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窝市井 卷一》 序言 【序言 为你坚强】 你知道吗,有一种爱叫做「为你坚强」。 因为车祸,我妈妈缠绵病榻,偶尔听她说丧气话时我难免心中有怨,我已为她放弃很多,只求她能心境好转放过自己,她为何还要用悲观的念头折磨自己和身边人? 尽管她并非故意,可我不是超人,无法时时刻刻承受这种看不见终点的阴霾。 我喜欢雨天,但晴天可以让她心情美好,所以我每天都期待今日是大晴天;我从不做家事,到现在除了做家事还会每晚帮她按摩。 虽不知这效益有多大,然而很多事只要做就对了,无须想这么多。 也许是阳光太温暖,也许是按摩时母女交流的体温煨热了她,近来她已能说笑打闹几句,犹如从前一般。 令我感动的不只是看到她的康复,而是看到她对我的心疼,为我而坚强,而我也从中获得能量,她的好转与其说是亲情的力量,我更相信是母爱的伟大。 在清风拂面的《凤凰窝市井》里,也有这份细细织密出来的伟大。 我可以介绍说穿越来的女主角林碧落开了金手指,丧父后一间扛起家计好不威风,但事实并非如此,面对一家老小,以及因丈夫骤逝而萎靡病倒的母亲何氏,林碧落不过是不得不坚强罢了。 身为年纪最小的么女,她有说「我不会、我不要」的权利,可她一次也没提,她没有一蹴即成的成为人生胜利组,所有成功都是在咬牙学、卖命拼中得来的。 许是她的温柔与坚持感动了我,也感动了故事中里的所有人,何氏逐渐康复起来,她把女儿的守护看在眼里── 尽管这个小丫头并非她的亲生女儿,林碧落仍旧拯救了她的人生。 而林家其余姊弟们也在她的付出里得到救赎,当然,她挺直腰杆的坚毅背影也吸引了贵人来帮助她,其中还包括了楚小将军楚君钺。 曾经历过相似过去的他在面对林碧落时,无法不被她的果敢坚强吸引,无法不因她不为任何事曲折的笑容着迷。 与其要说《凤凰窝市井》是个贵族千金流落民间,靠自己发迹起家又吸引真爱,最后麻雀变凤凰的种田文,我宁可说它是部关于淬炼的「种甜文」,那些悲伤不快的波折将人打磨发光,在每个人的心头种下一丝甜,至于要如何萌芽,端看造化。 尽管病中,但我觉得我妈妈很漂亮,强打起精神微笑的她散发着一抹温馨的光圈,相信在何氏、林家姊弟乃至于楚君钺眼中,林碧落也是一样散发着光芒,不是因为她生得美,而是她发自内心的「为你坚强」太耀眼,藏也藏不住。 那是种爱,她对身边人的爱,美好得让人无法不爱上她,甚至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如此一来才能守护给予她幸福,为她而坚强。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封丘门大街上,开着个蜜饯果子铺,两间的铺面,雇着一个年轻的小伙计,后面是个两进的小院子,住着掌柜一家。这果子铺主家姓林,名保生,因此铺子就叫林家果子铺。这样的铺子,在这上京城里,最是寻常不过。 林保生娶得妻房何氏,生了三女一子,最小的一双儿女乃是一对龙凤胎。 林家大姐儿名唤林碧云,二姐儿名唤林碧月,三姐儿名唤林碧落,与林碧落同胞的哥儿名唤林楠。 林家夫妻和睦,四个孩儿皆是聪明可爱,林大姐儿今年已经十三岁了,眼瞅着已经有好几家媒人上门,二姐儿十一岁,最小的林三姐儿与大郎林楠也已经八岁了,不出意外,林大姐儿便会在这一两年之内择婿,及笄之时嫁出门去了。 为此,林保生与何氏私下里已经商议着,要给林大姐儿慢慢置办嫁妆。 小户人家,不比大户人家,从女儿一出世开始就准备嫁妆,出嫁之时十里红妆,端的体面。林家的生活水平还没达到那种地步。 这日,林保生与何氏在房里商议的时候,便提到了一件事儿。 「大姐儿的嫁妆,当初那笔银子再不能动了……那是三姐儿她亲娘留给她的,总要给她留点儿……」 林保生亦同意了,就家中现有的银子如何支出更细致的计划,不防林碧落却闯了进来。 夫妻两个给唬了一大跳,再看林碧落,一头的汗,小脸蛋儿红通通的,笑嘻嘻偎了上去撒娇:「阿娘,楠哥儿又不听我话了!」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只道她小孩子家家,心慌意乱跑进来,哪里还管这些头尾,况两人说的声音又小,一会林楠追了进来,淘小子扑到他三姐身边就要拖她,「三姐你输了还耍赖!快将你房里那个砚台给我!」 原来是姐弟两个在院子里踢毽子,定了赌约,林碧落输了又想赖帐,这才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何氏忙拿帕子替林碧落擦了汗,又拉过了林楠来擦汗:「大郎是男孩儿,怎么也不让着你三姐一些?」 林碧落听了这话,一扬小下巴儿,笑的极为得意。 林保生见她这小模样儿,跟朵鲜花似的,又感慨又好笑,拧了下她的小鼻子:「三姐儿怎么淘的跟个小子似的,一点也不似姑娘家?再这样儿,小心长大嫁不出去!」 林碧落一点也没被这话羞臊,转头从何氏怀里将林楠拉出去,又挤进了何氏怀里,得意的笑:「那我就一辈子陪着阿爹阿娘,将楠哥儿嫁出去得了!」 林保生与何氏被这话逗笑,林楠小脸蛋儿涨的通红:「三姐,我再也不跟你玩了!」让他一介男儿嫁出去,这是什么话?太欺负人了! 林楠涨红着脸蹬蹬蹬便跑了出去,林碧落眨巴着眼睛很是无辜的小模样:「哎呀呀楠哥儿生气了?阿爹阿娘我拿砚台去哄哄他……」说着人已经朝外面跑了。 林保生与何氏面面相窥,不禁松了一口气,看这情形,三姐儿压根没听到那句话。 这里林碧落出了房门,方才脸上的笑意便一扫而空,小肩膀也跨了下来。她跑回房去,将输给林楠的那方砚台拿过去,又笑着哄了几句。林楠眼馋她这方砚台,并非因着这方砚台有多名贵,乃是因为这砚台是塾馆里先生奖给林碧落的,他眼馋了许久。 林楠也不是多爱记仇的性子,拿了砚台又跟林碧落合好如初了。 晚饭的时候,林家一家五口人外带丫环迎儿一起吃完了饭,大姐儿二姐儿都回房去了,林碧落被林楠拉着在父母房里写大字,足写了三篇,才跟他手拉手回房。 林碧落与林楠的房间相邻,迎儿是双胞胎出生的那年来到林家的,对外只道何氏一个人照管不过来双胞胎,便买个小丫环来侍候。为此何氏的婆婆冯氏数落了儿媳妇好几次,找了好几次借口,想让迎儿过去侍候她,又或者教唆林保生将迎儿卖了,变卖几个钱。 林保生护妻,对冯氏的话充耳不闻,迎儿便在林家住了下来,从当初的十一岁的小丫头长成了十九岁的大姑娘。 迎儿分别替这姐弟俩端了洗脸水来,盯着他们分别上床歇息了,这才带上房门,悄悄出去了。 林碧落的房间并不大,摆着一张床,一个书桌,还有衣柜桌凳之物,空间便被占去了一半。 房间里黑漆漆的,林碧落睁着眼睛,看着床帐,有些呆滞的想:当年的事情,果真不是她的细想? 投胎这种事情,有人运气好,有人运气差,特别是二次投胎。林碧落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她在林家生活了八年,有时候还会梦到高楼大厦,车水如龙,怎么来到这世界的,她比别人还糊涂,坑爹的是她还是个胎穿。 穿过来的时候,婴儿视力还不好,看不清周遭环境就算了,最坑爹的是,她还没看清亲生爹娘的模样。 只知道周围有许多的婆子丫环,各种声音都往耳朵里灌,有人称她娘为「郡主」,她还曾经被塞到一个男人的怀里,被男人粗砺的指腹抚摸过眉眼脸蛋儿,在心里狂吐槽:这都是什么没教养的人呐?不知道婴儿的皮肤嫩的吗?当时就哇哇哇哭了起来,只慌的那个男人急忙撤了手。 旁边也不知道什么人在凑趣拍马,大意是,将军身上军威太过,大姐儿都被亲爹吓哭了! ——这么说,她亲爹原来是名将军? v第二章 林碧落大致知道了自己在封建社会的地位似乎还不低,可是没过几天好日子,就在某一天醒来之后,到了林家。怎么到林家的,比她穿越还离奇——她依旧一无所知。 只知道一个柔柔的女声抱着她喂奶,还指着旁边一个闭着眼睛的丑猴儿一般的孩子道:「三姐儿可知道,这是弟弟大郎……」 林碧落一直搞不清楚,她是睡了一觉又穿了一次呢,还是遭遇了穷摇阿姨的梅花烙一书里女主角的经历,又或者只是做了个梦,原本就是林家的小孩。反正林保生与何氏待她跟待林楠并无区别,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待她还更要好一些。 于是当初自以为投了个好胎的念头很快便被她抛到了脑后,老老实实做起了林家的小孩。 林家大姐儿二姐儿生的皆是寻常,唯独林碧落,小小年纪,肤白眼大,唇红齿玉,眉目如画,一看便是个美人胚子,甚至与她同胞的楠哥儿都不及这位姐姐。不及就算了,姐弟俩个长的也并不太像,不知道的人谁也看不出这是亲姐弟。 外头人议论起来,只道许多龙凤胎生的本来就不甚像,也没什么大出奇的。可是落在林碧落耳中,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若不是今儿误闯了进去,听到林保生与何氏的一番话,她还当自己真的是林家小孩呢。 无论是遭遇了偷龙转凤的狗血戏码,还是别的什么变故,那都是婴儿时期的事情了,对于整个林家包括林碧落自己来说,都是急于掩盖的秘密,因此第二天起床,她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做回她高高兴兴的八岁小萝莉。 毕竟,现在的父母待她十分的好。 就拿上学这事来讲,林碧云林碧月可没有这福气,轮到林碧落跟林楠了,林保生便提出来:「这俩个小家伙见天在一块儿,楠哥儿要是上学去了,丢下三姐儿,可不急坏了这小疯丫头?不如让他们一起去上学?」 林碧云性子柔,说话也是柔声细语的:「若是小妹不想去,横竖家里有我跟二妹妹带着她呢。」 何氏手巧,针线茶饭皆很精致,林碧云跟林碧月一直跟着她在家学,也没人提起过要送她们姐妹俩进学堂,因此林碧云便想当然的认为,林碧落小女孩子家家,学堂又不好玩,也没必要去。 林碧落那会只有五岁,对自己生活的这个时代尚有许多不了解,没想到这个时代也很是开明,女子原来也可以上学堂识字的,立即拉着林保生的手不放:「阿爹阿爹,我要跟楠哥儿去学堂!」实则内心喜极而泣:原来她也有机会摆脱文盲的身份啊! 「小丫头片子,你去什么学堂!」林碧月不干了,她自小就是个掐尖要强的,这会哪里肯退让:「楠哥儿上学堂就算了,小妹上什么学?家里有钱供小妹上学,怎的不供我跟大姐上学?阿爹你就惯着她?!」指着林碧落,很是不满。 林保生将林碧落抱了起来,搂在怀里,朝林碧月一笑:「你也没招个弟弟回来啊。」 林碧月被这样公然的偏心眼给刺激了,大哭着跑掉了… 小丫头才八岁,还没经历过这样不公平的待遇,哪想到林保生别有隐情,招个弟弟回来此语,纯属逗闺女玩的。别的借口……难道要他说,三姐儿亲娘早给了她上学堂的银子,咱可不能亏了她? 那时候林碧落还当自己是林保生的亲闺女,满心眼里觉得这阿爹真是又开明又慈爱,偏心眼儿这种事情做的光明正大,又有点想笑林碧月,小脸儿绷着,怪模怪样的,被林保生在额头弹了一下:「心里想什么呢?笑的这般古怪?」 林碧云也是抿唇一笑:「小妹这是能上学堂了,高兴的。」 林碧落连连点头:「对!对!我高兴的!」回头又去找林碧月:「二姐,我要在学堂里认了字,回来教你?」 「谁稀罕!」林碧月哭的很伤心。 不过等到林碧落真的从学堂里回来了,教林碧云跟林碧月认字,林碧云只学了几日便放弃了,比起识字来,她更喜欢绣花打络子。 林碧月虽然别扭,但学的倒是极为认真,只是她慢慢就发现,林碧落在学堂里认字似乎特别的快,连林楠也比不了,自己跟着学就更为吃力了,断断续续跟着林碧落学了一年多,勉强认得些字了,拿起笔来写的还是一个个墨团,东倒西歪,不比林碧落,已经能写的工工整整,听林楠说,在学堂里,连先生也赞她,林碧月也不肯学了。 她觉得林碧落学的这样快,自己当姐姐的反倒比不上她,心里始终憋着股气儿,学针线茶饭倒越发用心了,还给林保生做了个荷包,被林保生夸了好几回,又觉自己这方面的才艺林碧落大概是比不上了,心气儿遂平了许多。 林碧落到底并非懵懂小儿,直夸她针线做的好,又缠了她好几日:「二姐,也给我做个荷包嘛,你做的这样好,我也戴到学校去给同学夸一夸。」 林碧月勉强拒绝了好几次,觉得这小丫头着实缠人,心里也觉得美滋滋的还真裁了块红绸,上面扎了几朵小花,给林碧落做了个红彤彤的小荷包。 林碧落收到的时候欢天喜地,背过林碧月,拿着荷包端祥……小丫头的配色,红配绿黄,色彩缤纷而热闹,实在与学堂的氛围有点格格不入。 她哪里知道,林碧月想着她一个小丫头,自然爱鲜艳的颜色,这才特意配了这么个鲜艳的荷包。 迎儿常送了她们姐弟俩上学,见她小眉头皱的死紧,便给她出主意:「不如……三娘子送给要好的同窗,回来再让二娘子重做个颜色淡一点的?」 这主意好! 林碧落改日上学,特意绕到铺子里去,往荷包里装了半荷包乌梅,到学堂里特意在要好的同窗孙玉娇面前打开,掏乌梅来吃。 孙玉娇是前街上绸缎铺子家的闺女,两家皆开着铺子,地位相当,又素来与林碧落玩在一块,不等林碧落吃第二颗,她连荷包一块儿抢走了。 林碧落诡计得逞,回来便拉着林碧月哭丧着个脸告状:「那个孙玉娇……就好像没见过荷包似的,直接把我的荷包抢走了……二姐你下次给我做个素一点的,她不定就不抢了!」 这种通过旁人的行为来侧面评夸奖了林碧月的荷包精致程度,林碧月很是受用,忙忙回屋找料子重新做。林碧云掩唇轻笑,点着她的额头:「你个鬼精灵!」 她是长姐,对弟妹们俱都十分和善温柔,自小就觉得,小妹妹是个异数,别人家小姑娘都喜欢鲜艳的颜色,偏她中意素净些的颜色,林碧月裁绸子的时候,她还在想,也不知道小妹会不会喜欢,哪知却是这种结果。 v第三章 林碧月最喜欢鲜艳的颜色,因此给林碧落做的荷包也是自己最喜欢的颜色。再做一次,虽选了素淡一点的颜色,到底不合自己心意,在林碧云面前嘟嚷了好几次:「这荷包总归没有上次的精致漂亮。」 林碧云跟何氏提起此事,又是一乐:「小妹虽然年纪小,但鬼主意可真不少,比二妹还要灵醒些。」 何氏心里一叹,这孩子到底是不同的。 林碧落跟林楠在隔着两条巷子的塾馆里上学。 开塾馆的包先生中过进士,祖上积攒了些家业,开着两个铺子过活,十年寒窗,好不容易做了个七品县令,还没任满,阿父便过世了,守完三年孝期,不等候到吏部的缺儿,阿母又过世了…… 包先生接连六年,父亡母丧,同年皆有升职,唯他候缺无望,其人又耿直,索性在家开了个塾馆,教些蒙童度日。 他又是个真正有本事的,这附近但凡殷实些的人家,都将孩子送到了他那里,足有二三十个孩子,男女各半。 林碧落来的久些,又在外面上了几年学,渐知道了些外面的世界。这个世界相对来说还是很开明的,女孩子们在没有订亲以前,也一样可以上学堂。只是这个时代也有女孩子十一二岁就已经订了亲,便回家习些女子针线厨事,无暇再来学堂了。那些十四五岁还没订亲的,也不屑与一帮小萝卜头们打闹,因此包先生这塾馆里的学生,大部分以五至十岁的孩子为主。 林碧落与林楠今年八岁,在塾馆里也算是小有名气,概因这姐弟俩是龙凤胎,别人提起来都道:「哦,那俩龙凤胎啊。」又顺口评论一句:「长的完全不像啊,弟弟怎么黑了那么多?」 实在并非林楠黑,而是林碧落太白。 她模样儿既出众,人又是个聪慧的,包先生又常夸她,一来二去,大部分孩子们都喜欢与她玩。 漂亮可爱的小萝莉,性格又好——她觉得没必要同这帮小屁孩儿们计较,孩子们却觉得她这优等生十分可亲,毫无架子——人缘出众,那简直是必然的。 这日林碧落与林楠依旧吃完早饭,背着书包去了学堂。才进了塾馆,便瞧见院子里闹成了一团,七八个孩子围着中间一个泥猴一般的男孩子取笑,那孩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一张脸倒是吃的白胖,看见林碧落与林楠,便试图从人群中挤出来告状,没挤出来,便招手大叫:「三姐姐,大哥哥……」 林碧落看看身上新换的鹅黄衫儿月白裙子,眉头都皱了起来,林楠要过去,被她拉了一下:「阿弟莫动,我过去看看。」 林楠一笑:「三姐姐还当我是小孩子呢?」尾随在她身后跟了过去。 果然,那泥猴儿一见得这姐弟俩过来了,立时换了副神色,倒在地上撒起了泼来:「我哥哥姐姐来了,让你们再欺负我!」扑倒在地,抱着别人的裤腿儿,将鼻涕眼泪全糊了上去。 几个孩子忙要一哄而散,林碧落已经到了近前,看到同窗过来了,这些男孩子们下意识便不再取笑,似乎做了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被林碧落抓了个正着。 林碧落自己还没觉得,她自视自己是萝莉的身子成人的心,一般情况下都不与这些同窗计较,哪怕别人做了什么比较可气的事情,她只需轻飘飘一眼看过去,用眼神告诉你:姐不跟你这小屁孩儿计较!再坏的男孩子到了她面前也蔫了。 ——那种成人的眼神,小屁孩子们做不出来,但又微妙的觉得,在这种眼神下不能被看扁,况又是被这样眉目如画的小萝莉看扁,自然不再做幼稚之举。 「各位请留步!」林碧落看着小孩子向她伸手求援的小泥爪子,再想到何氏要是看到今儿早晨才抱给她穿的新衣印上了那样的小泥印子,哪怕这个是小叔林佑生家的独子林勇,恐怕也会伤心的。 几个已经溜到半道上的同窗乖乖低垂头头走了过来,看到她伸出的白嫩的小手:「手帕——」乖乖从怀里将自己的手帕掏了出来,递到了她手里。 林碧落一手拿着同窗的手帕,一手将林勇从地上拉起来,在他的泥爪子还未印到自己身上之前板起脸来喝一声:「别动!」大小她也曾在公司里混过管理阶层,板起脸来也颇能唬人,知道气势最重要了。 果然,林勇乖乖立在那里,任由她替自己擦脸擦鼻涕,顺便不忘告状:「三姐姐,他们欺负我!」 那帮同窗们还立在那里,眼巴巴看她拿自己的帕子给泥猴做清洁工作,都面有不忍——实在替自己的帕子可惜,最近也不曾伤风,干净的帕子上连点鼻涕都没有。 住在这附近的人家家境都还过的去,因此这帮孩子们平常穿戴用的东西都很是齐全。 「住嘴!定然是你先辱骂在先,还有脸在我面前告状!你再这样屡教不改,我便将你送到先生面前去评理,先生的戒尺可不是吃素的!」 林碧落与这帮同窗们相处也有三年了,如何不知这帮同窗们,小孩子们虽然疯了一点,但也并不坏。坏就坏在自家人身上。 林勇一缩脖子,显然是想起了包先生的戒尺,目中便有几分畏缩兼气愤。 林碧落将他这神色尽收眼底,也大致能明白林勇心中所想,但她可不是林勇亲娘,一味只会胡搅蛮缠,宠孩子无边,跟着胡闹。 林佑生娶的媳妇儿江氏是个颇为嘴碎的妇人,说话也有几分刻薄,私下骂起人还会来几句不能入耳的市井俚语。林勇耳染目濡之下,小小年纪颇有乃母之风。况江氏止得这一个宝贝儿子,之后这么多年再未有孕,便将林勇如珠似宝捧在手心,护短护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再加上林大娘也格外疼这个幺孙,容不得他磕一点碰一点,林勇嘴里不但不饶人,还是个不能伤一点碰一点的霸王性子。 江氏几次来妯娌家串门,发现林楠懂事明理,干净乖巧,回头再瞧瞧自家宝贝疙瘩林勇,虽觉得他年纪还小,到底是被比下去了,痛定思痛,这才送到了包先生这里。 起初上课,林勇不但不听先生教导,还在课堂上大吃点心,包先生教导一句,他便顶十句回去,将包先生给气了个倒仰,一顿戒尺打下去,林勇哭的惊天动地…… 包先生一怒之下,着童儿将林勇送回家去,直言:这样顽劣的弟子,包某教导不了! 江氏再是个胡搅蛮缠的妇人,也知包先生在这一代颇有清名,教出了不少上进的子弟,若因不听包先生的教导而被撵出门墙,再寻这附近的塾馆,恐怕别的先生们也不肯再收。 v第四章 万般无奈,催了林佑生几次,前来给包先生道歉。 包先生起初不肯,后来被林佑生磨的厉害了,便撂下话:「若令郎非要包某来教,日后包某训戒的狠了,可别怪包某!」 林佑生耳根子绵软,在家皆听江氏或者老娘指派,夹在老娘跟媳妇中间,本来就是个没主意的,只盼包先生能收下林勇,好回去向媳妇复命,哪管包先生立下什么规矩? 更何况包先生一介书生,手上再有力气,也没铺子里掌柜的手上力气大吧? 林勇若是不读书,送到铺子里当学徒,还不得被打残了啊?还不如在塾馆里跟着包先生识字呢。 他早听说大兄的一双龙凤胎读书都好,总归是一根藤蔓上结的果,难道还能差得了? 林佑生与江氏皆认定了自家儿子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不输于林碧落与林楠,自然满口不迭答应了下来。回头再将林勇送到了塾馆,好生吓唬一番:「勇哥儿定要乖乖听话,若是被先生打了,阿爹阿娘可都护不了你!包先生连阿爹阿娘也敢打的!」 林勇自出世,在家里就是小霸王一样的存在,家里哪个人也不敢说个不字,平生头一回碰到个连阿爹阿娘也不敢得罪的包先生,戒尺挥起来着实疼,这才渐渐老实了下来。 可是他在先生面前老实,却不代表在同窗们面前老实。 私底下跟同窗相处,时不时就会冒出句难听的市井俚语,这些孩子们哪肯受这种侮辱,不上来教训他才怪。像今天这种情形,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了。 林碧落与林楠碰上了,就算再讨厌这个小堂弟,可是总归是一家子,不管又不行,只能每次都将闹事的孩子们轰走,却一丝一毫不肯助长林勇的气焰。 林勇也渐渐发现,这个三姐跟大哥在学堂人缘还不错,有事没事就喜欢粘在他们俩身后,颇有几分耀武扬威的气势,被林碧落训了几回,又当堂在包先生面前告了一状,林勇才渐渐对这位三姐也有了几分惧意。 林碧落替林勇草草收拾了一番,又忍着笑将这些手帕一一还到同窗手里。难得她记性好,居然没有还错。 那些男孩子们接过林碧落递过来的帕子,脸都绿了,感觉粘了一手的鼻涕一般。 内中有一个男孩子名唤邬柏的,长的比别的孩子都高了半个脑袋,比林碧落大了一岁,家中父兄皆在衙门做捕头,这个是次子,便送到了包先生这里来读书识字,扬手便将帕子扔到了林勇身上:「真恶心!林碧落你若不帮我洗干净,这帕子我便不要了。」 林碧落忍笑做和事佬:「要不你让林勇拿回家去,让我婶娘去洗?反正是她儿子的鼻涕,又不是我家阿弟的鼻涕。若是楠哥儿的鼻涕,我必定是要帮你洗干净还回来的!」 林楠真是躺着也中枪,红着脸辩驳:「阿姐,我可不流鼻涕。」朝林勇做个嫌弃的鬼脸——二叔真是生了个讨厌鬼! 三姐替勇哥儿擦鼻涕眼泪,他早看不过眼了。 邬柏家离林勇家不远,早见识过江氏的泼辣,这种要求提了,说不定还会惹不别的麻烦。虽然他家父兄的拳头硬,但家里阿娘阿姐的口才却不是一等一的,吵架骂人这种事情……实在不太在行。 看到林碧落拇指与食指捏着他的帕子又还了回来,白嫩嫩的小手指纤细可爱,终究含恨收下了帕子,跑到先生水井边去打水洗帕子去了。边搓边想到,林碧落那样白嫩嫩的小手来洗这么脏的帕子,似乎……似乎又有点可惜了…… 见领头的邬柏都乖乖跑去洗帕子去了,其余的同窗也纷纷跟了上去,林勇巴巴蹭了过来,被林楠推开:「别弄脏了阿姐的衣裳。」他又缩回去了,一双眸子里流露出了羡慕之意。 林勇在家想要什么,家里人都会满足他。但是唯独一件事,家人满足不了他,那就是有个姐姐。 以前他跟着江氏去大伯父家串门,看到林碧落与林楠乖乖坐着习大字,或者读课文,两个小孩儿头并头,非常亲密的样子,何氏见他来了,必招呼:「三姐儿楠哥儿快收拾了书本,带着弟弟去玩。」 林碧落与林楠收拾完了课本,在一个面盆里洗手,林楠草草洗几下,林碧落还要将他的手扯过去,打上皂豆,细心将上面的墨汁洗干净。 林勇入了塾馆之后,回家习字,再洗起手来,眼前就不由浮现起出这一幕,虽然林碧落板着脸训人还有几分吓人,但假如他也有个亲姐姐…… 林碧落与林楠是会带着他去玩,但是玩的项目皆是她们姐弟俩玩熟了的,只不过捎带上他,看着他不让胡闹的意思。林勇虽然是孩子,可是那种对他的客气疏离,与跟林楠的亲密无间,还是明显的感觉出来的。 回到家就大闹,要江氏给他生个姐姐。 江氏哭笑不得,追问再三,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心中恨的不行,偏自己肚子不争气,不说姐姐,连个妹妹也没办法生下来,只能向婆婆林大娘抱怨几句。 林大娘心疼林勇,跑到林保生这里大闹,骂何氏不晓事,又道林碧落欺负了勇哥儿,林碧落气不过,同她阿嬷拌嘴:「阿嬷这般骂阿娘与我,可是看到阿娘骂勇哥儿了还是打勇哥儿了?」 林大娘强自辩道:「她一个大人,当着你婶娘的面儿,又不是傻的,怎么会动手打勇哥儿?」 林碧落再问:「那阿嬷可是看见我在勇哥儿身上掐出青伤还是红印了?还是长姐蒸出来的点心没给他吃?」 林大娘语塞。 何氏无端被婆母骂,心中委屈,可是更怕自家小闺女受了委屈,忙要拦着她,林碧落却冷笑一声:「勇哥儿自进了家门,我与阿弟放下功课不做,陪着他玩,长姐蒸出来的点心,连阿爹也没吃到一块儿,勇哥儿说好吃,独自吃完了半盘子不说,走的时候还全包了起来拿回家去吃了,这就叫我欺负了勇哥儿?教我说,竟然是长姐点心做的太甜了,甜的勇哥儿的嘴巴都吃出苦味儿来了,这样的贵客,以后我们家可请不起!」 林大娘原是跑上门来教训小孙女儿,不成想却被小孙女堵了个哑口无言。那小丫头见她说不出话来,却又跑去倒了一杯茶来,奉了上来:「阿嬷心疼勇哥儿,我跟阿娘都知道。可是阿嬷也知道,勇哥儿是自小被婶娘与二叔捧在手心里的,他冷着了热着了婶娘最清楚,我们竟然是不知的,到了我们家,小孩子家家定然不习惯,这才顺嘴一说。我跟阿弟去二叔家,也会觉得不太习惯呢。阿嬷别介意才好,喝杯相国寺后山上的泉水烧出来的茶,润润喉吧!」 v第五章 小孙女都给了她台阶,林大娘只得不情不愿的下了,吃了半杯茶,这才悻悻回转。 这里林保生与何氏都傻了一般。他们夫妇俩往常对上老娘,直接完败,每次都被骂的狗血淋头,万没想到这次竟然躲过一劫。小丫头竟然前一刻还恼着,后一刻就笑靥如花,虽然对着自家无理取闹的老娘,可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手段,决非遗传他们夫妇俩的。 林大娘走了之后,林楠还有几分气愤,「我跟三姐姐也没把勇哥儿怎么样,怎么就招的阿嬷来骂阿娘了?」还捎带上了三姐。 林碧月以已心忖度,「难道……婶娘觉得我家楠哥儿太聪明乖巧了,读书又好,心中不服,这才撺掇着阿嬷来骂阿娘?」她觉得大有可能,望着林保生与何氏的目光都带着几分俏皮:「怎么办呢?要不阿爹阿娘将楠哥儿教的笨一点?这样就不会引的婶娘不快了。」 「二姐——」 林楠被林碧月逗的一点脾气也没了。 恰林碧云端了重新蒸出来的点心进了屋,不见林大娘,一脸诧异:「点心才出锅,阿嬷就走了?」 林碧月取笑她:「阿姐你不会点心里糖放多了吧?阿嬷可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其实老年人都喜欢软烂甜的食物,林大娘也不例外。 林碧云忙掰了一块来尝:「不甜啊!」 林保生与何氏方才的抑郁被儿女们不知不觉给消解了。又有长女亲手做的点心,林保生就着热热的茶水吃了好几块,肚中熨贴,还跟何氏取笑:「咱们家哪有相国寺后山上的泉水?三姐儿真是个鬼机灵。」 相国寺后山上有一眼山泉水,泉水甘冽清甜,乃是皇家与朝中权贵们煮茶专用,寻常百姓不过耳闻,哪得亲尝? 过后林保生进卧房歇息,何氏去教大姐儿二姐儿绣花,两个小的在外间炕桌坐着写字,他听到林碧月跟林楠嘱咐:「阿弟你以后可别犯傻。你当真是婶娘觉得你比勇哥儿聪明才让阿嬷来骂阿娘啊?才不是呢!在婶娘眼里啊,十个你都抵不上一个勇哥儿好。定然是勇哥儿不开心,跟婶娘告状了,这才有了这一出。」 林楠不解:「勇哥儿来了,我们都丢下功课陪他玩,还给他吃点心,怎么就惹的勇哥儿不高兴了?」 林碧落的声音压的很轻,大约是怕吵醒林保生,「阿爹阿娘都是憨厚的人,是万万想不到这一出的。他们只当勇哥儿是自家孩子,所以来了热情招待。但是我带着你跟勇哥儿玩,总还是有亲疏远近的。你还没发现勇哥儿的性子?他被婶娘教导的看到什么好东西,都当是自己的,又霸道又自私,见了你,难免会觉得,既然都是阿弟,我就应该对你冷淡一点,该像婶娘与二叔一样把他捧在手心才是。偏我就不让他如意,我就对他客气有礼,他虽然想不明白我对他的态度,可是总归觉着不舒服,不及咱们姐弟俩亲密,这才会告状的。」 林碧落是从一开始就反感她二叔二婶以及他家的宝贝儿子的,所以在相处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有意摆出亲疏远近的距离。 但林楠与林勇都是小孩子,哪里能看穿这一点。 林楠是她弟弟,她自己不怕告诉他。 林楠听了这话,声音里都透着一丝笑意,「阿姐最好了!」 林保生几乎可以想象小儿子脸上的笑容,这个傻小子! 他轻轻翻个身,继续偷听一对小儿女说话。 「阿弟你要记得,勇哥儿是咱们的堂弟,待他不能远也不能近。他这种人,自小被家里人捧惯了的,还当谁都该理所当然的捧着他,小时候在家还没所谓,若是到外面去,就该是人人嫌弃的那种人了。咱们又不能在外对他绝情绝意,适当的时候还要表现下兄友,弟恭你就别指望了,勇哥儿对婶娘叔叔还没恭敬呢,哪轮得到你。但是又不能对他太亲热了,他这个性子,粘上都甩不脱,你对他不要太热情,也别太惯着他,他对你还有点距离,不好泼皮泼脸上来就拿你的东西。」 林楠似乎很困惑:「那要怎么待他才好?」 「反正你跟我在一块儿呢,我总不会让你吃勇哥儿的亏就好。」小丫头一副很有担当的语气:「就让二叔婶娘好生惯着勇哥儿吧。前十五年不用心,后五十年让他们操碎了心!」 林楠小朋友还对后面的五六十年完全没有过设想,只觉得听三姐的话准没错儿,点着小脑袋一脸的乖巧。 林碧落觉得可爱,忍不住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惹的林楠捂脸尖叫:「阿姐你干什么?」 「嘘——」林碧落食指抵唇,轻声笑道:「别吵醒了阿爹午睡。我就是觉得我家楠哥儿怎么这么可爱呢?!」 又庆幸一笑:「亏得咱家只有楠哥儿你一个,勇哥儿若是咱们家孩子,这样的性子,阿姐都要替你愁死了!」 林楠的脸都红了!又对这话大是不解:「你愁什么?」 「你想啊,有这样的阿弟,你吃的穿的用的,但凡好一点的,都被他抢了去,哪里能过的这么顺心如意?再长大了,娶妻生子,若是妻子是个性情和顺的,不跟这小叔子一般计较还好,若是个性子强的,小叔子再娶个厉害媳妇,这家还过不过了?天天掐架都来不及!」哪有空搞经济建设? 一家子陷入婆媳妯娌战争的汪洋大海,大家一生都不得舒心日子过了。 林保生在卧房里苦笑,三丫头真是出人意料的剔透。 这些事情,她随口说来,却不知,林保生就是这么长大的。 林佑生自小身子没有林保生壮,又是幺儿,林大娘跟已经过世的林老爹都非常惯着他,他这个长子反被晾到了一边。 v第六章 从小,但凡家里有好吃的好喝的,都是林佑生的,林保生是长子,阿爹阿娘从小教导:当阿兄的自然要让着阿弟! 这一让,就让到了林保生成年娶妻。 林碧落说的一点也没错,纵何氏性子温柔,却不是个懦弱妇人,自进了林家门,目睹了他在家中的生活,倒不为自己鸣不平,只心疼自己的丈夫,多少次在房里为他流泪。 没两年,林佑生娶了江氏进门,她又是那么个不讲理的性子,但惯会阿谀人,好话跟不要钱似的往林大娘身上堆 ,林佑生也是自小会撒娇卖好,比林保生这种埋头苦干的儿子更受欢迎,更不用说林家大娘跟林老爹的心,无可避免的更偏了。 何氏怀着林碧云的时候,林老爹过世了,丧事一办,江氏便提出分家,不成想林大娘跟林佑生也同意了。 林家祖宅也是两进的院子,前院也有铺面,格局与如今林保生的家相似。按道理长子继承祖宅,奉养父母是正理。但是林佑生与江氏愣是挑唆的林大娘提出来,要另外补了银子给林保生夫妻,教他们分家另过,言自己离不开幼子,自然是林佑生与江氏在家服侍。 林保生孝顺,不愿惹老娘生气,何氏又有几分骨气,早厌烦了在林家祖宅的日子,拿着林佑生补的五十两银子离开了林家祖宅。 按理说,在封丘门附近,林家这样的祖宅加铺面是很值钱的,五十两银子……能抵什么? 但林保生与何氏愣是拿着这五十两,以及何氏的嫁妆,在外面赁了房子另过。 林碧云就是那时候生下来的。 她小时候林家家境并不好,林保生做了个货郎,到处贩些货物倒卖,再加上何氏原本便做过绣娘,绣功了得,再做些小东西搭着卖,日子尚切能过。 后来…… 林保生叹息一声:不想也罢! 这些事情都过去好多年了,后来的事情,唯有烂有肚里了。若不是三姐儿,他哪里还能想得起这么些旧事? 自他在封丘门大街买了房子,后过了一年又接了三姐儿到家,何氏生下了楠哥儿,一家人和和气气的过,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林保生是个好性儿的,待几个孩子都很和气,何氏又是个温柔妇人,哪怕性子像二姐儿一般掐尖要强,也从没被父母呵斥过一句。林家的四个孩子长这么大,在父母面前连句重话也没听过。 他们夫妇皆是心底厚道的人,人情世故上皆以已心度之,哪怕旧事并不愉快,也从来没在四个孩子们面前提过一句,说到底如今兄弟俩各过各的。 林佑生守着祖业这么多年也没见发财,且听说他的铺子并不如何赚。江氏是个刻薄妇人,在这一带都出了名的,与邻人都相处的不太和谐,更何况上门的客人,掏钱买货便笑的客气,进来货比三家并不掏钱的,自然听不到什么客气话,久而久之,生意便越发寥落了。 林大娘一直不明白,自家幼儿比长子聪明伶俐百倍,不比长子木讷话少,做生意怎么就比不上长子了呢? 若是她有机会能听到林碧落今日这番话,若再用心想一想,只怕会有茅塞洞开之时。 林保生心道,都说读书明理,他家三姐儿原本便是个聪明孩子,现在瞧来,人情世故上比之大姐儿二姐儿都还要通透,只是可惜了,这样聪慧的孩儿,若是富贵人家教养出来的,不知道得多么的出众。 无论如何,林楠此后待林勇,到底是留了心的。 这日林勇在学堂里与同窗打了架,回家江氏见到衣服上的污渍,便问了起来。起初林勇不肯说,被江氏追问了一晚上,他才吞吞吐吐道:「跟同学打架了!」 江氏脸都气白了,她早看出来宝贝儿子被人打了,当即怒不可遏:「你三姐姐跟楠哥儿呢?难道就看着你被人打?烂了肚肠的东西,没一个好的!」又安慰儿子:「勇哥儿别怕,你告诉阿娘谁打了你,阿娘去找他家父母理论!」 这下林勇更不肯说了。 他在塾馆里这么久,与同窗打过几次架,江氏每每知道了,不敢到包先生面前去理论,必要堵到这些学童家门口大骂,为儿子讨回公道。 偏包先生塾馆里的学生皆是附近的孩子,没几次江氏便将街坊四邻得罪了个遍。 林勇小小年纪,在学堂里除了林碧落姐弟俩不得不搭理他之外,别的同窗都甚少搭理他,他无形之中便被同窗孤立了。 他越被孤立,便越要讲些难听的话来,刺的别的同窗与他闹起来,又是一场风波,又或者欺负女同学,让小姑娘哭起来,才觉心中快意。 不过他也渐觉得,阿娘这样骂上同窗家门去,似乎不太好。他与同窗发生过多次冲突,也没见谁家的阿娘带着孩子来与他阿娘大吵。因此这一晚任凭江氏如何追问,林勇嘴巴闭的跟蚌壳一样,多一句话都不再说。 江氏觉得,这孩子自从进了学堂,性格越来越古怪了。晚上与林佑生商议:「别是被包先生吓着了吧?勇哥儿在家怎么话越来越少了呢?」 林佑生虽有几分怕老婆,可也觉得由着江氏与周围四邻三天两头为了孩子吵架,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将妇人搂在怀里,在她正是绵软之时,开玩笑道:「我瞅着是你话太多了,将勇哥儿的话都说完了,他才话越来越少的。」 「呸!我那是疼勇哥儿,不想他被人欺负。」江氏一指头戳在林佑生额头上:「你就是个软蛋!这家里若不是我撑着,哪有今日光景?你若有你大哥的半分本事,我就在家做个贤惠娘子,万事不用出头。看看你大嫂,啥事儿自有你大哥担着,她便做个泥菩萨,只笑就好。」 林佑生苦笑。 v第七章 当年林保生一家离开祖宅在外赁房住时,林保生一个大男人见天挑个担子做货郎,不知道被江氏暗地里嘲笑过多少回。后来林保生争气,不但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出世,还在这封丘门大街上买了宅子开了铺子,日子越过越红火,江氏的话又转了风向,每每骂起林佑生来,便拿林保生做对照组。 妇人他是不敢得罪的,忙腆着脸搂到怀里去:「娘子别生气了!我是没有大哥有本事,可比大哥会疼媳妇儿不是?」翻身俯上,堵住了妇人的嘴。 第二日恰是学堂休息,江氏到底没忘了这茬,拉着林勇便要去林保生家找林碧落与林楠,林勇死活不肯去,挣脱了她的手,去林大娘房里躲着不肯出来,江氏无法,便只身往林保生家去了。 路过邬家的时候,看见陆家大郎与邬家二郎两个小子正说说笑笑从邬家出来。邬家二郎看到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江氏朝这两个小子「呸!」的吐了口唾沫:「两个小泼皮!」径自昂头去了。 勇哥儿可不止一次被这两个小子欺负过了。 等江氏的身影去的远了,邬柏才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还当这泼妇又跑到我家来大闹了。」 陆家大郎名唤陆盛的,见邬柏这个样子,会心一笑:「你最近又欺负林家二郎了?」不然方才看到江氏,为何那么心虚? 陆盛便是前街上陆家酒楼的少东家了,虽然比邬柏大着一岁,与他却是同窗,又一向比较谈得来,兼之自小在酒楼耳濡目染,坏笑道:「林碧落没找你麻烦?」 以前他这样坏笑着提起林碧落,邬柏还大咧咧嘲笑他:「看不出来你还怕个小姑娘?」但是自从那天林碧落拿了他的帕子,又还了回来,他总是能想起林碧落那白生生的手指头,心中不由发虚,梗着脖子道:「她有什么可怕的?又不骂人又不打人!」 学堂里性格最泼辣的可不是林碧落,而是跟林碧落关系最要好的孙玉娇。 陆盛见邬柏还是傻小子一个,也不再说什么,只道:「我从舅舅家带了好东西给你,你跟我去家里挑。」他这些日子去外地舅舅家吃喜酒,请了好些日子的假,这才回来。 邬柏与陆盛并肩往外走,又伸长了脑袋看江氏去的方向,忽然福至心灵:「哎哎,你说那泼妇会不会去寻林碧落的麻烦?」 陆盛脚下一顿:「你担心她?」 邬柏摇摇头,「我就是好奇。难道江家二郎这次没跟他娘告状?他娘问不出来,所以去找林碧落的麻烦?」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不然这一大早的,这妇人急匆匆去做什么? 「这好办,回头去我家挑些东西,我们就道好些日子没见过楠哥儿了,我从舅家给同窗带的礼物,你的拿了,我们顺便将楠哥儿的给他送了过来。」 他们是小孩子,不投帖子登门拜访也没什么。况且这周围人家说到底从商者多,也没有读书人家那么多讲究。 「这主意好。」邬柏很是赞赏。 二人忙忙去陆家,挑了些小东西,装到匣子里,左不过是两对彩陶娃娃,以及木刻面具,还有两本江南书局新出的诗集,乃是南方新近崛起的诗人,听说在秦楼楚馆已有多名妓子在传唱他的诗作,书馆便牵头印了出来卖。京城没有的,陆盛便当特产一起置办了来送人。 他们以前也去过林家,知道林保生与何氏皆是很和气的长者,陆盛索性又拎了两匣子从南方带过来的糕点,到得林家门口,也无人禀报。林家本来便只有一个丫环迎儿,外带雇的小伙计,也无人守门,这两个少年长驱而入,到得二院门口,便听得江氏那尖厉的质问声:「三姐儿我问你,勇哥儿到底还是不是你弟弟?」 便听得林碧落那一贯淡然的口气,「婶这话说的,勇哥儿怎么不是我弟弟了?」 「那他被人打了,你为何不帮他?」 邬柏听到这话,脑袋便往后一缩,又觉得独自让林碧落这样的小姑娘面对母夜叉,说不定要吃亏,拖着陆盛便往里闯,一脚才踏进大门, 便听到林碧落笑着反问:「二婶这话说的,我一个女孩子家,男孩子打架,难道要我捋着袖子上前去揍他们?人家提起来,还不得说我‘林家那个母夜叉’之类的话?」 陆盛面上掠过一抹笑意,邬柏差点笑出声,他敢肯定,林碧落这话绝对是影射江氏。 可是无凭无据,江氏又不能跳起来说:我就是林家那个母夜叉…… 林家院子里,林碧云正端着沏好的茶过来,林碧月却站在林碧落身后,比好整整高出一个头,眼神有些发冷的盯着江氏,唯独林碧落笑眯眯的,好像一点也没生气。 何氏带着迎儿出门买菜还没回来,这一大早江氏杀上门,实在出人意料。 林碧落还以为,她今日要忙着跟四邻吵架,没空来她家。哪里料到勇哥儿竟然学乖了,不肯告诉婶娘谁欺负了他……于是,她就要做替罪羔羊么? 林碧云看到陆盛与邬柏,连忙招呼:「快请进来,盛哥儿柏哥儿这是来找楠哥儿的吗?他这会正在练大字呢,我带你们去他房里。」 事实上,从江氏的嗓门在院门口响起的那一刻起,正与林楠在写功课的林碧落当机立断,叮嘱林楠别出门,「凡事有阿姐呢,你千万别出来,不然二婶定然要问,你为何不帮着勇哥儿打别人,你怎么答?」 见林楠反对,她又小声安慰弟弟:「反正长姐二姐都在家呢,再不济阿娘一会买菜也该回来了,你可千万别出来啊,好男不跟女斗!」 「阿姐——」 「放心,你阿姐我扛得住!」林碧落灿笑。 林楠这会在房间里偷听,早急的抓耳挠腮的了,可是他向来听林碧落的话,既然答应了她,便只能隔窗观望,这会听得有同窗上门,喜的拉开门,见陆盛手里还拎着点心,不由傻笑:「陆大哥你来便来了,提什么点心啊?」 陆盛微微一笑:「这可不是你的,这是给林伯伯与林伯母提的,让他们也尝尝江南的点心。」将点心递给了林楠,又蹙眉:「我们可是……来的不巧?」 v第八章 邬柏暗暗赞赏他的演技,也连连附合。 林楠一笑:「这种事情……你们又不是没经过,我听说上次邬二哥也被堵在家门口过……」 江氏骂人的功力是一等一的,寻常人家招架不住,邬柏阿娘阿姐根本不是个爱出头的妇人,最后还是邬柏阿爹黑着脸站在大门口,问了一句:「林江氏,你这可是要跟我们邬家打官司?」好歹他在衙门里还有几分颜面。 江氏是个厉害妇人不假,可到底见识短浅,怕见官,最后灰溜溜回去了。 林楠一手一个,拉了二人进房,又将房门关了起来,只留一条小缝,朝外张望。 自从林勇进了学堂,江氏与人吵过架,理论过,也无数次的在背地里骂过林碧落姐弟俩,骂他俩吃里扒外,不该在勇哥儿被人欺负时缩头不帮。在她看来,林勇跟人打架,林楠与林碧落就该同仇敌忾,与同窗对决到底。 以前每次都没借口前来找茬,又与四邻闹的不得安生,好不容易林勇昨晚不肯说实话,她这才有机会跑来质问林碧落。 「你一个女孩子不好打架,那我问你,楠哥儿呢?楠哥儿去哪了?他就是这样当大哥的?!」 江氏尖利的声音直穿门板,屋内的三名少年面面相窥,邬柏迟疑了:「她不会……不会打你三姐吧?」 林楠面色也不好,「她要是打我三姐,我就出去!」 「我帮你!」邬柏是个冲动派,立刻接口。 唯陆盛年纪大些,考虑的比较周全:「林伯父与伯母呢?要是有大人在,总归好些吧?」 外间院子里,林碧落被这位糊涂婶娘气笑了,「二婶,楠哥儿是去学堂求学的,可不是为了打架才去的学堂。」 「你个毛丫头!这是打架么?这是你弟弟被欺负了,你做姐姐的不但不帮着讨回公道,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我这就去找大嫂,看她怎么教的你?」 江氏捋袖子,似乎有在这院里撒泼的准备,忽听一道带笑的声音:「大清早的,弟妹来可是有事?」 林楠大喜,「我阿娘回来了!」阿娘对上阿嬷完败,但对上这位婶娘,可不一定会败。 院子里,何氏与迎儿挎着个菜篮子进来了,看到江氏与林碧月站在林碧落身边的姿势,林碧云却又离江氏极近,姐妹三个似乎准备婶娘撒泼,先拦着她别伤到人的打算,何氏眉头便皱了起来。 「阿娘——」 三个女儿看到大人,总算大松了一口气。 江氏身高体胖,是个壮硕妇人,手上又有把子力气,这三个闺女加起来,都不够她打的。 「大嫂子来的正好,我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情要问问三姐儿。昨儿勇哥儿被人打了,这孩子死活不肯告诉我谁打了他,我这才过来问一问三姐儿,昨儿到底谁打了勇哥儿?」 房里的邬柏一听这话,暗道要糟,这可真是羊入虎口,今儿被江氏给逮个正着。 陆盛朝他一笑,那意思是:小子,让你逞能! 林楠踮起脚尖来拍拍他的肩:「柏哥哥别担心,我三姐嘴最紧了,婶娘问不出来的。」 已听得林碧落语声清脆道:「这事儿勇哥儿都不肯告诉婶娘,我怎么能多嘴?婶娘若是想知道,就回去问勇哥儿去吧!他不告诉你,定然有他的想头。」 「想头个屁!他不过是被人打怕了,这才不敢回家来说!」 何氏走了过去,握住林碧落的小手,只觉小手微凉,暗道这泼妇定然是吓着了她家闺女,心中恼恨,却也不动声色的朝林碧月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去前院唤林保生过来。 林碧月早就讨厌江氏了,她家阿妹只有她能欺负,旁人欺上头来,却是万万不能。只是这会还没撕破脸,自然 还用不着她上场,悄悄绕过何氏跟林碧落,向前院而去。 这里林碧落却笑的好不天真:「勇哥儿怎么会怕呢?有婶娘这样一心为了儿子着想的阿娘,这样护他的周全,他还有何可怕的?」 「那是!」江氏不免得意。 她在四邻间嚣张惯了,从不懂反省,只知凡是吵架必不能输,只要骂的旁人对她生了惧意,自然不敢再欺负她儿子,哪里又想到过以和为贵呢。 房里陆盛「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楠哥儿,你这位婶娘竟然还当夸她呢。真是糊涂的紧!」他自小跟着其父陆井万在酒楼,见识比邬柏与林楠要高出一大截来,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江氏还当小丫头服软了呢,逼近了两步:「快说,昨儿都是谁欺负了勇哥儿。你若不说,我就当你欺负了勇哥儿……」 v第九章 林碧落被这样凶悍的妇人逼了过来,从心理上感觉到了紧张——她们娘俩个加起来,大概都打不过这位婶娘。她忙挡在何氏面前,手心都要出汗了,声音却仍旧镇定无比:「昨儿勇哥儿挨打的时候,我跟楠哥儿还没过去呢。等我们到的时候,勇哥儿就在泥地上躺着。婶娘若不信,大可回家问勇哥儿。」阿娘那么个柔弱性子,哪里是婶娘的对手。 何氏低头,只看得到她一头乌压压的发,只觉自己拉着的小手里都有了湿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揽:「弟妹还请回吧,别吓着了我家三姐儿,她还是个小孩子,哪里经得起吓?」这小丫头才几岁,就想着护她了? 江氏还不肯走,何氏又道:「弟妹如果觉得我家三姐儿不乖,不如去问问包先生,请他去教导学堂里的弟子,别再欺负勇哥儿了。」 江氏:「……」 这位包先生,她连面儿都见不到。 自从江氏的凶名在封丘门大街传开以后,她也曾就林勇挨打一事前去学堂找过他,哪知道包先生让童儿传出一句话来:「本人学识浅薄,教不了令公子,还请你家另请高明!」 江氏悻悻而回,与林佑生商议一回,也曾逼着林佑生去别的塾馆,但别处的先生一听连包先生都不肯收的学生,哪怕不知原因,他们也不肯收的。 包先生是中过进士的,而他们如今还不过是秀才而已。 最后迫不得已,林佑生只好亲自向包先生赔礼道歉,包先生也很干脆,只道他这是塾馆,不接待妇人。 意思就是,他可没功夫搭理江氏。 看在儿子的份上,又因为包先生也曾当过官,身份不比四邻,江氏这才没有上门去胡搅蛮缠。 这些事情,何氏都知道,才拿来刺江氏。 江氏一大早怒冲冲而来,铩羽而归,回到家里又去磨林勇,林勇钻进林大娘房里,竟然连她的话都不肯再听,直气的江氏在房里将睡懒觉的林佑生掐醒,骂了他一通,又跑到铺子里去将伙计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才觉得好了些。 林保生家里,林保生从前院赶过来的时候,正赶上江氏出去,爱理不理对他招呼了一声便走了。他听了二姐儿报信,忙忙赶到了内院,见何氏搂着林碧落,正在那里训她:「以后碰上你婶娘来撒泼,你小孩子家家能躲就躲,实在躲不了也应该找爹娘来处理。你当你婶娘是什么良善人?前些日子还把邻居妇人一块头皮给揭了下来……」 林保生将林碧落拉到自己身后,责怪何氏:「三姐儿都吓坏了,你还在这里训她?!迎儿,去抓一副安神的药来,煎了给三姐儿喝。」 林碧落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从林保生身后探出头来,朝着何氏吐舌头,一脸求救的可怜小模样。 「阿娘——」 小丫头语调软软的央求,何氏又无奈又好笑:「你还不知道这丫头,方才她二婶逼问她,往前多走了两步,她竟然生怕弟妹打了我,拦到了我面前?我这做阿娘的就这般没用?护不住自家孩子还会被弟媳妇给打了?」 林保生还不知有些一节,内心百感交集,从身后拉过小丫头来,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小孩子家家,操恁多心?!阿爹阿娘要是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还怎么做人爹娘?你只管乖乖读书就好。」 夫妻两个都在她脑袋上揉了几把,对视一笑,何氏又催迎儿:「安神的药多抓两副来,她小孩子家家,万一半夜做噩梦怎么办?」 「阿爹——」 林碧落见求助阿娘无效,反倒又加了两副,忙又求助阿爹。 林碧云忙安慰她:「阿妹别怕,阿姐给你去铺子里拿蜜饯。」 林碧月心中好笑,还是不忘欺负她一下:「阿妹别怕,阿姐专给你盯着煎药,必煎的苦苦的!若不苦我再加把黄莲也行。」 明知林碧落最近喝药,还要吓唬她。 林碧落:「……」 林楠也从房里蹦跳着跑了过来,拉着林碧落傻笑,「三姐姐——」被林保生在额头上敲了一下:「傻小子,就知道躲在房里,这么点胆子,可如何是好?」 「是三姐不让我出来的,还说若是婶娘问起我为何不帮着勇哥儿打同学,婶娘万一打我……」 林楠一向对林碧落的话最为信服,而林碧落对林楠又从来爱护有加,林保生摸一摸一双儿女的小脑袋,内心感叹不已。 邬柏忽从房里走出来,一脸歉意:「都是我不好,昨儿是我跟同学打了林勇……」见林保生与何氏愕然瞧了过来,少年猛然间想起来:坏了,光想着林碧落替他背了黑锅,被江氏为难,却忘了这是林勇大伯家啊…… 他心中惴惴,不成想林保生一笑:「我家勇哥儿有几分顽劣,他……」林保生词穷了,总不能在少年人面前说,他娘没把他教好?只好含糊道:「你们以后远着些他,就当没听到……」 林保生也知道林勇小孩子嘴里不干不净,但这事他管不了,只能提醒面前的少年。 邬柏一张脸儿迅速红了起来,连连点头:「多谢林伯父!」 这种事情,要是他家阿爹知道了,先来一顿棍子再说,林家伯父真是太慈祥了。 v第十章 邬柏目光迅速在林碧落脸上扫过,只觉她在学堂的模样与在家完全不同,在家就完全是个可爱的会撒娇的小姑娘——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 陆家在封丘门大街这一带算是富贵人家,酒楼彩门扎的最高,酒楼里菜色丰富,客似云来,日进斗金,又兼之陆盛只有一个妹妹陆琳,他在这一带街上妇人们的眼中,还是个标准的未来金龟婿,就不知最后便宜了哪家的闺女。 至于邬柏,家中父兄皆是吃公门饭的,小商小户的要与公门之中打交道,也多会烦请他家一二。况邬柏的娘是个和善妇人,他阿兄邬松一十六岁,至今尚未订亲,也算是这附近可堪婚配的忠厚男儿。 何氏家有三个闺女,除了林碧落小了些,婚事考虑的因素要更多一些之外,大姐儿已经是可以考虑的年纪了,街上的王媒婆虽然还未上过门,可是她私心里已经将这街上的少年郎都考虑过一番,有少年人来家做客,哪怕年纪小点,还不曾到婚配时候,何氏的目光也柔和的带了些「丈母娘」的温情。 林保生与何氏留他们吃过了午饭,又谢过陆盛的点心,临走之时何氏还给每人包了一包铺子里的果子蜜饯做回礼。 陆家酒楼也会有这种零嘴供食客们在等菜的时候打发时间,陆盛拿回家去,便随手赏给了房里丫环,倒是邬柏家什么东西都要从街上购,忽见邬柏提了蜜饯果子进来,他阿娘谷氏还当这孩子长大了,居然也知道给家里母姐带零嘴回来。 邬柏的阿姐邬媚一十三岁,拆开了蜜饯,尝了一口便笑:「阿娘,我早上还说想吃林家的蜜饯果子,不曾想阿弟出去一趟就买了回来。」 林家原来就是做蜜饯果子的,也算是祖传的手艺,到了林保生这一代,他被踢出家门,林佑生管着家中铺子,但做蜜饯果子这一行的,原料至关重要,顶好要自然长成的果子,最好不要用落果。 江氏妇人浅见,落果便宜,自然全用落果,味道便没有以前那么好,江氏又很是刻薄,渐渐的生意不好,她家老铺便不做果子蜜饯,只卖些零碎杂货,生意也未见好转。 反倒是后来买了房子开了铺子的林保生,家中卖的蜜饯果子严把原料关,味道又好,待人又和气,生意很是不错。 「你光记得吃零嘴儿,也不问问柏哥儿吃午饭了没?」谷氏记挂着邬柏。 邬柏一笑:「这蜜饯不是我买的,是何伯母送的。我今儿在楠哥儿家吃的饭。」 谷氏虽然很不喜江氏,但何氏一家倒颇具好感:「说起来,林大郎一家子倒是个忠厚的好人。」 这个林大郎,自然是指林保生。 没想到,过了两天,谷氏嘴里忠厚的好人林大郎便出事了…… 林保生出事的那天早晨,一大早便与伙计驾车去乡间相熟的果农园里收果子,林碧落姐弟俩出门上学,铺子里暂时由迎儿看着,何氏在旁稍加看顾。 往年收果子的季节,林保生必要带着小伙计去,果园都在半山坡或者山上,来回路不好走,去了还要盯着果农装筐,等折腾完了,进城天都要黑了。 今年刚到下午,小伙计半边身子上都是血的闯进了铺子里,一头大喊:「掌柜娘子,掌柜的……掌柜的快不行了……」 何氏只觉自己脑子里嗡的一声,似乎血管爆了一般,有一霎都当自己出现幻听了,定了定神,手扶着柜台,能支撑着自己立定在那里,才有些迟疑的问:「掌柜的……掌柜的怎么了?」实则她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小伙计一头一脸的汗,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此刻眼睛也是红的,整个人狼狈极了,他就站在柜台外面,声音也是哑的,再次重复:「掌柜的……在果园里装车的时候,他就在车上,园子里有个小孩子在马脚下丢了个爆竹,马儿受惊,掌柜的拦马拦不住,从山上滚了下来,脑袋磕到了石头上……我把他送到了前街的保和堂……」 何氏只觉得手足俱软,好像有人抽掉了她的脊梁骨,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迎儿慌忙上前来扶住她,她定一定神,才知道问:「钱大夫怎么说?」 保和堂的钱大夫医术是祖传,在这一带很是出名,他如果说没希望了,那林保生就…… 伙计眼里又滚下泪来:「钱大夫说……钱大夫说让赶快把掌柜的挪到家里来……」 他只是个伙计,钱大夫叮嘱的是,要叫当家主母来,招呼了人把林保生往家送,就凭他一个小伙计,万一半路上出了什么事,这责任太过重大,他担不住。 小伙计在林家铺子里做了五年了,从一个毛头小学徒到如今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一直很是勤恳,与林保生一家也处的很是融洽,哪知道却遭遇了这样的大事。 完全在意料之外的。 何氏虽是个柔弱妇人,这会全家也只能指望着她了,她指派小伙计:「快去老宅子里把小叔叫到保和堂去帮忙。」又指着迎儿:「你去塾馆里把俩孩子叫回家来,万一……万一也好叫他们见他阿爹最后一面……」自己转头去内院叫林碧云林碧月姐妹俩。 她们娘仨一路跑到保和堂的时候,林保生还有点意识,脑袋上已经不流血了,身上也有大片血迹,钱大夫一直在施针刺激他,这会见他家人来了,终于松了一口气,让到了一旁,目光饱含歉意。 他已经尽力了,但无能为力。 林保生似乎恍惚看到何氏进来了,此刻他已经不太清醒了,吃力的去伸手,小声呢喃:「春绣……」 这是何氏的闺名,林家姐妹俩还从未听到过这名字,见何氏流着泪上前去握住了林保生沾满血迹的手,:「保生哥——」 姐妹俩又吓又傻,呆呆立在一旁,只知流眼泪。 「……都怨我没本事……让你跟着我受苦了……春绣……」 何氏只知摇头,泪如雨下,呜咽难言:「保生哥,我没受苦!真没有!」 v第十一章 钱大夫在旁悲悯摇头,他虽见惯生死,但见到林保生这个年纪出了意外,又丢下四个孩子,也觉可怜。 不一会,林佑生也冲了进来,大叫:「阿兄……阿兄……」后面跟着哭天抢地的林大娘。 林大娘的哭声很是尖利,也不知道是母子连心,还是林大娘的哭声太过惊悚,林保生精神一震,竟然清醒了过来,看清楚面前哭的成了泪人一般的何氏,以及旁边立着的两闺女,强挤出个笑来:「我……不碍事儿的……都别哭了……」 林佑生上前来,与小伙计去抬林保生,林大娘便要往林保生身上扑:「保生我儿啊……你这是在剜为娘的肉啊……」 钱大夫忙使了个眼色,医馆里两名学徒上前去,将她架住了,林大娘还要撒泼,钱大夫喝一声:「人都快死了,还闹?!」 林大娘这才不再挣扎,只看着林保生落泪不止。 另有医馆里的学徒帮助小伙计与林佑生将林保生抬到了外面的板车上,那匹马儿受惊,林保生被颠下来受重伤之后,它便不跑了。小伙计便与果农把林保生抬到了板车上,驾车与小伙计运到了城里。 