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稼妆连城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七年前,焦大被豫王派去广陵杨家送信,去了大房府里却没见着杨老太爷,听说是去了宗祠处置事情,管事领着他过去,在那里他遇着了被族人欺辱的杨之恒。 宗祠里边有不少杨氏族里的长辈,望着杨之恒的脸上个个皆是不屑:「你母亲现儿也死了,你可以离开杨家了,我们杨家可不承认你这个不知来历的野种。」 杨之恒那时候才七岁,小身板儿挺得笔直,一双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来,可无论那些人怎么说,他都咬牙坚持道:「无论如何我要将母亲送上山,等母亲棺木入土,我自然会离开杨家,不用你们赶我走!」 见着杨之恒这般倔强,焦大有几分惊讶,才这点年纪便有一身傲骨,心中颇是赞许,暗想不知道为何杨氏族人如何一定要将这孤儿赶出族去。转脸一看,见身边那管事脸上似乎有一丝怜悯的神色,于是低声询问了他才知道其中原因,杨之恒并不是杨夫人亲生的,杨之恒的养父膝下无子,纳了几个姨娘也是颗粒无收,族里长辈怕这房绝后,便劝说杨夫人过继一个侄子。 杨之恒的养父身家丰厚财产众多,几房都争着想要将自己的儿子送去过继,正在争执不下的时候,一个晚上杨夫人正在沿着院墙散步,便听着外边有婴儿啼哭之声,赶紧命婆子出去看看情况,不多时那婆子便抱了个襁褓进来:「夫人,不知是谁丢了个孩子在后门那边。」 杨夫人接过那襁褓一看,就见那婴儿皮肤粉嫩,五官生得格外精致,一双眼睛更是黑亮有神,只是啼哭声有些微弱。再看那襁褓用料极好,婴儿脖子上还挂了一块美玉,衣领间有一张纸条儿,上边除了婴儿的生辰八字还写着几句话:不容于大妇,唯恐被其伤害,特将爱子送与有缘人,谆谆盼望善待之。 杨夫人见着这纸条儿便动了心思,抱了进去与杨老爷商量了下,两人觉得过继族人的孩子,不如索性将这捡来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儿子养,于是两人去族里回了话儿,过继之事便不再提。 孰料才过了三年,杨老爷忽然便得了重病,药石罔效,才拖了两个月便撒手归西了,留下杨夫人带着杨之恒守着这偌大的产业冷冷清清的挨了几年。去年杨夫人也生了重病,病了大半年,最终没有能够熬下去,早两日落了气儿,临终前将族长请过来谆谆托付:「怎么样也要让恒儿在仰视族里有口饭吃!」 那管事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如何还能让他呆在杨氏族里?他本来便不是杨家的人,我们家老太爷这般做也是无奈,若还将他留在杨家,旁的族人不知道会怎么说呢!」 杨氏宗祠的大厅里十分敞亮,外边的日头影子照了进来,地上有无数道黑色的影子,就如那乱舞的群魔一般,不住的在晃动。大厅的正中央,一群人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头,瞧着杨之恒直是冷笑:「送你母亲上山?你可说得真好听!若是我们承认她是你母亲,那你岂不是还要赖到我们杨家不肯走了?你与我们杨家没有丝毫关系,竟然还想着要住着杨家的宅子,吃着杨家的米饭,用着杨家的银子!」 杨之恒仰起头来,小小的脸上有着一种怪异的笑容:「众位长辈,你们可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否?有人问一位大师‘以大师慧眼看来,吾乃何物?‘大师云‘贫僧眼中,施主乃我佛如来金身。’此人心甚喜之,见大师身宽体胖,有意打趣一番,遂云‘然以吾观之,大师乃牛屎一堆。’大师面色如常,双手合十道‘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心中是牛屎,所见皆化为牛屎。’我想众位长辈心中定然有这种想法,才会将这妄念加到之恒身上。其实你们尽可以放心,之恒只将母亲送上山以后,根本不会在杨氏停留半刻。」 焦大听着杨之恒这掷地有声的铮铮之言,大为惊异,这杨之恒小小年纪竟然聪明若此,还能将杨氏各位长辈用故事暗地里群嘲一遍,不由得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只觉得他骨骼清奇,是一块练武的好材料,于是下定决心非得将这事情兜起来。 杨氏族里众位长辈被杨之恒的话一讥讽,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他们确实垂涎杨老爷杨夫人留下的丰厚家产,只有将杨之恒赶了出去,这才好大大方方的将这产业给瓜分了。现儿听着杨之恒用故事嘲讽他们,心中大怒,族长老太爷指着杨之恒怒喝道:「小小年纪便学得如此舌如巧簧,长大以后必为害群之马!我们杨家是容不得你了,你还是识趣些,自己走了为妙,莫要让我们派人将你赶出去!」 「各位且听我一言!」焦大瞧着这杨家几位长辈实在也是不要脸得很,心中颇有几分不舒服,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子,这算什么事情!他从门口迈步走了进去,朝几位杨氏长辈拱了拱手:「焦某从洛阳而来,是替豫王送信的。」 听到焦大这句话,几位杨氏长辈脸上都换了一副表情,热络的站了起来朝焦大回了一礼:「原来是焦爷,不知豫王有什么示下?」 焦大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但没有直接交给杨老太爷,先瞥了一眼杨之恒,然后淡淡道:「老太爷,这位小兄弟也算是在杨氏族里住了几年,即便没有血缘至亲的关系,也该彼此有些情分。他的养母尸骨未寒,你们便这般咄咄逼人的要将他赶出去,若是说了出去,还不被旁人耻笑?」 杨氏族长的脸上转了转颜色,焦大说的委实没错,他们这般逼迫,说出去名声也实在不好听,,虽说现在是在宗祠里处理,保不定那些多嘴的下人,或者杨之恒自己到处乱说,杨氏少不得没了脸面。 「我们也是无奈,我广陵杨家,又怎容得下一个不知来历的人混淆了血脉!」族长老太爷望着焦大点了点头:「焦爷说的倒也对,若是那不知底细的胡乱听了几耳朵,少不了会在背后嘀咕我们杨氏不仁义。既然如此,那我便对他宽厚些,允他送养母上山,走的时候打发他几千两银子,此后便与杨氏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杨之恒仰起小脑袋盯着族长老太爷,脸上全是倔强:「我只要你们允许我送我母亲上山,在她坟茔前磕几个响头便是,那银子我可不要,杨氏族里都是黑心人,银子也是黑心银子,拿了只觉手脏!」 杨氏几位长辈听了脸上都变了颜色,指着杨之恒手直发抖:「好你个小兔崽子,给你好不宜好,还敢骂我们,快些轰出去!」 几个仆人拿了扫帚木棒走上前来,杨之恒却站得笔直,一动也不动,焦大见他那边倔强,心中叹气,快步闪身上前,将杨之恒拉在怀中,又掠步飞身到了一旁。几个下人的棍棒落了个空,打到了对方身上,一个个「嗷嗷」的叫了起来。 杨之恒惊讶的看了焦大一眼,脸上升起了崇拜的神色,不由自主靠近了焦大几分,低声说道:「谢谢大叔!」 焦大捏紧了杨之恒的手,低头看了看他,又摇了摇头:「你若是相信我,便不要说话,一切听我安排。」 第二章 杨之恒犹豫了下,轻轻的点了点头,将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站在焦大旁边,脸上的神情便如一个大人般郑重。焦大看在眼中,心里赞了一声,然后对那杨氏族长正色道:「杨老太爷,既然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为何不走满一百步?还是按着老太爷方才说的话来处置,这便是极妥当的。豫王还正有意向朝廷推荐杨氏族里的年轻才俊,若要是听了些不好的风声,恐怕这名额便会落去别处了。」 焦大这话说得很明白直爽,他是直接拿了豫王府来压杨家,若杨家不照他的话去做,少不得没有晋升的梯子。大周的大族很多,广陵也不只有杨家势大,豫王要笼络旁的大族也是有挑选范围的。杨老太爷听着焦大这话,有几分犹豫,转脸看了看旁边几位杨氏长辈,用商议的口吻道:「你们觉得如何?」 几个人凑到一处商量了一回,最后由杨老太爷拍板,杨之恒可以呆到杨夫人上山的日子,杨氏族里打发杨之恒五千两银子,以后便再无关系。焦大拉住杨之恒的手不让他说话,笑着点了点头:「我便代这位小杨公子答应下来。」 杨老太爷写了两份契书,招呼杨之恒过来按手印,没想杨之恒却提起笔来端端正正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将一份契书收到怀里,杨之恒白了几位杨氏长辈一眼:「你们放心罢,我惟愿此生不要再见到你们。」 几位杨氏长辈脸色尴尬,可没多时便恢复了常态,笑着问焦大要了豫王的信笺,然后又客客气气的将他与杨之恒送了出去。刚一出杨氏宗祠的大门,杨之恒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望着树叶里漏下来的万点金光,眯了眯眼睛:「可算是出来了。」抬头望着焦大,杨之恒感激的说道:「大叔,今日多谢你帮我说话。」 焦大摆了摆手道:「别这么客气。我只是看不过意,他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子家,也好意思!」望着杨之恒清秀的小脸,焦大关心的问道:「你打算去哪里?」 杨之恒站在那里,有些茫然,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焦大一把将他抱了起来,笑着往前方走了去:「出了宗祠这扇门,你倒没了主见!方才你那般硬气,还说不要杨家的黑心银子,拿了脏手呢!我问问你,没有银子,你怎么生活?难道想去讨饭不成?」 杨之恒有些可怜的摇了摇脑袋:「我不要做叫花子。」 「所以有时候人不能太倔强。」焦大伸手弹了杨之恒一指头:「有银子拿便拿着,先别将话说满,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儿受的气,你全记着,过了十年二十年,有能力了便过来出了这口闷气便好!」 听着焦大的话,杨之恒不住的点着头:「大叔说得对,我记下了。」 「小杨公子,若是你没有去处,不如跟着我走?我瞧你这身架子是练武的好料子,想收你当个徒弟。」焦大瞧着杨之恒的一双眼睛如乌豆儿一般,圆溜溜的,又黑又亮,人又聪明伶俐,心中欢喜,遂起了收徒弟的心思。 刚刚说完,杨之恒挣扎着从焦大怀里钻了出来,顺着焦大的身子溜着站到了地上。焦大还没弄懂怎么一回事儿,杨之恒便跪了下来,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以后徒儿便跟着师父走,把师父当成自己的父亲!」 焦大见杨之恒如此机灵,心中又惊又喜,伸手将他扯了起来:「之恒,好好好,以后你便是我的徒弟了,跟着师父去洛阳罢。」 带着杨之恒回到洛阳,豫王府的人知道他领了个徒弟回来,都觉得好奇,围着杨之恒看个不停,啧啧赞叹这孩子聪明乖巧,生了一副好相貌。也不知道是谁传了出去,竟然连豫王都知道了,命人传了他带着杨之恒进府,见着杨之恒确实伶俐,豫王又问过了杨之恒的生辰八字,然后向焦大说道:「焦大,这杨之恒与我的兆宁年纪相仿,不如让他进府给兆宁做伴读罢,有个伴儿兆宁读书习武自然会更来劲些。」 就这样杨之恒进了豫王府,这一转眼便过去了十年,昔日那个小小孩童已经长成了十四岁的少年,当时大闹杨氏宗祠的杨之恒,已经长身玉立,剑眉星目,站在那里,凭谁见着都要夸赞一句好一个翩翩美少年! 焦大瞧着杨之恒与许兆宁并肩站在那里,杨之恒瞧着笔许兆宁更胜出几分,只是因着他的出身,自然比不上许兆宁了。心中有几分惋惜,走上前去对杨之恒道:「之恒,咱们今日家去。」 许兆宁笑着拉住了杨之恒的衣袖:「之恒,明日你过生,我准备了件礼物要送给你,是今日带走,还是明日给你送到家里来?」 每年的生辰,杨之恒都没有在豫王府里过,全是与焦大一起在自家小院里煮两碗面条,放两个鸡蛋便表示过了生。焦大煮饭菜的手艺一般,唯有这煮的面还可口,他总算爱教训杨之恒:「师父没有能力让你大宴宾客,咱们师徒两一块儿吃长寿面便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杨之恒听着焦大这般说,心中也知道师父是有意在磨练他的心性,师父是豫王手下的红人,怎么会去酒楼吃饭的银子都没有?只是不想让自己从小便养成骄奢的习性而已。杨之恒很受教,以后每年生辰都是与焦大一块在自家院子里吃面条。 「二哥哥,杨之恒!」窗外传来清脆的叫喊声,伴着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杨之恒微微皱了皱眉毛,玥湄郡主过来了。 水晶帘子被撩得哗啦啦作响,几颗晶莹的珠子映着日头发出了各色的光芒,直直的刺着人的眼睛。杨之恒才微微偏了下头,玥湄郡主便如穿花蝴蝶般闪了进来,她头上簪了好几支发簪,鬓边还别着一朵新样宫花,上边用东珠做成缀子,垂在耳边不住的摇晃。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轻纱上衣,广袖窄腰,袖口上边用各色彩线绣出了缠枝丁香花儿,下边是一条凤尾裙,到了裙袂处,便拖曳开来,就如凤凰的尾翎一般,裙袂那里点缀着不少细碎的宝石,莲步姗姗时,地上便有着点点光亮。 「玥湄,你怎么又溜出来了?」许兆宁挑眉看了看玥湄郡主,自从那次偷偷跟着他们去了荥阳,玥湄郡主被豫王禁足在自己院子里边,要到教养姑姑说了她可以出门才许她迈出那道门槛。 好不容易耳朵根子得了一个多月清净,怎么教养姑姑又将她放了出来?杨之恒听着许兆宁与玥湄郡主说话,心里打量着该告辞回家,否则那玥湄郡主指不定又要来胡搅蛮缠了。正准备跟焦大走出房门,玥湄郡主转过身来拦住了他:「杨之恒,明日是你的生辰,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杨之恒没有出声,站在那里瞧着玥湄郡主喜孜孜的从袖袋里摸出一个荷包儿来:「这些日子教养姑姑教我绣花,这是我自己绣的荷包,送你做生辰礼物!」 第三章 一个粉嫩嫩的荷包托在玥湄郡主白嫩的掌心里边,瞧得出用料极好,可上边绣花却是惨不忍睹。杨之恒歪头看了看,不知道上边究竟绣的是什么,玥湄郡主见他在仔细打量,心中高兴,伸出手来指着那绣花道:「这是一支桃花,这边是一对蝴蝶,姑姑说我的蝴蝶翅膀绣得最好,你瞧瞧,是不是和真的一样?」 玥湄郡主的眼睛闪闪儿的发着亮,里边全是盼望赞扬的神色,焦大在旁边见了,轻轻咳了一声:「郡主的手艺可真是精巧,这蝴蝶儿和活的一样。」 玥湄郡主笑逐颜开的点着头,发间的簪子也不住的跟着摇晃,似乎便要掉下来一般,站在她身边的鸣杏轻声道:「郡主,姑姑说了,到外边头不能乱摇,要庄重。」 玥湄郡主的眼神倏忽黯淡了下来,将荷包伸到杨之恒面前:「给你的生辰贺礼,收下罢。」 杨之恒为难的看了看那个荷包,本想拒绝,可转念想着玥湄郡主也是当着这么多人来送的贺礼,也说不上私相授受,况且这只是一个生辰贺礼而已,若是自己不接,未免显得没有一点气量。他望了焦大一眼,见师父点了点头,这才将那荷包接了过来,玥湄郡主见杨之恒接下了她绣的荷包,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满脸欢喜:「这荷包里头我还装了一件礼物,你可别弄丢了,以后你拿着这荷包装些重要的东西,记得贴身带着。」 杨之恒面容僵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旁边许兆宁见了哈哈一笑:「玥湄竟然会做荷包了,改日给二哥也做一个。」 玥湄郡主苦着脸道:「二哥,这荷包可不好绣,你瞧瞧,我手指尖上被针扎了不少洞呢。」举起手在许兆宁面前晃了下,众人看得清清楚楚,那白嫩的指尖上有着一些红红的印子,看起来真是被针扎了。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不好问你讨要了,免得说我害你手指头上边留了针眼儿。」许兆宁笑着耸了耸肩:「只不过你绣技还得多多练习才是。」 玥湄郡主翘这许兆宁似笑非笑的脸,心里立刻明白他在捉弄自己,气得扭了扭身子,这一转身,便望到屋子角落里站着的沙漏,她慌慌张张道:「二哥,杨之恒,我要回院子去了,我是趁着姑姑去沐浴的时候溜出来的,这会子她也该快出来了。」 话还没说完,脚已经迈出了房门,就听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玥湄郡主旋风一般的卷得不见了踪影。杨之恒看着手里那只荷包,望了望焦大道:「师父,既然你觉得这蝴蝶绣得活灵活现,那我便将这荷包转送给你好了。」 许兆宁一把将那荷包夺了过来,仔细打量了下那两只蝴蝶,摇了摇头:「若玥湄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将那荷包口子拉开了些,从里边拖出了一张纸来,定睛一看,脸上惊得变了颜色:「三妹妹真是大手笔!」 杨之恒凑过去一瞧,发现那是一张银票,上边面额是一万两,银票后边还有一张纸,上边潦草的写了两句话:边关寒苦,买件好皮裘御寒。瞧着这张银票,杨之恒也变了脸色,尴尬的望向许兆宁:「你帮我将这银票退给她,我不要。」拿着那张字条看了看,杨之恒有些莫名其妙:「边关寒苦?这是什么意思?」 许兆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焦大站在旁边,心中分明,看来豫王妃听说要将杨之恒送去西北边塞,心中高兴,自然对玥湄郡主说了此事,所以才会有现在这一张万两的银票。他忧心忡忡的看了杨之恒一眼,被玥湄郡主缠上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玥湄郡主身份高贵,又十分受宠,豫王与豫王妃绝不会将她嫁给杨之恒,到了以后还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局面收场呢。再说杨之恒的心思也不在玥湄郡主身上,他喜欢的是郑小姐,到时候若将事情闹大了,恐怕没有什么好结果。 「之恒,走罢。」焦大招呼了一声,师徒两人出了豫王府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边。进了房间,焦大将那块玉珏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边,一言不发的瞧着杨之恒,看得他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师父,这是什么?」 「豫王送给你的生辰贺礼。」焦大沉声道:「你收下罢。」 「这块玉珏应该十分昂贵。」杨之恒将那玉珏拿在手里不住的瞧着,玉珏有着淡淡的光影,朝着窗户晃晃,似乎还有光影在流动般,倏忽在那玉珏上面滑过,真可谓是流光溢彩。 「确实,这曾是豫王常年佩戴着的,他能将这玉珏带在身上,绝不是便宜物事。」焦大点了点头:「之恒,豫王叫你去投军,已经写好推荐信,到了七月末你便带着书信去西北。」 「真的吗?让我去西北投军?」杨之恒听了满脸兴奋,扑到了焦大面前抓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师父,你会同我一起去吗?」 杨之恒的眼睛便若灿灿星辰一般在面前闪烁,焦大瞧着他那兴奋的神色便有些心酸,杨之恒跟着他七年,两人早已是亲如父子,怎么舍得与他分开。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我不同你一道去,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哦。」杨之恒略微有些失望,可旋即又高兴了起来:「师父,我本来便想着要去投军,也好建功立业,没想到马上便要实现了心愿,真是欢喜!」 「之恒,你在军营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危,凡事不能强出头,只要做了上司安排你做的事情便是,不要想着邀功便要去冲锋在前。虽然你也学了些兵法,可那究竟只是纸上谈兵,你年纪小,还需多历练几年才能去请缨上阵。」焦大坐在那里不住的唠唠叨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之间便有这么多话要说,可就是止不住,话语便如流水般的说了出来。 「师父,我记下了。」杨之恒垂手站在一旁,认真的听着焦大的叮嘱,不住的点着头:「我都听你的。」 焦大慈爱的看着杨之恒,微微点了点头:「之恒,我知道你是个听话的。」 「师父,你明日能不能陪我去荥阳?」杨之恒忽然间有些忸怩:「今年的生辰我想与她一起过,但我也不想和师父分开。师父,你便陪我去荥阳罢。」 杨之恒的脸上有着渴望的神色,一双眼睛眨都不眨的望着焦大,唯恐他会拒绝了自己,焦大瞧着他那模样,忍俊不禁,站了起来笑着拍了拍杨之恒耳朵肩膀道:「没问题,师父这就去弄些东西,咱们吃了便歇息着,今晚子时动身,明日辰时便能到荥阳了。」 「师父,你真是太好了!」杨之恒呼唤了一声跳了起来,很殷勤的说道:「师父,我帮你去弄饭菜。」 「瞧你高兴成这样子!」焦大摸了摸杨之恒的头,大步走了出去。不多时,袅袅白烟从屋顶的瓦缝里钻了出来,小院子里边回荡着饭菜的香味。 清晨有着薄薄的雾气,随着时间流逝,雾气慢慢的在消散,看得出来今日该是一个晴好的日子。日头已经在空中微微露出了一点点影子,淡淡的白色透过云层照了下来,洒落在归真园的绿树红花上边。 第四章 归真园此时却一点也不宁静,说话的声音与脚步声交织在一处,还伴着狗吠,显得格外热闹。前边院子的树下影影绰绰的站了些人,都带着些奇怪的神色望着郑香盈。 方才郑香盈将一些下人集中在一处,命鲁妈妈每人发了十几个大钱给他们,瞧着众人都有不解的神色,朝他们微微一笑:「今日咱们归真园的农产品超市开业,我现儿还暂时没有底,不知道究竟荥阳城里的百姓会不会认同铺面,所以特地请大家去扮一回托儿。」 「托儿?」有个仆妇不解的问道:「那是什么?」 「唔,怎么说呢?」托儿这词在大周可还没有出现过,自己只能通俗易懂的与她们解释一番才行。「所谓托儿,就是要引着旁人去买东西的人。比方说若咱们的超市只是有人在看,但却没有人进去买,你们便要装做买东西的人进去买点东西,然后大声夸奖这超市里的东西十分好,菜蔬新鲜,果子好吃……」 「姑娘,咱们归真园的果子是很好吃,还用夸奖吗?」金枝抬起眼来好奇的问:「以前我在家从来便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果子呢。」 「归真园的果子好吃只是咱们自己知道,旁人怎么得知?」站在一旁的金锁大声反驳着金枝的话:「姑娘的意思便是要咱们去和旁人说说,用外人的口气来夸赞超市里头的东西好,这样就能让更多的人感兴趣,想要来买咱们的东西了。」 「金锁说得没错,就是这个意思。」郑香盈点了点头:「今日超市第一天开业,恐怕也有些手脚不干净的想要来占便宜,超市里现在掌柜带伙计才七个人,你们也帮着何大叔何嫂子他们多盯着点儿。超市若是生意好,我今日便每人打赏一个红包做彩头,同时也表示最近大家辛苦了。」 这一个多月来,归真园上上下下为了超市的事情可是花了大力气,昨日全园子的人都出动了,帮着何大叔与何嫂子打扫了铺面,将货物上架,摆放得整整齐齐,看上去便觉得那铺面十分清洁可喜。郑香盈在旁边留心查看着,个个都是踏踏实实,没有谁偷懒懈惫,心中满意,让鲁妈妈准备好了些小红封儿,等着到时候打赏给下人们。 「知道了!」众人齐刷刷的应了一声,听说还有红包打赏,脸上皆露出了笑容来,姑娘可真是大方,每月除了月例,多多少少还能拿些额外的钱财,虽然不多,但粒米成箩积水成河,慢慢的众人手里都有了几两银子的积蓄,干活更卖力气了。 郑香盈让禄伯将这些做托儿的下人先拉到荥阳城门口,然后再回来一转接了她过去,瞧着十多个下人喜笑颜开的坐上禄伯的马车,小翠嘻嘻一笑:「她们可乐坏了,既能去逛大街看热闹,又能替姑娘做事,真是一举两得。」 郑香盈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吗?瞧着她们这么高兴,我都觉得自己素日里虐待了她们一般,看她们笑得那般欢实!」这些下人们每日都在归真园里转,虽然说景色不错,可终究有厌烦的时候,郑香盈心中有些触动,打算着要排一个表出来,允许她们可以轮流去荥阳城里逛逛,次数不用太多,一个月一次便足矣。 不多久禄伯便赶着车子回来了,鲁妈妈与小翠扶了郑香盈上车,赶在辰正时分到了西大街。下得车来,便见那超市的门板儿还没有打开,何大叔与何嫂子正站在门口。何大叔显得有些紧张,脸上有些微红不住的搓着手,何嫂子则落落大方,眼睛不住的在往旁边招呼。 郑香盈躲在大树后边,与鲁妈妈细细交代了几句话,鲁妈妈听着点了点头,迈开腿便往铺面台阶上走了过去。见着鲁妈妈来了,何嫂子知道郑香盈定然来了,笑着迎了过来:「姑娘呢?」 鲁妈妈低声说了一句:「姑娘怎么能出面?若是被族里知道,少不得又要说她不守规矩,守孝期间进入跑出来闲逛,还会眼红这超市,咱们好不容易赚了点银子,便被他们变着法子要刮去一层皮呢。」 何嫂子听了不住点头:「我知道了,那姑娘有何吩咐?」 「姑娘说,到了几时便只管放炮仗便是,那太白酒肆的陈老板会过来帮着剪彩,你也别显出害怕的神色来,现儿你也是掌柜了呢。」鲁妈妈郑重交代了一番:「叮嘱那三个看铺面的伙计机灵些,多守在柜台旁边,不要偷懒,眼睛要管事儿!」 「妈妈便放心罢!」何嫂子望了望天上的一抹红色朝霞,笑着说道:「妈妈,你瞧这晨雾才散了,朝霞便如火一般红了半边天,可不是在说咱们的超市会兴旺发达?」 鲁妈妈抬眼望了望,也笑得合不拢嘴:「可不是这样!」 正在说着话,那边陈老板已经施施然走了过来,见着鲁妈妈陪着何大叔何嫂子站在那里,知道那两人便是郑香盈请的掌柜,笑着打了个招呼:「掌柜贵姓?」 何大叔红了脸,将手缩在衣袖里边,扭了半边身子站在那里,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陈老板正在奇怪,何嫂子这边利落的接了上去道:「我当家的姓何,他素日里都不怎么爱说话,陈老板莫要见怪!」 一个铺面里有个说话机灵的就够,陈老板也不追问,只是微微笑着道:「你们东家让我来帮着剪彩,吃了她那么多桃子鸭蛋,不过来可不像话。」 鲁妈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陈老板实在客气,这边便拜托给你了!以后我们家姑娘这铺面若是有些什么事儿,少不得还要麻烦陈老板呢!」一边说着一边挨着那台阶边儿往下面去了:「我不打扰了,这吉时快到了,准备放炮仗罢!」 何大叔虽然不会说话,可干事却不含糊,听鲁妈妈说放炮仗,赶紧喊着那几个店伙计绕到后边去搬鞭炮出来。请来的舞狮舞龙的艺人也披挂整齐,就等着放了鞭炮剪了彩以后便开始表演,铺面门口此时已经围了不少人,正朝着那蒙了红绸布的牌匾指指点点:「这家原来不是卖丝绸的?现儿准备卖什么呢?」 「昨日在这边经过,看着搬了不少花花草草过来,莫非要卖花?」有人扬着脖子大声说道:「瞧着那些花长得可真不错!」 「哪里是卖花!」旁边立即有人反驳:「我怎么瞧着是运了些鸡蛋过来?」 「不对不对,我瞧着分明是运了些瓜果,还有菜蔬!」有个小孩子尖声叫了起来:「昨日我还讨了杏子吃呢,又香又甜,没有那涩味儿,比寻常买的好吃多了!」 围观的群众各执一词争执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听鞭炮声声,唬得众人捂着耳朵跳到一旁,就见两个伙计将盖住牌匾的红绸布取了下来,一块黑底烫金字的牌匾便跃入了眼帘,牌匾上写着五个大字:悠然农家香。 众人望着那牌匾,十分不解,一般来说铺面上都会是用「记」、「坊」之类的命名,可这个听着真是别具一格。台阶上边陈老板拿着一把剪刀,从那花球下边动了剪子,将红绸剪成两半,这剪彩便算礼成。 第五章 舞狮子的与舞龙的两支队伍迅速在铺面门口舞动了起来,何嫂子手里拿着一个硬纸做成的圆筒,朝着围观的人群吆喝了起来:「小店新开业,还请各位前来捧场,专营菜蔬瓜果花草以及各类农产品!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只需要在这里停留片刻,就能将今日家中所要的菜蔬买整齐,快来看一看,瞧一瞧!」 这些话都是郑香盈教她的,何嫂子起先说得不熟练,可为了不辜负郑香盈的厚望,她这些日子每天都在背这广告词儿,也算她巧慧,一长溜儿话便她生生的背了下来。众人听何嫂子说得热闹,皆起了进去瞧瞧的心思,此时门板儿都已经卸掉,铺面大开,围观的众人跟着何嫂子便往里边挤了进去。 迈过铺面的门槛,众人都吃了一惊,这铺面与别处的都有些不同,设了两个口子,左边那个口子旁边挂了块木板,上边写着「入口」两个大字,何大叔正站在那里,脸上有着腼腆的笑,他的脚边摆着一叠子竹篮,旁边还有个口齿伶俐的伙计在替他吆喝:「大家走这边进来哇!若是没带竹篮的可以先拿着这竹篮儿进来选东西!」见有几个人好奇的拿起篮子,伙计的手往右边那出口一指:「小店都是自行选购,选好东西请去右边柜台那里结账出来!」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了过去,就见何嫂子笑微微的站在那里,身边也站着一个伙计,不由得觉得有些奇怪:「这铺子怎么便透着古怪,大周哪家铺面是这样的格局呢?」 「古怪不古怪,进去瞧瞧便知道了!」后边的人催促着前边的人快些走:「不想进去买东西便让开罢,别堵着地方!」这入口处比较窄小,仅容两人并肩行走,前边堵着一个人,后边的人便不能过身了。 入口处挨挨擦擦的弄了好一阵,总算有些人拿着篮子走了进去,到了里边一瞧,更是觉得新鲜,挨着墙和隔断斜斜的摆着货架,上边有着各式各样的菜蔬,看上去十分新鲜,青翠欲滴,每个篮子里都斜插着一块硬纸,上边标明了价格。隔断的口子上站了一个伙计,手里拿了一杆秤,向众人解释道:「这些都是自取的,大部分菜蔬都已经称好,一捆捆扎了起来,上边吊了块木牌子,写了价格,你们只需拿了去门口结账便是,若有觉得还要多些的,便自己去挑了捆好,到我这里来称斤两便是。」 众人从货架上取下几把菜蔬,见着都用稻草捆好,稻草上边吊了一块木牌,做得十分精巧,上边的数字是几个活动的木块拼在一处。「这么新鲜的一大把菜才十四文?」有个嫂子取了菜蔬看了又看:「真是便宜。」 伙计弯腰笑的舒坦:「我们铺面今日开业酬宾,十分优惠,这位嫂子可以多买些,旁边有各种瓜果,再那边还有好看的花草,大嫂选了菜便可以去那边瞧瞧。」 那大嫂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了十多文钱出来递给那伙计:「给你,这把菜我要了。」 伙计转身指了指出口:「这位嫂子,你先将菜蔬放到篮子里边,到时候一并去那边付钱,我这里是不收钱的,只是向各位嫂子介绍下今日新鲜的菜蔬,顺便帮各位称下重量。」他心中暗暗补充了一句,还要盯着看有没有手脚不干净的人。 「这做买卖方式真是新鲜。」那大嫂将菜蔬放到篮子里边,提了篮子便往货架那边走:「我还得多选几把菜回去才是。」 「哎呦,这位大嫂,你这是在做什么呢?」一个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响起,铺子里头的人纷纷转头望向了中间那个隔断,那里卖的是一些新鲜瓜果,货架上边李子艳艳如霞,香瓜黄中透白,梨子金灿灿的一片,五光十色,格外鲜艳。 一个小姑娘梳着两个丫髻,穿着一件花布衣裳,脚下放着一个篮子,正抬眼望着前边的一位大嫂:「大嫂,你为何将这李子偷偷藏在了衣兜里边?」 铺子里的人顷刻间明白了,这定然是个爱占小便宜的,见着这里的东西都是自取,所以趁着没人注意,偷偷藏了几个李子准备带出去。那大嫂见众人纷纷看她,眼里露出讥讽的神色,脸上有些挂不住,双手叉腰,眼睛恶狠狠的鼓了起来,瞅着那小姑娘唾沫横飞的骂了起来:「你哪只眼睛瞧见老娘藏了杏子?不好好去瞧汉子,倒来管起老娘的闲事了!」 那小姑娘脸上一红,一双大眼睛气得似乎要掉出眼泪来,她咬了咬牙,冲到前边捏起了那大嫂的衣角,就见那里鼓起了圆圆的一团,众人忍不住都哄笑了起来:「快些拿出来罢,就几个杏子,也值得丢了脸面?还对这小姑娘恶语相向,实在是不应该。」 看铺面的伙计也走了过来,客客气气的说道:「这位大嫂,小店本小利薄,还请你将那杏子拿出来罢!墙上贴着告示呢,偷一罚十,今日是铺面开业,暂时就不罚了,归还便是。」 那大嫂很不情愿的将几个杏子从衣兜里掏了出来扔回到了货架上头,口里还嘟嘟囔囔:「我只是想要尝尝你们家的杏子罢了,要是味道不好,买了回去还能退回来?」 伙计笑着从货架的中间端过一个木制茶盘,上边放着一些切开的果肉,皆是细碎的小丁,一颗颗洒落在盘子里边,就如洁白的珍珠一般:「大嫂,你尝尝,这是杏子,若是觉得味道不好,那便可以不买。」 旁边的人见伙计态度十分好,那茶盘里的果肉瞧着十分诱人,都伸出手去取食,那大嫂本来脸上还挂着不虞的神色,见众人围拢过来取果肉吃,生怕自己没有份,赶紧抬起胳膊来将旁边几人推搡到一旁,两只手扒拉了一堆果肉到手心里,走到一旁慢慢吃了起来。 金锁瞧着那大嫂的嘴馋模样,摇了摇头,拎着篮子走到柜台那边,何嫂子正在手脚麻利的收钱,前边一位老者买了不少东西,正在与她商量:「我这么多东西两只手拿不下,能不能先跟你借了这个篮子,等我把东西放回家以后再还回来?」 何嫂子笑着从柜台下边取出了一个花布袋子道:「老人家,今日我我们铺面开业,您又在我们铺子里头买了五两银子的货,我们悠然农家香送一个布袋子给您,您提着菜回去也方便。」 那个老者听了十分惊喜,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处:「那就多谢掌柜了,你们这铺子可真是贴心哪!」 金锁听了心里头美滋滋的,赶紧将小篮子放了下来,帮着何嫂子给老者装东西,何嫂子见着金锁,不由一愣,金锁朝她眨了眨眼睛,指着地上的篮子道:「掌柜的,莫看我小,可家里的事我能包着做一半儿!今日是我姐姐打发我来买些菜回去的!」 何嫂子听了这话心里顿时明白,将装满东西的布袋交给老者,客客气气说了声:「您老慢走,以后常来!」伸手将金锁递过来的篮子放到了柜台上,将篮子里的那把青菜拿了出来瞅了瞅:「二十文钱。」 金锁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堆大钱,数了二十个交给何嫂子,拿着青菜欢欢喜喜走了出去。才走到外头,便见鲁妈妈在一棵大树下露了下脸,金锁迈开步子便往那边走了去。 第六章 鲁妈妈瞧了瞧金锁手中的那把青菜,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还真买了东西呢?走,跟我去见姑娘,说说铺子里边的情况。」 「姑娘也来了?」金锁眼睛一亮:「妈妈快带我过去,我可得与姑娘好好说道说道。」 「瞧你这小妮子这般心急。」鲁妈妈瞧着金锁欢喜得跳了起来,那花布裤子下边露出了一点红红的鞋面儿:「哟,穿上新鞋子了?」 金锁伸手拉住鲁妈妈的胳膊,娇俏的抬起头来笑了笑:「妈妈,还不是姑娘心好,给我们全添换了新衣裳和鞋子?我做梦都没想到能遇着这么好的主家,真是掉进了福窝里边!以前还埋怨我爹娘狠心将我卖了,现儿想着倒是件好事,放了我一条生路。」 鲁妈妈伸出手指拧了拧金锁的耳朵,笑着骂道:「才过几天好日子,就乐成了这样,以后还有更好的日子过呢!」 带着金锁走到西街口子那边,就见禄伯赶着马车停在一棵大树下边,马车旁边还站着两个人,鲁妈妈一瞧欢喜得眼睛都亮了起来,脚下步子也迈得大了些,似乎带着风响:「焦爷,小杨公子,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焦大与杨之恒回头见了鲁妈妈带着金锁过来,两人微微点了点头:「先去了归真园,听寿伯说西大街的铺面开业,特地又寻到这边来了。」 鲁妈妈瞧着杨之恒站在马车旁边,个子似乎又高了些,仿佛与焦大身量差不多。才一个多月不见,杨之恒脸上的稚气脱去了些,瞧着好像成了个大人一般。鲁妈妈心中越看越喜欢,这位小杨公子与自家姑娘可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就不知道他家在何处,到时候父母会不会给他来荥阳提亲。 「妈妈,铺子里头生意怎么样?」马车小窗的帘幕撩起,露出了小翠的脸孔,笑嘻嘻的瞥了一眼杨之恒,转过身去将郑香盈拉到了窗户旁边:「姑娘,金锁从铺子里买了菜蔬过来,让她给说说!」 杨之恒瞧着郑香盈在帘幕后边露出了半张脸,肌肤犹如晶莹的玉石,一双眼珠子黑亮亮的波光滟滟,一颗心不由自主的狂跳了起来,傻乎乎的朝郑香盈笑了又笑:「香盈你可真是财迷,方才我和与你说话,你都不肯掀开帘子来,听说铺子里的事情,倒是飞快的露出半张脸来了。」 「焦大叔,你这徒弟难道都是这样小孩子心性?处处要与我为难似的。」郑香盈娇嗔的望了杨之恒一眼,转脸向焦大诉苦:「现儿我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新开业的铺子,哪里有闲工夫与他磕牙花子。」 焦大伸手将杨之恒拨到一旁:「先让郑小姐处理正事儿!」 金锁走到马车旁边,喜孜孜的告诉郑香盈:「姑娘,咱们那个铺子生意十分好,里边好多人!只是我方才瞧见一个偷李子的大嫂,」金锁停了停,一脸气愤神色:「我抓住她偷咱们的李子,她还骂我呢,凶得狠。」 郑香盈瞧着金锁那委屈模样,微微一笑,前世超市才兴起的时候,混在顾客里边偷东西的人也不是没有,现儿跑到荥阳开农产品超市,没有那监控器,全凭肉眼监控,便更难对付着偷盗之事了。虽然大周民风淳朴,可也不能保证没有那爱占小便宜的人,她这铺子里卖的东西都不是贵重物事,抓到偷盗的,好好说一顿,下回不偷了也就便是,即便有那么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也偷不了太多东西,若是没有抓到,也只能自认倒霉,权当果树减产。 「怎么会有偷盗的人?」焦大有些不解,身边的杨之恒却是满脸的气愤:「师父,我去瞧瞧,看见偷东西的,吓唬吓唬他,以后他们也不敢到这铺子里来动手脚了。」 听了杨之恒的话,金锁眼前一亮,欢喜得直点头:「杨公子说的是,可得好好整整他们,否则每日都来偷点东西,咱们铺子不是亏了?」 焦大看着杨之恒那气愤的模样,心中暗自发笑,之恒是将那郑小姐的事情当成了自己的事了。他拍了拍杨之恒的肩膀道:「之恒,师父跟你过去瞧瞧,看你是怎么吓唬那些偷盗之徒的。」 「焦爷,杨公子,我带你们去那铺子!」金锁急急忙忙的将那把青菜塞到了鲁妈妈手里,转身便往前走:「你们跟我来!」 郑香盈瞧着杨之恒一身白衣走在焦大身边,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边似的。望着那少年的背影,郑香盈忽然间既有些欢喜又有些伤感,自己与他以后会是如何谁又能知道,人世沉浮,青葱岁月里的这份真情是否又能持续下去? 小翠瞧着郑香盈挑着一点点帘幕往外边张望,自以为知道郑香盈心里在想什么,笑着趴到窗口往外边看了看:「姑娘,你便放心罢,焦爷和杨公子肯定有法子,对付那些小偷小摸的人,折断手脚便是了。」 「瞧你说得这般轻松!」郑香盈伸出手来弹了小翠一手指头:「折断手脚那还了得?抓了盗贼最多送去官府,哪能自己动私刑!」两人坐在马车里说着话儿,一边等着焦大与杨之恒回来,鲁妈妈在外边也不住的在张望:「抓不着便算了,早些回归真园去,眼见着便快到晌午了,这日子都爬到头顶上了。」 「妈妈,姑娘!」金锁兴奋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过来,郑香盈掀起了半幅帘子,便瞧见了一张红扑扑的脸儿,眼睛一闪一闪的有着快活的神色:「焦爷与杨公子真是厉害,这下该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敢到咱们铺子里边偷东西了!」 西大街的口子上有铺面新开业,人来人往的甚是热闹。 杨之恒与焦大抬头看了看那块牌匾。「悠然农家香?」焦大脸上有惊奇的神色,略微一思索点了点头:「这位郑小姐真是精灵古怪,这样的铺子名字都能想得出来。」 「师父,怎么能用看待常人的眼光去衡量香盈?她可是不是一般人!」杨之恒提到郑香盈便眉开眼笑:「谁能及得上她的聪明?」 这真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之恒心里,恐怕这位郑小姐便没有不好的地方。焦大笑着瞧了杨之恒一眼,见他一双眼睛神采奕奕,满脸的欢喜,也不与他辩驳,毕竟这位郑小姐还真是聪明伶俐。 师徒两人走进铺子里边,见着铺面的布局都是一愣,这铺子的摆置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就见铺子里边的人摩肩接踵,大家都提了篮子正在弯腰选购着东西,杨之恒心里好奇,一步便跨了进去。 货架上的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成捆的菜蔬上都挂着小木牌标着价格,焦大弯腰捡起一把青菜看了看,不由得啧啧赞叹,这标记价格用的是印刷排字的法子,真亏得那郑小姐想得出来。拿着青菜在手里四处望了望,不见伙计来招呼他,正在奇怪,旁边一位老婆婆热络的指着货架那边的柳条篮子道:「你去拿个篮子把菜放到里头,全部选好了再一次去柜台那边算账便是。」 焦大望了望四周的人,果然手里都提了个柳条篮子,篮子的提手上还用红漆刷了几个字:悠然农家香,看来这是铺子里边为买菜的顾客准备好的篮子。再看众人手里提着的那篮子里都装着好几样东西,有些篮子里边都装满了。 第七章 这铺子里边的东西都是明码标价,品种齐全,货物又好,顾客们进了铺子里边随便挑,不自然就会多装些东西,即便有些东西是可有可无的,见了心里喜欢也会捎带几件回去,这位郑小姐的算盘可真是打得精刮响,焦大眼睛似乎掠过了郑香盈那狡黠的笑容,不由得又抬头去寻杨之恒,自己这徒弟倒是眼光好,一眼便瞧中了一块美玉。 杨之恒在人群中不住的打量那些提着篮子买东西的顾客,一心想抓个小偷小摸的人来惩处一番,转了不少光景,也没见着那把东西往自己兜里装的人,正有些沮丧,忽然间焦大走了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裳,就见着一个中年汉子正偷偷的将一个鸡蛋往衣兜里边放。 等那人将鸡蛋放到衣兜里,杨之恒从旁边地上捡起一片菜叶,手上用劲,那菜叶便犹如浇了一层浆子一般变得笔直,飞奔着朝那中年汉子的手肘处飞了过去。那汉子正得意洋洋的准备去拿旁的东西,忽然间手便不听使唤,伸在半空中动弹不得。旁边有人想要来这边货架拿东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让让,让让,你伸着手不动这是做什么呢?」 那汉子愁眉苦脸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间这手便不能动了。」 旁边的人听了惊诧,围过来捏了捏他的手:「这究竟是怎么了?你莫不是在骗我们罢?怎么忽然间不能动了?能不能收回来?」 那汉子摇了摇头,这事来得太突然又太蹊跷了,他只觉得有些惊恐,额头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汗珠子来,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谁帮我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焦大将金锁拉了过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金锁会意,点着头走了过去,嗤嗤的拍着手笑道:「恐怕你做坏事被神仙瞧见了,有意惩罚你罢!大家都在买东西,你却在偷东西,少不得神仙罚你!」说着走上前去,伸手到那汉子的衣兜里摸出了几个鸡蛋来:「大叔,这几个鸡蛋你是不打算付账的了?」 那汉子见自己的行径败露,垂头丧气只是不吱声,金锁将那几个鸡蛋放回货架上边,清清脆脆道:「大叔,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若是当众向掌柜的赔个不是,或许神明能饶过你也不一定。」 「哪有这样荒谬的事情?你分明便是在胡说八道!」那汉子蜡黄的脸上汗珠子不住的滚了下来,这六月末的天气委实太热了些,他的背上汗涔涔的一片,一根干纱都没有。 「我可没有胡说,那鸡蛋确实是你偷拿的,难道我说错了?若是你再不向掌柜的赔不是,我担心你另外一只手也会出毛病呢!」金锁讥讽的望着那中年汉子,眼中尽是不屑:「掌柜的开这铺子容易吗?卖几棵菜,几个鸡蛋,还要被你偷偷拿去一些,那她这铺子都可以关门了!」 「这真是近朱者赤,就连她的一个小丫头子都这般机灵了!」焦大感叹了一声,见那中年汉子举起另外一只手准备要打金锁,他赶紧扣了一枚大钱弹了出去,只听那汉子「哎呦」大叫了一声,双膝跪倒在那里,周围买菜的顾客们都莫名其妙的望着他。 「这位大叔,你哪里用得着行个这么大的礼来赔不是?」金锁笑嘻嘻的转脸望向了柜台那边,冲着何嫂子扯着嗓子道:「掌柜的,这有人偷了你几个鸡蛋,正在下跪给你赔不是呢!」 何嫂子抬起头来看了看这边,「哟」了一声,将手搭在柜台上撑着身子道:「他倒也识趣还知道下跪呐。偷一罚十,你帮嫂子看看他偷了几个鸡蛋,让他到柜台这边来付账便是。」 「他拿了五个鸡蛋!」金锁扬声喊了一句,望着那中年汉子道:「大叔,你起来罢,掌柜的说你不用行这大礼,只消去付了五十个鸡蛋的钱就行了!」 那中年汉子跪在地上,蜡黄色的脸上不住的往下滴着汗珠子,他颤抖着声音道:「不是我不想起来,是实在不能起来!我这膝盖这里又酸又麻,两条腿都不得力!」今日真是遇着怪事,这中年汉子懊悔不迭,不就是偷偷拿了几个鸡蛋而已,开始是手不能动,后来膝盖处似乎猛的撞到了铁板上一般,痛得他不由自主跪倒在地,想要爬起来都不行,只觉得两条腿不得劲。 周围的顾客听着他这般说,皆露出了不相信的神色来,几个好事的人放下自己手中的篮子走上前去拉着那汉子的胳膊将他搀扶起来,可刚刚站起来,又溜着跪了下去,那中年汉子惊骇的睁大了双眼往柜台那边瞧着,不住的磕头:「掌柜的,让我起来罢!」 金锁回头望了望焦大,就见他指了指铺面正中放置的着的神龛,心中会意,清清脆脆说道:「这位大叔,你求我们掌柜的有什么用?你定然是得罪了这镇店的神仙爷,这是他有意在惩罚你呢!」 那汉子扭着身子瞧了瞧那神龛,就见里边供奉着一尊神仙,方面大耳,蟒袍玉带,手中拿着一块玉笏,瞧上去十分威严。此时那汉子已经顾不得去想这神仙的真假,跪在那里对着那神龛,嘴巴里边念念有词:「神仙老爷,你饶过我罢,以后我再也不敢在这铺子里边偷摸东西了!」 杨之恒见了只觉好笑,贴着焦大的耳朵小声说道:「师父,你瞧那人真是识趣,还挺主动的,咱们都还没开口让他怎么说,他到自己说出来了。」 焦大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师父还只想打他一边膝盖的穴道,让他一条腿不得力也便是了。你倒好,把那边膝盖的穴道也点了,生生让他在众人面前跪了下来,要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是在折辱他呢。」 杨之恒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师父,对待恶人自然要用不同的法子,你这般为他着想,他可不觉得膝盖下有黄金。」说话间已经暗地里手头用劲将那汉子的穴道解开,笑着对焦大道:「师父,咱们可以出去了。」 那汉子忽然间觉得膝盖上的酸麻感骤然消失,心中有些不相信,试着动了动脚,竟然又灵活自如了,用手撑着地站了起来,两条腿就如以前一般没有丝毫异状。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动了动腿,旁边众人都关切的问:「怎么样?好了吗?」 「好了,好了。」那汉子敬畏的望了望神龛,又向那神仙合掌行了一礼:「神仙老爷,多谢你开恩,以后小的再也不敢手脚不干净了。」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五个鸡蛋放到篮子里边匆匆的向柜台那边挤了过去:「快给我买了这五个鸡蛋,不,是五十个鸡蛋!」 众人望着那汉子的背影,似乎不是在作伪,一个个惊诧的望了那神龛一眼,心中都有些畏惧,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果真是神仙降罪?」 「你们自己都看着的,哪里还能有假!」旁边一个婶子喃喃说道,朝那神龛侧目:「幸得咱们行得正站得直,也不怕神仙怪罪。」 「我倒觉得可能这人是与掌柜的串通一气演了一场戏给咱们瞧,让我们不敢有那小偷小摸的主意。」有一个人讥讽的看了一眼周围的人:「你们莫要被他们糊弄了!」这话音还未落,忽然他便觉得自己的膝盖处也有些发麻,似乎有点站不稳,赶紧扶了货架,颤抖着手去摸自己的膝盖。 第八章 「你这是怎么了?」先前说话的那位婶子关切的望了他一眼:「怎么膝盖也疼了起来?」 「我……」那人惊骇的望了神龛一眼,虽然心中疑惑,嘴里还是犟着:「只是忽然膝盖有些麻罢了,可能是站久了。」手伸到膝盖上,才按下去,忍不住「哎呦」一声惊呼,周围的人摇头道:「看来你是得罪神仙了,谁叫你胡乱说话!赶紧向神仙赔个不是。」 那人愁眉苦脸的抬头望了望神龛,合掌拜了拜,直起身来时,膝盖处已经不再酸麻,惊得他睁圆了一双眼睛:「这铺子里边可真有神仙!」旁边的人也连连点头,十分敬畏的望着那个神龛:「以后可要来多多接近神仙老爷才是!」 焦大笑了笑,拉着杨之恒便往外头走柜台那边排了几个人等着结账,何嫂子瞥眼瞧见他们也是一怔,旋即笑着打招呼道:「看来小店暂时没有两位想要的东西,若是两位有时间,可以去那边角落里的本子上写下想要些什么东西,说不定下次再来瞧的时候就到货了。」 焦大拉了杨之恒走到一个角落,那里有张小桌子,上边摆着笔墨和一个本子,翻开一看,那本子上写了几条意见,有的是要求进些什么菜蔬,有的则是需要什么花草。 「这铺子,想要不红火都为难呀!」焦大提起笔来,在上边写了四个字:恭喜发财。 金锁站在马车旁边,脸上挂着欢快的笑容,唧唧咕咕的将方才那铺子里的事情说了一遍,用崇拜的眼神回头看了看街口那边:「我觉得应该是焦爷与杨公子中间动了手脚,可他们站在角落里边,根本没有靠近过去,我一点也没看出来他们是怎么样才让那人站不稳的。」偏着头想了想,金锁很肯定的点了点头:「我们村那边有个道观,他们都说里边那个道长有法术,没准焦爷与杨公子也是学了法术的。」 郑香盈抿嘴笑了笑,他们这法子也巧,装神弄鬼的将人哄得团团转。大周百姓很敬重天上的神仙,做生意的铺子里都家家供着神龛,都是求神仙保佑能招财进宝生意兴隆。今日来买东西的人多,这桩怪事儿自然会流传出去,以后旁人到这农家香来买东西,自然会存了一分敬畏心理,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也会管住自己,没有了那占小便宜的心思。 攀了半扇帘子往外瞧着,焦大与杨之恒已经从那边走了过来,两人脚步轻快,踩着一地碎金般的日头影子,脸上洋溢着快活的笑容。杨之恒走到马车边上,抬头讨好的望着郑香盈道:「以后你那个铺子里该没有太多想来偷盗的了。」 郑香盈笑着点了点头:「咱们回归真园去。」 焦大与杨之恒从旁边的树上解下马缰,牵了马走了过来:「一道走罢。」 鲁妈妈带着金锁爬上了马车,禄伯一抽马鞭儿,车子辘辘的向前滚了去,伴着那马蹄得得之声,节奏明快,不急不缓。出了荥阳城门,小翠将马车帘幕撩了起来,笑着对郑香盈道:「姑娘,马车里怪气闷的,掀起帘幕来透些气儿。」 郑香盈瞧着小翠咬了咬牙:「你越发调皮了些!」眼睛斜了过去,便见着杨之恒歪着头在看着自己,身子却端坐在马上,那头仿佛是被人拧到一旁似的,不由得冲他微微一笑,杨之恒大喜,头偏得更过来些朝郑香盈那边望了去。偏头的瞬间他的手抖了抖,手中握着的缰绳骤然拉直,马扬着脖子长嘶了一声,身子立了起来,两只前蹄高高扬在空中,差点将杨之恒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杨之恒没留意自己的坐骑竟然忽然发难,幸得他手脚利索,夹住马肚子,一双手牢牢抱住了马脖子,这才没有被惊马摔出去。等着那马儿恢复常态,杨之恒拍了拍马脖子,生气的贴着马的耳朵道:「你怎么能这样,真让我失面子!」 抬起头来再看马车那边,就见郑香盈与小翠都笑得欢快,更是懊恼不已,一张脸涨得通红,扬鞭打马,一个人骑了那马飞快的往归真园去了。小翠有些紧张:「焦爷,杨公子怎么了?跑这么快没事儿罢?」 焦大笑了笑道:「无妨,他现在是心里不舒服呢,由他去罢。」 回到归真园,方妈妈已经准备好了午饭,听说农家香生意兴隆,拍着腿儿直乐:「我就知道这生意准会好,我们家姑娘可准备了不少时候!且不说那主意新奇,这货也是顶好的,都说归真园与赤霞山里出来的,新鲜又味道好!」 听着方妈妈坐在小杌子上边王婆卖瓜,郑香盈笑着说道:「妈妈,今日该派你去去西大街口子上替我们这农家香打广告的,保准生意会更好些。」 「广告?」焦大颇有兴趣的望了一眼郑香盈:「这是什么意思?」 「所谓广告,取广而告之之意。」郑香盈心里一咯噔,自己有些高兴过头,前世的词语也就冲口而出了,以后务必还是要谨慎些。 「郑小姐这话倒是解得十分精妙。」焦大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看着各色各样的菜肴,望着方妈妈道:「今日妈妈怎么便准备了这么多菜式。莫非是有什么喜事儿不成?」 方妈妈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耳朵上那对小金叶子耳珰闪闪发亮,在她鬓边打着秋千:「我们家姑娘的铺子开张,这可不是一件喜事儿?」 焦大笑着点头道:「这确实是件喜事,可还有件喜事妈妈是不知道的。」 方妈妈狐疑的看了一眼焦大,眼睛睁大了几分:「还有件喜事?那是什么呢?」 焦大拍了拍杨之恒的肩膀,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来:「之恒,往年这个日子里边你都只有一碗面吃,今日你可有口福了,有这么多好菜。」 听了这话儿方妈妈哪里还能不知道意思?眼睛又睁大了一分:「今日是小杨公子寿辰?哎呀呀,焦爷也不早说,我这就给他蒸蛋卷儿去!」说完这句话,迈开步子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口里大声招呼着:「刘嫂子李嫂子你们快些来搭把手,咱们来蒸几屉蛋卷儿给小杨公子贺寿!」 方妈妈的声音响亮,被穿堂小凉风一刮,直扑扑的穿到了饭厅这里,众人望着杨之恒皆是满脸带笑:「原来杨公子今日有这等好事,起先也不与我们说!」 生辰里边第一次与这么多人一起吃饭,杨之恒忽然间有些害羞,脸上有一点微微的粉红,朝众人拱手道:「多谢各位!」将手放下来的时候,眼睛朝郑香盈坐的那个位置瞟了去,见她正笑微微的看着自己,心中蓦然便舒爽了不少,吃起饭来也格外香甜。 下午郑香盈带着焦大师徒去赤霞山兜了一圈,走到山脚下杨志恒大吃了一惊,才过几个月,这赤霞山都变得有些不认识了。山下边筑起了高高的围墙,穿过院墙走进去,便看到几进屋子,屋子前边有一圈篱笆,只听有「咕咕」的鸡鸣之声从里边传过来。再放眼往右边看去,一排排整齐的梯田,上边栽种着各色菜蔬,一片的郁郁青青,丝瓜苦瓜蛾眉豆在竹架子上边垂了下来,几乎要将竹架子压倒,架子下边的南瓜藤蔓牵出了很远,一朵朵黄色的花就如喇叭口子,朝着天上张开了嘴巴。 第九章 「这赤霞山变得我都不认识了。」跟着郑香盈往山上走,杨之恒不住感叹:「那时候我帮你来寻梅花,下着大雪,把这山上都封掉了,看不到什么东西,但我记得完全不是这样子的。」 