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良医》 夺舍 卫天衣狠狠吐掉嘴里的野果,特么酸的牙都倒了。 再次地看看身上的衣服,白色的中衣,血迹斑斑,外面黑色紧身的长袍,一根牛皮镶玉的腰带紧扣着,长袍下是百褶裙摆,黑色皮制长靴,左肩窝钉着一支利箭,手里提着一柄微弯的长刀,要不是一动就疼,天衣绝对会以为自己在拍一部古装电视剧。 可惜这不是拍戏,而是事实。 十分钟前的天衣还在泰缅边境的丛林之中,随着六名队友向目标前进,他是世界顶尖雇佣兵团天使佣兵团的军医兼突击手,快三十岁的他曾经是一名外科医生,性格沉静,多智,记忆力超强,五年前女友的车祸离世,让他的生活崩溃,颓废之下天衣加入了西伯利亚死亡佣兵训练营,经过两年的生死培训,他终于蜕变了,被天使佣兵团吸纳为队员,这次被派到泰缅边境执行任务,结果竟然召来了ss一1地对地导弹的袭击,耀眼的白光下他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这特么什么破任务?咋被导弹轰… 当他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倒在溪水旁,成了这副造型,刚刚在溪水边看过,很狗血,特么穿越重生了,自己成了另一个人,十五六岁的样子,面容清秀,像极了朝国的明星欧巴,长长的头发披散着,最恐怖的是身上扎着一支箭,天衣本身就是一名医生,他很清楚,这支箭暂时不能拔,没有药来止血的话,那么等待自己的就是又一次死亡。 把手上的刀插在地上,活动了一下手腕,右手食指与虎口中间有茧子,看来这副身体还是个玩刀的行家,对于冷兵器天衣并不陌生,作为突击手,除了手里的枪之外,用的最多的就是菲律宾爪刀,用这把刀他割开了无数敌人的喉咙。 卫天衣四处观察一下环境,这是一座连绵起伏的群山,应该是秋天,树叶儿都黄了,从树木的种类来看,位置是华夏的北方,只是不清楚自己身处什么朝代,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本来的这副身体一点记忆都没有留下。 得赶紧找草药,这箭老不拔出来也不是个事呀,谁知道箭头有没有铁锈,可惜自己是个西医外科大夫,擅长现场救护,对中医草药一知半解,但是止血的草药自己还是认得的。 扑簌簌无数的鸟儿飞起,天衣警醒了过来,拔出长刀,侧身躲在一棵树后。 三个黑衣蒙面人提着刀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天衣悄悄探出半张脸看着他们。 这三个人呈三角形向前搜索,如临大敌一般,其中一个背后背着一个箭囊,但是没有弓。 天衣尽量把身上扎的箭隐藏起来,可是这棵树并不粗壮。 走在最前沿的蒙面人突然跃起,手中长刀像毒蛇一样向树后的天衣卷来,天衣的手本能的挽了个刀花,荡开了砍来的长刀,他顾不得惊讶自己的反应,反手一刀上撩,蒙面人向后翻去,一溜血珠飞溅。 天衣纵身跳起,左脚轻轻一点树干,身子如一只大鸟一般飞起,两片刀光从脚下扫过。 天衣双脚连环踢出,一个蒙面人的胸前瞬间被踢了七八脚,他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到一棵树上,跌落在地。 仅剩的一个蒙面人暴喝一声,长刀出龙搅海,向天衣胸前扎来,天衣手中的刀微振,格开长刀,顺势向蒙面人咽喉抹去。 蒙面人反身一低头,长刀向天衣腰间斩去,天衣斜跨一步,刀刀相交,一声清脆的金铁之声,两把刀都出现了豁口。 这时,林中有人大叫:"百户大人,百户大人在这里。" 蒙面人不退反进,长刀从下撩了上来,天衣一记鞭腿,踢在蒙面人左脸,蒙面人大叫一声,向后跌倒。 弓弦声响起,一支利箭钉入了蒙面人的眼窝,蒙面人立时毙命。 一个戴着纱帽,穿着和天衣一样衣服的青年一闪身出现在了被踢飞的蒙面人身边,他用手里的弓扒拉了一下蒙面人,蒙面人软软的已经没了声息,青年的嘴角牵起了一丝冷笑,将弓扔到他身边。 一群头戴圆顶斗笠一样帽子的人涌了出来,见到天衣大喜,但都聚在了青年的身边,青年抬起头看着天衣,走了过来拱了拱手:"百户大人,你没事吧?" 天衣虽然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但是这些人应该是自己这边的人。 "你是谁?" "哈哈哈"青年一阵狂笑,回头对那一群人叫道:"看看,卫百户又犯了痴病,现在连我都不认识了?" 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天衣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屑,厌恶,还有怜悯… 那青年收起笑容,用鼻孔嗤笑了一声:"既然卫百户不记得我了,那我只好再介绍一下自己了,我叫尹子俊,隶属于锦衣卫北镇抚司,是你卫天衣卫百户的属下。" 他用手指扫了一圈:"我是个总旗官,这些校尉也是你的属下。" 锦衣卫?天衣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曾经在电影里看过这些人穿的衣服,但那些电影编剧的脑洞哪里作的准?宋朝人留清朝的辫子都不是新鲜事,现在确定自己身处大明,只是还不清楚是哪个皇帝在位,千万可别是崇祯朝,那可是大明亡国之君。 不过这个尹子俊的笑容实在令人讨厌,让人恨不得扇他两巴掌。 天衣冷冷说道:"我属下多了,用得着记得你吗?" 尹子俊的脸色瞬间涨红,目瞪口呆地看着天衣,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所有人都收起笑容,惊诧不已。 天衣拢了拢长发:"找个地方,把我身上的箭拔了,一群傻b,光知道笑,再笑的话,自己找棵树撞死。" 校尉们都低下头,躬身听训,尹子俊斜睨着天衣,一声不吭。 天衣的伤口很疼,脑袋里一阵阵发昏,终于晕了过去。 "吁…"一声长长的呻吟,天衣缓缓睁开眼睛,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挂着紫红色的帷幔,帷幔前站着一个胖嘟嘟的小萝莉,五六岁的样子,大大的眼睛,很是可爱。 见到天衣醒了过来,她兴奋地大叫一声,吓了天衣一跳。 天衣挣扎着坐了起来,自己光着膀子,伤口缠着白布。 "这是哪?你是谁?" 小萝莉爬上床,用肉乎乎的小手指弹了天衣一个脑瓜崩。 "又犯傻了?我是你妹妹,这是在咱家。" 妹妹?天衣还是没有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我怎么回来的?" 小萝莉撇了撇嘴:"那些人把你送回来就蹽了,还是福伯找大夫给你治了伤。你吓死我了!告诉你,不要再受伤让我担心啦!" 天衣实在是很喜欢这个小丫头,用手捏了捏她胖胖的小脸。 "我头晕得很,忘了好多事,你要讲给我听。" 小丫头用力地点点头。 从她奶声奶气的讲述中,天衣终于了解自己的处境。 这一世他仍然叫卫天衣,如今是大明宣德九年,天衣的历史学的一般,不知道大明哪个皇帝的年号是宣德。他的父亲是新建伯卫镜,这份世袭伯爵是天衣的爷爷挣来的,靖难之时,做为明成祖的贴身护卫,多次救驾,被封为伯爵,卫镜常年镇守山海关,母亲在两年去世,只留下他和眼前的这个妹妹,偌大的府里人丁单薄,只有相依为命的兄妹和几十个仆人,所幸的是管家福伯是卫家两代的仆人,忠心耿耿,撑着这个家。 让天衣更加重视的有两件事,第一这副身体,性格内向胆小,不敢与外界接触,情绪经常失控,每天只是躲在府里练武读书,从不主动与外界接触。只有他这个极为宠爱的妹妹和福伯可以和他沟通。第二件事,一年前卫镜为了他这个儿子能够换个环境,改变一下性格,亲自到皇帝面前为儿子求了一个官职,就任锦衣卫北镇抚司实职百户。 亲人 天衣这才醒悟过来,那些个锦衣校尉为什么对自己不理不睬,特么这个身体的主人很明显是个自闭症患者,而且听情况病的还不轻,只是不知道是先天就有的,还是后天得的,反正不管怎样,这就是一个傻子。 只是那个总旗尹子俊有点奇怪,一个小小的总旗,即使上司是个傻子,也不该是那种态度,何况天衣还是伯爵的继承人,按照前世的逻辑,耗子敢跟猫斗,身后肯定有洞。这里面一定有说道。 不过呢现在这个身体里住的可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而且这个人在雇佣兵团中被人称为妖狐,从来都是别人吃亏他占便宜,以后呢这些个过码都会慢慢找回来,谁让哥一时不痛快,那么这个谁就一世不痛快。 天衣脸上泛起了笑容,眼前的这个妹妹像??小大人似的,说话唠磕有条有理,让天衣的心里微微发酸,爹长年镇守边关,娘撒手去世,仅有的一个哥哥还是个智障,这让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不得不懂事,因为在她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照顾好哥哥。 卫天衣把妹妹搂进怀里,喃喃地说道:"以后就让哥哥来守护你。" 妹妹抬起小脸,有些疑惑,以前的哥哥可不敢抱自己,实际上来说,哥哥拒绝和任何人有肢体接触。 "哥哥受了伤,脑子里反而清醒了,明白了许多事情,却又忘了好多的事,以前的所有都是一片空白,这么说你懂吗?" 妹妹挠挠梳着双丫角的头发:"不太懂。" 天衣想了想,让妹妹骑在腿上:"这么和你说,原来我是个傻子白痴,现在我清醒了,可是我却丢了以前的记忆。" 妹妹捧着小脸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以前是有点傻,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么多的话,现在你不傻了,却忘了我和爹,还有家里所有的人,对吗?" 看着她萌萌的样子,天衣眼圈有点红,他咬着嘴唇点了一下头。 妹妹小胖手捂住额头,叹了口气:"好吧,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哥,我就一点一点讲给你听吧……" 小丫头叫卫姝,小名妮妮,今年五岁半,已经很懂事了,家里好多事都由她决定。 在她幼小的心里,连爹娘都算上,谁也没有这个白痴哥哥重要,每天包括吃穿都要她来操心。 在天衣对天发誓以后决不再受伤让她操心以后,妮妮才叫丫环把饭菜端进来。 知道少爷醒了的福伯,急匆匆地从前院跑了过来,见到正在喝粥的天衣,才放下心来,不过也心疼的老泪纵横。 "呜呜少爷,可下没事喽,否则老奴死了都没脸去见老太爷和夫人…" 天衣实在让他哭的心烦,无奈只好又发誓保证了许多遍这才罢休。 在家里养伤的过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别人来说,大半拉小子十五岁正是好动的年龄,还管什么伤不伤,每天都想着往外跑。对天衣来说,前世性格沉静,今生宅男,在家里一点都不闷,何况身边还有个萌萌的开心果。 这一个月来,天衣将自己彻底融入了这个时代之中,穿越重生是前世灵魂与今世身体的结合,都有一个适应的过程,他惊奇的发现,这副身体的记忆虽然没有了,本能却存在,身体的协调性,灵活性超强,他试着用巴西柔术来锻练,许多前世不可能做到的动作,现在轻轻松松的做了出来,在力量方面,天衣弄不清楚究竟是这副身体天生神力还是老天爷给他的福利,竟然单手轻松的举起三百斤的石锁,不过看到府里人略带惊奇的眼神,天衣断定,这肯定是两方面结合的原因。 自己是锦衣卫百户,还是勋贵的继承人,读书考状元是不可能了,做为一个曾是知识大爆炸年代的人,他在今生具有一个神仙最基本的技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 这副身体是个用刀的高手,天衣从穿越过来就知道,而在西伯利亚死亡训练营,他学的都是杀人的手法,没有任何花哨,所有的动作都是一下置人于死地,从物理学角度来说,在今世他绝对是个杀手界的宗师。 天衣每天都在练习功夫,也学会了用繁体字来读书写字,对于曾是世界顶尖记忆大师七人组之一的他,这些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妮妮就像是天衣的小尾巴,睡觉都要在哥哥身边,应该是天衣这次受伤把她吓坏了,生怕自己失去了哥哥,一刻都不敢离开。 夜已经深了,天衣给身边的妹妹把被子盖好,深秋季节,北方一早一晚都是很凉的。 小丫头吧嗒吧嗒嘴儿,把小脑袋往哥哥怀里拱了拱。 天衣无声的笑了,轻轻拍着妹妹,让她睡得更沉。 锦衣卫,他不陌生,历史长河中最有名的特务组织,从来没有一个特权组织像锦衣卫一样做的风生水起,不过天衣知道,锦衣卫的职能不光是查缉不法,更重要的是监督刺探,除了皇帝老子本人以外,天下所有人都在锦衣卫的监视当中。 这份工作挑战性很强,天衣很喜欢,做雇佣兵三年多,每天摸的最多的就是急救箱和枪,出任务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生死边缘,经历过这些,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天衣害怕的了。 大明王朝,我来了!天衣心里喊着口号进入了梦乡。 伤已经完全好了,该去锦衣卫销假当值了,大清早,天衣就爬了起来,小妮妮睡得正香,他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穿上雪白的中衣,古代的衣服穿法让他整整学了三天才会穿衣系带。 两个丫环睡在外间,知道少爷今天要去衙门,已经起来了,天衣来到外间洗脸,用手指沾了青盐刷了牙。 以前的锦衣卫制官衣已经破了,这是另外一套。 当他戴上无梁纱帽站在铜镜前,一个极清秀英武的少年出现在镜中,这身造型让天衣极为喜欢。 福伯等在府门口,见天衣走出来,忙上前说道:"少爷,你受伤的事我已经报给了老爷,老爷很担心,可是领兵大将无令不得回京,过两天老爷会派一队亲兵回府内做护卫,今天先让老刘和周平陪你当值,过两天人来了您再挑。" 两个健壮的青年牵着一匹马在台阶下等着。 天衣紧了紧手中的绣春刀,抬头看看天空,多少有点儿紧张,不过他对锦衣卫衙门也充满了好奇。 踩着门当上了马,天衣回头对福伯笑了笑:"晚上我想吃包子。" 福伯躬身笑道:"得嘞,牛肉馅的,晚上您回来一准吃上。" 天衣前世的时候在草原出任务呆过一个月,对骑马可也在行,这马都是训好的,很是乖巧,两个青年一左一右在两侧步行。 "你们谁是老刘?" 左侧的青年抱了抱拳:"少爷,我是刘全,他是周平。" 天衣点点头:"认得路吗?" "回少爷话,认得,卫所在西江米巷,旁边是五军都督府和通政使司。" "听意思你门清儿啊?" 刘全拍了拍胸脯:"我就生在京城,这京城的大街小巷我倍儿熟。" 指刀 关于这京城的来历天衣清楚,大明朝定都南京,洪武爷一日之间封了十个儿子为王,其中四皇子朱棣封为燕王,封地就在北平,燕王不想去,幽州苦寒之地太荒凉了,人口少,一年之中半年是寒冬。 黑衣圣僧姚广孝特意请刘伯温给推演了一番,画了一张图纸,姚广孝悄悄告诉燕王,北平乃龙兴之地,刘伯温测算出,真龙出北地。 燕王笃信姚广孝,决定去北平就蕃,洪武爷也觉得有些愧对这个立过大功的儿子,下旨诏令沈万三等十家盐商,出银子给燕王盖王宫。 刘伯温的皇城图纸是按照哪咤三头六臂来画的,内有九门,外有七门,分为文武衙门,这西江米巷就在内皇城,是通往皇宫的要道。 伯爵府也在内城,离卫所不远,这内城道路很整洁,地面铺的都是大青石板,两侧的店铺非常热闹,人来人往,路边也有挑摊卖吃穿用品的,天衣看的津津有味,刘全和周平对视了一眼,多年的兄弟明白对方想什么,少爷这次受伤了以后和往常大不一样,这哪像个傻子? 路过铁匠铺,天衣跳下马,挑开门帘走了进去,铁匠铺里几个人正在忙碌,通红的炉火旁,光着膀子的壮汉正挥着锤子砸着铁坯。 一个老头,花白的头发,短胡须几乎都白了,见天衣进来忙迎上前,抱拳拱手满脸堆笑:"这位大人,小的是这家铺子的老板,不知道您有什么吩咐?" 天衣沉吟了一下:"你这里有精钢吗?" 老板摇了摇头:"百炼钢小的这里有一些,精钢没有。" 天衣知道自己的绣春刀就是工部的工匠打制出来的百炼钢,但是离自己的要求还差得远。 老板见天衣冷着脸没说话,不由得发了急,这可是个锦衣卫,惹恼了人家,分分钟可以要了自己的小命。 "大人,不知道您想打制什么,小的这里有一块陨铁,只是块头太小,只够打造两把匕首。" "陨铁?"天衣清楚,陨铁就是陨石里的铁,穿过大气层落在地球上,上千度的高温烧灼之下,这陨铁堪比后世的航空板材。 天衣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是他昨天自己画的,上面的图形是一左一右两把菲律宾指刀,是用来剌杀和近身格斗的利器。 老板接过图纸,用手比量了一下,自家的这块陨铁足够打造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天衣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有十两左右,扔给了老板:"这是一半工钱,打造好了还有一半,够不够?" "够,够。"老板眉开眼笑,这下赚了,那块陨铁太小,什么也打造不了,就是个废物,没想到这个锦衣卫大人出手这么大方,二十两纹银,赚翻了。 "几天可以打造好?" 老板的腰哈得更深:"后天,您随时来取。" 天衣转身走了出去,这里面的味太难闻了,都憋得快窒息了。 锦衣卫卫所在西江米巷的里头,高约三丈的红色宫墙,两扇黑漆大门, 台阶下左右两边是一座一人多高的石狮子,右边的石狮子嘴里含着石球,脚下也踩着石球,左边的石狮子嘴里空空,脚下是两头小狮子,这是一公一母。周围站着十多个手按绣春刀的锦衣卫校尉,个个凶悍的看着四周。 老百姓都绕路走,如今锦衣卫虽然不如纪纲时期嚣张跋扈,但是名字拿出去,哭闹不止的孩子也会吓得老老实实的。 天衣在离着门前三丈远跳下马,刘全和周平拉着马走到角落,他们进不去衙门里,只能在外面等着少爷。 天衣将刀挂在腰带上,右手按着刀柄走到卫所门口。 锦衣校尉都认识天衣,这家伙太有名了,几十年来锦衣卫就出来这一个傻子百户,看在他是少伯爷的份上,没有给他分辖区百户所,关键也是没有千户所要他。 "哟,这不是卫百户吗?好久不见啦……" "这是来当值吗?" "不是说受伤了吗?家养着得了,来衙门遭这罪。" 校尉们也不给上官见礼,嘻嘻哈哈七嘴八舌的取笑着。 天衣读过锦衣卫的律令,这不敬上官是要行家法的,南镇抚司管的就是内部监察及军匠。 天衣抡圆了巴掌扇在一个笑的最猥琐的校尉脸上,他如今的力气是以前的几倍,只见那个校尉嘎地一声,向后翻倒,晕了过去。 所有的校尉笑声突止,一时间门口一片寂静,都惊呆了。 天衣大踏步走进大门,留给这些校尉的只有一句冷冷的话。 "不开眼的东西,不敬上官,下了值去南镇抚司每人领二十鞭子。" 校尉们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过了照壁,里面很是宽敞,中间是一片广场,两侧厢房是卫所各个办公的地方,对面的正房是都指挥使司。 广场上几十个锦衣卫按刀站立。 一个小旗官板着脸迎着天衣走过来,伸手止住天衣:"卫百户,大人们正在开会,你如果有事可在这等。" 天衣知道自己的这个百户在卫所里屁都不是,上官不接见,那他也只能在一旁站规矩。 他点点头,站到一旁,打量着两侧的各个经历司。 都指挥使司内,十几个穿着大红色飞鱼补服的上官分坐两旁,正对面坐着穿着金色麒麟服的锦衣卫指挥使刘勉,五十多岁,细长的双眼,花白的胡子修剪的整整齐齐。 堂上的气氛有些压抑,自纪纲谋反被诛,锦衣卫的权势大弱,被东厂重重的压在头上,上一任指挥使赛哈智是个蒙古人,忠诚是有了,但能力极为有限,自刘勉接任以来,也没什么作为,如今的锦衣卫已经只剩下侦缉,刑狱这些职责了,去各个大臣府上的坐探也成了摆设。 天衣作为一个百户,被人刺杀,简直是往锦衣卫脸上狂扇耳光,可是这脸丢多了,也就不要脸了,上官们也不惹这个麻烦,反正傻子百户生也好,死也好,不关痛痒。 可是今天研究这个事让锦衣卫这些上官都挠了头。 昨晚入夜时分,内城已经宵禁,各个坊市的栅栏已经关门上锁,街道上只有巡逻的五城兵马司的兵丁。 外城东西南北四城是没有宵禁的,在南城骆驼胡同的安福客栈发生了命案,本来这种案子应该由刑部六扇门接手调查,但是其中一个死者经杵作检验,竟然是死于牵机散,这牵机散是皇宫大内的密药,与鹤顶红齐称双绝,从不外传。 而一个小小的客栈,竟然有人死于这种毒药,涉及到了皇宫大内,就不是六扇门可以处理的了,今天清早刑部就把此案转交给了锦衣卫。 刘勉召集了在京千户以上级别的堂上官,讨论怎么样查清此案,死了人不要紧,一定要查清牵机毒的来历。 经过了两任狗屁不是的指挥使,锦衣卫像被打断了脊骨的狗,直不起腰来,这些上官遇到了事个个躲之不及。 指挥使下面有一个同知,两个佥事,以及遍布京城的十二个千户所,这些个人大多数都是世袭的,内斗争权夺利个个是好手,对外也只会欺压良善。 内斗 刘勉端起案桌上的盖碗喝了一口茶,抬眼喵了一下两侧正襟危坐的属下,暗暗叹了口气,皇上改了不许宦官识字的祖例,设了内书房,让学官教宦官认字,将大权分给二十四监中的司礼监,奏折从内阁呈到内书房,由提督太监审阅,掌印太监用章,秉笔太监批红,御用太监挑重要的奏折呈给皇上批阅,可以说这四大太监深得皇帝宠信,权倾朝野。 提督太监王彦兼管东厂,是首领太监,被称为内相,他和掌印太监昌盛是当今圣上朱瞻基从小一起长大的,三十几年来一直是皇上的左右手,在他二人眼中,锦衣卫就是奴才,是拿来使唤的。 司礼监刚刚递了条子过来,命令锦衣卫二十四个时辰破了此案,否则依律严惩。 这下子更让堂官们都成了缩头乌龟,生怕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落在自己头上。 刘勉五十多岁了,历经三朝,可谓老奸巨滑,这个案子牵扯到宫内,办好了功劳不大,得罪人,办不好,那主办之人就要吃瓜烙,在他心里将面前的属下一一过了一遍。 同知杨同和,掌管南镇抚司,不涉及刑狱。 左佥事徐可负责侦缉,右佥事王思齐负责诏狱,十二个千户各自有辖区,想挑个软柿子捏捏,可是怎么挑也要合情合理不是。 他的右手轻轻敲击着桌面,王思齐是自己人,不能让他顶这个雷,那么顺理成章的只有徐可了,他是杨同和的心腹,死不死与己无关。 "徐佥事"这一声可把徐可吓得一激灵,他现在恨不得自己像个无声无味的屁,让指挥使大人闻不着看不见。 可惜,他毕竟不是个屁,只好站起身施了个礼:"属下在。" "你主管侦缉,办案拿人是你的强项,这件案子就由你主办吧。" 徐可一脸苦相,偷偷看了看杨同和,杨同和的眉毛皱了起来,阖上双眼,不理会徐可。 徐可无奈应了一声:"属下遵命。" 别的人如释重负,纷纷说笑了起来,徐可如丧考妣一般。 刘勉摆摆手笑着说道:"都散了吧。" 千户们都站起来向外走。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有句话说到头里,查案子查到谁的管区,哪个胆敢下绊儿不配合,别怪我南镇抚司的家法是不认人的。" 千户们身子一僵,都回过头躬身恭声答是。 杨同和睁开眼睛,看着众人,阴沉着脸,目光中闪过一丝凶光。 千户们有不少手下折在了南镇抚司,知道这位挂同知衔的镇抚大人才是锦衣卫第一狠人。 刘勉笑着站起身:"本官会派人协同办案,涉及到谁的辖区一句杂话都别说,执行就是,别给我闹妖蛾子儿,否则?" 他脸上依旧是微笑,但眼中却是一片冰冷,一多半是针对杨同和。 内部矛盾不断扩大,锦衣卫已经成了太监们的奴才,刘勉的后台是提督太监王彦,而杨同和的靠山是掌印太监昌盛,彼此互利但是不互惠,平时明里一团和气,内里一片刀霜剑雨。 这锦衣卫毕竟是十二卫之一,皇帝的亲军,再没落也不会下架,何况四万多锦衣卫对哪一方势力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几个首领太监不约而同都把手伸到了锦衣卫之中,想据为己有,为己所用。 上层之中勾心斗角,中层千户们也纷纷站队,只有下层的校尉是谁给钱就跟谁走。虽然这天下是大明的,也是姓朱的,可惜,如今的锦衣卫却不再是皇帝的了。 天衣见到一群穿着大红飞鱼补服的上官走出了都指挥使司,知道开完会了,他漠然的站在一旁,不理不睬。 两个千户走过去,忽然一个转头看到天衣,哈哈大笑走过来,想拍拍天衣的肩膀,天衣侧身闪开。 这个千户不以为杵,搓搓手笑道:"小子,伤好了?本来想去看看你,又一想你小子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就没去。咋样?没事了?" 天衣看着面前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真想问一句你谁呀? "你小子呀,我是你吴立叔叔,从你爹军中回来的,咱们在卫所见过几回,你忘啦?" 天衣是真忘了,忘的一干二净,他默默地抱拳施了个礼。 吴千户这下有点尴尬了,另一个千户拉了他一把:"这小子就这样,理他作甚?走走走,整个锅子喝两盅,这个季节羊最肥。" 两个千户走了,声音却传了过来。 "这小子好像病得又重了。" "一直都不轻,说是傻吧,却有一身好功夫,说不傻吧,连话都不会说…" 天衣忽然很喜欢自己这个状态,装傻充愣,扮猪才能吃老虎。 杨同和背着手,走进了南镇抚司的值房,徐可犹豫了一下没有跟着他,今天的事怪不得别人,自己这个锦衣卫佥事干的就是查缉的差事,他很清楚,自己目前只有两条路,一是把案子破了,查出来牵机散与宫内无关,二是甭管破不破,再找个替罪羊。 他长出了一口气,向自己的值房走去,一个小旗单腿跪下打了个千,低声说道:"大人,卫天衣卫百户来销假了。" 徐可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天衣,眉头一皱,鼻子里啍了一声:"这个傻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裹乱,一刻钟之后,让他来值房见我。" 小旗垂手恭声答是。 走进值房,有仆人过来接过他摘下的帽子,把已经沏好的茶放在案桌上。 徐可稳了稳心态,喝了口茶:"叫吴桐经历过来。" 他有自己的经历司,掌管侦缉文书,手下有七个直属百户所,天衣就是其中之一。 门帘一挑,一个穿着文士衫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锦衣卫分成四个经历司,掌管文书往来,经历司的经历不是官员,只属于吏员,位卑却权重。 中年人作了一揖:"大人,唤学生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徐可伸手示意他坐下:"昨晚安福客栈的命案,吴经历知道了吧?" 吴桐点点头:"早上刑部递交的文书,是学生收的。" "这个案子已经落在了咱们的头上。" 吴桐听到这话眉头一皱:"让咱经历司查这件案子?不是应该外南城千户所接手吗?" "啍,外南城千户周通可是咱们指挥使大人的心腹,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怎能落在他头上,只能咱们倒霉。" 吴桐站起身踱了几步,沉吟片刻:"大人,牵机散乃是绝毒,通常都是宫中处理有问题的人才用的,配此毒药极难,数量有限,这件案子恐怕和宫内有很大的牵扯,办的不好,会后患无穷。" 徐可点点头:"就是这话,吴先生,你看这几个百户谁来负责这件案子?到时候如果没有结果,就把他推出去,给宫里一个交代。" 吴桐屈指敲敲脑袋,良久展颜一笑,却有些阴狠的味道:"大人,学生刚刚看到卫天衣卫百户了,他来当值?" "嗯"徐可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个傻子来销假上差。" 吴桐抚掌低声笑道:"大人,这可是瞌睡遇到枕头,这个大大的顶锅之人来了。" "不行不行。"徐可摆摆手:"这是个众所周知的傻子,把案子交给他徒增笑谈,况且新建伯那边也不是好惹的。" 接案 吴桐扶了扶文士帽,走近案桌低声说道:"大人,七个百户有三个是您的人,其他的也是有根底的,整了一个,得罪的就是背后之人,得不偿失,唯独这卫百户,他父亲新建伯虽是勋贵,但长年镇守边关,家中人员凋零,新建伯虽得皇上信重,可他的绝大部份势力不在京里,对您影响不大。这件案子办的好,大人不妨提拔提拔卫百户,显得大人知人善用。办的不好,革职回家,也无伤体面,大不了您再托托关系,把卫百户调到十二团营,这也算是有个交代,可谓进退自如,两全其美。" 徐可嗞着牙花子犹豫良久,方才点了点头。 吴桐心里暗暗冷笑,这等人做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成就有限,如果不是父辈留下的世袭爵位,那他现在混的还不如卫天衣那个傻子。 门外候着的仆人敲门进来,哈下腰:"老爷,卫天衣求见。" 徐可看了看吴桐,嗯了一声:"叫他进来吧。" 仆人退了出去。 天衣挑开门帘走了进来,揖了个手,也不说话,低着头站在一侧,徐可脸上隐隐有一丝怒容,锦衣卫规矩下属见到上官,要双膝跪地行顿首礼,可这卫天衣每次见到他只是拱拱手,而且特么眼睛还发直,这也是他看不上天衣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货从来不给上级送礼,这让徐可忍无可忍,这是个傻子不懂事就算了,可家里亲人就没个懂事的吗?他万万没想到,天衣家里的亲人只有一个五岁的妹妹,更不懂事,而平时送礼这些事主人不发话,下人是绝不敢自行其事的。 "卫百户,你的伤好了?" 徐可的官腔打得十足。 天衣抬头看了徐可一眼,点点头。 这可把徐可气个爆,本来还有点犹豫,看到天衣这个鬼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让他立马在眼前消失。 吴桐忙给徐可使了个眼色,徐可会意地敲了敲桌子:"小卫,这次有人趁你带人办事的时候要杀你,我已经吩咐你下头的人去查了,应该很快会有线索的。" 天衣低着头:"不用了,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能办。" 徐可和吴桐看不见他的脸,他的脸上分明带着一丝鄙夷的冷笑。 徐可喝了口茶:"也好,你自己的事儿查起来更上心。不过要先放一放,我这里有个案子,宫里下了条子,要二十四个时辰查清楚,多余话我不多说了,想提拔提拔你,交给你办,如何?" 天衣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徐可。 徐可被他瞅得直发毛,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天衣的眼神,竟有些胆怯,连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你,你,你要是不接,也就罢了,我把机会给别人。" 吴桐退后一步,紧张地看着天衣。 在他们心里,这是个傻子,但武功高强,这是锦衣卫公认的,他的身手在锦衣卫中可以排到前十,万一哪句话惹到这个傻子,被他暴揍一顿,都没处说理去。 天衣直勾勾地盯着徐可,忽然一笑:"我接了。" 徐可和吴桐松了口气,徐可勉强咧咧嘴算是在笑:"既然如此,让吴经历把案卷给你,你领了驾帖带着人就去吧,记住,现在还有二十一个时辰的限期。" 卫天衣也不理他,转身出了值房。 徐可给吴桐使了个眼色,吴桐会意的点点头摆摆手。 来到外面,见到天衣站在经历司的门口等他,吴桐快步走过去,从房间拿出一迭文书交给天衣。 天衣打开文书,仔细看了起来,吴桐转身又进了房间。 不得不说,明朝的案卷文书已经很是完全,死者的身份,周围相关人的调查,忤作初步尸检,一应俱全。 吴桐又从房间里出来,递给天衣一纸公文,这就是锦衣卫办案可以拿人的驾帖。 天衣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文书:"就这些?" "对,刑部交过来的就这些。" 天衣转身就走,吴桐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了两声,这个傻子。 锦衣卫卫所很大,占地面积有几十亩,总部内查缉百户所都有自己的院落,至于人员配备也是有规定的,百户所里设总旗两名,小旗十名,每个小旗手下有十个校尉,还有若干帮闲。 天衣的百户所两名总旗,一个就是尹子俊,另一个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长得富态,圆滚滚就像是前世的吉祥物,总是一副笑咪咪的样子,姓米,叫米同樊,人家都叫他大米饭。 这个百户所一直都是尹子俊作主,本来前任百户升官一走,就该轮到他升百户,他连喜酒都请过了,结果空降了一个卫天衣来当百户,还是个傻子,这让尹子俊羞恼难当,对天衣恨之入骨,所幸这个卫百户是个傻子,每天躲在值房内,除了仆佣,连人都很少见,这让尹子俊当了家,小旗和校尉们怎么也不会去巴结一个傻瓜百户,所以大部分人站到了尹子俊那边,少部分是大米饭的心腹,卫天衣这个百户,就是个孤家寡人。 天衣问清了自己百户所的位置,不管校尉们略带奇怪的眼神,向后庭走去。 东绕西拐,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自己的百户所。 百户所门口连上差值勤的人都没有,里面乱哄哄的,天衣按着绣春刀走进了门口。 百户的房子跟都指挥使司大不一样,过了照壁,是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庭院,三面是青砖碧瓦的房子,庭院两侧都是树,操场上一群校尉紧紧的围成个圈子,狂吼乱叫,煞是热闹。 "大牙,你小子使把劲儿,羸了钱老子请你吃酒……" "对呀大牙,俺看好你…" "大宝,你丫认输得了!胎毛没褪尽的毛孩子,现什么眼呐……" 天衣见没人注意他,缓步走到人群后面,向里面看去。 原来是两个魁悟的校尉挽着袖子在掰手腕,一个瘦脸的校尉吊儿郎当的嚷着:"马上开始了,押注了押注了,押李大宝的一赔二,押金大牙的二赔一,押注了,押好了马上开始。" 校尉们纷纷吵着掏出碎银子押着注。 天衣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划过,以他此时的过目不忘,每一个人都刻在了他心里。 掰手腕的两个人很好认,因为金大牙的门牙确实很突出,如果这两个大牙去掉,那还是个浓眉大眼的后生,天衣暗叹,真是一牙毁所有啊。 李大宝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从嘴上的茸毛来看,不过是十七八岁。 天衣也不出声,静静的站在后面看。 掰手腕正式开始,校尉们纷纷为各自押注的人加油鼓劲儿。 看样子两个人力气还不小,粗壮的手臂青筋凸起,相持不下。 瘦得像猴一样的校尉也有点紧张,大部分人都押金大牙赢,如果金大牙赢了,那他这个庄家就要赔不少银子。 得瑟 手腕一点一点向李大宝方向压过去,李大宝脸涨得通红,抓着石桌子的手咔咔作响。 金大牙眼珠子转了转,偷偷瞄了瘦子校尉一眼,松了松劲,手腕又被李大宝扳直了。 加油鼓劲的声音愈加响亮。 李大宝猛地发力,将金大牙的手腕狠狠扣了下去。 "轰"地一声,有的人欢呼了起来,有的恨恨的骂着。 瘦子校尉得意洋洋:"大宝了不起,赢了!还有谁想试试?如果没有人敢上场,我就收钱了!" "我来试试!"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 人群安静下来,闪开身子露出说话的人。 天衣嘴角带着一丝邪笑看着众人。 这些校尉都呆住了,张大了嘴看着天衣。 "百,百户大人。"不知道是谁吐出了这句话。 校尉们纷纷躬身揖手,但不少人的嘴是撇着的。 "怎么?不带我玩儿?" 天衣依旧是淡淡的微笑。 瘦脸的校尉满面笑容凑了上来。 "百户大人,您老吉祥,弟兄就是没事找个乐子,哪敢和您抻量。" 天衣侧了侧头,这个校尉一看就是个老油子,没啥大出息,当个差混口饭吃的。 "你谁呀?" 瘦脸的校尉有些尴尬,一年了,百户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太特么悲哀了,不过转念一想,百户是个傻子,平时都躲在房间里,不认识自己正常。 "回您老的话,小的大名叫孙正和,弟兄们都叫我老猴子。" "老猴子?噢,你特么还齐天大圣呢!不过,名字挺好记,爷问你,总旗和小旗在哪?" 老猴子嘎的一声噎着了,这话说的没毛病,不过哪像个傻子说的话呀。 天衣见他眼珠子左右骨碌就是不说总旗在哪,知道还是不想靠近自己,他也不恼,毕竟在众校尉心里,自己做了一年的傻子。 天衣一探手将老猴子提了起来,低低的声音说道:"别再跟爷油腔滑调,你骨子里是什么玩意儿,爷看得出来,你不是个蠢人,该怎么做你要想清楚。" 老猴子哆嗦了一下,瞄了一眼天衣,天衣的眼睛锐利的像一把刀,直刺进他心底,老猴子是个极有眼色之人,立马明白这位爷怎么可能是一个傻子,肯定是以前在扮猪吃老虎,可是这扮猪的时间也忒长了吧。 "我带您去"老猴子指了指对面的正房。 尹子俊,大米饭带着六个小旗在正房里饮酒,有四个小旗今天根本没来当值。 一桌子上等酒菜,一大早尹子俊就差人从会仙楼叫了来,看架势要喝到中午,下午再找乐子。 尹子俊神彩飞扬,不停地提酒,几个小旗各种阿谀奉承,让他飘飘欲飞,声音越发大了起来,说的话也没边没沿了。 米同樊依旧是笑眯眯的,酒到杯干,大口吃菜。 尹子俊很满意现在的生活,除了名头还不是百户以外,这所里百十来号人大部分都听自己的,让他觉得自己牛上天了。 一个小旗扯开衣襟,端起酒大声叫道:"大人,那个傻子这下可惨了,看样子连百户所都不敢再回来了,您马上就可以升百户啦!" 尹子俊哈哈大笑:"兄弟们多捧场,咱升了百户,亏待不了诸位。" "共饮共饮…" 几个人喝了一杯,大米饭依然在跟菜叫劲。 尹子俊斜睨了他一眼:"老米,你也不用吃味儿,你我虽然都是总旗,但是我在宫里有靠山,你越不过我去,你踏踏实实的跟着我干,这个百户早晚是你的!" "你们都做百户,我做什么?千户吗?"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千户?哈哈太特么搞笑了,谁口气这么大?" 捩着衣襟,露出胸膛的小旗大声叫道。 所有人的目光向门口看去。 阳光刺眼,只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看不清脸。 尹子俊摇摇晃晃站起来,双手撑着酒桌,打了一个酒嗝,大着舌头喊道:"你特么谁呀?露个脸给爷看看!" 身影慢慢地走了进来,一点一点露出面容。 大米饭腾地站起身大声叫道:"百户大人?" 有两个小旗也忙站起来。 尹子俊不屑地看着天衣,哂笑道:"我以为是谁呢?这不是卫百户吗?你不在家养伤孵小鸡儿,来卫里干什么?" 其余四个小旗哄堂大笑。 卫天衣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慢慢踱到尹子俊面前,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曾几何时,你就想要杀我了?" 尹子俊瞬间出了一身冷汗,酒劲儿立刻醒了,这个罪名可非同小可。 "你,你你,胡,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想要杀你?你,你不要信口开河。" 天衣逼近一步:"当时三个杀我的蒙面人,身上只有箭,没有弓,他们怎么射我?百户所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落单?其他人去了哪里?你出现的时候,手里提着弓,从何而来?蒙面人被你一箭射死,你为什么灭口?这些疑点,我想不难查吧?" 尹子俊惊恐的倒退一步,拌在凳子上,摔了个仰面朝天。 他的心腹四个小旗却没人敢上前扶他。 天衣侧过头看着大米饭:"你是总旗米同樊吧?" 大米饭茫然不知所措,点点头。 "通知百户所所有人,一个时辰后在院里集合,不到者送南镇抚司重办!" 大米饭忙应了一声,对两个小旗做了个手势,三个人奔了出去。 天衣蹲在尹子俊面前,温声细语道:"说吧,谁让你来杀我这个小百户的?" 尹子俊满头大汗,怒声喊道:"你别血口喷人!我哪知道谁要杀你?" 天衣轻轻伸出手去抓尹子俊的左胳膊,尹子俊双手一撑地,身体向后窜去,他只觉得腿一紧,一股大力传来,他又被揪了回来,尹子俊暴喝一声,双拳一分,一记双风贯耳向天衣袭来。 天衣双手反扣,抓住他的双腕,轻轻一抖,喀啦两声,尹子俊的双臂被抖开了关节,尹子俊狂吼一声:"你们还不动手,没看到这个傻子想杀我吗?" 有两个小旗身形一动,就要上前,剩下两个小旗忙抱住他们,猛地摇头。 房间里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牵机 卫天衣邪邪的笑着,眼前的尹子俊浑身大汗像水捞出来一样。 "我这个小百户,入不了有心人的法眼,我猜,是冲我那手握重兵的老爹来的吧?杀了我,你还没有这么大胆子,不过呢你接了谁的命令,我想,你得告诉我。" 天衣站起身,提起尹子俊的一只脚,向外拖去,头也不回扔过来一句话。 "搬把椅子出来,这是爷的值房,叫你们弄的乌烟瘴气。" 四个小旗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惊恐。 天衣今天来衙门之前就想明白了,自己的根基不比别人浅,老爹手握十万边军,世袭伯爵,而自己是唯一的继承人,锦衣卫实职百户,还是皇上亲口御准的,这些足可以让他肆意妄为,做个纨绔世子,弄死个把不敬长官的属下,还翻不了天。 但他没想到,头一天回卫所就接了个大活,刚刚他看了案卷,很清楚牵机是什么毒,后世的医书里还真写过,主要成份是番木鳖碱,这种毒药吃下去,全身抽搐,痉挛,人会缩成一团,不过这种药后世都不多见,别说明代了,看来此中关键就在于这牵机毒药。 拿到驾帖,就是得了皇命,任何敢挡在面前的人,都可以拿入诏狱,这也是天衣有底气的原因之一。 尹子俊的所作所为,从他拿着弓从林中走出的一刻,天衣就了然于心,今天来卫所,也是存心拿他立威,这个尹子俊也真不争气,主动出手袭击上官,现在就是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前来都救他不得,何况五军都督府的同知就是天衣的老爹卫境,今天尹子俊难逃一劫。 庭院之中操场中间,天衣端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脚底下踩着已经疼晕过去的尹子俊,操场上站着锦衣校尉们,忍不住窃窃私语。 大米饭和六个总旗老老实实的垂手站在一旁。 "米总旗,距离一个时辰还有多久?" 大米饭圆圆的脸上堆起了笑:"回大人的话,还有半刻钟。" 天衣睁开眼睛,看着乱哄哄的校尉们:"去把这些吵吵八火的家伙归置归置,哪有个锦衣卫的样子?过了半刻钟,关门点名。" "遵令"大米饭摆了摆头,六个小旗忙跑过去收拢队列。 "米同樊,本官知道,你呢不像表面上那么怂,只是没得施展罢了,以后,拿出你的本事来,不说虚话,有你出头的时候。" 大米饭的笑容一僵,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天衣一脚蹬在尹子俊胸口,尹子俊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还特么装晕?早就醒了,闭着眼睛装什么犊子?" 尹子俊一口气差点没憋过去,他也算个狠人,狠狠地吐掉嘴里的残血:"傻子,别特么太狂,爷也是有根底的!撕破了脸,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不过话说回来,你特么究竟傻还是不傻呀?如果不傻,这一年多你丫藏的够深的……" 天衣清秀的小脸上又出来那种邪邪的笑容,他用脚拨拉了一下尹子俊:"行啊!不简单呐你,跟小爷摆画面呢是吧?根底?不外乎是宫里哪个没卵子的东西,惹恼了小爷,把你们全劈了,带我妹妹往我爹军中一跑,你说皇上和那些大佬能为了几个奴才的死而深究吗?" 尹子俊的身体一哆嗦,仍旧哈哈一笑:"傻子百户,谁不知道?莫非你真有胆子在这弄死我?吹呢吧?" "干嘛我弄死你?我把你往南镇抚司一送,你幕后的人能容你活过今晚?" 尹子俊听了,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入脑海,都哆嗦成一个蛋了。 天衣站起身踩着尹子俊走到已经列队的校尉面前。 大米饭捧着名册紧紧跟在后面,他也没忘了从尹子俊身上踩过去,现在已经很清楚,这个尹子俊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踩一脚一为了出口恶气,二呢也是给天衣看看,站一站队。 "百户,百户大人,我错了,你饶了我这一回吧!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你让我干啥我干啥……" 尹子俊哀嚎了起来。 校尉们正站得溜直,眼睛和心里却五味杂陈,这个尹总旗在百户所历来都是高高在上,平时待人也刻薄,一个不对心气就是棍棒相加,一点小事就打伤打残好几个弟兄,暗中恨他的人很多,不过敢怒不敢言。 没有人再去理会这个总旗,杀鸡儆猴不一定好使,杀猴吓鸡百分之百奏效。 天衣也不去管背后的噪音,这个威他立得明明白白地。 "米总旗,关门,点名,没到的人除非家里死了老子娘,否则一律除名。" 大米饭刚刚已经溜了一眼,自己的人基本上都在,剩下的死活与他无关。 大门关好闩上,开始点名。 百户所十名小旗,每个小旗手下十名校尉,这些都是在册的,每个月朝廷给发粮晌,一年之中四套衣服,这就是公务员待遇。 那些帮闲也进不来总部衙门,这卫所和驻扎在外的千户所百户所不同,纪律要求比较严格,毕竟上官多,哪个心情不好歪歪嘴,出出气,也够下边人喝一壶的。 要说这尹子俊也是够倒霉的,平时还像个办公样,今天早上心情不错,被几个心腹小旗一窜掇,来了喝酒的兴致,结果让天衣撞了个正着。 事情已经很明显,剌杀天衣的蒙面人和尹子俊有瓜葛,可是没证没据的也不能立马拿出来翻脸呐,本来天衣想用你咋不戴帽子为借口收拾尹子俊,没用上,尹大总旗乖乖把把柄送到天衣手中,还不带后患,天衣对他这种sb行为忍不住点了个666。 点完了名,大米饭恭恭敬敬捧着名册哈着腰站在天衣侧面,朗声说道:"回大人,百户所一百一十三人在册,实到九十一人。十二人未到,其中小旗四人,校尉八人。" 天衣嗯了一声,上前一步,巡视了一下校尉们:"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吧?本官又不是初来乍到,本来呢应该事先打个招呼,让所有人知道本官要点个名,可是又一想,就算知道了估计也没人拿本官当回事儿,有人可能心里想了,宽容一点,不知者无罪,那么本官告诉你,这是错的,在我这就是错的,不知道不代表理由,你没到百户所,无论什么理由都是错的,错了怎么办?两个字,滚蛋!" 道理 所有的人都咧了一下嘴,特么这才是不讲理的祖宗啊!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拿面前这个百户当傻子了。 看着百户大人脚下像一滩烂泥似的尹总旗,校尉们再也无法把那个平时趾高气扬的上官联系在一起,以前也见过小旗和校尉被尹总旗当众鞭笞,打的死去活来,可也没有今天的尹总旗凄惨,所有的人都胆战心惊。 天衣顿了顿:"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本官就当这页翻篇儿了,以后吗,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大米饭揖手叫道:"愿为大人效力。" 所有的人拱手大喊:"愿为大人效力。" 尹子俊听到喊声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两滴苦涩的泪流了下来,太特么欺负人了,这都是他这只猴的功劳,没有猴,这些鸡会怕吗?可是,这是自己凑上来的,没办法呀,争取挣个活命吧。 如今的锦衣卫上层都是庸材,不是靠祖荫就是靠溜须拍马上来的,可是下面的百户,总旗这些中层,大多都有能耐,不少人还是从纪纲的年代过来的,个个都有手段,只是不得施展,这些校尉不少都是眉眼通透之人,默默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大米饭也豁出去了,这一年多净受尹子俊这个王八犊子气了,早想反天了,一直没敢,现在看到卫百户三下五除二,利利索索的就把尹子俊给整掉了,这哪特么是个傻子啊?谁认为他傻那才是真正的傻子,就跟卫百户干了,反正天塌下来自有长的撑住。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退路,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是个不入流的总旗,没根没蔓的,到退休那天也就这个样子了,他又是一个不甘于平庸的人,虽说在锦衣卫二十年磨光了棱角,胖了身材,但心火还是一点就着的。 天衣点点头,小树不修不直溜,今天只是个开始,慢慢地他会让面前的这些人知道,跟着他混才是最好的出路。 "老猴子,金大牙,李大宝出列,一会儿和本官出去办案。" 老猴子咧咧嘴,一脸的苦相,他只想混混日子,不想当出头鸟,这出头鸟先死呀。 金大牙和李大宝倒是很高兴,二人年龄不大,对百户的印象比尹子俊好。 天衣转头对大米饭说道:"本官要去外城查案,百户所就交给你,一会儿把没来当值的名单报到经历司,全部革职,不得讲情面。尹子俊送到南镇抚司,以谋害上官的名义送去,相信没人敢再去捞他,至于能不能活,看造化吧!" "大人,是不是在百户所用用刑,问出个究竟再往南镇抚司送?否则就不知道究竟是谁要动您了?" 天衣沉吟片刻:"不要放在百户所,让人有挑刺的理由,至于谁要杀我,尹子俊也不会知道太多的,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守株待兔,先把百户所不安定的因素剔除,下一步咱们才可以施展拳脚,打开一片天地。这尹子俊生也罢,死也罢,无关紧要,但不能死在咱们手里。这是底线。" 他拍拍大米饭的肩膀,笑了笑带着老猴子三人走了出去。 大米饭表情很坚定,少了笑容多了严肃,挥挥手,几个小旗聚拢过来,今天的事对他们六个来说,可谓惊心动魄。 几个小旗先让操场上的校尉散去,随后围在大米饭身边,没有人去看瘫在地上的尹子俊,哪怕在前一刻还在对尹子俊溜须拍马的几个小旗。 大米饭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在一个锅里搅马勺这么久了,老米是个什么人你们也清楚,这百户所要变天了,该怎么做自己没事的时候掂量一下,人哪活着就是选择,选对了一飞冲天,选错了…" 他指指烂泥一样的尹子俊:"和他一样。" 尹子俊叫道:"老米,米大哥,你拉兄弟一把,我愿重金酬谢。" 大米饭冷笑了几声:"小尹,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到了这时候,你觉的还有人给你说话吗?谋害长官,这是大忌,谁特么希望背后的下属总扽个小刀子在找机会给自己一下?到了今时今日,没人救你,只有人想你早死,死人才可以闭嘴!而且你只能闭嘴,否则死的就不是你一个了,你不攀咬,还有人记得你这份香火情,你如果乱咬的话,你的全家就都会下去陪你!" 尹子俊如雷轰顶,大声叫道:"不会的!这不公平!没证没据的我罪不致死!不能不讲道理!" "道理?道理就是谁拳头大谁就有,至于公平…" 他附在尹子俊耳边低声道:"你为了占人妻女,勒死王勤,你给他公平了吗?" 尹子俊只觉得一股热血冲到喉咙,他硬生生的咽了下去,但嘴角还是溢出了一丝鲜血,喘息了几声,沙哑着嗓子说道:"你,你怎么知道?" 大米饭的脸上带着一丝狰狞:"王勤是我手下的校尉,你贪他妻子的美色,找机会勒死他,他妻子不堪受辱,投井自杀,你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是你找到王勤的女儿了吗?你没想到,你干的这一切都被一个七岁的孩子看在眼里了吗?你还要公平吗?" 尹子俊像见了鬼一样,浑身湿透了,不由自主地哀嚎了起来。 大米饭站直身子,叫过两个小旗,低声嘱咐了几句,两个小旗点点头,分别去办事了。 几分钟以后,百户所流言四起,总旗尹子俊勾结刺客,谋害上官,贪图美色,暗杀卫所的兄弟,不一而足,吵得沸反扬天。 所有人看向尹子俊的眼光充满了鄙夷和憎恶,这样的人就该下地狱。 不知道是谁往尹子俊口中塞了块布,他再也没了动静。 从内城到外城,有二十几里地,天衣打发刘全和周平回府了,他带着老猴子三人,骑着马向南城赶去。 老猴子三人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尤其是老猴子,嘴快耳朵长,哪有事哪到,这一路上对京城的一切如数家珍,让天衣大开眼界,这人呐,总有一技之长,用对了,焦炭也会发出耀眼之光。 外城 老猴子如今也想明白了,长官给脸,要是不兜着的话,以后百户所自己就没了容身之地了。 他这种人可以说适应各个朝代,大能耐没有,小能耐满身,论起包打听这一行,老猴子也算得上是佼佼者。 天衣也急需知道如今这个京城具体的情况,遇上这个人是一拍即合。 内城里衙门遍地有,勋贵满地走,你在路上撞上一个人,不一定是哪个衙门里的官员。 内城连着皇城,五城兵马司昼夜巡逻,不敢怠慢,那些城狐社鼠无奈之下早就到外城去讨生活了。 而外城分成东西南北四个城区,每个区有锦衣卫两个千户所,平时负责辖区的治安,就是收点保护费,欺负一下平民老百姓。 这四个城区人群密集,贫富差距悬殊。有一句顺口溜描写出城区的现状,东富西贵南贫北穷,在东城,是富商臣贾的居所,这些人没有社会地位,在士农工商四类人中屈居末流,挤不进内城,只好聚成一团在东城买地建宅子。 西城住的大多数是外地来的读书人,国子监和太学都在西城,可谓是满街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南城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法律在这儿,就是一层遮羞布,历来就是衙门治安的重灾区。 而北城住的就是做苦工的老百姓,好多人家连个土房都没有,只有茅草搭的窝棚,所幸在京城打工比较容易,挣点吃不饱饿不死的钱还不难。 最让天衣感兴趣的,这外城掌握着地下秩序的,也是四个黑道人物,按城区划分,每个人手下有几百个亡命之徒,连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都不敢轻易去招惹,这四人高高在上,下边小势力层出不穷,盘根错节。 东城的朱雀,无人见过其真实面目,因为每个见到的人说法都不一样,有人说朱雀是个老妪,有说是个三十多岁的熟妇,有人则固执地认为朱雀是个清纯的少女,总之说什么都有。 西城的玄武,这个人倒是耳熟能详,因为他太突出了,不光是腰间盘突出,全身上下肉最突出,是个三百多斤的胖子,据说曾中过秀才,算是黑道之中文化最高的人。 南城的青龙,据说功夫了得,擅使一柄二十多斤重的铁枪,南城鱼龙混杂,什么样的高手都有,能打出这么响的名头,可见青龙的能耐不小。 至于北城的白虎,明白人都要吐一口唾沫,提起来都脏了嘴,包娼庇赌,拐卖人口,只要是坏事都与他有关,无数人希望他死,但是白虎活的依然挺圆润。 天衣都一一记在心里,如果以后他还在京城,那么这几个黑道风云人物就是他的坎,不过对于天衣来说,有坎就迈过去,迈不过去就毁了它。 南城的贫不是单单指贫穷,而是这个区域里的人脑子里除了钱,没有其他的,感情这个词对于南城的人来说,是很奢侈的东西,小偷骗子拐子充斥着每个角落,在这里,每天晚上都有人为了钱和地盘火拼,也有人拼了性命一夜成名,成为一个人上人,赌场青楼酒楼客栈遍布在每条街上,到处灯红酒绿,仿似不夜之城。有人曾戏言,这里每天晚上流通的银子和铜钱,可以买下北城一条街。 天衣带着三个手下就这样闯进了南城,锦衣卫对于所有的人,尤其是混混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几乎所有的人都避开这四个锦衣卫,街面上空出一大块。 老猴子是个在地面上耳目通灵的人,他显然对南城很熟悉,如果没有他,天衣就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 "忘了问你们,你们住外城还是内城?" 天衣骑在马上,身子挺得溜直,看着周围闪躲的人群,漫不经心地问道。 老猴子骑着马摇摇晃晃,大声说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就住在这南城。" 金大牙有点胆怯:"我们这种人哪配住在内城,我和大宝住在北城。" 天衣扑嗤笑了起来:"今天你是故意输给大宝的吧?你的腕力极强,食中二指的茧子很厚,眼睛时常眯着,擅长射箭吧?和尹子俊相比,孰强孰弱?" 金大牙脸色涨得通红,他是个内向的人,一着急更说不出来话。 李大宝忍不住叫道:"尹子俊的射术在大牙哥面前就是个渣渣,大人,其实,其实今天是大牙哥帮俺,俺娘病了,俺爹每天出去给人家赶马车,挣不来药钱,孙哥他俩才帮我想出这个法子,给俺娘凑点药费。" 天衣好笑的看看激动地少年,轻轻一磕马腹,马向前窜了一下,与带路的老猴子走了个并齐。 "这主意是你出的吧?这两个老实孩子想不出来这个道道。" "吭哧吭哧"老猴子吭哧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天衣鼻子里哼了一声:"耍小聪明,如果被揭穿,你们怎么在百户所立足?" 老猴子揖了个手:"大人,卫里每个月开的饷都不足色,还有一半的宝钞,咱们在总部,也没个来钱道,这不也是没招了吗?大宝这孩子实诚,也学不来欺压百姓那套,小的才出此下策。" 天衣饶有兴趣地看着街边的小吃摊:"别把人都当傻子,肯定有人看出来了,只是不作声罢了,所以我说你尽耍小聪明。哎,这摊上卖的是什么呀?闻着挺香的。" 老猴子神情已经变得有些难看了,他知道百户大人说的是真的,回头看了看有些慒懂的少年,暗暗叹了口气。 这边的摊主已经和天衣答上话了:"这位大人刚来京城吧?咱这做的是火烧,外酥里嫩,夹上卤好的羊脸肉,甭提多香了。" 天衣笑着叫道:"我们几个,每人来俩,多放点肉。" "得嘞您呐,擎好吧!"生意上门,摊主欢快的去捞肉,从烤炉里夹火烧。 天衣回头对金大牙两个人笑道:"先掂巴掂巴,晚上去我家吃牛肉大包子。" 两个少年看了看老猴子,老猴子展颜一笑:"看我干哈?长官给脸,还不赶紧接着。" 金大牙和李大宝才大声答是。 捕神 骆驼胡同临街,一溜的客栈和大车店,门口都挂着一长串大红灯笼,不时的有人牵着骆驼走过去。 安福客栈就在街口,地点不错,不远处围着一群男女老少,对着客栈指指点点,低声细语。 门口站着四个男子戴着无梁纱帽,两根红色丝绦从帽子两边垂到胸前,黑色的袍子,扎着牛皮板带,胸口绣着个红色的捕字,每个人手里拎着三尺长的铁尺。 这就是刑部六扇门的捕快,只是瞅着精神头有点儿低沉,遇到这样的命案,看来就没得休息了。 一阵马蹄铁敲在青石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围观的人群一阵忙乱,纷纷散去,捕快们忙抬头看去。 四个穿着铁衣,腰扎鸾带,挎着绣春刀锦衣卫骑着马晃晃当当地过来,当先马上是一个三十多岁瘦得跟猴一样的校尉,他跳下马,拉住后面一匹马的笼头,马上跳下一个极清秀的少年,戴着翼善纱帽,腰里挂着一块百户腰牌,看样子十五六岁,身手极敏捷,轻轻落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捕快中有一个忙转身进了安福客栈,其余三个迎上来揖手施礼。 少年咬了口手里夹着肉的火烧,摆摆手,带着三个锦衣卫昂首进了客栈。 客栈大堂迎出来七八个穿着六扇门公服的人,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胖胖的身材,花白的长须,没带帽子,挽着的发髻插着一根铜簪,精神头十足,拍着大肚腩哈哈笑着迎上来,见到天衣一愣,双眼一扫,看到了百户腰牌,老者微微一笑拱手施礼:"来的是锦衣卫哪个所的上官?小老儿六扇门唐天豪有礼。" 天衣咬了一口火烧,老猴子凑到耳边低声道:"大人,这个唐天豪可是大名鼎鼎,人称捕神,虽然只是个吏员,在刑部也说的上话。" 天衣微微一笑点点头,这个唐天豪不简单,双手手指磨得都齐了,下盘却有些浮,看来一身功夫全在手上。 "锦衣卫北镇抚司查缉百户所卫天衣,奉钦命接手这个案子。"天衣径直走进了客栈大堂。 老者身边的几个青年捕快满脸怒气,这个锦衣卫小百户太特么狂了,连礼都不回一个,目中无人到了极点。 唐天豪却不以为忤,几十岁的人了,最明白一个少年的脾气,这么小的年龄就是百户,甭问有没有能耐,家里一定是勋贵,和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置气,不值当的。 安福客栈是木制结构的两层楼,一楼是大堂,帐房和厨房,穿过厨房是后院,马房和柴房,还有两间伙计住的房间。二楼是十一个房间,紧西头是掌柜的房间,其余十个都是客房。 天衣端坐在大堂中间,接过捕快递过来的案卷,细细地翻阅,这个比刑部呈送锦衣卫的那个要完整许多。 死者有两个,一个死者为客栈掌柜,姓孙名富,四十二岁,三年前落户到京城开了这家安福客栈,另一名死者是个秀才,叫卢宾,三十岁,身上带的路引填写的是游学。杵作的验尸格中标明,两名死者死亡时间在半夜子时至寅时,身体均无伤损,也无挣扎打斗痕迹,应该是从口鼻中进入毒药致其死亡,只是两名死者所中的毒却不相同,孙富中的毒疑为蛇毒,是什么蛇的毒液还需调查,卢宾中的毒疑为牵机,因为死者原身高七尺有余,现在已经抽搐成四尺,目前没有查到下毒的手法。 天衣放下案卷,站起身,慢慢地踱着步子,这个案件有些复杂,但不是无迹可寻,对于在资讯爆炸的年代熏陶了三十多年的人来说,从各个方面了解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多了,单单论起知识面,天衣绝对敢称这个时代的佼佼者,相对而言这个年代的人能做出个什么天衣无缝的案子来呢?完全没有可能性。 天衣的专业是医生,论起人体的构造,以及伤口的形成,在如今这个年代绝对是无人可比。 "死者现在在哪?" 唐天豪谨声答道:"确认已经死亡,没让人动现场,死者的位置也不曾挪动。" 两名死者所住的房间一西一东,在走廊的两端,中间隔着四个房间,顺着走廊走到东头左转,还有五个房间,天衣轻轻推开死者孙富的房门,走了进去,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四把凳子。 死者孙富仰面朝天死在床上,天衣低下头仔细端详,这是一个长得虽瘦,但肌肉坚实的男人,留着短须,嘴唇青紫肿大,有牙齿咬过的痕迹,穿着麻布中衣,胸前有几条抓痕,看样子挣扎过一番。 天衣回过头,招招手,叫一个捕快上前,从他手里拿过铁尺,捕快铁尺被拿走,一脸怒气,但不敢发作。 天衣莞尔一笑,向那捕快点点头。 他用铁尺撬开孙富紧咬的牙关,一股腥臭之气传来,天衣毫不在意,仔细观察死者的口腔。 拨开死者紧握的拳头,指甲中带点血污。 唐天豪看着天衣的一举一动,脸上的表情不变,眼睛里却凝重了起来,初见这个锦衣卫小百户,他的心里充满了鄙视,锦衣卫不过如此,竟然派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查案,看来是想敷衍了事,但看到天衣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他已经收起了小觑之心。 天衣摆摆手:"唐老捕头,老猴子留下,其他人退出去。" 几个捕快怒气满胸,看了看唐天豪,唐天豪摆摆手,所有人退了出去。 天衣蹲下身,用铁尺拨动了一下死者的脑袋,脖子和枕头上都是死者吐出的秽物,他凑过去闻了闻,老猴子差点吐出来,心里对这个长官的看法又来了个大翻个。 唐天豪的神情异常凝重了起来,因为即使是他来检查,也就只能做到这样。 天衣围着床仔细看着,倒退两步,忽然说道:"拿一把小刀来,锋利一点的。" 老猴子急忙从靴筒中拔出匕首递给天衣。 五步 天衣掂了一下匕首,份量还行,看样子挺锋利的,他用匕首抵住死者下颚,轻轻地将咽喉划开,又横着划了一刀,用匕首一拨,死者的喉管露了出来。 老猴子吓得浑身哆嗦,人死为大,这怎么还剖尸呢?他赶忙双手合十,四处乱拜。 唐天豪面容不改,上前一步,低头观看,低声惊讶叫道:"好厉害的毒啊!" 喉管已经被毒腐蚀得露出两个大洞。 天衣咧嘴笑了一声:"别急,还有更厉害的。" 他手中的匕首划过死者的前胸,死者的食道和胃部露在了二人面前,这个胃已经是十几个孔洞了,还残留着粉色的泡沫。 唐天豪眉头紧锁:"这是,这是苗疆最厉害的五步倒蛇毒,中了毒十个呼吸人就了帐,无药可救,这小小的客栈,竟然出现了两种世间的绝毒?" 天衣将匕首还给老猴子,老猴子一个劲的摇头:"不要了,不要了……" 天衣笑着踢了他一脚,转身出了房间。 外面的捕快和李大宝已经吐了一地,刚才他们偷看来着。 只有金大牙站得笔直,让天衣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天衣扫了一眼捕快们:"另一个死者在哪个房间?带我去。" 几个捕快看到他像看到恶魔一样,脸色煞白,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小老儿带大人去。"唐天豪来到天衣身后。 天衣戏谑地回头看了看唐天豪:"老头儿,你的手下不咋地呀!六扇门里没见过死人呐?" 唐天豪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狠狠地看了一下几个捕快,一声不吭绕过天衣走在了头里儿。 天衣用手指点了点捕快们:"真是不咋地!看把捕神给气的。" 几个捕快牙根咬得咯吱响,双拳紧握。 金大牙斜睨了他们一眼,拽着李大宝跟在天衣身后。 另一个死者的方间在东头拐弯处,明代的客栈非常简洁,没有过多的陈设,不过是一床一桌两张凳子而已。 死者侧身倒在凳子旁边,佝偻成一团,身体像个小孩大小,脑袋却没有什么变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眼睛睁得大大的,全是幽黑的曈孔。 天衣还拎着那根铁尺,他拨拉了一下死者,死者翻了个身,脸冲上,双手双腿紧紧的蜷着,像是一招兔子蹬鹰。 天衣用铁尺拍了拍死者,有金石之声。 "查过毒药下在哪里了吗?" 唐天豪点点头:"查了,桌子上的茶壶和茶杯没有异常,死者的晚饭是在大堂吃的,据伙计说,这是个穷书生,吃的是客栈里的包伙,一个锅里煮出来的,伙计,厨子都吃的是一样的。" 天衣蹲下身子,仔细看着死者,按照这个样子,他死于牵机无疑,番木鳖碱加上马钱子,服用后就是这个症状。 死者晚饭吃过后三个时辰才中毒身亡,不可能是饮食中有毒。 他直起身,一点一点扫视着房间,床上铺盖还没有打开,死者并没有在床上躺过,墙角的水盆里干干净净,但搭着的布巾却很皱。 天衣的视线落在了桌子上,桌子上除了茶壶和四个茶杯,蜡台,只有一本翻开的书,天衣思索了一会儿忙蹲下身,用铁尺压直死者的右手,又摊开左手,他的嘴角牵起了一丝微笑。 扯过一张凳子,天衣坐了上去,把铁尺放在桌子上。 唐天豪有点莫名其妙,又不好意思问。 不过有人会代他问的,老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挠挠脑袋问道:"大人,笑啥?有线索了?" 天衣叹了口气:"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有不同罢了,这个下毒的人很熟悉这个书生卢宾,至少是有人很熟悉。" 唐天豪忍不住叫了一声:"何以见得?" 天衣拿起铁尺,挑开死者猴一样聚筋的右手,点了点他的手指:"看看,发现什么没有?" 老猴子上前翻来覆去仔细观察,半晌说道:"没有什么啊?就是手指有点埋汰。" 天衣嘿嘿笑了两声:"不错,奥妙就在手指上,这个卢宾吃过晚饭,洗漱过后,闲着无聊,唯有看书解闷,你们平时看书吗?" 老猴子有点不好意思:"大人,小的不识字。" 唐天豪点点头:"没事的时候也看看书。" "那么你看书的时候,如果书页有些黏,粘到一起,你该怎么办?" "我该…"唐天豪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大多数人看书翻页,如果书粘住了,那么只有用手指沾口水把书页捻开。" 天衣拍掌大笑,唐天豪冲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把书拿起来看了看。 老猴子还是一头雾水,喃喃低语道:"咋回事呀?" 唐天豪放下书一揖到地:"百户大人,小老儿服了," 天衣不是个不知好赖的人,人家态度给的这么低,自己再装就过份了,忙站起身抱拳拱手:"老人家言重了,少年轻狂,您多见谅。" 老猴子百思不得其解,拉了拉唐天豪的衣襟。 唐天豪低声说道:"这位兄弟,下毒之人很高明,他很熟悉死者的生活规律,知道死者有一个习惯,看书的时候,用口水沾书翻页,下毒之人把毒药放在水里,用水将书的下角浸湿,书页干了以后什么也看不出来,卢宾应该是有心事,吃过晚饭回来房间,近两个多时辰才看书,他用食指沾口水翻书,毒药是被他自己吃下去的,如果不是百户大人明查秋毫,那么我们都不会想到用书页的方式来下毒。" 老猴子恍然大悟,再偷偷看向天衣的目光则是更多了几分佩服。 天衣站起身,拍了拍手:"这个卢宾一直在防备什么人,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客栈中的人,这个茶壶里的水满满的,杯子没有动过,一个正常人在没睡觉的情况下怎么会两三个时辰不喝水呢?很显然他怕有人害他。" 唐天豪老脸有点泛红,自己被人称作捕神,却连这么点细节都没看出来,实在是惭愧。 刑部的六扇门在根本意义上讲并不是为了查案子才存在的,捕头们主要针对的是江湖人物,江湖人物作案犯科,流动性强,往往作了案随之远遁千里,这就需要捕头捕快将其捉拿归案,这些捕头往往都是原来在江湖上有名号,武功高强的人,被刑部聘任,并不是说他们就会破案。 薄惩 天衣低下头,看着尸体:"这个卢宾,路引上写的是游学,他一个河南的小小秀才,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游哪门子学?其中必有缘故,唐捕头,要麻烦您把客栈里其他的人带到一楼大堂,凶手很可能就在其中。" 唐天豪应了一声是。 客栈大堂中站着老老少少有十三个人,神情不一,但看到坐在那里的天衣,都露出恐惧的神情,只因为那身官衣太过骇人,锦衣卫,这在老百姓心里可是能吓死人的。 以天衣超人的记忆,看过一遍案卷,就将眼前的所有人都一一对上号。 打头的两个中年人,都是孔武有力,腰中别着短刃,神情有些恍惚,脸上长着络腮胡子的是镖师周立,白面短须的是王武,这两个镖师带着趟子手赵大,王朗,李泽平从河北沧州押镖送到京城茂祥商号。 这一男一女是小两口,河南人氏,男的叫王思诚,家里薄有家产,父母双亡,旁边有些战战兢兢的是他新婚妻子董婉,路引上注明是来京城落户。 正在窃窃私语的两个商人,穿着薄薄的绸缎长袍,年龄相仿,都是三十多岁,胖胖的叫尹恩明,瘦一点的是陶谦,也是河南人氏,经常往来京城做买卖。 九个客人,来历清楚,看不出与此案有何关联。 剩下的就是客栈的两个小伙计,均为京城人士,王五和赵四,穷人家的孩子,没有人给起个大名,随便用兄弟排行来叫,大多数人家都这么省事。 厨子李老刀,长得肥肥胖胖,充分证明了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这句名言。 剩下最后一个是客栈里打杂喂马的老头,苍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稀疏的长着几根胡子,案卷上注明这是个哑巴。 这十三个人在天衣脑海中一一过滤,他意识到了,这个案件有一些棘手,称不上什么密室杀人,因为这破客栈处处漏风,但是还没有实际上的嫌疑人,这十三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天衣陷入了沉思,破案不是他所擅长的,但是一理通百理通,前世看过柯南金田一福尔摩斯演绎法的人,对破案都不陌生,从细节上入手,去除所有的不可能,唯一剩下的答案,无论多么的荒唐,那也是标准的答案。况且这个时代的人也作不出天衣无缝的案件,电视剧中那些完美的犯罪只是小说家的构思,呵呵,也没见哪个写悬疑小说的敢去杀人放火。 "唐捕头,这个店主孙富入籍在哪办的?" 唐天豪略一思索,朗声回答:"这南城是顺天府治下大兴县的范畴,孙富的入籍手续应该是在大兴县办理。" 天衣眉头皱了起来,他毕竟不懂这明代的衙门构成和职责,可是再不懂也知道,辖区内发生命案,县衙竟无人在现场,这绝对是不应该的。 "大兴县何在?" 唐天豪看了看门口站着的几个捕快:"大兴县县尊没来么?" 一个捕快上前一步,吞吞吐吐地说道:"老爷子,早上的时候大兴县的县丞带着杵作来过,就是他把公文给了咱六扇门,兄弟们到了以后,小五子和他顶了两句,他一甩袖子就走了,然后大兴县就没人来过。" 唐天豪气得直哆嗦,他知道这几个后辈非常骄狅,但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连轻重都不分。 "你,你们,你们真的很好!"唐天豪再也说不下去了,颓然跌坐在凳子上。 几个捕快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些不以为然。 天衣翘起二郎腿,看着自己的手,头也不抬。 "区区一个六扇门不入流的捕快,不知道仗了谁的势,竟然敢顶撞朝廷命官,真是连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一个二十多岁的捕快踏上前一步,大声喊道:"我叫童明,别人都叫我小五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爷不怕死!" 天衣眉头一皱,冷啍了一声:"怕不怕死姑且不论,你是谁的爷?" 唐天豪大惊失色,赶紧一揖到地:"百户大人,百户大人且息怒,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口没遮拦,您大人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 童明双眼通红大吼一声:"唐叔儿,您别求他,不过是一死而已!" 天衣弹弹手指,漫不经心地说道:"区区的刑部,竟然让尔等骄横至此?老猴子,将他拿下,囚禁诏狱,到卫里说一声,没有本官的允许,谁如果敢放了他,那本官就打杀了谁!" 所有人浑身一震,童明倒退两步,撞到了金大牙的身上,金大牙低低狞笑了一声,探手按住了他的脖子,童明本能地右肘向后用力顶去,金大牙放下抓脖子的右手,格开顶过来的右肘,左手闪电般切在童明的颈部,童明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唐天豪扑通一声跪在天衣面前,老泪纵横:"大人,开恩呐!这个小子是俺老友的儿子,年少气盛,但人不坏,请您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天衣叹了口气,托起唐天豪:"唐老捕头,年少气盛不是坏事,不气盛能叫年轻人吗?可是这里是京城,小五子这个性子,如果不打磨一下,早晚会出大事,我与他无冤无仇,更不会因为几句口角要了他的性命,不过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如过江之鲫,哪一个伸伸手都会要了他一家子的性命,这样吧,看在你的面上,本官囚禁他三天,略作薄惩,希望他经此一事,脾气性格可以收敛一点。" 唐天豪清楚,这的确是最好的结果了,顶撞上官,气焰嚣张,不打死他也要让他在床上躺几个月,这个小五子,实在是惹事的根苗,看来要和老友商量一下,这六扇门他是呆不得了。 捕快们眼看着金大牙将晕过去的童明搭到马鞍上,策马远去,个个沉默不语,低着头沮丧若失。 唐天豪看着手下的这些捕快,苦笑了一声,对天衣深施一礼:"谢大人教诲,小老儿亲自去大兴县赔礼道歉。" 天衣点点头。 盘查 天衣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这十三个人,这十三个人让他看的有些局促不安。 镖师周立忍不住上前一步,一躬到地揖了个手:"大人,我们几个就是押镖的,哪里有胆子杀人呐?您,您老明镜高悬,勿要难为小人呐。" 天衣翻了翻眼睛:"你们都说说,满大街这么多客栈,怎么偏偏挑到安福客栈住店?" 这一溜街面上,客栈林立,商贾云集,可谓生意兴隆,但是选中客栈住宿打尖,必然要有原因,这个原因往往是简单之中藏着奥妙。 安福客栈不大,装修和卫生一般,看店伙计的样子也不是勤快人,那么就有些耐人寻味。 商人陶谦满脸的后悔,看了看尹恩明,拍了两下额头:"大人,这家店的厨子做了一手好烩面,小人每次到京城进货都住在这,没想到发生了这个事儿,只为了口舌之欲,却牵累了尹大哥,唉。" 尹恩明胖胖的脸上浮出苦笑,拍了拍陶谦的肩头:"贤弟,这样的事谁都不想发生,你也不必自责。" 天衣冷笑一声,轻声喝道:"上一边煽情去,谁听你们的闲话?本官问什么就答什么。你们呢?为什么住这个店?" 周立嗫嚅了一会儿,一脸的苦涩:"押镖的酬金只有那么一点点,如果不省着用,这趟镖就得搭钱。" 天衣看看几个人的穿着,虽然浆洗过,但还是打着补丁。 "那你们怎么不去住大车店?不是更省钱吗?" 王武满脸堆笑,上前揖了个手:"大人,小的去年来过这家客栈,这家客栈价格和大车店差不多,还包两餐,比别的客栈划算许多。" 天衣转过头看着王思诚,董婉:"你们也是这个缘故才住下的吗?" 王思诚拱手施礼:"回大人的话,小人与拙荆想来京城落户,随便找的客栈住下。" 这样的回答让天衣一愣,很简洁,没毛病,他笑了笑,凝视着这几个人,好一会儿挥挥手:"你们可以随便活动,只要不出这个客栈就行!" 几个人闷声回答了,谁都不想遇上这事,但既然遇上了,也不能反抗,历朝历代的小老百姓都得听官府的,这是习惯,明朝初立,各种律法都很严苛,稍稍触碰,最低也是一顿鞭笞。 大堂里只剩客栈里的人,其余的都回了房间。 王五和赵四也只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与天衣年龄相仿,比李大宝还小一些,一直在局促不安,低着头,不时的偷眼看看天衣和身后抱着绣春刀的李大宝。 这几个人除了马夫之外,都显得很紧张。 厨子嘿嘿笑着,在搓自己的手,那手指胖得跟个水萝卜似的,不过那笑容多少掺着假。 哑巴马夫坐在角落里,搓着草绳,不时的抬头无声的笑了一笑。 天衣侧着头看着这几个人,良久才拿起铁尺敲了敲:"你们的掌柜的死了,咋看不出来伤心呢?他平时待你们不好吗?" 李老刀瓮声瓮气地说道:"死就死了呗,再换个东家,这南城哪天不死几个人?有什么好伤心的?" 王五捋起袖子,手臂上一道道青紫:"前天俺买了点劈柴,有些潮,掌柜的一生气用劈柴打了俺一顿,好?好啥好?他死了才好。" 赵四点点头:"他平时总打俺俩,还扣着工钱不给,要不俺们早不干了。" 天衣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这几个人尽管对掌柜的有怨言,但发展不到杀人的状态,而且这几个人也没有这脑力设计出这样精妙的杀人勾当。 "你们掌柜的老家是哪的?" "不知道"三人摇摇头。 李老刀拍了一下脑袋:"俺们掌柜的有一次生了气,用河南话骂了人,好像是相州一带的。" 不对,好像漏下了什么?天衣阖上眼睛,死者孙富房间的一切出现在脑海之中,一点一点在脑海中清楚的浮现,墙角的架子,架子上摆放的水盆,房间中央的方桌,凳子,靠墙的衣橱,衣橱里很杂乱,死者躺的床,床,床? 猛然,天衣右手轻轻一按桌面,身子拔了起来,左手一搭二楼的木制围拦,人已经翻到了二楼,箭一般冲到了孙富的房间。 这一番动作说时迟那时快,楼下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天衣已经没了踪影。 几个捕快面面相觑,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现在他们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好,好快。 老猴子抹了一把口水,拽了一下李大宝,大喊一声:"大人,等等我们。" 二楼孙富的房间,天衣站在床头,仰面看着房梁,老猴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也抬起头顺着天衣的目光看去。 没有什么呀,几根主梁,若干小梁,梁上刷着桐油,黑黢黢的,天衣一纵身,跃到房梁上,查看着,不时的伸手够了够屋顶,好一会儿,他带着笑容跃了下来。 天衣来到窗前,拨开窗棂,伸手推开窗户,外面是一条窄窄的防火巷,与旁边的客栈相连。 天衣看了一下,伸手一搭窗棂,人已经翻了出去。 老猴子揉揉眼睛,喃喃自语道:"好灵巧的功夫,卫大人不愧是锦衣卫顶尖的高手。" 好一会儿,天衣又从窗户翻了进来,脸上带着轻松的表情。 老猴子满脸堆笑:"大人,咋样?有线索啦?" 天衣哈哈大笑,拍拍他圆顶的头盔:"赶紧去看看唐老捕头回来没?少在这啰嗦!" 老猴子眉开眼笑,答应一声跑了出去。 唐天豪已经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个头戴乌纱翼善冠,青色的圆领官袍,胸前绣着补子,三十多岁,留着三绺长髯的官员,二人坐在方桌前看着二楼。 老猴子趴在栏杆上叫了一声:"唐捕头,我家大人在楼上,有线索。" 唐天豪和那官员互相看了一眼,忙站起身,二人一前一后快步走上二楼。 天衣在水盆里洗了洗手,也不用挂着的布巾,双手抖了抖,见唐天豪二人进了房间,笑着点点头:"回来啦?这位是大兴县尊还是县丞?" 那官员作了个揖:"下官大兴县丞赵勇见过百户大人。" 天衣继续抖着手上的水珠:"文武殊途,不用多礼。你我品秩一般,就别客气了。" 变故 "百户大人,我和赵大人查过了,这孙富乃是三年前从山东曲阜到了大兴县,落了户籍开了这家客栈。" 天衣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山东?呵呵,你想隐瞒什么?准备得挺充分呐,早晚挖出你究竟是个什么鬼?" 赵勇有些疑惑:"卫大人,你说啥?" 天衣摆摆手:"没什么,咱们继续吧,这个孙富怎么死的我弄明白了。" 唐天豪和赵勇大喜:"愿闻其详。" "别急,容我卖个关子,还要一一询问店里的人,看看还有什么线索,如果我猜的不错,过不了多久,真相也就大白了。" 天衣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赵大人,唐老爷子,咱们各派人留在这里,看牢了这些人,明天本官去刑部查案卷,希望能把我心里的疑惑解开。" 赵勇和唐天豪虽然一头雾水,但是也清楚,这个案子全靠这位小大人了,目前在客栈呆下去也没用,没得线索只能大眼瞪小眼。 三个人下了楼,分别和自己人交待了一下,距离还有十几个时辰的破案期限,时间很紧,但天衣心里多少有了谱。 独自骑着马回内城伯爵府,天衣并没有急匆匆地赶路,信马由缰,现在的他特别喜欢看这古香古色的街景,这京城的街道分为大街,小街,巷,街,胡同,按照图纸的规划,大街宽二十四步,长四十米,小街宽十二步,长二十一米,天衣饶有兴致,顺着大街的右侧缓缓而行。 天色已近黄昏,这大街两侧的店家有不少已经把门口的灯笼点亮了。 南城果然繁华,酒店青楼赌坊当铺,一家挨着一家,挑着大红的灯笼,灯笼下挂着长长的招牌,招徕顾客的都是长的白白净净的小伙子,穿着青衫,声音清脆响亮,让人听了很是舒服。 乞丐成群结伙蹲在角落里,敲打着面前的破碗,哼着莲花落,破碗之中都有着两三枚铜钱。 天衣买了两根糖葫芦,用麻纸包好,拎在手上,出来一天了,总要给妹妹买点什么才好。 路过的人都躲着这个骑着马的锦衣卫,京城里的人更加知道锦衣卫的可怕之处。 天衣也不在乎,对于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别人的看法丝毫不重要。 他对京城的建筑有了个认识,这衙门之中一定有专人负责道路两旁商户的房屋建造,统一都是二层三层的青砖小楼,飞檐斗拱,很是雅致,在红色粉色灯笼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才近黄昏,酒店青楼已经高朋满座,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天衣悠哉悠哉的看着这一切,他有点喜欢了这个时代。 通常来说,美好就是用来破坏的。 一声暴喝盖住了丝竹之音:"贱人,敢他妈挠我?你找死!" 一声惊叫,从右侧三楼一个绿色的小小身影被扔了出来,砸向天衣。 惊呼声四起。 天衣闪电般探出右手,在身影的腰间一托,那身影从天衣的右手滚到左手,泄去了冲力。 周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有好事之徒还在大声叫好。 天衣左手一收,这才看清,怀里的竟然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极清秀的样子,大大的眼睛,神情惊恐,拽住天衣瑟瑟发抖。 天衣的眉头皱了起来,这特么是什么情况?小爷招谁惹谁啦?敢特么用这么可爱的女孩砸人? 他跳下马,将女孩放在地上,女孩儿拉住他的衣襟,抓得紧紧的,大眼睛里全是泪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天衣柔声说道:"别怕,我去找那个把你扔下来的家伙算帐,妈的我非扔他一回不可!" 女孩儿哆哆嗦嗦的小声说道:"不,不,千万不要。" 天衣抬起头看看招牌,三个金漆大字:寻香阁。 门口的小龟公忙迎上来,低声道:"这位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楼上的人您惹不起。" "惹不起?"天衣的眼睛都红了:"今天就是天王老子在此,爷也得把他从楼上扔下来。" 小龟公还要继续啰嗦,天衣一把将他拨拉到一旁,将马缰绳扔给他:"看好了马!否则打折你的腿!" 小龟公脸色煞白,溜溜的把马牵到一旁。 天衣将手里的糖葫芦塞给女孩儿,笑了笑:"别怕,跟我上楼。" 女孩儿一个劲的摇头,泪水冲开了胭脂,成了个小花脸。 楼上的音乐声不断,根本没将扔了一个人出来当回事。 天衣搂着女孩儿上了三楼,所经之处的男男女女都躲到一旁,指指点点低声私语。 三楼只有一个大厅,极尽奢华,两侧铺着的锦缎软榻,放满酒菜,六个男人倚在上面搂着身边穿着暴露的女子在饮酒作乐。 角落里有三个女乐师在弹琴吹箫助兴。 听到上楼声,有两个男人侧首望了过来,见到搂着女孩儿的天衣,不禁皱了皱眉头,其中一个低声对搂着女子上下其手的中年人说了几句。 那中年男子懒洋洋的抬起头,看看天衣穿着,皱了一下眉,随之露出一点笑容,站起身,另外两个也随着他站起来。 天衣斜睨了他们一眼,尽管没戴官帽,身上的衣襟也敞开着,但穿着就是锦衣卫的官服。 中年男子咧嘴笑道:"是哪个所里的兄弟?相遇便是有缘,来来来,一同喝两杯。" 天衣厉声喝道:"是哪个王八犊子把人扔下去砸爷爷?" 一个粗粝的声音懒洋洋的接口道:"哟,哪来的大瓣蒜?满嘴的臭味,告诉你,是大爷把那个贱人扔下去的!怎么着吧?" 随着声音从另一侧站起了一个高大的壮汉,满脸的络腮胡子,上面沾满了酒水,身上的锦衣咧着怀,露出几绺胸毛,脖颈处有几道抓痕。 天衣低头问怀里的女孩儿:"是这孙子把你扔下去的吗?" 女孩儿头也不敢抬,抓着天衣的衣襟抖个不停,微微的点点头。 那锦衣大汉哈哈大笑,抓起酒壶仰头一饮而尽,酒水洒了胸前,大汉抹了一把胡子,脸上狞笑道:"这贱人没死?太好了!今天大爷就给你**,干不死你算你命大!" 女孩儿听了抖得更加厉害,拼命往天衣怀里挤。 档头 天衣拍拍她的肩膀,抬头冷冷一笑:"你特么活拧巴了?" 大汉眉毛一立,眼睛一瞪就要发火。 中年男人伸手示意他稍安勿燥,对着天衣拱了拱手:"这位兄弟,你是哪个卫所的?下官南城锦衣卫千户所百户雷明,敢问兄弟高姓大名?这位是龙爷手下四大金刚的霹雳火秦松秦爷,今天之事是个误会,可否给下官一个薄面,大家坐下来喝杯酒,以后交个朋友如何?" 天衣斜眼打量了一番,鼻子里哼了一声:"既然知道面子薄,就别拿出来现眼了,想跟爷盘道儿?你配吗?今天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除了这个长毛怪,其他的自己从楼上跳下去,今天这个茬就算了,至于这个长毛怪吗?爷亲手把他扔下去。" 雷明气得脸色紫红,指着天衣说不出话来,浑身直哆嗦。 秦松却冷静了下来,揖了个手:"这位大人,看样子有些来头,小小年纪挂着百户的腰牌,莫不是勋亲之后?今天本人喝的有点高,多有得罪,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您看可好?" 天衣盯着秦松,心里暗叹还是小看了古人,走了眼了,看这货刚才行为举止加上形象,活脱是一个莽汉,没想到竟然能屈能伸,这样的人最可怕,表面谦卑,内里不知道转的什么鬼心肠。 "哟呵,没看出来呀,你竟然可以哈得下腰,认得了小,真是了不得,不过呢本官告诉你,过不去!今天即使你的主子青龙在这,爷也必须把你扔下去,这是道理。" 雷明眉头紧锁,他看出了天衣眼中的杀机,雷明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背着的左手打了个手势,他身边的两个锦衣卫轻轻从锦榻上抓起了绣春刀。 秦松缓缓地直起了身子,骨头里一阵噼啪作响,他轻蔑的看着天衣:"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敢开染房,该合头的话也说了,弄死你我也占着理,一个百户官,你还想上天哪?" 天衣将女孩儿掩到身后:"功夫看样子不错,也有些力道,刚刚接这个女孩的时候就觉出来了,不过想弄死我,你的牙口还不够硬。" 锦榻之上窃窃私语的两个人中的一个,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道:"锦衣卫?别太大口气,差不多得了,真干起来你也得不到什么好!我做个中间人,小百户,你磕三个头,然后走人,这事就他妈了了……" 天衣不怒反笑:"磕三个头?你又是个什么鸟?" 一个腰牌扔了出来,当啷一声落在天衣的脚前。 天衣扫了一眼,一块紫铜的牌子,上面阳文刻着四个字:东辑事厂。 东厂,自成祖时期成立至今,负责查缉监督,锦衣卫在某种程度上还是要对东厂负责,纪纲谋反族诛以后,锦衣卫就断了脊梁,只要是东厂的人,哪怕是个番子,也可以对锦衣卫指手划脚。 天衣的右脚尖点在了腰牌上面,扩了扩胸,淡淡的说道:"既然各位不打算自己跳下去,那么就由我送各位下去,手轻手重不要埋怨。" 话音刚落,人已经在雷明面前,暴喝一声,劈胸将雷明抓了起来,举到半空,雷明的两个属下大惊失色,拽出绣春刀一左一右向天衣斩来。 小女孩吓得大声尖叫,天衣将雷明在身前抡了一圈,两个锦衣卫小旗急忙收刀,他们是把刀收回了,可架不住这人往刀上撞啊! 雷明惨叫一声,左腿和右肋被划出两个大口子,只是很浅,但鲜血却洒了出来,刚刚天衣动作太快,他都蒙了,疼痛上身才反应过来。 "哎哟哎哟,你们两个兔崽子怎么拿刀往我身上招呼?" 雷明怒吼连声。 天衣将他抡圆了向窗外一扔,咔嚓一声雷明从落地木窗上穿了出去,只听一声"嘎"就没了声音。 厅堂里的人都惊呆了,没想到这个少年百户真特么动手。 两个小旗大叫一声:"百户…"向窗边冲去。 天衣比他们更快,身子一扭就到了二人身后,出脚如电,两记鞭腿抽在二人身上,两个小旗只觉得自己仿佛被重物撞到一样,吐出一口鲜血就飞了出去,只听外面扑通扑通两声,也没了动静。 东厂的两个人也在锦榻上站了起来,两个青年人,脸色苍白,穿着红衣,白色靴子,盯着天衣。 天衣一个大翻身,跃回原处,脚尖一点东厂腰牌,微微抬头,脸上露出邪邪的笑容:"你们两位东厂的,想怎么茬儿?" 其中一个青年腮边的肉直抖,急忙叫道:"与咱们无关,就是喝顿酒儿,谁理这闲事儿,况且,这个人,咱们也不熟。" 天衣背着手哈哈大笑,猛然大喝一声:"滚!" 两个东厂的人连滚带爬顺着楼梯跑了。 天衣挑起腰牌,一脚踢出窗外,大吼一声:"带上腰牌!" 秦松脸上带起了一丝苦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惹上了这个煞星,一个百户,偏偏谁的面子都不给,究竟背后有多大的靠山呢? 下面早有人飞奔出去给青龙报信。 秦松清楚今天不能善了,南城锦衣卫千户所一名百户两名小旗被打的生死不知,东厂的两个小档头也吓颠儿了,自己动手不是,不动手不是,进退两难。秦松虽然绰号叫霹雳火,但是这只是他表面上的伪装,实际的性格极为阴狠毒辣,并且心思细腻,人不可貌相,绝对可以用在他身上。 天衣摊开右手招了招:"别运气了,你不动手,本官就动手啦!" 秦松长长的含了一口气,缓缓沉入了丹田,从他的尾椎骨顺着关节一阵爆响,内力运到了全身,双脚错开,左右虎爪探出一前一后,前身塌了下去似老虎出闸一般。 天衣收起笑容,凝重了起来,他没想到这个人高马大之徒竟然是内家高手,看来今天未必能得到好处。 天衣前世训练的是力量,速度与杀人技巧,这一世他只知道自己天生神力,而且灵巧异常,但是对上内家高手,他心里真没底。 搏杀 天衣没有了这副身体的记忆,更加忘了所学的功夫,现有的只剩下身体的本能,他谨记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而自己在速度和力量上应该不比眼前的秦松差。 望着秦松,天衣只觉得热血沸腾,伸展了一下手臂,浑身骨骼发出清脆的铮鸣,在这副匀称的身体里,好像可以迸发出无穷无尽的能量,他的力量,耐力,爆发力已经升级到了身体的极限。 一声长啸如凤鸣一般,天衣如一道闪电般冲出。 秦松也大吼一声,猛虎出山,双爪在空中发出撕裂般的破风声。 天衣左右肩头交替跳动,右手成拳,中指凸起,闪电般带着一股风声打在秦松颈部,秦松脖子咔咔一声,脑子有点晕,但他的虎爪已经到了天衣的肩膀,天衣沉腰卸力,秦松的虎爪从他左肩掠过,衣服被抓的粉碎,如玉的肌肤上出现五条指痕。 过手第一招,两个人平分秋色,只是秦松不知道,天衣作为医生,人体的构造最为熟悉,这一拳正打在秦松的颈动脉上,大脑立刻供血不足,如果他没有内力护体,这一下就能打晕他。 肩膀上剧烈的疼痛让天衣兴奋莫名,他只觉得每一个细胞都在跳动。 有一种人天生就是战士,拥有着身体的战斗本能,医学上称为战场律动,天衣就是这样的人,鲜血和疼痛只会让他超越身体如今的极限,速度更快更猛。 "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喜欢这种生死之间的感觉……" "我喜欢这种操纵自己和敌人生死之间的感觉……" 天衣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露出诡魅的笑容,双拳暴风一般向秦松袭去。 这种不要命的闪电打法让秦松发懵,脑袋里眩晕感愈发强烈,他只能护住头脸,用双臂挡住天衣的进攻。 天衣长啸声不断,瞅准破绽,猛然跃起,双拳同时打在秦松颈部,秦松闷哼一声倒退一步,天衣借势一个膝顶撞在秦松护头的双臂上,右肘斜切,重重击在天灵盖上,秦松的头顶一股血箭飚出,他翻身栽倒。 天衣落地抓紧他的左腿,将一百七八十斤的身体抡了起来,重重的砸在地上,一声闷雷般的震响,楼板已经开裂,整个楼都晃动了一下,秦松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天衣松开他的左腿,从秦松怀里掏出几锭黄金,掂了掂,提起秦松的腰带,走到窗前,将支离破碎的窗户推开,高高举起秦松,向楼下砸去。 扑通一声,秦松落地,仍然没有一点反应。 天衣看着楼下青石板上倒卧的秦松,暗暗吁了一口气,真是侥幸,这古代的人还不适应自己的搏击打法,截拳道,泰拳,空手道,几种精华揉在一起,成了最直接的杀人技巧,没有任何花招,每一式追求的都是一招致人于死地,而这秦松不清楚,他只要扛过了这一轮打击,那么接下来挨打的就是天衣了。 "把管事的人叫来。"天衣疲惫地拽过一张圆凳坐下,高度紧张之余就是无边的疲惫之感。 小女孩儿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小心翼翼的摸着天衣肩上的伤痕。 天衣露出了微笑:"不要紧的,你放心吧,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女孩儿缓缓跪倒,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花脸,大声喊道:"哥哥,我没有家。" 这一声哥哥触动了天衣的心弦,他仿佛看到了妮妮哭泣的小脸,眼睛有些模糊,半晌他托起女孩儿,声音有些嘶哑:"我带你回家。" 一个半老徐娘畏畏缩缩的靠了过来,福了一福,哆哆嗦嗦地说道:"这位大人,有什么吩咐?" 天衣将手中的几锭黄金扔到她面前,头也不抬:"卖身契拿来!" "卖,卖身契?谁,谁,谁的?"半老徐娘拽了拽因为哆嗦下坠的胸围子。 天衣双眼双睁,大吼一声:"你是不是傻?谁的?你说谁的?" "哎哎哎,大人息怒,老身这就去拿。"老鸨偷偷看了女孩一眼,暗暗骂了一句:"贱蹄子,命咋这么好…" 天衣将卖身契递给女孩儿:"看准了,是这张吗?" 女孩儿颤抖着展开卖身契,向天衣用力点点头。 望着骑着马,远去的两人,老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小龟公忙扶了她一把,顺手在胸围子里捏了一下,涎着脸问道:"老妈子,哭啥呢?人都走了,这下也消停了。" 老鸨抹了把泪掐了一下龟公白净的脸蛋:"你懂个屁?那莺莺就快能**了,老娘还指望她成花??呢,结果给这几两黄金就弄走了,特么亏大了!再说,秦大爷是在咱们这出的事,龙爷还指不定把火发不发在咱们头上呢?唉,不特么想了,赶紧跟老娘进房,老娘火大了,得让你帮着泄泄。" 小龟公忙扶着老鸨上楼,一只手在她的屁股上轻轻捻着… 一座豪华的庄园,在南城一角,背靠着高梁河,河面上点着无数的莲花灯,宛如九天银河坠入了人间。 宽敞的庭院之中,点着十几个火把,把庭院照得亮如白昼。 一副门板横在地上,上面是已经死的透透的秦松。 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蹲在他面前,检查所受的伤,良久站了起来。 "秦松的双臂及前胸骨头都碎了,头骨也有裂缝,即使他有内力护体,也足以致命,而且…"文士迟疑了一下:"他的内腑已经完全移位,可以肯定,在摔下楼之前就已经被打死了…" 一个瘦削的男人像根钉子一样站在秦松尸体面前,两道浓眉几乎与鬓角连上,细长的双眼,锐利的像刀锋一般,脸上的表情始终没变,只是手上的青筋根根凸起了来,他缓缓地解下身上的锦袍,盖在秦松身上。 火把映射下,他的脸色铁青,良久从口中迸出几个字:"将人带上来,讲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身前站着的青年,挥了挥手。 四个短衣打扮的青衣大汉分别将衣衫不整的寻香阁老鸨和小龟公拖了上来。 青龙 老鸨浑身发抖,顾不及掩上,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龙爷,龙爷,与奴无关呐……" 小龟公已经吓得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一股腥臊味传了出来。 那精悍的男人冷冷一笑,让人看了不寒而栗:"媚娘,你不要怕,把事情的原由讲出来,我龙四包你安然无恙。" 老鸨忙双手掩住胸前,抹了一把脸,她是久在江湖上打滚的女人,最是知道江湖中的人物和官府中的人一样,没有道理可讲,这些人心情好了,不一定放自己走,但心情不好自己这条命也一完搭这,她不敢怠慢急急忙慌的叫道:"今日午后,秦爷招待东厂和锦衣卫的几位爷,到了阁中饮酒,秦爷点名叫莺莺那个贱人陪酒,那贱人扭扭捏捏的不愿意,秦爷灌她酒,她竟然敢挠了秦爷两把,秦爷大怒,就,就把莺莺从窗口扔了出去。" 青龙抬起头看着天,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继续说!" 小龟公跪在地上直起腰忙接口道:"小的在街上接客,那个,那莺莺从楼上被扔了下来,恰好砸,砸在那个锦衣卫小子身上,那个小子就这么一带,就把莺莺接,接住了。" 青年文士皱了皱眉,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你仔细说说,他是怎么接住那个莺莺的?" 小龟公吓一跳,对青龙的怕还差一点,毕竟青龙要保持一点身份,而问话这个人他却从脚底怕到头顶,四大金刚之首黑妖狐智勇,青龙手下第一战将,他忙爬起来磕个头:"智爷,那个小子就这么右手,右手一伸,莺莺就从右手滚到了左手。" 青龙双眉一挑,眼睛瞪了起来:"是不是这样?" 他右手一探,将媚娘提了起来,在媚娘尖叫声中,右手一卷,媚娘滑入他伸开的左手中,轻轻放下。 小龟公连连点头。 青龙与智勇对视了一眼,智勇的神情越发的凝重:"好高明的卸力使力,龙爷,秦老三的内力虽然刚入门,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受的了的,卸力使的这么轻描淡写,恐怕不是普通的锦衣卫。" 青龙牙齿咬得咯吱响,半晌才点点头,鹰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媚娘二人:"接着说。" 媚娘忙低下头去,不敢看青龙的脸,浑身抖成一团,而声音颤抖地更加厉害:"然后那个锦衣卫小百户就,就上了楼…" 听着她断断续续的陈述,尤其是听到竟然连东厂档头都压制不住来人时,青龙的脸色大变,这个锦衣卫要么背景吓人,要么是个愣头青。智勇则恢复了平静,毕竟事情摆在这,如果东厂档头说话好用的话,秦松也不能成为死人。 终于讲完了经过,媚娘急促的喘了几口气,不时的偷眼可怜巴巴的看着青龙,她二十多岁正是花一样的年龄,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智勇都忍不住?了几眼。 青龙看着秦松满是血污的脸,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落在胸前,他蹲下身,扯下衣衫一角,轻轻擦拭着秦松的脸,嘶哑的喉咙低低说道:"十三年了,你跟着我十三年,为我出生入死,身上十九处伤,有三处是为我挡的,本以为咱们兄弟可以一起富贵,没想到你竟然活活被打死,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他猛地一拳击在地上,砰地作响,大青石板被打成碎石块。 "媚娘,不要说爷不给你活路,三天之内查出那个杀了秦松的锦衣卫是谁,爷就饶了你寻香阁上上下下五十六条性命,如果查不出来,你们所有人就要给我兄弟陪葬!" 媚娘喜出望外,拉着小龟公连连磕头:"谢谢龙爷开恩,奴一定查出来。" 青龙低声吼道:"滚!" 两个人又重重地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地跑了。 智勇低下身,看了看秦松僵硬的尸体,眼睛里闪现过喜意,但声音依然沉重:"四哥,锦衣卫雷明三个人重伤,已经送到了医馆,相信这个仇他们也一定要报,为什么不用他们的刀来报仇呢?" 青龙回过头,盯着智勇,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哼,勇子,我知道秦老三的死,让你很高兴,上次他喝醉了,抢了你的女人,你一直记在心里,只是碍着我,才没有想法报复,所以你也不用装出一副悲痛的样子,太特么假了!你们都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今天的事,我只有一句话,死者为大,报仇的事不用别人插手,咱们自己来。" 他站起身,背着双手:"一个锦衣卫百户,还翻不了爷的这艘大船。" 智勇满脸堆笑,抱拳拱手:"四哥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庭院中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劈啪声,四周站着的黑衣大汉如树般站立。 论起南城最大的医馆,只有遍布整个区域,有十余家店面的新余堂了,新余堂的总店在离骆驼胡同不远的檀州街上,这檀州街在京城里面可是赫赫有名,光是关帝庙就有三座,打把式卖艺的,摆摊儿的,串儿胡同的一个挨着一个,在这里,只有大声说话才能听得清,而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新余堂里,十几个儿臂粗的牛油大蜡照得医馆亮如白昼,三名坐堂大夫给雷明三人仔细地正了骨,又命伙计敷上了药,忙活了半天,才歇下来。 雷明半卧在躺椅上,左臂和肋骨骨折,打了柳条夹板,一动不敢动,他的脸阴沉得好像能滴出水来,而其他两个小旗伤倒不重,最起码表面上只是摔的鼻青脸肿,这两个人是雷明的心腹,都是阴毒使坏的好手,一个叫王家,一个叫张图,两个人看着雷明的脸色,都不敢说话,外面闪进来一个校尉,在二人面前低声说了几句退了出去。 雷明阖着双眼,鼻孔中不停地呻吟,真特么疼啊,这么多年来从未吃过这么大亏。 一个大夫端着熬好的药放在雷明身边的桌子上,满脸堆笑:"大人,您老三位的伤看似严重,其实不然,内伤就是两付药的事,主要是这骨折,您老七天左右就可以活动,看来伤您几位的贼人使了巧劲儿,没下死手,这也算万幸。" 雷明也没搭理他,只是鼻子里嗯了一声。 张图摆摆手,让大夫退下,他揉了揉脑袋,凑近了雷明。 回府 "大人,刚刚下边人来报,秦松…"张图迟疑了一下:"死了…" 雷明如遭雷击,猛然坐起,牵动了肋骨,闷哼了一声,疼得出了一头大汗,脸上的表情却没有疼痛,只有惊愕,口中半天才迸出一句话:"确定吗?" 王家走过来,坐在雷明身边,端起药碗,轻轻吹着:"确定,包不同亲眼看到了秦松的尸体,乃是活活被打死,死状极惨,大人,这个小子是何方神圣?出手如此狠辣,连东厂的面子都不给,更不曾将我等放在眼里……" 雷明冷笑一声,抬了抬左胳膊,鼻子里吐出一口长气,才淡淡地说道:"如果我料的不错,这个人还真不用给所有人面子,虽然本官从未见过他,但是刚才你说了秦松是被打死,本官就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这样的年纪,武功这么高,出手毫无顾忌的人,锦衣卫里面只有一个,他可是连佥事千户都不放在眼里,唯一不像的只是他并不像是传说中那个痴傻之人哪?" 王家和张图一头雾水,互相看了一眼,摇摇头,张图追问道:"大人,您说的这个人?是咱们京城卫所的吗?" 雷明端起药碗,吹了吹,大口喝下,脸都苦得抽到一起了,半晌才咬着牙说道:"他在锦衣卫中乃是最不起眼的存在,据说是个痴傻之人,见了上官只是揖手为礼,很少与人沟连,和同事几乎不说话,但他的武功极高,锦衣卫十大高手中有一席之地,不过,他不在千户所,总部查缉百户所百户官卫天衣!" "卫天衣?"王家恍然大悟:"新建伯的那个傻儿子?" "他傻?谁说他傻,那个人才是傻子!"雷明摆摆手叫张图倒了一杯茶过来:"你看他今日所作所为,哪里像个傻子?东厂的档头,一点面子都不给,恐怕锦衣卫中有许多老人会因此夸他,给卫里长了脸面,壮了骨气,至于伤了咱们,现在不光不能提,还要封锁消息,与黑道人物往来,不能摆在明面上,不过总算手下却留着情,咱们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这样处事老练,怎么可能是个傻子?" "大人,那秦松呢?白死了?用不用咱们出个头,把事儿摆一下?" 雷明白了王家一眼:"秦松?一个江湖的混混,凭什么咱们替他出头?再说有青龙戳在那儿,还用的着咱们?" 张图有些不解:"大人,您往日和秦松相交莫逆,怎么会…?" 雷明嗤的一声笑了,捂住肋骨哎哟两声:"莫逆?这秦松平时对咱们恭恭敬敬,每个月孝敬从来不短,老子看在钱的份上,和他乐呵乐呵,咱们锦衣卫不一定能成事,但坏了别人的事是一定的,告诉你们,这些江湖人物就像是马桶,需要的时候用一下,能松快松快,可是你们会拿马桶当回事吗?" 王家和张图明白过来,拍手大笑。 良久,王家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大人,这秦松一死,咱们这条财路不就断了吗?" 雷明冷笑了一声:"怎么可能呢,死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了吗?青龙如果还想在南城这边摇旗,这份孝敬就不敢少,看着吧,这次的伤不会白受的,呵呵……" 话音刚落,两个穿着青色直裰,面目狰狞的大汉走进了医馆,手里提着一个兜囊。 伙计忙迎上去,哈腰施礼:"郎爷,您二位这是哪里不适?请进请进。" 大汉看到了雷明三人,拨拉开伙计走了过来,抱拳施礼:"雷大人,小人王郎,这是我弟弟王合,龙爷交待,今天的事连累大人了,命我二人送点东西给几位大人压压惊。" 说着把手中的兜囊放在地上,啪嗒一声,金铁撞击之声。 王郎低低的声音说道:"我家爷说了,以后还请几位大人多关照,每个月的孝敬,由小人兄弟照常送上,这里有黄金一百两,请笑纳。" 雷明面不改色,带搭不理地瞄了一眼王郎:"妥了,你回去告诉龙爷,这份心意我们收下了,秦松与我莫逆之交,唉,可惜了,如果龙爷在为秦三爷报仇的事上,需要本官出力,尽管言语一声。" 王郎哈下腰,笑了笑:"多谢大人的好意,不过我们爷说了,三爷的事我们自会料理,倒是麻烦不到大人,要是大人没有别的吩咐,小人先告退了。" 王郎王合躬身施了个礼退下挑开门帘走了。 雷明用没受伤的手捂住肋骨,吃力地站起来,踢了赐兜囊,王家急忙扶住他。 "你们一人拿走十两,剩下的一会跟我送家儿去。" 十两黄金,就是一百两白银,当个小旗每个月饷银加上外捞,也不过三四十两,两个人挨顿揍,就得了一笔小财,满脸眉开眼笑,恨不得天天被人从楼上扔下去。 张图王家兴奋地跪地给雷明顿了个首。 雷明轻轻踢了张图一脚:"别特么傻笑了,赶紧把我送家去,妈的疼死我了……" 两个人忙应了一声,张图跑出去叫轿子。 天衣骑着马,女孩儿坐在身前,离寻香阁越远,她的表情越轻松,终于有心情看路边摆摊卖东西的了,这还是个爱笑的女孩儿,咯咯笑得很开心。 天衣拍拍她的小脑袋,她娇羞地回头看着天衣。 "认识好一会儿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回少爷,奴家姓崔,小名莺莺,要是,要是您觉得这名不好听,就再给我起一个。" "崔莺莺?不赖,挺好听的,不用改。" "那少爷,你叫什么啊?" "我呀?我叫卫天衣。" "哪个衣呀?是一二的一吗?" "是天衣无缝的那个天衣。" "真好听。" "你认字儿?" "小时候跟我爹学过两年…" 两个人一路上聊着天,不知不觉进了内城。 内城与外城宛如两个世界,在内城生活的人,仿佛呼吸都要放轻一些,摆摊儿的也不大声叫卖,一切显得那么有条不紊,空气中也没有了外城那种混合的味道,清新了许多。 守护 伯爵府门前,大门敞开着,一个小人儿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帮子在打盹,梳着两个包包头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一只手轻轻抱起了她,将她的脑袋靠在肩上,小人儿朦朦胧胧中睁开眼睛,咧嘴笑了笑:"哥…"又沉沉的睡去。 一旁的福伯苦笑着说道:"少爷,小姐等了你一个时辰了,你不回来,她就不进去。" 天衣侧头亲了一下妹妹白胖胖的小脸,心里涌起一股想哭的念头,让他悚然一惊,这时他才明白,这个身体一直没有完全和他契合,残留的知觉还在控制他的情绪,错非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是个自闭症患者,那么自己就不可能穿越到这个身体里,毕竟自己是灵魂体,而身体主人的灵魂却是残缺不全的。 这种现象谁也不知道原因,更不知道怎么解决。 天衣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喃喃的自语:"你放心吧,恩,我替你报,仇,也由我来报,你在乎的人也由我来守护。" 他的心底又涌起了一股开心的感觉,随之散去。 福伯看到拽着天衣衣角,怯生生的莺莺,忙问道:"少爷,这位是?" 天衣回过神来:"啊,福伯,这是莺莺,以后她就是咱家人了,平时侍候小姐吧。" 福伯欣喜的拍了拍莺莺的小脑袋:"小丫头,以后缺啥少啥就找老头我,就叫我福伯吧。" "福伯万安"莺莺忙蹲身敛衽为礼,甜甜的说道。 将妮妮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小肉球睡得香甜。 天衣换了身衣服,肩膀上的伤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他站在床头宠溺的看着妮妮,回头对福伯轻声说道:"叫厨房将饭菜在灶上温着,一会儿小姐醒了,肯定喊饿,把饭菜端进房来,我和莺莺在这吃。" 福伯应了一声,出门吩咐了一声,转身回来压低了声音:"少爷,老爷挑的三十个护卫下午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大厨房吃饭,您看什么时间见见,也挑两个随身保护您的人。" 天衣点点头:"吃过饭,带我去见见。" 说话之间,一盘盘热腾腾的大包子端了上来,还有四个小菜,让莺莺看得直流口水,天衣莞尔一笑,将筷子递给她,两个人甩开腮帮子吃了起来。 内城的西北角,是京城求姻缘最灵验的广济寺,白天香火鼎盛,热闹非凡,现在将将入夜,正是晚课时分,梵音清唱,木鱼声声,让人听了心旷神怡。 寺中有一座佛塔,高十三层,存放着历代高僧的骨殖,塔下人影错落,几十个身着黑衣的大汉警惕的守卫着。 在第十三层的汉白玉栏杆前,站着一个青年男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看眉眼长得有几分英武,只是翘起的大下巴破坏了整体形象,他裹着一件黑色绣着龙纹的披风,默默地看着远处灯火阑珊的皇宫。 一个影子一样的人无声的来到他的身后,嘶哑的声音低沉:"主人,锦衣卫的那个总旗尹子俊下午被抓到了诏狱之中,罪名是谋害上官。" 青年男子双手按在栏杆上,抬头望着夜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阵微风吹过,塔檐下挂着的牛角铜铃叮珰作响。 "尹子俊?噢,记起来了,那个去刺杀卫境的傻儿子的锦衣卫?" "正是。" "他的任务完成了吗?" "回主人的话,重伤了卫境的儿子卫天衣,但不致死,这卫天衣伤好后就将尹子俊下了诏狱。" 青年男子轻笑一声:"把傻子逼急了,也特么咬人呐,这尹子俊知道些什么?" "回主人,与尹子俊联系的手下已经送去了辽东,这尹子俊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不可大意,让他闭上嘴,无用之人留在世上只会增加负担,就让他在诏狱里畏罪自杀吧……" "老奴这就去办。" "嗯,宫里传出消息,皇上这两天又吐血了,形势逼人,那卫境坐镇山海关,手握十万重兵,不让他离了地头,怎么杀他?还是要在他儿子身上想办法,哼,唯一的儿子死了,不信他不离开山海关这个乌龟壳。" "老奴明白。" 影子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青年男子缓缓张开双臂,将皇宫圈在里面,喃喃自语道:"江山如画,早晚是我的……" 天衣吃过了饭,见妮妮睡得挺香,就命莺莺在房间陪着妹妹,顺便洗了把脸,刚刚吃饭前擦了一把,还不干净。 大厨房是供应一大家子仆人,丫鬟,老妈子吃饭的,一排五口大锅,炖着肉,蒸着喧腾腾的大馒头,五六个老妈子在灶上忙活。 家里新添了三十个大肚汉,那家伙一个人顶三四个人的饭量,吃的热火朝天,有几个还扯开了衣襟,露出铁打一般的胸膛,引得小丫环和老妈子不住眼的偷看。 一个大长条的实木桌子,本来揉面切菜都在上面,现在围坐了三十个彪悍的壮汉,每个人面前摆着人头一般大的海碗,满满的装着猪肉炖大白菜,上面一层的油花,桌子中间是三个铜盆,放着大馒头,这拳头大小的馒头在手中两口就下了肚,有话密的开始大声说笑了起来。 "香,真香,还是府里好!" "那是,这是什么地方?京城伯爵府,咱们大帅的家,也就是咱的家!" "这话说的没错!" "十三,你小子多吃点,吃饱才能好好保护少爷!" "哎,你们说少爷的病好点没?上次我见到他,还是三年前和大帅回府奔丧的时候。" "王老三,闭上你那臭嘴,吃都堵不上,你特么才有病……" "景头儿,我,我这也是关心不是!"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了,只是闷头吃喝。 天衣和福伯站在院子里,福伯偷眼看了看天衣的脸色,天衣一直背着手含着微笑。 在以往,福伯不会认为少爷会在意,但这一个月来,这个少爷仿佛变了一个人,虽然还不太喜欢和别人说话,但是沉稳了许多,开始管事了,已经有了一家之主的样子。 天衣想起了一起生活战斗过三年的队友们,也是这样子猛吃狂喝,一样扯着脖子大声说笑,虽然自己的性格比较沉静,总是拿着杯酒倚在一旁,可是天衣就是喜欢看这些铁一般的汉子,怎么看都不烦。 亲卫 终于有人从菜碗中抬起头来,看到了天衣和福伯,忙跳了起来,大喝一声:"起立。" 所有人一惊,有人伸手将身边的刀都拽了出来,从战场下来的人,神经都紧紧的绷着,只要有一丝不对,马上就会进入战斗状态。 天衣看得仔细,这三十个人定是久经战阵,彼此之间都有默契,掣刀在手护住身边的兄弟,而身边的兄弟一抖手,将袖弩打开,眨眼之间上好了箭。 一个脸上有条刀疤的青年大吼一声:"收起来,这是少爷。" 所有人反映过来,这不是在军中,不等令下,都迅速跳到院子里,排成双列,站得溜直,而厨房内的老妈子和丫环也赶紧敛衽行礼。 刀疤青年喝了一声:"参见少爷。" 所有人整整齐齐单腿跪地,连作揖两次,这是军中常礼,见到非直属长官要一跪两揖。 天衣抱拳回礼:"诸位兄弟请起。" "诺"齐生生的一声回答,所有人起来站的溜直。 这三十个汉子年龄相差不大,只有两个十七八岁,脸上带着稚嫩的少年,其他二十八人都是二十郎当岁,骨子里透出凶悍,天衣感觉的到,他们身上都有一股血腥杀气,可想而知都是经过战场厮杀之辈。 "各位哥哥,我是谁不用特别介绍了吧?你们之中谁是带队之人?" 那个脸上有刀疤的青年单腿跪地,大声叫道:"回少爷的话,某乃大帅麾下亲兵卫队景杰,这些兄弟都是大帅的亲卫,都跟了大帅十年,尤其是这两个… 景杰手一挥,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齐齐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这是兄弟二人,十年前鞑子犯边,杀了他们全村男女老少二百多口,大帅领兵及时赶到,将鞑子尽数歼灭,从废墟中救出他们兄弟,从此他们就在军中长大,二人为报救命之恩,立誓永作大帅的家臣,改姓卫,左边的哥哥十九岁,出生在九月初九,起名叫做卫重阳,右边的弟弟曾一日之间,连杀十三个鞑子探马,因此大家都叫他十三。这二人都有一身的杀人本事,这次大帅命他们回府任您的亲卫,贴身保护少爷。" 天衣将二人拽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两个少年都有点腼腆,但没有任何表情。 重阳十三长得很像,都是黝黑的皮肤,高挑的个头,肌肉坚实,至于功夫的高低,暂时还不清楚,但在天衣看来,兄弟两个猿背豹腰,修长的手指,应该灵动程度不在自己之下。 正在这时,一阵喧哗,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前院跑了进来。 卫重阳轻喝一声,一闪身横在了天衣面前,卫十三则从衣襟下掣出一柄软剑,寒光四射。 天衣眼力超人,一闪目光就看到了重阳指尖露出一点的刀尖,敢情他擅长的是暗器 。 当先那人别跑边叫:"大人,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正是老猴子。 天衣拍了拍重阳的后背:"自己人,不要紧张。" 两个人跑到近前,后面的人正是刘全,他作了个揖大声说道:"少爷,今天小的在门房轮值,老猴子骑快马跑过来说有要事,需马上向少爷禀告,我刚说了句少爷在后院,这家伙就一头闯了进来,别说,跑的还挺快。" 天衣压了压手,止住了刘全,转头看着老猴子:"别急,天塌不下来,慢慢说。" 老猴子把气好容易喘匀了,声音有些颤抖:"大人,安福客栈又死了人。" 天衣的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总觉得今天会有什么事,吃饭的时候还在核计,本以为是打死秦松之事,现在知道了心绪不宁的原因竟是担忧安福客栈。 "死的是谁? "是,是那个镖师王武!" "王武?"天衣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白净面孔,总是低着头的中年男人。 "大约一个时辰前,厨房正在做晚饭,我们和唐捕头都在客栈大堂之中,捕快们围在了客栈四周,那些客人都在自己房里,忽然二楼传来扑通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随后那个周立大声叫着王武的名字,我们就急忙跑到二楼,房门大开着,周立跳着脚大喊救命,等我们到里面一看,那王武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脸上却在笑,只是那种笑让人看了,从心里觉得恐怖,只一会儿,只一会他,他就缩成了一团,只有孩子大小。唐捕头封锁了房间,赶紧让我来通知大人。" 天衣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捋了捋老猴子的话,摇摇头,不行,要立刻赶到南城,又出了命案,如果不赶紧破案,恐怕死的人更多。 "福伯,给我更衣,备马,重阳,十三跟着我一起,今天晚上我们不回来了。" 福伯答应一声,赶紧去准备。 老猴子跑进厨房吃了一个馒头,半碗菜。 "景大哥,府里的事你和福伯安排吧,拜托了。" 景杰知道事情紧急,忙抱拳施礼:"少爷,您放心去办差,府里的一切我们自会安排。" 天衣心里很清楚,自己的便宜老爹能派这些人回来,那必然是值得信赖的,这个景杰更不用说了,肯定是老爹的心腹。 当下也来不及细说,福伯将官衣抱来,天衣穿戴整齐,带着老猴子和重阳兄弟骑上马直奔南城。 内城已经开始了宵禁,各坊市的栅栏门已经落锁,一队队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举着火把开始巡逻。 马蹄声纷纷响起,铁石交击的清脆之声传的很远,引起了官兵的注意,但一看清乃是几个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带队的千户摆摆手,官兵们也就不理了。 内城的广安门已经落了锁,一小旗的兵丁把守,城门两侧点着儿臂粗的火把,照亮了一大片。 马蹄声传来,兵丁们警惕了起来,这些守门的士卒隶属于十二团营,上司是五军都督府,如今靖难没过去多少年,京营多的是精锐,个个精气神十足,毕竟这城门把守关系重大,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县尊 天衣四人在广安城门前勒住战马,把守城门的小旗官按刀站立,大声喝道:"来者何人?城门重地,不可擅闯!" 天衣轻轻一夹马腹,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驾帖,扔给小旗,朗声道:"锦衣卫查缉百户所出城公干,立刻开门放行。" 小旗官在火把下展开驾帖,仔细看了看,这才大手一挥:"开城门,放行!" 随着吱嘎嘎声响,城门打开了一条二人宽的缝隙,天衣双腿一夹,烈马一声狂嘶,四个人冲进了夜幕之中。 转过两条街道,前面就是南城的主街,依旧热闹非凡。快马疾驰过寻香阁,寻香阁内灯光昏暗,一片萧条,天衣瞄了瞄冷笑了一声,他很清楚,打死了秦松,后患无穷,江湖上的人讲究的是恩怨分明,快意恩仇,没有遵守律法这一说,哪怕是对上官府,这样的仇恨也只有用血才可以洗清。 那青龙在京城黑道之中也算是扛鼎之一,自家兄弟被活生生打死,不报仇还怎么混,别说仇家只是一个伯爵之子,小小的百户官,即使是贵为王爷,青龙都要讨个说法,天衣当时也没想过那么多,反正大不了斗一场,不过是你死我活罢了,现在府里又有了这三十个战场下来的厮杀汉来护卫,这让天衣更没了后顾之忧。 前世之中,天衣从小受的教育都是遵纪守法,打人尚且不许,更别说杀人了,这种深入骨髓的理念到了雇佣兵团后彻底颠覆了,曾经有一年半的时间天衣都是在战火中度过,身边的死人让他已经麻木,他亲手杀的人也有上百,人命啊报仇啊在天衣心里已经只是过眼云烟,但昨天他在回府的路上,避过莺莺的眼睛,也偷偷看过自己的双手,当时的情形,自己的嗜血心态,那种兴奋让天衣不寒而栗,因为他感觉到心里和骨子里那份暴虐,这是原来身体宿主的反映,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了恐惧,如果没有方法来抑制,最终的结局就是天衣成了不受控制的精神分裂病人。 来不及多想,加快马速赶路,而路上的行人都纷纷躲避这几匹奔马,当然也有人在咒骂,不过看到天衣和老猴子的锦衣卫官衣,都暗暗吞下了自己刚刚的咒骂,开玩笑,如果让锦衣卫知道了他们在怨恨,那么诏狱的大门就会为他们敞开,这种免费监狱一游可不是闹着玩的。 安福客栈的路口已经被戒严,到处是拿着铁尺,拎着锁链的捕快和衙役,一个个如临大敌。 门口一侧停着两顶官轿,轿夫们缩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天衣从马上跳了下来,将缰绳和马鞭扔给了迎上来的李大宝,金大牙跟在天衣身边低声说道:"大人,童明诏狱已经收监,嘱咐过了,没您的手令,不会放人,尹子俊已经押入了死牢,南镇抚司李镇抚将案子接了,还有百户所出了点事,恐怕需要您明天过去处理。" 天衣边往里走边说道:"那四个小旗来闹了吧?" 金大牙点点头,老猴子紧走两步接口道:"大人,其他三个还则罢了,只有胡子才有些难搞,他是东伯侯刘国彬的第七房小妾的弟弟,在卫所里一向趾高气扬,横行无忌,这次将他开除,怕东伯侯不肯罢休。" 天衣冷冷一笑:"不肯罢休?开除是轻的,惹火了本官,那个胡子才就算活到头了。" 老猴子一怔,百户大人好大的杀气,怎么动不动一点小事就要人命?以前可没听说这位百户脾气这么大。 大堂中间的桌子旁,坐着唐天豪,赵勇和另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绿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三个人各个面色凝重,一声不吭地端坐着,在防卫这么严密的情况下还发生了命案,每个人责任都不小,恐怕心里想的都是怎么推卸身上的那部分责任。 唐天豪见天衣大踏步的走进来,忙站起身,赵勇看了一眼旁边的中年人,屁股抬了抬,又坐了下来。 天衣丝毫没理他们,对着唐天豪抱了抱拳,低声问道:"尸体在哪?" 唐天豪用下巴指了指一旁的桌子,桌子上用白布罩着一团尸体。 天衣眉头紧锁,神色有些恼怒:"是谁让把尸体搬离现场的?不知道凶案现场不许挪动任何东西吗?" 一个刻意抬高的声音传来:"是本官命人将尸体搬下来的,在楼上,空间如此狭小,杵作如何检验死因?" 端坐在桌前的绿袍中年官员说完喝了一口茶。 天衣的双眼眯了起来,盯着他,冷冷的说道:"这又是哪一位?" 赵勇忙站起身拱了拱手:"卫百户,这位乃是本县的县尊李博学李大人。" 天衣冷笑了一声,转身对唐天豪说道:"死者房间别的动了没有?" 唐天豪刚要说话。 那县令李博学猛拍了一下桌子,怒声喝道:"放肆!一介武夫,焉敢目中无人?" 天衣哪受过这个,这货装腔作势,还敢叫板? "吵吵什么?你也不过是六品县令,别人不知道的话还以为是大学士呢?你我文武殊途,彼此互不干涉,哪里目中无人?" 李博学气得满脸通红,站起身咬着牙,狠狠地说道:"黄口小儿,本官乃是清流。" 天衣淡淡的说道:"清流也好,浊流也罢,在尔等辖区连发三桩命案,你这个县令首先就有责任,今年的吏部考功,你一个劣等是跑不掉的,不除职也要远窜边州,到时候我再看看你还是不是什么清流。" 李博学大惊失色,颓然跌坐在凳子上,他一见天衣进来,便心中窃喜,这个锦衣卫百户官年龄幼小,肯定城府不深,绝对是一个标准的背黑锅之人,拿话激他几句,这个小百户一冲动把案子全揽过去,自己的责任就轻松许多,没想到甫一交锋,这个百户竟然是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这里面的勾当门清儿,对自己的挑衅,原封不动地扔了回来,反倒让自己陷入困境。 迷离 掀开白布,一个蜷成一团的尸体呈现在面前,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胆子小的人看了就会不寒而栗,这王武的死状与卢宾相似,连笑容都很象,唯一不同的就是王武的七窍都有乌黑腥臭的血迹。 天衣接过老猴子递过来的铁尺,这个铁尺的主人直撇嘴,打定主意不要了,太恶心了。 撬开王武的牙关,里面都是血痂,天衣反复查看,良久摊开手:"老猴子,你的匕首呢?" 老猴子尴尬地挠了一下头:"回大人,扔,扔了,验过尸首,俺不要了。" 