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稼妆连城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早晨睁开眼睛,只觉外边白茫茫的一片,打开房门,就见到处都是皑皑白雪。看来昨晚又下了雪,雪地上的脚印都还是新添的,脚印边缘的雪很松散,似乎要掉进那深深印痕里边去。 「小杨公子起得真早。」刚刚走出院子,便见着了禄伯,手里拖着几根枯枝走了过来,枝叶拖曳在雪地上,留下了几条深深的痕迹,纵横交错,露出了一片黑色的土地。 「大伯这是在做什么?」杨之恒好奇的看着禄伯拖着沉重的枯枝往院子侧面走,额头上亮闪闪的汗珠子正往下边滴,看来已经忙了好一阵子了。 「昨日雪大,将田庄里一些枯枝压了下来,我去收拾了过来,刚刚好可以放到柴房里备用,煮饭煮菜可少不了这些。」禄伯站定身子擦了擦汗:「这烧火的树枝可有讲究,千万不能用那些还没干透的,带了水分烧起来可会冒烟,熏人眼睛,而且火候也不好把握。」 刚刚说完这话,杨之恒的身影早已不见,禄伯瞧着那飘然远去的身影,不由得咋舌:「小杨公子怎么跑这么快,我都还没说完这话,人就不见了。」 禄伯拖着树枝去了柴房,顺便拐弯进了厨房张望了一眼。方妈妈正在灶台边上忙碌,灶台上架着一个蒸笼,正腾腾的望外冒着热气。「老婆子,今日早上做什么吃?」禄伯走了过去瞅了瞅正在准备的菜式,不由得讶然:「今日怎么就多了两样菜?」 「没见咱们归真园来了贵客?」方妈妈一边飞快的切着菜,心里头有些微微的得意,瞧着那小杨公子,似乎是专程来看自家姑娘的,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可瞧着他穿着谈吐不俗,定然不是一个寒门子弟。方妈妈越想越得意,自家姑娘父母双亡,这亲事若是让族里来给她定,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人家,现儿眼前有现成的人,得好好将小杨公子抓住了,过了几年让他家里派媒人来提亲……方妈妈越想越美,手下的菜刀也动得越来越快。 禄伯站在蒸笼旁边数了数竹笼儿,吸了一口气:「老婆子,你怎么多放了一层蒸笼屉子?小杨公子能吃多少,还用得着加一层?」 「他昨日晚上吃了五碗饭呢!」杨妈妈想得便觉得得意,昨日小杨公子吃了五碗饭不打紧,还替她将几个菜碗都净了底儿。她瞧着他食量如此大,也有些吃惊,杨之恒却对她只是笑得开心:「妈妈弄的饭菜实在好吃,以前我在家里头都只吃三碗的。」 方妈妈一想着杨之恒夸赞她的饭菜弄得好吃,心中便很是得意,今日蒸馒头时索性躲加了一个蒸笼屉子,打算那一笼全部给杨之恒包圜儿。 禄伯听说杨之恒昨晚一次吃了五碗饭,也颇感意外,想了想笑道:「毕竟年轻,能吃,那时候我也要吃三四碗饭的。」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外边有哗啦啦的响声,禄伯走到门边一看,杨之恒一手拖了几根粗大的枯枝正朝这边奔了过来:「大伯,柴房在哪里?」 方妈妈听着杨之恒的声音,惊得放下菜刀走到门口,见着杨之恒捡了枯枝回来,不由得埋怨禄伯:「怎么能让贵客捡树枝去了?你快些去,莫要到厨房里偷懒!」 禄伯嘿嘿笑着,搓了搓手走出去:「小杨公子,交给我来罢,你快歇歇,你是贵客,哪有让你动手的道理!」 杨之恒爽朗一笑,洁白的牙齿十分整齐:「这有什么,我与你一起去捡柴罢!」 方妈妈惊得瞪圆了眼睛,瞧着自家男人与杨之恒大步走了出去,雪地上留下几行凌乱的脚印,也不顾手里还拎着菜刀,快步跑到了后院,大声喊了起来:「姑娘,小杨公子去捡柴火去啦,你去看看罢!」 此时郑香盈刚刚起身不久,小翠在替她梳头,听着方妈妈在外边喊叫,小翠踮起脚尖望了望窗户外边:「方妈妈手里还拎着菜刀,这么着急做什么,杨公子爱去捡柴火便让他去呗,反正他现儿也没事情好做,吃了咱们庄子里的饭菜,总要做些事情报答才是。」 「小翠你越发喜欢胡说了。」郑香盈坐得端端正正,脑袋都没有偏一下:「快些替我将这发髻梳好,已经磨蹭了不少辰光了。」 「是,是,是。」小翠笑着将手中的玳瑁梳子快快梳了几下,手指灵巧的替郑香盈挽了个双鬟髻,又替她选了两支簪子,配着一身葱绿色的衣裳,显得格外水灵,就如那春天里抽条的柳枝一般。 主仆两人走到厨房那边,就见杨之恒正兴高采烈的与禄伯往柴房里搬树枝儿,院子中央摆了一大堆捡来的枯枝,杨之恒的白色衣袍上已经被树枝划得到处都是黑色的印记,就如有谁在他那衣裳上画了一幅水墨山水。 「杨公子,你可真勤快。」郑香盈朝他笑了笑:「一大早的便捡了这么多柴火。」 杨之恒的脸上红扑扑的,蓦然见着郑香盈站在自己面前,本来觉得自己的脸该更红一些,可出乎意料,他这次竟然没有像昨晚那样窘迫,相反能够坦然望向郑香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着禄伯做些事情。以前师父在时,每日早上都要督促我练习两小时的功夫,哪一日都不曾得空闲,今日已经算是偷懒了。」 郑香盈瞧着杨之恒站在那里,挺拔得如一棵青松,剑眉如墨星眸闪闪,不禁暗地里喝了一声采,谁家少年谁家院,真如那芝兰如那玉树,站在院子里,连那白皑皑的雪地都不及他的光彩。 「杨公子,有没有兴致与我去那边山头?」郑香盈指了指田庄后边不远的山,眼里充满了向往的神色。这些年她搜罗了不少好的梅花品种,可有一种梅花她却始终没有得见,她现在的目标便是要将这种梅花培植出来。 骨里红,乃是朱砂大类中的一种,前世里她的苗圃中便栽有各种各样的骨里红梅。骨里红应了一个「红」字,枝干如朱砂,树皮也是殷殷的红色,开出的花朵也是娇媚的红,若是栽了片骨里红在那里,远远望着就如绣锦一般,满眼都是艳红的一片。 她没有在大周见到骨里红这种梅花,可她相信,这里必然有这种原梅,自己只要寻到了,好生栽培种植,必然能种出一种梅中珍品来。那边山头她去找过茶花,可还没有去寻过梅花,那时候郑夫人心疼她,下雪的时候哪里肯让她出去,即便是「踏雪寻梅」这种风雅事儿,郑夫人也不愿意放她出门。 现儿自己能做主了,郑香盈望着不远处的山岚,心中有一种隐隐的预感,说不定今日还能在那里找到自己想要的原梅。只是这下雪的时候,山上路滑难走,杨之恒身手不错,请他一道去还能在路上保护着自己的安全。 杨之恒听着郑香盈邀请他去那边山上游玩,心中高兴,满口答应了下来。方妈妈在旁边担忧的皱着眉头道:「姑娘,这山上都是雪,爬山不方便,怕会闪了脚呢,换一日再去罢。」 郑香盈听方妈妈这般说,也犹豫了下,杨之恒在一旁却拍着胸脯道:「不怕,有我在呢。」 第二章 「先到山脚下看看,若是雪厚,便不上去了。」郑香盈瞧了瞧那边,心中依然还是存了这个打算,这梅花的红枝杂在旁的花树丛中,一眼也很难发现,可若是有白雪衬着便十分鲜明了,一眼便能看出,不管怎么样,先去那边瞧瞧再说,如果实在是雪厚,无法上山,那便打道回府,大不了当成一次饭后散步。 方妈妈无奈,只得招呼大家先用了早饭,不住的叮嘱着禄伯道:「山上路不好走便催着姑娘回来,别要逞强,这下雪的天气,山里也没得什么好玩的,不如就到自家田庄里找个地方烤肉煮茶。」 郑香盈抚掌大笑:「妈妈将东西准备着,我们回来再烤肉吃。」 自从那次在梅林烤了肉以后,方妈妈便对烤肉这门手艺着了迷,一个人摸索着,研制出了几种风味的调料,掌握了烤肉的火候,试过几次,手艺越来越精湛,田庄里的人吃过以后都夸奖方妈妈的手艺越发进益了,听得方妈妈笑得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处。 被郑香盈巧妙的转移了话题,方妈妈不再纠结着她去不去山上,喜孜孜的到一旁开始着手准备烤肉的材料,鲁妈妈不声不响的换好了衣裳,跟在了郑香盈身边:「姑娘,小翠她们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我同你一道去。」 郑香盈想了想这话不错,点头答应下来,吩咐小翠小琴与小棋在庄子里帮方妈妈打下手,鲁妈妈与禄伯喊了田庄上几个年轻下人,带了锄头绳索,一道陪着郑香盈走了过去,杨之恒紧紧跟在郑香盈身边,唯恐路滑山脚,一路上照顾得十分周到。 到了山脚下,上山的路果然已经盖满了白雪,所幸并未结冰,一群小鸟在雪地上不住的跳跃着,有如洒落的芝麻点儿,见有人过来,振翅飞到了树上,扑簌簌的掀起细碎的雪花末子,飘零到了他们的身上。 「姑娘,你还是别上去了。」鲁妈妈皱眉看着山间小道,虽然山脚处还是松散的积雪,可不知上边会不会已经结冰。 郑香盈瞧着这大雪封山,自己也不该执意前行,只是想着特地还寻那骨里红梅,却无功而返,自然惆怅,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一直想要来山上寻它,今日得了机会过来,却不能上山,实在遗憾。」 「郑小姐是想要来寻什么?」杨之恒在旁边见郑香盈眉头微微蹙起,很想伸出手去将她的眉毛抹平了,可究竟只是想想,却不敢当着去动手,只能想着如何替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让她心情快活起来。 「我是想来寻一种梅花,开红色的花朵,枝条全是绯红。本以为有白雪衬着会看的清楚些,但现在瞧着这积雪太厚,唯恐山间路滑难走,也只好回去了。」郑香盈摇了摇头:「算了,等着雪融了再过来罢。」 「既入宝山,如何能空手而归?」杨之恒望了郑香盈一眼,心里一喜,这可正是他出力的好机会:「不过是山上有些积雪罢了,又不是有什么危险。郑小姐,你且在这里稍等,我替你上去寻寻看。」郑香盈还没有来得及回话,杨之恒已经几纵几跃,就见那白色的衣裳很快与白雪融成了一片,不见了踪影。 「你们快些跟上去,莫让小杨公子出了什么事儿。」鲁妈妈瞧着杨之恒转眼便没了影儿,心中不免紧张,打发了禄伯带着几个年轻下人追了过去。雪地上即刻出现了几行脚印,深深浅浅的延续着往里边去了。 山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但白雪下边也偶尔会透出黑色的树枝来。杨之恒轻双足点地,攀升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半山腰。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色,中间星星点点的颜色全是黑色,没有郑香盈所说的红色。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猛力砸向山腰下边,树枝上的雪扑簌簌的掉落了下来,露出了更多的树枝,可依然没有见着那红色的树皮。杨之恒想了想纵身飞到半空,攀住了身边大树的树枝,,从身上拔出一把匕首,猛一用力,便将那树枝砍了下来,落地以后,拿了在手里,一路扫了过去,身后激起了层层的雪花。 山路不是很宽,雪地上偶尔印着几行足迹,从形状看来该是野生动物留下来的。杨之恒望了望那梅花状的足迹,并不是很大,十分的均匀,恐怕是野鹿獐子之类的,若是没寻到梅花,能猎一只野鹿回去,也不枉到山里走了一遭。杨之恒只觉热血在燃烧了一般,全身发热,手中挥舞着树枝,飞快的寻着那足迹往前飞奔。 越往山里走,视野越开阔,杨之恒没有想到这山竟然会有这么大,那足迹到了一处山崖,蓦然便不见了,杨之恒有几分懊恼,又有几分不甘,莫非那野鹿自己掉到山崖下去不成?仔细环视了一下四周,就见右边有一处树丛里的雪落了一大半,恐怕那野鹿是从那树林下钻了过去。 伸出树枝在往那丛灌木里拨动了几下,忽然那树丛晃动了起来,一个浅棕色的影子闪着往右边一条小路蹿了过去,杨之恒见了大喜,跟着那影子猛追了过去。蜿蜿蜒蜒的追了一段时间,那野鹿的身影越来越明显,杨之恒似乎都能见到它惊慌失措黑幽幽的眼睛。他从身上摸出了一只飞镖扣在手中,全身的弦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扬手甩出去。 野鹿领着他跑到一条小溪前边,虽然此时已是严冬,可那小溪的水却没有结冰,依旧潺潺作响,在丛林里穿梭而过,清亮亮的水影映着一片白雪,煞是晃眼。野鹿踩着溪水跳了过去,扬起一点点的水珠如碎琼乱玉,纷纷扬扬的洒落了下来。 杨之恒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溪水,睁开眼睛再看,那只野鹿已经不见了,脚印到了一处灌木丛中又消失不见。杨之恒有些沮丧,走到那灌木丛面前,用树枝拨动了几下,忽然觉得那边透出了光亮来,他好奇的伸了脖子往里边一瞧,忽然就觉视线开阔,一处世外桃源出现在自己面前。 钻过密密匝匝的灌木丛,杨之恒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草地上,尽管是冬日,可这里的草却依旧是绿意盎然,远远的有溪水淙淙之声,似乎是从巉岩上滴沥下来一般。慢慢循着声音往那边走,便见着有一条比方才那小溪更清澄的溪流缓缓而过,溪流旁边有几株花树,上头的花朵开得正盛,云蒸霞蔚,将底下的溪水都映红了一大片,枝头不住有花朵随着微风落入溪中,在水流上不住的飘转着往未知之处而去。 杨之恒抬头打量着这几株花树,心中激动得砰砰直跳,他识得那几株树正是梅树,豫王府的二公子自小也喜欢摆弄花草,豫王特地为他在王府一角弄了处园子,专给他种花。那里边便有一处梅林,他每日早上最喜欢在那梅林里舞剑练功。 这几株梅树与他常见的梅树不同,不仅花开得艳红,就连树皮都是红的,伸手折下一支树枝,截断之处可见殷殷红色。这正是那郑小姐想要寻的梅花!杨之恒兴奋不已,望了望那几株梅树,自己总算是替她找着想要的东西了。 第三章 因着没有带锄头,杨之恒只能重新穿过灌木丛,回到溪水那处,又沿着自己方才路上的脚印奔回了山路上。正准备下山,就听下边有隐隐的说话声,杨之恒定睛一看,原来是禄伯带着几个下人往这边赶了过来。 「禄伯!」杨之恒挥舞着手中的梅枝朝山下大声吆喝了起来,禄伯往上边抬头望了望,便见着杨之恒笑容灿烂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支艳红的树枝:「禄伯,我找到了,我找到郑小姐想要的梅花树了!」 禄伯听了心中也高兴,拄着锄头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接过梅花枝子看了看,连连点头:「姑娘说的可不就是这个?」转头吩咐那几个下人道:「我去这梅花枝子送去给姑娘看,你们几个跟着小杨公子去挖那梅花树。」 杨之恒领了那几个下人又原路返回,从那灌木丛里钻了过去,找到那几棵梅花树,众人不由得皆是惊叹:「竟然有这样的梅花,当真是通体全红!我们还以为姑娘是在说着玩呢,没想到当真见着了!」 众人开始动手挖那几株梅花,因着一直帮着郑香盈种花,所以很有经验,挖了差不多快两个时辰,总算是将几株梅花树挖了出来。几人扛着梅花树哼哧哼哧下了山,山脚下停了一辆马拉着的小推车,禄伯正在悠悠闲闲的抽着水烟袋儿,见着众人下山,磕了磕水烟袋杆子笑眯眯的站了起来:「姑娘说了正是这花,一点儿都没错!咱们这就回田庄吃午饭去。」 马车拉着几树梅花,没多长时间便回了归真园,郑香盈带着小翠小琴几个丫鬟等在门口,见着那梅花回来,高兴得围着马车转了几圈,眼睛都放出了亮光儿来:「真是好,这颜色红得可真是鲜明!」 杨之恒跟在她身边转了几圈,郑香盈往东边走,他也往东,郑香盈朝西边走,他也跟到了西边,瞧着她欢喜的神色,心里头也得意不已。 「小杨公子,快来吃饭罢!」方妈妈走了出来,殷勤招呼,杨之恒这才恍然觉得自己肚子有几分饿,「咕噜」一声,腹鸣如鼓,他的脸即刻臊得通红,自己怎么就这样不争气,这两日总在郑香盈面前失了面子。不敢抬头看郑香盈,他低头猫腰从旁边蹿了过去,小翠瞧着他那尴尬的模样,捂嘴笑了笑,低声在郑香盈耳边道:「姑娘,听方妈妈说昨日晚上杨公子吃了五碗饭,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吃五碗,瞧着他肚子里响得那么厉害,保准要吃六碗呢!」 郑香盈白了她一眼:「杨公子吃五碗吃六碗有什么要紧?归真园难道还少了他这几碗饭?以后说话都沉稳些,免得让人听了去觉得咱们小气!」伸手抚摸过那几树梅花,郑香盈心里很是激动,她今日早上便有一种预感能找到这骨里红梅,没想着竟然梦想成真了。 深红色的树皮与那胭脂红的花朵深深浅浅的交织在一处,就如一幅锦绣上绣出了斑斓的花纹一般。郑香盈俯身察看着那些花朵,就见花梗极短小,花朵就如贴在树枝上一般,花蕊金黄,衬在重瓣的花片里头显得格外鲜嫩,将鼻子凑过去闻,隐隐有彻骨清香扑面而来。 午饭以后,众人又将那几株梅花运到梅林那边去种植,杨之恒走在郑香盈身边,望着那几株梅树,很是新奇:「这梅花我以前都没有见过,有名字否?」 「骨里红。」郑香盈微微一笑,见杨之恒似乎没有听得清楚,指着那花儿道:「此花名叫骨里红,你瞧它通身红艳艳的一片,连树骨都是红色,故有此名。」 杨之恒看着那红色的梅树,不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又听旁边郑香盈悠悠的吟了一句:「梅花有傲骨,香自苦寒来。」杨之恒心中一惊,忽然想到了那日在郑氏宗祠里郑香盈面对各位长辈据理力争的事情,又联想到了昔时自己被族人赶出的各种事情,一种莫名悲喜的心情交织在一处,瞧着郑香盈的小脸上有着坚定的神色,忽然觉得自己对她更理解了些。 指挥着众人将几棵梅花树栽好,郑香盈望了望站在一旁的杨之恒,就见他的一袭白衣早就变成了黑的,不由失笑道:「杨公子,你可还带了替换的衣裳?我让鲁妈妈帮你去将这衣裳洗干净。」 杨之恒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裳,哈哈一笑:「我衣裳倒是带了几件,师父没在家,没地方好吃饭,过年饭馆又不开门,还打算来蹭几日饭菜的,所以东西都带齐全了。」指了指那几棵梅花树,杨之恒调侃的一笑:「那个拿了当做我这几日的饭钱好不好?」 郑香盈莞尔一笑:「当然可以,杨公子只管放心吃饭便是。」小翠在一旁嘟着嘴道:「杨公子,你吃得有些多,恐怕这还不够抵饭钱的。」 「又在胡说!」郑香盈瞧了小翠一眼:「还不快些回去准备好东西,明日中午我们要回府过年呢。」 今日郑香林打发了小莺过来请郑香盈回府吃团年饭:「我家姑娘说了,明日是大年三十,一家人也该团聚一番。」小莺眨了眨眼睛道:「定在中午!」 瞧着小莺这调皮神色,郑香盈忍俊不禁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你们家姑娘的好心!回去告诉她,我定然会来的。」 每年三十的中午,郑氏都会在宗祠那边团年,每房的家中男子都要过去,一边是团年,一边顺道将公中发的红利银子和一些田庄里的产出带回来。今年郑信诚亡故,自然只能是郑远山代表七房去接银子了,所以郑香林特地安排在中午,免得郑香盈见着郑远山全身不自在。 第二日中午,郑香盈带着小翠坐了马车往自家宅子里赶,到了门口瞧着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府门外头挂起了几个大红灯笼,门房身上换了簇新的衣裳,见着郑香盈下了马车赶着来行礼:「二小姐回来了。」 郑香盈含笑点了点头,小翠塞了个银块儿到他手中:「过年了,小姐给的节礼!」门房瞅着那银角子也该有一两重,不由得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真是破费二小姐了!」郑香盈不再搭理他,只是昂首走了进去。 宅子里头和自己走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东院寂静无声,以前东院里不时有王姨娘洋洋得意的声音,现儿却是静悄悄的一片。郑香盈走过东院时眼睛扫了下,就见里边小燕蹲在走廊下看着药罐子,不时的用扇子给那小炉子扇风。 「看来王姨娘还真是生病了。」郑香盈也听说了王姨娘生病的事情,原来还不相信,王姨娘身子好着呢,怎么会生病,现在瞧着这支起的药罐子,总算是信了。 「恐怕是心病罢。」小翠低声道,朝西院呶了呶嘴儿:「不是就快要生了吗?」 一脚踏进西边院子,那看门的小丫头子见是郑香盈回来了,行了礼以后赶紧跑进去通传:「姨娘,姑娘,二小姐过来了。」 门帘子一晃,郑香芳笑嘻嘻的走了出来,见着郑香盈分外热情:「二姐姐可回来了,我与香芬一直想着你呢。」 第四章 郑香盈瞧着郑香芳又长高了不少,一张脸蛋白里透红,身上穿着的衣裳也不再是素白的颜色,用的是浅蓝色的缎子,闪闪儿的发亮。衣裳裁剪十分合体,看起来郑香林当家还算不错,并没有苛待西院杜姨娘母子。 由郑香芳领着走进房间,杜姨娘见了郑香盈,便吃力的想站起来给她行礼,可那肚子实在圆大,她用手撑着腰,想弯下去都有几分困难,郑香盈赶紧伸手扶住她:「姨娘且坐着,这个时候了还拘什么俗礼。」 问了几句杜姨娘现在的情况,得知郑香林对西院照顾有加,吃穿十分周到,郑香盈点了点头:「大姐姐倒是个心善的。」 郑香芬拿着郑香盈给她的荷包,笑嘻嘻的将里边的银锞子抽了出来,身子趴在了郑香盈的膝盖上头:「大姐姐心善,可毕竟比不上二姐姐。再说了,她不心善也没法子,大伯祖父不是交代过吗,我姨娘不能出一点儿问题,若是出了一丁点儿差错,那可是要落到她姨娘身上的。」 伸出手指刮了郑香芬的脸一把,郑香盈笑道:「你这小嘴越发的会说话儿了。」望了望杜姨娘那圆滚滚的肚子,郑香盈有些担心,害怕她会提前临盆:「找好产婆没有?」 「还有半个月呢,过了初八再去请也不迟。」郑香芳笑着说道:「这会子谁会出来?可不都在家里过节?初七不出们呢,只得初八去请了。」 郑香盈听着郑香芳说得轻巧,心里也略微放松了些,可究竟还是落不了底,大周不比前世,医术太不发达,前世有b超,只要照一下便知道孩子会在什么时候落地,可大周全凭大夫的经验推断,提前半个月推后半个月完全有可能。她瞧着杜姨娘这肚子,圆滚滚的实在有些像瓜熟蒂落的模样,而且仿佛还记得听人说过,那肚子若是朝下边去了,那便是要生产了,那叫做胎儿落了盆。 「姨娘,你现儿觉得怎么样?」郑香芳站在杜姨娘身边,伸出手来轻轻摩挲着她的肚子:「好像弟弟在里边动。」 杜姨娘气喘吁吁答道:「可不是呢,这会子动得厉害,我好像有些透不过气来一般。」 郑香盈皱着眉头瞧着杜姨娘,见她额头上蒸蒸的出了些汗珠子,心里有几分紧张,莫非自己猜测的事儿是真的不成?要是现在杜姨娘要生孩子,又该到哪里去找产婆呢? 所幸杜姨娘只是说有些胸口闷,瞧着也不像是要生的样子,折腾了好一阵儿,有人过来请:「大小姐请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去偏厅。」 看了下屋角的沙漏,已到午时,也该是饭点了。郑香盈站了起来:「三妹妹,四妹妹,咱们先去吃过饭再来陪姨娘。」又吩咐屋子里头的丫鬟婆子好生照看这杜姨娘,有什么事情便速速来偏厅通传。郑香芳轻轻抚摸了下杜姨娘的肚子,这才恋恋不舍的站了起来:「姨娘,我和妹妹先过去了。」 「你们快些去罢,莫要误了饭点。」杜姨娘觉得自己肚子有几分疼痛,可依旧咬着牙装出满脸笑容来:「二小姐难得回家一趟,你们姐妹俩要好好陪着她。」 郑香芳与郑香芬答应了一声,掀起帘子快步跟上了郑香盈,三人带着丫鬟快步走进了偏厅。偏厅里边只摆了一张桌子,郑香林带着郑远帆坐在桌子边上,见着郑香盈进来,郑香林迎了过来,朝着郑香盈微微笑了笑:「二妹妹来了。」 郑香林比自己走的时候又长开了些眉眼,眉如柳叶眼如流水,配着她梅花白绣粉色蔷薇的衣裳,瞧着已经是个小美人儿。郑香盈心里感叹着青春就是好,郑家姐妹一个个的都是如花似玉般,没有谁生得对不住观众。 「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就咱们姐妹几个吃饭,还请二妹妹将就着些。」郑香林脸上有几分歉意,指着桌子上各色菜肴道:「刚刚上来的,还热着呢,咱们趁热吃罢。」 「我先去敬了父亲母亲。」郑香盈吩咐小翠端了两碗菜,自己捧了两只饭碗就往香房里走,郑香林一愣,脸色不由得火辣辣的烧了起来:「二妹妹,我今日早晨已经在父亲母亲灵位前放了饭菜。」 郑香盈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走着:「那是你的心意,这却是我的一份心了。」 虽然自己不是他们真正的孩子,可无论怎么说郑信诚与郑夫人都于自己有养育之恩,自己去拜祭他们也是应担的。郑香盈走进香房,将饭菜摆放到郑信诚与郑夫人灵位前,拈香祷告:「父亲母亲若在天有灵,请保佑香盈一世平安。」 嘴里念念有词刚刚停,一阵冷风刮了起来,将灵位前的烛火吹得摇摇晃晃,灵位两旁的幡条也在不住的胡乱飞舞。小翠站在郑香盈身边变了脸色,不由得哆嗦了下身子,而郑香盈却忽然像想到了什么,默默的望着那两块灵位,心中若有所思:「父亲,母亲,你们要是含冤而死,香盈日后一定要帮你们找出凶手,替你们报仇雪恨!」 她冷眼瞧着那风慢慢的停住了,又虔诚的上了三炷香,磕了几个头,这才回到偏厅。郑香林带着弟弟妹妹正在等她,见郑香盈回来,郑远帆便大声的嘟囔了起来:「郑香盈,你架子可真大,让我们几个人等你一个!」 郑香盈没有搭理他,慢慢在上首坐了下来,郑香林尴尬的替郑远帆赔罪:「远帆年纪小,不懂事,二妹妹你别和他计较。」 郑香盈微微一笑,朝郑远帆瞄了一眼:「我要与他计较,岂不是失了自己的身份?只不过大姐姐你这话却说错了,二弟哪里年纪小?过了今晚便是算八岁的人了,还是这么浑浑噩噩的,每天只知道追鸡赶狗的,让别人知道了定会说闲话,我们七房的子弟怎么就教成了这副模样。大姐姐,你可不能再娇纵着他,需得严加管束才好。」 郑香林的脸羞得红了一片,低着头小声说道:「我知道了。」 郑远帆听了这话心中却有气,马上想到郑大太爷罚他在家里抄《孝经》的事情来。可郑大太爷是长辈,她郑香盈算什么?他横着眼睛瞧着郑香盈,满脸跷跷不服的模样:「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装模作样的说了一堆话,你以为我会听你的话不成?」 郑香盈「哼」了一声,拍了拍自己面前的桌子:「就凭我能坐在这里,你却只能坐在旁边!」她是家中嫡女,郑远帆只不过是个庶子,所以在一起吃团年饭,上首这个位置必须是空出来给她的。 「若是我大哥在,这位置只能是他坐!」郑远帆开始被说得愣了愣,马上想出反驳的话来:「你算什么东西?在我大哥面前,你还不只得退让?他可是家中嫡长子!」 「究竟是不是嫡长子,自己心里明白。」郑香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慢悠悠道:「倒是你,庶次子的身份可是砧板上的钉子,妥妥儿的在那里摆着呢!你若是不想吃饭便别多嘴,小心我叫人将你叉出去!」 郑远帆愤愤的想站起来,又偷眼瞄了瞄她,见她若无其事吃得正香,想起以前她整治自己的手段,心里又有些害怕,讪讪的坐在那里,对着身后站着的小兰叱喝了一句:「还不快些给我夹菜!」 第五章 郑香芳与郑香芬见着郑远帆吃瘪,两人心中觉得舒服,这团年饭吃得格外香。几姐妹一边吃饭一边说了些闲话儿,只将郑远帆晾在一旁,没有多久便已经吃饱喝足。用过饭后,几人就前院的走廊里头坐着聊天,郑远帆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边逗弄着他养的猫,倒也自得其乐。 「大少爷,怎么就回来了?」外边有婆子的声音传了进来,郑香芳与郑香芬都站了起来,有些不自在,郑远山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可那笑容里却有说不出的味道,她们对郑这位兄长素来便是敬而远之,心中有几分害怕。 郑远山带着一个长随走进了前院,见着郑香盈站在长廊下边,脸上堆起了笑容来:「二妹妹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午便来了,特地过来吃团年饭。」郑香盈见郑远帆的笑意浓浓,瞧着似乎还有别的深意,静静的站在走廊下,也回敬了他一个甜美的笑容:「多谢大哥关心了。」 日头将屋檐的影子投在地上,幽暗的一片衬着院子里的白雪,黑白分明,在那黑色的暗影里,郑香盈穿着浅碧色的衣裳亭亭玉立,就如一支翠竹一般,又如那空谷幽兰,嘴角噙着笑容,看向郑远帆的眼神充满了戏耍与调侃。 郑远帆见郑香盈神态自若容颜静美,心中一阵烦躁,脱口而出道:「二妹妹,你等在这里是想接红利银子不成?只可惜族里头从今年起已经不发红利银子给你了。」 在旁边逗猫玩的郑远帆听了这话兴奋之至,跳了起来道:「莫非她被族谱除名了不成?」 瞧着郑远帆满脸快活的神色,郑香盈心中好笑,这位二弟可真是将喜怒都摆在了脸上,最欢喜的便是自己倒霉:「二弟,你怎么便这么希望我被族谱除名?只可惜你要失望了,我只是与族里签了契书,他们不管我做买卖赚银子,我也不要他们的年终红利银子。」 郑远帆愣了愣,可究竟不服气,直着脖子喊道:「你又会做什么买卖?少不得到时候亏了本,就连饭都没得吃了,还不是要回来讨饭吃!」 「二少爷,你用不着这般红口白牙的咒我们家姑娘!」小翠在旁边听了生气,朝郑远帆翻了个大白眼:「我们家姑娘光着三个多月就挣了一千多两银子呢,哪里还稀罕族里每年分那么一点点银子!」 小翠这句话说出口,郑香盈心中暗叫糟糕,俗话说财不露白,赚了银子只管自己揣在兜里边便是,若是给旁人知道了,还不知道又要引来多少豺狼呢。她瞧着周围的人都在往自己身上看,笑着啐了小翠一口:「小翠,你要气二少爷替我说说大话,可也不是这般吹的!我一年能赚到一千两便是顶天了,哪里来的几个月赚一千多两!我做买卖不过是图个快活,只是族里不同意让我做生意,这才被逼着签了契书而已。」 「我就说嘛,你怎么能赚那么多银子!」郑远帆挺了挺胸,对着小翠横了一眼:「就会吹牛,也不害臊!」 小翠本来还想回嘴,可瞧着郑香盈紧紧的盯着她,撇过脸去不再说话,郑香盈朝郑远山笑了笑,刚准备再说两句话,这时从旁边冲出来一个婆子来,急得额头上全是汗珠子:「三小姐,杜姨娘要生了!」 郑香盈心中一沉,她原来担心的事儿真的发生了,这时候如何能请到稳婆!郑香芳站在那里,全身冒着冷汗,抓住郑香盈的手抖抖索索的问道:「二姐姐,这该怎么办才好?」郑香芬拉着郑香盈的衣袖,瘪着嘴儿眼泪珠子都快掉了下来。 怎么办?郑香盈脑子里头飞快的想着主意,她朝那报信的婆子道:「你赶紧去寻个稳婆来,十倍银子去请!」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便不相信没有人会不要银子。郑香林在旁边也不住的点着头:「小莺,快去拿张一百两的银票来!」 那婆子接了银票飞快的往外边走了去,郑香盈招呼着郑香芳道:「别着急,只不过是生孩子罢了,咱们先去看看你们家姨娘。」 还是在屋子外边就听着里边有杜姨娘低低的呻吟声,时长时短,那声音忽高忽低,听得出来此时她很是痛苦。郑香盈迈步走了进去,就见杜姨娘正躺在床上,额头上汗水淋漓,头发一绺一绺的粘在脸上,全部已经湿透。 「姨娘,你你别着急,已经去请稳婆了。」郑香盈走到杜姨娘身边握着她的手沉声说:「现在不要用力气,到真正要生孩子的时候才使上去。」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杜姨娘才能生孩子,只能努力安抚着杜姨娘,让她知道身边有人陪着她,这样才不会更惊慌。 「我知道。」杜姨娘吃力的说了一句:「让他们……烧些热水,准备草纸。」郑香盈见杜姨娘意识尚且清楚,还记得以前生孩子时候的事情,心中大喜,赶紧吩咐了下去,旁边有人答道:「已经去烧热汤了。」 郑香芳与郑香芬两姐妹蹲在杜姨娘的床头,两人拿了帕子不住的给杜姨娘擦汗,一边安慰着她:「姨娘,没事儿,稳婆很快就要来了,你支撑着些。」 杜姨娘咬着牙道:「你们放心,姨娘撑得过来。」 郑香林站得远些,见着杜姨娘因着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心中有些害怕,怯怯的靠近了郑香盈几步:「二妹妹,姨娘她……这模样怪吓人的,没什么事儿罢?」 「我姨娘能有什么事?」郑香芳腾的一声站起来,指着郑香林道:「你快些出去,莫要在这里说丧气话儿!」 郑香林颤着嘴唇儿,一双眼睛里含着泪水:「三妹妹,我无恶意,只是……」 「出去,你快些出去!」郑香芬小小的身子跳了起来,冲到郑香林面前用小拳头不住的敲打着她的身子:「你和你姨娘一样,见不得我姨娘生弟弟,瞧着我姨娘这模样,你心里头高兴还来不及呢,故意在这里说些风凉话儿让我姨娘膈应!」 郑香盈见着屋子里闹哄哄的,心中也觉烦躁,这人一到了紧要关头,免不了会暴躁些,此时郑香芳姐妹定然没有想到郑香林对她们的好,只会怨着她说话没有得宜。她将郑香林轻轻拉出了屋子,朝她叹了口气:「大姐姐,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杜姨娘,两位妹妹也只是太着急了些,她们年纪小,你别见怪,先回东院去歇息罢。」 郑香林含着一包眼泪点了点头,带着小莺走回了东院,郑香盈站在那里瞧着她纤细的背影,忽然间有着一种莫名的惆怅。毕竟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到了这个时候,人心底里埋藏着的东西便全部爆发了出来,郑香芳她们与郑香林素日里瞧着还好,可那矛盾却是根深蒂固,只要有个引火线,自然便会怦然而出。 说不定她们表面上尊敬着自己,心底里对自己还是有几分嫉恨罢。这做人可真是为难,想要做得面面俱到还真不容易,郑香盈回头望着内室,郑香芳正带着郑香芬帮着杜姨娘擦汗,心里感叹,无论如何,她们姐妹俩对自己姨娘倒还是真心实意的好。 第六章 一个稳婆跟着先前那个婆子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郑香盈跟着她们走了进去,那稳婆伸手摸了摸杜姨娘的肚子,又将手探到她的衣裳下边,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快要生了,最多一个时辰而已,闲杂人等,先都出去罢。」 郑香芳恋恋不舍的望了杜姨娘一眼,带着郑香芬走出了内室,郑香盈将姐妹俩喊到一旁,脸色郑重道:「大姐姐虽然是王姨娘生的,但我瞧着她对你们委实不错,瞧瞧你们的穿着用度,我也知她没有苛待你们,为何方才你们要对她那般凶悍?你们自己亲眼见着的,说要重金去请稳婆,她眼睛都没眨一下便拿出了一百两银子,完全没顾旁边大哥那黑沉沉的脸色。你们自己摸着良心说说看,大姐姐对你们难道不好?你们那样对她,可想过她的感受?」 郑香芳与郑香芬两人听着这些话,两人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回想起方才的事情,也觉得有几分愧疚,两人低着头在那里,一言不发,捻着自己的衣襟,眼睛盯住自己的鞋尖。郑香盈摸了摸郑香芬的头发道:「当时王姨娘要对你们家姨娘下手,本来不关大姐姐什么事,她都过来替着王姨娘赔罪来了,我想你们也该去与大姐姐说声对不住。」 郑香芳与郑香芬听了红着脸点了点头:「二姐姐,我们听你的。」 郑香林带着小莺垂头丧气的回到东院,走过王姨娘住的那进的屋子时,外边走廊没有站一个人,屋子里边有说话的声音。她站定了身子望着那扇门帘,想着卧病在床的王姨娘,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听里边郑远山说:「大伯祖父今日夸了我,说我做事尽心,以后会全力帮着我,过了孝期我便能去参加童子试,然后再下场秋闱……」 一只手捉着门帘儿,郑香林心中也充满了骄傲,这个大哥绝对是个有出息的,想必以后定然能光耀七房的门楣。刚刚准备进去,就听王姨娘在问:「你提了香林的亲事没有?她过了年就快要满十二了,现儿七房没有一个主母,谁能来管她的亲事呢?自然还是只能请大太爷和大房老夫人做主了。」 「这事儿怎么着也该过了孝期再说,姨娘这个时候让我去说,岂不是想要害我不成?大伯祖父定会责骂我心中没有孝道,那我多年苦心的经营便毁去了一半。」郑远山的声音十分冷漠:「香林再过两年也不过十四岁,离及笄都还有一年,这事儿自然不急,姨娘你便总是惦记这些有的没的了,只要好好的管束着远帆,别让他闯祸就行。」 一颗热腾腾的心,仿佛忽然被浇了盆冷水一半,郑香林站在门口,手都在不住的发抖,原来在兄长心里,自己的终身大事比不上大伯祖父的一句褒奖。她闭了闭眼睛,轻轻将门帘放了下来,带着小莺默默的转身走去了后边那一进屋子,回到自己内室,便瘫软坐到了椅子上头,苦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 「姑娘,你也莫要着急,大少爷不过考虑得周全些,孝期里头本也不适合议亲,再等两年又如何。」小莺站在一旁细声细气的劝导着,虽然郑远山说那话的意思重点不在这上头,她也只能引着郑香林往这上头想,免得自家姑娘太过伤心。 「他心里头哪有兄妹情,都是记着自己罢了。」郑香林摸出了帕子,悄悄拭了拭眼睛素丝帕子上有着湿润的一团,迅速的渲染开去,如氤氲的雾气。方才郑远山的话实在让她凉了心,因着怕大伯祖父责备,就连自己妹妹的亲事都可以压下来,他也实在太凉薄了。大周的女子满十二岁便可以慢慢寻访着合适的亲事,一般是及笄前后便订下了亲事,在家里备嫁一年就可出阁,可郑远山的意思,是要她拖到十四的时候才开始去替她留心亲事,如此匆匆忙忙还能访到什么合意的亲事不成? 「姑娘,姻缘天定,你也不用担心,反正总有那么一门亲事在等着。」小莺手脚麻利的替郑香林倒来一盆净面的水:「姑娘快洗把脸,想些高兴的事儿罢,杜姨娘那边总算是要生了,姑娘身上的担子也就轻了。」 郑香林接过小莺绞好的帕子,心中一片悲哀,方才郑香芳与郑香芬两姐妹朝她吼叫的事儿又浮现在眼前。究竟不是一个肚子里边爬出来,总不是一条心儿,也不知道杜姨娘生的是男是女,若生了个男孩,总怕她们会尽心竭力的护着弟弟,跟自己终究是会生分的了。 「大姐姐。」门外有怯怯的声音,郑香林抬起头一看,郑香芳带着郑香芬跨过了门槛朝她走了过来:「大姐姐,方才因着太紧张姨娘,所以说话的语气实在不好,我们错了,还请大姐姐宽宥。」 郑香林没有想到郑香芳姐妹会来跟自己说对不住,原本冰冷的心又暖和了起来,笑着站起来招呼两姐妹坐了下来:「牙齿还有跟舌头打架的时候,我们都是姐妹,说开了就好。」转脸吩咐小莺去沏茶拿零嘴儿,郑香芳与郑香芬见着她如此热络,两人都心里惭愧,红了脸坐在那里,好半日说不出话来。 郑香盈静静的站在屋子外头,北风吹着她的斗篷不住的猎猎作响,可她却没有想进屋子的想法。她站在那里,听着里边传来的细细说话声,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来,郑香林与郑香芳姐妹俩可不能闹矛盾,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到时候也会闹得她不安宁,还不如现儿就做好预防。 小翠站在旁边瞧着郑香盈没有进屋的意思,见外边北风渐渐紧了些,出声提醒道:「姑娘,你要不要进屋子里边去?」 「不用了,知道她们姐妹将事情说开了便好。」郑香盈将斗篷上的帽子兜在头上,转身便往外边走了去:「咱们去西院瞧瞧,杜姨娘这会子正是要紧时候了。」 走到西院那边,杜姨娘痛苦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郑香盈不由得心中一颤,以前从未经历过这种时候,自己亲眼目睹方才知道做女人的痛苦。都说女子生产便是过鬼门关,一只脚在里边,一只脚在外头,现儿瞧着果真不假。 她在屋子外边站了一阵子,听了听里边产婆与几个婆子的说话,知道杜姨娘还要一会子才能生,便吩咐小翠去端了条椅子出来放在走廊下边,沏了一盏热茶过来,主仆两人在那里一边等一边说着闲话。 「小翠,那会子我母亲将你买进郑府便是想让你给我做伴的,咱们在一起也有快六年光景了。」郑香盈看着垂手站在身边的小翠,眼前仿佛出现了多年前她才进郑府的情景。小翠的父母因着需要银子给她的兄长成亲,于是狠狠心,五两银子便将她卖了,这些年小翠从来从来没有回去过,即便是轮着她歇息,她也宁可呆在郑府。 「可不是呢,这一晃便六年过去了,姑娘那会子还不及我高呢,这会子却比我要高出小半个头了。」小翠望着院子里头白皑皑的一片,幽幽的叹了口气:「夫人与姑娘对我,都是再好也不过了。」 第七章 「咱们两人情分极深,有些话我便直说了。」郑香盈想起方才与郑远帆拌嘴的事儿,脸色逐渐凝重了起来:「我方才与郑远帆吵闹时,你来帮我本是好意,可你说话之前该掂量清楚,贸贸然便将咱们赚了多少钱捅了出去,少不得旁人会眼红。」 赚了多少钱,这可是商业秘密,怎么能轻而易举便外人知道了?小翠说出那句话时,郑远山的脸色瞬间便有了变化,郑香盈瞧着他那模样,定然是嫉恨不已的。「凡事不必张扬,何必与人争长较短,咱们过好咱们的舒心日子,管别人怎么去想,你说是不是?」 小翠脸上有惭愧之色,拢了手儿在袖子里边,低声应了一句:「我知道了,姑娘,以后再也不会意气用事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抬头一看,郑香林郑香芳与郑香芬出现在门院子门口,姐妹三人笑嘻嘻的走在一处,就如三朵花儿一般。见着郑香盈坐在门口,郑香芳快步走了过来:「怎么样?我姨娘生了没有?」 「还得有一阵子功夫呢。」郑香盈笑着望了她们一眼:「叫丫鬟去抬个暖炉出来,咱们在这里围着暖炉烤火说话儿。」 几个丫鬟们一起动手,很快就将门口这边走廊布置得稳稳妥妥,一个大暖炉上放了张桌子,铺了一床毡毯,上边放着各色零嘴糕点,还有热腾腾的香茶。走廊上将遮阳的帘子拉了下来,挡了些北风,瞧着满院金灿灿的阳光,倒也不觉得冷。 在外边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总算听着里边有婴儿的啼哭声,众人惊喜的站了起来,敲着窗户问:「姨娘生了?」郑香芳急切的加了一句:「是男是女?」 门帘晃晃的动了起来,后边出现了一张满是笑容的脸:「姨娘生了,母子平安!」 郑香芳捂着胸口喃喃道:「母子平安,那定然是个弟弟了,这可真好!」郑香芳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咱们西院总算也有个小少爷了。」 郑香林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这个拿去打赏了稳婆,你们的喜钱等会再发。」 婆子眉开眼笑的接了银子退身走了进去,就听屋子里边水响,还有絮絮叨叨说话的声音,夹杂着婴儿的啼哭之声,甚是热闹。过了好一阵子,里边才传出了声音:「各位小姐,内室里头已经收拾干净,可以进来了。」 郑香芳与郑香芳几乎是跳着进去的,郑香盈微微一笑,走在她们身后进去瞧了杜姨娘一眼,她躺在那里,全身上下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到处都是汗淋淋的一片,脸色有些苍白,双目紧闭,只有微微的喘息声证明她还活着。 「杜姨娘,你生了个小少爷,安心歇息,养着身子罢。」郑香盈见郑香芳与郑香芬都挤在那边看弟弟,走到床边与杜姨娘轻声低语,见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知道她神志清醒,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又走到那边挤着看了一眼新出生的郑远寒,见他生得方头大面,照着老人们说的该是有福之相。 屋子里有一种血腥味儿,郑香盈瞄到屋子一角有一盆红红的血水,还有大叠的草纸堆在墙角,上头都已经被血浸染得通红。郑香盈转过头去,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自己心中一阵不舒服,拉了拉郑香林的衣袖道:「大姐姐,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田庄去了。你记下三弟出生的生辰八字,再派一个人去大房那边报个信儿,也好让族里知道咱们七房又添丁了。」 「还是二妹妹细心,我一高兴都将这码事儿给忘了。」郑香林看了看屋子里边那个沙漏,已是申正时分,赶紧让丫鬟取来纸笔将时辰记了下来:「小莺,你去大房那边报个喜信,便说七房新添了三少爷。」 郑香盈见事儿全部办稳妥了,这才带着小翠告辞回田庄,刚刚走到后门那边,就见拐角处雪地上有人影闪动,郑香盈正在疑惑,一个人忽然蹿到了她们面前。小翠虽然唬了一大跳,但直接反应便是跳到郑香盈面前拦住:「你想做什么?」 「你们俩怎么这样胆小?竟然被吓着了不成?」一阵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郑香盈与小翠定睛一看,却是杨之恒站在那里,一脸的歉意:「没想到大白天的你们也这般害怕。」 小翠狠狠的盯了他一眼道:「谁叫你这般鬼鬼祟祟的!」 郑香盈笑着拉了拉小翠的衣袖:「咱们不没什么事儿,别装出这副模样来!」朝杨之恒笑了笑:「杨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之恒瞧着郑香盈的笑容,脸上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鲁妈妈说你去了这么久不见回来,心中着急,担心你会出事儿,所以打发我过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郑香盈心里一阵暖洋洋的:「还能有什么事儿?只不过是杜姨娘今日忽然便要提前生孩子了,所以多耽搁了一阵子。」 「我知道。」杨之恒笑了笑,他已经来了好一会子了,只是郑香盈不知道而已。那阵子听鲁妈妈拧着眉毛说不知道姑娘是不是出了意外,他的心便提了起来,没等鲁妈妈往下边说,他已经大步走了出去,骑马狂奔到了七房的宅子。 他飞身上了屋顶,不住的寻觅着她的身影,最后看到她带着小翠好好的站在那里,一颗心才落了底。蹲在屋顶上听着她一本正经的教训小翠,杨之恒心里对她的心思缜密暗自佩服不已,自己虽然比她痴长了两岁,可在这些事情上头,便远远不及她。 听到郑香盈说要回田庄,杨之恒也从屋顶上飞了下来,藏在后门拐角处想要捉弄下郑香盈主仆,没想到竟然让她们吃了一惊,心里也有些愧疚,见着郑香盈的笑容这才稳定了下来。「杜姨娘生了个小少爷,是不是?」他接着郑香盈的话往下说,见她们主仆俩都瞪着眼睛看着自己,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屋檐上头蹲着她们并不知情。 「我听着有孩子的哭声,乱猜的。」杨之恒讪讪道,翻身上马:「我陪你们一起回去。」 禄伯将车子停在后街那头,郑香盈与小翠走了几步,便见着了那辆马车。禄伯见两人出来,这才放下心来:「耽搁了这么久,我跟小杨公子都有些着急了。」 「没事。」郑香盈笑着应了一句,小翠掀起马车帘幕,一只手扶了她上去,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禄伯挥动鞭子赶着马车往田庄里头走,杨之恒骑着马跟在一旁,不住的与她们说着闲话:「郑小姐,我今日将归真园都溜了一遍,觉得你那田庄的院墙还需修得高一些,有些地方还矮了些,小心有蟊贼出入。」 声音隔着帘幕飘了进来,忽远忽近的一般,郑香盈心中有几分温暖,这少年委实考虑周到仔细,还替她将园子周围都看了一遍。「我也正有这个想法,就等着过了年便喊人来修围墙。」她早就有这想法了,修葺围墙,去牙行买些人手过来,这都是开春便要做的事情。 鲁妈妈早些日子又酿了一批琉璃白,田庄里几乎人人都搭了帮手这才将那几百坛酒给弄稳妥。春天是最适合出游的季节,上回那个李会长还说要在归真园办桃花宴和梨花宴,自己还准备栽花种草,可田庄里就这么一些人,实在人手紧缺,郑香盈想来想去,自己该去牙行挑十几个人来才行。 第八章 「用不着等过年,明日我们就动手罢。」杨之恒的声音又飘了进来,很是热情:「你那归真园不有十几个下人?我也来搭把手,先将那些低矮的地方补上再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别小看了那几处地方!」 郑香盈沉吟了一声,点了点头:「你说得是,只是哪里需要劳驾杨公子动手?你是贵客,哪里能累了你呢?」 杨之恒忍不住将手搭到马车侧面窗子的帘幕上头,手指微微掀起了一点点帘幕,俯身贴着窗户朝郑香盈灿然一笑:「小翠,你不是抱怨我吃饭吃得多?现儿我来给你们家姑娘打些短工,权充我的饭钱好了,你快些帮我去说几句好话!」 小翠瞧着杨之恒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笑,郑香盈瞧着他的一双眼睛正紧紧的盯着自己,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动,脸上忽然便觉得有些发烫,一片粉色在脸颊上慢慢晕染开来。 除夕之夜过得很是平静,就如前两日鲁妈妈成亲的那个晚上一般,方妈妈准备了几桌酒宴,田庄里头十几个人坐在一处吃团圆饭。鲁妈妈方妈妈和几个丫鬟,还有几个下人的家里人也过来了,大家陪着郑香盈坐在一处。旁边寿伯禄伯带着几个下人并着杨之恒坐了一桌。还有个小桌子,旁边坐了几个下人的孩子,捧着饭碗吃得高兴。 方妈妈的饭菜弄得极其丰盛,席间还有鲁妈妈酿的美酒,大家吃吃喝喝,都很尽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郑香盈站了起来,举起杯子朗声道:「我来敬大家一杯酒,归真园全靠各位帮忙才会如此繁盛,香盈实在感激!」 众人也纷纷站了起来谦让:「服侍姑娘乃是我们该做的事儿,姑娘何必如此客气!今年姑娘已经给了不少银子,我们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主仆把酒言欢,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郑香盈让众人坐了下来,又吩咐小翠去内室拿出一个盘子来,上头放着各色各样的荷包儿:「这是给各位的过年荷包,银子虽不多,可却是我的一份心意,请大家不要嫌弃。」 小翠将荷包一一发到众人手中,有性急的人已经偷偷将荷包口子撕开了些,见着里边白亮亮的一片,再捏了捏荷包大小,不由得又惊又喜,放在手里掂量了几下,里边的银子足足该有五两,立时对郑香盈十分感激。以往每年不过最多十二月发一两银子的月例罢了,现儿姑娘竟然还打发了这么大一个荷包,不由得暗自下定了决心,明年一定要做得更好些,好好报答姑娘。 「我这人奖罚分明,做得好的自然有更多的银子,偷懒的也别怪我不客气。」郑香盈扫视了那边桌子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所幸归真园里没有一个偷懒懈惫的,我对大家这几个月的劳作很是满意。只要大家齐心为我做事,我保证明年会让大家赚到更多的银子!」 听了这话,大家皆是精神振奋,有人大声道:「姑娘,我家里的那个还在老宅,能不能让她也过来归真园?」旁边几个听了也直点头:「可不是吗,我还有两个娃儿呢,一家人在一处总好过分开住着。」 郑香盈看了看那几个下人,又看了看陪着自己坐在一处的几个嫂子,心里盘算了下,里边成亲了的有三个,其中还有两人已经有了孩子,他们这要求也是正当的。现儿府里头是郑香林打理内务,她很好说话,自己拿了银子去将那几人的卖身契捏到手里头,当然好过比让他们两地分居要好。 「我过年以后便回老宅去说这事,明年开春你们便能在一处了。」郑香林满口答应下来:「只要大家勤勤恳恳做事,正当的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 「我们一定会好生为姑娘做事!」那几个下人惊喜万分,端着酒杯走到了这边桌子上,喊着自家媳妇站起来向郑香盈敬酒:「还不快些感谢姑娘!」 杨之恒在旁边见着这一幕,心里不住点头叫好,郑香盈这是在收买人心,这样一来,下人们都会死心塌地为她做事了。他忽然便想到了豫王,豫王对师父一直是以礼相待,十分的客气,真如那史书上说的「礼贤下士」,连带自己都得了不少好处,将他召进豫王府让他做了二公子的伴读,让豫王府里的人都称他「杨公子」,他的吃穿用度都不会比大公子与二公子差到哪里去,这不也是在收买人心? 他不知道豫王为何要这样对待他们师徒两人,师父得如此礼遇或许是因着有本事,可是他呢?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豫王如此青眼有加。随着年龄的增加,他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他学会了关心时局,学会了分析朝政。杨之恒观察豫王有一段时间了,他总觉得豫王绝不甘心于做一个闲散王爷,或许豫王有自己的野心,他正在蛰伏着,只是在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机会。 吃过团年饭,郑香盈吩咐小翠小琴她们带了那几个下人的孩子到外头去放炮仗和烟火,院子外边的雪已经被铲干净,露出了黑黝黝的地面,几个孩子拿着点燃的香凑到炮仗边上,只见红红的星子一闪,引线便发出了「嗤嗤」的响声,孩子们惊呼着跑开到一旁,紧接着就听着惊天彻地的响声,炸得人的耳朵嗡嗡作响。 「这响声太大了,先放烟火罢。」小翠捂着耳朵朝那几个小孩子喊:「等会你们再自己拿了炮仗去玩!」 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绽放,黑丝绒般的天幕里有着娇艳的花朵,不住的在变幻着各种形状,如牡丹,如芍药,如蔷薇,开到最后,化成了银色的流星般铺面而下。郑香盈瞧着那绚丽的天空,忽然间想到了郑夫人与郑信诚,不免有些鼻子发酸,泪光盈盈,映着漫天烟花,不住的闪着光亮。 杨之恒站在郑香盈身边不远处,不时偷眼打量着郑香盈,见她眼中忽然有晶莹一片,心中也是诧异。瞧着她单瘦的身子站在走廊下头,身上的斗篷被寒风吹得不住的卷着衣角,脸上有一种毫不妥协的坚定,而眼睛里的泪水却将她心底的软弱暴露无遗。 想着她孤苦伶仃,杨之恒也有些动容。她与他一样,都是孤儿,但她与他又有所不同,她没有依靠任何人,自己带着下人们在奋斗挣扎,而他却一直在依赖着师父,似乎还不能脱离师父的照顾,与她相比,他自愧弗如。 空中的烟火渐渐消散,几个孩子抓了剩下的炮仗呼啸着奔走开来,不久便听着远处传来炮仗的脆响,郑香盈笑着叹了一口气:「毕竟年纪还小,玩得真开心。」鲁妈妈在旁边接了话头道:「姑娘,时候不早了,也捱过子时,你赶紧去歇息。」 第二日郑香盈起得有些晚,刚刚睁开眼睛,就听外边嘁嘁喳喳的有小孩子的说话声,她微微一笑,想来是那几个调皮鬼了。「小翠,送水进来,服侍我梳洗。」瞧着窗户上头有个人影晃动,郑香盈懒洋洋的喊了一声,披了衣裳到身上,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伸出头望外边院子里望了望。 第九章 几个小孩冲到了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趴在那里磕了几响头:「俺爹和俺娘说了,让我们来给姑娘拜年!祝二小姐……」一个孩子抬起头来,手指塞在嘴里转了转眼珠子望着旁边那个小的道:「咱爹让咱们说什么来着?」 那个小的看着比大的要小一两岁,可口齿却很伶俐:「咱们爹说,让咱们祝二小姐金满仓银满床,日子越来越红火!」 旁边一个小姑娘也不甘落后,赶紧抢着说道:「俺娘让俺对二小姐说一年比一年美,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郑香盈听了微微一笑,摸了摸那小姑娘的头发道:「多谢你娘的吉言。」转头吩咐站在一旁的小翠道:「快去取小荷包儿来打赏!」 那几个小子有几分着急,直起身子望想郑香盈:「二小姐,那我们呢?