再走过去些,便闻到一种甘甜的气味,让人闻着有醺然欲醉的感觉,瞧着那边有一个烟囱正在不住的往外边冒着白色烟雾,杨之恒指着那烟囱道:「这可是酿酒的地方?」 郑香盈笑着点了点头:「这边山泉水清冽,正适合酿酒,而且现儿订货的多了,在归真园里酿酒不太方当,我便在这边盖了个酿酒的屋子,要不是每次酿酒都跟打仗似的!鲁妈妈说这边做起事情来方当多了,她现儿可神气了,手下都有快二十个人帮着酿酒呢。」 焦大站在两人身后听着他们说话,却插不上嘴,借口要去酿酒的那边瞧瞧,打发他们两人自己继续往前边走。焦大的身影才消失在酿酒的屋子那边,杨之恒与郑香盈便觉得全身都轻松了不少。杨之恒轻轻碰了碰郑香盈的衣袖:「咱们继续往前走?」 小翠在旁边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姑娘,我怎么忽然便觉得有些疲倦,想去底下那两排屋子里边歇息一会,姑娘准还是不准?」 「准准准,你快去歇息罢,跟着我们走也怪累的。」不等郑香盈开口,杨之恒已经喜滋滋的开口了,心里赞叹着小翠真有眼色,他有不少的话想要对郑香盈说,可偏偏后边跟着师父与这小翠丫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小翠谢过杨公子体贴。」小翠微微笑着弯了弯身子,一溜小跑的往山下去了。郑香盈笔直的站在那里,只觉自己心跳得很快,脸上也渐渐的发烫起来,这难道便是正式开始谈恋爱了不成?低头望着地上的两个身影,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好。 「香盈,咱们还往前边走走,我带你去看我找到骨里红梅的地方。」杨之恒打发了小翠走开,一身轻松,瞧着郑香盈微微低垂着头站在那里,脸颊上有着淡淡的粉色,心中微微一乐,索性伸手将郑香盈的手牵住:「走累了?我来牵你走。」 郑香盈的心不争气的砰砰跳了起来,越跳越快,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被杨之恒拉着往前边走着,一路上她不住的鄙夷着自己,再怎么样自己也比杨之恒多活了这么些年,走过的桥比他走过的路还要多,怎么还比不上这青涩少年的镇定,偏偏心慌意乱了起来。偷偷瞥了一眼旁边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却发现他也在瞧着自己,郑香盈更觉慌乱,不由得转过头去,心中甚是懊悔,前世没有谈过恋爱可真是吃亏,到这世走在一个青涩少年身边竟然还会手足无措。 几歪几拐,凭着记忆,杨之恒终于带着郑香盈寻到了那眼清泉,现儿虽然是盛夏时分,可山间却十分清凉,清泉旁边的小树林幽静,投下了一片寂寂的黑影。杨之恒将一块大石头上边的落叶拂去,带着郑香盈飞身落到了上边:「咱们坐在这里说说话儿。」 「香盈,你脸红了。」杨之恒转脸冲着郑香盈傻笑,见她低头望着自己脚尖不言不语,总想逗着她说点什么:「你瞧这泉水多清澈,是不是就是鲁妈妈酿酒的那泉水?」 郑香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估摸着该是。下回我让人将这泉水打一桶回去比较下,看是不是水质一样,若是这种更好,下回便用这泉水来酿酒。」 「哎,我只有说到赚钱上边你的话才会多一些。」杨之恒叹了一口气:「我七月便要去西北投军了。」 「去西北?」郑香盈惊诧的睁大了眼睛:「你不才满十四?怎么就去投军?恐怕还没到年龄罢?」 杨之恒自豪的拍了拍胸膛,嘴边浮现出快活的笑容来:「你瞧我这样子哪里只能看做十四岁?便说十七八岁也有人相信!再说我有豫王的荐书,那边自然会收我。」 「哦。」郑香盈心中忽然有一丝惆怅,眼睛瞟了瞟身边的杨之恒,慢吞吞开口问道:「那你要在西北呆多久?」 「豫王是要我加入那青云军,每年七月去,十一月回来,可我自己却想到那边呆得久些,一年总该有一次假。」杨之恒说到军营的事情便兴致勃勃,忽然间他的声音低了几分,似乎有些恋恋不舍:「我会回来看望你的,香盈。」 「嗯。」郑香盈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了一声,低头看着身边淙淙的清泉,自己与杨之恒在水中的倒影,被不断欢快向前的溪流冲击得摇摇晃晃,仿佛转瞬间便要分崩离析,心中忽然有些不舍,有些离别的惆怅。 水中的倒影很是清晰,她能见到杨之恒的手伸了过来,在她头发上摸了一把,转瞬便将手摊开,一枚亮晶晶的琉璃蝴蝶簪儿躺在他的手心里,映着那日影不住的闪着光亮。「这个给我做个念想罢,我瞧着这簪子,便如见到你一样。」杨之恒言语诚挚,一双眼睛盯着郑香盈,眨也不眨。 「嗯。」郑香盈轻轻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你从西北回来的时候帮我带样东西。」 「没问题!」杨之恒听郑香盈求自己办事,立刻来了精神:「无论那东西多么金贵,我都会想法子去替你弄到。」挺了挺背又加了一句:「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你相信我便是!」 郑香盈抿嘴笑了笑:「也不是些什么稀罕物事,我只是想要你替我在那边带回些种子来。高昌产的葡萄个头大汁水多,尝起来格外香甜,可我们大周种出来的葡萄却粒小而且味道涩得很,我很想引来高昌的葡萄种到赤霞山上,看看是不是能结出好吃的葡萄来。」 江南为橘,江北为枳,虽然高昌的葡萄在荥阳种出来不一定有那么好吃,但她很相信自己的嫁接技术,过不了几年便能培植出优质品种来。 杨之恒瞪眼望着郑香盈:「只要带葡萄?」 郑香盈摇了摇头,满脸兴奋的神色:「要带的多呢,胡椒、胡瓜、胡萝卜、核桃……」她板着手指说了个没歇,听得杨之恒头大,一把将郑香盈的手握住:「你回去写张条子给我,我听你这般一念,头都是晕沉沉的了。」 「素日里瞧着你是个机灵人,怎么此刻便糊涂了。」郑香盈微微挣扎了下,没有能将手抽出来,只觉得杨之恒的手热乎乎的一片,触着她的肌肤,就如发烫的烙铁一般。郑香盈娇嗔的瞥了他一眼:「这点东西都记不住!」 杨之恒眉开眼笑回答:「还不是你在我身边坐着,我脑子里头全是你,再也装不进旁的东西了!」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甜言蜜语,郑香盈本以为自己会被雷到,但没想到她却非常适应,一颗心竟然有着隐约的欢喜。时间仿佛静止,她只见着溪水里两个倒影在不断的晃动,她的手在他的手心,他掌心的炙热一点点传了过来,让她的思绪慢慢遗失在记忆的河流里。 前世的她是个典型的女汉子,生得五大三粗,又最喜在田间劳作,所以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个男子如此向她表白,而且她也觉得自己喜欢花草胜过了喜欢男人,与男人在一起还不如去栽花种草,至少它们不会用嘲讽的语言伤了她的心。 第十章 那次车祸以后一切都变了,她重新活了一遍,从尺来长的婴儿慢慢长成了十一岁的少女,而且竟然还有英俊少年毫不掩饰的说出了让人觉得脸红心跳的话,郑香盈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实在太玄妙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郑香盈心中默默念着:「这都只是在做梦,睁开眼睛或许自己就睡在床上,外边是一片看不着边际的树苗。」 念了好几遍,猛然睁开了眼睛,周围依旧,身边还是那个笑容满面的少年,郑香盈微微张了张嘴,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再也回不到从前,再也不是那个终日在苗圃花市里劳作的女汉子,她是郑香盈,是荥阳郑氏七房嫡女,正带着归真园的下人们奔跑在致富的康庄大道上,最重要的是——她有了一个爱慕者,现儿正坐在身边,嘴里说出的话实在太甜,甜得发腻,差点要把她醉倒在这言语之间。 「香盈,你怎么不说话?」杨之恒见坐在身边的郑香盈只是低着头,没有一句回复,心里纳闷,低下头去瞧她,就见她双颊上有着纷纷的红,就如春日的桃花一般,白里透红,玉色的肌肤下边渗出了点点红晕。 「香盈,你是害羞了?」杨之恒哈哈一笑,欢喜的从大石头上跳了起来,郑香盈抬头一看,就见他已经跃到了身边一棵大树上,又飞身朝旁边一棵树掠了过去,那速度越来越快,看得郑香盈眼花缭乱:「你快些下来,眼睛前边都要发花了!」 杨之恒站在树上得意的回答:「我很开心,全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一般,让我好好蹦几下再说!」刚刚说完这话,他猛然就朝树下冲了下来,那袭白色的衣裳就如鹰隼张开的翅膀一般,扇着风不住的在响,郑香盈还没看清楚怎么一回事,杨之恒已经到她面前,手中揪着一只兔子的耳朵:「香盈,你看我抓了什么?」 那只兔子奋力的在瞪着小短腿,黑豆儿般的眼睛很无辜的望着郑香盈,她伸手在兔子毛茸茸的背上摸了一把:「这毛还挺光滑的。」这兔子身上的毛是麻灰色,但是看上去还是油滑光亮得很。 「你可以在山上圈块地方养兔子,到时候兔毛可以拿去卖钱,兔肉也可以卖银子。」杨之恒热心的向她建议着:「你说我这方法好不好?肯定能给你生出不少银子来。你说说看,我是不是很聪明?」 杨之恒站在那里,手里拎着那只肥肥的兔子,昂首挺胸,一副「你快来夸我」的模样,郑香盈瞧着只觉好笑,将兔子接了过来,抱在怀里轻轻抚摸了下它弓起的脊背,朝着杨之恒撇了撇嘴:「这养兔子也该有方法的,哪里像你说的这般简单,不过你的想法倒是不错,我回归真园再仔细想想,是不是切实可行。」 「可行,肯定可行!」杨之恒站在那里一脸得意:「都说兔子长得快,一窝能生十多只,养几对兔子,明年就该有上百只了,到了后年就是千多只……」他板着手指头算了又算,猛然将嘴巴张得老大:「香盈,过了几年,你这里漫山遍野都是兔子了!」 郑香盈瞧着他那惊讶的模样,只觉好笑,按着他这般算,这赤霞山上该早就是兔子的天下了。物竞天择,野生的兔子会在生长中被别的动物吃掉,维持生物链的平衡,而家养的兔子则更好控制了些。郑香盈将兔子放到了那大石块上边,兔子疑惑的偏着头看了看她,似乎能感觉到她并无恶意,伸出两只前爪挠了挠地,见郑香盈没有反应,迅速弓身往前一跃,很快便消失在小树林里。 杨之恒望着那兔子消失的方向直叹气:「香盈,你可是放走了一大笔银子。」 「他们都说我财迷,现儿瞧着你比我更财迷一些。」郑香盈从大石头上边跳了下来,清泉里溅出来一点点水花,打湿了她的裙袂:「要养兔子自然不是养这种,需得选那长毛的品种,那种兔毛才能卖出好价钱,这兔子毛短,又灰不溜秋的,皮毛颜色十分不讨喜,留着也没多大用处。」抬头望了望天空,见着那天色渐渐的阴晦了下来,郑香盈对杨之恒道:「咱们回去罢,是该吃晚饭的时候了,焦大叔肯定在盼着咱们下山呢。」 杨之恒这才仿佛想起还有个师父在山下等,连连点头:「咱们快些下山。」 两人气喘吁吁的往山下跑时,正遇着焦大带着小翠往山上来。小翠见了郑香盈,快走了两步:「姑娘,你去哪里了?怎么便去了这么久。」低头瞧着郑香盈的裙角,惊呼一声:「姑娘,你这裙子弄脏了,似乎还挂了几根纱,皱到一堆了。」 郑香盈摆了摆手道:「都和你们说过几百遍了,以后给我缝几件粗布衣裳,来赤霞山的时候也好有衣裳穿,这些丝绸裙裳哪里能穿到这里来?一路都是荆棘,随随便便便挂出了纱线,裙子也就废了。」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下了闪,王家嫂子正端着一盆鸡蛋从篱笆里走出来,瞧着郑香盈下山往围墙那边走,王家嫂子赶紧将盆子放到地上,撩起衣裳角儿擦了擦手,笑眯眯的迎了过来:「姑娘,那珍珠鸡长得快,现儿都可以出笼了。」 郑香盈抬头往那篱笆里边看了看,篱笆圈出了很大一块地盘,后边依山建了好几排鸡舍,篱笆里边不少鸡正在草丛间觅食,还有一些则昂首挺胸的走来走去,仿佛在闲庭信步。这次她引进了两种鸡苗,珍珠鸡与芦花鸡,本来只是想试着养养看,没想到这山上极适合养鸡,才几个月,那鸡便可以出笼了。 「明日让何嫂子在铺面外边的牌子上写几句话,专供精品珍珠鸡。」郑香盈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若是销路好,她还要琢磨着引进乌骨鸡等不同品种,让这赤霞山的养殖业顺顺当当的发展起来:「王嫂子,你说说看,这赤霞山好不好养兔子?」 没想到自家姑娘还有要问自己的事儿,王嫂子心里头有些紧张,敦厚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深思的神情,一双手在衣襟那里搓来搓去,好半日都不敢开口。这时身后的篱笆响了一声,李嫂子从里边抱着一盆鸡蛋猫腰走了出来,走到众人面前将盆子放在脚边,挺直了身子,伸手将胸脯拍得砰砰响:「姑娘,这养兔子比养鸡还要容易,这鸡还时不时的会到处乱飞,生怕踏从篱笆上越过去,兔子可就不同了,不怕它飞了出去。咱们赤霞山这里头野草菜蔬多得好,如何不好养!」 杨之恒听了李嫂子的话,心中大喜,趁着旁人都没注意,轻轻挨了挨郑香盈的胳膊:「我就说过这养兔子定然能发财!」 郑香盈瞧着杨之恒那性急表功的模样,微微一笑,也不搭理他,只是对王嫂子与李嫂子道:「这养兔子可有讲究,不仅要注意预防兔子生病,还要知道怎么样剪兔毛,硝皮子。我先得请个师父过来教教你们怎么养兔子,以后再放养些兔子试试看。」 这山上真是处处都是宝,发财门路很多,只是要知道其中诀窍。郑香盈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不住的在想,赤霞山里养的鸭子还没很好的利用上来,若是能掌握脱毛、去除异味的技术,可以将鸭绒利用起来做羽绒服,只不过这都只是想想罢了,现代化的技术可不是一时间能在在古老的大周里边能利用得上的,自己也只能按部就班的慢慢来。 第十一章 回到归真园,方妈妈早已准备好了晚饭,一边唠唠叨叨:「姑娘以后去赤霞山需得仔细些,瞧这裙子角上」郑香盈刚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外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抬眼一看,就见金锁旋风般跑了进来,走到面前站定身子,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就如熟透的苹果般。她的气息很不匀称,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紧:「姑娘,何嫂子回来了,我方才在外边瞧着她那灰蓝布衣裳了,快些问问她,究竟那铺子今日里边赚了多少银子?」 瞧着金锁那急吼吼的模样,郑香盈笑了笑:「不用太着急,咱们铺面肯定会是个赚字,至于赚多赚少,那便要看荥阳百姓买不买账了。」 正说着话儿,就见那本还在晃荡的细竹门帘子后边有个人影,金锁赶着上去将那竹帘儿撩起半边:「何嫂子回来了,快些进来,姑娘正等着你呢。」 何嫂子迈步走了进来,一张脸上容光焕发,似乎抹了一层艳色脂粉般,灰蓝色的衣裳上起了几个细细的褶子,走到面前来福了福身子,抬起头来时,那眼角眉梢的笑意已经流了出来:「姑娘,我回来了。」 「何嫂子,今日铺子里赚了多少?」金锁拉着她的衣袖直摇晃:「快说个数字出来,让姑娘听了欢喜下!」 何嫂子站直了身子只是笑:「你个精猴儿!赚多少姑娘心里还没得个准数?只是不说罢了。」 郑香盈笑着将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何嫂子,你便别卖关子了,我又不是个神仙,连铺子门都没有进去过,如何能知道赚了多少?只是瞧你笑得舒坦,心里想着准不差,你倒是说说看,也好让金锁安个心,免得她在一旁着急跳脚。」 「那我便说了。」何嫂子笑着望了望郑香盈,伸手掠了掠鬓边的头发:「姑娘,今日赚了差不多三百两银子,东西都卖空了不少呢,我现儿带了张单子过来,上边记的是今晚要补货的东西,姑娘安排人将货物装车,请禄伯送过去罢,我们还得连夜称好,标上价格,明日才能不会慌了手脚。」 「三百两!」金锁在旁边欢喜得叫了起来:「这么多银子!那每年该能赚到多少呢?」 旁边的方妈妈已经开始板着手指头算了起来:「每日三百,两天便是六百,三天九百……」 郑香盈笑着拉住方妈妈的手道:「妈妈别扳指头了,指头都不够用呢!一日三百,十日三千,一个月九千,一年十万两差不多。」 「十万两!」金锁听了这个数字尖声叫了起来,捂着眼睛直摇头:「不可能有这么多罢?十万两银子,堆在一处能有半间屋子吗?」 瞧着金锁乐成了那模样,郑香盈只觉得好笑,旁边小翠更是笑得揉着肚子直打跌:「金锁,十万两银子你便不敢相信了?咱们姑娘买那赤霞山都花了差不多十万呢,扣去人工与原来投进去的银子,还不知道回了一半本钱没有呢。」 郑香盈点了点头道:「小翠说的没错,给赤霞山修围墙建房子、又搭鸡舍、酿酒间、还有那山上的整改,哪样不要花钱?再说了,这超市第一天开业生意自然要会好些,过了前三日,自然没有最开始这么赚钱,我这么算着,一年也就五六万的样子。」 「五六万也很多了,姑娘真是厉害!」金锁望着郑香盈的眼睛里充满着崇拜:「我要多跟着姑娘学学,以后也能赚大把大把的银子!」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焦大望着郑香盈那镇定自若的脸,心里不住在赞叹,郑小姐真是厉害,小小年纪便能带着一园子下人赚那么多银子,而且说到五六万两的时候,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是很容易不过的一件事情般。其实仔细想想,她这铺子一年绝不止五六万两,现儿很多东西都还没置办齐全,等着铺子的名声打响了,顾客多了,自然生意会更好些,她说五六万两一年,不过只是往小处说罢了。 「郑小姐,你有没有做点旁的盘算?」焦大善意的提醒了一声:「若是荥阳的一些地头蛇见你铺子生意好,勒索着要银子,你该怎么办?」 「哼,他们敢,我来帮香盈收拾了他们!」杨之恒马上愤愤的冲口而出:「来一个收拾一个,看谁还敢来猖狂!」 「之恒,你怎么忽然间便如此鲁莽了起来?」焦大心里头暗自叹气,自己这徒弟素日里做事挺有分寸,可一遇着郑小姐的事情便不能冷静思考了,想着刚才杨之恒亲昵不过喊出了香盈两个字,看起来他心里已经是认定了这位郑小姐了。「之恒,你马上就要去西北投军,你有多少时间能守在荥阳?莫要开口说大话,我问郑小姐这事情只是想让她早做些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焦大叔提醒得是。」郑香盈微微点了点头:「我正想着要去趟钱知府那边,带一坛好酒和几篓水果,告诉他,许二公子的铺面开业了,若是府里头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去那铺子里边选选看。」 「这倒是个好主意!」焦大频频点头,亮出许二公子的名号来,钱知府自然要多多照顾,万一那些地头蛇狮子大开口要铺子出高额的保护费,郑香盈也能用官府来压制他们。「郑小姐,这事情便不用你出面了,我与之恒等会便去钱知府那边,由我们去说,比你去说要更好一些。」焦大伸手摸了摸腰间的一块铜牌,手指感觉到上边凸起的花纹,心里暗自想着,若是那钱知府瞧着这块牌子,定然是不敢对他的要求说半个不字。 「焦大叔,这真是太感谢了。」没想到焦大会主动提出帮忙,郑香盈真心感激不已,她上门去说自然比不上焦大带着杨之恒去钱知府那边的效果,毕竟他们是两个堂堂男子,说出的话怎么也会比自己要有分量一些。 杨之恒听着师父如是说,也放下心来,一双眼睛望着郑香盈只是笑:「你放心,有我师父出手,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焦大正色道:「之恒,这只是小事,你别把师父的能耐夸得那么大,师父不能做到的事情多着呢,只是没有告诉你罢了。」伸手拍了拍杨之恒的肩膀:「自小就教你要谦逊,怎么这些日子都将我教的丢到脑后去了?你去西北投军,可千万要记得我嘱咐的话,凡事不可轻举妄动,不要自以为是!」 「是。」杨之恒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郑香盈瞧他那吃瘪的模样,心中好笑,赶紧招呼焦大:「焦大叔,先吃饭罢。」 用过晚饭,何嫂子那边已经将要送去铺子里的东西清点好了,禄伯也已经套好了车,坐在小推车的板子上边,手里拿着一根马鞭在微微的笑:「快走罢,赶着还有点天光,路上看得清楚些。」 这边送给钱知府的东西也准备好了,焦大瞧着那两篓水果一坛酒,又看了看自己的坐骑,有些犹豫,郑香盈笑着走上前来道:「焦大叔,你别担心,我让禄伯给你送过去,绝不会让你这么好的宝马良驹用来拉货。」一边指挥着下人将那些东西搬上车,一边又再三道谢。 第十二章 焦大与杨之恒并肩策马出来,回头望了望归真园的大门,郑香盈带着丫鬟婆子正在那里殷殷相望。焦大见杨之恒的脖子往后扭着,只恨不的自己的脑袋能生反过来,脸朝着后边长便再好也不过了。微微一笑,焦大从坐骑上探过身子,伸手将杨之恒的脑袋拧了回来:「难道我是教你这样骑马的不成?」 杨之恒的脸上一阵发热,望着焦大讪讪道:「我是想看香盈进园子去了没有。」 「她是个机灵丫头,真是眼眨眉毛动,我才看了一眼坐骑,她便知道我在想什么。」焦大一边策马往前走,一边叹着气儿:「之恒,以前我瞧着你是个聪明孩子,可自从你遇着郑小姐开始,你便变得笨了不少,都没法跟人家比了。」 「师父,香盈本来就比我聪明,何必与她去比。」杨之恒听着焦大称赞郑香盈,瞬间便来了精神,策马追上了焦大,急急忙忙道:「我瞧着她赚钱的主意一个又一个,不出几年,定然会是荥阳的大财主了。」 焦大撇嘴笑了笑,自己这个徒弟看起来已经是被郑小姐吃得死死的了,一个劲的在为他说话。他也不再说什么,拉住马等着禄伯从后边过来交代了一句:「禄伯,你先去铺子那边卸了货,然后再赶着车去钱知府那边,他家住在正阳街,你问问便知道。」 交代清楚以后师徒打马扬鞭往前疾行,不多时便到了钱府。门子见着两人的坐骑甚是神骏,不敢怠慢,笑着迎上来道:「敢问两位爷怎么称呼,可是来找我们家老爷的?」 焦大从腰间摸出一块铜牌来交给那门子:「你将这个送进去,你们家老爷自然便知道了。」 门子接了那铜牌过来,只觉那牌子沉甸甸的,举起来放在灯笼下边看了看,就见这牌子是青铜铸成,牌子中间刻了一个大字「青」,上边有个狰狞的虎头,那虎头瞪眼望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口,仿佛要从牌子里边跳出来吃人一般,唬得那门子吓了一跳。 「还不赶紧将这牌子送进去!」焦大沉声呵斥了一句:「是你能拿了看的不成?」 门子听着焦大说话的口气颇大,也不敢怠慢,赶紧与身边那个同伙交代了一声,打发他将这牌子送进去。没过多时,就听着门里边有杂沓的脚步声,钱知府那胖胖的身子跨出了高高的门槛,见着焦大师徒,迎上来就作揖打躬,手里将那块铜牌擎得高高的:「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焦大微微一笑,从钱知府手中将那块铜牌接了过来:「钱知府不必紧张,焦某只不过是偶尔路过荥阳,并非来查案的。」 钱知府听了这话才松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抬起衣袖在额头上印了印,将汗珠子擦了个干净:「还请大人进府叙话。」 焦大点了点头,带着杨之恒进了钱府,两旁到处都是幽竹,被风一吹叶子便哗啦啦的作响,倒也有几分凉意。钱知府引着焦大往前走,一边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大人何事路过荥阳?要不要下官帮你去安排住处?」 方才见着那块铜牌,钱知府一颗心便悬了起来,这铜牌上边的青字,乃喻意为皇上亲领的青衣卫,这青衣卫虽然官职不大,只隶属宫廷禁卫司,可实权却比朝中三品官有过而无不及。皇上经常派了青衣卫去暗地里查办案件,不少官员被莫名其妙革职,传言皆是青衣卫查案后的结果。拿着那块铜牌,钱知府只觉得摸着一块烧热的铁般,手心里发烫,嘴唇哆嗦,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虽然焦大方才说只是路过,可心里还是没有底。 「住处不需要你安排。」焦大不拘言笑,愈发让钱知府胆战心惊,微微佝偻了背陪着往前走,额头上的汗珠子滚落下来都不敢擦,脖子上边已经有道道汗流,就如小蛇一般,蜿蜒着望前胸后背去了。 大堂里边灯火通明,钱知府才落座,这边便有丫鬟们送上香茶,焦大坐在宽阔的椅子上,依旧是一副不拘言笑的模样,瞧得钱知府心中有些发慌。他转脸看了看坐在焦大身边的杨之恒,忽然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个白衣少年他记得很清楚,便是上次跟着豫王府二公子来荥阳买山头的,只是不记得他姓什么。 「这位公子,咱们原来见过面,才几月不见,小公子越发长得俊秀,真是面如冠玉。」钱知府稳了稳神思,既然这少年跟着焦大人一起过来,想必真不是查案,他朝站在身边的丫鬟吩咐:「骑马容易落灰尘,去拧几块帕子来给贵客净面。」丫鬟瞧着钱知府的额头上一片发亮,汗珠子不住的在往外边钻,心中会意,应声走了进去,不多时便带着几个丫鬟端了水盆帕子出来,服侍着钱知府焦大与杨之恒净了面。 这钱知府倒也算是个狡猾人,焦大心里暗自点头,看来自己托付他多关照西大街那铺面,他自然不敢不从。将帕子交还给丫鬟,焦大伸手掸了掸衣袖:「钱大人,今日这么晚还来拜府,却是为着我这侄子来的。」 钱知府屏声静气的听着,见焦大望着杨之恒,连连点头:「焦大人只管吩咐。」 「豫王府二公子在荥阳买了一座山,这事儿是钱大人亲自经手罢?」焦大瞧着钱知府的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一般,继续往下边说了去:「今日二公子在荥阳开的铺面开业了,他自己事情多忙不过来,特地托我侄子过来给他瞧瞧。」 「二公子在荥阳开了铺面?」钱知府吃了一惊:「怎么也不给钱某送个信儿,总得要去到场道贺才是。」 杨之恒淡淡道:「哪里敢劳钱大人大驾!只是杨某却有个请求,因着洛阳与荥阳有一段距离,二公子也没时间过来查看,唯恐有人不知道这东家的底细,会不知好歹的去铺子里闹事,我想请钱知府素日里多多关照着。」 「这个好说,好说。」听说只是这件事情,钱知府彻底松了一口气:「不知二公子的铺面开在哪里?名字叫什么?」 「铺子开在西大街,街口第一家便是。」杨之恒笑着答道:「名字叫悠然农家香,若是钱知府家中有需要的,尽可以去那边瞧瞧。」 「悠然农家香?好名字,真是好名字,二公子真不愧乃博学多才,竟然能想出这么别致的名字出来!」钱知府毫不吝啬的给远在洛阳的许兆宁送上了一顶大帽子,转头吩咐丫鬟道:「去内院告诉夫人,以后要买什么东西,便先去西大街的悠然农家香瞧瞧,他们家没有再去别的铺子买!」 「钱大人真是有心了。」杨之恒心中也是满意,这钱知府还真是上道,都不用自己说,已经主动表了决心,这样郑香盈的铺子里边可多了一个大主顾:「钱大人,我们家二公子还有个合伙的,你还记得罢?」 钱知府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少女的身影,脸若芙蓉明眸皓齿,言行举止十分得体合度,他点了点头道:「当然记得,那不是郑氏七房的小姐?」 「以后她有什么事儿找你,就等于是二公子找你一半,你可不能敷衍了事,必须要十分上心!」杨之恒细细叮嘱道:「若是她有事情求你你却不闻不问,别怪我们不客气!」 第十三章 「杨公子放心罢,我自然会尽力的。」钱知府心里自以为很明白,豫王府的二公子瞧上了荥阳郑氏的小姐,郑氏乃是大族,算起来两人也是门当户对,从长相来看,更是郎才女貌,过不了几年,指不定这位郑小姐便会嫁入豫王府,自己哪敢得罪她?他只怕她没事情要来找自己,到时候少了巴结的机会呢。 「老爷,外边来了个赶车的人,说是给咱们府里送东西来了。」一个管事妈妈匆匆忙忙的奔了进来:「老爷要不要收下?」 「他是谁家派过来的,难道你都不问清楚一下?」钱知府很不满意的呵斥道:「本府从来不会随便收人东西,难道你不知道?」皇上派下来的青衣卫还坐在大堂上呢,偏偏这不知眼色的东西莽莽撞撞的闯了进来说有人要送东西给他,那位焦大人还不知会怎么想。 「钱知府,这东西是我给你捎过来的。」焦大瞧着钱知府神色紧张,额头上又爆出了几颗汗珠子,不由得心中好笑,伸出手向那管事妈妈挥了挥:「快将那些东西抬进来罢。」转脸朝着钱知府笑了笑:「钱大人,都只是些田庄里的出产,不是些什么大不了的物事,你不用担心。」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钱知府喃喃说着话,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焦大人委实太客气了些,。」 几篓东西抬了进来,一篓子黄澄澄的梨子,一篓艳若丹霞般的李子,一篓新鲜莲蓬,另外还有一坛美酒。焦大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钱大人,这夜色已深,焦某便不打扰了,带着侄子先行告退。」 钱知府说了几句挽留的客套话儿,焦大推辞,再挽留,再推辞,最后钱知府才显得万分不舍的将焦大杨之恒送出府去,站在台阶上依依惜别:「焦大人,下回来了荥阳可千万要先告知下官,下官也好安排住处尽地主之谊。」 焦大淡淡答道:「有机会自然会再来拜府。」说罢翻身上马,扬鞭策马,杨之恒也紧紧的跟了上去,不多时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总算是走了。」钱知府喃喃自语,全身彻底轻松了下来,伸出手攀着衣裳领口,吩咐丫鬟给他擦汗:「快些去备热汤,我要沐浴。」 走回内院,钱夫人正在品尝着李子,一边吃着一边啧啧称赞:「这李子为何这般甜,与素日里吃的都不同,一点涩味儿都没有。」见钱知府满头大汗走了进来,笑着站起身来递了个李子给他:「谁家送来的水果?我尝着分外可口,去问问人家是哪里买的,下个月我要开荷花宴,也好拿了待客。」 钱知府接过李子,狠狠的咬了一口:「夫人,你快莫要提起这事了,现儿我腿脚都还发软呢!这东西是一位青衣卫大人送过来的,我哪里敢去问他这东西是哪里买的?我方才见着他那块腰牌,心中可是跳得厉害,你们妇道人家便是好,用不着出去担惊受怕,只是苦了我哟!」一边说着话,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头,几口将那李子吞到肚子里边:「这李子倒确实味道不错!」望了望那篓梨子,钱知府惊奇道:「这时分就有梨子卖了?才六月底呢。」 「可不是,真是时新水果,偏生还好吃得很,没有涩味,味道甜,汁水多。」钱夫人怅怅然望着那篓梨子道:「要是拿来做冰糖炖雪梨,定是极好的。」 「夫人,奴婢听说荥阳新开了家铺子,铺面布置得很是古怪,有两个口子,一边进去一边出来,里边的东西都是自行选取,买好东西再去柜台付账,十分有意思。」旁边有个丫鬟赶紧接口了:「听说里边卖的是各种蔬菜瓜果,还有各色花卉,指不定这李子梨子就是从那铺子里边买来的。」 「哦,竟然有这样一家铺子?」钱夫人听了觉得很是新鲜:「明日我去看看。」 旁边钱大人猛然从盘子里摸出了一个李子,拿着那李子转了两下,李子的表皮映着暖黄的烛光,也滟滟的发出光来:「新开的铺子?卖蔬菜瓜果各色花卉?」钱知府点了点头:「夫人,我原先让人递话儿进来,你可记得?」 「不是说以后家里要买东西丢先去西大街那悠然农家香?」钱夫人望着钱知府道:「那是什么来路,咱们家的东西为何一定要去哪里买?」 钱知府压低了声音道:「那铺子的东家是豫王府的二公子!」 钱夫人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瘫坐在椅子上边:「来头这么大?二公子到荥阳开家这样的铺子,究竟有什么意图?」 「你管他呢,反正咱们去巴结着便是。」钱知府摆了摆手站起来:「我去沐浴了,这天气可真热,身上全都被汗湿透了。」 钱夫人瞧着钱知府走出去的背影,衣裳紧紧粘在背上,那汗水将衣裳的颜色都变成了红黄夹杂,不由得拿起团扇儿摇了摇:「老爷现儿越发胆小了,只不过是来了个青衣卫,便被吓成这模样。」眼睛落在那几篓水果上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明日可得去那个悠然农家香看看。」 第二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悠然农家香便开了门,外边排着一溜长长的队伍,何大叔一边放人进去,一边发着小号牌:「大家拿好,去柜台结账的时候能会减些银子。」昨日开业的时候外边贴了一张纸,将铺子里边的优惠活动说得很是清楚,每日清晨最先二十位客人能优价购物,铺子卯时末刻准点开业,请大家自行排好队,不用拥挤。 排在最前边的是几位老者,他们拿了牌子兴高采烈的往里边去了,后边的人也很有秩序的往前边推进着,二十块牌子发放完毕,后边还有一长溜的人在等着,何大叔歉意的看了人群一眼,将入口的那边打开:「明日早些来罢。」 排在后边的人虽然有些失望,可却没有抱怨:「说好是前二十个,怪我们起得晚了些。」 何大叔这才放下心来,转脸望了望柜台后边的何嫂子,结结巴巴道:「各位也不要着急,我们铺子里边还有……」想了想,忘了词,摸着头想了想,还是记不住,只能又转脸看向何嫂子那边。何嫂子此时还正在闲着,见自家男人将那广告词儿忘了,赶紧大声替他补充:「我们铺子每日推出一种特价商品,全天低价,大家可以去选选看,今日是冬瓜,只需两文钱一斤,每日限购两斤!」 「对对对,就是每日有一种特价商品!」何大叔笑得十分憨厚:「特价,特别的价儿,很特别!」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竟是这般便宜!」潮水般涌了进去,提了篮子直奔那装冬瓜的货架而去。 日头已经冉冉升起,朝霞慢慢褪尽,碧空里有流云慢悠悠的飘过,不时的变化着身姿,一会儿就如盛开的牡丹,一会儿又如活泼的小犬,云彩飘过日头旁边,地上顿时阴了一片,屋子投在地上的影子变得模糊不清。 一辆马车从东大街那边驶了过来,停在悠然农家香门口,帘幕掀开,从里边跳下一个贴身丫鬟,站在马车外边恭恭敬敬道:「夫人,你要不要进去瞧瞧?」 第十四章 车子里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不用了,你先拿了单子进去,看看他们铺子里有没有这些东西,若是有,便将这条子交给掌柜,让他置办齐全送到府里来。」 「是。」那丫鬟应了一声,转身便往农家香走了去,马车帘幕微微撩起了一些,露出了钱夫人半张脸来,瞧了瞧那个铺子,「唔」了一声:「看着这铺面倒是装修得大气,那门格外宽敞些似的。」又留神瞧了瞧,见铺面一侧竖着一块纸牌,上边写着各种颜色的字,瞧着就如一幅画儿一般,不由得起了些兴致:「妈妈,你过去瞧瞧,看看那上头都写了什么。」 马车上边爬出了一个肥胖的妈妈,她一步三摇的走了过去,站在牌子前边瞅了好半日,似乎看不懂上边写的是什么,又拉着过路人问了许久,这才走到马车旁边道:「夫人,这铺子可真是新鲜呢。每日早上辰时末刻开门,最先的二十位客人都可以领块小木牌,买的东西都能优惠十一之数,每日铺子里边还有一种东西优价卖,今日是冬瓜,才两文钱一斤。还有大量珍珠鸡出售,可以先预定,约好时间来取,若是要得多,可以留下地址和定金,直接送货上门。」贴身妈妈喘了口气儿继续说了下去:「好像铺子里边还有个什么意见簿,欢迎去提意见,如果意见提到位被采纳了的,那位客人还能得些彩头,好像是一两银子。」 「竟然还有这么新鲜的铺子!」钱夫人听了也动了心:「扶我下来,我也进去瞧瞧看。」 贴身妈妈挪着身子走到马车旁边,将帘幕掀开了些,钱夫人将手伸了出来,搭着贴身妈妈胖乎乎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刚刚站定身子,就见旁边来了一辆马车,从上边下来了一位夫人,打扮得五光十色,头上插了不少簪子,晃得人的眼睛都有些发花。见了钱夫人立在前边,那夫人亲热的喊了一声:「钱夫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钱夫人一瞧,原来是荥阳郑氏大房的六夫人,她知道这位大房的六爷乃是庶出,所以也不想与她很热络的说话,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我听说西大街开了个别致的铺子,今日过来瞧瞧,郑夫人怎么也来了?」 郑六夫人满脸带笑的走了过来,还没到面前,便闻着一股脂粉香味,浓得有些刺鼻。钱夫人微微皱眉,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让了个风口的空挡给她,让那夏风将郑夫人身上的脂粉味儿吹淡些。 「五伯早些日子来信说英国公府看上了我那十五侄女,过几日要送她回京城相看,走之前自然要办她办几桌酒宴辞别亲友。五房不在荥阳,老太太嘱咐我这婶娘来打理这宴会,听说西大街昨日开的铺子里边东西很是新鲜,我今日特地来瞧瞧。」郑六夫人见钱夫人似乎不是很上心,赶紧夸起郑香莲来:「我那十五侄女,啧啧啧,可真是难得的人才!生得好模样,又才学好,还温柔贤淑,莫怪英国公府都瞧中她了!」 钱夫人虽然不喜郑六夫人,但听着这新鲜闲话儿倒也颇是关心,顺着话儿说道:「去年她及笄的时候我见过一面,生得确实好模样。」去年郑香莲及笄,大房邀请了荥阳城里有头面的夫人都去观礼,钱夫人也在被邀之列。虽然当时只匆匆看了几眼,早就没了印象,可还是要顺着郑六夫人的话说下去:「看起来真是个有福气的,连国公府都要来求娶了!那会子我还在叹息自家门第低了,配不上,否则也要斗胆上门提亲!」 「钱夫人,听说贵府下个月要办荷花宴?」郑六夫人笑着凑到了面前:「是不是借了这个名头给贵公子选媳妇呢?」 郑六夫人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脸上满满都是褶皱,那白色的脂粉还在簌簌的往下边掉,瞧得钱夫人一身不舒服,她摇了摇头道:「郑夫人想左了,我只是想邀请荥阳城的各位夫人小姐一起聚聚罢了,许久不见,唯恐这情分生疏了去。」 「原来是这样。」郑六夫人心中有些失落,这钱夫人是咬紧了牙齿不肯透半点口风出来,莫非她是瞧不上自己夫君庶出的身份?现儿荥阳城的各家各户都在猜度,钱府这次是不是打了荷花宴的幌子在给钱大公子挑媳妇呢,因着钱知府的大儿子今年十六,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一些人家已经开始在给自己尚未订亲的女儿打扮了起来,添置新衣裳,定制新出款式的首饰,样样都准备得如如贴贴。郑六夫人有两个女儿,一个十四了,一个十二,都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因此对这些信息也格外留心些,此时见钱夫人不肯透露半丝口风,脸上笑容淡了些:「这办宴会,什么事儿都得亲力亲为,钱夫人真是辛苦了。」 「哪有郑夫人辛苦?我这是自己家里请客,当然得自己多费心,你却是为侄女儿操劳,还是郑夫人更辛苦些。」钱夫人笑得轻描淡写般,嘴角只是微微翘了起来,脸上的肌肤却没有一丝颤动,眼角也没出现细纹。 郑六夫人听了这话心里一阵气闷,可又偏偏挑不出刺来,只能望着钱夫人尴尬的笑了笑:「可不是吗,咱们都有操不完的心思!要操心自己的夫君,要操心后院的事情,现在还要替子女辈操心了!」 钱夫人只是笑着没有答话,这时她的贴身丫鬟从悠然农家香里走了出来,一面拿着手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夫人,办妥当了,那掌柜将铺子里边有的东西都抄了一份清单,说到时候配好了替我们送到府里头来。」 「如此甚好。」钱夫人本来还想往铺子里边去,可又不愿意搭上郑六夫人,于是转身朝那打扮得全身闪亮的郑六夫人笑道:「郑夫人,我便不陪了,你去瞧瞧罢,给侄女儿办酒宴可是大事,千万马虎不得的!」 上了马车,那丫鬟的话匣子便打开了:「夫人,那铺子真的不是一般的铺子比得上的,东西码放得整整齐齐,都打好了价格,什么东西都可以自己拿,一并去那边结账,也不知道这掌柜的怎么想出这法子来了,奇思妙想得很!」 钱夫人笑了笑:「都说无商不奸,这做买卖的,不奸诈些又怎么能赚钱?说得不好听是奸诈,用那褒义的词儿便是聪明了。」 郑六夫人在铺子门口吃了个瘪,心中气闷,望着钱夫人的马车辘辘而去,伸手拍了拍胸口,眼中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来:「她的夫君不过是个正四品的官儿便这般目中无人,我们荥阳郑氏的门第,哪里配不上一个小小的知府了!」 旁边贴身妈妈劝道:「夫人,别想这么多了,咱们先去里边瞧瞧热闹再说,这十五小姐的告别喜宴只有几日了,咱们可得好好准备着,若是办得不好,少不得老夫人会不高兴,对咱们六房没好脸色。」 「即便我办得好又如何,她心里头还不是只记着她生的那几个?」郑六夫人说得气愤愤的,走起路来似乎生了风一般,裙子下把飘得有些高,露出了下边的一双青色梅子绿的绣花鞋面儿,管事妈妈慌忙将她拉住:「夫人,走慢些!」抬眼见郑六夫人脸色似乎有恨意,只能慢慢劝导:「大房现儿只有六爷是在荥阳,老夫人还不是靠着你给她打理内务?虽说老夫人肯定记挂着的是她亲生的儿子,可毕竟在其余几位爷里头,最得喜欢的,还只有咱们六爷和夫人你了。」 第十五章 郑六夫人撇了撇嘴,脚步放慢了几分,郑老夫人哪里是喜欢自己?只不过是现儿大房其余几位爷都是在外头做官,一年到头也只是年关才回来一趟,有时外任放得远了还不一定会回。大房只剩了自己夫君没有出身,只能呆在荥阳替郑大太爷管些事情,老夫人年事已高,家里的内务不只能给自己打理还能交给谁去?自己这么多年贴心贴意的听她的吩咐,就看到时候她能不能从指头缝里漏点好处给自己。当下最大的好处便是这儿女亲事了,郑大太爷与老夫人交游广,在里边挑两门合适的亲事,让自己两个女儿嫁个好人家才算是得了好处呢。 不管怎么说,先巴结着老夫人才是正经,郑六夫人捏了捏拳头,由贴身妈妈扶着走进了「悠然农家香」,瞧着里边到处都是人,不由只觉得有些不舒服。自己一个堂堂的夫人,怎么能与这些市井小民挤到一处买菜?她又转身折了出去坐回到了马车上头:「妈妈,你去看看罢,随意挑些菜蔬水果回来,我看看究竟是不是如他们所说这般新鲜好吃。」 华堂的走廊下有着阴阴的凉影,站在门口的两个丫鬟透过那茜纱帘子往里边偷偷瞅了一眼,见里边郑老夫人坐在中间,身边围了几个孙女儿,个个打扮得如花朵儿一般,正声音娇柔的在说着话儿,一个丫鬟不由得羡艳的叹了口气:「十五小姐真是命好。」 旁边站着的那个撇了撇嘴儿,头上的一支镶金虫草头儿的簪子不住的闪着亮:「什么命好不好的,你以为英国公府就那般容易嫁进去的?不是说相看而已,偏生要闹出这么大排场来,若是没有被相中,那可怎生是好?」 「咱们大周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相看,基本就是定了,哪有那么多意外好出,再说你瞧瞧,咱们十五小姐那可是才貌双全,荥阳郑氏又是大族,还能不被相中?」先前说话的那个丫鬟继续攀着门帘儿边往里头张望:「若是能指了我去做陪嫁丫鬟,半夜睡觉都能笑醒。」 「陪嫁丫鬟也只是个丫鬟罢了,日子还能好过到哪里去?只有能脱了这个奴籍,自由自在的去找生计,这才好呢。」虫草头儿簪子依旧亮闪闪的晃着人的眼睛,门帘子前边的地上点点碎金:「你以为英国公府又能好到哪里去?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大宅门里龌龊的事儿不会少!」 两人正在攀谈着,就见打扮得色彩斑斓的郑六夫人带着丫鬟婆子朝这边走了过来,身后还有几个小厮,提着几个小篓子。两个丫鬟赶紧微微低头行礼:「六夫人安好。」 郑六夫人走到面前来,身边的婆子已经塞了一个小银毫子在两人手中:「老夫人今日心情如何?」 别着虫草头簪子的丫鬟嘴角轻轻扬起:「一早起来便笑吟吟的,颇有兴致,这会子找了几位姑娘在说闲话儿呢。」 郑六夫人整了整身上的轻纱披帛,昂起了头:「走,跟我进去。」 两个丫鬟慌忙将门帘儿打起,软软的茜纱在手中变成细细的一把儿,郑六夫人身量颇高,头发上的赤金满池娇分心差点挂到了茜纱帘子,她头略微低了低,这才迈步走进了大堂里边。 郑老夫人眯眼瞧了瞧面前站着的老六媳妇,只觉得进来了一座活动的珠宝架子,从头到手到腰间,到处都能见着珠光闪闪,心中不由暗自鄙夷,真真是小家子气恨不能将好东西都披挂上阵戴齐全,其余几个媳妇哪是这眼皮子浅的? 只不过自己也不好多说她什么,毕竟大房只有老六还在荥阳,还得靠着他们俩夫妇多跑跑腿呢。郑老夫人笑着朝郑六夫人点了点头:「老六媳妇,那篓子里是些什么东西?」 郑六夫人上前一步,满脸笑容道:「西大街新开了一家铺子,叫悠然农家香,里边卖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媳妇今日特地亲自去了那铺子里,选了些时新水果,送来给婆婆瞧瞧,若是觉得还行,那过几日府里头的宴会便用这个。」 郑老夫人「唔」了一身,吩咐站在一旁的邀月道:「叫人去洗了端上来。」 不多时那李子梨子香瓜菱角莲蓬都端了过来,足足配了几大盘子,颜色相映成趣,摆在那里格外鲜明。郑香枝从盘子里边抓起了一颗李子瞧了瞧:「这颜色怪好看的,不知道好吃不好吃。」她朝郑老夫人笑了笑:「祖母,若是这李子酸涩,倒了祖母的牙齿怎生是好?香枝先替祖母尝尝滋味。」 旁边郑香莲也拿起了一个莲蓬让丫鬟们去将莲子肉给剥出来:「这莲子清热解毒,夏天吃最合适,祖母可以多吃些。灵香,你们要仔细去了里边的莲心,十分清苦。」 「还是你们俩有孝心。」郑老夫人笑得嘴都合不拢,右首坐着的几个小姐听了心里有如针扎一般,低头瞧着自己的手,谁也不说话。郑六夫人瞧着自己两人女儿一声儿也不吭,不由得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站在她们身边的贴身丫鬟一眼,两人见了郑夫人那模样,赶紧轻轻按了按郑香依与郑香晴的肩膀一下,两人抬头,见母亲正鼓着眼儿在看自己,知道她的意思,要她们也去讨好郑老夫人,相互对望了一眼。 「祖母,这梨子瞧着有些大,不如将它切成小块,祖母吃起来也方便些。」郑香晴想了想,拿起一只梨子,小声说了一句。郑老夫人的脸却旋即耷拉了下来:「明知你十五姐姐就要去京城了,偏偏还拿这分梨的话儿来戳我的心肝子!怎么这般不会说话?如此嘴拙,到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晓!」 郑六夫人见郑香枝与郑香莲一说话便讨喜,可自己女儿一张开便被郑老夫人训斥,心里头十分不自在,站在那里脸色尴尬,郑老夫人瞧她那模样,心里也知道原委,拿起一颗剥好的莲子肉尝了尝:「这莲子尝起来倒鲜嫩,香枝,李子味道如何?」 「挺不错,肉甜,汁水多。」郑香枝已经吃了一颗李子,正伸着手让丫鬟给她揩手指头,那十根手指就如葱管儿一般,又白又细,手腕处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多宝镯子,金镶玉打底,上头嵌着不少宝石,五彩缤纷额闪着亮。郑六夫人瞧着自己两个女儿手腕处的赤金镯子,心里一阵不舒服,婆婆偏心也实在太厉害了些,她那么多好东西,这么多年了也不见舍一样两样给自己的女儿,对大房三房五房的几个丫头倒是毫不吝啬。 「既然香枝丫头说好,那就这么定下来罢,都准备齐全了没有?」郑老夫人望了望站在那里一脸不自在的郑六夫人,再三叮嘱:「可不能出了什么事儿!」 「媳妇定然当尽心竭力,婆婆便放心罢!」郑六夫人笑着行了个礼儿:「婆婆,府内杂事儿多,媳妇先出去瞧瞧。」 「去罢!」郑老夫人点了点头:「这府里头可真是少不了你,老六媳妇,你是个能干的。」 郑六夫人气呼呼的带了贴身丫鬟婆子走出了大堂,瞧着外边日头白花花的一片,心中更是有几分不舒服:「去翻翻黄历看看,今日是不是诸事不宜?」从清早到现在,就没一件顺心的事情!即便婆婆最后说了两句好听的话儿,可那话看似是在赞扬自己,其实不过是想让自己心甘情愿替她做事罢了,真心想要褒奖,对自己两个女儿好一点才是最实惠的。 第十六章 「夫人,咱们不能跟十五小姐与十八小姐比,她们可是老夫人的眼珠子。」管事妈妈小心翼翼道:「夫人只要是在打理内务里得了些实惠便好。」 「哼,得了些实惠?指派了她几个心腹过来,美名其曰是我一个人管事太累,来几个帮忙的,实则不是给她在这里监管着?我即便是想多攒些好处,可要做得不显山露水还真是为难。」郑六夫人走到了一座凉亭前边,见着周围树木葱茏,倒也是显得阴凉一片,前边还有几座假山,将凉亭与外边隔断:「跟我去那亭子里歇歇脚。」 丫鬟婆子赶紧上前替郑六夫人将凉亭里的桌子凳子擦拭了一番,郑六夫人的贴身丫鬟道:「夫人,我去取柄蒲扇过来,这里虽然荫凉,可终究还是有些暑气。」郑六夫人点了点头,对身边的妈妈道:「你也一道去,帮我去盏冰镇酸梅汤来。」 两人应了一声,踏着碎步下了台阶,另外一个贴身丫鬟则留在凉亭里边,低声说了些府里头的闲话儿:「听丹霞园的小丫头子说,十五小姐现儿已经在准备东西了,老夫人昨日去了丹霞园,将她陪嫁里边的一对多宝手镯子拆了,十五小姐和十八小姐每人得了一只。」 难怪今日见着郑香枝手腕上的夺宝镯子觉得眼生,原来是昨日才得的。郑六夫人一想着便觉气愤不已,自己讨好了郑老夫人这么多年,可她偏生手里卡得紧紧的,她陪嫁丰厚,原来掌管府里内务时更赚得盆满钵满,可却不肯漏一点点给六房。想着郑香依与郑香晴手腕上的那赤金镯子,郑六夫人咬了咬牙,本以为自己给女儿买的这两只镯子成色好,款式新,可今日与那多宝镯子一比,那可便显得寒酸了。 「夫人,咱们小六房又不是没有银子,何必眼热着老夫人的?夫人随便哪地方刮些下来便能给两位小姐买对好镯子了。」那丫鬟瞅着郑六夫人满脸不虞,只能小心翼翼的建言,生怕自己说错了一个字,惹得主子不高兴。 「你知道什么。」郑六夫人不悦的瞧了那丫鬟一眼:「六房又不是只有两位小姐,还有四个少爷呢,虽然有两个是姨娘生的,成亲的时候不还是要从小六房的账目上开支?即便将那两个扒开,我自己的额两个儿子,怎么说也要比女儿金贵些,银子可全要花在他们两个身上。若是老夫人心里头高兴,打赏了香依和香晴些首饰,那我也能省出一笔银子来。」 那丫鬟听了郑六夫人说话,哪里还敢开口,只能唯唯诺诺的垂手站在一旁,凉亭里边刹那间便沉默了下来,只听着树上的知了不住的在长鸣,让人听得心里头不由得有几分焦躁。 「香莲姐姐,你可要帮我出一口气。」外边传来细细的说话声,还有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在往凉亭这边来。郑六夫人耳朵颇尖,听出来那是郑香枝的声音,赶紧站起身来,带着贴身丫鬟转到了假山的后边。 「出什么气?你还记着及笄那日的事儿?」郑香莲瞧了一眼挽着她的手往前走的郑香枝,伸手刮了下她的脸颊:「你便算了罢,那郑香盈也只不过是掐青了你的手腕,你也向祖母告了状,这事儿也该揭过了。」 「怎么能就这样揭过了?」郑香枝嘟起了嘴巴,一脸的气愤模样:「你是没有被她捏着手腕不知道那滋味,她那力气可大得惊人,我都痛了好几日!再说她欺负我,不是在欺负咱们大房?还能由着她这样打脸不成?」 郑香莲缓缓走上了凉亭,瞥了一眼不依不饶模样的郑香枝:「那你说说看,你准备怎么样做?我听听是不是可行。」 凉亭的位置很好,周围绿树葱茏,四面凉风习习,真是极适合聊天的处所。丫鬟们将石桌石凳擦了擦:「倒是干净,没有一丝儿灰尘。」 「这地方经常有人来坐,自然会干净些。」一个丫鬟拿着刚刚擦石凳的帕子瞧了瞧,上边有一丝淡淡的灰色印记:「你看,这不还是有灰尘的?」 「这世上的事儿,怎么能做到一尘不染?」郑香莲笑了笑,拉着郑香枝的手坐了下来:「香枝,你说说看,你准备怎么样做?」 「我听祖母说过几日要给你办宴席,到时候各房姐妹都要邀请过来。」郑香枝深思道:「不如我们寻个不注意,偷偷塞件东西到她荷包里头,然后……」她笑了笑,举起了自己的手腕儿,多宝镯子映着阳光,那光彩一闪而过,地上万点金星:「一般的东西她定然瞧不上,这贵重物事不由得她不动心。」 「香枝,这样怎么行?毕竟是族里的姐妹,攀诬她手脚不干净,说出去咱们脸上也没光彩。」郑香莲沉吟了一声,点了点头:「不如塞到她丫鬟的荷包里边,到时候将那丫鬟捉出来便是,虽然这事儿明面瞧着与她无关,可旁人都会想,是不是她动了这心思才让丫鬟下手的呢?即便是旁人不这么想,也可以定她一个管教不力的罪名儿。」 「哎呀,十五姐姐,你可真是聪明,比我这法子又好多了!」郑香枝拍了拍桌子,脸上都出敬佩的神色来:「难怪祖母要我向你多学着些,果然是比我想的又高明多了。」 「咱们都是郑氏姐妹,不必做事太绝,也得给她留一条退路不是?」郑香莲脸上有一丝淡淡的笑容:「再说了,她亲自动手偷镯子,旁人也会有些不相信,推到她丫鬟身上,既合情理,又能让人往旁处想,这岂不是一举两得?」郑香莲伸出手替郑香枝抚平了裙裳上的褶皱:「以后遇着什么事儿该多想想,别这般风风火火的!」 「我知道十五姐姐对我最好!」郑香枝笑眯眯的将头靠在郑香莲肩膀上边:「十五姐姐要去京城了,香枝可真舍不得。」 「咱们都是大房的姐妹,咱们的爹又是祖母亲出的,自然要比其余姐妹感情要相好些。有什么舍不得呢,以后你也是要回京城的,咱们京城再见面便是了。」郑香莲笑吟吟的拿起丫鬟摆在桌子上边的水果:「香枝,来尝尝这个瓜,瞧着瓤儿的颜色好。」 郑香枝直起身子,拿过一小块切好的香瓜,几口便将它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拿了帕子擦了擦嘴巴:「十五姐姐,你说得真对,咱们可算是最亲的姐妹了。今日你瞧见刘婶娘那脸色没有,沉得像刷了锅底灰一般!哼,她那郑香依与郑香晴笨嘴笨舌的,吃了祖母的排头也是活该!」 旁边郑香枝的贴身丫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姑娘说得可真贴切,今日六夫人的脸,便是抹了一层粉也盖不住那沉沉的黑色。」 「谁让她自不量力,总想要郑香依与郑香晴到祖母面前分宠,郑香依郑香晴那两个笨人,怎么及得上我与十五姐姐的聪明伶俐?连话都不会说,还想得祖母垂爱不成?」郑香枝笑嘻嘻的将手伸了出去,让那多宝镯子不住的转着:「瞧这镯子多美,可祖母就只给了我与十五姐姐,她们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第十七章 笑声与说话声慢慢远去,郑六夫人从假山后头闪了出来,揉了揉酸麻的膝盖,头上的赤金满池娇分心也勾了一点点苔藓,金灿灿的顶端沾着一点深绿色。身边的贴身丫鬟弯下腰替郑六夫人拍打着衣裳上的灰尘,一脸恐惧,不敢吱声,方才十五小姐与十八小姐肆无忌惮的将小六房两位小姐贬得一无是处,还附带着说了夫人的坏话,自己瞧着夫人的手捏成拳头顶着假山,不住的在发着抖儿,想必是气得狠了。 「木荷,过几日的宴会,你可得给我盯紧着十五小姐身边的人一些。」好半日,郑六夫人才缓缓的吐了一口气,自己的香依与香晴可不是她们能随意作践的,总得让她们吃了暗亏却出不了声才好。 午间在荷塘上的水榭歇息可真是舒服,郑香盈睁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四处飘来淡淡的荷花清香,抬起头来往窗户外边瞧了瞧,就见满池的荷花盛开,星星点点的缀在碧绿的荷叶中,旁边还不时伸出几竿芦苇,微风一吹,便见芦苇上头飞起了一两片毛絮子,慢慢的在荷塘上空飞起落下。 今年郑香盈将这个小荷塘扩建了一番,比原来面积要大了不少,一半栽种的是白莲,一半却是红莲,两种颜色交织相映,十分有趣。荷塘上泊着的木舟也增加到了三条,有时她喜欢坐了一个木盆儿去荷塘里捞菱角儿,菱角生长十分快,不多时便能满满的捞上一盆,紫红色的菱角堆在身边,颜色娇艳得很。 