那果农姓孟,年约五旬,大家都叫他孟伯,与林保生合作多年,林家铺子每年都要从他们家进各种果子,万没料到今日会出现这种事情,其实整个人都有点呆傻。而且那个扔爆竹的孩子也并非是他家的,而是城里人家的孩子,到乡下去玩,家里仆人带他去果园买果子,事发突然,而小伙计与果农忙着照顾林保生,那仆人见闯了祸,早带着孩子跑了…… 小伙计驱车,何氏上车去扶着林保生,其余人尾随在后,往家中赶,孟伯便也跟着去了,看能帮上什么忙。 塾馆里,林碧落与林楠正在上课,迎儿便闯了进来,向包先生请了假。包先生便放他们二人回家。引的一课室的孩子们都引颈张望,暗暗羡慕他们俩今日可以正大光明的逃课。 一路之上,林碧落与林楠追问请假缘由,迎儿只吱吱唔唔,见林楠才八岁,就算是个男丁,也当不得顶梁柱,不由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林碧落看迎儿脸色,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她到底经过了一世人情历练,内心其实不是小萝莉,拉住了弟弟软软的小手,轻声道:「迎儿既然不说,定有她的道理。阿弟一定要记得,不管什么时候,你可是男儿!」她是完全没往那方面想,只直觉迎儿神色郑重,大约就是林家欠债啊破产啊一朝回到解放前之类的经济问题,哪知道事实却比这个严重百倍。 两个孩子到家门口,只见铺子门已经关了起来,林碧落想着,总归一家人能够同甘共苦,便做好了要迎接暴穷的残酷现实,哪知进了内院,却听得房里林大娘的哭嚎声,真是要掀了屋顶的那种,心中骤然一紧,姐弟俩手拖手便往里冲…… 林保生到底还是去了,留下了一屋子的孤儿寡母,林碧落与林楠也只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事情来的太突然,林大娘日日在灵堂前恶毒咒骂何氏,事到如今,谁也没有力气同她计较。若不是有四个孩子,何氏都有追随林保生而去的念头。 铺子是暂时歇业了,林保生平日为人极好,骤然出了这事,四邻皆来帮忙,林佑生与江氏带着林勇也在丧事上张罗。 四个孩子在灵堂守灵,谢唁。何氏还要与林佑生商量治丧事宜,林保生这样年轻,这些东西并没有准备。内里的衣裳鞋袜,就用了何氏亲手做的,还未上身的装裹了。棺木寿衣皆从外面铺子里买了。 学堂里的同窗皆来吊唁,连包先生也来上了一柱香,遇上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叹息而已。 好不容易丧事忙忙碌碌办完了,何氏却病倒了,整个人都烧糊涂了,不拘抓着谁的手都呼「保生哥」,钱大夫来看了两回,开了方子煎了药灌下去,却收效甚微。看看身边守着的四个孩子,道:「你家阿娘这是心病,还需要你们来开解。」 近来治丧,孩子们经历丧父之痛,吃睡都顾不上,皆憔悴不少。钱大夫内心微悯,却也知孤儿寡母,若非自己坚强起来,别无他法。 何氏或许还可以朝前走一步,但是四个孩子就可怜了。 时人对寡妇改嫁皆习以常,便是和离,也不以为异,何氏这样的,孩子留给本家,便可出门。 待钱大夫走了,林碧云与迎儿下厨做些清淡小菜,林碧月与林碧落以及林楠守在身边。姐妹俩时不时换了何氏头上降温的帕子。 林碧云端着粥过来之后,林碧落轻摇何氏:「阿娘……阿娘……起来喝口粥……」 何氏兀自昏睡,四个孩子围坐在她床前,都眼泪汪汪的。还是迎儿年纪大一些,看不下去了,催促几个孩子:「大娘子二娘子三娘子,还有大郎都快来吃一点,若你们都病倒了,太太醒过来了不得心疼死?」 四个孩子强忍着伤心,喝了几口粥。 林楠与林碧落年纪小,林碧云便催促弟妹早早去睡,她与林碧月在这里守着。 林碧落不肯,何氏烧的这样凶险,她也睡不着。这个养母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待她如亲生的一般无二,在林碧落心里,这便是她的亲娘,忽想起白酒可降烧,忙问林碧云:「大姐姐,家里可有年头久些的酒?度数高的?」 林碧云摇摇头:「阿爹平日也不怎么喝酒,家里全是果子酒,还是阿爹亲手酿的……」提起林保生,她又落泪了。 现在却不是流泪的时候了,林碧落摇了摇林碧云的手:「大姐,阿娘钱匣子的钥匙你拿着的吧?你能不能给我点一两银子?听说街上胡人开的店里,卖一种度数很高的烧刀子,是从边漠进过来的,那个酒说不定可以替阿娘降烧……」 林碧云一听能给何氏降温,忙去开钱匣子,从里面取了二两碎银给她,「要不,让迎儿去?」 林碧落再三叮嘱她:「一定要拿他们店里最烈的酒!」迎儿去了,她便催林楠去外间榻上躺会儿:「我跟大姐姐二姐姐给阿娘身上擦一擦,阿弟在这里也不方便,你就在外间榻上歪一会,等我们擦完了再叫你?」 林楠起初不肯,他是儿子,虽不用管大小事,可这些日子光在灵堂前跪着守灵就够他受了,这会吃了一点清粥小菜,早倦的不行,但挂心亲娘,又有三个阿姐都守着,就算是困也强撑着。被林碧落拖到外间榻上,拿了条褥子给他盖着,到底是小孩子,起先还强撑着,没一会便呼吸清浅,睡着了。 姐妹三个轻轻替何氏解了衣服,林碧落指挥重点要擦额头,颈部双侧腋下腹股沟以及关节处。又怕何氏着凉,边擦边盖,忙乎完了,便等迎儿回来,又拿了烧刀子来擦。 v第十二章 姐妹三个同心协力,擦完了,摸摸何氏的额头,似乎……没那么烫手了。 这一夜姐妹三个外加迎儿一起忙乎了一夜,隔半个时辰便替何氏擦一会,快天亮的时候,何氏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迎儿去厨房煮粥,预备何氏醒来吃,姐妹三个趴在何氏床头,睡了过去。 林碧落就在何氏枕头一侧,睡了也许还没一个时辰,朦胧中觉得似乎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她睁开眼睛,看到何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双目清亮,虽仍带哀愁,但人却是清醒的。 「阿娘——」林碧落轻呼一声,只觉嗓子眼里似乎被什么卡住了,眼泪滚滚而下,轻轻握住了何氏的手,哑着声音低语:「阿娘就算不为我们三姐妹考虑,也要为楠哥儿考虑……」说着说着,泪却止不住,只恨自己年纪太小,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何氏一醒来,便看到房内油灯之下,床沿并排趴着的三个脑袋,皆面露倦意忧心,心中一酸,四下寻找林楠,不见他的身影,想着他也许回房去睡了,这些日子她都撑不住病倒了,何况楠哥儿。 说起来,三姐儿只比楠哥儿大了几天,也还是个孩子,这会趴在床头,说不出的可怜又可爱。何氏忍不住,便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脸,哪知道这孩子警醒,一下便醒了过来,哭的泪人儿一般,又说了这些话,何氏哪里还能忍住不哭。 她眸中大颗大颗的泪滴了下来,轻声保证:「阿娘一定尽快好起来!你们三姐妹跟楠哥儿都是阿娘的心头肉,哪个都是乖孩子,阿娘不该有那样的念头!阿娘一定要好好将你们拉扯大,就算是将来去了下面,也好向你阿爹交待……」 娘俩相对泪流,忽听得身边还有轻泣声,林碧落转头去看,原来是林碧云与林碧月已经醒了过来,皆哭出声来。 何氏伸手,母女四人抱在一起,顿时哭成了一团,哭声吵醒了林楠,他还当何氏有什么不好,赤脚跑了进来,大喊一声:「阿娘——」惊的正在哭的母女四人皆抬起头来,他这才发现,原来何氏已经醒了过来,顿时又笑又哭。 「阿娘你吓死我们了……」 迎儿在厨下盯着小火熬好了粥,估摸着差不多了,便过来瞧瞧,听到房内的动静,母子五个都在哭,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忍不住抹了下眼角,这才回厨下去端热水。 娘几个哭完了,洗一洗,吃点东西才是要紧的。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们却还是要好生活下去的! 何氏这一病,好几日没爬起来,钱大夫都跑了几趟,左邻右舍的妇人们都前来探望,见林家四个孩子忙进忙出,照顾娘亲,回家不够感慨。 林大娘听说何氏病了,恨恨道:「克夫的扫帚星,早死了早好!孩子们有二郎,难道还会饿死不成?」她平日不觉得大儿子有多好,笨嘴拙舌,连个讨好的话儿都不会说,如今人乍然去了,却忽然想起林保生的许多好处来。 虽是个不会说甜话儿的,可是却最是心软憨厚,以前家里的许多辛苦活全都是大郎在做,二郎自小养的娇贵,后来他们家蜜饯果子做不下去,一方面是因为味道不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做蜜饯果子,从选原料到拿回来做成,活儿也不轻,林佑生根本懒的做。 逢年过节,哪怕她说话再不好听,林保生孝敬她的那一份儿,总不会少…… 林大娘一头想些旧事,一头咒骂何氏,却不曾想,这话落在江氏耳中,倒让她眼前一亮。 林保生丧事之上,何氏往外拿银子,江氏没少掂量他们的家产。没想到这夫妻俩自从搬离林家祖宅,倒真积攒了些家业。 林佑生这些年没什么进项,江氏虽当着家,可也知道家中进项少出项多,早想着别的生财的路子,林保生过世之后,她想了又想,好几次想提出来,两家合一家,让何氏带着孩子们搬回来住,那边的房子铺面一卖,可不是一大进项? 何氏是个柔软性子,江氏早摸的透了,压根不是她的对手,下面几个孩子都不大,三个闺女将来草草打发了,还能赚几笔聘礼……这会她便恨起自己肚皮不争气来,怎不生个闺女? 这主意她从林保生丧事之上便在打算,已经悄悄与林佑生商量过了:「大哥这一过世,大嫂子一个妇人家带着孩子在外面过我还真不放心,不如让她们搬回来住?」 林佑生与江氏成亲多年,还真不相信她忽然之间变的这般善解人意了,「搬回来那边的房子跟铺面呢?」 江氏嗔怪的瞧一眼丈夫:「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那边的房子大不了卖掉,铺子里的货搬到这边老铺来,一家子和和气气的过,不好吗?」 林佑生迟疑了:「恐怕……大嫂不同意。」 江氏一撇嘴:「大嫂那边,只要阿娘去说,难道她还能违逆阿娘不成?」 按照以往的记录,只要林大娘出妈,何氏便只有低头挨骂的份儿,哪次不是被骂个狗血淋头? 结果,林大娘几句话,顿时让江氏开了窍:只要把何氏从林家弄走,只剩下林保生的四个孩子,还不是她说了算? 江氏开了窍之后,便撺掇林大娘去林保生家里大闹,只盼着何氏羞愤之下,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林大娘心里正恨着何氏,何氏又是个没娘家的,据说当年还曾做过富贵人家的绣娘,后来不知何故,被放了出来,认了酸枣巷子的一个孤寡婆子做了干娘,嫁给了林保生,没过两年孤寡婆子便过世了,再无人给她撑腰,骂了便骂了。 不像二儿媳江氏,娘家是开肉铺的,家里膀大腰圆四个阿兄,个顶个吓人,江氏这么多年跋扈,与她的四个娘家哥哥不无关系。 娘家人硬气了,便是林大娘,也不敢轻易把二儿媳妇怎么样。再说二儿媳妇嘴甜,比林佑生还会哄她开心,婆媳两个倒十分相得。 林大娘听了江氏的话,一股风一般跑到林保生家里,进门便觉得难过,儿子一手置办下了这么大的宅子铺子,最后却便宜了何氏这扫帚星! 进了二门,站在院子里她便开骂了,什么难听骂什么,其中许多市井俚语,林碧云与林碧月都羞红了脸,躲在厨房里不敢出来了。姐妹两个商量着给何氏做些补身子的滋补汤水,独留了林碧落在正房里,正端了粥碗给躺在床上的何氏喂。 v第十三章 林碧落听到阿嬷在院子里撒泼,阿娘才吃了几口粥,这会紧蹙着眉头,却推说没有胃口,她便故意尝了一口粥:「难道是迎儿姐姐盐放多了?咸的阿娘眉头都皱了起来?」见何氏的目光瞧过来,便淡淡道:「有的人呐,就盼着我们没爹没娘,到时候好攥到手里,这家里的东西,全划拉到自己怀里,没楠哥儿什么事儿了!」 办丧事的时候,林碧落虽然难过,可是江氏估量她们家的目光太过贪婪,她猛然之间想起一事,这个时代,是鼓励寡妇改嫁的。假如阿娘不在这个家里,那么她们姐弟四个都要归本家抚养,到时候还不得落到江氏手里? 林碧落想到这一节,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纵再悲痛,也时刻悄悄打量江氏。越打量,越觉得她不怀好意。 因着何氏一病,她心里哪怕再担忧,也不敢明说,这会四邻八坊都知道阿娘一病不起,阿嬷却趁此机会跑上门来大骂,这不是要逼死阿娘吗? 何氏极疼孩子们,被婆婆隔着窗户辱骂,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猛然间听得小闺女说这话,她顿时一怔,只觉醍醐灌顶,清醒了过来,再去瞧林碧落,见她小脸儿白着,面上却强笑着,眼眶里已经有了水泽,却硬是没哭出声,只倔强的将粥喂到了她嘴边,喃喃自语:「阿娘只有好好吃饭,快快把身子将养好了,都会好起来的!」 何氏眸中已经聚拢了水光,却将小闺女喂过来的粥吞了,笑道:「阿娘一定好好吃饭,三姐儿也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 林碧落自行舀了一勺粥喂到自己嘴里,又舀了一勺喂何氏:「很久没听过唱大戏的了,今儿阿娘就当免费听了一场大戏。戏台子上那些唱的可还没阿嬷唱的好听呢。」 何氏与小闺女一人一口,很快一碗粥便见了底,连两盘小菜也吃干净了,外面林大娘的骂声还没停止,林碧落见何氏情绪稳定了,故意忧愁一叹:「那些戏台上唱戏的唱了一折之后,都要去后台喝点水歇一歇的,阿嬷这折子戏可有些长啊。」 「你个促狭鬼!」何氏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你阿嬷听到你这话,可不要气死了?」 林碧落抱着何氏的胳膊撒娇:「这许她来气我阿娘,不许我气气她?这是哪家子德高望重的老人做出来的事情?哼!」 林大娘在院子里骂的嗓子都快冒烟了,不见人搭理,便要闯进室内来骂。林碧落听得脚步声靠了过来,立刻推何氏:「阿娘快装昏。」 何氏也实在不想面对婆婆,即刻便躺了下来,拉着被子将半张脸都遮了起来,她又几日未曾好生打理,办理丧事心力憔悴,此刻一脸病容闭着脸躺在那里,倒真有几分下世的光景,听得门帘掀起,林碧落便扑到何氏身上放声大哭:「阿娘你快醒醒……阿娘你快醒过来啊……阿娘……」声音清脆尖利,带着小孩子的惊慌失措。 林大娘一脚踏进来,便听得林碧落的哭声,她正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淡漠道:「三姐儿哭什么?你阿娘死了,你还有阿嬷,你二叔二婶娘呢,怕什么?」 在厨房听到林碧落尖利的哭声,林碧云与林碧月再也呆不住了,急匆匆跑了过来,进门便听到阿嬷这句话,俩孩子顿时气的发抖,还未做出反应,便见林碧落已经像头小狮子一般一头冲了过来,一脸的泪水,眼睛都是红的,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恨,「你这是要逼死我阿娘啊!我阿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我跟着我阿爹一起去了!」狠狠撞到了林大娘的怀里。 林大娘被撞的坐了个屁股墩,只觉尾椎骨落地,都要碎了,顿时疼的哎哟哎哟,林碧云与林碧月见小妹妹发了疯一般,只管拿头去撞阿嬷,何氏又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好像昏了过去,一个去看何氏,一个去拉林碧落。 「阿妹快起来——」姐妹两个已经哭了起来。 林碧落今日打定了主意要教林大娘生出惧意来,这会不要命的去撞林大娘,嘴里一径边喊边哭着:「这是哪家子的规矩?把街坊四邻喊过来评评理,我阿娘哪里做的不到了,还是对阿嬷不够孝顺了?阿嬷青天白日要咒死了她,看着我们姐弟四个无爹无娘,心里就痛快了?谁家阿嬷能做出这么狠毒的事情来?二姐姐你也别拉我,我今日也不活了,横竖阿嬷也不让阿娘活,我这就陪着阿爹阿娘一起去了,也好过在这世上做个没爹没娘的孤鬼儿……」 小孩子的嗓音带着清脆的尖利声,真正喊起来,都要刺破人的耳膜,林碧落是用了全力去喊去闹,林大娘一见小孙女要跟她拼命,何氏也昏了过去,担上个逼死媳妇的名声已经不好听,若是再担上个逼死孙女的名声,她还出不出门了? 趁着林碧月扯住了小丫头,她慌忙爬起来,强忍着尾椎骨摔伤的痛意,恨声道:「孽障!我哪里逼死了你阿娘?她若死了那是她命薄,可怨不得我!」撂下这句话,她拍了两下屁股上的土,忙忙往外走,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已经立着三个少年。 打头的少年正是林楠,只站在那里默默流泪,身边站着的一个是邬家二郎,一个是陆家大郎,皆是一脸震惊的看着这场闹剧。 三个孩子一字儿排开,倒把房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林大娘面上有些讪讪的,自家人关起院门来闹是一回事,让别人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哪怕是少年人,也觉得不太舒服。她推开楠哥儿,一言不发便往外走,房内林碧云还在一声声哭着喊:「阿娘你快醒过来啊阿娘……」 听得院子里的脚步声没有了,方才还在大声哭泣的林碧落抹了把泪,停止了哭。她被林碧月拉着,整个是个小泼妇的造型,头发也散了,脸也哭花了,这会当着同窗的面,却镇定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扭头朝床上喊一声:「阿娘,阿嬷已经走了。」 何氏睁开眼睛,心有余悸的往房门口瞧一眼,便瞧见了三个呆滞的少年。 林楠也忘记了流泪,只傻傻瞧着镇定的三姐姐,再看大姐二姐……这两个也傻了。 合着……这是阿娘与三姐姐合起伙来做戏? 他悄悄侧头去瞧邬柏与陆盛,却见陆盛嘴角笑意一闪而过,邬柏还有几分呆傻,盯着三姐姐猛瞧,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在学堂里从来端庄稳重时常以「成年人」的眼神秒杀所有同窗的林碧月,居然也会撒泼? 邬柏确实傻眼了。 林楠今日去向包先生送谢唁贴,顺便谈了谈以后的学习,父丧之后,他便不能再日日来学堂了。但包先生喜欢他学习勤勉,又是个灵醒孩子,便与他约好,以后一个月可去学堂两三回,向他请教不懂的地方,林碧落也同此例。 师徒二人聊了会儿,他便辞别了先生,离开学堂的时候,正逢学生们放学,邬柏与陆盛便道,听说何氏病了,准备前来探望一番。 林楠婉转回绝,二人却一定要来,又在街上买了包点心,这才一路走了回来,才进大门便听得林碧月的哭喊声。 林楠一听坏了,想都没想便冲了进来,邬柏与陆盛只当何氏真不好了,这种大事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也跟着冲了过来,哪知道却恰巧撞见这一幕…… 林家兵荒马乱,陆盛与邬柏也不好久待,放下了点心便离开了。 v第十四章 路上邬柏似乎还未从方才看到的场景中恢复过来,「林碧落——」她平时那副小模样,难道是装的? 撒泼的事情,江氏做过不少次,只会让人厌恶,可是小丫头做起来,似乎也不是特别讨人厌。 陆盛见邬柏这副样子,笑着打趣:「怎么了?被林碧落吓着了?没见过她这样儿?」, 邬柏点点头,「她方才那副要吃人的样子,连孙玉娇都比不上啊!」孙玉娇在学堂里与男同学吵起来,从来没输过,林碧落每次都在旁边笑眯眯装好人,他现在才觉得,厉害的不是孙玉娇,而是林碧落啊。 陆盛若有所思:「何伯母性子软糯,人尽皆知,碰上好赖不分的婆母,以前林伯父活着的时候,尽可以护她一二,如今林伯父过世了,办丧事的时候,咱们去吊丧,你也看到了,林大娘当着满堂宾客亲友,还不是随意辱骂儿媳,那时候就觉得林伯母不容易……」既不能与婆婆顶嘴,又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挨打受气的份儿。 那时候,陆盛甚至还觉得,林碧落与林楠她们姐弟四个恐怕要过苦日子了,可是今天瞧见了,却又觉得,似乎……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难呢。 难为她小丫头想到这主意。 哪怕周围邻居们听到了,也只会议论林大娘这做阿嬷的心肠歹毒,非要逼死儿媳,让孙儿孙女们无依无靠。 小孩子气愤上头,说几句话,也算不得大逆不道。 陆盛想的更多一点,比起邬柏这傻小子,只是被林碧落惊到了,似乎觉得曾经给他递过手帕的那白嫩嫩的小手指……像自己臆想之中的人物…… ——林碧落有那么温柔吗? 却说林大娘一路跑回家里去,还觉得心有余悸,不比躺在床上的何氏受到的惊吓小。保生两口子都是软弱的性子,怎么能生出这么厉害的丫头? 江氏见她脸色不好的从林家回来了,关心婆婆战况,忙去冲了碗糖水端了来:「阿娘喝碗糖水,怎么走的这样急?」难道是何氏真被婆母气死了? 想至此,江氏不禁有几分喜形于色。 林大娘一抬头,看到二儿媳妇这模样,立刻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一口饮尽了碗里的糖水,才冷哼一声:「别做梦了!三姐儿这坏丫头,一头撞到了我身上来,说是要跟我拼命……我这会还觉得身上疼呢。」 「阿娘哪里疼?要不要紧?这天杀的贱丫头,我一会去问问大嫂子,怎么教孩子的,竟然连阿嬷也敢撞?还说是在学堂里学的知书识礼,不过传了个虚名儿!」又关切的去扶林大娘:「阿娘哪里疼?要不要我给你揉揉?」肚里却暗笑婆母,连个八岁的小丫头片子都收拾不了! 尾椎骨受了伤,林大娘不好意思跟江氏讲,只含含糊糊指了下胳膊腿,江氏殷勤上前去替她轻捏,暗中打量林大娘,大略也猜出了她伤在哪里,又问何氏如何了。 林大娘心中正气呢,自然更无好话,「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谁知是死是活,大约是死了罢。」她出来之时,听得孩子们还在那里哭,别是真死了吧? 想到这里,林大娘连忙推开江氏的手:「你快过去看看,要是何氏真去了,也要操办起来的,别让外人笑话了。」正好还可以把三丫头弄回来,好生收拾一番。 江氏一听,正是此理。忙去厨下拿了六个鸡蛋,揣在帕子里,便往林保生家赶。到了那边也好有借口,她这是给孩子们送几个鸡蛋来了,顺便看看大嫂子。 到了林家铺子前面,见两扇门关的严严实实,往日上门买吃食的络绎不绝,如今门庭冷落,还真让人有几分感叹呢。 林家自来人手不够,没有守门的人,江氏进了内院,只听得安安静静,也没有孩子们的哭声,心头打鼓:莫不是何氏还活着?正想着悄悄去正房窗根儿下面听听动静,不防门帘一掀,迎儿从里面走了出来,倒被她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给惊了一下,忙朝里面喊:「大娘子二娘子,二太太来了——」 方才邬柏与陆盛走了之后,林碧落便去自己房里梳洗了,林碧云与林碧月才正何氏追问此事,林楠却跟着林碧落过去了。 三姐姐今日做出这事,定然是被阿嬷逼的,他心里难受,虽然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但是年纪太小,当不了什么大事,阿娘又看着无碍,只能跟只小狗似的,跟紧了林碧落,才能觉得心里安稳一些。 林楠觉得,他三姐姐身上,似乎有一种什么都不怕的气势,莫名的让人觉得可靠。 林碧落在房里梳洗,又见小弟弟煞白的脸色,知道是被方才惊到了,便把他叫到身边安慰:「阿嬷在这当口跑来辱骂阿娘,定然不怀好意。楠哥儿虽然年纪小,也别怕事。无论如何,只要把阿娘的身子调养好了,咱们姐弟四个齐心协力,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林楠咬唇不语,良久,眼眶都有些红了,才低低道:「我今日从先生房里出来的时候,听到有同窗说……」 「说什么?」 林楠这模样,定然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林碧落比他更要熟知人情世敌,看着小弟委屈的模样,内心很是唏嘘。 无论如何,这么小的年纪,丧父之痛都是致命的打击。 「他们说……阿娘会改嫁……我们就会变成没人管的野孩子……」 林碧落冷笑,怎么会没人管呢?她家那位阿嬷与婶娘可是巴不得能有机会管她们姐弟四个呢,顺便好接收了家产。 但这话,她又觉得告诉楠哥儿,恐会伤他的心。便拉着他的小手缓缓抚摸,两个人的手其实长的很像,大小也差不多,只是男孩子到了这个年纪,根骨便渐渐变硬,比起女孩子软软的手总归不同。 「你觉得,阿娘会舍得抛下咱们去别人家给别的孩子当后娘?」 v第十五章 何氏这个年纪再嫁,嫁个初婚是不可能的了,最好的结果就是做填房继室。本地男女成亲都早,跟何氏同龄或者比她大的男子不管是和离还是丧妻,总归都有了子嗣了。没有子嗣的极少。 林楠似乎也觉得这种事情不太可能。 林碧落缩回手来,捧着自己的脸,做个自夸的表情:「阿姐这么可爱,」又摸了一把林楠的脸蛋,「我家楠哥儿这么俊秀聪明,将来说不定是做状元的料,阿娘看到别人家蠢笨的小孩子,因为舍不得阿姐与楠哥儿,也会回来的!」 「噗——哪有这么夸自己的?」 林楠被她逗笑,想想又觉得林碧落说的非常有道理,方才那颗惶然的心便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这是继林保生亡故,办完丧事,何氏大病之后,姐弟俩个初次有暇坐在一起谈心。林碧落知道这种事情,对林楠来说影响巨大。她还好一些,哪怕内心再悲伤,已经是成年人的内心了,看到这一家子病的病,哭的哭,两个姐姐也是年纪尚幼,除了哭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不知不觉间,林碧落便觉得这个家成了自己的责任。 ——这话她不曾告诉过家中任何人,只是在默默的暗中坚持。 可是弟弟还小,他总归是个小孩子,如果此事不好好引导,万一影响了性格,将来变的内伤敏感就不好了。 这种事情,也指望不上林碧云与林碧月,她们两个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姐弟两个谈心的时候,江氏被请到了何氏的房里。 何氏已经靠着被垛坐了起来,看到江氏仍是一脸病容,「弟妹前来,可是……有事?」 江氏见何氏竟然还活着,而且竟然坐了起来,内心颇觉失望,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把帕子里的鸡蛋掏出来,放到了桌上:「我想着……孩子们最近都没吃好睡好,家里省了几日的鸡蛋,给孩子们拿过来补补。」 几个鸡蛋,对林保生家来说,不过是常见的东西。他家平日在吃食上都尽可能的丰盛些,想着孩子们正在长身体。况且江氏平日可是半个鸡蛋都舍不得的,今日忽然这样大方,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经过婆婆方才大闹,林碧落拼命相护,何氏忽然之间就被这孩子身上的勇气给震憾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家平日最是文静的小闺女是这样烈的性子! 又或者,这孩子被逼到了绝望处,这才有了方才歇斯底里的爆发! 孩子尚且如此,她这做娘的要再懦弱下去,哪里能对得起她?! 打定了主意,又安抚了两个女儿一番,知道楠哥儿跟着林碧落去了,她们姐弟俩一向亲厚,楠哥儿有时候简直像是林碧落的小尾巴,事事信服他三姐,何氏便放下心来。 「多谢弟妹还记挂着孩子们,我这些日子病着,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方才钱大夫来扎了几针,我才醒过来。迎儿还说,阿娘过来了一趟呢,真是累的她老人家关心了,我方才昏睡着,可是一点也不知道。还要劳烦弟妹回去跟阿娘说一声。待我养几日,身子好些了,再去瞧阿娘。」 林碧云与林碧月在经历过了小妹妹变身一事的震惊之后,又亲眼目睹了阿娘撒谎,又一次傻眼了! 江氏一面在内心咒骂钱大夫这「老不死的」多管闲事,一面与江氏道别,悻悻而归。 何氏到底还是没有如江氏所愿一病不起,而是在三个闺女齐心协力的照料之下,身子骨渐渐的好了起来。人虽然还很郁郁,到底眼前有四个孩子缠着,不教她有暇伤神,等她能起身走动的时候,已经烧完了三七纸了。 卖果子的孟伯来了两回,想将林保生过世前已经付过款的果子拉过来,但林家向来对原料选材十分严格,如今一家子孤儿寡妇,也不好去果园里验货,林家不验货,按惯例孟伯便没办法装车拉过来,彼时何氏还病着,孩子们又不想让她为些事费神,便拟将货退了,待何氏身体好了再做决定。 横竖铺面是自家的,也不怕折了本。 这中间,林碧云有些迟疑,拿不定主意,林碧月倒爽快,不过同林碧落的意见正好相反。 「哪怕阿爹不在了,不就是做蜜饯果子么?我们也可以自己做啊。」她掐尖要强惯了的,总觉得做蜜饯果子没什么难的。往常在家里,也看到过林保生与何氏做的过程。 林碧落坚决反对:「这件事情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味道不好了,不但坏了一批果子,连阿爹好不容易立起来的招牌也砸了。我们现在又不能把阿娘拉起来干活,谁都知道我们家出了大事,哪怕铺子歇一阵子,等阿娘养好了带着我们再做,也比我们砸了招牌的强!」 林碧月自忖自己是姐姐,见识自然要比当妹妹的强,寸步不让:「咱们家铺子生意一向好,停个十天半个月没什么,可是现在不趁着秋天入果子做起来,到时候没有存货,来年便只能关门,哪有放着铺子不挣钱的道理?」 这件事情上,林碧落总觉得,现代社会的品牌理论,是没办法向这位封建社会的姐姐讲明白的,但是她明知此事不妥,又不能忍着不说。一家人关起门来吵翻了天,也是骨肉血亲,目标总是一致的。不过林碧月的性子,与她针尖对麦芒的呛几句没关系,要是两方都一直死扛着说不到一起,不但与事无补,反会坏事。 说不得此事只有柔缓相劝了。 林碧落打定了主意,情绪便平复了下来:「二姐姐,这件事情咱们都再多想想,到底我们都是盼着家里好起来的,哪怕阿爹去了,也要把日子过下去。明儿咱们再理论。」 林碧云与林楠看着两方争吵,林碧云是中间犹疑派,考虑到姐妹之间的和气,想的远没有林碧落远,林楠向来是最听林碧落的话,上面两个姐姐还要再靠后,因此毫不迟疑的站在了林碧落一方,形势上面,林碧月并未胜出,于是气哼哼回房去了。 林碧云摸摸她的脑袋叹息:「我们家三姐儿是个有大主意的孩子,可是此事……总还要再想想的。」铺子一直停着,家里没进项,似乎也不太好。 林碧落替她宽心,「大姐别怕,此事有我。」 林碧云苦笑:「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能有什么办法? 」 v第十六章 当天林碧落便拿出自己攒了好几年的零用钱,足有一两之多,给了迎儿,让她出门去操办些东西回来,迎儿依言而行,一个下午都不见影子。 第二日,林碧落特别招呼姐弟三人到前院林保生的书房里议事。她这派头连林碧月也要笑起来了:「小毛丫头,还懂什么议事?」这个小鬼头,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招,妄想着说服她。 哪知三人到了书房,却见林保生往日看帐薄子的案子上摆着几十份蜜饯果子,种类繁多,但是数量都不多。 「你这是趁着家里的蜜饯果子没全卖出去,先留一点自家来吃?」林碧月一边笑一边走近了,才觉奇怪:「咦?瞧着又不像咱们家的……」难道是从别家买的? 林碧云更是一头雾水。 林碧落小脸儿倒是非常凝重,让迎儿给姐弟们各准备了清水,然后请她们一一品尝。 林家的蜜饯果子味道很正,比如金丝蜜枣,就决不会是那种甜的碜人的味儿,而是带着浓浓的枣香味,甜的很合适,再比如甘草杏,并不像外面卖的那样,或者甘草放多了,或者是因为落果做的,原料不好,吃起来酸的倒牙,而是金黄金黄,酸酸甜甜很趁口又开胃…… 又诸如梨干、梨条、楂条、炒红果、党梅、乌梅、柿膏儿、姜桔、蜜制金桔等等,因为是林保生与何氏精工细作,味道自然非常好。 林家姐弟几个是吃这些零嘴儿长大的,既然林碧落请大家尝,便拈了自己最近的蜜饯果子来尝,三姐弟越吃,眉头越皱了起来,林楠索性尝一样吐一口,连呼:「这都是什么怪味儿?」他说不出原因出在哪里,为何别家的东西味道就是比不上自家的。 姐弟三人不觉得,盖因自家有这些东西,皆习以为常,以为外面铺子里买的味道也差不多。又因为自家铺子生意一向红火,阿爹阿娘做的时候都不曾真正留心,尝过了别家的蜜饯果子,才发现自家的味道真正好。 尝完了外面买的,林碧落又唤迎儿将早准备好的自家的蜜饯果子端了上来,请姐弟三个再尝。 林碧月一脸羞愧,再不觉得小妹妹是个小毛丫头,见识短浅了,「咱们家的,自小吃到大,哪还用尝啊?」 林碧落摇头:「这是不一样的。以前我们都当打发时间的零嘴,但现在假如二姐姐是外面的客人,以货比三家的态度,尝尝咱们家果子的味道与别家的味道到底差别在哪,才会更深有体会。」 林碧云与林楠已经挨个尝了起来,林碧月漱了下口,也开始尝起来。 姐弟三个尝的很慢,量很小,让每一种蜜饯果子都以极小的量在舌尖停留,充分感受自家蜜饯果子的味道,再漱口,尝下一种。 这么多年以来,她们从未以这么郑重的态度吃过自家店里的蜜饯果子。 尝完了,林碧落便问:「二姐姐觉得仅凭咱们姐弟四个,能做出阿爹阿娘做的这味儿?反正我是做不出来的。」她拿一条别家的楂条来,又拿了自家的,从色泽到味道都对比了一番:「这种细微的差别,寻常人不觉得,可是大家吃的多了,就吃出区别了。这就是我们家的蜜饯果子为什么比别家的都要贵个五到十文钱,但还是有不少人来卖。真正值钱的,是质量,是味道,是阿爹阿娘做出来的口碑,是咱们林家这块招牌!」 童音朗朗,可是说出来的话足以教面前的三姐弟郑重对待,她道:「——而且,咱们林家果子铺这块招牌,是独一无二的金字招牌。二叔家为什么最后不卖蜜饯果子了?就是因为味道不好,比不上阿公在世时候的味道。咱们家这个,才是阿公传下来的,林家三代果子铺的正宗味道!」她那位目光短浅的二婶,抛了自家锅里的,非要来抢她们家碗里的,能有什么大出息? 反正这个时代不注重知识产权,吃的东西都是全靠味道质量取胜,若是现代恐怕光这个牌子都有一场官司好打! 林碧月彻底被她说服了。 孟伯再来,姐弟三人便公推由林碧落与他交涉。 看着眼前出来的才到他胸前的小丫头,孟伯哭笑不得……林家这四个孩子,是跟他闹着玩儿的吧? 但是看看她身后其余三个自动站成护卫队模样的姐弟,他又莫名觉得这小丫头似乎不是哭着喊着要出来逗他玩,并且什么也不懂的小毛丫头,而是真的要与他谈退货这件事。 孟伯的感觉没错,等真正谈起来,他才发现小丫头口舌很是伶俐,说话非常有条理,从林保生在他果园里出事,到后面不得不被迫中止收货,中间大打同情分,完了又爽快的将那五十两付款追讨四十两回来,其余十两视做来年订金,到时候她们姐弟几个定然会如期去果园挑货…… 反正孟伯觉得,她说话让人觉得既伤感又中听,还让他找不出不退货的理由,哪怕果子烂在自己手里…… 因为是与林保生长期合作的关系,林家每年去孟家果园买果子,总是买最好的果子,而且价格也比别的果子铺要高一点。别的果子铺因为对原料上并不讲究,有些是伙计直接去拉的,掌柜的根本不露面,哪怕是落果也无所谓,价格低一点,伙计报给掌柜的价格时再略微高一点,还能从中间赚点小钱,何乐而不为? 归根结底,孟伯还是愿意与林家长期合作的。 于是他痛痛快快退了四十两银子给林家,临走的时候,那个小丫头忽叫住了他,如画眉目间满是浓浓的与年龄不相称的哀伤与气愤:「孟伯,你可知道,当初扔爆竹吓惊了我阿爹马车的小孩子,是谁家孩子?」 孟伯心惊:这孩子……是想打上门去讨公道吗? 无论如何,林保生之死,与那个放爆竹的孩子不无关系。 孟伯也不想瞒着,当下认真回忆:「那个孩子……听说是姓姜,但不知是哪个jiang字,听抱着的仆人叫小郎,好像那日他们家来了些人,到我们村上去买果子。事发之后,我跟着你阿爹的车到城里来了,等我回去之后,他们已经走了。「 他当时还特意打听过,总想着在林保生在他的果园里出了事儿,这事还是打听清楚的好。 孟伯所在的村子名叫孟家湾,山上多果园,不止孟伯这一家,总有十来户人家以种果树为生,每年京中铺子或者富贵人家的仆人都会去孟家湾采卖果子,何止一二家。况且听说那孩子是从京中去的,上京城最少也有上百万户人家,她们又要去哪里寻? 姐弟四个问过孟伯之后,在何氏面前绝口不再提此事,只盼着她每日好起来。 v第十七章 过了三七,铺子要开张了,伙计徐良却来辞工。 东家亡故了,东家太太又病病歪歪的,徐良回家与家人商议,好歹现在工钱都付清的,若是再干下去,铺子将来亏损了,说不定就得白干了。 他家小门小户,也贴补不起,还指望着他自己赚钱回去娶媳妇儿呢。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林碧落一点也不惊讶徐良有这样的选择。反倒是林碧月不依,道是徐良签的契约到明年底才满呢,怎么能现在就放他走? 林碧落安抚炸了毛的二姐姐:「就算留下了他,他干活的时候偷尖耍滑,再一个,咱们家是卖吃食的,万一他在吃的上面动手脚,到时候出了事岂不是砸了自家招牌?还不如趁着大家现在都和和气气的,放他走?」 防人之心不可无,林保生当初觉得三闺女戒备心重,是一点也没看错。 「那……以后谁来卖货?」林碧月虽然觉得小妹妹这话没什么问题,但摆在眼前的却是大难题。 家中还有一点存货,铺子开着,到了过完年估摸着便没什么可卖的了。但现在才八月初,这中间的几个月谁来看铺子? 林碧云与林碧月虽然对后院的事情没问题,但记帐卖货就不在行了。 「正好我也不能去学堂了,就在家看铺子吧。」林碧落宽慰两个姐姐,「楠哥儿是必定还要去学堂向先生请教学问的,我一个女孩子,也不准备去考状元,索性以后铺子我来看,搬不动的总还有迎儿跟姐姐们,搭把手总还能过去的,先把家里存的货出清再说。」 等过完了年,想来阿娘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再另行计较。 姐妹三个一商量,就将此事定了。林楠是个小孩子,许多时候以林碧落的意见为主,即使反对也无效。等于是四票通过。 林碧落还特意留了徐良几日。 「徐大哥,你也知道,铺子里的事情我完全不懂,还要央你在铺子里多干半个月,我发你一个月工钱,烦你将铺子里的果子价格,怎么卖法儿教了我……」 徐良在心里想了想,反正目下他还没找到新的伙计,干半个月拿一个月的工作,也合算,便暂时留了下来,教林碧落卖货。 林碧落怕自己记不住,专门拿个小本子,将徐良叮嘱一一记下了,又赞他:「徐大哥,多亏了你肯教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徐良本来心里还有一丝愧疚,见她这般专心好学,人又乖巧懂事,教的便更为用心一些,约有十来日,她便已经能独自称秤卖货,记帐打理铺子了。 他本来便着急要出去再寻活计,见林碧落卖起果子来有条不紊,记帐又清楚,比他做的还要好,便正式提出请辞,林碧落大大方方发了他一个月工钱,又包了四样蜜饯果子给他:「徐大哥,我们家也没别的什么好东西,就这果子吃着味儿还不错,你拿点回去给徐家伯母尝尝。」 其实林保生待伙计向来大方,徐良在林家铺子上工这几年,家里人吃的零嘴儿都是林保生发了话,让他从铺子里拿回去的。没想到临走,林碧落也这样大方,心中更有几分不是滋味,又想着,若是林保生还活着,他定然留在林家铺子里好生干。 奈何天不佑人。 等徐良走了,林碧月从后面出来,瞅着他有背影生气:「三妹妹,你怎么不但提前放他走了,还送他吃的?那少说也有二钱银子呢。」 林碧落拉着林碧月的手轻轻摇了两下,似撒娇一般问道:「二姐姐你觉得,从咱们家出去的伙计,让他将来提起咱们家来,是赞咱们家厚待伙计,不苛刻人呢,还是在背后骂咱们家小气抠门,留不住人呢?」 现代社会的人际关系,要比这个小小铺子复杂太多。只要不是深仇大恨,又或者人品奇差的奇葩,林碧落与人相处向来都秉承着「见面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原则。 徐良不过是个小伙计,此刻要离开林家,总是为自己的生活做打算。在看不到林家生活的希望之时,也不能要求无关人员与他们家人陪绑,渡过这段低谷。 假如徐良肯坚持留下来,那是他的义,他要走,也不能算是不忠,说白了不过是薪酬关系,哪里能要求别人不顾一切的牺牲? 林碧落的想法,固然对这个世界的宾主关系看法与时人不同,但是却对自己更好,戒备心重,有时候并非坏事。 林碧月点一下她的额头:「你说的总是有理!」她问一句,小丫头后面有十几句等着修理她,且句句切中要害。 而且她也发现,自从阿爹过世之后,小妹妹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身上那点往日的稚嫩都没有了,好些时候,想的比她跟大姐都要周到。 林碧月将她心中所想私下告诉林碧云,问她可有这种感觉。林碧云温柔一笑:「说起来,家里出这样大事,原本好些事都应该是我来做,可是偏偏我不会记帐,铺子里只能靠三妹妹。她虽然年纪小,到底读过书的,想法又多,人又明理,多听听她的准没错。」 不知不觉间,林碧落已经获得了林碧云的认可。 何氏能起身走动几步的时候,起先还在院子里走几步,然后便被两个闺女劝回房里去歇息了,后来日子渐多,她便在房里收拾林保生的旧物。什么衣服鞋袜,各种生活用具,摆在眼前总是徒增伤心,不摆在眼前,却又觉得房里空荡荡的,空的人喘不过气来。 三个闺女每晚轮着陪也睡,但孩子们年纪小,哪怕经历丧父大事,累了的时候照样能睡着,听着闺女们不同于林保生的轻浅呼吸,何氏觉得更睡不着了。 她晚上睡的不好,白天精神也不济,不过是略走动几步,再在房里慢慢整理一下林保生的旧物。等到正房里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只留了一两样摆着做纪念,其余的全收起来,想起要整理外院书房的时候,中秋都已经过去了。 林家这一年的中秋节,大家都绝口不提过节一事。 v第十八章 因此外面各户人家热火朝天的准备着过中秋节,做月饼买果瓜香烛之类,林家却安静的出奇。何氏自己如今对于时间的流逝毫无概念,只当还早,等想起来问迎儿一句:「今儿是什么日子了?」迎儿彼时正拿着鸡毛掸子收拾她房里,闻言笑着停下手来,「太太可想起来问一句了,今儿都二十一了。」 「七月二十一?」不对啊,七月按理来说应该过了啊。 「难道是八月二十一?」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病的昏昏沉沉的,时间已经过到八月底了。 何氏环顾家中,一切似乎都井井有条,少了一个人,又在她病倒的情况下,家里也并未显出乱迹来。那铺子里呢? 「这些日子,徐良可有准时来上工?」有做熟了的伙计,总还能令人放心一点。 迎儿摇摇头,「徐良早就辞工了,现在铺子里是三娘子在打理。」 「三姐儿?」 何氏简直不敢相信。三姐儿还不到她肩上,怎么打理铺子的?家中另两个闺女倒是大一些,可是不会记帐,也没办法打理啊。 她急忙起身:「快扶我去看一看。」一着急,她便心慌气短,这是她亡夫以后新近落下的毛病。 迎儿不敢怠慢,连忙放下鸡毛掸子,扶了她的手,主仆两个到前面铺子里去看了。 林家这铺面后面有个小门,与前院相连,方便取货,自家人进出。那小门上有门帘,隔着门帘,能听到林碧落清脆的童音,招呼铺子里的来客。 「大娘,您要的二两甘草杏,二两金丝蜜枣,一共五十个大钱。」 何氏悄悄掀起窜子来去瞧,隔着高高的柜台,三姐儿似乎长高了好多,正笑着将包好的蜜饯果子递到对面妇人的手里,又将妇人递过来的钱数好,收了起来。目光顺着她收钱的手往下,她眼圈儿顿时红了,一时里又是欣慰又是好笑。 ——哪里是她家三姐儿长高了?她脚下还稳稳踩着个小凳子呢。 何氏在小门处站了好大一会儿,眼看着林碧落爬上爬下招呼了三四拨客人,她嘴甜手巧,算帐又快,对人又有礼貌,来买的熟客都夸她,好不容易全打发出去了,她跳下凳子来,朝后伸个懒腰,还当自己眼花,猛然转过头来,欣喜的笑了出来:「阿娘,你怎么来铺子里了?」 这算是这么久以来,何氏走的最远的地方了。 而且,有心劲来铺子里看,这是个好现象啊。 迎儿打起帘子,何氏走了进来,摸摸她的脑袋,她年纪又小,现在还梳着两个包包头,用了两方素锦扎着,身上的袄子也是素色的,这么瞧来,眉目如画,笑靥宛然,倒真有几分她亲娘的影子。 ——都不过是苦命人罢了! 何氏叹气,又爱怜的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道:「三姐儿累不累?阿娘给你做好吃的?」她多庆幸,当初送了这孩子去学堂读书。 她其实不知,记帐算钱,这事儿是林碧落上一世的本事。学堂里包先生既然是进士出身,算学一道也不过稍讲一讲,还因着学堂里的商家弟子不少,这算是对教材的稍作改变,针对性不必那么强,单一的只教专会应考单童生秀才的学子。 林碧落拉着何氏的手,将她拉到了柜子后面的圆凳上坐下,十分欢喜:「阿娘的身子骨好起来了吗?」 何氏连连点头,看小闺女这模样,她要再不好起来,恐怕小闺女都要把心操碎了。 不多时又有前来买果子的客人上门,林碧落便前去招呼,迎儿在旁帮她拿果子,她只负责称秤,顺便包好了收钱。 这客人方出了门,门外便走进来个年约五六十岁的大娘,头发在脑后梳的一丝不苟,用帕子包着,但两鬓头发皆已花白,见到林碧落便笑了起来:「三娘子今儿不忙?」 柜台内坐着的何氏一看到来人,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忙四下去看,但见外头日头煌煌,来往人群络绎不绝,谁会注意个寻常的大娘走进她家铺子? 她在柜台一角坐着,又不曾出声,那大娘进门便直奔着才送走了客,站在凳子上数钱的林碧落身边去了。 林碧落抬头瞧见她,登时笑了:「周大娘,您这是又来买金丝蜜枣?老年人不止吃甜的,再吃点姜桔或者楂条也不错啊。」 又转头向着坐在柜台内的何氏介绍:「阿娘,这位周大娘是我们隔壁新搬过来的,巷子尽头的吴伯家不是前段时间搬走了吗?房子就是周大娘买下来的呢。」 而且这位周大娘为人很是不错,刚搬过来的时候,还来铺子里打过招呼的。那会徐良正在铺子里教她,徐良走了之后,她还三不五时过来买些零嘴儿。 起先林碧落还当她是给家中孙女儿卖的,包果子的时候不忘提醒一句:「大娘,晚上您家孙女儿吃完了这些甜的,可得记得要刷牙啊,不然牙齿蛀了就不漂亮了。」 哪知道周大娘笑道:「老婆子我孤身一个,无儿无女,又哪里有孙女啊?」 林碧落见她似乎对此事并不介怀,很是豁达的样子,便调皮一笑:「那老人家晚上吃完了甜的,就更要好生刷牙了,不然再老了就吃不动肉了。」 v第十九章 周大娘连连点头,「也是也是。」笑的更开心了。她似乎还没遇到过这样有趣的小姑娘,也或者是从未遇到过这么小便打理铺子的小姑娘,便驻足与林碧落多聊了一会儿。 「前几日还看到有个伙计,怎的今日不见了?」 林碧落自嘲一笑:「这不是庙太小了么?」当着林碧月的面,她是一点怨意也不敢吐,就怕她家二姐姐被她火上浇油,火更大了。但当着这么豁达的老人家,她不由自主一句话便脱口而出。 或者下意识里,她便觉得,这样豁达的老人家,孑然一身,还收拾的干干净净,也会疼爱自己,知道给自己买点零嘴儿来打发时光,想来这一生,什么事情没经过?这点小事,不过博君一笑。 周大娘将她家铺子四下打量一下,见被她收拾的整洁干净,丝毫不曾因为少了一个伙计而显出异常来,便笑她:「定然是你小小年纪太能干了,把伙计挤兑走了,自己挣工钱。」 林碧落拨拉算盘,又拿笔在帐簿子上工工整整做出货记录,对周大娘假意诉苦:「大娘不知道,我这是免费劳力,其实还是个童工来着。」却又狡黠一笑:「等我做完铺子里的事,回去阿姐们就要做好吃的犒劳我了。」 周大娘似乎对她家的生活很感兴趣似的:「这么说你还有两位阿姐?怎么不见她们到铺子里来?你阿娘也不管?」 提起这个,林碧落就不是故作忧愁了,而是真正的显出一种忧愁来:「我阿娘……病了好些日子了,家中大小事情都没过问过了,我们就盼着她把身子养好了。阿姐们要照料阿娘,做家务,而且她们也不会记帐,等她们帮过我之后,我还得花三倍的时间去记帐,这简直是在添乱了。」 林碧云与林碧月不是没试着帮过林碧落,但是她们两个做完了,林碧落还得核对货物,记帐,回忆半天,多两个人她的工作量似乎也大了起来,两个姐姐只帮了她一个上午,她反累的半死,于是都被她赶到内院去了。 她现在只求干完活之后,有热茶热饭吃。 一老一小这些日子也算熟了,因此林碧落将周大娘介绍给何氏的时候,完全不曾料到,阿娘脸都白了,跟见了鬼似的。 她连忙跳下凳子去扶摇摇欲坠的何氏:「阿娘你怎么了?可是铺子里太冷了?要不我们马上回去,让钱大夫来看一看?」 何氏病了这些日子,孩子们一度被吓破了胆子,如今就盼着她慢慢好起来。 林碧落还盘算着等何氏好些了,指点她做蜜饯果子呢。 何氏被小闺女一拉,感觉到手里那绵软的小手,神色慢慢回暖,向着外面的周大娘裣衽一礼:「周大娘好久不见,身子骨还是这么的硬朗。」 见何氏这般作派,方才还帮了林碧落的迎儿也急忙过来,神色间似乎疑问,张了张口,看到身边的林碧落,终于什么也未曾问。何氏对着她点了点头,迎儿恍然,也朝着周大娘一礼,「周大娘好。」 柜台外面的周大娘回了个半礼,目光虚虚朝铺子外面瞟了两眼,见街道上无人注意,道:「早听闻林太太病着,老婆子早想过来探病,只是这才搬来日子不久,不好贸然上门叨扰,今日可算是见着林太太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林碧落笑道:「周大娘您不知道,我阿娘最是好客的一个人,这一向是病着,不然说不定早上门去拜访了。」说着将柜台上的活动板揭开,笑着招呼:「既然今儿撞上了,不如大娘陪着我阿娘去内院聊聊?」 她是想着,这位周大娘瞧着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与阿娘这样柔顺的只窝在后宅的妇人不同,说不定能开解开解,阿娘便好的更快些。而且听着她们的对话,原来是旧识,那是无论如何也要请到家中一叙了。 何氏的脸色这会儿好些了,周大娘便顺势进到了铺子后面,上前去陪着何氏,往内院而去了。 到了正房,林碧云正炖了何氏的药端过来,「阿娘这是去哪了?我刚在院子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她也没想到何氏今日去了铺子里。 又见何氏身边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大娘正打量着她,便温柔一笑:「这位大娘是——」 何氏神色颇有几分不自然:「这是周大娘,巷子尽头新搬来的人家。你跟二姐儿去厨房做几个菜,阿娘以前与周大娘相识,好些年不见,说说话儿,留周大娘吃饭。」 林碧云去斟了茶端过来:「周大娘请喝茶。」这才走了。 她一出门,迎儿便立刻跪到在地,向着周大娘磕了三个头:「奴婢迎儿,从来没见过大娘,一时眼拙没认出来,还请大娘恕罪。」 周大娘扶她起来:「好孩子,我哪会为着这点子事儿责怪你呢。」见她急迫的神色,便道:「你阿爹阿娘都好着呢,只是成了别人家的奴才,到底没有自由,便不能来看你。你且忍耐着,总有相见的机会。」 迎儿泪眼汪汪的点头应了,又道:「我去外面守着门儿,以防姐儿哥儿们不知道闯进来?」 何氏与周大娘皆点点头,等迎儿出去了,周大娘才握着何氏的手,面上多有感激:「春绣,这么多年,多谢你了!你的大恩,郡主将来只要有机会,必会深报!」 何氏拭着眼角的泪,问道:「郡主她可好?」又摇头:「怎么会好呢?那样金尊玉贵的人,一点苦都没受过,哪里能算好呢?她的身子可还好?」 周大娘抹泪:「郡主……若非记挂着大姐儿,还想着亲眼见大姐儿一面,恐怕眼睛都要哭瞎了……总算有将军照顾着……」 周大娘这天在林家吃了饭,才回去的。 林碧落关了铺子,进来吃晚饭的时候,周大娘还没走,见她眼眶有几分红,何氏眼眶也红着,猜测大约这是她们叙旧的结果,可能一叙便叙到了林保生,何氏的眼眶不红才怪,周大娘陪着掉几滴泪,这也正常。 见孩子们都陆续来了,何氏与周大娘便不再聊天,只相互交换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到了饭桌上,有周大娘陪着,何氏的饭量不再是喂鸟的量,比原来多用了小半碗,孩子们都很高兴,对周大娘顿时更热心了。 林家的孩子实心眼儿,谁对她们的阿娘好,又能逗的她吃饭,那就是好人。 v第二十章 ——在父亡之后连亲祖母都跑来作践她们的阿娘,孩子们空前的团结一致了起来,不说抵御外敌嘛,至少是在周围人身边划出个道来了。谁好谁不好,孩子们心里都暗暗的记了一笔。 吃完了饭,何氏催林碧落去送送周大娘。 四个孩子里,就她跟周大娘熟,林碧落也不以为异,将周大娘从后院一直送到了大门外。期间周大娘还状似随意问道:「三娘子以后就准备守着这铺子了?不再雇个伙计了?」她一个小姑娘开铺子,辛苦不说,将来可怎么办? 听何氏与她们姐妹几个的意思,林楠是准备让他读书上进,为门楣增光的,看起来这铺子暂时也只有林碧落能提得起来了。 令周大娘没有想到的是,林碧落小小年纪,似乎对开铺子这件事接受度相当高:「目前这样挺好,家里……能省着些开销总是好的。伙计就暂时不雇了。」 周大娘本不是个伤感的妇人,可是见她这样坚强,遥想林碧落当年出生之时,虽形势紧张,可也是爷娘成亲数年,千辛万苦才盼来的孩子,当真名符其实的千金,心里……似乎是真的伤感了。 不提这晚她回去之后如何绞尽脑汁的想着能帮一把林家,又苦于不能传信给郡主,望着上京城黑黢黢的天幕,只觉穹宇似一口倒扣的黑锅,前路渺茫,侍候的小丫头子催了好几次,她才上床安歇。 却说林家这晚,自周大娘走了之后,林碧落在灯下算帐,当日的帐目她总是当日清理,出了多少货,过几日还要去盘查家中存货。 说起来,林家的内院其实不小,但是主院后面,被一排平房所占,除了其中一间是作坊,专做蜜饯果子的地方,其余的都是贮藏室,放着各种成品。有时候当季的果子拉过来了,也会塞一部分进去,再慢慢加工。 林家铺子的规模本来就不大,这样小作坊式的自产自销,也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开销还有节余。过日子方面,林保生与何氏皆是高手,从被林家祖宅赶出来之后,总能想尽一切办法好好生活。 等到林保生烧四七纸的时候,何氏已经能跟女儿们一起操持家务了。周大娘三不五时过来瞧一瞧她,两家也日渐亲密。 烧完了四七纸,街上的王媒婆上门了。 「后街的张屠夫家,死了娘子有两年了,家里只留下了一个闺女一个小子,那么大的店面,一日要出四五头猪……你嫁了过去,日日有吃不完的猪肉,那真是享福去了……」 王媒婆说这话的时候,三个孩子就趴在外面听墙角。 何氏并没有说话,屋子里只有王媒婆一个人在聒噪。 「你是不知道,张屠户那人,瞧着块头大,最是个会疼惜女人的……」 林碧月悄悄与林碧云耳语:「阿姐……张屠夫家的娘子不是被他打的厉害了,跳河死了吗?」这件事情,这条街上的小姑娘们都暗底里八卦过。 本来已经到了议亲年纪的小姑娘们都敏感些,林碧云与林碧月虽然不像林碧落那样,有一帮同窗,但她们与这条街上前后街商家的小姑娘们都算是手帕交,平日有时候会串个门,或者结伴去大相国寺…… 林碧云目现焦虑:「这个王媒婆……她打的什么主意?」 阿娘应该不会被她说动了吧? 林楠人小,对阿娘嫁人这种事情,尤其敏感,隔窗子喊道:「阿娘你别听王妈妈瞎说,张屠户娶个娘子回家,要往死打呢……」 这件事情,何氏如何不知? 不过是她觉得事出突然,夫丧还未守足三年,她也没急迫的想要表示「再嫁」,王媒婆就摸上了门来。 孝中再嫁,是有百日之内成亲一说,趁着热孝,赶快嫁出去。可是这种事情,总是令人诟病,王媒婆宁可顶着被人在背后指点的名声,看她的架势,也要做成这桩姻缘,这是什么缘故? 林楠那一嗓子,顿时让王媒婆面上尴尬了起来,她向何氏陪着笑辩解:「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张屠户……这两年可都改了,都不打媳妇了……」 何氏轻笑:「是啊,张屠户是不打媳妇儿了,媳妇被逼死了,这两年改打孩子了……」 王媒婆涨红了脸:「……」 外面的林楠鬼精,趁着这空档,偷偷跑到前面铺子里去寻林碧落:「阿姐你快来,王媒婆来了……」 林碧落正与迎儿摆货,听了这话,交待了迎儿几句,便往内院跑去,边跑边还问了问当时情况。 