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心上车不补票》 第一章 沉郁风流 写实当代 新生代诗人画家顾斯朋油画展“异世同流”即将惊艳台北! 佟海欣凝睇了报上几行斗大的墨黑色深浓标题几秒,眸中快速地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之后随即敛起,连报导旁边刊登着的艺术家小幅照片也无法抽空浏览,便迅速地将这份不该出现在画面里的报纸自摄影机镜头前移开。 “导演,这边好了喔!”她扬眸向后方导演交代,顺了顺桌面上铺着的蓝白色小碎花桌巾之后,快步疾行走向片场角落,朝着正梳化妆的女演员说道 “倪裳,趁现在先顺一下台词,再几个镜头就拍到你了。” 没等女演员接话,佟海欣又接着旋身,拍了拍受不住连续工作三十小时,以为没人发现他正在打瞌睡的摄影助理肩膀。“小何,撑着点,再一场戏就杀青了。” 最后,一把拉住正拿着道具往这儿跑来,与她错身而过的场记小妹的手。 “小沛,连戏的包包不是这一个,是蓝色格纹那个!还有,去叫刚来的那个临时演员把手机关起来!光哥呢?光哥到了没有?”佟海欣的眸光殷殷切切地巡视过片场几圈,又大声问起那个早该到达片场的男演员身影。 佟海欣话音方落,片场便同时响起了好几道声音回答她 “没有。” “没看见耶!” 即便手上的事情再忙碌,也没有人敢对以完美主义闻名于演艺圈,并且总是精准掌控着拍戏片场每个细微末节的佟海欣问句置若罔闻。 佟海欣是这部偶像剧的副导演,是演艺圈内屈指可数的,月薪逼近十万,只要请到她任职,拍戏时间绝对会缩短好几倍的全才型优秀副导演。 她如缎般的长发总是扎成利落马尾,一身长版军装风衣与踩着及膝绑带军靴的身影总是简单,而穿梭在片场的所有动作、命令与问句,总是精准连贯且没有任何空隙地一气呵成。 她是整个剧组的心脏,紧紧掐着片场的脉动;她是所有琐事的最高指导原则,没有人能违逆。 佟海欣才正走出那间借来拍戏的蜜月套房,准备打电话给迟到许久的男演员,毫无防备的眼神却猛不期然地对上从对面那间也是蜜月套房内走出来的男女。 那个男人是江慎远,她还没有疲惫到连自己交往多年的男友都认不出来。 他昨天才在电话中告诉她,他要到南部出差几日,没想到他此时却偕着女伴,从中部这间以看得见湖景闻名的蜜月套房里走出来。 孤男寡女在一晚要价上万元的蜜月套房里还能做些什么?呼之欲出的答案从他们交颈似的亲暱之中便能明白。 佟海欣停下脚步,直视着眼前男人的眸色,居然冷静从容得波澜不兴。 “海欣?”与佟海欣的内敛沈稳对比,江慎远外露的惊慌失措显得十分无所遁形。 他的身子一晃,本想放开身旁女伴的手迟疑了会儿,又旋即捉紧,一脸认命地对上佟海欣那双总显得太过清冷疏离的眼神。 好荒谬……佟海欣望着江慎远那只即使被正牌女友撞见,仍不愿放开身旁女伴的大掌,除了荒谬之外,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嗨。”佟海欣脸上带着微笑,淡声与江慎远打招呼,眸光缓缓地打量着眼前一双男女 女人看来稚嫩清纯,是与她截然不同典型的小家碧玉。 而除了女人看似像被吻肿、红艳得引人遐想的瑰丽双唇之外,她更没忽略掉江慎远身上那件她买的敞领衬衫下遮掩不住的吻痕。 他竟然穿着她送他的衬衫与别的女人彻夜缠绵?她怎么能够容许这样的背叛与不完美? 佟海欣望着江慎远,指了指身后那道门扉,和煦的语调与柔缓举起的食指一样优雅。“我在这里拍戏。”她说。 “海欣,我……”江慎远微启的双唇欲言又止,还怔愣着没想到自己该说些什么,未出口的话语便被一道飞扬的背影打断 “江先生,我还在赶戏,先走一步了。”眼见为凭,佟海欣什么话都不想多听,什么理由借口也都不愿接受。 她只是划清界线,改去称呼,信步离去的姿态骄傲高贵得俨如女王。 “海欣!”江慎远急急唤她,一时之间突然有种错觉,觉得佟海欣比他更无情。 佟海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江慎远的声音却像梗在喉咙里,迟迟没有出声。就这么沈默对峙了半晌,最后,还是佟海欣先转头打破了寂静 “江先生,你的女朋友很漂亮,结婚时记得发我红帖。”她回眸一笑的身影摇曳生姿,唇边扬起的笑靥清艳如花。 她一向奉行完美主义,行事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工作上是,感情上亦然。 狠狠地一刀斩断,骄傲的自尊绝不允许她有一丝一毫心疼。 当晚,明月高悬,夜凉如水,壁炉内的火光一明一灭地在房内熹微地闪荡。 佟海欣作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她回到十四岁,那个记忆中总是有着和煦温柔脸庞的母亲,微微俯身,在她面前,朝她细细叮嘱 “欣欣,答应妈妈,妈妈不在,你要好好照顾妹妹喔!” “妈,你要去哪儿?”佟海欣微微偏首,不解地问。 母亲抱她抱得好紧,紧到她以为她们就要永远分离。 “欣欣,你要好好照顾海音喔!你是姐姐,不要跟她吵架,凡事要处处让着她点儿,知道吗?答应妈妈,乖。” “妈,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对不起,欣欣,妈妈不能带你去,对不起欣欣,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宝贝……对不起……” 为什么明明唤她“宝贝”却还要离开?佟海欣不懂。 她早就忘了母亲那天抱着她哭了多久,只记得有一天放学,她回家,屋内属于母亲的东西全都消失不见,潇洒地连一张照片也不留,不着痕迹得就像她从来没有过一个称为母亲的人一样。 她仓皇失措地跑出家门,遍寻不着母亲踪影。 她问父亲,父亲神色凝重,只字不提。 过了好几日,飘进她耳里的却是左邻右舍的耳语 “啧啧!你看见了吗?难怪佟太太要离婚,原来佟先生养在外头的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 “要我是佟太太我才不离婚呢!我宁愿一辈子占着女主人的位置也不要让外头的野女人登堂入室!你们瞧瞧,佟先生才离婚不到两星期就准备再娶了!” “何止是再娶而已?那个接回来的女儿眼眉嘴巴跟佟先生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就算了,还叫那什么名字来着?佟海宁?海宁?搞了半天,原来海欣、海音是跟着外头的姐姐冠了同个辈分字,真是太难为佟太太了,真难堪、真难堪……” 真难堪、真难堪…… 画面登时一转,倏地又变为江慎远与女人十指紧扣的交缠…… 年轻的少女长大成人,她与她的母亲一样难堪…… 佟海欣额角沁着汗珠,猛然从恶梦中惊醒! 梦……真是个糟糕透顶的梦! 房里的壁炉还炽烈燃烧着,她竟然能在这样宜人的温度下冒冷汗。 急欲强迫自己将思绪从不愿回忆的往事中抽离,于是佟海欣深呼吸了几口,命令自己镇定心神,将视线缓缓转移到睡前正读着的报纸。 孤寂、深沉、忧郁。 顾斯朋精湛高超的油画作品“口角噙香”,一举令早已西化的审美风气重新回归经典! 顾斯朋……小朋……那是她心中除了母亲之外,另一个柔软的角落。 好烦!佟海欣倚身垂眸靠向那片能够尽收整片湖景山色的落地玻璃窗,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这里是她今天拍戏时借的那间蜜月套房。 戏杀青了,她懒得舟车劳顿回台北,于是便住下了。 本意是想简单睡下,还特别交代饭店经理,剧组撤离之后不用为她清理房间,没想到那个已经借了她好几次景的饭店经理,就像她坚持付费一样坚持为她整理套房,并且给予她比一般房客更为优渥的待遇。 房价打了七折,床上有以托盘盛装的心形玫瑰花瓣布置,蜜月套房该有的浪漫情趣一样没少,甚至还送上了不同的酒类与丰富的餐食。 早知如此,她选择一般房型就好,何必选在此情此景更增添自己的狼狈? 湖景、夜色、壁炉、玫瑰花瓣、开放式浴室、大得能容纳下两人的按摩浴缸,与拉着唯美帘幔的四柱大床。 明明是最适合入戏的浪漫氛围,在精神困顿且才宣告一段恋情终止的此时却显得极为凄凉。 方才短暂的睡眠只是徒增她的疲惫,佟海欣涣散的眸光盯着报上那幅以“口角噙香”为名的油画作品。 站在画中与她沈默对望的,是一名嘴里咬着朵长茎红玫瑰的半裸忧郁男人。 半裸的男人……真不愧是那个从不画女人的顾斯朋会发表的作品。佟海欣的唇边逸出淡淡嘲讽笑音。 口角噙香、口角噙香……是不是她现在走过去信手拈来几片花瓣凑向唇边,便足以称作口角噙香? 谁的口角噙过谁的芳香?谁又在谁的齿间留香?谁吻过谁?谁爱过谁?谁的身体又与谁的热烈交缠? 昨晚,她的男友与别的女人在同样布置的蜜月套房里,玩着怎样亲密且不可告人的游戏…… 头好昏,并且心浮气躁!她睡前饮下的大半瓶伏特加似乎开始发挥作用,意识开始逐渐涣散…… 思绪还在胡乱游走,却有一阵尖锐门铃声猛然划破寂静! 直到站起身时感觉到身体一阵颤晃,佟海欣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是喝得太多了。 “欣欣。” 飘入房内的男人嗓音徐缓优雅,佟海欣不用抬眼就知道这道温柔男嗓的主人是谁 顾斯朋。 她方才还读着他的报导、看着他画作的顾斯朋。 她从八岁起就认识他,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一个年头的顾斯朋。 全世界只有他如同她母亲般唤她“欣欣”,兴之所至时,他甚至不要命似地唤她“sweetie”。 “欣欣”,甜心,“sweetie”。 她不只是强悍到不够格被任何男人称作甜心,更从来都不想当谁的甜心。心情极度恶劣的此时,佟海欣对他促狭似的称呼只有越发讨厌。 “好了,你现在看见了,我没有在哭,你可以走了。”佟海欣彻头彻尾地白了顾斯朋一眼,话音才落,便一脸不耐烦地走到躺椅上坐下。 即便眼前的男人是近代画坛上不可多得的才子,修长身形俊美英挺,腮边微带着新生胡髭的脸庞神情慵懒落拓,有股说不出的迷人颓废,她仍无心欣赏。 顾斯朋好笑地瞅了佟海欣一眼,慢条斯理地将身上的长大衣脱下,挂进玄关处的壁橱里,优雅地走到她身前落坐。 他当然知道佟海欣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语是从何而来,她是在回答他方才电话中调侃她在哭泣的戏谑问句。 几个小时前,他为了几日后即将展出的画展回到台北,甫归国,才刚下飞机,便兴高采烈地拨了通电话给佟海欣。 佟海欣说,她的偶像剧刚杀青,正收工,她累了,她要在这间饭店留宿。 第二章 她浓浓的鼻音听起来不是倦意,倒象是哭不出的哽咽,那冷静话音中微乎其微的细致表情,即便他不是一个善感细腻的画家也听得懂。 “学妹,你应该学着对你载誉归国,并且超过半年未见的学长稍稍表现一些欢迎。”顾斯朋饶富兴味的眸光紧瞅着身前喝着伏特加,在杯缘抹盐巴,咬着柠檬片的佟海欣。 他从没见过她一个人喝闷酒,而且还喝得这么狠!浓度超过40的烈酒净饮?舔盐巴咬柠檬片?她真是好样的! “你从十六岁时就不是我学长了。”佟海欣将视线从窗外湖景上拉回来,悠悠地望了顾斯朋一眼,语调懒洋洋地回话。 她读的是普通高中,顾斯朋读的是职业学校的美术科……学长,怎么会是呢?他早就不是她学长。 国中国小的学长也算是学长吧?算了,顾斯朋懒得与佟海欣争论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好好好,不是学长就不是学长,随你怎么说。sweetie,江慎远呢?”顾斯朋眼神狐疑地在房内转了几圈,又接着问道。 他今天之所以出现在这里,除了因为佟海欣听起来在哭之外,还有,为什么佟海欣今天是一个人? 江慎远是顾斯朋高中学画时的同学,他离开台湾至北京的中央美术学院就读之后没多久,江慎远便与佟海欣交往了起来。 江慎远明明也对佟海欣的家庭状况略知一二的,既然知道女朋友母亲离去的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又怎么能够在这个女友总会特别难过的日子里放她一个人? “我也不是你的sweetie。”佟海欣浅含了口酒,又轻咬了片柠檬入嘴里,没有回答顾斯朋的问题。 她被湖景夜色辉映着的脸庞浅浅染上窗外船只忽明忽暗的闪烁灯光,口吻象是要刻意划开界线般的疏离。 sweetie也不行? “ok,好,青梅竹马?邻家小妹?随便什么都行,你的男朋友江慎远呢?”他们甫开始当邻居时,他十岁,她八岁,就这么一路当到他二十,她十八,足足十年的邻居,总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吧? “分手了。” “分手了?!为什么?”他一直以为他们感情很稳定。 “你有那么多问题,何不留着去问你另一位青梅竹马与邻家小妹?”佟海欣说得平淡,连眼都没抬。 既然顾斯朋老爱攀亲带故,与他同样是邻居,她的妹妹佟海音也称得上是他的青梅竹马,他为什么老是来烦她? 总之,佟海欣是铁了心不回答他的问句就是了? 顾斯朋的笑声顿时在房内低低扬漫,望着佟海欣的眸光悠然转柔。 “欣欣,你真的很难缠。”口吻中疼宠的成分竟比抱怨多了许多。 顾斯朋伸出手,指尖滑过她肩上长发。 她的头发似乎比他上次见到时长多了?又或者,长的不是她的发,而是他如藤蔓般紧紧攀爬在心头的思念? 为什么每次见到佟海欣总会觉得她比记忆中更美丽?她冷凝倔强的瞳眸总是散发着一股目下无尘的孤高傲气,难以亲近,却无比迷人。 他好爱她,一直以来,就只爱她。 佟海欣不着痕迹地将顾斯朋搁在她肩上的大掌拍掉。 “那就别来缠我。”她淡淡地望了顾斯朋一眼,然后措手不及地拿了块柠檬片塞进他嘴里。 顾斯朋放声大笑,然后不修边幅地将那块柠檬片连皮带籽地咬碎吞下。 佟海欣醉了,他知道。 她会开始有些小女孩似的调皮举止,眼神会比平时更迷离诱人,唇边的笑容也会比平时更绝艳甜美,再过些时候,她会开始多话。 她会成为他记忆中绝大部分的佟海欣热情、明媚动人且阳光开朗。 那是十四岁之前的佟海欣,母亲尚未离去的佟海欣,还没紧紧勾动他心弦、扯动他心疼的佟海欣。 然后他想起自己曾经有多么想一生一世照顾她。 他想起当他知道她与江慎远交往时那份既惊讶又懊悔的心情。 他气自己人不在台湾,气自己没有早点向佟海欣表白,气江慎远是他最好的朋友,气他只能无奈地要江慎远好好照顾欣欣。 如果,此时佟海欣身边的男人已经离席,他很乐意随时入席。 “欣欣,等我一会儿。” 佟海欣还搞不清楚顾斯朋要她等他什么之时,他便已经旋身走出房门。 半个小时后,顾斯朋回到房内时,手中多了一朵与他画作上相同的艳红色长茎玫瑰、一个四吋左右的提拉米苏蛋糕,以及一瓶与她方才喝的一模一样的伏特加。 佟海欣微微偏首,望着他的美眸盈满困惑。 “欣欣,为我过生日吧!”顾斯朋为仅有一根的蜡烛燃上火光。 他刻意不说为她过生日,而是选择说为他,佟海欣哪里会不明白他用上的机心?他就是存心要让她无法拒绝。 今天是母亲当年离去的日子,是她的生日,也是顾斯朋的。 虽然相隔两年,她与顾斯朋仍然拥有同一个诞生纪念日。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起过生日了,是从他们都长大之后?还是从她与江慎远开始交往之后? 她早就忘记了,为什么顾斯朋偏偏要挑在这个时候提醒她,他们曾经有过的亲密? “小朋,你好阴险……”是微醺的缘故使然?佟海欣不自觉唤出小时候对顾斯朋的称呼。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唤他了,从她十六岁开始,还是十八岁? 这又是另一个难解的谜,他们两人的从前好近,又好远,像一团缠得乱七八糟的毛线球,她从来都看不清也弄不懂。 只要是有关于她与顾斯朋之间究竟是谁疏远谁、谁撇下谁这些问题,即便是她完全清醒时她都毫无头绪、无法回答,更何况是意识昏沈,朦朦胧胧要醉不醉的现在? 顾斯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熄灭了房内灯光,搞不清楚是恶作剧还是真心诚意地,径自拍手唱起往年他们年纪小时,总爱学港片中笑闹唱起的粤语版祝寿曲。 明明应该是个很惹人发笑的场面,偏偏顾斯朋脸上的表情再认真不过,那份得天独厚的柔煦男嗓徐徐唱来,竟然还有股让人哭笑不得的万般缱绻。 她一定是真的醉了,否则她为何想哭?为什么她有种顾斯朋知道她每年的生日都会感到特别寂寞的错觉? 佟海欣拿着那朵红色长茎玫瑰,怔怔地望着顾斯朋发愣。 “许愿啊。”顾斯朋煞有其事地许完了自己的愿望之后,轻推了推佟海欣手肘,低声催促。 佟海欣将视线移到燃烧中的蜡烛烛身,不知道又走神了多久,终于,在看见蜡烛上的第一滴艳红烛泪落下时,她听见自己缓缓开口 “小朋,你的画里为什么从来没有女人?”真是醉了,否则她便不会问出如此露骨的对白,彰显出她心中对顾斯朋的太多在意。 有一瞬间,顾斯朋以为自己听错她的问句。 他曾以为佟海欣从不关心他的画,更不知道他的画里有着些什么。原来,她知道,他发表的作品里,从没有女人。 心头忽地急切涌上了一股强烈的情绪,难以言明,顾斯朋偏首静静地瞅着她,黑眸一沈,藏起某种深邃情绪。 他只花了两秒钟便选择保持沈默。 他付出太多,无法在一个毫无预期的状态之下,承受可能被她拒绝的伤害;更怕他此时终于鼓起勇气说出隐瞒多年的心意,隔日酒醒之后通通被她忘记。 他想望了她太久、强迫自己放弃了她太久,久到他笨拙到不知道该如何在此时亲近。 那么多年以来,纠缠了自己大半生的感情,他怎么能简单用几句话说明?即使他想向她坦白,也得挑个她神智清醒的时刻。 “北京没有我想画的女人。”顾斯朋唇边勾起微笑,只能回答得如此不着痕迹,且避重就轻。 是呀!这就是答案,她知道的,北京没有他想画的女人,她知道他唯一画过的女人是谁…… 她明明知道的……那她为什么还要问? 她没有醉到完全人事不知,理智却远远无法驾驭情感,想也不想的问句莽撞撞地便冲口而出。 佟海欣突然感到十分沮丧。 沮丧到足以令她想起,上次同样也感到如此灰心的时刻。 于是她终于想起她与顾斯朋的从前了。 那段她总是因为工作忙碌,或是任何原因不愿意回想的从前,在她倍感脆弱、且又被酒精侵蚀了大半神智的此时,朝她狠狠反扑。 她十四岁,而顾斯朋十六岁时的从前,缓缓回流。 佟海欣清楚地记得,那年的冬天一点儿也不冷。 十一月初的台北,天空蔚蓝澄净得一望无垠,金灿灿的阳光从整片未掩上窗帘的落地窗外洒入,在屋内黄澄澄地闪荡。 十四岁的她刚考完期中考,百无聊赖地慵懒趴卧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背诵着方才书中瞧见的文句。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口角……”才刚读过的,怎么就忘了呢? 留着清汤挂面发型的少女才正想打开书本寻求解答,写着“红楼梦”三个烫金大字的封面,便被一只从旁伸来的无礼大掌迅速合上。 “口角噙香对月吟啦!笨蛋!”不知道何时出现,才刚放学的顾斯朋站着由高处俯睨她,端出邻家大哥的架子教训道:“佟海欣,你明年就要升国三了,不去好好准备升学,读红楼梦这些风花雪月的书做什么?” 爷爷奶奶真是宠这个邻居小妹宠到无法无天了!他还没放学,爷爷奶奶竟然就开门让她进来撒野! 而佟海欣这家伙也真是越来越超过了,每天窝在他房间像窝她自个儿的一样,随便吃随便拿随便躺,悠游自在到顾斯朋简直都快怀疑起这里其实是佟海欣的家了。 “干么?你看曹公雪芹不顺眼啊?”佟海欣一翻,坐起身子,笑嘻嘻地将书本朝顾斯朋身上一丢。 “这书还不是你的?你都能倒背如流了,我为什么不能看?” 顾斯朋不偏不倚地一把接住那本红楼梦,往书架上随手一搁。 “我不一样,我学画画的,术科比重高,学科过得去就好,我当然有时间读闲书,你呢?你未来要拼公立高中前三志愿的,要是佟伯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臭小朋,你别拿我爸来压我了!”佟海欣翻了个白眼,又懒懒地往后一躺。 她的爸爸佟震是学术界赫赫有名的权威教授嘛! 身为长女的她自然不能丢爸爸的脸,这句话她从小听到大都会背了,就是因为很烦,不苟言笑的父亲对她又很严厉,她才一天到晚往父母亲在大陆工作,家中只有爷爷奶奶与管家仆人坐镇的顾斯朋家里蹭嘛! 可恶欸!越想越气不过,佟海欣又不禁拿了个抱枕,往已经在书桌前落坐的顾斯朋的背后砸。 “学画画了不起啊?你有本事把刚刚那口角噙香什么鬼的画出来啊!”佟海欣一举跳下床。 她从背后狠狠勒住顾斯朋脖子的幼稚举动,令十六岁大男孩哑然失笑。 “口角噙香怎么画?你倒是说说看,你说得出来我就画得出来。”那只是一句诗好吗?佟海欣真是太强人所难了。 第三章 顾斯朋笑着挌开她的手,少男少女的双手在半空中又是一阵纠缠。 女孩的小鸡力气怎敌得过正发育中的健壮男孩? 佟海欣眼见斗不赢了,索性插起腰鼓着脸抗议:“喂!小朋,你知不知羞耻啊?你以后要当画家的人居然问我这要怎么画?” 顾斯朋还没回话,佟海欣爱玩爱笑的天真本性又突然福至心灵。 “啊对了,小朋,我想到了,不如你就画我咬一枝玫瑰花如何?