菱角可是一种好植物,大周的人对于菱角似乎还不够重视,但郑香盈知道,这菱角多吃能补五脏,可以健脾益气,还能减肥,老菱角能加工成菱角粉,泡水煮粥都是再好不过了,菱角的叶子还能做青饲料和绿肥,真可谓全身都是宝。 「姑娘,今日咱们还下不下荷塘去捞菱角?」小翠见荷塘上边方妈妈和禄伯两人正分工合作,禄伯撑篙,方妈妈弯腰从水里捞出了一捧捧菱角,心中也痒痒不止:「超市里好像菱角都卖光了!」 郑香盈懒洋洋的站起来打了个呵欠:「急什么,卖光了咱们趁机涨价!」 小翠听了只是掩嘴笑:「姑娘,你黑心了不少!」 主仆两人正说着玩笑话儿,就见鲁妈妈从荷塘那边跑了过来:「姑娘,大小姐来咱们归真园了。」 郑香盈一愣,郑香林许久没有来过归真园,今日来是做什么?过端午节的时候她回去了一趟,给东院西院都带了些归真园自产的菜蔬和瓜果,另外给郑远寒送了几套合身的衣裳。杜姨娘感激得说不出话来,郑香芳与郑香芬围着她只是请求要来归真园玩:「什么时候我们过来玩玩呢,二姐姐,你那个园子可真美!」 「择日不如撞日,等会吃过午饭便一起跟我回归真园去罢。」郑香盈见两姐妹眼神里有着渴望的神色,不忍拒绝,当即允诺下来,郑香芳与郑香芬都快活得跳了起来。郑香盈转脸瞧着郑香林站在旁边,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不由开口相邀:「大姐姐也一道同去?」 郑香林叹了口气:「宅子里事儿多……」咬了咬牙齿抬头道:「可我不放心两位妹妹,还是跟着她们一起去罢。」 自从端午以后,郑香林便没再来过归真园,今日怎么便过来了?郑香盈冲着鲁妈妈点了点头:「妈妈,你去将大小姐带到这边来。」 郑香林穿着一袭浅黄色的衣裳,走到绿柳翩翩的青石小径上,裙袂飞扬,远远瞧着就如一幅画儿一般。郑香盈微微一笑:「大姐姐长愈发好看了些,身量高了,那脸却依旧是瓜子壳儿一般,十分耐看。」心中默默添了一句,胸部也鼓胀起来些了。 「二妹妹,你倒会享福,这水榭里边真是凉风习习。」郑香林走了进来,水榭的窗户是对着打开的,一阵穿堂风吹过,将她的裙子吹得裹住双腿不住的拍打着,头发也瞬间飘飞了起来,迷了她的眼睛。 「人生在世,不学会享福怎么对得住自己,不要枉来人世走一遭。」郑香盈指了指对面的凳子道:「大姐姐请坐。」瞧着郑香林一直在看着自己身子下边的竹塌,不以为然笑了笑:「天气热,我便在这水榭里午休,摆了这竹塌在这里也方便。」 「香盈,怎么能睡在外头?被人瞧见了多不好!」郑香林脸上有几分犹豫,可还是小心翼翼的说了出来:「你要注意闺誉!」 郑香盈哈哈一笑,拍了拍竹塌道:「这是我的园子,我想到哪里睡便到哪里睡,还由得了旁人说?大姐姐,我这可是上好的水竹做成的小塌,睡上去遍体生凉,不信你来试试,可凉快了。」 郑香林慌忙摆手道:「我便不试了,只是以后你需注意些,年岁渐长,小心旁人说闲话。」 「大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香盈做事自然有分寸,你便别担心了。」郑香盈望了望郑香林,见她眉间似乎有阴悒之色,不由得问了一句:「大姐姐,你可是遇着什么为难事儿了?瞧你这眉头怎么也展不开似的。」 郑香林叹了口气:「二妹妹,我都不好怎么和你开口,大房今日上午送了张帖子过来,说大房的十五姐姐要回京城,让我们各房姐妹后日里去大房与她送别。」 「哦,就是说请我们去吃饭?」郑香盈笑了笑:「去就去呗,有人请吃饭自然是好事。」 「可咱们究竟该送些什么贺礼过去?听说这次十五姐姐回京是要去相看的,英国公府有意聘她,咱们送的礼可不能寒酸。」郑香林脸上有着羞愧的颜色,说话有些期期艾艾:「虽说才领了一千两银子,可三弟弟生了病,西院杜姨娘那边领了一百两去,这边夏衣的银子还压着没有付呢,等扣除下来,就只有几百两银子合用了……」郑香盈越说声音越小:「我一想着要送贺礼,心里头便发慌。」 「这有什么?其余几房钱多便多送,我们七房的情况他们又不是不知道,随便送点东西,意思意思便够了,咱们可不能和其余几房攀比。」郑香盈摸起竹塌上头的团扇摇了摇,心里边一阵烦躁,这人情帐多了就是为难,不扯旁支,现儿郑氏都有七房,每年生日喜庆,还不知道要花去多少银子。 「可是大哥说十五姐姐是要嫁进英国公府的,咱们自然不能怠慢,以后还得指望她提携一二呢。」郑香林慢吞吞的说道:「我想着也是这个理儿,所以才来找二妹妹商量。」 「提携?我们靠她提携什么?提我们说门好亲事?」郑香盈不以为然的将扇子扔到了竹塌上头,白了郑香林一眼,此时却见郑香林苍白的脸上浮出了一丝丝粉色的飞霞来。 水榭的雕花窗子不住在微微的晃动,一点细碎的屑子从窗户一角掉了下来,从荷叶间缝隙里倏忽没入水中,发出极细极轻的响声。 郑香林有些不自在的坐在那里,郑香盈方才毫不回避的提到亲事,她的心里便砰砰狂跳了起来,再过三个月她便要满十二,过了十二,那便意味着她能议亲,可是究竟谁有会关心她的亲事?莫非如郑香盈所说,那位大房的十五姐姐还能给自己说门好亲事不成? 第十八章 方才她走进归真园,脚步便有些发软,一心想着能不能见到那个英俊的杨弓子,虽然他只是个下人,可她依然心中有些渴望,她想要见到他。郑香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努力的将脚步走得快些,这样也好快些走过那线青灰色的院墙。她害怕自己正在行走之间,那英俊少年便忽然从院门里走了出来,恐怕到时候自己会蓦然失态。 沿着那线青灰色的院墙走了一会到了院子正门,小丫头子欢快的跑到里边去报信,不多时穿着灰蓝色衣裳的鲁妈妈便走了出来,满脸带笑的让她与小莺进院子稍等,她这就去寻小姐回来。 没料想郑香盈在水榭玩得高兴,让鲁妈妈带她去水榭那边,几人跨出院子,才走了几步,她眼角便瞥着有个身影从仆人的院子那边出来,飞快的走去了后院,那人穿着灰蓝色粗布衣裳,从后背看,仿佛便是那杨弓子,郑香林脚下一滞,只觉自己脸上发烫,再抬头看时,那人却早已不见。 一丝丝惆怅伴着一丝丝紧张,郑香林一路上都是心上心下,脚下的步子也十分缓慢,好不容易走到水榭,见面与郑香盈才说了几句话,忽然听着郑香盈提起亲事,她的一颗心不由自主便想到了杨弓子身上。 她虽然只是一个庶女,可荥阳郑氏大抵是绝不会让自己去嫁给一个下人的,不如自己偷偷给他一些银子,让他赎了身,他必然会感激自己。再给他些银子让他去外边闯荡,看他能不能闯出一番名堂来,到时候也能向族里来提亲。郑香林坐在那里,满脑子胡思乱想,郑香盈后边究竟说了些什么,她一句话也没听见,直到站在身边的小莺伸出手推了推她的肩膀:「姑娘,姑娘?」 见郑香林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郑香盈微微一笑,这位庶姐可能心里存了什么事情,看起来年纪大了便有不少烦恼,或许是为了宅子里边的银钱问题,也或者是方才自己提到终身大事这一句引发了少女的春思。她望了望坐在对面的郑香林,穿着淡黄色的纱衣,衬得肌肤洁白,这一年来她的脸慢慢长开了些,眉目越发的姣好了,整个人就如一朵栀子花,颜色清淡,可却芳香扑鼻,忍不住想让人前去一亲芳泽。 「大姐姐,既然你没有异议,那我后日早晨便来老宅子这边,咱们姐妹俩一起去大房。」郑香盈笑着回头喊了一声小翠:「快去准备些东西让大小姐带回去!」 小翠应了一声,转身飞快的奔出了水榭,就见她穿着水碧色的衫子,恍若一片舞动的绿叶,飞快的飘过了曲廊到了岸边,又奔着往绿荫从中去了。郑香林心不在焉的追随着小翠的身影,心里一直在琢磨方才郑香盈与她说了什么话,小翠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将眼睛收回来,瞧着池塘里荷叶相依,满池荷香,不由得羡慕起郑香盈的悠闲生活来。 「大姐姐,你要保重身体,看你又瘦了些。」郑香盈话语里有几分关切,郑香林又瘦了些,下巴尖尖让人瞧了都觉得有几分怜惜。 「我知道,可每日里都在操劳内务,哪有歇息的时候。」郑香林的眉间蹙在一处,眼睛里边也露出愁苦神色来:「家中有些管事妈妈很是托大,有时我明知她们在买东西的时候克扣了银子,可却不敢斥责她们,唯恐她们不会尽心给我做事,眼见着银子被她们中间赚去不少,偏生还不能说,一想到这个,我心中便不舒服。」 郑香盈了解的点了点头,这就是典型的人善被人欺,自有那恶奴,见着主子年纪小脸皮薄,仗着自己在家中做久了,郑香林不敢将她怎么样,在采买东西上头尽情渔利,七房每个月的开支里边,指不定至少有了三成是贴补在这些妈妈身上了呢。 「大姐姐,难道你便没有去与姨娘说?」郑香盈沉吟了一声,这个时候正是用得着王姨娘的时候,她那粗鲁的言语,不正是用来对付那些刁仆的利器? 「我曾与姨娘提过一句,可她哪里会管我为难之处!」郑香林的手指甲深深的掐进了自己的掌心,姨娘只是管着每个月从她这里拿银子,替自己两个兄弟私自存了下来,根本便不把她说的话当一回事情:「都是些用得老的人了,不过就是赚那么几文钱,你这般计较做什么!」王姨娘拿着银票喜笑颜开,小心翼翼将那张银票收到盒子里边,转过头望着郑香林的眼睛有些不屑:「而且你便是想捉她们的把柄也要有证据,你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疑神疑鬼的觉得她们克扣了银子去,还要我帮着你去骂她们不成?」 郑香林咬了咬牙齿,眼睛里似乎能滴出水来一般,因着自己忍气吞声,那些管事妈妈越发的没有了顾忌,七房的日子眼见着便慢慢的紧巴起来,偏偏王姨娘总是要在她这里要银子,西院杜姨娘那边开支也不少,郑香林每日打开账簿子便觉得头疼,真恨不能将身上这副担子给卸了,自己带着小莺逃到外边去。 瞧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碧色,再看看水榭石桌上摆着的瓜果香茗,郑香林由衷的感叹,二妹妹真是会过日子,难怪她那会子在宗祠大吵大闹,那场吵闹也真是值得了。 郑香盈听着郑香林诉苦,本欲不想多说什么,可转念想到若自己不出手相助,恐怕郑香林会继续来归真园找她诉苦,况且七房老宅子的日子不好过,自己也不能做到完全袖手旁观,少不得还要帮扶一二,与其到时候自己去贴补,不如现儿教郑香林如何处事的法子。 「大姐姐,你莫怪香盈说得直,你这性子也太软糯了些。」郑香林从竹塌上捡起团扇微微摇了摇,一丝丝凉风将她鬓边的垂发吹了起来,一对蝴蝶耳坠子也不住的在晃荡着,金色的翅膀上嵌了米粒大的碎珠子,瞧着十分别致。 「大姐姐,若你再这般放任那些刁谱,以后七房更不好过日子呢。现儿才过了差不多九个月,那一屋子仆妇便成了这般模样,再过两年你瞧瞧,保准那些仆妇在自己家里的穿者打扮比你还要好。」郑香盈望着郑香林慢慢苍白的脸色,心中也是为她担忧,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摊子完全烂了,更不好收拾。 「那该怎么办?」郑香林觉得喉头有些发紧,闭了闭眼睛,郑香盈说得对,她能想象到过了两年,七房定然是一副破蔽的光景:「二妹妹,你教我个法子,我知道你肯定会有法子的。」郑香林乞求般看着郑香盈,一丝丝希望从眼底慢慢升起。 「那便要看大姐姐有没有这决心了。」郑香盈微微一笑,其实这事情也很好办,只是郑香林恐怕没有那魄力。这人分三六九等,有贪财的,也有忠心服侍主子的,将那黑心贪财的撤了,换上忠心于自己的人去做管事妈妈,自然每月能多节余一些银子出来。将内宅好好整治一番,多出的人手都处理掉,若不是签了卖身死契的,便结了工钱让她走人,若是那种签了死契的更好办,直接喊了牙行出来卖了,也能倒腾些银子出来。 第十九章 「那岂不是要得罪不少人?」郑香林的脸色有些发白,声音都有些发抖:「那几房管事妈妈都是郑家的家生子长大的,她的父母亲戚都在荥阳郑氏做事,动了她一个,少不得有人会说到族里去,指不定旁边几房又会来说闲话呢。再说了,这么大年纪了哪里能卖掉?也没有人要了罢,况且这么大了还拿去卖,多不给她脸面。」郑香林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汗涔涔的脸,二妹妹这做法实在太狠辣了些。 「所以我担忧的是大姐姐下不了这个狠手。」郑香盈微微一笑,望了望站在郑香林身边的小莺道:「小莺,你是个聪明的,我且问你,你觉得我说的是不是个好法子?」 小莺一双大眼睛里边流露出赞许的意思,连连点头:「二小姐这法子确实不错,只是我们家姑娘嘴拙心软,是个谁都能搓圆打扁的糯米团子,哪里会做出这些事情来?」 「你们家姑娘是个糯米团子,你们家姨娘可不是!」郑香盈撇了撇嘴,一个现成的恶人摆在这里,不好好利用她也真是可惜:「你只要私下里边与那小鹃小燕透露一丝两丝风声,便说那些管事的妈妈克扣银子数目太大,再这般下去,七房一个月里边有几百两银子都进了管事妈妈的腰包,由不得你们家姨娘会暴怒。」 「然后呢?」郑香林可怜兮兮的抬起眼来望着郑香盈:「若是我姨娘去骂她们一顿,她们还不改,继续如此,那该如何?」 「你们家姨娘唱黑脸,你便要学着唱白脸。」郑香盈瞧了瞧那对虚心求教的主仆,嘴角泛起一丝笑容来:「你一边劝你们家姨娘不要再责骂那些管事妈妈,一边与那些妈妈说,若是以后再出现克扣银子的现象,那便怨不得,叫了牙行过来,把她给发卖了。」 「二小姐说得对,姑娘,咱们这个叫先礼后兵!」小莺脸上有了一丝欢喜神色:「那些管事妈妈若还要再贪财,那也怨不得姑娘你了。」 「而且你还要逐渐提拔一些忠心的妈妈去管事,不能只让她们就老老实实的干粗活,只有让那些贪心的婆子见了不是只有她们才能把着那来钱的门路,心里害怕,这才会收敛一些。」郑香盈又加上了几句:「至于你姨娘,也要看着给钱,不能为了她想给你两个兄弟攒私房钱,你便听之任之,若是她一味胡闹,只管去大房老夫人那边诉苦,她自然不敢再胡来。」 王姨娘原先不是大房郑老夫人的贴身丫鬟?郑老夫人不是夸她温良恭敬?若是她的女儿亲自将她的恶行让旧主子知道,郑老夫人定然会觉得自己的脸肿得像馒头。 「小莺,方才二小姐说送什么去给大房十五小姐呢?我那会子有些头晕,没有听得大清楚,你听清楚了没有?」郑香林端端正正坐在马车里,目不斜视,即便是夏日的凉风将帘幕微微掀起一点,她也不敢从那缝隙里往外边瞧。 「二小姐说,咱们七房财力甚薄,郑氏又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儿,用不着与旁人去攀比,若是大小姐想送首饰,太便宜的拿不出手,反而遭人耻笑。不如就去买几尺好绸缎,二小姐会带两篓鲜果过来,这般送了过去也不会显得寒酸。」小莺坐在郑香林身边,替她将鬓脚边儿理顺了下:「姑娘,我觉得二小姐说得对。你看看咱们三少爷的汤饼会,其余几房都送了什么东西过来?夫人在世的时候,郑氏亲族里有什么生日喜庆的事儿,从来便没有拉下过,送的东西虽说不是十分金贵,可也不会寒酸到了哪里,可他们的回礼是什么样儿的,姑娘自己心里难道便没个数?」 郑香林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是我想将这份礼送得重些,可也拿不出银子来。回家你先照着二小姐的法子,找小鹃小燕去透些风声,姨娘心疼银子,少不得会跳出来帮我说话。」 「姑娘你终于想通了。」小莺欢快的笑了起来,脸颊上有几粒不打眼的芝麻点儿,由外边透进来的日头影子照着,忽然间便明显了几分:「早该这样对付那些管事妈妈,老爷夫人不在,二小姐又住了出去,她们便一个个的猖狂了起来。」 「哎,还不知道会闹成怎么样呢。」郑香林两只手交握在一处,捏着自己的指节越发的白了几分,小小的尖下颌瘦得只有几指宽,从上往下看,只能瞧见一个尖尖的点。 归真园的水榭里边,郑香盈趴在窗口往外边瞧着,小翠与鲁妈妈划了一条船正在捞菱角,鲁妈妈用竹篙撑着小船,小翠正挽了衣袖,俯身在水里捞出一串串的藤蔓,笑微微的从茎上摘下尖尖角儿扔到船头,不多时便红艳艳的堆了大半边。 「姑娘,这边长了篙笋呢!」船划到岸边,小翠俯身一看,惊喜的叫了起来:「今晚让方妈妈做篙笋炒肉!」 郑香盈笑着朝她们点了点头:「拔几根上来。」这新鲜的篙笋最是好吃,炒肉吃入口滑溜溜的,有一种水漾漾的清香。方才与郑香林说着那些闲话,听了心中有些不舒坦,总得要找点好东西尝尝,这才会让一口闷气散掉些。 回到院子,方妈妈正在门口等着她们,见着郑香盈从外边回来,笑眯眯的将她拉到了一旁:「姑娘,我正想问你一件事儿,这杏脯已经做好了,全进了坛子,什么时候拿去超市那边卖呐?」 方妈妈最近几个月带着仆妇们做了不少桃条杏脯,现在正准备做姜丝梅子,可自己做了不少,却还没有拿去上架,东西变不出银子,心里不免有根刺儿一般,鲁妈妈的酒卖得很好,何嫂子管理超市也井井有条,那边王嫂子李嫂子帮姑娘养鸡种菜,人人都成了姑娘的左膀右臂,只有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用处似的。 见方妈妈焦急,郑香盈笑了笑:「妈妈,你莫要慌张!我已经让人去定制小篮子去了,每个篮子约莫能装半斤,到时候我会在柜台后边装个多宝格,将你做的果脯摆到那里卖。」郑香盈笑着拉住方妈妈的衣袖,偏头瞧了瞧方妈妈那张神色焦急的脸,笑嘻嘻的打趣她:「妈妈,这果脯肯定能卖一大笔银子,你便将心搁回肚子里边去罢!」 她早就想过了卖果脯的事儿,这果脯可不能摆在货架上边任由顾客挑选,若是遇着嘴馋的,一次吃了半篮子都没准儿。想来想去,她决定在结账的那块墙壁上装个多宝格,将各色果脯摆到那多宝格上边。 柜台上可以放几小篮子,让排队等着结账的顾客拿了当零嘴儿吃,有那么多人在瞧着,自然一次也不会拿得多,若是尝着觉得味道好,自然会带一篮回去,这样既能做推销,也不怕旁人贪嘴吃太多。 方妈妈听着说已经安排周到,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影儿来,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可不是妈妈心急,是那些帮着做果脯的嫂子们都在催着问呢!」 郑香盈忍俊不禁笑道:「我自然知道,妈妈是不着急的。」 第二十章 到了后日,郑香盈带了几篓鲜果,又带了几只小篮子,里边盛着方妈妈做的各色果脯去了荥阳。她先去了老宅子那边找郑香林,带着小翠走去主院大厅,还没进去就听着里边有王姨娘宏亮的叫骂声:「都是白眼狼,喂了这么多年都喂不熟,一个个只会搂了东西往自己怀里扒拉,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给了这么肥的贼胆儿!」 看起来郑香林还是用了自己给她出的计策,郑香盈站在院墙外边没有进去,就听着里边王姨娘放泼,骂人的话流水儿一般出来了,那声音高高低低,跌宕起伏,言辞十分接地气,颇富有乡土气息,听了只觉耳朵里边热闹得很。 正扶着院墙听得高兴,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郑香芳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走了过来,见着郑香盈站在那里,小声的喊了一句:「二姐姐今日过来了?」 郑香盈点了点头,笑微微的看着郑香芳,才几个月不见,她又长高了些,身上穿着的裙子仿佛有些短,吊在脚踝那处,露出了一双玫红的绣花鞋儿,上边绣着缠枝丁香花,一线细碎的叶子沿着鞋面儿蔓延下去,中间托出几簇淡紫色的丁香。 「二姐姐,王姨娘又在骂人了。」郑香芳听了两句,唇边露出了欢快的笑容:「每次见她生气骂人,我便高兴——只要不是骂我姨娘,我巴不得她多骂几句让人听笑话。」 「你姨娘身子可好?」虽然郑香盈不喜欢王姨娘,可听着郑香芳这几句话却也觉得不是滋味,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恨意,不知道将来这老宅子会闹腾成什么样子呢。 「姨娘自从生了弟弟以后,精神好了许多,身子也眼见着健旺了,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儿,脸上也有红润了。」郑香芳脸上有止不住的笑容,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我弟弟现儿真好玩儿,他会眼睛追着你瞧,还会嘟嘴朝你撒娇呢。」见郑香盈听得笑意微微,郑香芳不由分说便拉住郑香盈的手道:「二姐姐,你来我们西院歇歇气儿。」 郑香盈瞧着郑香芳那副献宝的神色,不由得心中感叹,这大周究竟还是重男轻女,就连自己自身都将男子看得至高无上,只不过是个奶娃娃,现儿便占据了郑香芳的整个心思,十句话里有五句必然是要提到自己那个弟弟。 走到西院,杜姨娘正抱着郑远寒在走廊下边玩耍,细竹帘子拉了起来隔住阳光,但是透过细竹帘子还是能见着外边的人影。杜姨娘见着郑香盈跟着郑香芳走了进来,慌忙将手中的郑远寒交给奶妈,赶紧迎了过来行礼:「二小姐安好。」 杜姨娘还是与以前一般谨小慎微,郑香盈瞧了瞧她,果然发福了,整个人身子上堆了不少肉,尤其是那腰十分明显,弯腰的时候看得特别清楚,似乎有几圈波纹在上边不住浮动。「姨娘何必多礼。」郑香盈回头吩咐小翠去将一篓鲜果和一篮子果脯拿进来:「给姨娘来尝尝鲜。」 杜姨娘听了受宠若惊,满眼含泪,招呼着丫鬟婆子上茶端零嘴儿出来:「二小姐若是不嫌弃,到我屋子里坐坐。」 郑香盈摆了摆手道:「我要跟大姐姐去大房那边给十五姐姐送行呢,就不多坐了,只是过来看看姨娘和妹妹弟弟而已。」伸手从奶妈那边接过郑远寒,只见他方头大面,果然生了一副有福之相,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瞧着自己,可能是觉得面生,郑远寒的嘴巴瘪了瘪,似乎要哭出来,身子不住的在挣扎着,白胖的手儿往杜姨娘那边挥舞着。 「是二姐姐来看你了,弟弟别闹!」郑香芳在旁边逗弄着郑远寒,好不容易才没有让他掉眼泪,他趴在郑香盈肩头,瞧着郑香芳的脸,忽然的笑了起来,一溜口水滴在了郑香盈肩膀上头。杜姨娘看了大惊失色,赶紧拿出手帕子来给郑香盈擦那道口水印子,一边诚惶诚恐的替郑远寒道歉,见杜姨娘谦卑成这模样,郑香盈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将郑远帆交给了奶妈:「姨娘,不过是滴了些口水,没事儿。」 「二姐姐,今日能不能带我去大房那边?」站在一旁的郑香芳忽然开口了,让郑香盈微微一愣:「三妹妹,大房来的帖子上头好像只写了大姐姐和我的名字。」郑香林能去,可能是郑老夫人给王姨娘面子,自己是七房嫡女,定然是要去了,而郑香芳和郑香芬既没有靠山又没有背景,自然不在被邀请之列。只是大房实在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真想不通为何郑香芳如此心心念念的想要去那边瞧瞧。 「香芳,你今年才九岁,还没到年纪,等着你满了十岁,二姐姐再带你去大房那边给郑老夫人请安。」瞧着郑香芳一脸渴望的瞧着自己,不想打击了她的兴致,郑香盈只好说了一句推搪的话,可郑香芳听着便当了真,用力点了点头:「那我便等到明年再与二姐姐来提这事儿,二姐姐可要记到心里头!」 正在说话间,小翠带着一个小丫鬟抱着鲜果与果脯进来:「姑娘,大小姐说收拾好了,就等着你出去呢。」 马车不紧不慢的往前边走着,郑香盈转脸望了望坐在身边的郑香林:「大姐姐,方才我进来听着你家姨娘在骂人。」 郑香林脸上有几分尴尬,点了点头道:「那莫妈妈今日买菜回来,我姨娘便冲进来骂她,开始莫妈妈还还嘴,把我姨娘气着了,这才骂开了去。」 小莺与小翠并肩坐在侧面,手里扶着装水果的篓子,抬眼望着郑香林道:「姑娘,姨娘说话虽然粗鲁些,可她毕竟还是在帮着你的,没瞧见那些妈妈们都闭了嘴巴不敢吱声,一个个还有了些畏惧,特别是姑娘说以后要撤换一批人,那些人更是有些害怕了。」 「大姐姐,你必须自己要强势起来,若是你自己都不强,那还能指望谁替你撑腰?现儿七房这个模样,你再软下去,恐怕家底都会被那几个刁奴淘空了。」郑香盈不紧不慢的说着话儿,举起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上边有着玉白色的蔻丹,浅浅的象牙白,发出珍珠般的亮光,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郑香林叹了口气,坐在旁边没有说话,一时间车厢里头安静了下来,就听着车轮辘辘作响,单调循环,似乎拉出了一首无穷无尽的曲子,让这炎炎夏日愈发的燥热了起来,郑香林的额头上不久便出现了细密的汗珠子。 「大小姐二小姐,到了。」前边传来禄伯的声音,小翠与小莺先跳了下去,掀起帘幕将郑香盈与郑香林扶了下来,禄伯将水果与果脯搬下马车,红艳艳的菱角与黄澄澄的梨子凑在一处,对比鲜明,仿佛两种颜色在厮杀一般。 门房识得郑香盈,见她与郑香林站在台阶那边,赶紧笑着迎了过来:「小姐安好,其余房的小姐已经来了不少,你们快些进去罢。」七房这位二小姐可是厉害,连老太爷老夫人都敢顶撞,自己更是得罪不起。 小翠将请帖交给门房,郑香盈指着那两篓水果和几蓝果脯道:「今日门边该有不少做事的小厮罢?快些打发两个过来,抬着这些东西跟我们进内院那边去。」 第二十一章 门房瞧着那水果与果脯,再看看小莺手里捧着的一个小包,瞧着该不是什么值钱物事,心里暗自好笑,别房小姐过来,身边的丫鬟都捧着精雕细琢的盒子,七房这两位小姐倒是别处心裁,就送这么点东西。只是他脸上也不显,招呼两个小厮过来,让他们抬了水果篓子跟着进去。 郑香林是第一次来大房这边,踏进大门,就见眼睛一亮,那青石小径一直通往花木幽深之处,脚下的青石上还雕刻着各色花卉,踩在脚下有微微的凸起感。走过垂花门进了内院,小径修得宽了些,路边还处处可见朱红色栏杆的抄手游廊,配着那茜纱的窗子,琉璃绿的横梁撑着那黑沉沉的瓦墙,瞧上去既厚重又精致。 路上不住的能瞧见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身上穿着皆不是粗布衣裳,全是细纱衣,甚至还有穿着湖绸裙裳的丫鬟,头上都带了一两支簪子,耳朵上垂着的耳珰闪闪的发亮,从身边经过时,一阵香风扑鼻。 瞧着大房里边这边繁华绣锦,郑香林不由得有几分畏惧,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偏头见郑香盈神态自若,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二妹妹,我心里有些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这里有没有吃人的妖怪。」郑香盈继续落落大方的往前走着,指了指树丛那边,隐隐见着有一角飞檐在葱茏的树叶里露了出来:「那边便是主院了,若是你姨娘以后索要银子太多你不好处置,你可以来这里向郑老夫人请安,顺便与她说说你的难处。」 郑香林低头小声说道:「姨娘……现儿还要得不多。」口里虽然说,心里边却没有底气,这个月郑远山刚刚将领来的一千两银子交给她便被王姨娘要走了两百两,她一想到这见事情心里边便发虚,这事儿迟早会被人知道,西院那边杜姨娘是个软糯性子,可她那两个女儿郑香芳郑香芬却是个不好糊弄的,每次想到这些事情,郑香林没由得都会头疼好半天。 郑香盈见郑香林说的话轻飘飘的,似乎着不了地,心里知道王姨娘肯定每个月拿了不少银子去存着,也不揭穿这事,凡事走着瞧,总有撑不下去的一天,这纸糊的窗户容易捅破,王姨娘做的事儿还能瞒得太久不成?今日她听着郑香芳的口气,眼见着这三妹妹很快便要来找王姨娘的碴子了呢。 两人走进内院的门,门边站着几个丫鬟,笑盈盈的行了个礼儿:「两位小姐跟我来。」一条小路蜿蜒,石板上刻着的都是莲花,走在上边似乎有步步生莲的感觉。跟着那丫鬟往前走,便见着了一幢朱红色的大堂,门槛儿却是墨绿,上边垂着两幅茜纱门帘,远远望过去看不清楚大堂里边有些什么人,只能隐隐见着有不少人影儿,正应了那句诗「美人如花隔云端」。 站在门边的两个丫鬟嫣然一笑,低眉敛容的将门帘子撩开,领着郑香盈她们过来的那丫鬟抢先跨进一步,清清脆脆的通传道:「七房的大小姐与二小姐来了。」 郑香盈拉住举步想往里边去的郑香林,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就听里边传来郑老夫人的声音:「带她们进来罢。」 那丫鬟走了出来,朝郑香盈与郑香林行了一礼:「两位小姐请。」 郑香林好不容易压制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跟在郑香盈身后迈步走了进去,进了大堂不敢到处看,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的慢吞吞往前走,听着郑香盈在想郑老夫人问安,也跟着福身请安问候了一声。郑老夫人认得郑香盈,上回去七房处理杜姨娘的事情时也见过杜姨娘生的两个女儿,可却还未见过郑香林,见她向自己问好,和颜悦色道:「香林丫头抬起头来,让我仔细瞧瞧。」 郑香林含羞带怯的站直了身子,抬眼望了下郑老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阵发花,郑老夫人穿了件灰青色的衫子,上边用金线和银线绣了一副双色山水,头上带了一只碧玉簪,抹额中央的红宝石有鸽子蛋那般大小,天窗上漏下的光正照在上头,明晃晃的扎着眼睛。 「倒是个俊俏丫头,听说你现儿打理七房中馈?」郑老夫人满意的看着郑香林,不愧是王姨娘的女儿,生得一副好模样,又如此能干,刚才给自己问安的时候声音轻软,与那郑香盈一比,她更像嫡女些。 「回老夫人话,现儿父母都不在了,也只能是由香林担着这事儿了。」郑香林细声细气回了一句,眼睛盯着自己的裙边儿,不敢抬头看郑老夫人的脸。 瞧着她这恭敬的态度,郑老夫人越发满意,眉开眼笑道:「不错不错,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你只管来大房找我商量,我这里闲着呢,来个人陪我说说闲话儿也好。」 「祖母,你见着七房两位妹妹,便将香枝给忘了不成?」郑香枝从旁边的座位上款款的站了来,走到郑香林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眼,带着几分娇嗔的语气向郑老夫人道:「祖母是翘着这位妹妹生得美貌,故而便不喜欢我们这些嫡亲的孙女了。」 郑老夫人呵呵笑道:「就香枝丫头最会贫嘴,分明知道祖母不是这意思,偏偏要到我面前来撒娇,我可不上你的当!」转脸看了看郑香盈,郑老夫人口气冷了几分:「香盈丫头今日也赶到了,上回你六伯父放外任请客,都没见着你来,不知道忙什么,竟然连族里的大事都不来露个面。」 郑香盈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只是朗声道:「我原以为守孝便是要守在家里,不能到处乱跑的,原来全然不是这样。六伯父喜得功名,做侄女的自然要去庆贺,可毕竟已经有兄长代表我们七房过去,我自然要安安分分的在家中继续哀思父母。今日是十五姐姐要回京,得了大房的请帖,香盈自然要出来为十五姐姐送行,这一去,还不知道哪年才能见面了呢。」 郑老夫人一怔,早些日子她让老六媳妇给各房发请帖,倒是忘记了这档子事情,只想向族里的人夸耀自己的孙女快要嫁入英国公府了,现儿听着郑香盈提到她尚在孝期,心中便老大不自在,虽然说这守孝并没有规定哪里都不能去,但毕竟总觉得有个疙瘩在那里。 「香枝丫头,你香莲姐姐正在梳妆打扮,时辰还早,你便带着各房姐妹先去园子里边逛逛,或者去你那边坐坐。」郑老夫人挥了挥手,将一屋子孙女和侄孙女打发了出去,望着郑香盈挺得笔直的后背,郑老夫人吐了一口长气:「怎么每回见着她我心里边便觉得膈应。」 身后伸出了一双手,轻轻的在替郑老夫人按压着肩膀:「老夫人,你且宽宽心!七房二小姐虽然说话有些尖锐,可毕竟一年见不着几次,没必要为着她气坏了自己。再说了,跟咱们大房比,七房简直就是那萤火虫想与皓月争辉,哪里又入得了老夫人的眼呢。」 「那倒是。」郑老夫人微微的闭了闭眼睛:「七房那个丫头她只管猖狂着,再过几年她便要议亲了,若不好好的在我面前服软,她的亲事落在哪一方,这可说不定。」吐了一口浊气,郑老夫人只觉得心里头舒服了不少,伸手摸了摸胸口,一点点笑影出现在脸上。 第二十二章 青石小径两旁都是花树,六月末的天气,树丛间几乎看不到旁的颜色,一味绿油油的闪着亮,唯有那石榴树上有胜火的榴花,垂在枝头将那细细的树枝儿都拉得沉沉的往下坠。一路走着能听到鸟鸣之声,婉转悠然,十分悦耳。 郑香枝带着众位姐妹往前边走,不时回头望了望落在后边的郑香盈与郑香林,脸上浮现出甜甜的笑容来:「七房的两位妹妹,可得走快些,别跟丢了。」 郑香盈诧异的望了郑香枝一眼,她不是不熟她,早先在族学时便与她有过数次冲突,对她的为人知道得清清楚楚,她绝对没有这样的好心招呼自己不要落队,再说上回郑香莲及笄时,自己因着送了那支单簪与她发生了冲突,郑香枝是个最记仇的人,怎么现儿便如那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冲她笑得这样甜蜜? 不对,肯定有什么不对,郑香盈忽然生起了戒备之心,今日这次告别宴,可能会吃得不怎么安宁呢。望了望走在身边的郑香林,她正不住在打量着两旁风景,还不时的与小莺在细细的说着话儿,看来是被这内院风光给迷住了。 郑香枝要对付的绝不会是她,郑香盈暗自摇头,郑香林与郑香枝在族学的时候基本上没有说过什么话,方才郑老夫人说的话也表明了她对郑香林喜欢的态度,郑香枝不会这么没眼色要朝她下手,看来她的目标该是自己了。 可她究竟准备做什么?郑香盈迅速的想了很多种方法,前世看过的那些宅斗小说情节一窝蜂的涌上了脑海,可虽然似乎数目挺多,她却没有一个故事能记得很精准。仔细回忆,大抵是将人推到池子里边去出丑,或者是骗了去一个幽静的地方,然后领来一个男子,攀诬两人在约会之类。郑香盈定了定心神,今日无论如何自己也不与大部队离开,即便有人要推她下水,临也要拽住郑香枝一起掉下去,怎么着也该拉个垫背的。 想到此处郑香盈脚步轻快了不少,见郑香枝又在回头张望,她拉了拉郑香林的衣袖道:「大姐姐,咱们得走快一些才是呢,没见那边十八姐姐看了我们好几回了?」 郑香林点了点头,一脸感激的神色:「十八姐姐人真好,金尊玉贵的,长得如此美貌,可依旧对咱们细声款语,没有一丝瞧不起。」 郑香盈也不辩驳,只是微微笑着,迈步朝前边走了去,走到前头些,就听郑香林在对众人说道:「今年我们大房这里又修了一处好景致,我带你们过去瞧瞧。」 「亭台楼阁?这些哪户人家里边没有?」旁边二房的一位小姐嗤之以鼻:「咱们找处凉亭歇着罢,这天气怪热的,仔细中了暑气。」 郑香枝转过脸来,鬓边插着的桂枝香流苏不住的簌簌晃动着,脸上有着一种不屑:「若是亭台楼阁,我也不会说是好景致了,保准是你没见过的,别说是二房,就是豫王府里头也不一定有呢。」 听了她的话,众位郑家小姐都按捺不住好奇心,催着郑香枝带着过去瞧瞧,郑香枝笑了笑:「大家跟我来,到了那里便知道其中妙处。」 随着郑香枝走过弯弯曲曲的小径,就见前边有不少假山,堆出巉岩的模样来,有些太湖石瘦骨嶙峋,有些却十分饱满,各色各样立在那里,就如群山林立一般。「这假山阵用的石头都是从江南那边运来的。」郑香枝伸手摸了摸一块青灰色的山石,得意的望着众位郑家小姐道:「你们摸摸看,是不是还有湿气儿?」 郑香盈伸手摸了摸,那山石很是光滑,上头似乎还凉沁沁的有水珠渗出,假山的上头还有着深绿色的青苔,有些还长着一两株野花野草。郑香枝说得没错,这该是太湖运过来的石头,最是适合拿来做假山。 「不过是几座假山而已,谁家里头没有?只不过是你这里多放了几块而已。」有人撇了撇嘴:「也不见得是什么好的景致。」 郑香枝回头轻蔑的笑了笑:「若只是几块石头,我又何必带了你们过来?且继续跟我走,到前头看看便知了。」 众人继续往前走着,才走了几步,便听见一种奇怪的响声,隐隐约约似乎是水响,但那声音十分大,竟有些像打雷一般。绕过假山林,前边豁然开朗,就见流水仿佛从天上来一般,湍急的拍打着两岸的岩石,怒吼着从上边冲了下来,雪白的流水溅着水花,就如碎琼乱玉一般明晃晃的扑了过来。 郑香枝指着上头那道水闸,很是得意的望着二房几位小姐:「你们二房没有这样的景致罢?这水闸是今年才修的,祖父说这地方最适合避暑消夏,坐在下头那凉亭里边,遍体生凉呢。」 隔断流水的地方有黑色的岩石,流水不住往下边飞溅,水闸上头刻了三个大字:碎玉闸。郑香盈瞧着不断冲下来的流水,心里不由得暗自点头,也就大房财大气粗,竟然想得出要修一道水闸来,素日里可以关闸储水,到了需要的时候再开闸将水放下去。等自己的银子赚得多了些,也该在赤霞山那边修个小小水库,不仅可以养鱼,更大的功用是拿来存水,用以确保干旱的时候能有水源浇灌。 水闸两岸各修了一座凉亭,仿佛被笼在水雾里一般,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有人好奇心大盛,指着那凉亭道:「咱们过去瞧瞧。」 郑香枝的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来,点了点头道:「既然各位姐妹有些想去瞧瞧,那我便带着大家过去看看。」 郑香盈快步跟上了郑香枝,瞧这个架势,她是大概是打着要将自己推到水中去的主意了,自己怎么样也不能落了单,免得被人下手。正在往凉亭那边走,忽然郑香枝身边的一个丫头道:「姑娘,咱们要不要先去将水给收了,等着各位小姐到了凉亭里再放水,这样那景色会更好看些。」 郑香枝停住了脚步,望着周围姐妹笑了笑:「众位可否有这么大的胆子试试,看那水流扑面而来是什么感觉?」 众人互相望了望,有几分犹豫,虽然这凉亭与那水闸有些距离,可还是害怕那水会将自己的衣裳淋湿,一时半会干不了,到时候去花厅领饭时便会出了大丑。 「不如这样,我们让丫鬟们先到里边去试试,若她们的裙裳没有湿,咱们再下去,你们瞧这样如何?」郑香枝很是体贴的望了众人一眼:「这样也不用担心会弄湿衣裳了。」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然不是要算计自己?郑香盈眯了眯眼睛,望着不断从上边奔下来的流水,有些不相信,郑香枝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叫丫鬟们下去凉亭,究竟是何用意?她望了望站在身边的小翠,见她脸上有跃跃欲试的神色,将手从背后伸了过去,暗暗的捏住小翠的手心掐了一把。 小翠不提防被郑香盈掐了一把,几乎要「嗳哟」一声喊出来,可抬头瞧见郑香盈的眼神严厉,赶紧将耳朵凑了过来,就听郑香盈轻声道:「一切小心谨慎。」小翠扫了一眼郑香枝,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姑娘,我一切留心。」 第二十三章 「快来,咱们一起过去。」郑香枝的丫鬟走了过来,热络的牵住小翠和小莺的手,满脸带笑:「别怕别怕,我跟着我们家姑娘去那下头玩过几回了,一点事儿都没有。」 望着几个丫鬟往下边过去的身影,郑香盈有些担心,到底会出什么问题?这一切都透着奇怪的气息,让她有些想不破中间的玄机。带了小翠下边去,即便是将小翠推到水里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这水闸下边的水并不深,她能见着小溪底下的石块突出,肯定不能淹死人。只是让小翠掉到河里去湿了衣裳有什么用?这与陷害她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正在不住的想着主意,那水声忽然便停了,郑香盈抬头一看,原来上边已经将水闸关了,只有水闸上边淅淅沥沥的落下几滴水珠子,滴滴答答的掉到了下边的小溪里头。再看凉亭里边,几个丫鬟站在里边正在不住的说着闲话儿,她不敢有一丝走神,只是盯着小翠的身影不敢放松。 「注意啦,开闸放水了!」水闸上边站着的一个丫鬟喊了一句,旁边有两个小厮将水闸放开,一道亮闪闪的白练便倾泻而下,似乎朝凉亭里边的人扑了过来,几个丫鬟吓得脸上都没了颜色,捂着眼睛便往后退,小翠也跟着她们退了一步,这时她觉得腰上被谁推了一把,凉亭里的地面十分滑,她的脚没有能够站稳,猛的溜着往旁边小溪里边去了。 小翠大惊失色,伸手紧紧抱住了凉亭边上的一个石鼓,只觉得自己两条腿有些发凉,知道已经掉到了水里。旁边那几个丫鬟见了小翠掉到水里边去了,赶紧围拢过来,伸手将她拖了上来,小翠的衣裳全湿了,头发也湿漉漉的一片,样子十分狼狈。 「是我不好,不该出这个主意的。」郑香枝的丫鬟见了小翠这样子,十分愧疚,搓着手儿道:「我带你去院子里边换件衣裳。」 小翠低头望了望自己,裤管湿哒哒的滴着水,鞋子也湿透了,不换件衣裳势必不能再在外边服侍郑香盈,于是点了点头:「劳烦这位姐姐了。」 「妹子别说得这么客气,跟我来罢。我叫木荷,你叫什么名字?」木荷带着小翠往凉亭外边走,一面开口与她说着闲话儿。 「我叫小翠。」小翠低头拧着衣裳上边的水,低声回了一句,这时身后似乎被人轻轻掐了一把,回头一看,就见一个丫鬟正睁着眼睛瞧着她,脸上全是一副紧张神色。正在犹豫间,木荷也回头来看她:「小翠,走快些,要不你们家姑娘要等得着急了。」 小翠再看了看那丫鬟,见她此时脸色如常,没有半分异状。 「我带你抄小路,你这模样儿,在大路上被人瞧见也不好。」木荷瞧了瞧小翠湿透的一身,非常体贴的带她走了小路。小路上到处都是树木,分花拂柳的钻了好久,这才到了郑香枝住的院子。 跨进院门就见前院有一群小丫头子,见她木荷带了小翠进来,都好奇的睁眼望着小翠,瞧着她一副狼狈模样,身上的衣裳不仅全部湿了,还沾了不少砂子泥土,捂嘴吃吃的笑了起来:「木荷姐姐,你从哪里领了个泥猴儿过来了?」 木荷朝她们端起了一张脸:「愈发没规矩了,客人过来你们竟然这般无赖?快去厨房取些热汤过来,让这位小翠姑娘沐浴。」 两个小丫头子点了点头,飞快的往侧门跑了过去,一个小丫头子赶着上来,嘴巴里边说得甜甜的:「木荷姐姐,我陪你一起过去。」 将小翠带到洗沐的房子,有两人抬着热汤进来,木荷探着手进去试了试,水温刚刚好,于是走了出来将门帘子放了,站在外边道:「我去给你找一套衣裳过来,你脱下来的湿衣裳交给我,我去叫人洗了,这天气容易干,等着下午你回去的时候便可以带着衣裳走了。」 小翠应了一声,在里边悉悉索索的脱起衣裳来,从门帘子下头将那衣裳递了出去。木荷接过了那些衣裳,捏了捏,见里边有个荷包,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冲着门帘子里边喊了一声:「我给你去寻套衣裳过来。」转脸吩咐那小丫头子道:「仔细在这里守着。」 小翠听着外边木荷与小丫头子的应答,再环视了一下这间洗浴的屋子,就见里边布置得甚是奇怪,连一张放衣裳的椅子都没有,心中揣度着素日里木荷她们洗沐究竟是将衣裳放到哪里,难道都是放在外边不成?她掬起一捧水从自己胸口浇下,水不热也不凉,缓缓的从肌肤上滚落下去,不一会便从脚踝处流了开来,水迹就如一条小蛇般缓缓的攀爬过了地面,一直到了屋子的最角落,又从那墙边的洞里流了出去。 拿着帕子擦洗着身子,小翠想起郑香盈叮嘱她的话「一切当心」,又想起自己在凉亭里遭遇的事情。似乎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临走时有个丫鬟还曾经掐过她一把,用眼神向她示意这里边有古怪。可究竟她们准备怎么对付自己?对付自己可有什么好处?小翠拿着帕子的手迟缓了下来,或者她们的目标并不在自己身上罢,该是用自己来对付姑娘的。 正在胡思乱想着,就听外边有说话的声音,那守门的小丫头子惊讶的「哟」了一声:「木荷姐姐,这不是你新做的那衣裳吗?怎么便舍得拿出来给人?」 木荷回话的声音十分温存娇柔:「本是我的错,自然要想法子好好弥补,只盼她不要嫌弃我的衣裳才好呢。」 听着外头这番话,小翠一时有些迷惑,这木荷该是个心思纯善之人,她难道还想着算计自己不成?这时门帘子外头响起了木荷的声音:「小翠,洗好了没有?我替你寻了套衣裳来,你先试试,若是穿着不合身便告诉我。」 门帘子那边低了一套衣裳进来,小翠拿到手里抖了抖,这是一件粉桃色夹着柳绿撞色滚边的衫子和同色的裤子,上边的绣花也十分精致。她试着穿到身上发现那衣裳十分合体,仿佛就是给她做的一般。 走了出来,守在门外的木荷与那小丫头子见了脸上都浮现出笑容来,木荷拉着小翠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小翠穿这衣裳可真好看,原先还怕你穿着不合身,现儿我总算是放下心来了,咱们去梳下头发整下妆容便去找姑娘们去。」 小翠也正急着去找郑香盈,答应了一声,急急忙忙的跟着木荷去了内室梳妆。走进屋子便吃了一惊,但见屋子里边摆放着一张阔大的拔步床,上边有粉色的十二幅撒花俏纱帐,床上头精心雕琢着各色花卉,还嵌着精美的螺钿。床的一角立了一只美人托荷叶的灯,荷叶上边有一颗珠子,闪闪儿的发亮。再看靠着窗户的梳妆台,上边摆着明晃晃的一面镜子,镶嵌在金色框子里边,旁边还随意扔着一些宝石簪子钗环。 「这是木荷姐姐你的屋子?」小翠有些吃惊,站在门口有些不敢挪动。木荷瞧着她那副模样,淡淡儿一笑:「我哪里能住这么好的房间!若这是我的屋子,总怕晚上做梦也会笑呢!我的屋子是那间!」她回首指了指外边一个小隔间,里边放了一张小小的竹塌:「我上夜便睡在这里,要留心着里边姑娘喊我,或者要替她送些茶汤进去,或者要陪她说说闲话儿。」木荷见小翠站在那里不动弹,拉了拉她的手道:「你快些进来,我给你梳了头发就出去,姑娘这里的桂花头油格外香,我给你抹一点儿到头上,梳出来的发髻最最服帖好看。」 第二十四章 见木荷这般热心,小翠也不好推辞,跟着她走了进来坐在梳妆台边,木荷拧开一个精致的珐琅罐子,用玳瑁梳子在里边蘸了蘸,手指轻巧的替小翠梳妆起来:「小翠的头发生得好,乌油油的,又厚实。」 刚刚梳了一半,就听着外边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似乎有两个丫鬟正在吵架,木荷皱了皱眉头,将梳子放下:「我去外边瞧瞧看,是哪几个不知事的在这里放赖!」 小翠点了点头:「木荷姐姐你去忙,我接着来梳完这头发便是。」 木荷转身便冲了出去,小翠听着外边吵闹的言语,不禁微微的笑了起来,这些小丫头子每日吃饱了饭没事情做,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挂到嘴边上吵闹个不休,归真园便没这事情,每个人忙得都恨不能多一双手触来好帮姑娘做事呢,哪里还有闲工夫去吵嘴。 不多时就听木荷将那吵嘴的两人喝止住,走回来见小翠已经梳好了头发,脸上带着歉意道:「倒是让你见了笑话,咱们快些走,别让姑娘们等急了。」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小翠的荷包交给她:「你的荷包儿,仔细别忘在我们这院子里了。」 小翠接过荷包系在了裤腰上头,荷包穗子从衣裳下摆出露了几条出来,嫩绿的颜色配着粉桃色的底子,瞧着格外娇媚。木荷朝那穗子溜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来:「小翠,咱们快些走罢。」 两人急急忙忙出了院子,木荷望了望小径皱眉道:「十五小姐这会子应该已经打扮好了,姑娘她们该去了丹霞园,咱们直接去丹霞园瞧瞧。」 小翠站在这路口,完全分不清方向,只能跟着木荷往前边走,走了没几步,就见两个婆子,手里端了两个盆子正匆匆忙忙的迎面而来,走到她们面前,两人殷勤的笑着与木荷打招呼:「木荷,怎么没跟着你们家姑娘走呢。」 木荷正准备开口说话,忽然从那边飞来了一颗石子,朝靠着木荷站着的那婆子面门奔了过来,那婆子唬得身子一歪,盆子里的一碗汤水便倒了出来,尽数倒在了木荷的衣裳上边。这事情来得太突然,四个人都傻了眼,站在那里呆呆的,木荷的衣裳肩膀上边湿哒哒的一片,还不住的往下滚着油水,地上有着零星的燕窝汤的残羹。 「怎么得了,夫人还等着我去送雪梨燕窝汤呢。」婆子急得脸色大变,捧着那盆儿一脸焦急:「还不知道厨房那边有剩下的没有,我去领的时候似乎已经不多了。」抬眼望了望前边,那婆子破口大骂了起来:「哪里来的杂碎不长眼睛,这石子也是能乱扔的不成?」 木荷望着自己身上油光发亮的半边衣袖,跺了跺脚,对小翠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换了衣裳马上就过来。」一边说着,一边飞快的拔腿跑了回去。那两个婆子见着木荷跑开,那焦急的神色瞬间便无影无踪,朝小翠笑了笑:「你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也不检查下自己荷包里头有没有多什么东西?」 小翠望了望那两个婆子一眼,有些奇怪,可一双手还是不由自主的摸向了自己的衣裳下头,拿着荷包捏了捏,顿时大惊失色,这荷包里头有个圆圆的东西,很像是一只镯子。刚刚出来的急,接了荷包便走,也没注意到里边多了东西,现儿却只觉得那荷包重了不少,如有千金般,坠在她的裤腰上,拉着裤子往下边滑。 「她们是想攀诬你做贼呐。」一个婆子开口道:「你赶紧将这镯子扔了罢。」 怎么她们两人便知道这里头是一只镯子?小翠只觉得云山雾罩,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还是赶紧将那荷包里的东西兜底儿翻了出来,里边滚出了一只多宝镯子和几两碎银子还有一副绣花样子。小翠将东西捡了起来,托着镯子四处望了望,觉得扔到哪里都不合适,又害怕有人经过,小翠咬咬牙,将那镯子往两个婆子手里塞了去:「既然两位妈妈是来救我的,我也信得过你们,这镯子便交给两位妈妈去替我处置了罢。」 「你倒也是个机灵丫头。」那婆子接过镯子飞快的藏到了衣裳下边,笑着向她点了点头:「我们先走了,否则被木荷那丫头见着我们还在,定然会起疑心。」 小翠懵懵懂懂的望着两个婆子并肩越走越远,完全摸不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她被人推下小溪,木荷带她来换衣裳,目的是想要诬陷她做贼,好抹黑小姐的脸面,而这两个婆子又是从哪里出来的,她们两人为何要出手相助?这后边又隐藏着什么秘密?正在苦思冥想,就见木荷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小翠,你等久了罢?快走,姑娘该等急了。」 「好。」小翠应了一声,与木荷加快了步伐,瞥眼看了看身边的木荷,见她额头上有着细密的汗珠子,似乎十分心急,不由得蓦然多出了几分厌恶,虽然她可能是奉命行事,可也毕竟是个帮凶,真真是黑了心肝。 「我十五姐姐这镯子是一对,祖母前些日子给我们姐妹俩每人一只。」郑香枝坐在椅子上边,见众人拿着郑香莲的镯子在传看,脸上有着得意的笑容:「祖母说这镯子是一对,本来不该分开,可她委实不知道要给谁才好,我们俩在她心里都分量一样重,于是狠狠心将那镯子拆开了。」 那只多宝镯子在几个小姐手中传来传去,那只镯子委实做得精巧,上边镶嵌的宝珠也实在金贵,颜色纯净,个头又大,虽然款式旧了些,可却古典精致,怎么样也掩藏不住里边的厚重之感。 「这镯子,买来的时候总怕要一千多两一只罢?」有人仔细的看了又看,小心翼翼的估了个价格,郑香莲瞧了她一眼,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来:「祖母说是她母亲替她挑选的陪嫁,当时好像花了五千两银子。」 「这么昂贵!」众人惊呼了起来,不由得凑到一起看了又看,抬头望向郑香枝道:「你那镯子呢,拿出来比比看,是不是一样样的?」 郑香枝抬起手腕来,却发现上边光溜溜的一抹雪白,皱了皱眉头对身边的木荷道:「我今日怎么没有带镯子出来?」 木荷笑着道:「还不是姑娘一心想着要给老夫人去请安,急急忙忙的便走了,那镯子便扔在梳妆匣子旁边呢。姑娘请稍微,奴婢这就替姑娘去取了来。」 小翠站在郑香盈身后,听着郑香枝主仆两人的对答,心中一阵悲愤,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卑鄙之人,想方设法的想要毁人清白。可她却不能开口将这事儿揭露出来,毕竟中间还牵扯到两位出手相助的婆子。她咬紧了牙关,挺直了腰杆站在郑香盈身后默默无语,就等着看她们怎么将这场戏演下去。 就在众位小姐将话题儿从首饰上转移到衣裳上的时候,外边来了个婆子,朝众人行了一礼:「老夫人让各位小姐去偏厅,准备用饭了。」 众人听了这话皆站了起来,跟着那婆子往外边走了去,郑香盈放慢了脚步走到后边些,低声问小翠:「方才你去换衣裳,有什么不对没有?」 第二十五章 小翠心中含着悲愤,将嘴巴凑到郑香盈耳边,细细将这事儿说了一遍,郑香盈站定了身子望着小翠道:「那两个婆子说要将雪梨燕窝汤送给夫人还是老夫人?」 「我听得很清楚,她说要去送给夫人,打翻了不知道厨房里边还有没有剩余。」小翠想了想,斩钉截铁道:「绝不会是老夫人,郑老夫人要喝雪梨燕窝汤,想来那主院便有厨房,自己煲汤便是,这个该是大厨房里一锅炖了,然后分给各院的夫人小姐。」 大房有六位爷,只有六爷还留在荥阳,其余五位爷都在京城做官或者放了外任,这位夫人自然指的是郑六夫人了。郑六夫人为何要帮自己一把?而且她究竟又是怎么知道郑香枝打算对付自己的?郑香盈十分不解,可不管怎么说,事实便是她欠了郑六夫人一个人情,若不是她打发婆子来点醒小翠,小翠今日定然会遭诬陷,自己也会背个管教不力的名声,那些嘴巴碎喜欢在背后议论的,指不定还会说是她眼热那镯子好,所以指使着小翠下手去偷呢。郑香盈望着前边款款而行的郑香枝,心中有几分郁闷,莫非她想报复去年及笄礼自己与她针锋相对的事儿,竟采取了这般无赖的手段? 「二妹妹,快些跟上来罢。」前边的郑香林转过脸来招呼了郑香盈一声:「再在后边只顾看这园中美景,可会跟不上她们了。」 郑香盈没有答话,只是迈着步子往前边跟了过去,一边叮嘱小翠道:「现儿你身上没有那镯子了,任凭她们怎么诬陷也没办法。机灵一点儿,若是她们敢提出要搜身,你可要哭天抢地的指责她们攀诬你的清白,等着将荷包解开找不出什么东西来,到时候你再要求她们向你赔礼道歉,定要让她们赔个不是才行。」 「姑娘,我知道了。」小翠点了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走进大厅,郑老夫人与郑六夫人已经坐在了桌子旁边,见着众人带着丫鬟走了进来,郑六夫人点着头道:「咱们郑家的姑娘就是水灵,这般瞧着,个个跟花朵儿似的,若论起俊俏模样,那竟是谁也不让谁呢。」 郑老夫人眯眼瞅了瞅:「我怎么便觉得还是大房的几个丫头生得好些,大房里边自然是香莲丫头与香枝丫头最好看。」 郑六夫人听了这话,心中一阵气闷,瞥了一眼郑香依与郑香晴,心里想着自己两个女儿生得才叫如花似玉,只是不得婆婆喜欢罢了。 正在说着话儿,就听外边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木荷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额头上的汗珠子不住的往下滴落:「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郑老夫人听了这句「不好了」,心中便大怒,上了年纪的人最喜欢听的便是好话儿,这句「不好了」听在耳朵里边便如同有针在扎着她的心肝一般。「嘴里胡嘬些什么!今日乃是上上好的吉日,怎么被你说成了这样!」郑老夫人板起脸来朝木荷呵斥了一句:「不长眼的小蹄子,还不到旁边安安分分的站着!」 被郑老夫人黑沉沉的脸吓住,木荷站在门口,脚步停了下来,垂着手低着头不敢说话,郑香枝见好戏还没开始便被郑老夫人打断了,不免有几分焦急,站起来对郑老夫人道:「祖母,我这贴身丫鬟素日里是最稳重的,她如此慌慌张张,定然是出了什么事儿,容她先将这事儿说出来罢。」 见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开口帮自己丫鬟说话,郑老夫人也得多多少少给些面子,她「唔」了一声道:「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你倒是说说看,若不是什么大事,我可得好好罚你不可。」 木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前便的青砖地面上有了一层水印,不知道是她的汗珠还是泪水:「老夫人,我们家姑娘方才派奴婢回院子去取那只多宝手镯,可奴婢将梳妆匣子翻了个底朝天,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只镯子了。」 