天衣瞪了他一眼,张口说道:"谁有锋利的小刀子?" 重阳上前一步,摊开右手,右手掌中有两片薄如蝉翼的柳叶刀。 天衣拈起了一片,手指一翻,柳叶刀在指缝间跳动,像活了一样。 "不错,就是份量轻了些。" 话音未落,已经将死者的咽喉划开,轻轻一分,喉咙便裸露了出来。 周围看的人,包括李博学全都哇的一声吐了,只有重阳,十三和金大牙面无表情,肃立一旁。 唐天豪近前仔细翻看,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卫大人,这毒并非是由口进入啊!" 天衣点点头:"不错。"如果毒药是由口腔进入,那么不可能由嘴到喉咙全都堵满了血痂,唯一的可能就是从身体某处中毒,血液凝固。 死者的左手食指很明显已经黑了,有一道痕迹,如果不是黑白相衬,还不好发现,天衣用柳叶刀点了点,若有所思。 天衣在房间之中一点一点的踱着步,每一样都仔细检查。 死者的房间有点杂乱,是他和周立两个人住的,两张床,分别摆在两侧,中间是衣橱,桌子凳子,茶壶茶杯,蜡台,地上散落着镖旗,斗笠,一块儿长条灰色的石头,短刀,打翻的水盆,墙角的两件蓑衣,一捆绳索。 周立蹲在门口,神情恍惚,两个捕快站在他身边,死死的盯着他。 天衣走出房间,双手撑在栏杆上,向下看去,所有人抬起头看着他,楼上楼下一片安静,良久,天衣悠悠地说道:"周立,说说当时的情况。" "啊?"周立茫然的看了看天衣的背影,又看了一下站着的捕快。 捕快踢了他一脚,大声喝斥:"问你话呢?傻缺似的,说不明白,妈的人就是你杀的。" 周立哀嚎了起来,却丝毫不敢动,看脸上有两块青紫,应该是被教训过。 "大人,冤枉啊大人,我和王武回了房间,都有点上火,王武一直坐在那儿神不守舍,我和他说话,他也不理,就那么呆呆的坐着,我就躺床上打了个盹,一直到听见磨刀的声音才醒过来,我迷迷糊糊地看到王武站在桌子前磨刀,我知道他有这个习惯,一想事就磨刀,次次啦啦的挺吵的,这个时候,王武忽然跳了起来,就是那种直直的跳起来,吓了我一跳,王武扑通摔在地上,我吓得叫了起来,就见他一直在抽搐,还特么笑,只是口中发出呃呃的声音,不一会儿,他的身子就缩成了一团,像个小孩似的,嘴里,眼睛里,鼻子耳朵都有血流了出来,黑黑的,在这时你们这些大人就都来了。" "你说当时看到王武在磨刀?" "是的大人。" "你们这个镖是什么时候接的?" "回大人,这个茂祥商号是老主顾,每个月都有一趟镖从沧州押送到京城。" "那你们经常住在安福客栈吗?" "头一次,头一次大人,本来这趟镖应该是由小人和李镖头来出的,没想到出发前老李闹肚子,总镖头才叫王武顶上来,到了京城,交付了货物,茂祥商号给了剩下的银两,又给了十两路上的盘缠,还要在京城住两天,因为商号还有从京里采购的货物押回沧州,这是每次都这样,是王武说这家客栈价格便宜,还包两餐,我当时还奇怪,这王武这一年没走过京城的镖,咋会知道呢?也是我贪小便宜,就没多问,在这家客栈就住下来了,没想到出了这么大事儿。这回去咋交代呢?"周立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地上。 "这趟镖每个月时间固定吗?" "差不多吧,早晚也就这几天。" "王武你熟吗?" "还成还成,三年前王武从河南来沧州,总镖头见他耍了一手好刀法,就留下了他,他这个人整天嘻嘻哈哈地,跟谁都能聊两句,在镖局人缘不错。" "你呢?什么时候到的镖局?" "大约两年了,差不多吧。" "你们镖局中的人都是哪里的?" "我们镖局三十多号人,大部分是河北的,也有几个河南的,像王武,王朗,李相平都是。" "河南人?河南哪里?" "好像是相州南阳一带,到底是哪里不清楚。" 天衣的手指敲着栏杆,有时急促有时舒缓,如果熟悉电影黄飞鸿的话,很容易就能听得出是一曲将军令,看来想的事情很难,但他问话时却是淡淡的口吻。 "把人分别带进房间,本官一一问话。" 唐天豪应了一声,忙去安排。 天衣看着楼下桌子上的尸体,陷入了沉思。 李博学早躲了出去,让他面对尸体还行,但是一具露着粉色喉管的尸体摆放在眼前,那就不是他可以接受的了。 赵勇不敢躲,他是县丞,主管的就是治安和刑事诉讼,这县里出了命案,第一责任人是县令,第二就是他。 把人叫进来一一问话,说的简单,做起来就不容易了。 就在孙富的房间,尸体已经搭了出去,本来依唐天豪的意思,还有两个没住人的空房间,安排在那里问话,但天衣执意要在孙富的房间询问,唐天豪想了想同意了。 首先被带进来的是趟子手王朗,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个头不高,性格很内向,进了房间作了个揖,就垂手站在一旁。 天衣和唐天豪坐在桌前,手中把玩着柳叶刀,唐天豪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王朗,你是哪里人士?" 王朗声音很稳:"回大人的话,小人河南相州府大王村人士。" "你哪一年做的趟子手?为何不在本地做?偏偏跑到千里以外的沧州?" "小人是一年前到的沧州,加入的镖局,从小父母双亡,在叔叔家长大,想趁着年轻,出来闯一闯,小人的老乡李相平在沧州,经他介绍来的。" 天衣忽然插口问道:"你的步履轻盈,手上食中二指,虎口有着老茧,应该功夫不错,怎么只做个趟子手呢?" 王朗咧嘴笑了笑:"大人说笑了,小人不过是练过几天庄稼把式,哪里算不错呢……" 盘问 "王朗,相州还有亲人吗?" "唔…"王朗迟疑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有些失落:"没了,都没了……" "王武也是相州人,加入镖局以前认识吗?" "回大人,不认识,到了镖局,李相平说的,我们是老乡,这才和王镖头有了一些来往,平时一起没事的时候喝点酒。" 天衣凝视着他,摆摆手让他出去了。 趟子手赵大进了房间,他生得人高马大,只是很邋遢,头发像乱草一样,进门后扑通就跪下了,头伏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天衣的手指无意识的在桌子上轻轻敲着,巧合吗?未必,这客栈中从掌柜的到客人,大部分都是河南人士,看似寻常的打尖住宿,实际上有许多矛盾之处,如今的时代,交通不便,想了解什么很难,只有剑走偏锋,想点办法了。 唐天豪看了看天衣,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只得咳嗽了一声,开口问道:"你是赵大?家住哪里?" 赵大忙直起身子,低着头:"小人便是赵大,家是沧州本地的。" "你到镖局…"唐天豪继续问道。 "啪"天衣站起身来,拍了一下桌子:"把他带出去,将李相平带进来" 唐天豪有点蒙了,随即对着门口站着的两个捕快摆摆手。 两捕快将赵大带了出去,猛然外面响起了一片尖叫声。 "蛇!毒蛇…" 天衣一纵身冲出房间,见几个捕快向东面拐角内的地方跑去。 天衣箭一般跳了过去,只见拐角处第二个房间门被打开,那个趟子手李相平捂着右小腿在地上翻滚,一条手指粗细,一尺长的碧绿色小蛇在地面盘成一团,高耸着蛇头,吐着信子,门口的捕快都不敢进去。 天衣手一翻,柳叶刀出现在指尖,抓毒蛇对于天衣不算大事,时常出任务到亚热带丛林,抓过的蛇不下于几百条,但面前的这条蛇天衣可不敢掉已轻心,这么小,这个颜色,如果是毒蛇,那毒性一定很猛烈,咬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道轻微的破风之声,几不可闻,毒蛇的七寸被一柄薄如蝉翼的柳叶飞刀给钉在地上。 天衣回过头,看到重阳收起的指尖,明白这是重阳怕自己有危险,才抢先出手,射出飞刀。 来不及多考虑,李相平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一层黑气。天下扑过去,一记掌刀打晕了正在挣扎的李相平,扯下他的腰带,将右腿动脉扎紧,手中柳叶刀毫不迟疑地划下去,一股黑血从李相平右小腿上飚了出来,落在地板上,嗤嗤作响,一股白烟冒起。 重阳和十三低声惊呼:"好厉害的毒。" 唐天豪也赶到了,见到尾巴犹自卷来卷去的小蛇,大吼一声:"五步蛇?" 天衣头也不回,急促的叫道:"唐捕头,关门。" 唐天豪急忙关上门,将捕快们挡在门外,捕快们互相看了看,都略有不满,但自己只是捕快,欺负百姓还行,遇上锦衣卫,只有吃土的份。 良久,唐天豪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又马上关上了门,隔绝了捕快们的眼光。 有一个年轻的捕快忍不住问道:"唐爷,那个趟子手嘛样?死了没有?" 唐天豪叹了口气:"还在昏迷,卫百户正在救治,应该没事,不过要醒来也是明天了。" "啊?那不是今天晚上还要当值?惨喽……" 唐天豪用手指点了点他们:"你们哪,打起精神来,不要再大意了,如果再出差错,这个刑部的饭碗就算砸了。" 众捕快大惊失色,哀嚎出声。 唐天豪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背着手向楼梯走去。 一个捕快叫道:"唐爷,您去哪?" 唐天豪头也不回:"我当然是回家吃饭睡觉喽,这么大年纪还要陪你们熬夜不成?" 捕快们哄堂大笑,这个捕神老头,待人和善,提携后辈不遗余力,深受捕快们爱戴。 过了不久,天衣带着重阳十三出来,对老猴子说道:"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不过五步蛇的毒性太强,这个李相平中毒颇深,昏迷不醒,你和大宝在这守着,与捕快们轮流值守,本官继续询问剩下的人。" 老猴子和大宝应了一声,一左一右按刀站在门口,捕快们打了个招呼,约好了子时过来换班,就纷纷散去。 孙富的房间内,天衣站在窗前,看着漆黑的夜空,夜已经起更了,打更人的梆子敲得人都困倦了。 王思诚和董婉站在桌子前不远处,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惹得他们不时的偷眼看着天衣的背影。 重阳站在门边,用刀修着指甲,头也不抬,但耳朵却不时的动一动。十三却抱着双臂倚在角落,眯着双眼,状若悠闲,但是他的右手时刻不离腰间,唯独不见金大牙的踪影。 董婉好似有点站不住,王思诚忙扶住她。 "你们成亲多久了?"从天衣的背影传出清朗的声音。 "啊?"王思诚和董婉一愣,有些蒙圈。 "四个时辰前你们说刚刚成亲,为什么要离家在外到京城落户?" 王思诚回过神来,慌忙回答:"回大人,小的夫妇二人一向羡慕京城繁华的生活,加上故土已经没有了亲人,这才商量以后决定来京城做点小生意。" "你们的路引上写的祖籍乃是河北保定府,是土生土长的吗?" 王思诚迟疑了一下,喵了一下董婉,回答道:"回大人,我们都是保定府的人。" "董婉,你家中还有何人?" 董婉福了一福,语气中满是苦涩:"回大人的话,奴家遭逢大难,全家只剩奴一人。" 天衣缓缓转过身来,皱了皱鼻头,久久地凝视着他们夫妻二人,好一会儿说道:"如果你们没有什么想告诉本官的,就去歇息吧。" 王思诚忙摇摇头,拉着董婉行了个礼匆匆离去。 尹恩明垂头丧气,不停地嘟囔着倒霉,而陶谦却很镇定,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 盘问完两个商人,天色已晚,从两个商人身上也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望着他们的背影,天衣轻轻地敲着桌面,嘴角带着一丝笑容,这件案子越来越有趣了。 天衣缓缓走下楼梯,当值的捕快躬身施礼,童明一事一出,这些小捕快再也不敢对天衣不敬。 后院马棚中,拴马桩上系着几匹马,老哑巴蓬头垢脸的坐在地上用铡刀切干草,天衣悠然地走到马前,拍了拍自己骑的马,抓起一把干草喂给它,又从院子中间的水井里打上一桶水,放在马前,自己回身坐在井台上,看老哑巴切马料,老哑巴偶尔抬起头,看到天衣,张大嘴巴,无声的笑了笑。 天衣忽然发现,如果这个老哑巴好好洗洗脸,那模样还是挺清秀的。 "你们掌柜的对你怎么样?" 老哑巴抬起头,目光茫然地看着天衣,"啊啊"直叫,指了指嘴巴和耳朵。 天衣莞尔一笑:"噢,你也听不见?" "可不,这个老哑巴在这好多年了,上一任客栈掌柜的就一直用他,孙掌柜接了这家客栈,也没有赶他走,留下干点杂活。"随着话语声,李老刀赤着膀子,端??水盆走了过来。 陷阱 "起更了,还不睡?"天衣侧着头问道。 李老刀叹了口气,放下水盆,将木桶扔到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从肩膀上拽下麻布巾,在水中搓了两把,绞干了,擦了一下脸。 "这一天,死了好几个人,闹得鸡犬不宁,一时半会儿睡不着,过来擦把身子。" "你一直在客栈里做厨子?" "嗯,五年多了,原来这个客栈叫永祥,老板姓卢。" 天衣来了兴趣,微笑问道:"李老刀,我看得出来,你并没有因为本官是锦衣卫而怕我,为什么?难道锦衣卫的名头不够响亮吗?" 李老刀撇了撇嘴:"俺就是个厨子,要啥没啥,有个啥好怕的?你们这些大人物连看都懒得看俺们这样的,俺又怕个啥?" 天衣的嘴角咧了咧,好半天说出一句话:"没毛病。" 深秋的京城,半夜里还是很凉的,三更的更鼓敲过,一片宁静,只有秋虫躲在树上,偶尔有气无力地叫两声。 客栈的大堂中,只有一个蜡烛在发出昏黄的光亮。桌子上横七竖八地睡着六扇门和县衙的衙役。 一个黑影轻轻地从房门的缝隙处向外看了看,仔细侧耳听了一会儿,客栈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黑影退到窗前,一点一点地把窗户推开,固定住,探出头去四下看了看,右手轻轻一按,身子如狸猫一般向上窜去,一点声音都没有,黑影翻到了屋顶,蹲在了瓦上,四处看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遂轻手轻脚的在屋顶走动,口中无声的数着,手指从一片一片瓦片上点过去,终于他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狞笑,黑影蹲下身,又向四处看看,才慢慢揭开了面前的瓦,往下看去。 房间里一团漆黑,只依稀看到下边的床上躺着个人,看不清面目。 黑影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抖了开来,原来是一团染得漆黑的线,他抖手在黑线的一头拴上了一根针,针也涂得漆黑,黑影将针线从揭开的瓦缝中顺着放了下去,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将盖子拧开,忽然他略有所觉,低头看去,只见床上躺着的人睁开了眼睛,正冷冷的看着他。 不远处一个清朗的声音悠悠响起:"毒死孙富也是这么操作的吧?好手法,好轻功,可惜了!你说是吧?周立!" 黑影一惊,双腿一软,差点跪在瓦上,他抬头转身看去。 一身锦衣卫铁衣的卫天衣背着手站在屋顶起脊上笑吟吟的看着他。 月亮从乌云中钻了出来,洒下一片月光。 借着月光,黑影露出了脸,正是镖师周立。 周立挺直腰板,向后看了一眼,十三软剑斜指,满脸的嘲讽,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周立扬了扬眉毛,双掌一前一后,沉肩落肘,笑了笑,扬声问道:"什么时候怀疑的我?" 天衣摘下翼善冠,拍打了一下:"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周立呸的吐了一口唾沫:"少特么扯了,我自问没什么破绽。" "没有破绽?你口口声声说是第一次住这个客栈,我提到掌柜的房间,你在五个呼吸间看向那里三次,提到卢宾的房间,你又不自觉的看了五次,基本上我提到哪里,你的目光就落向哪里,你确实是第一次正式入住,不过呢对安福客栈的房间构造很是熟悉,这就让我很奇怪了,一个住店的,如果不是想作贼,对一个客栈了如指掌做什么?" 周立听得目瞪口呆,喃喃地说道:"你,你特么还是人吗?这都记得住?" 天衣神情一凛:"会不会说话?谁不是人?告诉你,第一次见到孙富的尸体,本官就很清楚,杀人案犯就在客栈之中,孙富中的毒从口进入,他当时应该在睡觉,并没有吃东西,那毒是怎么来的呢?本官初次检查,总觉得哪里有疏漏,直到看到床和房梁,本官才想明白下毒的手法,这可真是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有不同,这小楼乃是木制,屋顶覆瓦,只要清楚了客栈的结构,下毒就不难了,揭开瓦片,用你手中特制的丝线,从瓦缝中垂到死者的口边,顺着丝线滴下蛇毒,毒液顺着丝线滴入口中,一瞬间死者便会中毒,然后你收起丝线,盖好瓦片,一切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密室杀人就形成了,不得不说,如果把房梁上沾到的痕迹抹去,那就相当完美了,至于说杀人动机,本官相信,很快会揭晓,因为你会告诉我的,对不对?周镖头?" 周立低下头:"这是啥命啊?好不容易想出个法子,觉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还遇上了你这个牛人,唉命苦啊!不过俺很奇怪,那李相平与俺素无瓜葛,大人如何猜到俺要杀他?" "很简单,其一杀了李相平,那么最大的嫌疑人是谁?当然是同为趟子手的王朗,转移了本官注意力,其次是因为李相平应该发现了你一个秘密,你非杀他不可,但所选的时间非常重要。" "大人所说的秘密,可否说说呢?"周立咬了咬牙。 "这个秘密就是你与店内的其他人认识,或者说是同谋……" 周立呆了一呆,随即哈哈大笑:"这么说那李相平没死?也早醒了?" "套本官的话儿?"天衣踏上前一步,轻蔑的说道:"当然没死,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了。" 周立缓缓拔出腰上的短刀,翻着眼睛盯着天衣:"狗官,你说的束手就擒,俺不认同,已经杀了人,俺可不想去那菜市口挨一刀,今日杀了你们,俺到太行山落草为寇,照样逍遥自在!" 天衣伸出白皙的右手,招了招:"还等什么?拿下你,还有好多问题要了解,像你这般啰啰嗦嗦的,招人心烦。" 十三大喝一声:"少爷,这个贼子交给我。"话音未落,手中软剑如毒蛇一般向周立颈边卷了过去。 周立冷冷一笑,脚尖一挑,一块沉重的青瓦向十三脸上砸去,十三横剑斜劈,将青瓦切成两段,但剑势已老。 周立猱身扑了过去,手中的短刀一个怪蟒翻身,斜挑十三的小腹,这一下如果撩上,十三得来个大开膛。 十三双脚一点,一个侧翻,闪过短刀,一记鞭腿踢向周立的腰间,周立拧身一闪,短刀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成了右手倒持,闪电一般戳向十三的脖子,十三长啸一声,软剑如蛇般缠住短刀,用力一振,周立的右手腕被剑尖划开,短刀脱手而飞。 周立闷吼一声,双脚用力一跺,轰地一声,瓦片横飞,屋顶破了一个大洞,周立已经没了踪影。 天衣哈哈一笑,身子一沉,震开了几片瓦,身体从缝隙中落到了屋内。 月光洒进来,房间里纤丝可见。天衣定睛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周立呆呆地立在地中央,身体直颤抖,一滴滴冷汗落在衣襟上,因为他被重阳右手食中二指夹着闪着寒光的飞刀,稳稳的抵在周立的喉咙上,冰冷的刀锋刺激的他的皮肤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却一动都不敢动,这人呐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有求生的本能。 一片衣袂声响,十三也跃了下来,目光如鹰隼一般看着周立,冷冰冰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如果不是因为下面有我哥守着,我伤你的就不止是手腕了。" 这是天衣第一次听到十三讲话,从今以后他就给十三立了个规矩,少开口说话,尤其是冬天,太冷。 灭门 听到声音,门外面的老猴子,李大宝带着捕快冲了进来,见到这一幕都摸不着头脑。 天衣摆摆手说道:"三人一组,守住客栈里每一个人,天一亮,本官要的答案到了,这桩案子就有了结果。" 老猴子应了一声,和大宝分别带着捕快去看守。 天衣轻轻拨开重阳手指间的刀锋,拍了拍周立的肩膀,温和地说道:"咱俩好好唠唠,有好处给你。" 周立垂头丧气地点点头。 这一夜安福客栈里许多人失眠了…… 天光大亮,日头爷快挂到中间了,耀眼的阳光照射到客栈之中,让一夜未眠的人昏昏欲睡。 客栈中所有的人都在一楼大堂站成一排,身后站满了捕快,有的人偷偷看着四周,所有的人都忐忑不安。 四方桌前端坐着大兴县令李博学,他微闭着双眼,手掌在桌面上轻轻拍打着,与昨日惊慌失措一比,今日他才真的像个一县父母官。 二楼门一打开,天衣和唐天豪说说笑笑走了出来,下了楼,天衣向李知县拱了拱手,左右看了一下,笑着说道:"李大人,今日来的挺早,赵县丞怎么没来?" 李博学笑着还了礼:"县衙不可一日无主,本官来了,衙门里只能留下赵县丞坐镇。" 天衣清秀的脸上堆满了笑容:"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佩服佩服。"这与他相处了一天的老猴子和李大宝面面相觑,这种笑怎么看也不应该从百户大人脸上出现,除非是想坑人。 李博学笑容一敛,一个京县的县令可不比外省的那些知州知县,他可丝毫不惧锦衣卫,但做为读书人,必要的礼仪还是有的,他伸手一肃:"百户官请坐,本官听说已经抓获杀人凶犯,愿闻其详。" 天衣也不客气,端然安坐,唐天豪神情严峻,扯开凳子,坐在天衣身边,气氛有点紧张。 卫天衣看了一眼众人,拈出了那片柳叶飞刀,在手里把玩。 "本官想先讲个故事,与这件案子牵连甚大,在河南相州,有一户商人,一家四口,平时专做珠宝生意,有一家银楼,生意还不错,虽称不上大富,但也算小有家财,雇佣几个仆人,日子也算美满,没有想到,三年前忽然有一天,一个经朋友介绍的人来到这个商人家中,竟是要买他居住了几十年的祖宅,这个商人性格很是传统,断然拒绝,这个人屡屡求购未得,怅然离去,没过多久,又找上门来,这次登门却是为了订购一批价值万金的珠宝首饰,商人厌恶买主本不欲接下这单生意,奈何利益迷人眼,几经犹豫,终于收了定金接下了这笔生意,并订立合约,约定时间来完成,如果到时候交不出货,那么将赔偿双倍给买主,买主走了,商人命人加快赶工,终于提前做完了这批珠宝首饰,为了安全起见,他把这批珠宝藏在了家中,于是商人就等着买主来收货付清余款,万万没想到,没有等来买主,却引来了强盗,在一天夜晚,三个强盗闯入了家门,杀人放火,抢走了这批珠宝,他们以为已经把商人一家上上下下杀了干净,可是百密一疏,这家的女儿躲在井中逃过了劫难,这件灭门惨案闹得这么大,这批珠宝首饰一时难已脱手,强盗们与买主约好,三年之后的这几天,事情平息,再由买主用重金将这批珠宝首饰收回,这一切都被商人的女儿听在了耳中,可惜她是一个才十四岁的弱女子,已经吓破了胆子,逃出了家门,本来她是不知道强盗身份的,可是却听出了其中一个强盗的声音,仅凭声音,做不得证据,官府没有受理,这个女孩子只能投奔他父亲的一个结义兄弟,经过三年的不懈努力,终于找到了几名强盗的踪迹,这才引起了这几桩命案。" 李博学听得一头雾水,忙问道:"卫百户,这些都是凶手交待的吗?" 天衣叹了口气,点点头:"不错,商人的结拜兄弟非常讲义气,矢志为义兄报仇,两年前,查到了其中一个凶徒的踪迹,他才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因为害怕打草惊蛇,他每次到了京城,都从不同的角度去了解这家安福客栈的一切,终于在前些日子找到了机会,时间差不多到了三年,而他和那凶徒押送这趟镖入京,于是一切计划开始。" "莫非那个商人的结拜兄弟便是周立?而灭门的凶徒就是那中毒而死的王武?这么说,所有的命案都是周武一个人做的?"李博学长出了一口气,有些如释重负。 天衣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背着双手,看着有些不安的几个人。 "还是有些事没搞清楚,本官想问问,为什么一定要夺人家的祖宅呢?跟本官说说吧,陶谦!" 最后的两个字天衣陡然提高了语调,似一道炸雷一般。 众人吓了一跳,陶谦更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嘶哑的声音哀嚎出来:"大人,大人,冤枉啊!您可不要冤枉小人…" 天衣站在他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一个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恶贼,你还想抵赖不成?你在客栈一开口,奴家便听出了你的声音,因为你们几个恶贼的声音,我做鬼都不会忘记。" 董婉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盯着陶谦的双眼已经血一般红。 "你?你?…"陶谦脸色惨白,手指已经哆嗦成一团。 天衣叹道:"你当然认不出,因为你从未见过她,而她,却无一刻忘了你,因为是你们将她全家灭门,让她成为了孤儿,每一天只为了复仇才活着,她叫董婉,是那个珠宝商人董大富的女儿。" "大人呐,冤枉啊!天下人声音相似的不知凡几,仅凭声音就断言小人乃杀人凶手,小人不服啊!" 陶谦大声哀叫了起来。 天衣俯下身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当然不能凭声音了,只需要查一查相州府的地契,看一看董大富死后,谁买了他的祖宅不就清楚了吗?" 陶谦挣扎着跪直身体,尖声叫道:"那也不能证明是小人干的?" 天衣从怀中拽出一本册子,摔在他脸上,冷冷一笑:"你以为本官为什么要停留在孙富房中?还不是要寻找尔等杀人越货的铁证?你想不到吧?这孙富还留了这么一手,上面清楚地记载了你陶谦如何找到他,并且计划了整件事。" 陶谦"啊"地一声尖叫了起来。 哭诉 "董婉,不要太激动,你再完完整整的把你所知道的事讲一遍!" 天衣温声说道。 董婉提起裙摆,颤抖着跪了下去,用力地磕了个头,抬起来的时候,额头已经一片通红。 王思诚大叫一声:"娘子…"冲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磕了两个头,不停声的喊着:"大人,其罪在我,与我娘子无关,罪我一人便是。"夫妻二人哭成一团。 天衣皱了皱眉:"你们这是做什么?本官只是问你们当年之事,谁问你有罪无罪了?问什么说什么,哭有啥用?" 李博学的脸色阴沉了下去,这个小百户话里有话。 董婉抬头看了看天衣,扯了王思诚一把,王思诚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也消停了下来。 "大人说的没错,奴家便是董大富之女,当年的事奴家没有一刻忘记,记得奴和母亲在后堂绣女红,我父亲气冲冲的回到后堂,大发雷霆,我母亲连连追问,我父亲才说了出来,一个在南阳做生意的商人经人介绍,来找我父亲,竟然要买我家的祖宅,我家自蒙元起一直居住的祖宅,供奉着历代祖先,怎能卖与他,我父亲断然拒绝,那人后来又来了两次,苦苦哀求,我父亲不想得罪于他,只能避而不见,这样过了半月之久,忽然有一天我父亲心事重重的回到后堂,对我母亲说,上次买祖宅之人,要定制一批饰品,价值万两白银,愿先付三成定金,我父亲犹豫该不该接下这笔生意,毕竟曾经有过不愉快,我母亲劝了劝他,也就罢了,过了两天,我父亲一脸轻松地对我母亲说,已经决定接下这笔生意,我母亲一个妇道人家,哪有什么主意,夫唱妇随罢了。没想到,这竟然是个毒计,那一天乃是八月初五,三更过后,我家院子里忽然响起了喊杀声,奴家和丫环小梅从房间里出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只见几个歹人见人就杀,小梅慌忙把我装在木桶里,悬在井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喊声安静了下来,不远处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一个嘶哑颤抖的声音在埋怨一个姓孙的人,埋怨他劫财不该杀人,这时一个声音恶狠狠的说道,我父亲认出了他是谁,所以不杀不行,这个说话之人没有想到,奴家听出了他的声音,就是曾经在我家做过护院的王武,我父亲是个很古板之人,从来不许我见陌生的男人,因此我偷看过王武,而这贼子却不曾见过我,他们争吵了起来,吵得很凶,奴尽管很害怕,但一一记下了他们的声音,几个人决定,从我家搜到的珠宝先不分,由姓孙的保管,三年以后待风声不紧,再由那主使之人用银钱将珠宝收回来,几个歹徒将我家中搜出的金银分了,约好在京城会面就散了,奴家千辛万苦从井中爬出来,才发现家中燃起了一片大火,奴家怕歹徒返回加害于我,遂逃出了相州,无家可归,更加不敢去官府,无奈之下卖了发簪和手镯,逃到了保定府投靠我父亲的结义兄弟周叔,周叔知道后义愤填膺,当时就要去替我家报仇,可是已经打听不到那王武的消息了,唯一知道的就是三年后几人的约定。周叔辗转托人打听了一年,才找到那贼人王武的踪迹,原来贼人逃到了河北沧州,做了一名镖师,为了找到剩下的贼人报仇,周叔也去那镖局做了一名镖师,前两个月,周叔回来保定,对奴说,已经找到了姓孙的贼人,说来好笑,之所以能找到姓孙的,还是缘由于王武托周叔到京城送一封信,那贼子万万没想到,他的这一封信竟成了线索,周叔心疼奴家一个弱女子,不想奴家参与报仇,他匆匆托媒人将奴嫁给了王家,这样他就可以一心报仇,无后顾之忧,也是因为我相公父母双亡,人又老实,可以好好照顾奴家,可是奴家身为人女,只能眼看着仇家逍遥自在,自家却无能为力,只有终日伤心哭泣,我相公看了出来,甚是心疼奴家,百般追问之下,奴只好说了实情,相公不忍看到奴以泪洗面,便带着奴家来到京城,住进了这孙氏恶贼开的客栈之中,在客栈陆陆续续住进来的人中,奴家凭声音一一见到了当日杀我全家的恶贼,前日见到了周叔,周叔在无人之处狠狠的责骂了奴家夫妻二人,可在奴家哀求下,周叔才同意奴和他一起报仇,至于后来的事情大人都清楚了,这件事是奴家主谋,周叔出于义愤帮奴家,从头到尾与我相公无关,请大人明查。" "啪"李博学拍了一下桌子,蹭地站起来大怒:"贱婢,与谁有关是由你来说的吗?你等几人串谋行凶,连害三命,还有一人生死不知,还在此砌言狡辨,来人!拿下!" 衙役们暴喝一声"是" 天衣一拳砸在桌子上,"喀啦"一声,桌子四分五裂,茶壶茶杯摔得粉碎,李博学吓得向后仰面摔倒,众衙役个个大惊失色。 "放肆!谁告诉你们四个人都是周立杀的?你们这些狗一样的东西专会草菅人命!混淆视听!" 李博学挣扎了两下没起来,大骂:"你们是死人呐?不知道扶本官一把?" 两个衙役苦着脸上前扶起他。 李博学帽子也歪了,手掌也破了,鲜血淋漓,他喘息了两声,指着天衣大吼:"卫天衣,尔等要包庇案犯不成?" 天衣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口中吐出两个字:"狗官!"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唐天豪淡淡的说道:"贵县,案子交到了刑部和锦衣卫,该怎么做自有分寸,大兴县内发生如此恶劣的命案,贵县责无旁贷,自然由御史大人追责,这后面的处置,你只需要听着即可,不必指手划脚。" 李博学手指都哆嗦了,"嘎"气晕了过去。 金大牙从门外悄然进来,走到天衣身后,低声说了几句,递给天衣一迭文书,天衣点点头。 又找了个桌子坐下,天衣翻了翻文书,脸上露出笑容,随手把文书递给了唐天豪。 天衣看了一圈客栈众人,挥挥手:"把陶谦架过来,本官还有话要问他。" 这陶谦已经是一团烂泥一般,金大牙将他拖到天衣的脚下。 董婉跪爬两步,一双杏眼死死的盯着这个灭家的仇人。 天衣笑了笑,对着王思诚招了招手:"傻跪着干嘛?过来把你娘子扶起来站到一旁,案子到了现在,这等恶人已经逃脱不了,还急什么?" 王思诚连连点头,爬起身将董婉扶到一侧。 天衣冷笑着踢了陶谦一脚。 "陶谦,事已如此,你如果痛痛快快的回答本官的问题,就可免受皮肉之苦,否则到了大狱,你不死也得揭层皮。" 陶谦双肘用力,挣扎着坐了起来,脸色苍白,直直的看着天衣,好一会儿才咬了咬牙,急促的喘息着说道:"大人,有话您就问吧……" 真相 "本官清楚,你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但是为什么这么做?" 陶谦一脸的苦涩,长叹了一声:"大人,小人绝无伤人之意,您相信吗?" 天衣点点头。 "小人乃是相州人士,一直在南阳府经营绸缎生意,成亲多年,三十岁才得了一个儿子,爱若珍宝,三年前我儿子忽然昏迷,呕血不止,吓得小人夫妻四处延请名医,皆说乃是痨症,无药可救,我夫妻无奈之下,求佛拜神,希望老天开眼搭救我的儿子,一年有余,眼看着我儿一点一点瘦下去,那感觉,真真的跟针扎一样,听人说相州仙都观的清风道长仙术高明,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小人带着我儿备好金银前去求告,清风道长看过之后对小人说,我儿之所以得病,乃是因为祖坟的风水不好,妨人,如果想让我儿脱离苦海,不使我陶家断子绝孙,只有一个方法,将祖坟挪到风水宝地,这样,不仅我儿能复原如初,还能富贵传家,小人百般求告,道长才指点迷津,为俺家祖坟重新测到风水宝地,便是那董家祖宅。" 陶谦逐渐平静了下来,也许是这件事像块石头压在他心里太久了,让他喘不过气来,像这样可以让他痛痛快快的说岀来,感觉上他有几分兴奋。 "小人便经人介绍去找那董大富商量,愿意以高出市价两倍来买这座宅子,俺本来想,一栋老宅子,没有几间屋子,这么高的价格,那董大富没有理由不卖的,没想到董大富一口就回绝了小人,理由竟然是祖宅,供着祖先的灵位,不可擅动。哈哈哈这算什么鬼借口,活人不救敬死人?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只有这个方法救他,我说什么也要得到这个宅子。"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精神也亢奋了起来,开始手舞足蹈,语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我不停地到董府求他,价钱已经加到了五倍,那董大富还是不卖!我儿子,我儿子已经昏迷了,支撑不了多久了!看着我儿子瘦成皮包骨的小脸,这个时候,只要能救我儿子的命,什么事我都做得出来……我即使死,也要救我儿子!" 董婉看着愈渐疯狂的陶谦,心底莫名的升起了一丝怜悯。 "就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我的一个朋友,就是那个死鬼卢宾,他来看我,我酒后把所有的事说他听,卢宾虽然只是个秀才,但平时帮人打官司很有办法,他给我出了个主意,既然董大富是开银楼的,不妨到他那里定制一批珠宝首饰,价值开得高高的,那董大富是个生意人,必不致拒绝,订立合约,合约上注明交货日期,如果到时候交不出这笔珠宝首饰,那么按价双倍赔偿,在交货前,卢宾会找人把这批珠宝劫出来,这样董大富交不出货,又赔不起,那时我再用他的祖宅顶这笔赔偿,一箭双雕,卢宾他们得财,我得宅子,皆大欢喜!我当然答应啦,这个计划太完美了……" 陶谦一边回忆一边揉着脸,不时地发出嘿嘿的笑声。 "我就去找董大富喽,开始的时候他还很犹豫,可架不住这是一笔万两白银的大生意啊!董大富终于同意为我定做这批珠宝首饰,我们签了合约,约好半个月交货,我留下三千两定金便走了,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我托人打听出董大富没有将珠宝首饰放在店里,而且存在了家中,还有两天交货,卢宾带着两个人来见我,一个瘦脸男人,卢宾叫他孙大哥,另一个就是那个王武,卢宾说王武在董家当过护院,熟悉董家的情况,这件事可以手到擒来。我们说好了,抢出来这批珠宝归他们,我再拿出三千两纹银来酬谢,呵呵为了我儿子,这点银子算什么,我当然答应。当天晚上,他们三人骑着马就直接去了董家,我不放心,随后也跟了去,我在外面等着,那真是度日如年,过了很长时间,董家忽然响起了喊杀声,我吓得不敢动弹,好一会儿我才壮着胆子进了董家,到处是血呀,到处是死人,我,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杀人场景,天哪,我只想救我儿子的命,可没想过杀人,卢宾他们三个凶神恶煞一般提着刀拿着火把在屋子里到处翻腾,我真是没想到他们会杀人,我真没想到,我拽住卢宾他们就骂,我只要这个宅子,干嘛杀人呐?那姓孙的摔了我一个耳光,我怕他们杀的性起,连我也杀,就安静下来,王武说,在逼迫董大富交出珠宝的时候,他蒙面的布巾滑落,面目被董大富夫妻见到,认了出来,这才杀的人,事已至此,就杀个干净,然后一把火烧了……我,我只是一个商人,面对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也是心惊胆颤,只有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孙富应该是个杀人越货的惯手,他告诉我们,这件事做的大了,官府肯定追究,这批珠宝暂时不能出现,从董家搜出来几百两银子,加上我给的三千两,三人分了,分头躲起来避风头,而孙富会带着这批珠宝来京城开个客栈,就叫安福,三年之后,所有人到这个客栈,由我拿出一万两纹银收回这批珠宝,从此一拍两散,各走各路。这三年来,我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有一日官府找上门,我来过京城几次,都住在孙富开的这家客栈里,我们装作互不相识,终于等到三年,事情终于可以结束,我先派我的管家携带万两白银入京,住在内城,为了掩人耳目,我约了尹兄一起进京,谎称这家客栈的厨子有一手好手艺,住进客栈后,我见到了几日前就到了这的卢宾,隔了两日又见到了王武,现在只剩孙富按约定拿出珠宝来交易了,可没想到,一夜之间,孙富卢宾中毒而死,吓得我和王武惶惶不可终日,因为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俩,我们想逃走,却已经晚了,锦衣卫和六扇门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逃走,不是告诉官府这人是我们杀的吗?反正孙富二人已死,又不是我们杀的,当年之事只有我们二人知道,他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没想到,董家竟然还有人活着,这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呀……" 陶谦的语气越来越低,涕泪横流,瘫在了地上…… 阉宦 唐天豪放下文书,叹了一口气,对着天衣拱手作揖:"卫大人,这样的陈年往事都被你挖出来了,老夫不得不说一句英雄出少年,刚刚从周立和董婉的陈述中,合着只有孙富是周立杀的,卢宾,王武二人却不是,不是不想杀,而是没来得及动手,就已经被毒死,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天衣看了看客栈中剩下的人,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从地上捡起孙富记的册子,放在桌子上,敲了敲,悠悠地说道:"这个册子上只写了孙富与陶谦诸人的往事,却对如今只字不提,唐捕头,您认为是怎么回事呢?" 唐天豪拈了拈胡子,苦笑了一下:"卫大人难为小老儿了,咱只是个捕头,抓抓人在行,这动脑子的事可做不来,大人,莫非那孙富没来的及写?" 天衣竖起右手食指摆动了几下:"不不不,孙富有的是时间,这本册子很简单,不是孙富写的,陶谦已经被吓破胆子,孙富还写这个有什么用?这个破玩意儿除了误导官府的视线,还有啥用?画蛇添足罢了,至于是谁写的,也许有人会告诉我,你说对吗?李老刀?" 众人都吃惊的看着脑袋大脖子粗的厨子李老刀,好一会儿他摇晃了一下脑袋,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么明显吗?小百户啊?你挺豪横啊,一下子就猜到我身上了?" 天衣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才收了笑声,旁边的人都看傻了…… 李大宝低声问金大牙:"哥,这百户大人笑啥呢?看不懂啊!" 金大牙给了他一个脖溜子:"别胡说。" 天气捂着肚子摆摆手,喘着粗气叫道:"好好!告诉你,那个李老刀啊!我之前并没有怀疑你,只是觉得有哪儿不对,昨晚你告诉我,你之所以不怕官府,不怕锦衣卫,是因为你只是一个升斗小民,我想来想去,看到老猴子,我才想明白,如果你真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才应该更怕锦衣卫才是,生活在最底层,唯一的目的便是生存,而你,应对穿着官衣之人,我感觉很平等,甚至于有一点点居高临下,这就让我很感兴趣了,所以呢我特意挖了个小坑,每次我和你们谈话之时,都会使用本官这个自称,我一共用了一百三十六次自称,你嘲笑了我七十四次,剩下的都是你不在场,尽管你掩饰的很好,可是你的手和眼睛却出卖了你,不知道你自己知不知道,你的情绪波动时,会不由自主的用拇指中指搓出一点点响来,眼睛也会向上挑,这只能证明你的意识中,一个区区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也敢用本官这样的字眼,实在可笑。那么问题来了,李老刀,你见过哪个厨子敢这么瞧不起穿官衣儿的人吗?" 李老刀逐渐收起了笑容,胖胖的脸上凝重了起来,被肉挤在一起的鼻子嗯了一声,有些尖利。 "不错,你说的对,多少年的习惯,总改不了,不过错非是你,别人也发现不了。" "所以我就在想,你以前一定是个高高在上,可以说是手握生杀大权之人,所以我才试了试老哑巴,你果然怕他露出破绽,跳了出来,这个时候我仍然没有确定你的身份,于是我又做了个小实验,在身上放了一个香囊,果然,几乎所有人闻到了,却忘了别的味道,我就在想,一个用油烟味掩饰,一个用马粪味掩饰,掩饰什么呢?我只是个孩子,懂的不多,可是我身边有个百事通的手下,他告诉我,需要掩饰身上味道的,只有一种人,就是身体有异味的人,尤其是,宦官!也就是太监。" 李老刀脸色变得铁青,右手大拇指和中指不断的搓出响来。 "太监净身以后,会留下滴尿的毛病,因为他控制不住括约肌,噢,对不起,你听不懂,就是夹不住尿,这就导致了太监身上总有臊臭味,你们成功的遮住了身体的异味,由此我就联想到,牵机,这种只有皇宫大内才有的绝毒,也是我们锦衣卫插手命案的原因,牵机药在别人身上,那是不可能的,可在两个逃出宫的太监身上,就完全合理了,因此我派手下,禀明了都指挥使大人,今天清晨,刘大人亲自进宫,调取了自建文年间下落不明的掌权太监档案,这一份…" 天衣举起手中的文书:"便是记载的有品级太监名录,所幸,宫内对太监的生老病死记录的颇为详细,我比对了一下,发现有一段文字非常有意思,上面记载,谷王穗及李景隆纳兵于宫,陷都城,宫中烟起,中使往救,至已不及,越八日,着中使盘查,计七人不知所踪。这后面有七个人的资料,老哑巴我是对上了,你李老刀我却没有对上,但是你恐怕没想到,虽然你用狂吃狂喝增肥改变了模样,却改变不了你颈间的那颗痣,你要问我怎么在你肥肉成堆的颈间发现的?你别忘了,你可是在我面前光着膀子擦过身子的,是不是呀?李文顺李公公?噢,还有你,胡伯庸胡公公,装聋作哑这么些年,很不容易吧?" 李老刀盯着天衣,良久没有说话,老哑巴从地上爬了起来,拢了拢花白的头发,从旁边扯了条凳子坐下,可能是因为久不开口说话,声音嘶嘶作响,语气有点生硬。 "好聪明的孩子,从细微之处能推断出这许多,你说的不错,咱家便是掌印太监胡伯庸,这位是提督太监李文顺,本以为可以苟延残喘,却没想到仍逃脱不了。" 胡伯庸的神情有些懊恼,但端在那,隐隐有种上位之人的感觉。 "从宫里逃出来,便开始东躲西藏,惶惶不安,我们是刑余之人,躲在哪儿都引人注意,燕王迁都北平,咱家二人便商量,还是藏在京城才能躲过追查,灯下黑吗?谁会想到在眼皮子底下就有皇爷的余孽呢?咱家二人自小侍候皇爷,总不能像那些没脸没皮的东西投靠新主子吧?就窝在这京城了,什么都干过,什么苦都吃过,咱家如果有机会活下去,谁会想到死?好死不如赖活着,三十多年,就这么挨下来了。" 老祖 胡伯庸拱了拱手:"老李,这几十年和你相依为命,多亏了你的照顾,没有你,我早就成了一把白骨,事到如今,连累你也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李文顺笑了起来,眼睛里溢出泪水,摆了摆手,沙哑着嗓子说道:"抱什么歉?能活到现在,应该知足了,这三十年都是捡来的。" 他们这一对话,旁边的众人才明白,为什么要装聋作哑,实在是胡伯庸的嗓音太过尖利高亢,让人一听就像个女人似的,加上他只有几根粘上的胡子,让有心人会立刻发现他是太监,而李文顺嗓子有点沙哑,倒是不容易听得出是太监。 "这个客栈上一任掌柜的是个糊涂虫,可惜这一任不是,这全都怪咱家,晚上偷偷和老李说话,被他听到,可是谁又能想到,这堂堂的掌柜,竟然半夜去听伙计的墙根,后来才明白,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当然怀疑每一个身边的人,这一点倒与我二人相仿,心虚胆怯呗。掌柜孙富没有去报官,就像一把刀悬在我们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前几天掌柜的要求我们帮他杀两个人,以后都互相拿着把柄,相安无事过日子,杀人?可惜咱家连鸡都没杀过,怎么杀?我们也想过逃走,可是年龄大了,又能逃到哪去?索性杀就杀吧,反正这个世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孙富倒也不隐瞒,把抢劫杀人的事全告诉了我们,他要杀的人就是昔日的同伙好兄弟卢宾,王武,孙富也不想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啦,况且还有一大笔银子让他享用,卢宾他二人活着,还要分他的钱,如果二人以后犯了案子,难保不会交待出他来,图财也好,灭口也罢,这就是取死之道。咱家当年出宫之时,身上携带着牵机药,本来就为了防身。孙富和我二人订了计划,用毒药毒死二人,然后毁尸灭迹,这两个人都是孤家寡人,死了也没人追究,可卢宾王武住店以后,也在提防着孙富,吃喝都要和我们一起,防范甚严,没有机会下手,孙富就想出个主意,将毒药下在卢宾的书页上和王武随身携带的刀上,本来就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客栈把他二人料理了,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卢宾果然中毒身亡,可同时孙富也被人杀了,这下闹大了,再也遮挡不住了,咱只求老天保佑,来验尸的杵作千万不要认识是牵机这种毒药,而且心存几分侥幸,希望官府查案,将杀人的勾当全推给杀孙富之人,没有想到,一堆糊涂虫里还有个聪明人,这么短的时间就把所有的事情挖了出来,天意!天意呀…" 李老刀嘿嘿一笑,苦涩之中带着几分轻松,接着胡伯庸的话说道:"小百户,就说到这吧,再多说就不该是你知道的了!做了这么多年的普通人,心善了很多,总算临了害了的两个人也不是好鸟儿,咱家李文顺虽然对不起祖宗,但是对得起皇爷,也对得起良心。" "说的不赖,小文顺,打小就看你是个有担待的孩子,比伯庸硬气。"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随着声音,颤巍巍的走进来一个老人,银白色的头发,两道寿眉雪白,脸上光泽如玉,肌肤像透明一般。头上带着忠静冠,身上穿着大红色的麒麟服,背着手,清瘦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他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一股威压扑面而来。每个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不敢对视。 天衣神情凝重缓缓站起身来,他的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但是骨子里的倔强让他挺直了腰板,双眼如刀般迎向老人的眼睛。 老人"噫"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天衣,脸上露出了略带惊喜的表情。 李文顺和胡伯庸惊呆了,泪水涌了出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跪伏在地上,不住地低声叫着:"是老祖宗!是老祖宗…老祖宗还活着…" 老人也不看他们,落在天衣身上的目光宛如看到了宝贝。 "别吵,一会儿再说你们的事,多大的人了?哭得连鼻涕都出来了…" 老人不耐烦地轻轻踢了李文顺一脚,说也奇怪,那谁也不服的李文顺竟然像小孩见了爹娘一样,开心地拉着胡伯庸跪到了一旁。 老人继续打量天衣,看得天衣直发毛。 "老头,你这种眼光看我就过份了吧?你谁呀?" 老人笑眯眯的说道:"你是卫境的儿子吧?叫个什么卫天衣?好根骨,好根骨,咱家问你,刚刚咱家走进来,走了几步?" 天衣冷静了下来,这老人一进来他就发现,自己在这个老人面前,就像汪洋中的一叶扁舟,连站都站不稳,勉强说一句话,一股气息卷回来差点把他噎着,这让天衣吓得魂都快飞了,只觉得这老人一根指头都能要了自己的小命。 天衣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气,阖上眼睛,老人从出现在眼前到现在一幕幕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他缓缓说道:"你从门口走进来,一共用了七步,你走路用的是前脚掌,后跟不落地,你左脚落地比右脚重,说明你左脚短了一厘米,最奇怪的是你的呼吸极长,到这刻为止,你只呼吸了三次。" 老人无声的笑了,所有人顿时感觉身体一轻,呼吸都通畅了,老人喃喃低语道:"天纵之才,良质美玉。" 语调一转,略高了一点:"拜师吧!咱家收你为徒。" 噫……你娘咧,天衣仿佛同时看到了钢铁侠和灭霸站在面前一般,什么画面?他掐了一下自己,疼,不是做梦啊,这古人都这么玩? "拜什么师?你丫一看就是个老太监,我可是独子,才不要做太监。" 老人哭笑不得,伸手拍了一下天衣的脑袋:"臭小子,咱家只是收你为徒,哪个要你做太监?" 天衣有点蒙圈,头一次见面就动手动脚?这么自然吗?跟老太监学什么?葵花宝典呐?辟邪剑法呀?还是化骨绵掌啊?不过他能感觉到这个老太监的强大,所以不敢犯傻劲儿。 "你,你能教我啥?" 老太监微微一笑,伸出左手轻轻地按在了桌子上,好一会儿抬起手背到后面,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天衣的整个人却惊骇了起来,怎么可能呢?这,这是人力可以达到的吗?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天衣苦笑着说了句:"看样子不拜不行了?" 老太监含笑点点头。 唐天豪一头雾水,悄悄的碰了碰桌子,桌子却喀拉一声裂成了无数的碎片,上面的茶壶茶杯却成了粉末,落了一地。 唐天豪惊得倒退两步,被重阳伸手托住。 所有的人再偷偷看向老太监的眼光则充满了敬仰,每个人心里面都流过一句话:太监这种生物不是人。 老太监抖抖手,扔了一块腰牌给天衣。 "明日午后到甘泉宫,拿出这个牌子,自然有人带你来见咱家,今天咱家先料理这两个小家伙惹出来的事儿。" 天衣拿着腰牌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又看,很普通的腰牌,深紫色,非金非木,上面镌刻着一个令字,周围盘着两条龙,纤毫毕现,很是精致。 天衣抬起头看着头看着老太监,低声问道:"那我怎么称呼您?" 他这是兴奋之中带着恐惧,如果这一掌打在自己身上,恐怕不比桌子好多少,但他见到了真正的武功。 老太监淡淡的说道:"咱家铁无心…" 开恩 铁无心,挺豪横的,像是武侠小说中绝顶高手才有的名字。 铁无心踱到李文顺两人面前,似笑非笑。 "两个小兔崽子,跑了三十年,也不是易事,可这次脑袋是被驴踢了?在京城敢用牵机?不想跑了?也不想活了?" 胡伯庸跪爬一步,伏在铁无心脚前,浑身哆嗦:"老祖宗,是奴婢的主意,文顺一直反对来着……奴婢,奴婢怕死,可如果要是想无声无息地弄死那两个人,只有用牵机,人死了,事情闹大了,奴婢才后悔了……" 李文顺跪爬上前,抱住铁无心的大腿嚎淘大哭:"老祖宗啊,奴婢以为您不在了,要是知道您还活着,奴婢宁愿死在您的手下,也不愿受这三十年的罪呀!" 铁无心用满是青筋的手掐了掐李文顺的脸,然后掏出一块布巾擦了擦手,嫌弃的撇撇嘴。 "看你现在胖的,刚进宫的时候瘦得跟个小鸡子似的,蛮清秀个娃,这家伙如今胖的成个球了,咱家也猜到了,用牵机不是你的主意,那小子才一肚子坏水,要不是刚才听到了你的一番话,哼,咱家早送你们下了地狱。" 铁无心叹了口气:"叶落知秋,咱们都是无根之人,这皇宫才是咱的归宿,今日王彦遣人至内务府翻检旧时的录注,咱家就猜到了是故人,才向皇帝求来了这份差事,把你们带回去,祈求皇帝开恩,给你们一条活路,可是咱家明白,很难求下情来。也罢,这也是咱家与这孩子有师徒之缘才救你们,你们要谢就谢他吧!" 李文顺和胡伯庸忙给天衣磕头。 天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铁无心板起面孔轻喝一声:"来人!" 门外快步走进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怀里抱着拂尘,垂手站在铁无心面前。 铁无心一挥手,两个小太监上前一步,一把阴柔的声音低低说道:"走吧二位,别让老祖费心啦……" 不知为什么,浑不吝一样的李文顺和胡伯庸自见了两个小太监进来,竟浑身颤栗,大滴大滴的汗珠从脸上滚落,脸色也变得惨白,强支撑着站起来,垂头丧气地跟在小太监身后,宛如见了魔鬼一般。 李博学这时候跳了起来大叫:"不行!你们不能把人带走,这两个阉宦害了两条人命!要交给刑部论罪。" 他没有发现,天衣和唐天豪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一个小太监眉头一皱,脚步像鬼魅一样闪到了李博学面前,头也不抬,伸出右手,正反打了他两个耳光,轻啐了一下:"烦人。" 转身带着人走了出去,李博学被打蒙了,口鼻出血,但话都不敢说一句,呆滞地站在一旁。 铁无心也不理他,低声对天衣说道:"好徒儿,这次的差事办得不赖,牵机的事就算了,不要写入案卷,咱家回宫自会处理,这次封赏怎么也要给你讨一件飞鱼服下来,别忘了明天到甘泉宫见我。" 这些太监来的快,走的也快,一个小太监从门口露个头,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道:"今天的事儿赶紧忘了吧,跟家里人也不要说,要杀头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可是说出话却冷到了骨子里。 天衣并不讨厌太监这一物种,这是封建时代制度下最悲哀的牺牲品,太监的来源通常有两种,一是家贫,为了活下去才入宫成为成为阉人,另一种是战争的俘虏,最有名的就是马三保,被赐名郑和,他是蓝玉定云南时抓回来的,在成祖时代七下西洋,如今才去世五年。而天衣的思维是这个时代最领先的,没有之一,尊重人权已经深入骨髓。 好一会儿唐天豪扯了扯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卫大人,剩下的事你看怎么处理?" 天衣沉默了一会儿,这可是个挠头的事情,这个案子案中有案,杀人者不同,彼此牵扯极深,虽然凶手全部落网,但是只剩下周立和陶谦,李文顺胡伯庸根本不能出现在案卷上。 "陶谦交给你,周立我带走,回锦衣卫后我写下案件经过,由佥事转呈宫里,应该会有圣裁下来。" 唐天豪点点头:"也好,案子破了,剩下的让那些大人去头疼吧。" 安福客栈终于消停下来,刑部和大兴县的人押着陶谦走了,李博学闹得灰溜溜的,本来破了案即使无功也是无过,可是文人清流的迂腐,让他得罪了宫里和锦衣卫,估计致仕回老家是他最好的下场。 天衣端坐在客栈大堂之中,看着面前跪着的周立,董婉和王思诚,好久叹了口气:"周立,你是个义气中人,为义兄一家报仇,在这一点上我很佩服你,但杀人害命终究是触犯了律条,我只能尽力保你一命。" 周立咧咧嘴苦笑了一声,重重的磕了个头:"大人,俺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小婉夫妻无关,还请大人明鉴。" 天衣神情复杂,看着董婉,半晌才点点头:"我答应你。" 招了招手叫过李大宝,低语了几句,李大宝应了一声,拎着斧头将柜台劈开,柜台的夹缝之中藏着的珠宝散落了下来。 "董婉,这是你家之物,拿回去吧……"天衣沉吟了一下,悠悠说道:"女人家家,玩什么蛇呀?仇已经报了,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人都走了,空荡荡的大堂之中只剩下呆呆地站着冷汗淋漓的董婉和王思诚,良久王思诚才吐出一句话:"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回锦衣卫的路上,天衣一直在沉默不语,老猴子一提马,窜前一步,低声问道:"大人,听您的意思,那董婉才是杀人主使者?五步蛇是她的?" 天衣点了点头:"杀孙富卢宾他们是早就计划好的,杀李相平是临时起意,王朗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但以前的底子也不干净,他是周立早就安排的后路,毕竟按计划杀死三人,官府不会善罢甘休的,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人,那这个最大的嫌疑人是谁?当然是王朗,即使查出不是他杀的人,起码可以转移官府的视线,这样精细的计划可不是周立那等粗人想的出来的,李相平中毒未死才让她们始料不及,在检查孙富死因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还会有人中于蛇毒,才暗暗让唐天豪准备了解毒药,我戴香囊其实不是试探李老刀,这香囊之中带的药草,普通人闻了没有问题,长时间养蛇之人闻了会极度不适,在找客栈中人谈话之时,只有董婉一人有反应,那条五步蛇就是她养的,一个弱女子,为了替全家报仇,吃尽苦头,我又怎么忍心揭穿?" 老猴子呆呆地看着卫天衣,久久地说出一句话:"大人,你真是心善之人。"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远远的跟着他们… 找茬 锦衣卫查缉百户所操场上,校尉们东一堆西一拨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焦点统一集中在百户值房门口几个大吵大叫的人身上。 大米饭抱着胳膊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四个青年人。 为首的一个大概二十多岁,肿眼泡,挂着大大的眼袋,脸色青白,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身上穿的锦衣卫官衣还算齐整,正手舞足蹈大吵大闹。 "特么什么东西?敢开除小爷?不就是迟到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傻子,长了点心眼就和爷们搓火,反了他了!一个小伯爵的儿子而已,爷是东伯侯爷的亲小舅子,开除了爷,他特么担待的了吗?…" 一旁的三个青年,挂着小旗腰牌,两个在随声附和,偷偷地拱火,有一个留着短须,大眼睛的小旗,脸上带着懊恼,眼珠子骨碌乱转,凑到了大米饭身边,谄媚地低声说道:"米头,尹头真的折了?有缓儿没?我昨天是真有事,我媳妇儿的二大姨没了,我这不帮着忙活忙活吗!米头,帮兄弟说两句好话,兄弟会做人,绝亏不了您。" 大米饭斜眼看了他一下,鼻子里哼了一声:"范三儿,你丫平时跟在尹子俊后面像条哈巴狗,溜须拍马的,今儿还能求到我头上?我可不敢替你说话,实实在在告诉你,昨儿晚上尹子俊在诏狱,上吊死啦……这个时候谁敢多说话?告你说,这胡子才也是瞎折腾,卫百户回来,他呀没好。" 胡子才听到了一点,跳起来叫道:"老米!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你丫说谁没好?你特么睁大眼睛看着,爷就不信那卫天衣能吃了爷…"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本官不吃你这样会说人话的野兽……" 随着声音,天衣带着重阳,十三,老猴子几个人迈步走进了百户所。 胡子才转身拨开身前的两个小旗,眯起了眼睛,脸上带了一丝冷笑。 "哟嗬,卫百户啊,您可算回来了,俺胡子才见礼了!" 胡子才拱了拱手,连腰都没哈一下,整个一副欠揍的模样。 大米饭急忙跑上前去,单腿跪地顿了个首,后面紧跟着小旗范三儿,一脸谄笑,双膝跪地,磕了两个头。 四周的校尉全都跪地顿首,场上只有胡子才和两个小旗呆呆地直直站着,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神情甚是尴尬。 那两个小旗犹豫了一下,互相看了看,只得矮下身去,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天衣挥挥手叫众校尉起身,他低身扶起了大米饭,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大米饭作了个揖:"大人办差辛苦。"凑近天衣低声说道:"大人所料不差,尹子俊昨晚上吊自杀了。" 天衣神情不变,摆摆手:"意料之中,死了证明背后的人手段通天,诏狱都伸得进去手,不死的话反而证明指使尹子俊的人权势有限。" "大人的差办完了?还顺利吗?" "嗯,办完了,已经把驾帖和凶犯交给了佥事,顺便把我这两个兄弟由边军转到了咱们百户所,担任小旗,你给安排一下。" 天衣话还没说完,胡子才跳了过来,大声叫道:"卫天衣,给你点颜色你还开上染房了?敢跟爷茬上,你丫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我姐夫东伯侯的一根小手指头?什么东西?人五人六的!" 天衣的脸上露出邪异的笑容,静静的看着上窜下跳的胡子才。 胡子才的手指都快戳到天衣脸上了,话说的更加没边没沿儿了:"卫天衣,不想革职回家啃老米饭的话,乖乖地跪下叫俺一声爷!今后少掺和爷的事儿,那今天爷就不追究开除的事,否则…" 天衣仍然静静地看着他,淡淡的问了一句:"否则怎么样?" 门外有人接口道:"否则你就只能回家歇着了,至于残不残废可不一定。" 随着说话的声音闯进来几个人,走在头里的是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留着五绺长须,长得扫帚眉蒜头鼻的男人,后面跟着三个穿着青衣戴着小帽的壮汉。 胡子才一见就扑过去抱住锦衣男子的大腿嚎淘大哭,那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子娘死了他都未必这么伤心。 锦衣男子一脚把他奔出去好几步,低头看了看袍子,又是眼泪又是鼻涕,恶心地直咧嘴,又冲过去喘了胡子才一脚,出了这口气,才转过身来看着天衣。 "卫境的傻儿子?小模样长得也不傻呀?傻小子,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小舅子,说开除就开除?说革职就革职?一点面子都不给本侯留?操!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废了你?" 十三脸色铁青,上前一步,主辱臣死,他和哥哥被卫境从死人堆里救出来,早就发誓永做卫氏家臣,任何侮辱卫家人的话都跟要了他命一样。 天衣伸手拦住十三,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东伯侯刘国彬面前,比起人高马大的刘侯爷,天衣个子矮了一头。 "刘国彬,你信不信我会打死你?" 天衣脸上笑容依旧,单看他的表情,绝对看不出刚刚说的话满是杀气腾腾。 东伯侯刘国彬的父亲刘武乃是洪武大帝朱元璋的同乡,自从朱元璋起兵后,一直为朱元璋卖命,大明朝一统天下,封了刘武一个传国侯,正经的勋贵,这个刘国彬是刘武在四十岁上生的独生子,老来得子,从小就爱若珍宝,百般溺爱,十二岁开始欺男霸女,成功升级为纨绔子弟,老刘侯爷死后,刘国彬袭了爵,更加无法无天,明成祖朱棣感念刘武曾救过他一命的份上,一直也很照顾刘国彬,这更加剧了刘国彬目中无人的性格,他本以为自己浑身一振,王八之气上身,天衣就该跪倒磕头,连连求饶,可是听到天衣说的话,让他怒气冲冲,啥玩意儿啊?这个小百户竟然口出不逊? 刘国彬热血上涌,直觉得如果不搂天衣一顿大脖溜子无影脚,那他这口恶气绝对出不去。 惊雷 刘国彬狞笑一声:"卫家小崽子,你挺豪横啊?这是跟你家侯爷叫板是不是?" 胡子才爬起身冲过来,一巴掌向天衣扇了过去,嘴里还骂骂咧咧。 天衣冷冷看了他一眼,右手闪电般伸出,三根手指刁住了胡子才的手腕,轻轻一抖,胡子才只觉得身子一歪,右手臂像没了骨头似的垂了下去,这时候的他才觉得钻心般疼痛,痛得他惨叫起来。 天衣拍了拍手,看向刘国彬:"我先一点一点打死你的狗腿子,再打死你。" 话音刚落,猛然间传来一声大喝:"卫天衣,住手!不得莽撞!" 随着声音,徐可和吴桐跑了进来,徐可不知道是着急还是跑的快了点,满头的大汗,翼善冠都歪了。 "卫天衣,不得对侯爷无礼。"徐可气喘吁吁地叫道。 吴桐扶着膝盖也是一顿猛喘。 天衣冷冷地说道:"佥事大人,你喊什么?我做事还用的着你教?" 徐可被噎的一口气没上来,吴桐急忙帮他揉胸口顺气,好一会儿徐可才倒过气来,手指着天衣直哆嗦。 吴桐急忙说道:"卫百户,锦衣卫有上下尊卑,顶撞上官是要受家法的,你不要自误!" 天衣双拳紧握,舒展了一下手臂,慢条斯理地蹲下身,笑吟吟的看着胡子才。 "上下尊卑?吴经历,你这是要跟我讲律条啊?可惜,你说的我都不懂。" 胡子才被他看的发毛,忘了嚎叫。 天衣缓缓站了起来:"徐可,叫你一声大人是给你面子,今天刘国彬,胡子才辱骂于我,这口气必须用血和人命来化解。" 他盯着徐可:"今天我必须打死他,谁来阻挡都没用!我说的…" 话音刚落,一拳如雷霆闪电般打在胡子才的脸上,胡子才"啊"地一声栽在地上,整张脸塌了下去,伏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刘国彬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胡子才,这时的他感觉不到恼怒,只觉恐惧。 徐可和吴桐也惊呆了,谁也没想到天衣真的会出手打人。 胡子才嗓子眼里咯咯两声,双腿用力的蹬了蹬,猛然抽搐了两下,没了声息。 操场上一片安静,鸦雀无声。 天衣的双拳缓缓松开,他的表情丝毫没有变,但是心底涌起的兴奋让他整个人都快炸了,仿佛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脑海中叫唤,杀!杀!杀… 天衣虽是一个外科大夫,但是在大学选修课中,也曾上过心理学这门课,自己穿越过来的这副身体,一定遭受过重大打击,导致心理极度扭曲,就目前为止,除了妹妹以外,这副身体可以说憎恨所有人,但是因为年龄小,没有实力去发泄自己的憎恨,才转化为畏惧,进而产生自闭,这是一个心理的循环,而他每天沉迷于习练功夫,这是下意识的一种躲避行为,通常人的下意识发展到现在,只有一个结果,杀人发泄,自闭症的患者十有八九都很聪明,智商极高,他只是生活在自己编织的世界中,不代表他没有知识,后世的法律健全完善,自闭症畏惧法律,只能游走在黑暗之中,不断的杀人作案来释放心底的兽性,可在古代封建社会,贵族杀人不会受到惩罚,那么这种嗜血的兽性一旦发作,绝对不是天衣自己本身所能控制的。 人人都有兽性,只是每个人控制的程度不同,这副身体的灵魂消散,对于心底的兽性,宛如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将恐惧释放了出来,只要心底和大脑取得一致,打他!那么接替天衣出手的,就是控制不住的兽性,还有体内一股狂暴的气息,这种疯狂让天衣更加觉得恐惧,因为他不想成为变态杀人狂魔。 徐可被天衣充满血丝的眼睛吓住了,他从没见过这种表情冷漠,眼神却炽烈的人,徐可是个很能审时度势的人,这种时候他绝不会上前去触碰天衣,在他看来,天衣的痴傻绝对是升级了,这个时候就应该躲着走,被傻子打死是个更傻的行为,徐可甚至可以想到,即使卫天衣将自己打死,恐怕皇帝也不会过于惩罚,大不了是关上几天,罚酒三杯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而死的人不光是白死,还绝对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例如某某傻b被某某傻子打死,一对傻子等等…… 徐可退了两步,躲在吴桐身后,吴桐已经吓得抖个不停,但是也不敢躲开,他非常清楚,得罪了卫天衣,自己未必会挨打,而得罪了自己的上司,以上司的这个小心眼,恐怕自己只有灰溜溜的回家吃自己了。 最可怜的是东伯侯刘大侯爷,身为一个纨绔子弟,从来没见过一拳把人打瘪的画面呐?此时的他已经吓尿了裤子,再也说不出豪横的话了…… 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难住了场上所有人,包括天衣,打死一个传国侯,自己最好的结局就是发配辽东,终身不得回京,况且打一个已经吓尿了裤子的家伙,天衣也着实下不了手。 还是老猴子机灵,乘人不注意,急忙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抹在了眼角,稍微酝酿了一下感情,猛地扑过去抱住天衣大眼,哭嚎了起来:"百户大人,息怒啊!您的痴病又犯了!快!快去叫大夫…" 这把天衣恶心地差点一脚把他奔开。 大米饭也反应过来,不迭声的吩咐:"快!快去请大夫。" 正在吵嚷之际,门外一把阴柔尖利的声音响起:"卫天衣在吗,接圣喻!" 这声音虽不响亮,但仿佛有一种魔力让百户所整个安静了下来。 一个身材纤瘦,细长的眉毛,弯弯的眼睛,身穿红色斗牛服的太监走了进来,如果不看他眼角的皱纹,肯定以为他只有十七八岁,却看不出真实的年龄,他身后跟着两个低着头捧着托盘的小太监。 这个太监迈着小碎步,速度挺快,一点声音都没有,看到他,总归给人一种极为和善的感觉。 "哟呵,这是在做什么呀?有什么高兴的事,说出来也让咱家跟着乐乐。" 徐可浑身一哆嗦,忙上前跪倒磕了个头,谄笑着:"王公公,您老今儿怎么得空出宫了呢?" 王公公斜眼看了他一眼,鼻子里嗯了一声:"原来是徐佥事呀,怎么?咱家出宫办差还要知会你一声吗?" 徐可大惊失色,用力地磕了两个头,急忙说道:"不敢不敢,下官不敢。" 王公公不再理他,脸上依旧笑眯眯的:"卫天衣是哪个?过来让咱家看看。" 天衣见到他,心中就是一懔,他见过的几个太监,不论年龄大小,给他的感觉都不同,唯独面前的这个王公公,一直在笑,可是他的笑却让人心底发寒,天衣很清楚,这绝对是个笑面虎,内里的手段阴毒狠辣,只要看徐佥事怕的程度就清楚了。 飞鱼 天衣上前一步,作了个揖:"公公,我就是卫天衣,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王公公眼睛一亮,口中"啧啧"连声:"好一个清秀的孩子,看了就让人喜欢,难怪老祖宗看上你。" 他拉上天衣的手,上下打量,天衣只觉得自己的手仿佛被一条毒蛇缠着,冰凉而柔软。 "不错不错,根骨蛮好,老祖宗的眼光一向都错不了,自我介绍一下,咱家王永福,司礼监御用太监,说白了就是侍候皇上的,今儿皇上知道了你办差查案的经过,很是高兴,夸了好几句,现在跪下吧,咱家宣读圣上口谕。" 天衣稍微迟疑了一下,对这封建社会的跪地磕头他是深恶痛绝,但也无力改变,只好乖乖跪下。 王永福回身取过一个托盘,高声叫道:"奉圣谕,锦衣卫百户卫天衣办差得力,朕心甚慰,特赐飞鱼服一件,黄金百两,以资鼓励,钦此!" 他把托盘放在天衣高高举过头顶的手上,俯下身低声在天衣耳边说道:"咱家是老祖宗养大的,以后就是一家人,只要你不谋反,凡事就撒开手去办,咱家给你靠着。" 王永福缓缓直起腰,瞄了一眼横尸于地的胡子才,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这怎么有人摔倒啦?太不小心了。" 刘国彬扑过来,一揖到地,抽抽噎噎地叫道:"王公公,我是刘国彬呐,这是我小舅子,不是摔倒的,是这个卫天衣一拳打死的……" 王永福倒退一步,兰花指掐住鼻子:"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东伯侯爷,您这身上是什么味呀?可熏死咱家了!" 刘国彬老脸臊的通红,特么叫一个太监给鄙视了,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但他清楚,自己跟别人吆五喝六,作威作福还可以,和宫里的人连顶嘴都不敢,否则自己一个闲散侯爷,人家动一动嘴就可以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王公公,您,您可要为小侯做主啊!" 王永福不耐烦地用兰花指拽出一个香帕捂着鼻子,阴沉沉的说道:"我说东伯侯啊,你的小舅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死一个半个算什么呀?要咱家说,保自己的小命最重要,别人的命怎么也没你自己的金贵不是?所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最后的几个字拉长了尾音,让刘国彬心里一颤,脸色随之苍白了起来,他虽然是个纨绔世子,但不是个傻瓜,这司礼监御用太监说出的每个字都不是废话,尤其是这么明显的威胁,更让刘国彬不寒而栗。 王永福叫卫重阳把黄金接了过去,回头向天衣微微一笑:"好孩子,以后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就告诉咱家一声,咱家替你料理!走了…" 徐可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王永福的背影,再回头看向天衣,心里真是如悬在半空,忽忽悠悠,良久,叹了口气站起身,和吴桐走了,只是背影有点驼了… 刘国彬垂头丧气地跟几个护卫叫了一声:"看他妈什么看?还不把那畜牲抬着,丢人还没丢够吗?"一行人搭着个死尸灰溜溜的跑了。 操场上只剩下百户所的人了,那两个小旗和范三跪在天衣面前,磕头如捣蒜,他们和校尉都清楚地知道,这百户所变了天,从今天开始正式姓卫了,靠山山倒,靠水水干,这个时候只有向百户大人求饶,才有一条出路。 天衣的心已经平静了下来,知道不能再使用强硬的手段,恩威并用才是王道。 "你等三人本官网开一面,不需革职,但是要从小旗降为校尉,以观后效。" 三个人明白这是目前自己最好的结果,忙磕头谢恩。 天衣叫过大米饭和老猴子,从重阳捧着的黄金拿出二十两,分别给了二人。 "老米,你拿十两,老猴子,大宝大牙分十两,好好办差,本官不会亏待了兄弟们,另外,老米,你一会儿拟个文书,交到经历司,老猴子和大牙升为小旗,至于哪个旗你们自己分一下,重阳和十三顶着小旗的名,他们下边的校尉老米你来管着,我得先回家了,一宿半天没回去,我妹妹指不定怎么闹呐!" 大米饭和老猴子捧着金锭都蒙了,做了锦衣卫十几年了,从来都是拿银子孝敬上司,哪遇到上司给自己发钱的?尤其是老猴子和金大牙,简直是升官发财,人生四大喜占了一半,这让他们飘飘摇摇如在梦中。 金大牙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天衣面前泣不成声,他的性格很是内向,踏实,不善言辞,否则也练不好箭法,自打顶替老爹进了锦衣卫,说不想上进那是假的,可是家里一贫如洗,挣的饷银也只能保证不饿肚子,哪里有余钱给上司送礼?本来已经认命了,没想到跟百户大人办了趟差,竟然受到了赏识,升了官,还凭空得了赏钱,这让他的心里不能自己。 老猴子也是百感交集,谁有头发愿意做秃子?当年刚加入锦衣卫也是雄心壮志,十几年下来自己在锦衣卫只能混日子,混成了滚刀肉老油条,让人瞧不起,今天的事情好像当头一棒,让他清醒了过来,他捧着金锭一个头磕了下去,大声叫道:"谢大人,从今以后小的愿为大人效死命。" 周围站着的校尉全都得了红眼病,真是满心的羡慕嫉妒恨。 皇城东北角一座豪华的府邸里,青龙垂手站在书房外面,样子别提有多恭敬了,等了快一个时辰了,他的表情一点也没有不耐烦。 书房门吱一声打开,一个中年文士摇着折扇一步三晃走了出来。 青龙忙一揖到地,恭声说道:"龙四见过凌先生。" 那凌先生鼻子里哼了一声:"龙爷,今天来王府所为何事?" 青龙忙凑上前,右手里一颗鸽蛋大小的珍珠塞进凌先生的手里,满脸堆笑:"先生,俺兄弟秦松昨天被歹人活活打死,这个歹人现在查清楚了,有些麻烦。" 凌先生掂了掂珍珠,满意的点点头,揣进了怀里,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什么麻烦?说来听听。" "回先生,这个歹人身份有点特别,乃是新建伯嫡子,现任锦衣卫百户,名叫卫天衣。" 凌先生皱了皱眉,给青龙使了个眼色,转身进了书房。 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低声说道:"龙爷,王爷点头啦,你尽管去做,不过做的干净点,别留下什么尾巴!至于东厂和锦衣卫那边,自然有人去打招呼。" 青龙脸上浮出了笑容,凑到凌先生耳边:"谢谢先生,我那新弄来了几个江南的小娘,个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您有时间过来指点她们一二。" 凌先生无声的笑了,向着青龙拱了拱手。 暗算 凌先生目送着青龙远去,嘴角撇了撇,一脸的鄙夷,转身进了书房。 书房装饰的很雅致,两侧的书架上摆满了古书典籍,墙上挂着几幅书法,中间长长的条案上铺着上好的宣纸,一个青年穿着道袍,提着笔在练字。 凌先生也不开口说话,凝神屏气欣赏青年的书法。青年提起笔,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的书法。 凌先生接过笔,将一块白麻布巾递给青年,口中啧啧赞叹:"好一首青云案,好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稼轩的这首词只有王爷的瘦金体才衬得完美,王爷,您的书法已入大家之列。" 那王爷一边擦着手一边用手指点着凌先生:"玉溪,你的恭唯功夫也已入大家之列了。"话虽这样说,但脸上怡然自得的笑容却出卖了他的心。 王爷放下布巾,撩起道袍坐在椅子上,端起几上的茶碗喝了一口,长出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玉溪,咱们在宫中的力量还是太薄弱,好多消息传不出来,这对于我们来说太被动了。" 凌先生点点头:"王爷,宫内自成一体,咱们收买的太监层次太低,得不到太多的情报,我恐怕会错失良机。" 王爷轻轻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本王何曾不知道啊,可是宫中有铁无心那个老妖精坐镇,简直是针插不进,他可是从太祖时期就在宫中的老人儿,郑和见了他也得叫一声老祖。" 凌先生尽管已经知道铁无心的事情,但每次听到仍心潮起伏,这铁无心简直是个传奇,历经了五个皇帝了,总是屹立不倒,说好听点是定海神针铁,难听点就是老而不死谓之贼…… "王爷,可否在提督太监王彦,掌印太监昌盛身上下手?只要能拉过来一个,那大事可期。" 王爷站起身踱着步子,良久说道:"玉溪,你不要看王彦昌盛现在权倾朝野,手握东厂锦衣卫,实力一时无两,可实际上宫中的最大力量在甘泉宫,那王彦和昌盛没事也不敢靠近甘泉宫一步,这是成祖爷留下的制衡手段。" "王爷,那您看龙四今日所求之事,于咱们的大业有什么影响吗?" 王爷脸上露出凝重:"万一圣上有个不测,太子年幼,主少国疑乃是大忌。这个时候鞑子入关,朝廷为了稳定,只有立嫡系成年皇子为帝,才可以稳定民心,驱除鞑虏,可是那卫境镇守山海关,十年来鞑子铁骑不敢越长城一步,瓦刺这次与孤有约,但唯一的要求便是调走卫境,方可乘乱入关,卫境在山海关,精兵强将,刺客进不去身边十步,唯有杀了他唯一的儿子,他肯定一怒之下回京奔丧报仇,他离了山海关,这几百里归途就是通往了黄泉之路,只要他一死,孤就会将自己人推为山海关总兵,内外联合,内阁和太皇太后只能下诏推本王为帝,大事可成。" 凌先生若有所思,良久说道:"王爷的意思是利用青龙与卫天衣之间的仇恨,杀了卫天衣,到时候咱们再把青龙推出去,于上于下都顺理成章,咱们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妙!妙啊!" 王爷志得意满,嘿嘿笑了两声:"前一段时间,影子派手下收买了锦衣卫的一个总旗,暗杀卫天衣,可惜功败垂成,这几天正找机会下手,没想到老天都在帮本王,这不,现成的机会送上门来了。" "只是,王爷,这个青龙平日里还是很乖巧听话,办事也还得力,这次刺杀卫天衣,无论成败,他可就保不住了。" "一条狗而已,死了也不可惜,大不了再养一条罢了。哈哈哈…"两个人狂笑了起来。 只是凌先生的眼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青龙坐在二堂中间的位置,左侧坐着黑妖狐智勇,右侧坐着四大金刚的老二铁金刚朱宇学,这是一个比秦松更加粗壮的汉子,天近深秋,他只穿了个对襟短褂,露出如铁打一般的臂膀。 青龙神情严肃,缓缓地说道:"寻香阁的人已经找出了打死老三的凶手,锦衣卫查缉百户所百户官卫天衣,是新建伯之子。" 智勇接口道:"四哥,这可有些麻烦,如果弄死这个小百户,暂且不说锦衣卫会有什么反应,估计拿银子可以大事化小,但是这新建伯可不是空头勋贵,世袭伯爵领总兵衔,麾下十万大军,他会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弄死?起兵造反都有可能,兄弟没别的意思,只是请哥哥三思。" 朱宇学一巴掌狠狠拍在旁边的桌子上,喀啦一声,桌子四分五裂。 "狐老大,你特么什么意思?三思什么?秦老三的仇不报,咱们还有脸在南城戳旗立棍吗?扯他妈犊子,俺带人去在半路上打死那个卫天衣不得啦?" 智勇慢慢站起来,双眼如钩子一般,死死盯住朱宇学,说出的话仿佛从牙缝中迸出来一样:"朱宇学,你再跟我这么说话,我保证你全家死光!" 朱宇学哆嗦了一下,多年的兄弟,他最明白智勇的性格,阴狠毒辣,从来做事都是斩草除根,今天秦松负责的地盘空了出来,自己眼馋的很,想在青龙老大面前显示一下兄弟义气,捞点实惠,没想到口无遮拦,得罪了这头妖狐,恐怕自己的话已经像根刺一样扎在了智勇的心里,拔都拔不出来。 青龙咳嗽了一声,智勇缓缓地坐了下去,不再看朱宇学。 "勇子,自家兄弟,说话没顾忌,深了浅了你别在意,老二,赶紧给你大哥赔个不是。"青龙自己也是个江湖之人,深知一句不合惹下深仇大恨的比比皆是。本来平时他很喜欢身边的人勾心斗角,互相拆台,这样就没人联合起来觊觎他这个老大的位置了,可是今天不同,秦松的死让他兔死狐悲,青龙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一直在生死边缘,并没有安全的享受荣华富贵,这也是他想杀死天衣的重要原因,今天秦松可以被打死,那么明天呢?会不会轮到自己?所以,先团结起来,把眼前的事办完才是正理。 朱宇学忙站起身一揖到地:"大哥,消消气,兄弟只是因为秦老三的死,气昏了头,才口不择言,小弟该死,请大哥恕罪。" 智勇转过头来,冰冷的表情一点一点解冻,露出了比哭还难受的笑容:"算了,自家兄弟,一两句口角,说开了就过去了……" 两个人都哈哈笑着,但彼此心里都在说着三个字,走着瞧…… 青龙按着椅子扶手,挺直腰杆,温和的说道:"好了,过去了,以后就别再提了,现在商量一下怎么报这个仇吧!" 智勇沉吟了一下,眉头舒展了开来:"四哥,要不,用重金雇索命门出手吧!这样咱们就把责任推卸到他们身上。" 朱宇学拍手大叫:"对呀四哥,索命门只要接了这桩生意,那就是不死不休。" 无双 青龙站了起来,背着手踱着步子子,思考了许久,神情肃然。 "江湖暗八门,是最为神秘的,也是最庞大的,它遍布天下毎个角落,比起暗八门,咱们如今的小小家业算什么呀?一个区区的百户,还不值得花重金请杀手对付他,关于怎么报仇的事,我再考虑考虑。" 智勇很清楚青龙的性格,在心性阴毒方面,比自己有过之而不及,既然他这样说,那自己就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再多说,该让青龙猜疑了。 青龙的心思细密,否则单凭武力也无法从高手如云的黑道之中脱颖而出,成为霸主,实际上他想的比智勇他们都仔细,考虑问题也很全面。 江湖暗八门,口口相传乃是太祖爷起兵时的家底,大明朝一统天下,不知道有多少江湖子弟为之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这一道御封,承认了暗八门的江湖地位。 青龙也仅仅知道暗八门里的盗门和索命门,其他六门更为神秘,不为人知,即使这盗门和索命门,他也是只知一二,盗门遍布天下,专做没本钱的生意,无论是走千家过百户的飞贼兔鼠,还是响马流寇,挖坟掘墓的摸金校尉,这些统统归于盗门,一支绿林令,传到各处,盗门之人必须无条件服从,不接令者绝活不过七天,从某种方面来说,青龙的三分之一也是属于盗门,他深知,自己甭看在南城大吼一声,地皮都能抖三抖,可在盗门当中一点地位都没有。 至于索命门,则是分为金银铜铁四个级别的刺客,内里设有长老会,专门操纵刺客,这一门没有原则,只知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完全背离了他们供奉的刺客祖宗专诸要离的侠义精神,利用索命门杀卫天衣,不是不行,但这一大笔钱青龙还是舍不得拿出来的,自己养了几百个高手,这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 青龙不是蠢人,自己的靠山想利用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想利用他们?他从来没把身家性命压在别人身上,更没想为了谁断送眼前的荣华富贵,可是做为扛把子,自己小弟被人家当小鸡子一样抡的死,再不报仇以后就没人跟他混了,没有兄弟的青龙,他敢保证自己活不过三天。 不提青龙在处心积虑想办法解决天衣,现在的天衣正在危机中,而他的危机完全来自于脖子上骑着的小人儿。 天衣苦着脸,扛着妹妹满院子乱窜,而他前进的方向完全由脖子上的胖妮妮决定。 妮妮一手抓住他的耳朵,另一只胖胖的小手不停地拍着天衣的脸。 "臭哥哥,臭哥哥…" 天衣快崩溃了,回到家就被妹妹缠住了,背着抱着都不行,非得骑在脖子上,因为妹妹说,这样她才能扯天衣的耳朵,掐天衣的脸,昨晚她睡醒了以后直到现在才见到哥哥,用她的话说很担心,所以必须惩罚。 天衣将妹妹从脖子上抱在怀里,见到妹妹眼泪巴叉的小样,他的心都快被融化了,于是签下了许多不平等条约。 这让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莺莺极为羡慕,如果自己有这样的哥哥该有多好。 天衣化身宠妹狂魔,看到妹妹担心自己没有好好吃东西,立刻决定给妹妹做一个叫化鸡来补偿。 在前世,因为经常在荒野密林出任务,所以金大大小说中教的这个叫花鸡就成了雇佣兵团每个人都会做的名菜。 取过来两只大公鸡,肥肥嫩嫰的,要感谢这个时代,所有的吃的都是零污染,纯绿色,将鸡的内脏掏洗干净,抹上黄酒,各种作料,从后花园找到黄土,和成泥巴,厚厚的裹在鸡身上,点上一堆火,将两个泥蛋蛋扔进火堆之中,洗干净手,抱着妹妹坐在火堆旁静静地等着。 妮妮这是第一次看到哥哥做吃的,对于她来说,哥哥现在变聪明了,吃什么她都非常开心。 莺莺抱着双腿,呆呆的看着烧得旺旺的火堆,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衣开始给妹妹讲改编过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听得妮妮小拳头握的紧紧的,尤其是听到白雪公主吃了王后给的苹果以后,就昏迷不醒,她紧张地直挥舞拳头,恨不得自己一拳就把王后继母打飞。 火堆里一直响着噼啪的声音,重阳靠在不远处的亭子柱子上,漫不经心地用小刀修手指甲,而十三则骑在假山上,呆呆地望着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 故事讲完了,天衣用树枝把两个泥蛋蛋拨了出来,妮妮咬着手指,非常怀疑这两个泥团能不能吃。 天衣有点忍不住想看看自己的手艺有没有退步,敲开泥团,泥团上沾满了鸡毛,露出雪白的鸡肉,异香扑鼻,天衣深深的闻了一下,爽!一定很好吃。 重阳和十三也被浓郁的香味吸引了过来。 天衣扔给他俩一只鸡,然后将剩下的一支鸡的两个鸡腿撕下来,妮妮和莺莺每人一个,自己撕下了一只鸡翅膀,咬了一口,鲜,香,太好吃了,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嘶嘶哈哈吃鸡肉的声音。 夜已经深了,把妹妹哄睡着了,天衣蹑手蹑脚走了出来,外屋莺莺和丫环已经睡得很香甜。 轻轻打开门,天衣走到了院子里,这两天发生的事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惹下麻烦,天衣不怕,他害怕的是自己以后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他在与人动手之际,体内隐隐有一股气息,非常暴虐,在体内游走,让他不明所以,心里不停地在考量明天应不应该把这件事说给铁无心。 夜空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哭声,让人听了心烦意乱。 天衣顺着声音走到围墙边,侧耳倾听,这是??女子的哭声,听起来还是个孩子,这哭声断断续续,撕心裂肺。 重阳轻轻跳到天衣身边,低声说道:"少爷,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天衣点点头:"一起。"话音刚落,身形纵起,右手在两丈高的围墙上一借力,人已经翻到了墙的那一边,重阳微微一笑,紧随着天衣跃了出去… 燕无双睁开了眼睛,又忙闭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稳了稳心神,重又睁开双眼,慢慢适应了油灯光线,眼前的是一个梳着散乱丸子头的女孩,看样子大概有八九岁,正一脸泪水惊喜地看着自己。 燕无双摸了摸头,勉强笑了笑,翻身下了地,走到角落的一个铜盆前,里面有一点清水,他低头看去,水中出现了一张很秀气的脸,只是有些青肿。 衣角被轻轻的牵动,他转头看去,一双萌萌的大眼睛欣喜的看着他,女孩怯生生的说道:"哥哥,你的头还疼吗?" 燕无双蹲下身摸摸女孩的头,柔声说道:"乖,,轻盈,哥哥头还是有点晕,休息一下应该就好了。" 恶霸 燕无双的父亲是吏部郎中燕子城,因为汉王谋反而被牵连,在刑部大牢中上吊自杀身亡,母亲王氏惊怒之下一病不起,七天前也去世了,家奴抢了家中值钱的东西纷纷逃跑了,只剩下这空荡荡的宅子和自己这两个不满十岁的孤儿。 今天上午,燕无双握着几枚铜钱去给妹妹买馒头吃,没想到在坊市被几个大汉围住。 为首的是一个胖大的壮汉,满脸的横肉,他哈哈笑着扯过燕无双,大声吆喝:"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燕少爷吗?我正要去你家找你,燕少爷,你爹你娘都已经嗝屁了,听说你家的奴才们都跑光了,就剩你和你妹妹了,这样吧!我行行好,把你家的宅子买下来,让你们兄妹不会饿死,怎么样?" 旁边的行人见有热闹可看,都围拢了过来。 燕无双瞪了他一眼,问卖馒头的女人:"馒头怎么卖?" 壮汉的胖脸阴沉了下来,拳头握的喀吱响。 热闹的坊市中,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一慕,他提起瘦弱的燕无双,打了一个耳光,燕无双清秀的脸庞滚下滴滴眼泪,死死的盯着胖大的壮汉,眼神中充满了愤怒,那汉子狞笑着叫道:"小崽子,你还以为是你爹当官在世的时候吗?告诉你,他涉嫌谋反,不死也会被砍头!老子再问你一句,卖不卖?" 燕无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不卖!" 汉子大怒,放下燕无双,兜胸一脚,将他凌空踢出,摔在地上,脑袋正好碰在一块石头上,登时迸出鲜血,燕无双双眼紧闭,气息微弱,身上的麻布孝衣一片狼藉,紧握的小手无力的松开,两枚铜钱滚落在地上,旁边一个卖馒头的女人再也忍不住,扑到他身上大叫:"虎爷,不能再打了,再打就会出人命了!"那胖大的汉子眉头微微一皱:"阿花,你特么吃差药了?敢管虎爷的事?"话音未落,身后一个纹着身的男人上前一步低声涚道:"虎哥,先放一放,差役来了!"虎爷点点头,低声喝道:"小崽子,你特么不把宅子卖给老子,老子把你和你妹妹给卖到青楼中去,让你们永不翻身!"说完带着人匆匆离去…… 想起这一切让燕无双的头又疼了起来,他看着身边满脸泪痕的妹妹,再看看自己瘦弱的身体,不禁悲从中来,他强忍着泪水,摸摸妹妹的头。小声问道:"饿了吗?" 小女孩用力的点点头。 燕无双笑了笑,脚步有些虚浮,走出房门,透过回廊,他看着自家的这座宅子,宅子分为三进,中庭不大,但也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后院有两座小楼,长时间没人打扫,落叶残花落了一地,显得格外萧条。 燕无双仰起头,让自己的眼泪倒流回眼眶,这个时候他必须坚强,因为没有人可以依靠。 他走到厨房,掀起米缸盖,里面空空如也。 无双正发愁之时,大门被人踹了开来,三个歪带着太保帽,敞开怀,露出纹身的大汉闯了进来,为首的一个满面油光发亮的胖大汉子见到燕无双安然无恙大喜,哈哈大笑:"小子,命挺硬啊?老子一脚还没送你归西?正好,爷再问你一句,这房子你卖不卖?" 无双看了看妹妹,低声说道:"乖,回后面小楼,哥哥一会儿弄好吃的给你吃。" 妹妹胆怯的点点头向后院奔去。 燕无双冷冷说道:"看来我这宅子你要定了?可我总得知道你是谁吧?" 胖大汉子和身后二人一顿哄笑:"哈哈哈小崽子摔傻了?竟然连虎爷都忘了,也罢,爷爷叫牛虎,这一片都归爷管,爷再说一遍,一百两纹银买这座宅子,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燕无双虽然才十岁,但也知道这一百两纹银买这么大的宅子简直是开玩笑,可是却毫无办法,这样的泼皮无赖在天下各处都有,强买强卖,欺压弱小,他们生存的空间很大,都有一些人罩着,对于他们而言,金钱才是最重要的。 燕无双暗自冷笑,虽然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为了妹妹,他可以不要这条命。 他回身看了看,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抵抗的武器,无双心里清楚,自己和妹妹今天在劫难逃,只好把地上的树枝慢慢勾了过来。 胖大汉子脸上的横肉抖动着,心里暗暗高兴,这样的宅子在内城,最少也得八千两银子,这一家人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两个未成人的孤儿,只要这小子在买卖文书上签字画押,那这所宅子就是他的了,想想都美的慌。 这个汉子叫做牛虎,算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他爹就是个滚刀肉一般的混混,在一次抢地盘的殴斗中被砍死,牛虎子承父业,也光荣地成为了一名地痞流氓,平日里强买强卖,收取保护费为生,不过呢他比大多数混混聪明,每次谋夺钱财,他都要摸清对方的根底,不惹太大的麻烦。 这家姓燕的,牛虎打听的很清楚,牵扯进了几年前汉王谋反的事情里,男主人上吊自杀,朝廷才没有继续追究,女主人前几天也死了,一家子只剩下两个娃娃和这所宅子,这样的肥肉他牛虎不咬一口,那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犯罪,所以今天他无论如何也要让面前的这个小男孩给他签字画押。 燕无双心里平静了下来,人到了绝境反而冷静,他死不要紧,不能让妹妹出危险,他脚下轻轻拨动了一根树枝,这树枝是他刚刚踢过来的一段烧柴,一头尖尖的,大约半尺长。 他微笑着说道:"虎爷,我头有点晕,有些听不清。" 那虎爷鄙夷地看了燕无双一眼,摆摆头,后面一个嘻嘻笑着的汉子大踏步走上前来,嘴巴里骂骂吱吱,一手拿着一纸文书,另一只大手向无双抓来。 燕无双装作害怕,一低头,右手如闪电般抓起树枝,用尽所有的力气斜斜插进大汉的脖子里,扎得透了,一股鲜血喷溅而出,那汉子厉声惨叫,抓住树枝,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跌坐在地上,口张的大大的,双眼一翻昏倒在地,身体不停的抽搐。 虎爷和同来的汉子惊呆了,燕无双却挺直了腰板,昂然说道:"你踢了我一脚,我扎了你的人一下,不过份吧?虎爷,你恃强凌弱,欺负我两个孤儿,告到官府,只看是你有道理还是我有道理。我父亲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同年和朋友仍在,你想,他们不会表面帮我,但暗地里能不能放过你们?" 虎爷看着侃侃而谈的燕无双,彷佛不认识一般,他只是一个泼皮无赖,见到邻居家里家破人亡,而且还是牵连进了汉王谋反大案,就想抢过这座宅子,闹个大便宜,却忘了破船还有三斤钉,随便一个燕子城的同年出手,自己最好的结果就是发配三千里。 想到这儿,他有些犹豫。 燕无双朗声说道:"他还有得救,再迟就是一命呜呼了,你掂量着办吧!" 虎爷脸色铁青,撕下衣襟包住同伙的脖子,却不敢拔树枝,两个人抬着受伤的同伙仓惶逃窜。 夜袭 燕无双这才瘫软在了地上,冷汗直流,干呕了半天,头一阵阵发晕。 他没注意到,远处围墙的阴影中,站着两个人,静静的看着他,正是天衣和重阳,刚刚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在眼里,本来重阳想出手救这个小男孩,但是被天衣拦住了。 因为天衣看到了燕无双将树枝勾到了脚下,他很清楚,人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能爆发出超人的能量,天衣想看看,这个小男孩究竟能有多大的力量,反正自己已经在这,绝不会让这几个人伤到这个孩子。 重阳细如蚁纳的声音传过来:"少爷,这个孩子不错,出手狠辣,可堪造就。" 天衣盯着燕无双,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细声说道:"人到了绝境,才能发出平时没有的力量,这个孩子从此刻开始才真正成为一个坚强的男人。" 重阳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十三的性格原来很开朗,就在三年前偷偷随着五个斥侯出关打探,遇到了来打草谷的鞑子,五个斥侯全都被杀,只有十三被俘虏,准备带回部落做奴隶,他那时才十四岁,也很瘦弱,当天晚上,他挣脱了绳索,连杀十三个鞑子,身上受创二十七处,他砍了鞑子的人头,牵着十匹马回山海关,如果路上不是遇到大帅派来接应的人,他早就坚持不住死掉了,只是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愿意说话,谁也问不出来原因,也改名叫十三。" 天衣很明白重阳此时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生在这个时代,我们都要坚强,看样子那伙人不会善罢甘休,今天晚上你就留在这儿保护他们,如果有事,不必留手。" 重阳默默地点点头,他从燕无双身上看到了十三的影子。 "我留下吧!"随着冰冷的声音,十三幽幽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天衣早就觉察到十三的气息,只是重阳讲的故事让他心潮起伏,让天衣不知道该说什么,见到十三自己主动要求留下来保护燕无双,他和重阳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 夜深人静了,无双让妹妹睡在床里边,自己睡在床外边,他实在不放心让妹妹离开自己的视线,如今的妹妹绝对比他命重要。 三更更鼓响罢,一声轻响惊醒了无双,他翻身下床,提起放在床边的斧头,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边,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月光照射下,三条黑影提着长刀蹑手蹑脚地向房间走来。 无双心头一惊,自己可以对付一个都不行,怎么可能撂倒三个呢? 三条黑影蒙着脸,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无双捏紧手中的斧头,回头看了看仍在熟睡的妹妹,咬咬牙,后退半步,高高举起了斧头。 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如蚊蚋般冰冷的声音:"小孩儿,你安心睡觉,这几个鼠辈我来解决。" 无双忙趴门缝看去,一个身影站在三人面前。 三个蒙面人中的一个低声说道:"哪条线上的朋友?行个方便,我们来抓两个空子,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燕无双听出这是虎爷的声音,暗暗皱眉。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地痞无赖竟然敢在内城官邸动手杀人劫财。 十三冰冷的声音响起,无双悚然一惊,现在才十岁的他,已经学会不相信任何人了,但是莫名其妙地听到这个声音就很安心。 "少特么给我讲黑话,我不想听,既然你们敢对两个孩子下手,就把命撂在这吧!" 三个黑影互相看了看,齐齐低吼一声,成三角形围住十三,手中长刀劈了下来,十三嘴角带着一丝嘲笑,沉肩落肘,吐气开声,软剑如闪电般连环斩在刀上,三把长刀"喀嚓"几声,纷纷折成两段,三个蒙面人大惊,刚要后退,十三冷笑一声,上前半步,剑交左手,微屈的右拳闪电般击出,一拳打在一个黑衣蒙面人的小腹,他"嘎"地一声翻倒在地,再无声息。 十三收拳,手持软剑长身而立,冷冷看着面前的两个蒙面人。 两个蒙面人大骇,其中一个凝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能否报个名号?江湖规矩,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十三手一抖,软剑如蛇般入了剑鞘,他伸展了一下双臂,冷冷地说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不用剑刺死你们吗?走江湖的人,对待鳏寡孤独都要尽一份善心,可你们,欺凌两个未满十岁的孩子,还敢报江湖规矩?你们不死都没了天理。" 肥胖的蒙面人听到这种冰寒刺骨的声音,简直前列腺都快憋大了,恨不得立马把十三掐死,可是又打不过人家,为了不让十三再说话,他急忙插口道:"得得得,我认栽,我们走还不行吗?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找燕家的麻烦,这总行了吧?" 这特么什么歪理?强盗打不过人家,想活命说话还这么硬气,简直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十三正要动手。 "扑通扑通"两声,房顶掉下两个人来。 两个蒙面人吓了一跳,燕无双的手哆嗦了起来,他忽然发现自己原来胆子很小。 "鸡鸣狗盗之辈,死不足惜。"重阳的声音从屋脊上传来。 瘦一点的蒙面人伸手探了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两个人的鼻息,回身低声说道:"虎哥,都晕过去了。" 那个肥胖的蒙面人也是个光棍,扯下自己蒙面巾,露出满脸横肉,正是牛虎,他这次带了四个身手好一点的兄弟,夜入燕家,就是想千方百计让燕无双兄妹签下文书,然后将这兄妹俩卖掉,里里外外得到一个宅子,还可以收一笔钱,他虽然人长得粗糙,但心还是挺细的,否则做混混这么多年也活不到现在,自己三个人从前门跳进来,另外两个人摸到后边,牛虎相信,只要抓住那个小女孩,这个燕无双会乖乖听话签字画押。 没想到今天晚上的行动竟然碰到了煞星,自己这五个人,虽然武功不高,但是打架斗殴,偷鸡摸狗都是好手,可看情形,在人家的手里连一个回合都走不过,只有认怂,或许还有一丝脱身的希望。 无助 牛虎满脸堆笑,作了个揖:"英雄,今晚的事俺们兄弟认栽,请英雄划下个道,给俺们一条路走。" 华夏的老话可以适用于各种场合,例如好汉不吃眼前亏,能屈能伸大丈夫之类,牛虎在心里不停的在安慰自己,看样子今天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要拿出银子来脱身,他一想到要拿银子出来心里就滴血,可是脸上还要带着笑。 过了好一会儿,牛虎只觉得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维持不下去了,这时候十三才悠悠说道:"留着你们这些祸害再去欺负别人?想的美。"说着从怀里掏出块腰牌晃了一下,可把牛虎气个爆,这就有点过份了,虽然月亮有点光亮,但是也只能看清脸,你弄块巴掌大的木头让人怎么看得清。 但牛虎毕竟在内城混了半辈子,里外的门道全都清楚,虽然看不清楚这是什么腰牌,可拿着腰牌绝对是衙门里的人。 混江湖的人不怕英雄和大侠,这两种人只要自己一认怂,再说两句好话,发个毒誓痛改前非,那么大侠就会傲然的训自己一顿,然后放了自己,可是落在了衙门的人手里,最轻的也是扒一身皮。 牛虎和另一个手下忙扑通一声跪倒,磕了几个头,结结巴巴地说道:"不知大人是哪个衙门的?小人眼瞎,撞到大人手里,罪该万死,还请大人开恩,小人愿用重金弥补这次的过错。" 十三实在是懒得说话,将腰牌扔到了牛虎面前,牛虎哆哆嗦嗦捡起腰牌,吓得大叫一声,身边跪着的蒙面人也惊叫出来:"锦?锦衣卫!" 牛虎顿时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如果说最没有人情可讲的衙门,除了东厂就是锦衣卫,今天晚上他简直觉得自己的运气差到了极点,实在是没想到姓燕的这两个小东西竟然有锦衣卫的人罩着,要是早知道,给他八个胆子也不敢来占这个大便宜呀!现在他们只有拼命磕头,希望能有一线生机。 十三皱皱眉,杀人他在行,这犯法抓人的事,让他挠头。 重阳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气,在屋脊上站起身,打了个口哨,大门忽然打开,五六个卫府新来的护卫嘻嘻哈哈走进来。 当先的是那个大嗓门的王老三,一边走一边嚷:"重阳,小十三,什么情况?少爷命咱们在隔壁邻居家门前等着听你们信号,这家怎么连门都不闩?" 十三一听他这么叫自己,就恨不得弄死他,愤愤得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他们。 重阳皱了皱眉头,低喝一声:"闭嘴!房间里有孩子,不要吓到,这几个是入户抢劫杀人的歹徒,今天晚上先捆起来,明天弄进牢里,查清楚还有没有别的事,再做处理。" 燕无双从门缝里看到这些人将牛虎他们提了出去,不禁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背靠着门,只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软软的坐在地上,这才发现,冷汗已经湿透了衣服。 一把冰冷的声音传了进来:"好好睡觉吧,我在外面守着你们。" 燕无双的眼泪流了下来,这是母亲去世后第一次他内心觉得安稳,他喃喃的说了一句:"谢谢…" 他抱着头无声的饮泣了起来。 好一会儿门外的人说道:"我是辽东人,全村一百多口都被鞑子给杀了,大帅把我和我哥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所有的亲人都死在面前的感觉,跟你现在的无助是一样的,但是我从那个时候起,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告诉自己,不能软弱,更不能哭,因为,你若是不坚强软弱给谁看。" 燕无双慢慢抬起头,妹妹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自己,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和茫然。 无双挣扎着站了起来,擦干眼泪,微笑着走过去将妹妹拥在了怀里… 天衣习惯性的在清晨醒来,肩膀上的伤还有一点痛,他仔细地给妹妹掖好被子,轻轻啄了一下妹妹的脸蛋,穿上中衣,下了床走出门外,这是他前世和今生最契合的习惯,锻炼身体。 天衣很清楚,人的身体在生态圈中是非常脆弱的,薄薄的皮肤,脆弱的骨骼,没有锋利的牙齿和指甲,只有这大脑才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因为弱小,人类想出了各种各样的锻练自己肉体的方式,这些方式方法让人类变得无比的强大。 走了一趟拳,只觉得神清气爽,重阳走过来,递给天衣麻布巾,天衣微笑着道声谢,开始擦身子,虽然重阳和十三才跟着他,但天衣看人很准,毕竟这副十五岁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重阳为人冷静沉稳,什么事交给他,他都能办的妥妥当当,而十三则不然,虽然外表冷酷,其实内心冲动脆弱,遇事不冷静,但是心很热,这兄弟俩性格互补,实在是一对好手下,相信自己的老爹也是看出这一点,才派他们回来保护儿子女儿。 重阳低声说道:"少爷,昨晚上那几个地痞果然来了,一共五个人,叫十三打死了一个,其他四个人都抓起来了,现在该怎么办?送哪个衙门?" 天衣沉吟了一下:"你去卫所把老米叫来,他会处理,这几个家伙久在京城,没少干坏事,把他们的不义之财榨出来,一半送给邻居的小兄妹,另一半留在百户所。" 重阳点点头。 院子里仆人都起了床,开始忙碌。 天衣听到妹妹在叫他,忙把布巾塞给重阳,自己赶紧进房间。 莺莺已经起来了,正在哄睡眼惺忪的妮妮,见天衣进来忙道:"少爷,小姐发脾气,一定要叫你。" 天衣笑着摆摆手,过来抱起这个小肉球,小肉球揉揉眼睛,叫了一声:"嘘嘘。" 天衣就是个宠妹狂魔,前世做为医生的他,一直都有微洁癖,但是到了妹妹这,完全没有了顾忌,亲手把着妹妹嘘嘘,又把她放在被窝里,妮妮已经全醒了,看到哥哥,咯咯直笑。 天衣掐了掐她胖胖的脸蛋:"小懒猪,快起床,哥哥带你到街上吃早点。" 妮妮欢呼雀跃起来。 雷霆 天衣穿着箭袖短衣抱着妹妹,身边跟着莺莺和重阳,走出府门,天气已经入秋,叶子还没有完全枯黄,到处还可以见到绿色。 穿过巷道,坊市中喧闹的声音突兀的传了出来,与外城的街头相比,坊市更加热闹,更加繁华,多了许多新开的店铺,阵阵吆喝声此起彼伏,增加了许多烟火气。 天衣把妹妹放在卖馄饨面摊的凳子上,招手叫重阳和莺莺坐下,每人叫了碗馄饨,自己又去旁边给妮妮买了个糖人,妮妮开心地拿着糖人舍不得吃。 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乞儿拄着拐杖,托着破碗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蓬头垢面,看不出模样,这一路上人人掩鼻躲开,两个乞儿脚步越来越艰难,妮妮跳下凳子,跑到他们面前,把手里的糖人递了过去,娇声说道:"饿了吧?先吃个糖人,我叫我哥买馒头给你们吃。" 个子有点高的小乞儿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有些自惭形秽的退了一步。 另外一个略矮的乞儿双手抱拳,躬身说道:"多,多谢。"伸手接过了糖人。 天衣仔细打量了一番两个小乞丐,看样子年龄都不大,和自己相仿,衣服长长的,胡乱的挽在腰间,祼露出的小腿上有几块伤口,已经化脓了,散发出阵阵恶臭。 他微笑着说道:"过来坐,先吃点东西,然后找个郎中给你们处理一下伤口,看样子是狗咬的吧?" 两个小乞儿流下了眼泪,泪水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划出几条道道,高个子的乞儿说道:"前几天去讨饭,那个人家不光不给,还放狗咬了我们。" 天衣点点头,转头叫了一声:"老板,做两碗面。" 一旁忙碌的摊主应了一声。 妮妮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坐到了莺莺身边。 天衣让两个乞儿坐下,蹲下身子检查伤口,两个乞儿浑身颤抖,泪如雨下。 在他们不远处,站着一个八九岁,浓眉大眼,下巴微微翘起的男孩,惊讶地看着子羽他们。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白面无须的青年人,有些阴柔,眼睛不停的看着四周,而在他们不远处,散落的站着四个挎刀的黑衣男子。 突然一声马嘶,震耳欲聋,所有人向声音方向看去,一匹马拉着一辆装饰豪华的车狂奔而来,车上不停地传来惊叫,车后面拖着一个人,已经没有了声息。 惊马咆哮着,直向天衣等人冲来,路边的小摊纷纷被撞翻,已经有几个行人被踩伤。男孩身边已经围上了一圈人,白面无须的青年人忙把男孩护在身后,小男孩丝毫不害怕,偷偷看着。 天衣来不及多想,大叫一声:"重阳,护住妮妮和莺莺。" 重阳暴喝一声,全身肌肉坟起,双手一抖,两枚飞刀滑落在指间,闪在妮妮豆豆身前,但重阳知道,自己的飞刀很难对惊马一击毙命,反而会更加激起惊马的狂性。 转瞬之间惊马已经到了天衣面前,这是一匹控车的劣马,灰色的鬃毛,眼睛却是血红,喷着粗气,向天衣飞速撞了过来!妮妮和莺莺吓得大叫了起来…… 天衣长啸一声,身形拔起,跃到半空,右拳闪电般击出。 一声闷雷般的声音响起,天衣的右拳打在惊马的额头,惊马狂嘶一声,前蹄跃起,又无力的落下,整个身子带着车子歪倒了下去。 天衣一个闪身,扳住车辕,劲力涌出,手上青筋暴露,将车子稳住。 重阳急忙过来,割断了车上的套索,惊马这才轰然倒地。 天衣轻轻放下车辕,对车内说道:"没有事了,请下车吧!" 良久,车门的挑帘打开一条缝,一双惊慌失措地眼睛看了看外面,见所有人都惊惶未定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这才醒过神来,带着哭腔叫道:"小姐,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得救了。" 天衣退后一步,蹲下身子仔细检查已经不再抽搐的惊马。 四周的人群这才反映过来,刚才的一幕惊心动魄,如果惊马冲进坊市,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那个男孩仍然还在想着天衣那凌空暴击的一拳,见他在查看惊马,忙推开身前的人跑到天衣面前,挠挠脑袋说道:"大哥,你好厉害。" 天衣头也不抬的回答:"没什么厉害的,你的护卫个个比我强,只是他们为了保护你不出手罢了。" 阴柔的青年低声问道:"真的很厉害吗?" 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答道:"一拳打死惊马不稀奇,但是这个年龄能打出这等刚猛无俦的拳劲,是我见过的第一人,即使是大宗师少年时也没有这个实力。" 这个青年的面色凝重了起来:"查一查,这是谁家的子弟。" 黑衣人躬身答是,背转身形,双手划出几个手势,隐在围观人群中的两个人悄然离去。 天衣站起身,嘴角带出一丝冷笑。 那男孩拉住天衣的手,眼中满是崇拜的说道:"大哥,我叫朱祁镇,你叫什么啊?可以把你的功夫教给我吗?" 天衣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朱祁镇?那个明朝在土木堡一役被瓦刺俘虏的皇帝?他的性格很有些冰冷,但也被这一声大哥打动。 他微笑着点点头:"我叫卫天衣。" 妮妮跑到子羽身前抱住哥哥,呜呜哭出了声音。 天衣这一辈子可能最怕的就是这个妹妹哭了,忙把她抱了起来,轻声地哄着,刚刚确实吓到了这个小萝莉,只是过程来的太快,有些反应不过来。 从车子的帘缝中,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天衣,惊惶之中满是好奇,一个细弱的声音从车内传来:"卫天衣?" 黑衣人在阴柔的青年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青年点点头,上前几步,低声对朱祁镇说道:"公子,五城兵马司的人马上就到,咱们该走了。" 朱祁镇点点头,恋恋不舍地对天衣叫道:"大哥,改天我去找你玩。" 妮妮娇憨的叫道:"这是我哥哥,不是你哥哥,不过我们欢迎你来玩。" 天衣用头顶了一下妹妹的额头:"霸道的小孩。" 妮妮嘻嘻直笑,小脸贴上了哥哥的脸颊。 朱祁镇被青年抱起,在黑衣人的护卫下离去。 四周吵了起来,人群纷纷闪开,一队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士兵闯了进来,人们纷纷向一旁,天衣回头说道:"重阳,带妮妮莺莺和这两个小兄弟回府,找郎中治伤,这里我来应对。" 重阳应了一声抱起妮妮,叫上两个乞儿挤出人群走了。 兵丁们很快将现场围住,一个穿着山文甲挎着腰刀的大汉大踏步走了进来,看到现场一片狼藉,皱了皱眉头,一个兵丁蹲下身子检查惊马的尸体,站直身形,低声说道:"千户大人,马忽然惊了,跑到这里,被重物砸碎颅骨。已经死了" 千户点点头,四处看了看,见天衣在一边袖手旁观,喝问道:"哪家的小孩儿?站在这里干什么?" 天衣抱了抱拳,悠悠说道:"我也不想留在这,血刺胡拉的,不过这匹马是被我打死的,总要交待一下。"他说完转身要走。 千户急忙叫道:"等等!你说这匹马是你打死的?" 天衣转过身子点点头说道:"这里所有人都看见了,不会是假的。" 散落在四周的兵丁询问了围观的人,然后纷纷向千户点点头。 千户收起疑惑地神情,看了看死马,又看了看天衣,面色凝重了起来,良久拱了拱手:"本官五城兵马司左翼营千户石亨,请问公子大名?" "卫天衣。" 石亨微微迟疑了一下:"卫?" 天衣唇边带了一丝微笑:"如果没什么事,我告退了。" 石亨盯着天衣,半晌说道:"请。" 天衣转头看了一眼马车,一双眼睛看着他眨了一下。 天衣微笑着点点头,转身走出人群。 到了府中,福伯和景杰忙迎了上来,福伯上上下下看到天衣没有受伤,才放心的长吁了一口气,拉着他边走边埋怨,进了正堂,妮妮和莺莺跳了过来,天衣抱住了妹妹,自从母亲死了自己受伤以后,妹妹对自己痴缠的紧,已经到了寸步不离的状态。 天衣回头对福伯说道:"那两个受伤的乞儿怎么样?" 福伯叹了口气:"伤的有些重,已经去请郎中,我看了一下,再拖下去有生命危险。" 天衣把妹妹放在莺莺的怀里,说道:"我去看看他们。" 福伯和天衣向前厅的客房走去,景杰落后半步跟着。 景杰低声说道:"拉车的驽马,很少会惊,即使受到外界的刺激也不会这疯狂,其中必定有原因。" 天衣微笑着翻开手掌,指缝间出现一根漆黑的针,细若牛毛:"马的肛门下了几根这样的针,马越活动越往里进,呵呵,马儿又怎能不疯。" 景杰拈过牛毛针,闻了闻,眉头一皱:"这像是苗疆五毒教的零丁化骨针,但是没有毒,只有使中者麻木的麻药,哼,不管这马车是谁家的,是有人想制造事端杀人害命。" 京城一家府邸,一间宽敞的书房中,一个中年人盯着书桌上放着的四根牛毛针,脸上神情严肃。 书桌前一个家丁打扮的瘦小男人微微躬身低声说道:"老爷,这是五毒教的化骨针,拉车的马两个耳中各有一根,尾鬃的肛中有两根,这是想致小姐于死地。" 中年人缓缓站起来,绕开书桌踱了两步,压低声音说道:"这个毒妇,处心积虑,不容我娶妾,逼死阿真不算,连我的女儿都不放过,如若不是她的父亲是内阁的次辅,我尹茂卿怎么会留下她的狗命?阿福,你和阿寿马上送小姐回浙江老家,交给我姆妈。" 瘦小男人低头应是。 尹茂卿继续说道:"救我女儿的少年是什么人?" 阿福嘴角牵动了一下:"是新建伯卫境的儿子,叫卫天衣。" "卫境?呵呵真是冤家路窄呀,如果当年卫境不是得罪了那个人,也不会困守山海关十年,也罢,不要理他了,以后有机会再谢谢他吧!" 进宫 两个小乞儿怯生生的看着走进来的天衣和福伯,一旁站着的重阳正在收拾床上的被褥,两个乞儿已经梳洗了一下,露出本来的面目,长得都有几分帅气。 天衣低下身按了按他们腿上伤口的四周,皮肤有点灼热,这是发炎了,狗的牙齿带着细菌,咬了以后不赶紧处理,那么就会中毒,即使在后世,疯狗病治疗起来都是很麻烦的。 他站直身形,温和的说道:"没关系,不要紧张,郎中马上就到,你们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两个乞儿互相看了看,个子稍高的说道:"少爷,我叫熊小杰,他叫金咤,我是涿州人,小咤是乐亭人,我随父母逃荒来到京城,父母双双染病去世,而小咤的母亲早亡,家里的田地被恶霸强占,他父亲带着他来到京城,一为告状申冤,二为避祸,没想到那恶霸派人跟到了京城,打杀了小咤的父亲,又把小咤卖给了拐子,拐子要打断小咤的手脚,逼他去乞讨,所幸官府抓了拐子,可又不管小咤,小咤讨饭遇到了我,我们同病相怜只好相依为命。" 天衣凝视着他,唇角带起一抹笑意,有意思,小小的年纪,说话如此有条理,还不尽不实,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听你的言谈,应该是读过书的吧?" "回少爷的话,父亲曾教过我读书。" 天衣不再理熊小杰,转头看了看金咤,不禁心中一动,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绝望,哀求,忿恨,汇集在一起竟是一股死气。 天衣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他有些怜悯起面前的这个孩童了,伸手拍了拍金咤的肩膀。 金咤猛然扑通跪倒,磕了个头,抬起来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他声音有些嘶哑:"少爷,求您收下我,教我武功,让我能够为父报仇,我愿意终生为奴。" 熊小杰有点惊呆了,他从没见过金咤哭,平时金咤总是面无表情地说起他父亲死在他的怀里,一丝感情都不带,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今天他这一哭才让熊小杰感到好像一起讨饭的同伴是个陌生人。 天衣的神情凝重了起来,他踱了两步,回头看了看重阳,卫重阳低声说道:"少爷,这个孩子根骨很好,是个练武的胚子。" 天衣沉吟了良久,回头说道:"先把伤治好,将来再说。" 看门的景杰将郎中引了进来,天衣让福伯照顾熊小杰两人,自己和景杰重阳走出房间。 来到前厅,景杰给天衣倒了碗茶水说道:"少爷,这个金咤满腔愤恨,是个可以培养的人,至于那个熊小杰…" 天衣默默点点头,半晌说道:"小小年纪,说别人家的事情侃侃而谈,自己的事情却一带而过,好心计,好城府。" 重阳拍了一下手掌:"不错,他的目光游离,是个有秘密的人。" 天衣冷冷的说道:"这个金咤可以留下,那个熊小杰,伤好后送他点银两让他离开。" 景杰点点头,心里暗道,面前的这个少爷,不也是小小的年纪,满腹的心机,真的是大哥别说二哥,一路的人物。 下午要入宫,天衣洗了个澡,换上飞鱼服,雪白的贴里,直身,外罩这大红色的曵撒一穿上,人登时英武许多,本来天衣的身材相貌偏于清秀,加上年龄小,无法给人一种官威气势感觉。 穿上这大红色飞鱼服,让天衣自己都有一种气势,他低头看着胸前和两袖上的飞鱼纹,这飞鱼不是传说中的海鱼,而是龙首,鱼身,双角,有翼类似于蟒的生物,用金线织成,衣服用料极为考究,是云锦之中的纻花罗织就,皇帝赐穿飞鱼服,在明代中后期极为泛滥,但在早期非立大功者不会赐,飞鱼服分为几种,有青织金妆花飞鱼服,大红妆花飞鱼补服,大红织金飞鱼补服。天衣获赐的就是大红织金飞鱼补服,金色的飞鱼纹从胸前到双臂,看起来美仑美奂,不愧是华夏历史上最美的古服。 掂了掂手中的令牌,天衣不禁有些期待,铁无心是高手无疑,只是不知道在这个年代之中有没有武侠小说中的功夫,他所见过的人中,只有秦松一人是内功高手,但是没等他把气运足,就被天衣一顿闪电组合拳给ko了,完全没有领略到内家功夫,天衣的体内也有真气,可是不知道怎么运气,也就不明所以,正好有了个师傅,可以问个究竟。 大米饭早已经带人把牛虎一伙押回百户所,这几个人的家产可一点都留不下了,如果手头没有人命,那么天衣也不想杀他们,收拾几个地痞无赖,也不算啥出彩的事,统统发配到辽东,给披甲人为奴就好了。 天衣带着重阳和十三先到了铁匠铺取回了已经打造好的爪刀,天衣把刀套在手上,轻轻挥舞了两下,不错,很顺手。 重阳和十三很好奇地看着天衣少上的爪刀,从来没见过,这奇形怪状的武器,不知道该怎么用,太小了,每一把只有巴掌大,月牙形,闪着寒光,锋利异常。 天衣满意的将两把爪刀收进革囊,掏出十两银子扔给老板,在老板千恩万谢中出了铺子。 整个皇城设有九门,由五城兵马司看守,而宫城有八个门,则由二十六卫兵丁把守。 天衣叫重阳和十三在外等着,他独自走入了祥鸾门,把守宫门的是京城二十六卫之中的羽林左卫,宫墙上每三步站立一人,手持长枪,宫门处是一个小旗带着十个手下,卫所之中都有相对应的兵器,每个兵丁标配是一支长枪一柄腰刀,都是二十啷当岁的年龄,个个长得精精神神,这把守皇城讲究的是身高样貌,歪瓜裂枣不可能入选。 当值的小旗见天衣走过来,他不认识天衣,但是他认识飞鱼服,忙上前拱手作揖:"这位大人,所为何事?" 天衣也不说话,将铁无心给的令牌扔给他,这个小旗可不像天衣一样没见识,来来往往的人见得多了,自然认得这个腰牌。 小旗捧着令牌,像捧着一块火炭,汗都下来了,磕磕巴巴地说道:"大,大人,请稍候,卑职马上去禀告。" 嫁衣 过了好一会儿,小旗跑了回来,后面跟着一个小太监,两个人跑得气喘吁吁,到了天衣近前,小太监上下打量着天衣。 "敢问小爷,可是卫少伯爷?" 天衣略一思索,明白了,自己还是世袭伯爵的继承人,名符其实的少伯爷。 "我是卫天衣。" 小太监跳了起来,手中拂尘一甩,恭恭敬敬地说道:"老祖宗吩咐,请您立刻入宫。" 甘泉宫占地面积不大,但环境优雅,古木森森,现在这里住着张太后,是当今圣上朱瞻基的母亲,这是个很有决断力的女强人,待下甚严,在甘泉宫里当差的宫女太监,也都是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小太监引着天衣走进甘泉宫,天衣发现一个事情,这些太监走路就像是在飘,上半身纹丝不动,下边两只脚前脚掌着地,踩着小碎步,一路小跑,一点声音都没有。 铁无心在甘泉宫的一侧单独有自己的一个小院,类似于老北京四合院,简单之中透着雅致。门口站着两个手持拂尘的青年太监,惨白的脸色,微眯着双眼,好像是在打瞌睡。 小太监在门口双膝跪地,抬高了一点声音:"老祖宗,卫少伯爷到了。" 一把阴柔的声音不大,但是都在每个人耳边响起:"进来吧。" 一个青年太监拂尘一摆,当先进了院子,天衣随后也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两侧厢房,门都关着,没有多余的人,太监在正堂门外将帘子挑开,示意天衣进去。整个过程一句话都没说,天衣清楚,这些太监从根本上由生理缺陷,日久天长发展到了心理扭曲,可以说每一个太监都是一个疯狂的恶魔,只是恶魔发泄的方式不同罢了。 正堂不大,铁无心坐在桌子旁悠闲的喝着茶,见到天衣进来,他的脸上浮出微笑,招招手。 天衣也不清楚古代拜师的规矩,不过呢磕头总没错。 铁无心久久凝视着跪着的天衣,微微皱起眉头,越皱越紧,天衣有点摸不着头脑。 铁无心扶起天衣,让他坐下,沉声说道:"你体内有股真气,聚于丹田之内,没有散于全身,现在已经很紊乱,怎么你没有按照以前炼的心法练习吗?" "我,我忘了很多事,以前的我浑浑噩噩的,只知道一门心思读书练功,自从上次我被人刺杀,晕了过去,醒来后脑袋里多了许多东西,又少了许多东西,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敢对别人说。" 