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窝市井 卷二》 v第一章[10.03] 【正文开始】 林家铺子里,林碧落这几日却头疼不已。 从府衙回来的第二日,一大清早林楠出门去塾馆,便被杵在大门口的一名皮肤黝黑的少年给吓了一跳。 那少年自称是楚十二,乃是楚君钺派来的伙计,他探头朝着林家铺子瞧了瞧,可惜铺门紧闭,瞧不出端倪,便只小声嘟囔:「这么小的铺子,竟然也用得着我?!」 林楠要楚十二郎离开,但他坚决不肯:「难道我哪里做错了?我家小将军说,除非我做了错事,否则都不必离开,最近我就在这小铺子里不走了。」将包袱扔到了铺子门口,一副蹲守到底的架势。 林楠无奈,只得将他拉起来:「我带你去见我阿姐,看她是什么意思?」 林碧落见到楚十二郎,好言相劝了许久,奈何楚十二郎脑子里缺根应对的弦,林碧落说再多好话,他只抱定一条宗旨不放:「我家小将军说了,我以后主要负责当伙计,爬高爬低的体力活我来干,收钱的事情三娘子来干。次要负责三娘子的安全,谁来砸店我先砸了他,你别嫌我长的黑年纪小,我的功夫可不赖……」 对着自动上门还不用发工资的勤杂兼安保人员,林碧落着实头疼。 退又退不回去,留下来又名不正言不顺,楚君钺这是什么意思? 楚十二郎却很是自来熟,挽着自己的包袱在林家铺子前院转悠了一圈,自动扎根到门房去了,又顺便问林碧落:「三娘子,我只管干活不拿月钱,饭总管一碗的吧?」 「我要不管饭,你肯走吗?」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楚十二郎想一想,颇有几分为难:「顶多……我自己出门去买饭吃。」想赶他走,没门儿! 林碧落:「……」 家里不明不白新添进一口人来,赶又赶不走,林碧落十分的挫败。她记得自己告诉过楚君钺,别派什么伙计来,哪知道这个人竟然不听,直接将人丢到了林家来。 楚十二郎的解释十分的悲惨:「何婶,你不知道我家主子有多可怕,他说我要是被从您家赶了出去,回头就把我打发到矿上去做苦力……何婶你知道吧?矿上做苦力,哪天矿塌了就会被埋在下面,不要啊……」 何氏本就是个心软的妇人,听得他说的可怜,哪里肯再赶他:「留下吧,你就留下来吧……」 林碧落暗暗朝天翻白眼,这会都赶不走,以后难道还能赶走不成? 这位楚十二郎,瞧这作派,脸皮比城墙厚多了,真是白瞎了他这样的人才到她家这小铺子里,真应该送到桑家瓦子里去演戏! 「你是说,她要盖酒楼,」 沈嘉元从椅背上直起身来,连连追问青和。 青和谨慎答他,「大郎,林家三娘子已经寻了好几家泥瓦班子,询问价格,又到处打听哪家班子盖的好,不是盖楼,我想不出她还能做什么,不过盖好了是不是开酒楼,那就不得而知了。」 下面的人来报,他便跟沈嘉元说一声。 沉默一时,沈嘉元问,「如果我没有记错,林家家底子一般,她哪里来的银子盖酒楼?」 这话问的好。 青和就等着这句。 他早瞧林碧落不太顺眼,是想着让她受到点教训,可惜她的运气太好,不但损失不大,且还有了翻身的资本。于是一五一十将虞世兰遣人去打林碧落,结果被林碧落告上了府衙,前去动手的家奴不但一个都没出来,全挨了板子被押解收监,连虞尚书都亲自出面去领女儿,最后应诺她以十倍之资赔偿。 不但如此,据说此事被围观的穷书生瞧见,那穷书生无米下锅,便连夜编了一出民女斗权贵的戏,卖到了封丘门大街最出名的桑家瓦子,桑家瓦子排练了三日便开演了,如今一票难求,十分受欢迎,看戏的百姓都快将桑家瓦子挤爆了。 不但如此,那戏中还有个铁面青天大老爷,不惧上官,肯为民女撑腰,百姓皆暗地里叫那戏中的青天老爷一声「常青天」。 沈嘉元震惊的久久不能言语。 「青和,我似乎……并非向兰郡主透露过醉枣是林家所产吧?」见青和点头,沈嘉元才困惑问道:「那兰郡主与三娘子……又是怎么结了怨的?」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青和幸灾乐祸的很:「不过谁也知道兰郡主不好惹,被她盯上的人,哪有好日子过?」 被沈嘉元瞪了一眼,他才讪讪收了笑。 不但是沈嘉元对此完全未曾预料到,便是林碧落本人对此事也没有预料到。 当日常启功审案,堂下除了人证之外还有许多围观群众,内中是不是有一位穷书生,林碧落压根没注意到。她当时全神贯注盯着常启功,生怕这位府尹大人做也什么包庇恂私的行为来,至于围观群众做何想,这完全不在她的考虑之列。 然而,正因如此,当林楠在学堂里被同窗拦住,十分善意委婉的表达了「你家中阿姐真厉害」之语,林楠还有几分傻不愣登。 待到后面同窗们的议论逐渐转到了饰演民女的少女与林碧落哪个更美貌这种少年人独有的话题上之后,林楠才觉得……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v第二章[10.03] 这些同窗当年与林碧落在同一个课室里上过课的,本来对这位早慧又美貌的同窗便颇有好感,等她勇斗权贵之名被桑家瓦子广为流传之后,立刻从戏剧之中的民女身上找到了生活之中的原型。不巧的是,这位原型他们恰巧认识,不但认识,还有同窗之谊,于是即刻热情的前去观剧。 观完还不算完,还要热情的议论观后感,顺便向原型的弟弟林楠表达一下激动之情,又提出想要去林家当面表达景仰之情。 等他们这个要求提出来,林楠才有几分明白了。 居然发生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参观他家阿姐,那是必须要被拒绝的。不过林楠本人对桑家瓦子民女斗权贵的戏也有几分好奇,放学之后约了邬柏去桑家瓦子,还是邬柏找到了巡街的邬松,两人凭关系才进了桑家瓦子,看完戏之后,二人都沉默了。 戏台上的民女智慧勇敢,与权贵寸步不让,权贵有个恶女,十分歹毒,对民女仇恨非常。整部戏有高潮有低徊,中间还穿插了民女的爱情故事,民女爱上了征战归来的少年将军,编故事的人极富有想象力,每出戏皆留着悬念,如今这戏已经演了三出,还没演到民女花落何处,但吊足了观众的胃口。 林楠的情绪最近受楚十二郎的影响,无可避免的想到了楚君钺的身上。 ——桑家瓦子里这场戏,不会就是楚君钺安排的吧? 他对此十分怀疑。 概因十二郎最让林楠讨厌的地方不是他的勤劳能干,吃饭的胃口奇大,而是他每做完一件事情,假如被林碧落夸奖,他必要洋洋得意的追加一句:「我家小将军比我厉害多了!」 这位只在林家出现过一次的楚小将军无数次的出现在林家的餐桌上,真是让人挫败又无奈。 十二郎的自说自话功能,几乎无人能敌。 他初来林家的前三天,林家全家人都见识了他的超人饭量。 迎儿煮的饭,林家各人添了一小碗,剩下的一大半被他吃了,还没饱,又多吃了两盘点心,才吃了个半饱。 林碧落头疼的盯着面前这只饭桶,「十二郎,你别是吃的太多,被你家主子赶出来了吧?我家穷……不收留饭桶!」 「何婶,三娘子她欺负我……」 何氏在十二郎委屈求助的时候,临时充当了灭火员:「三姐儿,不许欺负十二郎,他还在长身体呢,多吃才能长的壮。」 林碧落转头小声与林楠嘀咕:「明明是十二郎没事就爱练个武,消耗太大,这才吃的多。阿弟,我咋感觉阿娘又新添了个儿子?」 林楠对此深表赞同。 十二郎嘴甜,何氏允了他留下来之后,他便一口一个何婶,跟前跟后,「何婶你不知道,我自小没娘,见到何婶便跟见到了亲娘似的……有次我受了伤,疼的哇哇直哭,恨不得抱着个人便喊娘,被人好生嘲笑了一番……」 他说的欢乐,何氏却听的颇为动容,摸摸他的大脑袋,心早软了。 楚十二郎十五岁年纪,与她家中儿女年纪相若,进门第一天便挑水劈柴,勤快的很,相处了三日,何氏便早放下了戒备,待他十分亲切。 林碧落搓搓双臂,十分疑惑:「这到底是来当伙计的,还是来认娘的?」 「大约是……既认娘又当伙计吧?阿姐你不会多发工钱给他吧?」难道认了娘,工钱也跟着加倍涨? 「阿弟你说笑了。不发工钱都赶不走,发了工钱就更别指望赶他走了。更何况……十二郎饭量这么大,能养活他就不错了,若是再发工钱,我岂不亏本死了?」 从一开始,林碧落便打算黑心雇佣童工,坚决不发工钱。 人是楚君钺打发过来的,她打发不走,只能想办法让他自行离职了。 根据资本压榨法,一定要将十二郎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汗都压榨干净,这才符合她这个资本阶级黑心老板的形象。 没过两日,邬捕头送了虞传雄赔偿的八千五百两银票过来,林碧落拿了五百两银票给邬捕头,「邬伯伯,这些日子麻烦您老跑前跑后,这点便当是晚辈孝敬您老,买双鞋穿?!」 邬捕头死活不肯收,林碧落硬要塞给他:「邬伯伯,您且先拿了银票,我还有件事情要请教您呐。」 「三姐儿这么盛情,我便只收一百两,给弟兄们吃杯酒。我就不收这钱了,你们寡母弱子不容易,好生收起来过生活。重开铺子还要银子呢,别瞧这银子多,可是也不经花。」 邬捕头与林家如今是姻亲,他不收林碧落的银票,但是手下一队跟着跑腿的捕快总归还是要打点一番。 林碧落十分明白,见他收了一百两,将其余四百两退了回来,便向他请教:「邬伯伯,常大人处……不知道我要怎么谢一番?」 她一开口,邬捕头便明白了。 没成想她小小年纪这般面面俱到,不但想着要给铺快们打赏,还想着府尹处也要打点一番。这件事他势必要提点一番了。 「三姐儿有所不知,常大人并非那起喜收贿赂的官员,但凡是替平民百姓断官司,从不收银钱。当初铺子核价六百五十两,那已经是在他的提点之下我多加了数目,但没想到报上去以后,他大笔一挥又追加了两百两,大约是他觉得你们寡母稚女在市井间生活不易,这才能帮就帮。你若真心谢他,便送些你家铺子里产的蜜饯果子之类,再有家中做的味儿不错的小吃送一份过去。常大人家中有一对孙儿,最喜欢吃些零嘴儿。又或者你娘的绣品不错,送一幅过去,也算表表心意。」 v第三章[10.03] 林碧云嫁到邬家之后,谷氏不止一次在邬捕头面前夸奖长媳,长于针线茶饭,绣品比绣庄时的绣娘还好。但听得长媳所说,绣功还不如其母,想来何氏的绣功更好。 有了邬捕头的提点,林碧落便在家准备给常府的礼品。 家中各样蜜饯果子包两大盒,外加林碧落费尽心思在厨下折腾了好几日,做出来的五香牛肉干,香酥小鱼干,麻辣香干,拿铁板烙的蛋卷……林林总总,咸甜香辣各味俱全的小食,又装了四盒,外加何氏早年间绣的两幅绣品,一幅寒梅图,一幅松鹤延年,也算是凑足了整八份儿。 准备好了礼品,林碧落带着林楠亲自去常大人府上送礼,东西太多,十二郎自告奋运当搬运工,考虑到他与饭量成正比的力气,林碧落没有拒绝。 常府的门房是个老苍头,见到她们姐弟俩拎着礼盒,便将她们堵在了门口,「我家大人不收礼。」 林碧落恳求,「老伯,前些日子我家铺子被砸,常大人不但惩治了恶心,还帮我追缴了赔款,虽然不曾严惩恶首虞世兰,但林碧落非常能理解同在官场,常大人也需要与同僚打好关系的苦衷),我们姐弟俩送的并非是什么贵重金银,这里面只是自家铺子里产的些蜜饯果子,另外有些小女子亲自给府上哥儿姐儿做的些小零嘴儿,家母的绣品两幅,知道常大人不收贵重礼品,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这才厚着脸皮上门来致谢。恳请老伯通传。」 那老苍头听了,始唤了个小厮过来,教他去二门上传话。 不多时,常夫人便传话过来,请了林碧落姐弟俩进去。 林碧落与林楠进了常府后院,向常夫人行了礼,又将带来的礼物呈上。 常夫人年近四十,端庄和蔼,前些日子常启功与虞传雄对上的事情她也听说了,听说起因乃是因为虞尚书的长女使人砸了商户女的铺子,这才引的那商户女怒告郡主。 常启功没有遮瞒下来,偏将此事捅给了虞尚书,让他当庭领女,回来还跟夫人感叹:「虞尚书在朝中一言九鼎,没想到家中女儿教养真是让人不敢赞赏。外间传闻原来真有其事啊。」 常夫人一笑:「又不是要你娶到家来做儿媳妇,你担心什么?!」说到底常夫人对那名商户女倒是颇感兴趣:「明知道是兰郡主派人砸店,还敢跑到府衙来告状的商户女,又是什么模样?」听着年纪不大,勇气倒是可嘉。 「就算是模样生的不错,人又有傲骨,还能干,你又不会娶回家来做儿媳,打听来干嘛?」常启功反拿夫人打趣自己的话打趣了回去。 这才过去没几日,没想到这商户女便亲自登门道谢。 常夫人听到小厮来报,便传了进来,待见到林碧落,见她荆钗布裙,模样有几分熟悉,似乎在哪见过,细细回想一番,顿时想起一个人来。 待听得她讲话,瞧行事做派,越瞧越像,等林家姐弟俩走了,让丫环打开她带来的礼品,见得手绣精致,又尝了几样小食,只觉味道各有不同,辣的爽口,甜的酥香,她家中一女二子,两儿子还未成亲,长女却是嫁出去好多年了,年前好不容易带着夫婿儿女回娘家,生的一对双胞胎外孙玉雪可爱,常启功夫妇十分疼爱。 常启功下衙回来,常夫人便命丫环将林碧落送来的小食装了一拼盘来给他尝一尝,又将何氏那两幅绣品拿了出来给他瞧:「阿娘的生日也快到了,这幅松鹤延年的绣品倒极适合给阿娘当礼物。」 常启功老娘在京郊乡间与长子一起生活,有了常启功时常补贴,家境这些年也渐不错。 老太太喜欢在乡间生活,只觉更强如在京里做个官家老太太,拘束的紧。 「嗯,瞧着绣的不错,你看着办。」 丫环过来侍候常启功换下了官服,他饮了口热茶,又捡了块牛肉干来吃,入口颇有嚼劲,味儿又醇:「没想到这林三娘子不止会做生意,手倒也巧。」 「你没觉得,林三娘子跟一个人很像?」 夫妻两个面面相窥,「义安郡主?你也看出来了?我当时只是有点疑惑,不过不大敢肯定。」常启功以前见过义安郡主的次数不多,但常夫人与一众官家女眷见面的次数多,且义安郡主性子平和宽厚,这林家三娘子不但模样长的有几分像,说话行事也隐有几分。 不止是常夫人作此想,便是义安郡主派去的许嬷嬷也觉得极像。 她在林家门口蹲点守候数日,不但觉得林碧落与义安郡主极像,还意外发现一件事。 「郡主,老奴守了几日,发现二姐儿的奶娘周氏也住在林家附近,好像……跟林家人还很亲近……」 许嬷嬷是康王府的老人,随着义成郡主出嫁,因此以前与周氏也算是在同一主家服侍了近十几年,后来康王两女出嫁,许嬷嬷与周氏才分开。 「你……没有看错?」假如义安郡主在旁,义成郡主真有种扑上去狠狠揍妹妹一顿的冲动。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商户女真的是她的亲生女儿?放着她这亲姨母不肯寄养,偏要送到个商户家中寄养,她犯什么毛病?难道她还会苛刻妹妹的女儿不成? 义成郡主又气又伤心,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她就恨不得跑到边陲,将萧怡揪回来暴揍一顿! 「那个孩子……她好吗?」 许嬷嬷回想一下追踪林碧落的情景,有几分忍俊不禁:「这几日她都带着个小郎君到处去寻泥瓦班子,又打听哪里的楼房盖的好,似乎是……想盖楼房。郡主,她别是……拿着府里赔的钱,准备将那小铺子好生翻盖一下吧?不过……那小郎君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是林家的哥儿啊。」 这一点,许嬷嬷十分的困惑。 令得许嬷嬷十分困惑的这个少年郎君,便是做着伙计及安保工作的楚十二郎,偏偏行动间全然没有伙计对东家的狗腿恭敬,对林碧落的工作还要挑刺。 两人一起去寻泥瓦班子,林碧落觉得不错的班主,又多接触聊了一会,正准备下定,便被他阻止了,又将林碧落拉了出来,才出了泥瓦班主的家,便鄙视林碧落。 v第四章[10.03] 「你没发现那班主家里?乱的跟猪窝一样?」 林碧落回想一下,似乎……确实如此。 「不过他是盖楼的,跟家里乱不乱有什么关系?」 「我家少将军说了,内务不整,何以整外务?他是个盖楼的,若是内务都乱的一团糟,外务恐怕做起来也是一团糟。」 林碧落头疼的看着眼前这个楚君钺的脑残粉,他将十二郎送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楚君钺难道没听过一粉顶十黑? 「你家少将军的内务就整理的很利索,」那种板着张冷脸却能将房里收拾的格外干净的楚君钺,林碧落只要脑补一下,就觉得冲击力不小。 他不是那种完全不用张口,用他那冷冰冰的眼神扫一眼亲卫兵或者丫环,后者就急忙整理干净纤尘不染的官家郎君吗, 或许是她眼里的怀疑太严重了,连十二郎也要忍不住为自家少将军辩驳一番,「三姐儿,你那什么眼神,我家少将军六七岁上就到了军营,与军中士兵同吃同睡的长大,还曾因为嫌弃军营环境脏乱差,发起过内务整理比赛,他最后得了首冠呢。」 林碧落反问:「难道不是因为他是楚将军的儿子,大家都让着他吗?」 十二郎的一张黑脸都气成了紫红,「你……你敢侮辱我家少将军?!」 侮辱脑残粉的偶像比侮辱脑残粉本身还要严重。 「是啊!」林碧落爽快承认,「这下你可以哭着回去禀报你家少将军了吧?顺便回去不用再回来了吧?」她实在很期待十二郎的反应。 十二郎气了一会,跟在林碧落身后走了一小段路,又开心了起来:「我才不生气呢,你是故意的。其实你内心非常仰慕我家少将军,不过不好意思张口,又想把我赶跑才这样的。我偏不上你的当!」 林碧落嘴角抽搐,无语的看着眼前自说自话的少年,脑残粉的脑回路你永远不懂! 忍了好大一会儿,她才想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还击:「说实话,十二郎,我仰慕不仰慕你家少将军不重要,可是你家少将军派个伙计来,就算不发工钱,还要对东家挑三拣四,这就很不应该了吧?你不觉得这太丢你家少将军的脸面了?!」连点伙计的基本职业操守都没有,可见你家少将军有多不靠谱! 十二郎踢踢踏踏跟了上来,神情之中透着鄙视:「若非你自己能力不足,还要我这当伙计的来弥补,你当我愿意啊?」 林碧落被他激起了好胜之心,她还就不信邪了,拿着银子在上京城中找不到好的泥瓦班子? 结果连着转了五六天,看过了不下十几家泥瓦班子,不是被十二郎挑不够专业就是太坑钱,要价太高,反正总是不合意。林碧落一气之下将这事派给了他:「反正我家小伙计本领高眼光强,想来定然能找到合意的泥瓦班子?」 十二郎接了这任务,便跑的没了影子。 林碧落却在家闲了下来,陪着何氏闲话。 虞尚书家赔了八千五百两银子,邬捕头拿了一百两给一同办案的捕快们喝茶吃酒,其余的全落到了自家的钱袋里。 何氏的意思是将这钱存起来,再置办些柜台货架瓷坛之类,重新将蜜饯果子铺开起来,家里还有存货,足够开到各种鲜果上市。不过林碧落雄心勃勃,以前是家中资金不足,她年纪又小,况在父孝,不能动土,便按下不提,如今资金充足,有了虞尚书这样的冤大头替女儿埋单,她在家中写写算算,觉得足够将铺面翻修成二层小楼了,这才准备找人动工。 何氏与林碧落首次就此事讨论过之后,见小闺女主意已定,也知道要将家业交到楠哥儿手上还得好几年,中间这段时间无论如何都得小闺女掌管,她若掌的好,家业兴隆,若是不好,顶多再开回原来的蜜饯果子铺,于家中也没什么损失,便由她去了。 唯独林碧月对林碧落张口便要开酒楼之事不太赞成。不过如今她已经许嫁,庄家也在年后来请期,好日子便定在了六月初六,除了专心绣嫁妆,娘家的事情何氏也觉得她没必要插手太多。 倒是桑家瓦子里的戏演了足有半个月之后,庄秀才亲自上门了,提着四色点心,据说是给岳母及姨妹压惊。林家人才知道,原来这出戏竟然已经火的不止封丘门大街这一片了,连马行街都火了。 林碧落对自己无意出名却不小心出名这件事情,已经能够以正常情绪对待了——在接待了一大波围观同窗之后。 在民女斗权贵的折子戏唱到第五出,民女眼看要情归小将军的时候,那班同窗商量好了不请自来,不但瞒着林楠,连邬柏也被瞒下了,来到林家的时候快赶上午饭了,何氏见得林楠这么多同窗前来,全家女眷外带丫环迎儿全都忙活了起来,做了丰盛的一桌菜款待这帮少年郎。 席间面对同窗们堪比八百瓦灯泡的好奇目光,以及各种匪夷所思的问题,林碧落愣是抗住了巨大的压力,没将米饭喂到鼻孔里,扒完了一碗米饭,也算是从容有度了。 自那以后,她觉得自己的镇定功夫又上升了一个阶梯,再碰上未来姐夫前来慰问夸奖兼参观,她已经能够平静以对了。 庄秀才初次上门来林家拜访,便是在林碧落当了折子戏里的原型一段时日之后。 未婚夫婿前来,林碧月亲自下厨,整治了一桌好菜,待得上了桌,庄秀才文绉绉拽了一段话来夸奖林碧落,夸了半天林碧落也没明白他的重点在哪里。全家满打满算就林楠一个知识分子,林碧落将自己算为半个文盲,何氏与林碧月更是全文盲,庄秀才看着这一桌子不能领会他夸赞妙法的岳家,顿时产生一种曲高和寡的感觉,只能一个人喝闷酒了。 他往日在外应酬,总有人夸他词藻华丽,或者工于诗词,哪怕寻常一句点评,旁人也能听出趣味来,如今与岳家家宴,便觉出无味来。 娶妻娶贤,到底家中妻子只要能够操劳家务,侍奉老母,绵延子嗣就好,指望着红袖添香夜伴读,温柔小意花解语,那是姬妾的差使。 庄秀才想到这一点,便觉得自己对未来妻子的标准应该适当放低,更何况听说林家最近发了好大一笔横财,十倍之利应该不少,想到这一点,他对着席上岳家众人的目光,便宽容许多。 庄秀才夸奖完了姨妹,又灌了一肚子酒水,达成了此次来岳家的任务。临别之时,还不忘与未婚妻联络感情,送她一瞥温存的眼神,自觉在岳家人心中,他的好女婿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v第五章[10.03] 迎头与十二郎撞上,十二郎还未见过这位林家未来的二女婿,见他喷着酒气,连走路都软踏踏带着酸书生的志得意满,嘴里兀自神叨叨念着诗,进了内院之后还一脸好笑:「方才回来,我还碰见个书生,走路还吟诗,怪酸文假醋的。」 练武的自来瞧不上读书人的之乎者也,读书人对练武之人也向来有鄙薄之意,认为他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惜十二郎笑的是林碧月的未婚夫婿,她正在收拾桌子,「哒」的一声将手里的碟子重重砸到了桌上,甩手走了。 ——这个家不但越来越让她难以忍受,便是家中随便插进来个人,连她的夫婿也敢嘲笑,真是让人受不了! 林碧落窝了一肚子火回房,迎儿接着收拾,何氏尴尬的看着十二郎,唯有林碧落踮脚在他大脑袋是狠拍了一掌:「祸胎!惹祸了吧?以后看到书生还不绕道走,你懂什么呀?」 十二郎据理力争:「我怎么不懂了?我识得字,会打算盘,做得了帐,不但做伙计,做掌柜都屈才了,还会功夫……会的太多了好不好?」争完了才想起什么:「方才的书生……」难道是从林家门里出去的? 「啊他就是二娘子的夫婿?」 「呆头,才知道!」林碧落气恨不已:「还当你有多聪明有眼力见儿呢?!」 事实证明,十二郎除了眼神儿不好之外,办事还是很靠谱的。他请的泥瓦班子清一色精神抖擞的少年郎君,各个身形壮硕,瞧着训练有素,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便将林家铺子给拆了,破坏力巨显。班主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紫红脸膛,说是姓年,等这帮少年郎们将林家铺子拆了之后才走马上任。 年班头不但带着提茶的僮儿,还带着个书生模样夹着图纸的年轻人,据说是专搞楼房设计的。连设计师都自带,专业素养之高,连林碧落也咋舌,悄悄将十二郎拉到一边嘀咕:「他们的收费……不会也奇高吧?」 穷人家的孩子,既想买到好货,又想物超所值。林碧落当家几年,这都成了毛病了。 这么专业的建筑队,一看便收费不菲,她为自己家的荷包考虑,十二郎的消费观肯定没定型,指望他替自己精打细算,还不如自己一开始就问问清楚。 别楼房建到一半,银子没了,成了烂尾楼就麻烦了。 「二百两,」林碧落几乎失声,到底是她有钱了,还是这个价格太物美价廉了,「不会……还包料吧,」她的预算是两千两以内将整栋楼盖起来。 但转了好多天泥瓦班子,两层小楼的工钱都在三四百两往上。她太过务实,只想建座能看得过眼的二层楼铺面,要求不高自然也想着价格能便宜下来最好,能省一点是一点。 十二郎以一种「你精明的没治了」的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了好几次,「就这个价格,还是我磨破了嘴皮子磨来的,要是再包料,姑奶奶你这是想把我请来的泥瓦班子给赶跑吧,」 林碧落拍拍胸口,「还好还好!要是二百两还包料,我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跑来我家捣乱了。」 十二郎好笑的看着她:「不错,你最近发横财了,所以家里才有人来捣乱。」 铺子拆了,没过两日便开始打地基,日子是十二郎找人算的,如今这些跑腿的活儿一概都交到了他手里。地基打好以后,林家的楼房便以极快的速度崛起,工程进度极快。林碧落整日跟着泥瓦班的李班头转,带着十二郎与他在各处买原材料,砖瓦门窗及各类琐小之物。还要与李班头一起来的书生查恩商议楼房的细节之处,忙的团团转。 这时候林碧落才发现,李班头不仅指挥力绝佳,手下这班儿郎全听他调配,还有一手绝佳的雕花手艺,整栋楼窗户飞檐之上的雕花全是他一刀刀刻出来的。 为了给他腾出来个好的办公场所,林碧落指挥着十二郎与林楠将前院书房里的帐簿子腾空,李班头带着僮儿搬了进去,摆开刻刀箱子,开始刻门窗之上的雕花。 坚硬的木头在他的刻刀之下宛如豆腐般转糯,木片飞花,手下花鸟鱼虫渐渐显出轮廓来,又渐清晰,最后成形,刷完清漆,便显出活泼泼的势头来。 林碧落与林楠瞧着李班头的目光都恨不得闪着星星,「李叔,你这招真绝!」 忙乱间隙,林碧落还寻了好几块木头,央着李班头给她雕了好几只神态各异的小狗,憨态可拘。刷完了清漆她便放在书房里晾着,一日里来瞧了好几回。为了感谢李班头,让十二郎去酒楼打了一壶好酒,她还亲自下厨做了一砂锅红烧肘子,炖的皮烂肉酥,醇香十足,给李班头下酒。 李班头被林碧落用好酒好肉款待完了,兴致上来,竟然拿起刻刀一气儿给她雕了一整套十二生肖的小动物,各个有她的拳头大小,摆在一处妙趣横生。喜的林碧落恨不得拜李班头为师。 林楠放学回来,见林碧落得了这么多稀罕小玩意儿,跟前跟后跟着李班头转,左一声李叔右一声李叔,叫的份外甜。 李班头哑然失笑,高兴之余又给林楠也雕了一套,两套生肖动物形态各不相同,林家姐弟俩都恨不得将他给夸上天。 李班头暗自笑叹:别瞧三姐儿平日跟个小大人似的,掌着一家子生计,难得还有乐起来跟孩子似的一面。 二十天之后,林家铺子的旧址之上,一栋精美气派的二层小楼拔地而起,左右街坊邻里来往瞧见了,不免眼馋。 林碧落将整个泥瓦班子谢了又谢,这帮人不但训练有素,干活奇快,有时候林碧落瞧着他们的施工进度,都怀疑这是哪个特种部队训练出来的,哪里是寻常泥瓦班子,连个懒都不带偷的。 她封了工钱给李班头,又特意在陆家酒楼摆了两桌,酬谢李班头带着的泥瓦班子,十二郎与林楠做陪。 何氏带着迎儿与林碧月打扫卫生,新起的楼里,各处都要打扫。 李班头这楼建的非常精细,不止是窗户屋檐,便是楼梯扶栏都雕了花,刷了清漆,地砖是水磨镜砖,拖干净之后几乎光可鉴人,而且李班头还留了话,若是回头楼里打家具或者货架,还可以寻他。 林碧落还未想好要卖什么,谢过了他便在楼里走来走去,心中筹划。 正忙活着,林碧云从婆家过来帮忙。 邬家早知道林家在起新楼,起了新楼理应要宴客暖楼,但建完了打扫整理也是件大事,谷氏开通,便让林碧云回娘家来帮忙打扫。 v第六章[10.03] 林碧云到得娘家门口,见得好不起派一座两层小楼,心中顿时感慨不已。 若是林保生活着,见到家业兴旺,不知要多高兴。 可惜他永远看不见了。 她站在那里忍不住眼酸,被路过的周大娘瞧见了:「大姐儿怎的到了娘家门不上进去?可是看到这小楼,吓的不敢进去了?」 林碧云深吸一口气,将泪意吸尽,笑道:「我家阿妹有本事,这才起了新楼。娘家有个这样有本事的妹子,我在婆家也有面子。」 上次官司完了,邬捕头拿了赔款给林碧落,回去之后当着儿媳妇的面夸奖林碧落小小年纪面面俱到,林碧落与邬松抽空前来探望娘家人,林碧落悄悄塞了三百两银票给她,叮嘱她给邬家人买些吃用之物,剩下的自己留着。 三百两银票搁以前的林家,那真是一笔巨款,可是拿到赔偿款的林碧落手里握着八千多两,也不算什么。但林碧云死活不肯拿。她出嫁的时候,母妹倾尽全力来给她置办嫁妆,她本来便过意不去,这会不但不曾贴补娘家,帮扶弟妹们,反还要刮娘家的银钱,这到哪都说不过去。 不过林碧落态度坚决,又道本来便要感谢邬捕头,只是他不肯收,这也不是娘家贴补她的,是为了感谢邬捕头来回奔波跑腿的,不过由她这个做儿媳妇的去置办了,更能让婆家人高看一眼。 何氏又在旁帮腔,林碧云这才收了银子。 回到婆家之后,她便替邬捕头置办了一身体面的见客衣裳,替谷氏与邬媚各打了根金簪子,邬柏兄弟俩也是套衣服,花去了约莫一百两银子,又将剩下的两百两银票拿给了谷氏,说要贴补家用。 谷氏本觉得林碧云回了些趟娘家,回来便大手大脚了起来,数日之间花了不少。冷眼瞧着,暗想她是不是娘家发达了,人便张狂了起来,哪知道原来是林碧落给的,又特意叮嘱要孝敬公婆的,更觉林碧落懂事周全。 邬家人各得了礼物,衣服簪子之物谷氏便作主收了下来,但是余下的二百两银票她又退给了林碧云,就当是她娘家给她的压箱底银子,让她好生收着,以后用得着。 邬家二子,将来邬松娶妇,若是他们老的百年之后,这家总归是要分的。按道理,媳妇从娘家带来的银钱,唯有留给自己的子息花用,哪能全花到公婆小姑小叔身上? 他们邬家倒不是那等苛刻儿媳压箱底银子的人家。 不过感念儿媳妇孝心可嘉,邬媚三月份也要出嫁,婆媳姑嫂的感情更融洽了。 林碧云不但帮着邬媚绣嫁妆,还特意给她打了一套银头面添妆。 林家新楼还未开门,从内里闩着。林碧云进了前院,见原来铺面留着与外院相连的小门处仍旧留着门,不过大了很多,方便进去,而且门半掩着,里面听得到说话声,便推开门来,走了进去。 林碧月抬头先瞧见了林碧云,顿时欣喜的朝着何氏喊了一声:「阿娘,阿姐来了。」 年后开始,林碧落忙起来更是整日不见影子,她在后宅更寂寞了。相比起以前几乎行动坐卧都在一处的林碧云,还有时不时一脸笑意跑来打搅她们的林碧落,如今她在后宅连个说些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她似乎攒了一肚子话,想要跟林碧云说。 「阿姐你今儿回不回?能不能住下来?」 林碧云出门的时候,谷氏特意叮嘱了,若是家中事忙,便让她多住几时帮帮忙。回头林家暖楼,恐怕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 「我不但今儿能住下来,恐怕还能住个三四日呢。」 林碧月一听这话,面上大喜,小声与林碧云嘀咕:「阿姐,今晚我跟你住,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她性子一向要强,几时用过这般可怜兮兮的语气央过她? 林碧云心内诧异,笑着点头应了,又上前与何氏问好,目光四下转动,只见迎儿,「三妹妹去哪了?怎的不见她?」 何氏笑着擦了把额头的汗:「这不,在楼上走来走去,也不知道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楼盖好了,这丫头喜的疯魔了?」 「我去瞅瞅。」林碧云笑着扶着楼梯一步步往上,只觉触手打磨的十分光滑,但手底似乎还有雕花,低头一瞧,顿时喜的直夸:「阿娘,三妹妹这楼盖的好,这楼梯上竟然还雕着莲花。」不止如此,每阶楼梯左右侧边空出来的地方皆雕了莲花,形态各惜。 「你不知道,这是你阿妹跟那个李师傅商量着弄的,据说还有个好听的名头,叫什么步步生莲……」何氏也喜小闺女这楼处处透着细节美,稍一留意便发现其用心之处。 「真是小女孩心思。」林碧云一路瞧着楼梯上的莲花,以及扶栏上的缠枝莲,越看越爱。 「李叔……李叔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林碧落跟在李班头后面,沿着封丘门大街一路走,边走边央告。 十二郎跟在她后面使劲阻拦,「三娘子,李班头……他真的不接这种小活的。做家具可以,但是雕小件儿……」他哪有那么多闲功夫啊, 「李叔,你想啊,雕小件儿也不费你什么功夫,卖出去一件咱俩五五分成,不拘是笔筒还是摆件,又或者小动物,咱们只雕小件儿,你若觉得这个分成不好,要不……咱们四六,你六我四?」 没权没势威逼,那就只能利诱了。 李班头与十二郎交换个无奈的眼神,再被她磨下去,他都快招架不住要答应了。 v第七章[10.03] 少将军救命! 虽然应承了林三娘子要帮她打货架与家具,可那不是捎把手儿的事吗? 若是真应承了下来雕小件儿,可就不是一时一刻的事儿了。 「李叔,你要雕的多,没准我闲了还会做俩小菜来谢你呢,我可还有许多私房菜你没尝过,你不想尝尝?真不想尝?」利诱不成,只能食诱了。那日她做的红烧炖肘子,李班头吃的十分尽兴。 李班头的目光里显出了挣扎犹豫:「要不……要不你再容我考虑两天?」 林碧落顿时笑颜逐开,连连作揖:「多谢李叔!多谢李叔!待你考虑好了咱俩商量商量,看都雕些什么小件儿来卖?!」 李班头:「……」怎么有种他已经答应下来的错觉? 陆家酒楼喝过了一场酒,那帮少年郎们一哄而散,林楠去结帐,他与查恩、十二郎正从酒楼出来,迎头便撞上了林碧落。 林碧落一个人在二楼走来走去,只觉李班头盖的这栋小楼处处是精美的雕花,一想到将来摆上桌椅,上了酒菜,日积月累,这楼里便会积一层油垢。哪怕打扫的再干净,经年被糟蹋,哪天遇上个把酒徒喝醉了……真是越想越舍不得。 目光落在李班头的精美雕刻之上,忽想到书房里自己得的那一套生肖,以及那些憨态可拘的小狗,若是能做成各种工艺品,也可拿来卖。 她这店铺如今有两层,一楼可经营各种小食,包括原来的蜜饯果子,再开发些新产品,比如棒棒糖水果糖或者各类肉干之类。 二楼可摆些工艺品,李叔既然能雕各种小狗,那么做些动物形态的储钱罐以及各种动物形态的笔筒,或者各类小的精美妆匣,再摆些布艺沙发圆桌,卖些花果茶,岂不是妇人女孩子们歇歇脚的好去处? 封丘门大街整条街都是吃喝玩乐的铺面,可是真正能容妇女同胞们在逛街的中间喘一口气歇一歇的,还没有出现。 脑子里有了这想法,她闷着头便往下冲,撞上了刚刚上楼的林碧云,只来得及给她打个招呼便冲了出去。听得林碧云紧跟着跑了下来问何氏:「阿娘,阿妹这是做什么?」 何氏如今已经对小闺女全权放了心,除了儿女嫁娶,银钱大事上几乎不用她操什么心,小闺女就已经办的妥妥当当了。 「也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随她去吧。」 林碧月心内又妒又羡,话里不免带了一分酸意出来:「阿姐你不知道吧?阿娘现在是什么事情都随着三妹妹了。 林碧云颇觉意外,怎么听这话音二妹妹似乎对小妹妹颇有怨言?她不由多瞧了林碧月一眼,开玩笑道:「二妹妹,你若有本事能弄来银子盖出这么一栋楼来,看看阿娘管不管你?」 林碧月目中略有几分不快,可是不可否认,这等本事她却没有。 公堂之上,林碧落与当朝高官寸步不让,逼着那高官承诺不会再发生此等事情。彼时她心中未尝没有退缩之意,并非所有人都有与生俱来的勇气。 她能站在阿娘妹妹身边不曾退缩,是因为她们是一家人,命运捆绑在一块儿。 随着新楼崛起,越来越忙的林碧落似乎极少在后院停留,这让林碧月常常只来得及看到她出门的背影。 她们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林碧落走的太快太急,渐行渐远似乎已成定局。 林碧月越来越清醒的认识到,她的天空只是后院这狭小的空间,无论是在娘家或者是在未来的婆家,而 妹妹的天空似乎越来越大…… 与她同样处境的阿姐不知心中作何想,但是林碧月却无处安放自己心中那种不甘与躁意…… 李班头回去的时候,楚六正在房里等着他。 他住在楚将军府后巷的一处小院子里,后墙紧连着将军府的花园,算起来,这一带的房屋皆是楚家的产业。 「阿六,你怎么来了?」 「李师傅,少将军这些日子不见你,想问问你事办的怎么样了?」 李班头苦着脸向楚六求救:「阿六,楼房倒是盖好了,也应承了得闲给林家三娘子打货架家具,她说等定下来要卖什么才要重新做。不过……我手闲,随意雕了几个小玩意儿给她玩,结果……她在大街上追着我要合伙做生意……」 楚六面无表情盯着他,「李师傅,你可真行!少将军让你去盖楼,你倒好,倒拿小玩意儿哄着林三娘子玩……」哄着林三娘子玩儿这事用得着你来做吗?少将军是做什么的?! 李班头急了,连连辩解:「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她盯着我雕刻的手艺……」很少有人能拒绝别人用崇拜的眼神盯着自己最得意的手艺而忍住不显摆的。 他就是……稍微显摆了一下而已。 楚六起身:「你自己去跟少将军说吧。」合伙做生意,似乎……这法子也不错。 李班头其实并非泥瓦班子的班头,而是东南水师的校头,这些年跟着楚家军征战,大部分时间在船上水中渡过,便是楚君钺在水中的本事,也有一半是他教的。不过他在从军之前是个水乡的渔家少年,但是平时闲暇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拿着木头刻些小玩意儿,后来还在家具店做过两年的学徒,可算是称了心了。 v第八章[10.03] 可惜当时倭寇横行,全无安稳日子,这才不得已从了军。只是他从军之后,这爱好摆弄刻刀的毛病一直没改。 去年楚家父子回京,他因为关节疼痛,东南气候太过潮湿而不利于养病,这才跟着楚家父子上京来养病。 林家小楼设计施工的灵魂人物事实上却是园林建造世家查家的大郎查恩,而非李校头。 不过李校头的木头活好,雕刻技艺也好,而近年来上京城中许多亭台楼阁都喜欢用各种木雕石雕来装饰,只是好的雕刻师傅却并不多见,仅限于贵族权豪之间,楚君钺这才把他挖了出来。 「既然她要同你合作,你便应了下来。不过你可不能再住在将军府后面,要换个地方。」 楚君钺能让李校头应承下来,楚六觉得实在情理之中。 楚君钺身边一十六名亲卫,全是他的心腹,皆是姓楚,排名按着年纪来,若有阵亡,便会另选了人顶上原来的人,名姓仍是不变。 十二郎都做了林三娘子的伙计,楚六觉得,什么时候若是少将军说,楚六,你也去林家跑腿吧!他一点也不奇怪。 军营里的生活说热闹也热闹,说枯燥也枯燥,算算年纪,比起同龄人来,少将军已经晚成亲好些年了,若是手脚快些的,膝下已经有两三个孩儿了。 楚将军还好说,楚夫人自少将军回来,几乎要愁白了头发。 楚夫人亲自安排了好几次相亲宴,邀请了好些官家千金少年,其中经过楚夫人安排的相亲宴上已经订下亲来的倒有三对儿,反倒是楚君钺依旧不动如山,提起成亲便以沉默来拒绝。 无奈的楚夫人只好安排娘家侄女走马灯一般来她家小住,可惜哪怕她娘家再兴旺,适龄的女孩儿再多,已经住完了一圈轮着住第二圈,还不见楚君钺点头同意。通常见到那些表妹,表妹们上前问好,他冷冷一瞟,连个招呼都不打便走了…… 那些小娘子们回头找楚夫人哭诉:「姑姑,表哥根本不搭理人……」 楚夫人好生安慰完了侄女儿,回头祭出当娘的最厉害的一招来,在楚君钺面前捂着帕子大哭,哽咽难言:「三郎……你到底要不要成亲?」安排的通房丫头他瞧也不瞧一眼,连各官家千金,如花似玉的表妹们也不瞧一眼,这孩子别是打仗的时候坏了身子吧? 又或者……有龙阳之好? 一想到楚家的香火到了她这里便要断了,楚夫人都恨不得去祠堂里跪祖宗牌位——她真是罪孽深重啊! 楚君钺面无表情盯着哭泣的楚夫人半个时辰,暗叹他阿娘的泪水真多,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难道女人都是这种生物?不哭则已一哭吓人? 安慰哭泣的妇人他不会,不过被楚夫人逼的太过,总算教他吐出一句话来:「我媳妇儿我要自己找。」总要寻个可心可意的,而不是娇娇滴滴,万一哭起来没完的,他这糙手糙脚又不会哄人的,干着着哭真是要疯了! 楚夫人张大了嘴呆呆瞧着儿子——都似他这想法,上京城中还要这么多媒婆做什么? 哪怕她开相亲宴……也不是茫目的胡乱开好吧?!也是有选择有目的性的开好吧? 见阿娘听了这话,似乎又有继续哭下去的势头,楚君钺表情里添了一点难言解释的小不耐烦:「这种事情欲速则不达,跟打仗一样,要有策略性的攻击夺取,适当的时候还要等待。」想一想,似乎用词略有不当,不过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了,难道要他说,跟狩猎一般? 那样阿娘岂不是要晕了? 楚夫人听到这话,晕倒没晕,却哭的更大声了,几乎有号啕之势,哭到一半想起儿子被养的这般古怪,完全是楚将军闹出来的,气哼哼捂着帕子去前院书房寻楚老将军算帐! 楚家的香火断了可不是她一个人的罪过,祠堂要跪大家一起跪! 晚上林楠从塾馆里回来,全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何氏又留着林碧云说了许多私房话,多是问邬松待她好不好,公婆小姑小叔待她好不好之类。 林碧云出嫁这么久,婆家与娘家离的极近,偶尔回来打个尖便回去了,难得回来住几日,与娘亲闲话家长。她在婆家过的滋润,与婆婆小姑相处融洽,但那也决非从不努力。 除了林碧落起先打听的细节,还有自己的勤快以及体谅他人之故,这才能在婆家生活愉快。 林碧月也极为好奇林碧云在婆家的生活,听着林碧云讲的点滴小事,她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以前林家人晚饭后,基本在正房里闲谈,林碧云与母妹聊了会儿,便觉少了人似的:「阿娘,楠哥儿与三妹妹怎的放了碗便走了?」 自从这两人与林碧月发生冲突之后,每日饭后推了碗便走了,林楠要关起房门来苦读,他准备年初的考试。林碧落虽然铺子停了,可她要盖楼,楼盖好了还要筹划新铺子,也在自己房里写写画画。 何氏自从那次之后,她也明显感觉到了三个孩子不同的心思。不过孩子们渐大了,她一不能压制,二不会引导,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林碧月是个炮仗,挨了打之后一点就着,什么批评也听不进去。林碧落心思大,你说什么她都笑着应了,既不恼也不表态,可是她有那么多事情要忙,且全是大事,这些琐小之事,多说两句何氏自己都觉得不好耽搁她的功夫。 先头有一天她留下林碧落聊了半个时辰,听得迎儿说那晚三姐儿掌灯写写算算到了半夜。 迎儿虽然名义上是林家丫头,可是实质上何氏也心里明白,她只是三姐儿一个人的丫头。 便是将来三姐儿出嫁,迎儿也是要陪嫁的,而不是滞留在林家。 因此哪怕家中大小家务迎儿都做,但是她总是在暗中护着三姐儿,心疼着三姐儿。 盖楼的那段日子三姐儿忙,迎儿便每晚都熬些汤水来,每人一碗,三姐儿的都是到了她忙的昏天暗地的时候送过去,督促着她喝了。 v第九章[10.03] 为此何氏深觉失职。作为娘亲,她不但帮不了三姐儿,连生活之中照顾的也不够周到。因此年后她便忙着给林碧落裁制春衫。过了个年,她似乎抽条儿了,一下便长高了一截,原来的衣服都短了不少。 林碧月忙着做嫁衣,何氏给了料子她自己做几身春装来穿,但指望着三姐儿拈针线给自己做衣裙鞋袜,那就太不靠谱了。 不止是外衫,便是中衣小衣小裤儿,都要重做。 母女三人聊着,何氏手里便不停,正替林碧落绣着春衫袖口的花。 林碧云拉过一件裙子来绣裙边上的花,见颜色淡雅,便笑道:「这是三妹妹的衣服?我瞧着她忙归忙,家里盖楼她人是瘦了,但好像长高了一些。」 「可不是?」何氏比量着衣袖:「胳膊都短了这么一截。」 「阿姐你替我描几个荷包的新花样。」林碧月也回房去拿自己的绣活,她最近在做荷包,准备成亲之时拿来送亲友的。 窥着林碧月出去了,何氏忙小声将三个孩子之间的冲突讲了一遍,听得林碧云一怔:「我说怎么这次回来感觉家里气氛怪怪的。」她以前便是做协调工作的,于这些事情上比何氏更要敏感。 何氏停了针线,也是愁的皱着眉头:「你是不知道,庄秀才上门之后,我也有了几分后悔之意。读书人我也见过,咱们家楠哥儿书读的也好,就算三姐儿是女子,当初在塾馆里功课也极好,陆家的盛哥儿听说功课也好,楠哥儿同窗也都来过,可是瞧着庄秀才……怎么就跟他们全不一样呢?」总有种说不出的趾高气昂。 「怎么不一样了?」林碧云未见其人,实在想象不出。 「就好像……看人的时候是从鼻孔里看人的?或者从眼缝里看人的?说出来的一大段话,文绉绉的我听的头晕,二姐儿却满心欢喜,我瞧三姐儿与楠哥儿倒好像不是听不懂,而是……看不上眼的感觉……」这种感觉实在不妙。 若说看人的眼光,何氏还是更信任三姐儿。 至少她似乎天生早慧,有决断之力。 「阿娘你是怎么想的?难道退婚?」 何氏求助的看着长女:「这事本来与三姐儿商量最好,可是瞧她那意思,压根看不上庄秀才,当初订亲她就不赞同,若是同她商量,她多半也是反对。可是二姐儿看上了庄秀才,而且觉得三姐儿管的事儿太宽,连她的终身大事也管,到了后来我听着那意思,有点为了反对三姐儿而反对的了。至于二姐儿心里是不是真非庄秀才不可,这个还得你们姐俩今儿晚上睡了,你底细再探探?!」 林碧云眉头也皱了起来:「庄秀才真有那么糟糕?」 何氏欲言又止,想了想半吐半露的说:「阿娘不瞒你,当初阿娘也在权贵人家做过绣娘。那真是一等一的人家,主母是皇室宗亲,那家老爷……也是高位上的,可是阿娘就从来没见过主家老爷主母待人是庄秀才那种派头的。庄秀才那模样,真正比人家皇室宗亲都要高人一等的感觉……我只怕是二姐儿死钻了牛角尖不肯出来。庄秀才是有才名,可是考不考得中另说,人却立身先要正吧?」 如果说起先这件亲事何氏还觉得并不算糟糕,假若庄秀才能考中了,未必不是一条光明大道。即便不中,那也可以开个私塾教些蒙童度日。可是自从见过庄秀才本人,便如喉中刺一般哽的她不吐不快。 无论有否功名,她这当娘的心只求女婿待她的闺女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这苦水又不能去向三姐儿吐。她已经阻拦过了,而她这当娘的与二姐儿这当姐姐的都不肯听劝,这会已经订了亲,庄家也无错处,反悔退亲也不是好事。 「阿姐你说什么,」林碧月从被子里直起半个身子,烛光之下她的神色是少见的烦躁。 林碧云心内吃惊,许久不与二姐儿在一处,她的性子怎的燥了许多,面上却是一贯的温柔,将被子拉起来遮住了她的双肩,「阿妹你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白问一句,你觉着庄秀才怎么样,阿姐在嫁给你姐夫之前,心里也忐忑的紧,不知道他是啥样人。」 林碧月放松了下来,嗔她一眼,「我还以为阿妹跟你说什么了呢。她最不待见他了……」 神色间带了些少女的娇羞。 林碧云心内暗叹:她这是见过庄秀才之后,对庄秀才也有情意了? 「三妹妹?三妹妹哪有那功夫与我说闲话?你看她都忙成什么样儿了?为这个家都快把心操碎了,你日日与她在一处,没发现她瘦了许多吗?三妹妹是一心要做大事的,比不得我,心里眼里只有后院这么大一点地方。自阿爹走后,这么些年,如果没有她,真不敢想象家里会成什么样子。我是心里由衷的感激三妹妹小小年纪就挑起了家里的重担!她比你我都小,可是为这个家,却做的最多!」 林碧云忍不住跟林碧月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阿妹你说,是你有那本事还是我有那本事担起这一家子的生计?」 林碧月神色间的不甘一闪而过,「阿姐,我也知道三妹妹辛苦,可是……她辛苦难道她说的做的所有的都对?她说庄秀才不好,我还就不信了!我觉着……他挺好……人也斯文……」 林碧云捏了把她的脸:「哟,我还没看出来,我家二妹这是在拿自己的终身跟三妹妹赌气呢?还是真的对庄秀才动了心」 姐妹间闲话,原也随意。况林碧云与林碧月原来便亲密,日日在一处,能说到一起去。姐妹多了,小时候还不觉得,越大越有了自己的想法,总会有点亲疏,并非各个性情相投,亲密无间。 林碧月在林碧云面前彻底的放松了下来,「阿姐——」眉眼间带出了几许傲气:「我就不信了我过的会比三妹妹差?!我定然要活出个样儿来给三妹妹瞧瞧!」 林碧云头疼的看着她:「你这是……跟三妹妹拗上了?她说什么啦惹得你倒记起仇了?姐妹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还值得你憋着一口气给她看?你还别说,你要真过的好了,三妹妹定然替你高兴。难道你过的差了,三妹妹就会兴灾乐祸?你也太小看她了!」 这下倒说的林碧月脸红了,「我……我就是憋着一口气,我……」反被林碧云一指头戳在额头上:「你呀,就是觉得三妹妹能干了,不服气了是吧?你也不看看咱们这整条街上比三妹妹有本事的小娘子还有没有了?偏想着跟自己姐妹一争高下,有什么意趣?」 林碧月索性整个都偎到了林碧云怀里去,「阿姐……」她有种心事被揭破的羞意,不过……似乎这么跟大姐姐一倾诉,心里好受多了。 再想一想,也觉得自己……有几分不好意思。 第二日吃完早饭的时候,林碧落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林碧月难得去问:「阿妹你今儿中午回不回来?想吃什么?正好阿姐回来了,我做些好吃的。」 林碧落一愣,二姐姐许久不曾对她这么亲热了。不过自家姐姐伸出了橄榄枝,又是青春叛逆期,她也很能理解,「我想吃二姐姐做的卤鸡爪,好久没啃过了。中午可能回不来,有事要忙。二姐姐做好了给我留着,我晚上回来啃。」 v第十章[10.03] 林碧云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还是这么嘴馋,快去吧。」 「大姐姐也给我做些好吃的,我想吃大姐姐做的虾饺了,每个里面都要包一只虾仁的,要看得见虾肉的,晚上吃。」 「好,小馋猫,做给你吃。」 林碧落一脸笑意从家里出来,忽觉今日天气格外的好,虽春寒料峭,但空气清新,行人皆换掉了厚重的大毛衣裳,都穿上了夹袄,好像大家都变得苗条了起来。 相对于她的心情,十二郎却愁苦万分。 只因林碧落今日提出个要求,要他带她去李班头家。 三娘子不知底细,他却知道,如果真将三娘子领到将军府后巷去,难保不露馅。他都已经可以想出十八种少将军惩罚他的法子……比如丢到初春的江水里去游三个时辰;或者练水下憋气功夫一日,灌一肚子江水;再或者站梅花桩站够四个时辰,感觉自己的腿都快跟桩子一样僵硬了…… 每一种都凶残的足以让他一年半载忘不掉。 「三娘子……三姐儿……这个……」 「你不会是连李班头家都忘了吧?」林碧落狐疑了:「你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李班头?」总不会是大街上抓来的吧? 「这个……那个……」 「十!二!郎!楚!十!二!郎!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十二郎边后退边赔礼道歉:「我就是……我从别处请来的李班头。我……我经人介绍的。」灵机一动,他想起查恩来。 查恩并不住在查家,而是在外面置了个院子。查家人口太多,涉及的事情太多,但查恩只想专心盖房子,所以索性搬了出来自己住。他那里十二郎倒知道。 「经谁?」 林碧落越瞧十二郎的神色越怀疑,这家伙到底都做什么亏心事了 「难道李班头是你家亲戚,为了给亲戚揽伙你才一直挑剔我寻的泥瓦班子?」 十二郎:「……」认真来说,他与李班头是多少有点关系的。 查恩看到林碧落与十二郎同来,一脸怔然。 不过林碧落很快便被查家厅堂里摆着的各种模型给吸引了目光。前些日子还没发现,查恩居然这么有才!家中厅堂里倒不似一般人家摆着待客的桌椅或者书画,而是直接摆着几个条案,案上摆着亭台楼阁的模型,用细沙堆出了河流,简直是个小型的建筑模型陈列馆。 趁着林碧落去看模型的空档,十二郎一把将查恩拉到了一边,大声道:「查郎君,我家三姐儿今日来是想问问你李班头住哪?当初我就是经你介绍才认识他的,还真不知道李班头住哪。」 李校头不是你们楚家军出来的吗? 不过想想楚君钺做事,从头至尾可都瞒着林三姐儿,便觉好笑。他在京中见过的权贵多了,还没见过这么好玩各色的。权贵看上了民女,哪用得着这么费尽心机?勾勾小指头,民女的父母还不紧赶着将闺女送上门? 可是看十二郎急的都快一脑门子汗了,便不再逗他,:「你先别急,我一会派人去问问李班头的住处,再告诉你。我也不知他家住哪儿。」看来这事儿还是丢给楚君钺去处理,李校头是东南军,调回来多半还在将军府的后巷子里住着。 十二郎能找上他,多半也是怕这事儿露馅儿。 查恩派人去通知楚君钺,林碧落却请他过去解说,恰触着了查恩的痒痒肉,就好比李校头喜欢显摆他的雕刻手艺一般,查恩最喜向来宾展示他的建筑模型。不然,他也不必将自己的建筑模型摆到正厅里。 哪处建筑精妙在哪里,建造的时候需要注意哪些地方,查恩都细细道来。 古代的园林建筑一直是现代人欲模仿而始终模仿不来的,林碧落渐渐听住,心中越加惊叹。在这个世间行走的越久,她知道的越多,便对当朝土着们越加敬仰。 等到将军府有了回信,派了楚十一过来,十二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不同于十二郎的黝黑,楚六的普通,丢到人堆里都寻不到,楚十一就是只白白胖胖的大肉包,笑起来就跟弥勒佛似的,不过是少年版的弥勒佛。 十一郎也聪明,进来没去找十二郎,直接奔查恩过去了。 「查郎君,听说你问李班头的住处?这人去年赚了一笔,今儿刚换了宅子,就住在新封丘门那条街上的胡人巷子里,这会还乱道着呢,我带你去?」 十二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听这话音,少将军这是给李师傅找了个新宅子,搬离了将军府后巷?也就是说他同意了李师傅与三姐儿做生意? 无论如何,这事不要他弄的露了馅儿便好。 李班头新买的院子是个二进的小院子,与林家的院子差不多大小,只是在深巷子里,门前没有铺面,这院子的价格便要低了一半下来。 