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 第一章 东市异人偷梁换柱 夏末初秋,未申交际,长安城笼罩于夕阳余晖之中,一如仙人当空撒下大片大片碎金花,为这座国都雄城披上金色纱衣,距离朱雀门三坊远近的东市正值买卖高峰,人潮如海,异族人士穿插其中,奇装异服穷出不断,简直如万国展览。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徐真脑海之中不觉浮现出这阙绝句来。 他远离人群,斜靠于墙边,怀中抱着皮制刀鞘,懒洋洋叼着一根苦茶梗,手里把玩着一颗开元通宝大钱。 大钱在他的手中翻滚旋转,从拇指开始,到尾指又旋转回来,在手背上来回滚动,手指灵动轻快,大钱如通灵一般流畅。 “都说一元硬币正面是个1,背面是菊花,足见现代人的三观远没有唐人周正,起码唐人的铜钱中间还是个洞咧。” 徐真充满恶趣味地想着,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日常,见识到每一件新鲜事物,他总喜欢与现世对比一番。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人群的惊呼再次吸引,红人馆前面早已人满为患,徐真看着同事们一个个挺拔英武地维持着秩序,心里也是一阵阵苦笑。 唐人也是不靠谱,明明就是连片警都不如的城管,偏偏取了这“武侯”这么威猛的头衔,听起来霸气,可像徐真这样的实习武侯,刀鞘里连真家伙都没有,只有一柄吓唬人的木刀。 红人馆在东市也算小有名气,今天也不知那家贵人赏脸,居然开了个百戏集,馆前还有一头白象在巡游,舞台上的笼子里更是困着奇珍异兽,看客大呼小叫连连不断,水泄不通已经无法形容此时之盛况。 阿三果然是开挂的民族,居然不远万里来到唐长安卖艺,虽然名义上说是天竺异人,但胡服一穿,头巾一裹,鬼才知道他到底是哪国人。 此时见得一个大胡子老阿三拄着一根蛇杖,佝偻着身子走到场中,停步于早已准备好的方毯之上,诸多看客不明所以,眼中却又满是期许,鸦雀无声,竟然被这大胡子的神秘气场所震慑住。 阿三将手中蛇杖倒插于地,口中念念有词,显是施展无上瑜珈术,六七名妖娆异域女郎摇摆着水蛇腰和葫芦臀,在阿三左右曼舞,铃铛项圈和珠宝叮当作响,手脚露出的大片雪白赚足了眼球,引得一干儿郎们口感又舌燥。 两名异族大汉更是守护在舞台两边,时不时将异域火油含于口中,往手中火炬上喷吐,火龙轰轰,让人惊奇连连。 “快看!快看!” 人群顿时骚乱起来,因为那老阿三左手抚杖头,右手捏个莲华印,双脚慢慢盘起,居然悬浮了起来! “这是佛国降临的上师!是活菩萨啊!大家都来膜拜一番,也好祈个福缘啊!” 也不知谁带了个头,周围人群轰隆就跪倒了一大片,大钱叮叮当当落入方毯前面的紫金钵之中,很快就满溢而出,其他人干脆直接撒在地上,更有人献上香炉,虔诚叩拜起来。 主席台上的贵客也是抚掌称善,命家仆不断送上赏赐,一干胡人虽然没有千恩万谢,但眼中却炽热无比。 徐真心头一阵冷笑,只是他没想到,这种被称为人类十大超能力之一的印度悬浮术,居然在唐朝就已经出现,当然了,作为曾经的fi**(魔术界的奥林匹克)大会冠军,徐真知道至少三种方法,能够做出这样的效果来。 不过放在唐朝这样的大背景之下,能够做到这样的程度,不得不说,这位老阿三,实实在在有着过人之处。 连平时对徐真呼来喝去的坊正大人,此时都目瞪口呆,偷偷往地上丢了几个大钱,口中念念叨叨,估摸着来年的考评又多了两斤把握了。 武侯们也顾不上维持秩序,因为绝大部分人都被这种近乎仙术的瑜伽秘术给震服,他们也都偷偷暗中祈福,更有甚者,一些人开始涌向那位老阿三,想要触摸一下这位活神仙! “都让开!滚开一点!” 呵斥声如炸雷一般响起,人群分开一条道来,七八名黑衣武者簇拥着一名富贵小郎君,径直来到了阿三的面前。 这位小郎君约莫十一二的年岁,身子未发,眉宇初开,玲珑俊美,如那画上的仙童一般惹人瞩目。 徐真扫了那小郎君一眼,后者穿着一身胡服,腰间挎着一柄镶满宝石的玉刀,就算在这贵胄多如狗,皇亲遍地走的国都之中,都算得上贵气逼人四字。 诸人很快被驱散开来,小郎君故作老气,大摇大摆上前来,也不动手,只是绕着老阿三走了两圈,又抽出玉刀来,想要掀起老者的袍子,显然是个喜爱揭秘以示聪慧的胆大小孩。 旁边两名舞女想要阻止,却被黑衣武者们一番怒目而视,强大的凶威压迫之下,舞女只能朝老者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微微睁开双目,轻轻摇头,以示无妨。 那小郎君冷哼一声,也不直接碰触老者,撩起袍子检查了一番,又在那蛇杖上敲敲打打,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显然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象之中的机关门子之类的东西。 红人馆的管事们见得小郎君出现,连忙回报,不多时那矮胖的馆主就小碎步出来解围,将小郎君迎到馆前设立的主席之上,黑衣武士分列左右,气势颇为尊威。 老者见得时候差不多,也就慢慢放下双腿,脚踏实地,抽出蛇杖,左右舞女将地上大钱收拾起来,连方毯一并撤去,显出地面完好的青砖,众人又是一阵倒抽凉气,原本以为老者在地面上事先做好手脚的人,此时都心服口服,看着那老者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朝圣的仰慕和崇拜! “咦?有点意思啊...”徐真见得方毯撤去之后,也是微微吃惊,对老者的手段又是高看了半分。 这位小郎君显然是今天的贵人,馆主连忙让天竺老人再施神技,一旦博得这位小主欢心,红人馆可就真真要红遍长安了! 天竺老人也不啰嗦,捏着莲华印朝主席位行了一个僧礼,却是解下自己腰间的三尺草绳,双手高举过胸,四方展示一圈,而后随意丢向人群。 民众早已视老叟为神仙人物,当即一拥而上,轰抢那草绳,一满身油腻的市井爷儿们仗着过人身躯和力气,将那绳索抢在手中,然而双手滑腻,那草绳却变成了一条花绿绿的长虫! “我的老娘耶!” 那爷儿们裤裆一缩,慌乱乱将长虫往台上丢回去,众人见得此等丑态,哄堂大笑之余,却对老叟敬若神明! 徐真双眼微眯,心头却是震撼起来,因为老人这一手,连他这个魔术冠军,都没能够看出端倪来! 天竺老人洒然一笑,脱下背后披风,置于地上,将长蛇盘成一团,包裹于披风之中,稍稍退后两步,口中再次念起口诀来。 主席之上,富贵小郎君眼中露出惊喜,也顾不得贵人仪态,从榻上站了起来,与诸多贵客和民众一般无二,伸长脖子盯着那地上的包裹。 “摩诃竭帝波若波罗可喏!” 天竺老人一声大喝,地上披风一阵鼓动,一截绳头探出来,却像被无形的仙人之手抓摄而上,冲天而起,那绳索如无穷无尽,不知扶摇上得青天几许! “我干!这就是失传的印度神仙索!”徐真心旌动摇,被眼前一幕震慑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居然能够在有生之年见得如此奇术! “这!这怎么可能!”小郎君那白皙如玉的小脸蛋显出兴奋的潮红,小胸脯不断起伏着,显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震惊了! 围观人群早已按捺不住心中震撼惊骇,对于古人来说,这样的事迹,无异于神迹了!周遭氛围轰然炸开,惊骇议论声之中,大片大片民众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却是行那五体投地的大礼! 天竺老者脸色苍白,就好像耗尽了法力,两名黑袍人连忙将其扶到一旁,人群顿时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纷纷上前来献礼,怀中钱袋子更是直接供于场中,不多时就堆成了小山包! “早知道这么好赚,老子也留个大胡子扮阿三好了,还当个屁城管啊!”徐真嘟囔着暗骂,盯着那堆钱袋,眼睛都发直了。 “好!好!赏!快赏!” 那小郎君过得许久才回过神来,抚掌大笑着,左边武者微微垂首,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丢在了老者的脚下,咔哒一声,钱袋口子爆开,流出一片片拇指大的金叶子! 老者的目光只在金叶子上停留了一下,很快就无视这些粪土之物,朝小郎君微微颔首致敬。 徐真目光如炬,作为魔术师,察言观色是必修课程,揣摩心理更是必不可少,这老者的表现实在处处透着诡异,根本就不像寻常的异域艺人! 他心头涌起警惕之时,那小郎君却从榻上跳起来,一改当初的矜贵,老气横秋地摸着下巴,下到场中,小心打量着那直立的神仙索,胆子渐渐大起来之后,居然伸手抓住绳索,用力扯动,但那绳索却不动如天柱! “上师,此仙索真能通往那天上之仙境神国?”小郎君满眼惊奇地朝天竺老人问道,言语之中充满了质疑却又带着震撼和惊叹。 天竺老人微微一笑,用稍显生硬的声音回答道:“老僧也不知通往何处,小郎君仪表非凡,非常人也,不若上得青天问天高?” 小郎君微微一愕,心头到底有些骇然,可见得那老者眼中充满戏谑,却是激起了心中斗志,咬咬牙,小白脸泛红起来,作势就要攀爬那绳索,周围人群连声叫好,那小郎君更是得意满志。 诸多黑衣武者连忙上前,欲将小郎君挡住,却被小郎君一个眼神就顶了回去,只得垂首护在周围。 小郎君虽然看起来娇弱,但毕竟灵巧,不多时就已经攀上半空,脚下人群噤若寒蝉,只剩下仰脖吞咽惊奇口水的声音。 然而小郎君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云雾之中,而诸多黑衣武者紧张起来,连忙按刀询问,那天竺老者才慢悠悠起身,双手合十道:“定是小郎君贪恋仙国风景,流连忘返,待老僧引得这位小贵人回归!” 话不多说,这老人也是攀上了绳索,然则才爬越过红人馆的二楼,那绳索却陡然松懈,窸窣窣掉落下来,那老僧惊呼一声,黑影猛然坠地! “糟糕!不对头啊!”徐真回想起自己偶得一观的古籍之中对关于神仙索的记载,心头猛然一沉,冲入人群之中一看,那黑影只是天竺老人的长袍,哪里还见得半个人影! “怎么回事!” 黑衣武者顿时发现事情不妙,推开舞女和长袍异人,场中就只有那长袍和草绳,小郎君和天竺老人却不知所踪! “不好!” 黑衣武者一下子冷汗就冒了出来,四处扫视了一圈,但人头涌动,哪里见得那老者和小郎君的身影! 腰间长刀锵然出鞘,黑衣武者们瞬间将这群异域人给拿下来,为首武者虬髯倒张,炸雷一般大喝道:“全部给我跪下!否则格杀勿论!” 长安城中,天子脚下,民众中规知矩,见得动了刀剑,轰然全部趴倒,然而人群之中,却哪里见得那老者一根人毛! 黑衣武者也是急了上火,朝后面的武者大喊一声:“还不发信么!” 那武者连忙醒悟过来,解下黑衣底下的手弩,扣动机括,一根镝箭尖啸着升空,直射如血晚霞,整个长安都笼罩在惶惶阴影之中! “这老小子果然有猫腻!”徐真呸一声吐出口中苦茶梗,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人群,根据古籍上对印度神仙索这门神秘古戏法的剖析,估算了大概的位置,很快就来到拥挤的街道之上,放眼望去,不多时就找到了一个长袍触地的背影,当下也不声张,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注:印度悬浮术是真实存在的古戏法,而神仙索又名通天绳,乃史上第一幻术,记载传闻颇多,中外皆有之,真假有待考证,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去查阅一下) !! 第二章 鸿胪车队武侯逆袭 警示之鸣镝一经升空,就已经证实了一个问题,这位小郎君绝非一般贵胄公子,敢在长安城发射鸣镝,身份以及背后能量已经不是一般人所能够轻易想象的了! 这也就更加确定了徐真的猜测,这伙异人,绝对是有备而来,从一开始的目标,说不得就是这位小公子! 不过他也算安心下来,因为鸣镝一响,坊门就会提前关闭,想要出长安,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街道前方那长袍背影之上,因为他很清楚,大变活人和活人消失的戏法,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只有移花接木,李代桃僵这一方法才能够做到,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黑衣武者扣下的那些长袍异人之中,必定有一个是那老者! 此时示警之声大作,街道上顿时乱哄哄一片,人群多有踩踏,如惊鸟回巢,纷纷往各自坊间逃走,长安府的人马迅速出动,前往事发东市。 徐真夹在人潮之中,视线却一直盯着那缓行的长袍人,他穿越到大唐已经三年有余,到现在才混了个城管,说出去都嫌丢人,那位小公子身份非同一般,如果能够将小公子救回来,那可就真的一步登天了! 那长袍人也极为懂得利用人潮的掩护,如游鱼穿梭水草一般,动作不缓不急,显然早已算计过此等情况! 眼看着长袍人就要到达外城门,徐真也是心头急促,几次想要加速,都被人潮给挤了回来,情急之下,他正想大声呼喊,却见得鸿胪寺的队伍正护送着一支外藩使节的车队,准备通过外城门! 长袍人不紧不慢地吊在车队尾巴上,车厢打开,他就这么钻入到了最后面的马车之中! “真真是有备无患了!” 徐真心头暗惊,这伙人绝对是深谋远虑,谋划已久,否则根本无法配合得如此的天衣无缝! 鸿胪寺那帮人自然也察觉到了东市的动荡,可有人敢在天子脚下犯事,说出去岂不给国家丢脸?说不得跟老外们解释一番,什么市场走火云云罢了。 徐真的呼喊淹没于人潮的骚乱之中,此时再也顾不得这许多,推开人群,大步奔跑起来,只要到得外城门,就能够拦下这支车队了! 然而这个时候,一股强大的危机感从心底涌了起来,徐真下意识矮身偏头,一根短箭从他的头皮处擦过,身后一人闷声倒地,却直接淹没在混乱的人流之中,大家只顾着逃散,都觉得这人是不慎倒地,哪里会想到有人暗算! 徐真头皮发麻,双目怒睁,刚刚抬起头来,又是一枚短箭激射过来,情急之下,他拔出木刀来格挡,那木刀居然应声而断,可见这短箭并非袖筒发射,而是强有力的暗弩所激发! 遭遇到狙击,徐真也不敢有半点大意,他的目光循着短箭发射源头,很快就锁定了坊墙边上的榆槐林,虽然林木稀疏,但遮掩个把刺客,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他几乎瞬间锁定了左边那颗大槐树,伸手入怀,却是摸出一枚边缘磨出锋刃的大钱,这可是他自制的金钱镖! 作为穿越者,徐真心知自己今生未必能够回到现世,但他还是有意无意收集一些财物,这些大钱收藏方便,如果带回现世,一枚开元通宝,可比一枚金币都要值钱,慢慢的,收集大钱,也就成为了他的一种兴趣。 有风从西北而来,大槐树背后撩起几缕微微金光,徐真觑得清楚,那并非金光,而是刺客在夕阳映照之下的金发!手中金钱镖猛然甩出,那刺客刚想冒头,又连忙缩了回去,金钱镖噗一声没入坊墙之中! 徐真作为曾经的切黄瓜霸主,能够在十米开外利用扑克牌切断黄瓜,乃是享誉国际的“黄瓜小天王”,这一手金钱镖更是日夜操练,逼退了刺客之后,再次探手入怀,这回摸出来的却是两颗圆润的鹅卵石! 刺客被那金钱镖吓了一跳,心有余悸之下,被徐真接踵而来的两枚鹅卵石乱了阵脚,从老槐树后面窜出来,同样不甘示弱地回射出最后一根短箭! 想要在长安城中私带武器并不容易,这三根短箭已经是极限数目,若非紧要关头,她也不会使用,可徐真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反击,如猎豹一般急停躲闪,那短箭擦着他的肩头而过,虽然刺破了皮肉,但并没有伤及根本,反而被徐真射出一枚钱镖,正中刺客的小腿! “哪里走!” 徐真心头大喜,鸿胪寺护送的车队已经通关,他只能退而求次,只要将这刺客拿下,那也是大功一件了! 至于小公子被绑架这件事情,涉及到了外藩事务,想来是个极大的阴谋,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改变得了的了! 心意已决,徐真快步疾行,往怀里摸出一枚钱镖,暗扣在手中,他的金钱镖也不多,不敢再乱用,反正刺客中了镖,速度已经慢了下来,他要等待最佳时机才出手! 然而那女刺客显然不甘就俘,反手一挥,再次甩出一件暗器来,徐真以为她没有了短箭,没想到她还有其他暗器,避无可避,当即挥动刀鞘来格挡! 那暗器却像是软绳一类,缠在了刀鞘之上,徐真额头冒汗,见得刀鞘上面缠着的哪里是什么软绳,分明是一条绿油油的小毒蛇! “嘶!” 小毒蛇如绿光一般电射而来,一口咬在了徐真的手背之上,一股麻木之意如电流一般传递,他的手臂居然如同石化一般僵硬,此毒居然恐怖如斯! 徐真捏住小蛇,一把扯下来,一脚踩死在地,却不敢再狂奔追击,因为剧烈运动,只会加速毒素的运转! 然而徐真不追了,那刺客却又回头了! 只闻得一阵香风扑鼻而来,徐真两眼一黑,就再无知觉!他的最后记忆,停留在那女刺客俯身扶起他之时,沁入心脾的幽香和半片细润朱唇! 这一觉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徐真幽幽醒来,只觉得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一颗昏沉沉的胀痛脑袋,手足身躯都没有任何的知觉! 都说西域多毒物,徐真这回算是深信不疑了。 此时他平躺于一辆马车之中,宽大的车厢里,枯瘦老者在盘膝打坐,不正是那位懂得天竺悬浮术的老瑜伽师么!而老者身侧,那位小郎君怒目嘟嘴,手脚没有被束缚,只是察觉徐真醒来,投来了鄙夷的目光,显然在唾弃这位长安武侯的渣五战斗力。 至于徐真的身侧,则是那名以命相搏的女刺客,虽然罩了一件旅人披风,但仍旧掩盖不住丰腴身材,三十年岁,面纱都取了下来,美艳妖娆,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唐女多注重妆容与配饰,描眉贴花黄,可惜出门需要带幂篱(一种宽檐帽子,垂下来的罩纱能将全身罩住),而后又改为帷帽(罩纱缩短到颈部,只罩住头部),使得徐真大呼被老谋子的满城尽带黄金甲忽悠了一把,说好的爆*乳宫装呢!!! 还是眼前胡姬比较聪明,心知全身不得展览,功夫都花在了眉眼上面,细长的黑色眼线勾勒出那绿宝石眸子的神秘诱惑之美,竟然与现世社会的烟熏妆有着七八分相近之处。 徐真心里也疑惑,为何这女刺客不杀了自己,直接丢坊沟里,但很快他就猜到了原因,因为自己怀中那本小册子,正被天竺老者捏在手里! 那是他三年以来,在东西两市见识过的所有戏法,准确来说,是徐真对这些古戏法的揭秘图册! 老者显然对这份图册非常感兴趣,见到徐真醒来,扬了扬手中的图册,用生硬的唐语问道:“此图籍从何所得?” 徐真看得出来,这老者对戏法有着一股近乎痴迷的喜爱,这种气质,他在一些国外大魔术师的身上也感受过,他想要活命,就要充分利用好这一点,所以他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此乃欲擒故纵之计是也! 老者面色一沉,女刺客却坐不住,玉掌往后腰一抹,一柄半月小刃在她手中风车般旋转,而后印在了徐真的脖颈之上,此女绝对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辣角色! 眼看着半月小刃已经在徐真咽喉处抹出一道血痕,老者终究是开口喝止:“凯萨,住手!” 女刺客冷哼一声,收回了小刃,有些不满地看了老者一眼,却是扭过头去,似乎还在记恨这个伤了自己小腿的徐真。 老者无奈摇了摇头,往徐真这边挪了挪,从怀中掏出一颗黑色药丸子来,捏住徐真下颌,塞入了徐真口中。 一股清凉药力划开,徐真的手脚居然慢慢回暖,显然是那蛇毒的解药! 徐真活动了一下手指,果真有了知觉,又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老者顺势扶了一把,徐真嘴角却挂起冷笑,修长手指往鞋底一抹,柔术施展开来,如老藤缠树一般制住老者,食中二指从鞋底夹带出来的锋利刀片,已经压在了老者的喉咙上! 唐刀虽然闻名于世,但铁业并不算发达,制造不出这样的刀片来,这枚薄如纸张的刀片,可是徐真花了大价钱,买来精铁片料,每天精细磨砺而成的! 凯萨没想到徐真如此狡诈,居然利用老者的同情心,顿时大怒,抓住身边小郎君的头发,一把将后者拖过来,银色小刃架在了小郎君的脖颈上! “你敢动摩崖上师一根头发,我就杀了她!”凯萨恶狠狠地威胁着,徐真丝毫不怀疑她的果决,不过眼下他都自身难保,哪里还管得了这位女扮男装的贵胄小娘们。 “我跟她无亲无故,你想杀她就干脆一些,我要是眨一下眼睛,就不是男人!”徐真满脸无赖样地鄙夷道,气得凯萨酥胸剧烈起伏,紧握小刃的纤纤玉手都轻轻颤抖起来。 不过有人比凯萨更加的气愤,那就是凯萨怀中的小郎君,或者说小娘子! “你无耻!见死不救,妄称唐人,连男人都不算!若回来了长安,我定要教耶耶(父亲)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小娘子涨红了脸,指着徐真一通大骂,徐真冷笑一声,撇嘴反击道:“天真!你觉得自己还能回长安么?” 那小娘子果然被这一句话给震住,满脸悲伤,垂首静默,眼眶却是湿润了起来。 徐真也懒得理会,刀片压住摩崖的脖颈,朝凯萨冷声胁迫道:“放我下车。” 凯萨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奈敲了敲车厢,小娘子见得徐真要挟持摩崖远走,猛然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无助的哀求。 !! 第三章 西凉境外夹缝求生 凯萨越是急切,徐真就越是笃定摩崖的身份之紧要,挟持着摩崖下了马车,四目环顾,却发现脚下乃是干燥的黄土,这分明已经出了长安! 车队停下之后,诸多异人见得徐真挟持了老者,纷纷拔刀相向,却是货真价实的弯刀和斩马刀,想来他们已经撕下了外宾伪装,这些兵器若出现在长安府,却是违禁之物了! 徐真四处扫视,这些人一个个身着便于骑射的胡服,著小袖,小口袴,大头长裙帽,围巾蒙住口鼻,显然是吐谷浑的民族打扮! 虽然吐谷浑的诺曷钵被封为河源郡王,又娶了大唐的弘化公主,但吐谷浑的军队时常侵扰边关,长安城早已人心愤愤,多有传言说是要攻打吐谷浑,这些人冒充天竺外宾到长安劫人,可谓贼心不小啊! 徐真也懒得理会这些贼子,他手中制住了摩崖,自然有恃无恐,只是此时觉得双脚发虚,身子软绵无力,连忙问道:“我睡了几天?!” 凯萨恨不得将徐真千刀万剐,小娘子同样不齿徐真的见死不救,反而是摩崖这老丈温和地回答:“少郎君已经昏睡了小五日…” “五天!”徐真心头一惊,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五天,按照这车队的速度,估计现在已经出了凉州,否则他们也不会恢复藩人的打扮! “不对!要是五天,我早就被蛇毒给毒死了!你刚才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徐真脑子飞快思索,再次问道。 摩崖也不作隐瞒,将实情相告,原来凯萨本想将徐真杀死,但长安一片大乱,他又中了特有的西域青玉蛇毒,一旦将他留在长安,必定会让人按图索骥,怀疑到他们的头上,无奈之下,只能将徐真带了出来。 出了长安之后,本想将徐真半路杀死埋掉,可搜身的时候却发现了徐真身上的图册,也多亏了摩崖的坚持,否则徐真早就被这伙人给杀了,刚才给他吃的不过是一些活血通脉的药丸罢了。 如此说来,徐真倒是欠了摩崖一条命,他对摩崖本来就没有恶感,反而能够从这位淡定的老人身上,感受到一股宗师的气质,不过他同样看得出来,这车队的其他人,都不是什么善人。 可怜自己被带到这穷山恶水之地,连当城管的机会都没有了,心头不由发苦,往东边看了看,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回到凉州,心里顿时一阵迷茫。 摩崖作为老瑜伽师,又是戏法宗师,行走江湖大半辈子,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登峰造极,适时劝说徐真:“少郎君,老夫细看过你的双手,你绝对是个修炼幻术的良材,不若拜我为师,以后必定能够成为高深莫测的幻人(亦作眩人,魔术师的意思)!” 徐真心头微动,他对中西魔术发展史有着极为详尽的研究,古戏法到大唐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高度,古印度的瑜伽术更是神妙无比,远非现世魔术所能比拟,他确实心动了少少。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根本就由不得自己做选择,不管摩崖的戏法造诣有多深,他和凯萨帮助吐谷浑人绑架这个身份不明的大唐贵人,背后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巨大阴谋,虽然他并非纯正唐人,但千古汉人血脉激荡,他绝不可能帮助这些异域人来坑害汉人! 想到此节,他也是冷笑一声,朝摩崖讥笑道:“哼,你有什么可以教我的?教我给人下药?还是教我用蛇咬人?还是说教我暗藏娘子香囊?” 摩崖听得香囊二字,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却见得徐真左手果然抓了个镶金丝香囊,快速回想一番,应该是自己在车厢上搀扶徐真之时,被这小子偷了去! 摩崖和凯萨等人惊讶的目光,给徐真带来了极大的成就感,让他想起自己曾经在国外参加某档真人秀直播节目,那位金发碧眼的女主持非常看不起中国人,徐真就在访问的过程当中,将她全身上下能偷的东西都当场偷掉,要不是那大洋马底下真空,说不得连胸罩和内内都偷过来! 也正是因为这档节目的反打脸效果,让徐真进入了国际友人的视野,真正踏上国际舞台,并受邀到拉斯维加斯去开专场表演。 这香囊似乎是摩崖老儿的死穴,但怒气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这位老人脸上更多的,只有一种莫名的哀伤,轻叹一声之后,朝徐真摆手道:“如果你信得过我,现在就赶紧离开吧,我担保他们不会追击于你。” 徐真闻言,不喜反皱眉,凯萨和诸多吐谷浑人虎视眈眈,一脸杀机,况且他实在信不过摩崖。 “给你们三息时间,把刀都放下否则我就把小老儿的喉咙切开!” “你敢!”凯萨将男装小娘子顶上前来,锋利的小刃已经在她稚嫩的脖颈上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痕! “三!二!...” 徐真果然倒数起来,根本就不理会泫然落泪的小娘子,就好像他是铁石心肠的自私鬼一般! “哐当当!”在场七八个吐谷浑人的弯刀都丢到了徐真的脚下,凯萨狠狠咬牙,最终还是放下了小刀,那小萝莉连忙跑到徐真的身边,全然忘记了前一刻自己心里还在咒骂这个见死不救的大混蛋。 “把你们的水囊都解下来,我不会再说第二遍!”徐真见得这些人选择了妥协,心中大定,再次提出自己的要求,这一次倒是凯萨主动解下了水囊,其他人也纷纷照做。 “丫头,会骑马么?”徐真低头朝小萝莉问道,后者鄙视了他一眼,就好像骑马就像喝奶,是她的天赋技能一般,徐真想想也是好笑,唐人贵族尚武,射御两科更是贵族子弟的必修课。 徐真用脚轻轻踢了小萝莉一下,而后正色严肃道:“想要活命的话,接下来就乖乖听话,明白么!” 小萝莉被徐真的表情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浮现出坚毅的神色,咬牙重重点了点头。 徐真满意一笑,开始指挥小萝莉做事:“先去把马都放了,只留两匹。” 小萝莉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地扫了那些吐谷浑人一眼,挺起小胸脯,捡起了一柄沉重弯刀,终究是将马缰都隔断,又在马腿上刺了一下,那些马儿纷纷弃车而逃,剩下两匹马则牵到了徐真的身边来。 徐真没想到这小萝莉如此镇定大气,心里更添逃脱希望,又吩咐道:“把他们的水囊都扎破,只留三个,你先上马,带着水囊朝东走,我会追上你的!” 小萝莉微微一愕,但很快就明白了徐真的意图,出了凉州之后,就进入了吐谷浑和大唐的绞缠地带,此处不比凉州境内的水土清秀,没有了水和马,他们想要追击都不行。 徐真看着小萝莉刺破水囊,又看着水囊流干净,直到小萝莉拍马疾驰而出,他才嘿嘿笑着,朝一干怒目呲牙的吐谷浑人说道:“小弟也是形势所迫,各位辛苦则个啦!” 凯萨气得七窍生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徐真将摩崖劫持到马上,扬尘而去! 一名蓄着八字胡的吐谷浑武者连忙捡起地上弯刀,气冲冲地朝凯萨叫嚣道:“凯萨!你应该清楚吾主之手段!放走了那小娘儿,莫说摩崖上师,你的族人全部都要被枭首!” 凯萨咬牙冷哼,望着徐真逃走的方向,破口大骂了一句:“狡诈的唐人!” 八字胡贪婪的目光在体态丰腴的凯萨身上不断游移,偷偷咽了咽口水之后,朝身后的族人呵斥道:“还不快把马儿都给我追回来!” 那六七个吐谷浑人回过神来,正要去追索骏马,却听得马蹄声轰隆隆越发临近,西面地平线涌起一排人头,而后是马头! “是慕容骁都尉!他终是来接应吾等也!”八字胡抚掌惊喜道,凯萨却脸色煞白起来。 只见得三四十骑呼啸而来,为首乃是一匹雪白骏马,马头覆黑甲,却是一头龙种良驹! 吐谷浑以游牧为主,族人擅长养马,每当冬季来临时,波涛起伏的青海湖都被冻结,吐谷浑人将良种母马赶到湖中心的海心山上,到第二年春天,母马怀孕产下体格健壮的马驹,号曰“龙种”。 而能够跨上龙种战马者,皆为族中神勇之士,这慕容骁乃王族之后,多有英勇之举,此时到得前来,听八字胡说完事情经过,却是一击响鞭卷来,将凯萨抽飞出去,恶狠狠地骂道:“若走失了那唐人,必教尔等贱人一并斩首!” 凯萨从地上爬起来,抚摸着脸上新鲜的血痕,心头暗自骂道:“这些野蛮的啊柴,比那个狡诈的唐人还要该死!” 慕容骁高高在上,马鞭一指,诸多骑士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去,往徐真逃跑的方向追击而去! 吐谷浑域内多为鲜卑人或羌族人,慕容骁乃是纯正鲜卑人,骨子里透着一股皇族之气,那些羌人虽然擅长骑射和马术,但与境内的突厥人、康居人一般,只能活在鲜卑族人的脚下。 八字胡的手下已经将走失的马匹都追了回来,他俯身朝凯萨伸出手来,故作豪爽地招呼道:“上马来!” 凯萨看也不看这八字胡一眼,捡起地上刀刃,大步狂奔出去,猛然加速,抓住前方马匹的尾鬃,一跃上了马背,却是顺势将那倒霉的吐谷浑人踹落下去。 八字胡看着凯萨骑马追上慕容骁的队伍,咬牙切齿地暗骂一通,却不得不将那个落马的可怜同伴拉上马背。 此时的徐真才刚刚跟小萝莉汇合,根本就没想到,危险已经一步步朝他们逼近! !! 第四章 老少合智妙计退敌 第四章 徐真心情大好,打算再骑行一段路程,就将摩崖放下,带着小萝莉回凉州,他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得立大功,一步登天的美好前景。 如此想象,不由将目光投在那小萝莉的身上,只见得后者身轻如燕,如飞羽贴水面一般附于马背之上,展现出比徐真还要精湛的骑术,果不愧为豪门之后! 徐真拍马赶上,与小萝莉并辔而行,不由好奇问道:“喂,丫头,你到底是哪家国公爷的儿女,怎么让吐谷浑的啊柴给盯上了?” 小萝莉嘴唇翕动,正想好好震慑这不长眼的小武侯一番,但陡然想起恩师教导,小脸一冷,轻哼着置气道:“要你管,你个小小武侯,就比贱奴高那么一丝丝,再敢打探,回去就治你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徐真本以为这小萝莉好骗,没想到人家倒是精明,反倒自讨没趣,却又拉不下脸,一把拉住小萝莉的马缰,佯怒道:“给我下来!” 小萝莉微微一惊,但并没有败下阵去,反而昂首挺胸,义正言辞地回击道:“这马儿是我得来的,你凭什么让我下马,再对我大呼小叫,回到长安就让你流放三千里!” 徐真一看威吓不成,暗暗咬牙,却是用力一蹬,翻身跃到了小萝莉的背后,将自己的马留给了摩崖。 “你干什么!”小萝莉脸色羞红,虽然她只有十一二岁,但唐风开放,男女普遍早熟,却知晓男女之防,徐真这一举动无疑是登徒子的浪荡轻薄,况且她从小到大,还未有人敢如此亲近于她! 徐真却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回头朝摩崖拱手为礼,充满歉意地高声道:“摩崖上师,形势所迫,多有得罪,还望莫怪,小子就此别过了!” 摩崖本以为徐真会挟持着他一路回凉州,将他这个挟持人质的歹人交予官府,却没想到徐真放了他一码,也算是还了他的不杀之恩。 老人家还在惊诧,徐真又扬手将那金丝香囊丢了过来,摩崖顺势接住,心头却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来,等他反省过来,徐真已经带着小萝莉,疾驰出了半里路,只剩下摩崖孤零零地坐在马背上。 “可惜了…”摩崖轻叹一声,却不知可惜了什么,正打算回头找凯萨等人,却听得隆隆蹄声,回首一望,居然是慕容骁的骑队! 摩崖本就是受制于人,才参与了这起绑架案件,心头又可惜徐真之才,飞速思量一番,咬了咬牙,大力踢马,朝徐真追了过去! 徐真自认摆脱了这伙凶徒,一身轻松,与小萝莉吵闹着往凉州方向疾驰,不想摩崖却追了上来! “这老头儿难道还不死心?想要恩将仇报?”徐真的脸色未免难看起来,心头有些放虎归山反被虎咬的懊悔。 摩崖很快就赶了上来,口中高声大呼道:“少郎君!后有追兵!” 徐真已经将小萝莉马背上的大弯刀紧握于手中,却没想到摩崖是来示警的,心中对这老头子最后一丝厌恶都烟消云散,当即扫视四下环境。 此处已经接近凉州关外,黄土稀薄,绿意渐浓,不远处已经出现丘陵和草甸,只是他对地形不熟悉,一时半会找不到隐匿之处。 关键时刻,摩崖一马当先,带着徐真远离小路,踏上草甸,往左侧小丘后面疾驰,然而视野开阔,慕容骁等人早已遥遥锁定了徐真二马三人的踪影! 徐真胯下骏马本用于拉车,耐力足够,爆发力却不足,而慕容骁等人的却是战马,不多时就追赶上来! 唐人自诩开化,多传突厥等异族为凶蛮狼种,徐真虽然不以为然,但看着小萝莉一脸的惊骇,完全没有了跟自己斗嘴时那份泰然,他猛咬牙关,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骏马转过小丘之时,徐真终于找到草甸之上一小片野生关草,极其凶狠地在小萝莉耳边吓唬道:“丫头,你太重了,你大叔我迟早会被你拖死,你自求多福吧!” 小萝莉听得徐真这么一说,心头涌起无尽的愤怒,这算什么男人!大难临头,居然自己逃生,简直就是唐人的耻辱! 徐真也不等小萝莉开口大骂,当机立断,将小萝莉丢进了草丛之中! 此处草丛之中竟然是一方小水洼,水洼两臂宽阔,水面长满绿油油浮萍,徐真刻意放慢了马速,又有池水作为缓冲,小萝莉并未受伤,猛然起身想要咒骂徐真,却见后者将食指搭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萝莉瞬间明白过来,将整个身子都泡到水洼之中,借助池边半人高的关草掩护,居然成功隐匿了起来! 她看着徐真远去的背影,心头说不出的苦涩,这个贱人武侯,真是让人又恨又敬重! 徐真苦笑一声,拍马疾驰而出,却转折右首,此时摩崖才追赶上来,心知徐真这是要将慕容骁的马队引开,心中油然生出莫大敬意来。 “上师,这些都是什么人?”徐真大声问起,摩崖简明扼要将慕容骁的身份道清楚,却是跟徐真商议对策。 摩崖和凯萨的族人还在慕容骁的手里,后者中途改变了主意,要杀死那唐人小女孩,显然是为了灭口,既然是灭口,必然会将摩崖和凯萨也一同杀死,摩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对徐真也是知无不言。 徐真很想知道小萝莉的真实身份,但现在却并不是时候,眼看着慕容骁的马队就要追上来,他急中生智,朝摩崖说了些什么,摩崖脸色微变,但很快就面露喜色! 慕容骁快马加鞭,此时已经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徐真背影,当即熟练无比解下背后长弓,弯弓搭箭,就要将徐真和摩崖射落马下! 然而这个时候,摩崖和徐真身上却陡然冒起黄色粉雾,短暂掩盖二人身形之后,弥散到了空气之中,二人却勒住马缰,居然停了下来! 慕容骁的心头莫名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拉弓的右手稍稍迟疑,一股诡异香风已经扑入鼻腔之中! 紧随其后的吐谷浑骑士也都鼻头发痒,喷嚏连连,虽然他们都用围巾裹住了口鼻,却仍旧阻隔不了粉雾的侵蚀,可见这粉雾的诡异! 摩崖与徐真并驾而立,天竺老人是高深莫测的幻人,心理素质绝对过硬,徐真在现世连上万人的专场表演会都经历过,心境沉静下来之后,脸上也不见任何惊慌,就好像举手投足只见,就能够将慕容骁这三四十人杀死一般! 慕容骁被二人强大的气场震慑住,收了弓箭,抽出弯刀来,一群人将徐真和摩崖团团围住! 摩崖颤巍巍下马,一路疾奔几乎要把他的身子骨都给颠散架,徐真抱着弯刀,手里把玩着一颗奇怪的黄色石子,此时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这位幻术大师的强大气场。 “摩崖,你应该清楚我的手段,现在给你机会自行了断,说不定我一时高兴,还能放过你那些族人,你知道这个计划有多么的重要!” 慕容骁脸色非常的难看,徐真也不知什么时候将那小娘儿丢下了,那才是最关键的人物啊! 摩崖轻轻一笑,反而问道:“慕容都尉,你是个聪明人,否则刚才早就把我们射死了,何必再出言恐吓?现在是不是觉得喉头发痒,口干舌燥?” 慕容骁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你个老匹夫!居然真敢给我们下毒!” 马队的其他人早就疑心摩崖沿途放毒烟,此时听到慕容骁和摩崖的对话,心里更是愤怒又惊恐! 这些西域人的毒物可是相当的了得,手段又诡异莫测,蒙着浓浓的神秘面纱,装神弄鬼,经常让人防不胜防,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中招的一天! “好你个老毒虫!我就先杀了这丑娘们,看你给不给解药!”那八字胡早就受够了凯萨的气,此时挥舞着弯刀,拍马朝凯萨冲杀了过去! 凯萨捡来的兵刃早就被解除,慕容骁对自己的人手有着足够的自信,才没有束缚她的手脚,此时见得八字胡气势汹汹杀来,去路又被其他骑士堵死,凯萨也是心头发寒! 慕容骁面露邪笑,阴险至极地盯着摩崖,显然在等摩崖乖乖交出解药来。 然而此时,徐真却是冷笑一声,将手中黄色石子轻轻抛起,拔起地上的弯刀,猛然挥出,宽大的刀刃叮一声将黄色石子给拍飞了出去! 慕容骁瞳孔陡然收缩,因为他看到那石头居然莫名燃烧起来! 八字胡正朝凯萨挥刀,却被那燃烧的石子打中,居然瞬间被点爆,全身轰然起火,整个人被火舌吞没,哀嚎着坠马,他的两个小弟连忙下马,想要帮助八字胡灭火,然而却同样被烈焰瞬间湮没! “都别过去送死!”慕容骁终于醒悟过来,他们身上的粉尘并非毒药,而是这老神棍用来表演幻术的火药! 他们一路追击,凉州境外干燥得很,风沙很重,到了这一大片草甸,才有些水汽,摩崖的火药粉雾却早已沾染到了他们的衣服上,一旦靠近八字胡的火源,他们一个两个都要被烧死! 摩崖面无表情,不悲不喜,朝徐真点了点头,后者又掏出一颗燧石来,慕容骁脸色大变,连忙去抓后背的弓箭! “慕容都尉,你想清楚了,在你射杀我们之前,你这三十几个人,能活下几个?”摩崖从长袍底下取出一个皮袋,稍稍拉开皮袋的口子,慕容骁似乎闻到一股浓郁的烈香再次弥散了出来! 这一次,慕容骁是真的害怕了! !! 第五章 小坡草甸唐兵出击 摩崖见镇住了慕容骁,心头大石总算落地,慕容骁怒哼一声,狠声道:“算你狠!” 一干吐谷浑骑士也是赶紧掉转马头,巴不得赶紧离开,因为地上那八字胡已经被烧得皮开肉绽,兀自哀嚎残喘,让人头皮发麻。 “等等!把弓刀都给我留下!”徐真冷冰冰地喝道,他也是担心这些人会去而复返,而且以这些人的情况,必定会第一时间寻找水源来弄湿衣物,去除威胁,如果那小萝莉还傻乎乎的藏在水洼处,说不得会被这些人给挖出来! 慕容骁的双目简直要喷出仇恨的怒火,将弓箭丢在地上,甩手掷刀,却是将还在哀嚎的八字胡给扎了个通透,也算是结束了那可怜蛋的痛苦。 凯萨驱马前行,来到摩崖和徐真这边,还不忘警告慕容骁道:“慕容都尉,回去记得把我的族人都放了,否则我就要再去一次长安了…” 慕容骁本来就是想杀人灭口,结果非但没有寻到那长安小丫头,反而被摩崖和凯萨反咬了一口,连杀他们的族人泄愤都做不到,只能咬牙咽下这口闷气,愤愤然率领马队离开。 “呼…”徐真长长舒了一口气,背后早已湿透,摩崖也是大松一口气,凯萨却捡了一张硬弓,嘎吱吱拉开,箭锋直指徐真! “狡诈的唐人,居然敢挟持上师!” 徐真也懒得理会这个胸大无脑的女刺客,有摩崖在,他根本就不相信凯萨会对自己放箭,兀自跨上马背,朝摩崖拱手为礼道:“我还要去找那小丫头,就不停留了,上师保重。” “你敢走!”凯萨见得徐真居然无视自己,怒气直冲脑门,恨不得一箭射杀了这该死的唐人,可摩崖上师却朝她摆手示意,让她放下弓箭。 这是徐真第一次称呼摩崖为上师,摩崖也能够感受到徐真的坦率真诚,随即回以微笑,爽朗道:“多亏了少郎君的妙计,才使得我族人脱离慕容骁的摆布,这份恩情老夫记下了,他日有缘,定当再会!” 徐真担心那傻丫头会被慕容骁找到,也不客气,双腿一夹马腹,朝草甸方向奔驰而去。 凯萨终究是松开了弓弦,眼中却尽是不满,摩崖也是无奈苦笑一声,将手中皮袋塞到凯萨的手中,轻声道:“如果没有他,咱们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凯萨感受着皮袋出奇沉重,扯开口子一看,里面哪里是什么火药,居然全是沙子!她本来就疑惑着,摩崖上师不可能随身携带这么多火药,原来全是徐真的诡计! “果真是狡诈的唐人!”凯萨小腿的伤口还没愈合,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之后,连站立都有些困难,想起徐真那副假装高深的嘴脸,又狠狠地骂了一句,随后上马,跟摩崖一同前往慕容部,接应那些被释放的族人。 这件劫案确实关系重大,如果摩崖和凯萨到长安去自首,定然会掀起血雨腥风,慕容骁虽然凶残,但确实打定了主意,回去就将摩崖和凯萨的族人给放了。 不过现在他最想要做的,自然是寻找水源,将身上的火药都洗掉,而后到最近的部族营地去,召集人马,做足准备,将那个小丫头给翻出来! 马队往回狂奔了一里多,草甸慢慢湿润起来,开始出现一些水沼,不需要慕容骁吩咐,那些骑士一个两个如野牛一般扑倒于水草之中,沾染泥水,将衣物都浸透,这才安下心来。 慕容骁乃王族之后,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等粗鄙姿态,他四处环顾,果真寻得一汪明镜般的水洼,不急不慢策马而行。 可正值此时,一支雕翎箭破空而来,擦着慕容骁的脸皮而过,噗嗤一声,将慕容骁的贴身亲信射落马下! “是唐人斥候!” 慕容骁扫了那支杨木箭杆一眼,瞬间反应过来,连忙滚鞍下马,躲在马腹之后,那支暗箭如信号一般,箭簇开始从小山包上面咻咻激射而来,三十多骑士瞬间就倒下了七**个! 李德骞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碰到这样一个吐谷浑小骑队,明明驾驭着战马,却没有带刀剑弓斧等兵刃,这不是从天而将的一大桩军功么! 这位凉州军将作少匠,整日沉浸于防御工事和各种军械的研究,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捞了一把实打实的人头军功! 他看着身边脏兮兮的小丫头,后者气度镇定,与刚刚被他从草丛水塘里捞出来时候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小萝莉一脸的担忧,因为她没有看到徐真出现,更没有看到吐谷浑的啊柴马背悬着军功人头,不由小声嘀咕:“这个该死的贱奴,比狐狸还要狡黠!” 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她还藏在水草丛中,好不容易等到马蹄声渐渐消失,正想趁机逃走,没想到刚冒头就遇到了李德骞一行六人。 虽然他们作塞外旅人打扮,但小萝莉还是从他们的口音认出了他们唐人的身份,连忙向他们求助,希望他们能够救回徐真这个软骨头大叔。 然而她也是没想到,李德骞居然跟徐真一个德性,听说有三十多吐谷浑啊柴,吓得忙不迭要逃走。 小萝莉义正言辞的一番叱骂,让李德骞简直无地自容,他总觉得这小丫头身上有着一股莫名的尊威,可他只是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将作少匠,修修补补捣鼓军械还行,真要提刀杀人,可就为难他了。 李德骞毕竟是凉州的军士,又有一个打了一辈子仗的爹,双方力量悬殊,他不可能傻乎乎去送死,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回去通报,引来游骑兵,将这小股啊柴给吃掉! 他这一次只是出来勘探矿脉,随从护卫一共七人,让其中一人快马回报,也就只剩下六名护卫,虽然他们在马车之中暗藏劲弩三张,又有唐刀压在车底,但想要对付三十多啊柴骑兵,并非易事。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的工作,只要守在小丘之上,抓到这股啊柴的来往去向,给前来增援的游骑兵足够的情报,也就算是大功一件了。 可他没想到,这三十多啊柴,也不知是何缘由,居然丢了刀弓! 三张劲弩,七柄唐刀,车上还有四壶雕翎箭,如果这样都任由这股啊柴离开,他李德骞回营之后,说不得要被自己那位兄弟活活骂死! 想到这里,李德骞也是涌出一股豪壮之气,手按唐刀,待得雕翎箭壶射空之后,与那六名护卫,一同策马,冲下了小土坡! “杀!” 蹄声轰隆,泥点四处溅射,李德骞手里满是汗水,与唐刀柄上的缠丝贴合摩擦,有着一股让人热血沸腾的壮烈! 他的手掌布满了老茧,可那都是挥舞铁锤磨砺出来的,第一次纵马提刀上阵杀敌,让李德骞终于感受到了作为一名唐兵,是多么让人畅快的一件事情! 反观吐谷浑这边,慕容骁看着一个个兄弟倒下,心头在滴血,却连冒头都不敢,他根本就不知道敌人在哪里,更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只是默数着雕翎箭的数量,当然了,还有倒地兄弟的数目! 好不容易挨到箭雨停歇,却听得隆隆蹄声由远及近,慕容骁陡然抬头四顾,三十多兄弟居然还能剩下**个,虽然其中两个肩头和大腿还插着箭杆,但总算是没有全军覆没。 慕容骁心头冒火,要不是徐真和摩崖,他们也不会尽失刀弓,自然就不会有现在的伤亡! 这股仇恨的怒火将慕容骁的理智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西北狼族的悍不畏死,是久经沙场的老兵那股子狠辣和凶戾! “都给我上马!给兄弟们报仇!” 其他骑士本想着暂避锋芒,没想到慕容都尉还要应战,心中自然有些迟疑,但慕容骁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彻底打消了他们心中的怯弱,将他们对死亡的恐惧,变成了冲锋的动力! “没有了刀弓,尔等就不是草原上的豺狼了么!就算用手撕,用牙咬,也要消灭这些仇敌啊!都跟我冲锋!” 骑士们热血顿时燃烧起来,有的解下马镫当流星锤来用,有的挥舞着长马鞭,有的甚至折断身上插着的羽箭来充当武器,凶悍者甚至扯下头巾包裹自己的铁拳,就这么跟着慕容骁冲锋而来! 李德骞到底没上过战场,一下子就被这群如狼似虎的残兵给吓住,马速不由放缓了一步,而他身边的随从已经与慕容骁的队伍冲撞在一起! “噗嗤!” 刀刃与血肉摩擦的声音接连响起,三四名啊柴应声落马! 慕容骁的长鞭啪一声脆响,已经如毒蛇出洞一般挥舞,卷住一名随从手中刀刃,牛力爆发开来,居然将那名随从的刀刃给拉脱手,鞭头一甩,刀刃再次飞向那名随从的脑袋! 那随从心头大骇,慌乱滚鞍落马,慕容骁则顺势将长刀捉于手中,策马而来,一刀往上斜削,那随从的脑袋骨碌碌落地,碗口大的断颈喷射出老高的血柱! 唐刀有四,一曰仪刀,华丽精美,用于仪仗之用;陌刀锋利带长柄,又名断马剑或斩马剑,乃步兵所用,而障刀宽短,用于障身以御敌,最后一种横刀,就是慕容骁手中所夺之刃! 李德骞并非善战军士,严格来说只是军营后勤,身上所带并非攻防兼备的横刀,而是方便携带的宽短障刀,此时见得慕容骁杀人夺刀,又朝自己杀来,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有半分出战之时的豪情! 眼看着李德骞就要与慕容骁冲撞在一起,停留在土坡上观战的小萝莉也是暗自捏了一把汗,她哪里会想到这一小队唐兵如此不济事,早知道就不该拖着李德骞留下,没等到那狡诈卑鄙的徐真,反而让自己和小队陷入到了危机之中! “该死的贱奴!”小萝莉跺脚骂道,然而这个时候,她却看着慕容骁的身后,一骑如风,呼啸而来! !! 第六章 得胜归营恶虎拦道 眼看着李德骞和慕容骁就要短兵相接,小萝莉紧捂嘴巴,眼中充满了惊恐,虽然她从小接受正统的贵族文武教育,但毕竟只是一个十一二的小女孩子,适才慕容骁斩人头于马下的血腥场面,早已让她吓破了胆子,此时李德骞又要重蹈覆辙,又如何让她不恐慌! 然而就在她下意识要闭上双眼之际,徐真却挥舞着弯刀,从草甸后方驰骋而来,英武神勇,一如万军丛中厮杀的绝世战将,好不威风! 徐真这边却是有苦难言,其实早在李德骞小队用劲弩射敌之时,他就已经来到了附近的小斜坡,也看到了山坡上的小萝莉和李德骞等人。 他本以为李德骞等人能够将慕容骁的马队给击溃,最起码也能够吓跑对方,可没想到这小股唐兵居然如此不济,射击命中率不算太低,但智商实在有些堪忧,虽然慕容骁阵营只剩下不足十人,但穷寇莫追,困兽犹斗,这个时候还冲击他们,哪里能够经受得住对方那悍不畏死的反扑! 到了这个时候,徐真只能硬着头皮来救援,否则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可都要功亏一篑了,不管小萝莉是何身份,也不管这劫案之中有何阴谋,如今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容骁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杀人灭口,如果他徐真袖手旁观,这小萝莉随时有性命之忧! 徐真虽然是西班牙索托格兰德圣玛利亚马球俱乐部屈指可数的亚洲会员,但论起骑术,又如何能够与生于马背死于马背的游牧民族相提并论! 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慕容骁人马合一,那龙种战马高举前蹄,嘶鸣如啸,慕容骁人仗马势,手中横刀重重劈砍,李德骞心惊胆战,此消彼长之下,手中障刀被慕容骁一刀劈飞,后者刀头将李德骞右肩砍开一道血口! 李德骞毕竟是个战场雏鸟,吃痛落马,连忙爬滚起来,满身泥血,却不断挣扎逃生,慕容骁却刀马娴熟,掉转马头而来,正要对李德骞戮首,却被姗姗而来的徐真一刀横砍过来! 徐真最新从酒吧表演魔术开始发迹,厮混街头,对西瓜刀板砖钢管的街头混战并不陌生,但哪里接受过真正战场的洗礼,更遑论与吐谷浑狼族都尉慕容骁相比肩,这一刀被慕容骁轻易躲过,后者一脚横蹬,正中徐真肋下,他就如同破沙袋一般摔落在地! 慕容骁早已对徐真恨之入骨,此时哪里再管李德骞,杀气腾腾就朝徐真冲杀过来! 李德骞大难得脱,环顾战场,七八名啊柴早已被那剩余五名唐兵斩杀殆尽,若非对手是慕容骁,那名随从也不至于被夺刀戮首了! “快救人!” 李德骞见得慕容骁单刀匹马追砍徐真,急声大呼,视线飞速扫视,见得自己的障刀落于一丈开外,赶紧爬滚过去,抓住刀柄,狠力甩向了慕容骁的后背! 徐真也是心头大骇,在草甸之上仓皇逃生,然而慕容骁毕竟马快,眼看着就要追击上来,久经沙场的生死预感却陡然发作,他下意识地侧身偏头,却被李德骞的“飞刀”刮去了半只耳朵! “哼!” 慕容骁闷哼一声,从龙种骏马背上跌落在地,李德骞与五名随从趁势围拢了上来,将慕容骁困在垓心! 徐真的肺部如同烈火在烧,见得大势已定,终于是大松一口气,停下脚步之后两腿发颤,头晕耳鸣,几近昏厥。 他因中蛇毒而昏睡五日,得多摩崖每日灌以解毒汤药,然而刚刚转醒就不断奔波,如今又与慕容骁惊险马战,早已虚弱脱离,只凭借着极其坚韧的意志力在支撑着神智保持清醒。 小萝莉见得徐真摇摇欲坠,慌忙抓起李德骞马车上的水囊,飞快从山坡奔了下来,用自己瘦弱的肩头,支撑着徐真的身子。 徐真脸色苍白,苦笑一声,接过小萝莉的水囊,咕噜噜猛灌了一通,然而胃部不适应,又吐了出来,呛得泪涕横流,好不狼狈。 小萝莉咬牙撑住,任由徐真的大手按在她娇柔的肩头之上,看着这个自己口口声声骂作贱奴的小武侯,小萝莉没来由一阵心酸,眼眶顿时湿润起来。 徐真这边刚刚得到一丝缓解,慕容骁已经如困兽一般扑咬,双目如残狼,倒拖横刀,以一敌五,腹背皆现刀伤,却仍旧凶猛如常,浑身浴血模糊,却不见丝毫退缩怯懦,反倒让他砍伤了两名随从唐兵! 缓了一口气之后,徐真挺直腰杆,捡起自己的弯刀,右手拄刀,左手揽住小萝莉的肩头,看着慕容骁没有丝毫就俘的念头,徐真也不由被此人的血性所震撼。 然而李德骞只是一个战斗力为五的渣渣,六名随从护卫,此时能站着的就只剩下三名,最开始那位还被慕容骁砍掉了脑袋,纵使数量占优,形势却仍旧不容乐观。 徐真咬紧牙关,飞速扫视四周,见得三丈开外插着一根雕翎箭,连忙让小萝莉将羽箭给捡了回来,他用弯刀将箭杆斩断,掂了掂箭头,虽然不比金钱镖好用,但完全可以趁其不备,给慕容骁送一份“惊喜大礼”! 李德骞面无血色,只敢在战场外围警戒,虽然寻得一柄横刀,但心慌意乱,连刀柄都有些拿捏不住,见得徐真和小萝莉就在不远处,连忙大呼道:“敢不过来帮忙!” 徐真见得李德骞战战兢兢的模样,心头不由发苦,你好歹也是个大老爷儿们,拿着刀发抖,却让我一个弱鸡和一个小萝莉去帮忙? 但徐真终究还是咬紧牙关,在小萝莉的搀扶之下,往战场这边走了几步,他力气不济,距离太远,还真的不太好暗算慕容骁,而一旦剩余三名唐兵被慕容骁处理掉,那形式就更加的严峻了。 慕容骁与三名唐兵也是酣战到红眼,到了最后刀锋劈在身上,只是咬牙硬挺,反手一刀还以颜色,就好像在拼谁的血更多,谁更能扛,谁更耐死! 可当他见得徐真和小萝莉往这边靠近之时,嘴角却浮现一丝笑意,刀锋横扫,硬拼着后肩中刀,也要逼退三名唐兵,居然朝徐真和小萝莉砍杀而来! 小萝莉吓得惊呼出声,下意识躲在徐真的身后,而徐真毕竟是经历过一次生死之人,双目之中划过一丝狠色,左手紧握弯刀,右手却暗扣那枚箭簇! 眼看着慕容骁就要冲杀过来,徐真拔出弯刀,将身子蹲低,右手心满是细密汗珠!然而这个时候,背后却传来隆隆蹄声,一骑当先驰骋而来,仍旧隔着遥遥十丈之距,却爆喝如雷道:“兀那胡狗,还不束手就戮!” 慕容骁直觉背后寒毛直竖,却见得一柄陌刀横空出世,在半空之中划过一道弧线,正正堵截了自己的前路! “噗!” 一柄陌刀突兀插入草地,全长一丈二,刀长九尺,柄有三尺,刀开两刃,细长寒白,乃是唐军之重器,非一般军士所能拥有之重兵! 这唐刀足有五十斤(折合现在22斤),十丈开外甩飞而来,余威未减,可见掷刀之人的气力,是多么的恐怖惊人! 慕容骁急停翻滚,堪堪避开那陌刀,心知敌军大将已到,恶狠狠地瞪了徐真一眼,而后吐出一口血沫,往侧面疾奔,跃上自己的战马,急扯马缰,马蹄撞开追来的唐兵随从,呼啸而逃! 徐真吐出一口浊气,精神松懈下来,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豆大的汗珠不断滑落到苍白如纸的脸上。 背后一骑转瞬即至,并未追赶慕容骁,也没有过来对徐真和小萝莉问候,滚鞍落马,直奔李德骞,口中兀自叫嚷道:“哥哥身安否!好端端怎地与人争斗,真个伤了身子,让我如何与父亲大人交代则个!” 李德骞脸色赧然,哪里有半分兄长姿态,讪讪着交代了一番,连忙趋步而来,朝徐真行了一礼,朗声道:“多谢少郎君救命之恩,在下李德骞,此乃吾弟李德奖,还望恩君同回凉州大营,以慰伤势!” 徐真抬头望去,李德骞体态颀长,气度儒雅,颇有书生意气,而乃弟李德奖却虬髯黑脸,虎背熊腰,雄赳赳武夫做派。 还未等徐真开口,那李德奖已经走过来,一把将徐真揽起,举重若轻扛于肩头,口中瓮声道:“既是恩公,且虽某回凉州营,自是少不了一番厚谢!” 徐真与李德骞相视一眼,真真是哭笑不得,后者也是赧然一笑,摊手表示对自己这个弟弟也是无可奈何。 李德奖将徐真放上马车,数十唐兵才姗姗而来,赶忙搀扶伤兵,收拾战场,他们听说将作少匠大人居然遭遇数十啊柴,也是心头大骇,连忙通报骑校尉李德奖,没想到这一仗居然全歼敌军,除了都尉慕容骁之外,三十七名吐谷浑啊柴居然全部阵亡! 此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绝对是莫大军功一桩了! 不过奇怪的是,场上除了六七柄唐刀,就只有徐真手中的弯刀,慕容骁那三十多骑的兵刃,却被发现丢弃于战场外围二里之处,实在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无论如何,一名司职工事建造的将作少匠,能够得到三十七颗人头的莫大军功,也足够凉州大营喧闹好一阵的了,又有谁再去理会刀刃弓箭这种小事? 李德奖也没想到自己的文弱呆子兄长会平白得了这么一份大功,欢欢喜喜将徐真引往凉州大营,却不想才到大营城寨门前,就被拦截了下来。 兵曹侯破虏威风凛凛地立于城寨之前,卫兵分列左右,只见得侯破虏二十年岁,狭长方脸,一身军装颇为衬合,要指李德骞,一声威喝道:“李德骞,汝为将作少匠,并无辖兵之权,为何擅自用兵,以至我营中军士徒然丧命,你可知罪!” !! 第七章 郡王身前处变不惊 李德奖性子刚烈耿直,对兄长又是爱戴非常,见得侯破虏当众问喝李德骞之名,心头顿然大怒! “好你个痴汉!我哥哥以六七人之力割下三十几颗胡狗的头颅,这份军功,你侯破虏把地榻睡烂都梦不到,身为考绩兵曹,非但没有论功行赏,反诬我哥哥之罪,真当我李家好欺负么!” 李德奖发起横来,抽出马背上的陌刀,侯破虏左右侍卫同样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即大打出手的势头! 徐真一脸无奈,此时他坐在马车之上,小萝莉则躲在他的身边,困乏饥渴到了极点的徐真,巴不得早一点入营休养,却没想到这侯破虏因嫉生恨,不行功而先问罪,他最是受不了这种窝里斗,当即下了马车,无奈轻笑着地朝李德骞兄弟说道:“某乃山野舍奴,不敢入得军机重地,即将告辞,当谢过二位兄弟盛情了!” 李德骞虽然维诺胆怯,但心知慕容骁马队无刀弓傍身,绝对是徐真手笔,若没有徐真,哪里有他今日这份功劳,当即将朝弟弟投去求助的目光。 李德奖听徐真要走,见着兄长为难的神态,脸色顿时通红滚烫起来,他虽然莽撞勇武,却乃大智若愚之人,这徐真明显是为了不让他兄弟二人难做人,才勉强离开,以他徐真的体质,此时最需要的就是一番静养,如何再过营而不入! 李德奖乃真汉子,徐真如此体贴他兄弟二人,他李德奖又岂能不将徐真当兄弟,真个儿让他离开?! “徐兄弟毋须担忧,我李德奖说出去的话,砸出来的坑,不敢说一言九鼎,也不许文士的狗屁一诺千金重,只要我李德奖在,又岂会让徐兄弟吃半分苦头!我今日倒是要看看谁敢拦我等入营!” 徐真对李家兄弟的体谅,到了侯破虏这边却成了挑拨离间,这位兵曹当即指着徐真大骂道:“尔乃何物等流(唐朝骂人的话,相当于现代的‘什么东西’)!也敢擅自入营,识趣点就赶紧滚蛋了去!” 徐真本就不想惹事,此地已经在凉州城外,他绕营而过,也能到达凉州,根本不想参合这种军中权斗,可侯破虏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他就不能忍了! “军爷说得极是,小奴材即刻就滚你娘的蛋!” 侯破虏一听徐真敢语出不敬,气得白脸通红,然而李德奖横刀而立,他也不敢主动挑起战斗,眼睁睁看着徐真往回走,又指骂李德奖纵容奴才咒骂同袍云云。 徐真也懒得理会,走到马车边上,朝小萝莉看了一眼,假装随意问道:“喂,丫头,你要不要跟哥哥一起走?” 小萝莉看了看凉州大营的铁军,又看了看孤家寡人的徐真,脸显为难之色,但最终还是咬着下唇,低头不敢看徐真,默默摇了摇头。 她本等着徐真问起她姓名,大家互通个名号,权当相遇相识一场,可抬起头来,却看到徐真这该死的贱奴已经走远,挎着弯道,叼着草茎,背影萧索,如云游天下的少侠,让人好不钦慕。 不过她还是暗自跺脚骂着:“该死的贱奴!急忙忙去赶死啊!就不能多等待一时半刻嘛,人家话还未说完咧!” 好在这个时候,侯破虏终于意识到跟李德奖这个莽夫打嘴仗根本就是一个错误,眼神示意之下,左右侍卫按刀疾行,将徐真的去路挡了下来! “区区田奴,何敢辱骂军官!恶语既开口,难道还想一走了之?当真视你兵曹爷爷为无物耶!” 徐真面色一冷,微微弯腰,虽未转身,但手中弯刀微微提起,给人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截道军士都被他的气势吓退三两步! 李德奖早已按捺不住,好端端回来庆功,却被侯破虏一而再再而三的阻路,心头怒火上来,倒拖陌刀疾走七**步,就要挥刀伤人! 值此一触即发之际,一道呵斥之声却让李德奖硬生生停住了手中陌刀! “李蛮儿,敢不停手!” 诸多侍卫听得喝声,连忙收回刀剑,垂首而立,低垂脸面,不敢正视,徐真回头,看到一青袍常服老书生,负手走出城寨,华鬓黄须,不怒自威! 李德奖如此莽撞之人,见得这老书生出面,也蔫下脸色来,一改蛮牛作风,涨红着脸如学堂之中等待先生打手板的稚子。 马车中的小萝莉见得那青袍书生,脸上顿时显出惊喜之色,正欲跳下马车,却又收回了脚步,因为她见得那老书生手臂上缠着一道缟纱,遂小声朝马车边上的李德骞问起:“李少匠,李尚书家中出何变故,何以素纱加身?” 李德骞见得老书生现身,制止了因他而起的冲突,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随口答曰:“李尚书乃圣人堂亲,听闻近日有国女早殇,圣人哀不自已,每思**,必垂泪哀恸,茶饭不进,老尚书是以配缟以服国殇…” 这也是他从父亲私信之中得知的信息,此时随口答应之后才觉着失言,细思这小丫头气度非凡,居然认得江夏郡王李道宗本尊,可见来历不俗了! 小萝莉心头顿时涌起一股难言的不安预感,趁热继续问道:“不知是哪位公主…” 李德骞听得小萝莉故意省去敏感不详之字眼,越发笃定小萝莉身份不俗,当即答道:“是文德长孙皇后所出,晋阳公主是也…陛下已命人建造陵寝,听说要在陵侧营建佛寺以追福…” “晋阳公主!”这四个字如晴天霹雳炸得小萝莉双目失神,嘴唇喃喃翕动,身子不由轻颤,以至于根本就没有听到李德骞后面的言语。 她感觉天要黑了下来,四方空气之中都充满了危机和阴谋的气息,一路所经历的事情如电光般在脑海之中闪过,她很快就沉静下来,就好像恍惚之间长大了好几岁。 李道宗仍旧在训斥李德奖和侯破虏,小萝莉连忙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将头上黑丝搅乱,覆盖半边小白脸,却朝徐真偷偷勾了勾手指。 徐真本想离开,见得小萝莉一脸的坦诚求援,心头不免动容,又走到了马车边上来,斜靠在车厢上,斜眼扫了李道宗一眼,率先问道:“敢跟我说你不认得那老儿,信不信我即刻转身离去?你到底什么身份!” 徐真只是长安坊间一名小武侯,自然认不得兵部尚书,江夏郡王李道宗,但他熟悉历史,结合今时大唐和吐谷浑的局势,很快就判断出这位老书生的身份,而且对于小萝莉的身份,他心中也有了大概的猜测,但事情扑朔,史料不可尽信,他也不好太早下结论。 小萝莉听得徐真逼问,想起刚才李德骞处听来的消息,眼泪终是扑簌簌落下,全无之前的任性和强硬。 徐真早已将小萝莉与李德骞的对话停在耳中,此时见小萝莉如此作态,心中已经了然,但想想自己的处境,却并不足以做成心中大事,可丢下小萝莉不管,又无法面对自己良心,当下也犹豫了起来。 而此时李道宗已经解决了李德奖和侯破虏之间的纷争,作为西海道行军副总管,李道宗与侯破虏之父侯君集有着多年交情,又与李德奖之父李靖有着并战之谊,抛开军身,他还是这两个小子的世交长辈。 如今李靖致仕,却被圣人复用为西海道行军总管,统领吐谷浑战事,而侯君集则为兵部尚书、积石道行军总管,他虽然不太喜欢侯君集这个人,但也不能太过偏袒李家的儿子。 李德骞作为军中少匠,乃后备官之流,确实没有佣兵参战的权斌,但途中遭袭,岂有不能反击之理?然军中为他配备了七名护卫,他却主动出击,确实大意了一些,被侯破虏抓住这个由头来大做文章。 六个唐兵遭遇三十八啊柴,只逃了一个敌军都尉慕容骁,其余三十七全数歼灭,这样的战绩,就算李德骞他老子李靖年轻的时候都未必做得到。 这其中诡异之处,很快也就落在了徐真这个年轻人身上,李道宗戎马一生,更是成为开唐功臣,封王食邑,早已视生死如常物,目光往往能够直指人心,他很快就朝徐真这边走了过来。 徐真面色不动,但小萝莉却急促地扯着他的袖子,脸上满是哀求,徐真顿时心软了下来,朝她问道:“你到底叫什么?” 小萝莉止住眼泪,咬着下唇,终究还是说出口来:“我叫李明达!” 她本以为徐真会大吃一惊,然而后者却土鳖一般撇了撇嘴,喃喃着念了一声:“这名字真难听…” 一股怒气顿时从胸腔之中升腾起来,李明达似乎已经忘记了适才的委屈和担忧,只剩下对这个没见识的小武侯脸上那不屑的表情。 然而当她想要狠狠拧一下这土鳖的手臂之时,李道宗已经来到马车边上,她连忙深深埋下头,用乱发挡住自己的小脸。 徐真就这么吊儿郎当的斜靠在马车厢上,看着行军总管李道宗慢慢走向自己,如此轻慢的神态,自然惹得军中儿郎愤慨不已,然徐真却无动于衷,似在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和抗议。 李道宗也不以为忤,走近才发现,马车厢里居然还藏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子,想来是个乡野小儿,羞涩涩低头,不敢昂首正视。 “少侠好手段啊,居然能缴了吐谷浑马队的军械,真真深藏不露,不知少侠家在何处,缘何流落塞外?” 李道宗身为行军总管,能够屈尊纡贵对徐真表达赞赏,展现出极虚怀若谷的大将之风,让徐真都由衷敬佩起这位老将军。 “什么少侠不少侠,将军言之过誉,奴实不敢当,某只是长安靖恭坊的一名武侯,出没此处,实有难言之隐…” 徐真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要帮这小萝莉一把,少不得要找根粗腿来抱抱,这李道宗乃高祖堂亲,最是适合不过了,想到此处,徐真当即取出怀中的武侯腰牌,李道宗只扫了腰牌一眼,就已经确认了徐真的身份。 听徐真言外之意,似乎这隐情还想要跟他这个大总管好好说一番,但李道宗位高权重,虽然平易近人,但也不至于何人都能亲近得了的。 徐真见李道宗要开口婉拒,连忙将一物塞到李道宗手里,大总管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周围军将士一个个瞪大眼珠,这小子也太不长眼,居然想要贿赂一方统帅! 然而当李道宗摊开手心,看到手心之物时,内心却涌起惊涛骇浪! 这是一枚黑色铁扳指,不像权贵所用玉扳指,就只是普通弯弓搭箭时所用的铁扳指,然则扳指上却雕刻蟒龙,瞬间让李道宗回到了那个策马征伐的乱战年代,回想起那个少年郎挥斥八极、统御四方的神威英姿! 小萝莉猛然抬头,泪眼婆娑,看着那个铁扳指,同样惊讶得目瞪口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手,拇指上早已空空如也,这一路历险,却不知徐真早在何时就将她手中的扳指给偷了过去! 李道宗见得小萝莉真容,身子顿时一颤,还未来得及开口动作,徐真已经作势拦住,顺势朝李道宗行礼道:“这是某的小奴婢,名曰李三三,还望李公收容我等!” 李道宗是何等人也,早已省得徐真意图,收了铁扳指,冷着脸转身回营,而徐真则带着小萝莉李三三,慢慢跟在李道宗的身后,只留下满脸错愕的李家兄弟和侯破虏,以及一干呆立将士! 这小子居然敢在开国功臣江夏郡王的面前轻慢无礼,还想当面行贿,最后居然还让他成功得到了李大将军的关注,带着回大营去了? 众人仰头,乾坤朗朗,并未有阴风作祟,这算哪门子的古怪事儿? !! 第八章 庙堂暗流小兵乱入 李道宗虽然已经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但仍旧面色如常、步履沉稳,然则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不得平息,要知道,这位晋阳公主李明达,可是所有公主之中,为数不多年纪轻轻就能够拥有食邑之地的实封公主,乃当今圣人的心头肉! 圣人虽然未过半百,但不惑年岁已近半,早年戎马征战,身体积郁颇深,这两年华发早生,已显老态,朝堂之中也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左右摇摆,虽然东宫看似平静,但已显出多事之秋的端倪。 在这个节骨眼上,李明达突然获病而早殇,使得圣上沉浸悲痛,不思朝政,多少有些耐人寻味,一些钻营庙堂的老狐狸,说不得已经嗅闻到了血腥味。 李道宗也算国亲,所以在这种事情上,不敢也不能站队,当初玄武门之变他就与卫公李靖等人选择了沉默。 晋阳公主明明就跟在自己的身后,那长安城外白蟒原的公主陵之中躺着的,又是谁?圣人用接近国丧的规格来治丧,举国哀悼,如今将李明达送回长安,会引发怎样的变故?这样的结果,李道宗是连想都不敢想。 如今吐谷浑用兵在即,连李靖都复出,如果因为李明达的出现,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一大片,那些幕后之人狗急跳墙,到时候内忧外患,他李道宗可就百死莫赎了。 李道宗半生起落,历经无数战役,成为唐初名将,却又因为贪污而被贬斥,直到晚年又被起用,心境上已经看透太多,故而回到营房之后,心里也就有了个大概的计划。 不需多言,左右见得总管面色不霁,识趣退下,李道宗身在军营,又有军职在身,当即抱拳行礼道:“老臣见过公主殿下!” 此时一直躲在徐真身后的李明达才敛容正色,全然不见路途之上的狼狈,皇家气度陡然弥散开来,屈身微福回礼道:“贤王无须多礼,事情紧要,还望贤王马上拨了军马,护我回长安去!” 徐真闻言则不可察觉地冷哼一声,他毕竟是穿越者,对唐朝历史又熟悉,蛰伏长安三年,对时局有着常人无法拥有的观察视角,可以说,此刻他很清楚,李明达想要马上回长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李道宗是个笨蛋。 果不其然,李道宗眉头微蹙,一脸为难,但终究还是开口:“老臣深知殿下思家心切,然则当下局势波诡云谲,朝中有人欺瞒圣人,制造了公主...公主早殇之阴谋...如若公主现身,说不得会引发剧变,再者,就算有兵马相护卫,只怕老臣也没办法保护得公主周全...” 虽然李明达现下只是娇弱小娘子一枚,但李道宗言毕,仍旧不免后背发凉,晋阳公主素有善名,然则到底娇贵万分,他已从李德奖口中得知遭遇李明达的过程,想必其中艰辛,并非她所能够承受,这一路来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有家不得归,明明活着却被全天下看成死人,这种经历,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未免太过苛刻。 李明达眼色黯淡下来,但心底却涌起一股愤怒来,当即任性嗔道:“尔乃堂堂藩王,一军之首,连我都保护不了,还打个什么仗!” 言毕颓然,跌坐于营中矮几之上,竟全然没有了公主的威仪,似乎心中支柱被瞬间推断一般无奈。 她心思玲珑,早在看到李道宗衣服缟素之时,就察觉到自己遇袭被虏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幕后操控,甚至她隐约能够感受到这黑幕的冰山一角,也正是因此,她才担忧父亲和哥哥的安危,想要早日回到长安去示警。 然而李道宗的反应,让她更加确定,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峻得多! 李道宗毕竟是宗师国亲,又是长辈,更是藩王和军首总管,晋阳这番问责,确实有些不合礼法,但老将军却能够理解,只是讪讪站着,等待李明达平复心绪。 过得片刻,李明达才幽幽一叹,收敛了心境,对老将军软语宽慰一番,继而问道:“事到如今,该当如何?” 李道宗心知李明达的心性,也并未介意她的发怒,快速思虑心中计谋雏形,反而将目光转移到了徐真的身上。 徐真本想着将李明达交给李道宗之后就离开,天高地阔,他也懒得参合即将到来的风暴,可见得李道宗的目光,他心头顿时一缩。 他早就分析过,李道宗不敢将晋阳公主送回长安,是担心中途会遭遇幕后势力的伏击,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李道宗无法完全掌控军中势力,连军营之中的人,都信不过! 一旦他将李明达的身份摆出来,势必会走漏消息,可如果不搬出公主的身份,想要调动大量军马,却又显得太过异常,大战在即,会让有心之人抓住自己的把柄,以私用兵马为由,给自己一个沉重的打击,如此一来,他想要在吐谷浑战争之中拥有话语权,可就变得更加困难了。 如果只动用自己的亲军,人数上又太过吃亏,而且军中时刻有耳目在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有人将晋阳公主和徐真的行踪给偷偷送了出去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将晋阳公主暂时保护在军中,由自己的亲信看顾,再派人将消息送回长安去。 既然晋阳公主的身份已经被军中势力察觉,李道宗相信自己的人手派出去,估计是绝不可能会得到长安的,这也正是他将目光投向徐真的原因了! 徐真连无名小卒都不是,但却能够一路保护晋阳到现在,可见他的心计和手段都极其不错,如果由他将情报带回长安去,又有谁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晋阳公主尽得圣人疼溺,连圣人书法飞白体都临摹得惟妙惟肖,自小博览群书,又深得皇家老臣的喜爱,最爱听当年征伐的英雄故事,此刻见得李道宗注意起徐真,她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但她很清楚,以徐真那狡猾的心机,断然不可能去冒这个险。 然而李明达正想垂头叹气,却听得徐真严肃回应道:“老将军想要某卖命也不是不可能,但我有几个条件,如果老将军不能答应,那么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接下这份差事,再者,万一途中生变,情报被截获,老将军应该知晓后果…” 李道宗可是看透人心的老狐狸,他跟晋阳公主一般无二,本以为徐真不可能这么干脆答应,此时听得徐真之言,也是微微一愕,但很快就释然了。 对于徐真这样的小人物来说,不会引起幕后势力的关注,这是他的优势所在,然而孤身一人将情报送回长安,却并不容易,一旦情报被截获,他李道宗就会被推到对立面去,想要洁身自好明哲保身也就不太可能了。 而且以徐真的身份,总不可能大咧咧走进皇宫,去跟李二说,喂,你女儿还活着,我把消息带回来了,你给我个大将军当当啊。 所以就算中途顺利,到了长安之后,何人能够作为接应,也成为了让李道宗头疼的一个大难题,这需要对庙堂暗斗局势拥有着过人的清醒,否则误将情报送到敌人手中,可就更加麻烦了。 考虑到这一节,徐真确实提什么要求都不算过分,但李道宗却没有想到,徐真乃是穿越者,是一个站在魔术巅峰的全能天才,隋唐戏法发展史乃是徐真的重点研究课题,对于这场阴谋的阵营分布和正反人物,徐真是一清二楚的! 当然了,不排除史料上的出入,但以徐真的个性,又岂会选择那些无法确定的对象来充当内应之人? 李道宗见得徐真答应,欢喜都来不及,连忙命人挑选精明清秀的官奴来伺候李明达,又让徐真自去修养,待得身体恢复元气,再按计行事,徐真一应所求,军中无不允诺。 李明达就这样在凉州大营之中安顿了下来,虽然李道宗找来亲兵侍卫每日保护,又有大户官奴周到伺候,但离了徐真,李明达总觉得自己没有了安全感,想询问徐真细况,却又有碍于身份,整日介郁郁不提。 徐真虽然蛇毒已祛,但到底昏迷了数日,只有汤药入口,又经历刀马之伤,好在血气方刚,恢复得也快。 这些天他也没有闲着,李道宗对他是有求必应,他也半分不客气,除了日常饮食穿着尽求精美之外,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了军中匠营里,并指名让李德骞来辅助自己。 李德骞乃卫公李靖长子,虽然身弱怯懦,但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将作少匠,对建筑和机械等匠师技艺造诣非凡,算得上是大唐有名的工程师。 既然徐真要以身犯险,如今手握无穷资源,少不得要为自己做足了准备。 李德骞也不明白这位得到行军总管大人钦点的高人为何会选择自己,而不是武艺超群胆识过人的弟弟李德奖,直到这些天与徐真接触之后,他才明白过来,徐真绝非简单之人,单是他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就不是李德骞所能望其项背的! 此时的徐真正在案几之上伏头描写,他用不惯毛笔,而是用结实木心烧成炭条,在纸上刻画着某种新物件的设计图,看得李德骞一头雾水,却又莫名被那即将完成的设计图所吸引。 二人沉浸其中,全然没有察觉到,有人走进了匠房之中! (注1:新旧唐书与资治通鉴上对于玄武门之变的大名单有着出入,李道宗有没有参与玄武门之变不太确定,架空历史有时候出于剧情需要,会杜撰些许,还望谅解. 注2:李道宗为唐高祖李渊的堂侄子,按辈分比李世民要高,与唐初宗师李孝恭并称为贤,顾及辈分,晋阳公主称呼其为贤王。) !! 第九章 大匠斗嘴却谋连弩 徐真曾经在国外一档节目之中表演过口接子弹,亲自改造过道具枪,又经常到东南亚丛林去打猎,对枪械的原理非常清楚,大唐朝的锻冶技术又达到了非常发达的水准,能够锻造出举世闻名的唐刀,如果徐真想要打造一把属于自己的枪械,并非不可能之事。 但考虑到所需要消耗时间和精力的因素,再加上他也不想让人当成怪物来看待,故而他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想法,转而打造一架精细小巧的钢铁连弩! 徐真一向将莱昂纳多达芬奇和尼古拉特斯拉当成自己的偶像,这两位被誉为有史以来最惊艳的全才,特别是前者,几乎各个领域都有涉猎,简直就不是人力所能企及。 出于对道具制造的需要,徐真对精细机械向来痴迷,他曾经高价收购过一架诸葛连弩的古物,甚至连详细图纸都能搞到,此时用炭笔刻画出来,每一个零部件都清清楚楚。 大唐朝的工匠们吸取了百炼钢和局部淬火的技术,再加上覆土烧刃和包钢夹钢,打造出了唐刀,在工艺和技术上,军中工匠能够给徐真足够的支持。 他要用精钢来打造一架诸葛连弩,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这架精钢元戎弩,绝对能够成为他的秘密武器! 因为徐真是将零部件分开来画,李德骞将十几张设计图凑在一起,才看出了个端倪来。 大唐尚武,然与外胡多有战争,多以铁骑为主,由于弩的发射过程比较费时,而且持弩的士兵又不便兼用其他武器,所以弩手常在其他士兵掩护下编成“上弩”、“进弩”、“发弩”等组,轮番连续发射。在“守隘塞口”这样的定点射击中,更能发挥其威力。 骑兵大规模纵横驰骋之时,由于强弩不便在马背上使用,在军中并不太受欢迎,所以李德骞有些疑惑,为何徐真要花费如此大的精力来设计一架弩。 然而正当此时,匠营门口却传来一声惊呼,将埋头描画的徐真给惊醒过来:“这…这可是元戎连弩?!!!” 李德骞猛然抬头,见得那人真容,正想行礼,却被那人推到一旁,手中图纸都被抢了过去。 徐真眉头一挑,却见来人四十左右年岁,矮胖滚圆,其貌不扬,留着八字胡,肥嘟嘟双手抓着图纸,恨不得将图纸吞入腹中,烙印在灵魂一般。 “果真是元戎!!!”那矮胖老小子双目爆发精光,胸膛不断起伏,显然已经情难自已了。 徐真撇了撇嘴,一把将图纸夺回来,故作气恼道:“你懂不懂礼貌,这可是别人家的机密,知道什么叫**么!” 李德骞听到徐真那不屑的言语,一头冷汗顿时涌了出来,虽然他不清楚行军总管与徐真之间有些什么关系,但这位矮胖爷儿们可是轻易得罪不起的啊! “新丁初至,不识大体,还望阎大匠切勿责怪!”李德骞将徐真拉到一边,连忙诺诺行礼。 这位矮胖爷儿们,正是将作大匠阎立德! 阎立德嘿嘿一笑,不以为忤,推开李德骞,拉住徐真的衣袖,开门见山地问:“这位小哥,不知你这图能不能卖给我?” 徐真看着李德骞满头大汗的样子,听到他称呼这老胖子为尚书,心中顿时凛然,但看这老小子一脸的嘻哈,哪里有什么高官威仪,更像活脱脱的奸商一枚啊! 李德骞一看阎立德不怒反喜,还亲热热贴在徐真身上,知道这位大匠爷又发作了,无论军中朝中,是人都知道,这阎立德可是一个十足的疯子,要不是他跟他的胞弟阎立本一同设计修建了长安外城等一干要地,还真没多少人愿意亲近他。 不过人家毕竟是高级官员,手中抓着实权,府邸侧门的门槛都要被求官之人踏烂,这徐真能够得到这位爷的喜爱,以后还真不愁没前途了。 可哪里知道,徐真将图纸收起来,冷冰冰地回道:“不卖!此乃无价之宝,你以为是三两斤猪肉么,就你这眼神儿,卖给你也是作践了这图!” 李德骞闻言,头发丝儿都竖立起来,漫说他徐真,就算是行军总管李道宗,对这位阎尚书都有着三分敬意的! 他连忙暗自扯动徐真的手袖,不断给他使眼色,但徐真就好像是视而不见,分毫不让地与阎立德对视着。 这阎立德也是个妙人儿,非但没有拿捏自家官身,反而竖起拇指来称赞道:“好!果然有我辈匠人之风骨!我阎立德佩服!不知小郎如何称呼?” 徐真听他自称阎立德,更确定这老胖子的身份,在史书之上,这胖子一家三位可都是出名的能工巧匠,他弟弟阎立本,就是大唐朝的有名大画家,专门给皇家宫廷作画,最后连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画像,都出自阎立本之手,而且这哥儿俩可都当过工部尚书,阎立本更是官至右相! 徐真之所以选择李德骞当小伙伴,就是看中他是个工匠,按史料记载,这位阎立德更是巧匠之中的宗师人物,如果能够跟这位土豪做成了朋友,对于他那个终极计划,可是极大的助力了! 想到此处,徐真却欲擒故纵,不予理睬对方问话,却故作高深地摸了摸下巴胡碴子,盯着阎立德问道:“你看得懂这图纸?” 一直嘻嘻哈哈的阎立德闻言,似乎触动了他的逆鳞,堂堂工部尚书,居然被人如此质疑,而且对方还只是一个无名小伙,他脾气再好也不能忍了,当即怒道:“好你个田舍奴!如何瞧不起你大匠爷爷!这元戎弩虽然失传,但本家氏族多得传承,只是未能完善,再者说,尚且不知你这图是真是假呢!” 徐真见得阎立德跳脚发怒,心头一喜,顿时以言语相激道:“就你这样的手段目光,也敢妄称真假?这图要是假的,小爷摘下项上人头给军中爷儿们击鞠玩耍!” 阎立德被徐真信誓旦旦的表情神态所激怒,圆脸通红,八字胡不断抽搐耸动,指着徐真骂道:“头钱价奴兵,何敢辄冲官长!你说真就是真吗!打造出来之后,若不是真货,我扒了你的皮!” 原来阎立德见徐真与李德骞谋划图纸,将徐真当成了军中匠师,此番正中徐真下怀,当即反唇相讥道:“就你这破匠房,要人没人,要物无物,还想打造出元戎连弩?做你的黄粱梦去吧!” 阎立德一见这小子针锋相对,居然开始质疑工部和匠营了,当即怒道:“好个目中无人的山村野老!本大匠不将此连弩打造出来,就给你当下手!要真是假货,就把你流放到辽东吃野菜!” 劈手夺过图纸之后,阎立德气冲冲把李德骞踹了出去,暴躁得吼道:“李小子,还不给我召集人手更待何时!” 李德骞是有苦说不出,这徐真惹祸上身也就算了,居然还殃及池鱼,李道宗老将军曾经交代过,虽然一应供需无不应允,但多次嘱托一定要低调行事,可惹上了阎大匠,想要低调,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徐真乐得见此,连弩交给阎立德来制作,绝对比他自己动手要好,毕竟他对唐朝锻冶远不如这位将作大匠,而且为了保密起见,除了李德骞,他也不敢使唤其他人,这下问题可就得到完美解决了,有阎立德一句话,整个匠营一呼百应,而且又不会怀疑到他徐真头上,简直就是一石二鸟。 不过他也低估了阎立德,这老小子一出匠营之后,连忙拍了拍李德骞的肩头,笑眯眯地赞道:“小子,你今日立了大功,回头我在李国公面前,少不得你一两句好话!” 李德骞一脸迷惑,看着阎立德怀揣着图纸去召集巧匠,他心里也是暗暗骂了一句:“果是疯癫之人!” 然而他却不知,阎立德所言并无虚假,他世代传承之中,确实有着元戎连弩之残稿,如今得到这徐真的图纸,一眼便知道是真货,只不过以形色迷惑徐真,以正大光明得到图纸,就算打造出连弩来,也是花大军的公家钱,他阎立德是半个大钱都没亏啊! 连弩有了着落,徐真也就开始忙活下一件宝贝,也不需要李德骞引领,这几日他在匠营混惯了,匠师们对他都慢慢熟悉,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锻冶营中。 赤着精壮上身的铁匠们正在打造兵刃和马铁,并未有人过来招呼徐真,他对此也早已习惯,沉默着来到营房后面一处熔炉和铁毡前面。 老铁匠不在,但木案上却摆着一具生皮腰带,徐真将那腰带展开,腰带按照他的要求缝制得几近完美,十个长条皮鞘竖排缝与腰带内侧,每个皮鞘之内,都插着一柄巴掌长的柳叶飞刀,刀刃泛着淡蓝光芒,锋芒毕露,让徐真禁不住眼前一亮。 徐真曾经和太阳马戏团合作过一次,那一次他的节目就是蒙眼飞刀,当那一柄柄铎铎插入到美女助手贴身缝隙之时,连马戏团首席杂技大师,都对徐真的飞刀神技赞不绝口。 有了诸葛连弩,有贴身飞刀,等另一件神秘武器研制成功,他就能够踏上前往长安送信的路途了! (注1:击鞠,亦称打毬或击毬,隋唐马上运动项目,相当于现代的马球。) (注2:头钱价奴兵,相当于说,贱奴才。头钱价,意思为只值一文钱,奴和兵,在当时都是下等人。) !! 第十章 军奴营中再见凯萨 一想到即将前往长安,徐真心头又涌起一股不安,让他有些不喜,不过他还是将飞刀腰带藏在衣下,心满意足的离开锻冶营。 可当他路过营中熔炉之时,正遇上铁匠们往炉中添加硫磺木炭烟煤等助燃之物,那军奴扛着一篓黄森森的硫磺石,虽然装置着屈囱,但硫磺添入炉中后,刺鼻的烟气还是顿时弥散开来。 然而徐真的注意力却并没有被刺鼻的气味所干扰,他的目光集中在了地上那篓硫磺石之上! 他快步走了过去,在竹篓之中翻了一下,很快就翻出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矿石,这矿石与硫磺石有所不同,它闪烁着淡淡的金光,色泽极佳,看起来像极了金矿石! 铁匠们见得徐真眼中欢喜之色,不由笑了起来,好心提醒道:“小哥,莫要睡梦,这不是金矿,只不过是黄铁矿!” 徐真眉头一挑,耐人寻味地笑着回应道:“不是金矿,却胜似金矿,你们懂个甚!” 虽然口中如此说道,但徐真心头却充满了激动与兴奋,这黄铁矿就是硫铁矿,利用接触法就能够制造出硫酸,而利用硫酸和铅,就能够制作出铅蓄电池! 他仿佛距离自己的终极计划又进了一步,虽然前面还有千万步的差距,但他心中却涌起一股浓烈的希望,一股回归现世的希望! 也不顾这些儿郎们的目光,徐真拉住那军奴,让他小心些添料,但凡有黄铁矿,都给挑出来,可直到所有辅料都加完,却是颗粒无收,不由让他丧气烦闷。 抚摸着手里的黄铁矿,徐真将那军奴召过来,让他带着到库房去又大肆搜索了一番,却仍旧收获寥寥,不过他不是轻易放弃之人,连忙询问那军奴,这些硫磺石从何而来。 得知凉州大营十几里外就有一处野矿,他也是心头大悦,喜滋滋往外走,打算叫上李德骞,到矿区去走一遭,毕竟这些矿工军奴可没有他这等眼色,更没有铁匠们的知识,见得黄灿灿的黄铁矿,肯定当成金矿给偷藏起来,他再想收集可就有些难度了。 从锻冶营出来之后,徐真回到匠营,李德骞还没有回来,他不得不到工部总营去寻找一番,然而路过军奴营的时候,他却遇到了一个不太熟的熟人! 军奴营之中安顿的都是随军奴隶,官奴占据多数,其中不乏贱籍民壮,唐军纪律严明,一些女奴会赏赐给有功军将,但禁止军士随意糟蹋这些女奴,当然了,军中枯燥,许多军士还是忍不住会偷偷到军奴营来寻找乐子。 不过他们也不敢对汉人女奴乱来,一般都会找那些异族俘虏和奴隶,军士们也常讨论胡女的别番风味云云。 此时军奴营的空地之上,七八名军士正张牙舞爪围攻一名成熟胡女,其中一名军头手持通红烙铁,想来是烙印之时,遭遇到这胡女的抵抗。 然则他们没有想到这胡女如此凶悍,虽然手无寸铁,但身手了得,出招狠辣,七八名儿郎居然一时半会儿近不得身! 徐真停下脚步,看着场中衣衫破烂,露出大片大片肌肤的凯萨,心头情绪复杂。 虽然凯萨跟他不对路,二人又有过生死恶斗,但摩崖老爷子却对徐真有着救命之恩,在面对慕容骁之时,更有着并肩作战之谊,本以为他们会去接应同族,离开这个战乱之地,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凯萨。 凯萨的眼中充满了凶兽一般的血色,她很清楚,这些唐人比突厥人和吐谷浑人都要面子,仁义天天挂嘴边,但从周围士兵眼中的贪婪,她能够轻易看出来,一旦自己妥协被制,面对的就会是被轮番羞辱的下场,所以哪怕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她也不愿就俘! 她本和摩崖上师一同去接应族人,没想到慕容骁大败而归之后,出尔反尔,派出精锐骑兵,将他们拦截了下来,摩崖上师和族人都落入慕容骁的手中,只有她一个人逃了出来。 虽然她掌握着慕容骁的把柄,后者应该不至于会残杀她的族人,最起码也要等到确认她没有将慕容骁的阴谋泄露出去,才会对摩崖和族人下手,但她还是迫切想要将族人给救出来。 可她也没想到,在逃亡的途中,终究因为脱力而被擒,不过擒拿她的不是慕容骁的骑兵,而是大唐的斥候游骑! 如果她身陷囹圄,也就丧失了拯救摩崖上师和族人的机会,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离开这里! 她紧握着拳头,目光环顾四周,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曾经她恨不得将这个狡诈的唐人碎尸万段,但现在,她却希望这个狡诈的唐人能够拉她一把,因为拯救全族的希望,都在她一个人的肩上! 徐真果然走了过来,虽然他穿着常服,但气度不凡,这几个军士也不敢阻拦他,那手持烙铁的军头却有些恼怒,连忙朝徐真喝道:“你是哪个卫营的?为何不穿军衣?这是咱们积石道府兵的俘虏,如果你不是侯将军的兵,还是快点给我滚吧!” 这队正早就对凯萨这样的成熟胡女垂涎三尺,此时她衣衫破烂,春光诱人无比,哥几个正打算将此女拿下,好好享用一番,被徐真如此一阻,自然没了好脾气。 徐真却理都不理,径直走到凯萨的身前来,后者如愠怒的母狼一般直视着徐真,手中半截带血木刺却没有半分放松! 他并不打算询问摩崖的下落,从她孤身一人被俘,就能够看出很多事情来,徐真也不想浪费时间。 “我并不喜欢你,因为你伤过我,但为了还一份人情给摩崖上师,我还是可以救你一命,我知道你不会求我,更不会心生感激,所以我只问你一次,愿意让我救,你就点点头,如果你摇头,我立马离开,就算你被这些男人轮番蹂躏致死,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徐真的声音冰冷之极,凯萨紧咬牙根,几次都想要将手中木刺插入徐真的心脏,但她想起还在慕容骁手中受苦的摩崖上师和族人,她终究还是忍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似乎这一点头,就是输给了徐真,就是莫大的耻辱! 但徐真接下来的话,才让她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耻辱!在这个狡诈的唐人面前,无耻之徒和恨之入骨根本不足以形容这个唐人给凯萨的感觉! “你已经被俘,按军律会收为奴隶,这是改变不了的事情,那么我们只能改变能够改变的事情,你要么选择当他们的奴隶,要么选择当我的奴隶。问题很简单,答案也很简单,想来不需要考虑太久,给你十息时间,十息过后,要么我自己离开,要么我带你离开。” 徐真说得很平淡,就好像在叙述一件理所当然的寻常小事,然而凯萨却回想起十三岁那年,父亲将她带到两个铁笼前面,让她自己挑选一个对手,两个笼子中都是狼,只是一个大,一个小,她只记得自己活着走出了笼子,却不记得自己当初挑选的是哪一个笼子。 如今的徐真,虽然比她小了好几岁,但却让她从这个狡诈的唐人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看到了生存的残酷智慧,于是在最后一个呼吸时间,她放下了手中的木刺。 徐真面无表情,似乎早已料到凯萨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更让凯萨感到羞耻,不过徐真却不在乎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于如此冷血的女杀手来说,徐真必须更加小心,才能够保护自己。 “走吧。” 徐真没有回头,径直朝军奴营门口走去,然而那手持烙铁的队正却暴怒起来,因为徐真从头到尾都将他们视为无物! 从徐真的气度和举止之中,他们已经隐约感受到徐真来历不俗,但作为侯将军的兵,他们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因为侯将军说过,大伙儿跟着他卖命,那么就只有侯家兵欺负别人,绝不能让别人欺负到侯家兵的头上! 队正的心已经被这成熟的胡女凯萨给勾走,一声热火无处发泄,烧得浑身热血直往脑子上涌,他暴喝一声:“站住!不管你是什么人,识趣点就赶紧给军爷滚蛋!” 徐真冷笑一声,负手缓行,凯萨紧随其后,就好像根本没听到队正的呼喝一般! 那队正热血上头,挥舞着手中烙铁就要往徐真身上招呼,其他军士看着徐真高瘦羸弱的身子骨,不由冷笑连连。 然而他们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得叮一声脆响,队正手中烙铁已经被一柄飞刀击飞出去,而队正紧握烙铁柄的手指,被飞刀硬生生切得血肉模糊! “啊!” 队正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哼叫一声之后,当即怒喊:“儿郎们!给我拿下!让他离了营房,咱还有脸去见侯将军么!” 其余军士被徐真快若闪电的一手飞刀绝技给震撼得目瞪口呆,此时才回过神来,连忙抽出随身兵刃,将徐真和凯萨团团围了起来。 徐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暴戾,按照他的个性,少不得跟队正扯皮一阵,搬出李道宗这根大粗腿,然后顺利将凯萨带走。 可当他看到凯萨衣不蔽体,浑身伤痕的样子,看着这些军士眼中那如狼似虎的贪婪精光,他的心头就涌出一股无名怒火来! 他轻轻撩开衣袍,手指抚摸在飞刀柄上,只要这些军士敢动手,他真的会让这些人见血! 然而这个时候,一道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剑拔弩张的一触即发形势,侯破虏带着二十几个亲兵涌入营地之中,指着徐真骂道:“漫以为得了李总管撑腰,就敢在我侯家地盘上撒野!吾乃堂堂司兵参军,尔乃何物等流,居然敢伤我的兵,还要带走我的奴!” !! 第十一章 双方争奴凯萨烙印 侯破虏的出现,确实让徐真有些烦恼,如果没有这个军二代的出现,他完全可以震慑住这些小兵,然后将凯萨带回到李道宗的营区,这样一来,也就有了保护伞,只要给凯萨一个官奴的身份,她就能够跟随自己左右,到时候趁自己返回长安,也就能让她离开。 可现在,侯破虏似乎掐着点来的,偏偏如此关键时刻,跑来这里搅局,他本以为入营那天,侯破虏阻拦李家兄弟,只是他们两大世家之间的恩怨,没想到自己这个外人,也遭受到了迁怒。 徐真依稀记得演义之中,有两个人被指背生反骨,一个是魏延,一个就是侯破虏的父亲,陈国公侯君集,魏延乃诸葛孔明所指,而李靖则在私下里对李二皇帝说过,侯君集脑后有反骨,经常搞事情。 有了父辈之间的腌臜,也难怪侯破虏会对李家兄弟如此的排挤,不过这一次征讨吐谷浑,致仕复出的李靖乃主将,奈何年事已高,亲身上阵杀敌是办不到了。 侯破虏一直想找借口打击李家兄弟,但李德骞只是埋头于匠房之中,每日钻研工艺,而李德奖生性跳脱豪猛,但最近却被李道宗调入了亲卫营,侯破虏再想给他们小鞋穿,也只能将矛头指向徐真,因为徐真是李家兄弟带回来的! 他派人跟着徐真已经很多天,可这田舍奴跟李德骞一个死样,天天呆在匠营之中,不好抓小辫子,如今徐真抢夺俘虏,击伤队正,他在军中又无正式名分,办了徐真,就能将李家兄弟也一同拉下水! 徐真并非大意之人,反而心思细腻之极,他早就发觉有人偷偷跟踪自己,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道宗,这小老儿估计是害怕自己临阵脱逃,所以才派人跟踪自己,否则就没人送信回长安。 但过后的几天,他进行了反跟踪,见得跟踪之人分别进入了司兵参军侯破虏和主帅李道宗的营房,他才知晓关注自己的并非只有李道宗一人,这才警觉起来。 如果今天遇到的不是凯萨,他也不会出手闹事,他对侯家父子完全没有好感,加上即将到来的风暴,他就越发的厌恶,反正抱上了李道宗这根粗腿,他不介意给侯破虏一点颜色看看。 心意已决,他针锋相对地迎上侯破虏的目光,神色散漫地反击道:“就算她是俘虏,分配军奴也必须经过有司定夺,谁俘获就归谁,那军中岂非要大乱?” 在侯破虏的眼中,徐真只不过是个连无名小卒都算不上的贱奴,虽然他不知道徐真用什么贿赂了李道宗主帅,但从主帅并未给他任何军职就可以看出,主帅对徐真并未如想象之中那般看重。 “贱奴何敢顶撞军威!此女獠乃我军士所获,自当分配与儿郎们,以慰军功,军中之时何时轮到你这贱奴来指手画脚!” 侯破虏一言既出,亲兵们一个个拔出刀剑来,他们虽然全副武装,但作为侯破虏的亲信,并未接受过战场的洗礼,刚才见得徐真飞刀犀利,心里也不敢大意。 徐真却将这些士兵视为土鸡瓦狗,朝侯破虏冷笑道:“按照侯兵曹的说法,只要我俘获你手下这些人,我就能够将他们收为奴仆咯?” 侯破虏心头大怒,这徐真分明是强词夺理,军中兵士岂可与关外野胡相提并论!况且他身上并无军职,完全就是个闹事流民,侯破虏当即怒喝下令:“给我拿下!” 四周围亲兵早已蠢蠢欲动,此刻收到命令,纷纷围拢过来,徐真飞刀在手,但还真不能射杀这些兵士,否则以平民之身杀军士,就算理论到李道宗那里,道理也不在他这一边。 就近一名兵士反刀扫来,用的却是刀背,他们也不敢真的将徐真砍死砍伤,只是想将他擒拿下来,徐真低头躲过,一脚将那军士踹飞出去,也没有动用飞刀的意思。 然而凯萨早在被俘之时就吃尽了苦头,对这些军士满怀仇恨,眼见爆发冲突,心中戾气顿生,觑准了时机,一个滚地拾起徐真击伤队正的那柄飞刀,猛然刺向了其中一名军士! 她乃西域刺客,出手狠辣,那名军士虽然有所防备,但还是被刺中小腿,顿时鲜血横流,一阵大呼小叫,见了血之后,整个军奴营都乱了起来! 侯破虏扫视四周,军奴营之中的贱奴一个个面色骇然,但其中有些蛮胡野人却目光如狼,看似想要趁乱杀人,一旦这些人发动暴乱,事情可就闹大了! 他到底是军官,底气十足,当机立断道:“不要留手!都给我上!” 他自小师从名门,练得一身好武艺,抽出腰间锋刃,疾行而上,趁着徐真与一名旅长纠缠之时冲至前来,刀刃往徐真左肩横拍过来,徐真跳将出去,锋刃从脸颊边刮过,耳边风声呼呼,好不惊险! 凯萨却是见惯了血腥场面,手中得了飞刀之后,更是如虎添翼,不多时又放倒了两名军士! 侯破虏暴怒如雷,手中白刃挥舞起来,将徐真连连逼退,眼看着后者退到营房木栅旁边,退无可退,他觑准了角度,一刀劈向徐真左臂,虽然要不了命,可一旦击中,徐真必定流血负伤,丧失再战之力! 凯萨本以为徐真在军中拥有权柄,能够说得上话,哪里知道这狡诈的唐人原来只是强抢,心头好气又有些感动,见到徐真涉险,慌忙逼退对手,袭击侯破虏后方以解徐真之围。 侯破虏也是年轻勇武,回头一刀扫开凯萨,继续对徐真步步紧逼,那些军士对徐真留力,却不会对凯萨留情,一拥而上,凯萨也是压力倍增,徐真趁机从营墙撤离,咬牙狠心,猛然将手中飞到投掷出去,侯破虏侧滑躲闪,外加横刀格挡,这才堪堪避过飞刀,却吓出一身毛汗来! 他几时受过这等惊吓,手中刀刃越发凶猛,趁着徐真抽飞刀之时,横劈变势转斜削,居然在徐真的左臂之上拉出一道血口来! 徐真吃痛后退,却被侯破虏紧随而至,一刀刺向下腹,这次他可是真的动了杀心! 凯萨相救却有心无力,自己身上伤口迸裂,早已血流如注,加上需要应对围攻,行动受阻,眼看着徐真要丧命,心头对这个狡诈唐人的厌恶倒是减轻了许多,甚至于生出了愧疚和感恩。 徐真眉头紧皱,飞刀之流适于远程建功,一旦被贴身,实难施展,此时只有连连躲避刀锋,险象环生惊心动魄! 关键时刻,一人从营外疾奔而入,当当当拨开诸多军士刀刃,挥舞手中大刀,风一般席卷而来,挡在了侯破虏和徐真的中间,赫然是李靖次子李德奖! “都停手!” 李德奖毕竟是营中校尉,又是上过战场的年轻军官,威怒之下,那些围攻凯萨的小兵都收刀退出战局,而侯破虏自诩英武,却连自己最看不起的徐真都久久收拾不了,早已打出来火气来,哪里肯停手! 但他武艺毕竟不如李德奖,被对方一口斩马刀不断逼开,全然无计可施,这李德奖虽然是卫公李靖之后,但年少四处游历,多与江湖草莽有沟通,冲锋陷阵眉头不皱,单打独斗更是不虚任何人! 侯破虏眼见占不到便宜,只能持刀而立,指着李德奖大骂道:“身为校尉,私带野人入营,抢夺战俘贱奴,顶撞军官,击伤队正,难不成你李德奖要与他同流合污么,还是说这野小子的所作所为,就是你李德奖授意指使的!” 侯破虏虽然武艺不济,但心思却是深沉狡黠,三言两语就将李德奖给拉下污水流之中! 然则平日里有力无脑的李德奖却像突然开了窍一般,傲然而立,不卑不亢地说道:“徐少郎已脱民籍,现为主营亲卫队之队正,此乃行军总管亲点提拔,难不成侯司兵想要质疑主谋行事么!” 李德奖早就看不惯侯破虏,此时取出怀中铁牌,上面果真有徐真二字,低阶兵长通常不会颁发身份令牌,但李道宗显然考虑到军营中形势复杂,未免有心之人借题发挥,居然让人给徐真制作了铁牌,可见这位老帅心思之深沉了。 徐真猛然松了一口气,李道宗虽未出面,但让李德奖前来解围,终究算是有点良心,否则他徐真说不得真的撂担子不干了。 侯破虏本为司兵参军,低阶军士绩考和提拔都经由他手,虽然主将亲点无可厚非,但他受不了像徐真这样的贱人,居然能够凭借主将上位,心头嫉恨,不依不饶道:“就算他是队正,也不能强抢军奴,伤我军士,这笔账,本司兵说不得要到主将面前去算清楚!” “这...这...”李德奖虽然受了点拨,但如何能与侯破虏辩论,三言两语居然被对方镇住,他本就口舌笨拙,当下更是无言以对。 徐真看着侯破虏得意洋洋的死样,心头发狠,将那铁牌插入到火炉之中,转身反问道:“此女俘尚未分配,既是未定之身,侯参军如何提前定得她的归属?” 侯破虏今日拿不下徐真,早已颜面扫地,此时被他言语相激,昂首愤然道:“难道我堂堂司兵,还做不得主,收不了一个贱奴么!” 徐真当即抓住话柄,掷地有声地喝道:“果真好大的官威!看来侯兵曹这是要仗势欺人,以权谋私了么!” “你!”侯破虏向来自诩思辨过人,没想到一怒之下却被徐真绕了进去,却不知徐真乃魔术奇人,最擅心理暗示,言语引导,这次却轮到侯破虏哑口无言了! 李德奖见侯破虏吃瘪,心头大喜,连带看着徐真的眼中,都充满了敬意。 侯破虏见说不过徐真,当即耍横,朝那受伤队正斥道:“你去与营长说一声,这胡女贱人,我要了!” 一言既出,侯破虏高昂着头颅,毫不掩饰眼中之骄傲,此刻在他眼中,徐真就是一个可怜虫! 然而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之中,凯萨却紧咬下唇,走到火炉旁边,抓起那烧得通红的铁牌,烙印在了自己的手臂之上! 兹兹的青烟和烤肉的脚臭味让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而凯萨却任由汗珠滑落到血红双眼之中,下唇咬破却一声不吭,当场镇住了所有人! 唐时贱人分为几等,最下层的是奴婢,没有任何人身财产权利,所谓“资财畜产,不同人例”,贱奴地位低下,与牲口无异,凯萨所在部族生蛮不堪,女人如牲口,打上谁的烙印,就是谁人之财产。 她虽然早已明了徐真的意图,但这一次心不甘情不愿却也要打上徐真的烙印,因为她要离开这里,摩崖上师和族人还等着她去救援,而且她需要借助徐真的力量! !! 第十二章 主仆联袂前往矿区 侯破虏等人震惊万分,这徐真将铁牌置于火中,分明是有意而为之,女奴最后又顺势而为,若果说二人先前不曾相识,这是打死了也没人信的事情。 “好一个生蛮野人!”连向来粗犷凶蛮的李德奖都由衷而赞,只是营房外的娇小身影,心中却是泛起一丝丝苦涩。 李明达安定下来之后,一直受到李德奖的贴身保护,这位李家次子武艺惊人不谈,在草莽之中历练多年,对危机感应最是灵敏,颇得李道宗欢喜,然而李明达却无法在这位莽汉的身上找到安全感。 或者说,无法找到在徐真身上感受到的那种安全感。 待在徐真的身边,你永远也不确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因为这个家伙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有时候冷血无情势力刻薄,有时候却又高尚到以命相救,但无论哪一种情况,只要这个该死的男人背影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就会变得很安心。 她对哥哥们之间的争隙心知肚明,她比任何人都能直观感受到风暴来临前夕的窒闷,心思玲珑的她也早已嗅闻到阴谋的气味,只是她还无法确认,或者说还无法相信和接受这一切。 所以她能够留在军营之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苦了自己的老大人,每日要承受丧女的煎熬。 她知道徐真很胆小,或者说很惜命,喜欢斤斤计较,但也正是因为这份斤斤计较,才能够让他活得更加长久,所以当她得知徐真每日泡在匠营,无论碍于公主威仪,亦或出自小娘子的矜持,她都没有主动来找过徐真。 军中无趣,她就让李德奖传授她武艺,皇朝尚武,许多女子也都动若脱兔,更有郡王的女儿偷偷舞枪弄棒,这些都是承袭了父辈的神威和英武,老人们也不会太过反对。 但她毕竟是金枝玉叶,寻常人自然不敢随便传授武艺与她,为了一个少傅的位置,庙堂之上也不知掀起多大的暗流,也就只有李德奖这般无心计的汉子,才会傻乎乎的教导公主殿下。 这日她终于是忍不住,让李德奖带她偷跑出来练习射艺,不巧正好闻得军奴营有呼喊冲突之乱象。 按说军奴营这等低贱之地,本不该公主殿下涉足,李德奖更是诚惶诚恐,然而李明达毕竟小女儿心性,好奇心驱使之下,也就迫着李德奖过来,却没想到遇上了徐真冒死救凯萨这一幕。 当凯萨自主将徐真铁牌烙印在自己手臂之上时,李明达心中顿时变得有些空落,她并非情窦初开,也并未对徐真芳心暗许,这些对于她来说或许不算太早,但她并没有达到那个年纪。 她只是觉得有些愤然不平,就好像看到自己心爱的玩具被其他女孩夺走一般,总觉得看凯萨不顺眼。 这位成熟异域妖娆胡女身上那些足以让任何男人血脉喷张的“突出点”,都成为了李明达最讨厌的部位。 徐真没有看到营房外的李明达,也并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大唐朝的晋阳公主给恨上了。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女人,一个可敬的女人,那就是凯萨,他将铁牌放入炉火之中,确实有引导凯萨之意,虽然有着收服此女的私心,但却同样有着无可奈何。 然而凯萨将铁牌烙印在自己的手臂之上,让徐真终于对这个女人大大改观,而凯萨自己也并不想承认,在烙印的那一刻,她心里或许还在恨着徐真,但无论如何,她都明白,自己算是跟这个狡诈的唐人,绑在了同一根绳子上。 那队正收了侯破虏参军的命令,正想到有司去拿个文书,将这勾人的胡女收为禁脔,侯参军娇妻美妾成群,虽然无法带入军中,但军奴营之中有多少貌美官奴,等着钻入侯参军的营房,以赢取自己的好处,这胡女一旦收服下来,以侯参军的性子,最终还不是便宜了他们这帮汉子么? 可此时他却呆住了脚步,虽然唐律有约束,对奴婢之属有着明文规则,但在自家奴仆身上烙上特殊印记,即便有些残忍,但还是比较流行的一种做法,这胡女虽然只能算俘,而没有正式为奴,如今却烙上了徐真的名字! 侯破虏如果继续要收凯萨为奴,不管真相如何,都有夺人奴婢之嫌疑,一旦传扬出去,说不得会被人耻笑,说堂堂司兵参军还要拾人牙慧,吃别家儿郎剩下的残羹冷炙! 这位高傲的年轻参军果真爱惜羽毛,见到凯萨如此作为,顿时拂袖而去,临了还冷冰冰地置气道:“一个尚未开化的母野人有何稀罕!此等雌狼,也只有山野生蛮才敢驱使,却是相得益彰了!” 侯破虏一走,那队正也就弱了下来,因为刚才李德奖已经明言,徐真同为队正,而且还是队正之中含金量最高的近卫队正,如此一来,他也是不得不低头了。 徐真并未落井下石,将飞刀收好,与李德奖交代了一番,后者也是允诺助其取来一份正式文书,好给予凯萨正式的奴籍。 李德奖对徐真的气度是非常的欣赏和敬佩,又简单聊了两句,这才离开,可刚出了营门,却是暗道一声:“糟糕!” 他也是心头发凉,因为晋阳公主殿下已经失了踪影了! 李德奖到底是个寻踪高手,又对军营布局极为熟悉,不多时就在营外一处草坡上,见到了抱膝而望的李明达。 这小丫头呆呆望着长安的方向,眼角泛着泪光,消瘦的身子骨格外惹人怜惜,李德奖这个粗人虽然心思大条,但也被这一幕光景触动了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暗自发誓一定要护得公主周全! 徐真本想着要找李德骞一同前往矿区寻找硫铁矿,没想到途中却遇到了凯萨,矿区之行只能暂时作罢,将凯萨带回到自己的营房之中。 凯萨身上伤痕累累,衣衫破烂不堪,形同牛马,许多羞臊之处都没有遮蔽之物,但她的蓝色瞳仁之中却充满了纯净,并无羞愧和屈辱。 徐真也不废话,到匠营之中直接把宽大的淬火木槽给搬了过来,洗刷干净,注入净水,凯萨也没有任何羞涩,直接脱掉衣物,躺倒在水槽之中,那水槽很快就变成了血红色。 在她的心里,奴仆跟牛马没什么区别,主人想要对你做什么都不过分,她既然狠得下心来,为了拯救摩崖上师和族人,又何必珍惜自己的身子? 再者,她自小就在刀剑和鲜血丛林之中行走,虽然年近三十,风格气度又妖艳诱人,但很难让人相信,直到现在她仍旧是处子之身,因为想要夺走她清白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徐真并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靠着水槽边,用衣角擦拭着飞刀,就好像他的眼中,飞刀比这如熟透蜜桃般完美的异族裸*女还要有吸引力。 “说说吧。” 凯萨正享受着浸浴,净水的冰凉让她的伤口紧缩,又洗净了伤口的污物和毒素,使得她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听到徐真开口,也就将摩崖和族人被慕容骁部强夺的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徐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径直走到自己的床头,从小木箱里取出金创药散和亚麻绑带,又将一套干净清爽带着太阳气息的衣物一同放在床边,这才走出了自己的营帐。 凯萨看着营帐上投影着的那个高瘦身影,心头有些迷惑,但又有些庆幸,她觉得这个唐人像狐狸一样狡诈,狠辣的时候却又像豹子,坚韧之时又像困斗的老狼,总有一股高深莫测的气息,而这股气息,她只在摩崖上师的身上嗅闻到过。 凯萨身材本来就高挑丰满,穿上徐真的衣服之后,大蓬金发随意披在肩上,白皙如雪的肤色,尖削下巴和鹅卵脸蛋,充满神秘异域气质的蓝色瞳仁,所有的一切,都让人心神为之一窒。 但徐真却面色如常,在拉斯维加斯做魔术专场秀的时候,金发碧眼的开放大洋马,他也不知见识过多少,凯萨虽然有着上人之姿,但还不足以让徐真乱了方寸。 徐真的计划之中,又多了拯救摩崖上师和凯萨族人这一条,那么他也就必须要加快速度了。 凯萨简单吃饱肚子之后,徐真带上这个新女奴,来到匠房,找到了李德骞,三人往大营外的野矿区而去,硫铁矿对于徐真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他绝不能错过。 可就在他们离开大营不久,侯破虏的营房却走出来几个人,面沉如水,不动声色四处扫视一圈,混入到营区之中,一番兜兜转转之后,分不同方向离开了大营。 徐真并不知道侯破虏这边的动静,他知道侯破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但硫铁矿实在太重要,他不得不来矿区搜寻,所以他带上来李德骞,一来是有个向导,二来也是有备无患,李德骞虽然是个弱鸡,但他老子李靖可是堂堂卫国公,如今西海道行军总管,统领即将展开的吐谷浑战事,连侯君集和李道宗,都只不过是他的副将罢了。 徐真可不太相信这侯破虏会蠢到这个地步,在刚刚与徐真起争执之后,对徐真和李德骞动手暗害,所以他很放心这一次的矿区之旅。 李德骞并不太想去矿区,他跟阎立德正沉迷于打造元戎连弩,可当他看到徐真身边那妖女一般的凯萨之后,鬼使神差就被徐真给拖到了矿区来。 只是他们并不知,一场巨大的死亡风暴,正在慢慢席卷而来! !! 第十三章 张家旧臣密道逃生 李德骞贵为将作少匠,一般不会到矿区来督促,然则徐真却坚持要来,他也无可奈何,可一进到尘雾飞扬的矿区,李德骞就兴奋起来,他自己也常外出寻找矿脉,对矿区也不陌生。 徐真在现世只去过非洲的钻石矿场,然而钻石开采和筛选跟寻常矿藏有着极大的区别,大唐开采技术虽然已经非常发达,但终究比现代要差好几十个层次,故而徐真心头有些压抑,犹豫了许久才往矿坑处走去。 矿区督军的首领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校尉陈望,跟李德骞关系不错,听说徐真只是对正,未免有些轻视,可李德骞附耳私语一番之后,这位陈校尉却肃然起敬,连带看许真的目光都变得客气了许多。 徐真也懒得理会这些,他只是来寻找硫铁矿,不太喜欢处事圆滑的小校尉,言语上也就乏善可陈,陈望也不以为意,这一营的儿郎都分散到矿区的各个角落,督促矿奴,以防止暴乱。 陈望一直想要攀上李德骞这颗大树,倒是热情十分地亲自在前方引路,贴心地命人取来干净湿布,诸人遮掩了口鼻,这才进入到矿洞之中。 矿道之内人流进出不断,更有矿奴往来搬运水桶,用来压制尘雾,否则矿道内的火把将尘雾引爆,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这是劳苦大众用性命换来的实践经验,倒也让人心生佩服却又有着无奈的苦涩。 整个矿洞之中的矿奴一如行尸走肉,衣不蔽体形容枯槁,如牲口一般被使唤着,背后的督军还不时将鞭子甩到身上脸上,让人不忍直视。 一路沉默的凯萨低声冷哼了一句:“伪善的唐人!” 李德骞面色讪讪,也不敢多言,徐真倒是发现西北角有一奇人,此人衣衫整齐,面色饱满,精力充沛,虽为穿着军服,却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一小股矿工,形成了一个小团队,工作效率出奇的高。 这一小团队的精神面貌很好,不似其他矿奴那般了无生气,连督军对这人都客客气气。 陈望乃多年老兵,察言观色,心知这小队正与李德骞关系不菲,看到徐真对这个小团队感兴趣的目光,也是假装随口介绍道:“此人名叫张久年,也算是矿区的老人了,脾气好,学识渊博,又重情义,身手力气都不差,故而让他充当奴头,也算得物尽其用。” 徐真眉头皱了起来,这陈望并非不识文字的盲流,用“物尽其用”来形容张久年,而非用“人尽其才”,可见他心里并没有将这些矿奴当人看,徐真对他的印象又坏了几分。 李德骞听到这个名字却有些讶异,转头询问道:“张蕴古的首席家臣张久年?” 陈望见吸引了李德骞的主意,有些得意地点头道:“正是张家首席!” 徐真觉得张蕴古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他毕竟不是历史出身,太多旁枝末节也无法熟识,好在李德骞精明,在他耳边低声解释道:“这个张蕴古可是个人物了,自幽州总管府记室,直中书省,圣人即位之初,上《大宝箴》以讽。圣人嘉之,赐束帛,给了个大理丞的官帽子呢。” “既如此威风,首席家臣何以沦为矿奴?”徐真饶有兴趣问起。 “那时候有河内人李孝德,以风言风语蛊惑人心,张寺丞究其狱,谓癫病不当坐治,然御史权万纪勘其情纵,圣人大怒,令人斩寺丞于东市,家人自是连累获罪,流放到了这里为奴…” 李德骞身为李靖长子,对庙堂故事自然熟悉,此言一出,又引来陈望好一番恭维,然则徐真的注意力却全部集中在了张久年的身上,这个人,不简单啊… 督军见到校尉亲自下矿,连忙过来招呼,徐真从怀中掏出那鸽子蛋大小的硫铁矿,督军皱眉回想了一通,将张久年喊了过来。 张九年正当壮年,身材魁梧,颇有武林高手之风骨,哪怕长年矿奴生活,亦未能使之蒙尘,见得硫铁矿,不由偷偷看了徐真一眼,而后低头禀报,说矿区深处确实有一小块这样的矿床。 徐真闻言大喜,正准备让张久年带人开采,此时却有兵士从矿洞外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拖长了声音高喊道:“急报!急报!陈校尉,吐谷浑的啊柴们突袭营房,已经冲锋进来了!” 这兵士浑身浴血,肩头还插着一根羽箭,陈望脸色却是难看起来,当众曝光军情,这些矿奴一旦趁机暴乱,整个营地可都要保不住了! 李德骞也是冷汗直下,此时他们深处矿洞之中,如地面的营地被敌人占据,他们可就成了瓮中之鳖,一个都别想跑了! 徐真也是心头大骂,悄悄环顾四周,矿奴们仍旧麻木不仁的运作,但张久年的小团队却慢下了手头的活计,徐真抬头一看,正好跟张久年目光相触,后者嘴角竟然浮现出一丝笑容来! “糟糕了…一会跟紧我…” 徐真隐约推测到了什么,悄悄扯了扯李德骞,在他耳边私语道,后者脸色如土,不动声色就挪到了徐真的背后。 那报信的士兵还以为自己报信立功呢,却被校尉大人一巴掌拍飞在地,雄狮一般咆哮道:“这些野蛮的啊柴只知道放羊,你们怕个卵蛋!全部都给我滚出去,莫让人困死在这里!” 陈望一声令下,督军们毒鞭啪啪啪响起,开始将矿奴驱赶到地面上去,这样既可以防止他们暴乱,又能够将这些低贱的矿奴推到前线去当炮灰,可谓一举两得的良策! 矿奴早已被督军毒打怕了,鞭子一响,连忙汇聚成流,顺从如羊一般往矿道出口走去,而张久年带着自己的小团队混入人流之中,却有意无意落后一些。 徐真捏了捏凯萨的手心,后者乃是刀尖上跳舞的刺客,如何感受不到矿洞内的血腥? 走到一半,又有十数名带血士兵冲进来,说偷袭者乃吐谷浑的慕容部,人数不知,俨然要踏平整座矿营! 陈望心头大骇,督军们纷纷抽刀,矿奴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前途,在矿区里呆着,或许还能够苟延残喘,一旦被赶上地面,面对的可就是毫无人性的吐谷浑啊柴了! 徐真一直有意落后,暗中关注着张久年那一撮人的动向,果不出其料,在陈望和督军们驱赶矿奴之时,张久年却带着自己的小队伍,趁着混乱之际,从闪入了旁边的矿道! “想活命就跟我来!” 徐真当机立断,沉声朝李德骞说道,后者早已视徐真为主心骨,眼下形势混乱,就算出去地面,也只能跟慕容部的啊柴死磕,听到徐真的呼唤,连忙跟了上去。 从张久年的目光之中,徐真看到的是不甘,是隐忍,是睿智,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像张久年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让自己和兄弟们累死在矿洞里,更不会死于督军的毒鞭之下!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为了这个逃脱计划,张久年忍气吞声这么久,一直在暗中挖掘密道,就算今日没有吐谷浑慕容部的突袭,在不久的将来,他张久年也会带着兄弟们离开这里! 殿后的三四名督军正不断催促那些矿奴前行,矿洞之中光线又昏暗,人流混乱,却是张久年提前计划的最好时机! 兄弟们一个个钻入密道之中,他留在后面清点了人数,十二个人不多不少,都是当年追随张蕴古的武林好手,历尽奴役疾苦和疫病之后,能活下来的,可都是精英了。 正当张久年按预先计划将封石挪过来,打算封住密道入口之时,一张脸却出现在了封石的缝隙后面! “放我进去,否则谁都走不了!” 徐真面容冷峻,手轻轻扶着腰间的飞刀皮带,张久年的右手下意识摸出一柄黑曜石磨成的石刀,但听到矿洞之中督军的叫骂,咬了咬牙,终究是将徐真三人放了进来。 “轰隆隆!” 张久年双手用力,封石终于是掩盖住了入口,而密道之中的兄弟们也适时点燃了预置的火把子,大半个人高的密道非常狭窄,但想要将徐真三人杀之以灭口,并非难事。 这些张家的家臣都来自于武林江湖,一个个都是刀头舔血的好汉,能够在矿区呆上三五年而气力不衰,可见肉身底子多么的浑厚。 他们为了这次逃跑已经密谋了很久,单单挖地道就花费了三年的时间,为了避开督军的监视和看管,他们每次只能放一个人进来挖掘,挖出来的泥土则分给其他人散于矿洞的其他角落,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现在,就在他们想要趁乱逃走之时,却横中杀出了徐真三人,这三个人能让校尉陈望和颜悦色地为之引路,可见在军中地位并不低,这样的人跟在身边,张久年和兄弟们又怎么能够安心逃离? 可眼前少郎能够看破他们的苦心经营多年的计划,又能够跟上来,足见这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兄弟们一个个摸出自备的武器,虽然大多是矿石磨砺出来的粗糙家伙,但他们一个个身手了得,又人多势众,李德骞当下就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的惊呼道:“尔等居然敢私逃刑罚!” 此言一出,他才省悟过来,如今的形势之下,他们三人才是羊入虎口,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双眼之中充满了惊骇。 然而徐真却镇定无比,他直勾勾地盯着张久年,因为他知道,张久年才是管事的主导。 “外头兵荒马乱,就算你们出得这密道,上了地面之后如何逃脱?”徐真沉声问道,让人感觉他不是军官队正,反而是跟他们一样的逃狱囚奴一般。 张久年背后一个儿郎紧握石刀,双眼暴露出凶光,嘿嘿笑道:“本来不知该如何离开,但现在知道了,有你这个官爷在手上作质,还愁不能离开?” 他们的计划只进行到了挖通密道这一步,后续计划还未来得及准备,但慕容部的人前来突袭,显然是最佳时机,错过之后又不知要等多久,正愁着外面没人接应,没想到徐真却自己送上门来。 可张久年知道,他从徐真的眼神可以看得出来,对方并非那种自己送死的蠢货,果不其然,徐真冷哼一声开口道:“这位兄弟你也太看得起我徐某,莫说我这么一个小小队正,哪怕你们抓了陈望校尉,军中儿郎都不一定会放你们走。” 那汉子听得徐真如此说道,心头也了然,目光不由黯淡下来,张久年却将那汉子手中的石刀给压了下来,正色朝徐真问道:“不知徐长官有何逃生妙计?” 徐真嘿嘿一笑,抓住李德骞的肩膀,将他往前一推,朝张久年笑着道:“这位李德骞官至将作少匠,要作人质,绝对分量十足,如果还不够的话,他老子是卫国公李靖,就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动手了!” 密道顿时寂静,李德骞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徐真,他完全无法想象徐真会把他给卖了,然而张久年的额头却滑落汗水,他看着徐真带着诡笑的嘴角,看着对方与年龄完全不相称的高深莫测,感觉密道变得不再闷热,反而觉得有点冷。 !! 第十四章 参军大人领兵杀敌 初秋的细雨让人有些烦闷,军营之中泥泞一片,气味更是让人难以忍受,侯破虏并没有外出的意思。 他的营帐铺着干燥的毡子,帐内弥散着一股汗水的味道,他**着汗淋淋的身子,在豪饮羊奶酒,而身后床上却躺着一个丰腴女人,肤白如雪,脸颊和脖颈胸前都仍旧泛着未褪之潮红,白鱼一般的身子还在轻轻颤抖。 这女人的手臂上有着一个烙印,显然是从军奴营抓回来的,身材脸蛋与凯萨有着七八分相似之处,只是黑色瞳仁却减分许多。 侯破虏抹了抹唇上的酒渍,空乏的双目之中陡然亮起两团嫉恨的怒火,他紧握着羊奶酒皮袋子,恶狠狠地自语道:“该死的徐真!该死的李家小子!总有一天,我侯破虏必让你们品尝自酿的苦果!” 他并非急色之人,虽然凯萨充满了成熟的韵味,又是异域胡女,足够让男人为之疯狂,但侯破虏纵情花丛,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品尝过?他只是想通过蹂躏凯萨来羞辱徐真罢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满腔嫉恨又化为无尽的欲*火,小腹燥热起来,一把将那个还在闷声**的凯萨“替身”拖到床边来,看着这女奴光滑雪白,下陷着惊人弧度的后背,他的双目陡然亮了起来! 正当他要提枪上阵之时,营帐外却传来急促的呼声:“报!急报!” “狗奴!还不给我滚进来!”侯破虏一巴掌拍在女奴的蜜桃臀上,后者依依呀呀钻入被窝之中,侯破虏抓起床边的青衫,随意套上,就见得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便服斥候,正是他派出去跟踪徐真的其中一人! 那斥候深深埋头,不敢直视帐内春色,用最简洁的言语,禀报了自己的所见所闻,侯破虏却猛然惊喜,命人连忙通报校尉张慎之召集兵马,自己则穿戴好军甲,准备将这一小股吐谷浑兵马给吃下来! 他自己也没想到能够歪打正着,多得老天爷眷顾,本想着搜罗徐真和李德骞的违纪举止,不曾想却探得慕容部突袭矿营,这可是天上掉下的莫大功劳了! 吐谷浑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诸多部族也是各怀鬼胎,明争暗斗甚至正面冲突都是常见之事,慕容骁所在的慕容部乃辽东鲜卑慕容氏后族,吐谷浑氏族的开创者,占据着统治阶级的大半江山,其余的羌人和康居人则稍显弱势,反倒是西突厥残部加入之后,时常搅风搅雨。 慕容骁作为王族之后裔,生性凶悍骁勇,虽然只是一方都尉,但手下除了王族正规军之外,还纠集了大批西凉马贼,时常掳掠大唐边境,在凉州地界也算得有名有姓。 侯破虏心花怒放,一旦真个儿将慕容骁给拿下,他就能更进一步,成为实权校尉甚至于别将,他本来就只是到基层镀金而已,得了军功之后,他老子陈国公侯君集一句话,就能够调他回兵部,在长安城中享乐了! 张慎之明为郧国公张亮之养子,实则只是任人驱使的家臣奴仆,手无巨力,身无武艺,倒是长年唱乐练就一条好长舌,曾经把张亮的妻子张李氏伺弄得舒舒服服,此时听说真要带兵打仗了,心里也是不停打鼓。 好在侯破虏少时辙至,所谓将门虎子,侯君集位列功臣,早年四处征伐,乃不世名将之一,侯破虏从小耳濡目染,也并非弱鸡,司仓参军等人都为他马首是瞻,兵甲早已备好,侯破虏当即点满五百轻骑,浩荡出营。 大战在即,然则主帅李靖仍未入营,故而大家也都约束纪律,可野虏却不讲道理,不时扰边掠夺,大小冲突也是不断,久而久之,小打小闹的冲突,大家也都默认了先斩后奏,当然了,前提是能够打赢,打输了自然是要问责的。 侯破虏先后派出五人监视徐真和李德骞,得到的军情也非常详细,这股慕容部骑兵最多三百人,但有备而来又搞突然袭击,想要踏平一个矿营实在是太过容易的事情。 但慕容骁也没想到唐人会如此的决绝,居然将矿奴全部驱赶出营,虽然手无寸铁的羸弱矿奴并无太大威胁,可陈望那一营的军士却躲在矿奴身后大放冷箭,慕容部的骑兵也是有些吃不消。 慕容骁上一次接应任务失败,三十八骑只剩下他这么一个光杆都尉,在军中早已颜面扫地,好不容易说服了上层,将摩崖与其族人都虏了回来,却又走脱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女刺客凯萨。 吐谷浑毕竟是个游牧部族,缺少生铁等资源,如今已入秋,即将迎来寒冬,他们才不断涉险掠夺边境,斥候回报此处矿区之后,慕容骁终于找到了挽回颜面的机会,这一次领了三百骑兵,正好荡平矿区,将资源和奴马都给抢回去!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虽然此处只是浅层硫煤矿藏,但守军也不少,而且为了防止矿奴暴动,装备上并无吃亏之处,经历了初期混乱之后,陈望所领军兵居然抵住了慕容部的冲锋! 这是慕容骁证明自己的大好机会,如果这一次再失败,那么就算他是王族后人,也要失势不得志,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双方胶着之际,却有一股生力军从侧面围杀了过来,清一色大唐轻骑兵! 这些轻骑兵制式皮甲覆身,先放了一波剑雨,当即扫倒一大片慕容部骑兵,粗略一看,落马者足足有三十多人! 侯破虏一马当先,挥舞长槊,确实有着其父之风,前排骑兵放箭之后,后方轻骑挥舞着寒芒刺目的横刀,铁蹄轰隆隆敲击着大地的心弦,几乎在呼吸之间就撞入了慕容骁的队伍之中,噗嗤破甲之声不绝于耳,哀嚎尖叫不忍入耳,鲜血大蓬大蓬喷射到半空,整个队伍顿时弥散着死亡的气息,其中更是夹杂着血腥与便溺的气味! 慕容骁气得呲目欲裂,拍马而来,弯刀猛然劈落,侯破虏身边一名亲卫连头带肩膀被劈落马下,慕容骁呀呀叫着,与侯破虏战在一处! 矿区混战之时,徐真等人在密道之中也停下了脚步,因为运筹帷幄,自认成竹在胸的张久年,此时却发现,密道的后半段,居然被落石封住了! 早在半年前,他们就已经将密道挖通,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们也就没敢经常进来查看,不曾想居然会被松动的落石给封了去路,难怪这一路走来越发闷热,连火把的烈焰都慢慢黯淡下来,原来是通道被封,这下闭气了! 张久年和兄弟们只带了石刀,其他工具都没在手中,如今再折返回去取工具,显然并不明智,但凭借一双肉掌,想要把巨大的落石搬开,却是没办法做到之事。 几个人凭恃牛力,想要用肩背将巨石顶开,然则巨石却纹丝不动,几个人气喘如牛,终究是败下阵来。 徐真本以为张久年势在必得,没想到中途生变,心里也是好生失望,不由问起:“是否还有其他出路?” 张久年却摇了摇头,一干兄弟颓然坐倒在地,先前对徐真危言恐吓的黑汉子泄愤一般踢着巨石,没一会就丧气而坐。 徐真挪到巨石边上,冷冷地踢了黑汉一脚,漠然地说道:“滚远一些,让我仔细看看。” 那黑汉就要起身动手,可见得徐真表情认真,又转头朝张久年投去询问目光,后者轻轻点头,这黑汉才骂咧咧起身。 徐真抚摸着那圆鼓鼓的石头,心头顿时生疑,又召来李德骞,二人细细查看了一番,又低声交流着什么,张久年心中警惕,举了火把挪过来,却听得徐真说道:“此石非天然所生,乃是人力刻凿而成...若果如此...” 张久年心头一震,顺着徐真的目光往密道顶一扫,果真见得巨石上方有着一丝缝隙,这巨石乃是从上面滚落下来,这才将密道砸塌的! “给我挖!” 徐真和李德骞识趣地挪开,那黑汉子和其余两人上得前来,徒手将巨石上头的碎石都给掰抠下来,不多时果真露出了一方平滑的石板。 虽然石板和巨石之间有缝隙和缺口,但最宽处只有两个拳头大小,且缺口参差,根本就不能钻出去,但透过火把可以看到,巨石上方有着一处不小的空间! “这极有可能是墓葬的封石...”这就是李德骞和徐真相互讨论之后得出来的结论,事实也直接证明,这密道的上方,极有可能拥有着一处墓葬! 然而这石板很厚,单凭人力却没办法打破,更无法拓宽,想要从上面逃走,想来并未易事。 黑汉子们再次颓败下来,徐真却抬头看着那石板,摸着下巴沉思了一番,低声自语道:“或许可以试一试...” 张久年的注意力一直被徐真所吸引,这个少年郎总有着一股超然的镇定与深沉,所以当他见得徐真将手放在飞刀皮带上时,张久年连忙将火把照亮了徐真。 “别紧张,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想省点力气逃命,不会傻到跟你们硬拼的。”徐真坦然安抚张久年,顿了顿之后,诡异地笑了一声,而后朝张久年说道:“我有办法离开这里,但在此之前,想跟你说说我的想法。” 