铁无心听了天衣的话,脸色凝重了起来,伸出右手搭在天衣的脉门之上,默运内力,体内的真气从手指潜入天衣体内,一股狂暴的真气涌来,宛如大海般汹涌,天衣的脸此刻涨得通红,铁无心的功力何等深厚,劲力涌出,将天衣体内的真气一点一点压回丹田,良久,天衣长长的呻吟了一声,汗透衣背,只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铁无心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子,眉头紧锁,好半天才好像下定决心,开口说道:"天衣,你与咱家有师徒之缘,也是咱家唯一的弟子,咱家下面要和你说的一切,你要发誓不得外传!" 天衣忙爬起身,跪地发了个毒誓。 铁无心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轻喝一声:"所有的人退出院外,不得窥伺,违令者杀无赦!" 话音刚落,房间外面响起了衣袂风声,眨眼之间院子里一片寂静,铁无心的嘴角牵起一丝笑容,以他的功力,百丈之内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天衣,为师铁无心,原名铁中庭,先父铁无情与义兄云中月集合了一批志同道合之人创立了铁血大旗门,专门抗击蒙元朝庭,云伯父有一门内功绝顶心法,叫明玉功,而我父少年时从赤足汉前辈手中得到了武道禅宗的嫁衣神功,这两门绝世神功被大旗门誉为镇门之宝,大旗门声势愈发强大,终于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元帝派出高手带领军队围攻大旗门,大旗门毕竟是个江湖帮派,触不及防,总坛被围,我父亲母亲拼命抵挡,才跑出了咱家兄弟二人,我大哥铁中棠为了保护我,被大元国师八师巴打成重伤,而年仅七岁的我也被他一掌打成了废人,我大哥临死前将明玉功和嫁衣神功秘笈交给了我,让我将铁血大旗门传承下去,我无奈之下,葬了哥哥,独自隐居山林,我自小修炼家传的嫁衣神功,可是现在无法再练了,八师巴的一掌将我打成了废人,嫁衣神功乃是天下至刚至阳的绝学,我已成了阴人,无法再修炼下去,所幸明玉神功乃是至阴至柔的功夫,我自碎丹田,从新开始修习明玉神功,这明玉神功分为九层,练到六层,就可跻身高手之列,八层便无敌于天下,而九层极峰大成,可长寿永年,也许我的身体最适合明玉神功,八年的时间我已修到第六层,举手投足有千斤之力,我按捺不住报仇之心,出了深山去找八师巴报杀兄之仇,没想到仍旧打不过八师巴,我受了重伤,又被蒙元高手追杀,我连杀十七位元都大内高手,但也是油尽灯枯,此时被太祖所救,为了报恩,我伤好后做了太祖爷的贴身护卫,随他打天下,太祖知道了我的遭遇就答应帮我重建铁血大旗门,大明朝一统天下之后,我已是阉人,自然随着太祖进了宫,太祖果不食言,帮我重建了大旗门,而这个时候,天下乱匪丛生,江湖更是没有了控制,杀人放火抢地盘,民不聊生,于是太祖爷命我这个大旗门主整合江湖,统一由我来管理,用了十二年时间,我带着经过训练的孩子们从南杀到北,终于建立了暗八门,就是盗门,蛊门,千门,机关门,兰花门,神调门,红手绢和索命门,江湖中的各种行业都有了自己的祖师爷和地盘,这才消停了下来,我回到了宫里,向太祖爷交了令,我很清楚,太祖是个绝世枭雄,他不会将这么大的力量放在一人之手,反正我的心愿已了,遂来到这甘泉宫伺候皇后,不理外事,平日里挑一些根骨好的小太监,教一些本领,熬啊熬,这不,成了老祖宗。" 天衣瞪大眼睛,好像是在听神话一般,铁血大旗门,听名字就很豪横,何况是明玉神功和嫁衣神功呢?这些神功秘笈让他想起来就热血沸腾。 铁无心拍拍他的肩膀,柔声说道:"你的根骨太好了,我这两天也在考虑是传你明玉功还是嫁衣神功,今天试了你的真气,才有了决定,只是需要你做出一些牺牲。" 突变 天衣大惊失色,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叫道:"师父,我,我,我不当,不当太监。" 铁无心忍不住哈哈大笑:"痴儿,哪个让你做太监?其实师父从根本上讲只是不能人道,但是没有净身,这副身体才可以修炼明玉功,而你,就继承我铁家的衣钵,修习嫁衣神功,只是这嫁衣神功不比别的武功,所谓嫁衣,是女子出嫁之时,披挂嫁衣,是女子一生最美的时候,脱去旧衣换上新衣,犹如再世为人,乃是破而后立之意,而这千百年来,武功一途,分为三大境界,分为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易骨易筋易髓,师父的明玉神功引外力于自身,天地万物皆为可用。" 铁无心翻过右手,贴上椅背,轻轻一振,椅子在天衣的眼中慢慢变成了一堆木屑,虽然天衣曾见过铁无心玩过这一手,但是再次见到仍觉得惊心动魄,不只是威力,而是老太监这一手简直是举重若轻,这一掌如果印在人身上,岂不是整个人都成了肉泥。 "而嫁衣神功最坚难之处,在于要将以前修习的内功毁于一旦,才能从残墟中重新修练,达至极峰之处,所谓欲炼其器,必挫其锋。这嫁衣神功,乃是武道禅宗,全在个悟字,这也我曾考验你眼力及悟性的原因,你以前修习的内功心法大开大阖,刚劲猛烈,应该是军中人所用,这也是你心窍闭塞的原因之一,这种内功,需要在杀戳中暴发,才能释放体内的真气,但控制不好,便成杀人狂魔,废了它,无需可惜,嫁衣神功最难过的一关,对于别人而言,千难万难,毕竟要将自己苦苦修炼的内功毁于一旦,这不是任何人可以做的决定,反而是你,却可以轻轻迈过,这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嫁衣神功才是真正属于你的。" 天衣才完全明白了,闹了半天,自己修炼的内功应该是便宜老爹从军中找到的,而自己闷头练成的,只是怎么把现在的内力消散呢?也不用头疼,反正咱现在有师父,问他就成了。 铁无心见天衣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自己活了八十多年,历经五任帝王,一直没有停止寻找衣钵传人,明玉神功其实最适合女子修习,因为这门神功本就是女人所创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副不男不女之身,还修炼不了。 而嫁衣神功则不然,大成之时,功力可收发自如,绝无一丝外泄,功力与身体融合在一起,有天雷地火之威,天下无敌。 "天衣,你可以考虑考虑,不要急着回复咱家,如果决定修习嫁衣神功,咱家会亲手废了你以前的武功。" 天衣也知道这件事情的凶险,现在他清楚了,自己的嗜杀嗜血原因竟然是原来的卫天衣灵魂消散,但残余的本能仍催动着内功,让自己力大无穷,同时也暴虐无比,这些念头一直让他纠结不已,他浑浑噩噩的随着小太监走出了甘泉宫。 忽然一片吵杂的声音传过来,让天衣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十几个太监宫女围着一棵大树在不停地叫唤,都喊的声嘶力竭。 大树上,一个穿着浅黄色曳撒的男孩正在向树尖爬着,树尖上有一个鸟窝,露出两个小小的鸟头,看来这又是男孩子从小淘气的游戏,掏鸟蛋。 树很高,有三丈多,小男孩艰难地爬着,丝毫不理树下的叫声,看他的动作,连天衣和带路的小太监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小男孩伸手努力向鸟窝抓去,但还是差一点,树捎已经有点承受不了他的重量,上下摇晃了起来,小男孩一声惊叫,树枝折断开来,小男孩和鸟窝向下摔去。 一片惊呼连连,一声闷响,小男孩摔在地上,太监和宫女们都吓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摔在地上的男孩。 天衣心里一紧,急忙跑了过去,小太监紧紧的跟随着他。 拨拉开人群,天衣见到男孩仰面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嘴角有一丝血迹,这时天衣发现原来这个男孩竟然是朱祁镇。 跟着天衣的小太监一迭声的大叫:"赶紧去请太医,傻愣着干什么?一群杀千刀的东西……" 这时宫女和太监们才惊醒过来,纷纷哭着大叫,有两个太监飞一般向外跑去,有两个宫女要上前把朱祁镇抱起来。 天衣顾不得多想忙大喝一声:"住手,不要动。"随着喊声扑了过去。 宫女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忙退后两步,天衣蹲下身,翻了翻朱祁镇的眼皮,俯身听了听心跳,还好,虽然微弱,但仍然活着,天衣最擅长现场救护,他仔细检查一翻,心里下了结论,颈椎错位,肋骨骨折,肯定有脑震荡,从嘴角血迹的颜色看,体内受到撞击,脏器有些移位,现在最主要的是从体内反出来的呕吐物堵塞了气管,如果不马上处理,只要几分钟,朱祁镇便会因此而大脑缺氧死亡。 天衣忙轻轻托起朱祁镇的后脑,让呕吐物有了一丝缝隙,朱祁镇也有了一点呼吸。 天衣把朱祁镇的头侧了过来,这时甘泉宫方向传来一阵奔跑声,天衣顾不得回头看,忙把朱祁镇的衣领扯开。 一个沉着的女声传来:"怎么样了?太子伤的重不重?" 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跪了下来,一个太监颤声回答:"回太后的话,太子,太子没了声息。" 一个戴着凤冠,穿着比甲的老妇人停住脚步,听到这话只觉得一阵眩晕袭来,摇晃了一下,身边的宫女惊叫着急忙扶住。 铁无心也赶到了,伸手托住老妇人的胳膊肘,老妇人满脸是泪忙叫道:"无心,赶紧救太子。" 铁无心面色凝重点点头,他早看见天衣单膝跪在太子身前,老妇人沉了沉心神,她这才注意到天衣穿的是飞鱼服,而不是蓝色太监服饰,不禁沉声问道:"此人是谁?在干什么?" 铁无心也弄不清楚天衣在做什么,忙躬身答道:"回太后的话,这个孩子是咱家新收的弟子卫天衣,看情形应该是在救治太子。" 老妇人面露不悦之色,刚要说话,却被天衣的动作惊呆了。 天衣听到了铁无心的声音,但出于根深蒂固的救死扶伤心理,只顾着救人,不理会旁人。 他将右手探到朱祁镇颈椎之上,摸到错位之处,左手固定住头颅,右手微微用力,一声轻响,朱祁镇错位的颈椎复了原位,这让朱祁镇鼻子里哼了一声。 老妇人和铁无心大喜,但都不敢出声,所有人静静的看着天衣。 救驾 天衣扯下一块衣襟,盖在朱祁镇嘴上,呕吐物已经堵在了朱祁镇的咽喉,现在只有两个办法才能救他,,一个是切开气管,但是容易细菌感染,而且在太子身上动刀,那岂不是寿星佬吃耗子药,活腻了吗?另一个办法就是吸出呕吐物,如果在后世,一个吸痰泵就可以解决,但是现在只有用人吸出来了。 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太监和两个背着药箱的太医跑了过来,两个太医都已经上了年纪,跑的呼哧带喘。 太医冲到朱祁镇面前,蹲下来,一个人摸朱祁镇的脉,另一个把天衣盖上去的衣襟扔开,撬开朱祁镇的嘴看看舌苔,两个人脸色铁青,站起身低语了几句,转身一齐跪在张太后面前,磕了个头。 张太后急的声音都劈了:"唉呀,这个时候还搞这么多虚礼干嘛?快说,太子怎么样?" 一个须发花白的太医止住了喘息说道:"禀太后,礼不可废,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话未说完,铁无心一脚把他踹飞了出去,这一脚还留着情,可是那太医也飞了十余丈,摔在地上,没了动静,估计小命够呛。 铁无心厉声对另一个太医说道:"你说!太子倒底怎么样?切实地说,多一句废话咱家弄死你!" 太医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回太后,回公公,太子,子太,不是,太子已经,已经没有了脉相,太,太子殿下已经,已经无救啦!" 太后"嘎"地一声晕了过去,宫女们急忙扶住。 铁无心手一招,太医凌空被提了起来。 "你说什么?你说太子没救了?" 太医吓得大喊:"太晚了!太晚了!太子摔下来就没救了!公公饶命!公公…" 天衣沉声说道:"师父,放了那个庸医吧,太子我能救!" 刚刚醒过来的太后一听,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声说道:"好孩子,只要你救了太子,你要什么哀家都答应你!" 天衣看了看铁无心,铁无心把太医甩到一边,看着天衣用力地点点头。 天衣单腿跪在朱祁镇身边,将那块衣襟重新盖了朱祁镇的嘴上,俯下身子,用力一吸,将朱祁镇嗓子眼里的东西吸到衣襟里,天衣扯下嘴里的衣襟,摊了开来,一大团黑乎乎,散发着腥臭味的鸡蛋大小的粘乎乎的东西,旁边人都吃惊地看着天衣,这时只听朱祁镇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天衣,眨了眨眼,微弱的声音说道:"大哥…" 太后兴奋地惊叫一声:"乖孙…"就扑了过来。 天衣急忙拦住,低声说道:"太后不可,现在太子不能受到振动,殿下肋骨骨折,脑部震荡,还有内伤。" 天后点点头,看看地上衣襟中的呕吐物,柔声说道:"好孩子,今天多亏了你,哀家说过,你要什么哀家都给你。" 天衣正要说话,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尖叫声。 "殿下啊殿下…"随着声音,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他的脸上磕了一块青肿,身上深蓝色太监服也扯破了几块,看样子一路跑来摔了几个跤。 他见到朱祁镇躺在地上,更是涕泪交加,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了过来。 天衣认出他就是那天跟在朱祁镇身边的青年,看他的神情,绝对是真的与朱祁镇感情深厚。 朱祁镇脑袋不能动,只有委屈的扁扁嘴叫了声:"王伴伴…" 那太监连声说道:"奴才在,殿下,您,您觉得怎么样啊?" 朱祁镇转过眼珠看着蹲在面前的天衣,眼睛里满是喜悦:"多亏了大哥救孤,否则孤就死了……" 他说话的声音中气愈来愈足,显然已无生命危险。 太监这才看清面前的诸人,骇了一跳,忙双膝跪地连连磕头:"奴才王振请太后安,请老祖宗吉祥。" 太后站起身,朱祁镇脱离了危险,她又恢复了高贵的神情。 "王振,你是太子的随身伴伴,太子危险之时,你不在太子身边,该当何罪?" 铁无心站在太后身侧,目光柔和地看着天衣,根本连瞅都没瞅王振。 王振磕头如捣蒜:"回太后的话,太子殿下下午没有课,要来甘泉宫玩耍,奴才遵殿下的令,去给陛下送殿下的窗课本子,没想到,就这么一点功夫,殿下,殿下就出了事…" 太后听了,也知道此事怪不得眼前的王振,只是眼前的太监宫女却不能饶过,沉声说道:"这些个奴才连太子都照料不好,实在该死,来人。" 甘泉宫管事牌子女官上前一步,敛祍为礼:"婢子在。" "将这些没用的东西拉下去,杖毙!" "遵旨" 女官轻轻一招手,冷冷的说道:"拿下。" "等一等!"天衣急忙开口叫道。 太后笑眯眯的看着天衣,向着女官摆了摆手。 天衣双膝跪倒,抱拳施礼:"太后殿下,您适才说小臣可以随便要什么您都答应?" 太后含笑点点头:"不错,好孩子,你要什么?" 天衣看了看周围跪着的十几个宫女太监,这些人垂头丧气,连哭泣求饶都不敢,样子非常可怜,天衣不是那种毫无原则的滥好人,更不是正义爆棚的动感超人,他只是一个懂道理讲良心的人,天衣明白,太子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正是连狗都嫌的年龄,淘气更是家常便饭,他要爬树掏鸟窝,这些太监宫女怎么拦得住?不过天衣也清楚,太后金口玉言,说出的不容更改。 "太后殿下,今日之事,实乃太子洪福齐天,小臣不敢居功,只求太后饶过这些宫女太监。" 太后沉吟了一下,转头看了看铁无心,铁无心微微点头。 "好一个善心的孩子,也罢,就放过这些人,不过死罪虽饶,活罪难逃,每人十鞭子,发到浣衣局劳作。" 宫女太监逃出生天,纷纷千恩万谢。 太后挥挥手,女官将这些人带了下去,太后和颜悦色地说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天衣抬起头,朗声回答:"回太后的话,小臣卫天衣,家父卫境。" "噢,是新建伯家的孩子,不错不错。" 这时一声悠长的叫声传来:"陛下驾到!""娘娘驾到!" 随着声音,两乘十人抬的肩舆急匆匆的赶到,两侧跟着几十个大内侍卫。 作死 肩舆落定,一个身穿淡黄色龙袍的大胡子中年男子和一个穿着绣着凤凰的紫色比甲的美丽妇人向这边快步走来,妇人口中连声叫道:"儿啊…" 所有人除了太后和铁无心之外,都慌忙跪倒在,伏在地上高喊:"恭迎陛下,娘娘。" 天衣不知道该怎么喊,只得跟着伏在地上。 来的正是明宣宗朱瞻基和孙皇后,这孙皇后只生了一子一女,这太子朱祁镇是她亲生,平日里爱若珍宝,今天听到禀告说太子殿下从树上摔了下来,生死不知,差点没把她的魂吓掉,正哭哭啼啼赶来甘泉宫,路上碰到同样赶来的皇帝,遂一并赶了过来。 天衣头一次见到活的皇帝和皇后,忙偷眼看去,这皇帝头戴翊龙冠,身穿淡黄色五爪金龙常服,看样子四十岁左右,满脸腊黄,一副病态,皇后头戴双凤翊龙冠,身穿绣龙真红大袖衣,外罩霞岥,红罗长裙,紫色凤纹比甲,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鲜花开放正盛的时节,一股雍容熟妇的味道,满脸的凄惶,与皇帝一起向太后行礼:"给母后请安。" 张太后生了三子,最爱的便是这个长子朱瞻基,见到儿子儿媳就高兴,伸手虚扶:"快别多礼了,看看你儿子吧,刚刚吓死哀家了。" 皇后提起裙摆,跑到朱祁镇身边,见儿子一动不动,只是眼睛还很灵活,不禁悲从中来,颤抖的手摸着朱祁镇的脸,带着哭声叫道:"镇儿,你觉得怎么样?" 朱祁镇笑了笑:"母后,别难过,儿臣还好,是大哥救了我。" 宣宗皇帝正好听到,皱紧眉头,沉声喝道:"大哥?怎么回事?" 王振趋前一步,低声把天衣介绍了一番。 皇帝这才了然,脸上露出微笑,背着双手仔细打量跪伏在地的天衣。 "你就是卫天衣?卫境的那个傻儿子?" 天衣一听,怒了,太特么磕嘇人了,本来做为穿越之人就对皇帝这种生物缺乏敬畏感,而且还骂人,这就得要个说法了,他噌地从地上跳起来,直直的看着宣宗皇帝低声吼道:"说谁呢?谁傻啦?我傻我能破案吗?这件衣服还是你赐给我的哪?" 宣宗皇帝吓了一跳,他身后不远处的王永福更是吓了一跳,尖声叫道:"卫天衣,你,你疯了?竟然敢这么跟陛下讲话?" 周围的人都吓坏了,包括太后和皇后,这怎么话说的?竟然敢因为一句话这么跟皇帝急赤白脸的! 只有铁无心,含着微笑暗暗点头,他已经是耄耋之年了,从太祖身上开始,就非常相信命运,这天衣的性情沉静之中带着不羁,充满着无所畏惧,正是暗合嫁衣神功的特性,试想一下,敢废了自己武功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好怕的?至刚至烈的武功就应该是属于卫天衣的。 而宣宗皇帝是个极大度之人,当年他二叔朱高煦叛乱谋反,被抓到后朱瞻基都没有杀他,而是将朱高煦软禁了起来,隔了两年,他忽然想起他二叔了,就想去看看,这朱高煦知道皇帝侄儿要来看自己,竟然躲在门后给皇帝下了个腿绊,宣宗皇帝摔了个狗吃屎都没有生气,反而爬起来笑着和朱高煦打招呼,朱高煦脑残到竟然举起鼎要砸宣宗皇帝,真特么是典型的n0作n0带,这才惹恼了朱瞻基,把朱高煦用鼎给煮了,这么些年了,恐怕天衣是第二个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人,是第二个n0作n0带的人物,作死的代表。 宣宗皇帝惊愕了一下,伸手制止了扑向天衣的侍卫们。 他诚恳地说道:"卫爱卿,你说的有理,朕不该说你是呆傻之人,你智破奇案,怎么会是呆傻之人?是朕言语孟浪了。" 什么情况这是?皇帝给一个臣子道歉?一般人都做不到,可这个帝王竟然毫不犹豫地做到了,这让所有人更加佩服皇帝的仁慈和勇气。 天衣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也没想到会这样,一时间天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铁无心走过来,拍了天衣脑袋一下:"愣小子,还说自己不傻?还不快拜谢陛下不罪之恩!" 天衣的思维还停留在前世,并没有忠君的观念,但是现在他对宣宗皇帝有了很大的好感,听师父这一说,忙翻身跪倒,磕了个头。 朱祁镇微弱的声音说道:"父皇,卫大哥乃是至情至诚之人,您可不要怪他。" 宣宗皇帝心疼的看看儿子,点点头。 "卫天衣,听王振说是你救了太子的性命,没想到你这娃娃还懂医术,难得!不过,朕来问你,太子如今情况如何?" 天衣抬起头,大声说道:"回陛下,太子殿下颈椎错位,小臣已经做了复原,但三天之内不要活动,否则会留下后遗症,肋骨骨折,小臣已经检查过,没有大碍,不需要正骨,有点麻烦的是太子殿下脑袋受到震荡,七天之内会有眩晕,呕吐现象发生,但是会逐步减轻,至于内腑之伤,还需要太医开出药来治疗。" 趴在地上的那个太医听到天衣的最后一句话,简直是感激涕零,如果天衣包揽了全部的救治工作,那么等待他的将是皇帝皇后的怒火,轻则丢官罢职,重则诏狱一游,生死未卜啊。 太医重重地磕了个头:"回陛下,这位小大人医术高超,太子殿下现在确实已无大碍,静养即可。" 皇帝捋了捋大胡子,微笑着点点头。 "无心,你昨天就是给这个小家伙求的飞鱼服吧?" 铁无心走到皇帝身边,耳语了几句,一旁的王永福低着头,眼睛里全是羡慕嫉妒恨,别看他是铁无心养大的,而且从小侍侯皇上,可是直到如今也不能近皇帝一步之内,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因为和皇上没有那么亲密,王永福心里明镜似的,论恩宠,自己和昌盛不相上下,比王彦还差点,毕竟王彦当年为了引开汉王的追兵,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他为当时是太子的朱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可即使是王彦,也不敢和皇帝像朋友一样耳语。 铁无心心里很清楚,自己养大的这帮太监是什么玩意儿,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但是他并不在意,因为最大的一股力量一直掌握在自己手中,这股力量也是由太监组成,他们名不见经传,默默地隐身于幕后,保护着皇家,是唯一受皇家毫无保留信任的一群宦官,这群宦官之中最为出名,可以说为大明朝开疆拓土的有两位,一位就七下西洋的郑和,另一位就是女真人亦失哈。 漩涡 宣宗皇帝听了铁无心的话,非常高兴,如果说与大明息息相关,荣辱与共的一个团体,那就是勋贵集团,能够成为世袭勋贵,只有两个非常时期,一是随太祖朱元璋打天下时的开国功臣,另一个就是靖难时跟着成祖朱棣起兵靖难的功臣,卫境就是随着成祖起兵靖难,并且在宣宗时期领命镇守山海关的世袭伯爵,山海关总兵。 大明由南京迁都北京,号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而北京距离鞑子只有几百里,实际上已经将都城置于危险之地,山海关,大同府则成了大明最后一道防线,可想而知有多重要,卫境虽为伯爵,但是积功升任侯爵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大明律中非军功不得封爵,正适用于卫境。 卫天衣在皇帝眼中,是绝对的自己人,甚至是子侄一辈,父是忠臣,儿子也应该是良将,而二十六卫之中在宫中当值的,三分之二是勋戚子弟,因为只有勋戚子弟才值得信任。 刚刚听铁无心说了收徒一事,让皇上兴奋之余更为震惊,他是最清楚这个经历了五代帝王的老太监,不提本身的能量,就是手中掌握的力量,也是极为惊人的,在后宫之中连自己的母亲背后都承认铁无心是老祖宗,这样的一个人到老了才收了一个徒弟,可想而知以后卫天衣的潜在能力该有多大。 做皇帝的人没有简单的,刚刚天衣反驳他,朱瞻基真的没有恼怒,不提救儿子这样的盖世功勋,就是凭天衣的年龄就让皇帝生不起来气,十五六岁的孩子,性格即使不傻,但也是个直性子,这同样证明了天衣没有什么心机,没有心机之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笑里藏刀的人,例如王永福。 宣宗皇帝身边司礼监四大太监,最宠信的便是王彦,因为王彦救过皇帝的命,掌印太监昌盛主要是用来压制王永福的,朱瞻基是个极念旧的人,性格也像他父皇一样仁厚,对下边的臣子很是宽容,而对宫中的太监,他更是关心爱护,特意成立了内书房,专门请大儒教太监们读书写字,这可是千百年来没人敢干的事,流氓有了文化都很可怕,何况是心理极度扭曲的太监们呢?粗通历史的人都知道,明代自从有了内书房,宦官专权才比比皆是。 皇上柔声说道:"天衣,你救了太子,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 天衣憨憨的一笑,摆了摆手:"不用了,陛下,我刚才已经和太后娘娘说过了,饶了这些宫女太监,毕竟她们也是无心之失。" 皇上愣了愣,再看向天衣的眼神已经充满了好奇,他从来没有见过把自己的承诺往出推的人,看来呀这个孩子真的有些呆傻。 "你现在是在锦衣卫当差?身居何职?" 王永福凑上来谄笑着说道:"陛下,这个卫少伯爷现在锦衣卫任百户官,这不,您刚赐了他这件飞鱼服。" 皇上拈了拈胡须,哈哈大笑:"这样吧,朕说出的话不会收回,小家伙,以后你可以随时向朕提一个要求,这是朕给你的承诺……不过有功不赏,这可不是明君。王永福?" "奴才在!"王永福恭声回答。 "你去拟旨,卫天衣救驾有功,升为实职千户,着刘勉拨出千户所,命卫天衣管理。" "是,奴才立马就办。"王永福低下头,眼睛里闪过嫉恨之光。 太子被抬走了,接下来的诊治就不需要天衣出手了,一场风波暂时告一段落,所有的人散了去。 大树下只剩下铁无心和卫天衣。 铁无心抬头看着树枝,幽幽地说道:"天衣,咱家知道你看出了什么,说出来参详参详。" 天衣站在了师父的身侧,淡淡的笑了笑:"师父,我知道这些逃不过你的眼睛。"他拾起地上掉落的树枝,仔细看了看:"这树枝曾经被折断过,只留了一点连着,师父,树枝断口处有陈旧的痕迹,而且创口整齐,看样子最少有三个时辰,由此可以确定,太子摔了下来,不是偶然的,是人为造成的,目的恐怕是要太子的命,可是这个人怎么知道太子要来甘泉宫爬树呢?" 铁无心冷笑一声:"查一查是谁怂恿太子殿下来爬树,就清楚了。 天衣神情凝重了起来:"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一个服侍铁无心的小太监跑了过来,天衣认出正是将自己迎进宫里的那个太监。 小太监气踹吁吁地跪下,低头说道:"老祖宗,刚刚御膳房的管事太监秦福跳井自杀死了……" 铁无心和天衣面面相觑,神情严肃了起来,这背后之人动作好快,很显然秦福就是蛊惑太子爬树掏鸟窝之人,事一败露,立马将所有的线索掐断,不留后患,这证明背后之人有很大的势力,所谋非浅。 天衣缓缓说道:"并非无迹可寻,分析秦福此人的性格特点,喜好,暗中调查与秦福来往密切之人,一定会有线索,此人特征就是初时与秦福接触甚多,而后反而来往稀少,要快,否则这个线头也会被自杀的。" 铁无心略一思索沉声道:"听到了吗?马上去查,查到后秘密抓捕,把人送到掖庭宫审问。" 小太监应了一声,站起身跑了。 铁无心抬起头看着大树叹了口气:"风雨欲来呀……" 天衣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作为医生,他刚一见到宣宗皇帝,就发现他面色晦暗,肤色暗黄,手掌上有蜘蛛痣,这很明显是肝硬化或者肝腹水,这在如今的时代绝对是绝症,无药可救。可天衣不能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不管别人信不信,首先自己也没有办法医治,说出来给自己惹麻烦。 天衣回家的路上,一直情绪不高,他在无意之间竟然卷进了宫斗之中,宫斗这种事是一个大漩涡,陷进去稍有不慎就会有灭顶之灾。 他没有发现远远的有人在跟踪,重阳和十三是从军中下来的,对于这些还不太懂,跟踪的人也是高手,一直没被发现,危险已经离天衣越来越近,可惜天衣仍一无所觉… 阴谋 与此同时,凌先生将从宫里发出消息的纸条递给了王爷,王爷展开纸条看了一下,上面写着:计划失败,被卫天衣破坏。 王爷大怒,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大声吼道:"小畜牲!坏我大事!" 凌先生也不敢说话,前因后果在他接到纸条后马上打探清楚了。 王爷喘着粗气喝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先生恭声回答:"回王爷,本来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秦福哄着太子去掏鸟窝,甘泉宫周围树上的鸟窝已经被清理干净,只留下做了手脚那个,太子果然去爬树,从上面摔了下来,据说当时已经没有了声息,可是不知道那个卫天衣为什么在宫里,危急时刻他救了太子,太子现在已无大碍,可是这件事肯定会有人追查下去,宫里的人为了安全已经将秦福灭口。" 王爷怒不可遏,将书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良久才平静了下来,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玉溪,经此一事,宫里有了防备,不可能再下手了,这个卫天衣,坏我大事,通知青龙,十日之内,务必将卫天衣杀死,否则他就不要活着了。" 凌先生点点头退了出去。 一个时辰以后,青龙握着手中的纸条,脸色铁青,一点一点将纸条撕碎,朱宇学没看到纸条的内容,见青龙这副模样,慌忙问道:"四哥,怎么啦?" 青龙一拳打在身边的树上,碗口粗细的树干咯嚓一声折断开来。 "王府传来的密令,十日之内诛杀卫天衣,如果完不成,你我兄弟也不用活着了。" 朱宇学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半晌才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狗日的东西!真拿咱们当狗腿子了…" 青龙眯起眼睛,眼中的怒火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他毕竟也算一方霸主,被人这样无端的指使,实在是让他无法忍受,从他青筋暴露的拳头上就可以看出来… 天衣回到了府里,天色已近黄昏,坊市的灯光已经亮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府门前福伯叫人接过天衣等人的马,自己伴着天衣往里面走,低声说道:"少爷,锦衣卫信使通知您明早到卫所接旨,说是您升了千户,还有,隔壁的兄妹俩已经接了过来,在二堂,小姐正陪着他们玩。" 天衣点点头:"今天吃什么?" 福伯咧嘴一笑,今天他非常开心,少爷自从受了伤就像变了一个人,沉稳大气,就这么两天,又是升官又是获赐飞鱼服的,这对于从小就侍候卫家老小的福伯来说,是最开心的事。 "杀了一头羊,现在的羊肥嫰可口,给您做了手把肉。" 天衣和重阳,十三听了,不禁食指大动。 "护卫们吃的什么?"这些护卫都是老爹的亲兵,就是纯纯的自家人,多关心没坏处。 福伯躬了一下身:"放心吧少爷,护卫们羊汤大饼管够。" 天衣这才满意,快到二堂,里面传来女孩子们嘻闹的声音。 福伯拽住天衣,压低了声音:"少爷,晚一点您该给老爷写封信,报个喜啦。" 天衣有些踌躇,不知道以前怎么给老爹写的信,万一写出来口吻不对,那就有点麻烦。 福伯有点捉急:"少爷,从小到大您一直疏远老爷,也没写过信,可是这次不同,您升了官,也该让老爷开心一下了。" 天衣如释重负,没写过就好办了。 迈步进了二堂,妮妮和隔壁燕家女孩在嘻笑打闹,看情形很融洽,莺莺和燕无双坐在一旁。 燕无双眼尖,先看到卫天衣等人走进来,慌忙站了起来,莺莺知道天衣没有那么多规矩,含笑叫了声:"少爷。" 妮妮这才看到哥哥,大叫一声扑了过来。 天衣忙抱住她,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了一下,这才笑眯眯的对燕无双说道:"燕家小哥儿,快请坐。" 燕无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眼中含着泪水呜咽着:"大人救命之恩,燕无双永世不忘!" 天衣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略带嗔意:"男儿大丈夫,有仇报仇,有恩偿恩,跪来跪去的干嘛?这人哪,跪的多了,骨头也会软些。" 燕无双的小脸涨红,他以为天衣会说一些客套话场面话,没想到会说让自己热血沸腾的话,他挺直了腰板,直直的看着天衣。 天衣看着他的眼里多了几分欣赏。 "你叫燕无双?我叫卫天衣,比你大几岁,以后你可以叫我哥哥!" "哥哥?"燕无双愣住了,十岁的孩子自从七天前母亲死后,从天堂掉到了地狱,经历了死亡和背叛,已经对这个时代没有了昐望,忽然听到一个少年说可以叫他哥哥,这让燕无双再也忍不住眼泪,他猛地扑到天衣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天衣很明白这个孩子现在的心情,燕无双的哭让他的心一阵阵发酸,眼角也湿润了起来,天衣只是用一只手紧紧的搂着燕无双,搂得紧紧的,这个拥抱让燕无双若干年后仍无法忘怀,已经贵为征南大将军的他,站在红河岸边,背后十万铁骑,他只说了一句话:"十万大军给我的安全感,也不如我哥的一个拥抱…" 妮妮像个小大人似的,趴在哥哥怀里,拍了拍燕无双的头发,奶声奶气地说道:"你放心,我和哥哥会保护你的。" 这时一个怯怯的声音传来:"我,我也可以叫你哥哥吗?" 这是卫天衣第一次见到九岁的燕轻盈,他没想到,他此生第一个对女人的承诺竟是两年后对这个十一岁的萝莉说的,而为了这个承诺,他用了一生的时间来完成。 天衣低头看去,一个肌肤似雪,明眸皓齿的小女孩抬着泪眼看着他,小手牵着天衣的衣襟,小模样楚楚可怜,天衣放下妮妮,蹲在三个孩子面前,柔声说道:"我就是你们的哥哥,会保护你们!" 三个孩子欢呼一声扑进天衣的怀里,说也奇怪,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很是奇妙,有的人相识相交只在一瞬间,而有的人天天见面,却如同陌路人,永远不会交集。 莺莺羡慕的看着他们,心里酸酸的,这是个极度自卑的女孩,即使已经从青楼到了卫府,她仍然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温馨 吃饭的时候,天衣忙着给三个弟弟妹妹撕肉,还得喂妮妮,忙得不亦乐乎,让一旁的重阳和十三偷笑不已。 福伯又端着一盆手把羊肉进来,他最喜欢看到孩子们的笑脸,尤其是吃得满嘴流油的笑脸,这让他高兴得一直在张着嘴在笑,这个时候的福伯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吃的都端上来。 天衣抓空往嘴里塞了几块羊肉,好吃,又肥又嫰,他和重阳十三都是练武之人,食量大,十几斤羊肉还不够三个人吃的,弄得莺莺赶紧跑去厨房又叫厨娘炒了几盘菜端上来。 天衣咽下一口肉,又撕了一条肥羊肉喂妹妹,口中说道:"福伯,无双和轻盈搬到咱们这边来住,妮妮和轻盈一起住,燕府那边派几个下人过去打理,还有,给无双请个教书先生回来。" 燕无双使劲嚼了两口嘴里的肉,正在换牙,掉了一颗,还有两颗活动了,吃肉的时候要使劲一点。 "哥,我不想读书,我想练武。" 天衣给他又撕了一块肉,顺手用布巾擦了擦轻盈的嘴角,小丫头咧嘴笑了起来,嘴巴里全是肉。 "书也要读,武也要练,不耽误。" 福伯在一旁插口道:"少爷,其实不用请先生,可以送燕少爷去学堂,听说鲁国公家的学堂,请了大儒张景惠先生来教书,您写张贴子,我送去,相信鲁国公会给咱们伯爵府这个面子。" 天衣点点头,将羊肉盆往莺莺重阳十三那边推了推,有些严肃的说道:"好了,不好多吃了,否则晚上该闹肚子了。" 丫鬟们打来温水,天衣给妮妮和轻盈洗手,侧头对燕无双说道:"无双,每天早晚随着重阳十三练功,白天读书,等你打下基础,我再教你。" 燕无双洗完手,擦拭干净点点头。 天衣哄着妮妮入睡,一旁的小轻盈羞答答地看着他,古代的女孩成熟都早,十三四岁嫁人的很多。 天衣也困了,晚上要早点睡,因为明天要早一点去卫所,接旨,应该还要拨给自己一个千户所,只是不知道是内城还是外城。 这一夜,好像风平浪静,可谁知道多少阴谋在慢慢地滋生,卫府门前的树影下,几条黑影静静地站着,一阵大风刮过,悬在门口的两枚灯笼吹得东摇西晃,烛火摇曵,映得府门前一片光明一片昏暗… 清晨,天衣穿上大红色飞鱼服,将爪刀收入革囊,系上绣春刀,显得精神奕奕,本来清秀白晰的小脸,戴上翼善冠,有了几分威严。 重阳和十三也穿上箭袖的曳撒,本就是最美的年华,穿上最美的衣服,惹得府里的丫环们眼中的春意快滴了出来。 一阵阵微凉的秋风吹过,夹杂着几点雨丝,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凉,看天空阴沉沉的样子,这场雨肯定不小。 明朝初期,文武百官很少有坐轿子的,皆因太祖皇帝本就出身贫寒,对人抬人深恶痛绝,所以文官乘坐马车,武官骑马,这已经是内城街道上的一个风景。 福伯给天衣戴上斗笠,穿上蓑衣,天衣从怀里掏出昨晚上写给便宜老爹的信,交给了福伯,福伯老怀大慰,连声说道:"中,中,中,老奴立刻叫人送出去。" 做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刘勉不需要天天坐衙,除非是有事待办,昨天下午接到司礼监派下来的条子,今天上午要来锦衣卫颁旨,条子上写的清楚,查缉百户所百户卫天衣,升任实职千户,这让刘勉犯了难,京城十二个千户所,人员都是一铆顶一楔,根本没有空余的职位,这十二个千户,分别是自己和同知的人,动谁都得牵连一大串,如今要只是圣旨下来还可以想办法搪塞,可是司礼监的条子让他不敢稍有怠慢。 刘勉坐在值房之中,愁得不要不要的,他本身没有什么能力,因缘际会坐上了这个都指挥使的位置,虽然靠上了提督太监王彦,但是也成了人家的一条狗,人家指东不敢往西,而他率领的锦衣卫也几乎沦为东厂的打手。这让一些从纪纲时期过来的锦衣卫老人大为不满,想当年纪纲任锦衣卫都指挥使,手段强硬,文武百官一听见锦衣卫上门,吓得不要不要的,现在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刘勉治下的锦衣卫已经没有了骨头,幸好纪纲谋反,除了牵连进去杀头入狱的,剩下的强硬派也靠边站了,否则刘勉更加难于管理。 侍候刘勉的是经历司的经历赵禹锡,这也是个久考不弟的文人,为了生计,做了刘勉的幕僚,刘勉升任都指挥使,他也水涨船高,做了经历司的经历,位卑而权重,所有锦衣卫所属升职都要经过他的手,可以说得罪了佥事,佥事不一定能拿你怎么样,如果得罪了文选经历司经历,那你到死在锦衣卫中也就是个大头兵。 赵禹锡给刘勉的盖碗中放了五片明前龙井,提起壶,八分开的沸水冲入碗中,这沏茶不能用滚开的沸水,否则会把茶叶之中的酶杀死,明代时期茶道已经成形,读书人如果不会几道茶道,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龙井茶最好的要属杭州西湖边狮峰龙井,清明节前四五天采的茶称为明前龙井,四月二十四日谷雨前采的茶叫雨前龙井,都是极品,即使是一品大员想喝都不可得,刘勉身份超然,弄几两好茶还不算大事。 碧绿的五片明前龙井,每一片绽开三只枪尖一样的叶子,全都冲上,在沸水中滴溜溜的旋转,一股清香散发出来。 刘勉端起盖碗,嗅了一下茶香,微阖的双眼,脸上一片陶醉,轻轻地呷了一口,让茶水在口中停了停,这才咽下,只觉浑身通透,齿颊留香。 "禹锡,你泡的茶堪称一绝啊!" 赵禹锡忙躬身笑道:"大人谬赞了,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大人的极品茶叶,焉能有我一展身手之处?" "哈哈哈"马屁拍得山响,刘勉拈须微笑。 "大人,您可是为了卫百户生职一事发愁?" 刘勉点点头,又喝了一口茶,开口说道:"昨日宫中已经传开,卫天衣勇救太子,皇上一高兴,就赐了一个实职千户,司礼监的条子昨天就下到了锦衣卫,唉,这个傻子可上达天听了,禹锡,你在经历司最清楚,这千户所一个萝卜一个坑,哪里有位置给他?" 千户 赵禹锡最是明白都指挥使的想法,这是个没有丝毫担待的人,胆小怕事,怕得罪人,可以说锦衣卫这样的特务组织落在他身上,实在是暴殄天物,但这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刘勉的无能,怎么会凸显出自己的重要性呢? "大人,这个卫百户破了安福客栈的命案,宫里赏了他一件飞鱼服!这又救了驾,功劳更是上了天,自然谁都不放在眼里,不过呢,他毕竟是个黄口小儿,威胁不到大人的地位,既然封为实职千户,又不能挤掉别的千户,索性,再立一个千户所,负责查缉侦查,人员还是按照千户所的配置,只是不给他划区域,只要是重大案件,都可以由这个千户所侦办。" 刘勉恍然大悟,这读书人的花花肠子就是多,把天衣的千户所独立出去,无形中削弱了徐可的势力,本来徐可做为佥事,分管的就是查缉,卫天衣的千户所职能和他重叠,这以后有的斗了。 "可是,这千户所成立,也不能放在卫所里呀,毕竟要有办公的场所啊?" 刘勉又有些为难。 赵禹锡嘿嘿一笑,低声说道:"大人,放在东城啊,那边富商巨贾云集,这些人的背后可都是有来头的,朝廷里的大人们赚钱的生意都在东城,这卫天衣老老实实则罢,如果不老实,自然会有人来收拾他。" 刘勉满意的哈哈大笑,翘起了大拇哥。 接了圣旨,天衣正式升级为千户,这百户和千户之间虽然只隔着两级,但是就像军队之中,校官和将官之间的区别,当了千户,就可以外驻,一个省才一个千户所,可以监控百官,三品以下官员,锦衣卫千户所有权先斩后奏,这就是锦衣卫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刘勉喝了口茶,看了看身侧坐着的同知杨同和,左佥事徐可正一脸的鄙夷看着天衣,而右佥事王思齐低着头数手指玩,这几个家伙,可谓各怀鬼胎。 刘勉咳嗽了一声,开口说道:"卫千户…" 天衣捧着圣旨,抬起头瞄了他一眼。 这样的态度让刘勉气愤不已,但是他毕竟老奸巨滑,丝毫不动声色。 "卫千户,蒙皇上恩典,升你为实职千户,你当怀着忠君感恩之心,鞠躬尽瘁,报效皇恩,只是京城内十二个千户所都已人员齐备,没有空缺,本官决定,成立第十三个千户所,独立侦缉大案要案,办公地点就放在东城,至于人员,你想调谁就调谁。" 徐可蹭地站起身,他没想到刘勉会这么卑鄙,想出这样的办法分他的权,一时间情急以至于口不择言:"干嘛?你这么做,置本官于何地?" 刘勉冷冷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徐佥事,你这是何意?不要忘了上下尊卑,你这样无礼,可是要送南镇抚司执行家法的。" 徐可气的血贯瞳仁,大声叫道:"刘勉,本官也有上奏之权,你排除异己,不配做锦衣卫都指挥使!" 杨同和猛地一拍桌子:"徐可,你在胡说什么?莫不是昨晚上吃了酒,今日还没有醒?还不赶紧向指挥使大人赔罪?" 杨同和站起身,向刘勉拱了拱手:"大人,徐可一时糊涂,顶撞了上官,还请大人恕罪。" 在一旁面无表情玩手指的王思齐幽幽说道:"唉,不敬官长,岂是一句赔罪就可以揭过去的?" 杨同和转身看看王思齐,脸上似笑非笑:"王佥事,你的话真多……" 王思齐抬头看了刘勉一眼,不吱声了,继续低头玩手指。 杨同和看着气鼓鼓的徐可,暗暗摇了摇头,骂了一句草包,这刘勉要单独设立一个千户所就设呗,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的,就靠那不足色的饷银,谁会跟卫天衣这个傻子混?再说,侦缉办案,正好可以将一些棘手的案子推给卫天衣,这徐可真是不堪造就。 "大人,下官赞同您的意见,南镇抚司上下,所有人随便卫千户调动。" 刘勉深深的看了杨同和一眼,老对手了,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他一目了然,不过,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下边的人内斗纷争,自己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稳坐钓鱼台。 "卫千户,杨同知也支持你的工作,你一下去经历司,从抄家的犯官宅子中找出一处作为千户所的驻地,你一定要办好差事,不辜负本官的一片苦心。" 徐可愤愤的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天衣在一旁冷冷的看着这几个货窝里斗,心里充满了鄙夷,也不说话转身离去。 这副模样让堂上的三位长官气了个倒仰,可是对这个傻子又无可奈何…… 到了经历司,赵禹锡皮笑肉不笑地拿出一份房契递给天衣。 "卫千户,这是东城一所宅子,是指挥使大人特意交待的,做为千户所的办差场所。" 天衣抖了抖房契,看都不看一眼,斜睨着赵禹锡:"还有件事,你马上办,总旗米同樊本官要带走,提一级,升百户,没问题吧?" 赵禹锡阴阴的一笑:"小生这里当然没问题,不过还需要都指挥使大人的手令。" 天衣转身向门口走去,甩过来一句话:"手令你自己去要,本官只看结果,不理过程。" 赵禹锡看着抖动的门帘,啐了一口:"豪横什么?不过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傻子。" 天衣回到自己的百户所,大米饭,老猴子几个人围了过来,这些人耳目灵通,早知道天衣升了千户,纷纷叫道:"恭祝大人加官进爵。" 天衣召手让几个人随他进了值房,一一坐下,天衣沉声说道:"刘勉并没有从十二个千户所分出一个交给我,而是单独设立了一个侦缉千户所,原则上不管是内城外城,只要是有案子,本官都有权侦办。" 大米饭若有所思,好一会儿说道:"大人,那人员怎么配比?驻地在哪里?" 天衣将房契递给他:"人员可以从锦衣卫里随意调动,不过本官想重新召收一批新人。" 大米饭皱紧眉头,看着房契,侧头叫过老猴子:"猴儿,你看看,这个房契上的宅子是不是那个凶宅?" 凶宅 老猴子看了一眼房契,盘算了一下,开口叫道:"不错,东城杨柳胡同,就是那个凶宅。" 天衣一头雾水:"什么凶宅?" 大米饭用下巴点了点老猴子:"大人,让猴子说吧,街面上的勾当他门儿清。" 老猴子清了清嗓子,他的性格爱好就是爱走街串巷,哪有热闹往哪凑。 "大人,这个凶宅原来的主人乃是昔日天下首富沈万三之子沈从良,三年前沈从良不知道什么原因,将宅子卖给了波斯商人毕伽罗,毕伽罗用很便宜的价格买了下来,请了十几个同乡来饮宴,酒喝到半途,所有的人,不分男女都疯狂了起来,有的哭有的笑,还有三个人抽出身上带的弯刀,竟然把正堂之中喝酒的人全都给杀了,更加恐怖的是,这三个人在杀完人之后竟然笑着捅了自己几刀,结果都死了,顺天府接案后在现场找到了二十三 具尸体,这些尸体表情不一,但是都没有痛苦的模样,顺天府拘捕了宅子里剩下的人,可都是一些下人,问不出什么头绪,顺天府和刑部就把案子交给了锦衣卫,锦衣卫查来查去也没什么结果,这个案子就悬了起来,外面的流言很多,有的人说沈万三当年出银子建北平城,抓的劳工成千上万,死人无数,现在死人阴魂来找沈万三的后人索命,结果沈从良及时脱身,留下波斯人顶缸,有的人说波斯人不敬鬼神,才引来了报应,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只是老百姓再也不敢靠近这个被诅咒的宅子。这份房契,应该是波斯人都死光了,没有人继承,这才落到了锦衣卫的手里。也没人敢去住,经历司是在坑咱,才把这座宅子给了咱们做千户所。" 大米饭也接口道:"这个案子当时传得沸沸扬扬的,都说这是个凶宅,是受鬼神诅咒的宅子,没有人敢接近,大人,这个宅子咱们不要了吧?" 天衣前世虽是受的无神论的教育,但是自己的灵魂穿越到别人身上,这本身就是无法解释的现象,所以对鬼神一说也不排斥,不过做为一名医生,,刚刚老猴子说的那些人的模样,让天衣心里有了点答案,什么特么鬼魂索命,如果老猴子描述的准确的说,那不就是吸毒嗨大了吗?虽然这个时代没有毒品,但是致幻剂的原材料有啊!以古人的智慧,未必没人研究出来。 "不要紧,什么凶宅不凶宅,别把啥事都推到鬼神身上,这人呐,一做点坏事生怕鬼神知道,一做点好事又怕鬼神不知道,这也太难为鬼神了。别管什么凶宅了,老米,本官已经和经历司说过了,提你做百户,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和本官去重建千户所,另一个接任这个百户所的百户,老猴子,你也和大牙,大宝也一样选择。" 大米饭毫不犹豫:"大人待我如重生父母,我跟您走。" 老猴子,金大牙李大宝齐声叫道:"大人到哪里,我们跟着到哪里。" 大米饭和老猴子久在锦衣卫,都混成了人精,他们最是明白在官场打滚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就如没有根的浮萍一样,早晚被吞噬,卫千户三天之内升官,并且还获赐了飞鱼服,这代表着简在帝心,卫千户的手段加上伯爵府的背景,只要不谋反,向上升官简直是板上钉钉的。 这还是天衣拜铁无心为师的事,仅限于几个人知道,并且铁无心在宫外几乎是隐形的,否则抱天衣大腿的人更多。 至于金大牙和李大宝,则是死心塌地的感恩,从小到大,连父母都没有对他们那么好,二人永远不会忘记,昨天捧着大封的银子回到家里,老子娘喜极而泣的表情,更加不会忘记弟妹们吃到肉的欢呼雀跃,只凭这点,就足以让他们为天衣效死命。 天衣很欣慰,不管几个手下出于什么原因跟着自己,总是有了这几个班底,他就可以从琐事中脱离出来。 大米饭沉吟了一下:"大人,按照五军都督府的规定,千户所所有的定员为一千两百人,其中校尉一千,百户十人,总旗二十人,小旗一百人,力士杂役五十人,剩下二十人是大人的亲卫,这个架子要搭起来才行。" 天衣点点头:"一步一步来,人可以不满勤,但必须是精兵,老米,你从百户所选一些有能力的兄弟,可以提几个总旗或小旗,然后招兵,这点不能马虎,因为这是咱们起家的根本,本官的意思,召十八岁到二十二岁的良家子,要身家清白,体格健壮,最好是有一点功夫底子的,还有,要召两百个乞儿,年龄十岁到十五岁之间的,本官亲自训练。" 大米饭和老猴子交唤了一下意见,开口说道:"大人,召收人员没问题,不过这得需要不少钱,百户所帐上的银钱要留着交接,而且也没有多少,前天圣上赏赐的八十两黄金,还有从牛虎等人手里弄到的六千两纹银,目前咱们就剩下这些。" 天衣淡淡的一笑:"既让马儿跑,就得要马儿吃草,老米,你将千户所所需的饷银,开拨费这些算清楚,本官自会找都指挥使把钱讨回来。" 老猴子捋了捋几茎鼠须,有些为难:"大人,这只能解一时之急,不是长久之计呀。" 这件事天衣想过,穿越人士不会赚钱?简直让老娘家人笑话,可是什么造玻璃,酿酒等等这些天衣根本就不会,你要说配个火药,弄个炸弹他还在行,赚钱的事还真有点挠头,不过呢天衣毕竟多了几百年的见识,深知一个道理,世上什么最赚钱?当然是垄断! 要知道,天衣的便宜老爹可是山海关总兵,辽东一带正是他的辖区,明代的辽东多的是什么?皮毛和人参呐!如果开一家贸易商行,专营辽东的皮毛人参,那银子不是像水一样淌进来? "老米,银子拿回来,先留下一半,咱们在东城开两家商行,一家贸易行,一家木材行,贸易行专营辽东特产,木材行也是,辽东多的是原始森林,木材遍地都是,我给我父亲去信儿,除了咱们的商行可以从山海关走货,别的商行别想有一件毛皮和一根人参入境。" 重阳在一旁哈哈一笑:"少爷,这对大帅来说真是举手之劳,别人想走货,都得是咱们挑剩下的,而且少爷,在抚顺有互市,鞑子的牛马都是在那里换日用品,便宜得要命,二斤盐换两匹马。" 大米饭只觉得豁然开朗,拍了一下手掌:"太好了,这样的话银钱的问题全解决了。" 老猴子却有点为难:"大人,在京城里做皮毛生意的,基本上都是达官贵人,如果咱们这么做,恐怕会得罪很多人哪。" 天衣戏谑地一笑:"傻子会怕得罪人吗?"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没想到大人顶着个傻子的头衔还有这么大好处。 计划已毕,分头去办事,天衣派重阳协助大米饭,又吩咐金大牙去诏狱放了童明,而自己带着十三回了府。 燕无双和燕轻盈已经搬过来了,至于燕府,几个卫家的下人住了进去,每天打扫。 对于燕无双,天衣没有什么规划,没爹没妈的孤儿,天衣只是单纯的帮助和扶持,至于前行的路,还需要自己决定怎么走。 妮妮和轻盈可算是有了伴,片刻都不分离,而莺莺虽然才十二岁,但这个时代的女孩早熟,而且在青楼每天学习的就是怎么侍候男人,所以她的一颗心全在天衣身上,只要看到天衣,她的眼睛就离不开。 熊猫 走出了门外,熊小杰和金咤正在院子里帮着晾晒着菘菜,就是大白菜,经过两天的休养,两个小乞儿的伤好了许多,吃了几顿饱饭,小脸有些红润起来,露出了几分帅气。 金咤看到天衣牵着妮妮轻盈出来,开心的跑过来,小脸涨得通红,大声叫道:"少爷!" 天衣低下身看看他的腿,点点头:"不错,恢复的很好。" 金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天衣急忙将他扶起来:"好了好了,不要老是跪来跪去的,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你决定了,就留下吧!" 金咤欣喜若狂,转头看着躲在不远处的熊小杰,使劲儿打着眼色。 熊小杰脸色惨白,却犹犹豫豫不敢过来。 天衣长叹了一声,向他招招手,熊小杰无奈地蹭了过来。 天衣低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你应该知道,你这样的人是留不在我府上的。" 熊小杰的脸色更加苍白,金咤大叫一声:"啊?" 天衣面无表情地看着熊小杰。 熊小杰半晌才说道:"少爷,您,您早就知道了?" 天衣点点头:"你来的那天我就知道了,我也学过医术,你的身体有什么没什么我很清楚,我只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能够狠心这么对待自己的骨肉。" 金咤目瞪口呆地看着天衣和熊小杰,实在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熊小杰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泪水流了下来,哽咽着说道:"少爷,我的确是保定府涿州人,我父亲是个秀才,家里薄有家产,我父亲屡试不第,在我出生三年后,他染上了赌瘾,短短两年间就输光了所有的家产,每天不是喝酒就是赌钱,最后,他竟然将我娘都卖了,我娘被一个南方的商人买了去,我还记得我娘临走时抱着我大哭的样子,当天晚上,我父亲就输光了卖我娘的钱,他醉熏熏的回到了家,看了我很久,我怕他打我,不敢睡觉,后来实在忍不住了,睡着了,结果我被疼醒了,才发现自己,自己被绑在门板上,我父亲,我父亲竟然,竟然把我给阉了,我疼得死去活来,我父亲在我身边说要把我送到京城,送进皇宫里,侍奉贵人,这样都能过上好日子。半个月后,我父亲卖了房子,雇了辆车,拉着还动弹不了的我进了京城,到了京城才知道,他想的太美了,阉人想进皇宫,没有人介绍很难,他又去赌钱喝酒,结果掉到水沟里淹死了,客栈掌柜的见我没有钱,就叫伙计将我丢了出来,我只好撑着身子要饭,直到遇到了小咤……" 熊小杰泪如雨下,金咤在一旁却听得懵懵懂懂。 天衣有些心酸,他同情熊小杰的遭遇,好一会儿他拉起了熊小杰,帮他擦了擦眼泪说道:"我想办法把你送进皇宫吧,在此之前,你就留在府里,不能出去一步。" 熊小杰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流满了前胸,他只顾着拉着天衣的袖子不松手,金咤明白了一点,在一旁陪着落泪。 天衣拍了拍熊小杰说道:"放心,我会想办法的,不过你要忘了过去,忘了曾经的伤痛,因为你将要去的地方需要你用最大的努力来活下去,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要再叫熊小杰了,要有一个新的名字。" 熊小杰磕倒在地,喘了一口粗气说道:"请少爷赐我一个名字。" 天衣点点头:"这个名字给你带来的只有悲伤痛苦,既然如此,你就叫熊猫儿,希望这个名字能给你带来好运。" 天衣很清楚,在皇宫里,想出头的话无外乎两点,跟对人起对名,一个名字让人能迅速记住,那么以后有事的时候,才能想起你。 熊小杰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大声的吼了起来,正堂里的人不明所以都跑了出来,妮妮和轻盈吓了一跳,抱住哥哥的腿。 天衣可以明白熊猫儿此时的心情,等他平静了一些,扬声说道:"从今以后,熊小杰,改名叫熊猫儿,他和金咤正式成为卫家的一员。“天衣不知道,他的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受尽折磨,备受催残的熊猫儿感激了一生,即使在生死存亡之际,他也不曾背叛天衣,有的时候,人真的需要雪中送炭的一点温暖,因为人心都是肉,长的… 把熊猫儿送入皇宫,对于天衣来说,现在还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自己的师父是所有太监约祖宗,对于熊猫儿来说,遇到天衣的一刻,才是生命中的转折点,其实他最羡慕的人是燕无双,因为只有燕无双才能叫天衣一声哥。 莺莺站在不远处,看着长身玉立的天衣,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绵绵的情意,她很同情熊猫儿和金咤的遭遇,因为她们本就是同一类人,可以说如果没有天衣,那么莺莺最好的下场就是人老珠黄孤苦一生。 天衣对莺莺,谈不上喜欢,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再怎么样也不会喜欢一个上小学的丫头蛋子,在这一点上,他的观感还停留在前世。 现在眼前只有这个圆滚滚的小肉球才是他的最爱,小肉球含着胖嘟嘟的食指正在哀求天衣,因为她已经和轻盈说了,哥哥做的叫化鸡,是天下最好吃的,而且为了让轻盈相信,她用食指堵住了自己流着口水的小嘴。 妹妹的话绝对比圣旨好使,天夜叫厨娘准备了五只肥鸡,抹好了调料,有两只又加了一点黄酒,裹好黄泥,放到火堆中烧了起来。 天衣抱着妮妮,身边坐着一群孩子,他只好又讲起了故事。 “话说东胜神洲傲来国…“一段西游记的大闹天宫,让所有听的人都热血沸腾,只有妮妮现在想的是怎么让哥哥找回一只猴子,起名叫悟空。 吃过晚饭,天衣把福伯叫到书房。 “福伯,咱们府里平时是怎么营生的?“ 福伯恭恭敬敬地回答:“少爷,咱们府里耗费银钱不多,因为老爷不在家,平时朝庭里迎来送往,婚丧嫁娶这些也就省了,只是每天的开销,咱们府里维持日常的有两处来源,一是从老太爷时就积攒下来的田庄,一共有五处,府里有外管事来收田租,另一个是在前门大街,有两个铺子,一家是绸缎行,一家是皮货行,有老爷的吩咐,生意不错,另外就是老爷时不时的送一些银两回来,再有就是夫人的嫁妆,包括两个田庄和一家胭脂店,这些都是留给小姐的。“ 天衣点点头,家里的产业不多,也就是可以维持生活,谈不上大富大贵。 “福伯,我想扩大皮货行的经营,垄断辽东的皮毛,人参和牛马生意,如今我已经升为千户,以后用钱的地方很多,我不能让银钱困住手脚,你看如何?“ 福伯沉吟了起来,这垄断经营,说的容易做起来难。 “少爷,难呐,这京城做皮货生意的,有十多家,其中就有英国公府上,如果只有咱一家经营,恐怕那十多家都不会干!“ 天衣微微一笑:“那这样,这块大饼也确实一家吃不下,你把这十几家皮货行的东家资料给我,我掂对掂对,看看再留下哪两家,另外,我写一封信给我爹,从即日起,一件皮毛都不许私自入关。“ 福伯还是有些担心,但是他的性格习惯服从东家,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霸女 接下来的几天,天衣都忙着交接百户所的一切。本来天衣想把一切琐事丢给大米饭,可是他才是现任千户所主官,领取给养,饷银,服饰,武器,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他来亲自签字,否则经历司根本就不拨给千户所,更没人搭理大米饭。 折腾了几天,可把天衣烦死了,总算全都弄妥了,就是锦衣卫冬季的棉服,蓑衣,斗笠都堆了一仓库,经历司放出话来,要赶紧弄走,否则扣一半。 吃过午饭天衣才带着重阳十三几个人,在老猴子的带领下,直奔杨柳胡同,去看看新的千户所。 他们出了东直门,过了警戒哨,就到了东城地界。 东城的城区规划的非常好,横平竖直,一条笔直的街道,宽二十四米,两侧是商家店铺,路边摆摊卖东西,隔几家店铺,就有一个胡同,两侧胡同相对,非常齐整,就像蜈蚣的两排脚。 这里的行人,应该是很富裕,很少见到衣服上带着补丁,当然叫化子除外。 两侧的店铺,即使没有客人,伙计们也把吆喝叫得山响,嘹亮的嗓音,悠长的吆喝,此起彼伏,像赛歌一样。 而且这里的路人和伙计都不怎么怕锦衣卫,偶尔有人抬头看见天衣等人,也若无其事的继续干活或者聊天。 这东城里面的人家,要么自己开门做买卖,要么给店铺打工,可谓是见多识广,不像南城那些没有见识的人,见到官衣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 天衣等人骑着马,慢悠悠的顺着大街向杨柳胡同前进。 忽然前面一阵喧嚣,人们轰然一声四处躲避,天衣等人骑在马上,站得高,看得清楚,一伙十几个青衣小帽的家丁,恶狠狠地抡着鞭子,抽打着来不及躲避的行人,在他们中间,是两个穿着花花绿绿地袍子的年轻人,年龄不大,看模样十七八岁,脸色青白,眼眶发青,一副酒色过度,虚不受补的样子,天衣暗笑,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纨绔子弟。 两个年轻人并没有像电视剧中演的纨绔子弟一样,横着膀子走路,而是自顾自的低声谈笑,倒是周围的恶奴吆五喝六,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而这两个年轻人却仿佛没听到一样,应该是听惯见惯了。 路边铺子里躲着两个女孩,看样子是小姐和丫环,长得有几分姿色,皮肤白白的,一看就是小家碧玉。 有两个恶奴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主仆二人,或者说他们平时的本职工作,就是迅速发现主人感兴趣的人和物。 恶奴转身低声对两个年轻人说道:“公子爷,没发现什么更好的货色,只有两个躲在铺子里的还成,道爷应该用的上。“ 其中一个年轻人不耐烦的说道:“啰嗦什么?掳走便是。“ 恶奴答应了一声,挥挥手,几个人扑进了店铺。 铺子中传来挣扎声和女孩子的哭叫声。 天衣一行人端坐马上,冷冷的看着这一幕。 几分钟后,恶奴们扯着无力挣扎的主仆俩来到年轻人面前。 丫环的脖子上有着掐痕,几根手指印赫赫在目。 这主仆二人吓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眼睛里都是恐惧和绝望。 年轻人喵了她们一眼,淡淡的说道:“你们这些狗才,下手没轻没重,对女孩子温柔一点吗。“ 他又和颜悦色的对主仆二人笑了笑:“害怕是应该的,但不至于吓尿裤子,告诉你们,你们这是要去侍候神仙,说不定以后还能羽翼升仙呢!“ 两个女孩已经吓尿了裙子,裙摆上湿了一大块,低着头,不敢看这些恶人。 年轻人和恶奴们早就发现了路中间几匹马上的锦衣卫,不过他们不在乎。 一个年轻人伸手轻轻摸着小姐细腻光滑的脸蛋,似乎觉得手感不错,口中啧啧连声。 另一个年轻人背着手轻笑着对恶奴说道:“拿我的贴子,让这几条拦路狗滚蛋。“ 一个恶奴长得很高大,从怀里掏出名帖,摇摇晃晃地来到天衣他们的马前,将帖子递给稍前一点的老猴子。 老猴子拿着名帖扫了一眼,神情凝重了起来,策马转身将名贴递给天衣:“大人,是同知杨大人的公子杨琦。“ 天衣也不接贴子,冷冷一笑:“好狗血的剧情,纨绔子弟当街欺男霸女,接下来应该由本官出面打抱不平了吧?“ 天衣轻轻一提马,马匹向这些走去,重阳几人紧紧跟着。 耳朵边只有清脆的马蹄敲击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还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摸着女孩脸蛋的年轻人不屑地抬头看看越来越近的天衣他们,转头笑道:“杨兄,怎么你家的狗还不听你的话?“ 杨琦咧嘴一笑:“狗有的时候不打不长记性。” 他狞笑着叫了一声:“将马上这几个人揪下来,送到南镇抚司,每人抽五十鞭子。“ 一个恶奴有点见识,在杨琦耳边低声说道:“公子,别的人还则罢了,这个少年穿的可是飞鱼补服,恐怕有点来头。” 杨琦不屑一顾:“来个屁头?别忘了,我爹执掌锦衣卫南镇抚司,就是这群人的祖宗!拦本公子的路,抽他们鞭子算是网开一面了!“ 天衣已经纵马站在众人面前,俯视着这一群恶少恶奴。 一个拿着皮鞭的恶奴扑了过来,抡起皮鞭向天衣抽来,天衣纹丝不动,冷冷的看着他。 那个恶奴忽然觉得手腕一点力气没有,皮鞭甩的好远,他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腕上钉着一枚柳叶飞刀,飞刀钉透了手腕,刀尖从手背面露了出来,恶奴只觉得剧痛入骨,禁不住狂嚎了起来,他的声音绝对可以媲美男高音,海豚音直入云霄。 躲避的人们纷纷探出头来,好奇的看热闹。 杨琦有些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小子,你特么胆忒大了?敢伤老子的人?告诉你,我爹是锦衣卫同知,南镇抚司镇抚杨同和,要你的小命是小菜一碟!识相点,滚下马来,让老子抽你一顿,老子抽爽了就会放过你!“ 天衣俯视着他,眼神要多轻蔑有多轻蔑,口气要多不屑有多不屑。 “杨同和?他也不敢在我面前称老子,何况是你?上一个在我面前称老子的,好像是个什么侯爷的小舅子,不过已经被我一拳打死了,那么问题来了,你想怎么死?“ 杨琦给气乐了,他喵了喵天衣白皙修长的手指,哈哈大笑:“**崽子,这牛让你吹得完完的,还特么一拳打死一个人?要不这样…“ 他回身召手叫过来一个恶奴,这个恶奴有一米八的个头,腰阔膀粗,足有二百多斤。 “小崽子,你今天要是能一拳把他打死,咱们的事一笔勾销!“ 天衣翻身下马,重阳等人随即下马,天衣敲着手中的马鞭慢慢走近杨琦。 “你到是聪明,知道自己体格不好,躲着危险走,不过,本官偏偏不如你愿,这样吧,你也算我们锦衣卫家属,本官可以网开一命,将你带回去,让杨同和拿一万两白银来替你赎罪,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还有,那边的病秧子,摸够了吗?再特么摸一会儿,人家姑娘还嫁不嫁人啦?“ 那个年轻人也气乐了,指着天衣大叫:“你特么说谁是病秧子?小爷的身体好着呢?“ 杨琦脸色铁青,大吼一声:“你们特么都是死人呐?都给我上,弄死这个丫养的!“ 恶奴们平时横行惯了,有的拽出怀里的短刀,有的从旁边的摊位上扯过顶门杠,纷纷向天衣等人扑来… 纨绔 这帮恶奴都是地痞无赖出身,个个是街头打架的底子,有板砖不使板凳,下手又阴又毒,出手就奔人脑袋。 十三冷喝一声,软剑出手,闪电般向恶奴们刺去。 他的功夫都是军中高手传授的,没有花架子,出手就是一招制敌。 金大牙和大宝也扑了过去,他俩从小受家里人的教导,也有几分横练的硬功,可是对上这帮恶奴就不够看了,大牙是个神射手,几乎所有的功夫都在弓箭上,与人对上,没两个照面就被一脚踢了出来。 大宝年龄小,平时穿着官衣,很少与人动手,经验少,但力气大,与恶奴拳来脚往,吃的亏多便宜占的少。 天衣暗暗摇头,自从见过铁无心的武功,他才知道,自己勉强可以称的上二流高手,重阳,十三也就是三流高手,至于大牙他们差得更远。 所幸恶奴们也没有什么高手,十三的剑法阴狠毒辣,专门向恶奴的四肢袭击,片刻之后,恶奴躺了一地,手脚都被刺穿,一时间哀嚎遍地,他们一伙能够好好站着的,只有没来得及动手的两三人。 杨琦的神情凝重了起来,自己的家奴死伤多少,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可是这几个年轻的锦衣卫,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却无动于衷,这可是咄咄怪事! 据杨琦所知,即使是都指挥使刘勉,也要给自己父亲七分面子,有父亲在,纵观锦衣卫,还没人敢这么不给自己面子,这简直就是结仇架梁子。 尤其是那个穿着大红飞鱼服的少年人,提起自己的父亲,是连名带姓叫的,一点恭敬的语气都没有,看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 他的同伴上前一步,低声对杨琦说道:“年龄这么小,就有飞鱼服穿,看来是勋亲子弟,跟着他的人有两个含胸挺背,是军中出来的,看样子还见过血,杨兄,你退一退,我上去报个万儿,这小子即使是勋亲子弟,也不敢不给我东厂面子。” 如果天衣听到他们的谈话,肯定把前世电影电视剧编剧拉过来暴打,谁特么说纨绔子弟都是草包的?实际上从古至今,纨绔子弟四个字的解释与草包毫无半点关系。 纨绔子弟的意思是衣着华丽,游手好闲的富贵人家的孩子,但不代表他们没脑子,从杨琦二人的谈话中可以看出,这两个人还是很有头脑的。 年轻人拱拱手:“这位兄弟请了,看来咱们之间有点小误会,鄙人许中泽,家父许吉,就任东厂理刑百户,今日之事,由鄙人作个东道,大家喝杯酒,交个朋友,所谓不打不相识,以后常来常往,彼此多照应。“ 话说得很漂亮,姿态也摆的有点低。 老猴子他们都看着天衣,天衣思索了片刻,也明白今天的事不大,纠缠下去也没意思。 “喝酒就不必了,既然你这么说,就算了吧!“ 许中泽听后微笑着拱拱手:“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卫天衣“天衣淡淡的回答。 “卫?“许中泽和杨琦交换了一下眼神,官宦子弟,平时来往的也当官的,卫姓也算个偏姓,整个勋爵只有一个新建伯卫境,二人暗自吐了口唾沫,靠!叫一个小伯爵的崽子给吓住了,真丢份儿。 二人也不能反口,只得自认晦气,吩咐剩下的没受伤的恶奴,一个去叫大车,将断了胳膊腿的人送去医馆,剩下的两个恶奴架上两个女孩就想走。 这下抡到天衣不解了,他冷冷地说道:“你们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许中泽不屑的一笑:“咱哥们不追究你打伤我们的人,不过这两个小女我们得带走。“ 天衣气乐了:“谁给你们的勇气还在本官面前继续强抢民女?“ 许中泽收起笑容,脸上带出了一丝狰狞:“卫天衣,姓卫的勋爵满朝廷也就是一个新建伯卫境,想来你是他的儿子,奉劝一句,别特么给你爹没事找事!办你们父子也不过是一封驾贴的事!“ 杨琦一口唾沫吐到天衣面前:“不过是个伯爵的儿子,这家伙拽得人五人六似的,赶紧滚蛋!再特么磨叽,爷就让南镇抚司来拿你!“ 主仆两个女孩本来已经生出了希望,现在一听,心沉到了谷底。 天衣笑了笑,有点自嘲,这两个货说的其实也没错,在山海关,便宜老爹最大,在京城,文官多如狗,勋贵满街走,一个伯爵确实算不得什么,可是天衣是跟人拼爹的人吗?有一点天衣和许中泽二人观点一样,都没将一个伯爵帽子放在眼里。 到了这个时候,天衣一句话都不想说,老虎不发威,被人当做了哈啰kt,他慢慢走向许中泽两个人。 许中泽和杨琦吓了一跳,缓缓走来的天衣眼睛里全是冰冷,他们不禁退了一步,杨琦沉声叫道:“你想干嘛?卫天衣,好话赖话都说了,你如果执意找事,我们兄弟也不怕你!“ 天衣猛地冲上一步,闪电般两拳打在许杨二人的腹部,尽管他只用了三分力,但也不是肾虚的二人所能承受的。 许中泽“呕“地一声抱着肚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杨琦好一点,也仅仅是一点,他已经发不出声音,呼吸急促,“哇哇哇“地吐了一地。 天衣摆摆手:“把这两个货带回千户所,我想看看什么样的驾贴来拿我!“ 这个时代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忠君忠朝庭的思想,唯独天衣没有,让他这一世再压抑的活着,他做不到,如果条件允许,他对造反都没意见,大不了惹出祸,带着妹妹逃到海外,至于没见过面的老爹,生死与他有什么关系? 大牙和大宝上前,提起许中泽和杨琦扔在马上,天衣看看呆若木鸡的两个恶奴,悠悠地说道:“赶紧滚蛋!这两个人我带走了,回去传个话,想捞人的话抓紧时间,别时间长了少了零件。“ 两个恶奴清醒过来,撒腿就跑。 天衣踢了踢躺在地上,抱着被刺穿胳膊的恶奴:“滚远点,挡着路了。“ 那恶奴响亮的回答了一声“好嘞“身子向一旁滚了两圈。 天衣对两个女孩摆摆手:“还不赶紧回家?没事别老来街上晃悠,多危险呐!“ 主仆二人感激莫名,忙敛衽为礼,迈着碎步跑开了。 不远处的一家珠宝店的二楼,纱幔之后一双美眸一直看着天衣,这双美眸不是黑色的,而是淡淡的蓝色,清澈之极。 天衣似有所觉,向这面扫了一眼,纱幔后的眼睛并不躲闪,小嘴反而翘了起来… 杨柳胡同,很是宽敞,宅子府邸是一家挨着一家,都是黑漆大门,明朝有规定,非三品以上官员府邸不得使用朱门,这里住的都是富商巨贾,富则富,但地位卑下,士农工商,商人是没有社会地位的。 老猴子指着两扇斑驳的大门,门上贴着已经看不出字的封条。 “大人,这就分配给咱们的宅子。“ 天衣点点头,翻身下马,仔细看看周围。 这所宅子绝对不小,光看围墙,占地恐怕就有几亩,而且位置在进胡同的第一家,更显宽敞。 天衣上了台阶,撕了封条,推了推大门,大门的门轴已经锈蚀,没推动,天衣微微用力,大门嘎嘎嘎几声,向两面开去。 老猴子忙跑上前,将一扇开了一半的大门用力推开。 天衣迈步走进了昔日天下第一富商沈万三的儿子沈从良的住宅… 凶杀 宅子三年没有住人了,野草丛生,有半人高,总算屋子还算好,除了尘土,屋子完好,过了照壁,进了前庭,汉白玉石铺的地面,还很结实,正堂和两侧的厢房,房顶也生出半尺长的野草,院子里的野草里有几双眼睛瞪着天衣等人,李大宝用带鞘的绣春刀一扫,草丛中蹦出了几只野兔,肥肥大大,重阳嘿嘿一笑,几支飞刀将五只野兔钉在了地上。 大宝把手里提着的杨琦递给金大牙,自己欢呼一声,拽着兔子耳朵将它们提起来。 大家都很高兴,可以炖一锅兔子肉吃了。 天衣吩咐老猴子去找匠人,收拾庭院,修补房屋,所需费用找大米饭报销,老猴子应了一声出去了。 天衣低声叫重阳回卫所,带两队小旗校尉和力士过来,杨琦和许中泽的事要解决,天衣决定老虎嘴里拔牙,弄点零花钱。 十三和金大牙,李大宝将许中泽和杨琦弄到厢房吊了起来,这下可让两个从未吃过苦受过罪的纨绔子弟喊爹叫娘。 天衣不理他们鬼哭狼嚎,自己背负着双手迈步走上正堂。 正堂之上一片狼籍,还保留着三年前的现场,地上杯盘遍地,案桌倾倒,上面厚厚的尘土,布满了蜘蛛网。 天衣站在正堂门口,细细地打量着房间内的一切,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移动,天衣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和眼睛都越来越强,他在前世已经是超级记忆七人组的一员,但是仍然没有达到现在的高度,如今的他就像是一台高倍摄像机,而眼睛是摄像头,只要眼睛扫过,一切如印在脑海中一样。 他的脑海中将案发以后锦衣卫案卷与如今的现场一一融合,在天衣脑海中一一复原三年前的场景。 死亡的男人有十六个,包括主人毕伽罗,女人有七个,都是舞娘,这二十三个人都是波斯人,全都死了。 事情的经过是一些仆人的供述,东拼西凑起来的。 毕伽罗用极低的价格从沈从良手中买了这座宅子,这座宅子无论是从位置,装修,格局都是最好的,毕伽罗买到这座宅子,兴奋地几宿没睡好觉,搬过来以后,便急忙叫一些同乡来饮宴, 在京城的波斯人中,毕伽罗的财力是属一属二的,他的骆驼队从古波斯延着丝绸之路缘缘不断的带着珠宝,匠人,美女进入大明,又从大明带着无数的丝绸,瓷器,茶叶回到波斯,贸易差让他富可敌国。 但是从没听说他提起过妻子和儿女,而且在他身边侍候的人没有超过一年的,除了知道他很富右,竟然没有人了解毕伽罗更多的情况。 但是据案卷上所说,案发后从这座宅子里起出几万两白银,几千两黄金,却远远配不上他富豪的名头。 当日他请来饮宴的人当中,有三个人和他的财力相当,分别是莫柯罗,古利和帕尔桑阿,其他十二人也都是饶有资财的商人。据仆人回忆,主人喝酒作乐之时,将他们远远赶开,有一个仆人偷看到,舞娘们伴着琴声,随着节奏抖动着身体,忽然之间,有男人唱起歌来,不一会所有的人高声叫喊起来,因为仆人大都是京城人士,要到波斯人的家里做工,所以多少懂点波斯话,据听到喊叫的人所说,这些波斯人喊的却是他们完全听不懂的话。 伴随着高喊,有的人痛哭失声,有的人兴奋异常,而莫柯罗,古利和帕尔桑阿则随着歌声哼唱着一种很悠长的曲调,抽出腰间的弯刀,分别守住门口,将所有的人杀死,杀完人后他们三人大笑着将弯刀刺进自己的胸口,而看到杀人了,所有的仆人都躲了起来,这一段时间距离官府到来大约有半个多时辰。 天衣一点一点将当日的情形复原,锦衣卫的记录相当详细,连死者倒卧的位置都一一标明。 所有被杀的人都在自顾自发泄着情绪,弯刀临身也没有反抗,这些波斯人没有普通的老百姓,在都市,他们是富商,在沙漠,他们是强盗,这些人身手都不弱,而且都带着弯刀,怎么会不反抗呢? 尸格之中注明了死者身中几刀致死,毕伽罗死的最惨,脸几乎都被剁烂,天衣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慢慢从记忆中寻找… “少爷,少爷…“ 天衣猛然清醒了过来,转头看着十三。 十三低声说道:“少爷,查缉经历司吴桐来了,应该是奔着这两个败家子来的。“ 天衣点点头:“叫他进来吧!“ 十三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天衣的手指在正堂一一点过,忽然,他的脑海中聚焦在一起,天衣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舞娘是伴着琴声和鼓声起舞的,腰鼓在两个舞娘腰间,这腰鼓在波斯语中称作通巴克,可是琴呐?没有找到琴,琴师在哪? 所有的仆人都听到了琴声,可是问案的人都忽略了这一点,仆人们也没有说这一点。 正在这时,十三带着吴桐经历和几个锦衣校尉走了进来。 如果有可能的话,吴桐绝对不和天衣打交道,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杨同和接到家人的报告,知道儿子被卫天衣抓走,大发雷霆,但他是个心思阴沉之人,做事从不落人把柄,儿子是个什么东西,他很清楚,卫天衣抓了儿子,肯定有缘由,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杨同和马上命令徐可把儿子从卫天衣手里要回来。 徐可也没当什么大事,他不相信天衣敢和锦衣卫同知结仇,遂派吴桐来要人。 吴桐作了个揖:“卫千户,听说你抓了杨同知的公子杨琦?如果确有此事,还请卫千户将人交给小生带回去。” 天衣背着手,慢慢踱着步,根本就不搭理他。 吴桐心里把天衣的祖宗挨个问候了一个遍,无奈之下又说了一遍。 天衣这才淡淡的说道:“杨琦许中泽当街强抢民女,袭击朝廷命官,犯了大明律,放不了。“ 吴桐根本没了解事情的经过,听说袭击朝廷命官吓了一跳,忙问道:“袭击朝廷命官?是哪一个命官?“ 天衣斜睨了他一眼:“就是本官!“ 这四个字差点没把吴桐噎死,他嘎嘎了两声,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喘着粗气叫道:“卫千户,你能不能别罗织罪名?袭击你?可能吗?卫千户,小生奉劝一句,杨同知可是你的上司,得罪了他没你好果子吃!“ 天衣冷笑一声:“我现在就有好果子吃了?你看看分给我的千户所,凶宅加破烂儿!什么鬼上司,惹恼了我,先打死再说!行了,别扯犊子了,回去告诉杨同和,我给他面子,他儿子要我的命,我不予深究,略作薄惩,三天后你来接人,保证少不了零件。“ 道理 吴桐沉吟了一下,正色道:“卫千户,小生有两句肺腑之言要劝劝你。“ 天衣点点头。 “你是勋爵之后,含着金汤匙出生,所以狂傲的性格养成了,觉得可以不在乎任何人,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不是一个人,你有父亲,有妹妹,有家人,有兄弟,有手下,是,你可以做到谁冒犯你,你大可以动手伤人,反正你还顶着一顶功臣的帽子,谁也不能轻易动你!不过你身边的人有吗?你这样做是自私,不管他们的死活!你要知道,伤你不过是一把钢刀一尺白绫,伤他们则是叫他们生死两难!你还别不信,远了不说,杨公子的父亲是锦衣卫数一数二的人物,随便找个借口…“ 他指了指十三:“你的手下就得进南镇抚司的大狱,你觉得值不值得?在人屋檐下,由不得你不低头。“ 天衣对吴桐简直刮目相看,看来他也不是一个酸秀才,不过呢,这话如果几天前说出来,天衣还得掂量掂量,孰轻孰重。可是如今他拜了铁无心为师,有了靠山,但也同时卷进了皇宫内的漩涡,这漩涡必须得挣扎得抗争,稍微一低头,就会被吞的连骨头都不剩。 天衣清楚自己脚下的路崎岖不平,布满了杀戳,自重生以来,他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晚上都要把妹妹护在身边才安心,怕吗?他就算怕又怎样?天衣不怕死,他只怕自己死了妹妹的下场会很可怜,他发现自己一直很恨这个父亲,也许这是心底的一点执念,这个父亲丝毫没尽到责任,任由一对兄妹在京城的这个大染缸里打滚,如果天衣不穿越重生,那么尸骨早就烂了,可怜的妹妹身边就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不敢想像那个下场。 就是因为这,天衣更不能退,哪怕皇帝在这,也不能让他后退一步。 铁无心在宫中掌握着最为神秘的力量,可是也同样让人嫉恨,这些人也许对付不了铁无心,但对付天衣没问题。 所以天衣只能豁出一头,杀出一条血路,让所有的人匍匐在他脚下战栗。 “吴经历,你说的没错,明哲保身人之常情罢了,不过,你还是不清楚我的底线,就是道理!如果有道理,街边的乞儿也可以对我指手划脚,可如果没有道理,即使是皇上,我也敢要个说法,今天许中泽杨琦当街强抢民女,辱骂我的先人,卫天衣今天不出这口气,枉为人子!这是道理!“ “道理?卫千户,你敢拍着胸口说你的道理是衡量别人行为的标准?还是听小生一句劝,赶紧把人放了,然后在酒楼摆一桌和头酒,赔个礼道个歉,这件事情就这么了啦!“ “了啦?没那么容易吧?吴经历,看你今天说的这番话的面上,我给杨同和,许吉一个选择,两个时辰内,杨琦许中泽每人一万两赎罪纹银,钱到放人,过了两个时辰,你们就等着找郎中治残废吧!” 吴桐脸上的笑凝固了,合着给面子还要拿钱赎人? “卫千户,你真的很有种!“ 天衣微笑丝毫不改:“吴桐,听你几句教训,你就想上天呐?我就是这样的人,最好离我和我的人远远的,如果谁动歪念,碰了我的家人,我敢保证,绝对会让他全家鸡犬升天!” 天衣清秀的脸上,笑容一点一点褪去:“我相信,他们家里的人口总要比我家人多!“ 吴桐只觉得冷气从脚底涌上全身,让他不寒而栗,他百分之一千相信天衣做的出来!因为吴桐亲眼见到过胡子才塌陷的脸,他从没见过脑袋是扁的人。 吴桐叹了口气拱拱手,带着校尉们走了。 十三嘴唇动了两下,什么也没说。 天衣拍拍他的肩膀,柔声说道:“放心,没事的!“ 十三的声音依旧冷冰冰:“少爷,我和我哥是卫家的家臣,您的道理就是我的道理!“ 天衣勉强笑了笑,从古至今,人类的社会最大的特点就是阶级,有的阶级可以肆意妄为,只是因为他们的手里掌握着权利和财富,天衣明白,自己还很弱小,脑袋上这块傻子牌子顶不了多久,现在最重要的是增强自己的实力,他已经下定决心,修练嫁衣神功,哪怕遇到再多的困难,也要练成。 他不清楚自己的这个决定有多重要,当若干年后他屹立在巅峰之时,每一个决定天下都为之颤抖。 老猴子办杂事的能力很强,只这一会的时间,就找了二十多个工匠,开始修理打扫,首先收拾出几间厢房,让天衣休息办工,然后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金大牙带着两个小旗的校尉力士也到了,这两个小旗是大米饭的心腹,都愿意来千户所。 大牙吩咐一个小旗的校尉们在门口当值,另一个小旗帮助工匠清理杂草。 大米饭暂时没过来,百户所新任长官还没到,他要留在百户所坐镇。 天衣端坐在椅子上,继续在脑海中捋顺刚刚的线索。 这个案子疑点重重,首先毕伽罗的来历不清,所有的人仅限于知道他来自于波斯,就是后世的伊朗,毕伽罗身边虽然女人无数,仆从如云,但是没有人在他身边可以留一年以上,这可以解释成生性多疑,怕别人暗害,但是也可以说成他有一些秘密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个解释应该更合理。 其次,乐师成谜,天衣前世在沙漠之中执行过任务,很清楚伊朗人酷爱音乐,尤其是琴和鼓,胡琴和洋琴,腰鼓,波斯语中琴叫做弹拔尔和卡曼恰,腰鼓叫做通巴克,波斯人聚会饮宴少不了这两样。 但是波斯的传统鼓是属于女人的乐器,而琴则是男人的装饰,舞娘身上的腰鼓案卷中有记载,可琴和琴师则无丝毫提及,神秘的乐器,神秘的琴师。 至于毕伽罗留下的财富,也是个谜,无论是新宅子和老宅子,只找到几万两银子,那解释只能有两个,要么毕伽罗的财宝运回了波斯,要么就是藏在哪还没有找到。 让天衣更觉得疑惑的是,案卷上对疯狂杀人的莫柯罗,古利和帕尔桑阿也只是简略的记载了一下来历,他们和毕伽罗不同的是,这三人都有家人,而且几年前来了大明,就定居在京城,回波斯进行贸易的都是他们忠实的奴仆。 天衣回忆着杵作填的尸格,可以看得出来,莫柯罗三人弯刀玩的很好,出手也极精确,死于弯刀之下的人,几乎都是一刀斩在颈间丧命,唯独毕伽罗的颈部和脸被剁得稀烂。 还有一些细节在天衣脑海中萦绕,只是现场太过混乱,无法找到可供参考的线索。 吴桐回了锦衣卫,向徐可讲述了卫天衣的话,出乎意料,徐可并没有暴跳如雷,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吴桐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也不敢问。 皇城根下东安门北头,有一个小南胡同,如今被叫做东厂胡同,因为大明朝最阴暗的特务机关东揖事厂就座落在这。 东揖事厂成立于明成祖时期,距今二十几年,一向由司礼监的提督太监掌管,全称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简称提督东厂,下设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一人,除此之外设掌班,领班,司房,设十二科,由管事档头管理。 东厂 许中泽的父亲许吉是东厂的理刑百户,又叫贴刑官,位高权重,他原来是旗手卫副指挥使,因为拜了提督太监王彦做干爹,所以才调到了东厂,在东厂,他的位置仅在厂公王彦和掌刑千户卓不凡之下,负责查缉百官,督导锦衣卫,每隔一天轮值坐镇东厂。 许中泽今日是应杨琦之邀出的门,没有带家丁护卫,所以没有人来给许吉报信,这徐可接到杨同和的命令,派吴桐去找天衣要人,吴桐走后,徐可觉得卫天衣不会给他这个面子,所以派心腹亲随徐二来给许吉报信。 许吉今天正好在东厂当值,在签押房听了徐二的汇报,气得摔了整套茶具,连声叫喊:“屠十七!给老子滚进来!“ 随着声音,一个长得细长,像竹竿一样的男人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这个人吓了徐二一跳,他长得太有性格了,皮包着骨头,眼睛还挺大,棱棱的,戴着尖帽,穿着直身褐衫,脚上白皮靴,离的远了像竹竿,离的近了像地狱群鬼图里的无常鬼。 许吉跳起来一巴掌扇过去,将屠十七坐地打飞了,屠十七有点发蒙,结结巴巴地问道:“咋地啦大人?“ 许吉指着他,手指头都哆嗦:“屠十七,我问你,今天不是轮到你跟着我儿子吗?你特么干啥去了?我!我儿子被抓走了!如果我儿子有什么事,我要你变成真的无常鬼!“ 屠十七吓了一跳,做为档头,今天应该是他带着几个番子保护许百户的儿子为非作歹,不过呢他昨天抓了一个商人回来,想从商人身上榨点油水,今天跟着许中泽一上午,始终惦记着回东厂收拾那个商人,吃过午饭,他看看许中泽在睡午觉,想着许中泽也许下午不出门了,赶紧带着手下的番子颠儿回了东厂,在门口正碰到许吉进门,许吉瞪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屠十七把商人一顿臭揍,终于榨出了一千两赎身银,当然,这一千两银子不能全落自己口袋,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三百两,自己落下三百两,剩下一百两分给几个出力的番子。 屠十七正开心地想着到许百户面前报个喜,没想到快到门口了,听到许吉不是好声的叫他,他赶紧进门,没有想到刚一进门就被一嘴巴打飞了。 直到听到说许中泽被人抓走,屠十七魂都快吓飞了,这许吉就生了许中泽这么一个独苗,平时要什么给什么,怕儿子出危险,还派厂卫来暗中保护。如果许中泽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能想像得到自己的结局。 屠十七挣扎着爬起身,趴在地上,哀哀直叫:“大人饶命!少爷被哪个瘪犊子抓走了?求大人给个机会,让我去把少爷救回来,如果少爷有什么损伤,小的愿一死赔罪!“ 许吉脸色缓和下来:“中泽和杨琦一起被抓走的,听说是被一个叫他妈什么卫天衣给抓走了,这个小子只是锦衣卫一个小小的千户,这个,是锦衣卫左佥事徐可徐大人的亲随,他知道我儿子关在哪儿,屠十七,本官给你个赎罪的机会,你现在去把我儿子给我完整无缺的弄回来,否则,我剥了你的皮做面鼓!“ 屠十七用力在地上磕了个头,把地砖都砸得一忽悠,徐二在旁边都替他疼的直嘬牙花子。 屠十七是个档头,又叫役长,手下有十几个番子,出了签押房,他厉声叫过手下人,随着徐二出了东厂,小风一吹,他有点醒过腔来,不对呀,这个卫天衣特么只是一个千户,竟然敢抓锦衣卫同知,南镇抚司镇抚杨同和的儿子?而且做为左佥事的徐可为了这一个举手之劳的小事,还特意派人来东厂?这可能吗?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这个卫天衣卫千户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不过屠十七并不把天衣的不好惹放在心上,在东厂多年,别看屠十七只是个档头,多少高官大员在他面前摇尾乞怜,经过他手折磨死的一方知府知州,也不下于十人,即使卫天衣这个锦衣卫千户再豪横,抓进东厂去,也得乖乖地受刑。 东厂和锦衣卫两个方向,屠十七和吴桐没有碰到,世间的事没有如果,可如果屠十七遇到了吴桐,那么这场乱子说不定会小一点,也仅仅是说不定。 从本心来讲,前世的卫天衣就不是一个稳当客儿,女朋友的死固然也是个原因,可是究根结底是因为他不甘寂寞,当个外科医生,周旋于医院和病人之间,时间长了,出现了视觉疲劳,他尽量掩饰自己的超人记忆,但是在为人处事上仍然不自觉的带着高傲,自从当上雇佣兵军医,他算是找到了组织,每天闻着硝烟味,亲手救人和亲手杀人,每一刻都过得痛快淋漓,这又逐渐养成了他谁也不服,不服就干的性格。 穿越之后,他从一个浑身伤痕累累的三十多岁的大叔,变成了一个清秀精干的少年,使用着这副充满活力的身体,也让天衣暗自窃喜。 只是他能觉出这副本体内心深深的委屈和浓浓的杀意,前世今生一结合,卫天衣这个综合体绝对是个没事都找抽的家伙。 他从窗外看了看吊起来的许中泽和杨琦,这把人吊起来也是有技巧的,双手吊高,双脚脚尖勉强可以够得着地面,多少借点力,但是吊时间长了双臂血液流通不畅,会出现肌肉坏死现象。 许中泽二人从来都是锦衣玉食,这次可遭了大罪。二人呻吟声都有气无力了,不停地求饶,可是在门外,两个锦衣校尉按着腰间的绣春刀站得直溜的,没人搭理他们。 天衣冷笑着看着许中泽和杨琦,作为曾经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来说,在他面前,欺男或可接受,霸女则绝不能忍,莺莺就是个例子,为了她,天衣活生生将秦松捶死,这样的人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妙龄少女被恶少抓走呢? 这男人呐,天生就同情女性,当然是略带姿色的女人,如果长得很惨烈的女性,那么也没有人去霸占!英雄救美,这个美字很重要的! 天衣回到正堂,苦苦思索乐师失踪之谜,他总觉得乐师是关键。如果解开了这个,那么真相也会浮出水面。 豪横 大门口一阵喧哗声,金大牙奔了出去看看究竟,原来是屠十七带着番子们已经到了,门口当值的校尉小旗官不让他闯进去,屠十七大发雷霆,正在狠狠地扇和他对话的小旗的耳光。 其它的校尉握着刀的手绷起了青筋,眼睛里冒着怒火,但是他们不敢惹这帮穿白皮靴的东厂走狗。 因为宅子是在杨柳胡同口,这一幕引来了许多人围观,都在兴灾乐祸,在老百姓心里,锦衣卫和东厂都不是好东西。 金大牙沉声喝道:“住手!“ 屠十七斜眼看了看大牙,鼻子里哼了哼,但手仍然没停,小旗官的脸上已经青紫肿胀。 金大牙咬着牙,牙齿咯吱响:“你尽管可以打,但是你打的每一个耳光我都会还在许中泽脸上!“ 屠十七愕然,慌忙停手,如果面前的这个锦衣卫真的因为自己,去扇许中泽,那么自己恐怕就不是简单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过他也不可能软弱,东厂的人,什么时候会向别人低头?屠十七嗤笑一声:“你们算什么东西?在东厂,你们锦衣卫不过是供我们使唤的狗,打几下踹几脚,是特么爷看得起你们。” 番子们哈哈哈大笑,蔑视之极。 十三走出来,脸上一点表情没有,口中的声音像是带着冰碴:“少爷叫你们进去。“ 屠十七嘴里啧啧连声:“少爷?一个锦衣卫千户,架子不小,爷们儿们到了,也不说迎接一下。” 按理说东厂的人不是傻子,人家连你们理刑百户的儿子都敢抓,你们这些小小的番子脑残还是眼瞎了?这么豪横? 可是世间的事不是按道理来说的,东厂之人在京城嚣张跋扈,不论是官员还是百姓,人人避之不及,久而久之,养成了东厂上上下下豪横的性格,对于他们来说,敢于反抗东厂的人,抓回去三刑六木,不整出翔来算你拉的干净。 屠十七吊尔郎当地带着番子们,大摇大摆的进了宅子。 金大牙低声问了挨打的小旗几句,回身跑进了里面。 天衣依旧站在正堂前沉思,院里的工匠和校尉们忙得热火朝天也影响不到他。 金大牙奔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天衣点点头。 还隔着挺远,屠十七狂妄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爷们是东厂的人,哪个不开眼的抓了我们许公子?赶紧放了,再磕头赔罪,赔个万八千两的银子,这事爷们就不追究了!“ 没有人理他,天衣背对着他们,重阳在用小刀修着指甲,十三静立在一旁。 尴尬,非常尴尬,屠十七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视他的人,当然厂公除外。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屠十七忍不住了,大声喝道:“打特么什么哑谜?来人,给我搜,把许公子找出来!“ 番子们暴喝一声,正要行动。 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你打了我的属下十七个耳光,用哪只手打的?“ 屠十七一愣,伸手制止了番子们的行动。 “哟嗬?原来会说话啊,爷以为这是一群哑巴,十七个耳光?查的挺细的,爷们从来不记这儿事,打痛快了为止,不过爷们刚出了口气,气顺了,所以回答你,哈哈哈特么爷们是用两只手打的!“ 天衣转过身,幽幽地说道:“带银子来了么?” 屠十七一愣:“什么银子?” 天衣叹了口气:“本来如果你拿了赎罪的银子,我还可以给你留一只手吃饭,现在么你就要成为一个残疾人士。” 话音刚落,天衣欺近身去,屠十七手底也有两把刷子,见天衣已经近身他来不及多想,双爪如钩,铁鹰爪横着扣向天衣喉咙,天衣一声轻笑,双手闪电般扣住屠十七双手脉门,用力一捏,咯噔一声脆响,屠十七两个腕骨尽碎,剧痛袭来,屠十七惨嚎连连,天衣松开双手,兜胸一脚,将竹竿一样的屠十七喘得飞了出去,摔在十几米外的地上,不停地抽搐。 番子们大哗,纷纷抽出腰刀,重阳双掌闪动,“夺夺“几声,柳叶飞刀钉在了两个番子的手腕上,两个番子痛叫一声,手中腰刀当啷落地,其余的番子登时不敢动了。 天衣摆摆手说道:“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回东厂告诉许吉,我是冤有头债有主,打我的兄弟,我必然要打回来,这十七个耳光会还在许中泽身上,你们现在搭上这个竹竿通知许吉,一个半时辰拿一万两赎罪银来赎回许中泽,过时不候!当然,到时候许中泽身上多个口子少个零件也不要怪我!“ 番子们没了带头的,也不敢久留,忙连声答应,背起正在抽搐吐血的屠十七就跑了。 天衣叫过老猴子,吩咐他去扇许中泽耳光,自己挥手让身边的人散了。 门外看热闹的人群见东厂的番子狼狈逃窜,纷纷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议论纷纷。 人群后面,两个高鼻深目的波斯人互相低语了几句,其中一个转身离去,另一个继续看热闹。 许中泽挨了一顿嘴巴,扇得他眼冒金星,脑袋里一阵阵发蒙,半晌吐出一口血水,沙哑着嗓子叫道:“因为啥打我?“ 老猴子揉揉发麻的手掌:“许大公子,你爹刚才派了番子来要人,番子中的档头气焰嚣张,打了我们看门的兄弟,这不,我家千户说了,要在你脸上打回去!” 许中泽一口老血喷出,差点没晕过去,大声嘶吼道:“我操!这特么什么道理?他打你兄弟,你打他呀!特么打我干什么?“ 老猴子慢条斯理地说道:“他?现在应该正在去往黄泉的路上,我家千户一脚踹死了他,不过呢,我家千户说了,他打了我们兄弟,按道理…当然是我家千户的道理,这应该是连本带利还回来才行,踹他是本钱,扇你是利息。“ 许中泽半天没说出话,好一会才挤出几个字:“真特么黑呀!“ 老猴子点点头,撇了撇嘴:“是挺黑的!不过黑的还在后边,我家千户说了,你们每人交一万两赎罪银,就可以走了,不过是一个半时辰内交上才行,如果交不上,那就把你们脸上长的那些高高低低的东西拿掉,例如鼻子和耳朵。’ 鬼胎 许中泽和杨琦早就没有一个时辰前的狂劲,更没有了瞧不起卫天衣的心,这纨绔子弟其实都是懂得眉眼高低之人,见高拜见低踩,从不做所谓的英雄大丈夫。 见他们低眼顺眉的样子,老猴子故意漫不经心地问道:“许公子,杨公子,以你俩的家世,肯定是入不了上等权贵,但也可以称得上中等权贵,小人有一事不明,适才路上截的那两个丫头,虽然是小家碧玉,但是也只是寻常姿色,以两位公子的法眼,应该不至于看上吧?“ 杨琦鼻孔中嗤笑了一声:“你懂个屁!那两个妞还是雏儿,我们准备送到通天观,清风道长要用四十九个处女的元阴炼制回天丹…“ 杨琦意识到什么,慌忙住嘴。 许中泽横了他一眼:“少说废话!“ 老猴子撇撇嘴,往地上用力吐了一口痰,狠狠地从牙缝中迸出两个字:“禽兽!” 东厂签押房里,屠十七的尸体放在地上,双手手腕深深地印着几枚指印,胸前一个脚印,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痕。 许吉牙齿咬的咯吱响,鼻子里喘着粗气。 “谁?谁干的?” 番子们纷纷跪倒,磕头如捣蒜:“回大人话,是卫天衣!” 许吉猛地一掌将桌子拍碎,怒吼道:“他怎么敢?怎么敢?来人!召集在家的掌班,带上人手,将锦衣卫千户所铲平!“ “等等!“随着声音,一个秃头中年人迈步走了进来。 许吉怒容一敛,躬身施礼:“千户大人!“ 这个秃头中年人大摇大摆端坐在椅子上,一双粗壮的大手轻轻敲着椅子扶手,如果仔细一看,他的手指是平的,上面布满了茧子。 这个人就是东揖事厂掌刑千户卓不凡,而他的声音仿佛是从胸腔中发出来的。 “事情的经过俺都知道了,阿吉!“ 许吉忙凑上前一步,低声应道:“卓大哥!” 卓不凡摸摸鹰勾鼻头,把声音压的很低:“厂公已经知道了,命俺来处理此事!“ 许吉大惊失色,结结巴巴的说道:“大哥,厂公咋知道的?“ 卓不凡斜了他一眼:“废话!什么事能瞒的住厂公?厂公交待下来,只要是关于卫天衣的事,就先放一放,暂时不可与他发生争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许吉也不是傻瓜,立刻明白这个卫天衣有来头,而且不小,让司礼监提督太监兼掌东厂厂公都礼让三分的人,恐怕真的惹不得。 锦衣卫中,杨同和徐可上了马,带着几十个校尉力士向杨柳胡同奔去。 锦衣卫门口斜对面,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地站在那儿。 赶车的是个白净净的年轻人,他侧头低声说道:“公公,用不用制止杨同和?“ 一把尖利的声音在车厢中回荡:“不用了,杨同和这条狗也用的差不多了,就让他再废物利用一回,用自己的小命垫一垫我干爹的路吧!杨同和不知道,卫天衣有通天救驾之功,现在谁动他谁倒霉!唉,杨同和的这个儿子,坑爹呀…“ 马车悄悄地驶离了锦衣卫,奔向皇城… 皇城内一处偏殿内,王永福眯着眼睛,坐在躺椅上,轻轻的摇动,一个太监跪在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公公,现在杨同和已经带人去了杨柳胡同,昌盛手下的郑顺在锦衣卫门口,没有下马车,也没有制止杨同和,反倒是东厂,卓不凡回去之后,却没有了动静。” 王永福即使低声说话,声音也尖利异常:“王彦是从郑和手中教出来的,鬼道儿着呢!他才不会卷进卫天衣这个漩儿里,如今谁动卫天衣,谁就是皇家的敌人,王彦掌管东厂,这卓不凡和许吉是他绝对的心腹,这两个人,他得保…昌盛也不傻,这杨同和肆意妄为,看来,这条狗要被杀了吃肉了,你瞧着吧,昌盛肯定在圣上面前下话,而且全是在说卫天衣的好话,都说这故事之中,不就是要分好人坏人吗?这坏人自然由杨同和来扮,昌盛卖自己的狗,卖的这么彻底,他这次在圣上面前又加了分。“ 太监轻笑了一声:“王彦和昌盛不管怎么往上蹦哒,也比不上公公您运筹帷幄啊!“ 王永福抿嘴笑了起来,这话说到他心里去了。 “公公,那卫天衣那儿咱们用不用做点什么?“ 王永福依旧阖着双眼,好一会才悠悠说道:“皇上离了咱们和锦衣卫,就是瞎子聋子,可是那个老不死不是,在宫里,谁也摸不清他的势力有多大,就连咱家这个从小跟着他的人都弄不清楚,没想到这个老不死的到老还收个小徒弟,这很明显是不想把暗八门传给咱家,这个老不死的,临到了还留着一手,咱家是不敢动啊,这宫里有个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这个老不死的,唉…“ 王永福的鼾声响起,太监垂首退了出去,谁也没有看到,他脸上带着嘲讽的冷笑… 人多干活也快,两个时辰就把前院一人多高的野草清理干净,正堂虽然是案发现场,但是已经刻在天衣的脑海里,留着也没有必要了,垃圾杂物清理干净,屋里屋外地面用清水洗过,清爽了许多,二堂和中庭后庭,包括花园,假山流水,小楼,这些都需要重新清理,但也不是一天能做完的。 老猴子把工匠的钱给结了,约好了明天早上再来开工,这些工匠刚开始还有些胆战心兢,以为给锦衣卫干活肯定白干,有的工匠更是亲眼看到小长官一脚把人踹飞,早吓得魂不附体了,没想到干完活还拿到事先讲好的工钱,简直喜出望外,纷纷跪下磕头致谢。 工匠们散去,天衣掏出爪刀,端坐在正堂前,他从来没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力度,可以让锦衣卫同知,东厂三把手能乖乖的把银子送来,估计还要有一场争斗,至于争斗,天衣从来没怕过… 重阳和十三抱着肩膀站在天衣身后,大牙和大宝按着绣春刀站在一侧。 校尉们在几个角落站岗当值,所有的人准备就绪,只等猎物上门。 天衣哈哈一笑:“干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要紧张,我看见你们把兔子剥皮了,快,拿一只来,我烤着吃!有点饿了!“ 校尉们松驰了下来,对哟,天塌下来有千户顶着,砸不到自己,紧张个毛线吗? 一堆枯柴升起火苗,天衣用一根树枝将洗剥干净的兔子穿了起来,刷上一层酱料,开始在火上烤了起来。 只一会儿,兔子烤的香味飘了出来… 铁律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杂乱不堪,一群锦衣卫簇拥着杨同和,徐可,还有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闯了进来。 天衣逼范十足,头也不抬,仿佛根本就没看到杨同和等人闯进来,只顾着专心致志地烤兔子。 徐可沉声喝道:“卫天衣,见到上官还不大礼参拜!” 天衣把他当成了空气,对他说的话理都不理。 杨同和脸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他伸手制止了徐可继续喝斥。 “卫天衣千户,你真长了个好胆!连我儿子都敢抓,你真以为锦衣卫已经无人可以制得住你?我也不说什么过往不咎的屁话,你敢抓我儿子,相信也早有准备应付现在这个局面。“ “应付?“天衣一边翻着兔子一边冷笑一声:“杨琦许中泽当街强抢民女,袭击锦衣亲军,往小了说是目无王法,往大了说是蓄意谋反!杨同知,你喜欢小还是喜欢大?“ 杨同和展颜一笑,脸上的横肉凸起。 “谋反?真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卫天衣,你一个人小小的千户,自以为勋爵之后,就可以肆意妄为,当街抓捕生员,罗织罪名,你该当何罪!“ “我该当何罪?杨同知,你久居上位,脑袋瓜子秀逗了?我锦衣卫的职责是什么?我说一遍给你听,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杨琦许中泽等人当街袭击身着官衣的皇帝亲军,不是谋反是什么?杨同知,你忘了胡惟庸案了吗?” 杨同和悚然一惊,胡惟庸是太祖时期丞相,死后被第一任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以蔑视亲军为罪名引发了牵连大案,虽然毛骧被太祖斩首,但是也确定了大明朝一个铁律:亲军就是皇帝的脸面,攻击亲军与刺王杀驾同罪。 自成祖以降,锦衣卫的地位虽然仍是十二卫中的一员,但是职权已经超过了其他的亲军卫,无论在人数和权利上稳居十二卫之首,只是高宗皇帝,宣宗皇帝对锦衣卫不重视,才导致权利大减,其原因还是在于第三任都指挥使纪纲阴谋造反,上行下效,这两任皇帝置锦衣卫于不理,大臣和权贵也就不拿锦衣卫当回事,这一条铁律也就高高挂起,早被人遗忘了。 杨同和又岂是被吓住之人?他在锦衣卫中的力量可以和都指挥使刘勉分庭抗礼,锦衣卫下设南北镇抚司镇抚,被杨同和刘勉兼任,互相挟制,京城十二个千户所也一分为二,各管六个,这也是杨同和在外庭的底气,这横空冒出来的卫天衣他的巡查缉捕千户所,直属北镇抚司,打破了杨同和与刘勉之间的平衡,这才是今天杨同和来收拾天衣的主要原因,至于杨琦,杨同和并没有太当回事儿。 “卫天衣,别用大话欺人,你是锦衣卫,这里的人都是,穿的一样的官衣儿,谁特么怕谁?杨琦暂且放在一边,你不敬上官,殴打同僚,致人死亡,本官执掌南镇抚司,有权带你回去调查,本同知和徐佥事来亲自拿人,卫天衣你面子不小,你呢是乖乖的就缚?还是要支巴支巴?“ 杨同和久在官场,利用职权这一手又岂是天衣所能及的? 徐可一摆手,身后的锦衣校尉和力士都围拢上来。 天衣依旧不慌不忙,用爪刀片了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兔子肉放进嘴里,边吃边赞。 徐可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卫天衣,束手就擒,还可以保你一条小命!“ 天衣将烤兔递给重阳,缓缓站起身,手中的两把爪刀在手掌中旋转,徐可戏谑地笑道:“卫天衣,拿着两把切肉的小刀想吓死人吗?来人!拿下” 校尉们暴应一声,掣出绣春刀将天衣围了起来。 十三一声长啸,软剑斜指,一闪身站在天衣身前。 这些小旗和校尉们直属于南镇抚司,手下都有些功夫,平日里干的也是拿人捕盗的勾当,所以默契十足,三人一组,纷纷向天衣等人扑来。 重阳扔了手中的兔子,双掌一挥,“嗖嗖嗖“风声乍起,校尉们都是身经百战之辈,知道有暗器,绣春刀舞得滴水不露,但也有两个校尉躲闪不及,被飞刀钉入肩窝,只留下一点露在外面。 其他校尉发一声喊,齐齐抡刀劈了过来,看得出来,这是想要命!因为刀都是往要害上招呼。 十三一个旋身,像风一样卷入校尉当中,软剑如毒蛇吐芯一般,刺向校尉们持刀的手腕,三个校尉散开聚拢,将十三包在当中,四个人打在一起。 金大牙和李大宝咬牙正要冲上前来,天衣伸手拦住他们,冷笑说道:“既然动了手,就别怪我不留面子了!” 话音未落,天衣纵身跳入校尉当中,手里的爪刀如闪电一般从两个校尉的手腕带过,两个校尉只觉得手腕一凉,整条胳膊就没了力气,绣春刀当啷落地,旁边的人有眼尖的,见到两个人手腕上窜起了一股血箭,受了伤的校尉也是硬气,一声不吭,把身子闪开,让身后的伙伴上来。 二十几个校尉将三人团团围住。 杨同和后退一步,站到高大男人的身边,低声问道:“怎么样?能拿下吗?“ 那男人神情凝重,缓缓说道:“速度好快,力量拿捏刚好,一丝多余的力气不费,这不是一天两天练出来的,大人,这卫天衣手上至少有百余条人命,才能视人命如草芥!“ 徐可接口道:“不可能,我认识他时间不短,他丫的就是一傻子,每天躲在值房里不敢出来,也就是上回刺杀,让他变了个人似的,否则谁都可以欺负他,再说,他才十五,哪有机会去杀上百人练手?” 那男人显然不惧徐可,鼻孔里哼了一声:“徐佥事,我伏虎太保董春这双招子看的人多了,从没走过眼,这卫天衣与众不同,你看他宽肩乍背,四肢匀称,显得非常协调,他出手之时,左右肩交替跳动,根本就看不出出手的动作,况且,谁见过他使的是什么兵器?匕首不是匕首,短刀不是短刀,弯弯的,刃像一个月牙,这兵器仿佛长在他手上一样,如果要是想赢了他,千万别让他近身,否则谁也躲不过他的短兵器。“ 杨同和点点头:“董春说的是,奇门兵器谱中也没有这种兵器!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对付他,必须用长兵刃。“ 三人说话之时,场上情势突变… 天衣塌下腰,身形如鬼魅一般闪入锦衣校尉之中,双手爪刀如闪电一般,在空气中划过,留下一道道残影,校尉们手忙脚乱,连刀都递不出去,所幸天衣还没有杀人之意,校尉们受伤的位置多在手腕和肩窝,一溜溜血珠带起,伴随校尉们的惨嚎,场面极为诡异。 铁枪 杨同和沉声说道:“董春说的没错,这卫天衣伤人手法熟练之极,绝不是一时之间就可以练就的,徐可,咱们可走了眼了,这一年来竟然在身边藏着这么一个危险人物,想想就不寒而栗。“ 徐可心里其实是不以为然的,但脸上仍恭敬地回答是。 董春从背着的兜囊中拿出两截铁枪,插在一起,卡上崩潢,嚓嚓有声,长枪长六尺,黝黑的枪头,上面布满了血锈,董春长枪倒持,紧紧盯着天衣。 天衣的速度虽然惊人,但是他的动作却让一旁的人诧异,微微塌下腰,双肩交替跳动,整个人灵活的像只猴子,但又像跳一种莫名的舞蹈,如果让徐可这样粗通武功的人来说,天衣的一举一动极具美感,往往只一偏头或者侧身,就完全躲过袭来的兵刃,恰到毫巅,而在董春这样高手眼中,天衣的动作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是后世巴西柔术,泰拳以及八极拳的精华,被人整理融合在一起的,被誉为最符合物理轨迹的杀人技法,为世界顶尖特种部队专用。 校尉们被杀的人仰马翻,但仍有人悍不畏死扑向天衣,天衣撞入一个校尉怀中,爪刀从他的胸腹掠过,校尉惨叫一声,捂住被划开的肚子,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天衣仍旧双肩跳动,目光像一只正要扑向猎物的豹子。 蓦然,一声断喝,像炸雷一样在耳边响起,天衣本能地一侧身,一柄铁枪带着风声从颈侧刺过,董春见偷袭不成,铁枪顺势横扫,天衣一个大翻身铁板桥,铁枪从上空划过,董春双臂一振,硬生生将枪势停住,右手松手,反持长枪,一拧腕,长枪旋转着向天衣刺去,势大力沉。 天衣不停地后退,铁枪如附骨之蛆,步步紧逼,枪头如蛇一般,振出朵朵枪花。 天衣自重生第一次碰到如此高手,前世的搏击手法已经用不上,只得倒退,他的心底泛起了一股燥意,只觉得此时血往上涌,天衣暴喝一声,双手爪刀一合,斩在枪头上,董春手臂一震,失声大叫:“内力?” 天衣也不答话,爪刀顺着枪杆,一溜火光划向董春双手。 董春使枪与他人不同,双手持枪一阴一阳,右手一拧枪身,铁枪急速旋转起来,将爪刀震开。 天衣身一低,猫腰冲向董春,董春一声长啸,翻身跃起,头下脚上向天衣头顶刺来,天衣一个旋身闪开。 董春枪头扎在青石板上,借力一脚踢在天衣肩上,将天衣踢的倒退两步。 董春双手一较力,铁枪挑起青石板砸向天衣,而枪头夹在石屑当中刺向天衣咽喉。 天衣清楚,自己的兵器乃是近身利器,如果一直是这个距离,那自己会永远处于下风。 眼前枪尖颤动着,十几斤重的铁枪竟然能舞出枪花,董春的枪法已经登堂入室。 天衣只能后退,速度是关键,可是一味挨打绝不是他的性格,骨子里的血性加上心底的杀意,让天衣陷入颠狂,他一声狂叫,真气勃发,右手的爪刀向董春掷了过去,董春吓了一跳,侧身闪开,爪刀扎进三丈外的一个校尉额头,带着真气内力的爪刀遇到最坚硬的头骨,就像烧红的利刃切到了牛油,扑的一声没入了其中,只留下一个圆孔留在外面,红的白的顺着圆孔淌了出来,校尉软软的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董春的枪尖离天衣咽喉只有半尺,天衣冷哼一声,右手一翻,抓住了枪杆,董春狞笑一声,暗运内力,一股真气沿着枪杆向天衣袭来,天衣很清楚,这是殊死的搏斗,自己只要撑不住,那么等待自己的,就是喉咙洞穿。 他沉声低喝一声,一股狂暴的真气侵入枪杆之中,两股真气撞在一起,砰地一声,枪杆从中断开,两个人各执一端,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但董春的兵器折断,已经没了优势,他正要后退,天衣哪里能容他动作,纵身掠过董春,稳稳站定。 此时场地上静了下来,所有的人停手看着背对背的两个人,天衣右手虎口裂开,鲜血顺着枪杆,从枪头滴落在地上,滴嗒有声。 董春的眼中充满了不敢相信,他缓缓抬起手,捂住脖子,一股血箭从他指缝之间飚了出来,瞬间血涌了出来。 董春双眼发直,喃喃说道:“好,好快…“ 话未说完,身体直直地拍在地上,不停的抽搐。 徐可跳了起来:“卫天衣,你敢拒捕杀人?这一回谁也保不了你!“ 杨同和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可是细心的人可以看出,他的两只袖子在不停地抖动,宛如水流过一般。 天衣收起爪刀,扔了铁枪,抖了抖手,看看裂开的虎口,还好,没大事。 徐可顿了顿,声音缓和了许多:“卫天衣,你杀了千户董春和校尉,罪大了,不过呢,如果你乖乖的跟我们回南镇抚司,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小命!何去何从,相信你能想得明白…“ 天衣看了看血流一地的董春,踢了踢,董春一动不动。 “徐可,这个人刚刚还有的救,就是因为你的啰嗦,他已经死了,所以伤他的人有你一份。“ 这话说的,徐可像见到外星人一样,双眼圆睁,紧紧盯着天衣,他活到现在,阅人无数,可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如果不是理智告诉他,自己打不过这个卫傻子,那他会毫不犹豫扑上去将卫天衣撕碎!可是如果敢扑上去,那么成碎片的应该是自己。 杨同和缓缓上前一步,他的脚步并不重,但尘土飞扬,他袖子中的双手一点一点伸了出来, 天衣的眼神一紧,因为他看到杨同和的手竟然是黝黑的铁色,泛着金属的光芒,杨同和双手敲击了一下,叮当作响。 天衣缓缓拿出爪刀,扣在右手上,他只觉得满口的苦涩,看得出来,杨同和手上没有戴手套之类,而是他有奇门功夫,把手练成钢铁一般。 卫天衣穿越以来,除了铁无心,这是他见过的第二个不可思议的高手,而且在感官上,杨同和更具有震憾性。 供奉 徐可等人都惊呆了,看样子他们从未见过杨同和施展功夫。 杨同和夺过一个校尉手中的绣春刀,双手用力,绣春刀被折成两段,他不屑一顾的看着天衣,唇角泛起了一丝狞笑。 “卫天衣,你应该可以自傲了,五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动手,本来以为董春就足够收拾你,没想到你这小小的孩童,竟然还是内家的好手,不赖不赖,可是今天若不收拾你,我的面子就全踩在你的脚下,当抹布了。“ 天衣微微塌下腰,明白今天算是遇到劲敌了,这杨同和分明练的是奇门武功,看样子还是个高手,如果只凭着自己的速度和时灵时不灵的真气内力,恐怕今天要栽在这儿。 杨同和一步一步走向天衣… 正在此时,一把阴柔的声音响起:“哟哟哟,杨同知竟然是湘北铁线门的传人,难得难得,看手的颜色,你的铁线摧骨手已经练到了八成,一个这么大年纪的高手竟然欺负咱家十几岁的弟弟,不嫌丢人吗?“ 杨同和顺着声音向屋顶看去,没有看到人,他作了个揖,沉声说道:“不知是宫里哪位公公驾到?杨同和今日不是以大欺小,实在是为了执行锦衣卫家法,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杨同和,给你一点颜色你就开染房?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盘咱家的道?也罢,今天咱家得了吩咐,不得生事,给你看一样东西,你自行决定。” 话音未落,一块黄澄澄的牌子凌空飞了下来,杨同和长身轻轻伸手,牌子入手,他摊开手定睛一看,哆嗦了一下,急忙跪下双手捧过头顶:“杨同和瞎了狗眼,冒犯了尊驾,我这就走,稍等一下会把银子送上。“ 牌子凌空飞起,没入屋顶,一声长笑,越来越远,终于没有了声息。 杨同和站起身,咬了咬牙,双拳猛地击在地上,汉白玉石地面蓬地一声,碎成粉末,杨同和的双手的铁色迅速退去,恢复了本色。 “卫天衣,怪不得你会如此嚣张,原来有这样的靠山,呵呵本官认栽了,两万两纹银立刻送到,希望你不要节外生枝,马上放人。” 说完一挥手,带着死的死伤的伤的校尉们走了。 重阳等人一头雾水,不明白怎么回事,天衣却很清楚,这是师父派人在暗中保护自己,心里泛起了一股温暖,自从穿越过来,天衣都是用命来拼未来,心里总是不上不下的,如今拜了个师父,总算有了靠山,人也踏实了点。 对于一个医生出身的人来说,并不歧视身体有残缺的人,即使是太监,在天衣心里,也是人人平等,这种观念在大明,可以说是蝎子粑粑,独一份。 在世人眼中,太监就是最下贱的人,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丧失了起码的生儿育女的能力,死后都不入祖坟,尽管许多人表面上怕太监,但内心里都是鄙视之极。 在这一点上,天衣究竟与他人不同。 杨同和骑在马上,一声不吭,阴沉着脸。 徐可一挟马腹,骏马窜上两步,靠近了杨同和,徐可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人,听那个声音是宫里的人,可是您即使见到昌公公,也是行下属礼,今日那人是?…” 杨同和头也不回,幽幽说道:“你懂什么?在你心里,司礼监的这几位公公已经是了不得的存在,可实际上,在皇宫内,有几个人,可以像摁死一只蚂蚁一样摁死司礼监的这四位掌权太监。“ 徐可当然不会傻的认为这几个人是皇帝皇后和太后,事实上,就算是太后想对付司礼监的这几位掌权太监,也不是那么容易。 杨同和继续说道:“皇帝身边有三大影子太监,名为供奉,他们保护皇帝寸步不离,事在宫中,他们只听命于皇帝,但并不是单指哪个皇帝,而是只要是大明的皇帝,就是他们效忠的对象,这三个供奉都是从太祖时期过来的,很少有人会看到他们的模样。“ 杨同和抬起头,看着愈加昏黄的天空:“当年如果不是方孝儒,黄子澄向建文帝进言,抨击太监,使建文帝远离了影子供奉,恐怕成祖爷还不能轻易拿下皇宫。“ 杨同和忽然意识到说走了嘴,忙转移话题:“徐可,你叫人把两万两银子赶紧送来,这个卫天衣,咱们还惹不起…“ 徐可忙应了一声,他明白,不过是一点银子,犯不上扣扣搜搜,还得罪东厂的理刑百户。 两万两银子可能是一个中产阶层的人家一生的积蓄,对于杨同和徐可这样的人来说不值一提,到了这个层次,重要的是面子,虽然有宫中的供奉出面,但这颗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 东厂的消息历来灵通,这边杨同和一撤,卓不凡和许吉就知道了,两个人眼中惊骇之色难以描述,卫天衣这个名字已经列为不好惹之例了。 天衣的真气散去,全身如散架了一般,瘫在椅子上,努力地平稳心情,因为此时的心跳由剧烈转为缓慢,作为医生,天衣根本不用摸自己的脉搏,也知道刚才的心跳每分钟足有一百四五十下,随着时间的推移,真气越来越控制不住,天衣甚至怀疑,这副身体的灵魂并没有消散,而是蛰伏。 没到一个时辰,两万两银子送到,天衣挥挥手,命老猴子放了许中泽和杨琦,相信经此一事,许中泽二人再也不敢招惹天衣了。 天衣叫过老猴子,低声说道:“拿出一万两银子,你们几个小旗每人一百两,校尉五十两,力士二十两,发下去。“ 老猴子默默一算,开口说道:“大人,这才两千多两,剩下的呢怎么处理?” 天衣有气无力的撑起身子:“拿出五千两交给米百户,用来招人给安家费,剩下的两千两,你留着,老孙,你要在外城内城建立一个情报收集的网,无论京城发生大事小情,收集上来汇总到你那里,你择主要的告诉我,这个你在行,咱们要在京城做点成绩出来,耳目不能少,你明白吗?“ 老猴子略略思忖了一下:“大人,您的意思我明白,网罗耳目,要在车船店脚牙乞讨里找,这些人的消息最为灵通。“ 青龙 天衣点点头,他作为雇佣兵,最知道情报的重要性,没有情报,再厉害的人也是瞎子聋子。 “尽管撒漫去做,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老孙,以后这块由你负责,我只要求,京城里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要第一时间知道!你给我句准话,能不能做到?” 老猴子低头盘算了一下,抬起头:“三个月,我需要三个月!“ 天衣挣扎着站起来,拍拍老猴子的肩膀:“三个月,你说的?“ 老猴子用力点点头。 骑在马上,天衣恢复了一半气力,策着马的缰绳,不紧不慢的走着,重阳和十三一左一右护着他。 天衣抬起包着白布的右手,舒展了一下,裂了的虎口已经开始合口,不影响活动。 “重阳,山海关号称有十万大军,是真的?“天衣漫不经心地问道。 重阳嘿嘿笑了起来:“少爷,哪有那么多,加上堡子里的卫所,才四万七千人,大帅爱兵如子,从来不喝兵血,所以咱的军队没有吃空饷的,人数都是实打实的。“ “四万多人?能抵挡鞑子几十万铁骑吗?” “哪有几十万?鞑子打草谷出来一万人都不错了,那几十万都是夸大的。“ 天衣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仍旧微眯着眼睛顺着思绪想着乐师的事。 这个案子迷雾重重,乐师是个谜,正堂中所有的人突然发疯是个谜,毕伽罗行踪诡秘,财宝也是个谜… 尽管身边响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却丝毫影响不到天衣,而重阳和十三经历了这两天的事儿,已经习惯了护卫这个身份,天衣神游之际,正是他们警觉之时。 远处的角落里,两个身影一直尾随着天衣三人,幸好天衣等人在闹市不敢骑马狂奔,否则真跟不上。 两个人窃窃私语,声音压得贼低。 “护卫很警觉,这个卫天衣本身功夫也不浅,这东直门一带的宿卫是羽林右卫,一向是忠于职守,明攻不得。” “先摸清他活动的规律,回去禀告龙爷,再做决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没发现,也有几个人分散着跟踪他们。 过了东直门,马速提了起来,内城主街道繁华之中透着和外城不一样的味道,少了一些声嘶力竭的叫卖,多了一些之乎者也的高谈阔论,少了一些空气中夹杂的牛马人粪味,却多了松油火把燃烧的清香。 府门前的门槛上并排坐着三个小人,都拄着下巴在等着哥哥回来,莺莺像个大姐姐一样,把手中的衣服披在三个小人的身上。 燕无双和轻盈毕竟是小孩子,直觉中谁真心对自己好分的很清楚。他们喜欢卫府,喜欢天衣这个哥哥,更喜欢妮妮这个妹妹,短短的两天,他们已经把卫府当成自己的家。 庭院之中,熊猫儿和金咤也坐在台阶上盼着天衣回来,无形之中,天衣已经成了家里人的主心骨。 景杰是个极细心的人,他将护卫们分成三拨,守在府邸的各处,明哨暗哨像军中一样,职责分明。 清脆的马蹄声响起,妮妮先跳了起来,大声叫着:“哥哥回来了…“ 轻盈和无双也站了起来,目光愈加热切。 三匹马像风一样卷了过来,刘全冲过去,拉住天衣骑着的马的缰绳,天衣跳了下来,一个胖乎乎的肉球撞入了他的怀里。 天衣忙低身抱起妹妹,在白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笑道:“干嘛不在房间里玩?现在一早一晚天凉了,不要老是呆在外面。“ 妮妮小手扯着天衣的脸蛋,脸蛋在她的手上变幻着形状。 “我和盈姐姐,无双哥哥商量好了,没等到哥哥就不吃饭。“ 天衣骇了一跳,蹲下身,刮了一下无双和轻盈的鼻子,嗔怪地说道:“胡闹,哥哥当差做事,回来哪有个准点?饿坏了该肚子疼了,以后不许了。“ 无双和轻盈一边一个抱着天衣的胳膊,吃吃的笑着。 天衣实在是拿这几个小人没办法,只好抱着妮妮,牵着轻盈,招呼莺莺一声进了府。 南城一处绿柳成荫的庄园,在火把映照下,练武场一片通明,这个练武场在青龙宅子的后院,占有半亩地大小,地面铺的红砖,垫的黄土,压得很结实。 四四方方的练武场,边上站着背着手跨立的大汉,个个精悍,浑身透着杀气,这四十个人是青龙最可靠的班底,人人可以为青龙效死命,智勇不敢反抗青龙,这些青龙卫是主要原因之一。 青龙站在场中间,赤着上身,身前背后,肌肉隆起,布满了伤疤,尤其是在左肩窝,一个塌陷的圆圆的旧伤疤更为惹眼。九条怒龙纹满了上身,呲牙咧嘴忒是吓人。 青龙扎着二字钳羊马,双拳缓缓随着悠长的呼吸向前推出,手臂上青筋暴露。 蓦然,青龙吐气开声,声如霹雳,双拳连环击出,空气中传来裂帛一样的声音,寸拳雷音,这青龙已经摸到了一流高手的门槛。 青龙一声长啸,身形纵起,手臂一翻,拔出一旁扎在地上的铁枪,双手一阴一阳,一拧劲,铁枪旋转着如毒蛇一般刺出,他拧枪刺入地面,双手一抖,夯得结结实实的地面被挑出一道深沟,砖屑尘土飞扬,青龙抽枪向后飘飞,在空中一个旋身,身体四周炸开无数朵枪花,杀气逼人,练武场边的火把如大风吹过,火光摇曳,呼呼做响。 青龙倒拖着铁枪,一个鹞子翻身,铁枪直直插入一人粗木桩之中,内力运转,真气直入木桩之中,他的右手轻轻一抖,木桩蓬地一声炸开… 青龙缓步走到场边,一个大汉将布巾递给他,低声说道:“爷,刘三儿回来了,有要事和您禀报。“ 青龙点点头,擦拭着身上的汗水。 一个瘦瘦的汉子走到青龙面前,单腿跪地揖了个手,抬起头,双眼虽小,但炯炯有神,他沉声说道:“龙爷,今天跟着卫天衣,有了一点消息。“ 青龙把布巾递给大汉,将刘三儿拽了起来:“三儿,咱们是老兄弟,干嘛这么多礼?别急,慢慢说。“ 刘三儿笑了笑,的确,多年的老兄弟了,他最清楚青龙的性格,阴狠毒辣,心眼还小,今天没有这一跪,保不齐他心里有了芥蒂,以后分给自己的活,就不是跟踪人了,说不定让自己揣刀子去杀人。 八门 “龙爷,礼不可废,我刘三儿是哪个牌位上的人,敢和龙爷称兄道弟。“ 青龙哈哈大笑,拍了拍刘三儿肩膀:“懂事!三儿,你也清楚,有时候我也是做给兄弟们看,要是没了规矩,这队伍就不好带了!说吧,有什么消息?“ 刘三儿哈下腰低声说道:“龙爷,今天的事虽然有些打听不完全,因为锦衣卫里已经下了封口令,但是大部分事情已经得到证实,这卫天衣升了千户,千户所就在东城的一所宅子里,这所宅子龙爷应该有所耳闻,沈万三留给儿子沈从良的宅子,这沈从良后来又卖给了波斯人,波斯人的一次聚会,所有的人发了疯,互相砍杀,死了二十多人,就成了无人敢住的凶宅。“ 靑龙回忆了一下,点点头:“就是那个波斯富商毕伽罗的宅子。我知道,这个毕伽罗当年还请我吃过几次酒。“ 刘三儿接着说道:“今天午饭过后,卫天衣带着几个人去千户所,路上遇到锦衣卫杨同和的公子杨琦,还有东厂许吉的儿子许中泽强抢民女,被卫天衣抓到了杨柳胡同千户所,东厂和锦衣卫都派人来讨人,结果东厂的档头站着进去,躺着出来,后来杨同和带着许多人来了杨柳胡同,在里面打成一团,我们靠近不得,最后抬出来许多人,死的倒不多,都是受伤的,听校尉们议论,说是死了个千户,叫个什么伏虎太保董什么的。“ 青龙听到此时,脸色突变,他慌忙问道:“什么伏虎太保?是不是叫董春?“ 刘三儿努力的想了想,他知道青龙的规矩,不喜欢模棱两可的话,更不喜欢别人信口胡说,他想了一会儿,才点头说道:“龙爷,我确实听到抬着锦衣卫的力士说,这卫天衣很厉害,连伏虎太保董春都给断了喉咙。” 青龙啊地大叫一声,其实刚才他已经有点预感,但是不希望是真的。 “师弟…师弟呀!”