这样算是口角噙香吧?”佟海欣的双唇做出咬东西状,甚至还刻意挤眉弄眼做出了个十分三八的表情。 她的滑稽模样让顾斯朋笑到快断气了。 “人家林黛玉是咏菊咏到口角噙香,明明说的就是菊香,你却偏偏说要咬朵玫瑰,欣欣,我看你才是真的看曹公雪芹不顺眼吧你!”真的是笨死了。 “吼!菊香就菊香,那你就画我咬一朵菊花!”还不都是顾斯朋把书抽走,她文句没看全,才没搞清楚林黛玉说的是什么花嘛,他居然还笑她呢,真过分! “菊花?咬菊花?哈哈哈哈哈!”这什么蠢画面啊?顾斯朋继续没天良地捧腹大笑。 “笨欣欣,我才不要画你咧!”她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啊?好没有美感。 “为什么?画我有什么不好?”佟海欣大声抗议,又气呼呼地踮起脚尖去勾无良的男人脖子。 “画你当然不好!欣欣,画你太浪费颜料了,哈哈哈哈哈……我要画也要画我喜欢的女”顾斯朋话还没说完,犹自正在大笑,勒在他颈项上本想掐死他的力道却陡然一松,一个箭步猛然冲到落地窗前。 顾斯朋纳闷地走到那道明显像在期待些什么的身影旁,眸光跟着她的,从位于二楼他房间的窗户,向下望去 于是他们两人同时看见搬家公司的卡车在佟海欣家门口停下。 佟海欣的父亲佟震从尾随货车的轿车里走下,协助两名女子下车,又绕过车头打开自家大门,再回身指示搬家工人们把货车上的物品往屋内搬。 佟震右手牵着其中一名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妇人的手,左手揽着另一位年龄与顾斯朋相仿的少女肩头,鼻子努了努前方佟家院落,明亮的神情看似像在为她们介绍些什么,神采飞扬。 “你们瞧瞧,佟先生才离婚不到两星期就准备再娶了!” “何止是再娶而已?那个接回来的女儿眼眉嘴巴,跟佟先生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股莫名的直觉令佟海欣浑身一震,微微颤抖着的纤白柔荑紧紧抓住顾斯朋的衣角。 原来,这些耳语都是真的…… 在她每天上学的时候,有个计划悄悄地在背地里进行,那些与佟家毫不相干的邻居们竟然比她更早知道佟家的秘密…… 难怪,这阵子她每天回家,总是会在家里发现一些新添的东西。 原来这些东西是有主人的,取代她母亲、或者也取代她的主人…… 顾斯朋垂眸看了看佟海欣,还微启着双唇想对她说些什么之际,唯恐眸光与楼下父亲不经意往上抬的视线相交,不知道在心虚什么的佟海欣却猛然拉过他躲向墙角。 佟海欣拉得他措手不及,顾斯朋费了好大的劲才稳住自己几乎往她身上扑跌的身体,他听见她的背狠狠撞上墙板的声音。 “欣欣,你没事吧?”顾斯朋问。 “小朋……”从他怀中传来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 “怎么了?受伤了吗?”顾斯朋急着低头检查她的伤势。 “小朋……我妈不会回来了,对不对?”佟海欣眉头深锁,语气哽咽,抬眸望着顾斯朋的眼中尽是迷离水光。 她听见车声,以为是母亲回来了。 母亲消失之后的每一日她总是如此神经质,只要听见车声,她便奔向窗口。 她不认识父亲牵着的那个妇人与女孩,但是,母亲的物品搬离了,她们的物品却要搬进来? 这幅景象很怪,再加上那些谣言……她好像应该懂,又好像希望自己不懂……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已经十四岁了,她不小了,她听得懂人话! 就算她无力改变些什么,至少他们也应该好好地、郑重地告诉她,谁与谁相处不下去了?谁的家庭多了哪些新成员?而她的生活将会有些什么改变? 他们不能就这样不清不楚地、不明不白地,连一些心理建设都没有,就贸然强迫她接受这一切! 她觉得好气、又好委屈! “小朋……她不会回来了……对不对……”佟海欣紧抿着的双唇呓语似地喃喃说着,强迫自己不要掉泪的神情既倔强又惹人心疼。 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顾斯朋只能轻轻地将她拥入怀里。 “欣欣,我在这里,你还有我。”他伸手抹去她的泪。“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在这里,你还有我。”顾斯朋望着她的神色沈定坚决,起誓似地,在她耳边烙下轻柔诺言。 那是佟海欣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顾斯朋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结果,就如同佟海欣所预料的,父亲果然很快地又走入另一段婚姻,那天她看见的两个女人,一个成为她的继母,另一个成为她的姐姐。 许多街坊邻居的耳语变本加厉地如潮水般涌来,佟海欣感觉到自己几乎无力招架。 欣欣,我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在这里,你还有我。 明明,顾斯朋的话还在耳边,他却开始若有似无地疏远她。 他不再让佟海欣单独待在他房里,不再让她搭顺风车一同上下学,当她邀他一同出门时,他也坚持要带上她妹妹佟海音。 而她甚至不知道这些改变是为了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承受过一次母亲离去的心思太善感纤细,并且无法再负担另一次莫名伤害。 顾斯朋疏远她,并且不愿意与她独处。 他总是问她“海音呢?海音呢?”,即使是他当兵时,她去恳亲,他看见她时的第一句话仍是问她:“海音呢?海音怎么没有来?” 他们一样一起过生日,一起聊天说话,他们之间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却也像什么都变了。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直到有一天,佟海欣偶然间在顾斯朋画室中瞥见一张他罕有的人物画,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佟海音的脸。 于是十八岁的她突然明白了,大她两岁的顾斯朋比她更早认识爱情。 顾斯朋说,他要画也要画他喜欢的女孩子。 所以,顾斯朋开始疏远她,是因为佟海音的模样在他心中悄然成形? 她怎么会直到现在才发现呢?顾斯朋总是问她“海音呢?海音呢?”,她为什么笨到现在才看清楚? 佟海欣心里有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气!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顾斯朋的占有欲! 但是,她还来不及对谁发脾气,接踵而来的便是分离顾斯朋随着家人移居北京。 像诅咒似的,亲暱地唤她“欣欣”的人,总是不容她抗辩地离去。 于是,佟海欣总觉得自己好孤单的某一年,她像个溺水之人紧攀住求生之木般地答应了江慎远的交往。 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顾斯朋与佟海音从来没有走在一起? 她对顾斯朋的独占欲已经遥远得象是上个世纪的事情,遥远得足够让她结束一段长达七年的爱情长跑,为什么顾斯朋的身边没有那个她以为应该要有的女人? 她没有问,也或许她是基于某种她不想也不愿明白的理由不敢问,正如同她现在起了个头,却鼓不起勇气追根究柢下去。 佟海欣将自己游离的思绪从遥远的从前拉回到眼前摇曳的烛光,心中一阵气馁,她直接吹熄了蜡烛,没有许愿。 还许什么愿呢?她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但是,她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她看不清楚也说不明白。 “小朋,其实你是gay对不对?”佟海欣开始胡言乱语了。 “或许。”顾斯朋的唇畔逸出淡笑,倾身收拢佟海欣身后的发绑成一束,将她手上拿着的艳红色玫瑰插进她发里。 他是对除了她以外的女人毫无兴趣,无感到不只捕风捉影的报章媒体,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快要怀疑起自己的性向。 佟海欣好美,总是美得令他觉得自己不该亵渎;想亲近她,却又害怕自己与她的距离太近,近得藏不住就要倾泄而出的满满情意。 顾斯朋略微拉开了与她的距离,笑着说道:“生日快乐,欣欣。” 他的脸庞回到佟海欣眼前时,略带着胡渣的下巴擦过她脸颊,惹得她身体掀起一阵细微颤栗。 佟海欣只是眼神蒙矓地望着他。 “或许”?这是什么回答?她想抗议,话音却梗在喉咙,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她好像醉了,又好像没有? 纠结在一团的思绪究竟是比平时更混乱,还是比平时更清晰,她弄不明白,只觉得顾斯朋在她心里总是像谜像雾又像风,她老是被他隔离在外,老是在与他捉迷藏,她好累…… 佟海欣突然以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冲进浴室里大吐特吐。 顾斯朋在她身后低叹了口气,跟着走进浴室,蹲下身来轻抚她背脊。 “要漱口吗?”他端了杯温开水过来给她。 “我想洗澡。”佟海欣望着被她呕出的酸液弄脏的衣角,有气无力的说。 她好狼狈……心境上跟外表上都同样狼狈。 “欣欣,要洗明天再洗,你现在该睡了。”顾斯朋拿了件饭店提供的浴袍来,再指了指不远处那张四柱大床。 佟海欣喝醉了,她应该把自己丢到床上,而不是丢入浴室,也许她会因为神智不清在浴室里跌倒,或是什么的,他不能放任她处于这样的危险。 没想到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对白,却惹出佟海欣一串难得一见的眼泪。 她的人生、她的一切,都好无奈,她被所有亲近的人背叛践踏,现在甚至连洗不洗澡的自主权都没有。 她无厘头地哭到顾斯朋举白旗投降。 “好好好,洗澡就洗澡,只能冲澡,不能泡澡,我在外面等你,有事情就叫我。记得,有事就喊我。” 就算是已经叮嘱了好几回,顾斯朋悬得老高的心总是放心不下。 他对佟海欣的保护欲神经质到一个,他一听见淋浴间里有轻微的碰撞声响,便风风火火地拉开拉门冲进去的地步。 “欣欣!”他才冲进去,那个此时仅披了件浴袍、腰间系带尚未绑上的,性感甜美到有如女神的佟海欣便无辜地与他四目相对。 顾斯朋尴尬地瞥见她脚边掉落的莲蓬头、漱口杯与沐浴乳。 他以为是她跌倒了,很显然这是一场误会。 他急忙旋身退开,身后传来的巨大声响又令他猛然回身。 这下佟海欣真的是因为踩到沐浴乳瓶盖滑倒了! 她的身子急遽往他身上扑跌,被他的怀抱稳稳接住。 她好香,刚沐浴过的她当然很香。 她微醺而聚焦困难的蒙矓视线,在半空中与顾斯朋的胶着眼神相凝,勾勒出一个难以掩藏的暧昧氛围。 第四章 顾斯朋不禁情难自已地回想起上次,他在窗边与佟海欣同时看见她父亲带着继母与佟海宁回来的情景 那年,他十六,她十四,他一样扑跌在她身上,而她在他怀里淌眼抹泪。 佟海欣瞬间勾起他最大的心疼,也在瞬间教他体认到,他对她,除了对邻家妹妹的情感之外,更有另一种他不明白的情怀。 他当时伸手不只想抹去她脸上的泪,更想用唇紧贴着她的,将她狠狠地揉进怀里。佟海欣正发育中的微鼓胸乳软软地压在他胸膛,为他的胯间带来一股难堪的肿胀。 他想好好照顾她疼宠她,也同时开始卑劣地幻想她。 他早就知道男女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佟海欣却令这些画面更为立体具象。 她的影像随着男性同学间私底下偷偷分享的那些书刊与影片,在他脑中摆弄着不同的性感诱人姿态,让他在瑰丽的幻想中自我解放…… 他在同一时间感受到对她最高尚的情感,与最下流的欲 望。 他有多么龌龊?他一直以她的保护者自居,看待她如同亲生妹妹,他甚至记得她八岁的模样,而他竟然每晚……甚至白天……都学会在脑内亵渎她! 爱情来得太急切,欲 望来得太凶猛,他的情感转变得太快,无法以平常心看待她每一声唤他小名的天真。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于是只能别扭地尽量避免与她独处。 于是他在每一个情感就要崩溃泛滥的边缘,学会拉着总要黏着姐姐的佟海音作陪。他只是想让自己更为理智一点,能因着有旁人在更能克制一点,而与佟海欣住在一起,总是爱哭爱跟路的佟海音无异是最佳选择。 既然他已经对佟海欣做出非分之想,至少可以不要对她做出非分之举。 顾斯朋想,或许等到佟海欣满十八岁,他可以试着牵牵看她的手,告诉她他不再当她是妹妹,也许他们可以不再是青梅竹马…… 他经历一连串的等待。 等她国中毕业,等她升高中,等他当完兵回来迎接她的高中毕业典礼。 然后,有一天他才终于知道,父母亲要他高中一毕业就先去当兵的原因,竟是为了要带他一道前往大陆! 父母亲早有计划,甚至为他报考了北京中央美术学院。 于是他还来不及对佟海欣表白,便先面对与她的分离。 搬家、考试、录取、入学,等一切终于安顿下来,他终于决定要好好向佟海欣坦白多年来的心意,佟海欣却告诉他,她与他也认识的江慎远正在交往。 他漫长的等待只换来了错过。 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对佟海欣说,纵然心有不甘,却也无法放纵自己破坏她与好友初萌芽的爱情。 他只能选择沈默,与她相距一片海洋地听着,然后言不由衷地逼迫自己向她道祝福。 于是她成为一朵艳绽在他心里,却来不及攀折的红玫瑰,缭绕的藤蔓缠了他一身,绒毛般的长刺,扎得他不流血也心痛。 为什么,每次望着顾斯朋,总是觉得心隐隐抽痛? 佟海欣心中有幽微情感荡漾,突然伸手拨开顾斯朋一绺垂落额前的黑发。 “小朋,你也像他们一样……你也不要我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她的思绪像脱缰野马,早在她淋浴前便难以控制。 全世界的人都不需要也不要她,她的母亲、她的父亲、江慎远,他们总是毫不留情地撇下她,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一个替代品……包含顾斯朋,他也只要佟海音,他也不要她…… 顾斯朋一把捉住她抚触他脸颊的手,努力压抑自己过于剧烈的心跳。 “你喝醉了,欣欣。”他怎么可能不要她?她紧紧牵动着他所有的情绪与爱恋。 “是吗?你总是放我一个人……”佟海欣软软地趴伏在他颈侧,喃喃语音几乎像在自言自语。 是平日坚强了太久,才会在被酒精卸下所有防备的此时,感到脆弱与寂寞无可遁形吗? 她一直都好寂寞,从顾斯朋没有做到对她的承诺开始,她便感到好寂寞…… 他明明说:“欣欣,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这里。” 结果他干涉了她的孤单,却把她推向更深的寂寞。 她的心里一直有个缺,那是顾斯朋没有实现他的承诺所造成的缺口,他背弃了她的信赖,也推翻了她的依赖。 在母亲离去之后、江慎远出现之前,她的世界一直以顾斯朋为天。 但是她却什么都失去了。 她好想在这么无助且沮丧的时刻抓紧些什么。 她早就被抛弃,被顾斯朋疏远,被江慎远放弃,她的身体不需要对谁保持忠诚,她可以选择只要短暂地抓住某一段体温,一个她总是抓不住的人…… 顾斯朋拉开佟海欣,正想哄她早些去睡,才微启唇,却措手不及地迎进一双柔软唇瓣的贴近。 他想她是醉得离谱,她嘴里有柠檬伏特加的香气,卷裹探索着他的唇舌甚至比他的更急切热情,一不小心,就要令他忘情沈沦。 “欣欣”顾斯朋觉得自己穷尽毕生之力才拉开她。“欣欣,你喝醉了。” 佟海欣望着他的美眸盈满困惑,拧眉神情像在思考着什么,又放弃,经历了短暂的停顿,又倾身向前,一阵胡乱地探吻也索吻。 不行吗?他不能为了她留下吗?连短暂的一夜,也不行吗? 顾斯朋再度觉得自己面临到人生最大的难题。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在佟海欣心神恍惚的此时对她多说些什么,因为她也许明天一觉醒来,便会将他今晚的表白通通忘记?也或许她会将他对她的热切渴望,解读为单纯酒后乱性的一夜情? 他不想赌,不想在佟海欣还不明白他对她的感情之前就对她做出非分之举,更不想在她喝醉的时候与她上床。 他明明还这么理智,最终却因为佟海欣楚楚可怜的姿态完全溃堤 她吻他吻得热切,像个溺水缺氧之人般地紧紧攀住他脖子,紧贴着他胸膛的丰盈饱满压得他胯间肿胀,在他耳边啜泣低语 “小朋……你别走……别放我一个人……抱我……我想要你……” 才说着,她又哭了,烧烫得夺人心魂的眼泪随着密密麻麻的吻沾染在顾斯朋脸庞,逼得他无路可退。 他觉得自己幻想了这个画面几千几百次,等这句对白等了一辈子。 他只是个男人,只是个面对心爱的女人会勃起的正常男人。 他爱了她多久就压抑了多久,而她说她想要他,并且不愿他离去。 也许选择在此时抱她真的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但是他应该有一辈子的时间足以向她证明他的真心,他不想再错过她,不想再挑战自己的忍耐极限,但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他像个莽莽撞撞的青少年,这辈子对于女人柔软身体的欲 望全部倾巢而出,而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就黏缠在他身上亲暱的撒野…… 顾斯朋陷入一番天人交战,然后听见自己在佟海欣开始动手拉扯他衣物时叹了一口气,毕生以来最大的一口气。 他认输!他投降!他没办法再当绅士! 他拿回主导权,抱起佟海欣走向那张浪漫得像随时在邀人共寝的四柱大床上。 他想要她!很想很想! 去他的柳下惠!柳下惠那个男人一定不爱那个坐到他大腿上的女人! “欣欣,不许后悔。”顾斯朋将佟海欣放躺至床上,以一个比她方才更热烈的姿态吻上她。 他们之间的新开始与第一步,不许有人后悔。 几乎是一睁眼的同时,佟海欣便后悔了。 当她在顾斯朋怀中因为微汗被热醒,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却对上他光裸胸膛的那一刻,她便后悔了。 昨晚的记忆一点一滴地回流至她的脑海里,她迷迷糊糊地记起她昨晚与顾斯朋彻夜做爱……即使她不愿意回想,他们此时还交缠着的双腿也不容许她忘记。 天……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她怎么可以这样子?就算她喝醉了,也不应该如此荒唐,她到底还有几分意识,她记得…… 但是,那个酒精催化的到底是什么? 她着魔似地在顾斯朋身上寻找一样她想掌握,却总是抓也抓不住的东西,她藉着他的体温压抑被男友背叛的心痛,平缓缠绕自己多年来的不安全感。 她一向自律甚严,怎么可以因为半瓶烈酒就纵容自己如此堕落? 佟海欣懊恼地挪移了下身体,想从顾斯朋怀抱中退离的动作却被瞬间制止。 顾斯朋原本轻抚着她背部肌肤的大掌猛然扣紧她纤腰,既轻也重的力道不让她离开,佟海欣很轻易地便感觉到她腿间有个属于男人的部分在甦醒。 一整晚了,还不够吗? 佟海欣皱眉瞪向那双彷彿睇了她整夜的幽深黑眸,顾斯朋却笑了。 “你想去哪儿,欣欣?”顾斯朋将佟海欣因汗水黏颊的发丝勾到耳后,一向好听的徐缓嗓音中有浅淡笑意。 她昨晚喝了那么多酒,现在也许头还正痛着,神智还没完全清醒,便急着与他划清界线,这个举动实在太伤人,于是顾斯朋赌气地将她缠抱得更紧。 “让我下去。”佟海欣有些气恼地推了推顾斯朋胸膛,动了动被他压着的那只腿。突然的大动作牵扯到某条宿醉神经,惹得她一阵晕眩拧眉。 “看吧!谁要你不让我好好抱着?”顾斯朋一阵好笑,探手揉了揉佟海欣太阳穴。 痛…… 额边传来的阵阵刺痛感,引来佟海欣一阵猛烈抽气,强烈的不适感令她没志气地索性闭眸享受顾斯朋指上轻缓按摩的动作,不出声回话,也不再抗拒他的碰触。 “头痛吗?要不要再睡会儿?需要醒酒茶,还是要再来杯伏特加?”顾斯朋问。 再来杯伏特加?!佟海欣没好气地懒懒睁眸瞪了顾斯朋一眼。 “你是嫌我还不够醉吗?”她昨晚都已经醉到与他上床,他这么问是在调侃她吗? 她的反应令顾斯朋失笑。 “嘿,欣欣,我是认真的,你不知道醒酒最快的方法就是同样的酒再来一杯吗?”顾斯朋的大掌缠绵又细腻地一下一下轻抚着她脸颊。 他的掌心好温暖,力道好温柔,一时之间竟令佟海欣有种他们是相恋多年的情人的错觉。 佟海欣抬眸望着顾斯朋,还没完全清醒的脑子瞬间感到迷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顾斯朋的脸庞却遮去她所有的视线,在她唇上安抚似地辗转轻吮。 他吻她,深深的、浓浓的,像要把这几年错过的、来不及对她做的通通都补回来一样。 总是令她安心的男人气息沁入心脾,惑人心智,彷彿又带走了她刚才明明还有一丝清醒的意识。 