张久年沉默,徐真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是张蕴古的家臣,更知道你们都不是简单货色,你自诩才智过人,相信早已考虑过往后的日子,你应该很清楚,就是你们挟持了这位李国公的少郎做人质,逃过了这一劫,但以后呢?难道就落草一世,行走于草莽,终日戚戚不得安生?” 徐真的话确实引起了这些人的思考,他们曾想过,就算落草为寇,也比在这里当奴马要强。 可人都是这样的,当有更好的抉择选项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才会知道,当初做的决定并非最好的那一个。 因为徐真接下来,就给了他们一个更好的选择。 “我是货真价实的亲卫队正,而且在军中也有些关系,否则李国公家的少郎,也不会与我同行,这一点相信久年老哥应该很清楚,我可以让你们脱离奴籍,加入我的队伍,跟我混,或许也是整天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比行走江湖好不了多少,但你们却有个合法正式的名分,而且大战在即,凭借你们的身手和胆识,还愁不能在马上取得功名?” 张久年和他的兄弟们都沉默了。 (注:张亮为隋唐名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初弃故妻,取李氏,张李氏生性放荡,常与人私通,有一次张亮抓到一个私通者,并未报复,反而收为养子,此人正是张慎几。张慎几是个歌手,所以作者在这里改撰为张慎之,在凉州大营担任校尉之职,是侯破虏的顶头上司,实际上却对侯言听计从。) !! 第十五章 墓葬得刀齐呼主公 第十五章 张久年等人当年都是一方豪杰,被张蕴谷收为家臣之后,衣食无忧,虽然社会地位受到少许限制,但也算得上有头有脸。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谁愿意一辈子亡命天涯,做那草莽英雄? 眼下他们已经是逃奴,就算原路返回,唐军和吐谷浑人正在激战,回去之后要么被督军砍杀,要么被推上去当炮灰,跟自寻死路没有任何区别。 去路已被封死,虽然不知道徐真有什么办法能够离开,但他既然开口,总不会欺骗大家,因为这种欺骗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他们不答应,威胁徐真打开通道,逃脱出去,之后呢?难道真的要拖着国公爷的儿子四处为寇?亦或者杀之而后快? 他们毕竟是做过家臣的人,心知在这个社会生存的智慧,他们并不缺胆识和勇力,却的只是一个机会罢了。 张久年面沉如水,而后缓缓抬头,朝徐真说道:“我们可以跟随你,但有一个条件,不管发生如何变故,也不得将我兄弟十二人分开。” 此言一出,其他人心头顿时温暖,然而那黑汉子却冷嘲一声,低声嘟囔道:“大哥...这小小队正能有个鸟蛋出息啊...” 张久年看着兄弟周沧发牢骚,却不多言,他乃张蕴古的首席智囊,相人之术十分了得,虽然徐真年纪尚幼,但却给了张久年一种深不可测的感受,临危而不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乃雏鹰之相也! 徐真见得张久年下定决心,轻笑一声,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掌,与张久年三击掌为盟誓,而后才从从皮带的飞刀鞘里,掏出一个薄皮的三指大小长短的圆铁筒。 李德骞心头一紧,这爆竹模样的东西,可是他按照徐真的交待亲自制作而成,中空薄皮,虽然不知有何用处,但如此关键时刻,徐真绝不会无的放矢。 徐真将那铁筒塞入到巨石上方的石板缝隙之中,又用碎石填塞固定,半截筒头露出外面来,让所有人退后三丈有余,这才将一块拳头大的岩石交到了黑汉子周沧的手中。 “黑大个,给你一次表现的机会,不需要你百步穿杨,三丈开外,砸中那铁筒就算你一功。” 以徐真千锤百炼的飞刀功夫,想要击中那铁筒,简直不要太容易,然而他刚刚与张久年这帮豪侠结了盟,自然需要好好震慑一番,也让这些人看看自己的好手段。 周沧却完全不领情,咧嘴骂道:“黑你个娘咧!” 不过他还是被徐真眼中那股子戏谑给惹恼了,他天生神力,未及弱冠就以勇力驰名于乡野,生性耿直愚忠,一把就抢过那岩石,猫着腰不好发力,他却将左脚往前眼神,右脚弯曲,深蹲弓步,腰板如劲弩满弓,只听得嘿一声暴喝,手中岩石笔直飞出,正中那截铁筒! “轰隆隆!” 眼前白光刺目,众人耳膜刺痛,一股强大的冲击气浪夹杂碎石粉屑席卷而来,那周沧首当其冲,他那笨重身躯猛然往后飞退,却被张久年几个人撑住后背,这才挡下了绝大部分冲击,然而他面容污黑,尘土满身满脸,碎石子更是在他脸上身上刮出一道道微小血口来! “我的个老天爷爷!”周沧不顾身上痛痒,整个密道震撼非常,就好像周围岩层之中有好几条地龙在撕咬争斗一般! 张久年连忙将被轰熄的火把子重新点起来,所有人看着眼前光景,顿时都目瞪口呆起来! 那巨石被生生轰破一个小角,而顶上那块石板则被轰塌一大片,露出黑漆漆的破口来! 张久年几个到底只是一家护院之武师,论拳脚刀剑或许不遑多让,但哪里见识过如此稀奇古怪的东西,当场就被徐真给镇住了! 然而李德骞自小痴迷于工匠之术,又在工部接受继承传统技艺,隐约之中似乎想起了某些典籍的记载,对徐真更是佩服万分! 早在徐真将图纸交给他制作的时候,他就产生了疑惑,后来见徐真暗中搜集硝石硫磺木炭等引燃之物,又索要水银之类,更是产生了极大兴趣,然而徐真也没有告诉他具体的内幕,实在被逼问得紧,只告诉李德骞,这东西叫“雷管”。 没想到这雷管居然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然而徐真却有些不太满意,冒着生命危险在匠房捣鼓了三四天才偷偷制出的硝化甘油,本以为能派上大用场,结果在这里给浪费了,心里也有些不乐意。 不过他现在倒是对上面的墓葬比较感兴趣,踢了踢周沧,拍着身上的尘土说道:“喂,黑大个,别发傻,上去看看有无出路。” 这一次周沧干脆的“哎”了一声,拍拍大屁股就抢过火把来,从巨石上方的缺口爬了上去。 张久年兄弟几个连忙跟上去,轮到张久年的时候,他却犹豫了一下,而后让过身子,朝徐真说道:“徐郎自当先行。” 徐真微微一愕,显然这位张久年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当即报以微笑,带着凯萨和李德骞,踏上了巨石。 巨石上面是一道规则的斜坡,上面坑坑凹凹,想来是那落石的引导槽,被落石滚将下来,砸了个七八分烂。 周沧身材高大,上得斜坡之后只能弯着腰,火把一扫,却是看清楚了眼前的境况,这四方密室一丈见方,显得有些拥挤,左手处有一道半掩的石门。 后面的人挤不上来,周沧只能继续大头阵,推开那半掩石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然而看清楚前方景物之后,任他胆大如牛,也被吓出一身白毛汗来! 这是一间四丈有余的墓室,中间高台上棺椁倾斜,棺盖斜搭与棺椁之上,墓室之中居然全是尸骸! 后面的兄弟被发呆的周沧挡了去路,不由骂骂咧咧,可当他们挤进墓室之后,同样噤若寒蝉,只听得自己心头噗噗乱跳! 徐真早料到这上面是个墓室,这落石应该老早就被触发,或许年久失修的关系,机关被卡死,近段时间才松动掉落,所以他并无太多的震惊。 李德骞胆小,躲在凯萨后面,脸色煞白,过得许久才敢睁大眼睛来查看,可当他看清楚地面上那些尸骸的服饰之后,顿时惊呼出声来:“这...怎么可能!这些人是天策军!” 张久年等人乃江湖人出身,哪里会不清楚天策军的威名,听得李德骞之言,顿时脸色肃然。 徐真扫视一周,让张久年在墓室四角点燃长生灯,分头搜索,墓室殉葬之物早已被盗空,但这些尸骸身上的衣甲却没有彻底锈腐,特别是身上的兵刃,抹掉蒙尘之后,仍旧光洁如新,寒芒照人! 李德骞是个建筑师,早被墓室的壁画和高台棺椁给吸引了过去,而徐真则注意到棺椁侧面,一具尸骸背靠高台,手中长刀居然用铁链束缚与手臂之上,铁链与白骨竟然黏在一处,可见此人至死不愿弃刀。 看此人身上铁甲,有别与其他尸骸,血色的红铜甲颇为惹眼,虽然只剩下白骨骷髅,却仍旧让人望而生畏,生前应该是个万人不敌的猛将。 徐真好不容易才将那长刀给解了下来,一抹刀锋,刃上层叠之云纹摄人心魄,锋锐无可抵挡! 此刃四尺有余,比军中横刀还要长,狭长的刀刃带着曼妙的微微弧度,有点像岛国的武士刀,却比武士刀更加的夺目,刀柄上刻着一个小篆字,徐真也不太分辨地清楚,估摸着应该是“峤”或者“崤”。 张久年等人也都从尸骸身上找到了趁手的兵刃,连一向默不作声的凯萨,都找到了两柄短剑,俨然都是精良神锋。 黑大个周沧也不嫌沉重,居然挑了一把足有六尺的大朴刀,看着就有五六十斤重,大家都觉得他眼瞎,他自己却喜得嘿嘿直笑。 徐真手握宝刀,四周环视,不见珍宝,又往棺椁之中扫了一圈,主人身上之物都被盗走,只剩下白骨,他也是兴趣寥寥,目光刚要移开,却发现尸骨脚边有一个拳头大的鼓皮囊,拔开塞子之后,一股浓烈的酸味扑入鼻腔,呛得徐真眉心发疼,但他却如获至宝一般,将那皮囊给收了起来。 这东西可不多见,虽然不一定用得着,但对于徐真的大计划来说,绝对是极佳的助力! 正准备招呼兄弟们寻找出口,徐真却又再次蹲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其他尸骸虽然铠甲完好,但内衣已经腐朽,见得累累白骨,而这主将尸骸却包裹得严实,于是他就将尸骸放了下来,解开铠甲一看,双目却被眼前之物死死吸引住! 这主将身上居然有一件金丝软甲! 众人早将整个墓室都搜索一遍,除了趁手兵刃和一些细碎金银物件,其他并无所得,见到徐真这边金光弥散,纷纷聚拢过来,见得这金丝软甲,也是大咽口水。 徐真也不客气,朝那尸骸拜了拜,将金丝软甲给脱了下来,却是递给了李德骞,后者仓惶接过软甲,眼眶却热了起来。 他知道徐真不会真的将他卖给张久年,因为徐真似乎从矿区混乱开始,就察觉到这一切,张久年等人一开溜,他就未卜先知一般将他和凯萨给带上,中途说服张久年等人入伙的说辞似乎早已准备好一样。 默默接过软甲,李德骞心窝暖洋洋的,但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总之穿上了金甲之后,心里反而更加的不安。 果不其然,徐真缓缓站起来,朝张久年等人环视了一圈,而后缓缓言道:“天策军建于当今圣人之手,虽不为众,却个个是精兵,这些儿郎处于草莽,却苟利国家,不求富贵,纵然身死,也无人得其名声,只葬身于此等无名墓冢之中,敢不敬呼!” 众人闻言,肃然起敬! 徐真接着正声道:“这些儿郎来自江湖,于内,他们只是混迹于草莽的武林人,对外,却又是大唐官府的维护者,无论朝廷还是江湖都对他们敬而远之,泯然于众人却居功不为人所知,两边不是人,然而他们却默默无闻死于此处,为何?” “皆因他们心中无善恶,无正邪,只为大唐之安危,为了民众之安定常稳,他们是狼!狼不会在意土狗的看法,在他们心中,没有什么比国民更重要与崇高,为了维护大唐的安定,他们愿意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即使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也在所不惜!” 李德骞闻言垂泪,因为他是纯正的官家子弟,然而张久年等人却心情复杂,他们的出身于天策军相仿,然而却因家主而获罪,国家民生距离他们实在有些遥远,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只是单纯地想着活命。 然而徐真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们热血沸腾起来。 “尔等亦出身草莽,为何就不能重蹈天策之光耀!” 包括张久年,十三个矿奴都猛然抬头,双眼燃起莫名的火焰光芒,徐真举起手中长刀,在左手掌上一抹,鲜血滴落,他直视着众人,一字一顿道:“跟着我,我不会让你们死得这么窝囊的!” 张久年双手轻颤,左手在刀锋上一抹,紧握掌中鲜血,将拳头靠在右胸之上,朝徐真低头,掷地有声吐出两个字:“主公!” “唰!” 其余人整齐出刀,歃血为盟,跟着张久年低头道:“主公!” (注:天策军是李世民还在做秦王时就建立,后随李世民称帝成为机密机关,负责江湖事宜。而后光明寺事件爆发,天策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击明教高层聚集地,直接击杀明教四**王及许多高层,明教损失惨重,仅以教主一人身免,明教不得以西迁) !! 第十六章 红甲天策从天而降 众人沿着摸金校尉的盗洞出了墓穴之后已经是暮色沉闷,天穹昏暗,细雨潮湿,然而他们人人一身残甲,手握神兵,神色肃穆,一如从地底爬出来的修罗! 他们不清楚这一支天策军为何会殁落于此处,也不清楚这神秘墓穴是何人安眠之地,更不清楚其中有何不可告人之事,他们只知道,对天策军最高的敬意,并未让这些刀甲随着尸身腐朽,而是让这些刀甲重见天日,让天策之名,再次振聋发聩! 凯萨有些迷惑,在她们的部族之中,只有骁勇善战的勇士,用猎物,用人头,用实实在在拥有价值的东西,甚至于用压迫,才能赢得别人的尊敬和拥戴,而徐真只是自残手掌,三言两语,就让这些江湖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唐人真奇怪...”凯萨低声喃喃了一句,见得徐真左手仍旧嫣红,不由下意识割了自己的洁白衣角,塞到了徐真的手里。 徐真微微一惊,回过头来,却看到凯萨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愚蠢的唐人,手是用来握刀的,不是用来自残的,一会打仗了,看你还神气!” 徐真将衣角捏了捏,送到鼻尖嗅闻了一下,狭促地上下扫了凯萨一眼,却将那方衣角塞入臂甲的缝隙之中,而后将凯萨拉到一旁,摊开左手掌给她看了一眼。 凯萨双眸瞪大,似乎发现了什么,抓起徐真的手掌一抹,肉掌完好,那一抹嫣红不过是铜甲锈迹混合水迹而已,一想到徐真发言之时那豪气冲天的样子,凯萨顿时鄙夷万分,又狠声骂了一句:“狡诈的唐人!” 徐真也不以为意,嘿嘿一笑,目光却延伸到所在山坡下方的山道之上,此时路上并无行人,但他看着路上杂乱密集的马蹄印,已经证实了李德骞的推测,这条路正是慕容骁部的来路! 不管慕容骁部的骑兵是否践踏了矿区,他们必定会从这里回撤,陈望那营的士兵虽然仓促应战,但有矿奴阻挡阵型,绝不可能会让慕容骁轻易攻破,就算他们大胜,也要忌惮十数里之外的凉州大营。 一旦军情回报到凉州,轻骑兵全速开动,十数里的距离并不会消耗太多时间,到时候慕容骁部想要回撤都困难,所以慕容骁从一开始必定就打好了算盘,见好就收,搅杀一阵之后肯定会原路返回,过得这山坡,就会散于广袤草甸之中,让唐军无法追击。 徐真这里加起来不到二十人,李德骞武力不济,就算穿了金丝软甲都不忍发颤,战斗力连五都不到。 张久年等人个个都是单打独斗的豪杰,常年矿区生活非但没有把他们的身体消磨虚弱,反而让他们变得更加的坚韧和精壮,但如果慕容骁的骑兵仍旧保留一定的数量,可就不是他们能拦下来的了。 其实徐真并不是要阻击慕容骁的骑兵队,他只是对唐军的情报网络有信心,相信凉州大营,这才蹲守在这里,想要拣点便宜罢了。 慕容骁哪里会想到还有个恨之入骨的死对头在归路上等着捡便宜,原以为会来去如风的慕容部骑兵,此刻正深陷大唐援军的围攻泥沼之中,他四处冲突却不得出路,心头焦躁到冒火,眼看着兄弟们一个个被射落,想哭都哭不出来! 看着张慎之,或者说实际上由侯破虏带领的轻骑兵,慕容骁怒火攻心,他本以为徐真只是唐人之中的个例,如今开始怀疑是否每个唐人都这么可恨了。 他本以为自己的突袭会天衣无缝,没想到这数百轻骑兵会驰援得如此快速,他哪里知道,这都是侯破虏派出来跟踪徐真的斥候所立下的功劳! 要怪也只能怪他时运不济,侯破虏正需要一份军功来当敲门砖和踏脚石,好让他老子侯君集能够名正言顺调他回兵部! 侯破虏双眼发红,手中横刀挥舞如风,胯下战马更是嘶叫疾驰,逼退了慕容骁之后,又是一记横劈,削去了一名落马阿柴半片脑袋! 慕容骁见得对方已经占了上风,矿营的陈望又将守军都组织了起来,躲在矿奴的背后不断放冷箭,慕容部的骑兵纷纷落马,死于冷箭之下的比与侯破虏轻骑兵对冲的还要多! 到了这个时候,慕容骁也只有认栽,甚至觉得这支轻骑兵是不是早早就守在矿营以外,就等着他们来偷营! “撤了!快撤!”慕容骁弯刀落下,将一名唐骑兵斩落马下,挥舞着军刀,张口大喊,早已被冷箭吓得魂飞魄散的阿柴们哗啦啦后撤,侯破虏意气风发,杀得正过瘾,一声令下,轻骑兵又是一番掩杀,直追出矿营! 双方混战的局面终于分解开来,各成阵营,慕容骁带着一百多骑在前面疯狂逃走,而侯破虏却带着三百多轻骑兵,如风卷残云一般继续掩杀! 矿营外围有散落石山,突袭之时乃是慕容骁部最好的遮掩,但逃走之时,却成为了最大的阻碍,这一阻隔之下,又被侯破虏的轻骑兵留下了三四十颗人头! 慕容骁带着剩余几十骑穿过石山,狼狈而逃,懊悔不已,若非自己求功心切,也不会让兄弟们白白死在这里。 虽然矿区疯狂屠杀了一番,但倒在地上的大多都是命贱如牲口的矿奴,和一些来不及找挡箭牌的矿区守军,最后混战,虽然拼着狠劲杀了一百多轻骑兵,但自己的骑兵队却同样损失惨重! 这一战过后,慕容骁似乎已经跌落到人生最低谷,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自己今后在部族之中的境遇了。 然而他不仅仅是凶狠的狼,他还是坚韧的野草,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关键时刻,他的狠辣体现出该有的价值来。 只见慕容骁装出一副大义凛然来,朝身后的阿柴们喊道:“本尉引开敌军,尔等从左侧迂回,一定要将血狼旗带回族中,告诉族人,我们的兄弟是为了部族而死的!” 阿柴们悲愤不已,见得慕容都尉居然给他们创造逃生机会,一个个不愿苟且逃生,纷纷表示要与慕容都尉同生死共存亡! 然而慕容骁却如受伤的雄狮一般咆哮起来:“尔等快走!否则以军**处!” 阿柴们都知道,慕容骁所走那一个方向,乃是来时之路,而且他是主将,敌人势必不会放弃追击,如此一来,慕容骁都尉可算是有去无回了! 但见得慕容骁如此豪迈悲壮,阿柴们终究是含泪而去,兵分两路,三十多骑从左侧分出来,散入山道之中逃生,而慕容骁则带着十五六个亲兵,往前方山坡隘口疾驰。 分兵之后,慕容骁大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很清楚唐人的作风,得势之时必定会赶尽杀绝,轻骑兵的大部队一定会追剿人数多的那一路兵马,而且血狼旗乃主将的象征,虽然他说得大义悲壮,实则将自己的那三十几个兄弟卖给了背后的大唐轻骑兵! 侯破虏胯下战马神骏非常,有力快速如风踏燕,见得逃兵分成两股,连忙命令张慎之带着大队人马追杀血狼旗,而他与慕容骁曾经数次冲撞,认得对方那匹龙种良驹,当即带着数十骑士紧追不舍! “哼!任你奸猾似狐,也逃不过你破虏爷的眼睛!”他当场识破慕容骁弃车保帅的不齿做派,快马扬鞭,往山坡隘口的山道追杀过来。 但他们的战马毕竟比不得草场上每日疾驰的吐谷浑本地马儿,眼睁睁看着慕容骁数骑撞入斜坡隘口! 慕容骁长长吁了一口气,过了这隘口,他们就能够进入广袤草甸,分散而逃,也就天高地阔任之奔腾了! “慕容都尉,咱们成功了!”身边的心腹很清楚慕容骁的诡计,见得进入了狭短的隘口,不由高声笑道,可话音未落,斜坡上突然飞来一块西瓜大的石头,将那心腹半边脸都砸烂,一声不吭就掉落马下! 慕容骁战马吃惊,嘶叫不受控,好不容易才拉紧缰绳,将马匹停住,斜坡上却落石如雨,将队伍都砸散开来! “有埋伏!” 徐真本打算放弃,也没想到逃回来的居然只有十五六个吐谷浑残兵,可当他看到那匹熟悉的龙种良驹之后,心头顿时狂喜,这不正是老对头慕容骁么!上次让他跑掉,这次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居高临下势如破竹,怎可再让他逃生一回! 手中长刀紧握,徐真正想发令,身边却传出一道高大身影,黑大个周沧拖着朴刀疾跑下坡,势若奔雷,须发倒张,简直如燕人张翼德再世! 慕容骁等残兵正为逃脱升天而窃喜,不想十四五红甲唐兵确如天兵下凡一般冲了进来,为首黑汉从坡头高高跃下,朴刀划过一道惊人的弧线,当头就将一名骑兵兄弟连头带肩膀劈成了两截! 徐真还没来得及下命令呢,心里不由无奈苦笑,都说给他一把“枪”他就能创造一个民族,若给周沧这个黑大个一根枪,这货估计能毁灭一个民族! 慕容骁十五六名骑兵被落石砸翻了一小半,剩下的也因为遭遇突袭而惊动了战马,被战马掀翻在地,周沧等人冲下来之后,更是横扫当场! 徐真紧握手中长刀,红甲如浴血,迎面而来的吐谷浑阿柴嗷嗷叫着冲过来,挥舞弯刀劈向徐真,后者沉喝一声,叮当一声,居然砍断对方弯刀,将对方脖子砍开半截,鲜血顿时喷射到徐真脸上身上,使得那身红铜甲越发的狰狞! 慕容骁本想打马而走,然而看到徐真尊容之后,咬牙切齿,双脚一夹马腹,朝徐真冲了过来! 徐真冷笑一声,左手往腰间一抹,一枚飞刀猝然脱手,慕容骁哪里想到会有人在两军对战之时用暗器,一偏身子,肩头中刀,跌落马下! 他刚想起身,徐真的长刀已经降临到头顶,慌乱乱举刀格挡,二人战在一处! 侯破虏心头欢喜,正想象着自己将敌酋之首插在军旗之上,耀武扬威而归营,轰动军界,哪里会想到前方逃兵居然被截了下来! 最让他气氛的是,阻截逃兵的,居然是徐真那个王八蛋!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 第十七章 侯小公爷愤而抢功 侯破虏见得徐真带领十数名红甲军截杀慕容骁的残余骑兵,心头大怒,这小子不应该死在矿区的兵荒马乱之中了么!怎么神出鬼没来跟自己抢军功?!!! “快冲!” 侯破虏抢功心切,恨不得胯下战马生出双翼来,若果抢功之人不是徐真,或许他还不会如此气愤。 然而徐真并未发现侯破虏的骑兵小队,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慕容骁的身上,此人骁勇如狼似虎,手中弯刀招招致命,稍有不慎就会见红,若非徐真依仗手中宝刀之利,说不得早被慕容骁给砍翻了! 而另一面,周沧展现出一夫万人不敌之勇,手中朴刀挥舞如风,呼呼尖啸,所过之处,野虏骑兵纷纷毙命,惨不忍睹! 张久年作为首席智囊,武力值居然同样不弱,手中一柄横刀颇有章法,显示出豪门名家的底蕴来,一招一式颇为赏心悦目,将那对手戏耍得昏头转向,连怎么被砍死都不清不楚! 这些武林豪杰其实早就注意到凯萨的美貌,但心中揣测此胡女多半是徐真的禁脔奴婢之流,然而此刻才发现,论武艺,或许他们轻松胜出,但论杀人,却连凯萨半根手指都比不上! 她的招式毫无章法,甚至于根本就不讲求招式,一双短剑一攻一防,身段柔软如蛇,出招狠辣果决,或刺敌人双目,或**撩下阴,无所不用其极,杀人之数却比周沧有多不少! 对方十六人被当头砸死两个,砸伤了四五个,阵型冲散之后又落马几个,周沧一顿乱砍又放倒了几个,凯萨见缝插针,不声不响双手就沾了三四条人命,本以为艰难的战斗,居然在短短时间之内,彻底解决了! 倒是他们的主公徐真,此刻还与慕容骁缠斗酣战,居然还落了下风! 周沧见得徐真奇招脱困,又宣扬天策之威,直肠子的他早就对徐真心服口服,在徐真那一番演说之时,这位黑大个还偷偷为惨死无人知的天策军抹了一把心酸泪。 此时见到主公被区区野虏穷追猛打,当即挥舞朴刀就要上去将慕容骁砍他娘个七**段,然而张久年却将他拦了下来。 这位智囊心思颇多,他也是为徐真着想,让徐真杀了慕容骁,这份军功就是徐真的,谁都抢不走,徐真能上位,他们才能跟着喝汤吃肉。 可徐真这位主公却毫无男子气概地骂道:“都站着干个卵蛋啊!全给我过来把这狗奴给殴死啊!” 张久年是哭笑不得,后面的兄弟也是哄然大笑,居然没把刚才的战斗当成一回事! 李德骞双腿打抖,见得这些豪杰发笑,想想自己的软弱,顿时无地自容,一挺腰杆子,抽刀而上,疾行数步,正欲从背后砍死这野虏头子,没想到斜斜窜出一袭人影,将李德骞的刀刃给挡了下来! 凯萨格开李德骞的刀刃之后,朝徐真沉声道:“留活口!” 张久年不由一怔,对凯萨又高看了几分,要知道,生捉活擒敌军主将,比杀死他的功劳可要大多了! 然而徐真心里清楚,凯萨之所以要留活口,不是为了让他得到更大的军功,而是因为慕容骁抓了摩崖上师和她的族人! 凯萨话音未落,人已经加入战团之中,莫看一寸长一寸强,但她的一双短剑去分毫不让,仗着轻盈灵动的身法,堪堪避开慕容骁的刀口,顺势滚将过去,短剑猛然一扎,居然将慕容骁的脚板钉在了地上! “嘶...”连周沧都倒抽一口凉气,感觉自己脚面发痒,就好像被扎的不是慕容骁,而是他自己,其他人也是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本来对凯萨还有些垂涎之意,此时三条腿都软了下来。 徐真趁势一刀横削,将慕容骁的弯刀击飞,刀头却是点在了后者的胸口之上! 这才刚刚俘获慕容骁,隘口处却是蹄声轰隆,一队大唐轻骑兵威风凛凛而至,为首者不正是陈国公的宝贝儿子侯破虏么! 侯破虏远远就看到徐真这一小股拦截者,本以为双方实力相当,怎么滴也要缠斗好一阵,自己紧赶慢赶,正好能赶上将慕容骁的头给砍下来。 可没想到策马来到之时,人家已经结束战斗了! 再看横刀而立的九尺黑汉周沧,内敛却如袍底藏宝刀的张久年,浴血之后越发狰狞枭悍的诸位红甲兄弟,侯破虏心头没来由发紧,当即勒住了马头,正想斥责徐真抢夺军功,却被徐真一句话气得脸颊通红如烙铁! “参军大人是想要抢夺军功么?不好意思啊,您老晚了一步,手底下的人不知轻重,一不小心全杀干净了,抱歉得紧啊...” “你!!!”侯破虏调转刀头,用刀柄指着徐真,想骂却被气得一时词穷,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过得许久才缓过神来,指着张久年等人骂道:“这是哪里来的山野悍匪,居然敢冒充军士,你作为队正,这是要与匪徒沟通么!” 他急中生智,将矛头都指向了这一伙来路不明的人,似乎自己又赢了一筹,说不得要逼迫徐真把慕容骁交给他回去领功。 然而徐真却浑然不惧,朝后面挥了挥手,大声说道:“兄弟们,都上来,让侯参军看清楚,到底是不是匪徒!” 周沧性子耿直,早就不爽侯破虏那阴柔险恶的嘴脸和作风,和张久年等人齐刷刷踏前数步,隐约成立战阵,居然凝聚出一股莫大的骇人杀气! 侯破虏身后的骑兵们虽然人数众多,但见识到这等气势,也是心头冰凉,但最直观的却是他们胯下的战马! 这些战马感受到周沧等人身上的浓郁血腥气,竟然受惊一般嘶叫后退,骑兵们死拉马缰才将战马给控了下来! “好大的杀气!不过...这...这红甲有些眼熟啊...”侯破虏出自豪门世家,眼界自然不俗,他父亲就是个百战人屠,叔叔伯伯世交长辈哪一个不是杀人如麻的老将军,虽然不会被这股杀气所吓退,但却将那红甲给认了个七八分。 “侯参军...那些人似乎是天策军...”身边的亲兵小声提醒了一句,侯破虏顿时恍然大悟,惊讶之余也是迷惑不解,这徐真小小一个队正,得到行军总管李道宗的赏识也就罢了,怎么还跟天策军给扯上关系了? 然而他家底厚实,就算天策军又如何,不过是庙堂上的江湖草莽罢了,又能有什么出息?于是他浑然不惧地指着地上慕容骁说道:“徐队正,我命令你将战俘交给我,待我等骑兵带回凉州大营!” “果然如此,最终还是要强抢啊...”徐真无奈苦笑,双手却紧握长刀,身边兄弟们一个个神情冷漠,只要这位新认主公一声令下,他们绝对会毫不犹豫将眼前之人杀个干净! 凯萨很清楚,拿下慕容骁,就能够解救出摩崖上师和族人,但如果徐真违抗命令的话,那等同于叛逆无异了! 侯破虏也被徐真吓了一跳,他也没想到徐真居然如此不识时务,宁可抗命,也不交出这份功劳来,但他身后有骑兵,根本就不怕冲突,当即指着徐真喝道:“徐真!你想违抗军命么!活腻了是不是!” 到了这个时候,凯萨眼眶一热,她没想到这个被她口口声声骂成狡诈唐人的家伙,居然会为了她和族人,宁愿与同族军士对抗,不由拉了拉徐真的衣袖,将手按在了他那捉刀的手上。 徐真面无表情,这种平静却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恐寂,周沧和张久年等一干兄弟,此时才感受到这位主公的身上,同样流着武林人那股彪悍豪迈的热血! 眼看着双方一触即发,李德骞却傲然挺身而出,站在徐真前面,昂头朝侯破虏说道:“司兵参军好大的威风!若果是张慎之校尉在此,或许还能够喊得动徐队正,你一个辅司,居然也直接干扰军事了?照这么说,我也能插上一脚,不如让你身后的骑兵兄弟,全部交由我领衔,护送我等回营?” 侯破虏没想到一向软弱的李德骞居然硬气起来,不过人家说的确实有理有据,他却没有任何反辩的言辞! 他看到徐真和那十二名红甲勇士,心头也是有些莫名的紧张,这些人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斩杀慕容骁的残兵,而且每个人都毫发无伤,武力值可想而知了! 他也不想自降身份,跟徐真撕破脸皮,反正这一次军功足够大,到时候自己升迁兵部,还怕整不死一个小小的队正? “哼!既然你们不识好歹,那就好自为之吧,途中若出了什么岔子,也就别想过本司考效这一关了!” 侯破虏冰冷地撂下狠话,带着骑兵回头去追另一股慕容部逃兵,心里却恨不得将徐真抽筋扒皮! 徐真看着侯破虏的骑兵队远去,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问张久年道:“刚才如果我真的动手,你们会拼命么?” 张久年胸有成竹的微笑道:“你不会动手的,因为你怕死,没有李小公爷的话,说不定你已经把这野虏给交上去了。” 徐真嘴角浮现别有深意的笑容,继续问道:“如果我真的动手呢?” 张久年见得徐真神色,心头顿时一紧,因为他此时才看出来,徐真刚才是真的想动手! 徐真看着惊讶的张久年,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拉过来低声说道:“记住,如果我真动手,一定要把他们全部杀光,一个都不能留!” 张久年呆立在原地,心绪久久不能平静,直到兄弟们割下这些野虏的头颅,挂在马背之上,他才回过神来,看着徐真的背影,感觉这位主公二十的身体里,住着四五十的灵魂一般深沉! 凯萨作为顶尖刺客,心狠手辣,慕容骁根本就承受不了她那报复的怒火,在第四根手指即将被剁下来之后,终于妥协,带着徐真等人,前往囚困摩崖上师和凯萨族人的地方。 !! 第十八章 侯破虏怒而立军状 库贝尔草原的秋夜格外寒冷,白日的大草原仿佛天地分成了两半,上面是蓝的天,下面是绿的地,而夜晚的草原上空,星空如一方撒满宝钻的黑布,而地上则漆黑无比。 虽然有慕容骁当向导,但徐真也不想带领队伍太过深入草原,毕竟此处距离凉州大营已经很远,深入草原腹地,极有可能有去无归,他甚至让兄弟们将天策红甲都收了起来。 慕容部的战马上都驮有三天的口粮和足够的马奶酒,但周沧还是带着几个兄弟,策马提弓而去,不多时就带回各种野味,在这山坡的背风之处生了火堆,又派人到山坡高处去望风,这才安心下来休整进食。 周沧和兄弟们大口吃着烤得焦黄流油的野味,大口喝着马奶酒,就好像要将他们在矿洞里所受的饥渴都补回来一样。 然而张久年的吃相却极为斯文,不缓不急,动作优雅得体,就像在品尝绝佳的美味一般。 徐真吃饱之后,主动策马上坡,将那名值守的兄弟替回来,望着仿若无边的黑暗草场,徐真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恍惚产生了一种错觉,恨不得扬鞭纵马,用马蹄丈量一下这草原的宽广。 几乎是下意识一般,他抬起手中的狭长刀刃,遥遥指着天边,一股豪气顿时从心底滚涌而出,将他的胸腔填得满满当当,就好像他终于能够明白草原之主为何总想着马踏中原,因为站在高处,会让人的野心变得更大。 用力将手中长刀挥舞了几下,徐真竟然有些期待解救凯萨族人的战斗了,这种想法让他很害怕,但又让人那么的激动。 “你的刀不错,但刀法么...简直烂透了!” 徐真微微回头,本以为上坡的会是智库张久年,没想到上来的,却是摸着肚皮的黑大个周沧。 这个黑大个兀自下了马,拔起一丛野草,塞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徐真哭笑不得,此人一如蛮牛一般,白天拖着沉重朴刀疾奔杀下坡的时候,仿佛让徐真回到了三国,见识了那些军中万人敌。 周沧的身材极其魁梧,寻常马匹根本无法承受他的体重,徐真大方方就将慕容骁那匹龙种骏马赠与他,这黑大个虽然言语不多,但徐真能够感受到他眼中的亲善了。 “要不比比?”徐真睥睨了一眼,示威一般挥舞着那柄长刀,周沧却是嘿嘿一笑,取过大朴刀来,二话不说就直接砍向徐真! 徐真端坐于马背之上,长刀断然无法格挡,眼看左腿就要被砍到,连忙提脚仰面,堪堪躲过朴刀,嘶嘶刀风煞是骇人,这周沧竟全不留手! 非但如此,见得徐真躲避,他一脚踢在了马腹之上,战马吃惊,徐真无奈滚落马背,这鲁莽黑汉子早已当头劈来! 徐真未得起身,只能挥刀格挡,叮当一声脆响,他虎口一震,长刀差点脱手被击飞出去! 周沧却不依不饶,招式简单到极致,却又凶狠到极致,依仗自己的巨力,压得徐真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徐真知道自己的弱项在哪里,更知道这黑大个乃是张久年等十二个人之中,武艺造诣最高深的一个,所以主动挑战周沧,就是希望对方能够喂些招数,让他寻些自保之力。 然而周沧却完全没有陪练的觉悟,又是一顿抢攻,徐真刚刚站起来就被刀势压迫得毫无喘息之机! “黑大个!你怎地来来去去就一招!这还打个娘咧!”徐真一边往后飞退,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骂道。 周沧却嘿嘿两声,沉重朴刀继续不断直劈,一力降十会,完全用蛮力来碾压徐真!后者终究力气不济,手中长刀哐当一声被挑飞了出去,清脆插入草地! “主公,某不懂说漂亮话,自然不懂耍漂亮刀,但某知晓一个道理,菜刀切菜,肉刀剁肉,骨刀剔骨,战场上的刀么,自然用来杀人,而非为了耍好看的招式,亦或者做别的,只要能杀得到人,管他娘的狗屁招式!” 徐真心头满是怨愤,可听到周沧这番话,心头顿时一震,如拨得云开见月明一般,眼前豁然开朗,道理往往最简单,因为能直指本质! “好你个黑大个!”徐真洒然一笑,用手掌拨开对方的刀头,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顺势拔出地上的刀,双眸间却爆发出一股狠辣戾气来! 周沧见得自家主公那倏然开窍的眼中灵光,心头大喜,然则未得笑出声来,徐真的长刀已经当头劈下! “叮!” 一声脆响,朴刀那宽阔的白刃上火星四溅,徐真沉声暴喝,继续挥刀,周沧一步退则步步退,手中朴刀接二连三四五六格挡了一通,厚重的朴刀居然被徐真的长刀砍出锯齿般的缺痕! “好刀!哈哈!” 周沧豪迈大笑,也不知夸赞徐真手中宝刀,还是夸赞徐真终于明悟的刀术精髓。 徐真收回刀刃,在袖子上一抹,星光照耀之下,长刀闪烁微微寒芒,他收刀入鞘,似乎已经抓住了一些用刀的窍门来。 而刚刚赞完自己主公的周沧,终于看到自己的宝贝朴刀成了锯齿刃,哭丧着脸要徐真赔刀,让徐真一脚踹下了山坡。 周沧一边摩挲着刀刃,一边往山下走,那匹龙种良驹竟然通人性一般兀自跟在他的后面,所谓骏马配英雄,这匹龙种驹似乎找对了主人了。 徐真按刀而立,遥望着库贝尔草原,战意满满! 然而就在此处山坡的后方不远处,一丛半人高的茅草悉悉索索走出一个猫腰黑衣人来,此人如蛇一般穿梭于茅草林之中,如此走出半里路,这才直起身板,快步狂奔了二里地,在一处小树林里牵出一匹黑马来,风一般往凉州方向疾驰! 侯破虏经历矿营之战,果真积攒了足够的军功,军文已经上报,又有父亲的势力在后面关照,得到武散官校尉之职,虽无实权,但面子上也够看了。 可当他听到线报之后,却想着连夜赶到中军大帐旁边的白色营帐处,那里是行军总管的住所,然而他最终还是按捺了下来,偷偷在亲兵的耳边吩咐了一声,那亲兵脸上现出邪恶的笑容,而后往军奴营方向走去,说不得又有无辜官奴女子要平白受辱了。 李道宗正在挑灯处理军务,一只无名小虫扑火,啪啦爆开一朵灯花来,他眼角微微跳了一下,心情顿时不太明朗。 翌日,诸将汇聚中军大帐议事,群情激昂,纷纷请战,希望能接着矿营这场小胜仗,一鼓作气,将凉州关外的慕容部势力一举拔除! 也不知长安城的首脑们在谋划些什么,主将李靖迟迟未能到位,驻扎了将近一个多月的将士们,手中刀槊早已饥渴难耐,然则副将侯君集同样未能到位,李道宗总管一番权衡之后,终究还是将这个提议给压了下来。 六部各司汇报完各自情况之后,整个大帐气氛有些郁郁不散,恰当此时,新得建功的从六品上振威校尉侯破虏破列而出,垂首禀告曰:“将军,某仍坚持出兵之议,盖因将军帐下亲卫队正徐真,已然暗中投敌,某担心野虏不日将偷袭我凉州外营!” “什么?!!!亲卫队正投敌?!!!” 侯破虏言毕,整个大帐一片哗然,帐中实权校尉和都尉不下少数,议事之时绝轮不到一个没有实权的振威校尉,然而此人乃副将侯君集之子,所指之人又是李道宗总管帐下亲卫,大家早已被此消息好生震撼了一番! 此时众将哪里会去考虑侯破虏的身份地位,何谓亲卫?此乃亲信之贴身护卫,意味着这徐真是深得李道宗信赖的,军中一把手的贴身护卫投了敌,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了! 漫说这队正徐真有无掌握军中要秘,单说这消息泄露出去,未免人心惶惶,军心动摇了! 这些将领原本就急着要出战建功,在他们看来,贞观盛世天下,国盛兵强,宣泄天国之威望,小小吐谷浑形如跳梁小丑,势必要狠狠敲打一番,然则长安城中不知何故,主将李靖和另一位副将侯君集迟迟未能到得军营之中,诸将早已按捺不住好战逞勇之心! 侯破虏这则军报无疑往滚油锅里丢了一把火,众将纷纷骚动起来,鼓吹出战,居然到了群情激奋之地步! 李道宗想起昨夜眉跳之兆,心头顿时泛起波澜来,却不好当场发作,身子微微前倾,双目爆发出鹰隼一般的冰冷,冷声朝侯破虏确认道:“侯校尉,此情报可做得真?” 侯破虏微微抬头,刚好与李道宗目光相触,心头顿时一紧,冷汗唰唰直下,这李道宗平日里和蔼近人,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他乃是百战长胜之开国将军,非但侯破虏,其他将领也都顿时萎靡了下来。 然则侯破虏开弓再无回头箭,再者他对自己的耳目斥候极为信任,徐真又与凯萨这样的番邦野虏异族混在一块儿,私自捉拿慕容骁却又迟迟不归营领功,如今更是深入库贝尔草原腹地,不是投敌,就是送死! 他自信徐真乃贪功小人,更是贪生小人,白花花的军功在前,徐真这小人会不赶紧回来领? 所以侯破虏心中已然确信,徐真确实投了敌! 他陡然昂首挺胸,正视着行军总管的目色,咬牙沉声道:“某以人头担保,此竖子确已投敌!还望总管抓紧出兵,莫让野虏得了军机秘要,对我军造成无可挽回之损失!” 全帐哗然! (注1:亲卫,原来指的是皇帝的侍卫,隋始置,隋禁卫军的左右卫所领有亲卫,与勋卫、翊卫合称三卫。唐沿置,仍称亲卫、勋卫、翊卫,设五府以统之。唐初,三卫都是高级官员子弟担当,品秩虽低,身份很高,且可由此升迁,为时人所重。后升官渐难,三卫被人视为畏途。此处亲卫只是单纯指亲信贴身护卫。) (注2:唐人习惯自称某、吾、奴,或者自己的姓氏名字等,下官、卑职、末将多见于明朝之后,不太敢用,故侯破虏在行军总管李道宗面前自称某。) !! 第十九章 草原夜袭群英建功 李道宗眉头紧皱,在李靖和侯君集未能入驻军营之时,他就是这数万兵马的首脑,每天一大堆军务等着处置,可谓日理万机不以为过,对于徐真之去向,他确实无法随时把握,以至于这些天不见踪影,他都以为这小子担忧长安送信之旅,偷偷开溜了。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侯破虏却在这个时候当众提出这等事情来,他深知侯破虏之心性,小辈之间的相互看不惯和相互竞争,不管恶意还是良性,他堂堂行军总管,都不想去干涉,让小辈们相互争夺一番,反而对他们的心性有着益处,年轻人嘛,特别是军中儿郎,就怕没了这股子热血和冲劲。 可徐真在明知道李明达真实身份之后,却没有任何的不良企图,将李明达送到他这个皇室宗亲手中之后,更连求见探视都没有一次,可见此子并非图慕名利之辈,又怎么可能做出投敌之举? 但军营之中就是如此,既然侯破虏已经提出来,他这个行军总管不加以处置的话,未免落得袒护偏爱之坏名,故而稍微沉吟之后,李道宗就发布了自己的命令,令中府果毅都尉段瓒兼为监军,领兵一千,巡检边境,将徐真带回问审。 段瓒乃左屯卫大将军、褒国公段志玄长子,中府果毅都尉乃府军副将,算得上领兵大将,如今被派遣捉拿一名小小队正,实在有些杀鸡用牛刀,然则李道宗深知军心之重要性,不能让侯破虏的一则不知真假的消息,乱了大家的阵脚。 段瓒行事沉稳,并未出现任何抱怨,点了兵马之后,轰隆隆出了凉州大营。 李道宗回到自己的营帐不久,李德奖就进来通报,说晋阳公主殿下来见,李道宗连忙起身迎接。 李明达这些天跟着李德奖偷偷练武,身子如同雨后柳条莲枝一般抽长,竟有着几分婷婷之色姿态,做了儿郎打扮,英气勃发,颇具英贵之气。 这小萝莉也不跟自己的世伯啰嗦,直截了当地说道:“那家伙不会投敌的。” “何以见得?” “他虽然是个见利忘义的可恨赖子,但很清楚有所为有所不为之理。” 李道宗听得李明达如此坦然为徐真辩护,虽然她的言语并不好听,但到底泄露出了关怀之意味,老将军也不由暗自动容,遂宽慰道:“此子行止有度,当明大义,老夫也不担心他会投敌,出兵巡检乃安抚军心之策耳,殿下切勿担忧,况且长安局势右边,估计让他回去送信之事也要缓上一缓,殿下自当安心留在军中便了。” 若是之前,李明达绝对会吵着回长安,但这些天她冷静分析过自身境遇与庙堂之中的局势,再结合圣人父亲日常无意透露之担忧,也就明白了三四分,当即点了点头,带着李德奖除了营帐。 李道宗心头微微怔然,偷偷看了李明达的背影,感觉这小丫头似乎成长起来了,心性变得越发沉重深远,透着皇家特有的尊威与权望气质了。 军营就这么暂时安定下来,而刚出营不久,段瓒就根据侯破虏手下斥候的情报,将兵马分作三路,往库贝尔草原方向追索,短短大半日时间就来到了斥候所言之草甸山坡之上。 坡下背风阴面确有掩埋火堆之蛛迹,马蹄印子不多,也并未荒乱,证实斥候所言非虚,徐真等一行人确实进入到了库贝尔草原腹地,方向也确实指向了吐谷浑慕容部深处。 按照侯破虏所报,徐真手中擒拿着慕容部的都尉慕容骁,如此一来,确实能够推测他有投敌之嫌,否则以他这一点人马,送菜都不够慕容部的野虏塞牙缝。 段瓒又想起李道宗临行前的交待,遂让副将传令下去,三路兵马在此处汇合,斥候全数撒鹰而出,一千骑兵轰然出战,扫荡草原! 此时徐真带着自己的队伍已经深入到草原腹地,他本不想深入敌后,但他们这十几个人马放在广袤的草原上,就如沧海一粟,不是倒霉到底,也不会遇到敌人,又有慕容骁作为情报来源和向导,刻意避开野虏巡检边境的游骑,更是有惊无险。 加上凯萨前晚给了他确切的信息,更加坚定了他要救出凯萨族人的念头,因为凯萨并非天竺国人,而是灭族已久的柔然人氏! 她和那二百多族人,乃是北方柔然残部迁徙而来,族中除了老弱妇孺,仍旧有着七八十青壮,只要给这些人一匹马,一柄长矛,就是勇不可当的马上英雄! 柔然作为曾经的马背上的帝国之一,族中勇士骑战之术无人可敌,这又给徐真增添了不少信心,此时在他的眼中,这些柔然族人的价值,早已超越了慕容骁的人头! 如果能够成功救下这些柔然族人,青壮男女上马即可成为以一当十的骁勇战力,而老弱妇孺可放入后营养马,将他们安顿在军营之中,非但不会累赘,反而会为唐营带来极大的实惠! 慕容骁纵使再如何勇武,终究是个活人,被凯萨一番折磨之后,也变得老实起来,周沧这群武林人出身的高手,哪一个没有一些拷问的狠辣招数? 一行十数人轻装纵马小半日,终于来到一处草甸之上,前方地势陡然凹陷下去,赫然是草原之上的一处小盆地,中间一汪小湖如湛蓝月亮一般清澈,附近扎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帐篷,周围还用树枝竖起矮小的栅栏,居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挎刀负弓的野虏骑兵四处游弋巡视,高坡上的暗哨早已被徐真等人清扫干净,只等夜幕降临,他们就会发动攻击! 当然了,徐真还没有自信到用十几个人去踏平一个小村落,因为据慕容骁所交待,此处驻扎着将近两百的慕容部士卒,骑兵步兵兼而有之,都是他苦心经营起来的战力,排斥慕容骁夸大的成分,这些士卒也远非徐真这十几把刀能够对付得了的。 不能强攻,也就只能智取,徐真对行军打仗还真没多少研究,这种事情自然交给了首席智库张久年。 众人商议了一番之后,又吃了些肉干和野果,吃饱喝足之后,让兄弟们把天策红甲都给穿上,外面套上慕容部的长披风,这才四处散开,并不骑马,而是趁着夜色,疾行潜入前方的村落! 李德骞郁郁不得志,虽然他武力不济,但沿途之中不断展现自己的生活技能,以及各种奇思妙想,使得自己获得了诸人的敬意,但见得兄弟们大刀阔斧上战场,自己却躲在后方高坡上看马,多少有些落差,然而他想起徐真临行前秘密交待自己的事情,心头顿时又涌起一股热火来。 慕容骁手脚被缚,口中塞着周沧的绑脚布,那破布的气味熏得他眼泪直流,见得之后李德骞留守之后,他那变得温顺的目光再次泛起凶狠狡诈的光芒来。 然而没过多久,坡下小湖的左侧帐篷,陡然升腾起大火来,村落之中顿时人喊马嘶,全部往村落南面驰援! 徐真和凯萨此时却借着张久年等人制造的混乱,偷偷潜入到村落东面,白天距离较远,直到现在他们接近这处囚困族人的大栅栏之时,心头才被剧烈的触动起来。 方圆十丈有余的低矮栅栏之中,接近二百褴褛苦囚形如猪狗一般,栅栏之中泥泞不堪,族人们三五成群相互抱团,抵御着草原之夜的寒气,除了极力压抑的咳嗽之外,居然无一人**哭喊,可见此族勇士那钢铁一般的意志! 就连那些半大小子的目光之中,都透露出一股雄狮般的凶厉之色,看得栅栏外的野虏们心底一阵阵发寒,时不时抽出弯刀来挥舞震慑。 徐真看傻了眼,看着这些人,他仿佛想起了曾经看过的斯巴达勇士,那个强悍的民族,将弱小的婴儿丢掉,只为本族保留最强壮勇士的民族! 凯萨见得族人受苦,心中悲戚,也不顾徐真先前的约定,于夜色之中疾行十七**步,手中双刀交架十字,一绞而过,栅栏外一名野虏人头落地,血柱当空喷射! “真是个养不熟的野蛮女汉子!”徐真手捂额头,无奈骂道,然则手里却没闲着,双管齐下,左右齐发,唰唰唰三四五柄飞刀激射而出,那些连皮甲都没有的野虏当即纷纷倒地! 栅栏外的三四十个野虏看守还在火堆边上烤肉,被南面大火吸引了注意力,正犹豫着要不要放下这些苦逼奴隶,前往救援,毕竟这些奴隶虽然凶猛,但手无寸铁,又携老幼带弱残,根本不足为惧。 然则徐真和凯萨出手若电光石火,栅栏之中的柔然奴隶似乎时刻在准备战斗的状态之中,发现野虏倒地之后,奴隶人群陡然爆发起来,无论男女老幼,一起冲击而出,咔嚓嚓将栅栏给冲垮,其中魁梧英勇之徒更是夺了野虏兵刃,几乎在眨眼之间,就将栅栏外的三十多野虏给收拾掉,连人头都如大西瓜一般被踩烂! 若果是平日里,一旦努力暴动,其他野虏必定第一时间来围救,然则此时南面遭遇大火突袭,喊杀震天,似是唐军大举践踏,哪里还有人来救! 凯萨约束了族人,大家默不作声,一如夜林之中觅食的一头头野豹子,这些柔然勇士的目光,连徐真都有些畏惧。 不需要凯萨吩咐,族中站出七八十青壮男女,自行列队,虽然不算规整,却透出一股肃杀血腥之气,按照慕容骁的情报,徐真和凯萨带着这七八十人,来到了村落中心的大帐,那里存放着刀弓兵刃,而其他人则悄无声息往村落后面的牧场潜行,不多时就将慕容部这处营地的马匹全部掌控了起来! 得了兵马的柔然勇士简直如虎添翼,对慕容部野虏的仇恨早已将他们的热血点燃,破残的衣物挡不住他们的嶙峋瘦骨,可上了马,捉了刀,他们却如一头头饥饿的瘦虎出笼一般,横扫整个村落! 徐真本想着大发神威,好生震慑这些柔然勇士一番,又想验证一下周沧那里得来的使刀心得,然而几次冲锋,居然捡不到半颗野虏人头! 在高坡上伺机而动,等待逃跑机会的慕容骁,此时遥望低洼湖泊周遭的村落,听着熟悉的突厥话哀嚎悲泣,心如死灰。 (注:柔然,是公元4世纪末至6世纪中叶,继匈奴、鲜卑之后,活动于中国大漠南北和西北广大地区的古代民族之一,一个能打到欧洲去的战斗民族,南北朝时候覆灭,几经沉浮,唐初残部已经融入到其他民族。) !! 第二十章 柔然不服石中拔刀 周沧等人四处放火之后,本想着绕到东面去跟徐真等人汇合,偷偷带了那些柔然奴隶拍屁股走人,可哪里想到这些野虏的反应如此迅捷,机动性又异常出色,不多时就已经追赶了过来。 张久年见得这些野虏没有披甲,一个个精神不济,就好像刚被人从帐篷之中拖出来应战一般,其中一些连窄口绔都没来得及穿,想来是在营中与女人做那苟且之事,被中途拉出来的。 夜间可见度不高,虽然大火冲天,但弓弩箭矢大失准头,他们身上又穿着天策红甲,寻常燕翎箭根本就伤不到他们的筋骨。 审时度势之下,张久年二指放入口中,吹了一段响马哨,十二个兄弟纷纷聚拢过来,周沧一路拖刀疾走,所过之处鲜血遍地,并无一合之将,其中一名野虏更是被他拦腰斩断,红白之物洒落满地,兀自弥散温热的白汽! 十三人聚拢之后,沿途早已残尸断臂遍地都是,兄弟们如抱团的浴血恶魔,组成三角战阵,以周沧为尖锋,没有发出任何喊声,极速杀入村落之中,如一柄无声的杀人利刃! 徐真一阵阵头疼,柔然人受尽屈辱,无法约束,自行屠杀报复也就罢了,这周沧几个凑个狗屁热闹啊! 而且杀起人来,这是十三个人组成紧密有序的小战阵,如急速旋转的刀片大风车一般,简直就是一台联合收割机,那身上红甲全部被鲜血和肉沫沾染,看得徐真都想吐了! 事到如今,大家杀得兴起,他作为主谋者,穿最威风的红甲,手里更是吹毛断发的神武大宝刀,腰间还要夺命多情飞刀,各种炫酷吊炸天,却英雄无用武之地,行走在村落之中想捡个便宜野虏,居然没遇着,这他娘是什么情况啊! 凯萨这疯婆子就像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强*奸犯进了免费青楼,哦,这样比喻不妥帖,就好像守寡多年的开放**碰到了西门大官人,**,见到男人就是两刀,简直就是如鱼得水! 徐真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打的哪门子仗?难道作为主将,我徐真不该身先士卒,建立莫大的威望,收服柔然勇士,拥抱丰腴轻熟美女凯萨,走上人生巅峰么? 慕容骁你好歹是个都尉,吹牛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不是说这两三百野虏都是苦心经营的精锐么?到头来他娘的跟养猪一样样的! 徐真提刀而走,颇有些郁郁不得志,旁边终于狼狈逃出一名仓惶野虏来,徐真心头大振,一如老色*鬼见到了花姑娘,嗷嗷叫着就冲了上去。 然而这个时候,旁边冒火的帐篷后面却窜出一个小乞丐模样的脏兮兮小子,无声无息冲了过来,双手紧握半截栅栏木,手肘下沉,木头前段的参差尖刺,就这么捅破了那野虏的腹腔! 小乞丐嘿一声闷喝,手中木头猛然一拧,木头穿腹而出,尖刺上还挂着不知是肠子还是别的脏器,野虏刚准备劈下的弯刀颓然落地,小乞丐甩了甩发麻的手臂,朝尸体上吐了一口,低声嘟囔了两句,捡起地上硕大的弯刀,拖着往战场方向疾跑,临走还丢给徐真一个不屑的目光。 徐真微微脸皮抽搐,举在半空之中的长刀不尴不尬,难受得要吐血,居然让一个半大小子给看不起了! 不过这柔然人也真是隋唐斯巴达,这十四五的小子居然将木头当马槊来使,杀人不眨眼,这股狠辣也是让人为之心悸了。 柔然人已经跟周沧、张九年这十三勇士汇合,杀得英雄惜英雄,就好像在暗中比拼谁更不要命,谁杀人更多,谁冲得更前面! 凯萨已经吩咐过,穿红甲的就是兄弟,柔然人也不会敌我不分,这一阵合力冲杀,剩余的几十个野虏像见了鬼一般,嗷嗷叫着四处逃散,只留下偌大破残的营地! 大战落幕,柔然人却并不轰抢战利品,一个个自动组成队列,身上脸上都是血迹,徐真除了前面突袭飞刀建功之外,全身上下干净溜秋,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为情了。 此时后方老弱也都来到,这些人才是收拾战利品的主力,几乎将野虏全身上下剥了个干净,恨不得把人家的辫子和大胡子都给割下来打毛衣穿... 为首的柔然勇士走到周沧的面前来,然而周沧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那柄大朴刀上还挂着肉糜,目光如炬地盯着那柔然勇士。 勇士朝周沧微微低头,而后用弯刀拍着胸脯大喊道:“埃利发!” 身后那七八十名柔然勇士跟着齐声大呼,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周沧疑惑地朝凯萨投来目光,后者解释了一下,周沧脸色大喜,抓起那带头勇士的手臂,高高抬起,跟着柔然人大喊埃利发,那模样就好像他生来就是柔然人一样样的。 徐真看着这群头脑简单的莽汉,捂着额头不住叹气,埃利发乃是勇士之名,周沧得此名也算是实至名归,但他徐真才是主公啊喂! 众人一番闹腾,徐真却退到火堆边上,默默看着这一切,说实话,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直到一名老人慢慢从人群之中走出来,众人才停止了呼喊,老人井然有序地发出一道道指令,诸人纷纷收拾东西,连没烧毁的帐篷都拆了下来,什么都没给吐谷浑人留下。 周沧得了勇士之名,跟这些人打成一片,虽然语言不通,但还是主动带着兄弟跟他们一起去收拾东西,而张久年和凯萨,则带着那老人,来到徐真所在的火堆边上,这老人,不是摩崖,还能有谁? “早知道上师的人马如此凶猛,我就不多此一举带兵来救了...”徐真苦笑着调侃了一句,老上师微微一笑,却是捏了法印给徐真行了个礼,沙哑着声线,用依旧蹩脚的唐语道谢:“若非少郎君和诸多英雄舍命相救,吾等又如何得脱,此恩情摩崖替族人记下,无以为报,不若从此跟随少郎,鞍前马后,绝无二话。” 摩崖乃族中长者,年少时行走万里,远到天竺求学,就是为了保住这支柔然血脉,天下之大,还能有哪个地方比得大唐天朝更适合安家落户?如果得到了徐真的带领,将来在大唐安居乐业,汉子们一身蛮力有所倾泻,说不得还能建功立业。 徐真本就有此等意愿,心头已然大喜,但却装出为难皱眉之色,又假意与张九年嘀咕了半天,这才像下了莫大决心一般,朝老上师应允道:“既是如此,纵然再艰难,徐真也必保得柔然兄弟们立足安身之地!不过么...” 老上师淡然一笑,睿智的双目似乎早已看透了徐真的狡黠,坦诚说道:“少郎有何要求但说无妨,老夫自当努力争取。” 徐真这才嘿嘿一笑,也不拐弯抹角,说道:“上师应该明白,大唐风气开放,容纳百川,对异族人也是来者不拒,然则兄弟们杀伐之气过重,徐某怕压不住他们,适当时机,还请老上师多多帮忙才是...” 摩崖呵呵一笑,将徐真拉到一边来,二人低声说了一阵,后者肩头耸动,让凯萨又想象到徐真奸笑的模样,想下意识地骂一句狡诈的唐人,但突然望着那背影出了神,竟然骂不出口来了。 柔然人很快就将整个营地清扫了一遍,马匹全部收拢起来,驮着物资,跟着徐真回到了高坡之上。 徐真回头望去,营地处于熊熊烈火之中,那些栅栏又被柔然人立了起来,不过每一根栅木的尖端,都串着一具无头尸体,看着如此惨无人道的场景,徐真心头多少有些不舒服,虽然见惯了生死,但他毕竟接受过文明世界的熏陶。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因为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他扫视了一圈,柔然勇士显然对他很是鄙夷,反倒之前一直与自己不对眼的凯萨,此时看自己的目光显得柔和了许多。 徐真很清楚,这些柔然人就是一柄双刃剑,用得好,自然所向披靡,自己掌控不住的话,反倒会给大唐带来极大的麻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朝摩崖微微点头,后者将手中蛇杖高举,柔然人肃然安静下来,聆听长者教诲。 摩崖嗓音低沉,音量并不高,却拥有着一股穿刺耳膜直透人心的魔力,徐真听不懂突厥话,但能够感受到柔然人眼中的不屑和挑衅,他们是沾满鲜血的狼,又怎么可能让徐真这头干干净净的羊来统领? 凯萨附耳即时翻译,徐真面色越发冷漠,直到柔然人敲打着兵刃,用骚动来发泄自己的不满,徐真才昂然站了出来,他将手中长剑高高举起,颇具挑衅意味地指向那名最高大的柔然勇士! 这位乌洛侯氏的柔然勇士名叫高贺术,无论马战步战,都是族中最强者,正是与黑大个周沧惺惺相惜那一位。 徐真的举止无疑让高贺术感受到了羞辱,摩崖也不制止,任由他纵马而来,倒是不知内情的凯萨摸出那双短刃,护在徐真的身前,感动之余,徐真还是抬手将凯萨拨到一边去,自己傲然而立,高贺术勒住马头,马鼻的热气直接喷到徐真的脸上,只差那么一步,马蹄就要踏在徐真的身上,可见他的骑术多么的高明,简直能够和战马心意相通! 高贺术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柔然人哄然大笑,然而徐真却轻轻微笑,转身走到身后一块巨石旁边,抽出手中长刀,双手倒握,刀尖点在巨石之上,猛然用力往下一扎,宝刀清脆入石半尺有余! “告诉他们,谁能够拔出这柄石中刀,我和我的兄弟,就给他当奴隶!”徐真正色朝凯萨说道,转过身来,朝倏然安静下来的柔然人轻轻微笑。 (注1:柔然大官的官职有国相、国师、俟力发、吐豆发、俟利、吐豆登、俟斤等。俟利发,也作俟匿伐,职位很高,为可汗族系担任,掌一方之军权。此官号后为突厥所继承。吐豆发,亦作吐头发、吐屯发,仅次于俟力发之官职,为柔然王族担任。此处用埃利发来表示周沧有堪为柔然将军的大勇武,仅代表大勇士。) (注2:柔然、突厥和蒙古的语言都出自于匈奴语系,此处突厥语其实是柔然人的古突厥语。) (注3:此处徐真的魔术创意借鉴亚瑟利用石中剑就成为英格兰全境之王的故事,让李德骞提前做了准备,在米国电影《魔术师》之中也有出现过,感兴趣的同学可以看一下,一部很好的悬疑电影,结局很出人意料。) !! 第二十一章 诚服柔然唐军来迎 徐真将长刀插入巨石之中,这一手甫一亮相,即刻震撼全场,柔然人心头凛然,目光之中更是毫不掩饰对徐真宝刀的贪婪! 看着徐真那颀长高挑的身姿,蛮力估计并无过人之处,刀能入石,定然依仗此刀之锋锐,可见这刀是多么的金贵了! 李德骞见得高贺术驱马而来,早已为徐真偷偷捏了一把汗,然而当他看到徐真将宝刀插入石中,狠狠震撼柔然人之后,他的心里没有舒缓,有的,只是对徐真满满的敬畏! 他的双手十指被绑布包裹着,那是他利用徐真交给他的那皮囊之时,不小心烧伤了手指,纵使他精通工艺,也没想到居然会有如此恐怖的液体。 早在天策军的神秘墓室之中,他就注意到徐真偷偷从棺椁里面拿走了这个皮囊,但他并不知道皮囊里面是什么,直到今天,徐真将一个极其巧妙的创意与他分享,顿时让他惊为天人。 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在石头内部制造机巧,因为这是不现实的事情,此时的他只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徐真的脑子,智慧如星空,宽广得能装下一片海,否则根本想不出这样的创意来! 更让他惊叹的是,徐真在墓室之中得到皮囊的时候,应该是不可能想得那么的长远,更无法预见凯萨的族人会是桀骜不驯的柔然人,也绝不可能会预知到今夜的情势发展。 只能说,机会,永远是留给时刻准备着的人。 如果没有这皮囊里面的液体,相信徐真手中长刀再锋利,也不可能破石而入,更不可能让李德骞挖空了巨石,在巨石内部制造机关! 为了这个机关,他耗费心机,甚至将马匹的马镫和马鞍都给拆了下来,眼下,应该是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起码他李德骞很开心,因为徐真将如此秘密分享给他,足以说明,徐真是真的把他李德骞当成生死相依的兄弟了! 徐真自然信得过李德骞的为人和工艺造诣,否则也不会把这个魔术创意告诉他,但他也很清楚,在现世的话,他能够很轻松完成这件道具,可到了大唐朝,没有强大的工匠来辅助,他绝对不可能完成。 虽然心里没有低,但以后喝汤还是吃肉,这一把算是赌在了李德骞大半个晚上的辛劳之上了。 他注意到了李德骞手上的绑布,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没能来得及嘱托他更多东西,但现在,他也没办法分心考虑这些,因为高贺术已经跃下马背,雄赳赳气昂昂走到了巨石前面。 徐真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高贺术冷笑一声,单手紧握刀柄,想象着轻轻一提,就能够将宝刀拔出来,从此当上埃利发,将这柄宝刀作为自己身份象征的美好未来。 然而他的脸色很快就凝固了起来,他的手臂开始轻轻发颤,**着的手臂上,肱头肌高高隆起,但那柄刀却纹丝不动! 他猛然看向徐真,后者半边脸被阴影遮挡,为他蒙上一层更加神秘莫测的气质! 柔然人再也笑不出来,因为高贺术乃是他们当中最为勇猛,力量最强大的勇士,连他都拔不出宝刀,这场赌约,算是彻底的输掉了。 高贺术显然没有轻易放弃,他又用上了左手,双手死死抓住刀柄,可任由他如何用力,那石中宝刀却纹丝不动! 直到他脸色憋成血红之色,他才骂骂咧咧的放弃了尝试,一脚踢在巨石上,一副恨之入骨的样子,可当他看到徐真的时候,目光却不敢与之相触,这是第一次,他在这个高瘦的唐人身上,看到了摩崖上师的气质和影子! 他走回到队列之中,连自己的骏马都忘了牵走,族人拍着他的肩膀,似乎在鼓励他,但他们的目光很快就被吸引到徐真这边来,因为他们很好奇,徐真到底能否将石中刀拔出来! 徐真冷笑一声,双足发力,一跃而上,站到巨石上面,左手轻轻拄在了刀柄之上。 高贺术和柔然人大骂起来,如果他像徐真这般跳到巨石上,借助双足之力,双手直直往上拔,应该能很轻松地将宝刀拔出来吧! 高贺术懊恼不已,不断用力将自己的大脑袋敲得梆梆响,但徐真并没有去拔刀,他左手就这么轻轻按在刀柄上,而后缓缓收起左脚,再缓缓收起右脚,双腿盘坐,借助宝刀,悬浮在了巨石之上! “轰!” 柔然人骚动起来了! 这可是摩崖上师的神技!这个唐人怎么可能懂得!不但是柔然人,连凯萨,连周沧和兄弟们,一个个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李德骞感觉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抓了自己心脏一把,他布置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局!全场之中,唯有摩崖上师和张久年面色如常,二人如惺惺相惜的老狐狸一般相视一眼,嘴角浮现出默契的笑容来。 高贺术等人彻底被吓傻了,夜色与火光的映衬之下,徐真一身红甲,拄刀悬浮于巨石之上,一如远古长河之中走出来的浴血战神! 摩崖适时走出来,用突厥话训导自己的族人,然而在大家看来,都这样了,哪里还需要训导! 高贺术带头,所有柔然人,同时抚胸低头,朝徐真行礼! 凯萨的手指轻轻颤抖着,她就站在徐真的身边,她能够真切感受到这个二十多岁男人身上那特有的魅力,她想骂他狡诈,但不知不觉之中,这种习惯却慢慢地被这个男人的表现,一层一层磨掉了。 徐真双脚缓缓放下,仍旧拄刀立于高石之上,正打算让凯萨翻译,好好敲打这些柔然人一番,可这个时候,他感觉到手中宝刀居然轻轻颤动起来! 轰隆隆的马蹄声从身后草原传来,夜幕下的地平线上出现一点火光,这火光不断变大变长,而后化为一道道火龙! “是骑兵!” 众人被马蹄声和即将来临的军队震醒过来,徐真回首遥望,火把密密麻麻,不知具体数量,但绝对足以碾压他们这二三百人! “锵!” 他不动声色地将宝刀拧了一下,而后轻易将宝刀从巨石之中拔了出来,高高举在手中,没有振臂高呼,冰冷的目光,却引爆了柔然勇士心中的战火! “埃利发!埃利发!” 柔然人敲击着兵刃欢呼起来,这一次欢呼却不再是献给周沧和高贺术,而是献给他们的新头领,徐真! “主公不必惊动,骑兵从后方而来,想必是唐军,吐谷浑野虏的营地还在燃烧,他们的逃兵不可能这么快送回情报,更不可能那么快就绕后来包抄我等。” 张久年冷静而缜密地分析道,徐真却是朝他挤了挤眼睛,低声说道:“我知道,只是想活跃一下这群柔然人的气氛,当主公嘛,多少要有点威风的样子不是?” 张久年:“... ...” 徐真面子也找回来了,威风架势也摆足了,这才让凯萨吩咐下去,约束柔然人原地待命,不多时就有数十游骑在方圆游弋,尝试靠近。 李德骞身在军中,对军号也不陌生,当即指挥周沧和兄弟们,用火把打出了唐军的暗号,那几十游骑又不放心地打出另一套火号,李德骞依照军中规则予以回应,后者才如履薄冰般靠过来。 “前方何人敢打大唐府军旗号!” 李德骞高举火把,朗声回道:“大唐从四品将作少匠李德骞在此!” 徐真心头一惊,他没想到李德骞的官位居然会如此的高,虽然将作少匠只是从四品下,但俨然跟中府折冲都尉一个级别了! 到底是国公之后,混个官儿居然如此简单,只是徐真不太明白,李德骞的官位这么高,为何还容忍侯破虏这样的小虾米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难道就真的只是因为他性格懦弱? 那边显然也是被李德骞的身份名号给吓住了,一骑赶忙回报,剩余几十人打马而来,想下马见礼,却发现徐真和身后那二三百柔然人,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起来。 李德骞也懒得解释,只是让他们无需惊慌,过得不多时,轰隆隆来了一队人马,粗扫之下大概有三百之数,为首者正是中府果毅都尉段瓒,褒国公段志玄长子! 虽然他实权在握,但只是从六品,生平又最是敬重卫国公李靖,见到李德骞之后,当即落马来见,李德骞也是下坡几步,亲热热交流了一番,却全然无视了徐真。 徐真也不气恼,直到段瓒微微偏头过来,见得徐真身上红甲和手中造型别致的长刀,这才眼露正色,客气地问了一句:“你就是徐真队正吧?” 徐真不卑不亢地行礼:“徐某见过段都尉。” 这段瓒又不禁让徐真的气度所惊,但见得徐真背后周沧等一十三人,全然红甲覆身,眉宇之间充满英勇之气,连忙问道:“诸位袍泽可曾受到野虏侵害?吾等奉命前来,接洽诸位归营来了。” 徐真轻笑一声,用手中长刀回身一指,豪迈问道:“段都尉所言野虏,想来应该在那里了...” 段瓒前行数步,走上高坡巅峰,却见得低洼盆地之中火光冲天,木柱之上焦尸累累,好不骇人! 段瓒:“这...这股慕容部野虏...是尔等所斩?!!!” 徐真微微张开双臂,环视了身后兄弟和柔然勇士们一圈,而后微微点头道:“全赖我天**威,依仗柔然异族勇力,实不敢居功过甚。” 段瓒敛容,再看徐真,肃然起敬道:“诸位杀敌有天功,还请速速归营,某当亲自为诸位请功!” !! 