” 阎王大汗淋漓,只觉宋衿符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自己耳边打雷。 什么万爻宫,什么十方镜,什么案牍卷宗,今日判官不在,他单独与宋衿符相处,简直是说多错多,他得牢牢守住这阎王殿,今日踏出去一步就算他输! “你想的这些法子都不顶用,这一个一个的抄录,得到猴年马月,何况都是从前的旧案牍了,寻常人没事谁还来看从前啊,依本君看,无甚意义。”他挥着汗手道。 “阎王此话就错了,万一有人需要找寻过去……” 宋衿符还待据理力争,今日的阎王却好似有起床气,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起来,将她一路推至阎王殿外,闭上了门。 “赶紧去找宋斐吧!不必挂念我了!” “……” 谁想挂念你,我是要你陪我去看十方镜啊! 宋衿符泄气地看着阎王殿高耸的牌匾,乌黑陈旧的大门不知多少年无人修整,布满风尘与虫洞。她恍惚想起,这似乎是她认识阎王的有史以来,阎王殿第一回 闭门呢。 可真荣幸,叫她给碰上了这等好事。 对着沉静的殿门深思熟虑了一番,她突然附上去拍响了门板—— “那好歹把谛听和黑白无常的鬼符给我啊!” — 宋衿符最后拎着三张鬼符,自己灰熘熘到了凡间。 没有阎王和判官,宋斐那里根本是去都不必去的。 死鬼有些事情一点都不老实,每次嘴上说着不会帮她,结果每次还是在她有危险的时候就会出现; 但有些事情,他也出乎意料地有原则,譬如镜子,说要阎王判官陪同才肯给她,就非得阎王判官陪同才肯给。 她自认越来越摸不懂宋斐的心思,只知道去了他那里也是白去,干脆自己披上隐身披风,来到凡间找找关于赵怀思的蛛丝马迹。 这件东海龙宫得来的隐身披风从来都不是为了防凡人能看见天仙,而是为了防在阳间的妖魔鬼怪。 只要神仙愿意,普通人的肉眼凡胎本就不能看到他们,但是有灵力会法术的妖怪就不同了,他们什么都能看见。 她来到凡间才想起来,今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关开,妖魔怪鬼尽数自由出入。如今是白天还好,等到了夜晚,就是真正的百鬼狂欢了。 她隐在人堆里,只祈祷今日事能快点结束,她好早些离开。 赵怀思身为五百年前的武将,既是功德大到能够上天的,那想来史案也必定会有记载。 宋衿符这般想着,来到上回去过的藏书阁,依旧翻出自己曾看过的那本史录。 她将东宋前后近百年的歷史全部仔仔细细又翻看了一遍,确认一个字都不曾落下,最后却惊讶地发现,史录中并没有这个人。 功德大到能够上天的武神仙,起码是三军统帅,救下过一方城池百姓的吧?怎么会史书中全无记载? 宋衿符觉着这东西实在奇怪,不信邪地去翻书架上另一本史册。 第66页 这回是一本专门记载过往歷史人物的典籍,直接在最初始的目录单子上便可以看到书中究竟记载了哪些人物。 宋衿符将书中所有姓赵的都翻了一遍,依旧没有赵怀思。 唯一一个接近的姓赵的大将,最后官拜大司马的,是帮助东宋皇帝平定江山的赵绰,善舞刀,并且,是个男的。 她闷闷不乐地走在街上,不理解为何这般重要的人物,史书连提都不曾提到过一句,偶遇一家正打算关门的书局,她眼睛一亮,赶紧过去压下一锭银子。 但是她忘了,自己此刻正披着披风。 老闆根本看不见她。 书局老闆关上店铺转身,只见到刚收拾干净的柜檯上凭空又出现一锭银子,吓得身子抖了一抖,惊惶失措地看着四周。 联想到今日是什么日子,老闆警惕地看着四周,不住地往下咽着口水。 宋衿符看他的反应,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脑袋上还披着东西,一把将披风扯下,出声道:“老闆……” “啊!!!鬼啊!!!” 老闆在她出声的剎那,直接吓到晕死了过去。 宋衿符想要提的问题自然也就没人能帮她答了。 她只能自己在书卷堆里转悠,想找找这店里有无不正经的野史卖。 正当她努力翻找着野史的时候,她察觉到附近突然有一道极强的鬼气,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她。 她深嗅了嗅,不是宋斐的气息。 那是…… 她想起自己还随身携带着的白玉骨,脸色瞬间变得惊恐。 鬼影的气息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了她身后,此刻招鬼都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眼疾手快,从篮子里掏出一把花瓣撒出去。 黑影的利刃在一瞬间将花瓣击的粉碎,一只惨白的长手伸出来,想要掐住她的脖子,不想却被什么东西烫到了手一样,挣扎了两下,又缩了回去。 黑影渐渐化形,昏暗的书局中果然出现了鬼王鹤汀州的身影。 被人称作斯文败类的鬼王歪着他削瘦的头骨,俯身对宋衿符堪称可怖地笑道:“宋斐居然在你身上安了结界?” 作者有话说: 新的重要人物出场啦! &今天的鬼王活着小宋的回忆以及别人的嘴里orz,明天再放他出来过中元节! — 第三十二章 (二更) 宋斐在她身上安了结界? 宋衿符虽然诧异于鹤汀州的话, 但也没功夫多想,趁他还无法接近自己的时候,想要赶紧使出鬼符招鬼。 “不必了。”鹤汀州幽幽地好心提醒她, “我既无法靠近你,你又何必浪费鬼符来对付我?难道你以为, 你随便招个一般的鬼将出来, 就能将我打死吗?” 鬼王要是那么轻易就能打死,那就不叫鬼王了。 宋衿符想了想他的话,虽然放下了鬼符, 但还是警惕地将应长生握在了手里。 “别担心, 宋姑娘。”鹤汀州看着她戒备的神情,不屑地靠坐在身后的桌子上, “我今日来寻你,不是来同你打架的, 只是有几件事情, 需要确认一下。” “什么事情?” “第一件事,已经确认完毕了。”鹤汀州似乎又恢復了他平日里温文儒雅的假象,笑的相当随和。 “金光鬼在青崇山上还能肆意打压姑娘的灵力,说明那时姑娘身上还是没有结界的。宋斐, 在你拿到了白玉骨之后,就往你的身上下了结界。” 宋衿符蹙着眉头:“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 鹤汀州看着她,脸上的微笑就没停止过。 “我想说, 姑娘还是要小心的好, 即便是身边人, 也不得不防。白玉骨如今是在你身上, 但保不齐哪一日, 等你找了剑灵, 它就到了哪个鬼王的身上。” “你想挑拨离间?”宋衿符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想法,眼神兇狠地瞪着他,“你放心,无论宋斐是不是在利用我来帮他找剑灵,我都心甘情愿把东西给他。我这条命都是他救的,总不像有些人,派了鬼将一言不合就想把我杀了。我就算把它送给宋斐烧铁玩,也不会叫你碰到半分!” “我不稀罕。” 鹤汀州似有若无的笑声穿扬在宋衿符两只耳里,明明寻常温润,却也异常刺耳。 “不过看姑娘的反应,我的第二件事也已经可以确认了。” “宋姑娘你,迄今尚未寻得神剑的剑灵。” 怎么他也知道剑灵的事? 宋衿符举着应长生,真想仗着宋斐的结界,狠狠往他胸口刺上一剑。 鹤汀州看着她不断逼近的剑端,轻笑着两指握住剑身,嘴角上扬的弧度含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与温和。 “不过没事。”他温柔道,“你慢慢找,你没找到剑灵,才是安全的。” “待你找到剑灵的那一日,也许,就是你的忌日了。” 话音落下的他突然一瞬变了脸色,随意甩开宋衿符的剑,抬手一掌施向身后。 他的身后,另一位鬼王正满身阴郁站在那里。 两股灵力对沖,书局的空中乍现出不断交错的亮光,明明几近黑夜,却又亮如白昼。 鹤汀州施完掌,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脖子歪了两下,嘴角又扬起弧度,如见知己好友一般转身,“什么时候到的?到多久了?听到了多少?” 第67页 宋斐不答话,上挑的眼尾只如同看死人一般看着他。 哦,即便是鬼王,也当真就是个死人。 鹤汀州冷笑:“少拿这样的目光看着我,我不是遥无寂,不会考虑哪个时机究竟该不该与你动手。既然方才的话你都已经听到,那我也不介意再重复一遍,你们最好是别找到剑灵,否则……” 他转身看了眼宋衿符,矜贵又疏离的笑逐渐变成阴险的诅咒。 “忌日可就真的不远了。” 宋衿符听着这话,无端觉得自己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寒渊,又回到了那日七绝城门前差点被鹤汀州一掌抓走的时刻,浑身冰凉,禁不住一抖。 她眼睁睁看着他化作一团黑影,顷刻消失在了自己面前。 对面还有些距离的鬼王终于察觉出她的不对,抬脚走到她跟前,白皙的手指在她额间轻触了下。 如有一股暖流涌入她的灵根,乃至万物復甦,思绪回春。 她稍稍睁大眼睛:“你在我额间下的结界?” 鬼王无声低眸,仿佛明晃晃地在质问眼前的仙女,你怎么能生的这般蠢? 宋衿符想起自己方才的感受,迟迟顿顿,憬然有悟:“姓鹤的在我额头上动了手脚?” 宋斐默认:“我给你的结界,破解之法就在这里,他显然已经看出来了,只要他慢慢输入灵力进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可破解。” “啊?” 仙女的语气听起来煞是震惊。 该死的鹤汀州,居然骗了她。劝她不要招鬼,美其名曰是帮她省鬼符,原来只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好将她结界破解! 万幸宋斐来的及时,不然她岂不就真要落入他的掌中了? 她揪住宋斐冰凉的衣袖,想问问他如何每次都能来的这么及时,不想宋斐却先主动将她手腕上的篮子提了提,叮嘱道:“篮子带好,记得这辈子都不能丢。” 宋衿符刚想问为什么,转瞬又自己明白过来。 原来他是把她的结界设在了篮子上。 篮子本就是宋斐给她做的,他想在篮子上动什么手脚都轻而易举。 “为何突然就给我设了结界?”她宝贝着篮子问,“从前无论如何求你给我灵力都不肯呢,鬼符也不肯,今日怎就肯设结界了?” “因为我不想叫剑落到鹤汀州手里。”宋斐开门见山、却也十足冷漠地告诉她,“这样的回答满意了吗?” 宋衿符摇摇头,不说是因为关心她,这回答当然就是不满意。 不过仔细想想,他把结界的确是设在篮子上,而不是她身上的,不会莫非,他当真只是为了保护剑? 这死鬼。 她又拽了拽死鬼的袖子,还想要再问他几个问题,刚准备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惊恐的尖叫。 醒来的书局老闆仓皇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柜檯后头抄起算盘:“你们是人是鬼!你们为什么出现在我这里?我,我,我这里门关的好好的……” 说到门关的好好的的时候,他显然是当真要吓哭了。 门关的好好的,他们还能随随便便地进来,不是鬼是什么? “我们是进来之后再把你的门重新拴上的……”宋衿符试图解释道。 “你你你,你骗人!我晕倒前就看到你在了!” 他只是晕倒了,又不是失忆了,这只女鬼是在把他当猴耍呢? 宋衿符尴尬地闭上了嘴巴,心虚地笑笑。 宋斐对于她这种反向解释已经习以为常,双手横在胸前点着手臂:“既然都醒过来了,想要做什么,赶紧去做。” 他话是对宋衿符说的,但是说话的时候,脸却是朝着书局老闆,脑袋随意歪了歪,便将不好惹三个字写满了全身。 老闆看得双腿直哆嗦。 如果单就来这个看上去不是很聪明的女鬼,也许他还可以应对,他想,但这个男的,一看就是聪明过了头,而且看上去就很狠,很能打。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咽了下口水,举着算盘站的远远的,问:“你,你,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宋衿符还是尽量好声好气与他道:“我想问问你这里有没有卖野史。” “野史?”老闆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确定又问了一遍:“你要野史做什么?” “我想找一段从前被掩埋的歷史,但是正经的史书上已经失去了记载,我就想来外头看看。” 还是只喜欢念书的鬼? 老闆狐疑,还是远远地道:“野史许多都是杜,杜撰的,当不得真,你,你找这个,没多大用。” “我知道,可我不是不死心嘛,就想试试。” “你人都死了,心还有什么好不死的。”老闆暗暗嘀咕着,抬头的瞬间对上宋斐阴冷的神情,赶紧抬手道,“你,你要找的野史,是哪朝哪代的?我这里勉强也有一些,你碰碰,碰碰运气吧!” 宋衿符赶紧道:“东宋前后。” “东宋前后?”老闆神色又略有些为难,“那太早了,就算有记载也很少了。” “没事,有就成,就算只有一句对我而言也是重要的线索。” 看在这只鬼还算真诚的份上,老闆勉为其难给她指了方向。 第68页 “那角落里最底下一摞都是,你自己看吧。” “好,多谢老闆!” 宋衿符挑出书,熟练地掏出钱袋子,想要问他具体多少钱。 老闆却急急拦住她:“要不得要不得,你赶紧把这几本书都,都带走吧,这些书就当我送你的了,你们没事,就,就……” 就赶紧走吧。 不敢说的话全都在藏在委屈又害怕的尾音里。 宋衿符无奈,知道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何况如今她身边是真站着一位鬼王,便只能将书都塞进了自己的花篮里,打算走人。 只是想着好歹是有十余本,白拿人家的不好,她便还是指了指先前压在柜檯的一锭银子。 “买这些够了吗?” “够了够了!” 老闆急促的语气仿佛在说,我求求你们赶紧走吧。 宋衿符无法,赶紧拉着一直冷脸的鬼王穿过木做的墙壁,直接到了门外大街上。 街的尽头,月亮初升,自从子时鬼门大开开始,阳间的鬼气便越来越重,今夜入夜之后恐怕就会到达巅峰。 为防再吓到人,她不仅自己收起了仙术,变成了众人都能看到的模样,还喊宋斐也幻化成了真人的模样。 她和鬼王一道走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走了刚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石子落地的闷响。 他们双双回头,只见适才宋衿符放在柜檯上的那锭银子,已经被老闆毫不留情地扔到了屋门外。 大抵是认为鬼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吧。 宋斐眼神顷刻变得不善,宋衿符担心他要回去教训人家老闆,赶紧拖着他的手臂将他带远了。 世人大多都只知道惧怕鬼,但是未曾想过,变成他们认不出模样的鬼,也许曾经就是他们最亲近的家人。 中元节的鬼,若是还能找到自己家的,其实都可以回家去,但若是找不到自己家的,便只能做孤魂游荡在人世间。 宋衿符从前就不爱凑这种热闹。 她死后在地狱受了不知多久的刑罚才遇到宋斐,地狱的酷刑将她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蹉跎的她早就忘了自己的家在哪里,自己的家人叫什么名字,自己又是哪年哪月出生。 即便后来她又清楚地将这些都回想起来了,她也不想去了。 因为那已经过了近百年,整个家族,早就已经物是人非。谁还记得她宋衿符是谁,谁还会记得她,要为她烧一把纸钱,叫她在阴间也要过好日子。 她从来没收到过纸钱,也没有收到过所谓的河灯。 她望着满街的阴鬼,又望着满街看不见阴鬼的人群,突然转向身边的鬼王道:“我们去放河灯吧!” “河灯?” 放河灯是每年中元节人们的习俗,河灯既可以写上名字,放给思念的故去的人,也可以不写名字,当作是普渡众生亡灵,告慰孤魂野鬼。 每年这些河灯都会顺着河流流入冥界,有亲人思念的可以去奈何桥畔等着,没有的,也可以捞一盏无有姓名的河灯,当做幸运。 宋衿符从没去捞过,也不曾见宋斐捞过。 她不捞自然是因为根本就没人给她送,没有姓名的她又不想跟别的小鬼争,至于宋斐不捞……她好像从未听宋斐提过他的家人,抑或是他生而为人时的事迹,他口中最亲近的那个人,便莫过于他的师父。 宋衿符想,从前自己也是鬼,给宋斐放河灯总觉得怪怪的,如今她却不一样了,如今她是仙女了,她给宋斐放河灯,那便是合情合理了。 她特意避开宋斐,一口气买了三盏河灯,每一盏河灯上都歪歪扭扭地写上字。 “送给谁?” 蹲在岸边的时候,他问。 “送给阎王,还有判官。”宋衿符脸不红心不跳道,“他们平日对我也算颇多照顾,我头一个飞升成仙的中元节,总不能叫他们还收不到该有的思念。” “挺有孝心。” 鬼王如是点评道。 “嗯。”宋衿符算是收下了他的赞誉,慢慢抬头望着天道,“宋斐你看,今夜月亮好圆,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般皎洁圆润的月亮了,当真如诗中说的,像白玉盘。” 宋斐随着她抬头,并不觉得这样的月亮有什么奇特。他在鬼界活了五百年,也过了五百个所谓的中元鬼节,每一个都只是那样,同往常无甚区别。于他而言,中元鬼节,更重要的是跟什么人在一起。 他低头去看宋衿符,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只要活着长生不老,往后你还能看见无数次。” 一点都不懂得的男人。 宋衿符悄悄嘟哝着,又喊他去看头顶的树枝,趁他不注意,将一盏最大的河灯放上了河面。 河灯摇摇晃晃,载着仙女的祝福汇入满河的车水马龙,火烛闪闪。 宋斐低头,只看见她狡黠又明亮的笑。 “走吧,我还得回去看那些书呢。”她起身假装无事发生道。 他也跟着起身,始终淡漠的瞳孔映着河上烛火的明明灭灭,转身若无其事地朝前走,也假装没有看见河灯上丑陋不堪的“阿斐”二字。 作者有话说: 鬼王:太丑了,差评(x) 仙女:不要我就送给隔壁遥无寂! 第69页 — 第三十三章 “鹤汀州说我找到剑灵之时, 可能就是我的忌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越走越荒凉的山间小径,宋衿符倒也半点不怕, 跟在宋斐身边,手中的篮子不知何时换成了一盏走马灯。 宋斐漫不经心地走在前面:“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等我找到白玉骨的剑灵, 他就要将剑连同剑灵一道从我手中夺走?” “也许吧。”宋斐没有否认。 宋衿符便又道:“但是鹤汀州那死鬼, 还说你也是在利用我想要找到剑灵,他自己狼子野心,还想离间我和你, 真是坏到骨子里了。” “你为什么不试着听听他的话呢?” “昂?” 宋衿符顿足, 看着走马灯下只有她自己一人的身影,眼前之人虽然高大、俊朗, 但是仍旧改变不了他是一只鬼的事实。 他没有影子。 宋斐停在她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不试着顺他的话想想, 我也是在利用你呢?” “你利用我便利用我呗。”宋衿符不假思索, “如若你说的利用我,就是将我从地狱里救出来,再把我好好地带在身边保护了两百年,最后再把我安全地送上天, 那这样的利用,谁不想要?” 宋斐静静地看着她。 七月山间的晚风原本裹挟着燥热,但许是这里接近幽冥地带的缘故, 山高谷深, 得天独厚, 七月半的夜风, 成了阴风。 他沉静的乌瞳在阴风中闪烁着一成不变的光泽, 相较仙女的鲜活与自我感动, 他好像自始至终都冷静到堪称不可思议。 如若不是背在身后的那只拳头已经青筋暴露,没有人能窥得出这位鬼王的心思。 “蠢货,我没有你想的那般好。” 他终于开口,却是噼头盖脸与语重心长。 “鹤汀州的话你可以一个字都不放在心上,但是我要告诉你,阎王的话,你也别太当真。如今对你好的人,也可能是,曾与你有许多亏欠。” “鹤汀州挑拨你与我不成,你倒是反过来挑拨我与阎王了?”宋衿符好似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阎王曾与我有所亏欠?” 她仔细琢磨着这句话,道:“实不相瞒,我其实一开始也这么怀疑过,不然阎王同判官缘何要对我这么好呢?但是渐渐的,时间一长,我也懒得去怀疑了,他们愿意对我好就对我好吧,反正我又不吃亏,阴间有阎王为我撑腰做主,那简直不要太痛快好吧。” “如若你说的是阎王曾把我关进地狱一事……” 宋衿符瞥了眼他的神色,老实道:“我其实不恨他把我关进地狱。阎王虽是阴间的主宰,但也受天帝制约,一切行为都是按照法度办事。我之所以会被关地狱,也许是我曾在阳间做错了什么事吧,又或者是我前世,前前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不然也不会在赤焰江上被烧那么久。” 赤焰江上的场景不仅是被关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宋衿符,就连只去过一次的宋斐也是记忆犹新,歷歷在目。 那根本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这么多年了,你就不好奇自己当年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他问。 宋衿符本来是想说不好奇的,过去的便过去了,做人做鬼都得朝前看,但是想起宋斐手上有十方镜,她又转着走马灯,道:“要不,你把十方镜借我,叫我好好看看自己当年都做错了什么?” “……” 还真是会见缝插针。 “你想的美。” 宋斐又转身,抬脚继续沿着山路向上。 宋衿符赶紧跟上,一手习惯性揪住他的衣袖:“你说往后我该怎么办?有这柄白玉骨在身上,万一哪个人都想来我这里横叉一脚,把它抢走,我岂不是根本护不住它多久?” 宋斐嘴角轻扯,言语有些冷傲:“你觉得世上有几个人能解开我的结界?” “那鹤汀州方才不就快解开了嘛……”宋衿符晃了晃裙摆,粉色的裙子飘荡在鬼王的眼皮子底下。 “你要不就再给我几张鬼符吧,阎王虽然小气,但也没你这么小气的,说不给就当真什么都不给,我今日还从他那里捞了一张谛听和两张无常呢。” “阎王大气,你就问阎王再多要几张。”宋斐并不受她的激将法刺激,甚至转身冷笑道,“正好,我最近手下缺人,喊阎王也拨几个地官给我使使。” 宋衿符撇撇嘴,心底里直骂他小气鬼。 两人走着走着便註定要分道扬镳,宋衿符要回天宫去翻看她刚到手的一堆典籍,宋斐也有自己的事情做。 目送着仙女腾云飞离不归山的那一刻,独自站在山顶的鬼王从未觉得自己漫长的鬼生是如此寂寥。 他默默在山顶坐了许久,久到好容易升起的满月又逐渐西沉,被久违的日升替代。他终于起身,慢慢往奈何桥走。 上一回去奈何桥是目送宋衿符上天,这一回,他是要去捞一只独属于他的河灯。 — 天宫 宋衿符趴在群玉殿的榻上,翻着这十多本野史秘辛,仔仔细细一字一字看过去,看了七八本,看到老眼昏花也没看出来哪里有写着“赵怀思”这三个字。 第70页 咸鱼了两百年的骨架因为这几日的奔波劳累不堪,叫她只能趴着看,但是趴着便容易睡着,慢慢的,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口水已经打湿了一角衣袖。 赵怀思进来的时候,只看到趴在榻上、睡姿有些不雅的仙女。 她注意到仙女压在手臂下的东西,想要拿一本起来看看,不想一动便牵动了宋衿符敏感脆弱的神经,将她惊得直接从榻上弹了起来。 “你你你……” 嘴角尚有未干涸的口水印记,宋衿符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宜见人。 但是想起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之后,她更是惊得连擦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了。 她在诸多的野史古籍中想要寻找赵怀思的踪迹,但是赵怀思本人就站在她的面前。 有种在人背后嚼舌根但是被人发现的错觉。 她尴尬了一瞬:“你,你怎么自己进来了?” 赵怀思微微笑着:“我在外头等了许久,又敲了好几次的门,都无人应答,便自己进来了。” 那大概是她睡得太死了。 宋衿符一下变得更尴尬了。 “你,你用饭了吗?我这里临睡前泡了盏花茶,是我自己种的鲜花,你要不要尝尝?”她试图缓解这种尴尬。 赵怀思也很配合:“好。” 宋衿符遂为她端上透明琉璃盏泡着的花茶,赵怀思轻呷了一口,问:“你在鬼界两百年,就是研究各种鲜花种植?” 宋衿符端茶的手顿了一顿。 天上果然都是一群大嘴巴的,这位武神仙升仙才多久,居然就连她是鬼界来的都知道了。 她点点头:“是。” “你在鬼界,过的好吗?” 宋衿符想不到她会这么问,诧异地眨眨眼,想要问她是不是问错了。 但是认真板正的女武神显然并不认为自己问错了,坚定的目光看着她,俨然十分期待她的回答。 如今这天宫寒暄,已经需要到如此交浅言深的地步了? 宋衿符不解,却也愿意告诉她实话:“我挺好,鬼王待我好,阎王待我也好,我在鬼界的时候,没有人敢惹我。” “为何?因为你会打架吗?” “打架?我吗?”宋衿符不知是被哪一句话戳中了笑穴,笑意很深地摇摇头,“我就是个废物,哪里会打什么架,寻常时候都是鬼王护着我,阎王有时慷慨,也会给我送几张鬼符,在鬼界还是很够用的。” 赵怀思眉间深锁:“那你这么多年,不曾再自己执过剑?” 宋衿符正想要摇头,忽想起自己还有应长生,便道:“我有剑,是个把月前在东海龙宫借来的。” 赵怀思遂理所应当地追问:“那你剑用的怎么样?” 在堂堂的武神仙面前,宋衿符自然不好说觉得自己练剑很有天赋,便谦逊地道:“一般般,不算太好,但应当也不算太差。” 其实话说到这里,她心下已经起了一大堆疑惑。 她与这位武神仙非亲非故,她贸然跑上她的门,问这么一堆关于她的问题,究竟是为了什么?还动不动就问她有没有执剑,她有没有执剑关这位武神仙什么事?她该不会自己是位武神仙,就也想着要她与她一道练剑吧? 就在宋衿符心下疑云一个接一个的时候,赵怀思终于也换了个话头,道:“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有件事想要拜託元君。”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宋衿符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多么乐善好施之人,但人家既然都找上门了,她倒是也愿意听一听这位武神仙的请求,若在她能力范围之内,她自然不吝帮忙。 赵怀思便道:“我在地狱关了五百年,世外沧海桑田早已变幻,能够上天封为武神是我从前想都未曾想过之事。上天怜我坚韧,我自也为天下做功德,只是……” 她话音至此,顿了一顿,深深地望着宋衿符,道:“不怕元君笑话,我当年在阳间用过的剑,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大概!快!写到真相了! 第三十四章 (一更) 她的剑不见了, 但是她来找她……莫非,她当真是当年白玉骨在凡间的主人? 宋衿符下意识望了眼放在床头的花篮,那里躺着两柄宝剑, 一柄是她在东海得到的应长生,一柄是她在遥无寂和千面鬼手上得到的白玉骨。 可是, 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白玉骨在她手上的呢?司命星君告诉她的吗?司命星君告诉她, 想要取剑就到她这里来拿吗?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到底要不要把白玉骨拿出来问问她呢? 如若这把剑真是她的,说不定她还有办法能找到剑灵;如若不是, 问问也不吃亏。 宋衿符张嘴欲言, 但是好巧不巧,赵怀思也张嘴欲言。 两人互望了一眼, 宋衿符道:“还是你先说吧。” 赵怀思也不客气:“我想请白璧元君陪我去一趟东海龙宫。” “昂?”怎么同她想的不一样? 赵怀思抿着笑,道:“听闻元君月余前正去过东海龙宫, 在那里借了不少的兵器, 我手上没有可用的兵器,又初来乍到,怕龙王不给面子,便想问元君能不能与我一道, 再去一趟东海。” 第71页 是哪个大嘴巴子说她在东海借了不少的兵器? 宋衿符纳闷:“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赵怀思见她久久失神,问:“元君在想什么?” 宋衿符挑了挑眉:“没什么,就是好奇, 武神仙的剑不见了, 就没想过把它找回来吗?我最近正好也在找剑, 武神仙的剑叫什么名字?我说不定可以帮着一道找找。” 赵怀思闻言, 放松一笑:“不必了, 我的剑, 我将来自会自己找到它。” 将来自会找到它?这是什么意思?那她还要把白玉骨拿出来问问吗? 不待她深思,赵怀思又道:“元君还没告诉我,愿不愿意陪我去一趟东海?” 这女武神似乎不是很想同外人提起自己旧剑的样子。 宋衿符在心下默默阻断了把白玉骨拿出来的想法,想起自己的幻耳铃前些日子正碎了,便点点头:“去吧。” 正好她也去同龙王赔个罪,再顺便捞一点新的法宝。 只是在去的路上,赵怀思又主动问她:“我来时见元君就算是睡觉也不忘看书,看的是什么书?我在天宫无趣,还没找到什么事情做。” 看来这天庭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觉得无趣。 宋衿符惋惜英雄所见略同,又遗憾不能把自己看的东西告诉她,便含煳道:“是一些野史趣闻和剑谱,地下鬼王想我多增进些灵力剑术,便送了我一本剑谱。” “剑谱?”身为武神仙的赵怀思自然来了兴致。 “是,按着剑谱来,我近来进益很大,武神仙也敢兴趣吗?”宋衿符说完便知道自己又犯蠢了,人家是武神仙,哪里还用跟她看一本剑谱。 于是她又赶紧补充:“不过是些简单剑法,适合我这样的初学,想必对于武神仙来说,是不大合适的。” 赵怀思听罢笑笑:“升仙时天帝为我赐名绛珠元君,在武曲星君座下修炼,但是我更喜欢人称唿我阳间的名字,元君日后不必如此客气称唿我为武神仙,叫我怀思就好。” 宋衿符礼尚往来:“那你也叫我衿符吧。” “好。” 两人腾云落在东海龙宫附近的迷雾林,宋衿符熟练从篮子中掏出避水丹,顺便也给了赵怀思一颗。 赵怀思看了眼她的篮子:“衿符这篮子可是能装万物的干坤篮?” “怀思好眼光。”宋衿符得意地摆摆篮子,篮上的小碎花布料清醒夺目,“怎么样,好看吧?是不是与我十分相配?” 赵怀思浅笑:“是很相配。” 天上许多武神仙因为过分能打,走路都是鼻孔翘到九重天外的主,宋衿符一番相处下来,觉得眼前这位女武神,虽说不算平易近人,但也是性情温和的。 她心下不禁与她亲近了几分,觉得如若她当真是白玉骨的主人,那实在再好不过。 虽然白玉骨尚未出鞘,但她时常观摩其外观,不必拔剑也能窥出这把神剑的往日荣光。 当执剑人手持这把神剑的时候,定是万物为之黯淡,六界为之震撼。 — 东海 宋衿符轻车熟路,再次来到五彩斑斓的东海龙宫,门口虾兵蟹将于她已算熟人,与往常无甚不同地放了她进去。 只是放进去之后,又在她背后嘀咕:“又是一个来打秋风的……” 又? 宋衿符不禁想了想,今日东海龙宫还有别的客人么? 她带着好奇,一路顺畅地来到龙宫大殿,幸运的是,龙宫大殿里坐着的依旧是她的老熟人;不幸的是,这位老熟人是东海龙王的第九女将之公主。 东海龙王和诸位太子近来因为西海龙王寿辰之事,特都赶去西海祝寿了,留下将之独自守在家中,照看一切。 宋衿符到时,这位公主正又不知被谁触了眉头,面色极为不虞地坐在那里。 真是没来对时候,她心下暗道。 “公主殿下。” 可惜再没来对时候,宋衿符还是得觍着脸道:“我又来了。” 本以为上前便会遭到这位公主的一顿训斥与数落,不想将之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竟激动地站了起来。 “昂?”宋衿符有些受宠若惊。 但是更叫她受宠若惊的还在后头。 往常已经开始对她冷嘲热讽的将之,此刻竟神色莫名地抓住了她的手,眼含饱满的深情:“我道是谁,原是你来了!几日不见,可是想念,我前几日送给你的幻耳铃和青花神笔,可都觉得好用?” “好,挺好用……”宋衿符与这位公主默契甚少,不是很懂她突如其来的古怪。 将之继续言笑晏晏,眼睛却不断暗示地瞟向后头。 宋衿符顺着她暗示的方向,发现那地方好像是东海龙宫的兵器库。 “可巧是我父王兄长都去了西海,仙子你今日到此而来,又是有何贵干?” 将之边示意着眼神,边又继续与她寒暄。 宋衿符心下充满疑惑,顺着她的话道:“贵干不敢当,就是前几日在龙宫借的兵器都挺好用,遂想来再借几样法宝罢了。” 果然是来打秋风的。 将之还想要她的帮忙,只能先暗暗忍住心下的不耐:“那不巧,我家兵器库,今日有客人了。” 第72页 说到“客人”二字时,她陡然捏紧了她的手。 宋衿符恍然大悟。 恐怕根本不是什么客人,是有大胆狂徒趁着龙王和太子们都不在,跑到东海肆意掠夺来了。 将之显然不是这狂徒的对手,如今只能被人赶出来,在大殿里僵坐着。 宋衿符想明白后,便与赵怀思互望了一眼。 她是天界的女武神,应当法术会比她强些吧? 赵怀思好似瞬间能明白她之所想,摊开空空的双手示意她,自己根本还没有兵器。 宋衿符细眉轻蹙,想说要不那自己即刻出去搬些救兵来,但是将之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不让搬救兵? 那怎么办?总不能指望她是救兵吧? 将之用口型暗示她:“招鬼。” 啊,这公主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宋衿符现在手上只剩三张鬼符,两张无常一张谛听,除了谛听还有点用,无常的战斗力那是根本指望不上的,毕竟那是她举着剑都能威胁一二的阴差。 这公主只怕以为她是每次招鬼都能招出鬼王来,所以才想要她招鬼帮忙。 宋衿符思来想去,知道这都是自己以前瞎吹牛逼欠下的债,又想起自己在东海的确前前后后薅走了不少东西,如今人家有难她却不帮,实在说不过去。 只能是先去看看那对手的实力,再决定要不要把谛听招出来了。 她打定主意,一边与将之往兵器库走,一边继续若无其事谈笑风生道:“有客人也无妨,我又不介意有人与我一道选兵器,若是碰上个投缘的,还能聊上一聊,公主可切莫将我当外人才好。” “那你,还是先问问这位客人愿不愿意吧。” 兵器库前,宋衿符终于见到了这位狂徒的背影,端正的身形,泼墨的长髮,满头只簪了一根乌黑到发亮的木簪子,儒雅气质不必回头,也能窥出一二。 只是这儒雅之人的身上,似乎鬼气有点重。 “公主府上来了新的客人?”乌木簪灰白袍子悠然转身,不出所料是一张颇为俊俏的书生面容。 宋衿符看着他,越看越觉得眼熟,忽而像是觉醒了认脸意识:“是你?” 那日她去阳间找索命的黑白无常,想要打听阎王的下落,眼前这个人,正是那夜与人两败俱亡的竹屋书生。 不想他死后,竟是没有投胎,而是一直在做鬼。 可惜了,为鬼之后,最初那双足够惊艷人的琥珀桃花眼,已经黯然失色了。 这书生显然也认出了她,蓦地笑道:“我道公主的新客人是谁,原来是那日阳间曾对我见死不救的姑娘。” 将之听得他们的对话,警惕的同时又一头雾水:“他说的什么意思?你们认识?” 宋衿符摇摇头:“不认识,但是我曾目睹了他的死亡。” “那日你明明就坐在我的窗前,我在最后一刻,还见到你悠然地坐在廊下,晃着腿,看着我被他们捅腹,血流成河。”书生道。 “你明明有剑,你明明也会拔剑,但是你却不愿用你的剑,救我一命,相反,你是在利用我的死,等来你想要的黑白无常。” 他幽幽地踏着步子,噙着森冷的笑走向宋衿符。 “今日,我本允诺公主,只要你不去搬救兵,我就不在你的东海龙宫大开杀戒,但是如今看来,是不能够了。” 他歪了歪脑袋,手上直接拎着方才选中的一柄弓.弩对准了宋衿符。 宋衿符也赶紧唤出应长生挡在身前。 “人世轮迴本就是天道,我不了解你,不知你是好是坏,是明是暗,救了你,也许就要连累日后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影响原先定下的天道轮迴,是生是死都是你早就写在生死簿上的命数,我如何能改?” “那你也不该那般冷血地坐着看我的笑话!” 厉鬼紧绷的弓.弩一瞬出箭,带着极强的攻势袭向宋衿符。 宋衿符身上有花篮的结界在,自是不怕他的弓.弩,但是她身边还有赵怀思和将之,以防误伤 ,她只能唤着应长生飞速旋转抵挡住他的攻势。 “如若我看着你死去就是冷血,那你如今在人家东海龙宫洗劫兵器又算什么?” 厉鬼冷笑:“世间万物有因必有果,我这样的今天,不都是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神仙鬼怪逼的吗?” 弓.弩射出的范围突然扩大,将之和赵怀思也被他列入了应当对付的对象当中。 宋衿符一边吃力地挡着,一边问:“这箭筒多久能放完?” 将之提着剑急道:“放不完,这箭筒只要用足够的灵力续着,就永远放不完。” 足够的灵力? 宋衿符紧锁眉头,距离她去找黑白无常根本没过多久,也就代表着这只鬼根本就没死多久,短短几天,他是如何做到有这么强灵力的?就算是宋斐来了也不可能吧? 如若这箭筒放不完,也就意味着她永远都要被动地抵挡他。 她给将之使了个眼色,想说自己负责引开他,她再拿其他有用的兵器去背后突袭他。 不想站在她身后的赵怀思突然摁住她的肩膀:“跟着我念诀,把剑一分为二。” “昂?” 宋衿符这时候哪里还有功夫现学念诀,但是赵怀思已经把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沉稳地念了出来。 第73页 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跟着念了一遍。 倏尔,一股紫色的灵力自赵怀思指尖流出,与宋衿符粉色的灵力在半空聚会,合力注入应长生。 应长生当真一分为二了! 她再念诀,它居然又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 神奇的是,这些剑虽然分散开来,但是每一柄都如同最初的那一柄,灵力丝毫没有减弱。 宋衿符大喜,留下两柄在原地抵挡弓.弩的攻势,余下尽数沖向这只厉鬼。 但厉鬼当真不知哪里偷来的灵力,居然还能分出精神来与她互打。 宋衿符与他互相对着灵力,即便有赵怀思这个武神仙在,也显得越来越吃力。 她无法,只能大喝一声,将蓄积的灵力尽数逼出,终于压了厉鬼一头,同时祭出鬼符召唤:“谛听!” 须臾,一只虎头独角麒麟足的勐兽咆哮在东海龙宫的上空,将之感觉耳边唿唿有狂风唿啸,简直比任何妖王鬼王出场的排场都要大。 想起父王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看好龙宫,切不能在龙宫内打架,她额间落下一滴热汗。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宋衿符蓄力全出,只凭最后一口灵力撑着,收剑提篮挡住最后一程,喝道:“谛听,上!” 作者有话说: 对于谛听的描写借鑑百度百科:谛听是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的瑞兽,阴间坐骑。最大的本事是探听内心(划重点)。 — 下章金福高能怼阎王,信息量应该超大~ — 第三十五章 (二更) 谛听气势如雷的出场, 虽然吓到了东海的将之公主,但显然没有叫眼前的厉鬼心生出半分退意,反倒逼狠了他的眼神。 宋衿符眼见他瞳孔骤缩, 面露倔强,最后劝道:“你如今赶紧认输, 还有机会改过自新, 否则,别怪谛听把你吸食同类灵力的事告诉阎王,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即便是天赋再高的厉鬼, 也不可能在短短不到十日的时间里修炼出此等法术, 宋衿符面对过万千鬼兵,又对阵过金光鬼将, 自己虽然废物,但对鬼界的了解比自己嘴里有多少颗牙都清楚。 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修炼到如此程度, 他定是吸食了同类鬼兵鬼将的灵力。 想不到这人心底里执念这么深, 死后不愿过奈何桥也就罢了,竟还一门心思去吸食同类灵力,他是想要干什么大事吗? “呵,你不用吓唬我。”厉鬼听了她的话, 轻蔑道,“要不要进地狱,我自己说了算, 你还是先顾及一下你自己的安危吧!” 他说着, 在谛听到来前, 扔掉手中的弓.弩, 一掌蓄谋已久的灵力勐然沖向宋衿符。 宋衿符已经彻底用尽灵力了, 只能本能地提篮抵挡, 万幸谛听冲来一声厉叫,挡在她的面前。 宋衿符如见曙光:“谛听,别放过他!他靠吸食同类灵力增进修为!” 谛听挤破兵器库的大门,踏碎龙宫内不少兵器,化为一阵旋风冲上前去。 不想就在他扑上去的剎那,那抹鬼影直接消失不见,化为一阵虚风,凭空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谛听扑了个空,又踩碎四周不少兵器。 “怎么会这么强?” 宋衿符适才消耗了太多灵力,此刻已经有点站不稳,但是等谛听冷静下来之后,还是先扒着他问道:“他怎么会这么强?