待听到自家阿娘那句神回复,脚步便缓了下来:「听阿娘的口气,这事儿成不了,你也别担心。」 不怪林碧云与林碧月前去张家肉铺买阿爹烧四七纸的供肉的时候,据说张屠户格外的客气,非要搭两只猪蹄,林碧云与林碧落回来还议论了半日,这张屠户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原来根子在这里。 到了内院,林碧云与林碧月见得小妹妹也丢下铺子跑了来,林碧云颇为不安:「阿妹怎么办?上次……上次我们还拿了张屠户两只猪蹄……」 林碧落嘘了一声,听得王媒婆一直在吹嘘张家有多富裕,顿顿的大肘子猪蹄子,张家的哥儿姐儿有多孝顺,进门是必称阿娘的…… v第二十一章 她冷笑一声,反问林碧云:「难道咱家阿娘就值两只猪蹄?」 林碧云反应过来之后,在她肩上捶了一把,「小丫头生了一张促狭嘴儿,瞎说什么呢?」 林碧落心中对这王媒婆有气,这会说话也有些夹枪带棒:「那就是张屠户当时说了,搭两只猪蹄,把你家阿娘嫁过来?你俩答应了?」 林碧月已经上手来撕她:「瞎说什么呢坏丫头!」她比林碧云性子急,在小妹妹脸上拧了一下,拧出个红印子来,方松开了手。 林碧落见两个姐姐激动成这样,她却不生气了,笑的非常无赖,「你们等着,我给你们出气去!」一挽袖子便冲了进去…… 隔窗偷听,本来便不是什么好行为,现在小丫头直接冲了进去,林碧云急的跺脚,林碧月一把拉住了准备跟着林碧落一起冲进去的林楠,急的跺脚:「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林楠急的涨红了脸:「别让三姐姐吃亏啊……」 那丫头鬼精鬼精的,这些日子在铺子里对着上门的客人都应对有素,难道还会吃亏? 林碧月算是看清楚了:「你吃亏她都不会吃亏,我们先听听她说什么——」再进去打群架也不迟。 她心中也恨这王媒婆多事,但又觉得公然打了媒婆……似乎对阿姐的亲事有影响。 不过再想想,反正阿爹过世,阿姐要守三年孝,过了三年再议亲,这事早被人们忘了。 只是媒婆一张嘴……影响还是很大的。 她左右衡量的时候,已听得房里泼水声,紧接着杯子咕咚一声,掉到了地上,何氏惊慌的声音:「三姐儿,你做什么?」 「哎哟哟这是哪里的野丫头?」 「王妈妈,实在对不住……」 何氏一句话还未说话,已被林碧落打断:「哪里对不住了?跑到我家门上来,要将我阿娘往火坑里推,阿娘你还要对她说对不住?今日我不拿了大棍子将你打出去,枉为林家女!你也不看看,我家门上贴的白纸换了没?居然敢上门来说亲?!」紧接着房里便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也不知是桌子还是椅子,然后王媒婆夺门而出…… 她出来的瞬间,三个孩子瞧的一清二楚,脸上湿淋淋的,头上还沾着茶叶沫,前襟也湿着,看到门外面的三个孩子,狠狠瞪了一眼:「小杀才!」后面好像被人追着一样,往外院跑了。 房里,何氏拉着强力挣扎似乎真要行凶的小闺女,气的脸都有些白了:「三姐儿你做什么?」 林碧落死命挣扎:「阿娘快放开我,一会回来再向你赔罪!」 何氏见她神色认真,竟然下意识的放开了她。 林碧落一经挣脱,立时窜出门来,招呼其余姐弟:「快跟我走——」当先跟个小炮弹似的射出了院门。 林家其余三个孩子都有些傻了,听得她喊,也傻傻跟了上来。 何氏从房里追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三个从内院门口跑出去的影子…… 出了林家大门,林碧落便放慢了脚步,遥遥缀在王媒婆身后,她身后跟来的林家三姐弟很快便赶了上来。 「三姐姐,你这是去做什么?」林楠难掩好奇。 林碧云与林碧月亦然。 「你们不觉得,王媒婆太奇怪了吗?咱们家还在孝中,她便急冲冲跑来说媒,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她心中已有人选,只是不好贸然确认,便想借着王媒婆给揪出来。 林碧云与林碧月也不笨,经林碧落一提醒,相顾失色:「不会是……」林碧云的脚步已经有了几分迟疑。 远处的王媒婆不负姐弟几个的期望,果然脚步朝着林佑生家方向去了。 「这下怎么办呢?难道真是阿嬷的意思?逼着阿娘嫁出去?」林碧云先就停了下来,她还没胆子与阿嬷对着干。 林碧月却将目光放到了林碧落身上:「阿妹,你说怎么办吧?」大有只要林碧落一句话,她便上去跟人掐架的架势。 林碧落:「……」林楠用死忠粉的眼神盯着她,她已经习惯了,但二姐姐用死忠粉的眼神盯着她,真有点令人毛骨悚然,以致于林碧落说话都有点结巴了:「我就是觉得……此事不是阿嬷的主意就是二婶的主意,但不管谁的主意,总之是二叔家的意思。她们想逼走了阿娘,拿咱们家的家产。阿娘是做人媳妇的,遇上阿嬷一向没辙,恶人只有我们来做了!」 越到后面,她说的越流利,目光来越来越坚定了起来。 由于林碧落之前利落的解决了王媒婆,林碧月只觉此举大快人心,当下便要挽袖子:「去找婶娘打架吗?忤逆就忤逆吧,只要能让她们断了这念头。」 v第二十二章 林楠在旁摆出助拳的架势,只有林碧云不太赞同:「能不能……别打起来?二叔家全是大人……」看看她们姐弟几个,摆明了要吃亏。 「当然不是去打架的。」林碧落安抚大姐,「咳……二姐姐你也先别急,我们去示弱的,越弱越可怜越好!」林碧落招招手,姐弟四个匆匆敲定行事章程,仍是跟着王媒婆过去了。 眼看着王媒婆进了林家祖宅,姐弟四个便守在了外面,过了大约有一刻钟,林大娘送了王媒婆出来,二人有说有笑。 林媒婆头上的茶叶也没有了,应是梳洗了一番,手里捏着荷包,笑容满面,显然收获颇丰。 姐弟四个眼神对视一下,便冲了上去,林碧云与林楠一人抱住了王媒婆一只脚,林碧月与林碧落一人抱住了林大娘一只脚,四个孩子以一种屈膝跪地的姿势死死抱住了两人。 王媒婆吓的欲倒退,但双脚被俩孩子死死抱住,一个屁股墩便坐到了地上,「你们做什么啊?」青天白日真是吓死老娘了! 林碧云只负责呜呜哭,林楠一个男孩子,除了以实际行动死死抱住王媒婆,也帮不上别的忙。 林大娘本来被猛然冲过来的小孩子抱住,心里一慌,待看清楚是自家孙女,且抱着她右脚的正是令她有几分怵的林碧落,本来她这事做的也有几分不太光明,当下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不会是三丫头鼓动四个孩子一起来找她拼命的吧? 她脑中急速转着对策,跟自家孙女在大门口闹将起来,这不是惹人笑话吗? 哪知道今日林碧落却全无那日在自家房里的泼辣样儿,抱着她的大腿放声大哭,一边哭一声给她磕头,嘴里大声念叨:「阿嬷,求求你不要逼我阿娘改嫁求求你了……阿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逼我阿娘改嫁给张屠夫,我阿娘会被他打死的……」 林碧月抱着林大娘的另一条腿大哭着帮腔:「阿嬷我阿娘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我们姐弟都会好好孝顺你的!求你别逼我阿娘走……要是逼走了我阿娘,谁来照顾我们?」 林楠倒没哭,只朝着林大娘喊:「阿嬷我不要二婶来照顾我们,勇哥儿在学堂说二婶要将我阿姐们全都卖掉,让我住柴房,把我们家房子铺子都卖掉……阿嬷求求你了不要这样啊楠哥儿给你磕头了……」说着砰砰砰便向着林大娘的方向磕头。 本来四个孩子冲出去,抱住了王媒婆与林大娘的脚,这事就已经够离奇了,路过的人都驻足而听,结果听到林家姐弟这番话,再看林楠,向着林大娘磕头,没几下,额头便青了,眼圈儿都红了(疼的),却又强撑着不哭,众人看到只当这孩子伤心到了极处,内心里便有点可怜这几个孩子。 也有不知道这几个孩子的,但场面又实在热闹,便与旁边的人打听。 有知道林家旧事的便私下与围观群众科普,什么老太太宠幺儿,把大儿一家撵了出去,没想到大儿比较有出息,带着媳妇儿挣下了一份家业,还时常回来孝顺,哪知道天不假年,大儿去山上拉果子,不幸马车惊了,出事身亡,这老太太与幺儿两口子又想着霸占了大儿的家产,这才想出逼儿媳改嫁一事…… ——林家这老太太可真不地道! 改嫁也不是什么好人家,你没听那俩孩子口里嚷嚷着,后街的张屠户那是什么人?打起老婆来眼都不眨的主儿,上一位媳妇儿就愣是给逼死了…… 林家老太太与幺儿夫妇这是想要逼死大儿媳妇啊…… 旁边人七嘴八舌,指指点点议论开来,林家姐弟几个哭的越凶,林大娘的脸越没地儿放,心中恼恨这几个孩子不懂事,就算是林佑生拉扯她们,不还是自己家吗?有必要这么大闹? 林大娘想到这里,心中更似炉膛里燃着的火里加了把好柴火,立时烧的旺旺的,挣了两下没挣脱,一耳光便搁到了林碧落的脸上:「死丫头,这都是你阿娘教的,竟然跑到这里来大闹……」 林碧落的小脸上,立时起了五个巴掌印,嘴角带血,整个人却更缩成了一团,抱紧了她的大腿,只拼命求饶:「阿嬷求求你了,你打我吧打我吧!就算是打死了我,求求你别逼我阿娘嫁人……」借着直起身求饶哭泣的空档,小手却悄悄摸到林大娘大腿内侧,狠狠掐了一把。 林大娘只觉大腿内侧生疼,没头没脑便朝着林碧落打了下来,「死丫头!」林碧落只护着脑袋大哭求饶:「阿嬷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阿娘吧……」 其余姐弟三个看到林碧落挨打,心中气愤,但想起之前林碧落的嘱咐,都压下怒气,愈发可怜的向着林大娘磕头求饶:「阿娘求求你放过我阿娘吧……」 总之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就算你打死了我们,也求放过我家阿娘! 林碧月离的近,眼见着林碧落挨了好几下,小脸上好几个巴掌印,只觉心都要疼碎了,倾起半个身子便将小妹妹护到了自己怀里,被林大娘的巴掌呼的一下扇到了脸上,林碧月当即便觉得眼冒金星…… 围观群众本来便指指点点,觉得林家这老婆子做事太过歹毒,林佑生两口子也太不地道,又见林家老太太向这么小的孩子接连下毒手,已经有人上前去拦:「这是做什么?怎么向这么小的孩子下毒手?」虽然是家务事,但这人恰巧是林保生家邻居黄三叔,家中也开着个小吃店,林保生丧事之上也帮过忙,亲眼见着林家这四个孩子乖巧孝顺,年少亡父,端的可怜,如今当街被阿嬷辱骂殴打,哪怕是家务事,也忍不住了。 黄三叔年约五旬,家中还有两个儿子,年纪与林保生相仿,可以说是与林大娘同辈的人。他先上前去拦林大娘,围观群众之中也有打抱不平的,指责的声音越来越大:「……没想到青天白日还有这么歹毒的婆子……这几个孩子也忒孝顺了些,打了也不敢还手……」 林大娘几乎气的要吐血,只觉大腿内侧被小丫头狠狠掐了几把,生疼生疼,当下梗着脖子大怒:「这死丫头明明心眼歹毒,对我动手了……」 「她打你哪了?可有青疤红印,拉出来给我们看看?」有人嘲笑。 「这老婆子可是疯了?自己做了歹毒的事还要往孩子身上诬赖,真是丧尽天良!」 林大娘语塞,被掐的大腿内侧辣辣的疼,只怕都紫了,可是这种地方,怎么好意思拿出来给大家看? 林碧落哭的愈加可怜,被黄三叔拉过去了,还要向林大娘的方向跪着哭求:「阿嬷,就算你打死了我,也求你放过我阿娘,前些日子你三不五时去骂阿娘,若不是我们姐弟四个,阿娘早都上吊死了……这会你逼着她改嫁,离开了我们姐弟四个,就是想要阿娘跟我们姐弟四个的命啊……阿嬷求求你大发慈悲吧,看在我们死去阿爹的份上……」 她不提林保生还好,一提林保生,四个孩子皆哭的愈加气噎难言。 ——若是阿爹还活着,她们何尝要受这种委屈? v第二十三章 林碧月放开了林大娘的脚,林碧云与林楠也放开了王媒婆,四个孩子跪抱到一起,哭成了一团,而围观群中听着她们哭的可怜,有那心软的,已经陪着抹起了泪。 王媒婆见此情景,趁机要溜,被围观群众堵了个严实,朝着她身上啐了好几口唾沫:「披着张人皮,尽做些禽兽事!连畜生都不如!」 也有朝着林大娘啐唾沫的,议论指点不绝于耳:「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婆子……虎毒尚不食子呢……」 正闹的不可开交之时,何氏拨开人群,冲了过来。 四个孩子跑出去之后,她也是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孩子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王媒婆能在孝期跑上门来,这其中的原因不必细想,她也能猜个一二。她是性子弱了一点,可不代表没脑子,不会想事。恰恰相反,正因为她生性谨慎,又是个柔顺的性格,多年来无论遇上大小事情,总是要思前想后,想个明白。 上一次在病中,自家婆婆跑来辱骂,一副恨不得让她病死算了的派头,何氏就有所觉察,自家夫君一亡,这是婆家容不下她的征兆啊。 本来嘛,林保生一过世,她也恨不得追随于地下。他们夫妇一向恩爱,骤失鸳侣,简直生不如死。可是偏偏被婆婆跑上门来辱骂,小闺女烈性,扑上去便要与林大娘拼命,这让她顿时醒悟,今天婆家能逼死了她,改日便能虐待迫害她的孩子。 ——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不能让婆家如了意! 此后她逐日开解自己,强迫自己进食调养,渐有起色,却不成想又有了王媒婆这出。 其余三个孩子性子都恭顺,随了她与林保生,但小闺女却是个烈性子,从小看着乖巧可人,可是从最近的这些事情里就可以看出来,这孩子不是个任人搓扁捏圆的性子。 这么一想,何氏便坐不住了。 小闺女不会带着姐弟几个去找婆婆麻烦吧? 她正在病中,略微收拾一下才能出门,又想到要与婆婆正面冲突,便觉心慌气短,可是为了孩子们,也只能强撑着。待出了门,慢慢的走过来,还在要路上寻几个孩子的身影,一路不见,到得林家祖宅门前,只见外面围了好大一群人,恰逢正闹到不可开交的时候。 何氏听得人群中闹将开来,四个孩子的哭声简直是在剜她的心,待听清了孩子们口里的话,更是心痛如绞,分开人群便往进走。围观的人群中大部分都认得何氏,见她白着脸过来,皆让开一条道,由得她直走了进去,她也不去扶孩子们,直挺挺便跪在了林大娘面前,重重的磕了个头下去,大放悲声:「阿娘,夫君这一去,我本来也不想活了,可是生了这四个孩子,总不能教她们无依无靠,这才想着要好活下去,拉扯她们长大。阿娘偏容不下我,非要请了王媒婆来说亲,哪有儿子尚在孝中就逼儿媳妇改嫁的?阿娘若是再逼我改嫁……我就死在阿娘面前!」 何氏大哭,作势就要向林大娘面前的门柱子上碰过去:「我此生再不会侍二夫,阿娘若是非要逼我出林家门,我就死在林家祖宅面前!我自进了林家门,孝顺翁姑,侍候夫婿,延续子嗣,这是哪里有做的不到的地方,阿娘非要逼死了我?!阿娘你好狠的心啊!!」 林大娘哪里料得到向来柔顺的何氏也来了这一出?顿时傻立在当地,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起来了。 围观的妇人立刻上前去拉着何氏,何氏本在病中无力,这番大哭真是耗费精神,她又不是成心想寻死,只是觉得借着孩子们这场大闹,索性与婆家撕虏开了,日后各过各的日子,省得婆婆与弟媳妇再想什么恶招,在此被人一拉,便顺势哭倒在别人怀中,伤心难禁。 孤儿寡母本就可怜,又被婆家这样逼迫,旁人瞧着,当真可怜,又觉林大娘这婆婆歹毒可恨! 四个孩子闹了这一场,见何氏出现了,林碧云还怕阿娘责怪她带着弟妹们胡闹,结果一看到阿娘也是这种做法,全然不怕家丑外扬,不知为何,她心中顿时觉得有了底气,再瞧林碧落,朝姐弟三个使劲使眼色,边哭边冲了过去,朝着林大娘磕头:「阿嬷既容不下我阿娘,我们姐弟四个也都不活了,通通死在阿嬷面前,阿嬷也心满意足了……」说着也做势要去撞柱子。 其余姐弟三个见状,如法炮制,四个孩子也要去死,围观群众中有好些妇人连忙上前拉着这四个孩子,又有黄三叔气愤道:「你这个婆子,当初逼走了林大郎就算了,如今林大郎虽不在了,万幸他是个有本事的,立了一番家业,足够她们孤儿寡母的嚼裹了,你贪心不足,还非要逼死了她们娘几个,占了林大郎的家产才足吗?这世上哪有这样当娘的?」 又有恰好路过的邬捕头等人面露鄙色:「真是黑了心的婆子……」等语,不一而足。 林大娘气的要吐血,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却又是个惜命的性子,事到如今,只能抵赖,一眼瞧见旁边的王媒婆,顿时有了说词:「明明是王媒婆喜保媒拉纤,哪里是我的主意?」 王媒婆走街串巷,最是个舌灿莲花的泼辣性子,不同于一般的蛮妇只是撒泼,家里的男人被她管的俯首贴耳,这附近的婚事有一半儿是她牵线,被人唾骂,心中早暗道背晦,接了这桩事,赚了还没二两银子,却遭了这等大辱,又听得林大娘要赖她,早跳将起来,两手掐腰的骂将起来:「黑了心肝的毒妇,你自己做的套儿,想要林大郎家的家产,生怕儿媳妇留着家产贴补了野男人,花了一两碎银来招我做这事,这会却全将此事赖我头上,我呸!老娘就是今儿拼了不拿这银子,也不背这黑锅!」说着将自己怀里一两多碎银掏出来,兜头砸到了林大娘面上去,气汹汹走了…… 围观众人见她这番作为,倒不好再拦她,便由得她径自去了。 这里林大娘被人围着,四面楚歌,一张脸涨的紫红,哑了火。 林碧落觉得,这种事情,见好就收,也差不多到火候了,便擦着泪到了何氏身边,要将她拉起来:「阿娘,咱回家吧,阿嬷不喜欢我们,我们姐弟以后在街上见到阿嬷保证远远躲开,不惹阿嬷生气,只要阿娘养好身体,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活……」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提起这话头,是真伤心。 林保生在世之时,可算是一家人,如今家中顶梁柱塌了,再提一家人总觉得伤心。 其余三个孩子也过来扶何氏,听得林碧落之语,哭的也极为伤心。方才劝慰着何氏的妇人们便扶了何氏起来,眼见得她们娘儿五个临走之前,还知道朝着林大娘行礼辞别,再伤心也礼数周全,不由又叹息一声:这林大郎当真死的太早了些! 她们娘儿们五个一路相扶着回去了,这边围观群众又指着林大娘谴责了一回,特别是黄三叔指着林大娘道:「你这个婆子就作孽吧,死了以后看你怎么有脸去见你家大郎……」摇头叹息着也走了。 围观的四邻及路人一散,林大娘只觉心头一口血都要气的喷了出来,转身一推门,院门一开,只见儿子媳妇尴尬的站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转头提了门闩便往江氏身上搁:「你个嘴甜心毒的贱妇,让我今日在街坊邻居面前出了丑,你心里便安生了罢?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 ——再暴怒的林大娘,也舍不得往幺儿身上砸门闩。 打坏了林佑生,她得心疼死。 v第二十四章 江氏身上挨了几下,只觉生疼,她又不比何氏的好性儿,当下跳起来大叫:「是阿娘说不喜大嫂,再说就算将大嫂嫁了出去,还得将那四个讨厌鬼儿拉来给我养,你当我愿意啊?」其实她都盘算好了,林大郎家三个闺女都长大了,现在就算还没订亲,家里正好可以把丫头卖了,家中粗活细活全由这三个丫头做了,她正好可以做个太太,好生享受一回。这等于是家里一下添了三个丫环。 大姐儿针线不错,二姐儿也不差,以后家中老少的衣服她不但不用做了,这两丫头还可以绣些帕子荷包来放到铺子里卖,真是最相宜不过了。 至于楠哥儿,会读书有什么用?家里还缺个跑腿的小厮,由他来服侍勇哥儿最好,对外还可以说是哥哥照顾弟弟,也不会引来外人议论。 等到三个丫头们可以嫁人了,又能白赚三笔聘礼,真是无本的卖买。 不过这会被林大娘骂,她自然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婆婆身上去,难道要她承认自己觊觎大嫂家的家产很久了? 假如江氏道歉认错,林大娘的气还会消一消,但是江氏抵赖,先时又被王媒婆反咬一口,腔子里那口中气顿时噎住了,狠砸了一下江氏,只觉眼前道一黑,晕了过去…… 被林佑生请来看诊的钱大夫把了把脉,开了方子便走了,临走之前意味深长道:「老太太这是盘算的狠了,算盘落了空,气极攻心才受不住的。年纪越大还是要越少劳心的好。有五斗米就别想贪人家的一担谷……这个于养生上不好的。」 林佑生的脸辣辣的烧了起来。 响锣不用重鼓敲。 林大娘与江氏合谋之事,本来便没避着他,对他来说,阿嫂是外人,阿兄家孩子就是自家孩子,接到家里来养本来也没什么,更何况家里能添一大宗出息,所以从头到尾他没反对就是了。 就这会儿功夫,街上已经传遍了,林大娘为了大儿的家产,要逼着儿媳妇改嫁,险些逼死了何氏及四个年幼的孩子,传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何氏带着四个孩子回家,天色已经不早了。 林碧云下厨去烧水,又使了楠哥儿去铺子里叫迎儿,早点将铺子关了回来煮饭。经过这么一场折腾,她也有点脱力,又惊又吓,腿早软了。两个妹妹都受了伤,尤为狼狈,三姐儿的嘴角都破了,是指望不上她们帮忙了,阿娘更是,病中一场大闹,这会儿只有搂着妹妹们心疼垂泪的份儿。 她是大姐,这会儿就只能指望她了。 楠哥儿去的快,迎儿也回来的快。铺子门早早关了,到厨下帮忙。她在铺子里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只觉得楠哥儿今日弄的挺脏,身上衣服又是土又是泥,小脸也弄脏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到了厨下一瞧,林碧云亦然,不由奇怪。 「这是怎么了?大娘子怎的跟楠哥儿一般脏?」 迎儿在林家许多年,家中兄弟姐妹早把她当一家人了,见她问起,林碧云也没隐瞒,将前情一一道来,迎儿听了,顿时着急:「三娘子脸上的伤不会留疤吧?」 林碧云也很发愁:「这个……我也说不好。三妹妹皮肤本来就白,要是嘴角留了疤,可如何是好?」 两人烧了热水,提到了正房里去,一家人都洗过了脸,换过了衣服。迎儿自去做晚饭,吃过了晚饭,娘五个坐了下来,这才商议以后。 「今日这一闹,正好逼的阿嬷与婶娘以后不敢轻易再打什么歪主意,阿娘以后也不必怕她了!她若再来闹,大家就站在家门口大闹一场,反正家丑不怕外扬,她既要得银子家产,还想要面子,咱们偏偏不给她留这个面子……」 林碧落嘴角虽破了,提起此事却兴高彩烈,大有一局定乾坤的气势。 今日豁出一切大闹了一场,这在以往,何氏简直不敢想象,可是在四个孩子打前锋的情势下,她竟然以死相逼,将婆婆给弄了个灰头土脸,而且奇异的是,何氏心中竟然没有了以往的怯意。 她以指在林碧落额头戳了一下:「你个鬼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这次都是你的主意吧?」从她朝着王媒婆泼茶水,又跟着冲出去之后就能猜到。说完了又爱怜的摸了下她小脸上被打肿的地方:「你阿嬷下手也太狠了!这么小的孩子,她也舍得?!」心中不是没有恨意的:「我嫁进林家十几年,生了四个孩子,就算是楠哥儿这长孙,她也不肯多疼一分,不过面儿情,更何况你们姐妹。」又摸摸一旁的林碧月:「阿娘花儿一般的闺女,都被打成了猪头……以后这种苦肉计,可千万别再使了,阿娘心疼!」 林碧落朝着林碧月做了个鬼脸:「猪头二姐姐——」 林碧月:「猪头三妹妹——」 她当初就在林碧落身边,恍惚瞧见小丫头的手似乎是在阿嬷大腿内侧摸了下,这会便忍不住问:「你真对阿嬷动手了?」打死她也觉得,小妹妹没这么大胆子,定然是阿嬷诬赖的。 哪曾料到小丫头得意一笑,一点也没否认:「是啊,阿嬷当时打我的时候,我是在她大腿内侧狠狠掐了几把来着,应该也青了吧……不这样,她哪里能更狠的打我们给围观的街坊看?」又哪里能那么容易激起众人义愤? 林碧月:「……」 林家众人:「……」 何氏扯着她的耳朵,真是又气又心疼:「你这丫头,挨打的时候不躲着,怎么反倒还要去激怒她?也不怕别人说你不敬长辈?以后要是传出这样的话,你可怎么办?」她一想到当时情形,便觉心中生寒。 本朝重孝,一个孝字大过天,老的打小的,假如太过份了,人家或许会指责,但是小的对老的动手,那就是千不该万不该的。若教别人知道林碧落对自家阿嬷动手,她以后的名声就全毁了。 试想谁家敢娶个不孝的儿媳呢? 连自家长辈都不孝敬,难道还指望着孝敬翁姑? 三姐儿年纪小不懂事,她做阿娘的却不能不为闺女的未来考虑。 v第二十五章 林碧落说起来年纪小,转过年就九岁了,有些人家八九岁都有订亲的了。晚一点的,十二三岁已经在相看人家了,再教些规矩准备些嫁妆,十五岁及笄便可出嫁了。 林碧云算是晚了,出了孝,便要赶紧订了人家嫁出去,不然就要被耽搁了。但下面两个,到时候恐也要赶紧订下人家来,这都是儿女人生大事,耽搁不得。 何氏想到三年之后,便觉有许多操不完的心,人也跟着精神了许多。 小丫头不知厉害,此刻尚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阿娘,我哪里那么笨呢?激怒阿嬷的时候还会被旁人抓住了把柄……」 何氏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权当惩罚,严肃训诫:「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都要跟家里人商议,且不可再莽莽撞撞的,懂了没?」 林碧落连连点头,一副乖巧的小模样。 过得一会,迎儿从钱大夫那里买了消肿的药膏回来,林碧月与林碧落皆在脸上抹了,这才回房去休息。 第二日,林大娘病了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林碧云很是迟疑:「阿嬷病了,我们……要不要去探病?」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以后,何氏竟然很干脆的拒绝了:「反正也没人来告诉我们,我们就装不知道吧,谁也不许去!」假如林保生活着,碍于他的情面,不管林大娘做了多过份的事情,大家都必须去林大娘床前尽孝的人,但现在这个家里,与林大娘最亲近的人已经去了,其余的都隔了一层。 孙子辈的,除了那点单薄的血脉关系,还要全靠感情来唯系。 林大娘平日就对这几个孩子不好,横挑鼻子竖挑眼,只因为她们是何氏所生,这会儿病倒了,何氏不同意去,孩子们竟然也无异议。 倒是周大娘得了消息,专门来瞧林家姐妹两个,又带了一瓶药膏来,道那是她主家以前赏下来的,这么多年一直未舍得用过,除疤最好了,她一个老婆子也用不上这些,正好给林碧落来用。 林碧落笑嘻嘻接过了药,谢过了周大娘,回房去涂。 周大娘在外面听得街上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但详细的也并不甚清楚,看孩子们都出去了,便问何氏。何氏也不瞒着她,将二房及婆婆怎样想着谋夺她家家产,病中辱骂,林碧落气愤之下与林大娘拼命,婆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遣了媒婆来想逼她改嫁,就被林碧落一场大闹,在林家祖宅唱了一场大戏,闹的人尽皆知。 「这孩子……以前一直没瞧出来,胆大性烈,也不知道随了谁……」何氏对此颇为忧心。 周大娘听完了,唯有叹息:「三姐儿这性子,真是随了郡主,郡主也是个烈性女子……」只平日看不出来,每遇大事便显了出来。 林碧落面上受了伤,铺子便暂时关了起来,隔日邬柏便来送药,倒是他家做捕头的,伤药总比别处的见效快些,被林碧落当面笑了一回:「邬二哥当我跟二姐姐是跟人打架去了还是抓贼去了?」 邬柏急的头上都要冒汗了,这会才想起来前来送药似乎……有点唐突,脸都有些红了,还要做磊落状,「我听得街上人都说,你们姐弟挨了打,还不轻,要说伤药,自然还是我们家常备的好。」瞧着林碧落那张小脸,隔了一两日,倒比才打的时候更青紫骇人了,嘴上也破着,一张小脸简直惨不忍睹,惹的邬柏暗底里骂了好几声:狠毒的婆子! 林楠在学堂本就与邬柏交情不错,忙谢他:「为这事,还要累你跑一趟。」 邬柏连连摆手:「你真是越来越婆妈了,这点小事还要谢?!」又想起一事:「倒是你们那位堂弟,这两日也没到学堂来上课。」 晚点孙玉娇过来,带来的消息更为确切。 看到林碧落脸上的伤,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捋袖子,「这个狠毒的婆子,都这把年纪了还没有慈悲心肠,很该挨顿揍才对!」又埋怨林碧落:「你这个性子可得改改,以后可别那么文静了,该出手的时候就出手,不然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林碧云听的瞠目结舌,很想告诉孙玉妖:妹子我家三妹妹就这性子我阿娘还愁的不行,要是再改改,我阿娘该愁的睡不着觉了…… 连还未离开的邬柏也暗暗多瞧了林碧落几眼,没错她坐在那里瞧着是挺文静,可是那天他跟陆盛来的时候瞧见的那个要跟林大娘拼命的林碧落,似乎……也不是那么太文静…… 林碧落将她的袖子又拉下来,又替她顺了顺毛:「你再这么随便炸起来,孙伯伯孙伯母该发愁了。乖,别担心了我好着呢,虽然吃了点小亏,不过以后阿嬷想来也不敢再闹了。」 孙玉娇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便又笑道:「有件事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们那位二婶,听说是被婆婆打了一顿,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我家的丫环去买肉,在肉铺子里见到了林勇,又听得他舅舅在那里发狠,说要剁了你家阿嬷与你二叔呢。」她还幸灾乐祸:「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孙玉娇虽然人小,但心眼子不少,她的话一点也不错,没过两日,江家兄弟四个便打上门去了。 妹妹给人欺负了,虽然不能把婆婆打回去,但却可以理论一番,顺便——在妹婿身上找补回来。 江大郎是个寡言的,但江二郎口才却不错,家里肉铺的生意,多是江二郎在做收银,其余三兄弟剁骨头砍肉。相对于其他的兄弟,江二郎是长的稍微斯文秀气了一些,但那也仅限于比兄弟们瘦个十来斤,矮个半个脑袋这种,跟普通人比起来,比如妹婿林佑生,江二郎的身材还是很具有威慑力的。 江家兄弟带着妹妹上了门,勇哥儿却被留在了外祖家,毕竟这种大人之间闹起来的画面少儿不宜,江家人虽然长的比较粗壮,但考虑的还是很细致的。 就在勇哥儿被他外公用酱肘子哄着扒米饭的时候,他家四位阿舅换下平日身上油渍斑斑的围裙,带着妹妹回婆家讨公道了。 林大娘当日气疯了,失去了理智,下手便有些失了分寸,江氏身上好些伤痕,肿的比皮肤上加个手掌还要高,她阿娘抱着小闺女哭了半日,才召集齐了儿子们商讨此事,不能白白被婆家欺负了去。 林佑生家不比林保生家,还养着个丫头迎儿。事实上迎儿也不是林保生家买的,而是当初林碧落阿娘为自家出初生的小闺女从庄子里挑好的,后来报了个病亡,迎儿便随着小主子辗转到了林家。像他们这种家境的,家务都习惯了家中妇人来做。 v第二十六章 因此,林佑生家中,家务全是江氏与林大娘在做。林大娘这一病,江氏又带着儿子回了娘家,侍候老娘,爬锅爬灶便全成了林佑生的事儿,他最近真是过的苦不堪言。可他又不敢上门去接老婆儿子——想想他那四个舅兄,腿肚子都有点发软。 事实上,成亲这么多年,林佑生被江氏骑在头上,并非是江氏有多悍勇,能一把掌把男人拍晕过去,或者一脚踢下床去,最大的威慑力还是来自于舅兄——尽管江氏的身材也沿袭了几位阿兄的身材,说的不好听点叫膀大腰圆,说的好听点叫珠圆玉润,卖肉家的小娘子,从小大肘子猪头肉吃着,蹄膀啃着,似乎长成这种身材也不奇怪。 林大娘当初相中这个媳妇儿,一则想着家中此后吃肉便不必再花钱了,再则,长成这样的身材,必是个能生养的。 林佑生少年春心萌动的时候,喜欢的是何氏这种温柔型的,只是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了小定之后,他悄悄去江家肉铺蹲点守过,想提前见一见自家未来的媳妇儿,见到个从里面走出来的粗壮的小娘子,模样与光着膀子砍肉的那汉子有几分相似,便有一种美梦破碎的感觉。 后来娶了回来,拜堂的时候,瞧着身型,再瞧瞧一旁赶着招呼亲戚们的温柔苗条的何氏,顿觉爹娘偏心的厉害。 ——偏心这种感觉,真是因人而异。 林大娘自觉待小儿子如珠如宝,但奈何当事人却觉得婚姻大事之上,当娘的偏心太多,大哥娶的就是清秀温柔的媳妇儿,轮到自己就是个五大三粗的糙娘子,成亲之后又在无数次与媳妇儿的斗争中连连落败,那种偏心的感觉就更是深刻了,哪怕林大娘将家中祖产祖宅都捧到小儿子手中,林佑生也觉得这只是老娘在弥补他,而不是偏心他。 不过林佑生性子骄横又懦弱,自小被林大娘捧着长大,一方面在林大娘面前,多过份的话都说得出口,一方面在媳妇面前却乖巧如鼠——夫妻多年的战争中他的气焰一再被挫败,如今算是低到了尘埃里,眼睁睁看着媳妇带着儿子回娘家都拦不了。 因此四名舅兄带着江氏上门的时候,他正弄的一脸的煤灰,捅开了灶,给林大娘熬药呢。前两日他实在没办法,前去大哥家想请大嫂过来照顾阿娘,才上门便听得楠哥儿道,他阿娘那日从祖宅回去便又以病倒了,起不了身。二姐儿跟三姐儿也受了惊吓,又被林大娘打伤了,这几日都在静卧养病,家中里里外外就靠大姐儿跟迎儿在操劳,连铺子都关了。 这是林家娘几个商量出来的对策,在听到祖宅内部出现矛盾,即将出现内讧的情况下,大家都装病吧。 反正钱大夫最近常上门给何氏诊脉,何氏的药又没断过,再给二姐儿三姐儿抓几剂压惊的方子来喝,也不奇怪。 林佑生求助无门,乍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四位舅兄,看这身打扮,倒像来走亲戚的,但瞧神情却像讨债来的。身后跟着江氏,藏在四位阿兄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静静瞧着他。 林佑生伸长了脖子,想从江氏身后瞧见勇哥儿的身影,当着孩子的面儿,想来舅兄们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但是江二郎却一句话就掐灭了他的幻想:「勇哥儿没来,这几日就在外家住几日,与表兄表弟们好好耍几日。」 「也……也好。」林佑生擦汗,又换了热情的笑容招呼:「阿兄们快进屋,进屋。」扭头使唤江氏:「阿兄们事忙,难得来一趟,媳妇快给阿兄们煮茶。」 江氏缩在四位兄长身后不动,江二郎皮笑肉不笑的阻拦:「不用不用,我们兄弟上门,也不是为着讨口水喝,就是为了见一见亲家老太太。」 林佑生无法,只能陪着笑脸带江家四位舅兄去见自家阿娘。 林大娘这几日已经养的好了很多,乍然见江家四子及他们身后的江氏,还当近日林佑生不曾去江家接江氏,江氏自己又不敢回来,这才让几位阿兄陪来,心中还有几分得意:她一个婆婆对儿媳妇打几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岂料,江二郎进门寒喧过之后,开门见山便问:「今儿我们兄弟四个带着阿妹前来,是想问一问亲家老太太,阿妹在婆家不孝翁姑了?或者不曾服侍丈夫,断了他一日三餐或冬袍夏衣了?又或者是不曾为林家生下子嗣了?」 「这个……倒不曾。」林大娘也是在病中,人又上了年纪,反应慢了些,答完了才觉得不妥。 ——江氏若无错,她这个打了儿媳妇的婆婆岂不有错? 还未来得及补救,林家大郎钵子大的拳头便向着林佑生肘子上结结实实一拳,江二郎好心解说:「我大兄最疼爱阿妹,见阿妹一身是伤的回来,既然亲家老太太也说过了,我家阿妹无错,那么便是妹夫错了。这也怨不得妹夫,阿父过世,无人教导,这才做出这等暴行,今日且让我们四兄弟代父职好生教导妹夫一回。」 「别打我儿!」林大娘尖叫一声,便要下床去拦,哪知道江二郎笑的温和,上前来却拦住了她:「老太太腿脚不好,万一磕着碰着,岂非是我们兄弟之过?」 江家其余三兄弟上前去拳脚如雨,直揍的林佑生嗷嗷惨叫,林大娘心痛如绞。 江二郎的意思很明确,你不舍得揍自己儿子,却舍得揍我阿妹,那我们就当着你的面,让你好生心疼心疼。 见得火候差不多了,他喊了一声:「我瞧着妹夫以后也不会再没轻没重的打阿妹了,阿兄阿弟们快坐下歇一歇喝口茶吧!」 其余三位闷头揍人的江氏兄弟果然停了下来,各个整了整一衫,落座等茶。 林佑生被一顿臭揍,林大娘心疼的差点犯了心绞痛,只觉得全身都在打颤。她这幺儿打小捧在手心里,从没挨过一手指头,今日却被妻舅给揍个半死,别瞧江家三兄弟是卖肉的,可是揍人却不是蛮揍,砍肉卸骨头,那都是需要巧劲儿的,因此揍林佑生,也揍的非常的有水平,没有断手脚肋骨,可是痛意却不少一分。 就连事后去请了钱大夫来瞧,他老人家也觉得伤很轻,一点问题都没有,连药都不愿意开,但林佑生却足足卧床休养了半个月才爬起来。 江家兄弟揍完了人,江二郎又连说带刺,威胁了林大娘一番,又嘱咐江氏:「阿妹留下来服侍婆婆,照顾妹夫,勇哥儿先在家里住几天,过几日阿兄再给你送过来。」 林佑生被打了,林大娘在儿子被揍的过程中重新领略了一遍大儿媳与小儿媳的不同之处。欺负大儿媳如今似乎……也不太容易能占到便宜了,瞧她生的那四个如狼似虎的孽障,欺负小儿媳妇……后果就更严重了。 做了十几年婆婆的林大娘骤然发现,在与两个儿媳妇的斗争中,她无可避免的落到了下风,真是一件令她忧郁的事情。 更忧郁的是,她似乎毫无办法改变这种落于下风的局面。比如再过几日,江二郎亲自将勇哥儿送回家,又与她这位亲家老太太亲切会谈一番,比起其余三个寡言却出手迅速的江家儿郎,林大娘深深的觉得,江二郎更为可怕。 江氏倒是自林佑生挨打之后,进进出出脸上都挂着碍眼的笑容,叫起「阿娘」来,也格外的甜,而且侍候她还侍候的特别周到,仿佛之前被婆婆毒打了一顿这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林佑生挨打的事,经由钱大夫身边的药僮「不小心」透露给了身边的师兄弟们,然后……此事便默默的传开了。 v第二十七章 林家祖宅最近闹剧太多,众人听到这一出大戏,除了感叹没有机会亲自现围观之外,又幸灾乐祸,暗道一声恶人自有恶人磨。 林大娘这样的恶婆婆,也只有江家兄弟这样膀大腰圆的汉子用简单粗暴的方法才能制服。 此事经由黄三婶子口里传到何氏耳里,被林碧落听到了,暗中对江家四兄弟便生出了敬仰钦佩之情:这一招杀鸡儆猴用的真妙! 林大娘有多疼林佑生,便有多疼林勇,林家四姐弟无不知道,如今有人敢动她的心肝肉,她居然没有撒泼打滚要跟人家拼命,这至少说明一个问题,她是真害怕了。 真害怕了好哇。 人的气势,只要一直是高昂着的,无形之中她便会产生一种「老子天下无敌家中大小无论媳妇孙儿敢搓谁搓谁敢捏谁捏谁」的错觉,现在有江氏兄弟们拿针戳破了林大娘这种虚幻的气势,江氏又不是个软柿子,本来便骑在丈夫头上,这次在婆媳斗争中有娘家阿兄撑腰,稳占上风,林碧落估摸着,大概此后她家阿嬷再想要欺负她们一家,也要掂量掂量了。 至于江氏,与何氏对决,身份上便矮了一层,完全不用顾忌。 林碧落所料不差,很长一段时间里,林佑生家都很安静。江氏不曾再上门来,林大娘也一直在养病,不曾上门来找她们家麻烦。 林大娘这病,本来便是气怒交加,人又上了年纪,好生调养着还来不及,哪知又被江氏兄弟一吓,顿时病情加重,好些日子又是卧床不起,她自己被吓之后,心中产生了深深的自我否定的念头,气势一路低迷,连着也懒怠见人,这一养便是三五个月,就连江氏也深深觉得,早知阿兄们打丈夫一顿这么有用,瞧瞧婆婆这么好侍候,都不用她再费心巴力的哄,就应该早几年让林佑生挨了这顿打! 林佑生家内部斗争,无形之中让林碧落一家喘了一口气,何氏的身子完全好了,开始细心教几个女儿做各种蜜饯果子。 先是带着孩子们去早市学会挑各种果子,选材选料,到买回来亲手加工,品尝味道。 林楠在家温书,有时候去塾馆请教包先生学问,迎儿在铺子里偶尔代替林碧落支应一下,其余三姐妹跟着何氏在各集市铺子里转悠,又或者回来在家学习制法,林碧落要更忙一些,铺子里的事基本上还是她在处理。 这是个缓慢的过程,寻常铺子里的小学徒十来年出师的都不出奇,何氏倾囊相授,也花了三年时间,中间带着三个闺女去乡下果园里找原料,这期间孟伯帮了不少忙。 林保生是在孟伯的果园里出的事,为此他对林家母女总多一份悯意,又何氏带着儿女们撑起门户,并未抛下孩子改嫁,总是令人敬佩之事,何氏又是个厚道仁善的妇人,有时候连他也要叹息一声:林保生这夫妻俩倒都是好人,可惜世事不能两全。 日子就在林家这种不紧不慢的生活里很快的滑过了三年孝期,脱了孝,何氏特摆了几桌酬谢四邻这几年的相助。她又带着四个孩子前去向林大娘请安。林大娘眼皮子掀了掀,冷冷一句:「家中三个嫁不出去的老闺女,你还有脸带孩子们来见我?」 何氏笑的温柔淡定:「阿娘教训的是,我回去就给三个姐儿寻人家。」 林碧落看看身边的两位姐姐,大姐姐温柔沉静,被林大娘这般说脸都红透了,在大环境下十六岁似乎……是可以嫁人了,好像还有点晚了。二姐姐才十四岁,连同十一岁的她,难道都已经步入了必须马上订亲的年纪? 林碧落表示很忧伤,她还是个小孩子,童年都还没过完呢,要搁现代,都还享受着儿童节的福利,学校放个一天假什么的。搁古代已经给自家当了三年非法童工了,她原本也觉得为家庭做贡献,这没有什么,可是在十一岁上被阿娘考虑订亲,她还是觉得这不能接受。 不过当着阿嬷的面儿,她自然不可能去反驳,免得又是一场事端,只坐在一旁观她们婆媳过招。 要在以往,何氏是败定了,可是这三年间,何氏独自挑起家中大梁,身上过去那种柔顺的怯意被生活洗涤的干干净净,变化很大,通常林大娘说什么,她都非常淡定的回答了,神情之中透露着「你老糊涂了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不屑与你相争」的意思,但是又不是明说,明面儿上非常恭敬,一点礼数不错,只气的林大娘肝疼。 林大娘对大儿媳妇的巨大转变非常不满,她却不明白,自己在大儿媳的性格转变上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没有她的一力逼迫,何氏也不至于成为今天的样子。 回到家以后,何氏便让迎儿请来了魏媒婆。 魏媒婆比起王媒婆来,促成的婚事要少一半儿,听说有些要求上门去,她还不肯接,不像王媒婆,只要有人出银子,就没有她不接的业务。 王媒婆的业务口号是,这世上就没有她说合不了的亲事。至于入了洞房,一对新人婚后过的恩爱甜蜜还是水深火热,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魏媒婆则不然,这一位在一定程度上还包售后,婚前考察男女双方十分严格,婚后有了矛盾有时候还需要她调节,虽然笑起来没有王媒婆讨喜,脸上的粉没有王媒婆厚,走起路来没有王媒婆更有喜剧效果,但何氏却觉得这一位似乎更靠谱些。 林碧落私下打趣两位阿姐:「听说这位魏妈妈相看起来可是非常的细致啊,两位阿姐一定要做好准备。」 林碧云以指戳她的额头,「坏丫头,你还不赶快把针线学起来。再不学就嫁不出去了。」林碧月顺势拿了针线箩过来,「这事大姐教你最好了,我是没那个耐性。」 林碧落顿时吓的落荒而逃。 她的女红问题,一直是个大问题。 前几年年纪小,她又在学堂上学,何氏也尝试过让她休息日学做针线,但扎了满手的针眼之后,林碧落便退缩了——握笔的时候手指头太疼。 这三年在孝中,每日忙着铺子里的事,连文化课也没落下,抽空就跟着林楠学习,对于一直被姐姐在功课上压着的林楠来说,并未觉得高兴,反觉深深愧疚,家中陷入困境之时,反是母姐代父支撑起了家业,做为唯一的男孩子,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好好读书。 读书倒成了他唯一的任务。 于是,林碧落的女红又一次被耽搁了。 这会到了要讨论亲事的时候,林碧落的女红便又一次成为了问题摆在了大家面前。特别是魏媒婆上门,指明要瞧三个女儿的女红,林碧云与林碧月都是在何氏的亲自指导之下学习长大的,女红摆出来,魏媒婆便夸了起来,林碧落却站在何氏身后,朝魏媒婆很是光棍的露了底:「魏妈妈,女红我完全不会,我两位阿姐就劳烦您了。」 v第二十八章 魏媒婆诧异过后,不禁莞尔。 林家这位三娘子可真有意思。 魏媒婆做媒,最显着的便是,她不同于王媒婆,上男方或者女方家门,都只听家中长辈一番话,与少年男女打个照面儿便过去了,对方到底是开朗还是腼腆,压根不知道。魏媒婆上门考察,那必须是与姑娘家要好好相处一下的。 因此她上门这日,何氏一早便招呼三个闺女都打扮了一番,两个大女儿早早准备好了女红,小女儿嘛……她发愁了半夜,最终去书房偷拿了本林碧落平日记的铺子里的账簿子。 ——这个,不提女红,扬长避短,她家三姐儿也是个大有优点的闺女嘛。 魏妈妈与三姐妹及何氏进行了双边友好会谈,其间又要求俩姐妹当着她的面儿绣个小东西,以防作弊。别人家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比如阿娘怕闺女针线太糟糕,拿不出手,便亲自代劳,然后混充女儿的活计。林家大娘子与二娘子倒都是灵巧的孩子,一个拿一个绣篷,穿针引线,一个绣了朵花,另一个绣了个蝶,都绣的活灵活现,手上功夫确实好。 趁着这当口,何氏便对着魏媒婆叹气:「妈妈你是不知道,我家三姐儿倒不是学不会针线,实在是这孩子太忙了,打小儿上学堂,后来她阿爹去了,铺子里又全赖她,哪有功夫学女红啊。」 林家的事情,魏媒婆早有耳闻,林家三姐儿小小年纪支应着铺子里的一应帐目,自林保生去了,铺子里连个伙计也没有,说起来这个小娘子也确实能干,她赞同的点头:「早听闻你家三娘子能干,不会女红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现在学还来得及。」 林碧落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往的客气,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真的要给她寻摸亲事? 特别是她阿娘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本账簿子递给了魏媒婆,略带了几分自夸,「妈妈你瞧,这是我家三姐儿记的铺子里的帐目……」 林碧落瞠目结舌:「……」我的娘喂,您这是在坑闺女哟!! 魏媒婆算是半个文盲,常用字还是识得的,换个庚贴啊别弄错了姐姐妹妹的名字这种事还是能从源头是掐灭的,但是再深一点的,比如林碧落的小字笔力如何,那就看不出来了,非得包先生这种专业人士来鉴定了。 不过看着账簿子上整齐的记录,魏媒婆还是非常赞赏的,又与何氏商议:「三娘子这样的,我瞧着要寻摸个做生意的人家,这也很容易啦。」 封丘门大街两边便是民居店铺,到新封丘门约有十余里,街坊里巷,纵横交错,数以万计,不知边际。街市中茶坊酒楼林立,到处是经商人家,会针线的小娘子容易寻,会记账簿子做生意的小娘子倒算是稀有,这也算是大大的加分项。 魏媒婆的话,同时宽慰了何氏与林碧云林碧月,对于林碧落的婚事,她们只要一想到这小丫头到现在都还不会针线,便觉头疼。但却间接的恐吓了林碧落。 ——当她忍着疼痛往自己手指上扎针眼容易么? 就她所知的常识,古代的小娘子们不会做针线,那真是嫁不出去啦。所以自从听说了这个世界小小年纪就要订亲,及笄就要出嫁的林碧落从被何氏催着学针线开始,便真心抗拒女红这一古代广大妇女的婚前必修课。 她费尽心机的装笨,拿着针线往自己手指头上戳,好多次逼着家里人打消让她学针线的念头,难道到头来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碧落欲哭无泪了! 听魏媒婆那话音,只要她再稍微练练女红,似乎……比起两位姐姐来,更容易嫁出去。 等魏媒婆走了之后,她忍不住跑到林楠房里大吐苦水:「我与你同岁,怎的阿娘也不着急你给订媳妇儿?却着急要把我们姐仨全嫁出去?」明明大姐姐才是最需要着急的对象好吧? 林楠被她摸着脑袋蹂躏,再看看眉目如画的阿姐,也生出一种惆怅的心绪来,不由替林碧落说了句话:「阿娘……也太着急了些,阿姐年纪也不大啊,等大姐姐二姐姐嫁出去了再着急阿姐也来得及啊。」 林碧落连连点头,又不是搞批发,一次性将仨闺女全部批发出去。不知道是不是被婆婆刺激了,反正最近的阿娘看到女儿,就带着张恨嫁脸,更不惜拿出积蓄来给她们三姐妹打头钗做衣裳,这是打扮整齐了要见人的打算。 魏媒婆来过了好几次,也带了些男方的信息让何氏来选,各种行业的都有,准备着一旦何氏有意,她便可以出手了。待选的男方册子里有着详细的资料,何氏留了下来,准备考虑两日。 这几日林碧云与林碧月皆知何氏在忙着替她们相看人家,便自动自觉的远离正房,带着还未订亲的少女该有的矜持,缩在房里做女红。 何氏已经从街上的布庄里买了大红的衣料来,要两个女儿裁剪嫁衣被褥,成亲用的一应绣品。 姐妹两个每日里相对而坐,抱着绣花篷子绣上一气,四目相顾,也不知是手里的大红色绣品映红了脸,还是一腔心事灼的面上烫红,反正二人皆是面带绯色,再低头去绣,房间里静的能听到绣花针穿过绣品的声音,但却意外的温馨。 至于林碧落,向林楠抱怨完了,又觉得两个姐姐暂时都还没嫁出去,她这个年纪就算非要订亲也得等几年功夫,才能等到成亲,足够她另想办法说服何氏,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警报解除,她便又投入到了铺子的日常运作中去了。 唯独林楠,家中即将要面临的变故似乎有点影响到他了,房里静坐读书也觉有些心燥,这日起来,吃过了饭,回房读了一刻钟书,便想着脱孝也有些日子了,似乎……他可以回到学堂里继续跟着包先生读书了。 林碧云十六岁了还未订亲,下面的林碧月也已经十四岁了,这对于何氏来说是火烧眉毛的头等大事,她为了这事愁的夜不能寐,无形之中便忽略了林楠的事。 实在是这三年间,这孩子乖巧的不像话,除了偶尔去塾馆寻包先生,便是在家苦读,除了吃饭,甚少出门,由不得何氏给忘了他的生活近期也会有所改变。 林楠想到自己可以回学堂读书,此事还是要跟阿娘商议,索性起身往正房而去,到得正房门口,听得房内似乎有人在说话,这些日子魏媒婆常来,她若来了林家儿女便都避开了。林楠想着莫不是魏媒婆来了,那自己便要避开了,侧耳静听,不防却听到何氏一句话:「周大娘,三姐儿的婚事,我是真有的些发愁。这件事情总还要她亲爹亲娘来操心才合适。」 这……这是什么意思? 林楠整个人都傻了,几疑自己幻听,又听得周大娘的声音:「你既养了三姐儿这么大,况她亲娘又不在,莫如先相看着吧,若是……若是到了及笄郡主还不能回来,那她的亲事便由你作主吧。也算是全了一番你们的母女情。」 v第二十九章 「我只怕,委屈了她。」何氏的声音依旧很是低柔,似乎还带着些说不出的惶恐,但林楠听着这温柔的女声长大,再没有错的,若不是头顶日头煌煌,他真当自己做了个梦。 后面听得何氏与周大娘在讨论些少年儿郎,又似乎翻的书页子在响,好像在讨论三位姐姐的婚事人选,林楠如做梦一般飘到了前院,每一步似乎都踩在虚空里。他到得铺子与院里连着的那道门口,掀起帘子往里瞧,此刻铺子里还有位大娘带着孙女在买蜜饯果子,林碧落站在柜台前利落的包扎,然后收钱。 林楠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一切来的极度不真实。 这个他从小被告之与自己是双胞胎的阿姐,忽然之间却发现,原来并不是他的亲阿姐。而且,似乎出身来历不凡,他恍惚听得周大娘提起「郡主还不能回来……」之语,便如当头一棒,难道她是郡主家的女儿? 既然是郡主家的女儿,又怎么会流落到他们这样的小门小户里呢? 林楠只觉满脑子的疑问,理也理不清。 铺子里的那对祖孙俩付了钱相偕而去,林碧落一回头,便看到林楠傻傻站在那里,不由笑道:「阿弟怎么有空到前面来了?」招手叫他:「过来坐会儿,你整日在房里闷头读书,我都怕你快读傻了。」 林碧落这两年身量增高,已有了小小少女的娉婷之姿,站在柜台后面,连凳子也不用再踩了。她笑起来,愈发显出一种菡萏初绽的清丽,不同于林碧云与林碧月的小家女儿的娇羞,她自带着铺子里历练出来的磊磊之气,林楠似乎是今天才发现,这个与他共同长大的名义上的同胞姐姐真的长大了,且与家中其余两位姐姐太也不同。 林碧落见招了两次手,林楠都跟傻子似的呆呆瞧着自己,可见是真的在家里闷傻了,便亲自走过来,牵了他的手将他拖到了柜台后面坐下,只觉入手冰凉,虽过了中秋,可还是秋高气爽,没冷到这种程度啊,又见他一头的汗,面色有些不正常的白,倒好似做了恶梦被吓醒一般,忙去倒了一杯热热的茶来,塞到他手里,抽了帕子替他拭汗,边皱眉问他:「阿弟这是怎么了?怎么跟失了魂似的?可是功课太紧了?」心中不无怜惜,这傻弟弟是把自己逼的太紧了。 「阿姐——」林楠叫一声,却又似哽住了一般,半晌不语。 林碧落只觉他今日十分奇怪,可又说不出怪在哪里,正巧邬柏踏进铺子里来买蜜饯果子,自林碧落掌铺子之后,他便时常来买些蜜饯果子回家给母姐当零嘴,今日下了学堂也顺腿走了过来。 「邬二哥来的正好,有空带我家楠哥儿出去转转,我瞧着他今日有些傻。」 邬柏如今已经十二岁了,也算是个挺拔少年了,身量已经渐渐长开,每每见到林碧落,举止便越发的稳重了起来,又常与林楠来往,二人关系也很密切,便靠在柜台上朝林楠打招呼:「楠哥儿出来,我带你去看傀儡戏。最近桑家瓦子里新排的傀儡戏听说极好看,我一直不得空儿。」 林楠此刻尚有几分木木呆呆,被林碧落推着出去,又抓了两把大钱塞给他:「肚子饿了跟邬二哥买些吃食,莫饿了肚子。」 邬柏索性果子也不买了,拉了林楠便往外走,边走边讲起近来学堂里众人新近议论的好吃好玩的地方。封丘门大街这一片十余里到处都是吃的喝的玩的,平日便热闹非凡,引的塾馆里的学子们散了学就跟飞鸟入林一般,各寻了玩乐的地方去凑热闹。 邬柏这么大的少年,手中已经有了零用,家里人也不太拘着,每放散学也能散淡一个时辰。他今日兴致又高,一路走一路说,只觉说个十句,林楠还不肯回一句,渐便觉出不对来,揪着他问:「还真是读书读傻了?」 岂料林楠没头没脑冒出来一句:「二郎,若是你知道自己阿姐不是亲的,会怎么样?」 邬柏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当即随口道:「那她就不是我阿姐了?从小到大的情份就是假的了?」说完了才后知后觉去瞧林楠的脸,一句话冲口而出:「你哪个阿姐不是亲生的?」 林楠才听到他先头一句话,正觉有理,不防听到后面这句,顿时眼都直了,本能攻击:「你阿姐才不是亲生的呢!」 好在邬柏是个粗神经的少年,被攻击了也不恼,呵呵一笑:「你今日这模样,我还当有什么大事值得你这么消沉呢。」 林楠被他无意中这番话触动心肠,又生怕邬柏瞧出端倪,便打起精神跟他去玩。 桑家瓦子近日新来了个写戏本子的书生,写了一出名曰《英烈传》的话本子,便被瓦子里排成了一出戏,其中少年将军与闺阁千金相恋,却因为国仇家恨而不能在一起,其中缠绵悱恻荡气回肠,极为打动人心。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响起,台下的两个少年都看的出了神。 林楠是由这少年将军与闺阁千金想到了林碧落身上去,他这位三姐姐的来历身世成谜,且被阿娘瞒的死死的,假如他今日没有听错,是不是这其中也有这样曲折的情由? 郡主的女儿在本朝,也算是皇亲国戚,林家数代寻常百姓,又怎么能跟这样的人家有瓜葛? 林楠百思不得期解,忽想起包先生对本朝历史知之甚详,也许可以请教请教他近二十年间本朝发生的大事,或可寻到蛛丝蚂迹。 林楠一径想着心事,只想弄明白林碧落的来历,却不知旁边的邬柏瞧着台上演闺阁千金的戏子身上,渐渐的似乎看出来了一点林碧落的影子。 那闺阁千金闲坐绣墩,便似临水静花,邬柏不觉想起林碧落坐在柜台后捧书细读的神情来,面上微微带笑,少女的肌肤吹弹可破,仿佛带着春天的气息……他忽然之间便心虚了,悄悄侧头去瞧林楠,见他对自己的胡思乱想一无所觉,目光只专注的盯着台上,又悄悄松了一口气…… 林家这边,何氏与周大娘谈完了,送了她出来,去厨房看了看,见迎儿正坐在灶前守着炉火煲银耳莲子汤,此刻那银耳已经煲出了胶质,她怕无人看火,汤溢了出来,便搬个小凳子坐在小火炉前守着。 见何氏来了,迎儿忙起了身,何氏便让她继续坐着去看火,又问:「大姐儿与二姐儿呢?」 「大娘子与二娘子都在房里绣花呢,这几日都不怎么出门。」 