「多宝镯子?可是去前些日子给的那只?」郑老夫人的脸色郑重了起来,声音也很是不快:「你仔细翻过了没有?莫要咋咋呼呼的,指不定一不留心便拉在枕头那边了。」 「回老夫人话,正是那只多宝镯子,奴婢方才将幽兰院里的人都喊了来将姑娘的屋子寻了一遍,到处都没有寻到。」木荷低头伏在那里,身子簌簌发抖:「奴婢实在没有办法这才来禀报姑娘的。」 「咦,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儿?」郑老夫人的眉头聚到一处,望了望郑香枝:「今日你戴镯子出来没有?可是落到哪里了?」 郑香枝偏着头似乎在沉思,想了一会这才道:「祖母,香枝真没有戴那镯子出来,今日香枝起得微微晚了些,一心想要给祖母来请安,梳好发髻就急急忙忙的来了主院,便连簪子都只戴了两只呢。」 郑香盈冷眼瞧着郑香枝主仆的表演,心里想着过了不久她们该引出小翠曾经到过幽兰院的事情了。果然,不出她所料,郑香枝缓缓开口道:「你问过那看门的木槿没有?我出去了以后可还有人来过幽兰院?」 木荷抬起脸来,眼中有惊惧的神色,朝郑香盈身后望了望,欲言又止。郑老夫人见她神情闪烁,有几分不耐烦:「究竟有没有人进去过,你倒是吱一声,别一番畏畏缩缩不敢开口的样子!」 木荷唬得磕了一个头,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这才挺直了背道:「幽兰院没有进来过旁人,除了我带了七房二小姐的丫鬟小翠去换过衣裳。」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郑香盈主仆,郑香林坐在郑香盈身边白了一张脸,全身都有些发抖,她望了望小翠,颤抖了两下嘴唇皮子,却不敢说话,饭厅里边立刻一片沉默。小翠见着大家眼睛都盯着自己,心中那股悲愤早已抑制不住,她大步走了出来,眼睛就如能喷出火来一般盯住了木荷:「木荷姐姐,你的意思是那镯子是我拿了?」 木荷萧瑟的缩了缩身子,然后小声道:「我没有说你拿了,只是说你去过幽兰院。」 郑老夫人皱眉看了看小翠,又看了看郑香盈,这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主必有其仆?自己瞧着那香盈丫头做事便是小家子气,十分爱贪便宜,为一点点细碎银子还能与族里长辈争吵起来,可见是个见钱眼开的主,这样的小姐,贴身丫鬟手脚不干净也不足为奇。想到此处,郑老夫人一双眼睛勾着往向小翠:「你拿没拿心里难道还不清楚?何必多说!来人,先搜搜看她身上有没有!」 几个仆妇朝小翠走了过来,目无表情道:「你还是自己将东西拿出来罢,免得我们动手!」 小翠正眼望着郑老夫人,脸色涨得通红:「虽然小翠只是一个奴婢,可也不是能这样被随意侮辱的。郑老夫人,虽然大房财大势大,可你毕竟不是我的主子,也没资格让你的仆妇来搜我的身子!」 「反了反了,你一个奴婢竟敢这样与老夫人说话!」一个婆子大惊失色,走上前来伸手就要掌嘴,被小翠轻轻巧巧偏头躲了过去。 「且慢。」郑香盈大喝一声,慢吞吞站了起来,大厅里众人的目光全落在了她的身上。 第二十六章 饭厅里坐着几桌的小姐夫人,大家都打扮得格外尽心,头发上的首饰亮晃晃的,身上的衣裳极尽精美,金丝银线绣成的各色花卉映着阳光不住的发着光。在这一片繁华锦绣中站起来的郑香盈,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裳,却奇怪的显得格外雅致。 款款儿走到郑老夫人面前,郑香盈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大伯祖母,香盈觉得我的丫鬟说得没错,她是我的贴身丫鬟,自然该是要我开口允了,你们大房的人才能来动她。若就是这般动手,岂不是在打七房的脸?」 郑香枝一双眼睛里闪着得意的神色:「郑香盈,你这般护着你的丫鬟,莫非这镯子真是她拿了不成?你心知肚明,却不让我们搜身……」她眼中那神色愈发的亮了起来:「我瞧你该是心虚了。」 「心虚?」郑香盈望了望郑香枝,心中有些来气,可她却只能拼命压抑着那一丝丝怒火,自己千万不能失态,这是在郑氏大房,其余各房的小姐夫人都在,自己可不能让她们看了笑话儿去。再说现在自己还不足以强势到与大房来对抗的这一步,只能在合理范围内提出自己的反抗。「我要心虚做什么?我对我丫鬟的品行十分了解,她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若是你们坚持要搜身,我也可以答应,但如果没有搜出这镯子来,你们就该向她道歉!」 「道歉?」郑香枝嗤嗤笑了起来:「她不过是个奴婢,还想要我们给她道歉?真是白日做梦!」 「十八妹妹,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那可是祖母珍藏多年的镯子,才给我们姐妹俩不久便弄丢了,换了我,也自然会着急。」坐在郑老夫人身边的郑香莲轻轻开口了,今日她是主角,故此得了这份荣耀坐在了郑老夫人身边,接受众人的庆贺。她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扫了一眼郑香盈,眼角拉出了一条妩媚的尾线来:「香盈妹妹,你也不用这般生气,大家都有委屈的地方,互相体谅下。若是小翠身上没有搜出十八妹妹的镯子,那我便来替她向你的丫鬟赔礼道歉如何?」 这一句话说出来,饭厅里的人都发出了赞叹之声:「果然是大家风度,哪里是那些小家小户说能有的。」一边说着话,一边眼神还望郑香盈身上觑:「难怪英国公府瞧中了她呢,确实是温良贤淑。」 郑老夫人听着众人夸赞,慈爱的看了郑香莲一眼:「这怎么行,你怎么能纡尊降贵的去给一个丫鬟道歉?」 「祖母,十八妹妹正在气头上边,若是这镯子再找不着,她心里更是难受,我这个做姐姐的替她道句歉又有什么?」郑香莲盈盈一笑,心里却有一点点得意,反正这镯子是会从那丫鬟身上搜出来的,她也不担心自己真要向那卑贱的奴婢赔不是。她的头高高的昂起,望着郑香盈道:「香盈妹妹,这下总可以让仆妇们搜身了罢?」 郑香盈瞧着郑香莲那温柔端庄的模样,心中冷笑一声,看来这郑香莲也是和郑香枝一伙的,两人早就串通好了,否则怎么会如此宽容,郑香莲素来就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她又怎么会向一干丫鬟道歉? 「既然香莲姐姐如此通情达理,那我能再坚持己见也不好。」郑香盈回头看了看小翠:「小翠,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你便让那几位妈妈搜下身,搜不出来自然有大房十五小姐给你赔礼道歉证实你的清白。」 小翠含泪点了点头,朝着那几个婆子道:「你们要搜便搜,但你们自己先搜搜看,莫要趁机将东西塞到我的荷包里诬陷我偷盗。」被木荷那一招闹得小翠有些胆战心惊,她望了望四周,见着饭厅里都是女眷,咬了咬牙将自己的外杉慢慢解开,一件白色的亵衣飘飘晃晃的挂在胸前,显然是藏不住什么东西的。 「荷包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来。」小翠低下头去慢慢的将裤腰带上的那根荷包带子解开,郑香枝站在那里,脖子拉得老长,很兴奋的看着小翠的一举一动。木荷抬起头望了小翠那荷包一眼,又慢慢低下头将,不敢再往看下去,她知道里边一定有个手镯,那是她亲手放进去的,小翠根本没有提防,直接接过荷包就系上了。看着小翠坦然自若的解着荷包带子的一瞬间,她有丝丝内疚,接下来等待这小翠的是什么,她想都不敢想。 「叮叮当当」的一阵响声,木荷见着自己脚边扔下了几块小碎银子,然后飘出来两张绣花样子,紧接着,一个藕灰色的荷包便轻飘飘的掉到了她的脚边。木荷伸手拿起那荷包捏了捏,里边什么都没有,她惊诧的抬起头看了看小翠,见她正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 郑香枝也大吃了一惊,木荷不是将一切都布置得好好的,怎么便找不着那多宝镯子了呢?她心里蓦然一紧,难道这多宝镯子真的不见了?她伸出手来指着小翠大喊道:「裤子,给我扒下她的裤子,肯定藏在哪里了!」 「香枝姐姐,你这般侮辱人实在非淑女所为!」郑香盈再也忍耐不住,针尖对麦芒的与郑香枝争执了起来:「虽然你是高高在上的小姐,小翠只是一个低贱的丫鬟,可这肌肤能随意露到外边不成?素日里边行家法的时候都不脱裤子呢,何况只是找样东西?现儿是盛夏时分,这裤子轻软,哪里能藏个镯子?若是藏了镯子,早便露出行迹来了。」 「带进屋子里边去,搜。」郑老夫人眯了眯眼睛,毫无表情的望着地上的几块碎银子,牙齿缝里蹦出了几个字。 那几个婆子朝小翠走了过来,伸手便要去拉她的胳膊,小翠将身子一扭,傲然道:「我自己走,用不着你们来抓我。」 小翠昂着头跟着婆子向旁边小屋子里走了过去,不多时那几个婆子走了出来,垂手回禀:「小翠身上并没有找到那只镯子。」 「没找到?不可能!」郑香枝脸上蓦然变了颜色,指着从小房子里走出来的小翠暴跳了起来:「你究竟将镯子藏到哪里了?」 「郑香枝,你还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不成?」郑香盈再也忍耐不住,一口恶气冲口而出,就连那个虚伪的香枝姐姐都不想用了,直呼其名:「刚刚大房的婆子也搜过小翠的身子了,她根本没有拿你的镯子,为何要一口咬定是她拿的?」转眼望着那脸色苍白,紧紧咬着嘴唇的郑香莲,郑香盈毫不客气道:「香莲姐姐,请你兑现承诺,向我的贴身丫鬟赔个不是。」 「她只是一个丫鬟。」郑老夫人慢悠悠的开口了:「香莲说替香枝赔礼,不过是说句场面上的话罢了,香盈丫头你何必当真!」若是自己金尊玉贵的孙女真向一个低贱的丫鬟赔礼道歉,若是说了出去,还不会笑掉旁人的大牙?以后叫香莲的脸往哪里搁? 「这叫不叫仗势欺人呢?」郑香盈瞧着郑老夫人那副轻描淡写的神色,眼里透出了嫌恶的神色:「大伯祖母,你知书达理,自然学过曾参杀猪的事情,为了教育孩子要将诚信,曾参宁可将自家的猪杀了给孩子吃。方才饭厅里各位长辈和姐妹都听得清清楚楚,香莲姐姐自己开口说愿意向小翠赔礼道歉,为何知道了小翠是清白的,却不愿履行诺言了?香莲姐姐,我觉得你还是开口赔个不是,这样才能与你的美名相称。」 第二十七章 郑香莲缩了缩肩膀,低着头只是不说话,这边郑香枝却叫喊了起来:「指不定是小翠将那多宝镯子藏在了哪里,等着没人提起的时候也好去寻了回来。」 「郑香枝,你够了!你口口声声要污蔑我的贴身丫鬟,那怎么便不想想你院子里还有那么多丫鬟在走动?为何一定要将这事情扯到我的贴身丫鬟上头来?」郑香盈冷冷一笑:「我还想问你一句呢,今日你将丫鬟们带去碎玉闸的凉亭那边,有人故意将我的丫鬟推到溪水里,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正是你身边站着的那穿橙色衣裳的丫鬟动的手,然后你叫这木荷带了小翠去幽兰院换衣裳,接下来便是多宝镯子不见了,不去查你幽兰院的人,直接就咬定了是小翠所为,你自己说说,里边究竟有什么古怪?」 郑香枝听着自己的计谋被揭穿,立刻没有了脾气,站在那里不能动弹,只能呆呆的望着郑香盈主仆,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站在郑香盈身边的小翠抬起脸来望着郑老夫人道:「今日小翠在这里受辱,不仅被人诬陷做贼,还被逼当众脱衣裳,小翠身份低贱自然不能做声,可这笔账我却记在心里,死后必化为厉鬼来索还!」说话这话,她转身一头朝饭厅的柱子上撞了过去,旁边站着的两个婆子唬得赶紧伸手死命的拖住她:「小翠,何必呢,不过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饭厅里坐着的夫人小姐如何不知道这事情的奥秘?一个个望着脸色通红的郑香枝,心中感叹万千,既有因为郑香枝出了丑而感到幸灾乐祸的,也有感叹于郑香枝小小年纪便如此心思歹毒的,众人的眼神复杂,但却全是盯着郑香枝不放。 「小翠,你怎么就这般傻?怎么能为旁人的诬陷就想着去死?」郑香盈拉住小翠的手,恨恨的望着端坐在那里的郑香莲:「香莲姐姐,你还是快些赔个不是罢。」 郑香莲被郑香盈的眼神逼得没了法子,再也无处可避,只觉得全身都有小针在扎一般。她抬起头来畏闪闪烁烁道:「这事儿原是我们没做得好,还请小翠姑娘不要见怪。」 声音虽然小,可还是能够听得清楚,话音还未落,郑老夫人便厉声呵斥道:「香莲,你怎么能开口向那低贱的奴婢赔礼!」眼睛死命的盯着小翠,郑老夫人觉得自己喘息都有些不匀称:「你一个贱婢,竟然拿死来威胁小姐,你得了这句赔礼会不会心安?」 「大伯祖母,这句赔礼是小翠当得的,她为何不会心安?」郑香盈捏紧了小翠的手,主仆俩并肩昂然站在那里:「大伯祖母,人在做,天在看,若是一门心思想着去害人,回头且看苍天饶过谁!恭喜香莲姐姐要回京城,我这个做妹妹的就不去码头送别了,香莲姐姐一路顺风顺水,心想事成!」 说了这句话,郑香盈拉着小翠大步走了出去,裙袂飞扬,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可恶,竟然如此张扬跋扈!」郑老夫人回到主院,坐在那里沉了一张脸,心里很是不痛快,她最心爱的孙女儿竟然当众向一个低贱的丫鬟道歉赔礼,这口闷气怎么样也压不下来。 邀月小心翼翼的端上一盏茶:「老夫人,先喝一口茶消消气。」 郑老夫人拿起茶杯猛的往地上一掼:「消气?如何能消?」 「咔嚓」一声,茶盏顷刻间四分五裂,茶水在地上不断的流淌着,众人都吓得说不出话来。就听屋子外边响起了脚步声,郑大太爷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了进来:「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 郑老夫人望了望站在自己面前的郑大太爷,不由得心中有几分气:「你都不知道提醒我一声,那郑香盈正在孝期,如何能到我们大房来赴宴!」 郑大太爷被郑老夫人这趟无名火弄得莫名其妙,在桌子旁边坐下道:「今日又是怎么了?我们在外院听说里边似乎出了些事情,沸沸扬扬的,我刚刚吃过饭散了便进来问你,谁知你却是这样一副口气,那请帖不是你让老六媳妇写的?你当家这么多年,难道这点规矩也要我来提醒你?况且七房早就出了热孝,偶尔到外边走走也是可以的,何必太纠结这件事儿!」 「她今日来了,我的香莲可就丢了脸!」郑老夫人揉了揉胸口,一种不爽利的感觉隐隐约约的堵在那里。见郑大太爷皱眉询问似的望着她,郑老夫人缓了缓气,这才把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郑香盈质问是否郑香枝有意栽赃的话:「即算那个镯子不是小翠拿的,也没道理要逼着香莲赔礼,这下好了,这么多人都瞧着香莲向一个丫鬟赔礼,这一段日子她出去都没脸!」 「若是香莲自己提出来要赔礼道歉,那她自然该这样做,这没有什么不对,本该如此。」郑大太爷点了点头:「香盈那丫头坚持得没错,人是要将信用。」见着郑老夫人依旧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郑大太爷笑道:「你怎么越是年纪大便越纠结了些,这算不了什么事儿,睡一觉起来便忘记了。」 郑老夫人没料到郑大太爷竟然不把这当一回事,心中更是恼了几分:「后来那香盈丫头还红嘴白牙的诅咒咱们大房呢,什么人在做天在看……那些话真是难听,为了一个丫鬟,她有必要如此撒野不成?我瞧着她这性格,嫁了出去保准会给咱们郑氏丢脸,少不得要找个厉害的人管着她才行。」 郑大太爷听着这话,眉头渐渐皱紧,沉吟一声道:「这也骂得太毒了些,这香盈丫头性格十分不羁,想来是信诚媳妇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了。你不知道那时候跟我在宗祠里争吵得有多厉害,我都被她气得差点没有缓过气来!」 郑老夫人赶紧附和:「可不是吗,她这般撒野,到时候遇着一个性子软一点的夫家,还不让她折腾得翻了天?她父母都不在了,怎么着咱们也该好好替她留心一门靠得住的亲事,不要到时候闹得咱们郑氏的姑娘都受了她的牵连。」 「这事倒是该好好考虑。」郑大太爷点了点头:「现儿还早,她守孝还得还有一年半呢,到时候指不定性子会好转了些,到时候再看罢。」 郑老夫人抿紧了嘴巴,那唇角拉出来一条笔直冷硬的线,就如有谁用刀子在木材上刻出来的一般。她扶了邀月的手转身往内室走了去,一边吩咐自己的贴身妈妈:「你去将十八小姐给我找过来。」 郑香枝带着木荷走进了郑老夫人的内室,屋子里边与外头相比略微有些阴暗,郑老夫人正坐在小榻上边,一双眼睛闪着阴晴不定的光在看着她。郑香枝心里有些没底,不知道究竟郑老夫人找她过来要说什么。「祖母。」郑香枝怯生生的喊了一句,好半天才听到郑老夫人「唔」了一声:「你且到前边来。」 郑香枝挪着步子走到前边,还没有站稳脚跟,郑老夫人猛的将一只茶盏朝她掷了过去,那茶水溅了一地:「香枝丫头,你是瞧着祖母素日里疼惜你,便无法无天了不成?我且问你,今日这事可是你布置好的圈套?」 第二十八章 郑香枝低垂着头不敢回话,郑老夫人望着木荷沉声道:「你主子不开口,那你便说来听听,我倒想知道你们这对蠢笨的主仆能讲出什么理儿来!」 木荷唬得「扑通」一声跪倒在郑老夫人的跟前,哪里敢说半个字,额头上的冷汗不住的在往下边滴落,与地上的茶水混到了一处,黑碜碜的一团。 「你是想要让那郑香盈出乖露丑?」郑老夫人抬起眼来望着郑香枝冷笑:「你有这个心思却没这个能耐,反而让我大房丢脸,还连累了你十五姐姐,你可知道错了?」 郑香枝轻轻点了点头:「祖母,是孙女考虑不周,原以为那法子是万无一失,却不知哪里出了漏子,不仅没有能够让那郑香盈丢脸,还陪上了祖母给的那只多宝镯子,孙女现在心中懊悔万分……」说到此处,郑香枝脸上泪水连连,眼中有悔恨的神色。那只多宝镯子她十分喜欢,早些日子天天戴在手上,现在蓦然便不见了,仿佛被人挖去了什么一般,心中空荡荡的去了一大块。 瞧着郑香枝那懊悔不迭的模样,郑老夫人喘了口粗气:「以后做事情都要仔细想好,这般疏忽如何能成大事?以后你嫁到别人家,我都会替你担心。你用自己的丫鬟来做这事情,明眼人谁还看不出?真想要做得妥当,那便要借旁人的手去推着事情往前走,而且要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哪能自己拼命凑上去,唯恐旁人不知道是你做下的事儿?」 郑香枝一边拿着帕子拭泪一边点着头:「祖母教训得是,香枝以后做事定然先要想着如何将自己撇开,再去想下一步计划。」 「这便是了。」郑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那个多宝手镯究竟去了哪里,你心中可有个数儿?」 郑香枝茫然的看着郑老夫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问了木荷她也觉得蹊跷,这一路上没有遇着旁人,只见了六婶娘的两个婆子,她们端了雪梨燕窝粥去给六婶娘。」 「给你六婶娘?」郑老夫人望着木荷呵斥了一声:「还不快些交代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不可错过任何一个举动,统统告诉我!」 木荷应了一声,将带着小翠出来遇着小六房两个婆子,这时恰逢有几个小丫头子在吵闹,有人丢了颗石子过来,那婆子吃惊将汤洒在自己衣裳上边的事情全说了一遍。郑老夫人听了怒骂一声:「蠢货,事情遭了变故也不知道灵机应变,有谁会无缘无故守在那里往你身上泼汤?这该是早就布置好的,就等着你往里边钻呢!出了这样的事,还敢继续演戏,我瞧你实在是巴不得你们家小姐出丑!」转脸吩咐身边的婆子道:「拉下去,杖责三十,也让她长点教训,以后脑子清醒点!」 郑六夫人正坐在屋子里边悠闲的喝着茶,就听外边有管事婆子奔了进来:「夫人,老夫人过来了,还带着十八小姐。」 「哦?」郑六夫人将茶盏放了下来,挑了挑眉头:「我还在想着什么时候来呢,没想却来得这么快,也罢,这迟早总是要来的,迟来不如早来。」她将茶盏放了下来,满脸带笑的迎了出去:「婆婆。今日不知有什么风儿竟然将您给吹到我院子里头来了!快些进来,外边日头这般大,仔细会晒得婆婆不舒服!」 郑老夫人扶着邀月的手往里边慢慢走了去,抬眼望了望院子,点头笑道:「老六媳妇你可真会过日子,将你这院子收拾得精精致致,站到这前院瞧着,心里头边就觉得舒服。」 「那是婆婆说得好!」郑六夫人笑得春风满面,心中也是得意,不消说郑老夫人是带了郑香枝来讨要那个多宝镯子的,只是这东西既然已经到了自己手里,要自己再拿出来,那可不是想得美?「婆婆,我这院子也只不过是随便弄弄罢了,哪里比得上婆婆那主院修得气派?婆婆难道没见我这房梁上头都掉了漆?媳妇可舍不得乱花钱,到现在还没有让人重新来油漆呢。」、 「你是个顾家的。」郑老夫人也不好再说旁的话,夸赞了郑六夫人一声坐了下来,旁边有丫鬟早就将茶水送了上来:「老夫人请用茶。」 「老六媳妇,我也不绕弯子,今日我过来是想向你讨要个东西的。」郑老夫人望了一眼耷拉着脸站在一边的郑香枝道:「还不快些上前来与你六婶娘说句好话儿?」 郑香枝慢腾腾的走上前来,眉目间早就没了往日的飞扬跋扈,她低声向郑六夫人道:「还请六婶娘怜惜,将那多宝手镯子还给侄女罢。」 「哟哟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的多宝手镯怎么会在我这里?」郑六夫人一脸的气愤:「十八侄女,我知道你丢了多宝手镯心中着急,可也不能这么胡乱诬陷旁人不是?在饭厅里边你说七房那个丫头拿了你的镯子,搜身没得结果,怎么又攀诬到我头上来了?你六婶娘虽然不阔绰,可还没想着要去偷你的一只手镯儿!」 「六婶娘,我那丫鬟带着小翠出来的时候,路上只遇着你的两个贴身婆子,况且她们还将盆儿里边的汤洒到了我丫鬟的身上,弄得她回院子去换了件衣裳,这镯子不是落在六婶娘手里还会在谁那里?」郑香枝见着郑六夫人不肯承认,心浮气躁,开始起了高声,却被郑老夫人瞪了一眼,唬得她抖了一抖身子,闭紧了嘴巴不敢说话。 「老六媳妇,香枝丫头不是那意思,今日你在饭厅,自然知道那是一件什么事儿,香枝丫头设计自家姐妹是不对,可毕竟她也得了教训,你便不必再为难她了,还是将那多宝镯子还给她罢。」郑老夫人将声音放缓和了些,笑着向郑六夫人道:「你素来是个知礼的,何必与晚辈计较。」 「婆婆,你说的话我怎么一句也没听懂?这话里头的意思是不是那个镯子其实并没有丢,只是香枝想要陷害七房那个丫头,所以故意栽赃的?」郑六夫人惊讶的看了一眼郑香枝,啧啧惊叹:「这可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真真看不出来,十八侄女小小年纪便有了如此手段!」 「老六媳妇,你也别装模作样了,还是将那多宝镯子给拿出来罢。」郑老夫人也有些不舒服了,磨了好半日,这老六媳妇就是不肯松口,那镯子虽然也就那么多银子,一对才五千两,可这毕竟是她的一份心意,想给两个最心爱的孙女做个念想的,怎么能让它落到庶子媳妇手里边去? 「我真没见着那多宝镯子,婆婆,莫非今日饭厅里污蔑七房那丫头的事情又要重新来过一遍?我没地方伸冤,只能递了状子到衙门去,请知府大人来郑氏帮着查案才行。」郑六夫人见郑老夫人态度强硬,脸色一变,捏了帕子擦着眼角,喉咙里头发出了干嚎的声音:「我知道我们家老爷不是婆婆亲生的,所以对他总有些看不上眼,这会子借了镯子的事情来抹黑他!诬陷我手脚不干净,我们小六房可还有面子在郑氏里边呆着?若是这事儿不说清楚,镯子究竟是怎么丢的,那我可真是想不通!」 第二十九章 「老六媳妇,你……」见郑六夫人索性放泼起来,郑老夫人也有些为难,她不拿出来,自己也不能让人去搜她的屋子,况且这事是郑香枝自己理亏在前,要是一定压着老六媳妇问她讨要镯子,就怕她将这事宣扬出去,到时候郑香枝坏了名声,亲事都不好定。大房现在只有老六还在荥阳,要靠着他们夫妇俩的地方多着,自然不能逼迫得紧。想到这里,郑老夫人长叹了一声:「老六媳妇,你若是怨恨我没有给你两个女儿分点东西,下回我再单独给她们便是,这次你便先退半步,将那多宝镯子拿出来罢。」 「婆婆,我说过好几遍了。可婆婆还是不肯相信我,难道是要逼死了媳妇婆婆心里头这才顺了意?」郑六夫人用帕子捂着脸,肩头耸动,似乎受了极大委屈一般:「婆婆,做人可不能这么偏心哇,为了一个小辈便要来逼死我不成?」 帕子下的一双眼珠子不停的在转,若是相信婆婆的话真将那镯子拿出来,那自己便是傻瓜。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现得,拿到手里边就是自己的,要是想盼着婆婆的施舍,那可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郑老夫人没想到郑六夫人竟然会如此态度强硬,一时间也不好再逼她,只能安慰了几句:「老六媳妇,你别想歪了,我可没有这个心思,你没见着那多宝镯子便算了,想来是她们幽兰院里的人手脚不干净,我再仔细去查查,你先歇着罢。」 过了几日这手镯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是幽兰院里的一个小丫头子见财起心,趁着没有人注意,偷偷拿了那镯子想要去卖钱,一顿板子打得死去活来,喊了人牙子进来将她拖了出去发卖:「不拘卖几个钱,但需卖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同时郑香枝的贴身丫鬟木荷挨了二十板子,还被罚了一年月例。、 「原来是小丫头子头偷去的,这小丫头子也真是大胆。」郑六夫人举起一只闪闪发亮的手镯儿在灯下看个不歇,眉开眼笑的对自己的贴身妈妈道:「妈妈,你来瞧这手镯儿上边的宝石,成色多好,真真少见。」 「可不是吗。」那妈妈凑近看了看:「真是好宝贝,放到灯下瞧着,眼睛都花了呢。」 「等着老大成亲的时候,我就将这个传给他,也算是我做娘的一份心意。」郑六夫人容光焕发,瞧着比素日看起来要年轻好几岁:「我明日再给香依与香晴每人去买一对手镯子,心里头高兴,总想着要给她们添些什么。」 「夫人这般仁爱的母亲,世上都难寻出几个来呢。」那妈妈脸上全是谄媚的神色,心里头也在为郑六夫人喝了一声采,昔日老夫人总是将夫人吃得死死的,不时要拿些话来冷嘲热讽几句,现儿总算是得了个出气的机会,老夫人心里头肯定知道镯子在夫人手中,可却又没办法讨要,心中肯定扎着一根刺儿呢。 「不仅仅是这件事儿,今日收到了钱府的帖子,再过几日要去参加荷花宴,怎么着也该好好讲她们两人打扮一番才是。」郑六夫人心里头暗自想着,钱知府夫人是没有见到过自己两个女儿,若是见到了自然会喜欢,指不定还会成一桩好姻缘呢。 请帖上边的落款是归真园,大房几位小姐听了都很开心,上回春日去游过园子,那里确实好玩,大房的内院里边布置得虽然精致,却还是没有归真园那般有趣。只有郑香枝得了这个信儿扭着身子不肯去:「听说那归真园是郑香盈的,我不想见到她。」 「你再怎么不想见到她也得去见!」郑老夫人大声呵斥了一句:「我为了替你掩饰,不惜将那个小丫头子弄哑了让人牙子去发卖了,还不是想全了你的名声?你要将那日的事情当成一场误会,要装得自己都信以为真。既然只是一场误会,又怎么不能去归真园?见了那丫头的面,你还要主动说起那日的事情,好好与她解释一番。」 郑香枝听了脸上一阵发热,眼中有着无限委屈,让她去向郑香盈赔礼道歉,她可实在说不出口——她不是郑香莲,能委委屈屈的向一个丫鬟赔礼。郑老夫人瞧着郑香枝那模样,咬了咬牙气愤愤的啐了她一口:「让你赔礼是为你好,不管怎么样你都要给我记得,需得面带笑容诚心诚意的去道歉,不要做出这副脸色来!香莲丫头比你识时务多了,可惜她已经去了京城,否则你真得好好向她学学才是,赶她三分都不及!」 过了七月半,天气渐渐的没有那般热,早晨起来还能感觉到一丝凉风,这钱知府家的荷花宴终于如期举行了。荥阳城里不少大户人家已经在为荷花宴这件事情准备起来,家中有适龄的女儿,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只希望钱知府家能看中,聘了去做媳妇。别说一般人家,便是荥阳郑氏也有几房将目光盯在了钱大公子身上。 传闻钱大公子极为聪颖,幼时开始便勤奋好学,七岁便能出口吟诗,十岁便考取了秀才,钱知府携家眷到荥阳走马上任,这位钱大公子却没有跟着过来,单身在嵩山书院念书,钱夫人每次提起自己的大儿子就高兴得眉毛快飞到鬓角里边去:「夫子都说他是可造之才,等着十六岁便要他下场秋闱呢。」 今年钱大公子正好要满十六,钱夫人打定主意准备替他开始着手议亲,若是今年秋闱得中,明年春闱中了进士,赶着放外任之前替他定下亲事来,到时候可是双喜临门。钱知府虽然不大赞成钱夫人的做法,总觉得有些操之过急:「攸儿年纪尚小,便是二十岁成亲都不迟。到时候你前程好了些,看得上他的人家也多了,何必急在这一刻!」 钱夫人只是不依不饶的笑:「我就爱给他挑媳妇,你管我这么多?」 钱知府无奈,只能由着钱夫人做主,给荥阳城里年满十二岁的大家千金都发了请帖,邀请她们七月二十参加荷花宴。「夫人,你既然准备邀请这么多人富哦来赴宴,不如将这宴会定到归真园罢,咱们家院子小,恐怕到时候会太挤了些,别说内院,就是连门口都没处停车。」 「归真园?」钱夫人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早就听说归真园的大名,我还没去见识过呢,这次借着这机会去好好瞧瞧。」 派了管事过去联系,郑香盈听说要来一百多十多人,而且还要求归真园全部包办游宴的一切,知道能赚上一大笔银子,心中甚是高兴,拿起毛笔来算了算,心中有了一个大致的数字:「钱管事,若是所有东西都由我们归真园管,那这么算下来需得一千两银子,你去与你们家夫人说说清楚,若是可以,那我就开始拟定菜单和游园所需要准备的东西。」 管事得了这句话唬了一跳,犹犹豫豫问道:「一千两银子?这也太贵了些罢?能不能少一点?」 「我这园子租出去都是每次两百,这次你们来了这么多人,而且身份都很是金贵,吃得东西自然要讲究,怎么能是寻常百姓那般打发了?要包着吃饭,中间需要供应茶点小吃,还有定然会要写诗作画,这笔墨纸砚也是很费钱的,你自己去算算便知。」郑香盈朝那管事笑了笑:「你可以去回府去问问,不成便算了。」 第三十章 钱夫人听着说要一千两银子,也吃了一惊:「竟然要一千两?怎么要这么贵?你可瞧见她那归真园是什么样子,可是不是如传闻中好看?」 管事点着头道:「风景没得说,着实好看,只是价格太贵了些,那主人就是不肯少价,总怕是拿定了主意,知道我们想去她园子里边办这宴会一般。」 「真是可恨。」钱夫人坐在那里喃喃自语:「这人也太黑心了些,这个价格竟然说得出口,一千两,他以为我的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正在自说自话,钱知府从外头走了进来,见钱夫人脸上有薄薄的怒意,走过来询问了两句,知道她是在为了这事生气,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转脸吩咐那管事道:「快些去归真园回话,便说我出一千五百两银子,请她务必将这宴会准备得充足些。」 这位郑小姐可是许二公子的心上人,旁人想攀上豫王府还愁没门路呢,这样的好机会怎么能放过,钱知府得意洋洋的摸了摸胡须,瞧了瞧一脸震惊的钱夫人,笑着安慰她道:「夫人,莫要心疼银子,银子总是要用来花的。」 碧绿的荷叶摩肩接踵一般,挨挨擦擦的长满了一池塘,如一个个阔大的玉盘,上边托着数颗不断滚动的珍珠。荷叶丛中不时出现几支箭杆,上边挑着如碗盏大小般的荷花。白色的荷花就如美人无暇的脸,而那粉色的荷花便是美人脸颊上绯红的胭脂,荷花花瓣尖子上,丝丝脉脉的经络拉住了灵活的弧线,竹风微动,那弧线也跟着舞动了起来,整个荷塘顷刻间一池清香。 「这池子里的荷花生得可真美。」钱夫人在前边走着,身后跟着一群夫人,众人站在水中的曲廊上,瞧着池子里边的采莲轻舟,皆会意的笑了起来。 莲舟上的少女,个个轻衣飞裳,脸庞就如花朵一般,从荷花荷叶间穿梭而过,那眉眼能比花朵更加动人。撑船的丫鬟有些会唱小曲儿的已经开始细细的唱了起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钱夫人想为自己的大儿子挑媳妇,这已经成为荥阳城不是秘密的秘密,门户略低些的人家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雀屏中选,毕竟俗话说得好「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自己的女儿嫁进知府家也不是不可能。 郑香盈戴了一顶箬笠坐在池塘旁边钓鱼,身边的大树洒下一片荫凉,她将自己缩在树影里,默默的看着水面上的浮子,听着从那边传来的轻声细语,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容来。没想到郑香枝竟然还大模大样的来参加荷花宴了,她难道那日出丑还没有出够?她发现郑香枝的脸皮好像比以前厚多了,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厚。 一大早,郑香盈还正躺在床上睡得香,只听外边小翠在拍着门板儿喊:「姑娘,快些起床,参加荷花宴的人家已经来了。」 郑香盈揉了揉眼睛,惊诧的看了一眼立在墙角的沙漏,她没有看错,才辰正时分,那些人家怎么就能来得这么早?翻身起床将门打开,小翠端着水走了进来:「姑娘,鲁妈妈已经出去招呼了,咱们快些梳洗了。」 「哪些人家过来了?」郑香盈接过小翠递来来的帕子擦了把脸,坐在梳妆台前,用手掩嘴打着呵欠问。 「现在只来了两家,金家和赵家,两家的小姐都打扮得全身亮闪闪的一片,尤其是那金家的,恨不能将首饰全部堆满似的,我瞧着那头上的簪子钗子,总怕会有几斤重。」小翠一边给郑香盈梳着头发,一边嘻嘻的笑:「我想郑氏的小姐们也该接了帖子,只不过还不见得都会来。」 一个正四品的知府对于荥阳郑氏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门第,或者郑家的小姐并不一定都会来,尤其是大房的那两位。郑香莲是早几日去了京城,而郑香枝才出了丑,恐怕也不会出来,总归要等着过些日子,大家已经将这事儿忘记以后再说。 事情往往出人意表,当郑香盈收拾打扮停当,用过早饭,悠悠闲闲步出院子时,就听鲁妈妈来报:「郑氏大房二房的几位小姐来了。」 「来了几个?」郑香盈听说大房有人过来,心里便猜着大房该是郑六夫人带着两个堂姐过来了。那日郑六夫人帮了她一个大忙,今日自己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番。 鲁妈妈在前边领着路,一边答道:「来了不少,我也没仔细看,领着来的夫人好像是小六房的那位。」 果然是了,郑香盈微微一笑,跟着鲁妈妈走到了园子门口,见前坪那边停了一溜车马,马车旁边站着郑六夫人与大房几位小姐,郑香依与郑香晴紧紧挨在郑六夫人身边。郑香盈依稀还识得两人模样,先向郑六夫人行礼问好,又朝两姐妹笑了笑,走上前去正要说话,在几人身后转出来一个小姐,拉住郑香盈的手,亲亲热热道:「香盈妹妹,我今日特地来与你说声对不住的。」 郑香盈抬眼一看,便见着郑香枝一张容长脸儿出现在面前,她穿着一件浅紫色的软纱衣裳,头发上只简简单单的插着一支垂花簪子,细细碎碎的流苏穗子在她耳边悉悉索索的响着,下边的红宝石坠子随着晃动闪闪的发出光来。 「香枝姐姐,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了,你有什么事儿对不住我?」郑香盈不露痕迹的将手抽离她的手掌,淡淡说道:「你若是说那日的事情,你对不住的该是我的丫鬟小翠,所以你该与她说对不住。」 郑香枝得了个没脸,手蓦然一僵,可想着出来前郑老夫人交代她的话,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不舒服的感觉,朝着郑香盈微微一笑:「香盈妹妹说得不错,我原该是向你的丫鬟说声对不住的。」她望向站在那里的小翠,轻声道:「那多宝镯子原来是我院子里一个小丫头子偷拿的,那日让你受委屈了,真是对不住。」 「十五小姐!」小翠听了这话吃了一惊,那镯子分明是木荷放在她荷包里头的,怎么又扯到了她院子的小丫头子身上?正想反驳,手掌被人握住,抬头一看,郑香盈正在旁边望着她,微微摇了摇头,小翠很是聪明,知道郑香盈不想让她提起这事情,很乖巧的顺着郑香枝的话说了下去:「十五小姐,小翠只不过是个奴婢,哪里当得起你赔礼道歉,这事儿快些算了,莫要再提。」 郑香枝脸上这才出现了笑容:「既然如此,我也就心安了。」 旁边二房几位小姐将方才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睁大了眼睛连连惊叹:「竟然是内贼,我们回去以后便听了有这说法,本来还不相信,这小丫头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那多宝镯子可不是寻常物事儿,她也敢下手去偷!今日听了香枝妹妹这么一说,倒是信了。」 「香枝妹妹,你可要好好管束着你幽兰院里的下人呢,若是下次再出个这样的小丫头子,那岂不是又要将府里折腾得沸反盈天?若我们碰巧又在府上作客,那总免不了要背上个偷盗的嫌疑呢。」二房的郑香郦掩嘴笑着,衣袖上露出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显得格外天真无邪,她父亲乃是当朝正三品的提刑按察使,虽然比不得郑香枝的父亲已经做到从二品的参政知事,可却也是个实权,故而身份尊贵,素日里边娇养惯了的,所以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第三十一章 郑香枝听了郑香郦的话脸上有些挂不住,可却还是一心照着郑老夫人教她的,只是咬牙装糊涂:「可不是,我以后自然要多多留心些。」 怎么才几日,这郑香枝好像又学会了些新技能,郑香盈在旁边默默的瞧着,心里感觉郑香枝忽然之间变化了不少,原来那个熟悉的她已经不见了,那个飞扬跋扈说话肆无忌惮的郑香枝就如成了一副有着黄色印迹的图像,渐渐的被一副新的画面取代,这画风颜色不在轻浮跳脱,而是沉稳,里边却略略透出些诡异。 没有说多话,郑香盈引了大房与二房的人从青石小径上走了过去,郑六夫人很是体贴她:「香盈,你作为这归真园的主人,事情多,去忙你自己的罢,我们上回来过一次,有些印象,再说你还派了仆妇指路,不会走错路的。」 郑香盈听了此话正中下怀,朝郑六夫人行了一礼:「既然如此,那还得有劳婶娘了。」 望着众人渐渐远去的背影,郑香盈吩咐小翠去将她的箬笠和鱼竿取出来,自己到旁边地里挖了几条蚯蚓,在池塘边上选了个安静地方开始悠悠闲闲钓起鱼来。这将近八月的天气倒也不是很热,鱼儿似乎饿得狠了些,她才甩了鱼线下去就连续钓上来几尾小鱼,银白色的鳞片闪着亮光。 可还没高兴多久,池塘上边便热闹了起来,许多贵女撑着采莲轻舟在水面上穿梭,鱼儿听着外边的响动,都躲在水底不肯出来,好久都没过来咬食,郑香盈抬头望了望湖面,心中懊恼不已,看起来今日可以去做些旁的事情了。吩咐小翠收鱼竿,她站了起来,将头上的箬笠取了下来,一头长发披洒在肩头,黑亮亮的就如一幅上好的丝绸。 仰头将头发拢了拢,回眸间便见着曲廊上站着的几位夫人,其中有一位被众星拱月般拢到中间,穿着一件浅红色的衫子,颜色十分淡雅,打扮并不十分华丽可也不显得寒酸。瞧着旁边几位夫人的神态,郑香盈猜度那人该是今日的东道主钱夫人。见她正往自己这个方向望过来,郑香盈落落大方的朝她一笑,用丝帕将长发拢到耳后扎成一把:「小翠,咱们走。」 刚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池塘那边一阵惊呼之声,郑香盈站定身子一看,便见靠近池塘边上有一只小船,正在摇晃不定,池塘边上站着几个小姐,一脸震惊的神色,探身望着池塘里边,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而池塘里有个女子,正在惊慌失措的浮浮沉沉,一边凄厉的叫着:「快些拉我上去!」 这池塘边上的水并不太深,是不会出人命的,可那落水的女子若是由于惊慌呛了水,那可说不定。她从小翠手里拿过鱼竿,飞快的朝那落水女子奔了过去,将鱼竿往池塘里边伸了去,对着那女子喊道:「你抓住竿子!」 那在水中的女子奋力抓住竹竿,郑香盈与小翠两人一起使劲,慢慢的将那女子拉着靠了岸,那女子爬了上来,一张脸伏在草地上边,不住的喘着粗气,郑香盈走过去按了按她的肩膀:「没呛水罢?」 那女子抬起头来,伸手将遮住脸庞的头发分开,感激的望了一眼郑香盈,郑香盈惊讶的喊道:「香依姐姐,原来是你,你怎么会落水的?」 郑香依不言不语,爬了起来便往站在池塘边上的郑香枝扑了过去:「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你以为我便不敢对你怎么样了?你上岸之前故意将这船踩了几脚,我没有站得稳被掀了下去,你是存心想要我丢脸不成?」 刚刚还在想着郑香枝转了性子,怎么才那么一会又原形毕露了?郑香盈正在心中暗自感叹,就听郑香枝不疾不徐道:「十六姐姐,我何曾踩了船板儿?分明是你没有站稳自己落水,却要来找我的祸事。你还不快些去将衣裳换了,要旁人看你的笑话?」 郑香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将一具曼妙的身体展露无遗,她现儿已经十四,胸前与臀部都是浑圆饱满,就如一颗水灵灵的樱桃般,让人瞧着就有采摘的欲望。郑香盈拉住郑香枝:「香枝姐姐,你先去水榭那边避着,我将小翠去拿一套我的衣裳给你换了,咱们身量差不多,衣裳也该能穿。」 郑香依感激的望了郑香盈一眼,没有再与郑香枝纠缠,跟着她走进了水榭,她的曲线纤毫毕现的,每走一步,仿佛身子都在跟着颤抖,站在曲廊上的郑夫人瞧着赞叹了一句:「这不知是哪府的姑娘,瞧着是个有福气的样子!」 她并没有将话说穿,夫人们都是过来人,谁不知道其中的意思?还不是在说郑香依屁股圆好生养?各位夫人附和着笑道:「可不是吗,真是一副福相。」 郑六夫人站在旁边,心里边砰砰直跳,不知道究竟钱夫人说这话的意思。 「这世上的事情真真是说不定,原还以为落水出丑了,不想去倒因祸得福,被钱夫人给看中了。」花厅里头坐了几位夫人,手里端着茶盏在慢悠悠的说话:「虽说郑家是大族,可这小六房却只是庶出,那位六爷也只是帮着族里打理些事务,没有一官半职,钱家真真儿算是低门娶妇了。」 一位头上戴着东珠钗子的夫人满脸妒忌的神色:「可不是这么说,那小六房……」她吃吃一笑:「家底儿也不会太厚,总该要得一头好处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郑家小六房的家底儿总不会薄到哪里去,他们郑家嫁女儿,公中有一笔嫁妆,自己家里还会准备一笔。郑六夫人打理中馈有不少年头了,手里没有攒下几十万私房?」旁边一个夫人不同意般摇了摇头,自己女儿反正是排不上号了,何必去损了郑家图个口舌之利?况且这钱夫人还只是拉了那郑家大房十六小姐在说话儿,也没有派媒人去郑家提亲,这边一群夫人倒先酸上了。 「那倒也是。」旁人皆点头附和:「不管是郑氏几房,咱们都还是攀比不上的。」 「七房,咱们可还是能比上一比!」有夫人忽然开口笑了起来:「若是连郑氏七房都比不上,那咱们这些人都可以去捡块豆腐撞死算了。」 众人听了这话一怔,忽然又会意过来,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心里边有一种得意的快感,怎么样也将郑氏一房给压了下去。:「只不过这世上的事儿也说不定,听说这归真园便是七房郑夫人生前给女儿置下的产业,现儿怎么看少说都能值十多万两银子。」 「十多万两便想买这园子,那简直是在说笑话。」有夫人轻轻一笑:「这花,这果树,样样都值钱。那碗口粗的桂花树,一棵便是上千两银子呢,你去数数看,归真园里头菜碗粗的桂花树有多少?少说桂花树这一块儿便能有十多万进项了!将那些花花草草撇开不算,将园子租出去一日便得好几百两银子,一年算下来,究竟能有多少进账,未必你们心中便没有个数?听说这归真园还卖花,上半年光卖那些桃花便得了几千两银子呢。」 第三十二章 花厅里众位夫人听了这话都不出声了,只是默默的在算计着,心中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归真园这般算下来,百万两银子都值呢。花厅的一面是镂空的墙,外边的阳光照了进来,一地细碎的金黄,光柱里边有细碎的浮尘,正在上下飞舞着,毫无方向,漫无目的。 花厅外边的拐角里边站着两个郑府的丫鬟,听着里边的夫人们议论归真园每年的收益,两人也惊得瞪大了眼珠子:「竟然能有挣这么多银子!」 「可不是吗?我们家姑娘,这般受老夫人宠爱,到时候出嫁未必能分到这么多银子呢,听着她们一算,这园子竟然能值百万两了,真真是吓人!」 「或许是夸大了些罢?这园子能上百万两?我才不相信!」旁边那丫鬟扯了扯同伴的衣裳袖子:「咱们去数数那桂花树瞧瞧,究竟菜碗粗的树有没有一百棵。」 暮色一点点的上来了,天边渐渐有了淡青色的暮霭,归真园烤肉的坪里香气袅袅,但是炭火已经熄了,各位小姐们拿着丫鬟们烤好的肉在细细品尝着,不住的惊叹这肉的滋味真是与众不同。 「姑娘,要不要再尝些烤肉,奴婢给你去拿几块过来。」郑香枝身边的丫鬟木菱见她坐在那里紧紧的闭着嘴儿,满脸不高兴的模样,不知自家姑娘究竟忽然间在闹什么情绪,出来的时候还兴致勃勃,现儿大家吃得热火朝天的,她倒不言不语了。 「你们当真数过了?那菜碗粗的桂花树有一百多棵?」郑香枝一把拉住了木菱:「没有数错?」 「没有。」木菱摇了摇头:「我和二房那丫鬟一道儿去数的,听着里边那位夫人道,若是菜碗粗的桂花树能卖一千两银子,我们这才去数的,差不多有一百五十来棵呢。」 「可恶。」郑香枝紧紧的咬着牙齿,她自幼便受尽宠爱,心中以为自己到时候该是姐妹里边出嫁最风光的,没想到这寒酸的七房,那个尖嘴猴腮的郑香盈,竟然有一座价值百万的园子,这让她嫉妒得都要发狂了。那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她配有这么大一笔产业? 「姑娘,要不要奴婢给你去取盏茶过来,是不是吃多了烤肉有些上火?」木菱见郑香枝咬着嘴唇皮儿,差不多都要咬出血来,心里有些害怕,不知道这归真园有一百五十棵桂花树又究竟怎么将自家姑娘给得罪了。 「你去取一盏过来。」郑香枝心中想着,这归真园如此值钱,怎么样也不能让郑香盈这小孤女落了这么大的一个好处,不是说七房很穷,分遗产的时候都只十一万两银子,十来间铺面,几千亩地,怎么忽然又跑出个价值百万的园子来了。郑香枝想到这里,一只手的指甲都差点要戳到自己的手心里边去,祖父也真是好糊弄,也不查一查,轻轻巧巧便让她骗了去。 回到家中,郑香枝都来不及去换衣裳,急匆匆的去找了郑老夫人:「祖母,我告诉你一件了不得的事儿!」 郑老夫人刚刚用过晚饭,正扶了邀月的手在主院里头散步,见郑香枝风风火火的走过来,额头上的汗珠子都来不及擦:「祖母,孙女得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郑老夫人瞧着郑香枝那慌张的神色,招手将她喊了过来:「你先缓缓气儿,瞧你这满头大汗的模样,有什么天大的消息也该放在心里,不该露到面上来。」见着郑香枝鼓着嘴巴受了委屈的模样,郑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祖母,今日荷花宴里边,有夫人们在估量那归真园,说那园子能值百万两银子呢。」郑香枝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着急:「不是说七房很寒酸的吗,怎么会给那郑香盈置下了一个价值百万的园子?」 「价值百万?」郑老夫人有片刻失神,望了望园子里边的花树,沉吟了一声:「百万恐怕没有,几十万两还是值的。」 「祖母,有位夫人说菜碗粗的桂花树,现儿外边都卖到了一千两银子一棵呢,我那丫鬟木菱去数过了,光是那样的桂花树便有一百五十多棵,那不就十多万两银子了?还有旁的花花草草呢!」郑香枝脸上全是愤愤之色:「我才不相信她娘有这么多陪嫁银子替她置这归真园,至少从七房里边挖了几十万两放到这园子里了。」 郑老夫人听着郑香枝的话,心中也微微一动,凡是长得好一些的花草树木都值钱,有钱人家谁人没几个别院,谁不会经常将园子修缮一下,就拿自己府里来说,她瞧着老六媳妇手笔大,今年花在花花草草上边的银子没有十五万,少说也有三四万了。上回大房去归真园游玩的时候她还并没有仔细去想这园子价值几何,现儿被郑香枝一提醒,心中也隐隐吃惊,这园子虽然才几百亩,地皮不值钱,可地上长的东西那真是值钱的。 「香枝,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郑老夫人点了点头,扶了她的手沿着院墙溜了一圈儿:「没想到你才过了几日,便学得沉稳缜密起来,不愧是我嫡亲的孙女儿。这事情需得与你祖父商量,毕竟族里已经划分了七房的家产,要重新去将这事翻出来议,怕是有些难度。」 郑香枝轻轻一笑,眼中全是得意:「祖父是族长,郑氏不全都听他的?」她摇着郑老夫人的胳膊晃了晃:「可是祖父又全都听祖母的!」 「你这丫头就会说好话儿讨人欢喜!」郑老夫人笑眯眯的望着郑香枝,心里边跟吃了蜜一样甜,香莲丫头这会子应该已经到了京城,英国公府相看以后想必就该下聘议亲事了,接下来该操心的便是这香枝丫头了,她虽然离十四岁还差几个月,可也该慢慢帮她寻着访者,打探打探外边哪些门当户对的人家有适合的好二郎。 望了望郑香枝俊俏的眉眼,郑老夫人甚是得意,虽然郑香枝长相比不上郑香莲,可也算是出挑的了,一家养女百家求,到时候还怕那媒人会将门槛儿踏破呢。 等着郑大太爷回了内院,郑老夫人与他说起了归真园的事情,郑大太爷听了皱着眉头道:「这件事情如何做得!归真园现儿值百万两银子,可当时难道也值百万?你又不是没有当过家!那时候地皮便宜,再说了,那桂花树十年之前还不是桂花苗儿?买一棵用不过十两银子,中间长了十年你却不去想了。」 郑老夫人一怔,心中暗自懊悔,怎么便没想到中间还有一段时间呢,但她依旧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即便当年只要十两银子一棵,这桂花树少说也去了一两千,还有旁的树木,我那次瞧着桃树李树梨子石榴枣子,各种各样的树都有,这买园子带买树苗,怎么着也该二十多万远了去,没道理七房两个嫡子一个庶子再加三个庶女,总共分的家产还不及她的一半儿罢,说出去旁人会如何看我们郑家呢?虽说两个嫡子是记名的,可毕竟是儿子,怎么样也不能被一个女儿越了过去。这么大一笔财产,让她带着去好了旁人家?」 第三十三章 「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可总归要想个妥善的法子解决才行,否则少不得也会落人口舌,说咱们欺负一个孤女。」郑老太爷摇了摇头:「这事儿我先记下了,等着时机合适我再找族人议议,看究竟该怎么处置才好。」 郑老夫人听着郑老太爷的话,撇了撇嘴:「以前见你做事果断,怎么年纪越大便越顾忌多了,什么时候族里的事情还轮得到小辈来议论不成?」 「毕竟总要顾全名声,不能草率下手,这事情我自会处理,你便不用操这么多心了。」郑老太爷望了望郑老夫人,扶了扶额头:「你最近身子也不大好,年纪来了,这族里的事情便别管这么多了,好好看着咱们大房的孙子孙女们些便是了。」 大周的京城一片繁华,街道上人来人往,马车行走都十分困难。郑香莲的丫鬟灵香挑起一点点马车门帘偷偷往外边瞅了瞅,低声道:「姑娘,这京城的人好多,瞧着都头晕。」 「快将帘子放下,荥阳哪里能与京城相提并论?」郑香莲在马车里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到了京城哪里能轻举妄动?一不小心便会被人抓了不是,你可别不当一回事!」 灵香听郑香莲说得郑重,赶紧将那马车帘幕放了下来,不敢再乱动,只能偷偷打量郑香莲,不由暗自感叹,自家姑娘真是温柔贤淑,这次回了京城,去英国公府相看以后,自然就该在家中备嫁了。自己作为丹霞园里的头等丫鬟,肯定会做陪嫁丫鬟跟着过去的,一想到这里,灵香便觉得心中格外舒畅,自己的亲事自然也会跟国公府栓在一处了,或者嫁了里边的管事,或者……她抬头看了郑香莲一眼,赶紧将头低下来,若是运道好,姑娘让自己去做通房丫头,肚子争气升了姨娘的分位也说不定。 马车转入一条街道,外头的声音没有原先那般嘈杂,灵香不由得有几分好奇:「姑娘,咱们府里住的地方不错,没有靠近主街,也不会那么吵闹。」 「你又懂什么。」郑香莲浅浅一笑:「这京城,愈是住在繁华街道上的人家,愈是有钱有势,若是想要宁静,到城外买块地,起个别院便是了。」 「咱们家老爷不是三品的官儿?怎么便住不到繁华地段去?」灵香究竟忍不住,撩起帘幕瞅了瞅外边,见路上行人确实少了许多,店铺也没有见着几家,不免愤愤然道:「老爷兴许是老实了,被人挤着到这里来住。」 郑香莲没有开口与灵香说话,郑家在荥阳那可谓威风八面,可到了京城又算得了什么?几大家国公府,那么多皇亲国戚,上边还有一品二品的勋贵,这正三品,在旁人眼里还真是看不上眼。一想着自己要去英国公府相看,郑香莲心中也有些没底,英国公府究竟看上了自己哪一点,这次相看会不会成还未可而知呢。 马车在郑府面前停了下来,灵香撩开帘子将郑香莲扶了下来,后边几个丫鬟婆子也围拢上来,站在那里看了看大门,只觉这门比荥阳郑氏的门要窄了几分,门上用的也不是红漆,均觉得有些奇怪,指指点点的低声议论了几句,郑香莲正色道:「天子脚下凡事都有规矩,该是按照官阶来的,几品大员才能用红漆,才能有多宽尺寸的大门,你们不知道便不要胡乱议论了。」 正说着话,里边出来了一个管事妈妈,朝郑香莲行了一礼:「姑娘快些跟我进来,夫人眼睛都望穿了呢。」 郑香莲点了点头,带着丫鬟婆子迈步往门里边走,却没留心郑府斜对面站着几个闲汉模样的人,眼睛正在往这边瞧着,见郑香莲婷婷袅袅的走了进去,推了推同伙道:「快去回禀老爷夫人,便说那郑家的小姐已经到京城了。」 「已经来了?」大堂里边坐着一个穿着华服的中年男子,听了回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你派人将这消息递到宫里让娘娘知晓。」 「是,老爷。」那下人垂手退了下去,那中年男子用手揉了揉额头,喃喃自语道:「这事儿拖了这么久,眼见着都快要黄了,没想到英国公府还是铁了心要聘郑家的小姐,也不知道娘娘是如何的态度。」 夜色深深,一轮明月照在京城,皇宫的琉璃瓦都被照得熠熠生辉,就如无数金子在闪着亮光儿一般。过两日便是中秋佳节,宫里此刻正在忙忙碌碌准备着后日的夜宴,御花园的小径上此时还有宫人正在走动。 「娘娘,娘娘,不好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边传了过来:「听玉芳阁那边传了信儿过来,新封的李芳仪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靠在榻上的一位女子懒洋洋的坐直了身子,不慌不忙的看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宫女一眼:「有了身孕可是大喜事,怎么你竟然说不好了?」她的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来,一双眼睛微微眯了眯,拉出了细长的眼线:「备轿,本宫要去玉芳阁瞧瞧,妃嫔有了身孕,本宫身为皇后,怎么能不去关照一二。」 「是。」那宫女喘了一口气,垂着手退了出去,站在榻前的两位掌事姑姑迷惑的看了陈皇后一眼:「娘娘,皇宫已经差不多十年没传出过喜讯了,怎么忽然便有了动静?」 陈皇后站了起来,脸上没有一丝慌乱的神色,笑得更是妩媚,这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年轻了许多。