我们可有小荷包儿?」 小翠在屋子里头拿小荷包,听着外头叫得热闹,笑吟吟的将一把小荷包儿攥在手里,大步走了出来道:「你们若是都同她说一样的吉利话儿,那便每人都有!」 瞧着那几根彩色的丝绦吊着小荷包在眼前不住的晃来晃去,几个小男孩眼馋得不行,朝郑香盈又磕了个头:「咱们祝二小姐一年比一年生得美,早日找到如意郎君!」生怕郑香盈没有听清楚,将后边几个字拉得长长,喊得格外响亮,小翠听了哈哈一笑:「不错,这才是说了吉利话儿呢!」伸出手去将荷包递给他们,几个孩子站了起来,围着小翠哄抢了起来:「我要那个红色的!」「我也要红色的!」一时间就听耳朵旁边叽叽喳喳,就如来了一群鸟儿般,叫得格外欢实。 郑香盈站在门边上拉拢了些衣裳,笑微微的瞧着几个孩子与小翠扭成了一团,抬起眼来时却是一怔,杨之恒正站在院子前头的月亮门边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朝这边望过来。饶是郑香盈生性大方,大清早的被这样一个白衣少年盯着看,也觉得有几分羞涩,她朝后边退了一步,站在斜开的门边道:「小翠,快些打水过来给我净面。」 见着郑香盈害羞的模样,杨之恒心底的那根弦似乎被人猛然拨动,似乎有人在高歌了一曲,余音绕梁,久久不能平静。他是习武之人,目力极好,虽然隔得远,可依旧能见着郑香盈的双颊酡红,一双如星辰般闪亮的眸子在躲避着自己的目光。 「她为何要躲闪?」杨之恒觉得有些奇怪:「莫非我今日穿错了衣裳?」低头瞧了瞧,觉得自己收拾得很是齐整,不该是这个原因。莫非是自己脸上表情有些凶悍?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脸上的肉是有些硬。伸出手指头戳了戳,杨之恒无比懊恼:「方才怎么不笑一笑?干嘛做出这副模样来。」 「小杨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呢?」身旁传来了鲁妈妈的声音。杨之恒有被人捉住的狼狈,赶紧收回了手指,转脸便望见了鲁妈妈堆满笑容的脸,心里大窘:「我……我……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小翠一边给郑香盈梳妆,一边低声和她说着今日一早的见闻:「那王家阿大与阿二缠了杨公子一个早上呢,要他飞身上树看鸟窝里还有没有鸟,又要他带着他们去捉麻雀。」 「飞身上树?」郑香盈有几分惊诧,她只是前世的武侠小说中看到过有轻功这一说法,没想到自己还真认识了一个会轻功的高手。想着昨日杨之恒猜中杜姨娘生的是男孩,郑香盈不免想着是不是杨之恒一直躲在哪棵树上,因此才未卜先知一般。 「是真的,我亲眼瞧见的!」听着郑香盈似乎有些不相信,小翠有几分着急,手指灵巧的给郑香盈盘编着头发,一边急急忙忙分辩:「那杨公子跑了几步,身子一晃,我们都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便已经到了树上头了!」小翠惊叹着摇了摇头:「真是想不到杨公子竟然有如此俊的身手!」她将郑香盈的头发梳成了双鬟髻,又从耳边挑出了几绺头发,用头油抹了抹,让它们自然垂了下来,笑着望了郑香盈一眼:「姑娘梳这发髻最是好看。」 郑香盈打开梳妆匣子,指着里边的一对琉璃多宝蝴蝶簪子道:「今日梳的双鬟,便戴那簪子罢。」小翠应了一句将簪子捡了出来,替郑香盈簪好,又挑了一对琉璃星月耳珰配上,耳朵上头的琉璃打成弯月形状,由细细的流苏垂下几颗坠子,就如点点星子,不住的在耳边晃荡,就如在打着秋千般。 打扮停当走到前院,偏厅里头已经摆上了饭菜,鲁妈妈瞧着郑香盈出来,笑着迎了上来:「还想去喊姑娘来吃饭呢,刚刚好就出来了。」 郑香盈迅速朝旁边桌子溜了一眼,就见杨之恒已经在那里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的望着自己眼前的饭碗,看起来他是饿得狠了,想着他一次能吃五碗饭,郑香盈不由得有几分同情她,恐怕肚子早就饿了,偏偏还要等着她出来才能吃饭。 刚刚坐了下来,小翠伸出筷子替她布菜,郑香盈便感觉到有一道视线从自己身上溜了一圈便过去了,郑香盈都不用往旁边看,心里也知道该是杨之恒这个傻小子,他竟然会偷偷的看自己,越发长进了。郑香盈大大方方的往那桌子看了一眼:「杨公子,田庄简陋,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杨之恒被郑香盈逮了个正着,脸立刻红了一片,他讪讪答道:「方妈妈准备得很是丰盛,哪里简陋。」伸手端起饭碗来,将头埋在饭碗里,呼呼的吃着饭,不敢再抬头看郑香盈的眼睛。 吃过饭后杨之恒便与禄伯一道去砌围墙,他的功夫好,成了主劳力,禄伯与几个下人都成了打下手的,替他递砖送泥浆。禄伯不住赞叹道:「小杨公子就是聪明,我才一教他便会了,若是以后出去做泥工,那可真是一把好手!」 碰巧小翠和小琴小棋送水过去,听着禄伯这般说,再看看杨之恒身上虽然穿着禄伯的旧衣裳,可那通身的气派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三个人笑成了一团:「要杨公子沦落到做泥工,恐怕也不容易呢。」 回到院子里头,小翠将这事情当笑话儿说给郑香盈听,郑香盈听了也是笑:「禄伯果然奇思妙想,竟然会想着让杨公子去做泥工。即便杨公子想去做这种事情,恐怕他家里也不会同意罢?」说到「家」字,郑香盈忽然一愣。 杨之恒过来的时候说焦大有事去京城,家里无人做饭菜给他吃,他这才跑到归真园来投奔她,这说明杨之恒没有了旁的亲人,莫非他也是个孤儿?郑香盈回想着那俊眉朗目,心中酸了酸,难怪他对自己要分外的好,原来是同病相怜。 正在想得出神,忽然就听外边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郑香盈抬起头来,就见门帘儿晃动,一个穿着青布棉袄的人侧着走了进来。「姑娘,大少爷大小姐带着二少爷过归真园来了,正在门口呢。」鲁妈妈气喘吁吁,脸色有些慌张:「说是来给二小姐拜年的,可我瞧着大少爷与二少爷那模样,却怎么也不觉得他们安了好心。」 第十章 「东院那几个来了?」郑香盈心里一怔,立时便想起了杨之恒来,可千万不能让郑远山知道归真园收留了陌生男子,万一被他抓着了这个把柄,还不知道他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呢。「妈妈,你去杨公子那边送个信儿,让他暂时不要回院子这边来。」 鲁妈妈会意,点了点头,飞着一双腿儿往外边去了,郑香盈站了起来,小翠将门帘掀起一条缝儿,外边雪白的光线便漏了进来:「姑娘,他们好像进了前边院子。」 郑香盈走到小翠身边,就见前院那边黑压压的一群人挤在那里,她轻轻哼了一声:「这倒也应景,大年初一黄鼠狼便上门来了。」若是郑香林一个人来,郑香盈还不会觉得奇怪,这郑香林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自己头一年没有在郑家老宅子过年,她来瞧瞧自己也无可厚非。可郑远山与郑远帆一道跟着过来,不由得让她心生戒备,这两人来归真园,绝没有什么好事儿。 郑远山站在归真园的宅子门边四处张望,只觉视野开阔,园子里布置精巧整齐。多年前他曾跟着郑信诚过来瞧过几眼,那时候这田庄还是一片荒芜,零零星星的栽着一些树木,到处可见参差不齐的杂草,才过了六七年光景,这田庄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这位二妹妹着实也有些本领。 若是自己也有个庄子那便好了,郑远山垂涎的望着归真园里雪白一片,心里头有如猫爪在挠着一般,既心痒,又愤懑。他要是打理田庄,该也不会做得比郑香盈差,只是族里却没有给他这机会。 七房虽然有良田与铺面,可现儿全交在族里打理,十一万两银子大房捏着,听说帮他们存在钱庄,十多间铺面由二房帮他们收租金,几千亩地则攥在三房手里。那日宗祠集会商议处置七房家产,郑家各位长辈一直赞成这个法子,七房现儿没有能当家作主的人,只能等着七房子女及冠及笄时,再将他们的那一份家产各自发还。 郑远山虽然口里说着感谢各位长辈照拂七房,可心里却恨得直咬牙,大房或者是拿了银子去放了印子钱,过得几年那十一万两银子便能翻倍。至于铺面的租金究竟有没有中间提价,田庄每年的产出究竟会有多少,自己一概不知,只能忍气吞声的看着二房三房从中渔利。 族里每年从七房那十几间铺面的租金里头拨出约莫一万二千两,每个月由管事送一千两过来让七房进行日常开支。郑大太爷语重心长的对郑远山道:「现儿你们七房没有一个能当家的,让香林丫头打理内务,我觉得她也只是勉力为之,所以族里暂且不能给多的银子,若是要用大宗的银子,须得到族里来报备,由族里决定给还是不给。」 「多谢大伯祖父关爱。」郑远山虽然心里痛恨不已,却也无计可施,还得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来:「幸得有族里长辈们帮着七房,否则侄孙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从大房装了孙子回来,郑远山一路腹诽回到自己家中,一个月一千两银子,府里头主子下人差不多五六十人,实在用着寒酸,可还能有什么法子?只能开源节流,能省便省了。这几个月来,妹妹香林管内务,十分节俭,将四时衣裳都减了几套,唯有对与杜姨娘的吃穿不敢有半分怠慢,省吃俭穿的,这才积了一千多两银子下来留着过年花销。 可昨日郑香盈过来的时候,他见着她穿着光鲜,头上的簪子似乎是新添置的,就连身边的丫鬟都打扮得比府里的丫鬟要精致些,心里便在盘算不知道郑香盈做买卖赚了多少银子。后来恰巧在听着郑远帆与郑香盈斗嘴时,郑香盈的丫头冲口而出,说田庄才几个月便挣了一千多两银子,他脑子转得飞快,郑香盈才到田庄几个月,便能赚这么多银子,若是慢慢的将根扎稳了,还不知道能赚多少呢。 不行,不能让她过得舒服,老宅子这边却在吃苦,郑远山想来想去,只能说服郑香盈让他插手归真园的管理,怎么样也能在里边分点银子出来。今日一大早起来,他便对郑香林道:「香林,我们也该去看看二妹妹,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田庄里头,恐怕过年都不热闹。」 郑香林听着郑远山的提议,颇为惊诧,但她也深以为然,于是收拾好了,两人带了几盒糕点,喊了喜伯套了马车便准备往归真园这边来。刚刚出了院子门,便见着郑远帆在追着他养的那只猫跑,郑香林招呼了一声:「二弟,我们去城北田庄那边看香盈,你去不去?」 「那里有什么好玩的!」郑远帆撇了撇嘴,将头上的皮帽子扶正了些:「可我在院子里也甚是无聊,还是跟你们去罢。」 郑香林瞧他那副模样,笑着招了招手:「嘴还挺硬,快来,咱们也去乡下走一走。」 官道上的雪已经融化了,马车走得很是平稳,出了城门往北走,慢慢的便不太好走了,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归真园,寿伯见着郑远山几人,识得是老宅那边的主子,赶紧喊了鲁妈妈出来将他们领了进去。 「大哥,这园子里头也没什么好玩的。」郑远帆四处望了望,很是不屑:「我还不如不来呢,在院子里逗猫玩也比在这里呆着强。」 「哼,园子里可好玩了!」站在走廊下的王家阿大气哼哼的开口了,他与阿二前日来田庄与爹爹一起过年,只觉得庄子里实在好玩,杨之恒带着他们凿冰捞鱼,支着竹筛子抓麻雀,自家小姐还教他们烤肉吃,实在是其乐无穷,结果二少爷以来便说这归真园不好玩,他听了心中自然有气。 「好玩?有些什么好玩的?」郑远帆白了王家阿大一眼,可那份好玩的天性却被逗弄了起来:「你说说看,你都玩些什么?」 「我们去池塘里凿冰捞鱼,到梅林那边捉麻雀儿,嗯,还烤肉吃!」王家阿二不屑的看了郑远帆一眼:「这些你没玩过罢?」 「捞鱼捉麻雀?」郑远帆转着眼睛,心里十分向往,可嘴里却犹在反驳:「就你们两个能捉到麻雀捞着鱼?别说大话了!」 「杨公子带我们去的,你若是不相信,咱们现儿就去找杨公子!」王家阿大有些厚实的嘴唇激动得直哆嗦:「我弟弟可没撒谎!杨公子现儿正在那边砌围墙呢,咱们一起找他去!」 「好啊好啊,我倒要看看究竟能不能捉到麻雀捞到鱼!」郑远帆见王家阿大与阿二已经撒腿朝前边跑了去,也紧紧的跟了上去。郑远山瞧着几个人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回味了一句:「杨公子?哪位杨公子?」 「大哥,大姐姐,怎么昨日也不说要过来,让我都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呢。」郑香盈带着小翠走了出来,朝着郑远山与郑香林微微一笑:「大哥大姐初一便来给小妹拜年,这叫香盈怎么敢当。」 郑香林见郑香盈从内院走了出来,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二妹妹,什么叫不敢当,你是我们七房唯一的嫡女,哪里能不尊着你?我们来看你自然是应当的。」 第十一章 郑远山站在旁边,脸色黑了一黑,郑香林实在太不记事了,他在族谱上的身份已经是记名嫡子了,可她还老将他看成与自己一样的身份,庶子这个名字他已经背了将近十三年,好不容易取掉了这个帽子,可偏偏老是被自己的亲妹子不经意便被踩到了泥里。 郑香盈见郑远山那模样,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说道:「大哥大姐,外边风大,咱们到旁边偏厅里头去坐坐。」 走进偏厅,郑远山与郑香林都有几分讶异,这里虽然是田庄,没想到里边的布置一点也不会比郑家老宅差。左上方一幅六扇屏风,黑檀木托座,上边绣的是各色花卉,绣工精致,栩栩如生,花旁边的蝴蝶须子都能见着在颤动一般。屋子里头的家什全是黑酸枝制造而成,瞧着那颜色便知材料极佳。屋子的中央放着一个极大的黄铜暖炉,方妈妈带着几个丫鬟正在朝里边添炭火:「都不知道大少爷和大小姐要过来,要是早知道,早就将那暖炉烧好,偏厅就暖和了。」 墙上挂着几幅寒梅图,瞧着落款都是荥阳城里的名士,郑远山识得其中两个,曾经学堂请了他们来讲学。他惊疑不定的瞧着郑香盈,不知为何她竟然与这些人有来往,既然还能以书画相赠。 郑香盈瞧着郑远山的神色,心中好笑,这几幅寒梅图都是那日梅花宴里顺来的,那几位名士觉得没有画出心中所想,将这几张纸团了扔到一旁,小琴与小棋见着上头的画瞧着怪好看就捡了回来。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对于只学过素描的郑香盈来说,见着这几幅画觉得很是不错,于是让禄伯替她送去荥阳的字画铺子将这几幅画装裱好了,二十八那日接了回来以后便将它们挂在墙上。 「二妹妹,你与这几位先生都有来往?」郑远山指着墙上的字画,脸色有惊讶的神色:「怎么竟有字画相赠?」 「也只不过是泛泛之交罢了。」郑香盈笑着点了点头:「大姐姐,尝尝方妈妈做的桂花糕,这可是拿庄子里自己种的桂花做的。」 郑远山低头看了看小几,上边摆了几碟糕点,那桂花糕上头还冒着热气,显见得是刚刚蒸出来的,而旁边的金丝绿豆酥、玫瑰鲜花饼、水晶葱油空心卷几样,瞧着皆是五芳斋出品的,糕点旁边还有几样蜜饯,附着一大盘炒西瓜子儿。 瞧着她的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郑远山心中不由有几分嫉妒,这小几上林林总总的摆出了十多样零嘴儿,而自己家里头待客也就不过摆上八样拼盘来罢了。他斜眼打量了郑香盈一番,瞧她正慢条斯理的吃着玫瑰鲜花饼,心中愤愤然,凭什么她一个人过得逍遥快活,而他们却要在老宅子里头吃苦受罪! 「二妹妹,听说你在做买卖?」郑远山抬头望着郑香盈笑了笑:「你莫要被那些奸商骗了去,万事可要仔细着些。」 这郑远山怎么忽然就这般好心了?郑香盈将那没吃完的鲜花饼搁回盘子里头,朝郑远山微微一笑:「多谢大哥记挂,香盈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的做点买卖罢了,哪里有多少银子让人来骗!」 「唉,二妹妹,不是做兄长的说你,你实在过于倔强,哪里能与族里闹成这样子呢!」郑远山叹气摇头道:「既然你只是小打小闹的做买卖,为何又将族里的红利银子给扔了?每年也能分一千多两,何必丢了西瓜捡芝麻呢?」 郑香林听了郑远山的话,脸色也变白了,忧心忡忡的望着郑香盈道:「二妹妹,你莫要糊涂!快些去与族里说说好话,让大太爷将那契书给撕了,以后你只管捞着手做你的七房二小姐,每年到族里领些银子旁身便好。」她羡艳的看了郑香盈一眼:「你瞧瞧我,即便是想领那红利银子都没那个资格呢,二妹妹,你可要惜福!」 「大哥大姐好意,香盈心领了,只是香盈心意已决,只盼着今年一切好好的才是,庄子里头还有这么多人问我要饭吃呢。」瞧着郑香林雪白的脸孔,郑香盈心中感叹,这位姨娘生的庶姐倒还算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生怕自己吃亏,只是这位大哥,就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了,瞧着他那眼神儿便有些不对。 「二妹妹,你实在太要强了些。」郑远山见郑香盈眉头微蹙,似乎面容有些愁苦,觉得机会来了,他尽力换上一副温和的面孔来:「不如这样罢,你抛头露面做生意不太方当,干脆由我来帮着你打理这生意上的事情如何?我知道你与太白酒肆有来往,以后便由我出面与那老板交涉,你便只需坐在田庄里头过你的悠闲日子便是了。」 郑香盈冷眼瞧着郑远山,这厮终于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他竟然想来替她打理生意,自己还不知道他的花花肠子不成?真真可笑,他怎么便觉得自己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呢?微微一笑,正想说话,坐在一旁的郑香林不住的点着头道:「二妹妹,大哥肯帮忙便是极好的一桩事儿,真是两全其美,既不耽误赚银子,也不让你操心。」 「大哥大姐的关心真让香盈心中感激不尽。」郑香盈笑着望了郑远山一眼:「只是大哥还要准备童生试,香盈怎么能让大哥分心?」 「呀,我倒忘了这码子事了。」郑香林也点了点头:「大哥,你还得准备参加童生试呢,而且刚刚好第二年便有秋闱,你难道不要用心备考不成?香盈说得对,你该全心全意准备这事儿才行。」 郑远山脸色有些尴尬,但他依旧很是坚持:「我可以带着可靠的管事帮二妹妹打理半年,然后再放手交给管事去做,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倒也是个好法子。」郑香林沉吟了一声,望着郑香盈笑了笑:「二妹妹,我觉得大哥这法子不错,你看呢?」 郑香盈心中冷笑,这两兄妹真是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自己的田庄,他们非得要伸一只手进来,还不是想要到里头刮些油膏?郑香林或许是真关心自己,怕自己抛头露面去做买卖坏了名声,可于私心里头,她或许也有这个想法,让郑远山到田庄的盈利里头分一杯羹。 正想开口说话,就听外边有杂沓的脚步声,还似乎夹杂着说话声和哭闹声,屋子里头几个人俱是一惊,皆转眼望向偏厅门口。一群人涌了进来,走在最前边的便是杨之恒,他手里提着郑远帆,就如抓了一只小鸡仔般轻松。郑远帆的衣裳全湿了,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从偏厅的门口到屋子里头,一线黑色的水渍细细密密。 「二弟,你这是怎么了?」郑香林惊得站了起来,赶紧吩咐着身边的丫鬟:「快去取帕子来给二少爷擦身子,换衣裳!」说完这句话忽然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郑香盈的田庄,还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衣裳给郑远帆穿,她抬头望向郑香盈,试探着问:「二妹妹,有没有二弟穿的衣裳?」 郑香盈见郑远帆水淋淋的在那里,虽然对他没好感,可究竟还是不想见他生病,吩咐小翠道:「去王家嫂子那里要一套阿大的衣裳过来。」自己不是让鲁妈妈去通知杨之恒不要过来,为何他现在又拎着郑远山走了进来,难道鲁妈妈没有找到他? 第十二章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郑远山见转眼见郑远一身水,脸色煞白,一副又惊又惧的神色,不由得抬高了嗓子责问郑远帆的小厮水生:「你不是跟着二少爷的吗?怎么让二少爷弄成了这样子?」 水生将身子往禄伯身子后边藏,露出了半张脸儿,伸出了一只手指着杨之恒怯生生道:「是他将二少爷扔到池塘那冰窟窿里边去的。」 郑香盈听了这话大吃一惊,怎么杨之恒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虽然他会武功,可素日里他也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不会轻易生气,可今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不是你们家少爷先将我大哥先推到了冰窟窿里边!」王家阿二双手叉腰冲了出来,红着一双眼睛望着水生恶狠狠的说了一句:「你怎么便不说你家少爷使了什么坏,只说杨公子将你家少爷扔到冰窟窿里边去的事?」 原来是这样,郑香盈长吁了一口气,她便知道杨之恒不会平白无故做出欺负弱小的事情来,总是有因必有果。「赶紧先将他弄到暖炉旁边,别冻着了身子,等着小翠拿衣裳来换。」瞧着郑远帆正不住的在打着摆子,牙齿也冻得咯咯作响,郑香盈心中暗自叫好,这无法无天的小霸王总归要有人来整治他方才知道什么叫害怕。 「杨公子?」郑远山第二次听到这名字,皱着眉头看了看杨之恒,见他面生得很,身上穿着十分破烂,还沾着泥浆印子,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又是哪门子的公子,穿成这副模样,还有人叫他公子?他冷冷的望向郑香盈:「二妹妹,你能不能说说看,他是何人?」 郑香盈见郑远山目光锐利,心中叫苦连天,别的事儿她都可以顶撞,可这男女大防却不是她顶撞便能过关的,毕竟大周朝虽说对女子约束并不很严格,可一些俗世规矩还是会被世人遵守。她的田庄里边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少年,传了出去她的名声可全没了。 「他是我前不久买回来的一个下人。」郑香盈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望着郑远山,反正现儿杨之恒的穿着打扮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下人模样:「他姓杨,叫弓子,弓箭的弓。」 郑远山偏头打量了杨之恒一番,虽然这人穿着破烂,可眉眼间英气勃勃,似乎不是平凡之人,心中掂量了两下,冷冷一笑:「二妹妹,你竟然私藏年轻公子在田庄,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你还要不要做人?咱们郑家的脸面往哪里搁?俗话说长兄如父,今日我这做大哥的可要好好教训你一番不可!」 偏厅里的气氛蓦然变得紧张了起来,大家都担心的望着郑香盈,想说话可又不敢开口,郑香林站了起来扯了扯郑远山的衣袖,小声说道:「大哥,二妹妹说了,这个只是她买的下人而已,和私藏年轻公子扯不到一路儿上边去。」她抬眼望了杨之恒一眼,只觉得他剑眉星目英气勃勃,生得十分的挺拔,心里忽然就觉一阵发慌,赶紧撇过头去,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二妹妹,这是你买的下人?」郑远山皮笑肉不笑的望着郑香盈道:「即便是买下人,也该买几个丫鬟婆子便是了,为何买这么年轻的,而且还是年轻男子?他的卖身契在哪里?拿出来给我瞧瞧!」 郑香盈冷眼瞧着郑远山,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脸上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这时郑远帆忽然跳到了杨之恒面前,他拿着郑香林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睛,停住了抽抽搭搭的哭声,拿了一双眼珠子瞪着杨之恒,见他傲然站在那里,心中害怕,又退了回来恶狠狠的盯着郑香盈,撇着嘴点着头:「大哥,你说得对,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替我出了这口恶气!我将那王家阿大推进冰窟窿又如何,他只是下人的儿子,也就是咱们郑家的奴仆,再怎么着也只能受着!这个杨弓子既然是二姐姐买来的下人,那也自然随我们处置,先将他去打几十板子,然后再将他扔到冰窟窿里边去……」 「二少爷,你都这模样了,还说得起劲呢?快些先去换了衣裳再说罢!」小翠拎着几件衣裳走了进来,见郑远帆在那里说得起劲,心中有气,将衣裳塞到小莺手里边:「你带着他去屏风后头将衣裳先换了,仔细着凉了。」 「二妹妹,你这些下人一个个都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顶撞主子!」郑远山指着小翠,脸色通红:「我若是不替你管教管教,到时候他们免不了带坏了你,而且一个个的要爬到你头上去了!」 郑香盈冷冷一笑,郑远山指桑骂槐的本领实在不高明:「大哥,这可是我的田庄,我的下人自然是我来管教,还轮不上大哥来插手。我瞧着二弟弄成了这模样,还是赶紧带着他回去,免得冻久了着凉,这大过年的,恐怕药堂都没开门呢!」 被郑香盈几句话顶了回来,郑远山只觉脸上无光,瞧着那一屋子的下人似乎都在嘲笑的看着他一般,心中不由火大,拍了桌子道:「二妹妹,你莫要以为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你便能胡作非为,这还有郑氏族里的长辈在呢,我便不相信他们不能管着你!你不信我的劝导,到时候大太爷过来了,你可别怪我这做大哥的没有提醒你!」望了望杨之恒,郑远山面容严肃:「你老实说罢,他究竟是谁?若是下人,你便将他的卖身契给我过目!」 「我出钱买的下人,卖身契自然是我收着,又何需给大哥过目?」郑香盈气定神闲,反正是耍赖,她索性赖得有水平一些,言谈间风轻云淡,丝毫没有半点烟火味:「我若是哪日高兴了,便给大哥看一眼,若是不高兴,那自然不会拿出来。今日我正是不高兴的时候,所以恕我懒得去取了给大哥看了。」 「你……」郑远山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分明是狡辩!我这就去族里与几位长辈将这事说开,将你送到庵堂里去修心养性几年,城北这田庄我便暂时替你管着,到你从庵堂回来的时候我再交还与你。」 这郑远山是索性将脸皮撕破了不成?竟然赤裸裸的将他的野心都暴露了出来,他明摆着便是在垂涎自己这归真园呢。究竟小翠无意中漏出的一丝口风,让有心的人惦记上了。郑香盈望着恼羞成怒的郑远山,脑子转得飞快,要怎么样才能避免这事,郑远山捉住了杨之恒这个把柄,自己也是理亏。 还没等郑香盈想出应对的法子来时,忽然传来了郑远山的一声惨叫,还有郑香林的一声惊呼:「杨公子,你请放手!」众人的眼珠子差点掉落一地,杨之恒竟然将郑远山的脖子捏着提了起来,他个子只比郑远山高半个头,但是捏着郑远山却显得十分轻松,似乎没有费半点劲儿。 「谁让你在这里胡说八道的?」杨之恒低眸打量了郑远山一番:「我是不是郑小姐买回来的下人,与你有何干系?只有龌龊的人才会往那龌龊的事儿上头想,竟然还拿这事来要挟郑小姐,我瞧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笑微微的瞄了郑香盈一眼,将脸贴近郑远山几分:「跟你说,我真是郑小姐的下人,我叫杨弓子,弯弓的弓,你听清楚没有?」 第十三章 郑远山全身便如筛糠般抖得厉害,颤着嘴唇道:「我听清楚了,杨弓子你快将我放下来!」双脚没有踩在地上的感觉实在不好受,特别是当自己的脖子还捏在别人手中,生怕他稍微用力,脖子就会被杨之恒掐断。 杨之恒点了点头:「那你可要站好了。」话音未落他的手猛的一松,郑远山便跌坐在了地上,一双手撑着地,双眼发出怨毒的光来瞧着杨之恒:「你只是个下人,怎么便一点规矩都不懂?有你这般对待主子的吗?」 「郑大少爷,我劝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杨之恒微微一笑:「我只是郑小姐的下人,可不是由你来使唤的。若是你还打着什么鬼主意,想着出了田庄这扇门便能为所欲为,那我实话告诉你,你这算盘打错了。」他从小几上摆着的蜜饯碟子里头拈了一颗梅子,手指用力,那颗梅子便飞了出去,就听「嗖」的一声响,那梅子便深深的嵌入了窗棂格子里头,仿佛在那里添了一只眼珠子般。 「郑大少爷,你的脑袋与那窗棂比,那个要硬一些?」杨之恒一双眼睛盯住郑远山,笑得十分温柔:「我很想知道结果,要不要试试看?」 郑远山恐惧的望着杨之恒,全身如同筛糠般抖动了起来,他颤着声音道:「不用试,窗棂肯定要比我脑袋硬。」 杨之恒笑得更是温柔:「既然郑大少爷不要试,自然知道要怎么做了?若是惹得我心情不好,说不定我便真想来试试看,郑大少爷的脑袋究竟有多硬呢。」 「杨公子,请你手下留情!」旁边呼的冲上来一个人,低下身子去扶郑远山起来:「杨公子……」她的声音十分凄婉,眼里有着盈盈泪光:「我保证我大哥不会去族里说起你的事情,你便放过她罢。」 郑香盈皱了皱眉头,郑香林胆子向来很小,没想到这时候她还能如此勇敢的冲出来,这也应证了那同胞之情十分深厚,比与她的姐妹情谊要深得多,怎么来说毕竟他们不是从同一个肚皮里爬出来的。 杨之恒挑眉看了一眼半弯着膝盖,一副楚楚可怜模样的郑香林,丝毫不管她满眼泪水,只是用手指着郑远山道:「倘若他能答应不去族里告状,寻郑小姐的岔子,那我便可以放过他,否则别管我不客气!」他朝郑远山笑了笑,嘴唇便那丝笑容十分灿烂:「我想你应该是在盘算到时候多喊几个人来抓住我?老实跟你说,要真是抓了我你便倒大霉了,我师父一定会来寻你的祸事,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将人大卸八块,而且他喜欢今天切条左腿,明天再砍掉右腿,就像这样……」 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见杨之恒倏然暴起,身子凌空而跃,在屋顶上摸了一把,再回到原地时,手里边多了一只小虫子:「你好好瞧着,他就喜欢这样,先扯了这条腿,再扯这一条。」杨之恒将那小虫子瘦长的一条腿夹在手指间,那小虫子十分惊恐,不住的划动着其余的腿,可怎么也逃不出去。 「你要不要看我是怎么扯下它的腿?再想想那时候你也会是这样的感觉。」杨之恒继续在微笑,那笑容就如和煦的阳光一般温暖,可在郑远山看来却委实恐怖万状。仿佛杨之恒一用力便是将自己的大腿扯离身躯一般,郑远山闭着眼睛,伸出手来摸着自己的大腿,惊恐的尖声叫喊了起来:「你不要扯掉它的腿,不要!」 「既然郑大少爷为它求情,那我便放了它,只是你要记得我说过的话。」杨之恒手指一松,那只小虫子迅速飞离开来,在众人头上盘旋一圈,蓦然消失不见。 郑香林见杨之恒将小虫子放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朝杨之恒弯腰行了一礼:「多谢杨公子宽容。」她将郑远山扶着站直:「大哥,二弟已经换好衣裳了,可瞧着有些单薄,咱们快些回去罢。」 郑远山哪里还敢再张扬,伸手抹了抹额头上涔涔的汗珠子,声音发虚:「咱们走罢。」 郑远帆从屏风那处走了过来,王家阿大个子不如他高大,他的衣裳穿在郑远帆身上明显短小了一长截儿,还蒙得紧紧的,走起路来就听着线响,似乎那衣裳即刻间便要绷裂开来一般。他走过杨之恒的身边时,身子有些发抖,脚下抹油似的溜得飞快,杨之恒瞧着他的背影,咧嘴笑了笑:「郑二少爷,下回还要不要去凿冰捞鱼玩?」 郑远帆不敢接口,脚下不停的跟上了郑远山与郑香林头也不回的往院子外边去了。郑香盈望着几个人的身影,忽然想起了昨晚几个下人拜托她的事情来,追到门口喊道:「大姐姐且慢些走,我还有件事儿要和你说。」 郑远山与郑远帆没有回头,快步往前边走,郑香林站定了身子,回过头来,有些胆怯的望着郑香盈道:「二妹妹,什么事儿?」 「也没别的要紧事儿,我这园子里有几个下人的妻室都在老宅,他们想将媳妇接到归真园来,也好一家团聚。我想着过几日去老宅子,按着当时的身价银子将她们的卖身契转到我这边来,你看行不行?」郑香盈走了过去,见郑香林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仿佛有些失魂落魄,拉着她的衣袖摇晃了两下:「大姐姐,你别再担心了,杨公子不是个恶人,只要大哥不要到处乱说,他是不会做那种事情的。」 「我知道,你过几日回来,咱们将这事儿办一下。」郑香林没精打采应了一声,抬起脸来,却见杨之恒正在往自己这边瞧,苍白的脸上蓦然有了一丝红润。 院子里的雪地上纵横交错着凌乱的脚印,郑香盈站在前院门口,回头望着站在偏厅外边的杨之恒,起先还以为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人,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威武。杨之恒站在门口,长身玉立,仿佛忽然之间脱去了那几分傻乎乎的气息,变得十分干练潇洒。 「杨公子,今日之事,可多亏了你。」郑香盈笑着走到杨之恒面前:「只是委屈了你,让你给我做了一回下人。」 北风将杨之恒身上那破烂衣裳吹得呼呼作响,他伸手拍了拍衣裳上的泥浆印子向郑香盈笑了笑:「原本是我不好,只想着到你这里来吃饭,却没有想着对你名声不好,我引起的事儿自然要由我来解决。」 郑香盈默然不语,人活着可真是累,不仅要解决温饱问题,还要担心外头的流言,虽说郑远山可能不会去族里吵闹,要用这个事情作伐子收走她的归真园,可却避免不了以后他造谣生事,到时候自己名声受损,于亲事上头也艰难了。 「再说,我……」杨之恒停了停,脸色微微有些发红:「我也挺愿意做你的下人,只要你想收留我。」说完了这句话,他脸上的红色更重,见郑香盈没有接口,心中大窘,以为自己这句话唐突了郑香盈。低头搓了搓手,匆匆忙忙拔足便跑,雪地上留下了两行清晰的脚印,一直绕过前边院子门,最终不见了踪影。 「姑娘,杨公子去哪里了?」小翠抱着郑香盈的斗篷从里头走了出来,刚刚好赶着见到杨之恒一个背影,不免有些奇怪:「走得这般匆匆忙忙的,有什么急事儿不成?」 第十四章 郑香盈微微一笑道:「他去做下人该做的事情去了。」没想到这杨之恒竟然如此大胆,敢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谁说古人于男女之情这事上头是十分害羞的?她方才可亲眼目睹亲耳听到有人没羞没臊的说出一些暖心话儿来。 站在门口望了一阵,让小翠将鲁妈妈找了过来,将方才的事情问了个清楚:「不是让妈妈去告诉杨公子不要过来?怎么偏偏又闯了进来?幸亏他用武功将大少爷唬住,要不是真真难得收场了。」 鲁妈妈皱着眉头道:「这也是命中注定有这事儿,我还在往那边走,王家那两个小子带着二少爷在我身边冲了过去,我那会子还不知道他们是去找杨公子的,若是知道,我怎么着也会拼着这老胳膊老腿跟他们比试谁的脚程快!我到围墙那边的时候,他们已经扯了杨公子捉鱼去了。」 看来一切都早已注定该会发生这事情,郑香盈心中虽然懊恼,可觉得更重要的是应该要把归真园的下人好好约束一番。昨晚她之所以答应那几个下人将他们的家人弄到归真园来,是瞧着那几个嫂子还算不错,原先在老宅里便识得的,见她们手脚勤快,做事也踏实,可没想到百密一疏,却忘记那几个小子年纪小,尚不知事。 让鲁妈妈将那几个下人与他们的家人喊在一处,郑香盈目光凌厉的扫视了众人一眼,直看得那十来人皆畏畏缩缩的低下头,她才缓缓说道:「在一起这么多日子了,我对大家做事还算满意,心里也希望咱们的日子过得和乐美满,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们竟然差点将这好日子给毁了。」 王家阿二见着郑香盈脸色有些不虞,心中有些害怕,抬起头来怯生生道:「二小姐,可是我与大哥说错话了?」他回想着今日偏厅里头的事情,瘪着小嘴眼中有着点点泪光:「以后我绝不再回乱说话了。」 「你们年纪尚小,自然还不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郑香盈瞧着王家阿大和阿二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将声音放柔和了些:「以后无论遇着谁,也不能将咱们庄子里的事情透露半分,这是咱们的秘密。」 「是,二小姐,我们记住了。」王家阿大与阿二连连点头:「我们再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胡言乱语了。」 两人的父母也知道自己的儿子闯了大祸,赶紧向郑香盈赔不是,郑香盈瞧着那十多个人,叹了口气:「我独自一人住在田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这庄子呢,各位都要牢记今后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能随意泄露我这田庄的事儿给外人听,若是以后再有这事情,可别怪我不客气,我能将你们一家聚到一起,也能将你们弄得天南地北,永生不得相见!」 众人听了这话凌厉不过,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再看郑香盈神色坚定,眼中寒光闪烁,心中也有几分害怕,以前只觉得二小姐和蔼可亲,没想到发起脾气来也十分可怖。又听她语调一转,声音忽然又软了几分:「当然,只要你们好好听我的话,安安心心的在庄子里头干活,我不但不会为难你们,大家能聚在一处便是缘分,我也不是刁难的人,也希望咱们归真园越来越红火。你们自己好生想想,若是做不到我说的,那便直接说出来,年后我便叫牙行的牙子过来将你们领了去便是。」 「我们自然听二小姐的话,好好为二小姐做事,绝不与外人多嘴,透露了园中的情况。」下人们赶紧齐声回答,人又不是傻子,谁不愿意将小日子过好?郑香盈是个不错的主子,自己自然要好好跟着她过好日子才是。 自从大年初一发生了那事开始,杨之恒与郑香盈之间似乎变得有些微妙,他既想见郑香盈,又害怕见她,索性便早出晚归专心致志的替她修缮围墙。弄得方妈妈与鲁妈妈说闲话的时候不住赞叹:「小杨公子可真是有心人!」 一直弄到了初八,众人才将这修围墙的事情完工,郑香盈带着小翠绕这归真园走了一圈儿,瞧着那高高的墙头,心里十分满意,见禄伯与杨之恒满身泥水的站在围墙边上,郑香盈走上前去向杨之恒道谢:「杨公子,这些日子里头你辛苦了。」 杨之恒砸吧了两下嘴巴,低头瞧了瞧自己满身泥灰印子的衣裳,觉得站在她面前,自己显得气场不足,抬起头来看了看郑香盈,杨之恒勉强的笑了笑,指着身后的围墙道::「郑小姐,开春以后务必要请人将围墙修得更高些!」 郑香盈瞧着围墙上新的泥浆印子,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再往高处修,那便会和监狱的围墙差不多了,可这样住着会觉得安心些。 「这些日子里头,杨公子可是出了大力气。」禄伯笑眯眯的赞扬了杨之恒一番:「我都说了好几次,若是杨公子以后去做泥工,肯定能拿头份工钱,手脚利索,力气又大,还舍得吃苦,真是一把好手!」 见禄伯还是不肯放弃将杨之恒培养成为一名好泥工的主意,郑香盈心里头只觉好笑:「禄伯,杨公子今日便要回去了,你就别再想这事儿了。」 杨之恒拿着蹭饭吃的借口已经在归真园住了十日,期间郑远山还拿着他住在归真园这事儿做借口来吵闹,想来想去自己也不好再呆下去了,昨日里他便向郑香盈提出辞行,眼睛觑着她,只希望她能开口挽留自己多住几日,没成想郑香盈很爽快便答应了:「杨公子是该回去了,若是焦大叔回来见不着你,还不知道有多着急呢。」 被郑香盈这一句话弄得有些泄气,杨之恒讪讪的应了一声,只能起身去打点行李准备回洛阳。他来归真园便告诉了郑香盈,师父去了京城,哪里十日内就能回来,她偏偏拿了师父做借口,真像是十分希望他快些回去了一般。杨之恒瞧着郑香盈的神色,心中有些捉摸不透,这几日里头见她对自己笑语盈盈,似乎很欢喜自己能在归真园陪伴她,可为何忽然间又变了个人似的?听了他说要走,竟然连一声挽留都没有? 少年人存了心事,辗转反侧,差不多一夜无眠,晚上睡不着觉杨之恒便飞身上了屋顶,偷偷的朝郑香盈住的屋子那边去了。走到半路上,他停住了脚,心里有些发慌,站在屋脊上望着冷冽的积雪,有几分犹豫:「这样做不好罢?」 呆呆的站在那里,四周都是白色的雪,淡淡的反射着微光,杨之恒在屋脊上走来走去兜了不少圈子,最终还是不敢溜到郑香盈的窗前去看她是不是已经睡下了。屋脊上的脚印一个又一个,十分清晰,杨之恒踏着那脚印走了好几个来回以后索性去了梅林,在那里练了一阵拳脚,去厨房弄了些热水冲洗了下,这才回房间去睡了个安稳觉。 今日一早起来不敢直视郑香盈的眼睛,匆匆忙忙扒了几碗饭便摸了砌刀和禄伯出去,好不容易将砌围墙的事儿收了尾,见着郑香盈走过来,满心期待,又有些不自在。才与她说了几句话,便忽然间听到了她与禄伯说起自己要回去的事情,即刻间兴致索然,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禄伯,我是不能久留了,以后有时间再来看你们。」 第十五章 打点了行李,杨之恒牵着马走了出来,禄伯陪着他走到了门口,正准备翻身上马,就听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望,便见小翠从里边快步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荷包:「杨公子,我们家姑娘说了,你在归真园做了好几日短工,自然要与你结算工钱,这荷包里头的碎银子是给我们家姑娘打发你的。」 杨之恒伸手接过了那荷包,一颗心砰砰的乱跳了个不停,原来郑香盈对他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冷漠,她对自己还是记挂在心,只是不方便在旁人面前显露出来而已。将荷包握在手中,向小翠灿灿然一笑:「帮我谢过你家姑娘。」心中雀跃不已,翻身上马的动作十分轻快,扬鞭打马,那马长嘶了一声,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寿伯与禄伯站在门口望着那一人一马很快消失在远方,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叹息道:「小杨公子可真是个好心人,在归真园这么些日子里头做了不少事情,而且有了他在这里,每日都能听着笑声,好像日子都过得快些。」 小翠在一旁也点头道:「可不是呢,我还真巴不得他能多留几日呢,偏偏他有事儿只能回去。」心里头暗暗又加了一句,若是能留一辈子便好了,自家姑娘与他,可不是妥妥儿的一对,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杨之恒纵马跑了一路,一口气跑出去几里地,这才慢慢将马停了下来,回头再往归真园那方向望了望,那田庄已经隐没在白色的雾气里,背后那青莲色的山岚肃立着,仿佛做了一块巨大的屏风一般。 他展开手掌,那揉成一团的荷包慢慢展开了四角,显得格外分明了起来,将系着荷包口子的丝绦结子打开,里边有几块银子,还有几朵干花。这花是从他寻回来的骨里红梅树上摘下来的,他亲眼瞧着她将那些花贴在暖炉上头烘烤,梅花慢慢褪去它艳红的颜色,变成了半透明的花朵。 他的心砰砰直跳,拈起了一朵干花来看了又看,可怎么瞧,那都不是一朵梅花,他看见的仿佛是郑香盈那笑意微微的脸。他羞涩的将花在脸颊上头贴了贴,又小心翼翼的将花朵收到了荷包里。握着荷包看了又看,心中的欢喜真是难以言喻。 策马回到洛阳已是傍晚时分,在饭馆里用过晚饭刚刚回到自己院子门口,便见一个人影从门边闪了出来:「杨公子,你总算回来了!」 杨之恒定睛一看,却是豫王府里头玥湄郡主的一个丫鬟,瞧着她的脸冻得通红,身子在不住瑟瑟发抖,他皱了皱眉头:「你守在这里做什么?」 「杨公子,我们郡主说了,让你回来以后便去豫王府见她。」丫鬟将手放在嘴唇边呵了一口气,浓浓的白色雾气便在两人之间氤氲了起来,她的眼中似乎含着泪光,恳求的对杨之恒道:「杨公子,郡主知道你回来了不去找她,那奴婢可有苦头吃了,还请杨公子怜悯一二。」 见那丫鬟说得可怜,杨之恒也有些于心不忍,点了点头道:「你回去罢,我明日便去豫王府给王爷王妃拜年。」 听杨之恒这般说,那丫鬟知道他答应了下来,高兴的行了一礼:「多谢杨公子怜惜奴婢,奴婢这就回去向郡主复命。」 将院门打开把马$牵去马厩,杨之恒抱了一堆草料放到马槽里头,这才回房间洗手净面。他坐在床边,心里头有几分烦躁,不知为何这玥湄郡主总是阴魂不散的缠着自己。以往倒不觉得她讨厌,想理她的时候便与她说几句话,不想理她的时候只是不搭腔罢了,可今日他忽然间觉得玥湄郡主真心有些令人厌烦。 从怀里摸出那个荷包来看了看,杨之恒这才舒服了些,他回想着这些天与她在一起相处的时光,真是觉得其乐无穷,只可惜光阴似箭有如白驹过隙,他不能在归真园久留。手里握着那荷包,嘴唇边泛出笑容来,他的眼前只有郑香盈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等师父回来总要找个由头再去归真园看望她。」杨之恒心里拿定了主意,心里头快活不已。 第二日早晨醒来,外头一片大亮,日头已经升了起来,屋檐上有几只小鸟在叽叽喳喳,屋檐上的积雪已经逐渐融化,水珠子不断的从上头滴落了下来,滴在石阶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恍如有人正在弹奏美妙的乐曲。 走到豫王府先去向豫王请安问好,豫王见了杨之恒显得很是高兴:「之恒几日不见,仿佛有些不同了!你师父出去办事了,一个人过年的滋味如何?」 杨之恒恭恭敬敬回答:「多谢王爷关心,之恒这些日子过得挺不错,只是未能早些来向王爷请安,还望王爷见谅!」 「这嘴越发会说话了!」豫王似乎心情很好,笑眯眯的望着杨之恒点了点头:「这些日子兆宁一直在念叨着你呢,你去看看他罢。」 杨之恒答应了一声,行礼退出,沿着抄手游廊弯弯曲曲走了几个院子,眼见着便要到了二公子许兆宁住的园子,忽然从对面的路上走来了几个人,走在最前边的正是玥湄公主。 「杨之恒,你给我站住!」玥湄公主跺了跺脚,大步朝杨之恒跑了过来:「你昨日说的今日来看我,怎么便先来二哥哥这边了?你是在糊弄我不是?」 树枝上有细碎的雪花末子掉了下来,落在杨之恒的脚边,马上又与地面上的积雪混在一处,再也寻不见踪迹。杨之恒朝玥湄郡主笑了笑:「郡主,你的力气又大了些,跺了几下脚便能将树上的积雪给震下来。」 「哈哈哈,之恒,怎么几日不见,你竟然风趣了许多!」身后传来爽朗的笑声,杨之恒都不用回头便知道那是二公子许兆宁。他做许兆宁的伴读已有六年,对他实在熟悉,他说话的声音,他的神情,杨之恒便是闭着眼睛都能想得出来。 豫王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豫王妃只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是许兆安,女儿就是玥湄郡主。许兆宁乃是宋侧妃所出,豫王府还有另外两位公子与两位小姐,皆是豫王的侍妾所出,身份地位相差甚远,与许兆安许兆宁和玥湄郡主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照着常理来说,许兆宁乃是侧妃之子,放在大户人家里头,也不过是个庶次子,可豫王对嫡长子许兆安与庶次子许兆宁却是一碗水端平,两人的吃穿用度皆是一样的等第,而且仿佛豫王更看重许兆宁一些,经常找他单独考校功课。豫王府的人都私下议论着,可能是豫王爱屋及乌,因着宠爱宋侧妃,所以连带对她生的许兆宁都高看了一眼。 宋侧妃是个病美人,一年里头有七八个月是在床上躺着的,可即便她身子骨儿不好,豫王的宠爱却从来不会少了一丝一毫,一个月里至少有十日晚上是歇在宋侧妃的回心院,豫王妃与另外几个侍妾一起才分了十日,其余日子豫王都是单独歇在自己院子里边。 因着豫王的偏爱,大公子许兆安自小便将许兆宁看做自己的对手,处处要拔尖占强,性子越来越是犀利锋锐。而许兆宁却是一个极其温和的少年,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愿意去与许兆安争长较短,只不过被豫王督促着也要习文练武,所以也不会比许兆安要差。 第十六章 杨之恒与许兆宁这么多年在一处,对于许兆宁的性格早已了若指掌,其实许兆宁最喜欢做的事儿便是种花养草修心养性。「之恒,我真不愿意去与大哥争,有什么好争的呢,他是王妃肚子里边出来的,我这身份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许兆宁苦笑着摇了摇头:「父王这样对我,真是将我放在架子上烤呢,瞧着王妃看我的眼神,冷漠下边藏着痛恨,我想她该是极其痛恨母亲与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若是不生在这王府便好了,到哪里找个庄子,种上一园子花草,闲暇时便吟诗作画,实在乃人间乐事。」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即便是生在步步锦绣的王府,一样都躲避不了。杨之恒听着许兆宁的笑声,心有感触,许兆宁过得比他辛苦多了,笑声下边掩藏着的心酸。转过脸来朝许兆宁笑了笑:「这么早就出来了?」 「我刚刚去回心院了。」许兆宁走了过来,与杨之恒并肩站在树下:「这么多日你都去了哪里?初六的时候我派人去寻你,结果那人回来说院子上挂了把铜锁,杨公子却不知道去了哪里。」伸手拍了拍杨之恒的肩膀:「你去哪里闲逛了?一去便是这么久,也不知道早些回来,我在府里头实在闲得发慌!」 「我去了个好地方。」杨之恒笑眯眯的回了一句:「很好的地方。」 「二哥,你没看我与杨之恒在说话吗?」玥湄公主快步走到了两人面前,脸上里头有不高兴的神色:「你倒是好,一过来便将他拉到一旁去了!」 玥湄公主扬起了下巴,表情倨傲,虽然许兆宁被记在自己母亲名下,对外也称是豫王嫡子,可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他是庶子的事实,府里头谁不知道他是宋侧妃所出?只不过是碍着父王的宠爱,也将他当嫡出的公子看待罢了。 「三妹妹,你要与之恒说什么话?你说便是,我并未阻拦你。」许兆宁温和的笑了笑,往旁边避开了一步:「要不要我再避开些?」 杨之恒有几分窘迫,以前许兆宁开这玩笑他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可能是因着年纪大了,也可能是因着旁的原因,他觉得满身不舒服起来。脸色微微发红,杨之恒也急急忙忙的跟着许兆宁往一旁走:「哪需要你避开,站到一处说话便是。」 玥湄郡主气哼哼的追了过来,一张脸孔就如刷了白浆子一般,伸出手来便揪住了杨之恒的衣袖:「你们两人合起来欺负我不是?」杨之恒也不理睬她,继续跟着许兆宁往前走,衣袖被玥湄郡主扯住,略微斜了些,衣裳领口也随着打开了些,一根红色丝绦从那开着的地方露出了一点点绳子头来。 「这是什么?」玥湄公主眼尖,手指一挑,便将那红色丝绦带住,轻轻一拉,一个精致的荷包便从杨之恒怀里抽了出来。玥湄公主攥着那荷包在手里头,一边急急忙忙去解开那根丝绦,一边尖声叫喊了起来:「杨之恒,谁送了你这荷包?」她的眼神怨毒了几分,似乎自己心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脸上露出很难看的表情来。 杨之恒转脸一看,见玥湄郡主手里正拿着郑香盈送他的荷包,心中大急,伸出手便去抢夺:「你怎么能这样乱翻我的东西?」 玥湄郡主索性将那荷包倒提着,口子朝下使劲一抖,里边的东西便滚落了出来,几个小银锭子,还有几朵干透了的花轻飘飘的飞了出来,贴在晶莹剔透的地面上,枯褐的红色仿佛鲜明了起来,连花瓣上的每一根脉络都看得清清楚楚。 「谁送你的?」玥湄郡主弯腰捡起了一朵干花,手指抚摸过那柔软的花瓣,心中的火气一点点的冒了出来,她拈着花瓣用力一扯,那朵花便在她手下四分五裂,细碎的花瓣就如枯蝶般纷纷扬扬的飘飞了起来,又慢慢落到了雪地上边。 杨之恒蹲下身子将银锭子和花朵都捡了起来,就连那些花瓣碎片都收集到了一处握在手中。直起身子来,杨之恒冷冰冰的望着玥湄郡主道:「荷包还给我。」 玥湄郡主从来没有见到过杨之恒这副模样,不由得也吓呆了几分,手里紧紧攥着着那个荷包,慢慢的往后边倒退着走了两步,瞧着步步逼近的杨之恒,口里犟着嘴儿:「不给,就是不给你。我乃是堂堂的郡主,我看上你的东西便是你的荣幸,你自然该千恩万谢的双手奉上,怎么竟然还来向我讨要?」 杨之恒冷冷的望着玥湄郡主,将一只手捏得紧紧:「郡主,我是尊重你才问你讨要,若你再不还给我,就别怪杨某要唐突了。」正准备纵身跃上来抢那个荷包,就听后边有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玥湄,你在做什么?」 几人转脸一看,就见豫王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目光锐利的往这里看了过来,身边还站着许兆安,正拧着眉头望向杨之恒。 「父王!」玥湄公主有些害怕,将荷包藏在身后,朝豫王行了一礼,虽然豫王妃十分娇宠她,可父亲豫王却不如母亲这般和气,对她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是纵容包庇,现儿她抢了杨之恒的荷包,心中也害怕父亲责怪,只能低着头站在那里,心里巴望着父亲与大哥快些走开就好。 「你们一大早在这里闹什么?」豫王有几分不悦,女儿今年也有十二了,可却没有一个大家闺秀的模样,说得委婉些是娇憨活泼,说得不中听便是疯疯癫癫。十二岁的姑娘家,谁不是坐在屋子里头陪着母亲说闲话,学着打理中馈,或者学些基本的女红,到时候也要装模作样弄几件自己亲手绣的嫁妆出来,可偏偏自己这个女儿,却因着王妃娇纵,每日在王府里头闲逛,最可气的是还时时来粘着杨之恒。 「父王,我与杨之恒闹着玩呢,没什么事儿。」玥湄郡主慌慌张张的回答了一声,这时就觉得似乎有人在拉自己的手,回头一看,杨之恒已经走到她身后,拉住那半根露在外边的红色丝绦,用力往下拽。 「杨之恒!」玥湄郡主有几分动气,竖起两条眉毛正准备发火,就听豫王沉声道:「玥湄,你拿了之恒什么东西?还不快些还给他!」 玥湄郡主无奈,只能松开了手,那荷包便回到了杨之恒手中。杨之恒朝豫王抱了抱拳:「多谢王爷秉公执言!」他拿着荷包仔细看了看,见没有什么损伤这才松了一口气,把手里的那些东西放回到里边去,又小心翼翼的将荷包收到怀里,这才站直了身子在一旁。 豫王望着杨之恒英武的脸庞,微微一笑:「怎么,之恒有了中意的姑娘?这荷包是那姑娘送给你的?到时候要不要本王替你去做个大媒?」 杨之恒脸色一红,白玉般的脸颊上渐渐的透出了一点点的红色来,玥湄郡主在旁边见了有几分着急,跺着脚撅着嘴道:「父王,他哪里还能认识什么旁的姑娘?