青龙痛哭失声,这董春是他师弟,二人幼年从师学艺,感情甚笃,十一年前,董春的父亲董大鹏病重,董春回京城继承了父亲锦衣卫百户之职,因为一手铁枪夺命的功夫,在锦衣卫中屡立功劳,很快升任副千户,两年后青龙也来到京城投奔董春,二人一黑一白,暗中互相帮助,不知道有多少青龙对付不了的江湖人物,被董春弄进诏狱,活活整死,而董春也凭借着青龙提供的钱财,孝敬上司,投靠了杨同和,升任了千户。 这青龙听到董春之死,宛如晴天霹雳,本来因为秦松的死,他对杀卫天衣还犹豫不决,但是董春的死,让青龙悲愤之下下了杀天衣的决心。 而这一切,天衣还蒙在鼓里,丝毫没有感觉到惊人的杀机离自己越来越近… 皇宫之中,铁无心喝着茶,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身材匀称,面目姣好的太监,如果不笑,他就象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可是一笑,他的眼角堆起的皱纹暴露了年龄。 “干爹,天衣的反应能力和速度不错,只是功夫差了些,可是他体内好像有一股真气,不大受控制,有些奇怪。“ 铁无心微微颌首:“明道,你的这个弟弟根骨极佳,是可以传我铁血大旗门的最佳人材,而你要接掌暗八门,你们一明一暗,掌管整个江湖,这大明的江山才可永固,无命和幽兰保护皇家,这样我才可安心去做事。” 明道大惊失色,本来他的呼吸和铁无心一致,现在完全乱了节奏。 “干爹,究竟怎么了?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铁无心低笑一声:“痴儿,干爹年过九旬,已是风烛残年,看到你们三人明玉功大成,可以独当一面,我终于可以卸下一半重担,这江湖暗八门交给你,我安心,可是我哥交给我的铁血大旗门,我还没有传承下去,这次终于找到了天衣,三年,我在三年中把嫁衣神功和大旗门交给他,了了我的心愿,我对老朱家也就报完了恩,放下这些牵拌,我就能到大雪山,找八师巴报杀兄之仇!“ 明道一个旋身,跪在铁无心面前,眼眶通红:“干爹,八师巴的仇让儿子我去报,您,您安度晚年才好,况且二十年没有了八师巴的消息,恐怕他已不在了!“ 铁无心摸了摸他的头顶:“我都没死,八师巴又怎么敢死?明道,你的第六层明玉功和我当年相仿,怎么斗得过八师巴的大手印?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虽然已经到了极峰大成,八师巴只会比我强,不会比我弱。无命和幽兰也到了七层,你们还差得远,不过用来保护皇家,应该足够了。“ 铁无心见明道已经平稳的下来,将他扶了起来:“痴儿,干爹要不是挂念着你们和嫁衣神功,早就去找八师巴搏命了,你不知道干爹这些年活得是生不如死,我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哥哥驮着我玩,给我买好吃的,手把手教我功夫,那可以说我的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都是和我哥一起过的,我忘不了我哥死在我怀里的样子,尽管我随着太祖攻进元宫,亲手处死了元帝和二十八个元朝重臣,可是没有把八师巴手刃报仇,我此恨难平!” 铁无心右手举高,猛地一掌击穿了红木八仙桌面,桌面上如刀刻一般透过手掌印,铁无心面无表情轻轻一抖手,桌子像冰雪遇到太阳一般碎成粉末。 父子二人根本就没当回事儿,继续刚才的话题。 “明道,你记住,隐于幕后比在幕前强,幕前之人貌似威风八面,可是也是众矢之地,只有幕后,手握暗八门,司礼监和内宫监的几个人只能待你如祖宗一般,至于喑八门,我会一一讲给你的。” 明道久在宫中,与其他两个供奉不同,他心思缜密,又曾两次随郑和下西洋,所以论见识却是第一流的。 而另两个供奉,无命和幽兰,自进宫起,就没有离开宫庭一步,尽管武功高强,但是却不通世务。 温情 在明道的心里,什么皇家,什么朝廷,什么天下,都不如铁无心的一句话,当年入宫的小太监和宫女很多,例如王彦,王永福都是,但是铁无心只在这些孩子中挑了十几个加以培育,王永福也在其中,后来铁无心发现,这个王永福小小年纪,满肚子阴谋诡计,才把他送到燕王府,没想到却中了大奖,燕王靖难成功,当上了皇帝,而侍候朱瞻基的王永福,也成了皇太孙的贴身太监,朱瞻基登基之后,王永福更是一飞冲天,成了司礼监的御用太监。 而铁无心也从十几个太监宫女中选出明道,无命和幽兰,教以明玉功,接替自己成了皇帝身边的供奉。 王彦王永福虽然在宫内也是豪横之辈,但他们知道,皇帝身边隐藏着几个影子供奉,这几个影子供奉如果要杀他们,即使是皇帝,轻易也不得阻拦,这就是成祖皇帝留下的平衡制约之术,这几十年来,也因此从没出现过权宦,司礼监四大太监根本就不知道影子供奉究竟是谁,在宫内完全知道供奉底细的只有太后,皇帝,皇后,铁无心几人。而铁无心早就成了皇宫内的禁忌,几十年不理外事,让几个掌印太监忽视了他的存在,只有王永福知道一点铁无心的底细,就是这么一点,就已经压制得让王永福不敢乱说乱动,至少在铁无心面前温顺得像一条狗。 明道三人对铁无心的感情炽烈而疯狂,守护朱家,这是铁无心的命令,而不是对皇家的忠诚。 铁无心的小院外松内紧,三个供奉轮流当值,平时就在小院里休息,明道在天衣拜师的时候就见过他,当时负责警戒的人就是明道,因此爱屋及屋,也很喜欢这个小弟弟。 铁无心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明道,前两天暗算太子的线索断了,但是总逃不过司礼监那几个人,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有的人起了不良之心,你要把注意力放在太子那边,不要再让人伤害到太子。“ 明道点点头,语气转为阴冷:“干爹,王彦为人还算老实,提督司礼监和东厂也不出大格,掌印太监昌盛人前背后蝇蝇苟苟,但离了皇帝他什么都不是,秉笔钟岳年纪老迈,不问外事,唯独这王永福,打小我就看他不是东西,太子一事他的嫌疑最大。“ 铁无心淡淡的一笑:“他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当年为了一块肉都能陷害你们,可见其心极为阴毒,这就是我将他打发走的原因,明道,这四个人你要多加注意,一有不对,不问缘由,杀了就是。” 明道姣好的脸上泛起了微笑,像极了铁无心,四大太监权倾朝野,可在铁无心和明道眼中,与草芥一般。 卫府之内,天衣正在书桌前教几个小人儿写字,莺莺坐在一旁绣香包,不时的偷偷看天衣一眼。 妮妮小脸红扑扑的,沾上了墨汁,但仍用小胖手捏紧小狼毫笔在纸上涂鸦。 轻盈就乖巧了许多,跪坐在椅子上,一笔一划写的很规整。 燕无双正在抄写论语,神情专注。 天衣被妮妮也弄得一手的墨汁,他站起身,在铜盆之中洗了洗布巾,莺莺忙要过来帮忙。 天衣笑道:“可不要把我当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你去忙吧,我再陪他们一会儿。“ 莺莺看着笑语盈盈的天衣,不觉有些痴了。 夜深了,妮妮和轻盈已经睡的熟了,天衣来到她们房间,把被子掖好,一场秋雨一场凉,深秋季节,晚上已经有些冷了,但还不至于点火盆。 来到院子,府里的人大部份已经歇息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点着的火把不时的传来劈啪之声。 台阶上,熊猫儿正抱着腿坐着,仰头看着夜空。 天衣悄然走过去,将身上的外套脱下,轻轻披在熊猫儿身上,熊猫儿忽然觉得身上一暖,忙回头一看,见是天衣,就要站起来,天衣摁了摁他的肩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熊猫儿的双眼有些发红,低声叫了一句:“少爷?” 天衣笑了笑:“猫儿,你知道吗?为什么人一出生,发出的第一个声音就是哭?而死去的人往往脸上挂着笑?” 熊猫儿摇摇头。 天衣看着漆黑的夜空,天空有些阴沉,空气中混杂着湿润的泥土味道,这是下雨前的征兆。 “人生下来的哭,是因为知道来到世上是为了受苦受罪,这苦有八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所以,这是每个人必须经历的,我认为,只有放得下,才能让自己轻松一点,开心一点,我知道,你曾遭遇了人生之中最悲惨的事,心里始终有个结,可是,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放下这个结,你永远没有快乐,我始终在纠结,该不该将你送进宫去?那里是世上最复杂最肮脏的地方,可是如果不进宫,你就要永远躲在黑暗之中,忍受别人的目光,不能挺胸抬头去生活。” 熊猫儿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声音有点哽咽:“少爷,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这个家,可是我不能给你找麻烦,我,我进宫。” 天衣的眼角有些湿润,他摸摸熊猫儿的头。 “放心吧,就算进了宫,我也不会让人欺负你。早点去睡吧。” 看着熊猫儿瘦削的背影,天衣轻轻的叹了口气。 一片衣袂风声响起,十三从屋脊上跳到天衣身旁,看着熊猫儿进了房间。 半晌他冷冰冰的说道:“少爷,为什么熊猫儿一定要进宫?” 天衣背负着双手,声音有一点嘶哑:“大明律中规定,除皇家宗室之外,他人不得收容阉人,否则以谋反罪论处。我卫家还担不起这个罪名,而且熊猫儿如果在民间生活,他得承受所有人给予的压力和嘲讽,他绝对受不了的,进宫是他最好的选择。” 十三沉默了,天衣迈步向房间走去,身后传来十三的声音。 “少爷,为什么人死了会笑呢?“ 天衣头也不回,幽幽的说道:“因为,终于从苦难中解脱了…“ 雨终于落了下来,秋雨绵如丝线,让京城的空气为之清新,也带着一丝凉意。 天衣早早起床,分别给妹妹轻盈,无双,熊猫儿和金咤的房间送去点着银丝炭的火盆,几个孩子正是贪睡的年龄,睡得正香,妮妮朦朦胧胧中知道哥哥过来,扎着小手让哥哥抱着嘘嘘,天衣搓热了双手托着妹妹嘘嘘,赶紧又把她放回被窝,莺莺披着衣服站在门口看着天衣。 天衣有些莫名其妙,挠了挠头,看看身上。 突变 莺莺扑嗤一笑,走过来给天衣重新系了系衣带,含羞带怯地看了天衣一眼,将手中的香囊塞进天衣的手里。 天衣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莺莺对自己的一片情意,可是天衣的灵魂毕竟属于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儿,怎么也不会对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小女生动心呐? 所以只好揣起香包落荒而逃,留下身后莺莺哀怨的目光。 这个时候的天衣才真的像个孩子,腼腆又略带羞涩。 在练武场上,天衣二字钳羊马,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冷润的空气,雨仍在下,但对于练武人来说,这点雨什么都不算。 天衣吐气开声,对内功仍旧懵逼的他,也在心里埋怨原身体的主人,特么多少留一点记忆,告诉自己这内力怎么运行,上辈子看武侠小说,这内功修炼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轻则半身不遂,重则植物人儿,天衣宁可死也不想像吴老二一样,左手六,右手七,左脚前踢,右脚划圈。 不过还可告慰,这副身体本能神力惊人,匀称的身体里充满着霸王之力。 其实天衣不明白,铁无心也没有讲给他听,力是由体内而起,由内而外,散布全身,天衣的神力大部分来源于这狂暴的内力,内力就像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不好好压制它,它不造反才怪。 天衣也不去多想,虎口的伤已经合口,浑身力气已经恢复,但是这身体仍然像一颗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 速度与力量,是天衣最大的倚仗,他谨记着一句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句话,在秦松和董春身上印证了,但是天衣一想到杨同和那闪烁着金属光芒的铁色双手,还有那股气势,这让他又怀疑自己的速度能不能伤害到杨同和 两柄爪刀突兀的出现在天衣手上,半月型刀刃紧贴在手掌边缘,闪着寒光。 天衣紧盯着前面十几个木桩,就像十几个人,他塌下腰,双肩开始交错跳动,蓦然一声轻喝,天衣如鬼魅一般,五个呼吸,掠过了十几个木桩,木桩纹丝不动。 重阳练的是喑器,眼光过人,他看得清楚,天衣掠过木桩,手中奇形怪状的匕首已经划过木桩,就在近乎人的咽喉部位,重阳暗自惊叹,这速度这力量的兵刃刺进人的喉咙,恐怕脑袋都会切掉。 仿佛是为了验证重阳的想法,喀拉一声轻响,十几个木桩的顶端齐齐掉落了下来。 千户所今天的事不多,但是天衣惦记着凶宅杀人案,所以去了趟锦衣卫,又去了刑部,主要是翻阅这件案子的材料,冒雨回到千户所已经是下午了。 天愈加阴沉,雨也更密了些,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平平常常的雨天,在许多人的记忆中却是那么漫长… 天衣坐在回廊前呆呆地看着绵绵的雨丝,思绪飘飞,无论是锦衣卫的案卷,还是刑部的卷宗,都记录得很仔细,这些记录在天衣脑海中基本还原了案发现场的情景。 天一入夜,毕伽罗派仆人在门口迎接来赴宴的同乡,仆人将客人一一让到正堂之中,正堂内四角点着很多儿臂相细牛油蜡烛,散发着一股浓香。 莫柯罗是头一个到的,他生得高高大大,留着波斯流行的大胡子,据迎接他的仆人说,这个人不爱说话,但出手大方,小费给的都是一枚金币。 古利和帕尔桑阿是最后一起来的,古利的嗓门很大,在他旁边听到说话声,就像打雷一样,而帕尔桑阿则恰恰相反,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仆人们都站在门口侍候,据几个仆人说,古利和几个人打招呼,偏偏越过了莫柯罗,这绝对是羞辱,如果在波斯,这是要决斗的。 可是莫柯罗却谈笑风声,不以为杵,这些仆人大都是在别人家府里当过差,见到这种情形,还在纷纷议论波斯人的习俗和大明不同。 客人到齐,主人毕伽罗穿着白色长袍与一个随从出现,这个随从用纱蒙着脸,个头身材与毕伽罗相仿。 歌姬舞娘在酒宴开始前到了,毕伽罗将仆人赶开,斟酒布菜都由舞娘完成,仆人们只得退到庭院,远远的听到音乐响起,伴着鼓声舞娘们开始劝酒。 突变是在一个时辰之后,先是有男人唱起歌,歌声悠扬,这歌声曲调宛如呢喃,在耳边,在脑海盘旋。 接下来,有人大哭,男人女人都有,也有人大笑,笑得却撕心裂肺。 仆人们只见正堂人影晃动,有眼尖的见到莫柯罗大笑着拔出腰间镶着宝石的弯刀,扑入人群之中,接着古利和帕尔桑阿也抽出弯刀拼命砍杀起来。 仆人们吓得四散奔逃,纷纷找地方躲避。 过了好久,见没有了声音的仆人乍着胆子凑到了正堂,正堂上的情形让胆小的人吓尿了裤子。 仆人们这时的口供非常一致,就是所有的人都死了,到处是血,到处是残肢,死的人脸上都露出笑容,眼睛也睁得大大的。 唯有穿着白色长袍的主人毕伽罗,脸被砍得稀烂,再也分辨不出相貌。 天衣在脑海中重组了案发现场,发现了不少问题。 那个毕伽罗的随从是谁?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杀戮过后,他在哪里?莫非他就是那个乐师?可是琴在哪里? 众人疯狂的原因是什么?那首悠扬的歌是谁唱的? 天衣觉得这个案子差一条线,一条可以把所有的事穿起来的线,这个世上固然有许多未解之谜,但是那是天地自然造成的,不包括杀人。 福尔摩斯说过去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个无论有多离谱,都是真相。 柯南也说过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天衣伸了个懒腰,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做侦探的时候,但是他清楚,超人的记忆必然带来缜密的思维,逻辑的推理,这是破案的先决条件。 雨下得又细又密,空气和衣服都变得潮湿了起来,粘答答的,很不舒服。 重阳又在修理他那永远修不完的指甲,十三则蹲在台阶上,用手指接着雨滴。 金大牙从今天起,就背上了弓箭,下雨天,他把弓弦卸了下来,太潮了,兽筋弓弦会松驰,他把兽筋包好,揣了起来,又拿出一条铁弦,挂在弓上… 所有人都很无聊,只有老猴子带着工匠在忙忙碌碌。 千户所里显得非常宁静,可惜,这个宁静注定要被用来打破,而且让所有知道的人记住了这个,血!色!黄!昏!… 压抑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一眨眼已经到了千户所门前。 天衣腾地一下站起身,他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由远而近,一连声嘶哑地叫喊:“少爷…少爷…“ 随着声音,刘全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宅院里雨湿路滑,他摔了好几跤,身上沾满泥水。 几个校尉跟着跑了进来,重阳挥挥手,他们都停住了脚步。 天衣大喝一声:“发生了什么事儿?” 刘全大口喘着粗气,嘶声大叫:“少,少爷,莺莺小姐被,被人掳走,小姐,小姐被踢伤,王三儿护卫被杀,景护卫拼命救回小姐,也受了重伤…“ 天衣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身子晃了一晃,猛地身形拔起,向门外冲去。 门外有校尉正拉着刘全骑过来的马,而天衣等人的马都卸了鞍拴在马廊。 天衣一纵身,跳上了马,从校尉手里扯过缰绳,狠狠地一夹马腹,马唏溜溜一声暴叫,向箭一样窜了出去。 等重阳十三等人出了门口,天衣已经没有了踪影。 天衣的骑术很好,在蒙古草原呆的半年里,每天都练习骑马,但纵马在闹市中狂奔,还是第一次。 幸亏雨天行人稀少,否则定会发生踩踏。 天衣心急如焚,莺莺被抓走的消息,让他如雷轰顶,但是听到妹妹被踢伤,天衣彻底疯狂了,在这一刻,他压在心底的暴虐,散发了出来。 头上的翼善冠歪了,幸亏有帽绳系在颌下,否则早就飞了。 东直门守值官兵见一骑如飞一般冲过来,忙大声吼叫,挺起长枪,加以阻拦。 守城的百户眼尖,一眼看到了大红色的飞鱼服,尽管下雨,纻丝罗飞鱼服贴在了身上,但还是鲜艳的紧。 百户官怕伤到来人,忙命兵丁收起长枪,自己却横在路上大喝一声:“皇城要地,禁止纵马“ 天衣从怀里一摸,铁无心给他的那块牌子还在,天衣不知道这块牌子到底是什么用处,但是料想从铁无心手里送出来的东西,决不是等闲之物。 天衣的确不知道这个牌子的来历用处,铁无心也没有解释给他听,但是如果天衣知道,这是皇宫内的供奉令字牌子,可以穿宫过院,调动东厂,锦衣卫和羽林军,而且世上决不超过五块,那么天衣肯定会稀罕巴叉的把它放在家里,而不是随便揣在怀中。 天衣一扬手,牌子似箭一样射向守门百户。 “锦衣卫千户卫天衣有紧急公务,把道闪开。” 百户官一扬手接到令牌,仔细一看吓了一跳,他虽然位卑职低,但守城门之前,会有宫内的人专门告诉他有三种云纹是不可阻拦的,否则诛三族,这块令牌的云纹里镌刻着两个字:供奉。 百户官急忙单膝跪地,双手将令牌高高捧起。 天衣策马从他身边一掠而过,一哈腰,右手将令牌拿了回来,守门的兵丁见百户这么恭敬,忙闪身躲开,把城门让了出来。 雨越下越密,烈马如风一般飞驰,周边的房屋树木向后倒退。 天衣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的心已经燥得不得了。 卫府里,轻盈守着妮妮,心疼得直流泪,燕无双在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 金咤熊猫儿站在角落里,脸上布满了愤怒。 妮妮被人一脚踢开摔在地上,晕了过去,一个多时辰了,还没有醒。 房门砰地一下被踹开,天衣冲了进来,所有的人吓了一跳。 妮妮小脸苍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天衣的心如刀割一般,胸口仿佛压了块大石,喘不过气来 他颤抖的手摸了摸妹妹的颈动脉,还好,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天衣的心放下来一点,轻轻解开妹妹的衣襟,从肩窝到胸口,肋骨,一点一点地检查,没有明显的伤痕,应该是脑部或者内脏有震荡,才昏迷不醒。 福伯搀着上身赤裸,缠着白布,白布渗着血地景杰走了进来。 景杰轻轻推开福伯,扑通一声跪下,低着头,一声不吭,脸上满是羞惭。 天衣用被子将妹妹包了起来,抱在怀里,轻轻地按压人中,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点嘶哑。 “怎么回事?讲详细点!“ 景杰不敢看天衣的眼睛,说句心里话,他是不愿意从山海关的军中来到京城看家护院的,在卫境身边与战友们并肩杀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何等痛快!到了京城,话也不敢多说,每天都过得很压抑,而且他不认为有人会难为两个孩子,所以今天护卫妮妮出门,他只带了王三儿一人,连武器都没带, 景杰后悔莫及,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大意,王三儿有武器在手,也不一定会死,小姐也不一定会受伤,莺莺也不会被抓走,好多的不一定,让景杰后悔的恨不得死了才好。 他缓缓的开口,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 “下午,莺莺小姐要去街上买丝线,小姐闹着要去,福伯命我带着人护卫,我该死,没想过会出事,就叫了王三儿,没带家伙就陪着两位小姐出了门,我抱着小姐,王三儿给莺莺小姐打着雨伞,转过街角,忽然,有七八个青衣打扮的大汉围了过来,我们都有点发蒙,有一个肥胖的大汉见到莺莺小姐,回头问了一个穿着蓝衣的小子,那小子点点头,那个胖汉子一摆手,这些青衣人掏出刀子向我们扑来,王三抡起雨伞保护莺莺小姐,可是他们人多,又拿着刀子,实在抵挡不住,几把刀扎进了王三的肚子,我,我当时蒙了,放下小姐,扑上去救王三,没想到这些人个个身手了得,我也挨了两刀,那胖大的汉子一拳打昏了莺莺,将她扛上肩,转身要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姐抱上了他的大腿,喊着放下姐姐,那大汉一脚将小姐踢了出去,我赶紧去接小姐,没接到,小姐躺在地上已经昏了过去,那些人也没有理我们,扛着莺莺小姐跑了。“ 天衣头也不抬,继续接着按着妹妹的人中,半晌说道:“辛苦了,去养伤吧!“ 景杰眼中的泪水流了出来,哽哽咽咽地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无奈之下磕了个头出去了。 福伯眼含泪水,心疼地看着妮妮。 天衣叹了口气:“福伯,好好把王三盛殓了,等景杰养好伤,让他带着人回山海关吧!” 福伯默默地点点头,人在心不在,做不好事情,留下也没用。 化骨 天衣怀里的妮妮哆嗦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哥哥的脸,小嘴一扁,呜呜哭了起来。 “哥,我疼…莺莺姐姐…被坏人抓走了…” 听到妹妹的哭声,天衣的心完全碎了,他搂紧了妹妹,喃喃说道:“哥哥会把莺莺救回来的…“ 一旁的轻盈无声的饮泣起来,天衣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重阳等人出现在了门口,福伯低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重阳他们全都炸了营,耻辱!绝对是耻辱!无论是作为军人还是护卫,被敌人在家门口把家人抓走,简直是天大的耻辱。 重阳走进房间,咬着牙说道:“少爷,肯定是许中泽和杨琦干的!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 天衣把妹妹放下,站起身摇一摇头:“不是,他们没有这么大胆量,杨同和许吉不会同意他们这么干!这种手段,我想,只有一个人可以做的出来!不过,他这么做值得吗?“ “少爷,这个人是谁?“ 天衣缓缓吐出两个字:“青龙!“ 老猴子在门口惊呼一声:“四霸天?南城青龙?“ 家里人除了福伯和妮妮,别的人都不清楚天衣和青龙结怨的经过,这种时候天衣也没心思解释。 一个护卫跑到门口,单膝跪倒,双手捧着一个竹筒。 “少爷,府门前有人射响箭,上面有竹筒!“ 十三接过竹筒,扯开盖子,将里面的纸拿了出来,进房间递给天衣。 天衣展开,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卫天衣一个人来南城化骨坛,否则那个小婊子会被烧成灰。 重阳接过纸,皱了皱眉:“化骨坛?” 天衣沉声问道:“老孙,化骨坛是什么地方?“ 老猴子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化骨坛?这,这是义庄啊!” “说仔细点!“ “化骨坛是个义庄,在南城,专门收容没有亲人,无人埋葬的死尸,通常都是官府将倒毙在路边的死倒,送到义庄,停尸七天,无人认领,就一把火烧掉,骨灰扔进一个青石堆砌的坑中,久而久之,被人称为化骨坛,那里除了看守义庄和官府专门负责火葬的人之外,无人敢去,据说那里是通往地狱之路。“ 天衣双拳捏得紧紧的:“你认得路吗?” 老猴子点点头。 天衣迈步向外走,重阳忙拦住他:“少爷,你不能自己去,太危险了!” 老猴子也慌忙说道:“是啊大人,还不如明天早上调集卫所的兄弟,扫平了化骨坛!” 天衣面色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危险,可是那里有一条鲜活的生命等着我去救,我不能不去!“ 十三踏前一步:“少爷,我陪你去!“ 天衣有点不耐烦,低声吼道:“没见到上面写的是让我一个人去吗?如果去多人,他们杀了莺莺怎么办?别啰嗦了,老孙,你和我去,到了化骨坛你就离开。” 重阳他们还要说什么,天衣怒吼一声:“多啰嗦一刻,莺莺就危险一分!“说完大踏步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妹妹微弱的叫声:“哥…“ 天衣停住脚步,不敢再回头,他怕看到妹妹乞求的眼光,天衣迈步走入雨中… 化骨坛在南城的角落里,紧靠着城墙,原本这曾是一座庙宇,叫做普救寺,在靖难之中,李景隆率大军围攻北平城,燕王妃率军民守城,连普救寺的和尚都拿起了武器,上了城墙抵抗,死的人太多了,为了防止瘟疫的发生,在普救寺搭了一座圆坛,死人架火烧成灰,骨灰扔进坛中,一时间,这佛门之地成了活人不进死人进的幽冥之地。 成祖爷迁都北京,盖皇宫圈城墙,也没有人敢动这座化骨坛,这二三十年来,化骨坛成了停放死人的义庄。 天衣和老猴子策马一路狂奔,终于看到了一片暗红色围墙。 老猴子指着远处高耸的塔林,黯然说道:“大人,这里就是化骨坛。“ 天衣点点头,挥手叫他离开。 老猴子欲言又止,无奈叹了口气,转身策马而去。 天衣仔细打量这化骨坛。 雨丝飘飞的黄昏,却无人敢接近这里,两丈多高的围墙,寂静一片,围墙之内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这雨丝却浇不灭这化骨之火,也浇不灭天衣心头之火。 天衣跳下马,摘下翼善冠,扔在一旁,他掏出爪刀,扣在手上,缓缓向敞开的大门走去。 几十个穿着黑衣,戴着斗笠的人影似从地底冒出来一般,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目,只有手中雪亮的长刀闪烁着寒意。 天衣最不喜欢啰嗦,这种场合下,说来说去最后只有一个字:杀。 这一刻,天衣的斗志昂扬,他明白,这是重生以来最为凶险的一次,如果没有外援,几乎是十死无生。 但是他夷然不惧,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天衣明白老猴子他们没有说出来的话,为了一个小丫头,用命去拼,值吗? 这个值不值的问题天衣没想过,莺莺虽然来了卫府没有几天,但是在天衣的心里已经把她当成了家人,莺莺对自己的情意,也让天衣不可能放弃,为了家人,哪怕前面有刀山火海,他也毫不犹豫去闯一闯!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帮狗日的竟敢踢他妹妹,不死几十口人,怎么能泄了天衣冲天的怒火? 天衣奔跑了起来,大红色的飞鱼服仿佛一道火光,扎进了人群之中… 黑衣人齐声低喝,几十柄刀舞成刀林砍向天衣。 天衣的身形如鬼魅一般,闪,展,腾,挪,黑衣人都觉得眼前红光闪动,手中的刀子却跟不上天衣的动作。 这种围殴的近身搏斗,速度决定了一切,天衣手中的爪刀,只有一个动作,切,切开喉咙,切开颈部大动脉,切开人体最柔软的地方。 无数的鲜血像雾一样弥漫在这飘雨的黄昏,没有惨叫声,只有闷声的低吼和哽咽。 不断的有人倒下去,这个场景太令人惊恐了,三十多人抓不住天衣一个衣角,甚至刀子都递不出去,有的黑衣人一刀斩去,发现往往砍中的是自己的同伴。 终于有人退却了,可是晩了,他们在转身的一刻,天衣的爪刀如死神的镰刀一般,划过了他们脆弱的喉咙,喷射出来的鲜血融入了雨雾当中… 所有的人都倒下了,化骨坛大门前只有天衣挺拔的身形。 头上的发髻被刀砍开,头发散落了下来,衣服上裂开两道口子,渗出的血水使飞鱼服更加鲜艳。 天衣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爪刀在两只手上飞舞,此时的他,只有一种感觉:兴奋!莫名的兴奋… 血色 慢慢地一步一步,天衣走上了台阶,大门敞开着,一条路掩在了松树林当中,只看见远处的火光,却看不见人影,但是仍可以感觉到杀气。 天衣缓缓的走入大门,忽然,大门两侧刺过来两支长枪。 雪亮的枪头,飞舞的红缨,宛如两朵绽开的鲜花将天衣笼罩在其中。 天衣一矮身,双脚用力一蹬,身子如箭一般平平的射了出去。 贴地一个前滚翻,天衣冲入了松林之中,穿着黑衣的枪手打了个唿哨,无数黑衣人手执各种武器涌进了松林。 进了松林,天仿佛骤然黑了下来,这片松林是有了化骨坛以后才栽下的,松柏长青,化解冤孽,这是老话,二三十年的松树,长得遮天蔽日,地上的松针落得老厚,踩在上面,喧腾腾的。 青天白日的时候,松林里还能洒进片片阳光,可这飘雨的黄昏,到处黑暗一片,这种光线之下,红色黑色实在没什么区别。 但黑衣人早有准备,进了松林,纷纷点燃了火把,照得通亮。 可是他们不明白,如果是黑暗之中,大家谁也看不清谁,靠人堆,累也能把天衣累死,可是在火把之下,他们在明,天衣在暗,以天衣的速度,力量和杀人技巧,那他们只能是待宰的羔羊。 拿着火把的黑衣人,三五人一伙,逐寸搜索天衣,他们不怕天衣逃跑,有人质在手,主动权在他们手里。事实证明,轻视敌人的代价就是死亡。 天衣伏在树下,将火把下的黑衣人尽收眼底,所有人的位置都刻在天衣脑海中,他迅速的制定着屠杀计划。 这大明的人再厉害,也比不上后世的子弹,天衣在西伯利亚死亡训练营中,练习暗杀整整一年,作为医生的他,太清楚人体最致命的地方了,用最快的速度使人失去抵抗力,在这一点上,没有人比他更专业。全球各地来集训的八十人里,最后活着的只有十一个人,天衣就是其中之一,可想而知在如今这种情况下,他该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天衣动了,他按照自己拟定的计划,收割着人命,从外围开始,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将黑衣人撂倒。火把落在松针上,捂出一股股浓烟。 当只剩下十几个黑衣人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同伴已经全都下了黄泉,入了地狱。 但天衣的体力已经开始下降,这毕竟是高强度的运动,精神一直紧绷着,稍有不慎就有生命之忧。 剩下的黑衣人胆怯了,脚步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退。 一声怒喝传来:“废物!这么多人拾掇不下一个娃娃,还特么敢撤盘?该死!” 话音未落,一个魁梧的汉子提着大环刀,大踏步的走进松林,黑衣人不敢再退,但已无斗志。 那大汉骂骂吱吱,抡起大环刀将一个黑衣人斜肩带背劈成两段,血雨碎肉溅了周围黑衣人满身满脸,剩下的黑衣人扔下手中的兵器,发一声喊,向四处逃窜。 一声清脆的铜铃响起,一个道士左手摇着铃铛,右手执着松纹古剑,出现在松林内,他手中的剑闪电般刺出,两个黑衣人被刺中喉咙,翻身摔倒,鲜血渗透了松针。 “阿弥陀佛”伴着佛号,另一侧一个胖大的和尚手执铁棍将一个黑衣人挑了起来,在半空中一棍擂在黑衣人的脑袋上,黑衣人脑浆飞溅,就此了帐。 “该死的和尚,打死个人还弄得如此血腥,恶心死人啦!”一个娇柔造作的声音响起,随着声音一个满脸涂满脂粉,穿着粉色比甲的妇人迈着碎步走进松林,而逃到她那边的黑衣人已经口吐白沫瘫在地上,眼睛和鼻子渗出了血丝儿。 这个妇人手里拿着团扇,轻轻向天衣走过来,松林内满是松香和血腥味,都盖不住她身上的浓香,这香味让人做呕。 那魁梧大汉皱紧眉头,一脸的鄙夷:“花四郎?你特么别老整出这么一身香不香,臭不臭的味儿行不行?每次见你,老子三天都吃不下饭!“ 妇人娇笑着用团扇招了招:“哟,阚老大,你没事在家杀猪多好,谁又没请你来!“ 天衣这时忽然看到这妇人大大的喉结,敢情这是个男的,难怪说话像捏着嗓子。 大汉鼻子里哼了一声:“龙四发了帖子,俺又怎么能不来?左右不过是杀个人,这么点的事至于把和尚老道,还有你这个人妖都找来么?“ 老道摇着铃,揖了个手:“卫千户,贫道邱信义,道号震阳子,这个大师叫做了空,江湖人称莽和尚,这位是人屠子段义,至于这位乃是毒黄蜂风二郎。“ 人妖用团扇捂住嘴娇声笑道:“信义真人,奴家可是风二娘,你说错了!卫千户,这位老道在江湖上可是大名鼎鼎,人称断子绝孙震阳子啊!奴家奉劝你乖乖的束手就擒,免受苦楚。“ 天衣恢复了几分气力,看着眼前的四人,心中微凛,这四人看来有一套,自己应付起来要够呛,还是要用速度取胜,尤其是那个人妖,恐怕是以毒物见长,自己对这方面一无所知,要小心应对,先找到莺莺才是正理。 “什么妖魔鬼怪也敢拿出来现眼?“天衣冷笑着突然向风二郎扑去,这风二郎除了下毒,别的功夫一般,他万万没想到天衣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如闪电般到了自己面前,悴不及防之下,忙向后退去,手中的团扇一摆,一股粉烟冒了出来。 可是他出手还是晩了,天衣的速度比他挥扇的速度要快,掠过风二郎身旁,手中的爪刀狠狠地切入了风二郎的脖子,顺手一带,风二郎“咯嘛“一声,脖子被切开大半,他慌忙伸手去捂,可是手上一点力气都使不上,风二郎像一瘫泥一样,软软的倒在地上,双眼充满了不甘和绝望。 天衣晃了晃,鼻子里嗅进了一丝迷畑,让他头晕了一下,天衣使劲摇一摇头,缓缓的单腿跪在地上,死死地盯着呆住了的三个人。 交锋 震阳子三人也是出了名的凶人,他们几人都各有各的绝活,在江湖中也是薄有名气,虽然毒黄蜂风二郎的功夫平平,但是他的毒却是让三人凛然,他们自认没有能耐一招置风二郎于死地,可是如果不能致他于死地,接下来的毒可承受不了,如今的情形,那震阳子他们手下的人命也不少,见过的杀人场面更是很多,可是这脖子被切开一半,脑袋滴了当啷的可是第一次见到。 风二郎这个人妖可以说是人见人厌,人屠子段义早就想捏死他,可也就是想想而已。 而现在风二郎撂在地上,还在一抽一抽的,三个人除了骇然,还有一丝痛快。 了空宣了声佛号,手中的铁棍斜提,双脚微错,震阳子的松纹剑横在胸前,人屠子却不动声色退后一步。 人的习惯很可怕,有些东西根深蒂固,震阳子三人是江湖人,不是刺客,哪怕他们功夫很高,但动手之前总要嘚啵嘚啵,撂两句场面话或者狠话,仿佛不说点什么就动手杀人,那就不舒服。 可天衣不同,他前世在雇佣兵中玩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致敌人于死地,对他而言,死了的敌人才是好敌人。 天衣像个豹子,单脚跪在地上,另一只脚蹬在泥土中,他知道在这几个人面前,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自己的快,在天衣精密的大脑中已经勾勒出计划。 人屠子长的人高马大,但肯定心细如发,这就是典型的面带猪相,心中嘹亮。这样的人内心之中最怕死,从他微微后退来看,就是你们先上,我随后的意思。 在战场上有两种人死的最快,怕死的人和大意的人,风二郎已经为自己的大意买了单,接下来就是这个怕死之人了。 震阳子轻轻一摇铃铛,清脆的声音直入脑海,段义和了空的注意力在这一刻被分散了,人在高度紧张之下,一点动静都足以致命。 震阳子咳嗽一声,刚要说话。 天衣双脚一蹬,人已纵身跃起,闪电般一膝撞到了段义的胸口,他的攻击力该有多强,不是绝顶高手都不能挡得住。 段义嗷地一声刚出口,天衣双手的爪刀齐齐没入了他的两侧太阳穴,段义只觉得眼前一黑,立时毙命。 了空怒吼一声,铁棍抡圆了带着风声向天衣砸去,天衣在段义身上一借力,凌空翻出,一记鞭腿扫向震阳子的脑袋。 震阳子大叫一声:“小辈,看剑!“ 手中的松纹剑斜刺天衣小腹,同时身子一闪。 这时还没跌倒的段义被了空和尚一棍打在脑袋上,真个是万朵桃花开,脑袋像西瓜一样被打的粉碎,震阳子离的近,被崩了一脸,有些洁癖的老道猛然觉得一恶心,手中的剑势顿了顿,天衣可不受影响,一鞭腿抽在老道脖子上,脖子咔哒一声,老道闷哼一声,踉踉跄跄了两步,天衣已经顺势到了老道的头顶,一招泰拳中的塌马蹄,双肘齐齐打在了震阳子的天灵盖上。 震阳子剧痛之中长剑刺出,扎进了天衣的肋下,总算他在重创之下,力气只使得出一二分,这一剑刺得不算深。 天衣落在地上,老道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眨眼间四个江湖上的好手只剩下一个了空和尚,了空环顾了一下四周,眼睛里充满了骇然。 天衣眼睛盯着他,如猎食的豹子,冒着凶光,肋下的鲜血渗了出来,他缓缓的撕下飞鱼服的裙摆,紧紧的勒在腰间。 了空再也忍不住,铁棍在头顶盘了一圈,搂头盖顶向天衣砸了下来。 铁棍这种兵器多了沉重,却少了韧性,不再灵活,了空的铁棍有二十多斤,势大力沉,带着风声,直奔正在包伤口的天衣,天衣轻轻一笑,身体贴地一窜,钻到了了空的腿前,右手的爪刀重重割开他的小腹。 了空一棍砸在地上,泥土炸开了一个坑,他觉得浑身的力气忽然消失了,了空手一松,棍子落了地,他后退了两步,低头茫然地看着肚子,肚子被完全划开,肠子流了出来,了空颤抖的手捧起肠子,想塞回肚子,可是怎么也塞不回去,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捂住肚子向松林外奔去。 天衣不慌不忙扎好伤口,提着爪刀跟在了空后面。 了空跌跌撞撞跑出了松林,肠子拖了出来,忒是吓人。 天衣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出了松林,豁然开朗。 一座青石垒的圆坛,里面点着熊熊大火,雨丝根本就浇不熄火苗,反而像泼了油似的。 离老远热气扑脸,靠近的人烤的慌。 坛周围分成两排站着青衣大汉,怀里抱着鬼头刀,看着冲出来的了空,神情依旧一副肃然。 了空跑到青衣人的面前,喘着粗气大叫:“救!救我!“ 他面前的青衣人眼睛里带着鄙夷,口中迸出两个字:“废物!“一口唾沫吐到了空的脸上,然后一伸手抓住了空的腰带,单臂一较劲,将了空提了起来,了空惊叫了起来,青衣人来到坛边,将了空扔入了火中,了空的声音叫得愈发惨烈。 “青龙,你!你就是这么对待朋友?俺接了你的绿林帖,好心听命帮忙…龙爷!四爷!救命…“ 了空的叫骂声,哀求声越来越低,最终没有了声音… 天衣捂着肋下缓缓的走近青衣人,声音不大,但是在了空的叫喊中,清晰可见。 “青龙!我卫天衣一个人来了,我的人呢?” “哈哈”一阵大笑,朱宇学和一个白衣青年从一边走了出来。 他摇摇晃晃,手里提着一根狼牙棒,身上穿着短褂子。 “卫天衣,卫千户,有两下子啊!这么多人都整不死你,你够豪横!“ 天衣了了他一眼,沉声说道:“少特么费话,你们让我一个人来,我来了,遵守约定,你们也是汉子,把莺莺放了!我留下!“ “啪啪啪…“一阵掌声传来,青龙转了出来,身边跟着黑妖狐智勇。 青龙来到化骨坛台阶下,朱宇学旁边的白衣青年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把椅子放在人群中间。 青龙大马金刀坐下,笑眯眯地看着天衣。 “总算见面了,卫千户,我得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龙,小时候家里穷,没得起名字,因为在家里排名老四,所以人家叫我龙四,在京城,我还有个名号,青龙!想必卫千户应该听过吧?“ 天衣松开捂着肋骨的手,直起身子,不耐烦的说道:“龙四,你别扯东扯西的!我没兴趣知道你的来历,我今天赴约只有两件事情,一是既然你要找我报仇,那么我来了,你应该把莺莺放了!二是谁特么踢了我妹妹,杀了我的护卫,给我站出来!” 青龙脸上牵起了一丝冷笑:“卫天衣,你小小年纪口气不小,看样子你还没看明白,这里是谁作主!“ 羞辱 天衣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拱了拱手:“青龙,龙爷,打死秦松的人是我,与莺莺无关,你放了她,划下一个道儿,我接着便是。” 青龙一拍扶手,哈哈大笑,指着天衣对智勇说道:“老大,怎么样?我就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吧?不管这个英雄有多大年龄,稀罕美女这特么是天性!“ 智勇赔着笑脸,翘起大拇指:“四哥,卫千户可比不上您,您才是高瞻远嘱,见识非凡呐!“ 青龙猛地一收笑容:“闭嘴,我特么算哪根葱?卫千户乃是少伯爷,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咱们不过是草莽中人,岂敢与卫千户相提并论?老大,你这句话说的不妥,太不妥了!” 智勇轻轻打了自己两个小嘴巴:“四哥教训的是!“ 天衣冷冷的看着青龙两个人一唱一和耍花枪,只觉得胁下的伤口越来越烫,而身体却有点发寒,天衣清楚,这是失血的表现,如果不及时处理,将会影响自己的行动。 “青龙,大老爷们儿别磨磨唧唧的,赶紧说,怎么样你才能放了莺莺!” 青龙把目光移到天衣身上,缓缓站起来,一字一顿的说道:“卫天衣,我兄弟被你活活打死,让你给他灵前磕三个头不过份吧?” 他手一挥,两个青衣人搬上一条案桌,又把秦松的灵牌放到上面,四盘供品,一个香炉,摆在灵牌两边。 青龙接过智勇递过来的香,点着了,拜了三拜,朗声说道:“秦松兄弟,你英灵不远,好好看看,杀你的人来给你磕头赔罪了!“ 天衣的双眼像喷出火一样,紧紧盯着青龙。 青龙仿佛知道天衣在看着他,头也不回,将香一根一根插进香炉,口中淡淡的说道:“怎么?不愿意?卫天衣,我从不强求别人,磕不磕头都在于你,我只说一点,这三个头不磕,你永远见不到那个小婊子!” 天衣牙咬的咯吱咯吱响,手上的青筋暴露,两侧的青衣人猛地齐声大喝:“跪!跪!跪!…” 天衣环顾了一下四周,青龙转身看着他,冷冷笑着,智勇三个人看向天衣,目光各异。 天衣呵呵笑了起来,半晌说道:“好!我跪!” 青龙神情一凛,与智勇对视了一眼。 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君跪父母跪老师,可是为了一个女子,下跪磕头,值得吗? 青龙的脸上愈加凝重了起来,他背着的手做了一个手势。 青衣人缓缓围拢了上来。 天衣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坛里烈火熊熊,照亮了天空。 天衣上前一步,缓缓的跪了下去,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没想到一个勋贵子弟竟然为了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了下去。 一个头磕下去,青龙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是个江湖人,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即使今天已经存心致卫天衣于死地,可是迫人磕头这个事传出去,所有的江湖人会离自己远远的,你为兄弟报仇,杀人偿命无可厚非,但把事做绝就是做人的问题了。 智勇的脸色也很难看,这个主意是他出的,从掳人到磕头,都是他一手炮制,其实他出的主意有很大的漏洞,如果掳走莺莺,天衣不来赴约怎么办?如果天衣带着大队人马来扫平南城青龙的势力怎么办?这些他考虑过,与青龙商议之时,二人分析了卫天衣的性格,少年人,莽莽撞撞,做事不想后果,出马一条枪,有着英雄主义心理,从他救了莺莺一事可以看得出来,这几天的跟踪,从天衣当街救民女,收拾纨绔更加印证了这一点。 青龙觉得即使卫天衣不来救莺莺也没关系,秦松之死,起因就在这个青楼出身的女子身上,把她抓来,在秦松灵前弄死,也算出了口气,以后再想办法对付卫天衣。 智勇的本意是利用下跪磕头激怒卫天衣,人在盛怒之下,思维停顿,战斗力减弱,容易对付。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卫天衣真的跪下磕头了,反倒让这些江湖人手足无措了。 三个头磕完了,天衣抬起头,慢慢站起来,冷冷地看着青龙。 青龙的脸色愈加难看,他竟然有种不知该如何收场的感觉。 智勇眼珠一转,低声对朱宇学耳语了几句,朱宇学点点头,上前一步狞笑着叫道:“卫天衣,你不是要找踢伤你妹妹,杀你护卫的人吗?告诉你,就是你家朱二爷我。“ 天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缓缓的收起了爪刀,活动了一下手腕。 “我早料到会这样,看来你们这些江湖人,说话当放屁了,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混的名头?我今天来就没想活着出去,既然如此,先一笔帐一笔帐算清楚!“ 天衣深吸了一口气,狂暴的真气一点点涌出。 “大个子,你伤我妹妹,如果我用刀杀了你,就是便宜了你,今天我就用这双拳头砸死你!“ 话音未落,天衣凌空跃起,一拳向朱宇学脸上砸去。 朱宇学早有准备,手中的狼牙棒带着风声抡向天衣。 天衣一声长啸,右拳带着真气捶在了狼牙棒上,左拳却重重地砸在朱宇学的前额。 天衣自己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如果不速战速决,那么自己血流多了,会没了力气,任人宰割。 朱宇学脑袋嗡地一下,眼前一黑,手中的狼牙棒脱手而飞,他仰面摔倒,天衣右手鲜血淋漓,皮开肉绽,他好像不知道疼痛一样,扯起朱宇学一只脚,大喝一声,抡了起来,砸在地上,呯地一声巨响,青石地面仿佛都晃了一下。 蓦然,一柄利剑斜斜刺向天衣前胸,天衣急忙松手闪身,利剑从天衣的左肩窝扎了进去,扎得透了,天衣闷哼了一声,一肘打在偷袭者的颈部,偷袭者抽剑退后两步,幸亏天衣匆忙之中,力气没有平时的三成,否则这一肘就可以要了他的命,但即使这样,也让他一阵头昏脑涨。 天衣的肩窝,一股血箭飚了出来,左臂已经抬不起来了。 蜡人 偷袭天衣的正是那个白衣青年,他晃了晃脖子,手中的长剑舞了个剑花,挺起剑身,吹落了一滴鲜血。 “卫天衣,我叫杨毅,江湖人称多情浪子,你杀了我结义三哥,噢,还把我朱二哥打了个生死不知,做为弟弟的我,不出几分力可不行,所以呢?就让我来了结你的小命吧!” 天衣看了看肩膀,鼻子里哼了一声,右手从怀里拿出爪刀,左手抬不起来,他撕下一块衣襟,将爪刀紧紧的绑在左手上,右手扣上爪刀,不屑地说道:“我管你姓什么叫什么?你这种人有个统一的名字,叫死人!“ 右手一拍肩窝,一股血箭飚了出来,直射杨毅面部。 杨毅一闪身,天衣已经扑了过来,在手中的爪刀狠狠地扎向杨毅的太阳穴,杨毅一挽剑花,削向天衣右手腕,天衣急忙一回手,爪刀磕在剑刃上,长剑荡了开来,杨毅一个怪蟒翻身,斜刺天衣咽喉,天衣身体已经不灵活,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他大吼一声,真气贯满全身,一个铁板桥,身体倒飞而出。 杨毅一声轻笑,剑交左手,双腿连环踢出,天衣被踢的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青龙,我死不要紧,你放了莺莺,否则我保证你们这些人,包括家人,没有一个可以活着!“ 天衣萎顿在地,挣扎着坐了起来,模样狼狈之极。 青龙伸手拦住杨毅,居高临下看着天衣,轻蔑地说道:“卫天衣,你以为有个领兵的父亲,就可以威胁到我吗?告诉你,本来我没必要和你拼个你死我活,但是有人要你死!再加上我师弟董春的一条命,你以为你还活得了吗?“ 天衣摇摇晃晃站起身,脸色惨白,雨水刷去嘴角的血迹,他慢慢的直起身子,吐了一口嘴里的血块。 “死没什么,但是我既然磕了头,你必须要把莺莺放了,否则咱们尽可以去阎王那里打官司!“ 这个时代的人,没有不敬鬼神的,听到这话,所有人脸色一紧。 青龙盯着天衣,半晌说道:“卫天衣,既然如此,我就把那个贱人还给你!让你们相见!抬上来!” 随着语音,两个青衣人从坛后面抬出了一块木板,木板上跪着一个人,穿着大红色的衣衫。 木板放在空地上。 天衣的眼睛紧紧的盯在了木板上的人。 这是一个蜡人,看面目正是莺莺,脸上光滑晶亮,闭着眼睛,跪得直直的。 天衣眼前一阵发黑,他捂着肩膀,踉踉跄跄地跑到近前,单腿跪了下来,放下爪刀,右手颤颤巍巍地摸在蜡人的脸上。 一点一点,天衣的手缓缓的移动着。 天衣的泪水无声的流了出来,和雨水混杂在一起,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又苦又咸。 这个蜡人是真的,而且是在人还活着的时候浇筑的,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莺莺没有挣扎的痕迹。 天衣只觉得心空空的,没着没落,他该死的超人记忆又发挥了作用。 “少爷,我姓崔,叫莺莺…“ “少爷,你叫什么呀?…” “少爷…少爷…“ 一声声娇叫,仿佛还回荡在天衣脑海,那含羞带怯的容颜不断在脑海闪现… 天衣仰头向天,狂吼了起来:“谁?谁特么干的?” 杨毅得意洋洋地上前一步:“怎么样?手艺不错吧?秦三哥就是为了这个贱人而死!所以她得跪着陪葬,如果这样那就只能做成蜡人,活着做,表情才完美!” 天衣的眼角裂开,血水淌了出来,他一只手搂住莺莺,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莺莺会有这个姿势,原来她的关节都用长针固定住了,滚烫的蜡水浇在活生生她的身上,可想而知,死的有多痛苦! 天衣抬起头,目光缓缓从青龙他们脸上扫过,这憎恨的目光让青龙等人不寒而栗。 “青龙!你记住,你和你的这些人渣,都要死,不光是你们,连你们的家人也得死!哪怕是八十岁的亲人,还是吃奶的孩子!我发誓,都会被烧死在这个化骨坛中,没有人例外,没有人无辜,畜牲们,你们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迸出来的!你们!你们怎么忍心…” 天衣的声音宛如九幽地狱中的魔神,在每个人心头激荡… 青龙等人的脸色变得铁青,混江湖的人也不是没有家庭的,像青龙,有个小妾刚给他生了个儿子,正宝贝儿着呢?现在一听天衣的话,才知道自己这帮人玩大了,即使杀了卫天衣,恐怕也要携家带眷亡命江湖,可惜后悔已经迟了 智勇怨毒的看看杨毅和刚刚苏醒的朱宇学,都是这俩货要玩什么陪葬的把戏! 杨毅铁青着脸,一剑向天衣刺来。 天衣抱着莺莺滴溜溜一转,放开手,一个前滚翻,钻到杨毅身下,杨毅一愣神,天衣右手的爪刀如闪电般挥舞起来,几道光芒划过,杨毅忽然觉得双手双脚一凉,手上力气瞬间消失,长剑再也握不住,当啷落地。 双脚一软,摔倒在地上,身体不停地抽动。 朱宇学趴在地上离的近,看得清楚,一声惊叫:“老四!老四的手筋脚筋全被挑了!” 青龙大吼一声:“拿枪来!齐肩子上,杀了他!” 一个青衣人甩手把铁枪扔了过来,青龙头也不回,伸手接住,铁枪斜指,青衣人争先恐后向天衣扑来。 谁也没注意到,智勇悄悄地后退出人圈。 天衣长啸了起来,他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狂暴的真气,头发竟然飘了起来,长啸声中,天衣不退反进,左臂也抡了起来,手中的爪刀快若流星,对袭来的攻击,根本就不躲不避,你给我一刀,我给你一刀,这下才看出天衣这狂暴真气的底子,卸力使力,落在身上的刀子,不是被弹开,就是被卸到一旁。 而他手中的爪刀,如死神的镰刀一般,收割着青衣人的生命… 青龙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发现智勇,暗骂了两声,挺枪向天衣刺来,天衣一侧身,闪过枪尖。 青龙右手反握枪杆,双手一阴一阳,一较力枪杆打在天衣小腹,天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青龙抽枪抖手刺出,奔着天衣的咽喉扎过来… 心碎 天衣右手爪刀斩在枪尖之上,火星四溅。枪尖荡了开去,青龙欺身而进,内力贯于双腿,一连五脚,踢在天衣腹部,两股真气撞在一起,轰然几声作响,天衣抵挡不住倒飞而出,口中鲜血狂喷,一个青衣人抡刀扑上,长刀如雷霆一般斩向天衣… 一条身影如鬼魅一般突兀出现,轻舒长臂,将天衣接下,右手随意挥出,骇人的一幕出现在众人眼前,砍向天衣的青衣人突然炸裂开来,分成无数块向四周激射而出,迸了所有的人一身。 青龙舞动长枪扫开飞向自己的血肉,脸上的表情却是欲哭无泪。 他也算个准一流高手,自然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绝顶高手,来人无声无息的一掌,威力如此巨大,绝对是自己这些人无法匹敌的。 这时青龙等人看清了来人,来人一身月白色长袍,面容姣好,看打扮是个男人,但是比女人更加美丽。 天衣只觉得一只冰凉的手掌抵在了自己腹部,一股温热传了过来,他勉力睁开眼睛,看着救了自己的人。 一个辨认不出年龄的男子左手揽着天衣,右手轻按他的丹田,一股股内力舒进天衣体内,压制天衣翻涌的血气。 “你?你是谁?“ 天衣喃喃问道。 男子一丝表情没有的脸上终于见到了微笑,一把柔和但尖利的声音响起。 “小弟弟,咱家明道,你的师父是咱家的干爹,今日出宫晩了,到了卫府才知道此事,来的迟了,累你受伤…” 天衣认得这个声音,正是在千户所惊走杨同和之人。 “那我该叫你什么?” 明道还未来得及回答,一片马蹄声响起,伴着马蹄声,一支利箭“夺“地一声钉入一个青衣人的额头。 呼喊声音响起,大人少爷吵杂一片。 明道轻声说道:“你的人到了,小弟弟,你的伤很重,咱家要赶回宫里,请干爹救你。” 天衣点点头,笑了笑:“谢谢!” 明道淡淡的一笑,将天衣放开,马蹄声愈近,三骑当先,已经出了松林,挽弓的正是金大牙,重阳和十三紧随着他。 明道一声轻啸,向前两步,看着慢,实际快,一闪身已经站在青龙面前。 青龙大惊,刚要动手,却只觉得一股滔天的威压袭来,让他不能动弹。 明道宛如天上的神只,面如表情地看着青龙,冷冷的说道:“蝼蚁一样的东西,敢伤我的弟弟,找死!“ 青龙眼睁睁见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轻轻按向自己的胸口,手掌微微一振,青龙只觉得浑身的骨头发出喀喀的声音,只一眨眼,青龙的身子像一摊泥一样软了下去,只剩脑袋还可以动弹。 周围的青衣人都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重阳等人跳下马来,冲到天衣身边,这时,松林内不断有锦衣卫策马奔了出来,将化骨坛团团围住。 重阳抱起天衣,天衣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但眼睛始终离不开莺莺的蜡像。 重阳和十三这才看到蜡像,不禁惊呼出声,他们也是每天见到莺莺,很喜欢这个内向的小妹妹,见到蜡像,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天衣阖上双眼,嘴角又渗出血丝,他的眼泪潺潺流下,好一会儿才咬着牙说道:“将所有的人抓捕,等待处决!” 重阳抹了一把眼泪,大声命令锦衣卫,将在场所有的人抓捕。 青龙身上所有的骨头被震碎,瘫在那里只有头可以动,青衣卫失去了首领,也失去了抵抗的意志,江湖中人怎么会有勇气与官兵对抗?何况是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 天衣挣扎甩开重阳,他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蹭到莺莺身边,身上的血还在流,肋骨也有折断,每一个动作让他都剧痛入心。 天衣将莺莺搂在怀里,颤抖的手一根一根拔去她关节上的长针,这一根根长针,就像从他心中拔出来一样。 周围一片宁静,只有化骨坛烈火燃的啪啪之声。 天衣不敢剥去莺莺身上的蜡衣,因为他不敢看到莺莺脸上的痛苦。 没有人知道莺莺的惨死,会对天衣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只是在未来的岁月中,天衣再也没有对江湖中人手下留过情,不知道有多少的江湖中人临死都不清楚,为什么犯的不是死罪,可落到锦衣卫手中,能有个痛快的死法都是奢望,如果清楚起因在此,那么在地狱之中,青龙会被万千的冤魂折磨… 所有的青衣卫都跪在地上,在锦衣卫的刀下,他们无人敢反抗,两个锦衣校尉从马背的兜囊中拿出绳索,熟练地将他们的两个大拇指绑在一起。 天衣抱着莺莺,喃喃细语:“对不起啊…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尽了折磨,而我还要收回刚刚说的话,我啊实在做不到将他们这些畜牲的家人都杀了,如果那样做了,我和他们还有什么区别?我想你也不希望这样吧?我知道你不会的,你是个多么善良的女孩啊!连杀鸡都捂眼睛不敢看,可是我不行,这些杀你的人,我必让他们下地狱,丫头,我知道你的灵魂还在看着我,我知道,你等等,看看害你的人的下场…” 话未说完,天衣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在莺莺如玉的蜡像上溅起了朵朵梅花。 天衣抱着莺莺向后栽倒,十三忙上前扶住天衣。 天衣有气无力的说道:“除了青龙几个人,其他的都扔进化骨坛里,只有烈火才是他们的归宿。” 十三应了一声,向金大牙点点头。 金大牙背起弓,伸手提起一个青衣卫,向化骨坛走去。 那个青衣卫吓得吱哇乱叫,不停地求饶。 金大牙不为所动,一扬手,青衣卫飞到了熊熊燃烧的化骨坛中。 接着坛中发出了凄厉的叫声,这声音叫得撕心裂肺,让人毛骨悚然。 青龙痛苦地闭上眼睛,事已至此,哀告求饶还有意义吗?只求天衣不牵连他们的家人,已经是万幸。 朱宇学和杨毅却吓得魂不附体,平时只有自己把人往火里扔的份儿,哪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呢? 报仇 天衣缓缓的举起手,嘶哑着说道:“停一下!“ 金大牙放开手中提着的青衣卫,走过来蹲下来,低声问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天衣喘了一口气,伤口疼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却觉得身体里好象同时有无数把小刀在割自己所有的地方,疼的入骨。 “把那个四肢废了的人拖过来,再去周围找找,应该有做蜡像的材料,他怎么对莺莺,我就怎么对他,另外,这些畜牲看着莺莺被活活弄成蜡像,那么他们也都要经历这个过程。“ 金大牙应了一声,转身去寻找了。 重阳把那把椅子搬过来,抱着天衣和莺莺,放在椅子上。 雨水滑过莺莺的脸颊,就像泪水一样。 她静静地躺在天衣的怀里,像个婴儿。 天衣的泪水就没有停过,身上的痛怎么也比不上心里的痛。 老猴子和李大宝拿着许多东西跑过来,有伞,有郎中出诊的箱子。 他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才找到这些。 天衣笑了笑,大宝看到天衣一身的血,哇的哭了出来。 老猴子抺了一把脸,不知道抹去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他沙哑着嗓子叫道:“哭个球?还不赶紧给大人撑伞。” 大宝忙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将那柄大伞撑开,遮在了天衣头上。 老猴子深吸一口气,从诊箱里掏出剪子,把天衣肩膀的衣服剪开。 天衣嘘了一声:“轻点,不要吵到莺莺。“ 老猴子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的流下,他一边无声的哭泣,一边给天衣上药包扎。 金大牙和一个力士抬着一口大锅跑了过来,把锅往天衣身前一放,里面有大半锅乳白色的蜡水。 天衣声音很弱,但清晰可闻:“架火!烧开!“ 在化骨坛最容易找到的东西只有两样,骨灰和木头。 木头架好,锅放在上面,从化骨坛的烈火中夹出几块烧的正旺的木头,扔在柴上,雨水打湿了木头,着起来的柴垛是一半火焰一半浓烟。 蜡水本身并没有完全冷却凝固,很快在锅里翻开了花,一股浓浓的油脂味散了开来,让人闻了作呕。 杨毅被拖了过来,再傻的人也知道下面该发生什么,这杨毅平日里倚仗着青龙,没少把人做成蜡像,他的心理极度扭曲,但他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小金,让他慢慢体会这种快感。”天衣瞄了一眼杨毅,面无表情的说道。 杨毅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空气中油脂味里又掺杂了臭气。 重阳和十三忙抬起来椅子放得远了一点,这味道简直无敌了。 两个绑人的校尉走了过来,用脚将杨毅翻了个个,变成仰面朝天。 这杨毅手筋脚筋都被天衣挑了,身体只能左右摇动,这时他口中机械一般不停地叫着饶命。 青龙一直紧紧的闭上眼睛,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后悔吗?也许吧! 反倒是朱宇学,很是平静,他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鸡看着眼前的一切,这种平静像极了一句话:这逼吓傻了… 校尉们踩住杨毅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一个校尉用勺子捞起蜡汁浇了下去。 一种非人类般的惨嚎声响起,离化骨坛老远的人都听得见,这下可好,以后更加没有人敢从化骨坛这里路过了。 这个嚎叫持续了一刻钟,才戛然而止,杨毅这回彻底变成了一个蜡像,表情惊恐绝望。 在此期间,天衣的表情没有变过,做为外科医生的他,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个过程影响不到他。 只是能医不自医,其实他的心态因为莺莺的惨死而发生了一点改变,当然也有别的原因,可这才是主要的。 天衣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所有的人送到刑部,递个贴子,刺杀朝廷命官,阴谋造反,除了主犯,其余的发配辽东,与披甲人为奴,终身不赦!” 青龙听到这话,缓缓的睁开眼睛,不敢置信,这些青衣卫都是他的心腹,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经过这事,能够得一条活命,也算是卫天衣开恩。 “卫天衣”青龙叹了口气:“多谢你饶了我的兄弟,既然你做人讲究,我青龙就告诉你,是谁想要你的命!至于你能不能惹得起,那就不关我…”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支利箭如闪电般钉在了他的咽喉上,青龙翻了翻白眼,立时毙命。 重阳和十三纵身而起,向松林扑去… 一个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松林内,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副弓箭。 剩下的人只有朱宇学了,老猴子过去踢了他一脚,朱宇学的嘴里,鼻子里,流出了墨绿色的液体。 老猴子吓了一跳,仔细看了看,方才转身芝过来低声说道:“大人,这个家伙吓死了!” 天衣远远的看了一眼,点点头:“老孙,我记得青龙还有一个手下,刚才还在这里,所有的主意都是他出的,打听一下,找到他,他该死!“ 老猴子忙应了一声。 重阳和十三没有追到人,悻悻地回到天衣身边。 天衣微弱的声音说道:“好好安葬莺莺,暂时不要让妮妮知道…”话未说完,一个身影落在了他的身边,正是铁无心。 天衣可下见到了亲人,嘴一扁,委屈的眼泪流了出来。 “师,师父,我好疼…” 铁无心这种人,一生心如铁石,但是如果喜欢了一个人,那么内心会比普通人软上几十倍。 他见到天衣的样子,怒火勃发,伸手摸摸天衣的脉门,柔声说道:“有师父在,万事不必挂心。“ 天衣心神一松,点了点头,晕了过去。 铁无心直起身,低沉尖利的声音传了出去:“查,伤我徒弟,这不是一个草莽敢做的事,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有这么大胆子!杀,凡是参与了此事之人,尽皆杀了!包括他们的家人!” 远远的传来一声:“遵命“ 这一夜的京城,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平静,南城之中,铁蹄声声,十几个人从家中被抓走,包括寻香阁的老鸨和小龟公,这些人从此再也没有了踪影。 一个破烂的茅屋之中,智勇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他现在连家都不敢回,智勇的确智力超人,自打莺莺被做成蜡像,他就明白,此事做过头了,杀人可以,但是虐杀就犯了规矩,这个仇结大了,而且他觉得,青龙的下场绝对不会好,因此他见机开溜,可是现在满街都是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智勇知道这是抓自己这些人的,所以不敢回家,只能临时找个废弃的破屋藏身。 而此时内城的王府里,书房的门关得紧紧的,影子正垂手低头讲着化骨坛发生的一切。 “可惜,可惜…“王爷站起身,推开窗户,一股冷风夹着雨水吹了进来。 影子退到角落,他不明白王爷说的可惜,是指这样必杀的情况都没杀死卫天衣,还是可惜失去了青龙这条狗?反正他也不敢说,更加不敢问。 恶梦 秋雨仍在继续飘落,天衣的意识仍在昏迷,无数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的画面,在天衣脑海中不停的浮现。 现实是真实存在的,梦境却是如天马行空,谁也控制不了。 丛林中,天衣背着硕大的背包,猫着腰,挺着mp9冲锋枪,一边倒退一边为队友断后,耳朵边不断响起阵阵清脆的枪声,一个人凌空持刀向他扑来,天衣下意识地扣动扳机,子弹射入那个人的身体,她却无声地抹去脸上的迷彩,是莺莺… 手术台边,天衣举起双手,旁边的护士为他擦去汗水,这时他惊诧的发现,刚刚做完手术的病人竟然在冲着他笑,而相貌却是莺莺,只是脸上泛着晶莹的油亮… 沙漠之中,天衣举起枪,向一群沙盗拼命扫射,一个骑在马上的黑衣沙盗冲他举起了枪,天衣不慌不忙调转枪口,一枪击中沙盗的眉心,沙盗扯下蒙面巾,是莺莺… “啊…“厉声嘶叫中天衣睁开眼睛,恶梦让他精神高度紧张,以至于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跳得老高。 两只小手一左一右抚上了他的脸,温暖柔软的两个胖胖的小手让天衣瞬间平静了下来。 他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两张眼泪巴叉的小脸出现在面前。 妹妹的小脸还是有些苍白,轻盈却有点涨红,但两个孩子眼睛里充满了喜出望外,还有一点点的惊恐。 妮妮像个小大人似的,轻轻拍着哥哥的脸,嘴里轻轻嘟囔什么。 轻盈的泪水一滴一串落在天衣胳膊上。 天衣笑了笑,看到了坐在床角,眼睛通红的燕无双,他张开嘴,可发出的声音吓了自己一跳。 “能不能行行好?给我喝口水?“ 无双欢呼一声,跳到地上,去桌子上的茶壶倒水。 轻盈也绽开了笑脸。 唯独妮妮,小嘴一撇,大声哭了起来。 天衣挣扎了一下,用了浑身的力气把妹妹揽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 妮妮用力的往哥哥怀里钻,但哭声小了。 天衣很清楚,自己的妹妹是个极没有安全感的孩子,父亲长年在外,估计妮妮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母亲早逝,只有哥哥才是她的依靠,哪怕这个哥哥是个不敢与人接触的傻子。 无双捧着茶碗,轻盈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吹了又吹,这才开始喂天衣。 天衣干涸的喉咙终于湿润了,他拍了拍轻盈的手,用手指示意无双坐在身边。 “我昏过去几天了?“ 无双伸出一根手指:“只有一天,不过家里乱哄哄的,福伯很生气,叫景护卫带着那些人回关外,重阳哥和十三哥不肯,跪在房门外已经一天了。“ 天衣骇了一跳,动了动身子,只觉得身体里像无数根针在扎一样。 “无双,你去叫重阳和十三进来,再去叫一下福伯。“ 无双忙应了一声,跳下床向门外跑去。 轻盈趴在天衣耳边说道:“白眉毛的老公公把熊猫儿和小咤带走了,他说明天再来。“ 天衣耳朵痒痒的,笑着点点头。 妹妹已经睡着了,梦里还在抽泣,天衣掀开被子给她盖上。 重阳和十三摇晃着走了进来,一身泥水,非常狼狈。 天衣皱了皱眉,对轻盈点了一下头:“快去给你重阳哥他们俩拿布巾,再去取两套衣服,秋雨之寒入骨,时间长会生病的!“ 重阳和十三重重地跪下,眼泪直流。 天衣伸手虚扶了一下:“快起来吧,地上凉!“ 重阳重重地磕了个头,直起腰身,有点哽咽。 “少爷,都是我们护卫不力,让您受到这么重的伤,我们对不起您,对不起大帅!“ 天衣微微叹了口气,声音有气无力:“哪里怪你们?是我自己任性,惹家人担心,以后不会了!“ 重阳和十三听郎中说过,天衣的伤很重,即使好了也会留下残疾,这让他们一直在内疚自责当中。 十三一声不吭,伏在地上抽泣。 “不要哭,这次的事是我惹出来的祸,与你们无关,至于我的身体,没那么严重,放心好了。” “少爷…“房门推开,福伯和无双跑了进来,福伯老泪纵横,扑到床边拉着天衣的手哭了起来。 天衣着实清楚,这个老家人虽然与自己有主仆之称,实则把自己和妹妹已经当成最亲近的人,自己这两次受伤,除了妹妹,最伤心的人就是他。 “唉…福伯,是我太过任性,让你担心了!” 福伯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 皇宫之中,皇帝正在东宫陪着太子,太子朱祁镇脖子已经好了许多,但脏腑离位,现在动一动还是很疼。 朱瞻基只有两子三女,最疼这个八岁的儿子,这几天批完奏折,总是来东宫陪儿子。 皇后当然更是每天长在了东宫之内,除了丈夫,儿子便是她的一切。 一家三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司礼监提督太监,东厂督公王彦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这是一个高高大大,浓眉大眼之人,如果不是因为没长胡子,恐怕谁也认不出这是个太监。 他垂手站在一旁低声细语道:“陛下,出了一点小事儿,新建伯之子,千户卫天衣受了伤,据说很重!“ 皇上双眉一挑,还未说话,朱祁镇躺在床上急忙叫道:“什么?谁?谁伤了我大哥?“ 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很微妙,别看朱祁镇只见过天衣两次,但是在他心里,天衣却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第一次见面,天衣一拳擂死惊马,在感官上征服了一个才八岁的孩童,要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是三观形成之时,乍一见到比自己大几岁的英雄人物,立刻就崇拜到极点。 而第二次见面,竟然是在自己濒临死亡之际,被天衣妙手回春,救了一命,这更在朱祁镇年幼的心里,崇拜之上更加上了亲切,可以说如今天衣在太子朱祁镇的心里,是仅次于父母的人。 皇后拍了一下太子,示意他稍安毋躁,但朱祁镇已经急得小脸通红。 宣宗皇帝皱了一下眉头,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彦从小跟在朱瞻基身边,可以说天下最了解皇帝的人就是他,对皇帝最忠心的也是他,王彦听人报告说卫天衣与老祖宗有来往,而且还救了太子一命,这天下有名的高枝已经攀上了俩,这卫天衣可说是鸿运当头,这也是他阻止许吉去找天衣嗨气的原因。 今天见到皇上和太子对卫天衣的态度,更坚定了即使不与卫天衣交朋友,也要离他远点的决心。 别看王彦在内廷是一等一的存在,可是他很清楚,在皇宫之中,如果从小养他的铁无心,存心想对付他的话,他决无反抗之力,因为没有人知道有哪个太监或者宫女是铁无心的人。 秘辛 “回陛下,这卫天衣千户在几日前,因缘巧合救了一个青楼女子,并且因为这个女子打死了一个地痞流氓,与南城的一个叫青龙的结下了仇,这青龙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就派人抓了这名女子,逼卫千户自己去救人,结果这卫千户竟然真的独自去救人了,双方发生了打斗,奈何卫千户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多势众,重伤了卫千户!“ 王彦作为提督东厂的大太监,京城之中很少有事情可以瞒得过他,卫天衣的大多数事情他都一清二楚,只是出于私心,他并没有将事情的经过完全讲出来,而是在断章取义。 皇帝一拍床沿站了起来,微带怒意:“这个卫天衣,为了一个青楼女子,竟然孤身犯险?简直愚不可及!“ 皇后是个精细人,拉了一把皇帝,不慌不忙的说道:“皇上,不要动怒,这卫天衣才十五岁,毕竟还是个孩子。王公公,你说卫天衣受了伤,伤势如何?可有性命之忧?那青楼女子救出来没有?“不得不说,女人的心思就是感性。 王彦顿了顿,他可以用话误导皇帝,但是对于这个心细如发的皇后,他回话可不敢掉已轻心。 “回娘娘,卫千户伤势颇重,但无性命之忧,这青楼女子么…”王彦踌躇了一下:“这青楼女子被那青龙活生生做成了蜡像…” “蜡像?”皇帝和皇后都疑惑了起来,对于他们来说,这蜡像是个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王彦尴尬了,他忘了皇帝没见过蜡像,尤其是这种充满了暴虐的东西,更是在皇宫里不曾与闻的。 好一会儿王彦才吞吞吐吐说道:“回陛下,娘娘,这蜡像是来自于西洋,郑公公下西洋带回来的一种玩意,把特制的蜡汁捏成人像,技法好的匠人完全把一个人维妙维肖的用蜡制成人像,在低温下,可以永久保存。” “噢?”皇帝来了兴趣:“这么神奇?哪天叫进来让朕见识见识。“ 皇后心细,却皱了皱眉:“王公公,刚才你说那个女子被活生生制成蜡像是什么意思?” 王彦暗暗叹了口气,身子躬得更低,头也不敢抬:“就是…就是…” 皇帝也觉过味儿来,沉声道:“说!” 王彦扑通跪倒:“就是把蜡汁烧得滚开,然后浇在活人身上,要么人被烫死,要么被闷死,这是一种极残忍的手法!” 皇后惊呼一声,后退一步,跌坐在床榻上,差点压到儿子。 而皇帝的脸变得铁青,他被彻底激怒了,低声吼道:“该死!竟然有人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王彦,将此事有关者下狱!下锦衣卫诏狱!” 王彦暗自苦笑:“回陛下,始作俑者的几个江湖恶人,已经被卫天衣所杀,从者皆已被下了狱,都是卫天衣千户所一手办理的,此事涉及到许多人,闹得满城风雨,明日早朝应该会有弹劾的奏折送上!” 皇帝冷静了下来,在殿内踱步。 朱祁镇早已泪流满面,大声叫道:“父皇,卫大哥做的没错,这等恶人不杀还有天理王法吗?“ 皇后急忙按住要起身的太子。 皇帝转过身柔声说道:“皇儿稍安勿躁,朕也并没有说卫天衣做的不对呀!朕只是说他不该孤身犯险。” 朱祁镇对天衣的感情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八九岁的男孩子,每天面对的不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就是不男不女的太监,即使是护卫,也没有人在他面前动手动脚,你让一个男孩子去崇拜谁?这就像日本漫画七龙珠里,所有人都崇拜超级赛亚人孙悟空,而谁去理睬缩头缩脚的龟仙人呢? 况且朱祁镇这个人,史书上记载,重情重义,王振都快成立皇帝了,背着朱祁镇做了权奸,朱祁镇仍然信任如初,无比的宠信,他明显情商大于智商。 知子莫若父,况且皇帝也挺喜欢天衣,这件事情别说天衣没错,即使有错,在皇帝这里也不带走一片云彩。 “大伴!你先起来回话。” 王彦忙爬了起来,垂着手说道:“谢陛下,这件事老奴已经传令下去,草莽之人阴谋不轨,锦衣卫千户卫天衣得知后,率部剿灭叛匪。”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他一向认为,王彦办事最稳妥。 殊不知王彦暗暗擦了把汗,幸亏自己没有因为许吉一事而怨恨卫天衣,否则今天只要在皇帝面前一说坏话,立刻就会惹来皇帝一家三口的反感,自己反而会陷入困境。 皇帝沉思了一下开口说道:“大伴,这件事情不宜扩大,你传朕口喻,去太医院挑一些疗伤的好药,赐给卫天衣。“ 王彦忙应了一声,退出东宫,他明白皇帝的意思,卫天衣此次的行为已经得到了皇帝的默许,谁再拿这件事bb,就得挨收拾。 王彦走了,东宫寝殿内只剩一家三口,皇帝坐在儿子身边,给儿子揉腿,好几天不动了,腿该酸疼了。 如果这一幕要是让外臣看到了,会把眼珠掉地上,堂堂一国之君给儿子揉腿?太不可思议了… 皇后对丈夫的一举一动显然已经习以为常,自己端了水喂儿子,朱祁镇很享受父母对自己的温情,也许正是这种温情才造就了他重情重义的性格。 “皇上,妾身见您对卫天衣特别宽容,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朱祁镇笑嘻嘻地接口道:“当然是因为卫大哥救了孩儿一命了!“ 皇后虽然在笑,但是摇摇头,她很明白,自己的丈夫贵为天子,可以把感情留给妻儿,但决不会给臣下,否则帝王无情从何而来? 宣宗皇帝沉吟了许久,才开口叫道:“有一些秘密,今日不妨就讲给你们听!“ 古往今来,最让人感兴趣的莫过于秘密二字,通常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听众立刻精神抖擞,耳朵都会支愣起来。 皇后和太子也不例外,这孙皇后虽然生了一儿一女,但也不过是二十多岁,正是好奇杀死猫的年龄。 宣宗皇帝见到两个人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心里也在暗笑。 “我大明一统天下,其中有不少奇人异士出了很大的力,功劳最大的莫过于铁无心了…” “铁无心?“太子对这个名字还是很陌生的,而皇后则惊叫出声。 “难道是母后宫中那个老伴伴?“ 皇帝点点头。 “这个秘辛,按照祖制,只有在朕生命垂危之际才可以讲给太子听,今天就算朕破了这个规矩。” 皇后神情一黯,她最是明白丈夫的身体,一个每况愈下可不足以形容,只能说病入膏肓才行,这也是皇帝亲近太子的主要原因,只是这个原因没几个人知道罢了。 前尘 “铁无心乃是太祖爷时期的老人儿。“ “嘎…“皇后和朱祁镇齐声叫了起来,皇后声都变了:“那岂不是…岂不是…一百…一百多岁?” 皇帝轻轻摆摆手,“嘘“了一声,随即扬声喝道:“谁在当值?“ 一个女声远远的传来,听在三人耳朵里却是清晰无比:“皇爷,奴婢幽兰,已经清场。” 皇帝点点头,唉,自己急于在老婆儿子面前得瑟,却忘了隔墙有耳。 皇后却是知道说话的是谁:“陛下,是幽兰当值,你该放心说了。“ 皇帝松了口气,这秘密法不传六耳,可以说是朱家最大的保命方法了,虽然他知道幽兰的身份,但还是很信任。 “铁无心具体多大年纪不清楚了,但是九十岁总有,他不是被阉割的太监,而是在幼年时被人打成了废人,后来被太祖救了。“ 朱祁镇有点好奇:“父皇,那这个铁爷爷他也不厉害呀?被人打成废人了?” 皇帝摸摸儿子的头:“痴儿,你要知道,打伤无心的人,乃是元廷第一高手,国师八师巴,无心幼年之时便可以逃过八师巴的毒手,你想想厉不厉害?” 太子仍然有些懵圈,但是第一高手这个词听起来绝对高大上,便在心里盘算铁无心到底有多厉害。 “铁无心几年后又去找八师巴,仍然不是他的对手,负伤而逃,带着重伤仍旧毙了十二个追杀他的大元宫廷大内高手,后来因缘巧合被太祖所救,为了报恩,无心开始帮着太祖推翻元朝,他一直在太祖身边贴身保护,不知道救了太祖多少次,太祖也一直没有把他当成部下,都是以友相待。” 皇帝咳嗽了一阵,喘息了起来,皇后忙给他拍击后背,好一会儿宣宗皇帝才平静下来,脸色蜡黄。 他摆摆手,示意了一下,孙皇后眼睛里闪着泪花看着丈夫,皇帝拍拍她的手,微笑说道:“朕没事,不要担心,今天就把这些事讲给你们听,你们要牢牢记住。” 皇后点点头,她最是明白皇帝的意思。 “我朱家统一了天下,建立了大明,可是天下仍不太平,到处都有贼人作乱,那些曾帮助太祖推翻元朝的奇人异士,也自恃功高,在江湖上为非作歹,可以说是民不聊生,太祖很是头疼,却又没有好的办法,铁无心请命,要去清理江湖,太祖当然高兴,侠以武犯禁,武人的事就应该由武人来解决。无心带着人用了几年,从南打到北,终于平定了江湖,他建立了暗八门,用来约束江湖中人,而自己却功成身退,回到太祖身边,太祖很是高兴,江山平定,铁无心居功甚伟,太祖封官进爵,都被他拒绝了,太祖感念其忠,拜他为供奉,并将宫内的安全交给他,一直到现在。皇爷爷曾说过,建文最大的败笔便是听从了方孝孺黄子澄的话,远离了保护他的供奉,才导致靖难成功。” 太子哇地大叫一声:“父皇,铁爷爷岂不是老厉害了?我可以拜他为师,和他学功夫吗?” 皇帝拍了儿子一下,微笑说道:“痴儿,你贵为太子,学什么功夫?你要学的是如何治理天下,况且铁无心如今只为皇家培养供奉,以保护皇家,就因为这个也才选出三个太监,一个宫女。” 皇帝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郑和乃是苗人,蓝玉平定云南时带回来的,入宫后被无心看中,拜了无心为干爹,从小抚养,包括王彦,王永福也是入宫之后跟过无心一段时间,郑和被无心悉心教导,后来被皇爷爷要去身边侍候,靖难之时,当时叫马三保的郑和率先带人冲入南京,立下大功,才被赐名郑和,而朕自小在皇爷爷身边长大,无心待朕如亲人一般,汉王叔明里暗里杀朕十几次,都是无心暗中派人保护的朕,朕才有了今天。这等宫廷秘事不能录于纸上,只能做为帝王口口相传。“ 皇后明白过来:“陛下,原来明道,无命和幽兰都是铁无心的弟子?” 皇帝微微一笑:“不!他们和郑和乃是无心的义子义女,而无心的衣钵弟子只有一个!便是卫天衣,这也是朕对待卫天衣宽厚的理由!” 皇后有些疑惑:“陛下,这义子和弟子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明道他们只是继承了无心的某一方面,据皇爷爷告诉我,无心手里还有一股势力,用来压制三山五岳的门派,只是这股势力轻易是不出手的,除非是有大事发生,而这股势力才是无心的毕生心血,无心淡泊名利,从不以此为势,所以朝廷也就听之任之了,这学武之人有了束缚,天下才可太平,朕想来,这才是铁无心交给徒弟的最紧要的东西。” 这信息量有点大,皇后和朱祁镇一时无语,脑袋里不停地分析,皇帝叹了口气,微笑着挽着皇后离开了东宫。 朱祁镇虽然年幼,但也知道父皇所说的事情过于隐秘,只能藏在心里。 王振远远的看见皇帝和皇后走了,才慌忙进了东宫侍候太子入睡… 夜已经很深了,天衣却难以入眠,身边的三个小家伙睡得很香,本来妮妮躺他怀里睡得直打小呼噜,可无双和轻盈却怎么也不肯回自己房间睡觉,偏要挤在哥哥身边才行。 天衣给他们掖好了被子,无双稚嫩的小脸上仍有着一点泪痕,天衣轻轻揩去他已经干涸的眼泪,天衣明白,无双和轻盈已经不敢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了,短短的几天,两个孩子把天衣当成了依靠。 这个时候,如果有一颗烟该有多好,天衣仰面看着屋顶,漫长的一个黄昏,让记忆超人的天衣永远铭心刻骨,现在浑身是伤疼痛难忍,可天衣不后悔,如果时光再倒流一次,他仍然会选择这么做。 这个时代就是一个谁拳头大谁有理的时代,王法如炉,其实是没有道理可讲,讲权讲势讲钱,如果不明白,那么只能被时代淘汰。天衣看着桌子上摆着的一大堆盒子,据送来的太监讲,这些都是皇帝赐的上好药材,也就是说,自己的这次行动已经得到了官方认可。 天衣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谁也不清楚他的性格,更不清楚他内心的冷酷。 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其实天衣是个很任性的人,只要是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儿,无论对错,先做了再说,前世如此,穿越到今生更是如此。 前世小说和电视剧中,主角在开始总是很低调,扮猪吃老虎。 天衣做不来,如果活得不痛快,什么穿越?什么重生?有什么意义?做人高调,不理别人的想法,你如果有权有势,即使错了,也是对的,如果混得狗屁不是,那么说什么都是放屁!至于扮猪吃老虎,哼哼,猪扮的久了,就真的变成了猪。 天衣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把古代江湖人物放在眼里,以至于让莺莺丢了性命。如果自己多上点心,多警惕一些,结果很可能不同。 这件事情成了天衣心里的疤,只要一想就会流血,天衣只能努力的开导自己,否则会成为疯子。 超脑 该过去的一定得过去,谁也不会为了内疚悔恨而自杀。 这不是自私,而是现实。 天衣轻轻拍着说梦话的无双,无双睡梦中仿佛也感受到了哥哥的爱护,小脸绽开了一点笑容,幸福的哼哼了两声。 黑夜对于睡不着的人来说,总是漫长的,天衣想了很多,终于在鸡叫头遍才沉沉睡去。 想通了事情,天衣睡得很香,日上三杆才醒了过来,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才看清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的铁无心。 天衣挣扎着坐了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师父…“ 铁无心晶莹如玉的脸泛起了笑容:“感觉怎么样?“ “浑身没劲,身体里像针扎的一样。“天衣深深的呼吸了一下,体内的疼痛差点让他叫出声。 铁无心叹了口气:“经脉寸断,丹田被毁,能像平常人一样动弹已经是万幸。” 天衣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岂不是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师父,怎么会这样?“ “青龙虽然算不得一流高手,但比你要强的多,他的真气催毁了你的丹田和经脉,你没有了生力之处,所以才软弱无力。” 铁无心站起身,踱了几步:“本来咱家想亲自动手散去你的功力,留下根基,重新修习嫁衣神功,可是你这一伤,伤得太彻底了,咱家从未听过如此情形,所以也不敢保证你能不能修习嫁衣神功。” 天衣对于经脉和内功完全是一张白纸,他听出师父语气的沉重和一点点的沮丧,天衣有些黯然。 “师父,事已至此,我已经别无选择,您教我嫁衣神功吧!“ 铁无心转过身,盯着天衣,好一会儿点点头:“我少年之时,修的便是嫁衣神功,我哥哥在教我的时候,曾经说过,嫁衣神功,最紧要的便是破而后立,我懂这个意思,关键是破,谁会甘心将苦苦修炼的内功毁去呢?这一关是最难过的,你如今的情形,也只能试试了,我也没有把握成还是不成。” 天衣挣扎着下了床,努力的挺起胸膛,声音虽然嘶哑但很坚定:“师父,我能行!” 铁无心静静地看着天衣,他点点头,铁无心不算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但是他的韧性却是超人的,否则当年这一连串的沉重打击,早就让他颓废而死了,此时他从天衣的眼中看到了不亚于自己的坚强,这让铁无心很欣慰。 “好!天衣,既然你有决心,那从今天晚上起,咱家会来为你疏理经脉。”铁无心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本书递给天衣。 “这是嫁衣神功,背熟它,然后找个隐密的地方藏起来,连亲人都不许知道,天衣,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如果把你拥有嫁衣神功的消息泄露出去,你将会引来无数武林人士的追杀,你和你的家人都会毁在这本秘笈上。“ 天衣明白了,一本绝世武功秘笈会引来无数人的垂涎,一旦为人所知,那么一定会有许多人不择手段的来夺取,到时候恐怕天下之大,也无自己和家人的容身之地。 天衣跪倒在地,双手接过秘笈,拜了三拜,谢了师父授艺之恩。 铁无心傲然而立,无论天衣能不能练这嫁衣神功,这三个头是他代铁血大旗门受的,从今天起,天衣正式成为铁血大旗门的少主。 天衣展开秘笈,书页保存的很好,已经一百几十年了,纸张只是微微发黄。 第一页只有几行小字,应该是神功总纲:嫁衣禅道,首在其意,欲用其利,先挫其锋,加持为力,如意圆通。 天衣慢慢翻下去,铁无力也不打扰他,只是将功力提了上来,耳目更加灵敏,周边十丈之内,叶落花开也逃不过他的感知。 秘笈并不长,只有十几页,足足让天衣看了一个时辰。 掩上秘笈,天衣阖上双眼,这嫁衣神功秘笈仿佛一扇窗户,推开了让他看到了另一个世界,这嫁衣神功,属于至刚至阳的功夫,真气过于猛烈,而经脉狭小,不能容纳,必须将经脉毁掉重塑,才能容得下这真气,而且经脉重塑之后,修炼者易筋伐髓,脱胎换骨,成就如意之境,练成后可成伏魔金身,真气精纯醇正,内力雄浑,无物可撼。 天衣将秘笈放入木盒中,双手递给铁无心,铁无心眉头微皱,有点不明所以。 天衣微笑说道:“师父,这秘笈还是您收着吧!” 铁无心更是疑惑不解:“天衣,这是何意?嫁衣神功正应该放在你身边,你需要参详修炼才是。” 天衣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犹豫了一下:“师父,这秘笈我都记下了。” “什么?”铁无心眼睛快瞪了出来:“记下了?” 天衣点点头:“记下了,本来也没多少字,看一遍就可以全记住了。” 铁无心资质不算绝顶,收的几个义子义女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冷不丁听到天衣一说,他首先想到的是不信。 这秘笈在身边快一百年了,早被他看个烂熟,铁无心满脸的怀疑,拈出几页来考天衣,天衣不加思索,倒背如流。 这下让铁无心百味杂陈,暗暗感叹这人与人的差距咋这么大捏?原来就是看中了天衣的资质和聪慧,这回更领教了他变态的记忆力。 铁无心愈加相信自己的选择,没想到自己临近人生的终点,还能碰到天衣这么个宝贝,对天衣的安全,他觉得应该自己亲自来保护,铁无心绝对是天下顶尖的高手,能在他面前出手伤人的,不超过一个巴掌,可是仔细一想不行,毕竟自己还需要坐镇皇宫,不能久离。 天衣关心的不是秘笈,对于他来说,用惯热兵器,怎么可能觉得冷兵器厉害?他最注重的是人。 “师父,熊猫儿和小咤去哪了?“ 铁无心揣起了木盒,坐了下来:“你这小子,胆子大的包了天,连阉人都敢收留?咱家已经把那个孩子送入宫了,补了名录,这下名正言顺了,刚好内承运库缺了一个洒扫童子,就让他去了。那个叫金咤的孩子根骨很好,放在你这儿白瞎了,咱家给送到了大旗门的山门里,由门中长老亲自教导,过几年,你就有个好帮手了。” 篱栅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辛弃疾的词正说明了此时天衣的心理。 整整半个月没出门,外伤都已结痂的天衣在家天天望房笆,哄孩子,呆得他快疯掉,一个曾经力大无穷的人,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种感觉让天衣也差点疯掉,幸好这两天晚上在铁无心的教导下,终于在体内有了气感,这才让天衣对前途有了希望。 这半个月里,重阳等人葬了莺莺和王三儿,天衣又难过了几天,而朱祁镇能下床了以后,立马就来看天衣,结果和无双玩到了一起,成了好朋友。 而妮妮和轻盈则每天守着天衣,天衣悲哀的发现,自己成了保姆,故事讲了无数,各种好吃的也花样翻新,这半个月是天衣自穿越以来最闲的,更是最无聊的,也许有很多人希望可以这这种生活,但是天衣终究不是个稳当客儿,所以今天他决定要去千户所。 天衣在重阳的帮助下骑上了马,下定决心不理趴在大门里眼泪巴叉的两个小人,策马向东城跑去。 不得不说,没有了功夫,整个人萎靡了许多,天衣没有穿飞鱼服,只穿了一件月白色长袍,挽了个马尾辫,身边的人除了重阳和十三,还跟着一个总是笑嘻嘻的小太监,这个小太监天衣见过,就是在破牵机案中跟在铁无心身边的那个。 天衣也不清楚铁无心为什么要让这个叫曹少钦的小太监跟着自己,只是觉得这个总是在笑的少年,笑容里夹杂着让人发冷的东西。 曹少钦是河北保定人,五岁进了皇宫,一直随在铁无心身边,已经十年了,儿童长成少年,明白了自己比别人缺了点东西,幸好身边的人不是太监就是宫女,虽然都是心理不健全之辈,但是也没有笑话。 近墨者黑,曹少钦的性格变得极阴毒狠辣,铁无心因为这才没有给他一个身份,但是也传授给他很多的绝学,曹少钦的年龄和天衣相仿,可武功比天衣高多了。 一行四人进了东城,没有穿官衣,也不惹人注意,天衣几个人,身材相貌都是削瘦清秀形,一看就不是孔武有力之辈。 街道上人很多,叫卖声不绝于耳,老北平的一些小吃让天衣馋涎欲滴,这街道还没走一半,就一人捧着一个硕大的胡饼,里面夹着热气腾腾的卤羊肉,咬一口满嘴流油。 马上入冬了,来往的人牵着骆驼,驮着货物到京城交易,有许多胡人,一看就知道是波斯大食一带的,长长的驼队,每个骆驼的颈下挂着铜铃铛,随着走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天衣留意一下,想起了凶宅杀人案,看着胡人,他若有所思。 杨柳胡同的千户所,已经收拾好了,大门也上了黑漆,四个校尉和几个力士按刀站在门前。 有眼尖的,一眼看到了天衣四个人,惊喜大叫:“是千户大人,快去禀告米百户,千户大人到了。” 一个力士跑进了千户所,其余的人都围了过来,单腿跪地揖了个手,齐声叫道:“千户大人。“ 天衣翻身下马,重阳忙伸手托了他一下。 天衣摆摆手:“快起来吧!” 校尉们应了一声站起身,天衣边往里走,边问道:“这一段时间千户所有什么事吗?“ 身边的校尉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三天前,卫所经历司派来了一个副千户,名义上是代管千户所,大宝就是因为说了一句闲话,就被抽了十鞭子,现在还躺在床上,米头也被扇了两个耳光。“ 天衣皱了一下眉头,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是有人认为自己伤了,想趁机抢班夺权。 正在这时,大米饭,金大牙等人迎了出来,见到天衣,各个喜形于色。 大米饭率先单腿跪了下去,垂头叫道:“千户大人。“ 天衣点点头,将大米饭扶了起来:“老米,辛苦了!委屈了大家!” 大米饭很激动,天衣受伤的时候他去看过几次,见天衣受伤颇重也难过不已,自己人到中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好上司,这才没两天就躺在床上了,特别沮丧,就像阴天刚出太阳,又被遮住一样。 “大人,您的伤好了?“ 天衣微微一笑:“还没全好,在家里呆不住,还不如来千户所呢,听说来了个副千户?什么来头?“ 大米饭苦笑连连:“这家伙原来是内城西直门千户所的百户,叫高强,三十多岁,从南京百户所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到了京城,挖门盗洞,攀上了徐佥事,这不,趁您有伤在身,被派到咱们千户所镀金摘桃子。他以前和老猴子有点过节,来了千户所就要找老猴子的麻烦,老猴子多机灵,正好出去办差,躲出去了,可是大宝年纪小,不明白事,顶了高强两句,被抽了十鞭子,我也因为给大宝讲情,被扇了两个耳光。“ 大米饭这个人八面玲珑,很少与人起摩擦,这次是真的受委屈了,才一五一十把事情讲给天衣。 天衣背着双手,慢慢走进千户所,绕过影壁墙,宽阔的庭院已经被平整成演武场,几百个短衣打扮的青年在几十个锦衣校尉的监督下,在打熬身体。 天衣的步子很轻很慢,他阴着脸,直到看到演武场中训练的热火朝天,天衣才露出一丝笑容。 校尉们都看到了天衣,兴奋地跑了过来,齐齐单腿跪地升了军礼。 天衣微笑着双手虚扶:“快起来吧,继续训练。” 这几十个校尉是大米饭从卫所带过来的,一向是他的心腹,水涨船高,大米饭跳了两级升了百户官,天衣也就成了他们的恩主。 天衣在家养伤,千户所的所有人像没妈的孩子一样没有了依靠,整天惶惶不可终日,今天见到天衣安然无恙,所有的人才放下心来。 这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干什么?围在一起,都没事做了吗?如此懈怠,本官革了你们的职!” 抢班 这声音的主人站在正堂门口,背负着双手,俯视着庭院中的人,他身后站着几个校尉。 高强本来不是个没有眼色的人,从南京镇抚司升上来也大部分靠的是本事,自从升职到了京城,耳濡目染之下,先学会的便是蝇营狗苟,投到了徐可门下,有了靠山,人也跋扈了起来,不过这次到千户所来,完全是徐可和吴桐的主意。 天衣此次受伤,各种版本的流言传的沸沸沸扬扬,但归根结底,一个少年轻狂,贪花好色之名是跑不了的。 锦衣卫做为大明的特务机关,得到的消息也非常准确,卫天衣冲冠一怒为红颜,屠尽了南城的黑道,自己也身受重伤,武力丧失。 本来有御使准备弹劾卫天衣肆意妄为,弹劾卫境教子无方,可是奏折还没递上去,就被东厂请去喝茶,一顿小茶过后,关于卫天衣的奏折便没有了动静。 徐可和吴桐却认为这是个好机会,查缉千户所本来就是个鸡肋,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刘勉一半为了应付朝廷,一半为了恶心杨同和徐可才弄出来的,结果卫天衣这一伤,千户所就成了一块肥肉,谁都想据为己有。 吴桐脑袋转得快,想出了代管这个主意,将百户高强升为副千户,代管千户所,如果卫天衣伤好了,回到千户所,那么高强也已经扎下了根儿,可以与卫天衣分庭抗礼。如果卫天衣废了,不能回千户所,那么再创造机会让高强办几件漂亮事,立了功就可以升任千户,那这查缉千户所就可以明正言顺的成了徐可的囊中之物。 杨同和听了徐可的汇报,也认为此事有百利而无一害,便默许了,昌盛那边已经决定放弃杨同和,自然也就不把天衣受皇帝厚爱的事告诉杨同和等人了。 刘勉却是个老奸巨滑之人,每天给王彦请安,自然知道许多内情,他冷眼旁观,乐不得杨同和跌个大跟头。 但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天衣仅仅半个月就出现在了千户所,高强也不是傻子,见到众人围着天衣,便也猜出几分天衣的身份,但天衣穿着文士服,他就假装不知道,想来一个下马威,也给天衣一个警告,千户所也有他一份。 可惜呀,天衣可从来不惯着装大尾巴狼的人,以往的经历证明,惹到天衣的,哪怕是条狗,都没有好下场。 天衣也不理他,打量着演武场上的几百个棒小伙,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自己以后的班底。 看得出来,在挑人方面,大米饭是认真的,个顶个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看得出来,家里的环境都不好,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这没关系,几顿饱饭就可以像充了气一样精神饱满。 天衣满意的点点头,回头对大米饭说道:“安家的银子给了吗?” 大米饭满脸笑容:“给了,每个人五两,只是您不在,经历司不给名录,定不了饷银。“ 天衣沉吟了一下,这个问题得自己亲自去一趟卫所才行。 高强火冒三丈,这也太特么目中无人了?他大踏步的走过来,身边的几个人是他从原来百户所带过来的心腹。 天衣低声嘱咐大米饭,要把伙食搞好,他会亲自训练这些人,强度很大,不吃好点体力跟不上。 高强站在天衣和大米饭面前,神情倨傲,乜着眼睛问道:“米同樊,这是谁呀?用得着你像狗一样侍候吗?” 这话毒得一标,让天衣听了都一愣。 大米饭有了天衣撑腰,可不怕高强,他撇撇嘴:“高…副千户,我哪敢当狗?我可不像某些人,有个好主子,可以随便咬人!” 这种话听来,心虚的人会对号入座的,高强脸涨得通红,这几天在千户所,他耀武扬威,想打谁打谁,想骂谁骂谁,爽得不要不要的,尤其是扇大米饭的耳光,他连顶嘴都不敢,哪想到今天反天了。 高强拧笑一声,抡起巴掌向大米饭打去。 天衣现在走路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想抓住高强的手也做不到,这一巴掌却被曹少钦挡住。 天衣淡淡的说道:“本官卫天衣,你胆子不小,当着我的面敢打我的人?刘勉杨同和都不敢做的事,你都敢做?真的是无知者无畏!“ 高强的手隔在半空,曹少钦冷冷的看着他,这种眼神让他发毛。刘勉杨同和他不可能不知道,别说人前,就是背后他也不敢直呼锦衣卫都指挥使和南镇抚使的大名。 但是b装出去了,一时半会还收不回来,高强冷着脸拱拱手:“原来是卫千户,头一次见面,不知者不罪,下官高强,忝为十三千户所副千户,听说卫千户受了伤,那就在家养伤好了,千户所交给我了,你放心吧。” “十三千户所?”天衣皱了皱眉:“谁取的名字?这么没创意?“ 大米饭上前一步:“大人,京城十二个千户所,咱们千户所只能排名十三,这个是经历司规定的!“ 天衣哼了一声:“尸位素餐的东西,还叫读书人,起个名都不霸气。” 他侧过头,看看高强,冷冷地说道:“你叫高强?副千户?“ 高强应了一声。 “你到锦衣卫多少年了?“ 高强一怔,这是哪跟哪呀:“十六年,怎么了?“ 天衣忽然笑了,因为他想起了郭德纲的相声,那句你怎么不带帽子,让他忍俊不止,想削你的话借口有的是。 “十六年?十六年都没学会规矩吗?不敬上官,只这一条,打你五十鞭子没毛病吧?” 高强一听愣住了,这特么不是找碴吗?的确,锦衣卫家法中规定,下官见到上官,要大礼参拜,可是咱俩就差半级,装什么屁驴子?再说你卫天衣见到都指挥使都不行礼,还装模作样说什么家法?太装b了! 可是这官大一级压死人,卫天衣如果用这个理由揍自己,那自己就算把官司打到玉皇大帝那也没用。 高强憋了巴屈地跪了下去,伏在地上磕了个头:“下官高强给大人见礼!“ 天衣仔细地看了一下高强,挺精悍的一个人,怎么脑袋进这么多水呢?就不能好好想想,如果这个千户所这么好夺,那刘勉早动手了,还轮到徐可下手? 话不用多说,注定不能成为朋友的人,就早晚是敌人。对敌人,天衣可没留过手。 “高强,你来我的千户所搞东搞西,这是谁的主意?徐可的脑袋瓜子想不出来,应该是吴桐想到策划的,高强,本官也不难为你,抽你三十鞭子,留你一命回去告诉吴桐,想活命的话麻溜地送五千两银子来,否则我保证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高强目瞪口呆,什么情况?什么三十鞭子?谁给谁五千两银子?高强只觉得脑袋里一阵混乱… 恩威 天衣邪邪的一笑喝了声:“还瞅啥呢?把高副千户吊起来!“ 蒙圈状态的高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锦衣卫给摁住了,旁边的高强带来的人吓了一跳,太夸张了,一个胳膊五只手摁住,高副千户只能动动手指头。 吊了起来,高强清醒了过来,这三十鞭子挨不挨且不说,被吊起来这个脸都丢到姥姥家了,这个千户所里再也没有自己容身之地,没有了威信,在下属的眼里就成了笑话。 高强没有像别人一样,说几句场面话和求饶的话,毕竟他也是一个曾经从底层爬上来的人,这点钢儿还是有的。 天衣反而有点欣赏他了,慢慢走到高强身边,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不错啊,有点男人样。“ 高强嗤嗤的笑了:“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男人样?是我小看了你,受点惩罚长长记性也好。” 话说的不软不硬,让天衣更来了兴趣。 “既然什么都明白,干嘛来淌这里的浑水?来之前没打听打听我是什么人吗?” 高强苦笑了一下:“打听不打听有什么区别?你卫千户高门显宦,可以横行无忌,我呢?副千户?也不过是个棋子,上官让我来我能不来吗?让我做我能不做吗?况且,又不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升职,我干嘛不做?” 天衣严肃了起来,这话说的挺光棍,多少沾些道理。 “不错啊,这话说的让本官刮目相看,看来徐可吴桐看人有点眼光,来,把他放下来。” 高强有点诧异,这卫千户也并不像别人传的那样,傻愣傻愣的。 他这时才仔细打量天衣,很清秀的少年,匀称的身材,脸色有点苍白,带着病态,但双眼很清澈,怎么也不像传说的那样是个傻子,高强第一次在心里对徐可升起了怨意,这是傻子?你特么全家都是傻子。 高强被放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下,单腿跪地,行了个军礼:“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千户大人,这就回卫所复命,申请调职。” 说完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天衣莞尔一笑,抬高了一点声音:“你是我的副千户,去哪里复命?现在千户所,你唯一的上官就是我,你留下吧,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如果没有,那就哪来回哪去。“ 高强一怔,没想到天衣会这么说,他也不是一个甘心做狗的人,被天衣这么软硬兼施,整来整去,高强的心里对这个少年长官有了七分敬畏,三分佩服。 天衣很清楚,他不可能和所有人做对,也不可能阻止别人往千户所里掺沙子,毕竟自己的一切都还很弱小,刘勉也好,杨同和也好,都没有真正把自己放在眼里,因为不配,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做的游戏。 这一点暂时还改变不了,但天衣很清楚,自己已经成功的利用很傻很天真,蒙上了所有人的眼睛。 的确,天衣前世的性格里有任性的成分,但是绝达不到这样,归根结底,还是原本身体在做祟,这副身体有着很深的执念,天衣的行为,很受执念的影响,天衣也闹不清楚,究竟这个身体遇到了什么事情,才变得这么偏激,恨所有的人。 他也曾侧面问过福伯,福伯也说不出一二三来,只说在自己五岁之前,是个很正常的孩子,爱玩爱闹,忽然有一次,家里来了母亲的亲戚,表哥表姐一大帮,在玩耍的时候自己掉入了池塘,捞上来就开始不说话,躲避所有人。 天衣没有综合学过心理学,但是上大学的时候,听过课,明白这个叫做创伤综合症。 自从散去了功力,天衣清晰感觉,自己其实轻松了许多,没有了往昔的怨意和暴虐。 老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站到天衣身边,天衣一转身看到了他,不禁笑了起来,论起油滑,还真没人比得上老猴子。 进了正堂,天衣坐在了中间的案桌后,大米饭和重阳等人也坐了下来,高强站在门口,走也不是,进也不是,颇为尴尬。 老猴子机灵,见天衣点了点头,忙过去拽了高强一把,拱了拱手:“高大人,俺老孙要是有对不住的地方,你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 高强瞪了他一眼,迈步走入正堂。 天衣也没有理他们之间的过节,想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急于问的是南城的情况还有黑妖狐智勇。 “老孙,这一段南城怎么样?” 老猴子坐下,一听天衣问南城,他有点兴奋,忙回答道:“大人,南城这半个月可谓精彩绝伦,青龙的主要势力被一扫而空,各方的人物都拥进了南城,几十年了,没有城区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黑道上一片空白,摇旗的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家伙,整天为了争地盘打斗,哪天都得死上十个八个的,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站出来统一南城。” 天衣懒洋洋的问答:“那三个神兽呢?没想过将南城据为己有?“ “神兽“老猴子有点蒙圈,但马上明白过来:“大人,您说的是白虎,朱雀,玄武吧?这三个人倒是坐的稳,没有人向南城伸手。” 天衣斜倚在椅子上,自言自语:“倒是几个聪明人,比青龙强多了。” 大米饭老于事故,明白其中的道道:“大人说的是,南城的地盘空了出来,打破了均衡,这三个老大谁也不敢独自吃下这块肉,否则会使其他两位联手对付他。” 高强似懂非懂,不好意思问别人,只好低声问身边坐着的重阳。 “这位兄弟,我听说南城青龙被灭了,这和千户大人有什么关系?” 重阳挺怕这个问题,因为他对于天衣受伤一直耿耿于怀,内疚不已,虽然私下里他和十三并没有谈过这件事情,但是两个人的心思一样,以后宁可自己死,也不让少爷受到伤害。 “关系大了,青龙一伙就是被少爷灭的,现在少爷不发话,南城就不可能再有人称霸!” 重阳的声音闷闷的,好像是从胸口传出来一样。 讹诈 “啊…“高强呆住了,他的嘴张得大大的,身为锦衣卫,虽然他是内城千户所的百户,但是对外城也很了解,外城四霸天,最神秘的是朱雀,最有钱的是玄武,最凶恶的是白虎,最阴狠的是青龙,高强曾见过两次青龙,表面上看他出手大方,笑容满面,但高强也是从江湖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他从青龙的眼神中看出,什么叫皮笑肉不笑。 况且自己一个区区的百户,也根本不入青龙的眼,收了一点好处,高强就再也没主动接触过青龙。 前几天听别人说起青龙帮的覆灭,他还在暗自咋舌,胡乱猜着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而且据听说,青龙本人烂得像一瘫泥,都滴溜不起来,他手下的四大金刚,死的死,逃的逃,最惨的是老四多情浪子杨毅,被活生生用蜡给封死了。 今天才知道,原来是自家千户干的,高强心里暗暗打鼓,早知道这是一个煞星,那么他绝不会来这个千户所。 可惜后悔已经晩了,谁也没注意到高强的模样恭顺了很多。 天衣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沉吟良久说道:“青龙的家产被谁占了?谁占了都得吐出来,想啃骨头,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牙口!“ 老猴子跳了起来:“大人,我现在就去打听,明天一准有消息。” 曹少钦在天衣身后幽幽地说道:“查出来告诉我,我去要!“ 天衣嗯了一声,从本心讲,他不喜欢曹少钦,并不是因为他是太监,而是因为曹少钦总是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这个问题天衣问过铁无心,铁无心只说了一句,派曹少钦保护天衣,这是皇上的意思,天衣只能接受。 高强听到曹少钦说话没发现什么,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正在变声期,声音尖利一些很正常,再说他也没见过几个太监,高强只是对天衣的话有点感兴趣,他大约知道一些,青龙的家产丰厚,据说很多人伸了手,包括东厂的理刑百户许吉,还有锦衣卫右佥事王思齐,青龙的家人都在诏狱中趴着,为了保命,正在往出一点一点吐钱。 注定了不平常的人生,那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天衣就是如此,青龙这件事情哪怕留下一点尾巴,他都不会罢休。 中午的时候,天衣带着曹少钦去街上蹓跶,重阳和十三不远不近的跟着。 天衣没有了武力,心态反倒平和了起来,如今的他穿着打扮就像一个小秀才。 东城的繁华是出了名的,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 已进深秋,老话说的好,二八月乱穿衣。体寒的人穿上了皮袍,但多数人仍然穿着夹袍,天衣虽然有伤在身,但是曾经在西伯利亚呆过两年,这点耐寒性还是有的,所以他只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衫。 而曹少钦则穿上了双层夹袍,一副怕冷的样子。 两个人蹓蹓跶跶,很是悠闲,买了一块豌豆黄,边走边吃。 一对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女,抱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匆匆走过,男人走得匆忙,一下子把天衣撞倒在地。 天衣有点苦笑,曾几何时想到过自己会像个弱鸡一样呢。 男人也不回头,仍旧和女人匆匆前行。 天衣看了一眼,目光一转,喝了一声:“站住!撞了人就想走不成?” 街上的人纷纷看过来,曹少钦一纵身就拦在了抱着孩子的男女面前。 男人一愣,他抱着的男孩却昏昏欲睡的样子,女人放下怀里的女孩,男人拽住了小女孩的手。 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大手大脚,长相憨厚,她忙把天衣扶起,拍着他身上的尘土,不停的说:“哎呦这位公子,我儿子得了重病,要赶去看大夫,真的是对不起,不小心撞到你。“ 天衣拨开她的手,气恼的叫道:“不行!撞了人一句对不起就完了?赔钱!” 人们见到有热闹可看,都围了过来,重阳和十三也忙走到天衣身边。 男人女人见人多围了过来,也急了,那女人忙叫道:“赔!赔!公子,我们赔!” 天衣笑了:“这不就得了吗?十两纹银,拿钱滚蛋!” 女人一听,惊呆了,那男人脱口而出:“十两银子?你咋不去抢?“ 周围的人鄙夷地看着天衣,议论纷纷。 “我靠!真敢要,十两银子?“ “看这夫妇俩,怎么也不像能拿出十两银子的人吧?” “看穿着是个读书人,咋能这么干呢?“ “小伙子,看样子你也没咋地,差不多得啦!“ 天衣叉起腰,恶狠狠地扫了一圈:“bb什么?少爷我被撞了,说不定有内伤,十两银子是最少的!” 周围的人更起劲了,纷纷指责天衣。 天衣怒道:“吵吵啥?要不你们替他赔?“ 刚刚吵得最凶的立马没有了声音。 那男人无奈,把手中的男孩交给女人,扯着小女孩,来到天衣面前,从怀里掏出二两散碎银子,点头哈腰的说道:“公子爷,你大人有大量,小的只有这么多,求您饶过我们吧!“ 周围人都在小声咒骂天衣。 天衣冷笑了一声,一把抢过银子,一手扯过小女孩,大叫一声:“动手!” 人影一闪,那男人已经被曹少钦一脚闷倒,而重阳的飞刀已经钉在了女人的手上,她“哎呀”一声松开手,小男孩向地上摔落,十三贴地前窜,接住了小男孩。 这几下如电光石火,周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变故已然发生。 男人爬起身就要跑,天衣也不看他,伸手一指:“抓住他!“ 重阳欺身上前又踢翻了他,这下踢得狠了,口鼻都干出血了。 周围人一见,都不敢吭气了。 天衣蹲下来,微笑着柔声对小女孩说道:“别害怕,告诉哥哥,这两个人是谁?” 小女孩头发散乱,看样子六七岁,小嘴鼓了鼓,哇地哭了出来。 十三把小男孩抱了过来,小男孩三四岁的样子,头上梳着冲天辫,仍然在昏睡。 天衣站起来,翻了翻孩子的眼皮,摸摸颈动脉,舒了口气。 “没事,应该是中了迷药!用清水洗洗脸就行了。“ 天衣牵着小女孩,踱到男人身边,踢了踢:“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这两个孩子哪来的?” 那男人梗起脖子,吐了口血唾沫:“什么哪来的?我,我生的!” “噫…”天衣有点恼了:“要脸不?你生的?你有这好模子吗?好生问你,你不上道,告诉你,你们这两个拐子遇到我,算是倒霉了!” 女人本来在一旁捧着手高一声低一声在叫,听到天衣的话,猛地跳起来大骂:“谁特么是拐子?这两个孩子是从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谁拐了?你全家才是拐子!” 翻转 天衣冷笑一声:“就你们俩这点道行,还敢在我面前露怯?你们身上穿的什么?麻衣布衫!这两个孩子身上穿的可是锦缎!” 女人一下子没词儿了,那男人却嚷嚷道:“我,我们愿意给儿女买好衣服,不行啊?“ 天衣指着小女孩的头发,小女孩梳着双丫髻,一边已经散开。 “死不悔改的东西!瞎了狗眼!看看这个孩子头上扎的是什么?是珍珠!这两个珍珠就算你们一年不吃不喝也特么买不起!” 天衣又一指小男孩穿的鞋子,锦缎鞋面上缀着一块碧绿的翡翠:“更别说还有这两块翡翠了!“ 天衣没有力气抱起小女孩,小女孩赤着一只脚,布袜子也走丢了:“如果是你的孩子,你会舍得让孩子光着一只脚吗?” 人们这才明白过来,仔细一看,的确像天衣说的那样。 所有人的眼光斗然来个大翻转,原来挨欺负的人竟然是拐子,这种人绝对是人人喊打。 天衣鄙视的看着那男人:“你以为少爷眼神不好,没看见你手里的小刀子?要不是怕伤到孩子,我会和你们磨叽?“ 两个拐子这回蔫了,女拐子一个劲的磕头求饶,那男拐子倒很光棍,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天衣蹲下身,把小女孩散乱的头发拨开,露出孩子惊恐的眼睛。 “告诉哥哥,知道家在哪住吗?父母叫什么?” 小女孩咬咬嘴唇,摇摇头。 天衣见孩子的小脚已经划出几道血痕,不禁怒从中来,冷喝一声:“将这两个拐子带回去,问清楚从哪拐的孩子?” 他直起身子低声对曹少钦说道:“这两个拐子刚刚抱着孩子跑过来,神色匆匆,应该是从不远处刚刚拐的,你在这两条街上找一找,看看有没有找孩子的,有的话带回千户所。” 千户所里,天衣给小女孩洗干净小脚,用新买来的鞋袜套上,小女孩终于相信眼前的大哥哥是好人,平静了下来。 小男孩也醒了过来,但迷药劲儿还没有过,仍然没有精神头。 天衣笑了笑:“饿了吧?” 小女孩捂着肚子,用力的点点头,很可爱的一个孩子。 天衣把金大牙叫了进来,吩咐去给孩子买点吃的,大牙应了一声赶紧去了。 大牙出门买了一个烧鸡,急急转了回来,天衣正把男孩抱在怀里,一点一点的喂水,男孩乖乖的喝着水,大眼睛呼扇呼扇看着天衣,奶声奶气的说道:“郭郭,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 大牙冲进正堂,呼哧带喘的,把烧鸡往桌面上一放,大声嚷道:“大人,一大群人向千户所涌来了,莫不是那两个拐子的同伙?“ 天衣撕了个鸡腿给小女孩,又撕了一小条肉,喂怀里的男孩,孩子笑得嘎嘎的。 “嚷什么?这里是我的千户所,谁来闹事就办谁!你是个射手,要学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要沉得住气。“ 天衣的语气淡淡的,但话可够豪横的。 金大牙有点羞惭,忙点点头。 远处传来呼天抢地的声音,由远及近,喊叫的人太多,反而听不清吵的是什么。 随着声音,首先不紧不慢走进来的是曹少钦,随着他的身后闯进来是一个戴着乌纱,身穿官服,胸口的补子绣着鹭鸶,这是个六品的文官。 洪武二十三年,朱元璋下旨,明确规定了文武官员按品级在官衣上绣补子。 勋贵绣麒麟,白泽,武官绣走兽,文官绣飞禽,一品二品文官是仙鹤,三品孔雀,四品云雁,五品白鹇,六品鹭鸶,七品鸂鶒,八品黄鹂,九品鹌鹑,杂职练鹊,御史和风宪官是獬豸,这些官员统一被称为衣冠禽兽,这在古代可不是骂人的话,因为每个人都想穿上这样的官衣。 这个六品文官满头大汗,帽子也歪了,腰带松了,衣服也松松垮垮,他一闯进来看到正在吃烧鸡的两个孩子,不禁欢呼一声,扑了过来。 吃烧鸡的女孩儿嘴一撇,扔了手里的鸡腿,大叫一声:“爹…”跳下凳子扑了过去。 小男孩也反应过来,从天衣怀里挣扎抬起头,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随后进来的人就多了,打头的是一个戴着满头珠翠,泪流满面的女人,她一进来就扑向男孩,口中叫着:“轩儿,我的轩儿…” 天衣把孩子交给女人,自己站起身,侧立一旁,静静地看着一家人相见。 后面进来的,看穿着是丫环和仆妇,还有家丁,老猴子穿过人群,走到天衣身边,低语了几句,天衣点点头。 那文官把女儿交给妻子,正了正衣冠,走到天衣面前一揖到地:“下官夏天明,谢过尊驾救我儿女之恩。“ 曹少钦上前半步,在天衣耳边低声说道:“小爷,这夏天明是工部员外郎,他的父亲是户部尚书夏原吉,那个女子是他的妻子,今天他妻子带着孩子出门逛街,没想到发生这种事。” 天衣微笑点点头,上前一步,躬身施礼:“卫天衣见过夏大人,举手之劳,何足言谢。” 夏天明抹了一把汗水,拱手说道:“卫大人,小女夏雨柔,犬子夏宇轩承蒙搭救,免入恶人之手,大恩不言谢,今日匆忙,失了礼数,当改日登门拜谢。” 他的妻子再也不敢把儿女放手,抱着儿子,拉着女儿,敛袵为礼,却哭哭啼啼说不出话来,很明显惊魂未定。 天衣沉吟了一下,轻声说道:“夏大人,借一步说话。” 夏天明有点不明所以,与天衣走到一侧。 天衣犹豫不定,半晌说道:“夏大人,拐子我已经抓获,不过似有隐情,据他们交待,拐带您的儿子女儿,是领命行事,与您府上之人有关。” 夏天明神色一凛,终究是读书人,略一思忖就知道天衣讲的是什么。 他深施一礼:“卫大人这是救命之恩,容下官后报,下官有个不情之请,望卫大人应允。“ 天衣点点头。 夏天明低声说道:“可否将那拐子交与我处理?“ 天衣微微一笑:“当然可以,夏大人带走就是。” 夏天明夫妻千恩万谢,两个孩子对天衣更是依依不舍,天衣哄了这个哄那个,终于答应了过两天去接他们到家里玩,两个孩子才眼泪巴叉随父母离去。 天衣一直将夏天明一家送到大门之外,目送着他们离去。 曹少钦站在天衣身后,低声问道:“小爷,听起来此事似有内情,不是简单的拐卖孩子?” 天衣冷笑一声:“左右不过是豪门中的那点破事,如夫人生下一子,想争争嫡子长孙之位,用重金雇拐子将这两个孩子拐走卖掉,她的儿子就可以顺势上位,真的是最毒妇人心。“ 家丑 有的时候,生活中的一点小插曲,在未来会成为一首主旋律,而且会影响到一些大事。 夏原吉下值回到府中,就听说了自己的宝贝孙子孙女被拐走,又被锦衣卫救回的事情,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一个劲的搂着孙子孙女叫着心肝宝贝儿。 夏天明不动声色,将所有的人打发了出去,二堂之中就剩下父子二人。 夏原吉任户部尚书十几年,最大的优点就是细心,见到儿子将所有人赶出了二堂,就知道儿子有隐密的事和自己说。 夏原吉五十多岁,长得白白净净,留着三绺长须,已经有些花白,他历经三朝,深得皇帝信重,被朝廷称为铁算盘,把家虎。 夏天明走到父亲身边,给父亲倒了杯茶,夏原吉有三子四女,最欣赏的便是这个长子,他始终认为,夏天明的沉稳劲最随他。 “看样子柔儿轩儿的事情不是简单被拐?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夏天明犹豫了一下,表情很痛苦,良久缓缓说道:“爹,您老一向眼睛里不揉沙子,柔儿轩儿被拐,的确是有内情。” 夏天明跪倒在地,直起腰身,泪流满面:“爹,是有人雇了拐子劫走了柔儿轩儿。” 夏原吉站起身,踱了两步,转身看着夏天明,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人?看样子是有人在打鬼主意了,柔儿轩儿如果丢了,最得意的就是媚娘了,呵呵儿子,你娶个狠毒的如夫人呐!“ 夏天明有一妻一妾,妻子王氏,生了一儿一女,小妾媚娘去年又生了一个儿子。 “爹,不止是媚娘,连二娘也插了手。“ 这个二娘便是夏原吉的续弦周氏,而媚娘是她的侄女,周氏出身于官吏之家,天生丽质,受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嫁给了比自己大二十几岁的夏原吉,又生了一个女儿,老夫少妻,分外宠爱,惯得她在夏家横行无忌,夏原吉每天在外操心国事,对家里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但今天听儿子一说,夏原吉怒气勃发,小小不言的事他可以当做没看见,涉及到孙子孙女,这可让他不能再忍。 “有确实的证据吗?” “有,拐子亲口承认,是二娘的奶娘于氏找到他们,给了一百两,事成后还有一百两。” “啪“夏原吉猛的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去!去将那于氏给我抓来!老夫亲自问个究竟。” 夏天明没想到父亲会如此生气,父亲百般宠爱二娘,家里人全知道,本来夏天明想把事情缘由讲给父亲知道以后,就要一家人搬出夏府,给儿女逃个活命,可父亲已经吩咐了,他也不敢怠慢,忙出了二堂,叫过管家,低语了几句,管家施了个礼,马上去了。 后院卧室之内,周氏于氏与媚娘正在紧张的商议对策。 这周氏每天困守着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男人,心不甘情不愿,红杏出墙,她还不敢,久而久之,心理愈发的扭曲,自家侄女嫁给夏天明,也是她促成的,媚娘虽然是个小妾,但是很争气生了个儿子,这让周氏寂寞苦闷的心有了用武之地,她思来想去,想出一条毒计,夏天明大房生的儿子乃是长子嫡孙,是要继承夏家家业的,只要把这个孩子一拐,弄到外地一卖,那么媚娘所生之子立刻就成为嫡孙了,她自从有了这个念头,就再遏制不住,找来媚娘和奶娘于氏商量,最毒妇人心,三个老娘们儿一拍即合,至于此事产生的后果,三个人根本就没去想,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三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你让她能想出什么天衣无缝的计策? 不过呢,好多事就是这么简单,如果不是天衣横加施手,这个毒计还就成了。 那于氏更不是什么好饼,这个毒计实施起来,她比谁都上心,找拐子,给银子,还有每天观察夏天明的妻子带着孩子的行踪,忙得不亦乐乎。 终于今天夏天明的妻子带着儿女,到东城游玩,于氏忙通知了拐子王二夫妻,王二两口子是惯犯,平日做的最多的就是拐卖孩童,从不失手。 刚刚周氏三人知道了夏宇轩夏雨柔安然无恙的消息,这几个老娘们儿丝毫没考虑到拐子被抓,会供出她们来。 她们还在计划着下一次行动,真的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卧室门外传来敲门声,于氏慌忙去开门,门外站着管家和几个护卫。 管家皮笑肉不笑,撇撇嘴说道:“于妈妈,老爷让你到二堂去一趟,有话问你。“ 这于氏有些明白了,浑身颤抖了起来,腿也软了。 周氏听到了,也走到门边,她是女主人,自然不会给管家好脸色。 “老爷叫于妈去干什么?” 管家施了个礼,恭声答道:“夫人,小的不知,是老爷吩咐的。“ 周氏也不傻,隐隐明白事情败露了,她哆嗦了一下,忙扶住门框,这个时候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管家却不给她思考的机会,这个夫人平时对下人非打即骂,一点都不得人心,下人们都诅咒她不得好死,管家一声令下,两个护卫架起于氏便走。 二堂之中,夏原吉正襟危坐,面沉似水,他的心里一阵阵翻涌,不停的问自己,该怎么办? 两个护卫将于氏扔在地上,于氏已经吓尿了裤子,地上一溜水迹。 夏原吉几十年的官威,岂是一个妇人所能抵抗的,不等夏原吉开问,于氏便哆哆嗦嗦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在一旁听的夏天明目眦眼裂,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掐死这个毒妇。 夏原吉不动声色,对门口的管家摆摆手:“将夫人和周媚娘带过来。“ “不必了,我来了。“周氏一步一步走上了二堂。 