「惠仪,惠心,你们为何还在担心这个?快些替我换衣裳,我要赶去玉芳阁看热闹,再晚了些恐怕就见不着了。」 两位姑姑不敢怠慢,替陈皇后将衣裳换好,又重新给她挽了个发髻,将九尾凤钗戴上,凤凰的尾翎上嵌着数颗硕大的珍珠,映着灯光不住的闪亮。「娘娘,这凤钗就是精致,带了这么多年了,还是和新的一样。」 陈皇后默然看了看镜子里边的自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我进宫已经快二十年,人的容颜改变了不少,可这凤钗却一点都没有变化。这九尾凤钗在我头上戴了十多年,还不知道能戴多久呢。」 听着陈皇后的话里有些悲凉的意思,两位姑姑都唬了一条,扶着成皇后站了起来:「娘娘想得太多了,这九尾凤钗当然会一直戴在娘娘的头上,哪里还会被旁人夺了去。」 陈皇后没有答话,只是迈步往宫门外边走了去,夜色里她明黄色的外跑显得有些亮眼,猎猎的随风舞动着裙摆。两位掌事姑姑觉得今日陈皇后的心情似乎有些浮躁,连步子都迈得要比寻常大些,互相看了一眼,赶紧小跑跟了上去。 软轿停在玉芳阁门口,守夜的宫人见皇后娘娘来了,赶紧跪下来行礼:「皇后娘娘安好。」 「皇上来了没有?」陈皇后低头望了望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宫人,唇边露出了一丝冷笑:「听说李芳仪有了身孕?」 「回娘娘的话,李芳仪今日晚饭以后便觉身子不舒服,恶心犯吐,请了太医过来把脉说是已经有了快三个月身子。皇上……」他偷偷抬眼望了一下陈皇后,又赶紧将头低了下去:「皇上方才已经到了,只比娘娘早一盏茶的功夫。」 第三十四章 「本宫知道了,你起来罢。」陈皇后摆了摆手:「你不用进去通传了,守好你的大门便是。」 那守门的宫人瞧着陈皇后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十多年前也曾有三位嫔妃有了身子,可一个个莫名其妙都落了胎,宫里皆猜疑乃是陈皇后下的手,各种证据也直接陈皇后,可架不住陈国公府权大势大,竟然只是将皇后娘娘贬出宫去,在清凉山华光寺为大周国运祈福,可两年后,皇上又亲自去华光寺将皇后娘娘接了回来,这让宫里宫外皆是侧目咋舌。 有人猜测皇上是真心喜爱皇后,舍不得她在寺庙里边受苦,而有些人则认为这其中必是陈国公府在其中起了作用。可不管旁人怎么猜测,陈皇后究竟还是回宫来了,继续稳稳的做着她的皇后,而且这十多年里,再也没有一位妃嫔传出过喜讯。今日李芳仪被诊出有了身孕,还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保住呢,守门的宫人望着黑漆漆的夜色,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真希望自己主子能够平平安安的将小皇子生下来,大周也好有个皇嗣。 陈皇后刚走上台阶,就听到里边有咆哮之声,她停下了脚步,侧耳听了几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轻轻吁了一口气,声音格外轻快了几分,但却说得极细极小:「毕竟皇上自己心里边清楚,我还以为他为了自己的脸面宁可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呢。」停了停,她笑得越发轻快了:「惠仪,惠心,咱们快些进去瞧瞧。」 玉芳阁的主殿里边跪着一位原是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可此时她的样子却有些狼狈,一张巴掌大的脸上全是泪水,眼睛里有着深深的恐惧。她匍匐在穿着明黄衣衫的中年男子面前,用手捉住了他的大腿,声嘶力竭的哭喊道:「皇上,你不能这样不相信臣妾,臣妾绝没有与旁人私通,臣妾肚子里头的孩子确实是皇上的!」 许璟抬起腿来毫不怜惜的将李芳仪踢到了一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慢慢的转成了潮红颜色:「大胆,竟然还敢有脸哭闹!」他抬高了声音几分:「将这贱人拖出去,杖毙!」 李芳仪听到这绝情的两个字,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来望着许璟,脸上露出了一丝绝望:「皇上,你怎么就这样不相信臣妾?臣妾是清白的,皇上!」 「清白不清白,我知道得很清楚!」许璟的脸色忽然变得通红,一只手抖抖索索的指向李芳仪:「还不快些将她拉出去?还由她在这里放肆不成?」 旁边走过来几个宫人,脸上皆有不忍心的神色,抓住李芳仪的两只胳膊,俯下身子轻声道:「娘娘,你还是留点力气罢,到时候老奴行刑时会尽量找准地方下手,不会让娘娘受太多苦的。」 李芳仪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恐惧的望着冷漠的站在那里的许璟,不住用力挣扎:「皇上,你难道忘记了你临幸臣妾的时候了吗?皇上你自己说喜欢我,要好好宠我,那个晚上就像在做梦一般……」 「住口,快住口!」许璟的脸色更红了些,喘气声也更粗了。忽然外边刮起了一阵狂风,外边的树叶发出了簌簌的响声,就如有谁在呜呜咽咽的悲鸣一般。 李芳仪被人拖了出去,经过台阶时,她瞧见了一角明黄色的外袍逶逶迤迤的拖在地面上,微风吹动,那衣角微微的在飘飞,冷冷的刺着人的眼睛。李芳仪尖声狂叫起来:「陈皇后,是你,一定是你在皇上面前进了谗言,要不是皇上怎么会这样无情!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化作厉鬼来寻你,让你夜夜不得安生!」 她凄厉的大叫声在这月夜里十分刺耳,狂乱而尖锐,听到的人心中都不寒而栗。陈皇后静静的站在那里,听着李芳仪的叫骂声,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旁边的惠仪姑姑大声呵斥道:「娘娘面前,岂由得你放肆?还不快快闭嘴!」 「这后宫里加给本宫妄加的罪名还少了不成?多了这一桩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惠仪,便由她去骂罢。」陈皇后冷声开口,轻轻向台阶上又走了一步,华丽的外袍柔软的拖过汉白玉石阶,擦着李芳仪的身子过去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步子不紧不慢,袍子被封吹得不断飞舞起来,从背影看过去,恍若凤凰拍打着翅膀即将冲上九天一般。 主殿里边有死一样的沉寂,许璟坐在中央的椅子上,低头瞧着自己脚下的水磨青砖,一丝丝惶恐将他的心占据,一点点吞噬,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他是个没有用的人,可他却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一个谎言总是要用无数个谎言去遮掩,最后中间牵扯到的人和事情便越来越多。 究竟自己是什么时候才彻底没有用的?许璟茫然的望着水磨青砖上几块黑色的印渍,他大婚迎娶了皇后那时,仿佛他也并未如此不堪,只是不能如此勇猛罢了。后来郑德妃等一批妃子进宫,他慢慢的便觉得力不从心,每次临幸宫妃皆是刚刚才入港便一败涂地。 他极力的掩盖着这事情,吩咐贴身内侍八喜去给他到外边寻了些药过来,那些药果然有用,他竟然能耀武扬威的夜夜笙歌,还让三个妃嫔有了身孕。那段日子是他最快活,最觉扬眉吐气的时候,唯有在那段时间,他才体会到一个男人的快乐,一个帝王至尊无上的威权。多少如花似玉的妃子在他身下婉转承欢,一个个娇喘吁吁的贴着他的身子,嘴里发出丝丝呜咽的声音:「皇上,请轻些,臣妾受不住了。」 许璟想到此处,脸色有些潮红,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将手慢慢放在那处,那那地方却没有一丝动静,软塌塌的,死沉沉的,这让他马上又回到了现实。他的手颓然的放了下来,挪到了袍子的一侧,心里悲凉得想哭。 现在朝廷上下都在关注着皇嗣问题,他今年四十多了,可依旧膝下空虚,大周百姓都瞪着眼盼望皇子的出世,大臣们纷纷上书要他广纳采女,也好为皇室开枝散叶,可那简直在往他的伤口上撒盐!他们又哪里知道大周的皇上已经算不上是个完整的男人了! 每日上朝他都有些提心吊胆,生怕那些大臣又提出子嗣的问题来,每次提到这事,就如同在他心里头扎了一把刀子般,痛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许璟懊悔的望着那水磨青砖上的几处印渍,那是李芳仪的眼泪水罢?她肚子里头的孩子,根本不是自己的,连李芳仪也不知道原因,只有他心里头明白。 他根本就没有宠幸过她,李芳仪自己做梦也会想不到这件事情。刚刚进宫的李采女娇憨可爱,想尽了法子诱着他往自己的住处来,见着她那副着急模样,他只是笑了笑,伸手将她的牌子翻了过来:「今晚去李采女处。」 他让内侍在李采女的茶水里加了些东西,李采女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他用角先生破了她的身子,然后他喊了一个侍卫进来在他面前演了一场锦屏春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有了这个怪癖,他虽然不能人事,但他却喜欢看旁人当着自己的面去催弄那些如花似玉的身体,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好,但又不可避免的想要看着那娇软的身子在强壮的掳掠下的颤动。 第三十五章 谁叫李采女的父亲总是在力劝他广纳嫔妃,一心只想要将女儿送进宫里来?每次瞧着他那奏折,许璟心中就格外难堪。既然他这么想让女儿被自己临幸,那自己便让他的女儿变得格外低贱,让一个普通侍卫来弄她。她以为她是自己宠爱的女人?其实她什么都不是!可是睡了一觉起来,许璟又一如既往的懊悔起自己的荒唐来,为了弥补他昨晚做下的事情,他封了她做芳仪,只想从此将这事情揭过。 他分明命人送了避子汤去李芳仪那里,本就是不想他在这次宫闱淫乱里留下野种,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李芳仪该是没有喝那碗药汁,所以不甚将那侍卫的种留了下来。她甚至以为那药汁是陈皇后送过去的,还听闻她曾向旁人抱怨过陈皇后竟然狠手想将后宫嫔妃的肚子全给管住,不让她们给他生孩子。 孩子?其实他原本该是有孩子的,而且至少有三个孩子。在他尚还能人事的那时候,有三个妃子有了身孕,只是他自己太不小心,太想急于证实他作为男人的骄傲,结果却将自己的孩子都弄没了。 当时郑德妃还是郑嫔,怀着他的孩子才两多月,那晚他在郑嫔宫里用晚膳,不知为何那种欲望就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望着郑嫔的脸,只觉得她比往日更具风韵,握着她白嫩的手揉捏了两下,更是有了一种极度的渴望。喊着八喜去替他取了那些药过来,吃了两丸以后,底下那物事便已高高竖起,似乎要将裤子给戳破、郑嫔心里本还记挂着太医嘱咐的话,头三个月里不得行房,可见许璟兴致浓,自己有有一阵子没有尝过那翻云覆雨的滋味,不免也有几分渴望,于是半推半就了一番,两人相拥滚在了一处。 这有了身子的妇人与平常女子相比,又别有一番风情,许璟抚摸过郑嫔的肌肤,只觉比往日要滑溜了许多,爱不释手摸了一遍,身下用力将那物事儿送了进去,郑嫔「嗳哟」一声,先是皱了皱眉,旋即又舒展开两道娥眉,嘴里轻轻喊着:「皇上,有些深了。」 听了这话许璟更是兴奋,擎着郑嫔一双手举过头顶,目光在她凝脂般的身子上流连,下边愈发用力了些,不住的冲击让郑嫔叫喊的声音越来越大,那张大床都被摇得「咯吱咯吱」的晃动了起来。他就如猛虎下山,就如蛟龙出海,时深时浅,在那桃花源里探寻着芳草萋萋的美景,直到全身瘫软下来时,这才发现郑嫔已经脸色苍白躺在那里,嘴里再也发不出快活的叫喊声。 「爱妃,怎么了?」许璟睁开眼睛见着郑嫔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汗珠子濡湿,一双眼睛紧闭,脸上有几分痛苦之色,心中有些吃惊,伸手拍了拍她的脸:「爱妃,睁开眼睛看着朕,你究竟怎么了?」 「皇上,臣妾有些不舒服。」郑嫔轻启朱唇,说的话细不可闻。许璟听了却骄傲得哈哈大笑起来:「爱妃是被朕弄得受不住了?可知道朕的厉害了罢?」听到这话,他十分得意,那地方又蠢蠢欲动了起来,擦着郑嫔的身子不住的磨来磨去。 郑嫔点了点头,伸手捂住了肚子:「皇上委实太厉害了,恕臣妾不能奉陪了。太医本交代过前三个月与后三个月不能行房,还请皇上临幸旁人罢。」 许璟见郑嫔脸色有几分苍白,于是放过了他,朝外边吩咐了一声:「去将赵嫔接到这边宫里来。」 郑嫔吃了一惊,望着许璟道:「赵嫔?皇上召她来臣妾宫里,所为何事?」 许璟笑着伸手刮了刮她的脸道:「朕想要比比看,你们的肚子究竟谁的更好看些,朕来猜猜看你们肚子里边的究竟是男是女。」 郑嫔嘻嘻一笑,拉了被子盖住自己半边身子:「皇上真坏!什么要比看看我们的肚子谁的更大,都不是借口?分明就是还没吃饱,想要将赵嫔也享用了。皇上,你怎么便愈发的会玩了,怎么能让我们两人同时陪你呢。」 许璟那时只觉心中难受,那处物事高高昂起,只想搂着郑嫔欢好,可她偏偏只说肚子不舒服,要先歇息,许璟咬牙笑道:「你现儿只管拿乔推托,等你看着朕将赵嫔弄得快活的时候,少不了要哭着喊着求朕来弄你呢。」 不多时赵嫔被送到内室,见着许璟与郑嫔两人正并肩躺在床上,脸上一红,站在床前不知所措,许璟沉声吩咐:「将你的衣裳脱了,到床上来,朕要来看看,你与郑嫔的肚子谁的更大些。」 君命难违,赵嫔含羞带怯的将衣裳脱去,爬上了床,刚刚挨着床板儿,就见许璟猛的扑了过来,捏着她胸前的那两处丰盈戏弄了一番,又将手探到了底下,顷刻间那里便水汪汪的一片,在草丛间探进,只觉得幽谷紧闭,有些夹手,许璟再也把持不住,猛的覆上了赵嫔的身子在上边不住的驰骋了起来。 一个晚上将赵嫔与郑嫔两人弄了好几回,许璟的欲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也能有今日这般快活的时候,他一边搂着一个美人儿呼呼睡了过去,可没多时,便听到旁边传来痛苦的声音。 睁开眼睛一看,郑嫔捂着肚子在不住的蠕动着:「疼,皇上,好疼……」 床单上有点点血迹,就如盛开的梅花一般令人妖艳,许璟一时慌了神,吩咐守外边的八喜赶紧去找太医。这边郑嫔的叫喊声断断续续,那边赵嫔也开始雪雪呼痛,许璟瞧着两人的模样,一时间也没了主张。 太医来的时候,郑嫔的床单上已经是血汪汪的一滩,太医把脉以后大惊失色:「回皇上的话,郑嫔娘娘的胎儿已经保不住了,赵嫔娘娘也有落胎之兆,微臣先开副安胎的方子,看能不能保得住。」 许璟听了这话呆若木鸡,坐在那里瞧着身边两位妃嫔,心中无比懊恼,赶紧喊了宫人们好好照看,但已经于事无补,不到半个时辰,郑嫔便落了胎,赵嫔回宫以后也只挣扎了两日,孩子究竟没有保住。 因着自己的欲望丢了两个孩子,许璟无法原谅自己,这件事情让他受了太大的刺激,就连吃药也没有了原来那样强烈的冲动,他一夜之间仿佛又回到了新婚时那种状态,一进去便丢盔卸甲溃不成军,慢慢的于男女之事上又淡薄了下来。 过了不久,另外一位有了身孕的妃嫔也小产了,许璟震惊,命人仔细查访,查来查去却没有什么线索,太医也说乃是那妃嫔身子弱,没有捱得过去,可宫里却突然有风言风语道乃是陈皇后所为。 「怎么可能是皇后娘娘所为!」许璟有些恼怒:「你们找不着原因便将这罪名安到了皇后娘娘身上!」陈皇后是他自己选的,还是十多岁的时候,她跟着母亲进宫觐见他的母后时,他便一眼看中了她。她长相秀美,一双眼睛似乎能说话,才看了他一眼便将他的一颗心勾走了,一双眼睛粘在她身上不放。 虽然她似乎有些排斥自己,不喜欢和自己说话,可他认为这边是大家闺秀的矜持,比那些看见自己便双眼放光的贵女来说,这才是母仪天下所需要的镇定与骄傲。当他成为太子要选太子妃时,他毫不犹豫说出了她的名字:「我只要她做我的太子妃。」 第三十六章 当时朝野都反对他的选择,陈国公府已经势如中天,再出个太子妃,也就是将来的皇后娘娘,这大周朝堂里岂不是有一半都要姓陈?无数奏折便如雪片一般飞进宫中,皆是反对选陈氏女为太子妃,就连陈国公府也上了奏折,一份是陈国公自己写的,里边还夹了一份陈家小姐的推辞信:不欲让太子殿下被百官诟病,以为迷女色而不顾大局,还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为感。 拿到陈家小姐的上书,许璟感动万分,她宁可牺牲滔天的富贵也不愿意将自己置于水深火热之中,如此为自己着想,如此细心体贴,这太子妃还能有谁比她更合适?不顾百官议论,也不顾父皇母后的劝阻,他以绝食相挟,最后迎来了自己中意的佳人遂了心愿。 陈家小姐从太子妃到皇后,十分端庄贤淑,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待妃嫔们亲如姐妹,对待宫人们也很宽厚,他的后宫还从未出现过什么大事。而这落胎之事,众口纷纭的都说是陈皇后所为,这让许璟很是为难,所谓三人成虎,就连宫外的大臣们都在上奏折要求严查凶手,不能放过暗害皇嗣之人。 一个晚上陈皇后跪在他面前陈情:「后宫接二连三的出事,众人名里暗里都是在说是臣妾所为。虽说臣妾绝没做这事情,但总得要有个解决的法子,臣妾请皇上废去臣妾的后位,愿去清凉山华光寺持斋,为大周皇嗣祈福。」 「怎么能让皇后背这冤枉!」许璟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赵嫔与郑嫔落胎乃是她荒唐所致,而另外一个嫔妃小产,多半与她自己身子弱脱不了干系。朝中百官却拿这事情来要挟要废后,着实可恶! 「你永远都是朕的皇后,谁敢再提一句废后的话,那我便砍了谁的脑袋!」许璟说得恶狠狠的,眼睛都似乎有些发红。 「多谢皇上信任!」陈皇后呜呜咽咽道:「请皇上准了臣妾的请求,去华光寺持斋为大周祈福,这样好歹也让皇上能向百官有个交代。」 「那岂不是委屈了你?」许璟望着陈皇后,心中既悲愤又感动。 「臣妾受些委屈算不了什么,只要皇上一切顺利便好。」陈皇后低着头轻声回答,声音里透出了一份坚定。 轻轻的脚步声从外边传了过来,许璟的回忆被这脚步声蓦然打断,抬眼一看,就见陈皇后站在门口,正静静的看着他。 「皇后,你来了。」许璟疲惫的说了一声,指着旁边的椅子道:「过来坐下,陪朕说说话儿。」 陈皇后缓缓走到许璟身边,低头望了望他,唇边流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皇上,臣妾又多了一条罪名。」 许璟闻言,伸手握住了陈皇后的手:「皇后,你是无辜的,都是朕不好。」许璟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有一丝恐惧,有一丝他自己都说不出来的厌弃感:「是朕不该答应那些文武百官的请求,不该广选采女充实后宫,朕要后宫三千又有何用,又有何用!」 陈皇后觉得自己的手上忽然有一阵冰凉,低头一看,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正在手背上滚动,才动了一下,立刻化成一滩水,平平的摊在她的手背上边,不一会便消失不见。「皇上,是他们的错,与皇上无关。」陈皇后温柔的劝说着:「他们上书还不是有自己的私心,想要将自家的小姐送进宫来,到时候万一有了皇子,那他们家族便成了大周的功臣。」 许璟没有答话,哽咽了一声,拉住陈皇后的衣袖擦了擦眼睛:「也怪我不好,将李芳仪厚葬了罢,她本是无辜的,也不知道这里边的原委。」 「皇上,厚葬李芳仪,该编个什么借口?她有了身子的事情,现儿宫里恐怕都知道了呢,厚葬是万万不可行了。我方才过来的时候,见着玉芳阁的入口那边有不少人在往这边张望,现儿总怕是已经知道李芳仪受刑的事,皇上也只能死撑到底,就说她谎报身孕,犯了欺君之罪,只是念她素日并无过失,这才网开一面放过她的家人。」陈皇后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一边慢悠悠的开口:「等着过了一年半载,皇上再暗地里提拔她的家人,也算结了这桩公案,皇上就不必太担心这些了。」 「皇后,你真乃朕的贴心人!」许璟感激的望着陈皇后,见她依旧面容秀美,不比当年进宫时憔悴,而再看看自己,这些年来过得如此痛苦不堪,显见得老了不少。他感叹一声:「皇后,你贤淑温良,就连老天都厚待你,现儿瞧着我们的模样竟似父女。」 「皇上操心的事情甚多,自然会要显得稳重些。」陈皇后又柔声安慰他:「皇上好好歇息着,调养下身子,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调养身子?许璟心中一阵悲凉,自从发现自己吃了那些药也没有用的时候,他就喊了太医过来给他诊治,他们都众口一词的解说:「皇上是操劳过度而导致的身子压抑,好好调养身子便能恢复。」、 他调养了十多年,可一点动静也没有,调养身子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一个大笑话。许璟想到这四个字,心里边就如堵了一块大石头似的,连大气都喘不过来,他的气息忽然变得粗重,这让陈皇后有一阵慌神:「惠仪,快去请太医!八喜,你速速去倒杯水来!」 太医赶到的时候,许璟嘴巴里发出了呵呵的声响,仔细听了几句,仿佛在说手指有些麻木,不能动弹。把过脉以后太医对陈皇后行礼道:「皇上这病乃是气血攻心,这是急症,定要好好调养才是。」 这话刚刚说完,许璟嘴里边又含含糊糊说了一句话来,陈皇后侧耳一听,没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贴了耳朵过去仔细听了听,陈皇后站了起来道:「皇上说摆驾回宫。」 刚刚回到宫中,外边匆匆走进来一个姑姑,朝着陈皇后行了一礼:「娘娘,国公府那边递了信儿进来,郑侍郎家的小姐已经到了京城,恐怕英国公府相看也就在这两日。」 陈皇后拿起茶盏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相看便相看罢。」她的语气格外轻松,一张脸上荡漾着甜蜜的笑容:「郑家,哼,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娘娘,那时候你不是让奴婢们紧紧盯着京城里郑家人的动向?为何此刻又说不要紧了?奴婢愚钝,还请娘娘赐教。」那姑姑不解的抬起头望着陈皇后,脸上有一种迷惑的神色,看得陈皇后心中愈发高兴了起来:「你不懂便不懂,以后自然会知道了。你继续盯紧些,暂时不要插手,让他们一步步的走下去,我要等着郑家人先高兴高兴,在他们以为攀上了英国公府这门亲事而洋洋得意的时候,你们再出手。」 那姑姑也很是机灵,立即明白了陈皇后的意思:「娘娘,奴婢总算是知道娘娘的意思了。娘娘是说等到英国公府遣了媒人上门,我们再在其间插手,例如说两人八字不合,娶回家定然会克夫克子克婆家,这样的八字英国公府还敢娶?」 「你很聪明。」陈皇后点了点头:「你先下去罢。」 第三十七章 「是。」那姑姑应了一声,转身便走了出去。陈皇后瞧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那郑德妃明面上尊敬我,暗地里却不知说了我不少坏话,我不喜欢她,也附带着不喜欢郑家。而那郑家人却偏偏不知天高地厚,在朝堂上一定要与我们陈家斗。我又何须惧怕郑家?以前他们便斗不过我陈家,现儿便更斗不过了。这郑家小姐被我这么一插手,定然以后亲事艰难,可谁叫她生在郑家,我瞧着他们郑家得意便心里不爽。」 惠心姑姑与惠仪姑姑两人在旁边垂手而立,听着陈皇后喃喃自语,谁也不敢插嘴,只是静静的听着。陈皇后站了起来走到窗户前边将窗子推开,望着天上一轮明月如水,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声:「这月亮普照大地,不知也可否照在了那边。」她的眸子盯住了地上银色的月华,忽然微微一笑,唇角有如开出了一朵花儿来似的,竟如那十多岁的少女般面容娇羞,笑容十分妩媚。 郑香莲没有想到她的亲事在陈皇后一念之间便定了下来。陈皇后现儿轻轻抬手,便暂时将郑香莲给放过了,否则几日后郑香莲即刻便会成为京城里的一个笑柄。 两家相看差不多只是走个过场,若相看以后没有去提亲,那这家的姑娘在这两年里边便休想再找到好人家。旁人家里相看不中的,为何要嫁到自己家中来?这不是打了自家的脸吗?所以相看不过的小姐们,只有送去田庄里边过两年,等着这事情都被人忘记了这才接回府里继续议亲。只是那时候年纪已经大了,差不多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来了。 陈皇后之所以不在英国公府相看郑香莲的时候下手,第一是想着让郑家人先得意几日,尝尝那高高飞起又重重落下的滋味,第二还是想给郑香莲留条活路,毕竟这八字不合也只是与英国公府那位公子不合,与旁人的指不定也能合出十全十美的八字儿来呢。 过了几日英国公府相看郑香莲,见她生得一副好容貌,言行举止进退有度,一副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模样,国公府的老夫人与二夫人都很满意,第二日便遣了媒人提了活雁和一些珍贵礼品上门去下聘。郑香莲听说英国公府遣媒人过来,躲在自己的闺房里边红了一张脸,旁边几个丫鬟闹哄哄的说着恭喜,问小姐要打赏。 郑香莲每人塞了一个小银锭子,喜滋滋的坐在窗户边上看着中庭的桂花落了一地,在荥阳的时候,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嫁入国公府去。昨日去英国公府时,她心情格外紧张,英老夫人和二夫人拉着她的手问话的时候紧张得差点都说不出话来,还好没出什么大的纰漏,今日有媒人登门来下聘,这让她的一颗心比吃了蜜还要甜。 「莲儿。」门口传来郑五夫人的声音,她望着郑香莲满脸笑容:「今日行了纳礼,媒人已经转去英国公府回话了,明日便可行问名之礼了。」 郑香莲低头捻着自己衣裳上的一根飘带,脸上有微微的粉红色,就如春日里的桃花一般艳丽,瞧得郑五夫人心花怒放:「我的莲儿生得好,英老夫人与二夫人都极其满意,今日巴巴的打发媒人过来,送了不少贵重礼品呢。」 第二日媒人果然又来问名,讨要了郑香莲的闺名和生辰八字,郑侍郎家中人人喜气洋洋,皆以自家小姐即将嫁入国公府而觉得骄傲。郑五爷写了一封信回荥阳去报喜,又将京城里郑氏家族的亲友喊到一处好好的吃了一顿,酒席上众人弹冠相庆,郑家的势力又强了几分:「攀上英国公府,五弟你的职位过一两年便该往上挪一挪了。」郑大爷不住的点头:「你年纪轻轻便能做到从二品,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是眼热呢。」 「咱们兄弟自然要互相提携。」郑五爷端起酒盏,满脸红光:「大哥接了小弟这杯酒,也让小弟来表表心意,来来来,小弟先干为敬。」 推杯换盏喝了个痛快,就连下人们也跟着痛饮了几杯,郑侍郎府上一片欢天喜地,个个都因着攀上了一门勋贵而觉得脸上有光。酒宴刚刚结束,碗盏杯盘整在收拾,管事妈妈领了一个人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大红帖子,走到郑五夫人面前行了一礼:「郑夫人。」 郑五夫人抬眼一望,识得是英国公府派来的媒人,不由得欢喜的站了起来:「快快请坐,今日怎么这时候来了?」 按着道理,问名后边便该行纳吉礼,这算是比较重要的一个环节,两家要初步将亲事给定下来。可这纳吉礼一般都会在上午便遣媒人过来,现儿已经过了午时,怎么会在这时候来行纳吉礼? 再往媒人手里瞧了过去,见她除了拿着一张大红庚帖,手中便空空如也,一种不妙的感觉从郑五夫人心中升起,她吃惊的等着眼睛望向那满脸尴尬的媒人,耳朵里钻进来一句话:「郑夫人,真是对不住,英国公府找了钦天监楚监正去令嫒与他们家二公子的八字,说是两人八字不合,故而叫我将令嫒的庚帖退了回来,这亲事是不成了。」 郑五夫人死死的盯着媒人手中的那张庚帖,脸色一阵发红,好半日没有说话,忽然间身子往后一靠,晕死了过去。 郑老夫人拿着一封家书翻来覆去的看着,脸上笑容堆出了层层叠叠的褶子来:「我便知道我的香莲丫头是个争气的,果然被英国公府看上了。」 得了最心爱的小儿子的信,知道英国公府相看的第二日便急急忙忙遣了媒人来求亲,郑老夫人心中便甜丝丝的一片,香莲丫头这般争气还不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大家都说香莲丫头长得和自己年轻的时候很像,是个出挑的美人,又有才情,自然不愁英国公府看不上。郑老夫人笑着望了望坐在身边的几个孙女:「你们十五姐姐的亲事定下来了,就等着要出阁了,咱们郑家振是喜事不断。」 前不久钱知府家遣媒人来提亲,要求娶郑香依,郑六夫人笑嘻嘻的满口答应下来,两边的手续进行得很快,已经过了三礼,纳吉礼都送上了。明年钱大公子春闱以后,若是中了进士,少不得要放了外任,总不好一人单身上路,所以钱夫人这才将这事儿定得十分匆忙,想着要给他娶一房媳妇去照顾他。 荷花宴里众位小姐看得她眼花缭乱,而落水的郑香依却用她饱满的身躯成功的让钱夫人记住了她。吃过午饭她特地去与郑香依说了几句话,见这位郑小姐虽然父亲只是个庶子,但却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相貌儿不错,说话不轻佻,格外沉稳,她母亲郑六夫人打理郑氏大房多年,想来也教了她如何打理中馈,这么说来她的条件与自家大儿子倒是条件相当。 向郑六夫人打听了下郑香依的年龄,钱夫人更是满意,已经满了十四,明年便是及笄的年龄,刚刚好也能出阁了。回家与钱知府商议了一番,钱知府这次倒也没反对:「你一定要急急忙忙给老大定亲,郑家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咱们的身份与郑家去比,那可是天渊之别,可郑氏那些有势力的也不会将女儿嫁到咱们家来,听说五房有位小姐才动身去了京城,是要嫁入英国公府的。」 第三十八章 钱夫人默然,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呢。我瞧着几房郑氏家的小姐都没有年纪太相当的,也只有这小六房的还配得上。那位小姐长相不错,身子瞧着便是个好生养的,说不定成亲以后便能马上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呢。」 瞧着钱夫人笑得眉毛都飞了起来,钱知府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既然你已经都看中了,那你便去办这事儿罢。」 就这样,钱郑两家的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婚期定在明年郑香依及笄以后,正好那边钱大公子春闱考完,这样便两下相宜了。郑六夫人没想到这亲事竟然落在自己女儿头上,欢喜得走路都带了风响,郑老夫人瞧着媳妇那喜气洋洋的模样,暗暗的撇了撇嘴,这老六媳妇也眼皮子忒浅了些,女儿嫁进知府家便如此高兴,若是落了门香莲丫头的亲事,她定然会高兴得晕过去。 只是郑老夫人还有些担心,相看虽说只是走走过场,可毕竟还有相看不上的,她担心英国公府会看不上郑香莲,到时候免不得会出个大丑,以后郑香莲的亲事便有些不好办了。为了这件事儿,郑老夫人已经翻来覆去的一个来月没睡个安稳觉了,今日接到郑五爷的家书,这才将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边搁安稳,瞟了一眼坐在那边的郑香依,心中暗自得意。 「呀,香莲姐姐真要嫁进国公府了。」郑香枝有些羡艳:「英国公府可是最初封的几家国公府,可谓权大势大,在京城炙手可热。」 「这话一点都没说错。」郑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花白的发髻上的簪子都在不住的摇晃:「这也算是香莲丫头的福气了。」 郑香依见郑老夫人说话间不时的往郑香依那边看,心中会意,大声说道:「祖母,香莲姐姐这才算嫁得好呢,不比有些人,嫁个寒酸门第偏偏要将腰杆子挺得笔直,仿佛有多了不起一般,真真是笑死人了。」 郑香依本来正低头在与妹妹说话,郑香枝那刺耳的话传了过来,直直的戳进她的心窝子,她暗暗的捏紧了自己的手几分,低着头咬着牙,就当没听见一般,可因着心里边有几分焦躁毕竟藏不住,额头上蒸蒸的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郑香晴在旁边瞧得清楚,伸出手来紧紧的握住了姐姐的手,姐妹俩坐在一处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听着郑香枝在那里极力恭维讨好郑老夫人:「还不是祖母教得好,香莲姐姐才会让人看重。」 郑老夫人听得心花怒放,望着郑香枝直点头:「香枝丫头现儿还真懂事了,过一两年可得要张罗你的亲事了。」 郑香枝扭着身子道:「祖母,香枝才不想出阁呢,香枝要陪着祖母一辈子。」 「尽说傻话,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郑老夫人笑眯眯道:「香枝丫头,我瞧你也是个又福气的,定然能嫁一户好人家。」 祖孙两人在这里说说笑笑,另外几位小姐也凑上去附和了几句,这大堂里边便是热闹添了十分,只有郑香依与郑香晴两姐妹坐在那里不言不语,让郑老夫人瞧着心中格外不喜,香莲丫头得了这么一门合意的亲事,怎么她们倒拉长了一张脸在那里,可是心中嫉妒? 郑氏大房这边喜气洋洋,没过多久归真园里也有一桩喜事,郑香盈收到了杨之恒从西北寄过来的一些种子,还有几根树苗和藤蔓。打开杨之恒的来信,郑香盈瞧着上边的字迹遒劲有力,写得龙飞凤舞,惊叹了一声,原以为杨之恒乃是习武之人,这字不会好看到哪里去,没想到他竟然是文武皆修。 「我去西北边塞报到以后第一件事儿便是给你去互市上看那些种子。」郑香盈轻轻将信念了出来,心里边一阵微微的发甜,将信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杨之恒的每一句话她几乎都能背了下来。 杨之恒到那里很受上司器重,才过去便让他做了总旗。这总旗手下辖有五小旗,每一小旗有十人,也就是说杨之恒才到那边便当了个小小的官儿。「每日里我带着手下去操练,教他们一些武艺,另外跟他们说打仗布阵什么的,日子过得很惬意,也过得很快。」郑香盈瞧着这句话忍不住就想笑,他教手下兵士武功倒也就罢了,还教打仗布阵?那些没有读过书的大老粗们能听懂吗?想必是鸡同鸭讲,他说得津津有味,他手下那些士兵听得愁眉苦脸,只盼着这位总旗大人快些歇歇气便好。 「听军营里的老兵说,北狄人一般是九月初开始便会大举进犯,我报效国家的机会终于到了。」杨之恒的信里写得自信满满:「你便瞧我立功杀敌,传喜信回来罢。」郑香盈瞧着这行字,心中忍不住砰砰的乱跳了几下,她闭上眼睛,暗自祈祷上天要眷顾杨之恒,千万不要让他受到伤害。 「姑娘,小杨公子在西北好吗?」鲁妈妈见着郑香盈这模样不免有些担心:「北狄人又快要来了罢?」 可不是吗,郑香盈怅怅然望了望天空,现儿都九月中旬了,想必前方已经交战了。她弯腰抓起一个油纸包,打开看了看,自己也不认识那是什么种子,杨之恒各色各样都给她买了一堆:「我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种子,有些是你纸上写着的,有些从来便没有听到过这名字,我想你应该都会喜欢,因此全部给你买回来了。」 着看了看那个油纸包上写着的字:苜蓿。郑香盈笑了笑,这苜蓿古代皆用来喂马,种子还可以当做食物,用热水抄一遍凉拌,味道极其鲜美。苜蓿经过各种改进后来也成为了一种观赏植物,往往成片种植,就如一片绿色的海洋一般。将苜蓿种子包好,重新放回布袋里边,郑香盈又弯腰翻了翻,自己写下来让杨之恒去买的种子都齐全了,还有几种是她没有写上去的。翻到最好,她的手碰着了几块鹅暖石般的东西,只是比石头要软一些,心中奇怪,将那东西捡了出来放在手里一看,她几乎欢喜得要喊了出来。 这个不用杨之恒写名字她也知道是什么,这不就是后世人称的土豆吗?郑香盈的心跳得很快,这土豆可是个好东西,容易种植,成长快,能做粮食饱肚子,还能做出各种美味的小吃来。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根根的薯条,正浮在空中不住的上上下下。 冬天一来便将土地深耕晒垡,让土壤疏松,施上一层厚厚的肥料,这样就完成了前期准备工作,等着春天一到便可以催芽、播种了。郑香盈将那一小带土豆拎了出来,鲁妈妈与小翠疑惑的瞧着这奇怪的东西,两人面面相觑:「姑娘,这是什么呢。」 「这可是好东西,又有一笔银子要飞进咱们的口袋了。」郑香盈喜滋滋的打量了那些土豆几眼,看来卖种子的人还不黑心,这些都是上好的种薯,她能预见明年春季栽种下去以后,很快便能有收成。 杨之恒还给她寻了好几种葡萄过来,信里写的话儿可真是有趣:「那葡萄在关塞这边有好几种,我不知道你喜欢哪些,所以就都给你买了,只是有一种名字真难听,叫什么马奶子,真真是俗得不能再俗气了。」 第三十九章 郑香盈微微一笑,这马奶子葡萄味道才好呢,只是杨之恒没有吃过而已,因为这葡萄结出来有些像马的奶子,故而得名。这马奶子葡萄味道十分好,很甜,而且核小个头大,肉也紧实,不像有些葡萄的肉有些烂,吃着就如咬棉絮一般。 不管怎么样,这次杨之恒去西北是帮了大忙,郑香盈瞧着身边的几个大布袋子,心里想着杨之恒怕是将互市里所有的种子都买回来了,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银子,等他回来的时候自己可得要将他的本钱退给他,还要加一笔红利才行。 第二日便带了一群下人去了赤霞山,围着山头转了一圈,让他们这些日子整出几块地来,山脚下的土壤很适合种土豆,葡萄是不怎么挑土壤的,日照足的地方更适合葡萄生长,郑香盈决定在山脚与山腰都种上一批葡萄。 把事情交代清楚以后,郑香盈直起身子到处往了往,秋天来了,山上的果树都结满了果子,板栗、枣子、山楂、柿子、桔子,到处都是红艳艳的一片,杂在那绿色的叶子中,显得格外的绚丽,这赤霞山就如一块锦缎一般,流光溢彩。 秋高气爽,归真园里金菊飘香,果实累累,走在花丛树间,跟在郑香盈身后的小丫头子们望着都瞪圆了眼睛,嘴巴不住的咂吧咂吧的响。鲁妈妈回头瞧了金锁她们一眼,笑着骂道:「一群吃货,没吃过果子不成?瞧那口水都流到了外边!」 金锁抬头望了望树上结着的大红枣子,点了点头:「原先家里屋子前边也曾种了一棵枣树,可枣子都没这么大一颗,颜色也不是红的,全是青色。而且每年挂果的时候我爹娘都不让我吃,打下来的枣子都要拿去卖钱的,就连掉在地上的也没我的份儿,那是要给我两个弟弟吃的。」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里露出了一片惆怅的神色:「那会子我在地上捡了几颗枣子吃,还被我娘骂了,说我是饿死鬼投胎来的!」 听着这话,郑香盈的一颗心沉了沉,她知道这大周女子地位比不上男子,可父母偏心到这种地步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金锁,我这园子里的果子可随你怎么吃,掉在地上的要挑着看看,若是坏了的可别吃了。」 「姑娘,我真是进了福窝了。」金锁的声音都有几分发抖:「怎么也没想到能遇上姑娘这样的好主子,不仅管吃管喝,每个月有月例,还有打赏!」 「是呀,我起先也怨我爹娘狠心不要我,现儿想来多亏他们狠心呢!」旁边几个小丫头子也齐声附和着,言语间有由衷的感激。 郑香盈转过脸来微微一笑:「你们为我做事儿,管吃管喝是应当的,只不过可不能偷懒,我可是奖罚分明的。秋天来了正是咱们要忙的时候,你们可别觉得太轻松了。」 她虽然没有买田种粮食,可归真园与赤霞山要做的事情可真不少,要摘果子、要酿酒、要做果脯和腌制的各种菜肴。赤霞山那边的鸡鸭已经出笼好几批,现儿越养越多,郑香盈准备要教王嫂子和李嫂子做腊鸡与腊鸭,等着冬天好拿出去卖。 西大街超市的生意很不错,每日基本稳定在六七百多两的进账,刨去成本,她算了算,约莫能赚一半。自己往超市送的品种越来越多了,铺面显得有些窄,她想将铺面扩大些,可旁边又暂时还没有铺面空出来,这是她最发愁的一件事情。 托了牙行的人帮她留心,她准备选一处大铺面,至少要有四五个门面连在一处的,这样的超市才显得气派些,投入与产出是成正比的,投入多产出也会多,不要舍不得。 归真园与赤霞山上出产的东西多了,郑香盈发现自己已经跨入了地主这一行列,真是坐在家中数银子,这种滋味实在好过。这些日子,赤霞山与归真园都在摘果子,郑香盈站在树下,瞧着小丫头子们头上包着毛巾,爬到树上边动手采摘,挂在树枝上的篮子将那树枝压得弯了下来,瞧着这场景便觉得格外开心。 摘下来的果实不能全部拿去卖钱,郑香盈送了几篓子回了老宅,又送了些去了两位舅舅那边,母亲也就两位兄长,怎么着也该多多联系。郑夫人曾带她去大舅那边几次,他是一个十分和气的人,一张脸盘子圆圆的,瞧着便是一个老好人,舅母李氏一张脸略微有些长,瞧着是个厉害人,可说话却也不膈应人,听着很是通情达理,几个表兄表姐比她大不了多少,她每次过去,几人便混在一处玩得很是开心。 等着守孝结束了,归真园与赤霞山一切都步入正轨,自己到外边去游玩了,整日里都是在这个园子里头转,有时候也想出去放松下心情。两位舅舅家里自然要去探亲。去舅舅那边探亲其实还不是最重要的事儿,她现在最想还想去的地方便是洛阳,她早就有将超市开到别处去的想法,苦于被这守孝的名头拘在这里,没办法出去考察考察。 郑香盈觉得自己这一世的运气可真是好,正在考虑着要去洛阳而不能成行的时候,机会却自己来了。 「姑娘,许二公子让我向姑娘托个信儿,他过几日要来赏菊花。」禄伯站在郑香盈面前,一脸带笑,手里拿着赶马车的鞭子还没来得及放下来:「许二公子真是客气,我给豫王府送酒,他竟然还给了打赏。」 禄伯现儿成了归真园的运输队的队长,归真园添置了一辆专业的送货马车,起先那两小推车便归了禄伯今年带出来的一个叫喜子的小厮,每次去给西大街的超市供货,归真园便有两辆马车缓缓而出,走在前边的那辆高大威风,后边这两小推车由马拉着咯吱咯吱的响,郑香盈每次见着这小推车,总是在担心这它会在路上散了架,可奇怪的是,它一直坚忍不拔的奔走在归真园与农家香的路上。 「许二公子要过来赏菊花?」郑香盈听了开始是微微一愣,旋即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她正想着去洛阳开超市分号呢,现儿就来了个上好的代理商。赤霞山是他们合伙的产业,超市里边卖的是赤霞山的农产品,他这个股东也该尽一份力才是。 过了几日,许兆宁真的来了,这一次他只带了十多个亲卫,身边没有焦大也没有杨之恒。郑香盈远远瞧着他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忽然间有一种失落的感觉,见着许兆宁,她便想起了杨之恒那张脸,可是他此时却远在西北,不能与她一起游园。 许兆宁跟着郑香盈往前边菊园走过去,一边偷眼打量了她好几回。快半年不见,她又长高了些,已经够得上他的耳垂,眉眼间也长开了,隐隐露出了少女的明艳来,就如那天边的一抹朝霞,艳丽得让人心动。 这几个月里许兆宁一直想着要过荥阳来,可又找不到什么旁的理由,杨之恒不在,他也没有个伴儿。早几日他听说归真园派人送美酒过来,忍不住派人去找了禄伯,让他告知郑香盈,他要过来赏菊花。 「二公子真是喜欢花草,竟然巴巴的要赶去荥阳赏菊花。」两个贴身丫鬟在外边走廊下低低的说着闲话儿,那声音随着风飘了几句过来,让许兆宁有片刻的失神。 第四十章 他真是因为喜欢菊花?许兆宁哂然一笑,拿了一卷书怅然的望着上边写的几行字,那些字方方块块的看着都长一个样子,而且慢慢的变长了些,变成了一张美人脸。眉如柳叶,眼如春水,一张小嘴巧笑嫣然,他的心慢慢的软了起来,化作了春日里的一滴雨点,悄悄的落在那一汪湖水里,泛起点点涟漪,又慢慢的荡漾开去。 来到归真园有她走在身边,许兆宁觉得心里格外踏实,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觉得身边的气味都是香的,不知道是菊花的香味还是少女身上的幽香。归真园的菊花确实品种繁多,也有不少珍品,可他却没有先前那种兴致盎然。以前他见着那些珍稀品种的花花草草,眼里哪还有旁人,可现儿见着面前千姿百态的菊花,却依旧有些魂不守舍,一边弯腰赏花,一边抬眼赏人。 郑香盈带着许兆宁走在菊园,笑盈盈的向他介绍了各种菊花:「许二公子,这些菊花你可全见过?」 许兆宁慌乱的直起身,脸上有一丝丝红色,转脸看了看菊花,点头道:「这里品种繁多,有不少菊花我都未曾见过呢。」 「我送几盆菊花给许二公子罢。」见许兆宁惊讶的望着自己,郑香盈眨了眨眼睛:「这几盆花儿我不收你银子,你且放心。」 她那莞尔一笑就如春日里开放的花朵一般,许兆宁顷刻间有一丝失神,但马上醒悟了过来:「郑小姐,怎么能让你白送我呢?我出银子便是,你开价罢。」 「许二公子,若你将我当成朋友,便别提银子的事情。」郑香盈心里暗暗打着小算盘,她在洛阳的超市还得让许兆宁帮着张罗,这几盆菊花不过是一点点心意罢了,送礼自然要投其所好,总比送银子会让他欢喜一些。 许兆宁惊喜的抬起脸看了郑香盈一眼,心里有些不敢置信,郑小姐把自己当成了朋友?这是她的真心话?就连她精心培植的菊花都不问自己要银子了,这是否证明她与他的关系已经不再是停留在泛泛之交上边? 见许兆宁那副模样,郑香盈微微一笑:「许二公子,咱们难道不是朋友?你连问都没有问就直接借了十万两银子给我,这份交轻岂只是君子之交?我对许二公子一直心存感激,还不知道该怎么样感谢才好呢。」 许兆宁这颗心才放了下来,笑着望了一眼郑香盈,又迅速将眼神飘去别处:「郑小姐说得极是,那许某便收下了。」 「许二公子,这十万两银子我过年的时候先还三万两给你,然后再将今年的红利单独算出来一并送到洛阳去。」郑香盈心里琢磨着该怎么样开口说洛阳办超市的事儿,这时那边急匆匆的跑来了一个人:「姑娘,有人在咱们超市闹事呐!」 「闹事?」郑香盈愣了愣,超市办了快三个月,先前也有些地头蛇过来滋事,她让何嫂子去报了官,因着钱知府已经得了交代,以为那超市是许二公子的产业,故而派了衙役将那些滋事的泼皮捉了起来,不仅判了牢狱,还缴了银子。荥阳一些想打主意的人见钱知府对这超市如此庇护,一时间没有猜到这超市的东家究竟是什么来头,一时间也不敢有人轻举妄动,怎么今日忽然便有人去闹事了? 「是,来了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进了店子便打便砸的,说有人吃了咱们超市里边的东西便得了急症快要死了,让我们超市做个交代。」那个伙计气喘吁吁的跑到郑香盈面前,急得话都有些说不清:「何掌柜的已经让人去报官了,这边派我来与小姐知会一声。」 郑香盈皱了皱眉头,这究竟是哪些人在眼红,见不得她发财? 超市开业这么久,还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看来这些人是有人暗地里指使来的,农家香里的东西肯定没有问题,若是有问题,绝不只是一个人吃坏了肚子,肯定有不少人都有这种情况。郑香盈摇了摇头,这人要是眼红,真是什么都能做出来,即便官府查清并无此事,可当时有那么多看热闹的,在官府尚未查出真相前肯定便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自己想要压制流言也得要一阵子功夫。 「超市?那是什么?」身边的许兆宁第一次听着这新鲜名词,不免有几分好奇。 「那是我开的一个铺面,铺子里边卖的是咱们赤霞山上的农产品,现儿还算红火,遭人妒忌,总是有人来找岔子。」郑香盈简单的将那超市解释了一番,连连叹息:「我本来还想着生意这般红火,想要在洛阳再开家分号,可现在看起来却是不成了。」郑香盈惋惜的摇了摇头:「本想着咱们这赤霞山还能更兴旺发达些,没想到却不能如愿以偿。」 许兆宁见着郑香盈眉尖若蹙,眼中有一种伤感的神色,不由得顷刻间豪气如云,拍了拍胸道:「郑小姐,我这便去荥阳替你出面,就说这超市乃是我办的,想必那钱知府也不敢不好好惩治那些恶徒。」 郑香盈惊喜的望向许兆宁:「许二公子,这也太麻烦你了些罢?」 「这算什么麻烦,咱们合伙做生意,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许兆宁见郑香盈一脸惊喜,心中不免得意,以前他从未觉得自己这身份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今儿却心中暗自大呼幸得有这身份能去压压旁人,否则他岂不是不能替郑小姐分忧解难了? 没说多话,许兆宁带了十多个亲卫骑了快马由那伙计带着往荥阳而去,到了西大街时,就见悠然农家香前边围了一大群人,有人正在里边呼天抢地的哭喊,还有些人正在怒骂,几个衙役拿着捉人的签子站在一旁,却不敢上前。 许兆宁翻身下马,前边亲卫高喊了几声:「快些避开,让我家公子进去。」 听到声音,围观群众皆回过头来,就见亲卫们手中拿着寒光闪闪的宝剑,哪里敢还围着,哗啦啦的往旁边躲了个不迭,顷刻间便给许兆宁分出了一条路来。许兆宁背着手从人群里穿过,众人瞧着他美冠华服,神态极其傲慢,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公子爷,一个个在旁边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却没有一个敢跟上前去超市里边看个究竟。 超市门口跪着一个年轻妇人,正在拍着门槛儿哭哭啼啼:「你这黑心的铺子卖了什么要命的菜哟,买回去我们当家的吃了就拉肚子,拉了一天一夜都止不住,眼见着人都要没命了,你们却在这里没事人一般!」 铺子里边有几个大汉正在与超市里的伙计在揪打,货架被打坏了好几个,地上到处都是滚落的菜蔬瓜果。何嫂子拍着柜台在与那妇人对骂,而何大叔便如发了疯一般,拿了根棍子正在往那几个大汉身上招呼过去:「哪里来的强盗,还有天理王法?」 许兆宁看了这铺子里边的惨状,心中也憋了一股气,他站在门口大喝了一声:「本公子的铺面,谁敢在这里撒野?」 何嫂子与何大叔听了这声喊叫,抬起来看了一眼,依稀识得是那位来归真园游览过两回的公子爷,心中放松了不少,看来自己姑娘已经知道这回事情,派救兵过来了。何嫂子拍着柜台往铺面那年轻妇人啐了一口:「东家,这群人一来便胡搅蛮缠的,铺子全给砸坏了。」 第四十一章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砸坏本公子的铺面?」许兆宁往周围的人群扫了一眼,这来闹事的只是被收买过来的,背后的主犯说不定就藏在这人群里看着失态的发展呢。「我这铺子哪里容得旁人来放肆?钱知府派的人呢,都是吃素的不成,拿人的签子都发了,怎么还站在旁边不动?莫非是连官府当差的这口饭都不想吃了?」 众人听着许兆宁口气十分大,围在铺子面前谁也不敢说话,只是半信半疑的瞧着他,一边窃窃私语:「咱们荥阳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号人?这铺子真是他开的?」 忽然人群里有人大喊了一句:「管你是谁,铺子里卖的东西要吃死人了,也该要给个说法,还在这里仗势欺人,你是觉得我们平头百姓便好欺负?」 许兆宁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就见人群里边有个人缩了缩脖子,立刻隐没在人群后边,再也不见他伸出脖子来。这人该就是幕后指挥的了,许兆宁伸手指着那个方向大喝了一声:「还给我速速拿下!」 那些亲卫皆是训练有素的,在那人说话的时候便已经注意到了,没等许兆宁发话,便已经扑了上去将那人双手反剪住揪了出来。将他拖了到许兆宁面前,在他膝盖弯里踢了一脚,那人便不由自主的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你站在人群里煽动百姓,究竟是有何居心?」许兆宁望着他冷冷一笑:「你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人抬起头来,一双绿豆眼儿眨了眨:「你究竟是哪个角落里边出来的?听你的口音是个外乡人,为何来管起我们荥阳的事情来了?这铺面与你一丝半点关系都没有,为何你要来强出头?是想仗势欺人不是?」 许兆宁心中一愣,听这人说得言辞振振,看来是知道这铺子的底细,确实如郑小姐所料,是有人故意来闹事。他望了望周围正在小声议论的百姓,大声说道:「大家莫要听了片面之词便以讹传讹。这农家香也开了几个月了,可出现过这种事情?而且就如这妇人所说,她的夫君是吃了这里边卖的菜才会得了急症,可为何昨日这么多人买东西却唯独只有他一人如此?莫说是旁人,就连她自己都还有力气在这里啼哭,莫非两人是分锅子吃饭不成?指不定是她想谋杀亲夫却故意要将这事情栽赃到我这铺子来呢。」 许兆宁前边几句话还是有根有据,可后边这一句却是他随口乱说,他只想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开来,可没想到这几句话却引起了围观群众的热议:「这位公子说得不错,你瞧那小妇人,头发抹得油光发亮,还插着金簪子,脸上抹得雪白一片,指甲上还涂了蔻丹,若真是个心急的,哪还有时间打扮?」 那正在啼哭的年轻妇人听着许兆宁这般说,忽然停下了哭声,抬起头呆呆的望着许兆宁,一张涂了一层厚厚脂粉的脸变得格外苍白,被阳光照着,就如一个渐渐淡去的影子,她全身都在颤抖,身上轻薄的衣裳随着风正在不住的飘飞。 何嫂子是个机灵人,听着围观群众都在往那妇人身上瞅,一手撑着柜台便跳了出来,恨恨的往她身上啐了一口:「瞧你这妖妖俏俏的模样,男人病得要死了还有闲功夫打扮?谁不是手忙脚乱的生怕迟了一时半刻?我们东家说的是,我看你分明就在想着谋杀亲夫然后又栽赃到我们铺子身上捞一笔钱,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众人开始还只是在怀疑,听着何嫂子这般一说,个个都连连点头:「可不是,这事情真是蹊跷,咱们也不能听着风就是雨,总归得要将事情弄明白才行。」 「你男人现在在哪里?请的是哪位大夫看诊?究竟是什么情况?」何嫂子岂肯放过这个机会,连珠炮的问了下去,那妇人瘫坐在门槛上,不哭不叫的,只是呆呆的楞着不出声,铺子里边滋事的十来人也被许兆宁的亲卫捉拿了过来。 「押去知府衙门!」许兆宁拧着眉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几个衙役,很是不快:「我倒要问问钱知府,他府衙里怎么养了一群吃白饭的!」 那几个衙役听着许兆宁似乎有些生气,赶紧走上前来将那些大汉用铁链锁了赶着往前去,穿着白色衣裳啼啼哭哭的那个年轻妇人本来想溜走,也被许兆宁的亲卫捉住,与那在人群中煽动旁人的绿豆眼一道送了过去。 钱知府正在府衙后边眯着眼睛休息,就听着前边一阵喧哗,睁开眼一看,就见一个衙役额头上淌着汗跑了进来:「老爷,不好了,豫王府许二公子来了。」 「许二公子来了?这可是大好事啊,要你在这里胡说!」钱知府赶紧站了起来,低头扯了扯衣裳:「快跟我去前堂见他!」 「老爷……」那衙役举起袖子擦了擦汗:「许二公子此时正生气呢。」 「怎么回事?你快说说!」钱知府听了这句话心便吊了起来:「谁惹他生气了?」 衙役凑了过来,小声将西大街那铺面前边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愁眉苦脸道:「去那铺子滋事的有十多个人,个个手里拿着家伙,我们才去了六个,哪里敢围拢过去!许二公子见我忙没有上前去制止,所以便生气了。」 