第二十二章 陈国公亲临凉州营 侯破虏还在自己帐中与张慎之讨论昨夜那女奴的滋味,听得斥候传回消息,知晓那可恨的徐真终究是被绑回凉州大营,心头欢喜难耐,连军服都未来得及换上,急火火就赶到了大营城门之外。 张慎之也是知情识趣,连忙将自己属下的精兵调来一百有余,算是给侯破虏撑撑面子,好让这位小公爷好好羞辱徐真一番! 然则段瓒骑兵尚未回到,大营之中却陆陆续续走出一干军官,最后居然连李道宗总管都亲自走了出来! “这是甚么情况?!!!”侯破虏心头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来,见得李道宗并未常服,而是正经军装,连徐真带回来的那个神秘小子和贴身护卫李德奖,都站在了李道宗的身边! 侯破虏眉头猛然一跳,连忙将随从踢回去,从营帐之中取来军服,也不顾仪态,躲在兵士后面穿戴起来。 这才穿戴整齐,军道远处响起隆隆蹄声,为首唐旗迎风招展,战马脚步沉重而有力,敲击着大地的脉搏,徐徐停在了大营城门前方。 段瓒为首,与李德骞并驾齐驱,而右首徐真则落后半个马身,然则他一身红甲却极为刺目! 大军缓缓汇聚之后,又有二三百破败骑队尾随而至,形如落魄生蛮野虏,一个个骨瘦如柴,面带菜色,双目之中却透着狼虎之精芒! 让人心悸的是,无论徐真身后那红甲十三骑,亦或者随后而至的破败骑队,人人马背之上,都悬挂三四五颗狰狞脑袋! 直到段瓒和徐真等人下马,伸长了脖子的侯破虏才看清楚,徐真的马屁股后面还横挂着一个人,虽然面目沾染血迹,但侯破虏却已然认出,此人正是当日遭徐真俘虏的慕容骁! 段瓒早已将关于徐真的情况告知斥候,命之提前回报与行军总管,然则徐真等人功劳再大,也只是剿灭了三百余慕容部野虏,带回来二百多柔然人,怎当得总管亲自来迎! 他慌乱乱滚鞍落马,趋步前来,躬身拜道:“何敢当得总管如此待遇!” 李道宗微微摆手,目光落在徐真的身上,在那件红甲和徐真腰间长刀上停留了数息,朝徐真点了点头,这才面无表情地朝段瓒说道:“先让他们都下去,好生安顿好,这些个柔然好汉都安排下去,不得以军奴视之,某稍后再议请功之事。” 李道宗自然晓得柔然人的珍贵之处,却脸色如常,让段瓒颇为不解,思来想去,这行军总管应该不是来迎接自己这队人马的了。 但眼下他又不好多问,只得吩咐下去,让骑兵绕行入城,李道宗等一干将领果真留在了城门前面。 徐真将马背上的慕容骁扔给身边的唐兵,正打算回营,却看到李道宗朝自己招了招手,他连忙往前数步,却听得后者笑道:“尔乃本将之亲兵,意欲何往?还不贴身护卫着!” 众将尽皆变色。 徐真嘿嘿一笑,按刀而行,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朝身后张久年周沧等十三人甩了甩头,后者心绪激荡,连忙跟上。 李道宗并未制止,但他身边的将领却忍不住了,他们连徐真都信不过,又岂会信任徐真身后这十三个来历不明而又杀气腾腾的红甲武师! “何敢亲近主将!找死么!”一名都尉唰啦抽刀,其他武将纷纷亮出兵刃来,徐真却面色不改,朝李道宗嘿嘿笑道:“这些是我这个队正招纳的兄弟,总管,不会不收吧?可都是个顶个的好手!” 李道宗见得徐真嬉皮笑脸,也是哭笑不得,朝诸多武将摆了摆手,道了声无妨,徐真顺势带着兄弟们,站到了李道宗后面。 李道宗见得这十三人步履沉重,目光有神,神态沉静,不似山野刁民,老辣目光当即看出端倪来,微微回首问道:“这些都是护院家臣出身吧?不知前主何人?” 徐真听到李道宗问话,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敬意来,这老将军目光果然够毒,居然一眼就看出了张久年等人家臣的来历,当下也没想那么多,回答道:“是张蕴古...” “张蕴古?那个张蕴古?”李道宗用手作势抹了抹自己的脖子,徐真会意,心想是啦,就是那个被杀头的张蕴古啦。 “对,就是那个张蕴古...” 然而李道宗却是哭笑不得,这小子倒是给自己找了一队好护卫,刚把张蕴谷给护死了,又来护咱老李,这不是晦气么,祸害啊! 徐真见得诸将脸色不好看,李老儿却暗自偷笑,心情也放开了,大胆地问道:“总管,咱兄弟们都回来了,怎地不回营?” 李道宗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没好气地骂道:“你真当自己是常胜大将军了?哪天你把诺曷钵的脑袋给割下来,我李某人倒是不介怀亲自出营接待你。” 徐真是何等明白之人,当即知晓,今日所迎,必另有其人了,当即问道:“不知总管所迎何人,可曾提着慕容伏允的脑袋?” 李道宗呵呵一笑,略带调侃道:“此人虽未提着慕容伏允的头,却随当今圣人征伐天下,功勋滔天,位列国公,平突厥,灭高昌,你说老夫要不要亲自迎接?” 徐真心头猛然一紧,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要来之人,乃是侯破虏的老大人,与李道宗同为副将,积石道行军总管,陈国公侯君集是也! 早在前几日,段瓒为了分功,已经将侯破虏立下军令状,笃定徐真投敌之事告之李德骞,徐真几个正等着看侯破虏的笑话呢,如今天他老爹一来,这事情可就更加热闹了,就是不知道以李道宗的官场手腕,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徐真还在思考着这些,却感受到一道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一眼望去,却看到假扮成小卫兵的晋阳公主李明达正好转过头去,微微嘟着嘴,显然在气徐真没有第一时间理会她了。 别人都在看徐真和红甲家臣,看柔然人马背上的野虏脑袋,而只有李明达,目光一直有所不同,并非集中在徐真这个臭家伙的身上,而是集中在了大姐姐凯萨的身上! 女儿心思深似海,她敏锐万分地感受到,这才归来,这位丰腴成熟的异族美人儿姐姐,眼中已然没有了对徐真的厌恶和敌意,这让李明达非常的不爽。 正当她生着闷气呢,徐真却悄悄挪过来几步,手底下偷偷将一件物事塞到了李明达的手里,而后嘿嘿一笑,重新挪了回去。 李明达心头一紧,不是因为徐真塞给她的东西,而是塞东西的时候,徐真碰到了她的手! 虽然她与徐真曾经同乘一马,腹背相贴,但那也是无奈之举,此时她受到李道宗庇护,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徐真居然还敢染指,就由不得她不气恼了,然则这种气恼之中却又带着一股让人羞臊的兴奋,真真让人无法理解。 趁着诸人肃容以待,李明达偷偷摊开手掌,掌心之中静静躺着一颗斑斓圆润的小石头,也不知徐真从何所得。 作为公主,晋阳公主见识过的好东西还能少了去?这样的烂货,大草原上遍地都是啊! “吝啬鬼!小气的狗奴!”晋阳公主朝徐真无声地骂道,后者却无赖地报以微笑,不过骂归骂,等徐真转过头去,李明达却悄悄将那颗石子塞入了贴身衣袋之中,感受着石子的冰凉,小心肝没来由扑通扑通乱跳,这恼人的讨厌鬼! 李道宗与当今陛下年纪相仿,并未到达老眼昏花之地步,只是当下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李明达和徐真的小动作之上,因为军道尽头一骑扬尘而来,唐字军旗迎风猎猎,马背上的旗兵高大如铁塔,双手抱扛着人腿粗大的旗杆,全然借用双腿来驱马,骑术俨然登峰造极! 唐字军旗跑出地平线过后,又有一名旗兵策马而来,手中所顶却是暗色血红大旆(注1),此大旆之后,“侯”字帅旗接踵而至,后面旗帜如林,马蹄声震撼大地,陈国公侯君集之排场,实在让人震惊! 徐真不由冷哼一声,他很清楚侯君集的下场,见得此人如此高张,心中越发不喜,纵然抛开侯破虏与自己的那点纠葛,他也不会对侯君集有任何好感。 然而李道宗却泛起笑容来,似乎对侯君集此般作态并无太多恶感,反而朝诸将吩咐,让大营之中的工兵民壮军奴统一行动,帮助侯君集的大军搭建大营。 在亲兵队的护卫之下,这位让李道宗在太阳底下站了小半个时辰的侯国公爷,终是姗姗而来,人为至而声先到,落马稳步而来,爽朗大笑道:“侯君集迟矣,李公亲迎,可折煞了奴家(注2)!” 李道宗往前数步,与侯君集把手言欢,笑声不断,诸人配合默契,倒是演了一出其乐融融的袍泽相见之豪情景象来。 徐真虽低眉不语,然则见识侯君集真容,心头未免有些失落,对于这位可称之为枭雄的大唐猛将,徐真对其容貌气质想象过无数次,当然了,其他名将,自然也在徐真想象之列。 可这侯君集双颊凹陷,面无四两肉,偏留了两尾稀疏胡子,不像纵横战场之大将军,更像阴狠狡诈的狗头军师。 侯君集与李道宗寒暄一番,又略微赞扬诸将风貌,这才与李道宗同行入营,目光从徐真身上扫过,微微迟疑了片刻,然并非关注徐真之脸面,而是注意到了徐真和兄弟们身上的鲜红铜甲。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自己的儿子一眼! 这也完全在徐真的想象当中,但与侯破虏待遇相同的,还有一人,那就是李道宗身边的晋阳公主李明达! 侯君集作为李唐天子的得意宠将,现任兵部尚书,积石道行军总管,如果说不认得皇帝陛下最疼爱的晋阳公主,这简直让人打死了都不信。 徐真熟知史料,侯君集与即将到来的皇庭风暴有着直接关联,甚至于推波助澜,故而李明达被掳一事,就算他没有份,也必然知情! 然而他从头到尾却没有看李明达一眼,这岂非做贼心虚,欲盖弥彰么! (注1:大旆,又叫旄旆。旄音毛,指用牦牛尾巴做装饰的旗子,也可以泛称用动物皮毛、羽毛装饰的贵重旗帜。旆音佩,指尾端有尖角的旗帜,以燕尾状居多。这种旗帜往往由作战一方的身份高贵的全军统帅才会拥有。) (注2:唐人惯用自称,男子也可用,并非后世女子专用之自称。) !! 第二十三章 连弩出炉侯公训子 李道宗和侯君集同入中军大帐,诸将作陪洗尘,帐中酒水伙食不算清简,大家却都不敢正视,只是陪着二位国公爷做做样子。 以徐真的身份,断然入不得大帐,与十三红甲兄弟驻守账外,见得一溜貌美官奴做戏舞打扮,鱼贯而入,贱籍乐伎又巍巍紧随,不久便鼓乐歌舞满营帐,周沧忿忿嘟囔着什么,张久年却笑而不语。 过得不多时,一名身穿明光甲的将军悄然而出,目色暗含深意,朝徐真吩咐道:“尔等自当回营整肃,无需把持守候了罢。” 在长安城当了三年城管,徐真早就恨透了看人吃喝的工作,朝那将军微微行礼,带着兄弟们无声而归,那将军看着这十四人的背影,心里没来由一紧,却又自嘲一般摇了摇头,兀自回到大帐之中。 李德骞早就为徐真等人准备好全新的营帐,一应用度自是充足有余,兄弟们历经血战,终于得到了喘息休养的机会,各自保养不提。 徐真刚卸下沉重红甲,又美美地洗了一个澡,浑身说不出的舒畅,感觉每个毛孔都在吸收新鲜空气,身子轻盈如羽,飘飘然几近羽化而登仙。 吃饱喝足,正想着到新营看望兄弟,顺带考察柔然人的安顿情况,刚走出营帐,却与人撞了一个满怀! “哎哟喂!我的屁股哟!” 阎立德如肉球一般滚了半圈,呲牙皱眉直嚷嚷,身后随从惶恐搀扶,正欲呵斥,然将作大匠却猛然弹起,抓住徐真的手道:“徐兄弟,你可回来了!” 自从历经争斗之后,徐真六识敏锐,反应快速,并未结实撞在这位大匠的身上,只不过下意识推了对方一把,此时见得这位胖子老兄笑得眼珠子都不见了,也是忍俊不禁,当即调侃道:“阎大匠莫不是心疼小弟出战劳苦,准备了美人好酒,打算为小弟接风洗尘?” 将作大匠乃从三品的官职,距离六部尚书这样的部级官员也只有一步之遥,可徐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从李德骞这位少匠的身上,他已经看得出来,没有实权的官员,在军中的地位实在让人有些汗颜。 加上他又有意亲近,故而面对阎立德之时,他也放松了心情,并不因为对方身居高位而敬而远之。 阎立德一听徐真开口就是美酒女人,心中好不鄙夷,就好像桃李满天下的渊博夫子看着自己最有才华的学生流连勾栏瓦舍,不思进取一般,眼中全是恨铁不成钢之色。 但他终究还是呵呵一笑,亲热热拉着徐真的手腕就往帐外拖扯:“美酒女人有甚好玩,来来来,老哥哥带你看看新造的元戎连弩!” 一听说连弩成功,徐真果然心头欣喜,让阎立德不由分说就带着往匠营走,到了匠营才知晓,却是中了这胖子的诡计了。 徐真的连弩设计乃诸葛连弩的改良版本,连外形都参照了明朝锦衣卫所用的手弩,可谓小巧精准,杀人于无声无迹,然则其中诸多机巧,连阎立德都不曾领悟,虽依样画葫芦,难免有照猫画虎之嫌,形象十足,却少灵韵,而且还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连弩无法成功连击! “你就是块方木头!”徐真端详着连弩,却毫不留情面地嘲笑道。 “什么意思?” “不踢不动是也!” 阎立德虽沉迷机械,平日里也不计较甚么大官威仪,但堂堂宗师被人骂成了榆木脑袋,顿时也是火爆起来,却又找不到理由,当日可是自己夸下海口势必要把连弩给造出来的,这造是造出来了,却无法连击,也就只能怪在图纸的头上,但他很清楚,图纸并无问题,这样又憋出了另一个理由来。 “要不是你把李德骞那小子给我带走了,阎某何来捉襟见肘之窘,手底无人可用!” 徐真斜眼瞥了后者一番,反唇相讥道:“你是大匠,还是李德骞是大匠?难不成你要让贤与他不成?” 阎立德还待反驳,徐真却摆了摆手,也不与之争论,抓起连弩和旁边装载铁箭的木盒,就走了出去,临了还说道:“我先拿回去研究研究,别来烦我。” 阎立德还待强留,但气不过徐真对自己的嘲笑,一时间竟然不敢追索,但迟疑了一番,终究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徐真并未回营,而是径直来到了马场旁边的校场之上,此时军士都在帮助侯君集建造大营,校场无人,他就将连弩拆卸开来,去掉机括盒中一处小机簧,又将连弩组装了起来,从盒子中取出短箭,放入箭盒之中,左手持弩,右手紧握摇杆,二十步开外瞄准了箭靶。 “噗” “咔啦!” “噗!” “咔啦!” 徐真娴熟之极地掰动摇杆,连弩极富节奏感,咻咻连发短箭,十发全中箭靶红心! “哈哈哈!果真是好东西!” 藏在校场边武器架后面的阎立德,见得连弩之威,听到徐真奸笑,肺都要气炸了,此时他终于明白,连弩不能连发,并非自己之错,而是徐真这小人暗中作梗! 他对连弩心驰神往,将图纸视若珍宝,虽然自己也看出些许端倪,但却有不敢擅自改动,没曾想到头来,这徐真居然让他给自己做了嫁衣裳! “十足的奸人啊!”阎立德气愤之极,抄起武器架上的一柄长枪,朝徐真身上好一番抽打,徐真自知理亏,慌忙躲闪,实在避无可避,值得摊手如电,将长枪给夺了过来。 “阎老哥切莫气恼,小弟这不是为了哥哥好么,若非如此,哥哥如何会整日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如何能够将这连弩的构造烙入脑海啊!” 阎立德听到徐真狡辩,怒气更盛,然则心宽体胖,虚汗如雨,脚下轻浮,想追打徐真俨然已经有心无力,只得咬牙切齿兀自吁吁大喘。 “哥哥莫生气,且随我来!”徐真这次主动揽住阎立德的肩头,后者不为所动,徐真拉扯几番,对方纹丝不动,他也是无奈苦笑,心知真真惹恼了这尊财神爷,眼珠子一转,计从心来。 只见得他快步走到靶子处,将弩箭都装入木盒之中,却留下一支来,在校场上自顾描画了起来。 阎立德起初不为所动,可当徐真画到三尺之外后,他的目光已经渐渐被吸引过来,全然忘了徐真夺弩之恨,反正他已经清楚了连弩的构造,连徐真暗中布置的瑕疵也知晓,再打造十张八张都不是问题,反倒是徐真刻画的设计图,再次将他拉入了机械创意的海洋之中! “这...是前朝床弩?嗯...不对...抛石机?也不对啊...这...嗯...此处颇有玄妙之意了...嗯?...这!” 阎立德心头喃喃自语着,慢慢居然被徐真的设计图夺去了心神! 直到徐真画下最后一幅部件图,阎立德已然目瞪口呆,兀自喃喃自语,如中邪魔! 徐真嘿嘿一笑,拍了拍阎立德的肩头,丢了一句:“您老慢慢研究哈,小子先行一步咯!” 拿着连弩和箭盒走出校场的徐真得意洋洋,回头却看到阎立德已经趴在地面上,如痴如醉地死盯着设计图,这一刻,徐真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这方天地之间所有东西都消失了一般,只剩下一名痴心技艺的匠师,和一副图纸。 他的心头顿时涌出一股敬意来,反倒为自己的小伎俩感到有些羞愧,不过他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念头,将这种投资放在阎立德和李德骞的身上,绝对物有所值! 就在徐真赶去看望凯萨和摩崖以及柔然人之时,侯破虏却面色苍白地跪在军帐之中,他的身前,老大人(注1)侯君集面容冷若冰霜,一双眼眸如鹰隼,如迟暮老雄狮,不怒自威,让人心生惊怕! “啪!” 一声脆响,侯破虏被自己的老爹一巴掌扇得转了大半圈,小白脸顿时留下硕大红掌印,口角都溢出血水来! “父亲,儿知错了!”侯破虏双眸含恐,深深伏首,颤声告饶道。 “错在何处?”侯君集冷冷地问道。 侯破虏咬了咬牙,终究是坦白道:“儿不该嫉恨袍泽,不该抢夺军功,更不该立下军令状,让父亲收拾摊子,扫了颜面...” 侯君集听到儿子这般认错,不喜反怒,又是迎面一脚! “嘭!” 侯破虏被踢飞出去,捂住胸口,疼痛难耐,却不敢再声张半句! 看着儿子如受惊之绵羊,侯君集也是轻叹了一声,走了两步,蹲在儿子面前,颇有些语重心长地教诲道。 “人生于世,自当洒然受命,人非圣贤,必然有所欲求,该恨就大胆去恨,该抢自当豪夺,如此才当得大丈夫之气度,吾乃堂堂国公,谁人能扫我颜面,谁人又敢扫我颜面?” 侯破虏猛然抬头,眼中仍旧有着一丝不解,然而侯君集却摸着儿子的头,在他耳边轻声私语道:“为父所怪责者,是你连一个小小亲兵队正都弄不死罢了!作我侯君集的儿子,我不怕你犯错,就怕你成不了事!既立下了军令状,就算这个叫徐真的小子没有投敌,你也要让他变成真投敌,这才是我侯君集的儿子该有的手腕!” 侯破虏心头骤紧,看着父亲那阴鸷的目光,似乎在为自己打开了一个黑暗的世界! (注1:在唐朝,大人是父亲的专用称谓,故而下级见上官并不会称呼某某大人。) !! 第二十四章 徐真出征慕容逃生 第二十四章 李德骞在前线是个弱鸡,但在后勤却绝对是一把好手,果真将柔然人安排得恰到好处,可谓人尽其才,各有所得,而且生活所需亦不曾缺少半分。 侯君集的大营已经建造完毕,就在凉州大营的左侧,隐约互成掎角之势,以防止吐谷浑野虏再次来犯。 侯部军队的到来,似乎昭示着对吐谷浑的征伐即将正式拉开帷幕,不再是以前的小打小闹,故而军中将士每日勤苦修炼,以增加自己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底力。 李道宗整日与侯君集商议军事,徐真反倒悠闲起来,与周沧练练刀,应付阎立德和李德骞的纠缠询问,时不时看望一下跟着李德奖练武的李明达小萝莉,又或者跟摩崖交流幻术心得和技术,总之小日子也算满足。 前几天他还在凯萨面前炫耀了一把,这位美人姐姐就曾经使用过小巧暗弩,对徐真的连弩更是视为神器,不过她口中狡诈的唐人,却没有将连弩赠予美人的意思。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军功终于得到了兑现,不过让徐真意外的是,他居然从亲兵队正,升级成了旅帅(注1)! 而且上头居然同意将那七八十柔然勇士拨归徐真管辖,加上张久年和凯萨等一干兄弟,一百人的配额也就差不多用完了。 徐真并非蠢蛋,见得侯破虏并未兑现军令状的责罚,也就能够猜到,自己的晋升,想来是侯君集与李道宗商议之后的结果了。 李道宗已经暗示过自己,长安送信之计划算是彻底搁浅,徐真也能够推测得出来,说不定是侯君集从长安带回来了什么消息,以至于让李道宗改变了主意。 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所以才越发频繁地去看望李明达,对于徐真来说,这个小丫头并非只是单纯的敲门砖,也不是徐真登上更高位置的筹码,从一开始就不是,只是徐真改变了这丫头的命运,不得不继续保护她,否则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大事件来。 果不其然,就在徐真当上旅帅之后不久,上头就派发了命令,让他带领自己的人马出营,确认吐谷浑慕容部的确切驻地! 这本该是斥候营的事情,却让徐真来做,其中阴暗,徐真用屁股都能想得出来。 他已经将张久年提为录事参军,周沧和高贺术等充当队正和火长之类的小头目,虽然芝麻绿豆一般的底层军官,但起码给了他们正式的官身名分,让他们彻底脱离了以前的贱籍。 如此一来,徐真的班底也算是有了一个雏形,可谓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唯一值得担忧的就是,此次出兵背后的阴影。 张久年作为首席智囊,很快就理清楚了其中关系,想法倒是跟徐真不谋而合,关键还是在于侯家父子身上,当然了,徐真也不可能将李明达这件事告之张久年,起码现在还不到时候。 徐真一直将李道宗当成自己的保护伞,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要跟他计较一番,后者避而不见,徐真一介小旅帅,总不能打到中军大帐去把那老家伙殴一顿,只得悻悻而归。 临出发之时,他才接到消息,此次并非他这一旅孤军作战,后方还有段瓒的三千游骑支援,只是此举并未消除徐真的忧虑,反而让他觉得侯君集所谋甚大,李道宗对此事的态度也不明不朗,实在让人烦闷。 而且军中对徐真这支人马的支持也没有任何的歧视,各种军用物资供应充足,马匹衣甲兵器都十分到位,徐真作为旅帅,护甲兵器都要比其他人好一些,反正他已经有了神秘宝刀,又有天策红甲,也就将自己的装备丢给了随行的凯萨。 凯萨的手臂上烙了徐真的名字,自从徐真将柔然族人救回来之后,她对徐真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虽然仍旧不冷不热,但心底俨然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身份,算得上徐真的贴身护卫了。 对于自己人,徐真从来不吝啬,否则他也不会把慕容骁的龙种战马赠予周沧,不会将金丝软甲送给李德骞。 段瓒对徐真等人印象很好,临走时还过来送了徐真一程,有意无意随口提起,说徐真的刀是柄难得一见的宝刀,让徐真好生珍爱,这也让生性多疑的徐真又多了一个心眼。 徐真到底不放心李明达,正考虑要不要将这小丫头带上,干脆来个瞒天过海暗度陈仓,把小丫头送回长安作罢,然而这种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牵扯实在太大了些,以自己目前的势力,根本做不了太多的事情。 辛酉日,秋雨,徐真披甲带刀,准备出营执行任务,李明达却偷偷钻入了他的营帐之中。 对于这个小丫头的到来,徐真一点都不感意外,看着肤色变得有些黑的李明达,徐真心头反而有些疼惜。 “丫头,过来。” 徐真招了招手,李明达一脸不情愿,扭过头去,似乎在摆公主的架子,不过没多久就熬不过自己心里念想,走到了徐真的跟前来。 徐真取出干净布巾,胡乱擦拭着李明达头发上的雨水,手法粗鲁,毫无温情可言,但李明达却没有生气。 擦了头发之后,徐真郑重地将自己的连弩塞到了李明达的手中,直视着她的眸子,正色道:“等我回来。” 就像兄长嘱托细妹一般,不容置疑,却充满了关切,李明达还未回过神来,徐真的背影已然没入雨中。 李明达曾经多次见过徐真这连弩的威力,她跟其他人一样,同样对这连弩有着极度的渴望,但她也跟凯萨等人一样,从未奢望过徐真这守财奴会大出血。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徐真竟然将连弩送给了她,这让她感到意外,又感到温暖,但同样的,她也感受到了自己身边越发明显的危险。 咬了咬牙,这个最喜欢跟徐真斗嘴赌气的小丫头,又冲入了雨幕之中。 徐真正要跨上马背,战甲的袍角却被扯住,李明达一言不发,将自己的铁扳指取了下来,戴在了徐真的无名指上,而后低头跑开了。 秋雨微凉,李明达的心却很火热,小脸滚烫,直到回了营帐,小胸脯仍旧起伏不停。 徐真转动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扳指,微微一笑,心头欢喜,口中却喃喃着:“这生意,不亏!” 旁边的凯萨听见徐真的自语,心里不禁在问,这个狡诈的唐人,什么时候说过真话?亏他还名叫徐真,简直就是侮辱了这个名字,不过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这个男人讲假话,也是不错的。 侯破虏见得徐真的队伍开了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趁雨来到了战俘营,脸色苍白的慕容骁正躺在一张破席上,身上伤口已经溃烂发脓,但这个吐谷浑好汉却没有**哀号,目光怔怔地出神。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腐臭的气味,侯破虏忍不住用袖口扇了扇,走到慕容骁的跟前来,用靴子踩在了慕容骁的脑袋上,这才蹲了下来。 “尔等自称狼血后族,为何我怎么看都不过是逐腐之豺狗?既然你慕容家与那个人有着协议,我也就不为难你,但能否逃回去,就看你自个儿的本事了。” 慕容骁呲牙忍着剧痛,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耻辱和不甘,他的双目之中只有求生的**光芒,只要能够活下去,还有什么不能讨回来? 他的心头还在快速计划着,然而脸上的靴子却传来巨大的压迫力,脖颈一麻,黑暗侵蚀了他的视野。 等他醒来之后,却发觉自己躺在一处深坑之中,身上还压着好几具臭气熏天的破残尸体,这些都是熬不过伤病的俘虏,坑边还有几个唐营的民壮在挖掘着,口中兀自谩骂着该死的秋雨天气。 慕容骁的心底陡然升腾起一股火焰来,他四处扫视了一圈,为了避免疫病传染,此处远离大营城寨,又无兵士看守,只得掘墓的苦哈哈,正是逃走的绝佳时刻! 正当此时,一名矮壮掘墓人似乎在死人堆中发现了些什么,将插于坑边,身手麻利地跳到了坑中,在那具尸体身上摸索起来。 慕容骁深提一口气,陡然暴起,将其扑倒,双腿如铁绞缠那掘墓人腰肢,右臂死死环住对方脖颈,左手却捂住了那人的口鼻! 掘墓者都用方巾包裹口鼻以绝尸气,却没想到这方被雨水打湿的布巾却成为了窒死自己的凶器! 慕容骁乃十人不敌之勇将,虽浑身是伤,但要杀死一名手无寸铁的民壮,还不是什么难事,这才短短时间,那掘墓民壮的脖颈就被咔嚓一声拗断! 慕容骁搜走了那人身上之物,趴于坑边警视数息,不顾手臂被撕裂而汩汩流出之鲜血,猛然跃上地面,抄起那柄铁铲,疾行数步,又将另一名掘墓者斩翻在地,粗制的铁铲将后者的头颅砸了个稀烂! 其余七八名掘墓者见得此情此景,手脚顿时发凉,直以为死者诈尸而起,看得慕容骁人不人鬼不鬼,手持血淋漓铁铲如凶神恶煞,更是心生恐惧,慌乱四散! 慕容骁也不追击,如鹰隼一般的双目四处扫视一圈,见得不远处停着一辆运尸马车,快步上前将那老马解了下来,虽与龙种良驹判若云泥,但却视为珍宝,跨上马背,双腿一夹,老马如枯木逢春,竟越过尸坑旁边的木栅栏,驮着慕容骁疾驰起来! (注1:大唐每军府辖4~6团,团200,(有时以300人为团),团设校尉。每团辖2 旅,旅100人,旅设旅帅。每旅辖2队,队50人,队设队正。每队分为5火,火10人,火置火长。) !! 第二十五章 晋阳追凶遭遇陷害 慕容骁本以为自己会在唐营之中苟延残喘,直至衰亡,对于一名马背上的勇士而言,此种死法实属窝囊,然峰回路转,侯破虏却给了他一线生机,而他也抓住了这根稻草,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侯破虏居然出尔反尔! 就在他离开乱葬坑不久,十数骑陡然从后方追赶而来,高头大马,骑术娴熟,显然是大唐精锐骑兵! 慕容骁毕竟并非有勇无谋之辈,略微细想即察觉出其中蹊跷来,若果真是侯破虏的人,他又何必费尽心机将自己投入到乱葬坑之中? 念及此处,慕容骁从容扭头,双目微眯,却见得后方骑队之中,一人身材娇小,不正是那被徐真屡次救走的假小子么! “是啦!这丫头定然对侯破虏起了疑心,这才跟上了我这条线!”慕容骁对大唐军制并不陌生,后方骑队虽然只有十数人,但马匹之间距离极为清楚,显示出绝佳的骑术,上身轻甲及马背上的短弩,还有背后的长弓,更使得这些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是大唐骑军的游弩手!这些人并不控弩,想来是要生擒某家了!”慕容骁心头冷哼,虽然老马底力不足,但仍有余力可以压榨,慕容骁死里逃生,可不希望落在那小丫头的手中,当即催动胯下老马,风驰电掣一般疾奔而走! 李德奖看着前方亡命而逃的慕容骁,头上冷汗也是不断渗透,与雨水混杂在一起,不知寒暑。 李明达小眉头紧紧皱着,目光却没有离开前方逃奴分毫! 早在侯君集到达凉州之后,她就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回想当日长安被劫,她本该与哥哥李治一同现身,然则哥哥因为出宫受阻,这才让她落了单,如此一来,她的心里也就明白了个大概,自己不参与庙堂之事,又无仇敌,被劫一事,说不得自己不过是那被祸之池鱼,哥哥李治才是幕后之人想要掠劫之正主! 为了求证此事,早在摩崖上师被徐真救回大营之时,她就想与老上师对质一番,然而李道宗却因为侯君集大军进驻,而限制了李明达的行动范围与权限,使得她无法进入辅营求证。 今日好不容易央求李德奖,这才出了主营,没想到却撞见了侯破虏进入战俘营之中! 基于侯君集对大哥李承乾多有蛊惑怂恿之念,李明达对侯家父子向来没甚好感,遂暗中跟了上去,没想到侯破虏居然将慕容骁丢上了运尸车! 李明达心头越发迷惑,想着侯破虏难不成是杀慕容骁以灭口?若果如此,那么侯家与野虏相互沟通,里应外合挟持哥哥李治的阴谋,可就昭然若揭了! 她并非无脑之人,与李德奖也说不清楚这其中脉络,只能央求着对方协同她跟上了运尸车,没想到却见到了慕容骁“死而复生”的这一幕! 慕容骁乃是解开她心中谜团之关键,李明达绝不可能会轻易放走此人,不及深思,她当即催促李德奖等十数名护卫,一路追了出来。 然而他们还未走远,大营之中已然爆发出混乱叫喊之声,李明达依稀之中听得有人高喊:“有人放走野虏头子啦!” 闻得此声,她的心头如坠冰窟,此乃侯破虏嫁祸之计也!然则开弓没了回头箭,她也只能将慕容骁追死为止! 李德奖心思简单,可贴身护卫李明达也不是一两天之事,对李明达的身份早已知晓,皇家后院的争斗之事,朝中哪个不是心中有数? 如今出了这么个事情,李道宗总管的态度俨然已经明朗,可他李靖家从不站队,这才是长久之计,他李德奖如果趟了这浑水,他家老爷子李靖可就晚节不保了! 可现在算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把慕容骁给追回来,又如何能够说得清楚?! 这慕容骁只是一头受伤的困兽,而他李德奖身边还有数十游弩手,如果这样都无法将人给追回来,他也就不配在这军中立足了。 “给我抓活的!”李德奖心头清楚,如果慕容骁死了,这事情就更加说不清楚,当即一声令下,游弩手个个争先,兵分两侧,往慕容骁前方包抄而走! 然而让人无法想象的是,慕容骁凭借着精湛的控马骑术,以及对草原地形的熟悉,一时半刻居然没被追上! 关键时刻,凉州大营未及反应过来,左营却开出一队骑兵来,赫然是侯君集所领积石道的府兵(注1)! “千万不能被抓回去!”李明达急迫地朝李德奖喊道,心思玲珑的她早已笃定了其中猫腻,李德奖又如何不晓得! 一旦被抓回去,慕容骁走脱,他们全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了! 无奈之下,李德奖等人只有硬着头皮追赶上去,他们到底是游弩手的配置,不多时就与后面的追兵拉开了距离,然而慕容骁凭借一匹老马,却仍旧遥遥领先,这就不得不让人惊讶和气愤了! 一追一逐之间,诸方人马已然出了凉州,进入到了库贝尔草原,眼看着慕容骁的老马终于被压榨干净之后一丝力气,偏偏这个时候,一队野虏从侧面的小坡上杀了下来! “这里哪来的野虏!分明是埋伏!”李明达顿时心头发凉,她同样在李德奖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如果她没有经历过这些,她只是皇宫之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受宠公主,或许她早已束手待毙,然而此时,她的心头却涌出一股倔强来,扭头朝李德奖喊道:“去追徐真!” 她就好像当初被慕容骁的骑队追杀那样,走到了穷途末路,第一个想到的,会是徐真! 徐真对此自是不知情,此时他率领着自己的旅队,已然进入到草原腹地深处,秋雨绵绵,草甸泥泞,战马陷蹄半尺,兄弟们举步维艰,又只能维艰举步,却无一人哀叹抱怨。 无论是张九年的兄弟,亦或者柔然骑士,他们都深知一个道理,由己及人,天公虽不作美,但想必野虏斥候们也不会冒雨外出,这就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探查时机。 徐真泰然前行,不断将沿途路线以及地形地貌都默记于心,柔然人对地形极为熟悉,他并不担心会迷失于草原深处,甚至于在大营之时,他都没有去拷问慕容骁,因为这群柔然人早已将慕容部的大体位置以及军力部署都熟记于心,此次前来不过是验证一番罢了。 马蹄噗噗而来,凯萨出现在徐真的左侧,落后半个马头,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私自行动了。她偷偷扫了徐真一眼,后者似乎并不在意,甚至好像并没有发现她擅自离队,仍旧默默行进着,这份信任让她感到安心。 这一路的经历,也让她对徐真越发的感兴趣,从刚开始的厌恶仇视,到如今自己的手臂打上了这个唐人的姓名烙印,凯萨愈是觉得徐真更加的神秘莫测。 他明知道凯萨等人在长安挟持了晋阳公主李明达,背后必定隐藏着天大的秘密,然则他却从未用主人的身份,向凯萨求证事情的内幕,就好像一切的一切都不曾逃得过他的眼睛一般。 哪怕此次探营任务关系重大,他也愿意将自己的信任交付于新收服的柔然人,此等魄力,确实非常人所能企及。 秋雨阴霾很快笼罩四野,夜色降临之后,旅队停靠于一处山坡背后,用战马围拢起来,遮挡火堆和营帐,由安排了巡游警示,这才安心造饭歇息。 凯萨面色苍白,缩在小帐篷之中,手脚冰寒,紧捂下腹,下唇都咬出了牙印,此乃女流之辈难以从军之原由,每月来潮乃先天约束之一,凯萨虽自幼习武,身子健美,然秋雨寒冷加上长途行军,终究让她痛不欲生。 草草果腹之后,她就钻入营帐之中休息,可没多久账外就响起了军靴溅射泥水的脚步声,她发自本能地紧握双刃,却又猛然缩回了睡毯和毡子的简易被窝之中,因为六识敏锐的她,已经听出了脚步的主人身份。 那人似乎担心会吵醒凯萨,早已将身上的甲衣除去,这在行军的夜间,实在不算得很明智的举动,凯萨甚至能够嗅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味。 盖着的毡子被小心掀起一个小角,涌入被窝的不是外面秋风细雨的寒冷,而是一股柔和的暖意,凯萨怦然心动,虽然她已经是徐真的奴婢,徐真对她如何行事都不算过分,然则一想到她偏偏这几天身子不方便,她的脸颊就滚烫起来。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羞臊担忧实乃多余之举,因为那只大手伸入被窝之后,就退了出去,留下来的却仍旧是暖洋洋的感觉,那是一只装满了热水的羊皮软袋,就放在了凯萨的肚子下,缓解着她下腹的痉挛痛楚,让她紧皱的眉头不由舒展开来,那热水软袋很暖,一直从肚皮,暖到了心头。 那人没停留太久,从头到尾没发出一丝声响,就这么悄悄走出了小帐,一如他悄悄地来。 凯萨从被窝之中冒出头来,看到自己的睡毯边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叠裁成巴掌大的长条白布,她清楚的记得,这是军中赏赐给新任旅帅之物,她也看得出来,这长条白布的具体用途,事涉**,她本该羞涩难当,然而此时的她,心里没有感动,只有疑惑,她越发看不透这个狡诈的唐人。 此等闺中秘事,男子通常视为脏污玷秽,可在徐真看来,却是很正常的事情,凯萨作为他的贴身女高手,如果被每月一次的“亲戚串门”折磨得不成人样,一旦战斗打响,谁来给他挡刀? 非但如此,除了“浪费”凯萨身上的这一小部分,其他的他都赏给了那些柔然人,因为他需要的不是穿在身上的袍泽,而是能够与自己生死相依的“袍泽”。 在资源匮乏的情势下,很小的投入,就能够得到很大的收益,说他奸于算计也好,说他真于兄弟也罢,总之,对待自己的兄弟,徐真从不吝啬。 或许这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但无论如何,他很满意自己这番作为,起码他能够方向地将柔然人当成草原海洋上的掌舵人。 也正是因为有了柔然兄弟那如鹰隼一般的警惕双目,他才安然钻入自己的帐篷,不过想了想,他还是将天策红甲穿上,这才枕着长刀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徐真的帐篷被猛然拉开,凯萨焦急地沉声道:“后方发现敌情!” (注1: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李道宗是鄯善道行军总管,而侯君集则是积石道行军总管。) !! 第二十六章 虎口得脱谋臣献策 徐真闻得有敌来袭,连忙钻出营帐,踏马上坡,却见得柔然巡游骑士已然收缩到营地四周,坡下朦胧秋雨之中,数骑仓惶而来,无旗无帜,却是唐兵打扮,身后乃是一队野虏,粗略目测人数过百,呼啸挥刀,声势骇人! “上马!迎敌!” 徐真当机立断,周沧和高贺术等一众战士早已跃跃欲试,听得旅帅发号,猛拍马股,百人之旅悍然出击! 徐真自当一马在前,然则座下良驹脚力有限,比不得周沧的龙种良马,高贺术又有心较量,二人居然遥遥领先,柔然骑士与红甲兄弟不分高下,随着各自领队,不多时就已经冲入到了野虏阵型之中,将那股野虏拦腰截断! 周沧大喝一声,朴刀席卷而来,一名野虏震惊之余,早已人头落地,鲜血当空喷射,无头身子随马前冲好大一段距离,这才扑倒在地! 高贺术一番骑射,人未至而先夺命,雕翎箭破空呼啸,如毒蛇嘶嘶,当即将数名布甲野虏洞胸而过,强大的冲击力撕扯着箭洞,硬生生将中箭野虏带飞马背! 柔然人乃天生之战士,如今得到了马匹装甲和弓刀,体内嗜战热血被点燃,随着高贺术杀将下来,手中弯弓如满月,飞羽如蝗虫雨线一般撒泼而出,那群野虏首当其冲,前排瞬间被射翻了十数人! 张久年等人见得柔然兄弟势大,也是分毫不让,俨然天策军附体,一身红甲防御出色,根本不顾己身安危,一个个如猛虎下山,挥舞着手中刀刃,楔形冲阵立马建功,将敌人冲散,踏出一条血路来! 徐真和凯萨稍后而至,这才看清楚,被追击的唐兵,竟然是李德奖和受其护卫的晋阳公主李明达! “快入阵!” 徐真暴喝一声,李德奖顿时会意,带领着李明达和残存下来的三四名游弩手,绕到了徐真军的后侧。 不及多问,徐真手中长刀破空而来,迎面一名野虏叽里呱啦一顿怪叫,手中弯刀却毫不含糊,与徐真长刀金铁相击,迸出一长串火星子,刀刃摩擦的尖锐声音刺耳难耐! 徐真虎口震痛,与周沧对练的刀术心得却得以发挥,扭转刀柄,长刀的优势展露无余,刀刃从敌人肋下拖了过去,那野虏身上皮甲嗤嗤啦啦被破开,偌大伤口被划破,顿时血流如注,内脏都撒了一地! 凯萨从徐真左侧而出,俯身紧贴马背,迎面躲过敌人横刀,手中双刃却交架成十字,双臂发力一绞,敌人半截手臂当空而断,手中仍旧死握着那柄横刀,鲜血却喷了凯萨一身一脸! 游弩手的箭簇早已用尽,一路飞逃才得以残活,对身后夺走袍泽性命之追兵早已恨之入骨,当即追随李德奖返杀而来,敌人被冲散了队形,又被突然杀出的徐真部好生震慑了一番,此刻又被李德奖和剩余游弩手斩首数级! 周沧和高贺术等人如凶神降世,数次冲撞之后,敌人的尸体已是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生还者面若死色,再不敢恋战,呼啸着往后逃亡! 同样是百人之旅,一番冲撞之下,高下立判,且不说徐真部装备精良,单说周沧等人一个个武艺高强,又历经百战,更是被放逐到死亡矿井之中锤炼磨砺,早已对生死有着别样领悟,而柔然人更是视死如归之辈,在气势上早已胜过敌人万分! 此消彼长之下,这股敌军估计还未弄清楚徐真旅部的真身名号,就早已被吓破了胆子! 周沧和高贺术冷笑数声,似在比拼谁人斩首更甚,不需徐真发号,二人当即率领各自兄弟,又是一番掩杀,这才得意收了马蹄,身后数条血与尸之路,简直触目惊心! 徐真见得危机解除,连忙勒马,长刀指着李德奖大骂:“李郎如此糊涂!竟不知轻重,为何将她带出凉州大营!” 李德奖面涌赧色,毫不羞愧,只得无言长叹一声,背后三四名游弩手悲愤难当,怒而下马,四处寻找伤员补刀,以泄袍泽被杀之忿! 李明达花容失色,直至此时才泛起些许红晕,见得满地尸骸,却又喉头发紧,听到徐真斥责李德奖,赶紧上得前面来,将所见所闻所想,都私下与徐真一一道明。 此时张久年等人已然归来,见徐真毫无得胜之喜,心头不由泛起不安,却听到徐真暴雷般大骂道:“竖子误我矣!” 张久年自然认得李德奖,心中疑窦顿生,连忙下马,好生检视尸体,一番搜索之后,也是脸色大变。 “这些并非吐谷浑野虏,而是归唐之契苾(注1)!”发现这一隐情之后,张久年心潮翻转不定,满脸疑惑地看着徐真。 事已至此,徐真再也无法隐瞒,否则就算这些兄弟甘愿为自己卖命,他也不想兄弟们死得不明不白,干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一道来。 没想到诸人并未太过于惊讶,张久年反倒越发的沉静,微眯着双目,显然在思虑着前因后果。 契苾一族归唐已久,领主契苾何力(注2)更是深得圣人恩宠,安置于甘凉二州,任为左领军将军,此次更是成为了吐谷浑用兵将领之一。 既已归唐,铁勒族契苾自当作唐兵装扮,这一伙契苾人何以冒充野虏? 张久年只需要提出几点疑虑,徐真就已经看到了事情的真相,这绝对是侯家父子的杰作了! 用慕容骁的逃跑来嫁祸李德奖,让李明达无法回营,再招来契苾人冒充野虏,将李明达杀死于草原,到时候又有谁发现其中端倪? 再者,就算李德奖和李明达找到了他徐真,暂时脱离了追杀,等到唐军追过来,很轻易就能够给徐真扣上一个袭杀同军袍泽的罪名! 如此奸计,可谓一举数得! 契苾何力为人忠耿,深得皇恩,然则对自家族人却极为护短,一旦让他得知徐真误杀了他数十兄弟,徐真就算能够顺利回到凉州,估计也要好好吃上一壶了! 徐真细想其中沟回奸险,不觉心头发凉,这唐人耍起心计来,却也毫不含糊,不过徐真见识过太多这种勾心斗角的肮脏内幕,心里也有了初步的对策,但他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张久年,诚恳地问道:“先生有何计可教我?事有燃眉之迫,但说无妨。” 张久年眉头紧锁,沉默良久,这才颔首出言道:“某有三策,明暗正奇,主公可择而行之...” 徐真正容侧耳,神色谦逊,张久年心中暗自润色,这才开口继续道:“侯破虏虽心胸狭窄善妒,然年纪尚轻,阅历不足,断然无法得出如此环环相扣之贼计,其后必有高人指点,侯君集身为一军之大将,既为避嫌,亦不可能亲自染指,由是如此,则可得出,此间必有承接转达之人,是故消息传达回去,定然有所延迟...” 张久年说到此处,稍作停顿,徐真已然听出言外之意,既有延迟,则将契苾骑兵全数斩杀,消息无法传递回去,连环计自然被当众斩断,然而莫说契苾骑兵已逃,就算能追得上,徐真也不可能做得如此恶事。 见得徐真微微动容,张久年继而言道:“某之一策,当化被动为主动,逆流而行,迎头直上,即可护送贵人回营,反而控诉有人私放慕容骁,陷害贵人与李德奖兄弟,后者心系大局,追索逃犯,却被契苾部骑兵莫名追杀,请上头彻查内幕,不过对方既有意而为之,此策未免自投罗网,乃下下之策,唯一好处就是能够避免被暗杀于野外。” “其二,此连环毒计乃因慕容骁而起,只要抓回慕容骁,一切真相自然大白于众,但草原辽阔,想抓捕土著慕容骁,实乃大海捞针,若不幸遭遇慕容部主力,难免恶战损伤,此乃中策是也。” “某之上策,乃以不变应万变之举,任他疾风劲雨,吾自泰然处之,契苾部退败,必有后援,吾等自当守株待兔,出其不意掩其不备,来一个伤一个,来两个伤一双,只俘虏而不杀死,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只要能够引起关注,就不怕再有人暗中作祟陷害,无法将敌人从阴影之中揪出来,那就让自己暴晒在烈日之下,让一切阴谋诡计无法近得己身,可谓釜底抽薪之良策!” 张久年脸色微红,显是初次为主公出谋划策,心中难免多了些许期待与兴奋,徐真闻得上中下三策,心中暗自揣度,已然有了主见,当即命人收拾残局,将契苾部亡者好生安葬,在坟前立下军旗,又令柔然骑士四处巡弋,寻找适合安落之处不提。 李明达见得徐真指挥有序,气度不凡,暗中抚摸腰间连弩,适才被一路追击,她竟然吓得连一根弩箭都发射不出,心中羞愧难当,见得游弩手与李德奖身上负伤,更是心有愤懑,既是对仇敌之恨,又是对自己的不争之怒。 徐真结束安排调度之后,与凯萨并辔而来,朝李明达问道:“丫头,我想让凯萨贴身保护你,你愿意么?” 李明达心头一紧,当初就是摩崖和凯萨设计将其偷出了长安,如今形势逆转,居然让凯萨来充当贴身护卫,实在让人于心不安,她直视着徐真的眸子,坚定地摇了摇头,此时此刻,除了徐真,她是谁都信不过了。 徐真回头扫了凯萨一眼,后者面无表情,他也只能赧然一笑,将此事揭过。 他替李明达正了正头盔,这才严肃地朝李德奖说道:“现在,咱们该好好想一想慕容骁的去向了。” (注1:古族名。 敕勒(铁勒)诸部之一,隋唐时居焉耆西北。贞观六年(公元632年)归唐。徙甘凉间。后北徙乌特勤山(今杭爱山东支)。《新唐书·回鹘传下》:“契苾亦曰契苾羽,在焉耆西北鹰娑川,多览葛之南。”) (注2:契苾何力(?-677年),突厥人,祖与父都为可汗。“契苾”是他所属部落的名称,而“何力”则是他的名字。贞观六年,他与母亲率领本部一千余众内属归唐,吐谷浑之战、征伐高昌、龟兹、平西突厥、征高句丽等战皆立下大功,去世后,高宗追赐辅国大将军、并州大都督,迁封凉国公陪葬昭陵。) !! 第二十七章 河边设计火神降临 秋雨初歇,水汽低低悬浮于茅草之上,将大草原染成一片云泽,如梦似幻,让人不忍纵马,免得破坏了这美奂之胜景。 虽遭遇追缉,然则李德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慕容骁之去向并未忽视,此番击退了冒充吐谷浑野虏的契苾部族人,他心头之愤慨化为无尽动力,与柔然斥候一并在前方引领,更是循着足迹,慢慢找到了慕容骁的线索! 根据马蹄印的分析,慕容骁似乎已经得到了增援,以马蹄推测,人数在三十之内,蹄印较浅,显然并非甲士,轻装简行,看来是往慕容部进发了。 徐真之所以选择追索慕容骁之中策,亦有另一番目的,以慕容骁之生死经历,逃脱之后必定会回归部族,到时候就算无法中途拦截慕容骁,也能够探查到慕容部确切之方位,如此一来,徐真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然而慕容骁到底是草原之狼,警醒非常,追得三四日,草原远方出现一座白头山峰,巍峨圣洁,徐真的队伍却被一道水泽拦了下来。 这条浅河名曰萨勒,意为月亮,源自于那座白头山峰,据高贺术等人所言,此乃库山,周围遍布游牧部族,进入此区域之后,吐谷浑的附属部族就会变得密集起来,他们想要穿行而过,会变得非常的困难。 而且慕容骁的接应队伍刻意踏河而行,洗去了足迹,不知从何处登上对岸,搜寻起来极为费力。 柔然人生死于草原之上,对草原生存极为熟悉,沿河而下,必有牧民部族,说不定慕容骁的队伍会选择停留,毕竟他重伤在身,若果继续逃亡,铁打的身子也是要垮掉的。 徐真让兄弟们寻找一处低洼凹地,就地势立下营帐,自己却脱了军甲,换上野虏牧民装扮,沿下游而走,先行打探一番。 张久年等人充满中原汉人气质,兄弟们由需要有人把持,故而徐真此行只带了凯萨和高贺术,有周沧和李德奖这样的猛人保护,徐真并不太担心李明达的安危。 三人用纱巾蒙了脸面,沿河缓行,沿途开始出现大片的牛羊和马匹,牧歌悠扬清远,让人心旷神怡。 高贺术与凯萨心怀激荡,一如回到了家乡,脸色也变得好看起来。 如此走了小半个时辰,河岸左边的大片草甸之上,出现了白云一般的帐包,牧羊人四处策马,悠然自得。 这些牧羊人很警觉,但徐真三人有备而来,很快就在河滩乱石堆后面隐匿了身形,遥遥观望了营帐数目之后,高贺术很快就判断出此部族的大体人数和战力,徐真不由皱了眉头。 凯萨精修刺杀之术,此刻正好发挥功效,不需徐真多吩咐,猫腰沿河而下,借助河滩长草和乱石的掩护,一路曲折迂回,成功潜入到了此处部族营帐之内。 徐真看着对岸的营帐,又看了看眼前宽逾十丈的河面,扫过河滩上那一堆堆乱石,顿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来,连忙向高贺术好生嘱托了一番,没有了凯萨充当翻译,连比划带表演,花费好大功夫才让高贺术领悟主旨,使其快马而回,自己却将衣服脱下,潜入到了浅河之中! 徐真这厢紧密准备之时,凯萨已然偷了牧民衣物,遮盖头脸,怀抱一个陶罐,垂头行走于大片营帐之中,瞬间融入到此间生活,彷如她就是此处土生土长的一名劳苦妇人,平常无奇,却已默记所见所闻。 这条河水虽然宽阔,却不是很深,徐真曾经在纽约挑战大卫布莱恩的水下憋气记录(注1),虽然已失败告终,但潜水能力毋庸置疑。 他就如同灵活的人鱼一般在河中穿梭,中途换气之虞还不忘审视四处环境,等到布置好水下的一切之时,已然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徐真上得岸来,穿戴整齐,欲往下游接应凯萨之时,却心底发凉,涌起一股极其浓烈的危机感,河滩清风之中居然夹着浓烈的野兽臊味,隐藏于乱石和草丛之中的战马都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徐真猛然抬头,却见得改了打扮的凯萨面容焦迫,狂奔而来,见到徐真之后,她连忙大喊道:“快跑!” 还未回过神来,徐真已然被凯萨推至一侧,一道灰影已然扑到了凯萨的后背! 此时徐真才看清楚,追逐凯萨的这头牲口比寻常牧羊犬还要高大,一身银灰皮毛光滑如丝,却是一头货真价实的成年壮狼! “怎么可能!” 徐真心头猛然一震,此处四周全是牛羊,但并未出现牧群受惊之象,反观此狼左前爪腕处却是环着一个银圈,分明是人为豢养之家狼! 虽然不明就理,但眼下也并非推敲之良时,徐真见得凯萨后背受袭,三道血痕触目惊心,当即抽出长刀,疾行数步,一刀劈向银狼的腰部! 所谓铜头铁骨豆腐腰,腰椎乃狼之弱点,徐真手中宝刀又是削铁如泥,一旦击中,势必将此獠一刀两断! 然则此狼似乎颇为机警,对人气极为敏锐,居然放弃追逐凯萨,侧滑着摔了出去,在地上滚落一丈有余,这才稳住身姿,低头伏身垂涎眈视着徐真! “没事吧?” 徐真微微扭头问道,凯萨毅然站了起来,丝毫不顾背后伤势,将手中双刃交叉反握,移到徐真身边,目光伸向银狼后方,沉声道:“小心些,都是狠辣高手...” 凯萨言毕,乱石堆后陡然窜出七八名牧民装扮之野虏,或手持长弓,或抡转弯刀,或肩扛狼牙棒,脸色凶煞,充满敌意仇视,其中一名十七八少年郎更是大胆抚摸银狼头颅,显是豢养银狼之正主! “阿拉阿拉!”为首野虏手中细长枪矛直指徐真与凯萨,那弯弓者手指就要松开,然而徐真早已摸了飞刀在手,利刃脱手而出,正中那弯弓者面颊,羽箭擦着凯萨眼角而过,端得凶险万分! 那弯弓者中刀后倒,捂住脸面,鲜血不断从指缝涌出,诸人被当场震慑,过了片刻才陡然大怒,挥舞着兵刃冲涌而来! 少年松开银狼脖颈,后者低吼咆哮,腥风扑面而来! 徐真审时度势,只有迎难而上,一旦逃走,哪怕不被围攻致死,也会被银狼从后背撕烂掉! 长刀一震,他不退反进,将周沧所传之刀法精髓施展开来,手中细长横刀肆无忌惮地横扫直劈,完全依仗刀锋之利,让那些野虏根本近不得身! 然则凯萨后背受伤,血腥甚浓,银狼追索而来,凯萨又是一双短刃,哪里能抵挡得住! 危急关头,徐真急中生智,从腰间皮袋之中抓出一把黄色粉砂,横抹于刀刃之上,又暗中取下火石,藏纳于掌心之中,故意用英文快速念咒,刀刃往手掌一抹,轰然点燃烟火! 银狼不惧金铁刀刃,却害怕火焰之属,徐真将摩崖交给他的精炼火药涂抹在刀刃上,再暗中用火石引燃起来,这一手晦暗隐秘,手法具神鬼不测之诡异,非但将银狼逼退,连诸多野虏都惊吓得停了手! 若果是平时,凯萨自当惊讶不已,然则她追随摩崖多年,对火法有着不浅了解,徐真迫于燃眉之急,双手并未准备任何防护措施,此时引燃火药,他的手掌绝对会被烈焰灼伤! 故而当她看到徐真面色如常之时,心头却是震撼万分! 徐真亦是有苦难言,他能在数万现代人面前表演各种极具欺骗性的幻术,还担心镇不住几个大唐朝的生番野虏? 这些人常年在草原之上求存,生存环境恶劣之极,天生崇信,乃至于迷信神鬼,徐真无中生有,召来烈焰,附于刀刃之上,简直就是天神手段,这些野虏牧民也确实被当场镇住了! “叶尔博!叶尔博!”(注2) 那群人连连惊呼,此刻徐真傲然而立,手中长刀反握,横于身前,双目如鹰隼如火炬,刀刃烈焰烟雾熊熊而起,使得他更加神秘而强大! 凯萨担心徐真左手会被烧焦,连忙站上前来,抓住徐真左手,高高举起,用突厥语冲那群人喝道:“尔等凡夫,冲撞阿胡拉(注3)之子,还不速速跪下!” 听得凯萨如此威喝,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牧民们纷纷跪倒在地,五体投地,无一敢抬头,口中兀自念念有词,浑身颤抖难以自已! 徐真早已跟摩崖打探过草原上的民俗,库贝尔草原上多以吐谷浑野虏杂居,慕容部乃鲜卑残余,与突厥人一般无二,以狼为图腾,然则拜火教与萨满教等却同样多有盛行,不想自己今日歪打正着,以火驱狼却震慑了这些野虏! 但这股兴奋与激动很快就被拉回了现世,因为左手没有任何的防护,以至于被货真价实的磷火烧得满是燎泡! 徐真正考虑着如何脱身,想着自己先前在河底布置之秘,再考虑到高贺术即将带来援手,心头不由纠结起来,一时不知如何调和周转,正快速思虑着,没想到一支骑队却从上游轰隆隆疾驰而来! (注1:大卫布莱恩,米国魔术师,曾憋气17分钟,打破吉尼斯世界纪录。) (注2:突厥等草原部落的宗教信仰有萨满教、拜火教、景教(基督教的一支)、佛教等。其中拜火教为世界最古老宗教之一,又称琐罗亚斯德教,3世纪中叶,东传入中国,4世纪中叶,传入中原,其神被名之为“胡天”。至唐则被名之为“祆(xian)”,其音属于外来音,是唐人据其音而造的新字,叶尔博乃教职,主持一个教区的教务,有专门知识,熟悉仪轨,主持祆祠事务,字面意思为“火之祭祀者”。) (注3:祆教以火为光明之神阿胡拉的化身,故其俗以拜火为崇尚神之表现,凯萨妄称徐真乃火神之子,用以震慑群虏。) !! 第二十八章 徐真踏河收服人心 徐真离开营地之后,曾嘱托张久年主持大局,毕竟李明达就在营中,既要警惕前方野虏,又要防备后方追兵,若出现什么意外,那么后果可就堪忧了。 之所以中上二策双管齐下,徐真也是考虑颇多,然中途让高贺术回营通报,不得不让张久年产生一丝不安和疑虑,但事关主公安危,张久年也只得与李明达和李德奖商议了一番。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李明达非常果决地站在了徐真这一边,如此一来,兄弟们连忙拔营上马,由高贺术引领着,驰援徐真而去。 纵马不过四五里地,前方柔然斥候传来消息,竟遭遇了大批野虏骑兵! 张久年心头一沉,连忙拍马上得高处瞻望,却见一条清水河如蓝带一般婉转于草原之上,对岸大片营帐如白云一般,而河岸这一边,乱石堆与半人高水草之间,徐真挺拔如枪,傲然横刀而立,身边做牧女野妇装扮的,不正是凯萨么! 奇怪的是,在徐真面前,整整齐齐跪着七八名牧民,而这些牧民的身后,一队骑士约莫五六十人,正滚滚而来! 以张久年手中兵马,红甲兄弟们和柔然骑士团一旦冲锋下去,这五六十野虏根本就不够塞牙缝,可如果惊动了对岸的营帐,那就麻烦了。 以这个部族的营帐规模来推测,最起码能凑出三百多青壮骑兵和射手,大规模冲突爆发之后,就算能够暂时解了徐真之围,却是迟早要被这个部族的骑兵和射手给拖死! 正犹豫之时,张久年却发现徐真手中长刀在空中无意挥舞了几下,他心头猛然一紧,这可是唐军之中的旗号,意为让其按兵不动! 徐真早就默默计算着高贺术的回归时间,想来差不多了,也就偷偷关注四周围之变化,见得高坡上一身红甲,赫然是那张久年,连忙用长刀示意其暂时退去。 这才放下长刀,对方骑士已经将他和凯萨重重围拢起来。 地上的少年郎和诸多勇士察觉同族到来,慌忙爬了起来,脸上却仍旧带着激动与兴奋,并无任何羞愧之色,显然对徐真乃火神之子的身份已经深信不疑,诸人见得同族剑拔弩张,连连喝止,又跑到马头前面,向为首者讲解。 骑黑马的野虏汉子四十左右,精壮黝黑,胡须蜷曲,耳垂硕大银环,身上更是银铃叮当,应是那族中长者,听得少年郎如此讲诉,也是一脸惊疑地打量着徐真,控马缓缓绕行,却不敢再对徐真怒目而视。 其他人并无这位长者的气魄,听那少年郎以及七八位在场目击者如此绘声绘色之讲解,再看看徐真长刀上的黑烬,嗅闻空气中仍旧残留着的硫火气息,越发深信不疑,早已将手中兵刃放了下来。 徐真微微昂起头来,直视着那名长者,目光深邃睿智似要看透对方心底之秘密,那汉子也是吃了一惊,连忙回避徐真的目光。 凯萨早已跟徐真养出默契来,此刻上前半步,朝那汉子喝道:“来者何人!见得阿胡拉之子,何以倨傲而不下马!” 徐真左手疼痛难忍,但凯萨既然已经开口,为了震慑这些人,他不得不趁着这些人的注意力被凯萨吸引过去之时,偷偷往腰间皮袋上一抹,搓出一枚火丸来。 黑马汉子见凯萨出言震喝,心头顿时一凛,因为他能够感受得到凯萨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味,这女人看起来如天上月亮一般美丽,但却不知葬送过多少人命! 徐真趁着汉子失神之际,猛喝一声,待得众人瞩目之际,左手在刀刃上轻轻一弹,叮一声脆响,火丸激发开来,一朵小火焰顿时出现在他的食中二指之上,鲜活跳跃,宛如精灵! “轰!” 对面骑士们齐刷刷滚鞍落马,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徐真空手召唤烈焰之举,简直神鬼之伟力,绝非凡夫俗子所能企及! 黑马汉子脸色大变,跃下马背之后,慌忙半跪在地,朝徐真称呼曰:“奴仆乌烈恭迎叶尔博!” 徐真暗自呲牙,将手指头上的烈焰掐灭,这才朗声说道:“吾周游四海,忽夜受神启,直往西而来,乃欲降福祉于草原子民,尔等何以暗藏凶血,难道欲置族人于刀光血祸之中耳?!” 他这一段话故意说得文绉绉,虽然吐谷浑常与西凉边境有贸易往来,连官制等都效仿大唐,库贝尔草原上许多人都听得懂唐语,然而徐真这么一开口,却让他们一个个一头雾水,难明其中奥义,窃以为神子博大高深,心中越发地拜服。 早在银狼少年等人跪拜之时,凯萨就将自己的潜行探查结果告之徐真,此处营帐之中多有血腥之气,营中更有妇人熬煮草药,必有伤员需要救治。 虽然无法确定慕容骁是否就在营中,但徐真说此处有凶血之兆,却是让乌烈等人心头震撼不已,皆以为徐真有未卜先知之神智! 念及此处,乌烈战战兢兢地回禀道:“奴仆非故意冒犯叶尔博,实乃族中长者与慕容家有过协同之盟,如今他慕容家狼子将血祸带回我族中,却驱使我族中青壮为他作了牛马,想要拦截天朝上国之雄师,乌烈也是无能为力了!” 徐真本想着吓唬这些野虏一番,没想到就这么轻易将慕容骁的下落给诈了出来,心头顿时大喜,表面却云淡风轻,眉头微微一皱,继而朝乌烈等人摆手道:“吾既受神启,必不使尔等受那豺狼与刀剑之害,尔等且引我回营,待本尊替你们处置了那狼子,权且消灾避祸。” 凯萨没见过徐真装神棍的样子,看着他那夸张的表演和野虏汉子们一脸虔诚和笃信之态,心头不由窃笑,却又不敢发作,只是默默觉着有趣得紧,再看徐真,却又像个顽皮孩童一般,让人不忍觉得可亲可近。 这些牧民听徐真这位神使要帮助他们消灾祈福,又愿意去处置慕容骁这个凶主,心头自然欢喜,然而乌烈却为难起来。 他们的部族很小,平素里只能依附慕容部,才获得了赖以生存的一片草场,这也是他们不愿意得罪慕容家,任由慕容家每年抽调族中青壮去从军的缘由。 如今慕容骁与三四十轻骑突然来访,大肆调用族中珍贵药物,甚至让族长的娇妻亲自服侍他们,他乌烈的女儿也被拉到营中为慕容骁等人处置伤势。 乌烈是个勇士,若果他只有孤身一人,势必要跟慕容骁决斗死战,然而他们却需要兼顾到整个部族的利益,情非得已,他们绝不能也不敢与慕容家撕破脸皮。 他跟其他人一样,都在徐真的身上看到了希望,但他也很清楚,无论神使还是神迹,都只能为他们带来勇气,而不能带来力量,徐真再如何神通广大,也只有他和凯萨两个人,又如何与慕容家抗衡? 诸人见得乌烈久久沉默,不敢回复叶尔博,心中愤懑不已,他们都是青壮少年,他们都是族中未来的希望,他们早已厌恶活在慕容家的压迫之下,徐真的到来,无疑是他们宿命的转机,这是火神的旨意! 这是火神派遣了叶尔博,启发他们烧尽过往的屈辱,才能迎接新的生活! 凯萨生于草原,长于草原,对草原上各部的势力非常清楚,见得乌烈如此作态,联想到慕容家平素风格,很快也就理解了这个黝黑汉子的难处,她附耳于徐真之后,悄言其中蹊跷关键。 徐真闻言不由一声轻叹,脸上毫不掩饰心中失望,摇了摇头,拂袖作势要弃众而去。 众人皆有不忍愤懑之色,那银狼少年郎却猛然站直了腰杆,脸色坚毅,咬牙朝徐真说道:“叶尔博慢走!胤宗愿意追随叶尔博!” 这名叫胤宗的少年带着自己的银狼,不顾族人错愕的目光,快步跟上了徐真! 他从小与狼为伴,在以狼为图腾的部族之中,他的身份地位可想而知,可他非但没有养尊处优,反而沾染了狼性,坚韧不屈,自由桀骜,早已受不了慕容家的压迫! 徐真与狼相斗之场景,引火成烈刀之神迹,屈指召烈焰之伟力,无一不在这位少年郎的心中烙下了永难磨灭的印记! 徐真的所作所为,就像为这个少年开启了一道门,让他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多彩缤纷,自由自在,充满了梦想的气息! 他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对自由的向往,让徐真不由为之动容,他本想借机离开这里,回到高坡之上,再让张久年突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慕容骁和那三十多骑兵,可现在,他终于要用到自己的秘密布置了! 他朝胤宗投去赞赏的目光,而后拍了拍后者的肩膀,朗声笑道:“好一个狼血赤子!待本尊取来萨勒之水,为尔洗去凡俗囚困,好让你如狼豹一般奔跑,如鹰隼一般翱翔!” 徐真在胤宗身上扫了一眼,见得他腰间有个牛角银壶,也就伸手一抹,手指却早已暗夹手刀,将壶索切断,那银壶自然落入他的手中。 这本是幻术之中常用手法,然则到了这些野虏眼中,却成为了又一桩神仙手段! 徐真也不以为然,单掌端着银壶,一步步走到河滩边上,而后贴着水面,慢慢走向了河心!(注1) “这...这不可能!”乌烈猛然惊起,一如晴天惊雷击中了他的灵魂,看着徐真一步步行走在水面上,就好像下凡的神使一般,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对于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胤宗看着徐真的背影,突然流下了眼泪来,他仿佛看到了上天在肯定他的选择,是上天在坚定他追求自由的道路! 当徐真从河面走回来之后,所有人都跪倒在地上,他将银壶中的水洒在众人的身上,而后怒喝道:“都给我起来!” 众人如醍醐灌顶,猛然站了起来,却见得徐真抓住胤宗的手,高高举起,面容凛然而高呼:“人生而自由,何人注定要跪拜祀奉他人,何人又甘愿当牛做马!” (注1:水面行走魔术,很多魔术师都表演过,推荐克里斯安吉尔的版本) !! 第二十九章 热血沸腾萨勒草场 胤宗感觉自己的热血在沸腾燃烧,徐真的一举一动都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这个男人的身上全是自由的味道,就像他在银狼的身上感受到的那般! “人生而自由!” 草原上的胡虏虽然处处效仿大唐天朝,然则说到骨子里,终究是奴隶社会,与弱肉强食的原始生态并无本质上的差别,这也是他们无法脱离野蛮,走向更加文明的社会的原因。 这需要统治阶级做出极大的付出与牺牲,需要他们抛弃绝大部分的利益,故而并不容易实现。 可整个草原的基石,却是无数个胤宗这样的年轻人支撑起来的,将他们心中的自由愿望唤醒之后,这是一件多么让人生畏的事情! 看着胤宗眼中的光芒,徐真不禁想到了电影《勇敢的心》之中,男主角华莱士的目光! 胤宗站了起来,乌烈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半人高的银狼低垂着头,呲着钢牙低低怒吼,胤宗跨上狼背,挥舞手中弯刀,朝自己的兄弟们振臂高呼:“跟我来!” 诸人会意,纷纷跨上马背,有人又为徐真牵来骏马,而后开始往上游的河口疾奔,他们要让慕容骁和慕容家的骑士们,尝尝被奴役和压榨的滋味! “轰隆隆!” 马蹄声撼动大地的脉搏,穿越河口,惊起牛羊群,飓风一般卷入到大片营帐之中! 营帐后方陡然传来哀嚎和打斗喊杀之声,人喊马嘶之中又夹杂着妇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喊,慕容骁和他那三十多骑士发现事情不对劲之后,仓惶杀人夺路,不分老**女,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萨勒部死伤甚重! 胤宗和乌烈带队而归,却见得族人尸横满地,胸腔怒火瞬间被点爆,熊熊燃烧起来,烧得双目血红,诸多汉子义愤填膺,穿越营帐区,直追慕容骁的小队! 慕容家的附庸部族甚多,慕容骁根本就不把这些牧奴当成一回事,他只想暂时躲避唐军的追剿,只要能够回到慕容部,漫说杀些妇小,就算屠尽整个萨勒部,他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这些牧奴的生命意义,不正是为了自己的领主奉献自己的所有么?那些老弱妇孺的价值,甚至还比不上一匹好牙口的牛马! 胤宗在混乱的人群之中看到了自己的父亲,这位萨勒部的老埃斤左脸中了刀,鲜血满面却仍旧在组织人手救治伤员,又号召族中勇士奋起反抗! 乌烈看到自己的女儿横死于营帐之内,嫣红的鲜血顺着刚刚开始丰满的大腿流淌下来,才十三岁的她如同青鸟一般美丽动人,此刻却衣衫不整横尸于地,这些慕容部的禽兽并没有因为她即将成年而放过她! “啊!!!” 