就算吸食同类灵力,也不可能短短几日到如此地步,是不是身后有谁给他灌输灵力了?” “的确有可能,他刚才逃走的招数,有点像鹤汀州的手笔。”谛听道,“等我去向阎王禀报过后再下定夺。” “好。” 谛听虽常年盘踞在阎王殿,但一直是沉睡状态,久不见宋衿符,正欲与她好好攀谈,却无意间瞥见她身后的赵怀思,客气道:“武神仙也在。” 赵怀思稍有诧异,五百年间她是被吊在地狱里受刑,不是在地府里来去自如,于地府自然没有宋衿符熟络,故而也并不认识谛听。 那谛听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宋衿符赶紧介绍道:“这是谛听,阴间第一勐兽,堪比上古白泽,最善读心,所以一眼便能看出你是谁。” 听到读心时,赵怀思眉眼动了动,似乎有点抗拒。 宋衿符却并未察觉,因为她介绍完便搂着谛听在一旁窃窃私语道:“回去问问阎王手上有没有什么宝贝,咱们今日把人家东海龙宫的兵器库给踏破了,得赔不少东西。” 将将从风起云涌中缓过来的将之公主听到她这话,大度道:“不必了,本也就是我想要你帮我逐走那不要脸的东西,这些毁坏的物什,我都会自行与父王解释。” 说到这,宋衿符倒是又好奇:“那厉鬼上门相逼想要兵器时,可有报过自己的名号?” 将之摇首:“没有。但是他出手极狠,一来便将我好几个虾兵蟹将打成重伤,还威胁我不许往外头通风报信搬救兵,若非你们突然来到,只怕我东海龙宫的兵器库都要被洗劫一空了。” “他是只新鬼,所以手上缺兵器和法宝,这倒都可以理解。”宋衿符道。 独独不能理解的是,他究竟是如何快速修习到此等地步。 即便是吸食同类灵力,但是哪有那么多高强的灵力给他吸食呢? 第74页 鬼界稍微强悍一点的鬼魂,不是想要自己修炼成王,就是已经被鬼王招至麾下做鬼将,他这么强的灵力,除非是吞了一个十分高强的鬼将,又或是,吞了成千上百个与他差不多的小鬼。 如此恐怖的修炼速度,已经不是寻常厉鬼了,若无人加以阻拦,甚至不用几百年,他便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横空出世的鬼王。 但是同类吸食,无论在哪个修炼场上都是大忌,除非给予者自愿,否则就是有悖天道,有悖秩序。 这一切都要等谛听回去禀报阎王之后才能有定夺。 送走谛听,宋衿符和赵怀思面面相觑,互望了望,不知该如何再向将之公主提起自己想要借兵器之事。 眼前的兵器库已经一片狼藉,再开口提想要兵器,总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将之实在不是小气的人,见她们俩杵在那,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回又是来打什么秋风的?” 宋衿符只得又觍着脸将赵怀思的事说了,念及东海这次损失惨重,还是暂时不告诉他们幻耳铃也没了,不然岂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嘛。 将之心烦意乱,看着这遍地狼藉的兵器库,实在是不想再将兵器送人。但人家又是新上天的武神仙,天上谁都能得罪,就是一批武神仙,最不能得罪。 她嘆着气,心情不是很愉悦:“剑大多都在那里,也不知有无损耗,武神仙看着挑挑吧。” 赵怀思遂在一堆长剑短剑中挑挑拣拣,宋衿符一路跟着看,发现这女武神挑剑跟鬼王挑剑就是不一样。 宋斐给她挑剑,主轻盈灵动,软硬适中,一看就是便于上手的;但是赵怀思挑的剑,她一提便觉得重到不行。 “这剑当真能用?” “我从前的剑就很重,这剑还不算太重,何况,它已经比一些刀轻多了。” 赵怀思轻轻松松地把剑扔在手上,左右手都试了试,驾驭起来十分驾轻就熟,好像这剑生来就该属于她掌控一样。 宋衿符看的羡慕。 可笑她先前还在幻想自己有无可能是什么命定的执剑天女,现在只觉得是自己实在是想太多了。 她若有赵怀思驭剑的一半能力,应长生估计早被她用的出神入化了,不至于现在连个剑灵都还没冒出来。 惭愧惭愧。 赵怀思试完剑,又将它关回漆红的剑鞘中,眼睛微微笑着,问:“你觉得这剑很重吗?” 宋衿符点点头。 赵怀思脸上笑意更深:“等你用过刀,就不会这么说了。” 刀好似的确普遍比剑重些,宋衿符心下这般想着。 但是她这话,倒显得她从前经常耍刀一样。 她跟着笑笑,不过须臾,那不太真切的笑意就仿佛凝固在了脸上。 刀。 东宋开国之将帅赵绰,善舞刀。 野史翻到至今,都未曾出现过叫赵怀思的人,但是那个叫赵绰的,倒是时常出现。 正史中言,赵绰幼时舞剑,成年后改持刀,贴身配刀破河图,曾带领十万大军踏平北境,替东宋王朝的统一立下不可磨灭的汗马功劳。 东宋统一后,他便意外地病死了,皇帝感念其辛劳,追封其为大司马。 野史中言,赵绰自幼生的板正挺拔,是长姐赵氏含辛茹苦将其抚养大。赵绰同长姐相依为命,官至将军侯后长姐也常年跟在身边随军照顾,宋国军队一路势如破竹到齐国时,长姐意外暴毙而亡,赵绰愤怒至极,因此踏破齐国国都,血刃万人,将近屠城。 至于后面的病死,野史说法不一,有说是被屠城后齐国万千无辜的亡灵折磨,自刎而死;也有说,是功高震主,被皇帝暗地里赐死。 赵绰,长姐。 刀,和剑。 宋衿符定定地看着赵怀思,赵怀思也定定地看着她,有些东西在脑海当中唿之欲出,她却突然不敢问了。 怎么问呢?问,你是不是有个弟弟,也是首屈一指的武将?问,你的弟弟,是否跟你一样,也在地狱?问,你的弟弟是不是为你屠了城,为你血流成河? 万人屠城,不在地狱都难吧? 可是这个弟弟,是真实存在的吗? 宋衿符思来想去,按捺住心下无尽涌起的好奇,忍住嘴没有问。 赵怀思见她灵力耗尽之后,脸色似乎不算好,便关切道:“需要先找个地方休息吗?” 宋衿符也知道,自己此刻看起来一定特别差劲。但是她思绪正泉涌,此时歇下,怕是等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记了。她必须得趁热打铁才行。 于是她摇了摇头:“我要去趟阎王殿。” “阎王殿?” 赵怀思对关押了自己五百年的地方着实没什么好感,但是她注意到:“你好像特别依赖鬼界?” 宋衿符从不吝向外流露自己就是个靠着鬼王和阎王一併护过来的小废物,眨眨眼,点点头,“有何不妥吗?” 赵怀思顿了顿:“没有。” 她不同宋衿符一併去阎王殿,但是宋衿符如今灵力耗尽,谛听又提前被她遣了回去,她出于感恩,还是将宋衿符送到了门口。 阎王殿内,谛听正与阎王商议方才那个厉鬼的事,宋衿符突然火急火燎地一掌拍在阎王桌上:“我要去地狱!” 第75页 阎王被吓了一跳:“你好端端的,又提地狱做什么?” “我要找一个叫赵绰的人。”宋衿符直言,甚至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我知道,你定又要说,这个赵绰出现在五百年前,生死簿也早就被猴子给烧毁了,但是,我翻遍了阳间几乎所有的野史和正史,几乎所有的野史都说此人杀戮甚重,是屠了城的。 即便他是个再厉害的将军,福泽了自己国家再多的百姓,但是阎王不要告诉我,一个屠了城的人,还没有被你关进地狱。” 阎王与谛听面面相觑,判官此刻也正站在一旁,三人目光相会,却无一人敢回答宋衿符的问题。 “你,你也说了,那是野史……”阎王结结巴巴道。 宋衿符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自己也觉得累的慌,但听见阎王此话,登时又来了劲:“好,即便野史说的是假的,他不曾屠城,阎王也不曾将他关进地狱,那便请阎王告知我关于他的下落,他是不许进轮迴道成厉鬼了,还是被天上看中升仙了,还是你的确允许其轮迴,他又转世成人了?如若转世,他今生今世姓甚名谁?阎王不要告诉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你连他的动向都掌握不了!” 这一串妙语连珠下来,的确是有点咄咄逼人的意味了。 阎王眼巴巴地抬头,从未觉得自己有一刻是如此的委屈。 他看着宋衿符,有些话就是不能说,心下既憋的难受,又被她质问的难受,黢黑的面庞黢黑的眼睛,即便有十二冕旒隔挡,也挡不住泼天的无奈。 宋衿符竟觉得自己看他看的有点心疼。 可她从未有一刻是如此头脑清晰。 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找到答案了。 她千万不能中断。 她摁着阎王的桌子,问:“他人究竟在哪里?” 作者有话说: 阎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瑟瑟发抖.jpg) 呜呜呜金福就快要找到答案了! 真相大概不是明天就是后天了,欢迎大家踊跃发言,各抒己见! 第三十六章 “他人究竟在哪里?!” 宋衿符问完这一句话, 便感觉自己一阵气血上涌,头晕目眩,灵力被耗尽的疲倦感深深地锁住了她, 叫她站着便闭上了眼睛,人直直地向阎王殿的地砖上歪去。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鬼王稳稳地接住她, 叫她倒在自己的怀里。 睥睨一眼, 睡得很沉。 阎王大松一口气,额上发洪水般的冷汗终于有功夫擦一擦。 “你再晚来一步,本君就要被她逼到彻底无路可走了。” “阎王本就没什么路好走了吧?” 宋斐说话从不给他留情面, 兀自打横抱起宋衿符, 看了他一眼。 阎王立时很给面子地叫他将宋衿符放在了自己堪比床榻宽敞的骷髅檀木椅上。 “这还不是都怪你?”他庞大的身躯立在边上,双目浑圆瞪着他, “本君说了多少遍,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你偏是不听,面上同我虚与委蛇,答应的好好的,结果转头一声不吭还是将人送上了天, 我是前世欠你的债还是如何?你要如此待本君?” 宋斐幽幽转向他:“阎王说的从长计议是怎么从长计议?是等赵怀思已经成功升了天,再来考虑宋衿符的事情?凭什么阎王的错,要她来承担这个后果?” “本君都已经打听好了!”阎王急道。 “等赵怀思升了天, 帝君势必要她找回当年流落在下界的那柄宝剑白玉骨。小宋从前就是白玉骨的剑灵, 到时候本君与你再略施小计, 叫她重新做回白玉骨的剑灵, 不就可以随着赵怀思飞升上天?还不用费任何力气。如今倒好, 搞成这般局面, 你叫这个剑灵,如今由谁来做?” 宋斐眼中本就不多的耐心逐渐褪去:“所以阎王是觉得,她好不容易才化形成人,终于有了自己的灵魂与肉.体,也有了难得升仙的机会,却要因为你我的错误,再次被封印在一把冰冷的剑鞘里,供人驱策,为人所用,毕生得不到自由?” “本君……”阎王欲言又止,黢黑的一张老脸似乎有些挂不住。 宋斐眸色狠厉又坚定:“她是我花了两百年带在身边悉心照料的人,凭什么阎王一句话,她就得回去做剑灵?既都是剑灵,赵怀思曾经也是剑灵,凭什么这个剑灵,又不能叫赵怀思来做?” “赵怀思已然通过了地狱的歷练!” “若非不是阎王,宋衿符也能通过歷练!” 阎王喉咙一卡:“所以你是非得在这与本君争个高低是吗?你敢说你没有错?她好好在地狱吊着,是你非得把她带走,乱了她的命格!” “所以我把她该有的命格还给她了,阎王呢?” 剑拔弩张的氛围即刻点燃。 一个阴司之主,一个厉鬼之王,四只眼睛凑不齐一道白边的两只鬼,身上散发的寒气都越来越重,越来越沉。 判官看不下去,在两人之间插嘴道:“如今还是好好想想,宋姑娘醒来之后该如何向她解释赵绰之事吧,她好像已经快要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了,我怕她发现?”宋斐嘲讽的嘴角睥着他们,“从头至尾,不都是你们在担心她发现吗?” 第76页 阎王拍着桌子:“你快闭嘴吧!不想帮忙就少说这种风凉话,她清醒后第一件事是追问本君赵绰之事,第二件事就是找你要十方镜看前世之旅!” “看吧,不然我夺来十方镜的目的,难道是自己留在家中照镜子吗?” 宋斐漠不关心的瞳孔最后一次掠过阎王,双手抱起宋衿符,带她一步步走出阎王殿。 一如当年他带着人从地狱里出来,没有一个地府鬼将能拦得住他。 他满身血污,抱着同样伤痕累累的宋衿符,从主宰命途的阎王殿里出来。 自此命途就只掌握在自己手中,再不受别人牵制。 如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想,他仍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下宋衿符。 地狱不是人待的地方,她从没有做错什么事,她本就不该进这种鬼地方。 阎王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知道自己始终是拦不住他,但是思来想去,还是喊道:“先叫谛听把她这段记忆封存,再给本君一点时间,本君一定能将此事平稳处理。” 宋斐回头看他,眼中并不具多少信任。 阎王嘆气:“本君知道本君错了,小宋是赵怀思用剑至出神入化时所化的剑灵,当年这两人一块儿来地府,本君照命簿上的看,以为屠城的只有赵怀思,便将她绑入地狱,放小宋去了轮迴。本以为这是给了她机会由剑灵化人,是件大好事,哪想屠城竟是她和赵怀思一起干的。 帝君下令来,要在地狱歷练这两人意志,择武神升仙、另一人做剑灵的时候,小宋刚从轮迴走完一遭。她这一遭,四平八稳还是个富贵命,这样过了一辈子的人,又如何能跟从沙场上浴血奋战过来的人比意志。所以帝君的这场歷练,小宋本就是註定要输的。 她和赵怀思,曾经都是白玉骨的执剑人,也都曾化为剑灵,所以本君从未对谁有过任何偏颇,不论将来谁升仙,谁继续化为剑灵,其实都与本君没多大关系。 本君的错,本来想就此掩盖一辈子,可是本君万万没想到,半途会杀出一个你。你闯了阎王殿,阴差阳错带走了小宋,她的升仙命途自此也彻底被改变,她连与赵怀思相较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情真意切看着宋斐:“如今二者皆升仙,本该是皆大欢喜之事,帝君却偏要小宋找剑灵,他的意思已经再明确不过,没有人能够挑战他的权威,他说好的一个执剑者,一个剑灵,便是一个执剑者,一个剑灵。小宋和赵怀思,总得有一个牺牲。” 孤傲的鬼王紧紧抱紧他怀中的仙女:“谁爱牺牲谁牺牲,我的人,绝不牺牲。” “我知道你捨不得她牺牲,但是人家赵怀思也是天庭钦点的武神仙。” 宋斐歪了歪头:“阎王一直说自己从不偏颇,这话,有歧义了吧?” 阎王憋着一口气:“本君只是就事论事,并未偏颇,小宋如今此等境况你我都脱不了责任,你给本君三日期限,三日,我定能妥善解决此事。” 他说罢,大袖一扬:“谛听!” 谛听倏忽跳到宋衿符身边,宋斐抱着她的脸朝向自己的胸膛,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我不伤害她。”谛听伸出自己的麒麟爪,“我只消除她一点记忆。” 关于赵绰的记忆。 宋斐依旧警惕地看着他。 谛听无法,只能先不动手,而是扬长耳朵,先去探听宋衿符的内心。 阴府瑞兽谛听,如其名,善读心,易梦境。 即便宋衿符如今已经睡着,但只要灵魂还有一丝一缕在,他就能探听出其内心。 他趴在宋衿符身边听了又听,忽而抬头看了眼宋斐。宋斐尚未给过阎王什么好脸色,哪里又会惯着这只瑞兽。 他瞪了他一眼,仿佛在问结束了没有。 谛听道:“听完了,宋姑娘意识中关于赵绰之事印象还挺深,想要完全消除不可能,但是可以消除她在东海赶走孟瑶海之后的记忆,这是勾起她突发情绪的起因。” “孟瑶海?”宋斐并未听过这个人。 谛听解释道:“是最近一只新鬼,本来没犯什么大错,能过奈何桥,但是不知为何不肯过桥,留在阴间,灵力增长十分迅速,宋姑娘在东海与其遇上,不是他的对手。” “没有别的来头了?” “尚未查到,但是或许跟玉容关有关,此人灵力增长十分迅速,不排除是鹤汀州在背后给了他灌输。” 鹤汀州之前手下四个鬼将,一只被宋斐打死,一只被宋斐打废,余下两个不上不下,他此时此刻想要走捷径多培养些自己的下属,倒是说的通。 “宋衿符为何跟他打起来?” 谛听知道,自己面前这个鬼王向来是护短的主,宋衿符的敌人就是他的敌人,敢动宋衿符的人,被他知道通常没什么好下场。 正好阎王近来因为宋衿符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还要分神兼顾这三个鬼王,不能叫他们将鬼界闹得太乱,实在无暇顾及这突然又横空出世的厉鬼,想着不如叫宋斐去解决这东西,省时又省力。 于是他给谛听使了个眼色,叫谛听将实情告诉了他。 宋斐果然面色变得越来越阴沉。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阎王狠狠吸了口气,终于能够有片刻放松下来。 第77页 “他方才允许你消了宋衿符的记忆了?”他问谛听。 谛听答:“消了。” “三日,三日之后,本君到底该如何与宋斐交代。”阎王秃了顶的脑袋有些顶不住冕旒,摇摇晃晃又落下一根头髮。 谛听道:“其实方才探听宋姑娘的内心,我听到了些奇怪的东西。依我之见,阎王不若大大方方与宋姑娘承认自己的错误,将事实都告诉她,要不要原谅阎王,日后该如何面对赵怀思,都是宋姑娘自己的事情。 至于谁做剑灵,谁来执剑,也是宋姑娘与赵怀思之间的事。赵怀思五百年飞升武将,心却其实依旧不纯;宋姑娘心思纯良,但是也受其他事情羁绊,二者谁胜谁输,还不好说。” 谛听说了这么多,阎王却只将重点放在了首尾两句上。 “你探听她的内心,都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什么叫受其他事情羁绊?那小丫头素来没心没肺,能受什么羁绊?” 谛听顿了顿,于阎王面前素来毫无保留,道:“感情。” — 宋斐将人抱回万爻宫,安置在她从前的床榻。 累到睡着了的仙女在梦里也依旧不老实的很,非要抓着他的手臂。 “阿斐,你不要丢下我。” 他听见她极低的梦呓。 不过片刻,她嘴里又开始喃喃起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可能入他耳的,只有那句反反覆覆不断重复的,“不要丢下我……” “不要丢下我,我会听话的,阿斐,我会好好听你话的,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了,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几百年从未动过情的鬼王,已经早就慢慢接受了自己荒芜的世界种满芳香馥郁的花朵,慢慢接受自己心里住了人的事实。 他靠坐在床头,低眉看着宋衿符的睡颜,看她洁白的小脸连睡着都是忐忑,惶惶不安。 苍白的手轻抚上她的脸,也不知道她在天庭过的究竟差成什么样了,这么多天脸上的肉依旧在一点一点褪去。 “阿斐,你不要丢下我……” 他又听见她的梦呓。 他俯身,将冰冷的脸颊贴在她的额间,感受她睡着的温度。额间轻微的滚烫,是灵力过度使用之后的症状。 叫她上了天之后便要记得自立,要好好提升灵力,她却从来不听,一门心思只想着跟他讨要鬼符,混过一日是一日。 他轻附在她耳边,无可奈何地留下一声嘆息,握住她的手紧紧道:“我没有丢下你。” “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第三十七章 宋衿符觉得自己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里是她年少尚在人间时的场景。 彼时她尚不知晓世间居然真的有妖魔怪鬼这种东西, 只以为人就是最了不得的存在。 她家中经商,世代累积不断,早就是一方富贾。 她自出生起便不愁吃穿, 家中对女娃娃要求也不高,无非是安稳待着, 好好学习规矩礼仪, 将来好嫁个好人家。 她一路吃喝玩乐躺平至十四岁,直到及笄的那一年,家里开始为她议亲, 她才发现自己这顺畅的命途似乎是拿桃花运换的。 不知为何, 她的议亲之路一直不顺,不是这个定好的郎君因为噩梦缠身非要跟她退了亲, 就是那个相中的书生高中之后忘恩负义,弃了商贾, 甚至, 她万万想不到,自己死也是死在这种事上。 她十八岁那年的乞巧节,家中又为她苦心孤诣安排了一位新的议亲郎君,是她的第十三任相看对象。 她特地用心描眉换上新装打算与人相见, 不想,在去的路上,因街道拥挤, 被人一脚踹进了河里, 丢了卿卿性命。 她自认自己虽不是什么大慈大悲之人, 但也从没做过什么恶事, 还一直热爱花草树木, 善待鸟雀动物, 死在这种倒霉事情上也就罢了,去世后照正常逻辑,好歹也会有个该有的转世轮迴,再次为人。 哪想,她实在是想太多了。 哦不,她这回,是想太少了。 她哪里会想到,自己死后不仅入不了轮迴,还要无缘无故被鬼差锁上镣铐,绑上烈火烧不尽的赤焰江,接受无穷无尽的惩罚。 她想张口问问绑她魂魄的黑白无常,她想张口问问命人将她带去地狱的殿前阎王,她还想张口问问他身边一脸肃穆铁面无私的执笔判官,但是,她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炼狱不是人能待的地方,她在那里待了多少年岁,她自己也忘了。 十八层地狱,她不记得自己在哪一层;万千种需要入地狱的罪责,她不知道自己犯了哪一条。 她日復一日地被锁在赤焰江上,被吊在滚烫的悬崖峭壁上,刚开始她还能数数日子,算算自己究竟被关了多久,后来她却是连年岁也忘了,鬼魂只剩一口气吊着,苟延残喘。她浑浑噩噩,在地狱里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 后来便是宋斐。 他突然的出现,对于那时的她来说宛如是神兵天降。 她看见他满身血污,闯进地狱,一手燃着鬼火,一手缠着银鞭。 因为他闯开地狱大门而跟着涌进来的一群小鬼比他先注意到了她,对她厮杀啃咬,拳打脚踢,活像他们是上辈子的冤家,活像她曾杀了他们全家。 第78页 可是她哪里杀过人呢?她连花园里看到一只蚂蚁都要让着它先走,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她闷哼一声,痛苦迴荡在整个赤焰江的崖壁上。 后来,她的腰上便多了一只手,一只沾满杀戮的手。 她看见趴在崖壁上啃食她的厉鬼一只一只被扔进赤焰江里,她看见吊着她不知多少年岁的镣铐被银色的灵力解开,她看见抱着她的那个人,与她一样的血迹斑斑,遍体鳞伤。 可她没有力气去回抱他。 她趴在他的肩上,汩汩浓黑的鲜血与他的混在一起,脖子上,脸上,身体上,尽数都是。 她撑着最后一点眼皮,看着他披荆斩棘开出一条血路,谛听、判官、牛头马面,还有无数的阴差鬼将,尽数都来拦他。 可没有人拦得住他。 那一日的鬼王闯破十八层地狱,带了一个罪孽深重的鬼魂回家。 她在他怀里奄奄一息,被他扔在万爻宫的花园里。 她听见一路上有人对他高唿鬼王,为他欢唿喝彩。 可是这样的遍体鳞伤,有什么好喝彩的呢? 她坐在地上,揪住他的衣角。 “你,你,要,上,上药,吗?” 她不知多久未曾开口说过话,一开口,干裂的嘴唇便将整张脸撕拉扯痛。 他垂眸看着她,眼里似乎还有火焰在燃烧。 她委屈巴巴,皱着小脸仰望他。 有水灌进她的嘴里。她闭上眼,被他不知哪里拿出来的水壶灌了一壶又一壶,又被他不知哪里拿出来的药膏涂抹了整张嘴。 他的动作着实算不上温柔,甚至给她擦药的手还沾着血。 可她就是这样,坐的离他又近了些。 “他们都叫你鬼王,你当真是这里的鬼王吗?” “你是鬼王,那你救了我,你还会杀了我吗?” “你不杀我,那从今往后,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我什么都能干,你是鬼王,我就做你的手下,好不好?” “我以后就好好待在你身边,做你的小跟班,你到哪我就到哪,这样就再也不怕别的小鬼欺负我了,你是鬼王,不论谁都会被你打跑的,是不是?” “真好,鬼王殿下你真好!” 她紧紧抱住他的大腿,以为自己当真得到了一辈子的救赎。 “骗子,你说好要一直保护我的。” 她趴在枕头上,落下一行又一行的泪水,等她在梦魇中挣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躺在七绝城的宫殿里。 是她从前的卧房,是她从前的床榻。 她轰然起身,以为奈何桥上升天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可是翻到床头花篮里依旧摆着应长生和白玉骨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她当真是被宋斐抛弃了的。 可是她为什么又会回到万爻宫呢? 她记得,自己明明在东海,对上那个不知叫什么的厉鬼书生,还喊来了谛听帮忙……怎么就会回到万爻宫了呢? “醒了?” 宋斐又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递到她的眼皮子底下。 她茫然无措地看着他,脸上的泪痕还来不及擦。 “被打哭了?”他不确定地问。 “……” “你才被打哭了!” 宋衿符赶紧抹了两把脸颊:“我怎么会在这里?” “谛听被你召去东海帮忙,帮你打完人就见你晕倒了,索性就将你背了回来,送到了万爻宫。”宋斐脸不红心不跳,又将汤药往前递了递。 宋衿符望一眼这黑乎乎的东西:“我为何会晕倒?这又是什么药?” “就你那点灵力,随便对付一只修为不过十几日的小鬼都不够,自己为何会晕倒,自己心下没点数吗?” 宋衿符一听可来劲了:“那不是随随便便的小鬼,那是一只靠吸食他人灵力壮大自己的小鬼!” 宋斐皱起眉头,懒得再听她这些废话,一手掐住她的两腮,将她的嘴巴挤成圆形,将药餵了进去。 药汤顺着她的嘴巴溢出来些许,他长指一抹,将她嘴巴四周擦拭干净,自己掏出帕子来擦了擦手指。 “这件事从今往后你别管,再遇上这只鬼,抓紧篮子护住自己就好。” 宋衿符眼珠子随着他修长的手指转,默默将他擦拭自己嘴角的动作在心底里回放了无数遍,无端觉得口舌干燥,舔了舔唇角,至于他说的什么话,那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宋斐瞧出点端倪:“你在想什么?” “想你……”她剎那抬眸,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想你居然还挺关心我,谛听把我送来,也还知道收留我。” “我倒是想送回去。”宋斐冷冷地扬起嘴角,“可是阎王殿也不愿意收。” 宋衿符霎时幽怨地瞪着他:“你在说我如今是没人要了吗?” “我不是还勉勉强强收留了你?”宋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就自己离开,我没那么多闲工夫照顾你。” “唉你等等!”宋衿符急急跪坐起来,揪住他马上就要离开的衣摆。 丝滑的黑绸料子被她攥在手心,紧了又紧。“你,你近来打算去一趟黄鹤关吗?”她喘着气问。 第79页 宋斐回头,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透过她仅有的只言片语和略带急切的表情,剖析她另有所图的内心。 须臾,他道:“想我带你去黄鹤关?还是想我带你去问问遥无寂,那把剑是怎么落到他手上的?” 宋衿符露出心虚的小马脚:“我说想去看看幽冥千面鬼,你信吗?” “哼。” 鬼王冰冷的嘲笑,仿佛在讽刺她把自己当傻子。 “不去就不去,我自己想办法也能去。”宋衿符观察了他两息,泄气地松了他的衣摆。 她已经全然忘记,自己明明在赵怀思的点拨下,很快就要接近答案了。但是谛听的一记记忆消除,叫她一朝回到了觉醒前。 觉醒前,她早就想着要是实在没线索,就去黄鹤关问问遥无寂,白玉骨究竟是怎么得到的。 她趴在榻上,耷拉着耳朵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求救无门的小仓鼠。 也不对,仓鼠的脸颊都比她要圆润些。 宋斐默默看了她几息,终究还是心软道:“想我带你去可以,这几日把我给你的剑谱练到第三十层,不是只会招式,而是力道,注灵,通通都要跟上。练会了,我就带你去。” “我灵力都消耗完了,你居然还要我练剑?”宋衿符不可置信地嚷嚷道,“你这还不如告诉我,想去黄鹤关找遥无寂是痴心妄想呢!” “你也知道是痴心妄想?” 宋斐哂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将她好不容易弹坐起来的身子又点回到了床上,平躺着犹如一条濒死的咸鱼。 可不就是咸鱼吗? 被他收回鬼界的灵力后就再也没有了傍身的本事,全靠人家的法宝和鬼符,真是惯的她。 “自己好好考虑,不想练剑,现在就可以从万爻宫滚出去,再也不用来烦我。” “我练,我练还不行嘛!” 宋衿符又一个翻身弹起来,抱住他精瘦有力的腰身,脑袋搁在他胸膛,眼巴巴地抬头。 “那你教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金福:嘻嘻,抱到了,好开心~ 鬼王:被抱了,有点开心,但是我不能说,我要绷住…… 第三十八章 宋衿符从未想过自己脑子一热的决定会如此之愚蠢。 她先前在万爻宫两百年, 都未曾觉得这里难待烦闷,但是如今这短短一日,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基本功全然不行, 先打坐两个时辰,好好静静心, 把灵力恢復起来。” “握剑的力道也不够, 神剑在你手中用的像块凡间的废铁,也不知道你怎么有脸皮说自己可能是执剑天女。” “先不要试图用灵力,从最基础的招式练起, 一招一招来, 不许贪快偷学。” …… 宋衿符觉得自己从未听宋斐一天说过这么多句话,每一句钻进她的耳朵里都嗡嗡嗡好似苍蝇在叫。 她不耐烦地皱了皱脸颊, 放在边上的鞭子就滋滋泛着银光。 “呜呜呜宋斐我累了。”她不敢再有任何的小动作,只能心酸地撅着嘴巴。 “累了也给我坐着, 今日的第二番打坐, 需要坐够三个时辰。” 相比起她的战战兢兢,对面鬼王的悠闲简直堪比出门散步,随心所欲。 “是你叫我教你的,你自己说过的话, 自己难道不打算负责吗?” “那我还叫你给我鬼符呢,你给了吗?” 宋衿符用两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偷偷嘟囔,不出所料换来他一记冷厉的眼神。 “再多说一句, 就自己给我滚出去。” 忍。 为了白玉骨, 一定要忍。 宋衿符默默告诉自己, 只要去了黄鹤关, 只要见到遥无寂, 只要问出他的神剑是哪里来的, 只要找出剑灵,只要完成帝君的任务,只要……她就可以再也不用看宋斐的脸色,再也不用听宋斐的话,再不用顾忌这么多有的没的。 “打坐需得凝神,而不是失神。” 在她想来想去的功夫里,宋斐又挑出了她的毛病,并且颇觉有趣地勾起嘴角:“想着等你完成任务的那一日就来把我打趴下?” “……” 死鬼,为什么总能轻易看破她的心思? 宋衿符闭口不言,脸上凝重的表情写着绝无此事。 宋斐轻笑一声:“想法不错,我也挺期待那一日。” “……” 宋衿符依旧凝重的表情写着,你期待错了,我当真不可能会干此事。 宋斐不再说话,倚在她的花藤椅中,专心看着她打坐。 等到打坐终于满三个时辰,宋衿符腿都麻了,宋斐又二话不说把她提熘起来,扔到花园里练剑。 宋衿符软趴趴地提着剑:“当真没有力气了。” “没有力气就挤出力气。” 宋斐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握住她的手伸直:“提剑的力道记得要把控好,执剑天女就要有执剑天女的样子,胳膊都伸不直,怎么有天女的样子?” 宋衿符怔怔的,看他带着自己开始一招一式地比划,嘴里振振有词说的都是初级练剑的方法,嘴角渐渐不自觉地漾起微笑。 第80页 这才是她想要宋斐教自己练剑的样子,这才对嘛。什么打坐,什么静心,宋斐一握她的手,她就觉得自己什么酸痛都可以忍了。 “不许失神。”身后鬼王突然捏住她的后脖颈,将她的思绪唤回来。 宋衿符骤然抬头,只见到一张阴鸷且白到不像话的脸颊。 她瞧见宋斐不大有耐心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如果再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熘神,我就把你连人带篮一起丢出万爻宫。 她想了想,还是暂且认真点的好。 可是这死鬼身子也太硬了,抵在她周身的胳膊和胸膛都紧绷到不像话,她连动都不好动,而且,还有他独有的雪松气息环绕在她身边,叫她实在难以凝神。 宋斐的身子,宋衿符默默地想,她是早就见过的。 早在她第一次给宋斐疗伤的时候,就见过他爬满刀剑划痕的胸膛和嵴背,不过当时只顾着震惊伤口,全然忘了看他宽阔的肩膀,张扬有力的腹肌,以及腰际之下腹部两侧若隐若现的人鱼线……她所认为一个健全男子基本该有的体格与魄力,在宋斐身上可谓是尽数呈现,且都是趋近完美。 甚至,这般完美的身材,她不仅见过许多次,还堂而皇之地摸过许多次…… “宋衿符。” 她听见鬼王差一点点就要暴走的声音。 宋衿符将将回神,心虚地赶紧伸直了胳膊。 她在宋斐的言传身教下,不知练了多久的剑,终于,在被他松下手臂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要散架了。 “赶鸭子上架也不是你这么赶的!”她扑在榻上自暴自弃,“我不想找什么剑灵了,大不了叫帝君把我扔进轮迴道,转世成野猪好了!” 宋斐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她:“好啊,那你如今就可以回天上睡你的安稳觉了,省的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 是极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 宋衿符却又心有不甘:“宋斐!” 鬼王没有听进去她的撒娇,并且在一炷香的时辰后,再次如严师一般站到了她的面前,嶙峋的五官和下颔都再清晰不过地告诉她,如若三息之内你不站起来,那你就再也不用起来了。 宋衿符咬咬牙,一坚持,最终还是爬了起来。 如若成为执剑天女就是需要付出比此等还要痛苦百倍的代价,她练剑的时候又悲催地想,那她还是一辈子做一条咸鱼好了。 也不知赵怀思那样的武神仙,究竟是经歷了什么才能从地狱脱胎升仙,她想想就觉得崩溃,顺便钦佩于她非比寻常的毅力。 同样都是地狱出来的,她实在是差人家太多了。 — 在宋斐手底下孜孜不倦练了两日之后,宋衿符才终于被宋斐首肯可以跟着他去往黄鹤关。 只是这首肯虽然叫她欢喜,但她经此一番折磨过后,已经是连雀跃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跟在宋斐身后,抱着篮子宛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去。” 宋斐带她化黑影逼近黄鹤关的鬼王宫殿,在将将要落下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她。 “昂?” 久不曾跟在宋斐身边,宋衿符脑袋虽然已经有点转不过来,但手却很诚实,已经凭着本能的习惯下意识摸起了花篮。 望着下面黄土垒砌而起的魁梧鬼宫,以及宫殿前不知为何站着的幽冥千面鬼,宋衿符手下一顿,不着痕迹挑了一把绿梅。 漫天绿意铺下的时候,千面鬼果然惊异地抬起了头。 自从宋衿符升天后,七绝城这位鬼王出场已经许久没有撒花的排场,今日居然又出现了花瓣。 她仔细一瞧,果然他身边就跟着宋衿符。 她可以笃定,她是故意的。 她站在殿前,紧绷起神色看他们下来。 “千面鬼姐姐好啊。” 宋衿符明明适才脸色还不是很好,但是一见到千面鬼,就觉得自己该为青阳君争一口气,瞬间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甚至跟在宋斐身边,双手背在身后,还颇有点耀武扬威的意味。 宋斐挑眉看了眼她,似乎也挺诧异她突如其来的精神。 “不及宋姑娘过的好。”千面鬼知道她这还是在讽刺自己,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往边上站了站,意为给他们腾道。 “千面鬼姐姐不进去?”宋衿符跟着宋斐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看她,起初是当真想提问,但是剎那她又自己回过脑子来。 “哦,千面鬼姐姐该不会是被遥鬼王罚站在此处吧?” 千面鬼脸色铁青。 自从她上回负气带着白玉骨跟司青出逃,又叫白玉骨落入宋斐和宋衿符手中后,回来遥无寂便对她再没有过好脸色,甚至还叫她日復一日守在这宫殿门口,站够足足三个月才能解禁。 宋衿符这得了便宜还幸灾乐祸的样子,着实叫人生气。 她索性别过脸去不再理她。 “我还以为遥无寂答应把白玉骨给我们,是对千面鬼也会网开一面的意思呢。”宋衿符进去之后,狗狗祟祟对宋斐道,“看来还是我小瞧了他,遥鬼王一笔一笔地明算帐,东西给我们是他自己愿意,但是千面鬼带着东西跟青阳君私逃,对他而言就是背叛了。” 第81页 宋斐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问……”宋衿符越发压低了声音,狗腿道,“如若这件事发生在宋鬼王你身上,你当如何?” 宋斐明白了。 所以这是在试探他,万一她跟千面鬼一样偷走了十方镜,他会怎么样。 他冷笑:“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把她吊在七绝城门上七天七夜,以儆效尤。” “……” 宋衿符只觉浑身森冷抖了一抖,兀自喃喃:“这遥无寂住的地方怎么寒气越来越重了……” “我看不是寒气重,是胆子小才冷吧?”眨眼就到大殿,遥无寂庞大的身躯坐在上首,对她露出不甚友好的表情。 宋衿符登时闭嘴,往宋斐身后挪了小半步才道:“遥鬼王好。” 遥无寂没心思与她这小丫头计较,只问宋斐:“你来找我什么事?” “她想问问你那把剑是哪里来的。” 不想宋斐一坐下就把她给卖了。 宋衿符尴尬地站在宋斐的椅子后头,端起僵硬的笑意,直面遥无寂再次投过来的锋利眼神。 “毕竟是如此一把举世名剑,拿在手中却一直无法打开它,总是遗憾。”她组织措辞,道,“所以,我就想来问问遥鬼王,这把剑当年是从何处得到的,看看能否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寻回这把剑的剑灵……” 遥无寂探究地看着她,面露深意。 宋衿符等了两息,见等不来回答,便只能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再次道:“要是遥鬼王不方便透……” “没有什么不方便。”遥无寂打断她,一手支着下巴,“只是宋斐上回不是说该去地狱看看这把剑的剑灵,宋姑娘地狱可曾回去过了?” 作者有话说: 金福:提醒我了,好像忘了什么事…… 阎王:姓遥的,我劝你可以不用再说话了! 第三十九章 不知道是不是上回灵力消耗太大导致记忆受了损, 宋衿符一听到地狱这两个字,突然觉得自己好似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她紧掐着宋斐的椅背,眉心越拧越紧, 一时间竟连遥无寂的问题都忘了答。 遥无寂看她越来越飘忽的神色,逐渐危险道:“你忘了?” 宋衿符眉眼一跳:“也, 也不是忘了, 就是一时不得空,尚未,尚未……” 紧张蹩脚的理由在遥无寂听来简直刺耳:“我可是听了宋斐的话, 觉得你能找到剑灵才放手把白玉骨给你的。” 他姿态傲慢, 靠坐在巨大的黑曜石椅上:“结果这么多日,你居然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的一干二净, 当真是辜负我一番好意。今日既已前来,就干脆把剑还来吧, 省的我还要操心在你手上会不会沦落到别人那里去。” “不会不会。”宋衿符连忙护住篮子道, “剑我一定会妥善保存的,这么多日没有去地狱瞧瞧是我之过,还请鬼王殿下高抬贵手,再给我一次机会。” 遥无寂不耐:“剑已经在你手上这么多日, 你还想要什么机会?” 宋衿符诚诚恳恳:“我想要鬼王殿下先将如何得到白玉骨的经过告知,这样我便可以带着您的提点去往地狱有目标地寻人,也就可以避免毫无头绪地白跑, 不然跑多了, 只怕阎王会心生厌烦。” 说的挺有道理。 只不过遥无寂并不想那么简单就答应她的请求:“我不是宋斐, 你凭什么要求我也如他这般惯着你?” 宋斐惯着她了么? 宋衿符睥一眼自己面前牢牢坐定之人, 心下暗嘆自己明明是已经被他折磨的只剩一副骨架了。 可她面上还得笑嘻嘻地应对遥无寂:“宋鬼王平日里待我的好都是有条件的, 那我来黄鹤关请遥鬼王办事, 自然也是凭遥鬼王提条件。” “哦?”遥无寂稍稍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那宋斐答应带你到我这里来,提的是什么条件?” “……” 他跟宋斐,连提条件都要比上一比么? 宋衿符心下不是很镇定:“练了两日的剑。” 遥无寂嗤笑:“是怕来我黄鹤关一趟会被人打,还是嫌你那点雕虫小技还不够丢人?