每日都是在这王府里头呆着,这个荷包是上回我打发丫头到外边给他买的,我们方才真的只是闹着玩呢!」 第十七章 「玥湄!」豫王的脸沉了下来:「你今年也要满十二了,为何说话做事这般不动脑筋?还不快些回你自己院子里边去,好好将那女诫女四书多看几遍,想想你的言行举止该是什么样子才是!我已让你母亲到宫里去替你找几个教养姑姑过来,是该好好约束你了!」 玥湄郡主听了豫王这番话,脸色煞白,呆呆的站在那里瞧着豫王:「父王,女儿知错,以后不再胡闹了,还请父王宽宥,玥湄不要那教养姑姑!」 「你不要也得要,哪个郡主没几个教养姑姑从小指点着?你十二岁才找教养姑姑已经算是迟的了,还不快些回自己院子去!」豫王横了玥湄郡主一眼,转过脸来瞧着许兆宁,眼中又露出了笑意:「你今日早上去看了宋侧妃?她身子好些了罢?」 「是。」许兆宁低声回答:「托父王的福,她身子好多了,精神头儿不错,今日早上喝了一碗金丝燕窝粥呢。」口里回答恭敬,心中却有几分苦涩,自己是宋侧妃生的,可偏偏只能叫豫王妃为「母亲」,私下里头他也曾称呼过宋侧妃为「母亲」,可宋侧妃脸上却神色大变:「我不是你母亲,你千万不要这样喊我!」他知道宋侧妃是怕遭人诟病,谨小慎微,可这却是无奈的现实,他若是喊她「母亲」,那她便是僭越。试过几次以后,这「母亲」的称呼都被宋侧妃拒绝,许兆宁索性也不再坚持,只是跟着旁人喊她宋侧妃。 「这样便好,每年到了春天,她便会发病,真希望今年她要安安康康的。」豫王长叹了一声,温柔的望向了许兆宁,却没留意到旁边许兆安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满的神色。 「之恒,你真的有中意的姑娘了?」等着豫王与许兆安走得远了,许兆宁这才凑上来笑着询问:「瞧着你对那荷包紧张的模样,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你也在胡说了。」杨之恒心中有几分甜,可却不可承认,伸出手摸了摸胸口,那荷包似乎像个小暖炉一般,热乎乎的贴在那处:「我只不过是喜欢里边的那几朵干花罢了,特地拿荷包收好了的,没想到被郡主瞧上一定要夺了去,心中自然不忿。」 「对了,那几朵花实在奇妙,怎么做成这模样的?」说到花草,许兆宁眼中放出光来:「瞧着那形状该是梅花罢?再给我看看可好?」 杨之恒笑着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荷包,从里边拿出那几朵干花来:「有两种花,一种是梅花,一种是茶花。」上次郑香盈赠了他几朵茶花,他也一并挪到了这荷包里头来,这荷包里装的都是郑香盈送给他的东西,成了他最珍贵的宝贝。 许兆宁将花朵托在手中仔细看了看,嘴里啧啧称赞:「之恒,你是从哪里得了这花的?梅花倒也罢了,这茶花可真真难得,你瞧见没有?这花瓣边缘都有一条绞深的印记,十分新颖别致,也不知道是一本什么样的品种,真想亲眼去瞧瞧开花时的模样。」 杨之恒听着许兆宁称赞那花朵,心中也是高兴:「兆宁,这花朵是一位小姐栽种出来的,据说大周这样的茶花只有她那儿有呢,这位小姐极会种花,她园子里头多的是罕见的各种花草,你若是想要见到这茶花,可以央求我师父,让他今年四五月份带我们去那园子赏花。」 许兆宁听了杨之恒的话,眼里也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来:「真有这样的园子?哪日能亲眼去见识一番便好了。」 「我什么时候说了假话?」杨之恒心中得意,若是许兆宁相求,师父肯定不会拒绝他的要求,自然会带着他们去荥阳,这样自己也能再见着郑香盈了:「我师父与她极是相熟,等着我师父从京城回来再说。」 「甚好,甚好。」许兆宁喜孜孜的点了点头:「我真想去拜会这位会种花草的小姐,向她请教一些种花养草的问题。」 过了十多日,焦大从京城回来了,他先去了豫王府,与豫王关着门说了好一会子话,这才去许兆宁的院子里找到了杨之恒。 「师父!」杨之恒正在书房里与许兆宁一起上学,见着焦大走了进来,不由得惊喜万分。摇头晃脑讲解得正起劲的夫子见着焦大过来,知道他是豫王面前的红人,不敢得罪,自己捧了书到一旁去歇息了:「焦爷先与二公子杨公子说着话,我过一刻钟再来。」 「师父,一切顺利否?」杨之恒紧张的打量着焦大,师父这次去京城定然是处置重大的事情,否则绝不会不带上他。自从认识焦大拜他为师开始,他们就没有分开过,到哪里都是一道儿,师父能将他撇下,自己独自上京城,那是不想带上自己这个累赘。杨之恒望着焦大有些疲倦的神色,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苦练武功,要做师父的好帮手。 「顺利得很。」焦大淡淡的回答了一句,拍了拍杨之恒的肩膀:「怎么才一个月不见,你似乎又长高了些。」 许兆宁在旁边笑着点头道:「我也觉得之恒这些日子长得很快,瞧着都比我高了那么一点点了。」许兆宁只比杨之恒大一个月不到,原先两人都是一般高矮,可现在却被杨之恒给超过了,站在杨之恒身边,许兆宁发现自己只到他额头那处。 「之恒,个子长了,其余都要长才是。文才武功,一样都不能拉下。」焦大满意的瞧着杨之恒,虽然才过一个月,可他觉得杨之恒仿佛变了许多,也许新年新气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家都长了一岁。 「师父,我知道。」杨之恒脸上满是骄傲的神色:「师父没在的时候,我可没有闲着,拳脚功夫没有放下,也看了些书。」杨之恒摸了摸头,后边这半句他说了假话,至少在归真园呆着的那几日里,他一个本书都没有翻动过。 「这就好。」焦大欣慰的朝杨之恒点了点头:「你继续与二公子念书罢,师父先回家歇息着,明日再来看你。」 「焦大叔,我有一个请求。」许兆宁挤了过来,急急忙忙拉住了焦大的衣袖:「听之恒说你识得荥阳一个会种花草的小姐?听说她有个田庄,里边种了不少奇花异草,等着春日天气好的时候,能不能带我去她那田庄里边看看?」 焦大瞥了杨之恒一眼,心中有几分奇怪,怎么他与许兆宁说起郑香盈来了?转念想到鲁妈妈答应的好酒,他也来了兴致,笑着抱拳道:「既然二公子有事相求,焦某怎么能不答应?再过两个月,咱们便一道去荥阳看花罢。」 听着焦大答应了,许兆宁与杨之恒分外高兴,许兆宁高兴的是可以看到罕见的花草,杨之恒高兴的是能见到稀罕的人。两人笑微微的坐回了书桌旁边,许兆宁吩咐书童去取了一本黄历过来:「咱们来瞧瞧,哪个日子适宜出行?」 将一本黄历翻来覆去的研究了好一会子,杨之恒指着黄历上一个日期说:「就这个日子罢,适宜出行、上梁、迁徙、嫁娶……」 许兆宁凑过来瞧了瞧,点着头道:「这日子瞧着不错。」低下头看了看,哈哈一笑:「这日子也有不宜之事,你瞧着这上边说犯财神,或许要破财呢。」 第十八章 「你还怕破财不成?」杨之恒笑着捶了下桌子:「就这个日子罢,三月二十六,咱们定好便不改动了。」伸手悄悄摸着那贴着胸口的荷包,一股暖洋洋的气息仿佛从那处升起,将全身都温暖了几分。 阳春三月,春光晴好,路边的柳树抽出了新的枝条,上边点缀着绿茸茸的新叶,山间各色野花都开了,挤挤密密的开在绿色的叶子上边,就如锦缎里绣着的花儿一般。秧苗刚刚种下,田野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中间偶尔夹杂着一块金黄色的油菜花地,密密匝匝的铺在了地上,与旁边绿色的稻田交映着,远远望着,好似一幅黄绿交错的厚重毡毯。 归真园里边一片繁忙,三月正是适合栽种的季节,郑香盈自然不会闲着,正带了田庄里的下人们在种树种花。过年以后她去牙行里挑了二十个下人,在买人之前她派人到那二十人的村子里打听过,为人忠厚老实的她才肯要。买了回来以后这些人没有让她失望,做事情十分卖力气,而且也没有多话好说,她暗地里头观察了一个多月,发现这些人没有花冤枉银子,确实是做事的好帮手。 二月初的时候,陈老板便来了一回,卖给太白酒肆的那两百坛酒已经告罄,他特地来看看归真园是否还有存酒。郑香盈心中欢喜,将鲁妈妈年前酿的那一批琉璃白卖给了他,又与陈老板签下了协议,春季供应太白酒肆三百坛新酒。 鲁妈妈听着自己的酒销路好,不由笑得开心,摩拳擦掌的准备酿新酒。春季里头各色的花多,鲁妈妈这一回准备酿桃花酒与梨花酒,田庄里头的人手都一起动手来帮忙,新买来的几个丫鬟在小翠小琴的带领下清晨起来去摘新鲜的花朵,年轻力壮的下人代替了寿伯与禄伯,去归真园后边的山上提山泉回来。 郑香盈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往那后山张望,这后山的清泉可真是好,放到前世该是天然矿泉水了,后山上也有不少野生果树,完全可以嫁接了作为优质水果卖出去,看来看去这后山就是一块风水宝地,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才能将这山头买下来。 郑夫人暗地里买了一个铺面,租了给一家卖丝绸的,几年租金攒了下来差不多有一万五千两银子,她去年在宗祠里大闹了一番,从族里头挖了一万两银子,郑夫人还有三万两银子的压箱钱放在那盒子里头,加上最近卖酒的钱,自己差不多有了五万两银子的家底。 虽然田产买卖明码标价,可这买山头的人不多,大部分该是找了官府私底下买卖的。自己这归真园与后山隔了半刻钟的脚程,中间全部是稻田,听说是一位姓黄的富商置下的田产,要是想买那坐后山,少不得也要将这些稻田全部买下来才行,将归真园扩建到那山脚下头,再一并圈了起来,这才好管理。 郑香盈叹了一口气,要用银子的时候,只恨自己荷包里的钱少了。自己手里才有五万两银子,光是中间这些稻田,至少也得要花三万多两银子,那个山头一万多两银子想要买下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了。而且田庄上边还有四十多口人问她要吃要喝呢,要是把这五万多两银子都花完了,难道大家都一起喝西北风去? 若是这大周也有如后世银行里的低息贷款便好了,自己去钱庄里贷时万两银子将那后山买下来,不出十年便能赚得翻一番。只可惜大周钱庄里的放贷利息很高,民间的印子钱自己更是别想去沾,利滚利的下来,不得几年,自己便该被那雪团儿一般的债务压得透不过气来了。 眼睛在园子里溜了一圈,郑香盈皱着眉头想,若是来几个识货的,将这园中花草买些去,也能挣一大笔银子。但要是想要一朝致富,那便需得来个有慧眼又腰缠万贯挥金如土的主儿,自己园子里那株山茶花和五色月季给买了去。 郑香盈眼前浮现出了一个肥头大面的男子,穿着闪闪发亮的绫罗衣裳,手中托着一个鸟笼儿,身后跟了几个长随,口中念念有词:「我生平最大的愿望便是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吃饱喝足一掷千金……」 春风吹,桃花开,归真园的桃林里边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经过几年的培植,园子里边已经有各种观赏桃花,白碧桃、红碧桃、五色碧桃、垂枝碧桃、千瓣桃红、绿花桃、绛桃,这些桃花千姿百态,颜色也各色各异,开得一片烂漫芳菲。 郑香盈指挥着一群下人在归真园的一个单独开辟出来的园子里忙碌着,这是她的实验生产基地,属于商业秘密,谢绝对外人开放,在园子的一角,密密匝匝的种了好几百株矮脚桃花,还用绳子将枝条扎了起来,捆绑成各种姿态,有嫦娥奔月,有百鸟朝凤,有高山流水,还有翠竹幽篁。 下人们小心的将矮脚桃花从地里挖出来,放到旁边的白瓷盆里边,又将土给填好,把捆着树枝的绳子解开,一盆盆各种形状的桃花便出现在众人面前。郑香盈手里拿着剪刀,站在二十盆桃花面前不住的打量着,看着那些地方需要修剪便将杂枝乱叶剪去。 「姑娘,为何只要挖二十盆出来?」小翠瞧着那一盆盆开得娇艳的桃花,有些奇怪的问郑香盈:「这里有几百株,为何不一次全部刨出来?」 「物以稀为贵。」郑香盈抬起头来,接过小翠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若是咱们一次摆几百盆出来,反倒显不出这桃花的特别了。」明日是荥阳诗会今春的第一场游宴,她还指望着抓住这个机会来将她归真园的名气打响。虽然她在栽了两百多株这种矮脚桃花,明日却故意只摆出二十盆来就是想吊那些人的胃口,让他们瞧着觉得十分金贵,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能花闲钱买花的人绝不是穷酸之人,也算得上是荥阳城里有些名望的,他们将那盆栽买回去摆在案几上头,来访的客人若是有附庸风雅想要效仿的,自然会问这盆栽的来路,归真园的名字也就会随之被世人所知了。 当荥阳城里的人都知道归真园里有花卖,就可以搭着卖些上档次的花,一盆卖出去就能抵得上今日一天的收益,这样才真是赚钱呢。郑香盈望着摆在身边开得灿烂的桃花,心中有一种豪情壮志,总有一日,当荥阳城里的人想要买花的时候,脑子里便想到归真园三个字。 第二日一早,荥阳诗会的人便坐着马车过来了,桃花林里的花儿开得正盛,露水挂在花瓣上滚来滚去,更衬得那桃花娇艳欲滴。众人见着这颜色各异又妩媚动人的桃花,一时都傻了眼:「原以为天下的桃花就是一色的粉罢了,没想着还能见着这么别致的花儿。」 引着众人进桃林的小翠听着众人的夸奖,嫣然一笑:「我们归真园的花儿可是有自己特色的,单单桃花的品种就有十多样。各位爷若是有兴趣,我们归真园还出售小盆的景观桃花,可以放到案几上头,或是放到书房里头摆着,都是极好的。」 「竟然还有这种桃花?」诗会里边的文人墨客们听了都啧啧称奇:「桃花还能种成小盆的?第一次听说。」 第十九章 小翠笑了笑道:「大家可以跟我过那边去瞧瞧便知。」 众人跟着小翠走到一处临时搭建的棚子那里,就见里边的桌子上边摆放着十来个白色的瓷盆儿,里边有各种小小的桃花树,修剪成各种形状,灵动轻盈,妙趣横生。最中间有一盆略微大一些的桃花十分醒目,那形状就如一个曼妙的美人正在翩跹起舞,盆子外边放了一块纸牌儿,上边用簪花小楷写着七个字:歌尽桃花扇底风。 「好花,好句!」几位士子不由得高声称赞了起来:「李会长,这归真园主人是谁?如此风雅,何不请他过来参加咱们的诗会?」 李会长见着这诗句也是愣在了一旁,心中赞叹这郑小姐的诗句字字珠玑,真是妙不可言,这时听着众人问归真园主人,马上想起郑香盈谆谆拜托他不要泄露自己身份,于是笑着向众人点头道:「归真园主人乃是一位隐士,她不喜热闹,只喜静居,他肯将这园子借给咱们做游宴场地,已经是实在难得,各位还是莫要去干扰了她。」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高人自然有不俗之处,咱们也不必勉强,不知这些桃花要卖多少钱一盆?」 跟在小翠身边的小琴听了这话心中高兴,走上前来指着那小盆的桃花道:「这些小盆的三两银子,这边大些的五两,中间那一盆十两。各位爷,这价格实在不贵,光是那白瓷盆儿,少说也得要半两银子一个,再瞧瞧这花儿开得甚美,摆在案头上,给屋子里头平添了不少春色呢。」卖出一盆,郑香盈给她们三钱银子,小琴眼睛盯着那些文人士子,心里盘算着不知今日能卖出多少。 「三两五两银子而已,不贵,确实不贵。」有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士子指了一盆桃花道:「我要这一盆,你帮我留着。」转脸望着身边跟着的长随道:「快些将那盆花抱出来。」 「这位爷,您贵姓?您先付了银子,我写了您的名讳贴到这盆子上头,等着要走的时候再来领便是。」小翠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笔墨纸砚,笑盈盈的望着那士子:「今日只摆了二十盆花出来,若是晚了可就没得卖了。」 那士子从身上摸出了一个银锭子:「你称称看,该是五两重。」 小棋接过银子,拿了小秤盘子称了下,点了点头:「确实是五两。」小翠问了那人的姓名,将名字贴在花盆上边,将那盆花抱到一旁。桌子上头本来是摆得满满,忽然搬走了一盆,瞧着就如人少了一枚牙齿般,空洞洞的一块。 「给我来一盆。」第一盆被买走,旁边不少人也跟着开口道:「我要那一盆,给我留着!」小翠小琴和小棋三人霎时间手忙脚乱,二十盆花不多时便卖了个干干净净,还有说得晚些的人没有抢到花,十分遗憾,小翠笑着让他们将地址留下来:「这位爷,您先将银子付了,我们归真园三日内便将这桃花送到您府上去。」 李会长与陈老板在旁边站着看众人买花,两人对视了一眼:「这位郑小姐可真真是赚钱的好手,租园子要一百五十两,现儿这二十多盆花差不多又是一百两,还顺便打开了卖花的门路。」虽然今日只卖了二十盆花,可这二十盆花搬回去,荥阳城里自然有见了喜欢的,少不得又会来归真园购买,这可是一举三得。 众人买了花以后,李会长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咱们现在去各自赏花,半个时辰以后再回到这边来赛诗作画。」众人应了一声,纷纷带着各自的书童长随散到园子里到处去赏花,一路上只见花团锦簇,绿柳红花,个个皆是赞叹春光晴好,景色撩人。 回到桃林前边,坪里已经摆了十多张桌子,中央摆了一个香炉,里边插了几支线香。「老规矩,三柱香为期,大家各自拟题,今日主题与桃花有关。」李会长宣布了规则,众人拿起笔来,开始凝神苦思,揣摩作诗。 小翠向小琴与小棋交代了一番,让她们好生看着场地,自己拿了银子飞了一双脚回去向郑香盈回禀这边的情况:「姑娘,那些小盆栽的桃花已经全部卖光了,还有四位爷放了银子在这里,说要咱们送货过去呢。」 郑香盈拿着那荷包掂了掂,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不错,今日也有快三百两的进项了。」她拿出账簿子出来开始记了一笔账,万事开头难,一切都要慢慢来。今日这一批矮脚桃花卖了出去以后,不愁没有人会循着路儿过来。 「等会让方妈妈带人将准备的点心小菜送上去。」荥阳诗会里的人可都是她的义务促销员,可得要好好招待才是,郑香盈站起身来,望着院子里一地落花,心里十分得意,每日吃好睡好,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还能坐在家里赚银子,人生惬意,莫过于此。 香炉中线香燃尽,诗会那边已经评出了前三名,对着桃花作画的人也差不多收笔,这边方妈妈小翠带着几个丫鬟提了篮子走了过来「我们家主人说,饭时尚早,先用些点心小菜调点口味,还有我们田庄自酿的美酒,各位请自用。」 各色点心与小菜摆在桌子上头,色香味俱全,瞧着便让人垂涎欲滴,众人围着几张桌子慢悠悠的品起酒菜来,那酒香清冽,喝在口中十分甘甜绵醇:「真乃好酒!」 陈老板含笑道:「归真园里的酒皆是佳酿,均由我们太白酒肆代卖,若有兴趣,可来我们太白酒肆瞧瞧。」李会长瞧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这陈老板就是机灵,按理来说他本是没有资格进诗会的,只是他一向风雅,诗会有什么活动又舍得出银子,大家都不排斥他,这么多年下来,也将他看成自己人了。 众人用过酒菜以后便自去园中游玩,池塘边放了钓竿,还有一条小木船,不少人在池塘边垂钓,有人带着长随去荡舟,还有些人,三五成群,或是在草地上坐着闲聊,或是在亭子里边坐着看风景。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偏厅那边来人喊吃饭,饭菜十分丰盛,味道又不错,众人吃得酒足饭饱,个个满意。 梅花宴与桃花宴后,归真园便在荥阳城里闻了名,不少人家前来预定游宴的场地,还有一些人慕名前来买花,郑香盈准备的那几百株矮脚桃花十余日内便卖得干干净净,连桃花枝子都没剩下。 「姑娘,这花儿竟然也能卖出这么多银子来,真好。」小翠笑眯眯的守在郑香盈身边,瞧她扒拉着算盘珠子算账,一边用手指压着自己的胳膊使劲儿揉:「这些天虽是累得腰酸背痛,可是一想到有银子赚心里头便高兴。」 从去年卖酒开始到今年卖花,小翠也攒了好几十两私房钱,干活越来越有劲儿。归真园的下人个个与她一样,虽然天天忙碌,可心里却十分欢喜,没想到还能遇着这么好的东家,才这么几个月,每人手中便有了好几两银子。 「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咱们的小日子会越过越好。」郑香盈让方妈妈好好办了几桌酒宴,将归真园的下人都召集拢来:「各位以后继续努力。」 第二十章 下人们高兴得几乎都快说不出话来,连忙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个个表示愿意为郑香盈效劳,以后做事情便更有劲头了。从二月二那日开始,归真园里边一直忙忙碌碌没个安歇的时候,忙了一个多月有余,总算是慢慢得了清闲。郑香盈瞧了瞧自己那个记事的本子,见着最近几日没有安排游宴的活动,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明日二十六,大家总算可好好歇息了。 三月的天空一碧如洗,只有一丝流云在天空中悠悠而过,一声鸽哨响起,数只白色的鸽子展翅高飞,如银色的流星般在天空里划下几条痕迹,擦着徐徐升起的纸鸢而过。路旁的树木已经褪去了鹅黄绿的颜色,翠绿的叶子交叠,在地上投下一个淡黑色的影子,不住的随风摇摆。 数匹马在官道上奔驰着,中间有一辆四匹马拉着的马车,车队行进很快,扬起一路烟尘。路上行人纷纷侧目:「竟然是四匹马拉着的车,里边坐着的定然不是普通人,他们这是要往哪里去,为何奔跑得如此急快?」 「之恒,还有多远?」许兆宁掀开马车的帘幕望了望外边,他们昨日晚上酉时便动身出发了,中间在一家镇上的客栈歇了一晚上,今日早上寅时初刻便动身,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眼见着太阳从云层里透出光影来,他不由得有几分心急,赏花需得在早晨看那花朵绽放的一刻才叫美,若是中午才赶到,那岂不是糟蹋了一日里边最好的时候? 「兆宁,没有多远了,很快就到。」杨之恒看着远方隐隐青山,归真园越来越近,心里头有些雀跃,可脸上却不敢显出异样的表情来,手里握着缰绳,扬鞭打马跟上了焦大,飞快的往前边跑了去。 「之恒,我觉得你今日与平素有些不同。」焦大转过脸来看了一眼杨之恒:「你有心事,是不是?」他的眼前浮现出郑香盈倔强的脸,心中若有所悟,春天来了,自己的徒弟也许动了些小心思。 「师父,我哪有什么心事?」杨之恒有些不自然的转过脸去,催着马往前边飞快的跑开了去,心里头却同吃了蜜一般,甜得似乎化不开。回想着过年时那几日住在归真园,与郑香盈朝夕相处,真是人生至美至乐之事。 归真园的门开了一半,寿伯正在打扫门口那块地,听着马蹄声响,抬起头来便见着数匹马正在往归真园门口跑。「莫非今日又有来归真园游宴的人家?」寿伯直起身子来想了想,昨日郑香盈仿佛说了没有人家会过来,可以歇息一日,怎么又来人了? 「小杨公子!」看清楚来人时,寿伯眉开眼笑的喊了出来:「原来是小杨公子回来了!还有焦爷也一起来了!」寿伯转过身去,扯着喉咙往里边喊了一句:「老婆子,焦爷与小杨公子来了!」 鲁妈妈听到外边寿伯的喊叫声,从屋子里边走了出来,见着杨之恒也很是欢喜,掀起衣角擦了擦手,朝着杨之恒笑了笑:「你们稍等下,我这就去向小姐通传。」 许兆宁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瞧了瞧归真园的大门,从这扇大门来看,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放眼往园子里边瞧便只觉视野开阔,望不尽的姹紫嫣红开遍,繁花似锦。正在张望间就见一位少女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慢慢往门口而来。 少女身上穿了一件素色的衣裳,那颜色极其淡雅,一点点粉色的影子似乎伸手就能抹了去。她肌肤就如羊脂玉般温润晶莹,小小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款款走到面前,朝焦大与杨之恒笑了笑,嘴角边上出现了两个浅浅的梨涡:「焦大叔,杨公子,好久不见了!」 焦大瞧着郑香盈哈哈一笑:「我与之恒还惦记着你答应下来的美酒呢,这不,特地过来一趟,看看究竟有没有给我们准备。」 「哪能少了焦大叔的酒呢?鲁妈妈特地将送给你们的酒放在井里头窖藏着,都差不多沉了半年了,想必那滋味会分外不同。」郑香盈笑微微的回答,抬眼望见了许兆宁,见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心中有几分不快,但瞧着他是由焦大与杨之恒带过来的,也不想得罪了他,笑着望了杨之恒一眼:「杨公子,这位是谁,也不介绍一下?」 「他姓许,你叫他许公子便是。」杨之恒伸手拍了拍许兆宁的肩膀:「他是我的好友,也十分喜欢种花养草,听说你这归真园里有不少奇花异草,特地央求我们带他来看看。」 杨之恒没有说错,许兆宁的确是他的好友,虽然他的身份只是许兆宁的伴读,可豫王对杨之恒却是青眼有加,准许他直呼许兆宁的名字,让豫王府的下人们都必须称呼杨之恒为「杨公子」,绝不能轻视了他去。或许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头,杨之恒心里暗自揣测,否则豫王也不必要这样对待自己。 许兆宁听着杨之恒介绍自己,赶紧向郑香盈行了一礼,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郑小姐,久闻归真园大名,心中极想一见,不知道可否有这荣幸。」 「自然欢迎之至。」郑香盈点了点头,朝焦大调皮的笑了笑:「焦大叔,这归真园的主人,可不是我,你们可莫要弄错了。」 焦大与杨之恒一愣,着昨晚歇在客栈,听着客栈里头也有人提起归真园,说到归真园主人,那些人眉飞色舞道:「归真园的主人乃一风雅之人,约莫六十许,冬日喜穿穿鹤裘,夏日以荷叶为裳,十分脱俗,不喜与俗人接触,真隐士也!」 那会子杨之恒听了这议论,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他知道郑香盈不想让旁人知道这归真园乃是她的产业,可没想到以讹传讹,她竟然化身成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儿。现在听着郑香盈一本正经撇清与归真园的关系,杨之恒不由得忍俊不禁:「我知道,归真园的主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 郑香盈大喜:「不错,不错,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许兆宁在一旁见着郑香盈与杨之恒说笑,两颊微红,就如天边朝霞一般,抬眼望过来时,就觉星眸闪闪,目光清澄如水,心中不由微微一动,豫王府里多的是各种算计阴险,这般纯真无邪的容颜,真是少见。 「郑小姐,我爱花成痴,今日特地清晨过来造访便是想见着花卉初开,不知可否能带我前去观赏?」此行的目的主要是看花,自然不能错过机会,许兆宁不顾多看美人的脸,直接提出了要求。 郑香盈听了这句话,心中一动,朝许兆宁打量了一眼,见他头上带着小小的紫金冠儿,上边有一颗硕大的明珠,足有鸽子蛋大小,圆润柔和,映着阳光发出淡淡的清辉。身上是一套缂丝外袍,上边印着的花纹极其鲜明,,腰间系着一条腰带,上边嵌着一块美玉,数颗小宝石,腰间还系着一根玉色丝绦,下边悬着翡翠玉珏,瞧着那翡翠便有若碧色流水般,那宝光盈盈,流光溢彩。 这便是自己渴盼已久的那个人了罢?有钱,爱花,就不知道是不是那种挥金如土的主儿。郑香盈心中高兴,朝许兆宁点了点头:「许公子果然是内行人,这赏花需得清早,于那花将开未开之时,瞧着那花开的刹那,才真真是享受呢。」 第二十一章 许兆宁听了大为兴奋:「郑小姐果然懂花!」一边说着,一边跟了郑香盈往前走,焦大师徒见了,也赶紧跟了上去。 杨之恒见着许兆宁与郑香盈说得投契,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些微微的酸意,跟上郑香盈轻轻说道:「郑小姐,你打算带我们去看什么花?」 「现在三月末了,桃花差不多开残了,梨花李花也过了盛季,倒是杏花开得正好,杨公子可想去瞧瞧杏花?」郑香盈微微抬头,见杨之恒双目炯炯正盯着自己,瞥眼瞧着许兆宁正在和焦大说话,赶紧抓住空挡小声问了一句:「那位许公子很有钱罢?」 杨之恒转头看了许兆宁一眼,心中酸意越发有些浓,轻轻点了点头:「很有钱。」 「有权否?」若是能帮她与官府砍砍价,将那山头的价格砍到五万,或者让她分期购买后山,她也很开心了。 杨之恒的心沉了沉,只觉自己声音有几分干涩:「很有权。」 郑香盈高兴得眉毛都飞了起来,有钱有权,既富又贵,最后一个关键的问题若是杨之恒也点头,那今日她真是遇着贵人了,难怪清早起来喜鹊便在外头叫个不停,自己的右眼皮也一个劲在跳,左眼跳灾右眼跳财,古人诚不欺我!「这位许公子,平日可舍得花钱?」郑香盈望着杨之恒的脸,心中有些奇怪,怎么转眼间他那张脸便黑了三分。 「大方,豪爽。」杨之恒这四个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边挤出来的,这时他才忽然发觉许兆宁原来有这么多受人欢迎的长处,与他相比,自己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太好了!」郑香盈转脸看了跟在后边走着的许兆宁,笑着对杨之恒道:「我手里头缺钱,今日偏巧来了个财神爷,我带他去看那茶花,你在旁边帮我吹嘘吹嘘,咱们一道儿努力,好好赚上一笔银子如何?」 杨之恒的心蓦然便轻松了几分,听着郑香盈说出「咱们」两个字的时候,他几乎快活得要一蹦三尺高,他咧嘴朝郑香盈笑了笑:「没问题,我自然要帮你说好话儿!」 郑香盈见杨之恒脸上顷刻间便阳光灿烂,心中奇怪,今日杨之恒这表情可实在丰富。无心想太多,郑香盈望向跟了上来的许兆宁,盈盈一笑:「许公子,我想这寻常的花你也见得多,要看便去看你没有见到过的,不知许公子意下如何?」 「我没看到过的花?」许兆宁马上来了兴致,眼睛都亮了起来:「什么花儿?」 「有五色月季,有几株钻石蔷薇,取名胭脂泪,还有一本叫做美人妆的茶花。」郑香盈瞧着许兆宁的眼神灼灼,心中有了几分把握,瞧这许公子的模样,真像一条即将上钩的大鱼。 而且,是一条大头娃娃鱼,很肥,郑香盈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青石小径上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两旁的青草翠色连绵,草叶上边有晶莹的露珠正在不断的滚动着,就如洒落在草丛里的珍珠,映着阳光,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彩。这段路边栽种的是金丝柳,柳枝曳地,不住的在行人的衣裳上边拂过,夹杂着一种淡淡的青草香味,让人闻着只觉舒服之至。 沿着青石小径走了一段路,拐过一个弯,忽然间眼前一亮,就见小径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梧桐树。淡紫色的花朵落满了一地,小径上边犹如铺了一条厚厚的毡毯一般,放眼望去,淡淡的紫色接天连地,无休无止。踩在落花上头,便听着有细微的吱呀作响,仿佛踩在心弦上一样,拨动了一曲春日的欢歌。 「许公子,我们到了。」郑香盈站在一处院门前,转眼望了许兆宁一眼,笑意盈盈:「鲁妈妈,将门打开。」 推开院门,众人鱼贯而入,满园芬芳,许兆宁忽然间觉得自己眼睛都不够用,这园子布局精巧,栽种的花草都是极为少见的,还有山石与小小的池子点缀其间,星罗棋布,瞧着高低错落,十分别致。 这个园子里栽种的花卉都是郑香盈这些年来精心栽培嫁接的新品种,也难怪许兆宁会瞧得错不开眼珠子,她淡淡一笑,将许兆宁引到东边的一个角落,转过一座假山,便见着靠着墙栽种的那几株五色月季。月季花栽下已有好几年了,长得极高,枝叶繁茂,上边有盛开的花朵,花朵硕大,重瓣,颜色各异,数了一数,果然是五种颜色:娇黄、素白、粉红、淡绿、胭脂红。 「竟然真有同时开五种颜色的花!」许兆宁站在月季花旁边,看得目眩神怡:「我还以为我园子里的花已经是集天下之大成,除了御花园比不上,大周应该没有能比得过我园中花卉的地方,没想到竟是孤陋寡闻了。」 郑香盈与杨之恒并肩站在许兆宁的身后,见他看得如痴如醉,微微一笑:「这世上谁 又敢说自己的东西无人能出其右呢?许公子,你且过来看看这个。」 转过一个拐角,就见靠墙搭着一个架子,上边爬满了蔷薇花,蔷薇本是春日常见的花朵,许兆宁先前倒也没有在意,可凑近一看,却大吃了一惊,这蔷薇花与常见的蔷薇大为不同,一般的蔷薇花型较散,盛开的时候全部的花瓣似乎都要从花蕊那处坠落一般,而且颜色也只粉红与粉白居多。可他现在见到的这架蔷薇,花朵小巧玲珑,花瓣包得十分紧密,就如美人生气时嘟起的嘴一般,花瓣环绕着花蕊层层叠叠,上边还沾满了露水,一闪一闪的,刺着人的眼睛,就如宝石一般。 「这是蔷薇?」许兆宁指着那满墙的花朵,有些疑惑的问郑香盈。 「对,正是蔷薇,我给它取名胭脂泪。」郑香盈瞧着许兆宁震惊的模样,心里头得意,要的正是这种效果,这位许公子脸上表情越是震惊,她便越有胜算能开高价:「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许公子,难道不觉得这蔷薇要比寻常蔷薇更香些?」 这钻石蔷薇融合了玫瑰与蔷薇两种花卉的特色,花型好,而且香味极为浓郁,还在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这醉人的香味。在前世,她的花苑里卖得最好的花卉之一便是这钻石蔷薇,特别受年轻人的欢迎。虽然她现在还拿不准这位许公子的喜好,可想着年轻人应该心性相通,不拘年代,总会有些眼光一致。 「好一句满架蔷薇一院香!」许兆宁抚掌点头:「郑小姐真是好才情,这蔷薇被你用一句诗便描述得活灵活现!」 郑香盈脸上微微发热,笑得有些尴尬:「这是我在一位先贤的诗词集子里头见到的,并非我所作,只是见着应景,拿来用到此处罢了。」 「极为贴切!」许兆宁点了点头:「还有一本茶花呢,你说叫美人妆的?」 郑香盈听着这话来了兴致,这可是她的重头戏,对于这茶花,她很有信心能让许兆宁看呆了眼,心甘情愿乖乖的从兜里掏银子出来。回头瞧了一眼,见焦大师徒两人正跟在身后,脸上都是讶异的表情,郑香盈朝杨之恒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快快跟上,自己拨开几枝低垂的树枝。弯腰前行,走了一段路程,便到了一处栏杆面前。 第二十二章 细竹栏杆围出了一块地方,底下是一色青翠的草皮,上头种着两株茶花,一株略微矮些,两株茶花都长得枝繁叶茂,肥厚的绿叶中托出了朵朵鲜艳的花朵。那花瓣绯红,就如丝绒一般光滑,在每一片花瓣的边缘,有着神色的一抹玉色的印记,就如美人指甲上的蔻丹,格外醒目。花朵累累垂在枝头,微风吹过,叶移花影动,红色的花朵与那玉色的点缀在绿色的叶子中不住的摇曳,忽明忽暗,让许兆宁看得如醉如痴。 「郑小姐,这花叫美人妆果然贴切!」许兆宁挨近了那些花朵,仔细看了小半刻钟,直起身子来,满意的长叹了一口气:「今日总算遂了心愿,见着这么多奇花异草,可谓是一饱眼福了。」 「兆宁,难道你便不想带几株回去种着?」杨之恒见郑香盈在朝他使眼色,心领神会,走到许兆宁身边,指着那艳色花朵道:「这般妍丽的花朵,若是能日日见着,那每日心情都会更好些,你说是不是?」 「我也正有这样的想法,」许兆宁转脸望向郑香盈,露出了一丝向往的神色来:「只是不知郑小姐可否能忍痛割爱?」 郑香盈心中雀跃,等许兆宁这句话等了不知道多久,他总算是开口了,可脸上却露出些为难的神色来:「许公子,这茶花实在难得,我栽种多年,也才得了这两株,若是分了一株给许公子,那我便只有一株了……」说到此处,郑香盈语气有些怅怅然:「若是照顾不周,这茶花残了,园中便再无这美人妆了。」 许兆宁听着郑香盈说得惆怅,也理解的点了点头:「郑小姐说得不错,我只是有这种想法而已,若是唐突了还请郑小姐不要见怪。」 郑香盈见许兆宁答得实诚,也是一怔,这位许公子难道就这样放弃了想买花的打算?既然是爱花成痴,怎么着也该死缠烂打的和她说好话,让她卖一盆花给他,没想到这样便消了念头,真让她有些丧气,莫非是看出自己正操着刀子准备宰他不成? 杨之恒见郑香盈眉头微蹙,想着郑香盈对自己说的话,赶紧在旁边劝道:「郑小姐,看你这满园的花如此繁茂,也可见你善于栽种,即便买走了一株茶花,剩下的这株肯定会越开越好,哪里会开残的?我这朋友确实是惜花之人,你便高抬贵手卖一株给他罢。」 许兆宁听了杨之恒在旁边替他说话,心中感激,眼睛盯着郑香盈不放:「郑小姐,你能种出这两株茶花,自然也能种出第三株来,你便割爱让一株给我罢!」 郑香盈轻轻一笑,抬起眼来望了许兆宁一眼,那眼睛里头黑白分明,一双眸子灿灿如宝石般闪亮,看得许兆宁心中扑扑一阵乱跳,大气儿也不敢出,生怕她嘴里吐出半个不字来,自己又得失望。 「许公子,我倒是可以让一株给你。」郑香盈瞧着许兆宁的脸色慢慢舒展,心中得意一笑:「可我这花的价格却极其昂贵,说出价格来恐怕许公子会吃惊。」 许兆宁伸出五只手指来叉到郑香盈面前:「郑小姐,我出这个价格,你看可否?若是嫌少,请再添便是。」他的眉眼细长,若丹凤展翅般朝鬓边飞了去,眼睛看过来时,眼波儿便也滟滟的随了过来,带着些恳求的意味。 「五百两银子?」郑香盈瞥了许兆宁一眼,微微撇了撇嘴,没想到许兆宁并不是她想象中那般挥金如土。这株茶花可费了她几年工夫才栽种出来,光是寻那砧木都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五百两银子还不够她路上的用度呢,五百两银子,自己如何能将这摇钱树给卖掉。 「郑小姐,你会错意了。」许兆宁脸上一红,连连摆手:「不是五百两,是五千两银子。我出五千两银子,你便将这花卖给我罢!」 鲁妈妈站在郑香盈旁边,身子微微颤动了下,郑香盈从背后伸手轻轻捏了她一把,五千两银子,对于有钱人家又算得了什么?特别是像许兆宁这种爱花成痴的人,看见世间珍品,定然想要据为己有,花五千两买个心头好,这也是快意人生。 「原来是五千两呀……」郑香盈笑着望了许兆宁一眼,轻声说道:「本来无论出怎么高的价格我也不想卖,可许公子是爱花之人,又是焦大叔与杨公子的朋友,我便勉为其难将它卖给你罢。」自己卖花得了银子,顺便送焦大与杨之恒一个顺水人情,让许兆宁承了他们这份情,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必然要回一个人情。 听说郑香盈肯将这美人妆让一株出来,许兆宁欢喜得眉眼都飞舞了起来,指着前边的花丛,说话都有几分结巴:「那五色月季与胭脂泪,郑小姐能不能也各让一株给我?我再出五千两,凑满一万两银子,如何?」 鲁妈妈听着许兆宁轻飘飘一句便说要出一万两银子卖三株花,只觉得自己的腿脚都软了几分,扶着身边的树靠着才站稳了身子,小翠在旁边也听得目瞪口呆,平日里卖花都是五两十两的,没想到今日竟然从天而降了一万两银子,捂着胸口使劲儿喘了两口气,又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感觉到有疼痛的感觉,这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她没有在做梦。 郑香盈的一颗心也激动得砰砰直跳,可脸上却极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她端端正正的站在那里停了一会,似乎若有所思。许兆宁瞧着她这神态,心中忐忑,不知道郑香盈到底会不会答应下来,就在他等得有几分焦急的时候,郑香盈轻轻点了点头道:「看在许公子诚心的份上,那我便将花卖给你,但我只要五千两银子便足矣。」 「你只要五千两?」许兆宁睁大了眼睛望着郑香盈,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还有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的人,见她站在那里,亭亭玉立,身上穿着浅碧色的衫子,就如新柳般清新淡雅,柔软里带着刚强。 「我只要五千两银子,可还是有旁的要求,咱们先去那边亭子歇息着,等用过早饭再说这事儿罢。」郑香盈笑着将众人引到了园中的一个亭子里,让小翠将四边的细竹帘子拉了下来,只余下一面通透,从帘子望外看,园中风景似乎被隔断成小截,又有几分朦胧。 日头已经升起,早晨薄薄的雾气也即将散尽,可隔帘相望,仿佛依旧能见着淡淡的烟霭笼着满园春色,若有若无般点染着姹紫嫣红。亭子前边已经有半地灿烂的阳光,照着麻石砌成的梯级,淡淡的反出了光来。 亭子外边站着豫王府跟来的亲卫,虽然都穿着便服,可依旧能让人感受到他们身上那萧杀之气,方妈妈带着丫鬟送饭过来时,差点被他们面部冷冽的寒气吓得将手中的食盒打翻。 「来者何人?」一个亲卫拦住了方妈妈,眼中透着审视。方妈妈战战兢兢道:「我是园中下人,来给贵客送饭的。」 许兆宁听着外边的声响,伸出头来看了一眼,朝亲卫挥挥手:「让她们过来。」 方妈妈伸出手擦了擦汗珠子,这才小心翼翼的拾级而上,将饭食盒子打开,把里边的饭菜一一取了出来。焦大师徒与许兆宁清晨出发,还未吃早饭,见着满满的一桌子饭菜,色香味俱全,早已食指大动,毫不客气的端起碗来,将方妈妈准备的早点吃得一干二净。 第二十三章 「妈妈的手艺还是那般好。」焦大吃得肚子饱饱,由衷的赞叹了一句,方妈妈听了眉开眼笑:「喜欢吃就好,等会中午让焦爷和两位公子吃点乡间饭菜,莫要嫌弃这田庄饭食简陋。」 「有得吃就好,哪里敢嫌弃!」焦大转脸看着鲁妈妈,脸上的笑容亲切:「我可还记得妈妈答应过我的好酒。」 鲁妈妈搓着手笑得憨厚:「焦爷想要喝好酒可不简单?我现在就去叫人取了来!」说罢同收拾好碗筷的方妈妈一道往外边去了。 「郑小姐,方才你的话还未说完,究竟你打算说什么?」许兆宁看着郑香盈,心里还在考虑这个问题,为什么她有银子却不要? 郑香盈微微一笑,这钻石蔷薇与五色月季与那株茶花比,栽种可谓简单得多,她打算拿这两株花做人情,换了许兆宁去替她到官府去疏通。微微眯眼隔着帘子看了看外边的山岚,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许公子,我瞧着你气度不凡,非富即贵,该与官府有些来往,香盈现在有个难题,必须要与官府打交道才能解决,可香盈出身寒微,就连荥阳府衙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心里想着,若是许公子在荥阳府有熟人,可否能与我去疏通一二。」 「官府?你要找荥阳府有什么事?」许兆宁颇感兴趣的看了郑香盈一眼,她小小年纪,又会有什么事情要去与官府联系的? 「香盈自小便喜种花养草,现儿有个心愿,便是将田庄后边那座山买下来,种些花草果树,开辟了来做我的苗圃果园。只是香盈手中银两不多,想与官府签下协议,十年为期,每年偿还一点,十年后便可彻底将整座山买下来。」 她心里没有底这座山究竟要多少银子,若是按照荒山的价格来算,那便会极其便宜,若按着山地的价格买卖,也不会太贵,但她最最害怕就是官府趁机要挟,要将山头用良田的价格来计算,恐怕十七八万两银子都还少了。嘴巴两张皮,上下一张便是一个数字,如果能利用许兆宁的干系,让官府按着正常的山地价格折算卖她,她也能好好的节约下一笔钱来。 「你想买了那座山?」许兆宁顺着郑香盈的视线看了过去,不由得有几分惊讶,她一个小姑娘家,有这样一个园子已经让他很敢意外了,现在她竟然提出要买整座山,真是有大筹划,大本事! 「是。」郑香盈回答得很坚定:「我想将那座山买下来,到时候栽种各色果树,许公子,焦大叔,杨公子,你们下回来可有新鲜果子可以吃了。」前世的嫁接技术在大周根本还未流行,自己只要好好利用手艺,将果树嫁接了,果树不仅能挂果多,而且还能个大汁多肉甜,肯定能畅销各地。 她视察过山头有不少野生果树,其中板栗苹果梨子都长得很好,她要划片将果树栽种起来,培植出新型的品种,利用前世对于果树的各种开发,做成果脯与罐头,还可以用鲜果加工成糖炒栗子之类的小吃,不出三五年她定然能赚得盆满钵满,花的本钱银子能长着翅膀飞回到她碗里来。 「郑小姐真是有眼光!」许兆宁击节赞叹,旁边焦大与杨之恒也面露微笑:「郑小姐,你这般勤快,就怕到时候自己忙不过来呢。」杨之恒关切的看了郑香盈一眼:「你还是多多歇息,莫要累了自己。」 郑香盈转脸瞧了杨之恒一眼,朝他微微一笑,嘴角边上便出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就如真盛满了琼浆玉液一般,杨之恒瞧着她那纯真的笑容,便觉得有些醉醺醺的,心中激动不已,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欢呼雀跃:「她在对我笑,她对我还是比对许兆宁要好得多。」 不多时鲁妈妈将酒取了过来,她取来的是一坛木樨碧,酒刚刚倒出来,小小的亭子里边般充满了一种醇绵的香甜,引得亭子外边站着的一群亲卫都忍不住探头往这边看。 「这是木樨碧,焦大叔,你试试看,鲁妈妈去年用园中的桂花酿的新酒。」郑香盈端起一杯酒,双手递了给焦大:「香盈感谢焦大叔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又递过一盏酒给杨之恒:「杨公子,你给香盈的帮助,香盈真心感激。」杨之恒站起身来,慌慌忙忙去接那酒盏,双手相交的一瞬间,他似乎触及到了郑香盈纤细的手指,心中发慌,酒盏轻斜,一点点琼浆便溅了出来,滴在两人的手上。 「郑小姐,对不住。」杨之恒的脸蓦然红了一片,焦大在旁边见着,心中微微有几分明白,故意叱喝道:「之恒,怎么便连酒盏都拿不稳了?真没用,还不速速退下!」杨之恒这才算是脱了困,捧着那酒盏退到焦大旁边。 许兆宁是最后一个接到酒盏的,他端着酒杯在鼻尖下闻了闻,只觉一股幽香直冲心脾,那酒浆还未入喉,人便已有些醺然欲醉,慢慢抿了一口,那口感醇厚绵甜,就如夏日喝到山间清泉般舒服。 「好酒,好酒!」许兆宁惊喜的看着酒杯里的木樨碧,赞不绝口:「没想到归真园里真是有让我大开眼界!郑小姐,你可愿意去洛阳开家酒肆?或者可以将这酒专供豫王府?」 「豫王府?」郑香盈吃了一惊,莫非许兆宁是豫王的儿子不成?豫王与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豫王比大周其余王爷与皇上的关系都要亲厚一些,豫王府邸在洛阳,封地极广极富庶,在各位王爷中,应该是收入最丰厚的。 许兆宁的姓氏正是大周皇族的姓氏,看来他或者真是豫王的儿子。郑香盈望向许兆宁,只觉得脑袋有点点发晕,自己运气怎么就这般好,随随便便的便遇着了真正的贵人,有他做靠山,还愁自己的归真园不会发达? 「冒昧问一声,不知许公子与豫王是什么关系?」 郑香盈迟疑的望向许兆宁:「可否让香盈知晓?」 许兆宁温和的一笑:「豫王乃是家父。」 「原来是豫王世子,香盈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请世子见谅!」郑香盈赶紧站了起来行了一礼,心中暗地里高兴,没想到还真攀上了贵人,看来后山不久就能变成自己的产业了。 「郑小姐请坐,我在家中排行第二,家父并未立世子。」许兆宁摆了摆手,示意郑香盈坐了下来,脸上微微有几分尴尬。 大周的各位王爷都或迟或早为自己的儿子请封了世子,只有豫王与秦王还没有立世子。豫王府世子不立,这让王府里的气氛有些微妙,豫王妃一到年关的时候,见着许兆宁脸色阴沉,明显的十分不喜。 豫王府上下都在猜测世子之位会落在哪位公子手中,三公子与四公子摆明是没有竞争力的,只不过侍妾所出,而且素日里很不得豫王重视,在王府里也是没声没息的。大公子许兆安乃豫王妃亲出,二公子许兆宁虽然是宋侧妃所生,可刚刚生下来便被记到豫王妃名下,自小便是做嫡子养的,再说豫王对宋侧妃十分宠爱,不免让众人猜测豫王迟迟不立世子的缘由便是因着宋侧妃在中干扰,否则就连玥湄郡主都得了封号,为何大公子还没有确定世子之位? 第二十四章 其实从出身来说,豫王妃胜过宋侧妃不知多少倍,豫王妃出身大周权势最大的世家陈国公府,家族势力庞大,各种关系在朝堂上盘根错节,就如千年古树一般,即便皇上有心想要削弱一点点陈国公府的权力,都会牵一发而动一身。 豫王妃的堂姐便是当朝的陈皇后,想当年后宫疑案,三位妃嫔有了身孕都莫名其妙堕了胎,查来查去似乎所有疑问都指向了陈皇后,可是皇上却只敢捉几个宫女做了替死鬼,而不敢去动陈皇后。陈皇后自己也识相,知道皇上心中有怨气,便自请出宫为大周皇嗣祈福,在清凉山华光寺里持斋两年,最后还是皇上以后宫不能无主的名义,亲自去清凉山将她接了回来。不管怎么说,从这事上边便能看出陈国公府家的势力,即便皇后娘娘嚣张到了这种地步,可皇上还是不敢动陈家的人,连皇后的宝座都不敢动一动,还要亲自去将她接回宫中。 相对于豫王妃身后的家族,宋侧妃的娘家便显得要单薄了许多,她只是光禄寺卿的嫡女,因着生得美貌得了豫王的欢喜被选做侧妃,在豫王妃强大的娘家背景前边,她显得格外的弱小,但又偏偏得了豫王的宠爱,连带她生的儿子都当成了掌心里的明珠。 「这女人便该是福慧双修。」豫王府的下人个个都在叹息:「娘家强势也没什么用,遇着强势的王爷,那还不是白搭?瞧着宋侧妃,虽然父亲只是个从三品,可人家得宠,便连儿子都要上了天,恐怕这世子之位,迟早会落到二公子头上来呢。」 许兆宁苦笑一声,其实他还真没这个野心,世子这个位置,他从来便没有肖想过。 官道上两辆马车正辘辘向前行进,马车的旁边跟着数匹骏马,前边那辆马车十分打眼,前边是四匹马,车厢垂着蜀锦的帷幕,上头还用各色彩线绣出一幅牡丹图,花蕊用的是金丝银线,迎着日头发出闪闪的光芒。而在后边跟着的那辆马车则窄小得多,只有两匹马拉着,马车帘幕是青色湖绸,瞧着有几分寒酸。 这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引来不少路人奇怪的目光:「瞧这两辆马车,一辆如此豪奢,一辆却这般寒酸,怎么便凑到一块了?」 郑香盈坐在车里,路人的议论不时的飘了一句进了她的耳朵,小翠坐在她身边,瞧着郑香盈脸色如常,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还真害怕自己姑娘听着旁人议论心里边不舒服。 「小翠,你又在胡思乱想了。」郑香盈见着小翠一双眼睛担忧的盯着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咱们现在本来就寒酸,这有什么不高兴的?人家说的是事实!」 小翠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姑娘,我知道,咱们以后肯定能赚很多银子,到时候也买许公子那样豪阔的马车。」 「这才是有志向呢。」郑香盈点了点头:「小翠,你想不想住在大房那样的宅子里头,想不想像大房的丫头那般,全身也是珠围翠绕的?」 「姑娘,我们肯定可以做到!」小翠的双眼亮晶晶的望着郑香盈:「这才多长时间,咱们归真园便赚了不少,小翠相信跟着姑娘走,肯定会有好衣好饭!」 郑香盈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没想到焦大与杨之恒今日给她带来了这样一位尊贵的客人。方才与许兆宁谈好,以后每隔三个月便送一批酒去豫王府,价格比卖给太白酒肆的又高了一倍有余。 「许公子,我实话实说,这酒本来也就卖十五两银子一坛,只是这路途遥远,我们送货而已辛苦,这路上的用度也得算到里边,而且万一路上打损了几坛,又是一笔损耗。」郑香盈有几分歉意的瞧着许兆宁:「这样折算起来,价格便昂贵了许多,不是香盈不想做生意,这可是在为许公子着想,这样花费实在太多。」 「这么好的酒,竟然只要十五两银子一坛?实在卖得便宜了些!」许兆宁指着那黑色的酒坛子直摇头:「洛阳的酒肆,一般的酒都要卖二十两银子一坛呢!郑小姐,我再给你多添十两银子一坛,你看看咱们能不能做这生意。」 鲁妈妈今日第二次被吓到,她酿的酒卖给太白酒肆,一坛卖十两银子,她都觉得实在是卖得贵了,没想到这位许公子二话不说出了二十五两银子一坛的价格。一想着许公子愿意出一万两银子买三株花,而姑娘却白白扔了五千两银子,鲁妈妈心中肉痛。方才听着郑香盈说不卖酒给许兆宁,心中更是焦急,这么好的生意,自家姑娘怎么能不做呢,她悄悄移到郑香盈身后,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裳。 郑香盈瞧着鲁妈妈脸上的神色便知她有些着急,不由得心中有几分好笑,自己怎么会将送上门的生意往外推呢,只不过是想要抬高点价格罢了,这酒卖进豫王府可不比卖进太白酒肆,自然要将价格往高处抬,那些王府的管事,哪个不是要从中盘剥的?二十两银子一坛酒,在他们眼里应该不算贵罢?自己正准备说这个价格,结果他直接提出来二十五两银子一坛,那可是在想方设法让自己多赚钱了。 「既然许公子如此诚心,香盈也不敢拿乔,咱们便写个契书,以后二十五两银子一坛,长期供酒罢。」郑香盈笑着答应下来,命小翠拿来纸笔,签了一份契书,鲁妈妈见着许兆宁在契书上签名,乐得嘴巴都合不拢,站在郑香盈身后,摩拳擦掌,若不是还有贵客在,恨不能现在就去开始干活。 「姑娘,咱们当真要去将那后山买下来?」小翠见着郑香盈面带微笑,不言不语,仿佛在盘算什么,掀起帘子望了望那渐渐变得模糊的后山,心中有说不出的好奇,买一座山,姑娘手中有那么多银子? 「我是这么想的,若是真能买下那山,那可是咱们的聚宝盆。」郑香盈拿着荷包轻轻捻了几下,里边的银票沙沙作响,她咬咬牙拿出了三万两银子,打算做为后山投资的预付款,只是不知道那荥阳知府可是个趋炎附势的人,若是那人灵活有眼色,见着许兆宁,自然会要想法子巴结才是。 马车从荥阳街头驶过,,饶是荥阳百姓也见过郑府的豪华马车,见了许兆宁的马车却也啧啧称奇:「瞧这马车的四角,上边都吊着金子做成的铃铛,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家,竟然豪奢若此。」 马车在荥阳府衙前停了下来,有亲卫上前与衙役说话,得知荥阳知府今日休沐,不在府衙中,又让那衙役带路,将马车开到了荥阳钱知府的府邸。 此时已是下午未时,钱知府正搂着小妾在午休,听说来了豫王府的二公子,吓得他整了整衣裳便一路小跑着出来迎接。见着许兆宁气度不凡,又瞧着他拿出了豫王府的腰牌给自己验看,哪里敢伸手来接,只是弯腰低头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二公子,下官来迟,还请见谅。」 许兆宁笑着伸手将钱知府扶了起来:「钱知府今日休沐,上门打扰已实属不该,何来见谅之说?我今日却是有一事来相求的,还请钱知府通融一二。」 第二十五章 宾主落座,钱知府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吩咐下人上香茶,然后转脸诚惶诚恐的问许兆宁:「二公子,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若是下官能帮上忙,那定会尽全力。」 「我想在荥阳买一座山头。」许兆宁施施然开口道:「那座山也不大,我去看了下,是一座荒山,想来不要多少银子就能买下来。」 荥阳知府听了这句话不由得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边,原以为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原来只是买一座山而已,这不是小事一桩?