钱知府听了大怒,指着那衙役破口大骂:「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西大街那家铺子你们可得替我留心,既然铺子里有来报官,你就该多带些人过去,他们人多势众,可你是代表官府过去的,他还敢与你抗争?再说了,即便你受伤又如何,还怕以后没得好处?」钱知府一边骂着一边拿起扇子给自己扇风:「我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 急匆匆来到前边的公堂,衙役们见自家知府出来了,立刻站直了背,拿着杀威棒点着地不住的喊着「威武」,公堂里里外外被挤了个水泄不通。钱知府瞧着许兆宁一脸不高兴站在那里,赶忙讨好的让师爷去搬椅子过来:「还不给许二公子看座!」 众人见知府老爷都对这位年轻公子如此恭敬,看来他比钱知府的身份地位都要高,一个个侧目而视,更加惊奇于他的身份。 「钱知府,这西大街的悠然农家香可是我的铺面,你知不知道?」许兆宁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摇了摇,望着钱知府不住流汗的额头,微微一笑:「你口里倒是说得好听,可一旦我这铺子出事了,你便扔着不管了。」 钱知府拿着汗帕子擦着额头,连连摆手:「下官不敢,不敢。」 「那你便给本公子好好审审,看看这些人是谁派来的,竟然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究竟是谁给了他们这胆子。」许兆宁将折扇收拢来,指了指那个绿豆眼:「他方才在人群中煽动,定说是我铺子里边的东西不好,就先从他审起罢。」 钱知府哪敢反驳?拿起惊堂木拍了一下,前堂立即便静了下来,就听钱知府问道:「堂下跪着的叫什么名字,是何方人氏?」 绿豆眼抬着头望了望钱知府,嘴里支支吾吾不肯说出名字来,钱知府见他那模样,心中大怒:「你不敢说话便是心中有鬼,来人,先给我去打五十板子再说!」 第四十二章 那人听了要打五十板子,吓得趴在地上抖抖索索的晃了个不停:「老爷,我乃是荥阳商会邓会长的家仆。」 钱知府一听荥阳商会,心中便有些明了,这定然是同行看不过这铺子红火,特地来寻晦气的,不用说,这年轻妇人与那十多个大汉均是出了银子请来演戏的。他又将惊堂木拍了拍:「你可是受邓会长指使,故意要来悠然农家香捣乱?」 那绿豆眼转着一双眼睛,似乎在审时度势,看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钱知府瞧了他那模样便心中有气:「你先别转眼睛,老老实实将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若是你想做个忠心的奴才也可以,那你便去替你主子顶了他的罪名,现儿便可以直接去牢里呆着了。」 那绿豆眼听了这话,唬得趴在地上直磕头,口里连声喊道:「知府老爷,小的也是为家主做事情,迫不得已。」 钱知府听了这话,知道背后指使者定然是那邓会长,从筒子里捞出一张签子,将邓会长的名字写上叫给捕快头子:「快些去将那邓会长给我捉了过来!」 堂下的围观百姓见钱知府三言两语就快要将这案子给了结,哪里肯这样轻易放过看热闹的机会,有人指着那跪着的年轻妇人道:「大老爷,这妇人甚是可疑,她说她男人吃了农家香里买来的东西便得了急症,病得快要死了,可却还有心思这般涂脂抹粉,恐怕这里边另有隐情哪!」 钱知府一听便来了兴致,铺子门前闹事只是普通的民事纠纷,可这件事情却关乎人命,不是一般的案子,若真是谋杀亲夫,这案子被自己给查出,那今年自己的考绩又能加一条能呈报上去的材料了。 「呔,你这妇人,说你男人吃了农家香的东西才得了急症,可有证据?你家男人又在何处?是哪位大夫给诊治的?」钱知府瞅了瞅那年轻妇人,发现确实精心打扮过,不由得也生了疑心:「速速交代!」 那妇人低着头,全身只是在发抖,说不出半句话来,旁边跪着的那绿豆眼伸出手碰了碰她,低声道:「快向大人说清楚这事,是我家老爷请你去闹事的,你家男人并没有大碍,只是昨晚着凉拉肚子罢了。」 「知府老爷,我家男人……」那年轻妇人抖抖索索的开了口,才说了几个字,全身便没有了力气一般,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眼中露出了绝望的神色。钱知府瞧着她的神色愈发觉得这事情可疑,心中大怒:「给我上刑,我看她招是不招!」 两边走上几个衙役,拖着那妇人便要去上刑具,那妇人见着夹手指头的拶子套到自己十根水葱而般的手指上边,还没等那绳子拉起来,早就尖声叫喊了起来:「大人,小妇人愿招供,只求大人不要用刑。」 「将她放下来,且听她如何说。」钱知府见这年轻妇人是个软骨头,心中也是高兴,让衙役将她拖到了公堂中央:「你必须一五一十招供,若是想玩什么花招,休怪本府对你不客气!」钱知府指了指两旁陈列的刑具:「若是不肯说实话,我看你都可以去试上一试。」 那年轻妇人面上早就没了血色,身子颤抖个不停:「老爷,我愿意招供。」 那年轻妇人自称乃是住在暗金巷子那边的,夫家姓吴,公婆已经故了,只余下她与自己男人吴大郎过活。这吴娘子的父母收了吴家五十两聘金便高高兴兴将她嫁了过来,成亲的晚上才知道那吴大郎双腿已残,是个没得用的。吴娘子知道以后也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服侍着公婆与自家男人,就这样捱了好几年。 吴大郎双腿已残,可那活计而已没有用,他们成亲好几年了都还没生孩子,这让吴娘子有些烦恼,丈夫无能也就罢了,若是能给自己种颗种子结个瓜出来,这日子也比现在好过。天天埋怨着,见了吴大郎便没什么好声气,只觉自家男人十分可厌。 半年前,吴娘子出去买东西,意外的认识了荥阳商会的邓会长,那邓会长已有四房妻妾,可见着吴娘子生得标致,就跟水嫩嫩的花朵儿一般,不禁动了心思。知道她男人是个不中用的,她至今还是处子之身,更是欢喜,只用了几只珠花簪子便将那吴娘子勾了过来,一来二去的两人便宿到了一处。 吴娘子与邓会长勾搭上以后,见着自家男人便更觉得讨厌了些,一门心思只想摆脱了他跟了邓会长,不拘是做姨娘还是做外室,总比跟着一个瘫子要强。邓会长听了吴娘子的请求倒也没有推托:「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便让你从那瘫子那边脱了身,再嫁到我这边来。」 前日两人搂在一处翻滚了几场,正在酣畅淋漓之时,那邓会长手里摩挲着吴娘子凝脂般的肌肤,笑眯眯的对她道:「心肝儿,想不想给我做姨娘?」 吴娘子听了这话大喜,翻身便将邓会长压在身下:「你终于想要纳了我?」一口亲了下去,口里「好哥哥」、「亲汉子」的喊了个不歇,才喊了几声又收了声,闷闷的从邓会长身上滚了下来,皱着一双眉毛只是不说话。 「你着是怎么了?」邓会长有几分奇怪,一把搂了她过来:「心肝儿,在发什么愁呢?」 「我家那死鬼男人还在呢,你怎么纳我做姨娘?还不是口里说说哄我开心罢了。」吴娘子有些惆怅:「我这一辈子便栓死在这冤家身上了。」 「我这不是来救你吗?」邓会长嘻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若是你家男人明日便死了呢?」 「明日便死了?」吴娘子打了个寒颤,望着邓会长吃惊道:「你的意思是……」 「心肝儿,我要让你快快活活的跟了我,又能拿一大笔烧埋银子,你说这事情可美不美?」邓会长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怎么样,你敢不敢做?」 吴娘子唬得全身冰凉,望着邓会长只是在发抖:「我怕。」 「那你素日说的只想要跟我都是在说谎话了?什么心中只有我,这不久是撮弄着我与你上这张床罢了。」邓会长冷冷一笑,翻身坐了起来:「我明日便派人去暗金巷子那边去放话,说你你早就红杏出墙了,看街坊邻居会怎么对你,到时候你男人又会怎么样对你。」 吴娘子听了这话慌了神,一把拖住了邓会长:「好人,你先别忙,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做,我可不敢拿刀子杀人,再说了,杀了人我还得去蹲大牢,哪里能和你再在一处。」 邓会长听着吴娘子服软,这才翻身又上了床榻,搂着她亲了一口,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做那危险的事儿?我只不过是让你明日烧两样菜给他吃罢了。」 「烧菜给他吃?」吴娘子瞪大了眼睛望着邓会长,不解的摇了摇头:「莫非要我到菜里头下毒药?我也不敢,到时候七窍流血的,人家自然会疑心我。」 「你放心罢,这般危险的事儿我怎么能让你去做?」邓会长捏了捏吴娘子白嫩的手心,笑着道:「明日你去买些菜,千万记住,要让旁人见到你去了西大街那个叫悠然农家香的铺子。你去买一把苋菜,一把芹菜,我再给你一只甲鱼。」见吴娘子睁大眼睛看着自己,邓会长笑了笑:「你做一个清蒸甲鱼,再做一盘苋菜和一盘芹菜炒肉。」 第四十三章 「这又如何?」吴娘子更是不解:「这都是好菜,吃了会死人?」 「你将那甲鱼拿回去要让街坊邻居瞧见,跟他们说上街买菜撞了好运道,无意中捡了一只甲鱼,准备做了清蒸甲鱼给你男人吃,你看与谁交好,也送一碗过去。」邓会长脸上浮现出一丝阴测测的笑容来:「这样你便能摆脱嫌疑了。」 「送清蒸甲鱼给邻居喝?」吴娘子摇了摇头:「还不如我自己吃了呢。」 「你知道什么!送甲鱼给邻居吃,是要他们替你作证,说明你并没有在饭菜里边动手脚。」邓会长一脸不耐烦:「你只管将那菜按着我说的做了,然后多选些苋菜芹菜到他碗里,让他就着甲鱼吃便是了。」邓会长又叮嘱了一句:「你若是吃了甲鱼便千万别吃苋菜与芹菜,切记,切记!」 吴娘子瞧着那邓会长如此谆谆叮嘱,哪里还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大约着苋菜与芹菜是不能与甲鱼一道吃的了。邓会长这般设计倒也巧妙,能将自己撇得清清楚楚,没有半分嫌疑。 「你那死鬼男人吃了那东西只会叫肚子疼,不会七窍流血,你再央求邻居替你寻大夫过来。」邓会长见吴娘子一脸紧张神色,点了点她的鼻子:「大夫又怎么能看得出来其中的问题?再说你们暗金巷子那边的大夫我也会去打点好,他过来只会说你买的菜蔬里有问题,你家男人是吃了不干净的菜蔬,然后你再带人去悠然农家香那边闹上一闹,少不得要陪你几百两烧埋银子。」邓会长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将吴娘子搂紧了些:「心肝,你看我替你想得多周全。」 「他……不会要熬很久罢?」吴娘子细细的贝齿咬着嘴唇,身子微微的在发抖。 「心肝儿,你真是菩萨心肠,你管他要熬多久呢,左右两天的功夫总要熬的罢,没那么快就落气的呢。这只是食物相克,又不是什么毒药,本来也不该命绝,只不过我会让那大夫在药里再加些相克的额东西,他这才会死透。」邓会长咬着她细嫩的耳垂笑得格外开心:「想这么多做什么,到时候你拿着银子再跟了我,岂不是人生快事?」 吴娘子将脸埋在邓会长的胸前里好半日都没有说话,最后扭了扭身子叹了一口气,用手戳着邓会长的心窝子道:「哎,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样一个冤家!」 公堂里边一阵惊叹之声,吴娘子早已瘫倒在地上,四肢颤栗不已,声音里头也尽是呜咽:「求知府老爷打发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去替我那男人瞧瞧,小妇人现儿心中委实难受,不想要他便如此走了……」吴娘子慢慢的抬起头来,眼里有一丝绝望的光:「小妇人本不该起了这恶毒心思,老爷怎么判我都行,只是还盼老爷去救我家男人一命!」 吴娘子的声音变得格外凄厉,就如一只即将死去的野兽般,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来。她回想着昨日晚上端了那清蒸甲鱼给男人吃,他憨厚的笑着将甲鱼夹了几块到她碗里:「你多吃些,日夜在外边辛劳,辛苦你了。」 她望着碗里几块甲鱼,忽然便没了底气,他望着自己笑,一面催促着她:「你快些吃,别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吴娘子夹起那几块甲鱼,抖抖索索放到嘴里,自己提醒着自己不能吃苋菜与芹菜,抬起头来时,就见男人满足的笑着,嘴角便有几块绿色的叶子,心里一紧,低下头去不敢看他,或者这是自己与他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罢?心中有上千只蚂蚁在爬一般,她很难受,既觉得在受煎熬,又有一种隐隐的轻松。 这么多年来,他除了不能给他男女之间的欢娱,其实对她照顾得很是周到,尽管他双腿不能动弹,可依旧还是每日在家中编织各种藤器竹器来养家糊口。每年在除夕夜里,他都会拿出托人到外边买来的首饰交给她:「你瞧瞧,喜欢不喜欢?」 她一直厌弃他,怨恨他无能,不能让她有孩子,可每次在这一息温情的时候,她却又心底里边有些感动。夹到她碗里边的那几块甲鱼,让她忽然间便想流泪,可吃过饭将他送进屋子里边,走了出去望着天空的那轮淡淡的新月,想起了邓会长那甜言蜜语,又让她的心肠硬了起来。 她没想到邓会长本来布置得天衣无缝的计划,会这么容易被人看破,在大堂上将这内情说出来以后,全身轻松,她知道自己死期不远,但却忽然固执的想要让他活下来。他不是一个好男人,可却是一个好人,她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公堂上议论纷纷,围观群众指着吴娘子的脊背啐骂道:「贱人,勾搭上旁人想要谋杀亲夫!到这个时候却假惺惺的想要老爷救自家男人,真真是不要脸!」 钱知府拿着惊堂木重重的拍了下桌子:「肃静!」转脸吩咐一个衙役:「你速速去请个了荥阳城最有名的大夫去暗金巷子给那吴大郎看诊,将这妇人所说的话与他讲清楚,这时间没有拖得太久,想必还能有救。」 衙役应了一声,赶紧分开众人便往外走,这时迎面遇着了被捉拿过来的邓会长。围观的人见那主谋过来,一个个群情激愤,咬牙切齿:「瞧着道貌岸然,竟然做出这种谋忍妻子的事情来!」 邓会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倒也还长相顺眼,并不如一般商贾那样肥头大耳,脸色白净,上边有几绺胡须飘飘,瞧着也是个和气人儿。走到公堂中央,见了钱知府行了一礼:「不知邓某身犯何罪,竟然让钱知府派衙役来捉我?」 众人见他气定神闲,皆是一愣,望了望瘫软在地上的吴娘子,一时间又犹豫了起来,为何这邓会长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莫非这吴娘子说的乃是不实之词?钱知府却没这么多闲工夫与他闲话家常,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吴娘子与那绿豆眼:「这两人你可认识?」 邓会长摇了摇头:「大人,这个女子我不认识,这个男子原先是我的家仆,后来因着背地里贪墨银子被我赶了出去,至于后来他去做了什么,我便一点也不知道了。」 听到这话,众人哗然,邓会长一来,原先这两人的供词全部被推翻,究竟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众人的眼珠子在三人身上不住的滚来滚去,兴奋不已,就看钱知府该怎么断案了。 吴娘子听着邓会长说不认识自己,猛然抬起头来,神色悲愤:「你到了公堂上边便翻脸不认人了?究竟是谁说要纳我做姨娘,让我去谋害我家男人,然后去寻农家香的麻烦?现儿你在这里却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邓会长低头看了吴娘子一眼,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来:「你这妇人,分明是你与这被我赶出的家仆狼狈为奸,想要寻隙报复,竟然编出这样的谎言来!我想要纳姨娘,只要我肯花银子,哪样的黄花闺女找不到,还要你这残花败柳?说出来也不怕自己的脸皮上边生虫子?那面镜子照照自己,先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 这下众人皆是哗然,看了看吴娘子与绿豆眼,小声的议论了起来:「真是他们两人有奸情,然后想去攀诬前家主?听着似乎也像,这邓会长实在不必去纳一个妇人为妾,想要收一房姨娘,家里丫鬟多得是,外边还有不少想抬进邓府的黄花闺女呢。」 第四十四章 钱知府也微微犹豫了下,可偷偷觑了一眼许兆宁,见他眉头紧锁的坐在那里,脑子里赶紧转得飞快。若如邓会长所说,这绿豆眼与吴娘子两人是去陷害他的,为何又要到农家香门口闹事?他们将农家香牵扯进来又有何道理? 将这事情理通顺了看过去该是这样,吴娘子带人去农家香闹事,被许兆宁识破,然后众人觉得她打扮可疑,这才引起谋杀亲夫的说法,吴娘子自陈其中原委,又引出了邓会长,这般说来,这事原先的重点还是落在去农家香滋扰一事来。「邓广财,我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这家仆是什么时候被你赶出邓府的?」 邓会长望了望那绿豆眼,微微停顿了下:「约莫半个月前。」 「果真是半个月?你有没有记错这日子?若我到你府中寻几个家仆来问,他们说的日子对不上来,那又该如何解释?」钱知府望着邓会长点了点头:「你可要好好想想,不要把日子给记错了!」 邓会长的额头上滚落了点点汗珠,望着钱知府,脸色有些发红,此时吴娘子却手脚着地的朝他爬了过来,伸手捉住他一双脚大喊道:「你竟然便翻脸不认人了!你打发他给我送的甲鱼,难道便不记得了?他昨日还是你的家仆呢,怎么会半个月前就被你赶出府去了!」 吴娘子的声音里有几分凄厉,她紧紧的抱住了邓会长的腿往下拖:「你也该跪下来,你是主谋,哪里有我们都跪着你还站着的道理!」 「你这疯妇!」邓会长抬起腿来就往吴娘子胸窝子那里踹了过去,那来势又狠又快,似乎要一脚便能踢到她的死穴一般。许兆宁伸手喝道:「住手!」旁边早有亲卫冲上去讲邓会长擒住,让他动弹不得。 「竟然还在公堂行凶!」钱知府也看出些眉目来:「跪下回话!」 几个衙役走过来,往邓会长膝盖弯里踢了一脚,邓会长便跪倒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啃屎,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有了一些泥灰。 「大人,都是小妇人瞎了眼,吃了猪油蒙了心!」吴娘子嚎啕大哭了起来,指着邓会长痛骂道:「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对我!大人,他要小妇人去那农家香闹事,定然是眼红人家的铺子生意红火,我这么去闹一回,不仅那铺子要陪一笔银子,更重要的是那铺子生意肯定受些折损,大家都会以为铺子里边卖得东西不好,自然没有人想去买东西了。」 许兆宁在一旁点了点头,冷冷道:「你倒是说对了,他不就是打着这个算盘?」望着摔得鼻青脸肿的邓会长,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屑:「雕虫小技也敢拿到我面前试?也不先那镜子照照自己!」 这句话原话奉还给了邓会长,公堂上的人独哄笑了起来,邓会长听着旁边有人说话,抬头望了望许兆宁,见只是一个少年,心中不以为然:「知府大人都没有说话,你却在这边插嘴,可知道规矩?我还轮不着你来问!」 「住嘴!」钱知府一拍惊堂木厉声呵斥:「许二公子开口问你,你便好好回答,竟然敢这般与他说话!」 听着钱知府这口气,邓会长蔫头蔫脑的跪在那里,口里喃喃道:「大人,你可不能听了这两人的胡说八道便给我定了罪,小人是清白的!」 「你清白?」旁边的吴娘子尖声笑了起来:「当时你和我搅到一处的时候,整日里甜言蜜语,此时却又翻脸不认人了,邓广财,你好狠的心!」她坐在那里呼哧呼哧的直喘气,忽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支起身子来,眼中闪烁着一种得意的光:「大人,这邓广财不是说不认识我?小妇人可却能说出他身上的几处胎记来,由不得他不认!」 吴娘子指着邓会长的胸口道:「他这出有一点朱砂般的痣。」又指了指他两股之处:「他那处地方有一块黑斑。」瞧着邓会长面如死灰的脸,吴娘子点了点头:「还有几处呢,只不过生得位置不太隐蔽,我便不说了。」 「拉下去验身!」钱知府吩咐一句,几个衙役走了过来,将邓会长拖去了旁边屋子,公堂上围观百姓格外兴奋起来:「连那地方的胎记都知道,那还能说不认识?分明都脱了衣裳滚到一处的!」 不多时,衙役们拉着邓会长出来,向钱知府回禀:「大人,果然有那妇人说的胎记!」 这一句话说了出来,众人的目光都停在了邓会长身上,全是一脸鄙夷,这时就听外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快让路,让开些!」众人回头一看,就见几个人抬着一个男人挤了进来,那男人生得格外瘦小,一脸病容,眼窝深陷。 「娘子!」木板上边的男人低声的喊出了一句话来,吴娘子怔怔的望着他,满脸愧色,低下头去不敢瞧他。 「老爷,我照你吩咐给吴大郎请了大夫过去,大夫听了那起因便知道对症下药,才灌了些药进去,这吴大郎便好转了不少。」衙役指了指躺在木板上的吴大郎摇了摇头:「他听说自家娘子被捉到公堂上去了,执意要过来。」 「吴大郎,你有什么话要说?」钱知府见这吴大郎面容清瘦,肤色蜡黄,心中也有些不忍,吩咐衙役将他扶坐了起来:「你大病未愈,何苦一定要来外边走?」 「大人,小的过来是想请求大人放过我家娘子!」吴大郎伸出手来朝钱知府吃力的拱了拱:「大人,小的与娘子相依为命差不多十年了,她素日一直悉心照料我,找不出半点错处来,此事她只是一时糊涂,还请大人放过她!」说到此处,脸上已经泪水连连,一双眼睛里全是恳求的神色。 公堂里的围观者听到此话,个个发出了惊叹之声,没想到吴大郎竟然会开口为吴娘子求情,这也真是咄咄怪事!哪有做娘子的想害了自己,做男人的却还在为他说好话!许兆宁瞧着这审案看起来一时半刻不会结束,心里记挂着郑香盈那边,站起身来对钱知府点了点头:「钱知府,你慢慢审着,我还有事儿,可没闲工夫在这里耽搁。」 钱知府见许兆宁要走,赶紧赶了上来半弯着腰道:「二公子,下官不方便远送……」 「何需你来远送?你只要帮我照看好我那铺子,不要又遭了这样的事儿便成!」许兆宁指了指邓会长:「我铺子里头今日被打坏了不少东西,让他十倍赔我。」 钱知府点头笑道:「那是自然,莫说是十倍,即便二公子说要百倍赔付,他都只能照办。」转身吩咐师爷道:「你赶紧带人去西大街那边铺子里盘点下,究竟损失了些什么,一样不能少的帮我记清楚!」 许兆宁摆了摆手:「百倍便不必了,免得说我仗势欺人,十倍是一定要的,今日我在归真园赏菊花,清点好了马上将银子送到归真园来,本公子可没时间陪你们消遣!」 「那是当然,下官保证在一个时辰内将赔付银子送过去!」钱知府偷偷捏了衣袖擦了擦鬓边的汗珠子,心里暗自庆幸这位许二公子还好说话,并未追究太多责任,听着他提起归真园,眼中一亮,巴结讨好道:「归真园可是风景好,七月底我家夫人在那里办了次荷花宴,去了不少的人……」 第四十五章 许兆宁听他啰啰嗦嗦说起这些,知道是在向自己表功,微微一笑:「既然归真园景致好,那你便该多去几次。那位郑小姐的事情你也该多多关照,可别怪本公子没有提醒你,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情,你头上的乌纱帽还在不在,那可说不定了。」 许兆宁的这几句话声音不高,可钱知府站得近,字字句句听得清清楚楚,便如有个锤子砸在他心上一般砰砰的响。他只觉自己全身发热,蒸蒸的一层汗又涌了出来,将衣裳全部粘到了背上,十多年寒窗,十多年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知府的位置,可不能因着一点点小疏忽便将这一切付之流水了。他低头恭声应答:「二公子放心罢,下官一定会对归真园多加照顾。」 许兆宁见赔付的事情谈妥当,吓唬的话儿也起了作用,这才心满意足的带着亲卫们回了归真园,刚刚走进归真园的大门,就见鲁妈妈搓着手儿在那里张望,他心中得意的笑了笑,看来自己这一次还真是来得及时,替郑香盈解决了个大麻烦,想必她心中也记住了自己的好处。 「郑小姐在哪里?」许兆宁望了望鲁妈妈,出声安慰道:「叫你家小姐不用着急,事情都已经办妥当了。」 鲁妈妈听了这话心里边才踏实,笑着道:「我们家姑娘上有许二公子出马,哪里有办不妥当的事儿?她特地吩咐让我在这里候着公子,她正在凉亭里边喝茶呢,这是今年新出的菊花茶,闻着可香,尝起来滋味好,她让我带公子过去品茶。」 许兆宁听了这话只觉神清气爽,笑微微道:「还请妈妈前边带路。」 顺着青石小径往前走,到处是鸟声婉转,满目都是芳草萋萋,许兆宁走在这园子里边恍若有一种人在画中的感觉。青石小径引着过了荷塘,就见池塘旁边的岸上有一个小小的凉亭,凉亭的帘子没有拉下,能见着里边坐了一位淡妆丽人,头上梳着如意髻,一支垂珠流苏簪子在黑鸦鸦的鬓边不住的晃动。 听着脚步声,郑香盈回过头来便见着了许兆宁已经在拾级而上,才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在自己面前坐了下来:「郑小姐,你放心罢,一切都摆平了。」 「有许二公子出手相助,我今日是遇着贵人了。」郑香盈纤纤素手拿起石桌上边的茶壶,手稍微倾斜压了压,那茶水便汩汩的从茶壶嘴里边倾泻而出,准准的落在了那茶盏里边。一缕白色的水雾袅袅升起,茶盏里飘了一朵白色的菊花,正慢悠悠的舒展着身子,本来干燥的花瓣旋即似乎有了生机,慢慢的变得湿润而饱满,正在茶盏里不住的沉浮。 「许二公子,我敬你一杯,以示谢意。」郑香盈抬起手将那茶盏捧了起来奉了过去,许兆宁慌不跌的将那茶盏接了过来,指尖似乎触到了她纤细的尾指,心中猛的一荡,茶盏里的水差点都泼了出来。 极力稳定住心神,许兆宁吸了一口气,这才慢慢说道:「郑小姐,这事儿乃是荥阳商会的邓会长所为,我已经吩咐钱知府让他十倍赔付你铺子的损失,而且也正告了那钱知府,以后你若是出了点什么事儿,他这知府也就不用当了。」 「唉哟哟!」旁边的小翠听了这话不由得惊呼一声:「钱知府今晚肯定会睡不安稳了!」 郑香盈也有几分感慨,许兆宁这是铁了心在帮自己呢,虽说农家香里卖得东西也有他的一半,可也不至于这般去威胁钱知府罢?钱知府谨小慎微,一心想着往上边爬,忽然得了这警告,真的怕是今晚睡觉都不安稳。「许二公子,你真是太照顾我了!」郑香盈举起茶盏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不如先干为敬,祝福二公子心想事成。」 许兆宁望着郑香盈璨璨如星辰般的一双眼眸,一时间有片刻失神,望着她唇边的梨涡,心中有说不出的迷醉:「郑小姐,咱们都是朋友,何必这般客气?能帮到郑小姐,我心中自然高兴。」见着郑香盈仰头喝茶,将一张脸藏在衣袖里边,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词来:彩袖殷勤捧玉钟,仿佛正是在描写眼前这位佳人,让他只觉自己在她笑容里愈陷愈深。 菊花清茶喝到嘴里有些香甜,许兆宁细细品完这盏茶,满口余香:「郑小姐这归真园里真是有不少妙趣,连杯菊花茶都这般独特。」 「我这茶的用料与旁处不同,自然喝起来味道也不一样。」郑香盈一边回答,脑子里一边在盘算着去洛阳开分号的事情:「许二公子,我想去洛阳开分号,你觉得这事情是否可行?」 她要来洛阳?许兆宁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活:「行,当然可行!洛阳我熟,你要做什么只管告诉我,我让我手下去替你办好。」 「我想要个比较大的铺面,这样看起来会宽敞气派一些,卖得品种也可以多一些。」郑香盈暗自盘算,在洛阳有许兆宁罩着,也不怕那些虾兵蟹将来找碴子,尽可以将铺面做大一些,不仅仅只卖赤霞山的农产品,还可以从旁处调些好的日常所需用品来发售,品种齐全了,生意自然会更好。 许兆宁回头吩咐亲卫:「赶紧记下来,郑小姐要大的铺面。」停了停:「十个相连的铺面可够了?」 郑香盈微微咋舌,大周的铺面比前世的要大得多,若是租十个相连的铺面,那岂不是要买下小半条街来?自己的财力可还没达到那种地步,十间相连的铺面也难寻,再说这超市其实不必太大,毕竟大周还没有前世那么多需要卖的东西,这里的经济基本上都是自给自足,就像衣裳鞋子那些,大部分都是自己家里头缝制,即便是大户人家舍得出银子做好衣裳,也是会请成衣铺子上门。 「我有四五间铺面也就够了。」郑香盈摇了摇头:「哪里要那么大的铺面?旁人看了颗还不会吓死,哪里来了个土财主?」 「土财主?这名字倒也别致。」许兆宁小了笑道:「那就帮你定五间相连的铺面罢,还需要我做什么?」 「我还想请许二公子帮我在洛阳请个口碑好的掌柜,我还要在家守孝一年,不能经常出去,所以必须有个信得过的人在那边帮我打理。」郑香盈眉头蹙得紧紧,这掌柜的才是关键,所谓鞭长莫及,自己也不能只靠遥控指挥,总得有个踏实能干的掌柜。 「这有何难?不过是替你请个好掌柜罢了。」许兆宁回头指了指站在凉亭外边的一个亲卫道:「他父亲便是个好掌柜。孔令云,回头让你父亲辞了那边,来替郑小姐做掌柜罢。」 郑香盈听许兆宁说得轻巧,不由得心中感叹不愧是豫王府的二公子,金尊玉贵,不知民间疾苦,说话根本不需去考虑旁人的感觉。现在自己这铺子八字还没一撇,便让人家将饭碗给扔了等着天上掉金子?一般人家,谁不是踏踏实实干活来养家糊口,若是将那边辞工,自己却没动静了,还不得把他急死?她见那位亲卫神色有几分紧张,赶紧安抚他:「令尊辞了那边的事儿,在我这铺子还没开业之前,他在那边拿多少钱一个月,我都照付给他。」 那亲卫听了这才眉头松开了些,朝许兆宁抱拳道:「二公子,小的回去便于家父去说。」 第四十六章 「还有没有别的事儿要我替你去办?」许兆宁说得兴致勃勃,一想着自己能帮上郑香盈,能替她在洛阳将铺子开起来,以后也能多见她几面,心中便觉得十分快活。一边说着话儿,一边拿眼睛觑了觑她,就见她坐在那里一脸娴静,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许二公子,暂时就托你做这么多事儿,以后若有想到的,我再与许二公子说。」 两人说说笑笑间,郑香盈已经将开业前的准备工作悉数托付给了许兆宁:「不如我这次便先还五万两银子给许二公子,等着过年以后我再全部还清。」离过年还有两个多月,这铺子大约还能赚上两万左右,然后将那批酒的账目结了,大约也有三万两,差不多就可以将本钱还清了,无帐一身轻,郑香盈想想都觉得舒服,尽管许兆宁总是在说他们是朋友,不在乎这点银子,可究竟还是觉得有什么压着她的心一般,沉甸甸的不舒服。 「何必这般着急,你还要开分号,银子够不够?」偏生世上还要这种人,还钱不要,还死命往外推,郑香盈不由得怀疑起许兆宁是怎么样在豫王府里头活了下来的,这般宽厚,难道便没有人算计?或者也由于是豫王视若珍宝,将他保护得太好了些。 「银子够了,到时候万一短缺点儿,我再自己去想办法,借你的银子这么久,还没有付你利钱,心中已是过意不去了,哪里还能老拿着不放手呢?」郑香盈笑了笑:「实在是感谢许二公子仗义了。」 正在推来推去,就见那边有丫鬟带了几个人过来,正是荥阳府衙的师爷和两个衙役。三人在凉亭外边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将一张清单递了过来:「许二公子,这是那农家香铺子的亏损,我们已经尽数列出。」 许兆宁拿过来瞧了瞧,递给郑香盈:「你瞧瞧这单子。」 郑香盈低头一看,就见上边列得格外细致,那价格也高得惊人,打坏一个货架,本该值五十两银子,十倍赔付便成了五百两,还列了误工费之类的,林林总总算起来,竟然达到了六万多两银子。郑香盈不禁哑然失笑,这货架约莫是十两银子一个,现儿翻了五倍,然后再十倍赔付便翻了五十倍,钱知府这位师爷下手也太猛了些。 「赔这么多银子?铺子里边真被砸坏了?」郑香盈瞧着那单子上的东西,心里估计着大约得要关几日铺面修缮下才行了,打坏的货架和踩烂的鸡蛋菜蔬,这些都要过几日才能补上。 「砸了不少东西,你自己去看看便知道了。」许兆宁将那单子拿到手里望着那师爷点了点头:「姑且这样罢,你拿了去告诉钱知府,让他速速将银子送过来,我这里等着回洛阳去。」 那师爷听许兆宁点头同意了,心中高兴,冲许兆宁行了一礼:「许二公子请稍等,我这就去给你将那银子拿了送过来。」 「那邓会长可得吃个大亏,保准心疼死了。」小翠在旁边喜滋滋道:「哼,看以后谁还敢来到我们家姑娘铺子里生事。」 「岂止是心疼死了,还不知道钱知府会怎么量刑呢。」许兆宁想着今日公堂上的见闻,微微叹了一口气:「他除了来闹事,还背着个人命官司呢。」瞧着郑香盈与小翠一脸惊讶的模样,他缓缓将吴娘子的事情说了一遍,叹息了一声:「世上皆是人心不足,其实那吴娘子的夫君对她也算不错,何苦再去给自己搅上一摊子事儿。」 郑香盈低头不语,吴娘子也算是咎由自取,可毕竟一个女人家没有一个真正的男人关爱自己,心思总会不安,可她也只能是暗地里想想,这些惊世骇俗的念头还是不要说出口,否则保准许兆宁会将她做怪物看待。 「不说这些事儿了,我等着你过洛阳来开分号。」许兆宁站了起来,环视四顾,脸上有说不出的满足:「若是你能来洛阳开个花市,那才真是妙呢,每年洛阳都由几次花会,我想你的花肯定能独占鳌头,卖得出好价钱。」 这不是她的老本行吗?郑香盈心中微微一动,这倒也是个好主意,可饭要一口口的吃,总不能想要一次吃成个胖子,她必须先打好丰厚的经济基础,才有闲情逸致去研究培育新的花卉,所以趁着在家守孝这两年将银子赚足,以后便能到处去寻访好的花木回来进行嫁接培植了。 送走了许兆宁,郑香盈派鲁妈妈出去打听了下府衙的这桩公案,鲁妈妈在外边兜了一圈儿便知道得清清楚楚。荥阳城虽然算个大地方,但闲话儿却有如长了翅膀一般传得飞快,不多时荥阳商会邓会长的龌龊事儿很快便人尽皆知,走到街上随便问问便知道了结果。 邓会长家的宅子与铺面被官府封了,会长一职也由副会长担任了,大家一提到邓会长便是摇头:「好饭好菜的活了一辈子,竟然栽到女人身上了。」鲁妈妈在旁边听着也只是摇头:「这是何苦哟!钱知府给定了什么刑,可已经知道?」 「怎么就能知道?总归还要过上一段日子才知道呢。这量刑可不比审案,需得慎重,只不过怎么着这刑罚也不会太轻。」众人纷纷叹息:「可怜邓会长的娇妻美妾,指不定马上就要变成寡妇了!」 这事儿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钱知府只稍微审问了一番,事情便水落石出,钱知府将邓会长等人收了监,让师爷将这桩案件详细登记好,然后便思考起如何量刑来。虽然吴大郎并未身亡,但邓会长却是起了杀人的心,钱知府拟了个斩刑,将他的罪行报了上去请刑部定夺。而吴娘子因着吴大郎力保,又因暗金巷子百姓陈情,若是吴娘子也判斩刑,那便无人照顾吴大郎了,钱知府给她定了折杖刑,原地配役三年,一方面可以免了她的死罪,一方面可以在荥阳继续照顾吴大郎。 「怎么?西大街铺子竟然不是那丫头开的?」一个身材瘦小的人猛的转过身来望向那个低声回话的家仆:「你有没有弄错?」 「四爷,小的绝没有弄错,那日小的一直跟在那铺面看热闹,亲眼瞧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走到铺子里边说那是他开的,他的神色十分倨傲,似乎不把旁人看在眼睛里边一般,去了知府府衙,钱知府见了他便如老鼠见了猫似的,赶忙让人给他看座,他说的话钱知府都是拿了当圣旨一般。」回话的那个家仆显得有几分惶恐:「小的瞧着,那公子绝不会是一般人家的子弟。」 「你们不是说亲眼瞧见归真园那个老仆每日给西大街那铺面送东西?不是那丫头的还会是谁的?」郑信隆深思的表情:「那你们原先说的都是假话不成?」 那家仆的背更是佝偻了些:「四爷,我们确实看得真真儿的!错不了,是那个叫禄伯的,我父亲与他交好,两家过去有来往,我如何不会认识他!」 「这就怪了,这丫头攀上了谁,竟然愿意给她来出头?」郑信隆低头琢磨了一番,朝那家仆摆摆手:「你继续给我去盯紧了。」 第四十七章 「是。」那家仆弯了弯腰,匆匆的走开,只留下郑信隆一个人在那里琢磨着这期间蹊跷。七房那丫头可真难缠,她母亲过世那会子便一口咬定是自己下的手,只怕到现在心里边还没打消这主意。郑信隆身上出了一层微微的薄汗,现儿都九月的天了,怎么还这般热! 自从知道西大街的铺子是郑香盈开的,他便时时刻刻想着如何让她过得不舒服,转着眼珠子想出了又想,他将主意打到了荥阳商会邓会长的身上。 瞧着农家香生意好,荥阳城里不少商户动了心,可真正动手做得只有荥阳商会的邓会长,他也依样画葫芦开了家超市,可因着里边卖的东西不及农家香的好,掌柜的也不如何嫂子那样热情会笼络人心,因此铺子里每日总积压了不少东西卖不出去。那菜蔬是最过不得夜的,当日卖不出去,第二日瞧着便是黄菜叶儿一堆,越发卖不动了,邓会长这铺子才开了一个月便亏了好几千两银子,瞧着农家香赚得盆满钵满,他气得每日眼睛红得跟兔子一般。 郑信隆派人暗地里给邓会长透了个信儿,示意西大街的那铺子是一个没有根基的孤女办的,他尽可以去拿捏。邓会长得了这个信儿,立即着手布置,郑信隆派了长随密切关注,知道邓会长已经紧锣密鼓的给农家香下了套,心中格外舒爽,就等着看一出好戏。可没想到忽然来了一个华服公子,轻轻巧巧的替她将这事情给解决了,根本没有伤她半根毫毛,这让郑信隆心中呕着一股气,憋着实在难受。 怎么着也不能让这丫头好过,郑信隆脸上露出了一丝狠厉的笑容,现在自己暂时不动她,先将她身后撑腰的人调查清楚,看看自己该怎么下手才好。她可比她父亲有能力,不多时便弄出了这么大一个园子,想想都让人眼馋,若是能想出两全其美的主意将她那园子给占了,自己岂不是飞来横财? 一切都要慢慢来,切忌不能着急。郑信隆稳了稳心神,上一回有些做得急了,差点留了把柄,这一回怎么样也该要仔细些。他将手枕在脑后,仔细想了又想,可以利用的都要利用起来,例如她那个长兄郑远山。 一丝笑容慢慢浮现在郑信隆的嘴角,这七房实则不就是三房?郑信诚的父亲与他的父亲乃是亲兄弟,七房的东西自然也是三房的,自从郑信诚夫妻过世以后,他的父亲一直都是这般想的,还时常跟他在唠叨:「大房拿了七房的银子,二房捏着七房的铺面,咱们却只落了几千亩地,真真是不公平,信诚他爹与我是同胞兄弟,是从三房出去的,这银子与铺面难道不都该归咱们三房?」 且让那丫头先帮三房多赚点银子,以后自己再去坐收渔翁之利便是,郑信隆心里头想着,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抬脚便往外边走,他身边的长随紧紧跟了过来:「四爷往哪里去?」 「还能往哪边?先去赌坊,晚上再去艳花楼。」郑信隆整了整衣裳,从衣兜里摸出一张银票来瞧了瞧:「今日便靠这个扳本儿了。」 才走出门没多远,便见前边有几辆马车从街道上驶过,郑信隆揉了揉眼睛,隐隐见着那马车上有郑氏家族的表记。「那是几房的车马?」他站在那里望了望马车滚滚而去的烟尘:「怎么一次有这么多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四爷,那是大方的马车。」站在身边的长随低声道:「早几日便听说大房的十五小姐要从京城回来了,这马车是不是去接她的?」 郑信隆怔了怔,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大房总不将我们三房看在眼里,现儿也让他们尝尝灰头土脸的滋味!起先不还说那十五侄女要嫁去英国公府了?怎么现儿便这样灰溜溜的回来了?我倒还真想看看大房伯父与伯母此时是什么脸色?」 华堂里花团锦簇般坐了一群人,隔着帘子瞧着那真是富贵锦绣,可只有凑到近前去才知道这富贵锦绣里边却透出一点点晦暗来。郑老夫人坐在那里,脸上仿佛有些笑容,可站在她身边的邀月依然能瞧出她眉毛下头压着些沉闷的影子来。 「孙女拜见祖母。」郑香莲由两个丫鬟搀扶着,一双腿儿软得就跟站不住一般,自从与英国公府的亲事没有谈拢,她便生活在噩梦里边一般,母亲看她的眼光不一样了,就连两个庶出的妹妹每次见着她都有些不屑的神色。 这八字不合是命中注定,与她又有什么关系?郑香莲心中恨恨的大喊,可无论她怎么想,整个郑府的人对她态度依旧不会转变,不再有笑容热情,只是冷冰冰的几张脸。 在京城里边住了两个月,郑香莲开始想念荥阳,和郑五夫人提出来自己要回去替他们在祖父祖母面前尽孝,郑五夫人没有挽留,让郑五爷写了一封信去荥阳,第二日便替郑香莲雇了一条船送她回去。 踏入主院大堂的门,郑香莲这才觉得心里边舒坦了几分,丫鬟婆子见了她依旧是笑嘻嘻的行礼:「十五小姐回来了。」 走进大堂见着郑老夫人,郑香莲心中还有几分忐忑,可转瞬间便得到了安慰,郑老夫人朝她伸出了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香莲丫头,可苦了你。」郑老夫人的手有几分抖抖索索,摸着冰凉一片,就如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祖母,是香莲没有用。」郑香莲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脸上有着羞惭的神色:「香莲亲事不成,辱没了郑家名声,实是不孝。」 「香莲丫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儿!」郑老夫人伸出手轻轻在郑香莲手背上拍了两下:「八字不合而已,因着这个没谈拢亲事的又不止你一个人,别再想这么多事儿了,只管安安心心住下来,谁敢在背后胡说,看我不撕了她的嘴!」 郑香莲眼中含着泪水,猛的跪了下来:「孙女愿意一辈子陪着祖母,不再嫁人!」 郑老夫人叹气道:「香莲,你是个傻丫头,哪有不嫁人的理儿?你安心在家住着,等过了一年半载,祖母再替你好好留心着亲事。」抬眼望了望郑香枝,郑老夫人招呼道:「还不快些过来搀你十五姐姐?你们姐妹一道去园子里边玩玩罢!」 郑香枝答应了一声,赶忙走上前来弯下腰来:「十五姐姐,咱们园子里边玩去!」 右首坐着的郑六夫人带着女儿们也站了起来,笑着对郑香莲道:「十五侄女,你也别难过了,以后咱们还能见着更好的呢,陪婶娘去转转,让你祖母先歇息一会儿。」一边说着话,一边心里得意,这么大的声势送了出去,没想到灰溜溜的回来了,自家女儿倒是没声没响的捞了一门好亲事。虽说知府门第不高,可自己家也就那个条件,算是门当户对,若是女婿争气,明年春闱蟾宫折桂,自己女儿身份自然会更金贵一些,以后还不知道是谁踩着谁呢。 望着一群人晃晃的从眼前走开,郑老夫人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邀月,给我按按头,有些疼,力道不要太重。」 第四十八章 邀月应了一声,慢慢的替郑老夫人按压起头部来,一边慢慢开口道:「老夫人,十五小姐瞧着瘦了不少,先头去京城的时候,下巴那处还有些圆,现儿瞧着都尖了。」 「可不是吗!」郑老夫人听着邀月这般说,更觉心疼,伸手拍了拍桌子:「怎么就会八字不合呢?我的香莲丫头怎么会这样命苦?」才拍了两下桌子,她的手忽然便停了下来,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旋即眉头耷拉了下来,露出痛心疾首的模样。 「是我疏忽了!」郑老夫人拍着桌子叫喊了起来:「都是我的错!」 「你这是怎么了?」大堂的门帘儿掀了起来,郑大太爷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了进来:「十五丫头回来了?」 「回来了。」郑老夫人眉毛蹙到了一处,神色间有些怅然:「方才我仔细想了想,这里头的原因该落在七房那个丫头身上!」 「香盈丫头?」郑大太爷坐了下来,望了望郑老夫人:「你这是怎么了?为何香莲丫头的事情又扯到了她身上?」 「她在守孝期间,本就不该到处乱跑,给别人家里头带来了晦气,她那日在饭厅里头还说得恶毒……」郑老夫人压着胸口只觉气闷,她想起郑香盈那神色坚定的脸,她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旋绕:「人在做,天在看,且看苍天饶过谁!」分明是她在诅咒,郑香莲才会转了运道,本来她该是稳稳当当的嫁入英国公府去做二夫人,就是被郑香盈那么诅咒了一番,她这事儿才黄了。 郑大太爷在旁边坐着没有答话,拿着那翡翠烟嘴儿吧嗒吧嗒的抽了两口,又猛然将那烟竿放到桌子上边:「我们荥阳郑氏好歹也是世家大族,他英国公府莫非还嫌弃我们郑氏门第不成?你快别说了,这事儿黄了就黄了,以后再留心给十五丫头寻家好的。」 朝堂形势越来越不明朗了,皇上身子似乎不大好,朝会总是过几日便歇一次,有时甚至还是陈皇后扶着他一道出来听政。第一次陈皇后出来的时候,朝堂上大臣齐声反对,可皇上却是一副不理不睬的神色,反对了两次,见皇上不为所动,一些擅长溜须拍马的人竟然上了奏折说皇后此举乃是为国分忧,皇上身子不便,现在乃是非常之时,由皇后搀扶着来上朝也是正理。 皇上见了奏折大喜,褒奖了那些上折子的大臣,那些出言反对的只能骨笃了嘴站在一旁不再说话。陈皇后扶着皇上上朝的时候不多,而且在廷议上自始至终不开口说一句话,这让那些大臣们稍微有了些放心的感觉,毕竟她并没有干政。 皇后与皇上一起上朝这事情没有再成为关注的要点,而另外一件事情却被提了出来,还是老问题,关于皇嗣之事。 大周还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皇上到四十多岁,膝下还无子息,只能借鉴前朝旧事。朝中现在有两派意见,一派认为皇上该在自己的子侄里过继一个到陈皇后名下,到时候百年以后也有继承之人,而另外一派却觉得皇上应该挑选一个弟弟做为继承人,都是先皇所出,一样有接任皇位的资格。 郑大太爷瞧着儿子们写回来的信,似乎他们都与女儿郑德妃统一了意见,倾向于第二种看法,而且似乎他们已经有了合意的对象,那边是楚王殿下。 先皇育有六个儿子,其中皇上、楚王与豫王乃一母同胞,是最亲近的兄弟,楚王比豫王年长,而且甚得民心,楚地也十分富庶,每年向朝廷进贡的赋税都不知有多少。相比较而言豫王显得没有那么锋芒毕露,洛阳与荥阳相去不远,郑大太爷对于豫王的作为也有一定的了解。豫王似乎打定主意做闲散王爷,在政事上头基本上没有什么举动,每日里边不是召集文人一起饮酒作诗便是游山玩水,洛阳别的不着名,每年的花会可是鼎鼎有名的。 支持楚王固然有一定的胜算,可这皇位之争毕竟不是那么简单容易的,最好是楚王豫王都能笼络,这样荥阳郑氏也就能立于不败之地。郑大太爷回信叮嘱儿子们不要过于着急表态,先旁观看看,等着到必要的时候再去插手。 要能攀上楚王府与豫王府,最直接的手段便是联姻,郑香莲的亲事没有成也不一定是一桩坏事,以后指不定她还有更大的造化。郑大太爷慢慢的摸起烟杆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袅袅的从烟斗里升了起来,他闭着眼睛满足的挺直了背:「你着急什么,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谁都还不知道。」 郑老夫人听着郑大太爷的声音逐渐平和下来,也没有了那份急躁:「我不是着急,只是觉得心里头不舒服罢了,也就口里边说说,你就在旁边听着便是。」 「七房那丫头,你先别去管她,只要她不在咱们大房起跳,便让她去蹦跶自己的罢。毕竟她没了父母,自然性子会要野一些。」郑大太爷磕了磕烟杆儿,一点点零星的红色火星便溅了出来:「若是她踩到了我大房头上来,那我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郑老夫人点了点头:「好罢,我听你的话,暂且不去管她。」 十月的天空似乎比往常要高了许多,一行秋雁排着整齐的队伍往南边飞了去,秋风阵阵,头上不住的有枯叶飘落而下,掉在人的脚边,就如蝴蝶拍打着翅膀一样。 郑香盈望了望站在自己面前的几排人,满意的点了点头:「今日我便说了这些,你们自己好好去体会着,有什么想法主意和我来商讨,以后我这归真园与赤霞山便要靠大家帮忙了。」 那几排人听了齐声回答:「姑娘放心,小的自会尽力。」 自从准备去洛阳办超市以后,郑香盈越来越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手下的人手不够,不仅仅是做粗活的人手不够,最短缺的便是那些管理层面的人。许兆宁回洛阳马上便张罗着给她找铺面,才半个月不到便派人送信给她说已经找好了地方,该如何装修,请她派人去指点。 郑香盈想了想,只能派了何嫂子两口子过去,西大街的超市便暂时让方妈妈带着小琴去打理。方妈妈走了以后,归真园的厨房里一时间又开始出现了忙乱的局面,她只能又提拔了一个张嫂子。 生意做大了,自己需要的人手却不够,这是现在她最需要解决的问题。这些天郑香盈将手下的人一一筛选,从中间挑出了三十个人,她准备要在过年之前简单的将他们训练成为初步管理意识和知识的人。洛阳的分号虽然已经有了掌柜,可自己还得派人去共同参与铺面的管理,总不能让旁人全部揽着这一摊子事情。 而且郑香盈还很有雄心壮志,洛阳超市若是开得顺畅,她准备继续扩张,在大周发展出类似于肯德基麦当劳之类的连锁店来。不管怎说,开店一定要具备两种资源,一是财力,另外则是人力,两者缺一不可,自己要抓紧时间把他们训练出来才是。 「姑娘,我瞧着这里边有两个甚是机灵的,就不知道能不能靠得住。」鲁妈妈望着那些人慢慢走开,脸上有一丝忧虑:「只怕生意做大了,他们见着银子眼红,会卷了银子跑路,咱们便白忙了。」 第四十九章 「妈妈提醒的是,我也想到这一点了,自然心中有数。」自己肯定不会放心将那么大一间铺面交给不知根知底的人打理,洛阳那边用许兆宁推荐的掌柜是极好的,到时候自己派过去的人一定要慎重挑选,这人必须忠厚老实,而且要将他祖宗八代调查清楚,必须没有歪掉的上梁,这根下梁才敢用。 这次之所以挑三十个人,便是想要从中再细细筛选,选出真正合用的人,郑香盈坐在椅子上,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自己出来单门独户的干了一年多,这日子虽然有些累,可过得还真是充实。 洛阳那边的铺面开始动手装修了,才过几日,何嫂子便从洛阳回了归真园来请郑香盈的示下:「姑娘,许二公子请的人着实厉害,我瞧着用不了一个月便能将铺面弄妥当,咱们究竟是年前还是年后开业?」 年关正是日进斗金的时候,鲁妈妈酿的美酒,方妈妈做的果脯,还有那腊鸡腊鸭各类干货果子,摆到那超市里皆是年夜饭上的好东西,不抢着年前开业还等着银子化水?郑香盈望着何嫂子只是笑:「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思?」 何嫂子弯腰笑道:「我知道姑娘肯定是想要年前开,只是那许二公子定然要我回荥阳来请示下姑娘,说不能乱了你的计划。」抬起头来,何嫂子满脸喜气洋洋:「许二公子还交代让我务必请了姑娘去洛阳看铺面开业呢。」 「去洛阳?」郑香盈有一丝犹豫,每日呆在这归真园,虽然有做不完的事儿,可出去走走瞧瞧也是人生乐事。坐在那里思前想后,一时间竟然拿不定主意,最后告诉何嫂子:「若是许二公子再问起这事,便说我归真园事情忙,不一定有时间,若是我来了便来了,没有来也还请他见谅。」 何嫂子点了点头,垂手退了下去,鲁妈妈站在一旁道:「姑娘,这么大一个超市开业,你便不想去瞧瞧?莫非是觉得还在孝期,怕出去被人瞧见了不好?」 郑香盈惆怅的叹了一口气:「我如何不想出去?孝期我倒没有多想,暂且可以放到开外,只是超市要筹划着开业,归真园事情便多了起来,恐怕没有时间去呢。」望了望小翠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郑香盈抿嘴一笑:「小翠,到时候我若是没得空,你和妈妈代替我去瞧瞧热闹儿。」 「姑娘,你说的是真话?」小翠两眼闪亮,笑逐颜开:「我还能代替姑娘去巡视了?」 「如何不能?」郑香盈笑着张望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拖了过来:「你换上锦缎衣裳,多插几支亮闪闪的簪子,瞧着便是个大家小姐呢。」小翠这一年跟着她吃得好,身子也养得不错,长高了不少,眉眼也分外俊俏了些,只是素日里要做事儿,经常穿着粗布衣裳,把她的好相貌减了不少分而已。 小翠听了着情话,羞涩的低下了头,脸上浮现出两朵红云来:「姑娘尽会取笑人。」 「我如何是在取笑你?我可是在说真话,若是我不能去,你便和鲁妈妈代替我过去瞧瞧。」郑香盈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这冬天来了怎么比春天还想睡觉,真真奇怪。」 「我瞧着姑娘是这几日没有收到杨公子的来信,心里边有些着急罢?」小翠跟在郑香盈身后嘻嘻的笑:「素日里边不是隔了五六日便有来信,这会子差不多十日了,怎么也该来了。」 「谁知道他?想来该是军务繁忙罢。」郑香盈摆了摆手:「他轻松下来自然会写信过来,用不着担心。」 虽然口中说着不担心,但郑香盈心里边却还是有隐隐的不安,荥阳隔着西北也没有多远,边塞过来的信半月就能到,不知为何这次竟然耽搁了这么久。现儿已经逼近十一月,照常理来说,那青云军已经要准备班师回朝,也不知道杨之恒会不会回家过年。 「杨总旗,杨总旗!」一个军士气喘吁吁的跑到杨之恒面前来:「武威将军找你!」 「武威将军?」杨之恒眼睛一亮,抬起头来满脸笑容,摸了摸自己的战马:「你在这里乖乖吃草,我去去就来。」 大步走进了军帐,就见军帐里坐着几个人,中间那个穿着银色袍子的正是名震西北的武威将军。杨之恒走到前边行了一礼:「将军,找末将前来有何吩咐?」 武威将军望了望杨之恒,满意的点了点头:「之恒,你先走下。」 这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英武逼人,眉目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神采飞扬。刚刚见到杨之恒的时候他对这年轻人还有些厌弃,觉得手里拿着豫王爷的荐书过来的人,必然是那种来混军功的世家子弟而已。不经意的问了他一句:「你想要我将你安排在何处?是去旁边做些清点人数的事儿还是……」 「将军,之恒自幼习武习兵书,一心盼着能为国效力,怎么能就做些那样简单的事情?还望将军把我分到军营里边,我从最普通的士兵做起。」杨之恒听着武威将军要将自己派去做那些事儿,心中有几分焦急,赶忙自己恳请武威将军把自己放到军营里边去。 听了杨之恒这句话,武威将军吃了一惊,那些世家子弟过来皆是要轻松的事情做,还要一些官职,没想到杨之恒竟然自己要求去军营里边当一名普通的士兵。「有志气!那你便先去军营操练罢!」 武威将军暗中观察了大半个月,发现杨之恒没有一点娇骄之气,安心安意的跟着军队操练,很服从指挥,于是提拔他当了分旗,管理十个人。也是杨之恒运气好,在他休息的那日,他带了几个手下去互市买东西,无意捉住了北狄人派过来的几个探子立了一功,武威将军替他报了军功,大将军立即将杨之恒提拔总旗,管理五个分旗,手下有了五十个人。 北狄人来犯,边关剑拔弩张情形十分紧张,杨之恒瞧着到处狼烟四起,兴奋不已,一溜小跑去了武威将军军帐中请缨要去做前锋。武威将军瞧着这意气风发的少年,并没有答应他的要求,虽说杨之恒自己有这报国之心,可毕竟他是拿着豫王的荐书来的,若是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如何担当得起? 杨之恒的要求被拒绝,灰心丧气的闷了好多日,威武将军瞧着他那模样,心里只是好笑,权衡了很久,与大将军商议,提拔杨之恒去做运粮小队的队长,今日喊他过来,便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 「这运粮队可是极其重要,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也该知道运粮队的重要性。」