许是刚搬的家,前院里还堆着许多木料以及雕成一半的半成品,有几个前来搬家的少年郎都是泥瓦班子里的人,林碧落皆认识。想来班头搬家,这些人都要跟着帮忙的,倒也不以为异。 v第十一章[10.14] 李班头看到她,十分意外,「三娘子,你看我这儿乱的。今儿正赶上我才搬家,都乱哄哄的,但无论如何暖屋饭是要吃上一口的。我手里这帮小子们盖房子是把好手,可是下厨就……一会儿你可别嫌弃啊?」 「李叔客气了。」上门求人就得拿出诚意来:「我难得有机会下厨,只要李叔同意了跟我合作,今儿您这暖屋宴我给您做了。」好歹上辈子的厨艺还留着,这辈子每个月固定时间总会被何氏拎到厨房里去接受特训,虽然次数有限,但何氏也夸过她于厨事上头极有天分,很不必下狠心苦练。 当然她也没有苦练的时间。 李班头尴尬的笑着亲自带了她进厨房,才进去就见个半大小子提着菜刀凶神恶煞的砍着颗圆白菜,只砍的菜叶四飞,旁边立着个提锅铲的少年在锅里翻来翻去,里面已经有半锅被切的不规则开头的白菜,目测便是提刀的那位的劳动成果。 身后还有许多菜蔬鱼肉,不过好像还是原来的样子,完全未曾打理过。 不怪李班头要谦虚的评价他手下这班小子们的厨艺了。反正如果是她家暖屋,炒出这种菜来,她是没有勇气请来宾吃的。 不过李班头越这样她倒越不用担心,至少表明两人的合作可说板上钉钉了。谁还嫌银子扎手呢? 只不过他大约是对合作前景不太有信心,这才有了推诿之词? 林碧落想明白了,便挽起袖子来开动,又支使身后跟着的十二郎打下手。 方才那挥刀与挥铲子的少年见她的刀功与料理材料的手法,双双交换个眼色,甘拜下风退居三线专事烧火。 这院子后院墙上搭着个梯子,与之隔墙相连的院子里,似乎是哪家富贵人家置外的外宅,处处显着富贵气象,同样的二进的院子,面积却比前面的院子大了两倍,初春嫩柳已经发芽,垂花拱门处只能瞧见个高大的侧影。 「她下厨房了?」 「下了,这会正在厨房里忙活呢。四郎跟七郎在旁边看着呢,十二郎打下手。」楚六郎垂首禀报,让问话的人瞧不见他的眉眼,更不知晓他的腹诽。 ——这都叫什么事儿? 人家是新媳妇进门,婆婆考校媳妇的厨事女红,他们家这位爷却是亲自上场。人还没进门,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先就暗中考校厨艺了。 他暗暗思量:少将军莫不是被军营里的粗食给伤了胃,于是对不善厨艺的女子深恶痛绝,就盼着娶个厨艺绝佳的回来? 既有这想法,不应该满上京城里的厨娘堆里去寻媳妇啊?干什么往商户女头上打主意?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问,只敢委婉的旁敲侧击:「若是……若是林三娘子厨房不佳呢?」您就准备放弃这小娘子了? 想到厨房里还在兴兴头头给李班头做着暖屋宴的三娘子,楚六暗暗生了几分同情之意。 可惜自家主子的心思他有时候也会有摸不准的时候。 「等着吧。」 等什么? 厨艺不佳再换下一个目标? 据楚六这几个月贴身观察,没发现未来的少将军夫人还有第二个目标人选啊。 林碧落做的菜,有的养胃有的鲜辣,可谓浓淡相宜。比如瓦罐里煲好的乳白色鲜香的鱼汤,热热的一碗下去,胃里暖暖的又舒服。 一条大鱼被她两面煎黄丢到瓦罐里加水加姜蒜煨出来的,等别的灶眼上的炖的肉菜都能吃了,鱼肉早化到了鱼汤里,加点小葱香菜便能上桌了。 今日帮李班头搬家的全是他手下的少年郎们,个顶个的好胃口,大块的肋条肉都被她切成四方小块来,炖了大锅的红烧肉,酱赤浓香,他们自己炒的白菜便当个素菜,也盛了大盆端出去清口。 另有嫩鸡仔两只,由十二郎掌刀,剁成了小块,做了一大盆的辣子鸡丁。 至于腰眉肉两条,片成薄片,盆下面埋半盆豆芽,呛一锅辣子花椒,做了一大盆最下饭的水煮肉片…… 方才挥刀的少年臂力不错,林碧落看看十二郎的胳膊,于是指挥着已经退居三线的少年被破格晋升,给了一大块肉让他剁碎,越碎越好。 少年双手执刀,逮着块肉便跟有大仇似的剁下去,只剁成了碎末,林碧落拉过瓦盆来,打了鸡蛋淀粉洒了花椒八角辣椒粉末,挤压出姜汁来再加盐一起调馅,又把从外面提回来的大白馒头撕掉皮,搓了许多碎馍渣来,拌在一起均匀了,大锅慢火热油开炸。 她炸出来的丸子每个约莫有枣子般大小,肉香扑鼻,十二郎不顾烫手,先抓了一颗喂进嘴里,只觉外面酥香,内里却透着肉香,又不油腻非常有嚼劲,忍不住伸手去抓第二颗,被林碧落一巴掌拍开。 「都被你吃了,大家回头吃什么?」说着自己却忍不住馋虫上来,拿筷子挟了给剁了肉馅的少年一颗,「你也尝尝。」又给另一个烧火的少年也挟了一颗:「尝尝咸淡。」自己这才挟了一颗去咬。 想来这两少年吃了她做的肉丸子,应该不会往外倒她下厨偷吃这等有损形象之事吧? 厨房里的菜一道道往外传,外间大厅里,有人正拿了食盒,每样都扒一份来,装起来隔墙传了过去。 因此李班头这院里摆了什么菜,隔邻花厅里也摆着什么菜。 v第十二章[10.14] 楚六立在一旁,见得楚君钺先喝了一口鱼汤,又连着喝了两大口,这才提起筷子扒饭。他的吃相是军营里练出来的标准抢饭的架势,风卷残云。为此楚夫人伤神了好久,好多次私底下劝他:「阿钺,饭吃太快会伤胃的,你吃慢点。年轻时候不觉得,上年纪就有感觉了。」 可惜楚君钺向来我行我素。 不过今日他吃的速度很明显的比之往常慢了许多,瞧着他这似乎回味无穷的模样,似乎唇角边也慢慢渲染开了一丝笑意,楚六便觉得自己多虑了。 哪怕他速度慢了下来,可是胃口却并没减下来,反而多添了两碗饭。 好胃口说明了一切。 楚六很有一种立刻跑到前院去与林三姐儿打好关系的冲动,避免以后陪少将军练拳的时候少受些苦楚。 不过考虑到如今她还被蒙在鼓里,他这举动会吓坏了她,只能暗暗作罢。 林碧落趁着李班头酒酣耳热吃的畅快的时候,敬了李班头几杯酒,以一桌暖屋宴搞定了李班头,答应了她的合作提议,而且分成也是五五。至于详细都要雕些什么,一张口便将李班头吓醒。 「李叔,便先来十套你先时雕给我的生肖,要形态各不同,而且用的木料也不同,最好是能弄点好木头来。」什么檀香木沉香木的……反正她不懂,但听着很值钱就是了。 这会就要感叹她家底子到底不够厚了,不然雕成玉的那得多值钱? 原材料又牵扯到了投资的问题。这铺子本来便是她家的,如果李班头投资了,难道要改成林李家铺子?这个实在不妥,有种她将家业拱手送人一半的错觉。 如果算做李班头寄卖,那么买木料的银子他趁手不趁手? 二人就此事商讨一番,到这会李班头总算见识到了林三娘子的商人本色,但凡与利益有关,她的双目奇亮,思路也顺畅,完全没有打结的迹象。 李班头与她讨论半晌,她从随身提着的绣花包里拿出两张纸来,细细看了看,又支使脑袋快要埋到碗里的十二郎去买纸笔重新写契约 十二郎恋恋不舍的夹了一筷子水煮肉片喂到嘴里,这才放下碗筷麻利往外跑——要是跑的慢了回来桌上这菜估计也不剩什么了。 大家都是什么出身,彼此心照不宣,上了桌子哪有客气的道理? 稍晚些时候,楚君钺看到了林碧落亲手拟的合作契约。 难得的是她一手小字写的行云流水,洒脱随意,足见心性豁达。 看完了,他随手折巴折巴,揣自己怀里了。 李班头:「少将军……」你拿了我的合同,让我以后怎么分成? 他是个粗人,只约略识得几个字,毛笔字写的像狗刨,就连契约书上面也是按的粗红的手印。 逐条逐款还是林三娘子细细给他解说了一遍,都梳理通透了,才慎重签约的。怎么说这也是他第一笔除了军饷之外的外财,少将军也说过,回头不管赚多赚少,分多分少,全入他自己的荷包。 想想家中父母虽然已经亡故,但阿弟的几个孩儿们都逐渐长大,正是需要银钱的时候。 他自己也没什么成亲的打算了,一把年纪还装什么年轻郎君们成亲?从军之前,他的心上人,那个名叫翠萍的小娘子被倭寇掠到了海上,不知生死,反正是他从军这么多年,打了不知道多少倭寇,也解救过被倭寇掠到船上的少女,却始终不曾找到翠萍。 时间太久,他已经不记得她的眉目,却仍记得她被海风吹的红彤彤的脸蛋,被冬日的海水冻的红肿的手指…… 「李师傅,我替你保管着。」 李校头揉揉眼睛,他没看错吧?少将军嘴边似乎有点笑影儿? 多年前名唤李二狗的憨实汉子从军之后已经把大名改成了李富贵,这会眼瞧着有点富贵的影子,却被少将军将那具实成文字的愿景给拿走,忙向一旁侍立的楚六去求助。 楚六回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回头私下里安慰李校头,「富贵叔,要不……我回头偷偷从少将军那里将那契约书拿出来给您誊抄一份?」原件你就别想了,估计多半拿不回来了。 没见着少将军那眼神啊? 他们这帮少年,有事相求的时候,也会富贵叔富贵叔的叫,办起公事来便唤李师傅。 李富贵只能接受了楚六的好意,在不久之后终于收到了楚六那歪歪扭扭狗爬一般的誊抄件。 ——没办法,对于楚六来说,软趴趴的毛笔比练水里的功夫要难太多了。 让他练字还不如让他练水下憋气呢。 当初楚君钺身边这些亲卫们的标准都是文能提笔当笔吏,武能下水打倭寇,结果……唯独楚六认字有悟性,提毛笔就要崩溃,完全是两个极端。 v第十三章[10.14] 楚君钺罚他抄书不爽气,看他站在那里咬着笔头涂一脸的墨自己也憋气,便罚他在水里憋气。 久而久之,他的毛笔字半点没进步,水下憋气功夫却是一众亲卫里面最好的。 林碧落谈妥了合作书,对未来的生意多有期待,心中极为高兴,再料不到,回去的路上却被人堵了。 她与十二郎是步行,快行到家门口时,斜刺里出来两个年轻小厮,伸臂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可是林家三娘子,」 林碧落看那两人的身板,不着痕迹的朝后退了一步,微微点头,「正是。」难道她有机会体验一把套麻袋拖到暗巷子里挨揍的经历, 对方一听林碧落不曾否认,立刻伸臂……林碧落朝后一退,拿目光去示意十二郎:兄弟,看你的了! 十二郎越过她,脚下便踹了过去,两脚将毫无防备的两名小厮踹翻,踩着其中一人的肚子逼问:「说,谁派你们来的?!」 林碧落在旁为十二郎鼓掌:「好兄弟,回去就给你肉吃。」虽然他的饭量与身板儿不成正比,可是见识过他的战斗力之后,林碧落还是觉得,养这么个人很划算。 她迅速在脑中回想了一番古代的挖角程序,貌似古代人口都有身份证明的,假如十二郎是楚家雇来的伙计,那么可以直接高薪聘用;假如是楚家契奴……这个挖角的过程大约比较难,还要与楚君钺再谈谈。 十二郎的忠心程度尚不可考,但是武力值做安保工作,真有几分屈才了! 「我家……我家郡主……」那人被他十二郎踩着肚子挤压着五脏,午饭都快被压出来了,说句话都困难。 就吐出这么几个字,林碧落的脸都青了,「又来?」感情虞尚书这么大的官儿做出来的保证都不管用啊?他家到底是怎么教养出来这种熊孩子的! 林碧落上前去便朝着那两个倒地不起的小厮一顿乱踢:「你们都不长脑子是吧?知道前面砸了老娘家铺子的都得了什么下场了吗?如今还在上京府衙关着呢,是流放还是下矿都不一定。怎么听着你家主子的命令便这么不长眼呢?」 她是真的烦透了虞世兰这种莫名其妙缠上来便结成冤家的性格,而且讨厌这种事情没完没了! 林碧落踹的额角生汗,脚下两名小厮口里发苦,不知道怎么一提郡主这小娘子便翻了脸? 反倒是十二郎两只眼珠子都快脱出眶了。 他原还想着,三娘子到底是个小姑娘,哪怕碰上权贵之事,除了言辞激烈些,旁的事情大概也做不出来的。没办法,林碧落生的文雅,从来未语先笑,极为讨喜,发脾气十二郎还未瞧见过。 哪知道见她跑上来踹人,嘴里连「老娘」都蹦出来了,只觉天雷轰轰,无法想象某一天万一她与少将军吵起来,惹急了不知道会不会也蹦出个「老娘」来? 想至此,他不禁掩唇而笑:恐怕上京城中未嫁的小娘子们还没有个敢行凶骂娘的吧?! 彼时暮色四合,街上灯火渐起,林碧落踢出一身汗来,十二郎便老实踩着那两个小厮让她踢。忽听得有个老妇人柔婉的声音:「三娘子,您误会了!我家义成郡主想见您!」 林碧落踢出去的脚及时的悬在了半空中,抬眼去瞧,巷子里有灯光,不知何时那时悄然停着一驾不起眼的马车,又或者是从一开始便停在那里,此刻马车四角悬挂的羊角灯下,车帘微微掀起,露出一张中年美妇的脸,瞧着有几分眼熟,可林碧落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她面皮紫涨,尴尬的收回了脚,抚一抚裙角——方才也是正高兴上头被扫了兴,这才勃然大怒。 世界如此美好,赚钱如此紧要,我却这样暴躁,不好!不好! 林碧落示意十二郎收回了脚,又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才往那巷子里马车旁而去了。 方才唤她停止的中年妇人陪着她同行,林碧落自嘲一笑:「难道这是兰郡主在民女这里吃了败仗,回去哭鼻子了?」 家中能养出这种熊孩子来,想来当娘的定然护短的厉害。 老妇人年纪似乎比周大娘大上几岁,掩唇一笑:「小娘子明慧。」 这是夸她猜对了? 于是做娘的专门跑来瞧一瞧她这商户女是不是生着三头六臂? 不过她身后跟着十二郎,被揍的可能性比较小,剩下的……就是用言语挤兑死这位郡主!只要她的脸皮还不够厚。 到得马车近前,林碧落微一施礼:「听闻郡主相请,却不知郡主有何见教?」 车上半晌无声,明明方才她施礼的时候,还瞧见那美妇掀着车帘直朝她瞧呢。 林碧落索性直起身来,借着灯光去瞧,见这位郡主年约三旬,也有可能是保养得宜,这才瞧着格外年轻。但她瞧着自己直眉愣眼的,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被方才她的凶悍模样给吓着了? 陪她过来的那老妇人小声提醒她:「郡主——」才上美妇才勉强一笑,朝她伸出手来,「上车吧。」林碧落脑中瞬间闪过会被这位郡主在马车上弄死,然后抛尸荒野的念头…… 她朝十二郎挤下眼睛,兄弟我可全靠你了! v第十四章[10.14] 十二郎道:「我一直在马车边上等着。别担心。」 林碧落得了保证书,便伸手握住了这位郡主娘娘的手,只觉入手柔软,半点不输少女的肌肤,被她一拉,身后又有那老妇人托着,踩了马车下面放着的架子便上去了。 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马车看似普通,但内里大不普通,空间虽然不大,但里面布置清雅,光是内帷帘帐便是好料子,坐垫绵软——面对面设了坐椅,她便老实不客气的坐到了义成郡主对面去。 两边扶手处又有不少抽屉,也不知道里面都放着什么。马车中间却有个与马车浑为一体的小几,上面放着茶果点心。 瞧这样子倒像是开座谈会而不是上门寻仇来的,林碧落心中是越发狐疑了。 「郡主找我是有何事?」 自上了马车,义成郡主的目光就未从她面上移开,神色复杂,林碧落也分不清是什么眼神。她不耐烦与虞世兰的亲娘打哑谜,便直接询问。 「我家女儿……是个不懂规矩的,这些日子她阿爹已经教训过她了。」 林碧落心中就更愕然了。 听话听音,这义成郡主也是个讲理的主儿啊,怎的能养出虞世兰那种不长脑子的熊孩子?又或者……她是祖母教养长大的? 「郡主客气了!民女也没什么损失,还大赚了一笔!」这话虽有刁民之嫌,可林碧落原本就没想在这位义成郡主面前留什么好形象。 义成郡主一滞,大概没想到林碧落会讲出这么市侩这么无赖的话,手在袖子里已经掐到了掌心,对面这张与萧怡小时候长的极像的脸蛋一再的刺着她的心肺,若是萧怡本人,早被她给教训了,罚跪宗祠或者罚去跟嬷嬷们学规矩之类的,总之要教她规矩起来。 ——可是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若是……三娘子有空,我倒想邀三娘子去郡主府做客,也好与我家那顽儿作个伴?!」 寻常人家闺女听得义成郡主相邀,无不欣然应从,可惜林碧落却连连拒绝:「郡主也知道我与您家小郡主不合,我去与她作伴……」这无异于狼入虎口,还能不能活着从郡主府出来,都难说。 寥寥数语,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室郡主,另一位却是久在市井之中打滚的无赖丫头(至少在义成郡主眼中),原本便没什么交集,几句话之后便沉默相对。林碧落不堪这种沉默,便辞了义成郡主,下了马车回家。 开玩笑!家中今日两位姐姐齐显身手,做了好吃的给她,她却陪这位莫名其妙的郡主在马车上干坐着消磨时间,除非她脑子坏了! 直到那小小少女去的远了,许嬷嬷才听得马车里的义成郡主咬牙:「嬷嬷,你瞧瞧这孩子学成了什么样子?」哐啷一声,里面小几之上的杯子被从里面扔出来一个,落到青石地板上,瞬间摔的粉碎。 许嬷嬷扒着马车车窗宽慰她:「郡主别恼。你也知道了这孩子自小在市井长大,养父母皆是寻常百姓,听说……听说她还上过学堂,功课也好,想来只是顽皮了些,少了些家教……只要郡主带回去好生教养,定然能扳了过来的……」 「也只有那样了。」义成郡主似乎有些乏力,半晌却又恨恨咒道:「萧怡这丫头……她最好这辈子别回来!」 她萧家女儿生下的孩子,就应该高贵端庄,哪怕如她的阿兰那般调皮,也永远是尊贵的,而不是如三姐儿这般跟个市井无赖子一般。 等等——「方才三姐儿身边跟着的那个身手颇好的少年是哪里来的?你让人去查一查。」 按理说她身边不该有那等身手利索的。 难道是她拿了银子,虑着虞家上门来找麻烦,便拿钱去雇了一个以防万一? 若真这样,这孩子也还有一二分可取之处。 离了义成郡主的马车,林碧落低头走的飞快,连十二郎也觉得她都快小跑起来了,难道是着急回家吃饭, 眼瞧着家门近在眼前,她却忽的转头问,「十二郎,你瞧我长的是不是与义成郡主有几分像,」 十二郎便是从她这句话里听出了异样,借着对面商铺的灯光细瞧一眼,她眸中似有水泽,整个人下颔用力抿着,也不知是恼怒还是生气。 他在马车外面听着,义成郡主也没说什么啊,与上京城权贵圈子里传的那个护短的郡主完全不同,在三娘子面前简直是有几分宽容。 宽容? 一想到这个词,十二郎心中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没道理啊! 义成郡主比之三娘子,身份要高到天上去。况且她向来傲慢护短,又怎会折节与三娘子相交?听她还邀请三娘子去郡主府作客,只不过被三娘子拒绝了。 「十二郎,我与义成郡主是不是有几分相象?」 见得不到回应,林碧落又催促了一遍。 十二郎回过神来,细往林碧落面上瞧了几眼,她不提还好。她一提十二郎便发现一件事情,三娘子是与义成郡主有几分相象。不但与义成郡主,便是义成郡主的女儿虞世兰也有几分相象。 只不过义成郡主母女俩平日皆打扮的富丽堂皇,而三娘子荆钗布裙,他便没往一处想。 v第十五章[10.14] 「是有几分相象啊。」十二郎嘀咕,「三娘子,你别是义成郡主丢掉的女儿吧?」 他本来是开玩笑,可是这句话出口之时,却发现三娘子的脸色乍然非常难看,就好像他揭了她的短处,令她难堪不已。 十二郎茫然了。 这天晚上,三娘子回家之后,兴致也不高。哪怕两个姐姐做了最拿手的菜来,她也没什么胃口,勉强扒了几口饭便回房去了。 何氏回头问十二郎怎么回事,十二郎正摸不着头脑,便将义成郡主半路拦住之事说了,不成想何氏脸都白了,筷子当场掉落,一脸惊惶失措。 「少将军,没道理啊没道理。虞尚书都答应了不再为难三娘子。况且就算三娘子揍了郡主府的人,但义成郡主也半点没为难三娘子啊。怎的何婶子听得义成郡主,便被吓住了似的,这又是为着什么?」 过了好些日子,十二郎借着给李富贵送雕刻清单的时候,顺道拐到了隔壁。 最近楚夫人在儿子的亲事之上变本加厉了起来,楚君钺回家,时不时便会被陌生女子拦道打招呼,他那好不容易认识了的表妹们都不再出现了,此次出现的女子们无论衣着打扮还是眼神身材,无不透露着不一般的来处。 好歹楚君钺回京也有大半年了,被同僚们拖去风花雪月的地方也不止一回,哪怕他不过是闷头饮酒,并未与欢场女子沾身,也算见识过了。 楚夫人如今致力于让儿子在女色上头有兴致,也好按着他喜欢的款再暗暗寻访。 本来往府里寻几个清倌人来,这事若是传扬出去,楚君钺还不定要被传成什么样儿。不过楚夫人也顾不得了。 在意识到儿子有可能在打仗之时伤了身子,又或者在全是男性的军营里不经意间改变了性别,在儿子无能与有龙阳之兴这两个艰难的答案面前,楚夫人默默的寄希望于龙阳之兴。 好歹后面这一条还有绵延子嗣的希望,前面那条就完全没希望了。 为此,楚夫人将好不容易觉得日子安生了下来,日日饮几口小酒吃几口好肉,顺便再找三五个棋友下下棋的楚老将军堵在书房里,骂了一回又一回。 儿子是被美貌女子堵,老子是被母夜叉老婆子堵,二者差别待遇太过明显,楚老将军愤愤不平之余,三不五时便借酒意装醉,在老友家过夜,还时不时向今上请假抱病,最近索性连朝会也免了,反正他如今只领着个闲职,虽则可上朝站班议事,到底没有具体分管之事。 今上也由着他去了。 再被楚夫人逼的紧些,楚老将军便跳起来嚷嚷:「我明儿便去大相国寺找智清和尚出家去!」 楚夫人冷笑,眸中却有泪花闪动:「你去啊你去啊?!我一生只生了三个孩儿,两个便被你带出去再也没回来,如今只剩下个三郎,可是你瞧瞧他……你瞧瞧他……你把他给我养成了什么样儿?你还有脸了你?」 这话恰也触动楚老将军的心肠,他梗着的脖子慢慢软和了下来,讨好的蹭到了楚夫人身边,偷偷瞧她一眼,大是不解。这婆子年轻的时候端庄美貌,当年他跨马游街,一回头便瞧见她立在人群之中,极是显眼,当下便恨不得抢回家来做媳妇儿。 ——后来当然如愿以偿。可喜两家门当户对。 一起过了几十年,她虽然眉眼仍有往昔美好的影子,怎的性格就变的这般狰狞? 这话其实也不确切,自二人成亲,他们夫妻俩聚少离多,头几年还在一起,后面半辈子几乎等同于各过各,唯一的联系便是每月一次的家书。 而楚老将军的家书写的……向来跟军务似的,格式虽然不同于邸报奏折,但内容大同小异。 一,汇报战况战果。 二,儿子老公都安好,勿念。 简洁异常。 指望着他将一日三餐每日加衣添饭乃至风寒感冒军营趣事都写在家书上面,那是做梦! 楚夫人见他软和了下来,又蹭了过来,足见讨好之意,心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愤懑都积在了胸口,提起拳头便往楚老将军胸口使劲捶下去,拳头如雨点般落在男人宽厚的胸膛,泪水长流,呜呜咽咽的哭骂:「没良心的!这辈子你害死了我!都是你,这辈子你不但害了我还害了我儿子!死没良心的!你怎么不死在东南去?我的镋儿……我的铎儿……」 楚大郎名唤楚君镋。 楚二郎名唤楚君铎。 楚老将军最听不得这两个名字。 两个儿子过世的时候,他一滴泪也未流,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还有山一般的战事军情压过来,他不能垮。可是如今,楚老将军觉得老妻的哭声便似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下戳着他的心窝子,他有些扛不住了。 他伸出双臂来,将楚夫人牢牢圈在怀里,任她哭泣挣扎,只轻轻拍着老妻的后背,就像拍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哭的累了,她大约会消停下来吧。 在丈夫那里发泄完了,楚夫人回头似乎更有兴致了,打定了主意要跟儿子扛上,往他身边塞人,或者在将军府有美貌女子拦路求搭讪已经不稀奇了,更绝的是往儿子床上塞人。 楚君钺有一日与秦钰等人喝多了,摇摇摆摆回去,进门直接躺到了床上,拉过被子便往身上一盖,铺床叠被这种事如今也被人代管了,趁他不在的时候。 哪知一盖之下,伸手却在被子里摸到了滑腻腻的一具身体。醉的昏头涨脑的楚君钺大脑有一刻的停顿,然后连人带被子从床上扔了下去——展示了多年来在军营里训练出来的无敌臂力以及敏捷的反应力。 v第十六章[10.14] 哪怕醉的都快成一瘫泥了,竟然也能凭着本能将个女子从床上扔下去。 只听得一声呜咽惨叫,跟着他回来还未走远的楚六急忙冲了进来,掌灯一瞧,顿时哑然。 地下跪着个美娇娘,不过美娇娘哭的梨花带雨,瑟瑟发抖,黑发如丝缎一般将半个秀美的肩膀遮住,露出另外半个腻白的肩膀,楚六微一低头,便瞧得见半个雪丘…… 他眼都直了……这也太香艳了些。 自那以后楚君钺就离家出走了。 少年人也是有脾气的! 不要以为当娘的哭哭啼啼能够征服老公,便能连儿子也一道给征服了! 假如男人注定是要靠眼泪来征服的,那也仅限于自己嫁的男人,而不包括自己生的男人。 正好李富贵搬了家,小一点的院子是楚君钺的,便直接丢给了李富贵让他住,相连着的却是秦钰的。 秦钰这几年有时候浪荡的厉害了,被家中长辈念叨忍受不住的时候多半窝在这里。可惜被强盗楚君钺给霸占了。不但霸占了,还将他也给赶了出去。 理由是秦钰住在这里太吵了。 他离家出走是来躲清静的,可不是寻地儿乐呵的。秦钰三不五时便要叫个小班子来吹拉弹唱一番,碰上个姿容美貌的留宿一晚,用得顺手再留个两三晚也是寻常事。 最后他与他的美人儿直接被楚君钺无情的丢出去了。 十二郎前来禀报的时候,秦钰刚被丢出去,美人儿嫌丢人,早回了自家戏班子。秦钰却扒着门狂喊:「楚三郎,你出来……你霸占了老子的宅子你也好意思将老子赶出来?」 一会儿楚六打开大门放了他进来,将大门关严实了,照他腿弯子便踩了两脚,不会断骨,却足以他失声痛叫。 楚六:「秦二郎,我家少将军说了,再跟他面前自称老子,他便让属下揍的连你老子也不认识你!」 有狗腿子打手了不起啊?! 秦钰心中愤愤,却极没骨头的谄笑:「再不乱称了。不过美人儿都被赶跑了,我可以留下吧?!」 楚六暗笑一声,「这我可得去问问我家少将军。」他前脚往后院去,秦钰后面便蹑手蹑脚跟了过去。 楚六何等耳力,一早便听到身后有人跟着,只暗暗发笑,径直到了内院。 「难道她真是义成郡主的私生女,」秦钰扒着门框探头来了一句。 十二郎与楚君钺面面相窥。 不止是他们如是猜测,便是林碧落自己起初也有这种想法,但后来又被自己推翻。 她平生初次听到郡主,还是幼儿时期,大约可归结为做梦之类,年头太久,由于视觉还未长成,因此不能确定。 但后来偶尔听到父母谈话,终于印证这件事。 之后与虞世兰有了冲突,当时还未觉得,如今见过了义成郡主,才发现一件事情颇令她惊心,她与义成郡主乃至虞世兰都有些惊人的相似。 况且义成郡主瞧她的眼神太过奇怪,倒似透过她瞧着什么人一般。 那一日她从义成郡主车上下来之后,便忽有所悟。 ——就算她不是义成郡主的女儿,那么自己的父母总有一方与义成郡主有关系,且应当是极亲的人。 不然没办法解释容貌上的相似。 这件事情何氏不开口,她便打死不能问。问了怕她伤心,可是不问,又让她抓心挠肝的难受。 她到底是遭遇了便龙转凤的戏码还是压根被父母双亲给遗弃了? 到了此刻,林碧落也不得不承认,比起什么荣华富贵,身份地位来,她并不期待,她唯一想知道的只是真相而已。 人总要知道个清楚明白,以备万一。 这与她的现实生活并无妨碍。人并非靠身份地位而活着,且一定能活的长久幸福。她所以为的长久幸福是来自于自己的踏实经营,勇敢坦然的面对现实,在这个世界里简单努力的生活下去。 她所要面对的,只是自己的内心而已。 v第十七章[10.14] 「阿……阿姐你……」 林楠听到她要求帮忙查本朝近二十年内的政治风波,以及各郡主生平趣事,便似受了惊一般,连说话都结巴了。 「你原来早就知道了?」 林碧落一字一顿,极为艰难。要在这个从来都当亲生弟弟的少年面前承认自己并非亲生,那感觉就像窃取了别人的真心一般。虽然这个行窃的过程与她无关,可是她还是觉得惶愧茫然。 林楠的目光里都几乎要沁了泪了,「阿姐阿姐,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我就是……偶然听到阿娘跟周大娘说的……阿姐我从来没当你是外人……」 少年的手掌正在长成,也不知是哪天开始,他的手已经渐比林碧落的大了些,也更有力些,他用力握着林碧落的手,直握的林碧落的手生疼,可是看到她眼里的泪花,他只觉得心疼,全然未觉自己更用尽了全力握着她的手,生怕她甩开了自己。 「阿姐——」他的声音里也带着不自觉的惊惶失措。 这个姐姐从来便是全家的主心骨,也包括他。 曾经一度,失去林保生的家整个的陷入了低潮,可是唯有她以幼小的年纪牵着他的手,在灵前,在酬谢吊唁众人之时,拉着他小声安慰他:「阿弟别怕,阿姐在这里。」 他以为她会永远在那里…… 因此知道真相的那天他完全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觉得现实残酷的他完全没办法接受。她怎么会是别人家的孩子? 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想明白,无论她因为什么原因来到了他家,但既然做了他的阿姐,便一辈子是他的姐姐,谁也不能改变!除非某一天她振翅高飞,不再认他! 他甚至暗暗庆幸,她还不知道此事。 很多时候,被蒙在鼓里的时候,反而是最幸福的时候。 但是现在真相被揭开了,无论是她从哪里听来的,但至少她已经知道了一半真相。 「阿姐……我……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你也不用查了,这事除了阿娘,常来咱们家的周大娘也知道真相,要不我陪你去问她?」 林楠已经方寸大乱。 从小到大,他的这位姐姐从来极少掉泪,唯一掉泪多的时候便是阿爹过世之后,家中多事之时。 可是今晚她用一双忧伤的蕴含水光的眼神瞧着他的时候,林楠已经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她了。 大姐姐已经回了婆家,二姐姐还在备嫁,成亲的日子订到了六月初六,以后这个家里便只有阿娘与他们姐弟三个人了,最亲的人心里生隙,比什么都难受。 「阿姐,如果你不想问阿娘,我陪你去问周大娘。」 几乎是犹豫了一刻,林楠便有了决断。少年眉眼间的坚毅是从来没有过的,拖着林碧落站了起来,又抽出帕子将她眼角拭了拭,强自镇定:「你这样出去,阿娘会追问的。」他自己却微微有些颤抖。 他不知道这么大的秘密,父母掩埋了十几年,如今被他一手揭开,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只是本能的觉得,如果让他的三姐姐能够不再多想,那么索性让她知道个清楚明白。 周大娘家林碧落以前也来过。前来开门的小丫环坠儿看到林家姐弟,笑着迎他们进去:「老太太方才还在后院里坐着呢,瞧着有几分寂寞,三娘子与楠哥儿来了正好陪她解解闷。」 她去后面通报,林碧落与林楠跟着去了。 周大娘见到她们姐弟俩来,着实高兴,唤了坠儿上茶点,「三娘子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只年初来拜年,到如今足有两三个月了。楼房都盖好了,也不摆个暖屋酒?」 林碧落朝林楠使个眼色,教他在外面盯着坠儿,待得林楠出去了,她张口便道:「半个月前,义成郡主来找我……」 她语速极慢,说的时候便观察周大娘的脸色。 「郡主……她可有说些什么?」 见周大娘脸色都变了,林碧落便加了把火:「她让我……问大娘好!」 话音方落,周大娘便猛然间直起了身子,连声音都变了:「什么?她知道我在这里?」 林碧落心脏猛的缩成了一团,一字一顿:「她知道……你在这里看着我!」这句话完全是肯定句。本来只是试探周大娘的,可惜被周大娘当成了义成郡主问她的话,她顿时几步凑了过来,扶着林碧落的肩膀:「大姐儿,你……你千万别害怕,她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她可是你的亲姨母!别怕!」人却已经朝着窗外去瞧,似生怕别人听到一般。 林碧落已经傻住了! 她没想到真相来的如此快捷,几句话便被她诈了出来。 她却不知道,义成郡主在康王府颇有威严,府中仆人但有隐瞒,结果都不太好。而且她与义安郡主虽然行事为人大有不同,但是待这个唯一的亲妹妹却是极好极好的。 可惜义安郡主有好些事却宁可告诉身边的丫环,也不肯告诉亲姐姐。 v第十八章[10.14] 并非是两姐妹不亲,而是太亲了,妹妹的什么事情当姐姐的都想插一手。而且义成郡主极为强势,与义安郡主的温和不同。义安郡主曾说过,假若她们俩不是姐妹,恐怕都不能好好相处。 有一句话很好的诠释了姐妹间的尴尬处境:道不同不相为谋。 同样一件事,姐妹俩的意见总是相左。 周大娘的屋子除了必要的寻常桌椅,连茶具也只是街边粗陋的十五文一套的粗瓷茶具,假如林碧落是个旁观者,她势必不能相信从这个老妇人的嘴里听到的本朝宫闱巨变,她曾是见证人。见证过无数人无数家族命运的起伏…… 而林碧落,只是其中的一个。 很久之后,她都没办法把这个故事与自身联系到一起。它听起来更像是一则传奇故事,而故事之中的年轻夫妻只是鹣鲽情深不忍分离,这才在政治分波来临之际,将自己甫出生的女儿托付给了寻常市井人家,期望她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元守二十二年春,康王府大郡主萧锦嫁了吏部侍郎虞传雄。彼时朝局不稳,先帝虽然立了太子,但是很明显的他日渐一日的显露出了自己更喜欢二皇子的倾向。 太子与二皇子皆是先皇后所出。 先皇后善妒,且母家当年在先帝争帝位之时出了大力,先帝即位之后却又将外戚冷落,不管是出于对先皇后娘家的愧疚,还是出于先皇后的性情,又或者是先帝从不起眼的皇四子拼杀上来,异母兄弟硕果仅存了一个幼弟,还去了大相国寺出家为僧,其余兄弟皆被贬,散落四方,生死不复相见,痛定思痛,这才对先皇后暗中对怀孕嫔妃下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先帝在位之时,宫中也只出生过三个孩子,太子萧和,二皇子萧慎,还有小公主萧淑,兄妹同胞。 先太子为人勤勉,话不多却待人宽和,颇有长兄风范,对弟妹很是友爱。可惜他唯一的缺点便是不善说好话。这原本也不是什么致命的缺点,身为未来帝王继承人,有无数人捧着叩拜着,哪怕皱一皱眉头,也有无数人猜测他的心思。 他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又小得先帝亲手教导,本来父子关系很好,但是先帝身体江河日下,他这个太子却已经有顶梁之势,年愈二十五,决断之力渐显,有些地方又与先帝政治理念不合,按照林碧落的理解,就是当爹的不想放权但耐不住身体不行,时不时便要太子来监国一下,他来休养一番。 但是休养归休养,却完全没办法放权,于是时不时的……要把监国的太子拎出来敲打一番,意思便是,江山还是老子的,你只是代管。代管而已。 这会儿,太子能干与不能干,都是问题。 又有二皇子在先皇病榻边上日夜侍疾,小话吹着,小风灌着,天长日久,先帝便与太子日渐离心。——萧和日夜操劳国事,面对偌大国家,连妃嫔都没时间去幸,哪有机会侍疾? 但这在二皇子的忧心提示下,在先帝眼中便成了不孝的罪证。 元守二十四年春,先帝身体渐有起色,已开始重掌朝政。而萧锦在这年的四月里,生下了虞世兰。对于康王府来说,这是喜事一桩。 康王年届六旬,一生征战,只得了两个女儿,虞世兰虽然姓虞,但却是康王府第三代骨血。连先帝听得康王得了外孙女,还赏了许多东西下来。 先帝与康王是堂兄弟,一个爷爷的孙子。皇家血脉,正统嫡支与其余宗亲有着君臣之别,原也亲近不起来。康王府上一辈王爷便是掌兵的,到他这一辈接了祖业,依旧带兵,但是康王年轻时候,大力协助先帝争夺帝位,有着伴驾从龙之功,于是在亲兄弟们贬的贬,出家的出家,先帝对这位堂兄弟倒格外看重。 又或者,康王无子也是一个原因。 那时候康王还活着,时不时进宫与先帝唠唠嗑,时不时帮太子说说好话,等二皇子来了,再说说太子的坏话,哪怕先帝君心似铁,也时不时的对太子的态度有所变化。 朝中的天气那会不是随着四季轮回而轮回的,而是随着先帝待太子的态度而改变的。 这些事情,周大娘这个在康王府当差的奶娘原本是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的,不过她侍候的义安郡主与府里的容绍青梅竹马,二人时常聊些时政,也不避讳她。甚至在义成郡主出嫁之后,康王爷给二人订了亲,二人见面之时更要有人相陪。 周大娘便义不容辞的担当了这一重任。 来一她年长,二来康王妃也很信任她。 容绍彼时已在军中领职,却仍旧住在康王府。 康王爷当年在北地征战,有次遇险,多亏得身边近侍容谦舍命相救。等康王得胜还朝之后,便将容谦唯一的儿子容绍接进了府里,亲自教养。 彼时容绍只有四五岁,正是懵懂稚儿,尚不清楚阿父的过世对他的命运有多么大的改变。 萧锦已经六七岁,对主仆名份已经有了概念,且正对行使主人权利热情之时,对容绍压根看不起。幸得萧怡才两三岁,真是傻乎乎的年纪,容绍每日除了练武习字,其余的空闲都喜欢跑去陪萧怡玩。 萧锦已经学着修习小小淑女的功课,时不时在宗室小贵女们的聚会上出出风头,吟个诗什么的,对萧怡这种奶娃娃压根不感兴趣。 孩子天生喜欢比自己大的孩子,萧怡对这位耐心细致陪着她玩的阿兄很快便喜欢上了,每日醒来便闹着要找。 康王府的后花园很大,足够容绍牵着才能小小奔跑还时不时会跌倒的萧怡去冒险,去寻找乐趣。 康王对两小儿能够一起手牵手长大,似乎一直是乐见其成的。也许在他的心里,容谦能够舍命护主,他的儿子也具备着一样优良的品质。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人。 林碧落所能理解的,义安郡主的奶娘周氏,确切的说应该算是容绍与义安郡主共同的奶娘。任谁一天中所有的时间都要盯着两个淘孩子长大,护着看着,也很难不产生深厚的感情。 周大娘唇角带笑,回忆之中似乎满是欢乐的时光,「你是不知道你阿娘小时候有多淘,到了该学针线的年纪,她不肯学,非要说为什么阿绍哥哥不肯学?逼的没办法,你阿爹为了哄她学,除了练武习字,也只好抽空陪着她学针线……最后阿绍一个小郎君,缝出来的东西针脚比她还要平整细密……」 林碧落不禁莞尔,原来赋予她生命的那两个人是这么的有趣又可爱! v第十九章[10.14] 这样青梅竹马长大的两个人,怎么分得开? 后面的事情她几乎可以顺理成章的想象得到。 「你阿爹接掌驻京郊大营之时,升至三品武将,王爷便作主让他们成了亲。那时候王爷的身体已然不好了,连床都不能下了,成亲半年之后,你阿娘刚刚怀了你,王爷便过世了。王爷过世之后三个月,王妃也跟着去了……」 周氏的神情凝重了起来,又带着哀伤之意。 「那时候先帝又对太子越来越厌憎了,二皇子遣了你姨父来与你阿爹联系,想让他投靠自己,但是你阿爹坚决不同意。王爷生前早有嘱咐,要你阿爹守护好太子,道先帝对儿子心生猜忌,实不应该。天子之念,只在眨眼,但是做臣子的,不能摇摆不定,起不忠之心。你阿爹多听王爷的话啊,怎么可能投靠二皇子?」 那段时间康王府刚刚接连办过两场大丧,容绍因自小住在康王府,成亲之时也是在康王府内办的,因此哪怕康王夫妇接连离世,先帝也不曾收回府邸。 只是到底朝中风云迭起,萧怡肚子大起来之时,太子已经形同被废了。 谁都知道康王一系与太子亲近,这时候二皇子便在朝中排除异已。他先帝进言,因臣下不服先帝对太子的冷落,撺掇着太子行谋逆之事……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那段时间,上京菜市口时不时便有官员身首异处,家眷被发到教坊司。到了最后,连义安郡主也开始忧心忡忡,考虑肚子里孩子的退路。 谁也不敢保证,先帝会不会因为容绍的原因而祸及全家。 这时候她便提起了当初被她放了身契的绣娘何春绣。 何春绣是康王府旧奴,父母双亡,从小针线好,便一直在针线房里。小时候萧怡若有些什么小玩意儿,周氏便寻她做了给义安郡主玩。她心灵手巧,性子又柔和纯良,很得萧怡欢喜,后来康王妃见过了她,便索性将她指派到了萧怡房里服侍。 才不过半年,萧怡房里便发生了偷盗事件,有丫环诬陷是何春绣偷的,告到了康王妃那里,康王妃不及审,萧怡便替何春绣担保,不是她偷的。 后来此事还是让容绍查清,还了何春绣一个清白。 准确的说,便是绣房丫环凭手艺讨得了小郡主的欢喜,挤进了主子房里服侍,让某不讨小郡主的丫环有了危机感,生怕自己被涮下来下了岗,于是设计陷害,想将她排挤走。 这属于正常范围之内的岗位竞争,不过有些不择手段,后果比较严重了些。 萧怡保了一次何春绣,又觉得她这个性子完全不适合在王府生活,不会讨好别人,只会老老实实做活,人太实心眼,便给了她些银子,放了身契,给奶娘安排。 何春绣自小在王府长大,出府之后举目无亲,她一个单身女子如何容身?哪怕本朝民风再开放,单身女子也不容易生活。周氏便将她介绍给了一个无儿无女的孤寡婆子,认了义女。 那婆子乃是周氏少年之时手帕交,丈夫死了未曾改嫁,一直守寡到老,性子极好。见过了何春绣,也喜她生的清秀,人也温善,遂成母女。 后来何春绣成亲,还亲自去康王府拜谢尚只有十一岁的旧主萧怡…… 四节之时,也会做些针线活计托周氏送给义安郡主。 当周氏悄悄找上何春绣的时候,她正大着肚子,怀的便是林楠。林保生正攒了些小钱,准备买个小院子过活。听到周氏的来意,何春绣二话不说应了下来,还拉着林保生向周氏保证,一定善待孩子…… 义安郡主的担忧到底成了现实,她临产前,先帝下旨将太子萧和贬为庶人,流放边陲,一生不得回京。 萧和已经在日复一日的父子隔膜与胞弟的敌意之中瘦削沉默,听说接到旨意的时候只是默默的朝着先帝理政的殿阁方向磕了个头,便带着妻妾儿女离开了上京城…… 容绍去京郊送行,回来与义安郡主谈起此事,曾说过一句:「他到底是解脱了……」 康王府的旧仆逐渐被陆续放了出去,在先帝没有任何旨意之前。 太子被废,容绍便被卸了职,整日在家。原本康王与王妃过世之后,他便已经在家,只是时不时还有军务要往营中去一趟。这会儿却是彻底的闲了下来。 周氏是奶娘,属于雇佣,并非康王府世仆,因着义安郡主要给腹中孩子留后路,便早早宣布奶娘要出府养老。事实上她进府之后的第五个年头上,孩子夭折。她在康王府薪酬丰厚,婆家人拿着这薪酬给丈夫挑了妾室,纳进门去了。 她是连家也不愿意回了。 义安郡主临盆的时候,周氏便守在身边,亲眼看着林碧落出生,又假借拎着郡主赏的点心,将林碧落带出了郡主府,送到了林保生的家里,再也没敢回过郡主府,一躲便是数年。 「你是不知道,自将你送走,郡主便日夜伤心,月子里便坐下了病,落下了迎风流泪的毛病。眼睛也不大好了,六年前我去边陲看她,她瘦成了一把柴,只道思念你的厉害,也不知你出落成了什么模样……提起你来便哭……」 先帝驾崩,新帝继位,这些上位者谁又会去注意一个夭折的小女婴呢? 早几年周氏是得了义安郡主嘱托,只要将女儿送出去,周氏便不要再靠近林家一步,省得给女儿招来杀身之社祸…… 周氏便在京郊一个村子里老实窝着。 大约是林碧落进学堂那一年,她假作无意,回到上京城,从封丘门大街封路过,远远看了一眼林家铺子,见林保生一手牵着林楠一手牵着林碧落从铺子里出来,她当时几欲落泪。 v第二十章[10.14] 「大姐儿你不知道,你与你阿娘生的多像啊?!除了穿着差了些,那小模样儿跟你阿娘小时候一模一样……」她低头拭泪。「连我只瞧你一眼,都要忍不住落泪,何况你阿娘。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便花了银子办了路引子,假托挣些养老钱,央了个商队跟着去了边陲……辗转见到了你阿娘与你阿爹……」 初春天色暗的早,不知不觉间,暮色四合,房里对坐的人影便带了些模糊之意,像影在黑暗里与黑暗渐渐的融为了一体,坐的久了,几疑是梦里的场景,梦里的故事,总透着不真实。 周氏的思绪还沉浸在数年前她到达边陲的情景。 边陲寒苦已是众所周知,周氏走的时候是初春,到的时候却已经是初秋了。初秋时节,上京城中正是万物丰收,货品繁杂,人有余钱之时。每年这个时节,各种时令吃食多到数不胜数,当年的两位小郡主还未嫁时,每日收到的帖子都有厚厚一摞,所要烦恼的不过是今日要赴哪家贵女的邀约。 眼前触目风卷沙尘,邈远苍凉,从处处滴翠的青山绿水间一路走来,到得黄莽莽一片的边陲,来往之人要么穿着厚厚的皮毛,要么衣衫单薄褴褛,遇见的女子比是面颊赤红,粗手长脚,男子颧骨高耸,指节粗大,透着操劳之后的疲惫,周氏其实已经预见到了义安郡主的模样。 只是,她仍不愿意相信。 其实流放之人到了边陲,除了每个月要固定到府衙报道之外,也并非是囚在牢里不得行动,而是在地方政府指定的田地耕种劳作,缴纳高昂赋税,只留糊口之食,有时候连糊口之食也不够。 周氏到达之后,便使了些银钱,辗转打听到了容绍的耕作之处,又雇了辆骡车,直行了一日才到达容绍与萧怡容身之处。 她到的时候已近傍晚,夕阳下三五户人家隔的不远,皆是低矮的土坯房,半人高的院墙,想是家徒四壁,倒没什么可偷的,因此院墙也垒的并不高,显然并非为着防贼而建。趴在自家墙头,便能将邻人院里的风景一览无余。各家房前屋后还有菜畦,又植着枣树杏树之类耐旱的树种,不多,各家约莫两三棵。 她敲了第一家院子,出来个约莫七八岁的小郎君,衣着破烂,却极为整洁,难掩一脸好奇:「你找谁?」 这孩子要比她家的大姐儿还要大着几岁,只是面容消瘦,想来营养不良之故。容绍与郡主自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她弯腰去问:「小郎君,你可知道容大郎家住哪里?」 容绍兄弟姐妹皆无,唯有他一个人。自康王爷将他接进王府,容氏便改嫁了,一年之后生产血崩,母子皆亡。故他便是大郎。 那小郎君一笑:「你找容叔?我带你去。」他轻手轻脚掩了大门,小手指虚掩在唇上,「别吵着我阿爹睡觉。」带着她到得第三户人家,轻轻敲门,「容叔,有人找……」 院子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周氏听得这声音,目中已经有了酸意,院门打开,果然不出所料是义安郡主。只是眼前的妇人却又不是她记忆之中的义安郡主。 记忆之中的她是明媚的少女,温婉幸福的少妇,肤如凝脂,纤手如玉,眼前的妇人却容颜憔悴沧桑,只眉眼间还有旧日熟悉的影子。 看到她,妇人似乎呆了一下,揉了下眼睛又去瞧,这下更傻了,「奶娘?奶娘?!」 只因当时太过震憾,眼前之人与记忆之中的模样相差太远,许久之后哪怕到了今天,她也无法忘记…… 边陲寒苦,况容绍与萧怡二人乃是孤身离京。府中奴仆宫里出来的又回去了,雇佣来的早被解散,记录在册的老奴被官家发卖,萧怡自小万千宠爱,临了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事事亲为,若非容绍体贴,担下大半,洗衣煮饭比萧怡还要来得熟练。 周氏见到她的时候,当时便抱着她大哭:「若是王爷王妃看到郡主这样儿,可怎么办才好啊? 」 不过相较于她的激动,萧怡却要平静许多,还笑着安慰她:「我父王母妃要是见到我什么都会做了,岂不要夸我能干」只不过如是说着,眼角却又有泪滴下,又忙拉着她问:「奶娘可见过大姐儿了?她可好?」许是忽想起她这般无缘无故跑到边陲来,除了女儿再无旁事,直吓的声音都抖起来了:「大姐儿……可是大姐儿出事了?」 不然奶娘缘何数千里路无尘仆仆跋涉而来 「大姐儿好好的,郡主别担心!」 待听得女儿无事,她这才松了口气,明显放松了下来,拉着周氏的手笑:「难道是奶娘想我了?所以跑来看我?」 车夫将周氏带来的东西皆搬了进去,又结了路费走了,那带路的小郎君也回去了,关起院门来,二人才说近况。 周氏打量那低矮狭小的屋子,处处可见生活艰辛的痕迹。被褥衣衫,皆为粗葛布。便是房里摆着的粗瓷碗也有缺口,很难想象她自小看大的娇生惯养的小郡主居然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越看她便越心酸,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反是萧怡对这样的环境似乎已经适应,只对奶娘远道而来,家中寒陋,不能好生招待她而心怀歉意。 周大娘抹泪,又对林碧落道:你阿娘后来总说,还好将你送出去了,倒比跟着她在边陲受苦的好。她虽然思念你的厉害,但总是宽慰自己,幸亏当初将你送了出去,才能在上京城里安然活着。不然,流放路上,数千里奔波,时常风餐露宿,辛苦非常,你尚未满月,哪里经得起风霜之苦?怕是连小命也要丢在路上了…… 听得你在林家过得好,她反复问我你长什么模样,有没有说什么话,身量有多高,穿着什么,笑起来可不可爱…… 便是你阿爹从田里劳作回来,见到了我,张口一句便是问你可安好……他大约是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我才跑到边陲去报信,问起你来时,整个人都有点颤抖了…… …… 林碧落从来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这样记挂着她,每日拿她当一天之中最重要的话题,无数次提起。 吃饭时提起,睡觉时提起,忙了想想,闲暇时更要想一想…… 据说,猜测她有多高,长的什么模样,又或者做了什么,乃是容绍与萧怡一天之中最大的乐趣。 …… 暗夜的巷子里,有人家门首外的气死风灯发出微弱的光,姐弟俩走的很慢。上京城似乎从来就没有阒然无声的时候,哪怕夜半也有热闹的去处。这座城池处处透着盛世繁华,这一霎那林碧落却忽然想到,也许,对于从小在上京城锦绣之地长大的她的亲爹与亲娘来说,无论是上京城还是边陲之地,只要他们在一起,便是整个世界…… 林楠就跟着她身边,悄悄侧头去打量阿姐,但见她并无多少痛苦之意,反有如释重负之感。他还当知道真相之后,她会痛苦流泪,会有什么想法,哪知她似感受到了他的打量,侧头一笑:「阿弟,你以后……还当我是阿姐么?」 v第二十一章[10.19] 「你本来就是我阿姐!」 少年僵硬的蹦出这几个字,便大步朝前而去。 到家的时候,迎儿已经做好了饭,只何氏等着她们姐弟开饭,林碧月小声嘀咕:「自己乱跑就算了,如今连阿弟也一起拉上了……」过两日林楠便要童试,连考五场,连何氏都紧张了起来,连日来收拾他考试所需之物,哪知道这姐弟俩却出门游玩不肯回来。 林碧落刚听完故事,内心还沉浸在义安郡主与容绍的世界里,听到她这话也不应声,只走过去,将脑袋搁在何氏肩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依在她身上,闭上眼,闻着何氏身上熟悉的味道,一时只觉鼻头酸酸的,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何氏只当她累了,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柔声问:「三姐儿这是怎么了?可是白日奔波的累了?吃完饭让迎儿烧了热水,热热的泡个澡,再好好睡一觉便好了。」 晚饭端了上来,林碧落吃了几口,便推说累了回房去了。倒是林楠被何氏好一顿盘问,「你三姐姐可是碰上什么难事儿了?这孩子从来都不这样儿的。」除了父丧之外,她从来都是欢欢喜喜的。 今晚很明显的精神不对头。 林楠也怕再被阿娘问下去,便要露馅儿了。林碧落曾叮嘱他,此事万不可让阿娘知道。他便要咬紧了牙关死活不肯认,吃饱了便说要回房温习功课,借机逃了。 这下连林碧月也瞧出不对了,小声问何氏:「阿娘,这两个家伙别是背着你在外面做什么坏事了吧?」 「她们能做什么坏事?」何氏压根儿不相信儿女有做坏事的能力。 「不是坏事,那也是亏心事。你瞧三妹妹与阿弟都不敢盯着你的眼睛看……肯定是不能告诉你的事儿……」被何氏在脑门上戳了一指:「瞎想什么呢你?三姐儿最近许是太累了,你没瞧见她瘦成了什么样儿?楠哥儿也是,许是考前紧张,拉三姐儿去街上喘口气儿,松快松快。」 她根本没朝别的地儿上想。 三月中旬,林楠经过县试、府试、院试之后,以十二岁的稚龄取得了秀才的功名。消息传开来之后,亲朋好友齐来庆贺。 何氏喜笑颜开,除了带着林楠去祖宅拜祭之外,还带着她们兄弟姐妹三个齐去林保生的坟上亲祭。 去祖宅祭拜的时候,林佑生烂醉如泥,江氏骂骂咧咧,林大娘见大孙子逐渐长成的身姿,与长子林保生有个四五分相似的模样,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然意外的非常和气,难得对他露出了个笑脸儿,倒弄的林楠有几分无措。 ——这种笑脸似乎是阿嬷专对林勇的。 回头再看林勇,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孩子便格外的寡言起来,少了小时候那股活泼捣蛋的气势,竟然带了几分忧郁之气,就那么盯着林楠看,也不说话。 林楠被他的目光瞧的有几分不自在,摸摸他的脑袋:「勇哥儿这是怎么了?」却被他扭身躲开,林楠的手落了个空,尴尬的悬在那里。 江氏见指桑骂槐对何氏及她带来的二女一子全无作用,她们倒好似把耳朵落家里一般,充耳不闻,只待林楠祭拜完了祖宗牌位,便向林大娘告辞而去。 只气的江氏跳脚。 自大房铺面盖成了楼房,江氏又羡又妒。只可惜现在大房大人孩子对她的态度皆是无视,无论她谄媚巴结也好,指桑骂槐也罢,只当她是个活动背景。 以前还有掐起来的可能,忽然之间大房的人便似想通了一般,与她一点都不再计较。 按照林碧落的话来说,「正事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功夫去与二婶磨牙?」她努力的目标是,将来的时间都是按银子来计算。 但凡无关紧要的人,便不再浪费时间。 林楠有了秀才功名,庄家很快便来下聘请期,林碧月的嫁期便订到了六月初六。不过看过庄家送来的聘礼之后,林碧月便有了几分不快。 与邬家送来的聘礼相比,庄家要么是家境贫寒,要么便是不够诚心,总之折合起来,连林碧云的聘礼一半都比不上。 但是这种事情,她一个女儿家总不能跳出来跟庄秀才叫嚷吧?!她心里不痛快,回到房里对着嫁衣与绣好的被褥,心中便隐隐然觉得,似乎自己精心准备的这些嫁妆,庄家也许并不会重视…… 反是林碧落,拿了两百八十两过来给她,只道其中八十两,乃是比照着长姐林碧云的嫁妆来的,可写在嫁妆单子里。另外两百两,也是比照着林碧云的份例给她的。