乌烈发出受伤野兽一般的怒吼,刀尖狠狠刺入马股,那骏马嘶叫人立,而后如一道黑色闪电一般飞纵而出,很快就追上了慕容骁的后队,那名慕容部骑士心头大骇,正欲呼喝,却被乌烈一刀砍下了半边肩膀! 胤宗放开了银狼,改乘一匹无鞍无辔的野马,那马儿被其身上野兽气息所震慑,爆发出无尽脚力,银狼少年郎如风如电而至,头巾早已被吹落,长发披散开来,目光如电,手中弯刀横扫出去,一名慕容部骑士人头飞起,血柱兀自当空喷射! 儿郎们早已被仇恨怒火烧尽了理智,看着横死的族人,看着仓惶逃走的慕容骑士,他们手中的大刀已然如那即脱困兽一般嗜血! 徐真默默地跟在后面,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刀光剑影,可那些都是战场上的正面厮杀,如今躺在他面前的,都是手无寸铁的牧民,这也让他看到了草原生存环境的残酷和毫无人性,他的心莫名揪痛起来,从腰间摸出一支鸣镝,顺手抄过马背上的长弓,鸣镝呼啸升空,一队百人骑兵,从河岸那头的高坡上轰隆隆席卷而来! 高贺术一马当先,带领骑队从上游河口包抄过来,将慕容骁剩余的人马全数拦截了下来! 胤宗和乌烈等人见得中途杀出一支队伍,还以为是慕容部的接应兵马,全体警惕起来,直到对方将慕容骁的人马都拦截包围起来,他才安心。 高贺术乃是典型的柔然儿郎,其麾下壮士都是族中挑选出来的精英骑士,虽然装备了唐军的甲与刀,外面却罩着本民族特色服饰,身上点缀银铃铛等物品,并不是很难辨认。 张久年心里头有些担忧,因为他们此行是为了抓捕慕容骁,好为李德奖和李明达洗脱冤枉,一旦萨勒部的汉子们发起狂来,说不得会将这剩余的二十多人全数斩杀,到时候徐真这边就很难按计划行事了。 果不其然,在胤宗和乌烈的带领之下,萨勒部的勇士们往来穿梭,围绕着垓心,如剥洋葱一般,将慕容骁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全数砍翻在地! 这还无法发泄他们的愤怒,勇士们驱动骏马,将落马的敌人全数踏烂,四周地面被鲜血和肉糜沾染浸泡,血腥之气甜腻扑鼻,让人鼻头发痒! 乌烈浓眉倒竖,大喝一声,手中弯刀一拧,纵马拖刀,就要取下慕容骁的头颅! “浩热!(注2)” “浩热!” 周围勇士敲击着自己的胸膛,悲愤从胸腔之中喷涌而出,化为震撼人心的齐呼!乌烈的视野之中浮现出女儿的惨死之状,刀柄如同融入到手掌之中一般,恨不得将慕容骁碎尸万段! 草原上空不知何时涌来大片乌云,雨丝迎面而来,却无法浇灭乌烈的仇恨怒火,就在他即将斩慕容骁于马下之际,一骑横空出世,硕大朴刀往上格挡,乌烈虎口巨震,弯刀居然把持不住,脱手反弹出去,在半空飞旋弧度,而后噗嗤倒插于地! 张久年深知徐真已然得到了萨勒部的认可,他们到底是唐军装扮,使周沧出手阻拦,势必会引发众怒,可高贺术距离乌烈有些遥远,无法就近阻隔,只得让周沧上阵。 高呼着的萨勒勇士见得吴烈弯刀被击飞,果真将怒火转向了周沧等人,兵刃哗啦啦亮起,纠集起来的三四百骑兵弥散出浓烈到化不开的杀气! 徐真终于姗姗迟来,见得慕容骁脸色铁青被围在中心,四周围遍地残尸,不忍直视,他远远就看到了双方的冲突,当即驱马来到乌烈和周沧的中间,权当缓冲。 胤宗等人将徐真视为阿胡拉之子,然而其他族人却并不知晓徐真身份,见他身穿胡服,却又明显是唐人脸庞,自然将他当成了细作之属,脸上丝毫不掩敌意! 徐真却不以为然,轻松下马,行走数步,将乌烈的弯刀从地上拔了出来,后者见得徐真下马,哪里敢做大,慌忙跳下马来,胤宗等人也都收刀下马。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都约束了马匹,满眼疑惑地看着徐真走向周沧,周沧见得徐真亲至,跃下马背,横刀而立,他并不信任这些野虏,在他的眼中,萨勒族的野虏,跟慕容部和其他部族并无太大区别,若非大哥张久年统筹全局,他早就率队将大片营帐杀个通透了! “把衣服脱了。” 徐真朝周沧吩咐道,后者杀人不眨眼,莫名其妙闻得徐真此言,一张老脸却顿时通红起来。 “这...”他心里还在嘀咕,但他周沧就是一个死脑筋,既然认准了徐真这个主公,漫说让他脱衣服,就是脱层皮他都愿意,只是如果有选择,他倒是宁愿脱层皮... 周沧堂堂九尺之躯,脱了衣甲之后,顿时露出精壮如铜铁之身躯,以及身躯之上一个叠一个的伤疤,还有奴隶的烙印! 胤宗和乌烈看到周沧的烙印之后,陡然明白了徐真的用意,张久年早已领悟徐真的意图,朝兄弟们使了一个眼色,剩余十一个红甲兄弟纷纷脱去衣甲,与周沧并排而站,雄武之气陡然散发开来,身上的奴隶烙印反而衬托出他们如今的神勇英武,宛如一尊尊英雄铁像! 徐真走到高贺术的面前来,直视着后者,高贺术被此间气氛感染,目光迸发出精芒来,一把将胸前衣物撕裂开,将内衬皮甲都扯掉,露出胸前的狼头刺青来。 他和其他柔然人一样,历经草原各部的奴役,身上奴隶烙印比伤疤还要多! “宁做柔然鬼,不做草原奴!”凯萨眼眶一红,小声地喊了一句,纤细的嗓音与周遭充斥雄性激素的氛围实在落差巨大,但柔然兄弟们心头仿佛被巨锤敲击,忆起过往奴役苦难,再想想今日纵马草原的自由自在,心灵震撼万分,眼眶潮湿地齐声高呼起来! “宁做柔然鬼,不做草原奴!” “宁做柔然鬼,不做草原奴!” 徐真缓缓转身,将弯刀的刀柄伸到乌烈的身前,而后沉声正色问道:“你要手刃仇人,图一时之快,还是留下这个疯狗,将慕容部彻底推翻!” 乌烈双手颤抖着接过弯刀,低垂着头,倒拖弯刀走到慕容骁的前面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啊!!!” 乌烈如疯狂野兽一般怒吼着,高高举起了弯刀! 张久年心头一震,不由惋惜轻叹,然而他心绪未定,大蓬鲜血已然当空喷洒,倒下的并非慕容骁,而是慕容骁背后的骏马! 乌烈将马头砍下来,将马血涂抹在脸上,再次将弯刀举起,朝自己的族人和兄弟高喊道:“踏平慕容!报仇雪恨!” 萨勒人感觉胸膛被一股气息充塞得满满当当,这股豪气喷涌出来,化为震天彻地的咆哮:“踏平慕容!报仇雪恨!” “踏平慕容!报仇雪恨!” 徐真走到慕容骁的身旁,没有看他任何一眼,就如同他早已是个死人,他照着乌烈的样子,将马血抹在自己的脸上,平举长刀,横在自己的胸前,所有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告诉我,这是谁的草场!” 他说的是唐语,但修长高瘦的身姿,横刀而立如伟岸的巨人!乌烈和胤宗等不少人都听得懂,当即齐声高呼:“萨勒!萨勒!萨勒!” 徐真将长刀高举起来,胸膛起伏,脸色冰冷,用尽力气大喊:“萨勒!” 轰隆!雷声炸起,大雨倾盆而下! (注1:俟斤原为部族首领之称, 铁勒诸部酋长,皆称“俟斤”。“俟斤”一名,非突厥所固有;就史籍求之,实由鲜卑、蠕蠕(柔然)传授而来。) (注2:浩热,欢呼,相当于“万岁”“万胜”之类。) !! 第三十章 暂做休整萨勒联盟 李明达贵为公主,金枝玉叶,何曾见识过此等热血之事,只感觉自己身处演义杂说之中,恨不得与徐真等人一同高喊! 她看着徐真的背影,感觉那是一座高山,那种气势,只有他的父亲在御书房之中阅览敌寇侵略军情之时,才会散发出来。 她曾经以为自己很难再回到长安,而现在,她却觉得,只要跟在徐真的背影之后,就没有到不了的地方! 她曾经听自己的父亲讲述过许多当年征伐的热血战事,虽然父亲没有如何渲染,但她的心目之中,已然有了一个属于父亲的英雄形象。 而今天,是徐真,让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自己心中那个形象,想来父亲年轻的时候,应该就跟此时的徐真这般吧... 雷雨轰隆,却浇不灭勇士们的热血,慕容骁看着徐真的背影,心头终于冰冷了下来。 他落在徐真手中已经不止一次,但他却百折不挠,从未对徐真服气,如今,他看着徐真横刀而立,心中升腾起来的并非臣服,而是畏惧! 萨勒部族的勇士见得徐真如此豪伟,心头涌起满满的敬意,再听胤宗等人一番传说,更加确定徐真乃阿胡拉之子,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给予他们自由的救主! 收拾了战场之后,乌烈和胤宗邀请徐真的队伍进入部落休整,然而徐真却和张久年商量了一番,仍旧在河岸那边的高坡后面安营扎寨。 此举既给了萨勒人足够的安全感,又能够防备敌人来袭,可谓一举两得。 大雨慢慢停歇,金乌从阴云之中探出头来,为草原带来了温暖,到了傍晚,秋风飒爽,红霞映天,硕大的太阳如一块红色暖玉,暮色醺人欲醉。 胤宗和乌烈回营之后,带着牛羊和酒水来犒军,帮助徐真的部队扎下营寨,柔然人生性豪壮,彼此语言沟通无碍,风俗相近,不多时就与萨勒人打成一片,在篝火堆旁大口吃肉喝酒,高歌大舞角力比斗,将草原人的热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周沧等人本就是武林草莽,被收为家臣之后又多得官场渲染,应付这样的场面却是绰绰有余,穿了红甲他们是精锐唐军,脱了红甲仿佛就成了土著野虏,甚至还用生硬的突厥语跟其他人笑骂豪饮,好不快活! 萨勒部的俟斤面部受了重创,言语之间对伤口多有牵扯,与徐真见面之后,也就返回本部,留下胤宗和乌烈,与徐真商议具体结盟事宜。 胤宗和乌烈二人面对徐真这个阿胡拉之子,多少有些拘谨,特别是胤宗,完全将徐真当成了偶像,徐真也不再拿捏神棍姿态,更没有唐军旅帅的官腔,反而像无拘无束行走大地的任侠,赢得了二人极大的好感,待得三人走出营帐,外面已经歌舞喧闹,热情洋溢。 直爽开放的草原少女们被诸多汉子的氛围感染,纷纷加入到了狂欢之中,按照草原风俗,已然开始暗中挑选自己心仪的男人,准备在篝火聚会结束之后,就钻那些个汉子的营帐。 见得徐真和胤宗三人走出来,这些少女的目光全都转移到了徐真的身上。 徐真面容清秀,身材颀长,既不缺草原汉子的霸气伟岸,又多了大唐文士那种儒雅,身上又带着火神之子的光环,目光深邃如先知智者,举手投足之间总弥散一股令人看不透的神秘气息,简直就是诸多少女的第一目标。 不过大家都自惭形遂,心知阿胡拉之子并非常人所能轻易靠近,反而将目标都锁定在了周沧和高贺术以及李德奖这样的精壮儿郎身上,与徐真倒是保持着极为清晰的距离。 李明达早听说胡风颇为沦丧,见得草原女儿家丝毫不需顾忌形态,大胆者已然进入男子营帐之中,篝火映照之下,帐篷上如皮影般的剪影,让人羞臊得不忍直视,空气中都弥散着一股旖旎的青春气味。 她毕竟是大唐公主,深受皇家教养,不由暗骂却又羞涩地偷偷观望,心情反而复杂了起来,只有独自留在营帐之中,抚摸着掌心之中一颗小石子,那是徐真所赠之物,已然被摩挲得极为光滑圆润。 夜色渐浓,无星无月,篝火也慢慢黯淡下来,营地时不时传出极度压抑却又压抑不住的羞人声响,也不知过得多久才慢慢停歇了下来。 徐真坐在营帐前的石头上,身前火堆还在噼噼叭叭的燃烧着,晚上一直没有露面的凯萨就坐在他的身边。 在别人狂欢之时,她却沿着河道搜寻草药,此时将多汁的草叶放入口中,嚼碎了之后再敷在徐真的左手上,带着药草芳香的药汁散发出薄荷一般的清凉,让徐真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二人没有过多的言语,徐真抬头仰望着黑幕一般的夜空,嗅闻着凯萨身上淡淡的熟女香味,嘴角慢慢浮现出笑容来,他心头泛起一丝涟漪,笑着朝凯萨调笑道:“你倒是挑了个好时机,那些白天鹅见你这个美娇娘在这里,都不敢来钻我帐房了...” 凯萨闻言,心头不由嗔怒,要不是见他为了救自己才烧伤了手,她还真不情愿大半夜出去找草药,这该死的唐人居然还怪自己破坏了他的好事,手都烧成这样了,居然还等着女人来钻自己的帐房,混账唐人! 徐真仍旧保持着微笑,却让凯萨感受到一丝微妙,作为一名刺客,凯萨向来很是克制,对情绪的把握和隐忍也非常的苛刻,然而每次见到徐真,她都想要生气,有时候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这样的感觉让她感到不安。 感受到徐真笑意之中的挑衅意味,凯萨的好强之心顿时被激发出来,趁徐真不备,居然一把将徐真横抱在怀,丢入到营帐之中,敛去冰冷神色,妖媚狐笑着挑逗道:“既是赶走了郎君的好事,不如就让奴婢伺候主人吧!” 徐真被凯萨如此出格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起凯萨曾经将毒蛇藏在身上当秘密武器,三条腿都软了下来,哪里还有半分心情,见得凯萨大方方掀开短裾跨坐于他的腰间,慌忙推开凯萨,借口换岗放哨,狼狈逃了出去。 凯萨看着徐真远走的背影,如同没开过火的初哥,没来由扑哧笑出声来,这个狡诈的唐人平日里总喜欢装深沉老道,没想到居然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直到自己笑出声来,凯萨才猛然察觉,自己距离上一次放声欢笑,有多久了? 徐真正准备到高岗上坐一会,走出营帐区却发现不远处仍旧燃着一处火堆,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火堆旁边挥剑轻舞,一招一式有模有样,一丝不苟,不正是大唐晋阳公主李明达殿下么! 此时李明达手持细长短剑,一边练习李德奖传授的剑术,一边低声咒骂着:“该死的徐真!该死的胡姬!该死的野虏风气!” 她可是一直关注着徐真的营帐,凯萨咬烂草药敷于徐真手中,二人又暧昧调笑,最后更是女抱男,这一切都让李明达莫名生气,不由将怒气都发泄到了剑招之上。 她已然看到了徐真,但却没有理会,然而心绪不宁,剑招也就破绽百出,虽然努力维持,看起来却有些邯郸学步之嫌了。 徐真并不知晓自己惹恼了这位贵人,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看着小丫头嘟着嘴巴练剑,在这一刻,她身上没有任何公主的逼人气息,一如赌气的邻家小妹一般,让人好气又好笑。 李明达见这该死的家伙没有任何表示,反而像看猴戏一般,心里怒气更盛,手中短剑脱手掷了过来,吓得徐真往后摔了一个大屁股,她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显得颇为解气。 徐真脸色发白,他是真被吓了一跳,这短剑可是货真价实的锋利家伙,这小姑奶奶说扔就扔,真真是任性啊! 李明达还在痴痴笑着,徐真却童心顿起,捡起地上短剑,学着宫中宦官的姿态,将短剑双手奉上,口中直呼:“公主殿下切莫动怒,奴家知错了...” 他本以为此举能够再次逗乐李明达,没想到自己演技了得,李明达触景伤情,由此忆起宫中生活点滴趣事,小眉头一皱,泫然欲泣... “少女心,海底针,果是如此...”徐真也是哭笑不得,手中把玩着短剑,却在李明达身边坐了下来,招了招手,说:“丫头,过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在李明达的眼中,徐真最开始只是一个小武侯,长安城市井底层的小民,然而随着一路历险,徐真在她心中的印象,越发地傲岸起来,甚至在徐真横刀激昂,鼓动萨勒人的时候,她更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父亲的那种气质,所以当徐真说要讲故事的时候,李明达是真的动心了。 “在我的家乡,有个胡人小孩,名叫汉塞尔,他有个妹妹,叫格莱特,有一天...”(注1) 徐真尽量省去童话之中那些陌生的名词,或者寻找相近的东西来代替,这才将循着面包屑回家的童话故事讲完,虽然彻底变了味,但当两兄妹将巫婆推入火炉,成功回到了家,后母也死了,大圆满结局之后,李明达还是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她默默低着头,她并不清楚面包到底是一种什么饼,但面包屑却深深触动了她的心,或许徐真就是她的面包屑,总有一天,她能够在面包屑的指引下,回到自己的家,而那些吃掉了面包屑,以至于兄妹俩迷失方向的可恶小鸟,此时应该在长安?亦或者凉州大营? 徐真还想安慰一番,但他却陡然警觉了起来,萨勒河的下游方向亮起冲天火光,苍凉悲怆的古老歌谣,随着夜风,把心都吹凉了三四分,他顿时明白了些什么,缓缓起身,朝李明达伸出手来,说道:“要不要给我一起去看看那些回家的孩子?” 李明达猛然抬头,重重点了点头,习惯性的伸出自己的手,如同被自家大哥牵着一般,与徐真共乘一马,往下游而去。 (注1:格林童话,《韩塞尔与葛雷特》,又名《奇幻森林历险记》) !! 第三十一章 陆地神使不知火舞 宽阔的河滩之上,十几个火堆熊熊燃烧着,空气中满是新鲜松枝和茅草燃烧的香味,萨勒族人团团围在火堆周围,没有欢歌大舞,没有烤得金黄的全羊,没有可口醺人的马奶酒,那些都是招待远方贵客之物。 他们神色肃穆而庄严,眼中满是不舍与悲愤,他们将自己的热情奉献给了徐真的兄弟们,却将悲伤留给了自己的族人。 白天被慕容骁的骑队一番冲击,十数名老幼族人惨死于铁蹄之下,他们正依照族中古老的仪式,火葬自己的族人。 徐真和李明达远远就下了马,萨勒人淳朴至极的性情感动了他们,一边近乎倔强地将最热情的一面送给了贵客,直至夜深,才将最浓重的悲伤发泄出来,让人不由动容。 头戴木质狰狞鬼面的巫师正在火堆边起舞,头上鲜艳的长羽将之衬得越发的神秘,族人们低低唱着歌谣,空气之中全是悲伤与不舍。 信奉祆教的萨勒人早已发现了徐真和李明达,若果换作别人,擅闯族中葬礼,必是极为不敬之举,然而来者却是徐真,是睿智的叶尔博,更是传奇的阿胡拉之子! 徐真心里有些懊悔,他自觉不该用幻术来欺骗这些淳朴的人,但他很清楚,在民智初开的草原之上,这是获取威望的最快手段,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李明达在背后扯着徐真的腰带,她对那个鬼面巫师有着莫名的恐惧,徐真却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他没有参与其中之意,毕竟丧葬仪式在哪个部族都是极为隐秘之事,外族人到底有所忌讳。 然而那名彩羽鬼面的巫师却将目光转移到了徐真这边来,他是萨勒族中的大巫师,地位仅次于俟斤和领兵的乌烈,可今日徐真以火神之子横空出世,事迹瞬间传遍部族,更是瞬间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崇敬,对于大巫师来说,此等并非好事,反而让他感受到了浓烈的威胁。 他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敌意,而后挑衅一般撕裂自己的长袍,从火堆之中挑出一根婴儿手臂粗的松枝,一边跳着,一边将带火的松枝放到身体上滚动,火焰熊熊燃烧,他却毫发无伤! 直至此时,族中老人们唱和之声越发高亮,显然在表达自己对大巫师的崇敬,与青年一代不同,他们更加的理性,深知大巫师对部族的贡献和价值,胤宗等人见识过徐真手掌生火,烈焰附着刀刃,又施水面行走之术,见得大巫师挑衅徐真,心中既不满,又期待徐真的反击。 徐真微微一愕,所谓有人之地即为江湖,既有江湖,自然有争斗,这是走到何处都无法避免的事情。 在长安蛰伏三年,他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更没有足够的舞台,然而现在,他既然已经踏上了征途,断然不会再畏惧挑战! 在胤宗等人期待的目光之中,徐真这位阿胡拉之子,果真一步步缓缓走了过来。 俟斤毕竟是族长,心系部族安稳,虽然徐真使得他的部族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和斗志,但没有足够的实力,这种鼓舞只能让更多的年轻人抛洒热血,平白牺牲,所以对于徐真,他是又期待却又忌惮,毕竟老人们总是不喜欢变革的。 徐真既然已经打算接受挑战,自不会贸然慌乱,他不太懂得萨勒族的礼节,只好将右手按在胸前,弯腰朝俟斤和大巫师,以及周围的萨勒人都行了一礼,面容肃穆庄重,左手却悄悄在后腰的皮带上摸了一把。 空手取物乃是魔术师必练的技巧之一,徐真在长安之时,就曾经见识过一些道人的五鬼搬运之术,所采用的大抵都是此等技巧玄奥。 众人见得传说中的阿胡拉之子将出手,心头不由涌起无限的期盼,若果徐真再次展现神迹,不仅仅能够安抚诸人,更能够让逝者得到真正的安宁,毕竟他们都是祆教的信徒,而徐真此时的身份,却是众人口中的叶尔博! 虽然看不到大巫师的表情,但徐真能够感受到对方眼中的轻蔑和嘲讽,他也不以为意,径直走到火堆的旁边来,大巫师示威般将手中的火棒递了过来,意思不言而喻。 徐真自然不会傻乎乎的照着他的套路来,否则自己会连毛都被烧光,他故作谦逊地朝大巫师摆了摆手,而后走到旁边的柴堆边,看似随意,却快速挑选了一根笔直匀称、长短合宜、大小适中的干树枝。 周围的歌声停了下来,他们已经被徐真吸引了注意力,仿佛徐真的一举一动都有着特别的涵义,仿佛他的每一步动作,都带着别样的魔力! 能够亲眼目睹阿胡拉之子现场展示神迹,作为一名虔诚的祆教徒,这是何等荣幸与荣耀之事! 李明达对幻术最是痴迷,否则当日也不会被摩崖等人设计虏掠,今日听说徐真之事,已然惊讶,此时见得徐真即将展现手段,也是捂住嘴巴,一脸期待地注视着徐真。 将手中树枝平举过眉,徐真朝火堆躬身行礼,意为拜祭烈焰,祈受神力,而后他的双手在树枝上一抹,陡然旋转一圈,树枝扫过火堆边缘,烈焰如恶魔的长舌一般舔舐树枝,众目睽睽之下,树枝轰然烧了起来! 徐真右手平持火杖,左手收回胸前,似在遥遥操控火焰,右手却慢慢伸直五指,火杖顿时失重而落,然而徐真的手掌却是往空中一带,身子旋转起来,火杖欲坠不坠,似落不落,居然悬浮于徐真身周半尺处,随着徐真的身子而旋转! “嘶!” 诸人顿时倒抽凉气,胤宗和乌烈等人虽然见识过徐真水面行走之诡异,此刻仍旧忍不住惊呼出声,若非怕惊扰了逝者,众人说不得要大声惊呼出来! 族中老者与大巫师一脸难以置信,起初他们还以为胤宗等少壮一辈为了争取独立,才将徐真宣扬成神人,可如今亲眼所见,却是浑身汗毛倒立也! 火杖离手只是呼吸之间的事情,随着徐真的身姿旋转一圈之后,徐真膝头往上一撞,将火杖颠到半空,双手掌心遥遥相对,火杖居然稳稳悬浮于双掌之间,如有无形神力操控一般! 诸人只感喉口发干,双眼丝毫不敢眨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画面,而徐真面色凝重,深秋微凉之夜,脸颊却是滚烫通红,一番用力过度之态,悬浮于胸前的火杖轻轻颤动起来,就好像被赋予了灵性一般! 徐真开始舞动起来,他的动作从所未见,李明达自诩见识广博,无论天朝上国的战阵舞亦或是民俗之风舞,甚至于外邦的戏舞她都见过,然而徐真的舞蹈动作时缓时急,缓时如行云流水,急时却像暴风骤雨,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那火杖却绕着他的身子不断旋转! “叶尔博!叶尔博!” 俟斤和族中老人们还能强自镇定,然而胤宗等少壮派已然开始齐声高呼起来! 徐真毕竟没有提前准备,仓促之下能做到如此效果,他已经心满意足,生怕时间太久会露出破绽,当即屈起左手,倏然停住飞旋身姿,右手往火堆上一指,口中大喝道:“生人缅奠,逝者安息,敕!” 话音未落,火杖直飞入火堆之中,轰然炸开一朵烈焰之花,高出火头三尺有余,袅袅焰火之中恍惚如人影飞升之态,诸人目瞪口呆,皆以为逝者已然飞天,全场寂静无声,只剩下烈焰噼里啪啦在熊熊燃烧着! 徐真心头一凛,还以为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虽然最后加了一句挽怀之语,使得自己的幻术切合葬礼仪式,但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冒犯了在场的萨勒人。 正当徐真直冒冷汗之时,萨勒的俟斤却拍着自己的胸口,中气十足地颂道:“阿胡拉之子!” 作为一族之酋长,萨勒俟斤并非老糊涂,他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徐真,故而白日里他借伤势而托辞,只留胤宗和乌烈与徐真商议相关事宜,就是想保持观望之态势,然则徐真此刻展现出来的手段,已然超乎想象,就算老人们自觉徐真装神弄鬼,但少壮们的心和热血已然被徐真征服,一旦他们反对,不需要慕容部来报复,他们自己就会从内部分裂,整个部族将爆发内患! 到了如此形势,俟斤也只有与胤宗乌烈等少壮派们携手并肩,可以说,直到这一刻,徐真施展了火舞之术后,整个萨勒族才坚决了一致对外,报复慕容部的决心! 大巫师缓缓走过来,郑重地朝徐真行了一礼,后者也不倨傲,连忙谦逊回礼,人群再次爆发出欢呼来,直到仪式结束,众人都仍旧沉浸在适才的神奇时刻,久久无法平静,更是将徐真视为行走于大地之上的神使! 徐真感受到这些人眼中的狂热,心里的内疚又多了一份,可他所做的一切,除了需要借助萨勒族的力量来对抗敌人之外,何尝不是为了这个部族能够摆脱他人奴役,自由自在地生活? 一直到回了营帐,徐真仍旧无法入睡,辗转反侧好一阵子,索性起来,到河边去洗了个冷水澡,精神顿时振奋起来,策马到高岗之上,这才发现周沧和高贺术已经在值岗,二人咧着嘴在火堆旁说笑,也不知在讨论马背上的武艺,还是讨论营帐里跟草原少女修炼的“武艺”。 徐真见高贺术总是随身背负长弓,一时来了兴趣,想要学习弯弓射雕之技,然而他使尽浑身解数,却无法将那牛角弓拉满,心中不禁颓然,顿时兴趣寥寥,又跟周沧练刀,被后者狠狠“羞辱”了一番。 徐真还待重整旗鼓,与周沧决战到天亮,不想后者却陡然警醒,疾行数步,踏上高石,往东南方向一番远眺,面色凝重地朝徐真沉声道:“有人来了!” (注1:徐真的火棒之舞是比较常规的舞台魔术:dancing cane,又称跳舞棒,原理很简单,道具制作容易,就算在大唐朝也很容易实现,更多考验的是技巧和舞台表演,功底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找视频看看效果。) !! 第三十二章 李德骞深夜送连弩 徐真听得周沧示警,连忙上前来看,却见东南方夜色之中多出一串火炬之光,如发光的银环蛇在黑布上缓行一般,粗略估计之下,大概有二十多人的规模。 “灭火!” 虽然火堆处于高坡山石后方,但出于谨慎起见,徐真还是让周沧将火堆扑灭,高贺术自坡后跑马而出,不多时就招来张久年等红甲兄弟,以及三十多柔然勇士。 对方人数虽然不多,但并不排除敌人故布疑兵,万一这二十多人只是诱饵,徐真率队出战,也只能自投罗网。 张九年见徐真没有贸然出战,心头松了半分,当即指挥兄弟们占据高地,藏刀以待,诸人屏气凝神,四周死寂无声,仿若能听到露水打在薄薄刀刃上的声音! 敌人越发临近,徐真微眯双目,已然能够看清楚对方情况,在火光照耀之下,最为惹眼者,当属来者腰间的制式横刀! “是唐军!” 确认来者身份之后,徐真心头一震,这小股唐军作旅人商队打扮,虽身着胡服,头戴纱巾,却没有佩带关外弯刀,装扮得不伦不类,实是大意。 待得车队途径高地,张九年和徐真又守护片刻,见得来路并无后来援兵,心中已然明了,这股唐军并非诱饵,当即一声令下,三四十兄弟从高地无声疾奔而下,瞬间将这支车队给拦了下来! “缴械不杀!” 周沧的带领之下,兄弟们露出衣甲刀枪,杀气瞬间冲散夜露和微霜,那车队的人马惊惶停下,纷纷抽刀防御,临危不乱,隐约结成攻防阵型,相互依靠照看,架势却同样是久经沙场之百战老卒气魄! 徐真懒洋洋拖着长刀走出来,一副浪荡马贼模样,斜瞥了一眼,吐掉口中草茎,声音不大,却震撼十足:“管事的出来说话,尔等若敢妄动,必教你一动不能动!” 车队人马见得徐真如此霸气,再看清楚徐真这厢人手犀利,额头顿时冒汗,而为首者显然辨别出徐真的声线,略带惊喜颤音问曰:“可是我大唐鄯善道府兵旅帅徐真!” 此人一边问询,一边扯下头巾,却见得一字小胡须颇有风流,不正是我大唐将作少匠李德骞是也! 张九年周沧等一众红甲兄弟与这位卫国公的小公爷有着矿区密道并携历险之过往,对这位小公爷的品性也多有赞许,当即松开攻击状态,按下了刀头。 徐真快步而来,车队儿郎主动收拢刀剑,李德骞带着些许激动,抓着徐真手腕说道:“徐兄弟,可算找到你了!” 见得李德骞欲言又止,徐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轻笑道:“李少匠辛苦了,咱们回去说话。” 张久年一挥手,兄弟们齐刷刷收了兵刃弓弩,他却瞥了一眼,李德骞随行马车吃辙甚深,想来车中承载重物,这也不由让这位首席智囊生出疑云来,遂暗中嘱托周沧等人,势必留个心眼儿。 一行人回到营区,撩旺了火堆,徐真又让人煮酒温菜,盛情招待客人,李德骞却无暇果腹休息,各自驱散左右,这才压低声音问道:“我那愚蠢弟弟和那位贵人可在营中?” 徐真微微一愕,但很快就一闪而过,毕竟契苾部勇士被杀伤之时,断然无法隐瞒,当即点头应承。 李德骞这才轻叹一声,大松了一口气,举起马奶酒,一饮而尽,抹了一把酒渍,这才将来意说清道明。 原来卫国公李靖已经到达西海道主持大局,将李道宗和侯君集两位副将以及诸多军官都召集过去,商议征讨吐谷浑的军情,距离开战想来是不远了。 将作大匠阎立德决定将徐真交给他的设计图上报行军总管李靖,一旦获批,毕竟掀起军械军器的一场大革命,而作为回报,阎立德则命人私下里造了一批连弩,配发给徐真的旅队。 徐真不置可否,问起凉州方面如何处置李德奖和李明达的事情,李德骞却撇了撇嘴,略带傲气地回答:“某家大人好歹也是国公,并不比侯君集那小老儿差,他爷儿俩想给咱家使绊子,也不权衡轻重,此事并无太多悬念,家父已经压了下来,不过徐兄弟还是要小心一些,侯君集一直想要拉拢契苾何力,这一次你误杀契苾部骑兵,已然得罪了契苾何力!” “这老狐狸也真是狡诈,满脑子都是坏水,无论事态如何发展,他都有好处可捞,虽然这些契苾骑兵追杀我那兄弟和贵人在先,但贵人的身份还无法摆上台面,故而诸多暗中势力都只能默契地选择隐忍,但毫无疑问,经历此事之后,侯君集拉拢契苾何力的把握又增加了几分!” “从西海道回来之后,估计侯君集就会带兵回积石道,李道宗总管仍旧支持鄯善道的军务,到时候他的态度如何,将决定徐兄弟的命运归属,家父已然知晓贵人的身份,但此事牵扯太过深远,他并不想插手,这次就是让我来提醒一下徐兄弟,并把我那个傻弟弟给带回去,徐兄弟今后只能便宜行事了...” 徐真听到此处,心中不由一阵戚戚然,李靖虽然被誉为大唐军神,但对于庙堂纷争却从来不感兴趣,连当年的玄武门之变,他都选择了中立,或许这也是他明哲保身之道,能够屹立于此的原因了。 李德奖武艺惊人,失去了这么一个护卫,徐真多少有些失望,想着李明达堂堂公主殿下,流落民间,这些国公爷居然没有一个有胆气将她送回长安,徐真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或许真的有些太天真了。 眼下这样的情况,就算李世民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难道他真的敢将李明达接回去,然后昭告天下自己的女儿并没有病死?或许他已经知道事情的苗头,但如果他真的有魄力深究此事,整座庙堂说不得要掀起血雨腥风,如今外战即启,这个节骨眼上再提前挑起内乱,他这个家长可就要火烧屁股了。 想通了这些之后,徐真也只能自嘲地苦笑一番,使人将李德奖召来,此子胸怀英雄气,固有不愿,然则父命难违,只得与李明达话别。 李明达与徐真参加葬礼归来之后,并未睡踏实,听到周沧来请李德奖,也就出营跟了过来,没想到却是李德骞来找自家兄弟回去,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李德奖为人豪迈耿直,武艺高强,颇得李明达喜爱,此番离别,也让李明达感受到,朝中暗流涌动,自己如漂流浮萍一般,却是不知何时才得以回归长安,更担心诸多兄长之间多有摩擦,怕是不得善了。 犹豫了一番,李德奖还是走到李明达身前来,嗫嗫着抱拳行礼,脸上多有愧色,李明达却洒然一笑,宽慰了一番,虽然言辞简约,却发自肺腑。 李德奖走出几步,突然又转了回来,半跪了下来,抽出腰间的带鞘短匕首,绑在了李明达的靴筒上,却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殿下保重!” 看着转身离去的李德奖,李明达心头不禁暖洋洋的,此人看似鲁莽彪悍,实则胆大心细,借着二人身高有别,实则是给李明达行了跪礼,承认了李明达公主殿下的地位,对于如今的李明达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珍贵? 送走了李家兄弟之后,天色已微亮,徐真命人打开车厢,三辆马车之中,一百具钢铁连弩赫然入目,散发着逼人之寒芒! 此连弩可谓巨大沉重,长宽约四尺,弩臂如大张之羽翼,黑亮光滑,周沧任是天生神力,都不由对此连弩赞叹有加! 高贺术只比周沧矮了一个头,那连弩都差不多有他半个身子那么高,一众柔然兄弟对弓弩之属最是痴迷,也不消徐真吩咐,各自取了连弩,自顾着尝试熟悉。 徐真命人于一百步开外立起木靶,周沧率先出阵,掰起膛杆,弩箭自动落槽上弦,他的双臂肌肉虬起,扣动机括,弓弦猛然收缩! “蹦!” 那弓弦仍旧兀自颤动,然而周沧已经再次掰动膛杆,机簧盒咔嚓嚓不绝于耳,箭矢咻咻而出,十箭俱发,二指厚的木靶子居然被射了个粉碎! “好犀利的连弩!” 张久年等人抚掌称善,儿郎们个个爱不释手,反倒舍不得试用,像宝贝儿一般端详着手中的连弩,待得所有人都试射一遍之后,他们看向徐真的目光,却又多了七八分崇敬! 徐真不见欢喜,虽然阎立德将连弩放大了型号,威力更加的巨大,但也同样变得沉重,对于善于骑射的柔然人来说,这样的大型连弩实在有些累赘,会拖慢他们的速度。 不过若是冲锋的过程当中连射十箭,估计敌方也会不好受,凡事总有利弊,舍得舍得,没有舍,又哪来的得? 私造军械可是大罪名,阎立德就算是将作大匠,也不敢乱来,制造这批连弩,想来是上报李靖才得到的批复,如此看来,自己也算是承了人家一个情分了。 皆大欢喜之时,徐真却又不禁思虑,萨勒部虽然表明了心迹,然则穷全族之力,精锐骑兵也不过四百,加上自己这一百旅队,想要撼动精兵上万的慕容部,简直就是蚍蜉撼树。 眼下也只有密切关注慕容部的动向,联络其他小部族的力量,派人上报段瓒,以待大军压境,再徐图时机了。 军务和训练有周沧和高贺术在处置,后勤自有张九年来操持,徐真反倒又一次成了闲人,只好到对岸的萨勒部去寻找胤宗和乌烈,让他们将族中勇士交给周沧和高贺术**,自己则与胤宗乌烈一道,前往其他部族去游说,尽量聚沙成塔,滴水成河。 不过让他头疼的是,除了凯萨随行之外,他们还多了一个小尾巴,那就是晋阳公主李明达。 正准备上马出发之际,哨探却送回急报,东南方发现大批唐军游骑! !! 第三十三章 段瓒游骑直逼萨勒 徐真与胤宗一行数骑踏上高地,张目远眺,果真见得大股唐军喧嚣而来,旗帜林立,分明是段瓒那五千游骑! 大唐国力强盛,大力扶植牧马场,良驹出产甚多,此乃大唐长久征伐却鲜有败绩之缘由,然则驯养一匹良驹,所投入之大,非钱粮所能权衡,军中素有马比人贵之说法,游骑五千之数,就算放到当初平讨突厥之战中,亦足以算得一支难得之精锐。 此时段瓒部展开攻击阵型,可谓来势汹汹,张久年心道不妙,当即附于徐真耳畔低声提醒道:“主公,来者不善,势必欲踏平萨勒,抢夺首功也!” 徐真心头大惊,侯君集暗中拉拢党羽,褒国公段志玄虽值壮年,却身染沉疴,儿子段瓒军中无功,势必要依附侯君集这棵大树,眼下挥师而来,必然受了侯家父子蛊惑,欲争夺唐击吐谷浑之首功了! 胤宗和乌烈也是脸色大变,萨勒乃慕容附庸部族,人口稀少,空有草场而无强兵,多受欺辱和压榨,昔日吐谷浑自甘居下,俯首于大唐上国,多有供奉,免受刀兵之苦,商队往来如鱼,茶马布货不断,贸易频繁。 然则吐谷浑却不满自困,骚扰唐境,以至于双方剑拔弩张,萨勒亦有参与,断了商贸往来,双方更是互视为仇寇,如今唐军大举来袭,岂有放过萨勒之理! 萨勒苦心积攒出来的四五百骑兵,在段瓒五千游骑面前,简直如土鸡瓦狗,一击即溃矣! 段瓒一马当先,侯破虏与张慎之相伴左右,落后半个马身,前者春风满面,显是得了侯家指点,在他眼中,萨勒并非千顷肥沃草场与数千人口,而是一颗颗军功人头!是他平步青云的踏脚石! 徐真对各个领域皆有涉猎,然而博而不专,杂而不精,最大之优点乃是什么都略懂一点点,而最大缺点却同样是什么都只懂一点点,此时见得对方人马鲜怒,方寸不稳,全无头绪,荒乱问计于张久年道:“势已如此,先生有何教我?” 张久年伸目遥望,沉吟片刻,捻须淡笑曰:“将帅谋臣之高下,愚者攻城掠地,次者杀将伐兵,谋者伐谋攻心,岂不见昔有诸葛空城之策也?主公当如此如此...” 徐真闻言大喜,连忙使得胤宗乌烈二人依计行事,此二人面面相觑,却对徐真这位阿胡拉之子是深信不疑,也不多留片刻,直拍马而走,自顾回部族之中布置起来。 周沧与高贺术早已将一百兄弟纠集起来,居高临下,驻马于徐真身后,兄弟们经历昨夜狂欢,身心满足,精神饱满,秣马厉兵,战意凛凛! 段瓒停马于高地下方平川,遥望徐真旅队,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徐真部人人如龙似虎,弥散久战悍卒之杀气,端得让人望而生敬! 徐真单骑下坡,按刀缓行,距离段瓒五丈开外停止,欠身抱拳,朗声道:“折冲府旅帅徐真,见过段都尉!” 徐真也是妙人,抢先表明自己的军官身份,一旦对方先动手,那就是置军法于罔顾,陷袍泽于生死危难! 段瓒见徐真毫无怯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中不免升起敬意,然此行乃是他斩获首功,震撼全军之旅,必不能让徐真从中阻梗,遂不予回礼,冰冷斥责道:“徐真,尔等临河驻马,何以视野虏而不见,敢不催兵攻袭之!” 此言既出,全军猛然震喝,刀甲相击之声可谓震耳欲聋,军势冲天,杀气腾腾! 侯破虏见状暗喜,自从父亲处听得些许消息之后,他对徐真越发鄙夷,反倒对李明达更加的挂怀,恨不能杀之于乱军之中,从此了却一桩大事,长安城中之事也就再无变数了! 然徐真却冷哼一声,坦然回应道:“所谓军乱不祸平民,某追寻至此,萨勒一族已然被慕容部所践踏,所余者尽皆老弱伤残,我大唐礼仪大邦上国,恩威天下,段都尉莫不成听信谗言,意欲屠戮无辜,以壮军功!” 徐真此言大有对上官不敬之嫌,然则一针见血,当场戳穿侯破虏与段瓒之间猫腻,大有破罐破摔之嫌,段瓒顿时须发倒张,脸色羞红,侯破虏却是沉声震喝道:“大胆!尔乃何物等流,胆敢冒犯千军都尉!萨勒乃慕容附庸,私藏逃虏慕容骁,贼胆滔天,岂能容之继续为祸!” 段瓒毕竟沉稳,若果跳脚发怒,势必示人以心虚之相,等同于承认了徐真之恶意揣测,当下强压怒火,遥遥望长安方向拱手道:“某踏足军旅,自当精忠报国,于国家为先,天地可鉴,又岂会贪功而滥杀无辜,不过某为军首,断然不能放过任何危及家国之酋虏,萨勒是否顺从,某当亲自检视!” 徐真闻言,也不再做争辩,当即策马而回,段瓒挥手之间,骑兵大队轰隆隆缓行,擦过高地,隔河直面萨勒营区,却见得对面营帐凋零,瘦马病羊稀稀落落,数百老弱伤残列于河岸,手持木棍剥皮刀,怒目相对,身子却禁不住惊怕,兀自在秋风之中簌簌发抖着,端得是惨淡到了极点。 此时胤宗和乌烈依计而行,带领族中青壮男女暗伏于部族左翼,若果徐真攻心不成,只要段瓒敢渡河清扫,他们就敢绕后反击! 侯破虏先前早已收获谍报,慕容骁甚至连萨勒都没有逃出去,定然落入到了徐真手中,想来早已将事情内幕都吐了出来,否则徐真也不会表现得如此之强势,此刻见得徐真搬出老弱伤残做戏,他却不能直言挑破,实在让人憋屈忿恨! 段瓒乃是奔着莫大军功而来,见得如此场景,不由对侯破虏生出不满,一番劳师动众,却是这样的结果,未免让人太过扫兴。 他又岂会不知徐真之计,只是逢场作戏三昧俱,自己总不能真的踏过这些无辜牧民的尸体,将望风而走的萨勒人给揪出来罢了。 念及此处,他也只有望而兴叹,脸上自然不太好看,侯破虏一计不成,再生恶念,当即遥指徐真而问:“段都尉有监军之责,不知徐真旅帅军务执行可有眉目?想来已经将慕容部之确凿位置尽握掌中,何不引领吾等马踏慕容!” 段瓒闻言,心中大喜,脸色阴云顿时一消而散,却又故作淡定地追问徐真:“徐真你说,慕容部可有下落?” 徐真心头暗骂不已,唐军之中谁人不知吐谷浑只有一处王城,是为伏俟城(注1),只是游牧骑兵们出没于草原,或有逐草以维持生计,或者沦为马贼四处掳掠,战时却又能纠集起来,形成不可小觑之军力。 慕容骁被擒之后,肚子里的情报早已被压榨干净,军中斥候早已按照他的情报前往探查,然却无功而返,因为情报之中的据点早已荡然无存,慕容部数千上万游骑已然离开。 若果大军压境,在外之游骑必定汇聚一处,根本就不需要多作找寻,让徐真寻找慕容部游骑的下落,分明就是强人所难,徐真起初并不以为然,没想到如今却成为了自己被问责的由头! 徐真面露难色,段瓒与侯破虏暗中相视一笑,多少有些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段瓒心中对徐真之善感已荡然无存,想起初见之时对徐真一番青睐,不由自觉可笑,更加坚定了附庸侯家势力之决意。 张九年心中权衡,私下朝徐真做了个下压手势,暗示徐真施以缓兵之计,后者会意,结合李德骞送来之情报,当即咬牙应承道:“某接受军命之时,行军总管曾吩咐过,敌酋狡猾如狐,搜寻之事不宜激进,段都尉之督促,某怎敢大意,即日将深入草原腹地,待将军回归大营,用兵之前,必定将慕容部位置献于军帐之上!” “好!徐旅帅果真有魄力,段某就收了这番军令状,李将军回归之日,就等着徐郎的好消息了!不过丑话说前头,军中无戏言,若果徐旅帅无法完成任务,可别怪段某依军律办事了!” 段瓒见徐真掉了坑,心情终究是回缓了过来,也不与徐真客气,调转马头,率领自己游骑轰隆隆离去。 事已至此,徐真别无他法,只能拔了营寨,带着兄弟们渡过萨勒河,与营区后方的胤宗等人马汇合,商议一番之后,集合双方队伍,往库贝尔草原更深处进发。 李明达早已习惯了军旅生活,徐真曾想过安排周沧或者凯萨充当她的贴身护卫,然而都被小丫头给拒绝了,只好每日带在身边。 好在小丫头完全不见公主殿下之娇贵难养,吃苦耐劳,与一般坚韧草原少女无异,改变之大,倒是让徐真另眼相看。 五六百人在草原之中尽情驰骋,令人胸怀大开,只感觉天大地大,任我闯荡,无拘无束,实乃人生快事。 直至落暮时分,队伍才停了下来,安营扎寨,各自吃喝休整不提,马匹虽未解鞍辔,却放开了束缚,任其卷草,此处水草丰沃,并不担心马匹饲养问题。 徐真心挂前途,心有纠结,草草果腹之后,便信马由缰,在营区附近散行,凯萨自然相随护卫,当然不必说,小尾巴李明达也是在的。 月朗星稀,夜风习习,又有凯萨这等异域美人相伴,若不是有了李明达阻碍手脚,此等良辰真真是好不迷人! 三人沉浸于夜色之中,话语不多,情致却是不错,不知不觉却任由马匹带到了一处大湖边上。 此湖波光灿灿,星月倒影,折射万千光芒,宛如一湖碎银迷人眼,煞是惊艳! 直待马匹来到湖边,舔舐着岸边白石,徐真三人才惊讶发觉,此地并非真正水湖,而是一处盐湖! 徐真望着广阔湖面,双目之中散发出财迷遇到宝山之精芒,口中喃喃道:“额滴个神仙奶奶耶,这次发达了!” (注1:伏俟城位于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县石乃亥乡以北、菜济河南,东距青海湖约7.5公里的地方,又称铁卜加古城,周围是一片地域开阔、水草丰美的大草原。) !! 第三十四章 草原深处欢歌煮盐 凯萨未遇到徐真之前,曾随着族人四处为奴,颠沛流离于草原之上,对盐湖并不陌生,见得徐真如此大惊小怪,不由一脸鄙夷。 不过她向来为人冰冷、沉默寡语,也懒得与徐真作那口舌之争,而李明达却是忍不住揶揄起来,她深受正统教育,为人精怪,对异族番邦民情风俗更是心动,对盐湖也是有所听闻,自然看不得徐真这副少见多怪的姿态。 “徐骗子,你没见过盐湖么?别看这些盐花漂亮,其中多有杂毒,马儿吃了没事,你要是吃了,小心烂舌头哦!” 凯萨听得李明达对徐真的调笑,不由扑哧笑了起来,李明达与她相互看不对眼,一路上也无甚交流,但她们现在找到了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认同徐真就是个大骗子。 夜色之下,盐湖映照,处处散发成熟之美的凯萨真真是一笑魅众生,李明达此时才惊艳于眼前胡姬之美艳,而徐真扭头之余,也被对方艳色狠狠在心头挠了一把,心猿意马,连忙想在李明达头上轻敲一记,以化解尴尬,刚抬手就见得小丫头叉腰怒视,手举在半空不敢落下,好不尴尬。 哼哼着收回了手,徐真再次望向盐湖,不敢再回头,略带兴奋与激动地说道:“你个小丫头懂个甚,这湖里,白花花的不是盐花,而是白银啊!” 徐真所言并非浮夸,唐朝前期对盐铁酒类采取与百姓共之的办法,国家没有实行独占经营,池盐的管理或设盐屯,或招民营种,《唐律》之中更是没有对贩卖私盐的处置之法。 对于现代人而言,食盐的提取精炼原理非常简单,中学课程就有教导,而唐初虽然也有煮盐法,但却无法做到高质高量,军旅基层和低层大众根本就没有办法使用到高质量的食盐,更不用说塞外这些野虏游牧部落了。 早在进入军营之初,徐真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无论是凉州大营的军士,还是萨勒族的牧民,他们所用的盐,都来自于粗简不堪的盐布和醋布(注1),熬煮出来的卤水苦涩难咽,着实恶劣。 一旦徐真提取出高质量的食盐来,先不说以后会如何经营壮大,单说眼下形势,依靠这些食盐,也就拥有了拉拢其他小部落的原始资本了! 徐真受限于自己的权势和军力,无法让李明达重获新生,更没有办法对抗侯破虏这等小角色的欺辱,故而一直想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 想要建立势力,在军中除了经历战争累积军功,提升官职,别无他法,然而如果将像柔然和萨勒这些部落人收为己用,却是货真价实的硬性资本! 念及此处,徐真心头火热,连忙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干脆将营帐设立于盐湖岸边,又命人烧炭以备用,多取细沙,麻布等过滤所用之器物,更当场架设十余口大锅,将盐湖之中的盐石大块大块敲下,粉碎之后才置于锅中熬煮,一时间热火朝天,将盐湖四周夜色全然驱散。 熬煮耗时,草原兄弟们又另生火堆,宰了肥羊,善猎者更是寻得几头黄羊,往腹中塞入新鲜茅草野葱等物,烤起全羊,马奶酒皮袋子相互传递,工作娱乐两不误,气氛融洽之极。 徐真深受气氛感染,越发喜爱这帮兄弟,情动之时,不由豪迈,三两口酒下肚之后,心胸全然放开,受不住草原兄弟的邀请,勉为其难开喉献唱,思来想去,挑了一首别具草原风味的民谣,诸人静坐侧耳,其中不少草原少女多有歆慕之色。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留恋的张望,她那粉红的小脸好象红太阳,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象晚上明媚的月亮,我愿流浪在草原根她去防羊,每天看着那粉红的小脸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这首西部歌王王洛宾的著名歌谣被徐真娓娓清唱,他的嗓音虽然不算低沉,却被勾起了许多现世回忆,触动了心弦,真情投入,动人之极! 凯萨和诸多草原少女一般无二,纷纷被徐真的歌声所打动,她内心挣扎了一番,最终从靴筒之中摸出一支短短的木笳,手抚三孔,声音初如春风入夜,细润无声,而后慢慢混入徐真歌声之中,如水中鱼儿戏逐水面落花,如风中雨燕跟随远天的清云,而后相互缠绵于一处,水乳(交融,听得全场死寂,连周沧和高贺术这样的粗汉子,都为之沉醉! 徐真完全融入到自己的歌声之中,听得凯萨以笳相和,不由侧目而视,却堪堪与其美眸相触,心中怦然悸动,平日里互视为死对头活冤家的二人,此刻竟少有地含情脉脉,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曲唱罢,胡笳渐歇,余音不绝于耳,四周静谧无比,只剩下柴火噼里啪啦,大锅盐水骨碌碌冒泡,似在为歌者欢呼。 凯萨慌乱收回目光,心思复杂万分,自从十二岁开始,她的手就再没有抚按过胡笳的三孔,因为她的手都用来握刀与杀人,今夜重操旧乐,竟有着一种灵魂被涤荡一番的清净感悟,心头欢喜之余,对徐真又有了另一番看法。 她已经年近三十,无论在草原还是大唐都算是熟透的老姑娘,但天生丽质,又别具异域妖媚,并不乏追慕之英雄,徐真看着只有二十出头,然行事不合常理,时而沉稳香醇如老酒,时而青涩如少狼,二人又有间隙在前,而后又被迫在手臂打上了他的烙印,萨勒河畔营帐之中那一番旖旎调戏,不知不觉已然在她心中种下了一个禁忌的种子。 此番与徐真歌乐相随,确实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徐真并非情场初哥,对熟女也并无排斥,甚至在现世之时就偏爱凯萨这种类型,然而一切并不想再去强求,随其自然便了,正郁闷着何以无人喝彩,是否今调不得古人疼,不想静谧过后,欢呼声如雷贯耳,诸多汉子更是将徐真抛接连连,场面热闹之极。 萨勒族中多有不识唐语者,旋律听得心醉,遂向胤宗等人追问词意,那淳朴却又美好的歌词就算放到唐时,也颇有切合之处,将少男少女之间的情事心声道尽,少女们更是个个如花痴,围着这位善歌又神秘的阿胡拉之子,跳起了热情洋溢的舞蹈来。 李明达对歌舞的兴趣还不如刀剑武艺,但听完了徐真的歌谣,又看到徐真凯萨眉目传情,顿时嘟起小嘴,满怀酸溜溜,却又暗自鄙夷会唱歌不算本事,等大家畅饮欢歌,她自个儿又嘀嘀咕咕地想要重拾徐真之曲调。 如此尽欢之间,十余口大锅已将盐石化开,徐真连忙招呼人手,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进行过滤作业,又将过滤之后的盐水继续放入大锅之中熬煮。 众人看着新奇,又敬佩惊叹于徐真之博学,果不负睿智者叶尔博之名,熬煮过程十分枯燥,徐真也就让余人睡眠休息,只剩下二十来人看顾大锅。 一番歌舞吃喝之后,大家尽兴而卧,不多时就传来如雷鼾声,徐真却放心不下制盐,仍旧守候在火堆边上。 他斜靠在卸下来的马鞍之上,将靴子靠近火堆取暖,摸出一颗大钱来,习惯性地在手背上来回滚动,凯萨自是守在旁边,不知是否心虚所致,距离徐真有些远,低着头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双刃。 她无意抬头,却看到徐真在把玩大钱,见得那大钱如通灵一般在徐真指尖舞动,目光不由被死死吸引,以至于徐真嘴角含笑地看着她,她都全然无觉。 “我教你?” 凯萨听到徐真说话,顿时扭过身子,表示并不感兴趣,眼角却饶有兴趣地偷瞄着这边。 徐真也不戳破,嘿嘿一笑,拇指一弹,大钱“叮”地一声飞起,又被他稳稳接住,握在掌心之中,而后朝凯萨说道:“不如这样,咱们来打个赌,如果你能够猜中大钱在我那只掌中,我就还了你自由身,如何?” 凯萨猛然抬头,脸色并没有过多喜悦,反而有些愠怒,说实话,她已经习惯了当徐真的奴隶,虽然她明知徐真并没有把她当奴隶来看待和对待,可徐真将此作为打赌的筹码,着实让凯萨不悦。 但她也是好强之人,刚才明明看到大钱落在徐真右掌之中,凭着追随摩崖上师多年的经验,她推断大钱绝不在右掌,故而坐到了徐真身侧,用刀背敲了敲徐真握起的左掌。 “你确定?” 凯萨坚定地点了点头,徐真摊开左掌,空空如也! 失望之余,凯萨心里刚刚积攒起来的那些好感,顿时又灰飞烟灭,徐真还是那个讨厌的徐真,那个狡诈的唐人! 徐真也不在意,嘿嘿一笑,将握着的右掌伸到凯萨眼前来,贼笑着道:“要不要再赌?” 若是寻常少女,必然觉得大钱会在右掌之中,总不该凭空没了这大钱,但凯萨见识过摩崖上师的手段,没好气地答道:“里面什么都没有,还赌什么赌。” 徐真微微一愕,但很快就轻笑了起来,右掌从凯萨眼前扫过,五指张开,果真什么都没有! “你赢了,里面还真是什么都没有。” 凯萨正疑惑徐真在搞什么名堂呢,那边大锅已经熬出雪白盐花来,看守者连忙让徐真过去查看,徐真临走时还朝凯萨狭促地眨了眨左眼。 凯萨细细回想徐真刚才的动作,猛然醒悟了什么,脸色顿时通红起来,低头一看,胸衣紧束着的雪峰沟壑之间,一枚温热大钱被紧紧夹在其中! 凯萨心头乱颤,比第一次握刀杀人还要紧张几分,如做贼一般将那枚大钱掏出来,想着丢进火堆里,但最终...还是...收到了贴身口袋里... 多招人恨的唐人啊... (注1:用醋煮过的布,用的时候,将布放进水里,醋味就会稀释出来,古代用来佐料的一种道具,古代行军打仗,一般比较多用盐布,原理相同。) !! 第三十五章 兄弟分心得悉去向 草原的清晨已然很清冷,秋风飒飒袭人,将水汽都吹到了帝国的南方去,盐湖四周的牧草已经开始有些萎靡枯黄起来,然而湖边的某处,却充满了欢声笑语,那是徐真的队伍正在收获熬出来的精盐! 当一堆堆碎钻般的雪白盐晶在晨曦的照耀之下,折射出诱人光芒之事,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他们看向徐真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崇敬! 生活在大草原上的萨勒人,活了这么久,就未曾见识过如此晶莹剔透的盐,甚至他们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盐! 他们恨不得长久居住下来,将这片盐湖都全部熬成盐,单凭着这些精盐,他们还需要为生计发愁?还需要为了一片草场而流血冲杀? 然而胤宗和乌烈很清楚,没有足够的力量,却拥有巨大的财富,不是福气,而是灾难,唐人古语亦有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他们热爱财富,却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自己的性命,也正是明白生命的重要性,为了延续更多的生命,草原上才仍旧流传着钻帐篷这样的风俗。 于是他们选择带上这些盐,离开盐湖,继续往草原边缘前进,有了这些盐,他们就能够联络到更多的部族,增强自己的力量,一同来对抗慕容部,只有推翻慕容部的奴役,他们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那时才拥有坐收盐湖的资本。 大家忙忙碌碌地开始收拾营帐,将盐袋放上马背,却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肮脏而虚弱的囚徒,正双目无神地斜躺在地上,那是慕容骁。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却被折磨得瘦弱不堪,他的眼中充满了惊恐,锐气全无,一如游走于人间边缘的鬼,周遭越是繁华热闹,就越是衬托他的凋敝潦倒。 一路上他变得老实得不能再老实,有问必答,任人唾骂和羞辱殴打,谁能想到他曾经是鲜衣怒马,动辄杀人的慕容王族后裔,慕容部的骑都尉慕容骁? 他的手脚并未受到任何捆绑和束缚,然而他却小心翼翼地跟在运送辎重的牛车后面,不敢逃走,甚至于连走慢一些都自觉地跟上来。 赶牛车的老牧民看着壮实,但若果碰到当初的慕容骁,也不过是一刀的事情,但现在,慕容骁却连抬头直视这位老牧民,都做不到。 徐真没有心情理会慕容骁,因为他知道,这个敌人已经从心底彻底被击垮,不再构成威胁,仅剩的价值,也就是靠他的经验来推断慕容部可能驻扎的位置。 但一连过去了三天,他们已经绕过盐湖,穿越了草原的边缘,来到满目黄土和砂砾的吐谷浑深处,一路上却连一个小部落都没有找到! 这是非常可疑的一件事情。 萨勒部乃是距离凉州最近的一个部族,如果是因为近冬南迁,那些部族应该往东南方向迁徙才对,徐真等人一路迎头而来,没道理遇不着的。 眼看着越来越深入到干旱荒漠地带,徐真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联合不到其他部落倒是不打紧,可他已经被段瓒和侯破虏逼得立下了军令状,找不到慕容部的确切位置,又怎能够回去? 他心里很确定,只要一入冬,唐军就会发动对吐谷浑的全面战争,因为大唐国力强盛,并不惧怕后备不足,府兵春夏秋屯田,冬季训练,正好派上用场,而一旦拉开战幕,就算不能把吐谷浑打趴,将他们冬季的储备都给耗光,来年他们也熬不过,更不要说再次兴风作浪了。 如此一来,徐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带队前进,更是将柔然骑兵和萨勒的人马都分为数股,四周撒网式行进,每队人马相隔二里,遥相守望,又前行了小半日。 这样的结果未免太过让人失望,兄弟们的情绪都很低落,怨气也就大了起来,脾气跟着上头,途中时不时会发生争执,甚至到了为一点小事而动粗的地步。 张九年也是忧心忡忡,与徐真商议着是否该继续前行,又或者有没有办法振奋一下军心,然而他们还没有找出对策,就被前方的骚乱给打断了! 那是一处黄土坡,坡下有一小片随秋风而凋零的胡杨林,黄色的树叶和扭曲的树干枝桠,在土坡之下趴着,并不起眼。 而胡杨林的前方,数十名萨勒勇士却紧握手中弯刀,将中心处打斗的二人团团围住,时不时爆发出咆哮和咒骂。 徐真刚想上前制止,却被张久年拦住,后者以眼色示意,徐真顿时会意,这可是个改变队伍风气,震慑人心的好时机了。 于是乎,徐真与张九年也不声张,不动声色来到了人群后面,高坐马背,目光越过涌动人头,徐真却看到了不太想见到的一幕。 人群垓心处,凯萨交叉双刃于胸前,如蛰伏母豹一般压低身子,她面对的是一名高壮的萨勒勇士,后者的手臂正在滴落鲜血,显得极为狼狈,而地上已经躺着四五个萨勒人,一个个捂着身上伤口兀自**着。 在二人相斗不远处,一根牛角般弯曲的胡杨木**在地上,徐真顿时明白了过来。 胡杨乃是干旱地区的一种乔木,可谓浑身都是宝,人传曰,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木质极为坚韧,乃是制作弓弩的上好木材。 萨勒人和柔然人都一样,对弓弩有着强烈的渴求,徐真的旅队装备李德骞私自送来的元戎连弩,霸气十足,对于穷酸的萨勒人来说,这绝对是赤*裸*裸的炫耀,最近的口角争执也大多因此而生。 故而这些胡杨的出现,让萨勒人如遇宝山,毕竟他们在库贝尔草原深处,平常也没有太多的机会能够寻到上好的胡杨木。 想来是凯萨和在场一些人为了争夺那根胡杨木,这才大打出手,不过这些汉子实在太过小觑凯萨,被连伤数人之后,居然不顾风度地来个车轮战! 徐真见得已有七八名萨勒人被伤,再看凯萨真的动了杀意,连忙出声喝止道:“都给我住手!” 凯萨听见徐真发话,头脑顿时清醒过来,收住了攻势,那名萨勒人却因为凯萨露出了破绽而大喜,挥刀横抹过去,凯萨感受到背后危机,连忙反手挥刀格挡,没想到萨勒人力大,刀刃终究还是在她的手臂上留了一道口子! 这下子凯萨是彻底愤怒了,腰身一拧,脚步连环前踏,身影变得飘忽起来,萨勒人吃过凯萨身法的亏,连忙将刀刃挥舞起来,泼水不进! 然而凯萨却怒哼一声,虚招刺向萨勒人胸膛,待得后者横刀格挡之时,却一脚踹到了萨勒人的裆部! 萨勒人吃痛倒地,凯萨火气上了头,双刃就要刺向萨勒人的咽喉!可如此关键时刻,她眼前光影一变,徐真已然按刀挡在了萨勒人的身前! 凯萨心头一惊,连忙收住了刀势,可徐真却脸色铁青,挥手就给了凯萨一个耳光! “啪!” 她的脸颊顿时红了起来,徐真并没有故意留力,而是真的下了狠手!凯萨先是一脸难以置信,而后却被满满的怨怒占满了胸膛,徐真却仍旧铁面怒叱道。 “闹够了没有!” “尔等都是手足兄弟,为何要自相残害!就为了一根木头,值得么!” 徐真还在趁机凝聚人心,言语振奋,让人动容,而凯萨却心寒到了极点,她咬着下嘴唇,深深地埋着头,默默地抽出那根胡杨木,就这么走出了人群。 经历这个事件之后,大家都老实起来,因为他们很清楚凯萨与徐真有多么的亲密,徐真不问事情对错,责难了凯萨,算是给了萨勒人一个交待,加上徐真的阿胡拉之子声望还在,事情也就这样带了过去。 然而凯萨却再没有靠近过徐真,哪怕出现,也只是不言不语遥遥而居,有时候一整天都没有吐半个字,休息之余就用短刃修凿雕琢那根胡杨木,赌气一般连手臂上的伤口都没处理一下。 徐真看着有些心疼,他也没想过顾及大男人面子,但为了稳定萨勒人心,他也只能装作不闻不问。 不过他的付出也换来了诸人的努力,大家积极搜寻,居然找到了一处大部队停留的迹象!张久年粗略估算了一下地上的灶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因为这一大片营地,居然有三万左右的人马! 徐真面色凝重起来,如此多的军马,所留痕迹也非常的明显,队伍一路追索,发现这支大军竟然往祁连山方向进发! “不好!他们的主力想要偷袭甘州!”张久年很快得出了一个骇人的结论,难怪沿途部落都不知所踪,原来吐谷浑早已征召了大小部族,早早做好打算,想要突袭李靖所在的甘州大营! 只要甘州陷落,战局可就变得非常的艰难了! 难怪慕容部会在凉州关外四处侵扰,原来一直在掩人耳目,为主力部队偷过祁连山打掩护! 徐真思索片刻,当即做出了决定,他将带领兄弟们继续追索,希望能够掌握到吐谷浑主力部队的去向和实时情报,而回去送信的事情,则交给了张九年。 时不待人,张九年也不再推托,当即点了三五十人马,风一般往回疾驰。 根据营地残余迹象的判断,这支大军离开已经很长时间,虽然有祁连山阻挡,但如果没有及时发现的话,势必要将甘州打个措手不及了! 念及此处,徐真当机立断,让兄弟们放开了速度,全速追寻这支大军,疾奔了大半日,暮色渐沉,这才停下休整。 一路颠簸,人困马乏,众人草草果腹之后,就纷纷闭目休养,可正当此时,山坡左侧却喊杀震天,一支野虏骑队杀气腾腾而来! !! 第三十六章 慕容突袭混乱大战 夜色如恶魔的巨口,徐真队伍的营地就好像一粒微弱的生命之火,随时会湮灭一般,敌人骑兵宛如发怒的兽潮,从土坡上轰隆隆践踏席卷!在外围巡弋的柔然骑兵早已被对方射死,连警号都无法发出就被踏成了肉糜! 萨勒人虽然随时保持着枕戈而眠的状态,但猝不及防之下,仍旧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前面营帐被敌人的战马直接冲垮,连同来不及钻出营帐的勇士,直接踏平在地上! “御敌!”高贺术猛然跃马,挥舞着手中弯刀,率领数十兄弟迎面直冲,胤宗和乌烈同样指挥着兄弟们展开反击,他们就如同逆流破浪的巨舰,劈开敌人的钢铁洪流,而后混战到了一处! 慕容骁紧握拳头,掌心之中是一枚光滑的白色鹅卵石,脚下用石子排成的记号才刚刚完成了一半,他也读过汉人的经典,知晓卧薪尝胆之往事,然而他对勾践却非常的不屑,男儿生世间,自当快意恩仇,喝最烈的酒,骑最好的马,睡最漂亮的女人,纵然死,也要痛痛快快! 然而直到他从葬坑之中爬出来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多么渴望活着的感觉,哪怕活成一条狗,也要保持着微弱的呼吸! 他终于明白,草原是属于狼群的,但活得最久的,却是长年吃草埋头拉车还要被时常鞭笞的老牛! 一路上他忍辱负重,装疯卖傻,示敌以弱,终于让敌人麻痹大意,不再重点看守他,于是他偷偷种下各种隐秘记号,本未抱有太大希望,没想到慕容部的小队还是追了上来! 这支队伍是他的部族精锐,一直留在凉州附近骚扰唐军,正打算撤回西北,与大部队汇合,却发现了徐真队伍营地残留的痕迹,更是发现了慕容骁留下的记号! 他们早已将慕容骁的死彻底忘记,没想到他却活到了现在! 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徐真那近百柔然人才是威胁,萨勒部这些人只会放羊打猎,根本不足为惧,然而想象之中砍瓜切菜的屠戮场面并没有如愿发生! 不管是柔然人,还是萨勒人,在大草原上搜寻了这么长的时间,早已憋了一股无名怒气,经历了突然受袭的慌乱之后,他们迅速展开了果断而有力的反击! 徐真紧握长刀,先将李明达推上了马背,让周沧贴身护卫者,自己才跨上战马,临行时萨勒族俟斤赠予的青海骢被缰绳一勒,顿时嘶叫着人立起来,强有力的后腿一蹬,带起一股风,将徐真送入敌阵之中! 一名吐谷浑野虏咆叫着冲撞而来,借助马匹的冲击力,手中弯刀当头劈下,徐真深吸一口气,纵马与之擦身而过,长刀叮当一声磕飞对方弯刀,回身再一刀,将对方后背拉开一道骇人口子,鲜血喷洒出来,他的脸颊一片温热! 青海骢冲势微微一滞,左侧一名高壮敌人已然袭来,手中长矛如毒蛇出洞一般,刺向了徐真的肋下! 徐真猛拉马头,长刀斜削出去,那自制的长矛被锋利长刀清脆削断,一夹马腹,青海骢急冲而过,徐真反手一刀,那野虏大骇之下,用半截长矛杆子横挡,却被徐真劈断杆子,连同他的半个脑袋都给劈了下来! 没有一个现代人能如此快速地适应冷兵器时代的混战,徐真虽然心理素质过硬,又经历过生死数战,但仍旧无法沉着冷静下来,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眼中只有面色狰狞的敌人,只有鲜红的血腥,只有兄弟们一个个倒下的画面,他的求生本能不断激发他的潜力,牵引着他的长刀,继续着杀戮! 火光与鲜血喷洒之间,一支冷箭陡然激射过来,却只是在徐真的红甲上留了个印子,徐真猛然回头,双目充满野兽一般的凶戾之气,策马而来,将慌乱弯弓的敌人劈落马下! 直至此时,徐真满身是血,手臂和大腿多处负伤,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痛楚,或者说他根本就来不及痛楚,因为只要他稍微分心,下一刻就极有可能丧命于乱军之中,这是他付出数次受伤之后得到的血的领悟! 他没有办法估算对方的人数,此时才明白要当一名神勇猛将,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他的飞刀无暇施展,因为嫌弃连弩沉重,他根本就没有携带连弩,只是近乎麻木地一次次挥舞长刀。 也多亏这柄神秘长刀锋锐坚韧,吐谷浑盛产各种矿藏,锻冶技术同样不弱,打造出来的弯刀质量亦算上乘,却没有一柄能与徐真手中长刀相媲美,起码那些被徐真斩落马下的,都无法比较! 紧握刀柄,他再次冲入了敌阵之中! 前方激战残忍而血腥,刀刃与骨头的摩擦声,死伤者绝望的哀嚎,人喊马嘶混作一团,血腥的甜腻与战士临死前失禁的便溺气味混杂在一起,整个营地在短短时间之内就变成了血与泥,刀与火,生与死的简单构成! 老马夫全身颤抖着缩在辎重牛车后面,他年轻时候也是萨勒的勇士,亦杀过不少马贼,然而现在,他再没有握刀的力气和勇气,纵使他的弯刀就插在牛车的粮袋底下! 犹豫良久,他听到熟悉的哀叫声,循声望去,却见到自己的侄子被乱蹄践踏而过,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血性终于被激发出来,抽出粮袋底下的弯刀,就要往前冲锋,然而他只感觉背后发凉,刚转身,却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是一张脏污之极的脸,脸颊深深凹陷,眼眶青黑,嘴唇发白开裂,然而这个人的双目却充满了生命力,仿佛那人体内一股如获新生一般的力量,都从双目之中迸发了出来! 