何氏一笑,也觉女孩儿家,这会儿正是矜持害羞的时候,她就不去打扰了,索性抬脚往铺子里去了。 林碧落将林楠推出去之后,想着他的脸色,只觉不太好看,左思右想,难道他最近遇上了什么难事?忽想起一事来,暗道他定然为此事焦心,可又不好开口。 她本想着,待铺子关了门便去找阿娘商议,没想到何氏却顺脚走了过来,忙拉了她到柜台后来,「阿娘,有件事儿你是不是忘了?」 何氏最近一直忙着相看女婿人选,母兼父职,压力格外的大,见她这一脸凝重的小模样,便摸了摸她的脸:「忘不了,过几日要去孟伯的园子里选枣子嘛,也是时候做蜜枣了。」 v第三十章 林碧落一脸你猜错了真失职的表情提醒她:「阿娘这两日可注意过楠哥儿?」 「他不是在房里乖乖读书的吗?」何氏最近对林楠倒还真不太上心,「难道……这孩子出去胡混了?」 林碧落盯着阿娘忽急迫起来的脸,挫败道:「他就算去外面胡混也得有银子啊。从阿娘跟我这里都拿不到银子,他拿什么出去胡混?」 封丘门大街这一带极为热闹,有那家资富饶的人家,子弟十来岁上便每日泡在街上,三更半夜也不回家,要么去看戏听曲儿,在瓦子里消磨时间,又或者去扑卖赌博,或者跟着杂耍班子跑,总有乐处可寻,日渐长大一事无成。虽今朝商家子弟可以参加科考,但并不是所有商户子弟都喜走读书科举这一条路的。 本朝并不抑商,商户也非贱籍,更与一般良民平等,加之商户经济宽裕,日子倒过的很是滋润,十年寒窗,不是人人都能吃得下这等苦楚的。 这些商户子弟在街面上胡混到十四五岁,再入自家铺子学习经营之道,十六七岁上娶妻生子,也算成人,此后便汲汲营营,与银钱铺子掌柜伙计打交道。 但何氏不同,何氏对林楠的期望不止于此,她听包先生说林楠刻苦上进,本身也算是个聪颖的孩子,便想让他读书出人头地,是以林楠出门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还比不过掌着铺子的林碧落出门的次数。 林碧落不死心,又再次提示:「阿娘,咱们家都脱孝了啊,脱孝了。」 「是啊,是出孝了,我这才急着给你两个姐姐订亲啊。」说起这个,何氏的眉头就又蹙了起来。 林碧落觉得,阿娘最近真是走火入魔了,三句话总能拐到成亲上去,要么指派姐姐们做成亲用的嫁衣绣品,要么核计家中后院里埋着的女儿红够不够待客,新郎都还没影儿的事,她有时候还会猛然间提起:哎呀要是家里办喜事,那谁谁谁也不能忘了请来喝一杯喜酒…… 两个姐姐一听阿娘提起亲事,便早早避开了,唯独林碧落被她揪着讲,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阿娘,脱了孝楠哥儿是不是该回学堂读书了?」再这么窝在家里,她家阿弟都快变傻了。 「是啊是啊……啊?去学堂?」何氏心中想着方才与周大娘看的魏媒婆那来的册子上几名少年郎,心不正焉,只当小闺女在撒娇,便随口应了,应到一半才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楠哥儿去学堂?」 何氏猛然之间才想起来,可不是嘛?脱了孝,楠哥儿便可以去学堂继续跟着包先生读书了。只是她最近太忙,把这事混忘了。 林碧落看她的脸色,也知她忘了此事,便忍不住道:「方才楠哥儿脸色不好跑来铺子里,我想着他定然是担心束修,便算了算,二十两银子,先从铺子里帐上支,无论如何,也不能教阿弟为了这事担心吧?」 何氏见她想的周到,便道:「我明日便去准备四色礼,连同束修银子一起,让楠哥儿带到学堂去送给包先生,后日便正式去上课吧。」 林碧落见何氏同意了,也替林楠欢喜,「以后阿弟就不用整日呆在家里,都快要呆傻了。」 何氏笑道:「我就怕他每日出去逛花了眼,心收不回来呢。」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阿弟又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孩子。」林碧落忙安慰何氏。 待得晚饭过后,林楠才从外面回来。他先去正房见过了何氏,因与邬柏在外面街上吃了东西,肚子并不饿。林氏听得他吃过饭了,便拉了他的手儿,满脸愧色:「楠哥儿,阿娘最近为了你阿姐们的事儿,忙完了你的事儿,多亏了你三姐姐提醒。她看你脸色不好,道你担心束修银子,咱们家中虽然挣的不多,但束修银子还是封得起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只管好生读书,闲事莫管。」 林楠张了张嘴,他有一肚子疑问想要问何氏,比如三姐姐真的不是阿娘你生的?她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就抱到了咱们家?她……将来会不会回到自己家去? 最后一条,他其实最为关心。 可是看到阿娘的神情,想到她苦心瞒了这么多年,必是有原因的,恐怕就算他问,也问不出什么来。林楠索性不问了,只想着凭自己细细察访,终有一日能够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想到明日便能见到包先生,日后他再打听,他面上终于浮上一点笑意来,无论如何,林碧落此刻还是他的阿姐,并且恐怕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自己的阿姐。 林楠从何氏的正房里出来,又顺便去了林碧落的房里,隔着窗户看到她在灯下看帐的身影,他纷乱了一下午的心绪终于平静了下来。 进得房里,林碧落见他回来了,便朝他笑:「出去玩了一圈,心情可有好点了?」 「让阿姐担心了。」林楠似颇有几分赧色,「我就是……」乍闻意外消息,心绪难平而已。 可是看着林碧落的笑脸,林楠又觉得,或许,眼前的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知道了不但徒增伤感,又于事无补。 林碧落也从未想过林楠会知道她的身世,这会只替他高兴:「阿娘答应了明日便与你准备四色礼与束修银子,阿弟可以去学堂了。」 林楠暗道:还是……就让她这么欢欢喜喜的过下去吧。他唇边绽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我听说这事还是阿姐跟阿娘提起来的,阿弟这厢多谢阿姐了!」说着,怪模怪样做了个戏文里的动作,逗的林碧落直乐。 次日,林楠带着何氏准备的四色礼以及二十两束修银子回到了学堂,在离开塾馆三年之后,再次开始了走读生涯,只不过这一次,身边没有了林碧落。当年同窗的女同学,如孙玉娇陈淑娟等皆已到了待嫁的年纪,家中拘着学习女红厨艺管家理事之类,亦不再来学堂,因此这课室如今已全是少年儿郎。 旧日的同窗看到林楠回来,关系好的如邬柏及陆盛等人,已嚷嚷着散学之后要他请客。在包先生未来之前,课室里闹哄哄乱成一团。 幸亏清早出门的时候,林碧落往林楠荷包里塞了一两碎银,考虑到请客的可能性。 v第三十一章 她递荷包的时候,林楠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见她跟往日一样,小小少年的神色不由复杂了起来。似乎他知道那个秘密之后,对林碧落的生活毫无影响,反是他自己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心里都有点乱套了。 他考虑了半夜,平生初次失眠,辗转反侧,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到了早晨离家的时候,好似做了对不起林碧落的事一般,眼神都有点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林碧落只当他有了心理负担,少年人的自尊心强,自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今被母姐养家,可能心有愧疚,于是安慰他:「咱们还指望着阿弟考个状元回来,好给阿娘挣个诰命,你可得好生读书,不许跟着同窗们去外面胡混啊。」又怕他因为这句话而心理压力过大,又忙补救:「读书也须循序渐进,不可只顾读书熬坏了身子。」 ——林碧落如今算是知晓了高考生家长的矛盾心理,既盼着孩子高中,又要顾惜着考生的身子,生怕熬坏了。 「我晓得了!三姐姐越来越唠叨,比阿娘还要唠叨。」 何氏做势要揍他:「没大没小!」手伸过来,却替他仔细整了整腰带,满脸慈爱。 林碧月在旁笑:「阿弟难道不知三妹妹可是咱家掌柜的,她不得操心家中大小事儿?」 林碧落愁眉苦脸的叹气:「有什么办法呢?眼瞧着家中阿姐们都嫁出去了,我不得多操心操心,替阿娘减轻点负担么?」 她一句未完,已惹的林碧月佯怒:「阿娘你还不快看,这丫头也是没大没小呢!」 何氏与林碧云一起笑,又吓唬二姐儿:「你也知道三姐儿掌着家里的钱箱子呢,若是得罪了她,小心少了你的嫁妆。」 林碧月:「……」 大家全笑看她,连一旁服侍的迎儿也暗笑不已。 林楠出了门,何氏便安排当日事宜:「今儿我跟三姐儿去孟伯的果园,大姐儿跟二姐儿看家,迎儿看着铺子,也到了摘枣子的时候了,孟伯前些日子就捎信过来了,一直没得空。」 林碧云倒罢了,如今每日紧赶慢赶的绣帐子嫁衣被褥,林碧月却表示,她也想去果园里玩,被林碧落给笑着挡回去了:「二姐姐还想着出去玩儿呢?快回去绣嫁衣帐子去吧!」 何氏一脸「三姐儿真是深得我心」的表情,逗的林碧月脸都红了,「阿娘跟三妹妹一起欺负我!」一跺脚跑了。 林碧落在后面大笑:「二姐姐走慢些,小心别崴了脚,就算是绣嫁衣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林碧月被她一张利嘴逗的愈发羞恼,扭头回她一句:「……将来总有能管住你的人!」恨恨走了。 娘俩个去车行雇了辆车,赶车的把式是个四十啷当的汉子,瞧着沉稳可靠,一听是去孟家湾,便笑道:「太太可是哪家果子铺的掌柜娘子?」 何氏一笑,「这是怎么说的?」 那车把式便道:「一来我这板车大,上面放着装东西的大筐,二来太太与小娘子都不带礼物,定然不是去走亲戚,这时节去孟家湾,那定然是去果园里订货的,我猜的准是不准?」 何氏笑道:「你倒是生了一双利眼。」却不提自家名号。 林碧落在家中嘴利,店里嘴甜,出门在外却向来矜淑文静,便坐在车上听着何氏与车把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上京城里的掌故。那车把式见的人多了,口才极好,只说些街头巷尾之事,倒也有趣,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孟伯的果园。 孟伯这园子占着几个山头,在孟家湾乃是头一份。园子里种着果树梨树桃树杏树枣树柿子树山楂等各种果子树,家中生了六七个儿子,有的成亲有的还没有,家中人丁兴旺,再雇了村子里闲散的人来护林摘果子,一年收入也很是不错。 林家母女进了果园,便有长工发现了,带她们母女去半山坡。她母女到的时候,孟伯正与一名少年商量着事儿。 那少年容色如玉,眉目疏朗,气度俨然,瞧着年纪约莫十五六岁,但身姿如松,竟然教人不能小瞧。孟伯似乎面有难色,一再摇头:「郎君,这个价……这个价……我这园子里还从未有过这么低价格售出的枣子……」 见到林家母女来了,孟伯便如见到了救星一般,忙道:「郎君有所不知,林太太家的果子铺也是在我们这里进货的,这都多少年了,也算是老客户了,她们家可都从来没有这么低的价格买过……」 那少年淡淡瞟一眼相偕而来的母女,见妇人平和纤弱,女儿稚龄,低着头看脚下枯枝,瞧不清眉眼,想来是初次上山来玩,对他也没甚大的威胁,便道:「我一次性将你们园子里的所有果子都包了,这个价格,你再想想,能给你省下多少功夫?且往后几年你园中所产也全包了,不是更好吗?」 这话听在何氏耳中便觉不好,忙道:「孟伯——」已到得近前,「这几日家里有事,便晚来了几天,累你久等。」 「不碍的。」孟伯摆摆手,仍是一脸为难:「大郎你瞧,林太太大老远来了,难道我能将人拒这门外?这个价格……」 那少年似乎有几分不耐烦这般与人磨缠,况且看这娘俩的穿着气度,想来也不是大宗买卖,便道:「这么大的园子,便是落果也尽够她们买了。」 不想那一直低着头的小娘子忽抬起头来,语声清凛:「我们不买落果,我们只要最好的果子。」 她抬起头来,少年才发现,这小姑娘不但声音好听,原来模样也生的极好,肤光胜玉,眉目如画,眸静若潭,竟然是意外的澄澈。 少年一愣,只当她小姑娘家不懂事,听得他向这果农压价,便胡乱开口,目光便向着妇人瞟去,却不曾料到那妇人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少年心道:见过疼孩子的,这一位当娘的却疼的有些过了。 果园里最好的果子,价格上必然要比落果高出不少。 v第三十二章 哪知孟伯却也非常为难道:「郎君你瞧,林小掌柜的都开了口,我岂能把园子里的果子贱价全部出售?」 林小掌柜的? 少年的目光从这对母女身上扫了一遍,这才发现,轮到这会谈事情,那当娘的先前原本是先上前来与孟伯打招呼的,这会竟然朝后略退了几步,反是那小姑娘在前,静静立着,正等着孟伯回话。 ——这位就是林小掌柜? 那当娘的岁数,无论如何是称不上小掌柜了。 少年暗暗惊奇。他在上京城中见过的生意人也不少了,眼前的小姑娘约莫只有十来岁,这么小的掌柜还是生平仅见,见那小姑娘在他的打量之下毫无扭捏之态,坦荡荡立在那里,任凭他打量,大约是对他压价的态度有些不满,对孟伯道:「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孟伯愿不愿意听?」 孟伯正被这少年逼的无法,听得她有主意,忙道:「林小掌柜快说——」自从三年前他与林碧落经过一席谈判,此后又打了三年的交道,后面两年再见到这小娘子,便直呼林小掌柜,又常在家拿林碧落来数落家中几个儿子。 「我生了你们几个儿子,只吃埋头干活吃饭,论能说会道,算帐盘货,还抵不上林家铺子里的三娘子。」 孟家几个儿子都是憨厚的农家子,不善言谈,又不曾念过书,只知听从孟伯指挥,因此孟伯这把年纪,果子的销售还得仰赖他一人。 林碧月道:「这位郎君想要把园子里所有的果子都包下,这本也是好事一桩,只是这样算起来,对孟伯却有损失。园子里的果子,落果与好果子本来便不是一个价格,不若孟伯定个价,按果子的好坏,分个一二三四等出来,最次的便是落果,最为便宜,其余的依等级价格有所不同。想来每家店中需要的果子都不同,有些店里要的落果,有些却要好的果子,有些只要次一等的便好,孟伯只消让长工摘果子的时候按等级来分类便好。」 那少年本来打着全部贱价买回,再依次分类出售的念头,这样贱价买回去的果子,最好的果子光差价就能赚不少,哪曾想却被个小丫头给搅了,且提出来的办法简直与他不谋而合,顿时哑了。 林家的货,是早就定好的。林家母女一来,孟伯便招了长子孟大郎带林家母女去看货,又有长工跟着一起去摘枣子。 方才被她识破局的少年见得这林小掌柜居然真的是认真前来看货买果子的,而非跟着其母前来游玩,对这小娘子真是充满了好奇。 「这位林小掌柜……家中再无父兄吗?怎的却让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做主?」 孟伯见孟大郎已经领着林家母女往指定的山坳过去了,这才收回了目光,颇有几分遗憾道:「郎君有所不知,林小掌柜上有两姐下有一弟,弟弟倒与她同岁双生,只是如今还在学堂里念书。她阿父为人敦厚诚信,只可惜好人不长命,三年前孟家湾来了户姓江的富户到这里来游玩,其中带着个四五岁的小郎君。那小郎君被个年轻的仆从领着一路玩了过来,就在这坡上,当时林掌柜的正在车上装果子,那小郎君点了个爆竹扔了过来,惊了马儿,马儿狂奔,林掌柜毫无防备,从马车上摔下来去了……留下一屋子孤儿寡母,伙计又辞了工,林家这位三娘子听说在塾馆里读书成绩一向拨尖的,这才接手了铺子……」 那少年神色顿时变的古怪了起来:「你是说……三年前?可知道那姜家的来历?」 孟伯摇摇头:「上京城中上百万户人家,只听说是城里来的富户,三娘子也问过我,可惜不知底细,那仆从当时见出了事,抱着那小郎君就跑了,这三年间都未曾来过孟家湾,我哪里知道江家来历?」 他纯粹是当故事讲给这少年来听,因为听说这少年也是城中做生意的,生怕林碧落替他解了围,反遭了别人记恨,这才想着暗中化解。 哪知道少年听了林家的故事,反上了心,问了问林家铺子的位置,对当时那小郎及仆从又多问了几句,还很是赞赏:「这林家也真不容易!」 待他别了孟伯,到了山下村头,自有马车等待,身边长随名唤青和的,年方十六,却与他自小相伴到大,是他奶娘的儿子,对他了解甚笃,见他面色,便知有事发生,先递了手巾过来,等他擦了手,才又递了盏车上红泥小火炉烧的热茶:「大郎,可是孟家那老头对你不敬?」 少年姓沈,名唤沈嘉元,乃是皇商沈唯一的嫡长子,年方十六,已经跟着沈唯一到处行走了,也颇学得了些做生意的手腕。 沈嘉元饮了一口热茶,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沉着眼道:「青和,你可记得,三年前,二郎最喜欢做什么?」 这位二郎乃是沈唯一的妾侍红霓生的庶子沈嘉玉,现年八岁,被红姨娘宠的无法无天。 青和笑道:「这个府中谁都知道,二郎以前最喜欢烟花爆竹,有段时间走到哪里都带着,哪知道忽然有一天便不喜欢了,再也不碰了,家中库房里至今还堆着半间爆竹,逢年过节还有人去跟大管家讨要。」 沈嘉元又饮了一口热茶,似乎思绪停留在了三年前:「我记得三年前,我与阿娘要去外祖家,红姨娘死哭活哭,要让二郎认认舅家,阿爹拗不过,便去求阿娘,最后无奈是带上他了。结果到了外祖家,我因为跟俊弘表兄去见他那帮朋友,便不曾跟着舅母与阿娘,后来恍惚听闻,他们去了玉虚观,去求见玉虚散人,途中还停在了一处村落里,叫什么孟家湾的?说是盛产果子,摘买了不少回去?」 青和笑嘻嘻点头:「大郎的记性真好!当时太太身边的双儿姐姐还往大郎房里送了不少呢。不过说起来,好像就是从舅老爷家回去之后,二郎就不再玩爆竹了。红姨娘还到处说,二郎去了一回舅家,便乖巧懂事不少,以后要常与舅家走动。可惜之后无论红姨娘再怎么说,二郎一听要去舅家便哭闹不止,红姨娘便只能作罢了。」 沈嘉元一口饮尽杯中热茶,坐上马车,闭了眼沉思,眼前却浮现出林家三娘子那张小脸,眸子澄澈到似乎能直抵人心,神情间全无稚意……原来,这就是沈家做的孽! 青和见他神色不好,也不敢多嘴,一路小心侍候着回了沈府。 本朝对商人并无多少条款限制,再加上沈家历任皇商数代,哪怕朝局更迭,都屹立不倒,沈家人趋吉避凶的本能刻在了骨子里。 沈家五进的祖宅位于城东,如今是沈唯一这一房居住。他家中一妻三妾,儿子只有一嫡一庶。 沈嘉元身为嫡长子,一向得父信任,这会他从外面回来一趟,拎着马鞭便去了沈嘉玉的院子,只留下了沈嘉玉身边长随郭超。 郭超是红姨娘的心腹,自沈嘉玉出生之后便一直跟着他,这么些年在沈府也算是颇有面子的仆从。见沈嘉元以鞭指着他喝道:「跪下!」心中便暗思最近可有做过什么值得大郎生气的事,左思右想,似乎最近都没有惹过这位太岁,那胆气便壮了许多。 他跪是跪下了,神色间却全无惧意:「大郎一回来便跑到二郎院子里来,可是有事?」更何况这院中丫环被赶出去之时,定然早去报讯给红姨娘了。只要红姨娘知道了,便是家主沈唯一知道了,他岂能吃亏? 沈嘉玉对这位阿兄也有几分惧意。沈唯一对小儿子宠归宠,可是家中却是长幼有序,在沈嘉元面前,沈嘉玉也唯有低头听训的份儿。 v第三十三章 沈嘉玉替郭超辩解:「大兄,郭超他也没做什么啊?大兄你气势汹汹跑到我院子里来,这是做什么?」 沈嘉元一抖鞭子,长鞭在空中打了个呼哨,啪的落到了郭超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郭超惨叫一声,沈嘉元也不说别的,只吐出一句话来:「郭超,你可还记得三年前……孟家湾?」目光在沈嘉玉面上虚虚一瞟,意思不言而喻。 郭超虽然被打,被鞭的地方辣辣的疼,如今身上衣裳单薄,想来已经被打破了,但是他脑子没坏,知道打死也不能承认,当即做出一副茫然的样子:「什么孟家湾?」 却不想一心只想护着他的沈嘉玉却被沈嘉元这副样子吓住了,立刻大叫:「是谁告诉你的?是果园里那个老头子?他想跟沈家讹银子?」 他这话一出,郭超便知道坏了。他身上疼的厉害,想要扑上前去捂沈嘉玉的嘴,却被沈嘉元挥手又狠抽了一鞭子:「死奴才,给我跪好!」 郭超又一声惨叫,疼的恨不得在地上打个滚,鞭子虽然没打到沈嘉玉身上,他却已经被吓到了,顿时大哭大闹起来:「不就是死了一个人吗?他死了吗?这不关我的事!是那马儿不长眼,把他摔死了!不关我的事!」 院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只见沈唯一带着红姨娘以及正妻姜氏站在院门口,身后还有几人的贴身侍从。 沈唯一一双利眸环顾身后众仆,狠狠撂下一句狠话:「都给爷把嘴闭好了!若是让我听到半句风声,可别怪你父母妻儿全被卖到矿山上去做苦力!」 身后仆从噤若寒蝉,在他的目光之下皆把脑袋低垂,只听得他吐出一个字:「滚!」惧都弯着悄无声息的撤了下去,不多时这院门口便只剩下沈唯带以及一妻一妾。 他三人进了院子,院门就大开着,若有人过来倒瞧的清楚。 「阿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姨娘原本是想着去沈唯一面前告一状,让沈唯一厌弃沈嘉元,没成想却牵扯出人命来,吓的连话也不敢多说了。 沈嘉元便将自己去孟家湾所见一一讲来,回顾前情,这才怀疑三年前沈嘉玉在孟家湾闯了祸,不成想果然一句话便教他招了出来。 事已至此,那人已死,纵然沈嘉玉不是有意,可也出了人命。沈唯一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他处事圆滑,小心谨慎,不肯轻易得罪人。沈嘉玉这事如今林家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便是结了个对头死敌。 红姨娘将受惊的沈嘉玉搂在怀中,小声道:「老爷,此事……此事阿玉也不是有意的……况且那家人也不知道,又只是开着个小小的商铺,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 「蠢货!出了人命竟然还想装糊涂!这上京城中藏龙卧虎,许多瞧着平常的人家与达官权贵之间关系千丝万缕,提前不做补救,还妄想着隐瞒?!」沈唯一气的狠了,对爱妾也不肯顾忌面子,又吩咐沈嘉元:「实在不行,你准备一下,为父与你上门去陪罪去!」 沈嘉元摇头否定:「阿爹,我瞧着那林家小娘子似乎颇有骨气,小小年纪便接掌铺子。我们这样贸然寻上门去,只恐惹来她家大怒。不若……以后暗中观察,慢慢补偿便是了?等到时机成熟,再挑明也不迟?」 他是个生来会算计的性子,不全盘考虑周全了不会轻易出手。现在直接上门去,等于无事找揍,可是若教林家得了沈家许多好处之后,再挑明此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加上沈嘉玉又是小孩子所为,并非有意为恶,到时候再求得林家原谅恐要容易的多。 何氏带了林碧落去买了枣子,回到家先将枣子晾在后院,待晾得几日,枣子的水分干一点了,再做蜜渍枣。林碧落见得孟伯这果园里的枣子个大肉厚,味儿又甜,便提出做几坛子醉枣,过年来吃,多出来的可放在店里买。 醉鱼醉虾何氏听过,但醉枣似乎还没卖过。这些吃食上的名堂,按理说她应该给林碧落知道的多才是,不料林碧落却笑道:「阿娘不知,书里可是什么都有记载的。我瞧着做法简单,不如我们就先试几坛子?」 她分明欺负何氏不识字儿,这醉枣只是前世自己吃过的,见铺子里似乎没得卖,便想着做来吃吃。 何氏拗不过她,只得差了迎儿去酒楼买了两坛子酒回来。家中后院里有备的坛子瓮等物,原是为了贮藏存货的。不过见她兴致勃勃,玩的开心,便只好由她了,又生怕这孩子头脑一发热,做的太多,便一再叮嘱:「家里人都不喝酒,你还是少做些罢?」 林碧落打着开发新产品的想法,也是小打小闹,说是不多做,到最后却也做了五坛子醉枣,各个都是挑出来的个大肉厚的枣子,颜色红透,用酒泡过了,一层层码放整齐,最后又密密封了坛口,放在库房里等着入味儿。 何氏再说,她便开玩笑道:「若是这醉枣好,阿姐们出嫁的时候还可以招待来客呢。」惹的林碧云与林碧月都对她恨的牙痒痒。 买回来做蜜枣的枣子被林碧落用掉了三分之一,何氏无奈,便又去雇了先前那车把式,娘俩个再去了孟园一趟,又拉了一车回来。 这次娘俩个去,再没碰到沈嘉元。不成想,过了足有半月,何氏这头与魏妈妈商讨了无数次,看中了邬捕头家的长子邬松,正讨论着这门亲事成功的可能性,沈嘉元却带着青和上门来了。 他来的这日比较早,铺子刚开了门,林碧落还在与迎儿补货盘帐。到了月底了,她总有些帐目要清。 沈嘉元也是在家与沈唯一反复商议之后,拖了这些日子,又教青和提前去打听了林家铺子的位置,还听说林家铺子口碑不错,索性借着买吃食的机会,亲自上门来打探一番。 进来的时候,林碧落正立在柜台后悬腕提笔记帐,边记便报给迎儿要补货的蜜饯果子,迎儿便一趟趟来回跑着往坛子里补,二人互相通气,正干的热火朝天。看到铺子里有客人进来了,她便放下笔去招呼,抬头看到沈嘉元,微微一笑:「郎君想要些什么?」 这个人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对方不提,她也乐的装傻充愣,只作初见。 沈嘉元原来听得孟伯说,心中有九分信也还有一分存疑,进了铺子见她娴熟的指挥丫环补货,自己在那记帐,这会又笑吟吟招呼客人,小小年纪,当真老练,这才信了十成十。便也做初见,指着铺子里那些摆放的整整齐齐,上面贴着红纸条的瓷坛子道:「不知道你家铺子里都有些什么货呢?」 林碧落从柜台下方隔断的架子上端上来一个白瓶碟子盛着的拼盘,盘里整齐摆着铺子里的各种蜜饯果子,皆用刀切成了小块来,又拿出一个不瓷瓶来,里面插满了柳木牙签,另有个空着的小瓷瓶。 「不知道郎君是要买给何人吃的?是喜欢甜口还是酸口还是甜酸口?这盘子里皆是本店出产,郎君可用这牙签叉起来,先行试吃一二,待觉得哪种果子适口了,我再为郎君包起来。」 受超市试吃销售法的影响,林碧落这三年间在铺子里也渐渐摸出门道来了。有些好顾客上门来,只买旧的几样,她便试着推销别的蜜饯果子,试吃过了,便吃其中味。也有新上门的客人,完全不知道她家店中所卖,这种客人正好让她把所有蜜饯果子都可试吃一遍,哪怕不卖,下次也有机会。 v第三十四章 不过大部分人在吃过之后,也不好意思不卖。 她生的模样好,嘴甜又讨喜,记性也好,记住了常上门来的客人喜欢吃的那几样,客源稳定,这三年间林家铺子的名头不但没有倒,还在她的经营之下,生意比林保生在世,雇着伙计的时候盈利还要好。 沈嘉元在她的指点之下,各种蜜饯果子都试吃了一遍。原本以为,她们这样的小店,又是母女顶门立户,早做好了味道一般的准备,哪知道入口之后,各种蜜饯果子的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他又使了青和来尝,青和跟着他这些年也历练出来了,对各种食物的味道也很挑剔,哪知道尝过之后,便双目放光,连连道:「大郎,我阿娘跟阿妹最喜欢吃这些东西了,我也想买些回去……」 沈嘉元一笑,便道:「那就每样各包两份回去。」 林碧落心中暗乐:今日是碰上土豪了。她家的蜜饯果子好吃是好吃,可是比起一般蜜饯果子铺,价格还是要贵上一点的,寻常人有来买,也就三四样儿,这种每样都包两份回去的,还真没见过。 「郎君且等等。」林碧落面上客气,手下却包的飞快,又招呼迎儿来帮忙:「迎儿姐姐,每样各包两份。」考虑到数量太多,她便每样只包了半斤,免得这位回去一次性吃腻味了,再不上门。 她家铺子还是非常欢迎这种土豪客人上门来的。 不过一会儿,柜台上便整整齐齐码了几十袋子蜜饯果子,她又拿了麻绳来,将各样都捆了起来,串成了两串,往沈嘉元及青和面前各放了一串,拉过算盘来噼哩叭啦一通拨拉,利落报了个数目:「一两二钱银子,承蒙惠顾。」 沈家做皇商的,下面还开着酒楼茶楼铺子,这种小吃食也有,酒楼还未上主菜之前拿来给客人们消磨时间的,他对这各行各业的物料价格门清,因此便笑道:「这价格可真不便宜啊。比之前面蜜饯果子铺里的东西,要贵上个一二成吧?」 沈碧落笑的狡黠:「郎君既然对前面蜜饯果子铺的价格一清二楚,想来也知道,我们铺子里的蜜饯果子,味道也比前面的果子铺要好上不止一二成吧?」 她说的这倒是实话! 沈嘉元无话可说,便只能痛快掏银子。 当日回去之后,沈嘉元与沈唯一提起此女来,沈唯一将碟子里盛放着的各种蜜饯果子皆尝了一遍,也不由赞赏:「这物件虽小,做的却着实用心。街上卖这种蜜饯果子的铺子不少,味道能比得上这家的实不多。且听那小娘子的话音,却是个灵醒的,可惜了不是个男儿。」又嘱咐沈嘉元,看能不能找机会与林家铺子合作,助林家三娘子好生发展,只要助她置办出一份红火的家业,在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弥补了林家。 林家铺子里,林碧落却不知道她已经被沈家父子关起房门来讨论了一回。晚上关了铺子门,回到后院,听到一个好消息,何氏初步锁定了大女婿人选,乃是邬柏的兄长邬松。 说起来,邬松也算是大龄剩男了。他剩下来的原因与林碧云不同。三年前,林保生过世三个月以后,邬太太给他订了一门亲事,哪知道没过半年,女方得病去了。邬太太便去了玉虚观,请观里的玉虚道人给邬松卜了一卦,那玉虚道人有言,邬松宜晚婚晚育,这一耽搁便到了十九岁高龄。 邬太太急的不行,素知王媒婆做媒不及魏媒婆靠谱,便央了魏媒婆替邬松物色个好姑娘。 魏媒婆手中名册不少,可是邬松都十九岁了,配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他也等不住。邬太太可是恨不得邬松今日说亲,明日便入洞房的。十五岁的小娘子们基本上都已经有了中意的人家,考察来考察去,最后碰上了何氏给林碧云物色人家,心中一计较,这两家门户相当,家底子也差不多,两家的孩子她也见过,都是品性不错的,便先探了何氏的口风。 邬柏常来林家找林楠玩,邬松何氏虽然没见过几次,可也知道有这么一号少年,况邬捕头为人极好,这条街上但凡要与公门之中打交道,都喜欢央他帮忙牵线,何氏先就首肯了。 魏媒婆便去了邬家,与邬太太谷氏提起林碧云,又夸她性子温和手巧,绣出来的东西也极好。 邬家与林家铺子相距不远,都在这一片住着,何氏为人如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况邬柏常去林家,回来时不时便会提起林家姐弟,只不过提的最多的便是林碧落。她心中一早存了事,有时候还会跟大闺女邬媚悄悄在背后笑邬柏:「阿柏倒不似阿松那呆子,早早就相中了小娘子。」 邬媚两年前也订了亲,只是头上兄长未成亲,她便不好出阁,也一直拖着。 这时候便来安慰谷氏:「阿娘为了大兄的事情操碎了心,正好阿柏是个省心的。」 如今魏媒婆提起林碧云,她心中便先有了一层顾虑,想着总不能林家的两个闺女都入了邬家门吧?她倒是肯,可是就怕何氏不肯。 不过邬松的年纪也是耽搁不起了,考虑了一个晚上,她便应了,催魏媒婆拿了邬松的庚贴去,暗道:反正等阿柏订亲也得一二年,能不能让他如愿以偿,到时候再看吧。 林碧云的亲事有了着落,何氏喜上眉梢,只觉心头一桩大事落定,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家中有高龄女儿,总是当娘的不称职。虽然是因着守孝而耽搁了婚期,还是让何氏焦心不已。现在大的有望在年底前嫁出去,二姐儿的年纪就更可以缓个小半年了。 邬家那头也催的急,现在是八月底九月初,谷氏的意思是订了亲之后,在年前便要将长媳娶进门,年后邬媚便可出嫁了。对于家中有待嫁女两位的何氏来说,是非常理解谷氏的心情的,在这一点上两人倒心意相通。 因此,林碧云这些日子竟然比林碧落还要忙,除了吃饭,一天之中难得出门,大部门时间都窝在房间里绣成婚的绣品。 邬家的三个孩子,邬柏邬媚林碧落都见过,邬柏最熟,邬媚也有数面之缘,唯独邬松,因为年纪要大她很多,完全没有交际圈,只偶尔在街上碰见过,但其人品性如何,林碧落是一概不知。 魏媒婆给出的官方资料是,邬松为人敦厚,品性优良,身体康健等等,反正综合起来,就差再加一句,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君人选。 这要是搁在王媒婆手里,大约便会将邬松夸的天上少有,地上难见了。还好魏媒婆从来没有这样夸法的。 纵如此,林碧落还是觉得,至少要在婚前打听清楚了,也免得林碧云嫁过去再走弯路。 她在铺子里心神不宁,扳着手指头算来算去,最后竟然发现,要打听邬松最好的人选竟然是邬柏。 v第三十五章 邬柏是个直爽的少年,这她已经有所领教,况邬柏与邬松朝夕相处,做兄长的有什么癖好,当弟弟的还能不知道啊? 打定了主意,林碧落便拖住了要去塾馆的林楠,要求他今日约了邬柏去夜市逛一逛,到时候带上她便可。 林楠这些日子实际上是避着她的,他心中有鬼,每每见到快快活活的林碧落,兴兴头头的赚钱养家,一分一厘与人算计,心中便不是滋味,每每恨自己没有担当,不能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累她一个女子如此辛苦,便有意无意装做很忙的样子,尽量避开了她。 偏偏林碧落只当他这三年间在家学习,只偶尔去学堂请教包先生,许是落下了许多课业,这才忙着苦读,又怕他熬坏了身子,嘱咐迎儿晚上多炖些滋补汤水给他,好让他每晚临睡前能喝一碗。 林楠喝着滋补汤水,心中愧疚感愈盛,更不敢与林碧落多碰见,怕自己一个忍不住,道出了她的身世来。 今日出门,被她拖住,倒差点惊出一头冷汗,怕她发现了什么,或者当街质问:阿弟你最近为何要避着我? 到时候他要如何回答。 幸好她忙,也粗心,压根没发现他态度有异。听得要约邬柏去夜市玩,林楠的眼睛都瞪大了,那小模样透着「阿姐你竟然早恋了——」的意思。不怪他这般想,学堂里的学子们到了这个年纪,也会有关系比较好的女同学。偶尔三五人相约着去吃饭喝茶逛街,其余人等皆不过是遮掩,唯那一对儿心神不定,眼神里都恨不得伸出小钩子来,将对方钩住。 林楠想都没想过,自家阿姐也会有这一天。 也许是从小他与林碧落的关系比之其余两位阿姐还要亲密,于是下意识总觉得会跟阿姐一直在一起,他还没想过林碧落会出嫁的。总觉得这位双生姐姐聪慧无双,他还没觉得谁家儿郎能配得上她。 林碧落见他的眼神不对,也想起来被这家伙误解了,在他额头敲了一下:「想什么呢?」那种以前学校里小萝卜头们起哄男女同学的奇怪眼神,居然教她在林楠眼中看到了,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我不过想着大姐年前就要出嫁,如今两家已换了庚贴,可是我们对邬大郎全无了解,他的脾气禀性好不好,打不打人又或者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这些都不知道。因此找邬二郎多打听打听,是不是大姐嫁过去,日子过的更平顺一点呢?」 林楠最近只忙着避开林碧落了,对家里的关注度也低了不少,这会被林碧落敲醒,一张脸儿顿时红透,胡乱点头应了,背着书包便跑了,惹的林碧落暗笑不已。 她本来是站在铺子门口逮着林楠的,等目送林楠离开,转头欲回铺子之时,不意抬头却在街的对面看到了沈嘉元主仆。沈嘉元静静立在那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但显然不是刚来。见她的目光瞧了过来,他也只是点头示意,林碧落也微微了下头,算是遥遥打了个招呼,却见得青和一溜烟的跑了过来,手中拿了个贴子递了过来,道:「林掌柜,我家大郎有生意要与掌柜的谈。」 林碧落翻开贴子,见落款处写着沈嘉元三个字,这才知道原来那少年姓沈。 既然有生意上门,她自然是要赴约的。她倒想听听沈嘉元怎么说。 贴子上约的是三日之后,林碧落道:「烦请回复贵主人,我到时定当赴约。」瞧着青和去了对街,与沈嘉元复过命,二人隔着来往人群点头致意,林碧落便进了铺子,沈嘉元与青和转回。 到了晚间,林楠在家用过了饭,林碧落也关了铺子门,二人与何氏打了声招呼,道是想出门去夜市上玩玩。何氏见这一双儿女,一个读书累,一个整日在铺子里操劳,便允了。林碧月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弟妹,低语:「阿娘,我也想去夜市上逛逛……」 自从林碧云的亲事有了眉目,林碧月身上的压力便骤然间重了起来。 「你还不赶着在家绣花,哪有空出门去玩?」 林碧落摸摸林碧月的脸蛋,坏笑着安慰她:「阿姐乖啊,阿妹回来给你糖糖吃,你别哭鼻子啊,哭了就把嫁衣弄脏了……」 林碧月恨恨盯着小丫头嚣张的笑脸,「到时候有你哭的!」就凭你那针线活的水平! 发了一回狠,才觉得心里好受些了。 林碧落与林楠出了门,还在边走边笑,「二姐姐也真可怜,被阿娘拘在家里绣嫁妆,脸都快成菜色了,不如我们一会回去的时候买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给大姐跟她解闷儿?」 林楠岂有不答应之理? 姐弟两个边走边看,手中已提了些零七八碎的东西,到得约定的地方,见到邬柏,三个人便在街上闲逛。 邬柏是这两日才知道未来的大嫂竟然是林楠大姐姐林碧云,他小小年纪便觉心中有些不快活,可这不快活又不能说出口,只能憋着。十二岁少年在当朝订亲的不少,不过谷氏不提,他也不能跑去告诉谷氏,阿娘替我订亲吧? 那定然要招来谷氏与邬媚一顿好笑的。 正闷着,林楠却邀他去夜市玩,道是林碧落有事想问他。不管林碧落想问什么,邬柏都觉得一瞬间心花都开了,完全不用考虑的点头应了下来。 三个人本就是旧日同窗,有许多共同话题可谈,便一路走一路逛,见到杂耍场子,便立在一边瞧,瞧完了去旁边的馄饨店里买碗清汤混沌来吃。正吃着,却瞧见街上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林碧落大为惊讶:「你们快来看,阿娇怎么跟陆大郎在一块儿?」而且,并无旁人陪着,只孙玉娇跟陆盛两个人逛街,瞧着神态亲昵,决非一般同窗。 邬柏与林楠白日与陆盛一起在课堂,此事却被陆盛瞒的死紧,三个人再瞧一回街上的陆盛与孙玉娇,见孙玉娇身后还遥遥缀着小丫环扣儿,那二人压根当扣儿不存在,路过小摊小贩,陆盛便停下来,陪着孙玉娇细细玩看。 他们这里瞧着大气都不敢出,似乎怕呼吸声粗了,也能惊着这一对儿。待孙玉娇与陆盛的身影渐渐远去,三人才不约而同的长出了一口气,倒似一起做了什么坏事一般。 林碧落先回过神来,笑的不怀好意:「阿娇竟然都不告诉我?!」真是枉称闺蜜。 邬柏与林楠也异口同声:「陆大哥竟然瞒着我们?!」十分的不可思议。 v第三十六章 都是少年心性,三人对视一眼,忽然毫无缘由的笑了起来。 邬柏笑着笑着,目光便林碧落身边陪着的林楠,这小子最近心情不好,这会倒傻乐了起来,毫无所觉的样子。再瞧他身边笑的开怀的林碧落,心中忽然狂跳:假如把林楠换做扣儿,他与林碧落……可不正是孙玉娇与陆盛一般的情形? 他心中这样一想,顿时倍感心虚,那笑意便渐渐的止住了,却又觉得有甜意渐渐漫上心头,唇角微弯,怎么都压不下去。 趁着气氛正好,林碧落朝林楠使个眼色,要他在旁敲边鼓,自己打头阵。 「阿柏,以后咱们两家就是亲戚了。」 邬柏傻乐,果然这趟夜市逛的值,逛了一回就从邬二哥逛成了阿柏。 特别是,平常他没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出奇的,家里人都呼他阿柏,但不知为何,从林碧落嘴里说出来,就让他觉得,原来自己的名字这么好听。 傻乐完了,才发现伸出橄榄枝的林家姐弟眼巴巴瞧着他,邬柏连忙补救:「是啊是啊,以后便是亲戚了。」 林碧落见邬柏对新添了他们家做亲戚似乎格外热情,又想到这也难怪,邬柏一向与楠哥儿交好,这会楠哥儿长姐成了他长嫂,两人的关系便更近一步了。 既然邬柏身上透露出来的信息表明很欢迎林碧云做长嫂,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林碧落特意斟了杯茶给他,这才道:「阿柏你也知道,我们家的事情如今是阿娘说了算。要是这门亲事成了,与邬大哥一起生活的可是我大姐,两个人的生活习惯……我与楠哥儿不放心,这才偷偷背着阿娘约了你出来,想问问邬大哥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婚后的生活习惯磨合起来有时候也会要人命啊。 邬柏:…… 原来这就是被三姐儿约出来逛街的真正目的?! ——被真相打击到了。 林碧落不明白他这瞬间由兴高彩烈转成被失落的模样到底是怎么了?难道邬松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爱好?打人?捆人?做捕头的或者学了牢子里那些变态的刑法? 瞬间林碧落已经脑补出了十来八个离奇的爱好,这位未来的姐夫立刻被她从未来好丈夫的形象上抠了下来,脑门上烙上了个亮闪闪的「大变态」三个字! 这可怎么办? 林楠就单纯多了。他的脑补功能比起林碧落来,那是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只见没打探两句话,邬柏与林碧落便相对蔫然,都像被打击了一样,这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吗? 为毛当着两个人的面,他完全没发现呢? 由于跟邬柏太熟,说起话来便少了几分顾忌,他捅了下邬柏:「阿柏,难道邬大哥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奇怪癖好?」 邬柏这才注意到林家姐弟俩一脸凝重的瞧着自己,他自己只管沉浸在自己的失落中,暗道一声糟了,她们姐弟两个不会暗中猜测阿兄有什么不好的毛病吧? ——还真教他给猜对了! 这种误会可要不得。邬柏立刻打起精神来为自家阿兄洗白。 「我阿兄那个人,也没什么特殊的爱好,」见林家姐弟皆挺直了腰板,竖起耳朵来听,便精神许多:「就是……冬夏不误都要早起打长拳,打完长拳还要洗个澡。」 邬大郎爱讲卫生。 这是林碧落即刻得出的结论,回去就要告诉阿姐,一定要注意卫生。无论如何,她洗澡的次数不能少过这位邬大郎。 「那……邬大哥的脾气好不好?这么说吧他生气起来打人不?」 邬柏听到这话,面上神色便有了几分古怪,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样子,只急坏了林家姐弟。 「阿柏快说说嘛,不然万一我阿姐嫁过去,邬大哥生起气来……她还不知道就糟了……」 邬柏想想,确有这种可能,但还是带着些吐露秘密的尴尬,小声道:「劈柴。」 「啥?」林家姐弟都有点傻眼,互相交换个眼神,没听错吧? 邬柏点点头,表示他们确实没听错:「我阿兄平日都不生气,万一生气了也不发火,就是去柴房劈柴,劈到气消为止。有次他生气,劈了能用小半年的柴,而且他劈的柴必定是一样粗细长短的。」刀法臂力都控制的非常精确。扎一捆拎到街上去卖,卖相必定是所有柴火里最好的! 林碧落放心多了,只要不是劈人就行。暴力男可要不得! 「那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爱好?」 v第三十七章 邬柏摇摇头:「我阿兄这个人,其实说起来还是有几分无趣的,又不爱读书,话也不是特别多,就占了个稳重脾气好,两三年偶尔劈一回柴,还不爱去街上闲逛,下了衙就回家,唯一的爱好就是没事打打长拳。」 林碧落认真总结:这是个上班认真工作下班准时回家的宅男,除了爱好武术,没什么大毛病。 宅男大都话少,而且表述能力有待加强,这一点倒是与她家长姐不谋而合。三姐妹里,就林碧云的话少,而且为人温柔谦和,最易相处。 比起林碧云来,林碧落也不得不在心底里承认,她跟二姐姐两个人的性子距离标准淑女林碧云来,还是要差上很多的。 她心中权衡一番,觉得这两人在生活中没准还真能过的不错。林碧云在家话也少,除了做家务绣活之外,也不像林碧月一般,有时候伸长了脖子想去外面看看。林碧云对外面世界的兴趣远远小于对家的兴趣。 她就是个深度宅女,最喜欢的是在家绣花,有时候描出来个喜欢的花样子,能高兴好几天。 任务轻易达成,林碧落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付了馄饨茶水钱,解了身上荷包下来,将剩下的零钱都塞给了林楠,「你们自己玩儿吧,我回去了。」提着先时与林楠买的一堆零七八碎的东西回家去了。 邬柏眼睁睁看着林碧落的身影消失在街头,心中失望无以言表,收回目光,却不防撞到了林楠的视线里,见他神色复杂,面上便有了几分热意,借着喝茶的作动以手背触了下面颊,只觉略有烧意,便放下茶盏率先往外走,「铺子里太热了,我们去外面转转吧。」 林楠心中似有几分明了:难道…… 又觉得这猜测不太可能。 邬柏可是他的好兄弟啊! 他忘了,好兄弟到年纪也是会春心萌动的。特别这一两年间,学堂里的学子们皆大了几岁,有些还订了亲,背着包先生,小男生们也会悄悄谈论女生,而且订了亲的少年还会似乎是随意但有带着几分炫耀的提起自己的未婚妻,且两者多半是见过面的。 包先生的塾馆里最大的学子已经有十七八岁的了,与他们这帮不同班,有些甚至已经成亲了,偶尔还会在外面花楼里流连,或者去酒楼吃饭召个唱曲儿的什么,被低班的师弟们瞧见了,愈加的好奇。 那些炫耀未婚妻的,多半会招来其余少年的集体鄙视:「……有林碧落漂亮吗?」这个年纪的少年,基本都属于颜控。 炫耀者:「……」默默掩面奔走。 纵林碧落已经离开塾馆三年,但留给同班少年们的心理阴影还是比较重的。比如功课上压倒性的辗压了这帮小毛头,偏偏模样生的极好,除了漂亮,还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虽然少年们不明白,她这种其实是成人世界里历练出来的,有别于小萝莉们的稚气。偏偏她装的十分端庄,蒙骗了一帮少年们。 功课佳,模样好,人缘又好,还毫无傲气…… 同期的少年们到了订亲的年纪,无不拿林碧落来做比较,总要……订一个长的跟她差不多漂亮的娘子吧? 包先生塾馆里的少年们家世大都相差不多,门户之上倒也没什么可挑的。 林楠在家三年,才回到学堂不久,且他在同班里年纪算是小的了,大家还未做好向最小的师弟普及怀春少年的烦恼的心理准备,因此到现在他还当一众同窗们都跟过去一样,爱好除了看街上的杂耍,便是瓦子里的新戏文,却不知同班同学们现在已经练就了新的技能:假做路过妓馆,眼睛却朝妓馆里面瞟,想瞧瞧里面的风景。 因此,他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被自己掐灭了。 邬柏怎么可能觊觎他家阿姐呢? 果断是他多想了! 邬柏额头冒汗,不知道林楠已经在心里计较了一番,又把他定义为好兄弟,而不是觊觎他家阿姐的登徒子,若是知道了一定要感谢自己平日经营形象有方,一直将自己维持在十分讲义气的同窗好友这一形象之上。 两人各怀心思,随便闲逛到了桑家瓦子里,又看了一回《英烈传》,这一次邬柏再看那饰演闺阁千金的戏子,不知道是不是越来越多与不施粉黛的林碧落接触,只觉那戏子面上粉涂的有点厚,便心中生厌,转而将目光投到了那饰演少年将军的戏子身上。 那戏子饰演的少年将军,其实腿脚也练了几年的,可是比起邬柏这种自小练的是实打实的长拳刀法来,还是略逊一筹,教他多瞧几眼,心中便升起个念头来:其实……做个少年将军也不错的…… 眼瞧着过完年他也要十三岁了,邬捕头不止一次的问过邬柏未来的发展方向,大致是在衙门做捕头与考进士这两条路上选。邬柏倒是也不讨厌念书,但领悟力总比不得林楠,他天生不是对书本子敏感的人,倒是长拳刀法练的不错,比之邬松十二岁还要略胜一筹。 最近,他的烦恼似乎也比较多,前程与中意的姑娘……都是让少年烦恼的源泉。 何氏见林碧落一个人回来,不见楠哥儿,不由便问,「怎的楠哥儿没一起回来,」 林碧落将手里吃的用的都摊在何氏房里的桌上,招呼两个姐姐来尝一尝,连迎儿也得了一小包五香花生。「我打发楠哥儿跟邬二郎去玩了,晚点应该就回来了。」 封丘门大街这一带晚上极为热闹,还有的夜市要开到三更,五更便又有店铺开门。甚至有些地方通宵营业,吃的玩的都有,本地居民夜生活十分丰富。 林楠这样的半大小子好多都喜欢在夜市里到处撒欢子乱窜凑热闹,附近商户家的男儿们多是这么长大。 何氏倒也没想将林楠养成个轻易不出门的小闺女,因此在门禁上面,对林楠也是意外的宽松。 林碧月吃着林碧落带回来的零嘴,又旁敲侧击的探问:「阿妹,你们今儿……是跟邬二郎一起出去的啊?」 v第三十八章 她这鬼头鬼脑的样子倒逗的林碧落笑了起来,敢情二姐姐憋了好一会儿了吧?总算找着机会来踩她一脚了。 「我这还不是为了大姐姐嘛?!」林碧落觉得还是有必要邀下功,「今儿是我让楠哥儿约邬二郎出来的,这不是大姐姐要嫁到邬家去,总要提前与亲家打好关系嘛。」 林碧月磕着瓜子儿,笑的更欢了:「阿妹,不是应该跟邬大郎提前打好关系吗?你没约错人?」 林碧落笑的得意:「非也非也!我约了未来姐夫,还能打听到什么呀?谁傻了告诉女方说自己有毛病?约了邬二郎,才能打听到未来姐夫有什么奇怪的嗜好,免得大姐姐嫁过去碰上突发情况抓瞎。」 何氏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指,「就你鬼主意多!魏妈妈又不是王媒婆。」 「魏妈妈再好,哪里知道人家的生活习惯呢?大姐姐嫁过去了,就不是人家来适应大姐姐,而是大姐姐得学着去适应别人家的生活。」她突然一拍脑袋:「唉呀!错了!我光顾着打听姐夫的习惯了,忘了打听下邬伯母跟媚姐姐的生活习惯了,以后在婆家,大姐姐跟她们俩个才是相处最久的啊!」 婆媳关系,姑嫂关系历来才是最难处理的,有时候比夫妻关系还要棘手。夫妻哪怕闹将起来,一夜云雨之后,大部分矛盾都能迎刃而解,小部分再撒个娇,加加温什么的,也都能完全化解。唯独婆媳妇关系比较麻烦。 林碧月好奇:「那你打听到什么了没?」 「这个我只告诉大姐姐。」还是给未来姐夫留点隐私比较好。 林碧月:「你……」 林碧落坏笑着安慰她:「二姐姐别急,等阿娘给你订了亲,阿妹我也想办法给你去打听打听,免得你将来嫁过去抓瞎!」 「阿娘你看这个小坏丫头!」 林碧月不依的拉着何氏要她主持公道,何氏虽觉得林碧落去私下打听这事儿比较大胆,可也不是没有女家做过这种事,不过都是遣仆从悄悄去打听一番的,没有阿妹出面的。还有的富贵人家嫁女,怕男方身体上有什么问题,还会在婚前打发丫环去铺床,侍候新姑爷一回,回来好向主母禀报。 小户人家没这种做法。 林碧云早被她们姐妹两个的话给臊的脸都红了,却又感念小妹妹用心良苦,心中暖意融融,被林碧落拽到一边去,咬着耳朵讲悄悄话儿,听得邬松生气了便去劈柴泄愤,不觉「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见何氏与林碧月的目光瞧了过来,忙红了脸掩口而笑…… 林碧月虽然嘴里取笑林碧落,但是心里其实也觉得她此举贴心。没有阿爹撑腰,仅有寡母幼弟的女孩子对未来总有种惶惶不安之感。有个能够靠得住的娘家,总是让人格外的踏实,最明显的例子便是她二婶江氏。 江氏被婆母打了,转头便能召集兄长们为她出头,林佑生虽然被舅兄打了,回头还得低头弯腰说好话的哄她,便是婆母林大娘,再想对这个媳妇动手,也得掂量掂量自家的武力值够不够格。 受过一回教训,眼睁睁看着爱子被揍,这惨痛的经历足够林大娘牢记一阵子了。 她病好了之后,也确实安生许多。 大郎家的惹不起,那一窝孩子就是孽障,惹了她们阿娘,这帮孽障不但要跟她拼命,还让她在家门口丢人。二郎家的不敢惹……惹了后果更严重。 去年江氏在八月中生了一女,摆满月酒的时候请了不少人,不过她们家正在孝中,便不曾去,只让迎儿送了份礼过去。 林碧月有时候特别羡慕江氏。但不可否认的是,阿妹虽然年纪小,但她总能在不经意间让她们姐妹俩安心。就说如今何氏恨嫁,恨不得将两个闺女同时嫁出门去,要搁在别家,可能会担忧弱母幼弟幼妹,可林碧月与林碧云私下谈起此事,只觉得……似乎就算她们姐俩嫁了人,也不怕家里会出什么大乱子。 那边好不容易姐妹俩咭咭呱呱谈完了,林碧云坐回到桌边的时候,脸上红晕未褪,但林碧月瞧着,这个月似乎很是焦虑的大姐姐情绪缓和不少。 她是不知道,林碧落方才在林碧云耳边支招:「将来姐夫要是生气劈起柴来,你就在旁边给他递木头……再或者打个下手捆捆柴什么的,看他咋办?」若是个心疼媳妇的,便很该停一手来,拉着媳妇儿的手回房去。 「再不然,你陪着他一道劈?」 林碧云忍不住又笑了。 邬家是有两个老家仆,专门负责做粗活的,无论如何,林碧云嫁过去了,也轮不到她做这些粗活。 林碧落又向她保证:「过两日,我再找邬二郎打听下他阿娘跟阿姐的喜好,保证阿姐到时候嫁过去,能讨得婆母小姑子的欢喜,还怕日子过不下去吗?」 比林碧月更有着焦灼心理的林碧云,一颗悬了数月之久的心终于缓缓放到了肚里去。 ——有这样操心的妹妹,她自己再用点心,还怕日子过不好吗? 林碧落的举动,无形之中缓解了两位阿姐的婚前恐惧症,又加上何氏也才发现,似乎是从她火上眉毛要替闺女找婆家开始,孩子们都有些焦虑不安,这会大姐儿的婚事定了下来,她也终于缓过神来了。 初次当岳母也是很紧张的。 不过小闺女不够贴心,完全没看出来她的紧张,安慰了姐姐们,第二日爬起来又笑嘻嘻回铺子里去了。 隔日悄悄跟她商议,有姓沈的商户少年发了贴子,要与她谈生意,还特意拿了贴子过来给她看。何氏是个睁眼瞎,完全不识字,林碧落说来说起,提起就是上次在孟伯果园里的少年,她这才想了起来。 v第三十九章 「那个小郎君……瞧着很是精明呢。」不过她家小闺女也不差就是了。 林碧落向她保证:「我就是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瞧他的穿着,定然是富贵之家出来的,探探底不得罪人总是好的。」 「那不行到时候让迎儿陪着你去?」何氏还是不放心。 林碧落读贴子上面写的字,告诉她是陆家酒楼,她又忍不住提醒:「要不……跟陆大郎打声招呼?」 陆大郎……这会大约忙着跟阿娇面前狂刷亲密度吧?哪有空来关照她? 林碧落想到他们二人逛街的场景,瞧着不是一般的亲密,打算改天有空再审孙玉娇,又安抚何氏:「陆家酒楼那么大门面,又是白天,不会有什么事儿的,阿娘你就放心吧。」 何氏半放心不放心的,改日迎儿陪着林碧云去赴约,铺子又不能关门,便只能她顶上了。周大娘来的时候,在院子里没找到她,到前面铺子里去找林碧落,见是她在守铺子,不由奇怪:「三姐儿呢?怎么今儿轮到你在这里守着了?」 何氏还是很信任周大娘的,她翻出林碧落收到的贴子给周大娘:「大娘快来帮我看看,可知道这个人?」 周大娘瞧了一回贴子,又问了问她们家认识沈嘉元的经过,最后也有了几分迟疑:「不会是……皇商沈家吧?他家倒是有个这般大的儿子,只是名字我确是不知道了。」 她家主子当年身份不低,皇商沈家是会跟府里有些货物来往,但是沈家孩子叫什么,也无人去打听。谁管一个皇商家的孩子叫什么呢? 况且,若真是皇商沈家,家大业大的,跟林家这小铺子又有什么生意往来呢? 她们在这里犯嘀咕,陆家酒楼里,林碧落去的时候,沈嘉元已经到了,小二听得是沈家郎君订的雅间,便径自将林碧落主仆二人带了过去。 见也进来了,沈嘉元起身相迎,微微一笑:「我还当三娘子不肯来了呢?」 林碧落人虽小,见他待自己并不倨傲,只以同辈论交,该有的礼节也不少,就更好奇了。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按沈嘉元的穿着,出身定然非常好,与她家这样的小商户又有什么生意可谈呢? 这点芝麻小钱,他未必放在眼里。 小二进来上了热茶,又端了四碟果子上来。 沈嘉元客气道,「三娘子尝尝,这果子可能没你家的味儿好。」 林碧落拈了枚甘草杏送到嘴里,只觉酸的味儿过了,又加了过量的糖,过甜过酸,想来这是用落果做的,并非 熟的极好的大杏。她微微一笑,「沈郎君请了我过来,可不是来谈论陆家酒楼的蜜饯果子吧,」 沈嘉元亦笑了,「三娘子果然灵透。自上次尝过了你家的蜜饯果子,便觉味儿极好。不瞒三娘子,我家也开着酒楼铺子,酒楼里餐前也会给客人上些蜜饯果子,可是味儿比不上三娘子的,便想着可否能跟你家订货?」 林碧落思索一回,这似乎也算是一条财路,便问:「不知道你们是要订多少?」 沈嘉元道:「你家出产多少,我家便订多少,价格比你铺子里的价格高一成。」 