夏天明双眼通红,狠狠地盯着周氏。 这周氏今天刚刚二十七八岁,没见过什么势面,倚仗的也不过是夏原吉的宠爱,她最清楚夏原吉的性格,在床上是一刻都离不了自己的,所以她并不慌张,况且事没做成,周氏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人哪,最忌讳自以为是,夏原吉历经三朝,一直屹立不倒,岂是那种轻易让人看透之人,执掌户部十年,没点霹雳手段,怎么镇得住贪官污吏,只是有些手段不能使在家里罢了。 毒妇 夏原吉笑了,笑得很痛快,周氏也笑了,笑得很妩媚。 夏天明的拳头却握得紧紧的,眼睛里快冒出火来。 好一会儿夏原吉才边笑边说:“夫人,究竟是为什么这么干?“ 周氏抿着嘴,福了一福,娇嗔道:“老爷,您就别问了,妾身也是一时糊涂。“ 夏原吉站起来,看着夏天明,手却指着周氏,仍旧笑着:“儿啊,看清楚了!这就是毒妇,她以为做了恶事,只是一句一时糊涂就可以逃过去的?” 他招手叫管家过来低声说道:“去取白绫,侍候夫人升天,那个于氏,勒毙!对外发丧,夫人患急病,去世了,奶娘于氏,忠于主人,一心求死,陪葬,让她九泉之下,仍旧侍候主人!“ 管家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周氏惊呆了,万万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她扑通一声跪倒,爬了两步抱着夏原吉的大腿不停的求饶。 夏原吉负着双手,抬起头,再也不看周氏。 但夏天明看得清楚,自己父亲的眼角滚落了两滴眼泪。 周氏蒙了,她怎么也没有这个准备呀,后悔得她抱着夏原吉哀嚎。 于氏早就吓得屎尿齐流,屋子里一片臭气。 管家拿着白绫,胳膊上还搭着一条麻绳进了二堂,躬身说道:“老爷,白绫拿来了。” 夏原吉昂着头,泪水流进了双鬓之中,淡淡的说道:“先送于氏归西,再送夫人!” 管家欲言又止,将麻绳扔给护院,狠狠地一挥手。 两个护院面无表情,将麻绳往于氏脖子上一搭,于氏这才醒过神来,大声哀求起来。 护院一脚踏着她的后背,双手向后一勒,于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双手乱抓,双脚乱蹬,只一会儿身体便软了下去,另一个护院探了探鼻息,向管家点点头。 管家犹豫了一下,看向夏原吉,夏原吉阖上双眼,手摆了摆。 管家轻轻的叹了口气,将白绫搭在周氏的肩上,周氏跪爬两步,向夏天明一个劲的磕头,口中不停的叫着:“大少爷,饶命!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大少爷…“ 夏天明咬了咬牙,再也忍不住,大哭着骂道:“你!你怎么这样心狠?我女儿五岁,我儿子三岁,平日里一口一个奶奶叫着,你如何忍心将我儿女推入火坑,你太恶毒了!你太恶毒了…” 周氏磕头如捣蒜,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不停地求饶。 夏天明躲开身子,作为小辈,怎么敢正面受长辈大礼。 他闭上眼睛一跺脚,扑通一声跪在夏原吉面前,边哭边说:“爹,不要再杀二娘了,死了为虎作伥的人已经够了,爹,够了,够了…” 夏原吉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拽起儿子,爷俩抱头痛哭,周围的护院也暗自心酸。 有的时候,宽恕比复仇更需要勇气,只是人性的选择。 夏原吉拍拍儿子的后背,他很欣慰儿子的宽容大度。 “来人,把夫人和媚娘关到后园的小楼里,没有老夫的话,谁也不许放她们出来。“ 周氏浑身抖如筛糠,汗水眼泪浸透了整个人,但终于从死亡关头逃了回来,牙齿上下磕的叮当响,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二堂终于安静了,于氏的尸身搭了出去,对外报了个急病身亡,悲哀呀,这人心坏就会有报应,周氏媚娘固然心毒,但于氏忙前忙后难道就是对主子忠吗?恐怕未必,这有的人做起坏事来就是为了满足自己肮脏的心理。 没有人可怜于氏,对那么可爱的孩子都下得了手,用人渣来形容她都不够准确。 二堂里只剩下父子二人,夏原吉神情凝重,沉吟良久开口说道:“明儿,那两个拐子不能留了,家丑不可外扬,叫人将他们沉进河里,至于救孩子的那个小千户,叫什么来着?“ 夏天明恭声答道:“卫天衣,新建伯卫境的儿子。“ “卫天衣?很耳熟,好像听谁说过。“夏原吉踱了几步,拍了拍额头:“想起来了,昨天在内阁,杨荣特意提起过这个卫天衣,好像还救过太子的命,你明天备份厚礼,去谢谢人家,告诉他,这份恩情我夏原吉记下了。” 夏天明今天一直惊魂未定,他不敢想像如果没有卫天衣的仗义援手,自己的一对宝贝儿女会有什么下场,对天衣,他感激莫名,夏天明更清楚自己父亲的承诺份量有多重,可以说多厚的礼也抵不过夏原吉的一句话。 两个拐子在人世上无声无息的消失了,那些被他们拐了孩子的父母,不知道自己的大仇已报,而被拐的孩子也从此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了回到父母身边的机会… 千户所并没有平静,因为千户大人又全身心地研究起凶宅案来。 当年凶宅之中的仆佣,早已各散东西,留在京城的不多,金大牙按图索骥,将还在京里的四个人都抓了回来,天衣又询问了一遍,始终是不得要领。 闭门造车是大忌,既然是波斯人的事就应该到波斯人当中去找答案。 天衣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破解案子的线头,只是要解开还需要机会。 每天回家,这成了天衣的习惯,在家吃饭,也成了习惯。 但是任何习惯在妹妹面前全成了扯淡,小丫头淌着口水想到酒楼去吃好吃的,轻盈也在一旁扯着天衣的袖子,可怜巴巴的。宠妹狂魔卫天衣立即决定,带着弟妹去京城最有名的三笑楼去吃烤全羊。 这三笑楼在承天门外,以酒醇菜香闻名京城,尤其是烤骆驼和烤全羊,更有西域风味。 天衣现在身体弱,不能长时间骑马,黄昏出门,就和妹妹,轻盈无双坐着马车,曹少钦不欲出头露面,也坐在车里面,刘全赶着马车,重阳和十三骑着马紧紧跟随。 家里留下的还是原来的一些护院,景杰带着其他的护卫早就回了山海关,卫境没有再派护卫回来,在给天衣的信里他轻描淡写的写了一句,景杰他们不再是他的亲卫,而是普通的兵丁,去镇守边堡了。 天衣并没有在意,对于他来说,值得关心的人才重于泰山,其余的人都是蝼蚁,谁会关注一群蝼蚁呢?相信景杰他们如今应该后悔莫及了。 卫境的信里除了关心儿女,剩下的就是同意儿子垄断辽东的皮毛市场,跟天衣所想不同的是,卫境不同意儿子的几家经营模式,他告诉天衣,做就要做大,除了卫家的商行,别的人家,包括英国公也不能从辽东得到一件皮毛,想要上好的皮毛,只能找卫家。这时天衣才觉得父亲拥有一员领军大将的霸气,谁也不服,更没有把谁放在眼里。 三笑 到了三笑楼下,天衣几个人下了车,仔细打量,这三笑楼有三层,一楼大堂,敞开着门,里面坐满了人,喧嚣声震耳,酒香菜香,扑面而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门口站着迎宾的几个小伙计,一身干净利索的青衣短打扮,见到天衣几人,忙叫人牵马停车。 一个笑眯眯的伙计迎了上来,单腿跪地揖了个手,直起身叫道:“欢迎几位少爷小姐光临我们三笑楼,您这是用餐还是宴客?“ 做这行的人首先要的就是眼毒嘴甜,他一见天衣几人年纪不大,还有三个孩童,这样的组合定是来三笑楼品尝美味的,至于宴客一说纯粹是为了保险起见多问了一句。 刘全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我家少爷小姐久闻三笑楼之名,想来见识一下,给我们找个安静的包厢。“ 说话之间,二两银子已经递了过去,小伙计拢在手里捏了一捏,脸上的笑容更盛,大声叫道:“贵客登门,三笑楼定会宾至如归,三楼芙蓉园还空着,容小的为贵客引路。” 妮妮和轻盈一边一个拉着天衣的手,好奇的看着坐在大堂里喝得面红耳赤,高谈阔论的人们,都是男人,没有女人,这种纯是以酒菜口味迎人的酒楼,是不屑于带一些污七八糟东西的。 伙计在前边引路,一直到了三楼,三楼却仿佛和楼下成了两个世界,很是安静,在这里仿佛大声说话都是错误。 包厢是错位建筑,而不是连廊,站在楼梯口一眼望去,一个个包厢梯形延伸,每个包厢门口站着两个翠衣侍女,婷婷玉立。 小伙计站在楼梯口,一位侍女轻移莲步迎了上来,敛衽行礼,声音清脆悦耳:“欢迎贵宾光临三笑楼。” 小伙计附耳低语了两句,侍女的笑容更盛,束手相让:“贵客,芙蓉园是三笑楼最好的位置,请随我来。“ 几个人,包括天衣,都是第一次来酒楼,很有点新鲜,而重阳和十三则是第一次来档次高的酒楼用餐,有些好奇和兴奋。 妮妮和轻盈开心的蹦蹦跳跳,看哪都新鲜。 芙蓉园只是一个宽大的包厢,一张圆桌,八把椅子,一侧是落地木窗,推开便可听到街上的叫卖声。 天衣几个人坐下,曹少钦也是头一次上酒楼,以他阴沉的性格都有点小小的兴奋。 翠衣丽人脸上的微笑很灿烂,声音更可人,但是在见惯了空姐名模的天衣眼里,她还差点。 “少爷”翠衣侍女一看便知,这大大小小的人当中,谁是领头的。 “不知您诸位想吃点什么?说句大话,只要是北地有的菜,我三笑楼都做的出来!” 天衣不厚道的笑了,这个牛吹大了,前世的天衣走遍天下,什么好吃的没见过,况且他的女朋友是个标准的吃货,为了她的胃,天衣可没少学做菜,既然这个三笑楼敢放这个大话,天衣必须有责任给她上一课。 “好吧,来个烤全羊,再上八个爽口的菜,小孩子吃得太油腻不好,清一清肠胃,再上几个时新的水果,西瓜不要,性寒,孩子吃了肚子凉。至于甜点…“ 天衣邪邪的笑了笑:“就来个雪衣豆沙吧!” 翠衣侍女正在点头,猛然愣住了,雪衣豆沙?什么东东? 雪衣豆沙是后世辽东的名菜,在明朝怎么可能有人知道? 侍女知道话说大了,忙告一声罪,从包厢里退了出去。 妮妮偎在哥哥怀里,含着胖胖的手指,努力不让口水流下来,使劲把口水咽下去说道:“哥,雪衣豆沙好吃吗?” 天衣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宠溺地搂紧了妹妹:“好吃啊,回家哥就给你们做。“ 说说笑笑间,包厢门轻轻敲响,随之门被推开,刚才的侍女引着一个胖子走了进来,基本上只要是胖子,就很难让人看出年龄,他笑得像庙里的弥勒佛,身穿宝蓝色绸衫,进门团团施礼。 天衣继续附在妹妹耳边说着悄悄话,头不抬眼不睁。 胖子哈着腰笑道:“怠慢了几位贵客,小人张贵,乃是三笑楼的掌柜,适才莺莺不会说话,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重阳等人神色一紧,脸阴了下来。 天衣缓缓的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侍女一眼。 “你叫莺莺?” 侍女福了一福:“奴家莺莺,适才言语间冒犯了贵客,给您赔礼了。“ 天衣摆摆手,心里有些酸痛,勉强的笑了笑:“赔什么礼?没什么大事,刚才雪衣豆沙乃是说笑,不要放在心上,上菜吧,小孩子吃完要蹓跶一会儿,否则积食。“ 张贵陪笑道:“少爷宽宏大量,三笑楼上下承您盛情,今天贵客临门,三笑楼蓬壁生辉,此次消费都算三笑楼的,聊作歉意,不打扰您用餐,小的退下。“ 天衣微笑点点头。 张贵退了下去,莺莺留在房中侍候,天衣几个人大的大,小的小,都喝不了酒,只给重阳和刘全要了一壶汾阳春,其余的人喝水。 四个冷碟上来,罗汉肚,糖醋藕,酥炸鱼,老汤烧鸡。 三笑楼不愧以吃闻名,几道菜看着就有食欲。 一大盘胡瓜切成薄片端了上来,天衣一看,正是后世的哈蜜瓜,他拈起一片喂妮妮,几个人嘻嘻哈哈开始吃了起来。 这时的胡瓜又甜又糯,妮妮吃了两片,天衣就不让吃了,一会还有烤全羊,这时候吃饱了该错过了。 四道热菜陆续上来,红烧黄花鱼,焗大虾,蜜汁肘子,蒜蓉粉丝,几个人再也绷不住,抡起筷子猛往嘴里夹,就连曹少钦也不例外,毕竟他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天衣伤后胃口弱,只吃了两口烧鸡,便只顾着喂妮妮和轻盈了。 烤全羊上来了,热气腾腾,闻着喷香,尤其是孜然味,让天衣回味无穷,可惜没有辣椒,美中不足。 天衣不清楚明史,辣椒是在嘉靖年间才由域外传到大明的,现在只能用茱萸来代替,但味道差很多。 这烤全羊最有名的分为两种,一种是西域烤羊,将羊杀后去毛留皮,用作料腌制三个时辰,然后放入土坯砌就的炉中,烘烤两个时辰,羊肉鲜嫩酥脆。 另一种是北方烤羊,将清理好的羊放上烤架,刷上调料,下面架火烧烤,这样烤好的羊肥而不腻,实在是可口之极。 这三笑楼做的烤羊便是西域做法,香气扑鼻,让众人大快朵颐。 教训 众人吃得正欢,门外却传来了吵吵声,莺莺急忙打开门出去看个究竟,但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本公子来三笑楼,一向只在芙蓉园待客,今日俺请朋友来喝酒吃饭,你特么告诉我没有包厢了?既然你们三笑楼让本公子的面子掉在地上,那三笑楼也就不用开了!” “吴兄,消消气,吃个饭而已,不行咱们换一家,何必惹这闲气。“ “邹兄此话差矣,我辈读书人,争的便是一口气,在乎的就是脸面,吴贤弟不能怂,区区一家酒楼,也敢折咱们的面子?吴贤弟,这事要是搁我,我可忍不了。” “上官大哥说的对,这京城里还没有人敢下我吴天的面子,饭可以不吃,气绝不能忍,今天必须砸了这三笑楼,从芙蓉园开始!“ 门外传来莺莺惶恐的声音:“吴公子,千错万错都是奴家的错,请您消消气,千万别砸,会伤到贵客…“ “贵客?我特么到要看看,有多贵?是皇亲还是国戚?” 随着声音,门被一脚踹开,莺莺也被踢了进来,重阳轻轻一伸手,托住莺莺。 妮妮和轻盈却被突如其来的踹门声吓了一跳,妮妮扁扁嘴就要哭,天衣急忙哄她。 门外晃晃悠悠迈着四方步走进来五个人,都是二十啷当岁,穿着青色圆领斓衫,手里拿着折扇,看起来都是秀才。 为首的一个中等身材,略胖,塌鼻子的青年摇着扇子,一脸的倨傲。 “我当是什么贵客,不过是一帮小崽子,识趣的赶紧滚,本公子要砸了这三笑楼。“ 这时门口张贵挤了进来,冲着这群秀才连连作揖:“吴公子,各位公子且息怒,都是小店招待不周,小人已经把牡丹园收拾出来,请众位公子赏脸,今日所有开销都算我的!“ 听声音那青年便是自称吴天的人,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张掌柜,按说呢应该给你这个面子,可是本公子已经把话说出去了,我辈中人最讲信诺,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哪能收回来呢?这样吧,把这帮小崽子赶走,本公子今天就砸这一个厅就算了。“ 天衣是什么性子?让他左一个小崽子右一个小崽子的叫,真个是给他脸了!今天就是天王老子在这也不好使。 天衣柔声对妮妮和燕轻盈说道:“乖,把眼睛闭上,耳朵捂上好不好?” 妮妮和轻盈以为哥哥要和她们做游戏,忙点点头,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天衣冷冷的说道:“少钦,掌嘴!” 曹少钦低声应了一个是,左手一按桌面,身子已经飘了出来。 吴天只觉眼前一花,身前已经站了个白衣少年,曹少钦扬起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啪的一声,声音不大,吴天却觉得脑袋里嗡的一下,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曹少钦早有准备,伸手一拉吴天,阴阴地说了句:“狗东西,你才是小崽子!“ 反手又是一个耳光。 他一说话可把张贵给震惊了,张贵给东家打理酒楼,每天迎来送往,见多识广,这曹少钦不说话,也就是个平常的少年,一说话,张贵马上听出来,这,这是个太监,而且这个太监一看就是个从人,我滴个天哪?张贵都快吓尿了,再看向卫天衣的眼光已经充满了惊恐,这个看似病秧秧的少年莫非是哪个王府的世子?除了皇家,谁能带个太监满街逛啊? 吴天被扇蒙了,他的四个朋友却直往后退,吓得惊叫连连。 曹少钦正反扇了吴天八个耳光,尽管他收着劲,可是以他的功夫,只要是十分之一的劲,都能让吴天白天见星星。 天衣淡淡的说了句:“够了。“ 曹少钦恭声答是,腰一用力,身子如一股烟般退回天衣身边。 天衣拍拍妹妹和轻盈,两个小丫头放开手睁开眼,大叫一声:“哥,玩什么游戏?” 天衣忍不住笑了,指了指吴天:“人头变猪头,像不像?“ 妮妮和轻盈盯住吴天,齐声说了句:“好像喔。“ 吴天一屁股坐在地上,嘎的一声昏了过去。 四个秀才有一个机灵的早溜走了,天衣心知肚明,却不露声色,拿了块瓜喂妹妹。 场面一下安静下来。 张贵犹豫了一下,上前施了个礼:“公子爷,这位吴公子乃是顺天府尹吴良镛吴大人的独子,打了他挺麻烦的,您还是先走吧,下面的事由小店来担。” 天衣斜睨了他一眼,笑了:“张掌柜,你的东家也不是寻常人吧?应该不会怕顺天府,不过呢,我不习惯临阵退缩,一个吴良镛还奈何不了我,这点小事,我等着顺天府来处理,放心吧,不会连累你们。” 顺天府知府是天下第一知府,因为整个京城都是他管辖的范围,外省的知府品级都是四品五品,南京的府尹是从三品,而京城的顺天府尹却是正三品,使使劲就可以挤进六部和御使台,怎么也能弄个左右侍郎,所以没有几个人敢小看这个顺天府尹。 吴良镛这个人四十多岁,年富力强,为人圆滑,朝廷里上上下下关系玩得挺溜,还有两个月就是吏部年度考核,如果评为卓异,那么吴良镛就会在六部之中谋一个职位。 所以吴良镛这一段时间基本上都是在夹着尾巴做人,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吴天会坑爹! 吴良镛接到儿子同学的报信儿,火冒三丈,立刻调集衙役要去救儿子,可从房间一出来,冷风一吹,吴良镛的心平静了一些,也能正常思考了。 据儿子同学所说,吴良镛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紫禁城比自己牛b的人多了,这伙人连儿子的名字和背景都不问,抬手就打,要么就是愣头青,要么就是有背景!这愣头青也有一点根据,据说年龄都不大,尤其是病秧秧的带头少年,才十五六岁的样子,少年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口角几句动手伤人,也是常事。 可是如果是有背景,那就不好处理了,吴良镛考虑再三,招手叫过亲随吴六,低声吩咐道:“少爷的这件事情,我就不出面了,你和赵捕头一起去把少爷和打人的带回来。” 吴六晓得老爷目前正是升职的关键时候,不敢行差踏错,忙点点头。 赵捕头在顺天府当差十七年,侍候过七八个上官,他深知在顺天府当差,最要紧的便是和稀泥,京城什么最多?衙门最多,吃官饭的最多,大衙门口一个白役或者笔帖式,连知府大人都不敢惹,何况自己这个不入流的捕头,听到吴六的话,赵捕头咧咧嘴,他当差的经验比吴良镛更足,吴良镛能想到的,他更想的到,可是没有办法,端人家饭碗,替人家办事,这碗饭即使夹生了,自己也得往下咽。 豪横 三笑楼里出的事,早被有心人报到了东主那里,三笑楼开的这么大,没有背景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个东主有一点神秘,从没在人前露过脸,平时打理三笑楼都是张贵操持,只是在每个月查帐的时候,会有一个凌先生来收钱。 凌先生便是与青龙来往的人,接到三笑楼的报告,不敢怠慢,这三笑楼日进斗金,本就是敛财之地,发生任何事都不可忽视。尤其是听到这吴良镛之子吴天与人起了冲突,他马上第一时间告诉了王爷。 王爷只传出了一句话:静观其变。 三笑楼芙蓉园里,吴天醒了过来,也不嚣张了,之所以不再豪横,是因为特么一嘴牙就剩下一半,这种拔牙方式让吴天疼痛难忍,只能小声哼哼,生怕惊了这群煞星,那一半的牙再让人给拔了。 吴天的三个同窗偷眼看着天衣,而张贵和莺莺的神情复杂,暗暗叹气。 妮妮扯着哥哥的脸玩变形,这已经成了她的专利,而且乐此不疲。 “哥,回家我要吃雪衣豆沙。“ “做…“ “明天我要吃叫花鸡!” “做…” “你还要给我做好多好多好吃的!“ “做…哎呀,臭丫头,使劲掐我脸!咬你!“ 兄妹俩打打闹闹,丝毫没有把别人放在眼里。 吴天是欲哭无泪,太特么欺负人了!打完人连问一句都没有,什么意思?还玩的这么高兴。 曹少钦低着头垂着手站在天衣旁边,眼睛都不抬,安静的好像刚刚动手的人不是他。 燕无双迷上了兵书,走到哪都带着一卷,他现在愈发的沉静,性格向天衣发展,除了哥哥和两个妹妹,别人根本就进不到他的心里。 以天衣的博闻强记,脑袋里东拼西凑的用兵心法都要超过这个时代,他只瞟了一眼,就知道无双在看孙子兵法。 “书读到尽头便是无书,孙子兵法就是这个道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明其理断其义,无双,用兵之道唯有谨慎二字。“ 无双抬起头,看着哥哥,他丝毫不吃惊哥哥的话,对于他来说,这个世上就没有哥哥不懂的。 想了想,燕无双开口说道:“哥,书里说过诸葛一生唯谨慎,这么说我要向他学习喽?” 天衣割下一块焦黄的羊肉,剔去油脂,撕成两片,喂给妹妹和轻盈,嘴里淡淡的说道:“学诸葛亮?学他什么?学他的多疑?学他的大权独揽?呵呵,草船借箭的人是孙权,火烧赤壁的是周瑜,与他何干?空城计司马懿是故意不进去的,因为杀了诸葛亮,就破了孙刘联盟,狡兔死走狗烹,对于魏曹来说,司马懿也就没了用处,回到魏国,他就活不了,这才是他放过诸葛亮的原因。” “胡说八道!”吴天的一位同窗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驳斥:“你这是歪曲历史!“ 天衣了了他一眼,真的是个书呆子,一涉及到书本中的东西,就连危险都不顾了。 前世的时候,天衣还真特别好奇三国志,因为里面的漏洞太多,为此他特意去博物馆看了最古老的三国志,巜三国志.吴书.孙权传》,这是最早的记录三国时期的书籍,用隶书手抄的。 “诸葛亮身高六尺三寸,又黑又瘦,擅长的是政务,足智多谋的是徐庶和庞统,羽扇纶巾的是周瑜,后世之人为了突出英雄形象,才把别人的事迹安到了诸葛亮身上,无双,尽信书不如无书,其实用兵谨慎的人乃是孙武,他的孙子兵法,你要仔细揣摩他书中的寓意。”天衣根本就不理气得鼓鼓的读书人,自顾自的对无双说。 “嗯“无双用力的点点头。 三笑楼下人喊马嘶,喧嚣之声快把房盖给揭了。 天衣皱皱眉:“好吵,告诉下面,再让我听到这种声音,我就把这位吴大公子给撇下去。” 三个秀才一听吓了一跳,他们丝毫不怀疑天衣的话,三个人忙连滚带爬跑出包厢。 片刻之后,楼下的声音像小鸡被掐住脖子一样,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接着包厢门被推开,赵捕头和吴六匆匆走了进来。 吴六一见吴天坐在地上,满嘴是血,骇得话都不会说了,他扑过去抱住吴天,放声大哭。 吴天有些胆怯地看看曹少钦,没敢吭声, 吴六跳了起来,指着天衣他们大声吼道:“你们好大的狗胆,竟然敢打我家少爷!要是不把你们充军三千里,都算我们吴家认怂!“ 天衣站起身,给妹妹整理了一下衣服,冷冷的说道:“这世上总有人不开眼,打都打不过来。“ 他牵起妹妹和轻盈的手,向外走去。 “少钦,我们在楼下等你,办完事下来,咱们早点回家。“ 曹少钦躬身称是。 重阳和十三拉着无双,紧跟着天衣。 赵捕头伸手拦住,抱拳拱手,这是个老人精,不像吴六那般莽撞。 “这位朋友,打了人就想走?没有这个道理吧?“ “朋友?”天衣禁不住想笑:“你的称呼有问题,你认识我吗?敢跟我称朋友?“ 赵捕头一时语塞,你丫挺的,这只是个打招呼的称呼好吧?谁特么和你是朋友啊? 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京城捕头这个活可不是好干的,上头的大人物太多,只能欺负欺负小老百姓,可是当差十多年来,也没几个人这么给他下不来台。 “卑职顺天府衙捕头赵全,接到报案,有人在三笑楼行凶,奉命带有关人等回顺天府问话。” 天衣不耐烦和他多磨叽,自打受伤后,天衣的性格愈发清冷,虽然不是自闭,但是也恢复了几分不愿和人接触的性情。 重阳见天衣皱起眉头,知道这是动气了,忙上前一步:“赵捕头,我家少爷没功夫和你啰嗦,之所以在这等你们来,是不想连累三笑楼,至于跟你们回顺天府,我看没必要了,因为这个吴公子,要跟我回去一趟。” 说着掏出来一块腰牌扔给了赵全。 赵全接过腰牌仔细一看,上面三个大字:锦衣卫。旁边一行小字:查缉千户所试百户卫重阳。 他不禁脱口叫道:“锦衣卫?!“ 锦衣卫尽管被东厂打压,可仍然是大明顶尖的特务机构,一封驾贴,一个缇骑足以让一个三品大员跪接,因为锦衣卫乃是皇帝的亲军,另一个别名叫做钦差。 赵全暗暗咧嘴,他这种人可以不怕知府大人,大不了革职回家,可是锦衣卫不同,锦衣卫不需任何理由,抓他进诏狱,关他到死。 吴六也吓了一跳,暗自埋怨少爷,惹谁不好,惹锦衣卫这帮疯狗干嘛呢。 天衣瞟了他一眼,低声说道:“再骂我们一句,也让你尝尝诏狱的滋味。” 吴六吓得倒退两步,心里骂人的话,这个病秧秧的少年咋知道呢?莫非…他不是人?吴六的脸吓得惨白。 旁边的人看的清楚,暗暗的撇嘴,你丫在心里骂人别带上表情好吧?谁都看出来你在骂人! 吴天一听是锦衣卫,更是吓得体若筛糠,他可不想去冷冰冰的大狱,慌忙叫道:“五(吴)六,我没四(事)儿,噢得完,我们噢得完…” 他嘴里漏风,呜了呜了听不清说啥。 吴六忙凑过去,满脸堆笑:“少爷,你说什么?小人没听清,您再说一遍!“ 吴天这时反倒不嫉恨打他的曹少钦了,因为他有了个可以欺负,可以出气的目标,也活该吴六倒霉,吴天的嘴里肿得像塞了个球,喘气都疼,还让再说一遍? 吴天抡圆了胳膊,也分不清是巴掌还是拳头,一下子擂在吴六的脸上,吴六哎呦一声,栽倒在地,哇地一声随着鲜血吐出两枚牙齿。 天衣真的有点生气了,自己妹妹还在呢,这种血腥暴力绝对少儿不宜。 “少钦,不用处理了,咱们走,重阳,留下腰牌,让吴良镛自己去找咱们。” 没有人敢再拦着,赵全也乐得不惹乎锦衣卫,但也不敢接腰牌,忙退到一旁,几个人走出包厢,曹少钦阴冷的眼神盯了吴天一眼,吴天吓得一哆嗦。 走在最后的刘全,掏出二锭十两纹银扔给张贵,又把五两碎银放在莺莺手上:“掌柜的,这二十两是饭钱,这五两是打赏给这位姑娘的,以后我家少爷来吃饭,就让她来侍候!“ 张贵慌忙说道:“这位客官,可不敢收您的钱,这一次算小店请客,招呼不周,还请多多见谅。” 刘全咧嘴一笑:“我家少爷没有白吃的习惯,你们开酒楼的,将本求利,我们可不占这个便宜。” 说完赶紧去追天衣等人了,留下几个发呆的人… 雪衣 京城就像一个筛子,什么秘密都藏不住,这吴良镛的儿子被锦衣卫扇了耳光,一夜之间传遍了四九城,大人们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可是纨绔子弟们却当成了耻辱,无他,只因为打人的和被打的,一个是锦衣卫,一个是大怂包,这个怂包太给纨绔子弟丢份儿了,必须找机会教训一下这个小小的锦衣卫,锦衣卫这十年来被压得死死的,以至于各个府里的公子哥都把老虎当成了病猫。 吴良镛听罢赵全讲述的事情经过,沉吟了起来,赵全低声说道:“大人,这些锦衣卫不简单,尤其是那个少年,怎么说呢?给人一种庙里供奉神的感觉,看谁的眼光都是俯视,小人不敢造次,斗胆替大人猜猜,莫不是哪位王府的世子?“ 吴良镛摇一摇头:“不会,咱们大明朝的王爷,大多数在藩地,在京的也不过是三两位,每天也活的是胆战心惊,招惹本官?对他们来说不值得,这个少年应该是勋爵之后,也不难打听,赵全,你暗访一下,查查底细,我儿子被打了,嘿嘿,我岂能干休。” 京城里波涛暗涌,天衣掀起的不过是小小的水花,激不起什么浪来,可是谁又能想到,这波浪的组成不就是无数朵水花吗? 天衣等人回到府里,天色已黑,妹妹却吵着要吃雪衣豆沙,轻盈也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没办法,即使晚上吃甜食不好,可管它呢?妹妹最大。 天衣亲手挑了一些红小豆,洗干净,上大锅蒸了半个时辰,把蒸熟的红小豆捣成泥,团成一个个小团。 鸡蛋打个洞,让蛋清流到碗里,不要蛋黄,用筷子将蛋清搅拌,到了可以在蛋清中立住筷子为止。 厨娘和丫环在一旁看着少爷娴熟的搅拌着蛋清,都目不转睛,这一段时间给她们极大的震撼,谁能想到平时吃穿都不用自己动手的少爷,竟然会做吃的,而且看样子还很好吃。 油烧的滚开,天衣用长筷子夹起豆馅,在蛋清之中滚了滚,随即放在油锅之中,一个个雪白滚圆的球球在锅中浮起,天衣忙捞了上来,看的一旁的妮妮和轻盈直流口水,燕无双拿着本书,也不时的偷眼看着。 曹少钦的心里泛起了一阵阵波涛,和天衣在一起呆的越久,越觉得天衣的深不可测。 天衣在糖罐之中挖出两勺白砂糖,均匀的洒在十几个雪衣豆沙上,真像雪粉落下,晶莹剔透。 已经是晚上了,不能多吃,每个人一个,连福伯都有,厨娘也分了一个。 天衣轻轻咬了一口,绵软甜香,味道绝了,两个小丫头吃得是眉开眼笑,天衣揉揉妹妹的脑袋,解下围裙,走到院子里,仰望星空,前一世已经成了往事,那个曾朝夕相伴的她也已随风而去,留给自己的只有浓浓的思念。 记得超级记忆七人组中的美国fb1女探员茱莉亚曾说过,他们这种人最好不要有感情,因为忘不掉,自己要比常人多十倍的痛苦。对此天衣有深刻的体会,为了让自己忘记已经死了的她,天衣才参加死亡训练营,拼命用残酷的生死边缘来分散精力,让自己没有空去想,没有力气去想,后来做雇佣兵也是如此,累了倦了醉了倒头就睡,才可以度过这漫长的思念。 没有人理解天衣的孤独,只有月亮的清辉洒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将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每天晚上,铁无心与天衣在后园里舒理经脉,运气疗伤,研究武学至理。铁无心无瑕再管皇宫里的事,整颗心都在宝贝徒弟身上,师徒二人相处融洽,尽管天衣不清楚古代的武学,但毕竟是从知识大爆炸的年代穿越过来的,有些观点让铁无心耳目一新,久已不见松动的明玉功竟隐隐有了一丝缝隙,这让铁无心摸到了传说中破碎虚空的门槛。 白天的时候,天衣照旧到千户所,他拟了一本训练大纲,几乎是把西伯利亚死亡训练营的训练方法全搬了过来。 幸好大米饭是个出色的管理人才,每日里鸡鸭鱼肉,将这些青年的身体调理了过来,否则这种训练强度真没几个人能坚持下来,就连重阳和十三也咬牙苦撑。 对这八百人,天衣丝毫不心软,这是他以后的班底,会跟他生死与共,驰骋沙场,在训练场上多流一滴汗,战斗中就少流一滴血。 千户所的后花园,有几栋独立的小楼,天衣隔出了一个房间,任何人没有他的允许都不得靠近,其实就是进去了,也没人知道那些瓶瓶罐罐是干嘛用的,只有天衣知道,他准备把黄火药配制出来,这可是大杀器,火药发明是在东晋时期,是炼丹士发明出来的,但那只是威力很小的黑火药,到了宋代才有了提纯技术,让黑火药的威力大大增强,而天衣对黑火药不屑一顾,他所要研究出来的,是诺贝尔发明的黄火药,这才是真正的炸药,这项研究他不敢假于他人之手,因为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而做为穿越人士,如果不会做一两种防身利器,那简直就是丢人。 这次莺莺的事件让天衣想了很多,为了保护家人,他必须把炸药弄出来,有了炸药,他才可以与全世界为敌。 黑火药明朝有很多,京军有三大营十二卫之称,三大营就是由专门使用火器的神机营,五军营和三千营组成,神机营的火药就是黑火药,使用起来很麻烦,尤其是神机铳,主要的原因就是没研究出来特种钢材,枪管经常炸膛,而且神机铳用起来不能及远,只有三四十米距离,这个距离打交趾人还可以,打蒙古人就不行了,三四十米,马队一瞬间就可以到眼前,近距离的神机铳手就是待宰的羔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火药也不稳定,经常炸膛,神机营的军士拿着铳都是胆战心惊,扣动扳机,一切听天由命,或者伤敌,或者崩自己。 天衣无意发展全方位的火器使用,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他只是一个大夫,只是一个军医,做过炸弹,但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大炼钢铁呀,那些小说中穿越的牛人不是会弄玻璃,就是会造枪,一想到这些,天衣就悲愤不已,丫挺的,哥就是一个外科医生,动个刀手个术还行,谁特么会做玻璃这些东西呀? 况且天衣是个思维严谨的人,改变历史的走向,他不想做,因为历史本来就是一本糊涂帐,几个所谓的专家坐在一起喝顿小酒,就能抬桌子定下明朝那些事,狗屁!每朝每代都有记录历史的,叫做起居注,那才是最真实的,可谁看过了?一个王朝覆灭之后,怎么从来没有人提起居注呢?这些起居注都不翼而飞了吗?未必,只是统治者不想让别人多了解自己,这说明历史就是人编出来骗人的。天衣很明白这一点。 阴谋 这些都是生活中的小插曲,轩然大波是从吴良镛的一纸奏折引起的,吴良镛没用几天就知道了打吴天的人是谁,这下他可忍不住了,一个伯爵之子,小小的千户竟然敢打他的儿子?胆肥了是吧?必须要讨个公道。 当然他不能以心疼儿子这方面弹劾卫天衣,吴良镛久经官场,明白其中的道理,内举不避亲,但是要避嫌,所谓冠冕堂皇,就是要找一个高大上的理由。 不过呢一个武人竟然敢打一个读书人,这绝对可以引起文官们的共鸣,无论是什么理由,读书人应该永远都是受人尊重的。永乐大帝时期还可以做到文武均衡,可是到了宣宗时期,重文轻武已经成了主流,自从清流文人把持了朝政,三品武官见到七品文官都要磕头行礼,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朝廷默许的。 所以吴良镛就从这方面入手,弹劾锦衣卫千户卫天衣仗势欺人,肆意殴打读书人。 这下将文武之争推到了明处,一时间文官的奏折飞舞的满天都是,皇帝一天之中竟然接到了几百封弹劾奏折。 勋贵们都不吭气,反正被弹劾的不是自己,只要不落到自己头上,那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不清楚,天衣打人之事只是诱因,文官的目的主要是压制武人。 也有沉稳老练的武官看到了这点,可惜他们不受朝廷待见,发出的声音被蜂拥而至的奏折淹没了。 始作俑者的天衣还蒙在鼓里,每天鼓捣一些稀奇怪的东西,直到老猴子来禀告此事,天衣才知道已经闹大了。 所谓的道理只是遮羞布,在人世间,有谁会遵守别人的道理呢?天衣没有理这个风潮,直到大理寺的公文下到了千户所,让他三日后上堂听审,他才知道捅了马蜂窝。 不过天衣没有怕,才打了吴天几个耳光而已,大不了不做这个千户罢了,只是他没有想到,还有人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 凌先生把三笑楼发生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给了王爷,王爷哈哈大笑:“这可应了那句戏文,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这下可有热闹了,玉溪,双管齐下,辽东的计划正在执行,朝廷里也不能闲着,你去找靠向咱们的几个御史,让他们上折子,参卫境一个教子不严,弄好了这个卫境就得灰溜溜的回京,咱们也不用做让祖宗蒙羞之事了,到时候就可推荐自己人做山海关总兵,大事可期。” 凌先生呵呵笑着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皇宫里也不太平,王永福倚在躺椅上,手里把玩着一颗夜明珠,闭着眼睛。 一个太监在他身边低声说道:“干爹,吴良镛弹劾卫天衣,起因是吴良镛的儿子吴天与卫天衣在三笑楼为了抢包厢引起的冲突,吴天挨了几个耳光,可是据儿子查明,动手的却是老祖宗身边的使唤太监,叫曹少钦。” 王永福猛然挺直身子睁开眼睛,压低了声音叫道:“查准了吗?有证据吗?“ 太监点点头:“准!有三笑楼掌柜的为证。” 王永福站起来,有点兴奋,搓着手来回走着,口中喃喃说道:“好,好,好,虽然不能要他命,但是有个教训也好。“ 他回过身,狞笑了一声:“传令下去,咱们的人也上几道折子。” 太监垂着头应了一声:“干爹,折子上怎么写!“ “呵呵呵“王永福俯下身,在太监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卫境勾结鞑虏,阴,谋,造,反!” 太监有点诧异,但是他的身体纹丝没动,施了个礼:“是,儿子这就安排人上折子。” 王永福满意的点点头,他没有看见太监干儿子的唇边泛起的一丝微笑… 甘泉宫的小四合院里,铁无心正在和张太后下棋,幽兰走进来,这是一个中年女人,个子不高,很瘦,两只眼睛细长,开阖之间有精光闪动。 她蹲身福了一福,将一张纸条递给铁无心,铁无心展开溜了一眼,随即手掌轻轻振动,纸条碎成粉末。 张太后了了一下眼睛,鼻子里哼了一声:“老叔,下个棋都不消停。” 铁无心拍了拍手,拈起了一粒黑子放在阵眼上:“你们老朱家的事就是多,瞻基的身体每况愈下,宫里宫外都在蠢蠢欲动,不多关注一点,动摇了国本就不好了。“ 太后执着白子沉吟了一下:“翻不了天的,老叔,哀家可是你看着长大的,到时候你得帮我。“ 铁无心笑了笑:“你这丫头,和你爹一样赖皮,当年你爹临死前苦劝我帮燕王,唉,终究是我欠你朱家的。” 太后嫣然一笑:“我两岁起就被我爹托付给你,你不管谁管?高炽从小也和你亲,没有你,他也当不上皇帝,老叔,我和你才是打掉骨头连着筋,你可不能有了徒弟就不管侄女呀!“ 铁无心叹了口气:“我还能守着你们朱家几年?这皇宫大内,看着富丽堂皇,未尝不是太祖关着我的监狱,只是他清楚,世上没有可以关住我的地方,只有情才能让我划地为牢,不过也算难得,他一个枭雄霸主,待我如兄弟一般,还有你爹,用命来换我支持燕王,你们都摸到了我的软肋,我也习惯了,丫头,这宫内的事我再帮你一回,以后就交给明道了,宫外交给天衣,老叔老了,再过两年该去了结自己的心愿了。” 张太后愣住了,拈着棋子的手一抖,棋子落在棋盘上,叮当作响。 铁无心对她来说,不是父亲胜似父亲,当年燕王封地北平,张太后的父亲张平乃是铁血大旗门的红旗护法,一直隐在燕王身侧,燕王就藩,他怕唯一的女儿到幽州北地受苦,忍痛将妻子和两岁的女儿托付给了自己的门主铁无心,数年后,燕王世子朱高炽被当作人质送到了南京,铁无心拼命保护他,建文帝朱允炆很是生气,方孝孺黄子诚进言,以历代阉人误国为由,劝建文帝远离太监供奉,建文帝听从了二人的话,将铁无心赶到冷宫,铁无心带着明道,无命,幽兰到了冷宫,张太后的母亲去世,铁无心又把她接到身边抚养,而朱高炽为了逃避兵部尚书齐泰的追杀,也只得在铁无心那里避风,铁无心也喜欢这个小胖子,教他读书,燕王想起兵造反,派张平到南京想偷偷的接回朱高炽,不想被人发现,张平遣人送走世子,自己留下断后,被锦衣卫追杀,身中二十七刀,关键时刻,铁无心赶到,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张平,张平弥留之际,以命相求门主帮助燕王靖难,铁无心本无意卷入朱家手足之争,张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挖出双眼,自此一命呜呼,这挖出双眼是铁血大旗门的规矩,接眼之人必须满足死者的心愿,铁天心无奈接下双眼,但一怒之下,杀了锦衣卫十大高手,令锦衣卫从此一撅不振,靖难成功后,铁无心将张太后抚养成人,又嫁给了太子朱高炽,生下了儿子朱瞻基,可以说大明几十年的兴衰背后,一直有着铁无心的身影。 风潮 朱高炽身体痴肥,行动不便,不为明成祖朱棣所喜,欲立汉王朱高煦为太子,铁无心想尽办法加以阻止,可以说朱高炽能当上皇帝,一半功劳归于自己的儿子朱瞻基,另一半要归功于铁无心。 而铁无心仍旧没有居功自傲,默默地躲在角落里守护着大明王朝。 没有几个人知道,张太后其实是铁无心养大的,最起码如果王永福知道的话,那他也不敢暗中做那些动作。 张太后站起身,给铁无心倒了一杯茶,柔声说道:“老叔,刚才纸条上说了什么?是不是和那个孩子有关?“ 铁无心呷了一口茶,点了点头:“想必你也听说了吴良镛弹劾天衣的事?“ 张太后回忆了一下:“好像听人说过,那孩子打了一个读书人。” “准确的来说,是打了吴良镛的儿子吴天,本来应该是吴良镛想给儿子出口气,没想到闹得沸沸扬扬。“ 张太后听罢沉吟了一下,她的思维很敏锐,在这方面要得力于铁无心从小的教导。 “沸沸扬扬?恐怕是别有用心吧?有的人坐不住了,想借机搞点事。“ 铁无心无声的笑了,轻轻的鼓掌:“不错不错,有人要弹劾卫境,说卫境养寇自重,阴谋造反。“ 张太后皱了皱眉头:“卫境镇守边关十年,一向尽忠职守,这样的弹劾,内阁不会接受,杨士奇,杨荣不是糊涂人。“ 铁无心叹了口气:“抓紧一切机会,利用三人成虎,即使朝廷不怀疑卫境,恐怕卫境也要按规矩停职待参。” “老叔,一个伯爵,镇守山海关的大将于朝廷大业有什么关碍?” “恐怕是有人想…“铁无心说不下去了,因为这个猜想太过于匪夷所思。 张太后也想到了,惊呼一声,掩住了嘴,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惊骇… 事态继续发展着,愈演愈烈,这让天衣也开始正视了起来,后天就要去大理寺应对质询,一个不小心,恐怕不能全身而退。 无论是幕前幕后的人,都抱着一种心态,能因此收拾卫境和卫天衣最好,如果不能那也没什么损失。 事情的确如此,可是一封奏折,弹劾的是卫境勾结鞑虏,养寇自重,阴谋造反,这个折子送到通政司以后,这股风已经不是简单的文武之争了,所有的人都精神抖擞,把目光盯在了皇帝身上。 可惜,所有人忽略了两个人的反应,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卫天衣。 当然,皇帝的想法最重要,而卫天衣,则被所有人无视了。 谨身殿里,皇帝拿着这份奏折,看了良久,抬起头来看着坐在两侧内阁的三大辅臣。 宣宗皇帝在位期间,吏治清明,国泰民安,离不开这三大辅臣,首辅杨士奇,次辅杨荣,阁老杨溥,人称三杨,这三人对政务民生各有各的长处,杨荣擅长吏治,杨溥善理财,而首辅杨士奇揽总,格局大,各项事务处理得四平八稳。 杨士奇三人早看过了这份奏折,杨荣站起来,躬身施礼:“陛下,微臣以为,此事不可不察,所谓空穴来风,不可无因,新建伯久驻山海关,无尺寸之功,查查总是好的。“ 杨溥虽然是个文人,但是永乐皇帝征交趾之时他也曾随军,军旅之事还略知一二,忙站起来开口说道:“陛下,新建伯镇守边关以来,虽然没有大的功劳,但边关十年来也固若金汤,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岂可因为一纸莫须有的奏折而怀疑一个守边将帅?“ 皇帝右手按了按:“两位爱卿请坐,稍安勿躁,文贞,你的意见如何?“ 杨士奇早在皇帝开口之时便站了起来,他沉吟了一下说道:“陛下,吴良镛挟私泄愤,已是事实,卫天衣也属少年气盛,这么丁点大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呵呵莫不是国家已经无事了吗?两个纨绔子弟一点小纷争,竟然敢扯到阴谋造反上去,居心何在?” 杨士奇已经七十一岁,历经五朝,却老而弥坚,说话仍然是一针见血。 皇帝拍了一下手,笑道:“就是这个道理!文贞见事果然明白,无端端一点小事上纲上线,诱使朝廷怀疑边关将领,其心可诛。” 杨荣忙道:“陛下,御史风闻奏事,乃是祖制,不能因言获罪,何况,谁又能保证卫伯爵没有异心?“ 皇帝咳嗽了一声,摆摆手:“也罢,后日大理寺把此事审理完毕,再决定需不需要派锦衣卫去查一下。“ 杨士奇等人知道,皇帝又和起了稀泥,此事看来又要不了了之。 天衣也没有闲着,他不是任人摆布的性格,命运要握在自己手里,他把老猴子叫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老猴子点点头,带着李大宝去办事了。 大理寺与刑部和都察院并称三法司,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负责纠察,而大理寺驳正,凡未经大理寺评允的案子,诸司不得执行,这就像后世的最高法院和检察院及公安部门,大理寺专门审理大案要案,头一次接了审理这种打嘴巴子的案子,如果要不是朝廷指明了要大理寺审理,那么大理寺正卿段世明才不会接这种纨绔子弟狗屁倒灶的案子。 大理寺设正卿一人,少卿两人,左右寺丞两人,这段世明为永乐朝进士出身,由翰林院起家,二十年才升到了大理寺正卿之位。 他为人极为迂腐,刚愎自用,常以翰林清流出身自傲,尤其是对厂卫更没有了好感。 原定于巳时升堂问案,可一大早段世明已经坐在了大理寺二堂之中,陪在两侧的是左右少卿,左少卿云南贵,右少卿尹茂卿,三人正襟危坐,气派十足。 段世明喝了一口茶,悠悠的说道:“两位大人,今日审理的案子,虽然不大,但是二者身份不同,相信两位大人应该知道,都察院也会派人来听审,你们谁来主审呐?” 三个都是久历官场之人,沾上尾巴比猴还精,这种案子很明显是个得罪人的活,无论怎么处理,都有百害而无一利,段世明官大一级压死人,可以把案子推诿给两个少卿,云南贵和尹茂卿可不能推给寺丞,因为寺丞的职责只能协助,没有权利主审。 二堂陷入了沉默之中,三个人不再开口,都在捧着茶碗僵持,说实话,三个人没有认为这个案子有多复杂,只是没有摸清皇帝的意思,至于那满天的奏折,他们还不是多在意,这年头当官,谁要是不收个几百封的弹劾,都不好意思和同僚打招呼。 狴犴 云南贵是左少卿,按道理除了正卿,就应该轮到他这大理寺的二把手出头,可是他却很尴尬,段世明根红苗正,一甲进士出身,地位稳固,而尹茂卿虽然是右少卿,可是人家更豪横,因为他是次辅杨荣的女婿,杨荣在内阁主管吏部,得罪了他,特么到了年底京察,小鞋分分钟给你套上。 无奈之下,云南贵咳嗽了一下,刚要开口自告奋勇。 尹茂卿忽然说道:“下官来主审吧,这些纨绔子弟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尽惹麻烦。” 段世明与云南贵大喜,特么终于有人接这个锅了。 尹茂卿拱了拱手:“两位大人,下官审理此案,只有一个请求,无论此案审出任何结果,两位大人不要插手。” 两个人恨不得早点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撇出去,忙齐声说道:“正该如此。“ 大理寺正堂,与刑部不同,刑部一共有六扇红漆大门,日夜敞开着,表示如果有冤情,那么衙门口十二个时辰对喊冤或投案之人开放,但实情如此吗?鬼才知道! 大理寺正堂则是不许百姓进入听审的,庭院里古柏森森,堂口两侧铸的是龙的第七子狴犴,这狴犴形似老虎,平生好讼,在古神话中像征着公平公正。 吴天提前半个时辰就到了,他用白色纱巾蒙着嘴,隐约可以看到腮帮子上的青肿。 陪着他来的除了当天在场的几个同窗,就是一个身穿青色襕衫的中年男人,个子高高的,有点削瘦,大眼睛,微微眯着,看东西得凑近了,后世之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近视眼,薄薄的嘴唇,修剪的很整齐的三绺长髯。 他侧头低声对吴天说道:“吴公子,你不要紧张,就按照事先晚生教你的话说就行。” 吴天点点头:“亲(请)西生(先生)丧心(放心),翁几道(我知道)。”牙齿漏风,他说的话让人听起来很费劲。 这个中年男人是吴良镛的幕僚,叫秦广生,屡次不第,索性投到了吴良镛门下做了个刑名师爷,深得吴良镛信重,本来这个官司吴良镛想请一个讼师来帮忙,但是京城里专门帮忙打官司的人,一听对方是锦衣卫,躲还来不及,哪能敢接这个案子,没办法,只能由秦广生顶上,这秦广生是秀才出身,倒是不怎么怕锦衣卫,因为他的命运已经大半和吴良镛连在了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还差一刻钟升堂,都察院监察御史史怀古也到了,七品官,位卑而职重,在朝廷上也是有话语权的。 天衣随后也到了,依旧是一身月白色长衫,自打受伤后,他很少穿飞鱼服,内心之中他对这次受伤始终是耿耿于怀。 天衣的身边只有两个人,重阳和十三,曹少钦是太监,不得随意出入各司衙门,虽然是他动了手,但是吴天他们以为曹少钦只是侍候天衣的一个下人,下人听命令打人,当然要找主人,否则太跌份儿了。 一声威严的长声“升…堂…”随着声音,十二个衙役手执黑红色的水火大棍分成两排站定,当值寺正坐在公堂书案一侧的方桌之后,这是当堂将案件记笔录,而另一侧方桌是给御史准备的。 尹茂卿身穿红色常服,胸前绣着云雁,这是四品官员,他神情肃穆,在书案之后坐下,伸手拿起惊堂木,重重的一敲,大喝一声:“传原被告双方上堂。” 衙役们齐声重复了一遍,整个大堂庄严的气氛就上来了。 吴天等人和天衣走上堂来,一左一右站定,吴天等人是秀才,按照王法是不需要跪拜的,作揖即可。 而天衣是武职,潜规则里是要向文官跪拜的,但天衣是世袭伯爵之子,是大明朝勋贵,除了皇帝,皇后,太后,太子,其他的人是不能受其跪拜的,否则以僭越罪论处,况且让天衣下跪,开什么玩笑?比登天还难。 天衣的脸色依旧是苍白,看上去文弱之中带着病态,一时间堂上众人都在看着天衣。 尹茂卿皱了皱眉,心中暗道这个卫天衣怎么是一副痨病鬼的模样。 监察御史史怀古上下打量了一下天衣,摇一摇头,脸色沉重了起来,他也是个阴沉人,坐在那里唬着个脸,一声不吭。 秦广生倒是对天衣颇感兴趣,嘴角含着一丝笑,瞟着卫天衣。 一时间大堂上有些冷场,谁都不说话。 天衣轻轻咳嗽了一声,作了个揖:“下官卫天衣,见过列位堂官。” 尹茂卿伸手虚扶了一下:“卫千户多礼,本官大理寺右少卿尹茂卿,乃是今日主审,卫千户,你是不是身体不怎么好?需不需要坐一下?” 天衣愣了一下,主审官好和气:“谢大人好意,卫某前些天被歹徒重伤,还没有痊愈,今日在大堂之上,卫某乃是被告,理应站着回话。“ 尹茂卿深深的看了一眼天衣,点点头,这个卫天衣一副病态,言谈举止却彬彬有礼,并不像自己知道的那样,是个勇夫。 “也好,现在升堂,原告,上前回话。“ 吴天上前一步深施大礼:“血生(学生)夫天(吴天)见郭(见过)大人。” 秦广生上前一步,躬身抱拳:“学生秦广生见过堂官大人,吴公子被殴打后,口齿不利,请大人准许让学生代为回话。” 尹茂卿俯视着堂下诸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可!” 秦广生侧身斜对着天衣,朗声说道:“当日,吴天公子与几位同窗到三笑楼用餐,因为包厢一事,与卫天衣千户等人口角了起来,争吵过程中,卫天衣千户多次污辱历代圣贤,吴天公子身为秀才,深明大义,据理力争,奈何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卫千户辩别不过,遂恼羞成怒,指使从人殴打吴天公子,致其重伤。大人,吴天公子之所以告状,有两点,一卫天衣言语蔑视圣贤,污辱读书人,二大明律中规定士农工商,卫天衣殴打身为士人的吴天公子,其罪难饶,请大人明察!“ 这秦广生当刑名师爷多年,深知告状诀窍,只要扣住卫天衣无理辱骂圣贤,殴打读书人这两条,那么这场官司就输不了。 尹茂卿瞟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天衣,他是个久历官场之人,看得出天衣好像成足在胸,不禁来了兴趣。 “卫千户,你有何话说?” 天衣拱了拱手:“大人,这位先生口口声声说本宫污辱圣贤,请问,本官说了什么话辱骂了圣贤?有何人为证?“ 突变 秦广生厉声叫道:“卫天衣,我等读圣贤之书,焉能复述辱骂圣贤的话?你一介武夫,字都未必识得几个,识相的,老实认罪,这才是出路!吴天公子乃是读书明理之人,说不定会对你网开一面。“ 天衣了了他一眼:“口舌之争,重要的就是言语,公堂之上,哪里是你一句话就可以一带而过的?本官虽然身为勋爵之后,一介武职,但是本官从小饱读诗书,明大义晓至理,如果不是碍于大明祖制,那么考个进士也不是大事,所以从本质上说来,本官也是个读书人,怎么会污辱圣贤?“ 秦广生冷笑一声:“卫天衣,我这里有吴天公子的几位同窗,可以证明当时你确实辱骂圣贤,殴打读书人,还有三笑楼掌柜张贵亲笔证词,呵呵你赖不掉的…” 尹茂卿一拍惊堂木,他有些生气了,这个秦广生有点飘了?这里是大理寺,不是顺天府,轮不到他装大尾巴狼。 “秦广生,几时轮到你说话?这里是大理寺,本官才是主审,再不经允许就胡乱开言,就将你逐出公堂!” 史怀古在一侧忙开口说道:“尹大人,没这规矩吧?不让原告说话,怎么治的了被告?” 尹茂卿可不屌监察御史,自己的老丈人主管吏部,这史怀古敢跟自己炸刺,京察以后就随时收拾他。 “史御史,请注意,本官是主审,你只是听审,如果你觉得本官在审案过程中,有不当之处,尽可以上奏折弹劾本官。” 史怀古脸色铁青低下头去。 秦广生瞄了史怀古一眼,也老实了,蔫退了。 案子正在不死不活的进行当中,几骑快马里着一路烟尘直闯东直门。 一个守城门的兵丁急忙持枪就要阻拦,被百户一巴掌给扇到了一边。 另一个兵丁也上去踹了一脚,低声吼道:“妈了个逼的,你想死别带上我们,这是六百里加急,如果耽误了,咱们这些人全都要斩首。” 奔马如一阵风一样冲进了城门,有进城的百姓躲避不及被踢翻,但几骑快马丝毫不停,穿过城门洞而去。 留下城门里外一地的狼籍。 兵部衙门位置在皇城西,它是六部之中唯一没有匾额的衙门,兵部尚书茹瑺这几日请病假,衙门日常事务由左侍郎于谦掌管。 于谦三十多岁,黝黑的皮肤,眉宇之间紧锁,成了山字形,穿着绯色官衣,上绣孔雀,乌纱帽镶着银边,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这于谦少年时便是神童,曾写下了“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千古名句。 于谦正在白虎节堂批阅公文,节堂离门口有很长的距离,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文书上。 几骑快马奔到兵部衙门门前,马上的骑士滚落下来,摘下背着的竹筒,扯下鸡毛大叫:“鞑虏进攻山海关,兴兵二十万,十分紧急,请速速报于本兵大人。’ 守门的总旗官忙接过竹筒,回头吩咐从人:“赶紧安排住处,让他们歇歇,我去禀报大人。“ 总旗官蹬蹬跑进衙门里。 于谦的注意力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了过去,总旗官跑到门口,以他的级别是进不了白虎节堂的,他在台阶下双膝跪倒,双手高举竹筒,有郎中小碎步跑了出来,接过竹筒,验过封口朱漆,确定完好无损,转身来到桌案前,在于谦监督下打开竹筒,取出告急文书,递给于谦。 于谦打开文书,这文书一式三份,他看罢眉头紧锁,拍案而起:“来人,将告急文书送到内阁,禀报辅臣大人,本官即刻进宫面圣。” 内阁是大明王朝的中枢,在紫禁城的东面,文渊阁,这是一片低矮的房间,比一般的富裕人家条件都差,这内阁本来是永乐皇帝为了中央集权,把丞相的职能分给了三个人,权利分散了,利于制衡才设立的,以“初定内难,四方之事方殷”为名,特命大学士解缙,黄淮等人入值文渊阁,久而久之被称作内阁。 天近深秋,北方一早一晚已经起了寒风,低矮的文渊阁又潮又暗,杨士奇上了年纪,皇权特许,在值房内燃起了银丝炭,房间里有了一些暖意,杨士奇放下当值翰林院修撰送来的告急文书,这文书是山海关总兵,新建伯卫境派人六百里加急送来的,三天前,瓦剌集大军二十万袭击辽东,与朵颜三卫干了一架,胜利之后一路奔袭沈阳中卫,连破中卫城等七个城池,被卫境派人挡在了抚顺城下,卫境派人请援,请朝廷即刻发兵。 杨士奇捋捋花白的胡须,开口说道:“两位阁老可在?” 今日在内阁当值的是翰林院修撰沈从林,他是宣德二年的探花郎,三十啷当岁,可谓官运亨通,他忙揖身答道:“两位阁老都在。“ “速去请来。” 杨荣杨溥不敢怠慢,忙来到首辅值房,杨士奇将告急文书递给他们:“咱们即刻入宫,边走边说,兵部侍郎于谦已经去见皇上了。“ 三个阁臣一路上商议对策,来到谨身殿,殿门前的小太监急忙跪倒:“圣上有旨,三位大人来了不用禀报,可自行入殿。“ 当太监极不容易,第一要记性好,圣旨口谕上谕,宣读之时一个字都不可以错,包括语调。再一个就是要有眼力见,察颜观色是必须滴。 杨士奇三人不慌不忙来到殿中,宣宗皇帝端坐龙书案后,双眉紧锁,左侧侍立着王永福,龙书案台阶下站着于谦。 “叩见陛下”这是洪武爷定下的规矩,大臣见到君王,必须三拜九叩,包括上朝奏事,也必须下跪。 皇帝叹了口气:“爱卿请起,来人,赐座。” 王永福急忙叫小太监拿来三个绣墎,放在左侧,以于谦的身份和年纪是不配坐下的。 杨士奇三人谢了恩,稳稳坐下。 皇帝缓缓说道:“三位爱卿,新建伯的告急文书,你们应该看了,有什么建议?“ 杨士奇欠身答道:“陛下,事情紧急,应该速速调兵遣将前去救援。“ 皇帝点点头:“这是应有之义,可是调哪里的兵呢?“ 杨溥站起身,他分管兵部。 “陛下,依老臣之见,可派京营出战!“ “不可“杨荣跳了起来:“三大营出战,京几谁来护卫,而且军费太大,财政恐无力支撑!” 杨士奇举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他沉吟了一下,抬头说道:“于谦,你是兵部侍郎,有何意见?” 于谦躬身施礼,朗声道:“下官以为,派京营出战不可取!首先,一切准备停当,耗时耗力,恐怕辽东难以为继,其次,京营十年来疏于战阵,而且骄兵悍将,难以指挥,只恐误了大事,依下官之见,可遣大同派兵支援辽东。“ 查缉 “大同?”杨士奇和皇帝齐声叫了出来。 大同也是边镇,是明朝九边之一,论起来,它的地理位置比山海关更为重要。 山海关外只有朵颜三卫和女真野人,往常瓦剌出来打草谷,也多数走的是山西大同,这就是卫境镇守边关十年,仍旧被人弹劾养寇自重的重要原因,没有大幅杀伤敌寇,也就没有战功。 这次瓦剌不知道抽了哪股邪风,竟然取道辽东,先捋胳膊挽袖子和朵颜三卫扣了一仗,把朵颜三卫打得门都不敢出,这才由扶余直接杀奔沈阳,可怜沈阳官兵才三千人,城墙上都站不满,加上还有鞑子的内应,仅四个时辰就被攻入沈阳,无论军民,都成了瓦剌人的俘虏。 大同的守军十二万人,抽出一部分去支援辽东,这是可行的,但是谁敢保证这不是鞑虏的调虎离山之计?现在的鞑虏可不是一口铁锅一匹马走天下的时候了,建过国以后,多了读书人,已经改变了鞑虏的简单头脑。 谨身殿中几个人陷入了沉思当中,半晌杨士奇缓缓的说道:“于谦,说说你的理由吧!” 于谦躬身施礼:“是,陛下,几位阁老,瓦剌自称是黄金家族的守护者,曾是成吉思汗的贴身亲卫军,血统高贵,元廷覆灭,一部分退到西域,一部分入了草原,一部分就落在辽东,瓦剌在草原,势力最强,当然兀良哈在辽东也不弱,这两个部落平时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算不上世仇,但也不算朋友,况且今年草原上雨水丰隆,鞑虏的冬天应该不难过,有什么理由会大举进攻呢?“ 皇帝和几位阁老频频点头。 于谦继续说道:“下官想来想去,应该只有两个原因,一是草原上牲畜繁殖过多,瓦剌想扩大互市的规模,妄想与我大明来个城下之盟。二是有贼人私通鞑子,将辽东献给瓦剌,如果是这样,有心算无心,辽东危险了。” 皇帝与辅臣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杨溥喃喃说道:“没,没这么严重吧?“ 于谦面色凝重,缓缓的说道:“我也希望这只是猜测,否则想想都不寒而栗。“ 杨士奇站起身,踱了两步,转身跪倒,拜了一拜,直起身子:“陛下,如今只能兵分两路,一路由大同分兵三万,立刻驰援山海关,不得懈怠!另一路由锦衣卫派干员,到辽东仔细调查是否有贼人通敌。“ 皇帝拍了一下龙书案,大叫一声:“宣刘勉即刻进宫。“ 王永福忙答应了一声,跑出去传旨。 谨身殿里一时沉默了下来,君臣几人都在仔细掂量。 功夫不大,刘勉气喘吁吁的在殿外高喝:“臣刘勉奉旨来到。“ 皇帝长叹一口气,本来是自己的亲军,却畏自己如虎,真的是可悲。 “进来“皇帝朗声叫道。 刘勉提着裙摆,迈着小碎步跑了进来,双膝跪倒,三拜九叩。 皇帝也不待见他,没有叫起身,只是皱了皱眉:“于谦,你把你的想法说给刘勉听。” 于谦躬身,低声将自己的猜测讲给了刘勉,刘勉也吓了一跳,直起腰看看三位阁老,他知道,这可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弄的不好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不过刘勉毕竟混迹官场多年,反应能力很强,他略一沉吟,有了主意。 “陛下,这辽东,管军的是总兵,管民的是巡抚,看似简单,实则复杂,微臣觉得这去调查之人,必须要不惹人注意才行,否则打草惊蛇就坏事了。” 杨士奇多聪明的人,听其言知其意,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 皇帝示意刘勉说下去。 “陛下,微臣准备派卫天衣千户率领缇骑,到山海关,以探亲的名义做调查。“ 皇帝蹭的站了起来,双手按着龙书案,怒气勃发:“刘勉,卫天衣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还带着伤,兵荒马乱的到辽东,你!你怎么想的出来?” 刘勉伏在地上,微微发抖,颤声说道:“陛下息怒,山海关乃是坚关,鞑子都是骑兵,怎么会攻破城池?况且卫天衣身为锦衣卫,理应为国事尽心尽力,陛下,这辽东别人去才危险,而卫天衣去,则一分危险没有,试问,新建伯会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出危险吗?他更要想尽办法让儿子完成皇差,这是微臣的一点愚见,请陛下明查。” 宣宗皇帝脸色好转了一些,刘勉说的有道理,只是不知道卫天衣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杨荣站起身,躬身说道:“陛下,事态紧急,刘都指挥使说的也是一条明路。” 杨溥也随后说道:“不错,陛下,如果派他人去山海关,官员掣肘,恐怕不会短时间查出事情真相,这卫天衣可是最佳人选。“ 皇帝看看杨士奇,杨士奇微微点头。 皇帝转头问王永福:“传卫天衣立刻入宫。“ 王永福怀抱拂尘,谄笑道:“圣上,恐怕现在还不能传卫天衣,因为此刻他正在大理寺受审。“ 皇帝哈哈一笑:“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审个什么?传旨,卫天衣即刻入宫。“ 王永福应了一声,忙出殿命人传旨。 此刻他很清楚,随着旨意下达,这场文武之争画上了一个句号,也让王永福的小算盘落了空。 大理寺里,审案正在进行。 尹茂卿拍了一下惊堂木:“卫千户,你有何辩解?“ 卫天衣拱了拱手:“大人,下官命人打吴天,这的确是事实,但事出有因。“ 秦广生尖声叫道:“你终于承认了,还不跪下听大人裁决!“ 尹茂卿大怒,重重的拍了一下惊堂木:“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咆哮!来人,打他十板子,赶出公堂!“ 衙役们齐声暴喝了一声,秦广生大惊失色,连声求饶。 衙役们不由分说,掀翻了他,一顿板子,打得秦广生哭爹喊妈,十板子不轻不重,隔着裤子看不出究竟,打完了,衙役们架起秦广生,把他扔出了大理寺。 大理寺门前有许多人等候,大部分都是吴家的家丁仆人,这些人见到秦师爷被丢了出来,纷纷上前搀扶,秦广生呲牙咧嘴叫道:“狗才,蠢货!还不赶紧送我去医馆!” 两个家丁忙应了一声,背起秦广生就跑。 没有人注意,秦广生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嘴角牵出一丝微笑。 他并不是如此浅薄之人,在公堂打滚这几年,秦广生也是混得浑身本事,主审官一上来,就有偏袒卫天衣之意,虽然史怀古是吴天的叔丈人,但他只是监察御史,负责监督,没有权利插手审案,如此,今天此案的结局还未可知,秦广生萌生退意,故意激怒尹茂卿,换来了十记大板,如愿以偿被赶出公堂,既对吴良镛有了交待,又脱离了这个泥潭,不得不说,读书人的心眼真的很多,读书明理?说的没错! 入宫 大堂上安静了下来,史怀古的脸色铁青,吴天的未婚妻是他的亲侄女儿,官场之上帮亲不帮理,这种政治大于刑事的案子,都察院也只有监督权,尹茂卿审案没有犯规,史怀古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儿。 天衣微微一笑,伸出手,重阳将一迭文书放在了他手上。 展开文书,天衣提高了声音:“大人,前有因后有果,下官打吴天,实际上是为了他好。” 哎呀我去!堂上的人全都呆住了,什么鬼呀?这不是扒瞎吗? 尹茂卿咳嗽了一声,咽了口水:“继续说!“ “大人,我锦衣卫的职责便是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这吴天早在我们监控范围之内,他与同窗好友邹宽,上官东,于明亮多次在公众场合大肆坪击朝政,诋毁朝廷命官,吴天身为官宦子弟,不思忠君报国,只图口舌之利,试问,这等狂妄之人,略施薄惩,有何不妥?” 吴天的面纱抖了一下,他的几个同窗却哀叫一声跪在地上:“大人呐,冤枉啊,我等读圣贤之书,焉能目无君上?卫天衣血口喷人,请大人明察。“ 吴天扯下面纱,露出如没牙老太太一样的脸颊,他哆哆嗦嗦地叫道:“因(冤)啊(枉)” 尹茂卿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公堂之上,禁止喧哗。卫千户,你所说的可有证据?” 卫天衣翻开文书,冷笑了一声念道:“吴天,你在四月初七与上官东,及另外两人,在翡翠楼喝酒之际,曾经说过,内阁之中尽是老迈之人,尸位素餐,上官东附和,说阁老们站着茅坑不拉屎,早就该去位让贤。五月十八,吴天,上官东,于明亮在青怡坊聚会,吴天曾说,该父亲吴良镛被长官压制,不得…” 史怀古大喝一声,拍案而起:“闭嘴!“ 天衣看了他一眼,无声的笑了。 吴天再纨绔,也明白其中的厉害,浑身哆嗦个不停,他的三个同窗已经瘫在了地上。 这个案子至此,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论卫天衣所念的东西是真是假,如果传开来,吴良镛将在官场寸步难行,所谓的坑爹,吴天是一等一的人才。 尹茂卿憋住笑,暗骂一声促狭的小子,想的办法这么阴损。 他可不知道,对于天衣而言,这种小手段不值一提,后世的人对于宫斗,官斗的手段个个在行,哼哼,因为统一有个老师叫电视剧。 天衣扬了扬手中的文书:“噢,还有一些目无君上的话,我想不用念出来了吧?” 史怀古脸涨的通红,吭哧瘪肚的冒出来一句话:“不,不用了吧?!“ 尹茂卿咳嗽了一声:“好了,这件案子只是因为一点争执引起的,无关其他,卫天衣,少年人应戒骄戒躁,本官罚你,拿出十两纹银作为…“ 他看了吴天瘪瘪的嘴,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把笑憋了回去:“作为吴天的医药费,你可服气?” 天衣拱了拱手:“服气,下官认罚。“ 大堂里的气氛一时之间很诡异,衙役们憋着笑,看着地上的读书人,还不敢笑出声,直到有一个衙役实在憋不住,放了个响屁,这下仿佛打开了笑的闸门,轰的一下全笑了起来。 吴天捂着脸向大堂外跑去。 把一个刚进来的人撞了个跟头,吴天也栽倒在地,刚进来的人叫了起来:“哎呦妈呀,撞死咱家了,这是哪个兔崽子没长眼睛。” 我的天哪,一听这声音,吴天又憋不住,尿了,太监?肯定是太监 他再仔细一看,这绝对是个有品级的太监,穿着紫色的斗牛服,帽子都歪了,四脚朝天,一时爬不起来。 门外抢进来两个小太监,慌忙把他扶起来,这个摔倒的太监鼻子都气歪了,上去就给了吴天一脚:“猴崽子,赶去给老子娘奔丧吗?“ 吴天捂着脑袋不敢回嘴,暗叫倒霉!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这一幕,都不敢笑了。 天衣给尹茂卿施了一礼:“谢大人。“ 尹茂卿招手叫天衣近前,声音压得低低的:“卫千户,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在惊马之下救了我女儿。“ 天衣想起来了,自己一拳打死惊马,救了马车上的人,他刚要说话。 尹茂卿忙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天衣会意的点点头。 这时那个太监叫了起来:“哪个是卫天衣?” 天衣转过身看着他:“我是,有何见教?” 太监倨傲的面容立刻堆满笑容:“卫大人,圣上命你即刻进宫见驾。“ 尹茂卿眉头一锁,而史怀古则面色凝重,皇帝竟然要见一个不入流的千户官?简直是奇闻。 天衣可不以为然,点点头:“走吧!“ 太监转头看看尹茂卿,面部表情如变脸一般,瞬间收起笑容,露出倨傲:“主审官儿,陛下口谕,鸡毛蒜皮一样的小事,不审也罢,就此了结。” 尹茂卿不敢怠慢,慌忙跪倒,口中称是。 太监转过身,却见天衣已经走到了大门口,他急忙一拐一拐的赶了上去… 谨身殿中,从大同调兵支援山海关的圣旨已经传了下去,自然有人六百里加急去传旨。 卫天衣随着传旨太监到了殿门口,太监高声叫了声:“卫天衣到!“ 里面传来一个悠长尖利的声音:“传…“ 天衣缓步走入大殿,这谨身殿不大,也就后世的一百六七十平方米吧,屋子里倒是金碧辉煌,墙上挂着字画,一张龙形的书桌摆在正前方,皇帝穿着淡黄色的龙袍坐在书桌后边,笑吟吟地看着天衣。 皇帝身后站着低眉顺眼的王永福。 龙书案下方左侧坐着三位穿着绯袍的老者,头一位花白的胡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不怒而威。 第二位年龄比第一位小一些,但也有五六十岁了,直直地瞪着天衣。 最后一位个子应该不低,坐在绣墩上都很高大。 右侧抄手肃立二人,刘勉天衣自然认得,那个黝黑皮肤的三品文官则不认识。 卫天衣有点不情愿的双膝跪倒,拜了三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听了却忍俊不止,指着天衣笑了起来。 三位坐着的老人也嘿嘿嘿轻笑着。 坐在首位的杨士奇笑着摇一摇头:“这个小鬼头,哪里学的词儿?“ 天衣有点蒙圈,笑个毛线呐?电视剧里见到皇帝不都是这个磕吗?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来,走到天衣面前,把他扶了起来,伸手敲了天衣一个脑瓜锛儿:“傻孩子,什么万岁万万岁?胡乱编词。” 天衣这才明白,自己又被电视剧给误导了。 刘勉在一旁看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时他才亲眼看到皇帝对卫天衣的恩宠,不由得心里暗暗庆幸。 皇帝拉着天衣说道:“天衣,来见见三位阁老。” 皇帝当介绍人,这个面子太大了,天衣又连跪三次见礼。 皇帝像个长辈一样,指着于谦说道:“这是兵部左侍郎于谦,乃是我大明最古板正直的人。” “于谦“天衣睁大眼睛,仔细看看面前的人,终于见到一个名垂千古的人物,看相貌也只是个普通的中年人。 守护 天衣躬身给刘勉施了个礼,刘勉急忙扶了扶他。开玩笑,这位小爷现在他可不敢惹,你没看这个动作一出,皇帝的笑容更盛了几分吗? 皇帝将告急文书拿过来递给天衣:“天衣,你看看,说说你的想法。“ 天衣也不客气,接过来打开看了一下,文书不长,古代人还用的是文言文,这难不住天衣,只要看过西游记原版小说的人,阅读就不成问题。 “陛下,微臣斗胆,有一点浅见,说得不对还清几位见谅,从文书上来看,有两点可疑,我的两个护卫就是来自辽东的军中,平时我们也谈过鞑虏,据我所知,自从宣德三年,陛下一举击败兀良哈以来,这几年一直没有大规模的鞑子袭扰辽东,平时也就是兀良哈每年秋末派人来我边界打草谷,但也没超过万人,而且是掳获完就走,绝不和我大明正面交锋,这次很奇怪,瓦剌兴兵二十万竟然舍近求远,先和朵颜三卫打了一架,然后又绕了个圈子直奔沈阳,如果只是为了进城抢劫,那这个动静闹得太大,我猜想,瓦剌应该勾结了朵颜三卫,他们打仗是假,合兵一处犯我大明是真,朵颜三卫如此做其目的有两个,一是不想明面与我大明交恶,二是给我们一个错觉,瓦刺大军的背后有朵颜三卫,那么他们肯定不敢在辽东太过放肆,否则腹背受敌,而我父亲恰恰是如此认为,这才闭关坚守,更可疑的是,瓦刺二十万大军,沈阳中卫竟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即使是二十万头羊,那么声势也肯定不小,可是沈阳中卫没有丝毫防备,只坚守了四个时辰就全城陷落,这其中如果说没有门道,那绝对不可能。” 皇帝和几个大臣互相看了看,目光中都充满了惊诧,这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只看了一眼告急文书,竟然分析的这么透彻,简直是个天才。 杨士奇轻轻拍了几下手,微笑说道:“后生可畏,老夫觉得你说的都在点上,尤其是对朵颜三卫的分析,更是很有见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朵颜三卫中,兀良哈和福余卫一直是条狼,偷空就咬我大明一口,既然如此,事态紧急,卫天衣,你认为该怎么办?“ “一是调兵支援,鞑子虽然不善攻城,但是蚁多咬死象,辽东军民这次遭了大难,必须给他们报仇,打败鞑子,不让鞑子把辽东当成他们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二是调查,辽东肯定有鞑子的耳目,不抓出来,必成后患。” 皇帝欣喜的高喝一声:“好!天衣,如果派你去山海关调查,你敢不敢?” 天衣皱了皱眉头,沉吟了一下说道:“陛下,恐怕这才是您叫微臣来的原因,的确,微臣确实是最佳人选,别人去,会打草惊蛇,而微臣则是可以用心忧父亲的名义去辽东。” 他回头看看刘勉,冷笑了一声:“微臣猜想,这个让我去辽东的主意应该是都指挥使大人出的,呵呵!“ 刘勉有点尴尬,低下头去。 天衣双膝跪倒:“陛下,微臣锦衣卫查缉千户卫天衣,请缨去辽东,调查不法之事。“ 皇帝久久的看着天衣,叹了口气,上前扶起天衣:“天衣,朕知道你重伤未愈,本来很犹豫要不要让你长途跋涉去辽东,可是朕知道你是最佳的人选,既然你同意去辽东,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 天衣很感动,这个宣宗皇帝重情重义,的确是个好皇帝,这时候的天衣对大明有了真正的归属感。 “陛下,臣只有一个要求,微臣要临场决断,便宜行事权!“ 在场之人都是人精,一听就知道天衣话中的意思,临场决断就是要生杀大权,卫天衣这是要做钦差。 皇帝看了一眼杨士奇,杨士奇微微颌首。 “好,朕就给你这个钦差生杀大权,三品以下可以先斩后奏,三品之上可以下诏狱,交三法司论罪。” 天衣在皇帝一语之间,立刻成了辽东真正的掌权人。 “来人,赐卫天衣斗牛服,锦衣卫中人可以任选,即刻随你去辽东。” 天衣微微一笑,抬头瞟了一眼刘勉,给皇帝磕了个头:“谢主隆恩。“ 皇帝又忍不住笑,轻轻踢了他一脚:“惫懒的小子,滚吧,回去准备,即刻出发。“ 殿内的人除了王永福刘勉之外,都不会嫉妒皇帝对天衣的这份恩宠,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还值不得他们这些大佬关注。 皇帝看着天衣的背影,意味深长的说道:“如何?” 杨士奇三人也看着殿门口,杨荣叹息了一声:“思维敏捷,天纵奇才。” 杨士奇点点头:“后生可畏。“ 杨溥若有所思,接口道:“谁说这孩子是个傻子?瞎了狗眼!传言真的是害人!“ 皇帝点点头。 随着天衣到府的,除了斗牛服,还有钦差的全部仪仗,包括便宜行事,临场决断的圣旨。 天衣让福伯把家里人叫到一起,只说是奉旨到山海关劳军,此刻鞑虏入侵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家里人都挺高兴,少爷要去看老爷,这是喜事,妮妮吵着也要去,天衣不可能让妹妹长途跋涉去险地,哄了半天,又许了愿,才罢休。 无双真心想去,一个劲拽哥哥的衣角,天衣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无双,哥哥走了,重阳十三少钦也要跟哥哥一起去,家里就剩下你一个主事的男人,你要在家保护两个妹妹,以后机会多的是,所以你这次一定要留在府内,我会让大宝过来陪你,有事你就吩咐他们去做。” 夜深了,天衣站在后花园,秋夜风凉,他只穿着一件长衫,坚强的意志在体内控制着寒冷,天上繁星点点,宛如一副熠熠生辉的图画。 天衣体内微弱的真气运行,在不知不觉中一周天一周天的运转,他陷入了一个奇妙的境界。 良久,他醒了过来,身上衣衫已经被露水打得精湿。 一件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 天衣没有回头,缓缓的说道:“师父,我曾听人说过,天上的每一颗星星对映着世上的每一个人,不知道我是这繁星中的哪一颗?“ 铁无心站在了天衣的身侧,也看着天上的繁星。 “孩子,你我都是流星,是上天派来的使者,我们所走的路注定了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我从七岁起,生命的意义就只有守护,再有就是解脱。“ 入关 清晨,一百名缇骑整齐地排列在卫府门前,这是千户所里最精干的锦衣卫,新加入的那些青年训练时间短,还不能执行任务,只能抽出老人儿跟着天衣去辽东。 天衣亲了亲妹妹的脸蛋,抹去她的泪水,揉一揉燕无双和燕轻盈的脑袋,咧嘴笑了笑,走下台阶,重阳给穿着月白色长衫的天衣系好披风,天衣翻身上马,重阳十三曹少钦和背着长弓的金大牙也上了马,天衣回头跟弟弟妹妹挥了挥手,扣上镂金丝的面罩,喝了一声出发。 一队人马向城外驰去。 不远处的高楼屋顶,铁无心负手看着远去的天衣,一丝衣袂风声响起,明道落在他的身边。 半晌明道开口说道:“干爹,我去保护师弟。” 铁无心摇了摇头,幽幽说道:“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磨难,闯过去才能成人,尤其是你弟弟,他的路太过艰难。“ 说完双臂一振,身形拔起,如一道轻烟向皇宫飘去。 明道叹了口气,右足轻点,纵身而起,随着铁无心离去… 京城外十里亭,大米饭和老猴子带着一辆包裹的溜严的大马车站在路边。 一溜烟尘腾起,缇骑飞奔过来,天衣被围在中间,见到站在路边的大米饭和老猴子,为首的重阳一抬手,缇骑便放缓马步,停在一侧,天衣一挟马腹,上前几步,大米饭和老猴子迎了上来,单腿跪下揖了个首:“千户,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按照您的吩咐包装得严严实实。“ 天衣点点头,扬了扬马鞭:“老米,我走的期间,你要把精力都放在训练新人上,如果有问题就去找都指挥使。老孙,三件事情你要记住,注意京城内的动向,查清青龙家财的去向,还有随时向我通报消息。” 大米饭和老猴子忙应了声是。 天衣一摆手,率先策马奔去,后面的缇骑自动分出二十人护卫在马车两侧,一行人向东北方向驰去。 山海关又称临闾关,是明代长城最重要的关隘,始建于明洪武十四年,依山襟海,非常险要,被称为天下第一关。 山海关距京城只有七百多里地,过了山海关,一路平川到京城,无险可守,正应了永乐皇帝朱棣的那句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七百余里,天衣等人快马加鞭,三天多才能赶到。 午饭后,山海关总兵府内,卫境捏着手中的秘报,面沉如水,已经有鞑子铁骑出现在了城下,这预示着辽东半岛已大部分沦陷,这是他一个总兵的耻辱。 卫境三十多岁的年纪,长得和天衣很像,只是多了几绺胡须和一些沧桑,可以说他抛家舍业,把最好的年华都扔在了边关。 一个将领快步走了进来,行了个军礼,低声说道:“大帅,有京城书信到了,说是少帅奔山海关来了,已经有三天了。” 卫境脸色一变,怒吼一声:“他来裹什么乱?“ 将领连忙说道:“您别动气,末将猜想,少帅应该是奉皇命而来。“ 卫境揉一揉眉心:“兵荒马乱,他一个小孩子来这顶什么事?“ 将领脸色凝重,压低了声音:“别人以为大帅在辽东一言九鼎,可谁知道这上有巡抚,下有巡按,处处掣肘,明枪暗箭,有苦难言,如果这次少帅是带有皇命而来,恐怕是调查沈阳中卫失陷之事。“ 卫境眉头锁的更紧,立刻上火了,嗓子都有点哑了:“你猜的八九不离十,可是,这是可以碰的吗?牵扯到朝廷里多少人?我手握重兵,可连个屁都不敢放,他一个毛孩子,能查个啥?别连命都搭上。” 那将领恶狠狠地说道:“敢伤我家少帅,也得看我金世杰的刀答不答应,大帅,事已至此,可没什么退路了吧?那帮东西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立刻派兵去迎少帅。” 卫境拍了拍金世杰的肩膀:“世杰,你最清楚,我亏欠你嫂子和两个孩子太多,尤其是天衣,受了几次伤,我都不在身边,妮妮五岁了,我抱的次数两个手都数的过来,天衣不知道怎么恨我呢!“ 金世杰黯然神伤:“哥,嫂子去世你都不在身边,也怪不了孩子,可是这就是咱们当兵的命,舍不得小家,怎么守护国家?” “去吧“卫境抹了一把脸:“不管咋样,先把天衣接过来。” 金世杰“哎“地答应了一声:“大帅是想儿子啦!” 卫境捶了他一拳,笑骂道:“老子就是想儿子了,怎么着吧?!还不快滚!“ 正说话间,一个亲兵跑了进来,单膝跪下:“禀大帅,鞑子的大军已至,在东城外五里扎营!“ 卫境和金世杰互相看了一眼,卫境喝道:“来人,披甲!“随着声音,几个亲兵跑了进来,捧着札甲大铠,给卫境披挂起来。 卫境和金世杰带着亲兵向东城策马奔去,将接儿子的事忘在了一边。 他敢忘,可有人不敢忘,辽东锦衣卫是个百户所,百户官栾勇早接到快马来报,京城查缉千户卫天衣马上要到山海关外了,他慌忙带着百户所的试百户张川,总旗吴世勋,佟大力出城迎接。 西门外,一百多名锦衣卫骑着马排成三列,栾勇站在最前头,山海关的西门对着内陆,有长城拦着,鞑子过不来,所以还算安全。 远处尘烟四起,栾勇叫道:“大人来了,全体下马。“ 山海关的锦衣卫一向训练有素,个个孔武有力,戴着圆笠,披着短风衣,闻声齐齐下马,动作整齐。 马队离的近了,京城的锦衣卫戴的是乌纱,披风是外黑内红,烈马狂奔,披风抖的笔直,煞是壮观。 离着栾勇还有百十来米,马队停了下来,一个缇骑拉下面巾,策马奔了过来,马身上热气蒸腾,一看便知跑了很远的路,马不停地盘旋,打着响鼻。 马上的骑士冷冷叫道:“什么人?“ 栾勇单膝跪下,揖首叫道:“辽东锦衣卫百户所百户栾勇,恭迎千户大人。“ 试百户张川一声令下,百户所所有的人齐齐拜倒高呼:“恭迎千户大人!“ 骑士面无表情,一声断喝:“等着!” 一旋马,奔回队伍中。 稍停,两匹马缓缓走了出来,马上端坐两个人,一个戴着文士帽,穿着月白色长衫,外罩黑红披风,脸上戴着镂金面罩,另一个穿着宝蓝色绣花短袍,戴着乌纱,拉下蒙面巾的人,正是曹少钦。 父亲 一把清朗柔和略带慵懒的声音响起:“本官乃是锦衣卫查缉千户卫天衣,你们起来回话。“ 栾勇磕了个头,高呼一声“谢大人恩典!” 他身后的锦衣卫齐声大叫:“谢大人恩典!” 天衣斜倚在马上,静静地看着,见山海关百户的锦衣卫训练有素,不禁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手下训练的有点意思。” 栾勇听到夸奖大喜,忙深施一礼:“卑职辽东百户所百户栾勇见过大人。” 天衣鼻子里嗯了一声:“不赖,是个人才,总兵府来人了没有?” 栾勇早接到报告,慌忙说道:“回大人,鞑子刚刚在东门外扎营,卫大帅已经赶去了东城,大人,请随卑职到总兵府歇息。“ 天衣摆了摆手,大声叫道:“留十个人,将马车上的东西送到总兵府,其他人随本官去东城。” 栾勇看不清镂金面罩后千户大人的脸,但他也是机灵,急忙说道:“容卑职等人为大人开路。“ 两队锦衣卫汇到一起,一半乌纱一半圆笠,倒是泾渭分明。 进了山海关,关里并没有因为鞑子围城而混乱,酒楼商铺照常营业,只是行人神色匆匆。 行人们听到马蹄声纷纷看去,见是锦衣卫,便惊恐的躲到一旁,让出大路。 行人之中有几个人偷偷的看着锦衣卫,神色慌张。 锦衣卫的威名震天下,名字可以止小儿夜啼,这么大的一队锦衣卫,所有人赶紧躲开,否则被马踩死也没有地方讲理。 山海关不小,快马跑了足足两刻钟才到了东城墙马道之下。 天衣翻身下马,心情有些激动,他明白这种心理的变化仍然是内心中残余的本体的感觉,毕竟是父子。而还有一种激动,是他终于可以见到古代大规模战役了。 卫境手扶城墙看着远处鞑虏的营盘,营盘一圈套一圈,最里面营盘的大纛是金黄色的,写的字看不清,在旁边插着无数的旗子,五颜六色。 卫境神色凝重,对着金世杰说道:“竟然是黄金大帐,鞑子的汗王俺巴孩到了,这次可是个恶仗。” 金世杰沉吟了一下:“大帅,不知道朝廷派没派援兵出来,否则只凭咱们这三万多兄弟,可挡不住二十万的鞑子。” 卫境的拳头紧握,死死的盯着鞑子大营,口中恨恨的说道:“唯有一死尽忠报国。” 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卫总兵,不要说什么生啊死的,守住山海关才是正理。“ 卫境识得这个声音,头也不回说道:“吴巡抚,我们当兵的只有一腔热血,鞑子想攻下山海关,得从我身上踏过去。” 吴海堂,江南人士,永乐二年进士,自认为是文人清流,最看不起当兵的人,粗鄙二字在他这里仿佛成了武人的代名词,宣德四年吴海堂升任辽东巡抚,成了封疆大吏,却从来没将身为勋爵总兵的卫境放在眼里,平时大事小事处处打压。 吴海堂身边站着一个年轻人,二十七八岁,长得一表堂堂,只是薄薄的嘴唇暴露了他尖酸刻薄的性格,虽然身上穿的只是七品官服,但神情比身边的三品大员还要倨傲,他鼻子里发出嗤的一笑。 “卫大人,辽东丢了大半,也没见你流了一滴热血,你们这些武人说的是天下无敌,做的是无能为力。” 这个年轻人乃是辽东巡按御史秦良田,也是进士出身,巡按御史位卑而权重,少年得志,骄横跋扈。 卫境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到了这个时候,不同心抗敌,还在内斗,这样的辽东,还值得他用生命来守护吗?这个时候他有些心灰意冷。 金世杰气得双眼冒火,却发不出来。 不远处却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武人用鲜血生命来守护国家和人民,你呢?只会摇摇笔杆动动嘴,有什么资格来说三道四。“ 众人惊讶地看过去,都觉得奇怪,在辽东,还有人敢这么怼秦良田? 城墙马道的台阶上,缓缓的走来一个人,戴着文士帽,穿着月白色长衫,披着黑色大红衬里的披风,脸上戴着镂金面罩。 秦良田怒道:“你是何人?敢如此大放厥词?不知道这里是军事重地吗?谁放你进来的?” 卫境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浑身哆嗦了起来。 来人淡淡的说道:“在大明,还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 随着他的出现,一个穿着宝蓝色绣花袍的少年紧跟着出现,接着就是一对一对的锦衣卫。 来人走到卫境面前,摘下面罩,递给身边的少年,双膝跪倒,磕了个头:“父亲大人在上,不孝儿天衣给您请安。“ 来人正是天衣,虽然他没见过这个便宜父亲,但从长相上来看,几乎与自己同出一辙,不用问就知道。 卫境颤抖的手,扶起了天衣,他想过儿子的样子,可偏偏没有想过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儿子长大了,比自己还高一点,没有了往日看到自己畏畏缩缩的眼神,自己碰他,他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躲闪。 “天,天衣,你来了?!” 往往最没有营养的话才是最真实的感情。 天衣心里涌起了一股酸意,看到了卫境,他忽然没有了往日的怨怼,面前的父亲,才三十多岁,胡子都有了几根白的,眼角也带着几道皱纹,眼睛里都是血丝,一看就知道几天没睡好觉了。 “父亲,你的状况不太好,要休息一下。” 卫境还没说话,秦良田大叫一声:“你究竟是什么人?拽得人五人六的?“ 天衣转头看着他,忽然想逗逗这个脑残的书呆子。 “你什么时候瞎的?” “什么?”秦良田没听明白。 “你不瞎的话还看不出我是什么人吗?” 秦良田怒了,污辱他人格没问题,污辱他智商就不行。 “你不就是卫境的儿子吗?我问的是,你即使是他的儿子,有什么权利跑到军事重地?“ 这话说的,连同是文人的吴巡抚都看不下去了,真是瞎呀,没见到一旁面无表情的锦衣卫吗? 吴海堂上前一步,微笑说道:“可是卫千户?” 曹少钦低声在天衣耳边介绍了一下。 天衣笑了笑,拱手施礼:“锦衣卫查缉千户卫天衣见过抚台大人。” 吴海堂心中恼怒,脸上有些难看。 秦良田却大叫:“原来只是一个锦衣卫千户,见到抚台怎么不大礼参拜?“ 天衣展颜一笑,有点妖异。 骄傲 “本官自懂事以来,只拜过八个人,其中两人还只受了我半礼。“ 对卫天衣的话,秦良田嗤之以鼻,太特么能吹了,只拜过八个人? 他倨傲地看着天衣,充当起了一个非常合格的捧哏,反问道:“不知是哪八个人?” 天衣面容一整,拱了拱手:“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我爹,我师父,首辅杨公士奇,次辅和阁老也只是受了我半礼,你觉得一个三品官儿,我应该拜吗?” 秦良田哈哈大笑,指着天衣:“胡吹大气!难道你见到你的上官不磕头行礼?难道你见了锦衣卫都指挥使不磕头行礼?这牛b叫你吹的,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锦衣卫的家法都立马治了你!” 天衣冷冷一笑,不理他了,曹少钦在一旁幽幽的说道:“刘勉可不敢受我家小爷的磕头行礼,除非他活腻了。“ 秦良田呸的一口唾沫吐到地上,他自恃身份,不愿意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斗嘴。 吴海堂却看出了端倪,暗自叫道,这个卫天衣很不简单,他的从人也傲的可以。 卫境和金世杰可算出了一口气。 卫境忍住笑说道:“天衣,一路累了吧?快回府里休息吧。” 天衣刚要说话。 城墙上有人大喊:“鞑子出营了!“ 卫境和金世杰忙扑到了城墙上,向外观看。 吴海堂则站在墙垛后面,向外看着。 秦良田浑身颤抖,两腿发软,后面的从人急忙扶住他。 天衣走到城墙边,曹少钦急忙闪到他前面。 重阳一挥手,京城来的锦衣卫齐齐站在天衣的身后,栾勇暗自点头,这份临危不乱就可以与边军相提并论。 金大牙摘下大弓,不紧不慢换上牛筋弦。 城下五里瓦剌大营,先是乱哄哄地涌出许多人,出了营门,打着唿哨,分散开来。 再出来的,就是打着旗子的正规骑兵,太远了,看不清楚。 天衣摊开右掌,曹少钦探手从背囊中拿出一个细长的盒子,打开,拿出一只黄铜的管子放在天衣手上。 天衣拉开铜管,原来是一只千里眼,这千里眼是天衣的杰作,用的是铜管和水晶,水晶打磨的很薄,看远处很清晰,一共做了三只,一只被来玩耍的太子要走了,另外两只,天衣都带了过来。 天衣碰了碰卫境,把千里眼递了过去。 卫境有些疑惑接过铜管,沉甸甸的。 天衣又接过曹少钦递过来的千里眼,拉长了凑近眼睛看向鞑子军营。 卫境也学着天衣的样子凑近了千里眼,骇了一跳,要不是手急眼快,千里眼会失手掉到城墙下。 千里眼里,看到了鞑子,很近,都可以看清狂吼的鞑子的大黄牙。 卫境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天衣,这是什么东西?” “千里眼,可以将远处的东西拉到眼前。“ 卫境这回有了心理准备,又眯起一只眼睛看去,好清楚。 金世杰眼馋的很,这爷俩手里的东西太高大上了。 天衣一边看着千里眼一边问道:“爹,那些穿着皮甲的骑兵是什么人?“ 这一声爹叫的天衣很自然,感情的疏离也比不上血脉的相连。 而卫境听到了这一声爹,差点哭出来,儿子五岁以后至今和他说话不超过十句,更别提叫爹了。 他稳了稳心情,语调有些颤抖:“那是瓦剌的汗帐兵,也是瓦剌大汗的亲卫军,只要有他们出现,就代表瓦剌的汗王到了。“ 天衣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能不能担点事了?激动啥?“ 卫境抹了一把脸,拍了天衣后脑勺一下:“臭小子,这不是爹看到你高兴吗!“ 天衣又拿起千里眼,戏谑的说道:“我还以为你是看到鞑子大汗高兴呢!“ 他们父子的聊天,旁边的人有的高兴,有的暗暗咒骂,不一而衷。 一骑快马向山海关驰来,离着一百多步,站在护城河边,开弓放箭,曹少钦冷冷一笑,右手一探,三根手指捏住箭杆,微微用力,箭杆断成了两截。 快马之上的瓦剌骑士,哈哈大笑,仰头大叫:“南蛮子,有点能耐,城上谁管事,出来答话!” 卫境一声长笑,跳上城墙,天衣对着曹少钦和金大牙打了个手势,心里骂了一句:“咋摊上这么个虎爹?” 卫境吼道:“臭鞑子,有话说有屁放!” 那骑士狞笑了一声:“我家大汗说了,大明太富有了,该帮帮我们这些穷邻居,答应了我们两个条件,自然会退兵,一是在沈阳中卫开互市,我方派兵驻扎,你们也可以和我瓦刺一起收税,再有一个就是送上白银二十万两,十万担粮草,我们就退回草原,并且将占的城池还给你们,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给你们十二个时辰考虑,如不答应,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卫境哈哈大笑:“狗鞑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大明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下跪的奴才,你告诉俺巴孩,有本事咱们刀枪上见!什么狗屁条件?留着给你们的长生天吧!“ 鞑子骑士大怒:“南蛮子,看箭!“ 很明显这是个神箭手,话音未落,一只利箭迎面射来,卫境一声长啸,抽出腰刀,一刀劈在箭头上,利箭从中间被劈成两半。 这时众人才惊呼出声,天衣明白了,自己的便宜老爹这一刀漂亮之极,很明显老爹是个高手。 金大牙也不瞄准,引弓射箭,天衣曾说过,他是个天生的神箭手,手感超强,尤其是盲射感觉,很少有人比他强。 这个骑士也是高手,劈面也是一箭,随即身子一伏,他没想到,金大牙的随便一箭,竟然是奔着他腹部来的,他这一伏下身子,利箭正好从他的头射了进去,劲太大了,整支狼牙箭进去一半,他翻身栽落马下。 射向金大牙的一箭,又被卫境劈开,一时间城墙上欢声雷动,士气到了顶点。 卫境跳下城墙,腰刀入鞘,他拍了拍金大牙的肩膀,大声说道:“好小伙子,好箭法!来我军中吧,我给你个百户做。“ 金大牙默默地摇摇头,退到了一旁。 天衣忍不住笑,咬着嘴唇说道:“爹,注意一下,我还在这儿呢!挖人的动作太明显了。“ 卫境也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追忆 鞑子阵中也是一阵骚动,两骑快马奔出,到了死了的鞑子面前,两个骑士跳了下来将死尸搭上马背,打了个唿哨,回归本阵,鞑子的大旗摇了摇,牛角声响起,所有的人又回了大营,这一幕让天衣有点吃惊,什么鬼?出来逛逛,死个人就回去?太随意了吧? 卫境拍拍天衣:“走吧,这是鞑子的习惯,今天没事了,咱们回府,明天还有好戏看。” 父子二人也没有理巡抚吴海堂,带着人下了马道扬长而去。 秦良田甩开扶着他的下人,看着天衣等人的背影,恨恨的一跺脚骂了一句:“粗鄙的武夫!“ 吴海堂脸色阴沉得像滴出水来一样,半晌从牙缝里崩出一句话:“走着瞧!“ 卫境和天衣,金世杰带着锦衣卫回到总兵府,金世杰去安排锦衣卫的住处,栾勇告了个罪,带着手下人回了百户所,这是他有眼色,知道人家父子俩肯定有贴己的话说。 进了二堂,天衣脱下披风交给侍女,卫境也卸了甲,父子二人坐下,重阳十三和金大牙双膝跪倒,磕了个头,重阳十三直起身子,热泪盈眶,哽咽地叫了声:“大帅…“ 卫境站起身,将三人一一扶起,他拍了拍重阳的肩膀,笑了笑:“辛苦了。” 重阳的眼泪流了下来:“不!大帅,少爷对我们很好。” 卫境安慰了重阳和十三几句,当兵的人不会哄人,几句话了事。 卫境看向曹少钦:“这位是?” 曹少钦单膝跪倒,行了个礼:“奴婢曹少钦叩见伯爷。” 卫境大吃一惊:“宫?宫里的人?“ 曹少钦幽幽的一笑:“伯爷不要担心,奴婢是受了皇命来保护小爷的。” 卫境这时才想起来,儿子受了重伤,慌忙问道:“天衣,你的伤怎么样?痊愈了吗?” 天衣抿着嘴摇摇头:“还有内伤,使不上力气,所以皇上派少钦随身保护我。“ 卫境叹了口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一个小侍女走进来,福了一福:“帅爷,洗澡水准备好了,请少爷沐浴。” 卫境点点头,转头对天衣说道:“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现在草原羊正肥,杀了几只,做了手把肉,洗完了就可以吃了。” 天衣答应一声,带着重阳他们随着侍女去了。 金世杰走了进来,卸去铠甲,坐在卫境左侧椅子上,侍女端过茶,他接过来啜了一口,这才说道:“大帅,少帅也不像他们说的那样胆小怕事呀?“ 卫境苦笑了一声:“天衣的母亲是江南人,出身巨贾之家,家里钱多亲戚多,也特别乱,天衣五岁之前,非常可爱,最喜欢缠着我,五岁那年,他三个舅舅带着几个孩子到了京城,住在了我的府里,这几个孩子都是天衣的表哥表姐,从小骄纵成性,无法无天,在和天衣一起玩的时候,拌了嘴,他的两个表哥竟然抬起天衣扔进了养鱼池里,这几个表哥表姐还在池边拍手大笑,天衣在养鱼池中挣扎,渐渐沉了下去,这几个孩子竟然丝毫不怕,幸好有园丁看到,将他救了上来,可是他…“ 卫境眼角的泪流了下来:“可是他却从此不敢见任何人,包括我和他母亲,连话都不说,他母亲一气之下,与娘家断绝了关系,就连她去世,都留下话不与娘家来往,十年前我遍请名医,想治好天衣,可是医生告诉我,这是癔症,无药可治,我无奈之下请个道人为他招魂,这道人有几分能耐,教天衣念书习武,教了三年道人却说缘分已尽,不辞而别了。他母亲总觉得有愧于天衣,加上生了女儿,身体一直不好,终于郁郁而终,我长年镇守边关,京城只扔下一对可怜的儿女,每天也只能在心里牵挂,这天衣呀被道人调教得一身功夫,神力惊人,去年我肯求陛下,让天衣袭了个锦衣卫百户之职,实指望他能和别人多多接触,对病情有帮助。“ 金世杰有点诧异:“大帅,少帅应该已经好了啊?您怎么还发愁?” “这一年多,总有人想对天衣下手,原因不明,可总不过是看中了我这个位置,我远在辽东,儿女的安全都不能保证,你看看天衣,现在的身体,脑子里的病已经好了,可是成了病怏怏的了。“ 门口天衣的声音传来:“爹,不要担心,我的伤慢慢会好的。” 天衣等人走了进来,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只挽了个马尾,换上一件宽松的道袍,显得非常的悠闲。 卫境招招手:“天衣,过来,爹给你介绍一下。“ 金世杰忙站了起来。 卫境拍拍他的肩膀:“这是指挥同知金世杰,与为父一向兄弟相称。“ 天衣明白,金世杰应是老爹绝对的心腹,入内宅不避让,这是托妻献子的交情。 深施一礼,天衣微笑说道:“金叔叔好。“ 金世杰慌忙还礼。 天衣已经渐渐有了上位者气质,尽管他话里行间充满了谦和,但骨子里的那份骄傲是谁都可以感觉到的。 一盆盆的手把肉端了上来,每人面前一盆,吃手把肉配烈酒,一股浓浓的草原的味道,无须别的菜,这是辽东人最好的待客方式。 所谓的烈酒,就是后世人喝的白酒,白酒从宋朝开始流行,元代发展起来,到了明初,成了老百姓的最爱,而朝廷的大员们,都认为白酒太烈,两杯就醉,没了情趣,有失体统,所以喝的大部分是黄酒。 天衣也着实饿了,叫曹少钦一起坐下吃,桌子上有割肉的小刀,割了一块肥嫩的羊肉,沾了一点韭菜花,吃在口中异常的鲜美。 哈了口气,天衣端起酒杯:“爹,金叔叔,我敬你们一杯,这十年来你们镇守边关,劳苦功高,请。” 说完一饮而尽,烈酒如一条火线直入体内,整个身子立时燥热了起来。 天衣忍不住叫道:“好烈的酒!“ 卫境和金世杰相视而笑,也一饮而尽。 金世杰放下杯子笑道:“少帅,这可是河北的名酒刘伶醉,又名入喉烈,最是劲大味醇。” 天衣做医生时很少喝酒,因为他知道,饮酒会影响手的稳定,尤其是手术之前,他从来不喝酒,他喝酒是在进了西伯利亚死亡训练营以后,天气寒冷,如果不喝几口伏特加,还真抵抗不了严寒,伏特加的度数可比这刘伶醉还高,所以这酒虽烈,对于天衣也只是小菜一碟。 边吃边唠,这是传统的酒文化,小酒一端,小磕一唠,立时让人没有了陌生感。 “爹,这沈阳中卫在鞑子到来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卫境放下刀子,擦了擦手,喝了一口酒。 “镇守沈阳的是副总兵朱志成,瓦剌入侵边关之前,我们已经得到了他发来的线报,说瓦剌与朵颜三卫要争察干浩特的草场,准备在扶余斗一场,这也是经常有的事,为了察干浩特这八百里瀚海,大大小小的仗没少打,我当时也怕瓦剌会借机袭扰边关,就将公文行到了巡抚衙门,公文里我请巡抚将沈阳城外的军民集中到城内,以防万一,只能等第一场雪下的时候,鞑子也就消停的开始猫冬了。可是吴巡抚派人对我说,今年辽东风调雨顺,不得随意扰乱民生。” 镇守 天衣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小刀子,侍女递过布巾,天衣垂着头,一根一根擦着满是油腻的手指。 “爹,恐怕没那么简单,据我所知,朝廷规定九边是不收农税的,而边关之外的百姓,为了安全,应该都住在堡子里,鞑子每年来打草古,这粮食可以没有,没了人命就什么都没了,百姓久在边疆,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吴海堂自然也清楚,只要守住边关,守住百姓,他就是有功无过,这个回复对他来说,不正常,如果朝廷追究起来,他应该占主要责任。” 天衣把布巾扔到桌上,瞪圆了眼睛:“爹,你别告诉我,吴海堂的回复只是口谕吧?” 卫境苦笑着点点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天衣站起身,踱了几步,唇边泛起了冷笑,口中喃喃地说道:“吴海堂,咱们慢慢玩。“ 卫境开口道:“天衣,鞑子袭击沈阳中卫,我已经派出了援兵,可是谁也没想到,沈阳只守了四个时辰,根本就来不及救援。“ “朱志成呢?沈阳中卫他是守将,他如今在哪里?” 天衣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金世杰问道。 金世杰有点跟不上天衣的思维,慌忙咽下一口肉说道:“据溃兵讲,是有人打开了东城门,鞑子早有准备,城门一开,就冲进了无数鞑子,谁也不知道朱副总兵是否被擒还是为国捐躯了,因为从城破到现在已经完全断了与沈阳中卫的联系。” 他迟疑了一下,看看卫境。 卫境接口说道:“巡抚衙门以朱志成通敌为名,抓了他的家人,据说已报刑部。天衣,老朱是我十几年的兄弟,我相信他绝不会卖国求荣。” “当然不是他!“天衣斩钉截铁的说道:“他总不会傻到撇下家人,去给鞑子当内应吧?沈阳中卫一出事,首要责任便是他这个守将,这个黑锅他背定了。” 卫境叹了口气:“山海关总兵看似军权在手,可是所有的军需都要从巡抚衙门划拨,这粮饷操于人手,我这个总兵也不得不低头。” 天衣长吁了一口气,轻声喝道:“来人!“ 门口的亲兵急忙跑进来,行了个军礼:“请少帅吩咐。“ “传锦衣卫百户栾勇即刻来见我!“ “是“ 卫境站起来走到天衣身边:“天衣,你的意思是?” 卫天衣看着逐渐黑下来的门外,缓缓的说道:“锦衣卫在边关的职责就是刺探军情,监视边关所有的人员,包括您,这个栾勇,我看他不是个尸位素餐之人,辽东的事…” 天衣清秀的脸庞露出一丝冷笑:“还是要辽东的人来告诉我。“ 卫境看着儿子,竟然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好像有儿子站在这,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曹少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吃完,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天衣身后,他低声说道:“小爷,今天有一个人没有出现。“ 天衣转过身看着他,轻轻地说道:“辽东镇守太监马悦?“ 曹少钦幽幽的说道:“马悦是昌盛的义子,前年才得到这个缺儿,据说他给昌盛和王永福没少上供,司礼监两个掌权的公公做靠山,所以他牛的不行。“ “牛?“天衣笑了笑,曹少钦忽然觉得浑身一冷,打了个哆嗦,他清楚,这个马悦快活到头了。 山海关镇守太监府,二堂之中,一个皮肤白晳,长相俊俏的男人坐在躺椅上,两个娇媚的女人在给他按摩,他的左手伸进一个女人的衣内,轻轻捻着女人胸前的葡萄粒儿。 一个中年太监跪在躺椅旁,低声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半躺着的男人便是镇守太监马悦,他四十多岁的年龄,保养的很好。 “公公,这个卫天衣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如果让他查出来什么,那么咱们的计划不就完了吗?” 马悦眼睛闭着,如蚊蚋一般的声音从口中传了出来:“卫天衣,算个人物,但也不值得咱家上赶着,我干爹和王公公也没特意交待,顺儿啊,你记住,咱们是圣上的家奴,得有皇家的范儿,不是什么猫啊狗啊都需要去侍候的。“ 跪着的太监满脸的谄笑:“公公智比天人,卫天衣那么毛孩子怎么斗得过您呢。公公,鞑子那边传来消息,要咱们还像沈阳一样,偷开城门,里应外合,您看?…” “糊涂,这山海关与沈阳怎么可以相提并论?这里有三万精兵强将,是沈阳的十倍,而且那卫境也不是省油的灯,哼,锦衣卫看似不管事,这个栾勇表面上对咱家恭敬有加,但内里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呢,干不了,你递消息出去,事可而止,咱家可不想为了前程而丢了性命。“ “是,我这就传消息出去。“ 马悦使劲拧了女人胸口一下,女人一哆嗦,却不敢叫痛。 “顺儿,你去告诉吴海堂,三天之内,杀了朱志成的妻儿,这样,即使他逃回大明,也会被钉成卖国贼,老老实实的背这口黑锅。” “是,公公,这朱志成也是个能人,几十万人包围都让他跑了,现在鞑子围城,在鞑子的斥候监督下,连只鸟都飞不过来,何况奴婢也派了人去寻找,包管他插翅难逃。“ “不要大意,据咱家所知,鞑子在关城内也有人,而且身份不低,有些隐秘之事都是他告诉我的…” “公公,奴婢这就去查,您等我消息。” 马悦鼻子里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满意不满意,又好像睡着了。 那太监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过了许久,马悦仿佛梦呓一般叫了声:“来人。” 随着声音,二堂之中如幽灵般出现两个黑衣人,两个女人好像见到鬼一样浑身哆嗦了起来。 “拖出去,埋了…“ 两个女人还没来的及求饶,就被两个黑衣人打昏,拖了出去。 马悦缓缓的睁开眼睛,喃喃地说道:“花蕊,小荷,不要怪咱家心狠,你们听到的太多了。“… 后花园的角落里,黑衣人挖好了坑,将昏过去的女人扔进坑里,活埋了。 他们刚走,两个黑影跳了进来,将两个女人挖了出来,把土坑复原,一切都是在黑暗中进行,更梆敲响,入夜了… 总兵府内,天衣的房间,栾勇跪在天衣的面前。 天衣久久的凝视着他,良久才说道:“本官知道,你不是一个没有本事的人,有些事,你只是不敢说而已,也罢,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明白了。“ 曹少钦回身取了出来圣旨,双手捧给了栾勇,栾勇展开,看了半天,合上圣旨,双手递还。 “如何?本官再给你一颗定心丸,今日的话你记住,只要你说了,以后就是我的人,刘勉都治不了你,到时候想回京还是留在边关,随你自己选。” 天衣不再看栾勇,拿起茶碗,喝了一口。 栾勇看看天衣,再看看垂手静立的曹少钦,咬了咬牙:“大人,我说…” 他明白,自己像在走钢丝,为了活下去,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否则,他绝走不出这个房间,卫天衣要杀他,连个报告都不用写。 流星 山海关的夜晚,寒冷裹着风沙,打着旋在飞舞,大战来临之际,竟然是那么平静,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仿佛是一座空城,只有那摇曳的灯笼,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可能是换了地方和床,也可能是可以见到古战场冷兵器的厮杀,有点兴奋,天衣久久不能入睡,他起床披上长衫,走出房门,来到庭院之中,在石桌前坐了下来。 有点想妹妹了,一直没离开她这么长时间,很有些挂念,平时这个时候,妹妹早就睡着了,谁也不知道,妹妹睡觉有个习惯,就是抓着天衣的耳朵,只有抓着哥哥的耳朵,妮妮才睡的香。 一个披风盖在了天衣的肩头,天衣回过头,卫境微笑着坐在他身边。 “怎么?睡不着?“ 天衣长出了一口气:“妮妮晚上不抓着我的耳朵睡不实成。“ 卫境有点伤感,缓缓的说道:“爹对不起你们,在你们最需要爱护的时候,没有陪在你们身边。” “爹,妮妮又长高了一点,像年画里的胖娃娃,小手手背上胖得都出酒窝了,她让我告诉你,等过年的时候,就会写信了,我问过她,第一个写给谁,她说写给爹。“ 卫境的眼睛湿润了,他失去的太多了,妻子的去世,让他一夜之间花白了头发,儿女一天天长大,他的记忆却仍停留在两年前,这几年他无数次问过自己,值得吗?没有答案,军人的身体是铁做的,可心不是… 父子俩静静地坐在台阶上,都没有说话。 好久卫境才开口说道:“辽东的事,错综复杂,我手握兵权,有的时候还不得不低头,你又何必来淌这趟浑水?” 天衣笑了笑:“我问过我师父,我们是天上的哪颗星星,他告诉我,是流星,我们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只有前进,不能后退,爹,一味地退让,只会让人觉得您软弱可欺,我来辽东,就是来为朝廷扫清这些障碍,也为了您…“ 卫境怔怔地看着儿子的侧脸,他能感受到天衣语气中那滔天的杀意,卫境能猜到栾勇和儿子说了什么,在辽东十年,如果还有事情能瞒得过他这个军中主帅,那简直就是开玩笑,之所以不告诉天衣,主要是怕他牵扯进这黑色的漩涡之中。 “爹不是没有退路,大不了辞了这个总兵,回京做一个闲散伯爵,可是我扔不下手下的这些弟兄,更扔不下皇上对我的信任。“ 卫境长出了一口气,胸口憋闷的很。 “栾勇应该和你说了很多事,他知道的,我也知道,可是即使知道,我们也不敢上报,他们背后的人,操控着大明,是我们无法抗衡的。” “爹,你说的有道理,可不一定适合我,如果我们只想庸碌平凡的过日子,那么没关系,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可是那种活法有意义吗?活得再久也不过是一副躯壳,我之所以从逃避中醒过来,因为我明白了,逃避换来的是对我更大的伤害。为了您,更为了妮妮,我必须杀出一条血路。” 这是父子俩今生最沉重的一次谈话,也是两种观念的碰撞,总有人要改变,卫境明白,为了保护儿子,他必须做点事了。 “既然你决定了,爹支持你,放手去做吧,看看究竟是鱼死还是网破,在山海关,没有人能伤害的了我儿子。” 毕竟是一军之主,下定了决心,霸气就露了出来,横下了一条心,人也彻底轻松了。 天衣这时完全明白了皇帝和首辅派自己来的目的,就是刘勉出这个主意,也有用意,这些人不是什么善茬,都特么老奸巨滑。 如果派别人来辽东,恐怕得不到卫境的全力支持,没有军方的支持,怎么揭得开这个盖子。 天衣冷笑了一声,这个栾勇恐怕也不光是因为害怕,才对自己倾囊相告,妈的,背后的人才是下棋之人,而自己只是一个勇往直前的卒子而已。 卒子?那些人没想到,卒子也可以吃掉老将的。 “天衣,我会把掌握的所有东西都给你,至于你怎么做…“ 卫境咬咬牙:“爹支持你,这些王八羔子,也该有报应了!” 天衣一见到父亲,就知道他不是一个莽夫,胸中自有锦绣,那些轻视了他的人,必须要付出代价。 “爹,不急,你在前方打仗,我替你清理后院,保证不让你分心他顾。” 天衣很清楚,自己虽然也看了许多兵书战策,可那些都是纸上谈兵,老爹镇守边关十年,肯定有两把刷子。 卫境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子,你上次信上说拜了个师父,是谁呀?” 天衣知道铁无心是个很低调的人,他的身份整个大明知道的不超过十个人,即使告诉父亲,他也不会认得。 “我师父是个奇人,等您回京了再介绍你们认识。” 卫境知道江湖上的规矩,也就没再多问,只是附在天衣耳边,将一些秘密说给了他听… 天刚蒙蒙亮,所有的人都起来了,也许这是最后一个安稳觉,城外鞑子正虎视耽耽,只要攻陷山海关,那么直到京城,一马平川。 鞑子的凶残,久在边关的人都很清楚,山海关上下人等都动了起来,青年人都自发的组织起来,到城下协防,各大商家也在组织人做干粮,一切都是有条不紊,不见混乱。 天衣在后院吩咐将马车上的东西都搬到屋里,十个大箱子和一个小箱子,打开大箱子,里面布满了小格子,都是天衣配好了的火药,小箱子里装的是天衣在京城让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手术用具,天衣很清楚,自己最擅长的还是治病救人,所以早早准备下了,这次可算派上用场。 天衣看着校尉们把箱子放好,回头重阳说道:“我需要陶罐,最好是拳头大的,还有铁钉,无需好的铁质,只要是铁的尖的就行。“ 重阳应了一声,天衣补充了一句:“越多越好。“ 卫境已经带人到东城门去了,栾勇率领着百户所的锦衣卫到了总兵府,他在山海关也呆了不少年,算是个地头蛇,按照天衣昨天的安排,把手下的人全带来了,百户所里就留下两个老军看守。 天衣来到正堂,栾勇和试百户张川坐在一旁在等他,一见到天衣和曹少钦进来,马上跳了起来,双膝跪倒,伏在地上。 “栾勇(张川)叩见大人。“ 天衣一手一个托了起来,凝视着他们,好一会儿说道:“大敌当前,抵御外侮,先除强敌,再治内鬼!“ 二人神情一紧,同声暴喝:“是!” 天衣拍了拍手,顶盔贯甲的十三大踏步进来,右拳横在胸口:“少爷,玄甲军已到,请少爷下令!” 玄甲 这玄甲军是卫境培养的亲卫队,人不多,只有五百人,景杰他们当时也是玄甲军的一员,这玄甲军或许单个拿出来,不是武林高手,因为他们擅长的也不是单打独斗,可战阵厮杀,这五百人可以与鞑子的汗帐兵相提并论,要知道汗帐兵可是当世顶尖的士兵,个个千里挑一,能征善战,玄甲军标准的配备是黑色牛皮大铠,长枪,腰刀,手弩,可以说是武装到了全身,以卫境的实力,也才养了这五百个人。 卫境心疼儿子,将这支玄甲军派了出来保护天衣,为了儿子,他什么都豁得出去。 辽东巡抚吴海堂是个迂腐之人,总认为手中一支笔,能胜过千军万马,所以没有留意卫境军中实情,当然如果他知道,恐怕也不会在意。 至于马悦,呵呵一个阉人,懂得什么?眼睛里只见到白的银子黄的金子亮的珠宝… 当然还有一些有心人,对山海关的配备已经了如指掌。 十三终于回到了边关,整个人开朗了许多,又回到了玄甲军,更是如鱼得水,小脸不再紧绷着。 天衣转过身,略带奇怪的看着十三:“分出二百人,由你带队率领查缉千户所锦衣卫,配合栾百户,全城大索,将所有与鞑子有来往之人,抓入大牢。“ 天衣灿然一笑:“如遇反抗,就地格杀!“ 十三,栾勇张川单膝跪倒,大喝一声:“遵令。“ 天衣摆了摆手:“去吧!” 昨晚虽然睡得晚,但是天衣精神十足,回到了后院,仔细检查火药,好半天才满意的点点头,自己配制的这种火药虽然比不上后世的tnt,但是也比得上特种达纳炸药,只是导火索有点困难,不过也难不往天衣,他用棉花捻成长条,里面混合黑火药,可以充分燃烧,引燃黄火药。 重阳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手里提着两个陶罐,天衣接过来,沉甸甸的,往出一倒,原来装了一半的铁钉,天衣掂了掂,不错,可以做简易的手榴弹,如果加上绳索做成的网兜,那么点着扔出去,鞑子就会知道什么叫飞来横祸。 “这种陶罐有多少?“天衣一边往里装火药一边问道。 重阳想了想:“这个是酒庄装酒的,几千个总有吧,铁钉倒是有很多。“ 天衣装好了,堵好了罐口,留出导火索,带着重阳和曹少钦走出房间,来到后花园。 总兵府的后花园其实就是一个占地两亩的演武场,四周全是树,中间是夯得很结实的平地。 天衣命人在演武场中间摆满木桩,随后将陶罐交给重阳,自己没有了力气,扔不远,重阳练的是暗器,正好。 重阳按照天衣的吩咐点着了导火索,然后远远的扔了出去,天衣双手堵住耳朵,重阳没有学天衣的样子。 只几秒钟的时间,轰的一声巨响,又是一阵下雨般的夺夺声。 重阳傻愣愣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天衣吓了一跳,忙拉了他一把,仔细上下打量了一下,没有受伤,天衣明白了,这个怂娃吓瓷愣了! 再一转头,曹少钦的脸上也全是惊恐,眼珠子发直,小脸煞白。 重阳这才缓过神来,耳朵震的嗡嗡响,半天才叫道:“我滴个妈亲呐,这是地龙翻身了吗?” 天衣瞪了他一眼,地龙翻身,不就是地震吗?扯什么犊子。 他没有搭理重阳,径直走到木桩中间,木桩上钉满了钉子,只露出个钉子头。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对于天衣来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了激情的岁月,熟悉的味道,让他贪婪的使劲吸了两口空气。 陶罐的碎片飞得到处都是,碎得成了黄豆大小,天衣蹲下来,拈起一粒碎片,却马上扔掉,好烫,火药爆炸产生的高温让粗陶瓷碎片成了热度高达上百度的利器。 有了这个简易版的手榴弹,天衣可以让鞑子吃个大亏,这个想法很快就实现了。 他的身后,重阳诧异的摸着木桩上的钉子,铁质东西散热快,已经没有那么烫了,但钉子已经变形。 “少,少,少爷,这是我刚才扔出去的那个小玩意儿造成的吗?太吓人了!“ 重阳话音未落,在四周警戒的二十个锦衣卫,才回过神来,纷纷围拢了过来,惊魂未定看着这散落的木桩。 天衣站起身,满意的拍拍手,微笑着说道:“下封口令,谁如果泄露出去,家法无情。“ 所有人单膝跪倒,齐声叫道:“是“ 天衣带着重阳曹少钦回到房间,又一步一步的把装填的步骤教给了重阳,叫重阳找两个手稳的校尉,把这些火药都装在陶罐里,有大用。 重阳如今明白这个小小的玩意的威力,很是兴奋,连声答应。 天衣又叮嘱他,这个炸药很不稳定,一定要小心,重阳知道天衣从来不喜欢废话,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 天衣看到曹少钦欲言又止,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让你看到这个,就没打算瞒着皇上,你尽管密报,我主要是怕鞑子知道,有了防备。” 说实话,天衣还真不怕泄密,这火药的配比非常精细,差一点不光威力不够,而且还很危险,但小心还是必要的,古代人的智慧容不得小觑。 重阳要负责装填炸药,就不能跟着天衣,金大牙被卫境借走,上了东城,只有曹少钦背着革囊,拎着医药箱随着他出了府门。 门口整整齐齐站着三百个穿着黑甲,戴着面罩的玄甲军,他们的马匹被人拢在另一侧。 曹少钦给天衣扣上披风。 一个玄甲军上前一步单膝跪倒,右手横在胸前行了个军礼:“玄甲军队正屠豪听从少帅吩咐。” “土豪?“天衣有点忍不住笑了笑。 “前线传来消息吗?“ “回少帅,鞑子还没有动静,但是也快了。” “上马,咱们去东城!” “遵令!“ 屠豪手一挥,玄甲军纷纷去找自己的马匹。 天衣上了马,率先向东城驰去。 灭口 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很是萧条,但是两侧的店铺中都传出烙饼的香味,天衣明白,这是商贾们在为将士们准备干粮,不得不说,这让人很感动,能体会到军民上下一心的力量。 忽然一片大喊大叫声传来:“抓奸细…““狗鞑子的探子…“ 只见一条人影从胡同里窜了出来,正好落在天衣马前,只见这个人穿着皮袍子,上面全是油渍,满脸胡须,看不清脸,他见到天衣等人大叫:“救命…“ 他的叫声未落,一群衙役涌了出来,个个提着刀枪,抡起来向他砍了过来。 天衣皱了皱眉,轻喝了一声:“住手!“ 衙役们恍似不觉,照样伸手,那个人左闪右避,还挺灵活。 曹少钦将手中的箱子挂在马鞍上,双手一振,人从马上拔了起来,瞬间落入人群之中,连环脚闪电踢出,那些衙役怎么可能是这个高手的对手,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他踢得人仰马翻,十几个衙役趴在地上惨叫连声,曹少钦一个倒翻,落在马上,探手拎起来箱子,仿佛刚刚纹丝没动。 两个玄甲军上前将那人夹住,那人呆了一呆,惊喜叫道:“大帅的玄甲军…“ 话音未落,一只劲弩从胡同里射了出来,直直的钉入他的眼睛,那人嗷的一声翻身便倒。 天衣一挥手,玄甲军纵马向胡同围了过去,一声长笑,两个穿着捕快衣服的青年男人从胡同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手里还提着一只短弩。 走在前面的青年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浓眉大眼,见玄甲军把他们围住,丝毫不怕,高声大喊:“是总兵府哪位大人?卑职巡抚衙门捕头段子清,奉命抓捕鞑子奸细,冒犯了大人,还请见谅。” “奸细?”天衣一声冷笑:“杀人灭口吧?” 他懒得和段子清费话,一挥手:“拿下!“ 段子清呆住了,什么情况?总兵府怎么有权力拿巡抚衙门的人?没等他醒过味儿来,两支长枪抵在了他的胸口,跟在他身边的青年也被冰冷的枪尖刺激的颈上皮肤,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面罩中一个翁声翁气的声音说道:“扔掉手中的弩箭,跪下!” 他看了看段子清,有些迟疑。 天衣冷冷说道:“拒捕?杀“ 两支长枪向前一探,一支扎进了青年的脖子,另一支同时刺进了胸膛,那青年喉咙里呃的一声,立时毙命! 段子清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叫道:“总兵府草菅人命!没王法了!没王法了…“ 话音未落,一柄带鞘的腰刀抽在他的脖子上,段子清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两名玄甲军提起段子清,架上被弩箭杀死的人,拨马回了总兵府。 天衣看了一眼吓得抖成一团的衙役们,连话都懒得说,一夹马腹,带着人去了东城。 衙役们爬了起来,逃回巡抚衙门。 吴海堂在衙门的二堂,不停的转悠,一个身高体壮的捕头垂手站立。 “怎么?怎么就混进来了呢?嗯?侯义,你身为总捕头,让你在城门处看着,怎么会放朱志成的人进来呢?“ 吴海堂抓起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吓得那壮汉一哆嗦。 这壮汉是辽东巡抚衙门总捕头侯义,他在辽东几十年了,是个标准的地头蛇。 侯义扑通跪倒,倒霉,右膝盖正跪在一枚碎瓷片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咧咧嘴,可丝毫不敢动。 “大人,朱志成的副将于通海昨天装成难民混进关内,藏在土地庙里,被我的人发现,我的人抓他,这个于通海身手很好,一直没有被抓住,不过大人放心,我已经派段子清和张杰去了,如果抓不住,那就当场格杀!“ 吴海堂烦躁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咬咬牙狠狠地说道:“明日!明日午时,将朱志成全家满门抄斩,到时候他不反都不行!“ 侯义暗暗心惊,可是又不敢反驳。 正在这时,两个衙役连滚带爬的跑进来,跪在地上大叫:“大人,大人,不好了,段捕头被总兵府抓走了…“ “什么?“吴海堂吓得一哆嗦:“你说什么?” 侯义上前一把劈胸提起衙役,大吼一声:“妈的!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衙役嗑嗑巴巴的说道:“那个,那…那个鞑子的奸细,俺们…围住了他,这个奸细身…身手好的很,打翻了我们三个人就逃,段捕头张捕快就带我们追,谁知道那个奸细逃,逃到了骡马市大街上,正好碰上总兵府的人,他,他就喊救命,张捕快一弩箭射死了他,没想到,总兵府的人竟然因此杀了张捕快,抓走了段捕头…“ 他终于讲完了事情经过,已经被勒得说不出话来。 吴海堂脸色铁青,拍拍侯义的胳膊,示意他松手。 侯义一松手,那衙役才缓过气来,一顿猛喘。 吴海堂语气凝重,缓缓的说道:“总兵府一向安份守己,不理政事,这次怎么突然抓人?莫非?…“ 他使了个眼色,侯义会意的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两个衙役。 “兄弟,都怪我一时着急,弄痛了你,实在对不起,去吧,到帐房每人领五两银子,好好休息休息。” 两个衙役喜出望外,千恩万谢的走了。 侯义压低了声音:“大人,现在怎么办?“ 吴海堂叹了口气:“张杰死了也就罢了,段子清被擒,会不会说出点什么来?“ 侯义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什么,这个人做事还行,只是平时喜欢说大话,我一直防着他。” “不可掉以轻心,走,随本官上东城,去找卫境要人!我巡抚衙门的人,他总兵府有什么权利抓?这个卫境,给脸不要脸,本官一定要弹劾他。“ 侯义欲言又止,他很清楚自己的上司是个刚愎自用之人,决定了的事别人很难改变。 本来他想说,不要管段子清,为了一个小捕头犯不上这个时候去招惹总兵府,可惜他没说,否则事情的走向也许会有偏差。 大战 东城墙上,士兵们忙忙碌碌,搬滚木礌石,架火烧金汁,一捆捆的箭矢放在墙垛下,弓箭手忙着调弓弦,将箭羽立起来,放在自己顺手的位置。 军官们逐个检查每一个士兵的位置,包括后备人员,山海关明军都是见过阵仗的老兵,倒是一切有条不紊,没有慌乱,这个时代,大多数人已经漠视了死亡。 空气中弥漫着金汁的臭气,令人作呕,这金汁就是粪水,煮开后浇到人身上,皮肤会一片一片腐烂,无药可救,乃是守城的利器。 卫境和金世杰看着远处鞑子的动向,这千里眼的确是好东西,战场上有了它,可以料敌于先机。 天衣带着曹少钦走上城墙,玄甲军在下面休息。 卫境察觉到身边有动静,转头看到天衣拿着千里眼正在看,不禁微怒。 “你上来干什么?刀箭无眼,受伤了怎么办?赶紧下去!“ 天衣不理这个茬,看着鞑子的军营,慢条斯理的说道:“爹,都说鞑子不善于攻城,你说面对坚城他们会怎么做?“ 卫境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从金世杰手里夺过千里眼,凑近眼睛。 “鞑子的确是不擅长攻城,但是也不完全,鞑子自从建立了元朝,也改变了很多习惯,包括攻城掠地,他们可是全民皆兵,个个骁勇善战,不可小觊,况且鞑子里面也有能人。“ 这时,瓦剌的营盘中牛角吹响,无数牛角呜鸣声响彻天空。 营门打开,无数的鞑虏骑着马,挥舞着兵器涌了出来,密密麻麻在离城两里的地方停住,随着旗帜的飞扬,穿着皮甲的汗帐兵拥着瓦剌的大汗俺巴孩和丞相贴木耳,万户长也先及各部落的族长一字排开,眺望着眼前的这座雄关。 山海关城墙高14米,宽六米,周长15里,城门楼高耸,宽五丈,深二丈五尺的护城河,让人一见就心生惧意,没有了攻城的信心。 俺巴孩汗举起手中镶金嵌玉的马鞭,摇了摇。 “太师,汉狗那边的人回信了没有?能不能打开城门?“ 贴木耳一夹马腹,与俺巴孩汗差一个马头,低声说道:“桑巴已经混进城了,但没传回什么消息,估计城里头已经戒严了。” 俺巴孩汗眉毛拧成一团,他看着雄伟的关城,狠狠地说道:“这样的关城,如何攻得下来?没有内应,我们得牺牲多少英勇的巴图鲁?兀良哈中泰宁福余两部的人,只知道捡便宜。这次让他们主攻!“ 贴木耳点点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朵颜和瓦剌虽然同一个祖宗,但积仇深种,两个族类为了利益走到一起,不代表之间的仇恨已消。 俺巴孩汗一挥手,各部落的头人聚拢了过来,只有三个人冷冷的看着他们,也不上前。 俺巴孩汗给贴木耳使了个眼色,贴木耳会意的一拨马头,靠近了那三个人。 蒙古鞑子都生的毛发浓重,满脸的胡须,戴着毡子做的大帽,区别在于体型各异。 长得最壮的叫铁昆,兀良哈的万户长,这次偷袭大明,他是兀良哈的主将,而另外两人是一对兄弟,哥哥叫速不台,弟弟叫蒙达,福余卫派出的万人队,他们是万户长。 “长生天保佑,我们终于到了离大明最近的地方,破了此城,大明的花花世界尽在我们的铁蹄之下,我们草原上的好汉又能再一次主宰中原!“ 贴木耳半带真情半带夸张的叫道。 铁昆咧嘴笑了笑没吱声,蒙达却兴奋异常,哈哈大笑。 贴木耳继续说道:“我家大汗已经说了,先进此城的部落,财帛子女可尽情取用。” 他看看铁昆,速不台和蒙达:“汉狗中有我们的内应,攻破此城不费气力,所以,我们瓦剌就先行一步了。” 蒙达急得大叫:“凭什么?我们部落与你们瓦剌结盟,不是来看风景的!这一仗必须由我们来打!“ 铁昆和速不台也有点急了,沈阳被攻陷,他们在后边就没落到什么好处,现在山海关再不弄到战利品,恐怕回去族长也饶不了他们。 从本心来讲,铁昆不是一个无智之人,可是沈阳中卫的陷落,对他刺激很大,他从没想过如此的坚城竟然只守了四个时辰,整个颠覆了铁昆的认知,这让他的双眼被蒙蔽住了。 “丞相大人,这一仗的头阵一定要让我们朵颜来打,我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兀良哈和福余也全都是勇士!” 