佟海欣现在才知道,她有一具十分敏感活泼的身体,只要顾斯朋一靠近,她便轻易为他流淌泉蜜。 昨晚的旖旎记忆瞬间全部被唤醒,她想起他们昨晚用许多浪荡露骨的姿势做爱,他们的身体彼此欢迎,合作无间,像找寻了对方一辈子的亲密伴侣。 第五章 这太吊诡,她依稀记得他们昨晚早已经用完了饭店提供的保险套,而在那之后……是一次?还是两次?她就算醉翻了,也不该允许顾斯朋在她体内一点不剩地涌泄热情,他们之中不论是谁都不该纵情得如此彻底…… “小朋……”佟海欣在顾斯朋的大掌令她发出重重喘息与软软娇吟的空隙中找到机会开口。 “你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想起你该叫我小朋?”顾斯朋像报复她平常的疏离似地,重重吮住她丰满顶端为他嫣红绽放的蓓蕾,惹来她一阵娇喘。 “我们不该这样……”昨晚发生的一切越轨她都还可以归咎于那瓶万恶的烈酒,没道理她现在酒醒了却还耽溺于他给的欢愉。 她在顾斯朋怀中的不安扭动,却令他的晨间欲 望来得比平时更凶猛。 压抑太久的渴望一股脑儿的急涌反扑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他怎么要她都显得不够;想尽量温柔,却总是显得太野。 “你好香,sweetie……”顾斯朋若有似无地吻住她敏感的耳垂,抬高她一只腿环在腰际,磨人欲 望轻抵在她腿心,浓浓的话音像致命勾引。 佟海欣颦眉,对两人之间如此亲暱的距离仍觉得应该抗拒。 她从来没想过她与顾斯朋之间应该要发展成什么关系,但是也绝对不会是现下这幅光景。 一股排山倒海而来的庞大无力感狠狠吞噬她,佟海欣觉得好挫败。 她在人家说逢九必衰的二十九岁里,首先面对的第一件事便是学会性与爱分离吗? 她的身体居然违背她意志地享受一段肉体关系,贪欢的对象竟然还是她从小玩到大的邻家大哥。 佟海欣懊恼地以手掩面,指缝间迸出浓浓自厌的叹息,她就是感到无地自容。 顾斯朋与她同时叹气,他压抑住勃发的欲 望,伏在她颈侧重重喘息。 他知道佟海欣在想什么,他已经等了她一辈子,不介意多给她一些时间适应他们之间关系的转变。 “我去冲澡。”顾斯朋起身,离开床沿走了几步,又踅回来,打开佟海欣将脸深深埋入的被子,抬高她不愿仰起的脸庞,以嘴缓缓渡了口酒给她。 “你再睡会儿,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们好好谈一谈,嗯?”顾斯朋揉了揉佟海欣头顶,口吻宠溺。 他们当然得需要谈一谈,不管是他们的从前,或者是未来。 佟海欣只是拉高了被子,没有回应。 顾斯朋好笑地吻了鼓起的羽绒软被一口,信步走入淋浴间。 无妨,他有足够的耐性,等他骄傲的玫瑰花闹完别扭。 才过了一会儿,当顾斯朋从淋浴间里走出来的时候,佟海欣已经跑了。 顾斯朋无奈地抬眸看了看墙上挂钟,很好,佟海欣才花了十五分钟就逃亡了。 他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突然讽刺地在此时想起自己曾经画过一幅名为“玫瑰君子”的画。 这样算是监守自盗吗? 佟海欣是他的玫瑰,而他,终究还是没能当成君子。 怎么搞的啊?真的是精虫冲脑了吗?都忍耐了那么久,最后竟然因为一瓶伏特加就失守? 顾斯朋缓缓踱步至窗边,开了窗扉引渡一些新鲜空气进房,又从大衣口袋内摸出了根香菸点上,拨了通电话给佟海欣。 电话才接通,她柔柔亮亮的嗓音便先声夺人地从话筒那端清晰地传来 “你放心,我不会酒后开车,我好累,要谈什么晚点再谈,bye。”啪!不知道在心虚什么似的收线。 顾斯朋在电话这端笑出来。 她真的很了解他呀!知道他会担忧她的安危,担忧她酒还没醒透就逞强开车回台北。 他们一直都互相了解且彼此需要,为什么他们总是不知为何地错过呢? 好吧!管他是为了什么!他已经错过佟海欣太久了。他会先去搞懂佟海欣和江慎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不论那件事情是什么,他都不会再将佟海欣交给江慎远。 虽然他与佟海欣之间的序幕开始得不太完美,但是他会去逮住她,用一辈子的时间好好补偿。 她只能为他绽放,无庸置疑。 见鬼的……那个什么同样的酒再来一杯的醒酒方法居然真的有效! 佟海欣换了一间饭店房间,本想把自己抛到床上大睡特睡个两天再回家,没想到躺在床上蒙了被子,才沾枕睡了一个早上,竟然就连头都不痛了! 也罢!睡不着干脆就回家了吧…… 佟海欣无奈地驱车回到台北,钥匙插入自家大门口转了半圈,酒后乱性的懊悔还未退去,涌上心头的又是另一股烦躁。 “海欣,你回来了?戏刚杀青很累吧?我锅上煲了汤,你等等,我去帮你盛出来。”佟海欣的继母方琴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见来人是佟海欣,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没等她回话,又径自转入厨房忙碌。 佟海欣望着方琴的背影,浅浅地叹了口气。 童话故事里后母与姐姐虐待灰姑娘的情节,在她的生活里从来没有真实发生过。 她的家庭和睦,家人们彼此之间感情甚好。 她的姐姐佟海宁温柔娴静,在邻近小学任教;妹妹佟海音明媚开朗,宅在家里经营网拍事业;而父亲与继母感情甚笃,对三个女儿们更是从无偏袒。 她应该知足了,只是总感到一股莫名的格格不入,只要她跟家人同处在一个屋檐之下,心头便倍感压力。 咚!砰!痛! 佟海欣一打开房门,门后堆栈得半天高的成箱货物便砸得她一身狼狈。 “佟、海、音!”佟海欣跌坐在地,手捣着头,咬牙切齿。 这叠乱七八糟的东西是谁的网拍货物还用想吗? 造反了!她才一个晚上没回家,她的房间就沦陷了。 “姐!对不起!你有没有怎么样?”循声跑过来的佟海音脚步声听起来急急忙忙的。 “搬回你自己的房间去。”佟海欣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灰尘,指了指地上那堆箱子。 “就是我房间放不下了才放你房间嘛!”佟海音的语调可怜兮兮的。 “那就想办法赚钱买大一点的房子。”佟海欣淡淡地睨了佟海音一眼,径自转身走入浴室,脱下外衣准备丢进洗衣篮。 噢!真是标准的佟海欣回答,真无情! 佟海音自讨没趣地搬了两个箱子,正准备离开时,又想到了什么折回来。 “对了!姐,慎远哥打了好多通电话找你,我跟他说你回来时我再哇噢!” 佟海欣脱外衣的动作忽尔一顿,又尴尬地将外套拉起来,娇颜倏地转红。 她知道佟海音看见什么了……吻痕!她的颈侧和胸前密密麻麻的,都是顾斯朋昨晚留下来的吻痕。 一脱去外衣,她身上的洋装根本遮掩不住那些纵情的斑驳印记。 “嘿!姐,看不出来慎远哥这么热情……”佟海音顶了顶佟海欣手肘的愉悦话音猛然一顿。 不对!如果姐昨晚跟慎远哥在一起,慎远哥怎么还会打电话来找姐? “姐,你偷情……噢!痛!”抱住两个箱子的佟海音被狠狠搥了一记。 “我跟他分手了。”话音冷冷的,说得不带感情。 “那这是谁咬的?别跟我说是蚊子……” “出去。”砰!浴室门在佟海音面前一把关上! “呿,真不可爱……”关上的门扉外传来一声不满的咕哝,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 佟海欣背抵着门板,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她的确是很不可爱,她不像佟海宁那样温柔优雅得令每个见过的男人都心折,也不像佟海音那样开朗亮丽,总要教人硬生生染上几分阳光。 她没有佟海音漂亮,没有佟海宁温柔,她从小男人缘就奇差无比,进了演艺圈之后更是如此…… 那么,昨晚那个柔情缱绻的顾斯朋是怎么回事?他比她喝得更醉吗? 她记得他在她身上的每个动作都温柔无比,热情,却充满依恋,他对待她的每个举止都小心翼翼得像对待个珍藏多年的宝物。 真是不可理喻……她竟然就因为这样想起顾斯朋,腿间隐隐泛出羞人情潮,像高潮来临,羞赧得令她心跳不已。 佟海欣扭开莲蓬头,想冲去一身顾斯朋留下的男味。才不多久,佟海音的叩门声又来了。 “姐!姐!” 佟海欣没有理她。 “姐!慎远哥来了耶!他说有事情要跟你谈。” 佟海欣拿着莲蓬头的手猛然一顿。 江慎远?他来做什么?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人不是我放进来的喔,是妈。”佟海音唯恐被迁怒似地急忙撇清关系。“总之,姐,我让慎远哥在客厅等你喔。” 真烦……诸事不顺。早知道就在饭店多待一会儿的,现在连偷个与自己相处的空闲都没有。 佟海欣快速地冲洗完毕,随手抓了件居家服穿上,走到客厅,没看见江慎远的人影,反而听见江慎远与方琴的声音隐隐从反方向的餐厅传来。 她回身走到餐厅,便看见江慎远低头正喝着方琴递给他的热汤。 江慎远还没开口,方琴倒是先说话了。 “海欣,来来来,这碗给你。”方琴也盛了一碗香菇鸡汤给佟海欣。“你们慢慢聊,我端一碗进去给海音。” 佟海欣望着那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鸡汤,心中又叹了口气。 她的继母总是无微不至,每回她赶戏回家,方琴总是贴心地为她炖汤。 方琴连她的男友都照顾,识相地退场,给她与江慎远独处的空间,也知道宅习惯的佟海音喜欢窝在房里吃饭,特地把鸡汤端进去房间给佟海音。 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被方琴照顾得十分妥当,妥当到佟海欣常常觉得,这个家里没有她也可以,她才是这个家里多余的人口。 “怎么来了?”佟海欣拉了张椅子在江慎远旁边坐下。 “海欣,对不起……我想我欠你一个真正的道歉。”男人唯唯诺诺,却听来真诚。 佟海欣望着江慎远的眼,以调羹搅拌着碗内汤汁的动作略微一顿。 “为什么?”她问。 江慎远的态度表明得十分清楚,立场十分明确,这段感情既然已经走到了尽头,又有谁何必对谁说抱歉? “海欣,我不是存心要伤害你……”他真的想过要跟她坦白,但是紧要关头总是说不出口,这段感情应该可以用更好的方式结束,他们在当恋人之前早就当了好几年的朋友,他们应该可以更理智的结束…… 佟海欣的唇边逸出一丝无奈苦笑。 伤害就是伤害,即便不是存心,它仍然是个伤害。 她既然在江慎远新女友的面前没有哭哭啼啼,大哭大闹到连他的新感情都走不下去,不就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与祝福了吗? 她不知道该如何示弱,只能强迫自己把感情抽离,尽量理智冷静地面对他的背叛。 她与江慎远一同走了好多年,他难道还不明白她善感的心思,与过度的逞强吗? 如果,他够了解她,他就会知道,她不想要一段曾经有第三人介入的感情,是因为她无法忍受往后将在这段感情中疑神疑鬼的自己。 第六章 江慎远已经辜负她所有的信任,既然事实摆在眼前,是不是存心伤害,又有什么要紧?她真的不想继续再谈这件事,那就象是在伤口上撒盐,很痛。 “你女朋友呢?她是个怎样的人?你今天来找我,她知道吗?”佟海欣将调羹中的汤汁缓缓送入口中,又接着微笑问道:“有没有打算要结婚?什么时候会有好消息?” 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因为失去他而疼痛。 江慎远神色复杂地望着佟海欣,沈默了好半晌,才终于想起这就是他们走到这步田地的原因。 他记得当初佟海欣吸引他的原因便是因为她的独立与倔强,没想到最后令他离开她的原因也是因为她的独立与倔强。 他与佟海欣当朋友的时候一切都很好,但是当她变成女朋友时,他却总觉得她不够依赖,好像她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她不需要谁,也害怕自己依靠谁,没有彼此扶持的感情怎么走得下去? “海欣,你爱过我吗?”江慎远突然问。 佟海欣美目圆瞠,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问句。他既然已经选择与别人走在一起,为什么还要问她这种问题? 她放下调羹,没有回话,只是淡淡地睐了江慎远一眼,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你有想过要嫁给我吗?有想过我们可能会有一个家吗?你有想过你的工作早出晚归太忙碌,以至于你常常疏忽了身边的人吗?” 佟海欣很努力地消化了一下江慎远的句子。 她的工作的确很忙碌,赶起戏来三两天没回家是常态,在片场又因为顾虑着麦克风要收音,也常常无法接电话。 她的事业心很重,否则她便不会在短短几年内爬上如今的位置,领那么优渥的薪水;她对家庭生活没有规划,更无法想象洗衣煮饭带小孩的日子,但是……她也许对工作比对江慎远热情,但那不代表她付出多年青春的感情不是爱情。 她会心痛,会感到难受,在没有人看见时也会掉眼泪,他怎么可以用她的忙碌与事业心当作离开她的借口? 佟海欣维持沈默,没有回话,怕一开口,就说出太多情绪化的对白。 她不喜欢不冷静的自己,暴露出太多弱点的自己,于是她沈默,一如往常。 “海欣,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没有安全感,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佟海欣静静睇着江慎远。 他可以告诉她,可以好好地与她讨论这段感情要如何维持下去的方法,而不是用一双牵着别的女人的手向她坦白……他像那些总是莫名其妙离开她的人一样,轻易地便将她的自尊与信任杀得片甲不留。 还要说什么呢?再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吧? 佟海欣抿紧双唇,不想泄漏太多思绪。 江慎远突然挫败地望了她一眼,她总是没有情绪,他再多的背叛,也逼不出她更多的表情。 “海欣,你总是太冷静了,冷静得不近人情,你可以骂我打我诅咒我,或是干脆赏我一巴掌都可以,你总是太过平静,冷淡地就像我们在谈论别人的事一样,海欣,我也希望能够被你依赖……”江慎远说得十分挫折。 他真的不想当坏人,但他却当了。感情的事为什么这么复杂,一不小心,就走向岔路? 佟海欣忽尔拍了一下江慎远垂下的肩膀。 “慎远,好了,我知道了,我没有怪你,你不用跟我道歉,好吗?”他再继续说下去,她都想跟他道歉了。 “海欣……” “大家好聚好散就是了,我们分手了也还是朋友,你不用放在心上,总之,这些年谢谢你的陪伴。”佟海欣朝他微微一笑。“你女朋友不是在楼下等你吗?别让她等太久,恋爱中的女人很容易胡思乱想的,等等她要是误会我们旧情复燃,我可不会下楼帮你解释喔。” “海欣……”江慎远像想说些什么,又打住。 希望已分手的女友有爱过自己的念头是不是很蠢,他不知道,但是,他此时望着如此冷静从容理智的佟海欣,却真的有种自己没被她好好爱过的错觉。 是他付出得太少,不够了解她吗?还是她真的也不够投入,才能如此轻易地祝福?她说话的平静口吻,像她在片场的公事公办…… 江慎远默默地走在佟海欣身后来到客厅,站在玄关处穿鞋子时,终于又忍不住开口:“海欣,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佟海欣唇边的浅笑很温柔、很美,很公式。 “海欣……”穿好鞋之后,江慎远又转头唤了一声。 “嗯?”她抬眸。 “我说不上来那个感觉是什么,但是我总是觉得……你好像在追赶着什么,或是急着想逃开什么,你的脚步很急很快,一个人横冲直撞……我老是被你落在后头……” “慎远,你说得太玄了,我听不懂。”佟海欣好笑地耸了耸肩。“如果我有在追求什么的话,那个肯定是支票或是钱吧……” “海欣,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江慎远揉了揉她发心,浅浅叹息。“再见。” “嗯。”佟海欣为江慎远拉开大门的动作,在看见门外站立的高大人影时猛然停住。 顾斯朋?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斯朋的眼光越过佟海欣,停驻在她身后的江慎远身上。 “很好,你也来了!” 顾斯朋朝江慎远咧嘴一笑,然后走过佟海欣,以一记又直又准的左勾拳,狠狠地往江慎远右颊招呼过去! “顾斯朋!” 佟海欣眼明手快地搀住踉跄了几步的江慎远,用手臂挌开又要冲上来的顾斯朋。她发誓她这辈子很少如此没形象地大吼的。 顾斯朋拉开她,伸手又是一记不偏不倚的直拳。 江慎远被打倒在地,用衣袖抹了抹嘴角渗出的血迹,没有还手。 “顾斯朋!快住手!”佟海欣大吼。 “跟欣欣道歉!”顾斯朋一把揪住江慎远的领口,忿忿地拉着他站起,眼中充满清楚分明的戾气。“快!跟欣欣道歉!” “怎么回事?”听见一连串碰撞声响的方琴跟佟海音也冲出来了。 顾斯朋扯着江慎远的手仍然没有放开的打算。 “顾斯朋!你闹够了没有?”佟海欣气急败坏地拉开顾斯朋,挡在他与江慎远中间。“海音,你去拿冰块来;阿姨,你先进去吧。至于你!去洗把脸坐着冷静一下。慎远,你还好吗?” 佟海欣抽过桌上面纸,将江慎远唇边没拭净的血迹擦干净。 “我没事。”江慎远苦笑。当他今晨在电话中告诉顾斯朋他辜负了佟海欣时,他就有心理准备会挨顾斯朋一顿揍,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喏!慎远哥,冰块。”佟海音把冰袋按在江慎远脸颊上。 “好了好了,没事了。阿姨你先进去吧,你不是最怕看见血的吗?等等又头昏了。”佟海欣走到呆立不动的方琴身边,安抚似地拍了拍她手臂。 方琴最怕血的,以往他们几个小孩偶有皮肉伤,方琴总是脸色惨白地为她们上药。 “好好好,我进去我进去,你们年轻人慢慢谈,什么事情好好讲,用讲的就好了,别动手动脚的……”方琴担忧地望了顾斯朋与江慎远一眼,这两个孩子她都认识,平时明明很乖的呀…… 佟海欣瞪了毫无愧色的顾斯朋一眼,然后悄悄地向佟海音使了个眼色 “妈,我陪你进去。”佟海音旋即会意,亲暱地勾着方琴的手往房内走,消失在廊道的另一头。 “海欣,我先下楼了。”江慎远开口。 “慢着,我还没听见你跟欣欣道歉。”顾斯朋双手盘胸,盛气凌人地挡在江慎远身前。 “够了!没有人需要跟我道歉。”佟海欣将顾斯朋拉开,转头对江慎远说道:“慎远,你可以自己一个人下楼吗?要不要让你女朋友上来接你?” 江慎远摇了摇头,而听见“女朋友”这几个关键字的顾斯朋看来更恼火了。 佟海欣在顾斯朋又要冲动上前朝江慎远挥拳之前,便径自打开大门,将江慎远推出去。 “ok,好,那我不送喽,bye!”佟海欣关上铁门。 方才吵闹的客厅瞬间恢复寂静。 佟海欣望着顾斯朋欲言又止的眼神,再低头看向他方才用来揍人的左手。 “要说什么回我房间再说吧!”佟海欣打断顾斯朋未出口的话语,举步走在他前头,领着他进房,听见自己发出浅浅叹息。 她知道顾斯朋来找她做什么。 她的人生从二十九岁的一开场就是一团混乱。 目前,她还不想让躲在廊柱后面探头探头的佟海音、或者是任何人知道。 “有什么事情严重到得让你出手打人?”一合上了房间门扉,佟海欣转头便问顾斯朋,平缓的语气中有几分责备。“你要慎远跟我道什么歉?” “他辜负你。”顾斯朋在房内的贵妃椅悠然落坐,回望着佟海欣的眼光理直气壮。 虽然已隐约猜到了答案,但是真的听见时,还是觉得心头涌上的感受十分复杂。她对顾斯朋一直有一份很奇怪的情感,喜欢、也同时讨厌他照顾她。 她希望他对她好,却又不希望他拿她当小孩看待。 “慎远告诉你的?”佟海欣问。 “嗯。”顾斯朋浅应了声。 他今早在电话中问江慎远昨晚为什么没有陪佟海欣,然后江慎远便老老实实地全招了。 他很气!真的很气! 他那么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连太用力都怕摧折了的佟海欣,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被江慎远践踏。 难怪佟海欣昨晚那么难过,他几乎不曾见过她掉眼泪的! 早知道江慎远会这么对待她,当年说什么也不会将她交给他。 结果他为了这个王八蛋忍受了那么多年的相思煎熬,想爱爱不到,还要强迫自己祝福的纠葛折磨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老天有眼,他来佟家找海欣,想与她谈昨晚的事,正名他与她的关系时,江慎远也在。 刚好!省得他还要多跑一趟去揍江慎远! “感情的事本来就不能勉强,什么时候我跟男人分手要轮到你来帮我出头?你以为你还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孩,动不动就要跑出来帮我打架” 佟海欣的话音猛然一顿,与顾斯朋同时想起以往,她被同学嘲笑妈妈跟别人跑了时,顾斯朋总冲上去跟人扭打成一团的往事。 明明长她两岁,一旦碰上她被欺负的事情时,他却总是比她幼稚…… 顾斯朋因着往事笑了,佟海音的声音却淡了,她拉过顾斯朋的手,仔细审视。 “会肿……”这么快就出现红瘀了,可见顾斯朋方才使上了多大的力道。 佟海欣回身,从包包里翻出了条推拿药膏,坐在顾斯朋身旁,旋开了药膏瓶盖,在他的指关节上反覆涂抹上药。 “以后别这么冲动了,拿画笔的手……”要是伤了有多不好。惊觉自己想说出口的话太露骨,佟海欣的句子倏地打住,起身旋紧推拿药膏的瓶盖,走到角落放好。 她难得显露的温柔总令他心折,顾斯朋望着她背影的眸光近乎着迷。 一双健壮的手臂忽尔从佟海欣身后环住她。 第七章 “欣欣……”男人的吐息近在耳边,惹得她颈侧一阵搔痒。“我们昨晚没有避孕……” 佟海欣轻轻挣脱顾斯朋怀抱,回身与他对望。 来了!他们终于要谈昨晚的荒诞行径了。 佟海欣脸上那个大难临头、却还要故作冷静的表情,让顾斯朋忍俊不禁。 “欣欣,我们结婚好不好?” 佟海欣彻底地呆住。她反覆思量过顾斯朋会说些什么,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句。 顾斯朋轻抚她脸颊,柔声问道:“你想要我下跪,或者是怎样吗?” 佟海欣瞇细美眸,过了好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问道:“为什么?” 有爱的婚姻都尚且难以维持,更何况是无爱的婚姻,她不知道顾斯朋与佟海音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没有在一起,也许是相隔两地?也许是海音年纪太小?也或许是时间久了感情便淡了? 但是,就算顾斯朋不爱佟海音,她也不可能嫁给顾斯朋。 顾斯朋曾经喜欢过佟海音这件事情在她心中始终会是个疙瘩,她怎么能够嫁给一个曾经暗恋过妹妹的人?更何况,这个男人并不爱她,他如果爱她,就不会总是对她若即若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与他的好朋友交往…… “让我照顾你,我不会辜负你。” “我不需要人照顾。”这不是她期望听见的答案,但是,她想听见的答案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嘿,欣欣,别翻脸不认人,上了车总得补票,也许我们会有孩子……”她的倔强神情令顾斯朋失笑。 佟海欣望着他,总觉得胸闷。 什么上车什么补票?她讨厌他自以为是的责任感。 为什么她面对所有人都能冷静自持,独独顾斯朋随便说一句话都能惹她生气? 她怎么忘了顾斯朋在学画画之前是学书法的?他的脑子里总是有太多迂腐八股的儒家思想,对于她,他总是有太多无关爱情的骑士精神。 “万一真有孩子,我可以自己养。”她养得起。 “欣欣,我想娶你,是真心诚意。” “别为了这种好笑的理由想娶一个人。”佟海欣别过脸,胸闷的感觉越来越严重。 好笑的理由?顾斯朋微微挑高了一道眉,将她的脸庞转正,迎视她的眼。 “什么是好笑的理由?欣欣,我不觉得昨晚的事情有什么好笑的,喝醉的人是你,不是我,你以为我对着路上随便一个女人就会勃起?” 佟海欣的芙颊瞬间染红。 “我是喝醉了。” “所以呢?” “所以……你别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那就是一夜情,没有谁需要对谁负责任,我自己就能对我自己的人生负责,不需要你。”又是一个就事论事的平淡口吻,佟海欣强迫自己将感情抽离,陈述事实,不彰显情绪。 一夜情?顾斯朋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 昨晚那个楚楚可怜地央求他留下的女人好像不是她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她让他以为,他在她心里是有些与众不同…… 好吧!他自找的,他活该!他早就知道一向冷静的佟海欣绝对会这么想,这就是他精虫冲脑的报应! “欣欣,你说我们昨晚只是一夜情?你的意思是,你只是喝多了,万一对象不是我,随便一个踏进你房里的男人你都行?”顾斯朋沈声道。 当然不是!要是别的男人,根本连踏入她房里的机会都没有!但是,她现在不需要向顾斯朋说明,她只想把这件事情擦掉,让他们两个人都退回到原本的位置。 “总之,你不用对我负责就是了,那就是一场成人游戏,你不用违背良心对我说那些道貌岸然的话。我二十九岁了,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你维护的邻家小妹了,你可以把你的责任感省起来,去娶你真正想娶的人,或是去追求任何你想追求的人。”佟海欣说得很平静。 成人游戏?道貌岸然?违背良心? “我什么时候违背良心了?”顾斯朋问得无奈。 “现在。”想娶一个不爱的人,还不算是违背良心吗? “……”顾斯朋生平第一次体认到什么叫做有理说不清。 “欣欣”他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我没有违背良心,我是真的很想娶你。昨晚的事对我们来说应该都有意义,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呢?让男人负起应该负的责任难道不对吗?你为什么对我老是有股不知从何来的怒气?你明明就不是一个玩得起什么鬼成人游戏的人,为什么要为了跟我拉开距离而说这种话?” 又来了!又是这种邻家大哥教训小妹的口吻,她真的受够顾斯朋的自以为是了。 他总以为他是对的,总是武断地片面作出一些自以为对她好的决定。 她嫁给他难道会好吗?她望着他与佟海音的相处难道会开心吗?她看着他,想起他们的婚姻竟然只是为了要负一次酒后乱性的责任难道心里会好受吗? 明明她就是个很冷静沈稳的人,为什么顾斯朋总是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激起她所有的怒气与叛逆? 先是江慎远,再是顾斯朋,她今天真是烦透了! “欣欣,我们可以不用是青梅竹马,也可以不用是什么鬼床伴,也许你刚结束一段感情,还没打算那么快就投入另一段恋爱,那也不要紧,或许过一阵子等你想清楚了,会觉得我们两个交往也不错” “床伴就床伴。”佟海欣忽尔出声打断顾斯朋,在他的惊诧眸光中缓缓开口。“成人游戏我没有玩不起,把你的说教省起来,我们不当青梅竹马,就当床伴。” 佟海欣只是在赌气。 顾斯朋应该也知道她只是在赌气。 但是,他就是跟她卯上了。 他在与她冷战的第三天拨了通电话给她,说:“你要床伴,我们就当床伴。” 然后佟海欣竟然真的出现在他家门口,一副“好啊!谁怕谁?”的样子。 顾斯朋发誓,他当下真的有股想把佟海欣那截粉嫩白皙的脖子掐断的冲动! 不过,咳!为了避免佟海欣想证明自己玩得起成人游戏的念头泛滥到她随便去路上抓一个人当床伴给他看,他后来决定把这股冲动用在别的地方。 然后,他们就真的从青梅竹马成为床伴。 他们维持着固定频率在他家里幽会,荒谬地过着一见面就做爱的日子。 这天,一如往常,激烈的运动结束之后,佟海欣娇懒倦睏地窝在他怀里。 顾斯朋由背后拥着佟海欣,将下巴抵在她发心,轻触她细致光裸的肩头,嗅闻着她身上刚沐浴过的香气。 他想,也许他从来就搞不懂佟海欣。 他知道佟海欣那席关于床伴的发言是在说气话,但是他自始至终却都不明白她的怒气从何而来。 他当不成绅士,结果却像个无赖一样成为她的入幕之宾,他的本意只是想霸占住佟海欣身旁的空位而已,但是床上的佟海欣却永远比他预想中的更明媚热情。 她总是温润可人地在他身下婉转承欢,与他契合得象是他们早就心意相通、彼此相属。 没有爱难道会有如此美好的性吗? 顾斯朋不如此以为,也不想如此以为。 在佟海欣承认她爱他之前,他不介意自己以如此拙劣的方式亲近她。 这场由酒后乱性开始的混乱,他是决心要与她胡搅蛮缠到底。他会渐渐渗透佟海欣的生活,让她即使想划,也再无法将他划开! 佟海欣躺在床上,闭眸合眼让顾斯朋从她身后拥着,感觉他下巴抵在她发心,大掌在她肩膀上来回游移爱抚。 她想,也许她从来就搞不懂顾斯朋。 她知道顾斯朋对她那席床伴的发言感到无奈,但他竟然出乎她意料之外地允许这样的发展。 她骑虎难下,结果却像个笨蛋一样将自己推入困窘尴尬的处境,她的本意只是想让顾斯朋停止发表那些过度正义的言论罢了,但是床上的顾斯朋却永远比她预想中的更柔情缱绻。 他总是对她呵护备至,在她耳边轻声诱哄得像个爱慕她多年的男子,与她密密嵌合得天衣无缝。 没有爱难道会有如此美好的性吗? 佟海欣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在顾斯朋从她身边知难而退之前,她不介意自己以如此笨拙的方式逼退他。 这场由一夜纵情开始的失控,不会以任何无关爱情的婚姻或承诺结束,她是决意要与顾斯朋划清界线! 她要顾斯朋知道,她不需要任何人为她负责任,也负担得起她每一个决定的后果,她真的不需要他过度泛滥的责任感与保护欲。 时间久了,顾斯朋就腻了,她等着他退开。 佟海欣才正想翻身下床,却有一声细微的声响划破了寂静,打断了房内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思。 “喂,我是佟海欣。”佟海欣藕臂伸长,横过顾斯朋,拿取另一端床头矮柜上的手机。 顾斯朋将她垂落在颊边的长发勾到耳后,静静欣赏着她压在他身上的艳情风景,大掌轻抚她背脊。 佟海欣把他越来越不安分的手拍掉,随手拿了旁边薄被披上,便走到沙发旁落坐。 “我拿到了……对,前三集……还没,我只看了第一集……演员确定了吗?”佟海欣将早上刚拿到的剧本从包包内拿出来,拧眉瞪着剧本说道:“演员一天没敲定,我就没办法先拉表……道具也没办法请人做,男演员的肖像画很麻烦,你一定要先给我人……” 她上一部戏才杀青不久,这么快就接到新戏了? 顾斯朋模模糊糊地听了几句,起身穿上牛仔裤与衬衫,将佟海欣的衣服递给她之后,便走到阳台去抽菸。 这里明明就是他在台湾的房子,但是因为欣欣不喜欢菸味,自从他们的关系晋升,或是退步成床伴之后,他就不曾在家里抽过菸了。 其实,这间佟海欣家隔壁的房子早就没有留着的必要。 他的父母几年前早已过世,而自从他服完兵役,举家搬到北京之后,北京就已经成为他的生活重心。 他在位于北京的中央美术学院读书,毕业之后也继续在那儿担任教职。后来,他得幸成名,开设的艺廊工作也日渐上轨道,于是他便辞去教职,过着绘画事业有称职的经纪人为他打理、专心作画的日子。 而他之所以维持着与执教鞭时,趁着美院放寒暑假时回台湾的频率,当然只是为了想见佟海欣。 以往他与佟海欣之间还有个江慎远,他总是站得比较远,现在,佟海欣是真正的形单影只,于是他待在台湾的时间顺理成章地延长。 谁管这次只展出不卖画的画展?他的毕生所愿只有她。 叩叩! 佟海欣突然敲了下阳台的玻璃门扇,顾斯朋捻熄了菸蒂走进来。 “我要回去了。”佟海欣说道,身上的衣服早已着装完毕。 “这么快?”顾斯朋微微挑眉,他以为她今晚会留下来陪他过夜。 佟海欣实在很难忽略他眉宇间那份难掩的失落,与……男人味。 她一直都知道顾斯朋是个好看的男人,他优雅、绅士、迷人、时而流露出一股自然颓废的慵懒气质,言谈中又偶有孩子气的率性举止,他总是魅力多变,令人心跳失速…… 第八章 “我的新戏搞不定,还有许多细节要处理。”佟海欣别开眼,出口的语气比平时更冷淡。 “噢?什么细节能够让我们年薪百万的副导演搞不定?”顾斯朋斟了杯她爱喝的桂圆红枣茶给她,那是他稍早要她来时,丢进电锅煮的。 “道具。”佟海欣说得言简意赅。 她举杯啜饮了顾斯朋递来的茶一口,然后皱着眉头放下,顾斯朋想也没想地就将那杯茶捧起来吹凉。 “什么道具?”他问。 “一堆男人的肖像画。” “噢?”肖像画?顾斯朋的眼神看起来对这件事有兴趣了。 他将吹凉的茶递给佟海欣,她再自然不过地伸手接来喝,又在方才的位子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动着眼前剧本。 “这个故事光是第一集里就一堆画,画像还得是其中某位男演员的才行……”佟海欣叹了口气,听来像烦恼得正自言自语。“这真的很麻烦,远距离就算了,偏偏数量要多,还会有带到特写的部分,请美术画怕不够传神,给专业人士画怕要价太高,业余画家还要花时间慢慢找……” “什么样的故事需要一堆男人的画像?”顾斯朋跟着坐在她旁边,好奇地问道。 “就是一个乱伦爱上姐夫,结果躲到异乡生了女儿又死了的倒霉女人的故事……欸,总之就是些没营养的风花雪月……” 顾斯朋顺手拿了桌上一本剧本来翻阅。“都死了为什么还要画像?” “因为她死前画了一堆情人的画。” 顾斯朋快速翻页的眼神猛然间看见关键字。 “油画?”他饶富兴味地问。 “是。” “深沉、忧郁、寂寞,而且要完全能表现出思念之苦的男人画像?” “是。” 一阵柔缓低沈的笑声忽尔在空气中回荡,烦恼的副导演结结实实地瞪了幸灾乐祸的音源一眼。 “有什么好笑的?” “欣欣、sweetie、甜心,你好像忘了,你卸任的青梅竹马,与现任的床伴,是个载誉归国,并且曾经在首屈一指的中央美术学院教绘画的油画画家。” “……”她是忘了,也或许她是潜意识不想把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欣欣,我的作品符合我们方才提到的所有特质,而我这次待在台湾的时间会比较长,能够配合制作单位提出的所有要求,价码绝对令你满意。” 顾斯朋缓缓勾唇一笑,言谈中不经意流露出的自信神情,令佟海欣想起报章杂志上对他赞誉有加的评价。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他们的身体已经因为她不服输,随口乱说的一席话紧紧纠缠在一起,现在难道连工作也面临唇齿相依、紧密不分的命运吗? 如果佟海欣不是因为长年待在剧组,早就见过各式各样大风大浪的话,她相信她此时此刻绝对会放声尖叫的! “欣欣,你不会找到比我更适合的人了。”顾斯朋轻抚过她脸颊,以一个让佟海欣懊恼到想死的百般柔情口吻,在她颊边落下轻吻 “副导演,我愿意随时听候你差遣。” 差遣?谁听候谁的差遣? 佟海欣瞪着前方那个与她一同待在制作人办公室里,正与年轻编剧与制作人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剧本中所需之画像的顾斯朋,觉得自己真是自找麻烦。 虽然她不想与顾斯朋继续纠纠缠缠下去,但是面临到与拍戏有关的事情,她的理智便远远驾驭情感,依然敬业。 于是前阵子,新戏的演员名单确定之后,她便与制作人随口提了一下顾斯朋的事情,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忙碌 将顾斯朋引荐给相关人员、到男演员的经纪公司拿参考照片,将几张已完成的草图给导演、编剧与监制过目,再与制作人沟通及洽谈所需要的作品数量与合作事宜。 想当然耳,顾斯朋的确是提供完美道具的最佳人选,他的作品导演与编剧都满意得不得了,就连开出的价钱都漂亮到让制作人笑得合不拢嘴。 莫名其妙!导演、制作人与编剧他们简直象是看见收视率破十一样! 顾斯朋永远都是目光焦点跟人群中心,那个总在纸上谈恋爱的小女生编剧的身体与他靠得好近……佟海欣心头忽尔涌上一股莫名酸意,别过脸,不想承认她对顾斯朋总是有份不明所以的独占欲。 不管他们之间的关系是青梅竹马或是床伴或是任何什么鬼的,她都不希望自己对谁产生这种近乎依赖的微妙情感。 佟海欣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落坐,趁着他们洽谈画作细节的这段空档,将笔记型计算机从包包内拿出来,开始拉起前几集剧本的行程与道具表,将全副心神集中在工作上。 佟海欣专注到没发现那头讨论剧本的谈话声已然中止,然后,一杯跳入眼帘的热巧克力猛然打断她思绪。 “欣欣,这里冷气好冷,你手一定又冰了吧?”顾斯朋拉起她一只方才还在敲键盘的手,拧眉,握着她手捧住杯身。“先喝一口。”他将杯缘抵在她唇边,监督似地望着她饮下之后,唇边缓缓勾起俊朗微笑。 三双同时望着他们的眼睛目不转睛,佟海欣此时才发现他们的讨论已经结束。 她将杯子递还给顾斯朋,浑然不觉自己与顾斯朋之间的互动太过亲暱,收起计算机,起身问制作人:“制作,你们谈完了吗?下午不是要去外双溪看景吗?坐我的车一道去?” 咳咳!制作人突然咳了两声。 “副导,这次的景是我外双溪的别墅啦!我跟梁导前几天出来打牌已经去看过了,哪个房间要用来当哪个场景已经决定好了。”那个草根性很重的制作人拿出一张上面做了一堆注记的房屋平面图,递给佟海欣。 佟海欣纳闷地接过那张图看了一眼,问:“道具师进去看过了吗?摆设都布置好了吗?” “差不多了,因为制作家很漂亮,什么都有了,我只有请木工钉一个吧台。”梁姓导演接话。“我是觉得现在的感觉就可以,但是副导你还是带顾先生走一趟好了,顾先生知道自己的画要摆哪里应该也会比较有fu。如果有什么缺的道具直接叫道具班做,我今天跟制作还要去别的地方,就不过去了。” “ok,好,那小玫呢?小玫要一起去吗?”佟海欣转头问角落的编剧妹妹。 “不用,我也去过了,佟姐你们去就好。”编剧小玫连忙摇手,她才不想当电灯泡。佟姐与顾先生之间总是有份旁若无人的亲暱,她自己没发现,整个前制单位都发现了。 “那走了。”佟海欣简短与大家道完再见之后,回头向顾斯朋说。 顾斯朋一上她的车之后便朗声大笑。 佟海欣发动了车子,拿着制作给的地址设定了导航,拧眉问道:“笑什么?” “没什么。”顾斯朋摇头,眼眉中都还有笑意。 她的同事们为他们两人制造独处机会制造得那么明显,她居然毫无所感。 其实,早在他与制作人接洽的头一、两次时,制作人就曾私底下探问过他,他与佟海欣是什么关系。 他说,他在追她,而且追了很多年,追得很辛苦。然后制作人哈哈笑,拍了他肩头,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跟他说:“佟副导很难追,她工作忙,又只谈公事,压根儿不认为别人会喜欢她,就算跳到她面前跟她表白,她也会当作别人在开玩笑,所以,以往每个追她的都死在沙滩上了。” 于是制作人开始很有红娘美德的为他制造机会。 真好,他喜欢这个制作人,他以后会祈祷这位制作人的每部戏收视率都破十。 佟海欣睐了顾斯朋一眼,他脸上的笑容怪怪的……仔细说起来,刚才从导演、制作人乃至于编剧都怪怪的,他们是把她与顾斯朋两人当作一对吗? 无所谓,她不想管,也懒得理会任何捕风捉影的八卦话题,她又不是艺人,不需要为这个伤脑筋。 她与顾斯朋之间除了床伴之外什么都不是! 顾斯朋望着佟海欣,已经很习惯她沿路上的沈默,他听着导航指示她左转、前行、右转的机械化女声,某一个不经意抬眸,突然瞥见她搁在遮阳板上的名片……房屋中介? “欣欣,谁在找房子?”顾斯朋将那张名片拿下来看了看,顺手也将后面摆着的房屋物件目录抽下来。 “我。” “你?为什么?”顾斯朋一愣。 “只是想想罢了,总觉得旧房子越住越小。”她与家人都需要大一点的空间,她不想开门时再被纸箱砸中了。 “想找在哪里?有看见适合的房子了吗?” “还没,还没有想法。” “不如我们就找这附近的怎么样?我挺喜欢这里的。”顾斯朋环视窗外。 这里已经进入外双溪的范围了,远离了台北市中心的街道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悠然,空气中也瀰漫着因为靠近山边,飘送而来的树木林香。 “如果这里买菜方便的话倒也可以,阿姨不会骑车也不会开车,得考虑到她的需……”佟海欣突然顿了一下,又问:“我们?” 顾斯朋刚刚说“我们就找这附近的怎么样”,她应该没有听错吧?为什么是“我们”? 顾斯朋耸耸肩,朝佟海欣扯唇笑了笑,嗓音柔缓温沈地回问她道:“欣欣,我可以回台湾,你希望我回台湾定居吗?” 佟海欣转动方向盘的动作微微一顿,怔愣的美眸疑惑地迎视他的眼。 顾斯朋的重心已经放在北京许久,她从不知道他有回台湾定居的念头,而且,他要回台湾也好,不回台湾也罢,何必征询她的意见? 顾斯朋当然明白她眼中的疑惑从何而来。 “北京的艺廊可以收,在台湾开一间教儿童或成人的简单画室也还能餬口,至于绘画卖画这些工作到哪里都能做,也不会影响到我目前经营出来的成果。欣欣,你希望我回台湾吗?我们住在一起?” 他嗓音中的温柔让佟海欣一不小心便会坠落。 这不就只是场成人游戏吗?为什么他总是说这些有的没的? 她真的不想对他所说的话认真,他总是开空头支票…… 他又要像当年,给了她好大的希望,承诺了会陪伴她,最后却又无情地将她撇下吗? 佟海欣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才正想将车子转进要到片场前的那个弯道,顾斯朋却忽然从包包里翻出了什么。 “嘿,欣欣,故宫是不是在这附近?”他上次到故宫,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是。”不知道总是兴之所至的顾斯朋想起什么了,佟海欣索性先将车停在路边,等着他把话说完。 “我们还有时间吗?可以绕过去看一下画展吗?海音给了我一堆这个。”顾斯朋将手中物事递给她。 他早就想带她来,知道约她单独出来一定不肯,才特地挑了这个因公事搭她便车,她不好拒绝的机会。 佟海欣接手一看,是便利商店买热咖啡的防烫杯套集三个杯套,就能在故宫正展出的夏卡尔画展里享有两人同行一人免费的优惠。 第九章 这当然是有收集截角、折价券习惯的佟海音的战利品。