武威将军笑眯眯的看了一眼杨之恒:「现儿前方战事正是最后一波,可其中有一支运粮队现在还缺一个队长,大将军与我商议以后,觉得你正是最佳人选。」武威将军望着杨之恒只是笑,现儿正是收官的时候,也没以前那般危险,大家都进入了下山摘桃子的状态,他怎么着也该给豫王面子,让杨之恒立点军功才是。 听说自己遂了心愿,能上前线去参战,杨之恒高兴得跳了起来,朝武威将军一拱手:「将军,之恒觉不会有辱将军使命,必会尽心竭力,精忠报国!」 第五十章 「你拿了我调令压一队军粮即刻出发。」武威将军笑着将一纸公文递给杨之恒:「你速速去罢。」心里默默的添了一句,去晚了可抢不到功劳了,现在快到十月底,北狄人也该回家准备去过年了。 杨之恒接了军令不敢停留,点了粮草,带着运粮队的人便往前线奔了去。大军已经从边塞开出往北狄人那边推进了一百余里,杨之恒的马跑得快,可运粮队的马却没有这脚力,需要差不多两天才能到,辰时出发的时候眼见着太阳还在东边,可那日头逐渐爬过中天,又慢慢的往西边坠落,还没有过到一半。 杨之恒带着几个亲随在前边探路,正快马加鞭的往前赶,就见有两座山夹持而立,中间只有一条小道,路面很窄,仅仅只能供一辆马车通过。还未走到山前,杨之恒的马便咴咴嘶叫起来,两只前蹄不住的刨着地面,就是不肯往前边去了。杨之恒勒住马拍了拍它的脖子,这马很有灵性,这般状态异常,肯定是感觉到了危险。 「杨总旗,怎么不走了?」几个亲随策马追了上来,见杨之恒脸色郑重,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心中忐忑不安,眼神疑惑的望向杨之恒。 「前边恐怕有埋伏。」杨之恒抬眼瞧了瞧那两座陡峭的山,脸色凝重,山谷就如一只野兽张大了嘴巴等着猎物落入口中,天色正慢慢的黯淡下来,山头上的树木也逐渐模糊成了一片,深绿深黄已经分辨得不是很清楚,山上有风呼呼的刮过。那树木便仿佛化身为兵士站在山上,手里拿着弓箭,蓄势待发一般。 「总旗,这天色渐晚,咱们不如找一处地方歇息,明日再绕道过去?」有一个亲随小声建议,瞧着这山野荒凉确实有些风声鹤唳的恐惧之感。 杨之恒瞧了瞧自己身边只有五个亲随,点了点头道:「咱们不过去,就到这边口子上等着,看看还有没有旁的运粮队经过,咱们等到他们再一起走。」 杨之恒带着亲随退了几里,这时他的运粮队也已经赶了过来,杨之恒没有说前边可能有埋伏的事情,命令手下在此驻扎,先挖坑准备做饭,歇息歇息在说。那运粮队的兵士此时也已经很是疲惫,听着说驻扎休息,个个欢喜,都按着吩咐去生火造饭了。 究竟心有不甘,杨之恒又赶着马儿慢慢的靠近了那山谷,说来也怪,那马才到山谷口子,又停了下来不肯再往前边走,杨之恒这才下了结论,前边定然有埋伏。 可毕竟这是通往前线的唯一途径,除了自己,运粮队也要从这边经过,看起来北狄人是想在这里截断大周的粮草了。杨之恒拨转马头走了回来,脑子里在不住的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无论如何也该要先摸清楚山上究竟会有多少人埋伏在那里。 不远处升起了一缕袅袅的白烟,杨之恒知道那是手下正在做饭,这白烟被风一吹,迷迷茫茫的一片,慢慢的扩散开来,远远望着仿佛有千军万马驻扎在那边做饭一般,杨之恒眼睛一亮,心里隐隐有了主意。 这块地方现儿已经被大周占据,那北狄人多半是绕着路从边塞那边过来的,所以绝不会在此处埋伏很多人。杨之恒将马儿栓在树上,添了碗饭吃了个底朝天,然后与亲随交代了一句:「我先摸去那边山头瞧瞧,你们见着咱们的运粮队便先喊住他们,等我去摸清楚他们的人数再做定夺。」 「杨总旗。」有亲随惊叫了起来,虽然杨之恒官职上来说是他们的头头,可实际上年纪比自己小一截,即便是做自己的儿子都说得过去,他怎么忍心让杨之恒去冒险?「杨总旗,还是在这里等等,想必别的运粮队很快就要过来了。」 「你不用慌张,我自有把握。」杨之恒笑了笑,将弓箭弯刀佩好,指了指自己的坐骑道:「帮我好好照顾它便是了。」北狄人最擅长的是骑马射箭,在这山头丛林里,两样功夫都没法使出来,所以杨之恒对自己孤身前去打探军情还是很有把握的,他学了这么多本领,现在不用还等什么时候? 杨之恒安顿好这边,自己飞快的抄了小路朝那山头奔了过去,几个亲随见着他的身影如兔起凫落,才几纵几跃便不见了身影,一个个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杨总旗还有这般本领!往日他教我们武艺里边可没这一门,跑起来便如风一般快。」 「咱们杨总旗可真是了不得,此次必然是要立大功回去的。」一个亲随感叹的点着头道:「小小年纪,出身又好,长得又俊,到时候立了军功,升职快,还不知道有多少大家小姐想要嫁给他呢。」 「杨总旗虽然说年纪该不大,最多十七八岁,可是也该到定亲事的时候了。」旁边运粮队里边的人哈哈大笑起来,杨之恒几个亲随也笑了起来,杨之恒和他们亲口说过,他还没满十五岁,就定亲事,怕也太早了些。、 夜色蒙蒙,秋霜渐渐的在草尖上生了起来,一点点冷冷的银白映着月色不住的在闪亮。山头上的树木紧紧密密,一阵山风吹过,树木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响声,里边还依稀夹杂着说话的声音。 「方才往这边来的那几人怎么便不见了。」说话的人似乎有些纳闷:「分明听到了马蹄声。」 「可不是吗?听着那声音由远而近,怎么忽然就停了。」一个人附和道:「想着该要过来,结果又没了声息。」 「你们给我打起点精神来!那几个人不来更好,他们难道值得浪费我们的弓箭火炮?咱们是要立军功的,怎么着也该消灭一支运粮队才行。」有一个声音威严的响起,躲在树上的杨之恒攀了树枝探头望了望,就见一个穿着皮袍子的人正在训话,他身边站着二十多个人,山地上放着几辆小车,上边装满了石块,还有两门小小的火炮摆在那里。 若不是自己的坐骑示警,运粮队从这地方过去肯定会中了埋伏,弓箭火炮一发,必然会是全军覆没。杨之恒捏着一把汗,连呼惊险,决定回去要好好的犒劳自己的马儿一次。「我要喂它吃半斗豆子。」杨之恒默默的想着。 摸清楚敌人的数量,杨之恒悄悄的从山头撤退,回到驻地时,就见粮车多了些,想必是来了另外一支运粮队。那队长姓陈,见着杨之恒回来赶紧迎了过来:「杨老弟,怎么样了?到底有多少人在那山头上边?」 杨之恒将自己打探到的情况说了说:「我数了下,山上总共也就二十五个人,咱们两支队伍有差不多两百人,是不用害怕的。只是咱们得要想法子将他们生擒了才是,现在战事将尽,想碰到一个北狄人都难,好不容易一次见了这么多个,咱们可要抓紧机会。」 陈队长听了这话也来了兴致:「杨老弟,那照你说该怎么办?」 「咱们好好来合计合计。」杨之恒将那位陈队长拉到了一旁:「虽然山上只有二十多人,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是他们调转火炮来打咱们,咱们再多人也没有用处,你说可是不是这个理儿?」 陈队长连连点头:「说的是。」 第五十一章 「咱们兵分两路,一路去山谷下边迷惑他们,一路跟着我去山上捉人,你觉得如何?」杨之恒瞧着那队长的脸慢慢转了颜色,十分奇怪:「怎么,你害怕了?」 陈队长低头不语,心里不住的在筹划怎么样做才能让自己抢到最大的军功,杨之恒的意思是要自己带着士兵去送死,他带了人去山头上抢功劳,真是端的好算盘,自己可没有那般傻,为旁人做嫁衣裳。 「陈队长,你倒是给句话!」杨之恒瞧着陈队长的不爽利劲头心中也是不快,自己出了主意他还不愿意去做,大不了自己带了亲随与运粮队里的人去便是。 「你倒是算计得好,让我去送死,你去抢功?」陈队长最终嚷了出来:「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你还让我给句话,我还会有什么话给你!」 杨之恒听了这话有些气结,他本是担心陈队长的安危,这才想着要他去诱敌,自己去山头捉人,可没想到陈队长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里边的弯弯道道让他实在没办法想通,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那还怎么去共同进退?瞪眼望着陈队长,杨之恒点了点头:「那你去山头上捉人,我带人到山下去诱敌便是了。」 陈队长见杨之恒一脸坦荡,不由得也有几分心虚,干笑着道:「这捉人可是危险的事儿,我年纪比你大,还是由我来罢。」 杨之恒心里明白,口里只是装着糊涂,抱了抱拳道:「那便多谢陈队长关照了。」 两人商定好了计策,各人点了五十人跟着自己走,每支队伍里边还留五十人守着粮草。杨之恒的亲随望着陈队长的背影有些担忧:「杨总旗,我看这陈队长一脸奸猾之相,恐怕到时候捉了北狄人他不会报咱们的军功呢。」 「不报便不报,咱们先将粮草送过去才是正经。」杨之恒命令众人去折一些树枝过来缚在马尾巴上边:「快些做好这事儿,他们快要上山了,咱们得赶着去前边。」 「马尾巴上缚树枝?」手下十分奇怪:「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你们不用多问,只需照我的话去做便是。你们放心,我自然要保证你们的饿安全。」杨之恒胸有成竹的模样让手下安心了不少,纷纷四散开去寻树枝,不多时便按照杨之恒所说装备好了。 「咱们出发!」杨之恒一马当先往前边冲了过去,就见坐骑后边烟尘滚滚,就如有十几匹马在同时奔跑一般,手下见了这股烟尘,一个个兴奋了起来,马上领会到了杨之恒的意思,这么大的烟尘往山谷那边走,还没有到那腹地烟尘便先到了,北狄人肯定会误以为来了不少兵马,会逮着机会赶紧开弓放箭,而实际上他们却还没有到那山谷腹地。 「咱们不用进那山谷去,让马儿去那边跑一圈即可。杨之恒指着那山下一条小路道:「咱们从这里抄近路上山!」 「那我们的马怎么办?」手下有几分迷惑:「难道这些马都不要了?」 「怎么会不要!」杨之恒翻身下马,俯下身子摸了摸马脑袋上的鬃毛,贴着它的耳朵轻轻说:「这里就全靠你啦,你带着它们望前边跑一圈赶紧回去,听到没有?」 那马仰头长嘶了一声,似乎表示它听懂了杨之恒的意思,还将那前蹄在地上刨了刨,显得很是欢快。众人瞧着一人一马说话的神态亲昵,都惊得张开了口望着杨之恒,不知道这里边有什么古怪。杨之恒转身微微一笑:「这马一直跟着我,它能听懂我的话。」见众人还是不相信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真的。」 就在众人皆摇头表示不相信的时候,杨之恒拍了拍坐骑的脑袋:「快些去罢!」 那匹白色的马昂起头来,长嘶了一声,抬起腿便往前边疾奔而去,后边十来匹马也跟着往前冲了过去,杨之恒一挥手:「上山!」 正在往山上攀行,就听着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想必是北狄人在放箭发射火炮了,杨之恒心里虽然记挂着自己的坐骑,可还是不敢放松,双手双脚用力,飞快的往山头上奔了过去。等他们爬到山顶时,陈队长的那些手下早已赶到,正在和北狄人激战,杨之恒大吼一声加入了战团里边,他武艺本来就好,这北狄人现在又是惊弓之鸟,不多时便将他们擒获了。 杨之恒点了点人,他原来数着分明有二十五个人,此时却只有二十四个,少了那个穿皮袍子的头头,究竟去了哪里?站在山头上正四处张望,旁边慌慌张张的跑了一个兵士过来:「杨队长,我们陈队长不见了!」 月亮冷冷清清的照在山林之间,点点秋霜闪着寒铁般的光芒,杨之恒站在山上四处望了望,那位陈队长究竟会去了哪里?他指了几个人道:「跟我走,即便是被北狄人抓走了也不会去得太远。」 数人在杨之恒带领下分头搜索,这山头并不大,才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便见到熬草丛间有凌乱的脚印。杨之恒仔细瞧了瞧,这些脚印不像是一个人的,明显的有两个人,他点了点头,指着那条小路道:「往这边追下去!」 几个兵士点了点头,分开草丛便往下边去了,杨之恒站在那里没有动,忽然飞身跃起伸手摘下树上两片叶子,猛的一蓬枯草里射了过去。就听「哎呀」一声喊叫,那草丛抖了抖,从里边滚出了两个人来。 杨之恒冷冷的望了一眼,这人正是先前他瞧见的穿皮袍子的人,手里还紧紧的抓着那个陈队长。那人前额全部秃了,耳朵后边开始却有卷曲的头发,两撇胡子翘着向天上,耳朵上挂了一个大金环。 「好俊的功夫!」那北狄人身手倒也矫健,眨眼间便已经飞快的站了起来,那陈队长被他扣在手中当了一面盾牌。「你故意将你手下支开是怕他们中了我的暗招,不错,你真是条好汉子!」那北狄人毫不吝啬的夸奖了杨之恒一番,低眼瞧了瞧陈队长,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容来:「若都是如他一般,躲在兵士们后边做缩头乌龟,你们大周总怕早就完了!」 杨之恒瞥了一眼那陈队长,他的脸色发白,全身似乎已经瘫软,望着自己的眼睛充满了哀求的神色。 「你想不想救你的同伴?若是想救他,那便给我寻匹快马来,我骑马离开以后自然会将他安全放回来。」那北狄人桀桀怪笑起来,拎了拎陈队长的衣裳:「我瞧着他该身份金贵,他穿得盔甲都与一般将士不同,绝不是普通人,你自然该要掂量着他的身份。」、 杨之恒略微楞了楞,这陈队长或许也是和他一样,带着荐书来投军的,这运粮队最是安全,报功的时候又最好附带添上一笔,能做到运粮队的队长,这人身份确实也不简单。可是怎么能因着要保护他的安全却将北狄人放走?瞧这北狄人也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能带人绕到这里布置机关,而且还能如此镇定的于自己讲条件,绝不是一般兵士。 「我怎么能放你走?」杨之恒冷冷一笑,反手从身上拿出弓箭来,陈队长见了杨之恒的举动,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杨老弟,别射箭!」 第五十二章 杨之恒没有搭理他,将手将弦拉紧,大喝了一声:「往哪里逃!」就听「嗖」的一声响,那白羽箭就如流星赶月一般往前边奔了过去。那北狄人见杨之恒竟然不顾同伴安危,直接就朝他们射箭,唬了一跳,赶紧将陈队长往前一推,自己往旁边打了个滚,仓皇的躲过了这一箭。 陈队长觉得抓住自己的手已经松了,又听着「砰」的一声响,睁眼一看,就见一支白羽箭正掉落在自己身边,捡起那支箭一看,箭头已经被拗了去,只有光秃秃的箭杆,难怪射不进自己的衣裳。 抬起头来一看,就见那边两人已经战成了一团,那北狄人瞧着也是有一身好功夫,与杨之恒你来我往的打斗得激烈,陈队长抖抖索索的站了起来,从身上摸出了刀子想要去帮忙,可瞧着那边刀光剑影,自己找不到插手的机会,而且还唯恐自己会被那刀剑所伤,他只能默默站在一旁瞧着杨之恒与那北狄人拼斗。 这是哪一家子弟?姓杨?陈队长仔细思量着,瞧着年纪不大,只比自己小了一两岁,该也是来捞军功的,可青云军里却从来没见过这一号人物,自己从京城来边塞好几个月了,凡是拿着荐书过来的都认识,可从来没见过这个杨队长。 或许他是靠自己军功拼上去的,瞧他这身功夫可真是让人眼热。陈队长拎着刀子站在一旁心中不住的在打着主意,今年的战事快结束了,自己还只出来运了两趟粮,也没捞着什么太大的功劳,若是能将这北狄人捉住,也算是立了大功了。只不过这功劳还得两个人分,这一点让他觉得很不爽,瞧着杨之恒,心中的嫉妒一点点的涌了上来。 那边的胜负慢慢的分了出来,那北狄人年纪比杨之恒要大,拳脚功夫也不如他,眼见着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身上已经挨了杨之恒几刀,瞧着手脚慢了下来,下盘也甚是虚浮,正不住的往后边退,陈队长心中大喜,拿了刀子便奔了过去:「杨老弟,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杨之恒与那北狄人交战正酣,忽然就听耳边有叫喊声,转头一瞧,陈队长已经拎了刀子过来帮忙了。心中微微放松了下,两对一,无论如何也该轻轻松松将那北狄人拿下。可就当他全力对付那北狄人时,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情,就觉得刀光扑面而来,他猛的一个抽身就往边上跃了过去,但依然没有来得及完全避开刀锋,就听细微的「刺啦」一声,手臂上的盔甲被划破,一道鲜血顷刻间迸涌而出。 「杨队长,杨队长!」耳边传来惊呼之声,几个被派出去寻找北狄人的手下刚刚好折了回来,正巧亲眼目睹了陈队长暗算杨之恒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停顿了一刻才喊叫了出来:「杨队长,你没大事罢?」 杨之恒落在几尺开外,冷冷的望着陈队长,没想到拿刀子对付自己的,不仅仅是敌人还有自己的同伴。方才那陈队长来势凶猛,刀子是往他脖子上边砍了过来的,若自己不是闪避得快,恐怕此时脖子与身子已经分家了。 「陈队长,你这是何意?」杨之恒皱了皱眉头,从身上摸出一包金疮药撒到自己的胳膊上边将血止住,幸而只是伤了左边胳膊,倒还不算太坏。 「我……」陈队长见自己暗算不成,嘴里喃喃说不出话来,心中懊悔不能一击到位,竟然杨之恒活了下来:「我是想来帮忙砍那北狄人,没想到却误伤了你,杨老弟,真是对不住了!」 这可真是强词夺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瞧见方才他分明是朝杨之恒扑了过去的,杨之恒几个手下不服气,在那边鼓噪起来:「陈队长,你为何这样狠心?抢军功也不是这样的罢?」 陈队长倏然转过身去,望着杨之恒几个手下,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们,胡说八道!」 「别和他说了,咱们收拾下准备走,将那人带走!」杨之恒忍着痛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北狄人,望了望天边的月色:「咱们星夜赶路,可以在天明前到前方军营。」 陈队长见杨之恒几个手下迈步往自己身边过来,心中一急,这北狄人明显就是个头目,怎么能让杨之恒捉了去邀功?他赶紧奔到了那人身边弯下腰去想将他提起来,这时就见眼前一道白亮亮的光闪过,一把刀已经从他的脖子那边划了过去。陈队长的眼睛瞪得溜圆,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自己脖子那处有鲜血慢慢的流了出来,然后猛然向前一扑,整个人压在了那北狄人的身上。 这意外的变故让山间的几个人都吃了一惊,杨之恒摆了摆手,示意让手下不要过去,自己朝前边走了几步。那北狄人眯着眼睛躺在那里,气息有些不匀称,可他说的话却依旧听得很是清楚:「我最看不惯这种背地里放冷箭的小人,特别还是拿来对付自己的兄弟,你们大周多的是这种鼠辈,你少年英才,为何不来我们北狄?我们北狄人尚武,只崇拜英雄,到时候一个王爷是跑不掉的。」 杨之恒默然,走上前去将陈队长的身子翻了过来,只见他脖子那处有一道光滑的刀印,鲜血正不住的往外迸射,那北狄人的胸口都被他的血染红了。「这是我们自家事,与你没有半点干系。他再怎么暗地里下手,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与大周无关。」 伸出手来封住北狄人几处穴道,让手下过来将他与陈队长带下山去。两支运粮队正在山谷外集合等着各自的队长回来,见陈队长已经死了,他几个亲随大惊失色,扑了上去抱住陈队长的尸首大哭了起来:「三公子,三公子!」 杨之恒没有去打听陈队长是哪家子弟,命令两支运粮队开拔,马不停蹄的将粮草与捉住的北狄人送到了大将军帐下。大将军见了那北狄人头目,略微一愣,旋即哈哈一笑:「左贤王,你怎么竟然如此狼狈?」 杨之恒听了大将军的话大吃了一惊,原本以为只是捉住了一个小头目,却没想到竟然是北狄的左贤王,自己也真是运气好,一揭盅便中了个大宝。只见那北狄人扭了扭脖子,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来:「你现在尽管嘲笑我,可我究竟不是你捉住的!」 大将军望了望站在一旁的杨之恒,赞许的点了点头:「做得好,到时候我可要好好的替你记上一功!」 杨之恒笑着抱拳道:「将军,为国效力乃是末将职责所在,何足挂齿!」这时外边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外边嚎啕和喊叫。大将军皱了皱眉头道:「去看看,何人在外边喧哗?」 一功副将应声而出,不多时便来回禀:「大将军,外边是陈队长的亲随正在吵闹,要大将军追究杨队长失责。」 「失责?」大将军有几分讶异:「什么失责?」 「他们说是杨队长保护不力,陈队长才会身死。」那副将脸上也是为难的神色,小声提醒了大将军一句:「陈队长乃是陈国公府三房的公子。」 第五十三章 「哈哈哈,若是你们要追究这杨队长的责任,我瞧大周离亡国也不远了!」被捆得如一只粽子的左贤王仰头大笑了起来:「那陈队长畏首畏尾不敢上前,还临阵暗算杨队长想要来独占军功,自己武艺不精被我杀了,现在却要来追究杨队长的职责,你们自己说说看,这岂不是要笑煞天下人?」 大将军鼓着眼睛看了看左贤王,又看了看杨之恒,视线落在他包扎着的左胳膊上边,点头沉吟了一声:「杨队长,你先下去歇息罢。」 杨之恒觉得自己有些憋屈。 大将军吩咐人带他下去歇息,却似乎是将他软禁了起来,不让他与手下见面,也不让他写信去外头。他没事的时候便给郑香盈写信,一口气便写了十多页信笺,可守在军帐外的兵士却是连连摆手:「杨队长,咱们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没有信使出去送信,总归要等回了边塞才能去驿站寄信。」 杨之恒瞅了瞅几个守在门口的兵士,心中清楚,这恐怕是大将军吩咐的,在他还没有做出决定之前,那晚的事情势必不能外传出去。恐怕此时大将军已经派人去打探他的来路,正在权衡究竟是将他送了去给陈国公府定罪还是给他记上一笔军功。 还是师父看得长远,杨之恒闷头坐在军帐里边,心中有几分感慨,姜是老的辣,自己原该听师父的话。临走之前师父便交代过,自己不要血气方刚自动请缨冲锋陷阵,只要老老实实的在军队里呆着便是了。可是自己究竟还是没能忍住,现儿落到了这种地步,别说是军功,身边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约莫过了半个月,总算有人过来将杨之恒带去大将军的军帐。大将军的军帐里没有旁人,只有一个贴身的副将站在旁边。他见了杨之恒,脸上露出了热络的笑容,赶紧吩咐给杨之恒端椅子过来坐:「杨队长,让你受了几日委屈,还望你不要见怪。」 杨之恒向大将军回了一礼,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来:「大将军此举乃是爱护之恒,之恒心中实在感激。」 「哎呀呀,杨队长真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看出本将军的难处。」大将军的脸色这才舒缓了下来,似乎在向杨之恒诉苦:「这行军布阵要操心,军营里边的关系也要操心,每日里有做不完的事情,实在心力交瘁。」这次来的青云军里有不少大家子弟,如何给他们记军功真是一件难办的事情,自己弄了差不多半个月,这才将那些关系都面面俱到的照顾周到。 这些天派人去边塞打听了杨之恒的来历,听说是拿了豫王的荐书,却不知道他的出身来历,这让大将军更是迷惑。瞧着杨之恒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恐怕来头很大,可陈国公府那边也得照顾,这事情差点让他将脑袋都想破。 大将军想了好几日都没拿出个稳妥的主意来,正在愁眉不展的时候,北狄那边来人求和,要拿大批银两将左贤王换回去。大将军得了这个信儿忽然就想通了,捉了那左贤王在手,还怕皇上不给自己加官进爵?回到京城受了天子封赏,说话也有底气,也不怕陈国公府来问罪了。 只是秉着两边都不得罪的原则,大将军决定给陈三公子记头功,杨之恒记大功,至于陈三公子那几个亲随,先威胁他们一通,再给些封口费不让他们回去乱说,软硬兼施,这件事情也就此揭过了。 杨之恒听着大将军向他细细说了下这事情的解决方案,心中想着这大将军也真是难做,原来这行军打仗不仅仅只是冲锋陷阵,还有不少旁的东西夹杂在里边,难怪大将军满脸都是皱纹,原以为是西北风沙大,现在瞧着该是操心劳力的原因。 「之恒,你是个聪明人,也该体谅我的难处。」大将军很诚恳的望着杨之恒道:「此次的事情你便别再多想,我提拔你做我的副将,级别等同于五品偏将军,也算是对你一种弥补,你意下如何?」 杨之恒听着大将军说得委婉,自己也不好再去坚持一定要将陈队长的恶迹昭告天下,两下权衡,朝大将军站起来行了一礼道:「多谢大将军栽培!」 大将军见杨之恒十分乖巧懂事,不像一般武夫那样直来直往,没有将这事情弄僵,而是让他有转圜的余地,心中也十分高兴:「你去军需营领了配备,俸禄银子便即日发放,提拔的手续与调令过些日子便会从京城那边过来。」 这事情总算是揭过了,大将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目送着杨之恒高大的身影在军帐门口消失,点了点头道:「此子龙章凤姿,定有来头,日后必成成大器!」 他身边站着的副将小声道:「大将军,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不是说杨之恒只是豫王府的一个伴读?您也不必将他看得太高。」 「你知道什么?」大将军横了他一眼:「若只是一个普通的伴读,豫王为何会亲自写荐书?这里边透着古怪,这世上的事情可不能看表面,千万不可等闲视之。」 那副将听了不由得也心中肃然,站直了身子道:「末将明白大将军的意思了,以后定然会以礼相待,与杨副将和谐相处。」 「姑娘,姑娘!」门口传来快活的喊叫声,郑香盈抬起头来,就见穿着夹衣罩着绿色外衫的小翠如一只蝴蝶儿般跑了进来,手里高高的举着一只黄色的封皮:「今日可算是得着杨公子的信了!」 「是吗?」郑香盈眼中一亮,她这些天日日都在盼着杨之恒的来信,可却日日没见着踪影,心中正在着急,现在见到小翠手中的信笺,总算是放下心来。「快些给我。」郑香盈伸出手来,脸上都是笑,战争残酷无情,只有收到了信才知道他现在安然无恙,就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 打开信一看,里边厚厚的一大叠,怕有几十页信笺,小翠在旁边瞧着瞪圆了眼睛:「杨公子可真闲,一忽儿便写了这么多页纸了。」 郑香盈拿着信笺一一看了过去,总算知道了杨之恒这些日子没有写信的缘由,瞧着他轻描淡写的说着那次山头与北狄人斡旋,心中也很为他捏了一把汗,再见上边写了那陈队长的劣迹,更是气得想要拍桌子大骂起来。前世也曾在电视剧里头见着过这样卑鄙无耻之徒,可在现实生活里还是第一次瞧见,竟然在战友身后捅刀子,这还是人吗?难怪就连那北狄人都看不过眼,要帮着杨之恒将他给砍了。 可毕竟陈队长来头不小,陈国公府三房的公子,不是一般人惹得起得。陈国公有五个兄弟,虽然没有都一起住在陈国公府,但说出去都是陈氏一族,同气连枝。陈国公府权势赫赫,占据朝堂高位之人不知凡几,陈氏女子里边最近这三代里出了一位皇后,还出了几位王妃,嫁与高官的人更是数之不尽。 这陈队长本是想来西北混些军功好回去提拔的,可没想着一朝身死,如何能回去交差?难怪他的亲随如此惶恐,非得要寻个替他们担责任的人。大将军这般布置倒也煞费苦心,这为官之道实在奥妙,就连沙场上领兵的将军都不可避免要深谙其中三味。 第五十四章 但无论怎么说大将军对杨之恒还是算照顾了,一把便将他提了个正五品的职位,即便是那蟾宫折桂的状元,也只是直授正六品的翰林编修呢。难怪这么多世家要将自己的子弟塞到青云军中去混军功,从武这条路子可比文职要升得快。自己的舅舅从六品做到五品熬了差不多六七年,现儿还是一个知州,可杨之恒还不到十五,竟然便是正五品了。 「姑娘,你笑什么呢?杨公子在那边怎么样?」小翠见郑香盈拿着纸慢慢来,满脸带笑,心里也为自家姑娘高兴,看起来杨公子在那边定然混得不错。 「他呀,升官了。」郑香盈放下信笺吐了一口气:「不知道今年他能不能回来过年,若是回来了,你尽可以让他招待你吃一顿好的。」 「就升官了?」鲁妈妈站在旁边搓着手笑得眼角处的皱纹都折到了一处:「什么官儿,比得上那县太爷不?」 县令是正七品,杨之恒是正五品,这中间可足足差了四级,瞧着鲁妈妈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郑香盈忍俊不禁,点了点头道:「比县太爷可厉害多了。」 「那能不能和钱知府比?」小翠听了也是高兴:「若有钱知府那么大的官,以后姑娘你又多了个靠山啦。」 「那可比不上。」钱知府是正四品的实职,管着一方百姓,杨之恒只是官职等级上去了,手中并无权力,说白了他现在只是大将军的私人秘书之类的人物,只有等着朝廷派了实职才能算数,但无论如何也是个新的起点,以后任职或者提拔也方便。 这边归真园得了信儿,那边豫王府也知道了消息,焦大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他被豫王派去外出公干,大半个月没接着杨之恒的信,心中很是牵挂,回到豫王府第一件事情便是问杨之恒的信件,早两日下人们都说杨公子没有来信,焦大不由得心急,战场上的事情谁说得清!他最怕的事情便是杨之恒一时冲动自己请缨上战场,落入敌人陷阱,寡不敌众,这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今日豫王将他传过去,递给他一封信:「你且放心罢,之恒来信了。」 焦大飞快的拆开那信笺,匆匆将里边内容看了一遍,得知杨之恒升了副将,不由得也讶异:「之恒这小子真走运,一出马竟然逮着了左贤王!」 「之恒是个不错的,本王没有看走眼,竟然立下如此大功,难得的是他并不居功自傲,还是听从了大将军的安排。」豫王看着焦大,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神色,焦大在旁边瞧着,心里没有底。豫王那表情很古怪,似乎有些惆怅和遗憾,他暗暗揣测,莫非豫王在嫉妒杨之恒的聪明伶俐,在感叹自己的儿子都比不上杨之恒? 许兆安与许兆宁是豫王府里最被人看好的两位公子,豫王迟迟不立世子,与他偏爱许兆宁有莫大的关系。按着常理来说,谁家不是立嫡出的儿子,可偏生豫王却对这侧妃所出的儿子看得更紧,那真真如掌珠一般。刚刚生下来便将他记到豫王妃名下做嫡子养,吃穿用度与许兆安没有任何分别,暗地里给许兆宁的赏赐更是多得多。 或许是因着宠爱许兆宁,对于他的伴读杨之恒,豫王爷亦是格外看重,豫王府里边杨之恒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豫王让下人们称呼杨之恒为杨公子便可见一斑。焦大一边想着一边惴惴不安,士为知己者死,豫王如此礼遇杨之恒,总怕是有他的目的。 拿了杨之恒的信怅怅然回到许兆宁的院子,焦大一进门便瞧见了许兆宁笑得格外欢快的脸:「焦大叔,听说之恒来信了?」 拿着杨之恒给自己的信看了一遍,许兆宁顿足叹气:「之恒真是厉害,才去边关便立了奇功。」抬起眼来,他一脸向往的神色:「若是父王许我跟他一道去边关便好了,指不定我也能立下赫赫战功呢。」 焦大笑道:「那是肯定的,二公子文韬武略都比之恒要强,去了边关定然会立下更大的军功。」 许兆宁闻言摆了摆手,笑着对焦大道:「焦大叔,你也来糊弄我。我自己知道比之恒不上,但比起我那兄长来说自然是不会差,只有占强的份儿。」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坐到了桌子旁边,忽然间声音低了几分:「我有时候挺羡慕之恒的,羡慕他能到处闯荡,而我就像笼子里头的一只鸟,哪里都不能去。」 旁边站着的丫鬟见许兆宁忽然说得伤感,赶紧笑着来劝解:「二公子,你哪有不能去的地方?瞧着你这些日子不整日在外边跑?」 许兆宁白了她一眼:「这个哪里比得上杨公子在外奔跑?」虽然言语间不认同,可毕竟语气又缓和了几分,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来。焦大在一旁瞧着心中有些觉得奇怪,自己到外边替豫王跑了一趟回来,就发现许兆宁似乎与往日不同,瞧他一副如此开心的样子,自然得了一件欢喜的事儿。 许兆宁这些日子隔三差五的便往朱雀街那边跑,在那里他为郑香盈挑了几个相连的铺面,把这些打通做了一间大铺面。郑香盈派了何嫂子过来帮着弄了将近两个月,不仅是把铺子里的装修弄好了,还将掌柜与伙计们训练好了,昨日开始荥阳那边便陆陆续续的运了些货物过来,伙计们开始将东西上架。 不知明日郑小姐会不会亲自过来看这铺面开业,许兆宁心中有些期待,一颗心总是上上下下个不停,走路的时候都有些魂不守舍,遇着玥湄郡主的时候都差点将她看成了是郑香盈。 「二哥,你这是怎么了?」玥湄郡主笑微微的瞧着许兆宁,脸上已经没有往日那种飞扬跋扈的神色,被教养姑姑管束着快一年了,从外表看来,好歹也有了淑女的模样。 「玥湄,你这是去哪里?」许兆宁有几分惊讶,自从杨之恒去了西北,这位三妹妹就不再变着法子往他院子里边来了,有好一段日子没见着她。今日见面,忽然间发现她似乎换了个人一般,走路不再风风火火,脸上也不再是时时眉眼耸动,仿佛沉稳了许多。 「我去母亲那边请安。」玥湄郡主站在那里脚步不挪,眼中有着期盼的神色:「二哥,西北那边有消息否?」 许兆宁微微叹息了一声,原以为三妹妹已经慢慢将杨之恒放了下来,没想到究竟她心里边还是在记挂着他。想着自己对郑香盈也是时时牵挂,许兆宁不禁有些感同身受,点了点头道:「三妹妹,之恒立了军功,大将军很赏识他,升了他做副将。」 「真的?」努力维持出来的形象顷刻间便不翼而飞,玥湄郡主脸上露出了欢快的神色来,她的一双眉毛都快飞到了鬓角里边去:「我便知道他肯定可以的。」眼睛望了望许兆宁,里边露出了快活的神色来:「二哥,副将是几品官?」 「正五品。」许兆宁感叹道:「真是不容易,」 「啊,原来才正五品,我还以为至少有四品三品呢。」玥湄郡主有些讪讪然,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那位大将军也真是,怎么着也该提拔他做正四品的官儿罢。」现在自己年纪见长,过不了两年母亲就该给自己挑人家了,若是杨之恒能捞到高一点的官职,母亲瞧着前途好的份上,指不定还会遂了自己的心愿。可现在瞧着年纪轻轻要做高官委实为难,也不知道能想出什么法子来帮他才好。 第五十五章 「三妹妹,你快些过去罢,免得母亲久等,我还要出府办点事情,就不陪你说话了。」许兆宁没有心思和玥湄郡主站在这里闲磕牙,朝她点了点头,带着手下匆匆离开豫王府,便直奔朱雀街去了。 朱雀街是洛阳一条繁华的街道,街道两旁皆是铺面,各色各样的东西都有卖,街中间有一个铺面很是显眼,铺子外边刷着白色的底漆,上边有着绿色的点缀,瞧上去神清气爽。铺面的大门比一般的铺子要宽阔,显得很是气派,大门上头的牌匾用红绸布蒙着,中间有一个大红的绸缎花儿。 许兆宁站在铺子前边望了望,铺子的大门半开,里边隐隐有人在走动,派了一个亲卫上去瞧了瞧,正站在柜台后边的何嫂子一眼便瞅见了他:「二公子来了?」 亲卫笑着点了点头道:「来了,正在外边呢。」 掌柜的和何嫂子赶紧迎了出去,许兆宁此时已经到了铺面门口,往里头看了看,只觉明亮整洁,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十分满意:「你们做得不错。」 何嫂子笑着将许兆宁引了进来看了一圈,就见上头悬着各种牌子做标志,上边写着菜蔬区、腊味区、干果区、日常区、花草区,相对应的区域里有着各类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货物,一样样码得整整齐齐,瞧着便觉得心里舒服。 「这些菜蔬难道也是从荥阳运来的?」许兆宁指了指新鲜的菜蔬,有些惊讶:「荥阳与洛阳快马加鞭运过来也得好几个时辰,为何卖相这么好看?」 何嫂子笑着答道:「现儿是冬天,能存几日,再说这些瓜果很多都是在洛阳附近的村庄里收购来的,荥阳运来的只有南瓜这些能存上一段日子的。」 「明日你们家小姐会不会过来?」许兆宁问了好几个问题,最终没有忍住,还是期期艾艾的将这问题问出了口,他有两个多月没有见着郑香盈了,心里实在挂念,想要去看她,可暂时还没找着借口——梅花还没到花期呢! 何嫂子瞧着许兆宁脸上有些发红,心里一愣,忽然间醒悟过来,心中暗暗好笑,这位许二公子难道是喜欢上了自家姑娘?一想着两个月前的事情,何嫂子越发笃定了这个推测,要不是为何许二公子那边尽心竭力的为自己姑娘奔走? 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儿,只不过……何嫂子忽然又想到了杨之恒来,好像那位杨公子对自家姑娘也很好,不知道以后姑娘的亲事该落在谁身上呢。偷眼瞧了瞧许兆宁,就见他穿着一件哆罗呢的的大氅,上边用着金丝银线绣满了精致的花纹,头上用紫金冠束发,上边镶嵌着美玉明珠。 许二公子身份高贵,姑娘恐怕高攀不起,还不如跟杨公子小门小户的过日子便是。何嫂子暗自替郑香盈做了一回挑选,摇着头只觉惋惜,若是自家姑娘生在郑氏大房,那也能配得上许二公子了。 「你没接到她的信儿?」许兆宁见何嫂子微微摇了摇头,一时会错了意,心中有几分惆怅:「她不愿意来洛阳?」 何嫂子赶紧应声回答:「姑娘没有捎信儿过来,若是她明日要来,今日肯定会在洛阳的客栈歇脚,许二公子可晚间的时候派人去打探一下,是否有荥阳过来的小姐带着丫鬟婆子住店。」 许兆宁听了这话心里头高兴了几分,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了出去,掌柜的站在一旁呆呆的望着许兆宁的背影:「二公子怎么今日瞧着格外开心。」 吃过晚饭许兆宁便派了人去洛阳各个客栈打听,自己背了手在园子里边走来走去,心里颇不宁静。天空里灿若云锦的晚霞慢慢的消褪了颜色,缕缕青灰色的暮霭沉沉的压了过来,许兆宁的心思也跟着往下沉,一双眼睛望着园子门口,几乎要将那门槛望穿。 「二公子。」长随气喘吁吁的奔了进来:「悦来客栈里边有一位小姐是来自荥阳,留在客栈的簿子上头的姓氏是荥阳郑氏。」 「她来了,真的来了。」许兆宁快活得几乎要跳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前浮现出一双灿灿的眼眸,那眼波就如春水一般荡漾着,诱着他一步步的沉了下去。 豫王府的另外一个院子里边灯火很亮,许兆安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长随,皱着一双眉头问道:「你确定这几日他只是往朱雀街跑?只是他开了一家铺子?」 那长随点了点头:「二公子身边虽然有不少亲卫,可小的还是盯紧了他,他确实只是往朱雀街那边去,每日就在那铺子里边与掌柜的说几句话便回府了。」 「我知道了,你且退下。」许兆安摆了摆手,有些心神不宁,这许兆宁究竟是在弄什么,只是开一间铺子,也值得他这般大费周章?这里头必有蹊跷,自己还得再细细查下去,事情不会只是这么简单! 「大公子,喝口茶暖暖身子。」门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捧着茶盏走了进来,她身上穿的衣裳与丫鬟们不同,可也不很是华丽,弹墨撒花绫罗衣裳,一条石榴红的裙子,上头绣了几只蝴蝶儿,随着她姗姗前行,那蝴蝶便犹如要飞了起来一般。 许兆安瞧着进来的这少女,心里边的焦躁才平静了些,她是豫王妃前不久指了下来的屋里人,名字叫荷蕊。从她身上,许兆安得知了男女之事的甘美,一颗心不知不觉的放到了她的身上,对她格外娇宠。 「怎么不多穿点儿,外边这般冷。」许兆安将茶盏接过来,揭开盖子一看,上边漂浮着几颗莲心,抬头朝荷蕊笑了笑:「你又弄这茶给我喝。」 荷蕊站在一旁笑得娇俏:「大公子,我见你这些日子有些上火,特地给你用莲子心来泡茶,能去除心火。」 许兆安慢慢的喝了一口,那种清苦的味道从舌尖慢慢涌起,一直沉到了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味道。这心火如何能去?年岁逐渐的大了,可这世子之位却迟迟没有定下来,仿佛有一碟美味的菜肴摆在自己面前,但却不能入口一般。 母亲……许兆安捏了捏手心,枉费她出身陈国公府,竟然一点举动都没有,任凭着自己在这里自生自灭! 屋子里头烧着暖炉,温暖如春,门帘今年已经换成新的,弹墨金丝锦缎的面儿,上边绣着一丛精致的牡丹花。任凭外边北风呼啸,可这门帘上的牡丹却依旧国色天香,饱满的花瓣似乎要从锦缎上弹了出来一般。 「姑娘,你真不去洛阳?」小翠站在郑香盈旁边扭着身子,低头拉了拉自己的衣裳角儿,显得有些不自在。她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掐腰对襟棉衣,元宝领上边镶着白色的绒毛,衬着她的肌肤更加粉嫩了些,棉衣下边是一条撒花绫罗裙子,做了十二幅,在地上逶逶迤迤的拖着,松松儿积出了一堆波纹来。 「有你和鲁妈妈代替我去,我便很放心了,归真园这边事情多,我还能脱得开身?」郑香盈笑微微的望着小翠只是笑:「你只手脚放开些,就当自己是郑家小姐,不要顾忌太多,走到外边将头抬高一些,笑得自然些,保准没有人怀疑你。」 第五十六章 郑香盈不想去洛阳,其实不仅仅只是因着守孝的原因,最主要的是她不想与许兆宁有过多正面的接触,许兆宁对她的关心有些过于热情,这让她心中有几分疑惑,不知道为何究竟会如此,难道是杨之恒出去之前拜托了他?可不管怎么说,还是避嫌一点比较好。 鲁妈妈站在旁边打量了下小翠:「真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小翠穿着这衣裳也就是一个大家闺秀一般。」 「可不是吗?」郑香盈瞄了小翠一眼:「你和鲁妈妈快些动身罢,记得顺道捎些好酒给焦大叔,他可是最喜欢喝妈妈酿的酒。」 鲁妈妈喜孜孜的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姑娘还不是瞧着焦大爷与小杨公子师徒情分不同一般,什么都替他在着想,这样也好,小杨公子回来以后知道姑娘照顾他师父周到,心中自然也会感念几分。 一辆马车从归真园里边驶出,帘幕很明显是新换上的,厚厚的云锦面料,上头绣着的花纹迎着冬日暖阳闪闪的发亮。才出了园门没几步,院墙那边便闪出两个人影,张望了那辆马车几眼,窃窃私语了起来:「你说那马车是去了哪里?」 「不知道,多半不是去荥阳,瞧那方向都不对。」 「咱们分头行动,你赶紧骑马跟上去瞧个究竟,我去向四爷报个信儿,就说七房二小姐坐马车出去了。」一个人低声道:「快些去,迟了便跟不上了。」 另外一个人叹了口气,转身从围墙后边牵出了一匹马:「四爷也不知道为何,一定要与这七房的二小姐作对,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的,已经很可怜了,何必还要到她头上踩一脚?」 「你也别抱怨了,四爷要做得事情咱们也猜不到。只不过既然已经做了先手,只能继续做后手,没有半途而废的缘由。」前边那人咬着牙齿道:「你休要再提了,没见四爷这些日子都有些眉眼不顺当?仔细他生气将你收拾了。」 牵马的那人打看个寒颤,没有说话,翻身上马,沿着马车车辙往前边追了过去,剩下那人看了看归真园高高的院墙,摇了摇头:「这院墙也修得忒高了些,想翻到里边看个究竟都没法子,还是先回去禀报四爷再说。」 长随在赌坊里寻到了郑信隆,他那会子手气正红,前堆着一大堆筹码,听到长随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几句,不由得眉头舒展开来,将筹码往自己前边一扒拉:「给我换了银子,爷今日有事情去,不玩了。」 郑信隆是常客,赌坊里的伙计也不阻拦他,将筹码清点了一遍,给他换了几个大银锭子,还有几两碎银子。郑信隆拿过一块小碎银子扔给那长随:「赏你的,去打点酒喝罢。」 长随笑得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处:「多谢四爷打赏。」 郑信隆也不搭理他,将毛帽子兜在头上,快步走出了赌坊,径直往大房那边走了过去,到了门口,门房识得他,也没有阻拦,吩咐管事妈妈带他去见郑大太爷。 外院的大堂里头坐了好几个人,郑信隆进去一瞧,眼角便扫到了自己的父亲。快到年关,郑氏家族又要商议今年如何祭祖,各房红利如何发放的问题,所以此刻大堂上人还真不少。 「信隆,你怎么来了?」郑三太爷见着自己儿子匆匆走进来,不由得有几分奇怪:「我不是让你在家里好生温习功课,你这会子怎么便来大房这边了?」 「父亲,儿子方才是想去外边买些东西,这才出来了。」郑信隆转身向郑大太爷行了一礼:「大伯父,小侄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想禀报。」 「要紧的事情?」郑大太爷皱了皱眉:「要紧到什么程度?」 「有关于咱们郑氏门风的问题。」郑信隆的脸色有几分凝重:「这可不是小事!」 「郑氏门风?何来此说?」郑大太爷心中猛的一紧,脸上有几分尴尬,难道香莲那丫头的事情没有压住,还是被旁人议论不成?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将香莲丫头送回京城去相看呢,花了好一阵子功夫,结果却只出了个笑话。 「大伯祖父,七房那个丫头一个人住在归真园,小侄最近听说了不少风言风语,说她似乎与旁的男人有来往。」郑信隆弯着身子,可声音却让大堂里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楚:「据说经常有车马来她园子里边,上头坐的是一个白衣少年。」 「你又是听何人说的?」郑大太爷有几分不悦:「她那归真园是租出去做游宴之用的,自然会有马车,来的人也肯定会有少年公子,但怎么能就说她与旁的男人有来往?」虽然不喜欢郑香盈,可毕竟她的名声也与郑氏家族的相牵连,总不能让旁人平白无故的污了她的闺誉:「信隆侄子,下回再听人这么说,你只管将他啐骂一通便是了。」 「大伯父!」郑信隆抬起头,脸上有一丝惊讶:「我那长随昨日回家看望老母亲,今日途经归真园,发现那丫头坐了马车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想这外头的传言也恐怕不是空穴来风,所以特地先向大伯父来禀报。」 「你说的是真话?」郑大太爷的眉头皱得紧紧,若是真的,那他可不能不重视。荥阳郑氏乃是百年大族,现儿也正在逐渐的走下坡路,最近十来年尤其运道不好,族人也没有以往那般齐心。若是再出些什么有辱门风的事情,那郑氏的声望便更衰落了些。 「信隆绝不敢欺骗大伯父,若是不相信,大伯父可以亲自去那归真园瞧瞧,那丫头此刻定然没有在园中。」郑信隆见郑大太爷有几分意动,心中得意,脸上却挂着一副焦虑的神色:「小小年纪便不安于室,长大以后还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的人呢!」 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听着也不住的在点着头:「信隆说的不错,咱们可得防患于未然,等着出事再来补救,那可便晚了。信隆侄子不在了,没有人管束她,这丫头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事儿来,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不去过问,还能有谁去管?」 郑大太爷听着众人异口同声,心中也焦急得很,就如有猫爪儿在挠着一般,只想扑去归真园看个究竟。想了想朝众人望了一眼:「咱们一道去归真园瞧瞧。」 郑信隆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殷切的奉承了郑大太爷几句:「大伯父真不愧为我郑氏尽心竭力,天气这般冷还要动身去外头,哎,也怪那些不省心的人太多了些!」 郑大太爷没有搭理他,只是板着一张脸往外边走,后边几位郑氏太爷跟着鱼贯而出,大堂外边站着的管事妈妈见郑大太爷要出去,赶紧凑上身子过来:「老太爷去哪里?中午在家用饭否?」 「我去城北归真园瞧瞧,马上便可回来。」郑大太爷摆了摆手:「进内院说一声,今日我在外头酒楼吃,不在府里用饭了。」 那管事妈妈听了,飞了一双脚儿进去传话,郑老夫人听说郑大太爷去了归真园,将手笼儿转了转,一脸惊讶:「他去归真园做什么?现儿梅花还未开,不至于要去那边赏梅罢?」 第五十七章 管事妈妈耸着肩膀微微摇了摇头:「听说是为了七房二小姐的事情,仿佛说她勾搭上了一个男人,现儿是过去捉奸呢!」 「勾搭上了男人?」坐在一旁的郑香枝啧啧的发出了惊叹声:「她要明儿春天才满十岁罢,怎么也就知道要勾搭男人了?」 「香枝丫头,你怎么能说那般粗鲁的话?女儿家要谨言慎行,要斯文有礼,幸而这还只是在咱们内院大堂,若是被旁人听了去,恐怕会笑话咱们郑氏教出来的女儿就如那乡野村妇一般呢!」郑老夫人扫了郑香枝一眼:「你还需沉稳些!」 郑老夫人最近颇为烦恼,她最喜爱的孙女郑香莲的亲事没能定下来,英国公府简直是狠狠的落了郑家的脸。现儿将近年关,郑氏家族在外边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每个来大房的人都要问起郑香莲的亲事,郑老夫人听在耳朵里边,心中似乎被扎了无数刀一般,可脸上偏偏还只能笑着说:「姻缘还未到,一时半会也不好定下来。」 可那些人却似乎不愿放过她,那惊讶的声音又高又亮:「香莲今年十六了罢?也正是该议亲的时候了,不如我来给她牵个线儿?」 郑老夫人听着这话来了精神,可仔细一听对方条件,气得说不出话来,寒门小户的,竟然想要娶自己的掌上明珠,即便郑香莲不能嫁入英国公府,可她也不至于到了这种被人挑剩的地步! 郑香莲一直躲在丹霞园不想出来,每次给自己来请安时也是没精打采的,郑老夫人瞧着都觉得心疼,可无论怎么安慰她,郑香莲还是高兴不起来,每次陪着郑老夫人说了一会子话儿便推着说头疼就回去了。 郑老夫人明白她的心思,还不是不想见几个姐妹,怕她们暗地里边笑话自己,特别是老六媳妇那两个丫头,瞧着似乎不怎么说话,可每次说出话来真真是戳人的心窝子!那个香依丫头正在备嫁,口里提到的都是绣嫁妆该要用什么花样子,这不真真是给香莲丫头伤口上撒盐? 郑香枝被郑老夫人莫名其妙的训斥了一番,鼓着嘴巴坐在旁边不出声,郑老夫人也懒得搭理她,只是望着那管事妈妈道;「果然有这样的事情?」 管事妈妈摇了摇头道:「我也是在外边听了几耳朵,好像说七房二小姐今日坐车出去了,仿佛是去会情郎,老太爷和其余几房的老太爷现儿去归真园便是去探个究竟。」 郑老夫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是该去看看,七房没有长辈拘束着,那香盈丫头便无法无天,总要有人去管管。若是真的和外男有来往,少不得族里要出面,不能让她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在颤抖,郑老夫人想了很多,香莲丫头的亲事就是坏在郑香盈嘴里,若不是她恶毒诅咒,香莲丫头的亲事这时候已经妥妥当的定下来了。若是能抓着那郑香盈私通外男便最好不过了,将她送到庵堂里边去做姑子,那归真园自然也要由族里收回,这种不要脸的人哪有资格还有自己的园子?自然是要归了郑氏族里,不管是七房平分还是做族里公产,总不能再落在她的手上。 「赶紧派个人去那边瞧着,有什么事情速速回来报与我听!」郑老夫人揭开茶盏盖子喝了一口热茶,只觉得肚子里边暖暖的一股热流,甚是舒服,微微的眯了眼睛,瞧着那管事妈妈匆匆出去的身影,嘴角慢慢的浮现出了笑容来。 郑香盈正在屋子里边盘算,洛阳那边固定供菜的地方似乎少了点,明年开春该让掌柜的派人四处去寻访下,看看洛阳附近有哪些农户菜蔬种得好,到时候定点供应,既能解决超市菜蔬的问题,也能给那些农户一笔固定收入,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正在认认真真的写着来年的计划,就听外边有细碎的脚步声,门帘儿晃了晃,就见金锁的脸出现在帘子后头:「姑娘,外边来了几位老太爷,说是你族里的长辈,正在闹嚷嚷的问看你去了哪里?我说姑娘就在园子里边,可他们偏偏不相信!」 郑家几位老太爷来做什么?郑香盈将笔放了下来,将衣领上边的盘花纽子扣好,拿起白狐狸毛的手笼,站起身来道:「跟我去瞧瞧。」 迈步走出院门,就听外边有嘈杂的说话声,郑香盈站在院墙那里听了听,只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谁见着小翠和鲁妈妈去洛阳,竟然去族里通风报信,说自己不安于室,竟然私自出了归真园会情郎。郑大太爷也真是见着风便是雨,连问都不问清楚就直接给自己定了罪,正捉着寿伯在训斥呢。 「你们家主子荒唐,你们这些做下人的便不知道劝着些,难道由着她将郑氏的名声给坏了?」郑大太爷背了手站在那里,望着寿伯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愤恨:「快些将你们家小姐的去向告知,我们也好去将她追回来。」 「大太爷,我们家姑娘真在园子里没出去。」寿伯有几分哭笑不得,心中有暗暗庆幸,幸得姑娘没有去洛阳,否则这次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没出去?怎么这么久不见她出来?方才不是有个小丫头说进去找她,可怎么就没影子了?」郑三爷在旁边呵呵的笑着,脸上露出一丝刻薄的神色:「本来就没在园子里,再去找又能变出个活人来不成?」 「几位伯祖父今日怎么如此空闲?」郑香盈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见寿伯嘴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索性自己走了出去,走到郑大太爷面前行了一礼:「香盈多谢几位伯父关心,百忙之中还要抽出时间来看我。」 抬起头来掠了一眼众人,见人群里有一张熟悉的脸孔,郑香盈心中忽然便有了几分警觉,莫非这次便是那郑信隆煽风点火的将一群老太爷弄到了归真园来审问自己?瞧着他那副贼眉鼠眼的模样,郑香盈只觉得一阵恶心,指不定他是派了人在盯着归真园,自己有什么动向他便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人究竟准备做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怀疑母亲的死与他有关,他心中不忿便来报复?郑香盈平静的望了一眼站在面前的数人,笑着望向郑大太爷:「大伯祖父,现儿梅花还未开,也不好请大伯祖父来游园,不如就先去内院那边喝口热茶,由香盈招待各位长辈在归真园用午饭罢。」 郑大太爷脸上有几分尴尬,回眼严厉的盯了一下郑信隆,然后点了点头:「去你那里坐坐,我还正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走进内室,弹墨金丝锦缎的门帘落下,几位郑氏长辈只觉得一阵热气扑面而来,瞧着屋子里边收拾得干净整洁,布置得大方雅致,不由得也暗自惊叹这七房的丫头会过日子,窝在这园子里头舒舒服服的做田舍翁,可那吃穿用度却件件精致。 「金锁金枝,快些沏茶过来。」郑香盈将郑大太爷迎上了中央的主座,自己也毫不客气的在另一个主座上坐了下来,指着两旁的酸枝木椅子道:「各位长辈请坐。」 第五十八章 「香盈丫头,今日来却是有一件事情想与你说。」郑大太爷轻轻咳嗽了一声,忽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郑香盈好端端的在园子里边,自己方才指责她的那些话自然都是无稽之谈了,现儿也只能在旁边敲打敲打她。 「大伯祖父请赐教,香盈听着呢。」