这不就是每天都被老马夫唾骂和奴役的慕容骁么! “怎么…” 老马夫还未来得及开口,慕容骁已经将一截断木刺入了马夫的下腹,参差的断口撕裂了马夫的肠子,撞在脊柱骨上,再也拔不出来! 慕容骁抱住老马夫的头,就好像在抱着自己相依为命的兄弟,而他的膝盖,却用尽力气撞在了断木之上,马夫的脊柱骨喀嚓断裂,木刺穿透脊背而出,上面还带着粘稠的鲜血和肉末! 老马夫双目圆睁,不断咳着血沫,却没有死过去,最后一丝草原儿郎的血性爆发出来,狠狠咬在了慕容骁的肩头之上,撕下小块血肉,状如邪魔! 慕容骁嘴角扯动,就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般,感受不到任何痛觉,因为再大的痛楚他都承受过,又何惧撕咬? 他怒而夺刀,却发现老人的双手如铁汁浇铸而成一般,与刀柄焊接在一处,慕容骁手腕一拧,老人干瘦的手喀嚓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扭曲角度,刀终于到手,而下一刻,老人的头颅骨碌碌落地,口中还紧咬着一块皮肉! 慕容骁藏刀而来,越走越疾,身子越发轻快而有力,就好像敌人的血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力量,复仇的怒火将他体内的潜能都激发了出来! 一名萨勒骑兵拍马而来,俯身劈砍,却被慕容骁侧身躲过,手中弯刀斜斜劈出,将萨勒人的大腿抹开了半边! 萨勒人落马,慕容骁紧接而至,一刀枭首,而后踏上战马,环顾四周,终于锁定了徐真的位置! 他如同从墓穴爬出来的食尸鬼,纵马而来,顺手拔出一根插在马尸上的长矛,借助马势,猛然掷向了徐真! 徐真此时正劈落一名野虏,全然没有发觉后方的危险,那长矛破空而来,眼看着就要洞穿徐真的后背! 然而此刻,侧翼却爆出一声尖叫:“小心!” 徐真下意识扭头,却看到自己从战斗打响到现在都来不及关注到的凯萨,正飞马而来,挡在了自己的后方,她的双刃用力往上一拨,长矛往上偏飞出去,擦破了凯萨的肩头,从徐真的太阳穴边上飞了过去! 慕容骁怒哼一声,却也不恋战,拍马混入到慕容部的骑队之中,用突厥语大喊着,那些骑兵认出骑都尉的声音,士气高涨,军心大振! 徐真死里逃生,朝凯萨投去感激的目光,而后者却直接扭头,再次冲入战局之中,眼看着战局越发混乱,如此发展下去,兄弟们势必要被敌人绞杀干净,徐真一咬牙,飞马逼开沿途敌人,冲回到营区,擎起徐字旗,大声呼喊下令道:“先撤下山坡!先撤下山坡!” 周沧保护着李明达,此时杀敌最为勇猛者当属高贺术和乌烈,二人深知军令之重要性,若果无法统一行动,势必会造成巨大伤亡,当即指挥各自人马,跟随徐真的旗帜逃下山坡! 慕容部本就仗着突袭之风,卷走了徐真部数十条性命,一番混战之后更是斩落无数人头,慕容骁现身之后,士气大涨,俨然看到了屠尽徐真部的希望曙光,见得徐真部败走,顿时喊杀震天,潮水一般追击而来! 徐真的队伍借助下坡之势,一路疾奔到坡下的开阔地,混战双方终于慢慢区分开来,徐真这边马匹经过了休养,相对快一些,与后面的追兵拉开数十步的距离。 慕容骁眼见追击不上,当即大声下令道:“放箭!放箭!”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充斥着病态的兴奋与激动,骑兵们战意振奋,纷纷展开了骑射,数百支羽箭如蝗虫雨线一般落下,后面的萨勒人又像剥洋葱一般倒下了一排! !! 第三十七章 奇策退敌慕容败走 徐真见得兄弟们一个个相继倒下,心头滴血一般痛楚,脑海之中陡然冒出一条策略来,当即高声下令道。 “左右分成两翼!上弩!上弩!”徐真双眼血红,他的百人队战马丰满,跑在最前方,因为装备精良,历经混战之后仍旧保持着良好状态,高贺术顿时明白徐真的战术,将柔然骑士分成两股,斜斜冲了出去,收刀之后,纷纷解下巨大的元戎连弩来! “勒马!给我射!” 高贺术一声令下,左右两翼放缓速度,这一变化实在太快,慕容部骑兵发现苗头不对,却止不住冲势,心头大骇之时,左右翼已然响起“蹦蹦”的弓弦声! “噗嗤!噗嗤!” 铁箭矢洞穿衣甲身躯的声音不断传来,慕容部骑兵首当其冲,呼吸之间已然倒下一大片! 这些慕容骑兵追敌心切,双方只间隔数十步,这可是连弩的最佳杀伤射程!他们的目标还停留在中间的萨勒人部队身上,长弓一番激射,萨勒人纷纷落马,他们也是心中狂喜,然而柔然骑兵左右分开,勒了马速之后,慕容部的侧面就暴露在了柔然骑兵的面前! 连弩的铁箭矢如横横泼洒出去的水,呈扇形从侧面席卷,不止在最佳杀伤射程之内,更保证了最大的杀伤范围! “噗嗤!” 慕容骁亲眼见到自己左手边一名骑兵被铁箭矢射落马下,让他吃惊的是,这枚铁箭矢是洞穿了半个马头,才射入骑兵的胸腔! 这是何等霸道的强弩!慕容骑兵们顿时陷入混乱之中,前面的想要追击萨勒人,顺便躲避弩箭,而后方的却想要收住马速,如此一来,阵型也就乱了套。 他们趴伏在马背上,尽量躲避着箭矢,然而箭矢却是从左右两个侧面激射过来,除非骑术高明到足以藏身于马腹,否则根本就挡不住强劲无匹的箭矢! 骑兵们本想等这一波箭矢过去之后,得了喘息之机,马上就能够进行反击,用长弓将左右侧的敌人射死,可他们却没能等来这样的喘息机会! 因为敌人的巨弩居然可以连射!随着喀嚓喀嚓不断掰动摇杆和扣动机括的声音,箭矢没有任何间歇地怒射,慕容部的骑兵如同割麦子一般大片大片倒下! 连战马都能射死的强弩,谁人还有胆子留下来等死?!!! 慕容骁早已经历过一次忍辱负重,他的心性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不再像以前那般莽撞,反而变得阴暗起来,当柔然人扣动第七次机括的时候,慕容骑兵终于在慕容骁的指挥之下,慌乱逃走! 因为左右两翼被元戎连弩封死,前方又有萨勒人的大部挡住,他们只能选择往后退缩,然而冲锋急停之下,人马相互冲撞践踏,加上强弩疯狂射杀,乱糟糟的慕容骑兵也不知死伤多少! 满以为将屠尽敌人,救回骑都尉,大获全胜的一场突袭,就这么被一百张元戎连弩给戳破了梦幻泡影,慕容部的野虏历经从云端跌落深渊的噩梦,战意全无,连弩带来的死亡威胁,让他们惊恐慌张,人人争抢着后撤,溃不成军! 萨勒人见慕容部已然陷入乱局,当即后阵变前军,尾随掩杀,左右柔然强弩如跗骨之蛆,大肆收割敌军性命,慕容骁心头滴血,带着两三百残部亡命而逃,剩余小半骑兵却被拦截下来,沿途尸体横陈,血水将黄土都浸透! 徐真率队快马掩杀,又斩获上百敌首,慕容骁的残部风声鹤唳,只能变向北上,逃入到荒芜之地中! 萨勒人本以为此行必将全军覆没,没想到战局急转直下,靠着阿胡拉之子的睿智,还有柔然人那一百张巨弩,居然硬生生将局势给扳了回来! 柔然人回收铁箭矢,萨勒人对受伤的慕容部野虏补刀,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番清算下来,加上营地混战所斩,徐真部居然斩敌六百余! 不过萨勒人在突袭的冲击之下,也有两百多人惨死当场,被追击的途中又死了上百,原本才近五百的兵力,几乎死了一半,加上受伤的兄弟们,可谓惨淡无比,这也让他们看到了自由的巨大代价。 好在最终还是胜利了,虽然敌人的死伤数目是己方的一倍,但大家的心头都很沉重,没有任何获胜之后的喜悦,没有欢呼,没有搜刮战利品之时的那种满足感。 因为这些战利品,都是兄弟们的性命换回来的! 这也让他们更加信服徐真,他们就像一个赌徒,搭进去了大半筹码之后,就很难再抽身,总想着最后赢的,必定是自己,而且能够将之前输掉的,都给赢回来! 只不过这场博弈不是跟慕容人的博弈,而是跟自己的宿命在博弈,但他们的身边,有睿智的阿胡拉之子,有上天在眷顾着他们! 李明达并没有躲在营帐之中,虽然尸横遍野的场景很是吓人,但她却苍白着小脸,帮助萨勒人治疗受伤族人,有周沧贴身护卫,她根本就没有性命之忧,但她也见识了一场杀戮,见识了一场战争,这对于她的心灵来说,是极大的震撼! 这一路的历险,她感受过太多,见识过太多,这些追求自由的萨勒,给了她太多感触,再想起自己的遭遇,想起自己的长安回归之旅,她不再感到惊恐,反而变得更加的坚韧! 徐真忙着指挥调度人手处理后事,根本就没顾上自己的伤势,将战场打扫干净之后,又要安抚受伤的兄弟们,好在高贺术和周仓等一众骨干替他分担了职责,命人四处巡视放哨,防止慕容部再度回袭,又扎下了连夜扎下了营寨。 对于死去的兄弟,萨勒人举行了火葬,将他们的灵魂,送到了阿胡拉的神国,葬礼虽然简单,却让人泫然欲泣,心头沉闷却不想再言语。 逝者已矣,对待慕容部的战败者,萨勒人同样给予了火葬的待遇,就仿佛他们的死,同样带走了他们的罪孽,理当得到这样的原谅。 做完这些之后,大家才简单地吃了些东西,营地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再有豪饮歌舞,也不再有欢声笑语,只剩下冰凉的秋风,吹不散那压在心头的悲愤阴霾。 徐真终于能够清闲下来,李明达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这小丫头也是吓了一跳,因为徐真全身上下居然负伤七八处,大腿的伤口露出惨白的肉芽,让人不忍直视。 然而这个小丫头还是忍着胃部的不适,在徐真的指导之下,用针线,将伤口给缝合了起来。 她虽然养尊处优惯了,可在凉州大营之时,却见过军医处理伤口,这种大伤口,都是用烧红的烙铁直接烧焦,再敷与药散粉末,小伤口才用缝合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让双手沾染血污(注)。 替徐真处理完伤势之后,李明达还想要去帮助其他人,却被徐真押着去吃了些东西,实在困乏之极,就在徐真的营帐之中睡下,不多时已酣然入梦。 徐真包扎了伤口之后,勉强能够行走,想了想,就来到了凯萨的营帐前面。 她的性子比较狠辣,虽然美丽,却被视为蛇蝎,又跟萨勒人有间隙,除了徐真,还真没有人敢靠近她的帐房。 犹豫了一下,徐真还是掀开了营帐帘子,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一柄短刃不知何时架到了自己的脖颈上! 凯萨正忙着处理自己的伤口,上身不着寸缕,听得脚步声,连忙用毯子胡乱包裹,她知晓是徐真前来,除了他也没人敢靠近,但哪怕徐真,也不能这样窥探她的私密! 徐真咽了咽口水,目光连忙从凯萨身上收回来,凯萨却怒气冲冲地娇叱道:“出去!” 若果是平时,徐真也只能乖乖退出去,可凯萨手臂早有旧伤,肩头又因为替自己挡了长矛而受伤,他又如何能离开? 直视着凯萨,徐真的脖颈往刀刃上靠,而后他轻叹一声,轻轻顶住刀刃,将凯萨的兵刃拿了下来。 凯萨看着徐真,又气又羞又委屈,想起徐真前些日子对待自己的场景,眼眶顿时湿润起来,缩到了毯子里。 在徐真眼里,在所有人眼里,凯萨是没有眼泪的生物,何时见过这位女刺客如此娇弱之态,当徐真看到凯萨委屈的眼泪,他的心莫名抽痛了一下。 他咬着牙根,强忍着心中想要紧紧拥抱凯萨的冲动,开始温柔地替凯萨清洗处理伤口,后者深深埋着头,哪怕在徐真缝合伤口之时,她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生怕再**一下,就暴露了自己藏在心中多年的柔弱。 夜色沧澜,营帐之中弥散着一股甜腻的血腥味,混合着凯萨的温热体香,等徐真包扎好伤口之后,凯萨已然趴在徐真的双腿上,甜甜地睡了过去。 她正好压在了徐真大腿的伤口上,鲜血浸润了绑布,疼得徐真呲牙咧嘴,但在他只是强忍着,不忍惊醒了凯萨,因为他发现,原来熟睡的凯萨,这么地有女人味。 这个夜晚,注定在徐真的心里,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回忆,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凯萨从美梦之中醒来,发现自己的红唇,正对着徐真高高隆起的裆部,而低头打瞌睡的徐真,口水都滴在了凯萨的脸上! 当凯萨抹了一把脸上那黏糊糊的液体之时,她似乎产生了什么误解,于是乎,整个营地的兄弟们,都听到他们的阿胡拉之子如杀猪一般哀嚎着,被凯萨从帐篷里给踢飞了出来! 当他们看到徐真大腿根部浸染着鲜血之时,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那惋惜又同情的目光,似乎在告诉其他兄弟,看吧,这女人惹不起吧,连睿智而伟大的阿胡拉之子,都被这条凶悍的母狮给咔嚓了... (注:手术缝合的最早记载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000年的古埃及,而已知最古老的缝合是在公元前1100年的木乃伊身上。在中国古代名曰逢合,《资治通鉴》中《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上》有记载。) !! 第三十八章 军师归来部队南下 秋意渐浓,凉风四起,一截枯草在风中簌簌发抖,而后随着散漫的黄土,被卷入风中,掀起干燥而迷蒙的小黄龙。 一双同样打抖的生牛皮靴子就踮在枯黄的草地当中,靴子的主人左右手如鹰隼般张开,手里各平举着一颗拳头大的草包,里面塞满了骆驼草(注1)。 此人身子顿时一僵,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整个人都绷紧起来,而他左手的草包已然往后飞出十步之外,被一根雁翎箭钉在了地面上! 这名柔然人长吁了一口气,刚想朝首领高贺术发泄不满,三十步开外已经再次想起绷弦之声,他的右手突然一轻,托着的草包再次被射飞出去! “浩热!浩热!” 周围的柔然兄弟敲击着刀鞘,齐刷刷为自己的首领欢呼起来,充当活动箭靶柱子的柔然兄弟呸了一口,骂咧咧就跑到旁边的土堆边上,裤头还没来得及脱下,黄液已经沾湿了裤裆,兄弟们哄然大笑起来。 此等作弄看起来非常过分,然而在豪迈粗犷的柔然兄弟们眼中,并不算得什么羞辱,他们的首领高贺术,也曾经给他们当过靶子呢。 高贺术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将长弓递给了徐真,眼中毫不掩饰鄙夷,在大家的眼中,这位旅帅可谓一无是处,打仗的时候冲前面的是周沧和高贺术,论计谋策略又不如张九年,骑术不如乌烈,刀术槊法枪矛剑斧,无一专精,但是,大家却都心甘情愿地追随着他。 他或许不是最强者,但在最关键的时刻,总能够力挽狂澜,对兄弟从来不吝惜,这就足够让兄弟们死心塌地了。 徐真懒洋洋地吐掉口中草茎,却没有接过长弓,一脚踹在高贺术的大屁股上,粗鄙地用突厥语命令道:“滚过去!” 要说语言天赋,徐真绝不亚于任何人,英语用于国外表演,法语用来泡大洋马,各地方言更是信口开河,这段时间的濡染,他早就暗自学了不少突厥话,但这厮每次开口,都是骂人的话,以防止有人背后骂他,他还一头雾水笑呵呵。 高贺术自然信不过徐真的箭术,但兄弟们已经开始起哄,咬牙一想,就算被徐真射几个窟窿,也不能在兄弟们面前丢脸! 徐真见高贺术站在了十步开外,这才慢悠悠地四处搜寻一番,见到李明达正在不远处跟周沧练刀,扯开嗓子就大喊:“丫头!丫头!过来!” 李明达正生闷气呢,周沧这厮性子直,见不得李明达手脚软绵无力,教导刀术之时可没留什么情面,骂得小姑娘眼眶红红的,却又倔强地偷偷抹掉眼泪,越发卖力练习劈砍,听到徐真喊人,李明达嘟起小嘴走了过来。 “果子拿几个出来。”徐真摊开手掌,一脸贼笑,李明达怒哼一声,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三四个鸽子蛋大小的野果子来。 这些都是徐真不知从什么地方摘来的,先前还用一种酸酸的绿叶裹着黄色的刺糖给小丫头当零食吃,把这馋嘴小丫头骗得一愣一愣的。 徐真得了果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李明达回去继续练刀,后者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趁其不备,在他脚面上狠狠踩了一脚,这才跑开,临了还不忘吐舌做个鬼脸。 兄弟们又是一阵哄笑,要说能制住徐真的,也就李明达和险些阉了徐真的凯萨了。 徐真嘟嘟囔囔骂了一句,这才掂着手里的果子,走到高贺术面前来,将三个果子都咬了一口,在他的左右肩头和头顶,各放了一个,这才退了回去,脸上还不忘阴险的笑容。 兄弟们一看这架势,顿时吓傻了,徐真的箭术是众人皆知的臭,真要射手臂大腿,高贺术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这三颗果子都在大脑袋边上,真真是要命的节奏了! 高贺术正要辩驳,徐真已然退回到七八步开外,双脚猛然一拧,陡然转身,右手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一柄寒芒闪闪的飞刀,“嘿”一声低喝,右手猛甩,飞刀脱手而出,高贺术只感到左脸颊一凉,果子已经被击落! 他哪里还敢乱动,徐真一鼓作气,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左手往腰间一抹,再次出手,高贺术右肩果子被击飞出去! 兄弟们个个屏气凝神,生怕发出任何声音都会害死自家首领,而徐真却嘿嘿一笑,摸出第三把飞刀,一个漂亮的旋转之后,猛然往前跃起,用尽力气掷出了最后一把刀! “噗嗤!” 高贺术头顶那颗果子当中裂开,汁水都没残留一滴! 兄弟们彻底惊呆了! 因为大家身上都有伤,故而放缓了速度,一边追索吐谷浑军队的痕迹,一边休养生息,闲来无事,大家手脚发痒,大半时间都在操练武艺,对练切磋更是家常便饭,而徐真每次都成为被虐的对象,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如此惊人的飞刀绝技! 过得许久,兄弟们才爆发出如雷的喝彩和欢呼,而高贺术则脸颊抽搐,铁青着脸,僵硬着身子走回人群,兄弟们见得他居然行动如常,越发佩服高首领的胆气,没想到这厮刚走到帐篷门口,双腿再也坚持不住,发软瘫坐了下来,口中还兀自骂着新学的大唐话:“干*你*娘的!” 所有人都乐翻了天,有一些直接在地上捂着肚子打滚,这可是他们第一次见识首领吃瘪啊! 诸人嬉闹之际,东南方尘头扬起,胤宗策马而归,直入营区,面色惊喜地报曰:“先生回来了!” 徐真心头顿喜,胤宗口中所谓先生,乃张九年是也!苦盼久矣,终是得归! 胤宗接过兄弟们递过来的水袋,咕噜噜灌了一通,又沾湿了手掌,让自家马儿舔舐,不多时就见得小队人马从远处疾驰而来,乌烈打头,十数兄弟左右护卫,当中正是满身风尘的张九年! 凯萨与徐真相见尴尬,故而一直躲避,此时听得马蹄声,钻出帐篷,张目远望,却见得一个熟悉身影,那张九年身后栗色马儿背上,不正是上师摩崖么! 徐真也是小小吃惊了一番,摩崖已然五十多岁,虽然有武艺在身,又勤练眩幻之术,耳聪目明,手脚灵健,但长途奔驰,这把老骨头也是吃不消的,何以迢迢而来? 周沧见得自己哥哥回归,连忙带着李明达聚拢了过来,诸人纷纷上前解马,将张久年等一行迎入了营区。 周沧未得与张九年招呼,李明达却已然快步而出,牵住了张久年身后一名随行,惊呼道:“无双姊姊!” 那随从落了面纱,徐真才看清此人面目,虽作了男儿装,却峨眉紧凑,唇齿清秀,鹅蛋脸颊,英气勃发,若果换了红妆,绝是一方佳人,又与李明达如此亲热,想来是李氏宗室亲人了。 那女子握住李明达小手,柔声疼惜道:“兕儿妹妹苦也!” 二人嘀嘀咕咕说着小话,眼眶红润,却是情意绵绵得紧。 徐真也懒得深究女子身份,连忙将张久年和摩崖引入大帐之中,双方互道慰问,又命人送上饭食饮酒,这才慢慢提及正事。 张九年压住了风尘之后,眉头却未得舒展,轻叹一声,遂将事情道明,原来凉州方面已然下令,使徐真旅部无需再辛苦追索,即当转折南下,与鄯善道府军汇合! 徐真连忙问其意图,张九年好整以暇,轻抚长须开口道:“情报既已送达,甘州方面自然有所防备,有卫公把持,想必野虏讨不得分毫好处,此时命我等南下,想来是与积石道府军汇合,一同攻打吐谷浑重地,趁虚而入,一举铲平野虏根基!” 诸人闻言大惊,此等策略恢弘大气,颇有古将之风,以李道宗之谨小慎微,想来必定出自他人之手! 徐真眉头一皱,不需多做考虑,此时大唐所余大将,除了军神李靖,以及在长安主持大局的李世绩,会打仗的也就不多了,不是兵部尚书,积石道行军总管侯君集,还能有谁? 此人阴暗狭隘却多谋善算,早先已然与李靖争夺征讨吐谷浑的大将军之位,在李二面前说了军神不少小话,然而主控权最终还是落在了李靖手中。 此番将应付吐谷浑主力突袭的烂事一股脑丢给了李靖,自己却趁虚而入攻打吐谷浑重地,除了侯君集之外,徐真还真就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来了。 想到自己与侯家父子的过节,徐真心头难免不安,与张九年商议一番之后,也只能便宜行事,倒是对摩崖此行目的有些好奇起来。 老上师呵呵一笑,以眼色暗示徐真,后者会意,接风宴也不再多言,兄弟们听得回归的消息,大为开怀,又是好一番庆祝。 徐真得了机会,将老上师带到自己营帐之中,双方宾主落座,摩崖这才神秘一笑,缓缓而道:“听说徐少郎做了萨勒人的叶尔博,老夫实在坐不住,特来恭贺一番。” 徐真讶然,一番察言观色,却发觉老上师耐人寻味,只好赧然摆手道:“小子一通胡闹,上师莫要取笑,想必是为了凯萨而来?” 然而摩崖却摇了摇头,收敛了笑容,朝徐真正色道:“老夫确实为徐郎而来!” 徐真不得其解,摩崖却从怀中取出一物来,慎重地奉于案几之上,朝徐真这厢推了推。 此物看似长方,形如典籍,包裹于黑绒之中,绒布上雕刻烈焰符文,精美而神秘,弥散着一股浓烈的诡异气息。 徐真缓缓掀开绒布,果见得一本牛皮封的书籍,面皮一行异族文字,力透纸背,沧桑古旧之气扑面而来,书侧绑缚一方黑色符印,巴掌长短,印上亦多烈焰图形,左右却是扭曲生文,偏僻不通,辨识不得。 望着徐真迷惑之神情,摩崖郑重直视道:“此乃琐罗亚斯德之圣火令,以及教中经典《圣特阿维斯陀》(注2),老夫正要教你做那正经的叶尔博!” (注1:骆驼刺在六七月间是蜜源植物,新疆吐鲁番盆地的骆驼刺在大风时,针刺扎破叶片,伤口处会分泌出糖汁,经风吹日晒,糖汁缩成小块,可食用,民间称之为“刺糖”,煮水可治痢疾和吐泻病。这种“刺糖”在唐玄宗时为贡品,称刺蜜,色如琥珀,吃了甘如糖味。) (注2:《圣特阿维斯陀》乃拜火教经典,好比圣经之于基督教,古兰经之于伊斯兰教。) !! 第三十九章 喜得圣法苦心修炼 徐真听得摩崖如此说话,心头为之大震,所为倒也并非自己冒充祆教叶尔博之胡闹,乃震惊于摩崖之真实身份! 精通眩幻之术,被慕容部以族人性命相逼,深入长安欲行不轨,却又临阵倒戈,投了徐真,此番又自白身藏祆教秘典与符印,无论哪一样,都足以让人惊叹不已了! 见得徐真久久不能言,摩崖也只是含笑以待,早已守在营外的凯萨却适时入内,朝徐真解释道:“莫要如此大惊小怪,上师本就是圣教长老,到我柔然部族传教,深得民心,本欲前往吐谷浑传教,展露了圣法,却遭慕容家觊觎,俘了吾等族人,逼迫上师到长安作了贼人...” 徐真听得凯萨解释,心头暗道:“乖乖了不得,这是假李鬼碰到了真李逵,原来这老儿才是正宗叶尔博!真真是深藏不露啊!” 念及此处,徐真慌乱整容以谢道:“小子胡作非为,亵渎了圣教声威,如今上师在此,小子岂敢造次,明日必定坦诚诸人,自当以上师为首,莫折煞了小子!” 徐真此等做派并非逢场演戏,实乃深明古时教宗对民众影响之深刻,教徒痴狂起来,那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历史上之朝代演变,亦多次借助宗教之力量,如明祖朱元璋曾为明教之明王,太平天国亦逃不脱此等嫌疑,白莲教之流更是兴风作浪。 若果自己的假冒之举被知晓,莫说胤宗等诸多兄弟对自己有多么推心置腹,势必反为水火矣! 眼下有秘典与圣火令,徐真自然能够名正言顺,若心有所图,日后亦能四方传教,说不得能搞出一些事情来。 然摩崖千里送符印,必别有重托,徐真并非黄牙小儿,知晓其中利害,更不能夺人之珍重,自是推托万辞,不敢受领。 摩崖年老力衰,早已无力传承,早先就对徐真另眼相看,视为衣钵传人,未曾想到此子居然误打误撞,冒领了圣教叶尔博之名,此不算天意,亦谓之因缘,摩崖又有何可惜? 见得徐真推辞不受,摩崖却是笑了起来,目光充满诱惑与引导,朝徐真小声说道:“少郎君真不要?” “真不要!” “连秘典之中的七圣刀秘法也不要?” “不要!”徐真不假思索,坚决以拒,耳中却不断回响七圣二字,脑海之中莫名翻滚滔天海浪,猛然醒悟,双手惊拍案几问曰:“等等!这里面有七圣刀秘术?!!!” 摩崖一副得逞之相,轻叩案几,洒然点头,笑答:“然也!” 徐真如饿虎扑羊一般将典籍符印抱入怀中,点头如小鸡啄米般,心头却压抑不住狂喜,连连答曰:“我要了!我要了!我全都要!” 言毕张狂大笑,摩崖无奈摇头,哭笑不得,然而徐真却是发自肺腑之态,自从来到大唐,他觉着自己无欲无求,混吃等死罢了,每每见得异人戏耍,自觉味同嚼蜡,全无新意,直至摩崖施展通天绳绝技,这才找到了人生的指向。 如今更是得到七圣刀此等秘术,仿若回到了当初学习第一个魔术之时,既好奇又欣喜,更兴奋与激动! 七圣刀乃与通天绳齐名之幻术,谣传具有起死回生之表现,早在长安之时,他就读过一部唐人笔记,当时自认民间传闻,做不得真,却对其中记载铭刻肺腑。 此笔记名为《朝野佥载》,卷三记载曰:“河南府立德坊及南市西坊皆有胡祆神庙。每岁商胡祈福,烹猪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酹神之后,募一胡为祆主,看者施钱并与之。其祆主取一横刀,利同霜雪,吹毛不过,以刀刺腹,刃出于背,仍乱扰肠肚流血。食顷,喷水呪之,平复如故。此盖西域之幻法也。” 若习得此秘术,对徐真的大计划,又是一份极大的助力了! 摩崖见徐真摸索着怀中之物,生怕脱手就会飞走一般,心头涌起满满回忆,回想当年,自己初习幻术,亦是此等可笑又可爱之窘状,当即教导道。 “少郎可趁着南下之空隙,随我学习《圣特阿维斯陀》,今后每日礼拜布教,使得信徒归心,至于七圣刀秘法之修习,老夫亦不甚明了,当相互参悟,共享心得,此乃长久之事,求快不得,需知欲速不达之理...” 徐真新得重宝,自是无不应允,将事物小心贴身收了,又与摩崖细谈了一阵,见得凯萨与摩崖谈论族人之生计,遂出了营帐,此时心头仍旧平复不得,恨不能大喊大叫一番,以发泄心中狂喜。 自顾欢喜许久才得以平缓,想起李明达这小丫头,当即朝后者营帐走去,刚到门口,就听得其内传出断断续续抽泣之声,心中不安,以咳嗽示意了一番,帐内却传出冰冷声音:“进来。” 其声线尖细轻柔,却暗蕴威怒,既不是李明达,也只可能是那叫无双的女子了。 徐真掀起帘子,走入帐内,见得二女携手坐于胡床之上,泪痕未干,显是刚刚动了真情,见得小丫头眼眶通红,徐真不由叹气。 岂知那无双娘子却腾地站起来,指着徐真娇叱道:“徐旅帅,见得公主殿下,何以如此无礼!” 徐真本心切李明达心绪,见得无双发威,心头没来由起了怒火,适才得到秘典的好心情顿然被驱散了不少,却是不理会无双,反口朝李明达问起:“丫头,这娘们儿谁啊?脾气好大的样子呢,吓死本旅帅了...” 徐真本想插科打诨,以缓解李明达心忧,不曾想触动了无双娘子的火气,这丫头也不过及笄之年,却练得一身好武艺,当场将床边胡凳踢飞而来,徐真本能躲闪,那丫头却已欺身而来,一脚撞入徐真胸口,后者倒飞而出,摔滚于营帐之外! “瞎眼的狗奴!再敢进来,本郡主砍死你!” 无双叉腰怒视,徐真听得郡主二字,顿时没了火气,好在旁边并无他人,也不觉丢脸,撸起袖口作势要打,见得小丫头即将拔刀,立马君子动口不动手,兀自小声骂骂咧咧,狼狈而走。 无双见得徐真那街头混痞的模样,也不晓得李明达吃了多少苦头,心中疼惜,又是一番安抚,李明达却目光出神,凝视着徐真的背影,真诚地辩解道:“姊姊勿怪,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其实人...人很好...” 此话一出,想起与徐真一路历险,倒真觉得亏欠了徐真许多,无双见得李明达目色沉静,似乎长大成熟,有着一番小女儿心思,想着少女怀春之情,说不得这小兕儿已然对徐真产生朦胧情怀,心中不由叹息。 然则熟归熟,虽然以姊妹相称,但李明达毕竟是公主,自己不过是宗室李道宗之女,虽封了郡主,可也不能以姐姐的名头来教导公主殿下,也就将心头之言咽了下去,却不知她也只不过是十四的丫头罢了。 徐真吃了闷亏,心中不服,招来张九年一问,才知晓这泼辣妹子乃是李道宗的女儿,初时也不以为意,过后才回想起来,民间多有野史记载,李道宗之女李氏,年十六而被封金城郡主,嫁与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是为文成公主! “凶吧凶吧,如此泼辣,看吐蕃头头如何收拾你!”徐真心头兀自骂着,表面上却与张九年分析其中利害。 将女儿送来接应李明达,乃李道宗释放的信号,意味着他并未接受侯君集的拉拢,作为宗室,自然要护得公主周全,甚至不惜将女儿送到公主身边,一旦将公主送回长安,无论圣人如何定夺,少不得他李道宗一份功劳呢。 那李无双也算拳脚了得,为人更是精明细腻,徐真也正好将李明达这个包袱丢给她,专心自己修炼。 张九年回归之后,军务只有其操劳主持,徐真早晚跟着摩崖学习经文,又向凯萨学习突厥语,直到深夜无人,才与摩崖细细研究七圣刀之法,不知内情之人,还以为徐真被凯萨切了根基之后,开始有了龙阳断袖之癖好,与摩崖勾搭成奸了说... 南下之途顺畅非凡,萨勒人更是归心似箭,当日遭遇慕容部突袭,死伤惨重,如今吐谷浑将矛头指向了大唐上国,他们这点小力量,连当炮灰的资格都没有,一个个只想着早日回归部族。 乌烈只是心头沉重,而胤宗却野心勃勃,想着说服族中子弟,继续为徐真奔走战斗,势必要在大唐军场谋得一席之地! 少年郎总是心慕远方,胤宗不甘于部族困窘,人情之理也,只是无论如何费尽口舌,族人却再无斗志。 眼看着即将途径路口,族人打算分兵回归,胤宗心头也是犹豫迟疑。 正值此时,阿胡拉之子徐真却要唱经以壮行,为诸位兄弟与萨勒族人祈福,希冀火神降福与萨勒。 当纯正的圣特阿维斯陀经文从徐真口中娓娓道出,一如云端之妙音,醍醐灌顶,焚烧诸人心尘,萨勒人心头如蒙神恩,纷纷拜伏于地,再无一分杂念! 张九年见得徐真唱经,却长远久视地担忧起来,大唐此时尚未大肆礼佛,道宗为教首,对异教颇为排斥,若果回到了长安,徐真这个阿胡拉之子,该当以何立足? (注1:幻术“七圣刀”,或称七圣法,源流来自唐代从西亚传入的祆教(拜火教)下神幻术仪式,电影《大魔术师》里有出现,感兴趣的同学可以查一下。) (注2:金城郡君李氏,汉名无记载,即文成公主,嫁给吐蕃松赞干布为王后,史书记载乃皇室远亲,一说乃李道宗之女,此处李无双之名,乃作者杜撰,见谅。) !! 第四十章 铁血雄师风光入城 行军之光景本就有些寡淡,徐真早晚还需修炼,可谓身心俱疲,然其每日多有收获,他人视之为苦楚,自己却甘之如饴,陷入近乎痴狂的状态之中。 为了保护部族,乌烈带着大部分残余兄弟回萨勒部去了,胤宗仍旧带着最为精锐的五十人,誓死追随着徐真。 他们都是有着大野望的孤傲少年郎,对徐真充满了炽烈崇拜,渴望闯荡天下,见识人间繁华,建立大功业,徐真自然好生欣慰。 周沧协同高贺术沿途练兵,没有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时间,兄弟们都经历过生死大战的考验,对近乎苛刻的练兵并无任何怨气,反而积极主动地提升自己,因为他们很清楚,现在辛苦多一刻,他们将来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机会就多了一分。 胤宗初使弯刀,见周沧朴刀甚为霸气,遂改练长兵,其天赋异禀,马槊竟使得有模有样,与慕容一战收获大批马匹刀弓,诸多兄弟亦是随意挑选,人人跨骑良驹,手握精兵神器,身上战甲优质,已然有精锐军团之风范。 凯萨仍旧在雕琢那胡杨木长弓,缴获军资中多有良材,张久年对弟兄所求但无不允,自不会怜惜制弓材料。 她取得六材而归(注),每日打磨那长弓,又细细雕琢调节,竟沉浸于其中而无可自拔矣。 至于李无双和李明达二者,皆由凉州亲兵护卫左右,徐真亦不做骚扰,队伍日行百里,随秋风而下,甚是爽利,不日将顺利汇合大部。 眼看着即将回归总部,弟兄们一个个心头舒畅,是夜与廓州边境扎下营寨,各自休整不表,徐真从摩崖处归来营帐,却见得凯萨端坐于案几一侧,案几之上摆放一物,覆以洁净葛布。 凯萨见得徐真归来,顿时面若桃花红,眼眸竟泛着些许羞涩,全然不见彪悍之态,徐真直以为此女突然想通了,要过来给自己献身不成? 如此狭促想着,徐真的笑意不禁带上些许春色,凯萨都老姑娘了,自然察觉到徐真的不轨心机,脸色顿时冰冷难看,也不说话,直接与徐真擦肩而过,竟然一言不留! “哎!别走啊!这算怎么回事嘛!”徐真下意识拖住凯萨玉手,后者脸红恼怒,转身一脚踹向徐真裆部,后者连忙撤开,凯萨已然钻出了营帐。 徐真莫名其妙,闹不清此女心思,不由掀起那案几的葛布,却见得一张精美霸气之黑色雕弓赫然入目,心头如被无形大手狠狠抓了一把,胸膛之中一股气陡然往上涌,逼得眼眶润润地酸胀。 适才拖住凯萨之手,徐真感受不到任何温热,因为她的十指全部缠以绢布,乃是整日雕弓以至于手指磨损,他还曾暗自腹诽,不知这婆子发哪门子疯,为了一根烂木头打生打死也就算了,还要磨得十指冒泡出血来造弓。 自己兀自鄙夷,却没想到这张弓,是给自己造的! 想起当日自己为了稳定人心,不问青红皂白,直接赏了凯萨一记耳光,徐真心头当真难受得紧,握着这张雕弓,双手火辣辣的,一直烧到心头。 翌日,队伍已然进入廓州境内,达化城大营近在咫尺,徐真遥望远处城池,没来由生出一股豪气来。 身后兄弟一个个注视着徐真驱马缓行,自有一番感同身受,此时却将视线全部集中到他的背上,那里背着一柄招摇的黑漆雕弓,众人顿时傻了眼! 当日凯萨与萨勒部人争抢那根胡杨木虽然质地优纯,然则形态不算上乘,大家已然忘却,只有凯萨每每空闲之余就沉默雕琢,未曾想此雕弓今日却背在徐真身上矣! 此弓长近五尺,弓臂如双翼张开,弓背弯曲似虬龙拱背,上雕火纹,系弦角乃邪神吞口,无论做工还是造型,都是一张极为精良的上佳雕弓! “难怪这母狮子要拼命抢夺,却是造弓好手啊!” “这张弓实在霸气,莫说射上一把,真能背上一回都值了!” “可惜一张好弓了,真是浪费,还是让周沧队正或者高贺术首领来使,绝对如虎添翼!” “乱嚼甚么舌根!周沧队正与高首领再强,能强得过徐旅帅?你见过他们哪个敢惹凯萨这母狮子了?” “说得是呢,咱旅帅那是御女有道,漫说凯萨,听说了么,随张先生回来的那个小娘子,乃行军总管李道宗的女儿,当今金城郡主是也!咱旅帅连她的营帐也进得去了!” “娘咧,这可是大小通吃了哇!” “何止大小通吃啊,没见摩崖上师每夜与旅帅神神秘秘的么,无论男女,上到八十下到二八,哪个能逃得出咱旅帅的手掌?” “嘶...” 众人闻言,顿时恶寒,不时却又放肆大笑起来。 徐真脸皮抽搐,猛然回头一扫,朝左右大声吩咐:“取箭来,某要试弓!” 诸人闻言色变,一个个撒腿子跑路,徐真嘿嘿冷笑,长刀削掉了箭簇,只用箭杆子一顿乱射,嚼舌根的兄弟纷纷哇哇怪叫,跳脚作那鸟兽散,整个队伍喜气洋洋,笑声远荡。 刻下李道宗已率部驻扎廓州达化城,待得侯君集那厢传来消息,就会挥师西进,临近傍晚,却收到线报,所言乃徐真之旅部已然回归,当即放下军务案宗,常服而出,竟是亲自迎接! 其人虽位高权重,然徐真所立之功不算小,若无徐真旅部送回来的军报,让吐谷浑主力真的绕过祁连山,甘州哪怕有李靖坐镇,亦难免遭遇涂炭之危! 此等功劳层层剥夺上去,分摊到徐真头上也就没多少了,然李道宗知其与李明达感情甚笃,请功之时特意提及徐真之名,更是替他请了折冲校尉之职,可领兵三百,也算得未曾辱没了他的军功。 李道宗出得营帐,自有亲兵左右护卫,一路到得营寨城门,却听见人声喧嚣,寨门已被大部士兵阻挡,城头之上驻满了人手,议论纷纷,不断指点着城下。 心头生疑,李道宗加快步伐,诸多将士见得主帅亲临,慌乱让开了道路,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李道宗也不做无谓问责,登上城头一看,心头顿时发紧,也难怪将士们如临大敌了! 只见得城门下一支军马,二百来人头,为首一人胯下青海骢,身着红铜甲,腰间长刀四五尺,背上霸气黑雕弓,不正是徐真么! 徐真身后半个马身,却是自己的女儿李无双,旁边那位自不用说,李明达是也! 张九年等一干低阶军官列队于后,同样一身天策红甲,颇为亮眼,接下来则让人有些目瞪口呆了。 先是一名赤身少年郎,头纱包裹面孔,只露双目,一条长披风猎猎作响,胯下却是一头半人高的雄壮银狼,手里拖着一根丈八长马槊,说不出之凶狠豪迈! 高贺术为首的柔然铁骑背负巨大元戎连弩,个个长槊弯刀,座下都是良驹,可谓精锐之极! 再往后则是一百萨勒精锐,一个个面容肃穆,从慕容部突袭之战中得来的战利品全部武装到身上,完全就是一旅精悍的吐谷浑狼**兵! 更让人眼睛发亮的是,此队后方乃是四五百驮满了战利物资的吐谷浑良驹!莫说马背上的衣甲兵器军粮,单说这四五百匹马,就是一笔大财富了! 除了徐真和张九年这十三个兄弟之外,柔然和萨勒的兄弟们按照传统,将自己杀死的慕容部士兵的耳朵串了起来,挂在马上,每匹马上都有好几串风干的人耳朵! 这二百兄弟经历了慕容部突袭的生死大战之后,满身血腥气息,如同一群从原始森林搏杀之后,最后生存下来的凶兽! 廓州城头那些唐军中多有新招募的兵壮,见得此番情景,当即被吓傻,言论一经传播,徐真这支部队俨然如冥府中爬出来的凶神恶煞军团一般骇人! 李道宗心头感慨万千,倒也不是为了徐真这支部队如何骇人,而是他从徐真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极为恐怖的成长,速度惊人的成长! 初时接触徐真,李道宗以自己目力,总觉此子胸无长志,当个县城小官混日子也就足够了,没想到才隔了这么一段时间,徐真身上已然隐约有了大将之风也! “还不让他们进来!” 李道宗暗自苦笑一声,朝左右亲兵吩咐下去,城门军士慌忙将这支恐怖的旅队给接应了下来。 徐真和诸多兄弟昂首挺胸,所过之处,唐军无不侧目,倒抽凉气之声不绝于耳,议论更是沸沸扬扬,其中更有喝彩叫好者,算是赚足了眼球。 胤宗等萨勒人心怀激荡,似乎看到了他们的未来,而柔然人则默然以对,只有张九年等一干家臣亲兵,感受到那些人对自家主公的敬仰,心头都是满满的自豪和骄傲! 侯破虏带着张慎之,与段瓒等一干交好军官并排而立,目光冷漠地看着眼前场景,脸上微笑如常,心中早已骂娘。 侯破虏看着缓缓进城的徐真,心中不由冷笑暗道:“也就这几天让你长长脸,往后好日子长着咧!” (注:制弓六材指的是:干、角、筋、胶、丝、漆等六种材料,所谓“干也者,以为远也;角也者,以为疾也;筋也者,以为深也;胶也者,以为和也;丝也者,以为固也;漆也者,以为受霜露也。) !! 第四十一章 晋升加勋却遭捧杀 徐真率队回归之后,受到极大的关注,有心之人自是四处打听,无心之人亦能够得知徐真之事迹,虽说功劳被层层盘剥,然则军中都知晓,搜寻得到吐谷浑主力深入祁连山的正主,就是这位新人旅帅! 李道宗也懒得理会军中传言,更没有亲自接见徐真,只是让他的队伍好生休养,然而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就接见了徐真。 因为上头的功赏已经发下来,却跟李道宗上报的有着些许出入,这让他变得更加的警惕和不安,他已经感觉到事情正在慢慢脱离自己所能掌控的范围! 徐真来见李道宗,才发现李明达和李无双都在场,心头已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李道宗也不卖关子,待得徐真见礼之后,让他坐了胡凳,这才开口。 “老夫也不绕弯子了,我之本意,是想让你护送公主回长安,远离战场,这才让小女赶了过来,起初上表请功,替你谋了个校尉之职,可领兵三百,你那二百精锐,在加上我的一百亲兵,可保公主殿下安然回京矣,然而...” 李道宗微微欠身,看了李明达一眼,继续说道:“然而兵部尚书侯君集上书举荐有功,道明尔之功绩,更是不乏夸赞,谓之军中新起,今后可为股肱,企望朝廷善加培养云云,功赏下来才知道,朝廷已经破例将你提为果毅都尉,加勋骁骑尉,此乃格外之恩,鲜有其事,大概开战在即,朝廷方面也想鼓舞激励众多将士...” 知父莫若女,李无双见得父亲大人面色不霁,顿时疑问道:“这不是好事么,正好便宜他了,刚入流的旅帅直升从六品上,又加了勋位,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呢!” 李无双朝徐真撇了撇嘴,她无意看到徐真手指上那颗铁扳指,心里头更是恨得咬牙,在她的眼中,徐真就是欺骗了李明达幼小芳心的恶狼! 徐真也懒得理会李无双,因为他已经从李道宗的语气之中听出端倪来,这世界上断然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就算有,跟侯君集扯上关系之后,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李道宗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看着李明达说道:“好事倒是好事,但上头已经下了命令,让徐真领兵一千,调到甘州李靖公军下听命协防,如此一来,护送公主殿下回京之事,只能从长计议了...” 徐真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拍了拍案几怒道:“好一招捧杀!” 李无双平白被吓了一跳,又白了徐真一眼,鄙夷对方之无礼,在座哪一个不比他高好几层楼?居然还敢拍桌子! 反观之下,李明达却是冷静了许多,初时听得李道宗说让徐真护送其回京,她心头也是一阵阵狂喜,然而听到侯君集主动提拔徐真,她已经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了。 果不其然,这老狐狸就没安什么好心! 他已经看准了李道宗不敢相信别人,而李明达也只肯将自身安全托付给徐真,只要把徐真调到战火最为猛烈的甘州去,李道宗就绝不敢用其他人护送李明达! 如果李明达留在李道宗军中,等两军汇合之后,侯君集的人手会立马安插进来,到时候除非李明达贴身跟着李道宗,否则谁敢保证她会没事? 而如果李明达跟着徐真到甘州去,虽然侯君集鞭长莫及,但吐谷浑人一旦真的绕过祁连山,到时候甘州就是一片战土,乱战之中,城池都有可能不保,李明达的处境也绝不比留在李道宗这边强多少。 徐真如果抗命暗中护送李明达回京,军方就能够以追逃的名义,将他们杀死在途中,又怎么可能回得到长安? 就算真让他们回到了长安,这个新封的军界新人,以后也不可能抬得起头来,再者,长安方面更不可能放他们进京! 侯君集此策可谓机关算尽,一石多鸟,牵着徐真的鼻子走,无论做出如何选择,都逃不出他侯君集的算计! 徐真自知行止失态,慌忙歉意抱拳,李道宗却很理解徐真的反应,摆了摆手道:“事已至此,我倒想知道,徐真,你该当如何行事?” 听得李道宗如此问话,徐真也是有些无奈和为难,军令是死的,甘州是必然要去的,也只能希望到甘州之后,能够借助军神李靖的光辉,在大战之中存活下来罢了。 倒是李明达比较难处置,若果带着她到甘州去,以李靖的实力,应该能够保得住她,可如果吐谷浑人将整个甘州都给打掉,那就很麻烦了。 也难怪侯君集会提议让李靖独守甘州,而他和李道宗却趁机深入敌后,挖掉吐谷浑的老巢,如此一来,军功全是他们的,而老巢被打之后,吐谷浑将失去根基,他们势必会拼死将甘州拿下! 鲜有败绩的李靖此时已经六十有三,如果这次丢了甘州,可算得晚节不保了,如此也让侯君集解了心头之恨,谁让李靖这个老不死抢了这次的主将之位呢? 李道宗将问题丢给了徐真,而徐真却将问题再次丢给了李明达。 “丫头,这事关系到你的生死,还是你自己决定吧...”徐真正想将这句话说出口,却醒悟过来,开口却成了:“公主殿下,事关生死,还是由你来定夺为好...” 李无双想骂徐真没担当,可心思玲珑的她却知晓自己父亲都撂担子了,又怎能怪徐真不男人? 气氛顿时沉闷了下来,寂静良久,李明达终于抬起头来,咬着下唇朝徐真说道:“我...我跟你去甘州!” 李道宗虽然早有所料,但听得李明达亲口道出,仍旧有些讶异,看来这小丫头对徐真的依赖,确实非常之深刻了,他能想到这一点,相信侯君集也早已想到这点,徐真和李明达的甘州之行,有些凶多吉少的意味了... 李无双却看不到其中关键,本以为李明达会跟着她留在父亲身边,听到她说要跟徐骗子去甘州,马上劝阻道:“兕儿妹妹!你...你可要想清楚了,那里可是要打仗的,说不定吐谷浑的野虏已经兵临城下了呢!” 李明达似乎在为自己做出的勇敢决定而骄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而后笑着对李无双说道:“姊姊放心,我每天都有练武,谁敢对我不利,要问过我手里的刀和弩咧!” 她跟随徐真的队伍很长时间了,多少沾染了兄弟们的豪气,虽然话语有些天真可笑,但却是让人心生佩服。 李无双朝父亲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却面色平静,咬了咬牙之后,李无双抓住李明达的手,毅然说道:“既然兕儿已经决定了,那姊姊自然要陪你走一遭!有姊姊在,没人能欺负你的!” 听闻女儿要随行,李道宗心头一跳,但很快压抑了下来,朝徐真投去目光,后者暗自苦笑,只能离席行礼道:“徐某定不负殿下所托!” 郁郁回到营中,徐真还未来得及与张九年商议,对方已经将一大堆问题推上了桌面。 首先是军方收缴了所有的战利品,习惯了弯刀马战的兄弟们,全部都换上了唐军的制式装备,虽然品质不差,但用起来自然不可能顺手。 其次就是关于萨勒人的安顿,他们并非唐人,想入军籍本身就是个问题,虽然想契苾何力以及党项人都能够为军方所用,但很显然徐真并未拥有这样的势力。 前翻收了柔然人,已经让军中诸将不满,使得徐真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如今诸将又见识到了萨勒人的勇猛,自然想将这股力量收为己用。 徐真早已考虑过这种可能,既然李道宗站在了公主这一边,自然会为自己谋求这一点便利,相信兄弟们是不可能会被分开的。 但李道宗却阻止不了朝廷方面的安排,如果侯君集再有动作,那麻烦就更大了。 果不其然,徐真和张九年还未商议出结果,正式的军文军令已经发了下来,虽然徐真晋升果毅都尉,领兵一千,但麾下校尉的空缺却已经被锁死了两个,而这两个人,正是侯破虏和张慎之! 侯君集可谓将所有的可能性都算计到了,连自己的儿子和心腹都安插到了徐真的队伍之中,如此一来,莫说能够在甘州立足,徐真想要顺利掌控这一千的队伍都成了问题,更不用说甘州之旅有多么的困难了。 如果无法按时到达甘州,延误了战机,那可是要按军法处置的! 麻烦一上头似乎就断不下来一般,这边已经足够烦躁,偏偏李德骞又寻上门来,说是阎立德那边的工程出现了问题,徐真交给他的图纸倒是成功制造出成品了,但实验当天就出现了近五十人的误伤,要徐真尽快赶到甘州去,否则甘州能不能守住都是个问题! 徐真此时是一个头两个大,但时间却不等人,此事无法迟疑,连忙让张九年下去好生准备,即将踏上甘州之行。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周沧和高贺术等人都随着晋升了军职,甚至连胤宗等人都得了军籍,还担任了旅帅,负责约束管理萨勒本族人,大家不明就里,听说要到甘州去打仗,心里头顿时火热了起来,却不知徐真已然愁得头发都白了。 !! 第四十二章 鞭笞军士直面监军 徐真头疼归头疼,军情不等人,休整了一夜,翌日就准备开拨奔赴甘州,然则部队肃整之后,他才发觉事情越发麻烦。 其本部柔然加萨勒二百余人,自是言听计从,然剩余皆为侯破虏与张慎之操控之人手,摒弃骑兵也就罢了,却是招募了七百余新兵充数,且为步兵! 这岂非刻意拖延徐真之阴损策略?虽然明知是坑,却又不得不跳,力有未逮,当用阴谋,势力压制,自用阳谋,不得不说,侯家父子此阳谋果是奏效! 新募步兵或是听从上官指使,为保命而多带辎重,对于想要轻装快行的徐真来说,大批辎重无疑雪上加霜! 屋漏偏逢连夜雨,刚晋升的上府果毅都尉,承勋骑都尉段瓒居然随军而行,行使监军之责,更如在徐真脖颈上套了枷锁! 徐真披挂妥当,却并未下马,军中诸将带着亲兵纷至沓来,名曰壮行,实则想看徐真笑话。 年纪尚轻却又晋升飞快,无论如何,徐真已然被侯君集推上了军中公敌之高台,上下不得,焦头烂额。 诸将多有揣测,以徐真年少无知,血气方刚,必会临阵而立威,如此一来自然失了八百新兵之军心! 其时徐真已然披挂,却未上马,行于阵前点兵,面色阴沉,一番检阅之后,居然一言不发,上得青海骢,大手一挥,左右亲兵摇摆将旗,居然直接走了! 诸多新兵还等着新任都尉鼓舞激励一番,军中老人亦想着徐真能道出一番热血激荡之豪言壮语,激起新兵血性,岂知徐真就这么灰溜溜驱动队伍离开?!!! 一干军中老人面面相觑,这脚跟都没站稳,行军总管都尚未就位,新任都尉已然率队而走了! 段瓒乃是军伍老资格,自知徐真失策,若果换做他人,监军必定会提点一番,说不得要向军中同僚谢行,为军士鼓气助威,对主将表态感恩种种,然而他乐得见徐真出漏子,只是与侯破虏相视暗笑,阴冷之极! 徐真不需偷看,亦能想象段侯二人之嘴脸,凯萨自是贴身护卫,周沧保着换了军装的李无双和李明达,一干兄弟隐约成了核心,也不与段侯等人混杂,不多时已然出来达化大营。 待得李道宗亲至,校场早已空空如也,听闻徐真一言不发而走,心知此子对自己有气,只是无奈苦笑,暗暗祈望女儿不要受了池鱼之祸殃才好。 上得大路,步卒与辎重之拖延果见其效,新兵懒散,加上段侯二人手下人物多有挑拨蛊惑,军容更是不整,乱杂吵闹不堪,只得徐真二百亲军肃穆威严,颇有铁血雄师之风。 临行之际,徐真又问李道宗要了一百杆马槊,既无弯刀,就取了一百斩马剑(注1),刃长三尺余,镡长尺余,首为大环,便于操击,战阵之利器也,到得诸多弟兄手中,配合戾气,更是英武非常,新兵见之大为震慑! 徐真对行军途中乱象似不以为意,第一日只行得数十里路,便趁着夜色扎下大片营帐来,侯破虏与张慎之又以安抚军心为由,私下聚众饮酒,犯了军中大忌,却无人检举,监军段瓒更是默不作声,徐真视若罔闻,军士们见得主脑无为,越发猖獗起来! 行至鄯州宝戎,早已军纪不见,行伍不得其形,军士多有调笑,甚至于骚扰边民生计,纵容车马践踏枸杞地! 新兵们多受蛊惑指使,徐真本怜其即将踏上战场,生死不知,故不想追责太多,然骚扰民众,损毁大唐军望,此等行径又岂可容忍! 徐真当即下令,周沧领了十数兄弟,将践踏田产的新兵捉了回来,共计一十二人,被缚于军前示众! 不多时,段瓒便怒气冲冲而来,用马鞭指着徐真怒目道:“徐都尉何以越俎代庖,夺某监军之责!” 诸多军士早想将徐真架空,又见得狐朋狗友被拘拿示众,扫了面子,当即怂恿挑拨,除了徐真本部人马,其余人等居然义愤填膺,颇有大打出手之兆! 眼见内院起火,徐真本该息事宁人,然而他一路容忍,已然无可再忍,并未理会段瓒,默不作声跃下马背,疾行数步,手中马鞭猛抽于犯事新兵背上,周沧似乎早得徐真授意,见主公动手,连忙朝弟兄们使了个眼色,挥动马鞭就是一顿狠狠抽打! 徐真一鞭狠过一鞭,被笞军士哀嚎哭喊一声高过一声,唐朝尚武,军事甚隆,府兵可免杂税,儿郎多以从军为荣,所谓功业但从马上取,光耀门楣且不谈,解决全家温饱却是不成问题,这些新兵并未上过战场,心地天真,被徐真如此暴打,如何抵抗得住! 待得马鞭开裂,徐真这才停下手来,将马鞭掷于军士身上,一脚踹得滚在地上,这才狠狠骂道:“给老子滚回去!再敢冒犯民众,按军法砍你个大西瓜!” 从头至尾,徐真就未曾看过段瓒一眼,后者脸色铁青,几次想要阻挠,却被高贺术等一众兄弟的凶狠目色给逼退了回来,他乃军中老人,能够感受到高贺术等人眼中的杀意,真要闹出格,徐真的弟兄们还真敢动手! 徐真与张久年商议良久,最终毫无对策,徐真只能如此简单粗暴地与对方硬碰硬,既然已经交战,他就断没有再示弱的道理,转身按刀,朝段瓒冷声道:“段监军,某跋涉而来,乃为守卫国门,对勾心斗角那一套不感兴趣,你要有本事,到了甘州,自奋勇杀敌,把我比了下去,不然就带着这些雏鸟儿回去找你家干爹,若敢再阻碍本都尉行军,大家一拍两散好了,老子这二百人也不是吃素的!” 此话一出,徐真胸膛顿时舒畅,周沧等人压抑了数日,见得主公发飙,终于是出了一口恶气,脸上不知多么荣光,右手按刀,左手悄悄摸到后背巨大元戎连弩上,若果姓段的不识趣,就射死他娘的一两百再说! 段瓒没想到徐真如此直白,没任何掩饰,如此无赖言论,跟街头混痞有何差别!偏偏对方二百精锐,自己这八百新兵又没实战经验,真要内斗,却实在有些心虚! 临行之前,他与侯破虏已然订下计划来,势必要拖慢徐真的行军速度,可对方容忍了一段之后,居然直接撕破脸皮,让他们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徐真冷哼一声,诸多兄弟纷纷上马,他调转马头,抽出手中长刀来,高声震慑道:“明日午时需到达大雪山脚,落后一百步者,监军不处置,本都尉就亲手剁翻你们这些个卵蛋!” 诸多新兵原本还在抱怨,一个个怨气冲天,结果徐真变本加厉起来,简单一道行军令,顿时将一干新兵给吓傻了! 这些新兵最喜打听军中小道杂闻,对于徐真的事迹也不陌生,只不过见他年轻气盛,并不相信所传之事罢了,此时见得徐真怒气冲天,周沧等二百亲兵杀气腾腾,新兵们才忆起传闻之中,这位新任都尉,可是连契苾人都敢杀的! 如此一番震慑,新兵们果真收敛了许多,一路行进虽腹诽不满怨声载道,但速度却并未减缓,而段瓒被徐真如此直面不敬,自感颜面无存,整日阴沉,不知心中谋划什么。 李无双本就对徐真并无好感,见得他一路懦弱忍让,气焰消沉,心中更是鄙夷,直到徐真陡然爆发,这丫头才觉得徐真还有那么两三分男人骨气。 这也让她见识到军中暗斗之一角,想着自家大人在军中摸爬滚打几十年,有起有落,未免心中感慨,心道徐真虽硬气,但此番应对并无技巧可言,总不能每次都与人生死相见来解决问题。 面对的是段瓒这样的监军也就罢了,若果是军中大将,徐真这样的脾气,回头就是个死了。 如此想着,对军营生涯的向往又弱下了半分,心中趣味寥寥,又想着带李明达回长安去了。 徐真率部出得鄯州,入了甘州边境,却是遥遥见得一座神山,远在天边却又触目可及,恢弘圣洁,造化神秀,延绵天际,风雪染白头,正是那甘州边境的大雪山! 徐真收回心中浩瀚向往,驱部疾行,终于到了大雪山脚下,山峰融雪汇聚成河,即便已近晚秋,山下平川却依旧水草丰沃,竟见得有无缰野马群疾驰而过! 若按照既定行军路线,绕过大雪山脚,沿弱水支流山丹河北上,走合黎山口,即可到达删丹县,再转张掖,就能抵达甘州! 然而大队到达山丹河口之时,却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渡口上人满为患,居然都是迁徙南下的流民! 这也就意味着,吐谷浑人终究是越过了祁连山,打到了连州境内,说不定已经直逼甘州了! (注1:斩马剑又名斩马刀,刃长而短柄,与周沧之朴刀相似,不过朴刀长柄而短刃,朴刀初见于宋,又名拔刀,博刀,前者周沧之刃谓之朴刀,墓中所得奇兵也,亦是罕有,乃徐真借名以用耳,读者勿怪。) !! 第四十三章 山丹渡口分道扬镳 徐真率部行至渡口,河面上羊皮筏子几乎连成一片,人声鼎沸,呼喊人名之声不绝于耳,混乱不堪,军容不整的郡兵把持渡口,维持着秩序,但还是将整个渡口围堵得水泄不通! 见得徐真部队停顿下来,大片流民纷纷趋避,眼尖的郡兵早已小跑着去禀报上级,不多时就从流民之中走出一支队伍来。 为首者三十出头的样子,脏污皮甲装扮,手按横刀,快步而来,段瓒越过徐真半个马身,抢先问道:“尔等何人,地方缘何混乱如斯,阻挡军士行军抗虏,延误军机!” 那首领模样的汉子一脸苦色,拱手道:“小官乃删丹县尉张招,因甘州被围,野虏作乱周边,不得不护送县民南迁...” “你说什么!甘州被围?那还不赶快驱散人口,渡我等过河!”段瓒怒容顿起,当即大喝道。 张招面色一沉,却暗自咬牙,俯首颤声道:“诸位将军,吾等县城沉沦,家园毁于战火,如今数千人口不得口粮维持,南迁之后生计断绝无望,县令与县丞忠贞卫国,如今还在死守防线,我删丹民众冒死恳求,还望将军往删丹救援,恩如再造也!” 张招声音洪亮,身边郡兵纷纷红了眼眶,流民之中多有家属仍旧不得脱离战火苦海,此时见得县尉带头恳求援助,乡老们纷纷跪拜于道,拦在徐真部队的前方,嚎啕大哭,诸多流民携带老小家口,跪拜恳求,整个渡口数百人齐声哭求,悲怆惊天,连高贺术都不忍于心! 然而段瓒深知大局为重,那删丹县情况不明,敌军多寡强弱全不知情,况且军令不容自作主张,断然不可能为了这小小一个县城,而违抗军命! “军情火急如燃眉烧心,岂容阻挠,还不快快清除渡口,让我等军将过河去!”段瓒早已参加过军情分析,深知其中利害,又怎会停留,如今他倒是有些后悔在路上拖延耽阻徐真的行军了。 甘州一如凉州,乃西北门户要塞之地,前有黑河护卫,后有甘俊山,北有大片盐池,大雪山有大量材木可当箭木,吐谷浑大军进入甘州之后,物资能够得到迅速补充,还能够通过甘俊山,以山为险可击敌,往北深入凉州北部草原,散于草原避开大唐兵锋,再从后方击垮凉州! 野虏最惯以战养战之法,甘凉二洲一旦被攻陷拔除,则门户大开,野虏四处为乱,朝野震动不说,民众也要受兵火之祸,到时候再行清剿可就难如登天了! 可张招却咬紧了牙根,以身挡在段瓒马头之前,抽出腰间横刀来,双手奉上,以示可以请死,轰然下跪,低头恳求道:“还请将军救命!” 此言一出,这铁血汉子却是双目垂泪,端的是感人肺腑! 诸多郡兵身上多有伤势,想来也是从前线退下来的伤兵,欲将自己最后一丝力量都奉献给家乡父老,见得县尉下跪求救,纷纷跪倒在地,诸人齐声哀求,夹裹于呼呼寒冷河风之中,吹得人眼睛发涩酸胀。 李无双和李明达到底是女儿家心肠,见得段瓒如此铁石心肠,心头愤恨不已,连周沧都暗自骂了句娘。 新兵们向来以段瓒为首,又有侯破虏和张慎之从中调和运转,军心所向,早已不是徐真这位都尉,反而对徐真心怀忿恨,而对段瓒却言听计从。 然而他们离开家乡参军不久,从这些流民身上,无不看到自己家乡父老的影子,心头顿时软了下来,此时倒希望段瓒能够留下来救援删丹了。 可他们知道,段瓒并非军中新手,他已经当了很长时间的都尉,也参加过数次小规模的战斗,并不会因此而心软,于是乎,希望能留下来战斗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徐真! 徐真并不是个软心肠的人,他自认不是什么大英雄,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事,如何也不会落在他的头上,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流民饿死冻死,删丹县中坚守苦战之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徐真也绝不能看着他们死去! 他和张久年早早就分析过局势,段瓒所能想到的,徐真自然也一清二楚,但他更清楚的是,此时赶到甘州,又有何意义?难道要带着这八百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去偷袭吐谷浑数万大军? 或者是长出翅膀来,从天而降,飞入甘州城中,辅助李靖守城? 所有这些战略都不可能实现,还不如在甘州四周打扫野虏乱兵,将他们清除出去,为甘州扫除一切隐患,又能够拯救这些平民百姓呢! 至于军令,对于徐真这样一个现代人来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总不能被尿被憋死,如今大战已经开启,甘州能不能保住都两说,保住了,自己也有功劳,保不住的话,不等军规处置,就已经死在野虏的弯刀之下了。 在众人瞩目之中,徐真缓缓下马,将张招扶了起来,冷静地直视着他,问道:“你可清楚删丹县的局势?敌军有多少人马?什么兵种?县城之中还有多少物资人手?” 张招微微一愕,一开始段瓒出马询问,他自然先入为主,以为段瓒才是这支部队的将军,徐真太过年少,他也没往那方面想,没想到这位英俊少郎君才是主事之人! 他张招也不是无知之人,在职县尉多年,弓马娴熟,最喜钻研兵书,自知徐真所问都是关键问题,连忙整容以答曰:“少将军但有所问,张某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真正要让张久年上前来搜集军情,回头却看到段瓒一脸怒容,分毫不让地直视着自己:“徐真,你可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违抗军令可是死罪!” 段瓒按住刀头,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徐真却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嗤笑道:“段瓒,难不成你真的想跟我打一场?你就不问问身后的弟兄们,到底是愿意跟你去甘州送死,还是愿意跟我到删丹去救人?” “你!” 段瓒脸色憋得铁青,却哑口无言,因为他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徐真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军士们纷纷醒悟过来,删丹毕竟只是一个县城,如今都还在苦守,说明敌军的力量并不算精锐,而己方有一千人马,装备都是唐军标配制式,虽然是新兵,但还有徐真那二百精锐打头,只要打出气势来,顺势而为,新兵不也能够杀出一条血路么! 到了如此地步,徐真一不做二不休,拔出腰间长刀来,朝身后队伍高声道:“愿意跟我驰援删丹的,都站出来!” 周沧与高贺术所领导的二百多本部人马当即从行伍之中分离出来,站到了徐真的左右边,军容齐整肃穆,腾腾杀气弥散开来,好不震撼! 那八百新兵倒是想跟着走出来,但他们终究对徐真成见过深,又有侯破虏与张慎之安插其中的低阶军官控制着,旅帅队正甚至于火长都是二人的手下,这些新兵自然没有勇气跟着徐真违犯军规。 徐真摇头叹息,只能在心头自我安慰,没有这些新兵或许也好,起码不会拖累自己的本部弟兄。 段瓒也不想等到这些新兵之中出现几个不怕死的出来带头,当即朝徐真说道:“既是如此,徐真都尉好自为之吧,你虽然也是为了救人,但违犯军规却是不争事实,我会如实上报的!” 徐真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心思一转,却委婉说道:“你可以带这些人去甘州,但多余的粮食和辎重还是留下来吧,如此拖累的话,你们能不能到甘州还是个问题。” 段瓒对徐真口中“多余的粮食”自然是心知肚明,这是他跟侯破虏对付徐真才鼓动兵士们带上的,审时度势,他们想要赶到甘州,确实只能轻装急行。 段瓒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已经表明了姿态,侯破虏也是无奈,只有命令新兵们将多余的粮食和辎重全部留了下来。 徐真将张久年招过来,开始与张招了解删丹县城的具体情况,并将军粮交给删丹官员,让他们分发给流民,而段瓒与侯破虏则带上八百新兵,驱散了流民,开始渡河。 虽然徐真本部只有二百来人,但一个个都是精锐虎狼,又用军粮来救济流民,删丹官民只是欢呼雀跃,感恩戴德,不断传颂徐真之名。 其实段瓒也有些后悔,因为他也深知到了甘州,自己能做之事确实不多,而且想要到达甘州后方,必须经过张掖,可删丹都即将被攻破,他也不敢说张掖就能挺得住。 一旦张掖被攻下,甘州将成为一座孤城,到时候就算段瓒军绕行后方,也无法进入到甘州城了! 念及此处,段瓒大声下令道:“全速前进!” 他担任都尉已久,曾经统领过五千精骑,却是有着过人的军事才能,若非家中大人沉疴已久,他也不想依附侯君集,大战在即,还要跟徐真这样的小子耍威风,实乃其中事情牵扯太深,他已然骑虎难下了。 但他毕竟是唐人,内斗是一回事,抗击外敌却是另一回事,没有了徐真,他反而心无旁骛,无需在考虑各种阴谋算计,堂堂正正领导着八百新兵,沿山丹河,往甘州方向急行军! !! 第四十四章 慕容寒竹出山谋划 在张招的组织之下,无数流民青壮自愿加入到郡兵的行列,用大量羊皮筏子和新砍伐的树木搭建起来的浮桥终于完成,徐真的部队得以顺利渡河,删丹民众挥泪送别恩人,心中默默期盼徐真部能解了删丹县之围。 徐真何尝不知延误军事和擅作主张是军队大忌之事?然而在他看来,踏出廓州大营的那一刻起,弟兄们其实已经进入到了战争的状态,到甘州是为了打啊柴,到删丹也同样是打啊柴,对于只有二百多精兵的徐真来说,打删丹对李靖军的贡献要更大一些。 军情瞬息万变,谁能保证不出点意外?这也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一个原因,虽然这句话常被别有用心之人借用,但却道明了为将者的无奈宿命。 况且,于徐真之理念,皇朝盛世无不以千万白骨夯筑基石,无论兴难,都是百姓之祸苦,若天下太平,他宁愿安居一隅,就像窝囊的小民,只要没病没灾,少赚点钱又如何? 这也是他何以蛰伏长安三年之缘由,他在观望,在迷茫,在寻找自己的定位,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在长安混吃等死一辈子,殊不知命运使其出现在非常之地,非常之时,必做非常之事。 “让他人无法想象的人,他所做出来的事情,也同样无法让人想象。” 或许这是对徐真这个穿越者最好的诠释了吧。 渡过山丹河之后,徐真部在张招的引导之下,快马过得合黎山(俗称涂山),即将逼近删丹县城! 此时县城正血战正酣,县丞谢安廷率领城中兵丁奋力防御,县令杨文奔走于城内,不断调动城中资源和人力,加固城门口的壁垒,依靠着低矮的城墙,金汤滚木羽箭纷落而下,习惯平川冲锋而不擅于攻城的吐谷浑啊柴们,居然久攻不下,死伤颇为惨重! 慕容葛尔赫坐镇中军,愁眉不展,眼看着弟兄们一个个惨死于城下,不得不鸣金收兵,仍旧堵死四方道路,命随身亲兵往甘州方向求策。 吐谷浑不乏骁勇之徒,却少有能够指挥攻城的大谋之士,前往甘州求策,说白了,也只是向一个人求策,那就是光化天后! 此乃大隋光化公主是也,先嫁世伏,后吐谷浑内乱,世伏死而按世俗改嫁其弟伏允,生子慕容顺,而慕容顺死后,其子诺曷钵即位,是为当今吐谷浑酋首,虽隋文帝不准吐谷浑称天后,然吐谷浑内却称之为天后,以至今日。 光化天后为吐谷浑带来了汉人之教化,无论农织亦或者工匠茶盐之百艺,乃至于官庭之制度,皆因天后而得以改良,故而声望高远,无人能及,此番击唐,天后已近五十,却仍旧随军而行,国恨家仇之深切,可想而知。 围困甘州,骚扰周边以作补充,正是出自于天后之谋策,唐朝鼎盛,边民富裕,掠夺骑队横扫乡镇,每每多有极大斩获,各种布匹金银粮食都送回到大军之中,补充资用,全军上下对天后俱是敬服万分! 删丹受阻,慕容葛尔赫自然而然派人回来问计,然而亲兵却被阻挡在了金帐之外,因为天后正在处理私务,接见不得,亲兵只能辗转去找慕容寒竹。 