家里的客厅、餐桌,随处可见佟海音战绩辉煌的截角,她应该一点儿也不意外,但是,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令她自己也大感吃惊 “你与海音时常联络吗?”佟海欣话一出口,就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问这个做什么? 她在顾斯朋的画室里看见佟海音的画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为什么她直到现在还如此在意? 他们的关系既然定义为床伴,就不应该有太多莫须有的情感,她不喜欢自己的问句,更不喜欢心底那份介意。 “海音?还好呀。前阵子她设计网站logo,有跑来问我哪张图比较好,我给了她一些意见,就这样。”顾斯朋耸了耸肩,回答得云淡风轻。 “啊?噢……喔。”佟海欣眼眸低垂,不知道在心虚什么,又将话题转回来。“你想去故宫看画展?” “可以吗?”顾斯朋问。他是想去,但也不愿意耽误到正事。 佟海欣低头看了看腕表。 “我们是还有时间,今天看景只是让你知道你的画会挂在哪儿,让你抓一下画的尺寸跟数量,也让我先探一下路罢了,你想去的话,等看完景,我再送你过去?” “欣欣,我会得到一张免费的票。”两人同行,一人免费不是吗?顾斯朋的暗示很明显。 “你要打电话叫海音来吗?”佟海欣疑惑挑眉,问得很认真。 “不,你怎么会以为我希望海音来呢?”顾斯朋大笑,她某些时候真是迟钝得不可思议。 “欣欣,我们一起去吧,你看完景之后就没事了,不是吗?既然我今天搭你的顺风车,你就好人做到底,顺便陪我看一场展览?反正我们就住在隔壁,终点是一样的。” 佟海欣迟疑了会儿,眼中有明显的犹豫。 床伴是一回事,为了公事有所接触是一回事,两人一道去故宫看展览又是另一回事,感觉,很像约会…… “拜托,我不想自己一个人看完展览之后还得拦出租车回家,你知道,台北的路况跟交通我已经不太熟……sweetie,我被我的故乡排挤……” 他眼中的委屈表情令佟海欣心软。 她知道这种感受,明明应该是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却又格格不入,无法融入,就像她的家庭一样。明明是她的家,却又如此不同…… “走吧。”佟海欣重新转动了方向盘。“早点看完景,早点过去,这时间故宫人应该不多。” 顾斯朋望着她漂亮的侧脸,与杯套画展上的主题一眼,笑了。 二十九岁的佟海欣话少表情少,但是她的心里还是像十四岁时的她一样柔软。 他想,他越来越知道与她相处的诀窍了。 这会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值得纪念。 五个不同主题,五个主要空间,高达一百一十八幅的参展作品,以及大幅介绍画家生平、不影响观画的黑白相片。 夏卡尔画展的展场规划得十分出色,作品也是质量俱佳。 顾斯朋与佟海欣来得早,馆内人潮还十分稀落,可以让他们随兴惬意地徘徊流连。 佟海欣拿着导览手册随意乱走,她对绘画与艺术虽然不像顾斯朋那么专精了解,但是工作之余偷闲站在这里,被夏卡尔作品中的缤纷色彩围绕,倒也还觉得心情愉快。 她驻足在一幅名为“花与动物”的画作之前,突然发现这位画家的画中总是大量地取用花来当作元素,走到旁边细看了他的生平经历,才知道原来他不只是个画家,也是个诗人。 他的画好缤纷好浪漫,有绚丽的色彩、奇特的布局,与顾斯朋那种深邃沈重的画截然不同,又好像有某种程度的相近。 说起来,顾斯朋的绘画灵感似乎也都来自于诗词,画家与诗都分不开吗?佟海欣觉得自己身陷在一条色彩的河流…… “小心!”一个青少年莽莽撞撞地从佟海欣身旁奔过,顾斯朋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让她退离了几步。 “喜欢吗?看得这么出神?”顾斯朋朝佟海欣微笑,伸手顺了顺她额前的发,没有放开与她交握的那只手。 佟海欣迎视他的眼,又莫名心虚地别开,突然为了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两颊发热。 他这么问她时,她脑子里想的全是他的画…… 喜欢吗……他的画?还是他…… 她没有喜欢。 “欣欣,来。”顾斯朋牵着她往别幅画前走。 佟海欣低头凝望着被他握着的那只手,花了两秒钟犹豫要不要放开。 他握得如此自然,倒显得犹疑要不要放开的她慌张。 她记得,他们曾经有过一段过马路还会牵手的时光,然后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再也不牵了。 他们之间连掌心的距离,都变得好远…… “欣欣,你又走神了,在想什么?累了吗?” 甫回神的佟海欣吓了一跳,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回来,用另一只手牢牢握着,像在阻止着掌上过热的体温泄漏出什么。 她最近总是管不住思绪,轻而易举就沈入回忆的海洋,她究竟想在往事漩涡中抽丝剥茧出什么,她也不明白。她只觉得好疲惫,心境上的。 “我不累。”佟海欣轻轻摇头,如此回答。 “来看这个。”顾斯朋拉着她,站定在一幅画作前。 那是“生日”画面里是一对男女幸福得飞起来,整幅画甜蜜浓稠到像要滴出蜜来。这次画展的导览手册与入场券便是选用这幅经典画作当封面。 “怎么了?”佟海欣问。 “你记得樱桃小丸子吗?花轮家也有一幅夏卡尔,小丸子看了之后好喜欢,还特地跑去问花轮,画家叫什么名字。”顾斯朋朝她爽朗一笑。 “……”他特地把她拉到这幅画前面,是为了与她聊卡通? “哈哈哈,不记得也不要紧啦,那不重要。”顾斯朋望着佟海欣,又笑着指了指前头的画说道:“欣欣,这幅画,画的是夏卡尔和他的未婚妻。” “嗯。”佟海欣望了“生日”一眼,又将视线转回至顾斯朋脸上。然后呢? “我以前,总觉得这么缤纷浪漫的画很不符合我的调性,但是现在看一看,却觉得跟我挺合拍的。” 夏卡尔的画甜腻浪漫,画中充满了花束、恋人、动物,彰显的精神总是大量的爱与美,之前身陷苦涩单恋中的他小鼻子小眼睛,实在很难领会。 但是,佟海欣现在就在他身边,他们之间没有相距一片海洋、没有隔着一个男人,一切今非昔比,他开始感受到一份淡淡的、像恋人般的幸福。 虽然,佟海欣赋予这段幸福关系的名称为床伴,他却十分珍惜。 “为什么?”佟海欣扬高疑惑的眸望他。 “欣欣,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顾斯朋朝她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她发,又补充了一句。“我刚才在车上说的话是认真的。” 佟海欣静睐着他,微微一愣之后依然没有回应。 顾斯朋一点儿也不讶异于她惯常的沈默,又径自开口说道:“我想定居台湾的念头是真的。欣欣,我喜欢看得见你,喜欢跟你在一起,也喜欢跟你在一起工作,欣欣,我希望我的未来有你,我可以回台湾,可以跟你的家人住在一起,也可以从现在开始跟你一起找房子,我们可以像画里面的夏尔卡与蓓拉一样幸福,嫁给我好不好,欣欣?” 佟海欣望着他,陷入一段很长的沈默。 她真的不懂顾斯朋在想什么。 他说他喜欢她,要她嫁给他,还要为了她定居台湾? 为什么?他对她的喜欢从来没有蛛丝马迹,为什么他们上过床之后,他的态度就从原本一个对她若即若离的人,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宠她溺她的情人? 她知道,若是以情人的角度而言,顾斯朋的确无可挑剔。 他细心、温柔、体贴,照顾她无微不至,更懂得调情。 但是他们并不是情人。 他心中另有所爱,并且,他为了这个所爱,狠狠地违背过他对她的承诺。 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她早就已经习惯对他不期不待。 佟海欣别过脸,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的伤口一直汩汩淌血,从未愈合。 “欣欣,看着我。”顾斯朋将她的脸转回来,迎视她的眼。“你到底在闪避什么?” 她可以与他当朋友,与他当工作伙伴,与他当床伴,但是有关于爱情的话题,她都避而远之。刚开始她选择不相信,现在她选择不回应,她总是望着他欲言又止,又或是带着受伤的神情别过脸,他不懂她究竟在躲什么。 佟海欣的眼中瞬间闪过许多情绪。 她曾经想过要问顾斯朋,为什么他曾经有好长的一段时间躲着她,总是要拉佟海音作陪?也曾想过要问顾斯朋,他画室里那张海音的肖像图是怎么回事? 他喜欢海音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他却从来没有跟海音真正走在一起? 她心中有好多疑问,却又害怕听见真正的答案。 她已经强迫自己忽视这件事好多年,现在要怎么重新表达? 她好害怕,害怕心里对顾斯朋越来越多的在意,让她又像当年那个小女孩一样患得患失,总是故作冷静地揩掉泪水。 她真的不想在意他,为什么他一直步步相逼? “……我们说好了只是床伴。”佟海欣沈默了好久,最终吐出的是这句简直要气死顾斯朋的对白。 床伴、床伴,床伴是被规定不能谈感情吗?但是他并没有真的在她身上发泄禽兽般的欲 望。 他并不喜欢他们之间那种见面只为了上床的固定幽会,所以早在佟海欣开始筹备新戏,他也开始作画时,他就不着痕迹地停止了这样的关系。 她明明对这件事应该也有所察觉,为什么紧要关头时,她总是用这句话来拉开距离? 她究竟是在逼退他,还是在威胁她自己? 她疏离他,但眉宇间那份倔强神情却象是更想放逐自己。 她的每一句对白、声音与表情,都象是她在告诉她自己,不准爱他…… 佟海欣转身想走,顾斯朋却搭着她肩膀扳过她身体,强迫她正视他的眼。 “欣欣,床伴从头到尾都是你说的,不是我。我自始至终都不愿意只当你的床伴,一开始我就说了,我喜欢你,也想要你,我从来没后悔过你喝醉那天我抱了你。欣欣,你究竟在逃避什么?你一直跟我划清界线,却又不把话说清楚,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佟海欣抿紧双唇,不语。 顾斯朋发誓,他此时真的在她眼中看见一抹想哭的情绪。 他叹了口气,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搂进怀里。 他怀中的人最初还想挣开他的怀抱,后来却又不知道为了什么放弃。 他抚着她的长发与背心,与画中甜得像要滴出蜜来的夏卡尔无奈对望。 明明,在这段关系里一直要不到名分,频频表白且被拒绝的人是他,为什么她总是表现得比他更委屈? 他孤高冷淡的玫瑰令他心疼,总是令他心疼。 于是,他只能当百折不挠的小王子,对她细心养护。 第十章 她要时间,他就给她时间。 等她终于能够向他坦白,等他们能够一起走向终点。 不欢而散。 顾斯朋的态度是比较接近无奈,但是,对佟海欣而言,这场夏卡尔之旅却真的令她心事重重。 她送顾斯朋回家,一路上都没有多说话,只觉得被自己矛盾复杂的心思困住。 她为什么没有拒绝他的拥抱?顾斯朋一向绅士,她若真的有心,便能轻易拒绝。 她很轻易地便耽溺在他的体温里,喜欢他的碰触,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喜欢他传来的热度,但是她却不喜欢她的喜欢。 她想拉开与他的距离,但是她好像总是办不到。 她想,她自始至终都办不到,否则她就不会明明与他呕气了好多年,却还是依然和他当朋友。 她心里一直有个属于他的位置,这个空缺总是不被填满,于是她用最长的沈默回应他的示好。 他对她的热情来得莫名其妙,正如同她对他的怒气一般。 他们根本不该当什么青梅竹马,不该上床,更不该当什么鬼床伴。 佟海欣从口袋拿出钥匙打开大门,夏卡尔画展的票根便从口袋里掉出来,她正想弯身,却被跟在她后头进门的佟海音拾起。 “姐,你也回来了?”佟海音笑嘻嘻地将票根交给佟海欣。 “你去哪儿?”佟海欣纳闷地望了难得出门的妹妹一眼,即便是天天见面的亲姐妹,她仍时常觉得佟海音美得惊人。 她曾经探问过佟海音当女演员的意愿,但是,宅习惯的佟海音一点兴趣也没有,她说她宁愿待在计算机前搞网拍,也不想出门上镜头。 “去邮局寄货呀!”佟海音跟在佟海欣身后脱鞋,一路随着佟海欣走进她房里,在她床上舒适惬意地躺下。“好看吗?姐。” “什么?”正将大衣挂起的佟海欣一愣,转身问她。 “夏卡尔啊。你跟顾大哥去的吗?”佟海音捞过她床上的抱枕,趴卧在床上,问她。顾斯朋跟她提过想带佟海欣去,她才给他杯套的。 “……嗯。”佟海欣的神情中有些不自在。 “真好!我也好想谈恋爱喔。”佟海音手撑着头,望着佟海欣的神色竟然一脸向往。 “想谈恋爱就去呀,但是,我没有在谈恋爱,我跟顾斯朋是因为要去看景,所以……欸,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最后补充的这句好像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佟海欣索性不说了。 “我?我跟谁谈恋爱啊?邮差吗?还是快递?”佟海音懒懒地翻了一个白眼,每天会按电铃找她的,大概只有这两位吧? “那就去跟邮差谈恋爱吧。” “吼!”佟海音拿了个抱枕丢她,惹来佟海欣一阵笑。 “喂!姐……”佟海音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坐起身子唤。 “嗯?” “你为什么不跟顾大哥交往?”顾大哥前阵子跑来跟她装可怜唉过了,她怀疑顾大哥把姐身边的人全都收买了。 佟海欣一愣之后,把手中抱枕和问句一起丢回去给她。 “你又为什么不跟顾斯朋交往?” “我?我?!”佟海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问句。 “对,你。”佟海欣想起顾斯朋那张佟海音的肖像画了。“顾斯朋……他、他都没有跟你说过……呃……什么他喜欢你之类的话吗?”佟海欣越说越小声,实在对这种姐妹淘话题不在行。 顾斯朋老是对她说些露骨情话,他也曾经对佟海音说过吗? 佟海音只回给她一记大白眼。 “姐,你发神经呀!顾大哥从小就喜欢你,关我什么事?” 全世界的人应该都知道顾大哥喜欢姐吧?不然姐被江慎远抛弃,顾大哥为什么要气到冲来家里揍人?朋友之间做到这样也太夸张了吧? 而且,顾大哥最近没事就跑来家里蹭饭,跟她要画展的优惠券,连工作也要跟她黏在一起,姐一向心细如发,怎么会在这些事上如此神经大条?是爱昏头,鬼遮眼了吗? “总之,他没有喜欢我,我也没有喜欢他,你别把我们两人凑在一起。”佟海欣拿出笔记型计算机,准备开始工作了。 呿!佟海欣回避话题的招数真是数十年如一日。 佟海音将手撑在她的荧幕键盘上,与佟海欣投给她的白眼四目相对,笑得贼兮兮的。 “姐,我告诉你,顾大哥最近不是常常跟着你在电视台和剧组走跳吗?我跟你说喔,女人嘛!谁不爱才子?如果你不喜欢顾大哥就算了,但是,如果你喜欢他的话,你最好看牢他,别被你们剧组的女明星觊觎。像顾大哥这种年轻有为、英俊落拓的艺术家,很可口的……” 砰!佟海欣一把将笔记型计算机合上。 这场无意义的姐妹淘谈话,在佟海音差点被夹断手指的尖叫声中结束。 女人嘛!谁不爱才子?像顾大哥这种年轻有为、英俊落拓的艺术家,很可口的…… 真的是发神经了,才会在上班时间想起佟海音说的疯话。 顾斯朋只不过是带画来片场,顺便听从导演要求,指导那个饰演画家的女明星一些绘画时的技巧与神态,她却显得如此心神不宁。 “佟姐,你看,好好喔!我要是可以被那么修长漂亮的手指握住,这辈子就不枉此生了。” 场记小妹对顾斯朋的手指发出的惊叹,差点没让佟海欣嘴里的那口热咖啡吐出来!她这才注意到顾斯朋亲暱地牵着那个女演员的手拿画笔。 “下一场的道具都来了吗?”佟海欣问话的语气很轻浅,轻浅到像刻意在遮掩些什么。 “都来了呀,服装也都确认好了。”场记小妹回答得飞快。 因为还有个主要演员仍在轧戏的缘故,今天只拍三场戏,而且都是同一个场景,这么轻而易举的小case,就算佟姐没来,她一个人也能搞定。 “下星期要开始出外景。”佟海欣很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不要黏在眼前那双男女身上,转移话题。 “我知道呀,要去花莲住几天,把海边的戏拍完嘛。”场记小妹回答得心不在焉,佟姐已经说过一百次了,干么在她努力看帅哥的这时候扰乱她心神。“噢,好好喔!佟姐,你知道吗?我有上网google顾大师耶,他的画作价钱很好,叫好又叫座,真的是青年才俊耶……” 佟海欣对这些话题只觉得头痛。 “我出去打个电话联络下星期要住宿的饭店。”反正第一个镜头的位置都摆好了,她可以暂时离开这里喘口气。 “啊?喔,好啊,佟姐你慢慢来没关系,这里我行。”跟了佟海欣好多年的场记小妹摆了摆手,豪气干云。 佟海欣推开制作人别墅的后门,走进绿意盎然的院落,在石砌的造景鱼池旁,如释重负地大口呼吸。 对顾斯朋,她总是有着这份微乎其微的莫名占有欲……她是真的不想霸占,还是她已经习惯欺骗自己太久? 她拒绝他的表白,是因为觉得他不是出自真心,还是唯恐自己得到之后又再度失去?她是气他?还是太在意他,在意到觉得自己不敢要他、也要不起? 只要有关于顾斯朋的事情,她总是觉得剪不断理还乱,无法厘清真正的思绪。 她强迫自己镇定心神,拨打了几通公事上的电话,通话结束之后,却又无法阻止自己对着花草树木发呆。 “欣欣?” 她回眸,便被一身存在感强烈的油彩味包围。 “怎么出来吹风也不搭件外套?”顾斯朋将身上的外套脱下,覆盖她肩头。 “我等等就进去了。”佟海欣微微拧眉。马上把衣服拿下还他也不是,继续穿着也很怪,顾斯朋总是轻易地便能令她进退两难。 “你出来抽菸?”她问,盯着他嘴里咬着的那截菸头,彷彿这个问句能遮掩她肩上那件外套带来的温暖似的。 “不是,我出来找你。”他承认,他是抱着佟海欣若不在院子里,他就要顺便抽根菸的念头。但是,眼下既然玫瑰花在这儿,香菸就派不上用场了,顾斯朋将那根没点燃的香菸丢掉。 他细微的体贴动作总是令她不知所措。 “里面开拍了吗?”佟海欣问。顾斯朋既然离开片场了,那么他的指导想必是结束了,她该进去了。 “还没,刚来的男演员带了饮料来,现在里面还在喝饮料话家常,早知道拍戏生活如此惬意,我早该转行的。”顾斯朋笑着说道。 “等后面赶戏时,两、三天没得睡觉时你就知道了。”他的话语令佟海欣失笑。 “讲到两、三天没睡觉……欣欣,你最近脸色很不好,是睡得少,还是身体不舒服?”顾斯朋伸出手碰了碰她脸颊,她的气色很差,她没发现吗? “我?我没有不舒服。”佟海欣纳闷地抹了一把脸,除了最近时常走神之外,她的身体别无异状。 “好好照顾身体,要是病了就糟了,你下个星期不是还要去花莲?”顾斯朋问。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花莲?”佟海欣疑惑扬眸。 是她的错觉吗?她为什么总是觉得顾斯朋对她的行程好清楚。 “刚刚那个谁……欸,那个我教画的女明星说的。”天知道他连她的名字都忘了。 “倪裳。”佟海欣提醒他。 “噢,对,倪裳。”顾斯朋挠了挠头。“她问我会不会跟着一道去花莲时,我才知道的。” 跟着一道去花莲?佟海音说过的话,又在此刻没头没脑地跳进佟海欣的脑子里。 “我进去了。”佟海欣旋身离开。 “嘿,欣欣。”顾斯朋叫住她。 “嗯?” “我可以一起去吗?花莲?” 佟海欣本欲前行的脚步一顿,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问句。 “倪裳……个性很温和,长得也很漂亮……”佟海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对白,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表情简直像想咬舌自尽。“……天!我在说什么?”这句喃喃自语是她对自己不满的低鸣。 “你说,倪裳的个性很温和,长得也很漂亮。”顾斯朋笑着朝她走近,重复了一次羞愤得让她想死的对白。 “我听见了。”佟海欣咬牙,望着他的眼神不知道在跟谁赌气。 “你是想说,她很适合我吗?”顾斯朋在她面前站定。 “……”佟海欣不语,沈默永远都是最好的回应。 “你在吃醋,欣欣?”顾斯朋的神情与声音一样愉快。 “我没……” 佟海欣还没别过脸,便被一个炙热的吻封住。 顾斯朋揽紧她腰,双唇在她还毫无防备时便贴上来,以一个攻势凌厉,却柔情缱绻的缠绵姿态进犯她齿关。 他辗转吸吮她舌,总是臣服于她的柔软。 她的唇,她的吻,脸颊丝缎般的光滑触感,舍不得离开的深深眷恋,他爱了她好久,从她还是个小女孩…… 为什么,她与这个男人明明上过床,他却总能吻她吻得像第一次碰触她一样,既热情,又小心翼翼、万般珍惜? 他的吻好湿热温暖,带着对她万般疼宠的温柔心意,令她觉得自己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 正因为他总是如此温柔,所以她才渐渐习惯不再抗拒? 又或者是,她从来都无法抗拒? 