只不过林碧云拿了三百两,其中一百两是托她谢邬捕头在林家遭遇官司之后,跑前跑后的谢礼。她希望这两百两不要记在嫁妆单子上。 家里财权如今便在林碧落手中。她拿这些银子出来,事先已与何氏以及林楠商量过了。 按着林碧月的想法,嫁妆当然是越多越好,越多腰杆子越硬。 不过林碧落却不这么想,小脸儿一板,正色道:「二姐姐,有些话我想问问你,你嫁到庄家去之后,是准备掌家,还是准备听从庄老太太的吩咐,她让你干什么便干什么?」 「这个……如果婆婆能让我掌家最好了。」林碧月这次倒没有隐瞒自己的小心思。 「那如果庄老太太不肯,不但不肯,要你每日操劳家务,听她指派,还要让你把所有嫁妆拿出来贴补家用呢?你乐意?」 本朝成例,女子的嫁妆归自己私有,不属于婆家财产。 「怎么会?我当然不乐意了!」可是想想嫁人之后,万一婆母吩咐,丈夫又伸手要,她给是不给?这种情况下怎么办? 从庄家送来的聘礼来看,这种情形不是没可能发生的。 v第二十二章[10.19] 「二姐姐也说了,这种情况下你当然不乐意。那把两百两也写到嫁妆单子里,与其到时候让婆家人拿去花了,不如只拿八十两出来,然后充贤惠大方,名声也有了,情义也有了,庄家母子若是厚道人,便会待你好,若是不好,损失的也不是全部。你可以威胁他们,‘把我嫁妆全花了你们也好意思待我不好’之类的,也算有点筹码在手里。」 林碧月瞪她一眼:「贤惠大方是要冒充的?你这是在说什么啊?你怎不对大姐姐这样教?」自己也觉得惆怅若失。 不曾想,林碧落这次却没客气,跳起来叉腰梗着脖子瞪她:「大姐姐命好,遇上的邬家人厚道。你敢打保票庄家母子都十分厚道不贪你的嫁妆?你也就是我阿姐我才这般弯腰管你,若是街坊四邻,我是吃饱了撑的管这闲事?夫妻和睦不和睦,婆媳融洽不融洽,嫁妆有没有被婆家人哄尽花光,与我何干?」 林碧月被她骂了一通,懵了似的张口结舌瞪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才幽幽说出一句话来:「你……你老早就攒着骂我一顿了吧?」 「当然!」林碧落昂首承认:「你若是比我小几岁不听话的阿妹,我都想揍你了!你那是什么心态啊?家里弟妹难道成心坑你?坑你也是外人来坑你,自己家里人干嘛要来坑你啊?外人坑你为着财为着色,你觉得财色方面,你比得上我吗?」 她这下可是戳着林碧月的心肺了,尤其是就快要嫁人了,看了庄家不像样的聘礼,她心里也窝着一口气,既不能对何氏爆发,这会儿一股脑儿都爆发出来了:「我就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觉得我没你能干没你漂亮,没你拿得出手。这个二姐姐处处比你蠢却还不服你是吧?我就是不服你!凭什么一个爹妈生的,你就比我能干?」 林碧落得意洋洋说风凉话,「是啊是啊,一个巴掌伸出来还有长有短呢。我就是阿娘最长的那根手指头,你就是最最短的那根手指头。小鼻子小眼小心思,论温柔细致不及大姐,针线厨艺也不及大姐,论读书识字不及阿弟,论聪明能干漂亮及不上我半根手指头,你说你有哪点好啊?短成了这样,还要处处不服人,你说你有没有点自知之明啊?」 「你……」林碧月被她堵的眼圈都红了,一口气噎在那儿,不上不下,终于大哭了起来:「你就欺负我吧!」 「是啊,这么大人,都快出嫁了还要被做妹妹的欺负,你怂是不怂啊?将来被婆婆相公欺负了,趴在床上大哭,啊啊啊啊你们母子合起伙来的欺负我我不活了……二姐姐你觉得你婆婆跟你相公会给你好脸色看吗?」 其实姐妹俩在林碧月房里这番动静,早被过来的何氏听到了。她原本知道二姐儿与三姐儿不睦,生怕她们为钱吵了起来,稍晚了几步便过来了,哪知道到了门口一听,果然吵起来了。 「二姐儿三姐儿,开开门。」 门被林碧落进来的时候便从里面扣住了。 「阿娘,我跟二姐姐讲讲理,你先回去吧。」 何氏哭笑不得:「有你这么讲理的么?」她在外听着二姐儿哭的着实伤心。 「阿娘你不知道,二姐姐这是伤心舍不得离开你,这才哭的。可不是我欺负的!」林碧月听到她这混账无赖话,哭的更伤心了。 她哭的一抽一抽,气愤难平,可是林碧落却朝她做鬼脸,小声激她:「二姐姐,吵架一吵输便向阿娘告状这是四五岁小孩子的行径,你可别让我瞧不起你啊!难道你在婆家受了气也立马哭着跑回来向阿娘告状,让阿娘去揍庄秀才啊?多不现实呐!」往好了说,她这是在紧急训练二姐儿独自处理危险事务的应急能力,她多体贴啊! 「你……」林碧月都气的不知说什么好了,在何氏一再相问之下,只含糊朝门外喊了一句:「阿娘……你先回去吧……」便捂着脸大哭起来。 何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隔门听动静。 林碧落盘膝坐到了她床上去,摆出长者的姿态来教育她:「你还当嫁人是过家家啊?一家不好了再换一家?点心做的不好了让大姐重做一盘?家里帐务不清楚了自然有我来算,钱财不够了也有我这当妹妹的去赚,心里不顺意了还有阿娘哄着,合着咱们家里四个孩子,算起来就你最舒服啊?干的不多毛病不少,还要姐妹兄弟都来迁就你?二姐姐你觉得……你嫁到婆家去,还有这么好的待遇吗?」她内心忍不住感叹:二姐姐这生活完全就是老幺的待遇啊!她咋把自己一个老幺的身份,生生弄成了个操心老大的命? 林碧月被她这通骂,也觉得……似乎小妹妹说的有那么几分道理。 顺着她迁就着她她处处觉得不顺意,自己处处有理,被做妹妹的这通当头喝骂,她莫名有几分心虚,好像自己……确实有那么几分不知足! 欠收拾啊! 当姐姐的被妹妹教训一通,居然老实了。 何氏暗暗称奇,以前没看出来,三姐儿是个笑脸相迎的主儿,有多少事儿都在心里绷着,面上还要做出欢喜样儿了。哪怕对二姐儿也是能谦让的地方便谦让,怎么到了二姐儿快出嫁了,反倒跟报仇似的,把她弄的哭了个稀里哗啦? 还真不知道,她家三姐儿也有这么辣的时候。 事后,林碧落是这么向她解释的。 「阿娘你想,前几日二姐姐的婆母也来了,是什么样儿人,你也瞧见了。要么满嘴里道德仁义,诗书传家,好似她家是多书香门第的人家,要么满口里提她儿子读书如何了得。若论起读书来,咱家楠哥儿也不差,与她儿子是一样的功名。有什么瞧不上咱家的?最无语的是,话里话外提咱家发了大财,似乎二姐姐的嫁妆就必须得准备的多重,不然呢?难道把咱家全部银子都给二姐姐当嫁妆?」太也好笑! 有种人,满肚子仁义道德,可是说话行事都透着小鼻子小眼的算计。 那庄大娘来便来了,但眼缝里似乎都透着清高,提起自家送过来的聘礼来,便是读书人诗书传家,勤俭是美德,不以炫富为目地的聘礼才是对媳妇家的尊重;但提起嫁妆来,便数说东邻家媳妇陪嫁了什么,西邻家媳妇有多重的嫁妆…… 响鼓不用重锣敲,谁也不是傻子。 双重标准的连何氏也觉出不妥来。 ——当初插钗之时,也没瞧出有这毛病的啊。 是即时止损还是闭着眼睛把女儿嫁出去,这简直成了何氏最近思考最多的重大命题。 不过被妹妹教训过的林碧月却难得积极了起来,没占到上风,狼狈哭完了,改天便将林碧落堵在了房门口,「若是婆母为难我呢?」她似乎也对庄大娘忽然起了警惕之心。 哪怕林碧云的婆母谷氏是个憨厚妇人,可是前有自家阿嬷这种恨不得逼死长媳的婆母为例,后有后街巷子里的王婆婆为证,在为难媳妇上都是一把好手,林碧月还没天真到以为天下婆母待儿媳皆是厚道谦和的。 林碧落反问:「婆母为难算什么?」在林碧月那种「婚后难道除了婆母为难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的不解目光里,林碧落却抛出另外一个问题:「若是婆母联合夫婿一起来为难你呢?」母子一条心,儿媳妇哪还有路可走?这才是最可怕的吧! v第二十三章[10.19] 林碧月气恨:「他与他阿娘本来便是亲母子,难道还能改不成?」不过心中还是不服:「我嫁了他……我嫁了他他自然要待我好的。」比起大姐夫那种武夫,读书人自然更温柔体贴吧?! 「若是你与婆母有意见不合的地方,万一有了争执,你觉得他会偏向谁?」 林碧月似乎才认识到林碧落的重点所在:「阿妹难道是怕他们母子合起伙来欺负我?」有没有这种可能,她忽然之间茫然了。 都说嫁人乃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投好投怀都是可以选择的。而且何氏更为开明,她的婚事能成,大半乃是自己执意要嫁给这个人。 可是这个人会不会一心一意待自己,林碧月不敢保证。 见林碧月面上露出怕意来,林碧落笑眯眯安慰她:「二姐姐嫁过去之后,先不急着掌家才是,先要把你夫婿握在手心里,这才是最重要的。」在庄家母子之间,她连情况也摸不清,胡乱出招才最要命,「若是他们母子同气连声,将你当作外人,你也无须恼,多观察观察,他们母子总有不合拍的地方,找机会加大这种不合拍,最后让庄秀才觉得你与他才是一国的,你就赢了!」阿弥跎佛!她挑唆人家母子失和,真不是好人! 可是眼看着自家阿姐往火坑里跳,若是被人家母子联合欺负了,她也不见得乐意啊! 将性格要强的林碧月改造成个小白花,该软时便软,林碧落觉得这是个大工程,需要循序渐进的过程,比起她筹备开铺子的各项事情来,还要难。 至少开铺子的各项事宜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李师傅雕的各种生肖以及小动画皆是活灵活现的,林碧落站在他的工作室内,细细看她未来的商品,真是满心欢喜。 这宅子虽小,但是李师傅别出心裁将主屋与两边厢房打通,又陈设了条案,右厢便是专用的雕刻室,中间主屋与左厢摆出雕出来的各种生肖笔筒,生肖套件等物。在林碧落的提醒之下,也做了小件的动物妆匣。这种小的妆匣实质上针对的客户群乃是五岁至十二岁的小女孩子。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子尚有童趣,喜欢可爱的东西,首饰又不会太多,因此李师傅做的妆匣上面或蹲或卧着只憨态可爱的小狗,或者小猫小熊之类。小熊也是胖胖的拙笨可爱的。打开妆匣来,里面或许有只瞪着眼睛警惕的守着妆匣的猴子,又或者威风凛凛的小老虎……令人忍俊不禁。 林碧落虽然十三岁了,可是到底还是童心未泯,边看边笑。「李叔,你这手活可真绝了。」放在现代那就是个高级特色专卖店。对了,还可以开高级定制呢。 李富贵正埋头雕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那雄鹰双爪提着一只篮子,鹰头之上还有挂勾,这是林碧落提的点子,预备挂在店里,篮子里可装些糖果,来哄进店来的小孩子开心的。 等到店里一切准备妥当,她便要弄些糖果来。只是包装糖果的纸,大约只能选麻纸了。 「三姐儿,我觉得你这个赚钱的主意才绝呢。你这般尽心尽力,将来出嫁了,难道还能将店铺带走?」 林碧落本来笑的正欢,听到这话似乎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嗽了起来,咳嗽了几下之后,才笑道:「李叔你说什么呢?我才多大呀?哪里就谈得上出嫁了?」 李富贵心道:你不大可我家少将军不小了呀!昨儿少将军过来,还问他:「李师傅,你说……我要是请了媒婆去林家提亲,如何?」 「少将军,婚姻大事……这个,还是真征询父母同意的吧?」 当时楚君钺拿着一只雕好的小动物把玩,「李师傅,只要我准备娶的不是男的,相信我阿娘都会喜笑颜开的。」至于他要不要回去禀报父母,李富贵可真不敢打保票。 「说起来,三娘子你这个年纪……也有媒人上门了吧?」 「哪有?!」林碧落矢口否认。跟李班头谈论这事,总有点诡异的感觉。难道是最近二人太熟了,她几乎隔天便要跑一趟?又或者……他忧心自己万一嫁了,铺子不能陪嫁,开不下去了,断了他的一笔收入? 「李师傅,你别担心,我才不会嫁呢,我还没觉得嫁人有什么好处。瞧瞧我二姐姐,最近愁的跟什么似的,我都担心她嫁过去了被婆家人欺负。」 十二郎笑嘻嘻从外面探头进来,「三娘子,你都敢当街打人了,难道还怕嫁出去被人欺负?」要智谋有智谋,连姐姐都被她欺负的大哭……该动粗时就动粗,该软时软该硬时硬,按照少将军教导的理解,这就是:兵者,诡道也! 今儿他跟着三娘子出门的时候,被二娘子堵住,有幸聆听了一番她的「对敌高论」,深觉受益不浅,至少将来自己娶了媳妇儿,可谨记三娘子的理论,适时实践,化解自家后宅危机。 ——不过他娘早亡,想来三娘子的理论还是不能一一实践了。 林碧落被他揭了老底,板起脸来痒怒:「十二郎,你再多嘴今儿便留下来给李叔做个使唤的童儿,端茶递水,下厨烹煮,如何?」 十二郎连连摆手:「饶了我吧三娘子!我以后再不多嘴了,下厨这种事,还是你来吧?我只负责买菜就好了!李叔自上次吃了你做的水煮肉片,赞不绝口,还想着再吃一回呢是吧李叔?」 事实上,赞不绝口还想着再吃一回的是另外一个,只是他不方便提而已。 林碧落回去之后,也在家中试着做过一回,何氏吃不了辣,只尝了一口,林碧月也少吃辣,唯独林楠吃的大汗淋漓。 后来为着照顾何氏的胃,她便没再做过了。说起来她自己也对这道菜垂涎三尺。 十二郎被三娘子派出去买菜,三娘子与李富贵讨论铺中家具。楼是李富贵跟着查恩盖起来的,楼里的尺寸他皆熟悉,因此楼里要摆什么样的家具,具体用途乃至尺寸都在可讨论的范围。 十二郎从大门出去,顺脚拐到隔壁,拿了银子给灶上侍候的婆子,嘱咐她去买菜,按着三娘子的叮嘱,什么要买猪腰上那条嫩嫩的眉肉之语,便拐到了正房去寻楚君钺。 他近日新得了个情报,要来禀报一声。 「少将军,我听得最近林家的楠哥儿与邬家二郎闹别扭了。」 少年人闹别扭,与他有什么相干? v第二十四章[10.19] 已经过了中二病时期的楚君钺回想一下少年时代与营中兄弟意见不合,都是用武力直接镇压的,谁不服拿拳头去校场上说话,便毫不犹豫的给出了意见:「拉到没人的地方好生打上一架,不就解决了吗?」 十二郎哭笑不得:「我的少将军,你当这是在军营呢?邬家二郎倒是个练武的,可是林家哥儿却只会读书,若是真打起来,那是必输无疑。」 「这么弱啊?」楚君钺表示这不难:「你闲了也教他几招,若是教不了,带过来我教便是。」 十二郎瞠目结舌:「少将军,楠哥儿与邬家二郎闹别扭,是因为邬二郎说要央了他娘请媒人去林家提亲。」 「提亲便提亲嘛,有什么好闹别扭的?」楚君钺说完了,才猛然间想起来,林家二姐儿已经订了人家,家中只余林三姐儿一个女孩儿还未有人家。 「这么说,邬二郎要提向三姐儿提亲?」 楚君钺这下可坐不住了——眼看着到手的媳妇儿要飞了,这可不行! 他连水煮肉片也顾不上等着吃了,直接奔回府去跟楚夫人商议婚事去了。 楚夫人对儿子肯娶妻那是喜出望外,可是当听到儿子相中的儿媳人选不但年纪小,还是个商户女,便是要成亲也得三年之后,顿时有几分泄气了。 「阿钺,就算你想提亲,可姻缘之事,总得双方父母都同意。咱们家若是贸然请了人去提亲,你觉得对方父母可会同意?」 「她阿爹已经过世了。」不过想想林碧落对权贵人家的态度,楚君钺觉得,她同意的可能性十分的小。 「居然是寡妇拉大的孩子?」楚夫人实在是太好奇了。幼子这是在军中呆傻了吧? 市井商户,寡母弱女,她几乎已经脑补出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惯会装可怜博男人的同情。特别是像阿钺这种一直在军中长大,对男女之情几乎没什么经验的男子,偏又热血上头,有一腔侠义精神。 「你不会是……什么时候救了她吧?」 「阿娘你怎么知道?哪个小兔崽子向您透露的?」楚君钺惊道。 楚夫人心中了然,恐怕还真如她所想。高门大户里,正室最讨厌遇上这处女子了,楚楚可怜情深一片,打着真爱的名头,只要求待在男人身边,哪怕为奴为婢也在所不惜。当然这类女子的最终目标决非为奴为婢。 只是男人们有几个能看得穿?只觉怜香惜玉的紧,恨不得将自己所有都捧到她们面前……真没想到三郎也遇上了这样的女子! 楚君钺有些可怜巴巴的向楚夫人讨主意:「阿娘,你总有法子的吧?」态度不亚于小时候向楚夫人撒娇磨一件玩具。 楚夫人被儿子这难得的恭顺样子给弄的心软无比,只觉此刻便是小儿子求她给摘星星,她也愿意爬梯子往上爬——谁能理解她一腔母爱无处倾泻的痛苦? 不过唯独这件事情,她不能答应。 可是不能答应归不能答应,却也不能表面上明着拒绝,而是要想法子让那女子知难而退才好。而且这事弄不好,便要将儿子推到那女子的怀里,母子生隙。总归还是要谨慎才好。 「不就是娶妻嘛,阿娘可盼了许久呢。待改日阿娘去瞧一瞧那女孩儿,若是她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那阿娘便遣媒人去她家提亲?」 楚君钺却不知道楚夫人这心中的弯弯绕,只当她真心答应了,便预备高高兴兴回去吃饭,却被楚夫人留下来陪她用饭,他只能忍着回去吃林碧落做的水煮肉片的冲动,耐下性子来陪楚夫人用餐,只不过心里猫抓一般,难免露了几分行迹,倒教楚夫人暗暗心惊:莫不是他已经在外面与这女子住到了一起?不然怎的便似屁股被火烧了一般坐不住。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有些地方专门调教了女子,编排出个可怜的身世,专门来套牢贵族子弟,获利极丰。难道三郎遇上这样的团伙了? 楚夫人到底是高门大户里出来,虽则嫁给了楚老将军之后,老将军后院清静,也没妾室通房让她练练手,可是该知道的她却一点也没少知道。当下不动声色的陪着儿子吃完了饭,又道不放心楚君钺住在外面,哪怕他不肯住回来,也好教她身边的丫环去瞧上一眼,他究竟住在什么地方,免得将来万一家里有什么事,或者她有个头疼脑热,倒找不到儿子。 楚君钺正在高兴之时,只当办妥了一件大事,对他阿娘也没什么可怀疑防备的,觉她说的在理,便同意丫环跟着过去瞧一瞧,好回来向楚夫人禀报。 那丫环乃是楚夫人身边的大丫环红绫,生的俏丽,先时楚夫人还有意想让她去侍候楚君钺,只可惜后来发现他对自己预备的女子全无兴趣,便打消了这念头。 红绫跟着楚六到了秦钰的外宅,见这宅子颇富贵雅致,且楚君钺的住处并无女子出入,仅有几个老婆子专事灶上院里烹饪打扫之事,听说少将军的房里是楚六或者他自己在整理,便放下心来,回来向楚夫人禀报。 楚夫人有心派她长驻在秦钰的宅子里做个间谍,生怕又惹的儿子烦恼,再找个宅子避起来,只得作罢。心中暗暗发愁,也不知道那商户女是个什么样人物,倒将她唯一的儿子给迷成了这般。 不提楚家母子各怀心肠,却说三月底,邬家大姐儿邬媚出嫁,左邻右舍齐来吃酒,林家乃是姻亲,更不能不去。一大早何氏便带着打扮好的儿子闺女齐赴邬家吃酒。 林楠与邬柏闹了别扭,只因邬柏向他试探,想求了谷氏去请媒人上门提亲,林楠下意识心里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原来邬二郎一直与他交好,是打着他三姐姐的主意?! 这念头一旦涌上来,便再不能消下去,当即便同邬柏翻了脸! 邬柏没想到一向温厚的林楠脾气这么大,都有点被吓住了。他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是极为正常之事吗? 这误会与别扭,都不知道从何解释? 况邬柏压根不明白,楠哥儿生气的原因。 这事,十二郎不过是偶尔听到,他连林碧落也没说,便悄悄捅给了楚君钺。 v第二十五章[10.19]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三姐儿,十二郎觉得很好解释。 ——万一三娘子与邬二郎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郎有情妹有意,还有他家少将军什么事儿呢? 娶媳妇这种事,不过各凭本事! 十二郎觉得,适当的用点小计谋,也无可厚非。 邬媚的亲事办的很是隆重,谷氏带着林碧云在二院里迎客,见到何氏十分的亲热,打过了招呼,又拉过三娘子来打量,心中暗笑,自家傻小子阿柏眼光倒不错,瞧中的女儿家不仅模样越长越俊,人也爽利能干,瞧着就有一股机灵劲儿,笑起来又十分讨喜。 谷氏拉着三娘子的手儿便不舍放了,若不是孙家绸缎庄的掌柜娘子带着她家闺女孙玉娇过来,她都要将向来脸皮奇厚的林碧落打量的冒汗了。 ——许久不见阿姐的婆母,她打量起人来目光真是越来越吓人了! 林碧落压根未曾想过,她已经在谷氏选定的媳妇人选里面了。 倒是她与孙玉娇已有许久不见,细想起来,还是上次跟林楠邬柏出去玩,在外面碰上了孙玉娇跟陆盛逛街,她们倒躲了起来,看来今日可以找机会悄悄打趣她几句了。 孙玉娇也是许久不曾见过她,只觉三姐儿竟然长高了,个头好像窜了一大截。与谷氏打过招呼之后,她站过去与三娘子一比,竟然矮了她半头,且她比三姐儿要胖些,不由格外气恼。 不想三姐儿笑嘻嘻咬着她的耳朵调笑一句:「阿娇,你最近胖了不少,想是陆家酒楼的厨子做的菜颇合你口胃吧?」 「死丫头!我又没有天天下馆子!」孙玉娇小声骂完了,只觉一张脸都烧起来了,连忙去瞧三姐儿面上神情,心中愕然:难道她知道什么了? 没道理啊,她与陆盛的亲事只是两家大人有意,并未公布,这丫头从哪知道的? 不过她不知道的话,缘何提起陆家酒楼口吻这般奇怪? 孙玉娇心中跳了几跳,面上愈烧,急忙拖了她跟着大人们往后院而去,「还不快去看看媚姐姐,趁着新郎倌还未来。」 林碧落嘻嘻一笑,招呼着林碧月一起去了。 林碧月倒乖乖跟在她身后去了,只瞧的林碧云傻了眼,悄悄侧头问何氏:「阿娘,二妹妹……有些奇怪啊?!」上次她去的时候,二姐儿与三姐儿可是隐隐闹僵了的。 何氏抿嘴一笑,趁着谷氏与孙家掌柜娘子说话,小声提点她一句:「三姐儿关起房门来把二姐儿骂了一通,骂的她直哭……骂完了,二姐儿倒跟在她身后转悠,我都在奇怪呢,她这招倒灵。」一下把二女儿爱起小心思的毛病给取掉了。 早知道孩子们有能力自行解决矛盾,她这个当娘的还掺和什么啊?! 林碧云顿时一笑:「早知道三妹妹鬼主意多了!」她只是不同二姐儿一般见识罢了! 前院里,鼓乐喧天,邬家请来的戏班子正在开唱,待得下午席散了,黄昏男方家便要来娶亲。眼瞧着小姑子要出门子,再过几个月,二妹妹也要出嫁了。林碧云走在邬家院子里,只觉光阴易逝,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嫁进邬家小半年了,喉咙里再次涌上一阵阵的呕意,她强压了下来,算算日子,眉间不觉带了浓浓笑意。 旁人见了,还当小姑子出门子,她心里高兴呢。 林碧落扑嗵一声跪倒在何氏面前,倒吓了何氏一大跳。 她们全家才从邬家喝完喜酒回来。十二郎回了前院书房去歇息,林碧月与林楠各回各房,唯独林碧落扶着何氏回房。 今日席间谷氏向她敬了好几杯酒,一再夸她教女有方,道林碧云体贴孝顺,她瞧着三姐儿也是个聪明能干的孩子,她家二郎也到了年纪,若是姐妹俩在一处,怎么着也有个照应。 谷氏这意思便是希望林家姐妹俩做妯娌了。 林碧落的婚事,何氏一个人也拿不定主意,还得与周大娘商议。她借着饮酒,笑着婉拒:「三姐儿年纪还小,她上面两个姐姐都嫁了,我还想多留她两年呢。」 谷氏原也不是想让亲家今日能将此事定下,只是借着酒意试探一下。因此便笑道:「若是哪一日你不想留三姐儿了,我可是喜欢她的很,恨不得拿她当亲生女儿待。」 彼时席间还有邻人亲眷,皆知道林家三娘子意外的能干,内中也有儿子适龄的,也连连附合:「说起来我也喜何嫂子家的三姐儿,若是能娶了来做媳妇儿,恐怕饭都能多添两碗。」 「就是就是,我家儿子也到了适龄呢,我也喜何嫂子家的三姐儿呢。」能将个小铺子换成栋两层小楼,这本事便是整个封丘门大街的小娘子们,除了林家三姐儿,怕是都没这本事。 若能娶了这样的媳妇儿进门,便是娶了个财神爷进门,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席间许多妇人都来敬何氏酒,何氏心里高兴,倒喝了有四五成醉意,哪知道回来三姐儿便来了这么一出。 「你这是做什么?」何氏伸手去拉三姐儿,今日心情好,还不忘打趣她:「你可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儿?」 林碧落不肯起来,执意跪着:「阿娘,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我……擅自给我的亲生爹娘捎了二百两银子,还有几件冬天的棉衣。」 「你说什么?」何氏酒醒了一半,傻傻问眼前跪着的小闺女,震惊太过,连扶她起来都忘了。 「阿娘,我不是你亲生的吧?」林碧落目中盈泪,自己也觉得思绪万千。这段日子她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周大娘讲给她的故事,遥远的听起来像别人的故事,但是她却不能否认故事的真实性。纵然义安郡主与容绍二人与她并无养育之恩,血脉深浓朝夕相伴的感情,可是她没办法不去想他们夫妇的生养之恩,以及殚尽竭虑的为自己谋划一生的良苦用心,她不能不思回报。 v第二十六章[10.19] 不知道是一回事,知道了却不思回报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知道阿爹阿娘待我如亲生,但是我不是阿爹阿娘的亲生孩儿,是吧?」 听到那个故事的时候,林碧落一直在想,她多么想,自己便是林家亲生的女儿,寻常市井人家的女儿,而不是什么官宦贵族之家的女儿。 不是因着亲生父母获罪便不想认亲之类,而是她已经习惯了在市井之中生活,她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生活,一点也不想改变。 「你听谁说的?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何氏一巴掌拍在她肩上,「死丫头,你这都说的什么混帐话啊」她自己说着,又接连几巴掌拍在林碧落的肩上,拍完了却一把将林碧落搂在怀里大哭了起来。 林碧落心中憋闷已久,被何氏搂在怀里,母女俩顿时抱头放声大哭,直惊的林碧月与林楠在房里听到这响动,皆走了过来,到得门口却又不敢进去,只面面相窥:「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母女俩怎么哭起来了? 良久,哭声稍歇,何氏才将林碧落从怀里拉出来,柔声问她:「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难道是周大娘告诉你的?」 房门外的林楠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了,他有心拉着林碧月走开,不过后者不肯走,立在那里要听,他也只能陪在一旁。 何氏与周大娘相处极为融洽,林碧落恐何氏与周大娘因此事而生隙,便道:「义成郡主曾找过我,我才知道此事。」其实义成郡主根本没提过此事,不过依着何氏的性格,必不会跑到义成郡主面前去问。 「她怎么知道的?」何氏大惊。 义成郡主性子高傲暴烈,何氏一早便知道,她虽然不屑于搭理个绣娘,但是也容不得下人做出欺上瞒下的事情来。 此事若是她知道了,张口来跟她抢女儿都有可能。 何氏心有余悸,拉着林碧落不撒手,将她上下打量,连连追问:「郡主可有说什么?可有说要接你回府?她虽是你亲姨母,但是……但是……」要她去挑拨她们姨母与外甥女之间的关系,这种事情何氏还做不出来,但是她实不愿让女儿跟着义成郡主去生活。 她家穷是穷了些,不及郡主家富贵,可是到底在自己家里生活要舒心许多。 高门大户里,便是连奴仆也长着一双势利眼,更何况她家三姐儿父母皆是流犯,又不在身边,若是跟着义成郡主进府,生活如何不用别人提,何氏都能想得出来。 她亲手养大的女儿,决舍不得送到别人家里去瞧人脸色。 房门外的林碧月糊涂了,转头问林楠:「阿弟,阿娘说什么梦话呢?三妹妹……与郡主家有什么关系?」 林楠咬唇不语,二姐姐是个急躁性子,他实不愿告诉她,省得两个姐姐一言不合吵起来,万一二姐姐口不择言,拿此事去攻击三姐姐,该有多伤人啊? 林碧月在林楠嘴里问不到实话,便气呼呼要进去:「我这便进去问问阿娘跟三妹妹,她们这是在说什么话呢。」 却听得房里林碧落的声音徐徐传来:「阿娘,就算我不是你亲生的,可你养了我十几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我怎么会跟着义成郡主去呢?她除了名义上是我的亲姨母之外,性格如何为人如何,我一概不知,跟了她去怎么生活?每日等着伸手跟她要钱过活?我不愿意!」 林碧月失声质问林楠:「三姐儿真不是阿娘亲生的?」 她说话声音太大,倒引得房里何氏与林碧落皆听到了。何氏扬声喊了句:「都进来吧。」林碧月拉着林楠的手便推开门进去了。 「阿娘,三妹妹真不是你生的?她是别人家的孩子?」这实在让她震惊。 反倒是林碧落倒很是淡定,「二姐姐,我确实不是阿娘亲生的。」 「难怪!」林碧月绕着她转了一圈,「难怪你长的跟我们姐弟三个都不相同。」是大为不同。小时候便有人说起过,她家三姐儿生的好,倒好似别人家的孩子。 那时候林碧月人小,但是牙尖嘴利,倒跟提起这话头的人家一顿好吵。 不但生的不同,性格为人似乎好些地方都不同。 林楠在旁边紧盯着,紧张的都要冒汗了。他自从知道林碧落不是亲姐之后,生怕林碧月知道。 他这位二姐惯来钻牛角尖,行事想头全不往宽处想,只捡窄处走,这当口若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三姐姐得多伤心呐?! 「三妹妹,你亲生的爹娘是哪家的?听着郡主都是你姨母了,这么说你亲娘也是位郡主了?既然你出身这么好,怎的会被送到我们家来?」 何氏瞪她一眼:「你知道的这么详细干嘛?还不回房去睡?」她也是深知二女儿心性,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若是以前,何氏还觉得她与三姐儿母女连心。可是三姐儿知道自己的身世,先做的不是告诉自己,而是偷偷给自己的亲生爹娘捎银子衣物,说不伤心是假的! 可是纵然她伤心,这伤心也无法宣之于口。而且三姐儿送银子她并不心疼,银子是孩子自己赚回来的,她有权利支配。何氏伤心的是,她们母女一场,难道她便是那般小气之人? 三姐儿难道还不了解她的为人?偏要来个先斩后奏? 林碧落却阻止何氏赶林碧月回房:「阿娘,既然二姐姐与楠哥儿都来了,这事自然应该向她们说个清楚。」当下便将自己父母亲眷(义成郡主)皆讲了一遍,知道的能讲的全讲了。 林楠眼见阻止不了,生怕二姐姐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哪知道林碧月听完了,倒兴奋的不行,围着林碧落左转右转,「阿妹原来你真是别人家的孩子啊?!你这么聪明,你亲生爹娘定然也很聪明了!」眼神往何氏身上瞟了一眼,大致表达了一下对遗传的不满。 她长久以来总觉得一母同胞,偏林碧落聪慧能干,容貌又美,现下找到平衡了,原来人家是遗传自亲生父母的,这真可是怨不得她了。 v第二十七章[10.19] 这一重大发现,竟然奇异的将她长久以来的不甘给抚平了,再瞧林碧落,倒不似往日那般亲近的恨不得刺伤她的目光,反而是带了些刻意拉开距离的欣赏。 ——能见到落架的凤凰,也不容易不是吗? 好吧郡主的女儿也不算凤凰!可是无论如何,原本应该是在锦绣绮罗堆里长大的人如今沦落到了市井,这总归是值得怜悯的事情吧?! 面对林碧落这样的遭遇,林碧月觉得她那一点点的不甘其实也没什么,便如初雪般消融了…… 林碧落向何氏坦白,娘俩个最终达成谅解。 何氏养她一场,虽过后心里常慨叹,到底她是义安郡主的女儿,听得亲爹娘在外受苦便忍不住捎钱过去,待林碧落却仍如旧。又觉得她心软,一旦知道了自己身世,也不曾因着生父生母如今流放边陲而敬而远之,有情有义,到底难得。 连带着她这个做养母的,哪怕不思林碧落回报,可是也觉得这孩子你待她好,她必不负你的性情让人欢喜。 令她意外的倒是二姐儿,此后竟然不再与林碧落闹别扭,还时不时抽空做些贴身小物件给她,瞧着妹妹的眼光虽然是「你这个倒霉蛋好好的贵人做不了只能做个商户女」之类,但行动间却带了敬服出来。 她这样的行为倒令何氏费解,怎的当是自己亲生姐妹便比个不住,掐尖要强找不痛快,又怪她这当娘的偏心,一旦听说不是亲的,反对妹妹客气敬服起来了? 她这种微妙的心理,何氏这种不曾受过隔壁家优秀孩子荼毒的妇人是不能理解的。 林碧月原来是以为自己与妹妹没什么不同,都是一个爹娘生的,偏生妹妹容貌漂亮人又聪明能干,便是读书也强,真是令人觉得莫名不甘不愤,真恨不得她是别人家抱来的孩子! 现在好了,她果然是别人家抱来的孩子。 林碧月心中长久以来的压抑不甘得到了释放——梦想成真原来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妹妹成了别人家抱来的孩子最直观的感受便是:我觉得……她还是我家亲妹妹的好! 无论是掐架了还是闹别扭了,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不用费尽心力,这关系也断不了。可是现在,她得重新审视自己与林碧落的关系,还要考考虑经营下姐妹关系。 万一真闹崩了,这妹妹有可能就真没了! 哪怕妹妹亲爹娘流放边陲,可是她还有别的血亲,如今算起来,她家只是寄养的家庭,而妹妹并非像以前一样必须要与她们家人生死绑在一起……她还有别的去处,还有比她更亲的姨表姐——万一真伤了她的心,她去给别人当妹妹可怎生是好? 想到那个蛮横的兰郡主竟然是妹妹的姨表姐妹,林碧月竟然隐隐有了一种可能会失去妹妹的危机感! 无论她曾经承认不承认,能干的妹妹在丧父之后,独自担起了家庭重担,养家糊口,做起了全家的主心骨,哪怕是在与林碧落闹的最僵的时候,林碧月一面嫉妒着,一面也不能否认妹妹的重要性。 家里没有了这个妹妹,便像抽了全家的脊梁骨一般! 人的应急反应是极为奇怪的,以前觉得合理拥有伸手可及的,现下不算合理的拥有而且说不定哪一日便会失去,林碧月反倒对林碧落上心了起来。 她一向不肯低头,这会给林碧落做了腰带荷包,或者帕子,给她的时候还要装作不在意:「我做完了又不喜欢这个颜色,给你用吧。」 林碧落看看手里绣品活计的颜色……哭笑不得。 打量她真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位二姐姐自小喜欢浓烈的颜色,如今做的针线活又全是预备成亲所有,颜色只有更艳丽没有更清浅的道理。偏林碧月最近给她的贴身物件颜色一件比一件清浅,倒适合她身上衣服的颜色。 ——林碧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接了过来,嘴里埋怨:「二姐姐这都是什么毛病?把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送人,当我是收破烂的啊?」转身偷笑。 林碧月长这么大初次送礼设身处地投其所好,没想到竟然得了这么个评价,当真又气又急,有心要刺林碧落两句,考虑到她「身世敏感凄苦,万一戳中了她的心肺以后姐妹情份可就淡了」,张了张嘴竟然没想出一句适合的话来刺她,追在她身后「你……你……」了半天,反被做妹妹的又刺了几句。 「你什么你?将来你婆婆要是这么找麻烦,鸡蛋里挑骨头你能怎么办?连这点应急能力都没有,也敢嫁人?」完全是数落的口气。 林碧落是真心对她二姐不抱什么希望了。脾气这么倔,人又不肯弯腰低头,空抬了一张利嘴,嫁给那个自命清高的酸秀才……以后可有她受的! 「你既然有,干嘛不教我?」林碧月气呼呼丢过来一句话。 「你肯听吗?」 从这天开始,林碧落的「应对婆母刁难机制」正式启动。前提是,无论她怎么刁难,林碧月除了要想办法应对,坚决不能当面恼了。 跟婆婆翻脸,这是想被休的节奏啊! 茶饭端上来,她一时嫌盐少一时嫌醋少,林碧月被整的跑了两趟厨房,便学会了再开饭,将油盐酱醋装到漆盘里端了上来,想要什么随手加。她笑眯眯的给林碧落加了两回盐一回醋……林碧落便觉得这种刁难太小儿科了。 ——再这么训练下去,她不是被咸死便是被酸死! 扮了婆婆再来扮相公,粗着嗓子指着她喊:「还不快拿几两银子来,我与同窗去吃酒讨教学问?」 v第二十八章[10.19] 林碧月眼一瞪:「家中钥匙在你娘那边,怎的问我要银子?」 林碧落改变策略,直接往她身上粘糊:「好娘子,借几两银子给相公来使,过些日子我赚了大钱,必定五倍十倍奉还?」 林碧月被她缠的直往后缩,「哪有这么死皮赖脸的读书人?」她到底没经过事儿,只当夫妻相处皆是相敬如宾,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在房里脸皮厚的堪比城墙,无所不用其极。 林碧落也是个未嫁的女孩儿,自然不能多说什么免得吓着了姐姐,于是来了个大杀招:「再不听话,不将嫁妆拿出来孝敬婆婆,给我去吃酒 ,我便休了你这婆娘!」 林碧月脖子一梗,比假扮庄秀才的林碧落胆气还粗:「呔!还不快把休书拿来,还怕我回家没得饭吃?我这就回家吃妹妹去!」她演的逼真,似乎还有几分入戏,那小倔模样真是不知道让人骂她无脑还是赞她有志气,不会被男人吃的死死的。 姐妹两个笑成了一团,倒在林碧月的床上。 「二姐姐,你这样子……我觉得说不定出嫁三天便会被休回来。」林碧落实在忍不住毒舌。 「我一定……努力撑的久一点,至少过了三个月!哈哈哈哈哈哈!」林碧月保证完了,笑的泪花都出来了。 林碧月心中不免要想,也许二姐姐对自己的婚姻也毫无信心吧?说到底这种盲婚哑嫁,谁又能对自己的婚姻有信心呢? 何氏欣喜的发现,自从三姐儿身世揭开,两个闺女相处倒愈加融洽了。铺子里三姐儿自当初打扫的时候让她们进去过之后便锁了起来,她每日回来与十二郎往里放东西,却不许人进去,没成想竟然带了二姐儿进去了。 进去了之后,看到林碧月那傻样儿,林碧落又后悔了。 她家二姐姐把摆在一楼二楼架子上的各种木雕通通抱在怀里把玩了一遍,抱着这个也不肯撒手,那个也不舍得放下,最后被林碧落从楼里拖出来的时候,两只手里还各攥着一只小狗…… 林碧落真觉得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 遣了十二郎去李宅寻李师傅再刻两只小狗之后,她便将林碧月扔给了何氏,自己拉着迎儿去厨房忙了。 她准备五月初开业,铺子里家具已做出来大半,李班头遣几个少年抬了来,她直接开了铺子门便摆了起来,又花了一天时间与十二郎将所有的木刻摆的摆,挂的挂,收拾停当。林碧月进去的时候只管惊叹,只当她这铺子已经铺陈妥当,不日便可开业,却不知还有最主要的东西没弄成。 她想要弄的懒人沙发与小圆桌,还有店里的各种点心吃食以及小零嘴,花果茶都未开始试验,还有店里的服务员,这些才是重头戏。 家里只有迎儿一个可以帮忙,还有许多家事要做,明显人手不够。林碧落思来想去,唯有同何氏商量,家中再买几个丫环回来,要到铺子里帮忙。 这些事情,何氏向来由她自专的,听过便由她去了。 炊事显然迎儿比她熟,升火熬糖,加了黑糖与饴糖,按着她的要求,做了个黑糖话梅出来,考虑到本地女士的行为准则,大概没人会愿意在嘴里叨根小棍儿,她索性省了棒棒糖的标志性设置——胶棒。 不过由于没有模板,做出来的形状比较奇怪,不够漂亮,左思右想,现成的好雕手李富贵既然能将小动物雕的活灵活现,想来做个模板也非难事儿。 哪知道二人却在形状上争执了起来。 「心哪里是这种形状?」李富贵指着林碧落画出来的圆圆胖胖的心形表示反对。 「心形不是这个形状那是哪种形状?」林碧落对着自己画的标准心形坚持维护,又顺手在心形上加了根斜插的箭,「看吧,一箭倾心,多美好!」她难得煽情一回。比起中国的红线红豆之类代表爱情的事物,还是丘比特神箭插的快狠准,一箭戳中心肺,痛的撕心裂肺,才更符合爱情的本质。 「这是仇人吧」李富贵怀疑的盯着林碧落猛瞧了几眼,小声嘀咕,「都说了那是心还要在上面插一刀……」他暗中揣测,难道三娘子中意谁便喜欢往谁身上射一箭也不知道少将军扛不扛得住啊? 面对中年汉子狭隘的爱情观,林碧落决定拯救一番。 「李叔你想,如果那个人不能让你心里痛,那是压根没走进你心里,谈何两情相悦?」要知道木雕也是艺术品,一个可以雕得出艺术品的雕刻家(无证,林碧落亲自颁发),内心如果没有汹涌澎湃的感情,怎么雕得出好的作品? 这直接关乎到她店铺的运营情况,可说是与她息息相关。 李富贵完全不曾想过自己的感情世界与林家铺子的运营状况有什么关系,倒是对林碧落的爱情观产生了怀疑。 虽然模具他是答应给林碧落做了,而且不止心形,还有方形的,圆形的,各种形状的模具,但是内心深处对楚君钺的担忧倒日渐加深,转头便拿着林碧落画好的那张「一箭倾心」去提醒少将军,小心未来的生活水深火热。 就在林碧落拯救了一回中年男人的爱情观之后,她意外的收到了一件礼物。 送礼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将她拦截在回家的路上,行为强盗,目光锐烈,假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她定然以为这家伙要行凶抢劫。强盗跳下马来,直接往她手里塞了个长方形的扁盒:「喏,拿着!」 林碧落打开来,顿时傻眼了。 盒子里装着一支纯金铸造的长箭,礼物非常土豪。 林碧落迅速回头,用目光向十二郎表示「求支援,求解释」的意愿。 ——你家主子这是怎么了? 话说十二郎由于业务熟练,用起来顺手,时间一久林碧落有时候便会忘记他是别人家的下仆,偶尔想起来也很可耻的产生一种「挖墙角」的想法,不过因为「挖墙角」的手续比较烦杂,可能还要与楚君钺打交道,她只好暂时放弃。 v第二十九章[10.19] 不知道为什么,楚君钺此人虽然面部表情冷了些,但是林碧落却隐隐有一种这货的目光极具侵略性的感觉——好像自己是他的盘中餐一样。 她一直希望这是错觉,不过很不幸的是,今天他却亲自跑来送礼,验证了她直觉的准确性。 十二郎见到自家少将军亲自上场,暗中揣测,少将军不是一直安于「做个藏在三娘子背后的男人」么?怎的今日亲自上场了?而且还做出这么惊悚的举动。 这把金箭的含义,他心中门清。 李富贵拿着三娘子画的图纸亲自向少将军示警,事后与十二郎将三娘子的怪异行为探讨了一番。他们的结论是,由于三娘子自小丧父,小小年纪讨生活,于是对男人戒备心理比较重,才会产生这种想法? 又或者,因为何氏夫妻没有到白头,最终丈夫靠不住,也许过世的林保生还有虐妻现象,三娘子亲眼目睹,便对男女关系下了这样的定义? 为此十二郎还特意拐弯抹角地何氏打听过世的林保生,但是何氏嘴里的林保生却是个无可挑剔的忠厚丈夫。 人一旦过世,许多过错便会被活着的人有意掩埋,记忆被美化,此人最终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好人——十二郎姑且认定何氏心中的林保生便是此等情况。 不过面对向他求助的三娘子,十二郎缩着肩膀装鹌鹑,坚决不肯冒头。 林碧落被这主仆俩的沉默打败了,只能转头面对楚君钺,顶着他好像要把她全身的毛孔都细细瞧一遍的目光,无奈问道:「楚少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楚君钺自诩武力值超高,对李富贵的担心置若罔闻,最近只能透过十二郎这只暗棋从侧面了解三娘子的行踪,便似个跟踪偷窥狂一般,如今跟自家娘亲挑明,想到不久之后那小小少女便整个的属于他,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的回答也格外的驴头不对马嘴。他说:「我阿娘很快便会来提亲的。」 「我两个姐姐都已经订亲了!」这是林碧落的第一反应。她对自己在这个世界挣钱养家觉得理所应当,但是对自己在这个世界还要盲婚哑嫁就……下意识拒绝思考这件事儿。 楚君钺的脸黑了一下,他都表示的这么明显了,她竟然还用这种理由来推拒。 「我阿娘也不是向你两个姐姐来提亲的。」 金箭难道是订情信物? 金子虽然很耀眼,这东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也挺招人,林碧落听了这话却连盒子一起塞回了楚君钺怀里:「少将军你也太老了吧?!」她才十二岁,这个男人瞧着也有二十出头了,门户之见先撇到一边,光是代沟就隔了好几个吧? 身为一个未婚大龄男青年,楚君钺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小萝莉的森森恶意! 他一言不发将盒子塞进了林碧落的怀里,骑着马转头便回了将军府。 自从离开家之后,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需要向楚夫人求助,安慰他受伤的心灵。 「阿娘,我若是准备娶个十二岁的小丫头,会不会太奇怪?」 楚夫人见儿子这么沮丧,安慰的非常别出心裁:「我家阿钺哪怕八十岁了,娶个十二岁的小娘子也不奇怪,更何况你才多大?」小肉团子一眨眼便要娶亲,认定的还是个来历不明的商户女,楚夫人真是又惆怅又伤心,还不能明白表示出来。 「难道……你看中的那个小丫头只有十二岁?」 见儿子痛快承认了,楚夫人心中这下不止是惆怅伤心了,而是怎么也没办法抑止的担心。——那小丫头得生的多么狐媚子,又会多少勾引男人的手段,才能让她的儿子不惜放弃那么多高门闺秀,也非要在这一棵小树苗上吊死? 楚夫人甚至可能预见到未来的婆媳之战,儿媳妇一淌眼抹泪,做儿子的便当她这做婆母的虐待了儿媳妇……这种手腕高超的市井女,她楚家坚决不能允其进门! 于是在经历过楚府儿子的类似于表白的行为之后,林碧落又经历了楚府当家主母的拒绝。 她如今已经被各方人马在半道上拦截习惯了,因此再一次被个妇人当街拦住,并且表示「我家主母有请」之语,林碧落已经很淡定了。 不过她身后跟着的十二郎便没有那么淡定了。 ——拦住三娘子的妇人他恰好认识,正是夫人房里的杜妈妈。 三娘子与十二郎跟着杜妈妈到了一家茶楼,楚夫人已经在二楼订了包间,见林碧落来了,笑容倒是意外的客气:「三娘子请坐。」 答应给儿子提亲,就有这点好处,至少他会毫无保留的将自己中意的小娘子的名姓住址一并告之。至于那小娘子的品性——楚君钺一厢情愿的认为,鉴于他不曾准备娶个少年郎君回来,楚夫人就决不会再挑剔了,但凡是个小娘子,就应该欢天喜地了。 至于三娘子的为人,相信处的久了,她自然会喜欢上的。 于是本来应该向自家阿娘提的加分项他一句也未曾透露,许多事情偏偏是楚夫人有意引导儿子,才得到的答案,于是楚夫人发挥强大的脑补功能,适当在心中估摸出了三娘子的品性为人。 三娘子落了座,不等暗中揣测楚夫人的来历,她便先行自我介绍了:「冒昧请了三娘子来此,实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犬子。三娘子大约已经见过犬子楚君钺了?!」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十二郎的身上,便含了不赞成之意。 瞧瞧!人还未进门,身边已经跟着她家三郎的亲卫了。 十二郎硬着头皮上前见礼,又装鹌鹑缩到了三娘子身后,打定了主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都不说话。 v第三十章[10.19] 林碧落一听是楚君钺亲娘,立刻高兴了,从随身的包里扒拉出个盒子来,笑容满面道:「少将军有件东西落在我这儿了,夫人来了,正好麻烦您捎回去!另外,少将军身份高贵,小女子偶得少将军施以援手,心中感激不尽,但毕竟两家门户悬殊,小女子虽心中感激,但是也不能时时向少将军表达谢意,唯有在家立长生牌位一块,日日焚香祈祷少将军前程似锦,姻缘美满!」 骗人!十二郎心中暗道:林家哪有少将军的长生牌位? 三娘子做生意做的久了,谎话倒是张口便来。他原还想着,三娘子将少将军送的金箭日日随身带着,只怕是她对少将军有意。哪知道她原来是打定了主意要伺机还回去?! 可怜少将军平生初次对女儿家动心,竟然遇上了三娘子这根木头,还是带刺的木头,不动心也就罢了,还时不时刺人。 反是找上门来的楚夫人,没想到能听到这番话,回头想想儿子上次问过的,难道这丫头真嫌她儿子老?这是缺心眼么? ——搞半天原来这商户女压根没准备嫁给她家儿子,等她一来亮了身份便划清界限,难道自家儿子是一厢情愿? 又或者,见到她出现便做出欲擒故纵的手段来?看着又不像啊! 楚夫人心中思量,笑眯眯收了金箭,等三娘子与十二郎走了,还与杜妈妈感叹,「这商户女虽然年纪小,气度倒不错。而且……瞧着有几分面熟。」她向与市井中人无交集,不知怎么却瞧着这商户女格外面善,未见其人之时,诸多猜测,可是真见过其人,打过交道之后,见她目光磊落清明,许多猜测便被她自己给否定了。 连杜妈妈也笑道:「这小模样儿长的,可真讨人喜欢。三郎别是就瞧上这小模样儿了吧?京中贵女不少,但高门大户的小娘子们养的精细,少将军在全是儿郎们的军营里长大,许是对太精细的小娘子们亲近不起来。我瞧着这三娘子那股精神气儿,见着夫人也不怵的劲头儿,又养在市井间,才能亲近的起来。」 楚夫人面上渐带了笑意:「给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几分道理。这么说先头都是我们想岔了。」只当楚君钺在全是儿郎的军营里长大,定然喜欢娇滴滴的贵族少女,却不曾想到,她家三郎粗手粗脚,养的太娇的小娘子便跟细瓷古玩似的,摆放在他房间的多宝格上,他才进了门便让丫环收走了。 ——到底还是个气味相投。 楚家只剩了楚君钺这么一根独苗,他要娶妻生子乃是大事,哪怕他如今已经二十岁高龄,成了京中权贵官宦之家排名前三的大龄剩男,但高堂俱在,这事儿也没有他全权决断的道理。 楚夫人到底不放心,回府之后便遣了小厮,悄悄儿去林家门口远远守着,只等楚十二郎从林家出来,便悄摸儿的去寻他。十二郎见到楚府的小厮,便知所为何事。 好在他这会儿被三娘子遣去李富贵家拿新雕的模版,中途开会小差,回去向楚府主母打个小报告,还来得及。 「……三娘子好像……真的没有嫁少将军的意图……」十二郎说的口干舌燥,将楚夫人急欲知道的二人相识过程讲明。 此过程经由楚六转述给众兄弟们,又经过众兄弟们想象加工,成了一出彻头彻尾的英雄救美记,其中三娘子各种娇弱滴泪求援救的小白花形象,所幸十二郎与三娘子相处日久,深深了解了她女汉纸的性格,关键时刻惹急眼了直接拿脚踹的本性,平日在众人面前文雅端庄的乃是假相,再讲给楚夫人听的时候,便删了些枝枝叶叶,歪打正着,却基本还原了事实的真相。 楚夫人张口结舌:「她……她是嫌弃我们家还是嫌弃阿钺?」 十二郎的脸色尴尬起来了,他很想说,三娘子都嫌弃! 不过他家少将军心意似乎很坚定,他还是不要从中做梗,将三娘子的心里话传达给楚夫人了。只捡好话儿来说,什么三娘子稚龄丧父,要扛起养家重责,家中还有寡母幼弟要养,因此对自己的婚姻大事便暂时不予考虑等等。 楚夫人倒还不知道有此一节,见了她本人,只觉是个开朗讨喜的小娘子,怎的还真有个可怜的身世?不会是编的吧? 十二郎也瞧出来楚夫人的怀疑,便将在林家的所见所闻讲来,只除了三娘子身世未明这一项之外,其余的倒都讲了。三娘子向家里人袒露心事之时,是避着十二郎的。她肯讲给林碧月听,不代表愿意让十二郎这个外人知道。 因此三娘子的身世如今楚君钺秦钰等人还在摸索之中,并不知背后隐情,十二郎也不急于告诉楚夫人。 待楚夫人放了人,他从内院出来,路过外院书房之时,碰上了楚六。 楚六难得见到他,自然要好生打趣一番。十二郎便将夫人叫他回来的缘由讲了一遍,讲到夫人问起三娘子的意愿,当着楚六的面儿,他一分都不曾隐瞒,尽数倒了出来。 「六郎你是不知道,三娘子压根没有嫁高门的打算。我冷眼瞧着,不止是嫁高门,便是寻常百姓她似乎也没有这打算。若真说她要嫁什么人,我觉得还不如说她嫁给生意更妥当些。」 楚六小心回头去瞧,见外书房的窗户很小心的开了条小缝,十二郎讲的正在兴头上,又是背对着书房窗户,自然未曾瞧见,继续唠叨。 其实,林碧落将金箭送回去以后,十二郎就此事拐弯抹脚问过三娘子,林碧落当时语重心长的劝他:「十二郎,你年纪还小,不懂男女之间,不是门户相当,或者其中一方有意便可成婚了。你想啊,你家少将军有什么好的?家世门第?高门大户对我来说,并不见得好。我习惯了过市井小民百姓的生活,不觉得会在高门大户里会生活愉快。比起从别人那里得到的锦绣珠罗,我自己挣来的更有成就感!」 十二郎略略思考了一下成就感这个新鲜词,大致有点了解三娘子的心里感受了。 也许在别人眼中,她一个稚龄小娘子担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其实有几分辛苦可怜,但在她自己心里,却不以为苦反以为乐。假若旁人能瞧见她兴致勃勃的筹备新店的劲头,就会发现她其实正乐在其中,提起新店的每个细节,她整张脸都在发光! 高门大户,谁家允许儿媳妇出门抛头露面的做生意? 大家闺秀们的生活重心除了公婆丈夫孩子,便是出去吃吃茶赏个花,再风雅点的吟个诗,日子便慢悠悠过去了,哪比起得上忙碌的三娘子的生活来的有趣? 更何况,林碧落还对楚君钺其人进行了立体全方位无死角的吐槽,十二郎都不敢告诉楚夫人一句,如今因着没有旁人,只有楚六,才敢将原话一字不落的复述给兄弟听听。 三娘子曾道:「十二郎你说,你家少将军除了会打仗,还会什么?成亲过日子又不需要兵法战术,要来何用?他既不会说甜话儿讨女儿家欢喜,唯一的长处是长着一张俊脸,本来也算赏心悦目,可是整日板着,冷冰冰的,大夏天倒有消暑的功效,瞧见便让人心头一凉,冬天就算了。就连送礼也送的跟强盗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抢劫,(顺带再次鄙视了一遍楚君钺送金箭的土豪行为)这样的男人天生属于外面的世界,嫁了放在家里过日子,跟没嫁有什么区别?花前月下良辰美景就别想了!」 讲完了,他还要拉着楚六评评理。 「六郎你说,三娘子这番话形容的贴切不贴切?我当时都想着,亏得夫人不认识三娘子。