早就听闻豫王的二公子极喜栽花种草,看来他是瞧着那山适合种花草,想将它买下来。 「这种小事,何劳二公子亲自前来?」钱知府一副讨好的笑容,将身子往前边倾斜了几分,脸上几撇小胡子也因着他急促的呼吸不住的在抖动:「随便派个管事来说便成了,下官自然也会尽力为二公子办妥当。不知二公子看中了哪座山头?」 「城北不远处,那个被叫做赤霞山的,我瞧着那水土极适合养花。」许兆宁朝钱知府笑了笑:「而且我见它是一座荒山,还没有人在那边开荒种田,应该价格也不会太贵,买来种花是再好也不过了。」 钱知府心领神会,满脸谄媚的笑容:「当然是荒山,荒山。」 这荒山的价格与田地的价格可相差太多,若是做荒山卖,一个山头最多不过十万两银子,若是做良田卖,那可是五十万两银子都买不到了。今日自己送个人情给二公子,他自然要承了自己的人情,到时候少不得要还给自己的。 许兆宁见着钱知府那阿谀的神色,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点破,只是淡淡一笑:「钱知府,我说了是荒山可不能算数,咱们最好一起去瞧瞧,丈量下面积,再看看要付多少银子,免得旁人说闲话。」 「二公子真是体贴下官。」钱知府举起衣袖擦了擦自己的额头上的汗珠子,脸上的笑容依旧油腻腻的一把粘在那里,让人瞧着有些不舒服:「若是二公子有时间,可先耐心等待一日,我立即派人去丈量那赤霞山。」 许兆宁摆了摆手道:「我是没时间等了,但我在荥阳有一位为同伴,你与她谈也是一样。」他伸出手指向郑香盈:「到时候你与她签契书罢。」 钱知府狐疑的望了望郑香盈,见她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瞧着气度悠然,可毕竟年纪摆在那里,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又如何能替许二公子来打理那赤霞山?「这位郑小姐……便是二公子在荥阳的管事?」 「不是管事,她是我的同伴。」许兆宁微笑着望向郑香盈:「我与郑小姐合作,这赤霞山便由她来管理。」 郑香盈听了这话,心中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许兆宁竟然也想在这事情上伸只手过来,她心中飞快的合计着,目前她的财力,想要买下这山是不太可能,而许兆宁的加入,不仅能减少成本压力,以后自己办事也方便得多。前世里边那些做生意的,不都要拉个当官的做靠山,现儿靠山就在眼前,自己不去靠着也说不过去。 「既然如此,那下官便与郑小姐联系便是。」钱知府望了望郑香盈,脸上那阿谀的笑容丝毫未减:「不知郑小姐与荥阳郑氏可有关系?」 郑香盈微微踌躇了一下,她真不愿意提起荥阳郑氏,可现在自己还只能背着这个姓氏,无论如何都还是郑家的人。「我确实是荥阳郑氏的小姐,但还请钱知府替我保守秘密,毕竟抛头露面做买卖,非大家小姐所为,签了契书以后,有什么事情我都只会派我的贴身妈妈或者丫鬟来交涉。」 钱知府看了看郑香盈,又看了看许兆宁,脸上露出了自以为了解的神色,连忙点头道:「郑小姐请放心,下官自然明白,以后有什么事情,自然不需你本人出面。」 「那一切便托付给钱知府了。」许兆宁笑着站了起来:「早就听说荥阳知府做事果断,而且十分干练,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还有事要先洛阳,这边的事情便全权由钱知府负责了。」 走出荥阳府衙,许兆宁望着郑香盈,满脸歉意:「郑小姐,我没有和你商量便自作主张了,你该不会介意罢?」 郑香盈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可想着许兆宁此举对自己毕竟还是有利,况且他既然插手进来,自己向他借些银子,总归比去钱庄借合算。想到此处,她抬头望着许兆宁,淡淡一笑道:「多谢二公子照顾,只是香盈手头银两不多,还不能一次将这山买下来,若是二公子不介意,能不能先借些银子给我,我每年都偿还一部分?」 「自然可以,我明日叫之恒替你送十万两银子过来,一切由你处理便是。」许兆宁望着郑香盈的脸,有几分迷惑,这样落落大方又胸中有经纬的女子,也不知道她父母究竟是用什么样的法子教出来的。 有了许兆宁这块牌子,一切都很顺利。第二日钱知府便派了人去赤霞山丈量了一番,然后照着荒山的价格来算,只需要九万八千两银子。郑香盈合计了一番自己手头将近有六万多两银子,与许兆宁每人各付四万九千两银子,那么还剩下一万多两,可若是全付了这买山头的钱,以后便会有些捉襟见肘。 买了山头少不了要进行基本投入,要将山围起来,要进行各种改造,还要买更多的人手,这些没有银子都行不通,想来想去,郑香盈决定等许兆宁送了银子过来,她便将他的银子拿去买了赤霞山,自己的银子分文不动。 许兆宁没有食言,第二日便让杨之恒将十万两的银票送了过来。寿伯一见着杨之恒骑马过来,早笑得眼睛都睁不开:「小杨公子过来了。」 杨之恒点了点头,将马缰交给了寿伯,自己轻车熟路的往院子那边走了过去,才踏进前院,鲁妈妈便笑着迎了出来:「小杨公子,路上辛苦了!姑娘正在偏厅练字呢,你去那边找她罢。」 鲁妈妈自从许兆宁走了以后,当即便动手开始酿酒,郑香盈让她歇息几日再说,可她怎么也不肯停手:「妈妈现在身子硬朗,还能做事儿呢,闲着也是闲着,天上有银子掉下来怎么能不去捡!」 小琴与小棋听说了签了契书给豫王府供酒,二十五两银子一坛,两人早就欢喜得合不拢嘴,也都表示鲁妈妈的行动:「妈妈,我们这就帮你去打下手,要做什么事儿咱们一起来。」 郑香盈无奈,也只能由着鲁妈妈带着一干下人热火朝天的忙起来,自己则在计划着要如何将赤霞山和归真园进行整改。归真园作为一个对外开放盈利的园子,自己的住宅自然不能再被合并到里边,要单独分离出来,这是当前急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另外归真园里还要进行一些调整,增设一些楼阁亭台,将那池塘要扩建得大一些,要在池塘上修一条曲廊,中间修个水榭,夏日来了在里边歇息,将四面的雕花窗户打开,凉风习习,带着荷花的清香,肯定十分舒服。 第二十六章 至于赤霞山,先是要在山脚下将整座山要围了起来,这工程比较浩大,然后要将山上合理布局,最好还能建些鸡舍,这样便有鸡蛋和鸡肉销售,这也是挣钱的门路。而且鸡的粪便还能是果树成长的肥料,这也是一种生态养殖。 这些哪一样不要花钱?郑香盈一边写着计划,一边用手敲了敲自己的头,这时候她真希望自己是侯府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姐,极受宠爱,随便拿一支簪子出来都是价值连城。可惜她虽然出身荥阳郑氏,可却是弱支七房的女儿,父母双亡,还有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兄长和族人。 「姑娘,喝口水,歇歇气儿。」小翠见郑香盈用手敲着自己的头,也有些心疼:「姑娘,咱们赚钱也不在这一会子功夫上边,先歇会子。」 郑香盈直起身子来朝小翠笑了笑:「我不是着急时间,我是着急银子。许公子的银子若是不送过来,我可真有些吃不消了。」 小翠将茶盏送到郑香盈手中道:「许公子是豫王的儿子,十万两银子对他来说还不是小事一桩?不是说杨公子会替他送过来吗?姑娘,你即便信不过许公子,难道你还信不过杨公子吗?这银子到手是早晚的事情。」 「果然人一着急便糊涂,你此刻还没小翠明白呢。」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郑香盈抬头一看,便见杨之恒大步走了进来,他身材挺拔,站在那里便如一株青松,望向自己的眼睛有一种说不出的深意,似乎在笑,又似乎在渴望什么。 「杨公子来了。」小翠行了一礼,赶紧去旁边屋子沏茶,偏厅里就剩下了杨之恒与郑香盈两人面面相觑。 「郑小姐,我替兆宁给你送银票来了。」杨之恒大步走上前来,他比郑香盈高了一个头,郑香盈只觉得自己面前好像站着一堵墙般,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而自己却湮没在他那黑色的阴影里。 「你这么来来回回的跑,实在是辛苦了。」郑香盈笑着接过那几张银票,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明日便去府衙签了契书,以防夜长梦多。」抬头望了杨之恒一眼,郑香盈脸颊上露出了两个浅浅梨涡:「要不要在归真园住一晚上,明日你便代表许公子和我一起去府衙?」 杨之恒脸色一亮,露出了欢喜的神色来:「当然可以。」伸手在衣兜里摸了摸,就听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银票来:「这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我先借给你用,等你有了银子再还给我。」 瞧着那张伸到自己面前的银票,上边的面额是八千两,郑香盈心中百感交集,杨之恒应该也没有什么赚钱的门路,这应该是他全部的身家,他可真是个憨厚的家伙,对她如此掏心掏肺,竟然连他的家底都掏出来给她了。 「你难道不要用银子?」郑香盈瞧着那张银票没有伸手,虽然杨之恒忠厚,自己却有些不好意思接他的银子——呸,怎么自己便如此忸怩起来了,这无息贷款都不拿,放在前世绝不是自己的风格。 「我能有什么地方要用银子?」杨之恒笑了笑,见郑香盈还在犹豫,心里边一阵冲动,忽然抓住她的手,将那银票塞在她的手心里边:「你便拿着罢,什么时候有了闲钱什么时候给我便是。」 她的手很是温暖,又十分柔软,杨之恒只觉得自己掌心里有软绵绵的一团,脸色立刻红了,一颗心也在砰砰的乱跳。郑香盈吃惊的抬头望向杨之恒,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他的举动,杨之恒实在太大胆了,大胆得让她几乎不敢相信。 两人正在对视,小翠端着茶盏进来,从旁边瞧着,就见杨之恒与郑香盈双手交握,两人眼神交织缠绵,似乎有千言万语,只是脉脉不得语罢了。小翠看得脸上一热,「哎呦」了一声,双手一歪,手中的托盘略微倾斜了下,那茶盏便滑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热茶溅了出来,在郑香盈淡粉色的春衫上边洒下了几点水痕,杨之恒被茶盏落地的声音惊到,赶紧松开郑香盈的手,向后微微退了一步,脸色通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讷讷道:「郑小姐,我只是想让你收下这张银票。」 郑香盈也有些脸红,瞧着杨之恒那尴尬的模样,将那张银票攥在了手里,朝杨之恒点了点头:「多谢杨公子,恭敬不如从命,我便收下了,现儿给你写张借条。」现在百废俱兴唯缺银子,既然他诚心要借银子给自己,自己不如就收下罢。 听着郑香盈说要写借条,杨之恒本来想阻止,后来转念一想,自己能多一样她的东西带在身上也是一桩挺不错的事情,于是点了点头:「既然郑小姐一定要写借条,那便写罢,只是千万不要写给我几分利,我不要。」 小翠蹲在地上收拾茶盏,听着两人对话,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想歪了,是杨之恒一定要借银子给郑香盈,不由得偷偷的望了郑香盈一眼,自己姑娘真是不错,生得美,又有本事,自己是个少年郎也会喜欢她。 郑香盈拿起笔来用端端正正的写了一张借据,看了又看,觉得没有错误,这才递给了杨之恒:「杨公子,香盈实在感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小翠将茶盏碴子都捡了放在托盘里边,站起身来道:「姑娘,你便先请小杨公子明日在咱们归真园用饭罢。」她朝郑香盈挤了挤眼睛:「明日……可不同于一般日子哟。」 「你又多话了。」郑香盈朝小翠啐了一口:「你不说话没有人将你当哑巴,快去将这地面打扫干净!」 「是!」小翠笑盈盈的应了一声走了出去,杨之恒听着主仆两人的对话,忽然脑子里边灵光一现:「郑小姐,明日可是你的生辰?」 这杨之恒其实还挺聪明的,小翠才露了个话尾儿,他便闻弦歌而知雅意了。她也没有掩饰,只是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杨公子,你别管旁的事儿,明日先与我去官府签了契书,然后再在归真园尝尝方妈妈的手艺。」 杨之恒没有回答郑香盈,呆呆的站了一阵子,忽然莫名其妙说了一句:「我去田庄走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郑香盈望着他那高大的背影,心中有些莫名其妙,杨之恒怎么忽然便好像存了心事一般。但她也没有来得及去细想,拿起笔开开始继续写她的计划,现在得了十万八千两银子,她的手头总算是宽裕了几分,这些事情可以慢慢着手,一桩一桩的来。 偏厅外头阳光晴好,院子前边落了一地的杏花,杨之恒站在台阶上边,望着那一地落花,心中不住的在懊悔,若是早知道明日是郑香盈的生辰,自己便不该将所有家当都给了她,总得要留点买贺礼的银子。现在他身上总共都只有二十两银子,连件像样的礼物都买不起。 「哎……」杨之恒走下台阶,用脚恨恨的踩着满地的花朵,若是他有郑香盈这挣钱的本事便好了,可惜他现在怎么想办法也变不出银子来,难道自己便只买个几两银子的礼物送给她不成? 第二十七章 「小杨公子,你怎么了?」鲁妈妈正兴冲冲的往这边院子走,见着杨之恒愁眉苦脸的站在那里,心中奇怪:「怎么这般模样?」 「妈妈,我才知道明日是你们家小姐的生辰,可是身上没带什么银子,连件像样的礼物都买不起,正在发愁呢。」见着鲁妈妈笑得和蔼可亲,杨之恒犹如找到了亲人一般向她倒起了苦水来:「我只有二十两银子,能买什么东西?东西太便宜了,都不好意思送出手。」 鲁妈妈表示理解,不住的点着头:「可不是呢,这多不好意思。」她望了望杨之恒,忽然间喜笑颜开,出声问道:「小杨公子,你想送什么礼物给我们家姑娘?」 「什么礼物?」杨之恒皱了皱眉头:「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心里恨不能将这世间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只可惜我没有那能耐。」伸手从荷包里摸出了一锭银子来,托在手心里给鲁妈妈看:「就这么多了。」 「不如给我们家姑娘买件首饰,她时常要带的。」鲁妈妈很热心的建议着:「以后她瞧着这首饰便会想起小杨公子来了。」 杨之恒眼睛一亮,旋即又暗了下来,摇了摇头道:「选件首饰,怎么着也该精致些的,我现儿哪有这么多银子?」 鲁妈妈一把将杨之恒拉在角落里,小声说道:「杨公子,你没有银子,妈妈这里可有!妈妈这辈子也攒了几百两银子来,姑娘上次还打发了我三百两,你若是想要给我们家姑娘去买首饰,我先借你几百两如何?」 杨之恒听了只觉身上热血澎湃,望着鲁妈妈笑眯眯的眼睛,他快活得几乎想要一冲而上飞到树上边去。「妈妈,你真愿意借银子给我?」 「我信得过你!」鲁妈妈笑着点了点头:「小杨公子,你且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取了银子给你,快些拿了赶着去荥阳珍宝阁去选件首饰,现在还只是申时,珍宝阁还未打烊,赶得及。」 瞧着鲁妈妈欣然而去的背影,杨之恒心中涌出一股暖流来,虽然与郑香盈鲁妈妈她们才认识大半年,可她竟然对自己这般信任,就连借条都不要,直接就去取银子给他。 鲁妈妈取了五百两银子给杨之恒,他抓紧时间马不停蹄的去了荥阳城,在珍宝阁里看了好半日,才在伙计的帮助下选了一副红珊瑚手钏。那珊瑚珠子滟滟的透着红光,每颗珠子都打造得圆润光洁,摆在那里似乎能照出人的影儿来。店伙计将那红珊瑚手钏吹嘘了一番,说得人间少有,杨之恒瞧着那鲜艳的红色,心中也如烧着一团火一般:「就这个罢。」 伙计听了心中欢喜,赶紧将那红珊瑚手钏装到盒子里边,招呼杨之恒过来交款:「这位小爷,四百五十两银子。」杨之恒听了心中才踏实下来,方才都没问价格,现在听着没有超过五百两银子这才放心。 第二日一早,郑香盈由杨之恒陪伴坐着马车去了荥阳府,钱知府见杨之恒与郑香盈联袂而来,哪里敢怠慢,赶紧将他们迎了进去。契书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条款写得清清楚楚,上边还有荥阳府的红章。郑香盈用簪花小楷签了自己的名字,杨之恒也代着许兆宁签了字,两人各自拿了私章又在上边盖上红戳,这买卖便算成了。 钱知府拿了十万两银子的银票点了点,见是汇通钱庄的,大周通用,也很满意,对着郑香盈道:「郑小姐请稍候,我这就去取两千两银子来给你。」 郑香盈赶紧站了起来制止了他:「钱知府,不必了,这几日你与手下的人实在辛苦,这余下的两千银子就当我与二公子请各位多喝几杯酒,也算是我们的感激之情罢。」本来郑香盈早就盘算那山头至少要十万,没想着丈量了出来只要九万八。她听着那数字,心中明了,这两千两银子的缺口自然是要给钱知府做辛苦费的,钱知府虽然没有明示,可只要略微动动脑子便知道这九万八的意思。自己以后在荥阳指不定还有事情要求他呢,送两千两银子给钱知府,又算得了什么! 钱知府见郑香盈甚是识趣,心中也赞这荥阳郑氏的小姐就是不同,年纪小小,人情世故却看得通透,他也不再坚持,将契书交给了郑香盈:「郑小姐,这一份是给你的,另外一份我们要存档保管。赤霞山可是个好地方,本府恭喜郑小姐与二公子添财进宝。」 郑香盈笑着答道:「钱知府实在客气,借您吉言,以后赤霞山若是办出些样子来了,自然要接了钱知府全家去游玩。」 「郑小姐,本府便等着那一日了。」钱知府笑着望了郑香盈一眼,又瞥眼看了看杨之恒,这少年是昨日跟着二公子来的,想必是他的亲信,本来想打听下二公子的事情,可瞧着他站在那里寡言寡语,讪讪的打消了这个念头,瞧着这少年,似乎是个不好相与的,自己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来日方才。 杨之恒站在那里听着郑香盈与钱知府说话,心中只是在佩服郑香盈应对得体,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手,言谈举止十分老到,气度也很从容,丝毫没有慌乱的模样,自己比起她,可真是差得太远。 两人将事情办成,也没在荥阳多做停留,直接回了归真园,到了门口下了车,寿伯便迎了过来道:「姑娘,大小姐、三小姐与四小姐过来了,说是要给你来庆生呢。」 郑香盈愣了愣,没想到郑香林她们还真是有心,竟然没有忘掉她的生日,望了望身边的杨之恒,她又有几分为难,为何每一次他都来得这么巧,次次都能遇着七房的人。 杨之恒见郑香盈瞧着自己,心里清楚她的意思,笑着拉了拉身上的衣裳道:「我不是你买来的下人?我叫杨弓子,弓箭的弓!寿伯,你赶紧拿件衣裳给我换了。」 寿伯点了点头道:「小杨公子,你跟我来这边。」 郑香盈忍俊不禁,噗嗤笑了一声,就如春日的鲜花绽放一般,杨之恒眼前忽然便晃晃的一片在招摇,似乎花团锦簇一般。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瞧着郑香盈带了小翠往里边去,脚下没有挪动半分步子,直到寿伯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小杨公子,你跟我来。」 偏厅里坐着郑香林郑香芳与郑香芬,三人手中都捧着茶盏慢悠悠的喝着茶水,身边站着的丫鬟正与小琴小棋说着闲话儿,见郑香盈带着小翠走了进来,郑香林赶紧站起走了过来:「二妹妹,听鲁妈妈说你去花圃里头了?这些栽种的事儿,交给下人去做便好,何必辛苦了自己?」 郑香盈心里将鲁妈妈夸了一句,这些日子以来,归真园里的下人们都慢慢的有了变化,或者是自己素日里对他们经常耳提面命,或者也是瞧在自己大方的份上,无论是哪一点缘由,他们都学会了对她的事情守口如瓶,不向外人泄露。 「大姐姐,你也知道我天生便爱花,我最见不得自己的花草被人作践坏。」郑香盈笑着走到主座上坐了下来,瞧了瞧站在那里的三姐妹:「大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你们快些坐着罢,别老站在那里。」 第二十八章 郑香林依言带着郑香芳两姐妹坐回桌子边上,瞧着郑香盈笑了笑:「二妹妹,今日是你的芳辰,我与两位妹妹特地来道贺。我们也没准备别的东西,这些小物件都是我们亲手绣的,你收下罢。」 身后的小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只盒子,走到郑香盈面前将那盒子打开,就见里边有几块素丝手帕,还有一个精致的荷包。郑香盈拿起一条素丝帕子看了看,上头的针线很是拙劣,花草绣得歪歪斜斜,看不出绣的是什么东西。她笑着望了郑香芬一眼:「四妹妹,这是你绣的罢?」 郑香芬的小脸一亮,那模样儿很是高兴:「二姐姐,你怎么知道?这可是我亲手绣的,我们家姨娘说要记得二姐姐的好,让李妈妈教我绣花儿。这条帕子我绣了好久才完事儿,绣的是桃花瓣儿。」见郑香盈正拿着那帕子不住的看,郑香芬十分得意:「二姐姐,你最喜欢花草,我特地挑了那桃花样子绣的。」 帕子上边红艳艳的一团,实在看不出桃花的形状来,郑香盈笑着将帕子收到袖袋里边,连连点头道:「绣得果然好,我很喜欢。」郑香芬与郑香芬姐妹俩对自己或许还真是有几分感激之情,怎么说她们的弟弟还是她出主意才保住的。 一想到郑远寒,郑香盈心中便有些难受,虽然说个个见着郑远寒都说他面相好,可她瞧着现在他正是受苦的时候。上回郑远寒满月,自己带着小翠鲁妈妈一道回去参加汤饼会,送了一块长命锁给三弟弟,瞧了瞧各房送来的那些满月礼,大抵都是小孩子穿的衣裳鞋袜,有些送了些绸子缎子,看来看去还只有她的贵胄一些。 「姑娘,族里人真是看不上咱们七房。」鲁妈妈回来便气愤愤的与郑香盈说着闲话:「平常旁的几房里有什么事儿,七房哪次没有去?就连嫡出小姐的及笄礼,夫人都带着礼物去道贺了。可今日三少爷满月,三房没有派人来,大房二房只派了管事送了东西过来。四房五房六房倒是有夫人亲自过来了,可也没有停多久,只是将东西交到大小姐手里,略微坐了一会子便回去了。」 郑香盈心里头感叹,世间的人谁不是捧高踩低?还记得那时候她去参加郑香莲的及笄宴,各房夫人们都带着自己的女儿来了,送的东西也是贵重物事,她送支八十两银子的单簪都被郑香林耻笑,可现在七房三少爷的满月喜宴,真真是门庭冷落。送来的东西,也尽是些看不上眼的。 郑远寒虽然是杜姨娘生的,可他早就在族谱上记名为嫡子,怎么说也该是要拿着当嫡子看待的,那些夫人们没有用饭便走了,或许是不屑与杜姨娘坐在一个桌子上边吃饭,可现儿七房情况特殊,没有当家主母,这也不算辱没了她们,况且还有自己这个正宗嫡出的小姐在陪着她们,可她们依旧走得十分坚决,一点脸面都不给。 郑香林清点着满月礼时满面堆笑:「各房对咱们三弟真是上心,送了不少东西过来,瞧着这些绸缎十分软款,都是好东西。」 郑香盈暗自叹气,郑香林不知是真糊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些都是其余各房的回礼罢了,郑夫人在世时送了不少东西出去,可她一过世,人家便如同将这码事情给忘了一般,全都没有将七房看在眼里。 就连郑大太爷也只送了一幅自己写的字过来,上边写了一句勤勉的话儿。郑香盈是个俗人,实在无法理解郑大太爷的良苦用心,见着那龙飞凤舞的字不仅不觉得珍贵,反而觉得郑大太爷实在是小气,一幅字便将三弟的满月礼给对付过去了。 都说荥阳郑氏乃世家大族,可在郑香盈看来,郑氏离没落的时候也为期不远了。即便现在各房都有人在朝廷任职,有些还占据着高位,即便皇宫里边还有一个郑德妃,可郑家不可避免的在走向衰亡,就从他们对待七房遗腹子的汤饼会的态度便能看出。 这最起码的礼节都不能维护,各房已经扯去了蒙在脸上那一层脉脉的轻纱,对待七房均是一种如此凉薄的态度,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郑香盈暗自揣度,所谓「礼崩乐坏」,大抵能形容现在郑氏的情况了,那雕梁画栋楼阁亭台,还不知道哪一日便会要毁于一旦,落个白茫茫一片好干净呢! 春日的阳光和煦而温暖,庭前落英缤纷,就如一地斑斓的毡毯,郑香芳与郑香芬两姐妹带着丫鬟走在院落里边,不住的惊叹着这园子里边景致实在是美:「二姐姐,我们能不能经常到你这田庄里头来玩耍?」 「你们还要照顾姨娘与弟弟,等着以后得了空再过来罢。」郑香盈望着两人期盼的脸,也没有出言拒绝,只是将那话题引开去。 「二姐姐说的是。」郑香芳点了点头:「姨娘和弟弟都要人照顾呢。」 站在郑香盈旁边的郑香林忽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二妹妹,我真是羡慕你,日子过得这般清闲。那时候咱们两人一起替母亲打理内务时,你几乎将所有的事儿全部包了个圜儿,我也不觉吃力,可现在你在这田庄上边享福,我才知道内务有多难打理,每日里头瞧着那账簿子便头疼,恨不得那些银子能生出银子来,有时候真觉得是步步维艰捉襟见肘。」 郑香盈诧异的望了郑香林一眼,她向自己诉苦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还想着让她住回郑家宅子去替她分担不成?其实内务并不难打理,难打理的原因是巧妇手里没有米,却要做出一锅香喷喷的饭出来。 郑家现在每个月只有一千两银子的用度,又添了郑远寒这个毛娃娃,更是要花银子的时候。先前郑夫人管家的时候虽然每年也只花一万多两银子,可其中私自贴补了不少,而且对于各院的开支十分紧,东院西院都只是发了月例便不再管他们的用度。而现在的情况却大为不同,家中没了主母,下人们根本没把郑香林这个庶出的大小姐放在眼睛里边,听归真园今年过来的嫂子们说,那些管事婆子去买东西,回来报的价格比郑夫人管家的时候要贵了一倍。郑香林即便知道价格有出入,可也拿她们没辙。 王姨娘此时也成了七房一个花钱的主儿,衣裳首饰,不知道比先前华美了多少倍,郑香林是她的女儿,若是不给银子,便叉腰跳着骂,直将郑香林骂得两眼含着一包泪,抖着嘴唇皮子说不出话来。现在西院添了丁,郑香林自然也不能少花了银子,这么算了下来,七房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可无论再怎么不好过,也不至于让自己带了银子回去帮他们过日子罢?郑香盈看着蹙眉站在那里的郑香林,微微一笑:「大姐姐,你也只不过看着这外头的表象罢了,我又哪里清闲?方才你们来的时候我还在花圃里边种花呢!这田庄只种花,不比那些良田,没有什么进项,丫鬟婆子们个个都伸手问我要银子用,我又哪里能变得出银子来?不过是硬撑着罢了。」 第二十九章 哭穷谁不会?要比谁更穷,自然是自己了,郑香盈脸上露出懊悔的神色来:「也是自己少不知事,与大伯祖父怄气,竟然连族里红利都丢了,我那一万两银子还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呢,田庄里这么多人要吃饭!幸得他们不挑剔,每日也只不过是些粗茶淡饭罢了。」 郑香林看了郑香盈一眼,脸上有几分不解:「二妹妹,怎么会这样?我听人说归真园的花卖得很好,一盆最少要五两银子,怎么会没有进项?」 原来今日郑香林是有备而来,先是借着贺生来让自己觉得姐妹亲近,继而向自己来诉苦宅子开支,最后便是想请她回宅子,让她将归真园赚的银两让大家一起分享。也不知道这主意是郑远山出的还是她自己想出来的,郑香盈瞄了郑香林一眼,见她正惴惴不安的瞧着自己,心中有几分好笑,自己又不是傻子,凭什么她便以为自己会落了她的圈套? 「大姐姐,你听错了罢?我们庄子里可从来没有卖过这么高价的花,只不过偶尔机缘巧合卖了一盆花给旁人,才卖了一两多银子,哪有最少五两的说法?」郑香盈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着谎:「或许你说的归真园,并不是我这田庄罢?若我有那种本领,定然会做梦都会笑醒呢。」 郑香盈暗自庆幸,自己田庄大门上头没有很俗气的刻上「归真园」三个字,要耍赖也很容易:「不是听说归真园的主人乃是一六旬老者?大姐姐怎么又将那园子与我这田庄扯到一处来了?」 郑香林怅怅然望了郑香盈一眼,心里拿不准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也听说过传言,说那归真园的主人乃是一位隐士,年逾六旬,生得仙风道骨,怎么样也不能与眼前的二妹妹联系起来。可她方才一路过来,见城北也没有别的像样的田庄,想来这城北归真园正是此处,只是郑香盈坚决否认,她也没有办法。 今日她本来是诚心诚意要来给郑香盈贺生,动身前郑远山将她扯到一旁细细交代了一番,让她见机行事,务必要多向郑香盈诉苦:「二妹妹是个面冷心热的,瞧着冷冰冰的,只要你多诉苦几句,她自然会心软,怎么样也能得些好处回来。」 「大哥,那你跟着我们一起过去罢,你比我会说话,总比我一个人说要好些。」郑香林央求的看着郑远山,她素来嘴巴笨,比不上郑远山能说会道,他去了自然能给自己增加些助力,再说自家兄妹,这么久没见了,聚一聚也是好事情。 郑远山脸色一变,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眼睛里有几分恐惧的神色:「香林,你带着西院那两个去罢,她们与她关系素来交好,我便不去了。」 郑香林回想到几个月前的那码子事情,也知道郑远山不去的缘由,他是害怕再见到那位杨公子。郑香林眼前忽然飘闪过一个高大的人影,他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即便身上穿着下人的衣裳,可却还是显得那般气度不凡。她的脸孔一热,匆匆忙忙去了西院找郑香芳与郑香芬说了给郑香盈贺生这件事情,西院两姐妹早就商议着这事情了,听着郑香林一说,郑香芳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到一个小笸箩里找了半日,翻出了几块素丝帕子:「早就准备好了在这里呢,咱们走罢。」 郑远帆也害怕那个把自己扔进冰窟窿里边的杨公子,听郑香林说是去城北田庄,躲在自己屋子里边就是不出来,郑香林无奈,只能带了郑香芳姐妹过来这边。见着郑香盈穿着考究,妆容精致,不免自惭形秽,又想着老宅子里边吃穿用度实在难以开支,不免苦从心中来与郑香盈诉说了几句,可瞧着郑香盈滴水不漏的模样,知道自己大约是没了指望,也只能闷着嘴站在郑香盈旁边,跟着她往前边走着,欣赏着园中美景。 几姐妹在园子里边走了一阵子,郑香芳与郑香芬赞了一路:「二姐姐,你这院子真是好,瞧着这花花草草,心里头便舒服。」 郑香盈瞧着两人活蹦乱跳,只是微微一笑:「这院子我花了八年光景才弄成这样,以后还会更好些呢,等着三弟稍微大些,你们可以一起来我这田庄游玩,反正跟城里不远,才十几里距离,当日可以走一个来回。」她无意于做大施主来养着一宅子人,可却也不排斥郑香芳她们过来游玩,只是话先说清楚才好,否则到时候带着郑远寒跑到园子里来,大家瞧着这里舒服,一个个眼巴巴的望着她,赖着不肯回去,这便糟糕了。 正说得热闹,就见前边来了一个青色衣衫的仆妇,大声招呼着:「姑娘,方妈妈那边已经办好酒席,就等着你们回去呢。」 郑香盈点了点头,带着三姐妹一道走回了院子,天气晴好,方妈妈将酒席设在前院,下人们已经团团的坐了好几桌,见着郑香盈进来,个个都站了起来:「祝姑娘芳龄永继!」前边站着一人,格外显眼,他穿着仆人的浅灰色衣裳,但身材挺拔,眉宇间自有一种英气流露。郑香盈见了他心中不由微微一乐,有人穿着龙袍也不像皇帝,可杨之恒即便穿着仆人的衣裳也不能掩盖住他身上的气度。 站在郑香盈身边的郑香林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她又见到了杨公子,瞧着他穿着仆人的衣裳站在那里,心中便格外难受。瞧着他白玉般的脸庞,那英气勃勃的眉弓,还有如潭水般清亮的眼眸,她怎么都不敢相信他只是一个下人,像这样的人,换件衣裳便该是翩翩公子,怎么便沦为下人的境地了呢。 郑香盈笑着朝众人看了一眼,望向杨之恒的眼神更是意味深长:「多谢各位吉言,大家多喝几杯!」这边小翠引着郑家几姐妹进了饭厅,那里摆了一桌酒菜,还没到桌子边上便闻着扑鼻的香味。郑香芳与郑香芬姐妹坐了下来,瞧了瞧那菜色,将方妈妈的手艺赞美了一番,两人吃得有滋有味,而郑香林此时却魂不守舍,心上心下,眼前全是那英俊少年的模样。 他只是一个下人,郑香林很惆怅,他怎么样也不会是合适自己的人。自己的亲事定然是由族里来定,到时候落到哪一个方向都不知道呢。郑香林想到这里,少女的愁思便一点点的涌了上来,就连美味的饭菜都食之无味。吃过饭来再去前院寻那人,却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郑香林站在那里不由得有些怅怅然,二妹妹是在哪里买到了这个下人?能不能让她转手卖了给自己?这个念头刚刚闪过,郑香林便大吃了一惊,伸手捂住有些发烫的脸孔,自己怎么能这样想,这些年在族学的书都白念了不成。 郑家三姐妹在下午申时动身回了荥阳,郑香盈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放轻松下来,终于不用带着面具说话,这种感觉实在是好。坐在那里将脚翘了起来,让小翠给自己揉了揉肩膀:「过几日又要该大忙了。」 现在正是农忙季节,等着这阵时间过去,她便去雇人将山头围了起来,然后在山那边起几排小屋子,让在山上劳作的下人们居住。划片将山上的果树园子整理起来,她也该亲自动手去进行嫁接,争取今年秋天便能尝到自己的劳动果实。 第三十章 正闭着眼睛想得出神,忽然就觉得小翠的手停住了,郑香盈奇怪的睁开眼睛,就见前边站着杨之恒,他已经换回了那件白色的衣裳,站在那里有几分局促:「郑小姐,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有事情找你。」 夕阳慢慢正在西沉,斜阳旁边有淡青色的暮霭托住那半透明的一抹残红,美得刺目。飞鸟从天空略过,一排黑色的身影,带着「扑棱棱」的响声,倏忽没入树丛之间,不见了踪迹。 杨之恒伴着郑香盈走在青石小径上,一颗心仿佛要从喉咙口跳了出来,他僵硬着身体,不敢去看身边走着的那个人,只是死命的盯着青石板上的那个影子,喉咙又干又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杨公子,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情?」跟着杨之恒溜达了片刻,见他一言不发,郑香盈有些莫名其妙,她猜着杨之恒该是要送礼物给她,但瞧他现在这模样,又有几分吃不透他是打算要说什么了。 「我……」杨之恒转过脸来直视郑香盈,瞧着她一双星眸灿灿,心里更是慌张,脸颊涨得通红,迟迟艾艾的说道:「我……你生得真好看。」 郑香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多谢杨公子夸奖,我也觉得自己长得好看。」瞧着杨之恒那脸色愈发的红了,郑香盈有说不出的快意,没想到这杨之恒害羞起来也会如此有趣。 「你能不能不叫我杨公子?」杨之恒定了定心神,终于利索的说出了一句话:「叫我之恒罢,就像我师父和兆宁一样叫我。你总叫我杨公子,咱们显得太生疏了些。」 「之恒?」郑香盈踌躇了一会,这么亲热的喊一个男子,这可是头一遭,无论是在前世还是在大周,她望了一眼杨之恒,见他一脸满足的看着自己:「你叫我的名字时真好听,声音就如那鸟儿般清脆。」 「你……」郑香盈望着杨之恒的脸,又好气又好笑:「你究竟要和我说什么?」 「我想送你一件礼物。」杨之恒慌乱的在身上摸了一阵,掏出了一个小盒子托在手心:「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总算是说到主题上边来了,郑香盈瞧着那个小小的锦缎盒子,想来该是首饰,瞧着那盒子,应该价格不菲:「杨公子,让你破费了。」忽然又想到他给自己的八千两银票,不是说那是他全部的家当?怎么又变出银子来了?「这很贵重罢?」她狐疑的将盒子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就见里边躺着一条红珊瑚手钏,颗颗珠子圆润光滑,晶莹剔透,看上去就知要值些银子的。 「这……」杨之恒犹豫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交代清楚:「我借了鲁妈妈的银子,这手钏不算特别贵,但也不便宜。」见郑香盈低头抿嘴微笑,嘴唇上翘如菱角,心中有一丝甜蜜,大着胆子道:「郑小姐,咱们礼尚往来,你喊我之恒,我叫你香盈如何?」 这叫什么礼尚往来,全是他一厢情愿好不好?郑香盈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睛看了杨之恒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杨之恒被她盯得有些发虚,额头上蒸蒸的冒出汗来:「郑小姐,可不可以?」 「有人的时候你还是喊我郑小姐罢。」郑香盈瞧着他那紧张模样,嘴角笑意更浓,将那红珊瑚手钏套在手上拨弄了下,珊瑚珠子滟滟的发出红光,在这暮色沉沉的烟霭里,点点鲜艳的红色,就如美人唇上的胭脂。 「那没有人的时候呢?」杨之恒傻乎乎的又追问了一句,郑香盈用眼角余光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不说,转头便往前头走,身上浅粉色的衣袂飘飘,也将后边站着的那少年的一颗心撩拨得上上下下没个落地的实处。杨之恒愣愣的站在那里瞧着大步走远的郑香盈,摸了摸脑袋:「她是答应了不成?」 晚上的菜式比中午更丰盛,这回杨之恒不用扮下人,与郑香盈坐在一张桌子吃饭,方妈妈特地多做了些菜:「小杨公子,妈妈特地给你准备的,你只管放开肚子吃便是。」 杨之恒瞪眼瞧着方妈妈将那整只蒸好的鸡推到他面前,又接二连三的端了肥肥的蹄髈、大盆的梅菜肉干到他面前,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看来自己能吃这个概念在方妈妈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了,以后来归真园吃饭,总会把他看成一个饭桶。 吃过晚饭,下人们聚集在一起说着闲话,郑香盈让小琴与小棋抱来两只大壶,将下人们喊拢来做投壶之戏,彩头是白银十两。见着有银子拿,下人们一个个踊跃起来,经过自愿组合,两支队伍开始比试。一支由禄伯为首,另外一边则是鲁妈妈带队,庄子里没有羽箭,郑香盈便叫杨之恒去折了些树枝回来,用小刀削直了,交给众人投壶。 禄伯那队男子多了几个,眼见着要比鲁妈妈这边多了几支。杨之恒在旁边瞧着,有些心急,方妈妈与鲁妈妈都在这边队里,他自然希望鲁妈妈这队能胜利,可毕竟女子力气小,也没有什么准头,那些树枝投出去都不中,只听着「嗖嗖」的响声,可却基本上只挨着那铜壶的边便掉了下来,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方妈妈在旁边看得直搓手,鲁妈妈拿了一把树枝在手里,瞧着远处的铜壶,踌躇犹豫,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杨之恒走到鲁妈妈身后,将那一把树枝接了过来:「妈妈,我来帮你投。」旁边那队大声起哄:「小杨公子怎么能代替鲁妈妈?不行,不行!」王家阿大与阿二更是急得跳脚:「杨公子上来,我爹他们就要输了。」 「杨公子,你快些退下来罢。」郑香盈见着院子里边闹得乱哄哄的一片,忍俊不禁:「大家别慌,第二名也有八两银子,不要吵闹了。」 杨之恒讪讪的将树枝交到鲁妈妈手里,退到郑香盈身边,叹了一口气道:「香盈,我只是想帮帮鲁妈妈。」他这一声香盈喊得极其自然流畅,仿佛已经喊过千百次一般,不自然的便从嘴里溜了出来,刚刚说完这句话,他也猛的愣住了,站在那里尴尬的看了郑香盈一眼,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院子里闹得正欢,郑香盈身边没有旁人,杨之恒颤着声音添了一句:「这该算没有人的时候罢,郑小姐?」 郑香盈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望着杨之恒咬了咬嘴唇:「你说呢,杨公子?」 杨之恒抬眼溜了周围一圈,见没有人注意他们,大着胆子冲郑香盈说道:「喊我之恒,不许喊我杨公子!」 这人怎么忽然就胆子大起来了,竟然还用这种命令式的口吻了,郑香盈脸上微微一红,扭过头去为鲁妈妈喝采起来:「妈妈加油!」冲口而出这句话,忽然便懊恼了,大周还没有加油这个词呢,幸亏旁人没听清楚,否则定然以为她在说胡话。气愤的扫了杨之恒一眼,全是他弄的,害得自己说漏了嘴。 投壶结果出来,禄伯那队拿了十两银子的彩头,鲁妈妈这边得了八两,众人玩得十分开心。瞧着天上星子一闪一闪,郑香盈嘱咐众人早些去歇息,自己带了小翠往内院走。刚刚走到门口,郑香盈站在那里等着小翠开门,就听后边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头一看,便见杨之恒飞快的走了过来,也不说话,一把抓住她的手,耳边传来一句温柔的话语:「你闭上眼睛,别看旁边。」 第三十一章 只觉有飕飕的风响,郑香盈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便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踩到地面,睁眼一看,她已经坐在了院子里那棵大香樟树上了,杨之恒正睁着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瞧着她。香樟树的树冠极大,亭亭如盖,翠绿的叶子现在已经看不出绿色,只觉得黑黝黝的一团,被微风吹着,不住飒飒作响。 小翠站在树下,抬头望着树上,脸上一副震惊的表情。杨之恒朝她摆摆手:「你先去给你们家姑娘打好净面的水,我和她说几句话便送她下来。」 小翠抿嘴一笑,点了点头,转身便推门走了进去替郑香盈去铺床,院子里只剩下郑香盈与杨之恒坐在香樟树上。郑香盈恨恨的骂了一句:「小翠这死丫头,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训她,竟然把我丢下不管了。」 杨之恒在一旁微笑着听她抱怨,等郑香盈不再说话,他这才徐徐开口:「现在真的没有旁人了。」 郑香盈心中立刻明了,杨之恒是在等她开口喊出「之恒」两个字呢,脸颊忽然有些发烫,垂下双眸看着地面,一颗心就如泡在温暖的汪洋里一般,软绵绵的一团,似乎伸出手指头戳一戳便能凹陷进去。 「喊一声之恒好不好?」杨之恒忽然变得十分孩子气,死皮赖脸的粘了过来:「我都喊了你叫香盈,你不喊我之恒,那我不是很吃亏?香盈,喊我一声罢,你不喊一声,我今晚肯定睡不着了。」 四周很黑,但是郑香盈却还是能见到杨之恒那双黑亮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灼灼有神。她与他那么近,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在自己身边的呼吸,那温热的气息撩着自己鬓边的长发,有些微微的发痒。 郑香盈,你在怕什么,前世你没有谈过恋爱,现在面对着这样一个青涩少年,你怎么倒忸怩起来了。郑香盈心中对自己暗自鄙夷,猛的抬起头来望着杨之恒笑了笑:「之恒。」 这一声又急又快,杨之恒还没有听得清楚,她的喊声就已完结。杨之恒有几分着急,似乎一个偷吃糖果的孩子,才尝到一丝丝甜蜜的味道,那块糖果却又被人拿走了。他着急的抓住郑香盈的手道:「香盈,再喊一句,我没听清楚。」 「你耳朵真不好使。」郑香盈朝他抱怨了一句,拉长了声音喊了出来:「之恒……这样,你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杨之恒愣愣的回答了一句,欢喜得从树上跳了下去,在院子里翻了两个跟头:「香盈,你的声音真好听,真好听!」 「杨之恒,你快带我下去!」郑香盈瞧着杨之恒在院子里头活蹦乱跳,自己却还坐在这香樟树的上头,瞧着下边有些头晕,咬着牙朝杨之恒喊了一声:「你先别这样疯疯癫癫的,把我接下去再说!」 「你再喊我一声之恒,我就接你下去!」杨之恒站在树下,双手叉腰,得意的朝着枝桠间的郑香盈笑得开心。 案几上摆放着一盆桃花,此时已经过了花季,桃花早已褪尽,可树上已经长出新的绿叶与那虬枝相互映衬,倒也别致。 郑大太爷坐在桌子旁边,瞧着这株桃花,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摇头晃脑的叹了一声:「可怜残红退却,只余点点新绿。」郑老夫人在旁边本是半垂着眼皮儿,听着耳边郑大太爷抑扬顿挫的念了一声,睁开眼睛点了点头:「老爷这诗做得好!」 大堂下首坐着大房的几个未出阁的孙女,听着郑老夫人赞扬郑大太爷,也跟着附和。郑香莲身子稍微倾斜了几分,瞧了瞧那株桃花,声音如空谷黄莺般娇柔:「祖父这诗,将那花褪残红的情景描写得十分贴切,让人对那落花产生怜惜之情,实在是妙。」 郑香莲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轻罗衣裳,外边搭了一件淡黄色比甲,下边是依稀同色的十幅湘水月华裙,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膝盖并拢,那裙子却十分飘逸的洒在了坐凳前边,就如淡淡的春水一般。 「香莲解得妙!」郑大太爷轻轻拍了拍桌子:「不愧是我郑氏大房的才女!」睁开眼睛望了望郑香莲,只觉这个孙女才貌双全,心中得意,难怪英国公府都有意要向老五下聘呢。去年老五来信提了这事儿,说英国公府想要相看郑香莲,在大周,两家相看的话,那便是定得差不多了,相看以后男方家里自会遣媒人到女方这边提亲。得了那封信儿,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心中欢喜,对郑香莲越发疼爱了。 「十五姐姐看的书多,人又聪明,自然会解得妙。」旁边郑香枝心中有些不忿,脸上却依旧有着笑容:「我也想哪一日有十五姐姐这般福气,受祖父的夸奖呢。」 郑老夫人听着郑香枝的语气中有几分酸味,往她那边瞧了一眼,见郑香枝脸上笑容有几分不自在,不由冲她笑了笑:「香枝丫头,这也要与香莲丫头计较!」老大是中书省的参知政事,官位比老五要高,当然也是要看他几分面子的:「你们现儿还能坐在这里小打小闹的,等着香盈丫头订了亲,再过一两年便出阁,以后见面的日子都少呢!」 郑香莲听了这话脸上一红,低下头捏着帕子道:「香莲才不要订亲出阁,香莲要在祖母身边尽孝。」 「香莲丫头,祖母知道你孝心可嘉,但怎么着也不能妨碍了你的终身大事。」郑老夫人笑微微的望着郑香莲,这个孙女怎么看怎么可心,英国公府聘了她去可算是看准人了。 「祖父,祖母,最近孙女听说荥阳有个归真园,里边有各种奇花异草,那园子还可租借做游宴之用,我们何不去那园子里瞧瞧?」郑香枝见着郑老夫人眼里全是郑香莲,心中更是嫉妒,嘟了嘟嘴:「每日呆在府里头,不如出去透透气。」 「香枝丫头,你这样说便不对,哪有大家闺秀总惦记着往外边走?」郑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再说了,那归真园再好,又比得上咱们园子里的景致好?」 郑大太爷此时却睁开了眼睛,朝着郑老夫人摆了摆手:「夫人,此言差矣,虽然咱们园子里边景致好,可去乡下走走倒也别有一番味道。你瞧这桃花,便是归真园里出来的,你在别处可见着这样的桃花?如此精致小巧,摆在桌子上头瞧着都喜人。」 郑老夫人听了郑大太爷这般说,也不再坚持自己的看法,只是笑道:「老爷是想着那田园风味了呢,那咱们便派个管事先去与归真园商洽一番,挑个好日子,一道去那乡下走走瞧瞧。」 「唔,就这样罢,你派人去处置便好。」郑大太爷点了点头,眼睛望向那株桃花,有着一种悠然的向往:「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走在路上不见俗世凡尘,只闻鸡犬之声,这样的生活才是惬意呢。」 郑大太爷以前也曾是朝堂重臣,十七年前,因着郑嫔落胎的事情,郑大太爷与陈国公府在朝堂上明争暗斗了一回,可皇上却不敢动陈皇后,只准了她自请出宫持斋为皇嗣祈福,陈国公府依旧富贵荣华。郑大太爷当时心中不忿,一气之下递了个折子求回乡养老,本是想拿这个来要挟着让皇上重视郑家,没想到皇上竟然顺水推舟的准了,只是在他回了荥阳后不多久便将郑嫔的分位升到了妃位,后来又升成了德妃。 第三十二章 遭了这事情,郑大太爷心灰意冷,回到荥阳以后闭门不出好一段时间,只是在家中饮酒吟诗,哪里的不去。直到后来郑大太爷的父亲过世,族里少了一位族长,众人皆推举了他:「你是大房长子,素日在族里颇有威名,女儿又是宫中的德妃娘娘,这族长不由你来担任还有谁更适合?」 郑大太爷就这样半推半就的担任了族长的职务,虽然心里对朝堂依旧向往,可已经挂了个挂冠休闲的清名,也不好意思让女儿郑德妃向皇上请求再让他出仕,只能专心致志经营族里的各项事务。 虽然赋闲在家,郑大太爷却始终关心着时政,几个儿子都在朝堂任职,所以对于这大周形势也是了如指掌。现在大周朝堂关注的最重要的问题便是皇上膝下子息空虚,别说皇子,连个公主都没有。十多年前,有几位嫔妃曾经有过身孕,可都莫名其妙的都落了胎。从那以后,后宫便连一个喜讯都没有传出来过,朝堂上下都在暗地里猜度,不知道这里边究竟有些什么古怪。 宫中也曾有嫔妃传出过喜讯,那说明皇上不是不能生育,可为何后边十多年里竟然颗粒无收?虽然也有大臣将矛头指向中宫陈皇后,可却没有什么证据能表明皇上无子是陈皇后所为。早些年,皇上每年都会选几个们名闺秀进宫,后宫里头住得满满登登,可是却依旧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过了十多年,或许皇上自己都厌倦了,这几年里再没有挑选过贵女入宫,整个后宫一派死气沉沉的模样,妃嫔们连争宠的戏码都懒得演了——连子嗣都没有,再争宠又有何用处? 今年开春有不少臣子联名上书,请皇上广选嫔妃充实后宫,看看有没有人能为大周皇室开枝散叶。皇上被那奏折上激烈慷慨的陈词所鼓动,朱笔一挥,采选的圣旨便到了各府各州,让那些有名望的世家大族挑出适龄女子将名册报送上去,届时由皇上亲自挑选入宫的贵女。 荥阳郑氏因已经有德妃在宫里,遂免了这采选的名额,郑大太爷听说其余世家都在忙忙碌碌的挑选家中最美貌的女子,特地请了从宫中回乡养老的教养姑姑来指导,不免摸着胡子嘿然一笑:「都是为着这名利忙碌罢了,还不如我这般自在,赋闲在家,舒适自然。」 口里虽然说得轻松,可郑大太爷的一颗心却像是被猫爪子挠着一般,格外难受,想着在深宫里的女儿,不由得连连叹气,这次又有不知道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女儿的恩宠恐怕会更稀少了。 郑大太爷瞧着几个鱼贯而出的孙女,心中感叹,若是皇上这次恩准郑家再送女儿进宫,那也还有些希望,挑个才貌俱佳的送去,帮着郑德妃巩固地位,同时也能借助郑德妃的势力自己慢慢往上爬。只是皇上似乎并不愿意见郑家的势力扩张,所以这次下旨的名单里没有荥阳郑家。 「罢了,罢了。」郑大太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自己早就远离朝堂,还管那么多事情做什么?既然自己多想也无益,不如就在家里安心休养,享享儿孙福便好。「过几日咱们去那归真园瞧瞧看,到外头走走总比关在这屋子里头要强。」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只觉得那茶已经冷了,将那冷茶慢慢的浇到了矮脚桃花上边,瞧着一片片茶叶粘在树枝上,就如残缺了的树叶般,心中有说不出的惆怅。 赤霞山的山脚处热火朝天,一群汉子正在挥汗如雨的修筑着围墙,郑香盈带了小翠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往山脚下看。瞧着那围墙已经起了矮矮的一层,郑香盈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活,过了不久,这里边就该面目一新了。 「姑娘,前边好似是鲁妈妈来了。」禄伯坐在马车前边的木板上头,瞧着迎面快步走来了一个穿着浅青色的身影,瞧着那走路的姿势便知道那是鲁妈妈。走得近了些,便见她额头搡亮闪闪的全是汗珠子,一双脚就如不沾地般跑得飞快。 「鲁妈妈,什么事情这么慌张?」郑香盈掀起马车帘幕,瞧着鲁妈妈用手撑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有些奇怪。鲁妈妈跟她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是个做事沉稳的人,怎么今日便成了这般模样? 「姑娘,大房派了管事过来,说要来归真园赏花,要商定个日期,我让他在园子里头等着,先来问过姑娘的主意。」鲁妈妈拿着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大口的喘了两下气:「咱们接不接这生意?」 「接,怎么不接?」郑香盈笑微微的开了口:「只要他肯出银子,我便愿意让他们惊园子,咱们不能和银子过不去。」 「可是……」鲁妈妈有几分犹豫:「姑娘难道便不怕大太爷知道这园子是你的?」 「若是咱们归真园不接他这一单生意,岂不是更加可疑?」郑香盈笑了笑:「他们来的那日我便到这赤霞山来呆着,不与他们碰面便好。」狡兔三窟便是好,只可惜那前院还没有与归真园隔开,否则她都不用出园子,自己舒舒服服呆着便是。看来修筑完围墙要做的第二件事情便是将自己住的院子单独隔开才是。 鲁妈妈见着郑香盈神色镇定,这才稳了稳心思:「姑娘,那我便去回他了。」 「妈妈,你加点价码,大房那么钱财丰厚,咱们也该帮着他们开销些,一日两百两银子罢,若是出不起这么高的价格,那这买卖咱们便不做了。」郑香盈朝着鲁妈妈微微一笑:「妈妈,有肥羊来自然要好好宰一刀才是。」 四月正是一年里天气最好的时候,没有料峭的春寒,也不是十分炎热。阳光晴好,各色花卉正在盛时,到处都见着粉白粉红的花朵点缀在绿色的枝叶中,花瓣上带着露水,娇艳欲滴。 几辆马车辘辘到了归真园门口,寿伯迎了上去,笑着朝走在最前边的管事行了一礼:「可是郑氏大房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 那管事倨傲的扬着脖子道:「正是,今日我们家老爷纡尊降贵来你们归真园游玩,可得好好招待着。」 寿伯唯唯诺诺的点着头,车夫们扬鞭将马车赶了进去,在田庄门口的大坪停好,第一辆车上钻出了郑大太爷,长随搭着手将他扶了下来,落地的时候脚步稳稳,看着一点也不像年逾六十的人。 等郑大太爷钻出马车,丫鬟们伸手掀开帘幕,从里边扶下了数位夫人小姐和少爷。归真园里一个管事嫂子徐徐走了过去,朝着众人堆出了一脸笑:「贵客临门,蓬荜生辉,我姓何,你们喊我何嫂子便是,今日由我带着各位来游览归真园。」 郑大太爷见着这园子里头竟然还安排人带着游玩,也觉新鲜,点了点头道:「前边带路。」 何嫂子带着众人从前坪开始,沿着青石小径慢慢往前行走,两旁绿树环合,繁花似锦,园中处处弥漫着一种醉人的芳香。走到池塘边,就见金丝柳的枝条轻轻点缀着水面,点点涟漪一圈圈的漾开,池塘里的荷叶已经长出了翠绿的叶子,映着阳光,圆圆如盖的叶面上,那晶莹的露水便如珍珠般滚动。 