慕容寒竹见得军情要紧,连忙赶往金帐求见,诸多女婢正欲驱赶,天后却传出命令,果断放行。 慕容寒竹已年过不惑,不喜胡服,一身青衣文士打扮,虽两鬓已生出雪花,但儒雅庄重,丝毫不减文人之风流。 他垂首而入金帐,却见得帐内无近人,层层轻纱帷幕之中,新木与鲜花的芳香混杂在温热的水汽之中,将帷幕内熏染成云遮雾绕的梦境。 慕容寒竹自知莽撞,光化入乡随俗,对生活并不苛求,却改不掉每日香汤沐浴之癖好,难怪亲兵不得接见,自己虽然追随光化数十年,但毕竟主仆有隔,只要伺候与帷幕之外,目不斜视。 光化浸于香汤之中,悠悠抚摸着自己的身子,虽然已近五十,身材早已显得臃肿,但她却容光焕发,彷如再次获得青春,再次感受到身体之中蠢蠢欲动的渴望,这完全归功于她终于再次踏上这片本属于她杨家的国土! 她透过重重帷幕,看着帷幕外依稀的身影,其人如其名,身材颀长如寒竹,数十年来对自己从来都是有礼有节,哪怕这个男人跟她是青梅竹马,而且她从知晓男女之防开始,就知道这个男人一直爱着自己。 为了皇室,她嫁给了世伏,他非但没有任何责怪,反而作为家臣仆役,陪嫁到了吐谷浑来,两三年光景,世伏死于内乱,她又嫁给了世伏的弟弟伏允,他仍旧没有任何怨言,反而在暗中帮助她出谋划策,让她成为了伏允的得力助手。 可以说,光化在吐谷浑做出如此巨大教化贡献,有如此一呼百应的声望,全赖于帷幕之外的那个男人,甚至于千里偷过祁连山,突袭甘州,都出自于这位谋士。 最近他更是将后备新兵打乱成数十支小股力量,让他们潜入到甘州周边四处为乱,为大军带回大量的物资补给。 早在十几年前,为了褒奖其功绩,曾经大隋崔氏的名士崔寒竹,被赐姓慕容,是为如今之慕容寒竹! 他越发的沉稳,越发让人看不透,身上总有股运筹帷幕决胜千里的莫测高深,然而在光化眼中,他仍旧是那个青涩的文士,那个深爱着自己,几十年如一日,无怨无悔甚至无欲无求的崔寒竹。 越是这样想着,她的身子就越是热起来,似乎有股久违的感觉,正一点一点被回忆,从身体的深处,不断撩逗起来,她下意识将手放在了仍旧光滑娇嫩的大腿边上,来回抚摸着,喉头开始燥热,渴得很。 一主一仆就这么沉默着,噗噗水声若有若无地从帷幕之中传出来,慕容寒竹知晓自家主子在干什么,这么多年相依为命,早已默契非常,光化孤单这么多年,无人之时寂寞难耐,荒唐事自然做得不少,这种事也就心照不宣,二人之间每日贴身,却永远隔着一片海,这片海称之为礼,对于世风日渐开放的唐朝而言,这个礼字或许已经不是海,但慕容寒竹自诩死节之文士,一直恪守着这个礼字。 但今天,他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听着那越来越有节奏的水声,他的脚步开始不听使唤,一步步走进了帷幕之中。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光化,二人没有任何避讳地相互直视着,就像要从对方的眼眸之中,钻入对方的心里。 光化伸出手来,将慕容寒竹引入到了木桶之中。 年少时惊鸿一瞥,触动了谁的风月,轻易许了永世难忘,却奈何情字分了两半,韶华已逝,真情却如老酒,越发醇厚,被世俗礼节约束了三十几年的主仆二人,滚着热泪,享受着疯狂,似乎要将这几十年来失去的一切,都弥补回来。 水不断溢出木桶,二人的抽泣声和强忍压抑着的粗喘却越发沉重。 狂风骤雨一般的满足感充斥着二人身心,心头的波浪久久无法停歇平静,光化抚摸着慕容寒竹两鬓的白霜,似乎从每一根发丝之中,都看到了这个男人对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无私付出。 慕容寒竹握住光化的手,两人仿佛瞬间年轻了几十岁,似乎又回到了初见之时那个秋天。 他动情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在她耳边呢喃道:“初时卿居于凤阁,崔某只配仰望,奈何卿随后飞上了青天云端,某连仰望都无法做到,只能跟着地上的云影跑啊跑,年少轻狂之时,曾想着送你一座国,让你继续当公主,如今,就让我先送你一座城吧!” 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昔时更有烽火戏诸侯,一笑一颦之间倾人城与国,史记文士多有谩骂指责,然多少女子心中有梦,渴望自己拥有如此容颜与厚爱? 光化自知姿容不算上佳,但她却真真实实能倾人城国,因为她知道,紧拥着自己的这个男人,早在大业年间,就被名儒百士誉为深得孔孟,通晓百家,穷究上下,他说送自己一座城,那就肯定会有一座城! 守候着的亲兵终于等到慕容寒竹回来,他虽然没有过人的智谋与韬略,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却不小,看得出这位大隋年间的名士脚步轻快,容光焕发,精神烁烁,有种说不出的活力。 更让他吃惊的是,慕容寒竹居然披着一条大紫貂裘,这可是光化天后之物! 亲兵不敢有任何腹诽,静候于帐外,不多时就见得慕容寒竹背着一个书箱,挎了一柄长剑出来,也不看那亲兵,走出帐外,早有侍从前来宝马。 只见得慕容寒竹轩然跃上马背,意气风发,遥望删丹方向,朝那亲兵说道:“随我去看看。” 亲兵从愣神之中回缓过来,连忙招呼一同前来的十几个卫兵,保护着慕容寒竹,直往删丹而走。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慕容寒竹不想再做那“暗貂裘”的苏秦,他从幕后走到了台前,只为用身上这一袭紫貂裘,换取城池四五六七座! (注:大隋光化公主乃皇室旁支,先嫁世伏,后嫁伏允,生慕容顺,到慕容顺之子诺曷钵攻唐,已然五六十岁,这里减了她一点点岁数,崔氏乃隋唐年间的十大家族之一。) !! 第四十五章 县令县丞死守国门 慕容葛尔赫自然认得慕容寒竹,这位大隋名士为人随和谨礼,却是十足的智者,虽无官职在身,但连可汗诺曷钵都时常问计于他。 此时他身负天后紫裘而来,慕容葛尔赫哪里敢有半分怠慢,慌忙迎入中军大帐,不因其乃文弱老书生而斗胆生出些许轻视来。 慕容寒竹还于军中之礼,却并不多言其他,趁着夜色未暗,登上高坡,极目眺望一番之后,又在军士保护之下,查看删丹四方地界,将县城周遭地形地貌全数视察一番,而后回到军帐之中,又细细问起删丹守军之工事,眉头时而紧锁,时而又松懈,双眸之色有种无法言喻之深沉。 “删丹区区一小县,居然苦守十日之久,尔等上千狼骑,却落了个束手无策,可见此县城之中必有高人坐镇,汝可知其人?” 面对慕容寒竹之疑问,葛尔赫不禁汗水涔涔,其自诩慕容部大勇士,纵横库贝尔草原多年,在吐谷浑军中也算是王族老将,然不久之前,其子与虎谋皮,参与了那件大事,以至于一败再败,落入唐军之手,迫使偷袭甘州之计不得不提前。 正因此事,葛尔赫受到牵连,退出了军部核心,这才干起了率众掠劫这等下作勾当来,虽说前不久儿子慕容骁已然归来,且似蒙重生一般,整个人都变得沉稳内敛,且每每带队掠劫,斩获俱是最为丰厚者。 然则葛尔赫这厢却遭遇顽抗,删丹县丞谢安廷依赖一柄银枪,挑落狼骑无数,更是百步穿杨,一如飞将军李广在世,将数次攻入县城中的骑兵都赶尽杀绝,可谓凶悍难当! 葛尔赫依照大军攻打甘州城的策略,砍伐新木以造云梯,搬运石土堆垒鱼梁道,若非此处城小,他连抛石床车都想搬过来了。 谢安廷射术了得,手中兵丁倚仗强弓硬弩,城中物资又充沛,这些唐人甚至将民居都推倒,拆卸石木权当防御之用,可谓破釜沉舟,誓死顽抗,葛尔赫损失惨重,却如狗拿刺猬,奈何不得。 慕容寒竹听闻这位老将解说,也不多做评判,看着暮色阑珊,将士们却全无困乏之意,反而饱餐以待,多备刀弓箭矢,已然推敲出这支队伍并未松懈过夜袭之策,心中多有敬意,筹谋一番之后,朝葛尔赫建议道:“老将军,不如今夜让弟兄们好生休养,那谢安廷为防突袭,必不敢使其军士闭目,待弟兄们休息一夜,精力充沛,唐军却困乏,此消彼长,再徐图击破如何? 葛尔赫闻言大喜,连忙发下命令,使人密切关注县城动作,其余诸多军士各自休养,军中皆大欢喜,士气大振。 他乃百战老将,心里也能想到这样的安排,但如今他不受重视,若被有心之人得知,必向可汗进谗言,说他葛尔赫消极怠战,怕死贪生,故而日夜使人攻城不断。 然如今已然不同,慕容寒竹受领天后之命而来谋划全局,此乃慕容寒竹之计,他葛尔赫不过听计行事罢了。 葛尔赫本有些质疑慕容寒竹筹谋之智,如今看来,此人对军事了解深刻,行事从容不迫,实乃儒将帅才! 既是如此,葛尔赫终于放心将自家军士交给慕容寒竹来操控,本以为第二日就能够攻下删丹,却没想到慕容寒竹又建议按兵不动,只让一行快骑多举旗帜,距离百步,绕城而走。 谢安廷见旗帜甚多,慌忙叫醒城中守军,这些守军为了防止夜间突袭,直到天亮才眯了眼,这才没一会功夫,又被叫醒,倦怠异常,见得旗帜林立,以为来敌众多,纷纷举强弓怒射! 谢安廷猛然醒悟,对方却是想混淆视听,骗取城中守军射空箭矢了!城中资源虽然充裕,但历经十天苦战,早已枯竭告罄,箭矢更是奇缺,谢安廷连忙下令,停止了射击。 慕容寒竹见状,冷笑一声,再次派出数百快骑,这次却是携带强弓,也不停留,绕城而走,蜻蜓点水一般,稍有接近,觑准了机会就将城头守军射下几个来! 城中守军是反击也不是,不反击也不是,几轮攻防下来,倒是重伤了十几个人,还死了几个。 谢安廷眉头紧皱,不得不让仅有的盾手排列与城头,只需警戒,不作反击,那些快马游骑才消停下来。 此举似乎早已在慕容寒竹预料之中,但日头才过午,他就鸣金收兵,谢安廷这边却不敢大意,隐约觉得对方策略风格改变实在太大,如何都放心不下来。 到得夜间,删丹守军已然困乏不堪,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因为昨夜敌人不来突袭,今夜前来偷城的可能性就会更大。 吐谷浑方面白天占了点便宜,晚上精神抖擞起来,对慕容谋士越发敬服,一个个秣马厉兵,就等着突袭县城! 慕容寒竹却悠然自得,命人布置高台祭坛,说是要祭天以请助阵,诸多军士心中震撼不已,慌忙布下神坛,慕容寒竹步罡踏斗,又虔诚祷告,到得午夜时分,果真刮起西北风来! 此时军心大振,人人视慕容军师为神人也,后者智珠在握,命人备好火箭,趁着西北风,纷纷射入县城之中,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城中一片片火海冲天而起,哭喊哀嚎刺夜晚之静谧! 吐谷浑人以为足以趁乱冲入城中,岂知慕容寒竹却勒住了兵马,待得火势渐小,这才发动人手,朝城门发动猛攻! 谢安廷也未想到敌人居然如此之狡猾,要不是县令杨文早已将周边民宅都拆卸,取石木来防城,火势将更加的严重。 见得敌军发动攻城,谢安廷心头大怒,然而守军经过这几日敌军骚扰,早已身心俱疲,又被大火缠了大半个晚上,此时又遭遇攻城,军心斗志都已失去,可谓哀鸿遍野。 县令杨文见得诸人毫无斗志,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当即抽出横刀来,振臂高呼曰:“堂堂七尺汉,岂可苟偷安,宁死守国门,驱除吐谷藩!五六七八好儿郎,敢不随我阴曹地府闯他*娘一番!” 杨文粗懂武艺,平素优雅得体,此番生死当头,男儿血性爆发出来,一番半文半白,半雅半俗之语高喊出来,却再次点燃了士兵们的求生本能,他们自信自己的武艺比县令大人要好,他们自诩比县令大人够爷儿们! 谢安廷素来不太服气,认为杨文太过懦弱,直到这位书生选择留下来,与他一起坚守县城,直到他毫无畏惧,四处调度支援,直到此刻,他举刀高呼,使得众儿郎流着泪,挥舞着手中兵刃,纷纷冲上城头来! 七八名啊柴如狼似虎,举起小木盾,从云梯爬上了城头,将那插满了羽箭的木盾猛砸过来,手中弯刀却是泼水一般横扫,一名唐兵当场被抹开肚肠,鲜血泼洒满地! 突破口一打开,吐谷浑的啊柴就如源源不断涌上来,谢安廷左右开弓,几乎在数息时间之内,就将一壶羽箭射了个见底,将手中强弓一扫,打得一名敌人满脸是血,弓弦套住脖颈又是一绞,那可怜人儿硕大头颅咕咕滚地,鲜血喷洒了一身! 谢安廷面无表情,取过那丈八银枪,嗡嗡一震,枪头猛抖,枪影如银花绽放开来,无情地将一名刚攀上城头的啊柴挑落下去! 城下掩护的弓手见谢安廷露头,纷纷齐射过来,城垛上插满了羽箭,一根羽箭刺破谢安廷的胸甲,嵌入到他左肩之中! 杨文刚冲上城头,还来不及出手,那些涌上来的啊柴已经被谢安廷射死了大半,剩余的全部被银枪挑落! 杨文举起手中横刀,叮一声斩断谢安廷胸前半截箭杆,命人将其护送下城头,自己却指挥兵士顶着长盾,在城头浴血防卫! 谢安廷并非下去疗伤,他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命令自己的亲兵将菜油桶子和火油棉麻,所有一切引火之物统统往城头堆! 慕容葛尔赫在后方督军,胆敢后退者,他手下弯刀绝对会毫不留情,眼看着就要登上城头,却又被该死的谢安廷给杀了下来,好不容易用箭雨将谢安廷给射了下去,又上来一个怕死的县令杨文! 县兵和民壮早已视死如归,他们的亲属家人都送了出去,如果将这些该死的啊柴放进来,非但城中没来得及走的那些人会遭殃,连逃出去的那数千流民,都要惨遭荼毒! 眼见县令亲冒刀矢,他们又岂肯落了后头,咬死了牙关,长矛勾镰横刀步槊,只要手头能抓住什么,就冲上去一顿乱砍乱捅,如不要命的疯狗一般! 杨文和民兵没能抵抗多久,又有一批啊柴跳上了城头来,一名高壮的翘胡子啊柴认准了杨文,一刀磕飞杨文手中长刀,正欲将杨文的头颅砍飞,城内却飞来一柄银枪,将这名啊柴钉死在了城垛之上! 谢安廷再次奔杀上来,身后亲兵将引火之物全数倾斜于城头,将整个城头点燃,逼得啊柴们不得不退了下去! 杨文可谓死里逃生,再一看,谢安廷半身是血,拖着银枪,满脸悲怆,身后所余,不足百人,个个浑身浴血,眼中却再无死亡之恐惧! 城头的火持续不了多久,这个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且城头上没人把守,敌人势必将用撞木攻击城门! 果不其然,谢安廷和杨文带领着不足百人的队伍,面对着轰轰欲裂的城门,死死地握住了手中的兵刃! 删丹将破,慕容葛尔赫心头狂喜,似乎城门那一边通往仙境一般,而慕容寒竹却面色平静,眼中充满了敬佩,是对谢安廷和杨文的敬佩! 眼看着城门开裂,七八百敌军纷纷朝城门潮涌而来,然而正当此时,他们后方营寨上空却亮起无数星辰! “那是什么!” “是火箭!” 慕容寒竹坐镇于部队后方,第一时间发现了漫天的火箭,只是轰地一声,他们的营寨已燃起了冲天大火! “杀!” 随着震天喊杀声,火光之中,大唐骑兵如钢铁洪流一般从后方高地倾泻下来,一杆大唐军旗猎猎而来,旁边还有一杆将旗,上面一个“徐”字! (注:诺曷钵被唐太宗封河源郡王,授乌地也拔勒豆可汗。) !! 第四十六章 徐真率部后路突袭 删丹城头一片大火,慕容部大营亦是火光冲天,宛如一条首尾着火的巨龙,在漆黑的夜空之中不断咆哮挣扎! 眼看着就要撞破城门,慕容葛尔赫却听得后方一片大乱,扭头一看,大本营居然被漫天火箭彻底点燃,一支大唐精骑如钢铁洪流一般冲锋而来! “不好!快回撤!保护好寒竹先生!” 葛尔赫猛然醒悟过来,慕容寒竹武艺不济,断然不可能亲冒剑矢,此时后方遭遇突袭,慕容寒竹却是首当其冲! 当慕容部精锐纷纷回救之时,徐真本部二百精骑早已冲开一条血路! 巨大的连弩喀嚓不断,铁箭矢如飓风一般席卷而来,又如连绵不绝之怒潮,瞬间将慕容部后方阵型掀翻一大片,上百啊柴未及举刀就被连弩放倒,箭入骨肉之噗嗤声让人头皮发麻! 一番劲射之后,敌人早已心惊胆战,弟兄们收了连弩,纷纷举起长槊和斩马剑,咆哮如龙虎,气势宛如岱山倾塌一般骇人! 高贺术压低肘弯,平举长槊,借助冲锋马势,践踏敌人慌乱结起之盾阵,拨开敌人林立枪矛,轻而易举将前方敌人一槊洞穿,挑飞出去,狠狠砸入敌军人群之中,盾阵瞬间被破! 周沧紧随其后,冲入混乱敌阵之中,宽大沉重的朴刀挥舞起来,无人可撄其锋芒,一名敌将拍马而来,却被周仓一刀劈断枪杆,连头带肩膀斩落于马下! 二百弟兄马匹高骏雄壮,衣甲坚固,手中兵刃又是锋锐霸道无比,敌阵被冲散之后,局势完全呈现一边倒之态势,那些慌忙弯弓的后阵射手们,根本无法从混战之中瞄准敌人,仓皇之间就被战马践踏成一堆杂碎! 徐真奋力挥舞长刀,将迎面而来的敌人骑兵斩落马下,侧面一骑却冒死冲了过来,呼啸而过之余,弯刀眼看着要将徐真拦腰斩断! 那野虏骑兵自信满满,心头狂喜之下,却听得一声刺耳的兽吼,左侧一道灰影在火光映照之下,散发着死亡的光芒,高大的银狼从其马背跃过,将那骑兵扑到在地,脖颈与胸膛早已被撕成碎片! 慕容部中多有突厥后裔,见得银狼出现,心头已然凉了半截,此乃族中神圣之兽,乃先祖之图腾,就算他们胆敢冒犯,银狼如此凶残,又岂会有人敢上去送死?!!! “这些都是什么人!!!”虽然徐真本部打着唐军旗号,但战斗风格异常凶残狠辣,完全是草原上的杀戮之法,又有银狼助威,慕容部之人早已心寒如死,纷纷往前方逃退,相互挤压践踏之下,又不知有多少被无辜踩死! 徐真早于数日前就已然在张招带领之下,抵达删丹外围,但见敌军多达上千之数,贼势甚大,己方二百本部若果贸然出击,岂非以卵击石? 于是命张招带领熟悉地形的郡兵寻了隐秘山头,将李无双和李明达、摩崖等人好生安顿下来,又命凯萨贴身保卫,散播斥候四处搜查,将慕容部的动向观察了几日,在其全力攻城,防御最为松懈之时,发动了后方突袭,果真一举见效! 他并不知晓慕容寒竹之身世来历,但却见其每日指挥调度,眼下又有多重亲兵护卫,必为敌人军师,此时一片混乱,徐真趁空从马背解下雕弓来,借着火光之映照,弯弓搭箭,一蹴而就,笔直的羽箭破空而去! 自从得了这雕弓之后,为了对得起凯萨的付出,他每日跟着高贺术死练射艺,无论力道还是准头都提升了一大截,刻下怒而发射,慕容寒竹却被护在军心之中,一名亲兵举起藤盾来,却被羽箭洞穿藤盾,射入其喉,半截箭簇从颈后穿出! 徐真还是求胜心切,耐不住性子,一箭不建功,却是打草惊蛇,慕容寒竹沉着冷静,不见丝毫慌乱,反而不断高声召唤,收拢士兵,结成防阵,此时扭头,正好见得徐真再次弯弓,连忙将身子伏于马背之上躲闪,徐真羽箭再次射落其护卫亲兵! 葛尔赫心中暴怒,眼看着城门已破,却无法冲击入内,若强行入城,只能是自投死地罢了,当即呼喝兵士回救,且战且退,往北逃亡! 谢安廷和杨文率领数十死士,本已做好了殉国的心理准备,援军却突然杀到,遂从城门杀出,紧追葛尔赫后军,一番掩杀,尸横遍地! 慕容寒竹已然推算过其他州郡的唐军动向,就算收到甘州被突袭的消息,大军也不可能这么快抵达,故而他深知徐真本部只是小股军马力量,然而慕容部遭遇突袭,而且还是同样的火箭偷袭,说明对方已然窥视久矣,如今军心动摇,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眼看着近千弟兄被一下子冲死了好几百,葛尔赫也是心头滴血,却又只能护着慕容寒竹一路北上,与攻打张掖的队伍汇合。 徐真趁胜追击,气势如虎,弟兄人人骁勇激奋,除了数十萨勒族弟兄受伤之外,伤亡数量居然控制在了个位数! 这样的结果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虽说葛尔赫的队伍装备不如徐真本部人马,又遭遇到突袭,但也不至于出现如此巨大的差距。 然而仔细想一想,徐真也就释怀了,一来敌人密集攻城,弟兄们从后方杀出,单说这一百张元戎连弩的十矢俱发,那就是一千根强劲十足的铁箭矢,弩的精准度又比长弓要强,敌人如此密集,根本就不需要瞄准,就已经造成了足够的伤亡! 再加上兄弟们手中不是马槊就是斩马刀,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兵器上的优势配合草原部族的打法,就更让对方吃尽苦头了。 慕容部的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即将攻破的删丹城门,遭遇突袭还来不及反应,连弩已经造成了巨大的伤亡,等到他们开始利用弓箭反击的时候,徐真本部的兄弟已经冲散了阵型,陷入混战,根本就无法放箭,又要保护军师慕容寒竹。 如此一来,徐真这厢可谓大获全胜,这一路追击之下,慕容部已然风声鹤唳,沿途不知留下多少尸体和马匹,为了顺利逃脱,慕容寒竹只有选择壮士断腕之策,留下小股力量阻挡,大部队却是往张掖而走。 谢安廷和杨文亦未曾想到会有援兵前来救助,因为他们也听说李道宗和侯君集要趁虚而入,挥师荡平吐谷浑王城,徐真的到来,无疑如天降神兵! 张招见得谢杨二人无事,删丹城终究保了下来,更是对徐真感激肺腑,收拾沿途战场之后,诸将是策马入城,此时天色刚亮起,城中来不及撤离的居民纷纷走上街头,夹道相迎,欢呼喝彩如山呼海啸! 张招等人更是宣扬徐真将军粮救济流民之义举,民众恨不能建造生祠以供养徐真之恩德! 谢安廷与杨文安抚了生还战士,自家伤口都未得包扎,就匆匆来见徐真,徐真早已被二人以死殉国之气节所感染,慌忙下马回礼,又指使弟兄们加固城门,派人与城外方圆二里巡弋警戒,以防慕容部再度反杀,这才于城中安顿兵马。 徐真命周仓带着人手将凯萨等人接入删丹县城,使弟兄们将收拢的军资赠予删丹军民,用以重建家园,杨文胸腔翻涌,被徐真一番大义之举感动肺腑,遂发文抚民,多招民壮,官民团结,齐心协力,战后删丹自有一番新气象。 张久年约束弟兄,自顾疗伤休养,于城中街道安顿,与民秋毫无犯,民众自发犒军,将徐真本部士兵视为弟兄,纷纷接入家中款待,柔然部与萨勒部兄弟一战杀出雄伟豪气,见得边民开豁爽朗,与草原牧民无异,顿时感觉自己舍命拼搏也算是值得。 李明达和李无双二女虽未亲历战争,然沿途见得战场血染大地,尸横遍地,心中凛然,见得删丹城中军民情深,又听闻谢安廷与杨文以死殉国门之壮举,心怀受到极大感染和震撼,李无双再看此时之徐真,难免又有了改观。 摩崖乃祆教叶尔博,精通西域医术,对骨伤和皮肉创伤外科颇有心得,针火相济,辅以药物,驳正接骨更是神妙无端,诸多伤员见之皆称之为神医,或城中居民多有恙疴,不断慕名而来,摩崖也是来者不拒,声名不胫而走。 谢安廷处置妥当自身伤势之后,连忙来见徐真,言明追击慕容部之重要性,斩草当除根,除恶务必尽,否则待其缓过气,说不得又要卷土重来。 杨文武艺不济,然胸怀坦荡,爱民如子,对县中内务更是一清二楚,多募民壮县兵,修筑城墙,不成问题。 徐真见谢安廷身具勇猛大将之风,充当县丞实乃屈居人才,明珠蒙尘,有心收拢,然张久年却提出异议。 彼时张掖不知是何情势,徐真本部虽然精锐难当,毕竟只有二百来人,若继续带着李明达和李无双,未免太过托大,不若将她们和摩崖一同安置于删丹城中,杨文已发急报,相信援军不日将进入删丹,李明达人身安全并不构成麻烦。 徐真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也省得其中利害,与李明达商议了一番,这小丫头还不乐意离开徐真,但想着若他兼顾自己,则不能心无旁骛,于战场之上未免太过凶险,遂同意留下。 谢安廷乃坦荡铁信之人,徐真托付,无有不从,将李明达等安顿于县中大宅,并多有卫士把守,一干奴婢下人不曾缺失,徐真这才安心率部,北上追击寇虏。 !! 第四十七章 可怜段瓒腹背受敌 慕容寒竹与葛尔赫逃至山丹河畔,清点人马才豁然大怒,一千多弟兄居然仅剩三百余,一个个气息萎靡,精神不振,提心吊胆,哪里还有半分战意! 寒竹出师不利,首战即被狠狠羞辱,早已将徐真的面目烙印在泥丸宫之中,葛尔赫更是恨之入骨,这一千多人马已然是他最后的资本,被打光了自后,又如何东山再起? 然他亦是不敢对慕容寒竹有所指责,只是安抚诸多兄弟,好一番鼓气激励,才将人心安稳下来。 北投张掖也是无奈之举,此时王族大将徒悍正率部攻打张掖,而徒悍乃伏允时期已故谋臣天柱王之子,与军中声望颇高,正是此人将葛尔赫驱出了核心,葛尔赫又岂可灰溜溜到张掖求援? 贞观九年,第一次唐击吐谷浑战争爆发,慕容伏允向西败走,准备渡突伦川(注1),投奔于阗(注2)。李靖督诸军,部将契苾何力闻伏允逃至突伦川,遂率骁骑干余追击,因沙漠无水,将士皆剌马饮血,终于追上伏允,袭击其牙帐,歼数干人,缴获甚众,伏允侥幸脱逃,后在走投无路的绝境中自缢身亡(注3)。 伏允之子大宁王慕容顺不得不斩天柱王,率部归唐,被封为可汗、西平郡王,吐谷浑成为唐朝属国。 这才过了几年,诺曷钵长大成人,继承父辈狼性,好了伤疤忘了疼,决意侵犯唐边,欲起用天柱王之后人,以正视听,遂将徒悍提拔为统领将官,如今已攻张掖数日之久。 张掖是以“张国臂掖,以通西域”而获名,囊括甘州城,删丹等郡县,乃要塞之地也,城池高固,若果被攻陷,甘州则朝不保夕矣! 慕容寒竹正想说服葛尔赫投奔徒悍,搬得人马再来删丹报仇,前方哨探斥候却传回消息来,有一队大唐残兵居然由张掖方向而来,欲绕行唐境之后方,投删丹去也! 听得这支唐军只有数百人,且行动仓皇,军容不整,人心涣散,慕容寒竹大喜过望,连忙让斥候再探,却与葛尔赫重整队伍,势必要将这队大唐残兵给吃下来! 斥候再次回报,残军已然接近山丹河口不足五里,慕容寒竹与葛尔赫亲自探查,预判残军行进方向,于河口附近的缓坡高处埋伏,多备箭矢,马匹衔枚,士兵噤声,静待敌军。 过得小半个时辰,果真见得这支不足五百人的残军来到河口附近,仓皇狼狈,连斥候都不敢放出来,急冲冲欲渡河,旗帜歪斜混乱,依稀可辨旗帜上乃“段”字是也! 段瓒此时也是懊恼不已,先前急速行军,欲投张掖,以救甘州,遂绕过了删丹,从郡县后方而过,明知删丹被围而不救,不曾想到了张掖,却已然四面受敌,俨然成为了孤城,段瓒大惊失色,本想回到删丹,助徐真一臂之力,却被吐谷浑的游骑发现,恶战了一番,八百新兵吓得魂不附体,面对只有三百多的敌军游骑,硬生生被对方冲散了大阵,斩杀了一百多人! 侯破虏更是气得暴跳如雷,因为对方那三百游骑兵的首领,居然是自己设计放跑的慕容骁! 此胡虏端的是坚韧不屈如山中磐石,几次三番被俘,又接二连三逃脱生天,奸猾如狐,坚韧似狼,却又凶猛过怒虎,不与段瓒整面交锋,只是一路吊在后面,一如饿狼追猎雄鹿,猎物稍有松懈不慎就果断发动突然袭击,咬下大块鲜肉之后马上逃走,让你追击不敢,又奈何不得,过不了多久又去而复返,不断重复,让你流血至死,直到今日,八百新兵已然只剩下不足五百之数! 段瓒也曾是堂堂都尉,掌兵五千的狠人,若非手底下新兵不济事,张慎之又是废物一个,也不至于如此狼狈不堪。 侯破虏虽有小勇,然行事阴柔奸险,总想着示敌以弱,觑准了时机再一举反扑,殊不知以这数百新兵的力量,反扑也就是个自投罗网的结局。 无可奈何,段瓒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徐真手中那二百余精锐了,与这五百新兵相比,段瓒宁愿选择徐真那二百草原狼兵,甚至于用八百新兵来交换,他都不皱一下眉头。 然而他知晓这是不可能之事,为今之计,只能渡过山丹河口,顺流而下,希望能够从后方打击围攻删丹的慕容军,给徐真创造些许机会。 但他没想到的是,徐真已经夺下了删丹,并开始投往张掖,更不知徐真的手下败将,慕容骁的老大人葛尔赫,正偕同军师慕容寒竹,在渡口张开了血口,就等着这五百粉嫩嫩新兵自投虎口呢! 慕容骁追得紧,段瓒手中虽有斥候老兵,然经历过数次有去无回之后,他干脆连斥候都不放出去,只求快速抵达删丹域内。 时值深秋,寒风已瑟瑟然催人打抖,军心冰凉之余,又碰到黑水拦腰,诸多新兵早已苦不堪言,却只能硬着头皮咬着牙,准备渡过河口。 深秋旱季,水位不高,虽有连绵小雨,却无法使河水更加充沛,段瓒心头庆幸,这好歹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趁着慕容骁还没赶到,连忙呼唤弟兄以最快的速度探查水位。 河口只有数丈开阔,但水势也算得平稳,山民架设了独木,三三两两并做一处,虽不稳固,却算得一座木桥,可惜不能骑马,只能小心牵马而行,以防马蹄陷落独木之间的缝隙。 段瓒率先下马,过了木桥之后,心头发紧,连忙指使新兵先过河,为数不多的骨干老兵则留在原地殿后。 军中老带幼,往往以一拖十,老兵可为什长,而后才是火长旅帅,然为了使这些新兵尽快成型,又能激励新兵,段瓒却暂置了伍长一职,由脱颖而出之新兵担任,所谓标兵是也。 如此算起来,老兵也不过几十人,叫段瓒如何能够安心? 果不其然,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殿后之老兵陡然发出警号,竟是那阴魂不散的慕容骁又追了上来! 新兵早已丧失斗志,人心惶惶,听得后方传来警讯,慌乱渡河,相互推搡,人马居然落水了不少! 段瓒恨不得杀了作乱者以督促军纪,然而他咬了咬牙,终究是担心这群新兵会崩溃,只能命人救起落水者,马匹和马背上的物质却是没时间去理会。 正在紧要关头,前方斜坡高地陡然鸣响炮号,马蹄声轰隆隆震撼大地脉搏,居然又有一队野虏骑兵杀将下来,腹背受敌,段瓒焦头烂额,哪里还能阻止有效抵抗! 葛尔赫见得儿子率军追来,心头大喜,早已在徐真手中受了晦气的慕容部骑兵如狼似虎,双目爆发仇恨之怒火,灌注于手中刀刃之中,却是在段瓒的新兵身上肆意发泄! “杀啊!!!” 一声声怒吼如发狂凶兽,慕容部游骑率先发射一泼又一泼的箭雨,刚刚登岸的段瓒部还未站稳脚跟,就已经被箭雨扫荡了一轮,新兵惊骇着用随身小盾防御,然而箭雨实在太过密集,新兵又手足无措,只能扎堆,想要用同伴来当挡箭牌,瞬时就倒下了一大片! “举盾!快举盾!藏在马后面!” 侯破虏力竭声嘶的咆哮着,由于是牵马渡河,此时不得不牺牲战马,躲在马身一侧,躲避箭雨。 此举果然奏效,伤亡马上就降了下来,新兵们一个个面如死色,而老兵已然强行渡河,想要将木桥推入河中,却又力有未逮,慕容骁的游骑也开始用弓弩劲射,段瓒连忙高喊着让弟兄们用弓箭反击。 可这些新兵手脚发抖,脑子空白麻木,哪里还听得到命令,段瓒眼看这就要全军覆没,当即一槊刺死了一名哭喊着要跳河逃生的新兵,声音振聋发聩:“干*你*娘的蠢奴!打不打都是死,怎地做了那缩头王八!快随我反杀啊!” 老兵们毕竟比新兵可靠,手中弓箭嗡嗡作响,羽箭已经将急欲渡河的七八个游骑兵射落水中! 新兵们的灵魂似乎被喊声硬生生塞回到了身体之内,双目迸发出犹斗困兽的凶光,涕泪横流,纷纷举起弓箭来反射,慕容骁的人终究是没办法踏上木桥,只能不断隔河而劲射。 马匹也只能抵挡一侧的羽箭,且马匹受箭吃痛,纷纷失控,四处嘶叫逃走,践踏误伤不少新兵,情势越发窘迫起来! 眼看火烧眉毛,却又再次雪上加霜,葛尔赫这边见得羽箭被马匹阻挡,连忙发令冲锋而来,瞬间将段军的大阵冲得七零八落! 段瓒心生死志,跃上马背,手中长槊挥舞如风,带着一干老兵,与葛尔赫的游骑冲撞到一处! 侯破虏心头沉入谷底,想着大好荣华未曾享受,老爹的荫护未得享受,当即带领亲兵,随着段瓒冲击敌军,二人已经打定了注意,冲破封锁,不要了这四百余新兵! (注1:又称图伦碛,今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 (注2:于阗(tian)国就是现在的新疆和田,是古代西域王国,中国唐代都护府安西四镇之一,清朝改成和阗,古代居民属于操印欧语系的吐火罗人。) (注3:《资治通鉴》上说是被部下杀死的。) !! 第四十八章 盐泽大军抵达删丹 张慎之虽为校尉,然未经历过大小恶战,早在队伍被慕容骁突袭追杀之际,已然毫无头绪,其武艺不高胆气自然不大,此时见得部队腹背受敌,首尾不能相顾,主将又自顾逃亡,无心恋战,当即挥舞横刀,跟在侯破虏的身后,随段瓒冲杀夺路!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作为首脑智囊,慕容寒竹深谙此道,慕容葛尔赫父子更是思路清晰,于新兵之中冲杀一阵之后,并无一合之敌,当即拍马追赶段瓒之突围小队! 侯破虏大骂一声,解下上好柘木弓,反身一阵就是攒射,慕容骁挥刀挡掉羽箭,如饿虎扑羊一般冲来。 段瓒麾下一干老兵骑射纯熟,纷纷反击,然座下马匹乃乱战之中随手所获,脚力不济,不多时就被慕容骁追赶上来,弯刀从后背劈过来,轻易破甲,皮开肉绽,慕容骁复一刀斩人于马下! 张慎之落后十数步,眼看着慕容骁即将追来,咬牙分左路而走,段瓒和侯破虏逃出二里,见得一处山林,慌乱闷头撞入,荆棘乱枝刮擦钩刺,人马狼狈不堪,穿出山林之后,又遇小河,回顾后方无追兵,连忙趟过浅河,迂回着往删丹方向猛走。 段瓒心思活络老辣,见得葛尔赫人头稀疏,暗推对方已然在删丹吃了败仗,心中越是坚定逃亡删丹之意。 途经一处坎坷草甸,侯破虏座下马匹终于撑不住,口涎嘀嗒,汗水滑溜,双蹄陷于泥泞之中,脱力倒下,摔了侯破虏一身泥水。 “该死的狗胡!”侯破虏双目血红,愤然欲吐血,好在慕容骁并未追击过来,段瓒连忙勒住马缰,命亲兵过来接应了侯破虏。 秋雨不知何时淅淅沥沥飘飘洒洒,段瓒双手轻颤,身子越发觉得冰凉,一直凉透了心肝,回目顾望,只余下随身精锐悍卒二十余人,一个个面容苍白悲惨,风雨萧索,让人好生心恸。 慕容骁追杀一阵,失了目标,只有悻悻返回,葛尔赫和慕容寒竹早已将那些大唐新兵收拾干净,歼敌二百余,剩余全数俘获,也算振奋了军心。 慕容寒竹对删丹念念不忘,葛尔赫亦对删丹充满恨意,商议一番之后,当即将马匹刀弓等战利品,与唐军俘虏一起送往张掖,希望能够换取一些兵马,继续对周围县乡的骚扰与掠夺。 慕容部的队伍离开之时,徐真的本部人马正好开出删丹,行至删丹北面草甸,却发现了零落的唐旗,以及累垮的军马,连忙命人四处搜寻,终于在草甸高地前方低洼处,找到了失落的段瓒小队。 斥候连忙带着段瓒等人回到本部来,段瓒面色阴沉,心头却是羞愧难当,见得徐真本部人马整肃,精神振奋,极具精锐之气势,更是无地自容。 不需徐真问起,他就将所遭遇之境况说道出来,虽然真假有所增减,妄图为自己挽回些许颜面,但败局已定,八百人只剩灰溜溜二十余,张久年和徐真如何看不出其中惨烈? 双方分享各自战事,徐真这厢虽然大获全胜,但多少顾及段瓒颜面,又伤痛于那数百新兵,故而并未太过张扬,只言片语将删丹之情况道尽,然本部人马之风尚熠熠,段瓒又岂会看不出来? 徐真也不多说,让段瓒回删丹休整,自己继续带军北上,支援张掖,段瓒也是有脸有皮的人,哪里肯回,说不得要跟徐真一同北上,遂决意让侯破虏带着剩余老兵回归删丹,帮助县内重建。 侯破虏经历一番恶战之后,惊魂甫定,哪里还敢相随北上张掖,正打算灰溜溜回删丹养伤,张招却带着数骑追赶了上来。 “徐都尉!徐都尉!还请留步!” 张招还未下马,身后一名背负角旗的唐兵已然收马于徐真军前,见得徐真本部人手稀少,面色顿时平淡了下来,略显倨傲地通报道:“你就是徐真?” 徐真见得对方身穿校尉衣甲,却如此自大,未免皱起眉头,但还是淡然回应:“某正是徐真,不知这位兄弟是哪位将军麾下校官?” 那人见徐真堂堂都尉,却只带二百人马,段瓒这边又满身伤血,难免鄙夷,轻哼一声道:“某乃利州刺史、盐泽道行军总管高将军麾下校尉,特来传令,徐都尉即领军回删丹应命!” 徐真好歹是个都尉,对方一个小小校尉,居然都敢在自己面前嚣张,可见大唐军方对徐真这位新星有多么不屑了。 不得不说,侯君集的捧杀之策真真是立竿见影,多少人在军中厮混多年,也才混到校尉这个级别,而徐真却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之内,提升到了都尉,且其人又无根基背景,由不得他人不去嫉恨。 “盐泽道总管?”徐真实在有些糊涂了,历史上的吐谷浑之战曾兵分五路,兵部尚书侯君集出积石镇,岷州都督李道彦出赤水,刑部尚书李道宗出鄯善,利州刺史高甄生出盐泽,凉州都督李大亮出且末,怎地轮到自己却全部挤在一块来了?这高将军想必就是高甄生了吧,此人下场可不太好看呢… 忆起关于高甄生之事,徐真心头猛然一震,一种不安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但此刻也只能强行压抑,率领队伍回到了删丹。 高甄生此番带军二万余,精骑数千,驻扎于删丹县外,他本人则入县城而居,徐真带着弟兄们想要入城,却被城门处卫兵给挡了下来。 这删丹乃是兄弟们拼死守下来的,不得入城,弟兄们未免心有不满,然徐真还是让周沧和高贺术带着兄弟们等候在外,嘱托好生约束,不得与其他军士发生口角冲突,这才带了张久年、段瓒以及侯破虏入县府衙门。 县衙大堂已然被整改装修了一番,大副军情舆图悬于正厅,两侧树立军旗,猛将满堂而坐,军威四处弥散,显是正在商议军情。 徐真等被那校尉领了进来,却在门口见到一个熟人,却是那中途逃生的张慎之!其乃是侯破虏心腹,两人相见,自是互诉一番,声音低低窃窃,徐真也听不清楚,然张慎之偶有一瞥,却让徐真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那校尉想是认得侯君集的宝贝儿子,并未催促,在他看来,反正大堂之内还在议论军情,徐真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进去旁听。 于门外候了小半个时辰,徐真早已一肚子火气,自己好歹也是个都尉,而且所辖军士乃隶属李道宗,什么时候轮到高甄生来指手划脚? 张久年到底是老谋臣,也不知与那校尉说了些什么,后者面色阴冷,却不得不往入内禀报,这位高将军却不似校尉如此怠慢,连忙将徐真等人召入大堂之中。 高甄生虎头虬须,肩宽身长,虽未穿甲,却隐有威怒,左右诸军将面容肃然,见得徐真进来却一个个暗自冷笑,徐真察言观色,已然心有忐忑,却面色如常,不卑不亢行军人之礼道。 “徐真见过大都督!” 段瓒等人依次行礼,高甄生呵呵一笑,摆手道:“大家都是为国效力,不要讲那些个虚礼,军中早有传扬,都说徐都尉年轻有为,领军有方,今日一见,果是年少英雄,让我等老家伙汗颜不已啊。” 众人听得高甄生如此夸赞,看着徐真的眼色越发不善,堂堂大都督,如此宣扬徐真这么一个小辈,又如何让人心服? 徐真对史料关于高甄生之记载也不甚清晰,只记得他诬告军神李靖,被李二圣人处置了的事情,见得他笑呵呵的如此和善,反倒警觉起来,连忙想要谦逊一番,可那高老儿却已经再次开口了。 “破虏啊,你不跟着君集建功立业,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怎地如此狼狈?” 侯破虏闻言,心知高甄生要为自己出头,心头顿时大喜,适才张慎之已然提点过自己,势必要将此次失利推卸于徐真抗命留删丹之上,入城之后,这徐真沿途接受崇敬膜拜,早已让侯破虏怒火中烧。 他自觉与段瓒在张掖外围拼死拼活,而徐真却捡了条死鱼,在这删丹之中兀自当他的大英雄,如此落差,如何让侯破虏不心生嫉恨? 高甄生乃其父侯君集的亲信盟友,此番乃接受了大将军李靖之命,赶往连州首府甘州城救援,但侯君集已然跟李道宗深入吐谷浑,长途奔袭吐谷浑王城伏俟城,最好的结果莫过于侯君集灭了吐谷浑,而李靖则被死在甘州,故而以整顿军马为由,在凉州停留了一阵子,到了删丹,又以道路不通为由而停了下来。 如今有高甄生做主,他又岂能不将徐真给拉下水来! “回禀大都督,小校实在有苦难言啊…”言语未落地,面容早已充满了悲愤委屈,却是眼眶湿润,暗自哽咽,逢场作戏十足逼真! 高甄生故作惊讶,眉头紧拧而问:“到底怎么回事?” 侯破虏兀自摇头叹气,似是于心不忍,张慎之却是愤而出列,意为袍泽出头,接过了话头道:“回禀大都督,此皆为徐真之过尔!” 徐真轻叹一声,终是明白这一屋子人为何都朝他冷笑了,不过事到如今,他反而更坚定了一个心中的想法。 !! 第四十九章 高甄生暗使阴险计 七百多人葬送于自己之手,段瓒心中自是愧悔难当,这份罪责他本想着自己来承担,没想到侯破虏却打算将责任推到徐真抗命留删丹这件事上来! 他偷偷瞟了徐真一眼,却发现徐真不争不辩,面色如常,似在等待着,又似乎在看着一场闹剧,并未出现任何慌乱,如此气度,实在让人心折,段瓒咬了咬牙,心中多有不忍。 然张慎之却已经开始愤愤地指责徐真道:“段都尉与吾等皆为守戍国疆,日夜兼程驰援张掖,徐真乃部旅都尉,统领精锐却贪生怕死滞留删丹,名为剿贼,实为避战,此次战败,尽皆其之过错,某斗胆上报,恳求治他个怠战误军,葬送八百袍泽之罪!” 张慎之此言一出,厅内诸将士可谓义愤填膺,群情激愤,对徐真多有指点,已然将徐真视为贪生怕死,陷害袍泽的小人! 可徐真仍旧不为动容,甚至于嘴角挂笑,彷如心中所想乃极为可笑之事。 段瓒听得张慎之对徐真的谩骂与指谪,看着暗自欢喜的侯破虏,又想起事情的真相来,不由脸色发红滚烫,认真计较起来,徐真本部二百人并无过大伤亡,且将删丹守了下来,这份功绩与自己的惨败相比,已然让人不齿,没想到张慎之居然还有脸皮开口骂人,欲将脏水往徐真身上泼,如此连段瓒都看不下去也。 徐真并非圣贤,自有一番脾气,这侯破虏虽然是兵部尚书侯君集的儿子,但在军中也不过是校尉一级,虽有勋位在身,却也不该指使张慎之推卸责任,顶撞谩骂长官,随意指责上级,完全到了颠倒黑白的地步,徐真又岂会忍让? 高甄生一改先前之随和近人,含着冷笑问曰:“徐真都尉,可有此事?” 先前分兵之时,因有新兵在场,徐真不想多生事端,免得人心更加涣散,此时新兵已然被段侯二人葬送,剩余者都是本部弟兄,若堂堂都尉被一校尉如此含血喷了一身,背了这黑锅,徐真又如何对得起诸位弟兄,如何对得起自己?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徐真微微抬头,挑眉看着扫了段瓒一眼,后者本想替徐真辩白,拿出儿郎气概来,将事情原委说清道明,将罪责主动担下来,然则想起家中几近弥留的老父,想起逐渐式微飘摇的家族,又看了看暗自冷笑的侯破虏,这位段都尉,终究咬牙低下了头颅,不敢与徐真的目光接触。 徐真也对其表现显得颇为失望,下意识转动手指上的铁扳指,而后缓缓开口道:“分兵一事确是属实,彼时删丹危急,城中数千大唐子民祸在旦夕,徐真只能率本部二百弟兄相救,至于那八百新兵,乃段都尉和侯张两位校尉带领,至于最后为何只回来二十几个人,徐某也不甚清楚,公道自在人心,徐某不想再多作辩解,还望大都督明鉴。” 高甄生面无表情,手指轻叩案几,与徐真互视了片刻,这才轻笑一声道:“徐都尉果然坦荡直率,让人佩服啊,军情瞬息万变,临危而通变,也是常情使然,不过么...延误战机确实是军律大罪,本都督也不敢厚着脸皮替承范兄(李道宗表字承范)追咎...” 徐真听得高甄生如此轻松,心中反起疑心,不知其意欲何为,然张久年深谙官场扬抑之道,知晓这老狐狸要用恩威并施那一套了。 果不其然,未等徐真回应,高大都督已然扭转了话锋,随即赞曰:“老夫入城之时,市井多有传颂,徐都尉的神勇看来早已深入人心,若无徐都尉分兵救删丹,老夫的队伍现在可就连个扎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徐都尉能凭借二百人手,击败慕容部上千之众,斩杀无数,自是用兵巧妙,**有方,也算没有辜负圣人的期望了...” 徐真知道这老狐狸打算给自己戴高帽,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连忙谦让道:“都是县城军民协力之功,徐真不敢贪图,大都督莫折煞了徐某...” “哎...”高甄生摆摆手,止住了徐真的话头,而后继续说道:“徐都尉漫得谦让,老夫何曾没有血气青壮之时?年少不轻狂,老来徒悲伤,年轻力壮之时,正该当仁不让,为国为民出一把子力气呢。” 徐真谦逊低头,生怕掉入这老狐狸彀中,不敢再接话,然而高甄生并未因此而放过他,朗声道曰:“像徐都尉如此英朗之儿郎,我唐军之中已然不多了,老夫不才,领上万之众,欲往甘州辅助大将军,驱逐野虏,不如就让徐都尉打个头阵吧。” “果真如此!这个老王八!又让我干送命的事情!”徐真心里大骂,但表面上却维诺应付,说军中英才甚多,轮不到自己云云,然高甄生哪里肯放过他。 “徐都尉勿要推辞了,老夫也舍不得让你去送死,否则承范非扒了我的老骨头不可,这样吧,我这里有不少新募壮士,就拨八百给徐都尉,一路上尽管驱使,也好帮老夫****,说不定到了甘州,就练熊虎之师了!” 厅中诸将原先听得高甄生并没有责难徐真,心中多有不满,此时才领悟大都督的险恶用意,却是掩嘴窃笑不已,你徐真不是觉得段侯二人无用,丢了八百新兵么,如今我就给你八百新兵,让你去打头阵!” 徐真心中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老儿剁碎了喂狗,然而脑子却瞬间清醒过来,虽然这八百新兵绝对不会太好,但却让徐真有机会离开这老儿,只要不跟这老儿扯上什么关系,他徐真也就暗自庆幸了。 念及此处,徐真也只好装出一脸无奈来,拱手称谢道:“那小子就只有勉力一试了...” 高甄生闻言大喜,又是一番连声夸赞,这才命原先那名校尉带徐真等人去新兵营,此时徐真才知晓,这校尉名叫薛大义,乃薛万均族亲,虽与薛家双雄(注1)并无太过亲密之关系,却也是十足猛人。 徐真见得薛大义对自己颇有不服,反而生了好强之心,临走时又多了一句嘴,请高甄生派薛大义随队充当校尉,辅助自己,高甄生微微一愕,却是答应了下来。 徐真前脚刚离开,整个大厅却是轰然笑开来,毫不顾忌徐真能否听见,其中几人更是乐不可支,笑言道,这次非但好生整治了徐真,连薛大义这刺头都给送走了,可谓皆大欢喜了。 然高甄生却笑而不语,徐真虽然晋升飞快,但如今也只是一个折冲都尉,领兵不过五千,还不值得他高甄生亲自出手整治,但若果这枚棋子摆弄得当,说不得会掀起更大的风浪来呢! 徐真此时也是郁闷加疑惑,他这么一个小小的都尉,哪里值得高甄生这样的大人物下黑手? 他稍稍回头,与张久年相视了一眼,后者的目光很透彻,似乎看穿了徐真的迷惑,遂将目光投向南方,徐真猛然会意过来,或许这次吐谷浑征伐之战,并非表面上如此简单了,自己已经被当成了棋子,如果不能摆脱,说不定会成为了导火索了! 众多兄弟们见主公闷闷走出来,连忙问起情况,张久年言简意赅说明了一番,但顾及到段瓒和侯破虏还在后面跟着,并未太过张扬,岂知周沧顿时怒起,若非徐真将之镇住,说不得要将段瓒和侯破虏当街砍死! 薛大义见得周沧和高贺术高大威武,心中暗生好斗攀比,感受到薛大义那挑衅的目光,周沧也是怒火中烧,若非要到新兵营去提人,说不得要大打一场了。 徐真注意一定,连忙让张久年去联系谢安廷和杨文,将李明达等人都秘密送出城外去,等着随军前往甘州,在李靖的地盘,起码比在高甄生的地头安全一些,这高甄生可是跟侯君集穿一条裤衩的! 本部的二百多弟兄听说自家主公要到大营去提人,生怕徐真再受欺负,说什么也要跟着去,二百来人雄赳赳来到了大营校场,那八百新兵早已得到命令,在校场上等候徐真检阅。 薛大义也没想到高甄生如此狠辣,居然将这一营拨给了徐真,据他所知,高甄生手下的都尉,接手这一营之后,能坚持带队超过一个月的,是一个都没有! 此营名为勇武营,乃凉州本地招募的新兵,匪气十足,多有草莽之人混杂其中,不听号令,时常喧闹,偏偏一个个手脚了得,不管约束,是军中出了名的刺头营,以徐真这样的性子,漫说要驯服勇武营,带领勇武营打下一片功业,单说能否降服这些人,还是个天大的难题! 徐真自然晓得高甄生不可能让自己好过,见得勇武营如此情况,也就不太意外了。 勇武营的人入伍不久,也没听过徐真这位新任都尉的名号,见得徐真有三分文气,看着羸弱,也就没放在心上,其中一些人已经开始下注,赌徐真能够坚持多久。 徐真也不含糊,对于这样的人,不能像萨勒族人一样,用信仰来征服,因为这些人所信仰的,只有自己的拳头,想要降服他们,自然只能用,拳头! 本部弟兄们一个个都是刀头舔血的真儿郎,跟随徐真这么久,也经历过数次恶战,见得勇武营的氛围,自然也感受到这群人的不善之气。 徐真也懒得**,一边脱甲,一边朝勇武营的人说道:“自认为能打的,给我站出三百个来!” 周沧等一干兄弟见主公要找撒气桶,一个个都将兵刃插在地上,开始脱身上的铠甲! 勇武营的人果断怒了! 他们本就看不上徐真,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敢看不起勇武营!区区二百来号人,居然还敢大言不惭,要挑他们三百弟兄?!!! 勇武营的人似乎受到了莫大的耻辱一般,叫叫嚷嚷就站了三百人出来,一个个磨拳搽掌,虎视眈眈! 徐真将衣服丢给薛大义,撇了撇嘴,朝周沧说了一句:“告诉兄弟们,教教这些愣头青如何做人。” 周沧嘿嘿笑了两声,连忙吩咐下去,兄弟们一个个兴奋了起来,不过他慢慢反应了过来,朝徐真问道:“主公,愣头青是什么东西?(注2)” 徐真:“... ...” (注1:薛万均和薛万彻,薛万均乃隋朝名将薛世雄第三子,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之兄,贞观十三年以交河道行军副大总管的身份与侯君集击高昌,进封潞国公,两年后坐事下狱,忧愤而死。薛万彻则是太宗李世民的妹夫,驸马都尉,官至右武卫大将军,封武安郡公,后因参与谋立荆王李元景为帝,被长孙无忌所杀。) (注2:愣头青其实是一种毒虫,全名叫做百响千足虫,因为身体颜色以及见人就咬的习性,所得到愣头青的俗名,用来形容脾气暴躁不分是非的人。) !! 第五十章 降服勇武兼修圣法 且说盐泽道的府兵们听说徐真这位新都尉居然到勇武营点兵,不多时校场便挤满了围观之众,任是秋风细雨沥沥洒洒,仍旧浇不灭诸多将士内心之热火。 薛大义不免嗤之以鼻,盖因其深谙勇武营之野蛮,多有他营军士来挑衅,每次都被好生羞辱,除了大都督高甄生的亲兵营,军营之中哪里有人敢惹勇武营? 校场满是泥泞,湿滑脏污,然无论徐真本部亦或者勇武营之兄弟,都未曾顾及,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意动我自先动,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勇武营弟兄深谙其中道理,也不等徐真本部弟兄脱干净甲衣,率先发动了攻击! 三百人嗷嗷叫着冲杀过来,周沧也是怒骂一声:“恁地没点规矩!” 一名壮汉当先冲来,踏踏踏五六七步,溅起泥点水污,猛然一跃,借助冲势,铁罐大的拳头当胸直捣黄龙! 周沧嘿嘿一笑,双腿陡然爆发力道,迎面而上,疾行两步,右手闪电探出,扣住对方手腕,借力打力,腰身配合脚步旋转起来,将那人猛然一甩,如风车一般抡了回去,将冲上来的人都给砸倒一片! 勇武营的儿郎没有哀嚎喊痛,前赴后继地汹涌而来,高贺术面色沉冷如冰霜,双目犀利似鹰隼,前方对手飞身横踹过来,他却施展草原儿郎的角力技艺,低头躲过那人脚踢,一把兜住对方胯裆,肩头一顶,后者倒飞而出! 胤宗等萨勒弟兄如狼似虎,柔然弟兄奋勇不让,双方人手顿时陷入混战之中,拳头与皮肉相撞之声不绝于耳,然双方无人叫喊哀嚎,于飒飒雨幕之中近身肉搏,场面混乱野蛮,如两群原始之凶兽在相互撕咬一般! 诸多将士看得目瞪口呆,牙根不由发酸,心中暗凛,自认无法在校场上多站片刻,无论是徐真部亦或是勇武营,诸人皆非出身纯良之辈,所习亦非军中拳术武功,多半都是经历无数次拼搏打斗,用血与伤换来的搏命经验,听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喀嚓骨折声,围观之将士脑中只有两个字:“生蛮!” 徐真一上场就沦为众矢之的,周沧与高贺术、胤宗猛虎下山一般冲入人群,徐真身边顿时没了护卫,一名精悍矮小的勇武营士兵身如游鱼,趁乱突破了前方周沧等人的封锁,直取徐真而来! 他如贴地狂奔的豹子一般撞入徐真怀中,徐真后撤半步,一记泰拳膝撞顶向对方下巴,这一膝盖若果顶结实了,战斗也就结束了,然而那小个子如灵猴一般扭转腰身,绕到徐真后背来,一脚踢到了徐真腘窝,趁着徐真膝盖一弯,即将跪下之时,他的手臂却扼住了徐真的脖颈,双腿从后面死死夹住徐真的豹腰! 徐真一口气提不上来,咬牙往后压倒,后脑更是磕在对方面门上,一阵头晕目眩之余,身上的束缚也松懈开来,徐真趁机扭转过来,照着那小个子的太阳穴猛砸了一拳,后者再无战斗之力! 刚要起身,斜斜冲过来一人,再次将徐真扑倒在满是泥水的地上,还未反应过来,徐真的左眼角已经被一拳打裂,鲜血染红面颊! 徐真暴怒而起,双脚反绞身上之人的头颈,将其拧倒一边,抓住他的手腕一掰,只听得喀嚓一声,后者臂膀已然脱臼! 视野一片血红,徐真彻底打出火气来,扫视之下,又有人冲了上来,他躬身躲过对方拳击,抱住对方腰肢,咆哮一声就将对方抱起,猛然掼在了地上,一脚将对方踢昏了过去! 诸多弟兄见自家主公虽然受伤出血,却打得酣畅淋漓,心头豪气顿生,拳脚相交的噼啪声,身躯沉重倒地的闷响,骨骼脱节或折断的声音,在冷雨之中交织成一首男儿的热血之歌! 校场上躺倒的人越来越多,仍旧傲立着却越来越少,徐真与周沧等主力的脸上满是鲜血,虽是肉搏,却拳拳到肉,没有半分虚假留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双方乃宿命世仇耳! 周遭围观者心头堵得慌,他们不明白为何校场上双方会如此搏命,无论是徐真想要震慑敲打新部下,还是勇武营想要给新主子表明态度立场,在旁观者看来,其实都不需要如此拼命,他们甚至不知道双方到底在争些什么。 如此鏖战半日,勇武营所余能战者只得十数人,而徐真这厢也只剩下十三红甲与胤宗等骨干。 “呸!” 徐真狠狠吐出一口血沫来,目光如狼一般盯着对方为首的校尉,后者分毫不让,怒目而视,虽近残局,却可见仍旧保有一战之力。 周沧和高贺术蛮牛一般的体魄,也累得暗自粗喘,心底却不输对方丝毫,反而激起内心斗志来,势必要争个高低。 然而徐真却骂了一句:“干!先回去,明天再来!”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周沧和弟兄们连忙搀扶地上受伤和脱力的弟兄,一个个往城外的驻地缓行。 张久年刚刚安排好摩崖等人,回到删丹营却发现这等惨况,连忙将摩崖等人接了过来,帮助弟兄们照看伤势。 这一架打得莫名其妙,没一声招呼就开打,打得两败俱伤之后,又没一声招呼就走了,徐真甚至都没将点兵检阅之事说出口! 薛大义看着徐真一瘸一拐带着弟兄们离开,心里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但只是摇了摇头,似乎对徐真的作为并不认同。 张久年也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一会儿,自家主公就如此胡来,慌忙与摩崖奔走于各个营帐之间,替兄弟们接骨推拿敷以药散不提。 待得摩崖来到徐真营中,却发现李明达已经细心呵护着,旁边还跟了个一脸愠怒的李无双。 这也由不得她不怒,敢问大唐天下,谁能让李明达下手服侍?谁又敢?偏偏就有个厚脸皮的瞎眼狼敢如此! 这段时间以来,李明达也考虑得极为清楚,自己总不能靠着别人来保护,故而无论是武艺或是其他,她都想要尝试学习一番,她非但跟着摩崖学习西域医术和药理,还涉猎幻术,虽然修炼相当枯燥,她却乐此不彼。 摩崖颇为欣慰,此时徐真虽然狼狈,但并未伤筋动骨,然而经历了大半日的肉搏苦战之后,身子骨却全然拉伸开来,又脱力软绵,正是修炼七圣刀的最佳状态了! 徐真曾与摩崖钻研过七圣刀的可行之法,这条路子虽然苦了些,又无法短时间内见效,但却是一条厚积薄发的稳妥路子,故而见到摩崖的眼神,就已会意,遂委婉将李明达和李无双送了出去。 李无双是一刻都呆不下去,连忙将李明达给拖出了营帐,摩崖朝徐真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充满了鼓励,因为据教典记载,徐真应该是这一百五十年来,第一个敢修炼圣法的人! 摩崖离开不久,凯萨端着一个漆盘走进了徐真的营帐之内,刚刚离开的李明达疼惜徐真身上伤势,本有些不舍,见得凯萨摇曳婀娜丰腴身姿进入了营帐之中,嘟起嘴来,主动拉着李无双回自己的营帐。 徐真对凯萨的到来并不意外,虽然男女有别,他们之间又多有暧昧情愫,而仍旧无名无实,但辅助修炼之事,却是凯萨最合适。 此等秘密断然不能外泄,而且摩崖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再者凯萨善毒,刀法又好,如果她都不足以辅助徐真修炼七圣刀,那当今世上或许再无一人能胜任。 “你…你真的下定决心了么…”凯萨背对着徐真,在整理着东西,声音虽然平淡,可徐真听得出其中担忧,他已将祆教秘典熟读于心,对于修炼七圣刀的凶险,他也是心知肚明,但这条路注定了坎坷,否则胡迪尼也不会死于水箱。 徐真不敢将自己与这些时代先驱相比较,但凭着对魔术的痴迷和挚爱,他甘愿去冒险,甘愿去受尽苦楚! “嗯,开始吧。” 平静的声音之中透着一股浓烈的决绝,徐真缓缓站了起来,凯萨早已摆下案几,案几上烛台摇曳,案面排列大小刀刃十数柄,左边却是一个装满水的大陶碗。 徐真从铠甲的缝隙处将祆教秘典《圣特阿维斯陀》取出,奉与凯萨手中,后者下跪迎接,双手过顶接过圣典,置于案几中间,与徐真行那拜火之礼,二人更是低低念起经文来,又盘膝冥想了小半个时辰,待心情完全放松平静下来,这才停止了冥想。 凯萨感受到徐真气息的变化,睁开双眸,见得徐真已经站起身来,脸色顿时红润,心跳猛然加速,然而她很快就压制下来,神色肃然。 徐真走到凯萨铺好的干净毯子上,张开了双臂,凯萨垂头走来,将徐真的衣物尽皆除去,而后拿起案几上备好的朱砂笔,开始在徐真的身上关节处勾画圈定,再用布巾沾润陶碗之物,涂抹于徐真全身,并未放过任何一寸地方。 沾水的布巾很冰凉,凯萨的双手却很温暖,徐真却感觉自己的手脚和皮肉慢慢变得麻木起来,他知道,这是凯萨的蛇毒开始起效了。 凯萨近乎搂抱一般将徐真放平于毯子之上,而后将目光投到了案几的那一排排刀刃之上! !! 第五十一章 勇武就位前往甘州 夜空如黑幕,孤星似点漆,月冷风习习,斯人独戚戚。 高甄生暂居于衙府后院小楼,凭窗而望,见到月夜孤寒,心中思绪顿起,下意识摸了摸如鼓的肚腹,不觉轻声叹息,似见得年少时的雄壮,都随着夜风而去一般。 惆怅之际,幕僚却入内禀报,将徐真今日所作所为都一五一十道明,高甄生轻呵一声,似被徐真带回到了那莽撞的岁月。 可他很快就恍然醒悟过来,徐真虽特立独行,然已被定为棋子,纵使心中惜才,也只有忍痛弃之。 “勇武营方面可有动静?” 年近不惑的长须幕僚微微一愕,斟酌了言辞,这才躬身回禀曰:“勇武营受挫极重,不过群情激奋,势必要为那三百受伤弟兄报复,徐真太过鲁莽,缘木而求鱼,反其道而行事,适得其反,已然引起勇武营之公愤,以后想要掌控勇武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好!” 高甄生拊掌称善,继而吩咐道:“再给他三日时间,就说军情紧急,把他赶到李靖那边去!” 幕僚躬身退下,未得出门,又被高甄生喊了回来:“等等,去把侯破虏和段瓒给我叫过来。” 高甄生面色阴沉地说着,而后似乎忆起什么,又补充道:“让张亮那个便宜干儿子一块过来吧。” 见得高甄生摆手,幕僚才后退出门外,而后转身,直起腰杆快步走了起来。 张慎之没来由打了个喷嚏,正想着是否有人暗中咒骂他,亲兵却是来通报,说是大都督召见,他心头一喜,连忙整装而出。 其知晓自家根底,虽名为张亮养子,实则与食客无异耳,若非在床上将张妻伺弄得舒坦,这等好事也轮不到他,早已被张亮的家仆给活活整死。 如今走到校尉这一步,虽然与张亮密不可分,却不乏自己的努力,正如今日之事,若非他机警,将污水都泼到了徐真的身上,侯破虏和段瓒也不会这么好过,哪怕大都督高甄生有心维护,却也事出无名。 经此一事,侯段二人说不得要欠下自己一个天大人情,眼下大都督召见,足以见得自己的付出,终究是开始有回报了。 他武艺不济,年轻时又被成熟饥渴的张李氏掏空了身子骨,暇时更是不忘流连花丛而不知节制,上得战场则手脚发虚,今日与勇武营激战,他却是躲在后方,连侯破虏和段瓒都不如。 然他自恃聪慧善谋,为人又多计策之力,却窃以武力为耻,故而心中并无半分羞耻愧疚,抬头挺胸就来到了府衙后院。 侯破虏与段瓒也刚到不久,正守候于门外,三人集合,又将各自心中之猜想忖度相互沟通了一番,对好了口径,这才入见大都督。 这厢窃窃不知又密谋何事,徐真却一无所知,此刻他正在忍受着非人之痛楚,虽有蛇毒镇压,却同样无济于事,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徐真早已有所领悟,如今却更加深入骨髓之中。 徐真在现世常听闻江湖规矩名曰三刀六洞者,盖其苦楚与徐真如今所承受者,有过之而无不及矣。 凯萨亦是满身香汗,宛如每扎入一刀,都受之于其身一般,虽有蛇毒麻痹镇压,但关节处硬生生被刀刃插入切割,以改造体内筋骨分布,以人力错骨分筋,端得凶险异常,痛苦万般。 徐真已然二十有四,骨骼早已长硬定格,又是男儿之身,不如女子绵软柔韧,修炼这七圣刀之术,实乃勉力而行,凯萨也只有密切关注其身体动态,免生事故。 她从案几上再拿起一柄狭长刀刃,按住徐真髋骨,咬牙用力,刀刃深入骨肉,复一绞,咯咯闷响不断,筋骨显是分离开来! 徐真已然满身冷汗,下唇咬得鲜血涔涔,而凯萨却趁热打铁,倒骑于徐真后背,双手抓住他的小腿,用力往后掰成让人难以置信的反弓! “啊!” 徐真终究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却马上用布团塞住了嘴巴,双掌死死握拳,忍耐着极大的痛楚。 他的手掌不断往后抓去,却又死死自控着,眼看着控制不住要将凯萨从自己背上推下去,手掌却抓了一团绵软,凯萨正用力掰腿,后臀遭遇魔抓侵犯,脸色顿时娇艳羞红起来。 徐真心头受震,分心之下,疼痛却得以减免,遂肆无忌惮上下其手,凯萨丰腴饱满,极具手感,徐真终于是找到了镇痛之法! 他这厢算是痛并快乐着,然勇武营却只有痛,没有快乐。 三百兄弟除了三名旅帅和校尉秦广还能四处走动,其余二百多尽皆躺于帐内,兀自忍受着苦楚。 其他营的唐兵窃笑不已,他们都受过勇武营的欺负,白日见得勇武营被收拾,心头大为畅快,勇武营夜间多有喧哗吵闹,如今算是老实了。 “等出了大营,有他好看!他们也就两百号人,能奈何得了咱们?”一名旅帅愤愤而骂道。 秦广也是哭笑不得,他们是军兵,又不再是以前的亡命之徒,若果做得过分了,那就是造反,这可就是杀头大罪了! 弟兄们不服管教,也不过是为了在军中立足,免得被人当新兵来欺辱,如今目的达到了,漫说寻常老兵,连都尉都不敢欺压勇武营。 但在大是大非面前,秦广拿捏得很清楚,并非大都督的亲兵营才能制服勇武营,而是他们甘心听从大都督的调遣,这是底限,过了这个底限,他们就不是兵,而是匪,过线就要遭殃! 老实说,徐真这一手很漂亮,弟兄们虽然被打得很惨,却仍旧在窃窃讨论今日之混战,对那九尺周沧,与那高大悍勇的柔然人,尤为推崇。 至于都尉徐真么,弟兄们打从心里不服气,却不是因为他人品如何,而是他头顶着都尉的帽子,对他本人却是没有偏见,反而佩服他今日的悍勇表现。 心中思虑着这些,勇武营终于安静了下来,周遭营地心中暗自感激徐真,多亏了徐真料理勇武营,否则真真不能睡个安稳觉。 翌日,天空放晴,气候适中宜人,晨操之时,勇武营又霸占了校场,一个个怒气冲冲,那态势就仿佛在宣战。 然徐真果是没有让勇武营失望,一干本部兄弟身上还绑着伤口,见得勇武营虎视眈眈,听到徐真一声令下,顿时冲了过来! 勇武营那二百多还未伤愈,今日又派出了另一批生力军,为公平起见,秦广还照顾徐真这厢无人可替,遂将己方人数控制在了二百,没想到一番混战下来,最后站着的,还是徐真这边多那么一些些! 徐真今日彷如脱胎换骨,如凶狼发狂一般宣泄着暴怒,秦广也是颇为吃惊,因为他亲眼见到一名弟兄将徐真的手腕生生掰弯,对方居然安然无事! 双方又战了个平局,然按照人头来算,徐真这边仍旧是昨日伤兵上阵,勇武营却是生力军,多少有些车轮战的嫌疑,故而人心早已偏向了徐真这边来。 到了第三日,徐真居然还带着诸多兄弟前来,此番混战更是惨烈,令得其他诸营的军中同僚都不忍围观了。 此战罢了,大都督方面终于来催促,命徐真明日即刻赶赴甘州,不得再耽误,秦广暗自大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以为然。 徐真也自嘲苦笑一番,三日恶战,加上张久年施展强大的官场交际能力,于军中好一番打听,他早已摸透了勇武营的配置,对领头者秦广更是有了深刻的认识。 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广一眼之后,徐真默不作声带着弟兄们离开,恶战三日,从头到尾未提过点兵二字,但却真真实实检阅了勇武营的战力! 入夜后,徐真在凯萨的伺候之下,换好了药物,全身包裹于层层绑步之中,为了遮掩,挑了一件长袖汉服,带了周沧等人,携着药散,来到了勇武营。 若是三日之前,勇武营弟兄势必将他们果断赶出去,可如今,弟兄们默不作声,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徐真一干人走进来,眼中掩盖不住一丝敬意。 徐真命弟兄们将药物放下,朝秦广说道:“跟自家兄弟打打闹闹又如何?让军中弟兄欺负又如何?总比在外拼命要强,可有些事总是躲不过的,良禽择木而栖,不敢说跟着我比跟着其他都尉要好,我徐真只想让你们知道,我的兄弟,配得上你勇武营,不会辱没了你们的武艺,也不会委屈了你们的胆识。” 说完这些,徐真带着弟兄们悄然离开,只留下愕然继而深思的秦广。 一夜无话,翌日天晴,徐真带着二百本部弟兄于大营外集结,李明达等人伪装之后,相随左右。 这小丫头贴身跟着徐真,总觉得徐真身上气质发生了极大变化,一时半会儿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琼鼻轻嗅,却闻到徐真身上一股淡淡幽香,心头顿时一紧,因为她曾经在摩崖的身上,闻到过这种幽香! 徐真不言不语,抬头看了看,估摸了一下时辰,又回头看了看勇武营方向,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 高甄生并未出来践行,其他人则纷纷出来看徐真的笑话,这三日恶战,想来徐真已经成了勇武营的肉中刺,出发第一天,勇武营居然迟迟未至,这已经让诸人看到了想要看到的结局了。 侯破虏和张慎之心头暗笑,而段瓒面无表情,看着徐真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烦闷,但很快就被他排除出去。 “时辰到了,咱们出发吧。”徐真挥了挥手,身后旗兵挥舞军旗,人马缓缓动了起来,然而这个时候,大营之中却轰隆隆出来一队骑兵,打头者正是秦广! 但见这位统领勇武营的校尉下马来见,朝徐真郑重以军礼致敬,而后朗声道:“秦广携勇武营诸多弟兄,见过徐都尉,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身后八百骑兵高声齐喊道:“都尉所命,无有不从!” !! 第五十二章 突袭敌后酣畅冲杀 对于勇武营之俯首,薛大义认为是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这也是盐泽道府兵诸将士之共识。 如此结果,显得突兀而牵强,不为人所体悟,然个中滋味,也只有曾在草莽之中拼搏求存之徒,才能感受与理解。 徐真并未因勇武营的归顺而给予他们特殊待遇,令行禁止,无一例外,诸多勇武营的弟兄们却同样不曾有不满与抱怨。 由于群殴之事耽误了三天,徐真也不敢再拖延,带领诸弟兄一路疾行,很快离开了删丹县域,进入张掖地界。 高贺术带领一众斥候,四处散开,监控方圆二里,警觉如鹰隼的柔然人目力极佳,对危机的感应亦是超常,行军途中常常斩获敌军斥候,大部队还未进入战区,柔然斥候们已然斩获颇丰! 秦广等一干勇武营的弟兄虽有不服,但他们深谙活命之道,一如隐藏于市井之中的武林高手,平日里斤斤计较,舍不得半点吃亏,然大打出手之际却又很辣无比,动辄搏命。 