贴木耳听到铁昆的话,神情有些为难,俺巴孩汗那一边,十几个部落的头人正在欢呼叫喊。 “好吧,铁昆兄弟,我就替大汗做这个个主,这一阵你们主攻。“ 铁昆和速不台,蒙达哈哈大笑,连连点头。 贴木耳说完策马转过来,他的脸上有着一些狞笑… 牛角声,战鼓声响起,俺巴孩汗马鞭一举,大喝一声:“以长生天的名义,攻入此城,三日不封刀!“ 听到这话的鞑虏又是一阵欢呼。 山海关城头上,军民全都严阵已待,大战一触即发。 鞑子队伍中,两个万人队下马,抓起早就制好的云梯和木板,齐齐一声暴叫,向关下冲来。 山海关上的明军,或多或少都参加过战役,有不少人见过血,可毕竟没见过这么多的鞑子,多少有了点紧张。 金世杰叫道:“操!都他妈给我稳住!鞑子也是两个肩膀一个脑袋,怕他个球?弓箭手准备,我不下令,不许放箭。“ 卫境看了一眼身边的天衣,竟然发现天衣没有丝毫不安,有些奇怪,他很肯定儿子没有经过战阵,要不是熟悉儿子,那他就怀疑天衣是假冒的了。 这种古战场的场面确实惊人,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上一万,无边无沿。铺天盖地涌来的鞑子,声音震天。可是对于一个从热兵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老兵来说,还不能让天衣动色。 再说,作为医生,他的心理至为强大。 他回头对曹少钦说道:“准备好房子和人员,随时准备救治伤员。” 曹少钦忙应了一声,去吩咐锦衣卫办理。 开始 鞑子攻城的两个万人队就是兀良哈的泰宁和福余两卫,对于草原上的他们来说,个人生死不算大事,能劫回财物和奴隶才最重要。 恶劣的环境造就剽悍的民族,瓦剌的牧民常年挨饿,盼着的就是每年入秋到富足的大明大抢一把,想着中原的一切,让这些狼族的子民个个双眼通红。 下马扛梯子扛木板,都不用人催促,嗷嗷叫着向城下冲了过来。 天衣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人头,乱成一锅粥,不禁哑然失笑。 卫境瞪了儿子一眼:“臭小子,这些都是普通的牧民,你当是正规军队么?不过这些鞑子也是悍不畏死,很难缠。” 金世杰见鞑子已经进了弓箭射程,大喝一声:“放箭!“ 他身后的三个传令兵齐声暴喝:“放箭!“ 弓箭手齐刷刷成仰角将手中的箭抛射了出去。 漫天箭雨飞到半空,向下钉去。 这些鞑子有的举起木板,有的举起皮盾,剩下没有盾牌的只能向前冲,祈求长生天保佑,让自己躲过这箭雨。 可惜,长生天也改变不了现实,利箭落下,只听见扑嗤扑嗤的声音。 根本就不用瞄准,鞑子的队伍太密了,每支箭都找到了人体,惨叫声响起,这一顿箭雨,撂倒了两百多个鞑子。 五千弓箭手不停地抓起利箭,机械的拉弓,搭箭,射出,每个人射出十箭,双臂力竭了就退后一步。 五万支箭不间断射出,两万多鞑子倒下了五千多,剩下的转身就跑。 一阵马嘶,两千多鞑子骑着马冲了上来,一路踏翻了不少自己人。 离得近了,正是城墙上弓箭手力竭退后的时候。 金世杰大叫一声:“防“ 士兵们急忙举起盾牌。 天衣被三个盾牌团团包住。 鞑子弯弓搭箭向城头上射来,天衣只听到盾牌上夺夺之声响起,间或听到了惨叫声,看来是有人中箭了。 鞑子的铁骑转着圈拉弓射箭,只这一功夫,退下去的鞑子扛着梯子木板又涌了上来,将木板搭在护城河上,鞑子们终于到了城墙下面。 金世杰声嘶力竭吼道:“滚木擂石!放!” 十几根一人环抱粗细长长的滚木,被顺着城墙扔了下去,下面的鞑子乱哄哄正在搭梯子,几百斤的滚木当头砸下来,躲都来不及,被砸的血肉横飞。 弓箭手又上了城墙,冒着鞑子的箭雨拉弓射箭,压制鞑子骑兵,弓箭手旁边的士兵,抱起脚下的人头大小的石头扔了下去,刚刚躲过滚木的鞑子,被石头砸的无处可逃,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双方的伤亡逐渐增大。 天衣趴在城墙上看了看,一跺脚转身进了城门楼,十几个锦衣卫已经在城门楼里准备好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点上了火把,照得里面一片通亮。 鞑子的弓箭是射不到这里的,城墙上这里最安全。 天衣一挥手:“将受伤的将士送到这里来,再来两个治红伤的郎中,我来负责救治。” 锦衣卫虽然不知道千户大人的用意,但听命令行事已经刻进了骨子里,马上忙碌了起来。 两个郎中也到了,见到一身长衫的天衣有点发怔,天衣也没有理他们。 第一个受伤的士兵被抬了进来,他的胸口被钉进了一支长箭,斜斜的扎进去一半,他紧闭双眼,如果不是嘴角有鲜血溢出,形成泡泡,那么还不能确定活着,天衣戴上了面罩,只露出双眼,他凑近了仔细看看鲜血的颜色,有点粉红色,泡泡一鼓一鼓,天衣皱了皱眉,这是伤到肺了,肺挫伤,形成扩张性气胸,首先要解决伤者呼吸问题。 动手术将气管切开,否则肺气肿就会要了他的命。 用准备好的烈酒将城门楼里外清洗,天衣打开曹少钦捧着的手术箱,戴上鹿皮手套,用烈酒将手套和器械清洗了一遍。 叫过郎中,低声吩咐了几句,郎中忙回身去准备药物。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下,天衣切开了士兵的气管,将一根三寸长的芦苇管插了进去,已经昏迷的士兵明显舒服了很多,气管中传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天衣按按他伤口的周围,必须将箭起出来,否则十几分钟就要了他的命。 两个郎中围拢了过来,捧着药泥和白布。 天衣习惯了战场救护,这等手术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左手按住胸口,右手抓住箭杆,向上一提,将箭拔了出来,血飚了出来,溅到天衣前胸,天衣丝毫不觉,拿出针,这针也是特制的,针头微弯,羊肠晒干捻成的线,穿好,缝了三针,又将郎中手中的草药药泥抹在伤口上,进行了包扎,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几分钟搞定。 士兵的喘息均匀了许多,虽然不知道还会不会感染,但是目前生命绝对是保住了。 所有人的眼神是复杂的,这种伤对于目前的医疗水平来说,绝对是无救的,可是在天衣手上竟然活了下来,这足以证明眼前大人的医术高明。 没有时间再佩服和崇拜了,因为伤兵陆续送进来了。 城门楼外战鼓声,厮杀声,混合着惨叫声和远处的牛角声,组成了一组血腥的音乐,让人听了心栗。 这些都动摇不到天衣,他的手依旧是很稳,治疗完了的士兵马上被送到城墙下的民居,那里有专人侍候。 厮杀声愈来愈小了,鞑子扔下一万多具尸体灰溜溜的撤了下去,还有一些重伤未死的鞑子在不停的呼救。 城墙上和城墙下的人,眼睛里所看到的全是红色,血红血红的。城上的士兵疲惫的瘫坐在墙垛下,有百姓挑着开水上了城墙,士兵们的喉咙干的快出血了,见到水都有了力气,扑过去,拿起水瓢喝了一口,尽管有点烫,但是喝下去,整个人舒服了,有许多士兵就这么仰面朝天的躺下来,脸上都有了笑容。 重伤的人天衣都处理完了,大部分如果不感染发炎的话都可以活下来,如果放在以前,这些人都是等死的命。 几百个人的救治,耗尽了天衣的体力,曹少钦扶着他,走出了城门楼,天衣摘下面罩,贪婪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尽管空气中满是血腥味和臭气,可仍然让天衣的胸口不再憋闷。 卫境跑了过来,看到天衣一身血的样子吓了一跳,慌忙问道:“哪里受伤了?“ 天衣笑了笑,曹少钦带着哭腔叫道:“小爷在救重伤的士兵,几百个人,这是累的。“ 卫境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眼前的儿子让自己看不透,会医术?这孩子还有多少事瞒着他? “卫总兵,你要给本官一个交代,赶紧把人放了。” 远处传来了一个嘶哑的叫声。 德性 吴海堂郁闷极了,刚带着人跑到东城门想找卫境理论,喊杀声四起,攻城开始了,他立刻决定,不上城墙了,明哲保身,和敌人拼命,那是武人的事,自己忙的是国家大事,这种出力气的活,还是由粗鄙武夫来干吧。 殊不知,吴海堂的这个思想,代表了绝大多数文人的心声,大明帝国走向没落直至灭亡,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此。 他在远处一等就是两个多时辰,有几次真想转头回衙门,可是转念一想,还是先把段子清要回来稳妥。 终于喊杀声退去,吴海堂赶紧顺着马道跑上去,侯义紧紧跟着他。 卫境转头看到吴海堂,头都大了,这个文人大头巾绝对是不讲理的人之一,这次大喊大叫不知道为了什么? 吴海堂气喘吁吁的站在卫境面前,正了正乌纱帽,大声吼道:“卫总兵,你抓了我巡抚衙门的人,想干什么?赶紧把人给本官放了!“ 卫境一头雾水,板着脸说道:“吴大人,你把话说清楚了,谁抓了你的人?抓了谁?” 吴海堂大怒:“卫总兵,做人要守本分,你管你的军,我牧我的民,井水不犯河水,别过份,更别越界,否则本官一纸弹劾,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卫境的脸阴沉了下来,这货太给脸不要脸了,在所有人面前对自己一点都不尊重,刚刚大战结束,一个巡抚不思抚慰军民,还在无理取闹,文人的狗德性宣露无遗。 一旁慢条斯理擦手的天衣开口说道:“吴巡抚,你说的人是段子清吧?人是我抓的。“ “吓”吴海堂侯义目瞪口呆,卫境也瞪大眼睛看着天衣。 “你?你凭什么杀我的人抓我的人?“吴海堂一跳老高,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凭什么?“天衣一声冷笑:“凭我是锦衣卫!皇权特许!段子清二人当街杀人,拒捕,我将他带回审讯,有何不可?“ 吴海堂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倒退了一步,双眼死死的盯着天衣,忽略了,忘了卫境的这个儿子是特么锦衣卫了,该死的锦衣卫,自然拥有抓人的权利。 侯义眼珠一转,满脸堆笑,一揖到地:“这位大人,段捕头和张捕快是在抓鞑子的奸细,为了防止贼人狗急跳墙,伤害百姓,这才就地格杀,您即使身为锦衣卫,也不能随意杀人抓人呐!“ 天衣瞟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敢质问本官?” 侯义差点没噎死,这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按照规矩,不是应该正常回答吗?咋耍上流氓了? 吴海堂冷笑一声:“锦衣卫了不起吗?卫千户,奉劝你一句,赶紧把人给我放了,杀人的事以后再说。” 天衣不耐烦了:“说否则…” 吴海堂果然接口说道:“否则本官具表上奏,锦衣卫在战乱之时,肆意杀害官府吏员,破坏安定团结,实属罪大恶极。” 天衣奇怪的瞅瞅他:“你有病啊?锦衣卫抓人还要向你一个巡抚报备?大上午的就胡言乱语,你病的不轻!” 吴海堂这时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卫境冷冷说道:“巡抚大人,你莫忘了,朝廷规定,战时一切事务由军队管治,无论军民人等,抑或是官员小吏,所以现在在辽东,本总兵才是话事人,而你巡抚衙门也要听从总兵府的命令。” 吴海堂气得快疯掉,他的手都哆嗦了,半天才愤愤的一跺脚,大叫一声:“你们够狠!本官一定要弹劾你们军方和锦衣卫互相勾结,肆意妄为,枉法渎职。“ 天衣哈哈一笑,一字一句说道:“错!是父子勾结!“ 吴海堂瞠目结舌看着这对父子,无奈带着侯义灰溜溜的走了。 鞑虏的大阵中,铁昆和速不台看着逃回来的几千人,脸色铁青,这次出征,带着五万铁骑,这下可好,两个多时辰,损失了三分之一。 俺巴孩汗嘴角带着一丝晒笑,贴木耳会意的大声说道:“看来朵颜三卫是不行了,下面看我们瓦剌勇士的吧,各位族长,晚饭咱们要在山海关里享用,当然要吃最嫩的羊羔,搂最美的女人。” 十几个族长兴奋地狂叫。 蒙达受不了了,大声吼道:“我们兀良哈人,都是勇士,没有半途而废的孬种!铁昆大哥!给我五千勇士,我一定拿下这座关城。” 铁昆看向速不台,速不台微微摇一摇头,铁昆脸色平静下来,刚刚死的是部落里的牧民,对于他来说,不是特别在意,可剩下的三万人,乃是两个部落中训练有素的勇士,如果因为攻城而损失太多,回兀良哈肯定会被惩罚。 速不台瞪了蒙达一眼,高声叫道:“也好,让我们兀良哈人也见识一下成吉思汗的守护者的风彩,贴木耳丞相,你派兵吧!我们拭目以待!“ 俺巴孩汗脸色一变,兀良哈人竟然不上当,这可不能再小觑他们了,不过呢,无所谓,自己的瓦剌也不是铁板一块,也有部落怀有异心,这次出征有两个目的,一是掳获财物子女,另一个就是排除异己。 俺巴孩汗哈哈大笑:“说的好!我们瓦剌是成吉思汗的守护者,黄金家族的子孙!当然不能堕了祖宗的威风,别乞古,蔑儿乞惕,当日你们两个部落可是号称大元第一巴图鲁,今日就由你们出战,拿下此关,战利品准你们先挑。“ 两个虎背熊腰,满面于思,看不清年龄的大汉在马上右手抚胸,齐声唱道:“天上的雄鹰啊,地上的骏马啊,都比不过草原上的勇士,让我们用利箭去破开那坚固的堡垒吧…” 两个部落随着歌声涌出了八千多骑兵,原来这两个部落还保持着成吉思汗时代的传统,当年蒙古人都不识字,军令传到各个部落,很可能说不明白,误了大事,成吉思汗就想出这个办法,将军令编成歌曲,让传令兵背熟,传达命令唱歌,部落们按照歌曲的意思去做,效果不错,从此很少有弄不清军令的了,别乞古部落和蔑儿乞惕部落仍然保持这个传统,不过也可能是因循守旧,所以这两个部落一直没什么大的发展,偏偏又要守着昔日祖宗的荣光,对瓦剌的统治者貌合神离,这绝对是取死之源。 这两个部落凑在一起也只有一万多骑,留在部落看家的有二三千骑,剩下的都在这里。 别乞古和蔑尔乞惕族长看着眼前的儿郎们,眼睛有点红了,这些勇士他们大多能叫出名字,攻城掠地本不是蒙古铁骑的强项,现在马背上的民族要从马上下来,扛起木板和梯子,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他们部落小,没有实力敢杵逆俺巴孩汗的命令,可是一旦将自己的这些人派出去,还能活下来几个?谁也不清楚。 两个族长四面看了看,汗帐兵刀已经出鞘,慢慢围拢了过来。 两个人苦笑了一声,大声喝道:“我的族人们,这个冬天,你们的帐篷里有没有足够过冬的牛粪?有没有鲜嫩的羊肉?有没有滚烫的马奶酒?有没有滑溜皮肤的汉女暖脚?全看接下来谁能攻上城墙了!我宣布,第一个爬上城墙的勇士,可以先挑选三个最美丽的女人!现在冲锋!“ 激战 鞑子们热血沸腾,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和狼牙棒,嗷嗷叫着,就像是一群饿狼要扑向猎物,有的鞑子拿起马鞍旁的皮袋,里面装着烈酒,仰头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一拨马头,率先冲向山海关。 山海关上,明军又重新站了起来,虽然很累,但休息了一会儿,体力恢复了不少。 卫境并没有把所有的兵力放在东城,三万多军队,南北西三个城门各放五千,又留下五千骑兵,随时准备增援,还有一万多全放在东城,这样才牢固。 刚刚的厮杀损失并不大,死了一百多个,重伤四百多,轻伤八百多,战斗力并没有损失太大,这时见鞑子又扑了上来,卫境一挥手,士兵们又按照长官的吩咐,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经历过血肉的洗礼,无论是新兵还是老兵,都已经没有了早上的那种忐忑不安,只是紧紧的握住手上的武器,盯住越来越近的鞑虏。 没有人的肉体是铁打的,只有利益才能驱动着贼人向高高的城墙冲去。 弓箭手的双臂已经疼的不行,但仍拉弓射箭,一支支雕翎箭钉入跳下马向护城河扑过来的鞑子身上,死也就罢了,只是没死受了伤,反而激起了鞑子的凶性。 别乞古的儿子窝阔台刚刚二十岁,长得却像四十多岁一样,左肩膀中了一箭,他凶性大发,扯开皮甲,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挥舞着一柄开山斧,嗷嗷叫着冲到了城墙下,一斧劈开砸向他的滚木,窝阔台年龄不大,帐篷里已经有了五个女人,现在他只要一想到娇嫩的中原女子,全身就热血沸腾,右手提着大斧,左手扳住云梯,向上爬去。 别乞古和蔑尔乞惕两个部落的男人,的确与兀良哈人不同,彪悍不畏死,在他们眼里,不是搞死眼前的敌人,就是自己死在这里,在这一点上,他们的确继承了祖先的狼性。 鞑子们纷纷爬上云梯,嘴里叼着长刀,不停的爬上去。 擂石已经用完,明军士兵抬起滚烫的金汁,强忍着恶臭,向下面泼去。 这下悲剧了,窝阔台眼看还有两三步就要冲上城墙了,没想到兜头一锅滚烫的粪水浇了下来,他惨嚎一声就栽了下去,幸好城墙下都是尸体,否则立刻摔死他。 云梯上城墙下的鞑子烫的嗷嗷直叫,狼的子孙也架不住化学武器的袭击,一时间,城墙下哀鸿遍地,再也没有人敢往上爬了,两个鞑子抬起窝阔台就跑,这一次攻城,鞑子又扔下了两三千人。 远处的鞑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到城墙上泼下了什么,瞬间喊杀声变成了惨叫声,一股风吹了过来,一阵中人欲呕的臭味飘了过来,鞑子们全吐了。 俺巴孩脸色铁青,他没想过会很容易攻上山海关,可是他也没想到短短的几个时辰,二十万大军就损失了十分之一呀,而且二十万这个数字也特么是虚构的,纯粹是为了壮声势,拢共十四万多人,这下可好,三个多时辰,扔了两万,更关键的是士气已弱,攻城的器械也所剩无己。 俺巴孩颓然的挥挥手:“收兵!” 短牛角吹起,听到声音的鞑子如释重负,回归本阵。 别乞古看着浑身恶臭,面目全非的儿子,气得直哆嗦,他没想到的是,窝阔台的皮肉逐渐被腐蚀,连叫都没有了力气。 当晚两个部落的营地中惨叫声此起彼伏,到了天亮,这被粪水泼中的一千多鞑子,无一例外,都咽下最后一口气,不为人知的是,有两百多人,是族长下令割断了喉咙,因为没有药可以医治。 别乞古站在帐篷外一宿,才命令亲卫割了儿子的喉咙,这一刻他的怨恨到了顶点,不是恨明军,而是恨自己的大汗,就因为部落小,活该被当成敢死队?别乞古却忘了,草原上弱肉强食,本就是正常。 天已经黑了,卫境和金世杰也不敢掉以轻心,攻城之战刚刚开始,不能掉以轻心,二人也是疲惫之极,金世杰裹紧披风,倚在城墙下睡着了,卫境解下披风,给他盖上。 城墙上的士兵从极度紧张到松驰,个个疲惫不堪,横七竖八躺在墙边,有的已经睡着了,郎中忙着给受伤的人里伤。 不知道是谁唱起了辽东小调:“走一里看一看,白发的爹娘,走二里看一看,满地的高粱啊,走三里看一看…“ 所有人都唱了起来:“喂大的牛马…走四里看一看,村头的妻儿呀…“ 卫境的眼眶温润了… 黄昏的时候,鞑子派出了两个百人队,到城墙下收尸体,这是战场规矩,双方都要遵守,尸体太多了,还有一些散发着恶臭,这两个百人队都是瓦剌的囚徒,为了活命才接下这个活,他们很清楚,下一拨敢死冲锋就轮到他们了,这些囚徒脸上表情木然,机械地搬着尸体。 天衣早就下了城墙,回到了总兵府,回来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坐在正堂上喝口茶,今天确实累坏了,不过精神很好,天衣觉得自己在本质上还是医生,因为拿起手术刀,整个人就非常开心。 十三和栾勇急匆匆走进正堂,单腿跪地行了个礼。 栾勇抬起头说道:“大人,今天全城大索,一共抓了三百多奸细,有二十多人拒捕,已经被当场格杀。“ 天衣点点头,看了栾勇一会儿,摆摆手:“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栾勇咧嘴一笑,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天衣吩咐来人给十三卸了甲,十三也坐下,灌了两杯茶。 “慢点喝,别呛着。” 十三喘了口粗气,舒服的晃晃头:“少爷,今天跟着那栾百户抓人,很过瘾,他真的是熟门熟路,一抓一个准,这几百个人都藏着盔甲兵器,如果作起乱来,可不得了。” “噢,他是辽东锦衣卫百户,如果不了解这些,那就…”天衣迟疑了一下:“那就太无能了。” 十三笑着说道:“反抗的那二十来人,还叫着冤枉,真的是好笑,哪有人拿着刀子叫冤枉?没跟他们废话,一顿弩箭,全都了帐。” 天衣站起来,拍拍十三的肩膀:“饿了吧?走,吃饭去。“ 重阳晃晃悠悠走了进来,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十三吓了一跳,慌忙叫道:“哥,你咋啦?“ 重阳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咋呼啥?我是累的。“ 十三压低声音:“整啥了?累这样?” 天衣接过话头:“今天都挺累,走,喝两盅,然后睡一大觉。“ 吃过晚饭,卫境还没有回来,天衣低声吩咐曹少钦几句,曹少钦点点头,如幽灵一般消失了。 天衣叫十三去休息,自己和重阳回了后院,二千个罐子,已经装好了一多半,还剩五六百个,明天一上午就会完事,天衣又和重阳边装火药边低声商量着辽东的事情。 起更了,卫境才回来,卸了甲,洗了洗脸和手,就扑到桌子前,捞起一个猪蹄开始啃起来,这一天累坏了也饿坏了。 正啃得顺嘴流油,一个酒杯递了过来,卫境一愣,转头看是儿子,他有点不好意思了,接过酒杯一饮而进。 天衣坐在他对面,拿起筷子夹起一只鸡翅膀,慢慢嚼着。 卫境一只猪蹄半只鸡下肚,这才舒服的打了个嗝,倒了杯酒,笑眯眯的看着儿子。 天衣有点莫名其妙,看看自己的衣服,也没弄脏啊。 “爹,你瞅啥呢?“ 卫境放下酒杯,盯着天衣:“小子,你还会医术?我可听那两个随军郎中说了,你的医术他们看都没看过,你在哪学的?可从来没听说你学过医术啊?“ 天衣翻了翻眼睛:“你多久没回家了?妮妮长多高都不知道,还能知道我学过啥?” 卫境一口酒差点吐出来:“你个臭小子,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 “这个问题你得问我妈,问我我哪知道!” 卫境哭笑不得,抓起个骨头撇了过去。 天衣用筷子格开,撇撇嘴:“说不过就动手?武夫…“ 冤情 曹少钦走了进来,附在天衣耳边说了几句,天衣点点头。 卫境懒洋洋的说道:“在辽东,是人是鬼,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儿子,你还得多请教请教老子。“ 天衣站起身,俯视着卫境,嘴角牵起一丝邪邪的笑:“老爹,你不知道你儿子是专门抓鬼的吗?“ 卫境喝了一口酒:“既然圣上派了你来,自然是让咱们爷俩联手唱一出好戏,儿子,你觉得唱哪出呢?六月雪还是金沙滩?“ 天衣呵呵直笑:“老爹,有我在,六月就不会下雪,至于金沙滩,陷的是宋皇还是辽主,得取决于你我父子,不过呢我觉得咱们还是唱一出大!闹!天!宫吧!“ 卫境哈哈大笑,扔给天衣一块虎符:“儿子,你搭台,老子就陪你唱这出,拿着虎符,五千骑兵加上玄甲军,归你调遣!“ 天衣掂了掂虎符:“铜的,挺沉呐!这五千五百人好用吗” 卫境放下酒杯,慢条斯理的说道:“爹给你的人,无一不为咱们效死命!” 天衣端起一杯酒:“爹,够豪横!儿子敬你一杯,回京我和妮妮给你说个媳妇儿。” “哎“卫境眉开眼笑,忽然觉过景儿来,冲着天衣的背影就喊:“小兔崽子,你说给谁说媳妇儿?“ 庭院中传来天衣的轻笑声… 早起天阴沉沉的,深秋的季节可能下雨可能下雪,主要看老天爷的心情。 但大体来说,无论是下雨或者下雪,代表的是鞑子不会在山海关下浪费太多的时间,接下来的战斗一定极为残酷。 卫境天没亮就走了,他去换金世杰,沈阳中卫的事一出,卫境明白,这肯定是多方勾结才能造成的,自己的军队也有人参与其中,所以现有的佥事,游击,千户都不值得信任,人心隔肚皮,谁敢保证有没有人为了娇滴滴的美女,白花花的银子去出卖国家和民族。 天衣昨晚和重阳忙活了半夜,终于将两千多个土制炸弹做好了,这是天衣的底气,在关键时刻,能让习惯了冷兵器做战的鞑子尝尝什么叫飞来的横祸。 起来的有些晚了,天衣洗漱了一番向大堂走去,今天有很多事要忙,尤其是人命关天,耽误不得。 他带着曹少钦还没走到正堂,十三满头大汗跑过来,大声嚷着:“少爷,大事不好!“… 巡抚衙门大堂,吴海堂端坐在大堂之上,左侧坐着八府巡按秦良田,两个人头戴乌纱帽,身上的官服衬托的脸上表情极为严肃。 虽然是上午升堂问案,但是围观的老百姓却不少,大家都知道今天审的是奸细卖国案,只是主犯在逃,提审的是他的家人,老百姓都在窃窃私语,却并不影响大堂之上的肃穆。 吴海堂用力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带人犯!“ 堂下议论纷纷的人为之一静,都侧头看着牢狱方向。 随着锁琏的哗啦啦响声,衙役们押上来四个人,走在头里的是一个老妇人,手上脚上都戴着锁链,六七十岁的年纪,白发苍苍,虽然衣着散乱,神情狼狈,可她努力的直起腰身,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冷笑,紧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美貌女子,蓬头垢面也挡不住她的美丽,她双手一边一个拽着两个孩子,女孩子大一些,有十岁左右,一双大眼睛,透出惊恐的神情,另一个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浑身颤抖,紧紧的拉住女人的手。 吴海堂面无表情,一拍惊堂木:“人犯朱于氏,你儿子朱志成身为辽东副总兵,不思忠君报国,辜负了皇上和朝廷的信任,勾结鞑虏,献关求荣,致使沈阳几万军民成了匈奴人的俘虏,实乃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吴海堂顿了顿,猛然抬高声音:“朱志成该死!可怜我沈阳的老百姓,竟然毁在这个奸贼手中,是可忍,孰不可忍,尔等做为他的家人,应与他同罪,今日便将你们斩首,以儆效尤,警告那些做奸细做汉奸的人,没有好下场!朱于氏,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老妇人冷笑着,腰板挺得直直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力:“吴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我儿勾结鞑虏,献关求荣,请问有证据吗?证据何在?” 吴海堂狞笑了一声:“证据?哼哼,莫须有吧!” 朱于氏转身看看哭泣的儿媳和孙女孙子,柔声说道:“不要怕,你们要相信,你们的丈夫,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不会做那卖国求荣之事!只是在这个世道上,没有地方说理!也罢,咱们一家人,死在一起,到阴曹地府,再去找阎王告状!” 吴海堂一拍惊堂木:“少啰嗦!这是做奸细的下场!来人!将人犯押至菜市口,本官与秦巡按亲自监斩。“ 秦良田鄙夷地看着眼前的几个犯人,撇撇嘴:“该杀!” 堂下的百姓深受鞑子之苦,尤其是关外逃回来的,哪家没有亲人死于鞑子之手?看到奸细,都是义愤填膺,纷纷唾骂。 朱于氏与朱志成的妻子紧紧护着两个吓得哆哆嗦嗦的孩子,听到唾骂声,眼中的泪水流了出来。 菜市口离巡抚衙门只有两条街,可是这段路却成了几个弱女幼童一生中最难走的路,老百姓站在道路两侧,山海关知府派人维持着现场秩序。 朱于氏挺直腰杆,白发苍苍的头上被老百姓扔过来的石块打破,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高高的昂起头,对身边哭泣的儿媳说道:“抬起头!咱们朱家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即使是死,也要抬头挺胸去死!” 朱志成的妻子婉娘擦了擦泪水,看看四周群情激愤的百姓,哀声说道:“娘,儿媳不怕死!我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奴家很清楚,只是可怜惜玉和成儿,小小年纪就要陪咱们去死。” 朱于氏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心如刀割一般,牙齿咬得咯吱响,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菜市口已经搭好了台子,上面端坐辽东巡抚吴海堂,巡按御使秦良田和山海关知府舒庆中。 朱于氏四人被押到台下,几个衙役过来,撤了锁链,用麻绳将朱于氏和婉娘五花大绑,插上立斩牌,两个孩子幼小,按照大明律,是不需要上绑绳的。 刽子手怀抱鬼头刀走上前来,扯开她们束发的簪子,头发披散了下来,这是砍头的规矩,让被砍头之人见不到刽子手的样子,到了阴曹地府不会找他报仇。 吴海堂将拟好斩首示众的公文递给秦良田,这是应有之义,如果没有刑部批文,那么斩首犯人,必须有都察院御使的签名,这样才可上报朝廷。 秦良田毫不犹豫签上了大名。 狗官 山海关知府舒庆中面沉如水,他是个很正直的人,但是此人性情急躁,说话口无遮拦,所以不受人待见。 他咬咬牙说道:“吴大人,这朱志成卖国求荣有什么证据?如果没有确实的证据,现在就杀了他的家人,岂不是草菅人命?“ 吴海堂冷冷一笑:“舒知府,本官断案,自然有证有据,那朱志成卖国求荣,乃是铁一般的事实!你如果有异议,可以弹劾本官,但是今天必斩这卖国贼的家人!” 舒庆中腾地站起身,拱了拱手:“吴大人,请你记住,这大明还是有天理的!没有人能一手遮天,下官就不在这碍眼了,回去写奏折,将此事上报朝廷,告辞!“ 他转身离去,只留下气得脸色铁青的吴海堂和秦良田。 在离法场不远处的一座酒楼的二层,窗户打开大半,一个三十多岁,皮肤黝黑,大眼睛的男人被梆在柱子上,他远远的看着法场的一幕,眼睛通红,眼角都挣开了,血从脸颊淌下来,被破布团塞着的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他的身边站着两个黑衣人,冷冷的看着他… 法场上,吴海堂鼻子里哼了一声。 “不识抬举的东西!早晚收拾了你!“吴海堂喃喃自语道,忽然他抬高了声音,大声吼道:“还在等什么?斩!“ 朱志成的妻子婉娘猛地跪下叫道:“大人,小女子有一个请求!“ 秦良田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哈哈一笑:“小娘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何苦侍候一个不解风情的臭大兵?只要你松松口,本官就求巡抚大人开开恩,放了你,给本官做一个暖床的丫头,你看可好?“ 婉娘正眼都没看他,继续对吴海堂说道:“大人,我儿子女儿幼小,没见过这杀头的场面,请大人开恩,赐给她们两碗水酒。“她看了看自己的儿女,眼睛里全是柔情:“喝了酒,就不会疼了…”眼泪如线般滴了下来。 两个孩子被衙役提在手里,不停的喊着娘。 围观的老百姓都动容了,好多人哭了起来。 天空愈加阴沉,几滴雨点落了下来。 整个法场静得可怕,只有这一片呜咽声。 朱于氏挣扎着站了起来,仰面怒吼道:“老天爷,你开开眼吧!看看这千古奇冤!我儿子朱志成如今生死不知,那狗官将污水泼到我们妇道人家身上,证据竟然是莫须有,老天爷,求求你降下雷霆劈死这贪赃枉法的狗官吧!” 伴随着她的怒吼,天边传来沉闷的雷声。 吴海堂脸色煞白,站直了身体,双腿却在颤抖,他看了看天空,握紧了拳头,嘶声大叫:“该死的刁妇!老天爷也救不了你!”他抓起斩首牌签,用力一甩:“斩!” 一阵马蹄声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刀下留人!“ 吴海堂脸都扭曲了,嘶哑着声音:“斩!斩!立斩!” 刽子手暴喝一声,一脚踢倒朱于氏,扯出立斩牌,抡起了鬼头刀,向朱于氏砍去… 酒楼之中,被绑的男人眼角裂开,鲜血直流,他见刽子手抡刀砍去,急得他脖子上青筋直冒,双手用力挣扎着,旁边的黑衣人一记手刀,劈晕了他… 刽子手的刀劈到半空,忽然停住了,因为一个垂头站立的白衣少年,两根手指夹住了刀锋,他抬起头,看了刽子手一眼,刽子手浑身一哆嗦,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禁不住后退半步。 那少年幽幽的说了一句:“你耳朵聋了?没听见我家小爷说刀下留人吗?” 他忽然笑了,笑得让人发冷,手指一振,一柄钢刀竟然被硬生生拗断了,少年手一挥,在场的人都没看清动作,刽子手只觉得脑袋两边一凉,随即一股剧痛袭来,他双手一捂脑袋,却发现手已经沾满鲜血,两只耳朵已经割了下去,那刽子手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既然聋了,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割了喂狗!” 少年的声音不大,语气也算柔和,可让人听起来却不寒而栗。 吴海堂认识这个少年,就是卫天衣身边的跟班,他嘶声叫道:“你主子呢?“ 天衣的声音传来:“巡抚大人找我吗?“随着声音,围观的人群慌忙散开,一骑白马,上面坐着一个内穿月白色衣衫,系着锦锻披风,戴着镂金面罩,梳着马尾辫的男人,白马蹄声清脆,敲击着青石地面,仿佛敲到了人心里面。 吴海堂冷笑一声:“卫天衣千户,你管的太宽了吧?我巡抚衙门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 白马上的男人摘下面罩,正是天衣,他把玩着面罩,淡淡的说道:“巡抚衙门管的事我要管,巡抚衙门管不了的事,我更要管,锦衣卫掌查缉之职,乃是皇权特许!“ “哟哟哟喂!啧啧啧,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口气还不小,让咱家看看,你怎么管?” 一副乘舆被四个戴着高帽,穿着黑衣白皮靴的番子抬了进来,后面跟着几十个番子,乘舆上遮着紫罗伞盖,斜躺看一个长眉细目的太监,正是辽东镇守太监马悦。 他压了压手,乘舆落地,马悦眯起眼睛看着天衣,撇了一下嘴:“还是个蛮清秀的孩子,怎么都说你是个傻子呢?可真真的是谣言。” 天衣皱了皱眉,这逼说话也太随心所欲了吧? “你是马悦?狗日的谱还不小!“天衣话里带上了情绪,他说脏话的时候很少,这让曹少钦有点诧异。 这马悦在宫中的时候谨小慎微,见人不笑不说话,几个宫中的大佬都挺欣赏他,派他到辽东镇守,一为钱财,二也是因为他比较会做人,可没想到这个人呐,到了辽东成了一方的头面人物,几年之间连脾气都见涨。 马悦的眼睛睁开了,透着凶光,声音愈发的尖利:“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到了辽东,还张牙舞爪?你爹都不敢这么和咱家说话,你算哪根葱?告诉你,今天咱家给卫伯爵面子,不与你计较,赶紧滚蛋!这里的事你管不了!” 天衣看着提着两个孩子的衙役,冷冷的说了一句:“我说话只说一次,放下两个孩子,滚一边去。” 衙役们互相看看,回头叫了一声:“大人…” 吴海堂见马悦到了,还带着东厂的番子,气焰更足了:“放什么放?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能反了天吗?” 他狞笑了一声:“卫天衣,你的这个手下割了小吏的耳朵,哼!他也走不了!“ 吴海堂知道,今天必须翻脸了,否则自己的颜面尽失。 马悦拍手笑道:“吴大人说的不错,在我们东厂面前,还没有锦衣卫敢装大尾巴狼!来呀,继续行刑!“ 密谋 天衣缓缓的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马悦,马悦有点受不了,这小家伙的眼神怎么这么犀利?非常讨厌!只是目前马悦还不想翻脸,毕竟军权是在卫境的手里,说不顾忌那不可能,况且他也不敢与天衣对视,只好转过头去,却看到了曹少钦,马悦吓了一跳。 对于同类,他可是一搭眼就认得出来,曹少钦阴阴的看着他,一点表情没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马悦蹭地从乘舆上跳了起来,指着曹少钦叫道:“你?你你你,你是谁?怎么能在这里?“ 他不会怀疑面前的小太监是个没入宫的无名白,因为这阴冷沉稳的气质,不在宫中呆上十年是养不成的。 曹少钦阴阴的一笑:“马悦,听过你的名字,昌盛手下一条敛财的狗。” 马悦稳稳心神,雨点和冷汗从脸上淌了下来,他心里清楚,能直呼司礼监掌印太监昌盛的大名的,这绝对不是普通的人物,别看面前的人年龄不大,他可丝毫不敢怠慢,因为在宫里,从来是不按年龄和资历来排辈的。 马悦深施一礼:“敢问是哪位公公当面?小的眼拙,还请恕罪。“ 曹少钦再也不理他,微微躬身,如幽灵般退到天衣马前,将天衣扶了下来,又从马鞍旁的革囊中拿出雨伞,给天衣打上。 马悦的神情更加惶恐,他现在已经蒙圈了,这个卫天衣究竟是什么来历?身边怎么配有宫中的太监贴身服侍。 吴海堂一个迂腐文人,哪认得出什么太监?况且一直在外做官,在他眼中,最豪横的太监就是马悦。 他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碗叮当直响。 “卫天衣,你不要无理取闹!搅扰了法场你吃罪得起吗?” 天衣皱了皱眉头,朗声说道:“你吴大人没听清吗?该管不该管的事我都要管!朱志成的家人我一定要带走!“ 吴海堂大吼一声:“难道在你卫天衣的眼里没有王法了吗?我巡抚衙门的事轮不到你们锦衣卫插手!来人!行刑!” 他的声音越发的歇斯底里,衙役们更是一片慌乱。 马悦冷笑一声,缩回乘与里,挥挥手,番子们将天衣和曹少钦团团围住。 曹少钦呵呵一笑:“这是人多欺负人少喽?“ 为首的番子是个档头,他哈哈大笑:“当然喽,你们俩个,我们一堆,多明显的事儿啊!“ 曹少钦懒得和他们磨叽,撮唇一声长啸,马悦脸色一变,尖声叫道:“还特么傻愣着干什么?行刑!“ 衙役们纷纷应是,而番子们掣出刀来盯住天衣和曹少钦。 两个衙役来不及抽刀,将两个孩子提起来,高高举过头顶,就要往青石上摔,朱于氏和婉娘则被踩在脚底下。 四周的老百姓大哗。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十几支利箭陡然射了进来,将几个番子钉在了地上,又是十几支利箭如电般射进来,惨叫声响起,在混乱的菜市口却清晰无比。 吴海堂和秦良田吓得浑身颤抖,看着眼前,踩着朱于氏和婉娘的三个衙役,双手端着钢刀,双眼圆睁,一动不动,原来身上钉满了利箭,死在了当场,一阵雨丝飘过,仿佛是同时喊了口令,这三个人翻身栽倒。 举着孩子的两个人更不敢动了,随着整齐的脚步声,上百的玄甲军将所有的人围住,十几个弓箭手将利箭对准了他们,闪着冷锋的箭簇让两个人不寒而栗,举着孩子的手晃荡起来。 重阳穿着锦衣卫铁色官衣纵到他们面前,手中柳叶刀轻轻划过二人,伸手接过孩子。 十三扶起了朱于氏和婉娘,朱于氏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重阳抱着两个孩子转身走回来,他身后的两个衙役眼神却散了,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红线,他们两个伸手想捂,却抬不起手来,旁边的人却叫了起来,眼看着他们的脖子却冒出大股的血来,两个衙役瞳孔迅速扩散,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这些变故只发生在十几个呼吸之内,再看场上,除了玄甲军,锦衣卫,还有几个胆大的百姓外,番子和衙役倒了一地,即使没受伤,也趴在了地上。 马悦倚在乘舆上直哆嗦,一股尿臊气传来,他吓尿了。 天衣缓缓走上木台,负着双手看着吴海堂秦良田,半晌冷冷的说道:“人在做天在看!不要以为没有报应,只是时候没到,奉劝一句,给自己和家人留一条活路!“ 他转身走了下去,路过马悦身边停了一下:“狗东西,你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喜欢吃什么就抓紧时间吃吧!“ 马悦已经牙齿打战说不出话来,只是惊恐的看着天衣。 天衣被锦衣卫和玄甲军簇拥着走了,两个番子才挣扎着爬起来,过来扶起马悦,马悦看着天衣远去的方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回府!妈的,裤裆冰凉,真特么难受!“ 半个时辰后,巡抚衙门后宅书房,吴海堂,马悦坐在一起,脸色依旧是惨白。 马悦搓着手狠狠地说道:“这个卫天衣,胆子真大,肯定是卫境那个王八犊子唆使的!不行!不能让他们查下去,否则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吴海堂点点头:“不错,你我如今已经是站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 “吴大人,你有什么好办法?“ “唉…”吴海堂长叹一声:“如今行的是战时管制,我这个巡抚说话也不好使…“ “笃笃笃“这时传来轻轻敲门声。 吴海堂皱了皱眉,高声喝问:“什么事?“ 门外一个低低的声音:“禀大人,马公公府上来人,有急事见公公。” 马悦急忙走过去,把门打开,门外站着吴府的管家和自己的参随。 参随一见马悦,急忙递过来一封信。 马悦接过来挥挥手,二人退了下去。 马悦关上门,打开信,看完以后眉头紧锁。 吴海堂急忙问道:“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 马悦将信揣了起来,低着头在房间之中踱步,良久他抬头说道:“这个卫境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派自己儿子出来打头阵,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也罢,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军事管制,山海关失陷,你我责任也不大,再来一次沈阳中卫! 彼身 吴海堂大惊失色:“什么?还要放鞑子进关?如果鞑子进关,咱们怎么办?不行不行,那岂不是有家不能归?有国不能投?“ 马悦冷笑一声:“现在说这些有个毛用?别忘了,你这几年做的脏事,如果露了出去,全家死十次都不够!沈阳,抚顺都这么做的,现在说不做?晚了吧?“ 吴海堂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神情沮丧。 马悦凑近他,一股浓香差点没把吴海堂熏翻过去。 “吴大人,你怕个锤子?你是文官,只要你在城破以后跟着咱家逃出去,你我就没多大责任,这里自然有卫境这个傻瓜来负这个责任,回京后最多将你降职,呵呵吴大人,王爷会保你的,等王爷登基之后,你就是大功臣,六部尚书随你挑,你想想,是不是比你现在不死不活的要好?“ 吴海堂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他的牙咬得咯吱响,脸上狰狞之极,吓得马悦倒退一步,撞在桌子上。 吴海堂猛地站起来,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干了!” 马悦呵呵轻笑:“这就对了,吴大人,你且放心吧,咱们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飞不了你,也跑不了我,哼,咱家总不会害自己吧?” 吴海堂紧紧盯着他,缓缓的点点头… 卫境站在城墙上,眉头紧锁,看着远处的鞑子大营。 大营却很安静,人影晃动,却没人出来。 反常即为妖,鞑子肯定在谋划什么诡计。 他身边围着一群参将游击,都不吭声。 天衣和曹少钦悄悄地走了上来,他的面罩不敢离开鼻子,实在闻不惯这空气中的臭味。 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但天仍然黑压压的。 十几个将军齐齐躬身施礼:“少帅。” 天衣微笑着拱拱手:“诸位将军辛苦。” 他走到卫境身边,从曹少钦手中拿过千里眼,看了一会儿。 卫境叹了口气:“鞑子也不是蠢货,用人命来攻城,总归是下策,不知道被俘虏的人在哪?唉,可怜我辽东军民,遭此大祸,这是我们这些军人最大的耻辱。“ 天衣放下千里眼,昂起头看看天,几片雪花飘了下来,他伸手接住,冰凉沁手,天衣微微一笑:“爹,雨夹雪,鞑子即使有阴谋,也干不过老天爷,最多半个月,就可以一见分晓。“ 卫境依旧不能释怀,拉着天衣走到一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儿子,千万不要大意,防止狗急了跳墙。’ 天底附过身去:“狗急了才好放血,爹,要玩,咱就玩场大的!来个血债血偿。“ 卫境凝视着儿子清秀的小脸,半天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天衣的肩膀,脸上露出笑容。 夜半更深,三个城门城墙上,明军小队不停地来回巡逻,儿臂粗的火把每两米一个,照得城墙光亮非常。 把守北城门的是游击将军葛明楼,他三十多岁的年龄,长得精瘦,细长的双眼,开阖之间闪着精光,看着就很干练。 葛明楼穿着大铠,带着两个亲兵,按着腰刀,一个垛口一个垛口的查看。 巡逻的小队路过这里,整齐的行个军礼,继巡逻。 葛明楼的一个亲兵趁人不备,掏出手弩,往城外射出一只短箭,短箭上涂着白璘,如一道闪电落到城外。 两个黑影几个起落,捡起短箭消失在黑暗之中。 葛明楼摆摆手,继续带着两个亲卫巡视,他们自以为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城门楼屋脊之后,曹少钦背负着双手,在冷冷的看着他们… 山海关的一天,诡秘,悲情,算计,可笑,真的是一个有意思的一天,真应了那句老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天衣洗漱之后,站在庭院之中,阖上双眼,远处近处守卫的锦衣卫,都已经习惯了,个个打起精神,盯着四周,就连从二堂走过来的卫境,都被悄悄拦下。 在外人看来,这个少年只不过是在沉思,殊不知,他的脑海中流过的都是武学之中的至理,而体内无时无刻的真气都在流转,尽管微弱,但天衣能感觉到未来的它有多么雄浑,经脉的损伤一分一分在慢慢修复,这个时候的天衣是最虚弱的。 卫境不知道儿子在做什么,但是他明白,肯定是很重要的事。 离的有点远,卫境看不清楚,天衣的口中有一丝白气吐出,又由鼻孔吸回,循环往复,白气逐渐凝实… 一个时辰后,天衣和卫境爷俩坐在房间里,卫境诧异地看着十个大木箱,禁不住问道:“儿子,这是什么玩意儿?“ 天衣懒洋洋地捧着茶杯喝了口茶。 “一个可以让鞑子永生不忘的东西,爹,这个东西一句话两句话解释不清楚,我只能告诉你,这个是咱家安身立命的东西。“ 天衣虽然对这个大明有了归属感,但远远谈不上忠诚,如果说忠诚,还不如说他忠诚的是这个民族,这个百姓。 “既然如此,爹就不问了,天衣,爹跟你商量一件事,过了年儿,爹就把辞呈递上去,累了,想歇歇了,在家安安稳稳地守着你和妮妮。” 天衣放下茶杯,站起身,踱了几步,转身过来说道:“还不是时候。“ 卫境有点奇怪,赶忙问道:“为什么?” 天衣附到卫境的耳边,低低的声音说道:“皇上的病已入膏肓,就在一年之中必有大变故。” 卫境张大嘴,不敢置信的看着儿子。 作为一个医生,如果连肝腹水都看不出来,那就白活了。 “爹,你这个位置相当重要,肘起腋下,这里是九镇之中离京师最近的地方,如果发生变故,太子年幼,谁知道会不会再来一次靖难?” 天衣站直身子,声音仍压得极低:“您别忘了,当年成祖靠的可是朵颜三卫呀!” 卫境也是绝顶聪明之人,他的手掌慢慢的握了起来,抬头看着天衣:“你的意思是,这次鞑子的入侵只是一个试探?是为了…“ 天衣冷冷的一笑:“虚虚实实,谁又能知道?相信鞑子也不知道,计划是随着形势而变的,这次鞑子拿下沈阳和抚顺,从各个方面来说,都已经达到了目的,那为什么还要到山海关下走这一遭?恐怕是政治意义大于经济意义。” 卫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笃笃笃”轻轻的传来敲门声。 天衣轻喝了一声:“进来。“ 门轻轻推开,曹少钦走了进来,回身掩上房门。 “小爷,有动静了。” 天衣噢了一声。 “刚刚起更,马悦的亲随找到了游击葛明楼,葛明楼随后带着人上了北城墙,将消息传给了城外。” 疑惑 “葛明楼?”卫境并没有大惊小怪,他冷笑了一声:“我早就知道他不地道,沈阳沦陷之前,我派他速去增援,他磨蹭了一天才出发,那时候我就怀疑他了,镇守抚顺的是他的心腹千户,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他,只是他的背后有马悦做靠山,我轻易动不得他。” 天衣沉吟了一下说道:“爹,军官烂不等于士兵也烂,军官可升官发财,士兵作乱?图什么?所以和葛明楼同流合污的人很少,我估计,这马悦玩的又是偷偷献城一出,时间也就是这两天,只要派人盯死葛明楼,就可以查出端倪。” 卫境点点头:“好,我派人去做。“ 天衣手指敲着椅子扶手,他把了解到的情况迅速的在大脑中整理了一下。 “爹,明天早上你宣布调防,将葛明楼调到南城门,看看他的反应。少钦,能不能跟踪他不被发现?“ 曹少钦摇摇头:“跟踪他很简单,可是马悦身边也有高手,我虽然不惧,但是也怕打草惊蛇。” 卫境呵呵一笑:“我身边也有两个身手不错的亲卫,是重阳和十三的师父,能派上用场。“ 天衣舒展了眉头,语气有点缓和:“还是要盯住葛明楼,以我的估计,最迟明晚,就会有奸细与他联系,要想办法弄到确切的时间地点,这样咱们就可以给他们来个狠的!“ 曹少钦接口道:“小爷,我该怎么做?” 天衣笑了笑:“好办,截下他们之间的信件,再伪造两封,让他们乖乖的听从咱们的安排。“ 卫境瞪大眼睛大声叫道:“啥?” 天衣招招手,叫卫境和曹少钦围拢过来:“没有什么困难的,我来说说我的计划。“… 瓦剌大营,丞相贴木耳拿着信匆匆地走进黄金大帐,俺巴孩汗正右手提着一只羊腿,左手端着一碗马奶酒,吃的正欢,贴木耳的儿子那颜也先也坐在一旁,用小刀子割肉吃。 俺巴孩一见贴木耳进来,抬起头,一仰脖,干了碗中的酒,抹了一把大胡子上的酒水,将手中的羊腿扔在桌子上,满手的油往身上皮袍子上擦了擦。 “大汗,城里来信了,马悦吴海堂同意献城,他们唯一的条件就是杀了卫境。“ 俺巴孩哈哈大笑:“南人就是如此,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明争暗斗,扩廓那边有什么消息?” 贴木耳接过儿子递过来的一碗马奶酒,喝了一口:“扩廓一个时辰前来信说了,现在城里戒严了,消息传递非常困难,不过他会协助马悦打开城门,放咱们进关。” 也先插口道:“阿爹,二弟在南人那边十年了,这次也该回家了吧?“ 贴木耳摇摇头:“还不是时候,大明的那个王爷还没当上皇帝,他得把咱们的好处全拿到手才可以撤回草原。” 他们父子谈话似乎冷落了俺巴孩,但俺巴孩好像已经习惯了。 “阿爹,这次咱们怎么计划?” “草原上的雄鹰就该嗥翔天际,我们狼的子孙也要一步一步夺回昔日的荣光,明晚,递消息进去,后天三更,我亲率两万勇士进山海关北门,儿子,你和大汗负责接应,这次南朝的花花世界又成了我们瓦剌人的牧场。” 三个人哈哈大笑,端起酒一饮而尽。 天衣救回了朱志成的家人,并没有问任何话,只是将人安排在总兵府内。 新的一天到来,山海关却平静了许多,鞑虏大营,许多鞑子在营前,有的牵着马,在慢慢遛着,有的在赛马,好多鞑子在围观,声音震天,但总之是非常悠闲。 这鞑子牧民出征,都是自备马匹,通常是一人双马,有的甚至是一人三马,一匹骑乘,另一匹是母马,素常驮着给养和战利品,这母马是鞑子千里转战来去如风的秘密武器,鞑子除了冬季,其余三个季节出来打草谷,马吃青草,人喝马奶,走到哪吃到哪,根本就不担心后勤供给。 尤其是大军出征,必然是有无数的牧民赶着牛羊相随,更大大的增强了鞑子的机动性。 这些鞑子根本没把面前的坚城放在眼里,操心的事由头人去做,自己只需要拼命冲锋就可以了。 山海关城内却也是很平静,进入战时管制,全城戒严,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有的只是巡逻的军人。 栾勇坐在总兵府正堂右侧的椅子上,正襟危坐,不住的打量这房间,屋子有四根红漆大柱,半人合抱,三面墙上挂着刀剑,形状各异,但是都有血腥味,应该见过血,堂上正对着雕花木门,挂着一幅辽东地图,充分显示着主人军人的身份,四方桌,一边一个官帽椅,已经有点掉漆,斑驳不堪,当然不是因为缺钱,栾勇知道,卫境已经垄断了辽东整个皮毛市场,那么唯一的原因就是总兵府的主人是个不拘小节之人。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音响起,栾勇急忙收回目光,跳了起来,毕恭毕敬的站着。 天衣和曹少钦走了进来,栾勇单腿跪下,行了个军礼。 天衣微笑着伸手虚扶:“休要多礼,快坐。“ 栾勇咧嘴一笑:“谢大人。” 天衣打量着栾勇,眉眶高耸,眼窝有点凹陷,扁鼻子,毛发很重,胡子修剪的很整齐,微微露出腮边青色的胡茬。 “栾百户,今天来找本官,肯定是有事,你且说说,本官能解决的,一定帮你解决。“ 栾勇垂手肃立,朗声说道:“大人,据校尉来报,昨晚有人发现了逃官朱志成的踪迹。“ “噢?”天衣端着侍女捧过来的茶杯,吹了吹:“抓住了吗?” 栾勇摇一摇头:“这朱志成身边有好手帮忙,发现他的兄弟,没敢动手,这不,今天俺来求千户大人帮助。“ “你让我怎么帮你?“天衣微笑着问道。 “大人“栾勇的语气有些迟疑:“可否将朱志成的家人交给卑职?卑职猜想朱志成定是来取家人的,利用他的家人可以将他引出来,一网成擒。” 天衣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说道:“朱志成身边有好手,也就是说更加坐实了他卖国求荣的事实?好吧,人交给你,朱志成乃是沈阳沦陷的重要人物,一定要活捉,还要保证他家人的安全,栾百户,本官能不能完成皇差,可全靠你了。” 栾勇慌忙躬身答是。 栾勇退了出去,天衣却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想了很久… 葛明楼一早就接到了一纸调令,将他所属的五千明军调到南城布防,他有些惊愕,但是战场之中互调防区是很平常的事,所以也没有多想,将调防之事处理妥当,他匆匆忙忙走进了镇守太监府,没想到跟踪的人将这一幕迅速报给了天衣。 山海关这几年来都是安稳的,只是老百姓有许多是从辽东等地逃难过来的,家里都有人死在鞑虏的铁蹄之下,对于鞑子是既仇恨也畏惧,在这鞑子压关的情势下,人心渐渐慌乱了起来,无数的谣言在百姓之中蔓延,有产业的富商地主,纷纷想逃回关内。 藏匿 能传谣言和信谣言的往往是普通的民众,但是最为恐慌的却是权贵富商,封城以后,山海关已经禁止进出,不管是人还是货物,都困在了山海关里。 京城之中几乎所有的权贵都有商铺货栈在辽东,尤其是山海关,更是货物中转站。 卫家的货栈开得最大,经营货栈掌柜的是卫家的老家人林伯,他与福伯是天衣的爷爷一起买进来的,成了年后都给娶了亲,福伯老伴早死,没留下一儿半女,林伯则不然,儿女一大群,也已经成家立业。 货栈如今还是林伯的两个儿子在帮忙,而林伯则每天到货栈转转,查查帐目,很是清闲。 货栈占地面积本身就很大,尤其是最近老爷改变了思路,垄断了整个辽东的皮货市场,所以货物现在堆积如山。 林伯早上到总兵府,没见到老爷,少爷在忙,他也就没打扰,遛遛跶跶到了货栈,货栈大门紧关着,这也是应有之义,兵荒马乱的,要处处小心。 这经营皮毛的货栈与商铺不同,商铺只负责售卖,而货栈则需要加工制作,皮子收进来,要进行硝制,熟皮子,所以货栈中有一股中人欲呕的味道。 林伯六十多岁,长年在辽东,大部分时候还要往朵颜三卫一带跑,所以身体不错,他来到侧门,伸手拍门。 好一会儿小伙计栓柱才打开门。 林伯嗔怒地往里边走:“睡得这么死?你们二掌柜呢?“ 卫家货栈的二掌柜和三掌柜是林伯的大儿子和二儿子,林中廷林中昊兄弟,他们和卫境的年龄差不多,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栓柱有点迟疑,畏畏缩缩不说话。 林伯停住脚步,回身看着他:“出了什么事?” 林中廷从店铺后门走出来,这是一个瘦削的中年人,和林伯长得很像。 “爹,你来了?没出什么事,这小子睡懒觉,我踢了他两脚。” “噢“林伯不以为意,继续往里边走。 林中廷拦住了他:“爹,到店里坐吧,我有事和您说。“ 林伯做生意年头多,可谓是老奸巨滑,他上下看了一眼儿子,有些狐疑,忽然一阵风吹过来,皮毛味道里夹着血腥气。 长年在草原上做生意,牧民们拿起鞭子放马放羊,提起刀子就是强盗,这样的人林伯没少杀,对血腥味更不陌生。 林伯眯起眼睛看着林中廷,林中廷自小就很怕他,所以不敢看林伯,躲躲闪闪。 林伯冷冷地将林中廷扒拉开,走进了装满皮子的库房,却吓了一跳。 偌大的库房里,蹲着坐着躺着三四百条大汉,看模样就知道是鞑子,他们见林伯闯进来,齐唰唰地看着他。 而林伯的二儿子林中昊正指挥着两个伙计将几个护卫的尸体摞起来放在角落里。 林中廷一下子蹦到林伯面前,低声叫道:“爹,你听我说!“ 林伯双拳紧握,青筋暴露,口中吼道:“为什么?“ 林中廷见老爹双眼通红,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吓得倒退两步,被林中昊扶住。 林中昊从小受宠,并不怎么怕林伯,他上前一步,笑着说道:“不为什么,爹,就是我和大哥不想自己的儿女再做奴才了!您自小卖给了卫家,结果我们成了家生子儿奴才!“ 他激动了起来,额头上青筋跳动:“我儿子虽然才七岁,可是读书很棒,连先生都夸他,说是个进士材料,可是爹,你想过没有,一个奴役身份的孩子,怎么有资格去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书读的再好,长大了也不过是个掌柜的!你再看看大哥家的秀儿,十四岁了,左邻右舍谁不夸是个好孩子,可是,来求亲的是什么人?臭大兵,走脚贩夫!唯一的一个读书人来求亲,竟然是让秀儿做妾!爹,我们不服!都是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谁也不比谁缺鼻子少眼睛!凭什么我们一生下来就是下人,他卫境就是少爷?小时候,他惹了祸,都推给我们,我们挨打挨饿,他屁事没有?你问我为什么?我倒想问问爹,凭什么?!” 林中廷在一旁双眼通红,死死的盯住地面。 林伯一时语塞,好一会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事情不怪老爷,怪我,五年前老爷就要脱了咱们一家的奴籍,是我感念老太爷的活命之恩,才拒绝的!你说的没错,我报恩不代表你们也要报恩,可是…“ 林伯双眼滴下两行老泪:“你们干了什么?你们私通鞑虏,卖国求荣!你们,你们想过后果吗?如果事情败露,咱们全家会死无葬身之地!即使不败露,鞑子进城,咱们能有好吗?鞑子什么操性…“ 他盯住林中廷:“老大,你不知道吗?你随我出关这么多年,鞑子有没有人性你不清楚吗?即使你们的初衷是为了家里人,可是从一个奴才到鞑子的奴隶,这是你们要的吗?” 林中廷额头上的汗下来了,他忽然浑身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林中昊叫道:“爹,你放心,我们听命令的是朝廷的人,大人答应我们,破关之后,杀了卫境父子,卫境父子一死,自然脱了我家的奴籍,而且大人还答应对我家秋毫无犯,将这座货栈也送给我们,爹,这样的条件,我和大哥拒绝不了,况且,只是把人藏起来两天,举手之劳而已。“ 林伯惨笑一声:“我以为衣食无忧就可以让家人开心,幸福,我却忘了,人心是永远不满足的,你们从小在卫家长大,吃饱穿暖,还有书念,可你们却忘了,没有卫家,你们现在哪里?你的老子曾经在冰天雪地之中差点冻死,老太爷在我濒死之际,救了我,还花钱葬了我娘,给我娶了媳妇儿,生了一堆儿女,呵呵我该怎么报答?你们教教我,我该怎么来报答?“ 林中廷低着头不说话,脸色苍白。 林中昊撇撇嘴:“爹,你为了卫家卖了大半辈子命,什么债都还完了,难不成你欠的债,还要你的儿子你的孙子去还吗?” 林伯的脸色铁青,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在林中昊的脸上,老头子手劲不小,把林中昊打的一个迾趄,口中吐出了两颗牙,林中昊哀哀痛叫。 林伯瞅都不瞅他,昂首说道:“我对不起卫家,对不起山海关的老少爷们儿,是我祖宗无德,生下两个这么样的玩意儿,告诉你们,你们的目地绝对不会达成,而你们,却因为自己的行为,为我们全家挖好了坟墓!“ “不…”林中廷悲叫一声,他如今深深的感到了后悔。 林伯看着围过来的鞑子,脸色夷然不惧,昂首挺胸。 这时院子里走进来两个人,挥挥手制止了鞑子,略带着轻蔑的微笑看着林伯。 林伯大惊失色,喃喃说道:“你!你们不是…”话未说完,脑袋一阵剧痛,他回身看看面目狰狞举着棒子地林中昊,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明谋 夜晚来临,更梆敲响,两个黑影埋伏在北城墙护城河外,城墙上士兵来回巡逻,却没有人注意城墙外的动静。 北城墙上,突然射出了一支带着白璘的短箭,钉在地上,两个黑影迅速窜了过来,将短箭尾羽拧开,抽出里面的信,又将一封信塞了进去,拧上尾羽。 两个人中的一个轻轻纵起,一个旋身,落在远处,与黑夜融合在一起。 另一个黑影伏在不远处,紧盯着四周,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两个人从远处猫着腰跑过来,拔出短箭,看了看,转身离去。 总兵府内,天衣看着手中的信,内容很短:“明晚三更,举火为号,南城门开,大军可进。 天衣舒了口气,脸上露出邪恶的微笑,在烛光下显得很妖异。 葛明楼单腿跪在马悦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恩主,已经将消息传了出去,明晚三更,我安排人将南城门打开,放瓦剌人进关。“ “做的好,你的家人会跟我一起从西门撤离,至于你就躲在地道里,等瓦剌人三天之后退去,你再出来,立上一个收复辽东的大功!这山海关总兵就是你的了!“ 葛明楼眉开眼笑,双膝跪下,磕了个头:“谢恩主,那卫境和金世杰…“ 马悦漫不经心地看看他:“功劳你领,黑锅他们背,即使鞑子杀不了他们,朝廷也不会放过他们。“ 葛明楼千恩万谢走了,屏风后闪出马顺儿和另外一个戴着皮面具的人,马悦呵呵轻笑:“明晚,三更!呵呵呵大事可成,以后辽东就是咱们说了算了!“ 马顺儿眉头紧锁:“公公,葛明楼贪得无厌,不得军心,他手下可用的人不多,可不要坏了大事。“ 马悦看看戴着面具的人:“这确实是个问题,你说呢?” 那个人闷闷的声音从面具后传了出来:“我的人已经准备好,穿上明军的衣服,跟着葛明楼行动。” 马悦点点头:“千万不要大意,人一定要藏好,明天是关键,不要暴露,导致功亏一篑。” 面具人哈哈大笑:“公公放心,我将人放在了卫家的货栈,只要我们不去搜查,那么就没有人去搜查了。” 马顺儿和马悦互相看看,如释重负。 面具人晃晃脖子,骨头发出咯咯声,让人听了浑身一紧。 “马公公,明天晚上南城门一开,你们就顺着西门跑,没有人会追你,到时候让卫境卫天衣还有朱志成都死在一起,化成灰,永远都没有人能找到他们,这个献城投降的罪名就永远背着了。” “哈哈哈…“三人一顿狂笑,惊飞了院里树上的寒鸦。 他们没有人发现,远远的树枝上,曹少钦拿着千里眼在看着他们… 天衣站在后花园中,双脚错立,一缕缕气息由汗毛孔里吸入,尽管很稀薄,可天衣能明显的觉出枯萎的经脉宛如注入了一滴清水,滑过经脉,手脚也多了一丝气力。 缓缓的睁开眼睛,一丝精芒从眼底闪过,谁也不知道,无数的武学至理像数学题一样,被天衣一点一点解开。 曹少钦宛如幽灵一般落在天衣身侧,天衣舒出一缕白气,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脚。 “怎么样?“ “一切按照您的预想进行,唯一的变数就是多了一个人,这个人戴着面具,离的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戴着面具?…“天衣沉吟了起来。 “对,好像是什么皮做的,上面画的花里胡哨的,不过看这个人的举止,是和马悦吴海堂平起平坐的。” 天衣冷笑一声:“这人之所以戴上一副面具,肯定是很多人都认识他,所谓欲盖弥彰,越掩饰越证明这个人的心虚。“ 曹少钦点点头。 天衣挥挥手让他去休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喃喃自语道:“纸老虎…” 更鼓声在黑夜中传得很远,这秋冬的季节,最好的方式就是炒两个小菜,烫一壶好酒,喝个半醉,搂着老婆热乎乎睡上一觉。 可惜,这个异常紧张的夜晚,有许多人是睡不着的。 卫家货栈,店铺之内,两个黑衣人就着两碟小菜,喝着酒,烛光摇曵着,火苗左右摆动。 “大人,照你的意思,明天咱们不派人去南门帮忙?“ “不!去一半,咱们得留个心眼,如果不成,咱们就杀出西门,搅他个天翻地覆。“ “那林家这几个人怎么办?“ “先不要节外生枝,事情成功,再送他们去西天!“ 库房里,被绑成粽子一样的林伯缓缓苏醒,林中廷见父亲醒过来喜出望外,低声叫道:“爹,你感觉怎么样?“ 林伯脑袋转了转,几百条大汉睡得鼾声如雷,没有人注意。 他张了张嘴,却觉得嗓子里火烧火燎的,林中廷急忙拿过身边的水壶,喂他喝了一口水。 林伯长出了一口气,舒服了一点,他看着林中廷,张了张嘴。 林中廷忙凑了过来:“爹,你想说什么?“ 林伯微弱的声音说道:“老大,不要再犯糊涂了,你想想,即使鞑子进了关,我们都看到了那个人,他会让我们活着吗?在鞑子的眼里,咱们算什么?连蝼蚁都算不上,你会和蝼蚁讲承诺讲信用吗?” 林中廷拿着水壶的手颤抖了起来,他本来不是一个有决断的人,否则也不会林中昊一说,他就答应下来。 “爹“林中廷压低声音说道:“现在该怎么办?“ 林伯动了动脑袋,疼得很,还想呕吐,这个畜牲打的还真狠。 “爹是动不了啦,你能出去不?“ “不行啊爹,现在院子里全是岗哨,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老大,你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报信,记住,把责任全推给老二,这才是咱们全家唯一的活路。“ “可是…可是爹,这咋逃出去呀?而且如果我逃出去了,他们会杀了你的。“ 林伯眼睛里露出一丝喜悦:“老大,爹知道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爹以前太惯着老二了,忽略了你,以后家里就交给你了,爹老了,生死早就看淡了,你记住,背靠大树好乘凉,跟着卫家,咱们的日子差不了,爹是从兵荒马乱的年代过来的,知道只有活着才有别的…“ 林伯苦笑了一声:“况且,做了背主求荣的事,我若不死,没法交待,你们也不能活。“ 灭口 林中廷仿佛一口气哽在嗓子里,憋得脸通红,半天才哽咽着叫道:“爹…“ 林伯急忙摇头,示意他不要大声。 林中廷看着白发苍苍,血迹斑斑的老爹,眼泪不住的流下,这时的他才真的后悔,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浮云,只有亲人才最实在。 震天的呼噜声中,父子二人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瓦剌丞相贴木耳拿过短箭,拧开尾羽,拽出信纸,展开,上面写着:“明晚三更准时打开北城门迎大军入城。 贴木耳哈哈大笑,也先凑过来看看纸条,皱了皱眉:“阿爹,这个字迹和上次不一样,会不会有问题?” 贴木耳摆摆手:“儿子,你不了解南人,他们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给咱们的信不断的换笔迹,生怕有把柄落在咱的手里,如果这封信的笔迹与上次相同,反倒让我不相信。“ “噢”也先了解的点点头。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可是这个巧如果说在天衣的计算里,不得不涚古代人的智慧还是比不上后世人的知识储备。 天衣料想到马悦等人与鞑子勾结,其实并不严谨,毕竟这些人也不是干间谍的材料,而且马悦吴海堂也不是能听得进建议的人,这次辽东献城,天衣一直心有疑惑,因为自己的父亲并不是个没有算计的人,怎么会在一个草包一个书呆子手里吃这么大亏呢? 贴木耳吩咐也先秘密调集两万精兵,他自去找汗王商议。 天衣睡得很安稳,虽然房间里放满了名为火流星的炸弹,但他闻着这个味道睡得更香,睡梦中他梦到了她甜甜的笑容,这是天衣几年来第一次在梦中看到她的笑。 卫境和十三站在房间外面,听着里面均匀的呼吸声,不由得心中大定。 二人在院里花亭坐了下来,卫境看着十三,笑了笑:“小夕,噢,还是叫十三吧,你到我卫家几年了?“ 十三毫不犹豫回答:“七年六个月零二十一天。“ 卫境拍拍他的肩膀:“你今年十七岁,重阳十九岁,我还记得当年看到你们兄弟的时候,瘦成一把骨头,脏兮兮的,这一转眼已经成了大小伙子。“ 十三有些激动:“大帅…” 卫境截住了他的话:“本来想着让你们回京城,一来是为了保护天衣,二来也是想让你们兄弟成个家,你的性格和重阳不同,重阳行事稳重,你的性格内向,但很急躁,所以他练了童师父的轻功暗器,你却学了岳师父的夺命十三剑,我的本意并不想让你和重阳分开,可是我问过重阳,他很喜欢京城里的生活,而你,应该更喜欢军营的生活。“ 十三黯然的点点头。 “所以我决定,这次事了后,你就留在玄甲军,做个队正吧。“ 十三听了,有点兴奋又有点迟疑:“那少爷那里…“ 卫境微笑着说道:“傻小子,这就是天衣提出来的,他知道你喜欢军营,喜欢战场,特意让我来和你谈谈。” 十三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声音哽咽:“谢大帅,谢少爷…” 房间里天衣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没用的家伙,成了磕头虫。“ 清晨,天空依旧是阴阴沉沉的,让人心里很压抑,总兵府内人来人往,亲卫和下人侍女不停的忙碌着,卫境端坐大堂,把公文处理完,吩咐一声,亲卫们进来给他披上大铠,系上披风,他整理了一下铁护腕,这身大铠跟了他十年,上面的丝绦都是夫人亲手编的,已经破旧的看不出颜色,但是他仍舍不得换。 天衣走上堂来,爷俩儿低声将今天安排的事情捋了一遍,没有什么大的漏洞,这才分别忙碌了起来。 今天鞑子不同,派出几拨人马轮流攻城,却只留下几百具尸体,灰溜溜的撤了,军民又都松了一口气。 这次鞑子进辽东,在沈阳和抚顺大肆杀戮,抓了无数的俘虏做奴隶,可是在山海关城下却雷声大雨点小,让军民很是费解,众多猜测之下,得出一个结论,鞑子知道自己攻不上坚城,所以想威逼朝廷谈判。 夜幕降临,各方面都悄悄动了起来,藏在卫家货栈里的鞑子,有两百人已经换上明军的衣服,拎着五花八门的武器混入了南城。 货栈内只剩下一百多鞑子,林伯已经奄奄一息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林中廷,目光中充满了期盼。 林中廷站起身,向门外走去,门口几个站岗的人不是鞑子,而是汉人,穿着一身黑衣,见林中廷出来,拦住他:“干什么?“ 林中廷看着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刀子,吓得说不出话来。 林中昊从店铺后门走出来,趾高气扬地说道:“干什么?我哥哥干什么需要告诉你们吗?你们要记住,我们哥们儿是功臣,大功臣!躲开!” 黑衣人盯着他,像狼一样。 林中昊也有些害怕,但仍努力挺起胸膛。 其中一个黑衣人冷笑一声摆摆手,几个人把身子闪开,林中廷战战兢兢地向茅厕走去。 明代的茅厕四面透风,在地下埋了两口大缸,上面铺上板子。 林中廷看看没有人注意他,慌忙爬上茅厕靠墙,自家的地方自然熟悉,翻过这面墙,跑出胡同,就是大街,只要跑到大街上发一声喊,立刻就有巡逻的明军上来询问,这事就成了。 林中廷手软脚软,勉强爬过围墙,却摔在地上,扑通一声,院子里的黑衣人吓了一跳,急忙要来看,为首的黑衣人却狞笑着摆摆手,两个黑衣人扑上去摁倒了林中昊。 林中昊还未开口大叫,便被一拳打昏。 林中廷爬起身,踉踉跄跄向胡同口跑去,还差几步就要跑出胡同,正好一队巡逻的明军路过,他惊喜地大叫:“快来人呐!有奸…” 几声弓弦响起,五支短弩箭扎进了林中廷的后脑,他一下子栽倒在地,立时毙命。 巡逻的明军迅速围了过来,为首的总旗带着人一步一步走向林中廷。 这时从胡同的黑暗中走出六个人,总旗一挥手,士兵将手中长枪指住这六个人。 “你们是什么人?“总旗大声喝问。 六个人冷冷的看着他们,其中一个扔过来一个牌子,话都不说摆摆手。 总旗官接过牌子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忙双手奉还,六个人又抬着尸体隐回了黑暗之中。 一个亲近的小旗凑近总旗官低声问道:“大人,这些是什么人?“ 总旗官狠狠地吐出两个字:“东!厂!“ 陷阱 总旗官看看胡同,低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小旗凑到了他的耳边小声说道:“是大帅家里开的货栈。” 总旗若无其事的看了两眼,挥挥手带着人走了。 胡同口又陷入了平静,留下的只有大街上摇曳的灯笼和地上一小摊鲜血。 打更的梆子敲了两声,二更天了,南城门城楼里,葛明楼按剑站立,透过窗棂看着茫茫的夜色。 他是从世袭百户升上来的,他爸葛洪死后,葛明楼承袭了百户之职,在辽东十几年,也不得信任,马悦上任镇守太监,他立刻第一个投靠到马悦门下,马悦也正需要一个军方的狗腿子,二人一拍即合,葛明楼从此升官发财,对马悦是死心塌地,平日早晚请安,张口闭口只称恩主。 这人呐只要做了一次丧良心的事,他就会给自己找到理由,不断的堕落,沈阳中卫打开城门迎鞑子进城的是他的心腹,千户董严,抚顺也是如此,这次轮到他赤膊上阵了。 葛明楼清楚,马悦并不是对他完全放心,否则也不会假借着保护家人的名义,实际上是把他家里人当成人质,但葛明楼并不在意,因为他更明白,自己已经和马悦吴海堂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飞不了,所以无所谓人质不人质了。 他有点奇怪,怎么远处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鞑子已经厉害到无声无息了吗? 北城门外一里地,两万鞑子全部黑色皮甲,连战马都将浅颜色的替出,刀子也涂上黑色,马衔着木棍,蹄子上包着布,静静地一点声音没有。 贴木耳裹着黑色的披风,抬头看着城墙,他已经五十岁了,在草原人当中算是长寿的了,贴木耳很清楚自己不是黄金家族的人,没有权利争夺汗位,他的目标是太师之位,这是瓦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有了这个地位,他将独自拥有五个部落,那就为儿孙打下坚实的基础了。 他在看着城墙,城墙上也有人在看着他,卫境和金世杰冷冷的看着黑夜之中幢幢的人影,说不后怕,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天衣,虽然鞑子的计划未必成功,但是也埋伏不了,更别提重创鞑虏了。 金世杰恨恨的一拳打在墙垛上,低声骂道:“狗娘养的卖国贼!全都该千刀万剐!“ 卫境微微一笑:“急什么?今天就是他们的死期,但是首先,要把眼前的这些鞑子给灭了。“ 金世杰一抱拳:“大帅,末将请缨,势必将来犯鞑虏歼灭!” 卫境点点头,金世杰下去了。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时间很慢,仿佛一刻钟过了一年似的。 三更的梆鼓终于敲响,卫境挥了挥手,两名早已准备好的亲兵,点燃了手中的火把,熊熊的火光照得很远,他们在不停地挥动。 贴木耳一直注视着城墙,见火光燃起,他不禁仰头哑然大笑,贴木耳收起笑容,狠狠地一摆手。 鞑子们无声的向城门方向奔去。 护城河的吊桥是铁索相连,得在城门里用绞盘才能放下来,深夜里吱呀呀的传出好远。 忽然城墙上传来惊呼:“你们在干什么?“ 然后传来兵器的撞击声和惨叫声… 贴木耳彻底放下了怀疑,夹在队伍中间向城门冲去。 吊板哐当落了下来,山海关的北城门也随之打开。 只听有人用蒙语大叫:“受到长生天护佑的勇士们,冲进去,里面有无数的金银,还有娇嫩的女人,冲进去!这些都属于勇士!” 近了,一马当先的鞑子嚎叫着风一般冲进了城门里, 山海关的城门很深很长,有六七米,燃烧着两个火把,开门的人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地上散落着放了许多沙包,还有许多的树枝,鞑子不得不放缓了马速。 冲过城门洞,豁然开朗,面前是一条七八米宽,长长的街道,两边的店铺关门上锁,早就没有了人,路边堆着很多东西,黑黝黝的。 进来的鞑子嚎叫着向里冲,两万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密密麻麻的,人挨人马挨马。 好像只一下子,就都涌进城里,这个时候,没有人喜欢断后。 贴木耳被亲卫护在中间,他打量这山海关,说实在的,这是贴木耳第一次到这么大的城市,平时去过最大的城市也就是山西大同,还是偷偷去的,不过大同怎么可以和天下第一关相提并论呢? 想想这个城市马上要在自己的铁蹄下践踏颤抖,贴木耳就热血沸腾,他高声叫道:“孩儿们,这座城市已经属于你们,去吧!去杀光妄想抵抗的人,抓走你们的奴隶,抓走你们的女人,所有的一切属于你们…“ 叫声未落,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放屁!“ 哈哈笑的鞑子们都收起笑声诧异地四处寻找, 一个穿着大铠,手持利刃的人出现在一侧的屋脊,他掀开头盔面甲,正是天衣的那个虎爹卫境。 卫境叫道:“狗鞑子,本帅大明山海关总兵,新建伯卫境,谁是领头的?出来说话。“ 贴木耳狐疑的看着四周,肯定不对,怎么会这么安静?不过对于崇尚武力的匈奴民族来说,他并不认为山海关三万明军可以抵抗自己两万铁骑,便何况这两万铁骑中还有一万汗帐兵。 贴木耳哈哈大笑:“南人,俺是瓦剌的丞相客烈亦惕贴木耳,你是总兵?哈哈好,下来投降,免你一死!“ 卫境冷冷的说了一句:“傻b!”一举手,轰的一声,无数明军从街道两侧屋脊上冒起,全都搭弓引箭,黑暗之中只看到黑压压的人影和星星闪亮的箭簇。 贴木耳和鞑子骑兵亡魂大冒,再傻的人也知道中了埋伏,贴木耳急得大叫:“撤!快撤!” 他的亲卫吹响了牛角,鞑子铁骑更加乱了。 卫境身边的金世杰一挥手,弓箭手点燃了箭上裹着的油布,无数的火箭射了出来,街道两边堆积的木柴,上面淋满了桐油,火箭落在上面,立刻成了熊熊大火,更可怖的是,路面也铺满了一层树枝。 可怜的鞑子,平时吃饭都没油,更别提见过点油灯的桐油了,在鞑子的感觉里,仿佛火一下子就在脚下燃烧了起来。 几乎就是一瞬间,整个街道,包括城门洞,全都烧了起来。 没有人或者动物不怕火的,火这东西用来烤肉,绝对是好东西,但用来烤人,这就不得了了。 两万鞑子笼罩在火中,急得乱转,留在城门洞里的鞑子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城门又关了起来,两个黑影已经爬上了城墙。 金世杰狞笑着大喝:“射!“ 于是雪上又加霜,火海中的鞑子又遭到了灭顶之灾,狂吼惨叫惊骇哀嚎,这一刻,山海关北城门成了人间炼狱,火光冲天,加上声音,在黑夜中传得很远。 识破 城外率领着五万精兵准备支援的也先,在北大营前眺望着城门,他看着黑影幢幢向山海关里杀去,不禁咧开大嘴笑了,也先三十多岁了,在瓦剌中一向以勇猛着称,本来应该是他带着铁骑杀进山海关,但是阿爹想获得这份荣耀,那他只好让贤。 不过这等待让他心痒难耐,百爪挠心,想到关内明人的富足生活,就让他垂涎三尺。 好像是忽然之间火光就冲上了天,随即吱呀呀吊桥升了起来,也先半天才缓过神来,大呼一声纵马向山海关北城门冲去,五万多精兵紧紧跟随,可惜却被护城河拦住,什么搭桥的东西都没有,这几万鞑子只能是望洋兴叹,干着急。 也先听着城里一片惨叫声,这种惨叫根本就不是人类可以发出来的,听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火光映红了天空,几十里地以外都可以看到。 也先这个时候再不明白中了陷阱圈套,那他就是大傻瓜了,他双眼通红看着城池,身子晃了晃,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一头栽下马来,不省人事。 他的护卫急忙下马,将他扶上战马,发一声喊,全军灰溜溜地撤退了,这几万鞑子兴冲冲而来,想着今天晚上可以大肆抢掠,结果铩羽而归,就像是一个服了伟哥的男人,在等一个性感的美女,结果被放了鸽子一样的感觉。 北城门一把大火烧得鞑子吱哇乱叫,而南城门却很平静。 葛明楼的亲卫挥舞着火把,胳膊都快轮掉了,城外一点动静都没有。 葛明楼按捺不住,跑出城门楼,趴着城墙向外看,除了黑暗,一点动静都没有。 葛明楼气得一拳打在墙垛上,恨恨的骂道:“狗鞑子,怎么还不来?” “鞑子黑天半夜来干什么?“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问道。 葛明楼一惊,忙转身看去。 顶盔贯甲的十三和锦衣卫打扮的重阳站在不远处看着葛明楼和两个亲卫。 葛明楼脸上神情变了变,随即满脸堆笑拱拱手:“是哪位将军当面?恕末将眼拙,未请教?” 十三冷冷的看着他,一声不吭。 葛明楼有点尴尬,放下手:“呵呵,我是说狗鞑子怎么还不来城下受死!我们要为辽东百姓报仇血恨!“ 重阳呸的一口唾沫吐在地上,狠狠地骂了句:“卖国求荣的狗贼!” 葛明楼听了眼睛一瞪,蹭地把腰刀抽了出来,大吼道:“说特么谁呢?谁卖国了?你们到底是他妈什么人?到我防区干什么来了?莫不是鞑子的奸细?来刺杀本官?” 重阳和十三都气乐了,这货太能扯淡了,到这个时候还能倒打一耙?! 葛明楼大叫:“来人!快来人!“ 他的亲卫也叫了起来。 十三如刀割铁皮的声音响起:“别喊了,你安排在城门洞里的人已经全死了!“ 葛明楼一听这声音想起来了:“你!你是那个总兵府的小十三?你刚刚说什么?我的什么人都死了?“ 十三挥挥手,黑暗之中人影幢幢,玄甲军围住了葛明楼三人,两个亲卫的手抖了起来,手中的火把都快拿不住了。 葛明楼知道事情败露,但是他还是把希望寄托在马悦身上,现在让他束手就擒,那也是妄想。 葛明楼手中长刀一横,正要说话,忽然之间北城火光冲天,伴随着清晰的嚎叫,吓得他赶紧侧头看去。 重阳呵呵轻笑:“看到了吧?你的鞑子援兵已经被围,现在正变成烤猪!葛明楼,你还想顽抗到底吗?” 葛明楼彻底呆住了,手中的腰刀仓啷一声掉在地上,几个玄甲军扑上来将三人摁倒,捆了起来,葛明楼颓然地叹口气,委顿在地,重阳蹲下来,恨恨地说道:“事到如今,你无话可说了吧?” 这时南城墙下传来打斗声,有人高呼:“是鞑子!鞑子穿了我军的衣服混进来了。” 原来是潜伏进来的鞑子,在头头桑巴带领下,穿着明军的衣服,躲在离城门只有两百米的一条胡同里。 他们眼见着一群穿着黑甲的人用劲弩射杀了城门洞里所有的士兵。 鞑子没敢动,因为他们不知道这帮穿黑甲的人是敌是友。 一队巡逻的明军举着火把走过来,有眼尖的看到了胡同全是人,这鞑子和汉人可以说完全不同,毛发浓重,尤其是身上的体味,羊臊味能熏死人,更何况有二三百个鞑子,那味道隔着几十米都可以闻到。 这一队明军有一百多人,带队的是个百户,他朗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两个番子从旁边的店铺中走出,举起手中的腰牌,高声叫道:“滚开!我们是东厂的人!“ 百户有些犹豫,东厂锦衣卫的名字可以治小儿夜啼,他迟疑的行了个军礼:“两位上官,这些人…” 他话未说完,一个军士惊恐大叫:“百户,北…北城!“ 所有人转头往北城方向看去。 这时没人注意到,听到声音的黑甲人已经悄无声息的围了过来。 百户看着照亮了半个天空的火光,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桑巴带着鞑子却乱了起来,发一声喊,抡起兵器冲向明军。 这一队明军蒙了,可是穿着黑甲的玄甲军已经围了上来,弓弦声响起,几十只短箭射向鞑子,鞑子当时就撂倒了十余人,桑巴挥舞着长刀,格开两短箭,却被一只短箭射进右胸,直至没羽,他踉踉跄跄仍然冲了上来,明军百户醒过味来,大叫一声:“是鞑子!鞑子穿着我军的衣服…“ 明军士兵挺起长枪与鞑子斗在一起。 玄甲军收起短弩,拔出长刀,二人一组扑向鞑子,这鞑子功夫百分之八十都在马上,马下就远远不如训练有素的明军了,他们仰仗的也不过是力大兵器沉,可惜,他们毕竟只有三百人,闻声赶来的明军越来越多,渐渐地又把鞑子逼回胡同之中。 桑巴眼前一阵发黑,一口鲜血喷出,身子软软的栽倒,还未完全倒地,两个明军手执长枪,齐齐刺出,将他捅了个对穿。 退进胡同里的鞑子开始向另外一头出口撤退,明军却封死了胡同口,这下成了瓮中捉鳖,无数的长枪捅出,鞑子们惨叫着倒下,有的鞑子跪下求饶,可惜已经杀红眼的明军可不惯着他们,长枪仍旧刺入他们的身体,终于最后一个鞑子倒了下去,胡同里才消停了下来,整个胡同躺满了鞑子的尸体,所有的人才松了一口气。 奔逃 马悦和吴海堂早就收拾妥当,将金银细软装上马车,女眷们也都上了车,没敢叫衙役帮忙,都是府里的护卫和番子们忙活的。 吴海堂和马悦站在车辕上,紧盯着南城方向,只要传来喊杀声,那么立刻从西门逃窜。 马悦身边的贴身太监马顺儿,骑着马,也在眺望。 他站得高,看的远,忽然叫了起来,所有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竟然是北城门方向。 大火冲天而起,天空映得通红。 马悦和吴海堂来不及考虑为什么是北城门发生动乱,而不是南城门,慌忙命令向西城门出发。 而北城门这边的熊熊大火烧得正旺,没有人能逃得出来,明军士兵强忍着灼热,将利箭射进火圈,鞑子们宁可被箭射死,也不愿被火烧死,一时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许多鞑子被熏晕,掉落马下,被惊马踩死。 贴木耳被亲卫护着,跳下马,躲避着火苗,他的身边只剩下三名亲卫了,他们围着铁木耳,惊恐的看着火苗向他们卷过来,一名亲卫一声狂叫向外冲去,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一支利箭从他张开的嘴巴射了进去,直直从颈后穿了出来。 贴木耳吓得浑身颤抖,高声叫道:“我投降!我是瓦剌的丞相,我要投降…“ 可惜,没有人可以救他,因为谁都进不来火圈,即使可以进来,卫境也不会派人救他。 一骑快马奔了过来,马上的骑士见到卫境,忙翻身跳下马,大声叫道:“大帅,游击将军葛明楼已经被抓获!现在玄甲军正前往巡抚衙门。“ 卫境看着火场,长出一口气,这一把火烧掉了鞑子两万精锐,尤其是瓦剌丞相贴木耳,这可是大功一件,也替辽东军民出了口恶气。 马悦坐在车厢里,他的身边有两个小太监,捧着点心和茶壶,马悦丝毫不理会,端坐着捻着手中的佛珠,口中念着佛经,说不紧张是假的,现在只有逃出山海关才能安心。 西城门紧闭,门口有很多车辆,都是一些富商巨贾,这几天这些有钱人几乎都是睡在车上,一有风吹草动可以立刻逃跑。 北城门火头一起,这些人立刻赶着马车来到西城门,吵嚷着要出关。 把守西城门的是参将魏槐,他是一个老好人,信奉的是与人为善,所以和各方面的关系都处得不错,今天他正好当值,见北城门火起,魏槐也是个长于军伍之人,知道起了变故,忙吩咐手下一千多兵丁戒备。 果不其然,刚把拌马桩摆上,就来了许多马车,要求出城,后面还跟着不少拖家带口的百姓。 城门口吵吵闹闹,魏槐一反老好人的模样,板着脸就是不放人出关。 正吵闹间,一大队人拥着十几辆马车跑了过来,魏槐见这一队人有一半都是戴着高帽,系着黑披风,脚蹬白皮靴的番子,他明白这是辽东镇守太监马悦到了,魏槐脸色变得铁青。 他是老好人不假,但他是辽东土生土长的人,这里就是他的故土,抗击鞑虏,他可以用命去拼。 面前的这些人只要一出关,那么人心就散了,山海关就保不住了,他下定决心绝不开关。 马车停下,分别坐在两辆车里的马悦和吴海堂齐声问道:“为什么停下?(怎么回事?)” 马顺问了几句,回头附在车窗旁说道:“公公,参将魏槐拒不打开城门,所有的人出不去。“ 马悦双眉一挑,漫声说道:“好大的狗胆!来人,召他近前回话。” 马顺应了一声,一旋马头,向前几步,朗声叫道:“魏将军,马镇守命你上前回话!“ 魏槐无奈,分开众人,走到车前抱拳施礼:“魏槐见过马公公。” 马车帘子挑起,马悦睁开眼睛,手中念珠仍然数着,他翻了下眼皮尖声说道:“魏槐,咱家与吴巡抚要回京禀报,你速速将城门打开。“ 魏槐抬起头看着马悦:“马公公,值此战乱之际,没有总兵府钧令,恕末将不能开城门!“ 马悦勃然大怒:“魏槐,你说什么?不能开城门?你不怕掉脑袋吗?” 魏槐拱拱手:“马公公,你也不用吓唬我,没有钧令开城门,与通敌无异,如果我开了城门,恐怕总兵大人会立刻斩了我!“ 马悦一拍车厢刚要说话,另一辆车里的吴海堂挑开车帘开口说道:“魏将军,不知道我巡抚衙门的钧令可不可以?本官现在就给你写一张。” 魏槐对着吴海堂不敢怠慢,忙深施一礼:“抚台大人,值此战乱之际,您正该抚慰军民,安定人心,怎么可以在此时出关?“ 吴海堂脸沉了下来,低声喝道:“本官要出关求援!你一介武夫懂得什么?速速把城门打开,不要自误!“ 魏槐也板起脸:“哼哼,恕末将无礼,没有总兵府钧令,这门?不能开!“ 马悦气得钻出车厢,站在车辕上大喊:“好你个魏槐,私通鞑虏,来人,将他与我拿下!“ 番子们齐齐吆喝一声,两个番子扑过来抓住魏槐的两个胳膊,魏槐也是练武出身,双臂一挣,脱开两个番子,退后两步,呛啷将刀拽了出来。 马悦一见不可善了,转头看见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急得直跳,一迭声叫道:“反了反了!来人,将魏槐拿下,如果反抗,就地正法!“ 番子的纷纷向魏槐扑去,魏槐手一挥,明军官兵也涌了上来,双方对峙了起来。 马顺身边两个中年人正要上前,马顺微微摇头,两个人收了马缰,在一旁观看。 吴海堂也从车厢里钻了出来,正了正乌纱帽,高声喝道:“本官乃辽东巡抚吴海堂,要回京城求援,尔等身为大明官兵,岂不知大明律吗?阻拦朝廷命官!是要杀头的!” “哈哈哈“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来:“将临阵脱逃说的这么大义凛然,你吴海堂不愧是进士出身!“ 吴海堂大怒:“谁?谁在大放厥词?“ 钦差 一声轻笑,所有的人都抬头看去。 随着笑声,城墙马道上缓缓的走下两个少年,走在前面穿着月白长衫,清秀的脸上挂着微笑的正是天衣,错后一步,负着双手的是曹少钦。 马悦惊呼一声:“你!你们怎么在这里?” 天衣笑容一敛:“不在这里?我们应该在哪里?“ 马悦嘴里的话噎了回去。 天衣看着呆立着的吴海堂,冷冷的问道:“巡抚大人,你们这是要去哪呀?“ 吴海堂回过神来,有点恼羞成怒:“卫千户,请注意你的态度,本官去哪里还容不得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来过问。“ 马悦慌忙接口道:“不错,你们赶紧把路让开,我们要出城!“ “出城?“天衣一声冷笑:“怎么?卖完了国就要逃吗?“ 吴海堂腿一软,一屁股坐在车辕上,咯得他嗷的一声。 马悦尖利的声音叫起来:“放屁放屁!谁?谁卖国了?卫天衣,你把话讲清楚!“ “讲清楚?马悦!吴海堂,你们勾结鞑虏,卖国求荣!引鞑子入关,丧尽天良!你们睁开狗眼看看,为什么鞑子进的不是南城门而是北城门?告诉你们,这一把火将偷袭的鞑子一网打尽,呵呵,你们以为鞑子损失这么大,会放过你们吗?做梦!天下之大已无你们容身之所,逃?你们能逃到哪去?” 吴海堂和马悦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如筛糠。 周围准备逃难的老百姓听到这话,都炸了营,纷纷喝骂。 吴海堂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好一会儿才大声叫道:“卫天衣,你血口喷人!你说我们偷开城门,引鞑子入关?证据呢?你拿出证据来!” 马悦也跳了起来:“不错!卫天衣,你们父子勾结鞑子,献关投降,还把屎盆子扣到我们头上?赶紧滚开,我们要回京在朝廷上告你们一状!” 天衣轻蔑地看着他们,摇摇手指:“走?别做梦了,你们走不了啦!“ 吴海堂正了正乌纱帽,清了清嗓子:“卫天衣,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本官乃朝廷三品大员,你有什么权利不让我走?笑话!“ 马悦紧接着叫道:“不错,咱家乃是皇上的家奴,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更不受你们锦衣卫的管辖,哼哼卫天衣,咱家今天就看看,你凭什么身份来拿咱家!“ 天衣冷笑一声:“你们的意思是我的身份低,拿不了你们呗?” 吴海堂哈哈大笑:“不错!” 天衣收起了冷笑,喝了一声:“来人,更衣!” 曹少钦一挥手,一对对锦衣卫和玄甲军从马道上跑了下来,老百姓一见锦衣卫吓得浑身发抖,慌忙散开。 锦衣卫将马悦等人团团围住,手中绣春刀在火把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栾勇张川单腿点地,行了一礼,起身肃立一旁。 两个锦衣卫托着衣服,双手呈上。 天衣神情肃穆,轻轻解开月白色长衫,露出雪白的中衣,一个锦衣卫躬身接过长衫,曹少钦拿起锦绣斑澜的衣服抖开,服侍天衣穿上,天衣缓缓的一件一件穿好,系紧玉带,戴上了翼善冠,火把的映衬下,鲜红色的贮丝罗,上绣虬属兽,蟒首牛角,双角下弯。 马悦惊愕的喃喃叫道:“斗牛服?“ 吴海堂脸色阴沉,死死的盯住天衣。 曹少钦高喝一声:“将仪仗打起来!“ 锦衣卫将一把官帽椅放在中间,天衣大马金刀般坐下。 京城来的锦衣卫打开箱子,取出六面飞虎旗,一字排开,又将一把紫罗伞遮在天衣头上,两把朱团扇分侍两旁,一把羽葆幢高高打起,上面绣着:钦命巡狩辽东。一个大大的卫字。 吴海堂呻吟了一声,从嗓子眼吐出两个字:“钦差!” 曹少钦也换上宝蓝色官衣,正了正翼善冠,净了手,双手捧起圣旨,展开,大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今有锦衣卫千户卫天衣巡狩辽东,掌军政民政,辖制一应军民人等,查缉不法,可便宜行事,三品以下,先斩后奏,三品之上,可即下诏狱,交三法司。钦此。“ 吴海堂颓然跌倒,爬不起来,口中喃喃叫道:“完了…完了…” 马悦从车上爬下来,磕头如捣蒜,一迭声叫道:“饶命啊…” 钦差大臣是没有品级的,见官大一等,尤其是节制军政民政,还有便宜行事,这更加不得了。 卫天衣够阴的,他到辽东,根本就没说自己是钦差大臣,外人知道的也就是锦衣卫百户栾勇一人,天衣这是在坑辽东的官儿,而且一坑到底,吴海堂和马悦如果知道山海关里来了钦差,给他们八个胆子也不敢再与鞑子私通,不过也应了那句话,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天衣沉声喝道:“辽东巡抚吴海堂,镇守太监马悦,勾结鞑虏,卖国求荣,来人!给我拿下!” 锦衣卫暴喝一声。 马悦却跳了起来,退了一步叫道:“卫天衣,咱家告诉你,不要太过份,咱家不是没根没蔓的人,这辽东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卫千户,给咱家留一条活路,这后面车上的金银财宝就全是你的了!” 天衣手指敲着椅子扶手,淡淡的说道:“威逼利诱?马悦,你还真敢想,你和你身后的人,为了一己之私,陷了多少辽东军民的性命?你觉得你还有后路吗?“ 马悦惊惶恐不安,忙又跪下:“卫大人,您开开恩,放了奴婢,奴婢宅子里还藏有财宝,只要您网开一面,奴婢双手奉上。” 天衣有点不耐烦了,轻声喝道:“少啰嗦,来人!拿下!“ 马悦哆嗦成一团大叫:“卫天衣,你不要欺人太甚!” 天衣站起身,上前一步,身上斗牛服熠熠生辉。 “欺人太甚?马悦,吴海堂,你们可曾想过,如果今天晚上让你们得逞,放鞑子进关,这山海关中要死多少人?你们平日受百姓供养,不思回报朝廷,回报百姓,却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情,你竟然还敢说我欺人太甚?来人!拿下!” 鹰爪 锦衣卫扑了上来,番子们和护卫纷纷亮出兵刃,抵住了锦衣卫。 曹少钦一手托着圣旨,一只手负在身后,歪了歪嘴,露出一丝皮笑肉不笑,声音不大,却冰到人的骨子里。 “对抗钦差,视为谋逆,尔等不过是听命行事,连从逆都算不上,犯得着陪着马悦吴海堂诛连九族吗?“ 番子们互相看看,脸上都犹豫不决,但手中的刀都不再指向锦衣卫。 吴海堂的护卫更干脆,默默地退到一边。 吴海堂目呲口裂,右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护卫们,半天说不出话来。 马悦比他更害怕,这男人只要缺了那根零件,就完全没有了血性。 “你…你们…听着…,只要…保护我…离开山…山海关…,每人…赏…赏银千两…,回京后…官升一级…“马悦的声音都喊劈了,大口喘着粗气。 曹少钦收敛了笑容,一举手,天衣身后的玄甲军齐齐踏上一步,端起手中的短弩,对准了番子们。 番子们都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全把目光投向了档头,两个小档头交换了一下眼色,点点头,一齐把手中的刀扔在了地上。 番子们也都不再犹豫,放下手中的刀。 马悦面如土色,大喊一声:“马顺儿!” 一旁马上坐着的太监一声长笑,纵身而起,脚尖在马鞍上一点,双爪如钩,斜斜地向天衣抓来。 曹少钦将圣旨往怀里一揣,冷笑一声:“铁鹰爪?”双掌一错,身体一拧,凌空硬生生拔起,纵到马顺儿的头上,轻飘飘一掌向他的背后印去。 马顺儿硬是了得,一个大翻身,头下脚上,双腿连环踢出,曹少钦轻喝一声:“不错哟!“ 双腿随即踢出,只听“蓬蓬…“几声闷响,两个人的腿在空中相交。 这一切如电光石火一般,让人目不瑕接。 马顺儿闷哼一声,一个倒翻,落在地上,单腿跪地,抬头看着轻轻飘落的曹少钦。 “好俊的功夫“马顺儿的声音有点嘶哑:“有点铁血大旗门的路数,你是何人?“ 曹少钦有些惊奇:“你的鹰爪功马马虎虎,十二路谭腿还像个样子,尤其是你的眼光更是出乎咱家的意料,只是你保持这样刚猛的功夫怎么能进宫?” 马顺儿缓缓的站起来,提起腿拍了拍,嘴角露出了冷笑:“你这样的少年都入了宫,我又算得了什么?” 曹少钦负起双手,脸色有些凝重:“看你的鹰爪,应该是从小练起,那么也一定练了鹰爪门另一样绝学铁布衫,你能入宫,想必已经练成了铁布衫的缩阳入腹,难怪能躲过宫内的盘查,你究竟是谁?“ 马顺儿脸色一变,双臂一振,低声叫道:“小子,你知道的太多了!”话音未落,他仿佛浑身的肌肉膨胀了许多,双爪如钩,交替着向曹少钦抓来。 曹少钦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雕虫小技。“他虽然是这么说,但双手不敢怠慢,拍,点,啄瞬间变换三种手法,马顺双爪还未近他一尺,便被曹少钦双掌拍在指骨上,马顺儿浑然不觉,但速度降了下来,曹少钦变掌为指,反手点在马顺儿的脉门上,马顺稍一迟疑,曹少钦双指一捏,成了鸟喙,啄在了马顺的两侧太阳穴上。 旁边观战的人竟然听到金铁交鸣之声,马悦更是张大嘴巴,完全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平时卑躬曲膝,任自己打骂的贴身太监竟然是个大高手,想到这马悦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曹少钦抖了抖手指,晒笑道:“真不赖,都练到了太阳穴上,看来你是鹰爪王雷动的亲传弟子,不过吗?离一流高手还差得远,你以为我找不到你的罩门吗?“ 马顺儿大吼一声:“露底了!并肩子上啊!“ 随着叫声,马上端坐的两个中年人齐声称是,纵身跃起,拔出背着的长剑,向天衣刺来,天衣夷然不动,不过就是动也躲不开。 这时天衣身后抢出两个锦衣卫打扮的男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那又高又胖的男人双掌一搓,叮铃铃声音响起,漫天的柳叶飞刀向两个中年人袭来,两个中年人舞出两朵剑花,叮当作响,身子却落了下去。 那个长得又矮又瘦的男人从腰间掣出一柄软剑,手腕一振,软剑抖得笔直,人剑合一,向中年人刺去。 两个中年人面无表情,双剑一格,一个怪蟒翻身,一上一下双剑刺向矮瘦男人。 那矮瘦男人一声怪叫,向后倒着窜出。 两个中年人长剑一立,傲然地看着场上之人。 胖大男人嘿嘿一笑,双手连招,那柳叶小刀像变魔术一般,没于他的掌中。 一个中年人木然说道:“八臂罗汉童严,你的暗器果真名不虚传,能逼退我兄弟二人,至于夺命剑岳山,却不过如此。今天我们兄弟奉命行事,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一阵拍手声传来,曹少钦拍了拍手,轻描淡写的说道:“太啰嗦了,这么点武功还有脸报山门?你们不过是练了几天武当的两仪剑,就敢充当护卫?” 说着将脚下缩成一团的马顺儿踢到锦衣卫面前。 “绑了!” 原来在童严岳山与两个中年人动手之际,马顺儿也没闲着,双爪雄鹰展翅,抓向曹少钦,曹少钦闪电般探出双手拍在马顺儿的脉门上,马顺儿双手荡开,不及回力,他狞笑一声,屈膝提腿,一脚如奔雷一般向曹少钦踢来。 曹少钦右手轻轻摆动,扣住马顺儿的脚踝往旁边一带,马顺儿的空门完全打开,曹少钦欺身上前,双掌上下交错,按在马顺儿的咽喉和小腹丹田,真气吐出,马顺儿闷哼了一声,翻身栽倒。 曹少钦拍了拍手,轻蔑地说了句:“雷动都没有把罩门炼没,你?差的远呢!“ 马顺儿在地上一顿挣扎,喘着粗气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罩门在咽喉?“ 曹少钦看看脚下的马顺儿,拍起头:“因为半年前咱家杀了鹰爪王雷动,他的罩门已在双眼,以你的境界只能在咽喉和丹田。“ 曹少钦站在两个中年人面前,两个中年人也不搭话,双剑抖出剑花,斜斜刺向曹少钦,曹少钦上身摇晃,避过剑锋,抓住中年人的脉门,劲气吐出,中年人只觉胳膊一胀,还未来得及反应,两个前手臂突然炸了开来,曹少钦脚尖一点,退后两步,抓住两柄长剑,抖手掷出,将两个中年人扎了个对穿,可怜两个江湖上的好手,在曹少钦手中一个回合就被干翻,就此了帐。 天衣站起身,懒得多说话,挥挥手,锦衣卫一拥而上,将马悦吴海堂绑了起来。 天衣朗声对围观的富商百姓说道:“大家放心,鞑子进不来山海关,大家都各回各家吧,不要在城门这里长时间逗留,否则以私通鞑虏处置。“ 下情 栾勇和张川走到马悦和吴海堂面前,踢了马悦一脚,蹲下来说道:“马公公,你也有今天,告诉你,老实一点,要知道我们锦衣卫的刑讯手段可不是吃素的。“ 马悦翻了翻眼睛,一声没吭,只是嘴角撇了撇。 锦衣卫将马悦两人扔上马车,马顺儿也被扔上另一辆,玄甲军骑上马,紧紧的护送着马车直奔巡抚衙门。 按照大明律规定,钦差大臣不得住于私宅,天衣亮出了仪仗,那就不能再回总兵府,既然抓了吴海堂,就应该住在巡抚衙门,这一刻开始,天衣成了辽东最高长官。 到了巡抚衙门,秦良田正跌跌撞撞跑出来,一抬头看到马车,还有锦衣卫玄甲军,不禁呆住了。 天衣一夹马腹,战马上前几步,立在秦良田面前,秦良田急忙看去,见穿着斗牛服的天衣,吓了一跳,倒退一步,卡在台阶上,一屁股坐了下去,指着天衣哆哆嗦嗦地叫道:“你?你怎么…?“ 曹少钦从马上跳下来,走到天衣马前,将天衣扶了下来,向巡抚衙门里走去。 路过秦良田时忍不住踢了他一脚,冷冷的说道:“钦差大人驾到,还不跪迎?“ “啥?钦…钦差?”秦良田随即又吓了一跳,但当他看到捆成粽子一样的马悦,马顺儿,吴海堂,秦良田嘴张得大大的再也合不上。 知府舒庆中也赶到了巡抚衙门,他这个知府当的憋屈,除了安民,是一点权力没有,所有的权力都集中在巡抚这里,北城门躁动一起,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衙役们也跑光了,舒庆中实在忍不住了,跌跌撞撞跑到巡抚衙门,正好见到马悦等人被拖进衙门,舒庆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愣在那里。 天衣站在巡抚衙门大堂上,转身看了看,这衙门修的到是堂皇大气,只是空荡荡的,吴海堂着急逃走,案卷丢得满地都是,连桌案上的签桶都倒了,令签洒满一桌子。 天衣缓缓的将令签拢好,放在签桶中,望着正大光明的匾额,拜了三拜,这才在桌案后端然坐好,曹少钦抄手站在他的右侧。 早有几个锦衣卫将地上的案卷收拾起来,放在一旁,一时间,堂上站满了手按绣春刀的锦衣卫,堂下却是玄甲军。 天衣捋一捋翼善冠的长穗,轻轻拍了一下惊堂木:“传山海关知府舒庆中,巡按御史秦良田上堂。“ 一个锦衣卫跑了出去,随后跟着他进来的是舒庆中和秦良田。 二人偷眼看着跪在堂下的马悦三人,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急忙快步走进大堂。 钦差的仪仗已经打开,容不得二人再有怀疑。 进了大堂,舒庆中秦良田急忙跪倒,伏在地上高呼:“臣舒庆中(秦良田)叩请圣上金安!” 天衣站起身,面南拱手:“圣躬安。“ 天衣落坐,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二人:“舒知府,请起落座。“ 舒庆中忙拜了一拜:“谢钦差大人。“至此他狂跳的心才安稳下来。 秦良田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天衣也不理他,转头对舒庆中说道:“舒大人,今日还要劳烦您当堂做个记录。“ 舒庆中忙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将马悦三人带上来。“ 栾勇应了一声,到堂下将三人提了上来。 马悦吴海堂帽子早丢了,头发散乱,这吴海堂偌大的年纪,头发竟然是黑油油的。 他们二人被锦衣卫摁跪着,马顺儿则委顿在一旁。 卫天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拍惊堂木:“马悦!吴海堂!本官奉劝一句,如实将勾结鞑虏,卖国求荣一事讲清楚,还有什么人牵扯在内,如果全说出来,本官留你们一个全尸。” 吴海堂甩了一下头发,大声叫道:“卫天衣,你即使贵为钦差大臣,也不能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们勾结鞑虏?“ 马悦也叫道:“卫天衣,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不要冤枉咱家,否则有人会放不过你。” 一个锦衣卫跑了进来,曹少钦迎上去,锦衣卫低声说了几句,曹少钦点点头,转身回到天衣身边,耳语了几句。 天衣微微一笑,拿起惊堂木,用力一拍,啪地一声,吓得堂下几人一哆嗦。 “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本官今天就让你们死个明白!来人!带上来!“ 几个锦衣卫护着两个美丽的女子上了堂来,马悦回头一看,吓得尖叫了起来,不住声地叫道:“鬼…鬼呀!“ 两个女子盈盈拜倒,福了一福,满脸是泪:“民女花蕊(夏荷)叩见大人。” 马悦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这两名女子就是被他下令活埋的侍女,已经认为必死之人,竟然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没吓出屎来都算他拉的干净。 不过太监的老毛病又犯了,夹不住,尿了 花蕊和小荷死死的盯着马悦,花蕊恨声说道:“马公公,没想到吧?奴家还活着。“ 马悦的牙齿打战,说不出话来… 天衣温声说道:“花蕊,小荷,你们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本官为你做主。“ 花蕊磕了个头。 天衣忙摆摆手,这不是笑话吗?连皇帝都不得受女子重礼,他怎么能犯规呢? “快起来说话。” 花蕊小荷恭声答了句“是“ 站起身来,花蕊明显胆子大一些,她指着马悦说道:“大人,奴家和小荷亲耳听到,这个贼子与马顺儿说起安排人打开沈阳中卫和抚顺城城门,放鞑子进关,本来还要打开山海关的城门,只是因为山海关军队多,不像沈阳那样兵少将寡好操作,才作罢。“ 马悦高声叫道:“你胡编乱造,血口喷人!大人!钦差大人呐!这两个婊子,平时手脚不干净,还和侍卫有染,我下令活埋了她们,没想到她们没有死,还到这里咬我一口!“ 马悦尖声笑了笑:“没那么容易!” 花蕊凄厉的叫道:“奴家说的都是真的!奴家可以用命来证明!” 吴海堂忽然插嘴:“谁信你?凭什么?” 花蕊看着吴海堂狰狞地嘴脸,吓得倒退一步。 天衣轻轻拍了一下惊堂木,冷笑了一声:“谁信?我信!“ 吴海堂脸色一变,刚要说话。 小荷上前福了一福,她的声音有点吴侬软语,煞是好听。 “大人,奴家有下情回禀。” 天衣点点头。 “奴家知道为什么吴巡抚处处听马悦的话。“ “什么?“天衣喜出往外,禁不住站起身形。 “快讲!” 骇人 小荷直起身子说道:“大人,奴家进了镇守太监三年了,刚开始的时候这个巡抚大人与马公公是不对眼的,总是针锋相对,马悦经常在府里骂这个吴大人,后来马顺儿带着两个人来到府里,马悦派马顺儿监视吴大人,有一天晚上,马顺儿天起更了才回来,马悦将奴家打发了出去,可是他绝想不到,奴家从小就有一项本领,就是耳朵特别灵,他们以为奴家已经去了别的房间,殊不知奴家在院子里将他们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原来这个吴大人…” 小荷用手指着吴海堂,声音颤抖了起来:“这个人竟然是个衣冠禽兽,他把怀了孕的女人掳走,杀了以后取出紫河车,配上药来吃,说是可以延年益寿!而且每个月就要配一付,大人,这个畜牲他不是人哪!“ “什么?“天衣腾地站起来,身体摇晃了一下,紫河车?他听过这个名字,紫河车,就是婴儿在母体内的胎盘,这杀人取胎盘,可是一尸两命啊! 吴海堂疯狂叫起来:“贱人!你!你在胡说八道!“ 小荷冷笑一声:“奴家胡说八道?马顺儿和马悦说,亲眼看到你掐死孕妇,开刀取紫河车,你怕有报应,将死者封入坛中,上面贴符,让死者永不超生!” 小荷伸手一指:“就在这巡抚衙门的后花园中!“ 天衣怒不可遏,双眼死死地盯住瘫在地上的吴海堂。 小荷扑通跪倒,大声叫道:“大人,吴海堂的同伙还有一人,他也是个畜牲!吴海堂抓来民女孕妇,他强行奸淫,并且帮着吴海堂杀人埋尸,这个人就是巡按御史秦良田!马悦也是拿住了他们的把柄,才让他们乖乖的听他的话!这些都不是人,连畜牲都不如!“ 天衣缓缓的转过头,看着站在一旁的秦良田,秦良田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身子抖得像筛糠一般,牙齿上下打战:“我…我…我没…没有…“ 天衣摆摆手,几个锦衣卫去了后花园,他缓缓的走下台阶,一步一步逼近秦良田,眼睛像是能喷出火来,清秀的脸庞在小儿手臂粗的牛油蜡烛的映衬下,有一些扭曲,有几分狰狞。 “你们自以为考上了进士,当上了官儿,就可以高人一等?就可以肆意妄为?去欺凌压迫那些无辜的百姓?你们忘了,曾经你们也是一个百姓,也是一个可以任人欺负的百姓!为什么你们当上了官儿,就忘了读过的圣贤之书?就忘了你们应该有的良心?就忘了你们也有父母妻儿?你们不是人,不配拥有这世上的一切!” 秦良田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大人!大人!下官知罪!“他猛地抬头,手指着吴海堂:“是他!是他!是这个老东西引诱逼迫我的!大人开恩!” 吴海堂仿佛傻了一般,呆呆的看着地面。 天衣哈哈大笑,声音已经嘶哑:“你在求我?你在求我!你忘了,那些被你糟蹋的女子也曾经这么求过你!可是你饶过她们了吗?“ 他猛地转身,对舒庆中吼道:“都记下来了吗?“ 舒庆中已经气得双手颤抖,边写边哭:“这帮畜牲…这帮畜牲…我山海关这三年来,报案丢失的孕妇就有三十多人,竟然…竟然是被这些禽兽…“他猛然收笔,嚎啕大哭! 天衣用力抹了一把脸,沙哑着嗓子叫道:“来人!让案犯签字画押!“ 锦衣卫上来,拿起笔录,一脚挑翻秦良田,让他乖乖的签字画押。 天衣转回桌案后,看了看大堂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看样子今天是个大晴天。 一个校尉跑进来,气喘吁吁,单膝跪下:“千户大人,后花园东南角挖出了几十个坛子,里面都是尸骨。” 天衣摆摆手,长出了一口气。 “马悦,你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 马悦低着头,一声不吭。 天衣冷笑一声:“装死狗?你看错人了!来人,将葛明楼带上来!” 马悦如雷轰顶,他想过葛明楼已经被抓,但仍然心存侥幸。 葛明楼和两个亲卫被玄甲军拖了上来,他只穿着中衣,盔甲被扒掉了,头发披散了下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天衣阖上双眼,稳了稳心神,喝了一口曹少钦递过来的水,这才开口说道:“葛明楼!本官你应该见过,不过今天本官是以钦差的身份问话,你如果如实回答,那么你会少受皮肉之苦!如果负隅顽抗,本官不介意让你尝一尝锦衣卫十八道酷刑。” 葛明楼看到马悦,知道大势已去,索性交待清楚,免得受罪。 “卫大人,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抵赖的,是马悦马公公命我打开城门,迎瓦剌人入关的!” 马悦哀嚎一声,彻底没有了气力,像一瘫烂泥一样。 天衣从曹少钦手里接过纸条,抖开念道:“明晩三更,举火为号,南城门开,大军可进。葛明楼,这字条是谁写的?“ 葛明楼也豁出去了,有问必答:“马悦写的,让马顺儿给我的,大人,我还有马悦写的,让我命令手下打开沈阳中卫和抚顺城的密信,我愿意交出来,只求大人留我一个全尸,不要连累家人。” 天衣沉吟了一下,点点头。 葛明楼说道:“信就在我府里书房的花盆里。“ 天衣摆摆手,自有锦衣卫前去取回。 天衣拍了一下惊堂木,喝了一声:“马悦,你还有何话可说?“ 马悦看看四周,惨然一笑,摇摇头。 现在所有的证据都盯死他,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衣冷冷一笑:“你不说,本官替你说,你一个镇守太监,如果没有大变故,恐怕得死在外面,所以你起了杂念,投靠了某位大人物,妄想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呢,只是这一点,恐怕还打动不了你,我来猜猜,人生在世,不外乎名利二字,太监除了名利,恐怕还有一样东西可以打动,而且是拒绝不了的诱惑,那就是重新做个男人。“ 天衣摸着耳朵,一点点的回忆,口中叼叼咕咕:“马悦你从宫内能跳出来镇守一方,也算个精明人,那么不见到成功的例子,你恐怕也不会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去做…“ 奸细 天衣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眼睛向下看去,马悦正一脸惊愕的看着天衣,吴海堂瘫在地上,双眼无焦距地看着屋顶,而马顺儿… 天衣蹭地站起来,指着马顺儿哈哈大笑:“我明白了,原来让你上当的人是马顺儿,当年你亲自检查,马顺儿确实成了太监,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马顺儿又有了子孙根,所以马悦你信了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你没练过武功,根本就不知道江湖中有一门功夫叫做铁布杉,可以练到缩阳入腹,见到马顺儿重新有了子孙根,你马悦不上当才怪!“ 马悦艰难的转过头,看着马顺儿,喃喃地说道:“顺儿,这一切都是你骗我的?你说加入你们白莲教就会…“ 马悦话未说完,只见马顺儿突然跳了起来,一口咬在马悦的喉咙上,马悦嘎地叫了一声,拼命用力摇晃,锦衣卫急忙去扯开马顺儿,马顺儿满嘴都是鲜血,吐出一段东西,再看马悦,喉咙里咕噜咕噜往外冒血,人却不停的抽搐。 天衣只瞄了一眼,就知道马悦没救了,他的喉管被马顺儿咬断了,马顺儿吐出来的就是一段喉管。 吴海堂这才回过神来,吓得直哆嗦。 马顺儿被死死的按在地上,他吐了一口嘴里的血块,嘿嘿嘿笑着。 天衣毫不在意,因为当马悦说出白莲教三个字,天衣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可真够恶心的,干嘛咬死他?不就是利用弱点来操控他吗?我猜,吴海堂用紫河车合药也是你们白莲教的杰作吧?你们白莲教的目的是想引鞑子入关,趁机阴谋造反吧?唉,可惜呀功亏一篑!” 马顺儿笑不出来了,他斜眼看着天衣,咬牙切齿的叫道:“你…你不是人!是妖孽!“ 天衣猛地喝了一声:“少钦,制住他!” 曹少钦飘身上前,却听见马顺儿体内一阵爆响,曹少钦截指连点,马顺儿的嘴里涌出一股股的鲜血,他的脸上却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大口鲜血顺着下巴流了下来,滴答直响。 马顺儿看着曹少钦,嘿嘿笑着说道:“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真…空…家…乡,无…生…”他头一歪,死了。 曹少钦蹲下来,翻了翻马顺儿的身上,忽然扯开他胸前的衣服,只见惨白的皮肤上,纹着一朵盛开的莲花。 曹少钦站起身,幽幽的说道:“自断了心脉,救不了。“ 天衣俯视了一下马顺儿,他想看看自断心脉死相是什么样的。 吴海堂缩成一团,拼命地让自己的体积小一点,可惜,他终究是躲不过去。 天衣拍了一下惊堂木:“马悦死了,通敌叛国的首恶死了,那么事情是不是了结了呢?你说说,栾勇!” 堂下站着的锦衣卫百户官栾勇吓了一跳,忙拱手施礼,恭声说道:“回大人,当然不能如此了结,大人,不是还有吴海堂,葛明楼吗?“ “对喔,还有吴海堂和葛明楼,那么…“天衣嘴角牵起了一丝笑容:“你呢?栾百户,你在这通敌一案中是个什么角色?” 栾勇骇了一跳,忙双膝跪倒:“大人,属下有罪。” 天衣轻声笑了起来:“你说说,你有什么罪?“ 栾勇伏在地上,闷声回答:“属下身为锦衣卫,负责的便是侦访查缉,辽东出了这么大的通敌卖国案,属下却没有察觉,实属有罪。“ 天衣看着他,回头对曹少钦说道:“少钦,你仔细看看这个栾百户,他的相貌有什么不同?“ 曹少钦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也仔细看起来,好一会儿才说道:“小爷,栾勇长得…嗯怎么说呢?好像和我们不一样,他的鼻子扁,眼眶深,有点…有点像…” 曹少钦看看天衣:“鞑子!” 天衣拍了一下手:“好!好好!栾勇,我的兄弟说你长的像鞑子,你说对吗?“ 栾勇勉强笑了笑:“大人玩笑了,属下怎么会像鞑子呢?“ 天衣站起身,双手按在桌面上,笑眯眯的说道:“我呢是个心思很重的人,见到陌生人,总爱多寻思寻思,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兵带的很好,可是没过多久我就犯了迷糊,辽东的事并不太复杂,无外乎内外勾结,你这么一个有能力的人竟然什么都没觉察?于是我叫你到总兵府,给你看了圣旨,你告诉我你怀疑马悦马公公,我又打消了对你的怀疑,我猜你不敢出头的目的应该和我父亲一样,怕得罪宫里。直到你来找我要朱志成的家人,我才又把目光放到了你身上,因为你这么做很矛盾,你的一言一行投靠我太明显了,我卫天衣即使是个钦差,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千户,既给不了你升职,更给不了你金银,那么以你表现的性格,怎么会这么忠心耿耿呢?我又想起我父亲说过的话,在辽东,他最看不清的人就是你,于是我就开始把目光放在你身上,随着时间一长,我就肯定了你这个人有问题,抓鞑子奸细,你连抓带杀几百人,可是这些人只是一些江湖人或者是响马,竟然没有一个是鞑子的人,我就在想,你在隐藏什么?我本以为你暗中是马悦的人,但是马悦一直不知道我钦差的身份,这就有意思了,马悦勾结鞑虏,他总不会自己敲锣打鼓的去找鞑子,那么就需要一个双方都信任的人来牵线搭桥,我就把目光放在了你身上,这一下有许多问题可以解释通了,为什么我父亲在这次鞑子犯边之中,一点消息都没有?沈阳和抚顺消息隔绝,说是鞑子封锁,那就是开玩笑,一群刚刚学会用计策的野人,哪有人手做这么细致的事?可以说,整个辽东能让我父亲这个领兵大将成为瞎子聋子的人就只有一个人,你!锦衣卫百户栾勇!” 栾勇慢慢的抬起头,看着天衣:“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听你的话,是我给马公公和瓦剌做中间人呗?哈哈我图什么?名利再好,也得有命去享才是。“ 天衣收起笑容:“名和利,每个人都需要的!你也不例外,原本我也在想,你是不是也在谋图富贵,但我仔细看了你的长相,我可以确定,你是个匈奴人,只是你的血脉中也存在汉人的基因,因此你的长相不是特别明显!“ 栾勇站起身:“这是什么道理?我大明上任锦衣卫都指挥使亦失哈便是蒙人,我有蒙人血统有什么奇怪?“ 冒名 天衣呵呵冷笑两声:“蒙人血统当然没问题,不过吗?这也要分是谁!张川!” 山海关锦衣卫试百户张川上前两步,单膝跪倒:“在!“ 天衣摊开手,张川将一迭文卷呈给锦衣卫校尉,校尉细细捏过,这才交给天衣。 天衣翻开文卷,看看栾勇,低头读道:“栾勇,陕西米脂人氏,生于永乐九年,父栾平,世袭锦衣卫百户之职,栾平去世,栾勇于宣德元年接任父职,调任辽东任百户。“ 天衣又翻开一页:“栾勇,身高六尺九寸,面黑,微须,右颊近耳处有一肉痣。“ 栾勇退后一步,脸色阴沉不定。 天衣合上文卷,咧咧嘴:“栾勇,你一个陕西人,怎么你家里会和蒙人扯上血缘关系?你十年前身高六尺九寸,现在却是七尺八寸,怎么?你二十多岁还长个啊?还有,你右脸的肉痣哪去了?” 栾勇不再装出一副萎缩的样子,抻了抻腰带,昂然说道:“卫大人,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是假冒的了?” 天衣迎着他的眼睛看去,一字一顿地说道:“难道不是吗?” 栾勇晒笑了一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仅凭一纸公文就可以颠倒黑白吗?” 天衣摇一摇手指:“当然不能凭一张纸证明一切,不过呢,一个时辰前,有个总旗官偷偷的来禀报,说我卫家货栈后墙跑出来一个人,结果被穿着番子衣服的人射死了,他说死的那个人像是我家的掌柜,我一向好奇心重,就派了军队去看看,栾百户,你猜怎么着?我卫家的货栈,竟然藏着一百多个鞑子,可笑不可笑?“ 天衣嘿嘿笑了起来,可是栾勇却再也不昂首挺胸了,他的眼神有点散乱。 “当场打了起来,鞑子死了四十多个,被抓起来有八十多个,还有,救了一个人,我卫家货栈的大掌柜,可怜哪,老头被五花大绑,差点没了半条命,不过他缓过来的第一句话竟然说这些鞑子是你带去的!“ 栾勇看着颤颤巍巍走上堂来的林伯,哑口无言。 林伯扑倒在地,拼命磕头:“少爷呀,老奴对不起卫家,孽子勾结外人,坑害卫家,罪不容恕,求少爷责罚。“ 天衣冷冷的说道:“不愧是老走江湖的,以退为进玩的挺好,告诉你,你求错人了,你应该去求我父亲!至于他饶不饶你,不关我事,不过你的二儿子,他私通鞑虏,卖国求荣,这是犯了国法,没有人可以救他,你下去吧!“ 林伯老泪纵横,磕了个头爬起来,向外走了。 天衣一拍惊堂木:“将栾勇拿下!“ 栾勇大吼一声:“谁敢?” 将绣春刀拔了出来,堂下辽东锦衣卫有二十几个也发一声喊,拔出刀跳到堂上将栾勇护在中间。 天衣咬了咬牙,恨恨地说道:“姑且叫你栾勇吧!看来我的眼光不错,你果然驭下有术,怎么样?到了现在,可以报个真名了吧?” 栾勇将刀横在胸前,哈哈大笑:“十年了,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说出自己的名字了!卫天衣,你听着,我叫客烈亦惕扩廓,乃是大元丞相客烈亦惕贴木耳的儿子,十年前,我受命冒了栾勇的身份,打入大明,就是为了今天兵临城下这一刻,呵呵,我看你们谁敢动我,如果我掉了一根汗毛,我父亲都会让这座城市鸡犬不留!“ “牛吹大了吧?还鸡犬不留?本帅现在就让你们父子团聚!“ 随着声音,卫境大踏步的走上堂来,他的身后,两名亲卫抬着一块门板,门板上堆着一个人,浑身焦黑,烧的糊了半片的,人早已经断了气,但头颅完好,露出的面容正是大元丞相贴木耳。 扩廓一见呆住了,他没想到竟然是父亲亲自带队偷袭,而且还被活活烧死。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贴木耳,好半天才狂嚎一声:“阿爸…“ 护着忚的锦衣卫开始骚动了起来,因为一队队的玄甲军涌上大堂,用劲弩对准了他们。 卫境皱了皱眉头:“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不!“天衣朗声叫道:“留下栾勇,其余人犯立刻射杀,一个不留!” 卫境大手一挥,崩崩声响起,几百支短箭钉入了校尉们的身体中,校尉们惨叫声一片。 只两个呼吸,大堂中间站着的只剩栾勇! 栾勇狂吼一声向天衣扑来,曹少钦右手如蛇般闪过刀锋,缠上栾勇的手腕,劲力一吐,喀拉一声,栾勇小手臂被震断,栾勇惨叫一声,绣春刀向地上掉落,曹少钦左手一探,两根手指捏住绣春刀,绣春刀如活了一般,在他手中闪动,栾勇剧痛之中感觉刀锋在他身体划过,他忽然就软了下去,栾勇挣扎着大叫:“你断了我的手筋脚筋?“ 曹少钦一脚踢在他的下巴上,将他的下巴摘了下来,再也合不拢嘴,栾勇从喉咙里发出来一声闷哼。 曹少钦撇了撇嘴,退到了天衣身侧。 这时两个士兵架着一个被打的遍体鳞伤的中年人走上大堂,中年人双膝跪倒,磕了个头,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罪臣朱志成谢钦差大人,大帅救命之恩!” 卫境急忙上前搀扶,托着朱志成叫道:“朱兄弟,什么罪臣不罪臣的?沈阳陷落非你之罪,是这些狗贼所为,本帅马上上报朝廷,为你洗清冤屈。“ 从朱志成断断续续的陈述中,天衣才知道始末,沈阳陷落,朱志成被副将救出,逃到了抚顺,没想到被守城千户董严秘密抓捕,副将拼死逃脱,而朱志成被送给了锦衣卫百户栾勇,朱志成目睹了老母妻儿要被斩首示众,万念皆灰,栾勇将鞑子藏在卫家货栈,将朱志成也一并藏在那里,他的本意是想将山海关之事了结之后,让朱志成在瓦剌露露面,坐实他是奸细这个罪名,脱了自己人的嫌疑,因此才没有杀朱志成。 明军擒获了卫家货栈里的鞑子,顺便救了他。 天已经大亮了,这一夜真的是非常漫长,山海关里的人都在胆战心惊,求神拜佛中度过,天亮了,有胆子大的百姓从家门出来,四处观看,南城门里一地血迹,北城门却被戒严,一股股糊臭味冲人欲呕。 两万多鞑子,两万多匹战马,堆在这两里长的街道上,烧得不成形状,摞得老高,一千多老弱明军用马车将人尸马尸运到东城外,堆得高高的。 刚刚运完,鞑子营中号角声响起,无数的鞑子涌出大营。 俺巴孩带着也先和头人们疯了一样纵马向山海关城下奔了过来。 距离城墙一里的地方,有护卫拉住俺巴孩和也先的马头,不能再往前了,否则进了明军的弓箭范围,该得不偿失了。 而也先却一鞭子打在护卫的手上,独自骑着马跑到死尸堆前,他的马跟本不敢靠前,只在地上盘旋。 也先用力拉住缰绳,向城墙上大喊:“明军听着,将我阿爸贴木耳送回,俺瓦剌立刻退兵!否则不死不休!” 卫境和天衣也上了城墙,天衣一听是也先,这也是个名人,曾在历史上留下浓墨的一笔,可以说大明走向衰败,他是始作俑者,不过呢,历史归历史,现实归现实,敌对的双方终究要从刀枪上论个输赢上下。 天衣按了按卫境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如今二人虽是父子,但是上下级关系已经颠倒,天衣是钦差,全面接管山海关军政大权。 天衣朗声说道:“也先,你瓦剌亡我大明之心不死!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你以为我大明会怕你们这些草原的恶狼? 礼物 也先狞笑一声:“汝是何人?先报个名号上来!“ “还特么汝?“天衣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沐猴而冠,这些狗鞑子以为洗了洗脚上的牛粪就可以装读书人了?“ 旁边的众位将军哄堂大笑。 天衣大声说道:“两军阵前,本就该通报姓名,好!本官就告诉你,我叫卫天衣,受皇命钦差巡狩辽东,专门来收拾你们这些狗鞑子!” 也先皱了皱眉,想了想,张嘴吐出了一口浓痰:“你就是卫境的那个儿子?钦差大臣?这么说,如今的山海关由你做主喽?那好,啰嗦的话不必说了,将我阿爸放出来,今天这个亏我瓦剌吃了,立刻就退兵,否则!不死不休!“ 天衣傲然看着也先:“你想罢休?还要看我愿不愿意,这样吧,本官先送你几样礼物,看过之后,你再做决定可好?“ 也先一阵狂笑:“胆小的明人,你要送我礼物,也好,我看看你送我什么!“ 天衣撇了撇嘴骂了句:“傻鸟!来!把人带上来!” 锦衣卫在天衣身后一字排开,翼善冠,红缨带,铁色官衣,系着黑红色披风,威风凛凛。 他们齐声断喝:“带鞑子!“ 山海关锦衣卫试百户张川带着锦衣卫将一百多鞑子押上了城墙,还有两个锦衣卫拖着栾勇,啊不,是扩廓上了城墙。 天衣一摆手,锦衣卫将鞑子按在墙垛上,一声令下,绣春刀齐齐剁下,鞑子连叫都没叫,人头已经落下了城墙,滚了一地。 