第三十三章 池塘边上系着两条小船,旁边的凹地里还支着几根钓鱼竿,几位少爷见了一蹦三尺高,欢呼着朝那船上奔了去,郑老夫人着急得脸色都有些白了,赶紧吩咐长随:「还不快些去照顾着少爷!」 大房几位爷都在外头做官,只有一位庶出的爷留在荥阳,可应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要求,不少孙子都送了回来在族学念书,要到了年龄才送到任所去。瞧着几个望船上奔去的少爷里边有自己嫡亲的孙子,郑老夫人自然心急,一直站在那里瞧着两条小船平稳的在池塘里划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郑香枝在旁边瞧着郑老夫人的神色,撇了撇嘴,究竟祖母偏心,对孙子与对孙女全然不同,眼睛转过来望到郑香莲,微微一笑:「十五姐姐,你说这又有什么好玩的?」 郑老夫人生了三个儿子,大爷三爷与五爷,这三位爷现儿都在京城任职,他们三人所出放在荥阳养着的小姐现儿只有郑香莲与郑香枝,因此郑香莲与郑香枝自然比旁的小姐要得郑老夫人宠爱,两人的感情也要比旁人亲厚些,向郑老夫人请安问好都是一道前往的。 郑香莲听着郑香枝抱怨,望了望郑大太爷,声音娇柔:「十八妹妹,咱们在府里头呆久了,到外边走走,所见所闻都不同,也别有一番情趣。你瞧着这荡舟荷叶丛里,挨挨挤挤的叶面将十六弟的脸都给遮了一半,瞧着怪有趣。」 郑老夫人听着郑香莲的话再往池塘里看过去,只见荷叶丛里露出的小脸蛋真的看不大全,就见乌溜溜的眼珠子在一缘翠绿旁边转了一圈,忽然的又从叶子下头钻了出来,那小小少年攀着荷叶枝子朝郑老夫人笑嘻嘻道:「祖母,你看我!比这叶儿要高了许多!」 郑大太爷瞧着孙儿古灵精怪的对自己扮鬼脸,心中大乐,摸了摸胡须,微微点头:「这归真园果然自有乐趣!虽然说咱们府里头楼阁亭台不会少,像这种荡舟之乐却感受不到了。」 何嫂子垂手耐心的站在一旁等着,郑大太爷转过脸来吩咐了一声:「继续朝前走罢!」 顺着小径往前走,不多久便见着前方有一片红云,艳艳的将那边点染得格外鲜妍。一阵阵清香朝这边飘了过来,闻着让人只觉心旷神怡。「那边是杏树,稍微比旁处的杏树要开得迟些,现儿正是艳红的时候。」何嫂子指着那杏花林背了一句诗,因为有些紧张,背出来的时候结结巴巴的:「老爷瞧着,这可不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郑大太爷听了这诗句大吃了一惊,望了何嫂子一眼:「这诗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何嫂子站在一旁诚惶诚恐道:「这是我们家主人让我们背下的,她吩咐若是遇着雅人,到了一处地方便要背合适的诗词应景。」 郑大太爷望了何嫂子一眼,连声感叹:「听闻这归真园主人乃是一世外隐士,高风亮节不入尘世,听着这诗句便知其才情!不知是否有幸能得见一面?」 何嫂子笑得很是憨厚:「老爷,实在对不住,我们家主人今日已经出门去访友去了,恐怕要一段日子才会回归真园来。」 郑大太爷站在杏花树下,瞧着娇艳欲滴的杏花开满枝桠,怅然若失:「竟然出去了,看来我与这位雅士无缘!」 杏花林里有一处大坪,坪的旁边有一座小亭子,建得小巧别致,亭子外边由竹子搭了几个简陋的棚子,上边挂着一串串香葱芫荽之类的菜蔬,碧绿的叶子被竹片儿衬得分外鲜明。棚子里摆放着桌椅,倒全是酸枝木的,用的是黑漆,瞧着很是大气。 何嫂子将众人引着坐下,然后招呼丫鬟们来烤肉:「这是我们归真园最最新巧的,在旁处定然吃不到。」 几位年纪小些的小姐忍不住跟着出去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见着何嫂子教丫鬟们将那已经串好的肉放到火上烤着,不免也觉新奇,伸出手来让何嫂子给她们一些东西烤。春日里头菜蔬多,除了烤肉,还能烤韭菜芫荽之类的东西,何嫂子烤得十分熟练,一瞧便是做惯了的,那些丫鬟们自己揣摩着动了几下,觉得十分新鲜,个个啧啧称奇,一手拿了签子,一手拿着刷子刷油。 郑香枝望着几位堂妹,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真真不安分!」可慢慢的便闻着那香味扑鼻,也有些坐不住,几乎想站起来往那边去,可心里想着不能失了大家贵女的分寸,忍着心里像蚂蚁儿在爬的感觉,规规矩矩的与郑香莲坐在桌子旁边品茶。 凉亭里郑老夫人瞧着郑香莲与郑香枝温柔贤淑的模样,两只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究竟还是老大和老五家的知事,这才像大家闺秀的模样呢。你瞧瞧那几个……」郑老夫人的嘴撇成了弯弯的一条线,老二、老四、老六、老七家的,毕竟是从姨娘那里传了些小家子气来,见着新鲜东西就去凑热闹。 郑大太爷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应了一句:「只可惜皇上没有让咱们郑家再送女儿进宫,否则香莲丫头也是极稳妥的。」 「英国公府不是要相看么?就等老五来人接她去京城呢。」郑老夫人远远的打量着郑香莲,只觉得她越看越美,心中爱得不行,都说这个孙女的眉眼和自己年轻时长得相像,瞧着果然是个不错的。 到了中午,何嫂子请众人去饭厅用饭,那饭厅全是原木搭建而成,漆着清油,瞧着便是乡野气息十足。菜式也很丰盛,鱼是几位少爷从池子里钓上来的,鸡鸦是园子里头自己养的,另外的菜蔬也是归真园菜地里边出产的,而且厨娘手艺很好,做出来的菜很是可口,清淡得宜,郑大太爷吃了直叫好,还拿了一个银锭子交给何嫂子让她转给厨娘:「就说是我打赏她的,菜做得不错!」 下午众人又去了归真园另一处转了一回,那边有秋千架子,有双陆盘子,还有投壶的用具,少爷小姐们见了两眼放光,都带着下人走过去嬉戏起来。郑大太爷则问了何嫂子要了一套画具,由下人伺候着,挥毫作了一幅「田园游乐图」。众人挤在一旁瞧着郑大太爷画画,个个赞叹:「老爷的画实在是好,都能与当今画圣相提并论!」郑大太爷摸着胡子微微而笑,心里得意万分,转脸问何嫂子:「你们家主人也擅丹青否?」 何嫂子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们家主人的画是万万比不上老太爷的。」从未见郑香盈摸过画笔,恐怕是不会画的了。 郑大太爷更是得意,这般雅人,也有不及他的地方,当即吩咐下去,让几个孙子孙女即兴赋诗作画:「我荥阳郑家子弟,自然当文才出众,今日祖父便来瞧瞧你们谁的诗画最好。」 得了吩咐,众人都不敢怠慢,丫鬟小厮们研墨,少爷小姐或是冥思苦想,或是挥毫作画,一时间似乎到了贡院考场一般。郑大太爷过去看了看,觉得孙子里头是三儿的嫡子郑远承的最佳,而孙女里边自然当数郑香莲。其余几个虽然比不上他们两人,可瞧着倒个个不差,立刻老怀大慰,摸着胡须呵呵的笑:「以后咱们大房肯定兴旺发达,能将二房给压过半边去呢。」 第三十四章 郑老夫人听着也是笑,伸手摸了摸十六少爷的脑袋:「可不是,个个都这么聪敏。」 一家人玩得尽兴,到了申时末刻,郑大太爷才吩咐动身回荥阳,何嫂子与寿伯笑着将众人送走,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可算是走了。」 寿伯笑着接话:「可不是吗?我还真害怕今日会出什么漏子,现在总算是放心了。」抬眼望了望后山,他朝里边吆喝了一声:「老婆子,可以去那边告诉姑娘,大房的人已经走了。」 鲁妈妈应了一声,从里边屋子里走了出来,飞快的走到后山一瞧,底下的围墙又筑得高了些,可是却没有见着郑香盈。疑惑的望了一眼,修围墙的汉子指了指山上道:「你是找那位小姐?她带着人到山上去了,一直没有下来。」 鲁妈妈听了心里紧张,赶紧沿着山路往山上去了。 「帮我拿好了这个树枝。」郑香盈正蹲在地上,裙子就如一幅扇子般打开,盖住了周围的地面。小翠与小琴正守在她身边,一个扶着树干,另外一个嘴唇咬得紧紧,手里握住一根小树枝,上头还有几个树芽。郑香盈正拿着绳子在自下而上密密麻麻的捆着树枝。 「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呢?」鲁妈妈气喘吁吁走了过来,见着郑香盈这才放下心来:「大房大太爷已经回荥阳去了。」 郑香盈头也没有抬一下,继续在进行着自己的嫁接大业。每年春、夏、秋季都可以嫁接果树,其中以秋季最佳,成活率最高。但她有些等不及到秋季再看成效,所以现在挑了一批树在进行嫁接。 山上有各种果树,她这次嫁接的主要是两种树,一种是板栗,一种是梨树。板栗嫁接有两种方法,皮下腹接与带基枝腹接,这两种方法她前世都试过,发现第二种不仅成活率高,而且结出来的板栗个大饱满,味道也好。今日她忙了半天嫁接板栗,下午又着手嫁接梨树。梨树嫁接了几株大一点的树,现在她正在试着嫁接半大不小的梨树,看看明年能不能培植出新的品种来。 将梨树苗儿捆好,郑香盈站了起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回头望向鲁妈妈,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妈妈,我这是在变戏法呢,明年你便能吃到味道不一样的梨子了。」 「这梨子还有什么味道不一样?特别是这山里头的梨树,多半酸涩得很。」鲁妈妈不以为然的瞧了瞧那还只有一个人高的小树,又瞧了瞧郑香盈的裙裳,弯着腰替她拍打了几下:「姑娘,你这裙子都脏了,赶紧回归真园去,脱了下来妈妈给你去洗干净。」 郑香盈见着鲁妈妈不相信她的话,也不辩驳,她要用事实说话,等着明年这梨树挂果便知道这嫁接的妙处了。明天她还打算来嫁接桃树、李树和杏树,只需过得两三年,这山头便会四季瓜果飘香,而且收益也定然可观。 明日过来自己索性寻套丫鬟穿的衣裳,这么好的绸缎裙子穿着到山上来干活,实在是糟蹋了。郑香盈一边想着,一边提着裙子慢慢的往山下走,禄伯坐在马车前边,见着郑香盈下来,笑眯眯的将马车帘幕撩开:「姑娘,咱们回去了!」 车子辘辘行进,没得一盏茶功夫便到了归真园门口,郑香盈正准备下车,忽然就听外边有人在招呼了一句:「你不是七房赶车的,怎么往这边来了?」 心中一懔,郑香盈掀起一线帘幕往外头偷眼看了下,就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有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中年汉子站在马车旁边,手里拿了一支碧玉烟斗,正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自己乘坐的马车。这不是大房的管事吗?当时郑大太爷为了她卖酒给太白酒肆,派了这人来找自己。郑香盈的脸色一白,若是这人今日跟着郑大太爷过来这边,自然会识得是自己的田庄,看起来自己是归真园主人这个秘密是遮掩不住了。 郑香盈的心沉了沉,靠在马车厢后壁闭了闭眼睛,要将一件事情隐瞒下来真真是难,原以为可以自己能瞒天过海的赚银子,现儿看来是不行了,只能想着法子将损失降到最低点才行。这人做事总会留下痕迹,若是族里想要知道归真园的主人究竟是不是她,其实相当容易,只消让郑远山带着来这里就能揭开这层面纱。 只是自己是归真园主人又如何?郑香盈咬了咬牙,她这个园子是要做大的,到时候怎么样也掩盖不住,现儿暂时攀上了豫王府的二公子做靠山,与荥阳知府又有些来往,也不怕族里会将她怎么样。想到此处,郑香盈横下心来,朝鲁妈妈点了点头:「你们出去,让禄伯将马车赶进园子里边去。」 鲁妈妈下了车,到外边交代了一声:「姑娘叫你将车子赶进去,现儿天色已晚,还到外头耽搁做什么呢。」 那管事瞠目结舌的看了看归真园的大门,有些疑惑,一把拦住了鲁妈妈道:「你这婆子,我来问你一句,这归真园,与郑氏七房有什么干系?」 鲁妈妈微微踌躇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时马车侧面的帘幕掀起,小翠的脑袋露出在小窗边上,睁了一双妙目道:「你不必来旁敲侧击,我们家姑娘说了,她便是归真园的主人。」 那个管事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看着那马车辘辘的开了进去,又打量了那扇大门一眼,喃喃自语道:「难怪今日来的时候总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只是这大门重新修缮了一番我却认不出来了,原来便是七房二小姐那田庄!」他拍了拍脑袋:「我得赶紧将这事情告诉老太爷去。」 郑大太爷坐在大堂上边等着易管事给他取碧玉烟斗回来,今日去归真园游玩,十分尽兴,却不想将那烟斗遗在了那里,当即便打发了易管事去接,可好半日不见回来,烟瘾有些犯了,坐在那里直打哈欠。 「给老爷去取了那个白玉嘴儿的烟斗过来。」郑老夫人瞧着他那模样,自然知道郑大太爷犯了烟瘾,赶紧吩咐丫鬟们去取了旁的烟斗过来,郑老太爷眯着眼睛张了张嘴:「取那新送来的烟丝儿给我填着,我来尝尝味儿。」 邀月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内室,刚刚进去不久,大堂的门帘儿被人掀了起来,易管事匆匆忙忙的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只碧玉烟斗。「老太爷,烟斗找到了。」易管事躬身上前,恭恭敬敬的将烟斗双手奉上,郑大太爷赶紧将那烟斗叼在嘴里,伸出手招呼一个丫鬟过来给他点那烟丝儿。当烟嘴里出现了几点红色火星子,他用力一吸,袅袅的白雾便缓缓的升起,郑大太爷满足的打了个呵欠,吧嗒吧嗒的继续吸了起来。 「老太爷,我发现了一件事情。」易管事踌躇再三,决定要向郑老太爷告密:「归真园的主人,是七房的二小姐!」 「什么?」郑大太爷半闭的眼睛蓦然睁开,不相信的盯着那易管事道:「你怎么知道?」 郑老夫人在旁边「嗤嗤」一笑:「易管事,你弄错了罢,那个黄毛丫头,怎么可能有这么大一个园子?不是都说归真园的主人是一个年逾六旬的雅士?」 第三十五章 「老太爷,老夫人,小的今日去那归真园时便觉得似曾相识,但也只不过在心里头偷偷想想,并没有说出口来。可是方才去给老太爷取烟斗的时候,我见着七房的车夫赶了马车往归真园里走,拦着问了一句,那马车里的人自己说了,这归真园的主人便是七房的二小姐。」易管事说得气喘吁吁,额头上也是汗珠子滴滴的往下掉:「去年年关,老太爷让我去城北田庄将那二小姐找过来,七房的下人带我过去的,那会子下着大雪,一路瞧着到处都是一片白,也没怎么留心,今日走着过去觉得正是那个方向,可还不敢指认归真园便是去年我送信去过的田庄,直到方才……」 「可恶!」易管事的话还没有说完,郑大太爷便重重的拍了下桌子,那碧玉烟斗差点磕到了桌子上头,唬得易管事低下头去半天不敢吭声。 「竟然派个仆妇来欺骗我,说什么归真园的主人出外访友,原来只是不敢见我!」郑大太爷气得脸都红了,一只手捏着桌子的角,手上青筋都爆了出来,说了两句话,又被烟给呛了,好一阵咳嗽,站在身后的丫鬟赶紧上前给他捶背。 「而且还收了咱们这么多银子!」郑老夫人也气得头发晕,伸手将抹额扶正了些:「两百两银子,亏她也开得了口!知道咱们大房要去游玩,她难道不该亲自来迎着咱们进去?就她那破园子,谁又稀罕?就这么块弹丸之地方,游玩一日竟然要了这么高的价格,哪样东西值两百?她那几块烤肉?几只鸡鸭?」 郑大太爷咳嗽了好一阵子,脸色涨得通红,过了不久以后这才平息了些。接过丫鬟递上的茶水,慢慢喝了一口,眼睛转了转:「难怪去年她要我写那份契书,原来她早就打定主意要独吞赚的这笔银子!一日两百两,一年该是六万两银子,去掉下人的月例银子,再去掉些成本,每年三万两便是砧板上的钉子,跑不了!」 「三万两!」郑老夫人眼中也露出了气愤的神色:「原来如此,去年嚷这不要族里的红利银子,竟然就是为了这个!不行,咱们怎么能让这黑心丫头得逞呢!一年三万,十年可是三十万两!况且不是说她去年还卖酒给太白酒肆,那里边少不得是一笔银子。」眼睛瞧着桌子上摆着的那盆矮脚桃花,郑老夫人眼睛前边一阵发晕:「这花还去了十两银子,归真园卖花也是一大笔银子呢!」 这个郑香盈,实在太可恶了!照着她这赚钱的法子,那一年岂不是能赚到五六万两银子去?等到她出阁的时候,压箱银子也该有三十多万两,不会比自己的香莲丫头要差了。七房都破落成这样了,凭什么她一个孤女要与自己金尊玉贵的孙女相去不远?郑老夫人也是气得直柔胸口:「老爷,这样可不行,怎么能让她猖狂了去!」 「这种狡诈之人,实在可恨!」郑大太爷抚胸愤愤然道:「我若不好好教她做人的道理,那便对不住死去的信诚侄子,总要将她引到正道上边来才是。明日我要将她叫来好好说道说道,让她明白做人的道理。」 「大太爷请我过府一趟?」郑香盈挑了挑眉,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抬眼望了望站在那里的易管事,手里捧着一盏清茶喝了一口,悠悠然说道:「不知大伯祖父有什么教诲,非得让我去府上聆听赐教?」 易管事瞧着郑香盈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心中诧异,没想到这位二小姐竟然这般平静,难道她不该是战战兢兢,吓得话都说不出口吗?回想着去年那件事情,易管事偷偷打量了郑香盈一眼,看来这位七房二小姐真不一般哪。 「还请易管事替我去与大伯祖父说一句,虽然长辈赐教,晚辈自然该要赶着去聆听,可我这院子里头事情多,恐怕一时半刻还没得空,过两日我将这园中事情料理完了,我再去府上赔罪,还请大伯祖父多多谅解。」 竟然不去?易管事张大了嘴,傻乎乎的望着郑香盈,震惊得话都说不出口来。旁边鲁妈妈已经走上前来,朝他手中塞了一小块碎银子道:「管事跑这么远来送信,实在辛苦了,这点银子便拿着去喝壶茶罢。」 「姑娘,果然是找上门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小翠望着郑香盈,满脸的担忧:「我猜大太爷定然是想要将那张字条毁掉,让你每年拿红利银子,但是要将归真园的盈利上交一部分到族里。」 郑香盈捧了茶盏在那里不言不语,郑大太爷有一种控制欲,他想控制郑氏所有的子孙,,他绝不会容得自己痛痛快快的赚钱。去年之所以写了那字条儿,是因着他以为自己赚不到银子,到时候不免要回去求他,而现在他知道了自己过得舒服,恐怕他的心里头便不舒服了,自然要想着办法来教训自己才是。 现在最重要的是该怎么样保住自己的归真园不受他们的盘剥,郑香盈喝了一口茶,心里在不住的盘算着对策。想必郑大太爷肯定会让她将字据交还到族里,以后每年照旧发红利银子给她,族里但收取的费用,恐怕会要多得超出她的想象。 自己先要摸清楚到底要交多少银两给族里,这才好去与族里那几个人谈价格,若那几个长辈们非得要狮子大开口,那自己也只能与他们对簿公堂了。而且幸得自己预先留了一手,说不定自己还能从这事里头占到便宜呢。郑香盈低头仔细盘算了下,抬起头来,脸上又是笑盈盈的一片,朝鲁妈妈招了招手:「妈妈,你在六房的人似乎有几个相熟的老姐妹?」 鲁妈妈走拢来点点头:「有几个,交情不错。」 「那你可不可以打听得出,究竟郑氏族里是按什么比例来收银子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总不能由着他们胡乱开口,自己总得要有个预算。 荥阳郑氏现在是大房与二房最为兴旺,子孙在朝堂任职的多,而且大房还有一个郑德妃在支撑门面。郑四太爷与郑五太爷两人都有子嗣放了放任,而且官职还不低,今年郑四太爷与郑五太爷都携眷去了儿子任上去做老太爷享清福,荥阳老家留的人便不多了。 族里数七房最弱,另外便是六房与三房,三房因着人丁兴旺,所以在各处都还占着强,管着族田和宗祠的修缮,在中间肯定暗地里捞了一笔银子。而六房只比七房要稍微好一些,六房的三爷去年才放了外任,六房这才稍微有些扬眉吐气,可总的说来,在荥阳郑氏,六房也是个不打眼的。 「我有个老姐妹的男人,正是六房在外头管铺面的,想必能知道一二,我这就去那边打听清楚回来告诉姑娘。」鲁妈妈听着郑香盈这般发文,心领神会,赶紧让禄伯套车将自己送去了荥阳。 「咣当」一声脆响,一只茶盏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郑大太爷摸着胸口不住的喘着粗气:「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易管事站在一旁哭丧着脸道:「老太爷,你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 第三十六章 郑老夫人也是一脸愤怒,瞧着茶水在地上慢慢拉出了一条黑色的痕迹来,心中一口气怎么也吞不下去。派人去喊七房那个香盈丫头,她竟然还说要等园子里的事情忙完了才过来,这都是些什么话儿!哪房的小姐听说到大房这边来都是高高兴兴的,将自己打扮停当以后不敢耽搁半分时光便急急忙忙过来了。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究竟是谁给了她这胆量敢与大房来较量! 「老爷,我瞧着这样可不行,怎么样你们也要好好管束她才是。年纪小小便这样无法无天,到了及笄的时候还不知道会如何厉害呢!」郑老夫人将一双手拢在袖子里边,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自己的孙女们个个乖巧伶俐,可千万别被她给败坏了名声。 「你去将二太爷请来过府说话!」郑大太爷的脸阴沉沉的,过了一会子才开口吩咐易管事请二太爷过来,怎么能让她一个黄毛丫头蹦跶个没完没了,还真以为没有人能管束得了她? 郑二太爷来得倒是快,才挨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到了大房这边,由婆子引着去了大堂,见着兄嫂两个都是面色阴沉,不由得吃了一惊:「大哥,出了什么事儿?瞧你这眉眼都不顺畅!」 「老二,你且坐下听我说。」郑大太爷此时已经平静了不少,可言语间犹有愤愤不平的语调,听得郑二太爷也义愤填膺:「这郑香盈也太不知事了,怎么能闷着头自己赚钱呢?竟然还欺骗大哥,胡说八道的捏造出一个归真园主人来!」 口里说得唾沫横飞,郑二太爷心中却是大恨,没想到竟然看走了眼,这个小丫头如此会赚钱,才这么会子功夫,归真园便被她经营得名声鹊起。荥阳城里要赏花,要卖花,谁不是立刻想到归真园?听说归真园还出产美酒,那酒百里飘香,刚刚出了窖便被抢购一空,这七房的丫头简直就是在点石成金。 想着去年与她签下的那张字据,郑二太爷便心中大恨,望着郑大太爷不住嗟叹:「大哥,咱们可真是吃亏了,中了她的激将法,竟然将一笔银子给放走了!若是不写那张字据,族里公中一年至少能多一万银子呐!」 郑大太爷坐在那里沉默不语,这字据是他写的,难道老二在变着法子说他不成?郑老夫人在旁边听了也不大乐意,望了一眼郑二太爷道:「你那会子也在场,却没见你理直气壮的说出来,这会子却在埋怨人了?」 「这些话都别说了,咱们赶紧来合计下,看看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为着族里的声誉,为着公平起见,咱们也不能让她不交银子到公中来。」郑大太爷见着郑老夫人圆胖的脸拉得老长,知道她心中不乐意,赶紧将气氛缓和了一下:「明日我们将族里长辈都喊到宗祠里头,大家好好的来给她说说道理。」 「就依着大哥所说罢。」郑二太爷点了点头:「明日派人去归真园将她喊过来,她不来也得来,若是胆敢再拒绝,咱们便派人直接将她捆了过来!」 第二日易管事又跑了趟归真园,这次郑香盈没有拒绝,笑着对易管事道:「我梳洗停当就过来,你先回去复命罢。」 听说郑香盈答应过来,几位郑氏长辈这才放了心。几个人坐在椅子上,捧着茶只是唉声叹气:「信诚侄子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女儿呢,他们夫妇都不在了,少不得咱们几个长辈好好管束着才是。」 郑香盈走进宗祠的时候,便见着郑大太爷、郑二太爷、郑三太爷与郑六太爷坐得端端正正,脸上一副严肃的表情,瞧着她的眼神,仿佛有点恨铁不成钢。郑香盈心中冷冷一笑,这些人坐在上头瞧着人模人样的,还不知道心中在打什么算盘呢。 「不知几位长辈喊香盈过来,可有何事?」郑香盈笑微微的上前行了一礼,一双眼睛望向郑大太爷:「大伯祖父,香盈先向你赔罪,归真园事务实在繁忙,昨日没有来得及赶来聆听大伯祖父教诲,实在是大不敬,还请大伯祖父宽宥。」 瞧着郑香盈一脸真诚的表情,郑大太爷心里头的气消了几分,摸了摸胡须道:「既然你昨日是因着忙才不能前来,那我也不怪你,可为何前日我去你归真园游览,你避而不见,而且还要哄骗我,对外宣称归真园的主人乃是一六旬雅士?」 这可真真是直奔主题了,郑香盈瞧着那四位太爷都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想必众人心里早就打好了小算盘,等着她向郑大太爷认过错,接下来自然便要谈交银子给族里的事情。只不过自己恐怕要让他们失望了,自己可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接招呢。「大伯祖父,香盈可一向都将您的话奉为圭皋,对外宣称归真园主人是一老翁,那可是大伯祖父授意,香盈才不得已而为之。」 「什么?我授意你这般说的?」郑大太爷瞧着郑香盈不慌不忙的神色,气得胸口翻腾不已,只觉得喉头那里有些腥甜,一口老血都要吐了出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他怎么便不记得了?这郑香盈怎么反倒把责任推回给了自己? 「自然是大伯祖父授意,香盈怎么敢撒谎!」郑香盈笑眯眯的望着郑大太爷,气定神闲:「我记得去年年关时,大伯祖父谆谆教诲,说行商乃贱业,我乃大家闺秀,怎么能做这种事情,若是让旁人知道我在操行商之业,那便是堕了我郑氏小姐的闺誉。」 「哼,算你还有心,倒记得我说过的这些话。」郑大太爷哼了一声,胸口的那股闷气总算是压下去一点点,看来这郑香盈也是个受教的,自己说过的话,她可都还记在心里头。 「既然大伯祖父教诲了这么多,香盈自然也要领会这意思才行,故而香盈对外宣称归真园主人乃是六旬老翁,正是为郑家姐妹们的闺誉着想,不愿让人知道郑家小姐在行商。既然已经这般说了出去,那便不能更改,即便是大伯祖父过来游玩,香盈也只能这般说了。」郑香盈的唇边露出一丝浅浅笑容来:「大伯祖父,为了族里姐妹们的闺誉,我想你们也可以继续装做不知道归真园的主人是我,就当是那位雅士罢!」 郑大太爷听了这句话,顿时觉得自己手脚冰凉,这香盈丫头实在是会狡辩,为着族里姐妹闺誉着想,她便不该去做这行商之事!瞪着眼睛望向郑香盈,郑大太爷实在有些语塞,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好。 「你真真是在狡辩!」郑二太爷在旁边冷冷哼了一声:「那为何你还要收你大伯祖父二百两银子?我们郑氏族人去你那园子游玩已经是给足了你面子,你自然该好好招待才是,可你竟然还要收银子,真是被银子迷了眼睛!」 「这收银子是规矩,素日里头大伯祖父便训诫我们,无以规矩不方圆,族里有不少规矩要我们守着,但怎么用在别的方面便破了规矩?我这归真园定好的规矩是进来游玩要收银两,若是哪一次不收,对其余来游园的人岂不是很不公平?」郑香盈朝郑大太爷弯腰行了一礼:「还请大伯祖父见谅。」 第三十七章 郑大太爷听着郑香盈说得振振有词,可自己竟指不出她半分错处,瞪着眼睛瞧着她,心中好一片翻腾,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半日没有出声。 宗祠大堂里边有些暗,或许是门外数棵高高的树将宗祠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又或许是阳光此时已经隐在云层后边,先前一地灿烂的金黄早已褪尽,只余下一点点淡淡的影子。 郑大太爷吩咐了一声:「给七房二小姐搬条椅子过来。」毕竟今日是来好生规劝她的,自然也不可对她太过严厉,毕竟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总归得要多怜悯她三分,只是若她不信劝告,自己须得拿出些族长的气势来压着她——自己都六十多的人了,还怕管束不了一个黄毛丫头?瞧着郑香盈亮晶晶的双眸,郑大太爷忽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总觉得这侄孙女似乎有哪里不同,仿佛后脑勺天生有一块反骨似的。 郑香盈也不拘谨,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双手自然的覆在膝盖上,一双眼睛看向郑大太爷,语气诚恳的说道:「各位长辈今日找香盈来,定不只是要分辩清楚归真园的主人究竟是谁,该还有别的事情罢?各位长辈事情忙,香盈也不好耽误了大家的时间,还请长辈们明示,咱们商议合计了以后便早些各自回家。」 昨日鲁妈妈打听了回来,她那个交好的老姐妹的男人替六房打理着一间铺面,每年大约能赚一万多银子,交到族里是一千两:「我不知道其余铺面能赚多少,但这交钱到族里却是一样的。」那妈妈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来,点了点头:「该是十一之数。」 郑香盈听了鲁妈妈打探出来的这个结果,心里默默轮了一回,这抽成倒也不算重,只抽走一成。若是族里一定要自己每年交银子,自己按着这个数交了便是,毕竟自己还顶着郑氏七房二小姐的名儿,也不好太过于与族里作对,人要能屈能伸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十一之数!」小翠在旁边听了直咋舌:「若是咱们园子挣五万两一年,要分五千两给他们?这也太多了罢!」 「小翠,做为郑氏子孙,自然要守着郑氏的规矩,既然大家都是这么交,那我也这么交便是。」前世郑香盈便是依法纳税的好公民,所以对于郑家这个规矩倒也能接受。明日郑大太爷若是提出来要撕了原来那张字据,只要是按规矩来,她也愿意接受。 只是就怕他们还会刁难自己呢,郑香盈坐在椅子上,瞧着郑家四位太爷很是不快的脸,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恐怕他们不会让自己这般轻易过关。 「你倒还有几分明白事理。」郑大太爷点了点头:「香盈丫头,你父母都不在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要多关注你些,免得你走了歪路。你年纪小,自然心气儿高,可你需明白,我们这都是为你好。」 郑香盈从善如流的点着头,脸上一副受教的表情,反正只要郑大太爷不提出过分的要求来,她还是可以答应。见郑香盈十分配合,郑大太爷这才心里舒服了些,清了清喉咙道:「年前……」说到此处,郑大太爷停住了话头,只觉得自己心中膈应得慌,脸上似乎有蚂蚁在爬一般,年前是自己亲笔写下的字据,现儿又要来反悔,还不知道这郑香盈又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大伯祖父,是不是年前写的那张字据?」郑香盈睁大了眼睛望着郑大太爷,那眼神清澄单纯,看得郑大太爷更是感觉有些难受,自己确实在出尔反尔,这真不是君子所为。可若听之任之,由着这香盈丫头张着手捞银子而不让她交些到公中来,恐怕其余房也会说闲话,当面虽然不讲,可背地里定然会议论,自己这族长的威信也没了个去处。 「那次写字据,族里考虑不周,族人多有不满,所以今日寻了你过来就是想要将那字据收回来。」郑大太爷尴尬的望着郑香盈,伸出手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帕子印了印额角,全身燥热,背上正不住的出汗,仿佛将那香云羽纱衣裳粘住了一般,湿腻腻的扯不开。不知道这香盈丫头是否能乖乖将那字据交出来,一想着前两次她那桀骜不驯的模样,郑大太爷只觉自己心中没有底气,毕竟自己已经写了一张字据在她手中,现儿再来讨要,郑香盈强着不给,自己也没有办法。 「大伯祖父,照理来说,香盈现儿完全可以不理睬族里这个要求。当初也是几位长辈一起商议好的,大伯祖父亲自写下的字据,即便是告到官府里头去,香盈也占着理儿。」笑盈盈的看着坐在那里的四位郑氏太爷,郑香盈轻轻咳嗽了一声,缓缓开口道:「那日几位长辈可都在场的,也算是个见证。」 几人互相望了望,眼中都露出了愤恨的神色出来,原来以为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只不过是在瞎折腾罢了,所以这才放放心心写了那字据,本来还想存着惩戒她的心思,谁知道她竟然有这般手腕!不声不响的弄了那么一个大园子,别样的发财门路都让她寻到了,还没得几个月,那归真园便办得风生水起,由不得让人刮目相看。 郑大太爷自知理亏,也只能不言不语,盼着郑香盈说出下边的话来,方才听她的话里有「照理来说」四个字,那便该还有下文。就听郑香盈提高了嗓子接着往下说:「只是咱们荥阳郑氏家族庞大,几位长辈免不了有疏忽的地方,香盈体贴着各位长辈辛苦,所以愿意将那字据交出来,照着族里的规矩来,每年上交盈利的一部分放到公中,由族里统一支配。」 「香盈丫头,果然是个懂事的。」郑大太爷听了这句话才放下心来,瞧着郑香盈比先前顺眼了不少,还真没想到她竟然不为难自己,大大方方便答应了这事情。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郑大太爷吩咐身边管事道:「去将宗祠那个存放文书契约的盒子抱出来。」 「大伯祖父,不着急这一时,咱们先把事情都说清楚,不知每年香盈要交多少银子?」见着几位郑氏太爷都面带笑容,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郑香盈忽然间又有几分好笑,这几只老狐狸接下来准备怎么对付自己可还是个未知数,不过自己反正不怕,早就想好了招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交纳银子都由你二太爷和三太爷管着,让他们来给你算算。」郑大太爷和颜悦色的看着郑香盈,声音也软了几分,只要这事儿办妥当了,他的名声没有受损,已是最大的幸事。 「我们族里有规矩,收银子都是五一之数。」郑二太爷阴测测的开口了,这七房的二小姐实在可恶,上回骆记成衣铺子的事情,他可还记着呢。她不仅不将生意给骆记做,反而将自家夫人气得说话不出。去年年关,还有人爆出骆记成衣铺子便是二房的产业,害得郑大太爷一定要与他清算,让他将那么多年欠的银子补回来,好说歹说的才将价格敲定到一万五千两。交了银子不上算,郑大太爷还沉着脸将他教训了一通:「二弟,你们二房又不缺这几个银子,你又是管着族里钱财的,怎么能带头做这隐瞒不报的事儿!我瞧着该好好差查二房产业,指不定还有什么隐瞒下来的。」 第三十八章 骆记这么多年都安安稳稳,没有人将这事情挑明出来,怎么忽然的就被人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儿?郑二太爷与夫人心疼银子,几晚上没有合眼,板着手指头算究竟是谁想要为难二房。想来想去也找不着人,忽然有一晚上,郑二老夫人手拧了拧胳膊:「我怎么便将她忘记了?定然是她说出去的!」 「是谁?」郑二太爷脸上有气愤之色,赶紧追着问:「竟然与我二房作对,可恶!」 「你不记得七房那二丫头了?」郑二老夫人恨恨的咬着牙,一张脸上就跟驴蛋上边下了霜一样,青中透白:「那会子我让她将七房的衣裳给骆记做,她左推托右推托的,还威胁我说要将骆记是二房产业说出去呢,现儿可还不是说出去了?」 郑二太爷恍然大悟,拍了拍桌子道:「在宗祠分家产的时候我多说了几句,她便惦记在心里了,总要找机会来报复,定然是这样的!」 「咱们的骆记开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了,都没有谁去说这事儿,偏偏今年便被人揭发出来是咱们二房产业,这可不就是她做下的事儿?」郑二老夫人越说越有气,脸色涨得通红,招呼着丫鬟给自己顺气捶背:「这个无法无天的郑香盈,哪日落到咱们手上,可得要好好整整她才行!」 昨日郑大太爷喊了他们几个来商议这事,将这收银子的事情交给他与郑三太爷处理,他找着整三太爷一合计,两人都觉得该多收点儿。「这个七房的二丫头实在可恨,竟然指着我家信隆说是他将她那个短命的娘给害了!」郑三太爷想着去年秋日的事便愤愤不平:「红口白牙的掼会说胡话!」 「可不是吗?咱们总得让她吃点暗亏才行。」郑二太爷说得咬牙切齿,脸上都有些扭曲,凭什么让一个黄毛丫头打压得他们这些做长辈的都没了气势? 郑三太爷想了想,点了点头:「咱们明日便收她五一之数便是,想必她也不知道族里会是什么规矩,等签了字据再去问旁人也就晚了。若是再要闹,咱们便说她年纪小,替她暂时先保管着。」 「还是三弟心思缜密!」郑二太爷连连点头,一双绿豆眼里闪出贪婪的光来:「她那归真园这般赚钱,咱们每年多抽一成,那便差不多该有将近一万。这一万二房三房各拿一半,放印子钱也好,置业也罢,都是无本生意。」 两人嘀嘀咕咕一阵子,将这事情说妥当,自是十分满意,就等着郑香盈来宗祠由他们搓圆打扁。现儿郑二太爷听着郑香盈问起这银子的事情,心中得意,马上就接了口,五一之数,想必那郑香盈会心痛得要命,可却没有半点法子。 「五一之数?」郑香盈挑眉看了看郑二太爷,笑吟吟的问道:「族里竟然定了这么高的税额?摸不是二伯祖父见我年纪小,故意说了个大数字来吓唬我罢?」 「放肆,这可是族里的规矩,我又怎敢随意开口!」郑二太爷板起了脸孔,一双眼睛闪着得意的神色:「你方才既然已经已经答应了,自然该按规矩来办事,可不能乱了族里的秩序。」 郑大太爷在旁边诧异的看了郑二太爷一眼,五一之数?虽然他不管族里的银子,可印象里似乎并不要这么多,去年郑二太爷那个骆记成衣铺子补交银两的时候,似乎按的是十一之数计算,而且到最后还少了几千两银子。「二弟,你记错了罢,每年竟要交这么多银两到族里不成?」郑大太爷犹豫着开口发问,他不方便直接驳了郑二太爷的话,毕竟在郑香盈面前也要给他留几分面子,可再这样欺负郑香盈,他也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大哥,族里的规矩确实是这样。」郑三太爷在旁边也开口了:「我们又怎么会做出两套规矩来呢?」 郑六太爷听在耳朵里边,心里也在轮着自家每年究竟交了多少银两给族里,这内宅之事都是交给夫人掌管,他知道得不多,可总觉得似乎五一之数未免太严苛了些。 「二伯祖父,三伯祖父,你们说这是族里的规矩?可我却怎么听说都是十一之数呢?」郑香盈瞧着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一唱一和,心中暗道,这两人也真是会做戏,大抵欺负她不懂族里的规矩,狮子大张口的便要问她多抽一成银子:「我昨日便打听过了,郑氏其余六房的铺面皆是按着十一之数来缴纳的银子,为何到了我这里边独独要交五一之数?那多出来的银子,究竟会进谁的腰包?」 郑二太爷一怔,没想到这郑香盈还事先去问过了,不由得脸色尴尬,清了清嗓子道:「十一之数,那是因着是各房的主母在打理,而你却还未及笄,年龄尚幼,万一做买卖折了本钱总要有条退路,所以我们暂且多收一成银子,族里替你保管,等你出阁的时候再归还给你。这可是族里长辈用心良苦,你不要不识好。」 「原来是这样。」郑大太爷摸了摸胡须,点了点头:「老二老三,你们想得委实周到,这样做确实是为香盈考虑,以后出阁她也就有一笔可观的银两了。」 「多谢两位长辈为香盈着想,只是香盈觉得族里长辈年纪大了,再让你们这样操心真是过意不去。」郑香盈微微一笑:「各位长辈也见着归真园现儿经营得还算不错,田庄上上下下都有一口饭吃,所以各位长辈还是不用如此为我担心,咱们还是照着族里的规矩来,我每年将一成收入交到族里罢。」 屋子外头的日头忽然亮了,从天窗上射进来的阳光照着郑香盈的脸,就如白玉一般,没有一丝瑕疵,她的眼睛清澄如水,带着一丝自信,也有一丝揶揄,就是那般静静的瞧着坐在那边的几位郑氏长辈。 郑大太爷转脸望向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道:「既然香盈自己有把握,那咱们也不好违背她的意愿,就照十一之数罢,我觉得她也该能将归真园经营好,不用咱们操心。」 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对望了一眼,虽然心有不甘,但毕竟郑大太爷开了口,他们也没有什么说多话的权力,只能讪讪然道:「那就十一之数罢,照着族里的规矩,每年年关都会派人去查账,你需得将账簿子准备好,以供族里审查,当然平常也会不定期上门抽查,所以你休想造假。」郑二太爷眼睛盯住郑香盈不肯放过:「你这归真园,每年少说七八千两银子是要交的,你可别想蒙混过关!」 「七八千两!」站在郑香盈身后的小翠不由得失声叫喊了起来,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唬得一只手拦住了嘴巴,眼珠子溜着转了一圈,将捂着嘴的手放了下来,愤愤然道:「老太爷们,你们莫非以为我们家姑娘是在抢钱不成?一年七八千两的交上来,难道归真园一年能赚七八万两银子?」 「要你这丫鬟在旁边多嘴多舌!」郑二太爷将脸板了起来,严肃的望着小翠:「这里可没有你插嘴的份!」 第三十九章 「二太爷,我们家姑娘是我的主子,她碍着晚辈的面子不好说,那便由我这个丫鬟来替她说!」小翠没有半分胆怯,一双眼睛望向郑二太爷道:「我们都知道二房财大气粗,我们家姑娘只有一个归真园,自然不能与二房相提并论,若是我们归真园每年要交七八千两银子,那二房往小里说至少也要交七八万两银子,就是不知道二太爷每年有没有交这么多?」 「小翠,你退下,怎么能质疑郑氏长辈?二房那么多产业,我相信每年至少也交了十万两银子到族里,我二伯祖父可是个按规矩办事的,定然不会少交。」小翠可越来越泼辣利索了,郑香盈觉得十分满意,见她将话说得差不多了,这才让她停住话头,由自己出马:「二伯祖父,你说是也不是?」 郑二太爷听着郑香盈的话,只觉心头燥热,好半日说不出话来,他鼓着嘴巴道:「你那归真园租出去做游宴之用,一次便要两百两银子,一年便有七万两,另外你那田庄还卖就卖花,一年凑一万两都凑不出来?我说交七八千两,难道说多了?」 郑香盈瞧着郑二太爷那嘴皮子一张一合,心中厌恶之至,给他一算,自己简直是坐在家里捡银子了。归真园租用场地的费用素日都只收一百五十两银子,只是自己气盛,收了大房两百两,现儿倒要吃点亏了,只不过墙外损失墙内补,她自然也有挽救的法子。 「二伯祖父,莫非你以为我这归真园便日日有游人不成?」郑香盈冷冷一笑:「大家都知道,这出外游玩不过春秋两季而已,况且能出得起两百两银子游玩一日的人家,都是大富大贵,谁家没有风景雅致的园子?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到外头走走散心罢了,谁还会日日来我归真园游览不成?我今年春天也就来了二十多拨人,加上秋天,满打满算不过五十日,这一项里收入最多一万两,可刨去成本人工,留到手里头的还能有多少?」 郑大太爷低头想想,确实也是这样,酷暑严寒,谁会想到外头去走?这一年里也就去了一半,荥阳城的富户也就那么多,肯花银子出去走的也该不多,除非像郑氏大房这般财大气粗的主儿。他点了点头道:「香盈丫头说的不错,这一项决计不会有七万两,有一万两便顶天了。」 郑二太爷疑惑的看了郑大太爷一眼,昨日他将自己找过来的时候,分明是满腔愤恨,怎么今日忽然的便改了口风,难道是准备要自己与郑三太爷当恶人唱黑脸,他却在旁边装好好先生唱白脸不成? 「二伯祖父,你觉得是不是这样呢?」郑香盈向小翠招了招手:「小翠,去马车那里将账簿子拿进来。」小翠应了一声走了出去,郑香盈则一脸诚挚的望向几位郑家老太爷道:「这个卖酒与卖花,一年凑一万两,那可真真有些为难,若是几位长辈不相信,香盈现在就将账簿子呈给长辈们过目。」 「好,好,好。」郑大太爷连连点头,摸着胡须微微的笑,看来七房二丫头倒也没那么可恶,还知道尊重长辈,甚至将她最机密的东西都拿了过来。一夜之间她还能造一本假账不成?肯定是自己素日里记载的账目了。 郑香盈瞧着郑大太爷那目光心中就好笑,她从搬到归真园开始便准备了两套账簿子,一套是自己看的,另外一套就是拿来糊弄郑氏族里的长辈的。前世她的观念是纳税越多说明自己收入越高,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可这世情况完全不同,自己再怎么强悍,好歹也只是郑氏族里的一个人,要受宗族约束,自己没有必要一定与族里对着干。但怎么说她还是要做些防备,太老实了就会被人欺负,所以她才不会将自己的那本真账拿出来呢。 看来今日她在宗祠还是有一些收获,至少郑大太爷对她的态度已经稍有好转,从他方才为她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话便可知道,以前的那种敌意与轻慢已经减少了几分。郑大太爷是族长,在自己没有与郑氏撕破脸皮前,怎么着也不能与他太弄僵了关系。 荥阳郑氏,郑香盈心中轻轻喟叹了一声,目前她还顶着郑家嫡女的身份,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抛却这个称呼。族里现在对她便已经是步步紧逼,到了年岁稍长该谈婚论嫁的时候,说不定那会子就是她与郑氏冲突最尖锐的时候。她不甘心自己的亲事被人支配,若郑家长辈塞一些她看不上眼的人给她做夫婿,自己势必会与族里翻脸。 想到谈婚论嫁,脑子里边忽然闪过了杨之恒的脸,郑香盈一愣,有一阵微微的甜,如潮水般席卷了她的心,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了过来,似乎带着她到了潮水的巅峰,颤抖着双手伸向那蔚蓝的天空,迎接那坠入手中珍珠般的水珠。 脸上有些发烫,郑香盈伸出手来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脸,睫毛扫过手掌心,微微的痒,就如那个晚上香樟树叶扫过她的手臂一般。正在她回味着那个淡淡的月夜,就听外边有腾腾的脚步声,小翠抱着一个本子走了进来,将她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 「几位伯祖父,这便是香盈这些日子来的账目,请各位过目。」郑香盈双手将账簿子递了上去,神态恭谨,郑大太爷接到手里头翻了一页,便推到郑二太爷面前:「你去拿个算盘来,与三弟核算下。」 郑二太爷翻了几页,见账簿子显见得不是新的,上边的字迹看起来笔墨已旧,不似是造假此处来的,这才放下一颗心来,吩咐下人将算盘取了过来,郑三太爷报着数,郑二太爷将算盘珠子拨得飞快,不多时便将那账簿子的数目算了出来。 「你才赚了三千多两银子?」郑二太爷狐疑的望着郑香盈,有些不相信:「现儿都四月末了,怎么才这么一点银子?」 「呀,我竟然赚了三千多两银子了?」郑香盈惊喜的睁大了眼睛走了过来,堆了满脸欢喜的笑容:「真没想到我能赚这么多钱!」她手指着账簿子很诚恳的说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记账,还是那时候跟着母亲学的,记得这般零乱,亏得二伯祖父与三伯祖父还能瞧得清楚。」 几位郑家老太爷瞧着那账簿子,半晌没有说话,郑香盈说的确实有道理,她年纪轻轻怎么会记账记得分明?看起来这千真万确是一本真账了,可这么算起来,她从去年搬到归真园到现在才赚了三千两银子,一年也赚不过六七千两,十一之数算下来,只需交六七百俩,而族里每年还要发一千多两红利银子给她,出阁时还需公中打发一笔嫁妆,这不是亏大了吗?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面面相觑,两张老脸成了苦瓜形状,好半日都没有开腔。 「你这莫不是一本假账罢?」郑二太爷咬着牙说出了一句话,怎么可能,他们本就存着要好好整治郑香盈的主意,结果到头来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真真让他不甘心。抬头看了郑三太爷一眼,示意他也开口帮忙说几句话。 「我瞧着也像。」郑三太爷慢悠悠的开口,心中也满不是滋味,本来还想可以拿捏着在七房二丫头这里赚得一些银子,没想到这事儿忽然的急转直下,难怪方才她听说要毁了年前写的那张字据,神色非常欢喜。 第四十章 「两位伯祖父一定要这样说,香盈也没有办法了,莫非一定要逼着香盈说每年赚了十万八万的,两位才会满意?」郑香盈挺直了背站在那里,就如一株翠竹般亭亭玉立,脸上有着不屑的表情:「我还真想一年赚个十万八万的,可惜还没有那能耐!虽说现在从账面儿上边看这半年赚了三千多两银子,其实归真园目前还是一个亏字,八年前我母亲给我买这个田庄的本钱就不算了?后来陆陆续续添了些花花草草,难道那些钱便不算在里边了?我还打算在园子里头添些楼阁亭台,这些难道都不要花银子?」 郑香盈说得振振有词,两道目光锋锐的望向了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瞧得两人有几分不自在,坐在那里耷拉着眼皮子,没有再开口说话。 「大伯祖父,我知道你素来为人公正,你也该替香盈说句公道话儿,我这归真园不过是在吃以前的老本罢了,现儿族里要我将每年赚的银子交十一之数出来,我也认了,只好将以前投入的本钱扒拉到一旁去,不算到这里边,可若还是一心想着要从香盈这里抠出银子来,香盈也无能为力。我那归真园里头还有几十个下人等着问我要饭吃,族里要将香盈所得全部拿去,让一园子人喝西北风的话,香盈也只能撕破脸皮去荥阳府告状了。」 郑大太爷听了这话心中一懔,开口呵斥道:「怎么就扯到去荥阳府告状上头去了?族里的事情咱们族里解决,怎么要将这事儿宣扬出去?」望着郑香盈站在那里,脸上全是气愤的神色,自己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对她逼迫过分。方才她说的句句在理,若是再坚持要她多出银两,不免有压迫孤女的嫌疑。 「那就这样定下来罢。」郑大太爷想了想:「照着十一之数,年关前将账簿子送到族里来,根据一年的收入再来定夺该要抽多少银子,原来那张字据,咱们便撕了罢,就当那事儿没有发生过。」 「大哥,一年送一次账簿子过来可不行,咱们还得派人随时去查账,最好咱们派个管事过去帮着香盈丫头理事,她年纪小,指不定有人欺负她,会让她吃亏。」郑三太爷转了转心思,不如指个心腹去归真园那边,既可以监督归真园的进项,又能少个在自家领月例的人,可谓一举两得。 这可是黏上自己了,这归真园值得那么惦记吗?郑香盈冷眼瞧着郑三太爷,虽说他家子嗣众多,曾经也听郑香惠朝自己诉过苦,可她便不信,就如他这般人品,管着族里银钱开支好些年,手头还会那般紧,竟然时时刻刻在打旁人的主意。瞧着郑二太爷神色怡然,郑大太爷似乎也心有所动,郑香盈赶着在两人开口之前将话题截住:「这大半年来香盈一个人主理归真园,也不见出了什么岔子,还赚了三千多两银子,我想这也能证明香盈的能力。若是有人想欺负香盈,香盈难道还不知道抬出荥阳郑氏的名头来?莫非我们郑氏是能随意让人搓圆打扁的不成?」 郑大太爷听了连连点头:「那倒也是,谁敢来欺负咱们郑氏的人?」 「我想其余各房都没有将自己的人派到别人屋子里去的事儿罢?」郑香盈微微一笑:「我知道三伯祖父说出这话来或者是真在关心香盈,可若是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三房觉得七房的孤女好欺负,想要觊觎着她那一丁点财产呢!」朝郑三太爷行了一礼,郑香盈抬起头来,脸上有着不好意思的神色:「怎么能让三伯祖父担了这样的骂名呢?这归真园还是由香盈自己来管着罢。」 被郑香盈夹枪带棒的说道了一番,郑三太爷斜靠着椅子,一双眼睛只是望自己的脚上瞧,没想着这郑香盈实在是伶牙俐齿,说的话真不像是个十一二岁的姑娘家能说出来的,明面上瞧着句句在捧他赞他,实际上每一句话都在损他骂他。自己那点小心思被她一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谁都能看得出来。 「既然香盈丫头不愿意,那便算了。」郑大太爷瞧着宗祠里头一时间气氛沉闷,最终开口拍板:「我再另外写一张字据给你,咱们签了名字,这事儿便算揭过了。」 温暖的阳光从车厢侧面的帘幕透了过来,车厢里边明晃晃的一片,小翠拉住郑香盈的衣袖笑得十分开心:「姑娘,这事儿就这样完了?真不敢相信!」 「不这样完了还能怎么样?」郑香盈瞧着小翠那激动的神色,心中好笑:「你还想没完没了的不成?」 小翠抿着嘴儿微微的笑,瞧着外边的日光给郑香盈的脸庞添了一道金灿灿的边儿,心里想着自家姑娘这会子瞧着便如那金子做的菩萨一般了。原本以为这次来宗祠凶多吉少,会被那几位族里的长辈逼迫着每年多交几千两银子出去,没想到姑娘伶牙俐齿又早有准备,反而赚了一些回来,每年有红利银子,出阁的时候族里还要打发陪嫁银子,想想都十分占强,即便族里只打发一万两,这也是白得的。 回到归真园,鲁妈妈方妈妈都在门口等得着急,见禄伯赶着马车进来,赶紧围了拢来:「姑娘,怎么样了?」 踏上归真园的土地,瞧着身边那几张真心实意在着急的面孔,郑香盈只觉温馨一片,暖暖的将自己围住,朝几人微微点头:「没事儿,我还赚了银子回来了呢。」 鲁妈妈与方妈妈得了这信儿才放下心来,两人搓了搓手道:「那便好了。」 郑香盈一边往里头走,一边问鲁妈妈:「这桃花酒与梨花酒已经入酒窖两个多月了罢?再捱过一个月,咱们便先送一趟货去洛阳——陈老板太白酒肆那边应该现儿还不缺货罢?」 「哪里能不缺!」鲁妈妈笑得嘴巴都合不拢:「刚刚还派伙计过来说了这事儿呢,我心里头想着,那二十五两银子一坛的自然要照顾些,所以我只答应了两百坛,剩下两百坛我也想着该送去洛阳。」 「咱们先还是稳扎稳打的将荥阳这边打好基础再说,洛阳那边先可以少送一些,物以稀为贵,若是刚刚开始就送一大批过去,人家指不定还以为你这酒是烂大街的货。」郑香盈想了想,笑着点点头:「再匀一百坛给太白酒肆,这次咱们送一百坛过洛阳去。」 「洛阳的价格高一些,二十五两银子一坛呢。」鲁妈妈有些不解,困惑的望着郑香盈:「咱们难道不该是多送些往洛阳去?」 「妈妈,这些你便别管了。」郑香盈伸手指了指前方的杏花林:「杏花酒入窖多长时间了?」自从与豫王二公子签了契书,鲁妈妈便兴头十足,从第二日开始便撸着袖子带着一干下人开始酿杏花酒。小琴小棋每日早晨便去摘新鲜杏花,一群嫂子帮着鲁妈妈洗米蒸饭,归真园里边一片热火朝天。 「入窖才七日呢。」鲁妈妈皱着眉头直叹气:「真恨不能让日子快快过,每天瞧着那日天还挂在天上便恨不能用手将它扯下来。」 「妈妈,你别着急,咱们以后银子会赚不完,等着这批酒卖了出了笔银子,我便去那赤霞山上给妈妈盖个酿酒的地方,隔着山泉近,又隐秘,否则那些有心的人来咱们园子一转,闻着常年四季都在酿酒,又会有旁的话好说了。」 第四十一章 归真园做为一个游览的地方,若是总有着酒糟的气味,感觉也不太好,郑香盈也怕那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贼心不死,怕了人过来打探归真园的生意,日日能闻着酒糟味儿,自然知道归真园卖的酒绝对不止这账面上的数目。将酿酒房开到赤霞山,那可是再稳妥也不过了。 鲁妈妈听着郑香盈的安排也直点头:「姑娘说的是,只是这杏花开过了以后,春日里头便没别的花酒好酿了,我只能多酿些琉璃白了。」 「姑娘,你也给我指派点事儿做。」