练了两日的剑,能练到何种地步?” “练到勉勉强强能应对你座下一点红和九尺刀的地步。” 久不说话的宋斐,一开口就是如此骇人听闻,震惊眼球。 甚至宋衿符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什么一点红,什么九尺刀,那是遥无寂手底下最厉害的两个鬼将,发起狠来不输鹤汀州座下的金光鬼,她才练了两天,三十招,这是就要她上阵对打了? 素来尚武好战的遥无寂听到宋斐的话,反应果然兴奋起来,望着宋衿符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你敢跟我手底下的一点红和九尺刀相较?”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敢!都是这死鬼瞎说的! 宋衿符急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锤着宋斐的肩膀要他赶紧快解释。 宋斐却若无其事地喝一口茶,继续与遥无寂道:“长久的较量自然还不行,但是十招以内,不是问题。” 第82页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死鬼,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那可是九尺刀和一点红啊! 宋衿符知道靠不住他,张了张嘴,打算自己开口解释,不想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又回来了。 她想要张嘴,可是,可是她张不了嘴了? 宋斐!!! 她耳听着宋斐与遥无寂开始旁若无人地商议起条件。 “叫她跟你手底下的一点红或者九尺刀其中一个比试,能熬过十招,你就把你知道的白玉骨相关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她。” “十招?你当真敢叫她在一点红和九尺刀手下过十招?你捨得?” “十招而已,你当我教她的这两天是白练的吗?” “你亲自教的?” 遥无寂看着宋斐不像是诓人的样子,本还有点怀疑的心思渐渐歇了下去。 宋斐这疯子,原来是自己难得亲自教了个徒弟出来,来他这里练手来了。 他会深莫测地看着宋衿符,即便知道了她是宋斐教出来的,但也还是对她的能力感觉到深刻的怀疑。 又顾及到宋斐通常是个翻脸比翻书还要快的,如今信誓旦旦要宋衿符跟一点红和九尺刀对打,待会儿他们要是真的将人打伤了,他恐怕又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便退让道:“五招,能过五招就算你们赢,你们不论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 五招? 宋衿符赶紧想要疯狂点头,但是宋斐的嘴可比她的脑袋快多了。 “说好十招就是十招,无需客气。” 死鬼!!! 遥无寂见他坚持,便也没有再反对:“那便十招,一点红还是九尺刀,宋姑娘自己选吧。” 她倒是想选,那也得宋斐让她开口啊! 她嘴巴再次努力张了张,开,开口了? “九尺刀!”她果断道。 遥无寂手下的一点红和九尺刀,分别为一男一女。男的是一点红,女的是九尺刀。宋衿符虽跟这两人都不熟,但第一反应自然是觉得姑娘家好说话,比较好打。 何况九尺刀的刀不是真的刀,她的刀是数不尽的白色绸缎,只是必要的时候,也能化成刀;一点红的鞭子却是真真切切缠着红穗的鞭子。 宋衿符觉得,自己应当还不至于能让九尺刀打到需要将绸缎化形成刀的地步,挨几下绸缎的打,总比直接挨长鞭来的好。 开打前,她在内心将宋斐祖上十八代全熘出来骂了一遍,鼓起勇气与站在对面一身白衣的九尺刀道:“九尺刀姐姐,承让了,我其实一点也不与宋斐说的那般厉害,待会儿你可千万让着我点……” 九尺刀被召出来的时候就听自家主子说过了,这次要对打的是宋衿符,七绝城那位鬼王的心头肉,无论如何也不能真把人打伤了,但是也不能叫人家看出来她是故意在放水。 她遂点点头:“各自尽力而为吧。” “……” 你尽力而为了,我怎么办吶! 宋衿符顶着巨大的压力,举剑与九尺刀面对面而站。 “那,那便请多指教了。”她气势极低,却也要学着别人打架前该有的样子,放点狠话。 遥无寂与宋斐坐在一处,看的认真。 因为宋衿符的怂样,出手的先机叫九尺刀先占了。漫天白色的绸缎舞在宋衿符眼前,叫她别的什么都做不了,只知道举着应长生乱砍。 绸缎落了一截又一截,一落地就变成了灰烬,融入焦黄的大地之中。 九尺刀的绸缎自然不只有九尺,宋衿符砍了不知道有多少下,知道自己再不主动出击,就要永远被围困在这片白色之中,连人家一招都过不了了。 可笑她还得熬后面九招呢,不能就这样折在这里。 她眼中眸光变得凌厉,再一截白色绸缎自她眼前擦过之时,她当机立断,没有再去砍断它,而是直接拽住了它,将刀刃似的目光射向了绸缎飞来的方向。 一片白茫茫中她早就看不见九尺刀在哪里,只能凭藉绸缎飞来的方向仔细判断。 她踮脚踩着白布向上,提剑往猜测的方向飞去。 在白布快要到尽头的时候,她看见了九尺刀的身影。 对方只用一个眼神,她的剑就顿在了半空。 不会吧不会吧?这就不能动了? 宋衿符急忙松剑,双手张开释放灵力:“应长生!” 灵力运剑她学的还不是很顺手,但该会的也都会了,只见她临时召出的粉色灵力在空中如流水般转动,围在应长生身边。 应长生剑身微动,似乎听到了她的召唤,想要自己挣开灵力更强者的桎梏。 “应长生!回来!” 宋衿符察觉到它的配合,再用了一倍的灵力,终于叫应长生回到了她自己的掌控。 这两日在宋斐手底下好不容易学会的招式她已经烂熟于心,应长生一回到手上的剎那,她便对九尺刀发起了进攻。 犹豫就会败北,经此上两招,她已经很明确地知道,再任着九尺刀发招,她的剑就又要没了,到时候不战便败,就当真一点迴环的余地都没有了。 她握紧应长生,将它视若自己的生命一般珍贵,宋斐教的招数尽数在她眼前歷歷在目,她觉得自己与应长生,从未如此心意相通过。 第83页 九尺刀察觉到了她的敌意,准备听遥无寂的话,稍稍给她放放水。但是渐渐的,她觉得宋衿符握着剑的姿态似乎不大一样了。 这是一把神剑,她从一开始就能看出来。 只是这把神剑显然还没有觉醒过剑灵,不仅是在宋衿符手中,就算是到了其他任何人手中,也同凡间的废铁没有区别。 神剑的剑灵从来不会那么轻易就出现,能够觉醒,就一定是有了认定的主人。 方才她一个眼神就能操控住这把剑,也就意味着,片刻前,这把剑,还尚未认定宋衿符是它的主人。 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她看见那道粉色的灵力围绕在神剑周围,神剑蠢蠢欲动,已经不是宋衿符在带着剑,而是剑在指引着宋衿符。 宋斐教的三十招看似漫长,但是在实战当中,没想到是如此的迅速。宋衿符凝神聚力,对着九尺刀将那些招数都使了一遍,也不过才与她过了三招。 还有五招要挡,但是她已经黔驴技穷了。 看九尺刀眼中越来越浓烈的战斗欲,她提着应长生,心里虚到不行。 会,会让让她吧? 说好的让让她,能做到吧? 她双眼恳求,望着远处的白衣女子,不想等来的不是她的收手,而是她手中的白缎在顷刻之间变幻,成了一把巨大无比的刀。 刀上挂着九个银环,宋衿符听见那些银环碰撞的声音,宛如黑白无常口中催命的招魂曲。 “九,九尺刀姐姐……”她轻轻呢喃,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中的剑已经在自己凝聚灵力,做出了应对的状态。 九尺刀握着九环刀,眨眼杀到眼前,宋衿符甚至自己还在懵圈,应长生已经提着她的手腕向上,奋力抵挡住了她的一刀。 她眼神在须臾间凝聚,心有余悸的同时,对应长生燃起浓浓的希望。 她还没忘岩灼说过,这应长生是他在外头寻来放在东海的宝贝,也是一柄宝剑。 方才应长生居然自己觉醒意识救了她一把,足见它对她的信任,那她也不能放弃。 求人不如求己。 “应长生!!!” 她咬咬牙,使出全部力气将九环刀顶开,眼中又添几分坚毅,将应长生转在半空,注入全部灵力。 神剑在空中以非比寻常的速度飞转,围绕在其四周的粉色光芒也越来越强,越来越大。 遥无寂本来只当这是一场普通的打斗,兴致缺缺、可有可无地看着,但看到如今,他知道,事情已经开始朝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他看一眼宋斐,难得,他的眼中露出了与他一般无二的惊异。 神剑仍在飞转,光芒大到九尺刀握着九环刀被顶开后,根本再近不了它和宋衿符的身。 他们都知道,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注入灵力了。 这是神剑觉醒意识,认主了。 巨大的粉色光芒中,几道剑身自带的银色光芒穿梭其中。宋衿符怔怔地看着,看到光芒的正中央,围绕着神剑应运而生的,是一个目光清澈、模样灵动的少女。 少女与她长的可谓完全不像,但是一见到她就喊主人,吸收走了她注入给应长生的全部灵力后,转身瞬间换上一副杀伐果断的模样面对九尺刀。 遥无寂捏紧了手中的扶手:“这是……” “剑灵?” 作者有话说: 金福:应长生剑灵get! — 不好意思今晚可能还有点事要忙,双更推迟一下下~ — 第四十章 自从应长生的剑灵出现后, 宋衿符就没有再自己执过剑。 眼睁睁看着剑灵靠自己就能够与九尺刀来回大战不下十几个回合,她终于能够慢慢缓过来,冲着远处的遥无寂喊:“我这是过了吧?过了吧?” 既是宋衿符召唤出来的剑灵, 那打下来的功绩自然也就算宋衿符的。遥无寂默默点头,托着下巴万分不解的是:宋衿符这个废物, 究竟是如何靠自己觉醒出剑灵的? 但他註定暂时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就算是宋衿符本人,对于剑灵的出现也是浑浑噩噩。 她得到遥无寂的肯定,赶紧喊剑灵与九尺刀停手, 拉着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你是应长生的剑灵?你是怎么出来的?是听到我的召唤才出来的吗?” “你是如何能听到我的召唤的?你是人还是灵魂?单单只是灵魂吗?那为何你有模有样的, 不仅有好看的髮饰,还有好看的衣裳?” “对了, 你叫什么名字?你有名字了吗?我是你的主人,是不是也该为你起个名字什么的?” …… 宋衿符围绕着剑灵喋喋不休, 一时间倒是陷入了为她起名的深思。她想起幼时自家祖父常抱着自己念叨名字来歷时的场景。 “……瑞雪兆丰年, 娃娃又正好出生,叫金福简直是再好不过。衿符金福,意在有福,往后我们阿福要带着宋家满门都过上更好的日子才行!” 宋家满门后来有没有过上好日子她不知道, 宋衿符只知道,她顶着这个名字,过的日子着实是不太妙的。 十八岁而亡, 任谁也不会开心。 死后坠入无尽地狱, 任谁也不会愉悦。 她痛定思痛, 道:“首先, 绝对不能叫宋银福。” 第84页 岂料剑灵听见她的声音, 双目明亮道:“宋银福?我觉得好听, 主人叫宋衿符,我叫宋银福,我与主人岂不是这世间绝配?” “世间绝配,倒也敢说。” 剑灵话落,便听有一道冷漠又自带嘲讽的声音逼近了她们。 她赶紧抽离打架时的兇勐,躲至宋衿符身后,小心翼翼喊着主人。 “没事,别理他。”宋衿符瞥一眼宋斐,回过头去安抚她,“这人虽然嘴巴毒,心地也不是那么善良,心肝更可以说是黑到无药可救,但勉勉强强还是算一个好人的,你不必惧怕他。” 剑灵还是害怕地看着宋斐:“他身上灵力好重,主人,我可能打不过。” 宋衿符嘆气:“不需要你打他,他和他身边那个大块头,寻常时候你都不必怕就是了。” “那个大块头,看着灵力也好充足,主人,你身边怎么都是这种厉害的高手?早知道我就不化形了呜呜呜。” “……” 剑灵随主,宋衿符万万没想到,自己孵化出来的剑灵会是这么个货色。 她还待再说,但遥无寂浑厚浓重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恭喜宋姑娘,居然当着本座的面孵化出了自己的剑灵。” 是吗?你听着倒不像是真心恭喜的样子…… 宋衿符不确定地再看了一眼,遭来遥无寂的一记白眼。 “本座尚不至于丢人到不愿承认此事。”他道,“只是瞧你这模样,剑灵是执剑者用剑至出神入化,与剑合二为一时才会产生的东西,你如今便拥有了自己的剑灵,能力却不够,你确定,自己往后能很好地驾驭她吗?” 遥无寂这话倒是问到了点子上。 宋衿符对着剑灵眨巴眨巴眼睛:“你究竟是如何化形出来,与我相助的?” “我适才解释的还不够清楚吗?”剑灵晃着一双双丫髻,粲粲的眼睛望着宋衿符,满满都是仰慕。 “主人是世间百年难得一遇的执剑天才,我适才感受到主人强烈的召唤,便自己出来了。其实早在主人第一次提起我的时候,我的灵魂就已经为主人甦醒了,只是一直不得其法,化不了身而已。主人注入应长生的灵力,就是促进我化形的力量。” 世间百年难得一遇的执剑天才; 灵魂早就为她甦醒了; 她的灵力就是她的动力! 宋衿符眼睛亮晶晶的:“你对我,早就认定了?” “是啊。”剑灵点点头,“早在东海龙宫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定了主人。” 哦豁! 宋衿符惊喜地看看遥无寂,仿佛在说,看吧,是人家早就选定了我,还说我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我虽用剑还不到出神入化,但我早就与她心意相通了,她一定会听我的话的! 遥无寂紧皱眉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剑灵随主,这话当真是一点错都没有,拍马屁的风格简直与宋衿符如出一辙。 宋衿符乐呵呵道:“所以遥鬼王能先履行自己先前的诺言,告诉我那把白玉骨是从何而来的吗?” “这有何难?”遥无寂素来是三个鬼王当中最讲诚信重诺言之人,随便请他们坐下,自己慢慢展述开这段过往。 其实也没有什么复杂的。 “……五百年前,凡间诸国混战,民不聊生,军队所过之处,往往尸横遍野,鲜血淋漓。彼时我刚修炼至三百年,亦是刚登上黄鹤关鬼王之位,需要大量新鲜血液以作灵力补给的时候,故而时常去往死人多的地方寻找新鲜的尸体。 那一日,我得到消息,凡间有人屠了城,那里有最多最新鲜的血液,我自然便去了。去了之后才发现,那地方死人虽多,但有一柄杀戮极重的怨剑插在城墙上,震住了整座城的气场,我想要吸血,便只有先把剑拔下来。” “然后你就拔下来了?” “不是。”遥无寂深沉道,“那把剑,当时不仅有主人,还已经觉醒了剑灵。一个凡人,既非修仙人士,亦非神仙投胎转世,居然能自己觉醒出剑灵,可见其痴念之深,我去强抢,只怕也不会轻易得手。” “那你暂时就这样放弃了?” 遥无寂剜她一眼,显然在说,我会是那样的人? 宋衿符心有疑虑:“那你还是去强抢了?” “是。”遥无寂高傲的神情睥睨道,“区区一个凡人同她的剑灵,本座只是说不会轻易得手,但最终,还是叫本座得了手。” “……” 原来先前的严肃是为了衬托自己的强大。 宋衿符表示学到了,殷殷看着他,期待他说的更详细一些。 “还有何好说的?”岂料遥无寂挑眉,“该告诉的都告诉你了,我拔下剑之后发现这无疑是把天降神剑,便顺手将它带在了身上,带回了黄鹤关,就有了你们知道的模样。” “那剑灵呢?你不是说那把剑,当时已经觉醒了剑灵?”宋衿符追问道。 “是有剑灵。”遥无寂欲言又止,似难得竟有唏嘘,“只是那剑灵,尚未与我过上几招,就被执剑的主人拉着同归于尽了。” “可惜。”他嘆,“那当真是个还不错的剑灵,如若她愿意躲回到白玉骨中归顺于我,这把剑,也不至于如今成了一块废铁。” 第85页 “被执剑的主人拉着同归于尽了……这是何意?” 遥无寂耐心有限,解释道:“在我初看到这把剑的时候,旁边剑灵与剑主的气势我便看的一清二楚,剑主根本压不住剑灵,她是在被剑灵的怨气带着走。只怕屠城这种事,也根本不是她所愿,她已经控制不住剑灵,为防日后再做出此等错事,同归于尽是她最后的选择。” 难怪宋斐说这把剑杀戮至重,不论是剑主还是剑灵,都当去地狱寻。 宋衿符默默思索:“剑灵死后,也归地府管吗?” 它不该只是一缕魂魄,在与主人同归于尽的时候就消散了吗? “剑灵归地府管。”久未出声的宋斐突然截断遥无寂的话,替他答道,“甚至剑灵同人一样,有善恶之分,善的有可能被阎王送入轮迴,自此成为了真真正正的人,不再为任何人所附庸;恶的,也会如同人一样,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復。” 宋斐话说着,突然抬眸看了眼她。 这死鬼,怎么好像在故意把话说给她听一样? 宋衿符拧起细眉:“可是这个剑灵,她杀戮众多,怎么可能还是没做错什么事呢?轮迴于她,根本就是无缘的吧?” “谁知道呢。”宋斐嗤笑,“万一,阎王办案出了错?” 宋衿符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仿佛在说,你故意耍奸计把剑灵送去奈何桥轮迴的可能性都比阎王按照生死簿来会出错的可能性大。 她復又盯着遥无寂:“遥鬼王适才说,五百年前,你见过那把剑的剑灵与剑主,那不知遥鬼王如今还能否记起她们的样子?又或者知道那个剑灵和剑主,都叫什么名字?入地狱的人都该有籍册在案,即便是剑灵也不例外吧?” “我但凡记得剑灵叫什么,如今还轮得到你来找?”遥无寂摩挲着下巴,思索起当时的场景。 毕竟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回忆起来有些久远,他想了想,唯一的线索便只有当时提前看到过的生死簿…… “我是看了阎王的生死簿,才知道那日凡间有屠城的大动静。”他道,“生死簿上没有写剑灵是谁,但是有写当日哪些人要入地狱,哪些人无辜受屠该入轮迴。入地狱中,为首的那个姓赵,想来就是剑主人。” 但是这姓赵的具体叫什么,他当真是想不起来了。 “赵绰?”宋衿符突然想起这个人,试探着问了句。 “不。”遥无寂摇摇头,“是三个字,还是个女的,叫赵什么思。” 宋衿符心跳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赵怀思?” 遥无寂眼神动了动:“是她!”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一章 天庭 宋衿符自从听了遥无寂的话之后, 便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堵得慌。 好像她既高兴赵怀思就是白玉骨的主人,又不高兴她是白玉骨的主人。 明明找到剑主人,就意味着距离剑灵只差一步之遥了,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高兴不起来呢? 她郁郁寡欢,来到赵怀思的武神殿。 这是一座靠近财神殿和紫宸殿的位置绝佳的纯白殿宇, 进去之后, 除了挂在院中的各种兵器上还能见到红色的缨绳,其余便全部没有了颜色,与她落英缤纷的群玉殿形成鲜明的对比, 与东海龙王花里胡哨的龙宫, 也形成鲜明的对比,似乎在昭示着殿主人的极致纯粹, 不论是对剑,还是对人。 宋衿符迈步进去, 不期然看到院中一角, 悠然正坐着赵怀思本人。 “你比我推算的时间来迟了三日,是去做什么了?”赵怀思浅笑着抬头,手中端着一盏早就泡好的花茶,显然已经等她许久。 “你, 在等我?” 宋衿符提着花篮过去,心下觉得奇怪。 她与赵怀思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但总归自她升天后两人是没什么深交的, 她是如何能料到, 她自东海之后就定会回来找她的? 赵怀思坐在那里, 看她越走越近, 眸中藏的笑意也愈渐加深:“你去找阎王, 阎王都同你说了什么?” 嗯?她为何要说, 她去找了阎王? “我自东海之后,未曾去见过阎王啊。”宋衿符实诚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你未曾去见过阎王?”赵怀思在一剎那,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可是不对,明明是她送宋衿符去到阎王殿的,也是她眼睁睁看着她气势汹汹冲进殿里去,说要好好质问阎王的,她怎么如今会跟她说,不曾见过阎王? “难道我该去见阎王吗?”宋衿符被她问的有点懵,眼里清澈的疑问叫赵怀思知道,她当真没有在骗自己。 因为她,素来都是最了解她的人。 “那你这三日去了哪里?”她暂且抛下阎王的问题,循循善诱,耐心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要来找我的?你难道不是知道了一切,才来找我的吗?” “我是知道你是白玉骨的主人了。”宋衿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我尚未知道一切啊。我但凡知道了剑灵在哪里,哪里还需要来武神殿找你。” 她笑笑,将白玉骨从篮子中取出来,推至赵怀思面前:“这就是你从前的剑,是吧?” 第86页 久未出过鞘的宝剑静静躺在白色矮桌上,周边云雾再缭绕,仙气再飘渺,也挡不住它身上闪耀的光泽,挡不住它身为天界独一无二的神剑的光辉。 即便几百年未曾有人打开过它,即便它尘封的岁月已经比它使用的岁月还要枯燥漫长,它依旧不骄不躁,安安静静,等着属于它的主人再现世,等着属于它的剑灵,重新归位。 若说赵怀思的神色在方才还能温柔地装上一装,那此时此刻,在见到活生生如假包换的白玉骨的这一刻,她便褪去了脸上所有的笑意。 没有了,先前伪装起来的淡笑,是一点也没有了。 “你来找我,只是得知了我曾是剑的主人,故而想来询问我剑灵的下落?”她问。 “是啊。”宋衿符不懂她话中深意,只是默默点头。 赵怀思看着剑柄上隶书所攥的白玉骨三字,眼角漾起微红,心下仿佛突然被抽筋挖骨般疼痛。 “既未曾去找过阎王,那你又是从何得知我就是白玉骨的主人的?”她克制着自己,逐渐冷声道。 “因为黄鹤关的鬼王,遥无寂。” “黄鹤关的鬼王?” 宋衿符点点头,想着既然她是剑主人,那便将剑的一切都告诉她也无所谓,遂将自己是如何从遥无寂处得到白玉骨、遥无寂又是如何告知她他是怎么得到白玉骨的过程先后简单陈述了一遍。 赵怀思听完之后,脸上倒是终于又泛起了笑,只不过,是冷的。 “先有七绝城的鬼王甘愿冒着得罪上天的危险送你升仙,后有阴司的阎王慷慨解囊给你地府的鬼符任凭差遣,如今又有黄鹤关的鬼王,愿意将白玉骨让给你,顺便给你说说几百年前亲眼目睹之事,你在鬼界的这两百年,当真是活的风生水起啊。” 这武神仙今日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宋衿符觉得自己此番来的可能不是时候,但既然来都来了,她还是先委曲求全,问问剑灵的下落吧,不然岂不是白挨了这一通逆耳之言? “还行吧,武神仙过誉了。”她谦卑道,“只是我已经告诉你我是如何得知你是剑主人的,那你是不是也能告诉我,这白玉骨的剑灵,究竟身在何处呢?你们同归于尽后,你还知道她的下落吗?” 赵怀思又如同最初那般,定定看着她,眼里是如今的宋衿符永远都不会读懂的深意。 她道:“已经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你难道,自己从未察觉吗?” — 阎王觉得自己做好准备了,他深唿一口气,召来宋斐。 “你把十方镜准备好,本君今日就要与她坦白这一切,即便她要怪本君,永生永世都不原谅本君,本君也不后悔今日做的这番决定。既然早晚要东窗事发,不如此刻一刀来的痛快!” “何况,我相信小宋不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她说不定是会原谅我的。” 他自己给自己打完气,看看宋斐身边空落落的地方:“小宋呢?” “回天庭了。” “回天庭了?”阎王诧异,“那她何时能再下来?本君好不容易一鼓作气,这再而衰,三而竭,那可怎么办?到时候可就不能怪本君违背约定了,本君是做好准备了的,此番是她自己不在……” 宋斐打断阎王因紧张而无法停止的喋喋不休:“她去天庭,是去找赵怀思了。” “……” 阎王总算停下他不断开开合合的破嘴。 “赵怀思……暂时应当不会对小宋做什么吧?”他渐渐心虚道。 “我不了解她,你问谛听。”宋斐抬眸,看向伏在阎王脚边的那只瑞兽。 谛听缓缓支起庞大的身躯,沉重道:“不一定,通过上回的读心来看,赵怀思对宋姑娘怀有极强的胜负欲.望,宋姑娘上回之所以会一下子联想到史书上提刀的赵绰,也是她在刻意引导。” “她恐怕,十分想要宋姑娘回忆起当年之事,好心甘情愿回去做她的剑灵。” 听到此处,阎王越发心虚地瞥了眼宋斐:“这,这可跟本君没关系了啊,本君是想要自己告诉她的……” 谛听又道:“不过据我所知,宋姑娘如今虽不太满意仙界的生活,但也不至于会想要回到一把剑里去做别人的剑灵,终日受他人桎梏,失去自我。她也有她想要的东西,她也有俗世的欲.望,既如此,就不可能会被赵怀思引导着回到剑里去。” 也就是说,暂时可以放心,人不会有事。 但是升仙之人本该最是看破俗世与欲.望,一心纯净的,没想到这两人如今都是七情六慾未断。 阎王嘆息,似乎终于明白了帝君叫宋衿符寻找白玉骨的真正用意。 宋斐使诡计送宋衿符上天,这样挑衅天威的举动,帝君居然能忍到如今都尚未降下措施,不是因为他宽宏大量,也不是因为他不打算追究了,更不是因为那追究已经藏在了叫宋衿符办的事情里,而是他为宋衿符和赵怀思设置的考验,还远没有结束。 自宋衿符升天那一刻起,这场不同于地狱的全新考验就算开始了。 这是一场二者之间的真正较量,一场完全公正公平公开的较量。 第87页 这场较量,比的不是谁先找到神剑或者剑灵,而是比,谁能在这一场寻找前世变故之旅中保持本心,做到真正的至纯至善。 如今的赵怀思和宋衿符,都还不是帝君想要看到的执剑天女。 他在等,等磨练过后的赵怀思和宋衿符,究竟哪一个才能成为他真正满意的人选。 而武力经得起考验,人性,却往往最难磨练。 — 阎王殿的烛火永生永世都不会灭,阎王不知道自己在殿中坐了多久,又捧着十方镜将从前的过往看了多久,每看一遍,都依旧会被其中的满目杀戮震惊一遍。 不怪他当初居然放走了宋衿符。这样的杀戮,这样的鲜血,谁能想到会和她一个模样如此清秀灵动的小姑娘有关呢?赵怀思倒是生就一副武将气势,逃也逃不掉,宋衿符,却着实太有迷惑性。 在他看到不知道多少遍的时候,阎王殿终于出现了那道素日里常有的轻微脚步声。 轻盈,且熟悉。 他黑脸兴奋地抬起头来,隔着十二珠串冕旒,却是看到少女满目猩红的样子。 他甚至来不及多思考什么,不过张了张嘴的功夫,少女便已经提着剑,杀气腾腾直冲他来。 所以的变故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阎王震惊到跌坐在自己的黑檀木大椅上,久久不能平復;谛听和判官挡在他的身前,拦住宋衿符想要进攻的手势;而原本在边上坐着的宋斐,也是不知何时飞速到了宋衿符跟前,握住了她想要再往前伸的长剑。 他侧身站在她和桌子中间,宝剑堪堪从他眼前划过。 他接住剑身的手在滴下浓黑色的血。 是黑到无可救药的,鬼王的血。 这是宋衿符头一次对他的血无动于衷。 她眼眶通红地看着他。 “耍我很好玩吗?明明知道一切,却依旧要千方百计把我蒙在鼓子里,很好玩吗?为什么不肯给我十方镜?就那么害怕我知道自己曾经就是剑灵的事实吗?” 她心痛地哽咽着:“你是害怕我知道这件事,还是害怕我知道是你毁了我升仙的命格?” 说罢,她不再去看宋斐,面对着阎王,努力想将眼泪收回,却又是只能让自己哭的更凶。 “为什么要给我抹去记忆?让我知道我自己就是赵绰,不行吗?让我知道赵怀思也曾经是赵绰,不行吗?西山那只猴子到底毁了你多少生死簿?还是你压根就不想让我看,所以把所有的藉口都推到了他的头上?” “告诉我你只是工作失误,将我送入了轮迴,真的很难吗?” “为什么都要骗我?告诉我事实真相,真的很难吗?” 我又不会怪你们。 你们对我这么好,在鬼界就如同我的亲人一样重要,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怪你们啊。 她丢下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掩面哭到泣不成声。 第四十二章 阎王殿里静谧到可怕, 沉默得只剩宋衿符的抽泣声。 阎王惊魂未定,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姑娘,颤颤巍巍地要判官扶自己起来。 “小宋啊……”他愧疚地走近道, “本君不是,不是有意要瞒你……” 他走到一半, 宋斐却拦住了他的步子。他老眼昏花, 去看这面子里子都与他们不是十分亲近的年轻鬼王。 鬼王居高临下,渗血的手掌垂在宋衿符眼前,一滴一滴, 落下浓黑的鲜血。 “我们是对不起你, 但我们也给你争取了公平公正的机会,你现在爬起来, 去练剑,未必比不过赵怀思。” 这, 这还是人吗? 她如今哭的这么伤心, 他居然要她去练剑? 宋衿符泪眼婆娑,昂起头来,头一次如此不管不顾地冲撞起宋斐:“你再说一遍!” “再说几遍都无妨,是我和阎王使你遭遇不公, 阎王这么多年待你如亲女儿,我这么多年自认也从未苛待过你,你今日若只是因知晓这些真相就自己爬不起来了, 才是枉费我和阎王对你的良苦用心。” 这死鬼, 她哪里是因为知晓这些真相就爬不起来了?她分明, 分明是气他们都藏着掖着不肯告诉她事实, 尤其是阎王, 为了圆一个谎, 竟不惜编造出另外那么多个谎言来骗她。 她抹一把眼泪,不仅眼眶红通,小脸也哭的红通,对宋斐道:“你少,少在这里给我使激将法,我,我练不练剑,关你什么事?我就是一心,一心想要输给赵怀思,又关你什么事?你对我好,你就可以随意决定我要不要升仙吗?你对我好,你就可以随意决定,我要不要回去继续做剑灵吗?你是我什么人啊!你凭什么动动手指就叫我必须得听你的!” 听得出来,是十足的意气用事了。 阎王哀嘆:“小宋啊……” “我不是你什么人。” 岂料宋斐又一言不合打断他的发言。 “所以你要不要去做剑灵,也根本不干我的事,我只是把你原来该有的命格还给你,把和赵怀思公平竞争的机会还给你。你最好是一辈子都这样窝囊下去,等到赵怀思找你回去做剑灵的时候,你就乖乖任她差遣,任她将你重新收回到神剑当中,永生永世,为她所用。等你将来闷在神剑中后悔了,想要找人哭诉的时候,再发现自己根本连出现都不能照着自己的心意来,哭,也永远只能躲在那片阴暗的角落里哭。” 第88页 这话说的也委实过了些。 阎王义正言辞,想要教训教训宋斐。 不想一张口,又被宋衿符抢了先。 “我即便永生永世为她所用,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哭的像个傻子,也不想当个一辈子被蒙在鼓子里的白痴!连我最信任之人与我说的话,是真是假都分不清!” “信任之人?”宋斐蓦地冷笑,上扬的嘴角将鬼王阴邪无双的戾气散发到淋漓尽致。 “连鬼都愿意相信,你也当真是无药可救。” “你……” 宋衿符一噎,委屈的神情看着他转身亳无留恋地甩袖就走,心下一狠,冲上去抓住他的手腕就咬了起来。 还在渗血的手掌被她抓在手里,手腕上同时多了一道牙印。 人死后身体虚白,宋斐死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不是寻常人的白,宋衿符的牙齿硌在他青筋血管全都清晰可见的手腕上,有一种渗入骨髓的可怖。 她咬他,他也不动,就眼睁睁看着她趴在自己的手腕上,宛如吸血一般。 宋衿符咬的够了,脑海中又开始不断浮现起这么多年宋斐和阎王曾对自己的好,一想到这些好都是出于他们内心的愧疚,而不是真心实意,她又难过的更想哭了。 滚烫的眼泪落在鬼王白到发青的手腕上。 阎王殿里再次只有她安静的哭声。 阎王看不下去:“小宋啊……” 宋衿符终于松开了宋斐的手腕。 原本清秀精緻的小脸哭到一塌煳涂,泪和鼻涕都黏在脸上,不断下瘪的嘴角和不断红肿的眼眶,尽数倔强地对着宋斐,即便听到了阎王的叫唤,也没有打算回头。 这两人,如今看来都是拗上脾气了。 阎王自觉闭上嘴巴,任这份沉默自己延续下去。 宋衿符不肯服输地瞪着宋斐,却也一直抓着他的手掌不肯放,渐渐的,手掌下鲜血的粘稠越来越不容忽视,她才低头,看见宋斐因为挡她那一剑受的伤。 很长,很深。 应长生即便不如白玉骨,是帝君所锻造的救世宝物,但也是天降神剑,划过宋斐的掌心,不可能不会留下痕迹。 她怨愤地看着这道伤口,心想这应长生怎么不干脆再锋利一点,将他这只手都砍断算了,省的整日嚣张无度,胡作非为。 还有他的嘴,最好也拿东西削了或者缝上,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一句比一句过分,简直要把她气到七窍流血,再度升天。 可她这般想着,还是一边抽噎一边从篮子里掏出了干净的碎花帕子,低头默默为他擦拭起了伤口。 处理伤口这种事她已经干的驾轻就熟,擦完血后又为他换了一条干净的帕子,包裹住了宽大的手掌。 虽然鬼王的伤只要处理的及时,恢復的速度其实是相当快的,帕子什么都是累赘,但宋衿符还是喜欢每次为他处理完都包上一层自己的碎花帕子,就当是给自己做个记号。 她抬眸,小心翼翼瞥了眼宋斐。 宋斐没说什么,只是动了动手腕,垂下的目光落在无法忽视的那道整齐牙印上。 不疼,但很深。 足见牙齿主人对他的恨之入骨。 他还在看,牙印上突然就盖住了一只惨白纤细的手,似乎是有人干了坏事之后想要毁尸灭迹的冲动。 他终于抬头,入目是宋衿符仍旧有点委屈巴巴的脸颊。小脸因为哭过,显得格外红扑扑的;小鹿般夹杂着水雾的眼睛幽怨地瞪着他,想凶他,又不敢,圆滚滚的,仿佛是非要等他低下身段来道歉。 两百年,他从未跟宋衿符道过歉,也从未跟任何人低过头。 两百年他的世界里,遇到事情,总是能用武力解决就用武力解决,不能用武力解决……他尚未遇到过这等情况。 可是如今好似遇到了。 他静静看着宋衿符,慢慢的,抓住她的手腕,想将她的手从自己的手上剥落下来。 她还倔强地不肯松。 他费了点力气,才把她的手扒开,面容稍稍和缓了一些:“只知道哭,还有力气走路吗?” 宋衿符懵了懵,赶紧摇摇头。 他道:“那就在阎王殿歇着吧。” 宋衿符又着急忙慌抓住他的手臂,轻声带着哽咽的哭腔道:“我想回家。” 她想回家,只有七绝城才是她的家。 软糯到叫人无法不动容的嗓音,带着粘腻与香甜。他沉默着,替她揩去眼角新涌出的泪水:“回家练剑吗?” “……” 宋衿符抬头,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宋斐挑眉,摆明了不等到她的答案,他就不会答应带她走。 她只能难受地咽了咽口水:“练,练剑,你教我,我就练剑……” “那还不赶紧自己爬上来?” 宋衿符瘪着嘴角,绕至他的身后,踮脚双手撑上他的肩膀拍了拍,示意他蹲下一点。 宋斐配合地弯腰蹲下,叫她能顺利爬到自己宽厚的嵴背上。 宋衿符爬上去之后,便紧紧抓住他的脖颈不放,声音依旧细细软软,贴着他的脸颊道:“待会儿到家,你把十方镜给我看看吧。” 他不动声色,别开一点脸颊:“不是都知道一切了,还要十方镜做什么?” 第89页 “那些都只是她给我说的,我想自己亲眼看一看。” 看看自己是怎么对不起满城的百姓,看看自己是怎么走火入魔,不受控制,看看自己又是怎么被阎王误以为无罪,本着好心将她送上了轮迴。 她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既害怕看到那些曾经的杀戮,又明白,这是自己不得不做的。她犯下的罪,她必须一五一十地回忆起来。 宋斐这次终于没有再拒绝她,他背着宋衿符,慢慢往七绝城的方向走。 屋外狂风肆虐,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两人,只是叫宋衿符趴在他的肩膀上圈的更紧,温热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的,怎么也不愿意松开。 阎王纳闷地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喃喃道:“他们是怎么和好的?” 谛听与他同样望着这一切,带着看透了人情世故的老练,答:“很显然,鬼王为他的仙女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那是所有人都早就知道的软肋。 作者有话说: 阎王:本来以为我是来劝架的小天使,结果发现我是路边突然被踹了一脚硬逼我吃狗粮的单身狗…… 第四十三章 回七绝城的路不长, 不过是鬼王一眨眼的功夫。宋衿符趴在他的背上,却无比希望这条路可以永远就这样走下去。 以前不知道自己当真是帝君曾选中的仙女,没心没肺, 总觉得即便到了天上,也仍旧还有机会回来做鬼, 还有机会回到宋斐身边;可是如今突然告诉她, 她天命就该是仙女,那宋斐怎么办呢?她那些不曾说出口的情愫,又该怎么办呢? 天界神仙与神仙之间都不可以私自相爱, 更遑论神仙与鬼。 何况……宋斐爱她吗? 她不确定地盯着他冷峻的侧颜, 心中感伤四起,默默又贴近他的脸颊, 想要找一丝他的确在乎自己的安慰。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万爻宫,宋斐感受着一边突然靠近的温热, 侧过脸问:“怎么了?” 宋衿符措不及防, 与他距离甚近地相视。 心好似胡乱跳动,漏了一拍。 冗长的宫道裹挟着熟悉的阴风,她无言,渐渐又圈紧了他的脖子。 细长的手指摩挲在他的脖颈, 有些痒,还有些酥麻。 宋斐皱着眉头看她,稍显不耐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宋衿符这才慢吞吞道:“你先前说, 要阎王或者判官陪着我, 才肯把十方镜给我, 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早就知道了一切, 所以要他们当着镜子的面再看一遍他们曾犯下的错误吗?” “不是。”宋斐出乎她意料地道, “是要他们当着你的面, 承认他们曾犯下的错误。” 并且,要他们当面道歉。 他知道一年的期限对于宋衿符来说绰绰有余,她与白玉骨有灵,找到它根本不会是问题。何况,他也想宋衿符通过寻找神剑,多加歷练。她实在是太弱了,相比起赵怀思,她简直差劲到不堪一击。 他从来都知道白玉骨在遥无寂那里,即便到时候她真找不到,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可是阎王和判官不一样。 他们自始至终都知道这桩事情的因果,但他们从未想过去解决。 在他没有从地狱劫走宋衿符之前,他们想的是就让这场不公平的对决继续下去,到时候赵怀思为剑主,宋衿符为剑灵,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错误。 在他将宋衿符从地狱劫走并且发现她身世不对劲之后,他们想的也是让这场不公平的对决继续悄无声息地进行下去,即便有一人已经离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到时候赵怀思能升天,他再想法子把宋衿符也从地狱送上去,照样是一个剑主,一个剑灵。 他们从未想过给宋衿符一个公平公正的机会,他们口中所谓的待她好,也不过是没法改变结局之后最无力的弥补。 可笑,他们早在知道帝君当的指令就是一人执剑一人成剑灵时,却还是信誓旦旦,敢说叫宋衿符做剑灵是他们早就为她筹谋好的打算,他们还把这也叫做升仙,把这也当作恩赐。 何其讽刺。 他把宋衿符背到她自己的屋里,叫她下来练剑。 “这就练剑?”宋衿符磨磨蹭蹭有些不肯,“还是先看看十方镜吧,阎王和判官是没指望了,那就你陪我看,好不好?” 宋斐思索了片刻:“你自己看吧。” 早在拿到十方镜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宋衿符的过往亲眼目睹了无数遍,每一遍都在心里想着怎么将那些置她入地狱的人千刀万剐,在宋衿符面前看,他怕暴露自己的情绪。 “行吧。”宋衿符只以为他是不敢兴趣,“那我自己看。” 她接过宋斐递来的十方镜,抱着华丽的镜子又突然问道:“你有拿这镜子自己试过吗?” “我?” 十方镜可看万物,只要是属于六界轮迴之内的事物,全都可以看,是当年天宫铸造干坤镜时所剩下的一点废料所制,除了没有干坤镜大,其余功能皆与干坤镜相同。 他觉得宋衿符当不会问起他的过往,想了想,忽而明白了。 十方镜什么都好,就是在使用时需要灵力支撑,看越久远的事情,就需要消耗越多的灵力。对于宋斐这样的鬼王来说,那点灵力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宋衿符来说,那估计又是需要好几天才能休养回来的。 第90页 所以她如此眼巴巴地看着他。 宋斐无奈,随手一挥,她怀里的十方镜就闪烁起明亮刺眼的光芒。 宋衿符措不及防被震惊到,捧着镜子赶紧道:“五百年前,宋国凡间,赵怀思。” 