第十一章 只要一遇上他,她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像走进找不到出口的迷宫,徒增自己一身狼狈。 如果不是他,她便不会在微醺时刻与他发生关系;更不会理智断线,为了不想要他负不该负的责任,说要与他当床伴。 她对他的不理智不冷静不理性,早就为她清清楚楚地提供了解答。 她爱他,或许,从很早以前。 她想逃开的,一直都是他为她带来的孤单…… 她想当他的唯一,当他心中的与众不同,她却从来都不是。 她气自己对他的期盼。 于是她成为一个人,真真正正的一个人。 她被母亲撇下,被他留在台湾…… 围绕着她的寂寞,总是如影随形。 她像无根浮萍,永远找不到她想要的归属感。 “欣欣,你在哭?”顾斯朋忽尔惊慌地拉开她,他在她的吻中尝到泪水的咸味。 佟海欣摇头,泪水沾湿他前襟。 顾斯朋叹了口气,抹掉她的泪。 这下好了,她从不相信他的表白、不回应他的感情,到现在终于被他惹到哭出来,他也算前进一大步了很无奈的一大步。 “欣欣,承认你爱我有这么难吗?” 佟海欣抿紧双唇,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不想爱他,真的。她在他身上体会到所有的疏离与背叛…… “好好好,你不爱我、你不爱我。”顾斯朋向那串晶莹泪珠投降,将她收纳怀抱。“你不爱我,但是我很爱你,我讨厌里面那个留三分头的男演员看你的表情,也不喜欢摄影师跟你说话总是靠你太近。你没有吃醋,从我们一起工作以来,都是我在吃莫名其妙的飞醋。” 他无厘头的告白竟然令佟海欣觉得有点想笑。 顾斯朋又接着开口:“欣欣,我过几天要去香港。” 佟海欣疑惑扬眸,眼中还蓄满泪水。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如此介意他的动向的。 “那边有间艺廊对我的画很有兴趣,我会跟经纪人过去走一趟,大概只会停留几天而已,等我从香港回来,我就去花莲找你。” 佟海欣的表情有些怔愣,不知道她该如何反应。 她隐约感到不舍他的离去,又惊觉这样的念头实在太蠢,他们之间早就过了好几年聚少离多的生活,为什么他们跨越了肉体的那道界线之后,一切都好像不同了。 不只顾斯朋,包括她,连她听见他说他回来,就会去找她时,心头也有份如释重负的感受。 她辛苦筑起来的高墙裂了道隙缝,不想承认的那份绵密情感急速回涌,城倾垣毁。 她喜欢他,那么明显,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快速得令她好不安。 顾斯朋顿了一顿,伸手捏了捏佟海欣脸颊,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下去。“欣欣,我想缠着你一道出外景,当然只是为了想跟你在一起。” 佟海欣望着他的娇颜不知为何赧红,她早应该习惯他总是突如其来的黏缠情话。 心浮动了,一切都荡漾了。 他的每一句对白都对她有意义,并且,更加倍地害怕失去,她几乎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微微在颤抖,无法抗拒。 顾斯朋吻过她眼睫,轻抚着她脸颊,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欣欣,等我回来。” 明明,顾斯朋才离开台湾没几天,一切都显得不对劲。 或者,正确来说,从佟海欣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也喜欢顾斯朋之后,一切都显得不对劲。 她跟随着剧组来到花莲,片场里的工作依然繁忙紧凑,花莲的唯美山水也依然美得像幅画,但是,她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顾斯朋明明人在香港,却每天都要打电话来向她报告行程,时不时提醒她加衣服加外套加雨具,早上给她电话叫她起床,就连晚上睡前也要与她道晚安。 什么床伴?什么成人游戏?他们此时此刻简直像对舍不得分开的国中生情侣。 而且,最可怕的是,佟海欣发现自己也越来越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她对他又开始依赖…… 她开始怀疑起这一切都是顾斯朋的阴谋了。 他占住她身旁的空缺,一步一步蚕食鲸吞她的生活,逼得她心门大敞,眼里看的、心里想的全都是他……她好想他。 正因为如此思念,才会感到身体不舒服吗? 佟海欣抚着微微感到酸涩的小腹,在剧组放饭的空档中,扶着楼梯旁栏杆大口换气。 她之前一直很担心与顾斯朋在饭店那次脱轨失序会留下后遗症,但是,昨天,她的生理期终于来了。 迟了,但有来。谢天谢地。 佟海欣松了一口气,排除自己怀孕的可能性,但是,她今天的出血量大到令她双腿发软之外,下腹也闷痛得不像话。 她明明已经吃过止痛药了,生理痛却依然来势汹汹……头顶上那颗初冬暖阳刺眼到令她目眩,佟海欣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体虚弱。 “佟姐,你还好吗?”跟了佟海欣好多年的场记小妹跑来问她。她从来没见过佟海欣脸色这么苍白过。 “还好。”佟海欣回话的同时,额边沁下一滴冷汗。 “是刚才爬楼梯太累了吗?”他们刚才是爬了接近五层楼的楼梯没错,但是佟姐平常很耐操,上山下海都难不倒的,怎么可能这样区区一点路就受不了? “没事。”佟海欣扶住旁边护栏,分担身体的重量。“你去看一下演员衣服有没有穿对,如果都没问题,就跟导演说可以拍了。” “好。”场记小妹听话就要跑走,离去前又忍不住拉了张摺叠椅,放在佟海欣身旁,朝她叮咛:“佟姐,你先坐一下好了。” “好。”佟海欣想坐下,却觉得眼前的地板在剧烈摇晃。 “佟姐,我顺便帮你拿水过来。” “好。” “佟姐,我”场记小妹又想到什么了。她才回身,便有一具瘫软发冷的身体猛然倒向她肩头。 头顶上的阳光金灿灿的,洒得佟海欣眼前一片白茫茫。 顾斯朋说他今天下午就会到花莲了,她怎么就是没能等到他回来呢?她好想他…… 失去意识前,她听见场记小妹扯开嗓门大吼 “快!帮我打电话叫救护车!” 怀孕七周。 怎么会这样? 佟海欣坐在病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送入嘴里的白粥,一脸茫然。 她的生理期因着时常熬夜拍戏,一向不太稳定,却没有想到,这次,她以为的生理期,其实是怀孕初期的不正常出血。 她熬夜、搬重物、爬楼梯……而她竟然已经怀孕七周。 她被打了安胎针,被医生警告要卧床休息,必须停止跟着剧组东奔西走。 医生说,她的出血量太大,安胎未必安得住,要她先留院观察,即使日后出院,也要尽量卧床,等三个月过后,胚胎稳定了,再恢复正常生活。 顾斯朋的小孩……怎么会又添上这么一笔?她都还没与他真正当情人,难道真要注定当夫妻? “海欣,你怎么吃这么少?医院楼下卖的稀饭不好吃吗?”方琴推开病房大门,在她身旁落坐,担忧地问。 “没有,阿姨,稀饭没有不好吃……我只是……吃不太下。”佟海欣摇头。 真没想到,她突然昏倒,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的,竟然是方琴。 “我搭飞机来的。”当她睁开眼睛看见方琴时,方琴笑着这么对她说。 方琴说,剧组的工作人员打电话给她,而佟震还在学校忙,她放心不下,于是便风风火火地来了。 方琴陪着甫清醒的佟海欣做一些医院的例行性检查,而佟海欣验尿验出怀孕之后,她也陪着她会诊妇产科做了阴道超音波,一起在小荧幕上看见也听见宝宝的心跳。 方琴看起来有满腹疑问,却什么都没有问佟海欣。 佟海欣第一次如此感激继母的陪伴与贴心,她实在不想在心思如此紊乱的此时,应付太多的问题。 “好吧好吧,吃不下就别吃了,海欣,你快躺下。”方琴把未用完的餐食放到旁边,收起床旁桌,又忍不住叮咛道:“医生说除了吃饭跟洗澡之外都不能下床,要尽量躺着,知道吗?” “好,我知道了,阿姨。”佟海欣向方琴牵起一朵微倦的笑容,躺回病床上之后,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阿姨,你不用留在花莲照顾我没关系,我已经没事了,你要爸也别担心,我会自己照顾自己。” “啊?”方琴一愣。“海欣,医生说你至少要在医院住三、五天呢!我已经跟你爸说我这几天不回去了。” 这下换佟海欣呆住了。 “阿姨,医院很难睡的,又冷……我只是安胎,不是什么大病……”佟海欣脸上的表情很为难,她并不是不喜欢方琴留在这里,只是心疼方琴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了她费心。 她不是她的女儿,她真的不需要这么为她奔波。 方琴象是早有预料佟海欣会这么说似的,拍了拍她肩头,朝她微笑,要她放心。 “海欣,我跟你说,我跟你爸有个老朋友住在这附近,就在医院大门口走出去左边那条巷子里,走路几分钟就到了。” 方琴指了指地上一袋东西,又接着开口说道:“我接到电话说你昏倒,想说害啊,不知道这下是大病还是小病,要不要住院,就随便带了一套换洗衣物出门,现在好了,真的用到了。” 佟海欣盯着地上那包方琴的简易行李,心里顿时觉得又荒谬又温暖又好笑。 “海欣,你不用担心我啦!我刚刚已经给朋友打过电话,她说我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刚好,我们朋友好几年没能好好聚聚了,这次我就当放假来花莲玩,也很好啊!”就知道佟海欣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很贴心,她怕她住医院冷嘛。 佟海欣望着方琴的眼色复杂,方琴既然都这么说了,她好像也没有什么继续推辞的理由。 “啊!对了,你吃不下吗?”方琴突然抚掌。 “呃?对。”佟海欣一愣,微微点头。阿姨想到什么了? “我去问我朋友这附近有没有菜市场,顺便跟她借厨房煮汤来给你喝。海欣,我顺便把牙刷牙膏洗面乳那些东西买来,你还有没有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一起买过来。” “……没有了,阿姨。”佟海欣回答得有些无奈。她现在知道“盛情难却”这四个字怎么写了。 “那我先出去了。海欣,你再睡一下,有什么事就打手机给我,我有带电话,记得喔!”方琴向她交代完,临走前又转身向佟海欣抛下问句:“玉米鸡汤好不好?芥菜鸡?还是香菇鸡?啊,香菇鸡好了,煮香菇鸡汤时你都喝比较多碗……” 这是喃喃自语,不是问句,方琴碎唸完,人就不见了。 手机……方琴要她打电话给她,但是,她电话簿里记录着一堆演员与工作人员电话的手机,早就被送她来医院的场记小妹带走。 没有一个拍摄中的剧组会为了昏倒的副导演耽误拍摄进度,于是,场记小妹得临时提枪上阵接下佟海欣的工作,她需要佟海欣的电话簿。 第十二章 方琴明明亲眼看着这件事发生,却因为想着要煮什么汤而忘记。 佟海欣望着天花板苦笑,记忆中的母亲是什么样子,她已经记不太清楚。 妈妈的味道,是什么味道呢?会是那碗香菇鸡汤的味道吗? 她或许,也会是个母亲…… 而顾斯朋知道她怀孕之后,会说什么呢? 他又会说sweetie,上了车就得补票,他要负责任,他要娶她吗? 她不是不爱顾斯朋,不是不想嫁给他,她只是想要一份独一无二、一心一意,没有分离、不安与猜忌的爱;一份可以紧紧抓住、不会失去的爱,不是只有空壳的婚姻,不是因为责任感而起誓的诺言…… 是她要得太多,要到她自己无力招架吗? 现在回头想想,她主动提出的那个床伴邀请简直是幼稚天真又愚蠢到不像话。 她是明明玩不起,却又要引火自焚,不值得同情。 “欣欣!”病房门被一阵迅疾的风刮开。 顾斯朋一边脱围巾,一边走进来,脸上表情急切又慌乱,虽然挑着眉,但他看起来仍俊朗得不可思议。 “欣欣,你还好吗?我打电话给你,结果是小沛接的,她说你在片场昏倒了,好好的没事怎么会昏倒?医生怎么说?”顾斯朋用酒精液消毒完双手,一骨碌在她床沿坐下,问她。 是她太冷情,才会觉得她周围的人总是太热情吗? 她的场记、她的继母、她的……床伴? 佟海欣脸上换过好几种表情,脑中迅速转过好几种念头,最终朝顾斯朋微微一笑,简单答道:“只是太累了,贫血。”她还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 “贫血?难怪你前些日子脸色那么差……”顾斯朋揉了揉她发,口吻心疼,又有几分责备。“都不懂得好好照顾身体……” “香港行顺利吗?”佟海欣转移话题。 “很顺利呀,如果你没有生病,就更顺利了。”话题又被转回来,这句是更明显的责备了。 他一下飞机就打电话给她,没想到却听见她昏倒的消息,他把行李交给随行的经纪人,都还没进家门,又一路赶到花莲,风尘仆仆。 佟海欣望着顾斯朋的眼,皱眉。 这男人呀!怎么从小到大都一样喜欢碎碎唸呢? “……管家公。”佟海欣忽尔低喃出一句孩子气抱怨,令顾斯朋唇边荡漾出莞尔笑意。 “看来精神还不错,有力气骂我。”顾斯朋捏了捏她鼻子。 总觉得,从上次佟海欣在他怀里哭过一回之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近了一点儿,真好,这是个好现象。 “欣欣,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既然只是贫血,应该等等就可以走了吧?他可以与佟海欣在花莲市区逛一逛。 “没有。”佟海欣显得有些心虚。说了一个谎之后,要用更多的谎来圆,这真是句至理名言。 “这样啊……”顾斯朋沈吟了半晌,是他的错觉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贫血需要住院吗? “佟小姐,你该吃药了喔。”护士推门走进来。 贫血吃的药?他猜想八成是什么铁剂吧? 顾斯朋挑眉,看着护士帮佟海欣把病床摇起,盯着她吞下药片喝水,他心里还正想着,这年头护士真不好当,要亲眼看着病人吃完药才能走,正想开口向护士道谢,护士便殷殷叮咛道 “佟小姐,你要记得多休息,没事不要下床走动喔。” 顾斯朋一怔,佟海欣居然贫血贫到被护士交代不能下床?她的血红素是低到什么程度了? 佟海欣睐了顾斯朋一眼,又赶紧别开视线,神色显得十分不自在。 “好,我知道了。” “刚才有去上过厕所吗?出血量还很多吗?”护士又开口问道。 出血?顾斯朋眼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了。 “……还好。”佟海欣浅声答道。 “有比早上好一点吗?” “……有。”佟海欣几乎心虚得不敢直视顾斯朋的眼。 她应该可以跟顾斯朋说她是生理期蒙混过去,她真的还不希望他知道,在一个如此没有心理准备的状态之下…… “那就好,如果出血量又变多的话,你要记得按铃告诉我们喔,不然这样继续出血下去,安胎会安不住的。”正当佟海欣以为安全过关之际,准备推着药车离去的护士,又转头丢下这么一句。 安胎会安不住的。安胎?安胎?!这句对白在顾斯朋耳边炸开! 他疑惑地迎向佟海欣的眼,便看进她眼中大难临头的神色。 “你怀孕了,欣欣?”他几乎是不用再问便能知道答案了。 如果佟海欣没有怀孕,如果她怀的不是他的小孩,一向冷静的她又怎么会面对他露出这种天塌下来了的表情? 顾斯朋森森地瞇起长眸,这就是她昏倒必须住院的原因? 贫血?!真亏她说得出来! 如果佟海欣不是刚被护士警告得卧床休息的话,他会选择把她抓起来,大力摇晃她肩膀,再把她的脑子劈开,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佟海欣迎视他的眼,没有回话。 “怀孕了为什么不说?欣欣,你本来不打算告诉我?”她真想生下来自己养?若不是他冲来医院,听见护士说的话,她打算瞒他到什么时候? “我……医生说,现在胚胎还不稳定……”还不稳定?然后呢?等稳定了之后,她有打算告诉顾斯朋这件事吗?佟海欣自己也无法肯定。 “几周了?” “……七周。” 七周?很好,都快两个月了。 “欣欣,等你出院,我们就结婚。”顾斯朋斩钉截铁地抛下结论。 虽然不意外,但是佟海欣的脑子还是依然无法消化,她还没有心理准备。 “……不要……我不要结婚。”短暂的沈默过后,她的语气与顾斯朋一样坚决。 “为什么?”顾斯朋问。 “小孩未必留得住……” 小孩未必留得住?难道她希望小孩留不住吗?顾斯朋又想掐死她了。 “不管小孩留不留得住,我们都结婚。”他想娶她的心意始终都一样,从十六岁到三十一岁,都一样。不管有没有小孩,都一样。 佟海欣不懂,顾斯朋为什么总是这么专制又武断? 他这么坚持,到底是因为他对她有爱?还是因为他认为他应该对她的怀孕负责任?他们明明就还不是情人,为什么他老是要替她作决定? “……也未必是你的小孩。”在佟海欣后悔之前,她就这么开口了。 顾斯朋瞇起长眸,脸上表情是少有的严肃,他的黑郁眼色深浓,几不见底。 “欣欣,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她从来就不是个随便的女人,为什么她要为了逃避他,说这种话? 佟海欣没有回话。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宁愿当单亲妈妈,也不愿意嫁给我;宁愿口不择言,也要与我撇清关系?”顾斯朋走到她眼前,强迫她注视他。 佟海欣抿紧双唇,那份倔强神情像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顾斯朋认得这个表情,那是她觉得很痛、很痛的时候,才会露出的表情。 他真的搞不懂她。 要她承认爱他,很难;要她嫁给他,也很难,她耳朵到底是有多硬?他已经说过一百遍他爱她、他要她了,为什么他的玫瑰花老是听不懂?! 他明明才觉得他们之间看见了一丝曙光,为什么一瞬间,他又坠入十里迷雾之中? 顾斯朋叹了口气,语调放软。“欣欣,我早就说过我想娶你,没有孩子的时候,我就说我想娶你,你心里的结,究竟是怎么绑上的?你的别扭与怒气,是针对我,还是在惩罚你自己?” 佟海欣只是摇头。 为什么,顾斯朋总是能够许诺得如此轻易? 婚姻大事能够如此随便吗?随便地结,随便地离,像她父母一样,像离开她的母亲一样……像当年离开她的他一样…… “欣欣,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喜欢你?”顾斯朋问得无奈。他从小到大,满脑子想的都只有她,为什么老是不相信他喜欢她? 佟海欣望着他眼,沈默了很久、很久。 “……因为你总是抛下我。”最后,她小小声的,吐出了这一句。 这是第一次,没有酒精,没有微醺,佟海欣第一次坦诚地面对这件事,第一次认真地与顾斯朋谈论这个问题。 顾斯朋叹了很长的一口气,无语问苍天。 “欣欣,离开台湾到北京不是我所愿。”那是他父母亲的决定,他也很无奈。 “不是,在你离开台湾之前,你就已经学会抛下我……”起了个头,说下去好像就容易了。 “什么时候?我哪有抛下你?”顾斯朋回答得很无辜,他根本就完全没自觉发生过这种事。 “你总是躲着我……你明明说会陪我,却老是让我一个人……你还总是……”拉着佟海音作陪。这最后一句最介意的,却怎么样都说不出口。关于那张画,她问不出口…… “我总是怎样?欣欣,我总是站得很远,那是因为你身边有江慎远。” 沟通无效!他们两个人所说的,现在是完全的牛头不对马嘴。 佟海欣抚着微微闷痛的下腹,只觉得她与顾斯朋之间的爱恨纠葛,怎么算也算不清楚。 她惊觉自己一定得向他坦白,否则他们之间连一线生机也没有。 “小朋……我希望你爱我,只是因为我是我。”她居然紧张到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不是因为我们上过床,不是因为你的责任感,也不是因为我们有小孩……小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爱我……我们都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我们,我们各自过生活过了好多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突然变得好热情,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有一天,又突然离开……小朋,我没有把握,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值得被爱?如果,我值得被爱的话,为什么我总是一直在失去,一直被推开……” 她一眨眼,眼泪就落下来。压抑了太久才终于扯动的伤口,比时时提醒照料着的更痛。 这就是问题的症结点,她觉得自己不值得、也不被爱。 顾斯朋眼神沈定定地望着佟海欣得来不易的坦诚。 他一直以来都知道她没有安全感,却没有想过这个空缺大到他怎样用言语说明都无力弥补。 他看着佟海欣抿唇流泪,注意到她抚着小腹的动作,只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心疼。