也先看得凶性大发,开口骂道:“南蛮子!你敢杀我族人,你们不想活啦?“ 天衣扶着垛口嗤笑一声:“怎么样?这个礼物如何?看样子你不太满意,好吧!第二件礼物来了!也先,你抬头观看!” 曹少钦一把提起扩廓,将他放在垛口上。 离的有一点远,也先看不清楚,但是也有了不好的预感。 天衣点点头:“应该是看不清楚,将扩廓的头摘下来,送给也先看个清楚。” 扩廓的身体抖了起来,他拼命的叫了一声:“呼和图鲁,救我!” 也先明白过来,他狂吼了起来:“不要…” 曹少钦手一抖,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刃出现在他手上,短刃横在扩廓的咽喉上,冰冷的刀锋让扩廓的皮肤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扩廓完全崩溃了,他的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口中还不停的叫着:“不要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天衣冷冷的说道:“现在你知道怕了?你们这些鞑子在我辽东烧杀抢掠之时,可曾饶过我大明那些可怜无辜的百姓?在你们眼中,我们是两脚羊,是可以吃的,你们这些畜牲!“ 天衣的声音愈来愈高:“如果可以让那些死在你们手上的无辜百姓复活,那么我就饶了你!能做到吗?“ 扩廓完全傻掉了,他绝望的直晃脑袋… 曹少钦面无表情,手中短刃环了一周,扩廓的头颅已经被他切下,曹少钦一扬手,头颅带着一溜血珠向也先飞去,拍嗒落在他面前,也先吓了一跳,猛地跳下马把头颅抢在怀里嚎叫了起来。 鞑子的阵中有些骚动,几百骑汗帐兵策马奔了过来,齐齐站在也先身后。 也先抱着人头翻身上马,眼睛血红看着天衣,良久说了一句:“传令,将抓到的所有汉狗押到阵前,今天务必拿下这座城,屠尽城里所有的汉狗!“ 两个汗帐兵暴喝了一声,转身策马回了本阵。 也先高高的举起头颅,恢复了镇静。 “以长生天的名义,我也先发誓,要用这一城的鲜血,来祭奠我的兄弟和死去的勇士!卫天衣,你会知道,因为你愚蠢的举动,会害死多少人!“ 说完一夹马腹,就要回鞑子阵里。 天衣扬声笑道:“也先,你不要你阿爸了吗?” 也先转过头:“只有用刀剑说话,才能得到我想要的!小子!好好侍候我阿爸,也许我会因此留下一些人的性命,但是…” 他狂吼了起来:“不包括你!“ 烈马一声长嘶,狂奔了起来。 城墙上,卫境眉头深锁:“天衣,这么激怒鞑子好吗?” 天衣面色凝重,缓缓的说道:“爹,山海关里,人心各异,如果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怎么同心抵挡鞑子?咱们本就不能与鞑子妥协,尤其是贴木耳一死,此战必然是生死之局!激怒敌人,气愤之下他们才不会多做打算,会出昏招,我们才可以顺势灭了鞑虏。“ 卫境是个守成之人,处处谨慎行事,所以这些年才没有建树,而马悦吴海堂等人就是摸清了他的性格,才肆意妄为。 卫境默默地点点头,递给天衣几枚号炮,低声说道:“大同的五万援兵早就到了,埋伏在鞑子后面,以号炮为令,天衣,你是钦差,一切大局有你掌握。我和所有军民的生死取决于你的一念之间。” 天衣默默地接过号炮,忽然觉得肩膀上的担子沉了许多。 也先抱着人头回到阵营当中,泪如雨下,俺巴孩盯着扩廓的头,猛地狂吼了起来:“山海关!我必屠了此城!” 也先抹了一把脸,将人头递给亲兵,长出了一口气,看了看远处的营盘。 营盘之中鞑子骑兵赶出了一批一批的汉人奴隶,这些奴隶都是精壮的男女,还有一些高过车轮的孩子,个个衣衫褴褛,走路摇摇晃晃,一群一群被鞑子骑兵像赶马牧羊一样向阵前走来,足有两三万人,毫无疑问,这些都是辽东被俘虏的军民。 也先对捧着扩廓人头的亲兵叫道:“让我的兄弟面向山海关,看我怎么样为他报仇血恨!” 所有的奴隶们饿的浑身打晃,短短的几里路成了他们通往死亡的大道,受尽了折磨,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木然的。 鞑子骑兵们手执长枪,有走的慢的就一枪刺过去,这一段路上全是鲜血和死尸。 铁柱是沈阳的一名铁匠,手艺很好,街坊邻居们打点什么铁器都来找他,他攒了一些钱,娶了郑屠户的女儿小香,婚后小夫妻俩你侬我侬,日子过得非常甜蜜。 自从小香怀了身孕,铁柱更加有了盼头,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拼命干活。 可是这个甜蜜的生活被打破了,铁柱忘不了,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他正在铺子里为邻居秦伯打镰刀,小香在后院做针线。 忽然街上一阵混乱,到处人喊马嘶,铁柱急忙出门一看,见街上行人神情慌张,都向城门方向涌去。 百姓 铁柱见秦伯跑了过来,忙一把拉住,急吼吼地问道:“秦伯,发生了什么事?” 秦伯被他拉住,急得直跳脚:“柱子,快跑!鞑子进城了!好多!“ 铁柱蒙了,他就是一个铁匠,没见到过什么世面,秦伯挣脱了他的手跑了,他呆呆地站在街边看着跑来跑去的百姓。 就是这一迟疑,让他后悔莫及,一阵马蹄声响起,一群鞑子骑兵冲了过来。 铁柱已经看到他们狰狞的笑容和挥舞的长刀,也听到了畜牲一般的狂笑。 他转身逃回院子里,小香听到了声音也跑了过来,这时让铁柱更为惊骇的事情发生了,一个鞑子骑兵直接撞开了土围墙冲了进来,随后更多的鞑子涌了进来。 硕大的马头,在铁柱眼前放大,他惊慌地抬起手来挡,一记重棒打在他的头上,在晕过去之前,他听到了小香的尖叫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铁柱醒了过来,他身边站满了鞑子,他急忙翻身挣扎着找妻子,却发现在院子里的石磨上,小香赤裸着身子,歪着头,双眼睁的大大的,下身全是血迹,一动不动。 几个鞑子在哈哈大笑,而一个粗壮的鞑子正在系皮袍的腰带。 系好了腰带,这个鞑子在皮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嚷道:“这汉家女子真不经折腾,才耍了两下就没气了!“ 旁边的鞑子张开大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铁柱狂吼一声,就要扑过去,被身边的鞑子一脚踹倒,他仰面倒在地上,见那张狞笑的大脸靠近自己,手中闪亮的刀子一点一点向自己扎来。 这时院子里又进来了一个鞑子,他喝止了正准备杀了铁柱的鞑子,这个鞑子看看院子里的家伙式儿,叫了一声:“这个汉狗是个铁匠!带上他,以后部落里用的着。” 铁柱浑浑噩噩地就绑上双手,系在了马缰绳上,被扯着出了院子,临出院子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小香,他只记得了那一双没有了焦距的大眼睛… 这一年的秋天,铁柱十九岁。 被人像畜牲一样的赶着,铁柱随着人群踉踉跄跄走到阵前,他身边的男人跌倒了,没等他伸手去扶,一个大叫大嚷的鞑子策着马跑了过来,硬生生一枪戳死了这个男人,铁柱认得这个鞑子,就是这个鞑子的手上沾着自己妻子的血。 鞑子们排成一字长蛇,盯着眼前高大的城池。 俺巴孩和头人们看着被驱赶过来的百姓,有些发蒙。 俺巴孩扭头问也先:“赶这些两脚羊来干嘛呢?“ 也先攥着缰绳的大手青筋暴露,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攻城!用这些汉狗奴隶去攻城,俺倒要看看,这明军会不会对自己人下手!” 俺巴孩和头人们醒悟过来,哈哈大笑,这招太绝了,驱赶着俘虏去攻城,只要守军不敢杀百姓,那么勇士们会随后冲上,轻松拿下山海关。 也先一夹马腹,战马踩着碎步转到奴隶面前,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这些软弱的两脚羊,不配做雄鹰的奴仆!我是那颜也先,今天给你们一条生路,只要你们爬上城墙,那么就自由了,但是如果爬不上,哼哼,就是死!“周围的鞑子们都挥舞着长刀,口中骂骂咧咧。 奴隶们有的还是神情木然,铁柱就是其中一个,他想死,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死,而有的人却露出一丝希望的表情,只是很少有人去想,如果他们真的冲上了城墙之后,那么城破了,还有人能活着吗?这些事几乎没有人去想,在任何时候求生的欲望总是高于一切的。 城墙之上,卫境看到愈来愈多的百姓被赶到一起,他的脸色变了,驱赶百姓攻城,鞑子隐在后面,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天衣用千里眼也看到了这个情况,叫过金大牙,低声吩咐了几句,金大牙兴奋地点点头,跑下了城墙。 鞑子驱赶百姓们都去扛木板和梯子,铁柱也机械地做着,但他眼角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杀了妻子的鞑子。 满鲁是个普通的牧民,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自打十六岁以来,年年都随着部落到大明来打草谷,这是他一年之中最喜欢的时光,他喜欢大明的一切,尤其是女人,令他最为兴奋地就是汉女在他身下哀嚎求饶,哭叫,这让他感觉自己就像天上的雄鹰一样。 今年也不例外,他跟着大军来到大明,死在他刀下的汉人也有十七八个了,被他奸死的女人也有五六个了,但令他难以忘怀的还是那个铁匠的媳妇儿,她柔嫩得像小羊羔一样,没想到那么不经折腾,被他活活弄死了,本来还想带回帐篷里多玩一段时间,真真的可惜了。 今天大营里的气氛极为压抑,少主人大发雷霆,命令他们押着这些汉人攻城,满鲁兴奋极了,他这次决定,攻破了城,一定要抓两个汉女回草原,冬天来了,帐篷里需要有人给他暖脚。 牛角声吹响了,满鲁下了马,提着刀,藏在奴隶中间,准备冲上去攻城,他看看周围,有许多同伴也都下了马,拎着武器,做好了准备。 山海关里,早就准备好的重阳十三率领着五百玄甲军,每个人身上挂着六个火流星,来到了东城下,东城下早有五千精锐骑兵在等着。 几千人静静地牵着马在等待命令。 城头上卫境眉头紧锁,这对他来说是个很艰难的选择,老百姓为求活命,会拼命冲上来,因为城上是大明自己的军队。 可是鞑子也会趁乱攻上城,这些鞑子只要上了城头,那就代表山海关失守,全城尽灭。 如果阻止百姓攀城,那么必然造成百姓大规模死伤,朝廷里的文官会借此为由弹劾卫境父子草菅人命,不理百姓死活。 唯一能解决的办法就是派兵出城和鞑子野战,留出时间解救百姓。 卫境发愁了,关城里只有三万多士兵,骑兵才八千,这点兵力守城可以,出城和鞑子野战?那就是送死。 将军们都趴在城墙垛口上看着鞑子的动静,金世杰跳了起来,大吼一声:“操!和鞑子拼了!“ 卫境瞪了他一眼,看了看天衣。 天衣微微一笑,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小样。 说实话,辽东的这些将军们是一点都不信任天衣,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没站过岗,没扛过枪,更关键是没在战场受过伤,这么个一点经验都没有的少年谁信的过? 奈何这个少帅不光是总兵大人的儿子,还特么是个钦差,更是个大特务,如果自己有异议,分分钟会让自己进诏狱,所以都选择沉默不语。 失算 卫境可不敢这么想,儿子岁数小,这率军打仗的事还得自己来,大不了黑锅自己背,功劳儿子领。 他沉声说道:“天衣,这驱赶百姓攻城是鞑子惯技,莫不如发信号让大同的援兵冲进来,救了百姓。” 天衣摇摇头:“时候不到,爹,城下我已经命人在等着了,您指挥作战,我去给鞑子一个难忘的教训。“ 卫境慌忙说道:“不行!你的伤还没有好!不许冒险!“ 曹少钦立刻上前,施了个礼:“小爷,我来吧!“ 天衣想了想,摆了摆手:“不!领兵作战,你我还不行,爹,五千骑兵由金将军指挥,玄甲军由重阳十三带队,让他们出城,我去交待一下,今天就给鞑子一个血的教训。“ 卫境点点头,这样安排很好,证明天衣还没有被昨晚的胜利冲昏头脑,金世杰绝对是个悍将,由他带队出城,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有人带着明军出城营救,至于能救回多少百姓,救回百姓以后,这五千骑兵能不能回来,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天衣带着曹少钦与金世杰快步走下马道,城墙下街道上,黑压压的是玄甲军和骑兵,没有人说话,只有跨下战马发出的响鼻声。 天衣负着双手,满意的点点头,重阳和十三,金大牙早跳下马来,单膝跪在一旁。 天衣走过去,低声问道:“都教会使用了吗?“ 重阳应了一声:“少爷,全会了,没问题!” 天衣正色道:“记住,距离!距离最重要,五千骑兵分为五队,随着玄甲军向鞑子阵里突进,杀他个出其不意!大同五万援兵已经枕戈待旦,你们这边一行动,他们会兜着鞑子的后面杀上来,两下包抄,让瓦剌损兵折将,十年内不敢再觑于我大明。“ 金世杰四人齐声应道:“遵命!“ 正在此时,城墙上传来骚动,天衣回头看了看,转过头来深施一礼,语气凝重:“诸君,成败在此一举!拜托了!” 玄甲军和骑兵齐声吼了一声是。 天衣看着这些热血沸腾,意气风发的青年,禁不住眼睛有点模糊,这出城一战,尽管有秘密武器,但是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不敢保证这些勇敢的男儿能回来多少… 回到城墙上,天衣拿过千里眼,向鞑子阵中看去,随着百姓的前进,鞑子的精兵下了马紧紧贴在百姓身后。 而剩余的鞑子也全阵缓缓压上。 已经可以清楚听到百姓们的哭叫声,没有老人,因为老人做奴隶干不了活,应该是被鞑子尽数杀了,剩下的全是壮年男女和孩子。 哀哀的哭叫声传到了城墙上,让人心如刀割一般,明军士兵的眼睛都红了,握着刀枪弓箭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已经青筋暴露。 卫境愈发的冷静,他明白,决战的时候已经到了,他有条不紊地向身边的将军们发布命令,将军们纷纷冲向自己的位置。 百姓们拥作一团,举着十几米长的木板,扛着梯子,一步一步挪到护城河。 铁柱看着城墙上大明的龙旗,悲愤交加,不禁狂吼了起来。 只是他的狂吼被掩盖在哭叫声中。 一个穿着污秽不堪长衫的中年人不停地喊着:“不要再向前走了!你们想想,如果我们爬上了城墙,那鞑子也会爬上来的,山海关也就完了!大家都没有了活路!“ 可惜,被求生欲望支配的百姓根本就没人听他的话,推着中年人走向护城河,中年人急得直跳脚,却毫无办法。 俺巴孩汗斜睨了一下也先,他暗暗高兴,贴木耳太过强势,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三万汗帐兵有两万出自属于他的部落,俺巴孩相信,如果不是因为贴木耳家族没有黄金家族的血统,那么他分分钟会让自己家族团灭,在瓦剌,自己做为一个大汗,却只拥有三分之一的话语权,而另外三分之二全掌握在贴木耳手里。不过这回好了,贴木耳凶多吉少,即使这次贴木耳全须全尾的回来,那也是实力大损,和自己差不多了,想到这儿,俺巴孩只觉得仿佛胸口的大石头被搬走了,自己轻松无比。 也先现在可没功夫琢磨大汗的心理,他在紧张地注视着战场的动静,说句实话,扩廓的死,阿爹的生死不知,也先并没有放在心上,草原上的人对亲情是最淡薄的,因为自己生存才是最重要的,况且这么一来,也先已经成了部落之主,从这一点上来说,也先真的不希望贴木耳回来,但首先要拿下眼前这座坚城。 这一里多地,好像成了百姓们奔向希望之地,前面的人开始跑起来,哭叫声也变成求救声,离城池近一步,就象离家近了一步。 护城河不宽,但有两丈多深,百姓们把木板横在护城河上,连滚带爬跑过木板。 鞑子失算了,因为过了河的百姓并没有立起梯子爬城墙,而是发一声喊,扔了梯子,撒开腿围着城墙向两面跑开了。 贴在百姓后面的鞑子蒙了,什么情况?不是应该这些汉人竖梯子往上爬,而自己这些人随后趁乱上城墙抢关吗?怎么不照着也先那颜的剧本演呢? 有的鞑子醒过神来,挥起手中的长刀开始砍起拼命逃跑的奴隶们。 天衣一挥手,曹少钦依次拿起身前摆着的号炮,其实这号炮就是大个的窜天猴,点燃号炮,只听得吱的一声,号炮钻入天空,砰地炸响,连着三枚号炮上了天,鞑子们都抬头观看。 也先和铁昆暗暗皱眉,铁昆一挽缰绳,战马后退两步,速不台忙凑了过来,铁昆低声说道:“情况不对,明人好像有了什么诡计,把兀良哈的人集中一下,准备应变。“ 速不台点点头:“两万人偷袭,落了个团灭,刚刚在城上又杀了那么多人,看样子瓦剌的里应外合失败了,明人这么强硬,肯定是有后招,我去把人聚起来,情况如果不对,咱们立刻就撤。” 铁昆没有说话,只是一夹马腹,战马又窜到了阵前。 也先看了看俺巴孩,俺巴孩正在暴跳如雷,奴隶们的四散奔逃,让他气恼无比,但是也只能让自己的大军前压。 也先感觉到了不对,他行事果敢,多谋善断,当即将剩下一万汗帐兵召至在自己的身后。 关城内,重阳又着重讲了一遍火流星的用法,确认无误,喝令一声,玄甲军点上了火把,准备就绪,东城门缓缓的打开,吊桥放下。 玄甲军率先冲出了城门,随后五千骑兵提着短弩也出了城门。 城上城下的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俺巴孩汗兴奋的一拍大腿:“好!汉狗真的派人出来了,巴彦!” 他身后的汗帐兵统领暴喝一声。 俺巴孩用马鞭一指:“带三千汗帐兵,灭了他们!“ 殒命 巴彦狞笑一声,回头喝了一句:“图门,乌利,呼巴鲁!带着你们的千人队,随俺杀光明狗!” 三个千夫长齐齐应是,狼牙棒一举,他们所属的汗帐兵嗷嗷狂叫,巴彦右手抚胸,大声说道:“英雄的大汗,您的雄鹰要去获取猎物了!” 这一万汗帐兵可是俺巴孩汗的家底,有汗帐兵在,他的地位就稳固如山。 俺巴孩汗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孩子们,长生天会庇护你们!去吧!用你们的长刀和弓箭去收割属于你们的荣耀!” 巴朗族长和莫莫格族长慌忙叫道:“大汗,您的雄鹰强悍,我们的狼牙也同样锋利,请允许我们两部随在您的雄鹰两侧,充当爪牙!” 俺巴孩哈哈大笑,这两个部落是他忠实的拥趸,自然不会拒绝,他挥了挥手。两个族长欣喜若狂,急忙去调兵遣将,而周围别的部落族长脸色都不好看。 玄甲军扣上面甲,双腿控马,冲向鞑子本阵,而那五千骑兵分出一千去砍杀护城河边的鞑子,这两万多鞑子下了马就像没有了腿,一千骑兵就像狼入羊群,长刀飞舞着,收割着鞑子的性命,老百姓已经被杀了二百多,剩下的都跑到了城墙下面,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哭爹喊娘地声音让人心酸。 天衣俯视着战场,冷兵器的杀戮绝对要比硝烟弥漫的战场更为残酷,残肢断体,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这一刻,天衣才真正体会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悲,因为没有人能忍得住对敌人狂杀百姓的痛恨。 铁柱手里握着一块石头,这是他刚捡的,大多数百姓已经逃过了护城河,但还是有不少人没有过河,他们不约而同的捡起地上的武器,目光通红盯着乱跑的鞑子,这里还有十几个女人,她们颤抖着举着长刀,不时的戳一下,但是饿了太久,没有了力气,也扎不到鞑子,而逃跑的鞑子也来不及回头杀她们。 铁柱红着眼睛寻找着那个身影,刚刚一混乱,那个鞑子就找不到了。 满鲁点老背了,他正在狞笑着挥刀砍着老百姓,忽然听到马蹄声,这是他最熟悉的声音,满鲁以为是自己人,回头一看,马上的骑士戴着圆笠,穿着牛皮甲,却是明军。 满鲁害怕了,急忙回身便跑,下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后背猛得被撞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的飞了起来,重重的摔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用马头撞飞他的明军,冷冰冰的看了满鲁一眼,也不理他,继续追杀四散奔逃的鞑子。 铁柱终于找到了满鲁,急忙奔了过去,满鲁的胸口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用尽力气翻了个身,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双血红的眼睛。 铁柱死死的盯着满鲁,举起了手中的石头,满鲁吓得嘶叫了起来。 铁柱用力的砸了下去,一股鲜血飚了出来,满鲁的声音变成惨叫声,他哀求着:“饶命啊!不要杀我!“ 铁柱听不懂他的话,只是用力的一下一下砸下去,鞑子没了声息,他仍然砸着,眼前血红一片,铁柱已经看不清东西,眼睛全是血泪,他的脑海中全是妻子那赤裸的身体,还有闭不上的眼睛… 天衣望着战场,心里期待着第一声巨响,仿佛这第一声巨响,可以证明自己的确来到了大明,也证明这个时代是属于自己的。 巴彦挥舞着长刀,看着愈来愈近的明军,叫了一声:“放箭!“ 汗帐兵和巴郎两部的精兵,弯弓搭箭,利箭如雨般射向玄甲军,玄甲军早有准备,他们身侧的骑兵抽出圆盾,护住这浑身火器的玄甲军,却顾不上保护自己,闷哼声惨叫声响起,几十个明军翻身落马。 重阳目测了一下距离,大声吼道:“抛!” 玄甲军们面罩下表情木然,他们扯下一个火流星,就着左手的火把,点燃了引信,随即将一尺多长的绳子抡了起来,松开手,五百多个黑乎乎冒着火苗的罐子向鞑子阵中飞去。 巴彦率领三千汗帐兵,其他两个部落也有一万五千多人,呈密集队型向明军冲去。 忽然,漫天飞来许多黑乎乎的东西,鞑子丝毫没有在意,在战场上,鞑子根本就不怕死。 但是死也有很多种,接下来的这种就是最惨的。 引信有长有短,但是差不了多少,当第一声巨响响起来的时候,战场上所有人都惊呆了,除了跨下的战马和席卷而来的明军,鞑子们都震得耳朵嗡嗡直响。 火流星几乎都是凌空爆炸的,五百多个整整覆盖了这方圆几百米,也就是说这一万多鞑子,大部分都在其中。 在巨响声中,已经听不到别的声音,只看到鞑子如风吹麦浪一般倒了下去,城上城下的人,全都趴下了,双手合什求神拜佛。 城墙上站着的只剩下天衣,卫境,曹少钦和锦衣卫了,天衣忍不住伸开双臂,使劲嗅着空气中这熟悉的硝烟味,喃喃自语道:“有了这个杀器,我就是神!” 更惨的是鞑子本阵,连续巨响传来,战马嗷嗷直叫,全都吓毛了。 马一毛,鞑子们骑在马上根本就控制不了,俺巴孩的战马是有名的烈马,叫雪花骢,这一连声的巨响吓得雪花骢一激灵,整个身子奇异的躬了起来,又猛地向前一窜,俺巴孩本来还在惊恐中,手一松,整个人从马上栽了下来,雪花骢暴叫一声,冲了出去,可是俺巴孩的左脚还别在马蹬里,悴不及防被带了出去,俺巴孩已经五十多岁,平时养尊处优,早就失去了灵活,一声救命还未喊出口,脑袋就撞在了地上的石头上,脑浆迸溅,死于非命。 当所有的人反应过来,雪花骢已经拖着俺巴孩的尸体狂奔出一百多米。 亲卫们一声狂喊,追了上来。 鞑子所有的马都惊了,人也惊呆了,这巨响就象天上的雷霆一般,让鞑虏仿佛到了世界末日。唯独明军不受影响,不管是人是马,耳朵里早就塞了麻布。 这一轮火流星初露头角,立时干掉八千多鞑子,其中汗帐兵也被消灭大半。 玄甲军得理不饶人,兴奋地催马向鞑子本阵冲来,骑兵挥舞着长刀,不停地收割着鞑子的性命。 也先反应过来,一摆手,他身后惊惶失措的汗帐兵纷纷跟了上来,也先一夹马腹,战马本就在惊恐之中,忽然肚子一紧,就一挣,窜了出去,也先伏下身子,侧头向俺巴孩的方向看去,亲卫们已经砍死了雪花骢,正在抱起俺巴孩。 也先带着这一万汗帐兵向东北角直冲而去。 骄兵 铁昆机灵,带着两万多兀良哈人早就退到阵后,这大阵一乱,铁昆带着人向后缓缓的退却。 玄甲军手执火把,如一道火线横着扑向鞑子大阵,有臂力大性子急的,已经点燃了火流星,向人最多的地方甩了过去,爆炸声又开始响起,这巨响此起彼伏,炸得鞑子鬼哭狼嚎,有许多鞑子跌下马来,伏在地上乞求长生天保佑。 天衣和卫境拿着千里眼看得分明,卫境大喜若狂,连声下令,剩下的三千骑兵即刻出城追杀鞑虏,又命参将赵奎开城门放百姓进城,捕杀逃跑的鞑子。 如今的鞑子已经不能有效的组织抵抗,各自逃窜。 忽然后阵的鞑子狂喊了起来,铁昆更是惊骇之极,因为漫山遍野的明军已经围了上来,速不台大叫一声:“这下糟了!“ 桑昆扯着脖子,举起手中的长刀,大喊一声:“拼了!“ 铁昆叹了口气,这下坏了,如果大明有证据证明兀良哈勾结瓦剌,入侵大明,那么大明一定会兴师问罪,自己的兀良哈绝对承担不起。 铁昆明白,如今只能拼命突围,跑出一个是一个。 算是铁昆见识早,这个时候大同来的明军还未形成包围圈,还是有希望突围,兀良哈人如今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只想逃跑,无心恋战,而大同的明军则是天下强军之一,年年和鞑子开战,早就有对敌经验,见鞑子拼命逃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焉能放过,死死的咬住鞑子,杀的叫个痛快。 当铁昆,速不台带着人杀出重围,三万多族人如今只剩下五千多,几乎个个带伤,而桑昆也下落不明。 十几万鞑子在战场上四处逃窜,火流星不停的响起,每一个火流星宛如死神的镰刀,肆意收割着生命。 不得不说也先算是个极聪明的人,他瞅准了方向,直接以东北角突了出去,可是也只带出八千汗帐兵,留下两千人断后,也迅速被大同援军淹没。 战场上的巨响此起彼伏,鞑子们再无斗志,纷纷从马上跳下来,双手合十,伏在地上,不住的乞求长生天保佑。 天衣下令,打起钦差仪仗,大同援兵可以不听辽东总兵调遣,但绝不敢违抗钦差大臣的命令。 巨响声终于停了下来,玄甲军将士有些舍不得火流星,但是仍旧遵照命令扔了出去,有十几个没响,但摔在地上已经粉碎,风一吹,火药就无影无踪了。 玄甲军掣出长刀,扑向顽抗的鞑子,鞑子怎么敌得过可以媲美汗帐兵的玄甲军?登时溃不成军。 玄甲军纵马扑进鞑子大营,鞑子大营留守的是一万多老弱病残的牧民,哪禁的起这如狼似虎的玄甲军,被砍杀逾千,剩下的也全都投降了,重阳指挥人封了这座大营,这营里全是鞑子抢掠来的金银财宝,还有无数的牛羊,战马更是不计其数,大多数鞑子都是双马,除了战场上那些,留在营中的就有十几万匹,这次山海关大捷,可谓是大获全胜!而且收获颇丰。 大同的援军也想抢先入营,可惜晚了一步,无奈之下只好把气撒在鞑子身上,那些已经投降的鞑子又被宰了一百多个。 率领大同明军的是山西副总兵钱晋,从小当兵,积功升到副总兵,这一次接到圣旨驰援辽东,他是兴奋异常,常年与瓦剌作战,但是这么大规模的很少,这种战役如果打赢了,意味着战功封赏,可谓是名利双收。 钱晋向往着加功晋爵,而他手下的大同明军,则想着是抢点财物,这些士兵都是在战场上打过滚的,**气十足,见鞑子大营被封,自己捞不到好处,纷纷向钱晋等将军抱怨诉苦。 钱晋还则罢了,他手下的参将段天雷却是个贪得无厌之人,段天雷带着人赶到鞑子北营门前,此刻玄甲军已经封了营门。 段天雷头一歪,他的亲兵段昊明白什么意思,跑了几步,到了玄甲军的面前,营门一共四处,每处一百人驻守,在北营门驻守的正是屠正。 段昊双手叉腰,高声喊道:“我们乃是大同援兵,现在我家将军要去营中休息,把门打开。“ 屠正从马上俯视着段昊,面甲后面的声音闷闷的:“奉上喻,鞑子大营一律不准进入!请你们到关外扎营休息。“ 段昊一声嗤笑:“什么意思?现有营盘不让住,却让我等扎营,这不是耍戏人吗?告诉你,老子不吃这一套,这大营我们住定了!“ 屠正掀开面甲,似笑非笑:“这里有鞑子的汗帐,没有钦差大人之命,任何人不得进入,违者重惩!“ 段昊一听,更加来了精神,这如果俘获了鞑子的黄金汗帐,不光是金银财宝,就是这份功劳,足以让自家主子封个爵位。 他急忙跑回来和段天雷一说,段天雷也是眼睛一亮,这战场上兵荒马乱,谁知道是谁先下手抢这份功劳?自己一个堂堂参将,还怕一个小小的队正不成。 他狞笑着手一挥,手下的两千多明军一拥而上,向玄甲军扑来,屠正一声令下,玄甲军长刀在手,横在胸前。 **们长枪攒扎,玄甲军挥刀格开,他们实在没想到自己人会真的动手,有两个玄甲军士一个不留神,被刺落马下。 屠正一见,立刻红了眼,他大喝一声:“杀无赦!” 玄甲军左手一翻,短弩在手,刚要射箭,一阵马蹄声响起,重阳和金大牙带着几十个玄甲军赶到,金大牙今天一直处于兴奋之中,甩出六个火流星,又引弓在手,至少有十个鞑子死于他的箭下,这让他觉得痛快淋漓,金大牙正在和重阳巡营,听到禀报,慌忙带着人赶到北营门。 混战一触即发,重阳大喝一声:“都不许动手!” 段天雷一怔,伸手制止了手下,大同明军退后一步,两个玄甲军忙翻身下马,去看被刺的兄弟,可惜,被刺的两个玄甲军士已经停止了呼吸。 屠正握刀的手颤抖了起来,这几百个兄弟朝夕相处,比亲兄弟还要亲,如果死在战场上,做为军人,这是荣耀,可是竟然在胜利后死于自己人之手,这太让人气愤了。 悍将 重阳勒住战马,看到死去的两个玄甲军士,眼睛里冰冷了起来,他握紧拳头,指缝间探出了几枚刀尖。 “怎么回事?”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充满了寒意。 屠正低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重阳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段天雷身上。 段天雷见重阳穿着大铠,摸不准他是谁,不过这段天雷一向骄横惯了,也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况且对于他来说,死个把人算个屁! 段天雷一抖缰绳,跨下的马缓步上前,大同明军闪开一道通道,把他拱卫起来。 段天雷傲然地拱拱手:“本官山西都督府都指挥使参将段天雷,今天这件事是个误会,我们厮杀疲惫,想进大营休息休息,弄点吃的,不过份吧?这些黑衣狗竟然拦着本官,真的是活拧了,所以本官才命儿郎们小做惩戒!“ 骄兵悍将的嘴脸显露无疑。 重阳抑制不住愤怒,大声叫道:“封锁大营,是钦差大人的命令,谁敢违抗?你纵兵闯营,杀我手足!谁给你的胆子?“ 段天雷脸色阴沉了起来:“小子,给你点脸了吧?告诉你,别说是你,就是那个什么狗屁钦差亲自来,老子也不尿他这壶!” 一声断喝,远远的传来:“段天雷,你放的什么狗屁?喝马尿了?尽是胡说八道!“ 段天雷暴怒:“妈了个b的!谁敢骂老子?” 十几骑快马如风般卷了过来,当先一个穿着大铠,系着披风的中年汉子,扬起手中的马鞭,一鞭抽在段天雷帽子上,啪的一声。 段天雷却晃了晃,没敢吱声。 那汉子用马鞭敲敲左胸,算是军礼,对着重阳说道:“本官山西副总兵钱晋,兄弟怎么称呼?” 重阳冷冷的看着他,半晌解下披风,递给屠正:“给两位兄弟盖上!” 钱晋闹了个没趣,他不禁有点恼火,用马鞭轻轻敲着马蹬。 段天雷豹眼圆睁,大声吼道:“小兔崽子!太目中无人了,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重阳依旧不作声,在马上默默地解开大铠,递给身边的屠正。 身后有几个人也一起解下甲,递给了重阳翼善冠。 钱晋的目光有点收缩。 重阳整整身上铁色官衣,戴上了翼善冠,系上红缨。 钱晋左手拍拍额头,低低的呻吟了一声:“操!锦衣卫…” 这些在外领兵打仗的将军,不怕东厂,东厂的势力主要在京城,他们就怕锦衣卫。 因为锦衣卫的权利太大,一个校尉就可以毫无理由的逮捕武官,更别提重阳身上挂着的百户腰牌了。 段天雷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没想到一个军中之事竟然惹到锦衣卫身上。 重阳轻声喝道:“叫人!“ 一个锦衣卫低声说道:“回百户大人,早通知大人了!“ 钱晋满脸堆笑,忙将马鞭挂在手腕上,抱拳拱手:“这位兄弟请了,咱们都是军旅中人,有了问题解决便是,何必闹大呢?段天雷,还不向这位大人赔罪!“ 这军旅中人一向护犊子,段天雷乃是钱晋的爱将,一向嚣张跋扈,否则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段天雷心不甘情不愿的在马上深施一礼,闷声叫道:“这位大人,此事是我过于莽撞,恕罪恕罪!” 重阳淡淡的说道:“不要跟我陪罪,我受不起,我两个兄弟死了,这是事实,我职卑言轻,但有人会来和你们算这个帐的!“ 钱晋皱起了眉头,心里暗叫这件事情难办了。 忽然重阳一纵马,从他身边跑了过去,后面几个锦衣卫也跟了过去。 钱晋急忙回身看去。 远处大队人马赶了过来。 前面有六面飞虎旗,后面是紫罗伞和羽葆幢,有点远,羽葆幢上的字看不清。 钱晋旁边的一个清瘦的青年,双眼不大,但精光闪烁,他碰了碰钱晋,低声叫道:“大人,是钦差!“ 钱晋醒过神来,点点头,一夹马腹,急忙迎了上去。 段天雷不想过去,那青年冷冷的盯着他,段天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纵马过去迎接。 紫罗伞下,天衣停住了马,卫境和他错开了半个马身。 重阳带人奔了过来,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揖首为礼。 天衣摘下镂金面罩,语气凝重:“究竟是怎么回事?” 重阳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随后赶来的钱晋听了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天衣的脸阴沉的像要滴下水来,钱晋率领着手下众将及军士,双膝跪倒:“下官钱晋等见过钦差大人!” 天衣一夹马腹,绕过他们,来到死去的两个玄甲军面前,四面的明军跪了一地。 他良久地看着两具尸体,说不出话来,天衣是最护短之人,眼看着老爹的亲卫玄甲军就这样死在自己人的枪下,让他一股气堵在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有马匹偶尔打个响鼻。 钱晋等人早悄没声的跑了过来,肃立在一旁。 原来天衣做为钦差,是巡狩辽东,无权处理山西官员,可是五军都督府的公文之中明确说明,山西大同援兵受辽东钦差辖制,所以生杀大权皆操于天衣之手。 卫境跳下马来,抢到两个玄甲军的尸体旁,伸出颤抖的手摸摸他们的脸,这些亲卫几年来和他朝夕相处,情同兄弟,这是他最忠心的班底,可以说失去每一个都是在剜他的心。 卫境怒吼一声:“谁干的?” 段天雷有些怕了,向后退了退。 钱晋长叹一声,上前对着卫境一揖到地:“卫大帅,千错万错都是末将的错,还请多多恕罪!“ 卫境的眼睛都红了,声音有些嘶哑:“为什么?他们出生入死,没有死在鞑子的刀下,却死在自己人的枪下?谁干的?” 段天雷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就是想进大营歇息一下吗?干嘛大惊小怪?闹成这样怪得谁来?“ 他的声音虽小,但是天衣自打练了嫁衣神功,虽然经脉还没有完全好,感官却更灵敏了。 他和曹少钦不约而同看向段天雷… 踌躇 钱晋也听到一点,暗呼不好,刚要斥责,天衣却轻轻地问了句:“你是何人?” 段天雷却有些踌躇,他身后的青年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单膝跪倒,行了个军礼:“大人,军中之人,粗鄙惯了,说话口无遮拦,您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钱晋也躬身说道:“钦差大人,我等自大同往援辽东,不知此地的规矩,犯下错误,请高抬贵手,末将人等不胜感激!“ 钱晋毕竟是个三品武官,领兵大将,说出话来也是软硬兼施,杀人之事轻轻揭过,连大错二字都不说,却点了卫天衣和卫境一下,我们是来援助你们的,不要不识好歹。 他的话如果是对卫境说的,那么依卫境谨慎的性格,恐怕会左右为难。 可惜,他碰到的是天衣,一个骨子里除了妹妹,连皇帝都不惯着的人! “钱总兵,军中自有王法,功是功,过是过,功由朝廷来赏,过却逃不过本官的惩罚!难道自恃劳苦功高,就可以肆意杀人不成?这是哪一朝哪一代的规矩?太祖时期,立下盖世军功的比比皆是,犯下罪又有谁逃的过?钱总兵,本官奉劝你一句,有的时候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自宣宗登基以来,武人的地位直线下降,十年的时间已经打断了武人的脊梁,武人见了文官要双膝下跪,这已经成了规矩,这跪来跪去,已经磨没了骨气,所以才有武人见利忘义,卖国求荣,勾结鞑虏偷开城门。 这段天雷虽然是钱晋的爱将,但还不值得让钱晋搭上身家性命和前途。 段天雷只好站出来,双膝跪倒,伏在地上:“大人,是末将一时糊涂,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恕一二,末将愿出钱赎罪。“ 他已经做好了赔钱的打算,一想到要赔钱段天雷心里就滴血。 “赔钱?”天衣有点啼笑皆非,这是个什么脑子想出来的狗屁逻辑?何着在这种人心里人命是可以用钱来买的吧? 其实这是天衣思维的误区,在后世的教育中,要求的是人人平等,可是在有皇帝的年代之中,一直要求的是不平等,如果人人平等了,那读书当官有什么用? 所以自明成祖朱棣以后,用钱买命已经成了惯例,当然得是有权有势的人才可以。 天衣一声冷笑,厉声吼道:“没功夫和你啰嗦!你竟然认为杀了我的人,还可以用钱来了结?你这种人真的是该死!“ 段天雷吓了一跳,他可没想到杀了两个士兵会这么严重! 钱晋也是面色大变,他站起身大声说道:“钦差大人,我等乃是客军,难道一点面子都不留?死了人,谁都不想,莫不是还要抵命不成?“ 卫境挺直腰板,打了个手势,呼哨声起,正在打扫战场的辽东明军围拢了过来。 钱晋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的面子有点挂不住,好一会儿才说道:“既然这样!就等着朝廷裁决吧!我们立刻回大同,不侍候钦差大人了!” 他一挥手,带着人就要走。 天衣缓缓的说道:“钱晋,你走可以,杀人凶手不能走!“ 曹少钦手一落,玄甲军围拢过来,手中的短弩对准钱晋等人。 钱晋没有想到天衣和卫境一点面子都不给,气得满脸通红,而段天雷双手紧握腰刀,怒气勃发。 天衣一抖缰绳,马匹上前一步,他朗声说道:“军令上讲明,你大同援军受本官辖制,怎么?不遵令而行,擅自动兵,是想造反吗?“ 钱晋大怒,摘下头盔摔在地上:“造反?好大的帽子,你不要想冤枉我,皇上明察秋毫,不会相信你的话!钦差大人,本官奉劝你一句,见好就收!“ 天衣冷冷的一笑,屈起手指,握成拳头:“杀人者,五息之内站出来!否则以叛乱论处!“ 大同来的众人大哗,这太过份了,怎么把所有人都圈进去了?不过这段天雷平日里仗着钱晋的势力,一向嚣张跋扈,不得人心,后面的将领有的在暗自叫好。 钱晋脸色铁青,这叛乱的屎盆子一泼上,即使没有证据,恐怕他也只能挂职求去。 钱晋身后的青年一把扶住他,低声说道:“大人,现如今只能先把段将军交出去,然后赶紧派人禀报涂总兵,入京营救。” 钱晋真的是进退两难,他犹豫不决,段天雷却看出不对,他跟着钱晋十几年,最知道这位上司的性格,关键时候他绝对会把自己交出去。 段天雷给段昊使了个眼色,段昊会意的点点头,突然大声喊道:“这辽东人欺负咱们,硬要安个叛乱的罪名,这是要诛咱们九族啊!和他们拼了,杀出一条血路,回大同找总兵大人喊冤去!” 刚刚已经动刀动枪的明军本来就人心惶惶,这一听可炸了,纷纷举起手中的刀枪。 天衣屈起的手指伸直了三个,见这两千多大同明军举起了武器,不禁哑然失笑,手往下一压。 只听崩潢声响起,上百支短箭射了出去。 本来大同的援兵只是在虚张声势,这下可好,登时被射翻了二十多个。 钱晋急了,他万万没想到这还真动上手了,他急得大叫:“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大同的明军胆怯了,合着这个小爷是真敢命令动手,这可不行,老婆孩儿还在山西,这一动手不就扣上叛乱的帽子了吗,不知道是谁率先扔了手中的刀,结果这二千多人劈里啪拉把刀枪全扔了。 段昊急得大叫:“你们特么的傻呀?法不责众知不知道?咱们留在这死路一条,合力冲出去回大同才是生路。“ 曹少钦一挥手,两个锦衣卫向段昊扑去,段昊不敢怠慢,抽出腰刀砍了过去,锦衣卫狞笑一声,一左一右闪了一下,段昊的军中路数怎么比得上锦衣卫的功夫,两个锦衣卫伸手一扣,分别抓住段昊的肩膀,轻轻一推一拉,将他的两个胳膊给卸了下来。 段天雷这才真正的害怕了,慌忙转身要跑,他身后的青年左手搭在段天雷的肩膀上,右脚一勾,段天雷一个跟头栽倒在地,转头骂道:“你个兔崽子,敢阴老子…” 青年低头说道:“噤声!抓住你还有一线生机,涂大人会找人救你,你抬头看看,能跑得了吗?“ 段天雷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天衣却听到了,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漫声问道:“当机立断,出手狠辣!不错,有大将之才,你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一怔,急忙躬身施礼,直起身子大声说道:“末将周淮安!” 恢复 天衣重复了一句:“周淮安?好,本官记住你了。“ 转头问道:“查明了吗?是这两个人吗?” 重阳上前一步:“少爷,正是这两个人。” 天衣点点头,俯视着段天雷,段天雷却不敢抬头。 过了片刻,天衣笑了,轻轻的说了句:“阵前抗命,纵兵作乱。斩首示众!“ “啊!”大同府诸人都惊呆了,这是什么意思?只一句话就要斩首示众? 钱晋急忙叫道:“不可!连缘由都不问,你这是草菅人命!“ 天衣解开披风,曹少钦急忙接了过去,钱晋这才看清天衣身上的衣服,不由得惊叫一声:“斗牛服?!” 天衣冷冷的说道:“本官辖制辽东,皇权特许,三品以下,可先斩后奏!” 钱晋嘶声叫道:“那也得给人说话的机会吧?” 天衣扣上镂金丝面罩,声音从面罩里传了出来,语气却冰冷入骨:“他们给死去的将士说话的机会了吗?斩!” 两名锦衣卫应了一声,提溜起段天雷和段昊,一松手,绣春刀出鞘,斜斜的砍了下去,两颗硕大的人头飞了起来,尸身缓缓的栽倒,这一手干净利索,一看就是老手。 在场的大同府的明军将士,包括辽东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如今他们才真正见识到锦衣卫的豪横,不由得襟若寒蝉,再看向天衣等人的目光已经充满了敬畏。 卫境知道自己儿子杀伐果断,但是也没想到杀性会这么重,尽管很痛快,可那毕竟是一名都督府参将啊!连申辨的机会都不给,说杀就杀了?卫境偷偷看了儿子一眼,暗自叹了口气,这个小子戴着面罩,看不到脸,但应该是面不改色,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在百户所曾活生生将东伯侯的小舅子活活捶死,如果知道,他就得立马晕倒。 此后几天中,钱晋打死都不住进城里,宁可跟士兵露宿扎营在城外,至于公务,他也是尽量与卫境交接,死活不见天衣。 这一次几乎全歼了鞑虏,更令人振奋的是击毙了鞑子大汗俺巴孩,仅那颜也先率领着几千人逃回了漠北,而兀良哈也是元气大伤,得知桑昆被俘,朵颜三卫的指挥使粘罕慌忙派人送上请罪奏折,随着奏折的是万夫长铁昆的人头,奏折中称乃是铁昆私通瓦剌,袭扰大明,与朵颜无关。 朝廷也不想边关再起战火,反正朵颜也是损兵折将,所以就装聋作哑,默认了此事。 不过这次收获可太大了,俘虏了近七万的鞑子,更是从鞑子大营中起获了巨额财物近两百万两,这还不包括十万头牛羊,这下可是让瓦剌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天衣把这些事都扔给了卫境和舒庆中,自己带着曹少钦每天出门去逛街,给妮妮轻盈和无双买礼物,天气已经冷了,得挑几件好皮货给弟弟妹妹做几件衣服,而且从俘获的战马中挑出了几匹雪白的小马,准备回去送给无双,相信无双肯定会喜欢。 天衣早早写了密奏,包括马顺儿的尸身,让重阳送到京城,可是半个月过去了,朝廷却一点动静没有,这让天衣有点烦躁了,天已经冷了,离家也有日子了,妹妹一定很惦记着自己。 嫁衣神功每一天都让天衣的经脉凝实,这几日他觉得自己的气息愈加悠长,真气已经可以透体发出来了,只是不好控制,拿杯子也会被突发的真气震得粉碎,更别说桌子凳子了,每天都有损坏的桌椅扔出去。 夜已经深了,北方的初冬分外寒冷,只是还没到呵气成冰的状态。 天衣站在庭院中,口中吐出的白气由鼻孔吸回,周而复始,已经有小手指粗细,让不远处的曹少钦啧啧称叹,他也算是个一流高手,自然清楚,少爷练的是一门多么神奇的武功。 过了好久,天衣浑身一振,双手交错,一股无形的劲力向四处散去,砰然轻响。 缓缓的睁开眼睛,天衣看着手掌,有些难以置信。 屋顶轻轻传来拍手声,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不错!着实不错。“ 曹少钦轻叱一声,双臂一振,身形拔了起来,纵身上了屋顶,见两个全身裹在斗蓬里的黑衣人站在屋脊上,只露出眼睛,根本就看不出模样。 曹少钦一声长啸,双掌连环拍了出去。 一个黑衣人笑道:“好一个摧心掌!难得!竟然有了八分的火候。“ 说话间,也学着曹少钦的模样,双掌连环拍出,这几下不带丝毫的烟火气,比曹少钦更加飘逸。 四掌相交,几声轻响,曹少钦闷哼一声,倒飞而出,天衣一纵身,半空中揽住曹少钦,一股巨力传来,天衣也不禁闷哼一声,在空中一个转折,卸去了这股巨力,方才轻轻落地,曹少钦一挺腰身,阴冷的面孔好似能滴出血来,他一猱身就还要上。 天衣右手按在曹少钦的肩膀上,轻声说道:“别急,来人没有恶意。” 两个黑衣人飘身落地,闻声而来的锦衣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一个尖利略带苍老的声音从斗蓬里传了出来:“天衣,让他们散了吧!“ 天衣惊喜大叫一声:“师父…” 曹少钦也喜出望外,急忙摆摆手让锦衣卫退下,自己却扑了过去叫了声:“老祖…“声音已经哽咽了。 一个黑衣人轻轻拉下斗蓬的大帽子,摘下面巾,露出一张水嫩肌肤的脸,要不是满头白发和长长的寿眉,还真看不出年龄,正是铁无心。 铁无心左手虚扶,一股柔和的劲气将曹少钦托起,他摸摸曹少钦的头顶,柔声说道:“痴儿…“他其实并不喜欢曹少钦阴冷的性格,但毕竟是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见了也分外欢喜。 天衣叫了一声,一头扑进铁无心的怀里,这一段时间,他承受的压力不小,要不是知道背后有铁无心撑腰,天衣也不敢肆意妄为。 今天见到师父,只觉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禁不住有点哽咽。 铁无心搂着徒弟,轻轻拍着天衣,低声说道:“好孩子,干的不错!什么都别怕,天塌下来有师父呢!” 天衣有点不好意思,抬头看看师父,又看看旁边的那个黑衣人。 铁无心挽着天衣的手,对曹少钦说了句:“钦儿,清场!“ 曹少钦忙应了一声,身子窜了出去。 旁边的黑衣人看着曹少钦的背影叹了口气:“好苗子,可惜了。” 铁无心笑道:“你的狂风骤雨剑索性就传了他吧!” 黑衣人惊喜不已:“门主,你同意了?” 铁无心笑着点了点头。 白莲 进了房间,天衣点上蜡烛,屋子里明亮了起来,那个黑衣人掀开帽子,解下斗蓬,露出真面目。 竟然是一个清秀的中年人,如果不是眼角的皱纹,那么他一定是个美男子,即使这样,添了几分沧桑,更让他气质非凡。 相貌长得好的人通常会给人好感,尤其是眯起眼睛笑的时候,但是天衣内里却不是没经历过世面的小孩子,他也眯起眼睛,紧盯着对方,而铁无心却仿佛没事人一样,负起双手站在一旁。 那个老帅哥笑吟吟的说道:“眉清目秀,鼻梁挺直,山纹却断了,嘴角微垂,却牙齿闭合,明明是早夭之相,却又晦涩难明,看不懂。” 天衣却收起笑容,正色说道:“自打进门,你的右手手指捻动三十二次,你的功夫一定在手上,而你的脚好像是已经着地,但是我可以肯定,你只是用前脚掌撑着身体。“ 天衣躬身施礼:“前辈的轻功一定独步天下,小子不才,肯请赐教!” 这中年人侧了侧身,表情有一点震撼,一揖到地:“少门主,休要多礼,可折杀鄙人了。” 他直起身,对着铁无心深施一礼:“门主,少门主眼力惊人,资质堪比天人,布狂风服了。” 铁无心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天衣说道:“天衣,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铁血大旗门的左护法,玄天一剑布狂风,他的剑法独步武林,轻功更是天下第一。“ 天衣有点纳闷,为什么师父要把布狂风介绍给自己?他疑惑不解的看了看铁无心。 铁无心自顾自坐了下来,右手按了按:“坐下,听为师详细讲给你听。” 天衣给布狂风回了个礼,才拉开椅子坐下,刚一坐下,椅子喀拉一声碎裂成几块,天衣有点难为情,揉了揉耳朵。 铁无心和布狂风相视而笑,铁无心轻轻伸出食指和小指,点在天衣神堂,承井二穴上,方才说道:“现在可以坐下了。” 天衣只觉得体内暖洋洋的,四肢百骸真气流动,舒服极了。 他坐了下来,却不敢给师父倒茶。 布狂风倒了两杯茶,放在师徒二人面前。 “天衣”铁无心缓缓说道:“你的奏折早就收到了,皇上很震惊,没有想到,白莲教的触角已经深入宫内,昌盛因此已经下了锦衣卫诏狱,之所以一直没有给你旨意,是因为皇上与咱家在商量怎么处理此事。“ 天衣皱了皱眉头:“师父,邪教而已,派兵剿灭就是。” 布狂风接口道:“少主,可没有那么简单的,白莲教由来已久,据说起源于唐宋,屡次被禁,而几十年前又卷土重来,只是改了名字叫做明教,有一部分传自波斯,蒙元时期来到中土,当时蒙元的统治正如日中天,明教只是以一个普通的教门来进行反元活动。到了后期,慢慢发展壮大的明教率先造反,挑起了反元大旗,教主韩山童,麾下帮众百万,一时间声势无两,而太祖朱元璋当时是个和尚,还俗入了明教,几年之中成了香主,手下有了几万人的军队,俗话说时势造英雄,他的手下谋士如云,将军如雨,渐渐地朱元璋野心膨胀,不甘于人下,但是教主韩山童声望太盛,朱元璋只能蛰伏,直到韩山童病死,他的儿子韩林儿接任教主,却已经压伏不住手下的骄兵悍将,左右使者,十大护教法王纷纷自立门户,明教因此四分五裂,而朱元璋却在此时旗帜鲜明的站在了教主韩林儿的一边,韩林儿的势力大增,攘外必先安内,韩林儿在朱元璋的帮助下,依刘伯温之计,以教主之位让贤为名,挑动十二方势力进行厮杀,可笑的是,这左右使者,十大法王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却被一顶教主的帽子搞得神魂颠倒,自相残杀,但是也不是没有明白人,狐王张士诚和虎王陈友谅见势不对,带着军队退出了这场纷争,而韩林儿趁着其他人实力大损之际,一举消灭了反对的势力,奠定了正宗之位,从此韩林儿志得意满,成了对抗蒙元的领袖,可是他却不知,这场内斗让他完全丧失了教众拥戴之心。“ 布狂风看了看铁无心,铁无心缓缓接口道:“蒙元的统治逐步土崩瓦解,太祖的野心越发的膨胀,他本来的目的就是借韩林儿的大旗,发展自己的势力,洞庭湖上,太祖命我杀了韩林儿,我遵命行事,与狂风,行云二人,格毙明教一流高手二十七人,我亲手将韩林儿溺死,从此明教易主,成了太祖朱元璋的囊中之物,但是却跑了韩林儿的儿子韩霆和女儿韩百灵,他们分别被张士诚和陈友谅收留,太祖将蒙元赶出中土,回了漠北,又击败了陈友谅和张士诚,张士诚护着韩霆逃到海外,而陈友谅死后,他的手下却奉了韩百灵为主,朱元璋一统天下,锦绣的江闳,却因为部下都是来自明教,所以不得不将国家名号立为大明,大明朝建立,海外的韩霆却也不甘心,立了反旗,而中土之上,韩百灵也带着部属成立了教门,以东来佛祖弥勒天尊,无生老母为名,以莲座为依,所以教门就称做白莲教,一时间江湖上风云再起,甚至已经动摇到了朝廷,太祖无奈,准我带着布狂风,狄行云重振铁血大旗门,来打击白莲教,我们与白莲教一斗就是八年,白莲教与海外遥相呼应,高人异士层出不穷,如果不是有军队帮忙,还真的压制不了白莲教,我带着狂风攻入白莲教总坛,行云围剿海外来的高手,我亲手格毙了韩百灵,一把火烧了白莲教总坛,本以为从此天下太平,再无白莲二字,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又发现了白莲教的踪迹,而且深入到了皇宫,这是我的失职,因此我才与皇上商议,不能让白莲教死灰复燃,一定要将其消灭。” 铁无心喝了一口茶,看看天衣。 天衣叹了口气:“师父,我明白了,你们这是要把任务交给我呀?” 铁无心嘿嘿笑了起来:“小鬼头,师父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天衣懒洋洋的说道:“您和布护法将这样的秘辛讲给我听,总不会是给我讲古吧?还讲得这么细,只能证明这个差事要交给我喽。“ 布狂风点点头:“少主果然聪慧过人,的确,门主的意思也是要少主来主持此事。“ 铁无心正色道:“马悦马顺儿是宫里的人,我不敢保证宫里还有没有白莲教的人,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我必须坐镇宫中,而狂风在江湖上名气更盛,出不了面,目前只有你才能隐藏身份,摸清白莲教的底细,将其一网打尽。“ 筹谋 天衣站起身,慢慢踱着步,捋捋脑袋里对白莲教的记载,他并不怕白莲教,因为史书上从来没说过这白莲教会成事,但是,也消灭不了,因为根源在于民间,这种被朝廷称为邪教的民间组织,它生存的地方太为广泛,就像是割韮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 天衣转头看着师父和布狂风,缓缓说道:“白莲教这种邪教,是消灭不了的,因为它是种在百姓心里的一根毒草,白莲教源于佛门净土宗,是唐代慧远和尚在庐山东林寺与刘遗民结社礼佛,取名为白莲社。北宋年间发展壮大,但是真正形成教门却是在南宋时期,被朝廷称为事魔邪党,其教义以往生极乐为基础,简单便捷,老百姓一听就懂,因此传播甚众,这白莲教的教义其实就是哄骗老百姓的工具,利用疾苦,来唤起民众向往来世极乐之心。” 他站在桌子前,语气愈加凝重:“这次白莲教利用朝廷某些人与鞑子勾结,如果诡计得逞,鞑虏入关,势必引起国家动荡,民不聊生,老百姓就会对朝廷失去信心,白莲教趁机聚众造反,即使不成功,也会动摇根本。“ 铁无心点点头:“不错,这也是皇上和我所顾虑的问题。” 天衣继续说道:“我猜,白莲教设此诡计,必有后手,从山海关到京师一线,一定有一个他们用来准备起事的地方,这个地方应该距离京城不远,四通八达,而且险要,进可攻退可守。“ 布狂风兴趣浓浓,微笑问道:“少主认为,这个地点应该在何处?” 天衣轻笑一声:“左护法这是考较我吗?” 布狂风哈哈大笑,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天衣。 天衣回身在书案上取过一张地图,这是一张军事地图,里面标注很详细,天衣的手指顺着山海关一直指了上去,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铁无心和布狂风的眼力何等厉害,看到天衣手指的地方,互相看了看,眼睛里半带笑意半带惊讶。 天衣点了点地图:“只有这里,才最合适,保定!它离京城只有两百多里地,快马一天一夜便至,背靠徐水涞源,翻过山便是山西,退可守,进可攻就是越过白沟,直达通州,京城就及及可危了,只要是稍微懂点军事常识的人都会选这里。“ 布狂风拍手称赞:“不赖不赖,少主选的地方应该就是白莲教起事的地点。” 铁无心也微笑了起来,接口说道:“皇上和首辅选的地点就是保定,可是此事朝廷不想大张旗鼓动摇民心,只能派人暗中调查处理,皇上对你这次辽东之行非常满意,所以想叫你去保定查缉清楚。“ 天衣皱了皱眉:“可是师父,我不经奏报就杀了参将段天雷,会不会有什么惩罚?“ 铁无心撇了撇嘴:“惩罚什么?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参将,芝麻绿豆大的官儿,杀了也就杀了。” 天衣知道,在师父的眼睛里,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是蝼蚁,在这一点上,天衣像极了铁无心。 铁无心继续说道:“这次先给你一个小小的封赏,等你办完了白莲教这件事,我再给你要个爵位,不过呢,这次你们父子功劳不小,你父亲的伯爵进位成侯爵,而且是传国侯,你们卫家也算是迈进了显贵的行列了。“ 天衣对这些虚名历来是无所谓的,听到了也就过了,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变。 布狂风却在心里对天衣的评价又高了一筹,见名利而不动色,这个少年真的是了不得。 天衣沉吟了一下,轻轻说道:“白莲教应该是能人辈出,这次私访,锦衣卫不能随身,恐怕只凭我和少钦应付不来。” 布狂风咧嘴笑了:“少主,这次门主带我过来,就是要暗中保护你。” 铁无心摸摸天衣的头,柔声说道:“过几日有旨意下来,你仍旧可以便宜行事,孩儿,你尽管放手去做,天塌下来也有师父去顶着。“ 天衣眼中含着泪点点头。 铁无心又说道:“天衣,这几天你和少钦要忙一点,狂风的狂风骤雨剑要传给少钦,也要把武当绝学梯云纵教给你,我也该传你七伤拳和灵犀指了。” 布狂风微微一笑:“少主,学的有点多,没关系,能记下多少是多少,以后慢慢再学,不着急的。“ 他话音未落,却看见铁无心和天衣很奇怪的看着他,布狂风急忙摸摸脸,看看身上,没有什么不妥啊! “门主,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 铁无心莞尔一笑,摇了摇头,自顾自去和天衣聊天去了。 这下让布狂风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过这个疑惑在第二天清晨就被解开了。 清晨,飘起了雪花,巡抚衙门被锦衣卫守的是水懈不通,后花园中,布狂风和曹少钦目瞪口呆地看着在空中掠过的天衣,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只见天衣左脚轻轻一点假山石,身子又拔了起来,眼看要力尽的时候,他右脚一点左脚脚面,身子又硬生生的拔高一丈,这才落了下来,天衣在空中一个转折,双臂张开,宛如一只大鸟轻轻落下。 布狂风喃喃说道:“这…这还是人吗?俺就教了一遍,就一遍…怎么就会了呢?” 曹少钦叹了口气:“还让不让人活了…” 布狂风重重的点点头。 铁无心忍住笑,拍了拍布狂风的肩膀,慢条斯理地说道:“天衣学任何东西,还没有两遍的时候。“ 布狂风张大嘴巴,合不拢了。 天衣兴奋的走过来,这轻功太棒了,有一种在空中飞翔的感觉。 铁无心笑道:“感觉怎么样?” 天衣点点头:“很好啊,原理很简单,主要是真气的运用,加上身体的平衡,还有一些技巧,没什么难的,我还有点生疏,多练习练习吧,真气越雄浑,应该在空中更加自如。” “简单?”布狂风又重复了一句:“这还是人吗?” 天衣有点恼火,瞪了他一眼。 布狂风急忙擦了擦口水,顺手一巴掌擂到曹少钦脑袋上,低声叫道:“愣着干什么?去练剑!” 曹少钦有点委屈的应了一声:“是,师父!” 而铁无心则拉着天衣到一旁教他七伤拳和灵犀指。 “七伤拳,原是崆峒派的传世绝学,被我大哥得了,但是几十年来没人可以练成,因为这七伤拳伤人先伤己,没有浑厚真气护身,是绝对练不了的,如果这一次不是见你的嫁衣神功已经有了小成,为师是不会教你的。“ 铁无心顿了顿,曼声唱道:“五行之气调阴阳,损心伤肺催肝肠。藏离精失意恍惚,三焦齐逆魂飞扬…” 七伤 “这七伤拳共有七诀,损心诀,伤肺诀,摧肝肠诀,藏离诀,精失诀,意恍惚诀和总诀。此拳出手之时有七种力道,或刚猛,或阴柔,或刚中带柔,或柔中带刚,让人防不胜防,所谓的真气,便是体内的阴阳二气,再加上五行,肺属金,肝属木,肾属水,心属火,脾属土,阴阳二气加上这五行,便是七伤,练此七伤拳,必须先练内功,内功无小成者练了,便是伤己,这是此功很少有人练成的原因。” 天衣默默地念着歌诀,听着铁无心讲解的真气运行,双手不由得捏紧拳头,一拳一拳向空气中打去,铁无心停止了讲解,伸手制止了正要过来的布狂风。 这二位都是当今天下属一属二的绝顶高手,当然明白天衣这是陷入了顿悟之中,在这个时候,最忌讳的便是打扰。 天衣无意识地一拳一拳向空气中打去,初时没有什么力度,渐渐地有了风声,铁无心和布狂风的脸色愈发凝重。 天衣毫无所觉,他慢慢调整着真气运行的方向,出拳却越来越缓慢,他往往思索了半天,才打出一拳,终于在第九拳的时候,空气中传来劈啪的声音。 铁无心和布狂风长出了一口气,布狂风低低的声音说:“虎豹雷音?真乃天纵之才!只这一刻的时间,七伤拳的损心诀便练成了,只这一拳,少主便已步入了一流高手之列。” 铁无心微微一笑:“不错,即使遇到了绝顶高手,也有了一拼之力。“ 布狂风点点头,叹息了声:“本以为行云的弟子金咤已经是美质良材,可是看到了少主,才知道明珠与皓月的区别,亏得行云还当个宝一样。” 铁无心抬起头幽幽说道:“还有一个孩子,和金咤都是天衣从街上救回来的,那个孩子才能跟上天衣的步伐。” “啊?“布狂风差点惊叫出声,忙低声问道:“门主,这是怎么了?难道天才是一把一把,一窝一窝的吗?“ 铁无心苦笑了一下:“霸主问世,必然有虎豹麒麟相随,那个孩子的成就不可限量。“ 布狂风语气凝重了起来:“门主,这么多年了,从没见你这么夸过一个人,连明道幽兰都没有得到您的夸奖,这个人…可控制吗?” 铁无心微微颌首:“以后你自然就相信我的话了,至于可不可控?这要问天衣。” 京城皇宫内承运库中,一个小太监伸了个懒腰,喃喃说道:“少爷在辽东不知道怎么样了?咋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他手一抖,一根尺许长的短棒出现在他手上,这根短棒只有食指粗细,黑黝黑黝的,一头磨成尖锋,或许不能称为短棒,应该叫钎子。 他轻轻抚摸着这根钎子,良久站起身,把书案上的一卷书合上,微弱的烛光下,映出书上四个字:葵花宝典… 日子又过了十天,这十天里两对师徒不分昼夜,一个教一个学,曹少钦的狂风骤雨剑已经完全融会贯通,差的只是火候而已,而天衣的七伤拳只练成两诀,这是因为他的内功真气不够,这个没有办法,只能随着功力的增加,逐步练成,但是梯云纵和灵犀指却让天衣练得出神入化,尤其是梯云纵,他可以和布狂风周旋半个时辰却不落下风,不过这种奇迹已经不会让布狂风感到惊奇了。 卫境每天都来看儿子,铁无心和布狂风不欲显露身份,一直没与他见面。 第十天,迟来的宣旨钦差终于到了,来的竟然是大理寺少卿尹茂卿,这个可是老熟人了,天衣救过他女儿的命。 本来宣旨的钦差怎么也轮不到大理寺,但是接到天衣的奏折,宣宗皇帝大发雷霆,堂堂的巡抚竟然杀人取胎?简直骇人听闻,这简直盖过了卖国求荣之事。盛怒之下,皇上命令大理寺派人到山海关直接捉拿吴海堂,秦良田进京,至于葛明楼等人,宣旨之后诛三族。 尹茂卿读完将吴海堂等人锁拿进京的圣旨,立刻命令将吴海堂秦良田打入囚车木笼,而葛明楼及其手下和家人,被押至菜市口开刀问斩! 葛明楼已经彻底吓堆了,他想过会有今天,但是没有想到会被诛三族,这是要除了姓葛的根呀! 山海关里的百姓都拥到了巡抚衙门,都在等着看卖国贼的下场,葛明楼,董严等人及家属被拖到囚车之上,木笼囚车,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 老百姓鸦雀无声看着囚车推出来,所有的人这些天都在后怕,如果鞑子攻进关来,整个城会生灵涂炭,活着的剩不下几个,只要一想到这个,就不寒而栗。 终于,有的人小声哭了起来,沈阳中卫和抚顺两个城,跑出来的人和俘虏加在一起不足三万人,死亡超过五万,可以说是家家举哀。 这哭声仿佛打开了愤怒的闸门,一下子把它释放了出来,不知道是谁大声地喝骂了起来,点燃了所有人,骂声哭声震天。 后世的电视剧里一演到这样的情节,必然是萝卜白菜满天飞,鸡蛋也砸过来,这不是开玩笑吗?饭都吃不饱,还敢拿那么精贵的东西去砸卖国贼? 不过呢,地上的石头和牛粪可有的是,这家伙可好,冻的梆硬的,新鲜热乎瓜,这牛粪瞬间就把葛明楼等人给盖住了,葛明楼的脸被一摊热乎的牛粪给糊住了,他窒息了,拼命的摇晃脑袋想把牛粪晃下去,可刚掉了一点,又一摊飞了过来,靠!真特么准,又给糊得严严的。 葛明楼剧烈的抽搐了起来,旁边押送犯人的兵丁躲的远远的,生怕受到池水之灾。 葛明楼喉咙深处发出闷吼声,没人理,天上继续飞牛粪,可葛明楼已经没了声音,成了历史上第一个被牛粪闷死的囚徒。 在巡抚衙门中,尹茂卿又展开第二道圣旨,继续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巡狩辽东锦衣卫千户卫天衣,办事得力,深得朕意,特加封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辽东总兵新建伯卫境运筹惟幄,灭鞑酋俺巴孩贴木耳于阵前,功勋标柄,特加封为永安侯,世袭罔替,年底述职殿前谢恩,另有功人等,一一呈报于兵部,钦此。” 天衣站起身,看着老爹,卫境笑意盈盈,知道这次可完全托了儿子的光,别看圣旨中夸赞他的词多,可是怎么也比不上皇上给儿子的朕心甚慰四个字,况且,自己的这个传国侯,世袭罔替,到最后还不是落在儿子身上。 外面吵嚷哭叫之声不绝于耳,又响起了鞭炮声,预示着这场危机终于划上了尾声… 保定 时近中午,雪越下越大,已经没过脚面,这个天气官道之上行人稀少,只有一队人护着一辆双辕马车在艰难的赶路。 这一队人有三百多人,个个裹的严严实实,顶着风雪,夹紧跨下的马匹,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大风发出的呼啸声。 马车里却是温暖如春,天衣倚在桌旁,看着皇上给他的秘旨,布狂风和曹少钦低声说着话。 好一会儿天衣卷起秘旨,长出了一口气,曹少钦忙接过来,装进兜囊。 布狂风看着天衣,轻轻地说道:“少主,皇帝这次可是下了血本,让你巡狩北直隶,可调动一个指挥的军队,便宜行事,这很明显是要你大开杀戒呀!” 天衣接过曹少钦递过来的暖茶,啜了一口。 “这件事情与辽东不同,在辽东,最难搞的是巡抚,是文官,稍有不慎,朝廷里的文官就会蜂拥而上,弹劾我,到时候连皇上都护我不得,这次去北直隶,面对的却是百姓,百姓之所以与白莲教有瓜葛,要么是生活所迫,要么是有冤无处诉,才去相信来世可以让自己能平安喜乐,这样的人怎么处理?百姓们本就是想过点好日子,官府却偏偏不去管百姓吃不吃饱肚子,这才是根源所在。” 天衣看着袅袅升起的水汽继续说道:“保定府一直没有人奏报白莲教的事,这说明保定府乃至北直隶的官府,都已经被白莲教给同化了。” 天衣抬起头,冷冷的笑着:“杀百姓,我下不去手。可是杀贪官污吏,呵呵我可不会手软。” 尽管布狂风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但是见到这个十五岁少年的笑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曹少钦却抿嘴笑了起来,结果挨了布狂风一巴掌,布狂风不再理他们,抱着膀闭着眼睛假寤,嘴里嘀咕了一句:“这世道变了,现在的小子个个杀性大呀…” 天衣忍不住笑了,这个布狂风,看着挺板正的一个人,其实骨子里也不是个稳当客儿。 天衣掀开车窗的帘子,看看天气皱了皱眉,重阳一踅马,来到窗前,他的睫毛上沾满了霜花。 “少爷,有什么吩咐?“ 天衣递给他一杯暖茶,柔声问道:“到了哪里?“ 重阳将暖茶一饮而尽,抹了一把嘴,身体内有了一丝暖意。 “快到徐水县了。“ 天衣点点头:“离保定多远?” 重阳盘算了一下说道:“到府城还有三十多里地。“ 天衣看看曹少钦:“少钦,最近的军营在哪?“ 曹少钦拿出军事分布图,指着徐水说道:“就在这里,是直隶北大营,领兵的是个都指挥使,叫秦成立,手下有四千五百兵。“ 天衣转头对重阳说道:“以锦衣卫公干为理由,进驻北大营,由你作主,我和少钦化装进保定,需要的时候自会遣人来叫你!” 重阳抹抹眼睛上的霜:“少爷,你们两个人恐怕不安全哪?“ 天衣笑道:“有布大叔暗中保护,没有关系的,况且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重阳知道自家少爷的脾气,决定了的事是改变不了的,只好策过马头,去安排了。 黄昏的保定府,到处白雪皑皑,阴沉的天空,不时的飘落两片雪花。 保定府也算个上等府城,城里城外十几万人,每天黄昏戌时关闭城门,这是官府定下来的,大雪刚刚下完,城里城外来往的行人已经没有了,守城门的四个老兵冻得直跺脚,还有一刻钟才关城门,让人等得实在心焦。 当兵吃粮,这守城门可不是好差事,这府城里达官贵人多,一个侍候不好,还要挨嘴巴,更别提赏钱了,如果不是因为年纪大,没事干,谁来受这份罪? 四个老兵每个月的饷银只够填饱肚子,连家人都养不活,所以家人还要出去做工,这种心情之下,让他们连话都懒得说,省点气力,晚上少吃一口,快月底了,家里的嚼谷不多了。 忽然两骑马轻踏着雪地小跑过来,马上的人穿着有点单薄,裹着黑斗蓬,大帽子将眼睛上面遮得严严丝丝的。 到了城门前,当先的骑士紧了一下缰绳,露出手上带的鹿皮手套。 “敢问,这保定府最大的客栈是哪家?怎么走?” 一口清朗温和的声音从马上传来。 王二怀里抱着长枪,急忙上前作了个揖,抹了一把冻成冰棱的大鼻涕。 “回爷的话,这保定府最大最好的客栈叫君客来,您顺着这条大街一直走,到了城隍庙右转,再直走,到了宴春楼左转,走上半里地小回,就看到君客来了。“ 骑士鼻子里嗯了一声,扬声说道:“说的不错,少钦,赏十两银子给他们几个,买件厚实点的衣服,瞧这冻的。“ 后面的骑士应了一声,一锭纹银扔到了王二的怀里,两个人策马进了城,只留下几个犹如在梦中的老兵… 这两个骑士正是卫天衣和曹少钦,两个人和重阳带着的锦衣卫玄甲军分开后,独自骑着马带着兜囊药箱来到保定府。 过了城门,迎面是一条宽阔的大街,两边店铺林立,好多人挑上灯笼在扫门前的雪,这城里和城外整个是两个世界。 天已经黑了一半,但是道路两边的灯笼将雪地映得通红一片。 路有点滑,城里的路都是青石铺的,与城外的泥路不同,雪踩得有实,马不敢跑的太快,怕打出溜滑。 保定府毕竟是省城,人来人往还是挺热闹的,尤其是听到带着侉味的北方话,更是增添了几分亲近。 这保定府酒楼饭铺客栈大车店到处都是,一股子菜香散了出来,闻着就舒坦。 天衣两个人顺着大街一直走,迎面是个丁字路口,正对面一片建筑,飞檐拱壁,一看就是个庙,走近了才看到门楣上的匾额三个大字:城隍庙。 天衣抬起头,看了看,庙门紧闭,黑压压一片。 转过了路,这条街道并没有适才那条宽敞,窄了许多,但两旁的店铺却更加密集。 已经扫好了雪,堆在路两侧,一个雪包挨着一个雪包,这边酒楼客栈门前都有了吆喝的,小伙计站在门前,天冷也不敢抄袖,见天衣二人过来,吆喝的更加起劲儿。 “两位爷,打尖还是住店?咱家店暖和舒服,包您满意。“ “爷,咱们家店有上好的刘伶醉,还有刚酱好的驴肉,喝一口暖酒,咬一口酱驴肉,那滋味,给个神仙都不做…” 阵阵吆喝声,让天衣的肚子都叫了起来。 两个人一夹马腹,烈马轻嘶一声,跑了起来,将一路的吆喝甩到了身后。 过了宴春楼,路又宽了起来,路的左边出现了一座很大的宅院,两扇黑漆大门,半敞开着,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随时迎候上门的客人,这里的门房是绝不许偷懒睡觉的,台阶下,两座石狮子一雄一雌分立左右,刚下完的雪打扫的干干净净,八只大红灯笼挂在门两侧,摇曳的灯光将灯笼上的字印在地上。 雨府。 住店 天衣和少钦纵马过去的时候,马蹄声传到大门之内,有人忙探头出来观看,神情紧张。 见是路过的人,忙又缩头回去,里面传来喊叫声:“快!快去看大夫来了没有!老夫人又疼了!” 天衣侧头看了看,马速并不减,仍旧向前跑去。 君客来客栈确实不小,看样子占了半条街,门口有四个伙计在迎客,临街的门市有三层楼,里面热闹非凡。 两个伙计见天衣二人过来,忙迎了上来,牵住马的笼头。 一个二十多岁,戴着狗皮小帽,长得白白净净的小伙计咧着大嘴,那股子热情快将人熏倒。 “欢迎光临君客来,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只要您到了难(nan)们君客来,那就忒好咧,包您满意。” 曹少钦冷冷的说道:“要一间上好的套房,侍候热水,一路风霜,我家少爷要洗漱。“ 说话间,一锭银子扔到了小伙计的手上,小伙计骇了一跳,轻轻掂量了一下银子,足有二两多,他手一转,银子已经不见,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 “两位客官,小的蒋五,谢客官的赏,您来的巧了,正好天字二号房空了出来,小的带您去。“ 早有年龄大的仆役过来牵马,天衣二人跳下马,曹少钦将两个兜囊背在身后,药箱却拎在手中,蒋五殷勤地过来抢着拿东西,被曹少钦推开,蒋五也不以为意,依旧笑的很灿烂在前面带路。 客栈大堂就在一楼,里面有十几张桌子,坐了一半的人,正在饮酒吃菜,男男女女什么样的人都有。 天衣二人随着蒋五走了进来,大堂中的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他们,天衣和曹少钦轻轻摘下大帽,所有的人见是两个清秀的少年,便都不再理会,依旧吃喝了起来。 天衣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又把目光投向掌柜,君客来的掌柜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徐娘半老,穿着一件黑袄,鬓边插着一枝粉色娟花,使略黑的俏脸添了几分妩媚。 蒋五哈下腰,低声说道:“老板,这两位贵客要一间上好的套房。“ 女老板抬抬眼睛,看到天衣不由得眼睛一亮,媚笑着说道:“哟,好俊的小小子儿,要住上房?有有有,天字二号房。” 天衣垂着眼睛没有看她,曹少钦上前一步,冷冷的说道:“先住三天,侍候热水,我家少爷要洗漱,另外,有什么好吃的?” 说话间,一锭十两重的银子放在柜台上。 女老板更加眉开眼笑,手一抹,银子已经不知道去向。 “两位客官,可有路引?” 曹少钦从袖袋中拿出两份早已经准备好的路引递了过去。 女老板接过路引看了一下,却挠挠头:“这,这是个啥字?卫…卫啥?“ 天衣都有点忍不住笑了:“是卫绾!不是为啥!“ “啥?卫绾?这听起来可是个女孩子的名。” 天衣不说话了,曹少钦有点不耐烦了,催着蒋五前面带路。 这君客来客栈确实不小,有前后两进院子,天字号房在后院,是个独立的二层小楼,只有楼上楼下四个套房,楼下的两间已经住了人,楼上还空着。 套房分里外间,还有沐浴的木桶,蒋五跑上跑下去提热水,煞是殷勤。 曹少钦又给了他二两赏银,蒋五千恩万谢的去了。 天衣洗澡,曹少钦铺床,天衣从浴桶中起身披上一件月白色道袍,坐在桌边,轻声说道:“少钦,你注意到大堂里的人了吗?“ 曹少钦铺好被子,直起腰点点头:“注意到一点,有五桌客人,从进门的方向依次排序,一号桌有三个男人,二号有一男一女,三号是两个女的,四号桌两个道士,五号桌有四个鞑子,只有这么多。“ 天衣倒了杯茶,啜了一口,缓缓说道:“还算不错,依你的顺序,一号桌的三个男人,穿着锦缎夹袍,颜色相同,都是宝蓝色的,他们的腿上横放着带鞘的长刀,刀身应该很宽,崩磺打开,这种刀,使出来必然刚猛异常,而且他们不是北方人,是从南边过来的。二号桌一男一女,男的二十七八岁,女的二十多岁,长得有些相似,是兄妹,他们的手指修长,食指中指指肚有硬茧,这兄妹俩是使暗器的,这两个手指用的多,他们用的暗器是蝴蝶镖一类。三号桌的两个女人,穿着相似,尤其是放在桌子上的长剑,一模一样,她们吃的东西都是素菜,这俩个定是哪个门派的亲传弟子。四号桌的两个道士,背着松纹剑,他们很好猜,因为剑柄上刻着武当二字。至于五号桌的鞑子,不是兀良哈,也不是瓦剌人,对,他们的纹身,不是雄鹰,是狼头,他们是土尔扈特人,来自漠西,这些人…” 天衣放下茶杯,站起身:“在等人,咱们一进客栈,他们不约而同的看过来,呵呵,有意思,这就是江湖,走,咱们到大堂吃饭。“ 两个人来到大堂,大堂又来了两桌人吃饭,说是两桌人,其实只有两个人,一个像熊一样壮的大汉,穿着羊毛坎肩,里面的夹袍敞开着,露出胸毛,这大汉右手拿着一只烤羊腿,左手拎着个酒坛,一口肉,一大口酒,酒水羊油顺着满脸的胡子往下淌,吃得不亦乐乎,桌子上放着一把砍山刀。 而另一个桌子上,却坐着一个青年,长的鹰勾鼻,细长的眼睛,薄薄的嘴唇,一看就是个阴狠刻薄的主,他的左手握着一柄绿鲨鱼皮鞘的长剑,右手提着一双筷子,慢条斯理的吃着桌子上的咸水黄豆。 看着天衣二人进来,所有的女人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清雅俊秀的少年,可不是平常能看得到的,尤其是女老板,眼睛里快滴出水来,红红的嘴唇快吐出火来。 她亲自迎了上来,娇滴滴的说道:“两位公子,有何吩咐?唉呀,有什么需要,叫奴家一声,奴家亲自去侍候公子。” 曹少钦掏出一块布巾,将一张桌子和凳子擦得干干净净,请天衣坐下,这才说道:“恁多废话?你们店里有什么好吃的?“ 女老板轻唾了一声,她实在受不了这个少年冰冷入骨高高在上的语气。 “客官,难们保定可是大府,来往的人多,啥菜码都有,当然咧,最拿手的还是河北的吃食儿,有沧州滴狮子头,漕河滴酱驴肉,驴板肠儿,夹上登台,来个驴肉火烧,那可是忒美咧!” 天衣笑了,这女老板满口的河北土话,他可听的懂。 “那就来个狮子头,一盘酱驴肉,四个火烧,夹肉和驴板肠,再来两个青菜,一壶刘伶醉。“ “妥咧,马上就到,嫩擎好吧。”女老板撇了个媚眼,也不管天衣他们看不着她,转过头笑得很娇媚:“公子呀,难们知道你滴名了,你还知不道难叫啥?难叫金小荷…” 春雨 旁边的彪悍的男人将酒坛重重的往桌子上一墩,大声吼道:“老板娘,咋滴?俺是不给钱咋滴?怎么你光招呼小白脸,不招呼俺?是嫌乎俺长得不好看吗?” 金小荷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抢到那男人的桌子旁,一撩裙摆,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踩到了凳子上,双手抱膀,盯着那男人,冷笑说道:“上好的汾酒都堵不住嫩的嘴?告诉你,这个客栈是老娘的!老娘愿意招呼谁就招呼谁!轮不到嫩来说三道四!“ 她环顾了一下所有的人,不屑的说道:“败以为难们知不道你们是干什么滴!你们不就是贪图两个赏钱,来帮着祸害人家姑娘滴吗?还他妈人五人六的,什么操性?“ 所有人都勃然变色,那大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操!金小荷,你也太狂了!别以为你当家的是北绿林的瓢把子,就可以放他妈狗屁!别忘了,董天龙已经死了!死了!操你妈的!你一个寡妇牛什么牛?告诉你,惹翻了爷们儿,今天俺入地太岁刘唐就烧了你这个鸟店!“ 话音未落,一个脑袋大小的酒坛子在他头上炸裂了开来,酒水瓷片乱溅。 扔酒坛的是一个年轻人,他头发散乱的拢了一个髻,脸上满是胡茬儿,身上的衣服倒是齐整,只是沾满了酒渍,他一步一晃的从二楼走了下来,可所有人看的却是他左手扛在肩膀上的剑,这是一柄用竹片夹起来的细剑,竹片霉渍斑斑。 只有天衣和曹少钦没有看他,但是没人注意他俩,金小菏却瞟了一眼。 被砸的刘唐摇晃了一下脑袋,怒吼一声,抄起桌子上的砍山刀向年轻人扑去。 年轻人好似站不稳,一闪脚从三级台阶上侧身跌了下来,在落地的一瞬间,身子却弹了起来,手中的细剑不知道什么时候拔了出来,已经钉在了刘唐持刀的手腕上,刘唐一声惨叫,金小荷轻叱一声:“真吵!“手一扬,一根透明的鱼线从刘唐的腮帮穿了出去,金小荷手一振,鱼线像活了一样将刘唐的嘴巴缝了起来。 刘唐再也说不出来话,只是呜呜直叫。 两个道士站起身,拍了拍手,将一块碎银放在桌子上,对着金小荷稽了个首:“无量天尊,没想到这保定府里人才济济,原以为这位老板娘只是董盟主的遗孀,却原来是名震北地的小楼一夜听春雨中的春雨如丝金春雨,不用问了,这位小施主定然是听雨剑金小楼了?失敬失敬,有贤姐弟在此,轮不到我两个出家人在此多事,告辞了,贤姐弟,各位,咱们后会有期。” 两个道人挑开门帘走了,一股冷风顺着门帘缝吹了进来,让大堂里的人都激灵一下。 金小荷撇撇嘴:“牛鼻子老道,人闪得倒快,小楼,把这个废物扔雪堆里去,死不了算他命大。” 金小楼笑嘻嘻地应了声,提起入地太岁刘唐就走出客栈,捏了两处穴道,刘唐登时就觉得整个身子不是自己的了,金小楼挑了一个最大的雪堆,给刘唐来了个倒栽葱,大头朝下杵雪里去了,然后拍拍手回客栈了。 门口迎宾的蒋五四人嘻嘻哈哈,说说笑笑,根本没人看刘唐一眼,显然是习以为常了。 大堂内,没有人再大声说话,都压低了声音互相嘀咕着。 一个伙计端着酒菜走上来,金小荷接了过来,亲自给天衣摆在桌子上,又把温好的刘伶醉给天衣和曹少钦斟好,顺势打横坐了下来。 天衣提起筷子看看曹少钦,曹少钦微微点点头。 天衣吃了口驴肉,说实话,前一世连骆驼肉都吃的多了,可是这驴肉吃的倒很少,这一口酱驴肉一吃,立刻觉得浓香满嘴,确实比牛羊肉好吃。 “小公子,这酱驴肉可是难们保定的特产,忒好吃呢!有句话是嫩们说着,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这可是上着讲哩!“ 说句实话,这保定话伴着漕河驴肉,真的是相得益彰,让天衣胃口大开,连吃了几片,喝了一口热热的刘伶醉,简直暖到了心里。 小伙计又端上来一个小盆,里面有四个滴溜圆的大丸子,红通通,冒着热气,香味扑鼻,让人一看就有胃口。 天衣也忍不住拿着筷子正要夹,金小荷笑吟吟的看着他。 一阵大笑声传了过来,随着笑声,一挑门帘,走进来三个穿着明军衣服的大汉,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浓眉大眼的男人,看穿着和腰带,竟然是个三品的副都督。 这个男人收起了笑声,团团的抱拳转了半圈。 “看样子各路英雄好汉都到了,俺得自我介绍一下子,俺叫胡立功,隶属于抚远大将军麾下,今日奉军令来见诸位,还请各位英雄报个万儿。” 第一桌三个男人慌忙站起,抱拳拱手。 “五虎断门刀刘传(刘纪)(刘起)见过胡将军。“ 第二桌的兄妹俩叹了口气,男的站起身拱拱手:“沧州蝴蝶门胡力携舍妹胡静见过胡将军。” 那胡立功盯着胡静哈哈大笑:“都姓胡,一家人,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本官,哈哈这妹子长得真俊。“ 第三桌的三个女子互相看了看,哼了一声,拿起桌子上的剑,站起身也不说话,就要回房间。 胡立功收起了笑声,昂然说道:“可是通州燕子门的三位女侠?怎么?这一百两银子不想挣了吗?“ 三个女子踌躇了,迟疑了一会儿才坐了下来。 其实这江湖上大多数人是没钱的,毕竟打家劫舍的是少数,俗话说一文钱憋死英雄汉,在钱财面前,再有骨气也要低头。 胡立功没有理第四桌的几个鞑子,这种鞑子他见得多了,冬天了,草原上不好活,部落也小,几个兄弟一商量来关里挣点外快很正常,为了钱这些鞑子什么都干的出来。 他看了看空着的两张桌子,有点奇怪,看了看金小荷,毫不掩饰眼中的色意:“老板娘,你看俺对你多好?怕你大雪天没生意做,巴巴地送了这么多人来你这住店。“ 金小荷撩了一下眼皮:“哟哟哟,听胡将军的意思,难们还得好好谢谢你了呗?“ 胡立功涎着脸说道:“谢啥?咱哥俩谁跟谁?只要你让哥哥摸摸小手,哥哥就算死也值了。” 金小荷轻笑了一声:“我的手有刺,你不怕扎着吗?“ 胡立功有点尴尬,咧嘴苦笑了一声,看来以前扎着过。 “咳咳咳,老板娘,应该还有人呐?怎么就剩这个小兄弟了?” 金小荷给天衣斟满酒,头也不抬地说道:“有两个老道不想干缺德事,走了。至于另外一个什么太岁,嘴太脏,在门外雪堆里洗嘴呢!“ 胡立功忙挥挥手,一个手下窜了出去。 只剩下那个鹰钩鼻年轻人了,胡立功拱了拱手:“这位英雄高姓大名?” 那个年轻人往嘴里夹了一粒黄豆,不紧不慢地说道:“催命无常古云台。“ 胡立功听了面色一凝,随即笑道:“原来是威震河北的无常无情剑古大侠,幸会幸会。” 古云台也不理他,继续吃菜。 小楼 胡立功却扫了一眼天衣和曹少钦,这两个清秀的少年决不是自己召集来的人,一看这小身板就是个读书人。 他一摆手,另一个手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沉甸甸的。 胡立功扬声说道:“俺请各位江湖上的朋友来到这保定府,相信各位多少知道了一些缘由,在这里俺再详细的说一遍,这保定府的首富雨宗林雨大财主,他老妈得了病,快嗝屁着凉了,雨童林遍请名医治不好,他女儿雨红衣为奶奶祈福,找玄天真人算了一卦,玄天真人让她在后天抛绣球招亲,说有贵人相助,可救她奶奶的性命,不过呢,这个雨红衣,可是我家少将军倾慕已久的女人,绝不会让别人娶了她,派了几个媒人去求亲,都被拒绝了,少将军很是恼火。“ 古云台懒洋洋地插口道:“那还不容易?抚远大将军虽然卸甲归田,但是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岂是一个府城的土财主可以招惹的,把人抢了就是!” 胡立功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惜的是这雨红衣拜了玄天真人为师,我们动不得了。“ 一听到这里,刘氏兄弟,胡家兄妹和燕子门的三个女人脸色突变,其中一个女人叫道:“玄天真人?那谁惹的起?“ 胡立功看了一眼众人:“所以这抛绣球招亲,俺们将军府不好派人强加阻拦,这才请诸位前来,倒不是让诸位去动这雨红衣,只需要明天诸位将这来接绣球的人拦住,只让我家少将军一个人去接便可,这样既不得罪玄天真人,也能抱得美人归,两全其美。”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事倒是简单。 刘纪扬声说道:“胡将军,如果有不开眼的硬闯怎么办?“ 胡立功狞笑了一声:“尽管打便是,只要不打死,什么伤了残了统统不要紧,俺们将军府担下了,这里每个人五十两银子,事成之后还有五十两酬劳,另外在客栈中的吃住都由我将军府会帐,诸位只管喝酒吃肉…” 话音未落,那个手下跑了进来,低声说道:“胡将军,人冻僵了,离死不远了。“ 胡立功嗯了一声:“死就死罢,明早拉去乱葬岗埋了便是。“ 曹少钦有点好奇,禁不住问道:“老板娘,这玄天真人怎么这样厉害?连抚远大将军都要给足面子?“ 金小荷终于得到了回应,禁不住眉开眼笑,自顾自拿了酒杯,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呵出一口酒气,夹杂着如兰的甜香。 “小小子儿,姐姐告诉你,这玄天真人可是有大神通的人呐,不说洒豆成兵,可也能断人生死,老准了,老百姓都说他是活神仙,那些个达官贵人更是奉他为尊,出钱在西山为他修了一座玄天观,每日里信徒不绝,香火不断,这附近方圆百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难们那个死鬼当家的,在一年前就是没听真人的话,硬是去帮朋友平事,结果中了仇家的埋伏,一命呜呼…“ 说着说着金小荷眼睛里含着泪水,又一杯酒入喉,却呛到了,咳嗽了起来,金小楼一屁股坐在她旁边,轻轻给她捶着背,嘴里一顿埋怨:“喝不了酒就败喝!糟践身体更糟践酒。” 天衣仿佛没听到没看到,手里捏个驴肉火烧,吃的叫个香。 胡立功见金小荷也不理他,就凑了过来,他眼馋金小荷这个小寡妇很久了,这要是弄回家去当小妾,可谓是财色兼收。 胡立功没什么能耐,就是从小侍候抚远大将军李桑梓,从小厮到亲兵,李桑梓也不会亏待他,虚报了功劳,让他积功升到了五军都督府副都督,其实就是个虚职,领份空饷,实际上就是将军府一个管家。 但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儿,他对外面可不是一个管家下人,而是一个三品的武官,牛得很!胡立功以为,这金小荷不就是个开客栈的小寡妇,那给他当小妾还不是乐颠馅了?结果逗拾了大半年,就摸摸手,还被扎了两针。 胡立功凑过来要坐下,天衣把剩下的驴肉火烧往桌子上一扔,站起身说了句:“饱了,回去睡觉。” 说罢,带着曹少钦去了,留下三个略带尴尬的人。 金小荷阴沉着脸横了胡立功一眼,叼咕了一句:“真特么嗝应人。“也起身回了柜台。 金小楼旁若无人的端起酒壶一饮而尽,又捞起了一个狮子头吃了起来。 胡立功恨恨地一跺脚,也带着人走了,客栈大堂中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大堂里的人逐渐散去,金小楼看看四周,这才凑到金小荷身边,低低的声音说道:“姐,你看这新来的主仆俩是什么来路?” 金小荷劈厉啪拉打起了算盘,语音如丝般钻进金小楼耳朵里。 “难(保定口音我的意思)试了半天,应该没啥事,一个富贵人家的少爷,要进京城,人傲一点罢了,有钱有势的人都是这个调调儿。” 金小楼斜倚在椅子上,叹了口气:“姐,难们俩自打入教以来,忠心耿耿,香主怎么吩咐难们就怎么做,可是到头来还是啥也没有,现在可倒好,为了证明真人断人生死灵验,把姐夫都搭上了。” 金小荷一推算盘,哗啦一声:“你少跟难提董天龙这个王八蛋!要不是教里下命令,难金春雨会嫁给一个土埋半截的老头?难恨不得早杀了他,这回正合难的意,百丈悬崖摔死那个老王八蛋。“ 金小楼神色凄惶,悠悠地唱道:“剑阁中有怀不寐唐天子,听窗儿外面叮咚作响声铃,忙问道外面的声音那是何物也?高力士奏林中的雨点和那檐下的金铃…” 金小荷咬咬牙:“阿弟,如果你真的喜欢雨家的小姐,难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你如愿!” 金小楼提起一坛酒,咕噜噜喝了半坛,一抹嘴,眼中滴下泪来,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只留下一串令人心酸的话语… “喜欢又怎么样?她是什么人?难是什么人?难道让一个大家闺秀跟着难在江湖上打滚?呵呵,难这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仇家大卸八块,难不配呀…” 望着弟弟远去的背影,金小荷双眼像喷火一样,呆呆地站着,好半天才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以往的事情浮上了心头,都怪自己,年轻时和弟弟一起闯荡江湖,也有了名声,却爱上了一个浪子,爱得神魂颠倒,在浪子的引导下,加入了白莲教,这时候才知道那浪子原本就是白莲教的接引使者,专门利用男色勾引江湖上的侠女入教,可惜知道的时候已经泥足深陷,受到了白莲教的控制,最让金小荷后悔的是,她当时竟然把弟弟拉进了教,结果成了不人不鬼的样子。 玄天 金小荷不知道,在客栈起脊的屋顶,坐着一个人,将她们的话都听了进去。 天衣和曹少钦回到房间,天衣坐在桌子前,曹少钦倒了一杯茶,放在天衣面前,这才说道:“小爷,这些江湖人都是二三流人物,不足挂齿,只是这个老板娘还有点意思。” 天衣把玩着茶杯,悠悠的说道:“是有点意思,表面上见色起意,实际上探咱们的底,不简单呐,没想到这保定府竟然是风云之地。” 曹少钦阴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小爷,不是风云之地咱还不来呢。” 两个人无声的笑了… 三更鼓敲过,打更的老人敲起了更梆,沙哑着嗓子拉长了叫道:“夜过三更,小心火烛…” 雪粉从天空落下,刚扫过的街道又是雪白一片。 雨府不愧是保定府的首富,府邸占了几乎一条街,而且是最繁华的街,在府内许多人睡不着,老夫人五十多岁了,二十七岁丈夫患病扔下偌大的家业和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撒手而去,老夫人只能独自撑起这份家业,直到大儿子雨宗林十八岁时接过家业,她才退回府里颐养天年,二儿子雨童林自幼好学,考中进士,现在江南做通判,也算前途似锦,而女儿则嫁给了安国侯的二儿子,虽然承继不了侯位,但也挂了个京营指挥的职衔,老太太一有病,两口子就回来了娘家看望母亲。 老夫人肚子又剧烈疼痛了一阵,终于缓了下来,沉沉的睡去,雨宗林劝妹妹去休息了,自己和夫人守护着老娘。 雨宗林今年三十八岁,身材不高,保养得不错,体形很匀称,一双眼睛充满了血丝,三绺长髯已经有些打卷,自打母亲生病以来,他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他的夫人韦氏却长得富态,圆滚滚的,这是雨宗林的原配,雨宗林还有两房小妾,但是在这种侍奉母亲的场合,小妾是不配上前的。 两口子如今是满腹惆怅,一脑门子的官司。 韦氏俯下身,给婆婆掖了掖被角,这才走到桌前,和丈夫并排坐着。 “唉“雨宗林叹了口气,声音沙哑:“难妈这个病,到底是个什么病呢?这么多的名医都看不出个子午卯酉,唉…” 韦氏眼泪掉了下来,她自打进了雨家门就一直侍奉婆婆,婆媳感情很深。 “要不要叫二叔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 雨宗林摇一摇头:“朝廷有规定,父母故去,官员才能丁忧,老二不能擅离,他是侍奉不了娘了。“ “老爷,红衣那孩子听了玄天真人的话,明要抛绣球招婿,为奶奶冲喜,这靠谱吗?” 雨宗林双手抱头,垂了下去:“谁知道呢?难总觉得此事大有蹊跷,可是红衣铁了心要为娘冲喜祈福,这是难们阻止不了的。“ 韦氏急了:“那可咋办?要是绣球砸到个要饭的,难们也得认?” “不认咋整?百善孝为先,更要讲诚信,难们雨家人吐口唾沫都是钉!再说,你女儿什么脾气你不了解?“ “难们这个女儿,看着柔柔弱弱,骨子里刚强地很,就是随你们雨家人!“ 雨宗林一板脸:“雨家人怎么了?难道你不是雨家人?“ 韦氏拍了丈夫一巴掌:“小声一点,不要吵醒娘。对了老爷,如果明天李家的那个败家子李子铭来捣乱怎么办?他可是一直对红衣垂涎三尺啊!” 雨宗林怒火中烧,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那个败家子,他每天花天酒地,不务正业,还喜欢虐待下人,府里隔三差五的往出抬丫鬟的尸体,全是被他折磨死的!告他的人很多,都被李桑梓给压下了,现在还想祸害难女儿?做梦!“ 韦氏也是咬牙齿:“可是你妹妹妹夫天天帮着他说话,一心要和将军府拉上关系!” “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难女儿的终身大事还轮不到她做主!况且这两天她去了橝柘寺为娘祈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床上传来微弱的呻吟声,夫妻俩争忙扑过去… 雨府后花园,一片白茫茫,仔细看去,竟然是一个小湖,只是湖水结冰,覆上落雨,在黑夜中瞧不太清楚,在湖畔有一座二层小楼,飞檐斗壁,极尽古典风格,这里住的就是雨府的两个小姐,雨宗林的女儿雨红衣,雨童林的女儿雨红颜,姐妹俩只相差两岁,一个十五,一个十三。 雨红衣痴痴的坐在窗前,透过窗棂看着落雪,雨宗林只有这一个女儿,分外宠爱,耗费巨资从波斯人手里购进一种类似于水晶的东西,叫琉璃,安在了女儿的绣楼上。 雨红衣称不上绝色,但是有一股沉静的气质,这股气质衬托着八分的容颜,让她竟然绝美无伦,尤其是眉心中间的一点朱砂般的红痣,更衬得她肌肤如玉,正是这一点红痣,玄天真人断言她乃是昆仑山西王母转世化身,执意收她为徒。 奶奶的病,从肚子微微疼痛,到现在疼得喘不过气来,几次都差点死过去,让雨红衣心痛不已,她求医无门,只好去求便宜师父玄天真人,玄天真人掐指一算,算出日子让雨红衣抛绣球招亲,言之凿凿必有贵相救,本来雨红衣半信半疑,可是奶奶的病越来越重,让她没有了选择。 毕竟她只有十五岁,奶奶对她的宠溺,还有人伦的孝顺,让雨红衣下交决心,只要能救奶奶,哪怕是嫁个乞丐都认了。 决定命运的时刻就在明天,雨红衣再也睡不着,只是痴痴的望着黑黑的天际,身后的绣榻上,妹妹睡得正香,这寂静的夜,不知前途的人,相得益彰。 西山玄天观,建在半山腰上,前后三进大殿供奉佛道祖师,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照亮所有的大殿,显得财大气粗。 第三进是大雄宝殿,释伽牟尼如来佛祖右手拈花,宝像尊严,左边,东来佛祖弥勒天尊倚在莲台宝座笑脸盈盈,右边,药师琉璃佛祖双手合十,目光深遂,这三尊佛像代表着过去,现在和未来,而在弥勒佛的面前却供奉着三朵莲花碗,碗里点着的却是酥油。 佛像下面端然坐着一个鹤发长髯的老道,他闭着双眼,手中的数珠轻轻捻动,这一幕如果让信徒见到,肯定会把眼珠子掉出来。 他的身前,跪着一个年轻人,赫然便是那催命无常古云台,他伏在地上,恭敬之极。 过了好一会儿,老道才低声说道:“怎么这次是你出来接引了?“ 诡计 古云台直起身形,恭声答道:“回香主的话,大长老本意是派五师兄过来,可是五师兄在山东分不开身,所以派了弟子过来接引。” 老道鼻子里嗯了一声:“这一次的布局很顺利,一个月前就在雨府老夫人的饮食里下了断肠散,只是份量不重,本座命雨红衣绣球招亲,你接了绣球,然后将解药给老夫人服下,老夫人痊愈,雨红衣必然与你成亲,雨宗林只有一个女儿,你再表现得好一点,逐步将雨家大权接过来,他家号称保定府首富,资财千万,正合教中需求,你也抱得美人归,两全其美。“ 古云台呵呵轻笑,得意之极。 “香主,只是那抚远大将军李桑梓的败家儿子明天对接绣球招亲志在必得,如何处置?” 老道睁开眼睛:“所以今天才安排你去君客来,李子铭对江湖人一向看不起,必然不会对你多加防备,你趁乱接过绣球,本座再出面收你为与徒,为你们主婚,量那败家子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了。“ 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了一阵阵轻笑… 殿脊上一个人影拔身而起,几个起落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夜虽然深了,但是天衣依旧盘膝打坐调息,一旁的曹少钦握着一柄短剑警惕地守护着他。 天衣忽然轻声说道:“开门,你师父来了。“ 话音未落,窗户被轻轻推开,一条人影已经站在了房间里。 布狂风抖了抖身上的雪粉,轻声笑道:“少主的功夫日见精深了。” 天衣腰身一拔,下了床,趿拉着鞋来到桌子前坐下,招手唤布狂风坐下。 曹少钦手腕一翻,短剑已经消失无踪,过来给天衣和布狂风斟上一杯暖茶,侍立在一旁。 天衣伸手相让,布狂风看着面前的两个少年,不由得暗自感叹,就这份沉稳劲儿,老一辈的高手都没有几个能赶得上。 “少主,这个客栈是白莲教的一个联络点,只是老板娘不是心甘情愿为教门效力的,至于她的上线就是玄天观,这个玄天观表面是佛道祈福之地,实际上却是白莲教的一个香坛,那玄天真人就是是香主,他们正在策划一件事,就是派人通过绣球招亲,谋夺雨府的家产,为造反做准备。” 天衣站起身踱了两步,转身看着布狂风,轻声问道:“布护法,你觉得造反这么大的事,交给一个香主,不太过儿戏吗?辽东之乱,白莲教安排的一环套一环,非常紧密,这是个运筹惟幄,杀伐决断式的人物,你觉得玄天像吗?而且,玄天还是一个受众人观注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玄天敢有动作吗?“ 布狂风点点头:“少主说的是,通过观察,那玄天可不是个腹有锦绣的人物。“ 天衣沉吟了片刻:“现在一切言之过早,只能见招拆招,先破坏他们明天的行动再说。” 曹少钦阴测测的一笑:“两个办法,一是小爷把绣球接了,让那些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另一个办法就是,嘿嘿嘿…” 布狂风起来就是一脚:“小崽子,你还想把人全杀了呀?别忘了,那里面可有抚远大将军的儿子啊?你杀?杀得了吗?“ 曹少钦捂着屁股直点头。 布狂风气得要追打他,天衣伸手按住布狂风,淡淡的说道:“杀人是下策,不是杀不杀得了的问题,就是李桑梓本人,惹火了我,我也能让他在诏狱中颐养天年。少钦说的这两个办法都可行,我明天接了绣球,给雨府老夫人救了命,这个问题就解了。” 布狂风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两个小爷解决问题的方法简直粗暴简单之极,拍拍脑袋想一出是一出。 “可是少主,这老夫人中的毒怎么解呀?没有解药也没有郎中啊?” 曹少钦忙接道:“怕什么?小爷就是大夫啊!这世上还没有人的医术比小爷高呢!” 布狂风只觉得脑袋里仿佛堵了一样,一阵一阵地迷糊,他喃喃说道:“什…什么?” 天衣拍拍他的肩膀:“布护法,你们行走江湖,一些解毒药总要带在身上吧?拿来给我。“ 布狂风好半晌才醒过神来,伸手拿出两个小瓶,有气无力的说道:“一瓶是金创药,一瓶是解毒药,只是不知道对不对症。” 天衣示意曹少钦接过药瓶,这才微微一笑:“雨府遍请名医,如果那老夫人只是单纯的中毒,恐怕早查出来了,我估计,能让名医束手无策的原因,就是…“ 天衣顿了顿:“就是发生了病变,毒素引起了其他病症,这才是致命的原因!“ “病变?”布狂风和曹少钦异口同声惊叫了起来:“那是个啥?” “也就是说,毒素到了体内,分解融化,伤及身体但不致命,对这种毒素,人的身体是有免疫力的,大部分被排出体外,但残留的却凝结在一起,破坏了老夫人的某一种身体机能,以致于危及生命,懂了吗?” 布狂风和曹少钦一脸懵逼的摇摇头。 天衣泄气地叫了声:“睡觉!“ 清晨,太阳终于出来了,入冬半个多月了,第一天出太阳,让保定府的百姓们都心情舒畅了不少,纷纷走出家门扫雪,孩子们打闹着,堆着雪人。 更加令百姓们感兴趣的是,雨大财主家的千金大小姐要在保定府最繁华的街道上,抛绣球招亲,据说只要适龄单身的年轻人都可以去,绣球被谁接到,谁就是雨府的乘龙快婿,哇塞,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大场面,几乎所有的年轻人,不分贫穷贵贱,都想来撞撞运气,听闻雨大小姐貌美如花,而且嫁妆丰厚,不光抱得美人归,还可以少奋斗三十年,所有的年轻人都叼扯得利利索索,本来巳时开始,可是辰时就在菜市大街就挤满了人。 一座临时搭起来的木制高台,用红绸围裹,在屋顶白雪的映衬下,红得耀眼。 雨府中的人都早早的起了床,整个府里沉浸在压抑的气氛之中,下人们几乎都不敢说话,忙忙碌碌,但是忙得是啥,自己都不清楚。 雨红衣一宿没睡,哭肿了眼睛,她的两个丫环春红和冬梅站在身后,不敢吭气。 妹妹雨红颜围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姐姐,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叫了一声:“姐…” 雨红衣回过头来,看着妹妹,勉强的笑了笑:“小妹,你醒啦?“ 雨红颜见到姐姐肿了的眼睛,心里难受极了,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姐,咱不抛什么鬼绣球了,咱不嫁人…” 雨红衣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搂住妹妹,喃喃的说道:“奶奶危在旦夕,我…我只能这么做!“ 娃娃 天衣也起床了,梳洗了一番,和曹少钦到大堂吃早餐。 客栈里早餐竟然还是驴肉火烧,说句实话,天衣是真的很喜欢吃这个,肥得滴油的驴肉,绵软的板肠,夹在圆圆的火烧里,咬一口满嘴流油,香到了骨子里。 金小荷坐在柜台后,翘着腿一摇一摇,笑吟吟的看着天衣二人,扬声娇笑道:“小公子,怎么不去试试运气?万一接到绣球,岂不是人财两得?” 天衣嚼着火烧,嘴角都是油渍,好半天才说道:“老板娘,你家的火烧真好吃!再来两个!” 金小荷撇撇嘴,叫了一声:“三子,再上两个火烧!加板肠!“ 曹少钦阴阴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吃过早餐,二人遛遛达达出了客栈。 曹少钦历来是背着两具革囊,手里提着天衣的医药箱,这些东西可不敢放在客栈里,都是千金难求的宝贝。 天衣的轻功已入化境,走在路上却不得不放重脚步,尽量和普通的书生一样,他们身边不断的跑过去人,不光是小伙子,连一些中年人都在其中,让天衣看得目瞪口呆。 快走到街口,忽然一片惊叫声响起。 “干嘛打人?“ “见血了!要杀人!” “奶奶的,这是什么情况?” 吵闹当中夹杂着惨叫声,不断有人被扔了出来,一时间,满天飞得全是人。 一个年轻人正摔在天衣身前,应该是摔断了骨头,哀哀痛叫,满脸鼻涕眼泪。 红绸包里的高台下,已经没剩下几个人,刘氏兄弟,胡氏兄妹守在右边,燕子门的三个女人守在左面,古云台抱着剑站在台下,而几个鞑子则兴高采烈的将人抓起来扔出去,玩得不亦乐乎。 在不远处,停着一辆豪华马车,车旁站着十几个彪形大汉,为首的正是胡立功,而马车却在不停的晃动,里面传来腻人的呻吟声。 高台后面也站着七八个穿着家丁衣服的人,看到这种场面,都气得牙齿咬的咯吱响。 几匹马跑了过来,马上的骑士满头大汗,在前面的是一个瘦削的中年人,他一勒马,马唏溜溜一声暴叫,立在中央。 中年人盯着刘氏兄弟等人,抱了抱拳:“几位英雄请了,小可乃是雨府的管家雨福,不知道今日我雨府有何得罪之处?惹火了各位英雄,来搅扰这里。我家小姐说了,不想问太多,只是一句话,再这么乱下去,今天绣球招亲取消!” 所有人吓了一跳,都纷纷看向胡立功,胡立功脸色铁青,低头靠近马车,将雨福的话说了一遍,车子停止了震动,里面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既然如此,让你的人收了吧。“ 胡立功躬身应是。 马车又开始晃动起来。 胡立功挥挥手,江湖人都闪到了一边,但刘氏兄弟和几个鞑子仍凶神恶煞般看着四周。 老百姓慢慢的又聚拢过来,但是又不敢太靠近,刚刚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吓到了,天哪,最少有二十几人被打伤扔出老远,有亲戚朋友的赶紧被抬走就医,没人管的也有俩个,躺在街边哭叫。 雨福眉头深锁,低声吩咐了几句,有几个雨府的家丁跑过去,抬着伤者,送去了就近的医馆。 这时一阵吆喝声传来,人们纷纷回头观看,两顶二人小轿在两个丫鬟和二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护卫簇拥下,来到了台子前。 第一顶小轿落定,雨福忙上前撩开轿帘,雨宗林从里面走出来,这人从小富贵,本身就带着迫人的气势,所谓养移体,居移气,一举一动都让所有的人觉得低他一等。 雨宗林看看围在远处的人群,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些人怎么配得上自己的女儿?一个个畏畏缩缩,唉,雨宗林长叹一声。 走到第二顶轿子前,低声说道:“娃娃,依为父看,还是取消这场绣球招亲吧?本来就是一场闹剧,再继续下去就是愚蠢了。” 轿子里传出银铃一般的声音:“爹,黄大夫说了,奶奶的病不能再拖了,他只能再吊八个时辰的命,女儿别无选择,只要有一丝机会,我都要搏一搏。“ 话音未落,轿帘一挑,雨红衣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月白色比甲,外面系着淡紫色斗蓬,一顶凤凰于飞冠带着珍珠面纱罩在头上,依稀可见面容。 两个丫鬟扶着雨红衣,随着雨宗林走上高台,站在红绸栏杆旁,人群沸腾了,有人一声喊,剩下的几十人蜂拥而上,聚在高台下,仰起脸,热切地向上看着,每个人都希望被美人青睐。 一个厉声的叱喝传来,随着声音,从豪华马车里钻出一个穿着青衫的惨白少年,他身体很单薄,细长的眼睛,眼眶发青,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胡立功慌忙把他从车上抱了下来,又拿过貂裘给少年披上。 这个少年趔趄了一下,胡立功扶住他,他站稳身形,破口大骂:“狗崽子们!胆肥了是吧?不知道这个雨小姐是本少爷的人吗?妈的!活够了都?敢跟本少爷抢女人,是不是想没进洞房先进棺材?狗东西!还不给本少爷滚开!” 他手下的恶奴抡起皮鞭披头盖脸的一顿抽,抽得人们惨叫连连,抱头鼠窜,高台下为之一空。 雨宗林气得直哆嗦,高声叫道:“李少爷,你这是干嘛呢?是存心和难(nan,我)雨家做对吗?” 这个惨白少年就是抚远大将军的独生子李子铭,他哈哈大笑,紧走几步,来到高台下深施一礼,仰起头嘻嘻直笑:“岳父大人请了,不是小婿与雨家做对,实在是你们家多此一举,还抛绣球招亲?索性干脆点儿答应了难的亲事,难老爹已经派人进京延请太医去了,相信太医到了,老夫人的病定会痊愈。这不是两件大喜事吗?“ 雨红衣浑身颤抖,刚要说话,雨宗林按住了她。 “李大少爷,难娘有病,儿孙们孝顺,这是应当应份的,但是这不代表难要将女儿推进火坑,如果靠出卖女儿,才能治难娘的病,难相信,难娘也不会答应。” “火坑?”李子铭勃然大怒:“嫁到难将军府,锦衣玉食,身份高贵!如何是火坑?你…你要给难们将军府一个交待!” “交待?李少爷!”雨宗林也豁出去了:“你们将军府隔三差五的就往外抬女人尸体,这是什么?满保定府的人谁不知道,你李大少爷每天要换不同的女人,你这样的人,难怎么能让难女儿嫁给你?这不是火坑是什么?” 李子铭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你个老东西!血口喷人!告诉你,今天你女儿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难倒要看看,谁敢不要命娶你女儿!” 雨红衣实在忍不住了,猛地掀下凤凰冠,用力摔了下来,差点砸到李子铭,吓了他一跳。 雨红衣的头发被披散了下来,寒风一吹,露出了绝美的面容。 台下众人都被她的美丽吸引了,齐齐惊叫一声。 站在圈外,漫不经心的天衣随着凤凰冠的摔落也看了过去。 天衣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耳朵里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别人,有的只是不远处那张容颜。 好一会儿,天衣的眼泪流了出来,他喃喃地低声叫道:“娃娃…” . 绣球 “娃娃…“天衣近乎于贪婪地看着这一副容颜,那眼睛,那鼻子,那嘴,那眉心的一点血红的朱砂痣,在超人的记忆中又和眼前的那个人重叠了起来。 “老公,你为什么老是叫我娃娃呢?不是应该叫宝贝儿吗?…” “老公,我喜欢你叫我娃娃…” “老公…” “我长得这么像个娃娃吗?” 前世里,天衣无数沉醉在这张美丽的容颜里,他以为今世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可是,这张容颜如今真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这么一副悲愤的神情,让天衣心疼欲死! 天衣跌跌撞撞的向前挤去,曹少钦有点摸不着头脑,急忙紧随着他。 所有的人都摄于李子铭的威胁,往后退,只有天衣二人往前进,在高台上的人眼中,太明显了,雨红衣忽然看到一个清秀的少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也呆住了,我认识他!我一定认识他!可是我明明没有见过他,怎么会有熟悉的感觉?仿佛看到他,就有了心痛的感觉? 雨红衣眼睛湿润了,模糊了,只是痴痴的看着那个身影,仿佛要刻进骨子里… 雨宗林也看到了天衣,不知道什么原因,莫名地就是很喜欢,他急忙从丫鬟手中抢过绣球,塞给雨红衣,低声叫了句:“抛!快抛!“ 雨位衣下意识的举起绣球,用力向天衣扔去,声音已经嘶哑:“接住啊!“ 李子铭和所有人都悴不及防,眼睁睁看着绣球向天衣砸去。 忽然一个人影跳了起来,向绣球抓去,正是无情剑古云台,他狂笑着抓向绣球,手指堪堪碰到绣球。 这时一个沾满污泥的鞋底在他眼前放大,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只脚已经把他闷了出去,古云台打着滚飞出老远,在昏过去的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这鞋…真特么埋汰… 天衣一伸手,接过了绣球,而曹少钦也轻轻落在他身边,那副阴冷的神情,好像刚刚踹人的不是他。 周围的人群疯狂了,世人便是如此,遇到事情自己不敢上前,可别人一旦得到,那么就会引起公愤,所有的人嫉妒地发狂,嚎叫着向天衣扑来,曹少钦阴阴的一笑背着革囊,提着医药箱,一闪身站在了天衣面前。 李子铭也醒过神来,颤抖的手指着天衣,沙哑着声音大叫:“杀了他!把绣球抢回来!个王八羔子!敢接绣球?去死!“ 胡立功手一挥,刘氏兄弟,胡家兄妹,几个鞑子纷纷扑向天衣,雨红衣急得直跺脚,大声嚷道:“爹,快!快救他!“ 雨宗林也急了,大声吼道:“快呀,你们这些蠢货,还不快救姑爷!” 雨府的护卫和家丁这才醒过神来,刚要上前。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衣从怀里拽出一封禀贴,高高举起:“我乃是大明王朝的举人,尔等听着,袭击举人与谋反论处!立诛九族,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有一个小伙子堪堪碰到天衣的衣襟,听到了这话,急忙停住脚,却因为身子倾斜过度,一个狗吃屎摔在地上,后面的人都接二连三的摔倒,刘家兄弟这些江湖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提着武器愣在当场。 几个鞑子可不管什么进士进土的,张牙舞爪向曹少钦抓来,这几乎所有的太监都有一个毛病,就是有洁癖,眼见这几个呲着黄板牙,喷着口臭,一身油渍麻花,臭气熏天的鞑子向自己抓来,曹少钦动了真怒,长啸一声,连环脚闪电般踢出,快得让人看不清,这几个鞑子悲剧了,他们充其量是个大力士,哪经得起这一流高手的一脚?几手同时飞了出去,古云台刚刚苏醒,正在挣扎着爬起来,一个鞑子正好砸在他身上,咯噔一声,让他肋骨立刻断了四根,总算他功夫不赖,卸去了大半的力道,否则一个一百七八十斤的壮汉,以时速一百八十公里的速度砸过来,那后果…啧啧,高位截瘫算是命大。 一个鞑子摔在李子铭面前,泥水四溅,弄得李子铭尖叫连连。 只这一功夫,雨府的人已经将天衣二人保护了起来。 李子铭满脸通红,高声叫道:“小子!你知道难是谁么?敢跟难抢女人?” 天衣抬头看着雨红衣,雨红衣却也在痴痴的看着他,两股目光仿佛在一起交织了已经千年。 满场人这个酸呐,什么情况啊? 李子铭跳了起来,恨死他了,恨得牙根直痒痒! “**崽子,难家少爷再问你话呢?玩特么什么眼神?“ 胡立功领会主子的意思,立马吼道。 天衣眼睛离不开雨红衣,两滴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这让曹少钦吓了一跳,他是最知道天衣骨子里的刚强,受了经脉断裂的伤,那疼痛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就这,天衣从没叼咕过一声疼,可现在咋哭了?非常不明白。 这也不怨他,曹少钦一个自幼进宫的宦官,哪懂得什么叫一见钟情?夙缘天定? 雨红衣一阵心里空落落的,看到天衣的眼泪,让她莫名的心疼,恨不得跳下去给天衣擦去眼泪。 李子铭大叫一声:“操!管你什么举人进士的!来人,给难将那**崽子打死!妈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打!给难上!“ 胡立功手一挥,他身边的彪悍护卫抽出腰刀向雨府众人逼去。 这些护卫都是抚远大将军李桑梓当年带的兵,在战场上见过血,立过功,李桑梓卸甲归田,这几百个亲兵就随他回了保定,做了李府的护卫,这些战场厮杀汉,自然不是雨府的护卫可比。 雨府的护卫有的胆怯了,退后一步,有点畏缩。 天衣仿佛没见到这危险的一幕,依旧痴痴的看着雨红衣。 而曹少钦微垂着头,阴郁的脸上挂着一丝冷笑。 雨宗林看的清楚,下面的两个少年竟然沉稳如厮,视危险于无物,他的眉毛皱了起来,抬头看向远处。 因为远处传来了铜锣声… 利诱 在场所有人都听了铜锣声,纷纷闭上嘴巴,吵闹声渐渐没有了。 李子铭狞笑着叫道:“哪个让你们停下来了?继续!“ 他的话音刚落,一支响箭飞了过来,从李子铭的鬓边射过,钉入了高台的木桩子上。 李子铭吓得一哆嗦,尿了一裤子,气得他破口大骂:“谁?谁呀?狗日的!站出来!” 又一支利箭射了过来,钉在李子铭的脚前,这样的神箭,足以让所有人闭嘴。 李子铭嘴唇发紫,脸色铁青,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胡立功急忙抱住他,一迭声的叫道:“快!快走!“ 没等他抱着李子铭走到马车旁,人群已经自动分开,十多个衙役打着肃静回避牌,敲着铜锣,簇拥着一顶四人抬的大轿,走了进来,大轿后面是两匹高头大马,其中一匹端坐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壮汉,那壮汉细长的双眼,似睁似闭,身上衣服在胸前绣着一个捕字,手上提着一张长弓,背后挎着一壶箭,神情倨傲之极。另一匹马上是一个青年,长得很斯文,只是嘴唇略显有点薄。 雨宗林喜道:“知府大人到了!” 他快步走下高台,轿子已经落下了,轿帘一挑,一个穿着四品服饰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满脸的笑容,迎着雨宗林慢步走了过来。 雨宗林抱拳拱手,朗声说道:“秦大人,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中年人正了正乌纱帽,微微躬身还礼:“宗林兄,又不是在府上,怎么远迎?玩笑了。“ 这个中年人乃是保定知府秦雨田,二甲进士出身,短短十年就爬上一个大府任知府,也算是官运亨通,尤其是到了保定这两年,更是每年京察都是优,这让他志得意满,再过一年,就可以进到部堂之中,即使以后进不了内阁,可是也能混得上一地封疆大吏。 秦雨田和雨宗林寒喧了几句,回身对着跳下马的二人招招手,二人忙走过来。 秦雨田微笑着说道:“宗林兄,这是我的妻侄高岗,刚刚学艺下山,来保定做个捕头,以后还请宗林兄多多关照。“ 雨宗林自不会去巴结一个小捕头,但是这个高岗是秦雨田的妻侄,这就另当别论。 “高捕头,幸会幸会。” 那高岗依旧是一副谁也不服的表情,对雨宗林也只是拱拱手,连话都不说。 雨宗林有点尴尬,勉强笑了笑。 秦雨田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高岗一眼,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傻b。” 他毕竟是久历官场之人,最擅长的便是打圆场,这时拽过那个年轻人,笑着说道:“宗林兄,这是小儿天宇,刚从江南书院游学回来,准备明年进京科考,来,天宇,见过世伯。“ 秦天宇一直在瞄着高台上的雨红衣,这时听父亲一说,急忙一躬到地,口尊世伯 雨宗林急忙伸手托住。 秦雨田拈须微笑,背负双手,开口说道:“宗林兄,刚刚那个晕倒了的人,是李大将军的那个公子吧?这个小子,花天酒地的,这小体格还真不禁造。“ 雨宗林苦笑一声:“可不是吗,这个花花大少,始终是对我女儿纠缠不清。“ 秦雨田撇撇嘴:“武人哪有门风,不过是娇生惯养罢了,有机会本官还要问问大将军,他的公子鱼肉乡里,该如何处置。“ 雨宗林见四周人群纷纷退去,忙拱拱手:“知府大人,不知今日怎会到此?“ 秦雨田啊的一声,拍拍脑袋:“看看我这记性,是这样的,宗林兄,小儿天宇今年二十有一,一直攻读诗书,至今仍未婚配,本官久仰令爱知书达理,乃是一个才女,所以想和宗林兄攀攀亲,结一个秦晋之好,不知老兄意下如何?“ 雨宗林看看恭恭敬敬的秦天宇,他有些犯难,忙说道:“知府大人厚爱,宗林铭记于心,只是有一个烦难,知府大人不知,刚刚小女已经抛了绣球招亲,这恐怕要辜负了您的一片美意。“ “噢?“秦雨田眉毛皱成一团,用鼻子发出声音。 那秦天宇却急了,脱口而出:“这不是还没到时辰吗?刚刚不算。” 秦雨田也点点头:“不错,宗林兄,时辰未到,可以重抛一次。” 雨宗林有些不悦,但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笑得更为灿烂:“大人说笑了,这种事怎么可以儿戏?事已成定局,只能是难家女儿没这福气罢了!“ 秦天宇急了,看着秦雨田叫了一声:“爹…“ 秦雨田拍了拍儿子肩膀,向雨宗林拱拱手:“老兄,犬子见到令爱,是一见钟情,还望成全。” 天衣一直看着雨红衣,根本没注意别人,而曹少钦却听到了,阴冷的眼神如毒蛇一般向秦雨田等人卷了过来。 秦雨田的心里咯噔一下子,他本能地退了一步,浑身一颤,别人没注意,在他对面的雨宗林却感觉到了,他急忙回身看去,只见曹少钦嘴角含着一丝笑意,收回目光。 秦雨田只觉得曹少钦的眼神好像在哪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他平静了一下,看向天衣,扬声叫道:“少年人,过来这边,本官有事与你相商。“ 秦雨田知道让雨宗林改主意很难,而且他也不能用强,因为雨宗林的弟弟雨童林也是二甲进士,家里有钱,平时仗义疏财,着实结交下不少朝廷中人,尤其是他的同年有几个乃是御史,惹不得。 可是那个少年就不一样了,连哄带吓唬,让这个少年主动退婚,不就成了?这刚从家里出来的小孩最好忽悠。 天衣恋恋不舍地将眼睛从雨红衣身上挪开,走了过来,抱拳作了个揖:“不知这位大人唤学生前来有何事吩咐?” 秦天宇看到卫天衣就恨得要死,这个时候再也顾不得斯文,尖声叫道:“你是什么东西?我父亲乃是保定知府,见到知府大人为何不大礼参拜?“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皱起了眉头,秦天宇的这个形象让雨宗林更加不喜欢。 秦雨田咳嗽了一声,刚要说话。 天衣却轻轻说出四个字:“我是生员!“ 秦雨田暗暗叹了一口气,自己的这个儿子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人家已经自称是学生,很显然最少是个秀才,可以见官不跪的,怎么还能这么叫唤呢? “生员?“秦天宇鼻子里哼了一声:“生员又如何?这里是保定府,乃是我秦家的天下,让你跪,你就得跪!“ 天衣怒气勃发,向秦雨田拱了拱手:“知府大人,令郎竟然说出这么大逆不道之言,难道这天下不姓朱而改姓秦了?“ 秦雨田吓了一跳,回手扇了儿子一记耳光,骂了句:“闭嘴!” 秦天宇也知道说错了话,懦懦扡不说话了。 秦雨田拉着天衣走到一侧,低声说道:“少年人,本官愿以千两白银为赠,换你退了雨家这门亲,并且本官会举荐你入国子监,让你名利双收,你意下如何?” 名医 天衣禁不住笑了,这个时候即使是皇帝老子让他放弃雨红衣都不可能,更何况是个小小的知府? “知府大人,我看你是搞错了?一千两白银?国子监?很了不起吗?我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争取,何况这是我一生的幸福,我不会退婚,你死这条心吧。“ 秦雨田没想到天衣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他,这让他的脸面有点挂不住,秦雨田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中含着恼怒:“少年人,不要意气用事,要考虑清楚,性命和成亲哪个更重要?“ 天衣微微一笑,忽然退后一步,满脸惊恐,指着秦雨田大叫:“知府大人,你…你要杀了我?“他回身看着四周的人群,嘶声大叫:“大家看看,知府大人威胁我,要我退亲,否则就杀了我!这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难道这保定不是大明帝国的吗?“ 他这一叫,四周看热闹的人群哄的一下,全都议论起来了。 这老百姓,其实是最八卦的,眼见绣球招亲已成定局,还不肯散去,见有热闹看,哪里按捺的住,况且人的心理天生同情弱者,见天衣一个清秀少年,秦雨田又是个有权有势的朝廷官员,那么心中的天平自然倾向于天衣。 雨宗林是个多聪明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天衣搞的鬼,不禁拈须微笑,嘀咕了一句:“促狭的小鬼。“ 秦雨田气得满脸通红,但是以他的年龄地位,根本就不可能和天衣当场计较,秦雨田毕竟是久历官场之人,这点子涵养还是有的,他恨恨的一甩头,叫了一声:“走!“ 秦天宇急得直冒汗,这时见秦雨田要撤,禁不住叫了一声:“爹…“ 秦雨田脚步顿了顿,走到轿子旁,轿夫挑开轿帘,秦雨田低头正要钻进轿子,忽然回头叫了一声:“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 天衣将绣球交给曹少钦,施施然拱了拱手,面带微笑,一字一顿:“学生卫绾。” 秦雨田盯着天衣,一抹狞笑在脸上绽开:“卫绾?嗯,我记下了。“ 说完钻进了轿子,轿帘放下,衙役们簇拥着轿子转身离去。 秦天宇恋恋不舍的盯着雨红衣,丝毫没发现雨红衣没有看他。 高岗扯了一把秦天宇,低声叫道:“走吧,这个耻辱一定会找回来,我早晚射死这个姓卫的。” 秦天宇点点头:“拜托了表哥。“ 高岗翻身上马,看着不远处的天衣和曹少钦,喃喃说道:“三天之内,必让你们死于我的箭下。” 一场风波终于散场,雨宗林站在天衣面前,柔声说道:“卫公子,请问你仙乡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天衣深施一礼,这可是自己的老丈人,怠慢不得:“回伯父的话,学生家住山西太原府,父亲卫仲达长年在外做生意,母亲早亡,家中只有舍妹。“ 雨宗林点点头,不错的人家,人口少,没有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清爽,女儿过去就当家,至于天衣家里有没有钱,呵呵有什么关系?自家多陪嫁一点就是了。 雨红衣已经下了高台,躲进了小轿里,但还是偷偷的从帘子缝里看天衣。 雨红衣想过无数种结局,包括嫁给李子铭,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却偏偏没有往好处想,因为她不敢,直到此刻她犹如在梦里一样,暗暗的掐了自己一下,疼,这才让她明白是真实的了。 雨红衣平时也看一些话本杂书,里面的才子佳人的故事让她有点向往,但是她也很清楚,现实哪里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哪有那么轰轰烈烈的爱情? 可是自打见到天衣,看着那清秀的脸庞,雨红衣心底仿佛有东西被掀翻了出来,有点疼,有点酸,更多的却是欢喜,天衣的一举一动让她看不够,尤其是凝视她的眼神,那么清澈,那么执着,不停滴落的泪水,让雨红衣深陷其中,她的脑海不停地说着:真的是他,幸好是他,也就是他… 雨宗林知道女儿对天衣很满意,他自己也很满意,这样一个如松般挺拔的少年,目光很正,一看就不是奸邪之徒,唯一的遗憾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为老娘的病冲喜。 这时一阵大叫声响起,随着声音,府里的外管家雨寿冲了进来,差点跌倒,雨福急忙扶住他,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雨宗林预感到了什么,身体抖了起来。 雨寿喘着粗气大声说道:“老爷!快!快!老夫人…老夫人快不行了!” 雨宗林哎呦一声腿一软,就要坐倒,天衣在一旁伸手托住。 雨宗林心定了定,抬头看看天衣,莫名的温暖起来。 天衣稳稳地说道:“伯父,我学医多年,可否让我给老夫人诊治一下?” “吓?“雨宗林有点踌躇,这少年看样子才十五六岁,学医年头再多,又怎么比得上那些名医? 天衣扶住雨宗林:“伯父,术业有专攻,说不定老夫人吉人天相,病症正对我的专业呢?“ 曹少钦在一边嘀咕了一句:“看不起谁呢?我家少爷可是当世第一名医。“ 雨福虽然不信曹少钦的话,但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慌忙对雨宗林说道:“老爷,为今之计,只能请姑爷试试了!没有坏处。” 雨宗林也清醒过来,抓住天衣的手:“孩儿啊!拜托了!“ 天衣点点头,面色凝重:“放心吧,一切有我!” 雨宗林老泪纵横,一个劲儿的点头。 雨红衣也听到了几个人的对话,本来已经瘫在轿子里,但是听到天衣的话,立刻有了力气,她想起了玄天真人的话,更是对天衣有了信心。 天衣毫不迟疑:“伯父,救人如救火,我需要两匹快马和一个向导,我们先回府里救人。“ 雨宗林连声说好,他已经骑不得快马了,只得叫雨福伴着天衣回府。 雨福在前边引路,天衣和曹少钦纵马在街道上疾驰,马蹄飞舞,踢起积雪片片,天上也飘起了雪花… 手术 雨府之中,下人们来往穿梭忙碌,雨夫人坐在婆母床前,焦急的喊道:“快!快去看老爷回来了吗?快!“ 雨老夫人已经是有进气没出气了,不停的倒着呼吸。 雨红颜也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不远处站着一个中年人,提着医箱,默默地摇着头。 雨夫人扑倒在他面前,痛哭流涕:“黄大夫,求求您救救难婆婆吧,要多少酬金您说话,难们雨家决不还价。” 黄大夫忙放下医箱,伸手虚扶,神情极为沮丧:“雨夫人休要多礼,不是学生不救,而是…“他叹了口气:“而是老夫人得的是肠崩,这…这可真的是无药可救。“ “我来试试!”一个极清朗的声音传来。 这把声音像是磁铁,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只见厚厚的门帘一挑,雨福哈着腰引进来两个少年,雨夫人站起身,有些疑惑的看着雨福。 