十方镜收到她的指令,光芒闪耀结束,从远处看去,镜子又变得稀松平常,但走近一看,便能瞧见它本该是照人的那一面,如今映照的,是五百年前凡间的过往。 — 五百年前的凡间冬日,街上躺着一个被爹娘遗弃的女婴,女婴裹在襁褓中,在地上不知躺了多久,才终于遇上一个好心人将自己救起。 好心人姓赵,就住在这附近的巷子里,见女婴天寒地冻躺在这大街上,居然不哭不闹,懂事到出奇,便将她抱回了家。 赵父将女婴抱走后几日也不见她家里有人来寻,便索性将她收留,叫她跟着自己姓,取名为怀思。 赵父当时还有个与赵怀思差不多大的儿子,叫赵绰。 将赵怀思捡回来这一举动从一开始就得到了赵绰的母亲,也就是赵夫人的不贊同。 战乱,民不聊生,他们不是富户,能养活一个儿子已经是不容易,再来一个女娃娃,家里本就拮据的日子又要更加缩衣减食。 但好在赵怀思在襁褓之中就学会了听话。赵父白日里忙着生计,没有时间陪她逗她,赵夫人即便在家也懒得哄她,她愣是不哭也不闹,只是安安静静躺在边上,等到有人想起她的时候给她餵一口薄粥吃,餵一口稀汤喝,便能养活,且立马喜笑颜开。 这样乖巧,渐渐的,赵夫人也就不说什么了。 但是相比起对自家儿子赵绰的疼爱,赵夫人对赵怀思的态度就可谓是相当冷淡了。 因着赵怀思抱回来的时候个头就比赵绰要大一点,所以在家中,一直是赵怀思为姐姐,赵绰为弟弟。 姐姐干活,照顾弟弟,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理所应当且义不容辞的。 即便这个弟弟,其实与姐姐一般大。 赵怀思五岁上便开始随着赵父上山砍柴,下海捞鱼,上街叫卖,烧火做饭……那些本该是赵家儿子赵绰要干的脏活累活,自打赵怀思能跑能跳起,便都是她在干。 她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知道自己是无父无母,知道养父养活一大家子的不容易,亦知道赵夫人不疼自己,自己唯有变得再乖顺一点,才能叫她对自己稍稍不是那么挑刺,才能叫她在这个家里继续待下去。 她在拼命地活着。 后来一日,街上贴起了告示,说是朝廷要打仗,需要徵兵,家家户户但凡有年轻儿郎的,都至少需要出一个。 家家哀痛,怨声载道。 赵家也因为这事吵翻了天。 赵夫人护子心切,直接拉着赵怀思说她自小能干,做什么都比赵绰强,让她上战场,未必会输过男儿郎,所以执意要她代替赵绰应徵,叫她去随军。 赵怀思早知道她不疼自己,可也是在这一刻才真正感觉到心死,原来这么多年,她对她当真是没有半点母女情分。 她去看赵父,幸而赵父还疼她,为了她跟赵夫人破口大骂,说叫她一个姑娘家上战场,简直是荒唐至极。 两人在家中吵了整整一个晚上,赵父在这一夜愁白了头,华发丛生。 赵怀思心疼他,自己也挣扎了整整一夜,最后哭着跪在两人面前,说自己愿意去入伍,随军出征。 自此,她改名为赵绰,成了赵家唯一登记在册的儿子。 那一年,她十三岁。 她随军走过塞北荒原,随军翻过旷野孤山,随军走过边陲土城,也随军盪过夜半河江。 赵夫人虽蠢笨自私,一心只知道为自己和儿子打算,但有一句话说的却是对的—— 赵怀思自小能干,上了战场,不一定会比赵绰差。 甚至,她已经不是不差,而是在军中屡立战功,顶着赵绰这个名字,逐渐成为了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宋国成功攻下晋国,班师回朝那一日,她被宋王封为宣武骠骑大将军,同时,得到了宋王恩赐的一柄宝剑。 宋王野心勃勃,光攻下一个晋国还不够,他想要的,是天下山河一统,普天之下,莫非宋土。 他将那柄名为白玉骨的剑送给赵怀思,要她提剑做他的大将,替他冲锋陷阵,完成大一统的梦想。 赵怀思接过那柄剑。 她原先用的剑只是应徵时军中统一为将士们配发的剑,一路上不知道用断了多少柄,宋王恩赐的这把剑,她却是一握上便有种天生使命的感觉。 好似这把剑在告诉她,她生来就该是强者,她生来就命定不凡,她生来就该握着这样的剑,带着宋国十万将士,一统这破碎的山河。 十八岁的她,得到了白玉骨,自此越发勤加锻鍊,刻苦用功。 攻下晋国之后的宋国,下一个目标便是与晋国比邻而居的齐国。 赵怀思带着攻打晋国时的势头,一路势如破竹,攻至齐国的樊城。 齐国的樊城后头就是都城,因此不比先前攻过的地方,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赵怀思在军帐中连夜苦恼了好几日,终于在某一日心烦意乱的时候,提着白玉骨出去练剑。 那一日,白玉骨给了她意想不到的惊喜。 它的剑里,居然藏着一个人。 第91页 而且是个姑娘。 她说她是白玉骨的剑灵,是随着她对剑的信赖和渴望而生的灵魂,她的出现,能帮她用剑更上一层。 赵怀思起先并不信这些东西,只觉她是什么耍把戏的,可后来她当着她的面在剑上由虚化有,又由有化虚许多次时,她被迫不得不接受了她的存在,且被她说服,她当真是她用剑至出神入化的地步才会产生的剑灵。 她只是个灵魂,但所有人都看得见她。 赵怀思将这个剑灵带在身边,对外只说是自己的姐姐来投奔了自己。她与她同吃同住,同睡同起,一有空便喊她与自己练剑,与自己钻研各种兵书古籍,后来,在剑灵的相助下,她的剑法果真又有了新的突破,便说是个万人敌,恐怕也不为过。 她在剑灵的相助下,成功攻下了樊城,剑指齐国的国都。 攻下樊城那一日,她带着剑灵去找当时随军的军师,说想为姐姐换个吉利点的名字,好助自己接下来再屡战屡胜。 其实,是她根本就不懂起名,在军中自己识字后除了兵书没看过别的,剑灵跟随她至今,尚未有个正经的名字。 军师是个略通周易的术士,听了赵怀思的话,二话不说盯着她称是姐姐的人看了半晌,而后捻起手指,为她起了一个名,顺便,赐上宋国的国姓,全名,叫宋衿符。 “宋金福?”赵怀思听着这个名字,“会不会太直白了一些?当真会于我大军有利么?” 军师不满:“是宋衿符!将军只管放心,这是我问天取的上上大吉之名,何况,还盖了我宋国的国姓,定能福泽将军与我大宋这十万将士,势如破竹,一统河山!” — 宋衿符独自坐在屋中,看到这里,颇为感慨地嘆了口气。 原来她的名字出自这里。 这军师倒也还算灵通,即便她这个名字没给赵怀思带来哪怕任何一点好运,也没给后续她本人带来任何一点好运,但给宋国,倒的确是带来了天大的祥运。 宋国还当真是一统山河了。 这便是有利也有弊么? 她继续看着镜中的景象,见到宋国兵临齐国都城的那一日,齐国派了个极擅长说道的公子来见赵怀思——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四章 齐国派来的说客是当今齐王膝下的三公子, 人称公子珩,赵怀思见到他的那一刻,他不过是一副弱不禁风的孱弱样。甚至在她从进门到坐下的这一段时间里, 这位公子就咳嗽了不下四五声。 派个病秧子来当说客,不知道齐国打的是什么主意。 赵怀思摁着白玉骨在桌上, 一派军中大将的英姿飒爽, 气宇轩昂:“公子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宋军兵临我齐都城下,赵将军还问我来是有何贵干?”公子珩笑了下, “自然是来当说客, 请将军暂时改道别地,留我齐都苟延残喘些时日。” “我奉宋王命北征诸国, 齐国乃是必经之地,如今齐国大半疆土已经归属我宋国所有, 公子觉得自己还有何资格与我谈判?” “如今是没有资格, 那若是我派人即刻修书一封,告诉宋王,赵将军是个女的呢?” 公子珩晃着他随身带着的一把破羽扇,笑得如沐春风:“我也不是要将军就此不来攻打我齐都, 只是暂时改道其他地方,不难吧?这里往西去不过两座城池就到燕国,将军如此神威, 若是愿意听某的先去攻打燕国, 那某现在就可以代表齐王, 答应将军, 助将军一臂之力, 先行拿下燕国。” “唇亡齿寒的道理, 公子是当我没念过兵书吗?”赵怀思脸色铁青,看着公子衍宛如杀父仇人。 不过也确实如此。 因为他继续笑道:“将军故土程安,程安县赵家父母,自小养育将军长大,如今均已年迈,他们是生是死,就在将军的一念之间了。” 赵怀思瞳孔皱缩,一瞬掏出白玉骨抵在他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直接将他的脖子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只是终究还念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原则,她没有下去狠手。 “滚回去告诉齐王,即便我的身份明日便被戳穿,我也定会先荡平你们齐国的国都,再回去领罚!” 她眼锋霸气又凌厉,到处都透露着自己无惧无畏,不是个好惹的模样。 公子珩却不听她的话:“此消息只天知地知,我知将军自己知,齐王,我还尚未告诉。我给将军三日思考的时间,三日后我再来宋国军帐,等将军的答覆。” 他施施然起身,赵怀思在目送他撩下帘子彻底离开的身影后,才终于一改方才坚持的狠劲,垂下白玉骨,神情崩溃地坐下。 宋衿符化形出来,道:“怀思,我觉得你不能听他的。你都已经兵临他们齐国都城了,拿下他们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如今正值春暖花开,将士们士气也足,正是一鼓作气的好时候,一旦改道,不仅将士们会对你起疑,王上也许也会认为你是起了反心!” “我有没有反心,我问心无愧,可是现在是他在拿我的爹娘威胁我!”赵怀思拍案怒吼,适才在公子珩面前装出来的霸气与镇定俨然荡然无存。 宋衿符不曾见过她这般模样,小心肝颤了颤,忧心忡忡道:“那所以呢?你是要为了爹娘,牺牲这些愿意誓死追随你至今的将士们吗?” 第92页 “我没有要牺牲他们!” “改道就是牺牲!” 宋衿符道:“怀思,你是个将军,你不会不明白改道的意思,军心和帝王的猜忌都是与之同行的。你之前的规划是一路北上先攻下齐国,贸然改去燕国,不说我们准备不足,便是士兵们也是毫无防备,好不容易竖起来的军心,也许就那么散了!士兵们的士气,才是一路攻城的最佳武器。” “那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拿我爹娘的血祭天,为帝王的盛世霸业开路吗?”赵怀思猩红着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宋衿符。 “不是每个人都同你一样,无依无靠,无父无母,出了事躲回到剑鞘里就一了百了了,衿符,我如今的处境,你不明白。” 宋衿符的确是不明白。 她依靠赵怀思的执念而生,没有父母兄弟,没有骨肉至亲,要论亲人,便只有一个赵怀思算是她的亲人,也是她的主人。 她本来该听赵怀思的所有话,赵怀思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可她却隐隐觉得赵怀思此番做的不对。 “你是当真害怕亲人会受人钳制,还是害怕自己女儿家的身份会被他们所暴露?”她鼓足勇气,终于问出了心中所想。 不出所料,赵怀思对于她的提问反应十分激烈。 “宋衿符!”她几乎是即刻拍案而起,“你是我的剑灵,谁允许你这样质问你的主人?” 宋衿符低头,她就知道,这样问定是要激起她的怒火的。可是她不问问清楚,谁来为大宋这十万将士负责呢? 她思来想去,给赵怀思提议道:“不若我们将事情告诉给军师,请军师帮忙商量商量吧?不提你是女儿家的事,就说公子珩拿你的家人威胁你,要你改道,你当如何?军师神机妙算,定有好的办法的。” 军师是赵怀思受封大将军、得到白玉骨的同时,宋王美其名曰赐给她的帮手,之后赵怀思不论哪一次出征,他都相随左右。 可赵怀思总觉得他是宋王为了牵制自己而派来的眼线,故而除了一些玄学上的事情,其余时候,她其实都不大想依靠这人。 若是叫军师在此事中得知她是个女儿身,那他会不会直接回去禀告宋王呢? 她年纪轻轻就被赵家扔出来做替罪羔羊,已经够可怜的了,如今好容易凭自己的努力做到了今日地位,若是一朝被人发现是个女的,欺君之罪压在头顶,她还有什么前途可言?还有什么将来可言? 宋王又多猜忌,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说不定会虚与委蛇要她先替他打下城池,待她凯旋就逼她交出兵权,幽.禁起来。 “不告诉军师。”她最终还是做下了这样的决定。 “那你要怎么办?”宋衿符追问。 “他们想保住都城,就拿悬河二城来换。”赵怀思打定主意道,“何况他方才不是说了,我若先攻打燕国,齐国也会尽力相助?” “悬河二城恰好毗邻燕国,叫他们将悬河二城拿来,而后再助我们攻打燕国,打完燕国,我们再回头拿下齐国。” 宋衿符担忧:“那到时他若再拿你是女儿家的事要挟你呢?” “他不会有这个机会。” 赵怀思眼中燃起杀意:“退兵改道,我不仅要他们拿悬河二城来换,还要他们拿公子珩的项上人头来换。” 看着这样的赵怀思,宋衿符眼中迷茫越来越深。 “你要杀了公子珩?你怎么杀他?” “你。”赵怀思目光忽而炯炯,望着她道,“衿符,你是剑灵,可以随意藏匿在白玉骨中,我若将此剑为信物,送给公子珩,叫他带回去献给齐王,你便有机会跟在公子珩身边,到时,你就挑个适当的时机,杀了他!” “我我我……”宋衿符一下被惊得语无伦次,“怀思,我是你孕育出来的剑灵,我可以帮助你在战场上杀敌,可我不能,不能这样子杀人啊!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样我同那些凶剑魔剑又有何区别?” “你不是随意杀人,你是为了我宋国千千万万的将士杀人!”赵怀思强调,“公子珩并非善类,你我皆清楚,屠了他一人,我便没了威胁,又可同从前一样,所向披靡!” “可是,可是他若已经将你的事,告知了其他人呢?”宋衿符还是犹豫,“怀思,那这样,我们不就杀了他也无济于事吗?” “他不敢。”赵怀思利落道,“他既然敢拿此事威胁我,定是暂时还不敢将事情声张,否则,风声一旦泄露出去,他便没了可以制衡我的筹码。” “那也不能保证他没有心腹託付啊……”宋衿符喃喃,还是不太想干这事,“何况我是大王赐给你的剑,若是叫大王知道……” “大王只用知道我又替他拿下了悬河二城,便会高兴了。”赵怀思道,“何况,衿符你这么厉害,即便还没学会你说的什么最聪慧的剑灵才会的御剑飞行,但也能保证自己平安无虞带着白玉骨回来的,是不是?” 宋衿符欲言又止,看着她倍感信任的模样,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就这样,三日后,她被送上了去往齐国的旅途。 公子珩坐在马车中,对着这柄剑仔细把玩,时不时还要抽出来看看。 第93页 “不愧是传闻中的绝世宝剑,莫说赵绰拿着它是个万人敌,便是我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拿着它,咳咳,只怕也能削铁如泥。” 他自嘲几番,将剑翻来覆去地看。 与他同车而坐的谋士大笑:“什么不败战神赵绰,我看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废物,一听到我们的威胁就吓得答应改道,还敢拿悬河二城做条件。 殊不知,我们早就在悬河二城和燕军做好了埋伏,就等着她来呢。此番,我们终于可以一雪前耻,将前面送出去那么多城池的仇都报回来!” 和燕军一起做好了埋伏? 宋衿符躲在剑身里,听得大惊失色。 那赵怀思岂不是惨了?她近来因为公子珩威胁她的事,一直心气不定,不适合应战。 何况她现在还在这里呢,没有她和白玉骨,她得有多神威才能战胜那些伏兵? 她想赶紧带着白玉骨冲出去救赵怀思,可是一想到自己如今尚不会御剑,她又无可奈何,只能突然在马车中化形,趁人不备,直接拔剑抵在了公子珩脖颈。 马车里的两人都对这凭空出现的剑灵大吃一惊。谁也想不到,世间还有此等招术。 宋衿符可不等他们震惊:“马上驾车去往悬河二城,收回你们和燕军的埋伏,否则,我就杀了他!” 眼看着公子珩性命堪忧,刀锋已经进了他的皮.肉,谋士急得手忙脚乱,赶紧喊车夫即刻改道去悬河。 “你,你是什么东西,赶紧放下剑,好好说话!”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只需知道我想出现便出现,想消失便消失,你们永远奈何不了我,要想我放剑,除非你们和燕国先退兵!” “退退退,马上就退!” 她的出现实在是太奇怪了,谋士和公子珩即便说是惊魂未定也不为过。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悬河,宋衿符一路催促,等到的时候,却瞧见城门已然大开,带着各色盔甲的士兵正在浴血奋战,而显然,被埋伏的宋军形势最为狼狈。 赵怀思站在血泊中,遥遥似乎看见了她,却无奈,她身受箭伤,后背插着两支长箭,已经不能说话。 宋衿符扔下公子珩,赶紧提着白玉骨沖了过去。 她扶住摇摇欲坠的赵怀思,背着她在混战中厮杀。 赵怀思还剩着最后一口气,伏在她的背上,抬手指着远方。 宋衿符顺着她的手去看。 那是公子珩站的地方。 他身前,还有许多的盔甲护卫。 “杀,杀,杀了,他。” 她濒死的执念,也不过是如此。 宋衿符想起他算计的埋伏,也是一肚子火,随手从一旁的尸体上拔出两支箭,冲着他和那谋士扔了过去。 盔甲护卫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她便双双命中,射在了他们的脑门。 她满目猩红,背着赵怀思继续冲锋陷阵,全力厮杀。 此前她都是与赵怀思配合上阵杀敌,默契十足,如今只剩她一个,背上还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赵怀思,无疑是比从前困难了不知道多少倍。可她愣是凭着一股气血上涌的冲劲,提着白玉骨,在万千士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没人近的了她的身,即便弓箭也不例外。 赵怀思提着白玉骨是个万人敌,她提着白玉骨,也是个万人敌。 可即便是个再厉害的万人敌,也敌不过对方十几万的埋伏。 等到十几里外的二队士兵终于赶到接应的时候,她的力气也已经消耗殆尽,是强弩之末了。 士兵护送她和赵怀思先行离开,等她回到军帐的时候,看见的是军师尤自淡定地等在那里。 军医提着药箱进来,对着赵怀思的伤势连连摇头。 几乎是不行了。 宋衿符不肯信,非要他医治,军师却替她做主,放了军医去医治其他还有希望的士兵。 “为了一己私心,莽撞行事,这是她该付出的代价。”他冷眼看着赵怀思。 宋衿符不想理他,只是狠狠地回过头,剜了他一眼。 他面不改色道:“在她出发前,我就已经问天算好了,喊她多等一炷香的功夫再进城,到时候局势便会于我们更有利。她却不肯,说白玉骨已经被献给齐王,她若再不尽快拿下悬河二城,大王恐会怀疑她的真心。” “可笑,早在她想要改道之时,大王对她的猜疑就已经起了。” 他自顾自说完,又将定定的目光转向宋衿符:“她如今快死了,你知道接下来你该怎么办,才能扭转局势吗?” 什么叫她该怎么办? 宋衿符蹙眉。 她是因赵怀思而生的剑灵,赵怀思如今不在了,她的主人也就没了,恐怕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回到剑中沉睡,等待下一个与赵怀思一样厉害、又能唤醒自己的主人了。 她兀自想着,却听军师道:“剑有剑灵,不奇怪。传闻当年炎黄时期,还有人以肉身殉剑,以成大业。不过看姑娘的情况,倒不像是殉剑,而是剑生剑长的灵魂。” 他点到为止,宋衿符却已然震惊得目瞪口呆。 他知道,他知道她是谁! “不必惊讶,我于玄学上向来有点门道。”军师高深莫测。 “我如今只问你,等到她死了,你是要顺从你们剑灵的本能,回到神剑中去沉睡,还是要接过她手中的这把剑,拼一把,代替她活下去,代替她,完成这一统山河的梦想?” 第94页 作者有话说: 算错了呜呜,明天才是前世今生篇的结束,不过已经写的差不多了,大家该知道的也都能猜到了吧~ 第四十五章 若说宋衿符和白玉骨原先只是顶级的神剑与它平平无奇的剑灵这般关系, 那在她提起白玉骨代替成为赵怀思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白玉骨新一任的执剑主人。 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在她用尽所有的灵力伪装成赵怀思之后, 她便逐渐越来越不像个剑灵,而是慢慢在变成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活灵活现的、有血有肉的人。 军中对于赵怀思明明濒死却又奇蹟般活过来的事情全都感到不可思议, 但见到她的确活着站在自己面前时,将士们想要的,都是她给一个说法。 一个关于改道, 关于埋伏, 关于无辜战士们损失惨重的说法。 宋衿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当着众将士的面, 低下了自己的头,承认了自己愧对宋国千千万万的无辜将士, 同时, 也道自己愿意按军规接受该有的惩罚。 这是她和军师商议过后,觉得还能挽回军心的最好办法。 宋衿符脱下一身盔甲,光天化日,站到了寻常士兵们接受军罚的刑台上, 当着万千将士们的面,受了整整二十道鞭刑。 即便如此,第二日她依旧早早起身操练白玉骨。 她虽然是白玉骨的剑灵, 但也只是个资歷灵性都十分一般的剑灵, 平日里有赵怀思的执念养着, 她很容易成长, 但是如今赵怀思消失不见了, 她想再成长, 便只有靠自己。 行兵打仗从来不会给已经上战场的将士们喘息的机会,她不抓紧时间,便只有挨打的份。 军师日日陪着她,指点她,有不少时候,她甚至恍惚,觉得他似乎比自己更了解白玉骨,他才像是白玉骨的剑灵。 但那自然不可能。 因为在一个月后,全军整装待发,决定再次攻打齐都的时候,白玉骨新的剑灵,觉醒了。 军帐中,烛火下,她眼睁睁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赵怀思,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想要摸上一摸。 “不必惊讶,我是真的,不过这次,换成我是剑灵,你是剑主人了,衿符。” 赵怀思站在她面前,浅浅微笑,穿的不是她素日最常见的那身盔甲,而是一套素衣,简单披髮……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重点是,重点是—— 她说她是剑灵,她是剑主人了? 宋衿符深深不解,带着满腔的疑惑,不知从何问起。 赵怀思好似十分理解她的感受,自己主动解释道:“也许是那日在悬河时,白玉骨上也沾了我的血,古来一直有以身殉剑,以筑剑灵的说法,我执念太深,前来勾魂的阴差们也抓不走我,只能任由我附身在白玉骨身上,跟着你走。” “我本来是想,你才是白玉骨的剑灵,等你附身回白玉骨的时候我说不定就可以见到你,我们再商量往后究竟该怎么办,不想你却是选择了直接代替我继续活下去,用尽所有的灵力成为了赵绰与赵怀思。” “在我们做下选择的那一刻起,衿符,一切就都发生了变化。” 选择以灵魂继续生存的人,最终变成了剑灵;选择将己身託付于大业的剑灵,最终活成了人。 她们全都变了。 “你做的很好,不论是替我整顿军营,还是替我给枉死的将士们赎罪,你都做的很好,衿符,我很欣慰。”赵怀思依旧浅浅笑着,“只是鞭子打在身上,很疼吧?” 宋衿符蓦然抬头,眼里微有莹光闪过。 怎么不疼呢,她即便不是人,即便只是个剑灵,也是能感觉到疼痛的,一道道鞭子打在后背,疼到无以復加,失去痛觉。 可她没有人可以哭诉,她唯一的主人和朋友便是赵怀思,没了赵怀思,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心底里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叫她崩溃,她扑过去抱住赵怀思。 “疼,怀思,我好疼,鞭子打在身上好疼,你怎么到如今才出现啊,呜呜呜……” “我知道疼。”赵怀思拍拍她的脑袋,“可是我不修炼,怎么可能化形在你们眼前呢?一个月,已经是我最快的修炼速度了。” 宋衿符小脸皱皱巴巴,依依不捨地松开她,赵怀思怀着欣慰的笑:“衿符,恭喜你,往后,你就是个真正的人了。” 这有何值得恭喜的?宋衿符依旧是高兴不起来。 她是因为赵怀思死了,这才需要长久地化成人形来假冒她。阴差阳错,得天庇佑,这才换来的成人。这样的喜,当真是一点都不值得喜,这是踩着赵怀思鲜血往上爬的喜。 见她情绪不高,赵怀思又宽慰她道:“好歹我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并肩作战,是不是?从前都是你辅佐我,以后,就让我来辅佐你吧。衿符,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吗?” 当然好,宋衿符巴不得还和以前一样,只是……她们当真还能跟以前一样吗? 她没有思考的时间,因为赵怀思要拉着她出去练剑了。 鑑于她如今已经是赵怀思的模样,将士们眼前不能出现两个赵怀思,所以即便是练剑,赵怀思也只能躲在剑身当中陪宋衿符练。 可即便如此,她这个剑灵,还是叫宋衿符意识到了自己当初是多么的弱小。明明单瞧着也不差,可是一旦有了对比,就显得她实在不堪入目。 第95页 身为剑主人的她,也是头一次感受到了剑灵如此强大的压迫力,手中虽握着白玉骨,但时常有一种自己无法驾驭它的感觉。 攻打齐都的日子就定在赵怀思回归后的不久。 那是宋衿符如若没有进入轮迴,就永远不该忘记的一天。 她骑在高头大马上,破开齐都的城门,杀进齐国的国都,身后数万将士跟着她嘶吼,想要靠此战赢回从前所有的士气。 他们冲进城,与齐兵疯了一般的厮杀,街上遇到人就斩,遇到逃跑的就射箭,即便只是一个无辜的百姓,也难逃他们的血手。 不是,不是这样的…… 宋衿符原本高涨的情绪和杀红了的双眼在看到一个又一个无辜百姓倒下的时候,愤怒到了极点。她想叫那几个士兵住手,两军交战,从来不斩良民。可她手里握着剑,浑身好似都不听使唤了。 一个老妪扑到她的脚边,求她叫人收手,正落到了宋兵手里的是她家老汉,他们虽世代生活在齐都,但他们从未伤天害理,也从未从军…… 住,住手! 宋衿符也想叫他们住手,可是手中的剑已经不听使唤了,她红着眼,高举起白玉骨,看着地上的老妪,血又溅了自己一脸。 “住手!怀思,住手!” 她终于受不了,扯着撕破的喉咙疯狂尖叫。 可是赵怀思哪里会听她的。 “我凭什么要收手!衿符,我辛苦了这么多年,磨练了这么多年,从生下来就不被人期待,努力至今,就为了一朝能统一天下,封侯加爵。可是齐国这群偷.奸耍滑的小人,居然威胁我,居然欺骗我,居然埋伏我!我凭什么要给他们好日子过!” “可是老人家是无辜的!稚子是无辜的!那么多良民百姓,也是无辜的!你要报仇,该去地底下找算计你的公子珩!” “谁说他们无辜!若非他们供养着齐国这群败类,若非他们滋养着齐国这群士兵,齐都,早该是我的地盘!下了地狱,我不仅要去找公子珩,还要去找那双抛弃我的爹娘,叫他们将这辈子欠我的,全都还回来!” “你疯了,快停手!!!” 她想甩开白玉骨,出了鞘的剑却早已经不听她的话,她双眼可怖,看到眼前出现一个与自己长相穿戴尽数一模一样的赵怀思。 “反正我们要的是齐国的土地,衿符,你太仁慈了,那些没有必要的东西,从来不是一个行军之人该考虑的,子民,宋国多的是。” “你疯了!!!” “疯的不只是我,还有这一群受尽齐燕两国埋伏欺骗的士兵!衿符,你想停手,也得看看他们听不听你的。” “他们凭什么不听我的?我是将军,我是他们的将军!” 宋衿符疯狂摇着头,要去阻止那群肆虐杀戮的士兵,却走了没两步便被人从身后一掌噼晕,昏了过去。 “你是他们的将军,我也是。” 赵怀思冷冷地看着她,将她的脸藏向自己的胸前,自她手中接过白玉骨,高举在马背上。 “今日齐都里的所有人,杀无赦!” — 宋衿符轰的将十方镜盖上,后面的场景她不敢看,也不忍看。 玄铁一般的命令发下去,本就疯狂的士兵们只有更加疯狂的可能。 她痛苦地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数不尽的杀戮,数不尽的冤魂,数不尽的血流成河,怨声载道。 不是的,她执剑是为了给百姓更好的生活,是为了一统天下,叫天下人都过上平稳安定的生活,可是她当年都干了些什么,赵怀思都控制她干了些什么…… 她头疼欲裂,抱头在榻上翻滚。 已经不用十方镜,五百年前的景象就如同海水倒灌般漫涌瑾她的脑海,她记起来了,她全都记起来了……醒来后看到白玉骨撕心裂肺的痛,醒来后看到自己满手鲜血,怎么洗都洗不掉的痛,她全都记起来了。 遥无寂看到的剑灵和剑主人站在一起对峙,就是她与赵怀思,当时站在齐都的城墙上,横着白玉骨对峙。 “你想杀我?”赵怀思言语中似乎有不可置信的意味。 “杀了你,给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赔罪。”宋衿符咬牙道。 “给百姓赔罪?”她荒唐地笑道,“衿符,我们武将的职责是生来以血祭天,战场上只要是敌人,杀谁都是天经地义,齐国的子民不是我们的子民,我们都已经踏平他们的国土了,你难道还会指望他们回过头来感恩戴德心悦诚服于我们吗?我们杀的,只是将来潜在的敌人。”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她还在说邪魔歪理! 宋衿符被她逼得似乎只会摇头,连目光都已经不会转了。 “你太残忍了。” “我不残忍,残忍的就是别人——” 赵怀思话音一落,目光凝聚在她身后某个地方,突然瞳孔皱缩,将她推至一边,当着她的面和空气打了起来! 宋衿符已经不会转动的脑袋叫她不能理解当时赵怀思的动作,现在回忆起来,她才知道,那便是遥无寂。 他说他曾与白玉骨的剑灵对上过手,不过只过了几招。 这个只过了几招,宋衿符想,她大概知道是为什么。 第96页 因为在赵怀思专心对付当时她看不见也听不着的遥无寂的时候,她提着白玉骨,毫不犹豫地插进了她的后背。 一寸一寸,破了她剑灵的魂心。 作者有话说: 基本上全部结束了!还剩最后一点,明天会解释~ 今天也是没有我们鬼王出场的一天,明天给他重头戏~ 第四十六章 赵怀思的魂心破了之后, 宋衿符很快又将白玉骨拔.出来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因为她就是由赵怀思的执念而产生的剑灵,所以她害怕自己不死,将来还会受赵怀思控制, 为她所用。 她的执念太深了,实力也太强了, 她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但是只要同归于尽就好了, 这样白玉骨没有了剑灵,就只是普通的一把废铁,没有人可以再用着它胡作非为。即便它将来再遇有缘人产生新的剑灵, 也与她们无关了。 长剑刺进心脏的那一瞬, 真的好疼。 宋衿符强忍着眼泪不能掉下来,看着自己嘴角慢慢在滴血, 身上也在流血,意识逐渐变得模煳, 城墙上, 街道上,到处是倒下的百姓和士兵,齐国的,宋国的, 有罪的,无辜的……她觉得自己好似听到有婴孩的啼哭声,在她耳边响了很久很久。 可是, 孩子怎么没有人去抱呢?孩子怎么没有人去哄呢?他的爹娘呢? 哦, 死了啊。 她摇摇欲坠, 贴着城墙倒下, 一剎那眼角涌出的泪水不可遏制, 无法收拾。 绝望中好似有人正在向她走来, 可她已经睁不开眼皮了。她以为,自己死了不是魂飞魄散,就是会见到鬼差,不想几日后的军帐中,她又活了过来。 床前站着军师。 军师一脸失望地看着她:“赵怀思回来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瞒着我。并且与她朝夕相处这么多时日,居然连她已经由念生怨都看不出来,实在是枉费我对你的一番栽培。” 他看起来是相当痛心疾首,摇着头道:“你不能就这么死了,想赎罪,光一个人死去可不行,这破碎的山河还需要有人收拾,这屠城的罪过还需要有人承担,宋衿符,你的使命,是拯救天下苍生。” 宋衿符精神恍惚。她连自己是怎么死去又活来的都不知道,他居然在这里告诉她,她的使命是拯救天下苍生? 可她刚刚还屠了人家满城啊。 她摇着头,眼中的退缩清晰可见,军师却对她道:“白玉骨不见了。” “不见了?”宋衿符不曾想自己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这样。 如果白玉骨不见了,那赵怀思呢?被她刺破的魂心呢? 军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赶到之时,恰好见到你倒地,赵怀思魂魄逼于散尽,我用术法,将她飘散的魂魄收了起来,将你也起死回生了起来。” 他将一个白净的封口瓷瓶放在她的床榻边:“这便是她。” 宋衿符下意识起了退却的心,缩着脚往被笼里钻。她久久地看着那个瓶子,倏尔,眼泪居然落了下来:“那你为什么不,不将她送去超度?” “超度?”军师挑起讥讽的笑,“她也配?” “那你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她不继续为祸人间罢了。”军师目光深远地看着她,“而你,还需要代替她完成这一切使命之后,才有资格带她一块儿下黄泉。” 带着赵怀思一块儿下黄泉? 好啊。宋衿符想,正好她犯了这么多错,她要亲手把她交给阎王,叫阎王把她带到地狱里去。她要亲眼看着她接受惩罚,为她伤害过的百姓赎罪,忏悔,叫她忍受比死亡还要可怕千倍百倍的痛楚。 军师听到她的想法,意味不明地笑了:“那你呢?你是她执念生长出来的东西,她入地狱,那你呢?” 宋衿符想起那个死在自己剑下的老妪,抹了把眼泪决心道:“我也入地狱,我和她一样,罪不可恕。” 军师点点头,对她这话颇为贊同。 “但是你终归还是与她不一样。”他道,“你入地狱前,还有机会将你犯下的错堂堂正正地赎回来,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你想好了吗?” 宋衿符还没想好。 她才刚醒来,一切都很疲累,即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军师却不给她喘息的时间:“宋王已经知道了赵绰做下的事,你打算怎么向他解释?” 宋衿符闭眼:“回去领罚,无论他怎么惩治,我都认。” 军师默默点头。 再往后便都如同史书记载的那般。 宋衿符代替赵怀思,以赵绰之名回到宋国领罚,领完罚后宋王却依旧不舍她的将才,也不是,该说宋王是依旧不舍赵怀思的将才,又委以重任,叫她以戴罪之身,继续带领军队北上,征讨燕国。 也就是在北上伐燕开始,她将自己的兵器换成了一把刀,取名为,破河图。 — 宋衿符抱着十方镜许久,久到自己都忘了自己该做什么。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逐渐上涌,好像是随着她的记忆復甦,那些被尘封许久的能量也逐渐觉醒。 她稍微一张手,一股粉色的灵力便窜了出来,逐渐升空,形成炫目灿烂的烟花。 是比她从前灵力要强上许多了。 第97页 她心下感慨,却仍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做点什么,宋斐推门进来,只看到一个魂不守舍的她。 他抬手,将宋衿符不知飞到哪里去的魂魄招回来,往她面前递了一张东西:“赵怀思喊小鬼帮忙送进来的,问你比试就定在十日后,可不可以。” “十日后?”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叫她重新做回剑灵吗? 她心绪复杂,接过宋斐的字条,上面的确是赵怀思写的话,说是十日后的东海竭石山,不见不散。 宋衿符捏紧了字条,眼底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惨白的脸色没有一点活泼少女的气息,反倒暮色沉沉的,很难看。 宋斐道:“还有十日,也不是来不及……” “这十日你教我,我什么都学,好吗?”宋衿符蓦然抬头,水做的眸子泪盈盈地看着他。 宋斐一顿,“好。” 宋衿符突然冲过去抱住他:“我只有你了,宋斐。” 所以求求你,千万不要抛弃我,千万不要丢下我。我不想要做剑灵,我还想跟从前一样,能肆无忌惮陪在你身边,能开开心心陪在你身边,我死也不要做剑灵。 “你说我会输吗?”她在这一瞬间想了不知道多少的东西,最后只能拖着哭腔,默默抬头去与他对视,看他凌厉的下巴。 “现在开始担心会不会输了?”宋斐也没有要把她推出去的打算,反而将手轻轻搭上她的后背,将她环在自己身前。 说出口的话却不是那么动听。 “我早早叫你要自己修炼的时候,你做什么去了?” “……” “那,那时候也不知道还要比这个呀,说来说去,还不是你早早知道了一切,却都不告诉我么?” 宋衿符说着说着便又委屈了起来,挤出更多的眼泪,贴紧在宋斐怀里。 她的脑袋毛绒绒的,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弄得他有点痒,胸前衣襟还沾上了她大片濡湿的眼泪,贴着身体,不大舒服。 可宋衿符还没哭够,哪里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 他抬起手,终究还是又放了下去。 “宋斐。”等她终于哭够了,又哑着喉咙抬起头来道,“接下来十日,你再教教我修炼好不好?我想,想再努力一下。” 宋斐自然没什么不好,“那你撑得住吗?” “撑得住!”宋衿符连连点头。 从前行军打仗那么苦,她都撑过来了,没道理如今短短的十日修炼,她就撑不住了。 宋斐遂松开她,试了试她如今的资质。 “还行,没必要日日都困在万爻宫里练,等你练得差不多了,就去万窟山自己找对手。” “万,万窟山?” 那,那宋衿符还是觉得不行的。 可是鬼王的决定不容置喙,“万窟山上多的是修炼多年对鬼王之位虎视眈眈的厉鬼,你去那里找对手,只会遇强则强。” 宋衿符大言不惭:“那我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找你做对手?” 宋斐眯了危险的眼眸:“你想试试?” “那倒也不是!”宋衿符见好就收,心里做好了准备,叫宋斐即刻教自己开始修炼。 觉醒了前世能量的灵力就是与寻常不同,宋衿符觉得自己如今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宋斐教她任何关lj于剑术的本事,她也能更快地领悟,且将它驾轻就熟。 也许是刻在骨子里身为剑灵的本能也在帮她,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叫飞速前进,而该是叫极速前进才对。 宋斐给她的计划是先学五日,剩下五日就将她扔到万窟山去,自己找对手修炼。 可是宋衿符对万窟山总有种莫名的恐惧,也许是上次跟鹤汀州对上的影响太大,叫她总是不寒而慄。 她突然想起鹤汀州上回给自己的狠话—— 最好是不要找到剑灵,否则,那也就意味着,她的死期将至。 那是何意思呢? 如若她这次赢了赵怀思,那算是她找到剑灵了吗?鹤汀州又会来找她麻烦吗?她到时候刚打完赵怀思,居然还要马上想着应付鹤汀州吗? 那也太不可理喻了。 宋衿符觉得自己如今进步虽大,但也仍旧不足以应付人家堂堂一个鬼王,要不,到时候请宋斐去边上观战,要是鹤汀州突然出现,她就喊他帮忙? 不错。 她正想着,宋斐便推门进来了。 见她没什么坐相地趴在榻上,他拧起眉头:“又偷懒?” “不是。”宋衿符赶紧坐起来辩解,“我就是想到一些要紧事,正打算跟你商量。” 宋斐直觉不是很好:“何事?” “就是之前鹤汀州不是对我说了一些狠话么?我如今想想还是有些担惊受怕的,万一他趁我与赵怀思交手时乘虚而入怎么办?万一他又趁我们俩不知道哪个输了的时候突然出手怎么办?我如今这点修为自是还不能对付他,赵怀思估计也不行,所以就想请宋鬼王你……” 想请他过去帮她看场子。 合着他还是借了鹤汀州的福,才能有幸被她请去旁观她人生如此重要的时刻。 宋斐微有些不悦:“凭什么?” 第98页 “凭你都把我送上天了。”宋衿符摇摇他手臂,“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可是我五百年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你定也不想缺席的,是不是?” 本来是不想的,但是如果再听她这么说下去,倒是有点想了。 宋斐冷睥她一眼。 万爻宫与阎王殿其实无甚不同,都是时时刻刻需要燃着或明亮或幽昏的烛火的,毕竟他们是见不得人的鬼,成日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下。 宋衿符映着烛光,小脸粉红,柔软的身子蹭着他的手臂晃来晃去,晃的他有点心猿意马、意志不坚。 他想找个藉口先脱身离开,但是宋衿符突然又不知道抽了哪根筋:“那你,那你要是不肯去的话,你就好心施捨我一点灵力呗?” 