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又成为当年那朵孤单无依的十四岁半开红玫瑰,在他眼前,既坚强又脆弱地展现她的孤独与泪水。 他本来就疼她,一直以来都只疼她,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明白?她心底的黑洞,他似乎怎么都无法填满。 “小朋,我想要一份独一无二的感情,希望我在某个人心中无可取代,但是我一直都只是个随便能被递补的空缺,随时能够被别人抛弃……”她想要的,她从来都得不到,她想起好多往事,忆起好多背影,她哭到无法自已。 “欣欣?好了,你别哭了,你冷静一点。”顾斯朋唤她,将她不停颤抖着的肩膀藏入怀里,抚着她背脊。 第十三章 她太激动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样对宝宝好吗? 她现在的坦白,是情绪被逼到了尽头终于爆发?还是因为孕期的荷尔蒙失调?他不懂,他只希望她不要哭到断气。 佟海欣扬眸望着顾斯朋,晶莹长睫上沾满水珠,像花瓣上的晨露,楚楚可怜地向他要求:“小朋,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拜托……我心里好乱……” 佟海欣以手掩面,又开始了另一波哭泣。 “拜托……让我静一静……我真的没有办法回答你要不要结婚的问题……我……”她哽咽到无法说下去。 真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吗?还是因为她终于正视自己的伤口,于是感到加倍脆弱? 顾斯朋只能无奈地将她搂得更紧。 “好好好,静一静、静一静,sweetie,我们都静一静。”顾斯朋的大掌滑过她秀发,在她耳边细细叮咛。 “欣欣,我们都冷静一阵子。我回北京一趟,顺便处理一些杂事,我这趟回台湾太久了。你等我,赶快好起来,跟宝宝一起好起来,在这段沈淀的时间里,你跟宝宝两个,都不准有人离开我,听见了吗?赶快好起来,等我。” 好,赶快好起来。 心里的、身体的伤,都赶快好起来,和宝宝一起好起来。 佟海欣在顾斯朋怀里,噙着泪水,使劲地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看见太阳。 从十四岁时便离开她的,初冬暖阳。 方琴拎着一锅刚煮好的鸡汤回到病房的时候,顾斯朋已经走了,佟海欣也已经睡了。 她蹑手蹑脚地将保温锅放在旁边,盛了一碗出来放凉,没想到如此小心翼翼的动作,还是让佟海欣从睡梦中转醒。 “阿姨?”佟海欣睁开眼,问得朦朦胧胧的。 “唉呀!还是把你吵醒了。”方琴听起来有点自责,话锋又突然一转。“啊,醒来也好啦,喝点热汤,不然你都没营养了,宝宝怎么会有营养?来来来!” 方琴正要帮佟海欣摇起病床,放下床旁桌时,佟海欣却哭了。 怎么会这么爱哭呢?她明明已经好几年没掉过眼泪,荷尔蒙却让她的身体与泪腺都变得好奇怪…… 她看着方琴这样为她奔波忙碌,突然对自己从没叫过她一声妈感到内疚。 方琴一直对她很好,就像顾斯朋一直很疼她一样,她的内心深处却一直为着某些理由与他们闹别扭。 她不肯承认顾斯朋是她的情人,就像她不肯承认方琴是她的妈妈一样。 她不想承认自己曾经被抛弃,更害怕自己又被抛弃……她竖起尖刺,不想爱人,也看不见自己被爱…… 她好差劲,她是个糟糕透顶的人! 她现在知道江慎远与她分手时,说她在逃开什么与追求什么了。 她想躲开的那样东西叫孤单,渴望拥有的那样东西叫做归属感。 她与江慎远相爱,却无法善终,那是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同样怕寂寞。 她为了逃开顾斯朋给她的寂寞,所以她选择抓住江慎远;而江慎远为了逃开她给他的寂寞,所以选择抓住另一个女人。 他们都在情海里载浮载沈,没认清自己的脆弱之前,当然只能愚蠢地伤害人与被伤害,他们都爱得很用力,却不懂得如何真正地去爱。 他们都忘了,人们要付出之前,得先学着疗愈自己。 逃避永远不会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于是她开始懂得哭,懂得与别人说话,她的情绪才得以宣泄,才能感觉到别人给她的温暖。 “怎么了,海欣?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按铃叫医生?”方琴紧张得就要去按呼叫铃。 佟海欣拉住方琴的手,摇头,一滴热烫的泪便落在方琴手背。 她是一个对感情如此笨拙的人,她连爱身边的人都不懂得,怎么能够懂得爱孩子? “阿姨,怎么办?我好害怕……我连女儿都不会当……要怎么当妈妈……”佟海欣哽咽得泣不成声,吓坏了她自己,也吓坏了方琴。 她的情绪像扯紧的弦,紧绷到最高点,从她稍早时与顾斯朋的谈话之中松懈,然后应声断裂。 方琴望着她沈默了许久,然后缓缓地将她拥向肩头。 “海欣,你怎么会以为自己不是个好女儿呢?”方琴拢了拢她秀发,在她耳边诉说得好温柔。 “你前些日子找房子,不是还为了我,特地找附近走路就能走到菜市场的吗?每年母亲节,你嘴上不说,却总是带蛋糕回来,要海音放在厨房里,然后自己跑去睡觉。” 佟海欣望着方琴的眼神中充满讶然,她以为,她一直都很隐晦…… “海欣,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好女儿,我很骄傲。这年头连想买房子,都是想帮全家人找间大一点的屋子,不是自己搬出去住的女儿哪里找?海欣……我跟你再亲,总是隔了层肚皮,这样的我们,都能当对好母女了,你怎么会以为自己没办法当妈妈呢?” 佟海欣望着方琴,眼泪又掉得更凶了。 顾斯朋真的没有说错,她再这样哭下去,连她都要怀疑自己会断气。 方琴抚了抚佟海欣颤抖着的背心,又接着诱哄道:“好了,都要当妈妈了,还那么爱哭,医生说你情绪不能激动,快来喝汤,我帮你吹凉……” “阿姨……”佟海欣将第一口汤汁送入口中,连同眼泪一并咽下。 “等我好起来,你教我煮这个汤,我喜欢喝……我以后,也煮给我小孩喝……” 这就是她记忆中的,妈妈的味道,香菇鸡汤的味道。 从现在开始,从未来开始,从新的每一天开始…… 她不要再抓着伤痛,她要重新开始。 “噢,好啊。”方琴摸了摸佟海欣的头,朝她微笑。 冬阳,暖阳。 金灿灿的,从窗边的百叶窗洒入,照亮了黄澄澄的,一地璀璨。 佟海欣在医院住了五天。 没有大出血之后,她在医生的同意之下,与方琴一起回到台北,然后继续卧床安胎。 眼看着孕期就要进入第十二周,好漫长的一段假期…… 从她踏入职场之后,她身边充斥围绕的永远都是片场马不停蹄的喧嚣声。 导演的声音、摄影师的声音,一连串的急急忙忙纷纷扰扰,什么时候有这么安静过呢? 时间,彷彿都静止不动了,而她的思虑,也从来没有像这阵子如此地澄澈与清晰过。 自从那天她在病房大哭过一场之后,她的心灵,好像有某个部分被治愈了。 她再也不想在顾斯朋有没有爱过佟海音,或是他有没有曾经因为佟海音疏远她这件事情上打转。 她想,无论有没有小孩,无论她与顾斯朋要不要结婚,等顾斯朋从北京回来,她都要告诉他,她曾经很喜欢他,现在,也很喜欢他。 她想与他当情人,也想与他重新开始,她不想再钻牛角尖,她想得到幸福。 她希望,她的幸福里有他。她也想,给他幸福,像她现在感受到的一样。 “海欣?”门后响起两声叩门声之后,佟海宁推门走进来。 佟海欣扬眸,视线对上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佟海宁长她两岁,与顾斯朋同年,她们之间不像她与佟海音那般亲近,倒也还不算太过疏远。 尤其,她现在因为要安胎,每天都待在家里,担心她烦闷得紧的佟海宁便常常拿些书本或影集进房给她看。 这么温婉贴心的性格,一定是像方琴吧?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希望自己的小孩与方琴、佟海宁是一样个性,别像她这么别扭。 “这给你。”佟海宁坐在佟海欣的床沿,将某样物事递进她手里。 佟海欣垂眸一望,那是一个红色锦囊,上面写着“平安顺产”。 “平安顺产”这四个大字令她微微一怔,或许,因为她没有孕吐,肚子也还没隆起,更没感受到胎动或是什么的,她总是对自己怀孕这件事很没有踏实感。 “今天跟同事去庙里拜拜,顺便求的。”佟海宁向佟海欣微笑,脸上的笑容永远得体拘谨。 “谢谢。”佟海欣小心翼翼地将顺产符压进枕头下。 她的举动令佟海宁失笑。其实,佟海欣也很希望这个孩子能留住吧? “不用谢我,海欣。要谢的话,就谢谢顾斯朋吧。” “啊?”佟海欣愣住。 “他今天打电话给我,问我一些关于小学生美术课程方面的事时,我刚好人在庙里,他马上就问我庙里有没有这种东西,说他很想帮你要一个。” 佟海欣垂眸,脸微红。 为什么她总有一种,顾斯朋与她的家人永远比她还熟的错觉呢? “海欣,你嫁给顾斯朋,一定会很幸福的。”希望,她日后的丈夫对她,也是一样贴心。 “……”这又是另一个谜了,没有人问她孩子的爸爸究竟是谁,但是大家好像都觉得她就是应该嫁给他。为什么每个人都比她更觉得理所当然? 佟海宁沈默了会儿,忽然开口说道:“海欣,我过一阵子也要结婚了。” “啊?”佟海欣一愣。 她从来不知道佟海宁有正在交往的男友,是她待在家里的时间太少,才会连家人的动态都如此无知吗? “跟谁结婚?”佟海欣问。 佟海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不知道我们姐妹以后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常常聚在一起?”她说得心事重重。 佟海宁的态度令佟海欣感到疑问不解,她正想启唇再问,佟海音又像一阵风一样的刮进来 “姐姐姐姐姐姐!咦?海宁姐你也在?啊!你们俩都在最好了,你们看!这个!”佟海音扬了扬手中的东西,得意洋洋。“我简直是天才!我自己去裁布找版型,第一次做就成功了。” 佟海宁与佟海欣定眸一看,是一双比掌心还小的手做婴儿鞋。 “很可爱吧?我想我可以上架卖。” “海音,你上架卖吧,生意一定会很好的。”佟海宁向她们两人微笑,从床沿起身。“你们聊,我有点累,先回房间了。” 佟海欣望着佟海宁离去的背影,忽尔感到担忧。 “姐,你是想说,海宁姐怪怪的对不对?”佟海欣还没开口,佟海音就先点破了。 “是,她怎么了?” “还不就爸。”佟海音懒懒地在躺椅上一坐。“你也知道爸入主中央研究院之后,就跟几个政界大老走很近。他们可能看好爸在学术界的声势对他们的政治生涯很有帮助吧,找爸谈了好几次婚事,希望能娶海宁姐亲上加亲。” 亲上加亲?佟海欣讶然。 “总之,海宁姐一直被爸带去参加一些莫名其妙的饭局,啊!其实就是相亲啦!就这样推来推去推了好几年,也不知道海宁姐最近是累了还是怎样,总之她前些日子就是对某个对象点头了,就这样。” 就这样?就这样?!相亲嫁给一个不喜欢也不爱的人,叫做“就这样”? “阿姨都没有说些什么吗?她怎么会就这样让女儿嫁出去?”佟海欣不可置信地问。 第十四章 “那海宁姐自己说要嫁,爸又在旁边敲边鼓,妈能说什么?啊!算了!不要说这个了,越说越烦。”佟海音往上翻了个白眼,神色十分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然后将那双婴儿鞋交给佟海欣。 “姐,这双婴儿鞋给你的小贝比穿。”她笑得甜甜蜜蜜的。 “你不是要卖?”佟海欣望着那双小鞋子失笑。 “有什么生意比我的外甥重要?”佟海音摸了摸佟海欣的肚子。“不知道是小男生还是小女生?啊!我好期待喔,顾大哥一定也很期待。” 佟海欣颦眉,终于忍不住问道:“奇怪了,我有说小孩是他的吗?” “这还用问吗?你们俩从小到大就是一副有奸情的样子啊。” “什么叫做有奸情的样子啊?”莫名其妙!佟海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有奸情的样子就是,姐,你明明对每个人都冷冷淡淡的样子,只有对顾大哥会发脾气;至于顾大哥呢,对每个人都是一副嘻皮笑脸无关紧要的样子,只有对你……啊!我干么回答这种气死人的闪光问题,我要去计算机前回覆问与答了。” 佟海音一脸不耐烦地霍然起身,关上房门前又折回来,拿起佟海欣放在床头柜上的剧本问 “姐,小孩生下来之后,你还要继续拍戏吗?”佟海音问得认真。 她知道佟海欣这部戏虽然因为身体状况不允许而中途离开工作岗位,但是佟海欣躺在床上,却仍然协助剧组排行程表,或是打电话联络服装道具之类的杂事。 姐真的好喜欢她的工作喔,她比谁都知道。 佟海欣沈吟了半晌。该说是姐妹俩心有灵犀吗?她这几日也在想这个问题。 “很难,拍戏早出晚归的,时不时还得在外面过夜……”若是接拍大陆戏,三个月半年没回家更是常态。自己孤家寡人的就算了,还要拖着个小娃娃,她要到哪儿找一个能随时待命,应付她时不时加班的保母? 请方琴带小孩?又总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已经有年纪的长辈应付活泼好动的孩子很累的。 难道,真要放弃副导演这份工作吗?还是干脆转到制作公司当幕后工作人员?但是,那又是个新跑道了,她心里也还拿不定主意…… “姐,我跟你说喔!”佟海音亲亲爱爱的拉起她的手。“我的工作就在家里,要是你跟顾大哥最后没有结婚,或是顾大哥工作也很忙没办法在家里带小孩的话,我可以帮你带小孩喔!” 佟海欣望着妹妹再认真不过的眼神,心里觉得又温暖又好笑,佟海音居然已经帮她想好退路? “所以,你要结婚,还是要当单亲妈妈都没关系,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你知道吗?” “好,知道了。”佟海欣为佟海音难得的正经神色失笑。 奇怪,她从前怎么会觉得自己不被爱呢?她身边明明有满满的爱。 “好了好了!那我要出去了,姐,你早点休息喔!”佟海音第二度关上房门离开。 佟海欣几乎是早有预感地等着她又探头进来,果然,房门又在关上的第一秒被打开 “对了!姐,顾大哥明天早上的飞机回台湾喔,他叫我不要告诉你,说要给你惊喜,可是,他大概不知道‘姐妹情深’这四个字要怎么写,总之,我就是说了,你等一下洗澡时可以顺便敷脸了。” 砰!房门终于真正地关上。佟海欣望着那道好不容易才阖上的门板,唇边浮现微笑。 她好幸福,她第一次真正地,这么觉得。 “起床喽,太阳晒屁股喽,再不起床就来不及产检喽……” 回荡在佟海欣耳边的温柔男嗓柔缓清晰,她不用睁眼便知道那是谁。 “小朋?”她刚睡醒的声音娇憨慵懒,为她换来了一个早安……不,是下午吻。 佟海欣略显紧张地睁眸,迎进的便是顾斯朋睽违一个月有余不见的脸。 是心动情动?还是情动心动?总觉得,这张她从小看到大的脸庞竟然越发英挺。 顾斯朋望着佟海欣甫睡醒的娇懒神态失笑,伸出手顺了顺她纠结的长发。 “海音跟我说你怀孕之后很能睡,我原本还不相信,现在亲眼见识到了。”她一向睡得少,他知道,没想到荷尔蒙的改变令她连需要的睡眠量都改变了。 “现在几点了?”佟海欣一边揉眼,一边探手拿床头闹钟。 “两点了。”顾斯朋的回答与她看见的一模一样。 昨晚,她因为想到今天就能与他见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明明,想着这次见面一定要对他表白的,没想到,现在真的看见他,却连一句原本脑海中演练过好几次的对白都想不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产检?”佟海欣心中百转千回,最后是丢出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问句。 这还用问吗?反正抓耙子不是她姐姐,就是她妹妹。 “这有什么?我还知道你今天要拿妈妈手册呢!”顾斯朋骄傲得紧,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算他行!连孕期满十二周要拿妈妈手册都知道。所以,他是算准时间来叫她起床的,她三点要产检。 “我去刷牙洗脸准备出门了。”佟海欣下床,口吻与平时一样冷然,心跳却莫名加快。见面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是如此思念…… “小心一点儿。”顾斯朋拉住她手臂,一副唯恐她跌倒的惊慌模样。 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令佟海欣又好气又好笑。 算了!管他是为了责任感还是什么想娶她呢,他现在对她好,那就够了。 “不用这么小心,我已经没有不舒服了。虽然医生说目前还是要尽量避免下床,但是这么一点路真的没关系的。”佟海欣说。 顾斯朋微微挑高了一道眉毛,脸上的不确定与怀疑神色象是得陪她一起进浴室才能安心一样。 “真的。你在这儿等我。”佟海欣走进浴室,毫不留情地掩上门扉。 这女人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无情……顾斯朋心里正在嘀咕,却有一声不满的甜蜜命令还是咕哝,从门板后头冷冷静静地飘出来 “我们等等一起去产检……管家公……” 最后那三个字说得很小声,却足以令顾斯朋笑出声音来。 她既然说管“家”,是代表,经过这些日子的沈淀,她已经准备好要与他有一个家了吗? 算了!管她准备好了没,反正他准备好了,那就够了。 “sweetie?”顾斯朋对着门后边唤。 “嗯?”佟海欣从刷牙声中传来一声回应,又猛然一顿。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对顾斯朋唤她“甜心”时,如此自然的回应。 那么怪异,却又那么理所当然…… “怀孕有什么不能搬家的禁忌吗?”顾斯朋问。现在背景音换成洗脸时的泼水声了。 “我不清楚耶。”拍戏时会拍到,但实际上众说纷纭,她也没有研究。 “那你以后要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吗?还是我们买一间新的房子,大一点的,就买在外双溪?” “啊?”水流声不见了。 顾斯朋以为佟海欣没听清楚。 “我说,sweetie,你要搬过来隔壁跟我一起住吗?还是我们买一间新的房子,大一点的,就买在外双溪?” 浴室门瞬间被打开,佟海欣望着顾斯朋一脸疑惑,颊边的几绺头发还是湿的。 他在说什么? 她都还没跟他表明心意,也还没回答要不要跟他结婚的问题,他就一意孤行,准备把重心放在台湾了吗? 这样很蠢,为了一个不知道爱不爱自己,有没有打算跟自己结婚的女人作这种决定,很孤注一掷、很蠢。 她光是犹豫生下小孩之后还要不要继续工作就犹豫了好久,在她这段踌躇的时间,他已经作好决定了? 顾斯朋马上解答了佟海欣眼中的疑惑。 “我已经把北京的艺廊转手给别人了。还有比较热门的几幅画,也暂时委托给香港那边的艺廊寄卖托管,至于我的画廊经纪人,现在在帮我找台湾这边的工作地点,还有愿意与我合作的赞助商……” 佟海欣的视线与他的在空中相凝,沈默了好久。 她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要钻牛角尖,但是真的面对顾斯朋时,她又总要忍不住怀疑,他究竟爱她什么? 她对顾斯朋的依赖与爱情有迹可循,但他呢? 他明明之前还对她若即若离,才一转眼,却又对她情深义重,甜腻到化不开,他到底喜欢她什么?为什么他不是要佟海宁或是佟海音嫁给他? “好了,欣欣,再聊下去,产检就来不及了。”顾斯朋捏了捏她脸颊,挥掉她脑中的胡思乱想。 “等产检过后,假如你与宝宝的情况都很好,医生说你可以四处走走的话,我们再慢慢逛慢慢聊,把事情慢慢说清楚。你先换衣服,我出去等你。” 为什么要四处走走,可以慢慢逛的话才能慢慢聊,把事情说清楚? 佟海欣还没问,顾斯朋便已经退出她房里。 卖什么关子?这男人从小到大,总是神神秘秘的,她总是弄不懂他…… “欣欣,你饿吗?累吗?要不要吃点什么,还是要回家躺着休息?”做完了产检,离开了医院之后,顾斯朋第一百零一次,这么问佟海欣。 本就耐心欠佳的佟海欣耐性几乎直探到底。 他刚才已经亲自在等待产检叫号时买了两个面包给她吃;亲眼见到她拿到妈妈手册;也亲眼在超音波的小荧幕上看见宝宝健康地挥舞手脚;亲耳听见医生说她可以不用每天都躺在床上,可以慢慢恢复正常生活……那他现在像跳针一样一直问一直问、问个不停,到底是问够了没有? “我不饿,也不累,你到底想说什么、想要在哪里跟我慢慢逛跟慢慢谈,可不可以一次说清楚?”顾斯朋看起来不知道在不安什么,佟海欣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他们两人之间,他似乎总是比较气定神闲的那一个,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在侷促些什么?磨光她所有的耐性。 顾斯朋望着佟海欣,露出一个死之将至的表情,决定豁出去。 “欣欣,走吧!我们打电话叫出租车,先回我家。”荆轲刺秦王也不过这样了。 “你家?”无聊!他家就在她家隔壁,这也要想那么久?佟海欣几乎想杀人了,孕妇果然都很暴躁。 “对,我家。”顾斯朋深呼吸了一口气。“欣欣,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 或许,他早该给她看的,或许,如此一来,她便不会对他的爱情那么没有安全感。 但是……唉,欸……英雄气短啊、英雄气短…… 他活到三十来岁了才在学表白,真有股说不出的窘。 而且,他这趟回北京,把该带的与不该带的通通都带回来了,欣欣应该不会发现那些不该看见的吧? 顾斯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诚心祈祷各路神佛保佑,顺便搓热自己的左颊,希望等一下不会派上用场…… 第十五章 一样的雕花围篱,一样的阳台造景,一样的玄关布置,这间顾斯朋位于台湾的房子,佟海欣早就熟到不能再熟了。 “小心。”顾斯朋回身牵她的手。 喔,唯一有不一样的,大概就是原本整齐清洁的一楼堆满了尚未整理好的行李与纸箱,还有一些简单的家具,约莫是顾斯朋这次从北京返回时带回来的。 看起来,他的确是有要把重心移回台湾的打算……佟海欣不自禁又感到些许忧心。 “欣欣,来。”顾斯朋牵着佟海欣走向二楼尽头。 二楼的长廊尽头是哪儿,她再清楚不过了,那是顾斯朋的画室,她当年发现佟海音画像的地方…… 佟海欣的秀眉不禁微蹙,她曾经想过她这辈子再也不要踏入这间房里。 “你到底要带我来看什么?”她感觉到与顾斯朋交握的那只手掌心的汗,不知道那是顾斯朋的,还是她的?为什么他比她更紧张? “咳!你等等就知道了。”顾斯朋不甚自在地清了清喉咙。 “卖什么关……”佟海欣的抗议在看见画室门被推开的第一秒便猛然收住。 那是她。 满墙满地的她。 十四岁的她、十六岁的她、生气的她、微笑的她。 国中制服的她、高中制服的她、外出服的她、居家服的她。 佟海欣一脸诧异地望着顾斯朋。 “那个……呃……你问我说,我的画里为什么没有女人,这就是答案。”顾斯朋挠了挠头,喉咙干涩。 佟海欣只是盯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说,北京没有他想画的女人…… “欣欣,我舍不得把画你的作品拿出来卖。”顾斯朋忽然开口。 佟海欣偏头望他。 “画你,我总是觉得画不好,偶尔有画得好的,又不想让别人看见……”顾斯朋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想,他对她,才是真正有着一股强烈到不行的独占欲,连别的男人,都不许窥见她的美丽。 佟海欣站在一幅她仍穿着国中制服的画前,瞧着上面落款的日期,那当然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她伸出手,指尖轻触他们的从前。 “欣欣,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我真的不知道,或许刚开始是因为同情,也或许是因为我太习惯身边有你,总之,等我回过神来,你就已经在那里,根深柢固在我心里了。” 顾斯朋牵起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手中,又继续温柔诉说 “你说,你想要一份独一无二的感情,希望你在某个人心中无可取代,欣欣,你在我心里便是这样的存在。我很爱你,一直以来都爱你。从我高一,从我十六岁开始,我眼中看见的人,一直都只有你,我画笔下的女人,一直都只是你。” 佟海欣扬眸望他,那个困扰她多年的疑惑便跳出喉咙。 “我、你……我明明,看见你画海音……” “我?海音?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画过海音?”顾斯朋一脸惊愕。是她记错了,还是他鬼上身却不自知? “……就在这里。” 佟海欣凭着模糊的记忆走到那个靠墙的置物柜前。“我忘了那天我在找什么,然后,海音的画就从夹页中掉出来……” 顾斯朋看了一眼她站的位置。 那是他放不重要的、练习用的随手乱画作品的书柜。这里面的东西甚至不重要到,他连搬去北京时都没有带走。那里面怎么可能有佟海音的画? 佟海欣拉动了某格抽屉,然后,那张佟海音的画真的掉出来! 佟海欣与顾斯朋两人同时都吓了一跳! 顾斯朋走过去,一脸惊愕地将它拾起。 他想起来这张画是什么了。 “这不是我画的。”顾斯朋将画翻转到背面,拿到佟海欣眼前,指了指背后几行文字之下的署名。“你看这个。” 佟海欣定睛一望,那几行密密麻麻的文字,是情书,而情书下面的署名,是顾斯朋当年绘画班一个学弟的名字。 佟海欣疑惑地看着顾斯朋。 “你还记得他吗?他以前常跑来我家写功课啊!你也遇过他好几次吧?” 佟海欣点了点头,她记得,那是个很有趣的男生。 “那笨蛋不知道怎么搞的,某年某月在隔壁看见了海音之后惊为天人,偷窥了海音好几次之后,越看越喜欢,某天被雷打到,就兴冲冲地画了张海音的画像嗯,你知道的,那个年纪的美术科男生总是喜欢表现出自己很有才华然后,他一画完就马上冲到隔壁去告白,结果海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伤心欲绝地跑来我家跟我哭夭,还硬买了几瓶台啤叫我陪他喝,我根本不知道他忘了把这个带走。” 那为什么这张画会收在柜子里?或许是顾斯朋已过世的爷爷奶奶收的?也或许是当年的管家仆人收的?总之,那是个不重要的谜。 佟海欣突然觉得自己好蠢。 她为什么一直不敢问他呢?是因为,她真的很害怕,害怕听见他说,他喜欢的不是她,他心里有别人吧?她一直都喜欢他,一直…… “我以为……”算了,佟海欣收口。一场误会,没什么好值得提起的。 “以为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喜欢海音吧?”顾斯朋大笑,爽朗的笑声却在看见佟海欣脸上的表情时收住,那是一个,呃,很后悔被看透的表情? “噢……不是吧?”顾斯朋走到她别开的脸前。“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十六岁的他连光是幻想小他两岁的她都有罪恶感,小他四岁的佟海音……杀了他吧! “我怎么知道……”佟海欣垂眸沈默了会儿,又出声抗议。“你总是海音、海音的问个不停,我们不管要去哪儿,你都要带海音,连你当兵……”这实在太象是小女生对男友吃醋的口吻了,佟海欣住口,索性不说了。 她显得有些烦躁地在画室里踱步。 顾斯朋望着她莫名的焦虑,发傻的脑子迟了好多拍,才终于把所有的线索都串连起来。 佟海欣说他抛下她,是因为他老是拉佟海音作陪;她不相信他喜欢她,是因为她一直以为他喜欢她妹妹;而她既然以为他不喜欢她,她当然更有理由不相信他那夜抱了她是出自于爱,所以她才会一口咬定他只是为了愚蠢的责任感想对她负责。 这真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但是,更重要的是,她对他喜欢佟海音这件事耿耿于怀,对他冷淡、对他生气、对他不谅解,甚至口不择言说只要和他当床伴,这种种的情绪只指向了同一个事实 她喜欢他,就像他一样。 那么长、那么久的时间,她的心里,一直有他。 “sweetie,天大的冤枉,我自始至终心里都只有你一个……” 顾斯朋胸中满怀情意,正想走过去抱住佟海欣,前方上一秒还在踱步的人影却猛然蹲下,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什么玄机。 好奇怪!这房里每一幅作品都是拆开且有裱框的,只有这一堆画,赤裸裸地,置放在角落,上面还铺盖了未使用的画布,象是要掩饰些什么。 “这是什么?”佟海欣想将最上方那张画布拉开。 “欣欣,那不行”顾斯朋伸手过来抢却弄巧成拙,欲盖弥彰的画布猛然掉落,成叠的画散落一地! 佟海欣的视线落向地上那堆画。 那当然还是她。 睁眸的她、闭眸的她、短发的她、长发的她。 以及,呃……半裸的她、全裸的她……并拢双膝的她与……双腿大张的她…… 顾斯朋除了想死之外没办法感受到别的情绪了。 “那个……呃……你可以揍我没有关系……”咳,他也知道,那个、有的姿势是露骨了点儿……顾斯朋挠了挠头,一副想死的表情。 “好,我知道,你一定会觉得我很下流……我想说,反正这些画你也看不见,就……嗯……脑内剧场大爆发……” 脑内剧场大爆发?佟海欣唇边的笑意藏得很深。 啊!算了,都已经这样了,干脆新仇旧恨一起算一算,早点跟神父告解,早点上天堂,反正她刚刚也在讲。 顾斯朋咬牙,一股脑儿地干脆说道:“你不是才在说我去哪儿都要找海音来吗?那是因为,我老是在脑子里把你剥光,对你做些肮脏事。我实在是不知道,我再继续跟你单独相处下去,什么时候会把你扑倒,把我脑子里想的那些有的没有的全部都对你做一遍!吼!你说我疏远你,那是因为我对你有性幻想,我有罪恶感,这样可以了吧?” 佟海欣真的很想笑出声音来。 这就是他疏远她的理由?好蠢,但是……又好可爱。 她想掐死他,却又不自禁脸红。 “你好笨……我才小你两岁……”她又不是小他十岁,他何必因为对她有性幻想而有罪恶感? “拜托,欣欣,那年我高一,你国二,你随便去路上抓个高中生问,问他们国中生是不是白痴,他们一定会说是啊!而且,欣欣,我跟你一起长大,也看着你长大,我从小就被交代要好好照顾你,从小就看着你写功课,你的九九乘法表还是我逼着背的,我……吼!”顾斯朋快崩溃了,他为什么要跟心上人坦承这种少男的心事啊? “啊!反正就是这样啦,我就是这么下流,反正我还是你肚子里小孩的爸爸,随便你要不要嫁给我啦!”生气了。 本来只是场紧张,但还堪称浪漫的告白,居然变成这个样子? 早知道他就该把这些十八禁的画销毁的……可是那是欣欣耶,他当然舍不得丢掉啊! 顾斯朋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准备大踏步离开这间没有他容身之处的画室。 “走了啦,我们回去了,免得你阿姨担心。”他要逃离现场。 顾斯朋走了好几步,才发现身后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回眸,却对上一朵天地间最绝艳的笑靥。 “我们回去那间蜜月套房度蜜月吧。”佟海欣说。 顾斯朋怀疑自己听错了。 蜜月?佟海欣口中说的蜜月,跟他想的蜜月是同一个吗? 他望着佟海欣,怔愣了很久很久。 “你再不说好,小孩都要生出来了。”佟海欣佯怒。 “都好!sweetie,你说什么都好!”顾斯朋冲过去,开心地把她抱起来满地乱转! 结婚、度蜜月、生小孩,都好!什么都好! 佟海欣突然低下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你这个妖女!”顾斯朋大声抗议。 刚刚,他陪着欣欣产检时,那个杀千刀的医生是说,暂时还不能有性生活,他没听错吧? “等你生完小孩,你就知道了。”他惩罚性地轻拍了一下佟海欣的屁股,惹来佟海欣一阵孩子气的娇笑。 刚才她说:“我们回去那间蜜月套房,我陪你,把你幻想的,通通做过一遍。” 她是太天真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他怎么可能只做一遍? 他等了她好久……他等了这一天好久…… 他的笑声与她的,在造成误会也解开误会的画室中愉悦回荡。 十六岁的男孩与十四岁的女孩,绕了好大一圈,走了好多冤枉路,搞错了爱情的顺序,从现在,才真正开始相爱。 尾声 【尾声】 “小朋……不要了……”佟海欣搥打着那个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在浓重的喘息声中找到空隙开口。 “sweetie,乖,忍着点,再一下就好了……”顾斯朋吮过她唇,甜蜜蜜地在她耳边轻声诱哄,维持着同样的激情频率。 “我说我不要了啦!”在他身下的甜美可人儿怒吼出声,抬起一只环在他腰侧的腿踢他胸膛,力道又猛又狠,简直有谋杀亲夫的嫌疑。 顾斯朋拉过那只逞凶的玉腿,在她耳边笑得很坏,她的动作只是让他进得更深罢了,佟海欣如他所愿地发出更深的娇喘。 “不是说要陪我通通做一遍?”顾斯朋趴伏在她颈侧,很没天良地放声大笑。 这句话又为他换来一记猛搥! “你很可恶欸!到底哪来这么多花招?”佟海欣瞪他,这男人究竟是怎么搞的?他不是说她是他第一个女人吗? “欣欣,我只能说,我的脑内小剧场很发达。”顾斯朋吻了她一口,拉近她,又将那些邪恶的念头在她身上彻彻底底地实行了一次。 直到一阵背脊僵直的战栗之后,他才终于翻下身,将她整个人收纳怀抱,在她颈侧剧烈喘息。 他越来越长的头发搔得她颈畔好痒,佟海欣伸出手,轻抚过他下巴的青髭,将他发丝上的奶油拈掉。 这当然是他们方才过生日过到床上来的成果。 一转眼,他们又一起过了三个生日,佟海欣心中突然漾起一阵柔软。 “生日快乐。”她说。 “你也是。”顾斯朋轻捏了她鼻子一下。 佟海欣忽尔想起了什么,抚着他脸颊的轻柔动作停住,问:“不知道女儿睡了没?” 今天,他们下午将两岁的女儿托给佟海音,就出发前往台中度蜜月了。 本想去远一点的地方旅行,最后却又因为舍不得离开女儿太久作罢,于是才决定在这里他们关系大跃进的这间蜜月套房,简单地玩个三天两夜就好。 “别担心女儿了,她黏海音黏得比我们两人更紧。”顾斯朋轻笑出声,一副显然她想太多的模样。 噢,他倒是提醒她了,女儿黏海音比黏她还紧,这真的是一件很讨厌的事。 佟海欣不知道在跟谁赌气似地戳了顾斯朋腰眼几下,惹得怕痒的他一阵大笑。 她发誓,她生下女儿之后,明明只有接过两部推不掉的戏而已。 拍那两部戏的期间,因为顾斯朋的儿童画室生意越来越好,又在香港办了场画展,没有办法整天在家陪小孩,她不得已,只好将女儿托给仍然在家做网拍的佟海音,每天收工之后再绕过去隔壁娘家接孩子。 结果,从此之后,女儿跟海音比跟她这个亲娘还亲,每天都跟她吵着要去隔壁找海音阿姨。 不过,她倒也因此又渐渐开始接戏,不用因为走入家庭而放弃自己喜欢得不得了的工作就是了。 “干么跟海音吃醋?有人跟你换手带小孩,偶尔能让你出来透口气不是很好吗?……噢,对了,我忘记你很喜欢跟海音吃醋……”顾斯朋笑得很恶劣,他调侃她的是哪桩,她当然明白。 “你很烦。”佟海欣想翻身下床,却被他结结实实地从背后一把搂住。 “我去放水,一起洗澡?还是你饿了,想吃点什么吗?客房服务?还是我去外面买回来吃?”他一边啃咬着她脖子一边问。 他的甜心好香,即使他不是吸血鬼,也总是想咬这截白皙粉嫩的脖子几口。 总是这样,顾斯朋总是无处不在,并且照顾得她无微不至……结婚的这几年来,她从来没有后悔嫁给他过。 从那天,在画室里,他们终于把话说开之后,便一起回家向佟震与方琴说明了想结婚的意愿,并且得到父母的同意。 他们简单地去户政事务所办理了结婚登记,然后,因为考虑到佟海欣的身体还不适宜太过劳累,索性就等到她产后,身体复元得差不多之后再宴客。 于是,佟海宁照着原定的计划比佟海欣早出嫁,对象是父亲挑选过的新锐政治家。 而佟海音依然每天窝在计算机前经营网拍事业兼带小孩,但是,已出嫁的佟海宁与佟海欣的房间都变成她专属的仓库。 最后,顾斯朋与佟海欣并没有买下外双溪的房子,因为,他们都同意,旧有的房子拥有太多他们之间共有的回忆,与成长的轨迹。 虽然,佟海欣有时候觉得,娘家就在夫家隔壁,离家出走起来实在很没有气势,但是,她舍不得卖那间房子,而她的老公也不想卖。 于是,他们仍然选择留在这间屋子里,陆续地制造新的回忆。 夏天的回忆、冬天的回忆、春天的回忆、秋天的回忆。 有旧的成员离开,有新的成员加入。 母亲离开、方琴加入、佟海宁出嫁、女儿诞生。 他们也得到、也失去。岁月更迭,紧牵着的手却不会放开。 顾斯朋将脸埋在佟海欣颈窝,徐缓低沈的嗓音在她耳边低吟 在我的画里,我藏着我的爱情 像树木和森林一般地,我过着我的人生 在我的画里,我画出我的爱情 天使看见我的爱情 没有去婚礼的新娘,也看见我的爱情 花朵的香味点亮了蜡烛 升起蓝色的火光 我把我的梦境,藏在云端里 我的爱情像水一般溢满四处 (节录自mahagall,poems,1975) 佟海欣在顾斯朋的怀抱中牵起微笑,而后转身伸出手,温柔回拥。 她知道,那是他们一起去看的,夏卡尔的诗。 在他的画里,他藏着他的爱情,而她,是他的爱情。 “我好爱你。”她终于能够说出口。 “我知道啊!”顾斯朋的回答为他换来了一记白眼。 爱,永不停息。 后记 【后记 橙诺】 大家好,我是橙诺。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夏卡尔画展在故宫。 我很喜欢夏卡尔的画,有兴趣的,可以趁着展期亲自到故宫走一遭,亲身体验一下夏卡尔大师的魅力。 而这本书的男主角,有个清楚的模板蓝图,是来自于大陆一位极为年轻的画家彭斯。故事中提到的口角噙香与玫瑰君子都是真有其画,有兴趣的人可以上网google一下彭斯,很容易就能找到了。 至于女主角嘛!女主角……这么孤高别扭的性格,是综合了小王子一书当中那朵可恶又多刺,却很难令我真正讨厌起来的玫瑰花,还有红楼梦当中的林黛玉。 其实,我看过红楼梦之后,一直很喜欢林黛玉耶! 她虽然身体虚弱,但性格孤傲不群,有情,更有才情,与紫鹃情同姐妹的主仆之情更是哭掉我不少眼泪。 然后,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因为我毕竟不是个男人,不知道自己推演的少年男主角心态有没有错,于是找上了老公,有了以下的对话 “老公,我问你喔!假设,你有个小你两岁的青梅竹马……” “我没有。”摩羯座的务实性格发作,老公回答得斩钉截铁,连眼也没抬。 我当然知道没有啊,有的话我早就消灭她了! “我说假设嘛!”有求于人的我软绵绵地蹭到他旁边去。 老公脸上的表情显然觉得我很无聊,不过倒也没把我推开就是了。 “假设,你有个小你两岁的青梅竹马,你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然后,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自己很喜欢她……” “那又怎样?” “那、国中男生大概就会传阅黄色书刊与片了吧?” “呃?差不多吧。”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跳到这里的老公微微吓了一跳。 “那、你会对那个青梅竹马有性幻想吧?” “呃?”老公尴尬地抹了抹鼻子。“如果很喜欢她的话,又是对性正好奇的时候,当然会啊。” “那、你会对这件事有罪恶感吗?对这个女生性幻想这件事有罪恶感?” “我干么有罪恶感?她又不是我妹妹。” “啊?不会喔?可是你跟她一起长大,又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这样不会有罪恶感吗?” “欸,这样可能会喔……”老公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又接着问道:“喂!那时候我几岁?” 很好,他进入状况了。 “几岁有差吗?”我问。 “有啊,如果我是高一,我就会对国中女生有性幻想这件事感到别扭,但是如果我高三,对小高一有遐想,我可能会不自在,但是绝对会比高一对国二好一点。” yes!那就是男主角高一,对女主角国二,我简直想欢呼了! “那、不自在跟别扭会怎样?”我又问。 “不自在跟别扭还会怎样?就是看到她感觉很怪啊,然后就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什么的。” “乱七八糟的念头是什么?是代入片女主角吗?还是想到一些奇怪的姿势?那,会因为想到这些事情,就不想看到她吗?”我问得兴高采烈。 老公懒懒地扫了不知道在兴奋什么的我一眼,下结论。 “你再问下去,我就不想看到你了。” “……” 呿都老夫老妻了,干么因为性幻想这个话题害羞啊?! 我正想追上去穷追猛打,午睡的女儿就醒了,逼得我只好带着残念放弃。 不过是想窥探一下少年的惆怅心事嘛,干么因此排挤我啊?哼! 总之,这个故事就这样诞生与完成了。 能够完成这个故事,真的得感谢许多人的帮助。 谢谢依庭妹妹来我家帮忙带小孩;谢谢二姐与二姐夫夫妇收留我赶稿时带着笔电去过夜,顺便附送托婴与饮食服务;也谢谢妈妈总是时不时为我这个懒惰的女儿送食物来。 我常常觉得,我真的是一个很幸运的人,我拥有很多很多的爱,而我一直很努力,想把我感受到的温暖写在我的故事里,也为看书的人提供一些暖意。 谢谢看这本书的你、谢谢编(我很认真地觉得这个“编”字应该改成“鞭”,啊哈哈,别打别打啦!),也谢谢协助这本制作与出版的人。 不论你喜欢不喜欢我的故事,都请记得感谢每一位辛苦的出版社人员,他们总是最辛苦,却总是最容易被遗忘,连名字在书前书后都找不到,而我很荣幸能够得到他们的帮助。 最后,因为写稿时,正逢利比亚发生战争,日本遭遇强大的天灾,心中着实涌上了许多感触。 但愿这世界没有战乱,人间没有灾害;也但愿每一条生命都被尊重,每一个灵魂都被救赎。 但愿每一个我爱的你们、与你们所爱的都能平安幸福。 下个故事见喽,bye!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