「原来沈郎君喜欢包圆?」林碧落失笑。初次见面的时候,这少年便想将孟伯的果园包圆了,只是价格略低,这次倒学聪明了,要把她家铺子包圆,价格倒不曾压,还略提了提,想来是财大气粗。 「我虽不知道沈郎君身份,但是瞧你的穿着打扮,也非寻常小商小户,怎么就非要将我家铺子里的货都包圆了呢?况且价格也不便宜呢。」 沈嘉元不曾想到,这小丫头并没不曾一听价格高于原价一成便乐昏了头,瞧情形,似乎更是谨慎了。他心中苦笑,他不过是想着,将她家所出全部包了,免得她再日日起早贪黑的在铺子里操劳,不曾想弄巧成拙,倒让她起了疑心。这可不好,总要有个说头遮掩过去。 「不瞒三娘子,我家也开着酒楼,比这陆家酒楼还要大上许多,里面也有果碟供应,但味儿比起你家卖的可差远了,因此便想着,以后只用你家的果子蜜饯。又怕你家不能长期供货,这才想着全部包圆了。」 林碧落顿时露出了然的笑容来,生产力低下就是个大问题。家里买的货都是她们娘几个做的,恐怕两位姐姐一出嫁,她家就得买几个丫环了,不然到时候人手就不够,只她阿娘跟迎儿压根做不过来。 做果子蜜饯倒真没啥大的秘诀,只是林家铺子舍得用最好的原材料罢了,出来的味道这才特别好。 况且赚的也不多,只够她们一家寻常花用再攒些小钱,并不能靠此发家致富,做什么大富翁。 「沈郎君若是将我家的果子全包圆了,那我家铺子里还卖什么?」总不能关门大吉。 她也没想过要转行啊。 沈嘉元一笑:「三娘子还可以进些别的货来卖啊。」他家货栈完全可以低价提供。 林碧落却否决了他这想法:「实不相瞒,这做蜜饯果子乃是林家祖传,家父在时便靠此维生,若铺子在我手上改行,将来我如何向阿弟交待?」这家业总归还是林楠的。 v第四十章 沈嘉元就算是预估了她的反应,先时见她不曾为了高价出货而欣喜雀跃,已是刮目相看,又听得她心中竟然还有为了幼弟守住家业的想法,那目光之中便又有了几分不解。 商人逐利,这是本性。这小姑娘虽然瞧着聪慧,到底年纪尚小,还不曾磨炼出来。沈家能做到如今这地步,决非轻易。至少沈嘉元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无论何时,不能做赔本的买卖,不能瞧不起小钱。任何小生意,在沈家瞧来只要能赚钱的,便是好生意。 若给沈嘉元,碰上这样的商机,自然是先将家中存货高价出清,然后将铺子装修一新,再图发展,这等于是有了两份赚钱的营生。 一生二,二生三,逐步发展,不怕赚不了钱。 「这样好的机会,三娘子就这样放弃了,不觉得可惜吗?」 「怎么会?」林碧落指着碟子里的蜜饯果子反问:「沈郎君可知,这碟子里的果子是哪家产的?」 「这不是陆家酒楼的吗?」到于是谁家产的,前来酒楼吃饭的人谁会关心? 对面的小姑娘又露出了那种狡黠的笑容来,「沈郎君可想过,我林家铺子虽说店小,产出少,可是哪怕做个几十年,或者做成个百年老店,只要人家提起蜜饯果子来,这上京城中,只要吃过的必定赞一声好。如今便是在整个封丘门大街,知道的人也着实不少。假如我将铺子里的货卖给了你家酒楼,人家提起来,赞的也是你沈家酒楼,又与我林家何干?」这就是品牌效应了。 她还想着将来持续向饮食业发展呢,怎么能不给自己挣点名声? 沈嘉元再一次被这小姑娘的思维给打败了。 不错沈家是做着皇商,可这皇商也不好做,每年要跑到全国各地搜罗宫内所用之物,沈家与各供货商打好关系,赚一个中间差价。 若认真讲起来,他家铺子酒楼倒开着几家,味儿还不错,但替沈家真正赚钱的东西,都不是自家产的。 他只想着眼前之利,替林三娘子解决了眼前的辛劳,又能多赚些银子,岂不知这小娘子考虑的却是几年甚至更往后的事情了。 「因此,沈郎君之请,三娘子恕不能从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小姑娘致完谢词,翩然而去。她身后的丫环从头至尾就跟个影子似的缩在她身后,哪怕个头超过了她,似乎……存在感也没有她强烈。 青和在旁侍立,听得她们主仆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窥着沈嘉元的脸色似乎有几分不豫,只当他家少主子被拒,心中不快,便在旁陪笑:「林家这位三娘子虽然做着生意,到底年纪小,有几分傻气,这么好的事情,还不上赶着应下来。遇上郎君,她可是遇上了贵人!」 青和不知沈嘉玉之事,知道的人都闭紧了嘴巴,半个字不敢泄露。沈唯一的手腕除了用在生意上,御下也极严,赏罚分明,沈家下人素知老爷不开玩笑的。青和只后来偶尔听说上次在孟家果园里,他家主子不高兴,遇上的就是这位小娘子,心中还道,主子似乎与这小娘子有些相克,见一回生一回气。 「蠢材!你知道什么?」沈嘉元越想越觉得,林三娘子的反问非常有道理,就算他将她家的东西全部卖下来,年年如此,可是这无形之中等于将她们林家与沈家绑到了一起,而她们家还要仰仗沈家而活。哪一日不靠沈家了,还得从头开始。 到时候,谁还记得林家果子铺? 这虽然对于他们来说,将来上门向林家赔礼,是个非常有利的条件,但他却不能昧着良心去算计这一家子。本来是想着暗中补偿的,却不想林家三娘子自强自立,想法多人又谨慎,他开出这样条件来,她也是防备居多。 ——一个小娘子,哪来的这么强的戒备心理? 沈嘉元不明白,又觉有几分遗憾,要是他有这样聪慧的阿妹,能在生意上有独到的见解,该有多好。 他在陆家酒楼叹一回,回去在沈唯一面前又叹了一回。 沈唯一也不曾料到,林保生的遗女居然有这样超前的意识,做生意不着眼于眼前小毛小利。联系自家生意,只觉也是时候梳理一下了。 皇商的名头是听着好听,但是总还是要有自己的特色产业,就好比林家铺子,只卖一样,却也能在封丘门大街这样商户林立的地界儿兴旺下来。 林碧落丝毫不知她给沈家父子内心以怎样的震荡,又给沈家的商业王国带来了重新洗牌包装定位的契机,只顺路买了只酱肘子回家,见到周大娘今日也在,便留她吃饭。 何氏见她带了好菜回来,也留周大娘用饭,周大娘也想听听她跟沈嘉元的谈话内容,便留了下来。 席间,谈起沈嘉元的土豪行为,林碧月眼都直了,连呼好事:「以后阿妹就不用天天去铺子里站柜台了。」况赚的又多,何乐而不为? 林碧落却一脸歉然向何氏道歉:「阿娘对不住,此事我没应下来,拒绝了。」 何氏向来信服小闺女,倒不似林碧月那般急迫,听得拒绝已经有几分泄气。 「你拒绝总有你的道理,正好周大娘也在这里,她总比阿娘见识强些,你不如说来让周大娘也听听?」 林碧落将卖到酒楼里,时日久了,将来谁人还记得林家铺子的想法讲了,林碧月已在旁急道:「不记得就不记得,有什么打紧?只要赚的银子多!」 林碧落苦笑:「二姐姐说哪里话?就算无人记得林家铺子的名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沈家与咱们又不熟,不知根底,我们怎么能为了一点银钱,便将两家绑到一起呢?答应了替他家供货,将来万一有天他家不要我们家的货了呢?到时候我们再重起炉灶再开张?」 林碧月给她说的哑了火,但想着这样好的机会,着实难得,心中还是痒痒。瞧何氏的神色,显然更为信服阿妹,心中不由泄了气。 ——娘家的事情,她总是插不上话做不了主,将来总有轮到她作主的时候。 v第四十一章 林碧落觉得,她拒绝沈嘉元之后,这事儿就算完了。哪知道,没过两天,沈嘉元又来了。 她看到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邪了门了,她家庙小,这么大尊菩萨怎么一而再跑来, 上次他买回去不少蜜饯果子,就算是全家吃,应该也没吃完,怎么这就又上门了, 排除了沈嘉元全家恋上她家蜜饯果子这一条,她真想不出别的理由能让这位亲自登门。就算是他全家好上了这一口,他身边不还有位小厮呢吗?哪用得着他亲自跑腿! 如果周大娘猜测的不错,沈嘉元应该出自皇商沈家。 沈嘉元大概是与林碧落见面的次数多了,态度明显很是随意,就好像跟街坊邻里打招呼一般:「今儿生意不错啊?」连称呼都省了。 他这是……在示好? 林碧落想不明白促使他这么做的理由。他态度越亲近,她就越警惕,面上却笑的十分可亲:「沈郎君可是要买果子?」还顺便想着再宰他一刀。 反正看着他花银子也是很土豪的,半点不吝啬,她就靠着小本生意过活,今日赚的好些晚上还可以给家里桌上添道好菜。 沈嘉元在她亮闪闪期待顾客光顾的星星眼之下,不由的就点了下头。 「还是按着那天的规矩,各样来两包?」 沈嘉元面上笑意一顿,他身后跟着的青和脸就先苦了起来。 小厮的月钱也不高啊,上次是少爷随手赏的,这次难道要自己付银子?他要再拎回去这么多蜜饯果子,他娘非揍他不可。 「嗯……也行。」 沈嘉元一应下来,林碧落立刻上手开始包,这次比上次每样多了一倍,笑的格外欢喜,透着些孩子气的憨态可掬,「府上太太小娘子定然也喜欢我家的蜜饯果子?不然上次的应该也没吃完!不瞒沈郎君说,这附近的果子铺,我家若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她嘴上甜话儿不要命的往外送,手里却不停,又有迎儿来帮忙,没几下便包扎停当,拉过算盘来噼哩叭啦几下算得明白,将东西递了过去:「二两五钱银子,承蒙惠顾!」压根不给他们主仆反口的余地。 沈嘉元&青和:「……」 做买卖的见多了,还没见过做卖买这么利索的小娘子。 沈嘉元向青和使个眼色,青和接过了东西,从荷包里翻出来几块碎银子递过去,她接过去秤了一下,「二两六钱,多了一钱,本店再送一份醉枣给郎君尝尝,这是家里新做的,店里还没供货。」小手一扒拉,那二两多银子全入了她的口袋。 「迎儿姐姐去家里盛一碟子醉枣过来,给沈郎君包起来,让他尝个鲜。」 她做的醉枣已经开了一坛子,脆甜味美,带着股酒香,何氏尝了连连说好,准备留着林碧云成亲的时候拿来待客。 林碧落看在这位这二两多银子的份上,觉得一钱银子再去包蜜饯果子,还不如包份醉枣,万一下次他再来,又可以忽悠他再掏银子。 至于他的目的——时间久了总会暴露出来的。 沈嘉元又一次铩羽而归,不知道上次是不是被拒绝的太利索了,他这次学乖了,不再开口包圆,只是提出要买一部分蜜饯果子回去,没想到又被拒绝了。 小丫头笑的客气,拒绝的却毫不客气。 「沈郎君见谅!我家铺子小,年年做的货只是按铺子里的销量来做的,并没有多余的,若是卖了你,我家铺子便要关门了,实在不好意思!」 主仆两个拎着两串蜜饯果子出了林家铺子,看看天色还早,完全没到天色黑到拎着什么都让旁人看不到的地步。他接二连三拎着蜜饯果子回府,自己也觉不好意思,想了想,索性雇了个车,往沈家酒楼而去。 沈家酒楼在九桥门街市一带,此处比之封丘门大街更为繁体,酒楼林立,绣旗招展,沈家酒楼便位列其中,名曰会仙楼。 到地界儿下了车,伙计看到是少东家来了,忙迎了出来。沈嘉元示意青和将手里拎着的东西递给了伙计,伙计不明其意,等送了这位爷去了楼上常年给东家留着的雅间,悄悄向青和请教,青和忖度其意,便道:「拿到后面去卖吧。」大郎大约也是觉得提着这么多蜜饯果子回去丢人,这才到酒楼来处理的罢? 伙计得令,拿到干果房里去,叮嘱配碟子的妇人先将这两串儿蜜饯果子装盘上桌,那妇人手脚也麻利,不多时便配了几样,尤喜那醉枣闻着一股酒香,瞧起来却个大饱满,若不是这房里还有别人,倒想偷尝一个 林碧落抠门的很,说是包给沈嘉元尝尝鲜,便真是尝尝鲜,那包醉枣也不多,只拼了两小碟子便没了。传菜的上了果碟,没过一刻钟,便跑到干果房来寻:「方才上去的那小碟枣子,有酒味儿的那个,客人说好吃,还想来两碟子。」 配果子的妇人一个也没尝到,便怂恿那传菜的:「这是大堂里陈二提来的,你去问问还有没有?」 这时节鲜脆的枣子早没了,只有蜜饯果子类的,还有干枣,这醉枣倒还真是个新鲜。 沈嘉元在楼上还没喝完两盏茶,大堂里的伙计陈二便哭丧着脸寻了来:「大郎,您拿来的那枣子……可还有?后面上了两桌,皆嚷嚷着好吃,要再上两盘子,可是您提来的没了。」 v第四十二章 沈嘉元后知后觉想起来,林家三娘子最后是剩下的银子没找零,送了一包枣子。他也只当寻常物,只是看着新鲜,想是贮存方式不同而已。 陈二急的头上汗都下来了,「其中一桌倒没什么,乃是陈翰林一家,央告了几句,他也就算了,只叮嘱下次若有,定要再给他上来两盘子。另一桌却是义成郡主家的小郡主带着几位娘子们,见叫了两回没上,这会已经准备砸家什伙了……」 沈嘉元一听,头都疼了。 这位义成郡主乃是康王爷的长女,康王爷共生了两女,次女是义安郡主。这位义安郡主不说也罢,但义成郡主,却不得不说。 当年,康王爷将这位长女嫁给了吏部侍郎虞传雄。彼时朝中太子与二皇子正在较劲,一个为了保住皇位,另一个为了爬上去,内斗不休。虞传雄投靠了二皇子,押对了宝,最后二皇子爬上了太子的宝座,太子被废,被贬为庶人,流放边陲。 二皇子本来便与义成郡主是堂兄妹,她夫家一族尽全力支持他登上宝座,即位之后,义成郡主生的大娘子落地便被封为了郡主,她名世兰,便被称为兰郡主,也有人称她小郡主的。 不巧的是,这位兰郡主与沈嘉元却是同窗。 沈唯一砸了大把银子将沈嘉元送到了上京城中有名的东林书院去,为的就是给儿子及早铺路。东林书院的学子不拘男女,大部分是家世显赫的贵族子女,像沈嘉元这种商户子弟,或者寒门子弟极少。 沈嘉元跟着陈二到兰郡主包的雅间去的时候,房里摆着的瓷器已经被这位小郡主砸了个稀巴烂,见到他来,冷哼一声,蔑视之意极深:「沈大郎,是不是我不把你这雅间给砸了,你就不准备来了?不就是一盘枣子吗?什么稀罕物件儿?还怕本郡主吃不起?!」 …… 会仙酒楼发生的这一切,林碧落一无所知。 放眼整个上京城,皇族权贵,高门勋爵云集,次一等的也还有各权贵高门家下仆人,或者如沈家这样专做皇家生意或者高门生意的商家,再次一等,京中大小文武官吏也不知凡几,如她们家这样的寻常百姓,日子虽然过的去,到底与这些富贵权势人家极难牵扯得上。 她不知道自己随手包的一包枣子替沈嘉元惹来了一顿辱骂,对方还得好言好语将兰郡主劝回去,并再三保证回头寻得了这枣子便亲自送到郡主府上去,好说歹说才将这位小姑奶奶送走。 她倒想着,等下次这位再来,定然要戳穿他的真实身份,审一审他到底是不是出自皇商沈家。反正瞧沈嘉元那劲头,似乎还有再来的打算。 赚了银子,晚上林家桌上便多了一份油爆虾。 林家几姐弟极喜欢吃河鱼海鲜,上京城中这些东西不少,只是价格比之寻常菜蔬要贵上许多,也只有偶尔买来解解馋。 吃饭的时候,林碧落与何氏谈起,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待得再冷下来,不如在店子里卖牛骨汤,进店的客人看到热热的牛骨汤,来上一碗驱驱寒气,也无须太贵,但这些零碎钱下来,倒可以给楠哥儿赚点笔墨纸砚钱。 这想法缘于前世的便利店,各种吃食用品摆开,再顺便摆个锅子卖串儿,各种肉丸之类,极受欢迎。虽然是不起眼的小吃,可是捎把手的事儿,也不费功夫。她赚的本来便是蝇头小利,倒也不必贪多赚大,这样就极好。 先摆个牛骨汤来试试,汤里可放海带结或者萝卜,如果真有人喝,再试卖丸子也不迟。 何氏对小闺女的提议向来鲜有反驳,在铺子生意正常的情况下,她想折腾,也由着她折腾。林碧落却回头想了又想,蜜饯果子铺卖这些东西,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店里整体的风格,假如卖花茶,是不是会更好些, 本地人喝茶,有的放各种干果核桃芝麻橄榄什么的,清茶极少,更何况花茶。这却又是另一条路子。 她并未做过生意,哪怕身体里装着成年人的灵魂,可是本质上,这种小打大闹的生意还是需要自己亲自来实践,一步步折腾,才能知道效益如何。 吃过了饭,她照例去了铺子里,哪知道快关门的时候,沈嘉元又找上门来了。 ——这是打卡报道? 林碧落的眼神明明白白昭示着:沈郎君您不忙啊日日往我家铺子里跑? 沈嘉元也觉面上挂不住……往个小铺子里跑这样频繁,实在是迫不得已。义成郡主家那位姑奶奶可是位霸道的主儿,他今儿要是还不能将醉枣送过去,恐怕在东林书院都会被折腾。倒不是这位小郡主就欠着这一口吃食,她就为着昨日在会仙楼跌了面子,也要找回场子来。 「这个……昨日三娘子最后附送的那包枣子……」 「难道有人吃醉了?」林碧落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食物中毒……这在以各种不知名原料的天朝很是盛行,但在当朝,全是绿色无污染的纯天然原料,怎么可能会有? 沈嘉元面上都觉得有了几分烧意,难道要他说自己将那点枣子拿去酒楼卖了?他沈家也不缺银子啊! 「不是不是……昨日我将那醉枣拿去与同窗共食,结果大受欢迎,一位友人极为喜欢,还想一尝,这才厚着脸皮上门来求。」总算他还记得,三娘子当时包的时候只说是家里做来吃的,还未曾对外出售。 林碧落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感情是拿去讨好中意的姑娘了:「小娘子喜欢吃这个枣子,也不奇怪。」然后命迎儿去后面再包一包,接过来便上秤,完了拿算盘拨拉。 沈嘉元除了利索掏银子,哪好意思再说别的? 林碧落笑道:「所谓物以稀为贵,新鲜枣子如今上京城里也没有了,就算这醉枣做起来方便,今年是没有了,不过瞧在沈郎君是本店的老顾客,就优惠一点,收一两银子好了。」 青和从荷包里掏银子,小声腹诽:「你那是金枣子啊?」被沈嘉元听到,以眼神制止,他才不情不愿交了银子。 v第四十三章 林碧落接过银子,笑容更真诚了几分:「府上是做皇家生意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见沈家主仆都不反驳,等于默认,心道:周大娘说的果然没错,这么看来这位沈郎君便是皇商沈家的儿子了。又貌似好意道:「不拘是寻常吃食,或者是金贵吃食,只要合了小娘子的缘,总归是让她欢喜的。」童鞋别抠!追女孩子要舍得花银子! 话说追女孩的单身少男,本来就是商家狠宰的客户群之一。这都送上门来了,她若不禀承生意人的良心,下手狠宰一把,实在有负她林小掌柜之名。 主仆二人正往外走的时候,撞上两个迎门进来的少年,其中一个身材精瘦高挺,瞧走路的姿势,这少年多半是从小练武。另一位比之矮了半个头,五官清秀,张口便朝着铺子里喊:「阿姐——」 林碧落正送了沈嘉元主仆出门,又与他客气了两句,这才回头招呼他们:「阿弟放学了?阿柏也过来了?」 沈嘉元将那唤阿姐的少年打量了两眼,心道:原来这便是林三娘子那位双生弟弟?瞧着二人容貌大异,难道一个肖爹一个肖娘 却觉林大郎旁边那少年目光飞快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眼,目光又回到了林碧落身上。 若比察颜观色,就是十个邬柏也比不了一个沈嘉元,况且沈嘉元又比邬柏年长了几岁,自小被沈唯一有暇便丢到铺子里历练,自进了东林书院,想办法与同窗结交,察颜观色的手腕更进一步,只不过一眼,他心中便暗笑:这傻小子恐怕是林三娘子的爱慕者吧? 不过瞧着林三娘子的神色,全然未觉,这小子定然是单恋。 他心中暗暗下了结论,出了铺子才回过味儿来。 「她以为我拿这醉枣去讨女孩子欢心?」不然后面怎么还好意提点,无论吃食贵贱,定然要投小娘子所好。想到兰郡主那跋扈的样子,沈嘉元顿觉后背的汗毛都要根根起立了。 ——谁家敢娶那样难侍候的姑奶奶?不但靠山硬家底子厚,本人脾气还暴躁,全无女子之温柔体贴,娶回来又不能随便休离。 说起来,兰郡主今夏就已经及笄了,到现在都未订下亲事,想来也知道与她的性格有关。 青和还在那里唠唠叨叨,言语里对这位林三娘子多有不满,沈嘉元却笑道:「林三娘子虽然做的是小本买卖,不过生意经倒一点也不错。」该宰的时候一点也不手软。 林家铺子里,刚刚放学归来的林楠探头瞧着沈家主仆俩都走远了,便追着林碧落问长问短。方才的郎君是何人? 这正是邬柏想要问的问题。林碧落在他额头敲了一记:皇商沈家的儿子 原来是他呀。林楠探头去瞧,却瞄见个畏畏缩缩的影子。林楠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头一扭自装做看不见。 林碧落在家饭桌上当着全家人的面提起过沈嘉元。当时周大娘提起他的时候,林碧落就留了心,平白无故,她家在京城也不是独一份,这位沈家公子真是皇商家的儿子,放着京城那么多 富商不合作,偏偏要与他们家合作? 林楠这两年渐渐长大,也不似小时天真,认为天上真的有馅饼。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也许是他家三姐姐的容貌才干吸引了这位沈公子 想歪的不止林楠一人,连邬柏也不例外 少年的新被重锤击中,半日呆站不曾言语,心中千回百转 林碧落完全不知两人心中所想,与邬柏闲话,打听谷氏的喜好 邬柏见她待自己并不比往日冷淡,况又因两家做了亲家,林碧落把称呼改成了阿柏,叫他听了心中多少添了喜意 三个人正在铺子里闲聊,林碧落随意往门口瞟了一眼,便瞧见个半个探头探脑的黑脑袋,谁在门口? 门口小心翼翼的先探进一个大头,再挪出半个身子,最后总算全部出现在众人面前,但站在大家面前的孩子似乎受了惊吓委屈,只瞪着一双黑眼幽幽的望了进来,却不肯开口说话。 勇哥儿,你怎的在这里? 林勇的一双眼睛盯着林楠,半日才张口低低响了一声:阿兄 –阿姐 整个人局促的不得了 林碧落以目光询问林楠:这是怎么了? 林楠不耐烦的朝林勇瞪了一眼:「我哪有空搭理他?自我回到学堂,日日苦读。我还想着考进东林书院呢。况我如今与他并不在一间教室里,哪有空哄小孩子?」 林勇垂下了脑袋,不肯再开口,却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就那么站在铺子门口。 林勇以一种近乎执拗的倔强态度立在原地,不进来也不肯走开,沉默的完全不像九岁的孩子。 林碧落不明白这孩子想要用沉默表达些什么,走了过去将他拉了进来,他也不拒绝,被林碧落一拉,便乖乖进来了。 这个孩子以前精力无穷,碰见什么都想要,总觉得都是自己的,可是这次却意外的局促,立在铺子里,似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铺子里除了林碧落与林楠,便是邬柏也舒展的很,自林楠重归学堂之后,每日放学他们一道回来,大部分时候邬柏都会顺脚到铺子里来盘桓一会,才依依不舍的回家去。 林楠是习惯了跟着林碧落,放学归来也先要跑到铺子里来,讲些学堂的事情给林碧落。他总觉得假如不是家中出事,三姐姐也定然同他一道上学,因此下意识里便有点补偿心理。 v第四十四章 林勇被林碧落拉了进来,她拣了一盘果子来放到柜台上招呼林勇吃,林勇也只小心的拈了一颗乌梅放进了嘴里,只乖乖待着。 邬柏与林楠林碧落打混了半个时辰,这才伸了个懒腰,回家去了。奇怪的是林勇一见邬柏走了,他也慌忙出了门,跟在后面走了。 这孩子以前是很讨厌邬柏的,今儿居然肯跟着邬柏一路同行,连林碧落也觉得奇怪:「勇哥儿这是怎么了?」 林楠见怪不怪:「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这次回到学堂,起先也没见到他,他们的课室离我们课室有段距离,有天中午的时候,我在学堂院子里转悠,被他瞧见了,他当时便冲了过来,叫了声阿兄,就不说话了。此后只要一下课就往我们课室窜,去了也不说话,就巴巴在门口站着。问他有什么事,光摇头不说话。」林楠说起来才觉林勇有点奇怪:「阿姐你有没有觉得勇哥儿完全变了?」 「嗯。」林碧落猜测:「难道是婶娘或者二叔虐待他了?也不对啊,上次我们去的时候,瞧着他在家里还是霸道得很,只是好像……不怎么爱说话?」 林楠也深有同感:「哪里是不爱说话啊,就快变成哑巴了。听说在课堂上,包先生要大家读书,他愣是一声不吭,布置的课业倒是也能完成……就是这性子有点古怪……」人倒是懂事不少,也不捣蛋了。 姐弟两个对林勇的性格变化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过林碧落也不是什么儿童教育学家,比起堂弟的心理是否健康发展,林碧落倒更关心自家餐桌上今晚添什么新菜。 一包醉枣换来一两银子,晚上餐桌上便添了一道荷香酱肘子。林楠扒着米饭,吃的满嘴流油,其余诸人似乎也很喜欢,就冲全家人都多添了饭,林碧落便觉得,她追求的圆满似乎仅在于此,让一家要在失去阿父庇护的情况下,物质生活不但不能降低,还要有质的提高。 至于精神生活嘛,想要找出一个能够满足全家人喜好的娱乐活动,似乎有点难。这个……可以留待以后慢慢发掘。 不能拖的是林碧云的亲事。 换了庚帖,小定之后,很快便订了成亲的日子,只等着男主送聘。 邬家也非大富之家,林家亦然,魏媒婆居中商议,聘礼折合起来约有一百二十两银,另有各式裙裳首饰,金头面一套银头面一套,彩缎四匹,另有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等物。 何氏备了回礼,送走了来客,便开始为林碧云准备嫁妆。 送聘之时,家中亲戚邻居乃至二房举家前来,林大娘当时围着聘礼转了几圈,似乎欲言又止,江氏眼里恨不得冒出火来,不过她怀中还抱着小妞子,可算是林四姐儿,想想自己至少还有一份聘礼可收,便又宽心不少。 待到何氏准备嫁妆的时候,婆媳俩都来了,又格外的热情。何氏原本的打算便是,男家聘礼一文不动,原样全算在嫁妆里,自己再另行为大姐儿置办些嫁妆,桌椅床凳等日用之物,添八十两压箱底的银子,也算体面。 婆婆在此,她必要开口客气几句:「媳妇儿头回操办喜事,好些事儿不懂,还要问问阿娘。」 林大娘开口便是:「养了她这么大,如今能收些养老钱,也算你没白养她一场。依我说,将男家送来的衣裳首饰给大姐儿,再添些被褥之类,凑个四抬,也能风风光光出嫁了。至于银子,也没有带到婆家去的理儿。」 话音落了地,便见何氏的脸色有了几分不豫,她这会竟然也知道问一问何氏的意思——反正那些聘财如今还在何氏手里攥着,「大郎家的觉着怎么样?」 江氏一边哄着怀里的四姐儿一边帮腔:「阿娘说的极是,养个闺女,若是最后连些聘礼银子都落不下,不如不养,养来干嘛?不过白费米粮!」 躲在里间做绣活顺便偷听的林碧云与林碧月听到这话,心都凉了。 嫁妆乃是一个女子在婆家立身的根本,此后的依傍,阿娘若是听了阿嬷与婶娘的撺掇,真如此行事,只怕她们姐妹以后嫁出去了,都不见得能过好。 林碧月恨恨低语:「只盼四姐儿快快长大,好让婶娘好好赚一回聘礼银子!」 林碧云低着头,一针扎下去,不防正扎在手指头上,沁出来的血珠顿时将白色的绢帕染红。这条帕子是她用心绣了,准备进了邬家的门,送给小姑子邬媚的礼物,绣的着实用心,哪知道心神不宁,在快要完工之时给毁了。她往旁边扔了绣篷子,只坐着咬唇不语。 一方面,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贪嫁妆,家中寡母幼弟,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未嫁,无论如何,这都是大开销,她是长姐,不能为家里减轻负担就算了,怎么还能为了嫁妆跟何氏讨要? 另一方面,又暗暗希望何氏能够松口,能让她带些嫁妆去邬家。待嫁女儿的心思总是多变,一会期待新生活,一会又牵挂着娘家,况林碧云又不是个素有决断的,此刻更显优柔之态。 外面林大娘还在极力游说何氏放低嫁女的标准,听得何氏提起给大姐儿准备的嫁妆,里间的林碧云一颗心缓缓落地,林碧月拧着的眉头也渐渐松开,外间林大娘却跳了起来:「什么?你这是败家!大郎家的,别大郎不在了,你便拿我林家的家产去贴闺女。楠哥儿同意吗?」 江氏在旁听得大姐儿的嫁妆,何氏光压箱底银子就准备了八十两,外加婆家一百二十六,竟然凑成了两百两。 两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再加那些衣裳头面,绢锻床褥,新房里的家具之类,顿时痛心疾首:「大嫂子可是疯了?嫁个闺女,何必这么破费?养了她那么大,能好生送了她出门子,已经算是极好的了,又赔送这许多嫁妆,还有压箱银子,这哪里是嫁女儿啊?就是在败家啊!」 何氏被这婆媳妇两个夹攻,却也不曾示弱,只坚定道:「我家大姐儿本来便是个没爹的孩子,楠哥儿又小,连个撑腰的都没有。也不能指望着二叔给侄女儿撑腰,除了多赔送些嫁妆,让她在婆家腰杆子直一些,我这个做阿娘的还能怎么办呢?」 江氏恨不得说,只要你将聘礼银子分我们些,我家夫君是很愿意为大姐儿撑腰的。只恨这话不好放到明面上来说,只能咬牙忍着,恰四姐儿咬了她怀中乳头一口。 四姐儿新近在长牙,时常在江氏乳头上试炼牙齿的牢固程度,时不时磨个牙,江氏都已经习惯了,但今日实在心浮气躁,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大姐儿压箱底的银子给刺激了,抬手便照着四姐儿的屁股狠拍了两下:「作死的小蹄子,生下你就是个赔钱货!没指着你给家里赚银子,也不能贪了阿兄的家产去!」 何氏的脸都变了! 江氏这是在指桑骂槐! 不过她早不是几年前的何氏了,缓了缓神色,已笑道:「弟妹说哪里话,若是似我家三姐儿一般,这几年打理铺子,不但不赔钱,还能替家里赚钱,一家老小可就指着我家三姐儿养活了。便是连姐姐们的嫁妆银子,都挣了出来。不消说,待得三姐儿出门子,自己的嫁妆定然都赚了来。四姐儿这么可爱,以后定然不输三姐儿呢,弟妹且请放宽心。」 v第四十五章 江氏恨的,正是这一点。 这三年间,铺子连连亏损,去年终于到了做不下去的地步,只能先关了铺子,再做打算。偏林碧落经营的铺子生意红火,不但没有因为林保生过世而垮掉,且生活水平也在不断提高。她上次回娘家,听得家中阿兄提过,迎儿时不时便跑去铺子里买肉,生的熟的都有。 他们二房都快揭不开锅了,大房居然也装傻充愣当不知道,真正令人心中生恨。 江氏不平大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何氏不得不与江氏打交道的时候,都能感觉得到她夹枪带棒的话。听的多了,何氏都没什么感觉了。按着她家三姐儿的说法,「婶娘那就是眼气咱们日子过的红火,不过亲兄弟明算帐,咱们也没有接济二叔家的道理。帮人还有个救急不救穷呢,婶娘就算是眼气,那也是白眼气。」说到这里,小模样里含着得意的笑,「咱们以后还要把日子过的更红火,让她眼气一辈子才好呢,」 何氏深以为然。 因此,无论今日林大娘如何气急败坏的反对,何氏在旁边鼓都快要敲破了,何氏稳坐钓鱼台,坚决咬定了要给大姐儿陪送的嫁妆数目不能减。 她心里门清,哪怕婆婆跟弟妹再心中不平,钱在她手里攥着,林大娘与何氏也没办法从她手里把钱抢了去。 林大娘与江氏见劝得这半天,软硬兼施,何氏都不为所动,只能气哼哼走了。 内室里林碧云与林碧月偷听许久,待得阿嬷跟二婶走了,这才从里面出来,担忧的问何氏:「阿娘,阿嬷似乎非常生气,怎么办?」 「凉拌!」门帘一掀,林碧落从外面走了进来,气定神闲,「阿嬷生气又不是这一回两回了,难道还能怕了她不成?有本事她拿把刀来,把阿娘跟咱们姐弟几个都弄死,既然没那本事,不过发发牢骚,权当蚊子苍蝇嗡嗡响,再或轻风过耳,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大姐姐要出嫁,咱们家就风风光光的办喜事,也好让她们看看,咱们孤儿寡母过的也不差!」 林大娘与江氏共同夹击何氏,迎儿一早跑到铺子里去告诉林碧落了。 阿娘是什么性子,林碧落早摸的清。她没进来就是想听听何氏如何应对,结果在外面偷听了半日,差点笑破了肚皮,悄没声儿转回去了。待得林大娘出来,又跑到铺子里去,指名要吃蜜饯果子,林碧落见她那副贪得无厌的嘴脸,心中生厌,但瞧在过世的阿爹份上,还是捡了几样蜜饯果子包了给她,又哼哼唧唧自语:「我家也只挣得这一点小钱,若是没事谁都来吃白食,以后我们一家子可怎么活啊?」 林大娘听得这话,气的差点没将手中的蜜饯果子给砸到林碧落脸上去,但说句真话,她还真有点不敢! 这个小孙女,不同于长子林保生,也不似长媳何氏。三年前就敢跟她拼命,要与她同归于尽,看她那狠烈的模样,全然不是说着玩儿的,心肠歹毒,不是一般孩子。后来敢领着其余姐弟去她家门上闹,弄个颜面全无。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大娘出门都要左右看看,生怕猛然冒出来个孙女,要跟她闹将起来…… 小孙女不知丢脸,她一把年纪了,可丢不起这老脸! 此后街坊邻居们提起此事,看着她的眼神都是含着说不出的未尽之意,也有些会说话的,话都说的隐隐绰绰:「……听说你家大郎留下的几个孩子,过的苦哟,那样懂事孝顺的孩子,还要跑到你家门上去磕头求饶,我说老婶子,您且积着些好吧!」 林大娘的脸当时就绿了。 今日听得小孙女公然指责她「吃白食」,林大娘气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到底也没置气,抓起柜台上的蜜饯果子便气哼哼走了。 倒是江氏自林碧落接掌了这铺子,都三年了,也没来过这铺子里。她总想着,不过一个小丫头,会做什么生意?就等着哪天关门吧。没想到,林碧落的铺子没关,且生意越做越好,回头客挺多,这会没多大功夫,都买出去好几斤蜜饯果子,倒是她家的铺子早早倒了,做不下去被迫歇了业。 江氏眼气归眼气,还是在旁看的津津有味,见那小丫头对着她与婆母,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偏偏来了买果子的,笑的比看到亲爹还亲热。 且别看这小丫头人小,但这铺子拾掇的还真干净,纤尘不染,上过桐油的柜台都能亮得照出人影儿来了。装果子的瓷坛子干净的连点灰也没有,这鬼丫头生的又好,嘴儿又甜,但凡进门的妇人娘子们被她婶子阿姐的叫,都有点被哄晕头了,掏钱都格外的利索。 江氏今日真有点醍醐灌顶:原来要想生意做的好,就要给人当孙子陪笑脸? 这活计她可干不来,没得折弯了自己的腰。 林碧落见阿嬷走了,婶娘却不肯走,抱着四姐儿在店里站着看她卖货,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也不知道在憋着什么坏主意。她可不认为婶娘这是欣赏她的表情。 人的缘份就是这么奇怪,自她有记忆始,祖宅那边就看不起她们姐弟四个,哪怕如今祖宅的日子也过的比较懒散,在她们姐弟四人面前,还是摆着架子。婶娘就算了,到底算是外姓人嫁进来的,便是她们的亲阿嬷,连男孙林楠都不曾得到过她的欢喜疼爱,便是亲子林保生也一样,更何况她们这些孙女儿。 林碧落倒也不强求,打发走了来卖货的客人,江氏竟然还没走,倒是四姐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从江氏臂弯里朝外看,对上林碧落的时候,竟然露出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便是从来对江氏心有芥蒂的林碧落,也不禁带了几分笑意。 孩子的笑容总是纯净无邪的。 看到四姐儿的笑容,林碧落便想起了蔫头巴脑的林勇,也不知道在江氏非同一般的家庭教育之下,又听了她那段关于养女的「高论」,四姐儿还能不能保有这么灿烂的笑容? 这可真是未知之数。 江氏在铺子里待了快半个时辰,直到沈嘉元带着青和进来,她还没走。 沈嘉元这次前来,还是想买些酒枣的。 他将买来的酒枣拿到东林书院,送给了兰郡主。兰郡主却嫌送的晚了,让贴身丫环香草送回府里去了,随口吩咐:「阿爹喜欢吃酒,说不定这酒枣合他脾胃呢。就说是我特意寻来给他老人家的。」 虞传雄得了这两包酒枣,他又是嗜酒之人,最近脾胃不合,义成郡主请来的御医开出来的药方子,言道酒要少饮,义成郡主便发话,府内妾侍不得与老爷饮酒。 虞传雄平生三好,权势美人杯中物。这下被禁,真是要了老命。 v第四十六章 他府中纳的这七八房妾侍连同不计名的通房,名义上是为虞家开枝散叶,也怪义成郡主肚子不争气,成亲十几年,如今膝下也只有虞世兰一个闺女,虞传雄拿虞家香火来压她,他在今上面前又有从龙之功,比之义成郡主的体面来也少不到哪里去,因此今上发了话,虞府便接二连三的有了纳妾之喜。 那些妾侍也争气,内中两个生了闺女,其余的全是儿子,足有五个小子。 义成郡主本来很气虞传雄借延续香火来纳妾蓄美,但等这五个小子落了地,那些妾侍们各个巴结着想让她将自己亲子记在名下,这样妾生子便成了嫡生子。义成郡主那是从政治风浪里打滚过来的,比起她那个宁折不弯不识时务的阿妹义安郡主来,那是极懂权衡之术的,当下也不急了,只整天拿出主母的威严来,将后院一干生子恃宠的妾侍们收拾的服服贴贴,又拿要在后院选一儿子记在她名下来钓着这帮妾室,竟然是无人不服的。 因此主母传令,禁了老爷杯中之物,谁还敢拿酒来与虞传雄吃? 她又放出风声,言道虞传雄身体不豫,不能饮酒,于是朝中众臣但凡有些小应酬,皆不太情愿招待虞传雄。 兰郡主着香草送来的这两包醉枣,正好解了虞传雄的馋虫。 没过两日,他便传话到东林书院,要虞世兰再给他弄几包这枣子来。 「这有什么难的?只要阿爹爱吃,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兰郡主打发走了虞传雄身边亲近的人,便去课室寻沈嘉元,态度却也是无比轻慢的:「我阿爹尝着你那醉枣不错,得空再给拿两包过来?」 沈嘉元:「……」 自从见过林碧落第一面以后,他就再也没行过好运! 因此沈嘉元再次苦着脸上门来找林碧落的时候,那态度便更为谦和了。 恰逢江氏抱着四姐儿在旁,见得这少年容貌俊逸出众,通体气派,一瞧便是富贵中人,偏对林碧落和气到不行,心中生疑,更不愿意走了,暗思:难道这富贵公子瞧中了三丫头? 这丫头小小年纪,倒颇有几分造化! 又瞧瞧她怀里这一团正拱来拱去的小丫头,吃饱了精神百倍,瞧见沈嘉元,似乎也觉少年赏心悦目,咿咿呀呀的笑了起来。也不知她家这小丫头,可有这样造化? 江氏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摇摆起来,考虑以后要不要跟三姐儿打好关系, 社会关系是个非常复杂微妙的学科,有人终身一窍不通,永远不能体会人与人之间的微妙,有人半通不通,有时圆滑有时犯二,另有一些嗅觉非常灵敏的人,一眼瞧过去便能感觉得到哪些人堪当跳板,哪些人毫无利用的价值。 在江氏的眼里,林保生是个木头疙瘩,何氏是个只会做事不会讨好人的笨人,所以他们两夫妻一直不得婆母欢喜,最后被她想办法挑唆着婆母与丈夫给扫地出门了。 自成婚进了林家门的第一天,这夫妻两个便被江氏划为「毫无利用价值」的一类人里面去了。不但毫无利用价值,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还会带累她的生活,与她争祖产。 这种人是打死不能留在身边的。 她费尽心机,总算达成了目标,将林家祖宅所有碍着她眼的人都扫地出门了,最后等于独掌林家家产,旁人提起长子继承家业,她总要在心里得意好久。 嫁个次子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手腕! 况那样一对老实到称得上蠢笨的夫妻,哪里是做生意赚大钱的料?只等着饿死吧! 哪天万一落魄到吃不上饭,跑到她门上来,她再施舍几口冷饭,保不齐他们便要对她感激涕零了。 每想至此,江氏便觉自己着实算无遗策。 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的奇妙,没想到才短短几年,被她想法扫地出门的林保生夫妻俩竟然不可思议的发财了,还在封丘门大街买了带着铺面的房子。 江氏对此的理解是,他们是走了狗屎运。 她才不信这两夫妻有这能耐呢。 林保生夫妻不但发了财,还子嗣兴旺,哪怕只有楠哥儿一根苗,但闺女却生了三个,不似她成婚多年肚子隆起的次数当真少的可怜。 林保生过世的时候,江氏犯过一次坏,但事情没达成,这三年间便有些耿耿于怀,可惜后来她怀孕了,在家养胎到生下四姐儿,被家事缠身,林佑生对经商也是一窍不通,哪怕管着铺子还是眼错不见的瞧着亏损…… 当初争来的家产眼瞧着便日落西山了,江氏的心眼子便又活络了起来。 今日听得大姐儿的嫁妆,她在心里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何氏既然能拿出来八十两给大姐儿当压箱底银子,且其余家置办起来估计也要花个百八十两,照这么个花法,大姐儿下面还有两妹一弟,二姐儿眼瞅着也要说人家,马上要嫁出去,何氏不可能倾囊中所有积蓄来嫁长女,唯一的解释便是,她腰包里的银子至少还有五六百两。 后面几个小的,她总也还有预备。 一明白这些,何氏便更为好奇当初林保生与何氏的发家史了。 v第四十七章 快速致富的窍门在哪? 见那少年郎君只一味苦求三娘子:「……这事儿还要请三娘子千万帮忙,我实在也不迫不得已……还求三娘子再赐一份醉枣……我那同窗喜欢的很,说是……说是她家阿父也极为喜欢……就盼着再尝一尝这味道……」 沈嘉元说这话的时候,耳朵都红了。 完全是败给了自己的自尊心。 求着买东西,且向个小姑娘来求,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可是想想兰郡主那嚣张跋扈的样儿,似乎拒绝她,比来求三娘子更要难。 最近沈家接了义成郡主府上备年礼的一个大单子,乃是义成郡主要送给宫里的太后皇后以及各宫妃嫔的年礼,都要沈家来搜罗。沈唯一再三告诫他,在书院一定要跟兰郡主打好关系,一丁点也不能惹这位姑奶奶不高兴,不然万一生意黄了,他沈家便亏大了。 ——来往遣人搜罗稀罕物品的车马费工时费各种费用,外加已经置办到一半的东西,不能还没拿到银子便藏到自家仓库里囤起来长毛。 林碧落瞧着这位沈大郎连耳朵都红了,果然是不惯求人。不,也许是他惯于求上位者,却不习惯求她这样的小姑娘。她心中思量:莫非沈大郎这位同窗的阿爹是位实权人物? 又或者伊人太美,他不忍心拒绝? 是不忍心拒绝呢还是拒绝不了? 这两个答案都很有趣。 林碧落心中猜的不亦乐乎,面上却十分为难:「沈郎君,不是我不肯再卖给你,做生意的哪有银子上门往外推的道理?而是我阿娘嘱咐了,这吃食却是要留着我阿姐出门子的时候待客用的。如今家里人是连一颗都不让吃了,我若是背着阿娘卖出去,万一她生气了可如何是好?」 江氏在旁瞧的眼都直了。 她是过来人,看到沈嘉元耳朵都红了,只当这少年害臊,找了借口与三娘子搭话,哪知却被拒绝了,本着打好关系的念头,她也在一边帮腔:「三娘子,不是做婶娘的我说你,」咬重了婶娘二字,也好给这少年卖个好,见这少年听到婶娘二字,果然多瞧了她两眼,心中大喜,顿时再接再励:「但凡开着铺子的,哪有不做生意的道理?况这郎君是真心来买,你何不全了他的心愿?」 可恨那小丫头年纪尚幼,全然听不懂这话的言外之意,只一味拒绝,少年苦求数次,江氏在旁帮腔,她才不情不愿道:「沈郎君,不是我不肯卖,实是我家阿娘说了是招待来客的,到时候若是不够用,我阿娘知道被我私下偷卖了,可是会打断我的腿的。不如这样吧,你多出些银子,到时候我拿这银子来给我大姐姐添到嫁妆里,阿娘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大约……就会待我宽容些……」 沈嘉元一听有门,终于大松了一口气,「价格好说,价格好说,只要三娘子肯卖!」 林碧落面上踌躇:「沈郎君三日来买两包,五日又来,不如这样,索性我直接卖你一坛子,我家坛子极大,一坛子醉枣足有三十五斤左右,我也不多收你银子,只收你八十两便可,你瞧着如何?」 青和在旁傻了眼,只差没说:八十两?小娘子您打劫呢吧? 江氏嘴张的差点能塞进去一个鸡蛋:这……这是什么金贵东西?多稀罕的枣子?竟然值这么多银子?顶好是跟这小丫头讨了方子,来年我也去造几坛子来,还怕赚不来钱? 惟被宰的沈嘉元竟然从心里升起了一丝对林三娘子的赞赏:只有懂得审时度势把握商机的商人,才是个合格的商人! 他瞧瞧一旁方才使劲帮腔的江氏,先时还当她与林三娘子串通起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会瞧着她这样子,原来……这一位只是被林三娘子利用了来唱红脸的,却并非有意唱红脸。 青和摸出了荷包,哭丧着脸向沈嘉元禀报:「大郎,今儿带的银子不够……」 沈嘉元瞪他一眼:「蠢材!还不快回去取些来。」 林碧落好心提醒:「沈郎君,我家这坛子……也不小,难道你们主仆抬回去?」爱屋及乌成这样,她还没见过呢。 这位沈大郎讨好中意的姑娘欢喜就算了,现在连未来岳丈也不放过,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想来不久之后,便能听到这位沈大郎的好消息了。 沈嘉元得她提醒,忙喊住了已窜到门边的青和:「叫吴大套了车来,好拉枣子。」 青和应了一声跑了。 林碧落立在那里琢磨,沈家的银子赚的容易,果然吃大户是件不错的生意,要是沈大郎成亲,她能做出喜糖来推销给他,不知道能不能大赚一笔? 沈嘉元目光虚虚落在她身上,见她似乎有些走神,唇边一抹笑意,瞧着像坏笑,可是因着其人生的着实好看,便是这坏笑,也让人观之可亲,生不出什么警惕之意。 细数起来,他已经在林三娘子手上吃了不少次暗亏,一次次被宰,这次倒好,醉枣的价格被她提的高到了吓人的程度,蜜渍的,晒干的,做成枣糕的,大约没有一样能抵得上她这醉枣的价格了吧。 他原本是怀着补偿的心理,但是如今人是被宰了,却不是补偿的法子。 再这么下去,向来以宰人为美的沈大郎,便要被林三娘子当成一只肥羊,三不五时来宰上一回了。更休提什么补偿了…… 店里此刻再无别人,四姐儿在江氏怀里吃饱了,玩了会儿,见无人理会,也沉沉睡去。江氏讨好人的本事向来不低,不然岂能哄的林大娘对她言听计从?这会见少年眉眼一个劲儿往沉默着的三娘子身上瞟,自觉已经向他卖了好,心中暗思,果然动情的少年都是傻头傻脑的,这少年郎君瞧着穿着打扮一派贵气,却原来心性也蠢,被三娘子牵着鼻子团团转,一下便赚够了大姐儿的压箱底银子…… v第四十八章 她觉得是时候功成身退,不妨碍少年男女眉目传情了。只有在这位沈姓少年郎君面前留个好印象,以后才有可能攀上关系,便向林三娘子道:「四姐儿睡着了,我带她回去睡觉。三娘子得空了去祖宅瞧瞧你阿嬷去,她最疼你们姐弟了……」 想来,当着中意的少年郎君的面儿,三娘子是定然不会反驳她的不实之语,江氏便客气的恰到好处。 不想林碧落一笑:「婶娘慢走,祖宅不到年节,我们姐弟是不敢去的。阿嬷一向不喜欢我们姐弟,没得去了讨她老人家的嫌,又惹的她老人家不高兴,便是我们姐弟的罪过了……」 江氏:「……」 这个蠢丫头! 赚起银子来倒是一副精明相,在少年郎君面前,真是蠢的要死!还没出嫁,也不知掩饰,让江家的长辈知道了,哪敢让这样不孝的媳妇进门? 好好一门亲事,看来要毁在这蠢丫头手里了! 林碧落虽不明白江氏的心思,但见得她讨好沈嘉元的神态,着实恶心,因此毫不顾忌她猛使眼色,只作不见,见得她愤愤然离去,临走还要往沈嘉元身上多瞄几眼,暗暗偷笑,这分明是丈母娘看女婿的神色,可惜四姐儿还是个小毛丫头,要长成最少还得十几年…… 世人皆爱俊俏少年,假如这俊俏少年家底子丰厚,那就更美满了。沈嘉元两样都占足了,不怪婶娘那副恨不得能攀上关系的神色。 沈嘉元何等精明,见得她那位婶娘走了之后,她那古怪的笑意,便猜了个j八九不离十,却又故意道:「三娘子在笑什么?」 林碧落摇头叹息:「只恨我家阿妹太小……太小……」尾音拖的长长,却又憋着股笑意,竟别有一种娇憨的神态。 沈嘉元瞬间秒懂,她分明在打趣自己,但对着她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儿,他竟然只能无奈笑了,找不出还击的理由。 两个人都是人精,沈嘉元就罢了,自小学的是算计人心,算计银钱利益,来往人情,学得一身在世俗里打滚的本事,但林碧落小小年纪,这般通透,实在出乎他意料。 她似乎瞧透了自家婶娘巴结的态度,但却全无一丝不好意思,竟然还顺势取笑,这份豁达心境,少有少女能及。正常的小娘子们到了这个年纪是最爱脸面的,江氏这行为无异于在打她的脸,等于昭告他林家的人拍马逢迎,但在她眼里,似乎这再正常不过,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至少——沈嘉元认识的她从无钻营之态。 假若她也似江氏那般看到富贵之象便容易迷了眼,他倒好补偿林家了。可是在认识这么久之后,沈嘉元忽然之间对自己当初的决定有点不确定了,不确定他的决定是否正确。 青和带着人去后院抬醉枣的时候,林碧落早遣了迎儿去后院知会了家人一声,迎儿将外面晾晒的衣衫收了回去,两个姐姐也在房里待着,便是何氏也不曾出来。 迎儿看店,林碧落陪着沈嘉元亲自去后院取枣。林家全是女眷,力气活从来都是雇人来做,抬枣坛子只能沈家仆从去了。 沈嘉元有幸参观了林家的两进小院,见得打扫整洁,二进院子后面还有一排库房,林碧落掏出随身带着的一串钥匙,打开其中一间房子,但见那房里摆满了坛子,她指着其中一个扎的严实密密封起来的坛子:「便是这坛了。」 青和带着吴大上前去抬了坛子往外走,林碧落候着他们主仆三人出了房门,又回身拿钥匙锁了起来。这是林保生多少年的习惯了,他们家刚开铺子的时候,林大娘与江氏来了便直奔库房……后来他们家后院库房除了进出货,平日便锁了起来。 沈嘉元心道:瞧着三娘子这模样,恐怕家中财权多是她在掌握,他早派人打听过林保生与何氏为人,听说这夫妻两个都是非常憨厚的人物,一家子和和气气,若非如此,林保生一个嫡长子也不会被亲母与兄弟合伙赶出祖宅。 沈家来回禀的仆人还曾说过,林保生刚下葬之后,林大娘似乎有意要逼死儿媳,林家四个孩子跪在林佑生家门前苦求,只求拿自己的命换亲娘的命,此事在这一带都传了个遍。 那时候,三娘子似乎……只有九岁。 沈嘉元自小顺遂,最不愉快的经历也只是沈唯一宠庶子沈嘉玉,但那也无损他的地位,只是让他稍有不痛快罢了。再便是在东林书院与权贵之弟结交之时,其间不乏被人嘲笑轻视,但这世上只有付出才有收获,特别是商人,在人际来往之上更舍得下血本。 彼时仆人说起林家这段旧事,沈嘉元内心不无动容。 几乎是凭着直觉,他便觉得发动三姐弟去祖宅大闹的人,必是林碧落无疑。 四邻皆知林家三娘子能干,林保生过世这三年,大家有目共睹,都感叹养个林三娘子这样的闺女,也能顶门立户,可惜到年纪要出嫁。 沈家的仆人打听的比较详细,说起林家大娘子与二娘子还有林家大郎似乎都是柔和的性子,唯有三娘子精明能干不输男儿,恐怕一般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比不上。沈嘉元心道,也只有她才能做出那么大胆的事情,又能在他提出与沈家做生意的时候,再优厚的条件也能被她婉拒。 到得林家院门口,青和与吴大已经将醉枣坛子搬上了马车,林碧落却正色道:「其实这醉枣当真值不得这许多银钱,沈郎君也知生意人最要紧抓住商机。既然你喜欢,我也不贪你这八十两银子,顺便把方子告诉了你。做醉枣的枣子不能有伤痕,不要打下来的,要从树上摘下来的,用清水洗过了,摊在日头底下晒开,再从酒里泡过了,层层码好,密封起来,过得半个月到二十天,便做成了。泡枣的酒最好选烈酒,别的,也没什么可注意的了。」 沈嘉元不防她竟然将这方子告诉了她,听得极其简单,本来她不说,他家也可以尝试,可是她这般大方分享,他一时倒怔住了。 生意人手里但凡有个秘方,必要藏着掖着的,哪舍得拿出来。他转而一想,这法子极为简单,她即使不说,明年他们家也可以做出来。但她说出来了,却让他觉得似乎占了这小丫头的便宜。 本来他的原意是要补偿她家的,哪知道她却是个不占人便宜的性子,哪怕做生意也做的这般光明磊落,宰人的时候毫不手软,但这一招也真正漂亮大方。 「我……其实三娘子大可不必将这方子告诉我。」 那小小少女立在院门口,微微一笑,带着些洞悉人心的狡黠,「我不说,难道你们发现不了?又不是多难的事儿。」却又正色道:「有件事情,我心中一直觉得不安,还盼沈郎君替我解惑。」 v第四十九章 「何事?」 「当初,自孟家果园遇见沈郎君,此后郎君屡屡伸手,开出的条件也不薄,我不认为沈郎君是个怜老惜贫到见人就帮的人。况我家也没到非要别人伸出援手的地步。而且沈郎君家是做什么的,你我都清楚,一次次被我宰,似乎被宰的心甘情愿,这又是什么原因?」 沈嘉元的咚的一声,似乎慢慢沉了下去,盯着三娘子那双聪慧的眸子,见得那清澈见底的眸子里能映出小小两个他,心中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讲出来? 林碧落见沈嘉元不肯讲,又缓缓猜测:「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点,是我阿爹出事的地方,那么沈郎君这般热心热肠,一直试图帮助我家,只有一个原因,你也许听了孟伯讲过,或者……当初害的我阿爹出事的人你认识,而且与你关系匪浅……」 饶是沈嘉元定力过人,这么多年跟着沈唯一与京中许多商界豪鳄相见,学着打交道,此刻也难掩震惊……从一开始,他便小看了这小小少女! 林碧落见他不肯说,又轻道:「沈郎君待我家态度的改变,皆是从孟家果园初次相见之后,除了与我阿爹受伤过世这件事情有关,我想不起来我们这样寻常的人家,何敢劳动皇商家的郎君一趟趟的跑。假若郎君姓江,我必定要以为害我阿爹者便是你家至亲。可惜你不姓江,姓沈,那么我们两家无仇,你也不曾亏欠我家什么,如果存了什么替人补偿的想法,我劝沈郎君及早打消这念头!如果无事,以后还请郎君别再来我家铺子了,免得我会日夜不停的乱想,这个人……是不是与我阿爹的事情有关?!」 沈嘉元被她这话震的不由朝后退了一小步,只觉她身量虽小,但气势惊人,站在那里逼得他自惭形秽,面对这样清澈的眸子,坦荡的心底,这一瞬间他只觉自己面目可憎! 「郎君以后不必再来林家,我不想再见到郎君,拜托您了!」她盈盈一拜,袅袅回身,关上了院门,只留沈嘉元呆呆站在那里。 这天夜里,沈嘉元坐在自家精致的花园里,一杯杯灌酒,他忽然有一种冲到林家去,向林三娘子讲明真相的冲动。哪怕在醉后,他仍能清晰的记得她那失望的眼神,又转至漠然,最后一刻关上院门的时候,目光之中流露出来的了然之色。 谁都有隐瞒过别人的事情,她的眼神里带着了然谅解之色,却也带着绝决,此后不复相见的打算。 她终于觉察到了,且她的推测接近了事实的真相。 假如那次沈嘉玉不是跟着姜家人去的,而是打着沈家的旗号,恐怕他一靠近,报上姓名,她必已经知晓了真相。 沈嘉元觉得,自己似乎真的醉了,醉到觉得,哪怕被她一次次宰,最后又被赶了出来,且说出那样绝决的话,心中却更加清晰明了的觉得,他很想很想靠近她,帮助她,真心实意的助她生活顺遂…… 何氏拿到林碧落交上来的八十两银子,明显愣了一下。 她是听迎儿说三姐儿卖掉了一坛子枣子,但具体价格迎儿也不知道,她就更不知道了。 八十两银子都可以买好几车枣子了,这孩子……别是听到婆母与江氏对她说的话了吧, 「阿娘拿着给大姐姐当嫁妆。」 林碧落给的轻松无比,何氏却目中凝泪。这三年间的无数次,她都觉得当初自己的决定正确无比,哪怕在那种情形之下,留下这个孩子,有可能会给她们全家带来灾祸,但是她还是坚决留了下来。 小闺女贴心,能干,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她小小年纪撑起了整个的家。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她将自己身上的担子挑了一大半过去。 在度过了最开始的那段痛苦的日子之后,生活一天天的步入正轨,小闺女以一种成熟镇定到让她刮目相看的态度与她商议决定着家中的大小事务,学着打理铺子,赚银子养家糊口……现在甚至连阿姐的添妆银子也准备好了。 「你个小丫头,当时是不是在外面偷听?」何氏背过身,悄悄将眼角的湿意拭净,转头笑嗔她。 林碧落大方承认:「是啊,准备阿娘万一不敌,我便冲进来再与阿嬷拼一回命,好让她记点事儿。」她作势要挽袖子:「我这三年长的很不错,阿娘要不要看看我的肌肉?」被何氏在脑门上弹了个爆栗:「你还是不是闺女了?胳膊是随便露的?」 小闺女露出讨好的神色,抱着何氏的胳膊撒娇:「这不是在阿娘面前么?」 吃完晚饭过来串门兼消食的周大娘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她们母女感情这样好,她心中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林碧落与何氏磨缠一会,又与周大娘道了别,便跑到林碧云房里去讨赏:「大姐姐,我今儿一天就将你的压箱底银子挣了回来,你怎么谢我啊?」 林碧月先就兴奋了:「阿妹,八十两啊,你一日便挣了八十两?」 林碧云也傻住了,八十两可不是个小数字,阿妹这是哄她玩儿? 林碧落得意非常,笑的鬼头鬼脑:「我卖了一坛子醉枣,当时正好婶娘在铺子里,她看到我一坛醉枣挣了八十两银子,都傻了一样,哈哈哈可惜你们没见到婶娘当时的表情……我从来没见过婶娘那种表情……」真是爽透了! 