郑香盈瞧着郑大太爷的神色,知道他准备说什么,在他没有触及到自己利益的时候,她也不想反驳他,毕竟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没有必要与郑氏来对抗,除非是他们压迫自己到犄角处,只能奋起抗争,那自己也不会畏惧,少不得与他们撕破脸皮。 「我听说经常有一位少年公子来找你,可有此事?」郑大太爷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这话题问了出来:「你可要实话实说。」 「经常有一位少年公子来找我?」郑香盈冷冷一笑,扫了一眼两旁的人,眼神落在了郑信隆身上:「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子,这样随随便便非议一位待字闺中的女子,莫非是想把香盈逼死不成?这女儿家最该爱护的便是闺誉,香盈怎么会做出这种不知廉耻有辱门风的事情来!」 郑大太爷闻言语气舒缓了些:「香盈丫头,你自己知道分寸便好,我也只是想提点你一句,千万要洁身自好,不能做出那种事情来。」 「大伯祖父,请告诉香盈,究竟是谁在背后如此编派我的不是?所谓三人成虎,说这话的人多了,香盈便是全身都是嘴都说不清楚了。还请大伯祖父明示,香盈倒要与他三人对六面的问个明白!」郑香盈心里边全是火,自己非得追着要郑大太爷将郑信隆说出来不可。 「香盈丫头,这传话的人也是为你好。」郑大太爷一怔,见郑香盈脸上全是怒意,赶紧安抚她:「你也别太往心里边去了。我们今日来主要也是想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顺便替你过世的父母规劝你几句。今日你的马车出了园子,不少人都瞧见了,少不得有人会猜测你私自出了归真园,这些方面你都得好好注意些。」 坐在一旁的郑二太爷此时也开口了:「即便是你那丫鬟坐着你的马车出去,那也是你监管不力,若是别人将她的所作所为也算到我们郑氏头上,那岂不是被泼了一盆污水?」他不满意的望了望郑大太爷,心中想着长兄怎么约来越糊涂了,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趁机好好整治她一把,反倒只是温言良语的规劝两句便完事了。 「我的丫鬟有急事需要回家,我顾念她对我忠心耿耿,准她坐了我的马车出去,这又如何不行?」郑香盈瞧着郑二太爷那张脸便觉厌恶,在他脸上,她看出了不甘、妒忌和贪婪,他大约又在动歪脑筋了。 「丫鬟只是仆人,怎么能坐主子的车出去?万一她是去会情郎,那你便要替她背黑锅了。」郑二太爷脸上的笑容有几分阴测测的:「香盈丫头,我们也是为你好,可千万不要不识好!」 「依着二伯祖父看,那香盈现儿该怎么做才好?」生气到了头反而只觉得好笑,郑香盈瞧着郑二太爷那张脸,笑微微的问了他一句,她倒想听听这位二伯祖父有什么高见。 「你一个人住在归真园,没有人管束着我们也不放心。」郑二太爷摸了摸稀稀疏疏的胡须瞧了瞧郑大太爷道:「大哥,我们不如将香盈丫头托付给一个靠得住的人管教着,这样也不用担心她闺誉受损了。」 「二哥说得不错。」郑三太爷赶紧附议:「离荥阳四十里有个云阳镇,那边有个望云庵,那庵主极为博学,人也厚道,咱们出些银子将香盈丫头送到那边去,住到议好亲事再回来备嫁,这样便两全其美了。」 郑大太爷听了两人的话,沉吟了一声,望了望郑香盈:「香盈丫头,你自己觉得呢?」 这可真真是好笑了,竟然还要自己来表态?暖炉里的银霜炭毕毕剥剥的烧着,一点点红色的火星子偶尔溅跳出来,转瞬间又变成灰白一片。内室里边一片沉寂,空中流转着一种奇妙的氛围。郑香盈平静的望了一眼郑二太爷和郑三太爷,扬声道:「各位长辈难道非得要香盈去庵堂?那我这归真园又该如何处置?」 「你只需静心修行便是,我们可以替你打理着归真园,等你回来备嫁时再将园子交给你。」郑三太爷脸上笑得就如开了一朵花:「我们可是在为你着想,香盈丫头,这样的好事情哪里去找?」 「敢情各位长辈竟然是将香盈当傻子了。」郑香盈微微笑了笑,冲着郑大太爷点了点头:「我倒想问问,族里这一年替我们七房打理着那些家产,不知道有多少进账?这都快过去一年半了,可香盈都没有见着半分银子,哪里还敢再将归真园托付给族里来打理?」 屋子外头的北风呼呼的刮着,即便那门帘是厚重的金丝锦缎制成,可还是被刮得不住的摇晃,门帘上的牡丹花一闪一闪的,洁白的花瓣与那娇黄的花蕊似乎活了过来一般。郑大太爷有几分尴尬的望着那门帘儿没有说话,他事情多,早已便将七房那一笔银子忘到脑后了,要回家问问郑老夫人才知道。 「你莫非还不相信族里的长辈不成?」郑二太爷有几分心虚,他暗暗的将那十多间铺面的租金涨了价,其中还有一间被大媳妇挪用,铺面的租金他都拿了去放印子钱,现在不少本钱还在外头没回来,若是郑香盈问着要银子,恐怕还得自己贴补。 「香盈自然相信族里的长辈,只是作为七房嫡女,香盈也有权利知晓自家的银子究竟还剩多少,那些银子都是我的父母辛辛苦苦为我们存下来的,若我们不闻不问,那便是对不住父母的心血,是大不孝。」郑香盈笑微微的望了望几位郑氏长辈:「还请几位长辈将七房收益这档子事情明明白白的公布于宗祠的外墙上,这样也能让族人心服口服。」 「你!」郑三太爷脸上红了一大块,他管着七房的几千亩良田,还打算与郑大太爷报个减产,中间赚些差价,没想到郑香盈竟想出这样的主意来,要将七房的财产公开,旁人一看便知道其中猫腻,那到手的银子恐怕是要飞了。 「怎么了,三伯祖父?」郑香盈将手笼儿转了转,一双妙目扫了过去:「香盈说的难道有错?族里替七房打理财产,一年到头都没个声息,我们七房的子女难道没有资格过问一句?就连七房公中的银子都这么不清不白,香盈的私产还能放心交到族里不成?」 郑大太爷听着郑香盈的话字字诛心,不由的有几分尴尬,打量了郑二太爷和郑三太爷两眼道:「香盈丫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只不过现儿年关族里事情多,等着年后闲了便将七房的财产结算下,将盈余报与你们知晓便是。」 郑香盈听着觉得倒也公道,刚刚准备点头,就听郑三太爷尖声道:「既然族里将七房的账目摆了给你看,那你也该听从族里的安排去那望云庵,静养到议亲以后再回来。」 第五十九章 「族里的安排?」郑香盈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双目直视郑三太爷:「三伯祖父,我想你知道得很清楚,哪些人会被送到庵堂里去静养。庵堂除了那些姑子住着,另外便是坏了名声的女子在那里念佛赎罪,我郑香盈没有做错半点事情,为何要被送到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去?你口里说得好听是为我着想,可实际上打着什么主意,莫非我还不知道?」 郑三太爷的脸瞬间便成了猪肝色,十分狼狈,坐在那里嘴唇皮子发抖,可也寻不出旁的话来反驳。郑香盈没有放过他,走到郑三太爷面前,双眼紧盯住他:「三伯祖父,香盈想问个清楚,究竟为何想出了这样一个主意?香盈究竟是哪里被你们捉住了把柄?」转脸看了看郑大太爷,郑香盈脸上怒意更浓:「大伯祖父,请你设身处地的为香盈想一想,一个孤女住在归真园,族里素日里不闻不问,今日一上门便来兴师问罪,还来打这园子的主意,莫非以为香盈便是那木塑泥雕的菩萨,由着你们来吵闹?」 「香盈丫头,你说话也太强横了些,这哪里是对长辈说话的口气?」郑二太爷见郑香盈说得咄咄逼人,浑身不得劲,望了望郑大太爷,示意要他压上一压,哪里有一个黄毛丫头在几位伯祖父面前这般嚣张的道理? 「香盈丫头,你也闹够了。」郑大太爷也有几分郁闷,自己堂堂的郑氏族长,偏偏好几次在郑香盈面前吃瘪,实在没面子:「长辈们都是为你好,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你好好听着便是,怎么能如此起跳?今日我也是听着风言风语才过来的,知道没有这事儿才放心,你不想去庵堂也行,只是自己要谨言慎行,恪守女儿家的本分,若是让我知道了你没有安守本分,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 话说到此处,内室的气氛已经十分僵,几位郑氏太爷哪里还有心思在归真园吃饭,带了下人坐了马车便回了荥阳,郑香盈站在门口瞧着那几辆马车扬起阵阵沙尘,手紧紧的捏了一个拳头,深深的感到了一种危机。她能感觉到暗处有一双眼睛正在窥视着自己,她的一举一动仿佛都落在那眼睛里边,而自己却还不能找到那暗中窥视的人,这让她有了些许烦躁,心中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不住的摇晃,似乎马上就要蔓延开来,顷刻间便成燎原大火。 回头望了望归真园,虽然天气寒冷,到处都是枯叶满地,可这里却是她的家,是她苦心经营以后得到的一个安静的港湾,郑香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绝不会让人来将这份幸福破坏,无论是谁都不行。 马车摇摇晃晃的往荥阳城里边走着,郑三太爷黑着脸望向郑信隆,恨恨的咬牙骂道:「蠢材,废物!没有把握一击到位便拉了这么多人来出丑,你究竟有没有脑子?」 郑信隆耷拉着头坐在那里不敢回嘴,心中却十分不服气,自己是没有沉得住气,可自己的父亲伯父们哪里又沉住气了?一听自己报信儿便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要是他们心中没那念头,又怎么会不先好好查查清楚再过来?听着郑三太爷的指责,他也不敢回嘴,只能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凡事要做得稳妥,怎能能慌慌张张?」郑三太爷轻轻的吐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想了想:「总不能让七房这丫头如此嚣张,总要想个法子好好治治她才是。」一想着她逼着郑氏的长辈要银子,心中便是愤愤不已,郑远山都没有提要求,她只不过是个女儿家,迟早要嫁到别人家去的,这么心急七房的财产做什么?那里头又没有她的份儿! 「父亲,我想咱们可不可以想个法子……」郑信隆眼前一亮,忽然想起了一条计谋来:「她不是说咱们没捏住她的错处,她绝不去那望云庵住吗?那咱们便捉她的错处便是。」 「你又在想什么?」郑三太爷疑惑的看了看郑信隆:「你别又胡乱出些主意,害得我跟着你丢面子!」 「父亲,她没有勾搭旁人,咱们可以让人去勾搭她!」郑信隆脸上露出了狡诈的神色:「只要拿住了她与外男牵扯不清,还怕她不被攥到咱们的手掌心里边?」 郑三太爷眼睛一亮,旋即又黯淡了下来:「若是她不上钩又如何?咱们也只能在旁边看着干瞪眼,怎么着也得让她入彀才好动手。」 郑信隆奸猾的笑了起来,他掀开帘子往外边瞧了瞧,北风卷着树叶从马车旁边飒飒的过去,他望了望马车后飞扬的沙尘,轻轻的撇了撇嘴角:「这小姑娘家家,涉世未深,又无父母祜持,只要有一个长相俊俏的公子哥儿贴心贴肺的去宠着她,不怕她不上钩。」 姐儿爱俏,若是有那生得玉树临风的少年,又小意体贴,这没有人关心的孤女还不会感激涕零?到时候想要捉她的错处岂不是容易得很?郑信隆笼着手在袖子里头,眼前仿佛掠过了一张脸,肌肤如玉,剑眉入鬓,一双狭长的眼睛里闪着片片桃花,轻轻转眸便能让人神魂颠倒一般。 「你想给她设个圈套?」郑三太爷的手摸着胡须停在了那里,良久点了点头:「不错,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别着急,现儿这丫头应该有了防备,需得让她放松了警惕我们才好下手。」他瞅了一眼郑信隆,咳嗽了一声:「那人可靠否?一定要小心仔细,步步周到。」 「父亲,你便放心罢,一切包在我身上。」郑信隆笑了笑:「先让她开开心心过个好年,等着开春了再来收拾她。」 「老太爷回来了。」在走廊下站着的丫鬟见着郑大太爷迈着急匆匆的步子往大堂走了过来,赶紧笑着上去打门帘子:「老太爷,快些进去罢,外边风大。」 郑大太爷没有搭理几个殷勤的丫鬟,背着手走了进去,大堂里边冷冷清清没有人,他又穿过那抱厦走到了后院的内室。郑老夫人正半靠在床上与杨妈妈说着闲话儿,邀月正弯腰在寻着什么东西,露出了一对雪白的手腕,上头挂着一个绞丝镯子,闪闪儿的在发亮。 「老爷回来了,吃过饭了罢?」郑老夫人见着郑老太爷有几分惊讶,从床上挪了腿坐正了身子:「谁得罪你了?脸色这般难看?」一定是七房那丫头,郑老夫人心中有几分气愤,只要是挨着了她,必然没有什么好事! 「七房那笔银子呢?」郑老太爷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手指敲着桌面「笃笃」的响,自己倒也是疏忽了,七房这笔银子放了这么久都没有过问,方才在归真园时都被郑香盈堵得没话说。 「银子?」郑老夫人惊讶道:「问那笔银子作甚?我拿了出去放债了,一笔五万放了两年,另外的零零碎碎放了印子钱,现儿只还了利钱,本钱还在旁人手中呢。」瞧着郑大太爷眉眼不通顺,郑老夫人哼了一声:「七房几个小子闺女还没成年,又不需银子急用,怎么今日巴巴的便问起这事情来了。」 「还不是那香盈丫头在问!」郑大太爷轻轻的呼了一口气,这放印子钱可真是钱滚钱,很快便能生出一大笔银子来,郑老夫人安排得倒是妥当。 第六十章 「怕她作甚!」一听着又是郑香盈在捣乱,郑老夫人的眉头皱到了一块,紧紧的捏住自己的衣袖里子,心中只觉气愤不已:「这银子关她什么事情?她早就领了自己的银子到开外去了,咱们赚多赚少,哪里轮得上她说话?」 「话是这么说,可咱们毕竟也得要面子里子都要做足,你让老六媳妇随意写几项银子的去向,到时候拿去七房给他们瞧瞧,也好让他们安心。」郑大太爷吩咐了一声,然后歇住了话头:「邀月,去给我装筒烟丝儿。」 「老爷,不是说那香盈丫头似乎与外男有来往?」郑老夫人见郑大太爷似乎没有旁的话要告诉她,心中十分想知道这事儿,可又觉得不方便开口,思前想后还是问出了口。 「没这样的事儿,你别听人胡说。」郑大太爷拿了碧玉烟斗磕了磕桌子,花白的胡须与那烟雾混成了一处,面目瞬间模糊了起来。 推开门,就见外边一地金黄,鲁妈妈高兴的望了一眼天上:「今日天气真好,看来今日是个黄道吉日。」 「哪能不是呢?」小翠从鲁妈妈身后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攀着她的肩膀只是笑:「妈妈,咱们快去瞧瞧,这洛阳的分号开业是啥热闹场面。」 鲁妈妈转过脸来瞧了瞧小翠,伸手刮了刮她的脸:「知道你心急,咱们走罢。」 洛阳街头比荥阳热闹了许多,小翠悄悄挑着马车的帘幕往外边瞧,只见街道比荥阳的要宽阔了不少,可依旧到处都是人,摩肩接踵的,就连街道中间都不时有行人匆匆而过。空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香味,似乎是路旁的酒楼里传出来的。 「这酒楼早上就开业了。」小翠有几分惊奇,从帘幕缝隙里往外觑了几眼,就见一座酒楼很气派的立在街边,从里边走出了几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走在最前边的那个穿了一件明蓝色的袍子,着一双黑色羊皮靴,一张脸长得甚是周正,可眉眼却有些不通顺。 「妈妈,你瞧,那位公子也真是奇怪,看起来该是大家子弟,为何皱着一对眉毛,仿佛旁人欠了他银子似的。」小翠拉了鲁妈妈过来指了指外边,轻轻一笑:「若是我能有他那么好的命,生下来便锦衣华服,有仆从围绕,偏生还要摆出那样一副神色来。」 鲁妈妈将帘子一角掀起来了些,瞅了瞅那位华服公子,嘿嘿笑道:「这世人的心思谁又能猜到?小翠你可管得真宽。」 两人正在说话间,忽然一阵北风卷了过来,只将那帘幕高高扬起,露出了小翠的明眸皓齿,鲁妈妈「呀」了一声便慌手慌脚的去扯那帘子,可那软帘偏偏飞在空中好半日不掉下来。就在这当口,那位公子已经骑马走到了街道中央,正好与马车并肩同行,一转脸便瞧见了小翠的脸,不由得怔了一怔。 「妈妈,快将帘子拉住。」小翠只觉那公子双眼灼灼,心中有几分不安,赶紧让鲁妈妈将帘子拉住扣好,再也瞧不见外边的街道,这才摸了摸胸口道:「那公子瞧人的眼神实在有些不对劲。」 鲁妈妈伸手戳了戳小翠的肩膀:「素日里坐车便喜欢到处乱看,这下可知道害处了,以后千万别再这样了,今日还只是你我在马车里,若是咱们姑娘在,那公子一双贼眼这般盯着她,少不得羞辱了姑娘。」 小翠红着脸点了点头,坐正了身子,不敢再四处张望,就听着马车辘辘的声音时而响起,时而又被外边的声音淹没。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禄伯在外头扬声喊道:「到地方了,你们是下车还是坐车上?」 小翠望了望鲁妈妈:「妈妈,咱们下去?」 鲁妈妈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咱们下去罢,反正这里没人认识咱们。」 两人还在商议,就听马车车厢有咚咚的声音,外边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郑小姐,你总算是过来了。」 小翠撩开马车帘幕,就见许兆宁站在外边,笑微微的往马车里边瞧,她跳下车来朝许兆宁行了一礼:「许二公子安好。」直起身子来冲他笑了笑:「我们家姑娘没有来,园子里头有不少事情等着她处置呢,她打发我与鲁妈妈过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许兆宁有几分失望,可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笑着指了指那超市的大门道:「你们来晚了,吉时已到,这铺子已经开业了。」 小翠瞧着一地的红色鞭炮细屑,又看了看那洁净明亮的铺面,伸出脚碾了碾那纸片儿,欢声说道:「开业了好哇,我们家姑娘派我来也只是想来瞅瞅开业盛况。」 「小翠,那位公子跟着过来了!」身边的鲁妈妈惊呼了一声,拉了拉她的衣袖,小翠回头一看,就见酒楼前那位公子骑着马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脸上阴郁之气更重,一双眼睛勾勾的望着她,似乎对她纪元甚深。 「你怎么认识他?」许兆宁瞥了一眼那边,脸色也变了变:「那是我的兄长。」 小翠回头望了一眼马上的许兆安,又看了看许兆宁,惊呼了一声:「竟然这么巧,今日同时见到了豫王府的两位公子!」瞧了瞧许兆宁微微笑着的脸,小翠偏了偏头:「还是许二公子好,瞧着一脸和气,你那兄长实在太过严肃了些。」 许兆安骑着马冷眼瞧着小翠与许兆宁笑语盈盈,心中实在不爽,昨日晚上他打听到今日许兆宁的铺子开业,特地想来瞧个究竟,在洛阳有名的酒楼用过饭便往这边来,刚刚到这铺子门口,却见在酒楼门口遇着的那位小姐正在与许兆宁语笑嫣然。 瞧着这马车帘幕用的是云锦,看来这小姐的出身不会低,也不知道是哪家贵女,可又怎么会抛头露面的与许兆宁在街头调笑?许兆安见着小翠穿得十分华美,一张脸蛋也甚是精致,再瞧着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他这边瞧,似乎正在嘲笑他,心中的怒火怎么也没法平息,催马便朝小翠与许兆宁那边狂奔了过去。 「不好,惊马了!」围在超市前边的人都大惊失色,纷纷闪避,许兆安洋洋得意的一笑,扬起鞭子打了一下马屁股,那马吃痛,更是跑得飞快,就如离弦之箭,一眨眼便冲到了许兆宁面前。 站在许兆宁身边的亲卫看得分明,哪里敢怠慢,早就扯了许兆宁往后边退,一时人群涌动,在往街道两旁躲闪的时候,站在马车旁边的小翠被人挤到在地上,鲁妈妈心里着急,赶紧伸出手来护住她:「别挤,别挤!踩到人了!」 许兆安的马呼啸而过,街道上边堪堪给他分出一条路来,他踏着人群跑了过去,回头望了望那新开的铺子,得意的一笑,自己即便不能动许兆宁,可也总得给他制造些乱子,可不能让他春风得意,有大把的银子赚,还有明媚的贵女作陪。 他忽然想到了酒楼前边见着的那张脸,回头又看了看人群,心中不免一惊,方才那个与许兆宁说话的小姐已经不见了,马车那边正围着一群人,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去瞧瞧那边,看看是怎么了?」不知为何许兆安心中有些不舒服,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 第六十一章 气喘吁吁跟过来的亲随往那边跑了过去,不一会便转了回来:「似乎有位小姐被人踩踏到了,受了伤,她那妈妈正呼天抢地的在哭呢。」 许兆安一惊,拨了马就往这边走了过来,还没到人群前边,许兆宁便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双眼直视着他:「大哥,你这也做得太过了些。」 见着许兆宁那急切的神色,许兆安满不在乎的一笑:「你心疼了?」 几个亲卫劝着许兆宁往旁边走:「二公子,赶紧送人去医馆要紧。」大公子若是再忽然发作,打马冲过来踩踏二公子,这下真会是小命不保。大公子妒恨二公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可平日里头也只是脸色不大好看而已,却没想今日会如此表露出来。 众人扶了小翠将她送到马车里,禄伯在亲卫的指引下驾车拉着她去医馆,许兆宁也骑了马跟了过去,超市门前的人愈来愈少,只有许兆安依然骑在马上呆呆的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心中有一阵惆怅。 「大公子,咱们回府去还是进这铺面看看?」站在马旁的亲卫小声说了一句,大公子今日出来是想来二公子开的这家铺子来看个究竟的,可没想到现儿却仿佛忘记了这回事情一般,只顾站在这里发愣。 「不进去了,回府。」许兆安拨转了马头,马蹄声得得,慢慢的走得越开越远,散开的群众这才纷纷围拢过来:「原来是豫王的两位公子,竟然如此水火不容!」 「哎,这世子迟迟不立,两兄弟必然势同水火。」有人摇了摇头:「豫王爷实在也该立世子了,总不至于让两兄弟一直明争暗斗罢?」 许兆安骑着马奔回了豫王府,才进了王府大门,有亲随便跑了过来喊他:「大公子,王妃有事找你。」 将缰绳扔给那个亲随,许兆安一言不发的往豫王妃的院子里走过去,对于自己的这位母亲,许兆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好,出身陈国公府却连一个出身寒微的侧妃都斗不过,不仅让她顺顺当当的生下了儿子,还忍气吞声的将她的儿子记在自己名下。 现在豫王府个个儿都在擦亮眼睛看这世子之位究竟会落到谁的头上,可自己的母亲却仿佛依然没有半点举动,每日里还是守在自己内院,只管打理着府中中馈,鲜少来找过自己商量对策。 内室里边一片温暖,四扇折门屏风上绣着大朵的牡丹花,豫王妃正坐在屏风前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个茶盏,眼睛盯着那里边升起的袅袅水气。 「见过母亲。」许兆安上前行了一礼,站在了一旁:「不知母亲找孩儿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安儿,过了年你便要满十六岁了,母亲心里想着也该给你挑亲事了。」豫王妃瞧着自己的儿子,满脸都是温柔的笑:「你快些坐下来,和母亲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母亲也好替你去访了来。」 许兆安一愣,没想到母亲是为了这事情找他,自己才十六岁呢,连世子的位置都没定下来,这事有什么好着急的?「母亲,安儿才十六,不着急,该着急的事情母亲难道不知道是哪一件?」说话间,眼前闪过一张笑得明艳的脸,许兆安捏了捏自己的手,又不是没有见过女人,怎么偏生今日总是想着那张脸。 豫王妃微微沉默了一下,许兆安明显是在指责自己没有尽力替他争取世子之位,可他又哪里知道自己的苦处,豫王是一个只按照自己念头行事的人,他绝不会被自己的言语而左右,自己说再多也没有用处。 「安儿,寻到了一门合适的亲事也是一种助力。」豫王妃沉默了一会,慢慢开口:「昨日接到你外祖父的信,他嘱咐我替你寻找一门能给你支持的亲事,这样也能让你父亲更看重你几分。」 许兆安默默无语,心中暗自权衡了一回,虽然他也想要一房称心如意的妻室,可一切在权力面前,什么都黯然失色。只要她能帮助自己,即便长得貌如无盐又如何,到时候自己的后院又不会空虚。 「外祖父说的不错。」许兆安望了望豫王妃,她的脸在屏风上的牡丹下边,与那精致的绣线相比,仿佛失了颜色:「那母亲可有合适的人选?」 「我想来想去,荥阳郑家该是个不错的选择。」豫王妃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抬了眼皮子,一只手轻轻将茶盏搁到桌子上边:「郑家乃百年世家,虽说现儿比不得先前那种鼎盛,但也是了不得的大族。郑家不少人都是朝堂重臣,说起话来也有分量,娶了他家的小姐,自然能让你父亲高看你一眼。」 「郑家?」许兆安翕然一笑,摇了摇头:「我听说郑家已经大不如前。」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郑家再怎么着也是泱泱大族,你可别看低了。」豫王妃的手轻轻的捏着手笼边上的绒毛,轻声说道:「在你父亲的封地里边,还没有哪个家族能比得上荥阳郑家呢。」 「既然母亲已有意向,那何必喊安儿过来商议?」许兆安很是惊奇,今日母亲似乎比平常有主见得多,莫非是外祖父的信里边说了什么不成? 「我也没有一定要定下郑氏的小姐,只是想先让你知道这件事情。」豫王妃捏起一角手笼,心中有一点点微微的酸涩,转眼便过去了这么多年,自己大婚的光景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可现在就要为儿子张罗亲事了。 「那便随母亲罢,若母亲没什么事儿,请容儿子告退。」许兆安兴趣缺缺的站了起来,反正只是联姻,他喜欢不喜欢也没有什么关系。 「安儿。」觉察到许兆安的冷漠,豫王妃心中颤抖了一下,随着岁月流逝,她发现与儿子之间有了一道深深的鸿沟,这道沟形成的原因她心知肚明,还是为着那世子之位。她何尝不想许兆安能早日确定这个身份,可是她却不敢与豫王去提,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望着儿子那寥落的身影,豫王妃站起身来追了上去,扶着门槛喊了一声:「安儿!」 许兆安转过脸来,几片落叶飞舞着从他脚边飞过,阳光将他的身影照得十分寂寥,一道长长的影子留在地上,孤单而萧瑟。虽然锦衣玉食,虽然仆从云绕,可他心底里却依旧空寂,对于未知的前方充满了恐惧与不甘。 「母亲还有什么话要交代?」许兆安的话十分疏离,冷淡,冷漠,就如北风中的枯叶,充满了一种淡然的绝望。 「母亲不会勉强你,会让你先见到郑家的小姐由你自己做决定。」豫王妃只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些微微的颤抖,她不敢望许兆安那寥落的表情,深深的无力感让她的声音也显得那般空洞:「安儿,母亲只想要你快活些,可是……」 「可是母亲却把父亲放在第一位,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觉。」许兆安唇角有一丝淡淡的笑容:「我想要的,是母亲怎么也给不了我的。」 「安儿……」豫王妃望着许兆安那决然离去的背影,可他却没有再回头瞧她一眼。眼泪瞬间便蔓延开来,手扶着走廊的立柱,软弱而无助的感觉慢慢从心底升起。 第六十二章 自己该找个理由先去荥阳瞧瞧那郑家的小姐,这世家大族的小姐,定然是德容兼备,不会让自己失望的。豫王妃站在走廊下怔怔的想着,直到见着女儿翩然而来的身影,心里边才暖和了几分。 「母亲,方才我进来时遇着大哥出去,他好像满脸不高兴的样子,怎么了?」玥湄郡主披着一件羽纱斗篷,上边有着精美的刺绣,狐狸毛做成的昭君套让她的脸显得格外精致,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嘴唇上仿佛有流朱般的光泽。 「我想给你大哥定门合适的亲事,可他似乎有些不高兴。」豫王妃伸手拉住了玥湄郡主,就如溺水的人抱住了浮木一般:「我这是为了他好,可他为什么就不能体会我的苦心?我想给他挑荥阳郑氏的女儿,难道又错了不成?郑氏乃是大族,在朝为官的那么多,怎么样也是一份好助力,可你大哥……」 「母亲,我想大哥是没有想通罢?或许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玥湄郡主陪着豫王妃走进了屋子,一脸深思:「荥阳郑氏真这么强势?难怪二哥喜欢往荥阳跑!」 「玥湄,你在说什么?你二哥喜欢往荥阳跑?」豫王妃也有了几分警觉,抓紧了玥湄郡主的手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去年过了端午节我还跟着二哥去了一趟荥阳呢,只不过他是去那里一个叫归真园的地方赏牡丹,听说他九月又去了那里一次,说是赏菊花去了,我猜他过几日便该去赏梅花了。」玥湄郡主哈哈一笑:「二哥不是喜欢花花草草嘛,这也正常。」 「原来只是去赏花!」豫王妃脸上这才出现了一丝笑影儿:「我还以为他也相中了荥阳郑氏的女儿呢。」 「母亲,那可不一定,那归真园的主人是一位小姐,也姓郑,不知道是不是荥阳郑氏的主支。」玥湄郡主努力想了想,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嫉恨:「我看二哥很是喜欢她,总爱缠着她说话。」眼前闪过杨之恒的眼神,玥湄郡主甩了甩头,杨之恒应该没有喜欢上那位郑小姐,那次也没见他怎么与她说话。 「你说的是真话?」豫王妃有几分紧张,没想到这许兆宁瞧着似乎对世子之位并不热衷,每日除了舞文弄墨便只喜欢种花养草,自己还以为他是个淡泊的,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假象,他早就自己行动了起来。她咬了咬牙,不会叫的狗才咬人,没想到一个终年病恹恹的宋侧妃成功的骗过了自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母亲,我还能骗你不成?」玥湄郡主睁大了眼睛靠着豫王妃撒娇:「不如明年开春带了大哥去荥阳亲自瞧瞧那郑家的小姐,大哥瞧着合意,自然也会承了母亲的情。」 「玥湄,你说得很对。」豫王妃听了这话即刻间笑逐颜开,拍了拍玥湄郡主的手掌道:「你这一年长进不少,等到将你大哥的亲事定下来,母亲可一定要好好替你寻门合意的亲事,怎么样也要让我的玥湄称心如意。」 玥湄郡主微微撇了撇嘴,她才不想要豫王妃这般着急给她寻亲事,她现在只想杨之恒快快升了官职,到了能让父亲与母亲满意的时候,她自然便好开口了。杨之恒,想着这个名字,玥湄郡主的唇边不禁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来,现儿都是十二月初了,他怎么着也该回来了罢? 一辆马车匆匆从官道上疾驰而过,云锦的帘幕上沾着些许灰尘,让那上边的刺绣显得有些灰扑扑的,可路边的行人瞧着,那马车依旧是华贵无比。马车一路烟尘跑到了归真园门口,寿伯见着禄伯赶了车子回来,赶紧将门打开:「洛阳那边铺子生意如何?」 禄伯停住车子摆了摆手道:「快去告诉姑娘,小翠受伤了!」 寿伯听了唬了一跳,赶紧打发跟着自己守门的小厮进去通传,郑香盈听着小翠受伤赶忙奔了出来,到了马车这边就见小翠已经由鲁妈妈与禄伯扶着出来,头上包扎着一圈布条儿,脸色有些灰败,身上的衣裳也有几处破了,十分狼狈。 「小翠,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郑香盈抓住小翠的手,心中十分难受,小翠出去的时候衣裳整洁,笑容满脸,回来却成了这一副模样,真让她触目惊心。 鲁妈妈简单的将洛阳的事情说了一遍,郑香盈听了只是皱眉:「那豫王府的大公子也太猖狂了些,闹市纵马,难道他便没想着会伤害无辜百姓?」 鲁妈妈抹着眼泪道:「他哪里有想?我瞧他分明便是故意想要来撞许二公子,只是许二公子躲闪过了,结果没想到人群拥挤却将小翠给挤到了地上。」 「大夫怎么说?」郑香盈低头看了看烫在床上的小翠,心中暗暗祈祷小翠千万不要有事,她与小翠相处这么多年,亲如姐妹一般,瞧着她遭了难,伤心得都说不出话来。 「许二公子给小翠请了洛阳最好的大夫,大夫说没什么大事,只是些皮肉伤,修养一个多月也就好了。」鲁妈妈咬着牙捉住小翠的手,脸上犹有惊怖的神色:「穷人命贱,只能由着那许大公子逍遥自在了。」 郑香盈沉默了一回,鲁妈妈说的便是实情,自己不可能去找那许大公子的祸事,只盼小翠能快些好起来才是。这样瞧着,豫王府的世子之争已经是形同水火,但愿许兆宁能够安全避过才好。 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开始还只是细细碎碎的雪珠子,慢慢的便成了柳絮成了鹅毛,漫天飞舞在归真园的上空。郑香盈站在门口望着内院,黑色的泥土地上不多时便盖上了薄薄的一层白色,她叹了一口气:「又是一年了。」 不知道杨之恒在西北过得怎么样,他没有随着青云军回来,留在边塞做了大将军的副将,今年自然是不能回家了。想到去年除夕的光景,郑香盈心中忽然惆怅了起来,那骑着白马的少年,仿佛是定格在脑海里的旧照片,微微的泛着黄色,年代有些久远。 地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郑香盈带着鲁妈妈走进七房的大门,站在门口的管事妈妈见她走进来,惊喜的给她行了一礼:「二小姐回来了。」 郑香盈点了点头:「妈妈带人去将我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送到两边院子里去。」每次回来总要带些归真园的土特产,虽然对王姨娘很看不上眼,可毕竟都是郑信诚的姨娘,自己若是只送了西院,东院什么都不给,这面子上都没有顾住,没由得让人说闲话。左右都是自己园子里出产的,指甲缝里漏一点给她便是。 管事妈妈瞧着郑香盈款款而去的背影,点着头感叹道:「二小姐可真真好心,王姨娘这般无赖,她偏偏儿每次都不会少了她那一份儿。」 「究竟是夫人生的,与那姨娘所出自然不一样。」旁边的门房接了口:「瞧瞧咱们大少爷便知道,虽然也被扶着做了记名嫡子,可你看那份气度,实在是小家子气,也不知道今日从族里接回来的红利会不会给二小姐呢。」 「可不是吗。」管事妈妈叹息了一声:「大少爷,哼,那可是什么东西都往自己那窝里扒拉的,别说是二小姐了,便是大小姐与二少爷他都不管的呢。」摇了摇头,转身喊了两个小厮帮着去搬东西进来不提。 第六十三章 郑香盈走进主院,郑香林已经带着郑香芳与郑香芬坐在厅里,三个人身上都穿了簇新的衣裳,皆是梅红的底色镶着白色的毛边儿,走到前边瞧着是兔儿毛的,郑香盈心中微微发酸,这荥阳郑氏说出去名头大,可弱支却日子过得紧巴,连镶边的毛都只能用得起兔毛。 「二妹妹过来了,我还想派人去请了呢。」郑香林惊喜的站了起来,走上前去拉住郑香盈的手,自从上回她给自己出了这个主意,那些刁滑的管事妈妈不再敢过分嚣张,中间克扣的情况虽然还有,但数目不多,每个月的用度也逐渐宽松了。 「过年总要回来的,怎么还要大姐姐派人来请。」郑香盈笑了笑,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交给鲁妈妈,转脸对郑香林道:「大姐姐,我先去拜祭父亲母亲。」 郑香林点了点头,旁边郑香芳笑着插话道:「大姐姐说了要等着二姐姐过来再一起去拜祭呢,我们一道走罢。」 郑香盈伸手摸了摸郑香芳的头发:「三妹妹长高了不少,都快到我耳朵这里了。」 姐妹几人一道去了旁边停放灵位的屋子,拈香祭拜了一番,郑香盈望着那两块灵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又过去了一年,可在查明郑信诚与郑夫人的死因上头,自己却一无所获,只能愧对他们两位了。 回到大厅的时候郑远帆已经到了,他个子长高了不少,似乎也没原先那样无赖,见着郑香盈进来,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溜了一眼,然后懒懒的望向旁边,也不与她说话。郑香盈有几分惊奇,这郑远帆莫非是转了性子不成,见了她的面也不出言讽刺了,以前可总是要与她对着干心里才舒服。 郑香盈瞧着郑远帆这模样是不准备搭理自己,心里赞了一声,这郑远帆大了一岁也懂事了些,忽然有了想捉弄他的心思,笑着喊了他一句「二弟」,郑远帆没料到郑香盈会喊自己,差点吃惊得跳了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望着郑香盈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二弟,你今年在家里有没有念书?我今日来考考你如何?」郑香盈见郑远帆一副尴尬神色,更是觉得有趣,有意想逗他玩,将话题引到了念书上边来。郑远帆听着说要考自己的功课,脸上全是不自在,扭过头去不答话,旁边郑香芬抢着替他答话:「二哥每日里念书的时候太少了,二姐姐,你除非考他最简单的三字经,否则我觉得他该答不上来。」 「要你管!」郑远帆见郑香芬都来嘲笑他,心中不忿,冲她扬起拳头挥了挥,唬得郑香芬缩了脖子躲在了郑香盈身后不敢露面。郑香盈笑着拍了拍郑香芬的手道:「你该多赞扬你二哥,他心中高兴,自然便肯念书了。」 郑远帆没料到郑香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瞠目结舌的看着她,那一只拳头伸在空中好半日都没放下来,这时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响,郑远山踏着步子进了大厅,扫了一眼几个弟弟妹妹,见郑香盈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脸上忽然就有了几分不自在的神色。 「大哥,今年族里发了多少红利银子?」没等郑远山坐下来,郑香芳便迫不及待开口相询,自己弟弟生得晚了几日,去年的红利银子没有领上,今年总算可以开始有了。 郑远山望了望郑香芳,一脸不虞的神色:「这些事情哪是你能过问的,安安心心跟着你姨娘学着女红也便是了。」 「我怎么不能过问?」郑香芳是个泼辣货,听着郑远山这般说,嘴巴翘得老高:「族里的红利有我寒弟的一份儿,也有二姐姐的一份儿,自然要问清楚!」 郑远山溜了一眼郑香盈,旋即又回过头去不往她那边瞧,板着脸对郑香芳道:「这族里的红利银子与你没干系,你自然不能问。三弟那一份儿我替他保管着,等他年纪大一些再给他自己去保管。」 郑香盈在旁边听了心中冷笑,郑远山可是把郑氏族里的那些条条道道给学全了,看见银子便攥到自己手里,还美名其曰是替郑远寒保管,也不知道他哪里来那么大的脸,都是姨娘生的,只不过他比郑远寒年纪要大罢了。 「三妹妹没有问错,我也正想问呢。」郑香盈坐在那里望着郑远山只是笑:「三弟年纪小,这红利银子自然要人替他保管,可似乎也轮不到你头上来。」 听了这话,郑远山的脸涨得通红,一双手捻着自己的袍子一角不住的搓弄,横着眼睛望向郑香盈,口中愤愤道:「二妹妈,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又如何没有资格替他保管?」 「他还有个姨娘在呢,怎么会轮得上你?」郑香盈笑了笑,完全无视了郑远山的气急败坏:「我觉得大哥还是将那银票交给杜姨娘保管比较好。」 「二姐姐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寒弟的银子自然要交给姨娘拿着,哪有落到你手中的道理?」郑香芳在旁边撇嘴冷笑了一声:「还不知道你拿了这银子要去做什么用呢。」 「要你在这里胡说!」郑远山有一点点心虚,他确实将银子挪用了,被郑香芳这么步步紧逼,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 方才在族里领银子的时候他遇着了三房的伯父郑信隆,郑信隆对他说有一种方法能让银子翻倍,那边是去放印子钱:「你将这三千多两银子放了出去,一年之后差不多能回来七八千两,这可是一本万利!」 见郑信隆将那印子钱吹得天花乱坠,郑远山也有些心动,可究竟还是觉得银子放到别人手中有些不踏实,只是讪笑着道:「十四伯父,侄子不如你这般见识多广,到时候想要放那印子钱的时候再来找你!」 郑信隆没想到郑远山竟然会不动心,挠了挠脑袋继续劝道:「你若是不相信,先别放这么多银子,拿一半来试试,保准你能尝着甜头!」 郑远山毕竟年纪小,也没有在外边经过什么事情,被郑信隆撺掇了几句,又有几分动心,听着郑信隆拍着胸脯保证:「我是你伯父,还能骗你不成?你父亲与我,那可是最亲近的兄弟,照顾好他的子女也是我该做得事情!」 捏了捏荷包的角,郑远山只觉得自己手心里都是汗津津的一片,他有些舍不得丢了这个发财的机会,又不敢拿自己的银子去冒险,想来想去最终做了决定,将郑远寒的那一份儿拿出去试试看,到时候赚了的银子归自己。 「好,十四伯父,那我便相信你,先给你一千二百两。」郑远山点了点头:「那你得先写个借据给我。」 「没问题。」郑信隆笑得眼睛都眯在了一处,这郑信诚的儿子究竟还是太嫩了些,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从他这里骗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到时候还不还,那可要看他在赌坊的手气好不好了。 回想着方才的事情,郑远山心中有几分空落落的,若是十四伯父是骗人的,自己该怎么办才好?现在郑香芳逼着问他要银子,自己又怎么甘心将自己那一份拿出来?「我自然会替寒弟保管妥当,你不要再问了,再问我也没有银子给你。」郑远山横了郑香芳一眼:「所谓长兄如父,哪有你这般与我说话的?」 第六十四章 郑香盈在旁边瞧着郑远山的言行,心里想着这里头必然有古怪,为何郑远山攥着银子不肯拿出来?她在旁边微微一笑,伸手敲了敲桌子:「大哥,先将我的银子拿出来罢。」 「你的银子?」郑远山大叫了起来:「你归真园一年能赚那么多银子,你还问我要银子?」 「如何不问你要?归真园赚得的银子是我赚的,我每年还要向族里交十一之税,你手中的银子是族里发给我的,是我的东西我自然要拿,哪有不要的道理?」郑香盈瞧着郑远山额头上汗珠子滴滴的往下掉,笑得十分温柔,将手在郑远山面前摊开:「多谢大哥替我去族里接了银子回来。」 郑远山瞧着摊在自己面前那只手掌,有几分肉痛,又有几分无奈,郑香盈可不是个善茬,就是在大伯祖父面前都敢起跳的角色,幸亏自己方才没有头脑发热将她的银子也去放了印子钱。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银票拍在桌子上头:「你拿去罢,今年是每人一千二百两。」 郑香盈拿起那银票瞧了瞧,盖的是四通钱庄的戳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将银票收在荷包里,然后又伸出了一只手来:「三弟的红利银子呢?」 「三弟的红利银子管你什么事情?」郑远山心中一颤,冲着郑香盈喊了起来:「各人自扫门前雪,你拿了自己的银子便是了,为何还想着要三弟的银子,你不要欺人太甚!」 郑香盈望着郑远山只是微微的笑:「大哥,你说替三弟保管他的银子,可究竟三弟还有个姨娘,怎么也轮不上你。方才我与杜姨娘说过了,她同意将三弟的银子借给我,我每年再给三弟发一笔小小的利息,所以我自然要问你讨要银子。」 郑香芳机灵得很,马上便明白了郑香盈这话是替她们讨银子,赶忙在旁边点头:「可不是吗,二姐姐每年还能多给三弟一些银子,大哥,银子在你手里,总怕不会多只会少呢!」 「郑香盈,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银票放到我这里,谁也别想打主意!」郑远山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气呼呼的便要往外走,却被郑香盈一句话喊住:「大哥,莫非你想要让大伯祖父知道这事儿不成?」 郑远山犹豫的站定了身子,慢慢转过脸来,无奈的看了一眼郑香盈,全身燥热,只觉得心里头发慌:「你要去告诉大伯祖父?」 「那是自然。」郑香盈点了点头:「你既然藏着私心,难道还想要我们给你留面子不成?」 郑远山站在那大厅门口,听着外边寒风呼啸,可自己却犹如置身蒸笼,满头满脸都是汗。他咬了咬牙,慢慢的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张银票来,低头看了看那张银票,心中十分不舍,可还是将那银票递了过去:「给你!」 郑香盈拿着银票瞧了瞧,微微一笑:「大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三弟的银子亏本的,我归真园现儿办得红火,不说多了,每年一百多两的分红还是有的。」 郑远山望着自己空荡荡的荷包,心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片,正在茫然之际,就听着郑香盈在耳边说话,只觉得更是不忿。女子便是见识短浅,一百多两银子算什么!他愤愤的想着,十四伯父给自己放的印子钱,一年就能翻一倍呢,到时候自己的荷包里可是鼓鼓的一堆了,明年过年的时候保准让她们眼红! 郑远寒有一个圆圆的大脑袋,长着一双圆圆的眼睛,郑香盈怎么瞧着都觉得有前世存钱罐的即视感。特别是他笑起来的时候,两颊的肉堆在一团,肥嘟嘟的,让人瞧着只想伸手到上边拧下一块来。 「姐姐,姐姐……」郑远寒伸出手来嘻嘻的笑,露出了前边两颗白白的牙齿,郑香盈瞧着他嘴唇边滴下一长串口水,笑着将身子偏到一旁:「叫你的三姐姐抱去。」自己的衣裳可是新换的,没打算给他当擦嘴布。 杜姨娘在旁边瞧着郑香盈避开了身子,有几分提心吊胆,二小姐莫非不喜欢这个弟弟?赶紧喊着奶娘将郑远寒抱到一旁去:「快些去给他擦擦口水,莫要弄脏了二小姐的衣裳!」 郑香盈瞧着杜姨娘谨小慎微,知道她误会了,笑着制止了奶娘:「姨娘,三弟弟很好玩,别抱开了,让他坐到一旁就好。」说罢从荷包里掏出一张银票来:「这是三弟的红利银子,姨娘给他收好了,等四通钱庄开门了就存过去,多少一年也能得几两多余的银子。」 郑香芳在旁边听着这话有几分着急,按住郑香盈的手道:「二姐姐,方才你不是在大厅里说过,要替三弟弟打理这银子吗?」她朝杜姨娘挤了挤眼睛:「姨娘,放到二姐姐那边不比放钱庄更可靠?」 归真园的红火,只要长了眼睛的人独能看出来,杜姨娘见女儿给自己使眼色,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拘谨的朝郑香盈笑了笑,小声说道:「二小姐,放到你那里便是了,我放心得很……」转脸看了看在旁边笑成一团儿的郑远寒,她抖了抖嘴唇,乞求的望着郑香盈道:「这宅子里头,我不靠着二小姐还能靠着大少爷不成?只求二小姐莫要嫌弃远寒,费心替他经营好这点银子才是。」 瞧着杜姨娘那悲苦的模样,郑香盈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将那张银票收回荷包,然后吩咐郑香芳去取了笔墨过来:「也罢,我便暂时替三弟保管,先写张收条给姨娘。」 杜姨娘得了这句话,一颗心也落了底,伸手将郑远寒从奶娘手里抱过来,贴在脸上亲了亲,眉开眼笑道:「旁人都说你一脸福相,我现儿瞧着也是,有你那二姐姐照顾你,怎么会愁没有福气?」 到西院说了一会子话,郑香盈站起身来便要告辞回归真园,杜姨娘赶紧打发了郑香芳与郑香芬去送她:「你二姐姐难得来一趟,你们姐妹俩多去与二姐姐亲近亲近!」 郑香芬挽住郑香盈的手,细声细气道:「姨娘,我们明日便去归真园亲近二姐姐!」抬起头来望了望郑香盈:「二姐姐,你高不高兴我们过去?我想吃那烤肉,还想喝方妈妈煮的甜酒酿圆子!」 郑香盈笑微微道:「你只管过来便是,难得我还怕你将我吃穷了不成?」 几人说说笑笑出了西院,院子对面的走廊底下站了一个丫鬟,见着郑香盈出来冲她喊了一声:「二小姐,你等等,我们家姑娘有事儿找你呢。」 郑香盈定睛瞧了瞧,原来郑香林的贴身丫鬟小莺,见她梳了一对抓髻,身上穿着樱桃红的棉袄,飞奔着跑到东院那边去了,不由得指着小莺的背影道:「才几个月不见,小莺竟然长了这么高。」 「可不是呢。」郑香芳有些羡慕:「和大姐姐年纪差不多,可那身段却十分别致,眼见着越发好看些了。」 说话间郑香林已经带着小莺匆匆从东院出来,手里挽着一个大篮子:「二妹妹,我生怕会赶不上趟呢,明日我可能去不了归真园,我姨娘让我跟她回舅舅家去一趟。」 郑香芳在旁边听着嗤嗤的笑了起来:「大姐姐,莫非你是糊涂了不成?咱们的舅舅一个在鹤壁,一个在江南,住得天南地北的,哪能明日就去得了?」 第六十五章 郑香林脸上涨得通红,提着那篮子低头站在那里,好半日说不出话来:「我也这么劝说她,可她却非得回那王家坳去一通不可,她原先是让大哥陪去,大哥不愿意,只好找上我了。」说话间抬起脸来,眼睛里都是泪水:「我也知道不能随意出门见外男,可我那姨娘……」 大年初一都是在家过年,大年初二才回娘家,这是规矩了,王姨娘怎么便偏偏要明日回去?这里边还真透着几分古怪。可郑香盈也不想多管闲事,毕竟和自己一点干系都没有,只是瞧着郑香林的眼泪珠子,又有几分不忍心。 「你是小姐,身份便比你姨娘高贵,哪有她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的道理。」郑香盈清了清嗓子,吩咐鲁妈妈将郑香林手中那个篮子接了过来:「大姐姐,你自己拿主意罢,但我个人觉得你最好还是和三妹妹四妹妹一道来我归真园比较合适。」 郑香林望着身边的几位姐妹,默默的点了点头,眼前忽然闪过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暖了几分。她暗暗捏了捏手心,只觉汗津津的一片,湿湿滑滑,忽然间觉得自己的背也湿了一片。 「大姐姐,咱们送二姐姐上马车罢。」郑香芬瞧着郑香林脸上一块红一块白,心中也很同情她,大姐姐为人真是不错,只可惜摊上那样一个姨娘,蛮不讲理,发起脾气来救如一只母老虎一般,还是自家姨娘好。 与鲁妈妈一道上了马车,马蹄踩在雪地里,发出了清脆的得得之声,鲁妈妈将那篮子上边盖着的布打开,低头看了看篮子:「哟,大小姐还真上心,吃的用的都打发了,满满的一篮子东西,若是王姨娘知道了,又该心疼撒泼了。」 郑香盈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想着郑香林那张愁苦的脸,有些同情她,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也不可能一挑子将这事情都担起来,只能靠郑香林自己挣扎了,最多在旁边替她提点一二。 回到归真园已经是申时,寿伯见着马车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大门关好:「厨房那边正热闹,蒸了新鲜的猪肉卷子,等着天黑下来便可以围着炉子过年了。」 郑香盈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慢慢的阴沉了下来,雪花也渐渐的起来了,被风吹着到处飞舞,一点点儿就如柳絮一般。走到园子里边,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一片,有几个孩子拿着各色的炮仗呼啸着从她身边冲过,年纪大些的赶紧站好向她行礼:「姑娘安好。」年纪小的却依旧叫喊着跑得更快了些。 郑香盈抿嘴笑了笑,她这归真园去年还只有二十来人一起过年,今年却已经差不多有百来人了。她在赤霞山那边赶着修了十多进屋子,大部分下人都住在那边,素日里也不显得很热闹,今日是除夕,日子特别,她让何嫂子去将那些下人叫到归真园一道吃个年夜饭,顺便将过年的红包给发了,因此归真园忽然冒出了一大堆人来。 夜色慢慢的沉了下来,到处都是乌黑的一片,内院的大厅里头摆上了十多张桌子,大家团团围了坐在一起吃年夜饭。郑香盈坐在上首,瞧着旁边桌子上头筷子动得飞快,一盘子肥肥的猪腿眨眼就吃了个精光,心中有点担心,吃太多油腻会不会不消化。正在想着,就见寿伯和禄伯站了起来,手里端着一个酒杯朝她走了过来:「姑娘,我们俩受大伙的委托,特地来向姑娘敬杯酒。」 郑香盈讶异的看了两人一眼,也举着杯子站了起来,鲁妈妈在旁边赶紧将她按着:「哪能让姑娘起身呢?」 「姑娘,全是有了你,我们这日子才会过得这样红火,大家都很感激哪。」寿伯伸手擦了擦眼睛,本来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完了,没想到还能娶上妻子,身上还能穿上茧绸衣裳,这真是做梦一般。 「是啊,我们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年夜饭哪!」另外一张桌子上有人说话:「原先真是想都不敢想,自从被姑娘买下来,我们全家都过上了好日子,穿得暖,吃得饱,姑娘还教我们的孩子识字,这样的东家,去哪里寻?」 瞧着一张张真诚的笑脸,郑香盈心里边也有些感动,公道自在人心,你敬旁人一尺,旁人便会回你一丈,只有那些目光短浅的人才会一心去压榨下人,不将他们当人看待,最后吃亏的不会是别人,正是他们自己。 「感谢各位这一年里帮我打理归真园与赤霞山,现儿咱们的日子过得红火,也是各位的努力。」郑香盈笑着向众人点了点头:「我早就说过奖惩分明,等会各位便可以去我贴身丫鬟那里领取年终的红利,这红利有多有少,是根据各位这一年来所做的事情多寡发放的。做得好的还有额外的奖励,做错事的也会在里边扣除。」 「还有红利?」下人们惊喜的叫出了声,眼中的感激更是不言而喻。 「不仅还有红利,我还给你们的孩子准备了荷包。」郑香盈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大年三十的利是罢。」 「我们家的丫头有没有?」有一个嫂子摸了摸自己身边的闺女,问得有几分犹豫,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公公婆婆都只给大哥家的儿子发荷包的,不知道郑香盈也是不是这样的规矩。 「只要是十岁以下的,不管是丫头还是男孩儿都一样有。」郑香盈朝那嫂子笑了笑:「男子女子有什么不同?一样都能赚钱,为何要厚此薄彼?我也希望各位不要不看重自己的女儿,女子做得好,哪里又比男子差?」 一席话说得在座的下人们连连点头:「姑娘说的是,瞧瞧归真园与赤霞山便知道姑娘的能耐了。」、 年夜饭吃到了大约戌时才散,下人们又带着孩子去花厅那边领了各自的红利与荷包,等着最后一家离开归真园的时候,差不多快到子时了。郑香盈坐在椅子上伸了伸懒腰,望着小琴和小棋笑了笑:「今日发银子发到手软没有?」 小琴和小棋咯咯笑道:「这事儿我们愿意干,再手软也没关系。」 郑香盈望了望坐在一旁的小翠,关切的嘱咐了一句:「小翠,你先去歇息罢,身子还没大好,别熬夜。」 小翠扶着头笑了笑:「姑娘,今儿是除夕,我可一定得要陪着姑娘守到子时的,还要瞧着寿伯放炮仗,让我们归真园越来越红火呢。」 正在说着话,忽然便听着隐隐约约有一阵马蹄声,郑香盈身子一僵,忽然想到了去年晚上的风雪夜归人来。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也有同样的想法,众人皆将目光调转了过来盯住了郑香盈,让她忽然觉得有几分忸怩起来。 那马蹄声,愈来愈近。 【卷三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稼妆连城 卷一》作者:小楼听雨 02、《稼妆连城 卷二》作者:小楼听雨 03、《稼妆连城 卷三》作者:小楼听雨 04、《稼妆连城 卷四》作者:小楼听雨 05、《稼妆连城 卷五》作者:小楼听雨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