方妈妈从旁边挤了过来,将鲁妈妈与郑香盈隔开,嘴里嘟嘟囔囔个不歇,她本是郑香盈的贴身妈妈,可现在鲁妈妈倒仿佛成了郑香盈最贴心的人一般,她眼睛里瞧着嘴里不说,心里可还是有些不舒服。 郑香盈瞧着方妈妈那模样,心里边知道她的意思,微微一笑道:「妈妈你别着急,我自然有事儿给你做。现在厨房里添了几个人手,也用不着妈妈忙里忙外了,有桩重要的事儿可只能由妈妈给我帮忙才行呢。」 方妈妈听了这才放下心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看了看被自己挤到一旁的鲁妈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我便等着姑娘指派任务了。」 四月里头,晴天少雨天多,时时皆是雨丝风片,行人撑着油纸伞在小道上行走,轻尘渐渐的沾到衣裳上头来了,一点点暗色的印迹。 郑香盈脚下穿着一双木屐,身上披着蓑衣,身边的小翠给她撑着一把伞,慢慢的在小道上行走着,木屐敲着青石小径发出「得得」之声,听在耳朵里边,十分悦耳。方妈妈与鲁妈妈走在她的旁边,瞧着郑香盈的装扮只是笑:「姑娘若是再戴个斗笠,那便成了那河上泛舟的渔翁。」 低头望了望自己,绿色的蓑衣上有着点点水渍,稍微抖抖肩膀,那水珠便如珍珠粒子般滚落了下来,郑香盈笑了笑,想到鸭子上岸时抖动翅膀的模样来:「可不是这样,我本是要带箬笠的,还不是你们拦着我,说会将头发丝儿勾了去,定要让小翠撑伞!」 油纸伞是暗黄色的底子,上边绘着几朵白色玉兰花,这伞已经有些旧了,那玉兰花瓣有些微微的黄,差不多要与油纸伞的底色融在一处。雨滴敲到伞面上头只听「砰砰」的响声,抬头一望,便见那雨水滚珠儿一般沿着伞面从伞骨那处坠了下来。 「妈妈,你瞧瞧这边,桃子都快熟了。」站在桃林前边,郑香盈见枝头结着不少的果实,扯着枝子都在不住的往下弯,那些果子外皮虽然大部分还是青色的,可她瞧着过得几日便会转成白色,那桃子尖上会透出点点鲜红,瞧着让人垂涎欲滴。 她的桃林分成两大块,一块是观赏桃花,一块则是种了果桃,观赏桃花结出来的果实叫花桃,个头小,也很难吃,她打算将那些花桃摘了用盐水浸泡以后,等着五月天气好了的时候晒些桃干出来,若是味道好,以后拿了做果脯也不浪费。若是不好,切了伴到猪食煮了给猪吃,想必它们也不会挑食。 归真园的果桃今年是第五年挂果了,八年前郑香盈便开始精心培育,想培植出口感佳水分足的桃子。桃树是无性繁殖,需要杂交育种再分离筛选,种在园子里头经过三年以后才能第一批挂果,虽然说这时间不长,可要精心挑选出好的品种,并不是一次便能成功,郑香盈每年都培植了一批桃树,不断的进行品种改进,慢慢的才开发出了一个新型品种,接近后世那种叫「五月鲜」的水蜜桃。 现儿这水蜜桃是培植成功以后第二次挂果,今年雨水足,这水蜜桃长势也好,郑香盈想着桃子卖了该也能挣几千两银子,小小补贴下家用。早些年这田庄的桃子很多都被郑夫人拿了去分送到各房,让下人拿到市面上去卖的不过一半还不到,实在是有些浪费。端午时节尝到鲜桃是再好也不过,可郑氏族里只需象征性的每府送一篓子便是,其余的都留了变银子才是正经。 有些人是给了好处也不记得,自己何必巴巴的贴上去给好处。郑香盈默默的望着枝头的桃子,心里打定了主意,除了给郑氏各房送些桃子,还选几篓桃子送去洛阳给豫王府的二公子,焦大叔与杨之恒,自己的大舅舅林牧逸最近调到了鹤壁任知州,跟荥阳不算远,也该孝敬点端午节礼过去才是,小舅舅放了外任在江南,听说去年被擢升了一级,只是路途遥远,大周又没有保鲜的技术,这桃子送到他那里该已经坏了,自己还是另外选几样礼物托驿站送过去。 郑夫人只有两个哥哥,怎么着这也得要与这两个舅舅保持亲近,多了两个可以走动的亲戚,总比自己孤孤单单的活着要好。大舅舅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郑夫人曾带自己去过大舅家里几回,表兄表姐们对她都挺不错。大舅调任以后住得更近了些,郑香盈想着等孝期满了她便去大舅那边走动走动。 这桃林里的桃树还不大,去年每株树上大约能收六十来斤的样子,今年再多也不过八十斤,桃林有三百多株桃树,大约能有两万多斤的出产,大周的桃子便宜,一般只卖几十文一斤,好吃些的也不过一钱银子罢了。郑香盈心里轮了轮,她这片桃林,刨去人工肥料等等,大约能卖出差不多出两千多两银子来。 「小翠,明日你便带着小琴她们几个来这桃林里头,一天转两次,将地上的落果捡了起来。」郑香盈瞧着桃树下落了不少即将成熟的桃子,有些心疼,这些桃子捡拢来做成桃肉条桃肉干都的再好不过的,果脯可比鲜果要值钱得多。 方妈妈听着郑香盈如此说,不由得眼前一亮:「姑娘可是想将这些果子做成果脯?」 「正是。」郑香盈微微一笑:「早两日我不是说有重要的事儿交给妈妈做?这可全靠妈妈了。我曾在书上看了几个做果脯的法子,可却没有动手试过,还请妈妈操心,将这些落果先做了试试看。」 方妈妈连连点头,脸上全是笑容:「姑娘,我会做杏脯呢,这桃肉应该也差不多。」喜滋滋的将手指了往杏林那边方向道:「姑娘,还过一个来月,那边的杏子也可以采摘了,咱们归真园不还种了李子吗?全部拿了做果脯,妈妈保证给姑娘做出好吃的果脯来!」望了望站在旁边的鲁妈妈,方妈妈胳膊肘儿碰了碰她:「老姐妹,你的酒能卖二十五两银子一坛,我的果脯也该卖一两银子一斤才是。」 看来方妈妈是卯足劲儿想和鲁妈妈比谁挣的银子多,郑香盈微微一笑,伸手牵住方妈妈的衣袖道:「妈妈,你与鲁妈妈都是我最贴心的人,何必去攀比?妈妈做的饭菜,谁吃了不竖大拇指赞个好字?鲁妈妈的酒好,你的饭菜味道美,各人都有自己长处,术业有专攻罢了。」 方妈妈脸上笑意更深,望着郑香盈的眼睛里满是慈爱:「姑娘,我可不是想和鲁妈妈比,我只是觉着自己没有用处,鲁妈妈能将那些水变成银子,我却只能在旁边看着心里羡慕。现儿总算姑娘也给我指了条路子,总算我也能为姑娘多多少少挣些银子回来了。」 第四十二章 「妈妈,你们两人,小翠小琴她们,归真园里所有的人,谁都对我好,咱们便是一家人,何必分什么彼此!」郑香盈笑着瞧了周围几人一眼:「只要咱们上下齐心,还怕没有好日子过?」 雨点渐渐的小了些,主仆几人撑伞站在那里,远远望去,就如一幅仕女图一般,斜风细雨,将人的一颗心也慢慢的润湿,化作了那一泓春江水般,软绵绵的流淌了去。 过了些日子,赤霞山上的围墙总算砌好,鸡舍也安置稳妥,靠着围墙那处修了一排屋子,郑香盈拨了一家姓王的一家姓李的到那边去看山。王家与李家都是在郑府做久了的下人,对郑信诚与郑夫人忠心耿耿,听说给他们两家多添十两银子一月的月例,让他们守着山头,王家和李家都感激涕零:「姑娘,你对我们太好了,怎么当得如此多的银两。」 「你们且听我说清楚,到那边去做的事情可多呢。」郑香盈不是慈善家,十两银子也不是白白施舍的,总归要有十两银子的价值。这两家人上山,男人要替她去管理果树,修剪枝条,或者是移植栽种,女的要早晨要将鸡放出来,晚上要赶着回去,还要收捡鸡蛋。到了秋季果实成熟,这两家人还要负责摘果子,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将要做的事情一一向两家人交代清楚,郑香盈瞧了瞧王家阿大与阿二,又看了看那李家的小姑娘,向他们三人招了招手:「我来问你们,以后你们上午过来归真园,我教你们识字儿,下午再回去帮爹娘干活,这样好不好?」 王家和李家的大人听了大喜:「有姑娘这般眷顾他们,我们求之不得,快些向姑娘磕几个头谢过姑娘!」 三人听了也是惊喜,有钱人家才送得起学堂,没想到自己也能学着认字,三人跪在郑香盈面前,磕了几个响头,站了起来的时候,王家阿大的额头上已经有块泥土印子。郑香盈瞧着他那憨厚的模样,心道这王家阿大真是实诚,磕头都能磕出灰印儿出来,笑着让小翠发给他们每人一套文房四宝:「你们拿着去放到那边的小厅,咱们以后便在那里学着识字儿。」 归真园里一共有六个小孩子,年纪都在四五岁到七八岁之间,郑香盈打算将他们都培养出来,到时候也能更好的给自己做事。虽然大周不少人都目不识丁,可郑香盈却始终认为文盲是没办法做好事情的,无论怎么样,也该要识得那些常用的字。 王家与李家第二日便动身去了赤霞山那边,过了十来日,王家嫂子与李家嫂子端着两盆鸡蛋过来报喜信:「姑娘,母鸡已经开始下蛋了,我们将这两日的都捡了过来。」 「你们自己也留些做菜吃。」郑香盈让小翠与小琴接了盆子去将鸡蛋送到厨房里边去,瞧着两个嫂子喜孜孜的模样,微微一笑问道:「那篱笆还要不要修高些?有没有鸡飞到外头去?那山上可是有野物的,仔细那些鸡跑到山顶那边去被叼走了。你们自己也得多多注意些,素日少到那山那边去,上回小杨公子说他看到一只野鹿跳着过去了呢。」 王家嫂子点头应答:「起先确实走失了几只,我们后来又将那篱笆修得高了些,现儿那些鸡都在呢。昨日挑了些鸡蛋出来,准备让母鸡再孵化些小鸡出来,以后就不用到外头去买鸡苗了。」 山上放养的鸡,是郑香盈花了三百多两银子买回来的种鸡与鸡苗,看起来这些鸡的适应能力很好,才十来日,便活蹦乱跳还能产蛋了。等着所有的母鸡都能生蛋,过不久便能攒一批鸡蛋到外边去卖了。郑香盈心里寻思着,自己最好到荥阳城里弄间铺面才是,专卖水果与菜蔬。 「姑娘,大小姐过来了。」门帘儿一晃,上边绣着的芍药花掬去了一半,另外一半擎在鲁妈妈的手里,花瓣都有些不舒展。 郑香林带着小莺踏着细碎的步子从归真园的大门走了过来,这五月初的天气不比四月,晴好的阳光从树枝里漏了下来,揉碎一地灿烂的金光。 沿着墙走了一会子,郑香林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围墙似乎修得更高了些,笔直的一面灰色砖墙,抬头望着似乎看不到顶,好容易才见着一点阳光溅着星子般闪过,这才发现那上头波浪形的琉璃瓦透出点点明黄颜色来。 「这园子好像又重新修缮了下?」郑香林有些惊诧:「上回来直接就见着院门了。」 前边引路的何嫂子笑道:「大小姐瞧得果然仔细,这两个月确实重新修了下,将围墙砌高了些,又将院门挪到后边去了。」 真不知道郑香盈花钱折腾这些做什么,郑香林一边走一边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青砖,全部用的是青砖砌墙,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银子呢。想着现在家里每日的吃穿用度都要精打细算,郑香林心中不免有些小小的失落,旁人都说她运道好,一个庶女还能管家,可谁又知道明面上看着风光,背后全是艰辛。 「这宅子这么一修,就如走迷宫一般。」郑香林虽然心中酸涩,可口里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小心翼翼的与何嫂子答着话:「上次过来,见着院门在前边,出进也方便些,要喊个下人站在院子里也能喊得应。」 「这样翻修了下便安全得多了。」何嫂子一面呵斥着摇着尾巴走过来的几条猛犬,一边向郑香林解释:「虽然这归真园里有几十号下人,可毕竟只有我们家姑娘一个主子,自然要万事小心些。」见着郑香林畏畏缩缩的不敢从那几条狗身边走过,何嫂子走上前去朝那几条狗跺了跺脚:「这是贵客,不用你们操空心!」 那几条狗似乎听明白了何嫂子的话,偏着头打量了郑香林一番,这才摇了两下尾巴,慢慢的退到了树木后头去。何嫂子指着那几条狗消失的方向,很是骄傲:「年前买来的看院子的,可是得力!」 沿着院墙走了不少光景,总算是进了后门,再回走了一阵子,这才来到了偏厅。郑香盈正站在走廊下边,头发简单的梳了个抓髻,插着一支碧玉簪子,黑亮如绸缎般的头发披在肩膀上头,衬着一袭娇黄的衣裳,格外打眼。一抹鲜艳的红色,在玉雪晶莹的手腕肌肤处,滟滟的闪亮着,让郑香林瞧着心里头很是羡艳,原先没见过她有这个手钏,想必是搬来归真园以后才买的,也不知道郑夫人究竟暗地里留了多少银子给她。 「大姐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郑香盈笑微微的走下台阶,过来将郑香林迎了进去:「我事情忙,也没得空回宅子去看你们,原本想着端午节过去,没想到大姐姐倒先过来了。」 郑香林坐了下来,小翠沏茶送上,扯了小莺便往外头走:「我带你看锦鲤,我们家姑娘早两日买回来的。」郑香林一怔,小翠小莺早就没了影儿,郑香盈瞧她有些狐疑的往偏厅外边看,朝郑香林摆了摆手:「大姐姐,我这个小翠丫头是最爱热闹的,没事喜欢到处乱跑,我也就随她去了。她与小莺素来交好,这么久不见,自然有话要说,咱们便不用管她们了。」 第四十三章 郑香林点了点头:「二妹妹说的是。」抬头望着郑香盈,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三房的大爷中了进士,早些日子回来了,说是明日要摆酒,三房那边下的帖子上头写着大哥与你的名字,我特地过来告诉你一句的。」说完幽幽叹了一口气,一双眼睛里泛起了蒙蒙水雾:「我都不知道该送什么东西过去才好,家里没有一点余钱,昨日才从族里领了一千两回来,可要用的地方实在太多……」 郑香盈一怔,郑香林过来诉苦是准备要做什么?难道想要她替七房送礼过去,然后要郑远山与她去三房赴宴?眼前浮现出郑三太爷与郑信隆的脸,她有些恶心,郑氏其余几房虽然也讨厌,可却没有让她讨厌到恶心的程度。三房那边,她能不来往便不来往,请帖上写了她的名字又如何,她不想去便不去。 「大姐姐,既然家中没有什么多余的银子,随便送些什么东西便好。」自己不是冤大头,自然不能热心肠的将这事情揽过来,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沾惹不得的人和事,自己都不必去管。 「我也想随便送一些,可三房与咱们究竟是不同一般。」郑香林脸色有几分为难,祖父与三伯祖父其实是亲兄弟,若不是过继到七房来了,他们其实都是三房的人。不仅关系不同一般,更重要的是三房的大爷考中了进士,乃是博学多才之人,若是大哥能得他亲眼,被他指点一二,想必明年的童生试也会顺顺利利。 「三房虽然说和咱们关系非同一般,但现儿咱们七房的情形他们又不是不知道。」郑香盈拿起桌子上的团扇扇了两下,随手将扇子搁在了桌子上头:「我觉得送一套好些的笔墨纸砚也就够了。」 「只送一套笔墨纸砚,那也太寒酸了些罢?其余各房还不知道要送什么贵重的贺礼呢。」郑香盈有些踌躇:「怎么着也该要送点值钱的东西。」她还指望着六伯父给大哥指点,就送套笔墨纸砚怎么行。 「咱们三弟满月的时候,各房送了什么来你又不是没有见着,又有谁将我们七房放在眼里?都说礼尚往来,他们来了这样的礼,咱们便回一样的东西。大姐姐回去查查,看三房究竟送了什么过来,比照着送差不多银两的东西过去便是,若是觉得不好意思,左右添不过一二两银子也就是了。现儿老宅那边人多钱少,你不紧把细用的过日子怎么行。」 郑香林被郑香盈说了一通,一时间也开不了口,只能讪讪的望着郑香盈,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来。见着郑香林这副可怜木有,郑香盈的心又有几分发软,但毕竟还要坚持自己的底线,万一突破了这个口,以后麻烦便多了。 「远寒现在五个月了,快长牙了罢?我让归真园里几个仆妇做了些小衣小裤,还有鞋袜这些东西,麻烦大姐姐替我一并带回去。」银子不会给,但别的东西还是要送一些,毕竟郑远寒怎么说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弟弟,另外庄子里的出产,也值不了几个钱,可以慷慨的让郑香林拿一些回去:「我园里的桃子熟了,我这就叫人摘两篓子,东院西院每边一篓,也尝尝我这园子里的时新东西。」 郑香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心中充满了失望,这个二妹妹起先不是这样的,为人很大方和气,可现儿却变了很多,忽然见便吝啬了起来,她分明应该听得出自己话里边的意思,可却装成不知道,始终不肯接了那话题过去。 「大姐姐,走,咱们去看下人摘桃子去。」郑香盈笑着站了起来,吩咐鲁妈妈道:「妈妈,你快去叫人摘两篓桃子,我这就和大小姐过去瞧瞧。」 郑香林没精打采的站了起来跟着郑香盈往外走,走在青石小径上边,瞧着几个穿着青灰色布衫的下人从身边走了过去,忽然便想到了那个杨弓子,不知道今日是否能见着他。想到这里,郑香林猛然来了兴致,将脊背挺得笔直,跟在郑香盈身边,一颗心是跳得厉害,既希望见着那英武少年,可又仿佛害怕见着他似的。 走到桃林那边,就见几个仆人正举着竹竿摘桃子,竹竿一端绑了个铁圈,上头套了个布袋子,瞧着有熟透的桃子,将竹竿伸到桃子底部,用力一拉,那桃子便会滚落到布袋里边,这样摘桃子既不会伤了树枝,又能保证桃子不受损。 「这倒是个新鲜法子。」郑香林一边仔细打量着那些摘桃子的下人,一边漫不经心的与郑香盈说话,没有见着那个英姿勃发的身影,她有几分失望,站在小亭子里,一时兴致缺缺,只觉得眼前一片阴霾。 郑香盈有几分奇怪,方才郑香林还是言笑晏晏,怎么忽然间她便没了那说话的兴致,心里想着也许是家里内务让她有些烦躁,于是细声细气的安慰了她一番:「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再过两年多大姐姐便及笄了,议了亲事以后便可以不用管这些事情了。」王姨娘那脾性,郑远山的不好对付,郑远帆的无赖,西院那边也不能得罪,摊上这一大家子,郑香林也实在是不好过日子,郑香盈瞧着郑香林的下巴越发尖了些。 「多谢二妹妹体贴。」郑香林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句:「五月初五那日回来一起吃饭罢,咱们守孝不能出门看龙舟,就自家兄妹聚上一聚。」 郑香盈点了点头,招呼着下人们将摘下来的桃子送去外边的马车上头,又让鲁妈妈去将小翠小莺寻了过来:「叫小翠顺道把给三少爷的衣裳鞋袜拿出来。」 瞧着郑香林上了马车,郑香盈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转脸望向鲁妈妈,有些惆怅的问道:「妈妈,我是不是越发小气了?」 「姑娘做得对,若是给那边一点甜头,少不得下次又想来尝呢。」出乎意料,鲁妈妈没有做老好人,反倒是赞成她的做法:「若只是几位小姐倒也罢了,扯上大少爷二少爷与王姨娘,好事也能被他们整出坏事来,咱们小心为妙!」 小翠在旁边接过话头道:「姑娘,照着你吩咐给了小莺一个荷包儿,里边装了个二两的银锭子,就说是姑娘给她的端午节礼。」 「她没说什么罢?」郑香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指甲长得长了些,淡淡的粉嫩颜色,有如蚌壳内壁上的虹膜般闪烁不定,自己也开始学着宅斗了不成,塞银子给郑香林的贴身丫鬟,这不都是前世看的小说里常有的桥段?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替她谢谢姑娘。」小翠笑嘻嘻道:「小莺是个玻璃心肝的人,机灵得很,难道还不知道姑娘给她这荷包的意思?姑娘你便放心罢,那边有什么事儿,她自然会来给咱们报信的。」 郑香林怏怏的回到宅子里边,叫赶车的喜伯将郑香盈打发的桃子咸鸭蛋送回两个院子去,自己带着小莺走进了主院大厅里边,想要到账簿子上头将今日郑香盈送来的东西记一下。刚刚踏入月亮门,便遇着守在那里的郑远山:「香林回来了。」 「嗯。」郑香林见着郑远山,心里便有些畏惧,若是大哥知道自己在归真园那边只带了一篓桃子回来,不知道他会怎么说。 第四十四章 「怎么样,有没有和二妹妹商量好送什么东西?」郑远山热切的望了望郑香林身边的小莺,见她手里只拿了个轻软的小包,想来也没什么好东西,不由得脸孔沉了下来:「二妹妹没打发东西给你?」 小莺见自家姑娘的脸一片煞白,心中忿忿,走过来些挡住了郑香林半个身子,将手里的小包打开来给郑远山看:「二小姐可惦记着咱们老宅这边呢,大少爷你看,这都是给三少爷的东西,三少爷长得快,眼见着那些衣裳便要穿不下了,这可是雪中送炭。」 郑远山咬着牙一把将小莺拨到一旁,眼睛逼视着郑香林:「你便忘记我交代过你的话了不成?就拿了几套奶娃子穿的衣裳回来,你是根本没有把我说的话放在心里头!」 郑香林身子抖了抖,这五月的天似乎还有倒春寒一般,一种冷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只觉得自己全身发冷。瞄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郑远山,郑香林小声说道:「二妹妹还送了东西的,给咱们东院也送了。」 「是吗?」郑远山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当真送了?」 「是。」郑香林小声说了一句:「东院西院两边都有,谁都没缺。」 「原来她还是那面冷心热的性子,我还以为她去了归真园便变了呢。」郑远山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来:「送了什么东西?快些拿来给我看看!」 郑香林伸手指了指外头:「已经送去姨娘那边了。」 郑远山听了这话大步走了出去,郑香林这才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可算是走了。」转脸望着小莺,郑香林一脸的恐惧:「小莺,你说大少爷见着咱们只拿了一篓桃子和一篮咸鸭蛋回来会不会很生气?」 小莺撇了撇嘴道:「大少爷自己有本事便去归真园向二小姐讨要东西,何必老是支使着姑娘你去!姑娘,你也别总是顺从着大少爷,你瞧他越发一日比一日神气了!」 「他现儿是嫡子,又是长兄,他说的话我自然要听。」郑香林白着一张脸站在那里,两条眉毛就如倒八字一般耷拉了下来:「我也想做些事儿让他高兴,可惜我没那个能耐,每次都让他失望了。」 主仆两人正站在院子门口说着话,忽然间一个东西朝郑香林飞了过来,她唬得一偏头,那东西便贴着她的脸飞了过去,「吧嗒」一声,就见一个白色的桃子摔在了地上,细软的浆子飞溅到了她的裙裳上边。 「你这个没有用的东西!」圆滚滚的身子旋风般刮了进来,王姨娘伸出手往郑香林身上招呼了过来:「你大哥让你去归真园弄点东西回来,你倒好,捡破烂似的接了一篓桃子一篮咸鸭蛋回来,还眉开眼笑似乎占了不少便宜!」 郑香林被王姨娘揪住了耳朵,拉拉扯扯的往一旁跌跌撞撞的走:「姨娘,我还能去抢二妹妹的东西不成?你们都说她归真园发了大财,只想到她那里打主意,那你们自己去试试看她会不会给你们!」 「还敢和老娘犟嘴!」王姨娘鼓起了眼睛,伸手在郑香林身上又拍又打,觉得不解恨,还擂鼓一般在她身上敲了几拳头:「你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呢,都不想着替他们捞些回来,老娘真是生了个赔钱货,还不叫人省心!」 小莺在旁边瞧着急了,伸出手便去掰王姨娘的那只肥手,掰半日掰不动,索性一头朝王姨娘撞了过去:「姨娘,你可别忘了,我们姑娘比你身份高,你这般打她便是冒犯主子!」 「呸,老娘肚子里边爬出来的货,到老娘面前还敢起跳?」王姨娘望着愣愣站在一旁的郑香林,只觉气不打一处来,将小莺推到一旁,冲了上去又拉着郑香林的头发,叉开五根手指头朝她脸上招呼了两下:「以前夫人在的时候护着你,二小姐也撺掇着你和我做对,现儿她们都不在了,看你还敢在老娘面前神气!」 郑香林被打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张嘴直哆嗦,眼泪珠子成串的往下掉,王姨娘瞧着她那模样,口气软了几分:「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为何就不能和我一条心思?眼见着你两个兄弟一日日的大起来了,总得要替他们攒些银子才是!你素来与二小姐交好,怎么着也该想法子从归真园那边搂些银子回来!」 「姨娘,你莫要以为归真园的地都是金砖铺的,也不过是个乡下园子罢了,只不过是多些土特产。」郑香林摸着一边脸,委委屈屈道:「我给大哥一百两银子,明日他自己去买件像样的贺礼去三房罢。」 王姨娘听了这句话才停住了骂声,点了点头道:「那你这就去支一百两银子来,买件五十两的贺礼,还能替他攒下五十两银子。」 郑香林忍气吞声的点了点头,带着小莺走进大厅,取出账簿子来,把今日的进项与支出都记了一笔,让小莺将一个檀木盒子抱了过来,从里边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交给王姨娘:「姨娘,也该买件八十两的贺礼罢,五十两太少了些。」 「用不着你管!」王姨娘横了她一眼,将一百两银票揣到了袖袋里,这才摇着肥硕的身子往外边走了去。郑香林呆呆的坐在那里,脸上还有隐约的手指印,眼中的泪珠子却早已经干了,小莺见着自家姑娘那呆滞的模样,心中酸涩,走上前去用帕子替郑香林擦了擦汗,轻声劝慰她道:「姑娘,想开些,左右不过再熬几年,你也就撂手了。」 郑香林这才如梦初醒般转了转眼珠子,忽然伸出手捂着脸,眼泪珠子从指缝里慢慢的渗透了出来:「小莺,我也想能熬过这几年就好,只怕熬不过去。」 「姑娘,你在胡说什么!」小莺听着这话有些着急,伸手拢住郑香林的肩膀,低声劝道:「姑娘再怎么着也该朝好日子看,出了这扇门,以后便能过上好日子了。」 「出了这扇门?」郑香林抬起头来愣愣的看了看大厅外头,阳光十分明媚,灿灿的照着中庭的树木,显得格外的温馨。她眼前忽然闪过那个高大英挺的身影,那剑眉星目,心中忽然便甜了甜,若是自己出了这扇门,能和他一起走下去,那该多好。他生得英武,又会武功——只可惜是个下人。 第二日郑远山带着贺礼去了三房,因着郑信晖素日里人缘颇好,又是考上了进士摆酒,所以来的人很多,真可谓门庭若市。郑远山走到门口,瞧着外边的盛况,郑远山瞧了瞧身后长随捧着的贺礼,忽然觉得有些寒酸,正在犹豫间,六房一个少爷走了过来喊了他一声,拉着他便往里边走了去。 郑三太爷笑眯眯的坐在椅子上,瞧着前来庆贺的众人,心中有一种出气的感觉。早些年他也是做过正五品的官儿,可惜在任上因为贪墨被人揭发,还是族里各方面出力将他保住没有入狱。回来以后闲置了两年,等着郑大太爷也回了荥阳并且当了族长,见他赋闲在家,因为丢了官精神萎靡,不由得心有戚戚焉,遂提携他与郑二太爷一起管着族里的银两开支。 第四十五章 虽然众人皆不提过往的事儿,但郑三太爷总疑心着族人心里依旧在嘲笑他,再加上三房似乎官运不亨通,最大的官也只是前年小儿子捞了个正七品的知县,在郑氏族里算是势力单薄的了,今日老大总算是中了进士,而且放了个从六品的外任,起点比小儿子要高,以后慢慢往上爬,三房说不定也能兴旺发达。 正在想着,就听耳边传来朝贺声,睁开眼睛一看,就见郑远山站在面前向他行礼,他猛然便想起自己派人送帖子的时候特地写上了七房那二丫头的名字,可为何现儿却只来了一个?「远山,你那妹妹呢,怎么便没有过来?」 郑远山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她说归真园忙,没得空。」 郑三太爷脸色暗了暗,这不是故意不给自己面子?瞧了瞧郑远山身后那长随捧着的东西,似乎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事,心中更是不屑,那丫头昨日下午派人送了一篓桃子过来,难道就准拿这个做贺礼不成?一篓桃子,谁稀罕她的! 郑远山见着郑三太爷脸上不虞,心中更是忐忑,暗暗将郑香盈骂了千遍万遍,不送东西也就罢了,竟然连人都不来,人家请帖上边可有她的名字!陪着笑脸与郑三太爷说了几句话,见旁边来了祝贺的宾客,识趣的走到了一旁,命长随去将贺礼交到账房那边去。 「大侄子,你来得倒早!」正站在走廊下边等长随回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亲热的招呼,回头一看,就见郑信隆笑容满脸的朝自己走了过来,拍了拍郑远山的肩膀:「最近都没有见着你的影子,天天闷在家里?」 「十四伯父。」郑远山慌忙喊了一声:「我尚在孝期,大伯祖父嘱咐我不得总是到外头去玩耍,所以只能守在家中,今日是特地过来祝贺六伯父的。」 「真是孝子!」郑信隆瞧着郑远山微微的笑,一双绿豆眼儿转个不停:「关在家里却是浪费了大好光阴!青年人谁不想出来走走瞧瞧,偏偏你却守得住!等你守完孝,伯父带你去些好玩的地方,保准你玩得乐不思蜀!」 郑远山心中有些明了,他听旁人说过这位十四伯父最喜欢去两处地方,一是赌坊,另外便是青楼,想来他说的好玩地方就是这些处所罢了。这两个地方都是销金窟,没有大把的银子怎么能在那些地方混?郑远山心中有些鄙夷,可瞧着郑信隆的眼神却十分热络:「听人说起十四伯父,都说是郑氏过得最逍遥快活的,等远山及冠以后自然要向十四伯父来学学如何过快活日子的。」 「那好,十四伯父便等着你的信儿!」郑信隆笑得眼睛都没见着,这侄儿真是好骗,比他爹好骗多了,每次向他爹借银子,他还要不时的劝自己莫要流连赌坊青楼,这侄儿可与他爹完全不同,竟然一口便答应了。 郑远山冷眼瞧着郑信隆,这个酒囊饭袋,就会骗吃骗喝,自己怎么能着了他的道,只不过是要笼络了他去对付不讨喜的人罢了。 五月四日正是端午前夕,家家户户都要买艾叶插门,挂菖蒲蒿草,归真园里各种花草都有,偏偏没有这些,一大早郑香盈便打发了鲁妈妈出门去荥阳买了这些回来:「妈妈顺便给太白酒肆陈老板送一坛你做的雄黄酒过去,还带一篮盐蛋和一篓桃子送给他。」 这一年来陈老板一直对归真园多有照顾,太白酒肆已经买了她八百坛酒,自己归真园的名气还是靠他引着荥阳诗会的人过来才传出去的,饮水思源,当然要对他表示感谢。虽说这桃子盐蛋也只是寻常物事,可都是自家田庄上出产的,也是一份心意。 前坪里边,方妈妈带着厨房里几个人正在忙碌,她们将做好的盐蛋泡在了大盆里,将黄泥洗了去,盐蛋瞬间便变得光洁起来,就如孩童的脸,白里透着红,被日头照着闪着淡淡的光。 鸭蛋是田庄里自己出产的,虽然养得不多,但也足够吃用,方妈妈的袖子捋得老高,露出了两截胳膊,手抄在盆底,猛的一捞,便摸上来好几个咸鸭蛋。小琴与小棋带着那个叫小叶的李家小妮蹲在旁边瞧着方妈妈和几个嫂子洗盐蛋,一边在洗好的盆子里边挑挑拣拣:「小妮,你选两个最亮的出来,明晚好与那王家阿大阿二斗虫子。」 小妮欢欢喜喜低下头,从那盆子里头挑了两个颜色最白亮的,朝着日头照了照,笑得嘴都咧了开来:「我就不相信他们能斗过我!」 小琴也捡出几个尖尖的盐蛋,满意的在耳朵边上摇了摇:「嗯,咱们拿去蒸了,等会我便给你打鸭蛋络子。」 小妮高兴得跳了起来,手里握着两个盐蛋抱住小琴的腰:「姐姐最好了!」伸出手来时,那手腕上的百索子便不住的晃荡着,各种各样颜色的丝线压着那白雪儿似的手腕,瞧着煞是好看。 郑香盈坐在树下,看着几个人在吵闹,就像小雀儿似的,耳边一片叽叽喳喳,不由得微微一笑:「她们倒玩得开心。」 小翠在旁边解散了自己乌黑发亮的大辫子,重新编织着,一边回答道:「一年到头,也只有这点乐子了,还不知道明晚斗虫儿谁会胜出呢。」 挂鸭蛋络子、「斗虫儿」都是大周端阳节的习俗,把鸭蛋蒸熟了以后便放入打好的络子里头,孩子们拿了挂在脖子上做装饰。到了晚上,用筷子敲开鸭蛋的空头,慢慢的将把里面的蛋黄蛋白掏出来,再把蛋壳好好清洗下,这时鸭蛋壳便有薄如蝉翼的感觉,对着灯光似乎能够看穿,捉了萤火虫放到蛋壳里边去比谁的蛋壳透出的光最亮,这就叫「斗虫儿」。一到端午晚上,到处都能见着星星点点的光在手中不住的晃动,那些都是被关进鸭蛋壳里头的萤火虫在发光。 看着那边闹腾了一阵,郑香盈站起身来,拿起团扇给自己扇了两下风,走到院子门口往外边张望了几眼:「鲁妈妈怎么还不回来,等着她的菖蒲艾叶呢。」等着鲁妈妈回来,还要让禄伯带人赶着将美酒与桃子送到洛阳去,怎么着也该辰时末刻出发,若是不出什么意外戌时之前就能到了洛阳,赶着落钥前将东西送进豫王府去。 站在门口有些着急,就见鲁妈妈急急忙忙从那边奔了过来,手里抱着一大捆艾叶菖蒲,脸上的神色有些慌张,额头上边都是汗珠子,正滴滴的往下淌,将头发粘成一绺一绺的,紧紧贴在两个额角上边:「姑娘,可了不得!」 「妈妈快些进来,先别慌张!」瞧着鲁妈妈这神色,郑香盈心中有些没底,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这是怎么了?禄伯呢?还等着他装车去洛阳呢。」 「那边已经在装货了,我家男人帮着在清点。」鲁妈妈将手中的艾叶菖蒲往院子门口一放,那深绿浅绿的叶子便摊了一地:「姑娘,方才我给陈老板送了节礼过去以后,在西大街遇着了丝绸铺子的东家!」 第四十六章 「丝绸铺子?」郑香盈略微一愣,便想着是怎么一回事儿,那不是郑夫人替自己置下的产业吗,在西大街的街口,虽说西大街地理位置不如东大街,可也算得上洛阳的繁华地段,每个月的租金都是二百两,一年下来有二千四,也算得一笔小小收入了。「妈妈,那东家说什么了?瞧你这么慌张!」郑香盈吩咐小翠递了帕子给鲁妈妈,又让她那团扇给鲁妈妈打几扇子:「先歇歇,别着急,天不会塌下来,有什么事咱们总能想得出主意。」 「那东家说他准备迁回南方去,咱们的绸缎铺子不租了,过了端午以后就来和咱们清算了这小半年的租金!」鲁妈妈抓着帕子擦了擦额头,一脸气愤之色:「怎么着也该提前一个月告诉咱们,也好让咱们有些准备不是?现在这铺子空下来了,一时半会怎么找得到租铺面的?咱们不吃亏了吗?」 绸缎铺子不租了?郑香盈心中忽然满心欢喜,这真是想睡觉的时候便来了个送枕头的,归真园与赤霞山的产出越来越多,自己还想着要不要到荥阳城里租个铺面,开个农产品小超市,没想到这铺面倒自己给腾了出来,真是顺风顺水! 「姑娘,那东家说什么事出突然没有尽早告诉咱们,他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所以五月份付咱们半个月的租金算赔付,半个月里头我们难道能找着人来把铺面租了去?怎么着也该提前一个月告诉咱们,在外头贴个招租的条子……」鲁妈妈已经逐渐平息了下来,见着郑香盈脸上笑意盈盈,不由一愣:「姑娘,你难道已经找到租户了不成?怎么这般不急不忙的?」 「妈妈,你别着急。」郑香盈甩了甩衣袖,将树上落下来的一只小虫子拂了去:「我还刚好想要自己去租铺面呢,没想到竟然就空了一间出来。」 「租铺面?」鲁妈妈一愣:「咱们要租铺面做什么?」 「妈妈,你瞧,咱们这归真园的桃子都熟得差不多了,难道还打发下人们挑着胆子走街串巷去卖不成?我今日让你给陈老板送桃子去,也是存了私心,想要过两日与他说,让他将太白酒肆外边的走廊借用给我们归真园几日,在那里摆着桃子卖了。可这样却不是长久之计,妈妈瞧瞧,咱们归真园的梨子李子都接二连三的要熟了,赤霞山上的鸡蛋鸭蛋也积了一堆,这边方妈妈做的果脯也快可以收起来了,难道咱们都去借太白酒肆的走廊?」郑香盈从小翠手里拿过团扇扇了几下风,只觉得心中清凉一片:「妈妈,除了这些,还有旁的东西,以后咱们可以做腊肉腊鸡腊鸭挂着卖。」 王家嫂子与李家嫂子两人头脑很是精明,两人在山上开了几块菜地,归真园里每日都能吃到新鲜菜蔬,再也不用去荥阳城买了。两人向郑香盈建议:「姑娘我们瞧着山脚的土质不错,适合种蔬菜。姑娘你瞧瞧,咱们每日吃的菜蔬甚是新鲜,又格外水灵,我们想着姑娘不如再拨一家人过来,在那赤霞山上多开些菜地,以后咱们自己吃不完的菜蔬就拿去卖,别看都是几文钱一斤,可每日都会有人要买,买的人多,银子自然也会积少成多的。」 这些下人们都在想着法子给自己找赚钱的门路呢,郑香盈听了直点头,她精于种花,虽然没种过什么菜,但也还是有相通之处。她去查看了王家嫂子与李家嫂子所说的那地方,发现土质确实适合种菜,当即便点头答应了下来,又拨了一户姓邓的人家过去,没几日便将那边的菜地开了出来。 只可惜大周没有塑料薄膜,否则她还真想种大棚蔬菜,冬天能吃到反季节的菜蔬,有钱人家该不会吝啬。大周与海外有通商,等她发家致富了,就去定制一批玻璃过来,盖个温室花房,主种花,冬天里也种些反季节菜蔬。「这是大周皇上都享受不到的待遇了。」郑香盈微微一笑,总有一日她能实现自己这个梦想。 丝绸店的东家怎么就这样懂自己的心思,就在她想着要租铺面的时候,这边竟然就腾空了铺子,而且这般赶时间,端午以后便走,还多算半个月租金给她。郑香盈摊开手掌瞧了瞧自己手上的几道细纹,前世曾经和闺蜜一起看过手相,据说她的事业线很长而且很平稳,无细纹,看手相的老头子说她事业顺利,能赚到金山银山。前世她的苗圃与花店都被经营得红红火火,若是没有出事,恐怕她还能被当成大学生回乡创业的典范被表彰呢,现在自己来了大周,可瞧着这事业线依旧是既长又稳,想必也能顺风顺水赚得盆满钵满。 「我要开家超市,专卖咱们归真园与赤霞山的东西。」郑香盈很得意的宣布了一句,转脸看了看周围,大家都在用不解的眼光看着她,这才恍然想起这里还没有超市这一说法。「呃,超市,就是超级市场的意思。」郑香盈笑着向她们解释:「超级……就是很大型的,超过一般的意思。」 小翠听了直点头:「姑娘这个名字取得真好,超级市场,好有气魄!」 「是吗?」郑香盈听着小翠赞扬 ,心中一喜,伸手拍了拍小翠的肩膀:「我本来还打算让你替我去做掌柜,可又舍不得你走,我想着只能派别人去了。」 「我才不要与姑娘分开呢。」小翠摸着油光光的黑辫子,笑得十分舒心:「让那何嫂子去罢,她为人勤快,又能说会道,她那个男人虽说素日没什么话说,可老实厚道肯卖力,他们俩口子去最合适。」说到这里停了停,轻声说道:「他们家那小子便放在归真园,咱们这里有人给他们带着,这不是一举两得?」 郑香盈瞧着小翠那闪烁的神色,心里赞叹了一句,小翠越发机灵了,什么事儿都能想得周到了,何嫂子一家是她今年上元节之前在牙行里买了过来的,据说是主家犯了事,需要银子救急,而且也养不起这么多奴仆,所以把众人都发卖了。郑香盈开始不知道她还有家人,只挑了何嫂子一个,何嫂子跪到地上哀求她将她男人和孩子都买了下来:「小姐,你行行好把我们全家都买下来罢,只要在一起,我们便是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郑香盈将何嫂子买回来以后,发现她十分机灵,嘴巴儿甜,归真园上上下下都夸她就如那灵鹊子一般,她男人却天生的闷罐子,整日没一句话好说,只会卖力干活,这可真是巧妇伴拙夫的典型。他们两人去守着超市确实是不错的主意,只要将何嫂子的孩子放在田庄上头,他们夫妇俩自然要全心全意为自己卖力,不敢打什么歪主意。 心里头高兴,走路的时候脚下带风一般,郑香盈只觉自己就如大夏天喝了一盏冰镇酸梅汤,十分舒爽。双手提着裙子,迈着大步朝偏厅那边冲,小翠与鲁妈妈急急忙忙跟在后边喊着:「姑娘,你这么急是去做什么呢?」 「小翠,帮我研墨。」郑香盈兴致勃勃,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想着怎么样将这农产品超市给办起来,先要画一张区域图,将各类农产品分区。现在归真园与赤霞山目前能拿出来卖的有各种花草、水果、果脯、各种菜蔬与蛋类。虽然有活鸡活鸭可以卖,但她总嫌那些东西放在超市会有难闻的气味,宁可不拿去卖,想要大规模买的与何嫂子联系,赤霞山送货上门。 第四十七章 这超市里还可以截留一块区域做卤腊制品的销售点,等着赤霞山的鸡鸭长大以后,便能做成腊鸡腊鸭挂起来卖了。郑香盈一边画着图,一边想着那些挂在绳子上不住打着转儿的腊鸡腊鸭,身上油光发亮,似乎在诱惑着大家过来挑选一般,不由得吞了口唾沫,她前世最爱吃绝味鸭脖这些东西,心中大恨自己只会吃不会做,要是学了那门手艺过来,又是一条生财的门路。 三大区域划分好了,郑香盈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那张图纸,小翠与鲁妈妈全部没有看懂,只见到雪白的纸上横七竖八画着一些条条道道,两人面面相觑,心中很是疑惑,但见着郑香盈脸上笑靥如花,也不再多问,自家姑娘年纪虽小,可做事却沉稳,这画儿瞧着古怪,可姑娘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吃过午饭,郑香盈躺在穿堂的小竹塌上好好的睡了一觉。小翠拿着大蒲扇给她扇风,外头数竿翠竹萧萧有声,那竹叶摩擦,就如细雨淅沥,点点的敲落在人的心头。竹影斑驳,在她脸上投下了交错的黑色影子,让她白玉般的脸颊显得更白嫩了些。小翠瞧着郑香盈睡得香甜,一双妙目闭得紧紧,上边的睫毛微微上翘,就如蝴蝶的翅膀儿一般,不由得赞了一声:「姑娘生得真好看。」 「你这话说得没错,你们家姑娘确实生得美。」身边传来赞同的声音,小翠吃了一惊,转脸一看没见着人,只是瞧见地上的树影里有黑黑的一团。小翠又惊又气抬头望着头顶上那棵大树道:「杨公子,你干嘛藏到树上吓人?」 「你倒能听出我的声音来了。」杨之恒见小翠识破了自己的行藏,也不再躲,从树上飞身而下:「我刚刚到,没找着原来的院门,只能从屋顶上边过来了。」伸出手拿过小翠手中的蒲扇:「我来给她扇风,你这般有气没力的扇,哪里能凉快!」 小翠刚刚想反驳,杨之恒已经举起蒲扇用力扇了两把,顷刻间就见细细的尘土飞扬了起来,将站在一旁的小翠迷了眼睛,闭着眼睛从袖袋里摸出手帕子来擦了擦:「杨公子,你还是歇手罢,哪是这么扇风的!」 一颗小砂子落到了郑香盈的手上,她挪了下手臂,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响,微微闭眼问道:「小翠,外边要下雨了?怎么飞沙走石的,还听着雨声打着那竹子响。」 杨之恒的手停滞住了,小翠白了他一眼,凑近郑香盈小声道:「姑娘,杨公子过来了。」 郑香盈本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着小翠在耳边说杨之恒过来,立即便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往自己身上瞧,见着衣裳整齐,外边还盖着一床小小的丝绵被子,这才放下心来,坐起了身子斜眼望了下站在竹塌前的杨之恒,见他穿着一袭白衫,手指捏着一柄蒲扇,一脸神清气爽的模样,不由得有几分生气:「杨公子,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下回来我这院子,你得先让人通传下,免得被人说没得规矩。」 杨之恒的脸忽然便红了,嘴里喃喃道:「你这院子落锁了,我急着见你,所以只能跳墙进来了。」今日他丑时便骑着马出发,急赶慢赶的到了这里还是挨过了午时。走了过来见院墙已经重新修了下,没来得及往后边转,直接飞身上了屋顶,轻车熟路的到了郑香盈院子,没想到却被郑香盈劈头数落了几句。 「小翠,你去沏盏茶过来。」郑香盈听着杨之恒说着急见她,心中忽然的一软,可依旧板了脸孔,打发了小翠走开,她才站了起来,轻轻朝杨之恒啐了一口:「我现儿可是独自住在这归真园,若是被旁人知道了你这般肆无忌惮,还不知道怎么编派我呢。上回你也见着了,我那大哥就拿捏着这把柄,还想把归真园置于他的股掌之间,你怎么便一点记性都没有?还这样大模大样的跳墙进来,等着我被唾沫星子淹死的时候,你再来替我收尸不成?」 郑香盈鬓发散乱,衬着一段洁白柔嫩的脖子,上边的那张脸因着午睡刚醒,两颊粉红,就如那盛开的牡丹花儿一般,而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却似乎盛着薄薄的怒意,狠狠的盯着杨之恒。大周虽然对女子约束没有她想象里那般严格,可究竟还是男女有别,哪里能做这种翻墙相会之事,此时她的头脑里丝毫没有浪漫与感动,只觉得十分恼火,再怎么样杨之恒也不能如此行事。 见郑香盈生了气,杨之恒这才意识到自己举止不当,低头瞧着郑香盈那生气的模样,有几分心虚:「是我不好,你别生气,我这就出去,走门那边进来。」挪着身子走了两步,回头看着郑香盈,只觉她生气的模样也十分俏丽,依依不舍的望了一眼,飞身过了院墙,不见了踪影。 郑香盈听着细碎的脚步声远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她倒不是一定要将杨之恒赶走,只是想让他知道不能依着自己的性子行事,要多方考虑。在竹塌上坐了下来,低头望着穿堂外头的疏竹在地上投下的阴影,思量着为何杨之恒这个时候会过来,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事情。 「姑娘,杨公子呢?」小翠托了个茶盘走了过来,到了穿堂口子上只见着郑香盈一个人,有些奇怪:「怎么就走了?」 「我让他走院门过来。」郑香盈拿出帕子擦了擦汗,转头望了望竹塌:「蒲扇呢?天气真是变得快,这会子便热得不行了。」 小翠将茶盘搁在雕花窗的格子里,也四下看了看,忽然想起了杨之恒将蒲扇夺去的事情,抬起头刚刚想要告诉郑香盈,就见鲁妈妈带着杨之恒从那边过来了,他的手中赫然就拿着那柄蒲扇。 郑香盈也见着了杨之恒手中拿着的扇子,不由「噗嗤」一笑,杨之恒拿着这蒲扇的样子让她想到了前世看的济公活佛,只不过是他衣裳穿得整齐些,那扇子也不是破破烂烂的。像他此时穿着白衣,不该是手摇折扇,一副风流倜傥模样?偏偏握着一柄大蒲扇在手中,真真是煞风景。 「杨公子将咱们的蒲扇拿在手里走,那不是告诉了鲁妈妈他已经来过这里了?还用得着鲁妈妈将他带进来?」小翠瞧着鲁妈妈一脸心知肚明的神色,摇了摇头,贴近郑香盈的耳朵边上小声的说:「姑娘,你可得好好说道说道杨公子,免得他以后不注意规矩。」 郑香盈点了点头:「我方才与他说过了,希望他以后能记得。」 杨之恒由鲁妈妈领着来到郑香盈面前,深深行了一礼:「杨某特地来拜望郑小姐。」 主仆几人见杨之恒一本正经的模样,偏偏手里还拿着那把蒲扇,皆笑出了声音,小翠更是捂着肚子笑得直打跌:「杨公子,你这礼可行得真是中规中矩。」 杨之恒见几人都看着他手中的蒲扇,心里立刻明白了原委。方才他吃了郑香盈的排头,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一片,心里只在想着自己不该惹了郑香盈生气,也没留意手中还拿着蒲扇便飞身过了院墙。现在被小翠笑着一点醒,他立即意识到鲁妈妈肯定也知道他已经来过内院了,一张脸红得就如过年的时候门上贴的那对联底色一般,将扇子丢在竹塌上头,伸手拍了拍脑袋:「郑小姐,是我做得不对,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你不要介意。」 第四十八章 鲁妈妈见杨之恒尴尬,赶紧上前替杨之恒解围:「姑娘,小杨公子今日来是来还钱的。」眼睛落到郑香盈的手腕上头,见那红珊瑚手钏滟滟儿的发亮,不由得也心中得意,姑娘毕竟还是心中记挂着小杨公子,时时将这手钏儿带着呢。 杨之恒顺着鲁妈妈的视线望了过去,见着雪白的手腕上头艳红的一片,心中比吃了蜜还要甜,方才那种失落已然消失不见,笑着望了一眼郑香盈道:「明日端午,我要陪师父过节日,所以今日和他说了一声,来荥阳给你送些节礼过来。」 郑香盈吩咐小翠去端了一条椅子过来:「杨公子,你且坐着说话。」瞧着杨之恒一双朗目紧紧盯着自己,忽然间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脸去道:「我今日派禄伯送节礼给二公子与焦大叔,想来现儿还在半路上头呢。」 杨之恒很想问一句「难道就没得我的份」,可瞧着鲁妈妈与小翠侍立在两旁,只觉得这私密话儿有些说不出口,只是笑着说道:「我在路上倒是没见着禄伯。」一路上他扬鞭打马跑得飞快,哪里又注意路上行人,此时听着郑香盈如此说,忽然便觉得有些讪讪然,只觉得面上发烫,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边说。 鲁妈妈见两人这副模样,扯了扯小翠的衣袖:「咱们去方妈妈那边,看看果脯进了坛子没有,拿些过来给小杨公子尝尝。」小翠会意,笑嘻嘻的望了两人一眼,同鲁妈妈一道往外边走了去,穿堂里只剩了他们两人,那凉风将杨之恒长衫下摆吹得翻卷了起来。 「香盈,你别生气了。」杨之恒见郑香盈低着头坐在那里不说话,心中有些忐忑,可还是鼓足勇气小声的喊了她一声,这个名字在他舌头尖上已经打了好几个转,直到没有旁人,这才喊了出来。 这句话说得有些绵软无力,似乎在撒娇一般,郑香盈抬眼看了过去,就见杨之恒脸上带笑,一双眸子正专注的望着她。 「我每年都是和师父一起过端午节的。」杨之恒见郑香盈一双眼眸亮晶晶的,似乎没有了生气的神色,鼓足了勇气将他存在心里的话利利索索的说了出来:「我昨日与师父说了,今日来荥阳给你送节礼,顺便还了银子给鲁妈妈,他没有反对,所以我今日便过来了。」 焦大虽然没有反对,可也没有赞成。 昨日杨之恒一直心神不宁,练功夫的时候频频出错,焦大看在眼里有几分着急,杨之恒本是一块上佳的习武料子,他七岁开始便跟着自己学功夫,六年多来潜心苦练,从来没有过最近这种状况。 将杨之恒喊到一旁,焦大脸上有几分严肃:「之恒,你与师父说说,为何最近练武的时候总会出错?」指了指在一旁练剑的许兆宁,焦大摇了摇头:「二公子不喜习武,我也不挑他的毛病,马马虎虎过得了关便是,可对于你,师父的要求可不同,你自己也该明白。」 一阵微风吹来,树上的叶子不住沙沙作响,阳光从缝隙间漏了下来,打在了焦大的脸上,让他忽然间有着阴晴不定的神色。杨之恒见着焦大这模样,心中愧疚,低下头去喃喃自语道:「师父,我这阵子确实存着事儿。上回替二公子给郑小姐送银票去的时候正巧遇着她过生日,我便向鲁妈妈借了五百两银子给她买了一个件贺礼,可手头没有银子还她,心里有些不自在。」 「你离开杨氏的时候,族里不是给了你五千两银子,说好以后便两清了,还有这些年来豫王给你的赏赐也该有几千两,那些银子都去了哪里?」焦大有几分惊诧,望着杨之恒的眼睛眯了起来:「怎么便将那些银子都用光了?」 「师父……」杨之恒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焦大他借钱给郑香盈的事情,抬头瞧着焦大担忧的神色,最终鼓足了勇气道:「我把银子都借给那郑小姐了。」 焦大恍然大悟,原来杨之恒这是动心了,眼前闪过一张脸,年纪尚小,眉眼还未长开,可依旧能看得出她聪慧过人。这郑小姐长大些定然是才貌双全的美人,倒也配得上自己的徒弟。焦大将声音放软了几分:「之恒,你心悦于她?」 像被谁扎了一下,杨之恒猛的全身惊悚了下,一张脸瞬间便红了,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小声说道:「是,我喜欢她。」 焦大呵呵一笑,哪个少年不怀春?他当年在这个年纪,心中也一样有喜欢的人,只是造化弄人,两人不能在一起罢了。多年前的往事一点点的涌了上来,让他的一颗心无形中变得很柔软,望着杨之恒的目光也充满了关爱。 「师父,你能不能借五百两银子给我?明日我想去荥阳一趟,把银子还了鲁妈妈……」鼓起勇气瞧了焦大一眼,见他脸色如常,这才说道:「我还想去送些节礼给她。」 两人都是平辈,用得着送什么节礼?不过是找个借口去看看那郑小姐罢了。焦大背着手望向那演武场,许兆宁已经将那套剑术练完,额头上亮晶晶都是汗,旁边有长随递上干净的毛巾帕子给他擦汗。 「二公子,今日又比寻常有进步了。」焦大背了手向演武场走了过去,杨之恒有几分着急,追上去问道:「师父,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焦大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鲁妈妈的银子要还,你知道我银票都放在哪里,自己去取。至于给郑小姐送节礼,」望了一眼杨之恒,他伸出一只手摆了摆:「你不必来问我的意见,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没有干系。」 杨之恒听着焦大这般说,很自然以为没有反对便是赞成,心中雀跃不已,同焦大一起走到许兆宁面前说了好一阵子话,言谈间十分快活,脸上容光焕发。许兆宁瞧着他那模样,忍不住敲了他一拳头:「之恒,你这是怎么了?」 杨之恒瞅了许兆宁一眼,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准备去荥阳的事情,只是含糊说道:「想着要过端午了便欢喜。」 「你下个月都要满十四了,瞧着便是吃十五岁的饭啦,怎么还和小孩子一般?端午节有什么好欢喜的?大不了就是吃几个粽子去河边看看赛龙舟,若你童心未泯,还可以带着府中小厮去斗虫儿玩。」许兆宁哈哈大笑,指着杨之恒道:「你还想不想斗虫儿?」 杨之恒大步走过那道月亮门,笑得爽朗:「你想斗虫儿,那我奉陪便是。」 「二哥,杨之恒,你们要斗虫儿?算上我一个!」小径那头传来清脆的声音,杨之恒站住了脚跟,就见那边玥湄郡主已如花蝴蝶般跑到了他们面前,弯腰敲了敲膝盖,抬起脸来时皱着眉头耸出了一个「川」字:「教养姑姑总算是放过我了,今日出来得早,我便过来寻你们。」 上元节一过,豫王妃便替玥湄郡主找了个出身皇宫、回乡荣养的姑姑,这位姑姑对于礼仪规矩十分了解,要求也极为严格,自从她来了以后,玥湄郡主成天哼哼唧唧的只说没有好日子过。 第四十九章 「二哥,你们方才说斗虫儿?什么时候斗?我这就去叫丫鬟端些盐蛋过来,咱们各人选两个来斗。」因着跑得有些急,玥湄郡主的脸上红彤彤的,嘴唇上头擦的口脂有些艳,流朱般的闪亮。 许兆宁朝玥湄郡主笑了笑,指着杨之恒道:「要问他,方才他还在问端午节该怎么玩呢。」 「杨之恒杨之恒,咱们现儿就去选盐蛋,让丫鬟给咱们打络子挂上,到了晚上便斗虫儿!」玥湄郡主一双眼睛流露出期盼的目光,盯着杨之恒的脸孔不放:「你便答应我罢,我被那春芳姑姑关在院子里头都要长霉了!」 杨之恒听着她这般说,倒也有几分同情,去年玥湄郡主到处疯跑疯跳没有人管她,今年便被人捆了手脚一般,想来也难受。他点了点头道:「那今晚我们斗虫儿玩!」玥湄郡主听了欢呼一声,急急忙忙转头吩咐丫鬟:「快去端盆鸭蛋过来!」 「你们姑娘家,端午节喜欢旁人送什么东西?」杨之恒瞧着玥湄郡主那欢快的神色,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去荥阳该送些什么给郑香盈才好?不如先问问玥湄郡主姑娘家的喜好,也好去讨郑香盈的欢心。 听着杨之恒这般问,玥湄郡主心中一甜,眼睛里泛起了一阵波光,不时的朝他飘了过去:「端午节不是要佩香囊?可辟邪驱魔,香囊里头填入朱砂雄黄和香料,外边用五色丝线结成索子,送人可是最最好的,既瞧着好看可以挂到身上做点缀,又能辟邪。」 「送香囊?」杨之恒若有所思的望了玥湄郡主一眼,忽然转身拔腿就走,如一阵风儿般刮得无影无踪。玥湄郡主瞧着杨之恒的背影直咬牙:「这人,怎么这般奇怪,才说几句话便跑了!」 许兆宁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之恒的性子,有时候他安静得像姑娘家似的,可有时候竟是猴子变的一般!」见着玥湄郡主满脸失望的神色,许兆宁笑道:「你还斗不斗虫儿?咱们这就去选咸鸭蛋?」 「谁还斗虫儿,都是小孩子玩的把戏罢了。」玥湄郡主气愤愤的跺了几下脚,转身便走开了去,将许兆宁扔了站在那里兀自觉得好笑,看起来自己这个妹妹是喜欢上了杨之恒,可惜他瞧着杨之恒似乎无意于她。 玥湄郡主气哼哼的带着贴身丫鬟往回走,迎面碰着端了咸鸭蛋盆子走过来的贴身丫鬟,心中大为恼怒,若不是她来得这么慢,此刻也该与杨之恒一起挑选咸鸭蛋了。瞧着那丫鬟慢腾腾的走了过来,玥湄郡主飞起一脚便踹在她膝盖上边:「没用的东西,取盆鸭蛋来竟然去了这么久!」 那丫鬟本是兴致勃勃的端着盆儿过来的,没有提防到玥湄郡主会忽然踢到她的膝盖,身子一斜便跪倒在地,「咣当」一声,那鸭蛋盆儿也飞了出去,砸在了地上,盆子里飞出了点点黄泥,溅到了玥湄郡主的裙子上头。 「该死的奴婢,竟然弄脏了本郡主的裙子!」玥湄郡主见着自己的月华裙上头沾着几点黄泥,正粘在那缠枝白牡丹的花瓣上边,心中大怒,指着那跪在地上的丫鬟怒骂道:「真真不长眼,来人,将她拉下去打二十板子再说!」 那丫鬟听了这话,唬得全身都打颤,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郡主,奴婢不是故意的,还请郡主饶过奴婢罢!」这玥湄郡主后院的板子可比寻常打人的板子要宽,落到身上能留好宽一条印子,二十板子打下来,至少十多天不能动弹。 