她若是早认识三娘子几十年,又不幸成为了闺蜜,恐怕也不会嫁给咱们老将军为妻了!」 楚六听完了最新小道消息,一张面皮就跟得了抽搐症似的,死活不肯吐出一句真话,只拉着十二郎的手,用一种「你没救了竟然被林三娘子洗脑了」的目光瞧着他,直瞧的十二郎犯起倔来,偏偏还要再加一句:「我若是小娘子,姻缘也能由得自己做主的时候,定然要寻个温柔体贴,可心可意的少年郎君,门户前程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一定要疼媳妇儿。」说完了对号入座,才觉得这分明说的就是他嘛! v第三十一章[10.29] 可惜楚六不予回应,肩膀一直抖个不住,面部表情诡异到也不知道是在憋笑还是要哭,目光直往他身后瞟,十二郎回头瞧一眼,外院书房的院子里空空如也。这个点儿,老将军不在家,赶上少将军又离家出走,这书房里又没有主子,楚六这是做什么怪呢? 他正如此想着,书房窗户从房内被人推开,赫然是楚君钺那张冰块脸,十二郎只瞄了一眼,便被吓的魂飞魄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三娘子形容少将军的脸真是妙极! 可惜现在还未到酷暑,他实不需要防暑降温,连他家少将军的脸都没再敢看,指着大门吱唔一句:「三娘子还有事吩咐我……」撒开丫子鼠窜而去。 楚六瞧着他的背影真是叹为观止:这小子在三娘子身边当差久了,竟然忘记了少将军身边的规矩,当着少将军的面也敢逸逃!? 他秉承一个护卫良好的职业素养,主子不高兴的时候坚决不去捋虎须,头一低缩着肩膀……也溜了! ——在亲耳听了三娘子好番犀利的点评,楚六不认为自己还有勇气去瞧少将军的脸色。 至于楚君钺心中如何作想……那真是只有自己才知道! 十二郎飞奔到李富贵住的小院里,拿了他试雕的模版回林府,一路之上提心吊胆,很怕自家少将军听到他那些话,心中不忿,跑到林家去找三娘子理论。 到得林家之后发现风平浪静,三娘子懵然不知,他又忽起了愧疚之感——简直像无意之中背叛了三娘子!然后,十二郎惊悚的发现,他原来就是少将军派到林三娘子身边做卧底来的。 与她相处日久,过的简单平静充实,起先也向少将军禀报三娘子动向,时间越久便越有了倾向性……现在好些事情他已经习惯性的替三娘子隐瞒了下来,下意识的不想让少将军知道! ——这才是最恐怖的好吧?! 假若这是在战场之上,几乎可等同为立场不稳,通敌叛国了。 想到此,十二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很容易便想到了少将军对待叛兵的手段。不过如今情势不同,尚有挽救的机会,两国联姻,两家变一家,他这罪名便会消弥于无形! 无意之中给自己找到了一条康庄大道的十二郎暗中握拳,发誓要好生撮合自家少将军与三娘子的婚事。却不知三娘子这两日反复想着楚君钺送的金箭,只觉楚家虽然尚武,可是本朝不流行送箭给中意的少女,但楚君钺送礼的表情里却有一种奇异的笃定。 她终于想起来问题出在哪儿了。 错的不是她随便拯救中年男人的爱情观,而是错在她一直想要挖楚君钺的墙角,想将十二郎挖过来,下手太晚! 将事情从头到尾捋一遍,许多平日未曾多想的盲点便忽然想明白了。林碧落现在才想到,她想挖楚君钺的墙角,现在可能挖的不止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雕刻高手李富贵可是她新店的灵魂人物! 哪怕被救被蒙蔽被骗,还被拦路送过定情物,可是也不妨碍她以一个新社会五好青年的原则来与楚君钺谈判。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 做人,某此原则一定要坚持到底。 有了模板,第一批乌梅糖制成了。红糖与麦芽糖按比例熬制成液,倒入模版之中,趁着糖液还软,往里面填一颗咸味乌梅,等冷却了倒出来,心型糖果便成型了。 李富贵虽然与林碧落对心形形状有争执,但是模版还是按着林碧落的要求,有心型的有长方形的有圆形的,打磨的十分光滑,一点木刺也无。 林碧落又试了用益母果汁熬制的酸甜味的什锦水果糖,以及核桃芝麻花生之类做成的果仁糖。 家里人试过了店里的新产品,林碧月喜欢吃果仁糖,认为嚼起来有香味,何氏与林楠喜欢乌梅糖,迎儿喜欢果味糖。林碧落顿时对新产品充满了信心。 等到她去市场买了蜜柚与金桔回来,做了蜂蜜柚子茶以及桔子茶,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认同之后,李富贵又遣人送来的小圆桌与椅子。雕了缠枝莲的小圆桌被直接搬到了铺子里,椅子是有靠背有扶手的,放在现代可说是个沙发,只是少了沙发垫子。 海绵与弹簧都是工业社会的产物,林碧落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将椅子扶手靠背按形状做厚厚的垫子,要求绵软厚实即可。 针线活是指望不上林碧落的,这件事全权交给了何氏处理。 林碧落这般风风火火的筹备新店,何氏逮着空便问她,「三姐儿,库房里的蜜饯果子怎么处理?要不要买给别家?」最近这些日子,三姐儿除了用了一点盐渍乌梅之外,别的蜜饯果子都没用过。 「待店里新开了之后,再摆出来卖啊。」在店内留个专柜卖蜜饯果子,这是她一早便想好了的。 林碧落给何氏吃了定心丸,表示她不会抛弃祖上基业,并且准备将其发扬广大之后,便揪了十二郎出来,要约楚君钺见面。 十二郎近些日子惴惴难安,接连跑了几趟李富贵住的小院子,路过隔壁秦钰的院子,都是夹着尾巴踮着脚尖匆匆而过的,生怕遇上了少将军。如今被委派了这个差使,只能苦着脸往秦钰的外宅跑一趟。 跪在秦钰外宅客厅冰凉的地砖之上,十二郎头都不敢抬,结结巴巴将来意道明,只听得上首意味不明的一声冷哼,直吓的他一个哆嗦,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只有搓合了少将军与三娘子的婚事,他才有可能无罪一身轻。 十二郎想到此,鼓起勇气来抬头与楚君钺对视,打叠起个分外谄媚的笑脸来,向楚君钺邀功:「少将军,属下日日在三娘子身边敲边鼓,她近日态度终于有所松动,答应与少将军一见。」 话虽如此,但心中打怵,生怕楚君钺下一刻发作。 楚君钺倒没有发作,而是露出个意谓不明的笑容来,「这么说,本将军这桩婚事若是成了,还要多谢十二郎从中搓合了?」 十二郎额头的冷汗瞬间就滴了下来,连连摆手:「属下不敢居功,但求少将军花好月圆,得偿所愿!」不要天天把他拉出去当免费沙包,给兄弟们或者他自己当练武的器具就谢天谢地了! v第三十二章[10.29] 敲定了约见的时间地点,十二郎便回去报信。 林碧落在心中将腹稿打好,到了约定时间,打扮齐整了,由十二郎陪着到了秦记酒楼,小二引了她上二楼雅间,进去一瞧,楚君钺早已到来。 她与楚君钺的上一次见面,由于情形太过诡异,她还顺便当面鄙视了一下人家的年龄,背后全方位吐槽了这位冷面君,尚不知被嘴快的十二郎无意之间做了传声筒,总之不算很愉快的经历。 ——其实二十岁放在后世还算青葱少年的好时光,在当代便已经是被主流社会担心的大龄剩男了。 林碧落再想一下自己今日准备做的「当面挖墙角」的行为,虽然有些对不住眼前这位冷面君,但是比起他背后打自己主意,安插人手在自己身边,时不时通风报信,连随手画张图纸都能招来金箭一枝,便觉得比起自己面前这位来,她还算坦荡。 坦荡的生意人林三娘子面上打叠起笑意,还未开口,便遭遇楚少将军的第一波攻击。 他说:「很假!」 林碧落一愣,完全不明白他这是在说什么。 楚君钺又紧跟了一句:「你的笑容很假。」 ——哪有这种当面扒皮的? 林碧落瞪着他,见他面上竟然微不可见的露出了一丝笑影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敢情这位是跑来消遣她的? 方才她都替他留脸子了,既然他自己不领情,这会儿她便不用客气了,直接开口:「有件事情我很好奇,当初楚将军将十二郎送到我家铺子里,只道是要保护我,这事我非常感激楚将军。但是后来的李班头以及他手下带着的一帮人,这又是怎么回事?便是那位查郎君,恐怕也与楚将军有关系吧?」 「除了查恩是我的朋友之外,李富贵以及他带着的那帮少年,都是我的人。」 楚君钺供认不讳,林碧落内心喜出望外。 凭良心说,楚君钺剩男是剩男,也不是宜室宜家的男子,可是能得他青睐,还处心积虑的在背后助她,还是满足了她小小的虚荣心。 高富帅看上勤劳的灰姑娘,这是言情小说里经久不衰的经典段子。 林碧落只是小小满足欢喜了一下,便立刻从言情小说的段子里清醒了过来,嘴里已经带了责备之意:「楚少将军这样背人做事,哪怕是好心助人,可是总有窥伺之嫌,难道不觉得让人生气吗?」心中暗道:最好再有点歉疚之心,那就更好了。这样便与她先时在家演练的情景差不离了,她只要照着自己早早编排好的剧情走便行了。 可惜楚君钺的回答让她几乎吐血。 「追求意中人便如打仗一般,兵法多变,迂回包抄,我倒不认为有什么歉意。有歉意的应该是三娘子吧?」 「我……我……」我有什么好抱歉的?林碧落暗中思量一番,除了背地里稍微不那么客气的吐槽了一番楚君钺,她对待这位一向客气有加的,旁的不论,他也救了自己好几回的。 楚君钺遗憾的发现她的关注点不在「意中人」这三个字上,而是在后半句。似乎是读出了她心里的困惑,他毫不客气指出:「这便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我不但救了三娘子,还费尽心机替你找了建造世家的查恩来,设计了两层小楼,又寻了最出色的雕刻师傅,以及最得力的儿郎们,替你盖好了楼,三娘子知道了不但不道一声谢,反倒跑来责问我?你若是生气,那就回去将楼拆了吧?!自己再找人重盖!」 少年将军一怒,长期在军中淬练出来的威严便冒了头,将林碧落逼了个措手不及。 「拆……拆楼……」别说如今楼里都布置好了,便是没布置好,就凭她现在的小身板儿,也拆不动一栋楼啊?! 再说,她若跑去拆楼,家里人不得全骂她神经病啊?好好的楼盖出来了,还没营业便拆了,这算什么事儿啊? 明明是楚君钺背地里弄鬼,做了不甚光明的事情,怎的到了他嘴里便理直气壮光明正大了? 林碧落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张口结舌呆瞧着楚君钺,见他唇角渐弯,越来越翘,双眸之内似有笑意流转,渐成汪洋之势,竟然当着她的面拍桌大笑了起来。 那笑容恁的可恶! 分明是笑她几句话便被堵了回去。来时打的腹稿一样也没用到,本来想好了先假做生气,质问一番,然后趁着他心虚歉疚之时,提出挖墙角,将十二郎与李富贵挖到自己手下,不拘是身契还是雇佣,如今打算全盘落空,反倒还被楚君钺给嘲笑了一场。 今日真是输的一败涂地。 林碧落都可以感觉得到自己双颊烧透,在楚君钺的大笑声中恨不得落荒而逃。 尚未落荒而逃,不过是因为她脑子里还有一丝清明,强自维持着生意人的自尊,卖买没有做成便败下阵来,不是她的风格。 她立起身来,希望能以身高优势压制一下这位笑的十分嚣张的楚少将军,却又万分可惜的发现,即使他坐着,自己站着,也不能以身形上的高低来让他停止笑声。 好不容易他不笑了,深邃的双眸专注的盯着她的面孔,似乎是方才笑的太过大声,连声音都带了几分暗哑,「三娘子,我……现在还像冰块吗?」 「咳咳咳……」林碧落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顿时咳的惊天动地。 十二郎这个传声筒,她回去便先扒了他的皮再说! 正扒着雅间门听壁角的十二郎砰的一声,脑袋磕到了门上,内牛满面:他就知道少将军从来不是那么心软的人! v第三十三章[10.29] 这才是他的后招吧? 他敢说,少将军一定知道他在外面偷听。 十二郎揉着脑袋上磕出来的包,轻抬着脚尖往后缩,迅速从事发现场逃逸。 十二郎尚有逃跑的机会,林碧落却只能涨红了脸狼狈站着,在楚君钺灼灼目光里,重整旗鼓,伺机反击。 「楚少将军领兵打仗,听说立下许多功绩,此事上京城中老少皆知,我也早有耳闻,只是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日还能让楚少将军亲自出马,替我奔波筹谋,我真是感激不尽!」她矮身行礼,神色恭敬,面上晕红也渐褪却,方才无措的模样仿佛是楚君钺眼花,瞬间错觉。 她这般郑重道谢,倒让楚君钺一怔。 「我小的时候,家里的什么事情都有阿娘安排,要穿的裙子要吃的饭,甚至四五岁便要学做女红,阿娘一片好心,要将我教养成这上京城中寻常人家里的好女孩子。事事妥贴,处处周全,皆是费尽了心力为我筹谋,我很感激阿娘慈心,可是她为我安排的,我偏偏不喜欢!」 楚君钺神情里倒有了两分傻气。 她说这话又是何意? 「少将军大约是知道我家事的,十二郎在我家这么久,不清楚也不太可能。人人都怜我父丧之后,小小年纪要为了生计忙碌,可是我偏偏喜欢自己用双手挣来的银子,喜欢自己竭尽了全力维护家人,改善她们的生活,保护她们不用为生计发愁,每日数着银子进帐,考虑着可以为家里添点什么东西,这种日子忙碌又充实,我很喜欢很喜欢。」 楚君钺似乎隐隐有几分明白了。 「再好的安排,都是少将军的意图。再周全妥贴的生活,都是阿娘强加到我头上的,都不是我喜欢的。我喜欢的,不是别人强加到我头上的,或者替我安排的生活或者别的什么,我喜欢的只是自己凭双手与脑子亲自做出的决断,努力得到的结果,那一霎那的成就感!」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透露着张扬与自信,与他看识所见的女子尽皆不同,似乎如玉肌肤之上都晕着光辉,楚君钺都有几分看呆了。 从前只觉她清艳如画,如今清艳到了极致,便觉由衷喜爱,喜爱到让他忽然之间不知如何来待她,让人心底里不由生出几分敬意来。 初见她时,只觉她行事为人颇合心意,此后数番相处,渐品出与众不同来,恰是婚事不得己意之时,无论家中阿娘提出的人选有多合她的心意,终归不合自己的心意。 思来想去,只觉比起京中贵女或者一干表妹们来,唯有这商户家的小娘子颇有四五分合意,再接触便有了六七分合意,到了最后只觉势在必得,那两三分未知的,将来只要相处的愉快了,想来她也会让自己合意的。 他这才费尽心机的往她身边安排卧底,又从旁伺机观察,却不知不觉间越来越想靠近,靠的再近了,更想知道她心中所想,哪怕窥得蛛丝蚂迹,也能高兴半日。 直到从十二郎口里听到她对自己的评价,起初当然是气愤不已,可是气愤过后,细思却不由气乐了。 ——他还从来没遇上过刻薄他还能将他刻薄笑了的女子。 又或者,他从来不曾费尽心力试图了解过一名女子心中所思所想。 家中阿娘提起未来的儿媳妇来,标准便是容貌品性皆端,相夫教子。这大约是上京城中贵族圈子里择媳最基本的标准了。其余的选择,不过是在一群门当户对妆容精致的贵族少女之中圈出合适的人选,然后再细细斟酌,娶进家门来,渐渐熟悉了五官眉目,却也未必熟悉心中所想。 「我……我从来也没想过此事……」完全没想过自己不经过她的同意,而暗中安排一切,是否有错。 楚君钺生平初次说话结巴了。 若说从前还有势在必得的心,只觉一切尽在掌中,必有美满之日,如今他心中却多了几分忐忑,颇有几分不能确定的患得患失。 这样的女子,真能甘心为他折服? 楚君钺迟疑了。 大约在世人眼中,家中难事被人伸手揽了过去,悄无声息全部解决了,无论是哪个女子,便只有欢喜的份儿,而不是能够清醒理智到如斯地步。 清醒理智到近似凉薄。 哪怕是这凉薄,竟然也让他觉得怜惜…… 她想要说的,他全都懂得。 他被强制送到东南沿边军营的时候,很不喜欢。后来那么辛苦的习武练功,也不见得喜欢。甚至包括楚夫人数次强迫他娶的好些高门贵女,她们温柔贤淑,美丽聪慧,都是极好极好的女子,偏偏他不喜欢! 秦钰羡慕他军功傲人的时候,他也曾在暗中羡慕过秦钰过的闲散日子。 假如能够重新来过,他也想按自己的想法生活,哪怕做个苦不堪言的书生,每日里在书院苦读——谁能理解他作为武夫内心的遗憾?! 秦钰带着一帮幼时玩伴在酒桌上嘲笑他文化水平偏低,除了兵书便是兵书,连个香艳点的诗句都写不出来的时候,他只能用眼神射杀这帮从小在书院里苦练情诗,找机会给女同窗塞情诗的混帐们! 风花雪月的人生,他也想啊! 可是环境不允许,总不能对着军中的一帮糙老爷们写情诗练手吧? 楚君钺除了感叹环境迫人之外,还对自己手腕不够圆滑而暗暗抱愧。 v第三十四章[10.29] 他面上神情,被林碧落尽收眼底,见他气势渐颓,打起精神再接再励。 「少将军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况少将军手下能人辈出,十二郎伶俐能干,李叔雕功不凡,如今都成了我的左膀右臂了,若无这二人,我这新店都开不起来。除了要谢谢少将军伸出援手,还想问问十二郎与李叔,可是卖了身契给少将军的?」 这才是林碧落今日约见楚君钺的目的。 空手套白狼,才是正宗生意人干的事儿。身价银子她不会少了楚君钺的,可是前提是这位楚少将军愿意放人。 「十二郎乃是我的亲卫,李富贵却是有军籍的,只不过是回京养病,要不要退了军籍,还得看他自己的意见。」 两人既然都谈到了这里,楚君钺也觉得没什么不能开诚布公的谈。 林碧落眼睛一亮,「十二郎那小子太坏了,我要修理他总归不够名正言顺,想来少将军府里定然不缺十二郎这样的人才,不知道能不能割爱?」李富贵她倒可以亲自去谈,只要他肯与她合作,哪怕他想娶个十六岁的媳妇儿,她也要想办法替他找一个。 不能解决职工个人问题的boss,不是个好boss。 林碧落觉得,自己都快成年度最佳老板了,李富贵要是还不能弃暗投明,跟着她一起干的话,那真是他此生最大的失误了。 这年头医保养老保险都不普及,当过军人的要是没有养老钱,万一再有个战争病后遗症什么的,其实晚景很凄凉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考虑到了这点,楚君钺痛快应了:「我回头便让楚六将十二郎的身契送到府上去,至于李富贵,年纪也大了,也不适合在军中了,我会让他考虑考虑的。」 真有了实质性的接触,这人不生逗弄人的坏心眼子,做起事来还是很干脆的。林碧落这次是由衷感谢,将进来的时候顺手放在桌上的盒子递了过去,「里面有些我自己亲手做的糖果,是我家铺子里的新品种,还未放到铺子里卖。还有家中自做的蜜饯果子几样,特意提了来谢谢少将军的。」 楚君钺竟然一笑,如冰雪消融,霎那春暖花开,连林碧落都有几分瞧呆了,他却道:「三娘子是不是准备着,若是此事谈不拢,这礼便不用送了?」 林碧落面上一红,连忙否定:「怎么会怎么会呢?」其实她还真这么想的! 谁让这人这么可恶,竟然要背后耍手段,虽然结果很不错,家中小楼盖的很是精致,但是这种行为令她着实不快。 见她窘迫的模样,楚君钺只差哈哈大笑了。 他并非不会笑,也并非天生待人如此冷漠,往日在军中也与同袍们有过打的鼻青脸肿了再把酒言欢的时候,只是到底与女子素无交集,见到鲜艳明媚的少女便不自觉的板起了脸,不知如何打交道。再经过楚夫人红颜阵的洗礼,见到主动的少女除了让面上神色更冷一些,最好冻的她们不敢靠过来之外,他还真没别的招可使。 ——他那些对付军中袍泽与近身亲卫的手段拿来拒绝小娘子们,未免太残忍了些。 不知不觉中,以冷面君的形象来对待小娘子们,便成了习惯而已。 不过他如今与三娘子已算熟极,哪怕三娘子对他不甚熟悉,他却对三娘子熟悉非常,(十二郎这枚暗棋也不是白白布的),由于这种一面倒的熟悉,更令他有了一种知已知彼百战百胜的感觉,因此在林碧落面前便格外的放松。 还能轻松玩笑。 「你家铺子新开的时候,难道不给恩人发请贴?」 「当然不发。」 「……」 「因为我家铺子未来的客人便是女眷们,男客止步。假如少将军愿意穿了裙裳,带了首饰,扮成个小娘子,我倒愿意给少将军发个帖子。」她调皮的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又摇摇头:「少将军这身高,便是女子,哪怕容貌倾城,那也难嫁的。」实在是与之匹配的少年郎君的身高比较难寻。 「……」 楚少将军不但赔了亲卫一名与水军校头一名,连口头便宜都没讨到,彻底的哑了火。 十二郎看到自己的卖身契在林碧落手中的时候,简直瞠目结舌。 「这个……这个……」 「是啊这个现在归我了。」林碧落摇头大叹:「这上面写着,当初的卖身银子是一两,我花了一百两银子从你主子那把你买过来了!」还搭上死了的脑细胞跟豁出去的脸面。 她也算是厚了一回脸皮。 十二郎:「……你……你……」 林碧落踮起脚尖来,拿手指头去戳他的脑门:「以后啊,你给我罩子放亮点儿,偷偷给你家旧主子通风报信,就关柴房不给饭吃!」说完了,在他呆滞的目光中迈着小八字耀武扬威背着手走了。 其实楚六来送十二郎卖身契的时候,林碧落完全不是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她看了看卖身契上面的数额,取了一百两银子给楚六,楚六坚决不肯收。「少将军说过了,将十二郎转送给三娘子了。」 林碧落心道:白送的她哪敢收啊?!只有银货两讫才放心!只是口里却说的非常客气。 v第三十五章[10.29] 「麻烦六郎转告少将军,我也知道将一个孩童打磨成能干的十二郎,所费远远不止百两,少将军能将十二郎转给我,其中恩情,三娘铭记在心,容后再报。只是这点银子,乃是我的一点子心意,还望少将军不要嫌弃,否则我心中难安!」 楚六说不过他,回去便将银票交给了楚君钺,又小心试探:「少主子,您真的……不要十二郎了?」 楚君钺接过银票来,掸了掸票面,丢了句话给楚六:「楚家历来只有买人的没听说过有卖人的!」 楚六:「……」那您还将十二郎卖出去?难道最近银子不趁手? 想到他与十二郎同等地位,楚六便心有戚戚焉。这年头,贴身护卫也不好当啊! 主子的心思他一个做贴身护卫的可揣摩不出来,特别是自从认识林三娘子以来,他家这位少将军越来越不一样了。 最令人惊悚的是,少将军与林三娘子在酒楼见过面回来之后,居然一个人坐在那里傻笑…… 还有比这个更恐怖的事情吗? 楚六当时吓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他很想将这件事情悄悄私下告诉众兄弟们,不过考虑到大家嘴巴的牢固程度,还有被转手送人的十二郎,他还是老老实实将这话咽回了肚里去。 比起楚六来,十二郎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正式成为林碧落用一百两银子买来的仆人之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说服李富贵跟着三娘子干。要是说服不了,他也别回家了,回来也没饭吃,还得睡柴房,充分体现了商人的压榨本性。 十二郎果然如林碧落所想,铩羽而归,只好乖乖去睡柴房。说服李富贵的工作便只好留给林碧落亲力亲为了。 她这些日子忙着对新店的产品作最后的肯定,顺便将十二郎从柴房里揪出来,遣他去唤人牙子来,挑了四个手脚干净整齐的女孩儿买了下来,年纪皆有十一二岁,天天放在店里培训,又唤了成衣铺子里的针线师傅来给四个丫环做服装,并且安慰跟在她身后无比沮丧自觉大材小用的十二郎:「乖乖干活,等这几个小丫头长大了,你要是做的好,我便挑一个发给你做媳妇儿!」 听过年终奖有发房发车发银子的,听说发媳妇儿的么? 林碧落自觉自己这主子做的十分体贴周到,善解人意。 「我像娶不到媳妇儿的人么?」十二郎挺脸抬头,展现他曾经做为东南水军营里一名少将护卫的风彩。 话说当年少将军得胜还朝,踏马游街的时候,他还随行在侧,也少了好几个大姑娘小媳妇们的荷包呢。这说明他的长相乃是符合上京城中年轻女性们审美的,完全不必担心自己的婚姻问题。 可惜林碧落最喜泼人冷水:「我听说下仆的媳妇儿都是主子们指的,并非自行婚配。」巴结好了我,你便有个好媳妇儿,若是巴结不好我,「哼哼,前面隔条巷子里我可听说有个傻大姐儿,今年十三岁了,年纪与你倒也相配……」 十二郎欲哭无泪。 他现在理解那句话了: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比起少将军的各种整人手段,无论是练站功还是水里的憋气功夫,都比不上三娘子的整人功夫。瞧瞧她这馊主意! 若是他真娶了个傻大姐儿做媳妇,恐怕会让那帮兄弟们笑掉大牙。 十二郎已经可以预见到自己未来灰暗的人生了。 说起来,林碧落不止买了四个小丫环放在店里当服务生,还买了两个灶上的媳妇子。厨房里只迎儿一个人,哪怕有林碧月及何氏帮忙,等店里开了,茶点之类恐怕还是忙不过来。 况林碧月到了六月头上便要出嫁,不但帮不了她什么忙,家中恐怕还要大忙一番。 等到迎儿与林碧落再留在厨房里研究新店的点心之时,那两个灶上买来的媳妇子便在一旁帮忙打下手,半个月功夫,便是各种糖果都制了许多。再做下去,林碧落便怀疑自己家后院说不定要开个糖坊了。 这年代糖价不低,她买了成品回来还要熬制,眼瞧着银子哗哗出去了,还一文没赚回来,林碧落没急,何氏都有几分急了,时不时凑到小闺女面前来,问几句:「新店几时开?」 林碧落的回答几乎都是千篇一律:「快了快了……」 等到新店开张大吉之日,已是五月初八了。 林碧落提前半个月便手写了十几份贴子,邀请了附近亲邻女眷,邬家婆媳妇俩,邻居黄大婶,周大娘,林大娘与江氏,连林碧月的未来婆婆江氏也有一份,另有孙玉娇邬媚等人。 她请别人犹可,但是林大娘与江氏这从来见不得大房好的,为何要请? 林碧月在她面前嘀咕了好几次:「要是到时候她们闹将起来,你这新店开是不开?」 林碧落成竹在胸:「我保证到时候她们闹不起来,二姐姐你怕什么呀?」 「我怕什么?我怕你生意搞砸了,铺子不赚钱,到时候还得受人欺负,我找谁撑腰去啊?」 林碧月白她一眼,嘴里的话却一点也不软。 v第三十六章[10.29] 林碧落最后工工整整写了一张帖子,吹干了上面的墨迹,交给十二郎跑一趟。 十二郎看看上面请的人,愣了一下:「三娘子,这位……她会来吗?」 「贴子能不能送到她手里,就看你的本事了。至于她来不来……我还真不敢保证。」 到了新店开张这一日,十二郎在门前放了一千响的鞭炮,只响的半条街上的行人都跑了来凑热闹。待看到门口立着的牌子:「男宾止步 」,又觉新鲜不已。 从来只有女人不能踏足的地方,比如某些特殊服务行业,只对男人开放,服务的对象也从来只针对男性,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男人止步的地界。 门口立着个小丫头专门端着个红漆托盘收贴子。那些接到帖子的将手里帖子放到了托盘里,另有小丫环引着来人往楼上去了。 站在门口瞧热闹的路人透过帘子瞧见进门一角,似乎隐隐绰绰摆着个柜台,也不知道是买什么的。有人小声议论:「这里原来不是卖蜜饯果子的吗?那里面的柜台别是继续摆着蜜饯果子吧?一个买果子的搞这么神秘,难道还真有人来买不成?」 「这可说不准。改日让我家闺女也进去瞧瞧新鲜。」那人说着扭头去了。 门口瞧热闹的还未散去,不多时远处竟然驶来了辆青帷马车,外面瞧着平凡无奇,只是有识货的瞧见那拉车的马却是良驹,不由暗暗猜测来人身份。 马车上先下来的是穿戴不俗的仆妇,向马车里伸手去扶,便有中年美妇从车里姗姗而降。 市井百姓对高门贵妇认识不多,但从那妇人以及身边跟随着的仆妇穿戴上便可断定,这妇人非富即贵。 门口的小丫环端着漆盘接了贴子,已有引路的小丫头请那中年美妇入内。 美妇身后有仆妇小声嘀咕:「不过是个小铺子,怎的还要劳动郡主大驾?」却被紧随美妇其后的妈妈扭头狠瞪了一眼,那仆妇顿时吓的住了口。 郡主府中,谁不知道许妈妈乃是义成郡主的贴心人? 方才下车之时,义成郡主便瞧见了眼前的独栋小楼,盖的十分精致齐整,待进了里面,才更觉出不同来。 入鼻之处,先是闻着一股味儿,也不知是花香还是果香,亦或花香与果香的混和,只觉闻着挺香。楼下几处散座,摆着形状古怪的椅子,与藤椅类似,但似乎是木制,三面与底座处都有厚厚的垫子,三四张椅子围着个小圆桌。 义成郡主微微一扫便瞧出不同来。那些小圆桌做成了各种花型,样子雅致,漆的光可鉴人,打眼一瞧便似那几张椅子中间开出朵花来,偏茶蕊之处又摆着茶盏茶壶,小碟点心。 她跟着那引路的少女往二楼走,低头便能瞧见那几个花型的小圆桌之上摆着的茶盏茶壶似乎也与小圆桌花形一致,遥相呼应,瞧着假如不是特意找人烧制,便是特意寻摸来的,这店主人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目光往回收,不经意间便瞧见栏杆之上竟然也雕着花,随意一瞥,脚下楼梯两边处竟然是各式莲花,顺着来路一瞧,纵她这样的人也不由面上带了笑意。 原来这楼梯下面最开始雕的是含苞欲放的莲花,拾级而上,那莲花便微微初绽,每一阶之上形态各不相同,越往上那花苞却绽的越开,到得最后一级,竟然已经是恣意怒放了。 步步生莲,原来如此。 江氏与林大娘接到帖子,带着四姐儿一大早便来了。 自小楼落成之后,还未请人进来过,因此这婆媳俩一早便想着来瞧一瞧林碧落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待到得楼下,抬头看到挂出来的匾,上面龙飞凤舞三个大字,但这娘俩不识字,站在楼下瞧半天也不明所以,得亏收贴子的小丫环机灵,上前去笑着解惑:「老太太,您瞧着半闲堂这名儿可好?」 这三个字还是林碧落亲去包先生处求来的。 她招的这四个小丫环都不识字,不过经过短期培训,该知道的也基本知道了。 「卖酒的还是卖饭的?」 婆媳两个互相嘀咕,怎么听着这名儿这么古怪? 三姐儿这是在搞什么鬼? 待进了里面,处处透着精致,一楼是散座,楼上却是雅间。但其实雅间也不是建成一格一格的,而是中间用几株高大的盆栽,又或者珠帘,亦或垂下来的纱幕营造出隐秘的空间,并不严实,反影影绰绰能瞧得出整个二楼的空间并中狭窄,唯独楼梯口上来之后,左手边是个茶水间,半人高的柜台,后面有泡制花果茶的地儿,另有搁置各类点心糖果蜜饯的台子,收拾的很是利落,迎儿与个小丫头正忙活着,林碧落则往来穿梭招呼客人。 今日不独亲朋高邻,便是连包太太也来了。 林家婆媳妇落了座,四姐儿坐在江氏怀里,一双黑眼睛骨碌骨碌瞧着桌上摆着的糖果点心碟子一语不发,却猛然伸出小手来,抓了满满一把,便要往袖子里揣。 她人小,但动作却敏捷,迎儿做的蝴蝶酥是油制的,待得江氏注意到,有两块已经塞到了袖子里,地上掉了一块。 何氏与林碧落瞧见了,自然要上前来招呼一番。母女俩过来的时候,江氏正将掉地上那块蝴蝶酥拿脚踩住了,往桌子下面拨拉,嘴里的话也不知是正话还是反话。 「还是三姐儿能干,这么阔的楼,说盖就盖起来了。不如改日二婶将四姐儿也交给你,你好生帮二婶教教,只要四姐儿将来有你一半能干二婶就满足了。」 她这话说的不伦不类,何氏见四姐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飞快的在三姐儿面上扫过,两只抓满了点心糖果的手便使劲往袖子里塞,江氏也不拦着,还出手帮女儿往袖子里塞。 v第三十七章[10.29] 她人小,袖子并不宽,这一塞两边袖子便鼓鼓的,着实难看。 林碧落看不下去了,伸手往外去掏:「四妹妹喜欢这点心,回头走的时候我让迎儿装一些回去给她吃。二婶你不知道,这点心里放了不少油,不包起来这么带回去,回头这件褂子袖子便油了,穿都穿不出去了。」 四姐儿两只小手使劲扒拉着袖子,怎么都不肯让林碧落掏点心。江氏这会起想起来,四姐儿身上这件衫子还是她娘家嫂子给做的,新上了身。今日大房铺子开业,怎么着也要体体面面的过来。 听得点心要把衫子给弄脏了,江氏自己也急了,忙去四姐儿袖子里去掏点心,但四姐儿死活不肯松开手,江氏干脆利落甩了两巴掌下去,四姐儿便松开了手,眼睛里含了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滴,却不曾哭出声,小小年纪,倒很能忍。 江氏将袖子里的点心糖一古脑儿掏了出来,都放回了碟子里去。蝴蝶酥都碎成了渣,倒是那些糖果硬,倒没碎。见四姐儿要哭不哭的模样儿,她便拿了颗糖直接塞去了四姐儿的嘴里,狠骂一句:「死丫头,撑不死你的,还不消停?!」 四姐儿想是日常被她打骂惯了,这会儿嘴里含了糖,便止了泪,乖乖偎在她怀里坐着吃,只一双眼睛粘到了碟子上。 母女俩这番折腾,江氏心中怨意便越发的深。当初使了手段哄的婆母开心了,将大房赶了出去,哪知道大房便杀了回来,在封丘门大街买宅子开铺子,重操祖业。她干看着大房赚钱一点法子也没有。好不容易林保生去了,她便盘算着能将这些家产尽数拿了过来,谁知道试了几次都未成事儿。 如今倒好,大房连楼都盖了起来,摇身一变成了富绅。别的不说,单说盖这楼以及里面的布置恐怕就不便宜。来的路上,婆媳俩便商量了一回,当着满堂宾客,江氏声音抬高了八度,道:「三姐儿,说起来你们家日子都过好了,也是时候该好好孝顺孝顺你阿嬷了吧?不如改日将你阿嬷接到你家里来?」 满堂宾客隔着轻纱帘幕绿色盆栽目光嗖的都转到了这边来,何氏的脸一下便白了。 林碧落见她阿娘吓成了这般模样,悄悄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以示安慰。她却徐徐道:「二婶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打量我年纪小不知事儿?本来林氏祖宅是该大房继承的,可是当初您与二叔说过了,要好好孝顺阿嬷,阿嬷也舍不得二叔与勇哥儿,我阿爹这才自己带着妻小出来打拼。这会儿我阿爹不在了,便要我们奉养阿嬷,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江氏的语声里便带了央告之意:「三姐儿,你也瞧见了,你家日子过的好些,我家日子眼瞧着过不下去了,你阿嬷年纪又大了,我不过是想着让她生活的好些,这才想着将她送到你家里来。你怎的这么说话?」 林碧落一笑:「二婶这说的是哪里话?奉养阿娘,我们大房不是不能做。不过呢,阿嬷还是住在祖宅里的好。」江氏正想着这下家中伙食要有质的飞跃了,难道大房供养婆母,总不能按顿送吧?不料却听得三姐儿 又道:「既然要我们奉养阿嬷,那么二婶便应该将祖宅还给大房。你们住了这么多年,是时候搬出来了。」 江氏傻了:「你……你让我们搬到哪儿去?」 「二婶这话就怪了。当初您设法将我阿爹阿娘赶出祖宅,也没管过他们搬到哪去啊。是流落街头还是住到哪里,您何曾过问过?如今既然要奉养阿嬷,便应该把我们大房继承的祖宅还回来。到时候啊,我再花点银子将前面铺子拆了,盖个两层小楼,开个店好好赚些银子,也好奉养阿嬷,让她老人家颐养天年啊!」 「你……你个贱丫头,这是怎么说话呢?」江氏跳起来便要去打林碧落,被何氏伸臂挡住了。 林大娘听得孙女与小媳妇儿吵了起来,也不知道心中做何滋味,这一次她倒没有跳起来闹。这两年,她的精力大不如前,恰大前儿夜里又梦见了林老爷子,身边跟着长子林保生。 梦里林老爷子瞪着她,好像随时要揍她一样,反是长子保生,一头一脸的血,就那么瞧着她。 她被长子这模样给吓得醒了过来,当时便将枕头翻过,再睡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老辈人讲,梦见过世的亲人太过频繁,醒来便将枕头翻过,此后便不大容易梦见了。 过后她倒是再没梦见过林保生。可是林保生在她梦里的模样真的吓惨了她。她这两日眼前不断浮现出长子的惨样儿,心里突突的跳着,有些事情便渐渐的来回想。人年纪大了,她又是独睡,老人家觉浅,一想便是大半夜,越想越觉得长子这是对她心存怨恨,这才在梦里来吓她。 今日来的路上,婆媳两个都商量好了,眼瞧着大房日子越过越好,无论如何得从大房刮些银子回去。因此婆媳妇俩今日存的倒是砸场子的心,倒不是恭贺的意。 江氏孤军奋战,婆婆不但不出手,连向来绵软的大嫂都敢伸手来拦她,顿时扔了孩子便坐到了地上,拍着大腿哭了起来:「我哭命的娘哎,你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孙女儿开着这么大的铺子,竟然也舍不得给你一文半文的花花……」 不但江氏哭,四姐儿毫无防备被摔到了地板上,嘴里含着块硬糖咕的一下便顺着喉咙咽了下去,嘴里的糖没了她顿时也大哭了起来。娘俩个一起扯着嗓子嚎,旁边座位上的来客便伸长了脖子瞧,又回头与同桌之人小声议论,指指点点。 正闹的离谱,义成郡主便上来了。 林碧落这心里正油煎一般,眼梢里瞧见了她便跟瞧见救星似的跑了过去,低头哈腰的见礼,声音也高了八度:「郡主大驾光临,真是小店蓬荜生辉!迎儿,快泡了最好的果茶来,再端了我做的糖果点心来招待郡主!」 「郡……郡主……」江氏一哆嗦,便停止了哭泣,反手抹了两把泪,目送着林碧落引着郡主往靠窗的座上去了,心中突冒出个主意来,回头朝着林大娘小声商量:「阿娘,三姐儿这般不孝,不如……我们去郡主面前告一状?」 林大娘这几日心神不定,直觉这事儿不太好,便有了几分迟疑:「三姐儿……瞧着与这郡主挺熟,我们去告状……能成吗?」 江氏抹干净了眼泪鼻涕,又整整衣裙,小声鼓动林大娘:「怕啥?阿娘,说到底三姐儿就是个市井间的小丫头,还能与高门大户有什么牵连不成?说不定她是怎么巴结上这位郡主的呢。如今我们去告一状,要是郡主恼了她才好呢。说不定被打了板子关了铺子——咦不对啊,阿娘你可记得,先时与三姐儿打官司的可不就是郡主家吗?这可真是……这可真是……」她喜的低声念了好几句佛,才一拍大腿:「这真可是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了,才助咱们啊!」 对于江氏来说,告状是生活中必修的生存技能。 从她最早嫁进林家,在婆母面前告嫂子黑状开始,伴随着这项技能的熟练应用,相应的她得到了一系列的好处。 不过今日面对的可是位贵人,她眼睁睁瞧着三姐儿讨好的笑着将那位贵人引到了靠窗最好的位子,然后又招呼了丫环上茶上点心,这才整整衣衫,将四姐儿捞在怀里,拍打了两下,威吓她不许再哭了,便招呼着林大娘一起过去了。 特别是,看到三姐儿眼里讶异惊慌的神色,江氏内心的得意就更不是言语能描述的。她心里再得意,这会也强压着兴奋,以一种市井里锻炼出来的察颜观色的目光,悄悄往义成郡主面上扫了一眼。她并未察觉出对方的不愉,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义成郡主眼皮都未抬,喝一口林碧落亲自斟的蜂蜜柚子茶,果茶在口里停留的瞬间,她目光微微一闪,便低头去瞧跪在脚下的妇人。 时人喝茶,喜欢将各种名贵香料或者干果盐椒酪姜等物一起煮,有时候入口根本分不清是在吃茶还是在吃羹,倒是林碧落这种果茶瞧着颜色金黄,果香扑鼻,入口果味浓郁,别具一格,义成郡主忍不住又抿了一小口。 贵人的目光瞧过来,落在江氏眼中,无异于鼓励。 v第三十八章[10.29] 这方面,她算是高手。知道该什么时候装可怜柔弱,什么时候装无辜,这会怀中抱着的四姐儿也停止了哭泣,好好一张小脸上倒全是眼泪鼻涕。江氏拿袖子一抹,便朝着义成郡主磕了个头:「郡主今日来这小店吃茶,小妇人原不该多嘴多舌,扰了贵人吃茶。但是小妇人心中冤屈,又从没机会碰见贵人,今日碰见了郡主,便觍着脸来求郡主听一听小妇人的冤屈……」 她说完了这话,三姐儿面上已然色变,伸手便来拉她,话里便软了下来:「二婶你这是做什么?郡主难得来一趟……有什么话,我们回头自家人关起房门来说不成啊?」还转头去瞧郡主的脸色。 义成郡主倒是稳稳坐着,只淡淡道:「无妨,让她说。」 江氏顿时喜形于色,几乎声情并茂的将自家日子紧张,大房日子宽松,这才想着让婆母去大房生活,又或者让大房补贴二房一二讲明,末了做结束陈情语:「……小妇人自嫁过来,与婆母亲如母女,自己吃糠咽菜不要紧,但不能眼睁睁看着婆母跟着我们夫妻俩受苦。大房不但日子好过,还开了这么大的铺子,难道不该好生孝顺长辈?」将前情完全忽略。 「大房既然这般不孝,你们夫妇为何不告到衙门里去?」义成郡主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大房母女身上掠过。 这外甥女儿倒是亲的,可是品性她并不了解,只觉得商户市井人家,必然是养不好的。于是林家旧事,她早派人打听出来了。 能收到外甥女的帖子,已是意外,到了这里听得江氏母女鬼哭狼嚎,心中早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吃人嘴短,今日她这是受邀来镇场子来了! 何氏是知情人,早知义成郡主乃是林碧落的亲姨母,想来义成郡主也是心知肚明,这才会一请即来。因此她心中倒也不慌。反是林碧落这会倒小声央求江氏:「二婶……二婶求你别说了行吗?」 这小丫头又不知在搞什么鬼? 左右不会是三姐儿倒霉。每次她有什么鬼主意,倒霉的总是别人。 何氏心中笃定,索性不发一言立在一旁,端看江氏如何往下演。 「郡主您有所不知,大房的大姐儿嫁了个衙门捕快,公公又是衙门捕头,我们小门小户的,哪里敢跟公门中人斗?」 她这话一出,何氏倒不好装傻了。 「弟妹,你这说的什么话?大姐儿是嫁了邬家不假。可你可着街坊四邻去打听打听,邬捕头待人宽厚,从来都是帮衬邻里,谁家与衙门要打交道不是求到他门上去?他何曾打过个推辞?你这般污蔑他,是他吃了你的东西没给钱啊还是仗势砸了你的店或者吞了你的银子?」 江氏语塞。 这些事情,邬捕头还真未曾做过。要说怜老惜贫助人为乐这种好人好事,邬捕头倒做过不少,算是这一片的活雷锋了。林碧落觉得自家阿姐的这位公爹都可以评个小区学雷锋先进了。 旁人都这样想,何况邬捕头的枕边人。 「郡主明察,江氏这是血口喷人。小妇人家中男人是在衙门里当捕头不假,可是谁人不知上京府尹常大人的清名。」 谷氏平日瞧着软善,这会儿却是真生气了。 邬媚嫁出去之后,林碧云不舒服,便请了钱大夫来诊脉,得了个喜脉,邬家上下顿时高兴坏了。谷氏生怕林碧云哪里不舒服,如今是家里活计也少让她做,只每日在房里好生安胎,偶尔下个厨,还怕油烟熏坏了她的孙子。 今日林家铺子重开,谷氏怕事多人杂,便不肯让林碧云出门,只自己带着出嫁的邬媚来了。她原来便不待见林家婆媳,只远远观望。此刻见火烧到了自家门口,便再不肯沉默,移步过来与义成郡主施了一礼,替自家男人辩解。 「常大人?常启功?」 谷氏见郡主提起了常大人,便知有门,连忙应是,「郡主也知,常大人最是清廉,小妇人家的男人便是在他手底下当差,哪里敢胡作非为了?」 不想义成郡主却想到上次常启功派了个捕头去她家要银子,好像就姓邬,当时气了个倒仰,不过知道这银子落到了外甥女的手里,她心头的气便消了,又暗暗觉得这丫头胆子大,虽在市井间长大,无法无天的性子倒跟她亲娘如出一辙。 想到萧怡,她的目光便软了下来,待谷氏也和善了许多。 「常启功倒是个好官儿。」 江氏原本还指望着郡主大发雷霆,趁机从大房搜刮些好处,多少总能弄些银子来。哪知道这位郡主听到常启功便歇菜了。眼看事情要黄,连忙添一把柴。 「郡主,大房母女不孝长辈,小妇人今日求到了郡主面前,郡主若是不替小妇人作主,传扬出去,不但人家会指责大房母女的不是,还会污了郡主清名!」按理说三姐儿都坑了这位郡主家一大笔银子,她应该极恨三姐儿才是。 难道今日上门不是来找茬的? 「二婶,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说我们母女便单只说我们母女,何苦要捎上郡主?」林碧落掩面转身,肩膀一抽一抽,江氏还当将这凶悍的丫头给气哭了,心中快意,更是口无遮拦。 「郡主碰上了,若能替我家婆母做主,旁人提起郡主来,必定在赞郡主深明大义!」江氏拉一把林大娘,朝她使眼色。 今日也不知怎的了,婆母总也使唤不动。难道是往日当枪使的次数太多了? 江氏心里嘀咕,也没往心里去,一门心思要在义成郡主面前告倒林碧落,让她吃个大亏,顺便再刮些银子回去。她实在看够了大房的嘴脸了。 「二婶求你别说了!」林碧落彻底的转过身去了,耷拉着脑袋,以袖掩面,声音低沉沮丧,何氏还伸手揽过了女儿,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一抽一抽的,还忍不住胡思乱想。这孩子平日多张牙舞爪的啊?怎的今日江氏这么几句话便给气哭了? 许是她觉得当着自己的亲姨母有点下不来台? 江氏还待再说,义成郡主却将茶盏重重搁到了桌上,不怒自威:「大胆刁妇,将嫡长兄赶出家门,侵霸祖产,却敢隐瞒本郡主,还想拿本郡主当枪使,替你夺人家产?来人呐,将这妇人交到常启功手里去,让他好生审一审这刁妇!」 v第三十九章[10.29] 她身后跟进来的仆妇里,便有身健体壮的婆子,一拥而上,将还抱着孩子的江氏给扭住了胳膊,另有婆子将她怀里的四姐儿夺了下来,塞到了林大娘的怀里,哗啦啦便扯着江氏去了。 江氏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被架着下了楼,塞进了马车里,往上京府衙去了。 四姐儿见江氏去了,也不哭了,只一个劲儿往阿嬷怀里钻。 林大娘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郡主摆明了是来给三姐儿撑腰来的! 「老婆子糊涂……老婆子糊涂……」她揽着四姐儿扑通一声便跪到了地上,朝义成郡主不住磕头。 萧锦冷笑一声:「你是够糊涂的!不然怎会听从小儿媳的挑唆,偏疼幺儿,将长子赶出了家门?!从来继承宗祧都是长子,倒没听说过幼子继承的。你这等糊涂的婆子,妄顾国法,本该与你那刁蛮的儿媳一起拖到上京府尹,让常启功好好审上一回。但是念在你年老体衰的份上,还不滚回家去反省?!日后若再拿孝顺的大帽子来长房挑刺,本郡主便好生替你们主持主持公道!」 林大娘吓的直哆嗦。 她心肠再狠见识再短浅也知民不与官斗,更何况这还不止是官眷,而是皇室宗亲,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那便是天人一般,不说斗嘴,便是不敬也是一项罪名。 「还不快滚?!」 林大娘抱起四姐儿,灰头土脸的走了。 「三姐儿你过来——」义成郡主招招手。 何氏将林碧落从怀里推出来,「三姐儿,郡主叫你呢。」低头一瞧,这才发现这小丫头压根没哭,笑的正欢呢。 「你——」当着义成郡主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狠狠瞪了她一眼,见林碧落吐了下舌头,便过去向义成郡主致谢。 义成郡主也不要她谢,只道:「你那二叔与二婶占了大房本该继承的祖宅,要不要我出面帮你拿回来?」 「民女多谢郡主!二叔与二婶如今只剩祖宅了,这几年也没有多少积蓄,若是将他们赶出祖宅,倒对不住我过世的阿爹,还望郡主见谅,饶了她们罢!」 「你这孩子!」义成郡主倒气乐了。 方才瞧着江氏步步紧逼,若今日来的不是她,而是别人,保不齐她今日便要吃亏。这会儿有她撑腰,本应该将往日受的气统统找补回来,哪知道她倒容善。 ——若是她家阿兰,这会儿早喊打喊杀了! 义成郡主心内感叹:她到底……还是跟她亲娘一样心软。 江氏婆媳走后,店内又恢复了宁静。吃茶聊天的,坐在窗外看风景的,时不时还有各种特色小食端上来,有些都是市面上从来不曾有过的。 比如其中一种酥脆的黄色卷儿,听说是名唤蛋卷的,吃起来倒是满口蛋香味儿,又酥又脆,也不知是怎么制成的,反正怪好吃的。 除了甜的,还有各种肉干小鱼干之类咸辣的小食,味道真不错。 义成郡主坐不多时,先时押着江氏去衙门的婆子便坐着马车回来了,从马车里将江氏拖了下来,只见她后面裙子上都是血迹,走路一瘸一拐,被两个婆子拖着上楼来,扔到了义成郡主脚下。 「今日暂且饶了你,日后你若是再找三姐儿麻烦,本郡主便好生与常启功说道说道,问问这合该长子继承的祖宅,怎的反是幼子霸占了去?!」 江氏在公堂之上,被差役一顿板子打的是哭爹喊娘。 常启功虽然不待见义成郡主,但今日她让婆子送来的这妇人瞧着便不是善茬,那送人来的婆子嘴头子又利害,便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常启功心道,这义成郡主倒怪,明明林三姐儿坑了她家一大笔银子,依着她的性子,不是应该上门去砸场子吗?怎么瞧这行为倒成了正义使者,替人伸张正义来了? 难道义成郡主转性了? 许是朝政原因,也影响到了她的性子 他这里揣摩不透,但估摸着义成郡主的意思也是让他好生教训下这刁妇。他倒公允,又唤了邬捕头来。 诚然,邬捕头是个活雷锋老好人,常做好事。可是他也没有姑息恶人的美德,早不喜江氏跋扈了,当即一五一十将这妇人家事道明,倒等于做了个旁证。 两下里一印证,江氏便挨了二十板子。 义成郡主派来的婆子职业素养极高,做事有始有终。见江氏被打完了,大老爷退了堂,便照旧将江氏拖出来,塞到马车里拉了回来,向自家主子禀报。 江氏今日出门还打着如意算盘,这还没过半日,屁股便开了花,又恨又怕又疼,又被义成郡主训了一顿,哪敢回嘴?只趴在那里一个劲儿的磕头,连连认错。 「民妇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拖走,看着就烦!」 义成郡主见这妇人怕了,这才放下心来。 v第四十章[10.29] 早有婆子上前来,一边一个,将江氏拖下楼去。她们都是郡主府的奴才,平日眼高于顶,哪里肯有耐心将江氏送回家去?拖过了林家铺子,离林碧落家远些了,便将她丢到了个僻静的巷子里,自回了。江氏被打了个皮开肉绽,只能慢慢爬起来扶着墙根咬牙往回走,路上碰上熟人羞的拿袖子遮脸。 至于裙子上的血迹……这会子也顾不得了。 郡主府的婆子到底训练有素,这会便有人下楼去,与楼下的丫环寻了抹布来,将江氏一路拖上来滴下来的血迹清理干净。 做完了这一切,义成郡主约莫觉得自己今日的任务也完成了,便向林碧落告辞。 林碧落一早便与迎儿包好了一份礼,内里有糖果以及店里做的各种小吃。她提着东西将义成郡主直送到了楼下马车上,又将东西递给了随行的婆子,这才又向着义成郡主深施一礼:「多谢郡主援手!这里面是自家店里的小吃,不值什么钱,不过给贵府的小郡主尝个新鲜,还望郡主别嫌弃!」 她那位表姐若是知道这东西是她店里产的,嫌弃是一定的,但客气话林碧落也还是要说的。 义成郡主微微一笑:「以后……若有难处,只管来郡主府寻我。」目光在她面上扫过,见这孩子长的越来越像萧怡,只觉心中酸涩难言,「你……好好儿的!有空常来郡主府走走!」放下帘子不再看她。 越看这孩子,越觉得简直像扎在她心口的一根刺,又深又疼。 索性不看。 长久以来,二房觊觎大房财产,不是一天两天了。 自林保生过世至如今,对于二房,何氏一直持戒备状态,时刻保持着警惕之心,今日这番闹腾,总算教她松了一口气。 想来经过今日之事,只要义成郡主不倒,二房一时半会也不敢再动什么歪脑筋了。 晚间关门之后,林碧落清点一日支出,监督丫环们收拾打扫干净各处之后,又开了个短小的会议,指出小丫环们的不足之处。 家里灶上如今已经有了使唤的媳妇子,迎儿便彻底的从灶上解脱了,直接晋升为店里的小管事。 她跟着林碧落这么些年,虽不大会写字,但也认识不少字,再加上开业前一阵子林碧落的紧急补课,如今店里的这些小丫环们的文化课便全权交给了她来负责。 小丫环们从被林碧落买进来集训之时,首先便是要认识茶水单所有的字,再背熟价格。还要认识十个阿拉伯数字,学一点简单的数学知识。 四个小丫环便按着年纪来起名,最大的唤春柳,其次便唤夏芷,秋莲,冬梅。内中夏芷对算学一点就通,林碧落只教了她三回,她便举一反三,很快领会,于是便留她在一楼专卖蜜饯果子。 春柳是个圆圆脸蛋的丫环,笑起来还有两个可爱的酒窝,开业当日捧着托盘收帖子的便是她。待之后营业,她便不用站在门口迎客,只管在内里引位子,兼送迎端茶倒水。 秋莲细心,便留在二楼吧台内按着点单泡茶摆点心果子,冬梅在二楼跑腿。作为小管事的迎儿便是声砖,哪儿需要往哪搬。无论楼上楼下的业务,除了林碧落便是她最熟。哪个丫环忙不过来了,她便搭把手儿。 于是林碧落这个掌柜的在正式开业的第三天上,终于做了回甩手掌柜,搬了凳子坐在二楼柜台后面,打量店里客来客往。 她这两天又新添了一桩烦心事儿。 说起来,也不算是新事儿,烦心的来源还是楚君钺。 林家开业当日,他遣人送了一份厚礼来。当时林碧落忙乱,而他遣来的又是楚十一。楚十一看到铺子门前那块「男宾止步」的牌子,直接绕到后宅去寻十二郎了。 待晚间十二郎将东西送到林碧落处,她便开始头疼了。 ——忙碌了一天,精疲力尽了,还要面对令人头痛的感情问题,她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萝莉,这个完全超出了她要考虑的范围好吧? 第二天又是忙碌的一天。 半闲堂开业头一日,只宴请了亲友四邻,并未收银子,算是免费试吃。结果获得了意外的好评。特别是店里的饮品小食之类,最受喜爱。 不过恭贺新店开业,四邻亲友倒也不是空着手来吃白食的,各备了贺礼,厚薄不同而已。 头一日打响了名气,第二日便全场爆满,开业前准备的半个月的小食两日之内已经没了三分之一,灶上的媳妇子只有抓紧时间再做了。 如何做林碧落都亲自教过了,又拉着何氏当监工,只有质量过关了才能端到店里面去。 又有客人提出要打包些小食回去,林碧落考虑到自家低下的生产力,单供应店里已经不容易了,若是开了打包的先河,恐怕全家的人手搭上都不够厨房里忙的,便亲自向来客道歉,只道店里小食现做,只够供应来客,打包就算了,欢迎她下次再来。唯蜜饯果子是可外卖的。 那妇人瞧着身形圆润,身上衣物也体面,想是家有余钱,又尝过林家的蜜饯果子,便各样买了些回去,只道改日还要带着自家的小孙女来呢。 只因进店的客人,每人都能得两颗水果糖来甜嘴,又是免费不收钱的。水果糖在本地倒是个稀罕物,不但小女孩子们喜欢,便是妇人们也喜欢。 林碧落的各种糖果做来也是不卖的,只当小礼物,凡进店饮茶吃点心的均能品尝。 因此到得店里一切捋顺,上了轨道,林碧落能够坐下来之时,便真正开始犯愁。 