雨福慌忙躬下身子说道:“夫人,这位是姑爷,他说能治老夫人的病。“ 这话说的有点满,但天衣并没有开口纠正,因为就外科而言,在大明朝,他一定是第一。 “姑爷?“雨夫人更是摸不着头脑。 天衣拱手作揖,深深施礼:“卫绾见过夫人。“ 雨夫人皱了皱眉头,迟疑了一下:“卫绾?你是?” 雨福忙接口道:“夫人,这位卫公子便是小姐抛绣球选中的夫君,卫公子擅长医术,想给老夫人瞧瞧病。“ “噢…“雨夫人这才明白过来,这才细细打量天衣,天衣已经把斗蓬摘了下来,曹少钦接了过去,此刻的天衣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头发挽成一个髻,用一根玉簪子固定,身材不是很高,但很匀称,加上一张清秀的脸庞,分外的精神。 雨夫人有了几分喜欢。 她刚要盘问一下天衣,可天衣侧头看看老夫人,他的脸色变了,急忙一个闪身,到了床前,倒是把哭得昏天黑地的雨红颜吓了一跳。 天衣翻了翻老夫人的眼皮,又捏开她的嘴巴嗅了嗅,一股铁锈味传了出来,呛得人直迷糊。 黄大夫不乐意了,在一旁说道:“这位公子,别逞能,这是肠崩,救不了的。“ 天衣斜睨了他一眼,低声喝了句:“庸医!” 黄大夫气得满脸通红,刚要说话。 天衣对雨夫人说道:“夫人,老夫人得了肠疽,急需动手术,您相信我吗?“ 雨夫人下意识的点点头,她也是没办法了,黄大夫这个名医都说没救了,她只能试试。 说话间,雨宗林跌跌撞撞闯了进来,后面跟着雨红衣,雨宗林狂吼一声扑到床上,嚎哭了起来,雨红衣腿都软了,向地上出溜下去,天衣一个闪身,站在她面前,扶住雨红衣。 雨红衣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一样,抬起满是眼泪的小脸,喃喃地说道:“救我奶奶,好吗?” 天衣伸出右手,轻轻揩去雨红衣的泪滴,微笑着一字一句的说道:“放心,有我!“ 雨红衣心神一松,昏了过去,她昨晚一夜未眠,精神已经绷到了最紧张的时候。 雨夫人吓得大叫,天衣将雨红衣交给丫鬟,笑着摆摆手:“没事,夫人,雨小姐就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现在说说救老夫人的事。” 雨宗林跳了起来,抹了一把脸叫道:“贤婿,你是说你能救难娘?” 黄大夫反过劲来,拉住雨宗林:“雨老爷,年轻人不懂事,顺嘴瞎咧咧儿,这肠崩从古至今都是绝症,从没听说有人能治!” 雨宗林一怔,只觉得自己仿佛刚刚凭空掉下一笔钱,还没捂热乎就飞了一样,他巴巴的看着天衣。 天衣冷笑一声:“没有人能治?那是你孤陋寡闻!庸医害人,你再阻拦下去,老夫人就真的没救了,你是害死老夫人的凶手!“ “你…?“黄大夫惊怒的不敢再说话。 雨宗林咬咬牙:“贤婿,你说说怎么样才能救难娘?只要你提出来,能救难娘,什么条件难都答应。“ 天衣摆摆手:“伯父,没那么严重,我只需要一间四面通风的屋子,牛油蜡烛,要多一些,因为屋子里要明亮,还要十坛烈酒,越烈越好!” 雨红颜忽然叫道:“大伯,难和姐姐的房间!最合适!” 雨宗林反应过来:“对对,这些东西家里都有。“ 雨红衣和雨红颜的绣楼是二层的,一层是待客厅和粗使丫头的住处,一声令下,马上就收拾了出来。 雨红衣在楼上睡得很沉,丝毫没被楼下的声音吵醒。 屋子中间放上三张桌案,把雨老夫人抬过来放在上面。 天衣和曹少钦换上一身干净的麻衣,将烈酒细细地洒遍每个角落,这个年代没有酒精,只能用五六十度的烈酒消毒。 又给雨老夫人消了消毒,天衣并没有给老夫人备皮,就是刮去毛发,这是封建朝代,人伦纲常不可违背 等酒挥发了一下,十几根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点了起来,本来就是白天,只是在阴沉沉的下着雪,所以有点暗,这一点着蜡烛,屋子里是通通亮。 天衣和曹少钦将所有人请了出去,只留下雨宗林,还有舔着脸留下的黄大夫。 一切谁备就绪,天衣戴上了薄薄的鹿皮手套,开始给老夫人检查,这老夫人其实中毒并不深,下毒之人也不敢一次下太多的量,所以有一些毒素已经排出体外,现在一些已经沉积在肠道里,在小肠的尾端,引起了病变,所谓的肠崩肠疽,用现代医学来说,就是阑尾炎,这个病在前世只是个小手术,开刀切除,休息一个星期就好了,可是在古代,这是个无药可救的绝症。 老夫人之所以昏迷不醒,只是因为阑尾已经穿孔,有些杂质已经流到腹腔,这可要了命。 不过这种手术对于天衣这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军医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他甚至蒙上双眼都可以做手术。 摸准了位置,天衣将老夫人的腹部露了出来,没有麻药,不过这可难不到练了灵犀指的天衣,他手指按在老夫人的穴位上,真气轻轻一吐,老夫人立刻陷入深层昏迷。 曹少钦打开药箱,他可是帮助过天衣给几百个士兵做过手术,所以丝毫不在意。 天衣将器械消了毒,开始手术。 雨宗林吓了一跳,他见天衣拿着把小刀子在娘的肚皮上比划来比划去,不禁惊叫出声。 黄大夫也吓得浑身哆嗦。 中毒 天衣就是这样,一进入工作状态,就充耳不闻,他已经确定了位置,轻轻的一刀划下,雨宗林惊骇之极,却被黄大夫一把捂住嘴巴,作为郞中,这点眼力是有的,因为天衣下刀的部位正是肠道,尽管明代的医生没有人会做外科手术,但是切脉之间,病由何处而起却是清楚。 创口不大,天衣的刀子轻轻切下已经溃烂的阑尾,这如行云流水的动作,让雨宗林和黄大夫看的是目瞪口呆,随着一指长黑色的东西放在了盘子上,臭气熏人,满屋的酒味都盖不住它,黄大夫呆呆地看着天衣,他喃喃地说道:“华佗神术,再现人间,华佗神术…“ 雨宗林忍不住问道:“黄先生,什么华佗神术?难娘救过来了吗?” 黄大夫的双眼舍不得离开天衣的手,不耐烦的说道:“相传三国时期,曹操患上风疾,脑袋里疼痛难忍,神医华佗欲用斧头劈开曹操头骨,以治风疾,曹操大惊,这人的脑袋被劈开,岂不是就死了?华佗肯定是仇家派来害我的,因此杀了华佗,曹操最后死于风疾,这华佗精擅的开膛动刀治病神术从此失传,没想到…没想到神术今日重现人间,苍生之福啊!“说着说着他热泪盈眶。 天衣用芦苇的管子给老夫人做引流,至于伤药,当然用的是布狂风的金创药,以布狂风这等身份的人来说,身上带的必然是精品。 手术时间不长,不到半个时辰,可是对于雨府中人来说,却好像过了一年一样。 天衣摘下手套,自有曹少钦去消毒处理,他走到雨宗林面前,作了个揖:“伯父,如果不出意外,老夫人已无大碍,但是接下来最重要,一天之内不可移动,不可进食,不可探视。“ 后世之人一听就知道,这是怕伤口发炎感染,可是明代人不清楚啊,这是什么情况? 雨宗林禁不住问道:“贤婿,这是什么道理?“ “伯父,这病人伤口还没愈合,移动会使伤口重新裂开,至于进食,病人如今肠胃不通,饮食不得其门而出,会使病人病情加重,而探视…“天衣有点挠头,这交叉感染怎么解释呢? 黄大夫插口道:“雨老爷,难看这位公子行事颇有章法,应该是有必要的道理,还是遵医嘱吧!” 雨宗林点点头。 天衣深深的看了黄大夫一眼,不可否认,这个人还是有医德的。 “黄大夫,还请你给老夫人把把脉,开一些滋补药,当然也可以探视,只是要用烈酒洗手,再换上干净的麻衣。“天衣说着递给黄大夫一瓶药,这个是从布狂风那拿来的解毒药:“记住,老夫人不排气,就不可以吃东西喝水,一点都不行,等老夫人排过气,再叫我。” 黄大夫接过药瓶,也没说话,伸出三根手指切在老夫人的脉门,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步履沉重的走到天衣面前,狠狠地盯着他,天衣有点纳闷,看看自己的身上,麻衣没有沾到埋汰的东西。 黄大夫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神医呀,难黄德贵学医二十七年,头一次看到肠崩的病人可以治好!神医啊!你为什么不早来呀…“黄德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要是早来三年,难娘就不会死了…“ 刚开始天衣有点摸不着头脑,听到后面才明白,原来这个黄大夫的母亲也是因为阑尾炎穿孔死的。 “神医!公子!求您收难为徒,教给难这华佗神技。“ 天衣有点为难,这外科不是不能教给他,只是黄德贵年龄大了,学起来会很吃力。 雨宗林这才插上话:“黄大夫,听你的意思,难娘没事了?“ 黄德贵用力的点点头:“没事没事!老夫人现在状态很好,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雨宗林嗷的一声跳了起来,惹得外面等着的雨夫人和雨红颜吓得面容失色,忙推门闯进来。 她们进来后却惊呆了,一向稳重的雨宗林乐得像个孩子一样,围着雨老夫人在打转。 雨夫人有点难堪,一把拽住丈夫,连声叫道:“可败发疯了,娘现在怎么样了?“ 雨宗林一翻手拉住妻子的胳膊,哈哈大笑:“娃娃她娘,难们这回可找到一个好姑爷,好女婿,他把娘救活了!” 雨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看向黄大夫,黄大夫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用力的点点头。 雨夫人甩开丈夫的手,紧走两步,拉起天衣的手,上下不停地打量,越看越喜欢。 “孩儿呀,以后难们就是一家人了,缺啥少啥就跟娘说。“ 得!这还没拜堂成亲,就自称娘了。 天衣脸红得跟块红布一样,曹少钦在一旁难得的笑了。 天衣看看外面,不少雨府的下人们都探头探脑观看。 “少钦,把门关上。“ 曹少钦应了一声,走到外面,关上房门,冷冷的看着仆人们。 这阴冷的目光没有几个人可以承受,下人们纷纷往后退去。 天衣招招手,雨宗林,黄大夫凑了过来。 天衣压低了声音:“伯父,伯母,老夫人得的不是病。“ “什么?“三个人齐声叫了起来,惹得正照顾奶奶的雨红颜也看了过来。 天衣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不要大声,老夫人中的是毒。” 雨宗林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中毒哇?什…什么毒?“ 天衣的声音更低了:“是一种损坏身体机能,导致血液不流动,心脏衰竭的毒药。” 雨宗林和夫人互相看了看,齐声说道:“不懂。” 黄德贵却若有所思:“公子,你的意思是说,有人给老夫人下毒,这种毒是一种断肠毒药?“ 天衣点点头:“这个毒不是一天下的,最少在一个月内,天天下一点,有一部分被排出体外,还有一部分沉积在体内。“ 黄德贵恍然大悟:“不错,记得半个月前老夫人身体不舒服,那个时候难给老夫人号脉,只是肠胃不通畅,没有什么大碍,难开了药,头两天复诊,老夫人恢复得挺好,可是反复发作,终于不可救了。” 家贼 天衣微微点头:“就是如此,伯父伯母,这肯定是家贼,家贼不除,终成大患。“ 雨宗林脸色铁青,恨声说道:“一定要除,否则对不起难娘。” 雨夫人沉吟了一会儿,有些迷惑:“娘平时吃用都和难们一起,没道理娘中了毒,可难没事呀!“ 雨宗林点点头:“是呀,究竟是怎么中的毒呢?“ 天衣低声说道:“肯定有老夫人每天吃喝的东西,而别人却是没有的。“ 雨宗林和夫人苦苦思索了起来。 雨红颜却在一旁脆声说道:“奶奶睡前总要喝一盅紫花茶,这个茶只有李姨娘才会煮。” “李姨娘?”雨宗林和雨夫人齐声叫了起来。 “李娟?”雨宗林脸色大变,这是他最喜欢的小妾。 雨夫人瞪了雨宗林一眼,雨宗林怒气勃发,冲出绣楼,绣楼前许多下人,还有护院,突然见雨宗林冲了出来,都吓了一跳,雨宗林抢到一个护院身边,拔出他配的腰刀,护院骇得惊呼一声,而雨宗林向中院冲去。 曹少钦回头看看天衣,天衣打了个手势,曹少钦会意的点点头,轻轻一纵身,跟了上去。 吵闹声终于惊醒了雨红衣,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下楼来,却被冲天的酒气熏个倒仰。 天衣赶紧过来扶住她,雨红衣羞红了脸蛋,却带着几分甜蜜看了天衣一眼。 这两个货真的是夙世的冤家,只要一见面,彼此眼中就没有了别人。 明代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尤其是未婚夫妻,可是,雨红衣是个外柔内刚之人,且有主意,不忍甩开天衣。 而天衣是穿越之人,根本就没有男女大防之意,况且他更是个我行我素之人,连皇帝都敢顶撞之人,这世上还真没什么让他怕。 二人四目相对,雨红衣捂着脸蛋,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卫…卫公子,我奶奶怎么样?“ 天衣摇摇头:“放心吧,老夫人已无大碍。” 雨夫人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见到外人连话都不说的女儿吗? 雨红颜可不管那些,冲了过来,拉住雨红衣:“姐,你可醒了,刚刚吓死难们了。“ 雨红衣搂住妹妹,她看到奶奶躺在绣楼中间,急忙奔了过去。 正在此时,外院另一个管家雨禄冲了进来大叫:“夫人,不!不好了!“ 雨夫人一巴掌甩了过去,低声叱喝道:“慌什么?这么大声,惊了老夫人,仔细家法不饶。“ 雨禄哈下腰直点头。 “夫人,那李…李姨娘死了!” “嘛事?”雨夫人吓得一哆嗦,今天可太特么刺激了,女儿找女婿,女婿会治病,婆母娘脱离危险,竟然是被下毒,下毒的人毫无疑问是府里的人,刚有了线索,人又死了,这一出出的,心里承受能力差一点都得过去。 雨红衣急忙上前两步扶住母亲,焦急的问道:“李姨娘?怎么死的?” 雨禄结结巴巴的说道:“自…自己…上吊死的。“ 天衣皱了皱眉头,转头低声说道:“没那么简单,你照顾伯母和老夫人,我去看看。” 雨红衣有点迟疑,喃喃说道:“不想让你去,有危险…“ 天衣展颜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放心。” 雨红衣看着天衣的微笑,心定了下来,点点头。 天衣一推雨禄,雨禄机灵,窜到门前,一挑帘,二人走了出去。 雨府很大,占了几乎一条街,分成玄关,大厅,前堂,中庭,后花园,以及下人住处,这中庭便是雨老夫人和雨宗林两口子的住处,而两个小妾分住在后花园里的东院和西院。 这李姨娘是两年前嫁进雨家的,被安置在西院,因为西院开满了腊梅,尤其是到了冬天,一推开窗户,满眼都是粉色的腊梅花,简直让人如入仙境。 可是今天的仙境却成了鬼域,雨宗林呆呆地看着吊在房梁上脸色惨白的小妾,手里的钢刀再也握不住了,一松手,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曹少钦眉头紧锁,拦住了雨福雨禄等人,低声叫他们去通知夫人,雨禄这才去报信儿。 雨宗林颤颤巍巍地去抱在空中飘荡的李姨娘,喃喃地自语道:“娟儿,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少钦上前一步拽住他,低声说道:“雨老爷,恐怕不是上吊那么简单,还是等少斧来看看再说。“ 雨宗林醒过神来,低低的声音:“你的意思是,这个女子不是畏罪自杀?“ 曹少钦摇摇头:“我不清楚,相信只有我家少爷才看得出来。“ 他的语气非常坚定,好像在他心里,就没有天衣解决不了的事儿。 雨宗林迟疑了,心里对天衣也有了疑惑,这是个什么样的少年?温文尔雅,说话总是不紧不慢,懂医术,现在还懂这个破案,这究竟是个什么家庭出来的人呢? 曹少钦论起眼力见,可不是雨宗林这种土财主可比,铁无心亲手调教出来的,绝对是人精。 “雨老爷,我家少爷从小就是神童,过目不忘只是小事,至于医术,对我家少爷而言,才是主业。” 雨宗林默默地点点头,他的心神又被李姨娘吸引了过去。 一个曾经躺在他怀里呢喃,撒娇的女孩子,一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是杀母亲的凶手吗?她为什么要杀母亲呢?雨宗林觉得脑袋都快要炸开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唤醒了正陷入痛苦中的雨宗林,他急忙回头看去,见是雨禄和天衣分开众人走了进来。 雨宗林擦了擦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衣也不磨叽,抬头看看吊着的李姨娘,低头看看翻倒的凳子,眉头皱了起来,他的眼睛在房间里扫了一遍,这才示意来人将李姨娘放了下来。 曹少钦低声说道:“我没让旁人进来,应该没破坏现场。” 天衣点点头,李姨娘已经被放在床上,双眼圆睁,瞳孔扩散。 她上吊的白绫也被解了下来,放在桌子上。 天衣看看李姨娘的眼睛,叹了口气,双手食指轻轻合上她的眼睑, 盘问 天衣掰开死者的双手,拈起手指,死者的指甲上带着一缕布丝,淡淡的紫色,天衣拿了起来,仔细地看了半晌,这才直起腰说道:“李姨娘不是自杀,是被他人杀的。“ “什么?“雨宗林睁大眼睛,张开嘴巴,里面可以塞一个鸡蛋。 “人上吊以后,下巴有勒痕,脖子至颈后有x字交叉印,舌骨会有轻微骨折,可是,你们看,李姨娘却是脖子有淤青,但颈部只有擦痕,而且…“天衣一声冷笑:“死者喉骨尽碎,这是有人捏碎了李姨娘的喉骨,然后伪造的上吊自杀。“ 雨宗林急忙探手一摸,确如天衣所说,李姨娘的喉骨已经断成几截。 雨宗林悲呼一声:“娟儿…谁害了你?难定要替你报仇!“他本来是在心伤爱妾竟然敢暗害自己的母亲,可这一刻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天衣转身到了被踢倒的凳子前,仔细察看,凳子很干净,他把凳子扶起来,站了上去,示意曹少钦把白绫递给他,天衣把白绫从房梁上绕过来,比量了一下,跳了下来,围着屋子里转悠了几圈,脸上露出微笑,嘴里嘀嘀咕咕的。 他转得雨宗林直迷糊,更加莫名其妙,他低声问曹少钦:“孩呀,嫩家少爷干嘛咧?把难转蒙了都。“ 曹少钦懒洋洋地说道:“凶手跑不了啦。“ “啥?“雨宗林高兴了:“真咧?” 曹少钦用下巴一指天衣:“没看到笑了么?“ 天衣直起腰奔到窗口,推开窗户,一股凛冽的寒风夹着花香扑面而来。 天衣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探身向外看去,窗外梅花落在洁白的雪上,分外美丽,天衣伸手在树枝上抹了一把,捻了捻手指,弹了弹,回头问道:“伯父,李姨娘有侍候丫鬟吧?是谁?” 雨宗林毫不犹豫地回答:“有,是春梅和冬香。“ “她们人在哪?” 雨宗林摇摇头,扬声叫道:“雨福,进来。“ “是,老爷。“ 雨福掂着小碎步跑了进来。 “春梅和冬香呢?“ “回老爷,春梅昨天请假回家去看老娘了,冬香在。“ “传她进来。’ “是!” 片刻之后,雨福带着一个十七八岁,浓眉大眼,看模样有点憨憨的丫鬟进来,这丫鬟进了房间,一眼溜到了躲在床上的李姨娘的尸体,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雨宗林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厉声喝道:“说!姨娘出事的时候,嫩去哪啦?“ 冬香捂着脸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天衣扶着雨宗林坐下,自己蹲下来,看着冬香,柔声说道:“不要害怕,只是要问一些情况,毕竟姨娘不能无缘无故的死对吧?” 冬香平静了一点,偷眼看看天衣,点点头。 天衣抿抿嘴,对雨福说道:“把家里的下人都叫到后花园里,听着,是所有的下人。“ 雨福迟疑的看了看雨宗林,雨宗林不耐烦地喝道:“看难干什么尼?姑爷说的话就是难说滴!” 雨福应了一声忙跑了出去。 曹少钦随即走到门前,将门关上。 “你叫冬香是吧?“天衣笑了笑。 冬香还是不能平静,但一听天衣问话,慌忙点点头。 “冬香,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知道吗?“ 冬香点点头。 “平时就是你和春梅两个人侍候李姨娘对吗?” 冬香怯生生的说道:“就难和春梅,春梅侍候三夫人的起居,夫人嫌难手笨,让难干杂活。” “李姨娘平时对你们怎么样?“ “还…还好啦。“ 天衣皱起了眉头:“还好?也就是说平时她对你们很苛刻了?“ 冬香偷偷看看雨宗林。 雨宗林冷哼一声:“问嫩什么就答什么。” “是。“冬香直起了腰板:“平时老爷要是不来腊梅居,三夫人就会不高兴,会找理由打难们。“ “噢,那这两天李姨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啥…啥叫不对的地方?” 雨宗林不耐烦的说道:“就是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冬香努力的想了想:“对了,这两天三夫人总是自言自语,还偷偷的哭。“ 天衣笑了笑:“你知道原因吗?” 冬香摇一摇头。 “噢…”天衣点点头:“那平时谁和李姨娘来往密切?“ “没有谁啊,也就是二夫人时不时的会来找三夫人还有春梅说话。“ “噢?那为什么不找你呢?” 冬香有点难为情:“难手笨嘴笨,而且二夫人和春梅是老乡,所以平时总来说话。” “老乡?一个村的?” “嗯呢,都是徐水咧。“ “春梅请假,你不在夫人身边侍候,去哪啦?“ 冬香懦懦地说了:“三夫人觉得不舒服,想睡觉,所以…所以难就…“ 雨宗林不耐烦了,大声斥道:“就什么?赶紧说!“ “就…就去绣楼那看姑爷去了!“ 雨宗林长出一口气,原来这个笨丫鬟去看热闹,唉,他是个稳当人,再生气也不会在下人身上撒气。 天衣站起身,转了两步,俯身问道:“紫花茶是什么?你清楚吗?” 冬香慌忙点点头:“知道,老夫人晩上老失眠,大夫开了一味药,要用江南的一种紫色的干花煮茶喝,有助于睡眠,三夫人就主动接过来这个活,每天煮一盅茶,给老夫人喝。” “这个紫花还有吗?” “有!”冬香起身,在梳妆台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是晒干了的紫色花瓣。 天衣拈起一片闻了闻,这是紫丁香,怎么可以入药? “伯父,这味药是谁开的?“ “噢,是灵芝堂的齐大夫开的,难娘吃了效果不错。“ 天衣微微一笑,这是当医生的惯用伎俩,本来吃药就可以治病,偏偏要弄点奇形怪状的药引,用来多收诊费。 “这紫花平时是府里派人去取?还是药店来送?“ 冬香毫不迟疑:“是春梅去取的。“ 天衣眉头锁了起来。 雨宗林慌忙问道:“怎么?这紫花有什么不妥吗?“ 天衣在花瓣处轻轻捻了捻,再伸出手指时,上面却沾上了一点白色粉沫。 雨宗林咬着牙说道:“难道是这个东西害难娘?” 剧毒 天衣摇一摇头:“还不确定,不过可以试一试!” 雨宗林凝视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心里微微有几分羡慕,更增添几分喜爱。 天衣踱了两步,忽然转身问道:“是谁告诉你去绣楼看热闹的?” 冬香想了想:“是二夫人的丫鬟小红,她对难说,新姑爷长的好帅,不去看看会后悔。” 天衣皱了皱眉,这雨府乃是大户人家,不可能没规没矩,自己虽然是绣球招亲,可也不该这样被人围观。 冬香有点腼腆:“难本来不去,可是小红说,新姑爷一表人才,还是个读书人,难这才去的。“ 天衣有点不好意思,转头对曹少钦说道:“找两个人,抬上李姨娘,咱们去后花园。”又和曹少钦低语了几句。 雨宗林携着天衣来到后花园,原本一片草地,覆盖了白雪,上面分成三排站满了雨府的下人和护卫。 雨府里的人有一百多个,其中有二十多个护卫,他们低声议论着,见到老爷和一个清秀的少年过来,才住了嘴,许多人见过那个少年,知道这是新姑爷。 雨夫人和雨红衣雨红颜没有过来,她们遵照天衣的吩咐,消毒以后守着老夫人。 而黄德贵却赶了过来,虽然他不是雨府之人,但是天衣需要他鉴定一下紫丁香上面的粉末究竟是什么东西。 雨宗林看看天衣,天衣会意的点点头,扬声说道:“田姨娘来了吗?“ 一个略带尖利的声音响起:“难来咧。“土味十足。 花园的小径上,随着声音走来了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高挑,长得粉面桃腮的丽人,后面跟着两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 她走到雨宗林面前福了一礼:“老爷,什么事弄这么大阵仗?还把家里人都聚到花园里,冷死个人咧!“ 雨宗林叹了口气:“翠玉,娟儿死了…” “什么?“田姨娘花容失色:“娟儿死咧?老爷,莫开这种玩笑。“ 雨宗林脸一沉:“难哪有心思和嫩开这样的玩笑?娟儿死了,还是被人杀的!“ 田姨娘吓得倒退两步:“不可能吧?谁敢到难们府里杀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雨宗林心里憋着一股火,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她站一边。 天衣招呼黄大夫走到一旁,把手中的紫丁香递给她,低声说道:“黄大夫,您看这紫花有什么问题没有?” 黄大夫捻了捻花瓣,小手指抠了抠,一点点粉末,他嗅了嗅,转身奔了出去,雨宗林摆摆手,一个护卫也跟了出去。 没过多久,黄大夫左手提了只大公鸡跑了回来,从匣子里拿出几瓣紫花塞进鸡嘴里,然后松开手,大公鸡落在地上,一声长鸣,在雪地上走了两步,忽然,大公鸡凄厉的一声长叫,忽扇着翅膀蹦了起来,所有人都愣住了,从来没见过鸡蹦得有三米多高,大公鸡扑打着翅膀,努力抻着脖子,从空中落了下来,摔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双腿伸的笔直,再也不动了。 黄大夫眼睛都红了,尖叫一声:“好厉害的毒药!“ 雨宗林只觉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头皮直发麻,他厉声叫道:“冬香,这花瓣是从灵芝堂拿回来的么?“ 冬香哆哆嗦嗦回答:“是…是春梅从灵芝堂拿回来的…” “报官!这灵芝堂谋害老夫人!”雨福大叫了起来。 雨宗林反倒平静了下来,伸手制止了喧哗的下人们。 黄大夫叫道:“不会!不会是药铺!谁也不会傻到用自己家的药去害人。“ “对!“雨宗林点点头:“问题还是出在府里。” 下人们听到了都惶惶不安起来,反倒是护卫特别坦然,因为他们没有机会去后院。 雨福躬身施礼:“老爷,一定要把这个内鬼揪出来!特别是三夫人身边的人。” 天衣却诡异的笑了,曹少钦已经带着人把李姨娘的尸体抬过来了,看到天衣的笑,他不禁打个冷战,这位小爷又开始要收拾人了。 雨宗林转身对天衣说道:“孩儿呀,怎么样?弄出头绪没有?“ 天衣挺喜欢雨宗林这带着保定腔的称呼,他微笑着低身说道:“别急,会有人自己跳出来的。“ 天衣背负着双手,朗声说道:“李姨娘不是自杀,是被人杀死的,明天早上仵作会来验尸,杀人者留下颇多痕迹,今天晚上大家不要胡乱走动,以免破坏雪地和梅花上的痕迹,让官府没有线索可查。” 下人们议论纷纷,雨宗林大喝一声:“都给难住嘴!姑爷说的话就是难滴话,不听者乱棍逐出雨府!“ 下人们都襟若寒蝉,雨宗林挥挥手,这才散去。 田姨娘要说点什么,雨宗林不耐烦地摆摆手,她才怏怏不乐地走了。 天衣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回到绣楼,雨老夫人已经醒了,年龄大了,筋骨脆弱,点穴不能时太长,否则血脉不通。 只是绣楼的一楼已经摆上一张床,铺上厚厚的褥子,老夫人倚在床头,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两个孙女聊天。 房间里依然是酒气熏天。 雨宗林,黄大夫,天衣和曹少钦撩起帘子走了进来。 雨宗林一见老夫人的脸色虽然苍白,但是精还不错,让他喜出望外。 “娘…“雨宗林眼泪涌了出来,扑到床前,拉住老夫人的手。 老夫人摸摸他的脸,叹了口气:“宗林,娘让你担心了…” “娘…“这雨宗林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今天发生的事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所以有些心力憔悴,这一见到娘安然无恙,便放松了心神,心底的压抑也发泄了出来。 老夫人拍拍他,柔声说道:“多大的人了,还抹眼泪?快起来,让娘看看难的孙女婿。” 雨红衣在一旁羞红了脸,轻轻推了老夫人一下,又偷偷看了天衣一眼,娇嗔的叫道:“奶奶…“ 雨宗林也有点不好意思,慌忙站起来,招手让天衣过来。 天衣整整身上的衣服,上前两步,缓缓跪倒,轻轻磕了个头:“晚辈卫绾参见老夫人。” 相对 老夫人柔声说道:“好孩子,抬起头让老身看看。“ 天衣微笑着抬起头。 老夫人青年丧夫,独自养育三个子女,支撑这份偌大的家业,自然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上下打量着天衣,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眉清而不移,目正而不邪,好相貌,只是嘴角带着一点妖气,不错,是个不吃亏的孩子。“ 天衣有一点惊奇,果然是个女强人,见识不比别人。 雨红衣轻轻拽了奶奶一把:“奶奶,快让他起来吧,地上多凉啊!“ 雨宗林忍不住笑了:“娘,嫩看看,女生外向一点没错。“ 老夫人却没笑,只是抬手让天衣起来。 “女生外向?“老夫人点点头:“这句话没有错,这些年难嫁到你们雨家,早忘了难还姓王,女人家有了丈夫孩子,忘了老子娘不算啥新鲜亊。” 老夫人顿了顿:“听你媳妇儿说,李娟儿死了?唉,这孩子是小户人家出身,眼皮子浅,可要是说她害老身,她还没这个心,此事应该是另有内情。“ 雨宗林点点头:“娘说的在理,娟儿是被害的,正在查凶手,嫩多多休养,败理这些个闲事了。” 老夫人正色道:“不敢掉以轻心,此事恐怕不简单,八成是奔着咱这个家业来的,这次,你不得手软!“ 雨宗林躬身答是,见老夫人神色有些疲惫,忙带着天衣等人出来。 忙活了大半天,几个人都有些饿,吩咐准备酒席。 雨宗林问明天衣的住处,非要天衣搬到雨府住,天衣有些犯难,说实话也是着实舍不得雨红衣,老是想多看看她,再者也不放心,这雨府被白莲教盯上了,这次阴谋没有得逞,恐怕还会再施毒计。 可是住进来,寄人篱下总不是滋味。 雨宗林是个多聪明的人,一见天衣犹豫,便知道他的顾虑,不慌不忙的说道:“说是住到雨家,也不尽然,难这府里还有四个跨院,其中一个是难妹妹住滴,还有三个,贤侄,嫩挑一个,这样平时也有个照应。” 心意拳拳,天衣也觉得住客栈人多吵杂,确实不大方便,便点头答应了。 留在客栈里的东西不多,只有一包衣物和两匹马,曹少钦回去取了。 君客来客栈冷清了下来,绣球招亲已经完事,江湖人纷纷走了,几个鞑子捏着银子,兴高采烈地去买东西,这个冬天可好过了。 古云台留在客栈里养伤,将军府不会理一个已经废了的江湖人,可是客栈不能不管,古云台虽然在教中位置一般,但是也不是金小荷姐妹可以轻视的。 过了饭口,柜台里只剩下脸色阴沉的金小荷,一侧,金小楼悠悠闲闲的喝着酒,但是他的剑不会离手。 金小荷叹了口气,咧嘴笑了笑:“没想到被那个小公子捡了便宜,这下子人财两得。” 金小楼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酒水顺着嘴角流到胸前,他呵呵轻笑一声:“也好,总比嫁给那帮畜牲强。” 金小荷咬牙切齿,半晌说道:“小弟,难们走吧!哪怕去塞外,也比在这强!“ “走?“金小楼一声苦笑:“往哪里走?姐,他们的势力有多大,嫩又不是不知道,在这儿,死了也算死在家乡,到了塞外…”他摇摇头,又喝了一口酒:“连尸骨恐怕都没啦。“ 金小荷垂下泪来,哽咽说道:“都是姐害了你。“ 金小楼用剑挑过一坛酒,拍去泥封,喝了一口,哈了哈酒气,站起身,摇摇晃晃向楼上走去,背影有些佝偻… 天近黄昏,天衣洗过澡,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衫,拢起头发在房间内喝着茶,脑海中捋着这几件事情的思路。 已经可以确定君客来与玄天观都是白莲教的堂口,装神弄鬼的玄天真人是香主,天衣至今还没摸清白莲教里的组织架构,不过香主职权应该不大,将造反这么大的事交给一个香主,除非两种情况,一种是白莲教总坛根本不知道这个计划,另一种是白莲教已经派高层到了北直隶,与玄天真人一明一暗,阴谋造反。 天衣倾向于第二种,因为古云台的出现,他是教中的接引使者,如果没有目标没有命令,那么玄天是不能命令到使者的。 雨府的事计划起来很周详,如果不是横空杀出个程咬金,也就是天衣的出现,那这个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肯定是有个智囊在策划。 说是跨院,但是也有三进院子,天衣拒绝了仆人的服侍,他习惯了身边只有曹少钦。 院门被敲响,天衣点点头,曹少钦穿过正堂去开门,天衣施施然站起身,来到正堂门口。 曹少钦也不问是谁,拉开门闩,门前站着披着白色狐皮大衣,戴着风帽的雨红衣,身后跟着两个提着炭炉和食盒的丫鬟。 雨红衣轻启檀口,清脆的声音如银铃一般:“小哥,敢问卫公子休息了吗?” 曹少钦对于礼节,一向是一板一眼,躬身回答道:“回小姐的话,少爷正在堂上,请随我来。“ 雨红衣随着曹少钦进了跨院,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笑吟吟的天衣。 雨红衣轻移莲步,走到天衣面前,蹲身福了一福。 天衣有些心疼地扶起她,给她整了整风帽,口中不断的埋怨:“天这么冷,你又没休息好,干嘛乱跑?” 雨红衣甜到了心里,脸上的笑容更甜:“不冷呢,你还没吃饭,我叫厨房做了几个菜,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天衣笑着点点头:“中午吃得晚,不怎么饿,来,快进屋。“ 炭盆架到屋子里,屋子里多了几分暖意。 丫鬟把食盒里的菜端出来,放在桌子上,四个菜,很是精致,扒鸡,酱牛肉,清炒菜心,红烧白鱼,还有一大碗丸子汤,两大碗白米饭,一小壶温好的酒。 雨红衣持起酒壶,给天衣倒了一杯酒,又召唤曹少钦坐下吃饭。 曹少钦阴沉的脸上绽开一丝笑容,顺从的坐了下来。 天衣摆摆手,请雨红衣坐下,这是今世小俩口第一次相对,有许多话要说。 雨红衣悠悠地说道:“今天发生的事让我还像在梦中一样,真的怕醒过来,一切又不同了。“ 天衣呷了一口酒:“我从来都是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直到遇到了你,我才发觉,原来命运还是由老天掌管。” 他顿了顿:“我本来的行程里没有保定府,只是因为一些事才到的保定,今天你摘下凤凰冠的一刻,我仿佛已经认识你很久了,久到已经几世了。“ 雨红衣羞红了脸,她哪里听过这么露骨的情话,不禁低下头去。 入瓮 雨红衣的声音就像在呢喃。 “奶奶病了,我师父让我抛绣球招亲,用来冲喜,我本不答应,可是作为孙女,我又能怎么选择呢?只要奶奶的病好了,我怎么样都没关系的,我真的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抛绣球砸到谁,我都认了,哪怕是李子铭那个纨绔子弟,可是,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却动摇了,我觉得好像认识你,可又从没见过你…” 雨红衣偷眼看了看天衣,见天衣正痴痴的看着她,便又娇羞的低下头:“我抛出绣球,真的很怕,我怕接到的人不是你,那…那个人差点接到,被这位小哥给踢倒,我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幸亏,幸亏是你,也只有是你,我…我…“ 雨红衣的脸庞已经像一块红布一样,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勇气,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话一说出来,她又轻松了起来,仿佛卸下了一个包袱。 不知道什么时候,曹少钦早和两个丫鬟跑到一边去了,桌边只留下天衣二人,在烛光和炭火的映衬下,他们的脸红扑扑的。 “我母亲三年去世,父亲每天忙于生意,家里只剩下我和五岁的妹妹,我妹妹很懂事,照顾家照顾我,有的时候,她却像个姐姐一样管着我,每当我外出的时候,她总是坐在府门前的门槛上等我回来…” 天衣的脸上全是宠溺的笑容:“她叫卫姝,小名妮妮。“ 雨红衣喃喃地说道:“真想早点见到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我?妮妮?真好听,我小名叫娃娃…“ 天衣轻轻拉起她的手,痴痴的看着雨红衣:“我知道你叫娃娃,因为前一世你就叫娃娃,这一世也是,你注定是我的娃娃…“ 雨红衣羞涩地低下头,想把手拉回来,却又舍不得。 “三生三世…“ 直到雨红衣走了很久,天衣仍然没有从记忆中苏醒,这一刻他很感谢老天,前一世,他弄丢了她,这一世,又把她还给了自己,现在即使让他屠尽天下,也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起更了,更梆敲响,天衣披上黑色的斗蓬,看了曹少钦一眼,曹少钦展颜一笑,点点头。 天衣双臂一振,左脚轻点,如一只大鸟般飞向夜色,曹少钦一纵身,右手轻轻一扣屋檐,人已翻上了屋脊,他看看方向,随着天衣跃去。 李姨娘住的腊梅居,已经冷冰冰的了,一口棺木放在正房里,棺盖打开,露出李姨娘苍白的脸。 几盏油灯放在房间的案桌上,桌子上摆着供品,没有人敢在这个屋子里呆着,只有这凛冽的寒风不时的从敞开的门口钻进来,吹起白色的纱帐,显得那么阴森。 雨府里的人大部分已经歇息了,忙碌了一整天,也够乏的。 只有护卫拎着刀枪在四处巡逻。 一个黑影一闪,从墙上翻到了腊梅居里,他轻轻一点,上了梅树枝头,这样雪地里不留痕迹。 他的轻功很是不错,几个纵跃,已经到了正房前,黑影迟疑了一下,看看四周,鼻子嗅了嗅,好一会儿才一个跟头翻到正堂。 他凑近棺材,小声嘀咕着:“三夫人,嫩可败怪俺心狠,谋害老夫人这个罪名俺可担不起,明天,那个小姑爷就该报官,杵作一来,就知道嫩败是畏罪自杀,俺知道,嫩生前最喜欢这座腊梅居,所以奴婢就把它烧了,让你到阴间也可以住这个腊梅居。“ 说完,他把手中提着的油壶打开,围着棺材细细的洒个遍,一股浓烈的桐油味散发开来。 他提出桌案上的一盏油灯,慢慢凑近自己… 这时一个声音从正堂外的梅树下传来。 “少钦,你能想像得到一个傻呆呆的丫鬟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吗?“ 阴阴的声音响起:“少爷,这货装得还挺像!” 随着声音,天衣和曹少钦从梅林内走了出来,不屑地看着呆立在正堂内的黑衣人。 在微弱的油灯光照射下,一张平常的脸露了出来,正是丫鬟冬香。 冬香的脸色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的苍白。 良久她呵呵笑了起来,开口说道:“挺不错的小伙子,只是一点都不识时务,嫩说,这事与嫩有啥子关系?既然做了雨家的女婿,就老老实实地享受荣华富贵好了,干嘛管闲事做个短命鬼?“ 冬香边说边放下油灯,现在放火,连自己都跑不了,她才没那么傻。 “俺不明白,嫩不去怀疑春梅,咋怀疑俺呢?“ 冬香双手一掣,双手扣上了两支明晃的尖锐的利器。 “干嘛怀疑春梅?冬香,你以为你很聪明?腊梅居一共三个人,两个被你搞成嫌疑人,这样你就可以脱身了?哼,春梅恐怕现在早就死了吧?还回乡探亲?至于为什么怀疑你?告诉你,在你拿出紫花的时候,我就已经怀疑你了,毒药下得太不专业,我问你,紫花在被当成药引煮茶之前,被不被清洗?我就不相信,这花瓣经过多少人的手?不洗怎么煮茶?这雨府是大户人家,这点规矩是必须有的吧?另外,你下的毒太烈了,老夫人中的是慢性毒,可是当测验紫花,结果你也看到了,那是慢性毒吗?” 天衣的口气特别悠闲,仿佛在讲一个故事。 “嘿嘿…”冬香似笑非笑起来:“那也不能证明是俺干的?” “当然不能证明,所以我们这么晚我们来证明这一点。“ 冬香叹了口气,不错,白天听了天衣的话,自己先乱了阵脚,因为如果证明了李姨娘是他杀,那么再找出春梅,自己就该暴露出来了,所以她才想到毁尸灭迹。 再问下去无益,冬香一跺脚,一个跟头翻出正房,双手的利器在掌心滴溜溜施转。 可是她一个跟头还没翻完,身形还没展开,曹少钦不紧不慢上前一步,一记鞭腿又把冬香抽回正房。 冬香蒙圈了,什么情况这是?太不讲究了?抽冷子下手?这一腿正抽后背上,劲大力重,差点没让她背过气去。 狡辩 冬香挣扎着站了起来,回头看看,靠!刚才正砸在棺材上,硌得腰疼。 她拾起地上的利器,一步一步走向天衣二人,不能得瑟了,对付眼前两个手无寸铁的软弱少年,刚才没准备好,这次必须将二人杀死。 冬香没考虑到,她空翻的时间和角度该有多么快,可是曹少钦一腿就踢在了她的空门上,这是何等的眼力和动作?武力的差距差一丝一毫都不成。 冬香低叫一声,双手交错,手中的利器向曹少钦刺去,她手中的利器在指间旋转,让人目不瑕接,冬香右手向曹少钦眼间划去,左手斜挑,势如闪电。 她快,可曹少钦更快,曹少钦背负着双手,一脚踹在冬香的小腹,冬香倒被大锤击中一样,倒飞了出去,妈呀一声惨叫,砸在棺材上,棺材被砸得四分五裂,李姨娘的尸体倒翻下来,正巧和冬香脸对脸。吓得冬香连声尖叫。 深夜里,声音传的很远,护卫们听到了,纷纷赶了过来。 冬香挣扎着却站不起来,她绝望了,伸手去够离身子不远处的利器。 她本来就不是内家高手,仅有的一点内力也被曹少钦一脚震散,这一脚几乎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天衣冷冷的看着她,侧头问道:“少钦,这个冬香用的什么兵刃?手指没有硬茧,手指柔软,不应该是杀李姨娘的凶手。“ 曹少钦点点头:“她用的是点钢蛾眉刺,算是奇门兵器中的一种,峨眉刺与判官笔都是近身搏斗的利器,这个女人身段柔软,应该是山西鹞子门出来的,这个门派以九流之中杂耍为主,不练硬功夫,而李姨娘的喉骨被捏的粉碎,逃不出还是鹰爪门的人做的。” 敲门声响起,天衣向门口走进,背影飘过一句话:“看住她,别让她死了!“ 曹少钦看着已经摸着了峨眉刺的冬香,阴阴的笑了:“放心吧少爷,她想死也要看咱们答不答应。“ 话音刚落,足尖挑起一截枯枝,闪电般踢出,枯枝击在冬香耳侧,冬香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天衣慢悠悠打开院门,门口站着衣冠不整的雨福和五个护卫。 雨福见了天衣愣了一下,忙深施一礼:“见过姑爷,您怎么会在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儿?“ 天衣微微一笑,侧开身子让开道路,雨福满脸疑惑带着护卫走进腊梅居。 曹少钦站在一棵梅树下,翻着眼睛看着雨福,脸上冷冰冰的,雨福吓得一激灵,赶紧把目光移了开来。 这一下他看到了正房里的情形,李姨娘的尸体侧躺在地上,后背垫着破碎的棺材,冬香躺在李姨娘尸体旁,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雨福眉头紧锁,鼻子嗅了嗅,好一股浓烈的桐油味,他回过身,向天衣拱了拱手:“姑爷,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语气有点生硬。 天衣看看他,用下巴指了指:“冬香想毁尸灭迹,被我的书童制住了!“ 雨福咧咧嘴:“姑爷,这冬香是三夫人的使唤丫头,她心念故主,才回到腊梅居,这怎么是想毁尸灭迹呢?不应该呀?“ 曹少钦冷冷的说道:“你闻不到桐油味吗?” 雨福双手握在胸前,朗声说道:“这能代表什么?说不定是油灯里的灯油洒了呢!” 曹少钦上前一步,幽幽的说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雨福笑了笑:“小兄弟,你误会了,难的意思是说,这冬香是想?对,想毁尸灭迹,这说不通啊!她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天衣踱了过来,看着雨福,雨福勉强笑了笑,生硬地说道:“当然喽,难也不是说姑爷你们说的不对,只是事情摆在这儿,可能是这冬香白日里对姑爷有得罪之处,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 天衣轻轻地拍掌笑道:“好一张利口,只是这冬香还活着,为什么不听她自己说一说?“ 雨福讪笑着摆摆手,两名护卫快步走到冬香身边,试了试气息,抬头叫道:“大管家,这个丫鬟晕了过去。” 雨福嗯了一声:“找个柴房,先将冬香关起来,明天一早再禀告老爷加以处置。” 几个护卫应了一声,架起冬香就走,雨福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姑爷,天色不早了,请您回去休息,明日再说。“ 天衣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带着曹少钦出了腊梅居。 雨福皮笑肉不笑地叫道:“姑爷走好。” 曹少钦脚步一顿,天衣低声说道:“留他多活几个时辰,明天让他原形毕露。“ 曹少钦暗喑笑了一声,他太了解这位小爷的脾气了,说睚眦必报有点过份,但亏是决不吃的。 这大半夜,正应了那句老话,没有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冬香被捆了起来,扔进柴房,她早醒了,只是对天明以后的命运感到忐忑不安。 两个护卫守在柴房门口,冬香挣了挣绳子,却发现自己没了力气,她颓然地看着屋顶,后窗一声轻响,冬香慌忙看看门口,两个护卫昏昏欲睡,根本就没注意到她。 冬香挣扎着挪到后窗,一缕低微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冬香不停地点头… 天亮了,雨宗林两口子不放心老娘,在老娘床边搭了个铺守着。 雨老夫人却是近几天来睡得最香的一觉,只是不能移动,清晨的时候,又咕噜噜放了两个屁,这下更是舒畅之极。 雨宗林遵照天衣的嘱咐,忙给老娘喂了一点蜂蜜水,看着娘的脸色有了一丝红润,他的心放了下来。 雨福敲敲门,雨宗林忙开门出去,怕惊醒了媳妇儿和娘。 雨福低声把昨晚发生的事讲给雨宗林听,雨宗林眉头紧锁,这雨福乃是山东人,十五年前家乡遭灾,被卖到雨府,从仆役做到管事,一直深得雨宗林信任。 但是他今天的一番话,可让雨宗林有点踌躇,冬香心念旧主,回腊梅居守夜,却被天衣说是妄想毁尸灭迹,这雨福的话,却让雨宗林半信半疑。 将军 雨福低声说道:“老爷,肯定是姑爷误会了,这少年人年轻气盛,认定了的事,不容易转变,俺昨晚把冬香关了起来,您看还是当面审一审吧!“ 雨宗林点点头:“也好,阿福,等衙门上了差,嫩去一下,把案子报一下。“ 雨福哈了一下腰:“老爷,那是报府衙还是县衙?“ 雨宗林轻叱一声:“糊涂!这还用问,当然是报清苑县了。“ 这保定府乃是北直隶最大的府城,府衙县衙,守备衙门,锦衣卫百户所一应俱全,另外还有粮道所,河道所,一个归户部直接管理,一个归工部管理,这两个衙门权利也很大。 保定府内却是有着两个县,清苑县和满城县,以一条三十米宽的街道为线,将保定府一分为二,这雨府正是清苑县的辖区。 雨福应了一声,吩咐人去带冬香。 在保定府南城,有一大片宅院,占地数十亩,青砖碧瓦,飞檐拱壁,最醒目的两扇大门却是鲜艳如血的朱漆,两座一人多高的石狮子分立台阶两旁,尤为重要的是下马石旁边扎着八杆方天画戟,这可是有讲究的,只有朝廷殿帅大将军才有,在本朝,除了英国公张辅手握五军都督府大权,拥有十二杆画戟之外,就只有退养回老家的抚远大将军李桑梓了,三年前,李大将军的手下参将在山西杀良冒功,屠了一个村子的百姓,用来冒充鞑子领军功,被揭穿以后,李桑梓用头上的乌纱保下了手下的命,却只能卸甲归田,虽然他因此丢官罢爵,可是这护犊子的行为却赢了军心,现任大同总兵涂雷就是他的义子,人前背后扬言唯李大将军马首是瞻。 李桑梓虽然卸甲归田,但仍然保持军中的习惯,清晨起床,舞刀弄枪,功底不错,一套岳家枪舞的是有板有眼,虎虎生风。 他今年五十多岁,长得浓眉入鬓,一双丹凤眼,不怒而自威。 李桑梓缓缓收了枪,胡立功接过枪,插在兵器架上,一个中年文士,走上前递给李桑梓一块布巾,李桑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双擦手,胡立功将一个貂裘披在他身上。 李桑梓吐出一口浊气,一个丫鬟双手捧着一杯温酒奉上,李桑梓一饮而尽,这才说道:“少爷又闹腾了半宿啊?“ 胡立功接过酒杯,恭恭敬敬回答:“回爷的话,少爷有点憋气,所以不太高兴,玩到早上才睡。“ 李桑梓三十多岁才有了李子铭这个儿子,那可真的是捧在手心里怕化了,不是一个溺爱可以形容的。 “玩女人倒没关系,可是不要伤了我儿的元气!至于憋气?有什么好憋气的?一个土财主的女儿,哪配作我儿的正妻?不过呢,我将军府的公子要娶她,是给足了他雨家面子,就这样还不答应,简直该死!“ 李桑梓愈说愈气,一拳打在旁边的木桩上,只听喀拉一声,木桩断为两段。 中年文士靠前一步:“大帅,雨家也算是官宦人家,更何况还有玄天真人护着,此时不可轻动!“ 李桑梓嗤笑一声:“官宦人家,一个小小的通判,值什么?至于玄天真人?呵呵呵呵…“ 他冷笑了起来:“一个杂毛土鳖,给了他几分颜色,他以为可以升天呢?要不是最近朝局会有变化,我有复出的希望,我早就干翻了这些熊渣子了!“ 中年文士点点头:“不错,这次瓦剌在辽东吃了大亏,本来以为以卫境这样的庸才是无法打败鞑子的,山海关如果一失守,兵临城下,朝廷肯定会再次起用大帅,没有想到这卫境竟然大败瓦剌,立下卓然大功,真是可悢!” 李桑梓摇摇头:“清泉,卫境一向低调,固守辽东十余年,他为人谨慎,这次用兵却有如神助,内里肯定有缘由,探子的回报也语焉不详,只说当日战场上雷声不断,鞑子的马都惊了,这才大败,可实情究竟如何,还需进一步调查,只是这次丧失了一次良机,殊为可惜,咱们推波助澜,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李桑梓长叹一声:“莫非老天真的让我命中注定成为一个赋闲之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他的脸上很是狰狞! 一个侍卫匆匆地跑过来,抱拳施礼,低声说道:“大帅,少爷房中侍候的女人断气了。” 李桑梓转过头嘿嘿笑了起来:“这个小兔崽子,又有了什么新花样?死了就死了吧,报个急病,赔点钱,有啥大不了的。“ 侍卫陪笑说道:“就是用针刺两下,那女的浑身抽抽,哭嚎不停,少爷一时性起,就用鞭子抽,没想到那女子太不经折腾,才一个多时辰就挺不住了。“ 李桑梓捋捋胡子:“再去买几个,要是少了,小兔崽子又该闹了,清泉,这次咱们顾虑没了,该怎么办?” 中年文士低声说道:“大帅,首先要联裀,这朝廷里能为咱们说话的文官可没几个,这是短板,就像这次的事儿,如果有皇上信重的人推一把手,那么皇上很有可能命大帅去代替卫境,可惜,没人替大帅说话,那皇上怎么会想起大帅呢?联裀就不同了,找到一个好亲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样才能让大帅重回沙场。“ 李桑梓踱了几步,拍手叫道:“不错,联裀的好处太多了,只是和谁联裀呢?” “大帅“中年文士呵呵笑了起来:“于某已经为大帅选好了,这阁老杨溥有一个嫡亲的孙女,年方二八,正待字闺中,可为良配。“ 李桑梓拍拍于清泉的肩膀:“清泉,这件事就由你来运作,需要什么尽管说。“ 于清泉作了个揖:“于某敢不尽力?只是少爷那边…“ 李桑梓摆摆手:“不打紧,也该找门好亲事管管这个小兔崽子了,就这么决定,你去办吧。“ 于清泉和胡立功躬身退下。 李桑梓满脸笑容,这一攀上杨溥这棵大树,自己复出指日可待,想想就兴奋。 报官 天衣吃过早饭,就来到后花园的绣楼,雨家的人都围在老夫人身边,雨红衣正在喂老夫人喝水,天衣皱了皱眉头,看看老夫人的舌苔,耳后,又看看引流管,引流管里已经没有东西流出来了。 天衣轻声说道:“娃娃,把老夫人放平,我要看看伤口。” 雨红衣欣然点点头,只觉得这一声娃娃,是她一生中听到最悦耳的声音。 老夫人笑眯了眼睛,她这一生可谓阅人无数,这样的少年,斯文中带着高傲,高傲之中透着温暖,他的笑容让别人看来,就是神仙对世人的恩赐。 老夫人喃喃说道:“雨家毕竟有祖宗庇佑,有了这样的后辈,还可以兴盛几十年。“ 天衣耳朵灵,听到了看了老夫人一眼,笑了笑,暗道这可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戴上了鹿皮手套,曹少钦给他消了毒,解开白布绷带,伤口愈合的不错,看来这古代人的免疫力很强,一点一点抽出腹腔引流管,老夫人哼了一声,这绝对不是因为疼,而且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 天衣三针就缝合好了伤口,扎好绷带。 雨宗林和妻子互相看了看,这个女婿别的本事没看出来,这医术应该是登峰造极了,也好,有一技傍身,女儿不会受委屈了。 天衣洗过手,雨宗林拉着他坐下,和声说道:“卫绾,难和嫩聊聊,嫩中了秀才是吧?以后有什么打算?“ 天衣给雨宗林倒了一杯茶,眼睛余光扫过,雨夫人和雨红衣装作不在意,却竖起耳朵听着。 曹少钦退到角落里,提着医箱,垂着头一动不动。 “伯父,我已经中了举人,打算过几天就进京,明年三月赶考。“ 雨红衣脸色都白了,可怜巴巴的看着父亲。 雨宗林咳嗽了两声,开口说道:“贤侄,嫩对亲事怎么打算的?” 天衣站起身,撩衣跪倒:“雨伯父,蒙小姐错爱,卫绾万分感激,今日卫绾欲求雨小姐为妻,请伯父伯母成全。“ 这雨府抛绣球招亲,但这招来的女婿是入赘,在明朝赘婿是没有丝毫人权的,更不可以科考,而天衣明显不能入赘。 雨宗林沉吟了起来,尽管很喜欢面前的这个少年,但是少年的来历不明,只凭他自己说和一纸凭证,不知根不知底就这样嫁女儿,太草率了。 天衣也明白这点,自己可以说是一句实话没有,这样怎么叫人家放心把女儿交给他。 “伯父,过几天我会请人来府上提亲。”天衣摊开手,曹少钦垂着头从背后革囊中取出千里眼放在天衣手上。 天衣捧在胸前:“伯父伯母,此物如今世上仅有三具,虽然不足以表明我的仰慕之心,可暂时作为文定之物,终此一生,卫某绝不辜负雨小姐。“ 雨宗林看了看女儿殷殷的目光,暗叹一句女大不中留,一手接过锦盒,一手扶起天衣。 “贤侄,难们雨家也算大户人家,也有一些规矩,不过呢做人讲信诺,难等着嫩来提亲。“ 话音未落,传来轻轻敲门声。 雨宗林这才醒悟过来,家中还有内贼没有处理。 县衙来人了,接到雨府的报案,县令赵文宣不敢怠慢,这雨家财大势大,不提远在江南的雨童林,就是近在京城的安国侯府,自己都惹不得。 赵文宣三十多岁,长得白白胖胖,乃是举人出身,做到县令已经是他人生巅峰了,他很知足,平时也待人不错,保定府内的大大小小官员也没人找他麻烦,赵文宣的为人处事原则就是与人为善。 来到雨府,雨宗林站在大门处迎接,赵文宣下了轿,紧走几步,雨宗林深施一礼:“家门不幸,遭此横祸,烦劳县令大人操心,宗林在这赔罪了。“ 赵文宣慌忙拱拱手:“雨翁言重了,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想,听贵管家说三夫人乃是自缢身亡?“ 雨宗林长叹一声,请赵县令进府,后面的衙役和捕快有十几个人也随着进了雨府。 到了正堂,雨宗林请赵文宣上座,赵文宣也不推让,他毕竟是一县长官,这雨宗林不过是他治下的一介小民,只是钱多了一点而已。 侍女奉上茶,赵文宣慢悠悠的呷了一口,官场范十足,架子也端的稳稳地。 “雨翁,贵府的三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适才见雨翁欲言又止,莫不是另有隐情。“ “大人明鉴,此事说来话长。”雨宗林长叹一声:“家母近来身体不适,重病垂危,难寻医问药,终于将家母治好,却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原来家母不是生病,而是歹人下了毒。“ “下毒?”赵县令的脸色陡变,这可太匪夷所思了,对一个年纪老迈的老妇人下毒,这是多大的仇怨? 雨宗林明白知县大人的想法,当初他也曾疑惑过。 “经过检查,难们发现,原来毒是下在饮食里,并且是慢性毒药,可是难娘平时是和家人一起用餐的,为啥别人没中毒,偏偏是难娘一个人中毒呢?结果查到,难娘平时睡眠不好,每天晚上睡前总要喝一杯用紫花煎出来的茶,而这紫花茶却是难的妾室李氏煎出来的,于是难就去问个究竟,可是却发现李氏吊在房梁上,死了。” “噢?莫非是畏罪自杀?“ “难开始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一检查却不是这么回事,难这小妾的喉咙被整成几段。” 专业的术语雨宗林还是整不明白,但赵县令却听懂了,他点点头高声叫道:“仵作何在?去将尸体验了,将录注与本官看看。“ 门外的杵作擦了擦冻出来的鼻涕,应了一声,有些无精打彩,雨禄是外宅管家,对付这种小吏是非常有经验,他嘿嘿一笑,手腕一抖,一锭碎银子落到了杵作的手上,杵作双眼一亮,掂了掂,足有二两多,这下他可开心了,眉开眼笑地随着雨禄去了。 雨宗林揣着心事,与赵县令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闲话。 那杵作随着雨禄来到了一个空房子里,李姨娘的尸体停在棺材里。 杵作 杵作准备好纸笔,伸手进棺材给李姨娘验尸,他翻了半天,抬头对雨禄说道:“这位管家,死者是扼颈而死,颈项处有绳索勒过的痕迹,而身上却无半点伤痕,应该是自杀身亡。“ 雨禄挠挠头,他是外宅管事,对李姨娘的死也不甚了了,杵作这么说他也就频频点头。 杵作填好尸格,返身回来向赵文宣交差。 赵文宣看看尸格,如释重负,在辖区内发生命案,如果不破的话会影响吏部年底考察的。 “雨翁“赵县令将尸格递给雨宗林:“令夫人乃是自缢身亡,应该是作贼心虚,罪行败露而畏罪自杀。” 雨宗林拿着尸格眉头紧锁,他刚要开口说话。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可能是自杀!” 赵文宣脸色沉了下来。 随着声音,天衣带着曹少钦走进正堂。 赵文宣眼前一亮,面前的少年气宇轩昂,清秀的脸庞带着一丝微笑。 “你是何人?”赵文宣展颜一笑。 雨宗林拱了拱手:“赵大人,这是小婿。“ 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赵文宣的脸色彻底缓和下来。 雨宗林喝道:“还不拜见县令大人。” 天衣微微一笑,躬身作揖:“学生卫绾见过县令大人。” 赵文宣伸手虚扶:“噢?你进学了吗?有什么功名?” “学生去年中了举,打算明年去京城赶考。“ 赵文宣有些羡慕,他也是举人出身,屡考进士不第,才投了吏部,从县丞做起,二十年才熬到知县。 “你方才说死者不是自杀,有什么根据?“ 天衣拱了拱手:“回知县大人的话,这李姨娘的喉骨尽碎,怎么可能是自缢造成的呢?” “噫?喉骨尽碎?杵作!”赵文宣提高了声音。 杵作浑身一抖,忙小跑进了正堂,双膝跪倒。 赵文宣看着杵作:“死者是否喉骨尽碎?自溢可以造成这样的结果吗?“ 杵作磕了个头,直起腰板:“回老爷,这妇人上吊自杀,绳索卡在喉骨,喉骨受大力压迫,而发生骨折,这也是有的。” 赵文宣点点头,看看天衣:“少年人,你以为如何?“ 天衣朗声回答:“大人明鉴,学生学医多年,平时接触的病人不知凡几,这上吊而死的人,可没有勒住脖子而死的。” “什么?”在场的人除了杵作都吃了一惊。 “这上吊自杀之人,吊的都是下颌,绳索根本就勒不到脖子,因为角度不行,卡不住,而死者的喉骨骨折的位置与下颌差了两分的距离,这两分的距离可谓是天壤之别。况且即便是受大力压迫,那么骨折也只能出现一处,又怎么可能出现三处骨折?“ 杵作流下冷汗,大声叫道:“嫩说三处就三处啊?再说,上吊而死,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发生,怎么能凭嫩一介书生的一句话而断?” 天衣蹲下来,盯着杵作,缓缓的说道:“你颠倒黑白,受了多少钱财?才让你视而不见死者脖子上的指痕?” 杵作向后翻倒,大口喘着粗气:“什…什么指痕?难…难没看到!“ 天衣站起身,嘴角撇出一丝冷笑:“没看到?死者死后,血液凝固,受力的部位定会出现淤青,虽然不是明显,但是也可辩认得到,你年龄不小,仵作这行大多是家族传承,如果连这浅显的东西都看不到,可能吗?“ 赵文宣脸色阴沉,大声喝道:“钟捕头,你去看来。“ 一个魁梧大汉磕了个头,随着雨禄去了。 杵作抖如筛糠,缩在一旁。 钟捕头跑了回来,恭声说道:“老爷,死者确实如这位公子所说,脖子上有手指掐过的痕迹,而且据小人看来,应该是金刚指一类的武功。” 赵县令听明白了,忍不住大喝一声:“王二,究竟是怎么回事?“ 杵作哆哆嗦嗦翻身跪倒,磕头如捣蒜:“大人,是小人一时眼拙,没有注意到,请大人开恩,饶过小人这一回。“ 赵县令怒不可遏:“眼拙?你这泼皮,人命关天你都敢欺瞒本官!来呀,将他押回县衙,打入大牢。“ 杵作王二吓得魂飞魄散,不住的磕头:“老爷饶命啊!是昨夜三更,一个黑衣蒙面人到了小人家里,给了小人五十两银子,要小人今日验尸,说是自缢身亡,事成后再给小人五十两做为酬劳,小人一时见钱眼开,收了银子,才…才…大人,饶命啊…” 赵县令脸上尴尬之极,挥挥手,命钟捕头将王二带了出去。 手下人干了出格的事,让他也没什么脸面,只得站起身,作了个揖:“雨翁,让您见笑了,御下无方,是本官的错。“ 雨宗林急忙还礼:“大人说的哪里话,小人作祟,与大人何干?“ 宾主重新落座,赵县令正色道:“雨翁,既然有人贿赂杵作,说明此事另有原因呐。” 雨宗林点点头,转过身看着天衣:“贤婿,听阿福讲,昨晚在腊梅居嫩和冬香起了争执,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衣笑了笑:“伯父,昨天我叫了下人们在后花园集合,就是想传导一件事,李姨娘是被人害死的,而不是自杀,并且今天就会报官,这样,害死李姨娘的人就会恐慌,因为只要杵作一检查尸体,就会立刻明白,李姨娘不是死于上吊自杀,那么李姨娘就不能成为替罪羊了。果然,我和书童半夜守在腊梅居,这冬香就来了,她想焚尸灭迹,被我书童拿下。” 雨宗林有点迟疑,缓缓说道:“可是阿福说,冬香是心怀故主,舍不得三夫人,这才半夜回去腊梅居。” 天衣呵呵几声冷笑:“心怀故主?她曾经说过,李姨娘对她非打即骂,这样的人不记恨也就罢了,还会舍不得?一个十几岁的丫鬟,竟然敢独自到一个停放死尸的地方,可能吗?” 赵文宣频频点头。 雨宗林捋捋胡子,开口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论嫌疑,那春梅嫌疑不是更大?“ 天衣语气有些凝重:“伯父,恐怕春梅不是失踪就是已遭毒手。“ 雨宗林噌的站起来,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怎…怎么会?“ 败露 天衣长叹一声:“这恐怕就是第二个替罪羊了,春梅前两天请假回家,怕是发现了什么。“ 雨宗林一想到自家府中竟然连出命案,禁不住倒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他颤抖地叫道:“唤秦妈妈过来。“ 门外雨禄应了一声。 雨宗林右手握紧拳头,用力砸在桌子上,哗啦啦茶碗摔在地上。 “赵大人,贤婿,这秦妈妈是管理内宅的,丫鬟仆妇请假都需要经过她的同意。” 好一会儿,雨禄带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妇人跑了进来,雨宗林挥挥手,雨禄忙哈腰施礼退了出去。 那妇人蹲身福了一福:“奴家秦王氏见过老爷。“ 雨宗林努力的让自己的语气放平和:“秦妈妈,春梅请假回家与你说过吧?” 秦妈妈有点懵逼,忙点点头。 天衣接口问道:“不要紧张,秦妈妈,这个春梅请假的时候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吗?” 秦妈妈施了一礼:“回姑爷的话,春梅平时侍候三夫人尽心尽力,手脚勤快麻利,深得三夫人欢心,几乎一刻不得少,可是大前天下午,春梅忽然跑过来要请假,说家里老娘病了,她当时特别慌张,嘴里一直嘀嘀咕咕,难以为她是替老娘担心,就问她三夫人那里安排妥当了吗?她说已经安排好,难就准了她三天假。” 天衣叹了口气,向雨宗林点点头,雨宗林忙示意秦妈妈退下。 “伯父,为了隐妥起见,还是派人去春梅家里看看吧,三十里地,快马一个时辰足矣。“ 赵文宣忙道:“雨翁,本官派人一起去,如果真如卫公子所猜测一般,那这可是一个连环案子。“ 冬香被带了进来,在柴房冻了一宿,再加上受了伤,她的神情很是萎靡不振,但是见到雨宗林,却嚎啕大哭,伏在地上不停地喊着冤枉。 赵文宣皱了皱眉头,用力的干咳了一声:“好了,不要哭了,有何冤情你详细说来。“ 冬香渐渐收了哭声,仍是抽抽搭搭:“奴家自一年前进了雨府,一心侍候主子,从不敢偷懒,三夫人死了,奴家就像没有了主心骨一样,觉得很是凄惶,想着三夫人,就想回腊梅居再陪陪她,可是刚到腊梅居,就被姑爷的书僮打了一顿,说什么奴家是来焚…焚什么灭什么…老爷,大人,奴家冤枉啊!奴家与三夫人主仆一场,为什么要烧了三夫人呐?求大人,老爷明查。“ 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让赵文宣和雨宗林犯了难。 天衣却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冬香,你口口声声主仆一场,为什么白天不见你守灵?偏偏夜深人静才出来?“ 冬香一时语噎,她本不是个机灵巧变之人,否则也不会上了天衣这个套。 “俺…俺睡不着,才想着去陪陪三夫人。“ “好,冬香,我来问你,你进雨府,是谁介绍的?“ “俺…俺是逃荒到了保定…福总管看俺可怜,才…才买下俺…“ “你家里还有谁?“ “没…没人了…“ 天衣的语速越来越快,语调也越来越高。 “你多大了?“ “十…十七…“ “你爹怎么死的?“ “病死的…“ “你有弟弟妹妹吗?“ “有两个妹妹…” “她们都叫什么名字?“ “春红,春娇…“ “谁叫你烧了三夫人的尸体?“ “福总管…” 天衣直起身子,呵呵冷笑了起来。 冬香呆住了,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而雨宗林却惊的跳了起来,惊讶不已。 “嫩嫩嫩…”雨宗林仿佛被噎到一样:“嫩说是谁让嫩烧了娟儿的尸体?” 冬香只觉得天晕地转,所听到的声音就像从天外传来,在脑海中盘旋。 “福总管?雨福为什么让你烧了尸体?“ “俺…俺…”冬香突然清醒了过来:“俺啥都不知道!你问啥俺都不知道!” 雨宗林大声喊道:“阿禄,快!快将雨福抓过来。“ 赵文宣也连声叫捕快们一同去抓人。 雨福此时正在绣楼外忙碌着,夫人和小姐还没吃饭,黄大夫开给老夫人的药还没熬…事太多了,他逐项吩咐下去。 雨福的双眼不停在跳,他按了按,不起作用,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祸,可双眼一起跳是什么意思? 他正在胡思乱想,将手下的一群丫鬟婆子支使的团团转,雨禄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身后,两个护卫一左一右,远处钟捕头带着几个捕快在看着。 雨福发觉身后有异,忙回头一看,见是雨禄,不禁笑道:“阿禄,干嘛像个鬼一样?吓了俺一跳。” 雨禄勉强笑了笑:“福哥,老爷叫你过去。“ 雨福不觉有异,忙应了一声,回头吩咐婆子:“赶紧去给老夫人熬药,三碗水煎成一碗。“ 吩咐完随着雨禄来到正堂。 雨宗林双眼冒火般看着躬身施礼的雨福,一时说不出话来。 雨福看了看趴在一边的冬香,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老爷,您叫难来,是问昨晚的事吗?” 雨宗林有点惊鄂,似笑非笑的点点头。 “姑爷。“雨福展齿一笑,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您刚到雨府,不明白雨府的规矩,咱这雨府,丫鬟仆妇都很忠心,对主子一向尽心尽力,这冬香虽然为人蠢笨了些,但是对三夫人忠心耿耿,在这一点上,春梅就不行,这春梅性子跳脱,喜说奉承话,还爱占小便宜,三夫人是既喜欢她也讨厌她,所以如果是春梅为了某种目的做这种事,难们还相信,但是冬香,绝不可能。” 雨福侃侃而谈,话里行间扣住天衣是赘婿的身份,语气虽然恭敬,但是不屑是有的。 雨宗林牙齿咬得咯吱响,双手死死的抓住椅子扶手。 雨福微笑说道:“老爷,这应该是一场误会,姑爷年龄小,少不更事,小人会经常提点姑爷的。“ 赵县令实在忍不住了,呱的笑了一声。 天衣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背负着双手看着雨福。 雨宗林一字一句的说道:“嫩!为什么要烧娟儿的尸体?究竟想干什么?” 雨福给问的一愣,张口结舌,好一会才说道:“老爷,这从何说起呀?“ 蠢货 赵县令一拍桌子,茶碗叮当乱想。 “这个冬香已经交待,是你命她烧了三夫人的尸体。“ “什么?“雨福吓了一跳,倒退两步。 雨宗林背着双手,狠狠地看着雨福,声音中有一点悲愤:“为什么?嫩当年贫病交加,如果不是难救嫩,嫩早就在雪地里冻死了。阿福,这些年来,难待嫩如家人一般,把内宅都交给了嫩,可是…可是嫩怎么能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来呢?嫩说,难什么地方亏待过嫩?“ 雨福哀号一声,扑通跪倒:“老爷…老爷…,俺冤枉啊!是那个贱人在冤枉俺。” 雨宗林颓然坐在椅子上,死死的看着雨福。 天衣踱了两步,来到雨福身后,缓缓的说道:“有些事,不是用狡辩就可以掩盖的住的,你虽然是个下人,但是在雨府也是数的上名号的人,一个曾经孤苦无依之人,有了现在的生活,应该满足了,从你的脸上看,倒没有几分不知足的样子,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背叛主人呢?” 雨福滴下两滴泪,干巴巴的说道:“姑爷,你们可千万别听冬香那个贱人胡说,俺哪会干丧良心的事呀!“ 天衣俯视着雨福的后背,撇撇嘴:“人都是有欲望的,那你的欲望是什么呢?钱财是一方面,女人又是一方面,这两方面又是分割不开的,雨福,你知道为什么昨晚我会放任你带冬香走吗?因为我就是要给你们串供的机会,冬香这个女人,确实像你所说,又蠢又笨,但是她也有优点,就是对曾经救命的你忠心耿耿。昨晚的冬香被抓之后,很是绝望,一心求死,我会费很大的劲才能掏出她的话,可是让你们串一串供,让她安一安心,这样会放松心神,放下警惕,被我略施小技,就暴露出你来。” 雨福身子抖一抖,偷偷的看了看如死人一般的冬香。 这个时候,他只觉得无力去辨驳天衣的话。 “为什么冬香会这么听你的话呢?仅仅是因为你曾救过她的命吗?我想不尽然吧?咱们来猜一猜,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对一个曾经救过命,又处处保护她,给他安慰的男人,以身相许,死心塌地的为他做任何事,这样狗血的剧情,在大宅院,应该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吧?可是,如果两情相悦,一个管家向老爷求娶一个小小的丫鬟,想来老爷不会拒绝,一定会成人之美的。那为什么你没有要求娶冬香呢?“ 雨福冷笑一声:“卫公子,你太会编故事了,说得俺都以为是真的了。“ 他没发现,冬香听到这里却抖了一下。 天衣面色一整:“原因无外乎三种,第一你只是和丫鬟玩一玩,根本就没想娶她。第二你接近她是有目的性的。至于第三么…” 天衣一声轻笑:“就是因为你有了别的女人!而这个女人不允许你娶别人!” 雨福身体颤抖了起来,而冬香却爬了起来大声吼道:“你胡说!福哥说了要娶俺的,只是要脱了奴籍,否则以后俺俩生下的孩子也是奴才。” 雨福一声嚎叫:“闭嘴蠢女人!你害死俺了…” 天衣仍旧站在雨福身后,继续说道:“脱了奴籍?呵呵,只有你这蠢女人才能相信,一个内院管家,不签了死契,主人家会放心留在身边吗?冬香,你好好想想,为什么他要你留在李姨娘身边?宁可挨打受骂也不离开?紫花里的毒药是谁放的?你不清楚吗?“ 冬香嘶声叫道:“俺当然清楚,李娟那个贱人,只要不顺心了,对俺又打又骂,福哥心疼俺,要替俺报仇,这才在紫花里下了毒,只要老夫人一死,那个贱人就会受到怀疑,再看到紫花,她就会是杀害老夫人的凶手,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会怀疑俺们!福哥是为了替俺报仇才干的!“ 雨福瘫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叼:“蠢女人…蠢女人…” 雨宗林大喝一声:“阿福,嫩还有什么话说?” 雨福不敢看雨宗林,嘴唇哆嗦着。 天衣笑着对雨宗林说道:“伯父,别急,事情还没完,您真的以为只是这么一点原因,为了报这么一点怨,他们就敢杀人害命吗?没那么简单。“ 雨宗林惊讶地看着天衣:“还有?“ “当然!”天衣点点头:“在冬香看来是这个原因,可惜,雨福绝对不是。伯父,赵大人,我是个学医的,对死者的死亡原因很清楚,李姨娘的死因是因为喉骨碎裂,但是,这只是一只手造成的,试问,普通人可以用一只手捏碎一个成年人的喉骨吗?“ 赵知县和雨宗林互相看了看,都摇摇头,一个男人如果想扼死一个女人,非得两只手不可,一只手碎喉?只有江湖上的好手才行。 天衣轻蔑地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雨福,下巴点了点冬香:“雨福很显然只是个普通人,而你,据我的书童讲,你练的是杂耍功夫,有一点山西鹞子门的路数,你的功夫主要是用来打把式卖艺,这碎喉的硬功你却不会,也就是说,这李姨娘不是你们杀的,那么杀李姨娘的人是谁呢?“ 雨福浑身颤抖,用力的直起身子,大声吼道:“三夫人是俺杀的!俺杀的!俺认罪!“ 这个时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起了疑心,包括冬香,她挣扎着扑过去,抱住雨福。 “福哥,到底为什么?嫩没有杀人是不是?没有杀人咱还有一条生路,嫩说,三夫人到底是谁杀的?“ 雨福双眼通红,使劲推开冬香,大声吼道:“滚开!蠢女人!人是俺杀的!大不了一死!“ 冬香被推得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喃喃地叫道:“不是嫩杀的!不是嫩杀的…“ 雨福跪得直直的,声音已经嘶哑:“老爷,知县大人,三夫人是俺杀的,俺一时糊涂,对老夫人起了怨念,对老夫人下了毒,怕事情败露,所以想利用三夫人当替罪羊,俺罪该万死!愿一死谢罪…“ 雨宗林已经站不起来了,坐在椅子上,浑身哆嗦,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嫩…嫩怎么敢…怎么敢这么丧良心?“ 雨福跪得直直的,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这时雨禄突然推门闯进来,一脸的惊惶失措。 雨宗林有气无力的叫道:“干嘛呢?吓难一跳!“ 雨禄结结巴巴说道:“老…老爷…街角的井里…井里发现了春梅的尸体…“ 绝望 “唉,这个小帅哥说的对,再周密的计划也有意外,呵呵你就是意外,事已至此,计划失败,老娘也不陪你们玩了,走了!“ 田翠玉哈哈一笑,粉面从瓦缝中消失。 赵文宣大声叫着:“来人!把房顶上的女贼抓住!” 钟捕头直咧嘴,这房子太高了,怎么爬上去呀? 有捕快聪明,被两个人抬起来用力一悠,就上了屋顶,可是刚上去,田翠玉一声长笑,一脚就给踹了下来,再也没人敢上去了,田翠玉长声叫道:“老爷,从此以后,山高水长,翠玉蒙老爷这三年来照顾,多多拜谢,走了!“ 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走?走去哪里?想上天么?” 田翠玉一惊,一个鹞子翻身,利爪成刀,反手抓来,又狠又疾。 曹少钦呵呵一声轻笑:“还不错,有点功底,鹰爪力加上擒拿手,你也算好手了。” 他边说边动手,一掌切在田翠玉的右手脉门上,田翠玉悴不及防,右手一麻没有了知觉,急忙退后一步,她伸手在怀里一摸,再拿出来,双手已经套上了一副铁鹰爪,其实只是两只尖利指套。 右手酸麻,但田翠玉不敢怠慢,眼见捕快们取了梯子就要上来,她一纵身,从正堂屋顶向偏堂窜去。 田翠玉身形一展,如一只大鹰凌空跃起,她刚落在偏堂,正要长身而起,一个身影的足尖在她肩头轻轻一点,落在面前,田翠玉大骇,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曹少钦,她一声轻叱,铁鹰爪向曹少钦咽喉抓去,曹少钦双掌一前一后,如封似闭,封住铁鹰爪,田翠玉狞笑一声,铁鹰爪顺势抓下,曹少钦闪电般反手一扭,扣住田翠玉双手,田翠玉不慌不忙,一记裙里腿,踢向曹少钦小腹。 曹少钦冷冷的一笑:“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手上劲气一吐,喀拉一声轻响,铁鹰爪被他捏得裂了开来,田翠玉只觉得浑身力气忽然消失,这一腿再也踢不下去,她的身体向下出溜。 曹少钦双手一提,田翠玉的手臂不由自主抬高,曹少钦双手成啄,闪电般打在她的腋下,田翠玉一声闷哼,软软的倒了下去,曹少钦一屈身,将她斜斜的扛在肩上,向下跃去。 下面已经围满了捕快和护院们,这些人的身手在江湖上也只能是三流水平,见到曹少钦和田翠玉的打斗,这才明白什么叫做高手,纷纷对面前这个少年起了敬畏之心。 曹少钦肩膀一振,将田翠玉弹开,早有护院接住,一行人回到正堂。 护院将田翠玉放在地上,就退了出去,曹少钦默默地走到角落里,垂头肃立,仿佛一直都没有动过一样。 赵文宣愣了一下,看看曹少钦,这才对天衣说道:“卫公子,你的书童好像很内向,但是本事却不小。” 天衣一声轻笑,拱了拱手:“他就是个清冷的性子,平时很少说话的。“ 雨宗林努力的站起来,走到田翠玉面前,这一刻他憔悴了许多。 “翠玉,为什么?嫩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难对你不好吗?” 田翠玉翻了翻眼睛,看看雨宗林,一声不吭,垂下头去。 “嫩家里贫寒,三年前嫩爹将嫩卖到难家,难娶了嫩当姨太太,平日里吃穿用度,哪一样亏了嫩,嫩竟然与下人私通,还妄图夺难雨家的家产,嫩怎么这么歹毒?娟儿素常视嫩为姊,有什么体己话都告诉嫩,嫩又怎么下得去手?春梅与嫩乃是同村姐妹,嫩又为什么将她残忍的杀害?“雨宗林越说越气,几乎是喊了出来。 田翠玉被制住腋下的穴道,只觉得好像开了两个小孔,力气都从这里流走了,她挣扎了一下,上身根本就动不了。 好一会儿她放弃了挣扎,幽幽的说道:“我知道,你对我不错,可是你对我再好,也不过是个姨娘,苟且度日而已,尤其是李娟进府,你又有几宿是睡在我的房里?难道我只能每天孤孤单单的守着空房,就这么度过一生吗?我不甘心,既然你给了我富贵的希望,那我为什么不能想办法去争取?况且,你娘当年不也是个丫鬟,嫁给了你爹,才有了今日的风光?“ 雨宗林气得浑身颤抖,指着雨福大吼:“所以嫩就红杏出墙,与这个东西私通?有了孽种?嫩就那么爱他?“ “爱?“田翠玉嗤笑了一声:“这样的人有啥好爱的?也就是与他来往方便一些吧,没有他,也会有别人,总之怀了孕,无论生男生女,都能推到你头上,分你的家产。” 雨福听到了如五雷轰顶,他猛地爬起来扑了过去,揪住田翠玉的衣服,嘶声大吼:“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你说过喜欢俺!这么做是为了让咱们的孩子继承雨家的家产,这样俺才帮你,帮你做了这么多丧良心的事!为了你,为了孩子,俺去哄骗冬香,让她帮俺下毒!春梅偷听到咱们俩的对话,你又杀了她,是俺…是俺帮你毁尸灭迹!俺做了这么多,为了啥?你说!为了啥?“ 田翠玉冷冷的看着雨福,不屑的说道:“为了啥?对!我是说喜欢你!告诉你,我这么说就是为了让你帮我,老夫人中了毒,即使治好了也没用了,雨大小姐嫁了人,不能再来和我争家产,我再找机会,让老爷和夫人升天,这样,我和我的孩子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家业,多完美的计划,结果出了这么个小子,就是这一点意外,让我的计划失败了!至于你,狗一样的东西,能让你在我身上占点便宜,你就偷偷的乐吧!少整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来恶心人!“ 说着一口唾沫狠狠地吐到了雨福的脸上。 雨福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这张脸,忽然觉得很陌生,根本不像那个在自己怀里呢喃的女人,好一会儿他颓然地松开手,狠狠地一咬牙,随着仰面倒了下去,嘴里涌出大口的鲜血。 玉佩 钟捕头扑过去,仔细查看,抬头叫道:“老爷,他咬舌自尽了。“ 赵文宣看也不看正在抽搐的雨福,轻蔑地说道:“死就死了吧!这样祸害主家,忘恩负义的东西,即使不自杀,也要去菜市口走一遭。“ 他对着犹在发呆的雨宗林拱拱手:“雨翁,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这对奸天图财害命,罪不可恕,本官会理好卷宗,上报刑部,相信斩首是她最后的归宿。” 雨宗林潸然泪下,在生意场上,他杀伐决断,可是在家里,他却是一个感情丰富的老人,一夕之间,两名爱妾都要共赴黄泉,这对雨宗林来说,实在是天大的打击。 赵文宣看着雨宗林的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和天衣告了别,带着田翠玉,冬香和还没有断气的雨福走了。 偌大的正堂里只剩下翁婿二人,还有角落里的曹少钦。 天衣看看痛苦不堪的雨宗林,沛然长叹,想了一下,才走到雨宗林身边,附耳低声说道:“伯父,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只是为了家里的安全,不能再追问下去了,您想,田姨娘有一身的功夫,为什么要藏起来不让人发现?以她一个女子,能想出这样的计划吗?您仔细想想,这是一个连环局,利用内贼给老夫人下毒,这剂量是一般人拿的准的吗?红衣绣球招亲,如果招来的是田姨娘的同伙,治愈老夫人,入府赘婿,田姨娘这个时候有了身孕,岂不是三喜临门?可是这喜中藏着多大的杀机,只要生下来是个男孩,那您和夫人也就没有生存的必要了,您和夫人一去,雨府这偌大的家业不就落入田姨娘之手吗?伯父,这环环相扣的计谋,是一个小女子可以想出来的么?“ 雨宗林悚然一惊,忙低声说道:“贤婿,嫩的意思是?…“ 天衣点点头:“田姨娘身后有高人,或者是一群高人,都是奔着雨府的家产来的。“ 雨宗林完全从自叹自哀中醒了过来,恢复了精明的样子,他踱了两步,转身说道:“贤婿,嫩的意思是田翠玉从一开始嫁到雨家就是奔着家产来的?“ 天衣低声说道:“这个田翠玉背景很深,她的功夫不弱,以这个来说,怎么也不可能落到做妾的地步!以色虞人,还不以为杵,那只能说她是某个组织的人。” 雨宗林的面色愈发凝重,他捋捋胡子,半晌说道:“如果是这样,那这件事还真不能如此结束,恐怕一计不成再生一计,防不胜防啊!“ “伯父,这倒不用多虑,这个组织既然不是明目张胆的来谋夺家产,说明他们还是对朝廷王法有所顾忌,目前重要的是排查府里所有的人,看看是不是还有田姨娘的同党,还有,府里的护院太弱了,起不到应有的作用,所以要换一批可靠的护院才是。“ 雨宗林沉吟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嫩说的对,这批护院有一部分是雨福召来的,肯定不会对咱忠心。也罢,振威镖局的凌振威与难私交不错,难让他派人来看家护院。” 天衣三人回了绣楼,老夫人已经能喝米汤了,雨红衣和妹妹坐在老夫人两侧,叽叽喳喳,逗得老夫人和雨夫人直乐。 见天衣三人进来,雨红衣忙站起身,脸红了,偷偷的看了天衣一眼,敛衽为礼:“爹,辛苦了。” 雨红颜人小鬼大,蹦了过来,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围着天衣打转。 “姐夫,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啊?“她对姐姐收到的千里眼羡慕死了,可惜姐姐都不许她碰。 雨宗林拍拍她的小脑袋,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小鬼头,怎么好意思当面要礼物呢?” 雨红颜噘起了小嘴:“大伯又欺负我。“ 天衣却微微一笑,摊开手,曹少钦从革囊中掏出一个长方形檀木盒子,放在天衣手上。 雨家是大富之家,吃的用的都是上等的,几个人有些好奇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天衣微笑着打开檀木盒子,雨红颜好奇的伸头去看,却不由得惊叫出声。 盒子映衬出一片碧绿色的光芒,雨宗林也看到了,也不由得惊呆了。 盒子里面只有三样东西,侧面是一柄镶金嵌玉的匕首,它的旁边却是两块绿莹莹的翡翠,这有半个巴掌大,晶绿晶绿地,像是可以滴下水一样。 雨宗林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情不自禁伸手去摸,又是一声惊呼:“这…这…竟然是…是天然生成的花纹?“ 天衣笑着点点头:“不错,这一对上的龟鹤延年,是天然形成的,我爷爷得到了以后,传给了我父亲,我父亲又传给我,这次途经保定,与雨小姐结缘,卫绾荣幸之至,这对为文定之处,改日我父亲定当亲自上门求亲。“ 雨宗林摸着,喃喃说道:“这也太贵重了,受不起呀。“ 雨夫人已经笑得露出牙齿,这个女婿太给力了,人长得好不说,看样子家里环境也不错,女儿嫁过去不会吃苦。 天衣微微一笑:“伯父伯母,我与令爱一见倾心,区区俗物,又怎么比得上这个呢?请二老成全。“ 雨宗林刚要说话,门外响起了一连声的叫唤。 “娘…娘…“ 随着声音,绣楼门被推开,一男一女扑了进来,差点撞到天衣,却碰掉了他手中的盒子,盒子砰然落地,两块摔得粉碎。 天衣皱起眉头,退了一步,这才看清扑在床头的女人和站在一旁的男人。 这女人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头上戴着风帽,披着斗蓬,露出一张粉面,与雨红衣有三分相似,也是个大美人,她跪在床前,拉住老夫人的手,悲悲切切。 站在她一侧的男人,也是二十多岁,细长的双眼,薄薄的嘴唇,穿着蓝色锦袍,外罩狐皮大衣,神情极为倨傲。 雨宗林几人却呆住了,一对价值连城的摔的粉碎,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明朝,婚姻之事以交换八字与文定之物为准,只要雨宗林接过这个文定之物,亲事就算成了,可谁知道会闹出这么一出。 那女子却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浑若无事。。 老夫人气得嘴都哆嗦了,指着那女子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拉住老夫人的手,欢声叫道:“娘,你的身体好了许多,看来橝柘寺的香火太灵了,这全是女儿诚心祷告才求来的。“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骄狂 雨宗林沉声说道:“小妹,嫩莽莽撞撞,一对玉佩被你摔碎了。“ 那女子头也不回:“哎呀大哥,不就是一对玉佩吗?碎了也就碎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雨红衣气得脸都白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雨宗林大吼一声:“雨轻柔,嫩总是这样,这是红衣与卫公子的文定之物,被嫩摔碎了!“ “文定之物?“那女子缓缓站起来,转过身,摘下风帽,露出满头珠翠。 她这才注意到天衣,上下打量了一下,撇撇嘴:“哪里来的寒酸小子?想娶我侄女?没门!“ 雨宗林一脸的无奈,对着天衣拱拱手:“贤婿,这是舍妹雨轻柔,妹夫朱宇明,一时不小心,唉…“他却说不下去了。 雨轻柔曼声说道:“贤婿?大哥,你老糊涂了,这样的小子,能有什么家世?怎么比得上抚远大将军的公子!” 朱宇明也不屑的看着天衣,附合说道:“是呀大舅哥,你就一个女儿,不嫁进将军府,那不是明珠暗投吗?“ 雨夫人在一旁冷冷的说道:“将军府?这将军府哪个月不往出抬几具尸体,这样的人家,难女儿嫁过去,不是进了狼窝吗” “啧啧啧“雨轻柔解下斗篷,撇撇嘴:“狼窝?人家可是抚远大将军,超一品大员,就一个独子,红衣嫁过去,立刻就是诰命夫人,那可是一步登天呐!“ 朱宇明接过斗篷,随手递给身边的丫鬟,口里不咸不淡的说道:“大哥,大嫂,我俩出京之时,李大将军派人与我父亲商谈了,我父亲的意思是这结亲还要看门第,大将军两代人纵横沙场,门生故第比比皆是,这门亲事还是结的好,不要徒增冤家。” 雨宗林走到桌子前,自顾自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大将军门第高深,难们雨家高攀不上。” 雨宗林背对着他们,面沉如水。 雨轻柔咬了咬银牙,开口说道:“大哥,挑明了说吧,我公公的意思咱们雨家一定要和大将军府结亲,大将军不日就会复出,这是我们安国侯府最大的奥援,结了亲,宇明也会从京营一个挂名的指挥使晋升为实职,这样宇明就可以前途光明。“ 雨夫人再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大声说道:“那李子铭抢男霸女,无恶不做,为了懒们的前途,干嘛赔上难女儿的一生?“ 雨轻柔脸色微红:“大嫂,少年人放纵了一些,成了亲自然会改好,再说,我们只是借结亲占一点好处而已,可大头不还是在你们这边,当家少奶奶,一呼百应,荣华富贵,这不是人人都想要的么?“ 天衣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俯下身捡起那柄匕首,上前放在雨红颜的手上。 他对着老夫人深施一礼:“老夫人,您歇息一下,晚辈有点困倦,先行告退了。” 老夫人欲言又止,点了点头。 天衣向雨宗林和雨夫人作了个揖,抬腿走了出去,曹少钦拎着医箱,紧紧跟随,临出门时,他转头阴森森的看了朱宇明夫妻一眼,让朱宇明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见天衣默默地走了,雨红衣的脸色苍白,低下头,死死的盯着地面。 雨轻柔见场面有些冷了,撇撇嘴大声说道:“好一个没有家教的小子,甩脸子给谁看呢?“ 雨宗林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嫩到底要干嘛?嫩知不知道,嫩摔碎的玉佩价值连城?“ 雨轻柔不屑一顾:“大哥,拜托了,你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玉佩而已,又不是皇宫里出来的,凭什么价值连城?简直是大惊小怪。“ 雨宗林气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有气无力的说道:“不要吵了,轻柔,嫩今天做的太过份了,红衣的亲事有她父母做主,还轮不到嫩来插手。“ 雨轻柔上前拉住老夫人的手,有点委屈:“娘,我是惦记着你的身体,又不是故意打碎玉佩的,大不了赔他就是,红衣是我侄女,做为姑姑,她的终身大事,我当然要操心了。“ 老夫人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雨宗林叹了口气,自家的这个小妹,从小丧父,一家人都宠着她,久而久之,造成了她娇纵的性格,自私自利,从不为他人着想。 “轻柔,嫩不要再说了,这抛绣球招亲,整个城里的人都看着呢,怎么可能不算数呢?咱娘的病,嫩真以为是嫩上上香拜拜佛就好的?开玩笑吧?告诉嫩,全是卫公子治好的,而且,娘得的不是病…“雨宗林迟疑了一下,长长的出一口气。 “是中毒!“ “什么?大哥!娘中了毒?“ “是中了毒!“ 雨轻柔小脸煞白,厉声叫道:“谁?是谁给娘下了毒?“ “是田翠玉…” “啥?“这回可是一屋子人吃惊了。 雨夫人抓住丈夫的手,哆哆嗦嗦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雨宗林看看妻子,缓缓说道:“田翠玉和雨福私通,有了身孕,她就想把这个孩子推到难身上,说是雨家的种,她和雨福想出一条毒计,利用李娟每天给娘煮紫花茶的机会,勾搭丫鬟冬香在紫花里下毒,每次只下很小的剂量,摧毁娘的内脏,她们早就想好,娘即使治好了,也无力管家,红衣出嫁,再找机会害死难们夫妻,这样就能霸占雨家的家产,田翠玉利用李娟来做替罪羊,春梅撞破了她们的奸计,被杀人灭口,李娟也被她们给杀了,本来计划得好好的,可是来了卫公子,给娘治了病,又破了她们设下的局,刚刚,清苑县赵知县带走了她们…“ 雨宗林真的痛苦不堪,他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和家人身上,这每说一次仿佛就是在心上割了一刀。 房间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愕然中消化雨宗林刚刚的话。 好一会儿老夫人才开口说道:“宗林,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要过多的在意,所幸有难们雨家列祖列宗的护佑,这才没让奸人的个诡计得逞。“ 雨宗林勉强的笑了笑:“娘,都是卫公子的功劳,他不光治好嫩的病,还揭穿了她们的阴谋,可是…可是难们却如此对待他…” 暴走 雨轻柔打断哥哥的话头:“大哥,咱们怎么对他了?给娘治好病,多给他银两就是!没必要非得把红衣嫁给他呀!“ “够了!“雨红衣大吼一声,吓了大家一跳! 雨红衣抬起头,满脸的泪痕,她一步步逼向雨轻柔,双眼通红。 “我就奇怪了,你们在这讨论我的终身大事,怎么没有一个人问问我的意见?怎么我听到的都是拿我的终身幸福去换你们的好处?凭什么?姑姑,你真的是我姑姑吗?用我的终身幸福,去换你公公的盟友支持?用我的终身幸福去换你丈夫的升官发财?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你不觉得你太自私?太目中无人了吗?” 雨轻柔明显吓到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朱宇明脸色通红,大声说道:“红衣,你怎么这样和长辈讲话,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好?“ 雨红衣的样子吓住了雨宗林和雨夫人,从小到大,他们从来没见过女儿发这么大火。 而老夫人却微微睁开眼睛,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雨红衣冷笑一声:“姑父,你们真的是为了我好吗?李子铭欺男霸女,无恶不做,死在他手上的女孩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人,请问姑夫,你的侄女会不会嫁?奶奶曾经教过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扪心自问,你们究竟为我想过没有?“ 朱宇明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好半晌才一甩袖子走了。 雨轻柔看看老娘,老娘紧闭双眼,发出轻轻的鼾声,再看看哥嫂,也都扭过脸不理她。 她狠狠地一跺脚,冲出门去。 雨宗林叹了口气,用手指点了点雨红衣,雨红衣忙低下头,不吭声了。 雨宗林低声嘱咐了妻子两句,就要去安慰一下妹妹,从小到大,骄惯妹妹最厉害的人就是她,弄得妹妹从来不怕他,反而有点怕雨童林。 老夫人微弱但有力的声音响起:“不要去,宗林,该给她一个教训了,这里姓雨,不是她侯爷府,轮不到她来决定雨家人的命运!你应该去看看卫公子,老婆子眼睛不瞎,这是个人中龙凤,有了他的帮助,雨家还能兴盛五十年,幸好他对娃娃一见钟情,否则你以为,用一点钱财就可以羁绊住他吗?你的这个妹妹鼠目寸光,只知攀附权贵,却不知这也是取祸之道,自古以来纵子行凶的哪个没有报应?不过是早晚罢了。筹备一下,拟个黄道吉日,让娃娃和卫公子先订亲,等卫公子的父亲登门求亲再成婚,去吧,对卫公子说,玉佩虽然摔了,但文定之物难们雨家收下了。“ 雨宗林躬身说了声是。 后跨院里,天衣悠闲的坐在房里喝着茶,神游天外。 回忆,这该死的记忆又把自己带回前世,尤其是和女朋友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窗棂一声轻响,打断了天衣的沉思。 布狂风翻了进来。 曹少钦忙走向前躬身施礼:“师父。“ 布狂风拍拍他的头:“不赖,举手投足有了点意思。“ 天衣翻开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布护法,请坐。” 布狂风作了个揖,这才打横坐下。 “少主,您还是叫我狂风好了,叫护法有点别扭。“ 天衣微微一笑:“好吧,以后咱们都别这么客气,我叫您布叔,您叫我天衣好了。“ 布狂风点点头:“少…天衣,我已经摸清了玄天观的底细。” “噢?“天衣来了兴趣。 “这玄天观上上下下有一百三十七人,其中三十五人是杂役,剩下的都是白莲教徒,这玄天观起了一个香坛,以玄天真人为主,掌管着保定府这方圆百里的白莲教信徒,坛主以下是香主,香主分布在四里八乡,人数不清,但绝对不少,玄天观哪里我都偷偷的去过,只有一处,后殿,我怕打草惊蛇,没有进去,这后殿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把守,把守的人都是好手,应该是安放重要人物和东西的地方。” 天衣捻捻手指,敲了敲桌子,沉吟了一下:“布叔,小心一点是对的,不能打草惊蛇,我今天拆穿了白莲教的诡计,却故意留下了一个伏笔,这个雨府的二夫人田翠玉,依我看来,田翠玉在白莲教中有一定地位,不是一般的教徒,所以她一入狱,恐怕今晚会有好戏看。“ 布狂风一声轻笑:“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刧狱?“ “不错,布叔,烦劳你辛苦一下,跟踪盯紧,看看她们有什么人,落脚点在哪。” “好,我即刻就去。“ “我不能在雨府住了,太不方便,再有,布叔,安排两个高手,对雨府严加保护,不要出沘漏。“ “这好办,大旗门外围有高手在保定,我即刻让他们过来护卫。“ “布叔,万事小心,事有不谐立刻撤回,咱们做事,不要什么狗屁证据,差不多的时候,派兵剿了就是,我就不信,他白莲教的妖法会利的过我的快刀。“ 布狂风露出一丝笑容,这才是铁血大旗门少主的风彩,灿红的大旗,没有鲜血的浸泡怎么行? “笃笃…“院门被敲响。 曹少钦看了天衣一眼,天衣点点头,曹少钦走出去开门。 布狂风无声的笑了,那口形分明是你老丈人来了。 天衣有点脸红了,他屈指一弹,一缕指风如箭般射向布狂风,布狂风纵起身形,从后窗翻了出去,只留下夺的一声,一个抱的柱子上出现了一个寸深的圆坑。 天衣摇一摇头,火候还差得远。 曹少钦打开门,门口站着雨宗林。 雨宗林笑呵呵:“孩儿呀,你家少爷在吗?” 曹少钦难得的笑了笑,点点头。 天衣早迎到了院子里,看到雨宗林走进来,忙躬身施礼。 雨宗林紧走两步,托起天衣,含笑说道:“贤婿今天受委屈了,老夫来给嫩陪不是了。”。 天衣拱了拱手:“伯父说的哪里话来,自我进府以来,一直蒙您以礼相待,卫绾不胜感激,哪里有什么委屈呢?“ 说话间三人进了堂屋,雨宗林坐下,忍不住长叹一声:“贤婿,难的妹妹从小娇生惯养,嚣张跋扈,嫁了人也没有收敛,说话做事出马一条枪,从来都是以自我为中心,唉,还望嫩多多谅解。”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最新网址:mhtwx.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mhtwx./down/txt.html 本书手机阅读:m.mhtwx.// 发表书评:mhtwx./book/.html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暴走)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别院 天衣缓缓的说道:“伯父,您安心,这些我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我有一些难言之忍,等过段时日家父亲自登门求亲便知。” 雨宗林默默地点点头,他当然希望天衣的长辈能亲自上门求亲,毕竟对天衣还不了解,能在这段时间多了解一些,也是对女儿负责。 “伯父,这一段时日我住在府中不大方便,我想搬出去住。“ 雨宗林老于世故,知道今天妹妹妹夫的行为究竟伤了天衣,这个傲娇的少年不会留在府里面对着这些闲人杂语。 他沉吟了片刻说道:“也好,贤婿,难在西山有座别院,风景绝好,离城也近,平日里嫩可以在那里读书习文。” 天衣是个喜欢静的人,知道有这样的去处也很高兴。 雨宗林回到绣楼把天衣的意思一说,雨红衣低下头去,脸色苍白。 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神态苍老了许多,喃喃说道:“究竟还是伤了人家,唉…” 雨府东边跨院,有五进院子,雕梁画栋,典雅之中竟带着几分鲜艳,院子里丫鬟仆妇有二十几个,个个胆战心惊的看着卧房,生怕出一点声音。 卧房中雨轻柔正在大发脾气,朱宇明坐在一旁默不作声,两个丫鬟站在一侧,神情沮丧。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嫁到李家有什么不好?女人吗,不就是图个人前显贵吗?进门就是少奶奶!诰命夫人!偏偏要嫁一个莫名其妙的傻小子!我大哥大嫂老糊涂了。“ 朱宇明阴阳怪气的说道:“行了,消消气吧,我算看出来了,你们一家人没有一个拿你当回事的。“ “你说什么?“雨轻柔柳眉倒竖。 “怎么?我说错了吗?你看你那宝贝侄女,何曾将你这个姑姑放在眼里?婚姻大事,自有长辈做主,哪轮到她一个小孩子来多言多语。” 雨轻柔银牙紧咬,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朱宇明继续说道:“与大将军府结亲,你们雨家就能在这北直隶横着走,家业也能越做越大,有什么不好?我们也能沾沾光,媳妇儿,你想想,京营实职指挥使?只要我手下有兵有将,早晩我能给你挣一副三品诰命回来。” 雨轻柔站起来,抱着双臂狠狠地说道:“绝不能让红衣嫁给那个穷小子,今天我故意撞翻他们的文定之物,让今天的事继续不下去,哼,你别看我大哥不同意我的建议,告诉你,我大哥最疼我,从小到大,我要的东西就没有一样不给我的!而且,我娘一直没有说话,她才是雨家主事的人。“ “可是…“朱宇明迟疑一下:“你娘也没有反对呀!“ “你不懂,这是还没下决心,咱们就有机会。“ 朱宇明走到雨轻柔身后,轻轻按摩着肩膀。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雨轻柔一声轻笑:“先找个机会,彻底羞辱那个小子一顿,看样子他也是个有脾气的,羞辱他,让他恼羞成怒,就此了结这门亲事。“ 朱宇明点点头:“机会好找,趁着你娘这次病好的时候,咱们开个宴会庆祝一下,把保定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到时候弄一些东西考考他,好好羞辱一下他。“ “不错,小脑袋瓜挺好使的吗,咱们先把题目透露给李公子,让他准备一下,到时候好好出个风头,咱们趁此机会打个赌,那小子赌输了自然没脸在雨家呆下去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对夫妻也真不是白给的,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个阴谋诡计给完善了。 朱宇明摸着下巴踱了两步,想了一会儿:“那个小子还则罢了,他那个小书童我总觉得在哪见过,可总是想不起来了。“ 雨轻柔撇撇嘴:“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一个小书童而已。“ 一个丫鬟轻轻敲门进来,低声说道:“夫人,大舅爷来了。” 雨轻柔立刻板起小脸,躺到床上,脸背了过去。 朱宇明会意的一笑,出门去迎雨宗林。 虽然雨宗林是雨府的主人,但这个跨院是妹妹从小到大的闺房,他也不能直接闯进来。 雨宗林负着双手走了进来,朱宗明微笑着拱了拱手:“大哥来了?请进。“ 雨宗林点点头:“柔儿呢?” 朱宗明有点尴尬的笑了。 雨宗林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要走。 朱宗明有点急了,什么情况?咋不按剧本演呢?不是应该大舅哥进房间,好好哄哄自己的妻子,然后许下一堆承诺吗?怎么转身就走呢? 朱宇明慌忙拦住雨宗林,满脸堆笑:“大哥,柔儿就是这个脾气,您可别在意,她就是从橝柘寺回来,一路舟车劳顿,有些倦了,她刚刚还说,这次岳母大人有贵人相助,大病痊愈,该请亲朋好友来庆祝一下,沾沾喜气。“ 雨宗林露出笑容:“这就对了,娘的身体痊愈,这才是可喜可贺之事,也罢,再过三天,娘好一些,就请亲朋好友来府上饮宴。” 朱雨明慌忙点头。 天衣和曹少钦在雨禄的带领下,出了城直奔西山,这西山离保定府仅有十几里的路,来往进城非常方便,山脚下是一个小镇,有几百户人家,镇子虽小,却五脏俱全,酒楼,客栈,青楼,瓦舍,还有一个赌场,这里不比府城,府城每天都要霄禁,可是这个平安镇却没有这个规矩,繁华热闹直到天明。 这个镇子里的百姓要么经营生意,要么给人打工,没有人种田,所有的田地都种上了果树。 中午刚过,天衣一行人纵马进了平安镇,进了镇子,天衣三人放缓了马速,来往的百姓很多都认识雨禄,躬身施礼,大总管大总管的叫着,让雨禄觉得很有面子。 “公子爷,这个镇子大部分店面都是咱雨府的,田地也是,镇子里的百姓也是为咱打工的。“ 对于这个,天衣可一点都不吃惊,雨宗林号称保定府首富,又被人称为雨半城,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恐怕这北直隶都有他的买卖。 信任 穿过镇子,一条丈许宽的青石路出现在眼前,积雪已经扫到两侧,树木森森之间,透出幽远,一阵寒风刮过,卷起了无数的雪粒。 天衣忽然很喜欢这种意境,这段时日,他一直在紧张之中度过,现在完全轻松了下来。 “驾!“马鞭一甩,烈马狂奔了起来,像箭一样扎入深山之中。 大约一顿饭功夫,远处一座建筑显露了出来,红漆高墙,露出斗檐拱壁,雨扇黑漆大门。 很快,三人来到大门前,里面的人早听到马蹄声,打开大门迎了出来。 十几个仆役穿着青衣,戴着皮帽,分成两侧站好,为首的是个老者,须发皆白,胡子上挂着冰凌,看样子等了一会儿了。 雨禄翻身下马,跑上前去行了个礼。 “齐叔,等久了吧?“ 老者摆摆手:“臭小子,等等怕什么?还不为我引见姑爷。“ 天衣和曹少钦也跳下马,早有仆役小跑过来牵住马。 天衣摘下风帽,上前一步:“鄙人卫绾,多多打扰了,还请见谅。“ 老者忙躬身施礼:“哎呀,您就是姑爷?老爷已经派人传过话了,说您要过来小住几日。老奴齐海,负责这西山别院,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房间,您随我来,看看满不满意。” 进了大门,穿过正堂,迎面是一条雕梁画栋的长廊,这条长廊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虽然有人时时修缮,但从角落里还可以看到斑驳,两侧的积雪已经清理出去了,只剩下几十棵树,上边绽放着粉红的腊梅,呵出一口气,再吸一口气,有一种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长廊后面是无数的房屋,映衬在连绵的群山之中。 静,无比的安静,静得让人都不敢大声讲话,生怕破坏了这一份静雅。 齐叔放缓了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一行人就这样融入屋宇之中。 过了长廊,天衣这才发现,在到处盛开的腊梅之中,一个小院挨着一个小院,分外的雅致。 长廊左边的小院,围墙只有半人高,露出青砖碧瓦的房屋。 齐叔推开院门,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房子有魏晋时的古风,屋檐探出一尺,上三级台阶,是木栏杆,门是推拉的,糊着雪白的窗纸。 向一侧拉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进去才知道,屋子里的四角都放着炭盆,燃烧着带着香气的银丝炭,这还只是外间,内间也分两进,还有浴室。 齐叔微微哈下腰,笑着说道:“姑爷,洗澡水已经烧好,如果您还缺什么,尽管吩咐。“ 他一招手,两个敦敦实实的少年忙快步上前,跪下伏在地上。 “姑爷,老爷吩咐,让进喜来旺两个小厮侍候您。“ 天衣不置可否,点点头。 “您先洗漱,姑爷,不知道您的口味,厨下烧了几道本地菜,稍后送过来。” 洗了个痛快的澡,天衣换上月白色道袍,随意用一根带子扎起头发。 进喜在收拾浴室,来旺去取饭菜。 天衣走了出来,见曹少钦坐在门槛上,呆呆地看着腊梅。 天衣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也享受这宁静的时光。 “怎么了?想宫里了?” 曹少钦没吭声,垂下头去,好一会儿说道:“有点想老祖了,我记得当年我三岁进宫,去势之后晕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只见两个人站在我面前,我怕极了,也疼极了,却动弹不了,其中一个人过来捏捏我的手,又捏捏我的肩膀,冰冷的说道,顶好的资质,可惜了。这是我第一次见老祖和明道叔,等我伤好了,就留在老祖身边了。” 曹少钦顿了顿,抬起头看看渐渐昏暗的天空,咧嘴笑了笑:“我记不得家里是什么样子的了,更记不起还有没有了家人,像我这种刑余之人,早就没什么念想,只求能活得痛快一点罢了。” 天衣一时无语,做为医生,他从来没瞧不起残疾人,前世的教育第一条便是人人平等,这让他几乎都忘了曹少钦是个宦官。 “少钦,咱们相处日子不短了,从内心讲,我不希望你回到皇宫,那里处处危机四伏,杀机重重,可是在外面,你已经很难找到快乐了,我很矛盾,这里的事情一结束,你必然要回到宫内,到时候我再也护你不得。“ 曹少钦低下头,偷偷的揩去眼角的泪滴,嗓音有些沙哑。 “小爷,你说的对,我从懂事就在宫内行走,在宫外我早已经没有了希望,只有在宫内,手握生杀大权我才能找回自己早已失去的…快乐…” “生杀大权?也罢,咱们兄弟一场,我就送你一个机会,回京后,我安排你去侍候太子,但是,你要小心一个人。“ 曹少钦抬起头,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欣喜:“小爷,那个人是谁?“ 天衣微微一笑:“王!振!他这几年一直侍候太子,深得宠信,他绝对不会容忍另一个人来分太子的宠信,所以他会是你目前最大的障碍!“ 曹少钦双眼圆睁,狠狠地说道:“那就了结了他!“ “不可!“天衣按住他的肩膀:“杀了他很容易,可是你也同时失去了太子的信任,这就没有意义了!王振即使死,也要死在别人手里,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长廊里传来脚步声,曹少钦站了起来,见是来旺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走过来,回头看看天衣,低声说道:“送晚饭的。“ 天衣也站了起来,转身进了屋。 饭菜很精致,六菜一汤,两大碗米饭,还有一壶温好的酒。 天衣吃惯了北方菜,对河北的菜也对胃口,一只扒鸡,蜜汁肘子,红烧狮子头,拆骨肉炒菘菜,蒜苗炒鸡蛋,竟然还有一条黄河大鲤鱼,色香味俱全,让天衣食指大动,招呼曹少钦坐下,二人也不喝酒,开始吃喝起来。 练武的人食量大,这些菜让二人吃得精光,曹少钦端起酒壶给天衣倒了一杯酒。 进喜和来旺收拾了桌子,被天衣打发吃饭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主仆二人。 夜探 曹少钦侧耳听听四周的声音,天衣呷了一口酒,淡淡的说道:“没人,这个别院中会功夫的不多。“ 曹少钦把声音压得很低:“小爷,晩上用不用去帮我师父?” 天衣摇一摇头:“不!咱们既然来了城外,就去探探玄天观,看看有什么发现。“ 去探玄天观?曹少钦有点吃惊,但随即兴奋起来,毕竟是个少年,骨子喜欢刺激和冒险,玄天观像一块磁铁一样吸引着曹少钦。 对于天衣,却没有那么兴奋,他很清楚,以布狂风这种绝顶高手都不敢轻举妄动的地方,肯定不平常,但是玄天观藏着诸多的秘密,这让天衣心痒难耐。 此次辽东被袭,处处透着诡异,单纯的任何一方势力都不可完成,为什么瓦剌会大举侵犯?朵颜三卫为什么会加入其中?这个绝不是一句简单的利益能解释得了的。 天衣很清楚,如果这次没有火流星这个杀手锏,那么瓦剌已经站在稳赢的起跑线上,即使有大同的援兵,也只能保证山海关不失。 白莲教只是一个民间的教门,再厉害也不能到操纵鞑虏的地步,朝廷也肯定有人参与,军队也有大人物介入,几方汇总才有这次辽东惨案发生。 对于白莲教,天衣如今恨之入骨,这种邪教,打着济世度人的幌子,其实就是实现野心,把无辜的百姓填入异族的铁蹄之下,北宋就是因为汉奸的存在,才灭亡的。 天衣犹豫了,所得到的资料太少,这次夜探玄天观就是个拍脑袋决定的产物,可是不去又不甘心,天衣叹了口气,自己的性格终究还是喜欢这种冒险… 夜近二更,天衣和曹少钦穿上匆匆改制的月白色紧身衣,摊开准备好的地图。 天衣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玄天观也在西山,这也是为什么我要住进别院的原因之一,咱们在山的这面,它在那一面,距离十几里地,目前的问题是咱们怎么潜进去?这轻身功夫咱们和布叔相比差远了。“ 曹少钦也知道,自己手上的功夫还成,腿上差点,不禁挠挠头。 天衣沉吟了一下:“这样,咱们兵分两路,我走屋脊,你走下边,注意点安全。“ 曹少钦抖了抖身上的衣服,戴上了风帽,轻轻打开门,纵身一跃,上了屋顶,像一只鹰隼一样扑入了夜空。 天衣笑了笑,这个少钦还是那么争强好胜。 他扑的一声吹灭了蜡烛,屋子里只剩下火盆中炭火的红光。 他四下看了看,没什么遗漏,天衣戴上风帽,拉上蒙面巾,走出门外,回身关好房门,听听四周,只有呼呼的风声。 天衣活动了一下手脚,深吸一口气,真气运转,他轻轻一纵,身形拔地而起,左脚轻轻一点梅树树尖,借力飞起,扑向茫茫的夜色… 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玄天观黑黝黝的建筑群中,只有后殿那点点的灯光,北方的寒风呼啸着吹过屋脊的铁瓦,发出轻脆的哨声,高手匠人的手艺,让哨声变得悦耳。 白雪覆盖了玄天观,除了几条小路外,是禁止扫雪的,用观主的话说这漫天大雪乃是上天的恩赐,预示着明年五谷丰登,风调雪顺。 屋脊上隆起了一个雪包,离远看去,什么都没有。 天衣将自己裹在斗篷里,与白雪几乎融为一体,他远远的盯着后殿。 后殿的警戒依旧外松内紧,只这一会儿工夫,天衣已经发现了六处暗哨。 他探头向下看去,曹少钦隐藏的很巧妙,伏在台阶下,天衣一点点的移动,到了屋檐上,他如一只壁虎般垂下,整个身子倒吊了下来,只靠一只脚勾住檐口。 远远的走来两个人,边走边交谈,深夜凝静,声音传得很远,只是被风一刮,已经听不清说的是啥。 走的近了,原来是一个中年道士,在黑夜微光的映衬下,三绺长须,步履轻盈,手执拂尘,穿着一件黑黑的道袍。 另一个是个老者,须发斑白,提着一个食盒。 二人的声音吸引了喑哨的注意力,趁此机会,天衣脚尖用力,身形飘起,顺着屋檐滑了过去。 过了暗哨,就轻松多了,天衣正要纵身而起,却见一个身影像一只大鸟腾空跃起,纵身到了后殿之上。 天衣来了兴趣,看来志同道合的人不少,看来自己可以看看热闹了。 后殿之中点着酥油灯,大门却敞开着,昏暗的灯光透出大殿,映得殿下台阶两边的树木阴气森森。 那身影一个翻身,掠进大殿,身上的宽袍大袖飘飘而起。 天衣伏在雪地里,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这一刻天衣忽然有了一种危险临头的感觉,让他一动不敢动。 那身影消失在大殿中,过了一会才从殿门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匣子,他把匣子放进怀里,刚要纵身。 大殿内传来一声冷笑:“王阶道长,就这么走了?连招呼都不打,太没有礼貌了吧?“ 身影顿了一顿,从身后掣出一柄短剑。 锐利的破风之声传来,一根铁羽箭钉入了身影的左肩,直透了出去,身影被带得向前冲去,摔倒在地上,他转头望着大殿,冷冷一笑,这是一个中年男子,上唇留着修剪的整齐的八字短须,头上戴的道冠有点歪斜,发丝散乱,垂了下来,身上宽袍大袖的道衣污浊不堪。 他勉强站了起来,右手中的短剑斜指,一声不吭地看着大殿,身子有些颤抖。 一声长笑,大殿中走出三个青年男人,长得一模一样,明显是同胞兄弟,个个身形彪悍,右手持弓,左手指间夹着铁羽箭。 三个男人呈三角形站定,其中一人朗声叫道:"王阶道长,我们兄弟真的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胆量,敢来后殿偷东西!" 王阶冷笑着说道:"神箭三奇,一箭三杀,不错,能伤得了我,也算是了得。" 那男人哈哈大笑:"闲话就不说了,我家主人交待,一定要带你回去!" 鹰王 王阶将剑插入身前的地上,摘下道冠,捋顺了头发,戴上道冠,他的动作牵动了肩上伤口,王阶唇角抖动了一下,脸色却丝毫不变,仍然一丝不苟地梳理自己。 那三个男人冷冷的看着王阶。 王阶抖了抖宽大的袖子,提起脚边的短剑,一缕剑光闪烁了起来,他清朗的声音响起:"谁给你们的信心?吃定我了?派你们来的人没有告诉你我是什么人吗?" 神箭三奇面色大变,立马引弓搭箭对准王阶,王阶一声清啸,天空之中传来了尖利的鸟鸣,直刺人耳膜。 神箭三奇虽然面色微变,但是不慌不忙,三角形锋尖的男人紧紧盯着王阶,箭簇闪着寒光,目光冷冷。 另外他的两个兄弟的箭尖斜指入天,警惕的巡视着。 清唳的鸟鸣再次响起。 神箭三奇中的两人一声爆喝,弦声响起,两支利箭闪电般射出。 一道青影从天空中扑了下来,眨眼之间已经到了眼前,竟然是一只铁羽的鹰隼,它振翅落在王阶的肩上,吐出了口中的两只铁羽箭。 神箭三奇互相看了一眼,眼中惊骇之色溢了出来,三人不约而同想起了听到过的一个传说。 王阶摸了摸肩上的鹰隼,悠悠说道:"传说白莲鹰王可以引鸾啸凤,伏虎降龙,哈哈哈传言虽然夸大,但有一点也是真的,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伙伴,火焰!" 神箭三奇练的就是稳定,根本不受外界的影响,齐齐低喝一声,三支利箭瞬间射了出来,王阶冷冰冰吐出两个字:"找死!"随着声音一股冰冷至极的气息从口中吐出,手中短剑一展,硬生生将三支利箭截在面前一尺处,眼看着三支黝黑的铁羽箭变成了银白色,坠落在地上,摔成几段。 神箭三奇立时脸色变得惨白,握弓的手抖了一下。 王阶缓缓说道:"我活了三十七年,手上从没沾过鲜血,今日你们背叛白莲,妄图另起山门,实属大逆不道。贫道算是开了戒,所有觊觎我门中圣典之人必死" 神箭三奇身形暴起,从腰间拔出三柄软剑向王阶颈间缠来,火焰长唳一声,王阶淡淡一笑:"你们几人的性命我收定了!" 手中短剑一闪,剑尖发出嗡嗡的声音,王阶单臂一展,将三柄软剑圈在剑光中,几声清脆的轻响,三只手掌握着的软剑被斩成两段,剑光闪动,几只手指飞上了半空。 神箭三奇闷哼一声,身形倒退七八步,捂着鲜血淋漓的右手,脸色惨白。 王阶踏上前一步,低声喝道:"拿命来!" 一个老迈的声音幽幽传来:“小鹰儿,何必呢?“ 王阶脸色一变,短剑斜指,一抖胳膊,火焰飞起在半空,他的手紧紧的握着,已经发白。 天衣早已经收敛了气息,这是嫁衣神功的另一个特性,如大地般平静,与周边万物自然合为一体,现在的天衣就是一堆雪,无声无息。 王阶的声音有些嘶哑:“二长老?“ 一阵咳嗽声传来,从殿内走出了一个衰老到极点的老头,头发几乎掉光了,胡子却老长,身材矮小,拄了根藤杖,慢慢的走下台阶。 他走得很慢,让好性子的天衣都有些不耐烦了。 “小鹰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王阶单膝跪倒,施了一礼,站起身说道:“二长老,您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都是问语,可是都透着一股凉意。 “人老了…“二长老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颤颤巍巍地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金色药丸,放入嘴里,这才缓缓的说道:“想回家乡看看,不能客死异乡啊!“ 王阶咬了咬牙,喘出一口粗气,声音愈加嘶哑:“二长老,这河北道分教,勾结鞑虏,阴谋造反,实不可恕!俺得到消息从江南赶过来,想了解个究竟,却发现龙王竟然在这里,俺本以为龙王也是为了造反之事来的,想和他商量一下,怎么打消了河北道与鞑虏勾结的计划,却看到龙王竟然偷了教中圣典白莲本愿经,妄图自立门户,背叛本教,俺趁他不备,偷回圣典,打算回总坛,禀告教主,再做处置。“ 二长老闭上眼睛点点头,叹了口气:“小子,本座问你,咱们白莲最大的敌人是谁?“ 王阶毫不犹豫说道:“当然是朱明朝廷!朱元璋这个狗贼阴险狡诈,害死了小明王,又屠杀我明教弟兄,逼得俺们改名换姓,叫了白莲教。“ 二长老用力的顿了一下藤杖,大吼一声:“着啊!那么龙千里带着河北道的兄弟,推翻朱明朝廷!为小明王报仇!错哪啦?他错哪啦…“ 王阶脸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好一会儿他挺直了腰板,朗声说道:“推翻朝廷,这没错!如果只是这样,俺豁出命去帮龙老二,可是,无论他怎么做,也不该勾结鞑子,别忘了,俺们这条命还有个名字,汉人!俺不能卖了祖宗!二长老,你们想没想过,勾结鞑子,引鞑子入关,这中原的老百姓会怎么样?生灵涂炭,横尸遍野,难道?为了报仇,就要牺牲这些无辜的百姓吗“ 二长老呆呆地看着如疯子一般的王阶,禁不住退后一步,说不出话来。 突然,一个魁梧的身形一闪,落在二长老身侧,扶住二长老,开口说道:“老十三,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教里,至于百姓?“这个男人冷笑一声:“哪朝哪代造反不死人的?这不过是必须付出的代价罢了。” “代价?…“王阶一声凄厉的长笑:“龙老二,你别以为你的心思能瞒过俺,你不就是想推翻朱明,自己坐天下吗?现在朱明的天下愈坐愈稳,你无机可乘,所以才勾结鞑虏,入侵中原,你!你早做好打算,如果唐教主因此怪罪于你,你就手执圣典另立门户。分裂圣教,龙千里呀龙千里!你休要再做千秋大梦了!有俺在此,绝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龙王 龙千里发出一声冷笑,一片月光洒下,天衣这才看清他的样子,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双环眼,额头中间生着一颗瘤子,分外显眼。 “王阶,被你看穿又如何?唐赛儿一介女流,只知道命令俺们不要干这不要干那,她就从来没把推翻朝廷做为己任!你说的对,俺是要造反当皇帝,咋啦?他朱元璋能做的事,俺就不能做?妈了个巴子,你以为自己偷的是真圣典?开玩笑,俺早防着有人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呢!“ 王阶脸色突变,从怀里取出匣子正要打开,天衣暗叫傻b,明明是诈语,偏偏还有人上当,再看看那外表粗俗的龙二,禁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真的是人不可貌像。 王阶忽然眼前一花,刚刚还一副活不起的二长老,如鬼魅一般,欺进身来,夺走木匣,腰肢一挺,人已经退回到刚才的地方,依旧是轻轻地咳嗽,仿佛从未动过一样。 “为什么?“王阶的声音几不可闻,但是手里的剑却握的更紧。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在场的人都喘不过气来,龙二轻轻摩裟着二长老的胸口。 “为什么?二长老,你忘了在老教主灵牌前发的誓言了么?“王阶提高了嗓门。 “为什么?呵呵呵呵…“二长老轻笑了起来:“只有一个理由,你想知道么?可是你要是知道了,小鹰儿,你和你的火焰就都走不了啦!“ 王阶咬了咬牙,缓缓的说道:“不管走不了走得了,俺都要问个究竟,二长老,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背叛圣教?去帮助一伙勾结鞑虏的畜牲?“ 二长老冷笑一声,目光愈加凶狠:“畜牲?好一个畜牲,王阶,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二长老顿了顿手中的藤杖,语气愈发冰冷:“因为我姓龙!龙千里的龙!“ “什么?“王阶惊叫了起来:“怎…怎么可能?“ 二长老嘿嘿笑了几声:“王阶,你猜得我们是什么关系?叔侄?亲戚?还是?…父!子!” 王阶浑身抖得像筛糠一般,手中的剑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颤抖着指着二长老和龙千里,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龙千里狞笑了一声:“爹,和死人废什么话!“ 话音未落,他双爪一错,指尖如幻影般波动,发出嗤嗤的声音,龙千里一式夜叉探海,双爪向王阶咽喉和胸口抓去,真气透指而出,发出撕裂一般的声音。 双爪带起的冷风惊醒了王阶,他急忙双足一蹬,身子倒窜而出,可是晚了一步,龙千里的龙爪手从王阶小腹掠过,王阶一声惨叫,一大块皮肉血淋淋的被抓开。 龙千里抖掉指中的布条,提着血淋淋的手指呵呵笑着。 忽然二长老上前一步,藤杖斜指,低喝一声:“朋友,隐形匿迹的功夫不错,可以躲到现在,怎么样?出来亮个蔓儿吧“ 龙千里脸色一变:“老十三,你可以呀!还带着人来?” 王阶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将道袍脱了下来,系在伤口上,他只觉得一阵一阵发晕,勉强笑笑:“怎么?不行嘛?“ 二长老哈哈大笑,声音尖利如枭:“小鹰儿,不要太狂,今日这玄天观就是你们的葬身之所!“ 话音未落,藤杖如蛇般向地上射去。不远处的一个雪堆忽然炸了开来,一柄短剑如骤雨般斩在藤杖上,二长老真气一吐,藤杖如弓般弯起,猛然抽去。 一个浑身雪白的身影腾空而起,藤杖在他脚下滑过,他手中的利剑一抖,怪蟒翻身,向二长老刺来。 二长老一声狞笑,藤杖一抖,竟如长枪一般抖出十二朵枪花,将剑尖卷在其中。 身影狂吼一声,手腕轻颤,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龙千里踏前一步,利爪如钩,低喝一声:“爹,让我来收拾忚。“ 二长老手腕一拧,藤枪将身影笼罩在其中,口中说道:“儿子,狂风骤雨剑你应付起来要费许多力气,俺久不动手,就用他来祭祭枪。” 突然,雪地中又跃起了一个身影,沉肩落肘,吐气开声,一拳打在龙千里的右胸,龙千里惨叫一声,摔出三丈远,正摔在殿前台阶上。 二长老大惊失色,一藤枪逼退身影,向后飘飞,落在龙千里身边,一抖手抱住龙千里,左掌抵在他的右胸,真气一吐,“哇“的一声,龙千里一口黑血吐了出来,这才缓过气来。 二长老一声断喝:“来人!“ 随着声音,殿内扑出了十几道身影,为首的正是玄天真人。 二长老将龙千里交给玄天,缓缓的站起身,本来佝偻的身子挺得笔直,手中藤杖一振,藤杖炸了开来,露出里面的一柄软枪。 “七伤拳?狂风骤雨剑?久未在江湖上出现了,崆峒派和布狂风的传人,我白莲教的家事,尔等来插什么手?” 天衣拍拍手,仓促间一拳打出去,只有五分功力,终究是不到家。 手执短剑的曹少钦跃到他的身边,低声说道:“小爷,这个人是北地枪王龙秀。消失在江湖已经二十年了,没想到竟然是白莲教的长老!“ 天衣点点头,这老头绝对是布狂风一级的高手,看来今天脱身不易。 二长老眼角余光一扫,见王阶已经偷偷溜到了院墙不远处,他狂笑一声:“想跑?要是让尔等跑了,岂不是笑话!” 话音未落,手中软枪脱手而出,如一支利箭一般钉入王阶的身体,王阶惨叫一声,将手中的一团东西抛了起来,一声悲催的唳叫,鹰隼火焰抓住东西,原来是一个布团,王阶口中涌出鲜血,无力的倒了下去。 鹰隼尖叫一声,落在王阶身上。 二长老纵身而起,扑向鹰隼,忽然脚下一道剑光掠过,二长老不慌不忙,双脚交错,夹住了短剑,曹少钦闷哼一声,手中短剑一搅,却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他撒手扔剑,可是二长老足尖在他右肩一点,借力飘起,曹少钦一口鲜血喷出来。 二长老一声长笑,利爪如钩,抓向正在腾飞的鹰隼,忽然一道身影横在他面前。 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停顿了,因为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