林碧云面上露出喜意来。她虽然听得何氏要拿出来八十两银子给她做压箱底银,可是心中也知这八十两对全家来说真不是一笔小数目,也想过要何氏减少数目,可是何氏坚决不肯,只道家中积蓄还有些,她与二姐儿的添妆银子是够了,言下之意便是三姐儿还可以缓一缓,心中便觉难受。 却不知何氏准备拿出家中一大半积蓄来给大姐儿二姐儿办嫁妆,林碧落的嫁妆及一应花销却是另有来处,当初她生母留下来的银钱东西,除了要她们买院子开铺子,还有抚养三姐儿的一应花费,另又给她留了嫁妆。当初她亲娘虽然情势紧张,但准备的却是十分周全。 「你想要什么?阿姐只要能做到的……」 「我要十条帕子,春夏秋冬不重复的各种花样子的帕子,只要帕子一条小小的绣朵小花就好。」 「这个容易。」林碧云放下手中绣活便要去给林碧落绣帕子。这会儿就是小妹妹让她做别的,但凡能做到的她无有不应。 林碧月瞅着林碧云笑:「大姐姐今儿还哭呢,说是自己要出嫁,累的家里要往外掏银子,出了门子又帮不了娘家,心中愧疚的很。三妹妹这样能干,大姐姐这下不愁了吧?」 v第五十章 林碧云不好意思的转头去找布料,低语:「就你多嘴!」颊上先自红透了,心中却觉得又酸又甜,只恨不得将小妹妹搂到怀里,大大哭一场……她越来越将小妹妹当做依靠了。 林碧落却笑林碧月:「二姐还不赶快给我裁帕了去?你若再打趣大姐姐,我便要你给我绣二十条帕子!」 林碧月跳起来质问:「为什么我也要给你绣帕子?」 林碧落一脸坏笑:「二姐姐你说呢?」 林碧月瞬间便懂了,小妹妹的意思便是也会替她把压箱底银子挣回来…… 虽然她脸上也有了几分烧意,但人却应的非常爽快:「你要那么多帕子也没必要,不如阿姐替你多做几身小衣儿,反正……我瞧着你身上的小衣儿很快便要换新的了。」目光掠过林碧落正在发育的身条儿,见她微微含了下胸,撑不住笑了,「也有你害羞的时候?」 林碧落:「……」二次发育这种事情,总归有点让人不好意思。 特别是,每天早晨起来,胸口鼓鼓涨涨的感觉……家中母姐注意到她的胸部,她总会下意识往后缩一下…… 这天晚上,林家院子里整个的安静了下来,连迎儿房里的灯都黑了,林碧落靠在床头,回想与沈嘉元认识的点点滴滴,从头梳理,越想越觉得,沈嘉元认识害了林保生的凶手。 无论是从最初相识的地点,还是后来他的态度,乃至最后她猜测了这许久,怀着诈他的心思,在家门口讲出来那段话之后,沈嘉元震惊的表情,无不昭示着他知道害了阿爹的真凶,甚至他在包庇真凶! 假如她没有看错,这个推论完全成立。 从最开始她便一直猜测沈嘉元的来意,她并不认为这小小的铺子能有足够引的皇商家郎君一趟趟跑来的资本,而她也并不具备引的这少年频繁跑来的美貌抑或智慧,她年纪太小,而这少年明显不是恋童癖……那么真相便只有一个。 越推测她心越凉,却又反复忍不住要去试探沈嘉元,去宰他,看他的底线在哪里…… 如果明早起来,沈嘉元不在铺子里出现,便证实这件事情的真实性,而且他并非冲动之人,也决定了要包庇凶手到底,不会讲出当初那孩子是谁。 这种事情,时间越久,越难以启齿。 当初那小孩子或者只是无意,但是因为他的无意却导致林家巨变,此后不闻不问,行为足够恶劣。无论如何,林碧落都想有一日当面问问这孩子的父母,他们家就是这么教导孩子的? 无心做恶,却也种下了恶因,假如有一日承受了恶果,那也是因果循环,怨不得她! 总有一日,她能追寻到事实的真相,找出真凶! 家中长姐出嫁,大喜的事情,哪怕林碧落心中翻江倒海,知道的事情足够引起全家人的情绪大力波动,她却准备隐瞒了下来,总是时机不对。 自沈嘉元走后,林碧落在铺子里等了五天,越等到后来心越凉,也觉得指望着沈嘉元告诉她真相,看来是不能够了。那种微弱的侥幸,一点点的希望便如星火遇到暴雨,最终尽数灭去。 第六天上,正是十月初一。 本朝惯例,每年十月初一,宰相以后官员领受天子赐衣,宫中派出车马前去祭奠阵亡将士,以及前去朝谒陵寝。另有皇族也前往诸陵祭祀。 初三,上京城中百姓都出城祭祀坟茔,林家也不例外。家中只留了迎儿看家,何氏带着子女前往林保生坟茔祭奠。 林保生葬在林家京郊祖坟,附近另有几家坟茔。林家人去的时候,远处坟茔已经青烟袅袅,隐有哭声。 何氏摆出祭品来,指点着孩子们下跪烧了冥币,又絮叨这一年内家中的变化,从家中铺子里的收益,到林大姐儿的婆家,乃至林大姐儿的嫁妆单子,林楠的功课,桩桩件件都提了个遍,最后泪水涟涟向林保生道别。 林家几个孩子皆红了眼圈,又怕自己哭起来,引的何氏大哭,皆强忍着。 何氏的身体这两年算是好些了,可是钱大夫也说过,切忌大悲大喜。几个孩子连说带劝,才将何氏劝住了,一家人在坟头逗留了一个时辰,又添土拨草,最后将林保生的坟莹收拾的整整齐齐,这才按着原路返回。 林碧落这几日本就等的心浮气躁,今日来林保生坟上,心内更觉难受,几乎要哭出来。哪怕林保生过世三年多,可是他生前疼她的心肠,却从不曾因着她是养女而慢待她一分,这份恩情做不得假。 她心中发了一回狠,一定要将凶手揪出来,又偷偷擦了眼中的泪,跟着何氏回家去了。 从坟上回来,她情绪便低落了下来,便是连何氏都察觉到了她情绪不对,只当她思念阿父,小小年纪心绪不开,为了让她开心,便催促她与林大姐儿及二姐儿,待得初十相国寺开市,允她们姐妹三个去玩一玩,也好散散心。 林碧云腊月便要出嫁,成了别人家的人,能不能出门去逛,全看婆家人的脸色,连何氏也做不了主,听得还能去相国寺玩,林碧云与林碧月一扫从坟上回来以后低迷的情绪,都高高兴兴计划了起来。 唯独林碧落,依旧情绪不高。 大相国寺山门高耸,龙鳞瓦碧,钟楼森立,经阁巍峨,原是个极清幽的去处,但是本朝大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寻常百姓可在寺中交易,倒将个好清静去处弄的喧嚣鼎沸。 寺院大门处买卖的是飞禽猫犬,珍禽奇兽,但凡世上有的,无不被搜罗了来在此买卖。第二进山门里,摆开日常应用物什。庭中全是露天货摊,出售蒲席,竹席,洗涮之物,马鞍缰强弓箭,时令鲜果干货腊肉之物,货品之丰富,令人咋舌。 v第五十一章 靠佛殿近处,孟家道院王道人的蜜饯,赵文笔的笔,以及潘谷的墨占据着固定位置。两边走廊都是各寺院的尼姑卖刺绣,花朵,珍珠翡翠及各式头饰冠子,幞头帽子假髻丝带之类。 大殿后资圣门前,全是图书,奇珍异宝及图画,另有各路卸任官员从地方带来的土产物品,香料药材之类。后廊都是占卜卖卦和出售各类画像的摊位。 相国寺山门楼阁及资圣门楼阁,各有鎏金铜铸的罗汉五百尊,佛牙等 ,凡有斋借等事,都要得了皇上旨意方能开门。 说起来,在相国寺开瓦市,也算是本朝特例,寺内中庭两庑可容万人,凡商旅交易皆萃其中,每月五日开市,乃是出了名的热闹。 林家三姐妹还是林保生活着的时候来过一次,这几年在家中守孝,除了何氏带着林碧落去采购果子,轻易不出门,哪曾有机会再来大相国寺逛? 到了初十这日,铺子关了门,何氏与迎儿在家看着铺子,林楠吃完了早饭便去学堂,林家姐妹三个一大早便起身,打扮整齐了,又带了银子出门。车子是昨日便雇好的,一早便候在林家院门外,待得林家三姐妹上了车,车夫扬鞭,便往大相国寺去了。 到得山门前,车夫停了车,待得姐妹三个下了车,又约好了来接她们的时辰,便赶车走了,这里姐妹三个自去逛。 每月开市的日子,大相国寺内人头攒动,皆是前来凑热闹的百姓,也有许多少年男女在各摊位细细的看。林碧落在寺院大门处便挪不动脚了,一处处摊位看过去,有些鸟儿羽毛极为漂亮,连她也说不上名儿,有些却也认得,鹩哥鹦鹉之类。 那小贩看着林碧落盯着一只绿头鹦鹉不说话,有心要炫耀一番,便教那鹦鹉说话:「小娘子早——」没想到那鹦鹉竟然灵透得很,张口便来,怪声怪调扯着嗓子喊:「小娘子早……小娘子早……」 林碧云与林碧月挤了过来,兴奋的指着绿头鹦鹉:「真的会说话……阿妹阿妹,真的会说话啊……」 那鹦鹉歪头打量一下,忽然扑扇着翅膀大喊:「阿绿阿绿……我叫阿绿……」 「太有趣儿了。」林家三姐妹都笑了,围着那只绿头鹦鹉看个不住,那鹦鹉见有人围着自己,更是兴奋,一张嘴一连串的话便往外蹦:「笨鸟笨鸟!笨鸟不会说——」 小贩面现尴尬之色,低低骂一句:「笨鸟!」颇不好意思向林家姐妹解释:「这只鸟……当初训练的时候,小人多说了它几句,没想到它便记住了……」 林家三姐妹相顾失笑,「这小东西嘴巴真巧。」 正看的有趣,不防身后一道娇叱响起:「买不起就滚开!挡着别人道儿了!」与此同时,林碧落被人推了一把,林碧云忙伸手将她扶稳了,一齐转头去瞧,但见她们身后立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瞧着年纪跟林碧云差不多大,容貌有几分眼熟,端的精致,却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但神情却是意外的骄横,看穿着打扮,想是富贵人家的,头上珠钗足有拇指大,身上锦罗绣带,好不气派。 那少女身边立着两个丫环,神情同主子差不多,其中一个杏眼桃腮穿着桃红衫裙的丫环眼睛似乎要长到头顶上去,见林家三姐妹齐齐转过身来,冷哼一声:「穷鬼,卖不起就滚开!」 林碧月脸色都变了,朝前踏了一步,却被林碧落制止:「二姐姐——」林碧月只得含恨退了回去,林碧落一笑:「这位小娘子,这摊位可是你家的?」 那少女冷哼一声,她旁边的丫环代她作答:「我家小郡主想要这摊位,张嘴就成的事儿,哪用你这丫头多嘴多舌?」 林碧落一哂:「那就是说,这摊位还有这里的鹦鹉还不是你家郡主的?我们姐妹看看又怎么了?」 那丫环趾高气昂走了过来,隔着林家三姐妹往那摊位上丢了张银票:「喂,你这摊位上的鸟儿我家郡主都买了。」 商贩见到银票,向林家姐妹歉然陪个笑:「三位小娘子,小的这摊子货都卖光了。」 林碧月气的要死,林碧落却不生气,悄悄拉了两位姐姐一把,语声却不低:「二姐姐别急,大相国寺卖这种会说话的鸟儿,还有各种好玩的小猫小狗的不少,咱们就一个个看过去,总能找到合意的。」似是说给那少女听的。 那少女身边穿绿衫子的丫环朝后招呼一声,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仆人,立刻上前去提那商贩摊位是的鹦鹉。 少女见得林家三姐妹完全不理她,径自向下一个摊位走过去,便朝着丫环使个眼色,丫环便跟在林家三姐妹身后,待她们停下,但凡她们看中的猫猫狗狗,飞禽走兽皆一路卖了下去。 到得最后,林碧落看到旁边盘着的一条大蟒,已是半含欣喜半含惊叹道:「阿姐你瞧,这蟒蛇好可爱,若是拨了毒牙的,放在家里玩一玩也不错啊。」 那桃红衫子的丫环一路跟着过来,见到蟒蛇脸色都变了,已经用眼神向少女请示:郡主,真要买这条蛇? 这小郡主不是别人,正是义成郡主的独女兰郡主。她自小被人众星捧月惯了的,前两日得了个信儿,听同窗说中意的少年郎君今日约了人来相国寺游玩,便逃学来此。哪知道在寺内转来转去,不见中意的少年,心洗衣服浮躁,方才路过那摊贩,听得林家三姐妹笑的开怀,且那鹦鹉说话可爱,便要寻个人泄这一腔怒气,这才上前找茬。 若是东林书院识趣的同窗,亦或平时一起耍玩的小姐妹,听得她想要,早已买了奉上,谄媚巴结,要讨得她欢心。哪知道林家三姐妹不但不曾相让,还站在那里冷眼相待,心头火烧的更厉害了。 ——这些市井百姓最是不知规矩! 她身边这两个丫环平日做仗势欺人的事情得心应手,立时领会到了主子的意图,对林家三姐妹便格外的不客气。 这会听得林碧落大赞蟒蛇有多可爱有多好玩,其余两女只嗯嗯啊啊不接话,便转头向兰郡主请示,兰郡主正是心中焦躁之时,不耐烦的使唤那丫环:「春桃,还不将那蟒蛇买下来?!磨蹭什么?」 春桃上前去向那摊贩丢了银票,便有丫环绿竹召人来提那盘在笼子里的蟒蛇,林碧落见她果然上钩,这么会儿功夫,已在她有意流连不去的摊位前面花了足有上千两银票,凡她走过的摊位即刻便被清货,相邻摊位的商贩便热情招呼她们:「小娘子不妨来在下这摊位看看,说不定能买到你中意的小玩意儿……」 林碧落估摸着再玩下去,等这位蠢郡主回过味儿来,不定再生出什么事端呢,便摇头:「我们姐妹带的银子恐怕不够,还是去里面瞧瞧吧。」拉着林碧云与林碧月直往里面去了。 兰郡主身后的仆人苦着脸上前禀报:「郡主,马车都满了,不若让秦二先将车里面的这些活物都送回府上去,再回来接郡主?」 v第五十二章 虞世兰眼中都要冒出火来,看了半天那三个穷酸姐妹不但一文没花,倒害她花了这么多银子,对着仆人的小脚便狠踢了一脚:「还不快滚?!」举目去望,人头攒动,哪里还能寻到那三姐妹的影子? 林碧落拉着两个姐姐到了寺内,避过热闹的摊位,向清静处去躲。相国寺后院还有琉璃巨塔一座,塔顶设琉璃瓦,塔角悬铜铃,华丽壮观,主塔周围又建小塔十三座,乃是相国寺另一处出了名的景致。沿着东西塔院穿廊而过,走不多时,便有一处拱门,出得拱门视野开阔了起来,碧天煌日之下,远处琉璃塔耀人眼目。 姐妹三个也不靠近主塔,而是寻了一处似乎无人靠近的小塔,半掩着身子稍事歇息。 林碧云担忧的朝着来路瞧去:「她们……不会追过来吧?」 林碧月眉间愤色还未褪去:「怕她们做甚?咱们好好的在那里看鹦鹉,偏那位什么郡主来欺负人。」心有余悸的问林碧落:「阿妹,你不是喜欢巨蟒吧?」这是什么奇怪的爱好? 林碧落憋了这好大一会儿,这会终于忍不住了,抱着肚子咯咯笑了起来,笑够了才道:「那位什么郡主的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这么蠢?今日被我忽悠着花了上千两银子,再富贵的人家,也架不住这般败家啊。也不知道谁家有福气,娶了这样的娘子?」在林碧月的一再追问下,她才答:「二姐姐你不想想,我哪里会喜欢那巨蟒?拿来玩还是拿来炖肉吃?」玩蛇的那都是需要勇气的。 林碧云掩唇一笑:「阿妹胆子真大,方才我都害怕了,生怕被那什么郡主欺负了去。」 林碧落同情的看向林碧月:「二姐姐,大姐姐这么胆小,你说将来嫁到邬家去,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好?难道要我们姐妹上门去讨公道?」又似才想起来:「不行啊,二姐姐你还是别去了,万一到时候你也订了亲……这般去大姐姐婆家大闹,会嫁不出去的。还是我去好了——嗷二姐姐别撕啦……」 却是林碧月被打趣不过,拧了她脸上细肉一把。 姐妹三个打闹一时,估摸着那什么郡主没有耐心,早离开了,这才整整衣衫,往前殿而去。 她们走后,小塔后面转出来两个少年,其中一个年约十八九岁,面色如蜜,眉如刀裁,目如寒星,蜂腰猿臂,整个人立在那里便有一种锋锐的感觉。另一位却是个玉面书生,比那蜜色少年矮了半头,年纪相若,面上正带了些取笑之意,「楚兄,兰郡主追你追到这大相国寺来了。方才这三姐妹提起的那个郡主,定然是虞世兰,没想到你风流倜傥,连义成郡主家的小郡主都被迷住了,真是风姿过人,愚弟佩服佩服!」执扇向那姓楚的少年调笑行礼。 楚姓少年一瞧便是个常年练武之人,冷冷一瞥,嘴里毫不客气:「你若是能娶了兰郡主,那才教愚兄佩服呢。她不过是个被人捧的蠢钝无知的丫头,还不如方才那市井少女呢。」 玉面书生痛心疾首的捂着胸口,一脸幽怨:「君钺,你明知道兰郡主蠢钝不堪,还让我娶,这也太伤人心了。」 楚姓少年冷冷道:「一个纨绔无脑,一个蠢钝跋扈,不正是良配吗?」 玉面书生思考了下,居然厚颜无耻的点头应和:「你说的没错,这么一说我们俩倒真是良配。」又笑的不怀好意:「可惜兰郡主瞧不上我这样的纨绔无脑,只瞧中了你年少英伟的楚小将军,怎么办?万一哪天虞传雄向楚老将军提亲,楚老将军一高兴答应下来,怎么办?」 楚君钺面色全无波动,淡淡道:「让我娶虞世兰,还不如娶方才那小丫头呢。小是小了些,不过瞧着倒是很伶俐,难得碰上个不讨好巴结虞世兰的,还真不容易。」说着他便往前殿走了。 玉面书生秦钰乃是楚家世家,也是出自官宦世家,与楚君钺算是从小长大,后来楚君钺从军之后,才分开了几年。没想到今年春天,楚君钺被今上从南方水师调回了上京城,做了虎翼军指挥使,二人便又混到了一处。 相国寺山门前,虞世兰花了千余两银子,连楚君钺的影子都没瞧见,只得恨恨打道回府。自年春楚君钺调回京师,今上摆驾金明池,楚君钺指挥的虎翼军在争标赛中拨得头筹,便教虞世兰留了心。 她已到了待遇年纪,好不容易有了意中人,义成郡主及虞传雄皆是乐见其成,便是今上也听到了些风声。 楚君钺见得虞世兰刁蛮跋扈,品性极坏,便有意无意的躲着这位小郡主,却还是有人三不五时透露他的行踪给虞世兰,等于被好些人围追堵截盼着能搓合成了这一对,京中权贵少年们便能松一口气。 众人虽然捧着虞世兰,平日围着她身边阿谀的少年不少,但是真正想要将她娶回家的,还真没有。 不过虞世兰自恃家世美貌一样不差,倒也从不将身边围着的少年们放在眼里,冷不丁冒出来个楚君钺,不知怎么的一来二去便上了心,再也丢不开手。 林家三姐妹却不知这段公案,姐妹三个一路走一路看,还给何氏买了个冠子,又给林楠买了枝赵文秀的笔,又买了包王道人的蜜饯,姐妹三个各尝了一口,走远了才小声议论:「比起咱们家的,味儿可差远了。」 逛的心满意足了,这才从相国寺内出来,往着约定的停马车的地方走去,却不知身后楚君钺与秦钰也在随意逛。 秦钰见得这逍遥的三姐妹,只见背影却不曾瞧见正面,故意捅楚君钺的腰眼:「三郎你瞧,那就是你瞧中的小娘子,看这个头,应该还没长大,也不知道长的怎么样?不如我们走到前面去瞧一眼?」 没想到楚君钺却真的遥遥目测了一番,简短答他:「我瞧着这身高,也差不多可以订亲了。」 秦钰目瞪口呆转头去瞧:「君钺你不是来真的吧?真被虞世兰刺激了?」 楚君钺最近被兰郡主给围追堵截,弄的烦不胜烦,这会忽似开了灵窍一般,「我怎么早没想到?那蠢丫头若是再来烦我,我就找个小娘子先订了亲再说。」先下手为强,既然不能还击,还就不信了虞传雄与义成郡主愿意自家闺女做妾? 他既有了主意,步伐也轻快了起来,思虑着回去先寻个合适的人选,才出了山门不远,人潮稀疏许多,见得那三姐妹东张西望,似在寻找马车,不防斜刺里冲过来一辆马车,瞧马儿奔跑的速度,似乎是受了惊,眼瞧着姐妹三个都要被辗在车轮下了,却见个头最小的那小娘子忽猛推了两个姐姐一把,她自己却因施力而后退了两步,正正要被马儿踩在蹄下…… 林碧云与林碧月被推开的同时惊呼:「阿妹——」回身便要向着林碧落扑过去。 却见得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个少年,身手当真利落,速度奇快,将小妹妹揽腰一抱,堪堪避过了迎面而来的马车…… 林碧落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傻了,事发突然,她只来得及推开两个姐姐,只觉冲过来的马儿鼻头热热的呼吸都要喷到她脸上了,却在瞬间被人拉了一把…… 马车窜了过去,她整个人软软偎在身后人怀里,那人也不说不动,只等林碧云与林碧月冲了过来,两姐妹都吓出泪来,在她脸上身上去摸,「阿妹你……」 林碧云眼睛里的泪断了线一般,「阿妹你要是出了事,让阿姐回去怎么向阿娘交待?你这是不想让阿姐活了!」 v第五十三章 林碧月见她面上身上无伤,猛然拍了她的肩膀一把,骂道:「你个坏丫头,这是要吓死人吗?」 林碧落这会才定下心来,知道自己脱离了险境,只觉背后的怀抱宽厚温暖,揽着她腰的手臂似铁铸一般,轻轻挣开,先安慰林碧云:「大姐姐就要成亲了,万一哪里伤着了磕着了,怎么嫁人?二姐姐还要相看人家呢……」 林碧云听了这话泪落的更厉害了:「大姐姐这么没用,什么事儿都要你来操心,便是出了事也是你挡在前面……你……」 林碧落这会腿也不软了,整个人都有力气了,忙小声道:「大姐姐快别哭了,还没谢过恩人呢,你再哭把恩人吓跑了!」转过头向,先向着面前的少年深施一礼,「多谢郎君救命之恩!」抬起头时,心中暗赞一声:好个俊秀人物,立如标枪,面上五官坚毅,眸光清正,也不知是哪家教养出的这样儿郎! 林碧云眼睛里的泪断了线一般,「阿妹你要是出了事,让阿姐回去怎么向阿娘交待?你这是不想让阿姐活了!」 林碧月见她面上身上无伤,猛然拍了她的肩膀一把,骂道:「你个坏丫头,这是要吓死人吗?」 林碧落这会才定下心来,知道自己脱离了险境,只觉背后的怀抱宽厚温暖,揽着她腰的手臂似铁铸一般,轻轻挣开,先安慰林碧云:「大姐姐就要成亲了,万一哪里伤着了磕着了,怎么嫁人?二姐姐还要相看人家呢……」 林碧云听了这话泪落的更厉害了:「大姐姐这么没用,什么事儿都要你来操心,便是出了事也是你挡在前面……你……」 林碧落这会腿也不软了,整个人都有力气了,忙小声道:「大姐姐快别哭了,还没谢过恩人呢,你再哭把恩人吓跑了!」转过头向,先向着面前的少年深施一礼,「多谢郎君救命之恩!」抬起头时,心中暗赞一声:好个俊秀人物!立如标枪,面上五官坚毅,眸中似乎透着寒气,盯着她的目光专注到有几分吓人,她却也不怕,暗中猜测,这一位难道才从战场上下来?怎么看人都带着股冷意,难道是传说中的杀意? 她心中胡乱猜测,目光却坦荡荡与之对视。 楚君钺方才一揽这下,只觉这副身子轻软无骨一般,其实那只是林碧落被吓软了,待得那两名小娘子跑过来察看他怀中少女,他还舍不得放手,只等那少女轻轻挣扎,这才顺势松开,待得她们姐妹惊魂过后,那小娘子转身向他行礼,才抬起头时,竟教他一时移不开目去。 京中多贵女,他回来这许久,见过的宗室官宦家美貌千金更多,皇室有时候会组织未婚少男少女们宴饮,但他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女,布衣裙钗难掩美色,更难掩她身上那种清正磊落之气。 林碧云与林碧月这会才回过神来,也忙上前去施礼谢恩:「方才多谢郎君救了我家小妹!不知郎君家住何方,改日待家母备了礼,亲自上门道谢!」 秦钰也赶了过来,入目之时,见得这姐妹三个,目光便被林碧落吸引,见得楚君钺随意道:「不过些许小事,举手之劳而已,小娘子客气了!」说着便越过这三个小娘子,自去向停在不远处的秦家马车而去。 秦钰紧追着他过去,待上了马车,掀帘去瞧,见那三姐妹还朝着他们的马车望了过来,直到目视着马车调头去了,待瞧不见这三姐妹了,才小声道:「三郎,你瞧见了没?方才这三个小娘子说是姐妹,难道不是亲姐妹?」 楚君钺似乎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随口应承:「怎么说?」 秦钰奇道:「那小娘子一见之下,便有六七分像一个人,你猜猜这人是谁?」 「是谁?」 「兰郡主啊,虞世兰。那小娘子固然美貌,可是模样却与虞世兰十一二岁的时候极肖似,说她与虞世兰是亲姐妹,我倒相信,说她与旁边那两个少女是亲姐妹,实难让人相信。难道是义成郡主偷偷在外面生的私生女?」 楚君钺无语的看着他:「……你这是真想娶虞世兰吗?」不然怎么见着个少女便觉得像虞世兰? 大相国寺山门前一事,差点将姐妹三个的魂都惊掉,林碧落与两个姐姐商量,不用告诉何氏,免得她担心。 林碧云向来对这个妹妹言听计从,林碧月纵算平时意见有所不同,但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告诉何氏她恐怕又有几晚不得安枕,索性大家都想好了瞒着何氏。 因此,从大相国寺回去之后,姐妹三个有志一同的对此事保持了沉默。 何氏只当她们姐妹三个都逛的非常尽兴,便又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嫁女的大业中去了。 林碧云的大事已定,只余准备嫁妆,以及宴请宾客。前者正筹备的热火朝天,家具之类的,何氏在谷氏的亲自陪同下瞧了新房,回来便又逛了十几家家具店,花了七十多两银子,订好了家具,其中还有子孙桶之类,直瞧的林碧落纳罕不已。 ——没想到嫁人娘家连马桶等物都预备妥当,这也太过周全了。 首饰婆家已经有一套金头面一套银头面,何氏再打一套金头面一套银头面,凑成两对,瞧着面上也好看。首饰的样子却是何氏陪着林碧云亲自去选的,就在孙家银楼打的。 待到要抬嫁的前一日,嫁妆晒出来给众亲友观看,看完了便要往男家送过去。林大娘与江氏瞧着何氏准备的这般体面,细细一算,嫁林碧云林家竟然要花三百两左右,顿时觉得肉疼的紧。但她们一个身为亲祖母,一个身为亲婶娘,按道理来说,都是要给林碧云添妆的。 周围邻居们皆知她们婆媳妇俩抠,且为人不善,便在一旁起哄:「听说林大娘很疼大郎家三个闺女,也不知道今儿要给大姐儿添些什么好物件?」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原本想着还要从何氏这里抠些的林大娘也知今日若是不添个一两件,恐怕要成为众人笑柄,只能不情不愿的将腕上一只老银镯子褪了下来,哪知道周大娘却笑道:「成亲哪有添单数的?老姐姐还是把另一只也给大孙女添了吧?!」 周围前来喜事之上帮忙的众邻居妇人纷纷起哄:「就是就是……」 何氏亦笑吟吟瞧着婆母,朝着众人解释:「大家不知道,当年大姐儿生下来,我阿娘高兴的抱着她,早就承诺那对银镯子是将来给要大姐儿添妆的。」 她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说!林大娘气的不行,却又不好当众反驳,不然恐又要落个不好听的名头。江氏早想要婆母腕上那对老银镯子,没想到被何氏给抢了先,只恨的暗地里掐了四姐儿一把,孩子哇的一声哭将起来,她忙抱着孩子拍哄,顺势便要寻地儿解襟袒胸喂奶,瞄着林碧落的房间便要往里闯。 今日林家铺子早关了,林碧月在厨下盯着,林碧落在院里支应,时不时去房里给林碧云端些吃的喝的,这会儿她正在院子里,瞧见江氏往自己房里奔去,忙忙跟过去拦:「二婶,我房里放着不少帐册呢,你还是别进的好。」江氏掐四姐儿那一下,她恰瞧在眼里,暗叹这当娘的心狠,却也不能做别的。 v第五十四章 她房里确实堆着许多帐册,昨晚忙的太晚,还没好生收拾。 「我就进去给四姐儿喂个奶,不会动你的帐册。」 江氏坚持要进,林碧落非要拦着她,她想想那富贵少年,还是不要同三姐儿闹僵,林碧落也不想在大喜的日子与江氏闹将起来,免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索性道:「婶娘不如去我大姐姐屋里?反正她这会一个人呆着,也不碍什么。」明日便是嫁女的正日子,周围邻居尽数出动来帮忙,新嫁娘林碧云便躲了起来,不再出房门。 江氏便抱着四姐儿到林碧云房里去了。 林碧落见得她堪称落荒而逃,心中又笑又叹,这般愚妇,平日一毛不拨,把占别家的便宜当作人生唯一的乐趣 ,她跟这种妇人有什么可计较的? 遂不再难为她,放她去了。 添妆这种事,全在各个心意,强求来的也不见得就是真心祝福她家大姐姐婚后幸福美满。 第二日,林碧云披上嫁衣,坐着大红花轿出了林家门。何氏接过迎儿端出的半盆水,待得起轿之时,泼在了门口,娘两个都哭成了泪人儿,花轿里的林碧云哭的哽哽咽咽,前来迎亲的邬松想要安慰,当着来客又不好隔着轿子说什么。 林楠扶轿送嫁,来宾散尽,众邻居女眷帮何氏收拾完了宴客用的家什,便一一告辞。林大娘与何氏在新娘出门之后便早早回去了,何氏也没指望着她们帮忙。 不知邬家是如何闹的,林楠送嫁回来之后,只道邬家那边请了很多人,宴客很是热闹,除了周围邻居,还有衙门捕头,以及邬柏在学堂里的同窗,邬松昔年同窗旧友。 新房里他除了新娘子还未拜完堂,送过子孙桶之外,便不好再进去了。走的时候只隔着窗子问了几句,听得邬媚在里面陪林碧云,还给她端了鸡汤面填肚子,林楠便放心不少。 邬媚彼时听得这小小少年竟然这般细心,道是邬柏不及林楠体贴,又打趣了新嫂子几句。却不知林楠能想到走的时候去窗外问一问林碧云,却是林碧落特意嘱咐的,免得回来之后,何氏追问起来,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惹的何氏伤心。 何氏嫁了长女,去了心头一桩大事,却似耗尽了心力一般,坐着垂泪不止,哪怕听得林楠回来讲起在邬家见闻,还是不能开怀。 今日外院男客是林楠与林佑生一起招待,林楠年纪尚小,酒量又不行,林佑生的酒量却是这两年练出来的,他在家无事便饮酒,有时候饮的醉醺醺的,今日宾客还未喝的尽兴,他自己倒先醉倒了。只邻人黄三叔带着自己几个儿子帮忙应酬,这才将前面场子撑了下来。 待得众宾客散尽,何氏特意谢过了黄三婶,这会却想起林保生的好来,那眼泪便跟止不住的流水一般,只默默往下流…… 林碧落见林楠回来一通汇报,不但没有治愈她,且她流泪的症状似乎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意欲逗她开心,便拉着林碧月在旁唉声叹气:「二姐姐,我瞧着你还是别嫁了,明儿便回了魏妈妈去,回绝了男家算了,不然你若是出门子,阿娘哭起来,泪流成河,我可哄不乖她。」 半个月前,魏媒婆上门来向何氏提起,有两家人皆欲求聘林碧月,一家是商户,开小食店的,另一家却是个寡母独子,独子已考中了秀才。 何氏被小闺女这话给惹的终于止了哭,破涕为笑:「瞎说!哪有闺女不出门子的?」 说归说,到底还是担心林碧云在邬家日子过的不好,只到三朝回门,邬松陪着林碧云回来拜见何氏,见得女儿目光不时与女婿相触一笑,面色绯红,何氏一颗心始放了下来。 她是过来人,当年与林保生成亲,二人也是蜜里调油一般,成婚多年一直恩爱如初,何氏唯盼林碧云与邬松日子能一直过的平顺。 邬松是个腼腆的青年,不幸成为大龄剩男,而今娶到了林碧云,听话音便是个温柔妥贴之人,及至洞房夜春光旖旎,次日更是神清气爽,破天荒没有早起练武,直惹的邬柏在谷氏那里嚷嚷:「阿兄成亲之后变懒了,竟然连拳也不练了。」 这话邬媚不好接口,她到底是女孩子,谷氏当娘的又向来温柔,反被邬捕头在脑门上扇了一巴掌:「还不去练武?在这里瞎嚷嚷什么?等你成亲,也可以许你三日不用早起!」 邬柏顿时眉开眼笑:「阿娘阿娘,我也要赶快成亲!快把阿姐嫁出去吧!」 邬媚:「……关我什么事啊?」 邬家男儿习武,起初是邬捕头教导,后来渐大了,也有邬捕头相熟的教头武师之类教导,却都是一年半载换个师傅,友情教导,不收学费。 邬捕头原来自小带着两儿子习武,这早起练武的习惯邬松一保持便是十几年,反倒是邬柏能偷懒便偷懒。但是最近这一年,也不知道他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变的勤快了起来,最近这几个月更是练的勤奋,不用谷氏或者邬媚催,自己便能早早爬起来练,有次邬媚还听到他在那里叨叨,要做将军还是怎么回事…… 邬媚回头悄悄将这话告诉了谷氏,谷氏夜来与邬捕头谈起此事,邬捕头不禁笑骂:「臭小子,我倒不知竟然还有这志向?!」 邬家世代捕头,假若能出个将军,倒也算是改换门庭了。 鉴于小儿子有此志向,邬捕头倒慎重考虑了起来,考虑他再大一点,送到哪支军队里去磨炼磨炼。 邬家添了新媳,邬媚以及谷氏一下便感受到了添人进口的好处。 林碧云针线茶饭样样来得,性子又好,与婆婆小姑相处的十分融洽,谷氏又是个平和的性子,做不出苛待媳妇的事儿来,除了不能日常与娘家人见面,林碧云在婆家的日子过的还是很不错的。 但这种状况却让邬柏十分郁闷。 主要是以前他常有借口往林家跑,找林楠玩。但自从林碧云嫁过来之后,三不五时,林楠便往他家跑,提着些蜜饯果子之类,每次明明是来瞧他家阿姐的,开口却道,「阿柏在不在?」 如今两家成了姻亲,谷氏又喜他少年稳重,比之跳脱的邬柏似乎还要大上一两岁似的,也欢喜他到邬家来。只当他挂念姐姐,便三不五时要来瞧上一瞧,不但来瞧,每次都不空手,连着两月,竟教邬柏没借口往林家跑。 v第五十五章 林楠就在他家,家中蜜饯果子也是林楠拎过来的,都不间断,邬柏暗想,难道要他跑上门去开口道他是来寻三姐儿说话的? 这成什么了? 说不定会被亲家伯母打出门去吧?! 被林碧落授意时不时上邬家门,以与同窗切磋功课为由,探望林碧云的林楠最近忽然发现,邬柏似乎待自己不太热情了,有时候与他在一处也有些心不在焉。他还不能体会少年的烦恼,又在考虑是不是往邬家跑的太勤了,严重干扰了邬家的日常生活,最后觉得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大姐夫一家俱是厚道之人,大姐夫又是个正直的年青人,可堪大姐姐托付终身,终于渐渐减少了往邬家跑的次数。 谷氏只当小孩子想念姐姐了便上门来玩,顺便姐弟见个面,这些日子渐渐习惯了,便跑的少了。林家姐弟感情一向深厚,林楠的举动便很能理解。 林家减了一人,又到了年底,筹备起过年之物来,便与往年有所不同。 林碧云是吃苦耐劳型的,不似林碧月是个急躁性子,她又体贴何氏,但凡年节之物,早早便细细的备了。今年没了长女,这些事情便全落到了何氏与林碧月身上。 何氏一边感叹自己悉心教养的闺女如今成了别人的帮手,心中不无酸楚之意,一边还得打起精神来准备过年之物。林碧月心中想到,这也许是自己在家过的最后一个除夕,心中也微有酸涩之意,倒比往年有耐心多了。 魏妈妈提的两家人选,那家商户人家姓孙,卖着各类杂食,全家每日一起上阵,辛苦是辛苦了些,但家资殷实。求娶的这孙姓少年还不在自家店里,在别家酒楼里做学徒。若论家境,庄秀才家反倒不如,只有寡母与独子守着几亩薄田度日,但庄秀才身有功名,听说读书又十分刻苦上进,万一将来考中进士,却也是大有前途。 两少年皆是一十七岁,何氏虽没见过人,但听魏妈妈描述,模样都长的颇为周正。 孙家郎君稍壮些,庄秀才白净秀气些。 两家的条件摆在那里,何氏也拿不定主意,想着女儿若嫁去了孙家,便要起早贪黑,日子过的辛苦,但也许手头不缺花用,若是嫁去了庄家,穷是穷了些,却也有望得个诰命。总归两家都不是令人太满意。 过了这个年,林碧月便十五了,再拖也拖不起,又不敢保证还能出现更好的人家来求聘,最后这难题便提到了台面上来。 何氏与林碧月细细讲来,又道:「你阿爹不在,若是他在了,也能为你做主。此事虽然古来是父母作主,但是阿娘想着,总要你自己甘愿才好。因此这事也要拿来与你商议一番。」 林碧月脸虽红,到底心中已有了主意,便道:「穷是穷了些,可是……以后总归有盼头。」她这话的意思便是愿意嫁到庄秀才家中去了。 以林碧落长年混迹八卦论坛的经验,立即便开声反驳:「寡母独子,阿姐,万一这寡母是个性子不好,不易相处的呢?」 现代论坛上那些妹子们有不少以亲身经历得出的结论,事实上寡母独子是最不宜嫁的家庭之一。寡母没有丈夫,便将全副心神都放到了独子身上,又自觉为儿子奉献了一生,所以占有欲也比平常健全家庭的母亲要强很多,每一个闯进她家后花园,准备撷取她儿子的心的女子,都是她的敌人! 这话,无论如何她是说不出口的,便只能从婆婆不易相处这里入手。 林碧月对此早有考量:「我是嫁的秀才,也不是嫁的婆婆……况大姐姐嫁了个捕头,我怎么着也要嫁个身份体面的人家。」 母女三个私下里讨论此事,她虽仍有羞意,对自己未来的生活倒早有考量。 林碧落对这个急性子姐姐当面有时候确实没辙,况且这是她的人生大事,总要慎重对待才是,又阻止她:「二姐姐,不如我想法子再去打探一番?总要见过了人,才能再考虑别的吧?」 「魏妈妈又不是王媒婆,况阿姐过的也极好,阿妹不必为我担心。」 林碧落心道,身为这个时代的妇人,魏媒婆再靠谱,也不可能深入的去了解寡母独子平日的相处方式。这种事情,非得亲身经历过才能知道。况且万一遇上个mama boy,在外面一切正常,回家便一切听从母命,若是觉得娶回来的媳妇儿也分割了他们母子的亲密感,那就不好办了。 她心中发愁,见何氏似乎也认同林碧月的选择,又不能再当面阻拦林碧月,哪怕亲姐妹,有时候某些话也不能说的太多,只想着拖得一时便是一时。mamaboy这种深度的婚姻探讨问题,便是说了出来,也不见得能取得林碧月与何氏的认同,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了。 林碧落想明白了,便先与林碧月商议:「二姐姐,不如这样,哪怕你愿意了,也先别让阿娘应下来,我与楠哥儿想法去打听一下,万一这个庄秀才喜欢像外面的读书人一样拈花惹草,平日诗酒风流,红袖相伴,那我们再考虑考虑?」 哪知道林碧落越这样说,林碧月却越发认定了庄秀才,只道:「读书人多有应酬,将来咱们楠哥儿若是考上了秀才,同窗邀请出去喝酒,哪有不出去的道理?男人家镇日窝在家里,有什么出息?」 林碧落忘了,这个时代对宅男那是相当的鄙视的,但同时对男人在外面风流一下,宽容度却是相当高的。 只有出门应酬,才能拓展人脉,不比她来的那个世界,某些宅男在家里写文画漫画,也终能炼成一代大神,年入千万,受万千粉丝追捧。 林碧月见终于让意见多多的妹妹闭了嘴,心中不禁得意,只觉自己的选择十分明智,还顺便摸了摸林碧月的脑门:「阿妹,这些事情,你要相信阿姐与阿娘,总归比你想的周全。你才几岁啊?哪里考虑得了这事儿?等你将来出嫁,阿娘与阿姐保管给你好好挑个妹婿。」 林碧落:「……」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马上十二年了,与家中母姐也相处了近十二年,似乎是从今日这件事情上,她才察觉出了思想上与家人严重的分歧。 没有什么比不能被人理解还要寂寞的了。 过去的十二年里,她一直活在林家院子里,关注点一直在家人身上,现在才知道,原来她一直忽略了外部的世界。 尽管如此,她还是与林楠私下里商议,想要去打探一下庄秀才。 v第五十六章 既然林碧月否定了孙家,那就索性只打探庄秀才便好。 庄秀才家在马行街一处巷子里,也是个二进的小院子,据说还是祖上留下来的,家中再无仆人,只余娘俩。他自己在城里的未名书院读书,不过现在到了年节,书院已经放假,理应每日在家温书,亦或与同窗往来。 林楠对林碧落这么执着的非要打探一下庄秀才表示不解,但是问起来,林碧落却倏然发现,假若没有她们姐妹三个,她家楠哥儿岂不也是她如今极力反对要嫁的寡母独子之家? 这真是乌鸦落在黑猪上,瞧得见别人黑,瞧不见自己黑。 但纵如此,林碧落还是没办法放下心来,撒手不管。 林碧落忽然之间便发现,以前在阿弟面前畅所欲言的岁月似乎正在慢慢结束,以前无论她胡说八道些什么,阿弟总能认真倾听,可是现在是阿弟愿意倾听,她却不敢多嘴了。 楠哥儿马上十二岁了,又是个敏感的少年,为了不让他胡思乱想,她还是不要多说了。 世事便是如此,未有圆满之处。 她顿时觉得更寂寞了。 好在阿弟还是过去那个乖巧的阿弟,提出来既然是要打听庄秀才,不妨慢慢来。况马上要到除夕,不如待过了年,借着出门逛街或者去逛灯会的时候,借机去打探一番,总归能见到人。 便是庄家急等着回信,也没年节头上许嫁的道理。总要过了十五,魏媒婆才会上门吧? 这一夜的除夕,林家一家人团坐守岁,少了林碧云,年后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林碧月也会嫁人,到时家中恐怕会更为寂寥。 何氏心中惆怅,却又打起精神与儿女们说笑,讲起当年林保生挑个货郎走街串巷,日子清苦却也颇有滋味。又讲起四个儿女小时候的趣事来,虽是陈年旧事,却也难掩一室温馨。 到得大年初一,一家人带着糕点上门去向林大娘拜年。 林大娘对何氏独立门户,日子竟然也过的风声水起,不比儿子活着的时候差半分而心中抑郁,况祖宅用度紧张,连过个年办年货也抖抖擞擞不敢铺排,何氏却装傻充愣不肯接济半分,林大娘如何心中不气?大过年的便将何氏以及三个孩子训斥了一顿。 何氏如今对婆母的话也不甚上心,该尽的礼仪尽到便好了。她只当清风过耳,反怕三个孩子心里受了委屈,大过年的心里存了事,哪知道侧目一瞧,小闺女正与楠哥儿递眼色做鬼脸,二姐儿却盯着她阿嬷瞧,笑微微的一点也不生气。 这是怎么回事? 何氏暗暗纳罕,从祖宅出来便问林碧月缘由。 林碧月虽红了脸,却什么也不说,反倒是林碧落笑的鬼精鬼精:「二姐姐大约想着,年内定然能嫁出去,便不用再听阿嬷训斥了,这才权当看戏了吧?」 果然教她说中了,林碧月神色间却已经承认了。 林碧落知道二姐姐心中所想,年前心里的担忧更是无从说起。好歹这是个人选择,她做妹妹的除了替她多方打探之外,却不能强拗着姐姐替她的人生大事做决定。 年初二,林碧云偕邬松上门来拜年,顺带捎着大灯泡邬柏一只。 邬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林碧落了,见过年时候,她应景的穿着一身红袄红裙,发上插着只梅花钗,耳坠也是小小梅花式样的,更映的面若桃花,眉目如画,不觉看呆了去,忽觉这些日子不见,她似乎便如枝头含苞花枝,扑忽间便无声绽放了…… 林碧落的钗环,连同林碧月的,俱是林碧云出嫁打头面的时候,何氏替其余两个女儿打的,预备着过年来戴,虽是小物件,但打的却极为精致。 何氏见过了女儿女婿,心中高兴,便留她们用饭。厨房的东西是早几日便备下的,不少都是熟食,比如肘子烧鸡之类,另有直接下锅便可开吃的如水饺,各式蒸好的点心。 迎儿端了点心上桌的时候,林碧月还曾抱怨:「阿姐这一出嫁,阿娘没下厨,这蒸点心的事情便落到了我头上,做了好几种,但吃着总比不得阿姐做的好吃。」 年前邬家准备年味,林碧云在厨间大显身手,获得了邬家上下的一致认可与好评,连谷氏也一直教导邬媚:「多跟着你阿嫂学一学,到时候嫁出去了阿娘也没那么忧心了。」 邬媚嘴甜,人又和气,跟前跟后要学,林碧云将一身本事都用来尽心教小姑子,姑嫂两个的感情有了质的飞跃,连谷氏瞧见这长媳,眉眼间也带着笑意。 有时候谷氏也会疑惑,何氏与林保生两个都算是老实的,大女儿心灵手巧,听说二姐儿也不输大姐儿,三姐儿更是伶俐,在这一带简直可算是其余女孩儿们的榜样,听说读书时候就常名列前茅,父丧之后更是撑起一个家,生意做的有声有色,好些街坊邻居们去过林家铺子买蜜饯果子,都觉得她待人和气,三个女儿三样人,各个不错,也不知何氏是怎生教导的。 自林碧云嫁进了邬家,也有与她家交好的妇人前来打听林家小闺女,想着给儿子做门亲。别瞧林家三姐儿没了爹,但她一个人比之那不中用的儿郎还要有本事。 谷氏这时候便会想到小儿子,大过年的见他听说阿兄要回岳家拜年,便双目放光,她心中一软,便顺嘴一提:「阿松,阿柏与楠哥儿是同窗,如今咱们两家又成了一家人,阿柏也该上门去向你岳母拜个年。」 邬柏上门,林碧落倒是眼前一亮。 过了初三,街市上便开始有人家或商铺往外挂各式灯笼,且做且挂,一直挂到元宵节,过了正月十六才会拆下来。 元宵是个大日子,并非正月十五才热闹那么几天,而是从初四开始便有人上街看灯,持续到正月十五。 v第五十七章 那些书院学堂的少年男女们这时候便相约着上街去逛,没了先生的约束与功课的羁绊,正是一年中最轻松的日子。 林碧落早与林楠商议了要去马行街庄家探查一番,但总不好光明正大的去,若是让林楠出面,万一这事成了,二姐姐出门子林楠送嫁,让庄家知晓了,总归面上不太好看。所以,要找个生面孔,将来事发也祸及不到林碧月身上的。 邬柏可不正好? 林碧落朝林楠使个眼色,姐弟俩多年默契,林楠即刻意会,便在何氏面前卖乖:「阿娘,我有事儿要与阿柏说,他既拜完了年,不若借我一会子?」 林碧云嗔他:「淘气!」 邬松却摆手:「让他去吧,本来他跟了来,一则是给岳母拜年,二则却是过来寻楠哥儿顽的。」 见得了大人允准,林楠便拉了邬柏从席上下来,林碧落坐了一会子,假装喝多了茶水,向姐姐姐夫告罪,也从席上下来,直奔林楠的屋子。 邬柏正在林楠房里转磨,想着必得寻个借口把三姐儿也叫过来,要说些什么他没想好,只是想着好生见一见面,瞧见了她,心里便舒服。 还没想出主意来,林碧落便推门而入了。 她进来之后,探头朝院子里一瞧,不见有人,这才轻掩了门,向邬柏道:「阿柏,大过年的,有件事儿想求你。」 邬柏正是年少热血之时,不独是自己心仪的女子,便是旁人有事求助,也是热心热肠,当下也不问什么事儿,便将才发育的有几分男儿气概的胸膛恨不得拍的山响:「三姐儿有什么事只管提,我定然替你办到。」 林碧落一笑,却是向林楠道:「阿弟,我想着去马行街,光你我两个还是不行,万一将来……不若让阿柏同去,他是个脸生的,只要不与庄……打照面,他总归不知道是咱们来探的?」 林楠一想,是这个理儿,便将马行街庄家要求聘他家二姐姐,但她们姐弟俩不放心,意欲去马行街探个究竟,想烦邬柏同行,也好壮个胆儿一事讲明。 「反正这几日大家都会上街看灯,你可以跟邬伯母说约了楠哥儿一起去看灯?」 林碧落连借口都替邬柏想好了。 「那你不去吗」 这才是邬柏关心的重点。 「阿姐当然要一起去,她比你我心细,有什么好不好的,先替二姐姐过过眼。」 邬柏心中暗道:三姐儿胆子好大,听过相看的,但还没听过阿妹替阿姐相看的。不过三姐儿如今在他心里,无有不好,便是这种出格的事儿,在他想来,都是闪光点。 但林碧落可不这么想,她本来心理年纪便比邬柏林楠年长,也知有些事情虽然私下里帮得,但不能宣之于人前,便再三叮嘱邬柏:「此事万不可教邬伯母知道了,免得她老人家多想。」 邬柏便跟个傻小子一点猛点头:「我晓得,我晓得。」总归他也希望林碧落在谷氏面前的形象一直保持着美好。 三个人说定,便各自散了。 初三头上,邬柏跟着父兄到各家亲友处拜年,下半晌又与林楠去了包先生家,好不容易捱到初四,他便死活不肯再出门,只道晚上约了楠哥儿一起去看灯,包先生布置了功课,节后要以看灯做诗,他如今诗意不畅,要日日出门去找灵感。 谷氏被他这小儿行径给闹的头疼,只好由他去了。又瞧邬柏喜不自禁的模样,暗暗生疑,回头诈他一句:「你别是跟三姐儿去看灯吧?」 邬柏一张脸不禁涨的通红,被老娘道破心事,梗着脖子强辩:「是楠哥儿,三姐儿只是捎带,捎带!」 他这副模样,谷氏心知肚明,又想若是两小儿心中有情谊,将来万一成了,日子过的和和美美,倒比什么都强。只是到时候街坊邻居谈起来,林家两个闺女都归了邬家,想来也会觉得邬家男儿堪为良配。 大人心中另有一番计较,可怜邬柏还没想到那么深远,只图眼前欢快。到了傍晚,便打扮的精精神神,饭也没好生吃几口,只让林碧云与谷氏小声嘀咕:「阿娘,阿柏今儿这是怎么了?我瞧着饭也没吃几口,闹什么呢?」 「别理他!还不是约了楠哥儿去看灯,这会屁股上都长了刺了,哪里还坐得住?只怕恨不得立刻天黑了。」 林碧云掩唇一笑,遂不再理。 邬柏听得阿娘这般编排他,只气哼哼坐在那里不语,一时又道:「我还是先去寻楠哥儿,让他少吃些,夜市上可有许多好吃的,在家吃饱了肚子,逛起来还有什么趣味?」 其实他想着,女孩子都胃口小小,吃的少,若是林碧落晚饭吃饱了,到时候他攒了这许久的银钱,原想着请她吃好吃的,她若没有胃口,岂不扫兴? 大过年的,连邬捕头也宽和许多,只瞪他一眼,便由他去了。 邬柏到了林家,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林家也正摆晚饭,邬柏拉了林楠在旁嘀咕:「你傻呀?这会吃饱了一会出去难道不吃了?」 林楠小孩子心性,听得这话即刻便去拉林碧落,又向何氏请假:「阿娘,我跟阿柏带着三姐姐去逛街行不行?」 v第五十八章 何氏哪有不允的道理,小闺女一年里基本都在铺子里忙碌,好不容易过年关了铺子,自然要尽可能的让她松快松快。往年守孝不便出门,今年却是可以随便出门玩的,「你们俩多护着三姐儿些,遇上那起子醉酒的或者粗莽的便带着她避开……」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 林碧月眼巴巴瞅着弟妹,见她们都没有想带自己出门去玩的意图,想到此后自己嫁了出去,能不能得了婆母丈夫的允准出门去逛还是未知之数,不由满心失望。但她如今越发大了,也知稳重要面子,当着邬柏的面不好再说出什么话来,自然只能看着弟妹们欢欢喜喜出门去了。 到了街上,林碧落笑了一回,又问林楠:「阿弟,你方才瞧见二姐姐的神色了没?若不是要去打听庄家,咱们倒可以带上她。」 「谁说不是呢?」林楠也感叹:「若是不小心让姓庄的瞧见了,还道二姐姐是什么呢?再说二姐姐在家正好陪陪阿娘,免得阿娘寂寞。」 三个人一路走一路逛,遇上别致的花灯便伫足停留一会,外人看着,当真是相偕出门逛街的少年人。边走又边套好了词,待到得魏婆子提起的马行街酸枣巷子口,三人便停了脚步,由邬柏出面,上前去打听。 恰巷子口头一家大门一开,出来个年约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邬柏上前拱手:「阿叔过年好,向您打听件事儿,庄士达家可在这巷子里?」 「正是,巷子最里面那一家。小郎君打问庄秀才,可是有事?」 邬柏颇像那么回事:「我家先生今年塾馆要关了,听说这巷子里有个庄秀才,学问好,在书院读书,便想着前来问一问情况,回头也想去他上学的书院去读书,这才特意过来的。」 那中年人瞧着十分和气,「庄秀才读书倒好,就最里面右手边那一家,小郎君可前去敲门。不过最近庄秀才时不时出门与同窗宴饮,也不知今儿出门了没?」 邬柏谢过了那中年人,三个人便提着个灯笼在酸枣巷子口走来走去,所幸酸枣巷子对面便有商铺,有两家挂出来的灯笼颇为别致,走得一时,三个人便朝巷子里瞄一瞄。 酸枣巷子是条直巷子,一眼可望到底,大约过得半个时辰,巷子里最面右手那家的大门终于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个少年郎君,隔的有些远,瞧不真切眉目,那少年人似乎对着院子里说着什么,大约是与寡母道别,一会才拉上院门,向着巷子口走来。 三小儿见状,忙假做观灯,仰头去瞧商铺挂出来的灯,有一家挂出来的小兔子灯笼颇为可爱,兔子的眼睛似乎是拿两颗红色的琉璃珠子做的,红红的灵动非常。 那少年郎君从巷子里出来,也不向铺子这边瞧一眼,便径自向着九桥门街市方向走去,林碧落忙招呼两人跟上。 九桥门街市,好是比之封丘门街还要繁华的所在,这个时节恐怕到处都已经挂起了灯笼。林碧落与邬柏都各自暗暗摸了下荷包,一个想着,今晚跟着这姓庄的书生,恐要破费了,另一个却想着,趁这机会,正好可以请三姐儿吃些好吃的。 庄士达一路走一路闲逛,照他走路的速度,似乎很是悠闲,但是瞧着他走路的方向,却并非漫无目的,眼瞧着他一路不停,到得九桥门街市,径自到了会仙楼,埋头便入。 会仙楼的伙计似乎与他很熟,热情的招呼他:「庄郎君来了?里面已经有好些人在等着您了。」 庄士达只点点头,便在伙计的引导下进去了。 他身后跟着的三个小儿顿时急的抓耳挠腮。这会仙楼从外面瞧,便知不是个寻常所在,恐怕楼里的菜价也不是他们能消费得起的。庄士达听说家境并不如何,竟然是会仙楼的常客,真令人费解。 林碧落正急的抓耳挠腮,忽抬头一瞧,瞧见二楼一间半开的窗子里露出个见过一面的侧脸,不是别人,正是在大相国寺前面救过她的那名少年郎君,她顿时喜上眉梢,扯了林楠与邬柏的袖子一下,便要往里闯。 会仙楼的伙计倒热情,见进来三个小儿,便热情迎了上来,林碧落却挥挥手,似乎是常来一般有几分不耐烦:「我等的人在上面,不用劳烦你了。」 正逢年节,会仙楼宾客盈门,谢师的会友的,或者聚到一起玩乐的,将伙计们忙的团团转,这种上门来早订好包间的,小二经见的多了,纵觉得这三个少年男女衣衫简薄,不似富贵人家,却也随他们上去了。 林碧落身后跟着的邬柏与林楠暗暗焦急,当着会仙楼的伙计又不能拆林碧落的台,只能提心吊胆紧随着她往上走。 到得二楼,左侧的雅间里笑语喧哗,已有少年人笑道:「庄兄,你今儿可是来得晚了,不但要罚酒三杯,还要做诗一首。」 听得一个低沉和缓的声音道:「却是我家中有事,实在对不住!况我不太能饮酒,莫若饮酒一杯,罚诗三首?」 只听得内里有女子娇语:「庄郎君真是才高八斗,快快喝了这杯酒罢?」语声娇软,若是男儿,恐怕半边身子都要酥了,想来不是同窗。 哪有良家女子这般放浪的。 右边的雅间却很是安静,偏林碧落轻叩两下,推开门进去了。 林楠与邬柏只当这包间没人,林碧落这是试探之意,哪知道跟着她进去之后,才发现包间里却一坐一立,有两名少年人,顿时尴尬的欲将她扯出去。 林楠护姐心切,连两人面目也没瞧清楚,已弯腰连向二人赔礼:「走错了房,还请两位见谅!」 哪知林碧落却笑的欢喜,径自行礼:「方才在楼下仰头一瞧,便瞧见恩公身影,自那日被救,恩公连名姓也不曾告之,让小女子总觉心中不安,今日瞧见,便上来与恩公问个好。」 她一头说着,却支棱起耳朵向着隔壁包间听去,只面上微笑分毫不动。 自林碧落闯了进来,秦钰便是一惊,目光里已含了打趣之意向着楚君钺瞧了过去。 这几个月楚小将军桃花运十分的旺盛,不但是义成郡主家的小娘子死活缠着他不放,另有几家官宦之家的小娘子们也颇为动心,暗中投送秋波,或者伸出了橄榄枝,可惜楚小将军都不为所动。瞧瞧,就连在大相国寺山门前无意之中救过的小娘子,这才多大年纪,便上赶着凑了上来。 未料楚君钺似并未瞧见秦钰打趣的目光,冷凝目光在林碧落面上扫了一圈,见她身着红袄红裙,瞧着似乎比上次见面又长高了不少, v第五十九章 听得一个低沉和缓的声音道:「却是我家中有事,实在对不住!况我不太能饮酒,莫若饮酒一杯,罚诗三首?」 只听得内里有女子娇语:「庄郎君真是才高八斗,快快喝了这杯酒罢?」语声娇软,若是男儿,恐怕半边身子都要酥了,想来不是同窗。 哪有良家女子这般放浪的。 右边的雅间却很是安静,偏林碧落轻叩两下,推开门进去了。 林楠与邬柏只当这包间没人,林碧落这是试探之意,哪知道跟着她进去之后,才发现包间里却一坐一立,有两名少年人,顿时尴尬的欲将她扯出去。 林楠护姐心切,连两人面目也没瞧清楚,已弯腰连向二人赔礼:「走错了房,还请两位见谅!」 哪知林碧落却笑的欢喜,径自行礼:「方才在楼下仰头一瞧,便瞧见恩公身影,自那日被救,恩公连名姓也不曾告之,让小女子总觉心中不安,今日瞧见,便上来与恩公问个好。」 她一头说着,却支棱起耳朵向着隔壁包间听去,只面上微笑分毫不动。 自林碧落闯了进来,秦钰便是一惊,目光里已含了打趣之意向着楚君钺瞧了过去。 这几个月楚小将军桃花运十分的旺盛,不但是义成郡主家的小娘子死活缠着他不放,另有几家官宦之家的小娘子们也颇为动心,暗中投送秋波,或者伸出了橄榄枝,可惜楚小将军都不为所动。瞧瞧,就连在大相国寺山门前无意之中救过的小娘子,这才多大年纪,便上赶着凑了上来。 未料楚君钺似并未瞧见秦钰打趣的目光,冷凝目光在林碧落面上扫了一圈,见她身着红袄红裙,瞧着似乎比上次见面又长高了不少,开口便是:「你问了我名姓,难道想以身相许?」 林碧落一噎,脸色便有些不好,隔壁那庄士达说了句什么没听清,倒听得男女轰然笑了起来,她旁边林楠与邬柏都不曾料到她竟然认识这男子。哪怕他们年纪尚小,可是面对着冷如利剑的楚君钺,还有他身上那股似有似无的寒气,不必开口,从气势上这两个小儿便败下阵来。 纵如此,林楠已经气的脸红,更别提邬柏了。 「我阿姐——」他后半句话却被林碧落打断:「郎君救了小女子一命,小女子万分感激,虽恩重如山,但小女子却没有以身相许的打算。只盼恩公告知名姓,日后小女子必定替恩公立个长生牌位,早晚三烛香,祈祷恩公平安康顺,事事遂达。」心中暗道,原来救人的竟然是个登徒浪子? 这人瞧着神色,不像调戏,倒像是认真的。 林碧落今日闯了进来,本来便是想探听一番庄士达在酒楼做些什么,也好回去与何氏及林碧月沟通。并非是要劝阻她放弃,只是多知道些,再下决定总是稳妥些。 秦钰在旁捂着嘴巴,内心狂笑,只差拍案欢呼:原来楚小将军也有被拒的一天? 他莫名同情虞世兰了。 这几个月,虞世兰百折不挠的设计与楚君钺偶遇的桥段,搭讪,以及遣人暗中示意,各种手段用尽,无奈楚小将军不肯赏脸,便是下了几次贴子,请的也是有男有女,楚君钺也未曾现身。 虞世兰火的很,可是越火大,却越生出一股急欲征服他的心来,便愈加不肯放手。 楚君钺也很是恼火,今日才与一帮旧友在前面街面上走过,哪曾想到虞世兰凭空冒了出来,知情的少年儿郎们都拿目光去瞧他,楚君钺便道:「忽想起军中还有一事未决,哥几个先玩着,我先去忙了。」借机便溜。 秦钰几乎可算是他的尾巴,急忙跟上,待得虞世兰回过神来,他已经去得远了。 她一个姑娘家,大街上总不能追着个男人跑?辛苦追了来又有什么用,气的差点当街哭出来。 楚君钺甩掉了虞世兰,便找了家酒楼上来,不成想便被林碧落撞上,恰追着庄士达到此。 楚君钺并不曾告诉林碧落他的名字,反道,「当初救了小娘子,我是不是能知道所救者何人,」 他这话认真追究起来有些无礼。 林碧落自小在塾馆里上课,男女同学相互称呼,概因年岁都小,都没有字,于是皆以名字或者排行相称。但是对于陌生男子,开口便问女子闺名,其实并不礼貌。 林楠不知缘由,但觉得阿姐被调戏,心头便有怒火,神色间已有嫌恶之意,只是他向来习惯了听从林碧落指挥,见阿姐不曾发怒,他便只能忍着。 「林三姐。」 林碧落的声音平静到乃至于看不出喜怒,她就算觉得没所谓,可是还要顾忌世俗的看法。 楚君钺似乎今日打定了主意要将这小丫头激怒,听得这个回答冷冷一笑:「上京城中林三姐成百上千,我怎么知道我救的是哪家的林三姐儿?」 林碧落直觉他这故意挑衅,但今日她的主要任务便是打听庄士达其人,机会正好,哪舍得错过,但眼前的人实在令人觉得不舒服,便堆叠出天真好奇的神色:「小女子求问恩公名姓,乃是为了为恩公立长生牌位,难道恩公追问小女子的闺名,也有为小女子立长生牌位的打算?」 旁人不曾开口,秦钰在旁已经指着林碧落哈哈大乐:「让他给你立长生牌位?