她原想着,从他手里挖人过来,占了他大便宜,待楚君钺回去想明白了她商人唯利是图的本色,想来便会望而却步了。至于十二郎,说到底那是人家的亲卫,不过暂借来一用。便是那卖身契,也只是恼十二郎当了传声筒,拿来打击报复的工具。 v第四十一章[11.05] 真正能收服人心的,并非一纸契书。来自另一个更为文明更注重人权的世界的林碧落,并不认为她能够真正收服十二郎,为她所用。 连同楚君钺的重礼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个帖子,邀请她半个月之后去城外西山骑马。 她一个从小只坐过马车的人,哪里又会骑马了? 但是这个邀请也真正让她动心。谁不爱风驰电掣的感觉呢 楚君钺的进一步表示,让林碧落觉得,两个人如果再这样来往下去,她不敢保证迟早有一天自己心里动摇…… 考虑再三,她不知如何是好,遂叫来十二郎请教,可否将开业时楚君钺送的重礼退回去? 十二郎看她的眼神就跟看白痴一样:「金箭送回去还情有可原。三姐儿你原就对我家少将军无意,可是开业时送礼,便是街坊四邻也没有退回去的道理,你单将我家少将军的礼退回去,不是打他的脸吗?」 林碧落更加为难,「可是……」不退回去她心里更不安了。 十二郎更添了一把火:「我家少将军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是寻常朋友间来往,开业送礼也正常。你看着这礼贵重,那只是因为……」你家太穷了,「这礼放在少将军平日给朋友间送出去的人情,那是最简薄不过了。简薄的都有点寒酸了,十一郎说还怕你嫌弃简薄呢。」 这就好比现代,遇上个土豪朋友,人家随手送出去的东西对于家境不好的人来说,还真是贵礼,但放在那土豪身上,还真不算什么,没她想象的那么严重。 林碧落这样安慰自己,总算觉得心里好受一点了。 但收了人家礼,不回礼总说不过去。 于是第四日上头,林碧落便将店里各种小食果糖各包了一些,遣了十二郎去送回礼,顺便拒绝楚君钺的邀约。 哪曾想,没过两日,便将楚夫人给招了来。 楚夫人这次来,还是带着杜妈妈。 马车驶到了半闲堂楼下,见得来往宾客便是妇人,门口立着男宾止步的牌子,便与杜妈妈一笑:「没想到这孩子倒是个心思灵巧的。」 春柳将二人迎了进去,楚夫人边走边心中暗赞,这店里当真收拾的干净雅致,而且店内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果香,蜜饯果子柜台上摆着些新鲜果子,桌椅楼梯,无不显出主人的女儿家小心思。 待到了二楼,更见雅巧用心。 春柳将楚夫人引到二楼,便交给了冬梅。冬梅将楚夫人引到了靠窗的一处位子上,又将茶水单子递了上去。 茶水单子是李富贵特别用的一块上好的木头打磨刨成的薄片,四角雕成了云头,正面写着茶水,反面写着小食,乃是林碧落亲笔所书,又上了清漆,也不怕有毛刺刺着了客人的手。 冬梅一边指着茶水单,一边介绍店内的饮品小食。这是为了防备有女客不识字而特意准备的。 楚夫人今儿点了一味桔子茶,给杜妈妈点了个红枣桂圆茶,还与杜妈妈开玩笑:「这店里的小食我已经吃尝过了,味道着实不错。倒是饮品还未尝过,妈妈也尝一尝。」 杜妈妈谢过了自家主子,侧坐了半个凳子,「托夫人的福,也让老奴尝尝这新鲜的吃食。」 楚君钺的邀约被拒,果然未出他所料。不过收到了林家铺子的小食,又听得十二郎加油添醋讲这些小食因为大受欢迎,又不外带,每日供不应求。 倒引的楚君钺灵机一动,分了一半拿去孝敬楚夫人。只道外面买回来的新鲜吃食。 待楚夫人尝过之后,觉得味道着实不错,生起要买些去送给娘家侄女们当零嘴的念头,这才从儿子嘴里听到个消息:这全是林家铺子里不外卖的小食。 楚夫人:「……」 被儿子摆了一道的楚夫人想起自这孽障回来之后,她流的种种眼泪,软硬兼施,绞尽了脑汁,都不能教他好好成亲,如今还学会来摆亲娘一道了。 姜到底是老的辣。 她转头便吩咐杜妈妈:「去将我收在箱子里的那个长盒子拿过来,交给三郎。」 楚君钺还当自己的孝心感动了阿娘,眼巴巴瞅着杜妈妈转到了里间,打开箱子拿了东西出来,交到他手上,拿在手里只觉眼熟,打开看时顿时傻眼了。 「这……这个怎么会在阿娘这里?」 他没有送错东西啊? 楚夫人欣赏着自家儿子长久以来的面瘫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纹,惊讶兼失魂,不知为何,顿时让她有了一种心下大畅扳回一局的感觉。 于是她面上笑意更是慈爱了几分:「这个是三娘子托我转交给你的。阿娘年纪大了,有时候记性不好,这不是今儿你提起三娘子来,我这才想起来嘛。」又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发扬打破沙锅问道底的精神追问:「我瞧着这箭不错,难道是三娘子专门铸了送阿钺的?她能想起送这礼,倒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见自家儿子的面色已变的前所未有的被打击,楚夫人只有两个字送给儿子:活该! v第四十二章[11.05] 她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来挑儿媳妇,对他芳心暗许的少女不知有多少个,他偏偏瞧中了个对他无意的商户女。虽然这真相有点打击到了她,但是比起能够有机会欣赏到儿子表情裂变的快意来,楚夫人内心里对三娘子倒多了几分佩服之情。 ——对于会哭会笑爱玩爱闹的小胖包摇身一变成了不苟言笑的青年这件事,楚夫人一直耿耿于怀。 倒是三娘子坐在柜台后面,瞧见了楚夫人顿时心里发虚。 她都已经说过了不再同楚君钺来往,如今倒好,才送了一包吃食过去,便被人家母上大人追了过来,这可如何是好? 唯有硬着头皮上了。 秋莲泡好了茶,便见掌柜的从柜台后面转了出来,亲自端了茶与小食过去了。冬梅与秋莲咬耳朵:「这位夫人是什么来路?怎么掌柜的亲自去送茶了?」 开业当日,义成郡主前来,也是掌柜的亲手斟的茶。 这几个丫环才被买来时日不久,原只当主子是个长的好看些的小姑娘,哪知道后来才发现,林家大事还是她说了算。 待后来进了店里,见识了她种种奇思妙想,已不敢拿她当寻常小姑娘来看待了。她们年纪与林碧落相若。同样的年纪,林碧落能做到的事情她们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孰高孰低一眼即明,不知不觉间便对这位小主子生了敬服之心。 「我也不知道,不过想来身份应该不低吧?」 不然她家掌柜的为何笑的那知免费谦卑? 其实这真怨不得林碧落。 都让人家母上大人追到门上来了,她还要在这一带讨饭吃,半闲堂还要营业下去,名声就不能有一点受损。否则谁家小姑娘小媳妇儿敢进她的门? 「夫人今儿怎的有空过来了?」她将茶水点心一一摆到桌上,又亲自替楚夫人斟了半杯桔子茶,「这茶是用金桔做的,此茶能理气解郁,夫人尝一尝可还入口?如果不喜欢这味道,我再换一种给夫人。」 楚夫人饮了一口,只觉入口芳香清甜,有着金桔特有的果香味,便摆摆手:「味儿倒还好,不必换了。」又指着对面的座位:「三娘子坐。」 林碧落依言坐了,心中暗嘲自己,便是见公婆也没这么忐忑的,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更何况对面的妇人可不是她的公婆。 楚夫人打量她,只觉她面善的很。 第二次见面,她不但不讨厌,反而有几分喜欢面前的女孩子。只可惜她生在商户人家,不然倒是个绝佳的好媳妇人选。 不过依着她家阿钺的性子,恐怕此事也拗不过来了。 「我今日前来……」 不等她说完,林碧落已惶惶道歉:「夫人还请息怒!我知道上次与夫人一别,理应与少将军保持距离,不该与他再来往。但是……」挖了他的亲卫一事好像……已经食言了吧? 「你这孩子,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 咦? 林碧落瞪大了眼睛:原来她不是上门来问罪的? 她平日笑眯眯的,此刻瞪大了眼睛,别有一股傻意,倒瞧的楚夫人笑了。 原还想着她是个智计百出的市井丫头,生的好看些,人又清醒些,哪知道也有犯傻的时候。 便是杜妈妈也不由的笑了起来,连连安抚:「三娘子别怕,我家夫人不是来找你算帐的。」 那是……做什么来的? 楚夫人向杜妈妈使个眼色,杜妈妈便道:「这不是前两日三郎给夫人送了一包小食,夫人吃着不错,便想着给娘家外甥们送些过去,问起三郎哪里有得买,三郎这才道那小食乃是你家铺子出产的,只是不外卖,只供应店里。夫人听说你开了新店,这才起意来瞧一瞧。 林碧落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落在二人眼里,更是引得楚夫人发笑,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女孩子紧握着漆盘的手:「你不必害怕。我家阿钺向来是个倔强的性子,便是圣上面前也早说过婚事要自择。我不过是当娘的心里想的多了些,这才替他多操了几回心,倒惹的这孩子对婚事更抗拒了。我如今呐,只求着他顺顺当当结一门亲,好生娶进门来,替楚家延续香火,便算了了一桩心事了。」 这是……获得家长首肯了?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林碧落的想象,她坐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若是害羞似乎谈不上,可是难为情也有几分,最后咬牙挤出来一句话:「……少将军定然能寻到门当户对可心可意的小娘子,共结连理的!夫人别担心!」 说完了直接落荒而逃了。 哪怕是二姐儿插钗,大概都没这么尴尬过。 她这算什么呀? 林碧落觉得,更犯愁了! v第四十三章[11.05] 她真想找个机会,敲开楚君钺的脑子瞧一瞧这个恋童癖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 开业一个月之后,林碧落终于有了敲开楚君钺的脑子的机会。 半闲堂的吃食饮品不但大受欢迎,便是店里摆的小玩意儿也受到了妇人与小娘子们的追捧,连带着蜜饯果子的销量都直线上升。 鉴于摆件受欢迎的程度,到了月底便要与李富贵结算。她便在五月底去了李富贵的小院。不成想她去的时候,正逢楚君钺也在。 这一次,倒不是传声筒十二郎的功劳。 话说楚少将军怀揣着林碧落与李富贵签的契书,牢记着契书上面有一条:月底结算当月分成。 到了月底,三娘子是应该来给李师傅送银子了。 制造个偶遇什么的,也没什么难度啦,只要在月底之前两三日派人守着路口,待远远瞧见三娘子过来了,他便先她一步直接从秦钰的小院里翻墙到了李富贵住的小院里,造成先她一步到的假象即可。 刷存在感这种事情,楚少将军做的非常巧妙。 林碧落进来的时候,他与李富贵商议,要李富贵帮忙做几把小剑,木刻的就好,但剑柄要刻的漂亮些。 他们二人如今也算是熟人了,林碧落打个招呼,随口问了句:「这是给谁做的小木剑啊?」 楚君钺望天,然后眼角瞄到从内院走出来的秦钰,心中冒出一个念头:这厮竟然也爬墙追过来了?然后一指他:「给他儿子做的。」 秦钰刚巧走近,听到这话一脸的莫名其妙:「谁儿子?」 他已经沦落为大龄剩男,连个媳妇都没有,被家里逼婚逼急了便离家出走,好些日子不着家,因此秦夫人见到楚夫人,非常有共同话题。 楚君钺的谎言被当场戳穿,拖着秦钰的后脖领子将他往几步外拖过去,目光已经趋近于「恶狠狠」:「难道你以后不会有儿子?」 秦钰:「……」显然不能是否定答案。 林碧落额头一滴冷汗悄悄落下,装傻解围:「少将军跟秦郎君感情真好,孩子还没生便准备礼物了。」 她怎么有种中学生打架的错觉?见到喜欢的女孩子便要想法设法的见一面,假作偶遇这种事情她前一世青春期萌动的时候也做过。 秦钰语带讽意:「是啊,我跟楚三郎感情是好,老婆还没娶他便给我张罗儿子抓周的东西了。」 楚君钺:…… 以武力解决争端已经成为了生活习惯的楚少将军手底下一用劲,秦二郎便发出一声杀猪也似的惨叫,连连讨饶。 「阿钺我再也不说了!我坚决不会说你只是想见三姐儿,在路口埋伏了探子……唉哟我不说了,打死不说你从我家翻墙跑过来看三姐……阿钺你饶了我吧……」 林碧落恍然大悟:原来隔壁就是秦钰的房子? 她犹疑的目光从秦钰的脸上转到楚君钺的脸上,再从楚君钺的脸上转到秦钰的脸上,探问:「那么……这个房子也不是李师傅的了?」做朋友都能损成这样,想来置个小房产墙连墙做邻居也不奇怪吧? 李富贵一缩脑袋:「这不关我事……是少将军让我住在这儿的!」 楚君钺用凌厉的目光谴责「猪队友」,他手里被掐着脖子的秦二郎如果是故意砸他场子,那么李师傅就是无意间踩了他一脚。 李富贵拿着刻刀的手一抖,拉过旁边没刻完的小熊来,装模作样的端详,假装没瞧见楚君钺的目光。 少将军生起起来,还是很吓人的嘛! 林碧落忽然觉得压力山大。 ——论改善员工的住宿条件以及婚姻问题。 总不能她的职工的住宿问题还要楚君钺来帮忙解决吧?虽然楚某人解决住宿问题的初衷有待商榷。行事完全是土豪范儿,再看他此刻掐着秦某人的脖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的尴尬模样……不知为何,林碧落竟然不厚道的笑了出来声来! 楚君钺本来在秘密被戳穿的一瞬间便僵立在了那里,静待林碧落的反应,再制定作战计划。哪知道林三姐儿与众不同,既未羞也未恼,只站在那里瞅着他直笑,笑的楚君钺平生初次有了落荒而逃的念头。 秦钰心中啧啧称奇,感觉到脖子上被掐的力度小了,借机挣脱凑到了林碧落身边,无视楚君钺杀人的目光,热情洋溢的邀请她:「三娘子,我家就在隔壁,待你与李师傅聊完了,来我家喝杯茶?」 林碧落忍笑应了下来,秦钰这才拔脚便跑,三两下就闪到了内院。林碧落一愣:这家伙……不会是跑错了吧?眼见得楚君钺紧随其后追了过去,隔着墙还能听到他的惨叫声:「……我……我还不是为你好!」 只留李富贵与林碧落面面相窥。 李富贵遥望大门惆怅万分:自从他住进来之后,这院子大门除了林三姐儿,便成闲置。倒是众人爬墙的功夫越来越纯熟。起初是少将军自己爬,后来带动大家爬,他手下那帮护卫没有人愿意走正门的。便是十二郎来了,大部分时间都是爬墙去隔壁见自家主子。 v第四十四章[11.05] 若非他不是这院子的正牌主人,他都要考虑把两家合一家,只留一个大门便好了。两家相邻的院墙不必拆,就留着大家去爬好了。 林碧落将随身的帐册以及分红银子一股脑儿都给李富贵。 「李叔,这是本月摆件的分成,你看看帐册点一点。」 李富贵也没点数,直接将银子袋收了过去,帐册退了回来。 「我还能不信你?!」 林碧落见机,立刻接口道:「李叔既然信我,就别走了留在上京吧?」 当初李富贵替她家盖楼的时候,她便发现李富贵的关节不太好,久坐起来都站不稳。后来得知他是楚君钺的人,想到东南水军的特性,便想到了许是他在水中久泡,东南空气潮湿,不利于关节,这才跟着楚君钺来上京城中休养。 这一点,她后来从十二郎口中证实了。 李富贵多年在海中久泡,落下了关节不好的毛病,东南气候太过潮湿,不利于他的关节,便被楚家父子带到了京中休养。依他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在军中服役了,如今虽然有军籍,却等于闲置。有楚家父子担着,还能吃几年军饷,若是赶上哪一年大清查,也只有带着遣散费回家一途。 只是他年纪不小,家中也无妻室子女,唯有一弟一妹各自成家,皆是寻常渔民,回去了也等于孑然一身孤独度日。 「我离家多年,着实思念家乡,很想回家乡去度日。」他答应林碧落暂时与她合作卖摆件,也是身边积蓄不多,想多积攒点银子而已。 「李叔,想家了便回乡去探亲,住些日子便回来吧?我听得十二郎说,你这关节在南方住着可是疼的厉害,来上京城便要好上许多。况上京城中名医云集,咱们多挣些银子好生调养,说不得便会好上许多,万一能彻底治愈也说不准呢?」 楚家父子带李富贵回京,除了气候,还考虑到上京城中大夫的医术,比之其它边远地区,总归要好上许多。 李富贵轻捶了捶两腿,连连摇头:「你这小丫头生成了一张巧嘴。我这腿哪里就治得好呢?听说我弟妹们各自都有了孩子,待我回乡便过继一个,放在膝下养老。打了半辈子仗,我还是想要回乡去。」又指着他院子里四处摆放的木头:「我这些日子便多雕些,待我走后你便可以多卖些日子。」 林碧落见他去意已决,上次十二郎便没将他说动,自己这次只能再加把劲,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李叔,你年纪不大,干嘛要过继一个啊?再亲的侄子外甥,那也不是你自小养在身边的,哪怕心性脾气,生活习惯,也要与你磨合一番。况且他们都是自小养在父母身边的,哪怕你家里阿弟阿妹答应了,可若是孩子心里有别扭,也不好的。就算是过继个奶娃娃,可你自己能照顾得好吗?要你去雕刻个小东西那是驾轻就熟,小奶娃……我还真没觉得你能照顾好。不如你回乡探亲,回来咱们从长计议?」 自来到上京城,李富贵就此事无数次辗转反侧。林碧落说的情况,他未尝没有考虑过,可是再考虑,摆在面前的似乎唯有这一条路了。 比起军中那些打仗伤了胳膊腿的,或者只能瘫要床上的,生活不能自理,又不能吃军饷,最后拿了一笔安置银子回乡,最后生活潦倒落魄的,他已经算是不错了。 「怎么从长计议?」 「李叔你想,你年纪也不老,咱们好好干,到时候我让魏妈妈多多留意,给你娶个李婶回来,到时候生个白胖小子,就在上京城里安个家,多好?!」 李富贵:「……」这孩子未免想的也太多了!而且……她提起嫁娶说亲,一点害羞的意思也没有。但是……意外的他竟有了几分意动。 人越上年纪,总是越希望家旺人齐,尽享天伦,他也不例外。尽管内心深处还有个挥之不去的影子,可是现实 「我这把年纪……」都可以做适龄小娘子们的爹了。 林碧落一瞧有门,连忙安慰他:「李叔,你一点也不老!没见许多有钱人七老八十还娶十三四岁小娘子做妾的?你这个年纪,大不了咱们寻访年纪稍微大些的小娘子,只要有一手好厨艺,等将来你成了亲,我还能时不时来你家蹭饭吃呢。」 「你这小丫头!这都操什么心啊?小小年纪还替人保媒,就不想想自己的归宿?」李富贵训她几句,见她笑嘻嘻似滚刀肉,全无一点小娘子们提起归宿的羞意,连他自己也绷不住笑了。 「李叔,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等你准备好了,让十二郎陪你回乡探亲,还要烦请你将生辰八字给我,我好回头请我阿娘与魏妈妈提这事儿。等你回京之后,说不准便能成亲呢。」 「你还知道这事儿未出阁的小娘子不好开口提?」 林碧落笑的很是无赖:「我不是不好开口提,我这不是怕吓着我阿娘吗?」 幸好,这几年何氏的胆子在林碧落时不时的锻炼下逐渐大了起来,不复当年的怯懦。 六月初,李富贵将小院的钥匙留给了林碧落,带着十二郎返乡了。 十二郎临走之前,林碧落再三交待:「你要是将李叔送回去带不回来,你也就别回来了,跟他一起在乡下打渔过活去吧!」 「……」真是最毒妇人心! 他一个前途大好的护卫,看帐讨债看家护院跑腿,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几乎可算无所不能,怎么就要被发配到渔村去当个打渔少年? 上京城中的繁华他还没看够,还想着娶一房漂亮的媳妇儿呢…… 「定不辱使命!」 这几个字掷地有声,林碧落充分理解他语气里的被迫不甘,笑的毫无负担。 v第四十五章[11.05] 果然报复十二郎这种事情她做起来不但顺手,还爽气! 半闲堂生意愈见红火,林碧落不断开发出来的各种小食深得妇人与小娘子们的喜爱,每日爆满。灶上的媳妇子们工作量极大,林碧落充分考虑,又买了四个灶上的粗使丫头来打下手。 从五月底至六月头,何氏忙的团团转。 只因林碧月出门子的日子近了,她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如今光铺子里的事情都够林碧落忙的了,家里的事儿是一点也指望不上她了,唯有自己忙碌。 在这么忙的间隙里,林楠却跑来告诉林碧落,包先生找她有事儿。 林碧落自离开学堂,极少有功夫回去。最近的一次还是半闲堂开业之前,她特别跑到包先生那里求字。包先生虽是读书人,但并不迂腐。尤其是对林碧落,更多的是欣赏。 他教的学生里,这个女学生算是极为聪慧的,凡事一点就通。小小年纪担当起养家重责,且做的有声有色,便是与权贵相争,也毫不退让,一身傲骨让他赞赏不已。 可惜了,是个女儿家! 林碧落特意让迎儿包了些店里的小食,亲自去拜访包先生。哪知道包先生找她,却是为了林楠。 原来林楠这一年间极为刻苦,读书成绩在学堂里一直名列前茅,作为包先生的得意弟子,他当然希望林楠能够更为出色。 「……做学子的,势必要学会兼听则明。他久在我门中学习,时日久了却并不是好事。要知凡事都只听一家之言,久而久之便容易闭塞。我有个师弟在应天府书院教书,想着让楠哥儿去应天府书院读书。应天府书院虽比不起东林书院,但先生也是博学高识之人,况学子家境不至显贵,更宜专注学业。你意下如何?」 「这件事情……不是应该让我阿娘来决定吗?」包先生这种郑重与她商议的态度真是让她受宠若惊。 包先生一笑:「你阿娘到底是后宅妇人,这些事情你定然也能决定。我越过楠哥儿直接找你,便是怕他要计较花费。应天府书院到底是有名气的书院,花费不菲,我想着你家中如今境况也不错,才来唤你商议。」 林碧落想想,也是。 若是阿娘听了包先生的话,回家来还得与她商议。况阿娘是个寡妇,到底不太便宜。自己是包先生的学生,倒不如唤了自己来商议,两厢便宜。 她起身,恭恭敬敬向包先生施了一礼:「先生为楠哥儿的学业费尽心思,我替阿弟谢先生大恩!这便回去与家母商议,尽快送楠哥儿去应天府书院读书,到时候还要麻烦先生写引荐信呢。」 书童送了她出来,林碧落又去后院与包师母问了个安,这才到了前院学堂。 林楠陪了她过来,却被书童挡在了外面,这会儿急的抓耳挠腮,见到林碧落忙迎了上去:「阿姐,包先生找你到底什么事儿?」 林碧落在他额头敲了一记,板起脸来训导:「你是不是在学堂里淘气,与人打架了?」 林楠一缩脖子,整个脸都红了,「阿……阿姐你知道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就……半闲堂开业的时候,二婶不是在官府挨了打吗?勇哥儿在学堂出言不逊,我教训了他几句,他竟然扑上来打我,我们俩就打了一架……」为此兄弟俩个都挨了包先生十戒尺,被罚站了半日。 不过也不知道林勇怎么想的,罚完了站,倒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那眼光瞅着倒不似愤恨,还有点小动物怯怯的想要亲近又不敢的感觉,倒弄的林楠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他伤到你哪了?」林碧落本来只是起了个玩心,哪知道却诈出这么大一件事来。揪着林楠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个遍,只差扒光衣服看看他身上有无伤口了。 林楠被她的目光给吓住了,使劲挣脱她的手,后退几步,这才红着脸摆手:「我一点也没伤到。阿姐你别胡思乱想了。这两年有空,我也会跟着阿柏练练拳脚,勇哥儿哪是我的对手?你没瞧见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当日还不是很明显,第二日来脑袋都肿成了个猪头。 还是林楠从邬柏那里要来的跌打伤药,给他涂了。 涂药的时候林勇一声不吭,林楠手劲再大,他也只是哼哼,就坐在位子上装木头,面无表情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半闲堂发生的事情林楠倒是知道,二婶被三姐姐想法子好好教训了一顿,而且她还没地儿诉冤去,简直是大快人心。但是等他跟林勇打完架了,见他脸上的伤没人管,自己又寻了药来亲自给他擦,不知为何,林楠心中隐约觉得勇哥儿有几分可怜。 按理说,勇哥儿父母双全,若论起可怜来,自己这个亡父的堂兄才更可怜一点。但是林楠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相反,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家的幸福生活是偷来的,幸福的令人惴惴不安。特别是知道林碧落的真实身份之后,这种感觉就更为强烈了。 林碧落见他被吓住的小模样,「扑哧」一声笑了,横他一眼:「有胆子打架倒没胆子承认错误了!」又靠过去摸摸他的大脑袋:「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包先生找我来是想荐你去应天府书院读书,我答应了。家里如今境况不错,供得起你读书,阿姐就指望你将来考个一官半职,也让阿姐在人前威风威风。」 「阿姐……应天府书院我还是别去了吧?」林楠心中感慨,也知林碧落并非为着指望供他考回个一官半职,在人前威风体面。他这个姐姐从来都是个务实的人,自小长大,他是越来越了解了。面儿上的都是虚的,她从来不会为了面子而委屈家里人,这样说不过是想让他进书院读书,花起银子来更心安理得些罢了。 「你不去试试看?!当这个机会容易吗?你若真的不去,我回去就告诉阿娘,你与勇哥儿打架,还打破了堂弟的脑袋……」 「阿姐你……不作兴这样威胁人的!」 「我就威胁你了,怎么着吧?」林碧落最近越来越向着无赖的方向发展了。 林楠明知道自己并不怕阿娘责骂。何氏管理孩子从来不是江氏那种法子,但是阿姐这种威胁人的法子……真是让人心里又酸又暖。 「我去还不行吗?!」 何氏听到包先生荐了林楠去应天府书院读书,一阵默然。孩子们大了总要飞的。过几日二姐儿便要出门子了,楠哥儿若是再去书院,也就一旬回来个两天,其余时间便要在书院里生活了,家里后院里便只有她一个人了。 三姐儿是个闲不住的,每日里在后院呆的时间屈指可数,有时候忙起来三日三餐都在前院,半夜还抱着帐本算开销成本,抽空还要去外面转悠,进原料做新的小食,就没有她安安生生坐下来歇息的日子。 v第四十六章[11.05] 她再这样忙下去,何氏都要怀疑她哪怕年纪并不大,便连出嫁的日子都定不下来了。 近些日子周妈妈时不时来帮忙,与何氏私下没少商量林碧落的亲事,考虑她嫁到什么样的人家才能过的好,二姐儿未嫁,何氏倒对三姐儿的亲事快要愁出一头白发了。 说的不好听点,三姐儿的亲事真是高不成低不就。 高了怕她嫁过去受委屈,低了也怕委屈了她。况且她的身世背景特殊,若被有心人知道了,难免不出什么乱子,引火上身。 这才是最麻烦的。 思来想去,何氏便觉得邬家倒真不错。 邬家长辈和气,邬媚也已经嫁了出去,长嫂便是自己阿姐,邬柏又与她是同窗,性子敦厚,分明对她有些小儿郎的情谊,谷氏也提过此事,算起来也是皆大欢喜了。 思来想去,何氏想起一件事来。 家里人都知道了林碧落的真实身份,倒忘了告诉林碧云。看来要找个时机告诉她了。 何氏全盘思考过,倒似放下了一桩心事,全力筹备嫁女。 六月里,林碧月出嫁,成了庄家妇。 她的婚事办的跟林碧云差不多,在这点上何氏倒不想让林碧云多心。哪怕家中境况如今不错,可是庄家家境比不得谷家。若是娘家办的太体面了,林碧月到了婆家也不好立足。 倒是送嫁的林楠从庄家回来之后,对庄家行事未提,只提起见了些应天府的学子。 说起来,庄秀才也在应天府书院读书,且成绩拔尖,又诗词风流,算是场面上的人物。 他交游广阔,家中虽然境况不好,但这次成亲办的倒极为体面,还来了不少同窗学子。应天府书院花费不低,除了家中寡母缩衣节食,庄上田租,还有自己筹借或者寻门路弄来的银子,倒也将将够付书院花费。 酒席上听得小舅子提起喜事办完之后,也要去应天府读书,庄秀才便拉着他介绍了一圈同窗。这些与他交好的学子之中,不乏家道殷实的。所谓物以类聚,也有几个恃才傲物的放达之辈,从庄秀才小舅子身上推断他妻子的容貌,想来也只是中人之姿,一面起哄他从此便可「红袖添香夜读书」,一面又拐弯抹角的向林楠打听家中阿姐可读过书之类。 林楠虽然年纪小,但心眼灵活,又与年纪大些的同窗们混过,也知道少年人心中所想,便只含笑不语,心中只模糊觉得,这样的庄秀才与二姐姐……也许不能称作良配吧?! 若是以三姐姐读过书又口齿利害不肯吃亏的性子,也许可以拿捏住庄秀才。但是二姐姐只除了后院,何曾了解外面的世界?庄秀才若是对着二姐姐吟诗,她该如何作答呢? 他自己也是读书儿郎,心中也隐约觉得红袖添香夜读书其实不失为一桩美事。将来的妻子贤惠便是好事,若是又识字,还能夫妻谈诗论词,那便是锦上添花了。 被庄秀才的同窗逼问不过,林楠只抿嘴而笑。内中一人见他小小年纪,笑的有几分勉强,便猜出原委,有心替他解围,便拉了他去旁边喝酒:「今日是庄兄大喜的日子,你们不拉着他灌酒,跑来逼问小舅子做什么?」 有人笑他:「又不是你的小舅子,你倒心疼了?!」却也举着酒杯去包围庄秀才,要灌他酒。 林楠趁机脱身,与这位替自己解围的少年郎互通名姓。 原来此人姓姜乃俊弘,家是也是做生意的,倒与林楠谈的颇为投机,待得酒席散了,二人还互通地址,约了在应天府书院再见,这才散了。 林碧月嫁了出去,何氏也了了一桩心事。第二日便开始替林楠收拾行装,待得吃完了林碧月的回门酒,便要拿着包先生写的荐书前往应天府书院读书了。 待得三日上头,庄秀才与林碧月回了林家,何氏指挥着灶上婆子收拾了一桌席面来招待二姐儿及庄秀才,又有邬松与大着肚子的林碧云回来坐陪。 半闲堂开业当日,林碧云大着肚子,谷氏怕人杂挤着了媳妇儿,便是林碧月出嫁,林碧云也不曾来吃喜酒。这会儿回门,家中清静,只有几个人,便派了邬松陪着媳妇儿回娘家。 席间庄秀才见得这桌席面,再瞧瞧林家排场,他进门之前见得半闲堂客似云来,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面上也不见喜色。 娶亲那日半闲关了两日,如今又开业了,生意也不见淡下来。 倒是林碧月陪在他身侧,说话行事都要悄悄侧目打量他的脸色,瞧的何氏直叹气。 两个女儿,瞧瞧林碧云大着肚子一脸幸福洋溢,反是向来掐尖要强的二女儿却是一副小媳妇状,也不知是初当新妇,还是在婆家发生了什么事儿,唯有吃完了酒席,再到后堂悄悄问上一问了。 林家办的这场回门宴颇为有趣。 新女婿庄秀才有个嗜好,一喝酒就要吟诗,甭管前人的还是他自己做的,总要在酒桌上习惯性来上几首,然后静待大家喝彩。 长女婿邬松是个捕头,最擅长的是办案,兴趣主攻武术擒拿,没事做个温柔夫郎,夫妻恩爱和谐,也没觉得生活中缺了什么。 今日两位女婿齐聚,丈母娘看看英武的大女婿,再看看斯文的二女婿,原本也是乐事一桩。可惜……酒过三巡,庄秀才……他要吟诗。 「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 夜来春睡知轻重,压匾佳人缠臂金。」 v第四十七章[11.05] 邬松:「……」吃环饼就吃环饼,废什么话啊? 好歹他也是从包先生学堂里出来的,还做过几句歪诗,吟诵过前人诗句,这首诗可不是庄秀才原创,乃是前人大家的随意之作。 林碧云:「夫君,妹夫说什么?」 邬松:「听不懂。岳母做的这道糖醋鱼定然合你胃口,娘子你多吃点,咱们的孩儿才聪明。」 庄秀才对这位连襟非常失望。 本以为哪怕是捕快,不会唱和至少能欣赏吧?哪怕不懂欣赏,目光里也应该有对读书人的敬畏之色吧? 他可以肯定,连襟是半点儿没有。 庄秀才的目光越过目不识丁的岳母,绕过虽然模样儿绝佳但一身铜臭味只知赚钱,连他家娘子的嫁妆钱也要克扣的妻妹——开那么大店铺,自家妻子的嫁妆只有区区八十两纹银——最后将目光放到了小舅子脸上。 他也不想想,自家的聘礼也只有四十两而已。 林楠被他这种寄予厚望的目光给看的心下为难。他是个老实孩子,这首诗前些日子恰巧读过,要他昧着良心夸二姐夫诗做的好,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若是要夸二姐夫朗诵的好……这不是间接指明二姐夫抄前人的诗作来蒙座上文盲与半文盲吗? 林楠左右为难,最后挟了个环饼伸长胳膊艰难的越过林碧月,直接放到了庄秀才的碟子里:「二姐夫,吃饼!吃饼!」既然他以环饼为题吟了首诗,林楠就当他是想吃环饼了。 林碧落:「……」 在座捧场的唯有林碧月,大方奉送仰慕的眼神数枚。只可惜庄秀才在新婚三日之内尝试过与妻子吟诗唱和,发现对方除了用眼神蠢蠢的表达着「我虽然不太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但是夫君你好厉害」的意思之外,别的就什么也不会说了。 她不会像他那些红粉知己,会夸他:「庄郎你后面这句巧夺天工……」 「庄郎你这首诗立意新奇,特别是最后这句画龙点睛,整首诗都活了……」 「……」 庄秀才再一次遗憾的发现,红袖添香的日子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话说洞房花烛,林碧月蒙着盖头坐着,左等右等,等来了醉醺醺的庄秀才,揭了盖头他凑近了瞧一眼,便开始吟诗,说了一大堆,林碧月通没记住,只记住了一句话:「……原来颜色最寻常……」还是因为这句话琅琅上口,跟大白话差不多。 她自己在心里琢磨了两日,猜着庄秀才这是什么意思,有心开口要问,又不好意思张口。毕竟她识字不多,又怕自己记错了,白惹秀才笑话。 新婚之夜倒也还行,一个醉意朦胧,另外一个含羞带怯,该做的事儿一样没少,还有庄秀才吟诗助兴,遗憾的是观众算是个半文盲,连个适当的捧场都不会,大略只记住了男人与女人在身体上的不同之处,以及……终于明白了临出门之时何氏那几句嘱咐。 「总之入了洞房,便凡事依着姑爷……哪怕有点疼,也忍着些……」 林碧月从入了洞房开始忍起,到第二日开还未亮,婆母便开始敲窗:「起床了,再不起来日头要晒到懒筋了……」 她挪过半个身子沉沉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忍着身体的不适艰难爬起来,穿好了衣服去开门,只见外面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先把院子扫一遍,记得声音小些,别吵着了大郎睡觉。他昨夜辛苦了,让他多睡会儿。」 林碧月:「……」 若是在自己娘家,她早甩手不干了。 好不容易忍到三日回门酒,见到了娘家人,她才觉得自己心头这口气顺了些。 不过同样是秀才,比如林楠,便从来不在家人面前吟诗。 因此这顿回门酒,除了庄秀才,其余人皆觉得不错。 邬松见妻子吃的香甜,自己也觉爽口,竟然意外的吃了个半醉,吃完了自己在林楠床上歪了歪,放妻子与自家阿娘去说私房话。 林碧月乍然回家,心中有一箩筐话要对母妹倾诉,只除了刚开始关注了下夫婿脸色,习惯性奉上仰慕的目光之后,只盼着宴罢去后堂相叙,倒未曾注意知音难寻的庄秀才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菜没吃多少,酒倒上了头,最后被林楠扶到了自己房里,两个姐夫头并头歇觉。 打发了女婿,迎儿去收拾残席,母女几个便去何氏的卧房里开会。 林碧落也想参加母女姐妹座谈会,被何氏以「未婚」为由赶了出去,她临走还愤愤不平:「对付婆婆我有一百零一招,二姐姐你要不要跟我学学?」她这里还有对付渣男两百零四招……只可惜当着何氏的面,若是说出来必定要吓晕了她,还是不说为妙。 林碧月「噗」的一声笑了,惹来林碧落的白眼,连忙良心发现的声援林碧落:「阿娘,还是让阿妹留下吧,我也有好多话要跟她说呢。」 「就是就是,阿娘你就让我留下吧?」林碧落扒着门框死活不撒手。 何氏原本是想问问林碧月房中事,这关系到子嗣。不过瞧见她眼底的青色,内心了然,便也没再赶林碧落走。 v第四十八章[11.05] 「我怎么瞧着你挺怕妹夫?」林碧云吃饱喝足,捧着肚子坐在何氏卧房里,摆开了要与妹妹谈心的架势。 「我那是装的!」林碧月挨着何氏身边坐着,还搂住了何氏的胳膊:「阿姐你是不知道,我如今算是瞧明白了。当初还想着读书人了不起,这三日他除了在我耳边念诗就……」瞧一眼旁边求八卦若渴的林碧落,她及时留了半句:「反正我这不是小媳妇初进门嘛,装也要装些日子的嘛!」 林碧落默默吐槽:就庄秀才那小身板,二姐姐你们悠着点儿。小心刚开始吃撑了以后会闹灾! 「你那婆婆可还好?」 这是何氏最担心的问题。 「好什么呀?我进门的第一天,吃完了早饭,她便说怕我年纪轻轻不懂得节约,胡乱花销,要替我管着嫁妆呢。」林碧月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果然没有将阿妹私下给她的两百两银子记在嫁妆单子上是万幸。 「你全给她了?」林碧云倒吸一口凉气。 二姐儿出嫁,林碧云虽然未来吃酒,但想也知道她阿娘的性子,待女儿一般薄厚,断不会厚此薄彼,二姐儿的嫁妆不会比她差的。这在寻常人家算是厚嫁了,若是全进了婆婆的口袋,她以后可如何过日子?想要买些什么还要跟婆母要,日子得多难过啊? 「哪儿能呢?我就将当初他们家送来的四十两聘礼银子全给了她,然后出去街上用嫁妆银子买了只老母鸡回来煲汤。我婆婆气的脸都变了,一个劲儿念叨我,果然不给她管着嫁妆,我就胡乱花了。还跟相公唠叨,等相公来找我,我直接说这是看他这两日辛苦,特意用我的嫁妆银子买来给他补补身子的。」 何氏:「……」 林碧云颇为忧心:「你这……也太胡闹了。惹恼了你婆婆,万一她处处刁难你,哪有你好日子过?」 林碧落双目放光,直指重点:「二姐夫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林碧月得意一笑:「他除了夸我贤惠,还能说什么?倒是我婆婆,觉得这只老母鸡我既买来是为相公补身子的,自然应该他一个人吃了。我端了碗鸡汤给她,她道不吃。我便与相公吃了个干净。她指责我嘴馋,我便跟相公哭诉,六月暑天,鸡汤过了夜便要发酸,吃不得了,哪能留到第二日?她不吃我只有与相公两个人吃了,不然坏了倒掉,岂不浪费?」 林碧月与婆母初次交手,便首战大捷。 庄大娘当日不但赌气没吃到肉,连汤也没捞着,气的直哼哼,躺在床上不肯起身。林碧月催了庄秀才去外面请了大夫来,又开了几副药,临到交药钱的时候,她不肯往外掏银子,只道没钱,林碧月便睁着一双眼睛无辜的问自家相公:「我今儿早上还给了阿娘四十两银子呢……」 最后药钱还是庄大娘自掏腰包。 林碧月熬药侍疾,连夜守在床边,誓要做个孝顺媳妇……半夜被庄秀才以新房一月内不能空着为由拉走了。 途中她死活不肯走,挣扎数次,连连埋怨庄秀才:「阿娘身上不好,我便要守着她,你怎的能拉我回来呢?」 庄秀才被逼无奈,说了实话:「阿娘过些日子,总要闹闹小脾气,你多担待着些。她身子没事,你不走开,她怎么去吃东西?」 林碧月向林碧落表达了诚挚的谢意:「阿妹,多谢你的刁难啊!」这种情况当初她们姐妹早演练过好几遍,对于装病绝食的婆婆该如何应对! 「阿娘你没弄错吧?」林碧云震惊的回望何氏,只当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阿娘亲口跟她说,自家阿妹并非亲生,乃是寄养。 庄秀才酒醒了之后,林碧月带着林碧落悄悄耳语的「巩固战果,扮演好孝媳贤妻」的指导方针回家去了,林碧落顺道拐到半闲堂去瞧瞧生意,何氏与林碧云便回后院了。 林碧云离家近,又久不见何氏,便想着吃完晚饭再回去,多与何氏坐了一刻钟,便听到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阿娘……三妹妹怎么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了呢?」 何氏虽然讲明了林碧落的来历,以及收养她的经历,哪怕事实摆在眼前,林碧云也觉得难以接受。 无可否认,三妹妹是能干的,以稚龄之身,担起养家大梁,还要供幼弟读书,却仍旧活的精精神神,她或者二姐儿都做不到。但是正因为她太出色了,林碧云一直以她为傲,忽然之间知晓了这事实,便觉得打击尤大! 林碧云整个心都乱了。 她去林楠房间催着邬松起身回家,出来的时候碰上了正从铺子里回来的林碧落,手里还提着糖果点心,笑嘻嘻迎了上来往她怀里塞:「大姐姐,二姐姐的东西是早就包好的,有不少糖果点心,我现成去店里给你包的,你可别介意啊。」 林碧云脸色复杂的瞧一眼笑的毫无心机的小丫头,阿娘说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以为总会有一场好闹,或者母女两会生疏起来……可是她到底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林碧落只觉大姐姐瞧着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既不接东西也不说话,便直接将东西递给了邬松:「大姐夫,你拿着吧?!」 邬松接了东西,见傻愣愣的妻子,还当在自己睡觉的功夫,这姐俩有了什么小争执。林碧云的性子他知道,最是宽和好相处,不过最近因为孕期,是有些捉摸不定喜怒随心了,且三姐儿这又送东西又傻笑的模样倒好像得罪了自家妻子。 ——都快当娘了哪就值当跟个小丫头计较? 他脑补了这姐俩相处的时光,将这归结为「妻妹只顾着生意大概忽略了孕妇的心理感受」,主动帮着这姐俩缓解尴尬,客气了两句便拉着林碧云回家去了。 到了晚上就寝的时间,见林碧云情绪低落,便旁敲侧击的安慰她:「三姐儿就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她哪里莽撞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大人哪里还跟小孩子去计较呢?」 v第四十九章[11.05] 林碧云:「……」 她不是太莽撞是太懂事了好吗? 懂事的都让人心酸了! 这会儿她才回过味来……也不知道方才那模样吓着三姐儿了没? 不提林碧云这一夜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连带着邬松也彻夜小心陪着她,生怕她哪里不舒服。可是问她她又不说,只能好言好语宽慰她。 倒是林碧落回后宅问起何氏,知道了林碧云为何神色奇怪,也只一笑置之。 她如今是忙的脚不沾地,能腾出功夫来参加家宴已经不错。店里新开,哪怕半日不在,关门之后还是要盯着各处细瞧,尤其是卫生问题。 这小楼建的精致是精致,只是雕刻的地方比较多,边边角角打扫起来尤其费功夫,迎儿一个人盯着四个人也够呛,她自然要搭把手,防止丫环们偷懒蒙混了事,每日关门前都要将各处卫生检查一遍,晚上要清帐,每日支出收入总要算清楚了,到了月底才不会积一大摊子。 况马上便要到杏子成熟的季节了,如今半闲堂还开着蜜饯果子专柜,甘草杏销量很是不错,她还要抽空与何氏去一趟孟家果园订货,顺便敲订好了收杏子的日子。 杏子收回来之后,还有许多后续工作要做,一直到做成了甘草杏,别的果子也陆续上市了,还有得忙。半闲堂不但买林家铺子旧有的东西,还开发出新的品种,比如乌梅便有乌梅茶、洛神花乌梅茶、姜糖乌梅茶、山楂乌梅茶、本土老牌饮品酸梅汤…… 总的来说,是将蜜饯果子铺里不少产品都二度开发,不但增加销量,还增加可观的效益。 再者,林楠马上便要赴应天府书院读书,这是从走读生到寄宿生的彻底改变,也不知道他能适应不能,林碧落总觉得自己要嘱咐几句。 「……别的同窗们若是去外面胡混,你可千万别啊,不然我就不管铺子,让你自己回来做个小生意人?」 林楠刚应付完了何氏的疲劳轰炸,才回到房里又被迫接受第二轮轰炸,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何氏的威胁代表着大部分望子成龙的母上大人们的最高水平:「楠哥儿,你若是不学好,阿娘我就……我就不活了!」 「三姐姐,你跟阿娘的口吻可真像。」只不过威胁不同。 林碧落觉得这双层紧箍咒压下来,她家这位小正太如果在无人管束的环境下起了反意,那真是到了青春叛逆期了,只能再行想法。 ——论环境改变对青春期少年的影响。 至于她自己,因为长期以来将自己当成年人看,早忘了其实按着她的年纪,完全可以重新演绎一遍青春期的叛逆。 不久之后,她真的有机会在长辈面前扮演了一回青春期少女。 这话还得从义成郡主说起。 林碧落开了半闲堂,她来过一回之后,一个月之后又带着虞世兰来了。 虞世兰与林碧落之间的梁子结的不是一天两天了。原本林碧落也不当一回事,二人身份悬殊,生活空间完全不会有重叠的可能,只要远远避着些便好。结果……兰郡主派人砸了她家的店,惹怒了她,这梁子便大了。 对于虞世兰来说,这商户女不但抢了楚三郎的注意力,还不知悔改不知低头,后来又害她跪祠堂,着实可恨。 义成郡主本着让表姐妹俩亲近的目的带着虞世兰来半闲堂,林碧落看在她的面子上待虞世兰倒也客气,只是总归是对顾客的客气,而非亲近。 虞世兰对林碧落就更没好话了,两个人一见面便掐了起来:「阿娘,就是这个小贱人敲诈了咱们家一大笔银子,还害的阿爹跪我罚祠堂!说不得这楼就是拿咱们家的银子造的!」 「郡主说的还真没错,我还要感谢郡主将我家的铺子砸了,这才有银子盖楼!」 「……」义成郡主很头疼! 「阿娘——」 「郡主——」 两双眼睛看过来,虞世兰求撑腰,林碧落寄希望于姨母的公平,义成郡主头都大了。 虞世兰在郡主府虽然有不少庶弟妹,与庶妹基本势同水火,特别是与虞世莲简直像宿世仇敌一般,义成郡主总觉得自家女儿很是孤单,如今添个表妹,理当多亲近亲近。 特别是,她自小与妹妹义安郡主的不同之处太多,虽然是亲姐妹,也相互关爱,但到底不能相互理解,反不及萧怡那位闺蜜来的知心。自萧怡被发配边陲之后,每每想起,总是憾事。也许是出于一种补偿心理,她更希望这姐俩关系融洽。 未料弄巧成拙,在虞传雄的眼皮子底下,虞世兰与虞世莲尚能保持表面和平,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虞世兰毫无忌讳,先动口,见三姐儿还了口,便捋袖子要动手。 义成郡主见状,只能将她揪走。 林碧落见得这母女俩的相处模式,忽然之间有点羡慕虞世兰,无论她为人品性如何,到底有亲娘维护。何氏待她极好,但到底不比义成郡主强悍,很多时候反要她自己来拿主意,有时候累了,极希望有个肩膀可以靠一靠,有个怀抱可以躲一躲,做个天真不知事的娇娇女。 v第五十章[11.05] 只能叹一句各人缘法,到底不同。 义成郡主揪了虞世兰回家,遣开一众丫环婆子,这才好生数落了她一顿。又将林碧落的身世讲明,虞世兰倒呆了:「姨……姨母?」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人告诉过她自己还有个被发配边陲的姨母。 更何况姨母生的小表妹还是寄养在市井间长大,成了那样一个泼辣的货。 「你要心疼她,那将她接到府里不就成了?」她心中不服,见义成郡主面容悲戚,到底不敢再说难听话,便只嘟囔了一句。 「……」 「实在不好说,就当收了个义女啊。」东林书院的同窗王益梅就有个义妹,是她娘收养的女儿,送到了东林书院陪王益梅读书。 王益梅的阿爹王谦乃是礼部尚书,他的义女虽然不招人待见,可除了王益梅自己欺负,虞世兰偶尔也欺负一下,旁人虽然不同那王家养女来往,倒也不曾欺负她。 假如林碧落进了郡主府,可不是掉进了富贵窝?! 虞世兰原本是随口之语,义成郡主闻言却眼前一亮。 她最近一直想着怎么样才能将林碧落弄进府里来,好就近照顾,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誓要将林碧落「救出苦海」的义成郡主用一串红玛瑙奖励了女儿虞世兰,便遣了仆妇去半闲堂约林碧落,有事相商。 此事一开始义成郡主便想瞒着何氏,待得谈妥之后再告之她。考虑到在半闲堂谈论此事不太方便,万一那孩子犯起倔来,拒绝了她怎么办?最后将商谈此事的地方选在了外面的酒楼。 义成郡主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与那孩子接触了好几次,越来越觉得她的性情与萧怡有几分相象,这让义成郡主在行事之前,便多了几分慎重的考量。 结果,真跟林碧落提起让她以养女的身份入郡主府生活,她竟然直接拒绝了。 「郡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也很感谢郡主,但是让我入郡主府却万万不能!」 这情形与她最后一次去劝萧怡的情景何其相似?!真是母女俩一个德性,都是死倔死倔的! 萧怡她还可以破口大骂一顿,含恨而归,多年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可是面对林碧落,她却不敢张口再骂。也许这算是从萧怡身上得来的经验教训,她们这样的性子,你越硬她便越倔强,唯有你软和了,软和到她不能拒绝的地步,才能达成目地。 她早看出来了,这孩子主意大着呢,不然又怎么会一力担起养家重任? 「为什么?怕进了郡主府姨母会苛待你?我统共就只有你阿娘一个亲妹妹,怎么会苛待你呢?若是怕有人为难你,有我你还怕什么?」 此刻她们身处吴记酒楼的雅座里,门外又有义成郡主的心腹守着,倒也不怕旁人听到。 「你阿娘当年不听话,放着光明坦途不肯走,非要一条道儿走到黑,跟着容绍流放边陲,这都走了十二年了,我每想起她来,便要哭一场,你若不跟着我进府,这是要让姨母每晚都睡不着觉?」哭一场是个虚话儿,只为了哄林碧落心软。义成郡主每想起萧怡来,便要骂一场,直恨不得其人便在眼前,好生揍她一顿! 「姨母,我在林家生活习惯了,实不想换个地方生活。若姨母顾念我,有空便来半闲堂坐坐,尝尝我卖的果茶小食,也算是尽尽我的孝心。」 义成郡主这般软语相求,林碧落心下十分为难。既感于她的关爱之心,又不想跟着她进郡主府生活,唯有坚辞不受。 「你这孩子,再好好想想。郡主府不短吃不短喝,跟了姨母进府,也不用你为了银子镇日劳碌。你若是怕林家人生计无着,我自可出大笔银子安置她们。再说林何氏抚养你这么多年,这笔银子也是她该得的。况且就算你是以养女的名义进府,可是有我在,谁敢对你不好?还有你表姐陪着你,也不寂寞,你只需每日吃好喝好玩好,日子也过的舒服,怎么就不行呢?」 按义成郡主的眼光来瞧,林碧落被何氏养的很失败。本来是高门贵女,如今却成了市井商户,只学会了赚钱,除了赚钱,旁的瞧着都很欠缺。 特别是二人初次见面,她揍人那架势,义成郡主早看不过去了。 高门贵女,哪怕想揍谁,自有下仆去动手,哪里就轮得到她一个女孩儿亲自动手了?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毛病? 依她的计划,只要林碧落进了郡主府,迎接她的便是一系列的改造计划,从衣物配饰,到举止礼仪,以期让她尽快摆脱小门小门的生活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 待她适应了郡主府的生活,再送她去东林书院读书,再交几个闺中蜜友,包括未来的夫婿人选,也将在东林书院的这帮少年郎们中间选择,这才符合她的出身与教养。 「姨母,我阿娘与阿爹乃是流犯,若有人知道了我还活着,并且住进了郡主府,连累了姨母,便是我的不是了。我阿娘当年出此下策,想来便是想让我平平安安在市井间生活,做个寻常百姓。姨母眷顾我,便是我的福气,我心里记着姨母的好,只是住进郡主府,却不妥。还望姨母能够体谅!」 今上性情如何,林碧落全然不知。 可是能与亲兄长夺位,将之逼往边陲,独登大宝,这种人想来不但心黑手辣,必然还性情多疑,哪怕她对当朝政局并无影响,也不见得这位人君能够容得下她。 林碧落这些话,瞬间让义成郡主暗暗心惊她的犀利与直击要害。难道在困境之中生活的孩子都是这么的聪慧吗?比起她的亲闺女虞世兰了,这孩子的洞察力惊人! 「有姨母护着,还有你姨丈,这些事情哪里是你小孩子家家应该操心的?你只管在郡主府好好生活就是了!」大不了她亲自去求今上,赦免了她。 v第五十一章[11.13] 林碧落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方才就想着如何拒绝义成郡主的好意,这会儿总算有了拒绝的借口:「姨母好意我心领了,如今我衣食无忧,已经不负当年我阿娘的一片苦心。若能将我托付给姨母,想来阿娘当年也不会将我送到市井人家。实是情势所迫,姨母不必多想,就让我在林家好好生活,只当是姨母疼我!」 义成郡主说不动林碧落,回府之后在房里生闷气,正逢了虞世兰从外面回来,许嬷嬷便拉了她去逗义成郡主开心。 「郡主跟三娘子没谈拢,回来便将自己关进了房里。那孩子也真是,死活不肯进府。大姐儿快去陪陪郡主,可别让郡主闷出病来。」 虞世兰撇撇嘴,那小丫头不会是被她给吓着了吧?竟然连郡主府也不敢进?!看来她应该挑个日子去瞧瞧这位小表妹,只要她不同自己抢楚君钺,进了郡主府自有她的好日子。 不提义成郡主与虞世兰俩母女的悄悄话,单提林碧落回到家,便将此事隐下,陪何氏晚饭。 林楠早几日已经拿着包先生的举荐信去了应天府书院读书,何氏在后院要操心的人又少了一个,如今是全副心神都扑在了林碧落身上,她不得不每日延长陪何氏的时间,吃饭也不在店里凑和了,都去后院陪何氏了。还涎着脸往何氏身边蹭,「阿娘,自从二姐姐出嫁,阿弟去书院读书,难道是家里吃饭人少了?我怎么觉着咱家伙食一下好了很多?」 何氏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指头:「馋猫!我这不是想着,让你把你阿姐阿弟们的份都吃回来吗?」吃饭的人少了,家里的生活支出却没有俭省。特别是义成郡主来过两回之后,何氏见识到了她身边跟着的虞世兰,一想到自家三姐儿原本应该能过着这样的生活,便觉得自家生活粗糙,委屈她了,这才想法设法的改善生活。 