站在玥湄郡主身边的丫鬟心中不忍,小声在玥湄郡主耳边说道:「郡主,奴婢猜杨公子是去买香囊了,后日定然会亲自来送给郡主的。」 玥湄郡主听了这句话转过身来,脸上满满的都是惊喜:「是吗?你觉得他跑这么快是去给我买香囊了?」 「自然是这样。」那丫鬟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回答:「开始不还说要斗虫儿?听郡主说端午最后送香囊,杨公子一溜烟的跑开了去,这不是去外头买香囊了?」 「有道理。」玥湄郡主笑逐颜开,朝跪在地上的那丫鬟呵斥了一声:「起来罢,下回做事情利索点儿,别让本郡主再瞧见你笨手笨脚的!」 跪在地上的丫鬟慌慌张张的磕了一个头爬了起来,将地上的咸鸭蛋一个个捡到盆子里头,低首看着地上,一幅裙裳扫过了身边的地上,上头有精致的刺绣,缠枝白牡丹栩栩如生,娇黄的花蕊颤巍巍的似乎在迎风而动。 穿堂外头竹影潇潇,绿色的枝叶挨挨擦擦,发出了细微的响声,那响声忽高忽低,就如乐曲一般婉转动听。穿堂弄子里头坐着的两人面面相觑,忽然间没了言语,周围只能听到那飒飒的竹叶响声。 「香盈,我有件东西要送你。」杨之恒摸了摸腰间,那里藏着一个香囊,昨日他上街选了一个,让伙计在里边填入了不少香料,又串上了五色线。这五色线可是有讲究的,大周一直崇尚「五」字,而这五月五日又合着这数字,人们更以为吉祥。这一日里必要系五色线,这五色线由彩丝编织而成,名曰五色缕,世人皆谓能辟兵及鬼,命人不病瘟。 五色线系着一个香囊在杨之恒手上晃了个不停,郑香盈瞧着他那献宝的模样,只觉得有几分尴尬,这香囊在古代便被视为男女之间的爱情信物,《红楼梦》里那傻大姐捡了个香囊,这事儿被当成一个由头,王夫人抄捡了大观园,趁机将自己见着不顺眼的「妖精们」都撵出了大观园。杨之恒莫非不懂这香囊那是男女私下里相送的物事?瞧着他一双眼睛热切的盯着自己,郑香盈叹了口气,将那香囊接了过来:「杨公子,你可知道这送香囊的意思?」 「怎么又喊我杨公子?」杨之恒有些不大高兴,两条眉毛耷拉下来,愁眉苦脸的望着郑香盈:「不是说好了,私下没有人的时候你叫我之恒?又给忘记了不成?」 郑香盈瞧着他那模样,张了张嘴,却还是觉得自己喊不出口:「我怎么就觉得喊杨公子习惯得多,喊之恒,倒是觉得有些开不了口。」 「你这不就喊了?」杨之恒有些得意,瞧着郑香盈低头将那香囊挂在脖子上边,喜滋滋道:「我选了好半日才替你挑了这个,牡丹花样的,花了三两银子,你瞧着可像不像真的?」 郑香盈将那香囊拿在手里瞅了瞅,上头的绣工还算凑合,只不过还没到栩栩如生的地步,这三两银子能买到什么精致物事?只不过是能骗到杨之恒这种傻小子罢了。他一片心意,自己也不好去泼他冷水,微微笑道:「确实不错。」 杨之恒看了看郑香盈一只手腕上带着的百索子,五色丝线编织而成,压在她雪白的手腕上格外显眼,不由得有些贪馋:「香盈,你这百索子送给我好不好?」 郑香盈白了他一眼:「即便是要送,也不是这个时候。」端午节习俗,清晨起床后第一件大事便是在孩子手腕、脚腕、脖子上拴五色线,图个吉祥,而且系线的时候,不能让孩子开口说话,若是说话了就会触了霉头。 第五十章 「我又不是孩子。」杨之恒鼓着嘴巴气嘟嘟道:「我都送了香囊给你,你一根百索子都舍不得给我。」郑香盈瞧着他将两腮鼓得像只青蛙,不由得「扑哧」一笑,伸手将自己手腕那根百索子解开,拎在手中晃了晃:「将手伸出来。」 杨之恒欢欢喜喜的将手伸了出去,很虔诚的闭了嘴巴不说话,等着郑香盈将百索子系好这才开口道:「香盈,你放心,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扔了这根百索子。」 「到下第一场雨以后,你就该将他扔到河里,还戴着做什么。」习俗里百索子不可任意折断或丢弃,只能在夏季第一场大雨抛到河里,意味着让河水将瘟疫、疾病冲走,万事顺意。郑香盈见杨之恒紧紧捏着手腕,眼中有不妥协的形状,心中好笑,他还真拿这个当宝贝不成? 两人交换了节礼以后有片刻的冷场,都觉得有一堆话要说,可又说不出口。郑香盈见那边鲁妈妈与小翠在探头探脑的张望,站了起来朝杨之恒偏了偏头:「要不要跟我去看牡丹花?也让你瞧瞧我这归真园的牡丹花与洛阳的牡丹相比不会逊色。」 都说洛阳牡丹名动天下,有诗曾云「满街俱是看花人」,形容洛阳牡丹花开时游人如织的盛景,郑香盈年幼时也央求着郑夫人带她去看过一次,买回了一批牡丹花苗,她这些年一直在培植新品种。大周已经有不少名贵的牡丹品种,姚黄魏紫之类都已经出现,只是不叫这名字罢了,但那闻名遐迩的「二乔」、「赵粉」之类,她却没有见到过,心里想着这时候可能还没有被培植出来,若是她能把这些牡丹种出来,又能赚到一大笔银子。 这些年来不断的嫁接培植,归真园内牡丹倒是多了不少新品种,只可惜还没出现她想要的珍品,都是一些杂色牡丹,花冠不大,不甚饱满,今年倒是得了几株,开花的形状极像「酒醉杨妃」和「青龙卧墨池」,等着再精心培植一年以后,或许能得这两种精品牡丹。 杨之恒听说去看牡丹花,心中好奇,跟着郑香盈便往院子门口那边走了去:「我在洛阳见牡丹都开得有些残了,为何你这里牡丹还盛?」 郑香盈也不回答,只是笑了笑,这寻常的牡丹开到五月初也差不多便落了摊儿,可她培植出来的新品种花期要长些,现儿还开得正盛。鲁妈妈与小翠见两人从穿堂那边走出来,赶紧迎了上去:「姑娘,杨公子,这是去哪里?」 「我带杨公子去看牡丹花。」郑香盈脚步不歇的往前走,带杨之恒去看牡丹,其实还有个想法便是要他将归真园有珍品牡丹的消息透露给许兆宁,依着他的脾性,自然会不惜重金前来购买。 大周上起皇族,下至平民,皆好牡丹,每年洛阳的牡丹花会不知道吸引了多少游人前来观赏,就连大周皇室每隔三年便要进行一次牡丹的评选,地点定在洛阳,每次要评出最盛的珍品为「丹皇」,主人能得黄金三千两。每年四月牡丹最盛的时候,贵妇贵女们游园时最喜欢簪牡丹花在鬓边,一朵魏紫便能卖出十两银子的价格来。郑香盈相信只要自己培植出珍品牡丹来,不愁自己手头没有银子花。 一边走一边望着不远处的赤霞山,归真园与赤霞山虽说不远,可中间还是隔了别人家的田庄,若是能赚够了银子将它买下来,那自己也算得上是荥阳城北的土豪了。想着土豪二字,郑香盈便觉自己脚下轻快,似乎不沾地一般的飞奔了起来,轻风将她的裙子微微扬起,露出了足下一点点粉色的绣花,又倏忽被垂下来的裙袂盖住。 杨之恒走进牡丹园的时候不由得有几分吃惊,现儿已经过了牡丹盛放的季节,可在郑香盈这小园里,有些牡丹丝毫见不着开残的迹象,就如当季般开得饱满。一株株花儿看过去,杨之恒忽然被几株粉紫色的牡丹吸引住,不由自主凑了过去,只见那牡丹远望着是粉紫色,走近仔细瞧着才看出顶部有些微微的粉红。牡丹花型极大,可又却微微下垂,似乎那花枝不能托住花朵一般,瞧着好生让人怜惜。 「这牡丹叫什么名字?」杨之恒又几分好奇,指着那牡丹问郑香盈,这花他以前还未见过,只觉得娇美可爱,婀娜多姿。 「我新种出来的,取名叫醉美人。」郑香盈指着那下垂的花头道:「你自己瞧瞧,可不就像喝醉酒的美人?」前世这花本该叫「酒醉杨妃」,可郑香盈发现大周是一个平行于中国历史的朝代,史书里根本没有唐朝的记载,若自己照搬了那个名字,恐怕没有人会知道这意思,本想取名「醉贵妃」,可又害怕旁人说她轻慢皇室,只能取名「醉美人」了。 「你的花都取名美人,倒很别致。」杨之恒不由得想起了那株名叫「美人妆」的茶花来,赶紧溜须拍马,郑香盈笑着瞥了他一眼,心里发笑,这杨之恒可真有几分小聪明。 「你再来看看这些牡丹。」郑香盈引着杨之恒往另外一边走了去,在墙角处立着几株高大的牡丹,阔大的绿色叶子中托出了碗口大的墨紫色花朵。花瓣重重叠叠包围着暗绿色的花蕊,旁边有嫩黄的小花蕊陪衬着,那颜色对比十分鲜明,让人只觉得仿佛有几种颜色在那里厮杀一般,横七竖八的冲撞了起来。 「好花,好花!」即便杨之恒不懂花草,可看着这花也知道不是俗品,大声喝彩了起来,郑香盈瞧着他那一副陶醉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你懂什么好不好呢,还不就是看个热闹罢了?」 「只要是你种出来的花,我便都觉得好看!」杨之恒挨近了那几朵牡丹花仔细看了看:「这花的颜色可真特别,又衬着这花蕊的颜色,可是好看。」 「你说那许二公子会不会喜欢?」郑香盈站在杨之恒身后,瞧他欢欢喜喜的贴着花儿看个不歇,心里只觉好笑:「你回去与他说说,就说我这归真园里还有盛放的牡丹,看他想不想来瞧瞧。」 杨之恒直起身子望了望郑香盈,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你又想要卖花给兆宁了?亏得他受豫王宠爱,每月都赏赐他贵重的物事和上万的银两,手中还有些闲钱。否则他若是多来两趟归真园,早就倒腾得口袋布挨布的回去了。」 郑香盈听着杨之恒的比喻很是新鲜,听着大乐:「你倒是说一声,帮不帮我?」 「帮你,自然要帮你!」杨之恒拍了拍胸脯道:「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正睡得昏天黑地,就听外头有急促的敲门声,杨之恒砸吧了下嘴巴,翻过身去,拉了拉盖在在床上的被单继续睡。他正做着美梦,伴着许兆宁去了荥阳,郑香盈折了一朵牡丹花替他别在衣襟上边。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低垂着头,自己只能见着她蝴蝶翅膀般扇动的睫毛,他小声喊着她的名字,可没有听到回答,倒是听着了打雷闪电的声音。 第五十一章 抬头望天上一看,漫天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眼见着要下大雨,杨之恒心里一急:「香盈,快跟我去那边避雨!」低头一看,郑香盈已经没有站在那里,早飞着一双脚儿往前边去了。杨之恒心中一急,迈步便往郑香盈那边跑了去。「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也不等等我……」杨之恒嘟嘟囔囔的念叨着,伸手往外推开了那只讨厌的手:「别拦着我,我要去追香盈。」 「之恒!」焦大哭笑不得的望着睡得颇不安分的杨之恒,昨日他去荥阳跑了个来回,今日凌晨才到家,进了院门便往床上跑,连衣裳都没有换,扎到床上便睡着了。 究竟还是年轻,抗得住。焦大瞧了瞧睡得正香的杨之恒,见他脸上没有一丝熬夜的痕迹,依旧是白玉般的肌肤,眼圈下边没有一点点淡青色,心中也是感叹岁月无情,多少年前他也曾这般疯狂过,可现在要他这样去做,他即便是有心,却也无力了。 「之恒,玥湄郡主派人来找你了。」焦大瞧了瞧外边已逐渐黑下来的天色,摇了摇头,这小子前日还说要陪着自己过端午节,所以昨日去了荥阳,可今日哪有陪着自己过节?一觉睡到现在还没睁眼睛,自己给他准备的粽子与咸鸭蛋都还搁在锅里呢。 被焦大催了几遍,杨之恒这才睁开了眼睛,见焦大站在自己床头,屋子里光线有些晦暗不明,瞧着该已经是黄昏,不由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从床上爬了起来:「师父,之恒睡过头了,没有能陪师父过节。」 「现儿还是端午,没事,没事。」焦大瞧着站起来的杨之恒,呵呵一笑:「之恒,玥湄郡主的贴身丫鬟在找你,叫你去豫王府。」 「我才不去,我要陪师父过节!」杨之恒有几分不耐烦,大步跨了出去。前边院子里站着一个丫鬟,脸上有焦虑的表情,见着杨之恒从里边走出来,仿佛放下了一副重担般,笑着迎了上去:「杨公子,原来你在家里。」 「我不在家还能在哪里?」杨之恒皱了皱眉头,望着一脸喜色的丫鬟道:「回去和你们郡主说,我要陪师父过节,今日不去豫王府!」 那丫鬟听了这话,一张脸垮了下来,两条眉毛耷拉得像个倒八字:「杨公子,你体贴下奴婢们罢!郡主正在院子里发脾气,命人将鸣柳给绑了起来要置办她,我若是请不动杨公子去豫王府,回府以后免不了会挨板子。杨公子你大仁大义,就跟着奴婢进府一趟罢!」 「鸣柳?」杨之恒一愣,那不是玥湄郡主的贴身丫鬟,为何玥湄郡主要置办她?不过转念想着玥湄郡主素来脾气暴躁,丫鬟婆子们被她惩罚也是寻常事儿,心中也是默然。听着身后有脚步声,转脸回头,焦大已经站在身后。 「之恒,师父与你一道去豫王府找二公子,这样你也就可以陪着师父过节,又不会让郡主失望了。」焦大呵呵一笑,冲那皱眉皱眼的丫鬟道:「鸣杏,回去和郡主说,我与之恒马上就去二公子院里。」 那丫鬟欢欢喜喜答应了一声,行了一礼,迈着一双脚飞快的跑了出去,就如一阵风般,转瞬便不见了影子。杨之恒瞧着焦大,有些过意不去:「师父,你难得歇息,咱们自己过节,何必理睬她!」 焦大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杨之恒,心中感叹之恒是长大,可性子却还是没有变什么,依旧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玥湄郡主怎么着也是豫王的女儿,尊贵的郡主,怎么能将她不当一回事情!即便不想见她,可也不能拒绝,只能换一种委婉的方式表露。去二公子的院里,既没有违逆玥湄郡主的意思,又可以不与她有什么牵扯,也算一举两得。 「你往年不都要与二公子一道过节的?咱们是去豫王府与二公子一道过节,又不是陪着玥湄郡主,你说是不是?」焦大笑着对杨之恒道:「之恒,现儿你年纪大了,也该学会如何为人处事,对于有些你不得不推托的,自然该想别的法子,不要直接拒绝,这样对她对你都不好,她丢了面子,你被人记恨。」 杨之恒听着焦大这般说,站在那里想了想,五月的微风将他的衣裳拂起,就如珙桐花那肥大洁白的花瓣一般,在这萧萧的暮色里,瞧着十分打眼。「师父,你说得对。」杨之恒点了点头:「我确实该学着如何变得老练些。」 有时自己真的不会说话,一想着在郑香盈面前总是说错话儿,杨之恒心中便有些懊恼:「师父以后多多指点,免得我又说错话了。」 焦大瞧着杨之恒那诚心请教的模样,心中暗自点头,孺子可教也。拍了拍杨之恒的肩膀道:「这些事情着急不得,慢慢来,咱们现儿就去豫王府罢。」 师徒两人骑马去了豫王府,看门的护卫自然识得两人,殷勤的将他们请了进去,才跨进许兆宁的院子,就听迎面一声娇呼:「杨之恒,你可算是来了。」 玥湄郡主正带着几个丫鬟婆子站在院子门口,一双妙目紧紧的盯着他的脸孔不放,红色的嘴唇微微嘟了起来,眉头微微蹙起。「昨日你去了哪里?为何在府里没见着你?」玥湄郡主连声发问,语气娇嗔,既有些甜,又带着几分怨恨。 杨之恒本想开口反驳「我去哪里与你何干」,可转念想着方才焦大与他说起的话,立时转了一副口吻:「我自有自己要忙的事儿,哪里能时时刻刻在豫王府里闲逛?郡主不也是要日日在府中练规矩,一样没得轻松。」 玥湄郡主听着杨之恒这话心中的怨气才消散了几分,笑微微的望着杨之恒道:「你这是在关心我不成?这两日教养姑姑向我母亲告假,暂且回乡去了,所以我便得了空,可偏偏却没见着你。本来昨日想派丫鬟去找你过府的,二哥说你定然有事情忙,不如今日再找你。」 杨之恒见玥湄郡主忽然放软了几分声音,眉眼也舒展了不少,心中想着师父说的话果然不错,说话不能直来直往,若是依着寻常说话的方式,此时两人已经吵了起来。焦大在旁边听着也放下心来,在杨之恒耳畔道:「我们去二公子屋子里蹭饭吃。」 玥湄郡主心情很好,开心的朝焦大笑了笑:「我和你们一起进去。」 许兆宁正在后院摆弄花草,他站在那株「美人妆」的前边,打量着茶花花瓣上一缘深红,似乎陷入了沉思。这茶花花期长,到现在还没有开败的迹象,只是茶花的花株底下也落了些花瓣,深红浅红的浮在泥土上边,就如美人零落的胭脂。 「兆宁!」杨之恒步履轻快的走了过去:「我与师父来你这边蹭晚饭!」 许兆宁回头望了望杨之恒,脸上也浮现出笑容来:「我还在想着与你一道去看龙舟的,可今日却不见你的影子,总算你还记得要来陪我过节,这会子来我院子里头了!」 杨之恒一拍脑袋,忽然想起了这事儿来:「今日咱们豫王府的船胜了没有?」 「豫王府哪能输呢?」旁边玥湄郡主骄傲的昂起了头,脸上有着兴奋的神色:「若不是父王说我们王府的船不拿彩头,否则那一千两银子的彩头便该是咱们府里头得了。」 第五十二章 每年端午都要赛龙舟,豫王府里也会派出一支队伍参加,只是不拿彩头,自从杨之恒来豫王府以后,还未见过豫王府的龙舟输给别人过。豫王府划船的都是一些好手,若是输了也没得面子。 「杨之恒,咱们晚上去斗虫儿玩,我已经让人去拿了咸鸭蛋洗干净了,我先选了,剩下的便由你和二哥选,怎么样?」玥湄郡主站在旁边,眼睛不住的打量着杨之恒,鼻间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心中觉得有几分甜美。杨之恒定然是买了香囊,可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将那香囊拿出来送给自己。 「三妹妹,你还是这般贪玩!」许兆宁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你瞧瞧二妹妹,只比你大了半岁,可她早就不玩这些东西了,每日都在院子里头绣花习字,这才是大家闺秀呢。」 玥湄郡主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她不过是个侍妾生的,什么大家闺秀!母亲不想她嫁出去丢了咱们豫王府的名声,这才拘着她在院子里边修习女红,否则一样长处都没有,怎么能镇得住夫家的那些奴仆,也没由得让公婆瞧着不顺眼!」 豫王的三个女儿里头只有玥湄郡主是豫王妃亲出,上头两位小姐全是侍妾生的,豫王妃对她们管束不是很严,可两人却很知趣,每日里头晨昏定省不敢疏忽,没事的时候安安静静待在自己院子里学着刺绣,真真是安分守己。大小姐今年开春定了亲事,夫家一年以后来迎娶,正在忙着准备出阁的事情。二小姐只比玥湄郡主大了半岁,可却十分沉稳,生性娴静,每日里除了去向豫王妃请安便闭门不出,王府里的人提起二小姐都夸赞她不仅生得貌美,更是温柔可人:「只可惜不是王妃生的,否则还不知道会如何的十全十美呢!」 「你也别这样说她,毕竟她也是你的姐姐。」许兆宁有些不高兴,虽然自己出生以后便是当成嫡子养,记在豫王妃名下,可他心里免不了还是有个疙瘩,怎么也解不开,听着玥湄郡主这般说,总觉得在影射自己一般,虽然脸上没有露出不喜的神色,可心里究竟还是隐隐有些不快。 玥湄郡主自从被娇宠养大,从来便不会去思度旁人在想什么,因此虽然许兆宁不喜,可她却丝毫没有瞧得出来,只是走到许兆宁身边低头瞧了瞧那株茶花,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二哥,这是什么花儿?为何这花瓣上头还有两种颜色?」 听着玥湄郡主问起这茶花,杨之恒站在一旁只觉心里头十分骄傲,这可是郑香盈亲手培植出来的,换了别人,又如何能做到?即便身份尊贵如玥湄郡主,也只能惊叹这花的别致,却不知如何栽种出来。 许兆宁见玥湄郡主问起花草上的事情,这才将那抹不高兴撇到一旁,顺着玥湄郡主的视线看了过去。这花草本是他最爱的东西,玥湄郡主虽然方才言语间得罪了他,可他听到她问花草的事儿,那股怨气又消了一大半:「这花叫美人妆,可是世上难得的。」 杨之恒跟着点了点头,应和道:「当真难得。」 焦大在旁边瞧着杨之恒一副骄傲的模样,心里头暗自好笑,这少年有了心上人,言谈举止自然也就不同了。他七年前将杨之恒收下做徒弟,这么多年来师徒两人相依为命,杨之恒自然是他的心头宝。他有了小心思,自己也为他高兴,他与那郑小姐也算是郎才女貌,只是从世人的眼里看来,或许杨之恒的身份配不上郑家的小姐,这点倒是有些棘手。 「杨之恒,你也喜欢这花?」玥湄郡主兴致勃勃的弯下腰去,靠近闻了闻那几朵红云似的花朵:「这花是什么花儿?我瞧着有些像牡丹,只是没有牡丹花那么大。」 听着「牡丹」两个字,杨之恒忽然想起了郑香盈托付他的话来,拉了拉许兆宁的衣袖,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你想不想去看珍品牡丹?」 「珍品牡丹?」许兆宁狐疑的看了杨之恒一眼:「大周的珍品牡丹皆出在洛阳,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些年将各种珍品都搜罗过来了,哪里还有旁的珍品?再说这个时节了,牡丹都要开残了,何处再能看到?」 杨之恒朝那株「美人妆」呶了呶嘴:「你以前不也没见过这种茶花?」 仿佛眼前闪过一丝光亮,许兆宁心中隐约有几分明白,睁大了眼睛惊喜的望着杨之恒道:「莫非归真园有新品牡丹不成?」他快活得几乎要跳了起来:「现儿那牡丹还在开花?我定要去看看!」 「咱们过两日便去。」杨之恒瞧着许兆宁这副着急的神色,咧嘴一笑,郑香盈托付给自己的事情不难办,只要说有珍品的花儿,他自然会想着要去,只是恨着自己为何不能长出一双翅膀来。 「不行,过两日说不定那花就谢了,这花都有四时八节给管着,晚一天说不定就见不着了。」许兆宁踱了两步,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今日晚上父王还要召集我们夜宴,是出去不得了,咱们明日清晨便动身出发,马车行得快些,下午便能赶到荥阳。」 「二哥,杨之恒,你们要去哪里?」玥湄郡主见两人在一旁嘀嘀咕咕,心中好奇,跑过来听了两耳朵,只听许兆宁说要出去玩,心中大喜,拉住许兆宁的衣袖道:「二哥,带我出去游玩好不好?我每日被关在这府中,日日见着一样的物事,都快透不过气来了。」 「你今日不是跟着父王去了外边看龙舟?」许兆宁有些别扭,方才她那些话依旧还哽在喉咙口似的,她是豫王妃生的,身份比自己要高贵,那她便自己去玩好了,何必来求他带着出去? 「二哥,怎么你今日忽然就这样不通情理了?今日到处都是人,我跟着父王出去也没见到什么,坐在高台那边,只见着人头,那河里的盛况却一点也没见着。」玥湄郡主娇俏的脸孔微微向上仰着,沉沉的暮色里边,就如一块白色的美玉,一双眼睛流露着乞求的神色来:「二哥,晚上夜宴的时候你帮我向父王求情,他素来最喜欢你,只要你说一声,他肯定会让我和你一起去外边游玩的。」 许兆宁默然无语,转身朝屋子那边走过去:「之恒,归真园送了美酒过来,还有新鲜桃子,咱们进去尝尝。」 玥湄郡主见许兆宁不搭理自己,恨恨的站在那里瞧着他往屋子方向走了过去,这时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追上了杨之恒,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杨之恒,你替我去与二哥说说好不好?我保证到外边不发脾气,只是乖乖的跟着你们走。」 杨之恒摊手道:「这事我也不能做主,得让兆宁决定,我帮你说说看。」口里答应下来,心里却在暗暗想着,他要与许兆宁去说,千万不要带上这骄横的郡主,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出了事儿。 「杨之恒,你真好。」玥湄郡主听了心中高兴,脸上露出了甜甜笑容来,一阵微风吹拂,杨之恒身上的那股香味似乎愈发浓了些,玥湄郡主忍不住开口问道:「杨之恒,你买的那个香囊呢?」 「我买的香囊?」杨之恒惊诧的望着玥湄郡主,她怎么知道自己买了香囊? 第五十三章 「前日里边你不是问我送给姑娘家什么最合适,我告诉你自然是松香囊,你难道忘了这一码事?」玥湄郡主也很是诧异,瞧着杨之恒这模样,似乎他已经不记得前日的事情来了:「你难道不是要买香囊送我?」 「买香囊送你?」杨之恒更是吃惊,玥湄郡主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自己买香囊送她?还不如将那买香囊的银子施舍了呢!他怫然不悦将衣袖从玥湄郡主的手里抽了出来,朝她正色道:「郡主,咱们现儿年纪大了,不比小时候,千万不要再如此没有顾忌,被人瞧着说了郡主的闲话可不好。」 玥湄郡主听着这话,气得胸口一阵发闷,杨之恒肯定是买了香囊,否则他身上怎么会这样香!那香囊是送给谁去了?她的心里有一阵恐慌,似乎有人要夺去她心爱的物事一般,怔怔的望着杨之恒那郑重的脸,竖起一双眉毛反驳道:「谁敢说我的闲话?本郡主定让人割了他的长舌头!」 杨之恒见与她说不通,也懒得搭理她,扭头便往前边走,玥湄郡主一个箭步拦住了他,死死拉住了他的衣袖:「你那香囊送给谁去了?」嫉妒的心思让她的脸都有些扭曲,心中仿若中了一箭,正鲜血淋漓。 「你放手!」杨之恒有些不快,觉得身后的丫鬟们似乎都在瞧着自己,脸上有些发烧,抬起手来便去夺自己的衣袖,一根鲜艳的百索子赫然从衣袖那下头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玥湄郡主尖叫了一声,一把揪住了百索子的那一端,见着五色丝线精心编织的百索子,心中的酸意一阵阵的涌了上来:「这是谁送给你的?你快说,究竟是谁送了你这个?你买的香囊是不是送了给她?」 「放手!」杨之恒沉声呵斥,衣袖被玥湄郡主捉住他还只是觉得有些尴尬,可百索子被玥湄郡主抓在手中,他实在觉得忍无可忍:「你若是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 玥湄郡主听着杨之恒威胁自己,气得一双脚儿乱跺,眼泪珠子都要溅了出来:「杨之恒,你竟敢这样对我?快将这百索子给我,我要将它扔到河里边去!」大声叫嚷着,心中犹然觉得不解恨,咬着牙齿道:「我要将那百索子剪断,将它绞碎,让它变成灰烬细末,然后再扔到河里边去!」 「你实在可恶!」杨之恒伸出手将玥湄郡主一推:「让开,我要去前边屋子了,师父和兆宁都在等我!」 玥湄郡主没料到杨之恒会动手,一时没有站稳脚跟,身子跌跌撞撞的歪了两下,眼见着便倒了下去。旁边的丫鬟惊呼一声便要扶住她,玥湄郡主瞪了她们一眼:「别来扶我!」就势假装被杨之恒推到了地上,坐在那里揉着脚朝杨之恒大喊道:「杨之恒,你可真狠,竟然把我推到地上了,我非叫父王好好惩治你不可!」 原以为杨之恒会折过身来扶她起来,小心翼翼的向她赔礼道歉,可没想到杨之恒视若罔闻,反倒走得更快了些,那白色的身影不多时便消失在月亮门那边。玥湄郡主坐在花间小径上怔怔的瞧着杨之恒的背影,心中的怒气怎么也止不住,几个丫鬟过来扶她,每人都挨了她一巴掌:「没用的东西,都不知道来扶着我!」 这真是丢脸,给这么多下人瞧见了自己狼狈的模样。玥湄郡主站起身来往外头走,心中在着,回去以后一定要教训这些不长眼的丫鬟,也不知道来帮着自己,反而站在一旁瞧着自己出乖露丑。 杨之恒,玥湄郡主恨恨的想,现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不把她瞧在眼里,自己定要让他明白得罪自己没有什么好的下场。想到这里,玥湄郡主的步子走得更快了些,她要在父王和母亲面前去哭诉一番,让父王好好惩治这目中无人的杨之恒不可。 走到主院,豫王妃正陪着豫王在说话儿,桌子上摆着各色鲜果,还有一个小酒壶摆在旁边,两人面前都有一个精致的酒杯。豫王妃见着玥湄郡主气哼哼的走了进来,不由得吃了一惊:「湄儿这是怎么了?」心疼的将玥湄郡主拉到身边,豫王妃仔细看了看她那委屈的神色,柔声问道:「可是有人欺负了你?」 豫王在旁边瞧着只是笑了笑:「这王府里头还有谁能欺负了她去?只要玥湄不去欺负旁人便已经是幸事了。」 玥湄郡主在豫王妃怀里扭着身子道:「母亲,那个杨之恒方才将我推倒在地上,湄儿的脚现在还疼呢。」她嘟着嘴巴,将脸贴在豫王妃的脸孔上,轻轻的呵着气,眼睛却是望向坐在那里的豫王道:「父亲,母亲,那杨之恒现儿越来越嚣张了,你们可要替湄儿好好的处置他,也好让他知道我不是能随意被他欺负的。」 「杨之恒竟然敢欺负我的湄儿!」豫王妃听了大怒,一双眉毛凑到了一处:「来人,快些将那杨之恒抓了起来!」 「慢着!」豫王慢悠悠的开口了,阻止了欲往外边走去的婆子:「王妃,你派人去抓杨之恒,用什么理由去抓他?」 内室里边的灯光很不明亮,高悬着的灯盏与立在角落里的几盏铜灯相互交映,一片暖黄的颜色将内室点染得有几分温馨而宁静。可那灯影投在坐着的两个人脸上却是十分不和谐,两人的眉头都皱着,一脸的不愉快。 「我为何不能派人去将杨之恒捉了起来?」豫王妃伸手抚摸着玥湄郡主的发丝,余怒未消,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他敢冒犯我的湄儿,自然便要承担这后果!」 豫王挥了挥手让屋子里边的人退了出去,一脸严肃的望向豫王妃道:「王妃,你有没有点脑子?你让人去捉拿杨之恒,说他冒犯了玥湄,旁人听了免不了往歪处想,这对于玥湄的闺誉很好么?」 豫王妃一听也有些语塞,可口中犹在坚持:「怎么着也不能让他这般逍遥,轻慢了湄儿一点事情都没有,这怎么行?」看着豫王那不虞的神色,豫王妃恨恨咬牙道:「你对于这杨之恒也好得有些过分,不过是一个父母全无的孤儿,又没有什么背景,即便是出身广陵杨家,也是被族里挤兑出来的,咱们豫王府难道还要去借重杨家的势力?况且对他好,又与杨家有何干系?」 「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自然不会想要将他赶出去,你一个妇道人家又知道些什么!」豫王拧着眉头望向豫王妃,声音很是不悦,这个王妃实在是有些蠢笨,与她那位身为皇后的堂姐相比,简直是给她提鞋儿都不配。只不过是命好出身在陈国公府罢了,若是投胎错了地方,恐怕此时早就被人踩到泥里边去了。 只不过蠢笨也有蠢笨的好处,她事事处处都只能听自己的话,也想不出旁的什么恶毒主意来惩治旁人,若是她要精明些,许兆宁哪里又有这般好日子过。想着素日里头豫王妃的敦厚,豫王的声音放软了些:「王妃,这事情你不必插手,由着他去罢。」 「玥湄!」豫王的声音严厉:「你给我站好了!」 第五十四章 玥湄郡主站在一旁正在暗暗庆幸,原本只不过想向母亲诉下苦,没想到素日温和的母亲竟然要派人去抓杨之恒,幸得父王反对,这才让她一颗心放了下来。可现儿听着豫王呵斥她的声音十分严厉,不免还是有些胆怯,虽然豫王妃宠爱她,可在豫王面前她却不敢撒娇。她低着头走到豫王面前,双手交握,不敢有一丝不满,双眼望着自己裙袂上的缠枝花纹,心里有些害怕。 「玥湄,我上回便与你说过了,你现儿已是十二岁年纪,哪里还能像小时候那样跟在杨之恒身后走?给你请了教养姑姑,瞧着也比原来好些了,可为何今日又故态萌发?」豫王瞧着玥湄郡主那可怜模样,声音放低了些:「你大姐姐快要出阁了,你吗姐妹间多走动些,以后都难见面了,何必老是去你二哥那院子里头!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不许再去缠着杨之恒,他是你二哥的伴读,以后也会是我的心腹干将,但与你却是一点干系都没有!」 豫王妃在旁边听着不住点头:「可不是呢,也不见你往你大哥那边多去几趟。」 「大哥成天板着脸儿实在没趣。」玥湄郡主抬头望了豫王妃一眼,声音里头透着不满:「若是他也能像二哥那般,说话温和,待人热情,那我也愿意多去他的院子。只可惜他每日里都阴着一张脸,就如别人欠了他一万两银子一般,谁愿意与他接近?」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嫡亲的兄长!」豫王妃的声音里也透着不愉快,虽然她宠爱玥湄,可瞧着玥湄如此不挂念长兄,心中也来气,自己的女儿不与自己的儿子不亲近,倒与那宋侧妃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个亲厚些,让她瞧着也难免会不舒服。 「是,湄儿知道了。」见着豫王妃动气,玥湄郡主也有几分慌神,自己可不能将父亲母亲都得罪了,赶紧笑着扑到豫王妃身上,声音软款道:「母亲,湄儿自然知道大哥跟我才是最亲的人!」 豫王妃的脸这才展开了些,瞧着豫王在旁边不言不语的瞧着自己,心里不住的在盘算,安儿今年要满十五了,眼见着年岁逐渐大了起来,可这世子却迟迟不定下来,莫非真是想着要留给许兆宁不成?一想着这事,豫王妃心中不有的有几分不安,那宋侧妃的儿子若是要爬上了世子之位,这豫王府还有她与儿子女儿立足的地方?都快要被天下人笑死了。 可她现儿却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只能盼望着豫王能顺应着旧制,将世子之位交到安儿手里边。豫王妃的眉头越皱越深,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她真是羡慕稳居中宫之位的堂姐,尽管后宫危险重重举步维艰,可她却依然活得潇洒自在,无论多少风云变幻,她还是大周的皇后娘娘,她的宝座坚如磐石。 「湄儿,知道便好,听你父亲的话,以后少去你二哥院子里头,杨之恒……」豫王妃提到这名字依旧有些不舒服,可豫王重视他,自己也不能妄自去动他,只能皱眉道:「你别再去理睬那个杨之恒,安安心心跟着教养姑姑学规矩,过几年便要准备议亲了,怎么还能这般不守男女大防?」 「是。」玥湄郡主听着豫王妃提起这议亲之事,心中便有几分烦躁,她向豫王与豫王妃行了一礼,慢慢的退出了内室,带着几个丫鬟走了出去。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进屋之前还能瞧见淡青色的暮霭,出屋子以后,天空已经是乌蓝的一片。内室前边走廊下的丫鬟提来一盏气死风灯交到鸣杏手中:「天黑了,拿着灯笼照着路。」 一团柔和的光影在玥湄郡主的前方慢慢的移动着,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望着小径两旁高大的树木,黑压压的就如鬼魅一般。议亲,母亲又一次提起了议亲,可她却一点也不想这事儿发生。她的一颗心不住的起起落落,有几分焦急,又有几分绝望,若是给她议亲,杨之恒绝对不会是范围之内,除非他做了什么大事——比方说他救了父亲或者是母亲的性命,为了感谢他,父亲答应将自己嫁了他。 少女的烦恼隐藏在最深的角落里,没有法子向谁倾诉,她没有手帕交,生在这豫王府,能够说话的人几乎没有。大姐与二姐,她轻蔑的笑了笑,要自己与她们说话,不如对着空气说更合适。玥湄郡主往前边走着,晚风将她的裙裳吹得不住的在晃动,就如她现在这焦虑的心一般,怎么样也落不了底。 第二日一早丑时刚过,杨之恒便已经醒了过来,屋子外边有轻轻的脚步声,还有细细的说话声。许兆宁肯定已经起床了,杨之恒微微一笑,翻身起来穿好了衣裳,点上了油灯,朝外边喊了一声:「给我送净面的水来!」 外间有着悉悉索索的响声,有个丫鬟应了一句,似乎从小榻上爬了起来,就听着趿拉着鞋子的声音,一点点的远去了。 昨日他没有回家,许兆宁留他在豫王府过夜:「明日咱们动身要早,我不想耽搁时间,不如你们师徒两人都歇在豫王府。」 焦大在豫王府里有自己的房间,杨之恒也有,不同的是焦大与那些轮值的护卫们住在一处,而杨之恒的屋子却在许兆宁的院子里边。想着能不多时又见着郑香盈,杨之恒激动得睡不着觉,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外头上夜的丫鬟听着里边有响动,站在门外头喊:「杨公子,可是要喝水?」 「你睡你的罢,我这里不用你管了。」杨之恒有些窘迫,闭着眼睛朝门外喊了一声,慢慢的将心沉了下来,眼前不住的晃着郑香盈的脸,不知过了多久才入睡。今日睁开眼睛,瞧着外头还是黑压压的一片,推开窗户瞧了瞧,数点寒星正挂在天上,伴着一抹淡淡的上弦月,素雅清辉洒了一地流霜。 丫鬟捧着盆儿走了进来,将净面的帕子放到水中:「杨公子,请净面。」多年的习惯,她知道杨之恒不喜欢旁人动手,于是只将帕子放到水里便垂手立在一旁。 杨之恒净了面,抬头望了那丫鬟一眼,忽然有些害羞,期期艾艾的问:「我穿这件衣裳如何?」 杨之恒从来就没问过穿着,今日忽然听他这么发问,丫鬟不免有些惊诧,抬眼望了下杨之恒,就见他穿了件白色的长衫,领口与袖口用金线绣着凹字花纹,腰间系着一条三指宽的腰带,前边有一块碧玺闪闪儿的发亮。腰带上还垂了一块玉珏,配着淡黄色的梅花络子。 「杨公子这般打扮很是合体,显得儒雅不凡。」丫鬟点着头赞了一声:「瞧着就如神仙中人一般,旁人见了都要说是翩翩少年郎!」 杨之恒听了心里欢喜,朝那丫鬟点了点头:「你出去罢。」 丫鬟端了盆儿抿嘴笑着走了出去,也不知道这杨公子今日是怎么了,竟然如此在意穿着。走到外头便遇着许兆宁那边服侍的贴身丫鬟:「杨公子起身了?」 「刚刚净了面,收拾好了。」丫鬟转脸朝里边呶了呶嘴儿:「还问我他身上的衣裳合不合身呢。」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挤眉弄眼,将大步走了出来的杨之恒闹了个大红脸儿,假装没有听见她们的话,飞快的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许兆宁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杨之恒过来,欢喜不迭:「咱们动身罢。」 一辆马车从豫王府的后门驶了出来,旁边跟着十多名骑马的护卫,辘辘的车轮之声碾压着凌晨的寂静,吱呀的声响似乎碾在人的心里。 「二公子,后边有辆马车跟着咱们!」一个护卫赶到马车旁边,声音里边透着些许紧张:「这时分没有什么人出行,这马车不紧不慢的跟在咱们后边,似乎有所图谋。」 焦大勒住马头,转脸往后看了看,天色未明,只能见着一个黑色的轮廓,瞧得出来是两匹马拉着的车子,正在跟着许兆宁的马车往前走。 「焦大叔,」许兆宁的脸在马车侧面的小窗后边露了出来:「你去瞧瞧。」 「是。」焦大应了一声,拨转马头便往后边走了去,那「得得」的马蹄声踩着清霜慢慢的远去了。杨之恒凝视着焦大的背影,催马跟了过去,许兆宁探出头看了看,心神有些不宁,索性将帘幕放了下来,闭眼坐在那里。 自从懂事以来他便知道自己的处境其实十分危险,父王给他的宠爱就如一把枷锁一般紧紧将他缚住,虽然他向往着父王的关爱,可他又害怕这「怀璧其罪」的缘由。每次瞧着许兆安那不快活的神色,他便有些担心自己的安危。 也曾向宋侧妃说过这事儿,可她只是淡淡的说道:「这些都是你该受的,命里如此,你便听天由命罢。」 望着宋侧妃微微皱起的眉头,许兆宁知道她存着心事,自己出生便被记在豫王妃名下,从名义上来说,他与宋侧妃一点干系也没有,即使他是她的儿子。面对生了自己的人不能喊一句「母亲」,这也是一种悲哀。 他听说过王府与那些高贵的世家里边,为了争那继承爵位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还有暗地里边做手脚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对于许兆安与豫王妃有一种恐惧心理,生怕他们会在背地里搞鬼,可出乎意料,这么多年来,他的生活一直顺利,没有遇到过半丝危险,这让他觉得有几分奇怪,难道豫王妃与许兆安竟然是这般与世无争? 或者这危险在不经意的时候便到来了,今日跟在后边的马车,指不定就是豫王妃派出来的。许兆宁身子靠在车厢壁上,脑子里边转得飞快,如果真是这样,自己的护卫足够抵挡否?这跟着出来的十多个护卫,都是父王派出来保护他的,个个武艺精湛,焦大的武功更是高超,若只是派几个人来,恐怕也会占不了便宜。许兆宁想到这里,这才稍微安心了些,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二公子。」帘幕外头飘来了焦大的声音:「后边的马车上头坐着玥湄郡主,她定要跟着咱们前去荥阳。」 原来是她。许兆宁只觉自己放松了不少,这位三妹妹实在执着,昨日分明便已经拒绝了她,可她竟然还偷偷的跟着他溜了出来,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骗了那看门的婆子,不用说定然是打了他的旗号:「我要与二公子一道出去,还不快些给我开门!」 「算了,由她跟着去罢!」许兆宁掀起帘幕朝外头吩咐了一声,也难为她这么早便要起来,恐怕都未梳妆,要在马车里头梳头发了。 两辆马车走了好几个时辰,到了午时末刻才到了归真园。寿伯见着杨之恒与焦大,笑着站起身来将大门打开:「焦爷与小杨公子又来了。」瞧了瞧后边的两辆马车,不由得有几分好奇:「许公子和谁一道来的?」 杨之恒跳下马朝寿伯笑了笑:「后边那马车上是豫王的小姐,被皇上封了玥湄郡主。」 听说玥湄郡主身份如此金贵,寿伯不敢怠慢,赶紧四下张望:「我让人去与姑娘通传。」见着不远处有个小丫头子,招手将她喊了过来:「快些去通传下,便说豫王府的公子小姐来了。」 那小丫头子好奇的看了看那两辆马车,转身蹦蹦跳跳的跑开了去,寿伯让众人将马车赶了进来,停在那边的坪里:「我们家姑娘最近才把这块坪整好,看看这地方多宽敞,都能停十来辆马车。」 杨之恒瞧着那块平地直点头:「郑小姐的安排都是妥当的。」 许兆宁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寿伯还认得他,上前行了礼,看着后边马车里钻出一个珠围翠绕的小姐,知道是那位郡主,也赶紧行了个礼:「郡主安好。」 玥湄郡主站在前坪望了望归真园,只见到处都是树木扶疏,触目所及皆是青翠的一片,耳边有鸟鸣婉转,声声入耳,实在是一处休闲的好去处。没有理睬行礼的寿伯,玥湄郡主昂着头走到许兆宁身边,偷眼望了望杨之恒,徐徐开口问道:「这是谁的田庄?瞧着景色甚好。」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庄子。」许兆宁温和的答道:「玥湄,你既然跟着我出来,可不能放肆惊骇了人家,否则以后我便不再带你出来了。」 「是,是,是。」玥湄郡主笑着应答了一声:「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院墙那边绕出来几个人,走在前边的是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女,穿着一身粉白颜色的衣裳,梳了个双鬟髻,散了一头黑鸦鸦的头发在肩膀上边,一张小脸上边有着灿烂的笑容:「许二公子,杨公子,焦大叔,你们今日过来了。」 玥湄郡主听着她打招呼,似乎十分熟稔,不由得奇怪,瞟了许兆宁与杨之恒一眼,就见两人神色如常,脸上的笑容可怎么也止不住。心里头无端便含了几分酸意,许兆宁与杨之恒昨日对自己凶巴巴的,没想到此时却换了这样一副神色,瞧着那少女越走越近,眉眼儿都看得清清楚楚,发现她生得十分美貌,不由得更是难受。 郑香盈走到许兆宁与杨之恒面前,刚刚笑吟吟的问了一声好,却见着了站在许兆宁身边的少女,那神情气度十分不俗,穿着打扮精美之至,不由得有几分好奇:「许二公子,斗胆问一声,这位是你的妹妹?」 「是。」许兆宁笑着望了郑香盈一眼,觉得她今日特别好看,他见惯了豫王府里头那些涂脂抹粉的丫鬟小姐,再瞧着郑香盈这素面朝天的模样,只觉有几分惊艳。将玥湄郡主拉到身边一些,笑着向郑香盈介绍:「这是我的三妹妹,你唤她玥湄便是。」 「玥湄?」郑香盈慌忙行了一礼,心里想着自己曾听人说起过豫王府的闲话儿,仿佛有位嫡出的小姐刚刚出生便得了郡主的封号,不知道是不是这位:「可否是那出生便得了封号的郡主?」 玥湄郡主傲慢的一抬头,没想到这乡间女子也知道自己的大名,心中欢喜道:「你也听说过我?」 果然是她了。郑香盈见着玥湄郡主神色倨傲,身上穿戴件件精致,只是头上的首饰戴得太多,仿佛是一座活动的珠宝架子般。微微笑了笑,郑香盈开口道:「郡主大名,谁人没有听说过?今日得见,果然是气度非凡,恍若那瑶池仙子。」 「你倒是会说话,嘴儿怪甜的。」玥湄郡主听了心中得意:「你是哪家的小姐?我该怎么称呼你?」 第五十六章 「我姓郑,在家排行第二,郡主便称我为郑二小姐罢。」郑香盈毕恭毕敬回答,转过脸来朝许兆宁笑了笑:「许二公子,咱们先去牡丹园看花?」 许兆宁慌忙点头:「我此行就是特地来看牡丹的,还请郑小姐前边带路。」 郑香盈笑着抬眼望了杨之恒一眼,杨之恒朝她得意的点了点头,又将下巴扬了起来,眨了眨眼睛,那意思分明就在说:「你托付我的事情我定然会帮你安排妥当,你瞧,这不就将他勾了过来?」 见着杨之恒那得意模样,郑香盈笑着转身,一种浓浓的香味顺风飘散开来,杨之恒低头一看,就见郑香盈的腰间系了一个香囊,上边绣着的是白色牡丹花样,这不正是自己前日送给她的?见郑香盈将那香囊贴身佩戴,杨之恒心中甜丝丝的,走在许兆宁身边脚步轻快。 玥湄郡主也闻到了这股香味儿,疑惑的打量了郑香盈一眼,见到了她腰间佩着的香囊,不由心中一沉,莫非杨之恒买的香囊便是送给了她?可是洛阳与荥阳也有一段距离,杨之恒总不可能是长着翅膀飞了过来的,想到此处,玥湄郡主又有些拿不准,狐疑的瞧着那个小小的香囊,随着郑香盈的行走,不住的微微摆动。 郑香盈将众人领到了牡丹园,鲁妈妈走到院子门边,伸手到衣兜里边摸钥匙,玥湄郡主见着这园中有园,不由得哟了一声:「这不过是种个花罢了,还用得着又挂一把锁?」 许兆宁低声道:「玥湄,莫要多嘴,这里边可全是金贵的牡丹。」瞧着鲁妈妈开门,许兆宁心里边便激动得砰砰的跳,他上回来归真园游览,一般的花卉都没有单独建院落锁,只有走到种美人妆和胭脂泪的那个院子才有院墙有院门,上头还挂着锁,看起来这院子里边定然也有珍品的花卉,所以才这般细心。 走进院子,就见绿叶枝枝相交,翠色连绵,似乎看不到尽头似的。门口的牡丹已经开残,只有零星几朵依旧挂在枝头,只是那花瓣瞧着已经憔悴,没有昔日的光鲜颜色。玥湄郡主见了直摇头,指着那牡丹道:「二哥,这不是你园中种着的牡丹?我瞧着这颜色和花朵的样子都是寻常见的。」 「郡主说的是,这门口的牡丹都是我以前在洛阳牡丹花会上买回来的。」郑香盈没有否认,大大方方的说了下去:「这牡丹因着是普通的品种,所以此时已经开残了,我带郡主到里边瞧瞧,那里边应该有郡主没见过的牡丹。」 「本群主什么牡丹花儿没见过?洛阳年年都要办牡丹花会,什么品种都有,你还能种出外头没有的品种来不成?」玥湄郡主嗤嗤的笑了一声,十分不屑的打量了一下郑香盈:「郑二小姐莫要说大话,把话说满了,以后也不好圆回来呢!」 「我有没有说大话,需得亲眼看了才知道。」郑香盈也不动气,只是带着一行人往前走:「郡主既然懂牡丹,也该知道此时的牡丹花期已尽,可我这牡丹却还开得正盛,也算是不同的了。」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园内一处地方,就见那翠绿的叶面里有着娇艳欲滴的花朵,气味芬芳,扑鼻而来。许兆宁凝神望着那几株牡丹,不由得大声赞叹了一句:「果然是天姿国色,世间珍品!」 牡丹能在五月还如此盛放,已属罕见,而这几株牡丹的花型却是以前从未见过的,许兆宁走上前去,上下打量,心中十分喜爱,指着那紫色牡丹道:「郑小姐,这花叫什么名字?这般别致的牡丹,我真是第一次见着。」 郑香盈见许兆宁神情激动,心里边已经打起了小算盘,瞧着这模样,许兆宁肯定又会想要买几株牡丹回去,自己该收他多少银子比较合适?听他问花名,郑香盈走到许兆宁身边,声音清脆答道:「许二公子,你瞧这花似乎半垂着头,似乎是那醉酒的美人,故而我取名为醉美人,许二公子瞧着是否贴切?」 许兆宁着迷的望着那碗口大的花朵,连连点头:「贴切,再贴切也不过了。这牡丹通身粉紫,可又有些微微的粉色,颜色娇艳绚丽,实在无法形容,美人来比喻牡丹,再合适也不过了,而这醉美人又能说出此花的特色,真真妙哉!」 这许兆宁才是真正的爱花人,比起自己这明面上瞧着十分喜爱花草,可却是一心想通过花草来卖钱的人来说,他这风雅可不是自己能比得上的。只是这一切也不是他们自己来决定的,若许兆宁不是锦衣玉食,手头有闲钱来摆弄花草,每日还要为生计奔波,恐怕他也做不了这爱花人。 「许二公子,你再过来看看这边。」郑香盈将许兆宁往旁边带:「你再看看这牡丹,我还没有想出合适的名字,不如许二公子替我想一个?」 这牡丹便是前世那叫「青龙卧墨池」的,郑香盈觉得这名字十分拗口,一心想改个名字,可取了几个名字都不贴切,今日见着许兆宁那欢喜神色,福临心至,不如将这取名的美差交给他,许兆宁心里喜欢,说不定买花的时候能多出几两银子。 「让我来取名?」许兆宁眼睛一亮,久久凝神望着那牡丹花,过了一段光景,这才开口道:「不如叫墨锦?你瞧着花瓣光滑如上等的锦缎,既厚实又有艳艳的光彩,颜色乃是墨色牡丹里边的墨紫,叫这个名字可谓合适。」 「甚好。」郑香盈拍手笑了起来:「还是许二公子有才学,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美人身上去,许二公子却能想到这般雅致的名字,真真让人佩服。」 被郑香盈舒舒服服的送上了一顶高帽,许兆宁心中快活得很,望着身边的郑香盈笑眼弯弯,就如天边新月一般,心中不由蓦然一动,俗话说人生难得一知己,身边站着的这位郑小姐,既与他一样喜欢种花养草,还能言语投契,这不是知己又是什么?望着她灿若春花的脸,两颊淡淡的粉色就如新桃一点,心中莫名觉得有几分悸动,低下头去不敢看她,又忍不住偷眼打量着郑香盈。 「嗯,就叫墨锦。」郑香盈瞧着许兆宁低下头去,忽然没了言语,心中有几分奇怪,按着这位金主儿的做派,此时不该是眼中流露出乞求的神色:「这牡丹花能不能卖两株给我?」为何现儿却只是低头看着地上,难道对这珍品牡丹还不满意? 杨之恒与玥湄郡主站在旁边,两人的对话隐隐约约能听到几句,可又听不太完全。杨之恒听着郑香盈夸赞许兆宁,心里边忽然有些酸味,郑香盈可从来没有这般夸奖过自己,怎么便对许兆宁那般赞誉。他越想越不是滋味,那醋意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手里捏着一张牡丹花的叶子,愤愤的将它扯了下来,只希望郑香盈能回头看他一眼。 郑香盈正全心全意的在和许兆宁说话,根本没听到身后树叶撕裂的声音,杨之恒见两人在前边言笑晏晏,心中气闷,默默走到焦大身旁,垂头丧气。焦大见着杨之恒那模样,心中好笑,拍了拍杨之恒的肩膀道:「郑小姐这园子里边这两种牡丹我以前都没有见过,若是明年拿去参加洛阳花会,恐怕能卖个好价钱。」 第五十七章 「焦大叔,我倒也想拿了去参加花会,只是明年我还在孝期,恐怕不能远游,只能后年瞧瞧看了。」郑香盈笑着望了望许兆宁:「许二公子,你觉得这花如何?能不能拿了去参加洛阳花会?」 许兆宁「啊」了一声,抬起脸来望向郑香盈,脸颊上有着一块红晕,慌乱的点着头道:「这花若是去洛阳参加花会,自然有夺魁的希望。」 玥湄郡主站在牡丹花旁,瞧着许兆宁那害羞的模样,心中吃吃发笑,看起来自己方才想得有些多,这郑小姐与二哥才是一对儿,那个香囊指不定是她自己买的,或者是下人做的,五月五佩香囊的多,她不是唯一的一个。想到此处全身轻快,走上前道:「二哥,我瞧这牡丹实在好看,不如咱们弄一株回去种着,以后也不用跑荥阳来看花了。」 这玥湄郡主倒是识趣,替自己将这话说开了来,郑香盈朝玥湄郡主笑了笑道:「洛阳的土质最适宜种牡丹,天气也合适,若是这牡丹移回洛阳能长得更好些。」 许兆宁此时才如梦方醒一般,伸手摸了摸牡丹花的叶子,望着郑香盈的双眼道:「不知道郑小姐能否割爱让我两株牡丹?价格咱们好说,只要你肯让给我。」 这终于说到正题上边了,郑香盈也没有迟疑,直接将心中想好的价格说了出来:「许二公子,咱们也不是第一回做买卖了,老主顾自然要优惠些,我这两株花只收你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怎么够?」许兆宁脸上有些过意不去的神色:「洛阳花会里,夺花魁者,其主人能得黄金三千两的彩头,郑小姐这花若送去洛阳参加花会,少不得也能夺魁,怎么能如此贱卖给我?不如许某再添三千两银子罢!」 这可真是个实诚孩子,还有自己添价的,郑香盈心中满意,可嘴里却推托了一番,最后两人议定八千两银子成交。郑香盈对许兆宁道:「许二公子,这银子便在你借给我的银子里边扣除罢,现儿我只欠你九万二千两了。」 杨之恒在焦大身边站了一会,见郑香盈与许兆宁说得热闹,都没有往他这边看一眼,心中更不是滋味,大步朝一旁走去,自己望着那些翠绿的叶子发呆。郑香盈今日怎么便不爱理睬自己了?莫非是翘着许兆宁比他身份高贵又长得温文尔雅不成?他很茫然的看着面前一片翠色,真恨不能将那些牡丹花一株株的拔了起来,可他终究不敢,只能伸手拽着花叶,将那花茎拉得如弯弓一般,一松手,那花茎便弹开了去,叶子不住的往下掉落。 「杨之恒,你倒想了个新鲜主意。」玥湄郡主挨着往这边跑了过来,指着旁边一棵牡丹花道:「你试试,能不能将那上边的虫子弹下去?」 杨之恒白了她一眼:「要弹你自己去弹,我又不是弹给你看的。」 「杨之恒!」玥湄郡主跺了跺脚,尖声叫了起来,那边郑香盈与许兆宁都抬起头望这边看了过来。见郑香盈满脸惊讶之色,许兆宁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三妹妹自小便与杨之恒这般打闹,惯常的事儿了。」 瞧着玥湄郡主那张精致的脸蛋,郑香盈微微蹙了蹙眉头,这杨之恒可真是艳福不浅,自小便有这样一个美貌郡主陪着他嬉闹,日子定然过得有滋有味。心中正不是自在,就见方妈妈从小径上走了过来,笑着向许兆宁行了一礼:「许二公子,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请过来尝尝田庄里头的粗茶淡饭。」 许兆宁与杨之恒赶得着急,只在辰时末刻在中途吃了早饭,一路赶到荥阳,早已过了饭时,郑香盈听说他们没有吃午饭,安排方妈妈赶紧去准备十多人的饭菜,方妈妈能干,不一会便已经安排妥当了。 方妈妈引着众人走在前边,郑香盈回头望了望,就见杨之恒独自走得慢悠悠的,落在了后头,一张脸上全是不快活的神色,仿佛有人惹恼了他一般。郑香盈心里暗暗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什么生气了,难道是与那玥湄郡主闹了别扭? 想到这里,转眼扫了眼玥湄郡主,就见她也在不住的往身后顾盼,知道她在瞧杨之恒,不由得飞起了一片酸意来,恨恨的一扭头,带着小翠便往前走,顺手将一支柳条从树上攀折了下来。 小翠瞧着郑香盈举动,颇感奇怪,自家姑娘是最爱惜花草的,素日里总叮嘱他们不可随意攀摘,今日她怎么倒自己折起柳枝来了?偷眼打量着郑香盈,见她一张小脸板得紧紧的,眉宇间有不愉快的神色,再回头瞧瞧杨之恒,也是一脸的怅然,不由得诧异得张大了嘴巴,方才两人不还是眉开眼笑的,怎么转眼便成了这模样儿? 走到饭厅那边,已经摆好了几张桌子上头摆着一些新鲜瓜果物事。方妈妈笑道:「各位先用个粽子,过会便开席。」 许兆宁兄妹并着杨之恒坐在上头那张桌子,黑色酸枝木桌子上摆了几个果盘儿,一个盘子里摆着些香糖果子,另外一个琉璃盏里盛着几只四角粽子,那琉璃盏是本白颜色,与上头的青色粽子衬着,格外好看。旁边一只盘子里点点的缀着一些白团儿,方妈妈笑道:「这是用各色杂果儿做的,郡主尝个新鲜,王府里恐不屑吃这些东西。」 玥湄郡主翘着那白团子玉雪可爱,外头裹着白色的糯米,隐隐透出里边的灰褐色芯子来,心中欢喜,吩咐身后的鸣杏:「给我布菜。」 鸣杏取了一个白团,仔细将它凉了会儿,将盘子摆在玥湄郡主面前。玥湄郡主用玉箸夹了放到口里尝了尝,只觉满口余香,吃上去柔软细嫩又不油腻。「这都是些什么做的?王府都没这样的好东西吃。」 「郡主不过是以前没有尝过罢了。」郑香盈淡淡一笑,指着那白团儿道:「里边芯子是用上好的脊肉剁碎,伴着马蹄、芝麻、核桃、木瓜瓤儿,这里头方妈妈该还加了我们归真园自己产的水蜜桃肉。」 方妈妈在旁边赶紧低首回答:「放了十余种果子,另外还加了香料,所以才闻着香。」 许兆宁看了看旁边一个盘子,见里边有颜色各异的东西,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指着那盘子问了下,这才得知原是用紫苏、菖蒲和木瓜并皆茸切,拿了香药拌到一处,据说尝着最是爽口不过。许兆宁一边尝着一边招呼杨之恒:「你怎么就不爱吃?快来尝尝,妈妈做的这些东西实在新巧,我以前都没尝到过。」 杨之恒勉强一笑,举起筷子叉了一只白团儿放到嘴巴里嚼了几下,虽然那白团儿尝着很香,可他的心里却空落落的,只觉得口里边有些苦涩。从筷子的缝隙间望了望郑香盈,见她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忽然觉得有几分恐慌。 