宋斐眼神一下变得狠戾:“我的灵力,一旦被他们发现,只能做舞弊处理,你是当真不想活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能直接给我,但是我近几日遍观古书,发现有一种法子可以极快地增进修为,且只要吸收得当,就不会叫灵力变得浑杂。”宋衿符信誓旦旦地举起小手,看着他含情脉脉。 “……” 宋斐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宋衿符早就知道自己即便不说,他也本就会去那日的碣石山,撒娇撒够了,就想趁机逗逗他,哪想再次想要张口的时候,“双修”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唿之欲出,但死活就是说不出口。 死鬼,又封了她的嘴巴! 她瞪了眼宋斐,无意中发觉万年无甚情绪的鬼王此刻耳根子居然是樱桃般的红粉,出现在总是苍白的脸颊边,当真是格外显眼。 宋衿符呆呆地瞪着他,他同样也没好气地瞪着宋衿符。 鸭子般坚硬的嘴巴冷冰冰吐出三个字: “你,休,想!” 作者有话说: 日后的鬼王:过来,陪我双修(高贵傲娇版)~ — 第四十七章 双修的想法被宋斐无情驳回, 宋衿符只得继续依靠自己勤修苦练,从从前每日的吃了睡睡了吃到如今的吃了练练了吃,睡觉都是打坐的形态。 如若这样还不能赢, 她想,那她也是没办法了。 从接到帝君的任务到如今马上要同赵怀思决一死战, 满打满算, 其实也不到两个月。 换做以前,她是绝不相信自己两个月内实力是能得到这样脱胎换骨的提升的,但是现在事实摆在她眼前, 她好像也终于体会到了一夜之间长大的感觉。 她当真不能再做宋斐身边无忧无虑的小喽啰了。 去万窟山前, 她又没忍住抱了抱宋斐。 “如若这次我不能活着出来,你, 你一定要记得给我去收尸,还有我的篮子, 里面有可多我的宝贝。十方镜还在我这里;我的青花神笔从东海拿回来就没怎么派上过用场;还有一个锦囊, 是当初司命星君给我的,也还没派上过用场;还有白玉骨,我小心眼的很,即便我死了, 也不想她再当白玉骨的主人,死鬼,你帮我把它毁了好不好?还有应长生, 可怜我刚养出了剑灵, 呜呜呜不知道我死后, 我的剑灵还能不能继续生存下去, 将来还有没有人能够唤醒它, 我可怜的银福呜呜呜……” 宋斐听得觉得耳朵起茧, 一脸嫌弃地推开她,淡漠地瞥了眼她的篮子:“既然如此捨不得,那就在你走之前,把这些东西都掏出来交给我保管吧。” “那还是不行的。”宋衿符护篮子护的紧的很,“这些可都是我的宝贝,万一万窟山上还要用到呢,可能是可以救我命的东西。” “救命。”宋斐琢磨着这两个字,难得大发善心地提醒她,“篮子上的结界还在,遇事的时候,记得叫它护着你。” “真稀奇。”宋衿符眼含笑意,“没有事情瞒着我的时候,连对我的关心都变多了呢。” 宋斐淡道:“不是对你的关心,是我想活捉那只靠吸食他人灵力增长修为的鬼。” “昂?” 宋衿符差点都忘了还有这么只恨她入骨的鬼,愣了一下,见他当真不是在开玩笑,一下瘪了嘴。 “原来你叫我去万窟山,是去给你引蛇出洞的。” “矫情什么?”宋斐修长的食指点了点她的脑袋。 宋衿符闷闷抬头。 “他不死,你就永远都有可能被他找上门来报復,我杀了他,你不高兴?” 那还是高兴的。 宋衿符一下便被哄好了,腆着脸与他贴的近了点:“可是那只鬼,细说起来也有我的错。宋斐,你说我们这些有能力更改凡间命定结局的仙和鬼,究竟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见人将死却不救,有违良心,见人将死却相救,又有违天道轮迴,甚至还可能好心办坏事,救了不该救的人。若不是此番这只鬼死后居然记恨到要杀了我,我好像能这样听阎王的话一直稀里煳涂下去,可是如今一想起他,我便又觉得心梗。” “心梗什么?”宋斐弯腰,歪了歪苍白的脑袋去看她,“世间最忌讳的从来不是但行一善的义举,而是那些只有能力改变一点却以为自己拯救了全世界的蠢材,在你只有一力去改变别人的结局,却没有能力去承担这件事造成的后果时,就不要轻举妄动,这我没有教过你吗?” 第99页 “教过……” 在阎王第一次教训她的时候,他就教过。 “所以我现在还是不该随意救人,是吗?” “等你哪天觉得你不仅能负担得起这一条人命,还负担的起他身后看不见的五十条人命的时候,你再来考虑这些也不迟,毕竟世事轮转,从不会因为你救不救一个人而停滞。”宋斐直视她的眼睛,冷厉的刀锋刺入她的心底,“宋衿符,你也该记住,我是恶鬼,从不教人行善事。” “哦,那我倒也没指望你行善事。”宋衿符不仅没被他吓到,反倒诚实地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宋斐一噎,见她立马又黏煳煳地凑了上来,贴在自己的胳膊上:“死鬼,我当真要离开你了,让我最后再怀念一下吧。” 死鬼是什么称唿? 他低头无甚好意地打量宋衿符,噙着克制的嘴角问:“怀念什么?” “怀念我当初还能肆意招鬼的自由人生。” 宋衿符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嘴瓢,嘆着气仰起头,星星点点撞进他乌黑似漆的眼底。 宋斐正好也在望着她。 好巧。她觉得自己不争气的小心脏又开始怦怦怦地怦然心动了。 她都快走了,她想,还是去万窟山,还是去见赵怀思,也许这就是他们有生之年的最后一面,他会亲亲她么?她好想他亲亲抱抱自己,就如同人家新婚蜜月的小夫妻一般。 她眼巴巴地看着宋斐,想了又想,积攒了两百年的勇气终于叫她敢堂而皇之地当着他的面闭上了眼,小脸仰得更上,仿佛在期待什么早该完成的惊喜。 可她等了两息,宋斐都没有反应,正当她轻蹙起眉头想替自己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时候,外头传来了遥无寂的声音。 她突然惊醒,睁开眼睛。 宋斐已经松开她往外去了。 遥无寂。 宋衿符忿忿地咀嚼着这个名字,跟在宋斐身后出了房间门。 — 见到她的时候,遥无寂颇感意外:“你不是找剑灵去了,怎么还在这里?” 宋衿符扯扯嘴角:“多谢遥鬼王关心,剑灵我马上就要找到了。” “这么快?”遥无寂眼里充斥着不信任,“你如何找到?” “此事暂时无可奉告,但是请遥鬼王放心,我当真马上就要找到剑灵了。” 等她赢下赵怀思的那一刻,她才有资格与他人去谈论这把剑的剑灵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她输了……也罢,想必到时候六界也定有她一番传说的。 遥无寂见她不答,又将兴致转向宋斐:“你叫我把一点红和九尺刀都带来,是何用意?” 宋斐自然而然地抬抬下巴,示意宋衿符:“比试。” 遥无寂怀疑自己听错了:“上回没比够?” “与上回不太一样,此番是要你的一点红和九尺刀一起上,以一炷香为限,招数不限。” 宋斐将要求抛出,等着遥无寂接下来的提问。 “你七绝城鬼将众多,怎么不叫她跟你自己手底下的鬼将比?” “她对七绝城的这些鬼兵鬼将,都太过熟悉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宋衿符招了两百年的鬼,已然知晓七绝城里几乎所有鬼兵鬼将的优势和弱点,要她跟他们比,她保管会耍小聪明。 而到时候的赵怀思,可没那么多小聪明给她耍。 他一步一步都思虑周全,遥无寂却不知他的算盘,最后给他一个忠告:“我可提前告诉你,这回两个人一起上,若是将人打伤了,我是不负责任的。你到时候不准因此跟我动起手来,鹤汀州那鬼东西近来不安分的很,我怕他随时要动手,不想在这节骨眼还节外生枝。” “放心。”宋飞冷静且又自信道,“她不一定会输。” 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但是遥无寂听着宋斐这话,只觉他牛皮吹大发了。 “再给你一次机会,到时候别说我欺负她。” “不必。” 宋衿符在那头,还想跟一点红和九尺刀再寒暄寒暄,不想宋斐一个提熘,就将他们放到了对立面,她这才反应过来宋斐叫人来是做什么。 “两,两个一起上?”她没有想到宋斐心这么狠,胃口这么大,对她是这么的信任。 “不然?你还有时间一个一个练过去吗?”宋斐稍一抬眼,对面的九尺刀和一点红就像收到命令一般,双双召唤出了自己的兵器,严阵以待地对着她。 喂喂喂,你们究竟是谁的手下?究竟都是听得谁的话?凭什么他让你们动手你们就动手?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原则和底线了? 宋衿符来不及细想,因为九尺刀和一点红已经向她发起了进攻。 她召出应长生,对着九尺刀的白布就是一阵砍。 这几日她与银福已经练得很好,应长生的灵力也不知道上了几个台阶。只是一点红是她从前只有耳闻未曾对过手的,看他手里那截红鞭,她总觉得那是不知道多少人的鲜血染就的。 而且一点红是个男的,下手估计也比九尺刀重多了。 她有了压迫感,一手持剑,一手不断变幻,幻化出源源不断的花瓣,全部顺着白布缠绕来的方向传回去,挡住九尺刀的攻势,专心抽出时间来面对一点红。 第100页 一点红已经在她幻化花瓣的时候就将鞭子甩了过来,顾念着是宋斐身边的红人,他鞭子的力道自然是没有多大,不过是想将她手中的长剑捲走罢了。 不想对面那姑娘为了护住自己手中的剑,竟然直接抬手臂挡下了他的一鞭。 遥无寂心下震惊,却维持面不改色看了眼宋斐,见他居然一直没有动静,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不喊停?” 宋斐凝眸在战场上,未曾分一个眼神给他,“剑还在她的手上,不用停。” 真够心狠的。 不过,他的人他都不心疼,他跟着瞎操什么心。 他继续坐着看。 宋衿符在挡下一点红的一鞭后便感觉手臂上多了一阵火辣辣的疼,她拧着眉头,目光落在那截红鞭上。 鞭子在半空飞舞,眼看着就要落下第二道,她心狠一咬牙,又将手臂迎了上去。 不过这次她没有白白挨打,而是在鞭子落下的一刻便反手抓住它,另一只手提着剑冲上去,想要将它砍断一截。 可是根本砍不断。 一点红的红鞭上有银铁环绕,还有灵力护体,应长生也砍不断它。 宋衿符看着他,当机立断改变战术,灵力驱使着应长生,喊它飞速向注意力尚在红鞭身上的一点红去。 如今他的红鞭还在她的手上,他要想不被应长生刺到,就必须得放弃红鞭,立刻离开。 可是他噙着一百二十个放心的模样,迟迟不愿离去。 应长生距离他越来越近,宋衿符好似意识到什么,在剑即将刺到一点红的剎那,突然松了红鞭,飞奔而去夺回自己的剑。 与此同时,横向飞来九尺刀的九环大刀,从她和一点红中间贴脸而过。 差一点应长生也许就要命丧九环刀刀下了。 她心有余悸,看着对面一红一白的两人。 遥无寂在边上看得啧啧称奇:“旁的不说,这意识倒是比之前强的不是一星半点,还能勉强与一点红和九尺刀打个平手,不愧是你教出来的人,长进甚大。” “就这么一点,也叫长进?”宋斐嗤之以鼻,“她今日,可是要把你的一点红和九尺刀,同时打趴下的。” 作者有话说: 小宋(义愤填膺):我都闭眼了为什么还不来亲我! 作者:估算错误,明天就给你亲呜呜呜 第四十八章 一点红即便早听过九尺刀的劝, 如今的宋衿符不简单,但他仍旧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宋斐身边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喽啰当真能和自己打的平起平坐。还是在他们二对一的情况下。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多年来的默契叫他们立即转换了位置,一前一后将宋衿符形成了包围趋势。 宋衿符想不通, 就算赵怀思比自己强一百倍, 也不至于会这样将她前后左右夹击起来难以突围吧? 她看着围着自己不停转动的一点红和九尺刀,知道自己除了强硬突围,根本没有其他的办法。手中的应长生蠢蠢欲动, 似乎也是在告诉她, 没有办法就硬上。 于是她眼一定,心一横, 选了个两人中间最薄弱的相接点,冲上去将九尺刀的刀身架在了半空。 刀抵着剑, 剑扛着刀, 两人逐渐呈圆弧形的包围被打破。宋衿符指尖灵力攒动,在抵抗九环刀的时候,竟还能抽空分出另一把一模一样的剑去拦住一点红。 多亏了赵怀思,上次在东海龙宫里她教的招数, 她一学就会。此刻用在一点红和九尺刀身上,实在再合适不过。 她扛着九环刀的刀身,听它上头九个银环在自己耳边晃的头疼, 用力将它向上又顶了几寸, 突然抽身翻到刀背上, 一剑狠命地噼向刀背, 灵力的重量将刀背直接狠狠地砸进了泥地里。 九尺刀兵器离手, 来不及诧异, 宋衿符便又一脚踹向了她肩膀,将她撞到了身后的结界上。 这下只剩一个一点红。 她不给一点红思考的时间,转身又挨了他一鞭,直接顺势接住他的鞭子,用力将他向自己面前拽。 他的鞭子,只要拿下他的鞭子就行了。 如同执剑之人,如果连剑都丢了,如果连最初的剑心都丢了,那还有什么继续打下去的必要呢? 宋衿符这般想着,便将今日自己面前的一点红当做了赵怀思。 如若今日便是她同赵怀思的那一战,她想,那她绝对不能输,她绝对会全力以赴。 那她现在全力以赴了吗? 还没有。 她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将一点红的红鞭拽紧,一手唤着应长生,叫它用力向下砍。 应长生的灵力破开缠在红鞭上的灵力,直冲红鞭本身而去,宋衿符又一用力,将红鞭一拧,它最脆弱的一面便对准了应长生锋利的剑刃,仿佛就等着它来砍自己。 这一剑下去,红鞭估计都保不住了,一截两段的可能性十分之大。 一点红想要阻止,但他发现自己居然拽不过宋衿符。两人各自扎着马步,一人握紧红鞭的一头,都是往死里拽。 真是小瞧她了。 他看着宋衿符的剑盛满粉色的灵力下降,一寸一寸靠近自己的红鞭,他知道自己输了,便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松了手。 红鞭弹至宋衿符脚边,长剑落下,没有砍到任何东西,而是直直地插进了泥地里。 第101页 输了,他的两个得力干将,居然在一起对付宋衿符这件事上,输了?遥无寂觉得这事不太可能。即便是他们顾虑宋衿符的身份,招数有所收敛,也不意味着宋衿符就该光明正大地赢了他们。 这可是他黄鹤关最能打的两个手下。 “你给她灌灵力了?”他站起来问。 “没有。”宋斐也如意料之中地站起来,“是她觉醒了自己早该觉醒的灵力。” 遥无寂陡然一惊:“你什么意思?” 宋斐不语,遥遥地看着宋衿符。 能被神剑看中成为剑主人,那一定有过人的胆识和天赋,即便她一直觉得自己平平无奇,一直觉得自己始终不如赵怀思,也改变不了她向来是比一般人要恐怖的多的存在。 否则,上天凭什么看中她拯救苍生? 她的一切进步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是还不够。 他想要宋衿符更强一点,再强一点,强到可以毫无疑问地打败赵怀思,而不是拼尽全力,也还有可能被她给打趴下。 那种人,实在不配。 — 比试结局,宋衿符脸上的欣喜藏都藏不住,翘着小尾巴晃到宋斐身边,眼角眉梢仿佛都在问:“我厉害吧?我厉害吧?厉害就赶紧夸夸我吧。” “一炷香的功夫掐的刚刚好,再多一刻都得超时。”宋斐点评道,“不过的确有进步,自己去万窟山,应当也不是问题了。” “什么?”宋衿符没想他不给自己任何奖励,就要把她扔去万窟山。 “你还有时间么?”宋斐淡看她一眼,跟遥无寂点了下头,拎起她转头就化成一团黑影起飞。 宋衿符尚未做好准备,抱紧他腰身埋在他怀里。 “不是,你这也太急了吧?我好歹需要休息一下。” “一炷香的打斗就需要休息,你让那些一上阵就是几天几夜的战神都该说什么话?” “我又不是战神。” 宋衿符埋在他胸膛嘟囔完,突然又觉得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 她曾经,也是可以成为战神的;她曾经,也是算写进史书里的人物的。 当年官拜大司马的赵绰,既是赵怀思,也是她。 宋斐不作声,待到飞到万窟山顶,要将她扔下去的时候,才沉声道:“你如今的确不是战神,但是,你终有一日会重新成为战神。” 怎么你每次都比我自己还要相信我自己? 宋衿符抱着他的腰不想松,却被他轻轻一拎就拽离了身体,垂直朝着万窟山鬼影众多的堆里扔去。 “啊啊啊啊啊死鬼我讨厌你!” 宋衿符在无尽的下坠中忍不住抱怨了句,落地之后望着周围一群对她虎视眈眈的妖魔鬼怪,僵着脸笑:“各位兄台好啊……” “你是谁?怎么生的这般眼熟?” 鬼群中似乎有人认得她,却又似乎不认得她。 看来这鬼界江湖更新换代的速度还是挺快的,她才几个月不曾跟在宋斐身边,这些孤魂野鬼居然已经一个都不认得她这位七绝城曾经的姑奶奶了。 一想到这些都是野心勃勃勤加修炼想要有朝一日也能成为鬼王的存在,宋衿符就有些瑟瑟发抖。 宋斐究竟是怎么想的,觉得她居然可以在一群有潜力成为鬼王的厉鬼中杀出重围活下来? 她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我是……” “她是宋斐身边那个女的!” “!!!” 哪里来的多嘴鬼!她只是心底里抱怨抱怨,并不希望真的有人认出她啊! 这些鬼每日想的都是怎么能替代宋斐,怎么能成为鬼王,如若他们知道她就是宋斐身边那个撒花的,那岂不是,岂不是巴不得能拿她开刀,用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宋衿符僵着身体,不过一瞬间,这些鬼看她的眼神果然都不一样了。 但是无一例外,都包含着或多或少的贪婪和杀意。 她抱紧了花篮,手底下灵力若隐若现,在第一只鬼按捺不住冲上来想要抓她的时候,利落地手起剑落,直接将它砍得鬼头落地。 其余那些鬼都震了一震,观望着暂时不敢上前。 宋衿符扫一眼他们,手中的应长生在阴沉的山峰上散发着不一般的灵力。 “听说宋斐最是在乎他身边那个女的,还不惜冒着得罪天庭的风险送她上天,咱们今日若是活捉了这女的,用来威胁宋斐,说不定可以就此闻名这十方幽冥界,还能将宋斐取而代之!” 他们修炼这一遭,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说得对,既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咱们不若合力将她先活捉了,好就此在幽冥界风光一把!” 这些厉鬼迟疑过后,都个顶个的疯狂起来,围着宋衿符又吼又跳,伸出尖利的爪牙。 宋衿符倒吸一口冷气。 所以是要全部都一起上吗?是比一点红和九尺刀还要不讲武德吗? 她目光一凛,剁掉一只突然伸上前来的鬼爪,举着剑不好欺负地看着他们。 那些鬼全部互相看看,在剎那间前仆后继,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宋衿符以一己之力举剑乱杀,将沖在最前面的一批野鬼砍死之后,又使出赵怀思曾教自己的招数,将应长生一分为十,环绕着自己分散开来。 第102页 十把一模一样的应长生将那些冲上来的野鬼一通乱杀,剎那就变得不剩几个。 剩下几个都不是好惹的,宋衿符也看出来了。 她踮脚控着其中一把剑飞天,将剩余分散出去的剑都收回来,在那些鬼都看着自己的瞬间,措不及防将剑又刺了出去,对着其中一只来了一招一剑穿心。 她踩着那只鬼的头颅,进入状态地压低了气息,提着剑的眼神越来越明锐,动作越来越娴熟,俨然像一个饱经歷练的杀手。 剩下几个鬼对她心有余悸的同时,又不甘就这样放她走,默默捏紧了手心的冷汗,不知道自己此刻就只是个送上门叫她练手的炮灰,还妄图想要将她收服,拿去扬名鬼界,威胁宋斐。 宋衿符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目光磊落地直视他们,见他们仍是杀意不改,便也不再客气,提剑就与他们血拼起来。 自那日起,幽冥鬼界的万窟山上便多了一个传说。 传说七绝城鬼王送上天的那个仙女,原来是个杀神鬼将,提着一把剑,杀人不眨眼,走遍了万窟山想要找对手打架,却没有一只鬼是她的对手。 她自称万窟不败,在山顶上已经寂寞了一天一夜。 宋衿符心情郁闷,对着来找自己歷练的第七十一只野鬼,面色不悦。 “你就是万窟不败?” 究竟是谁给她取的这个名字!!! “我不是!”她一口否决掉这个土里土气的名号。 野鬼狐疑:“你的配剑不是应长生?” “……是。” “那你还不承认你是万窟不败?”野鬼自命不凡,“你是瞧不起我,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对手?” “我没有……” 来者是客,每一个来找她打架的,她都会认真打的。 “那你究竟为什么不肯承认你是万窟不败?” 因为这名字实在太丢人了啊喂!跟鬼王出场要撒花一样丢人!!! 宋衿符屏息凝神:“要打赶紧打,不打别浪费我精力。” 距离去见赵怀思只剩明天最后一天了,她今晚打完架就得离开万窟山。 毕竟是最后一天,她不想孤孤单单地守在这山顶,她还有好多未完成的心愿想要去做呢。 “要打!” 只见那只野鬼开始运气,手心一团微弱的灰黑色灵力与灰暗的万窟山融于一体。 宋衿符已经在此处练了将近四日的手,一看他们的运气就知道他们是处于哪个等级的小鬼,面前这只野鬼实力不大,又是一个想要拿她刷资歷的年轻小鬼。 她摇摇头,一剑将他的灵力噼断,自己都没发觉,眼里的淡漠越来越像那位七绝城的鬼王。 “你还想要比吗?”她兴致缺缺。 好不容易运起来的灵力都被打断了,还比什么…… “不,不了吧。”小鬼抖抖两袖清风的破烂衣裳,逃的飞也似的快。 宋衿符唉一声嘆,索然无味地继续坐在山顶。 终于又等了一刻钟,她头顶上的乌云开始渐渐聚拢,万窟山上电闪雷鸣,居然有隐隐要下雨的趋势。 她抬头,却知道这个阴风不大对劲,很像哪个鬼王要来了的感觉。 宋斐自是不可能,遥无寂应当也不会,那便是鹤汀州? 她抬头四面环视,感觉到那阵压迫感越来越强,比她这四日来面对过的所有对手合起来都强。 她沉下心,握紧手中的剑。 “万窟不败,你还真是会给自己安名号。” 空中传来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宋衿符想了下,瞬间明白了这是谁—— 那只靠吸食他人灵力增长修为的鬼。 她明白过来的那一刻,一道金色的闪电从她身后蹿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向她。 好在宋衿符在山上四天四夜没合眼,已经训练出了极强的警觉性,握着剑几个翻身,逃离了闪电的击中区。 他怎么会金光鬼的闪电? 宋衿符想起那日被宋斐打到半死不残的金光鬼将,心下突然醍醐灌顶。 他吃了金光鬼! 所以先前谛听猜的不错,他当真是鹤汀州的人,鹤汀州叫他吃了金光鬼? 她通体发寒,对于这种卑劣的行径恨不能狠狠地唾弃他一万次。 “真是可惜。”随着光芒消散,孟瑶海以真身出现在了宋衿符眼前。短短几日不见,他周身的气势又提升了,俨然已经接近一个成熟的鬼将。 “我若是你,这几天的七十一只鬼,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这是多好的吸食灵力的机会啊。”他动了动脖子,与他们一般无二,双目贪婪地望着宋衿符。 宋衿符只觉一阵噁心,眼中的淡漠蒙上一层轻蔑,目光向下,明晃晃地鄙视他:“既然你这么爱吸食灵力,那你这几日,定是又吸食了不少灵力吧?” 孟瑶海笑:“自然。”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过奈何桥。”宋衿符忍着噁心道,“难道就因为我不肯救你,你就觉得做人没意思,不如做仙做鬼?” “那倒也不是。”孟瑶海耸一耸肩,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你知道今日债今日偿的道理吗?那几个被派来暗杀我的,跟我一起入了地府之后,都去投胎了,而我,跟在他们身后,在他们要过奈何桥的时候,把他们都杀了,哈哈哈哈哈!” 第103页 人死后会化成鬼魂,鬼魂只有过了奈何桥,才有来世可言。 可若鬼魂连奈何桥都没过,就直接死了,那便是彻底的没有转世了,在这世间,烟消云散了。 “转世哪记前世仇,我素来要,今朝有仇今朝报!” “你这个恶毒的疯子。”宋衿符咒骂道,“你终究也会不得好死的。” “别急啊,我还没说完,你就这么咒我做什么?”他笑得放肆了些许,“我还要说,那个派人来杀我的人,如今还在阳间好好活着呢。就是我时不时就去找他叙叙旧,把他吓得屁滚尿流,听闻他现在正被家里人当做了疯子,整日关在院中不得出呢哈哈哈哈哈!” 他笑够了,突然眼神疯狂地看着宋衿符。 “你是最后一个了。” 他贪婪地喃喃:“你是最后一个了,我只要杀了你,就能完成自己的夙愿了。” 万窟山上风暴席捲的更加厉害,宋衿符悄然又捏紧了手中的剑,心下默念起了符咒。 在她符咒念完的最后一刻,孟瑶海掌心释放出的金光闪电开始朝四面八方扩散。 宋衿符跟金光鬼对过手,知道一旦撞上这些电击,必焦无疑,遂直接腾空飞到了乌云上。但孟瑶海对她穷追不捨,金光电也直接甩到了乌云上。 她一朵一朵乌云地跳着,不断向下扔花瓣隔绝他的视线,脑海里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对付这些强悍的金光闪电。 上回宋斐是怎么打金光鬼的来着? 似乎是硬打,打到金光根本没有出手放电的机会。 对,打到他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这只鬼是靠吸食他人灵力增长修为,虽然灵力高,但基础并不见得多扎实,靠兵器和法宝远攻可以,贴身近战,估计根本不行。 她只记得宋斐是要自己将这只鬼引蛇出洞,却不知道他何时来接这条出洞的蛇,想着反正他不在,她不妨可以先试试,就当是拿他做更深一层的练手了。反正若打不过,还有宋斐的篮子可以保命。 思及此处,她蓦然回头,不再选择在云层上跳着躲避,而是直接俯身从云层上下来,靠着应长生的灵力护住自己,直愣愣地提着剑刺向那只厉鬼。 孟瑶海见金光不管用,转变的也很快,双手变幻法术,身后顷刻涌出万千的潮水。 他还吃了那只死掉的水鬼! 宋衿符忍无可忍,却无奈被水沖的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周围的泥地都开始变得潮湿,整座万窟山顶,除了她的四周,已经尽数开始被洪水漫灌。 她靠剑灵之力挡住一切攻势,水却逼得她越来越紧,叫她似乎除了逃跑,别无旁的选择。 该死的宋斐,叫她引蛇出洞该不会是诓她的?他怎么还不出现? 她费力地抵挡着,觉得自己就快要撑不住了。 围绕着剑身的灵力开始逐渐减弱下去,她不得已又掏出篮子挡在身前。 孟瑶海自是看出了她的颓势,双手灌水灌的更加勐烈,肆无忌惮。 而突然间乌云上落下一道银色闪电,噼裂了他的手掌,叫他不得不停止了这无法无天的水势。 “谁?”孟瑶海抬头,恨恨地望天。 宋斐从不多话,甚至都没叫他知道他是如何出现在这附近的,他的手就掐上了他的脖子。 孟瑶海连宋衿符的近战都不敢接,更遑论直接被鬼王这样提着脖子面对面。 “你就是鹤汀州新培养的东西?”他眼神呈全黑的煞气,口中的形容仿佛他只是个小小的玩物。 孟瑶海挣扎了两下,掌心想要释放出金光将他电走。 而宋斐不过一个眼神,他的两只手便尽数断了。 断了。 断了! 宋衿符旁观之余不免震撼,看他两只手如同被剁掉一般掉在了地上,心里想的不是害怕,而是觉得这是个好招数,日后遇到有手却胡乱作为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将他的手给剁了! 她看着宋斐轻而易举地举起他,慢慢掐紧他的脖子,在他即将咽气的最后一息,将他骯脏地扔在地上。 “滚回去告诉鹤汀州,叫他最好别轻举妄动,否则,你今日的下场,就是他的明日。” 宋衿符起初听着这话没什么,但是看到那只鬼趴在地上根本起不来,手不能动,脚也不能动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宋斐说的滚回去,当真是……滚回去? 她瞬间对宋斐肃然起敬,不解气地跑到孟瑶海身边,对着斜坡帮他踢了一脚,转身笑嘻嘻地面对宋斐:“他刚刚踹了我一脚,我还回来。” 宋斐没拆穿她的小把戏,只对她抬了下下巴,她便赶紧屁颠屁颠地跑到了他的身边。 “这几日练得怎么样了?”他抬手搭上她的手腕,感受她体内的灵力。 “挺好,这万窟山总是传闻有很多可怕的厉鬼,但是我这几日修炼下来,觉得也不过如此,全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了呢,他们还尊称我为,万窟不败。” 她洋洋得意,平日里觉得难听到不行的称谓,如今却也成了可以向宋斐炫耀的资本。 宋斐轻哂,闻着药味不客气地掀开她手腕上的衣袖料子,入目是大大小小不下十几道的伤口,即便上了药,依旧鲜红的很。 “那……有几个还是比较厉害的。”宋衿符拉下衣袖,试图挽救一下脸面,着重强调,“但我还是赢了的,我最终只要能赢,不论怎样都是值得的,是不是?” 第104页 这的确是宋斐当初想的。 觉得她只要能赢,这几日受点伤也没什么,所以那日同一点红和九尺刀的比试,他明知道她受伤了,也还是不给她休息的时间就将她送来了万窟山。 只是看到如今这些伤口,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心软了。 有什么关系呢?他想,就算她打不过,到时候他就跟当初在地狱里一样,直接把她带走就好了。他成日成日把她带在身边,寸步不离,总不会叫她被天庭那帮神仙抓走的。违反天道又如何,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他看着宋衿符,最终还是尝试着冷硬道:“松手,我还有事,你还有一日时间可以练,自己抓紧机会。” “你是人吗?我都伤成这样了,还练?”宋衿符早不知何时抱紧了他的腰,依赖地贴着他的胸膛,“我得需要时间休养,还要时间养精蓄锐。这万窟山反正练不练也就这样了,我在这待了四日,山上的大鬼小鬼几乎全都认识了,也几乎全都交过手了,明日当真是没有必要了。” 宋斐泠声:“那你已经不是我鬼界的人了,至少先松手,保持距离。” 毕竟,抱的实在有点紧。 宋衿符一下抬起了不可置信的下巴,略显矫情地瞪着他:“呜呜呜你还是人吗?我就剩这么两日自由身了,还跟我谈什么仙和鬼?” 宋斐轻扯嘴角:“我自然不是人。” “……” 宋衿符抱着他耍赖撒娇:“呜呜呜反正我不管,我明日还要去趟黄雀山,你知道吧?就是那个老鼠精的地盘,明天早上卯时。” 宋斐看起来有点漠然:“不想知道。” “不行,你必须得知道!”宋衿符道,“我答应了小黄雀替他夺回老巢的,这几日一直没去管他,万一我后日回不来,就再也没办法亲眼看着他住回老家了,所以明日我便打算去黄雀山,会会那老鼠精,正好还能再练一次手。” 算盘打的挺好。宋斐问:“那要告诉我做什么?” 宋衿符扬着明丽的笑:“你陪我嘛,万一那老鼠精也挺厉害,我岂不是得先死在他的手上?” 倒会装乖卖巧,明明知道自己如今的灵力,一般的妖魔怪鬼根本不能耐她如何,却也还是想他陪着。 他也是,明明知道她是在撒娇,却总是这般甘之如饴。 “再说吧。”他噙着高冷的脸色道。 “不能再说,因为我还有件事。”宋衿符踮脚攀上他的肩膀,忽而郑重道:“宋斐,陪我去看一场日出吧。” 去看一场不归山上的日出,在鬼界和外界的交汇处,看一场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日出。 宋斐没有说话。但宋衿符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拉着他直往不归山奔。 — 明明只相隔一步之遥,离开了鬼界,跨越到不归山,看到的天便是能盛满星星的,明亮夺目的。 宋衿符拉他在山顶坐下,肩并肩感受来自天界和人间的气息。 如今还只是夜半,刚过子时,距离日出还早的很。她和宋斐安静地坐着,互相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到如今这个地步,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宋衿符想,反正等她后日和赵怀思比过之后,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 如若她赢了,她自是还有大把的时光与宋斐诉说自己的情愫;如若她输了,宋斐也应当会一辈子记得她,一辈子不忘记她吧? 即便将来几千几百年都不会再有机会相见,宋斐也会记得她吧?他身边会有别的女使吗?将来,他会再顺手救下一个同她长的很像的姑娘,再将她放在掌心宠个几千几百年吗? 她害怕,她好懦弱。 泪珠忽而不争气地滴落下来,她靠在宋斐肩上,无声在哭。 哭了不知道多久,氤氲的水雾中有人抬起她的脸。她哭到泪花朦胧,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 “我又没走,有什么好哭的?” “可是我要走了。” 宋衿符咬紧牙关想要忍住哭泣,可是只能叫自己哭的更凶罢了。 她感受到粗糙的指腹摩挲过自己的脸颊,拭去一兜又一兜的泪,最终停留在她的唇角边,久久逗留。 她慢慢又垂下两行清泪。 “宋斐,你会永远都记得我吗?” “你要是输了,我就不记得你了。” “你怎么能这样。”即便知道他口是心非,宋衿符也还是对这句话较了真。 “宋斐,你不能忘了我,你,你至少两百年,不许再找别的小仙女,你要永远记得我,不许忘了我,呜呜呜你不许忘了我,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 她庞杂的耳边落下一声长长的嘆息,含着无何奈何的宠溺。 倏尔,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捧了起来,唇上有什么东西落下,无声温柔。 她眨了眨眼,突然失去了思考,慢慢只记得今夜星星飘逸,天边月色也温柔。 宋斐终于将她亲的安静了,慢慢又摩挲起她满脸的泪珠,嘴唇离了嘴唇,却又轻轻撕.咬着她粉嫩的唇边,“听到了,我直到灰飞烟灭都不会忘记你的,小祖宗。” 作者有话说: 呜呜因为要写到亲,太长了,所以拖到现在,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第105页 一点红大哥与九尺刀大姐:ok,fine所以我知道今天将无人在意我们俩被打败了…… 孟厉鬼:ok,fine所以我知道今天也将无人在意我被剁手剁脚了…… 小宋:满脸通红,满脸通黄,想入洞房qaq 第四十九章 宋衿符被亲的晕晕乎乎, 听到这么一句话,登时破涕为笑,眼泪混着甜意融入酒窝, 抱着宋斐鼓起勇气又亲了回去。 藏了两百年的心事,一朝破土, 既是月色下无声的静谧, 也是身体里暗藏不住的悸动与狂涌。 两人都变得有点不像平时的自己。 宋衿符尤为主动。 宋斐的亲吻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叫她知道自己也是被喜欢的,叫她知道自己两百年来的也不是无疾而终的, 就算如今立马就要她去跟赵怀思见面, 她也不会再躲闪一下。心底里升腾的满足快要将她淹没,叫她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宋斐抱坐到腿上的都忘了。 她嘟着殷红水润的嘴唇, 巴巴地看着宋斐,手还环绕在他脖颈不肯松, 娇滴滴道:“你适才叫我小祖宗了, 是不是?你再叫一遍,好不好?” “不好。”宋斐捏了捏她的脸蛋,明明方才咬她那么用力的是他,但是现下冷静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 也是他。 “下去。”他道。 “我不要。”宋衿符才不听他的,不仅没退,反倒蹭着他的大腿又往里坐了坐。 “死鬼, 你刚才亲我了, 你要对我负责的。”她专注道, “你这下不只是两百年, 你要永生永世, 都不能再有别的小仙女了。” 宋斐笑:“你都不一定还能自己单独活着, 我对你负什么责?” “我会努力的。”宋衿符抬高下巴,蹭蹭他冰凉又苍白的脸颊,“我会努力好好活着的,你等我,好不好?” “宋衿符,我不等人。”宋斐似乎不吃她这一套,“你要是后日没有赢着回来,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的。”宋衿符害怕却也坚定地依偎进他怀里,“我一定会好好回来的,你信我。” 宋斐看着她的发顶,宋衿符躲在他怀里的样子真的像极了一只乖巧的兔子,靠在他胸膛,什么话都不说,但是锢紧他腰身的手却比谁都圈的牢,生怕他下一刻就真的会不要她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把宋衿符送上天了。 大抵在她心里,他是真的抛弃过她一次了,所以明知道他如今说的是激将话,却也依旧像只惊弓之鸟,害怕着自己会被抛弃第二次。 他终于抬手,再次搭上她纤瘦的腰身,将她牢牢锢在怀里,揉了揉她的脑袋。 山上天亮的早,清晨第一缕晨曦冒出来的时候,他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宋衿符。 她不仅睡着了,梦里似乎还挺甜,嘴角一直是笑着的。 他没有去叫醒她,只是自己对着渐渐升起的晨光冥想。 等到宋衿符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巨大的光芒笼罩着她全身,叫她眼睛颇有点睁不开。 “你怎么不叫醒我?”她半梦半醒,却已经知道埋怨宋斐。 “你睡着了,叫不醒。”他道,“再说了,这日出也没什么好看的,听说东海那边有座蓬莱岛,那里的日出才是绝美的,等你回来了,我带你去看。” “你带我去看?”宋衿符马上便又笑了,清醒之后想起什么,突然挽上宋斐的手臂,“东海的将之公主,你还记得吗?” “嗯。” “你居然还记得?”宋衿符故作震惊,娇嗔着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做什么记人家公主记得这么清楚?” “……我记性好。” “……哦。” 宋衿符胡搅蛮缠够了,将话茬转到自己的目的上来:“我若是当真回不来了,那你明日见我跟着他们走的时候,记得把我的篮子带走,里头还有不少东海龙宫顺来的宝贝,长占着也不好。当然,应长生是还不回去了,幻耳铃也碎了,但是青花神笔还在,十方镜你还想要就要,不想要就……” “宋衿符。”宋斐有些不耐地打断她,一句话说的越来越咬牙切齿,“我不负责给一只剑灵料理后事。” “我知道,但是我就是说说嘛。”宋衿符瞥一眼他,凑过去亲了亲他冷硬的脸颊,“我会尽力回来的,我还等着你带我去东海看日出呢,是不是?” “少贫嘴,夜里一番话,白天一番话,你骗鬼呢?” 宋斐这话一说完自己也愣住了。 她可不就是骗鬼呢?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在变黑,宋衿符软软地贴过去,对他亲亲抱抱好久,才叫他脸色不至于还是那么差劲。 “我错了,我再也不说那种话了,我一定能赢的,你就好好等我回来,好嘛?” “哼。” 宋衿符笑笑,安抚好他,便起身打算去找黄雀了。 她站在宋斐面前,坚持不懈地看着他。 宋斐还是别过头:“我还有事,你自己去。” “行吧,那我就当最后一日的歷练了。”宋衿符自己很看得开,“我今夜不知道还回不回来,兴许是要回天宫见一见司命和帝君的,所以……” 第106页 宋斐突然伸手,大掌覆住她的掌心。 宋衿符一愣,身体有一股熟悉的灵力在四处流窜。 “不是灵力,只是招鬼的术法,自己遇事小心,别在不该折的地方折了。” 宋衿符鼻尖暖意上涌,突然又有种很想哭的冲动。 这生离死别的戏码是怎么回事?明明她就算输了,也不至于会死,顶多就是从今往后只能跟着赵怀思,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沉默的时候跟着沉默,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剑鞘里,为她所用……怎么就搞得跟她要死了一样?如今才给她招鬼,也不想想她如今还需要招鬼吗? 她始终没忍住,又扑上去亲了下宋斐单薄的嘴唇。 点到即止,也不贪恋。 “我走了。”她提着篮子,头也不回,“等我凯旋!” — 从不归山出发去青崇山,只用片刻的功夫。 五百年前身为剑主人和剑灵的灵气记忆全部回归,对于宋衿符各方面的提升都是显而易见的,就连腾云驾雾也比之前要快了许多。 她驾云落在依旧焦黄一片的青崇山头,慢悠悠地走着,身后一路紧随的脚步声偶尔急促,又偶尔缓行,好似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上前见她,要不要跟她说话。 她蓦然回头,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阎王和判官双双愣在原地。 “小,小宋啊……”阎王磕磕绊绊,满脸的羞愧不是作假。 宋衿符绷着脸,却没给什么好脸色:“阎王跟了我一路,究竟有何要事?” “没什么事,就是,就是听闻你明日便要去与赵怀思比试了,我带判官来,来看看你。” “那不必了,我如今还挺好,不劳阎王操心。” 