林碧落挨着她的肩膀又搂又蹭,哀怨非常:「阿娘这是眼见着家里赚银子了,却不心疼银子来之不易,竟然花起来大手大脚。我要写信给楠哥儿,告诉他阿娘再这样花下去,他的老婆本就要被阿娘给花光了,到时候娶不到媳妇儿,看他怎么办?」 何氏被她这话给逗的直乐,「你怕的不是阿娘花光了楠哥儿的老婆本,而是你的嫁妆吧?!」 母女俩个挨在一处,嘻嘻哈哈乐了会儿,又敲定了过几日去孟家果园收杏子,这才各做各事。 七月初的孟家果园,山上的果树都挂了果子,有的还是青果,有的却已经成熟。像桃杏之类,已经可以采摘。林家母女俩与孟家果园已经是好几年的合作关系了,孟伯今日不在,孟家大郎却在园子里,带着林家母女俩在林子里转,指着那些结的繁密的杏树桃树给她们瞧。 林碧落时不时踮起脚尖,摘一颗金黄的杏子,拿手绢擦一擦便喂进了嘴里,尝杏子的甜酸,不住点头。 想来今年半闲堂的甘草杏销量恐怕又不错。 遥远的西北边陲,一个名叫四合的荒凉小村里,只有三五户人家。其中一户人家的院门被陌生人敲响,院子里一个正捧着半陶碗金黄色的杏子吃的香甜的四五岁的小儿听到敲门声,朝房内喊了一声:「阿娘,有人来了。」 低矮的土坯房里,走出来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还能看到往昔秀美的影子,边走边问:「什么人?」 小儿啃到了一颗熟的不太透的杏子,正酸的眉眼皆皱在一处,连连摇头。 妇人拉开了门,门外有辆马车,车上插着镖旗,赶车的趟子手上前去问:「请问可是容家?」 来开门的妇人正是义安郡主萧怡,她疑惑的去瞧这趟子手:「不知找我家夫君何事?」没听说容绍在外面还结交过镖局中人。 那趟子手转头去敲马车车壁,低低道:「总镖头,是这里没错儿了。」 马车车帘掀起,从里面走出来个中年男子,提着个极大的包袱下了马车,便将包袱递给了萧怡,「有人托我们镖局给你家捎来的东西,包袱里面有二百两银子,另有男女冬衣两套,春秋衣物各两套,信件一封,麻烦太太点一点,若是数目对了,便给写个回信,方便我回去收镖费。」 那总镖头立等着她验东西写回信,萧怡也未及看信,想着大约是萧锦让人捎来的东西,便在院里石桌上清点完了东西,又遣小儿进屋去拿了笔墨纸砚来,就地写了收条,将收到之物注明,这才有暇问一句:「敢问先生,是什么人给我家捎的东西?」 「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打扮的很是齐整,也不知是谁家的丫环。」这镖恰好是这马总镖头接的,那小丫头穿着寻常,想来主家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但是她办事极有条理,只道捎东西的这家人的笔迹她家有人认识,只待他们将东西送到,拿了收条回来,她便付银五十两。 五十两不是一笔小数目,她张口便是五十两,马总镖头再打量她模样气度,便猜测许是那户大户人家的丫环,奉了主子之命来送东西,故意打扮成这般模样,想是不引人注目。 且送东西的地方到底是需要避讳的,这才许了这么多镖银。 马总镖头带着趟子手走了,萧怡将人送出门去,心中与马总镖头未尝不是同一个念头。给边陲的流犯送东西,原本便是不能见光之事。镖局暗中接些私活原是业内潜规则,自然不能爆露送东西的人名。 她回身掩上门,将石桌上的包袱提到了房里去,小儿在她身后颠颠跟着,连连追问:「阿娘,是什么好吃的?」他极少见生人,方才见到马总镖头与趟子手,有些认生,便不曾上前,只远远瞧着。这会人走了,便连连追问萧怡。 「许是你大姨托人捎来的东西罢?待我拆开信看看。」也许更有可能是周大娘捎来的东西。她与容绍被发配之地,能直接敲开她家门的,也唯有周大娘了。 萧怡将包袱放在了床上,坐了下来,拿起包袱里没有写收信人也无落款的信件来,轻轻撕开封口,入眼看到抬头,似不能置信,又忙忙去看落款,顿时泪如雨下,不能自已。 小院的门吱扭一声响起,小儿听到动静,嗒嗒嗒从房里跑出来,直接扑进了扛着锄头进来的高大男子的怀里,「阿爹,阿娘在哭。」 他长这么大,还没瞧见过阿娘哭。 容绍放下锄头,单臂将小儿捞在怀里,举着他边走边安慰惊慌失措的小家伙:「难道是谦儿做什么坏事了,惹的阿娘哭了?」 小儿气鼓鼓瞪着容绍:「阿爹教谦儿要诚实,怎么自己反要诬赖我?」又一本正经辩解:「方才来了两个人,放下了个大包袱就走了,阿娘……就哭了。」分明不关他的事嘛。 容绍已经举着儿子弯腰进了房,将小儿放下来,摸摸他的脑袋:「谦儿出去玩?我去安慰安慰你阿娘?」 小儿摇摇头:「我也要安慰阿娘。」 v第五十二章[11.13] 容谦无法,只得拉着他的小手,父子两个一起站在床前,看着伏在床褥间无声哭泣的萧怡。她哭的很伤心,却并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号啕大哭,而是肩膀一抽一抽,却压抑着不肯发出声音来的哭法,这样的哭法更见心中难过。 容绍见她虽然哭着,可是右手里却捏着张带着笔迹的纸,便去拿那张纸。感觉到有人拽信,萧怡松开了手,慌忙去擦泪,信却已经到了容绍手中。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几行娟秀的字,容绍却低头看了许久。 父母大人慈鉴: 不孝女碧落年有十二,才知严慈滞留边陲,不知归期。当年别离,女儿尚在襁褓,幸得养父母皆贤明厚达之人,待女儿视若已出,家中姐弟友爱,父母大人不必牵挂,只盼身体康健,静待团圆。 想边陲寒苦,女儿唯有捎去银钱二百两,衣物八套,寥表孝心。此银乃是女儿自己所挣,并非与养父母讨要,父母大人尽可坦然用之,不必介怀。 不孝女碧落叩拜 容绍看一遍,抬头与萧怡目光对视一遍,再低头看一遍,似不能信,再抬头用目光向萧怡求证,见对方只是流着泪点头,又不住去擦泪,也不知是喜是悲。 小儿踮起脚尖去瞅,却够不着容绍手里的信,见他阿爹这般高壮的汉子眼眶都红了,这下更着急了,拉着容绍的衣襟便要看信:「上面写什么了?写什么了?给我看看?」怎么阿爹阿娘看过了都要哭呢? 容绍眼眶早红了,粗砺的大掌抚摸他的脑门,语带感慨:「你阿姐……她写信来了。」 小儿目光顿时大亮:「就是阿娘说的那个阿姐吗?我的阿姐吗?她有提到我吗?」 萧怡破涕为笑:「你阿姐……她又不知道还有你……」若是姐弟俩在一处长大,该多好啊? 小儿不跳了,脑袋也耷拉了下来:「原来阿姐都不知道还有谦儿……」真是失望极了! 容绍将他抱起来安慰他:「你阿姐若知道自己有个阿弟,肯定欢喜。」虽然短短几行字,可是从她的信里可以看出,她必定是个宽和仁爱的好孩子,不然焉能与姐弟友好相处? 「真的?」 「真的!」 小儿高兴的从容绍怀里下来,跑去外面玩了。夫妻两个相视而笑,皆目中半含欣喜半含心酸。 萧怡将大包袱里的衣物一件件拿出来,但见衣物皆是用厚实耐磨的棉布做成,针脚细密。冬衣厚实,里面絮着厚厚的棉花,足可抵御边陲寒冷,春秋衣物皆是夹的,样子最是简洁大方,颜色一律是不打眼的,但摸在手里便知用心之处。 她拭干了泪,拉起一件棉衣来,让容绍来试试,「若哪里有不合适,我好再改一改。」 容绍将身上劳作的脏衣脱掉,拿面巾又拭了拭背上的汗,这才裸着上半身,将棉衣套了上去,一试之下顿时极为惊讶:「这倒像是量着我的身形做的,真合适,真厚实。」虽然是七月酷暑,这件棉衣上身,直热的他满头大汗,但他抚抚这舒服温暖的棉衣,却怎么也舍不得脱下来。 萧怡眼里的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拭了泪,却笑着打趣他:「阿兄怎么年纪越大,眼皮子越浅了呢?早几年还没觉得你这样儿,怎么闺女捎来了件棉衣,就舍不得脱了?你不想试试春秋的衣服?」 打开春秋的衣服,这才发现春秋的衣物里面各夹着两套贴身里衣。里衣亵裤的料子倒不是外面这种耐磨厚实的棉布,竟然是上好的雪缎。 萧怡打开自己的春秋衣物,发现她的春秋衣物里面不但有里衣亵裤,还有抹胸小裤,夏季里面穿的罗裤儿,有别于外衣不打眼的颜色,她内里的衣物尽是鲜艳的颜色,桃红葱绿,正红鹅黄…… 到底是女孩儿,不但准备了贴身衣物,还准备的这样细心妥贴。 萧怡捧着这些丝滑绵软的贴身衣物,又一次哽咽失声,被容绍按进自己的怀里,一下一下轻拍着无声安慰。 ——他们的女儿,原来不止是平平安安长大了,而是出落的远比他们期望的更为出色更为能干也更为贴心! 林碧落不知道她那一个大包袱在容绍与萧怡心中引起了涛天巨浪,当初准备这些东西,也是暗中央了周大娘陪她去的成衣铺子,专门寻的裁缝做的。东西是她与周大娘一起挑的。二人的尺寸周大娘也知道。 为此,周大娘好些日子都没去林家,只觉同对何氏略心虚。 林碧落能记挂着边陲的萧怡与容绍,她心中又高兴又心酸,可是不经过何氏同意,偷偷捎东西给他们,周大娘心中总是有点不安。 直到后来林碧落特意告诉她,会找机会向何氏坦白,她这才心安了下来。 进入八月,林碧落早雇人去将李富贵小院里摆着的所有雕件拿了回来,哪怕价格再高,卖的人却不少,着实热销。许是见半闲堂生意好,封丘门大街最近也新起了三四家类似的店,但里面的东西却远远不及半闲堂。 除了没有林碧落买的这些小食,那些花果茶因为没有冰糖提味,加了饴糖,颜色混浊,不少客人去了一回便又回头光顾半闲堂。 不止如此,便是半闲堂内里的设置不但比不上,而且摆件也及不上半闲堂。其中有一家也不知道从哪请来的雕刻师傅,雕个房子啥的方正的东西倒不难,难就难在不会雕那些灵动的小动物。 若是有图,照着雕出来的那也是死物,李富贵同志的手艺甩出了那位雕刻师傅八条街去。生意自然就比不上半闲堂了。 没过多久,好几家铺子接连倒闭。因为有了比较,半闲堂在这一带竟然出了名,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v第五十三章[11.13] 连带着,林碧落也出了名。 有人家打听到她尚未订亲,便有不少人家托媒婆前来提亲,泰半是商户,区别在于有的生意做的大有的生意做的小。 何氏如今是尽顾着接待媒婆了。 谷氏听到消息,便有些坐不住了,亲自上门一趟,试探何氏的口风。 「亲家,我瞧着你再不把三姐儿许出去,恐怕家里门槛都要被媒婆踏平了。莫不是你想给三姐儿寻个高门大户的婆家?」万一何氏真有这个意思,她就要回家劝邬柏好生歇了这心思。 何氏也有些发愁。 从七月中开始,她便日日请了周大娘过来参详,参详来参详去,也觉得三姐儿这样的处境,唯有寻个知根知底的人家,日子过的和和美美便好。至于高门大户,那是万万不能去的。 二人商议许久,再提起邬柏来,便觉得着实不错。 邬家人的性子都宽厚,尤其邬柏那模样,瞧着是对三姐儿上心了。哪怕林楠去了应天府书院,他被邬捕头送到了武馆去习武,也隔个半月十天的要到林家来一趟。 许是如今出去见过的人更多了,比以前更会说话了。 「楠哥儿老不回来,我有时间便来瞧瞧伯母,也算是替楠哥儿尽尽孝心了。」 何氏每每听了这话,都觉得心里格外熨贴,唯有留他吃饭,算是回敬他这一片孝心。 ——三姐儿再忙,还是会回后宅陪她吃饭的。 细究起来,两个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同坐一桌吃饭的时候,邬柏便提起武馆里的师兄弟们:「……大师兄是入门最早的,但是武功却一直没长进。二师兄多次与大师兄比武,在师兄弟们面前纷纷扬言,打败了大师兄他便是大师兄了……后来被师傅罚去挑水,骂他不知尊敬师兄……」 一帮少年郎们,皆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谈的话题当然不止如此。 比如师傅的两个女儿,大师妹与小师妹今日穿什么衣服,明日头上戴的那朵花儿…… 大师妹性子悍,小师妹性情温柔,各有各的可爱之处。 可是看来看去,邬柏总觉得,都及不上林碧落的娇俏可爱。 这些话,憋在他心里许久,只是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去说。最后说出来的,却是另外的话:「若是有人找你麻烦,你便跟我吱一声,看我不揍的他满地找牙!」又或者开玩笑,「三姐儿,半闲堂不需要保镖吗?我还想挣些小钱呢!」 林碧落笑的不能自己:「你这是想到我这里来蒙钱吧?我这里若有人来找麻烦,直接去衙门里找邬伯伯或者大姐夫,哪用得着动拳动脚了?」 何氏自觉饭桌寂寥,每每邬柏来了,三人一席,倒也有说有笑,热热闹闹。而且瞧着三姐儿似乎对邬柏也不错,并未有厌烦的样子,相处也很是融洽。 因此谷氏再提起这话头儿来,她便颇为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我家三姐儿虽然是个能干的,可是女儿家再能干,也得有个好归宿不是?婆母慈爱,夫婿贴心,日子和美,这才叫好呢。我们家这样的门第,寻什么高门大户呢?」 谷氏会意一笑:「也是。咱们当娘的,不就图个孩子们过的和美吗?!」 两人心照不宣一笑,也算是暗中达成了默契。 林碧落全然不知谷氏与何氏私底下的默契,除了要照管店里的生活,还要应付三不五时冒出来的虞世兰。 也不知是怎么了,自七月到八月这一个月,虞世兰隔几日便要来半闲堂坐一坐。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带着她那两个丫环,春桃与绿竹。 她来了,点杯果茶,外带四样小食,吃完了嘴一抹,却不肯付钱,只有一句话:「你为什么不肯同意进府?」 春桃与绿竹不知这事儿,便只站在旁边不说话。 林碧落一笑:「同意进府你就肯付茶钱了?」 虞世兰笑的恶劣:「你诈了我家那么多银子,我免费来吃一点怎么了?」 林碧落回头向柜台方向示意:「迎儿,将小郡主所有的单子都累积到一起,等下次碰上她阿娘,我亲自向义成郡主要帐。」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虞世兰恨的牙根痒痒——这个表妹真讨人嫌! 不过回府之后,碰上假惺惺的虞世莲,她又觉得……表妹其实也不是那么讨人嫌! v第五十四章[11.13] 春桃数次在虞世兰耳边说林碧落的不是:「……小郡主,你怎么能容让那个商户女呢?这样出身的女子,最是见利忘义了……」 虞世兰面色不豫:「你又是什么出身呢?我愿意去哪里什么时候轮到个奴婢说话了?」她自己与林碧落不对付似乎不难,每次都要想法子气林碧落,最好是能让她噎的说不出来话。但是旁人一说林碧落,她便心中不痛快起来。 ——打破头那也是她们姐妹俩的事儿,关旁人什么事儿? 甚至以前,外面的人会觉得她有庶弟庶妹,但是她与庶弟妹们常年不对付,连带着心里隐秘的也有几分厌恶虞传雄。但是现在知道了林碧落的身世,又知道她是自己的表妹,若说从虞世莲以及一干庶妹与林碧落之中选一个承认是她的妹妹,虞世兰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凡事都是比较出来的。 有比较才能鉴别亲疏。 就像林碧落,她每次去了总是不得好脸,二人针锋相对。但是每回她桌上上的,必定是店里新出的果茶与新上市的小食。哪怕二人嘴里吵着,她死赖着不肯付银子,可是离开半闲堂的时候,她必定是要包一包小食给她,说的冠冕堂皇:「这几样小食麻烦小郡主捎给义成郡主尝一尝。」 回来了打开一瞧,里面包着的必定是她方才在桌上吃的最多,最喜欢吃的。 义成郡主与虞世兰同去过半闲堂两三次,义成郡主也只喝几口果茶,小食略尝一尝。于小零嘴上,义成郡主一向很淡,并不怎么喜欢吃。反是她吃的比较多。 虞世兰不相信林碧落没看见。 她提着林碧落包的吃食去义成郡主面前撒娇:「阿娘,这是三娘子给你包的吃食,要你尝一尝。」 义成郡主打开,指着里面的东西便笑:「这是给我的吗?不全是你爱吃的吗?」 虞世兰面上一红,提着便要走:「阿娘既然不爱吃,那正好给我吃了。」 义成郡主扬声问:「你这连吃带拿的,付银子了吗?」 「她说下次见着了阿娘,要跟阿娘讨帐呢。」虞世兰回头做个鬼脸,无赖至极:「反正她有地儿讨债去,我付什么帐啊?」 义成郡主失笑:「……」这姐妹俩! 没将林碧落拉到府里来养着,反倒让她家里这个时不时便往半闲堂跑,好像忽然之间找到了别的乐趣一样,总要去转一转。 义成郡主除了对林碧落如今的生活环境以及未来几年的教育问题终身归宿担心之外,别的倒也觉得勉强能行。 八月二十二,楚夫人请了媒婆上林家提亲。 缘起于中秋之后,十二郎与李富贵从家乡回来。 他们来回皆坐船,走的是水路,比起陆路要快上许多,因为李富贵的探亲假用的并不长,回去住了几日关节便痛的不行,夜夜不得安枕。且家中弟妹听得他有意要认个孩子养在膝下,皆想将自家孩子给他,在弟妹殷切的目光之下,李富贵压力山大。 若过继了弟弟的,便得罪了妹妹,若过继了妹妹的,便得罪了弟弟,皆不合适。最后索性谁的都不过继,各家给了五十两银子让他们过活,他便带着十二郎又回来了。 不止是他的关节不适应家乡的气候了,便是自己的心里,也有些不能适应家乡的人情世故了。也许是在水军里呆的太久,接触的皆是粗豪的汉子儿郎,再面对鸡毛蒜皮的小算计,他只觉烦乱不堪。 也许三姐儿说的对,他还不如寻个小娘子成亲,自个儿生个孩子过活呢。 二人回来之后,与林碧落打过招呼,李富贵便照旧住到了楚君钺的小院里,正式开工。十二郎又回到了林家。 这一回来,便发现风景不与旧时同。 半闲堂的生意红火,日日高朋满座也没什么出奇,反正三姐儿好主意不少。最离谱的竟然是,林家成了媒婆聚集地,有时候一天来三四个媒婆,各个舌灿莲花,将男方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何氏应付的晕头转向,十二郎冒充小厮倒茶,顺便探听敌情,只听的心惊胆颤。 ——难道他再也没机会回楚家去了?! 十二郎心一慌,就驾轻就熟做起了老本行:间谍工作。 这工作以前叫一心向主,这会儿在身契归了林碧落的情况下,其实已经算是背主了。不过假如林碧落不能成为他家的「当家主母」,在他眼里还真算不得正经主子。 谁让他姓楚来着。 楚君钺听得自己千挑万选的媳妇儿马上要飞到别人家了,第一件事便是向楚夫人下了最后通牒:「阿娘,你要是再不请媒人去林家提亲,若是三姐儿与别人订了亲,那我可就真要打光棍到底了!」 为着娶媳,楚夫人本着与儿子死磕到底的精神,无数次算计逼迫儿子,最后将儿子逼的成了一名光荣离家出走的大龄未婚剩男,听得他铁了心要娶个商户女回来,唯有暗叹一声,派婆子去请了官媒来,交流一番之后,楚家请的官媒便到了林家去提亲。 何氏最近接待的媒婆太多了,但顶天了也没遇见过一个官媒。如今竟然惊动了官媒,当下便有些受到惊吓的意思。 一旁倒茶的十二郎满心都是胜利在望的喜悦,待听得官媒讲明来意,提亲的乃是将军府,也不是妾室,而是正房夫人,何氏似乎受到了更大的惊吓,当场便拒绝了。 v第五十五章[11.13] 十二郎:「……」这不是高兴傻了说的反话吧?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太太……提亲的可是楚将军府上的少将军啊……」这个完全不用考虑就可以直接同意吧? 哪怕您家闺女是义成郡主家私生女也行啊,反正少将军看上了这个人,也不计较三娘子真正的身份啊! 官媒也傻了,来之前做足了功课,充分了解了男女双方的身份门第,只怕女方乐过了头,这是稍微矜持一下? 「太太,楚少将军虽然大了几岁,可是老话儿不是说,大几岁才知道疼人吗?况且你家三娘子这么好的人才,配了楚少将军不是正好吗?」 做媒的都有将稻草说成金条的口才,官媒婆这里摇唇鼓舌,事实上三娘子长什么模样儿,她还真没见过。 纵然天上掉下来这么一大块馅饼,何氏也没被砸晕。她牢记着三娘子的真实身份,嫁个寻常百姓尚能保平安,若是高门大户,不定哪天就被捅出来了。到时候结果如何,谁也说不准。 「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将军府门第太高,我们家只是商户,委实高攀不起,还要劳驾妈妈跟楚夫人说一说,真不是我们不肯嫁,而是嫁不起。我家三娘子自小就是个野丫头,不懂规矩,又少拘管,如何能嫁到将军府去?配个寻常百姓便足够了!」 十二郎在旁急的跌脚,直恨不得代替何氏应下这门亲事,不日将三娘子抬到楚家去,做为陪嫁小厮,他理所当然的回到了楚家。 官媒婆起初还当何氏在谦虚,可是细瞧她神色,却决非作伪,这妇人倒是个实诚性子,实实拒绝女儿嫁到高门去。她心中思虑着,也不知是怎生人才,竟然教将军府的小将军瞧上了眼,非要聘来做正头娘子。 正思虑间,门帘被掀起,从外面走进来个绝色小娘子,连官媒婆也禁不住在心里暗赞一声:真个天然妙目,正大仙容。 她常在高门大户走动,寻常官家小姐似乎还没她这般清雅端丽,生成这样颜色,难怪被楚小将军惦记着。 「这小娘子可是……三姐儿?」 「这正是我家三姐儿。」 林碧落瞧这架势,再瞧那妇人身上打扮,衣饰华丽,开口便站了起来,拉着她的手儿细瞧,满口蜜语,将她夸了又夸,与最近上门来的媒婆如出一辙,便暗想,难道是官媒婆? 她虽然丝毫没有羞臊之意,可是这种场合,按理说她应该避开才对。便与那妇人问了好,又与何氏道:「不知道阿娘这里有客,我还有事就先出去了。」 「去吧。」 何氏遣退了三娘子,这才向官媒婆致歉:「妈妈也瞧见了,我家三姐儿就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也不是我非要一心拒绝妈妈,而是……前几日也有人来提亲,我已经口头应下了人家。不瞒妈妈说,那户人家的哥儿与我家三姐儿是同窗,自小一起长大,过几日便要换庚帖,直等三姐儿及笄,便要嫁过去了。」反正这事儿她与周大娘商议再三,也觉并不违义安郡主对女儿的期盼。 嫁到了邬家去,倒能保证三姐儿的日子过的平平顺顺,若是嫁到了楚家,万一楚小将军喜新厌旧,娘家是一点力也使不上的。 此刻拿邬家来堵官媒婆的口,再好不过。 楚夫人听得官媒婆来报,林家三姐儿已经许了人家,不日便要换庚帖,心中郁闷可想而知。 早知道她便早两个月提亲了。 她这里悔不当初,想着找时机告诉楚君钺一声,却不知楚君钺另有消息来源,早从十二郎口中听到了此事。 他是暗叹造化弄人,最后竟然被个毛头小子给打败,十二郎却是悲伤自己从此要终生「身在曹营心在汉」了。主仆两个一样愁绪难遣,倒在秦钰的小院里喝了个酩酊大醉。 何氏自拒绝了官媒婆之后,想着要尽快坐实了此事,便寻了个空子,将林碧落留在房里说私房话。先从接待媒婆的苦讲到来提亲的各色人家,从家境到门第皆对比了一遍,最后才提少年郎。 「这些人家里,门第最好的便是楚小将军,虽然年纪大了些,到底是官宦之家。三姐儿觉得如何?」她小心翼翼的观察林碧落的脸色。 林碧落每日忙的陀螺一般,团团乱转,哪有空考虑终身大事? 不过听到楚君钺竟然真派人来提亲,顿时一呆,说不准是什么感觉,只是理智告诉她,此事不妥。 「阿娘……楚家门第是不是有些太高啊?咱家……咱家可是商户啊……」配个官家似乎不太合适吧? 三娘子心里想着,嫁人都想着高嫁,也不知道何氏是怎么想的?也许她对楚家这门亲事看好呢? 本朝婚姻讲究父母之命,此事还是要与何氏好好沟通。说到底,她家阿娘还是个很开明的家长。 母女俩个存了一样的心思,都在试探对方。 「我也觉得……楚家这门第有点高,咱们家有点攀不起啊!」何氏应了一声,与女儿一对视,到底多年母女,默契早有,顿时笑了起来。 林碧落笑的拍着胸口直朝后跌:「阿娘就会拿这事来吓我,我还当你应下来了呢!真是吓死我了!」 何氏将她拉了起来,才将后面的话全讲了出来:「楚家来提亲,我怕得罪了楚夫人,便道阿娘已经将你许了人家……」 v第五十六章[11.13] 「啊?阿娘你不是来真的吧?」林碧落紧张的坐直了,眸子直逼到何氏脸上去,「阿娘你在开玩笑吧?」 以她十二岁的稚龄,要直面婚姻,这真是需要特别有勇气的事情。 何氏端正神色,尽量表现的严肃一些,以期不要给三姐儿造成「开玩笑」的错觉:「我与你周大娘商量了许久,皆属于邬家二郎。阿柏虽然门第不高,但是个厚道孩子,你邬家伯母又是个憨厚的,断不会为难你。妯娌又是你阿姐,定然只会让着你,日子过的保准顺心顺意。」 「阿……阿娘……」 林碧落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要她嫁给邬柏……这真是风中凌乱了! 虽然邬柏似乎比她大着一两岁,但是……她从来没将他当做未来的伴侣来关注过啊! 况且,她还真没想过这些事情,扒拉开她的脑子,里面存了无数种赚钱妙计,唯独没有一招半式是如何选择良人的。 姐姐们出嫁,她的计策一条接着一条,可是真轮到自己了,她才发现那通通是纸上谈兵,没有一条适合自己的。 「那就……全凭阿娘做主吧。」至少邬柏知根知底,又好拿捏。让他往东,他应该不会故意去往西。 身为这个时代的一员,假如她想要特立独行的不嫁人,誓要做个女强人,想来太难容于社会了。 至少她长这么大,只听说过有恶疾不能出嫁的,或者清名有损的女子,要么在家静养,就跟坐牢一样,要么被送到尼姑庵里去,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真正想要融入社会,还是只能屈从于主流社会的规则,偶尔打打擦边球,小打小闹一番,尽量在规则之内让自己过的舒服自由一点,而不是一心要打破旧世界的枷锁,最后反被旧世界的枷锁锁住了一生,再无挣扎的余地。 何氏见她应了,只觉一桩心头大事落定,向晚便与周大娘提了提此事。过两日,又通过别人的嘴露了个口气,果然谷氏便寻了来,进门便向她道歉:「亲家,我真没向旁人提过,聘了三姐儿做二儿媳。可是昨儿遇上黄大婶,她竟然向我恭喜,说我家柏哥儿定了三姐儿,就差换庚帖了。你要信我,这真不是我向人夸耀的……我就有那个想头,你不点头我也不敢向外提啊!」 谷氏局促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何氏拉了她的手坐下:「亲家,这事怨我。前几日楚将军府上请了官媒来提亲,我不想让三姐儿嫁到高门大户去,便跟人家提,已将三姐儿许了给柏哥儿,只是还未换庚帖。你瞧着这事儿……」 谷氏顿时眉开眼笑:「我这就去请魏妈妈来一趟,亲家……这可是大喜事啊!我家柏哥儿那傻小子是个傻实在,一心将三姐儿挂在心上,不然我也不敢觍着脸来求你家的三姐儿了。这可真是好事儿啊!」 她一面说着,便风也似的走了,过午魏妈妈便上门了。 没过几日,两家便交换了庚帖,算是将此事定了下来。 楚君钺与美人儿失之交臂,他的贴身护卫们皆义愤填墉,不明白门第高贵又立有军功的少将军哪里败给了捕头家的二郎,各个摩拳擦掌,要为自家主子讨个公道。 楚六认为,非常时期,应该采取非常手段,抢亲的只要入了洞房,邬家二郎也只能徒呼奈何。 ——他家祖上是水匪出身,后来被楚老将军收服,成了楚家家奴,他这才成了楚君钺的身边人。 别瞧楚六模样就像路人甲,但行事颇有乃祖之风,不言不语支狠招。 对于他无视律法以及楚小将军的清名,居然想出这个烂招来,被兄弟们一顿嘲笑。 模样儿白胖长的像只大肉包子的十一郎笑起来无害,主意却非比寻常的凶残:「不如少将军使个美人计,将林三娘子骗了来,待生米煮成了熟饭,邬家二郎难道愿意戴这顶绿帽子?」殊途同归,最终美人在怀,只不过是提前入了洞房而已。 这一位,祖上乃是海边专事拐卖妇女的,不知做下多少孽事,后来落在了楚老将军手里。那时候楚老将军还是十九岁的少年郎,一举将拐卖妇女的犯罪团伙给剿灭,独留了那犯首六岁的独生女。罪不及无辜,况这独生女也是被拐来的女子逼奸所生,向来不受犯首重视。 案子结了之后,小女孩儿被送到附近渔家抚养,长大之后嫁了个渔家少年,丈夫出海遇难,这女子郁郁而终,独留下十一郎,只能跟着楚老将军麾下讨一碗饭吃。 楚七郎楚八郎想象一下三娘子那单薄的小身板儿,深感十一郎这主意丧尽天良,将他压在地上一顿胖揍,白胖的大包子倒成了个紫猪头。 紫猪头被楚十郎当凳子坐着,在他身下发出微弱的抗议:「……我又不是说现在!林三娘子要成亲总得及笄之后了,还有两年多,什么事儿成不了啊?!」 ——他还是没改变自己那个馊主意。 这些都是在窝里起哄的,皆不及十二郎出手快。 十二郎找了个好日子,将邬柏堵在了回家的路上,一顿胖揍,这就好比杂牌军遇上正规军,邬柏想当然败北,被揍的鼻青脸肿,还不明白三娘子家的小厮这是发的哪路神经,跑来找他的麻烦。 最要命的是,这小厮武力值太高,他都怀疑武馆的二师兄碰上了十二郎,恐怕都要被揍扁,何况是他。 难道是三娘子对这门亲事有所不满? 话说换庚帖这种事情也用不着他出面,邬家只是往武馆捎了个信,给他订了一门亲事。邬柏当时听到订亲了,就跟傻了一般,一想到此后再也不能找借口去见三娘子,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正愣神着,家中老仆便笑他:「太太说了,若告诉了二郎,二郎必得傻了。你也不问问为你订的是哪家的小娘子?」 v第五十七章[11.13] 「哪家的?」 「太太挑的,那还能有错啊?可着咱们那一片儿,就没有这么能干的小娘子。说起来还跟咱们家有亲呢,就是大奶奶的三妹子,如今是姐妹俩都成了咱们家的人……」那老仆絮絮叨叨,还待再说,邬柏却已经大喊一声,一把将他举了起来,转了两圈,只惊的那老仆忙喊:「二郎……快放我下来……小心我的腰……」 邬柏这才觉出自己的失态,忙将老仆放了下来,又替他整衣拍打,讨好的笑:「刘伯,你说的……可是真的?阿娘真给我订了三姐儿?」朝思暮想,难道成真了? 老仆试了试自己的腰,安全无虞,这才笑的一张褶子脸成了菊花,「是林家的三姐儿。」 邬柏瞬间觉得天清气朗,鸟语花香,浑身使不完的劲,那日与师兄弟们切磋拳脚,一路打趴下了好几个,连武馆师傅也好生夸赞了他一回。 哪知道在回来的路上就被伏击了,还败的特别惨。 败虽败了,邬柏却不是个认输的性子,拖着十二郎一路回了林家,进门便要寻林碧落问问清楚。 十二郎怒打邬柏,是为了前主子泄愤,可不是为了现主子打抱不平。换句话说,现主子的婚事也轮不到他操心。他不过是觉得回归楚家无望,三娘子有眼无珠选邬家而弃楚家,这才做了件不经大脑的蠢事。 事情闹到了何氏面前,何氏见着邬柏这一脑袋伤,听得他的来意,自己也有点不确定了。三姐儿胆子一向比较肥,当初问起她亲事,她便兴致缺缺,连点女儿家的害羞都没有,莫非是她真对这门亲事不满,这才暗中授意十二郎行凶? 林碧落被何氏从半闲堂叫了回来,负责主持公道。 这是二人订亲以来,首次见面。邬柏对自己以猪头形象示人顿觉失算,好歹也要等长好了再来——只是到时候证据消失,万一这小厮不认帐,说他诬赖怎么办? 林碧落见了邬柏这狼狈模样,掩唇一笑,又觉这行为实在有失厚道,强自绷住了,倒让何氏以为她这是遣了十二郎行凶,又急又怒,瞪着她直恨不得拍她一巴掌,好将她拍醒:「你这丫头,怎么做出这种事来?」 「我做什么了?」林碧落一脸的莫名其妙。待搞清楚了事实,顿时哭笑不得。 「阿娘,男孩子们爱打架,偶尔打一架也没什么了不起嘛。」邬柏不过才十三岁,这个年纪又学武,不打架真是浪费大好时光。不过被十二郎打了,这多少有点抹不开面子,不然他也不会跑来追问她,对他有什么意见? 林碧落踮起脚尖,狠狠在他青了的脑门中敲了一记,:「你做什么坏事了,怕我对你有意见?」 邬柏惨叫一声,捂着脑门后退了一步,却对着林碧落傻笑。 少年郎的脸上,没有一点点阴霾,笑的阳光灿烂,引得何氏不住摇头:「你这孩子!」连林碧落也被他的笑容感染,骂一声:「傻样!」 何氏拿了伤药来,交给了林碧落,要她替邬柏上药。自己却拖着十二郎出去了,边走边训他:「你这孩子,今儿是犯什么毛病?」 十二郎:「……」 他也受伤了好吧?虽然伤的地方比较少,但也有疼的地方,怎么就得不到一点关爱?! 林碧落替邬柏上了药,只见他一双眸子盯着自己一眼不眨,倒似怕自己飞了一般。她是过来人,少年郎眼中的情谊太过熟悉,只能板起脸来凶他:「你盯着我瞧什么瞧?难道我被人打的脑袋像猪头了?」 「三姐儿就算是猪头……也是最好看的猪头!」 林碧落:「……」这算是夸我还是贬我啊?手下重重在邬柏脑袋青紫处按了一下,听得他哎哟一声,这才瞪他一眼:「这下清醒了吧?以后别对着我说梦话!」转头去收拾伤药白帛却只觉好笑,偷偷笑了起来。 ——这傻小子! 虽然两个人未见得有男女之情,但至少有自小长大的同窗情份,她也不讨厌邬柏,相处起来应该不难。在一个遍地是包办婚姻的世界里寻求自由恋爱,除非她脑子长残了。 邬家全家人,包括面前的这个憨厚少年,都是很好相处的人。自从两个姐姐嫁出去以后,认清现实的林碧落早已经放弃了在这个世界寻找爱情,不过是彼此偎依着取暖,度过漫长人生。 比起爱情来,人的一生之中还有许多种感情值得她去好好经营,比如亲情友情。她会好好生活,在这个世界努力生活下去,有一个温暖和乐的家,有一个好脾气容易相处的丈夫,还有一大堆可爱的孩子们,热热闹闹的走下去。 因为太过清醒,清醒到容不下一丝丝对爱情的幻想,所以才选择了最务实的一条路。 晚些时候,十二郎被林碧落叫了来,塞了张身契在他手里。 「三娘子……这是什么意思?」 林碧落一笑:「这些日子多谢你,也多谢你家少将军!当初跟你家少将军要你的身契,也并非是想将你拴在林家一辈子,当牛做马。只是因为使唤你太顺当了,你家少将军将你调教的太能干了,我借来暂时一用。这会儿店里都顺当了,再留你在这里便有些大材小用了,你拿着身契还是回楚家去吧。」 十二郎:「……」 他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留在林家似乎还好些,要是回去了,也许会水深火热也不一定! 不过想要尽快回到楚家的迫切心情压倒了一切,他与林碧落倒了谢,又与何氏道了别,去了前院收拾完了东西,便趁着夜色回到了楚家。 林碧落站在房里良久,只等暮色四合,房里黑漆漆一片,唯有窗外还有些青朦亮光,似乎生活之中便是混沌一片,唯有那点光在前方。 v第五十八章[11.13] 房门吱扭一声打开,何氏立在门口,看着沉静的女儿,低低问她:「三姐儿,你是不是……喜欢上了楚小将军?阿娘……是不是做错了?」 黑暗之中,她看不到三娘子的眼神,自十二郎走了之后,三姐儿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里。她听到林碧落轻声问她:「阿娘,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梦想过,有一天嫁一个英姿勃勃的少年郎?」 何氏一怔。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可是纵然年纪小,却也知道像她这样的奴婢,将来的婚配都是主子说了算的。 至于英姿勃勃的少年郎,哪怕做梦,都觉得高不可攀。 可是她家的三姐儿,假若家道不败落,漫说是英姿勃勃的少年郎,便是候门权爵之家,也轻易而入。 「是阿娘委屈了你!」 房间里传来她低低的轻笑声:「阿娘,不过是梦罢了!你也并没委屈我,能平平安安的过下去,才是福气!」 何氏脑子里隐约有个念头,却不敢说出来。 三姐儿,别是真的喜欢上了楚少将军吧?所以才拒绝的这般坚定! 她小时候,跟着林保生上街去,看中了喜欢的东西,可是因为价格太贵了,便坚定的拒绝了,并且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教训林保生:「阿爹就知道胡乱花钱,有买这个的,还不如回去给阿娘打二两头油。我瞧见阿娘的桂花油没有了。」 那时候林保生回来,不无感慨的与她私底下议论,这孩子贴心的不像话。 因为知道喜欢的东西价格太贵,所以才更坚定的拒绝,哪怕等林保生牵着她与林楠的手走过去,她也只会偷偷留恋的朝后张望,可是只要林保生的目光往她身上一扫,她立刻移开了眼神,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何氏只觉得心头一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重阳节前一日,虞世兰亲自来半闲堂邀请林碧落,只不过邀请词不太客气。 「明儿我要跟同窗出去玩,我阿娘非要我来带着你也出去玩。」 「你这是吃了我的东西太多次不付钱,心虚了吧?我可没空,店里的生意你来管?!」 虞世兰恨的牙根痒痒:「……见钱眼开的丫头,除了赚钱你还知道什么啊?」 「我还知道兰郡主吃东西光赖帐!」 「你……再不走我让外面的小厮们来绑了你,免得阿娘以为我没诚心请你!」 「你绑匪出身啊?!」 林碧落跟着虞世兰出了门,便被她拖上了门外停着的一辆马车上。 她进去的时候发现,马车里还有一个小娘子,娇娇柔柔,声如黄莺出谷:「妹妹坐我这边吧,阿姐向来不喜与人同坐的。」说着便伸出手来,要拉林碧落坐到自己边上。 不想被虞世兰一把打开了她的手,将林碧落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冷笑:「阿爹又不在身边,你做什么戏啊?」指着那小娘子道:「这是虞世莲,我家阿爹的庶女。」 虞世莲眼眶之中的难堪一闪而逝,面上神情却极为温婉委屈:「阿姐不说,人家也知道我是庶女。只是再怎么说我也是你阿妹,当着客人的面,阿姐对我撒气不要紧,若是让这位妹妹以为阿姐是骄横跋扈的性子,可怎么好?」 林碧落年纪瞧着小,阅历却不浅,见虞世莲这几句话暗含机锋,将自己的委屈与虞世兰的骄横尽诉,但凡有点脑子的,恐怕都会对这委屈求全的少女心存好感,而会疏远不好相处的虞世兰。哪怕面子上抹不开,心底里也定然不喜虞世兰所为。 比起虞世兰的一根筋,面前这朵到底是小白花还是食人花,有待考证。 「小郡主本来便是骄横的性子,我早都知道,小娘子多虑了。」说着还瞪了虞世兰一眼,「你方才抓的我胳膊都头了,手上怎么力气那么大?」 虞世兰回瞪她:「你这是找揍吧?!」嘴里说着,却伸出爪子来在林碧落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把她的头发都揉乱了。 林碧落忙着整理头发,余光中瞧见虞世莲惊愕的眼神,心里顿时呵呵了。 ——这一位不会常打着温婉善良的旗子暗中孤立虞世兰吧? 可以想象,就凭虞世兰这横冲直撞不知收敛的性子,有几个闺蜜能容得下她这般娇横的脾气?倒是身边有个这样「贴心」的庶妹,时不时帮她向众人表达歉意,又要承受她的怒火,人气高涨那是必然的。 林碧落所料一点没错,虞世莲还确实就是这样的女孩子。 她自小对虞世兰各种不满,凭什么只因为亲娘出身不同,虞世兰便要生生高出她一头来?于是无论什么情况下,她都要想法设法的压虞世兰一头。就算有义成郡主那样一个强硬的靠山,能够打压府里所有小妾通房,确立正式夫人的地位,但虞世兰还是会吃暗亏。 许嬷嬷当年便说过,「郡主你也太厚道了些,早应该将这些小孽障们给收拾了。」她那是看着郡主府的庶子庶女一窝窝出生,心中替萧锦不平。 v第五十九章[11.13] 义成郡主精心描画着黛眉,漠然瞟她一眼:「不过是府里养着的小猫小狗,就当是看景儿了。不然日子这么长,如何打发?」 待得庶子女长大了些,虞世兰有时候吃了虞世莲的暗亏,义成郡主也冷笑:「就算是养个小猫小狗,有时候也会朝着主子挠一爪子,疯犬的下场可不怎么好。」 便如今虞世兰在家中未曾聘出去,虞世莲的亲娘卫氏多少次在虞传雄面前哭诉,道虞世莲也到了待嫁年纪,因为姐姐嫁不出去,眼瞧着要阻碍妹妹的婚事了。为此,虞传雄找过义成郡主好几次,都被她以「姐姐未聘,妹妹焉何能嫁?不知道的还当大姐儿有什么毛病呢!」这话给打发了。 女儿聘嫁之事,还得当家主母来操心。虞传雄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跑到内眷们的茶花会上去推销自家闺女吧?况内眷们聚会,都是正室夫人的活动,与个妾室有什么相干呢? 哪怕卫氏再急的上蹿下跳,也莫可奈何。 虞世莲是在虞传雄前面得宠,但她却不曾瞧见,这一两年,卫氏在义成郡主面前越来越恭敬,连前两年只是随大流跑去立规矩,偶尔偷偷懒,如今都做的诚意十足,只恨不得变身义成郡主的贴身丫环。 今日出门,本是家中大小女眷前往西山别院,明日登高望远,可是临走之时,义成郡主忽派了虞世兰去接个人。卫氏忖度着,这时候去接的,别是哪家的小娘子,想来与虞世兰关系亲密,便忙使了眼色给虞世莲,要她跟上去。 虞世兰原本不肯带她,但虞传雄在侧,虞世莲又格外乖巧的跟着她阿姐长阿姐短:「阿姐平日都去外面顽,我在府里都快闷坏了,求阿姐带上我。」 义成郡主使个眼色,虞世兰便可有可无的带上了她。往封丘门大街的途中,姐妹俩连句话都懒怠说,偏林碧落上了马车之后,虞世莲便适时的展现她的温柔大度。 只不过心里暗暗讶异:兰郡主平日眼高于顶,怎的今日对这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小娘子这么客气?再细端详林碧落,越端详越心惊。这世上竟然会有长的这么相似的人?要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 她们三个站到一处儿,不知情的瞧来,必定以为这小娘子与虞世兰才是亲姐妹。 义成郡主让虞世兰来接这小娘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虞世莲左思右想,全然不明白。 而且她瞧着虞世莲竟然对这位小娘子分外容忍,哪怕那位小娘子话说的比刀子还利,也没见她暴躁大怒,这可真是奇景一桩。 虞世莲心中揣度,又搭了好几次话头,发现自己往日常用的那招完全不管用,面前的小娘子油盐不进,只浅浅微笑,又或盯着窗外的景色细瞧,到最后竟然枕到虞世兰的肩头,打起了小呼噜。 ——她昨晚太累,算帐算到了半夜三更,一大早爬起来就去厨房里熬果酱,睡眠严重不足。哪有精力与人家寒喧客气? 虞世兰感觉到肩头靠过来的脑袋,只觉一头黑线,然后……整个人便僵住了。 与同龄人这么亲密的身体接触她全然不习惯。不止不习惯,似乎是从记事以来,便不曾与人拥抱相偎。 府里的庶妹们与她水火不相容,外面的同窗闺蜜们皆是大家出身,都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最是注重风姿风度,恨不得时刻都是兼容精致谈吐温雅的,哪见过林碧落这么随意的? 马车行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林碧落起初还靠着虞世兰,最后直接流到她怀里去了。睡相换了好几个,虞世兰倒是难得没将她扔出去,哪怕脸色不太好看,也强忍着她将自己当枕头床垫使用。 到了西山虞家郊院的时候,马车直接驶进了义成郡主的院子,出来迎人的义成郡主亲自掀开帘子,看到这副场景,差点笑出声来。 很难想象虞世兰那么暴烈的性子,能咬着牙一边将林碧落往自己怀里扯着,生怕她掉到地板上,一面又对她摆出臭脸来。当事人倒是睡的人事不知。 虞世莲回到卫氏的小院之后,关起门来与卫氏猜测此事,结论与秦钰的猜测差不多:这小娘子不会是义成郡主在外面的私生女吧? 也不对啊?!瞧着倒比虞世兰小了好几岁呢! 晚饭时候,虞家一大家子人相聚在前厅,唯独林碧落一个外人。她被安排在虞世兰身边,感觉了一圈被陌生人围观起来当珍惜动物欣赏的眼神之后,终于落座。 ——终于知道马群里跑进来一只羊的感受了! 待到虞传雄到了之后落座,义成郡主笑咪咪提起话头:「老爷,这就是上次我跟你提过的,准备认的义女,三娘子,还不过来与老爷见个礼!」 事实上,虞传雄一进来,林碧落便应该上前去见礼。只是没人引见,终归不太好。 他们二人倒不是初次相见,上次在常启功的大堂上,还唇枪舌剑过一番,这次算是第二次见面了。 「虞大人好!」 林碧落起身移坐,近前几步向虞传雄行了个礼。 这时候林碧落才知道了她这位姨母的禀性,竟然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儿。先前被她拒绝了,这会儿便让虞世兰强拉了她来,在虞家内部公开了此事,奇怪的是连一家之主虞传雄竟然也不曾驳回。 他微微一笑,倒是意外的客气:「既然来了,就跟自己家里一样,想吃什么就跟郡主说说,或者跟你阿姐说说。家里这么多姐姐妹妹,也可以一处顽一顽。」 这是……间接承认了? 林碧落内心惊讶无比,又猜测,或者这位虞大人也知道她的底细?谢过了虞传雄,她才落座。 v第六十章[11.13] 不止林碧落惊讶,便是厅中在坐的虞家众人也也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物?此前从来不曾听说过义成郡主有收义女的打算啊。 各人皆在饭桌上与关系近的用眼神交换所知信息,都想尽快知道林碧落的来历。倒是卫氏与虞世莲知道一二,可是不确定也不敢胡乱开口。再说对于卫氏来说,这也许是一枚好棋,用的好了,也许能将虞世莲顺利嫁出去,因此她叮嘱了虞世莲好几次,一定要与林碧落打好关系套好近乎,多打探消息。 无论虞家众人心中揣着什么样的想法,都不妨碍义成郡主在虞家后院当老大。她决定的事情,后院的姬妾们无人能够改变。 吃过了饭,她拉着林碧落的手坐在房里说话,虞世兰在旁拿着小银叉子吃切的小块的水果。 「既然来了,就好好的玩。哪怕没有公开摆酒认亲,你也是家里的人。你姨丈都已经发了话,便是回到家了,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玩什么,尽管跟你阿姐说,待过两日我让许嬷嬷去林家收拾你的东西,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 林碧落:「……」她这是被强行认亲了吗? 感情先头与义成郡主说的一箩筐话都白说了?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如今这态度,完全是哄孩子啊。当给她拿了好吃的好玩的,又有人陪着玩,就会忘了回家? 她从义成郡主手里抽出来,反将她抱了个满怀,还大胆的将脑袋往她怀里蹭了蹭,拿出对往对付何氏的办法来,笑的娇憨无比:「姨母,我阿娘身上,就是你身上这个味道吧?真香!」 义成郡主养出的虞世兰是个精力十足的暴烈孩子,自小就好动爱玩,破坏力巨大,能走之后就没有一刻肯在她怀里安生呆着的,更何况被她抱着不放。母女俩最寻常的相处模式就是她一味的追在女儿身后温柔相劝,而虞世兰则永远在追逐外面的风景,不肯回头瞧一眼她。 不止是虞世兰长大之后,完全不曾与人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便是义成郡主与亲闺女,也多年不曾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乍然被个小姑娘扑倒,又听得她这句话,眼泪都差点下来,心里软的化成了水,手自然而然的搁到了林碧落的背上,轻轻的拍着,就像小时候拍虞世兰睡觉,起初有些生疏,多拍了两下倒得心应手了,越拍心越软。 今儿这孩子倒像她生的一般沉静温柔,反是虞世兰的好动调皮,倒像是她家阿妹小时候。 ——到底是林家家教不好,将她家好好一个孩儿给教成了无赖泼皮的模样。 大家三千字,酬谢今日收到的两个长评! 每年重阳节,虞家都到西山别院来赏菊,顺便登高。 虞家别院遍植菊花,而西山脚下又有无数权贵人家的别院,皆种植了菊花,留待主人家每年重阳节前来赏菊。 只因西山之上,便有与大相国寺齐名的开宝寺,寺中遍植菊花,有花蕊像莲房的万龄菊,粉色绯绯的桃花菊,色白而蕊呈浅红的木香菊,黄色的金铃菊,纯白色的喜容菊……各色菊花竞相吐艳。 虞家重阳节的活动大致是初八先赏自家别院的菊花,有时候虞传雄还会约三两好友前来。第二日府中女眷与男眷便兵分两路,一大早登山去开宝寺赏菊。 这是权贵富户人家的消遣,林碧落在小户人家长大,哪里知道富户人家的讲究。托义成郡主的福,她也算见识了一回富贵人家的生活。 因走的匆忙,虞世兰又不许她带衣物过来,原想着当日便能回去,哪知道被义成郡主扣留在了西山别院过夜。 第二日起床,便有许嬷嬷亲自送了几套衣物来,有贴身小衣小裤儿,里面的中衣长裤,外面的裙衫腰间配饰,头上钗子,一应俱全。便是妆匣里的胭脂水粉,也是上造之物,还未用过的全新的。 有丫环服侍了她梳洗更衣,待妆扮起来,连许嬷嬷也禁不住赞:「这可不是大姐儿小时候的模样儿么?」只是比起虞世兰的好动,林碧落眉间自有股沉静温婉的味道。 假如不曾亲眼见识过林碧落勇揍府中仆从的凶悍模样儿,许嬷嬷便要将她当成谁家大家闺秀来着。 只因那一面的印象太过深刻,而林碧落当时的形象实在太泼皮无赖了些,时时提醒着她与义成郡主,这小丫头的家教不太好,务必要尽早扳过来才是,这才更加坚定了义成郡主要将外甥女儿弄到身边来亲自教养的念头。 自然,她这般费心尽力,蓄谋已久,连林碧落身上穿的戴的都早早仔细准备了,可是林碧落的想法却与她南辕北辙。 收拾完了,又去隔壁约了虞世兰一起去义成郡主处,吃过了早饭,虞家的女眷们便收拾齐整了,准备登山去开宝寺。 虞世兰身边跟着春桃与绿竹俩丫头,又有两名机灵的小厮,林碧落身边也如是配备,跟着两名丫环两个小厮。 只因虞世兰每年重阳节登山,都是一众女眷里跑的最快的,义成郡主也不指望与闺女相携而行,指点沿途风景了,索性把她身边的人配齐了,由得她自己往上走。 开宝寺几乎算是建在西山山顶,沿途设了半山亭,供游人歇脚。山上大道开辟的十分宽阔,铺着一级级的石梯,可容十几个人并排而行亦不觉拥挤。 因是一阶阶的石梯,车马轿子到了山下一律止步,唯有靠两条腿走上去。这对于富户女眷们来说是一种体力上的考验。 虞世兰与林碧落并肩而行,虞世莲一出了别院门便紧随其后,连连呼喊:「阿姐等等我!」只因虞传雄也才带着庶子们出门,眼睛盯着虞世兰。林碧落扯了扯她的衣角,她这才慢下了步伐。 待到了山脚下,林碧落仰头瞧一眼绵延的石阶,腿都有点软了……她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体力爬上去。 「你不会是怕了吧?」 「你才怕了呢?」 「不如咱们比一比,看谁先到半山亭?」虞世兰瞧一眼身后跟上来的虞世莲,厌恶之情不言而喻。 v第六十一章[11.20] 虞传雄才出了门便遇上了同僚,这会还在半路上寒喧呢。 林碧落也不是傻的,她这位表姐对外人恶劣她已经领教过了,对自家庶妹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昨儿她抱着义成郡主撒娇的时候,看到虞世兰震惊的表情,忍不住给小郡主飞了个眼神儿,意思是「学着点儿,贴心小棉袄这款儿可招大妈们喜欢了」,哪料得到小郡主回了她一个鄙视的眼神儿! 她这招完全是为了摆脱后面的小白花啊。 「比就比,我还能怕了你不成?!」林碧落提了提裙子,便率先往上爬去。 沿途之上,也有几个少年儿郎结伴同行,那目光直往年轻的女郎们身上瞟。可怜了虞世莲,向来以温柔淑女的形象示于人前,不幸虞世兰与林碧落皆不在乎形象,爬山的速度堪比汉子,眼瞧着嗖嗖嗖就上去了,唯有她姗姗而行,还要注意形象,又记挂着卫姨娘叮嘱的,一定要打探出林碧落的底细来。到了最后不见了这二人的影子,一咬牙只能拼了命的往上爬。 虞世莲与林碧落一路爬的很快,半个时辰便爬到了半山亭,只因她们出来的早,爬的速度又快,想着这会半山亭上理应没什么人才对,哪知上了亭子才发现有人,还不是别人,双方都认识,正是楚君钺与秦钰几个。 有感于楚君钺的追妻计划失败,秦钰打趣了好几日,这才消停了没几日,今日才约了楚君钺爬山,几人又来的绝早,哪知道竟然在开宝寺遇上了。 按说,虞世兰与林碧落这两人结的梁子可不小,无论如何是走不到一处的,可谁知今日二人竟然结伴而行,且打扮的就跟姐妹似的。 平日林碧落打扮的极为素淡,又是小姑娘,也不施脂粉,今日却是穿着义成郡主准备的衣物,与虞世兰身上的品质不相上下,又考虑她是个小姑娘,身上是月白的衫子,却系着撒金石榴红的裙子,亏得她再三抗议,许嬷嬷才将伸到妆匣里的手收了回来,任凭她挑了只珠钗在发间。 不然,依着许嬷嬷的计划,那是要将匣子里黄金镶着红宝石的钗子给插到她脑袋上的。 彼时朝阳初起,她又爬的热了,薄汗初起,面上正是红处红白处白,玉面朱唇,说不出的好看。饶是她不施脂粉,往那里一站,楚君钺也立时有几分移不开眼。 「楚……楚三郎?」 虞世兰是全无准备,看到楚君钺的瞬间全身警铃大响,立时呈斗鸡状转头去瞧林碧落,那眼里明明白白的防备倒惹的林碧落一笑——今日若是虞世兰再有什么过激行为,她可不怕。 向义成郡主告个状,不要太方便哟! 秦钰在旁笑嘻嘻接口:「小郡主怎的就只看见到楚三郎,没瞧见我秦二郎啊?」 虞世兰一翻白眼:「谁人不知你秦二郎跟着楚三郎,那便似苍蝇跟着肉一般?」 「嗤!」 同行的少年郎们有人已经笑出了声来,虞世兰这才察觉出了自己这话不太文雅,不过她向来横冲直撞惯了,自上次在元宵节被楚君钺无视,内心对此人是又爱又恨,此刻拉了林碧落的手,便往空着的石凳上一坐,示威似的向楚君钺抬了抬下巴。 「少将军好!秦郎君好!」 亭子内的少年郎们,林碧落也只认识楚君钺与秦钰,向二人问了好,便坐在那里歇息。 楚君钺点点头,算是与林碧落打过招呼,「我们也休息的够久了,继续爬吧。」 一众少年郎呼啦啦立起身来,秦钰却阴阳怪调来一句:「我很好,不过少将军一点也不好。」目光在林碧落面上扫了下,见她一怔,嘿嘿一笑便率先往亭子外面走了。 反是楚君钺落在了人后,待得所有少年郎们都出了亭子拐到山道上,开始继续攀爬的时候,他却若有所思道:「你将十二郎遣回楚家,是他做了什么错事了吗?打了不该打的人你……」心疼了? 最后三个字愣是被他吞到了肚里去了。 林碧落却一下明白了,摇摇头:「我铺子里如今全都弄妥当了,十二郎再留在我那里反是大材小用,屈了他了。并没有别的原因。」 楚君钺的目光闪了闪,却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脸,也不知是想瞧清楚她是不是在说谎,又或者在想别的什么,林碧落在他这种目光下只觉得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待要挪开视线去看山间风景,又觉太过刻意,反更为尴尬,只能硬着头皮与他对视。 