夜晚本该是寂静一片,可却总有那无事可做的青蛙,蛰伏在草丛间,发出忽高忽低的蛙鸣之声。树上的早蝉也来凑热闹般,不时的喊上一嗓子,「知了知了」的声音拉出了一线颤动,似乎预示着闷热的夏日即将到来。 第五十八章 池塘边上长着丛丛芦苇,有小小的荧光在其间穿梭闪烁,与池塘旁的那小亭子里的一盏灯笼的清辉相互交映。亭子里边坐着几个人,桌子上有一盘没有下完的棋,许兆宁与杨之恒面对面坐着,正在冥思苦想下一手走法,旁边的玥湄郡主已经呵欠连连:「二哥,杨之恒,你们怎么还不要歇息?今日起得这般早,就不觉得累?」 两人转脸看了看她,见她一张脸垮着,两只眼睛都似乎睁不开来,许兆宁见着玥湄郡主那模样,朝站在她身后的丫鬟皱了皱眉道:「还不将郡主扶回去?」 鸣杏鸣柳慌慌张张上前,并着两个婆子将玥湄郡主扶了起来,细细劝说道:「郡主,这天色晚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玥湄郡主本还欲坚持,可实在撑不住,眼皮子不住往下拉,两只手扒在凉亭的石桌上,脑袋枕在手臂上,昏昏的眯了半只眼睛,瞅着杨之恒手上那根百索子在不住的晃动,总觉得全身不得劲儿,丫鬟们上前来扶她,她猛的伸手抓住了那根绳结,杨之恒没提防她忽然来了这一手,猛的将手往回一带,棋盘上的棋子便乱成了一团。 许兆宁叹气道:「这棋是下不成了,罢了罢了,都回去歇着罢。」 因着天色已晚,许兆宁他们决定在归真园住一宿再走,郑香盈将他们安排在客房,自己推说头疼一早便歇了下来。许兆宁本来还想晚上与郑香盈多说说话,见她说头疼,也不好勉强,于是同杨之恒一道出去散步,到了池塘边上见着风景好,一时兴起,让长随取来棋盘与杨之恒厮杀了一个多时辰,若不是玥湄郡主干扰,还能消遣下去。 「之恒,你觉得我三妹妹怎么样?」许兆宁站在门口,瞧着玥湄郡主被丫鬟扶着走进她屋子,若有所思。 「你要我说实话还是说假话?」杨之恒瞧了瞧那群人,撇了撇嘴角:「我都懒得说假话,实话实说罢。你那三妹妹,生得倒是不错,若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倒能骗得人几分好感。」 「呵呵。」许兆宁无奈的笑了笑,三妹妹是被养得骄横了些,可毕竟身份金贵,她似乎对杨之恒有那么点意思,可在外人看来,杨之恒根本配不上她。过了两年她议亲的时候,豫王妃定然会细心挑选,她未来的夫君自然不会是杨之恒。 看起来杨之恒并不在意她,这样也好,免得将来会失落。许兆宁笑了笑,朝杨之恒道:「天色晚了,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起来还得往洛阳赶呢。」 杨之恒点了点头:「我知道。」 许兆宁转身进了屋子,丫鬟替他将热水送了进去,杨之恒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见着屋子里摇曳不定的灯光,似乎想到了什么,悄悄的走到了一旁,纵身跃上了大树,静静的闻着香樟的清香。 这香味,仿佛很熟悉,可却又十分陌生,有一种似曾相识可又迥然不同的感觉。到底是哪里不对?杨之恒扯着树叶到鼻子下边闻了闻,一种淡淡香味慢慢的浮在他鼻尖下,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个晚上,她攀着枝叶笑语嫣然:「香樟这树最好不过了,容易成活,味道又好,将那木材提炼了做成樟脑球儿放到衣柜里还能防虫。你瞧我这内院,多的是香樟树,就是这些缘故。」 他与她并肩坐在香樟树的枝桠间,他迷惑的瞧着她灿若星辰的双眸,一点点光亮将他吸引住,头发上的幽香伴着香樟的气味,让他深深迷醉。 是了,这香味不对是因为没有她的发香,杨之恒侧过脸来抱住了一根树枝,粗糙的树皮蹭着他的手掌,有一种刺痛的感觉,他委屈的咬着嘴唇,不住的回想着今日郑香盈忽然变冷淡的原因,最开始不还与他言笑晏晏,怎么一会儿便不理不睬? 抬起头望了望后边那进屋子,杨之恒见着郑香盈的房间里还有一点点暖黄的光亮,心情有些复杂,不是说头疼要早些歇息,为何现儿还有光亮?在树上望了一阵子,杨之恒忽的一声站了起来,掠上屋顶,飞快的朝那进屋子溜了过去。 郑香盈正坐在灯下看书,小翠陪在旁边做着针线活儿,拿着针在头发上蹭了蹭,偷眼瞧着郑香盈沉思的模样,小声说道:「姑娘,我瞧你今晚怎么就神思不宁的呢。」 「这倒也奇了,你竟然能看出我神思不宁来。」郑香盈懒洋洋的翻了一页书,斜靠在椅子上边,一张脸上全是闲散:「我正在思量着那超市该什么时候开工装修呢,偏偏被你说成心思不宁来。」 「姑娘,你便装罢。」小翠笑嘻嘻的将手中的小衣裳放了下来,一本正经道:「素日里姑娘看书都会拿笔在手里头记些东西,可今晚上盯着这一页纸看了快一刻钟了!」她的手指了指沙漏:「我可看得准准儿的,一刻钟,姑娘一直盯着那页没挪窝!」 「真看不出来你这大半年竟然进益了不少,连我的心思都能猜度了。」郑香盈索性将书合拢来,托腮看着桌子上的油灯,上边结了个很大的灯花,火苗不住的在扑扑窜动。小翠将灯罩子取下来,拿着剪子将那灯花儿剪掉,一截灯芯掉在油里,倏然一亮,又慢慢的黯淡了下来:「姑娘,你瞧,都结灯花了,可是好事儿要临门了。」 「那是自然,到时候超市开起来,每年赚的银子可不是一点点。」郑香盈喜孜孜的瞧着那盏油灯,眉眼弯弯。 「姑娘,你分明知道我不是说的这个。」小翠瞧着郑香盈直乐:「虽说姑娘现儿只有十一岁,可十二岁以后便可以访寻人家好订亲了呢。咱们大周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明年出了孝期,自然会有那知情知趣的人上门来提亲。」 「是我将你惯坏了,满嘴胡嘬。」郑香盈心中忽然一跳,订亲、出阁,这看着似乎很遥远的事情,仿佛瞬间便挤到了眼前一般。她的亲事只能由族里做主,还不知道他们会给自己寻门什么亲事,若是杨之恒真上门提亲,族里答不答应还很难说。 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有些微微的发烫,郑香盈十分鄙薄自己,怎么好端端的竟然会害羞起来,前世自己也算得上个女汉子,每日跟花草树木打交道,一年四季都没有穿过裙子,每日捋着袖子在田间劳作,很少说话,和那些汉子们打交道也一点不忸怩。穿到大周以来,自己仿佛变柔弱了些,不说每日在穿着打扮上要费神思,便连想到自己的亲事时都会脸红,这究竟是怎么了? 正在胡思乱想着,就听房门上传来啄剥之声,小翠站了起来问了一声:「外边是谁?」 「是我。」一个声音飘了进来,似乎就在耳边,可又觉得有些谣远,郑香盈朝小翠摆了摆手,可她已经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门边将房门打开:「杨公子,这么晚了还没歇息?」 杨之恒望着坐在桌子边上的郑香盈,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话要说,一张脸忽然就红了半边,喃喃道:「我来找你们家小姐说句话儿。」 小翠笑着转脸对郑香盈道:「姑娘,杨公子找你呢。」她的声音促狭,脸上的笑容有几分诡异,郑香盈瞧着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杨公子,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儿?若不重要,那便明日再说,现儿这般晚了,还是早些去安歇罢。」 第五十九章 「不,这事儿不弄明白我没办法睡着。」杨之恒一把抓住了郑香盈的手腕,一颗心砰砰的跳得厉害,喉咙发干,说出的话似乎都带着颤音,弄得站在两人身边的小翠「扑哧」笑了一声:「杨公子,你的声音好奇怪。」 「奇怪吗?」杨之恒明显的觉得自己的声音忽高忽低,而且还不住的发着颤,就如那吃草的小羊发出咩咩的叫声般,他极力想控制自己,可又没办法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而且他的手也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郑香盈能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在不住抖动,抬头望着杨之恒,他站在门外,屋檐投下的黑色阴影将他的脸遮住,看不太清楚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可心里想着应该与自己一样,满脸发红。 「香盈,跟我走。」杨之恒简洁的说了一声,拉住郑香盈的手便往外走,小翠跟着走了出来站在走廊上,瞧着两人的背影,脸上微微一笑,站定了身子:「我跟着过去岂不是有些让人讨嫌?」正打定主意不跟上去,就见两人的身子倏然拔起,飘飘的落在了内院的香樟树上。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着杨之恒带着自家小姐飞到树上头去,小翠还是被杨之恒突然的举动唬得有些脸色大变:「杨公子,小心!」 杨之恒将树上的绿叶扒拉开来,露出了一张脸朝树下的小翠笑了笑:「没事儿,你便放心罢,你们家小姐若是出了一点儿事,任由你处罚!」 「杨之恒,你有什么事情没有弄明白?」郑香盈蹙眉望了嬉皮笑脸的杨之恒一眼:「你有话问到门那边问了便是,何必巴巴儿的跑这树上来?咱们又不是那猴儿,专往树上爬的。」 「没法子,这问题必须要到树上来才能弄明白。」杨之恒一本正经的说:「今日我闻着这香樟树的香味与那日晚上的不同,于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此时郑香盈坐在他身边,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他,杨之恒忽然间不害羞了,大着胆子道:「我寻思着那日晚上你也坐在树上,或许是今晚没有你在我身边的缘由,所以特地验证下。」 「结果呢?」郑香盈又好笑又好气,还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这种拙劣的借口都能说得出来,还不如直接说他想见自己便是。 「结果还用说吗?」杨之恒笑嘻嘻的盯住了她:「结果自然是因着没有你在身边的缘故!」他手上微微用力,捏紧了郑香盈的手几分:「哼,我还有话想问你呢。」 初六的晚上,新月如钩,淡淡的挂在疏桐之间,坐在树上,抬头望着那淡淡清辉,只觉得那月色如水,轻纱般朦胧。虽然周围有树叶重重叠叠,可依旧能看得清楚对方的脸,杨之恒与郑香盈两人面对面,大眼睛对着大眼睛,神色都有几分别扭。 「你有什么问题想问?你倒是问呀!」郑香盈见杨之恒忽然不说话了,有几分薄薄的怒意:「你这人也真没分寸,把人家从屋子里边拉了出来,这会子又不言不语了。」 「香盈,你别生气!」见着郑香盈的眉头蹙起,杨之恒忽然觉得有几分惊慌,心中掂量来掂量去,鼓起勇气道:「今日你为何不理睬我?」 「我不理睬你?」郑香盈甚是诧异:「你说什么呢?今日你与许二公子进来的时候,我不和你说了话?还对你使眼色,你又不是没有瞧见!怎么忽然问起这话题来了!我倒是还想问你呢,你与那个玥湄郡主有说有笑的,不一样没有搭理我?」 「我哪有和她有说有笑!」杨之恒有几分焦急,伸出手来扳住她的肩膀:「香盈,那种骄横的小姐,我巴不得能隔她远一些,哪还想着和她说笑!」 「怎么没有?我可是亲眼瞧见的,在牡丹园里的时候,你们两人并肩赏花,那神情可真是亲密。」郑香盈越说越觉得自己有几分不争气,不就是说几句话儿,犯得着这般拈酸吃醋的?可她就是控制不住想说话,流水般说了下去:「没有她在的时候,你也只能来找我说说话,可她在的时候,你却将我丢到闹后边去了。我知道,她是豫王的千金,是尊贵的郡主,你当然要看重她几分。」 「香盈,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杨之恒激动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儿直摆手:「我没那心思,真的,你可是在冤枉我。」睁大眼睛瞧了瞧郑香盈的脸,他忽然像想起什么来一般,气哼哼说道:「你若是定要这般说我,我也一样儿来问问你。在牡丹园的时候,你与兆宁说说笑笑,可根本没有看我。没有他在的时候,你也只能来找我说说话,可他在的时候,你却将我丢到闹后边去了。我知道,她是豫王的儿子,是尊贵的公子爷,你当然要看重他几分。」 听了这话,郑香盈忍不住微微一笑,没想到杨之恒还真会翻嘴,拿她斥责他的话来反问自己,心中那醋意早已飞走了大半,口中却不放松,只是说着:「我与许二公子可是在谈生意,哪里像你们两人站在那边卿卿我我,郎情妾意。」一边说着,一边心中讶异,自己怎么便变得如此尖酸,竟揪着他不放了,莫非还真是动了感情不成?杨之恒不过只是个小小少年而已,自己怎么就动心了? 「香盈,你可真误会我了。」杨之恒见郑香盈虽然口里还在埋怨,可脸上神色明显已经平和,心里稍微安稳了些,将自己的手腕伸了出去:「你瞧瞧,这百索子可还在?昨日她想夺了这个去,我没有搭理她,不管她怎么耍赖我都没理会。」 一根五色丝绦在面前晃来晃去,郑香盈瞧着杨之恒那焦急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我知道了,你快些放我下去,这么晚还不想要歇息不成。」 杨之恒听着郑香盈言语间已经不再计较他,高兴得飞身而下,又从下边蹦到了树上边:「香盈,你喊我一声,我便去歇息。」 见杨之恒又开始故技重施,郑香盈无奈的望着他,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怎么小孩子心性,我喊你一声又如何,能长一块肉不成?」 「我就喜欢听你喊我。」杨之恒的手扶着树,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郑香盈感觉到他的脸似乎在向自己靠近。难道他小小年纪就学会亲吻了不成?郑香盈心中一阵慌乱,这可是她货真价实的初吻,没想到要在这里失去了。 「闭上眼睛别动。」耳边传来杨之恒低低的声音,郑香盈见着他的一双眼珠子在自己面前不断的放大,有些惊恐,慌忙闭上了眼睛,可是没有她想象中的事情发生,那温热的气息在自己的脸孔旁一闪而过,忽然之间似乎又远离开来,睁开眼一看,杨之恒已经站在树下,手中拿着一根绳子。 「你怎么……」郑香盈刚刚问了一声,忽然全身都觉得有些发凉,杨之恒将那绳子掼在地上,那绳子竟然动弹了起来,歪歪扭扭的动了两下,这才慢慢的停了下来,在地上笔直的成了一根黑线。 第六十章 那是一条蛇,郑香盈终于可以确定,她极其恐惧的望着那条显然已经死去的蛇,心中有说不出的恶心。难怪杨之恒让她闭眼别动,他已经看到那条蛇了,只是想将自己的注意力分散而已。树上还有没有另外一条蛇?郑香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一层细细的疙瘩,就如鸡皮一般。她不敢抬头看树上,只能冲着树底下的杨之恒低声喊道:「杨之恒,我要下来!」 「喊我一声之恒,我便来带你落地。」杨之恒将那条死蛇踢到一旁,洋洋得意的瞧着郑香盈:「就一句,好不好?」 郑香盈瞧着他那耍赖的模样,心中恼怒,哪有这般胁迫人的?低头看了看地面,似乎有些高度,可她不管这些,闭了眼睛便往下跳,她才不相信杨之恒会眼睁睁的见她摔到地上,自然会伸手来拉住她的。 耳边听着似乎有风响,郑香盈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但她的下坠时有一股冲击力,杨之恒伸手去接的时候有些吃重,被措手不及的撞倒,两人滚落在地上,杨之恒拼命将郑香盈护住,落地的时候将她托了起来,然后再缓缓放下。 郑香盈睁开眼睛一看,自己与杨之恒的姿势甚是诡异,她正压在杨之恒身上,鼻子几乎碰着了杨之恒的鼻子,嘴唇也几乎要贴上了他的嘴唇。她尴尬的动了动,可身子下边的杨之恒却没有动弹,有些奇怪,郑香盈拍了拍他的脸:「杨之恒,起来了。」 杨之恒的眼睛紧闭,一动也不动的躺在地上,郑香盈伸出手在他鼻子下边试探了下,没有一丝呼出的热气,心中猛的一沉,难道杨之恒被自己这一撞一压便没气了?「杨之恒!」她用力拧了杨之恒一把,也不见他有半点反应,再将手贴到他鼻子下边,还是没有热情,感觉人中那里渐渐的凉了。 「之恒!」郑香盈贴近了杨之恒的脸,声音有些颤抖,若是杨之恒真是这样挂掉了,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望着那张平静的面容,郑香盈心中有些懊悔,就因为执拗的不肯喊他,从那么高的树上纵身而下,没想到杨之恒的功夫还不到家,竟然被她撞死了。「之恒,之恒!」她连声喊了两句,声音悲戚:「都是我不好,我那会子答应你就好了。」 「现在喊也不晚。」躺在地上的杨之恒忽然开口接腔了,并且翻身坐了起来:「香盈,我听你喊我心里好快活,你真是在担心我,是不是?」 郑香盈瞪着眼瞧着杨之恒,好半日才恨恨道:「杨之恒,你方才不是没气了?我探到你鼻子下边都是凉冰冰的一片!」 「我只是在试师父教我的龟息功,没想到骗了你。」杨之恒坐在地上,满脸开心的神色,朝郑香盈拱了拱手,学着戏文里的唱词文绉绉的说道:「小姐,是小生不对,还请小姐宽宥一二。」 「宽宥你个头!」郑香盈气得几乎要暴走,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让自己多担心?方才她脑子里边乱纷纷的想着如何解决这事,甚至连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场景都想出来了!她咬着牙望向杨之恒,伸手将他的手打到一旁,将手撑到地上便想爬起来,忽然觉得自己摸到了一个软绵绵凉冰冰的东西,低头一看,却见那条方才被杨之恒甩到地上蛇就躺在自己身边,那眼睛似乎还没有闭上,仿佛在瞧着她。 「蛇!」郑香盈吓得尖叫了一声,她不怕老鼠爬虫,可对于蛇她却是敬而远之,手下这软绵绵冷冰冰的感觉让她遍体生凉,将手猛的收了回去,转脸便扑到了杨之恒的身上:「那蛇到底有没有死?」 一股清香扑鼻,一个温软的身子扑入怀里,长长额头发触着他的手背,有些微微的痒。杨之恒伸手抱住了郑香盈,一只手不住的拍着她的脊背:「死了呢,你别担心,我已经将它弄死了。」 郑香盈听了这句话,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将杨之恒一把推开,爬了起来道:「杨之恒,你够了,下回我想喊你之恒的时候自然会喊,若你再用这种手段逼我喊你,仔细以后我都不再理睬你了。」 她站在月色里,一张嘴微微嘟起,两条眉毛也竖了起来,瞧着有几分怒意。杨之恒爬了起来,伸手替郑香盈拍打着灰尘:「怎么了,还真生气了?这条蛇可是意外出现的,不是我故意将它放在树上的。」 「若是你故意放到树上的,那你便死定了!」郑香盈瞧着杨之恒殷勤的替自己拍打灰尘,将他的手拨到一旁:「你早些回去歇息罢,明日不是一早要回洛阳?」 杨之恒追了过去,将她送到门口:「既然你也知道明日一早我便要回洛阳,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见面呢,好香盈,快些喊我一声罢。」 「杨之恒杨之恒杨之恒!」郑香盈一口气喊了好几声,站在门口回眸一望,见杨之恒耷拉着头站在那里,脸上有失望的神色,心中不由好笑,朝他招了招手:「你附耳过来。」 杨之恒喜孜孜的跟了上来,低下头去,将耳朵凑了过来。郑香盈换了一副甜得发腻的声音喊了句:「之恒!」旋即揪住他的耳朵用力一拉,声音骤然抬高了几分:「快滚去睡觉,都什么时候了!」 杨之恒呆呆的望着郑香盈闪身进了屋子,捧着耳朵喃喃自语:「香盈说话真如六月的天气,阴晴变化,捉摸不定。」 杨之恒蹑手蹑脚回到自己屋子里边,正准备去点灯,就听着有人说话:「你的功夫还不到家,怎么就连个小姑娘都接不住。」 「师父!」杨之恒有些吃惊,怎么师父这么晚还坐在这里,况且听他说的话,似乎刚才的事情他都知道了。拿出打火石将油灯点上,杨之恒见焦大坐在桌子旁边,慌忙走了过去:「师父,你……难道都看到了?」 「你方才有几处失误。」焦大脸上没有笑容,言语间有些严厉:「你捉那蛇的时候出手慢了几分,你那时候再不出手,我都要出手了。」 杨之恒低头应道:「是。」心中却在想着,其实这也怨不得他,那会子他全副心思都在缠着郑香盈喊他,没有注意到那蛇沿着树枝蜿蜒而下,等他瞧见的时候,那蛇离他们已经只有一尺开外,那时候他已经是用了最快的速度了。 「郑小姐纵身跃下的时候,你应该要借力,用那四两拨千斤的巧法子化去一些力道,怎么你瞬间便如此蠢笨,竟然自己伸手去接她。若不是你自幼便练武,有些臂力,恐怕现在你这双手臂都折了!」焦大望着杨之恒,摇了摇头,这徒弟怎么今晚便比往日要笨了几分,自己素日里教他的东西,全然不会用了一般。 「哦,我一时心急,将这法子给忘了。」杨之恒咧嘴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自己长衫上的灰尘,他何尝不记得师父教的化力的法子?只是舍不得那个好机会,想捉弄郑香盈一番,让她好好喊自己几句罢了。 「之恒,我瞧着你是对郑小姐动心了。」焦大瞧着站在自己面前就如一棵松树般挺拔的杨之恒,叹了一口气:「这情之一字,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毁掉一个人,一切都只是在一念之间,师父只希望你要好好把握,切不可因着生了情分便荒废了自己的操练,也忘记了自己的责任,毕竟你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第六十一章 「师父,之恒明白,请师父不用担心,之恒回去以后会静心修习,不会让师父失望的。」杨之恒凑近了焦大,伸手在他肩膀上按了几下:「师父,之恒不会让你失望的。」 肩膀上有手指在按压,找准了穴位,力道也到位,一种舒服的感觉不住的传了过来,焦大闭上了眼睛,轻轻吐了一口气,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能说清楚,何必操之过急的去打扰杨之恒单纯的快乐。 此时的快乐或许是一生里最值得留恋的,青涩少年情窦初开的时分,一切都是那般美好,那份感情就如玉石般纯净温润,躺在那最深处,有着淡淡清辉。随着岁月流逝,这份美好慢慢的会发生变化,有情的人或许不会再在一起,即便在一起了,也不复有当年的感觉。 「之恒,你早些歇息。」焦大伸出手来拍了拍杨之恒的手背,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这才怅怅然走出了屋子。多年师徒情谊,杨之恒已经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希望他能一切顺意,此生安好。 第二日的卯时,归真园里便已经有了响动,豫王府里的丫鬟婆子端了水进进出出,伺候着几位主子起床。鸣柳站在走廊里瞧着旁边屋子里有人进进出出,有些焦急的敲了敲门:「郡主,该起身了。郡主,郡主!」 好半日才听到里边有懒洋洋的声音:「就不能让本郡主睡个安稳觉?我还睡一会子,别到外边叫叫嚷嚷!」 鸣柳哭丧着脸望着鸣杏道:「怎么办?郡主不肯起来!」 鸣杏转了转眼珠子,端着水盆靠近了那扇房门,大声喊道:「郡主,二公子与杨公子要走了,你是等会再走还是跟着他们一道儿回洛阳?」 「该死的奴婢,怎么不早些喊我起床?」就听着里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玥湄郡主已经起来了,趿拉着鞋子一路到了房门边上,将门打开,揉了揉那双还未睡醒的眼睛:「快些给我净面,没用的奴婢,怎么要到这会子才喊我!」 「郡主,别着急,我已经让妈妈过去传话,让二公子稍等。」鸣杏端着水盆走了进来,替玥湄郡主净了面,鸣柳站在她身后飞快的替她梳着头发。 「唔,还算你机灵。」玥湄郡主睁眼瞧了瞧镜子里边的自己,有些得意:「我与那郑小姐,谁更好看些?」 「自然是郡主好看,郑小姐哪里比得上郡主。」鸣杏开始替玥湄郡主画眉,低头望着她柔嫩的肌肤,一边细细的描着眉,一边赞道:「像郡主这般美貌的女子,全大周也难找出几个来,那位郑小姐站在郡主身边,全然是没有光彩,就好比那明月与萤火虫儿似的。」 玥湄郡主听着这话心里舒畅,闭着眼睛微微笑了笑:「鸣柳,今日赞那虫草头嵌东珠的簪子,再配个桂枝香的碎簪,中间插牡丹新样堆纱宫花,垂珠流苏穗。」 打扮停当,袅袅娜娜走出去时,众人已经在饭厅里用过饭了,见玥湄郡主走进来,许兆宁指了指桌子上的一碗肉糜粥和几样小菜道:「三妹妹,你来晚了,只剩这些东西了。」方妈妈慌忙让仆妇端来几笼包子:「还有这些呢,若是郡主吃了不够,就多吃几个包子。」 见众人竟然没有等自己便将早饭吃得精光,玥湄郡主心中有气,冷冷看了那大半碗肉糜粥道:「我不饿。」 郑香盈笑着走上前来道:「郡主,这早饭可不能不用,怎么着也该吃点。这肉糜粥是方妈妈寅时起来熬的,十分可口,你尝尝看。」 玥湄郡主瞧了瞧郑香盈,想着方才鸣杏说的话,越发觉得郑香盈肌肤粗糙,眉眼平淡得似乎一把便能抹去,心中得意,朝她点了点头:「郑小姐,还是你人好,不像我二哥与那杨之恒……」说到杨之恒这三个字,她故意拉长了声音,尾音徐徐打了两个旋儿,显得十分娇媚:「都不等我吃早饭。」一边说着,两汪眼波脉脉的从眉毛下边飞了过去:「也不早些喊我起身,害得我差点睡过头。」 杨之恒被玥湄郡主这么一瞅,身上机灵灵的打了个冷颤,玥湄郡主坐了下来,抬头望着郑香盈娇笑:「郑小姐,你我一见如故,不如结个姐妹?」 这下轮到郑香盈打寒颤,她站在旁边赔笑道:「郡主乃是金枝玉叶,香盈何德何能,竟能与郡主结为姐妹?若是让豫王知道了,恐怕也会不高兴,还请郡主莫要再提这事情了。」 「那咱们便做手帕交。」玥湄郡主喝了一口肉糜粥,点了点头:「以后我也好多个说话的闺中好友。」 见着玥湄郡主一副缠定了自己的模样,郑香盈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打什么样的算盘,淡淡笑了笑:「郡主抬爱了。」反正这古时不比前世,通信甚不发达,说是做闺中好友,几个月不通一封信,自然就会忘记了。 瞧着长随小心翼翼的将两盆牡丹花搬到马车上边,许兆宁转脸望向郑香盈,脸上有不舍的神色:「郑小姐,改日来洛阳玩,我来招待你。」 郑香盈瞧着许兆宁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心中一咯噔,难道他爱屋及乌,竟然对自己有了情意不成?她低头答道:「香盈正在守孝,这一年半载的恐怕不行,还是等以后再说罢。」这许家兄妹一个二个的都忽然对她这般热络,真有些让她有些吃不消。静静站在那里瞧着许兆宁上了马车,这才松了口气。 一声马鸣,郑香盈转过脸去,就见杨之恒牵着马与焦大并肩从马厩那边走了过来,他身上还是穿着昨日晚上的那件长衫,衣裳下摆有着些许擦痕,可他自己仿佛没有看得出来一般。郑香盈迎了过去,笑容浅浅:「焦大叔,来回奔波实在辛苦,回去好好歇一会。」 焦大朝郑香盈摆了摆手道:「这算不了什么,比这辛苦的事情我做得多了。」说话间瞥了杨之恒一眼,见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脚下生了根似的。焦大也不点破,牵了马便往前边走,只将两人留在了后边。 「香盈,我走了。」杨之恒依依不舍的朝郑香盈望了一眼。 「我知道,一路顺风。」郑香盈瞧着他那傻乎乎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搜肠刮肚的来了一句话:「好好保重自己。」 「嗯,我知道。」杨之恒倒也容易满足,听了这话便满脸都是笑容,翻身上马,低头又望了一眼郑香盈:「过一个月我再来看你,有什么事儿可以让禄伯赶车去洛阳找我。」眯着眼睛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你那个大哥若是还想打什么鬼主意,你写信告诉我,我来好好整治他一顿,让他见了你便绕道走。」 郑香盈听着点了点头:「你快些去罢,瞧焦大叔在门边上等你呢。」焦大或许已经看出来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了,郑香盈的脸上有几分发红,连声催促他:「莫让别人等久了。」 第二辆马车的帘幕被掀起,探出来一个脑袋四处张望了一番,又赶紧缩了回去,朝玥湄郡主道:「郡主,我瞧见杨公子了,他在与那郑小姐说话儿呢。」 「什么?」玥湄郡主听了勃然大怒,也不顾什么身份规矩,撩开帘幕便往外边张望。 第六十二章 日头刚刚升起,一点点淡淡的光影照着那里的两人,杨之恒骑在马上,笑容温和,一双眼睛正在专注的瞧着郑香盈,而郑香盈也抬着头笑微微的在与他说话,面容如玉,双颊有着粉嫩的新红。 「他们在说什么?」玥湄郡主捶了捶马车的小窗,心中愤恨难当:「那杨之恒为何与我说话时便一副不耐烦的神色,现儿却好,瞧着兴致勃勃的模样!」 鸣杏见玥湄郡主动气,生怕自己成了那殃及的池鱼,转了转眼珠子劝道:「郡主,或许杨公子是因着是与你熟悉些,故而平时不假颜色,对着那生分的人,自然要客气些。」 「是吗?」玥湄郡主将信将疑的看了鸣杏一眼,又撩起帘幕往外头看了去,杨之恒正伸手牵着马缰,手腕处有一串五色线编织的百索子,而郑香盈的腰上佩着一个香囊,也是由五色线编成的络子挂在腰间,分外的刺眼。郑香盈腰间那个香囊究竟是不是杨之恒送的?玥湄郡主只觉自己心上压着一块大石头般,只觉意气难平。 五月的天空明净如洗,一种清新的青草香味流转在归真园里,婉转的鸟鸣与丫鬟们嬉闹的声音混杂在一处,似乎是琴弦上高高低低的乐曲一般。 小翠推开雕花窗儿,探头看了看外边,新买来的几个小丫头子正在树下捡杏子,在衣裳上头擦了擦就往嘴巴里边送,那杏子还没有熟,酸得几个人皱眉皱眼的直跳脚,慌不迭的将那杏子扔到了一旁。 「姑娘,你快来瞧瞧。」小翠笑着回头招呼了郑香盈一声,攀着窗户对那几人喊道:「此时杏子还没大熟呢,就这般着急去吃,仔细酸倒了牙齿!」 几个小丫头子抬起头来,见着窗户后边露出了郑香盈与小翠的脸,像小雀儿一个个惊着四处跑开,被小翠一声喝住:「跑什么呢,还不快些过来,姑娘有话对你们说!」 几人垂着手,畏畏缩缩的走到了窗户前边,低着头不敢朝窗户这边看,郑香盈瞧了瞧站在面前的六个人,心中暗自叹气,这些新来的下人,可得好好训练下才是,否则她们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情。 归真园越办越红火,人手有些不足,早些日子她让鲁妈妈与牙行联系,要买一批签死契的丫头小厮。昨日牙行里送了一批过来让她挑选,留下了十二个,六男六女。这些人不是家中贫苦便是被拐卖过来的,连自己家在哪里都不记得了,郑香盈瞧着他们可怜,让方妈妈做了一桌好饭好菜,才端了菜碗上桌子,不一会便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干净净。方妈妈在旁边看着直抹眼泪:「都是可怜孩子,真是作践哟!」 「金锁,你们一大清早的在这里做什么呢?」郑香盈温和的问了下那个站在最前边的小丫头子,她是买进来的丫头们里边年纪最大的,已经有七岁了,个子也比旁的小丫头要高一截,听方妈妈说还有点力气,是做惯活儿的。 「方妈妈让我们将地上的杏子捡拢来。」金锁挪了挪脚,指着不远处一个篓子:「我们刚刚来,见着地上落着的杏子,嘴巴有些馋……」 「我不是不让你们吃杏子,归真园这东西多,也不是什么金贵物事,以后你们能吃到不少好东西呢,哪里就要将这杏子放在眼里。」郑香盈拉住金锁的手,见那小手掌上全是老茧,确实如方妈妈所说是做惯事情的,心中不免有些怜悯,温言教训道:「方妈妈既然派你们来捡杏子,你们便该先做完这事情再说,不能将正事儿扔到一旁,反而去嬉闹。我最讲究论功行赏,谁踏踏实实做事情,谁就能多得银子,若是偷懒放赖的,我也不是冤大头,花钱白养着她。」 众人听着郑香盈软硬兼施的话,既害怕又钦佩,几人连连点头道:「姑娘,我们记下了,以后定然会好好干活的。」 「你们去罢。」郑香盈笑着点了点头,众人如获大赦般飞快的走开了,走到杏子树下边开始弯腰捡杏子,眼睛都不敢往这便瞟。小翠站在郑香盈身边嘻嘻一笑:「姑娘,你可把她们吓住了,瞧现在那模样,竟是连话都不敢说了。」 「我吓她们?」郑香盈转身朝梳妆台那边走了过去:「好股不用重锤敲,若我今日这般说了,还要偷懒懈怠的,我明日便让牙行来领人。」她在梳妆台前边坐了下来,将梳妆匣拉开两层抽屉,回头招呼了小翠一句:「来帮我梳头发,等会咱们便出去。」 「姑娘,是去西大街?」小翠高兴得一步赶了过来,从梳妆台上摸起了梳子:「不是说守孝不能去外边玩耍?怎么姑娘今日便想着要出去了?」 「我这哪里是去玩耍?我是有正事儿要办。」郑香盈选出了两支簪子来:「给我用这个。」 今日定了要与西大街丝绸铺子办理交割手续,郑香盈想自己去看看那铺面的模样,所以打定主意出去瞧瞧。所谓守孝,心到便是了,未必要如此拘束,她想到了宰我论礼里边,孔子与宰我讨论关于守孝的问题,最后孔子无奈,只得说「汝安则为之」。 只要你觉得心安便去做,郑香盈笑微微的望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这个真没有什么不心安的,父母死了确实悲伤,可一定要在家中悲伤二十七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日以泪洗面,食旨不甘,闻乐不乐,这倒显得有些矫情了。 小翠手脚麻利的给郑香盈挽了个如意髻,又将那两只簪子插上,见着镜子里边郑香盈眉目如画,不由赞叹道:「姑娘,这些日子小翠怎么觉得你越发好看了些,是不是眉眼长开了的缘故。」 郑香盈笑着啐了她一口:「都是什么话儿?你日日与我在一起,还能瞧出这变化不成?我怎么便没觉得你长得更好看了些?」 小翠替她戴上耳珰,笑微微道:「奴婢本来长得就不好看,姑娘肯定觉察不出来。再说了,小翠倒是觉得姑娘兴许是心情好,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面上有光,自然就显得更好看些了。」 「你后边说的那半句倒是不错。」郑香盈站起身来,慢慢往外边走了去:「这超市一开业,咱们的产业链总算是要齐全了。」 小翠听得半懂半不懂,跟着郑香盈走了出去,鲁妈妈已经等在了外头,禄伯也套好了马车,就等着往荥阳城赶了。 丝绸铺子的东家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生得一张圆脸盘,瞧着甚是和善。见着郑香盈由丫鬟婆子扶了进来,开始略微一愣,见着鲁妈妈站在郑香盈旁边,这才意识到是房东过来了。 「我也实在是没旁的法子。」圆脸东家絮絮叨叨的向郑香盈诉苦,手指着背后挂着的一排丝绸:「这消息来得突然,我也是临时决定的,这些东西都还没处理完呢。唉……上好的丝绸,减价卖了好几日都还剩了不少。」 郑香盈走上前去摸了摸,那些丝绸十分光滑,柔得就如自己的肌肤一般,颜色也很是绚丽,款式也各式各样,抽纱的,縠皱的,提花的,粗粗一数便有一二十种。东家见郑香盈似乎有些感兴趣,急巴巴的赶了过来:「郑小姐,你可要扯些回去做衣裳?我都优价卖给你!」 第六十三章 郑香盈瞧了瞧那东家,见他鼻尖上都是汗珠子,不由得微微一笑:「东家,我便是扯了去给自己做衣裳,也只能扯几尺不是?你这里还有这么多呢。」 「卖掉一点是一点。」那东家倒也实诚,呵呵的笑了起来,指了那提花丝绸道:「那种粉色起丁香花的,最合适郑小姐这般年龄的人穿,以前我都买五两银子一尺,现儿三两就卖,郑小姐,要不要扯上几尺?」 「掌柜的,你倒是会做生意,临走时还要到我这里捞一笔呢。」郑香盈摸了摸那丝绸,心里隐隐有了个主意,前世她的花市里也卖假花,全是拿各种丝绢做成的,闲暇的时候她便自己拿着边角废料学着做,做的时间长了,也就会做了,布料好,做出来的花都可以以假乱真,摆在那里就如真的一般。她瞧着这铺子里的丝绸轻软,质地十分好,比前世自己拿了做假花的用料不知道好了多少,不如干脆低价压着东家将这批货都吃了下来,自己教那几个刚买进来的小丫头子们做假花卖。 「我还不是没有办法?」掌柜的走到那幅丝绸前边,伸出手摸了摸那轻盈的绸缎:「我也不想这样,可总不能背着这丝绸回乡罢?回乡即便重操旧业开个丝绸铺子,至少也在大半年后头了,这货积压久了也就没现在这个价了,再说都是尾货,也卖不出什么价钱来。」 「不如这样,我们来谈一谈。」郑香盈思量了一回,不如来个双赢,她便宜的将东家这些尾货买下来,她拿了做假花卖钱,东家也能早些轻松回乡。 听了郑香盈的建议,圆脸东家简直感激涕零,连忙将伙计招呼了出来帮他扯尺子量,铺子里剩了十八种丝绸,一共有二百零五尺。「这个零头抹掉。」圆脸东家笑得格外舒畅:「做两百尺整数算。」 「你这丝绸有贵的也有便宜的,这价格可不能做一样样儿的算。」小翠伶牙俐齿说道:「别以为我们好糊弄,这提花傻的五两,这湖州绸也要五两?」 「郑小姐,我这里给你个最低价,二两银子一尺,你看看怎么样?」圆脸东家让伙计取来账簿子翻给她看:「这上边都有标价,若是郑小姐不相信,自己查查便知。」 郑香盈接过本子溜了一眼,最贵的五两银子一尺,有五种,四两一尺的有六种,三两尺的卖得只剩一种,剩下的都是二两银子一尺的货,有六种。「还少一点,一两半银子一尺我便全部买下来。」郑香盈将账簿子合起来交给圆脸东家:「你这般贱卖自然有你的道理,只是欺负我是外行不懂罢了。」 圆脸东家擦了擦鼻尖上的汗,讶异的瞧着郑香盈,没想到这位郑小姐心思缜密至此。做绸缎生意的都知道,每次去进整匹的丝绸,那卖家都会饶上几尺做添头,因着是零零碎碎的剪了去做衣裳,到最后剩下几尺做衣裳自然不够,这几尺便算是白送的,十八种丝绸,每种有几尺是白送,不要银子,这么算下来实际上他也没亏多少。 当下便拍板定了下来,郑香盈花了三百两银子将这批丝绸买了下来,因着原来东家答应她要给一百两银子做违约金,所以一共只花了二百两。 「姑娘,你准备拿了这个做衣裳不成?」小翠抱着一堆丝绸坐在郑香盈旁边,低头瞧了瞧那些花花绿绿的绸缎:「不是说孝期不能穿艳色的衣裳,可这些绸缎亮得晃眼。」 「我不是拿了做衣裳穿的,我是想试试看这些东西能不能变废为宝。」郑香盈暗自思量,三百两银子的成本价实在有些高,她还没有底气大周的阔人家喜欢不喜欢这种假花。但凡事都要试上一试,若是卖不出去,等着年关来的时候做礼品赠送,买满一百两银子便赠送一瓶花,这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回到归真园,何嫂子与她男人便笑着迎了上来:「姑娘,那铺面的事情办妥当了?」 郑香盈点了点头:「铺面明日便腾空了,今日鲁妈妈联系了几个工匠,明日便可以开始装修,你们从明日起便守到那铺面里督工。我画了一张图纸,你们现在跟我来偏厅,我来给你们说说这铺面究竟该如何装修。」 何嫂子跟着郑香盈进了偏厅,郑香盈从一个盒子里边拿出了一张纸,纸上简单的画着一些线条,郑香盈指着那些线条道:「这铺面,分成三个区域,用隔板分开,在门口设置一个结账的柜台,仅供一人通过。」 何嫂子有些奇怪,拿着那图纸看了好半日:「姑娘,这和一般的柜台都不一样。」 「是不一样,我这个是开放式的。」见何嫂子抬眼望着自己,郑香盈笑了笑,指着那图纸道:「到里边买东西的人都是自取,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何嫂子大吃了一惊:「还有这等事情?若是被人偷了东西去怎么办?」 「我这里边卖的都是农产品,也不好怎么偷的,铺面里派三个伙计盯着瞧,墙上贴好告示,偷一罚十。」郑香盈心里想着这铺面里卖的是水果鸡蛋菜蔬花卉,要下手也没地方好放,偷一个两个桃子杏子,也只能随他们去了,毕竟偷盗的人肯定比顾客要少得多,用不着太在意这些。 「既然姑娘这般说了,那我与我家那口子明日便去荥阳住着,保证将那铺面装修成姑娘想要的样子。」何嫂子将图纸卷了起来,笑容满脸的行了一礼,步履轻快的往外边走了去,能够给郑香盈做掌柜,想想都开心。 郑香盈又命小翠将那几个小丫头子唤到屋子里边来,给她们每人一块碎布条儿,让她们将那布条在辫子上头扎出一朵花来。几个小丫头子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可还是很听话的动手将那碎布条扎在辫子上。郑香盈走过去看了看,挑了四个人留了下来:「金锁,你们到这边来,金花金枝你们出去帮方妈妈做事儿罢。」 金锁和其余三个小丫头子走到郑香盈身边,就见她拿起剪刀将桌上的一块丝绸剪下一条儿来,然后拿着那块丝绸在手里,十个手指动得飞快,顷刻间,一朵鲜花便在她指尖下边开放,看得周围的人都睁大了眼睛。 「姑娘,你还会做这个!」小翠拿起那朵花看了看,由衷赞叹道:「扎到树上,不凑近仔细看,保准以为是真的花儿呢!」 郑香盈偏头看了看,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没做过了这东西,技艺生疏了不少。小翠是以前没见过这新鲜物事,所以才会如此惊奇,她自己见了却知还需要多多练习才是。 「你们几个,可想跟着我学这个?」郑香盈指了指那朵花儿道:「学会了以后我便教你们如何插花,如何做盆景,以后超市里卖掉一盆花便给你们算些工钱。」 「真的?」几个小丫头子听了神情都有些激动:「那我们的月例呢?不会少罢?」 「月例照旧。」郑香盈笑了笑:「咱们先拿一些粗布来练手,等你们做得熟了咱们再开始用丝绸做花儿。」 金锁欢喜的点了点头,带着几个小丫头子凑了过来:「姑娘慢点儿做,我们方才都没有看清楚,只瞧着姑娘手指动得飞快,一朵花儿便好了。」 第六十四章 郑香盈让小翠取出些粗布,开始手把手的教那几个小丫头子做花,从最简单的玫瑰花样子开始,一个下午教了她们三种花的做法,每人给了几尺粗布:「你们自己拿了去练习,明日我再来看看你们做的花朵。」 第二日几个小丫头子将自己一晚上做的花拿了过来,郑香盈从一个小笸箩里挑出了几朵,放在手心里仔细的察看了一阵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是谁做的?」 一个梳着大辫的小丫头子怯生生的走上前来:「姑娘,我是做的。」 郑香盈瞧了瞧她,齐眉的刘海,头发有些枯黄,面容消瘦,很明显就是营养不良,一双手便如鸡爪儿一般,手指细长,可却太细了些。「不错,你做得很好。」瞧着她那担惊害怕的模样,郑香盈笑着鼓励她:「以后你便帮我管着做花这档子事儿。」 「真的吗?这事儿归我管?」那小丫头眼睛一亮,脸颊上有丝丝红润,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我能帮姑娘管着这事儿呢?」 「没错,你叫什么名字?我要鲁妈妈在你名字后头添一笔,以后这花要是卖得好,你还有额外的银子,算是我给你的嘉奖。」 那小丫头子细声细气道:「回姑娘话,我叫金蝉,姑娘如此看得起我,我定然会用心跟着姑娘学,以后多做些好看的花儿出来。」 其余三个小丫头子听了,脸上都流露出羡艳的神色来,郑香盈朝她们看了一眼道:「你们也别着急,以后还有你们赚银子的时候呢。这做的花儿算定量,看质量,谁做得多做得好就能赚得多。」 四个小丫头子听得欢喜,个个拍着手儿喜笑颜开,天窗上边透下来的阳光照在她们的脸上,灰黄的面容上头明晃晃的也有了些红润的颜色。其中金锁的头发上边还戴了一朵自己做的假花,已经快掉了下来,垂在耳边不住的晃动。 郑香盈瞧着微微一笑,这几个小丫头子瞧着都是机灵模样,好好训练着,必然能成为她得力的手下:「你们且过来,今日我再教你们做几种花儿,你们用心记着法子,拿着这些粗布去练手,等做熟了我再来接着教。」 小丫头子们闻言都围了拢来,郑香盈开始教几种比较复杂的花样,首先拿了笔在纸上画了个花样子,几个小丫头子瞧着那花,一个个惊奇道:「这是什么花呢?怎么以前都没有见到过。」 「你们没有见到过的东西多着呢。」郑香盈心中一紧,忽然就想到了前世,那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现在与她是越来越远,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在幻想着哪日睡觉醒来便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那个世界,可想了这么久,这事情一直没有发生,过了这么多年以后,这个主意也就慢慢的淡忘了。 她用剪刀剪出了花瓣的样子,然后用碎步裹住一根筷子头,方妈妈已经替她准备好了浆糊,用一根筷子挑着浆糊,把花瓣一片片的粘到了上头,最后用彩线固定好最下端,又剪出了几片小绿叶,将绿叶紧紧的粘在花朵下边,就如小花托一般。 「真好看。」几个小丫头子和小翠盯着那朵花看了个不歇:「姑娘,你脑子里边怎么有这么多新奇的东西。」金锁羡慕的看着郑香盈,拿着那花转了转:「若是我有姑娘一半心灵手巧就好了。」 「你们好好去练习,总归有一日你们会做得我也赶不上呢。」郑香盈吩咐小翠取出一些布料交给她们,叮嘱道:「不要怕浪费布,只管按着我教的法子去做,花瓣样子和叶子样子我都画了图,照着剪便是了。」 培训了几日时间,郑香盈已经把自己前世所会做的花卉全部教给了几个小丫头,她们几个也十分努力,每日都在房间里不断的练手,小翠去过她们房间那边几次,都只见几个人低着头在剪剪缝缝的,头都不肯抬起来一下。 「姑娘,我瞧着金蝉金锁她们是卯足了劲头想要得那多余的银子呢。」小翠想着见到的情形便觉好笑:「她们几个坐在地上,身边丢了一堆花儿,几个人拿着剪子针线,一个专剪花瓣,一个管着粘那布片,一个就用针线缝借口,金蝉则在验看,瞧着哪里要修补便添上几针。」 还会分工合作了,郑香盈点了点头,原本还以为她们会因为私心互相藏着掖着,不让对方知道自己做得怎么样,没想到这几个还算是聪明角色,已经初步具备了团队精神。 超市那边也在紧锣密鼓的装修,那几个工匠看了郑香盈的图纸,也觉得十分奇怪,以前从未见到过这样格局的铺面,可主家吩咐这么做他们也只能照着图样来。第一天进场便将原先的柜台全撤了,然后根据郑香盈的要求,简单做了些雕花的隔断。 「姑娘,那些工匠都说从来没见过这般装修呢。」何嫂子喘着气儿问:「要不要改一改?」 「不用,你叫他们照着我画的做便是了,那些隔断做得矮一点,半个人身量就行。货柜架子做成倾斜的,可以分成几层,能多放些东西。」他们自然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可自己却没少见过,不做出来试试,怎么知道这超市的妙处。 「既然姑娘有把握,那我便与那工匠们去说说,让他们继续照着图样做。」何嫂子见郑香盈似乎很有把握,也不再坚持:「听那为首的工匠说,大约一个半月能将这铺面装修弄好。」 「何嫂子,你去与那些工匠说,别糊弄我们不懂行情,就只是简单装修下,能用得着一个半月?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他尽管拖便是,我却只有这么多银子付,原先不是说好了是包工,但不是按天数算工钱,他拖得再久我也只有这么多银子,而且装修得不好,我可要扣除一部分工钱的。」郑香盈冷冷一笑,这些人都欺负她们乃是女流之辈,想着随便糊弄下能从中间多捞一把而已。 西大街的铺面只需要粉下墙,地面不用弄,做几个隔断与货架,现儿正是五月末,天气炎热干燥,粉的墙只需几日便干透了,隔断与货架也不是什么精细活儿,哪里像那工匠说的要花一个半月? 听着郑香盈如是说,何嫂子点了点头:「我这就回荥阳去。」 豫王府。 这是一处十分隐秘的后院,若是留心,在葱茏的树木间隐约能见到黑色的屋脊。拨开枝桠交错的树木,从树丛间钻进去,就能见得着两进青色的瓦屋,显得陈旧古朴,走到跟前,便能听到里边有极细微的说话声。 「之恒明日便是十四,算是半个大人了。」豫王的声音很低,可因着房间小,站得也近,焦大能够听得很清楚。 「是,难得王爷竟然还记得他的生日。」焦大望着豫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很平静:「王爷今日找我来,不是就想与我说之恒过生日的事情罢?」 「自然不是。」豫王坐在椅子上边,身上穿着一件暗黄色的袍子,领衽镶嵌着深紫色的缂丝,上边的绣花是团花麒麟。他似乎有些心事,眉头微微蹙起,一双眼睛望着焦大有些闪烁不定:「你该让他去军队历练了,有军功在身,提拔起来也顺理成章。」 第六十五章 「王爷莫非是想要之恒去西北边塞不成?」没想到竟是这件事情,焦大惊讶的看了豫王一眼,他的意思是想以后要重用杨之恒?不,不对,他只是想要在军队里插个帮手罢了,这大周军营里已经有了豫王不少心腹,派杨之恒过去是想增强力量而已。 大周历代都在与北狄人交战,每年七八月的时候,北狄人便开始出现在西北边塞,只等着九月一到,庄稼成熟了,他们便会破关闯了进来,杀烧抢掠,深入大周腹地几百里,将百姓刚刚收入谷仓的粮食抢走,顺便还赶一批大周子民回他们的地盘为奴为婢。北狄人管每年一次的这种抢劫叫「打草谷」,意思是来抢粮抢人好回去过年。 大周皇帝对此很是头疼,可也没有办法,北狄人是游牧民族,没有固定的居所,每次来就如大风刮过一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大周可能在西北布置百万大军特地等着他们,这军饷开支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因着这种情势,每年大周都会在八月份便派军队去增援西北,到十月末再撤回来,一些勋贵的子弟为了找晋升的梯子,很多便混到了这支军队里边,挂个闲职混些军功,等回来以后便能顺理成章的得到提拔了。这支军队被大周百姓戏称为「青云军」,意思便是说里边不少人将来定然会平步青云。 「我会修书一封给在西北的大将军,让他好生安排之恒。」豫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话的声音也十分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件很正常不过的事情一般。可焦大听在耳朵里边,却莫名的烦躁了起来,他瞪视着豫王,心中很是愤愤不平。 他为豫王卖命多年,原以为豫王会看在他勤勉的分上将杨之恒荐到五城兵马司里去挂个闲职,过得几年便可以转京卫指挥使司里去混着,京城站稳了根基,再派到下边去放几年放任,这官阶也就一步步的上来了。可现在豫王的安排却大出他的意料,竟然要将杨之恒派去边塞! 虽然说要想升官,攒军功是最快的途径,可杨之恒毕竟才十四岁,这青涩少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不知道去了边塞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大周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本是送去西北历练混军功的世家子弟,竟然自动请缨去做前锋,结果死在了两军混战中,马革裹尸而还。依着自己对杨之恒的了解,他那性子还真不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王爷,去西北固然是升迁捷径,可毕竟之恒年纪还小,西北那边还不大适合他,王爷若是真有心,不如将之恒送去京城,随便安排在哪个地方总比在西北强。」焦大小心翼翼的望了一眼豫王:「京城乃富庶之地,天子脚下,咱们的人也比西北边塞多,之恒在那边也能多得些照顾。」 「焦大,你何时变得这般妇人之仁?」豫王皱着眉头望向他:「好男儿自然要去军中历练,放到那荣华富贵的京城,少不得学了浮浪气息,你难道愿意瞧着他变成那种每日里只会斗鸡走狗的公子哥?」 焦大默默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豫王挥了挥手招呼身边的管事送上了一个托盘:「明日是之恒生日,这是我赐他的,你带回去交给他。」 托盘里边有一块晶莹夺目的白玉雕琢成的玉珏,没有一丝杂质,在这带着微微暗黑的屋子里边,闪着淡淡的温润光泽。「王爷,之恒只不过是个孩子,又没有为王爷做什么大事,怎么能受如此重礼!」焦大见了那块玉珏大吃了一惊,这块玉珏是豫王曾经佩戴在身上的,据说价值千金,十分珍贵。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豫王缓缓念出了《小雅》里的句子,望着那块玉珏,有些微微的动容:「之恒是个好孩子,这块玉珏,给他是最合适的,你带回去给他罢。」 焦大无奈,从托盘里拿起那块玉珏,手都有几分颤抖,这块玉珏是否意味着杨之恒也会像他一样,将自己的命卖给了豫王府?多年前焦大家破人亡,对头十分大,他那时还没现在的本事,每日里瞧着仇家过得舒舒服服,气得红了眼,可却没有半点办法。豫王得知了这事情以后便出手相助,替焦大报了家仇,自那以后焦大便知道自己这辈子是要替豫王府卖命到底了。可是尽管自己卖了命给豫王府,也不代表杨之恒要买卖给豫王,握着那块玉珏站在那里,百感交集,只是说不出话来。 「我是为之恒好,你不要想太多。」耳畔传来豫王平淡如水的声音,没有半分感情的起伏:「你去罢。」 焦大朝豫王行了一礼,大步走了出去。走到外边,阳光有些刺眼,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望着头顶上一个白花花的日头,手里握紧了那块玉珏几分。是给杨之恒还是不给他?焦大踌躇了下,飞身而起,跃过墙头,消失在绿树后边。 「王爷,焦大已经走了。」管事模样的人从窗户边上折了回来,毕恭毕敬的向豫王回报:「逾墙而过,没有走正门。」 「看起来他有些心浮气躁。」豫王抬起眼皮来瞧了瞧房门,两扇门只开了一边,就见着外边金灿灿的一片,与这阴暗的内室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他自以为是的把本王的意思弄左了,本王也不想多说,这事儿该怎么样便是怎么样,由他去想罢。」 「王爷英明。」管事垂手弯腰,一副谄媚的模样。 「英明?」豫王抬头哈哈大笑,笑得那管事都有些莫名其妙。他徐徐站起身来,身形清矍,就如一竿修竹般挺拔。回过脸来,那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拉出了长长的眼线,眼神忽然有些凌厉:「你又怎么知道本王想做什么!」 一边笑着,一边大步走了出去,那暗黄色的长衫被门口的风吹这鼓荡了起来,袍袖大开,竟然有几分道家风骨,站在那里飘然欲去一般。管事抹着汗珠子跟在后头,心里边想着,自己这可是马屁拍到马脚上,王爷似乎有些不高兴。 焦大径直去了许兆宁的院子里找杨之恒,他果然在那里,两人正在拿着一篇文章在商讨其中要义。见焦大走进来,许兆宁与杨之恒都站了起来,笑着走上前来问好。焦大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年轻人,见两人皆穿着白色长衫,站在那里就如芝兰玉树般,眉目间有英气,面容俊朗。 忽然间焦大心里有些发酸,从外表来看,杨之恒一点都不逊色与许兆宁,甚至比他要生得英武几分,可从身份来说,杨之恒便比许兆宁不知道低到了哪里,这便是各人有各人的命了。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稼妆连城 卷一》作者:小楼听雨 02、《稼妆连城 卷二》作者:小楼听雨 03、《稼妆连城 卷三》作者:小楼听雨 04、《稼妆连城 卷四》作者:小楼听雨 05、《稼妆连城 卷五》作者:小楼听雨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