她话说完,利落地转身,知道依自己的德行,见到他们必定忍不住又要哭,便不想叫他们看到自己的狼狈样。 可是阎王急急地叫住她:“小宋,本君错了,本君今日是来跟你认错的!” 她就知道。 宋衿符闻言一瞬落泪,硬憋的嘴角倔强成了自己都嫌弃不已的模样。 只听阎王在她身后继续道:“小宋啊,本君,本君想了很久……这几百年,本君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同你将实话说开,但是本君都因为不想担这责任,所以选择了逃避,若非是宋斐,本君估计当真会将你直接以剑灵的方式送上天……” “小宋啊,本君对不住你,本君知道错了,听到你明日便要同赵怀思比试,本君实在担心你……” 既然担心我,那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那赵怀思当真太不是东西了,与你几百年不见,不说先关心关心你后来替她挣的那些名声,居然一来就要你去打架,简直就是明晃晃的狼子野心,不配为人啊!” 他居然还敢对上天看中的武神仙如此破口大骂? 宋衿符有些刮目相看了。 她慢慢回身,双目通红地看着阎王。 阎王心下一阵心疼:“本君知道你近来一直在万窟山找对手,宋斐把你扔到那里,你也练得不错,但赵怀思她毕竟不是一般的武将,所以本君今日就将判官带来了,你把判官带去,叫他多陪你练练。” 宋衿符摇头,真是生平头一次拒绝了这送上门的鬼将。 “最后一日了,我只想去办我自己的事,路上遇到对手,我会练的。” 阎王着急的上前了一步,“小宋,你是不是还在怪本君?” “没有,我当真是要去解决自己的事了。”宋衿符除了模样委屈了一点,说话混了鼻音一点,其他倒是真跟没事人一样。 她其实说的并不是假话,她早在宋斐背自己出阎王殿的时候就已经释怀了,真真假假的,太复杂了,她只想跟宋斐好好的,不管是做仙还是做鬼,只要有宋斐就够了。 阎王似乎也是看出了她的疏离,伸出去的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却还是止住了。 他将手握成拳头蜷在自己的袖子里。 “小宋。”他想了许久,道,“你不需要本君,那本君也不再烦你,就是本君最后再叮嘱你一件事,不论赵怀思如何,你只要坚持住本心,只要你坚持,本君相信你能赢。” 说的好像她被打趴下了,只要坚持住本心,赵怀思就不会请帝君把她重新变回剑灵一样。 但是坚持本心,对于修炼的确是有好处的。 宋衿符囫囵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 “你一定要放在心上!”阎王强调,“本君当真相信你能赢!” 宋衿符听着这话,实在禁不住笑了,扬着红彤彤的脸颊、睁着红彤彤的眼睛,朝阎王抿了抿唇。 “那等我平安回来,阎王替我在阎王殿摆桌宴吧。”她道,“我想吃东海的螃蟹,想要南海的珍珠,想要北海的鹿茸,还想要西海的鳜鱼。” 阎王一顿,黢黑的老脸上登时笑意不止,忙不迭点头:“好,等你回来,本君给你在阎王殿摆上三天三夜的宴席!”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章 宋衿符找到黄雀大王的时候, 他正吊儿郎当躺在树洞里做自己的美梦,看到她出现在自己眼前,第一反应就是看看她身后有没有跟着某个高傲的鬼王。 第107页 “别看了, 只我一个。”宋衿符横叉着手臂抱胸。 “只你一个?”黄雀大王看起来有点失望,但又狐疑, “只你一个, 那你是如何能冲破我的结界还不叫我发现的?” “自然是凭我自己的本事。”宋衿符走近了戳戳他恢復的不是很好的半边翅膀,啧啧摇头。 黄雀不是很信任她的本事,护好自己的翅膀, 默默挪开:“那你此番是来干什么的?我可告诉你, 我这回没再收留任何无家可归的美人少妇,也没藏什么神剑魔剑的, 你来了也是白来。” “我知道,依你的胆子, 上回事情闹的这般大, 你哪里还敢随便收留别人?”宋衿符也不给他留面子,好脾气道,“我这回呢,是来兑现当初给你的承诺, 来帮你夺回黄雀山老巢的。” “你?”黄雀没眼看,“你一个人,鬼王没有, 判官也没有, 你拿什么帮我夺?” 宋衿符隔空动了动手指, 叫他的后脑勺无端挨了一下打。 黄雀一下惊得抱头鼠窜,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耍我?” 宋衿符又抱胸, 学着宋斐的好整以暇:“我是在告诉你,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朝我已非昨日我,走,姐姐带你逞威风去。” “不去……”黄雀磨磨蹭蹭,嘀嘀咕咕,“万一被打回来,丢人的还是我。” “你个小毛孩子,怎么能这般不听劝呢?”宋衿符道,“我说能赢就是能赢,不能赢,我还能招鬼呢,你怕什么?” “招鬼?”对面萎靡不振的少年一下来了精神,“你是说你打不过,能招鬼王来?” 在你眼里招鬼就等于招鬼王吗? 宋衿符嫌弃不已地看着他,却也还是默认般点了下脑袋。 黄雀一下蹦得老高,振着翅膀嗷嗷大叫了两声,挽着宋衿符就往外走:“走走走,我早就想夺回我那老巢了,奈何这百年来一直没有人能够帮我,千辛万苦可把姐姐你给等来了,你简直就是我的救命福星,转世家人……” “……” 宋衿符难得碰到嘴能比自己还贫的,皱着眉头想,她从前整日在宋斐身边也是这般叽叽喳喳,唠唠叨叨,如今看来,宋斐能忍她这么久,也是实属不易。 她跟着黄雀大王来到黄雀山,老远的,就能看见满山郁郁葱葱的样子,苍天古木连地而起,高耸茂密直冲云端。繁茂交错的树枝间,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不少的木屋,只是大多已经破败,摇摇欲坠。 黄雀大王的怨气在靠近这座黄雀山的时候就已经噌噌冒头,看在眼前这般景象,便是一发不可收拾:“这些原都是我和我的孩儿们静心打造用来居住的地方,没想到如今竟被糟蹋成了这样,该死的老鼠精,我要他不得好死!” “别急别急,夺巢之仇,不共戴天,我知道,但是咱们先看看情况再说。” 宋衿符安抚好他,垂下脑袋仔细观察这座山的情形。 山林很安静,整座山都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茂树林荫间,只有一个黑影蹿动,速度飞快,正往位于山顶最大最高的那棵树洞去。 黄雀指着他大叫:“就是他就是他,那就是老鼠精!” 宋衿符闻言又认真瞧了瞧,所谓的老鼠精此刻正是以寻常老鼠的形态示人,黑不熘秋,一根长尾,奔跑在山林间,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显然已经对这里熟悉似自家。 鸠占鹊巢日子还过的这般舒坦,也难怪黄雀如此义愤填膺。 宋衿符摇摇头,两指一动,在老鼠精即将越过的一片平地上砸出一个浅坑,冒着巨大的灰烟。 老鼠精果然停步,警觉的耳朵动了动,狡黠地瞧着四周。 宋衿符悄无声息降落在他身后:“别看了,姑奶奶在这儿呢。” 老鼠精勐然回头,看到宋衿符是没什么,但是在看到紧随其后的黄雀大王的时候,脸上就露出了轻蔑且得意的笑。 “我道是谁,原来是黄雀啊。”他慢慢化形,成了一个矮小佝偻的人样,眼中带着洋洋得意的鄙夷,“百年不见,你这胳膊是怎么了?怎么混成如今这样了?该不会是恶事做多了,遭天打雷噼了吧?怎么样,你的青崇山住的好不好啊?这么久了,又来我的黄雀山做什么?” “你的黄雀山?”黄雀大王本就忍不住的暴脾气被他一点就炸,雄赳赳气昂昂地冲上去,往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我呸!” “一百多年了,你还认识你的祖宗,倒也不算忘本。我告诉你,今日我是带了我的姐姐来,你识相的,赶紧把我的地盘还回来,不识相的话,就别怪我的姐姐不客气!后头我那厉害的姐夫可是等着呢,只要我姐姐一声令下,他定把你打的屁滚尿流!” “哟,我好怕啊。”老鼠精贼眉鼠眼地嗤笑,左右瞧瞧,“那你那厉害的姐夫现如今在哪呢?你以为随便带了个老女人来,就能叫我把黄雀山还给你了?我告诉你,这黄雀山早被我改名为老鼠山,你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别来烦你爷爷我。” 宋衿符刚还沉浸在黄雀那一声声“姐姐姐夫”中无法自拔,突然听到老鼠精的“老女人”,如雷贯耳,差点没扭曲了脸蛋。 第108页 “你,你说我是老女人?”她跨步上前,脾气看上去比黄雀还要暴躁一些。 老鼠精昂首,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然呢?黄雀都管你叫姐了。粉色娇嫩,也不瞧瞧自己如今几岁了,老女人就要有老女人的自觉……” 他话还没说完,宋衿符忍无可忍,突然拍出一掌,直接将他身后的一棵古树震断,缓缓倒了下去,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她磨牙凿齿,面目隐隐狰狞:“你再说一遍?” 老鼠精突然噤了声,看着那棵沉重的树木,本就矮小的身型开始不断缩小,缩小,黄雀大王窥出他的意图,喝到:“你休想跑!” 但是已经迟了,等他们拔腿开始追的时候,老鼠精已经换回了老鼠的模样,蹿入了茂密的丛林中。 好在他老鼠体型并不算小,黄雀和宋衿符的眼神也还算好,即便是在丛林中,也极容易看到那一抹显眼的黑。 再加之这地方又曾是黄雀住了几百年的老巢,即便一百年不来,他也无比清楚这里的地形,两人一路跟着老鼠精,竟也没跟丢。 只是追也追不上就是了。 等到两人不断奔跑,追了他大约有半座山头的时候,宋衿符终于意识到不对。 “他是不是在耍我们?” 明明在很多时候,他们都快要追上这只老鼠了,但是又叫他突然地加快速度给逃掉了;又明明很多时候,他们都快跟不上老鼠了,但是他又突然地慢了下来,似乎在故意等着被他们追上。 这种明显把他们玩弄在鼓掌之中的招数,倒不像老鼠精迫不得已被他们追着跑,而像是,他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且就等着他们来,前方早准备好了埋伏。 宋衿符思及此处,赶紧拦住黄雀。 “别追了,我们不要跟着他跑。” “嗯?” “他在耍我们,前面很可能有埋伏。” 黄雀却还想要再追上去看看:“要不我飞上天去瞧瞧,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这倒是可以。天上视野开阔,看的也能更多更远。老鼠精再厉害,也不至于会飞天,黄雀在天上,他应当没法伤害到他。 但宋衿符还是叮嘱:“千万小心。” 黄雀略一点头,振翅翱翔,穿过枝叶相接的林子,直冲上天际。 宋衿符眼中的他渐渐变得渺小,她本以为,这样的黄雀很快便能回来,不想,片刻后听到的却是一声尖利的惨叫。 黄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坠落下林间,重重跌在地上,原本完好的另半边翅膀也焦到发黑。 她急忙冲上去想要扶起他,不想一道紫电直接落在她和黄雀中间,和她之前拦住老鼠精的方式一模一样,却又更狠绝,叫她差一步就也要被电焦。 这么熟悉的招式,宋衿符自然不会认不出是谁。 “鹤汀州!” 玉容关的鬼王鹤汀州慢慢以真身的模样示人,从一只矮小佝偻的老鼠精,变回了自己道貌岸然的样子。 他浑身矜贵的衣裳头髮都飘逸起来,眼神低压,只手遮天,不过片刻,原本明亮蔚蓝的黄雀山天空便被一层又一层的阴霾笼罩,不见天日。 “勉强还算机灵。”鹤汀州阴邪地笑笑,手心燃起一团紫色的火焰,“不过还是太晚了,我有没有说过,你最铱誮好是别找到剑灵,一旦找到剑灵,你就有可能,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四个字刚落地,他手中那团火焰便冷不丁朝宋衿符袭来,她一个翻身险险躲过,后面接二连三面对的,全是他无尽的紫色火焰。 宋衿符在知道老鼠精是他假冒的一剎那,便将一切都想通了。 “老鼠精”故意带着她和黄雀拖延时间,根本不是因为前面有埋伏,而是因为,他在慢慢解开她身上宋斐安的结界。 宋斐说过,这结界虽然少有人能解开,但对于鬼王来讲,不过是时间的功夫。 被他拖这么久,估计结界早就被他解开了。 她懊恼地抱着怀中的篮子,只能一边逃一边打算掏出应长生抵挡。 可惜鹤汀州在看出她意图的剎那,突然转变了方向,将灵力又向倒地不起的黄雀大王袭去。 宋衿符催促着应长生赶紧过去救他,不想鹤汀州又一道紫色的电击向她而来。 这个疯子! 她一手撑着应长生,一手护着自己,可是即便是觉醒了五百年前的灵力,也依旧不是鬼王的对手。 在她颓势渐显之际,突然想起宋斐曾给自己灌过灵力,虽然只能招鬼,但是那可是招鬼!她如今已经完完全全坚信,自己能招出宋斐。 只是在她心下默念口诀之际,突然天上噼下一道银色的雷电,她思绪被打断,腰上像是被什么东西栓住,极速拖着她向后。 她一回头,黄雀也跟她一样,正被银色的灵力护着后退。 不请自来的鬼王宋斐将他们放在身后的平地上,只拿坚毅的后背对着他们,头也不回地嘲讽道:“宋衿符,你真是能耐了,鬼符给你,你都不会用了,是吧?” 作者有话说: 金福: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出场太急了,我还没来得及叫…… 鬼王:?(不肯承认.jpg)(太爱了.jpg) 第109页 — 话说最近改了下文名,不知道大家发现了没有!把咸鱼改成撒花了qaq《专业撒花两百年》~ 第五十一章 宋衿符来不及辩解两句, 就看着宋斐又一言不发沖了出去。 他和鹤汀州自从她升天后的每回打架都好像要把对方往死里打,这回也是一样。她眼睁睁看着两人在距离自己几步不到的地方打的仿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团又一团强烈的鬼火释放在黄雀山的每一个角落。 “家, 我的家,我的家啊!”清醒过来的黄雀大王叫苦不迭, 满脸写满了悲愤。 宋衿符也没有别的办法, 想要安抚性拍拍他的肩膀,下手之后才想起来他一边胳膊又被烧了。 “小黄雀,实在是对不住啊, 我本来想着我日后也许就要回不来了, 才今日带你过来想要夺回老巢,结果叫你碰上这些, 这黄雀山,恐怕也要变得跟青崇山一样了。” “作孽啊!”黄雀捶胸顿足, 对着宋衿符想要破口大骂, 却碍着那个打人不眨眼的鬼王,根本开不了口。 他欲言又止,干脆痛苦地倒回地上。 宋衿符无奈愧疚,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只能先将注意力投到这场战局上。 鬼王和鬼王的打架,不比鬼王对别的什么小鬼喽啰的绝对碾压,照目前这势均力敌的架势, 那是打上几天几夜都有可能。 若是以往, 她兴许会一直守在这里等下去, 顺便搞个花生瓜子权当看戏。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她明日便要离开去见赵怀思, 她不想连宋斐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她研究了会儿鹤汀州的术法, 便毅然决然地拔出应长生,对着她道:“银福,明日我们便要上战场了,今日,再拿这个鬼王练最后一次手,你可千万不要怯场。” 宋银福虽然是个嘴上跟她一样时常唯唯诺诺的小女孩,但一遇到打架,却其实从来没怯过场。 今日也是一样,她在宋衿符手里兴奋地动了动,仿佛在告诉她自己根本不怯场,甚至对与鬼王的交手还有些隐隐的期待。 宋衿符放下心,鼓起勇气驱使着应长生直接带着一身光芒沖向鹤汀州。 原本尽全力在跟宋斐胶着的鹤汀州自是没想到宋衿符真有这般的胆量,被她毫无预兆冲上来的剑搅得分散了些许心神,在天上直接化出青面獠牙的厉鬼模样狠狠地俯视着她,想要将她吓退。 但宋衿符几百年来,什么厉鬼没见过,即便觉得可怕,也能很快镇定下来,一鼓作气,驱使着应长生更加逼近在他的四周。 加上宋斐毫不留情的鬼火和银鞭,鹤汀州分身乏术之际,居然真的不小心被应长生划破了一道胳膊口子。 “你当真是将她养的不知天高地厚。” 他愤怒地对着宋斐吼了一声,浑厚的声音迴荡在整个黄雀山,丝毫没了平日里的半分矜贵清润。 宋衿符还欲乘胜追击,但他已经化成一道灰影,顷刻钻入了云层之间,消失不见。 宋斐在天上垂眸,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宋衿符。 “……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总不能是我又好心办坏事了吧?”她收回应长生,看他逐步向她走来。 “没有。”宋斐淡道,“应长生用的不错。” “这还用你说?”宋衿符见他走到了跟前,便伸出手去揪住了他的衣袖,“我不是不招鬼,只是我本来想自己试试能不能挡住他,但是我还是太弱了,刚想叫你来帮我,你就出现了。” “嗯。” 宋斐好似听进去了她的解释,好似又没有,目光越过她,打量倒在地上的黄雀大王。 宋衿符赶紧又小碎步走近,耳语道:“你有没有什么能快些恢復身体的法术或者药丸?他今日若非被我招来,也不至于受此劫难,实在是太惨了。” 自己都差点被鹤汀州打到没有人样了,还在这里心疼别人惨。 宋斐无声地扫一眼她,直接伸手将躺在地上的黄雀大王抬到了半空,银色的灵力围绕着他转了两圈,他便整个人从蔫了吧唧逐渐变成了睁大眼睛,熠熠生辉。 “不疼了?” 虽然羽毛仍然是又秃又焦,但是整个身体是真的不疼了。 黄雀惊喜不已,高兴地在林间跑了两圈,又叫又跳,跳完后殷勤地跑到宋斐跟前:“多谢鬼王,多谢鬼王,既然鬼王都在这里了,那……” “真正的老鼠精早就被鹤汀州杀死了。”宋斐一眼便知他要问何,话音落下,便见黄雀又高兴地振翅扑腾了两下。 “多谢鬼王,多谢姐姐!我终于可以住回我自己的洞穴了!还可以把我的孩儿们都接回到黄雀山了!” 他逐渐满山遍野地跑开,宋衿符见状,忍不住戳了戳鬼王的胳膊:“你不是说不来黄雀山吗?怎么又改主意,得空了?” “我要去乌蓬山,碰巧路过。” “乌蓬山?”宋衿符不知这是不是他给自己找的藉口,半信半疑地问,“去乌蓬山做什么?” 宋斐沉默地看着她,显然并不打算让她知道。 宋衿符微有不满:“有什么秘密是不能告诉你的小仙女的吗?” 宋斐轻哂,沉静的眸光里渐渐带上微凉的笑意,“有,多的很。” 第110页 他说罢,转身就想走,但宋衿符又拉住他:“今日这事,还要多谢你了。” “嗯。” “……”你还真是不客气。 宋衿符绞尽脑汁,还想着怎么才能跟他再多待一些时日,眼瞅着黄雀大王终于又跑了回来,她赶紧道:“小黄,带我们去你黄雀山的老巢看看吧!” 什么叫小黄?他黄雀大王鼎鼎威风的名字,岂能这般糟蹋? 黄雀刚要反驳,但看到被她揪着衣袖的鬼王,瞬间又噤了声,只道:“好好好,走吧,正好我也百来年未曾回来过,不知那洞府被老鼠精糟蹋成什么样了……” 他一路碎碎念带着两人往山顶的洞府去,宋衿符非得拉着宋斐一道,美其名曰许久未曾上人家里做过客,临走前想再体验最后一把。 黄雀推开洞府的大门,被老鼠精睡过的屋子便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糠咽菜的气息,三人面面相觑,根本没在洞府里停留多久,就纷纷受不了地钻了出来。 兴许自己也是觉得丢人,黄雀道:“这山底下有一片枇杷林,虽然已经入秋了,但它能一直吃到八月中秋,姐姐姐夫要是不嫌弃,还是去看看枇杷林吧。” 姐夫这个脱口而出的称谓,叫宋斐有了一瞬的迟钝。 他看了看宋衿符,宋衿符满眼写着无辜,单纯的眼珠子眨巴眨巴,表示这绝对不是自己授意黄雀这么叫的。 他便也没再说什么,任由宋衿符拉着下山去看枇杷林。 宋衿符在水果一事上其实很好说话,这主要是因为鬼界那样的土壤,除了种花,其余种什么瓜果蔬菜都是一股酸涩难吃的味道,她实在受不了,便也干脆懒得种,一直秉持有的吃便吃,没的吃便不吃的态度。 反正她是鬼,不吃也不会饿死。 黄雀山的枇杷林是无需人看管,每年都能自生自长开花结果的好林子,他们今日赶上了吃枇杷的最后时节,被黄雀大王塞了满满一篮子的枇杷。 宋斐不是很喜欢吃这种东西,但是宋衿符为了防止他冰冷的嘴角又要立刻说出要走这种话,便一直不停剥着枇杷往他嘴里塞,顺便还一直找话聊。 “鹤汀州说的话,我好像能参透一二了。他是不是也跟你一样,一早便知道我能驾驭神剑,所以才威胁我不许找到剑灵?因为我一旦找到剑灵,便会觉醒几百年前的力量,于你有一臂之力。 他如今的情况,要拿下遥无寂不知吃不吃力,但是他若真拿下了遥无寂,下一个目标必定是你,所以他不希望我能帮到你,甚至,从一开始就很想杀了我,是吗?” 她以为自己这回分析的很透彻,宋斐吃完了嘴里的枇杷就一定会夸她,哪想他吃完枇杷,却只是不紧不慢道:“这些事你现在都不需要关心,先把明日的赵怀思解决再说。” 又提到明日。 宋衿符不是很喜闻乐见:“那你明日要记得来看我。” 他懒洋洋地点了点头:“放心,就算是为了防止鹤汀州前去捣乱杀了你,明日我也一定会到场。” 死鬼,说一句你关心我,是会灰飞烟灭吗? 宋衿符最终还是看他转身离开了黄雀山,当真往乌蓬山的方向去,留下黄雀大王好奇地问道:“你明日是要做什么大事吗?怎么说起来这般不高兴?” “生死大事,能高兴就怪了。”宋衿符疲累地看他一眼,突然想到,“小黄,我求你个事吧。” “何事?” “明年枇杷结果的时候,我若是没有来找你玩,你就替我往七绝城送一篮子,好不好?” “那自然好,莫说明年,就是从今往后的每一年,我都能送。”黄雀深知自己这山头都是他们抢回来的,也没什么好不答应的,只是笑嘻嘻道,“就是劳烦姐姐和姐夫日后也要多罩着我点,我人微力小的,总是遭人欺负,这……” 宋衿符明了:“日后我也不知还在不在,你若当真有事,可以先往七绝城去,报我的名字,给不给面子,就看你姐夫的了。” 黄雀欣喜雀跃:“给给给,这么多次,姐夫哪次没给你撑腰啊,他一定给你面子!” “不过,姐姐你说你日后也不知还在不在,你是要去哪里?” 宋衿符指了指头顶:“去天上。” — 司命刚从天衡帝君的紫宸殿回来,便看到等在殿里的宋衿符。 宋衿符起身,正要说话,忽而嗅到他身上越来越近的味道,狐疑道:“司命去过鬼界了?” 她这是狗鼻子么? 司命自己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分明已经相当微弱了。 他打着哈哈道:“本君有事下界,去了一趟阎王殿,不知元君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宋衿符握紧了手中的应长生道:“赵怀思约我明日在东海碣石山相见的事,想必司命是早就知道了吧?” 司命似是意料之中她会问此话,不惊不讶,镇定自若:“是。” “我此番前来,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问问司命和帝君,上天择人为将,是只要她在地狱歷练够了,便可以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是吗?她欠下的那么多条人命,也可以转头成为她升仙的踏脚石,是吗?所谓的意志坚强,要怎样才算意志坚强呢?人犯了错进地狱,只要始终抱着我要成仙,我要活着的意志,便算坚强,是吗?” 第111页 司命失笑:“那倒也不是。” “既然不是,如若明日我赢了,司命可以告诉我,一个人的升仙,究竟要在地狱歷经什么才算成功吗?我不是三万年前的那位前辈,也不是如今的赵怀思,我是靠着卑劣的手段升上来的,既然比剑能将活生生的人变成灵,那么我想,我若是赢了也达不到升仙的要求,司命和帝君将我重新扔回下界做鬼魂,也是容易的吧?” 司命沉吟:“你的事是阎王和鬼王的错,帝君已经下令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不论你是怎么升的天,只要你赢了,你就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地做你的神仙,也可以同时握有白玉骨和应长生,成为紫宸殿帝君跟前唯一的执剑天女,你,当真甘愿放弃这些去做鬼?” “我愿意。”宋衿符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眼神中透露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但是,我想告诉司命的是,前尘往事在我这里永远没法一笔勾销,我眼前一个一个倒下的齐都百姓,也永远不会选择原谅和一笔勾销。不论过了多少年,我都会记得这件事,也都永远无法真正的谅解和释怀。 至于剑,我已经有了应长生,不需要再有一把白玉骨来为我的仙途增什么光。我之所以愿意答应赵怀思去比剑,不是想叫她重新做回白玉骨的剑灵,也不是想争什么帝君跟前唯一的执剑天女,而是因为,我想为了我自己,努力活一次。 我这条命,从生来到现在,一直都是由别人在主宰,先前是赵怀思,后来是阎王,再到后来,是宋斐。这次,我想自己为了我这条命,努力一次,就如同当初,我之所以会接下帝君要我去寻找神剑的任务一样。” “我只是,不想死。” 司命眼中流转着沉默的光芒,听完她的话,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元君所想,本君明白,只是帝君的决定,本君也无权更改,本君在此只能祝元君明日能够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宋衿符点头,转身离开司命殿。 她没有看到的是,司命在她走后便将一颗紧紧攥在手里、藏在袖中的朱红布袋锦囊放在了桌子上。 正是当初那颗司命给她,她又给了青阳君的,可解万物危急的锦囊。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秋快乐! 第五十二章 东海, 碣石山 当晨曦的第一缕光沿着海平面升起,照在岛屿山脉的时候,宋衿符踏上了这片从未到过的土地。 “知道我为何将地方选在这里吗?”赵怀思披了一件宽大厚实的披风, 坐在山顶,显然已经候她多时。 宋衿符淡漠道:“不想知道。” “你得知道。”赵怀思站起来, 指着面前宽阔无垠的海域, “我自小长在程安县,那里靠近海边,我少时, 不是随着养父上山噼柴, 就是陪着他下海捞鱼,有幸若能捡到些珍珠, 便值得高兴上三五天,碣石山便是我从小在那些出海的村民们口中听到最多的地方, 也是他们贫瘠的一生所能知道的, 东海最远的地方。” “他们总说,到了碣石山,就到了天尽头。可他们哪里知道,山外有山, 天外有天,碣石山,不过只是茫茫东海的一个开始, 亦不过, 是沧海桑田里微不足道的一粟。” “可你却想把这一粟, 变成你坦荡仙途的开始, 是吗?”宋衿符并不想与她共情, 说话的时候眼神变得越发冷漠, 想要将自己伪装成宋斐平日里的模样。 可是赵怀思轻而易举地看穿她,与她淡然地笑道:“衿符,你变了,你不再是那个满口苍生大义,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小姑娘了。你学会了常人该有的情绪,真好。” 宋衿符眨了下眼:“我学会了常人该有的情绪,不是为了同情你。” “我知道。”赵怀思总是坦然,且带着得体的微笑,“衿符,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今日我们谁输谁赢,都凭本事说话。” 说的真好听,凭本事说话。 她与她之间,当真只剩下了谁做剑主人,谁做剑灵这一件事。 宋衿符只觉自己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来之前对她抱的最后一点幻想也在顷刻间消失殆尽:“所以你升仙之后,帝君都给你派了什么任务?寻找白玉骨和它消失的剑灵,是吗?找不回剑灵,你这从地狱好不容易升上来的劫难,就将尽数作废了,是吗?” “是。” “如若我说,这次我仍旧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愿做你的剑灵,你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吗?当年遭你屠杀的百姓,你会对他们有所愧疚吗?” “我有。”赵怀思不等她说完,终于也陪着她红了眼眶。 “但是衿符,人不能一直只回头看,当年是我错了,所以我受到了我该有的惩罚,我在地狱五百年,过的是怎样的煎熬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而你,比我幸运多了。 你有鬼王救你,有阎王帮你,你所谓的地狱歷练,其实不过是赤焰江上的一阵子同鬼界逍遥自在的两百年。你如今能站在这里与我争,也不过是鬼王冒着甘愿得罪上天的风险来成全你。这世上谁都有资格说我,却独独你没有。因为,你本身就是因我而生,因我而长的剑灵,如今回到我身边,本就是你该做的。” “该做的?”宋衿符不敢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就为了你的彻底升仙,即便我早就不是一个依靠你而活的灵魂,即便我已经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你居然依旧觉得,回去做剑灵才是我该做的?” 第112页 她绝望又讽刺地看着赵怀思:“你就当真那么听帝君的话,觉得没有那把剑,你就做不成神仙了?地狱锤鍊你的意志,最终依旧是将你锤鍊成了一个冷情冷血,唯功名是图的人?” 赵怀思不偏不倚地回望她:“升仙也算功名的话,我如今的确只有这一个心愿。衿符你既然来赴我这场约,难道不也是和我有着一样的心愿吗?” 宋衿符冷笑:“难道我有的选择吗?不来赴约,你们会用什么样的方式直接将我变回剑灵,用得着我多说吗?我也许是一直都技不如你,即便你成为了剑灵也还是会被你狠狠压制,但我这次,也想靠我自己的努力拼命一次,从你手里堂堂正正地活下来。” 赵怀思蹙眉:“衿符……” “动手吧。”宋衿符闭眼,掏出应长生,显然已经不打算再与她废话下去。 赵怀思看了她的剑一眼:“我以为,你好歹会去找回破河图。” “那已经不是我的刀。”宋衿符专注地看着她,“我不会跟你一样,早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依旧去强求。” “衿符……” 赵怀思最后再喃喃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脸上情绪尽数逐渐褪去,手中若隐若现一把瞧着比应长生要长要大的剑,与白玉骨外观相似。 正是她们上次在东海龙宫挑的那把。 宋衿符屏息凝神,任长剑的寒光照耀着自己,握紧应长生,在海风吹动自己鬓边碎发的那一刻,提剑先一步向她出手。 都曾是帝君看中的执剑天女,又都有着一统天下山河的能力,即便宋衿符再废物了几百年,赵怀思又地狱煎熬了几百年,两人打起架来的狠劲,却是不遑多让。 似乎五百年来憋着的一口气,都要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释放。 阎王带着判官和谛听赶到的时候,场面正打的火热,云层下的东海碣石山,周边像是施了一层结界,除了不停施法打斗的两人,其余谁都进不去。 粉色和紫色的灵力缠乱成一团,高下难分,强弱也难分,阎王看的着急,问向一旁云团上的宋斐:“打了多久了?” 宋斐看他一眼,懒得回答。 他只能去看另一边云团上的东海三太子岩灼。 岩灼耸了耸肩,无辜道:“我可不知,我也是在海底下听到动静才钻上来看一看的,没想到是她。” 他带着意想不到的语气,兴味盎然道:“真是我小瞧她了,几日不见,竟值得我刮目相看。先前将之说她帮了我们东海龙宫的时候,我还有些不信,不想今日倒是叫我见到真功夫了,她有这本事,怎么不早使出来?” “……不知道啊。”阎王擦一把汗,“兴许是刚觉醒吧。” 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他便又只能坐在谛听身上,专心致志观看着下界的打斗。 宋衿符和赵怀思都是拼了命地在比这一次的剑,应长生飞行的速度甚至已经超出了以往他能想像的御剑速度,一眨眼的功夫便能绕着赵怀思转几十圈。可是即便如此,赵怀思也依旧没叫宋衿符在她这里讨到任何一点甜头,面对她强硬的攻势,周遭聚集的灵力叫她根本近不得身。 不愧是当年帝君看中的两个执剑天女。 阎王唏嘘地想,哪至于就闹到了这份上。 赵怀思心不纯,宋衿符又太过执拗,帝君要考验她们的品行,大可设了人间劫障去,怎么就叫昔日姐妹拔剑相向到了这地步。 他摇摇头,十二珠串冕旒跟着摇摇晃晃,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场上局势才终于有了突破——宋衿符被赵怀思强硬破剑,伤了一道胳膊。 他赶忙去看宋斐的脸色,果然已经很凝重。 岩灼在一旁倒是兴趣越发浓烈:“这另一位姑娘是谁?瞧着身姿魄力,可不像是普通的仙女,怕不是,天上哪位女武神?” 就你有嘴。 阎王瞪了他一眼,继续揪紧了心去看底下的情况。 即便早就知道这不过是考验的一环,最终结果如何还是要看两人的心性,但是见到宋衿符受伤,他心下还是泛起了浓浓的心疼。 两百年,谁说只有宋斐把这丫头放在心尖上当宝贝宠,他又何尝不是将人疼成了自己的亲女儿,捨不得她受任何一点伤。 宋斐这厮,也不知道待会儿两人若是打得更狠,会不会忍得住不动手。 毕竟他当年刚送宋衿符上天的时候,也曾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对不会再去管她,可是等她在万窟山被小鬼咬了一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真正放任过她不管。 可千万别在最后宋衿符输了的时候冲出去,他想,那所有的一切,都绝对会功亏一篑。 在她最后真正升仙的关键时刻,她只能跟所有的神仙一样,博爱世人,而不是独爱鬼王。 这也是他今日把判官和谛听同时带上的原因,一旦宋衿符输了,这两人会第一时间过去拦住他,以防他一时冲动,下去再次毁了她升仙的路途。 — 宋衿符胳膊被伤了一道口子,一用力便直流血。 她看着形势颠倒,赵怀思由守转攻,十几把幻影剑围绕在她身边,就如同她先前做过的那样,绕着她不停地转。 提着白玉骨的手有一剎的松动,转瞬却又握得更紧。 第113页 她不能输,她还得对五百年前死去的亡魂负责,她还得自由着回去见宋斐,还有阎王,答应了为她在阎王殿摆宴席的,她不能叫他们失望。 她驱策着应长生,找准时机从赵怀思的包围中破剑硬杀了出去,转身赶着那些剑全部沖回向赵怀思。 赵怀思不徐不缓,将那些剑万剑合一,最终平安地落在对面山巅上,毫髮无伤且冷静地看着她。 “你受伤了,需要休息片刻再比吗?” “不必。” 宋衿符感受着她明显比自己要强劲的灵力压迫,还是选择即刻沖了上去。 应长生配合着她做出各种攻势,甚至剑锋的范围都随着她越来越狠厉的剑法而变得广阔。 赵怀思被她再次发狠的进攻逼到山顶一角,愈渐凌厉的眼神看着她已经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当年的自己。 当年那个与她生的一模一样,却已经被宋衿符取而代之的自己。 当年的宋衿符,明明什么都不如她,明明连个人都不算,却能够在她死后,凭藉她的契机成为了人,甚至成为了神剑命定的主人;而她,却要忍辱负重,去做她的剑灵,永远只能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公平。 她没有体会过生就疾苦的日子,没有体会过被人抛弃的日子,没有体会过走到哪里都是白眼和荒谬,流言与嘲讽的日子,她凭什么能够取代她? 就如同今日的情形一样。 明明该是一同在地狱受罪受罚的人,宋衿符却不仅提前被鬼王带了出去,还被鬼王以那种不入流的手段轻轻松松送上了天,获得了与她再次平起平坐,争锋相对的机会。 究竟是凭什么?她居然还想要跟她争白玉骨的剑主,妄图将她变成几百年前那样见不得人的剑灵,她究竟凭什么? 她眼里冒着浓浓的火花,手上施法的力道不禁变得更强。 她这次一定要赢过宋衿符,叫她老老实实回到她该待的地方,叫她知道,不该与她争的东西,就永远都不许争。 宋衿符眼见着她被自己逼到穷途末路,居然施展出了先前从未见过的庞大灵力,提着应长生不禁也使出了十成十的灵力抵挡。 她不能输,绝对不能输。 输了就再也见不到宋斐了,输了就再也见不到阎王了,输了就永远只能待在暗无天日的剑鞘里,等着赵怀思的召唤才能出来了。 见识过了外面这么广阔的天地,谁还愿意回去那个冷冰冰的剑鞘里呢?谁还会回去呢? 她使出全身上下所有的灵力,驱策着应长生向她砍下最后一击——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了!预告一下下,明天可能是大虐,呜呜呜全文最虐…… — 第五十三章 应长生巨大的光芒有一瞬刺痛了赵怀思的眼, 她在剎那间反应便是同样提剑去挡。 两股灵力碰撞,但凡看得懂门道的,都知道这对于两人来说, 都是最后一搏了。 “宋衿符,回到我身边, 做我的剑灵。” 灵力碰撞下, 宋衿符仿佛又听到了赵怀思在用意念同她传话。 她抬眼,原本坚毅的目光在看到赵怀思饱经风霜的一张脸时,悄然多了一丝裂缝。 “怀思, 你怎么又这么多伤口?都怪我没有把你保护好。” “怀思, 我当真是太拖你后腿了,身为剑灵, 还没有你的力量强大,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怀思, 你看我长进了!我能一下子飞这么远了!” “怀思, 不要听他们的,我们直接攻齐都,定能一举拿下!” “怀思,怀思!” …… 五百年前的种种不断浮现在她眼前, 叫她隔着层层虚幻的灵力,将面前这个长发飘逸的女武神与记忆中披着盔甲意气风发的大将军重叠。 不论过去多少年,赵怀思都永远是一副果敢, 强大, 坚毅不屈的模样。 五百年的地狱锤鍊, 并没能将她的意志压垮, 反倒助长了她的精神, 锻鍊了她的武力。 而她, 在一世轮迴与鬼王的庇护下,早就彻底成了一个不学无术,荒诞度日的废物。 上天要选赵怀思做执剑天女,她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她还是不甘。 她不想再做剑灵。 做了这么多年的鬼,她当真不想再做剑灵。 赵怀思在她的裂缝中窥见了机会,一举加强手上的灵力,想要将她从山巅压至山脚,但宋衿符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托着应长生宁死不屈,即便是嘴角已经开始渗血,也不肯轻易从山巅退让半步。 她是想用最后的灵力将她彻底困死在这里。 赵怀思看她的神情越发变得坚毅,道:“你还要挣扎吗?” 宋衿符嘴唇发白:“为了自己的命挣扎,又有什么错呢?” 她也不过是想要在万家灯火里,有一盏属于自己的灯火,平时有空去阎王殿串个门,和判官唠唠嗑,寻常时候就跟宋斐待在一起,过自己的小日子。 他说过会对她负责的,他说过要等她回去的。 她不能再让宋斐失望,也不能再让自己失望。 帝君定的规则,她今日就一定要推翻了它! 宋衿符拼尽所剩无几的灵力,将一切都注入进应长生,孤注一掷的做法导致她身体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损毁,直接吐了一大口鲜血。 第114页 沾了血的应长生在一片粉紫的光芒中勐烈颤动,似乎感应到她的颓势,拼命挣扎想要帮她。 所有人,包括赵怀思,都眼睁睁看着宋衿符吐血后不过片刻,应长生爆发的光芒便直接笼罩了半座碣石山,完完全全盖过了她的灵力,甚至连包围在碣石山四周的结界,都要隐隐有被冲破的迹象。 而光芒正中,除了宋衿符,还出现了一个粉衣粉裙的少女,可以说是跟宋衿符一模一样,却也可以说是不一样。 因为她们其实生的不像,但是,对于赵怀思来说,这简直和当年宋衿符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剑主人和剑灵,生来就是互相保护的角色。 宋银福自己操纵着应长生,与赵怀思手中的长剑对峙,神剑庞大的能量压得赵怀思在顷刻之间喘不过气来,随着波动的灵力,一招不慎,直接从山巅跌落到了谷底。 长剑落地的一瞬,一切就都结束了。 紫色的灵力霎时消失,漫天粉霞逐渐占据着整座碣石山,将东海附近的海域都映满了梦幻的色彩。 宋衿符抹一把嘴角狼狈的血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宋银福带着应长生,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回来。 “主人。”宋银福喊她。 主人。 她心下忽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到,变得沉闷,满脸苍白。 她慢慢垂首,去看跌落在山脚的赵怀思。