他却忽的唇角一扬,似带了几分笑意,一言不发大步往亭外而去,身形带着军人特有的矫健之姿,耳边是虞世兰喃喃自语:「他……他刚笑了?」 林碧落忙转头去瞧,见她目光里带着几分伤心与几分恍惚,「我认识他这么久,他从没对着我笑过……」 远处秦钰的笑声远远传了来:「三郎,今日来开宝寺赏菊,可有瞧见合意的?」 明明才爬了一半山路,连开宝寺的山门都未瞧见,他却说什么菊花。偏偏楚君钺答的特别痛快,「原就瞧见了一朵合意的,只是半开不开,待得开了必然要折在手里的。」 ——这都说的什么呀? 林碧落一头黑线,心中乱跳,但愿是她多想了。 身边虞世兰却忽似从梦中醒过来一般,掐着林碧落的胳膊质问:「说!你俩怎么这么熟了?还什么十二郎什么的?你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事儿?」 她从来是个想到就做的性子,这会儿被妒气冲昏了头脑,哪里还记得这是自家小表妹,义成郡主一再嘱咐她要多关照关照。 「他怎么就能对你这么温柔呢?」虞世兰伤心又愤恨。 v第六十二章[11.20] 时至今日,林碧落可不怕她。将她的胳膊往下拉,「你掐疼我了!他对我温柔,还不是看我可怜。可怜我抛头露面挣几个小钱养家糊口,偏偏某些人不讲理,派人砸了我家铺子,眼看生计无着,他可不想法子助我重开铺子?一来二去可不就熟了?」 虞世兰一呆,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这还真要感谢某人做了一回推手,愣将他一个少将军推到了我这商户女面前。男人的保护欲都重,譬如两个女人当着男人的面儿吵架,假如一个只知一味哭泣,又软弱又可怜,哪怕她私下里心肠毒辣,另一个却悍勇无畏,男人自然护着那个只知装哭的了。」 虞世兰似乎醒悟了:「难怪每次阿爹都觉得我欺负了那朵贱莲花儿!哼!他可不知道那朵贱莲花儿有多少心眼子!」忽怪叫一声:「你休得转移话题,明明我问的是他……」 林碧落嘻嘻一笑:「我本来说的也是他,可惜是你想岔了,想到别的地儿去了!」 虞世兰气鼓鼓瞪着她,见她全然无惧,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分明饱含笑意,还伸出食指来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小笨蛋,想要让人家疼你,也不必装的这么凶啊!你看谁的疼爱是凶来的?还没让人靠近便把人吓跑了!你至少装也要先装出个温柔样儿来,把人拢在手里再凶也不迟啊!」 虞世兰狠狠甩开了她的手,转头恶声恶气吼:「还不快爬?再晚些就让那朵小贱莲追上来了!」忽「哎哟」一声,转过头来大叫:「你刚说的那个某人就是我?是我」因她反应过这茬来,只顾着质问林碧落,却忘了掩饰自己的情绪。 林碧落分明瞧见她眼眶有几分泛红,面上却奇异的倔强,心中微微叹息,高门大户里,纵然有义成郡主这样强大的母亲,也没办法让自己的女儿不受到来自于父亲的伤害。 虞传雄自忖一碗水端平,却不知他的不察事实上已经让虞世兰这样敏感的少女受了伤。 她身上竖着太多尖刺,一边痛恨着虞传雄疼爱虞世莲,一面却也在内心深处渴望着来自于父亲的欣赏与宠爱。可惜从来没有得到过,父女关系便变的只有更坏而已。 与义成郡主见过几面之后,她也隐约透露了点虞家父女之间的矛盾,大意是虞世兰脾气暴烈,林碧落虽是妹妹,但性子机变,还望瞧在她的面儿上,对虞世兰多多提点。 林碧落生在市井间,又早早自立谋生,人情世故不算极为精通,却也略知一二。义成郡主每每见她在店里应酬,一方面是心酸,一方面却也欣慰于她的懂事精干。 别人的话,虞世兰如何肯听?但是表姐妹相处,说不定林碧落的话她也能听进一二。 因此方才林碧落那段话却是一语双关,并非只针对楚君钺,还有针对虞家父女之间的关系对虞世兰加以提点。 可喜虞世兰多年被困于此境,一点就透。 姐妹二人早前互相看不顺眼,可是相处的久了,便会发现对方都是爽快的性子,不扭捏作态。虞世兰平生最厌恶虞世莲那么惺惺作态的女子,林碧落在她面前却是个有话就说的,哪怕中间还有楚君钺这根刺扎着,到底相处起来更有几分默契了。 既然说开了,虞世兰便追着问林碧落关于十二郎的事儿。 林碧落索性将她干的好事,后来楚君钺又派人来助她开铺子赚钱之事讲了,还指着她笑,「亏得楚家提亲我拒绝了,不然这红娘你可当定了!」 虞世兰酸溜溜的讽她:「那你怎么不应下来?方才可是后悔了?瞧着楚三郎目光都粘在一处了!」 林碧落拍了她一巴掌:「你当我是你?有好的家世好的阿爹阿娘?我这样寒门小户的,何苦自讨没趣去攀扯高门大户?没得让人笑话自不量力!」 方才心里还十分不舒服的虞世兰这会奇异的沉默了下来。 她险险忘了阿娘跟她说过的,表妹的身世。 她完全不能想象自己假若有一日落到了表妹这样的境地里,该如何生活。光想一想,也觉胆寒。从来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假如变成了任人踩踏的市井商户,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趣? 耽搁了这会子,二人也休息的差不多了,眼瞧着远处虞世莲的身影,虞世兰出乎意料的拉起了林碧落的手,「快走,小贱莲花儿追了上来!」 二人携手下了半山亭,一众丫环仆人皆在山道旁候着,姐妹二人相携继续爬了上去。 远处虞世莲累的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瞧见了半山亭,都快累哭了。她比不得虞世兰与林碧落,前者平时还上马术课箭术课。后者平时到处跑,果园铺子市场里几头转,体力也很不错。她却不曾选这些课,嫌学了这些不够文雅,又缺乏锻炼,真是有心想追上来也无力。 待得义成郡主爬到开宝寺之时,虞世兰已经与林碧落将山上菊圃转了一圈,又在早早遣人在寺中订下的院子里休息过了,喝茶吃点心。 虞家女性体力不继,基本是都是今日登上来,明日再下山。开宝寺占地阔朗,正殿后面各种错落建了许多小院子,方便权贵人家来借宿。这些借宿的人家每年必要向开宝寺捐一笔不小的香油钱,因此主持也乐的做这门生意。 今日重阳节,开宝寺奉上的点心便是菊花饼,以花入饼,连房里也摆着盛开的菊花,很是应景。 吃过了晚饭,虞世兰与林碧落出门消食,经过了一上午的体力消耗,虞世莲不但徒劳无功,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呢。探听消息的小丫环悄悄跑来告诉卫姨娘,这两个小娘子出门了,卫姨娘推推床上躺着哼哼的虞世莲,「快起来,小郡主出门了,你快去跟上了,好听听她们说什么。」 虞世莲都快哭了:「要去姨娘自己去,我可不去!她们……她们也太能跑了!」都爬了一上午的山,又在寺中转了一下午,还不嫌累!这哪里是闺秀啊?分明是谁家少年儿郎! 她都感觉自己两条腿都软了,由不得自己了。 虞世兰与林碧落却不知虞世莲母女俩打的主意,只在寺中各大殿转了转,只觉秋高气爽,放眼望去,山间风景尤其开阔浩大,脚下山峰山形矮小,往来山道此刻还有人结伴下山,远处绿树成荫,更远处纤陌相连,比之熙熙攘攘的上京城来,更令人胸中块垒顿消,万般愁事也被山风给吹没了。 转过山门,又沿着大殿往回走,路过偏殿的时候林碧落却停了下来。偏殿里正有几名学子一股脑儿涌出来,林楠正在其中,见到了林碧落也是一愣:「阿姐?!阿姐——」实不曾料到姐弟俩能在这里相遇。 「阿弟,你怎么在这里?」 v第六十三章[11.20] 林楠久不见林碧落,又见她打扮的这般漂亮,身旁又立着模样儿与她有些相像的虞世兰,二人打扮起来更像了两分,他心中一沉,方才见到林碧落的欣喜便不翼而飞,脚下有了几分迟疑:「阿姐你怎么在这里?」 三言两语的,一时里哪里说得清。林碧落便不再说,只问他:「你怎不在书院读书,却跑到这里来顽?」 这才进了书院多久,没家里人看着,难道这小子学坏了? 林楠见她面色严厉了起来,看着自己的目光颇有谴责的意味,连忙解释:「阿姐你别恼!书院里放了几天假,几位同窗说开宝寺的菊花最好,我们便结伴来瞧上一瞧,不然回去先生要做菊花诗,没亲眼瞧过,我哪里做得出来?瞧完了明儿便要回家去了。不信你问他——」说着朝他身后那帮停步的少年郎之中的一个人指了一下,「姜兄有劳过来一下,向家姐解释一下!」 那群少年郎里便走出个很是清俊的少年来,微微笑着走了过来,向林碧落一礼:「令弟说的没错,确实是这样儿。」 林楠似乎林碧落还不信,又加大了法码向她解释:「阿姐你不知道,姜兄家里便是开铺子做买卖的,最是信重守诺。对了,他家表弟你也认识,便是以前去过咱们家铺子里买枣子的沈郎君!」 他的本意便是想要找个林碧落熟识的人来加大可信度,哪知道林碧落听了这话,面色瞬间惨白,「姜家?你姓姜?」 姜俊弘与林楠是在林碧落的喜事上相识的,意外的投契,后来林楠去了应天府书院读书,二人日渐相熟。谈及家境,姜俊弘得知林楠家中经济却是幼姐支撑,且这幼姐与他乃是龙凤胎,年岁相同,却已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只觉佩服,便有意开玩意,要聘了林碧落家去支撑门第。 林碧落与邬柏订亲,为着拒绝楚家求亲,行事匆忙,倒不及知会书院的林楠。是以林楠至今都不知道邬柏与林碧落订了亲。 当初沈嘉元上门来,他便往歪处想了,后来沈嘉元却再没上过门,如今讲来讲去,姜俊弘竟然是沈嘉元表兄,林楠也没往旁处想,对他的玩笑话也不放在心上。 哪知道林碧落紧跟着又问了一句:「你家……可有八九岁的幼弟?」 姜俊弘不知有异,还当她是因为担心阿弟逃课,这才要拿他家阿弟说事儿,便笑道:「我家阿弟今年八岁了,比之阿楠可差远了,顽劣不堪,整日惹祸。」 林碧落只觉脑中霹雳一声响,瞬间便大彻大悟了。 ——当初,沈嘉元护着死活不肯说的,原来是他姜家的表弟! 这件事情他必是知道的,只是装不知道罢了。 想来姜俊弘也不知道此事,更不知他家幼弟当初带累的林保生丧命,不然哪里敢在她们姐弟面前提起他家幼弟 拉着她手的虞世兰只觉她有些哆嗦,还只当她冷了,便扯了她一步:「冷了就回去吧,在这吹什么冷风!」从头至尾,倒跟林楠一句话也未说。 林楠对虞世兰的身份也心知肚明,见她这样凶悍的对自家阿姐,有心要为林碧落鸣不平,但瞧她面色不好,默瞧着姜俊弘的表情似伤心又似愤恨,心中不觉一呆,暗中猜测,难道阿姐当初真跟沈嘉元有了什么心结不成? 不然为何后来沈嘉元再也没来过铺子里,阿姐也绝口不再提他,如今连见着了沈嘉元的表兄,还露出这种伤心的表情…… 他心中胡思乱想,眼瞧着虞世兰与林碧落走远了,这才想起来忘了问林碧落几时回家。想喊一声,又顾忌着此是寺中,不易高声喧哗,且林碧落身边的虞世兰可不是什么善茬子,瞧瞧她对林碧落说话的态度,林楠就心中愤愤不平,待转过头来,却瞧见姜俊弘摸着自己的面皮一脸疑惑:「阿楠,可是我这模样招人憎恨?怎么瞧着你阿姐见到我,眼神这么奇怪?」 「她方才不就问你……问你姓姜?!」 林楠脑中炸雷一样,忽然间想起一件久远的往事来。 只因时间过去的久了一点,如今生活安乐,他都快忘了这事儿了。 那时候,孟伯说:「那个孩子……听说是姓姜……」 听说是姓姜…… 姓姜…… 林楠只觉长久的记忆被掀开,父丧时候的愤恨悲伤全回来了,在他的脑子还没想好对策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扑过去揪住了姜俊弘的领子,咬牙:「你……姓姜?!」 姜俊弘:「……」林家这姐弟俩都疯了不成?怎么今日尽纠缠着他的姓了? 林楠气的眼前发黑,拳头照着姜俊弘的面门便要砸下去,却听得一声暴喝:「住手!」 却是林碧落去而复返,一路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了林楠,「阿弟,搞错了!快向姜郎赔礼!」 「啊?」 林楠愕然,面上便涨红了,「阿姐……」 姜俊弘见他姐弟两个这番话,想着许是真有隐情,整了整衣领,「阿楠真是吓死我了,方才我还以为自己无意间成了你的杀父仇人!」 他本是一句玩笑话,林碧落听到了,目中寒意一闪而逝,拉着林楠向他赔礼道歉,只道往年曾有一姜姓人家害的她家损失惨重,因此她听到姜姓,心下便有几分恍惚,倒让林楠误会了。 其余同窗目睹这场闹剧,又是这般美貌的小娘子软语道歉,也在旁说和,姜俊弘又是个好说话的,几句话便将此事揭过了。 v第六十四章[11.20] 林碧落又向众学子道:「数月不曾见过我家阿弟,还要向各位商借阿楠,待我与他说几句话,回头便将他还了给你们去赏菊。」 「令姐弟请自便。」 待众学子散尽,林碧落唤了林楠与她同行,才转过殿角,便瞧见神色不悦正瞧着来路的虞世兰。虞世兰见林碧落竟然拉着那商户子弟,声音里也有几分不高兴:「三姐儿你干嘛带着他过来?」 「阿姐先回去吧,我还有事要与阿楠说,说完就回来了。」 虞世兰想到此后她不再回林家,要在郡主府生活了,许是有事嘱咐这商户少年,略一颔首,便也自行离去。 打发了局外人,林碧落便拖着林楠往后山走去。开宝寺占山开寺,除了前面大殿,后面中殿各配殿之外,各独立小院点缀在整座山峰之上,有青石小道在山上铺成小径,姐弟俩沿着青石小径一直走,路过好几个小院,见得里面仆从穿梭,便知此间今晚有香客留宿。待走了两刻钟之后,眼瞧着山石嶙峋,离那些香客留宿的院落远了,林碧落这才停了下来。 林楠方才差点打错了人,一路之上心下懊恼,可是想到林碧落的性子,从来便不是容易伤怀之人,又有几分不确定了。 「阿姐——」 「那个姜俊弘……应该就是我们家的仇人!」 林楠惊跳起来,「阿姐,那你方才为何拦着我?」他脑子里冒出来个念头,比之方才更激动了,连声音里都带着指责的味道:「阿姐,你是不是早早知道了什么,却一直瞒着我吧?!」 他自小信服这个姐姐,这句话从脑子里蹦出来,他直接就说了出来,说完了连自己都有些呆,又夹杂着说不出的伤心失望。 林碧落忽转过头来,目中已有泪意浸染,连语声也带着几分颤抖:「如果我所料没错的话,姜俊弘的那个阿弟便是往阿爹马车下扔鞭炮的小孩子!」这件事情她苦苦瞒了那么久,今日撞上了姜俊弘,索性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从认识沈嘉元开始,到后来他不断的示好,好的毫无道理,令她生疑,又一再试探,最终决裂之事都讲了。中间林楠虽然不曾插话,但面上已有狰狞之色,待她讲完,才咬牙道:「难道便这样便宜了他们不成?」 讲述的过程不短,这段时间林碧落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话意里带着无可奈何的自嘲:「不这样,难道你去一把火烧了姜家?或者将这姜俊弘打死在开宝寺为阿爹偿命?阿楠,咱们家有什么可与姜家沈家可拼的!」况事情都过去数年了,哪怕鸣冤,一个四五岁幼儿的恶作剧,恐怕至多是姜家赔点钱了事。 她这话,让暴怒的林楠眼眶都红了,他猛然转身,一拳捣在身后的山石之上,顿时手背破皮流血,少年人颓然伏在山石之上,压抑着的恨不得号啕大哭的声音从山石之上传了开来:「阿姐……阿姐!你不知道我有多恨!我恨自己年纪太小,什么也做不了!恨自己无能!除了读书还是读书,便是读个十年八年,又有什么用?!」 林碧落目中珠泪一滴滴流了下来。纵然过了四年,她也依然不能够忘记养父过世之痛! 「阿弟,姜家是富豪,虽然不曾涉入官场,但他家姻亲沈家却是皇商,我们家在这上京城中算什么?只不过是日子过的宽裕些的平头罢姓罢了。纵知道此仇,眼下也报不了,唯有蛰伏,静待时机!你必要好好读书,将来出人投地!君子报仇,三十年不晚!」 她曾经反复思量过此事,因此提起此事来,条理分明,假如不看她面上一直无声滚落的珠落,便当她定然十分理智,丝毫不曾因此事而受影响。她说完了,又拉过林楠的手来,拿出帕子来替他包手。 林楠看着她的脑门,忽起愧疚之心。男儿家身高本来便要比女儿家高,因此虽然二人同龄,但这一二年来,林楠长的快了,生生高出了林碧落半个脑袋。他低头恰能瞧见林碧落珠泪纷纷如雨,勉强替他包好了手上伤口,眼泪却险将帕子完全打湿。 那温热的泪水滴在林楠手上,只烫的他的心都疼了,只恨自己不够强大。姐弟两个泪眼相望,考虑到何氏的性子,又齐齐开口:「阿娘那里……」 姐弟两个心意相通,提了开头便知对方要说什么。 这两年何氏已经缓了过来,不会动不动提起林保生便眼泪汪汪,好不容易能以平常心待此事,姐弟俩便不欲何氏知道此事。 二人商议妥当,林楠又想起她与虞世兰在一处,亦知半闲堂开业当日,义成郡主前来捧场,有心想要借义成郡主的势,可是话到嘴边又忍了下来,心道:我一个堂堂男儿,不能养家糊口已经惭愧,如今却想要让阿姐去开口借别人的势,哪怕那是她亲姨母,假若我开了这口,岂不沦为了不孝不义的自私鬼!身为人子,不能亲手替父报仇,便是不孝;又要强人所难,起了这不该起的心思,便为不义! 他心中为自己起了这个念头而羞惭,便对方才林碧落与义成郡主在一处的画面也没觉得那么心慌刺眼了,只旁敲侧击的问她:「阿姐,你那位郡主姨母约了你来赏菊?」不然,依林碧落一心赚钱的生活,哪有闲功夫来赏菊登高? 提起这事儿,林碧落又是愁绪满怀。 义成郡主此次似乎是铁了心的想要将她留在身边,不但替她准备了衣物首饰,连身边侍候的贴身丫环都准备好了,又昭告了虞家全家,还兴奋的跟她提起东林书院有多好,生怕林碧落不信,拉了虞世兰来当例证。 虞世兰对身边能跟个小表妹也有几分期待,以大姐大的姿态叮嘱她,在东林书院欺负了谁都没关系,反正不要被人欺负了就好! 林碧落当时一头黑线,仿佛看到了前世学校里的小太妹——依这家伙的脾性,恐怕欺负同窗的事情没少做! 「阿弟,姨母这次死活不肯让我离开,我正想法子脱身呢。你回去便跟阿娘说,待我脱身了就回家,让她别着急!」 林楠:「……」这种拱手将姐姐送给别人家做女儿,比嫁出去更令人难以接受。 「阿姐……你真能离开郡主府吗?」林楠对此事持怀疑态度。 林碧落头都大了:「我边走边看,过两日我借口想家了,就去磨姨母,磨到她心软,总能许我回家的。」事实上来硬的应该更顺利,可是每次看到义成郡主瞧着自己的眼神,林碧落便心软了。 接触的越久,林碧落越不忍让义成郡主伤心。 姐弟两个分别两三个月,本来有许多话要说,不过今日乍然听闻沈嘉元娘舅家姓姜,又有林碧落被义成郡主带到了身边,一时半刻还回不了家,都没什么心情再说话,便回返了。 他们离开好大一会儿之后,山石上方传来一声憋屈的怪声怪调:「终于走了!」说这话的正是秦钰。 开宝寺不供应酒,他偷带了菊花酒上山,本来约了楚君钺出来饮酒,寻了个避人的所在,在山石之上盘膝坐着,准备对饮,哪知道远远看到林家姐弟走了过来,此处山石嶙峋,形状怪异,但高处却有一凹陷之处,倒容得他二人盘膝对坐,将将露出个头顶,冠子的颜色倒与山石的颜色融为一体,林家姐弟心中有事,只远远打眼一瞧无人,便奔着这处来了,哪知道接连听了两桩秘闻。 v第六十五章[11.20] 前一则倒无关紧要,只关系到林家与姜家,后一则却悚人听闻的多。 「没想到这林家三姐儿竟然是义成郡主的外甥女儿?!」秦钰饮一口酒,忽想起一事来,奇道:「义成郡主只有一个妹妹,这个外甥女儿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若说是堂房姐妹,可也没听说哪位郡主生了孩子养不起,要送到市井人家去的啊。 「你没听说过义成郡主的亲妹妹义安郡主之事?义成郡主性子高傲,又不是多亲和的人,哪里会管别的堂姐妹生的女儿?当年听闻义安郡主生女早夭,她随容将军被流放边陲,三姐儿想来便是义安郡主的亲生女儿了。流放之路千辛万苦,不说是个初生婴儿,便是个成年人也不见得能经受得住这一路苦楚。」 夜色之中,楚君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但秦钰与他相处惯熟,知道他沉默的性子,这会儿便忍不住替他庆幸:「阿钺,幸得你家求亲,林三娘子拒了。不然她这身份若是真的,被上面知道了,可影响你们楚家前程了。与逆匪有了牵连,哪有好果子吃?!」 都是在官宦世家里长大的,哪怕是秦钰这种只有虚职不曾有实权的浪荡子也知站队问题关系到了个家族的兴衰荣辱。 楚君钺望着远处开宝寺大殿的灯光,以及星星点点陆续亮起来的院子,仿佛一下子太阳便掉进了黑色的深渊,天色便暗沉了下来。 「二郎,自三娘子订了亲,我一直在想,她为何会拒绝我。」他忍不住苦笑着饮尽一杯菊花酒,又倒了一杯:「想了这几日,还是想不通!」接连着饮了好几杯之后,他却忽尔绽开了一个豁然开朗的笑容,「今儿晚上幸亏你请我喝酒了,多谢!」他重重一巴掌拍在秦钰肩上,只拍的秦钰一声惨叫。 「你谢什么啊谢你没拍碎我的肩膀?」 眼见得他往下跃,几下就落到了地上,秦钰看看这山石的高度,只能笨手笨脚往下爬,心里的还好奇不已:「难道你现在想通了?楚三郎你给我停下来!」 楚君钺大步往前走,身后秦钰好不容易从山石上爬下来,又暗悔他当初为了寻风雅,非要爬到这山石之上去,大半夜又怕踩空,待他下了山石跑过去追上楚君钺,前面已经是香客留宿的小院了。 借着院落里的灯光,秦钰只觉楚君钰与前几日的神色大有不同,福至心灵来了一句:「楚三郎,你不会真准备抢亲吧?」 听他那帮护卫私下瞎咧咧,已经从抢亲计划到抢亲不成功,婚后搞破坏再拐卖生下来的孩子等一系列恶性治安事件上去了。秦钰当时听着,也凑几句热闹,但心里未尝没替林三娘子的婚后生活捏了一把汗。 好在她现在年纪尚小,待得成亲总得两年多。 两年多的时间楚三郎这心思估计早歇菜了。可是眼下瞧着他这神态,真不像遭受了人生重大打击,倒像获得了神药,瞬间新生了一样。 「就算我不抢,她与那邬家二小子也不合适!」 「你就合适了?」 「自然!」 秦钰翻个白眼,「你从哪里觉着你们俩就合适了?」 「邬家小子能帮她还是能护她?」 这句话成功教秦钰闭上了嘴! 上次他看见过邬家那毛头小子,除了会傻笑,会点拳脚功夫,也没哪里好。便是拳脚功夫,也不及楚三郎身边的护卫,更何况楚三郎本人。若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娘子,做对市井夫妻,或者也能白头到老,可是偏偏林三娘子不是寻常小娘子! 林碧落不知她与林楠一番话已经落到了楚君钺的耳朵里,别了林楠回来之后,虞世兰已经沐浴完了,倚在塌上闭目养神,不远处坐着虞世莲。 义成郡主为了让她们姐妹俩感情突飞猛进,便将她们姐妹俩丢到了一间房里,只道山间客院紧张,将就一下。 虞世莲休息了会子,终于缓过劲儿来了,听得丫环来报虞世兰回来了,便跑来探听消息,结果不曾瞧见林碧落。这姐妹俩向来相对两相厌,她既赖着不走,虞世兰也懒怠看她。此刻虞传雄就在隔壁房间里与义成郡主说话,她们姐妹俩吵起来,保不齐被他听到了,又在吃亏。 虞世兰被林碧落指点一番,已有所悟,哪里肯无故再来招惹她。 虞世莲一个人坐着无趣,看看虞世兰的脸色,却偏不肯走——就是要气她! 姐妹俩正僵峙着,林碧落从外面回来了。 虞世莲一眼便瞧见她眼睛红肿,似哭过了,顿时迎了上去,关切的问:「妹妹,你怎么了?怎的这会子才回来?眼圈还这么红,难道是与阿姐吵架了?!她就那个脾气,你也别太在意。」 林碧落:「……」这一位的脑补功能也太强大了些! 虞世兰冷眼瞧着,忽见林碧落指着她珠泪在眼眶里转动,眼泪又下来了,她心中一愣,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小头今晚抽的什么风?更让她惊掉下巴的是,林碧落扑到了虞世莲的怀里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二姐姐,要是兰姐姐有你一半温柔就好了!」 虞世兰在榻上猛的坐了起来,直气的七窍生烟。眼瞧着林碧落与虞世莲姐妹情深你侬我侬了起来,冷冷一笑,终于忍不住讽刺了一句:「你们倒是好姐妹啊!」 好姐妹三上字简直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虞世莲搂着林碧落安慰:「乖,妹妹别哭!阿姐她都说你什么了?」 林碧落今日是真伤心难过,正想找个无人之处去哭,虞世莲便撞到了她面前来,索性借着由头大哭,抽抽噎噎伤心已极:「她说……她说我是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野丫头,怎配住在郡主府里……」 虞世兰再没脑子,这会儿都觉得这话假的离谱。无他,虞世莲不知道林碧落的身世,难道她不知道啊?林碧落这分明是成心的! v第六十六章[11.20] 不过看到虞世莲朝她怒瞪过来的眼神,又十分温柔的安慰林碧落,后者捂着帕子还真哭,她便在榻上光着脚跳了起来,脸色都青了,指着林碧落与虞世莲气的手都抖了:「你们……你……?」 虞世莲正想打入敌人内部,见她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想到这话对向来跋扈嚣张的虞世兰来说,再寻常不过,又哄了几句林碧落,内心反盼着她哭的越凶越好。 「阿姐说什么话向来不考虑的,你别在意了……」 「阿姐就是这性子……你就多原谅下吧。不然嫡母会不高兴的!」 「其实……阿姐说过就说过了,你别哭啊……再哭惹恼了阿姐,万一她动起手来,你更吃亏了……」 眼见得在她的引导之下,这商户女越哭越厉害,效果非常显着,虞世莲暗中得意,只觉她们上午还你情我愿,不过相处了半日便闹翻了。虞世兰这个性子身边哪里又是能留住人的? 又略安慰了几句,见虞世兰在榻上气的恨不得拿东西砸人,被春桃与绿竹死死拦着,虞世莲便借机道:「我去请阿爹来瞧瞧……」说着拔脚便往外走。 林碧落还要沙哑着嗓子阻止:「别!别去了!」 虞世莲如何肯听?她巴不得能把这事儿闹大,再让虞世兰受顿罚呢。偏她这会儿过来没带丫环,跑腿这种事便只能自己去了。 春桃与绿竹眼见得虞世莲跑了,气的跌脚,都横眉怒目瞅着林碧落,林碧落却指着虞世兰的光脚:「袜子!袜子!」 虞世兰本来便心存疑虑,这会忙拉了自己的袜子过来套在脚上,还未坐好,已听得虞传雄与虞世莲的脚步声传了来。 「……阿爹你不知道,义妹哭的可伤心了。阿姐这说话不防的毛病是时候该改改了……」 春桃与绿竹见得虞世兰整理好了自己,都有几分傻眼了。 ——两人闹崩难道还会提醒对方穿袜子? 正傻站着,虞传雄与义成郡主一掀帘子进来了,虞世莲跟在后面了走了进来。 义成郡主一见林碧落哭的眼也肿了,倒是真伤心,倒先心疼了,拉过她的手便问:「可是你兰姐姐欺负你了?」 林碧落只摇头,泪珠子叭哒叭哒往下掉。 虞传雄一见这情景,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定然是虞世兰欺负她了!张口便要开骂:「你这孽障,又做了什么好事儿?」 虞世兰压根没想好要怎么应对,一听得虞传雄骂她,肚里便拱上火来,立在那里正在反驳,林碧落便哭了起来:「义父别骂了!兰姐姐没说我什么……」哭到这会儿,林碧落也累了,便只摇头:「我明日便回家去,义父义母见谅!不能侍奉在您二老身边尽孝,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这里的!」 场中虞传雄夫妇与虞世兰皆知道林碧落的身世,其余人便不知道了。特别是虞世莲,这会儿还要去安慰林碧落:「妹妹快别哭了!有什么事情只管告诉阿爹,他一定会为你作主的!」却不曾想林碧落忽甩开了她的手,「我……我不会听你的话说兰姐姐坏话的!你说兰姐姐脾气不好,只要一激便生起气来。我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如果不教她尝到厉害,以后便会被欺负死……我……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我家虽穷,可做不来这般没品的事!」 虞世莲张口结舌立在了原地。 她构陷虞世兰成习惯了,从不曾想过有一日自己被构陷,易地而处,倒一时失了应对。况且她心里打着的未尝不是这个主意,要想方设法让义成郡主与这新认的义女疏远起来。一则她又多了个盟友,二则失去了义成郡主庇护的义女,在这后院里不见得能得虞传雄的宠爱,除了跟着她还能怎么办? 正因为心虚,所以才说不出话来。 虞世兰松了一口气,便只垂着头不说话,心中冷笑虞传雄的偏心。他平日生怕自己欺负了虞世莲,但凡虞世莲告状,十回有九回她要挨骂,另外那一回虽然她没挨骂,倒引的他们夫妇大吵一架,虞传雄有十天半日功夫不肯进义成郡主的正院。 当爹的要骂她,当娘的要护她,旁边还有虞世莲时不时哭上两嗓子添油加火,铁定没有好事儿! 虞世兰都习惯了。 义成郡主一手揽着林碧落安慰,目光凉凉往虞传雄面上瞟去,那意思很明白:你不是向来公允吗?今日便公允一个给我瞧瞧!净欺负我家爹娘不在身边的孩子! 虞传雄立在那里,脸上跟刷了一层锅底灰似的,都黑了起来,瞧着虞世莲的目光都不好了。 自家两个闺女吵架,他可以把嫡女骂一通,护着庶女。只因嫡女从来是个霸王性子,从小到大欺负庶妹没跑儿。可是如今这个分明是自家孩子与亲戚家孩子发生了矛盾,且还是个爹娘没在身边的孩子,那心中的天平便朝着林碧落不由自主的倾斜了。 ——并非是他多疼林碧落,而是事关面子! 要是将来让人知道了他家庶女欺负落难的亲戚家孩子,这话可不好听! 「你是怎么回事?平日也算孝顺乖巧,怎么今日这般跋扈?」骂了一句才想起来,虞世莲这乖巧是对他而言。但她从小生在官宦家庭,哪怕是庶女也不曾短了吃穿富贵日子,哪里瞧得起庶民百姓?大抵官员家庭出生的子女都有这毛病,将庶民百姓视为蝼蚁。就好比读书人看不起杀猪打铁的,做官的瞧不起行商的,完全是一种最平常的阶级优越感。 虞传雄虽然也有这种阶级优越感,可是他的婚姻生活里更为深刻的体会到了皇室宗亲的血统优越感,所以对这种不同阶级之间相处的优越感分外熟悉。 话说他家出身于小民百姓跟乐籍的小妾们常常向他表示仰慕的时候,也让他充分享受着被低阶级的妇人们小心侍候的优越感。 更多的是从义成郡主身上体会到的皇室宗亲的优越感,所以对这种不同阶级之间人相处的优越 v第六十七章[11.20] 「阿爹,我没有!」虞世莲眼泪汪汪,立刻哭了起来。 她此刻在义成郡主的安慰下拭泪,却幽幽吐出一句话来,印证了虞传雄的猜测:「莲姐姐说,我一个卑贱的商户女,即使攀上了郡主府,也比不上她这样的官家千金!若是不听她的话,说兰姐姐脾气不好,欺负了我,赶明儿在府里被谁欺负了,可没人给我撑腰……」 义成郡主气笑了,瞧着虞世莲的目光里都带了恨意:「好一个官家千金!好!好!」 与嫡母的目光对上,虞世莲心都凉了。她这位嫡母认真说起来其实是个非常高傲的人,倒从不曾克扣庶女吃喝月银,只是漠不关心罢了。只是人心都是贪的,她看着虞世兰从小无论吃穿用度,乃至在府里的地位都高她一头,义成郡主母女俩压在她们母女俩头上,卫姨娘不服气,自小她便也存了攀比的性子,凡事非要跟虞世兰比。像一只斗鸡,盯上了对方便想将对方啄个鲜血淋漓,有时候她都要怀疑自己这斗志是天生就有的。 虞世兰读书不好,她便要读书刻苦,只可惜她天资一般,再努力成绩也不是书院里名列最前茅的。 虞世兰脾气不好,她便越要温柔宽和,至少在表面上如此,让所有人都瞧瞧她这个庶女,将府里的嫡女比了下去。 虞世兰不讨虞传雄喜欢,她便越要讨好巴结虞传雄,恨不得时刻在虞世兰面前表演父女情深给她看,最好刺激的她头脑发热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才好呢! 到时候她可以为虞世兰求情,顺便看她被虞传雄教训! 不过今日情景却掉了个个儿,被自家阿爹训的不是虞世兰,而是她自己。 虞世莲嘤嘤哭倒在地,直哭的梨花带雨:「阿爹你要相信我!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林碧落拉着义成郡主的袖子掩面,抽噎着质问:「明明你今儿在寺里逼我的,还说晚上要过来瞧着我。不然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跑这房里来干什么?」 虞传雄本来也有一二分怀疑,这三姐儿牙尖嘴利,他在常启功的公堂之上已经领教过一回了,她别是为自家表姐出气这才故意陷害虞世莲的吧?可是听了她这话,这怀疑便又去了。 是啊,虞世莲大晚上不在自己房里呆着,跑这房里来做什么? 她与虞世兰姐妹俩向来不和,也没道理大晚上往一处凑。林碧落又是新来的,两人完全不离。若非被欺负的狠了,这小丫头怎么会哭的这么可怜,连眼睛都哭肿了? ——再坚强大胆,她到底是个小女孩子,孤身一人住到郡主府里来,虞世兰性子又躁,被虞世莲一威吓要做违背良心之事,不吓哭了才怪! 虞世莲哭到一半,听到虞传雄质疑她的来意,顿时又结巴了。 她能告诉自家亲爹,她是跑来探听消息的吗?这事儿总归不够光明正大,不能拿到台面上来。偏一时里又想不出正当理由解释她如何在虞世兰的房里大晚上不走。 除了要胁林碧落,还有别的理由吗? 特别是她两次都被林碧落噎住,吱吱唔唔说不出理由来,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虞传雄大怒,当着林碧落,以及义成郡主母女俩的面,将虞世莲狠狠训斥了一顿,一方面是为了向义成郡主交待,一方面也是给亲戚家的孩子一个公平。 瞧,我都训她了你也别哭了! 林碧落还要自怨自艾的向他求情:「义父,你也别发怒了!也别骂莲姐姐了!其实她说的也没错,我身份卑贱,住在郡主府里也是个商户家的野丫头!怨只怨我阿爹阿娘生了我……」语声幽怨,再加上哭的红肿的一双眼,小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义成郡主的心都碎了,忙将她揽在怀里安慰:「我的儿,快别哭了!」 虞传雄立刻想到,这小丫头如果单被虞世莲骂了,要胁着在他面前诬陷虞世兰,许不会这么伤心。这么伤心,又提到了爹娘,定然是她感怀身世,如今在他家却被个庶女欺负了,定然是想起她亲爹娘了! 思及此,虞传雄更生气了,狠狠瞪了虞世莲一眼:「回去先去跪三日祠堂,什么时候诚心悔过了,便到你嫡母与义妹面前去陪礼道歉!还有,你身为妹妹,不敬长姐,还想着设计她让她挨骂,还不去向你长姐赔礼!」 虞世兰长这么大,第一次看着虞世莲在她面前弯下腰去,低声下气的赔罪,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若是照她本来的性子,她应该一顿臭骂,将虞世莲骂个狗血喷头。可是通过今日林碧落的提点,又加之她今晚唱了这一出,虞世兰竟然得到了启发,挥手让她起身:「庆幸三姐儿是个心性好的,没听了你的教唆,二妹妹起来吧,只是以后别再想着起歪心眼子便好!害人终归会害已的!」 虞传雄竟然难得对她夸奖了两句:「阿兰长这么大,我瞧着今日倒有长姐风范了! 虞世兰长到这么大,修理人的手段不外乎骂或者打,具体实施起来自有下仆代劳,她顶多就是动口。有时候修理过头了,就引来虞传雄的处罚,被他夸奖倒是头一回。 况且她的人生快事便是能让庶妹虞世莲吃瘪,林碧落初次出手便大获全胜,为此,虞世兰用一对珊瑚手串向林碧落致谢,顺便表达了一下仰慕之情。 「我早就想收拾那贱婢了,只是每次她都仗着阿爹信她,让我挨罚挨骂!」又觉得林碧落这招略眼熟啊。 「细想想,她是不是平日就是这么收拾你的?」林碧落闭着眼睛,眼睛上还敷着在井水里过了一遍的面巾,循循善诱。 虞世兰回想一下方才被林碧落黑白颠倒噎的话都说不出来的虞世莲,可不就是平日的自己吗?她不禁乐出声来:「嘿——你从哪儿学会这招的?」 林碧落很想告诉她,天下白莲是一家,栽脏离间黑白颠倒装可怜博同情……这些都是老招了。不过招不嫌老,管用就好!可怜她一个被自小宠到大的熊孩子都厉害在明面儿上,姨母那气派说的好听是高贵有傲骨,说的不好听些就是熊孩子家的熊家长,自己不肯横扫后院,以郡主的身份辗压妾室庶女,还容得她们欺上头来…… 其实这完全是她想岔了。 v第六十八章[11.20] 义成郡主与虞传雄乃是政治上的合作关系,两人的姻缘只是利益关系,她当年觉得虞传雄是只潜力股,对方觉得跟康王府结亲能够借势登天,彼此相互看中了对方的条件,至于夫妻情谊,那纯粹是个笑话儿。只要利益不拆伙,这婚姻就能正常运营下去。 说到底,义成郡主对虞传雄那些妾室庶女还真不当一回事儿。 她的世界在外面,可不是整日闲来无事与妾室争宠斗气的官宦夫人。只要不出乱子,后院能正常运转下去,便没什么问题。这种情况下,她教育虞世兰的方向也就跟妾室教育子女的方向不同。 虞家后院的妾室教育子女,首要便是争,争虞传雄的宠,争着向义成郡主献媚,最好能合了她的心意,将自己生的庶子或者庶女记在郡主名下,还要跟兄弟姐妹们相争,怎一个乱字了得! 义成郡主教育虞世兰,却是面向外面广阔的世界,将她丢到书院去读书,随她在上京城中闯祸胡闹,为所欲为,惹了烂摊子只要不是把天捅个大窟窿,她都能给想办法补起来。 不在外面闯祸,充分认识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儿,万一将来真像义安郡主似的,纠结于男女的情情爱爱,为此赔上一生,那也就罢了。萧怡至少没有所托非人。更甚者,将来只知自己后院那一亩三分地,执着于向男人祈求情爱,又与后院一干妇人争风吃醋,不知外面大好世界,到头来不过是个眼界狭窄胸无成府无知浅薄的妇人罢了。 义成郡主这一番教育方针,乃是总结了许多前辈闺蜜姐妹们的婚姻生活而得来的经验教训,最后拟定了女儿的未来,这才养出了虞世兰这样横冲直撞的熊孩子。 至于家里这些女人间的小打小闹,只要不至于有歹毒的取人性命的争斗,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不值得她的女儿将所有精力耗费其中。 这种教育方法导致虞世兰的宅斗技能直接不及格。哪知道林碧落一番表演,瞬间为小郡主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假如遇上楚君钺这种学习过兵法的人,便能用几句话来总结后院战场上的宅斗技能,诸如「知已知彼,百战百胜」,又或「兵不厌诈」之类的。 碰上林碧落这种市井出来的小丫头,滑头如街上同行的商家,难缠如林大娘江氏等人,皆有过实战演习,有了这样的队友相伴,虞世兰第二日竟然也能向虞传雄问安,「……阿爹昨儿爬山,今儿腿疼不疼?阿爹整日在公房里坐班,闲了还是要多多走动下,身体才会好。」 父女俩的关系向来不好。按着虞传雄的观念,当阿爹的教训闺女乃天经地义,孩子只有低头受教的份儿。偏偏他日常训导虞世兰其中至少有一半与虞世莲有关,训完了还要夸赞虞世莲是个乖巧懂事的闺女。 虞世兰心话,你既然骂我不懂事,我便不懂事给你看! 他训的越厉害,虞世兰反弹的越厉害,父女俩总归说不到一起去。 虞传雄哪曾想,今日竟然也能得女儿一句关心,且他是文人出身,久不锻炼,又上了年纪,昨日爬了一回山,清早起来两条小腿肌肉不是一般的疼,嫡长女这句话正问到了他的心坎里,当下捋须难得做了回慈父,又将虞世兰夸奖了一回:「阿兰果真大了!」都知道关心父母的了。 义成郡主呛他一句:「阿兰是个性子直的,你若将目光多往她身上放放,也知她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孩子!」 像这等说讨巧话又被虞传雄夸奖的活计往常都是虞世莲的,只不过她昨日被罚回去要跪祠堂,心中堵的慌,回去哭了半宿,卫姨娘劝了半宿都没用,哭的两眼像烂桃一般,今日早上都戴着纱幕,不得见人,便错失良机,这讨巧话赶早让虞世兰说了,心中恨的要死。 林碧落的眼睛冷敷了一夜,早消了。眼瞅着卫姨娘伴着虞世莲在旁,便拿手肘捅了下虞世兰,示意她看那母女俩。 虞世兰灵窍顿开,走过去笑吟吟问候一声:「莲妹早!」又诧异道:「阿妹这才出了房门便将脸蒙起来,也不跟阿爹打招呼,可是阿爹昨儿罚了你,心中有怨言?其实阿爹也是为了你好,三娘子进了府,咱们都应待她好些,到底以后都是自家姐妹了。你也别担心阿爹多了一个闺女便不疼你了,是吧阿爹?」 「我并不敢。」虞世莲嘴里说着,面上纱幕却并未揭下,声音里也不见往日甜意,实是气的狠了,偏虞世兰不放过她,点点头:「我懂,不敢还是心里有怨了。阿妹你这是何苦呢!咱们姐妹们阿爹一向最疼你的,如今不过多添了个姐妹,你也别心眼这么狭小了,阿姐我不跟你争,阿爹最疼的定然还是你,你可别生阿爹的气!」 虞世莲气的要死,直恨不得将纱幕揭下来,又虑着双眼肿成那样儿,实在太丢脸,心中气恼,又不曾想到一夜不见,虞世兰给人下绊子的功力有了突飞猛进的增长,简直快赶上她了,拿话挤兑的她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虞世兰难得当一回孝敬懂事的长女,虞传雄哪怕往常最喜欢虞世莲,这会儿也觉得她有几分小家子气。家中添了个义妹,又不是少了她吃短了她穿,竟然也闹这一出,挨了训还不愿意与他直面而对,竟然拿纱幕遮着脸,冷哼一声便上了停在别院的马车。 虞世兰大获全胜,心中极为高兴,拉着苦着一张脸的林碧落上了义成郡主的马车,待得车队出发,她便捶着车壁无声狂笑。 真是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 义成郡主戳了她一手指头,提醒她小心这张狂样儿给虞传雄看到,再挨一顿骂。虞世兰笑的满不在乎:「才不会!我若是忽然之间变的十分的好,又懂巧又体贴,我阿爹还不定怎么想呢。我定然要在外面闯两回祸,然后再乖上一回,此后多乖两回再闯一回祸,这才叫慢慢儿变好了。」 义成郡主:「……」 林碧落:「……」 这个,难道就叫举一反三? 她们这一趟赏菊也算落下了帷幕,今日一大早便下了山,从别院坐马车回城。 林碧落一心想要回林家,义成郡主坚决不同意,「来都来了,你也不肯去郡主府住两天陪陪我?难道姨母就这般讨人嫌不成?」 又有尝到了宅斗甜头的虞世兰在旁撺掇,非要让她去郡主府:「我那里有许多好玩的,回头你瞧中了什么,便拿了回林家去顽。」 万般无奈之下,林碧落只有随着义成郡主娘俩回郡主府了。 这还不算,两天之后,义成郡主还领了嬷嬷来教导她礼仪,又给她量体裁衣,说是跟东林书院的山长讲好了,再过两日,等虞世兰回校,便带她一起去读书,早晚坐府里的马车回家。 林碧落:「……」好不容易脱离了学生党,既不用再被逼读书,又不必写家庭作业,随心所欲的赚钱生活不好吗?怎么一转眼她又为成了学生党? 义成郡主听不到她的心声,私底下兴致勃勃与许嬷嬷商议:「……若不是怕身份暴露,我都想着将周婆子接过来服侍三娘子。她是阿妹的奶娘,照料三娘子也必定尽心尽力。」 v第六十九章[11.20] 许嬷嬷不太同意周氏回来:「二姐儿当年的事情虽然办的隐秘,但若是周氏朝夕不离的跟着三姐儿出入各处,难保不被外人看出端倪来?就现在最好,知道的不知道的就算心中猜测,保不齐也只会当你思念幼妹,这才找了个形貌相似的养在身边,聊做安慰。」 义成郡主听了,也只能做罢。唯有将自己身边一个名唤香草的大丫头又拨到了林碧月房里,替她管着四季衣物乃至首饰等物。 林碧落瞧着这架势,顿觉头疼无比。这就是要她长居郡主府的打算了。 林碧落暗中瞧着义成郡主的架势,这是准备长留她住在府里了。待她拿之前编排虞世莲的话来推唐,却被义成郡主戳着脑门儿训了一通。 「你们姐妹两个弄鬼,当我不知道啊?!」 「……」 林碧落反省自身,是不是有教坏表姐的可能性,但考虑到初遇这位表姐的第一印象,觉得只是让她从一个闯祸的熊坏子逐渐学会了蔫坏,这也……其实不算坏事吧?! 虞世兰本人却对此事毫无异议,而且热情探讨整人招术,对林碧落的蔫坏有了进一步的体会,譬如掐着虞传雄下班的点,亲自去祠堂给虞世莲送吃的,却小声说许多刻薄话,当然中间再无人证,待得虞世莲勃然大怒抢过食屉摔过去,破口大骂之时,早已与她暗中沟通好的府中大管事「恰巧」引着老爷前来瞧虞世莲…… 如今姐妹对调,体贴的变成了姐姐,心眼狭窄刻薄的变做了妹妹,虞传雄一世感慨万千。 他识人无数,在官场之中如鱼得水,上揣圣意下体民情,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大姐儿竟然是个宽厚的孩子……以前我倒是错看了她。就直是她性子耿直了些,到底有些失于收敛……」 虞传雄难得在义成郡主面前夸奖虞世兰。义成郡主一向护短,凡是夸奖她闺女的都能搏取她的好感,哪怕与这个男人相敬如宾的生活了这么多年,这一夜也难得融洽了一回。 她才情又高,不似府中那些小妾,学的是小意阿谀之术,床上献媚之技,夫前争宠之能。康王府教养出来的女儿,对政治一向有着独到的眼光,况见识又广,官场利害分析起来不比积年老吏差,夫妻二人共进烛光晚餐,(纯属意外,虞尚书下班太晚所致),又一同讨论时政,说到心意相通之处,会心一笑,最后鱼水和谐,便是必然。 卫姨娘原本想着,待得晚上虞传雄回来之后好生求上一求,便能将虞世莲尽早放出来。哪知道虞世莲气昏了头,信息又闭塞,祠堂哪里是小妾可以插手送信的地方,只当虞世兰提着吃食去气她,说不定那吃食里还放着什么东西,况虞世兰说起恶毒话来并不差,只气的她七窍生烟,这才发了大火,被虞传雄当场撞破,气的这位慈父丢下一句话便走了:「你长姐好心送来吃食,竟然这番待人,在祠堂也敢大闹,可见是罚轻了,再反省半个月吧!」 这便是又要关禁闭半月了。 可怜卫姨娘亲自下厨做了虞传雄爱吃的几样小菜,又早早沐浴更衣,打扮好了,便坐在房里等着,听得丫环来报,大管事带着老爷亲去了祠堂,想着虞世莲是个聪明孩子,必然能让虞传雄心软,说不得晚上便回来了。 哪知左等右等,却知老爷怒气冲冲去了郡主的院子。 卫姨娘暗暗心喜,只当虞传雄这是被虞世莲说动,去找义成郡主吵架去了,哪知等来的却是主院两位主子吹灯睡觉的消息,顿时心碎一地。 林碧落再次面对虞世兰土豪式的致谢方式,几有头晕之感。 眼前少女兴奋的双颊发红,眸子发亮,亲自将自己的妆匣捧到了林碧落面前:「阿妹喜欢什么尽管挑!」又将自己最喜欢的几样首饰指给她瞧,一一讲明来历,大有割爱之势。 「你这些东西……我都用不上。」她回家开铺子,难道要往脑袋上插这么烧包的首饰? 宝石黄金这些东西炫的人眼晕。 虞世兰越来越觉出有个妹妹的好处来。难得的是,这位妹妹在虞家后院悄悄儿与她指点江山,指责她孤军奋战太傻,只懂得横冲直撞与人打骂有什么用?要整合现有资源,制定战略战术,一举打击对方嚣张气焰。 ——这件事其实很容易。 郡主府里的仆人,重要部门全是义成郡主的心腹,有些是陪嫁来的康王府旧仆,有些是成亲之时宫中送来的人,但是这些人的经济命脉都握在义成郡主手里,唯郡主之命是从,小郡主一句话,哪个会傻到得罪小郡主去上赶着巴结小妾。 再得宠,在这后院里也不过是笼中鸟,哪里压得过义成郡主? 于是当府中那些义成郡主的心腹仆从也成了虞世兰的盟友之后,她行事起来便事半功倍。 「我也不要你这些东西,你若能想个法子让我回家去,这便是最好的谢礼了。」 虞世兰对这件事十分不能理解。 「郡主府不好吗?你为何心心念念要回林家去?况且比起我跟阿娘来,林家其实与阿妹并无关系,只不过是以前的旧仆罢了,阿妹为何非要回仆人家里去呢?」 她眼里的疑惑不解倒是真的。 林碧落无奈一笑。要怎么告诉这个生活在蜜罐子里的熊孩子,林家人待她恩深义重,虽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哪怕如今义成郡主待她极好,她感情上也总不及何氏亲近。 ——那是抚养了她十几年的母亲。 跟虞世兰争论这些,她大约会说,大不了给这旧仆多送些钱财去便是了。 当初义成郡主说的也是这句话。 v第七十章[11.20] 身处的境遇不同,想法也不同,有些事情哪怕是亲人也难以沟通。她唯有以铺子里的生意来做幌子。 「我多日不回家,家中帐册累积,都没个会算帐的,且我一心一意打理起来的生意,若因为我撒手不管而让店子亏损了,那真是心疼死了。好阿姐,替我想想法子嘛。」 虞世兰被她拉着胳膊一顿乱晃,晃的招架不住:「行了行了,我改明儿便跟阿娘说你既然要去东林书院上学,必是要挑些笔墨纸砚书籍之类的,府里虽然有,倒不如咱们俩出门边逛边买来的好。」被人软磨硬缠,于虞世兰来说,也是新奇的体验。 第二日义成郡主果然允了,姐妹俩坐着马车出来的时候,还顺带着讨论了一番义成郡主与虞传雄的感情生活。 姐妹俩养气功夫还不到家,且又在青春年少,皆对义成郡主视后院妇人如无物的行为表达了深深的敬意。虞世兰又讲起本朝出了名的妒妇——丞相魏明的夫人。 魏丞相是先帝手里的丞相,到了今上手里,依旧当他的丞相。原本身居高位的男子,哪怕老朽,须发皆白齿摇眼花,那也有如花似玉的少女们前仆后继的投怀送抱,可惜魏家门口盘踞着一只拦路虎,使得魏丞相的行情从未看涨过。 魏夫人婚后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又在魏明还是微末小官之时便替他打理后院,府中女仆要么早早被婚配,要么便是中年仆妇,能留在魏明身边侍候的皆是歪瓜劣枣,无论相貌身材,无一不是下下之选。 魏明的官位一再升迁,但后院的规矩几十年如一日的从未变过。哪怕后来宴请同僚,家中也无拿得出手的丫环执杯,魏夫人索性选了些样貌齐整的小厮们顶替了丫环的工作,在前院侍候前来宴饮的官员。 魏夫人出自寒门,也不理会旁人嚼舌根,她自过她的舒心日子,起先也被许多官员夫人们被后讥笑,笑她悍夫性妒,又被拿来做教育自家女儿的反面教材。后来日子久子,大家也就习惯了。 流传最广的趣闻便是魏明初升丞相一职,许多官员想着魏大人在朝中已经举重若轻,也该松快松快,有那心意相通的,便选了美人儿悄悄送到了魏府。 魏夫人留下了贴子,收了美人儿,被遣去送礼的仆人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抹着汗从丞相府退了出来。 哪知道转天送美人的那几位官员还未下朝,魏夫人便亲自带着一队美人往这几名官员家中走了一趟。 她也没做别的,将这些官员们送的美人儿按名贴亲送到他们府上,只是送回去的美人儿比之原来的人数增加了一倍。 「丞相觉得x大人为官勤谨,特令我亲选了些小娘子们送来侍奉x大人。」 ——可怜的魏丞相从头至尾都不知道这件事儿,连美人儿的面都没照。 那些被魏夫人送美人的官员们听得这是魏丞相的意思,后院之中不但添了几名妾室通房,连书房里侍墨的丫环也换了美貌动人的。 自然,这几位夫人的心里也痛快不起来。 事情传开了以后,终于传到了魏丞相的耳朵里,他跌脚长叹:「悍妇误我!误我啊!」不过要丞相大人重振夫纲,跑到后院将夫人教训一顿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 每一提起,魏夫人必指着他的面门破口大骂:「贼坯子,当初听信了你的甜言,只道这辈子只娶我一人为妇,这会儿却又想反悔不成?索性拼了没脸,这日子我也不过了,咱们去陛下面前评评理?!」 魏暗心中暗暗叫苦:娶妇跟纳妾完全是两个概念好吧?! 娶妇只能娶一个,可是纳妾收房却可以随意。 可异他家里这一位,生生将纳妾收通房都当娶妇一般隆重对待!且十分的气势凛然! 魏丞相只能偃旗息鼓。 姐妹俩个一路走一路笑的咯咭咯咭,论起旧事,虞世兰只觉这位魏夫人乃是位妙人儿,颇合自己脾胃,与她亲娘义成郡主完全是两个极端。 她原本就厌憎虞传雄后院的妇人们,自她有了心仪的男子之后,更巴不得能独占一份感情,追夫的过程比较曲折,却到目前为止也未曾成功。 偏眼前这一位,又是她心仪男子求过亲的人,哪怕姐妹俩感情逐渐默契,偶尔想起这件事情来也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不拔出始终不痛快。 「此生若能得楚三郎相伴,必当终身无憾!」 她这番话,贴身丫环春桃与绿竹皆听了无数遍。今日出门,绿竹留在了郡主府,虞世兰身边跟着春桃,林碧落身边跟着香草。 考虑到这事最终还是会被义成郡主知晓,且从头至尾,林碧落就没想过如义成郡主所愿的,与林家一刀两断,各不相干,从此收心安安份份做个贵女淑媛,索性带着香草过来。 春桃深知自家主子的心思,本着为主子分忧解难的想法,她在旁笑着接口:「三娘子应该了解楚三郎,莫若由三娘子亲自去向楚三郎说说,不定他便钟情于我家小郡主呢。」 虞世兰一听这主意,心花怒放,目光发亮的盯着林碧落瞧。 反正林碧落早拒了楚三郎的求亲,二人形同亲姐妹,由她提出来,再好不过。 林碧落对面前的主仆无语到了极点。她自插手过林碧月的感情问题之后,深知这事儿一个不好,便要姐妹反目,哪怕初衷是好的,结果也未必圆满,索性不应承,只盯着春桃一笑,「春桃姐姐可是瞧中了楚三郎?这才想着万一事成,便能跟着小郡主一起嫁过去了?」 春桃猝不及防,面上涨红,吱吱唔唔好半天才想起来否认:「哪……哪有?!三娘子说笑了!」心中却对这位从天而降的郡主府义女生了恨意。 不过是个粗鄙的商户女,也不知怎的便投了义成郡主的眼缘,这才收在府里做义女,又要打扮起来准备送到东林书院去读书。 v第七十一章[11.27] 东林书院所收的学子大部分出身不凡,偶尔有几个寒门学子,那也是特例。 虞世兰嗖的调转了目光,去打量春桃。 杏眼桃腮,面如春花,身上一袭桃粉色衫裙,质料上乘,不知道的还当是哪家的主子,哪里是丫环的模样。 春桃被虞世兰的目光吓住,心里直发虚,面上讪讪的:「郡主瞧着奴婢,奴婢这心里直打鼓儿。」 虞世兰身边的这两名贴身丫环皆是自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相处的时间又久,不但奴婢摸清了主子的喜好脾气,便是主子对奴婢也略知一二。 林碧落笑的无心,「春桃姐姐心里没鬼,打什么鼓啊阿姐又不会吃了你!」 虞世兰的目光更沉了。 经过这一出,主仆俩便没再提起这岔,马车驶到了虞世兰常去的书坊里,随便买了些笔墨纸砚书籍,便直接拐到了封丘门大街上,一径到了半闲堂。 