小丫头你怎么想出来的这个主意?」 楚君钺不是惯与人逞口舌之利的人,他习惯了以武力辗压对方,但是对面这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显然不适合用这招对待,破天荒的他竟然吐出三个字:「楚君钺。」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做好了拿来我看一下。」 v第六十章 啥? 林碧落一脸傻傻的表情,碰上他清冷到似乎不打算再多说一个字的目光,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看起来好说话些的秦钰。 秦钰不亏是与楚君钺自小一同长大的发小,为楚君钺竟然想看自己的长生牌位的念头拍案叫绝的同时,又好心的向林碧落解释:「他是说,等长生牌位做好了,拿来给他看一下。」 林碧落傻了眼——她那句为恩公做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之语,纯粹是为了想听庄士达在隔壁做些什么而临时扯出来的借口好嘛? 楚君钺在简短的沉默之后,又丢下了四个字:「你敷衍我。」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带着他身上特有的肃杀之气,林碧落霎时觉得后背冷嗖嗖的,哪管他长生牌位是怎么做的,先应下来再说。 「小女子回去一定做,一定做。只是……还不知道恩公名讳是哪几个字?」 今日出门不利,碰上了这人,先看着他轻浮,这会又觉得他较真的可怕。瞧他的神色,万一某天真的心血来潮,想起来要看一看他的长生牌位,发现上面的错别字,岂不是很难堪? 林碧落有点后悔随口提的这个借口了。 恰这时,会仙楼的伙计轻叩雅间的门,将他们点的酒菜送了上来,楚君钺竟然吩咐那伙计:「去找纸笔来。」 会仙楼里常有文人雅客,或者书生进士之类,酒足饭饱,诗兴大发之时,泼墨挥毫,留下几首歪诗。伙计见得多了,麻利去了,不多时便带了上好的笔墨纸砚过来。 林碧落顺势落座,心中暗思,既然今日已经到了这一步,索性厚着脸皮坐到底,听听隔壁雅间都在做些什么,也不枉她回去还要做个长生牌位。 ——假如是在大街上碰见这个人,她至多就是上前去打个招呼,决非腆着脸说什么要做长生牌位之语。这真是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再看那个人写的「楚君钺」三个字,铁划银钩,金戈铁马的气势迎面而来,林碧落就更觉得头疼了。 她到底被什么人救了? 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了,名字也得到了,菜也上齐了,隔壁的欢宴正在如火如荼,她这时候退下,岂非太没出息了?! 林碧落也不是什么懦弱的女子,双手接过楚君钺过来的纸,小心吹干了上面的墨迹,折纸入怀,便落了座,还笑的好不客气:「恩公请坐,今日就让小女子借这席上酒水,敬恩公三杯,聊表谢意!」 秦钰先前已经大笑过了,这会更是狂笑出声……他还以为这小娘子拿了楚三郎的名讳,会退下呢。 连楚君钺嘴角都微有抽搐。难道……这是又碰上了另外一个虞世兰? 先时还当这市井小丫头聪慧的很,没想到嘴里一面拒绝着,不肯以身相许,行动间却不依不舍的粘了上来,这叫欲擒故纵? 只是这招使的有点不太纯熟,漏洞百出,拙劣非常。难道是年纪尚小的缘故? 楚君钺与秦钰交换个眼神,皆泰然入席,反是林楠与邬柏一边一个立在林碧落身边,浑似对面的楚君钺便是只吃人的老虎,稍不注意,林碧落便会落入虎口一般。 林碧落转头朝二人使眼色,笑眯眯无半点怯意:「阿弟阿柏,还不快坐下?难道要让恩公久等不成?」 今日被楚君钺揪到会仙楼指定要付帐的秦钰看着面前这不请自来的少年男女们,只觉心情大好,无论如何,这市井小娘子就是花样多,假若再长上几岁,比之刁蛮任性嚣张跋扈的虞世兰手腕不知要高上多少。 就当是花点银子看大戏了。 秦钰笑眯眯看着小姑娘亲手为楚君钺斟满了三杯酒,态度谦柔恭敬,挑不出一点儿错,在小姑娘的客套话里,楚三郎连饮三杯,那小姑娘又挟了清淡菜蔬到他的小碟中,关切道:「恩公吃两口菜,压压酒气!」还真是十分的体贴。 楚君钺向来是酒国豪士,这三小杯酒,还不及他止渴,不过秦钰见他竟然真的挟起小姑娘替他布的菜,非常自然的入口,似乎并未影响心情,心中顿时升起诡异的感觉。 他……别是被虞世兰给惹烦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借个由头招惹个市井小娘子,好让虞世兰知难而退吧? 一桌人各怀心思,席间气氛非常诡异,几度冷场,林碧落硬着头皮发挥她的过人口才,搜肠刮肚的寻着祝酒词,左一杯右一杯的灌楚君钺,只盼能将面前这人灌醉,好让他那锋利的目光不必再紧盯着自己。 楚君钺也非常的配合,林碧落说一句祝酒词,他便饮一口酒,对方不说,他便停了下来,似乎是拿祝酒词来下酒一般。 林碧落灌楚君钺酒的同时,又支棱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到最后愣是觉得她把上辈子所有听过的祝酒词都用光了,连「封妻荫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语都出来了,就只差白头偕老比翼双飞这类词不曾用上了,可是面前之人眸子不但不曾沾染半分酒气,似乎更加精神了,眸光炯炯,简直是在期待着她下一个惊世的祝酒词一般。 ——难道她运道这么差,竟然遇到了传说中的千杯不醉? 秦钰在旁稳坐,肚里早笑的打跌,可是为了怕小丫头难堪,他还是硬忍下了笑意。假如一开始他看不出来楚君钺打的什么主意,可是这会儿也明白了,他分明就是在逗小丫头玩。 楚君钺的酒量,他是领教过的,今日又是会仙楼雅客用的小杯,能灌醉他才怪。 眼瞧着这位撞上门来的林三姐儿额头都见汗了,她劝酒的同时,也不得不意思意思小抿半口,这么会功夫下来,也是面染绯色,竟然似新菡初绽一般,清丽中倍添明艳,连赏遍花丛的秦二郎都有几分看呆了,心中又有几分可怜她。 v第六十一章 小丫头越急,楚君钺便越不着急。 会仙楼里很不吝啬照明灯油蜡烛,房间里早掌起了灯,灯光之下,她的五官似乎带着玉一般的光泽,越靠近了看,越发觉得惊艳。 起初见面,只是觉得这小丫头五官精致非常,仿似画中人一般,可那是静态的,如今坐在灯下细瞧,肌肤莹润透白到毫无瑕疵,额头沁出的细小汗珠仿佛玉瓷滴露,连她那起先持重沉稳此刻也有些焦躁的神情都生动了起来。 林楠与邬柏在旁插不上嘴,二人除了看顾林碧落,也分神去听隔壁那帮人闹酒,听得不时有人「庄兄」或者「庄贤弟」乃至有娇媚女子「庄郎君」的招呼,林楠与林碧落的脸色也越发不好看了。便是邬柏也巴不得早早回转,免得待下去越加扫兴。 熬到最后,总算听得那边众人要撤的声音,林碧落只觉楚君钺越喝酒紧盯着自己的眸光越寒,仿佛就差拿刀逼问她意欲何为,她都快要被看哭了……生平头一次知道,原来目光也是可以刑讯逼供的。 只等隔壁众人散尽,她慌忙立起身来道:「今日多有打扰,饮酒伤身,恩公还是少饮为妙,三姐儿这便告辞了!」扯着林楠,邬柏紧随其后,三个人快速闪了。 雅间门被他们出去之时轻掩,只听得楼梯口快速下去的脚步声,秦钰闲闲道:「阿钺,你猜猜这三个小毛孩子今日是为了什么闯进来?」 楚君钺起身,几步便到了窗口,将窗户整个的推开,外面的街景尽收眼底,他唇边浮起个意味不明的笑:「喏。」 秦钰紧跟着过来,低头朝下瞧去,但见一名书生被个穿着娇艳的伎子扶着,喝的摇摇晃晃,走的却意外的潇洒,但东摇西晃,明显力不从心。而他们身后不远处,方才楼上还在使劲劝酒的小娘子与两名少年贼头贼脑跟着,保持着十步之外的距离,既不会跟丢,又不会靠的太近被发现。 「阿钺,你是怎么发现的?」秦钰笑的十分好奇。 「你没发现他们三个都关注隔壁动静太过了?那边笑声大些,他们三个便听的更专注些,似乎是要努力分辨里面的人都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劝酒劝的这般三心二意,竟然也敢顶着他的目光来劝酒,更何况后面的祝酒词简直是烂的一塌糊涂。 什么「金榜题名喝一杯……人生得意须尽欢……」,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岁岁平安喝一杯……七星高照喝一杯……」,楚君钺还没听过这么奇怪的祝酒词。 他当时握着酒杯便再想,再想下去,她是不是就要哭了? 她的表情明明很沮丧,倒好似临考的举子,答不出题来,恨不得挠破了卷子以泄愤…… 会仙楼的窗户开的很大,二人立在窗前,街上风景尽收眼底。这条繁体锦绣的街道上,此刻人来人往,不过一会儿,林三姐儿的身影便似要消失一般,眼瞧着到了街角的另一头,只听得楚君钺低呼:「楚六——」雅间门被轻轻轻推开,进来个面目极为普通的少年,一身葛布短打,倒好似寻常百姓家的儿郎,垂头立在那里,静候吩咐。 「你去打听打听,林三姐儿跟着的那书生与林家是什么关系?」 秦钰这会才似如梦初醒,连连附合:「对啊对啊,方才那醉书生别是与林三姐订过亲吧?」民间百姓除了盛行订娃娃亲,在腹中便有婚约的,十岁以后订亲的也不在少数。 瞧着林三姐的年岁,若是订过亲了,也不奇怪。 难道她这是偷偷跑来追踪未婚夫婿的行踪这才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秦钰一经推测,便觉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瞧那书生的年纪,假若真有年纪这样小的妻室,还不到成亲的年岁,自己在外面打野食也是有的,难道还指望着男人在外三贞九烈不成? 楚六低头应了,很快便转身去了。 这里秦钰将自己的推测一说,又觉林三姐儿勇气可嘉,胆色过人,「阿钺你想,顶着你杀人的目光,还能坐在那里劝酒,兼旁听自己未婚夫婿的风流艳事,而且还没有当场发怒进去砸了场子,年纪虽小,人却真是了不起啊!」 他赞完了,收到楚君钺一束「意欲杀人的目光」,饶是朋友多年,也禁不住缩了缩脖子求饶:「我说错了还不成嘛!」 总之楚六回来,一切都会知道的。 楚六下去的时候,林碧落与林楠邬柏追着酒醉的庄秀才已经到了半道上了。 方才他们下楼去的时候,沈嘉元正从三楼走下来,恰瞧见从二楼雅间出来的林碧落等人,顿时一呆,只当她寻到会仙楼来寻他,面上刚浮上笑意,却见得他们三个慌脚鸡一般下楼而去,怕招了伙计来问,听得林碧落竟然是从楚小将军的雅间里走出来的,心中不由浮上个念头:她与楚君钺竟然认识? 两个人身份天差地别,怎么会有交集? 伙计是个细心的,仔细回忆了一下,迟疑道:「那小娘子似乎称楚小将军为恩公,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救的。不过今儿也不是谢恩宴啊,那小娘子已经走了,但包间里的帐还没会呢。」 也就是说,今日这客并非林碧落相请。 但是,既然是谢恩,没道理这客由楚君钺相请啊。 更何况,楚君钺出现的近一年时间里,上京城中权贵人家的女子,谁人不知楚小将军虽然到了结亲的年纪,但却从不沾花惹草,待女子更是冷若冰霜。起先也有权贵官宦之家的女子心怀柔情,但是几次试探下来,其人不但不为所动,还冷的能冻死人。 这其中,也就虞世兰热情最为持久,东林书院那些女同学们背地里提起楚君钺来,无不是暗中怀疑,那么大一坨冰,哪怕揣在怀里,恐怕也捂不热。不但捂不热,恐怕还能将人冻死。 也许还有女子暗中怀春,对这位楚小将军心有留恋,但是据沈嘉元所知,明面上基本上都已知难而退,唯虞世兰还在百折不挠。 沈嘉元不禁暗中留意。 v第六十二章 若是教虞世兰知道她心心念念的楚小将军不但对她不假辞色,还对一名市井商户女子和颜悦色,并且在大年初四同桌共饮,不气疯了才怪。 林碧落丝毫不知自己闯进了沈家的酒楼,也不知道这一幕不止落入了沈嘉元一个人的眼中,而是落入了好几个有心人的眼中。 不过那些人对她这样的市井民女如在云端,毫无交集,她压根便不曾放在心上。 他们一路追着庄士达与那伎子,听得庄士达醉后念几句歪诗,又拖着那伎子点评,可怜那伎子为了讨客人欢心,穿的极为单薄,一路越走越冷,只冻的牙齿打颤,偏给钱的梅家郎君一再吩咐教她将庄士达送回家中,便只能忍着冷意,只盼得这醉秀才能快走,早点回家。 哪知道庄士达酒意上头,原来便有七八分醉,结果出来被冷风一吹,那醉意便有了十万十,嘴里胡言乱语,脚步散乱,如浮云端,好几次都累的那伎子差点一同绊倒。 三小儿跟在身后,见得他这荒唐情状,邬柏尚无切身体会,只觉这读书生有些放浪形骸,他们学堂这几年大些的学子也有过去外面喝酒招伎之事,可醉了便回家了,也没有与伎子一道搀扶着在路上相携而行的事情啊。 但林楠与林碧落却气的不行,暗道这姓庄的书生不是什么好货,大过年的不在家陪寡母,也不苦读,竟然与伎子在大街上卖醉……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假如林碧月真应下了这门亲事,这伎子真将人送到门上来,她是道谢呀还是骂娘呢? 反正搁林碧落身上,这是绝对没办法接受的事。 她这样想,也不出奇,原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哪怕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可是触及社会规则的时候到底还没曾有过,被社会规则撞的头破血流的经验更是没有,如今还是个小毛丫头,哪怕开了三年店,可是封丘门大街那一带治安向来好,又是平民商铺旺地,只要你老实交税,老实做买卖,一般是不容易招祸的。 林楠的考量则更为实际。 魏媒婆说庄秀才自来读书厉害,在马行街一带颇有才名,况家中人口单薄,又无兄弟来分家产,家中靠着些薄田度日,每年佃户上门交租,另有庄士达替人誊抄些文稿,亦或替人代写书信等收取些小钱度日,另有街坊邻居每年春节写对联,婚丧嫁娶需写对联祭帐之时,也有谢礼。 庄大娘早几年还卖绣活,这几年年纪大了,眼花了,便不再做绣活,只勤俭度日。 他家日子倒并非过不去,只是比起商户人家来,银钱不趁手罢了。 假若庄士达真的能够一飞冲天,中了进士,吃了官饭倒好,林碧月嫁过去至少有指望,可是他若一直不中,难道林碧月便要守着这穷秀才度日? 林楠也是读书人,这三年间,林碧落掌家理财,他心中至为感激,哪怕她虽非血亲,却胜似亲姐,替他一手打理家业。假若林碧落不能撑起门户,林楠便想过,自己这样的家境,定然不是身负寡母重望继续苦读,而是早已经回家看铺子赚钱糊口了。 比之只须奉养老母的庄士达,作为林保生一脉的男丁,林楠肩头的担子更重,他上有三个姐姐,嫁资也不少,这些原本都是他应该考虑的,哪怕年纪小,也不能以此为借口,逃避家中重担。 万幸,他还有个阿姐能够指望得上。 因此,他不敢想象,二姐姐若嫁了庄士达,其人瞧着并非脚踏实地之辈,将来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 已经不知不觉被林碧落的思想影响的林楠,已经非常务实的想到了经济问题,而非林碧落所想的男女感情问题。这便是男女之间最细微的差别。 女孩儿都是感性的,考虑问题都是从感情出发,可是男孩儿一旦长大,便更为理性的考虑问题。 这天姐弟俩半夜回去,林楠就林碧月的婚事初次表态:他不同意这门婚事! 林楠态度之激烈,让林家母女三人初次正视这个一直被大家护在身后的小小少年。 何氏这晚还与林碧月讲了许多私房话,大致是关于婚后如何与婆家人相处的。这等私秘的话原本不必急于一时,不过林碧月论温柔忍耐不及林碧云,论眼光能力不及林碧落,人又是个掐尖要强的,何氏左思右想,还是不能放心她,便索性趁着还未嫁出去,传授些在婆家的生存秘笈。 哪知道林碧月心怀憧憬,又难得肯虚心听母训,母女正和乐之时,林楠却闯了进来,以家中户主的身份对她的婚事横插了一脚。 方才还耐心温柔的林碧月此刻气的脸都红了,冷冷一笑:「阿弟这是做什么?阿娘都没发话,哪轮得到你来说?你才几岁,知道什么呀?」说着那目光便往林碧落面上瞟。 意思很明显,林楠向来听她的,林碧落这是教唆着林楠来破坏她的婚事了。 林碧落也全然没想到林楠会挺身而出,此情此景,她也不能躲在弟弟背后装傻,再装下去林碧月这个躁性子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难听话来呢。 「二姐姐你误会了,今晚我与阿弟去庄家那边走了一趟,跟着庄秀才转了好大一圈,见他与人在九桥门市那边的会仙楼喝酒,醉后被伎子扶回家,阿弟这才反对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更是火上浇油,林碧月的声音都透着一股不甘,「这定然是你教唆着阿弟去的,不然他好好一个读书人,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情干嘛,知道你能干,家里全要你养着,可是也没请你插手我的婚事吧?!」 被她劈头盖脸一骂,林碧落都傻眼了。 林碧落素来是个好脾气,与姐弟相处和谐,偶尔有林碧月掐尖之时,她也能容让一二,想法子化解姐妹之间的不和谐,像林碧月今日的情景还未出现过。 何氏见小女儿半张着嘴,一脸的委屈兼失落,说不出的可怜,二女儿却倔在那里,满脸皆不是高兴,她这当娘的只能开口安抚:「二姐儿,你怎么能这么说三姐儿,她与楠哥儿去打听庄家,也是为了你好,怎么能这么说弟弟妹妹?」 林碧月见连何氏都帮着林碧落,那面上冷色又添一分,嘴里的话却像刀子一样往外抛:「知道三妹妹能干,挣的钱多,不论她是对是错,阿娘总归护着她。不管什么时候,在阿娘心中,三妹妹都是对的,我都是错的!从小到大三妹妹几时做过错事了?笨的总归是我!这家里哪有我说话的余地?什么事情又轮到我作主了?现在倒连我的婚事也要三妹妹来指手划脚,我就不明白了,到底是我嫁还是她嫁?!她不乐意庄秀才,可我乐意,碍着她什么了?莫非是怕庄秀才万一考中了,将来姐妹间身份地位不一样这才下死力的阻拦?」 说着话,目光直逼到林碧落脸上来。 v第六十三章 林碧落神色不动,只静静立在那里。 何氏却变了脸色。 在她心里,四个孩子皆不知林碧落的出身,可是她心里门清,二姐儿与三姐儿论身份,简直是笑话一桩!都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可是谁也不能确定他日万一凤还巢……况且,三姐儿心眼实,别看在外面做买卖嘴甜话多,可是待家里人那真是掏心掏肺,又体贴孝顺,便是没有这重身份,哪怕是个收养来的孤女,她也觉得这女儿养到了心里去,并不比亲生的远一分一毫,有时候还觉得,她贴心程度比两个亲生的闺女还要亲。 眼看着小闺女伤心失望的立在那里,二姐儿又口不择言,何氏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力气,猛的抬手甩了二姐儿一个巴掌,立时在林碧月脸上印了五个红红的指印。 林碧月捂着面颊,似乎不可置信,连声都直了:「阿娘你打我?!为了她你打我?我就知道你一直偏心三妹妹,没想到偏心成这样了!」 林碧落心中一阵发凉,却也知道此刻自己若是上前去察看林碧月脸上的指印,恐怕她会更火,索性往后退了两步,语声凉且冷,一字一顿,将自己想要表达的说清楚,至于听与不听,全在她自己。 「二姐姐,我与阿弟去打听庄秀才,只是因为听得他素有孝名与才名,但是也不能听魏妈妈一面之词,便认定了他是可托付终身的良人。阿爹不在了,我们姐弟更应该互相关爱。我不知道在你心里一直这样怨着我,觉得家里什么事都是我在做主,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便是你的婚事也要来插一脚。我并无这样的想法。换我自己想一想,秀才娘子固然体面,万一中了进士更好,可是庄秀才如今还未发达便与伎子当街拉扯,若是发达了呢?整日在外眠花宿柳?或者一个接一个的小妾进门?若是我是不愿意的。依你的气性,能忍得了?」 林碧月正在那里昂着头,一副何氏与弟妹皆委屈轻视了她的模样,珠泪在眸中缀满,却不曾落下,听得林碧落这话,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只轻哼一声:「你是念过书的,口才比我好,我说不过你,可是你也休想让我听你的。男儿只要有本事,哪家不是三妻四妾的?知道妹妹你心气高,但愿你日后嫁人,能寻得个一心一意的,关起门来独妇独夫的过日子,这才是本事!不过今儿却是我的事情,我今儿还就做一回主了!」 话说到这里,林碧落就不知道她这是为着自己能做一回主而非要与林碧落赌气呢,还是因着真的对庄秀才这门亲事满意的很,才非要同意此事。但瞧她那坚决的模样,今日这事是阻拦不了的了。 回头一想,这个社会只要家世好些的男子,或者功成名就的,哪家不是三妻四妾?或者在林碧月心中,这原本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并没什么觉得过不去的。反倒是她大惊小怪了。 林楠却在旁道:「二姐姐,你若非要同意此事,将来可别哭着跑到娘家来。」 「就算有阿弟,我也不敢指望,你放心,我将来必不会哭着跑回娘家来给你们添麻烦!」林碧月目光在幼弟面上扫过,见他全然向着林碧落,只觉一阵灰心。 难道小孩子也是势利的不成?楠哥儿这是知道三姐儿有能力供他读书,所以才对三姐儿言听计从? 林碧月只恨自己本事不济,不能哄得阿弟与自己一条心! 眼看着姐弟几个吵成了一团,何氏自小从来没动过孩子们一根手指头,方才打了林碧月一巴掌,心中已是后悔不已,但林碧月说的话又着实气人,实在忍不住了。见林碧月下定了决心,便乏力的挥手:「你回去吧,既然这样,回头便应了魏妈妈,我也好好相一相庄秀才。」 本朝是有相看一说,男方可让女方女方父母相看,相看满意了,男方也可以提出来相看女方。女孩子由至亲陪着去酒店茶楼见个面,若是满意便送钗,不满意便送几匹布料压惊。 就算是挨了打,此事到底以林碧月的意志为最终决定结果。 本来是喜事一桩,到了最后林家三姐弟却闹的不可开交,连何氏也几乎要弹压不住。 正月初十,魏妈妈亲自上门,虽说未过正月,但是她家亲戚少,林家亲戚也不多,初十已经没什么亲友来往,索性先将此事办了。 听得何氏要相看庄秀才,也知她这种又当爹又当娘的不容易,便痛快应了下来。庄家那边,听得林家要相看,便提出他们也要相看女方,魏媒婆跑了几趟,最后相看地点便定在了陆家酒楼。 相看那日,林碧落是未婚的小姨子,她也不想再插手林碧月的婚事,便没有去。若是以前,哪怕不能光明正大的去相看,她也必定要找了陆盛,想法子偷偷去瞧一眼。可是林碧月的情绪太过激烈,哪怕她说服自己这是婚前恐惧症,也不愿意再轻易招惹林碧月。 林楠见林碧落没去,他便也不愿意去了。在他心里,就算林碧月指责林碧落,家中所有事情都是她在作主,自己没有说话的余地,他还是觉得,家中掌舵人必要能者居之,二姐姐行事不如三姐姐稳妥,家中大事自然是由三姐姐说了算。 庄秀才其人,生的着实不赖,皮肤白净,模样周正,一双眼带着几分笑意,有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温雅。陪着他来的是庄大娘。比起儿子的年轻俊秀,庄大娘倒是显的苍老许多,同样是失了丈夫的寡妇,她比何氏大了五岁,但细看起来比何氏要大十五岁还多。 两个同样失去丈夫的寡妇,共同话题倒也不少,谈一谈生计艰难,抚养孩子的辛苦,以及望子成龙的美好愿意,气氛倒很不错。临别之时,庄大娘拿出一根寒梅银钗来,替林碧月插在了头上。 回来之后,林碧月便将那枚钗珍而重之的放在了自己的妆匣里,这件事便算是成了。 关于正在进行中的这一切,林碧落多一句意见都不肯发表,她细细回想自己这些年,因为带着原来世界的经验,超过了本身年龄的生活阅历在不知不觉间便对二姐姐造成了心理上的压制。哪怕事实上她并不曾真的有意做出那种事情,但一味的包揽了家中之事,不见得是妥当的作法。 从林碧月对她怀有怨意这些事情上倒让她学会了放下,将家中帐薄子全搬到了前院书房里,押着林楠去算帐,她自己则抱个话本子在一旁烧火,顺便烤些生花生来吃。 林楠也知二姐姐的话让三姐姐伤了心,做为弟弟他不好说什么安慰的话,但是顺着她些,让她开怀总会的。于是被林碧落当苦力使的时候,便扮乖卖丑的逗她开心,抱着帐本子假哭:「阿姐,大过年的你非要这么欺负人么?」 林碧落将火盆上支着的架子上烙的花生细心的一颗颗翻了个身,一手提着话本子往下扫,对林楠的哭诉全然不当一回事:「这家业可是你的,你别指望我一年到头做牛做马,连过年也不得闲。过完元宵马上要开业了,你不理一理,难道还指望着我理?」 「三姐姐,帐本子素来是你在理的,你不能推给我啊!我可是比你小哇!」 林碧落朝他砸一颗花生过去,「懒虫!我算是想明白了,以后与其护着你,不如让你做些力所能力的事情。哪怕我把所有事情也做了,未见得就是好事。」忽灿然一笑:「我这不是给你成长进步的空间吗?」 林楠抱着帐本子真要哭出来了:「阿姐,我……我的算盘本来就打的不好,您饶了我好吧?我带你去看灯?元宵的晚上带你去看灯!若是怕遇上坏人,咱们再叫上阿柏就好。」说着忽想起一事,这些日子因为与林碧月闹了不愉快,他倒忘了问了。 「阿姐,那晚上在会仙楼你叫恩公的郎君是什么人?他几时救的你我怎么不知道?」 林碧落拿花生砸他:「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多做什么?」林楠接了花生剥开吃了,又笑嘻嘻伸手:「阿姐再赏我一颗花生吃?」小可怜模样,倒比外面的花子态度还要软和。林碧落白他一眼:「装什么可怜?别以为装可怜我就不让你做帐了?」手里却将烤好放在一边晾的花生抓了一把给他,「还不去做帐?」 v第六十四章 林楠既想起了楚君钺,一时没问到哪里肯罢休,追着撵后非要问出来,被他磨缠不过,林碧落只好将大相国寺山门前被救一事讲了,又千叮咛万嘱咐,「此事万不可让阿娘知道,不然她又要睡不好了。」 林楠心里替她抱屈,三姐姐为了姐妹,连性命都肯舍弃,偏被二姐姐认为她心中有私,也不知道二姐姐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林碧月性子要强,林楠也知道,可是要强成这样,不惜以口舌之利来伤姐妹之情,他便觉得看不过眼了。可是他又是最小的,哪怕跟二姐姐说,她也未必肯听。 在林碧月眼中,林楠跟林碧落便是一伙的。 为此,林楠唯有私下叹气,又悄悄跑去将此事告诉了何氏,总觉得若不教阿娘知道,万一阿娘也像二姐姐一般想三姐姐,那就真是太委屈她了。 何氏听闻此事,又惊又吓,又听得那日为了追庄士达,林碧落闯到了会仙楼,林楠有幸见了那救了林碧落的少年,便详细问那少年怎生模样,待人如何之语。 林楠对楚君钺印象极坏,虽觉得他救了林碧落有几分感恩,但是另一方面又对他冷若冰霜的待人态度有着深刻体验,那晚从酒楼出来,他还记得阿姐说过一句话:「这辈子我再也不向人敬酒了!」 再向何氏讲起,那细节便不出意外的被渲染了。 何氏听得林楠提起,林碧落答应了那人要做长生牌位,顿时一呆:「怎的你阿姐没向我提起过此事?」 「我觉得……阿姐八成是在糊弄那个人。」 母子俩说了会子话,林楠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道:「阿娘,我瞧着三姐姐这几日无精打彩,反正二姐姐在待嫁,也不会出门,不如元宵我陪三姐姐去街上散散心?」 这几日虽然吃饭的时候,三姐儿照样向二姐儿打招呼,可是很明显姐妹生隙了。 当姐姐的不情愿与妹妹说话,那神色间似乎还有一点得色,大约是与庄家这门亲事成了,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林碧月自己决定的一件事,全程无视了林碧落的意见。 她大概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好。 反观当妹妹的,似乎并没多少情绪,蔫头耷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但瞧着她那心平气和的态度,也并不似记仇的模样。 林碧月甚至私下与何氏卖乖:「阿娘你瞧,三妹妹知道说不过我,这件事情她不能插手,便整日摆出不高兴的脸来。以往就是你惯着她,只要她说对的便是错的也成对的了。到底我是姐姐呢,总比她懂事,知道的也多一些。」 何氏先是摸了摸她的脸,见那上面早没有指印了,可似乎那指印都留在了她的心里。「还疼不疼了?阿娘那日打的重了,你可还记恨阿娘?」 林碧月眸光一暗,又笑了起来:「阿娘说什么呢?你不过是为了哄三姐儿开心,这才对我动手的。我晓得我是当姐姐的,应该让着她,但是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怎么能容得她小孩子胡闹呢?」 何氏听得她这番话,只觉内心纠结,复杂的感受简直不是能一语道尽的。 二姐儿似乎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觉得她对的时候,全然看不到别人的意见。不同于三姐儿,至少有事情要与家中商量的时候,不但能听取别人的意见,也能照顾到别人的情绪。 面对这样懂事体贴的三姐儿,林楠一提,何氏当即便答应了。 无论谁家女子嫁人,总是一条不归路,不能回头,连反悔的机会也极少。原本她盼着二姐儿能有更好的人家,可是眼瞧着她十五了,除了这两家,竟然没更好的人家了。再拖下去她怕更不好订亲,便只能在这两家里挑一家了。 她原本属意杂食店的孙家,哪怕人辛苦一点,可是手头宽裕,银钱乘手,日子过的安生。不过听说这位庄秀才虽然家境清寒了一些,但是素有才名,若是能考中进士,却又比孙家好上许多倍。 翻来覆去,自己也有几分委决不下,多是疼儿女的心做不了假,总盼着她们能在婚后日子过的和美顺遂。 最后与二姐儿透露一二,见她属意庄家,便想着索性趁了她的心。 儿大不由娘,这话是真正没错的。 不提何氏内心愁肠百结,却说林楠得了何氏允诺,又跑去寻了邬柏,到了元宵这一日,早早便去催林碧落:「三姐姐,咱们晚饭也不必吃,回头去街上吃小吃,定然能吃个肚圆。阿柏说要请我们吃东西。」 林碧落抬头见到林碧月也过来了,便示意他:「把二姐姐也叫上?」这些日子她思前想后,对林碧月并不生气。 林碧月不过十四五岁的青春期少女,刚好处在叛逆期,而她这个表面看起来贴心的妹妹,实则扮演了那个「优秀的邻居家孩子」的角色,从小到大各方各面都比她好,到后来更是一力担了养家重负,虽然听着能干,到底反衬出了姐姐们不如她能干的现实。 若是她处在林碧月的境地,没有上一世的经历,恐怕也会心怀妒意。做姐妹的总是有今生没来世,能好好相处还是好好相处。 林碧月早听到了她这话,还当小妹妹这是向她低头示好,以示自己错了呢,心态上顿时更有了一种压倒性的胜利,摆出姐姐的姿态来,打发他们:「街上都是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儿,你们自己去玩吧,我还有事与阿娘商量呢。」施施然去了。 林楠默默的拉着林碧落走了。 他现在觉得……二姐姐似乎有几分傻气。 也不知道嫁到庄家去,能不能拢得住庄秀才的心?虽然这是妇人们担心的问题,但林楠也忍不住替二姐儿担忧了起来。 v第六十五章 邬柏是上就准备好的,她们姐弟一出门,便瞧见他站在对门铺子下面,对着林家大门猛瞧,好似下一刻便要跑进去揪人出来。 林碧落见他腰间鼓鼓,便打趣他:「阿柏,你这是将自己一年的月例都拿出来要花掉?」 邬柏被她猜中心事,面上顿时有了几分赧意,挠头傻笑:「今儿高兴,高兴。」他这模样,逗的林家姐弟俩一起笑了。少有被宰的人还被栽的这么高兴的。 封丘门大街上,酒楼铺面皆挂着各式彩灯,模样精巧,灯上还附着灯谜。 林碧落对此一点也不擅长,便怂恿了邬柏与林楠一起猜。邬柏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原来你也不太会猜灯谜?」 由于林家三姐儿一向太能干,倒给了他一种错觉,似乎没有什么她不会的事情。况她在塾馆里的时候,成绩极好,难道小小灯谜也会难倒了她? 林碧落被他这语气给逗的又笑又气:「难道我是万能的?什么都会不成?」 「阿柏,你是没见过我三姐姐绣出来的花……」林楠在旁偷笑,顺便暴露一下某人的弱项。 邬柏摆出心向往之的神情来,「一定绣的很好吧?阿嫂绣的东西就活灵活现,三姐儿定然绣的也不差。」 「是不差,能将小狗绣成狗熊,鸳鸯绣成野鸭,还是个努力辨认靠你的想象才能猜出来的狗熊跟野鸭,一般人哪能绣出这样的?」 「林楠……今晚回去你给我通宵算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被胞弟轻易便揭了她的短处,林碧落不由出言威胁,林楠忙抱拳求情:「阿姐我真不是故意的真的!再说你不会绣花的事情迟早阿柏都会知道的,他又不是外人,他可是咱们家姻亲,姻亲!」 林碧落瞪他一眼:「你是阿娘从邬家抱来的吧?胳膊肘往外拐,什么都跟邬二郎倒……我看你今晚索性跟他回去算了!」见林楠苦着脸求情,邬柏却笑的好像傻里傻气,林碧落真是恨得牙根痒痒。 她真不应该答应林楠跟着他们出来逛街看花灯。 上京城中,元宵灯会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整个上京城中的人们将上京城妆扮成了灯火的汪洋,到处是人潮灯潮,光花灯的种类便令人眼花缭乱。 有坐车灯、球灯、槊绢灯、日月灯、诗牌绢灯、镜灯、字灯、马骑灯、凤灯、水灯、琉璃灯、影灯、诸般巧做灯、平江玉珊灯、火铁灯、海鲜灯、人物满堂红灯…… 置身在这灯火的海洋,林碧落便似被丢进了童话的世界,现代社会的元宵灯会虽有些造型灯,内里亮着灯炮,但远远比不上这个时代百姓的奇思妙想。 更有扎缚起来的琉璃灯山,高达五六丈,上有大彩灯,大彩楼中安着可以活动的机关人物,灯山上还有大殿,铺陈着五色琉璃阁,阁上都是球龙戏文百花。殿阁梁壁,有涌壁之上绘的传说故事,三个小儿要尽力的仰头看,一一辨识出绘着的传说故事,每辨识出一个,便要欢呼一声。更有小窗间垂吊着的小小水晶帘子,流苏宝带,那是平民百姓可望而不可及的富贵…… 灯山上还有伶官送乐,恍如天上宫殿,直让观灯百姓看花了眼。 邬柏几乎恨不得将脖子伸长,又觉那灯山之上的伶官视野奇阔,仿佛置身于仙境,羡慕不已,小声念叨:「若是我也能上去在灯山上瞧上一眼……」 林碧落与林楠也有此意,可惜不能实现,更觉遗憾。 三个小儿转来转去,连晚饭未吃也忘了,回头便瞧见个马骑灯,灯罩上绘着宏大的战争场面,飙轮拥骑,回转如飞,不止是她们三个,更有许多少年男女拥了过来瞧这里面绘的战争故事,嘻嘻哈哈议论不止。 林碧落靠那马骑灯极近,忽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这灯多少银子?」正是在大相国寺前面遇到的那位以银子砸人的小郡主。 她与那人有过节,彼时便领教过她的脾气,当即暗中扯了林楠与邬柏的袖子,小声低语:「快走,有麻烦!」 偏林楠与邬柏正看的入神,哪里注意到了她这小动作,目光还粘在那马骑灯上。 虞世兰身边的婢女春桃见到这么多人围着,不肯给她家主子让路,不由大怒:「不知礼的东西,看到我家小郡主还不赶快让开?」 这马骑灯边围着的多是平民百姓家的少年男女,听到这无礼的话,又不想在大节下的触霉头,反正上京城中今夜不知有多少出奇的花灯,哪里非得站在这一盏灯面前,纷纷向两边散去,倒将最前面的林碧落姐弟以及邬柏显了出来。 这会儿林楠与邬柏已经回过神来,见身边方才围着的少年男女们一哄而散,唯当先一名衣着华丽的少女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身边跟着两名婢女,身后另有身形高壮的仆佣好几名,便知遇上了权贵人家的女子。 林碧落扯着他们二人想溜,二人也不是惹事的性子,正要抬步,却听得春桃尖声叫道:「郡主你快来瞧,那丫头是谁?」 虞世兰与正欲闪避的林碧落目光相撞,立刻想了起来:「这不就是大相国寺前面那个贱丫头吗?哄着我花了上千两银子便跑了!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上了……」 林碧落暗道晦气,虞世兰已经朝身后仆佣下令,那些高壮男丁们半围了过来,将林碧落姐弟以及邬柏围在了当间。 「郡主此话差矣,那日我并不曾哄你花银子,反是郡主,我数次看中的小动物,都被您花银子卖走了,怎的是我哄着郡主花了银子?」 虞世兰回去之后便回过味儿来了,不但没寻到楚君钺,还平白损人了上千两零花,又买了一堆她压根不喜欢的猫猫狗狗飞禽陆兽,特别是那只大蟒蛇,被蛇贩替她装到马车上,拉回郡主府之后,也不知看蛇的小厮怎么当的差,当夜蛇笼子便开了,将整个郡主府闹了个鸡飞狗跳,人人自危,生怕睡到半夜床上盘着一条大蟒。 最后还是义成郡主万般无奈,去求圣上,从宫中借了两名善捕蛇的太监来,才将那条巨蟒给寻了出来抓走。 v第六十六章 为此,虞传雄气的将虞世兰训了一顿,府中妾室背后不知怎生笑义成郡主的。便是她的庶妹虞世莲也在她面前皱着秀眉,做出楚楚之姿讽刺她:「阿姐胆子可真大,弄回来只会说话的绿头鹦鹉也就算了,好歹还有些用,能讨阿娘欢喜。居然敢弄回来一条蛇,真是吓死人了……我这些日子都睡不好,夜夜惊醒,怕的要命,生怕那不长眼的窜到我院子里去……」 虞世莲一十三岁,也到了可订亲的年纪,人又生的格外的好,说话柔声细语,走路如弱风拂柳,袅娜风流,功课也好,在东林书院也颇有一些追随者,虽是庶女,却是虞大人的庶女,听说也颇得虞大人疼爱,性子又比之虞世兰要好上百倍,自然也受欢迎。 虞世兰每想至此,便恨林碧落恨的牙根痒痒。 义成郡主教女,从来便是自有旁人对不起虞世兰,万无虞世兰对不住旁人之理。 「我家阿兰何等身份,哪些贱婢们若惹的阿兰不高兴了,阿兰记得告诉阿娘,阿娘替你收拾她们!」 当今圣上成亲这么多年,后宫嫔妃无数,至今没生下一儿半女,宫中公主还是与圣上平辈的,年纪也都不小,皆出嫁成妇,膝下有儿女承欢了。虞世兰在宫里便似换了个人,嘴甜似蜜,哄的皇后以及众嫔妃明面上都很喜欢她,便是圣上也待她极好,年节时便有不少赏赐。 因此,她虽然是郡主的女儿,但实则却是比公主的女儿还风光,满朝上下倒真无人愿意去得罪她,要么不跟小女孩子计较,觉得有失身份,要么觉得得罪她也不划算,跟义成郡主以及虞传雄为敌,于仕途不利。 倒将虞世兰养的越发跋扈了。 因此,原本是她自己心情不好找别人的茬,到了虞世兰口中,却全是别人的错。 林碧落的话,她哪里能听得进去? 「贱婢!还敢狡辩?我阿娘都说了,市井间的刁蛮民女心里都不知打着攀附权贵的鬼主意,信你才怪!」 义成郡主这话原也没错,虞传雄的妾室里就有不少巴上来的女子,身份低但相貌好,又会伏低做小,不似义成郡主还有皇族架子,在虞传雄面前总有几分傲气,不容易低头。 久而久之,她与虞传雄倒越来越相敬如宾了,倒好似一对在政治风波中合作无间的伙伴,若论起夫妻情份来,那就真是笑话了。 不过结成政治同盟,倒有一点好处,两个人的利益绑到了一起,共同进退至少是做到了。 虞世兰一声令下,那几个男仆便要去抓林碧落姐弟与邬柏,邬柏仗着自己学过几年功夫,与那向个男仆打了起来,林楠将林碧落挡在后面,怒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做什么?」 春桃那丫头仰头瞧了瞧天,顿时笑的跌足:「郡主您瞧,这小子糊涂了不成?明明是黑天半夜,哪怕灯再亮这会也半夜了,竟然说是光天化日之下……」 虞世兰嘴角带笑,心里有隐隐说不出的快意。自初次见到林碧落那张脸,她便有种熟悉的感觉,回去照镜子,才忽想起来,这丫头竟然与自己长的有几分相似。 虽然没有自己美貌,穿的不过是寻常布衣,但是光长的像她这一条,便足以教她生气了。 早寻思着找到了她,划花了她的脸,没成想在这灯会上便碰上了。 「将那丫头给我好生扇她百八十个巴掌,教她再犟嘴!」虞世兰寻思着,若是真被扇这么多嘴巴子,齿摇嘴破,要是再打落几颗牙齿,哪怕再有几分相似,旁人恐也看不出来了。 那些仆佣往日狐假虎威惯了的,这会将挡在林碧落面前的林楠揪过去,被那小子伸脚使劲去踢,另有两名男子正要伸手往林碧落肩上去抓,只听得「噗噗」两声,似什么东西入肉,只听得两声惨叫,方才欲抓林碧落的两名男仆已经抱着右手跳了起来,疼的真叫唤。 「我瞧瞧谁敢打她?!」 一把冰冷入骨的声音响起,虞世兰惊喜转头,声音都不自觉的娇媚了许多:「三郎……」原本还有一腔怒气,这会听到楚君钺的声音,一腔怒气顿时散尽。 五步开外,楚君钺以及秦钰,另有几名少年郎君身着华服而立,远远看着这出闹剧。 虞世兰还未迎上前去,楚君钺已经阔步走了过来,她激动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三……三郎……」莫不是在做梦? 自从她的心意昭示以后,但凡她出现的地方,楚君钺避之不及,何曾迎上来过? 那一刻,虞世兰心中只觉心花怒放,却在转眼间,见得那高大俊挺的身影径自穿过郡主府的仆从,到了马骑灯前,语声虽一样的清冷,但虞世兰愣是听出了关切的味道:「三姐儿,你没事儿吧?」 楚君钺每次面对她,那声音都冷的要掉冰碴子一般,可唯独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有化暖的迹象,可是却是对着另一个女子,令人讽刺的是,那个女子偏偏长着与她有几分像的脸! 这一刻虞世兰恨的牙痒痒,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当街便忍不住了:「楚三郎,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君钺伸出铁臂来揽住了林碧落有纤腰,「上元灯节,花前月下,你说什么意思?」 林碧落无语的仰头瞧了一眼眼前男子的侧脸,模样俊挺到能令花痴小姑娘们动心,但行为似乎……有些出人意料的幼稚。 她使劲想要从楚君钺的怀里挣脱出来,小声低语:「恩公,就算是中意的女孩子,用这招来气对方也太……」 后面的几个字无声的消失在了她的口里,楚君钺何等耳力,一猜便知没什么好话,而且想来她误会了自己与虞世兰的关系,只当他与心仪的女子在斗气,面上冷意更盛,只牢牢搂定了她的腰身,语气里却带着莫名的杀意:「兰郡主,以后你家仆人若是动她手,我便剁了你家仆人的手,若是却她脚,我便剁了仆人的脚,动她哪里我便剁了哪里!若是你不服,大可去圣上面前告状!」 虞传雄有从龙之功,楚家却握着东南水军,哪怕如今楚家父子都调到了京中,但是东南水军却是楚老将军一手带出来的,为此还牺牲了长子及次子,便是当今圣上也不会因为对义成郡主以及虞传雄的偏爱,而会为了这些小儿之争为难楚家父子。 v第六十七章 概因水军不比步军骑军,不但难练,耗费巨大,且没有得力的将令。海上倭寇横行之时,还是仰赖楚家父子荡平贼寇,却是不可或缺的国之柱石。 虞世兰被楚君钺这几句话气的眼中泪花直打转,嘴唇都哆嗦了,「楚……楚三郎……你好狠的心……」竟然瞧不见她的真心! 春桃与绿竹在旁扶着她萎靡下来的身子,小声劝慰:「郡主别伤心,姓楚的那是眼瘸了才看上那贱丫头了。不过是个寻常的贱丫头,有何出奇之处。」但二人瞧向林碧落的脸,也不得不承认,她与十一二岁的郡主有着五六分相似,却又似乎比那时候的郡主还要漂亮些。 那时候虞世兰天真烂漫,哪怕任性刁蛮,可是因为性格还不及现在狠毒,只是小女孩子的娇纵任性,倒也十分的可爱讨喜,只要哄着她顺着她便没什么事儿了。 只是后来小郡主年纪越大,眼瞧着连虞世莲都有人上门提亲了,她却无人问津,哪怕东林书院的同窗们平日在一起也有不少少年儿郎围着她转,可是各个滑的都似泥鳅,好像就打着与她保持友好同窗的关系,却毫无更进一步的打算…… 虞世兰初次动心的当然不是楚君钺,只是东林书院的学子,背景模样皆不错,功课也好,但是当虞世兰暗示之后,那学子当时便吓的一脸惨白,过后便请了病假,没过一个月听说便去了应天府书院……转学了。 此后虞世兰脾气便越来越娇横,人也越来越难侍候。 想到今晚回去,也不知道哪个丫环会遭殃,春桃与便在心中暗暗计算最近谁又与她不和,或者可趁机让郡主教训一顿,权当个出气桶。 郡主府内,贴身丫环的岗位竞争也是很激烈的。 虞世兰主仆眼睁睁看着那小丫头被楚君钺拥在怀里带走了,她身边那两少年似乎这会才反应过来,挣开虞家仆人,追了上去。 灯火阑珊处,那人却与她人对影成双,虞世兰心中恨意陡生。过去哪怕楚君钺对她再过冷淡,至少他不曾与女子有过什么,只这一条便教她心动不已,更何况令她没办法忘记的是他在水中船头的英姿。除夕宫宴,圣上令他在大殿舞剑,更令得虞世兰倾心不已。 大周朝素来开明,宫宴便是朝中重臣皇室宗亲携带家眷与圣上同乐,彼时楚君钺舞完剑,回到楚老将军身旁,圣上还曾对楚老将军赞道:「楚爱卿养的好儿子,只是三郎好似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不成亲?」 朝中众人皆知兰郡主倾心楚君钺,听得圣上此语,默默将目光转到了楚君钺身上。 楚老将军却朗声一笑,道:「禀陛下,老臣家中如今止余此幼子,偏桀骜不驯,发愿要找个合乎自己心意的女子共度一生,若老臣再逼,他便剃了头发做和尚去。老臣一把年纪了,只余这点子血脉,便不敢狠管,生怕这混小子犯起浑来,当真去大相国寺寻智清大师去。智清大师可是在老臣耳边念叨过好几次,道这小子还有几分慧根,若是舍了给他做弟子,再好不过。」 智清大师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在上一辈五龙夺嫡之时,唯他寄情山水,后来先帝即位,众王被贬,他便在大相国寺出家,做了主持方丈的关门弟子。 智清大师天生慧根,与楚老将军年岁相当,二人据说当年十分要好,如今楚老将军有空便要去大相国寺瞧一瞧他,若是他有此语,打趣老友,倒也可信。 宴中众官员皆是老狐狸,包括虞传雄自己,以及宝座上的当今圣上。 楚老将军抬出智清大师,以及他为国捐躯的长次子来,所为不过是阻止虞世兰做楚家儿媳,以及不想要宫中插手楚君钺的婚事。 当今圣上对楚家父子用的很是称心,他们只是为国尽忠却从不干扰朝事,调楚家父子回来,只不过是这些年东南海面平静,倭寇已数年不曾来犯,楚家父子也是时候回京来休整了。 他也犯不着为了掺合楚君钺的婚事而引起朝中重臣不满。换句话说,若是虞世兰与楚君钺真有缘,也用不着他来搓合。 今上想明白了,便指着楚君钺大笑:「朕倒要好生瞧上一瞧,看看楚家三郎最后能寻得怎么样的女子,才能与你配成双?!」这句话便是明白告诉楚家父子,楚君钺的婚事他不会干涉。 反倒是虞家父女俩的脸色那晚都不太好看。 从除夕夜宴至元宵节,不过才半月,原本还怀抱期望,一心想着自己还能想办法打动楚三郎那颗铁石心肠的虞世兰在顷刻间,所有的希望便一起坍塌了。 「给我去查!查一查这个贱婢是什么来历?!」 她就不信了,能够引的向来对女色上不热衷的楚三郎动了心的,会是什么好货色。没准也许是哪个勾栏里调教出来的雏儿,专门迷那些京中权贵的。 楚君钺强揽了林碧落过去,秦钰瞧见她过来了,当即取笑:「三姐儿,今晚你可想好祝酒词了?阿钺可是说了,今晚不醉不归。」 林碧落被他打趣,顿时苦着脸抬头,恰逢楚君钺低下头来,一双寒眸从她面上扫过,淡淡道:「莫非你忘了我曾救过你的命?」 「小女子……小女子哪敢忘啊?」林碧落被这样寒意凛然的眸子紧盯着问话,舌头都要打结了,暗中吐槽:就算是我想忘,您老也以非常独特的方式让我忘不了啊! 「没忘就好。别忘了今晚我又救了你一次。」 楚君钺淡淡陈述,语气却好似上门收债的向欠债者施恩,告诉她以前欠着的债先欠着,这会你又新欠债了,一并记好啊。 林碧落:「……」 与秦钰在一起的那帮少年郎们见楚君钺揽了个眉目如画的小少女走了过来,两人亲密不似寻常,各个笑的意味深长,其中秦钰的堂弟秦钧更是怪叫一声,「哟哟,原来三郎胸中早有丘壑?不怪除夕宫宴上会有楚伯伯那句话。」 众少年哄然大笑,林碧落直觉这笑声跟自己有关,却又不知道因何而起,只能使劲在楚君钺怀中挣扎,小脸涨的通红,却似小儿女在赌气一般。 大周国的元宵节,除了看灯,还有无数的少年男女在灯海中相遇,钟情,进而结为连理的佳话。因此,有情的少年男女们,或者早已订亲的少年男女们或者刚成亲的小两口在这一日牵手上街,极为正常。 v第六十八章 林碧落被楚君钺揽在怀里,过往人等不但不会视为怪异,还会投来善意的一笑,暗叹少年情怀。 这会功夫,林楠与邬柏已经追了过来,两人伸手便要从楚君钺怀里将林碧落捞出来:「恩公烦请放开我家阿姐。」 说话的是林楠,邬柏只负责捞人。 秦钰见林楠来了,便朝楚君钺起哄:「阿钺,这一位可能得罪啊。」其余少年听得林楠唤林碧落「阿姐」,便知是这小少女的弟弟,又听得秦钰打趣,更是轰然大笑,不怀好意的劝他:「楚三郎,快将人松开吧,这一位可真不能得罪!」得罪了小舅子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在众人的笑声中,楚君钺总算是将人给松开了,只不过他仍然站的极近,林碧落不着痕迹的朝后退两步,他一步便靠了过来。 秦钰及其一帮少年郎从未曾见过楚君钺待谁家女郎这般模样,都暗中啧啧稀奇,觉得他简直成了幼儿时期那个抓到自己喜欢的玩具便死不放手的小儿郎,蛮横中透着可爱。 不过这都多少年了,他居然也还保有着这样一面, 其实说起来,楚君钺小时候还是很活泼的,调皮好动,鬼主意非常多,假若不是后来长兄次兄皆阵亡,大概他也会长成秦钰这样的纨绔,楚将军会任他一生逍遥下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楚君钺三岁的时候,长兄阵亡。楚大郎比之他年长十五岁,尚未成亲便为国损躯了。 楚大郎一直是楚将军着力培养的接班人,哪怕他阵亡了,还有十六岁的楚二郎接替,还轮不到年幼尚幼的楚三郎接替楚家这杆大旗。 未曾想到,楚君钺五岁那年,年仅十八岁的楚二郎也阵亡了…… 十八岁,似乎成了楚家郎君的一道坎。 楚君钺与长兄次兄年龄差距太大,甚至在他小时候的记忆里,完全不曾有两位兄长的影子,可是他却必须要承担他们阵亡之后的结果。 楚君钺与两位兄长年龄差距这么大,也不出奇,楚将军与夫人长年分居,偶尔回京一次,才有了这位楚三郎。他上头兄长们年纪大,楚将军起初便将他着实当幺子来疼,楚家有一队护兵一年总有五四趟回京,大车小车的玩意儿给楚三郎解闷,全是从南方沿边搜罗来的新奇之物。 秦钰他们这一帮小儿郎小时候没少央着阿娘带着他们去楚家玩——楚三郎的吸引力远远比不上他家那些楚将军从南方捎回来的各式玩意儿。 楚君钺虽然对这个阿爹真没什么印象,最好的记忆便是楚家车队又从东南沿边回来了,带着许多东西,这便是楚将军留给他的最好印象。 不过那时候楚君钺护食,但凡小伙伴们想要玩他的玩具,必要能合他的眼缘,否则一切免谈。 秦钧小时候体弱,没少被他揍,但哭归哭,还是哭着喊着想去将军府。 秦钰打小是个嘴甜舌滑的,拿出哄骗府中堂姐妹表姐妹们的手段来,常哄的楚君钺心气儿顺了,心甘情愿拿出他的玩具来玩。 楚将军最称奇的地方便是,他自己掌着水军,却着工匠给儿子建了个小小画舫,比之上京城中沿河泊着的那些庞然大物的画舫要精秀太多,空间小到只能容六七个小孩子坐上去,再加两个掌船的,但是内里陈设却一点也不简陋,简直就是缩小版的画舫。 他想要幼子一生称心只享荣华远离战争的心愿由此可见一斑。 可惜……六岁以后,他便派人来接楚君钺去了东南沿边,将楚三郎接到了军中生活,与他同吃同睡。 楚夫人当初哭哭涕涕死活不同意,可是派来的亲卫递上了楚将军的信,她看罢信之后,只能硬起心肠来将儿子打包给楚将军的亲卫,将其带走。 那时候楚君钺还是个白胖小子,脸上洋溢着富贵人家从来不曾饱尝过苦痛的幼儿的天真笑颜,想要带着家中那些陪伴着他的玩具,还有一只白鹦鹉去边关探望阿爹,还想顺便把阿娘以及房里的丫环红蕊也打包上路,好一路上照顾他。 不过他人微言轻,最终未能实现,楚夫人给他打包的行李只有简单的几件衣服,强忍着泪水哄他:「阿钺,待你到了东南,你阿爹会卖更多的玩具给你玩,你要好好照顾你阿爹。」 ——后来楚君钺才知道楚夫人这话完全是骗他的。 沿途走的是水路,几乎顺流而下,没受什么罪,且喜楚君钺不晕船适应良好,待到了东南楚家军营,次子战亡之后几乎是一夜白头的楚将军见到白白胖胖的幼子,并未表现出应有的热情,甚至是过份的冷淡。 他冷冷的吩咐亲卫将楚君钺丢到了他的营房里。 楚将军是个十分严于自律的人,他的营房简陋的还比不上辖下将领的营房。正值初冬,东南虽不及上京城的冬季冷,但沿海下起雨刮起风来,也有一种湿寒入骨的冷,完全不是楚小郎这种富贵窝里才爬出来的小家伙能抵挡得住的。 楚小胖子显然还不太能适应海边的气候,一个人在营房里待着,想要出去玩门口又有亲卫守着,房里又没有什么细软糕点,亲卫端来的只是馒头,还是粗粮的,外加一小碟咸菜,这是楚将军的三餐主食。他一早就吩咐下去,不许给楚三郎搞特殊待遇。 不过营中掌勺的军士考虑到楚三郎这么白胖可爱的孩子的胃,还是偷偷做了个海鲜汤给他,清水煮海虾,就加了点盐,算是特殊待遇。 ——楚小胖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打滚撒泼不肯吃饭。 这是人吃的吗 他房里的丫环红蕊的饭食都比这个精致太多了,更何况是他。 v第六十九章 这是他初次经历人生中的欺骗,并且是来自于最亲的亲人的致命一击,霎时小小三观崩碎,只觉天崩地裂,被整个世界遗弃…… 小小孩童的世界只有那么大。 后来等他逐渐长大,经历的越多,越会忍不住回忆起与楚将军同吃同睡的年月,不过……父子俩个之间经年积冰,再难消融,哪有空会坐下来共同回忆过去? 而且,这过去还透着股冰冷的味道,毫无温情幸福甜蜜可供瞻仰。 楚小胖子来到东南水军军营的第一个夜里,是哭着睡过去的,还是在冰凉的地上,后半夜他冻了醒来,只能自己认命的爬到了冷硬的床板上去睡,一边饿着肚子不肯啃那早已凉透的馒头,一边在心中恨恨的想象着等这场探亲之旅结束之后,他回到京城一定要狠狠跟楚夫人赌一场大气! 谁让她竟然敢骗自己?! 这么孩子气的念头,他也只有那时候有过。后来便再也没有过了。 只等营房里传出小儿平缓的呼吸,大约还因着肚饿而不太舒服,梦呓也带着哽咽之声,军营的帘子才悄悄被掀起个缝儿,有高大的身影似乎在轻轻叹息。 后来,楚小胖子才知道他真是太天真了! 这场探亲之旅持续的时间太久,久到他已经从小胖子变成了瘦竹杆,然后再蜕变成少年,接受了比他阵亡的大兄以及二兄更为严苛十倍的艰苦训练,并且能够从最开始的哭闹见到楚将军还期望着他能够温情对待自己,给予自己阿父对待儿子应有的温情待遇,到完全绝望,不再指望这个人,将他当作命运之中遇到的必须要打倒的敌人一般冷漠敌视,甚至在父子俩同住一室的那几年里渐渐的变成了个哑巴一样的少年,父子俩之间除了比武再找不到沟通交流的方式。 哪怕是比武,他心中也憋着一股狠劲,要将对方打倒在地,有一天要完全挣脱他的羁绊,展翅翱翔。 就好比是年幼的小狮子在试图用刚长出来的乳牙去撼动成年猛狮一般。 日复一日,这种比试一直在继续,他也一直没有机会回到那繁华如锦的上京城,以及有着柔声细语细心服侍的婢女,笑意盈盈逗哄他开心的阿娘的将军府,仿佛六岁以前的经历只是一场梦,全无影踪的过去了。 十二岁那年,楚君钺主动搬离了楚将军的营房,直接搬到了营中兵士的营房里去了。 他身上还未有军职,那时候还算是楚家军的编外人员,自然不可能有属于自己的营房。 也就是从他搬到普通兵士的营房里之后,楚将军唤来了军中书吏,将他的名字添到了普通军士的花名册里…… 对此楚军钺一无所知。此后他除了每月固定时间前去听楚将军的训导,以及父子俩雷打不动的比试,哪怕是住在同一座军营里,父子俩也鲜少能见面。 所以,他一步步从东南水军里崛起,几乎是必然的。 楚家军营里所有的将领,都见证了这个少年的成长,见证了他化蝶一般的蜕变。 后来他的话逐渐的多了起来,还得益于营中袍泽们的功劳,只不过话少的毛病还是没能彻底的改掉。总算不再是那种可以沉默到十天半月不说一句话的样子。 这才在重新回到上京城的第一日,母子十几年分离之后,见到了楚夫人,还能冷静自持的请安:「阿娘一切可好?」而不是沉默着跪下来磕个头便离去。 ——这是他对待楚将军的习惯。 作为一个称职的儿子,在与楚将军见面的时候,该有的礼数他一样不缺,过年的时候沉默的去磕头。作为称职的军人,在军中见到楚将军,他也会同所有军士一样礼貌的驻足行礼,等待着楚将军离开,然后再走开。 仅此而已。 