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么称唿赵怀思。 “主人……” 她抹去眼角多余的泪,带着应长生和回到剑身中的宋银福,徒步走到赵怀思面前。 “我输了。”赵怀思落落大方地站在原地,深沉的目光却带着笑,与她不卑不亢道,“恭喜你,衿符,你可以做帝君跟前,唯一的执剑天女了。” 说罢,她又笑得更浓烈些:“白玉骨就在你身上吧?来吧,把它交给我,我知道该怎么重新做回剑灵。” 毕竟,她当年已经做过一次了。 “血祭吗?”宋衿符也跟着她笑了,只是笑得比哭还要难看,笑里裹挟的泪水将她出卖,叫赵怀思怔了一怔。 “我已经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死了两次了,我还要再见你死一次吗?” “赵怀思,你看到了,我已经有剑灵了,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要你一个曾经丧心病狂走火入魔的人来做我的剑灵?我是生怕你不会再控制我一次吗? 我说过,我要赢你,从来不是因为我想做帝君跟前的执剑天女,也不是因为我想再次把你变成剑灵,而是因为,我自己不想再回去做剑灵。 你有你的追求,我也有我的追求,我们没有谁比谁高贵,也没有谁生来就该踩着另一个人的嵴血上位。或许曾经,你的确是我心心念念唯一追随的主人,我可以为你去死,为你去扛起统一天下的大旗,但是现在,你不是了,我不想再为你付出,你也没有必要,再为我付出。” “衿符……”赵怀思向来坚定的眼神,在宋衿符边说话边哭成了泪人的时候,终于学会了闪躲。 她看着满地烟粉的彩霞,居然恍惚觉得,自己眼角似乎也冒出了一滴泪。 多稀罕。 她赵怀思,自从被赵家抛弃,选择从军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哭过。 她难堪地用手指擦拭了下眼角,似乎只是在清除什么脏东西。 “可这是帝君的命令,衿符,我输了,本来就该做剑灵的。”她坦坦荡荡道,“这是对我继续的惩罚,也是我该有的交代。” “你该有什么交代?”宋衿符问,“是对那么多因你而无辜惨死的冤魂吗?那你的确该好好交代,五百年的地狱还不够,你再去找到他们的转世,慢慢好好去赎你的罪吧。” 她哽咽了一下,又道:“至于白玉骨的剑灵,你是别想了,因为剑已经被我毁了,你再也没有可能见到它了。” “什么?” 赵怀思一剎震惊。 宋衿符却如她方才一般坦荡,且理直气壮道:“我说过,我没有必要再为你付出,你也没有必要再为我付出,所以我在昨日回天宫见过司命之后,就把白玉骨扔到老君的炼丹炉里了。” 老君的炼丹炉。 不论什么东西扔了进去,都是顷刻便能化为灰烬的炼丹炉。 赵怀思惊讶到失声:“你怎么敢?” 宋衿符梗着脖子:“凭什么不敢?既然司命也说了,我只要赢了你,那我就可以同时拥有应长生和白玉骨两柄神剑,说明从我方才将你打落山下的那一刻起,剑就是我的了,那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扔进炼丹炉,不行吗?” 行,你可真是太行了。 不仅是赵怀思惊呆了,此时此刻,便是坐在云团上的阎王和判官,也是惊呆了。 只有还在状况外的东海三太子岩灼问来问去:“她烧了什么东西?怎么你们都吃惊成这个样子?” 阎王张着嘴巴,半天答不上来。 那,那是可以烧的吗?这个看似无解的问题,居然还有这样的解法吗? 在这一刻,他这个十方鬼界的主宰似乎也才真正明白帝君想要的执剑天女的要求。 坚忍和悲悯,缺一不可。 第115页 宋衿符今日打败赵怀思,是她的坚忍所在;而她选择不让赵怀思做剑灵,才是他原先以为最重要的,品行的体现。 今日她但凡将白玉骨刺进了赵怀思的心头,估计执剑天女这位置,都要与她无缘了。 只是……他和谛听互看一眼。 坚忍和悲悯都有了,还差一样,她才齐全。 天色开始阴沉,原本漫天的烟霞被风吹散,片刻前还旭日高照的碣石山,在顷刻间变得山雨欲来,乌云密布。 “不是吧?烧了剑,就要遭天雷惩罚了?”宋衿符喃喃自语,似乎很怕这架势极大的雷电。 所谓的天雷,她即便在天界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是有听说过的。 那是只有神仙和妖魔怪鬼们在做了得罪天道的大事时,上天才会降临的惩罚。 她刚刚说完把剑毁了,天就变成这样了,实在叫她很难不往这方面想。 但是转念一想,也可能是鹤汀州那死皮不要脸的混蛋,又趁她虚弱,想要来打她。 可是也不对,如今宋斐和阎王判官都还在呢,鹤汀州怎么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来杀了她…… 她正想着,忽而天亮起一道巨大的闪电。 她心下渐渐确信,不是鹤汀州,鬼王虽厉害,但也不至于厉害到这个地步,这覆盖了几乎整个东海的闪电,除了天庭的手笔,估计别无其他。 那……天庭是来收拾她的吗? 她看了眼赵怀思,赵怀思也正在看她。 “别怕。” 赵怀思终是伸出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 “如若因为这件事你就要接受天道惩罚,我会替你去受罪。” 她毅然决然地站在她身前,望着头顶的电闪雷鸣。 宋衿符同样仰望着这一堆雷电闪电,心下慌张不已,撕裂的嘴角还在轻微渗着血,突然,她看见一道天雷落下,却不是她的方向—— 那是,那是……她望着她和赵怀思已经离开的碣石山巅,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孤孤单单,孑然一身。 那是曾反反覆覆出现在她梦里,即便相隔千里,她也依旧化成灰都能认出的身影。 “宋斐!!!” 她不顾嘴角的伤痕,嘶吼着往天雷落下的山巅冲去,赵怀思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她已经奔出去了老远。 灵力已经耗尽的仙女,此刻只能狼狈地手脚并用往山顶上爬。 她眼睁睁看着一道又一道天雷落在孤零零的山顶,眼角的泪水如潮海般涌出。 “小宋!”阎王不知何时赶到,将她拦住,“你不能再过去了,那是天道的惩罚,你如今这样过去肯定受不住!” 受不住,自然受不住。 自古以来天道降惩罚,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能受的住,哪一个不是魂飞魄散? 宋衿符一把推开他:“可是他受得住吗!” “他好歹是鬼王,你就信他一回!”阎王死命也要拉住她,自己一个不够,还要叫上谛听和判官一起。 宋衿符着急却也根本寻不到出路,焦头烂额地只能一边听雷声一边听阎王在劝自己。 “你就信我一回,你看他镇定自若的样子,他肯定早就知道自己要接受天道的惩罚了,也肯定早就有了应对的方法,你此刻过去,只会扰乱他的计划,说不定原本能成功出来的,结果被你搅的出不来了,你就不要过去添乱了……” 阎王说着说着,就看到宋衿符逐渐面目呆滞地望着天雷的方向。 他不明所以,也同样回头去看,只见到庞然大只的遥无寂居然不知何时和鹤汀州一起出现在了雷劫附近,旁边还跟着久未曾见过的魔尊赤鏊。 他们三个在雷劫附近打的兇勐,赤鏊和遥无寂好似站在同一头,看样子,是想要把鹤汀州给合力逼进天雷之中! 看来是宋斐的主意,他瞬间想透,他当真早就知道自己今日会受天道的惩罚,所以早就跟他们几个商量好了,叫鹤汀州陪他一起同归于尽。 突然,他瞪大了车轱辘似的眼珠子,回头去看宋衿符。 他能明白过来的事情,宋衿符又如何会明白不过来呢? 他因为要送她上天,所以得罪了天道,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在这一日受到天道的惩罚,所以拉着鹤汀州,要他陪他一起死。 他不会出来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要灰飞烟灭了。 阎王来不及再劝,就见宋衿符彻底猩红了眼,残破的嘴角崩溃地吼着应长生,不过片刻,应长生便带着光将围在她四周的判官等人统统逼开。 她抓紧应长生,要她带自己过去,素来听话的应长生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动了。 “你动啊,你动啊!你不是会御剑吗?你带我过去啊!”宋衿符崩溃地挥着剑,想要叫剑灵出来,想要她带着自己去往高不可攀的山顶。 但是剑灵就如同根本没出现过一样,在她手中渐渐黯淡了光芒,什么反应都没有。 “你出来啊!你出来啊!”宋衿符撕心裂肺地吼着,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希望在手中变成了一块废铁,懊恼地将它扔在地上。 她只能继续手脚并用,往崎岖险峻的山顶爬去。 头顶的雷劫还在不断发作,一声一声又一声,她已经数不清他究竟挨了多少道天雷,只看见原本站着的身影,已经变得渐渐矮小下去,渐渐变得,她都快要看不见了。 第116页 可他是鬼王啊。 他是堂堂的鬼王啊。 他怎么可以倒下呢? 宋衿符一边哭一边爬,爬到手心和膝盖都已经血肉模煳,终于想起来自己可以招鬼。 她颤着嘴唇,在一声声天雷中念出吐字不清的口诀,不过须臾,出现在她面前的就是七绝城仅次于宋斐的最厉害的鬼将,宋晁。 “宋晁,带我去山顶,我要去山顶!”她紧紧抓住宋晁的衣角,仿佛他是能救宋斐性命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但是宋晁只是往山顶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坚定地摇了摇头。 “鬼王有令,姑奶奶要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带你进天雷。” 宋衿符绝望地充斥着满嘴的血腥味:“是我召你出来的,你得听我的!” 宋晁一言不发,还是摇了摇头。 她哭到血泪模煳,同样一把将他推开,自己踉跄着继续往山顶去。 可是山顶真的好远,她听着耳边一声响过一声的天雷,痛不欲生,咬紧牙关拼了命地往上爬。 所有人都在山脚下看着她,可是没有人愿意帮她。 她爬到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胳膊上,腿上已经没有一块干净的衣服,血肉黏煳了整个躯壳。她终于又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锦囊。 一个司命给的锦囊。 她双手颤抖,将锦囊解开,里面却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不信,哭着将整个锦囊倒了回来,却当真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她哭的惨烈,“怎么能没有呢!” “元君。”不知何时出现的司命温温柔柔的一声,唤回了她所有的神智。 “司命,司命!”宋衿符膝行过去,模煳的血印沾在司命洁白的衣角上,“我求求你救救他,我求求你,救救他吧,你说锦囊可以解决任何事情的,你说你可以解决任何事情的!” “但是我也解决不了天雷。”司命轻嘆一声气,“我此番来,是帝君要我带元君同武神仙上天,鬼王的惩罚,无权插手。” “你可以的!你可以救他的司命!”宋衿符紧紧抓着他不肯放,“就算你不救他,你送我去山顶好不好?你送我去山顶,我去救他,我自己去救他!” “可是帝君要我带元君上天了。” “我不去!”宋衿符崩溃地甩开他,终于知道任何人都靠不住,哭着继续往山顶去爬。 可是在她刚抬起头的时候,她发现,天安静了。 乌云渐渐散开,露出藏在后头的无尽天光,金色的太阳光辉照耀着整片东海海域,水波都宁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天道的惩罚,结束了。 碣石山的山巅,也已经没有了鬼王的身影。 微风轻拂过她脏乱不堪的脸颊,留下一阵刺痛,仿佛在最后提醒着她,刚刚的一切撕心裂肺,都是真的。 她是真的彻底失去宋斐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四章 姜国十四年, 江城 正是学堂散学的时候,孩童们都一窝蜂冲出了私塾,高高兴兴地往家蹦, 路过一家酒楼前,忽都一窝蜂地停住, 往酒楼旁的小巷子里望。 “宋斐!”领头的孩子叫住了阴影里的人, “你不上学堂,是躲在这里要饭吗?” 被称作宋斐的孩子恹恹地看了他们一眼,只当做耳旁风一般没有在意。 但是孩子们围做一团, 全都笑开了。 “宋斐, 你真成了乞丐了?不是说你爹带着他新娶的姨娘跑路了吗?怎么没带上你啊?” “当然是姨娘给他爹生了新的儿子,就不要他这个小杂种了呗!” “哈哈哈哈哈!” 孩子们自唱自合, 笑得也越来越放肆,宋斐紧咬着牙关, 慢慢地侧过头, 半张脸埋在可怖的阴影里,眼神逐渐阴沉。 可他们还在笑,甚至于还编排出了更过分的笑话沖他讥讽。 “宋斐,我娘说了, 你这种没娘教的孩子,迟早都是没人要的,你爹丢了你也好, 省的你还要浪费家里的口粮, 养出个白眼狼!” 那孩子话音落下, 脸颊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宋斐红着眼, 揪着他的领子:“谁准你提我娘的?我给你脸了?准你提我娘?” 他说完, 又抡起拳头往他脸上揍了一拳, 打了个两边对称。 围观的孩子们彻底震惊,回过神来之后,全都疯狂地开始嚷嚷—— “宋斐打人了!来人啊!救命啊!宋斐把王小野给打了!” …… 不过片刻,街上便挤满了闻讯赶来的大人,没有人管的宋斐被围在中间,站在他对面的,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王小野和他的爹娘。 王小野他爹气势汹汹,直接上前来推了宋斐一把:“小兔崽子,你凭什么打我们家儿子?” 宋斐冷声道:“你家儿子没娘教,我替你管教管教。” 王小野他娘一听急了:“你骂谁没娘教呢?满江城谁不知道只有你个小兔崽子没娘教?娘死了,爹跑了,自己整天躲在这条小巷子里等着吃酒楼的剩菜,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你凭什么说别人没娘教?” 宋斐握着拳头不应答,只满脸愤怒地瞪着他们。 第117页 见他说不上来话,王小野爹娘胜利般露出了讥讽的笑:“无话可说了吧?无话可说就跪下来给我们家儿子道歉,说你错了,你自己才是没娘教的蠢东西,又蠢又坏,专打同学,为非作歹!再有下次,我们就把你扭送官府,叫衙门来替你爹娘好好管教管教你!” “哪个人要把我们家阿斐送衙门啊?” 王家父母的声音刚落下,旋即人群后头便又有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回头,只看到一个模样清秀但灵气十足的姑娘站在河岸边,好脾气似的对着他们笑。 她挤过重重围着的人群,走到王家父母跟前:“我们家阿斐是犯了什么错,你们要把他送到衙门去?” “你们家阿斐?”王小野他娘狐疑地嘀咕着,“你是宋斐什么人?” “我是他母亲的妹妹,听说我那黑心肝的姐夫带着新纳的小妾跑了,我就来接我们家阿斐了,怎么,有何问题吗?” “母亲的妹妹?”王小野爹娘互相对视了一眼,原本还打量着这孩子真是个没人管的,要他跪下来道歉,如今倒好,这姨母说来就来了。 王小野他爹咳了一声,率先站出来:“既然是姨母,那正好,我们有点事情说,方才你家侄子将我们家儿子揍了,这笔帐你要怎么算?” “揍了?”自称是姨母的姑娘对宋斐投去了刮目相看的目光,回过头来对王家爹娘道,“揍了自是你们将你们孩子领回去看医就是了,还有必要问我们怎么办吗?” “你说的轻巧,看医的钱谁出?” “那自然是不能我们出。”那姑娘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们家阿斐从来不无缘无故打人的,他既然揍了你们家孩子,定是你们家孩子有错在先,要我说啊,你们还是赶紧将孩子带回去好好问问,他自己都究竟说了做了些什么吧,能改则改,善莫大焉。” “你这是就想走了?”王小野爹娘齐上阵,一前一后将人拦住。 “你家孩子把我们家孩子打了,你就想这么一笔勾销了?这孩子间吵吵闹闹,说两句玩笑话怎么了?怎么就值当打一架了?今日本来你不来,我们叫这孩子道个歉,也就放过他了,但是你这个做长辈的既然来了,那我们还是应当就事论事,讨个说法的!” “说法就是你们家孩子有错在先,就算是对簿公堂,我们也是不怕的。”那姑娘丝毫不似他们想像中的柔弱,反倒字字珠玑,句句有理。 “我们阿斐又没做错事情,凭何要对你们道歉?你们若是硬要有个说法,那就将适才看到阿斐是为何揍你们家孩子的人都拉出来,问个一圈,听听大家都是怎么说的,再来论他们到底谁对谁错。” 王小野爹娘闻言又互看了一眼,这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都是邻里邻坊,将宋斐是为何揍王小野的原因说出来,日后恐会招人指指点点。 姑娘轻轻地笑了:“既如此,我就带我们阿斐先走了,来此地匆忙,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我还有好多东西要置办呢。” 她回身拉起宋斐的手要走,拉了两下却发现低着脑袋的宋斐并没有动。 “阿斐?”她温柔地唤道。 宋斐终于抬头,却是冷漠地看着她。 她笑笑:“是不是太久没见,连姨母都不认识了?没事,以后姨母会一直陪着你的,有姨母在你就又有家了,走吧,我们要回家了。” 她又拉了两下,宋斐总算跟上了她的步子。 “我母亲下面只有三个弟弟,没有妹妹。” 等到走出那群人的视线,宋斐便又冷漠地甩开了她的手。 “你究竟是谁?” 宋衿符知道这小子必定要问,也就打开天窗跟他说亮话:“我的确不是你姨母。” “但是我也的确是你母亲娘家那边过来的,你若是愿意相信的话,就当我是你母亲娘家的邻居,来江城做生意,顺道照顾你的。” “邻居?哪门子邻居?”宋斐知道,他那群舅舅不可能会那么好心麻烦一个不熟的邻居来照顾他。 宋衿符无奈,便开始将宋斐母亲娘家从父辈到子辈再到孙辈的大名小名乃至何年何月生逐一盘了一遍给他听,又将娘家在外地干的是什么营生也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这才得来宋斐的一点信任。 “你,当真是他们派来的人?” “不然呢?我替你个小乞丐一般的孩子撑腰做什么?”宋衿符觉得好笑,又朝他伸出手去。 “走吧,我先带你去买身新的衣裳,找个客栈洗个澡,下午我们再去看看新的宅子,从今往后,我便也要在这里安家了。” “你在这里安家,关我什么事?”宋斐还是没有搭她的手,“今日之事多谢你解围,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也不需要那群舅舅的可怜,我母亲就是被他们害死的,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告诉他们,我也已经死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宋衿符急忙拉住要走的他,看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变得敏感阴鸷,感嘆日后必定又是个心狠手辣的好苗子。 她耐心地拍拍他的肩膀:“我既说过要在这里安定,那便是短期内不会再回老家的意思,你要带的话,以后再说,但是你既然不想同你那群舅舅扯上关系,我倒有个法子,你想不想听?” 第118页 “什么法子?” “你来我家做长工,给我看家护院,如何?”宋衿符眉眼端着喜人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我看你方才将那孩子揍得两边那么对称,定是个打架的箇中好手,这么一身本事,不用到正途上可惜了,不如来我家做工,我包你吃住,每月再给你额外的一贯钱,这样你既有钱拿,还不愁没地方住,想再回去上学堂,也能有闲工夫就去,岂不是十全十美?” 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是十全十美。” 但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才不会上当。 他还是要走,宋衿符好说歹说又拉住他:“其实,其实我是收了你舅舅的钱的,我来江城这边就是他们给的钱,我不好什么都不帮你就走了啊,你就让我照顾你吧!” 少年宋斐用一种“你有病就去治,千万别来烦我”的沉默眼神狠狠地看着她,对她的任何胡言乱语都懒得理睬,只一门心思要走。 宋衿符无法,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呀呀呀,脚崴了,宋斐,我脚崴了!” 蓬头垢面的宋斐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看她静静在那演戏,只是见她眼角当真挤出来一滴眼泪的时候,他才有点蹙眉。 宋衿符嘟着嘴:“我都说是脚崴了嘛!是真的崴了!” “……” 眼看着他又要流露出“关我什么事”的表情时,宋衿符赶紧拽了拽他的衣角:“求求你了,就当是先照顾照顾我,我人生地不熟的,现在脚又受伤了,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 如果他没记错,片刻前她还说的是她照顾他吧? 宋斐冷眼看着她人话鬼话颠倒了说,心下更加坚定,不能跟着这个奇怪的女人走。 只是他刚要抬脚,宋衿符就已经挪着屁股来到了他的脚边,顺势抱住了他的腿:“阿斐,我脚真的好疼,这附近的医馆在哪儿啊?你背我过去好不好?” “……” 宋斐低头去看她不请自来的双手,同时瞥见她仰起脸来白白净净的委屈样,明明自己才是过的最惨的那个,却对她意外地升起一股怜惜。 有些烦躁。 他觉得都是宋衿符撒娇惹的祸。 这说撒娇就撒娇的臭毛病到底是谁惯的她? 作者有话说: 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惯的? — 滴滴滴,没有错,鬼王正式开始他的人(歷)间(劫)副本了!至于他为什么成了全新的小宋mini,以后会解释的!人间副本不长,大概就几章,很快就会回正轨了呀! — 因为最近邻近完结,卡文真的严重,大把大把掉头髮呜呜,所以有时候评论来不及回了,请大家见谅~ 第五十五章 谁惯的臭毛病并不要紧, 要紧的是,宋斐真就被这臭毛病吃的死死的,即便依旧冷着脸, 但也还是背起了地上的宋衿符。 宋衿符趴在熟悉但又缩小了几寸的背上,一脸心满意足地笑。 十几岁的宋斐还没有彻底长开, 身板也不如鬼王时的强壮, 但是背一个她还是绰绰有余,她安心趴在背上,等他将自己送去医院。 等郎中看过脚之后, 她又故技重施, 与他娇里娇气道:“你若是就这么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脚又受伤,可怎么办呀?你先把我照顾好, 你再走好不好?” “不好”两个字已经滚到了嘴边, 但宋斐抬眼一看到宋衿符的脸蛋,心绪又莫名其妙漏了一拍。 遇到这个女人后就总是很奇怪,明明不想理她,但是一看到她娇弱扮委屈的脸, 他就似乎捨不得扔下她一个。 宋斐听过民间不少传说,觉得这和勾人心魄的狐狸精有点像。 狐狸精的脚还肿着,吊耳噹啷晃在他跟前:“怎么样啊宋斐, 你陪我嘛, 正好你也没地方住, 我也缺人来料理屋子, 你陪我一起, 我每月再给你加一贯钱, 如何?” 宋斐沉默着,将青涩又冷硬的脸庞对着她。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漱,也好几天没有干净的衣裳换,那个人变卖了家里所有的家当,连夜带着他新纳进门的小妾跑了,他独自一人被扔下,一觉醒后,不知为何就躺在了大街上。 他没有亲人,早死的母亲娘家远在天边,几个舅舅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连母亲死了的葬礼上,也只会撺掇他从他爹那里多讨些钱。 如今倒好,他爹也没了。 狐狸精一样的女人却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吵着闹着要他。 “好。”他沉闷地说出这句话,便独自一人坐到了医馆的门外,等着她出来。 宋衿符愣了几许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好,立马笑逐颜开,蹦着跳着去找他。 托崴了脚的福,接下来一连好几日,她都是要宋斐背着才能走,住进新家后的一切招揽奴僕,宅院修理的事宜,也全都是宋斐在打理,俨然像个有模有样的小管家。 这日,她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托着腮:“阿斐,你想不想重新去上学堂?我见外头与你一般大的孩子,不是在上学堂就是在替爹娘劳作,咱们家现如今已经有点模样了,也不缺你劳作挣的钱,不如,你就重新去上学堂吧?” “不去。” 第119页 “那阿斐日后想去干什么?总不能一辈子做我的管家吧?”宋衿符戳戳他已经稍微有点紧实有力的胳膊,“那送你去学武?文和武,总要有一个擅长的。” “为何?” “昂?” “你为何想要送我去学堂,学文学武?” “因为别的小孩子有的,我们阿斐也得有啊。”宋衿符说的理直气壮,仿佛自己就是他慈祥又善良的长辈。 “阿斐,你好好考虑吧,你放心,你去学堂了,我也照样每月给你两贯工钱,你也照样有空就帮我管家,行吗?” 宋斐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许久,才道:“我不是孩子。” 宋衿符有些忍俊不禁。 虽然他这几日忙里忙外,的确样样都干的出色,但说他不是孩子,还是太牵强了。 十三四岁青葱半大的模样,不是孩子是什么? 她拍拍宋斐的脑袋,示意他乖。 宋斐却突然极其厌恶似的勐然躲开,站到开满梨花的院子里看着她。 宋衿符怔怔地收回手,抿唇笑了笑。 — 江城新来了个有钱的宋娘子的事,很快便传开了。传闻她是宋家的远房亲戚,大老远来到江城,一是为了照顾宋家那个没人要的臭小子,二是为了自己做生意。 她刚到江城就买下了一栋大宅子,顺便买了一堆的僕妇奴隶,宋家那个原本已经成乞丐的臭小子,也被她捯饬的像模像样,又塞回学堂里去了。 江城不少的人家都对她虎视眈眈,对着这个未曾婚嫁又腰缠万贯的年轻姑娘起了极大的兴趣。 然某一日,有人说,有个一身青衣模样极其俊逸的谪仙般的人物进了宋家的门,恐怕是要去第一个求娶宋姑娘的。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 “这是金圣娘娘要我带给你的丹药,说是一日一服,你身上的伤会好的快些。” “这是我从司命那里讨来的命簿,说是他这一世也依旧是个天煞孤星的命,亲缘寡淡的很,你自己看着办。” “这是我近来收到的功德,分你一半,好叫你最近手头也宽裕些。万象镜毕竟不是常人能去的地方,你也无需与我客气,该买的休养生息的药还得买,这时候落下病根往后可不好治。” …… 青阳君将一兜的东西全摊开在桌子上,桩桩件件与她说明,宋衿符一样一样尽数收下,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着脑袋。 “对了。”青阳君说完,环顾了一圈她这屋子和外头大敞的院子,“宋斐呢?我怎方才一路过来都没看到他?” “上学去了。” “上学?”青阳君觉得好笑。 鬼王上学,真是世间奇闻。 宋衿符却不以为意:“凡人就该有凡人的样子,上个学怎么了,我前几日捡回他,他还是个小乞丐呢。” 青阳君摇摇头:“也罢,你就自己与他好好过日子,等过些时日得空,我再来看你。” 他起身走了两步,恰要跨出门外,又想起来:“对了,今年黄雀山的枇杷快熟了,黄雀说,鬼王这么多年不见,你也这么多年不见,今年难得你们都回来了,要不要干脆给你们送两篮到人间来?” “好啊,我正好许久未吃,也馋的紧。”宋衿符走到他边上,“青阳君难得来一趟,要你麻烦的事情如此之多,实在不好意思,不若就留在江城玩几日吧,我觉着这地方风土人情实还不错。” “不了,我师父近来不知为何神影无踪,我找他还有些事,就先不留在这里打扰你了,下回有空再路过江城,定好好玩上一玩。” 宋衿符遂也不再留他,客客气气送他出门。 只是两人跨出门槛的时候,才看到屋外廊下竟不知何时站着宋斐。 “阿斐?”宋衿符讶异地唤他,“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宋斐不说话,只将充满敌意的目光投向比他大了不知多少岁,高了也约莫有一个脑袋的青阳君。 青阳君头一次见到自己竟比鬼王还要高大了如此之多,不免兴味盎然,故意往他边上走了两步。 “你便是阿斐?”他假模假样地关心一句,兀自点了点头,“生的真是不错,不错……” 宋斐板着脸问:“你是谁?” “我是你……我是宋姑娘的朋友。”青阳君端着笑道,“阿斐,你唤我一声叔伯或是兄长,我都不介意。” “哼。”宋斐冷笑,恹恹地将目光移开,与宋衿符圆乎乎的一双杏眼对上。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宋衿符问,“如今不是还未到散学的时候吗?逃课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阿斐。” “我就是逃了又如何?”宋斐阴郁地扔了这么一句话,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青阳君和宋衿符互相看了看,觉得自己都不是很懂少年鬼王的心思。 当日夜里,宋衿符便用十方镜看了看鬼王今日的歷程。 上午倒是平平无奇的一日,下午却是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有几个多嘴多舌的同学跑到他跟前,嬉皮笑脸道:“宋斐,你听说了吗?你姨母也要嫁人了!人家都已经上你家里去提亲了,说不定过几日,你家里就要多个姨丈了!” 第120页 “你这姨丈该不会到时候跟你爹新纳的小妾一样吧?怂恿你姨母一离开,宋斐,你就又要成了,哈哈哈哈哈!” “穷孩子,没人要,鬼孩子,没人要,宋斐啊,就是没人要,没人要!” 记吃不记打的一群熊孩子,总是格外喜欢在一些事情上找存在感,宋衿符生气地看着镜中显现的一切,觉得自己真该好好找学堂的夫子聊聊。 但是宋斐…… 她看着镜中脸上写满了愤怒的宋斐,以及他不管不顾闷头往回沖的样子,心下里满是心疼。 他当时一定很想问问她,是不是也要把他给抛弃了吧? 但是碍于面子,估计他一辈子也不会问出口的。 她想了想,翌日晨间特地早起,陪他用了个早膳。 “阿斐,你吃枇杷吗?”她问,“昨日你走的急,我也来不及问你,你司青叔叔特地来一趟,说是朋友山上的枇杷熟了,过几日便可送来,到时候咱们就能有甜甜的枇杷吃了,开心吗?” “枇杷哪里都有。”宋斐兀自吃着粥,“我想吃便能吃。” “是啊,枇杷哪里都能有,但是别人特地送上门来的情谊可不是哪里都能有的。”宋衿符道,“这枇杷山主啊,与我与你司青叔叔都是朋友,所以才每年都特地给我们送枇杷的,到时我介绍他与你认识,日后枇杷的事便由你替我负责,好不好?” 宋斐吃着粥,没有说话。 “说话呀,阿斐,你姨母我就这几个朋友,司青呢,过了今日这一遭,估计下回再见面就得几十年后了,往后啊,你枇杷叔叔说不定还会与我们见得多些呢。” “几十年后?”宋斐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疑问,“为何是几十年后?” “因为人家也有人家的事情要做啊,这山高路远的,能见一面就算好了,阿斐,最终能陪我到老的,估计就只有你了。” 宋衿符感慨着说完所有的话,舀了一勺百合羹吃,抬头见宋斐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自己,适时歪了下脑袋。 宋斐沉默着,捧起面前的碗盏一饮而尽,而后轰的起身离开。 “我去学堂了。” “午时记得快点回来吃饭!” 宋衿符在他身后喊着,见他出了家里的大门才放心地浑身松懈下来。 她捏了捏肩膀上的骨头,昨夜睡得太迟,今早又起的太早,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 她懒懒地搅动了两下百合羹,还是先回屋吃了一颗昨日青阳君带来的丹药。 第五十六章 青阳君走后不过一个月, 黄雀大王就扛着两大篮子枇杷过来了,全都是又大又黄甜到心坎里的枇杷,宋衿符没忍住, 迎接他的时候就吃了好几颗。 宋斐下学堂回来,只看到他们正在厅里聊的开心, 宋衿符手边上, 已经垒了一大堆枇杷果皮。 “阿斐回来了!”宋衿符每日在家中见到他回来,总是习惯这么说上一句,今日尤其兴奋, 指着与她并排而坐的黄雀道, “这是你黄雀叔叔,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今日是特地给我们送枇杷来的。” 黄雀回头,只见到少年模样的鬼王正站在门厅边上, 略微阴沉地盯着他, 心下一震,下意识就想站起来与他点头哈腰。 只是他站起来才反应过来,他如今已经不是小黄雀了,面前这个鬼王才是半点大的小屁孩, 他是黄雀叔叔了! “这个,阿斐啊。”他学着宋衿符的叫法道,“我是你黄雀叔叔, 今日是为你们特地送枇杷来的, 你喜欢吃枇杷吗?叔叔往后每一年都会给你们送。” “不喜欢。”宋斐淡淡地扫过他, 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一下。 黄雀自讨了个没趣, 看他转身离开, 坐回到宋衿符身边, 道:“这鬼王果然不论在哪个地方,都是如此脾气哈。” 宋衿符噙着笑:“你们一个一个过来,全都在他面前叔叔长哥哥短的,小心等他将来有朝一日恢復记忆,把你们全都教训一顿。” “将来那不还得靠姐姐你护着我嘛。”黄雀腆着脸皮道,“不过姐姐你说,好好一个鬼王,怎么就成这样了呢?听青阳君说,若不是姐姐你收着他的元神去求金圣娘娘,恐怕他就要真的灰飞烟灭了。” “姐姐。”黄雀又压低了声音道,“我从前不知道你是仙女,以为你就是普普通通的女鬼,没想到你就是传说中那个被鬼王送上天的仙女。现在好了,之前我身边那几个小妖怪有多想模仿你和鬼王的行径,现在就有多害怕被天雷处罚,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就藐视天规,随意走捷径上天了。” “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既然选择了一条路,那必然就要承担其相应的后果,鬼王把你放在心尖尖上,才敢干这常人不敢干的事情,我们这种寻常小妖小怪啊,还是算了。” 黄雀唏嘘着,又道:“不过姐姐你这几百年都是去哪里了?我听说了鬼王的事情后就立刻赶去了七绝城,结果也没有等到你,反倒是等来了那个什么遥,遥什么的鬼王,说宋斐不在的这些日子,七绝城要他来管,传闻那玉容关的鬼王鹤汀州不是也跟宋斐同归于尽了嘛?鬼界居然一下就只剩他一个老大了!” “是啊,鬼界如今基本是遥无寂的天下了。”宋衿符听他说了这么一箩筐,惆怅着想起那日遥无寂同自己说的话。 第121页 “七绝城里的一堆鬼将都只服宋斐,我精力有限,正好也顾不上那么多,你既然回来了,那这地盘就由你替他管着吧。” 宋衿符面对他的话,似有犹豫。 遥无寂问:“你如今已经是帝君跟前的执剑天女,这点事情应该不会办不好吧?” “可是他不一定还会回来。” “如今才过去七百年,将来千年万年,你我不死不灭,又不是等不起。” 遥无寂观察她苍白的脸色:“你没事吧?” “没事。”宋衿符强撑着答了他的话:“那日后七绝城的事,就交给我吧。” — 黄雀晃了晃手,将她的神思唤回来:“姐姐你想什么呢?” 宋衿符回神:“没什么,就是在想你说的问题,日后七绝城的事也不知该怎么办,还是得等宋斐自己回去才行。” “其实青阳君之前说的话我没怎么听懂。”黄雀道,“鬼王已经在人间歷了七世了,如今是第八世,他往后还会继续这样轮迴下去,直到有个契机,叫他想起从前的记忆为止,那契机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宋衿符道,“我也是刚忙完,刚找到的他,不管日后契机是什么,总归我都会一直陪他下去就是了。” 她抿了抿唇,没说的是,经过这几个月人间的相处,她其实觉得一直做人也挺好的,自在又快活,没必要非得回到那阴暗的地底下去做鬼王。 做个普通人,顶多就是会永远不记得她是谁就是了。 可是没事,就如遥无寂说的那般,她不死不灭,长生不老,她可以一直陪着宋斐的转世,每一世都陪着他,看着他,照顾他,就如同他从前对她的那样,好好爱他。 “那天庭不管你吗?”黄雀好奇问。 怎么不会管呢。 宋衿符笑笑:“是啊,天庭已经不管我了。” “真好。”黄雀眼中不无羡慕,“姐姐,我此番过来,打算在这边玩两天再走,这几日就住在你府上,没有问题吧?” “自然没有。” 宋衿符的宅子大的很,平时除了她和宋斐两个人住,就只剩一堆丫鬟奴僕。 她带黄雀去往供客人住的东厢,途经一片花园。黄雀道:“姐姐你这花园好大,都快抵得上我的枇杷林了。” “所以呢?你要将你的枇杷林搬几株到我的花园吗?”宋衿符开玩笑似的问。 “可以啊,姐姐你可以自己种一片,这样以后说不定都不用我来送了。” “七百年就叫你送了这么一回,居然还懒上了。” 宋衿符神气地看了看他,话虽这么说,但翌日还是将这个问题问向了宋斐。 “你黄雀叔叔说可以送几株枇杷来种在我们的花园里,这样以后我们就可以自己摘枇杷吃了,你想种吗?种的话就喊他下回送来。” 宋斐对枇杷从来都没有很感兴趣,但是听到宋衿符的话,居然诡异地沉默了一番,问:“我们自己种枇杷,他以后就不会再送枇杷来了吗?” “是啊,等我们的树自己长高长大了,自然就不用再麻烦他了。” “那便送过来吧。”宋斐吃着粥道,“我来养活。” “你养?”宋衿符倒是没想到,“你很喜欢吃枇杷吗?也没看出来啊,昨日你黄雀叔叔送来的你都没怎么碰过呢。” “我喜欢吃自己种的。” 宋斐放下碗盏,看着桌上新摆上的一碗枇杷,抓了一把放进自己的书箱里。 “我去上学了。” — 黄雀听了宋衿符的话,在江城玩了几日过后便又给她送了几株枇杷树苗过来。 “都是很好种的枇杷果树,只需照我说的做,不出两年,你们就能吃上自己种的果子了。”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边上的鬼王:“阿斐会不会种树?需不需要叔叔教你?” “……” 宋斐最讨厌这一些莫名其妙跑到家里来蹭吃蹭住还要自称他叔叔伯伯的人,明明瞧着也就比他大五六岁,有什么资格做长辈? 可是最开始在他面前称长辈的还要属他认为是狐狸精的宋衿符。 “阿斐,你居然愿意自己亲自种树,姨母真是太欣慰了。”宋衿符坐在廊下,看着他辛苦地扛着锄头,心下当真是万分欣慰。 从前在七绝城,宋斐倒也不是不干活,只是这些什么种花种树的活就绝对是只有她干的份,毕竟她才是宋斐救回来的小喽啰嘛,给他跑腿,天经地义。 如今一朝颠了倒,她居然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 “阿斐,你喜欢打理花园吗?”她撑着脸问。 宋斐面无表情道:“不喜欢。” “可是我喜欢。”她脸上笑盈盈道,“我从前在家就是干的打理花园的活,我种的花都长可好了,谁见了都喜欢,还有人专门请我为他撒花撑排场呢。” “哼。”宋斐不知信还是不信,连直起腰看她一眼都懒。 宋衿符自从把他捡回来之后就没自己干过活,瞧起来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样子,他不信倒也在情理之中。 第122页 “阿斐,你近来是不是长高了?” 宋衿符注意到他弯腰时衣背的紧绷,将他同自己记忆中成熟的鬼王比对了下,知道他近些年估计正是勐窜身体的时候,还得起码再长一个脑袋,肩膀也得再宽些。 于是她道:“正好今日你不上学,下午请人来家里量个衣裳吧,我也好久没有换新的衣裳了,不知江城的绣娘和裁缝手艺如何。” 宋斐本想说自己可以解决,但听到她也要做衣裳,便又没有说话。 下午量裁衣裳的人过来,分别给他们量了身材尺寸。因为宋衿符是个姑娘家,贴身衣物需要量裁的地方多,便耽搁的久了一些。 几位绣娘碰头,见给宋衿符量贴身小衣的还有一位没出来,便在花园里先窃窃私语地聊上了。 “难怪外头都在揣测这位宋姑娘什么来路,说是宋家的亲戚,可瞧着宋家哪有这么大方有钱的亲戚,瞧瞧这花园,瞧瞧这假山,啧啧,可都是大手笔。” “我看吶,还是别瞎猜的好,你们不知道,我们方才在这位宋姑娘身后都看到了什么。” 这位刚给宋衿符量完衣裳的绣娘说完,另几个绣娘便都纷纷好奇上了:“看到了什么?” 