林碧落好些日子没回来,记挂着铺子里的生意,下了马车便先进了铺子里,问了问迎儿这几日铺子里生意,已有丫环报到了后院去,才翻着帐册,何氏便从后院赶了过来。 「三姐儿——」 「阿娘——」 数日不见,母女俩都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不同。 林碧落被义成郡主派去的丫环仆妇打扮的花朵儿一般,头上鬓间的珠钗足有拇指大小,身上绫罗裙衫,脚上高底绣鞋,乍然一瞧倒像长了一截。 她从未打扮的这般隆重过,一时里何氏的眼眶都有了几分酸涩之意,立在半闲堂通往后院的楼梯口,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千言万语皆哽在了嗓子眼里,再说不出来。 林碧落却是几步迎了上去,心疼的去摸何氏的脸:「阿娘,我不在家的这几日你是不是没吃饭啊?怎的瘦成了这般模样?」 何氏露出个恍惚的笑容来,女儿靠的近了,鼻端传来一抹淡香。她从前做过绣娘,知这是大户人家内眷们专用来熏衣服的香,有专人配制,不像寻常百姓的衣服,只透着皂角的淡香。 ——这完全就是义安郡主萧怡再临。 自重阳节前一日,林碧落被虞世兰强行拐走,何氏便提心吊胆。出于做母亲的直觉,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不到晚上,便有郡主府的仆人前来知会她,三娘子被郡主留宿了。 这一留宿,便是六七日。 林楠从开宝寺回来之后,跟她讲起在寺中与同窗游玩,见到了三姐儿,打扮与兰郡主仿佛,浑似一对儿姐妹花,何氏当时便变了脸色。 如果说义成郡主没有铁了心要将三姐儿留在身边的心,打死她都不信。直等到林楠又去了书院,煎熬了好几日,林碧落才在虞世兰的陪同下回来了。 人是回来了,可瞧着她身边跟着的丫环,这哪里是回家?分明是路过探亲。 林碧落瞧着何氏面色不对,便知她心中所想,将虞世兰及香草丢到了半闲堂,又吩咐迎儿只管将虞世兰喜欢的端上来,这才拉着何氏往后院去了。 她有一肚子话要跟何氏讲。 到了后院,却瞧见院里摆着四盆菊花,金团团黄灿灿,开的分外喜庆。何氏见她目光往那四盆菊花上去瞧,先放下心事,道:「这是重阳节阿柏送来的。说是武馆里比武,他胜了,师傅赏的,他便搬了来送你,可惜你不在,在这里坐了半日才回去呢。」 林碧落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邬柏的失望之情,盯着那四盆开的正盛的菊花出了会神,便拉着何氏进了房。 「什么?郡主要送你去读书?」 对于此事,林碧落数次表示反对,都被义成郡主坚决镇压了。她的理由是:「当初我跟你阿娘皆是东林书院出来的,这个年纪你不在东林书院读书长见识,难道每日就只汲汲营营守着铺子过活?」 林碧落私下揣测,她约莫对自己开铺子做生意赚钱很是不喜,只是碍于自己不在她身边长大,不好贸然插手,又以义安郡主的名义对她的教育问题提出了看法:「你从小在小门小户里长大,这个就不必说了。就当是你阿娘当年在跟我赌气,不肯将你交给了我抚养。但是高门贵女皆是从小精养,你只是读了几个私塾,识得几个字,若是你阿公活着,知道自己的外孙女竟然是这样长大的,还不得气成什么样儿!此事无须再说,无论如何,这书你必须要去念!」 但这些话,林碧落又不能原原本本告诉何氏。她养大了自己,可是在义成郡主的眼里,差不多将她养成了市井泼皮,唯有用别话来安慰何氏。 「阿娘你别急,郡主说义安郡主当年也是从东林书院出来的学子,我应该去她念过书的书院里去长点见识。」 何氏默然。 这是她没办法帮三姐儿实现的,唯有义成郡主有法子实现。 「她……郡主对外怎么说你的身份呢?被人发现了可不好!」 v第七十二章[11.27] 林碧落苦笑:「阿娘,郡主为了留住我,已认了我做义女,连虞大人也同意了。」 何氏转过身去拭泪,又强颜欢笑:「这是好事儿!你……本来就应该过好日子,都是阿娘无能,让你一直受苦了!」这个女儿,她终究留不住了。 林碧落将脑袋埋进了她的怀里,只觉眼眶酸涩,她还未做好离家的准备。可是林保生枉死,假如她要报仇,光凭自己开个半闲堂是不够的,她必须要让自己更强大起来才行。说句不好听的话,她留在林家与做郡主府的养女,哪个能更快的替林保生报仇,不言而喻。 可是这当中的原委却不能够告诉何氏,只怕她抵受不住。 从西山别院回来的时候,她在郡主府彻夜未眠,曾经反复想这件事情。从感情上来说,她只愿意在小门小户里生活,守着半闲堂与何氏林楠过日子,不出意外的话,嫁给邬柏,做个安安份份的市井妇人。 可是姜俊弘的出现让她改变了主意。 她如今能仪仗的,也唯有义成郡主了。 母女俩坐着说了些知心话,林碧落生怕何氏一个人胡思乱想,便将半闲堂许多小食的制法跟她讲了,又交待她每日盯着厨房灶上的媳妇子们好生做,但有偷懒摸滑着,便请周大娘来处置。 周大娘以前在王府里执役,深知其中关窍,但凭何氏面慈心软,恐怕辖制不住家中这些仆妇。迎儿又在前面忙乱,能管住那四个丫环,张罗铺子里的生意,已经算不错了。 林碧落一气儿给何氏安顿了一大堆伙计,举凡铺子里的银钱帐本,哪怕她不懂,也要跟迎儿收好,又有饮食质量把关,卫生上面也一定要仔细盯着点,又让她每日有空便去半闲堂帮帮迎儿,总之就是没有闲的功夫。 何氏起先还眼泪汪汪,待听得这么多事情全落到了自己头上,顿时懵了。 「三姐儿……这……阿娘怕做不好……」 林碧落安慰她:「做不好我抽空就会过来。帐本子便给迎儿去算,好歹她也能算一算,总帐待月底我来盘就好。」忽想起铺子里卖的小摆件,又将李富贵住的地方告诉了何氏,让她有时间便雇了车去拉摆件回来。 这原本是十二郎一直做的事,只是十二郎回去了,唯有何氏来做了。 安顿好了家里,虞世兰便催着她回去。母女俩依依惜别,林碧落被虞世兰拽上了车。 过得两日,虞世兰重新去了东林书院,义成郡主赶了个大早,亲自带着林碧落前去东林书院面见山长。 东林书院位于南郊,前身乃是本朝开国长公主的府邸。原本长公主府在上京城内,这位公主又是助太祖打下天下的娇女,下祖下赐的长公主府便是前朝藩王府邸,极为豪奢。 可惜长公主殿下常年随军习惯了,性喜开阔,她闲时的娱乐节目不是与贵妇们喝茶吟诗赏花,而是操练亲兵。 于是上京城内的藩王府邸便有些不够用了——哪怕是受宠的皇子,也没有在府里练兵的道理,又怎么会有校场之类的设施呢? 太惹上位者忌讳了! 为此,长公主殿下禀了太祖,得了特旨,打马转着京城跑了一圈,最终定下了南郊这块地皮,亲自筹建了公主府。 长公主是个武人,驸马却是个书生,当初是公主帐中幕僚,辅佐她征战杀伐,最终结为夫妻。许是长公子身子失去调理,在征战之中受损太过,一生未曾孕育儿女,却夫妻举案齐眉,恩爱非常。 驸马先逝之后,长公主自思时日无多,故留下遗命,待她身故之后,将长公主府改建成书院,请博学多才的名士来执教,书院名字便按驸马的名字来取。 长公主驸马姓付名东林。 义成郡主在马车里向林碧落科普东林书院由来的时候,她心中遥想长公主其人,唯有倾慕二字。 话说秀恩爱能秀个两百年的,还能一直将恩爱传奇流传下去的,长公主萧若眉是当朝独一份。 因为开国长公主的传奇故事,尽管林碧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马车停在东林书院那宽阔的林荫大道之上,她还是被眼前的建筑惊呆了。 寻常官员权贵在上京城中,至多不过是门口的石狮子大了点,或者中门上的铜钉多了点,又或门前开阔了些,可到底也比不上眼前的开阔。 义成郡主府邸已经够精致了,从小在林家院子里长大的林碧落初次进郡主府,差点迷路,若不是有丫环随身跟着,她十次里有九次从义成郡主的院子里出来,找不到自己住的地方。 当时暗嘲过自己土包子,如今立在东林书院前面,这才由衷觉得:哪怕姨母义成郡主教养出了熊孩子虞世兰,可是还能非常忧虑她的教育问题,不愧是从东林书院出来的学生。 她的教养问题,说到底只是市井里学来的小聪明,却不曾见过大市面,譬如眼前,站在东林书院的林荫大道前面,便有几分缩手缩脚的土包子气。 开国长公主是个胸中有沟壑的奇女子,整个东林书院占地面积极大,放眼望去,青砖黛瓦,规模宏大古朴庄严的建筑群延袤十里却静谧无声,还未靠近便让人忍不住放轻了脚步,无端对这府邸的主人生出敬意来。 姨甥两个下了马车,携手走过空无一人的浓荫大道,两旁槐树皆有两百余年树龄,仰头去瞧,顿有渺小之感。也许当初,车马风流的开国长公主率领亲卫军浩浩荡荡从公主府出来,踏过这浓荫大道,彼时不过是新植的树苗,哪想两百多年之后,竟然已经成了参天巨树,令后来的学子每每踏过这条夹道之时,便忍不住生出肃穆之心来。 义成郡主与林碧落皆不例外。 姨甥两个一路且走且逛,从书院正门去,一路走过书楼教舍,前去面见山长。 v第七十三章[11.27] 东林书院的山长姓阎名真,年近六十,是当朝出名的大儒,在东林书院任教也已经有差不多三十年了,认真算起来也算是义成郡主与义安郡主的律学先生。见义成郡主带着个与虞世兰眉眼相似的少女进来,大感诧异。 义成郡主的信里面只写明自己收了名义女,想要送到东林书院来,言明此义女只在塾馆读过几年书,此后便辍学在家。这让阎真想不明白这少女有何过人之处,竟然让她认了这少女做养女。 待瞧见了这少女,阎真才有几分明白个中缘由。 ——这少女太像少女时代的义安郡主萧怡了。 康王府两名郡主当初在东林书院读书的时候,人人皆知义成郡主勤敏好学,义安郡主却淘气贪玩,功课只能算过得去,但性子却讨人喜欢。 义成郡主与阎真寒喧过后,又引了林碧落与他见礼,听得阎真考校林碧落课业,她虽回答的磕磕巴巴,但总算顺利过关了,倒是算学,大约是常常应用,倒答的极快。 阎真拈着胡子思虑一会,便道:「我瞧着这孩子也不是个呆笨的,不若就安排在乙班,自己再用些功定然也能赶上。」又拉开桌案抽屉,从里面拿出个二指宽的小木漆牌,正面竖排两个字:东林。背面只有一个「乙」字。 这便是东林书院学子的凭信了。 林碧落双手接了过来,向阎真行礼致谢。 「谨听先生安排。」义成郡主也谢过了阎真,便有助教带了林碧落去教室。 林碧落别过二人,心中忐忑,紧跟着助教去了。穿过二重院落,又走过一大段青石路,两旁皆是苗圃,里面种着些植物,开的花也不起眼,似乎不是为着取景,那助教见她露出思虑的表情来,便笑道:「这里种着的全是草药,教律学的阎先生最好摆弄这些东西,又喜欢拉了学生把脉,便占了这一处种草药。阎先生是山长本家侄子,若是在书院里遇上了,他非要给你把脉,你也休慌,只给他把便是了。只是他那是半瓶子水,说是胡说些什么,你也别当真才好。」 这倒是个有趣的药疯子。 林碧落莞尔:「多谢杨先生指教!」 她方才听得山长唤这位杨助教,估摸着这位助教姓杨。 杨助教约摸二十几岁,面容憨直,被这小小少女一谢,似乎有几不好意思,露出几分赧意来。过了药圃,不远处便是青砖黛瓦的校舍,靠的近了,便有书声朗朗。 教舍门口钉着个漆牌,上面书着一个黑漆「乙」字,舍门大开,一名中年美髯男子在上课,杨先生悄声提示:「这位是教经史的张先生。」 张先生见得杨助教带着一名少女过来,便停了下来,听得杨助教讲明来意,林碧落又向他见了礼,悄悄儿一扫教舍里的学子,只见有男有女,差不多有二十来个人,年纪约莫在十六七岁至十三四岁,好像她的年纪已经算是最小的了。最让她惊奇的是,虞世兰便在教舍里,坐在左手边第三排的书案后面。 见她的目光瞧了过来,便朝她眨了眨眼,以示欣喜。 张先生将她安排在了最后一排的空位子上,便继续开始上课。 林碧落久不读书,这节课张先生讲的是《孝经》,满口的大道理讲的她头疼。她坐在最后一排忍不住走神,悄悄打量教舍里的师兄师姐们,发现前面的还能坐的笔直,后面的却有低头小鸡啄米似的打磕睡的,也有走神瞧着窗外发呆的,大约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循着目光瞧过来,二人目光相接,便又断了开来。 林碧落旁边的那一位少年约莫有十四五岁,面色有几分黝黑,只低头专注的写着,张先生在堂上讲到一半,见学子们兴致怏怏,便夸道:「秦九郎读书犹知记笔记,尔等却只知傻坐。」 众人回头来望,那少年一张脸顿时涨红了,原来他便是秦九郎。林碧落侧头一瞧,差点笑出声来——他分明在画美人,只画了一半便被点名了,情急之下拿左手一掩,分明墨迹未干,待张先生低头翻书之际,他抬手一瞧,顿时懊恼欲死。 不但糊了一手的墨汁,美人也成了一张黑脸美人…… 虽然先生讲课让人昏昏沉沉几欲打盹,但瞧着同窗似乎也还算有趣的份儿上,林碧落面前胡乱摊着一本书,总算熬到了下课。 只等张先生一走,虞世兰便从自己位子上窜了过来,大是欣喜:「三姐儿,山长竟然将你安排到了乙班,我还真怕你到了别的班,被人给欺负了呢。」 方才与她同桌的少女也跟了过来凑热闹:「这就是你家义妹?若是不被你欺负便不错了,还能被谁欺负?」 「阿妹别理她!」虞世兰嘻嘻一笑,才为她二人介绍:「我家阿妹,林碧落。这位是礼部尚书的千金王益梅。她家也有个义妹,待会儿叫过来给你们认认。」 林碧落打过了招呼,王益梅大叹:「若是不知道的,还当你们是亲姐妹呢。说起来今日怎么没见你家的小莲花儿?」 虞世兰一乐,又绷住了,摆出长姐风范来,肃穆了神色叹息:「唉,家门不幸,庶妹做了错事,被阿爹罚跪祠堂了。我还亲自给她送饭了,可惜她仍不知悔改。」 王益梅奇道:「你难道不是落井下石去的?」 虞世兰拉了王益梅的手相见恨晚:「知己啊!」 林碧落瞠目:原来虞世兰不待见虞世莲,也不是什么秘密。 说笑了一阵,王益梅便想起一事来,「阿兰你可知道,教咱们射御的赵先生身体不适,向山长提出要回家休养,听说山长会新请一名教射御的先生。也不知道这次请到的是哪一位?若是也能像乙班的吴先生那般年轻英俊便好了……」 「你就胡思乱想吧,万一山长心血来潮,去军营里请个胡子拉茬的老先生来,看你还多想不?」 王益梅在她肩上捶了一记:「你这人真扫兴!」 v第七十四章[11.27] 待得林碧落知道了东林书院的教学科目,只恨不得没答应义成郡主来读书。 东林书院说起来可算是萧若眉一手创办,许是其人年轻的时候以行兵布阵练武为要,上年纪了思及自己一生,最后给未来东林书院的学子们订下来的科目多的令人咋舌,除了礼乐射御书算这六艺之外,又有琴棋画律四项,凑齐了整整十门功课。 林碧落初来的第一天简直浑浑噩噩。所谓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在包先生的塾馆里勉强抵得上一个聪慧,可是离开了封丘门大街,来到了以专门培养贵族子弟而出名的东林书院,才感觉到自己浅薄的可怜。 山长那句「我瞧着这孩子也不是个呆笨的……自己再用些功定然也能赶上。」绝对是瞧在义成郡主的面儿上夸她的,这哪里是用些功就能赶上的,恐怕是「要用很多功」才能赶上的! 虞世兰见她这哭丧着脸的小模样,顿觉有趣,在回程的马车上挑着她的下巴轻佻的笑:「小娘子,有什么事情让你不高兴了,说出来让小爷高兴高兴!」 林碧落霎时有「这货不会是穿来的吧?」这种荒唐的念头,只因这话太过耳熟了,简直是后世网络上抄袭来的。可是结合其人一贯恶劣的表现,又推翻了她这一假设。 ——这么跋扈痴情追男子追的毫无章法的穿越女应该不会有吧?! 拜网络的传播力量,追男三十六招什么的不要太多了,被洗过脑之后,不过就是捅破层窗纱的功夫,哪里用得着像虞世兰这般费功夫呢? 她哭丧着脸吐露自己的难处:「阿姐,十艺……我好像一艺都不通……」不止不通,基本除了读过些书,像礼乐射御,琴棋画之类她基本可算是睁眼瞎,连沾都没沾过。 虞世兰:「……」 对于这种情况,义成郡主倒是毫不意外,反应平淡的盯着女儿看,「你不是想当长姐吗?三姐儿这些全不会,她的功课便交给你了。」 虞世兰傻眼了。 第二日姐妹俩一同去上课的时候,向来飞扬跋扈的小郡主也哭丧着脸。 林碧落不会的那些功课,是要花数年功夫练出来的,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成的事?她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哪里耐烦细细教?她自己的功课还马马虎虎呢。 反倒是林碧落被残酷的现实打击以后,暗中给自己打气,就当是被家长丢到了兴趣班,也只能从头学起了。偷机取巧看来是不能够了。 因此在琴艺课上撞见沈嘉元,也不过是在残酷的现实上再洒一把盐而已。她都已经被打击的快麻木了,盘膝坐在空旷处,目光还纠结在面前的琴上,发愁一会儿别人弹琴的时候,她是下手好还是不下手的好。抬头瞟见对面走来的少年,余光里只觉得面熟,还未反应到大脑里去,沈嘉元便蹲了下来,目光复杂的瞧着她,低低道:「三娘子……」 林碧落还是愁眉苦脸的看着他,眉毛可笑的皱在一处,就好像面前这张脸便是让她发愁的琴一般,傻呆呆盯着沈嘉元的脸发了一会呆之后,猛然清醒了,嘴先脑子一步叫了出来:「沈嘉元——」环顾左右,只觉奇怪。 这个人怎么能出现在这里呢? 虞世兰听得她惊叫,抛下自己的琴跑到她面前来,只当沈嘉元欺负了她,大喝一声:「沈大郎,你做什么欺负我阿妹?」 ——原来这两人认识啊? 林碧落疑惑,待得虞世兰过来,指着沈嘉元便要骂,她忙制止:「阿姐,沈郎君也不算欺负我,只是以前的旧识罢了。」自见过了姜俊弘,林碧落便有几分明白了。 不过是各有苦衷罢了,她如今倒也不会怪罪沈嘉元了。 当年之事,与他并无干系,他也只是不小心知道,又包庇了自己娘舅家表弟而已。谁也不能要求别人是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之人。便是她自己,假若是家人犯了错,也许也会想法设法的掩盖弥补。 立场不同而已。 反倒是沈嘉元几疑是梦,待见得林碧落待他十分客气,似浑似忘了当初驱赶他离开林家,此后再不相见之时的坚决,心中惴惴。又见她与虞世兰姐妹相称,心中不由寻思,她半闲堂开了也没几个月,不在封丘门大街掌管生意,怎的跑到东林书院来读书了? 当初林碧落盖楼开半闲堂,中间他是想动用沈家的关系插手帮她,后来才发现压根用不着他出手,自有人出手帮她,也只能作罢。后来又打发家中婢女妆扮成寻常富户家的小娘子去半闲堂,待那婢女回来回禀半闲堂内里陈设吃食,又买了些回来教他品尝,还买了个李富贵雕的小摆件回来,沈嘉元见得那些东西,心中复杂难言。 她家境寻常,也能做的这般出色,极有行商天赋,若是家境富裕,将来与沈家抗衡也不是不可能的。 三个人立在当场,还未分说,教琴艺的董先生便来了。出乎意料的是,董先生并非男子,而是三十出头的女子,发式却仍是未嫁的小娘子,年纪却已经不小。 董先生真名董明珠,教琴艺课时,最喜天清气朗之时,令学子们将琴搬到旷野外,感受天地变化。因林碧落虞世兰是在乙一班,沈嘉元在乙二班,琴御射这类在外面教的课,都是同级的两个班级合在一处上课,因此沈嘉元才能在此出现。 整个东林书院所收学子不过接近两百人,分为四个年级,分别以甲乙乙丁分级,每级却又分了两个班,共合八个班,每个学子按课程升级。原本按着林碧落的程度,应该直接进乙班,只是阎真瞧在义成郡主面上,又考录了她几句,才将林碧落破格放到了乙班,若是教阎山长知道了林碧落十门课程不通的大部分,还不知道要怎么后悔呢。 董先生倒没有为难林碧落,待听得她全无基础,也只温声叮嘱,若得空赶上丁班上琴艺基础课,她最好还是跟着去上。 林碧落应了下来,目送着这位董先生去的远了,只觉相比起她授的课,倒是对她至今仍梳着未婚女子发式这点更感兴趣。 虞世兰早被她自己承认完全不会弹琴这种丢人的事情打击到了,只待董先生走了,拉起她抱着琴便往回走,边走边训她:「你好歹……好歹也该说自己学过一点指法的嘛,怎么能承认完全没摸过呢?」 林碧落垂头丧气被她训,最后终于为自己找出了个不太丢脸的理由:「……若是我说学过指法,董先生还当我已经学有小成,那才丢脸!我现在直说完全没学过,董先生说不定会瞧在我一窍不通的份儿上,放过我一马,容我从头细细学起来也不一定呢。」 虞世兰气的哇哇叫:「你懂什么?到了年底便要考试了!就凭你这点成绩,我看说不定就会从乙班给降到丁班去。」 v第七十五章[11.27] 林碧落露出惊恐的目光来:「……还要考试?!」 虞世兰瞧她的目光像瞧一个异类:「你当东林书院这招牌是摆出来好玩的?不考试怎么定成绩怎么升级?」 林碧落欲哭无泪了…… 这还不是最惨的。 又过了两日,轮到御艺课了,乙班一二班四十几名同窗一起赶到了校场,郡主府的仆僮将她与虞世兰的马牵了过来,虞世兰一翻身便利落的上了马,同窗陆续上马之后,唯有她牵着马不知所摸,立在那里都快急哭了。 况郡主府为她挑的是健马,养马的仆人倒是一片好心,挑的也是温驯的母马,可是耐不住她个头小,这马儿品种优良身健腿长体高…… ——哪怕是千里马遇到她这样的骑手,也要为遇不到明主而悲鸣! 况且她战战兢兢,压根不敢爬到马背上去,正踌躇间,远处一骑而来,听得蹄声近了,有同窗在小声议论:「新来的御艺先生来了……」 「先生来了……」 林碧落窘的恨不得将脑袋埋到马肚子下面去! 她低着脑袋将自己靠近了马腹,不曾瞧见旁边虞世兰端坐在马背上,整个人都已经傻了。 那御艺先生骑着马径自到了她的马儿旁边,声音里带着冷意:「怎么不上马?助教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今日这堂课是去野外跑马的,都不上马如何去跑马?」 林碧落听到这声音,更觉难堪,她好不容易才将脑袋从马腹旁边抬起来,仰头去瞧高坐在马上的男子:「先……先生……」 ——被认识的人瞧见这窘样,真是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 高坐在马上的男子唇角微弯,很快目光又严厉了:「难道连马也上不去?」转头朝着远处的助教喊:「杨助教,你先带别的学生去跑马,看着点儿别出什么事,这位学生似乎还不会骑马,我先单独教导她一下。」 杨助教正是引了林碧落去乙班的那一位,早来了一刻钟,已经将这节课的内容传达。见新来的射御先生要教林碧落上马,也不觉有异,带着其余学子纵马而去。 坐在马上的虞世兰双拳紧握,唇角抿的死紧,目光里似有泪意,再不理林碧落,拨转马头纵马而去了,她身后紧追着的王益梅小声低语:「郡主郡主,咱们的射御先生居然是楚三郎……楚三郎啊!这下你可是得偿所愿了!」 不止她如是想,便是整个乙班的大部分学子们也如是想。 林碧落垂头站在马旁边,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个鹌鹑,在包先生那里找回来的自信瞬间崩塌。仿佛一瞬间便穿越回了前世的小学生时代,站在老师面前羞愧的连大气也不敢喘。 楚君钺下了马,长腿两步便跨到了她面前来,「真不会骑马?!」声音里都含着不可思议:「不会骑马你来上什么御艺课?」 他这话瞬间点燃了林碧落那根倔强的神经,嗖的抬头,大胆回嘴:「先生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骑马的吧?假如我都会了,还来上什么御艺课啊?」她这完全是被姨母坑了! 楚君钺面上渐冷,语声都带着严厉:「这位学生既然不受教,御艺课的程度比丁班的学子还差,不如我去告诉山长,将你降级到丁班去?那时候自然有人来教你怎么骑马!」说着拔脚便走。 林碧落心头一慌——她还没考试便被降级,这也太丢脸了! 她已经预感到了自己很可能会留级,插班生留级已经够丢脸了,这要是降级,她都不用进郡主府了,直接打包回家得了! 眼瞧着楚君钺牵着马转身要往教舍方向去寻山长,林碧落急了,小跑过去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急的额头上都出汗了:「楚……楚先生……」他……他不是求亲被拒,跑到东林书院来报复的吧? 楚君钺停下了脚步,扭头睨她一眼,「师生之间,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甩手像赶苍蝇一样挥开了林碧落的手。 林碧落委屈无比:「……」先生我也没想侵犯你的贞操啊! 她涨红了脸立在那里,只觉挫败无比。可是此时此刻,唯有硬着头皮上前了。听虞世兰说,每门任教的先生年底都会考试,也就是说十门课程,她有两门的成绩都握在楚君钺手里,到时候被评个「差」,可以直接被降到丁班去了。 「楚先生……先生,求您指教学生骑马!」非常时刻,不弯腰不低头是别指望成绩能过关了。 楚君钺看着眼前将腰弯下去只瞧得见脑门的少女,唇角微弯,却又迅速抹平了,声音里都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你先爬到马背上再说吧!」 林碧落暗悔自己以往将此人得罪的太过彻底,如今狭路相逢,这人是连个好脸色都不肯再给她了。 「先生稍等,我……我这就上马。」小跑步到了自己的马前面,一手抓缰,与高壮的马儿对视,那马儿低头打了个响鼻,浊热的鼻息喷到她脸上,吓的她丢了缰强便朝后退,两脚便踩到了个什么东西,朝后一跌,便跌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仰着去瞧,只瞧得见青年隽挺下巴上的胡疵,他迅速将她扶正了,朝后退了两步,唇角微弯露出个嘲意十足的笑:「这位学子,你不必因为御艺课成绩太差便对先生投怀送抱吧?尊师重道你总懂得的吧」 「你……你……我……我投怀送抱?」 林碧落气的都有些结巴了!她一个花季小萝莉,还是有主的,难道还会做这种没品的事?! v第七十六章[11.27] 可是对方似乎认定了她有这种倾向,「先生我年过二十,尚未娶妻,本来婚配已经够艰难了,你若再以这种手段坏了先生的清名,休怪先生的婚配问题到时候要找你负责!」他口里说的义正言辞,却猛然出手,双臂掐住了林碧落的腰,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只觉身子一轻,视线猛然变高,反应过来之后人已经端坐在了马鞍之上。 「啊啊——啊——」 「都已经上去了,再叫小心惊了马,我可不管!」 楚君钺低头试图将她的左脚塞进马蹬,遗憾的发现这丫头个头太矮,马蹬又调的太低,压根够不着。只能认命的低头调好了一边马蹬,将她左脚塞进去,又绕到另一边将马蹬也调好,又将她右脚也塞进了马蹬,将马缰递给她,「牵好了。」 自己过去翻身上马,便催促她,「双腿轻夹马腹,小身前倾,试试看驱马。」 ——这节御艺课,林碧落以从马背上摔下来四回,差点将一条腿摔瘸的代价,终于第一次认识了楚三郎严厉冷酷的一面。 以往她只当此人非常好说话,哪怕面部表情僵硬,那也是个热心热肠的。事实证明她错了,错的非常离谱。 第一堂御艺课她摔的七荤八素,每一次从马上跌下来,都恨不得就此死过去,但这位新上任执教的楚先生却从不会伸手扶她一把,只会站在一旁说风凉话:「都已经比别的同窗差太多了,还不努力难道还想着走捷径?」语声里的嘲弄暗示着她曾经对他有过「不轨的投怀送抱」的行为。 林碧落羞愤欲死,被摔下来缓一口气,就继续爬上去与马做斗争。倒不是这匹马性子躁,而是她在马背上根本坐不稳,马儿稍微跑的快一点,眼前景物飞逝,她便容易眼发晕,颠簸的厉害点,就从马背上跌下来了。 一堂御艺课一个时辰,待杨助教带着虞世兰们从南郊跑马回来,林碧落已经折腾的十分狼狈了。她最后一次从马上跌下来之后,远处马蹄声响起,很快到了近前,马头低下来,朝着她打了个响鼻,视线再往上,是虞世兰恨铁不成钢的脸。 「你摔了几次?」 林碧落朝着她无声咧嘴,笑的十分痛苦,「我也不记得摔了几跤了。只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她艰难的抬手向虞世兰求救:「阿姐拉我一把。」 虞世兰居高临下朝她瞪一眼:「该!让你喜欢上这样一个铁石心肠!我还当你们柔情蜜意呢,哪知道被人家摔成了这般傻样!」 林碧落都快哭了,「阿姐,中意他的是你不是我好吧!这种铁石心肠,你到底中意他什么啊?」 虞世兰一噎,跳下马来拉了她起来,在林碧落「哎哟哎哟」不断惨叫的声音里,连自己也觉有几分不可思议:「我怎么知道我中意他什么?简直是毫无道理嘛!按理说他既然向你求过亲,应该是有几分喜欢你的,别的同窗都不在了,就算你们柔情蜜意也没人看到啊,怎么还这么狠心?」 她本来心里难受的紧,一气跑了两个时辰,只跑出了一身汗,心中一时油煎一时火熬,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校场该怎样缠绵,哪知道纵马回来,远远瞧见二人离的比较远,林碧落又以一个非常惊险的姿势从马上跌了下来,当时心都差点从嗓子眼里掉出来。 ——这也太出乎意料了。 待见到林碧落的惨样,头发衣服脏乱的狼狈样儿,忽然之间就想笑。 这还是楚三郎中意的女子呢,落到他手里照样这么惨。她听到的来自于他的那些被伤自尊的话,好歹只能算楚三郎不通情理不会哄女儿家开心,可是眼前这一幕算怎么回事? 虞世兰忽然之间有点幻灭。 她想要的是终有一天打动楚三郎,他待她必定如珠如宝,可不是将她当个士兵放操练。这完全不符合她的期望好吧?! 楚君钺教完御艺课,打马回城,进了秦钰的院子,一帮子护卫便围了上来。 楚夫人向林家提亲被拒,得知林碧落已订了邬家,便故态复萌,又想着法子的替楚君钺挑媳妇,府中又是美人如花,好不容易缓和起来的母子关系又陷入泥淖,楚君钺再次离家出走。 「主子,如何了?」 先问的自然是十二郎,他被林碧落给辞退了,带着卖身契回来投奔旧主,自愧未曾替自家主子出力,抱得美人归,于是便自告奋勇干起了老本行——间谍工作。 十二郎在打探消息方面可称为一绝,前脚义成郡主将林碧落送进了东林书院,后脚这消息便到了楚君钺的案头。 楚君钺自思以他的年纪,与林碧落来个同窗师兄妹的日久生情,似乎难度太大——东林书院最大的学子也只二十岁,况且他们的教学科目楚君钺也有所耳闻,十项全能不止对林碧落来说是非常痛苦的存在,对楚君钺亦然。 从小在军营里长大的他射御二艺自然拔尖,且经过了军中厮练,书院的寻常先生也难与之相提并论。可惜其余琴棋画乐之类对他来说无异于盲人摸象——连门径也未窥得,从未上手过。 楚夫人当年倒生出过要将幼子培养成个衣带风流的文人雅士,可惜事与愿违,最终儿子成了个只会打仗的武夫,还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武夫。 要楚君钺这种身上有军职的人去当个纯粹的书院学子,实在不太可能,最后楚六给出了个主意:「少将军,不若你去找书院山长,当个教骑射的先生?」 这主意甚妙! 可喜东林书院山长阎真与楚老将军也算旧交,儿子难得求上门来开一回口,只道想去书院浸染些书香味,楚老将军只当他最近婚事不成,心中失意,这是新想了个法子排遣。想当年他也在东林书院念过半年书,成绩就不必说了,记忆最深刻的却是在教舍间穿着春衫的少女明媚的脸庞。 ——那实在是个极适合发展感情的地方。 楚老将军一把年纪,暗中感慨了一下自己对儿子婚事的迟钝,以及楚夫人不得当的逼婚行为,腆着老脸去与老妻赔不是,顺便将楚君钺的提议当成了自己的功劳揽了过来。 「夫人,我思虑着你这么着急也不是办法。哪怕往家里拉来几十辆马车的小娘子,太过刻意反会让三郎心生反感,不若将他送到个能偶遇少女的地方,时间久了说不定也就动了情。」 v第七十七章[11.27] 楚夫人被这父子俩给弄的心火上升,又到了绝经期,许是年轻时候太过克制,所有的脾气到了更年期便开始了大爆发,现在发展成了看不到楚老将军,便疑他是不是在书房里蓄养美妾,将他身边所有丫环全打发了,又疑心是不是蓄了娈童,于是府里的清秀小厮们也一个都不见,侍候老将军的全是他身边几十年的亲卫,老胳膊老腿替他端茶倒水铺床叠被。 眼缝里看到了楚老将军,那刻薄话儿便往外冒:「哟,将军这提议也不错。家里请了再多贵女来也是枉然,你提的这地方想来你以前常去吧?你这是三郎离家出走还不够,是想将他安顿到妓院里去?」 楚老将军年轻时候倒真是个火爆脾气,如今回家养老,不止在朝堂上心如止水四平八稳,便是待无理取闹的楚老夫人,那也是宽和大度,只管陪着笑脸说好话:「夫人这是说哪里话?我这辈子哪有功夫去那些地方?你这是想岔了。我想着,不若将三郎送到林东书院去,能进东林书院的,必然是家世不差的女子,时间久了说不定他也能碰上个中意的,到时候你我只等着喝喜酒抱孙子了!」 楚夫人一愣,虽觉得这主意不差,却又戳着了她另外一个心结:她好好的儿子当初若是好生培养,也不是如今这般模样。不体贴亲娘不说,还是个不懂风情的木头。 「楚大将军今儿这是怎么了?早些年倒不知道让阿钺去书院读书,如今这个年纪了,倒想起来让他去书院做学子,一把年纪难道要跟丁班的小毛孩子一起上课?」 楚夫人也是东林书院出来的,自然知道东林书院的课程有多繁重,而自家儿子肚里有几两墨水,她还是大致知道的。 让摸惯了兵器的三郎去书院学弹琴画画,这不是让打铁的去卖豆腐吗?力道专业完全不对口! 楚老将军笑的得意:「谁说我儿只能去书院当学子?难道当个射御课的先生不成?」 这倒完全可行! 楚夫人近来一肚子燥火竟然奇异的被楚老将军这个提议给抚平了,难得给了老将军一个笑脸儿。楚老将军趁热打铁,当晚也没有去书房,陪在楚夫人身边遥想当年,倒逗的楚夫人情绪渐缓,好歹和乐了几日。 至于东林书院的山长阎真,楚将军攻克起来毫无难度,当年剿灭海寇之时落到他手里的前朝大家的书画两幅,外加两坛陈年佳酿,楚君钺便如愿当上了东林书院的射御课的先生,而且所教年级都与阎山长特意商议过的。 听得这年轻后辈提起义成郡主带来的少女,阎真暗暗纳罕,但也知道楚老将军夫妻为了这幼子的婚姻伤透了脑筋,有心想成全楚君钺,自然大行方便之门。 楚君钺心愿得偿,临行之前一众护卫纷纷出主意。 楚六秉承一贯风格,向楚君钺建议:「既然少将军不想抢亲,不若以自己娴熟的弓马震慑林三娘子,教她生出敬服之意来,焉有不从之理?」当初他家水匪祖上就是被楚老将军以武力收服的。 连悍顽的水匪都能被武力收服,何况个娇弱的小娘子? 十一郎冒着有可能会被七郎八郎打成猪头的危险,奋不顾身的出主意:「瞎说!女儿家哪有被武力收服的?你当是你啊?被暴揍一顿就听话了?」他就常被七郎八郎揍,但从来没有屈服过!「女儿家都爱温柔,将军你顶好说些甜言蜜语,又小意奉承,教骑马弯弓的时候拉拉小手,亲亲小脸,搂搂抱抱,最后肯定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其余一众护卫想到楚三郎的面瘫脸跟生人勿近的冷厉气息,皆不抱希望的沉默了! 让少将军说甜言蜜语伏低做小还不如让他上战场杀敌来有胜算大呢! 这一条太有难度了! 偏偏十一郎不怕死,还要执着楚十郎的手现场教学,深情款款摸着十郎常年练武的爪子,放柔了声音赞美:「小娘子这手嫩的跟豆腐一般,让阿哥来摸一摸!」东南沿海,情哥皆称作阿哥。 楚十郎一个哆嗦,其余护卫皆觉得全身汗毛直立,都忍不住抖了抖。 十一郎自觉还不够打动人心,继续表演:「小娘子这小手嫩滑如脂,想来身上定然温香玉暖,阿哥这心里啊痒痒的厉害,不若让阿哥也摸一摸……」说着将禄山之爪袭向了楚十郎的前胸。 楚七郎捂着肚子笑:「你这是十八摸吧?」哪有对待良家女子是这样儿的? 楚十郎一张脸涨的通红,抬脚便将十一郎给压趴下了,十一郎惨叫连连,七郎八郎一哄而上,将他饱揍一顿之后,还是八郎靠谱,出了个折中的主意。 「主子,三娘子既然拒了亲事,又与那邬家小郎订了亲,你倒不必一开始就上赶着求上去,务必要让她知道你只是去当先生的。人都是这样子,越上赶着的便越是不待见,越不搭理的,便越是放不下。待她真对你生了情意,你再想法子击破她的心防,一举拿下美娇娘!」 不得不说,楚八郎的初衷是好的,也充分参考了男女情爱之中的心理防备,但是——他忘记考虑一点了,纸上谈兵易,真正下手难! 认真说起来,这帮少年郎其实都只是凭着本能给出的计策,不同于战时计划,对敌略有了解,实在是他们的年纪比之楚君钺还小些,又自小在军营长大,身边全是男子,对男女之情皆属于一知半解道听途闻的水平。 军中上年纪的兵痞也有,谈起男女之情来不外是「扒了衣服去困觉」这类最直接的行为;又或者是「摸着摸着那小娘子便动了情……」;再或者是「待生米煮成了熟饭,她便成了我的人……那身子多销魂……」之语,全非正途。 如今自家主子要娶妻,便是绞尽了脑汁,也只能献出这类计策来。 ——论青春期环境的正确引导性以及对性爱的认知。 这些人中,唯有十二郎与林碧落相处日久,原本最有资格出主意,只是他无功而返之后,被一众兄弟贬低,只道他出师不利,剥夺了他的话语权。他虽觉得众兄弟们出的这些主意都有些不靠谱,但兼于对楚君钺办事能力的信服,便也聪明的不再多嘴。 待楚君钺从东林书院回来,见得他颓废的表情,心便提到了嗓子眼。 问了一句,楚君钺只冷着脸不说话,面上殊无笑意,十二郎顿觉不妙。 十一郎那个没心没肺也跑来探问:「主子,你……将三娘子给办了?」他虽没有「办过人」,但老兵痞们都这么说,便也当是最容易之事。不过瞧着少将军这神色可不像啊?听说办完了人理应春风得意红光满面啊! 楚君钺瞪了他一眼,不吭声。 v第七十八章[11.27] 「那是……摸小手了?她生气了?」 这会儿他倒想起来,良家女子是不能被人胡乱摸小手的,更何况林三娘子已经订了亲了,要摸小手也是邬家二郎的事儿,他们少将军做不得。于是理所当然的得出了这个结论。 「没摸。」 楚君钺难得有心情回答,心道:若是好生摸摸小手,也那就罢了!他倒是想摸来着! 十一郎恍然大悟:这是没摸到小手心里不痛快了?! 他自觉把着了少将军的脉,便兴奋了起来,「这种事情也急不得的,大不了这次没摸到,下次再摸!」打仗都还有屡败屡战之说,摸个小手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 楚君钺想到林碧落被他讽刺的羞惭的表情,考虑到摸小手这一艰巨的任务,冷冷瞟了一眼屏声静气围过来的众护卫,心头一阵烦躁,「是谁让我不要上赶着搭理的?」 楚八郎诺诺冒头,不明白这又是哪里惹到自家主子了。 楚君钺也是心中憋着一把火,实在无人倾诉,索性将今儿之事一并告之。 听得他将众学子与助教打发走,单独教林碧落骑马,从护卫皆夸赞:「高!高!二人独处最易得手!」 又听得他将林碧落举到了马上,十一郎咂嘴:「光明正大的摸摸小腰……主子高明!」 众护卫也觉渐入佳境,哪怕自家主子话头硬了些,那也是求亲被拒有几分恼意,维护自己的尊严,这完全能够理解,可是听得三娘子从马背上掉下来,他居然没有去接,皆发出遗憾的叹息声! 十一郎甚至不甘心的追问:「少将军你真的……真的没有接三娘子?让她从马上直接跌到地上了?」瞧瞧自家主子的神色,十一郎恨不得掀桌:「多好的机会啊?三娘子跌下来的时候少将军你就该接到怀里啊……多接几次哪怕没有摸到小手,只怕她也会对你心存感激了!」 难得众护卫有致一同的点头,一致谴责楚君钺的行为:「主子你怎么能这样啊?」大家群力群策助您追媳妇儿,您倒好…… 楚君钺被众护卫谴责的目光给弄的一阵烦躁,连他自己也在回来的路上无数次的懊悔……怎么就做出这种事情来? 追小娘子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实在属于比较陌生的领域,比之带兵打仗要难上许多。起先打定了主意要将林三娘子娶进家门的时候,他倒是非常有自信的。至少京中少女仰慕的目光给了他这种自信。可是在与林碧落日渐熟悉的过程之中,楚君钺的这种自信在一点点减少。 与之相反的却是对林碧落的关注越来越多,越来越势在必得的心!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女子能让他想要娶进家门,他从认识的所有女子里挑选,一定要挑选个合自己心意的,最后的人选便只剩下了林碧落! 他选妻的标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就有的,似乎是到了最近才发现,原来他想要娶的就是这样的女子,果敢坚定,镇定从容,哪怕面对最不堪的境地,也能奋力与生活搏击……而不是每日打扮的花样玉容,吟诗作赋,但有磨难必定哭哭啼啼六神无主。 ——可惜三娘子选择的人不是他! 林家与邬家订亲之后,他一度失落,全然不明白自己差在哪儿。 极度自信的人被打击之后,最容易自我否定。 这时候楚君钺便想起林碧落某次对他的评价了:「……你家少将军除了会打仗,还会什么?成亲过日子又不需要兵法战术,要来何用?他既不会说甜话儿讨女儿家欢喜,唯一的长处是长着一张俊脸,本来也算赏心悦目,可是整日板着,冷冰冰的,大夏天倒有消暑的功效,瞧见便让人心头一凉,冬天就算了。就连送礼也送的跟强盗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抢劫,这样的男人天生属于外面的世界,嫁了放在家里过日子,跟没嫁有什么区别?花前月下良辰美景就别想了……」 楚君钺在自信心全面崩盘之后,又不期然的想起这些话,虽然心中暗恼林碧落不留情面,全盘否定了他,可是他又跟着了魔似的一遍遍将这些话细想,想的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种洗脑功效,竟然觉得……她这些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于是难得强势的楚少将军在追妻这种事情,少了一开始的运筹帷幄,难得听取了一点从护卫们的建议,只是操作不得当,出现了失误。 楚家主仆在房里开会,门口偷听壁角的秦钰骤然狂笑,忍不住捶墙,只觉这一堆主仆加起来打仗倒是攻无不克,可是追起小娘子来却是一顿蠢蛋! 门口立着的楚五郎原本身兼警戒及偷听二职,瞧见秦钰也只当没瞧见。实在是这院子便姓秦。他家主子霸占了人家的宅子就算了,他们做护卫的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将主人往外赶。 秦钰三天两头也住在这宅子里,蹓蹓跶跶过来听了这出好戏。 房里的一众护卫与楚君钺听得这狂笑之声,皆冲了出来,在楚君钺含冰积雪的眼神威胁之下,秦钰却依然笑的不能自己。 「蠢蛋!活该打光棍儿!」 「你倒是娶一个回来给我瞧瞧!」 楚君钺恼羞成怒,对面前这终于在自己面前找回自信心的秦家二郎真是恨不得揍一顿。 秦钰洋洋得意:「这有何难?!我不但能自己娶一个回来,还捎把手能帮你把媳妇儿娶回来!」 楚君钺的一众护卫皆朝他露出仰慕的目光。 林碧落当晚回到郡主府,饭都没吃便睡了,门房却收到了一个少年郎送来的盒子,指明是送给林家三娘子的。 v第七十九章[11.27] 如今她也算得郡主府的红人,二姐儿虞世莲因为对她得郡主青眼而不满,被向来宠爱她的尚书大人罚跪到了祠堂里,哪怕卫姨娘使出多少次美人计,二姐儿依然在祠堂里关着,就足以说明她这位郡主府养女的地位了。 不但是郡主看重,小郡主待她比待庶妹虞世莲还要亲,便是连老爷也不肯怠慢,其余人等哪里还敢将她不当一回事?因此不到一刻钟,那盒子便被丫环直接送到了林碧落房里。 香草是个细心的,替她收了起来,待林碧落睡了一觉,端了清粥小菜来吃完了,这才将盒子奉上。 之前她回来便睡了,郡主问过了小郡主,得知是因为御艺课上摔了几跤累了,便遣了丫环送了跌打伤药来,又叮嘱香草务必让她泡个热水澡,再将伤药沿着身上青肿之处揉了,明儿便会好些。 「她这是学的晚了些,当初我与你姨母都是六岁就上了马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多摔几回就习惯了,学骑马哪有不摔的?」 义成郡主见女儿兴致不高,还当她担心林碧落,便如是安慰。 康王乃是领兵起家,况本朝出过大长公主萧若眉这样的巾帼英雌,大家女子练习弓马简直算是必修课,每年冬狩便是少年男女的重大活动。 虞世兰吃过了饭,来瞧林碧落,才进了院子便听得她的呻吟声,这声音颇为熟悉,她自己当年学骑马也挨过摔。 院子里的丫环瞧见了她,忙行了礼掀了门帘请她进去。室内温暖如春,还燃着炭盆,虞世兰绕过屏风,便 瞧见林碧落趴床上,香草弯腰替她搓着药膏,房间里一股药味儿。只是这药味儿似乎不是她阿娘吩咐丫环送过来的。 「这是什么药?怎的我没闻到过这味儿,竟不是阿娘让香芸送来的?」 林碧落将脸整个的埋进枕头里,心中暗恨楚君钺,逼着她骑马便算了,冷嘲热讽也就算了,反正她也接受了他不少馈赠,又得他援手才盖好了半闲堂,替家里找着了生计,最后却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他的求亲,偶尔被救命恩人说几句风凉说也还能忍得。可是这种明明做出疏远的样子拉开了距离以师生的身份相处,却又在她摔惨之后遣人送药……这算是什么意思? 早有这份好心,干嘛不在她摔下来的是时候接她一把?哪怕减少缓冲让她少疼一点她也感激不尽了! 她心中翻来覆去想着楚君钺这行为,忽又想到,他这般要与她保护距离,还说什么怕坏他清名累他姻缘,到时候要找她负责……这话听着倒像威胁,现在又送药来,难道不是私相授受? 香草在义成郡主身边久了,见多识广,打开盒子,将上面附着的一张便笺递给林碧落,又将木盒里面放着的小圆盒打开,只觉药味冲鼻,与郡主送来的伤药稍做比对,便知眼前这伤药比之郡主送来的跌打伤药要更好。 林碧落展开便笺,见上面铁划银勾写着一个楚字,心中愤恨,将那张纸团成个团儿扔到了床上,听香草提议,只道这药效果好,她这会儿身上疼的厉害,刚泡过了热水澡,哪肯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便由着香草将楚君钺送来的跌打伤药往身上涂。 不妨虞世兰进来了,又闻的这伤药不对,追问香草哪里来的伤药,香草又哪里知道。林碧落将那张纸团住扔床上,她也没胆子瞧,只暗暗摇头,却听得林碧落的声音从枕头上闷闷传来:「还能是谁?」 举凡是个被人追的女孩子,哪怕是与那男子未成情侣,却也总会升起点身为女性的虚荣心。林碧落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与楚君钺拉开距离,可是被他连着数次出手相助,在她今世以稚龄养家糊口的这四年里,这种无偿援手几乎不曾接受过,次数多了连她自己也不自觉的对那张冰块脸有了那么一二分依靠。 虽然知道这种想法与行为是不对的,可是人在逆境之中,接到这样雪中送炭般的援助,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因此哪怕受他几句冷言冷语,她也觉得尚在承受范围。 ——难道这便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本来她不小心生出依赖之心的人,忽然之间拉开了距离眼瞧着她一遍遍狼狈的从马上跌下来,一点伸出援手的意思都没有,林碧落忍不住生出委屈之心,情绪复杂的自己都有点难解。 她到底阅历并不止这十二年,现在回想楚君钺冷着脸说出一本正经划清界限的话来,这会又送来伤药,倒真像个情商不高与女友闹别扭的小男生。 林碧落被这想法吓了一跳,猛的起身,却又「哎哟」一声趴了下去。概因香草正用尽全力揉搓着她身上青瘀之处,好让瘀血散开,明日便少受许多罪,却不防她起身,二者力道相抗,伤处加倍的疼,只能惨叫一声又跌回了床上去。 虞世兰本来心中不太高兴,但见她这惨样,心中略平。在铜盆里净了手,挥手让香草下去,自己上手去揉,所过之处,林碧落惨叫连连——比起揉伤技巧,香草与虞世兰的水平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香草在旁看不过眼,这哪里是在揉伤处,分明是在谋杀!香草好几次欲言又止:「小郡主,不若让奴婢来?」 虞世兰翻了脸:「怎么还不下去?我说的话不好使?这才跟了几天便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香草吓的脸色大变,心中对林碧落歉意连连,却又对虞世兰不敢有违,只能从房里退了出来,站在院子里听得林碧落惨叫。 虞世兰还不解恨,边替她揉开瘀血边狠狠打击她:「该!以为楚三郎对你有多怜香惜玉,我瞧着也不尽然!」 林碧落被她数落的心里一酸,只觉自己方才的念头有些骇人:她如今可是与邬柏订了亲的! 可是心底里莫名升起的委屈却不知道该向谁诉,只觉鼻间有些塞,许是背上摔伤的地方被虞世兰揉搓的疼的厉害,话音里都带上了幽幽哽意:「阿姐……我已经与邬家二郎订亲了!」 「你说什么?」虞世兰停了手,还当自己听岔了,「哪个邬家?我怎么没听过?」 林碧落将脑袋使劲埋进枕头里,全然没瞧见虞世兰变色的脸:「就是……我们家附近的邬家。我大姐姐夫家的二弟。」 「胡闹!」 虞世兰气的鼻子都歪了,伤也不揉了,指着林碧落便骂:「你脑子进水了吧?你是什么身份自己不知道?怎么要嫁个捕快家的小子难道真是没人要了?就算应了楚家求亲,也不必非要嫁给个小吏之子吧?!」 v第八十章[11.27] 「阿姐……我没觉得嫁到邬家去有什么不好。」人总是要知足。她方才起的念头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她气的胸脯一耸一耸:「邬家有什么好的?你那养母倒大胆,竟然敢胡乱将你许了出去?!我这就告诉阿娘去,看谁敢胡乱将你许嫁?」 林碧落一把拉住了她:「阿姐阿姐……你做什么?你忘了我是什么身份了?我阿娘阿爹如今还流放边疆,你能不能别给姨母添乱?」 虞世兰眼里几乎要冒火:「你是什么身份?!你从前的身份就算不提,如今也是郡主府的义女,瞧在阿娘面上,难道谁还敢轻看了你不成?」 林碧落万没想到虞世兰竟然是这种想法。她原是怕虞世兰知道了楚君钺送药来,翻脸骂人,闹将起来,她也不好在郡主府住下去。没想到这莽撞的少女这会儿恼怒的却是她要嫁到邬家去。 她心中感动,拉住了虞世兰的手,连连求她:「阿姐,你听我说!阿姐,中意谁不中意谁,全然由不得自己。可是嫁到邬家去,却是我自己同意了的。我深知郡主将我接了来,实则埋着隐患,因此我在郡主府不会长久的留下来。至于借着郡主府这门第攀一户好亲,更是从未想过。终有一日,我要回到市井人家,过平民百姓的生活。不引人注目,不让人知晓过往身世。也只有邬家最适合我!」在虞世兰怔然不解的目光里,她轻轻一笑:「阿姐,能得你与姨母庇护,我心中实则感激。可是我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给郡主府带来不好的影响。我还想……终有一日,能够去边陲探望阿爹阿娘……」 虞世兰盯着面前这张浅笑的脸,「郡主府不好吗?」 多少女子前仆后继缠着她阿爹不放,都只为了郡主府的富贵荣华。眼前的表妹哪怕从前在小户人家生活,可是如今也在郡主府生活多日,锦衣玉食呼奴唤婢,这样的生活难道真的毫无留恋吗? 林碧落笑着摇了摇她的手,「郡主府的生活很好啊,可是这些都不是我的,不是我能心安理得一直生活下去的理由。阿姐,我会嫁到邬家去的!」像是说给虞世兰听,亦或只是说给她自己听。 虞世兰只觉心头一团乱麻。 情爱从来不由已,可是婚姻却必须是要适合自己的吗?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种事。 她只执意认为,与心爱的人双宿双飞应该是最好的归宿。 她一意孤行的追逐着楚君钺的脚步,在那个男子眼神也吝啬于给她的时候,她却独自沉迷在自己的痴梦之中,从未想过假如真的有一日能与他结为秦晋之好,他会如何对待自己。 他会对她小意体贴,无微不至,千依百顺?还是会如阿爹对待阿娘一般,府里永远会有别的女人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夫妻之间永远为了别的女人或者别的女人与他生的孩子而吵架? 虞世兰打了个冷战,她不敢想! 亦或是,她只将一腔痴爱热情全数捧到了那个人面前,便如楚君钺将自己的心意捧到了林碧落面前。哪怕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哪怕这对表妹来说也是难能可贵的少年郎的垂青——将门虎子瞧中了贫贱的商户女怎么也算是上京城中贵族圈子里的新鲜事——可是表妹还是冷静的拒绝了楚君钺。 她拒绝的理由太过理智,理智到不带一丝情感。 她说,那不适合她。 楚三郎就真的适合她吗? 虞世兰自问。 她自己的心意被无数次践踏,楚君钺诚心诚意奉出正妻之位,却也被表妹践踏,说起来这简直可算做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 虞世兰心中许久以来求而不得的愤懑不平忽然之间便淡了下去。 所谓的一报还一报,那高傲的楚三郎原来也有今天?! 她说不上自己心里是难过多过痛快,还是痛快多过难过,又或者许久以来的想法被林碧落一席话给完全打翻,全无头绪……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她出来的时候,林碧落扯着她的袖子求她:「阿姐,邬家的事情你先别跟姨母说……我找机会跟她说。」 长久以来,虞世兰都跋扈任性惯了,她想要做的无不由心随性,可是在林碧落的恳求之下,她竟然出乎意料的妥协了:「你自己找机会跟阿娘说吧。」 房里静悄悄的,林碧落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将之前扔到床上的那张纸团找出来,抚平了,瞧着上面笔力锋锐的楚字,仿佛瞧见那人冰雪般凛烈的眉眼。 她怔怔瞧着那个楚字,良久之后,心烦意乱的拉过被子蒙住了头脸。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凤凰窝市井》卷一 作者:清风拂面 02、《凤凰窝市井》卷二 作者:清风拂面 03、《凤凰窝市井》卷三 作者:清风拂面 04、《凤凰窝市井》卷四 作者:清风拂面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