父子俩十几年以后重回上京城,楚夫人喜极而泣,当堂抱着儿子不撒手,记忆之中那个白胖的小子现在比她还高出一个脑袋,她也只够到他的肩膀,且年少有为,英武不凡,只是被她抱着的时候沉默无声,等楚夫人哭完了,才发现……一家三口再团聚,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情绪非常激动,其余两位……这两位除了冷冰冰的对视,还能有什么别的相处方式吗 自然是没有的。 十几年相处的模式已经固定,父子俩哪个都不会笑着与对方谈天说地。 况且年幼的楚三郎虽然很会撒娇,可是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楚三郎的字典里,是没有撒娇这两个字的。 楚夫人尴尬的拭净了喜极而泣的眼泪。 她看看这两个冷成冰块的父子俩,只觉十分费解:怎么……在一起的父子俩好像比陌生人还不如? 晚上她借着端宵夜的机会跑去楚君钺的房里,做出要与儿子促膝长谈的样子来,温柔的侧面打探情况:「阿钺,怎么你阿爹对你不好吗?」 「很好。」楚君钺言简意赅。 好的不能再好。 照顾的再不能够更周到了。 v第七十章 不然他这一身硬功夫从哪来? 「那……怎么阿娘瞧着你与你阿爹好像很……」很冷的样子啊。 楚夫人想起这父子俩相处的情形,便忍不住要在初春搓一搓手臂。天气回暖了,家中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以前父子俩没回来的时候,她还可以靠着回忆那些温情的过去支撑下去,如今好不容易今上开恩,父子俩一起回来了,她反倒有种天气已经从初春倒着往回走,要回到隆冬时节的感觉。 楚君钺回给楚夫人一个无辜的眼神,由于眼神太过无辜,经不住已经脑补过儿子从小肉团子长大成可爱的大肉团子的形象无数遍的楚夫人母爱泛滥,伸出手来在楚君钺的脑门上摸了好几把,摸完了才发现儿子身体僵硬,一副忍着要逃的模样——显然他已经完全不能适应这么温情的举动与亲密的肢体接触了。 楚夫人的手指尴尬的举到了半空中,眼泪都差点要掉下来了。 她忍着夺眶的泪水从儿子房里才出去,便听得楚三郎那清冷的声音吩咐丫环:「把宵夜端走,我没有这个习惯,以后也不必端来。还有,没事不要进我的房间。」 丫环是楚夫人新挑上来的,品貌以及职业水准都非常高,是将军府里一众年轻婢女里经过层层考核提拔上来照顾少主子的,哪曾想初次照面,少主子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还不如对待房里那些玩具的目光更为长久。 楚夫人为了唤起儿子美好的回忆,亦或是这么些年,她已经习惯了在饭后回到楚君钺小时候住过的房里来坐一会儿,他的房里还保持着小时候的基本样子,以及当年那些他想要打包而未曾带走的玩具都还留着,只不过因为他要回来了,又添了些少年人喜欢的东西。 楚君钺回到将军府与楚夫人见过面以后,回到自己房里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婢女,「房里除了床桌子与书,其余的全部扔掉。」 丫环吓的魂飞魄散。 将军府的人都知道,夫人每日都要到这房里来,这些玩具夫人都看过无数遍了。甚至当年楚君钺养的那只白鹦鹉后来病死,楚夫人还哭了许久,伤心不已。 这些玩具要怎么处理 可是顶着少主子冰冷不耐的目光,她唯有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玩具打包,然后……送到了楚夫人的房里。 楚夫人抱着这些玩具哭了个昏天暗地。 已经一头白发的楚老将军回到卧室,被老妻的哭声吓的又收回了脚步……抱着一堆破烂哭,这是什么嗜好? 分离太久,夫妻俩也太过陌生,而且楚老将军太忙,军务太多,经历过的大小战争也太多,十几年前吩咐守卫去外面给幼子挑的一堆小玩意儿,他当初就不曾瞧过一眼,哪里知道楚夫人抱着的这堆破烂是什么东西,有什么意义。 这一夜,老将军宿在了书房。 他习惯了指挥若定,面对倭寇都不曾皱眉,面对长子与次子的战亡也只是沉默的从黑夜坐到黎明,再从黎明坐到黑夜,一夜夜过去了,好些事情都被有意的淡化了,安慰失声痛哭的妇人……世上还有比这更难的事情吗? 这要比指挥一场漂亮的水战难太多倍了! 因此,秦钰以及秦钧这帮小时候与楚君钺光着屁股流着口水长大,其间还打过架见过对方最年幼无知愚蠢天真的模样的少年们再见到楚君钺,起初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有着通家之好的少年们交流的方式与众不同,拉着楚君钺多打几次猎,去虎翼军几次,见他训练水军的威严模样,很快便被楚三郎折服了。 这帮混日子长大的权贵少年们还未曾想过他们中间会有一个人的路途与自己截然不同,这完全是新奇的体验。 似秦钰这般嘴甜皮厚的少年郎君,天天追着楚君钺跑,起初还被楚君钺鄙视,不过两三个月,便又找回了旧日的情谊……那种毫无顾忌可以随意打击对方的相处模式。 这有点类似于楚君钺与同袍们在营中的相处模式,这种模式他比较熟悉。 只是打击的方式从武力降格到了口头,这一点让楚三郎比较郁闷。 因此元宵节的这场花灯,秦钰在璀璨灯光之下,见得林家三姐儿一步步从楚三郎身边退开,而楚三郎偏一步步靠近,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五岁时候,紧抓着白头鹦鹉不放的楚小胖子。 某些人的人生轨迹再变,性格再变,小时候的某些习惯在成年之后也总会不小心保留下来。 楚三郎对于出现在视线里的能激起他的喜爱之情的物件,总是抱有着一种执着的占有态度……似乎,对人也有这种倾向? 秦钰在心里暗暗好笑,又想起那晚林三娘子搜肠刮肚想祝酒词,而楚三郎那看似冰冷逼人的目光之下透出来的讯息,不无欣喜的想到,这下又有好戏看了。 围观少年都被他驱散,包括不依不饶的堂弟秦钧,唯有秦钰厚着脸皮留下来看戏。 当楚君钺再次提出去酒楼喝酒的提议,林三姐的脸色都变了。 秦钰不无头疼的发现,林三姐儿似乎对这位恩人的观感一再的下降。他要不要好心告诉楚三郎……女孩子比较温柔娇弱,别用对待虞世兰的态度吓坏了她…… 「恩公,今日我与阿弟出来也不是准备饮酒的……而是出来看灯的。」大节下的这满街灯潮,窝在酒楼里不要这么大煞风景好嘛。 v第七十一章 林碧落对上楚君钺那势在必行似乎一定要找个好酒友的目光,只能考虑委婉一点的拒绝方式。 再说她一点也不想去陪楚君钺喝酒,也不想再想什么狗屁的祝酒词。 「这次我说祝酒词,你来饮酒。」楚君钺盯着小姑娘的脸又提出了个建议。 营中男儿们相处,拉近关系相处亲近便只有饮酒打架一途,打架似乎不太适合女子,那就饮酒好了。 林碧落瞪着他,发现这个少年竟然是认真的,盯的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元宵灯光太盛的缘故,竟然觉得他的目光似乎也不是那么冰凉入骨了。 「恩公……我实在不擅饮酒……」她的肚子适时的咕噜一声,提醒着她今晚还未曾进食,林碧落抬头在街角扫到小吃摊,顿时有了主意,立刻热情邀请:「今晚我还未吃饭呢,不如我请恩公去吃小食?」 秦钰皱眉瞧一眼街角的小食摊子,还有对面扎着琉璃灯山的高大酒楼,再瞧瞧面前少女似乎因为突然激发的急智而急欲摆脱目前窘境的发亮的目光,忍着提议要去酒楼好生吃一顿的冲动,跟着这两人的脚步往小吃摊而去。 林楠与邬柏能说什么? 好歹对方方才还救助他们脱了困境,而且……更早的时候还救过林碧落的命。 哪怕不太喜欢楚君钺瞧着林碧落的目光,二人也只能忍着了。 秦钰在心里盘算,他要不要提醒一下楚君钺,早在一个月之前,楚三就禀报过林三姐儿其人生平,以及她的家人。 这也没什么出奇的,出身商户的人家,阿父早亡,自强自立,人又聪慧美丽,讲出去都是个非常励志的故事。 不过秦钰在上京城里混的太久,知道这地界儿什么事情都容易发生,最不起眼的地方也许都埋藏着大秘密,他不小心派自家下人去查了一下林家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然后不小心发现……义安郡主的奶娘周氏似乎与林家走的很近。 这本来也没什么。 但是……林碧落偏偏与林家三个孩子都长的不太像,却与义安郡主的姐姐义成郡主生的女儿虞世兰有几分相似…… 这未免也太有趣了些! 秦钰被林碧落请客的地方惊呆了, 他在京中厮混到大,多风雅的地儿也去过,多精美的饮食也吃过,上至宫宴下至通家之好的世叔世伯家,乃至京中酒菜出名的酒楼食肆,几时有人敢请他到这种简陋的露天摊儿里来吃东西了 这件事情的离奇程度完全超出了他的应对范围,以至于他脸上一直保持着的笑容有了碎裂的迹象。可惜发小楚君钺此刻的目光全在林三姐儿脸上,压根不肯分出一点点注意力来照顾一下队友的心情,哪怕他脸上表情裂成了渣渣,也难以阻止楚君钺向着小吃摊迈进的脚步。 他很想在这时候大煞风景的提出,阿钺咱们去酒楼吃饭吧,我负责付帐你负责喝酒林三姐儿负责祝酒词…… 那家小吃摊原本是买三鲜馄饨外加汤饼的,今儿为了应景,还特意加了汤圆。 五个少年男女之中,楚君钺是在军营里摔打长大,对食物的基本要求只是能饱腹即可,林碧落姐弟及邬柏本身便是在市井间长大,唯独秦钰过惯了富贵日子,从不曾尝试过这种平头百姓的粗陋小食。可惜他只是个跟着蹭食的,楚君钺都不曾表示反对,阔步到得摊前,随意坐了下来,他也只有苦着脸奉陪 。 众人落座,众少年郎除了馄饨,又各加了一碗汤圆,唯独林碧落只要了一份馄饨,秦钰吃了一口小巧的馄饨,发现味道意外的鲜美,原来这家的摊主馄饨里包着香菇鲜肉虾米,汤是用大骨熬成,又洒了香菜,做的用心,待人又诚意十足,生意竟然是意外的好。 待付帐的时候,先时提出要请客的林碧落伸手去摸腰间荷包,邬柏已经快手解下了自己的荷包……他今日初衷便是要请林碧落吃东西,虽然中间小有波折,最后蹭食的陪客又多到出乎意料,且身份不一般,但付帐还是想自己来。 不成想,楚君钺伸手便按住了林碧落解荷包的小手,邬柏一怔,见他粗砺的大掌压在三姐儿玉白的手背上,一个骨节刚劲,另一个却似玉雕一般,有一种刺目的和谐,仿佛这男子明目张胆的做出这样行为,虽然可憎却也让他心中忍不住浮起一个念头:假如他伸手握住了三姐儿的小手,她会抽开吗? 这样一想,他提着装满了碎铜板的荷包,便有点难以打开了。 少年人的自尊总是格外的值钱。 楚君钺无论是从身高还是武力,亦可是身份地位,以及财富之上,已经很明白无误的传达着一个信息,那便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一项可与眼前男子胜出的地方。 如果硬要说有一项,那便是他与三姐儿相识的日子比较长,又足够熟悉。 可是,这个未必算是好事。 他这样胡思乱想,楚君钺已经喊了一声:「阿钰——」语声里带着一种「你懂得」的理所当然。 楚三郎习惯了出行带兵器,却还不曾习惯出门带银子。 他的生活需求简单到可以概括为练武吃饭打仗外加训练兵士,这几项里没有一项是需要他亲自掏荷包付帐的。 回到京城之后,身后多跟着仆从,亦或秦钰,替他付帐的人倒从来不少,楚三郎这种习惯便延续了下来。 v第七十二章 秦钰认命的掏钱付帐,付完了帐,荷包却被楚君钺直接没收。 邬柏默默的将自己的荷包又系到了腰间,今日出门的兴奋瞬间荡然无存。 难得今日楚三郎对逛街兴致大增。他自小离家,对上京城中的元宵灯节还是初次体验,颇有几分土包子进城的傻样,但他傻的理直气壮,傻的坦荡非常,碰见精致的花灯,便将目光投向了林碧落,但口气却是指挥旗下兵士的口吻:「三姐儿——」求解说。 林碧落暗暗叫苦,他这是不听祝酒词,改听游灯花会导游解说词了? 比起果子铺的掌柜,导游这个行业对她来说还是非常陌生的。跨行业临时代演且必须还要有专业素养,林碧落暗暗表示,她做不了! 可怜她对各类花灯所知甚少,也恨不得盼着来个懂行的,给她好生解说解说,哪里又能替别人解惑? 年纪小的时候,林保生与何氏生怕四个孩子出门看灯,发生意外,便拘着她们在家门口看看即可。元宵灯会,是拐卖儿童案件频发的时间段,有时候连高官显贵家的孩子都有遗失的可能,何况平民家的孩子? 再大一点,林保生去了,又在家中守着孝,这等欢庆的时节,更不可能出门了。 这时候,精通各式风雅玩物的秦钰便派上了用场,一路走一路解说,兼职了导游的角色,一盏灯,他能从产地做法用料通通讲上一遍,甚至有些奇巧的灯,连做的窍门他都知道,惹的林碧落连连瞧他,最后秦钰忍无可忍多了句嘴:「三姐儿看什么呢?」你到底看灯还是看我? 可惜林碧落的回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你别是个灯贩子吧?」不然哪里能对这些寻常小物件研究的这么透彻? 她狐疑的目光还将他从上到大扫视了一番,似乎是想从他身上寻出一点商人的特质来。 「他就是一卖灯的!」楚三郎那张神经休息太久的脸说起笑话来跟他认真分析敌我军力布兵的严肃分毫不差,哄的林碧落心里认定了秦钰便同沈嘉元这种巨商之家出来的,只有秦钰听得出来他这是在消遣调侃自己。 他默默的将辩解咽回到了肚里去。 一向自诩风雅的秦钰全然不想到有一日,旁人还能从他身上瞧出铜臭味来?! 遇上楚君钺这种损友,不但降低了他的身份,还扣留了他的荷包,半道上拿来买了盏白玉做成的福州灯讨小娘子欢心。小娘子大约受过良好的教育,对来自成年男子的礼物坚决不肯收,两个人为着一盏灯推来让去,倒让路过的人们皆瞧个不住。 还有位大娘善意的笑道:「姐儿收下吧别辜负了郎君的一番美意……」林碧落霎时产生一种被人围观喊「在一起」的错觉…… 她竖辞不受,楚君钺也不再勉强她,泰然自若的提着福州灯行了半条街,又眼不眨的从秦钰的荷包里摸出十两银子来,从一家绸缎庄门前卖了盏万眼罗灯,一起往林碧落手里塞…… 万眼罗灯用千丝结缚,轻球万锦装扮,碎罗红白相间,剪缕出百花万眼,入目好似彩云笼罩月魄,珠光宝气围绕着星星万眼,着实好看。 林碧落还待再拒绝,见他已经将目标转向了旁边似玻璃球的新安灯,秦钰看在自己荷包的份儿上,忍不住出声提醒:「三姐儿,阿钺是个死脑筋,你再这般拒绝下去,他恐要将这整条街好看的灯都要给你买回来,只怕我今晚要负债累累了……」 见过送礼的,旁人不收,便适可而止,没见过用这种方法逼人收礼的。本来是有几分无赖的招数,可是堂堂楚三郎使起来,不见半点窘迫,使的从容坦荡,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你若不收,我便拿来更多更好的送给你,送到你肯收为止。 林碧落还是初次见识到这种固执送礼之人。她倒是很想看看楚君钺是不是真的如同秦钰所说,认准了要送礼,送不出去便再加份量,直到她收为止。可是楚君钺话不多,行动间却非常坚决,当他又一次向外掏银子,店主笑着将新安灯递了过来:「郎君真是好眼光,这只新安灯在下扎了一夜,家中幼儿极喜,我都没舍得留下来,送给小娘子最好了。」 林碧落终于觉得,她实在没辙了。 大过节的出来逛灯的左邻右舍不少,回家也没个准点,反正上京城中灯火彻夜不熄,林碧落还没有勇气带着一堆花灯回家。 让旁人怎么看? 「君子不夺人所好,掌柜的还是留给自家小郎君玩吧!」林碧落扯着楚君钺的胳膊赶忙离开,又主动从他手里接过福州灯与万眼罗灯,「碧落多谢恩公所赠!」 秦钰瞟了眼心不甘情不愿接收了礼物的小小少女,不无辛苦委屈的想到:这花灯……似乎是他的银子买的!也没人跟他道一声谢。 不过买灯与收灯的当事人皆不提,他也只能大度的表示,我不跟你们一般计较! 元宵灯会过后,林碧落的生活又步入了正轨,林家铺子再次开张,假如忽略她房里放着的两盏精致的花灯,以及那夜被楚君钺与秦钰送到家门口的尴尬。 那夜被这两人送回来之后,撞上了才从林家出来的周大娘,周大娘的目光在楚君钺以及秦钰身上停留片刻,又在林碧落手里的花灯上打了个转,便回去了。 她不是多嘴的妇人,有时候林碧落觉得,她全然不似在市井里生活的老太太,不爱好八卦扯闲篇儿,谨言慎行,有时候讲起话来却又意外的通透豁达,待她比之两个姐姐都亲,这让她好多次都暗中猜测周大娘的来历。 不过上了年纪的人,即使本身不曾提起过去经历,面容被风霜刻画过,也有了沧桑之意。 况谁还没点儿隐私呢?林碧落不过是纯粹好奇,想一想而已。 林碧月倒是极喜欢万眼罗灯,她提回来的那日目光便在其上流连,似乎是想开口要,但是想到姐妹间数日冷战,乍然开口便有几分不好意思。况且林碧落素来善解人意,想来这两盏灯总有一盏是送给自己的,她便等着林碧落主动送上来。 v第七十三章 哪知道左等右等,林碧落却装傻不肯送过去,挂在她房里好些日子,最后她忍不住了,亲自跑去跟何氏讲:「阿娘,阿妹灯会的时候,带回来两盏好精致的花灯。」 彼时何氏也瞧见过那两盏花灯,只觉那花灯价值不菲,完全不是她们家的消费水准,有心想问,但小闺女一副完全不想多谈的模样,她便不再多问。 对于才十二岁的小闺女,她有一种莫名的信赖。 林碧月见何氏不接这话茬,心中更不自在,话里便有了几分不满:「阿娘,你也不管管阿妹胡乱花银子,就算她守着铺子赚钱,可是……也不能这样胡乱花用吧?」 何氏心中也对这花灯的来路有几分好奇,可是却不似林碧月这般想头:「你阿妹几时是个胡乱花钱的孩子?这花灯定然来路不同。」难道是那位曾提出过要两家合作的沈郎君所赠? 过年的时候,江氏还曾在她耳边一遍遍提那位瞧着「家世地位便不一般的」沈郎君,旁敲侧击的问她,可有来林家拜会? 何氏厌恶她的为人,见她将四姐儿放在塌上随便乱走,印了一塌的小脚印子,以及口水,又将粘糖花生衣之物皆丢在塌上,更不愿意理这话茬。 四姐儿已经会走路,摇摇摆摆,只是走的不够稳就是了。江氏习惯放她在地上走,到了林碧落家这边,却将她抱在怀里,鞋都不肯脱便往塌上放。 林氏这房里摆着的塌上铺陈着林碧云出嫁之前亲手绣的垫子,色彩鲜艳热闹,被林四姐儿踩了几脚便面目全非,绣着的花朵儿便被蹂躏的面目全非。 江氏见问不出那位沈郎君的消息,怏怏去了。 林碧月对何氏公然包庇林碧落的态度十分不满,「阿娘,不如你问问三姐儿,那灯是哪来的?」 「你也想要一盏?」何氏轻拍了她手掌一下,嗔道:「你自己想要,去跟你阿妹说,别拿我当枪使。」 林家家境只是寻常,吃穿用度皆以实用为主,寻常便宜的花灯买的起,贵的就超出了承受范转。 林碧月不乐意了:「阿娘——」 林碧月几次欲张口提花灯,林碧落假做不知。 林碧落考虑到这么贵的花灯,她收的时候迫于无奈,此后若有机会必定是要想办法还回去的,想到楚君钺那张冷脸,总觉得将他送的花灯轻易送给林碧落,不是个好主意。 她对这位恩公,如今可真有几分束手无策。 要说他救了自己,要报恩也是她来报,何至于要接受他这么贵重的礼物? 这份礼物,她收的委实忐忑。 在这种忐忑之中,何氏来问,林碧落想想自己的为难,便将花灯的来龙去脉讲了,又求何氏拿个主意。 何氏端祥小女儿精致的小脸,心中叹息不已。 假若义安郡主能够回来,她在自己亲娘身边长大,认识高门权贵,嫁得贵婿决非难事。她还记得义安郡主的模样,她是个端雅美丽又和善的贵妇,待府中下人从不高声怒责,皆是温柔细语,又赏罚分明,奇异的是府中众人却对她无比敬服。 但如今小女儿被迫在市井间长大,哪怕她已经尽自己的全力,却还是对她心怀悯意,将她揽在怀里,似下了决心一般:「这花灯你既然喜欢,便收着吧!」 若是……若是有幸,她也盼着小闺女能够最终入得高门,尊荣富贵,而不是在市井间操劳长大。 那位楚小将军,也不知道是何等样人,但听她的话,又能在元宵节送花灯给三姐儿,想来……内心对她总是有几分喜欢的。 自周大娘提起,若是到了林碧落的婚嫁之年,义安郡主与容将军还不能从偏冷苦寒的边陲之地回到上京城,这决断之权便落到了她手里。 将小闺女许给什么样的人家,何氏如今心里还没底,甚至每想起此事,心中便有几分慌乱。 何氏原本还想着,几时有机会见见楚小将军,没成想还没过正月,楚小将军便上了门。 楚君钺能跑到林家铺子来,决非偶然,而是过了元宵,铺子里便来了个生面孔买果子,打扮的倒是富贵风流,可是眸光却在林碧落身上乱瞟,无礼至极。林碧落将包好的蜜饯果子递了过去,他原本去接果子的手转改而去摸林碧落的小手,「闻听林家有女,风流婉转,极擅勾引男子,在下今日特来见识一番。」若非林碧落见机得快,撤手及时,早被占了便宜。 前来买果子的老顾客目光都狐疑的朝着林碧落瞟了几眼,见虽然还在正月,但她却穿着件四成新的裙袄,荆钗布裙,脂粉不施,哪里有风流妩媚的模样? 林碧落登时气的脸都红了,手里那包果子「啪」的砸到了那少年人的面上,秀眼圆睁,已是大怒:「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再随便污我清名,别怪我追到你家里去,寻得你的阿爹阿娘来问一句,他们是如何教导儿子的?」 那少年人不防她有此招,鼻梁都差点被砸歪,「哎哟」一声,包着果子的纸包顿时散开,果子散了一地,那少年人已是大叫大嚷:「哪里的小母老虎?怎的这般凶悍?小心嫁不出去?」 林碧落从柜台后面「唰」的提出一把雪亮的切刀来,「我嫁不嫁得出去,与你何干?狗东西,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别惹急了我,我不过是市井出身,开着这铺子养活一家老小,她若坏我生意,坏我半句,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丢得起这脸,就怕她丢不起这脸!」 她在此掌铺子也有近四年了,几乎铺中都是老顾客,林家人平时从不轻易得罪人,得罪的最厉害的便是林大娘与江氏,她二人也不可能找机会坏了林家女子的闺名。 v第七十四章 这少年形容,穿着也不便宜,除了元宵灯会第二次碰见的小郡主,林碧落想不起来她还得罪过何人? 本来是诈上一诈,哪知道这少年听得这般厉害骂词,只当她知道,顿时就结巴了起来:「你……你……她哪里是我的主子了?」他不过是被逼过来替兰郡主出气,父亲是个六品小官,好不容易巴上了兰郡主这棵大树,自然是虞世兰说什么,他便只有听从的份儿了。 况且调戏小娘子这种事情他还是头次做,做了心理建设许久,这才打扮的风流倜傥的来了。 虞世兰在打探清楚了林碧落的身份背景之后,心中恨极!不过一个商户之女,竟然敢同她做对?!她的本意是想让林碧落名声扫地,到时候哪怕她想巴着楚君钺,也不好巴着了。 哪知道前去复命的少年结结巴巴,将自己从林家铺子里灰溜溜滚出来的经过一讲,虞世兰顿时气的将桌上一件翠玉滴水摆件给砸了个稀巴烂。 那少年灰溜溜走了,虞世兰心中犹不解恨,遂叫来一帮青壮男仆,令他们前去砸了林家铺子。 郡主府的下仆们对这位小郡主的话从来不敢违逆,有上次吃过楚君钺大亏的仆从便借故开溜,有那不知情的便结伙前去封丘门大街,寻到林家铺子,冲进去将铺子砸了个稀巴烂。 林碧落将那少年赶走之后,便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因此见冲进来的一众年青男子气势汹汹,提着棍棒之物,进门一句话不说便开砸,她便机警的从小门溜到了内院,反手将门拴了,即刻去遣迎儿去报官,自己从前门绕出来,远远站在铺子门口看着。 任何朝代,皆有被权贵欺压的平民百姓。 林碧落在市井间平安长到一十二岁,不幸体验了一把被权贵欺压的平民百姓的苦楚。 不过她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回头便让迎儿前去报官,自己站在铺子门口瞧着。 何氏与林碧月在她跑到后院喊迎儿的时候就已经得了信儿,跟着她跑了出来,眼见着那帮人凶悍,提着棍子在店里胡乱打砸,何氏的眼里已有了泪花,便欲冲过去理论,被林碧落与林碧月强拦住了。这铺子是林保生一生心血,没想到天降横祸,居然碰上了这帮天杀的! 「阿娘,迎儿已去报官,你别担心……」 鉴于她家如今与衙门里的邬捕头算是姻亲,迎儿前去报官,邬捕头即刻带着捕快前来,将那帮正在行凶的恶仆给抓住了。 那帮恶仆看到捕快,也全然不当一回事,还有人嚣张的对着捕快骂,这帮捕快在上京城里混,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不能得罪,皆心中有数。 若是碰上权贵本人,那是能得罪尽量不要得罪,实在避免不了要得罪,也要将仇恨值减到最低。但是若是碰上权贵门上走狗,要不要避让,那也要审时度势的。 京中高官权贵云集,若是任一高门之中的下仆便可欺行霸市,那上京城中这满城百姓也无活路了。 何况邬捕头的上司乃是上京府尹常启功,是出了名的硬骨头,铁面无私,又可进宫面圣,他们这帮捕头倒对寻常高官家的仆人无分毫可惧之处。 邬捕头带领一帮捕头将打砸了林家铺子的恶徒们锁拿归案,又带了证人若干,以及林家几人回衙。 行凶之人被锁拿之时,曾口出污言,大叫大嚷:「你们这帮孙子走狗……我家郡主若知你们这般不识眼色,定然饶不了你们……」结果被捕快们在捆绑之时,下狠手整治了一番,气焰未见低落,反更加嚣张。 上京府尹常启功开庭审案,林家人上前做证,一干凶徒皆被扣压。早有观望的下仆跑去郡主府向虞世兰报讯。 常启功初审这些凶徒,人证物证俱全,先被各打了二十记杀威棒,只打的这帮恶仆哭爹喊娘,板子还未打完,兰郡主便杀到了。 兰郡主之名,常启功早闻。况他家长子与次子便在东林书院读书,已到婚配年纪,每常从书院回来,常夫人便会旁敲侧击,打听书院里女同窗的性情样貌,也好为两个儿子留意。 况虞世兰在京中贵女圈子里,虽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风头人物,但是背地里的名声却并不好听,许多高门大户的家眷们对子女们与兰郡主相处的指导方针都是:大面儿上亲热但千万不能处出感情来,联姻就更是坚决不行! 虞传雄与义成郡主如今虽是实权派,可那不过是一时,未来太子在哪里,如今尚不见端倪。谁能保证虞传雄及义成郡主还能与未来太子保持良好的关系,权势绵延几世? 林碧落见到兰郡主,双目都要冒出火来,只觉生平所识之人,没有比之更为卑劣的。不过常府尹高坐大堂,她心中对这位常大人还抱有怀疑的态度,脑中已经冒出来听说过的许多官官相护的传闻,便只站在那里不作声,瞧这位郡主要做什么。 郡主府里这帮仆人往常替兰郡主在外办个事,殴打辱骂升斗小民,大部分百姓听得对方是皇室宗亲,有权有势,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忍了这口气,偶尔极个别的被义成郡主拿钱权压了下来。不成想今日碰上的林碧落却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一状靠到了上京府尹。 义成郡主与虞世兰母女感情极为好,往常虞世兰的点滴小事,义成郡主无不知晓。但是女儿大了,心事也多了,哪怕虞世兰心中对楚君钺再情根深重,与义成郡主也提过此事,希望自家阿娘能帮她玉成此事,但在外与个商户女争风吃醋……虞世兰的自尊也觉得在亲娘面前折损不起。 因此这次的仆人打砸林家铺子,虞世兰吩咐的隐秘,仆人执行的彻底,义成郡主竟然是分毫不知。 虞世兰上了公堂,那起仆人见到她,便哭喊求救,常启功好好一场庭审,被她的到来给搅乱。 常启功见她气势汹汹,堂下恶仆见到这位上郡主,连他也不惧了,他也不恼,唤了个人来,小声吩咐几句,接着审案。 兰郡主身有品级,她的本意便是前来带走一众仆人,未料府尹大人不肯,虽设了个座儿给她,审案却是按着程序来的。 这案情本来明了,一方仗势欺人,另一方乃是平民百姓,兰郡主不但遣人砸了人家赖以维生的店铺,还想要以势压人,让林家人吃了这哑巴亏。 虞世兰与林碧落今日乃是第三次见面,却是第一次正面冲突。 v第七十五章 前两次皆是虞世兰找茬,林碧落回避,但是今日在堂上,虞世兰进来便有座,且常启功待她的态度十分客气,便觉得这位常大人并非如外界所传那般铁面无私,更是得意非凡,指着林碧落假问堂上的常启功。 「常大人,堂下立着的那丫头是谁家丫环?怎的这般不知礼,见到本郡主也不跪?」 林碧落身后立着何氏与林碧月,以及迎儿。 常启功假作愕然:「怎的郡主不识?这一位便是苦主,府上仆人砸了的便是她家的铺子。」 林碧落心中愤懑,身形动也不动,冷哼一声:「小女子只跪天地父母,堂上青天老爷,对乱吠的疯狗,不认为有跪的必要!」 常启功原本见林家一门弱小,连个撑门立户的壮年男子也无,倒怕她们禁不得虞世兰的恐吓,万一先软了下来,没成想林家幼女竟然是个硬茬子,眉目冷傲,对虞世兰显是厌恶之极,眸中便添一分赞赏之意。 「贱婢!找死!」虞世兰长这么大,何曾被人骂过疯狗? 「坏我衣食者才是贱婢!」林碧落今日却也豁出去了,不想再忍让退避。 这位兰郡主许是被家里人宠坏了,不但脾气坏,性子骄纵,原来心肠也恁般的恶毒,她若再忍下去,保不齐哪一日会被她逼的家破人亡。 何氏与林碧月立在她身后,虽心内疾跳,但还是牢牢站定在那里,不曾退缩半步。 虞世兰气的横眉怒目,立起身来,看模样似要从座上走下来撕了林碧落,林碧落怒极反笑:「常大人,您也瞧见了,我骂的是坏我衣食的贱婢,与兰郡主何干?她这算是承认自己遣人行恶,砸了我家铺子?小女子不知道何处得罪了郡主,竟致引来大祸?」 你敢不敢讲出来? 林碧落早将前情细想一遍,只觉得这位郡主遣人砸了林家,无非是因为元宵灯会那晚,她那位恩公楚郎君的原因。她心中将这笔帐算到了楚君钺头上,想到那位楚小将军似乎并不惧这位郡主,当时只当小情侣争风吃醋,没想到醋海生波,却波及到了无辜的她…… 虞世兰一噎,俏脸涨的通红,这原因连她亲娘也不能告诉,更何况是堂上常启功,以及堂下差役,郡主府仆从,乃至门口守着的诸多围观百姓。 堂上二女相争,正是激烈之时,一个锦衣华服,盛气凌人,另一个傲骨天成,怒目而视,全无半分软弱退让之意,常启功在堂上瞧的真切,掐着点儿算,暗道,也该来了! 正想着,堂下起了骚动,只见中间让开了一道容二人通行的小道,虞传雄还穿着官服,大步而来,面上怒气勃然,到得那几个打完了板子的仆从旁边,狠狠抬脚便踢了过去,只听得堂上惨叫声不断,虞世兰已经朝后缩了两步,结结巴巴:「阿……阿爹……你怎么来了?」 虞传雄狠狠瞪了她一眼:「胡闹!」这才与常启功见礼。从头至尾,他的眼尾都未曾向堂上的寡母弱女扫一眼。 常启功神色淡淡道:「虞大人,恕下官公务在身,不能起身行礼!今日下官接到报案,有人在封丘门大街行凶,哪知拘了行恶之人前来,这些凶徒却道是兰郡主遣他们去的,下官不知如何断案,这才着人请了大人前来。」 常启功在外是有铁面之名,但今上能将他放在上京府尹这么重要的官职之上,可见他并非是一味耿直不知变通之辈。 义成郡主爱女护短,在整个权贵圈子里都是出了名的,要惩治行凶之人,自有那些动手的恶仆们领罚,但虞世兰今日所为,常启功也着实不愉,早先便遣人去请虞传雄。 外间盛传,虞传雄与义成郡主别的都好,共同进退,唯独在长女的教养问题上,实在护短的厉害,夫妻二人常为此而吵架。 常启功这招,着实厉害。 虞传雄一来,听得常启功口称「虞大人」,林碧落身后的何氏脸色都白了。 义安郡主的亲姐乃是义成郡主,这位郡主她虽没见过,但是却知道她嫁给了一位姓虞的大人。 先时虞世兰来,人人都称她为兰郡主,见她年纪小小,眉眼间神色依稀与林碧落相似,也许是她养了林碧落十几年,总感觉自家的小闺女更秀美些,心内还在疑惑,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吧, 待得虞传雄与常启功互打官腔,她猛然省起,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将林碧落往后一拉,自己便站到了前面来,将小闺女挡在了身后。 常启功见得之前都是林氏幼女应答,忽然间林何氏便将小女拉到了身后,心中讶异,却也未曾点破,只将众仆供词递了上去,「虞大人,这些仆从皆道是听从了您家小郡主的命令,这才砸了林家店铺的。林家幺女方才还道,不明白哪里得罪了小郡主,竟然与她结成这样大的仇恨,断了她的生计。林家不过是孤儿寡母,全指着这铺子过活,如今被砸,大人一向爱民如子,您看——下官该如何断案?」 虞传雄暗骂一声「狐狸」,却也知道哪怕此事告到了当今圣上面前,他也不占理。 今上初登大位的时候,还是个宽纵的君主,这些年子嗣上全无动静,连个公主也未曾诞下,于政事上便越发勤勉严苛了起来,有时候抱病也要上朝,对下面官员也约束的比较紧。 正因如此,上京城中才发展的格外繁荣,商铺酒楼如雨后春笋,一茬接一茬的开,便是市井小民,早起挎篮推车买小食的,都比十年前多了几十倍。 升斗小民富了起来,衙门税收也足,推及及郡县,连国库也丰盈了起来,谁也不记得十多年前,二皇子与太子夺位,逼迫的亲兄长下野,名不正言不顺,招来骂声一片。 老百姓只要日子过的好了,谁还在意上面那一位坐的是谁? 况今上这两年身体愈加不好,哪怕待亲近臣属,亲厚也不及从前了。虞世兰在宫中是讨喜,不过那是因为今上未曾听到过什么风言风语,若是此事传到宫里,今上疼不疼爱虞世兰,那又另当别论。 「这些恶仆假借小女之名,行恶之实,常大人只管打杀了便是!至于林家损失,虞某愿十倍赔偿,也算是对管教下人约束不力,才致林家遭此横祸。回头还要烦请常大人做个公证,前去林家铺子计算一下损失,跟虞某吱一声,虞某定然将林家的损失送上。」 v第七十六章 虞传雄说着,便要带虞世兰走。 虞世兰之前在口头上与林碧落没占上便宜,心中愤恨,有心想趁着虞传雄来的时候好生告一状,让他将林碧落收拾一番,也好给自己出口恶气。但是虞传雄不是义成郡主,可以无条件回护她,她心中又憋屈又不甘,只能狠狠瞪一眼林碧落,准备跟着虞传雄回去。 事到如今,不但这些仆人保不住了,连她自己恐怕都落不了好。 林楠见得这帮人,惊慌之中还不忘礼数,先跟邬捕头见礼,这才往母姐身边奔了过去,「阿娘阿姐,怎么样了,」 他听闻此事,脑中嗡的一声,跑回家看到铺子被砸的面目全非,直吓的魂飞魄散,生恐母姐受伤,这会打量阿娘与两个姐姐,见得她们衣冠齐整,并未有受伤的迹象,总算松了一口气。 邬柏跟着林楠跑了过来,只是当时脑子一热,有几分冲动,这才跑了过来。到得近前,见邬捕头也在,脚步便缓了下来,默默靠了过来,见林碧落安然无恙,心才放了下来。 一行人先去了铺子里,邬捕头领着众捕快核查了一番,又与林碧落商议一番,最后作价六百五十两,这才带着众铺快而去。 林家铺子摆的除了柜台之外,便是装各种蜜饯果子的瓷坛子,货架之类,倒无别的损失。况店内放着的蜜饯果子都是有数的,量并不大,日日添新货,算起来店内不超过三百两的损失,邬捕头作价却翻了两倍有余。 林碧落心知定然是那位常府尹的功劳,对着邬捕头谢了又谢。 送走了一众捕快,林家众人开始收拾铺子,满地的碎瓷片与蜜饯果子,简直无从下脚。 正开始收拾,邬柏与林楠使力抬一节柜台,林碧落与林碧月以及迎儿在挪另一边柜台,门口脚步声起,高大的身影踩过脚下的碎瓷,到得近前,林碧落只觉得手上一轻,再抬头时,便瞧见高大俊挺的少年单臂抬起柜台,「要放到哪里?」 林碧落直起腰来,身边林家众人都傻住了一般。 在场的人中,除了何氏与迎儿,都见过楚君钺。 「要……要放到内院去……」被砸成这样,只能当劈柴来烧。 况铺子里连着内院的小门太小,这柜台又太大,压根进不去,只能从铺子前门抬出去,再从大门正院抬进去。 楚君钺提起一节柜台,以目光示意林碧落头前带路。折腾了这半日,林碧落也累了,既然有青壮劳力上门,她也乐得轻松,引了楚君钺从院门处进去,往内院柴房而去。 直到楚君钺的身影从铺子里消失了,何氏才醒过神来:「这是……这是谁家郎君?」 「阿娘,这是楚小将军。」林楠道。 「阿弟你怎么认识他?」林碧月大奇。 当初三姐儿在大相国寺被救一事,彼时三姐妹并未问到那人的姓名,也不曾告诉阿娘,可是 楠哥儿似乎认识这人。不但认识,连他的名姓官职似乎都知道了。 这事当初她们三姐妹都约好了不讲出来,她没讲过,大姐没讲过,阿弟这又是从哪里认识的这人? 况且,就连阿娘听到楚小将军之名,也全无惊诧,只有一脸「原来便是此人」的表情,似乎目光里更多的却是赞赏之意。 林碧月一肚子疑惑,首先怀疑的便是三姐儿。眼见着三姐儿带着楚小将军几个来回,便将铺子里被砸的货架柜台全搬到了后院去,使唤的极为顺手,似乎决非初次相见,反倒极为熟稔一般,她又追问了一遍楠哥儿,他才闲闲答她:「二姐姐,我跟三姐姐去追庄秀才的那晚,便碰见了楚小将军一次,后来元宵灯会又碰见一次,次次得他相助,我想不认识也难。」 「这是……几时发生过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林碧月脑中念头几转,忽想到林碧落房里那两盏精巧的花灯,三妹妹宝贝的跟什么似的,都舍不得分她一盏。三姐儿向来疼爱楠哥儿,便是楠哥儿也没分得一盏,「三妹妹房里那两盏灯,难道也是楚小将军送的?」 见林楠点头,她心中顿时颇不是滋味。 好像林碧云嫁出去没多久,她们姐妹俩便生疏不少。 以前有林碧云从中调和,无论发生什么,两姐妹总能合好如初。似乎就是从三姐儿与楠哥儿悄悄跟踪庄秀才的那晚回来之后,她们姐妹之间便有了裂痕。 起初她也没觉得有什么,犹自沉浸在一种「终于证明了自己也有比三姐儿聪明正确的时候「的情绪里,可是等她与庄家的亲事订了,整个人便陷入了一种惶然的情绪里。 大姐姐出嫁之前,似乎有一段时间也是这样子,天天坐卧不宁,心神不定,三妹妹总会抽空从铺子里跑来,逗一逗她,令她暂时忘却忧怀。 有时候,也会将打听来的邬家众人的脾性习惯细细告诉林碧云。大姐姐成亲之后回来,还好几次私下谢过三姐儿,若无当初三姐儿细细打听,哪有她如今夫妻恩爱,婆媳融洽?! 林碧月订亲之后,婚期虽未定下来,可是三姐儿整日忙碌,却从不曾提过庄家母子俩的脾性习惯,这让林碧月心内更没有底了。 可是如今教她再口去求三姐儿打听一番庄家之事,她又开不了口。 v第七十七章 今日瞧着,连她认识了高官权贵,订情信物都送了(两盏花灯),竟然还将此事捂的死严,不透露一点风声。 难道是自己攀上了权贵,便有几分瞧不起自家姐妹 林碧月暗中转了无数念头,越想便越容易将林碧落往坏处想,而且还解释的通,心中更觉得当初林碧落提起被救一事要瞒着阿娘,定然是有所图谋。 她脑子好,转的比别人都快,做生意的时候能为家里赚来银子,可是若真心算计自家姐妹,便令人觉得心寒了。 偏偏楚君钺是个寡言的人,将铺子里的体力活都干了,只留下一句:「明日我便派个伙计来帮你看铺子。他有拳脚功夫,你别担心再有人上门来找茬。」不及林碧落答应,人便往外走去。 林碧落心里本来有气,她不过一介商户女,哪怕自己知道自己或者出生之时身份不同,但如今的身份却做不得假。而且……说不定她亲娘与亲爹压根不想要认回她,那么她便只能老老实实做她的商户女。 哪怕楚君钺救了她,可是铺子被砸,却与他的情史脱不了干系。 他与那位兰郡主有情也好,无情也罢,总之是贵族少年男女之间的感情风波,却波及无辜的她,这才遭此横祸。 对于这点,她是极为不满的。 楚君钺腿长,几步便跨出门去,林碧落紧随其后追了上去,「恩公,烦请留步!」 眼见得楚君钺停了下来,她才追了上去,「方才恩公所说,明日要遣个会拳脚功夫的伙计来替我看店,我家铺子店小利薄,养不起闲人,恩公也看到了,所以还是不要派人过来了。」 楚君钺今日恰巧有事去了吏部,到的时候正逢常启功派人去寻吏部尚书虞传雄。待得人走了,他与吏部侍郎见完了面,商议完正事,出来之时,恰听得协助虞尚书办公的两名小吏小声议论着方才之事,据说兰郡主着人砸了封丘门商户的铺子,被苦主告发,如今正在上京府尹处审案…… 几乎是一种直觉,楚君钺便觉得虞世兰着人砸的那家铺子,便是林家铺子。 待他过来的时候,果然瞧见林家铺子里乱成了一团,遭了强盗一般。 虞尚书与义成郡主果然没将女儿教好,跋扈就算了,还恶毒至此,楚君钺目光愈凛,先想到的便是明日便亲卫里会打算盘的楚二过来,杜绝此事的再次发生。 「我派来的人,不必你养,我自会发饷银。」 饷银? 难道还是在职军士? 这样的人,林碧落就更不敢收了。 「恩公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我心里是非常感激恩公的。可是恐怕恩公心里也明白,第一次与第二次我遇到兰郡主又被她欺辱,全因她为人太过跋扈之外,这一次却实打实是因着恩公的原因。」 楚君钺眸光盯牢了她,眉头都皱了起来,她说的其实没错。而且她不知道的是,第一次她在大相国寺被虞世兰遇上,并且自此开始记恨上了她,也是因他之故。 「我知道恩公救我,全因有颗仁爱之心。可是我心中明白,恩公与兰郡主都出自高门,无论你们之间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都不该将我卷进去。我不过是商户之女,除了踏踏实实做生意,老老实实作人,从来没有什么攀附权贵的念头。虽然此话讲起来算是我极为无礼,且不知感恩,我还是要讲一句,以后……还请恩公不要再来了!恩公救了我数次,碧落铭记在心,但是恩公与碧落越熟,恐怕落在兰郡主眼中,便越加记恨碧落。碧落还有寡母幼弟要养,恕不能奉陪!」贵族少年男女的情爱游戏,她玩不起,也没有精力来玩。 说穿了,英雄救美的桥段不适合她,被救之后以身相许的桥段更与她无关。 戏曲里有许多这类的故事,那些被救之后便将一生幸福依附在旁人身上的少女,多半是天真的,不知道救人的贵族少年另有门当户对的妻室挚爱。 哪怕如今楚君钺从未说过一句中意她或者喜欢她,可是他待她确实亲切许多,又或者他是拿她来气那位与他门户相当的兰郡主,这都不是她应该过问的事情。 她要做的事情,便是一早表明自己的态度,从来没有雄心壮志踏足权贵圈子,她不想依附任何人,只想堂堂正正在市井间好好生活,努力赚钱,踏踏实实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你放心,我不会来打搅你,不过明日我会派伙计来,免得再发生这种事情。」 楚君钺丢下这句话,便大步流星而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封丘门大街上。 林碧落琢磨他离去之前的表情,似乎……她有那么点不近人情,, 凭良心说,楚小将军为人不错,救了她不止一次,除了逼着她说过祝酒词之外,还逼着她收过花灯……等等,她还记得要将花灯还回去呢。 说来说去,都是她赚了,光两盏灯都不下于二十两银子了,可是……无论怎么想,这都不是两个人能够来往频密的前提。 哪怕没有兰郡主此人,她与楚君钺的生活也应该有任何交集。 这是从来都不必怀疑的。 有了楚君钺的帮忙,重物全部搬到了后院,只消将铺子里的碎瓷片及蜜饯果子打扫干净,便可收拾拎清了。 v第七十八章 母子几个外加邬柏收拾干净了,迎儿又下厨做了一桌菜,何氏留邬柏吃饭,才动了筷子,江氏便带着四姐儿上了门。 「嫂子,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听着今儿铺子被砸了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吃饭?」 「二婶子铺子都关门几个月了,怎么我瞧着二婶饭量也没减?」 林碧落今日不痛快,再听到江氏阴阳怪气的调子,心里就有气,嘴里半句话不让。 「哎哟哟,这是怎么说的?三姐儿今儿这是怎么了?我听得街上有那起子嚼舌根子的说三姐儿勾引男人呢,小小年纪,手腕不低,铺子这才遭了灾。我还跟人分说呢,你们这些烂了舌头的!我们家三姐儿那就是得亏生的好,将来还不知道要落在哪里呢,哪里就是你们能嚼舌的?!」 她这几句话明褒暗贬,将林碧落损了个彻底。 可惜林碧落不吃她这套,损的比她还厉害:「二婶这是不知道,我家这铺子开的太小,我正想重新翻盖一次,盖成个两层小酒楼。正好人家赔偿的大方,按十倍作价,赶明儿我家酒楼开张,还要请二婶前来捧场呢。不过我家酒楼不赊账,二婶可得提前准备好了酒钱。」 林佑生家日子过的艰难,这是不争的事实。江氏的性子早几年便不太好,这一二年间生活每况愈下,在家对林佑生大呼小叫,对林勇尚可,总归是宝贝儿子,对四姐儿却动辙开口便骂,什么赔钱货之类的,从来没断过。 还好四姐儿年纪小不懂事,对这些辱骂之词半点不懂,有时候看着江氏表情凶恶,便吓的哭了。 不但在家如此,便是在外与邻人说话,江氏也愈加高声大气。似乎是家中银钱愈寡,对外便越要高声大气说话,才更显的底气足一点。 「你……不知好歹的丫头!」江氏抱着四姐儿气冲冲去了。回到家中又是一顿鸡飞狗跳,将正在喝酒的林佑生拉起来,砸了他的酒坛子,手指头都几乎要戳到他的脑门上去了:「没出息的!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整日就泡在酒坛子里,半文钱挣不来,还不如你哥生的那个三姐儿,牙尖嘴利不说,还会赚银子回来。也别管这银子是偷是抢,还是她勾搭男人赚来的,只要男人肯掏银子,那就是她的本事……」拉拉杂杂,骂了一通。 林佑生对江氏怨天尤人的责骂已经习惯,她骂她的,他喝他的,酒坛子被砸,正好也有了七八分醉意,索性爬上床去,好生睡了一觉。 唯林大娘受不了江氏气焰,却又莫可奈何。今年过年家中半扇猪肉,还是江氏从娘家带回来的。勇哥儿久未吃肉,年前便被江氏带回娘家去了,明为转外家,实则是江家伙食好,日日有肉吃,勇哥儿是去外祖家改善伙食去了。 江氏走后,林碧月便忍不住问:「阿妹,咱家真的要盖酒楼?」她听得邬捕头说过,铺子损失核价六百五十两,十倍便是六千五,这对于林家人来说,便是一笔从天而降的巨款。 三姐儿掌家已久,竟然与全家都未曾商量,便提出要盖酒楼,这也太过了。 好歹……好歹她也快成亲了,也不问问她的嫁妆准备的如何了,又或者这笔银子可添些什么。 林碧落低头刨饭,只随口应道:「我是想盖二层酒楼,等我回头与阿娘商议过了再说。」 她既然这样说,便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且何氏多半只有赞成没有反对的理。 家中大事向来如此,哪怕林碧月表示不满,这种情况也未能改观。 还是等银子赔了以后再据理力争不迟。 现在一切都是空谈。 邬捕头带着众捕快们核查完了损失,上报给常启功,常启功大笔一挥,又加了两百银子,便遣了他往郡主府前去支银子。 那日虞传雄将虞世兰从府衙带回去,直接带到了书房里,责令虞世兰就跪在他脚下反省。 虞世兰虽然心中气恨,但是也知阿父这是真的发怒了,不同于以往的小事,这次令得他在官场同僚面前丢了面子,恐怕一时半会不容易消气。她心中懊悔自己没在行事之前便与阿娘知会一声,好歹有补救的法子,而不是被阿父在书房罚跪。 跪了还没一个时辰,虞世莲便袅袅婷婷提着个食盒进来了,进了书房便瞧见了跪着的虞世兰,嘴里关切道:「阿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跪在地上?这是又在哪闯了祸,惹的阿爹生气了?」 虞世兰心里恼恨,又常与这位庶妹交锋,听她这话音,便是在暗示她常闯祸惹阿父生气,但事实如此,她实在辩无可辩,唯有狠狠瞪她一眼。 虞传雄放下书,神色也缓了许多:「阿莲怎么来了?」 「我想着阿爹整日操劳,今儿跟厨里的王大娘学了一上午,特意炖了海带羊排汤来,给阿爹补一补。是我细细的瞧着炉子,盯了两个时辰呢。外面冷,听到阿爹回府了,便端了过来给阿爹喝了驱驱寒。」 虞传雄眉梢眼角皆软和了下来,连语声也温柔许多:「阿莲到阿爹这里来,你阿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阿爹也就放心多了。」 虞世莲提着提盒往虞传雄身边去,路过虞世兰,也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脚下一个踉跄,手里的提盒便飞了出去,汤水四溅,人也摔倒在地,虞世兰心中正高兴的紧,暗道:小贱人,教你来笑我?!却不想虞世莲摔倒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扭头去看她。 虞世兰与她交锋多时,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虞世莲已经双眸含泪,语带哽咽之声:「阿姐,我也没说什么呀,你怎么能使绊子摔我呢?」 虞世兰张口结舌,她方才倒有此想,巴不得虞世莲能摔一跤,好煞煞她脸上那刺目的笑,可是……她好端端跪在那里,哪里分出脚来使绊子? 「我……我哪里使绊子了?」 她这般张口结舌的模样,恰恰证明了她心虚不已。 v第七十九章 虞传雄见多了她做错事死不悔改的模样,忙起身将虞世莲扶了起来,狠狠瞪了虞世兰一眼,「死不悔改!老实跪着去!」又去瞧虞世莲:「可有摔疼了?要丫环扶你去上药」 虞世莲眼泪汪汪去瞧地下摔翻的食盒,几乎都要哭出声了:「阿爹,我给你炖的汤……我炖了两个时辰……」忽想起什么似的,破涕为笑:「阿爹,厨房还有呢,我端过来的时候盛了一半。我这就给阿爹盛去。」 虞传雄见她被长姐使了绊子摔了一跤,却只一心记挂着给自己熬的汤,当真孝心可嘉,忙唤了小厮进书房来收拾,又有虞世莲的丫环去厨下重新盛了羊排汤来。 从头到脚,虞世兰只得了虞传雄的责骂与怒火,半点温情也无。 她跪在冰冷的地砖之上,满腹怨意委屈的看着虞传雄与虞世莲共享父女天伦,虞传雄眼里压根没往她这边扫。虞世莲却假惺惺替她求情:「阿爹,阿姐方才定然不是有意给我使绊子的,天气这么冷,不如……让阿姐也起来喝碗汤暖暖身子?」 虞传雄向来觉得虞世莲懂事,特别是细小的地方更见乖巧贴心,大大夸奖了她几句,又将新得的一块还未雕琢的籽玉给她,「拿去银楼让琢玉师傅好生打磨了,做个坠儿去戴。」 虞世兰眼里都快冒出火来。 虞世莲对她这种眼光再熟悉不过。她这位嫡姐性子冲动,吃了她无数次亏还没学乖。她欢天喜地谢过了虞传雄,带着丫环离去,临行前假作关切的劝虞世兰:「阿姐,阿爹心很软的,只要你向阿爹多说几句软话,认个错求个饶,阿爹知道你错了,定然放你回房去。」 虞传雄最恨长女不认错这点,他自己的女儿身上却仍旧带着皇室宗亲盛气凌人的傲骨,总归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她若有虞世莲一分温婉,他都心满意足了。 虞世兰本来有认错之意,哪怕是因着义成郡主还未赶过来,心里没觉得自己错了,暂时识时务的认个错免了跪也好。结果被虞世莲一激,心中越发愤恨,一句话便冲口而出:「我哪里错了?我一点错也没有!」 虞传雄恨的起身过去,便掴了她一巴掌:「孽障,做出这等事来,竟然还不肯认错?!难道非要等出了人名,要府衙拿国法来追押才会认错?」 虞世兰挨了虞传雄一把掌,虞世莲早溜了。她早学的聪明,但凡是嫡长姐出事,她在旁装好人,顺便坑完虞世兰之后,不闪人留下来便只能等着挨嫡母的修理。 虞世莲的亲娘颇得虞传雄宠爱,奈何只生了虞世莲一个闺女,别无所出。正因为无所出,在一众有子的妾侍争相巴结义成郡主的时候,她也只需随大流做做表面功夫便可。 至于虞世莲在虞传雄面前与嫡姐争宠——想要得到阿父的宠爱,自然各凭手段。说破天不过小女孩子姐妹间玩闹,有什么打紧? 哪怕闹到义成郡主面前去,无凭无据,谁又能说虞世莲的不是? 到最后反是虞世兰仗着出身好,欺负庶出的阿妹,平白让人觉得心眼小。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 虞传雄与义成郡主共同见证了虞世莲的乖巧体贴,便是义成郡主,也只能无数次私底下叮嘱虞世兰,就算欺负虞世莲,也别欺负的那么引人注目,让她亲爹瞧见,生了大气,父女离心。 况且虞世莲身为庶女,她也极为清楚,哪怕她再对嫡母忠心耿耿,逢迎拍马,都不及直接巴结亲爹来的效果好。 她能从虞传雄后院一干庶子女中脱颖而出,不得不说她很聪明。 虞世兰挨了打,虞世莲得了赏,此事在郡主府还不算完。 义成郡主知道之后,与虞传雄大闹了一场。无奈这次虞传雄态度极为坚决,立逼着虞世兰去跪祖宗牌位,没有他的允许,不许虞世兰起身。 夫妻两个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冲突,义成郡主不认为虞世兰做错了,认为林碧落不过是个商户女,砸了铺子顶多赔点钱了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哪怕不赔,难道她还能上达天听? 虞传雄每日上朝,政治嗅觉比较灵敏,已经预感到了今上这两年来重大的心态转变,从小处着眼,认为长女再不管教,便会惹出大祸来。 夫妻两个寸步不让,正在僵峙之时,邬捕头带人上门来拿赔款,听到虞传雄答应以十倍赔偿,义成郡主气了个倒仰。 ——这是哪里的刁民,竟然敢欺诈到官家来? 邬捕头早听闻过义成郡主之名,况此事本来便是虞传雄答应下来的,他也只管向虞传雄讨赔款。等他拿到八千五百两银子离开郡主府的时候,义成郡主与虞传雄还在那吵。 「我倒不知道,凭她是何等的姿色,竟然入了尚书大人的眼,万儿八千的银子往外掏!尚书大人难道不觉得,拿这近万两的银子去讨个商户女的欢喜,是何等荒唐吗?」 「你……真是不可理喻!你若见过了那商户女,便会为今日自己说出的这一番话而羞愧!」虞传雄顿时恼羞成怒。 「难道那商户女长着一张天仙脸?」 义成郡主虽觉虞传雄此言奇怪,可是鉴于女色上头,虞传雄实在没有防头,府内姬妾不少,因此一味还只会往女色上头想。 「那商户女与萧怡小时候一模一样!」 虞传雄冷哼一声,气冲冲拂袖而去。 义成郡主一愣,想要再追回虞传雄问个明白,他人已经没影子了。想了想,便将虞世兰身边的丫环春桃绿竹唤了来,问起林碧落之事。 v第八十章 这两名丫环自小侍候虞世兰,对虞世兰言听计从,本来便替自家主子抱屈,又素知义成郡主护短,便加油添醋将林碧落如何给虞世兰添堵之事讲了一遍,末了,义成郡主倒似不经意般问了一句:「听说……那商户女跟兰儿有几分像?」 她与阿妹萧怡本来便生的有几分像,虞世兰又与她极为肖似,若是这商户女真跟萧怡有几分相似,那么很该跟虞世兰有几分像才对。 春桃吱吱唔唔:「那商户女……如何能跟郡主比?不过是模样有两三分像罢了……与郡主那是有云泥之别的……」 连丫环都如此说,那定然是有五六分相像了。 「那商户女瞧着多大年纪?」 「总有个十二三岁吧?」春桃不确定,一旁绿竹也点头:「总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义成郡主心中一跳,打发了两丫环下去,自己在房内转来转去。 她记得,妹妹萧怡那一年产女,如果那早夭的外甥女活着,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说起来,阿妹去边陲竟然已经十二年了…… 虞世兰身边这两个丫环没见过义安郡主萧怡,可是如果连她们也觉得那商户女与自家小主子有几分像,而虞传雄直接认定了那商户女与萧怡小时候一模一样……会不会? 义成郡主心头一阵急跳,细细回想当初她的贴身嬷嬷前来回复她的话。 当年姐妹二人分属两个政治阵营,各自不肯迁就对方,归顺投靠对方阵营。义安郡主与容绍认为太子乃是正统继承人,而义成郡主与虞传雄则认为二皇子雄才大略,堪为一代明主。 义安郡主产女五日之后,太子被贬为庶人,同时义安郡主府传来萧怡产女早夭的消息。 又过了十来日,太子一党被斩的斩,贬的贬,萧怡身为宗亲之女,萧锦又多方奔走求助,向二皇子数次陈情,二皇子已经暗中允诺她,假若萧怡肯与容绍和离,便可保她留在上京城。 萧锦听到这个消息,只觉满心欢喜。不管怎么样,这个妹妹是保住了! 趁着夜色,她亲自上门去见萧怡,劝她和离。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也没什么出奇。 哪怕容绍是孤儿,自小在康王府长大,乃是康王爷一手调教出来的,与萧怡算是青梅竹马,夫妻感情再深,哪里抵得上性命? 被贬的边陲荒蛮之地,能不能活着回来,实难预料。 先太子已经带着妻儿离开上京城,过不了几日,容绍也会离开。 萧锦劝说萧怡的时候,容绍也在旁,她们三人算是一起长大,萧锦比容绍大了两岁,又瞧不上容绍出身,原本待容绍便不及萧怡与容绍亲密,后来二人成了亲,她对这位妹婿的好感也未增添半分。 容绍听了萧锦劝说萧怡的话,倒也未曾动怒,只劝萧怡留下,可惜萧怡死活不肯,不但如此,还哭着将萧锦骂走了…… 义成郡主一直觉得,这世上不知好歹的人,除了虞传雄之外,又添了一个,那个人便是萧怡…… 姐妹俩有太多的不合,有太多不能苟同的地方,可是无论如何,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妹妹。 她总是为了她好的! 义成郡主不觉间牙根又恨的痒痒,她召来心腹许嬷嬷,嘱咐她亲自去查一查那商户女。 许嬷嬷领命而去,她这才心安了一点。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凤凰窝市井》卷一 作者:清风拂面 02、《凤凰窝市井》卷二 作者:清风拂面 03、《凤凰窝市井》卷三 作者:清风拂面 04、《凤凰窝市井》卷四 作者:清风拂面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