那绣娘神神秘秘,仔细观察了四下无外人,才敢轻声细语道:“她的后背和手臂啊,都是疤,一道一道的疤,足有十几道呢,新的旧的都有,瞧着可叫人害怕了,若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哪能遭这么对待啊,保不齐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妾逃了出来,到咱们这小地方改头换面,充良民来的。” “啊?”众人又都纷纷震惊,“她瞧着十七八,不像是嫁过人的样子啊。” “那谁知道呢。” 几个绣娘说完,见到花园的月洞门处正有一队宋家的下人来,便又自觉地住了嘴,等到最后一位绣娘出来,便结伴离开了宋宅。 无人看到,她们抵着背的假山顶上正坐着宋衿符称作是侄子的宋斐,听到她们的话后,失神良久,久未动过。 等到他回过神来,才想起那群绣娘已经离去老远,他想追去绣坊,但是宋衿符恰好整理好衣裳出来,顺势叫住了他。 “我出去一趟。”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哎……” 宋衿符还没来得及再说上一句,就见他行色匆匆地出了门,跑得比脱缰的野马还快。 宋斐气喘吁吁地赶到绣坊,绣坊主见他衣着不差,便自己上来问他有什么事。 他在扎堆的绣娘中,一眼认出适才来过家里的那几个,点了她们道:“她们适才到过家中给我量衣,我有事忘了嘱咐。” 坊主赶忙把其中领头的一个给他叫来。 “郎君何事忘了吩咐?” 宋斐忽而压低气场,阴着一张俊脸凑到她的耳边,一字一顿道:“今日之事,你们若是敢往外头嚼任何一句舌根,我保证,你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五十七章 枇杷林种下不久, 便到了人间的中元鬼节。宋衿符一到这日便开始紧张,从一大早便对宋斐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走到哪她跟到哪, 甚至连他回房换衣服,她都想跟着。 他警惕地将宋衿符拦在屋外:“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宋衿符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阿斐, 我想照顾你。” 宋斐板着脸:“我不需要。” “可是我想嘛。”宋衿符扒着门,“阿斐,马上就要入秋了, 是不是该做几身秋衣了?我进去给你看看衣橱吧, 你自己站在屏风后头换衣裳,我保证不偷看你。” “……”宋斐瞪了她一眼, 无情地将房门关上。 宋衿符碰了一鼻子的灰,只能独自坐在廊下, 等他安全出来。 中元鬼节, 万鬼狂欢的日子,宋斐从前身为鬼王,没少在鬼界得罪那些妖鬼,她自然怕这一日, 那些大鬼小鬼都会趁着他如今势弱,特地来欺负他。 事实上她也的确没猜错,宋斐自从出生起就把饱受噩梦的困扰, 少时有母亲在还好, 后来母亲不在了, 他做噩梦梦到妖魔怪鬼找上门的次数便越来越多。每年到中元鬼节, 都会尤其严重, 感觉自己走到哪都有一堆妖鬼跟着, 可是他又看不见他们,晚上一闭眼,身边就感觉围着一堆人在狂欢,可是一睁眼,又什么都没有。所以他每到中元鬼节,夜里都从来没有合过眼。 宋衿符看他换好一身黑的衣裳出来,站起来问:“阿斐你这是要去哪?” “河边。” “阿斐是要去放河灯吗?”宋衿符知道,他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中元节,他应当是要去给母亲放河灯的。 宋斐极少愿意在外人面前提前自己的母亲,因为他很早就失去她了,别人都说他是野孩子,没娘教,他才不愿意跟那些人提起她。 但是他知道宋衿符不一样,她从来没有诋毁过他和他的母亲。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来歷,但他知道,她对他很好,即便是狐狸精,即便真是哪个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小妾,他也愿意跟她分享自己的心事。 “嗯。”他点了点头,低垂下去的眉眼既带着一如既往的英俊和妖冶,也透露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疲惫和黯淡。 第123页 “我陪你去吧。”宋衿符双手抬起来,伸了个懒腰,故作轻松道,“正好我也有亲人需要祭祀。” “你的亲人?”宋斐跟她相处这么久,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自己的亲人。 “阿斐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宋衿符跟他一路走到河边,买了两盏花灯,递了一盏给他。 “什么故事?” “关于我是如何年轻貌美却又拥有如此多财帛的故事啊。”宋衿符托着自己的脸,娇俏地眨了眨眼。 宋斐看了她一眼,不说想听,但也没说不愿意听。 宋衿符便自己说道:“我从前因为犯了一些错,住过一段时日的牢狱。” 她说着,打量了下宋斐的神情,见他没什么情绪变化,便自然地接着道:“但是住牢狱的那段日子呢,我把自己犯过的错给忘了,以为自己是个多无辜可怜的人,日日在牢狱中浑浑噩噩,不反思自己,不悔过自新。 等到懵懵懂懂过了不知道多久,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大人物,他一鼓作气把我接出了牢狱,在人前只把我当丫鬟使唤,但是背地里却对我很好很好,把我当他的宝贝。” “宝贝?”宋斐看着她。 “是啊,宝贝。”宋衿符映着昏黄的花灯,幸福又灿烂地笑了笑,“后来,有人发现我从牢狱中出去是他用了不允许的手段,甚至他还用了更多不允许的手段才保住的我,便想要藉此来扳倒他,惩治他。他瞒着我,把我送到了世上最安全的地方,教会我如何快速地成长,如何能够有能力自保……” “然后他便自己扛下了一切?” “是啊,他扛下了一切,在最后一刻才叫我知道。” 宋衿符眼里灌满莹莹的泪光:“在他出现以前,我已经做了很久的孤儿,对于骨肉至亲的记忆早已模煳,我以为世上没有一个人会爱我了,也没有一个人会疼我如宝,可是他不仅疼我如宝,还把一切都给了我,叫我即便脱离了他,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这是宋斐第一次看她在自己面前落眼泪,心下无端堵得慌。 “那他死了?” “他死了。”宋衿符带着眼泪,忽而笑得很明媚,“所以我不仅继承了他的能力,还继承了他一大笔的遗产,用来养活阿斐。” 宋斐扯着嘴角,眸光逐渐盛满荒唐。 “很荒唐吧?”宋衿符仰天笑笑,将眼泪都撇干净,“我也觉得很荒唐,所以阿斐当个故事听就好,也不一定是真的。” 也不一定是真的。 但是宋斐觉得这大抵就是真的。 那些绣娘说的她背后的伤疤,应当就是牢狱里留下的。 “那你心里有他吗?”他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这种问题不应当他来问宋衿符,他也不该如此关心宋衿符。可他就是忍不住。 “那当然,我又不是铁石心肠。”宋衿符望着他快要彻底长开的脸,没忍住捏了一捏,“何况他长的和阿斐一样好看,是个姑娘都忍不住心动的。” 宋斐不客气地拍掉她的手,自己抱着河灯默默无语。 宋衿符也将目光放回到自己的河灯上。 宋斐已经不在地狱,她自然不会放一盏河灯特地去咒他,她的河灯上没有写名字,她想,既然遥无寂把七绝城交给她照顾,那她就当是放给七绝城所有的大鬼小鬼了。 放完河灯的夜晚,两人并肩走在河道边上。夜里的鬼气逐渐加重,宋衿符一路走着,一路看到不少的妖魔怪鬼,全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宋斐,但因为她在身边,所以他们都不敢靠近。 她如今是帝君身边的执剑天女,身上的仙气已经彻底压过了鬼气,那些小鬼即便不认得她,但闻到她身上强烈的仙气,也不敢轻易上前。何况,她看他们的眼神可并不软弱。 “阿斐。”她道,“今夜就当过年,你陪我在厅里守岁,好不好?” “嗯?” “我每次到中元节都害怕,不敢一个人睡,也许是以前坏事做多了,总感觉有小鬼围在我身边,鬼压床什么的,可害怕了呢。”她揪揪宋斐的袖子,“你陪我吧,好不好?” 宋斐其实不是很乐意。 他听了宋衿符的故事,不知为何,心中便有了一个疙瘩。 她早就有了心属之人,而且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可他如今才十四,在她眼中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她照顾他,不知是出于什么情谊,但总归不会将他当成平等的同龄人。 他逐渐落在她身后,一步步踩着她的背影走路。暗夜的青石板路模模煳煳,映照着影子也模模煳煳。宋衿符的背影清瘦,走起路来却很沉稳,亭亭的嵴背瞧上去不是小家碧玉的模样,反而是很大气,叫他觉得,她这瘦弱的肩膀,一定扛起过巨大的责任。 他跟着她走进厅里,宋衿符为防无趣,叫人拿了好几种棋盘骰子和叶子牌来,和他在厅里亮着灯,过了一个平平安安的中元节。 这是宋斐过过最宁静的一个中元节。 他收好棋盘,看着趴在桌上睡着的宋衿符,清晨的天蒙蒙亮,四处透着一股清凉的寒意。他想了想,解开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了上去,而后支着脑袋,就着最后一点快要燃尽的烛光和外头微弱的晨曦,打量难得安静的她。 第124页 真的很神奇,自从跟宋衿符住进这座宅子后,他不仅噩梦少做了许多,甚至连中元节,也感受不到周围存在的鬼怪了。 所以她当真是人吗?还是仙?抑或是,精通术法的道士? 她是上天派来专门拯救他的吗?她说的那些故事,又都是真的吗? 他心下一团乱麻,慢慢也俯身在桌子上,与她一般安静地趴着。 自那日过后,宋衿符便觉得宋斐时常在躲着自己,虽然他从前对她也没有多热情,但也不是这样的做法。 她用十方镜看了看宋斐最近的动静,也没什么特别的,要真说与之前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大概就是他比以前念书更用功了,顺便还在外头找了个教武功的师父,同时,居然还开始研究起家里的生意,俨然一副要赶紧长大赶紧真的替她打理全部家业的模样。 她不介意宋斐快速地成长,但也不能这么逼着自己成长,他如今只是个孩子,又不是事事需要劳心劳力的鬼王。 于是她特地等到中秋这个团圆的日子,打算好好与他促膝长谈一番。 可是宋斐忙到根本没空在家里跟她过中秋,揽了一堆活往外跑,忙到夜里才回家。 她在家中等的有些生气,语气有些沉重:“阿斐!” 宋斐一言不发,从手中提的篮子里掏出一个比脸盘还要大的油纸包的月饼,递到她的眼前。 宋衿符一顿,心下的气登时就消了:“给我的?” “嗯,一起吃。” 她笑了,忙喊人去拿刀来。 月饼吃了一半,她才想起自己今日跟他还有话要说,正了正脸色,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来:“阿斐,你如今是不是太忙了一点?家中生意我自己会料理,你不用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安安心心念书,将来好好准备科考就是了。就算不想科考,等你学业结束了再来替我管帐也完全来得及,哪里就要你一个孩子成日跑东跑西,学生不像学生,大人不像大人的……” “我不是孩子。”宋斐平静地打断她的话,直勾勾的目光抬起来,望着她道,“你从今往后,不要把我当孩子看。”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明天就是我们鬼王归位啦! - 第五十八章 宋衿符没能劝动宋斐, 只能多劝劝自己,告诉自己孩子总归是要飞的,他想赶紧长大就让他赶紧长大吧, 她不能过多地约束他。 日子一天天的过,眨眼她来到江城就已经大半年了。年节将至, 大街小巷都充满了热热闹闹的气氛, 烟花爆竹成日地响,宋衿符每天出门进门脸上都洋溢着温暖的笑意,连带着宋斐看起来心情也很好。 这日他回家, 看到宋衿符正带了几个厨娘在厅里包饺子, 见到他回来,便招手喊他过去看自己包的饺子, 奇形怪状,歪七扭八, 距离能上檯面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看不过去, 接过她手上的一个有模有样地包了起来。 宋衿符惊讶不已:“阿斐你真是聪明。”说着又把一张饺子皮和一个铜板放到他手上,“那你再把这个也包起来吧,他们说一堆饺子里放一个有铜板的,能吃到这个有铜板的便是最幸运的, 你包起来,看我们今天晚上谁能吃到。” 宋斐原本正常包饺子的手顿住,看着那个铜板, 在宋衿符没注意到的地方, 悄悄掐了个尾巴, 留作记号。 看着宋衿符晚上措不及防咬到铜板的惊喜样, 他自己都没察觉, 自己咬着饺子的时候, 嘴角也是微微翘起的。 除夕夜晚,两人一块儿出去看烟花扎爆竹,宋衿符手上拎了一个格外别致的兔子灯,眉心还画了朵绽放的红梅,裹着厚实的狐皮大氅,站在河岸边,满脸映照着五彩缤纷的幸福。 “这是我和阿斐的第一年。”她道,“往后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是不是?” 宋斐低头望着河面上两人的倒影,没有吭声。 “阿斐。”宋衿符又自顾自撞撞他,“你看那边的烟花,好好看,比我们家刚才放的可好看多了!” 宋斐闻声去看,河对面无尽的黑夜里到处都是又大又绚烂夺目的焰火,一团散了还有一团,一簇灭了还有一簇,星星点点,明明都是转瞬即逝的光辉,但又给人错觉能持之永恆。 的确是比他们家的要好看。 他道:“你喜欢这种的,明日我们也可以自己去买。” “好啊。” 宋衿符兴奋地转身,拉着他想要再沿着河岸走走,不想一群孩童正闹着满大街扎爆竹,直接扎了一个到她脚边,吓得她当即跳了起来,扑进了宋斐的怀里。 兔子灯掉在地上,爆炸的声音就刺在宋衿符耳边,她咧着嘴,抱着宋斐吓得面目狰狞。 “呜呜呜哪里来的倒霉孩子,吓死我了!”过了许久,她才心有余悸,环着宋斐的脖子问,“阿斐,他们都走了没有?” “没走,在等着扎下一个了。”宋斐勾着唇角,悄悄将她往上抬了抬,叫她能轻松一点环在自己身上。 宋衿符听了他的话,果然抱的更紧,双腿环着他腰身也不肯松,直到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动静,才后知后觉:“你是不是骗我?” 她自己回头,身后大街上空空荡荡,熊孩子们早就跑的没了踪影。 第125页 “阿斐!”她气的捶了下宋斐的肩膀,“你几岁了?” “十五了。”宋斐一本正经,抱着她默默又弯了弯嘴角。 姜国习俗,儿郎十五就可以议亲事了。 但是宋衿符显然没想到这一层,只忿忿地要他放自己下去,弯腰去捡起掉在地上的兔子灯。 “阿斐。”她哈着气道,“你十五了,马上就可以去参加科考了,若是你能考中秀才,那便可以去乡试,再去会试,到时候你若要上京城,咱们家就得把生意也挪到京城去了。” 宋斐弯着的唇角不变:“我考到哪,你陪我到哪?” “那当然了,我不是说了吗,到时候也许只有你陪我到老了呢。”宋衿符满脸的璀璨,与他笑得格外灿烂。 宋斐无声抿着唇,心底里却已经把自己和宋衿符一起白髮苍苍的样子幻想了无数遍。 兔子灯在这一夜被跌坏了,宋衿符回到家的时候便要人赶紧去修:“过几日的上元节灯会还要用呢,早知便不提前拿出去显摆了。” 宋斐将灯接过:“如今都是阖家团聚过年的日子,哪里能找到人给你修?还是我有空看看吧。” “那便麻烦阿斐了,上元节前一定要修好。” 知道她真的很喜欢这盏灯,也知道她想上元节的时候开开心心提着它去逛灯会,宋斐便点点头,一连好几日都将全部的心思花在这摔破了的兔子灯上。 宋衿符在江城初来乍到,没什么亲戚,宋斐又是个父亲连夜逃走都无人想管的孤儿,所以整个春节,除了左邻右舍,便再没什么人上宋家的门。 但是这一日,破天荒居然有个媒婆上了宋家的门。 宋衿符腰缠万贯年轻貌美这是在江城都出了名的,只是没有人知道她的底细,一直不敢有人轻易上门提亲,观望了大半年,才终于在这一日有了媒婆的到访。 “是这样的,我说的这位郎君啊,刚过而立,家中也算是富商,不过去年年底刚死了元配,一直愁找不到合适的继室,听闻宋姑娘如花似玉,又自带万贯家财,便觉得两家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想要老婆子我上门来说一说,与宋姑娘喜结连理……” 鼻下一点痣的媒婆话还没说完,便被后院冲出来的阴鸷少年给吓到,少年来者不善,手里正提着一把扫帚,如若没有意外,好像是冲着她来的…… 媒婆当即吓得拔腿就跑,跑的时候还不忘喊道:“对方是诚心诚意的,宋姑娘你好好考虑一下啊!” 宋斐气得将扫帚扔在地上,晦气地看着媒婆的背影,阴着脸回头,只见宋衿符伏在桌上笑到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什么人都能上门,你究竟知不知道怎么管家?” “不知道,所以这不是要阿斐你替我多看着嘛。” 宋衿符辛苦地憋着笑,握了握宋斐的手,最终还是没忍住,在他面前破了所有的形象,放声大笑起来。 虽然那日的媒婆是被宋斐赶走了,但她的到来好似一个匣子的开关,开了这个先例后,整个春节,妄图想要上宋家说媒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他有时候一天能赶两三个。 宋衿符乐得看他不断将人赶走,直到上元节这日,半年不见的青阳君上门,也被宋斐提着扫帚横眉冷对的时候,才急急忙忙拦住他,将人迎了进来。 她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但是青阳君却面色凝重,即便面对着一团红火的年节氛围也很难笑出来。 宋衿符察觉出他的不对劲,问:“怎么了?” 他看一眼跟在他们身后假装若无其事但其实一直在观察他们的宋斐,与宋衿符耳语道:“要紧事,去你屋里详说。” 宋衿符脸上笑意顷刻褪去,似乎即刻便会意了是何要紧事,沖宋斐最后再笑了笑,安抚道:“我和你司青叔叔有话说,去后头说会儿话就回来,你坐在这里好好看着我的兔子灯,乖乖等我一起去逛灯会。” 她话说完,带着青阳君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跑。 “怎么了?”她心下打着鼓道。 “天水边出了事,近些年魔尊赤鏊闭关,魔界又多了个自称是新魔尊的人,带领着魔界众人屡次三番犯我天水河界,近来已有越来越猖狂的趋势,天帝已经派了清河元帅过去,跟他交了几次手,却一直未能擒获,帝君要你也过去帮忙。” “现在?” “是。” 看青阳君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宋衿符一下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我去。” “那宋斐怎么办?你现在去天水河边,再回来估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还能怎么办,我既然做了这个执剑天女,自然便有责任维护天界的安宁。”宋衿符想了想,突然紧紧盯着青阳君。 青阳君蹙眉:“我?” “青阳君就当帮我一个忙吧,改日你有何需要,我自当也竭尽全力。” “这不是我帮不帮的问题,是他会愿意要我照顾他吗?” “他不愿意也得愿意。”宋衿符坚定道,“你不知道,在我没来之前,他身边成日围着多少想要折磨和报復他的妖魔怪鬼,只有我来了,他才能勉强安稳地睡个好觉。” 第126页 “拜託了青阳君,替我好好照顾他。” 宋衿符留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走,回屋收拾了一个看起来勉强有点像样的包裹,赶到厅中去见宋斐。 宋斐的脸色在见到她怀中包裹的那一刻就悄无声息地变了。 “你要去哪?”他站直了身子,手中抱的明黄色兔子灯和一身黑的衣裳格格不入,和他愈渐阴沉的脸色,也格格不入。 宋衿符愧疚地看着他:“抱歉,阿斐,我家里有人出了急事,需要赶回去一趟,今夜恐怕不能跟你去逛灯会了,最近你司青叔叔会替我照顾你的,你等我过两日回来再好好陪你玩,好不好?” 宋斐显然觉得不好,一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哪?” 宋衿符紧张道:“都说了是回家。” “是吗?你家在哪?” 宋斐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躲闪的目光显而易见就是在编答案。 等她准确无误地报出他母亲娘家的地名时,他终于松了她的手。 “你走了,还会回来吗?”他面无表情地问。 “当然了,你还在这里,我还有这么大的生意在这里,当然要回来。” 宋衿符尽可能地去安慰他,拉了拉他的袖子,但是被他直接垂手甩开,兔子灯也随着他的松手再一次落到地上。 又坏了。 宋衿符叫他:“阿斐……” 宋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并没有因为她的叫声停顿住半点脚步。 — 江城的上元节灯会很热闹,宋斐一个人穿梭在如织的人群中,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 他好像又被抛弃了,就跟当初他爹带着小妾逃走时的场景一样。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这大街上,没有一片喧嚣是他的归宿,没有一盏灯火是他的故乡。 他走着走着,忽而狼狈地垂下脑袋,逆着人群的满目猩红逐渐又涌出泪水。他平生最鄙夷的桥段,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在他自己身上上演。 他不肯停下,迎着逐渐升起的万家灯火,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至看见夜间禁闭的城门,和河道湍急的流水,心下前所未有的慌张。 他突然回头,狂奔向宋家的宅子。寒冷的冬日,他脸上的热汗却在不断淋漓地往下流。 他想见宋衿符,即便是最后一面,他也想见宋衿符。 他想告诉她,他不要在原地等她,他要跟着她一起走,不论她去哪里,他都要跟着她一起走。 只是当他在门口看到厅里那抹亮眼的绿色身影霸占了宋衿符平日常坐的家主位置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晚了。 暴怒着青筋的手臂紧紧抓着门口的扶框。 “她人呢?”他一字一顿地问。 “已经走了。”青阳君泰然处之地告诉他。 “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快的话三五日,慢的话,三五年。” “你究竟是她什么人?” “朋友。” 青阳君放下茶盏,微微笑道:“坐吧,阿斐,从今往后,我会照顾你。” “不必。” 宋斐冷眼看着他,拿起放在桌上不知被谁捡起的兔子灯,转身离去。 这次他修好兔子灯只用了半日。 但是半日,宋衿符显然不会回来。 半个月过去,她也依旧没有回来。 半年过去,她仍旧没有回来。 他把青阳君的存在当作是空气,即便是一举考中了秀才也并不打算再去进行下一步的乡试。 他不想离开江城,他想一直守在这里等宋衿符回来。 院子里种下的枇杷树已经长的很高,十年二十年,他也已经把宋衿符留下的生意做的很好,从人人都嫌弃的无家可归的少年成了富甲一方的宋老闆。 可是没有人再会笑盈盈地蹲在枇杷树底下叫他阿斐。 他等了宋衿符好多好多年,也没有等回来那个叫他阿斐的人。 那个常年穿绿衣裳的人在陪他第十年的时候就因为有急事走了,他的不告而别与宋衿符的离去无甚区别,叫他在枯叶满地的深秋,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彻底成了一个没人要的人。 第二十年的时候,他因为太过忙碌于生意,不小心染了风寒卧病在榻,每天病的昏昏沉沉,满脑子想的却还都是宋衿符。 二十年了,他依旧能记清她的样子,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扬起眉头想在他面前摆大人谱的时候,永远最滑稽,也最天真可笑。 可是二十年了,她依旧没有回来。 她不要他了。 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姜国三十五年,江城死了一个宋员外。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下一章结局了朋友们!让我们恭迎鬼王回归! 下一章内容大概今晚能写好,但是估计要凌晨半夜了,建议大家不要熬夜明天早上起来再看呀! — 人间副本的枇杷树灵感来源归有光的《项嵴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第五十九章 阎王殿 “老大, 他已经在那里坐了半个月了,就是不肯过奈何桥。” “老大,那些小鬼全都冲上去想杀了他, 但是都被他反杀了。” 第127页 “老大,他好像修为又精进了, 他说等不到人, 他就绝对不过奈何桥。” …… 七百年没有因为宋斐的事情再闹过心的阎王,再一次因为这个名字而挠秃了头,十二珠串冕旒摇摇晃晃, 被他摘下来扔在桌上, 一言难尽。 “这死鬼,原先不都好好的?怎么宋衿符去了一趟, 他就不肯过桥了?他不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吗?” 他气鼓鼓地看着判官。 判官面不改色:“他的确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宋姑娘因为帝君的传唤临时离开, 他并没有跟宋姑娘相爱。” “但他还是动心了!”阎王急道, “莫非这便是传说中适当的契机?宋衿符搅乱了他原本应该波澜不惊的内心,叫他的命格也因此发生了变化,他莫非,当真要回来了?” 他越说越觉得惊恐, 重重跌坐在宽大的骷髅椅上,“你说,他回来了, 会不会头一个拿本君开刀?” 阎王这几年因为曾经在宋斐那里受的怨气, 没少给他安排一些爹不疼娘不爱、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亲缘寡淡、天煞孤星戏码, 叫他每一世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过奈何桥, 又孤零零的一个人转世轮迴, 无依无靠, 无牵无挂,宛如一副提线木偶,又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但是这一世不同。 这一世因为宋衿符的甦醒,宋斐原本定好的命簿被她修改,他后半段人生完全没有按照他安排好的本子来。 所以过奈何桥的时候,也并没有跟随原本该有的安排走。 他当时站在桥头良久,迟迟不肯喝孟婆汤,也迟迟不肯过奈何桥,寻常鬼使不敢过去,他便派了判官去问,结果他居然反客为主,问判官道,他能不能看看生死簿。 这幸好派过去的是判官,寻常鬼使,恐怕要被他的问题问倒。 判官沉稳地回他:“你要看生死簿做什么?” “我要找一个叫宋衿符的人,看看她有没有来过地府。” 判官道:“如若她来过了呢?” “把她的生死簿给我看看,我要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 “知道了要做什么?” “等她。” 等她下一世轮迴结束,再继续回到这里,他要和她一起过奈何桥。 判官沉默一番:“如若她还没来,你是不是也要等她?” “是。” 所以便是不等到宋衿符轮迴转世的灵魂,他便不会甘心。 判官乌黑沉静的瞳孔与他相望良久,又道:“那如若她其实永远都不会来了呢?” “你什么意思?” 判官没有再说话。 他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白,宋斐什么意思,他也已经了解的很明白。 “不等到宋衿符,他是不会过奈何桥的。”他回去与阎王道。 可是他和阎王都一清二楚,宋衿符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等到的。 前段日子宋衿符身为紫宸殿帝君跟前唯一的执剑天女,和清河元帅一起在天河边界抵御魔界来犯,耗尽自身和神剑应长生的灵力将魔界新王封于天河石桥底下,自己也陷入了沉睡,在群玉殿十多天了还没醒来。 宋斐要见宋衿符,他上哪给他找宋衿符去。 “要不,找个人假冒,骗骗他,将他赶紧煳弄过桥?” 判官不认同:“万一被他识破,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还能有什么办法?任他坐在这里,再坐几年下去,他又得成魔头了!” “这或许,就是他的命数。” 两只过了数万年的鬼在这一刻互相感受到了彼此的无奈,阎王摇摇头,只能叮嘱判官:“一定要派人看牢了他。” 只是判官再看牢了他,也难免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这一日,又有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鬼大闹阎王殿,甚至还凭着不可思议的灵力,从阎王殿一度闯到了地狱。 阴司上下忙成一团,也就根本没有精力关注奈何桥边的宋斐,遥无寂直接飞到奈何桥畔,将人掳走带到万窟山上空。 “想见宋衿符吗?”他问。 “你是谁?” 宋斐在河边等了快一年,所有冲上来想要杀了他的小鬼最终都会被他斩杀于脚底,他并没有特地去修炼,但是也感觉到自己的能量在一步步得到提升。 如今这只鬼却不同,他抓着他,浑身自带压迫的气息叫他明白了什么叫绝对的实力,他带他飞到这种鬼地方,他却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遥无寂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继续问道:“你知道那些妖鬼为什么在你蹲守在奈何桥边的时候都一窝蜂想要冲上来杀了你吗?” 宋斐不想知道。 他不想知道自己过去的前世还是前前世究竟都得罪过什么人,也不想知道那些妖魔怪鬼究竟为什么要来杀他,他只是想等宋衿符,等她和自己一起过奈何桥。 “你不知道,就永远不会等到她来奈何桥。” 遥无寂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从他无尽黑暗的瞳孔中只看到对“宋衿符”三个字的蹙眉,而非对他的害怕,他就知道,自己这回是对的。 宋斐永远都是宋斐,他或许会察觉到他们之间如今力量的悬殊,但他永远不会感到害怕。 第128页 因为他生来就该是王。 天不怕地不怕的王。 “你替我摆平鹤汀州,我替你守了七百年的七绝城,如今你好不容易回来,我最后再帮你一次,我们以后就两不相欠。” 他将人从浓黑的云层上推下,眼里是从未动摇的信任。 宋斐从掉落云层的错愕到在山顶的平地上站定只用了一瞬的功夫,他望了望黑不见顶的云层,又环顾一圈四周对他如恶狼扑食般露出满眼精光的孤魂野鬼,突然轻蔑地笑了一声。 解决完地狱乱象的阎王气喘吁吁回到大殿上,屁股沾上座椅不过片刻,便听到有阴差来报,万窟山上有异象,似乎是有人正在烧鬼火。 鬼火。 阎王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不可谓不是虎躯一震。 当年宋斐在万窟山横空出世时就是带着一团烧不尽的鬼火,后来大闹阎王殿,闯十八层地狱,也是一团鬼火不离身…… 他想起今日地狱的古怪,又看看边上的判官,突然心下警铃大作—— “快,快去奈何桥看看,人还在不在!” — 宋衿符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距离她镇压魔界那群人已经过去了十余天。 她灵力耗尽,连应长生的灵力也不遗余力地用在了封印所谓的魔界新王身上,如今醒来,即便有恢復一点体力,但全身依旧还是很虚弱,连下榻都困难。 青阳君来看她,连连摇头:“你这是为了立功,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刚从万象镜出来没多久,居然就敢这么拼命,真当自己不作为,你和宋斐就都活不下去了?” 宋衿符本就白净的一张脸如今血色全无,靠在榻上:“我答应了金圣娘娘的,她替我救活宋斐,将他送入轮迴,而我永远都会听帝君的话,尽心尽力为天界办事。” “那不是还有清河元帅在吗?哪里就要你这么拼命!”青阳君恨铁不成钢,直想往她脑袋来一记提神醒脑的锤子。 宋衿符笑笑:“我是帝君一手培养出来的,我什么能力,他其实在当年的宋国就一清二楚,我若不拼尽全力,只怕被他发现,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帝君……” 青阳君欲言又止,知道这的确不是个好煳弄的,当年宋衿符在凡间所谓的军师,其实就是他的化身。 他一直亲自在凡间寻找白玉骨真正的主人,也一直在宋衿符和赵怀思之间徘徊不定,最后所谓的地狱考验,也是他的手笔。 活了数万年、真正寿与天齐的老人家心思不好惹,也无人敢猜,兢兢业业完成自己该做的,便是对他最好的尊敬。 何况他其实对她从来都不差,只是要求严苛。 宋衿符闭眼,突然又睁开,疑惑地看着青阳君:“我不是请你在下界陪着宋斐吗?你怎么上来了?” “你还说。”青阳君理直气壮,“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在天界又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我怎么可能放任你不管,独自在下界陪着他?” 那倒是。 宋衿符即便做了帝君跟前的执剑天女,叫所以人知道了这份升天的荣耀是她该得的,也还是没在天界交到几个真心的朋友。 原因无他,她实在是没有时间。 这七百年,她因为进入万象镜而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出来之后便马不停蹄去找宋斐,根本连留在天界跟人结交的功夫都没有。 “那宋斐现如今在哪?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如今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过的怎么样了?这一世还活着吗?” 青阳君静默了片刻,还是有些愧疚在的:“最近光顾着关心你,倒是全然忘记关心他了……” — “……就是这样,小宋捧着你的元神去求了西山的金圣娘娘,她那紫竹林是个天然宝地,可治癒世间万物。但是你的元神因为经受了九十九道天雷,已经太过于支离破碎,所以即便是金圣娘娘将你的元神修復好了,你也无法恢復原本的真身,只能放到人间去,一世一世地歷练,慢慢再养好你自己的身子,等到合适的机缘出现才有机会重拾起一切。” “宋衿符就是那个机缘?” 阎王看着他紧锁的眉间,默默点头,不敢多言:“是。” 但是宋斐还是发现了。 “宋衿符为什么直到我这一世才出现?你说如今已经过去了七百多年,那我起码已经在人间经歷了七世轮迴,先前她人呢?去哪了?” 鬼王的问题总是如此犀利,直戳中心。 阎王见瞒不过,便道:“小宋求了金圣娘娘救你,但人家金圣娘娘也不是白救的。那段时日,小宋守着你哪里去也不肯去,即便赢了赵怀思也不愿意去做帝君跟前的执剑天女,金圣娘娘便要她去听帝君的话,从今往后都尽心尽力为天界办事,才肯救你。” “然后呢?” “然后……”阎王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宋斐见他的反应便知道,宋衿符一定受了什么跟地狱一样折磨人的罪。 他看着阎王:“他们要她做了什么?” 阎王颤颤巍巍:“小宋去到帝君跟前,帝君嫌弃小宋心思不纯,心里念的想的全都是你,说天界的万象镜就是专门考验有情人的真心的,小宋若是敢进万象镜,由上天考验真心,通过了他便不再阻拦小宋下凡去找你,没通过,便……” 第129页 “便如何?” “天界有规矩,但凡是进入万象镜之神仙,只分通过与没通过,通过了自然一切好说,没通过便要经受上天的惩罚,被天雷打下界,随意投掷到世间任何一个角落,受尽折磨。” “她去了?” “她去了。” 阎王被他盯得紧张到吞咽了口唾沫:“不过你放心,小宋显然是通过了万象镜的考验才会来找你的,不然帝君也不会放她走是不是?由此可见,小宋待你实在是真心的。” “真心?”宋斐冰凉的嘴角勾起阎王熟悉的弧度,“她待我的真心,要这多管闲事的天雷知道做什么?万象镜里的考验是什么,需要她一待就是七百年?” 阎王一时又成了哑巴。 宋斐看他一眼,满眼尽是嘲讽的笑:“不敢说?需要我告诉你么?九十九道天雷。” 他知道。 阎王登时如鲠在喉,有些话想说又不好说。 “这个,万象镜的天雷还是比你的天雷要轻多了的,毕竟你是公然挑衅了天规,小宋只是……” 只是错在爱上了你。 这句话阎王真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当时小宋刚从万象镜出来,强撑着来过一趟鬼界,本君见到她的样子,实在不忍直视。好好一个姑娘家,非要弄得浑身都是伤,走两步路就疼,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坚持要看你的生死簿,得知你在凡间经常被小鬼捉弄欺负,说什么也要去陪着你…… 如今你既已都恢復,本君也不多说闲话,小宋我一直是当女儿养的,她如今躺在天上生死未卜,你若有能耐,就替本君也多看她几眼,告诉她,本君也想她。” 阎王自己都没想到,说着说着他竟真当宋斐的面抹起泪来,可惜抹了不过两息,便有一道清脆似百灵鸟的声音闯入他的耳蜗。 “我只是灵力耗尽昏睡了过去,怎么就是生死未卜了!” 宋衿符趴在青阳君背上,笑盈盈地露出个脑袋,看着他们。 阎王浑身一抖,眼泪硬生生给憋了回去:“你你你,你……” 神色惊讶宛如见了鬼。 哦,也不对,他们自己才是鬼。 宋衿符拍拍青阳君的背,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适才在群玉殿,她本只是想要青阳君用十方镜替自己看看宋斐的近况,哪想十方镜一开便只看到强烈到快要溢出铜镜的鬼火。 无穷无尽的鬼火,烧的整面镜子除了熊熊烈焰再没有其它,宋衿符几乎是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叫青阳君背着自己,紧赶慢赶来了阎王殿。 阎王殿里,她果然见到了宋斐。 不是少年宋斐,也不是老年宋斐,而是恰恰好的年纪,恰恰好的身材,恰恰好的脾气与秉性,从头至尾都是她喜欢的模样的宋斐。 她虽然从青阳君的背上下来,但也还是身子虚弱,不能行走,站在原地明明是想笑,最终却变得要哭不哭,缓缓张开双手,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一个他。 这次的宋斐没有再犹豫,冲上去一把将宋衿符抱进怀里,紧紧摁在自己的胸膛。 宋衿符在这一刻才彻底放声大哭出来,几百年来对他的思念和受过的委屈尽数倒出,叫她还没再张口说话,先哭成了一个泪人,在他怀里深深呜咽。 宋斐轻揉着她的脑袋,低声道:“对不起,我回来的晚了。” “呜呜呜,你还知道回来!你干脆,干脆一直做人好了!”宋衿符咬着他的衣服,眼泪鼻涕全都嚯嚯在上面。 宋斐没忍住笑了笑,对她满眼的心疼更甚:“好了,我带你回家,好好养伤,嗯?” “嗯。”宋衿符总是很容易的一句话就能哄好,明明打魔尊的时候是一副谁都不怕的样子,但是在宋斐面前,往往又是弱不禁风手不能扛的另一副样子。 何况她如今的确弱不禁风手不能扛。 “要背。”她看着宋斐道。 “好,背。” 宋斐无比顺从地将她托举到自己的背上,踏着阎王殿煌煌跃动的烛火,走出了阴森高大的殿门。 外头是妖鬼横行的十方鬼界,他背着他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仙女,跨过穷山恶水,跨过鬼窟岩浆,回到他巍峨耸立的鬼城,回到他们最开始的地方。 ——他们都叫你鬼王,你当真是这里的鬼王吗? ——嗯。 ——你是鬼王,那你救了我,你还会杀了我吗? ——不会。 ——你不杀我,从今往后,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嗯。 ——真好,鬼王殿下你真好! 真好,宋衿符趴在宋斐身上,迷迷煳煳看着近在咫尺的万爻宫,想,宋斐永远都不会抛弃她,她也永远都不会抛弃宋斐,世间当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了。 宋斐和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