徐真心知这些人的心性,只是派了周沧多做沟通,盖因周沧等人亦出身于草莽之间,无论心性阅历品行,都与勇武营弟兄相近似。 张掖原为匈奴王地,汉时设置张掖郡,唐武德元年又改称甘州,张掖县为治州,辖删丹与张掖,故甘州城乃张掖心脏,失之则国境壁垒崩塌,门户大开矣。 徐真部行军两日,终于逼近张掖县城,柔然斥候不断送回警报,斥候间的搏杀也越发激烈频繁,足见张掖县城之敌军已然发现了徐真部的来意。 接近县城十里之时,高贺术的斥候营已经将敌军的情况探查清楚,吐谷浑方面由王将徒悍领步卒八千攻城,精骑三千游弋封锁周边,至于张掖城内,则由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坐镇。 契苾何力虽出身铁勒可汗世家,然对大唐忠心耿耿,归顺圣人之后,正是被置于张掖,此地乃其本土,又岂能让吐谷浑野虏践踏,其深谙草原作战之髓,遭遇突袭之后,悍然领兵抵挡,将士雄勇,毫不畏死,将张掖守下之后,更是主动带兵出击,将徒悍兵马驱逐出县城! 契苾何力正欲追讨徒悍余部,甘州城却传来急报,遂分兵以救,由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率领,只留部分军力镇守张掖城,然分兵之下,力量不济,徒悍再次来袭,将契苾何力困于张掖城中,每日攻伐不断。 草原部族多擅骑射杀伐,却不精于攻城之道,然吐谷浑却爱慕唐制,处处效仿,虽是沐猴而冠带,却也并非邯郸学步,非但效仿大唐国风,更建有伏俟王城,步卒亦训练有方,而后又得到了慕容寒竹幕后统筹教授,为了一举打开大唐国门,更是利用祁连山脚的木材,多造攻城器械,乃至于将张掖城置于将倾之局势! 慕容寒竹与葛尔赫父子加入之后,徒悍也不排外,却是命其率兵攻城,没想到慕容骁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每战必当先,虽未将城池打下来,却赢得了诸多军心,更有慕容寒竹出谋划策,伐山中之木以造车,集河边之石以磨炮,竟将契苾何力的兵力损耗了七八成之多! 局势危急,徐真也不再迟疑,这才午后就命诸多弟兄饱食睡足,深夜之后即长途奔袭,待破晓之时,敌军造饭的微妙时机,即猝然攻击吐谷浑后部,打他个措手不及! 弟兄们并非首战,心中并无胆怯之虞,然冲杀战斗,必有死伤,营区亦是一片肃穆凝重,徐真也不多作动员,收拾妥当之后,来到了李明达的营帐之中。 小丫头心知徐真要上阵拼命,心中多有不舍与担忧,但想起凯萨每夜到徐真营中逗留,徐真身上又带着幽香,表面上却是没给什么好脸色。 徐真安顿好李明达等人,又命凯萨贴身护卫着,这才安心领兵而去。 夜色漆黑,秋风已冰凉,徐真也不敢明火执仗,一千人在黑夜之中摸索着,完全靠柔然斥候营的引领。 距离破晓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也并不担心不能及时赶到,如此也能留点时间给弟兄们休息养力,积蓄勇气。 高贺术偕同一众斥候,秦广又拨付数十侦察好手,沿途拔除吐谷浑的斥候与暗哨,待得东方微亮,已然逼近吐谷浑营区! 唯一遗憾的是无法与张掖城的守军取得联络,否则定能打个里应外合! 当第一缕晨光喷薄而出之时,一队野虏从营区之中走了出来,他们要将夜间值勤的弟兄们从望楼上替换下来。 这些望楼都是在慕容寒竹的主持下建造起来的,高三丈有余,分布与营区要道入口处,一共有五座,监控着四面八方的山口道路,更是将整个营区的布局都收入眼帘之中! 这些啊柴们相互大声交谈着,似乎还在为昨日杀死多少唐兵而兴奋不已,而后分开行动,各自爬上高高的望楼之上。 可当他们爬到楼顶的阁子之时,双目陡然睁大,瞳孔却急剧收缩,那瞳孔之中倒影出一个红色的人影,紧接着就是一抹寒光闪过,脖颈麻木冰冷,继而看到了蓝天,那是因为他们的头颅开始往下掉落! 徐真在那野虏的身上擦了擦刀刃,顺着望楼的柱子滑下来,弟兄们从道路两侧高坡山林之中策马而出,汇聚于望楼之下,徐真跨上那匹青海骢,手中长刀朝前方敌营一指,周沧与秦广带着兵马无声地发动了冲锋! 铁蹄隆隆响起,敌营的守卫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连忙敲响了警钟,然而很快就被钢铁洪流一般的骑兵彻底吞没,与地上的泥泞混杂在一起! “杀!” 徐真如发怒的猛虎一般咆哮,弟兄们齐声高喊,敌人溃败如退潮! 大小营帐在骑队的冲击之下,简直如同纸糊一般脆弱,那些刚开始准备造饭的敌军还未来得及披甲,已然被战马踏翻在地,瞬间成为了刀下亡魂! 徒悍慌忙从营帐之中钻出来,却发现整个营区早已一片大乱,唐军的骑兵杀出一片血路来,而后开始分散开来,如砍瓜切菜一般追杀着没有披甲的吐谷浑弟兄! “防御!反击!反击!” 徒悍高喊起来,也来不及穿甲,露着一蓬卷曲胸毛,抓起自己的铁蒺藜骨朵就冲向一名勇武营的骑兵! 他的身躯极为魁梧高大,手中铁蒺藜骨朵起码有三十四斤,低头躲过骑兵的长槊,骨朵儿砸在了马前蹄之上! “咔嚓!” 战马的前蹄被砸成两段,血肉横飞,嘶叫着往前仆倒,巨大的冲势让马匹滑了好远才停下来,那名勇武营的弟兄刚从地上爬起来,长槊就下意识挥舞出去,然而他虎口一震,长槊已然被击飞,满是铁刺的骨朵儿瞬间填满他的视野! 那名弟兄的头颅如西瓜一般被砸得稀巴烂,红的白的泼洒了徒悍一身,然而他只是冷哼一声,再次转身杀了回去! 徐真带着弟兄们左右散开,杀了个通透之后,又转了回来,集合了数十骑,很快就冲到了营地的中心处,中军大帐就在眼前,却看到赤身的徒悍满身是血,铁蒺藜骨朵儿上全是人肉沫子,居然无人能挡其锋芒! 秦广见得自家兄弟被敌首纷纷砸烂,心头大怒,拍马而上,挥舞手中双剑,直取徒悍正面! “铛!” 一合交接,秦广左手剑被骨朵儿击飞出去,连手指都被骨朵儿的铁刺刮掉了两个!秦广吃痛,连忙勒马,却分毫不惧,再次朝徒悍冲了过来! 徒悍双目一亮,似乎对这名唐军颇为敬佩,然而对于他来说,将敌人的脑袋砸烂,连同敌人的尊严一起,狠狠践踏成烂泥,才是对敌人最大的敬意! 秦广一路杀来,敌人都是未曾披甲的溃兵,没想到敌将如此凶悍,吃亏之下也是暴怒不已,见得沿途倒插长槊,连忙将右手剑猛然掷向徒悍,趁着对方隔开飞剑之时,抽了那柄长槊,直刺而来! 徒悍呀呀怪叫一声,铁蒺藜骨朵挥舞出去,将秦广的长槊击偏一边,再一骨朵儿横涮而来,硕大的马头顿时砸烂了半边! 秦广随着战马落地,连忙滚开一侧,他笃定了徒悍必定追随而来,下意识用长槊的锋刃挑起泥水,身子却是往后挪了半尺,徒悍微微一滞,骨朵儿砸在秦广脚边! 徒悍面无表情,如一台杀戮机器,倒拖骨朵儿追了几步,当头朝秦广盖了下来! “吾命休矣!”秦广心头大惊,眼看着骨朵儿就要将他的胸膛砸烂,身后却是响起尖锐的破空之声,一根铁箭矢刁钻之极地激射而来,清脆没入了徒悍的胸膛! “啊!!!” 徒悍如凶兽一般咆哮着,骨朵儿却失了力道,秦广趁机滚到一侧,双腿猛然弹跳,高高跃起,用尽全力挥舞长槊,徒悍的脑袋噗碌碌落地! 此时他才觉得浑身无力,扭头一看,却见周沧举着一挺巨大的连弩,二人相视一眼,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甚至没有任何感激,因为战斗如潮水一般将他们再次淹没! 秦广疾行数步,挑死敌人三四名,夺了马匹再返回来,用长槊插起徒悍的头颅,在营中横竖冲突,高声大叫着:“敌首已就戮!” 野虏军见得王将首级被斩下,愈是混乱,徐真的部队士气大振,又是一阵左右冲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敌营深处却传来一声咆哮,继而漫天羽箭如雨点一般落下! !! 第五十三章 人墙当道左右为难 军营之中喊杀震天,无处不充斥着杀戮与死亡,而军营前的山坡上,一骑疾驰而来,很快停在了望楼前面,下马之后,如灵猴一般爬上了望楼。 李无双精通武艺,却未经历过实战,见得望楼阁子中的无头尸体,胃部顿时一阵阵的不适,但她终究还是忍耐了下来。 要不是李明达闹着要亲自来查看军情,她也不会以身犯险,让她觉得更可恨的是,她不希望李明达亲身涉险,只能命令凯萨过来查看一番,然而那**女奴居然拒绝了她的命令! 她是徐真的奴婢,只听从徐真的命令,徐真的命令是贴身保护李明达,所以她绝对不会离开李明达半步! 于是,李无双只能自己冒险一番了。 她站在高高的望楼之上,看着徐真的队伍如一柄烧红的利刃切开烂熟的牛油一般,将整个敌营分成了两边,沿途践踏出宽阔的血路来! 这种心灵的震撼,使得她感到热血沸腾,却又感觉到一种毫无人性的冰冷,望楼足以俯视整个敌营,于家国而言,她希望徐真的人马杀光敌人,可作为一个心有怜悯的人类,她却又暗自同情那些手无寸铁的野虏。 就在她想要回去之际,却发现敌营深处生气一条白线,而后白线很快就变宽,由点变线,由线而成面,居然是敌人的生力军在泼洒箭雨! 当她看到勇武营的弟兄一个个倒下之后,她又希望徐真能够将敌人全部杀死! 而当她看到大营后方的敌将,将二百裸*体俘虏推到前方,给弓箭手方阵充当人肉城墙之时,她的心头开始发冷,因为她似乎看到了徐真本部即将要溃败的征兆! 她飞快地下了望楼,拍马赶回山坡,将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李明达等人,但几个人却是束手无策。 好在他们之中,还有一个智者,那就是摩崖! 听完了徐真等人的危急之后,摩崖沉吟了许久,终究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敌军之所以在后方还能存在生力军,是因为徐真突袭之前,没有办法联络到张掖城中的唐军,这个时候或许还不晚,最为有效的办法,就是趁着营区大乱,绕过大营,到张掖城下去求援! 如果契苾何力的部队能够趁机杀出,必定能够将敌人全歼于一役,彻底解决掉张掖之围! 无论是李明达还是凯萨,都心系着徐真的安危,摩崖的提议很快就被李明达接受,李无双虽然不想让李明达冒险,但契苾何力不认识自己,更不要说摩崖和凯萨,想要取得契苾何力的信任,也只有李明达亲自出马了! 契苾何力归唐之后,圣人将其部落安置于甘凉二州,而后又将其调往长安,担任玄武门宿卫、检校屯营事,经常得到圣人的召见,自然也见过圣人最为疼爱的晋阳公主李明达。 事已至此,李明达也拿出了勇气来,四个人带着二十多亲兵,绕过敌营大门,从敌营侧面的河道绕北而行,果真避过了整个营区,成功到达了张掖县城之下! 城头的唐兵刚发现敌营暴乱不久,右骁卫大将军急忙上了城头,正在瞭望敌情,吃不准是否敌人的诱兵之计。 正当此时,却见得一小队唐军打扮的人策马而来,弓箭手连忙蓄势待发,只要这伙人敢靠近,说不得要被射成刺猬,鬼知道他们是不是敌人假扮来骗取城门的! 李明达几个也是太过想当然,两军交战岂非儿戏,若不是徒悍大营正在发生暴乱,他们早就被张掖守军射死在城下了! 契苾何力将弓箭手压制下来,直到这支小队来到城头之下,他隐约听到打头高喊的,乃是一个娇嫩的女声:“大将军!快发兵!快发兵!” 待得马队来到城下,他才看清楚那女扮军装的李无双,只是他果真不认得李无双,此时李无双身后的李明达终于是策马而出,将面甲推开之后,仰头朝契苾何力高声道:“何力大将军!” 契苾何力心头大震,双目猛然眯了起来,又用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看清楚了李明达的面容之后,连忙往城下跑,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快打开城门!打开城门!” 慕容骁自然不知道身后张掖城所发生的事情,自从进入徒悍大营之后,他就没有脱下过身上的铠甲,他的手下换了一批又一批,优胜略汰,如今剩下的,都是跟他并肩而战,死里逃生的凶狠亡命之徒。 他早已得到慕容寒竹的提醒,最近斥候团频频受损,派出去十个,有时候都没有一个能安然而返,这种状况并不正常,只能说明来自于删丹方向的敌人,已经越来越靠近张掖! 慕容寒竹曾经将自己的推论告知与徒悍,然则这位王将自恃勇猛,并未采纳建议,其中也难免有忌恨慕容寒竹能够得到天后赏识的成分,无奈之下,慕容寒竹也只能让葛尔赫父子多做准备。 不曾想徐真的队伍会来得如此突然,时机把握得极其微妙,趁着吐谷浑斩杀大批守城唐军的庆幸时刻,隔日就发动了突袭,而且还是在大营准备造饭的时间点上。 这个时间点乃是将士们最为虚弱的时刻,经过一夜的庆祝,将士们的体力还未恢复过来,又未能吃上早饭,甚至松懈到连铠甲皮甲都没有穿上! 然而葛尔赫和慕容骁从进入张掖开始,就一直紧绷着神经,因为他们很清楚,在徒悍的手底下做事,稍有不慎就会出局,而这一次出局之后,怕是今后都很难再翻身了。 不得不说,慕容骁的坚韧,似乎已经赢得了上天的青睐,徐真本部人马的突袭,对于徒悍而言,或许是个灾难,但对于葛尔赫父子来说,却是天大的翻身机会! 见得大营混乱一片,慕容骁一边整合人马,一边让人警报慕容寒竹,后者查看了形式之后,当即做出了最为果决狠辣的策略! 他们将从段瓒手中俘虏的二百新兵剥光了衣服,挡在了慕容骁人马的前方,而后开始肆无忌惮的放箭! 无论是徐真的人马亦或是急于四处逃生的徒悍部士兵,全部被覆盖在了漫天羽箭的射程之内! 徒悍已死,这座大营的归属,无可置疑落入到了葛尔赫父子手中,按理说他们应当爱惜羽毛,尽最大努力来拯救这些在慌乱之中逃生的士兵,然而相对于此,他们更希望能够将徐真的部队全歼于一役! 羽箭如蝗虫冰雨一般落下,弟兄们有铠甲保护,起码还不至于顷刻致命,然落马者也是为数众多,最惨的还是徒悍部的乱兵,身无片甲,手无寸铁,仓惶之间也不知被射杀了多少! 徐真见得箭雨不停歇,深知大营深处的敌军依仗着整个徒悍部的军械物质,若果后退,被敌方掩杀,此战也就功亏一篑,当即聚拢人马,朝敌营深处发动了冲锋! 薛大义未曾想过会有如此惨烈的一战,对于徐真本部人马来说,这完全就是一场杀戮,畅快到了极点的杀戮! 这个时间点乃是徐真与张久年等人根据斥候精准无比的情报,不断推演而得出来的,自然让敌人防无可防,然而战斗后期突然冒出来的敌军势力,却同样出乎了徐真等人的预料。 而这种变数,也给弟兄们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徐真本部的二百弟兄倒也还好,历经数战,无论是战技胆识,亦或是对徐真战术的领悟,都到了一定的程度,弟兄们相互配合也颇为默契,可勇武营的弟兄虽然武艺出众,胆识过人,但毕竟是未经历过大战的新兵。 如果没有慕容骁的出现,此战必定能够让勇武营的战斗力提升一个大台阶,可偏偏出了慕容骁这么个变数,让勇武营的弟兄们终于是品尝到了战争的残酷血腥。 为了遏制这种败势,徐真果断地将人马纠集起来,希望能够将敌营深处的弓箭手给彻底抹杀! 然而冲锋到了大营后方,他们才发现,敌人的前方排列着密密麻麻的裸*体俘虏! 段瓒顿时如遭雷击,当他看到这道人肉壁垒之时,他就已经反应过来,这就是葬送在他手里的八百新兵其中的二百人! 他知道,以徐真弟兄们的装备和武力,能够轻而易举撕裂这道人墙,而后对弓箭手方阵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这场突袭也就能够完美结束,以全歼敌人而结束! 然而这也就意味着,这二百新兵,必死无疑! 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若徐真狠不下心来,弓箭手每时每刻都在制造着伤亡,一旦军力消耗得差不多,慕容骁的骑兵再来冲击,就会变成反败为胜之局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往徐真这个主帅的身上,那二百新兵的性命,同样握在了他的手中,这一刻,连徐真自己都在犹豫! 如果他是一名土生土长的唐军将领,在这样的形势之下,他会毫不犹豫选择继续冲锋,然而他是一个接受过现代文明的穿越者,他可以对身无片甲手无寸铁的野虏士兵下手,却无法将自己的同胞当成战争的牺牲品,哪怕他们已经失去了任何价值! “左右分开,突过去!” 徐真果断下令,如此形势之下,他只能让弟兄们绕过人墙,冒着箭雨冲破整个营区,奔往张掖城,虽然弟兄们同样会有伤亡,但快速冲突,又有铠甲保护,相信伤亡不会太大,相比而言,他宁愿弟兄们死在敌人手里,也不愿屠杀那二百名新兵! 慕容寒竹的双目爆发出阴冷的光芒来,他似乎早已料到了徐真会做出如此抉择,徐真分兵之后,弓箭手方阵的作用也就大打折扣,这个时候,慕容寒竹袖袍一挥,慕容骁已经带着骑兵截杀而来! !! 第五十四章 左右冲突欲求生路 高贺术带领着柔然弟兄们在后方掩护,由于新兵俘虏排成了人墙,他们的巨弩无法发挥作用,只能跟着徐真往左右两边突围。 他比周沧要矮一些,但身子同样很重,马匹不堪重负,也就落后了些许,见得徒悍所遗之铁蒺藜骨朵儿,正愁没有趁手兵刃的高贺术心头大喜,擦马而过之时,正好将那骨朵儿捞了上来。 慕容骁见得徐真兵士铠甲严密,又贴伏马背,使了那藏镫的战术,左右临近之时,羽箭已然无法建功,当即命令诸多骑兵果断出击! 徐真本部二百弟兄罕见伤亡,此时又加入了由薛大义带领的二百多勇武营弟兄,铁蹄如浪潮一般从人墙左侧穿出,新兵俘虏一个个高喊哀求,生死之际,谁还有空去为自己的失败而羞耻? 慕容骁与徐真已是不世之仇,岂可容忍放虎归山留后患,当即振臂高呼,徒悍部的兵士失了龙头,混乱之中无所依赖,见得慕容骁掌控大局,顿时从者无数,兵马如流,刀剑林立,朝着徐真这厢截杀而来! “轰隆!” 双方一如肌肉铸就之山洪一般相撞于一处,交接处人仰马翻,鲜血当空喷洒开来,金铁相击之声尖锐刺耳,刀剑枪矛入肉扑哧混响成一片,马匹更是腿折头断,人马倒了一大片! 混战再次拉开序幕,徐真首当其冲,已然奔出老远,见得后队被截断,当即收刀入鞘,解下马背之雕弓,咻咻激射了一番,压下对方冲势,带着弟兄们再次杀了回来! 秦广带着残余下来的四百多勇武营弟兄,从人墙右侧冲突,沿途所遇敌人,无不人头落地,难有幸免! 眼看着就要冲突而出,一名身穿明光甲的吐谷浑老将却是横横杀出,同样将骑队断成两截,正是葛尔赫! 慕容寒竹掌控局势走向,不断使旗兵发出指令,徒悍部的残兵唯命是从,为求活命,跟着葛尔赫父子四处斩杀,凶狠如豺狼! 徐真将一壶羽箭射完,雕弓复背于后,长刀挥舞开来,回救诸多弟兄,马蹄慌乱,士兵尖叫咆哮,眼中的视界慢慢变成了红黑之色,身体的每一滴力量似乎都已经被抽干,却又只能继续压榨,只要松懈半刻,就会丧命,无人敢有丝毫大意! 本部人马倒也还好,一路走来搜刮得不少坚固衣甲和锋利兵刃,长槊和斩马刀都是长兵刃,占尽了优势。 然勇武营的弟兄却只是标配横刀,如秦广惯于使用自己的双剑,薛大义之流则与少数旅帅队正等使用着陌刀,一番冲击之下,居然折损了不少人手! 徐真本意乃突围而走,被葛尔赫父子如此一流,骑队冲势减缓,如深陷泥沼之中,难以自拔,弟兄纷纷被斩落马下,急得他心头一阵阵滴血! “合兵!合兵!”张久年乃幕僚谋臣而非慕容寒竹那般的军师,关键时刻,历经战场的周沧和高贺术挺身而出,身背角旗四面奔走冲突,帮助左右两支队伍合兵一处,否则如此混战下去,迟早要被活活拖死! 弟兄们跟着角旗慢慢聚拢于一处,慕容寒竹却看准时机,纠集了四周步卒,持大盾长枪,居然形成了合围之势! “主公!再不破围则死矣!”周沧拖刀砍翻一名敌骑,朝徐真焦急大叫,徐真正与一名敌军在纠缠,稍有分神,大腿又挨了一刀,长刀怒而横削,将那敌人的整个下巴给削了下来! 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徐真嘶声高呼道:“跟我冲!” 胯下青海骢嘶律律人立起来,带着徐真如风一般往前冲锋,周沧与高贺术紧随其后,秦广和薛大义各据左右,后面弟兄已然不足六百! 若非慕容葛尔赫父子横空杀出,斩下徒悍首级的徐真部,必定将扬名唐军,然而此刻却命在旦夕,即将功亏一篑,多少让人心头不甘而悲愤难当也! 徐真马快,悍勇无畏冲入敌阵之中,马蹄踏翻持盾敌军,后者长矛却刺入了青海骢的脖颈之中! 手中长刀挥洒而出,敌人矛杆子被清脆斩断,然青海骢终究倒地,徐真趁势滚落,还未站稳即前冲数步,长刀抹出一片寒芒,那阿柴顿时人头飞起! “嘭嘭嘭!” 弟兄们的战马如尖锐船头破大浪,将敌阵冲出一个三角形豁口来,然则敌人很快就包围了过来,落马弟兄顿时陷入血战之中! 徐真大腿鲜血汩汩,却无暇兼顾,咬牙忍痛,疾行数步,最后狂奔起来,一刀劈断矛头,踏上敌人盾牌,跳入到敌阵中间,长刀如风车一般旋转,扫断人腿两三根,而他肋下和肩头却被长矛挑破! 诸多兄弟见徐真如此无畏,心受震撼鼓舞,双目血红,咆哮着杀入敌阵之中,萨勒部的弟兄见得阿胡拉之子多有伤势却猛如狼虎,如有神佑,不死不灭,心中顿时燃起烈焰,手中斩马刀上劈人头,下斩人腿,沿途血流成河,众人皆如炼狱恶鬼一般! 吐谷浑阿柴们同样是视死如归之恶徒,然经历过徐真部的突然袭击之后,心性大受打击,早已留下了不可磨灭之阴影,如今见得徐真部人马疯狂拼命,心中顿时怯了半分,好在仗着人多势众,只是远远包围,不得使敌走脱,却慢慢利用枪矛等长兵,将徐真部的唐军消磨干净! 那充当人墙的二百新兵趁着无人看顾,纷纷利用地上掉落的刀剑,将手中绳索切断,一时间顿作了鸟兽散,居然没人敢回头帮助徐真等袍泽逃生! “这群没卵蛋的狗奴!”段瓒一震长槊,槊刃上粘稠凝固的血迹震荡出点点血珠,他的铠甲已经撕裂,左胸好长一道伤口,触目惊心,然见得徐真伤势更重,他的心头涌起浓烈的崇敬,心中再无旁骛,挥舞着长槊再次前冲! 侯破虏与张慎之几次三番想要趁着混乱,与新兵一同逃走,然见得段瓒拼死,也只好硬着头皮紧随其后。 徐真刚刚起身,一根长枪又从侧面刺了过来,他用长刀粘住枪杆,往上一扫,对方只剩下半个拳头! 那敌人也是杀红了眼,半个拳头无法握紧长枪,干脆弃枪扑入徐真怀中,与徐真在地上翻滚了几步,张口就往徐真脖颈上咬! 真正的冷兵战争,又岂非影视上那般荡气回肠,双方如原始野兽一般残忍血腥,使得人心麻木,人性泯然,脑中只剩下单纯的求生**而已! 徐真用膝盖顶住对方身子,长刀却被自己压在了背部下面,眼看着敌人就要咬到自己脖颈,遂伸手到腰间,摸出一柄飞刀来,从敌人下颌直接往上捅了进去!、 “噗!” 鲜血喷了徐真一脸,那敌人还在咬牙切齿,双目充满不甘和仇恨,这一幕深深烙印到徐真灵魂之中,或许将化为不可驱散之噩梦,每夜伴其入眠。 若果是未获新生之初的慕容骁,此刻当全力斩杀徐真,然其心性得以成长,越发有大将之风,又得慕容寒竹耳提面命,入了张掖域内之后,每每收获巨大,眼下却弃徐真于不顾,只是拼命斩杀徐真部的兵卒,只要去得徐真爪牙,区区徐真又如何能逃? 然而如今徐真已经如那强弩之末,被那暴死的兵士死死压住,慕容骁觑准了时机,即刻奔袭而来,沿途抽了一把长矛,死命投掷过来,眼看就要将徐真后脑戳个大窟窿! 徐真刚刚扭头,心头已然冷了半截! “铛!” 关键时刻,一柄长槊遥遥飞来,将那长矛打偏出去,长矛旋转着飞出,矛尖却在徐真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来! 薛大义掷槊以救主,手中已然无兵刃,旁边一名敌人弯刀当头劈下,薛大义暴喝一声,躲过了刀头,撞入敌人怀中,将那敌人扑倒在地,脱了铁盔往敌人头脸猛砸,四五六七下将那人头脸砸了个稀烂! 徐真死里逃生,慌忙腾地而起,大腿伤口撕裂,复半跪了下来,慕容骁却已到了眼前,弯刀横扫,将徐真再次逼退三两步,踉跄跌坐下去! “浩热!” 慕容骁仰天咆哮,敌军士气大振,徐真部一败涂地! 环顾四周,徐真心中一片苍凉,如此拼命,何苦来哉,到头来注定黄粱一梦,一无所获,还不如在长安当个小武侯,混吃等死也难得安乐。 然看着诸多弟兄拼死血战,他又岂可轻言放弃,遂用长刀撑地而起,吐出一口血沫来,正面冲向慕容骁! 慕容骁心头冷笑,如今的徐真,哪怕加上一个薛大义,也绝不是他的对手,取徐真狗头,简直如探囊取物! 然则当他举起手中弯刀之时,慕容寒竹那边却要鸣金收兵! 慕容寒竹也是无可奈何,他所关注者,并非徐真这边的战场,而是张掖城的动向! 张掖城中并无太多生力军,就算徒悍大营发生暴乱,相信城中之人也估计诱兵之计而不敢贸然来援,可慕容寒竹就是不放心。 事实证明,他的小心谨慎是非常正确的,眼看着就要将徐真部全歼于此处,张掖城果真出动了兵马! 此役葛尔赫父子逆转战局,虽然损失徒悍部众多兵马,但已可算是小胜,若不能见好就收,战果就要毁在契苾何力的手中了! 慕容骁本想斩了徐真再退走,却不想徐真顽强至极,身负数处血口重伤,硬是屹立不倒,旁边又有薛大义随身护卫,一时半会儿居然拿不下他的狗命来! 无奈之下,慕容骁只能放弃了斩杀徐真的绝佳机会,夺了战马,引徒悍的残余兵马,往西北而走! 他们已经拿下了徒悍部的军权,对于徒悍来说或许是最大的败仗,可对于他慕容骁来说,却是大大的胜仗! 有了这一战的功绩,他就能够北上甘州,在阿史那王将的麾下,取得一席之地! !! 第五十五章 何力迟来敌军退散 契苾何力率领城中仅剩的八百骑兵冲锋而入,破了徒悍大营的寨门,沿途所见却是血流成河,尸横遍地,慕容骁早已带着残部往西北而逃。 任是契苾何力历经险恶百战,仍旧被营中惨烈场景所震慑,行至中军大帐周边,却见得一名浑身血红的唐将,拄刀而立,已然分辨不出铠甲的颜色,鲜血和肉糜凝固于身上,让人望之而欲呕。 其身后仅剩四百士卒,一个个身负重伤,却傲然而不倒,面容冷峻,眼眸之中却掩盖不住悲愤,虽然此役斩杀敌军无数,然勇武营的弟兄们却折损了五六百人,但剩余的兄弟们,都不曾后悔,在此役之中,他们见识到了徐真的勇武无畏,他们见识到了徐真本部人马的凶悍,更见识到了他们之间那种生死相守的兄弟情谊! 见到契苾何力的人马到来,弟兄们的双目顿时燃起怒火,若果他们能够果断出击,弟兄们又何至于惨死到如此地步! 然为将者,必有全谋,谨小慎微而顾全大局,设身处地,若换作徐真来守张掖城,仅剩三成兵力的情况下,敌营发生骚乱,他亦是不敢轻易出击的。 徐真轻叹了一声,而后缓缓前行了数步,虽步履蹒跚,然则杀气未减分毫,契苾何力的战马都发自本能退了半步! “某乃折冲府都尉徐真,敢问来者可是契苾何力大将军麾下将士?” 契苾何力被徐真这份气质深深震慑了一番,不由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来,他素来敬重英雄,徐真率部拼死力敌,解了张掖城之围,此乃天大恩德,泼天之大功一件,反观自己,畏首畏尾,已无当年豪气,若非晋阳公主殿下,他迟来些许,徐真这支残部都要葬送于人了! 念及此处,契苾何力心内羞愧难当,他为人本就直爽,当即下马疾行,拖住徐真手腕道:“何力来迟了,险些让诸位弟兄丧命敌手,真真羞死我也!” 诸人见得右骁卫大将军如此真挚道歉,心头反而对这位大将军升起敬佩来,虽说胜败已成定局,逝者已矣,道歉也于事无补,然突袭之前,徐真部也无法传递消息,此战逆反,只能说是天佑慕容骁罢了。 “大将军切勿如此,为国效力,自当抛头洒血,堂堂七尺好儿郎,自当为国守边疆,宁可马革裹尸还,不教野虏占草场,吾等所流之血,他日必将千百倍奉还!” “好!好!”契苾何力连声道好,却并非矫揉造作,实乃被徐真部之军气所感染,身后诸多将士多有听闻徐真之事迹,见得徐真凭借侯君集数句美言即可直上青云,使诸多老军士望尘莫及,心中多有嫉妒,然今日所见,才知乃名副其实耳,当即帮助徐真部打扫战场。 契苾何力自然好生安顿入城,又见一将挑着徒悍之首级,威猛如斯,其中又有一将手持徒悍之成名凶器铁蒺藜骨朵儿,端得是虎狼之相也! 更让人吃惊的是,其中一名浴血少年郎,身旁居然蹲伏着一头银狼,那狼身的皮毛早已被鲜血浸透,牙口上还残留着敌军的血肉,兀自叼着半截手掌在啃噬! 眼看着徐真手下人才济济,猛将如云,又想起徐真护卫公主殿下之功,契苾何力已然将徐真视为不可轻慢之军中新贵。 其时欲赶回城中安顿,却见得敌营后方山林窸窸窣窣走出一二百赤*裸之俘虏,一如惊骇的老鼠,原来正是那些逃难的新兵俘虏! 弟兄们见得这群懦夫,不由大怒,纷纷叫嚷着要斩了这些鼠辈,若非这些没有卵蛋的懦夫,大家又岂会输给那慕容骁! 这些新兵俘虏心中亦是清楚利害,若果如此离开,势必被即将北上张掖的高甄生部当成逃兵,一个个斩了脑袋。 段瓒都尉还在徐真部之中,侯张二校尉也随军而行,大家一起求情,说不得能免去一死,纵使作了牛马为奴仆,亦比死在高甄生的督军刀下要好一些。 “徐都尉饶过我等吧!” “徐都尉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啊!” “都尉饶命!” 契苾何力眉头微皱,这些新兵与徐真部下实在相去甚远,张久年深知契苾何力在军中地位,又知晓这位部族猛将多得陛下荣宠,遂连忙将前因后果小声以告,契苾何力也是心头愠怒不已。 但归根到底,他们还是徐真的兵,如何处置,自然需要徐真来最后拍板。 徐真看着这群人,心里跟诸多弟兄一样,愤怒到想要杀人以后快,然冷静下来之后,自己何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若换成自己,身无长物手无寸铁,真的能鼓起勇气上去跟刀甲完备的敌人拼命?亦或者全部抹脖子死个干净,好让己方军队肆无忌惮,将敌人扫荡成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如果无法做到,又如何勉强别人去送命? 徐真不是什么烂好人,无论在现世亦或大唐,他都明白生存的艰难,该狠辣的时候他也未曾手软过,但经历过冷兵器战争的残酷之后,他反而越发珍惜人命。 “大将军,这些都是新兵,第一次临战,多有怯场也是人之常情,野虏杀我们够多弟兄了,我不想看到他们死在自己人手里,不如就让他们充当奴仆,帮助修补协防张掖县城如何?” 契苾何力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徐真身上的闪光点,赞赏地应允了下来,这伙人才不断磕头,感恩戴德,又为自己的行径羞愧难当,目光不敢直视战场上死去的英豪儿郎们。 徐真部入驻张掖城不久,删丹的高甄生就收到了前方的军报,没想到徐真居然凭借着二百本部人马与八百勇武营弟兄,就敢突袭徒悍大营,虽然死伤颇重,却斩了徒悍首级,更是将徒悍部的围军击溃,解了张掖之围! 如此大功,若如实上报,哪怕有人从中作祟分功,最终落到徐真头上,那也是天大的赏赐了! 再者,契苾何力向来耿直不屈一身正气,对圣人又是忠贞不二,当年曾被反叛族人俘虏,强迫其投附铁勒薛延陀,其誓死不屈,面东而拔刀割耳,以示对圣人之忠诚,如今徐真建立大功,又秘密保护着晋阳公主,契苾何力又怎么可能辱没了他的功劳? 高甄生没想到徐真能够降服勇武营,更没想到勇武营居然会甘心为徐真卖命,好在侯破虏和段瓒、张慎之还在徐真身边,徐真爬得越高,牵扯就越广,对大事就越发有利而无害! 念及此处,高甄生连忙吩咐亲兵,传令下去,即日指挥大军,驰援张掖! 此战消耗是在过大,好在张掖虽被久困,然烂船还有三斤铁,连忙召集医官仆役等好生伺候徐真部的英勇儿郎,契苾何力又如实将军功呈报了上去,那二百新兵加入劳工奴仆之列,每日修筑城池工事不提。 摩崖与凯萨为徐真处理伤口就花费整整大半天,眼见满身伤口,触目惊心,中途来探望的李明达不忍落泪,连向来看轻徐真的李无双,都为之震撼不已。 当日她上得望楼,亲眼见识到双方惨烈至极的战斗,再看看半死不活的徐真,心中哪里还敢有半点鄙夷。 如此休养身体,徐真也不忘熟读祆教经典,又与摩崖商议着,是否趁着身体重伤,好生修炼一番七圣刀秘法,然摩崖却断然拒绝了这一提议。 眼下伤势已经够重,趁机修炼七圣刀秘法,确实有着一定的便利,然则此等苦楚,又哪里是人类所能承受的? 然摩崖走了之后,徐真即刻将凯萨叫进了房中,他是债多不压身,虱子多了不怕咬,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何不趁热打铁? 凯萨熬不过徐真的软硬兼施,只能咬着牙辅助他修炼,然而她心里总是不明白,为何徐真会近乎自虐一般对待自己,也要将这七圣刀修炼起来。 据她所知,七圣刀一般都是教中圣子从小开始就修炼,趁着骨骼尚未长开,身子柔然若无骨之时就开始修炼,连摩崖都是从小开始练,只是中途祆教受毁,族人不得不四处流亡迁徙,才终止了修炼,没能够修成圣法。 而徐真的身子骨已经成型,虽然柔韧不差,却距离孩童相去甚远,这个年纪开始修炼七圣刀,简直与自残无异! 契苾何力也时常探望,对于徐真,他也是好感颇多,徐真对大将军也不敢有所隐瞒,既然公主殿下已经到了契苾何力这位超级大忠臣的羽翼之下,他也就坦率直言,将当初误杀契苾族骑兵的事情给抖了出来。 这背后自然有着侯破虏的“功劳”,甚至于侯君集也脱不了干系,但这种事情不能明说,点到即止,契苾何力也不是蠢人,自然清楚其中猫腻。 实际上,他已经通过契苾族的情报渠道,快马送密报回长安,契苾一族的情报不走驿路,就算有心之士想要中途截杀,也无从下手,否则他也会像李道宗那般,连传信回长安都无法做到了。 将此事告知徐真之后,后者也是大松了一口气,随身带着一个宝贝公主,无异于将人头别在裤腰带上,如今终于得以松懈了下来。 但他却无法入睡,事实上,自从那一战之后,他就从未安眠过一夜,种种血腥场面总是折磨着他的心志,让他无法闭上双眼。 想起萨勒族和柔然族那些死去的弟兄,他如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一个念头顿时升腾起来,他连忙请求道:“大将军,某有不情之请,恳请大将军帮我一回...” 契苾何力也不推脱,按着徐真的肩头道:“徐少君不必如此客套,有事但说无妨,只要老夫力所能及,必不推脱。” 徐真能得到契苾何力这一句话,也就放心了许多,称谢之后,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原来他是想着,待此战平歇之后,将萨勒族和柔然族的族人们都转移安置到甘凉二州来,此间有契苾部的族人,有草场有田地,水源充足,土地肥沃,足以让萨勒柔然二族的人民免受迁徙之苦,又能够得到契苾部的保护,也算是对死去的弟兄们的一种补偿吧。 !! 第五十六章 奸人挑拨险陷营啸 夜色茫茫,寒雪沧沧,风如刀,啸如狼,徐真吃力显蹒跚,慌不择路急逃亡,身后一团团阴影似云雾似鬼光,依稀见得人脸庞,穷追紧咬而不放,脚下如陷泥沼,浑身无力的徐真终究跌坐于地上,手往腰间一摸,长刀不在旁,顿时心慌慌! 那万千人脸鬼影凶戾毕现,如潮如浪,彻底将徐真淹没于黑暗! “啊!!!” 徐真猛然惊叫,眼前白光一晃,才知刚刚着了梦魇,惊得一身冷汗,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却是轻叹了一声。 数日前那场厮杀,萨勒和柔然弟兄都有所死伤,勇武营更是折损大半,徐真身背大小十余处伤,初时每夜手脚麻颤冰冷,无法入眠片刻,而后好不容易借得摩崖施加安神镇惊之药散,才得以睡上三两时辰,却每每逃脱不得这该死的梦魇。 睡意被顷刻驱散,徐真抹了把脸,披了件袍,取了长刀,闲庭信步于张掖城中,仰望星穹,心中涌起些许凄凉。 他已卧床静养了三日,伤口开始弥合,拳脚虽无法施展,行动却算自如,然高甄生已率大军入驻张掖,正与契苾何力商讨支援李靖的计划。 这高甄生不愧是个人精,当日并未将毫无战力的新兵托付与徐真,而是挑中了有武力却无纪律的勇武营,如此一来,徐真或操控不住局势,压不住勇武营弟兄,哪怕赢了突袭,功劳亦需被大都督分去大半,麾下弟兄多有不满,却只能各自腹诽。 军中兵士见得徐真到来,纷纷投之以致敬之目光,契苾部军士早几日见识过徐真主持萨勒与柔然二部的葬礼,徐真作为祆教神使,主持飞天之礼,口唱圣经,震撼心灵。 当声调拖长,抑扬顿挫自有韵律之圣歌渐渐弥散开来,萨勒柔然二部生还弟兄随着节奏唱和经文,引得契苾部中拜火者好一番心驰神往,随后见得徐真,必躬身行礼,口呼叶尔博。 而唐军之中,多有听闻徐真之战绩者,暗中替徐真取了个番号,名曰烧柴人,意为所过之处,神火焚尽刁蛮啊柴,使敌人闻风散胆,无所不往,无所不利! 烧柴人最为传神者,非神使之身份,乃徐真手中长刀耳,此刀不合制式,比横刀要狭长,略带弧度却又不似野虏刀弯,纵观全军,独此一家所有,俨然已成为徐真之标识,加上胤宗与高贺术等一干弟兄宣扬其行走于水面,召火于虚空之神迹,契苾部中迷信徐真之人,更是日益剧增。 周沧正与秦广斗艺,见得徐真到来,连忙上前见礼,生怕后者害了风寒,侵蚀了旧伤,徐真却摆手以示无碍,继续巡视着弟兄们的营房。 经此一役,徐真本部弟兄与勇武营残部变得越发融洽,虽表面各自不服,心中却多了佩服,前者又有不打不相识之惺惺相惜,后者更是并肩历经生死,又有高甄生无耻夺了几分功劳,诸多弟兄也算是同仇敌忾,站在了统一战线之上。 高贺术当日捡拾了敌酋王将徒悍的成名兵刃铁蒺藜骨朵儿,本欲交还与秦广,毕竟斩杀徒悍者,乃秦广是也。 然秦广使惯了双剑,臂力不如高贺术,拿了这铁蒺藜骨朵也只能暴殄天物,故而大方相赠,高贺术无以为报,遂将身上元戎连弩相赠,秦广早已见识过连弩之威,毫无羞涩就收了下来,一来二往,小头目们自己就结成了弟兄。 这或许也是徐真最为庆幸之处了,每每经历死战,弟兄们非但没有弃之而去,反而越发凝聚于他的身周,这份忠诚情谊,让他这个挂羊头的主公心中多有愧疚,若非自己不够果敢,弟兄们也不会死伤如此惨烈。 周沧和秦广生怕触动徐真,不敢多做言语,只是默默跟随在后,徐真自觉对弟兄有愧,也不驱赶,然身后弟兄却自发跟随,越聚越多,慢慢汇成长龙,肃穆而沉重。 徐真当日身先士卒,浑身浴血,如拼死之疯狗一般与敌争斗,弟兄们没有一个不服气,得主如此,夫复何求? 到得本部营区之中,胤宗等人尽皆起立相迎,徐真身后弟兄一个个聚拢起来,将徐真围在了营中,虽不言语,却让徐真感受到他们的理解和支持,铁血好男儿,无需只言片语,却用最为笨拙的方式,向他们的主将,表达着自己的忠诚与体谅。 时段瓒与侯破虏、张慎之皆在营中,站列于前,见得士气低迷,双目却掩盖不住压抑怒火,三人顿时相视冷笑,继而朝徐真行礼道:“都尉,你可要替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啊!” 徐真心中不免冷笑,要报仇,也是我徐真和弟兄们之事,尔三人何尝在我徐真部中有过弟兄? 然其他弟兄整日挂念着死去之英灵,心中怒火不得发泄,整日或沉闷疗伤,或斗武以泄愤,段瓒三人之言语,无异于在闷火之上泼了滚油! “都尉报仇!都尉报仇!” 诸多弟兄纷纷应和,声响越发轰隆,整齐的呼喊震撼人心,让徐真尤为不忍,他心有所感,原本冰凉的一颗心,慢慢温暖起来,这股热流不断往上涌,汇聚于双目,憋得眼眶通红,他环视着诸位弟兄,说不出感激的话儿来,只是慢慢抽出长刀,望西北,胸腔起伏,割发以誓师曰:“报仇!” 诸多弟兄热血上头,胸膛怒火烧得难受,红着双眼跟着自家主公齐声高喊:“报仇!报仇!报仇!” 城中其他诸营将士听闻动静,以为发生了营啸哗变,纷纷举兵以围之,深夜聚众喧闹,此乃违犯军纪之重罪,张久年察言观色,早已知晓段侯张三人乃蓄谋而为,挑逗诸多弟兄悲情,借此引诱徐真犯下军律! 然而他并未阻止自家主公,就算阻止了徐真,也无法阻止这群愤怒的弟兄们,若果没有主公如此动作,说不得弟兄们心头挤压之仇愤暴怒无法发泄,那时才真要导致炸营之乱。 徐真见得其他诸营兵士齐聚围拢,头脑瞬间冷静了下来,而他属下弟兄多为桀骜不驯之徒,特别是此役中伤亡最重的勇武营,若徐真做了那不敢报仇的没卵蛋胆小鬼,他们才不要再跟着徐真! 此时弟兄们心头之愤刚刚被段瓒三人点起,其他军士却对他们刀兵相向,即将丧失理智的弟兄们,纷纷抓起了各自的刀刃! 事已至此,徐真才心头发凉,没想到自己一念之差,竟又差点将本部弟兄推下火坑,对侯段三人组更是厌恶仇恨到了极点,难怪高甄生要继续将此三人安插在自己的营部之中! 狠狠瞪了三人一眼,徐真缓行到阵前,站在了诸多弟兄的身前,平举长刀,弟兄们的呼喊才停止下来,却按住刀头,对周遭唐兵怒目而视。 契苾何力乃张掖总管,急忙来看,心中也多怪徐真莽撞,若被高甄生抓了由头不放,罪责可是不轻,他契苾何力也未必能压得下来,再者,这徐真部此时看来,是真有哗变炸营之嫌疑了! 军中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可并非儿戏! 果不其然,不见多时,利州都督高甄生就在诸多亲兵簇拥之下,施施而来,目色凶威,显是非常不悦。 “徐真!你这是要做甚!可知违反军律作何处置,难不成尔等要居功以自恃耶!”高甄生威怒而指骂,当头给徐真扣上了居功自恃的帽子。 诸多弟兄早已不满高甄生的策略与行径,若非他将大军压在删丹,而驱使徐真部孤军独行,徐真也不会铤而走险选择偷营,弟兄们也就不至于惨死沙场,如今高甄生一入营即要分功,又以强势压人,不给弟兄们发泄怒火的机会,怎叫人心中畅快? 徐真心头急转,势必要将弟兄们的怒火压制下来,否则今夜真要发生冲突,过往一切必将烟消云散矣,此时急中生智,不得已而为之,只有咬牙请命道。 “大都督还请见谅,前者诸多儿郎冲锋陷阵,多冒剑矢,袍泽丧命敌虏,心中多有积愤,今夜誓师,乃向二位大将军请命,准我营旅北上击敌,以报血仇!” 诸多弟兄见徐真果然向大将军请命,激亢之情越是愤腾,齐声高呼:“北上报仇!北上报仇!” 高甄生下意识扫了侯段二人一眼,知其奸计得逞,心头冷笑,这徐真虽有学习勇力,实则乃无脑之流耳,如今他的旅部遭遇重创,所余者不过五六百人,真要请命北上,也就是个送死的结局。 这徐真一路以来违反军律已经不是一两次,一笔笔都由侯破虏记录在案,在加上今宵蓄谋炸营之过,待得胜班师之后,必不能长久于军中立足矣! 以徐真与李明达之情谊,后者势必会搬动任何可用之势力来保徐真,到时牵扯开来,再伺机除了李明达,就能够将所有争斗势力一锅端掉,此才是侯君集所谋之核心也! 果不其然,见徐真无奈请命,契苾何力慌忙出声斡旋调停,不容置疑地说道:“徐小哥麾下果真多忠勇之士,何力正欲派兵北上,侦查阿史那军部马场之情势,不若就由徐都尉接下这大事,可好?” 徐真知晓契苾何力在回护自己,也不等高甄生发表言论,当即拱手行礼曰:“徐真必不辱命!” 见得契苾何力点头,徐真继续说道:“大将军,某之旅部多受创伤,兵勇锐减,结构自当精简,不需过多校尉,不知在下可否自行裁减?” 契苾何力早知侯段张三人从中作梗之往事,当即会意徐真之图,朗声决议道:“徐都尉为国尽忠,以死报效,乃军中楷模,一切所需,岂有不允之理,一应文书,自当呈上来便是。” 高甄生冷哼一声,表面多有不悦,然计策已经开始起效发酵,所需者只是时间而已,倒不如将侯破虏等人收回,免得中途生变,折了侯君集这个宝贝儿子的话,他可承受不起后者怒火。 既已得令,诸多弟兄也由周沧秦广胤宗高贺术等一众骨干安抚回营不提,而徐真却愁眉不展,开始思虑自寻死路之北上计划。 !! 第五十七章 美人相慰谋臣奇策 徐真越是思量,心中越是发凉,无论高甄生,亦或是遥控奸谋的侯君集,耍弄诡计都是一把好手,一如今夜之事,段瓒侯破虏只是借势挑拨,就险些酿了祸果,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郁郁之时,与张久年也不好沟通,遂独自回营,不多时凯萨却进得营中,见得徐真精神萎靡,心中疼惜,表面上却冷嘲热讽曰:“小小风浪,就将你逼成这个样子,以后如何成事?” 若是以前,徐真只会插科打诨,趁势调*戏这熟娘一番,然此刻心中积郁,不吐不快,大发牢骚道:“老子何时想过要成大事!身上背负几百条人命很舒爽么!每日打打杀杀很爽么!早知如此,当日就该在长安混吃等死,入那教坊司当个男伎作罢!” 徐真吐出一口气,继续发泄道:“才刚葬送了几百条性命,如今又被设计入套,眼看着又要让这几百弟兄去送死,我去苦无良策,这主公做得如此窝囊,连刘阿斗都不如呢!” 将心中烦闷倾泻出来之后,徐真莫名感到委屈,深埋着头,不再理会凯萨,心头却无助得很。 凯萨本欲使那激将之法,盘活徐真心中思路,看他知耻而后勇,见得徐真俨然已不堪重负,心中之愧疚几欲将其压垮,此时才显露出男儿之脆弱,才回过神来,这徐真也不过二十几的年岁,又只是个耍弄幻术的底层小人,却让他来背负大将之事,真真是委屈了些。 念及此处,凯萨心中不忍,见得徐真后背不断起伏,想来是强忍着暗自抽泣,回忆徐真一路以来的作为,凯萨的心头不禁针扎一般难受,也顾不得主仆礼仪,缓缓走近身来,将徐真的头拢入自己怀中,抚摸着徐真的长发。 徐真每每想起诸多死去的弟兄,想起自己夜夜经历的梦魇折磨,想起暗流涌动的幕后敌手陷害,想起自己步步艰难走来,所有委屈顷刻爆发出来,抱住凯萨蜂腰,将头脸埋入对方胸脯,不顾男儿自尊哀恸到不能自已。 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徐真最见不得婆婆妈妈之辈 ,原以为自己可以决绝狠辣杀伐武断,呼啸大唐,攀上人生之巅峰,岂知人命关天,每每受到良心之拷问谴责,竟是看重兄弟情义多过于登顶权势,却是做不得那草菅人命的乱世枭雄。 直到此时,他才感受到凯萨那温柔的情怀,如邻家熟姐那般似海的包容与体谅,因为自己这一次软弱,却是看到了这位冷血女刺客最为母性而唯美的一面。 过得徐真,徐真心境平复下来,却仍旧抱着凯萨,享受着对方胸怀的柔软与温香,似乎一切伤痛与仇怨都为之消散,只想着在这温暖而馨香的怀抱之中,美美地睡上个几日。 然而凯萨的一句话,却让徐真陡然清醒了过来。 “徐郎,奴只是一介野女,历经生死不计其数,征伐之策奴家是半点没有,但奴家知道,无论...无论徐郎去哪里,奴家...奴家必誓死追随...或许,这也是诸多弟兄的心声,得此,郎君又有何忧愁?” 凯萨声音轻柔,不复过往之拒人千里,一如安抚着自家柔弱小弟,言语之中满是疼惜与怜爱,徐真心受感染,微微抬起头来,二人四目相触,居然双双心头悸动,慌乱醒悟过来,二人仍旧肌肤相亲,颇为旖旎,凯萨连忙推开徐真,双手下意识挡于胸前。 凯萨那如成熟蜜桃一般的丰腴熟娘身段,却配上豆蔻少女羞涩纯净的脸颊通红,让徐真顿时血脉喷张,双目之中尽显男人的欲求。 凯萨虽未经人事,但心绪成熟,该见识的都早已见识过,知晓徐真目光之涵义,然心头慌乱,既充满期待却又有所顾忌,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二人四目相对,饱含深情,帐内空气之中似乎都漂浮着甜丝丝的气味,撩得人心肝儿不安分,然而外头却是响起了脚步声来。 情浓炽烈之时,二人哪里还注意得到外头声响动静,徐真咽了咽口水,正欲开口,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凯萨绝不会拒绝,然而灯柱却是一阵摇曳,一道洪钟声音瞬间将二人热火给生生打灭! “主公!哥哥想到了好计策,已经将弟兄们都召集过去了,让小弟过来,烦请主公移步则个!” 周沧人未到而声先至,他向来不与徐真讲究那凡俗礼节,掀开了帘子就一头冲了进来,却见得凯萨面若桃花红,埋头整衣胸,徐真假正坐,二弟顶帐篷,当即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坏了主公好事也! 这好汉脸皮黑,羞愧也看不出脸红,却怔怔着不知所措,堂堂九尺儿郎,如做错了事的黄牙小儿,只顾着盯着脚尖,不敢再言语,帐房顿时陷入极为尴尬的寂静! 凯萨心跳仍未平复,羞臊不堪,低头猛走,出了营帐,秋风一吹,头脑清灵起来,却是恨透了这搅事儿的周沧! 徐真脸皮抽搐,待得胯下息怒之后,才扭捏起身,干咳一声之后,装出些许威严来,一脚将周沧给踹出了营帐外头,一边兀自骂骂咧咧道:“没礼貌的憨货!进来之前不会敲门啊!” 周沧自知理亏,不敢顶撞,只是唯唯诺诺迎着,看着徐真仍旧愤愤地往张久年营帐那边走开。 见得自家主公离得远了些,周沧才大松了一口气,连忙追了上去,过得半响才恍然醒悟,不对啊,这烂帐篷哪里的门啊,主公你倒是告诉我,哪有他*娘的门啊喂! 徐真来到帐中,张久年早已召集了诸多骨干,见得徐真到来,纷纷起身,让自家主公做了主位,见得周沧嘟嘟囔囔,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待周沧转身就坐,却发现其屁股后硕大一个脚印,弟兄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也不知这憨直任侠如何热闹了自家主公。 徐真气头未消,见周沧居然还有脸就坐,又是怒目一瞪,周沧背后发凉,嘿嘿笑了两声,乖乖蹲在了营帐门后,二人一番举动,顿时让诸人哭笑不得,气氛也轻松了起来。 “先生有何妙计?” 徐真前倾半个身子,问计于张久年,这位首席幕僚也不卖关子,将羊皮舆图铺陈于案几之上,指点着献策。 “主公,此地距离甘州不足百里,途中多有野虏军团游弋骚扰,更有斥候四处窥探,想要突围北上,实乃不易,甚至可谓求死而已。” 徐真自然知晓情势艰难,然也明白张久年必有后话,故轻轻点头,以示其继续,张久年当仁不让,继续说道。 “前战我等斩首颇多,收获巨大,其中不乏敌虏之军装旗帜号角等军资,若果我营中弟兄易服假扮,说不得能够避开敌方的窥视和巡检!如此一来,便能够顺利抵达甘州城下,说不得还能趁夜骗过,入得甘州城中!” 张久年将手指重重点在舆图甘州的位置上,双目熠熠,对此策却是胸有成竹! 唐人多重礼,自恃上国天威,虽民间多效仿简便胡服,然两军对垒,却是不屑野蛮之风气,更漫说假扮敌军之下三流手段。 然徐真细细想来,他这支队伍之中,又有哪一个是纯正的唐军? 胤宗等乃是凯萨部族,高贺术之弟兄来自柔然,秦广诸将士则出身草莽,而张久年周沧等一十四位弟兄则是矿奴,他徐真甚至根本不是大唐世间之人! 如此奇葩的队伍,还讲求什么大唐军方风尚?只要能顺利进入甘州,徐真就能够依赖阎立德的权柄,助其建造出那设计图上的大杀器,还愁不能反败为胜? 张久年之所以最后才通知主公徐真,就是担忧徐真顾忌大唐颜面,不肯采纳此计策,若一味冲杀北上,说不得刚离开张掖,就要被敌军的游骑杀上几轮,这计策虽然不入流,但也算是万全之策了。 诸多弟兄瞩目于徐真一人身上,见得自家主公愁眉不展,以为此计为主公不喜,心中多有叹息,然徐真却昂然站了起来,拍着张久年的肩头道。 “此计甚好!咱们就来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瞒天过海的兵行险招!” 诸人顿时雀跃欢喜非常,徐真却越发冷静,千叮万嘱一定要保守秘密,一旦让高甄生这老狐狸提前知晓,说不得又要借机发难,诬陷徐真欲投敌叛国之类。 周沧蹲在营帐门口嘿嘿憨笑,徐真却将其踢了起来,爽朗笑道:“傻大个,跟你家主公找契苾何力大将军去!” 见得主公气消,周沧顿时眉开眼笑,屁颠屁颠跟着徐真投往契苾何力的中军大帐。 前次所获战利品,大多上缴契苾何力处,徐真既要野虏服饰,自然要请示契苾何力,而且他还需要这位老将军给自己保守秘密,说不得还要趁机讨要一些精良兵甲。 二人很快来到中军大帐前面,徐真正欲使唤亲兵通报,却听得周沧在后面小心提醒道:“主公,记得敲门...” 徐真:“... ...” !! 第五十八章 半途相救太史局郎 西北不似江南,纵有秋雨,也少了几分痴缠,却多了些许苍凉,晋阳独守轩窗,手托腮帮,双眸透着彷徨。 她的心绪就如那飘摇的雨丝,细腻而纠结,她已不再是那金贵娇尊的龙女,一路历经艰险,早嗅到了幕后争斗,更是隐约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庙堂风暴,但她没想到,宿命捉弄,使得她成为了掀起风暴的那只迷蝶。 李无双虽不喜徐真脾性,然张掖一战,却让她看到徐真身上的狼血与烈火之铁性,听闻徐真又请命到甘州去送死,她不禁心中暗骂,见得晋阳越发寡欢忧郁,心知这小妮子或已春心萌动,又要疼惜徐真那浑人,不由为晋阳不值。 晋阳百无聊赖地盯着窗下府门,过得小半个时辰,亲兵引了一人从侧门进来,不正是那嫌命长的徐真么! 她的双眸陡然一亮,似乎恢复了活力,赶忙起身,欲下楼相迎,刚出了闺房,却见得李无双守候在外厅,慌忙红了脸蛋,恢复贵女之仪态,心头却像被当成蟊贼给当场抓包一般羞涩,扭捏缓行了数步,又加紧了步子,李无双只能无奈轻叹。 早前她就让亲兵去请徐真,没想到这惫懒货色却迟迟未至,终究等来了却又莫名恼怒,这种情怀实是叫人不解却又无法不牵挂。 李无双寸步不离,徐真也没办法在小丫头面前无所顾忌,正容行了礼,也不敢大咧咧坐下,只是跟晋阳说了些场面话,不敢太造次,晋阳几次三番想要出言劝阻徐真的甘州之行,然最终却是忍了下来。 二人未得机会说上几句体己熨帖的话儿,心中不得自在,顿时索然,徐真寥寥以告辞,晋阳讷讷应付,心情一如那窗外飞雨丝儿般使人烦琐。 送出门口之后,晋阳看着那渐离渐远的萧索背影,一股不舍与悲伤涌上来,充斥胸膛,直往眼里冲,她那清澈双眸也如飞雨天这般,蒙上了一层水雾,终究是鼓起勇气来,快步追上徐真,伸手拖住了他的袖口。 “大骗子…活着回来…”其声若细蚊,其情也羞怯,徐真微微转身,见得这小丫头深埋着头,仍旧在小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心头不禁一暖,终是不顾礼法,伸出手来,温柔地摸了摸晋阳的头。 晋阳微微闭上双眼,沉浸于徐真那修长宽大手掌的温热之中,雨丝飘飘洒洒,一刻似成永恒,心思着难得勇敢一会,若果是个梦,便不要再醒来。 然而这股温热很快就离开了她的头发和脸颊,没有一声珍重,这个大骗子就这么走入了雨幕之中。 晋阳猛然抬头,不知是自己视野模糊了,还是那人的背影模糊了,一股冲动涌上来,朝街道远处大喊了一句:“活着回来!” 那人似有所觉,却并不回头,只是背对着晋阳,故作潇洒地挥手以告别,待过得街头转角,却偷偷抹了把脸,小声骂了一句:“这恼人的秋雨!” 身上伤势尚未痊愈,若非侯破虏段瓒暗中挑拨,高甄生又借势逼迫,徐真又岂会甘愿再次赶赴前线? 弟兄们冷静下来,又得张久年点醒,顿时明白当晚受悲情所扰,对高甄生等人越发憎恶,却又对徐真越发忠贞不离,因为他们心中都晓得,如不能死心塌地跟着徐真,他们断然无法在这场战争之中生还存活。 十月未央,阴云压顶,长天不高秋气不爽,徐真率领六百本部轻骑,踏泥北上,出了张掖才命弟兄们将吐谷浑啊柴的军中装束一一套上,内里却偷偷衬着轻便薄皮甲。 徐真与张久年那十四弟兄仍旧穿着红甲,加上薛大义、秦广,一并装扮战俘,由胤宗和高贺术等部族英豪押着,一路赶往甘州城。 到得正午,阴云消散,日光正好,潮气渐去,凉风复兮兮,沿途风光甚好,既有塞上风景,又不失江南丰沃,直教人心旷神怡。 “人云不望祁连山顶雪,错将甘州当江南,诚不欺我也!”徐真由衷感叹一番,眼前一马平川,虽岁近初冬,却可见苍翠,远方一座山脉如伏龙卧虎,巍巍宽广,将人的心胸都撑大了许多。 薛大义见诸人未曾见过此胜景,遂用马鞭指点远处山脉解释道:“此名曰龙头山,传闻乃上古神龙盘踞此处而化,延绵百里,覆盖方圆,山中多仙芝灵草,不乏飞禽走兽,山南有矿脉,盛产芒硝流银,据说还有地仙洞府福地,真真是一座钟灵毓秀的神峻宝山!” 诸将士闻言,也是啧啧称奇,沿途一直警惕着,生怕遭遇了野虏,此时终于是得了一刻放松,顿时倍感轻松。 然却才松懈了小半颗,柔然斥候就从前方折返回来,报道前方有敌出没,乃一支吐谷浑小队,粗计有五十之数,却羁押着囚徒,拖拽着几大车辎重,着实可疑。 弟兄们听说有野虏出现,又只得五十人的规模,心头顿时燃起报复的热火,一个个秣马厉兵,就要将这支小队给荡平杀光! 徐真不觉皱眉,他并非惋惜那五十名啊柴,战争永远是残暴的,两军交战,兵士虽无辜,然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并非那口空白牙的智辩,而是断头流血的勾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他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弟兄惨死。 之所以心有顾虑,实乃担忧暴露了伪装,再者,纵使救下这些囚徒,又该如何处置?一旦这些囚徒再度落入敌手,己方之军机岂非暴露无遗? 主意既已定,徐真忙嘱托弟兄们放缓了速度,只带一百人上前查看,到得斥候藏身之处,却见得一队啊柴用突厥话骂骂咧咧,不时抽打着那些个囚徒,所领大车吃辙颇深,可见车上乃重物也。 弟兄们一个个双目冒火,心头愤慨难以压制,徐真却冷静如山石,他暗自咬着牙根,实则心头不能自抑地做着争斗。 本想等待这支啊柴队伍过去,才吩咐弟兄们继续行军,未想前方敌军却停了下来,想是略作休整。 那些囚徒之中不乏女流之辈,啊柴们早已按捺不住,见得队伍停歇,竟开始大声邪笑,欲犯下那让人不齿的兽行! “罢了罢了!若为求成策而袖手旁观,眼看同胞受难,这仗就算打赢了又有甚么意思!”徐真本无杀心,却被啊柴的行径彻底激怒,一挥手,百来弟兄突然杀了下去! 这小股啊柴解刀放马,毫无防备,徐真部的弟兄又早已怒火中烧,且此时乃做野虏军人打扮,对方根本毫无察觉,还兀自开声问候,被徐真弟兄们一轮冲击就将车队冲散,折回头来又是一轮砍杀,就只剩下三两个头目,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吱吱呜呜自顾着痛苦哀嚎。 弟兄们见得战斗瞬间解决,自觉不过瘾,见得那些囚徒趁乱逃散,又一个个给抓了回来。 不需徐真吩咐,高贺术和胤宗就将那三两个头目拷问了一番,原来这支队伍竟然是吐谷浑王将阿史那部族的后勤兵,效仿慕容部四处掳掠来了。 为了瞒天过海的计策,却正好来个冒名顶替,李代桃僵,本打算伪装成慕容部的残兵,还担忧会被识破,如今假扮成阿史那部的后勤掳掠队伍,也就更加的惟妙惟肖了。 那些囚徒被抓回来之后,一个个抱成一团,显示将徐真等人当成了内斗的啊柴,草原部族据说为了一头羊都能够刀兵相向,如今部队围困甘州久矣,物资不继,部族军士之间多有争抢,徐真的队伍又换了装扮,也难怪这些囚徒会惊骇到如此地步。 徐真本想放走这些囚徒,但又未免引发猜忌,扫视了一番,却见得囚徒人群之中一中年之人,面色沉稳,不惊不扰,正暗中打量徐真部的弟兄,目中满是智慧之光泽。 徐真下马而来,用刀尖撩开车上盖着的葛布,内里却是一层防潮莎草席,再掀开席子,复见得一层干草,层层叠叠竟保护得如此周全严密,不由得让徐真大为讶异,心中甚是好奇。 待得剥洋葱一般开了包裹,才见得车中那褐红色的砂石,竟然是丹砂! 徐真大吃一惊,命弟兄们将三四两车全部打开,所搬运之物,居然全是芒硝、辰砂、石膏、硫磺等炼金之物! 见此情形,徐真也不再矜持,目标极为明确,行至那中年人身前,抽刀胁迫着问道:“尔等何人也!” 那中年人微微抬头,冠带早已失落,只余倜傥道髻,三缕长须颇有道骨仙风之时尚,听见徐真出口唐语,越发笃定自己心中猜想,自觉徐真的人马乃是投靠了野虏的软骨头,根本不屑于回答只言片语。 周沧最是见不惯文人的清高自恃,见那道人闭口不答,连忙上前将之捉拿起来,喷着唾沫星子骂道:“好狗奴!敢不回我家主公的问话,信不信砍你五六七段!” 那中年道人兀自冷笑,旁边一少年郎却义愤填膺,斜斜里一头撞入周沧怀中,嘴里还骂着:“好一群不知廉耻的奸贼,投了藩蛮野虏,沦丧教化,却又糟蹋同胞乡亲,吾等宁死,也不会答你们半个字!” 周沧见得这小子身无二两肉,竟刚烈到欲与之拼命,只是一把将其掼倒在地,直是哭笑不得。 张久年早已从车上之物推测出了个分晓,见得徐真嘴角含笑,越发笃定心中猜想,低语问曰:“主公识得此人?” 徐真微微一笑道:“某不识此人,却识得此人幕后主使也!” 中年道人见徐真发笑,心头顿时一凛,似心中秘密被看穿了一般,正欲编造些说辞,却听得蹄声隆隆,勇武营的四百余弟兄尽皆胡服弯刀,来到徐真身后。 薛大义与秦广当头领衔,前者见得中年道人,慌忙滚鞍落马,前趋而行礼惊问:“前边可是太史局(注)将仕郎李郎君!” (注:太史局即太史令,唐官名,掌观察天文,稽定历数,凡日月星辰之变,风云气色之异,则率其官属以占之,大家猜得到这个李道人是谁木有?) !! 第五十九章 淳风妙计地底跑马 那中年道人见薛大义道出其名,仔细辨认了一番,却也同样面露异色,惊呼道:“竟是薛家二郎!奈何投了生蛮?当真羞了宗堂矣!” 薛大义想起当日参加宗族叔父薛万均寿礼,与眼前仁兄相识之情景,听得兄台大骂,也未顾虑太多,随口辩驳道:“李大兄曲解小弟了,某深受宗族教诲,又得朝廷栽培,岂敢做那反眼叛徒!” 说到此处,薛大义才惊觉自己言语太多,差点泄了军机,慌忙打住了话头,朝徐真投去问询的目光。 大唐盛极一时,功臣名将如那天上繁星,有名有姓之辈更是汗牛充栋,纵使熟读经史,也不一定能够熟记诸多英豪,然徐真却对其中数人最是佩服,如今从薛大义言语之中,已然推敲出那中年道人的身份,此人正是他最为崇尚之人中的一位! 太史局将仕郎李淳风是也! 其人多奇智怪才,涉猎极广,博学而惊艳,上究天文,下穷地理,又窥阴阳,注解易道之术,且精于算术,可谓百家博士耳!而最让徐真铭记心头的乃是李淳风与袁天罡合著之神术《推背图》! 念及此处,徐真不急不缓地行了个平礼,解释道:“太常博士无需担惊,我等军士只是穿戴了野虏皮子,想要蒙混入那甘州城,以助我大唐袍泽,并未投敌,烦请体谅则个。” 李淳风听得徐真开口就是太常博士四字,心头顿时一惊,脑里嗡嗡作响,震惊难当! 盖因其一向在京都任职,得将作大匠阎立德点到,才到了前线来,以助阎大匠拆金分药,炼制爆烈引火之物,临行前太史令曾暗中关照于他,泄露说即将升调他到太常寺去,当个太常博士,此事只是口耳相传,除了他和太史令,绝无第三人知晓! 徐真也只是依稀记得史书上对李淳风的任职升迁,参考于对方年岁,这才随口称呼,不想却是让李淳风狠狠震撼了一番! 李淳风在看徐真,此时只觉得徐真那双眸如崔判官一般犀利,断无任何事情能够隐瞒得过,心中激荡非常,连忙回礼道:“是李某胆怯,这才曲解了诸位军士,心头也是羞愧得紧,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薛大义对李淳风其人多有了解,平素清高自负的李淳风,何尝如此亲近过他人?据说就连当今圣人问事,这家伙都以一句天机不可泄给挡了回去,却偏偏对徐真如此礼待? “李兄,这位是咱们折冲府的徐真都尉,此次正是徐都尉领队。” 薛大义深谙职场规则,自然不能让徐真自报家门,连忙将徐真的军职都给抬了出来,果见得李淳风双目奕奕,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原来你就是徐真!某却是久慕大名矣!” 诸多弟兄百思不得解,徐主公驰名塞外,乃以阿胡拉之子教化部族,以烧柴人之恶名震慑生蛮野虏,这李淳风一个太史局的将仕郎,何以久仰徐真之名?莫不成他家主公真乃天命之子,所到之处,无人不识也? 纵是李淳风自己也没想到,无意被救起,来者居然会是徐真,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宿命安排一般,他本不愿到前线来,皆因阎立德四次三番劝服游说,又将那设计图纸给了他李淳风,这位太常博士也是个痴迷器械之人,平日里也在摆弄浑天仪之属,故一如阎立德那般,沉迷其中,不得自拔,对徐真更是痴迷向往,不曾想今日却是见得其人也! 徐真早已从车上之物推断出来,正是阎立德使唤这李淳风小队,皆因车中之物,乃其设计图纸所必须之物! 只是他不明白,甘州早已被围,这李淳风的小队,又是如何得出?就算搜集了车中物质,又如何送回甘州城中? 心中生疑之际,徐真也不想多做计较,摆手谦逊一把,正欲问起关键之处,却被周沧拉到一边来,附耳提醒道:“主公,某看这十几个人目光晦暗,身上有股土渣滓味儿,定是那摸金盗土之徒,这老小子估摸着也不是什么良人...说不得要提放一二...” 周沧本是善意提醒,然则其声嗓甚是粗大,言语一字不漏进了李淳风的耳中,闹得徐真不尴不尬,薛大义等人皆是抚额赧然,周沧自己却还在洋洋得意... 李淳风却也洒脱,毫不在意地赞道:“这位校尉弟兄果然好眼力,甘州被围许久,虽有李公坐镇,野虏久攻不下,然城中军力保存完好,粮食物资却日益缺稀,若主动出击,风险又太大,故而某斗胆提议,募集了些许摸金好手,挖了地洞密道,却是偷出城来,四处搜集些物质,以缓解城中亟需耳。” 徐真听得李淳风不遮不掩,为人坦诚,心中好感顿生,有感而赞道:“李家博士果真好心计好手段,如此一来,我军粮水不缺,敌军却消耗不起,久困不下,定然铤而走险,到时一击即溃也!” 因每日与张久年商讨军事,徐真的谋划之力也日益见长,见微知著也将计划推敲了个七八分,李淳风心中自是欢喜,笑着道:“徐都尉果然心有城府,李某些许雕虫小技,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战事紧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某尝周游各地,寻龙点穴,勘察地理,故知晓这龙头山有条幽径,此刻运粮队正等着我等回归,一同偷入甘州城,不若徐都尉携弟兄们与我等同行,也好保护我等周全?” 徐真和张久年等人闻言,自是吃惊不已,这地道挖得可真够大,居然连运粮队都能搬出来!若果真如此,大家也不必如此辛苦地冒充野虏,使那凶险的招数,直接跟着李淳风的运粮队,就能够暗渡陈仓,直抵甘州城内! “李博士奇思妙想,卫公又使得如此大手笔,我等自当护卫周全,如此甚好甚妙!” 诸多弟兄也是惊讶不已,多闻那摸金盗墓者擅打地洞,那地道却只容蛇鼠,穿行之人必较小柔韧,或懂得那缩骨之术,才得以横行地底,而以李淳风之言揣度,此地道必能容车马而过,如此巨大的地道,可是闻所未闻了! 大家帮着收拾停当,又沿途掩盖了行迹,直往龙头山深处而行,周沧也不是狭隘之人,诸事不太上心,见得李淳风身边那小子还兀自怒视自己,就随口问道:“李博士,你身边这位勇士姓甚名谁,端的是凶悍,不若跟了我家主公,以后说不得也能有一番作为不是?” 众人见这莽汉居然直接开口挖墙脚,也是苦笑不已,李淳风却毫不介怀,反而介绍那小郎君道:“刘少君乃百代宗师孙思邈的高徒,此次应招而来,担任军医,救人无数,跟着李某出来采药,可比上阵杀敌有用百倍咧!” 徐真听到孙思邈三个字,顿时眼前一亮,这不就是“药王”么!眼前这桀骜小子居然就是孙思邈的徒弟刘神威,真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想着自己一身伤势未得痊愈,徐真不免又打起歪主意来,如能将这药王弟子收入麾下,与摩崖老上师一同参详配合,来他个中西合璧,以后弟兄们还愁受伤不治? 如此想着,徐真看着刘神威的目光也就变得越发的炽烈,惹得后者浑身不自在,还以为徐真有那特殊癖好咧! 徐真本部六百人马尽皆做了野虏军士打扮,一路上又顺风顺水,不出小半日,就来到了龙头山脚下,由李淳风的人,领着进了山。 道路逐渐崎岖幽深,马匹渐渐难行,弟兄们都下马牵辔而行,山林诸多牵挂,速度也就慢了下来,好在已无敌军窥视,大胆放心走了一程,到得入夜时分,终于绕过了龙头山,李淳风手底下的弟兄吹响了暗号。 密林之中不多时就响了回音,窸窸窣窣钻出几个机警汉子,盯着徐真的人马看了好半天,相信心头也是大大吓了一跳,待李淳风简单解释清晰之后,这几人又过来与徐真见了军礼,才在前方引领道路。 如此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地势逐渐平缓,却是到了一处滩涂,那丰满芦苇荡之中又不断钻出人来,居然一个个都是唐军的打扮,粗略估算了一下,居然有四五百人之多! 如此众多的军士,再加上徐真本部六百人马,还有几辆运送丹砂芒硝的辎重车,加上数十辆运粮车,这需要多高大的地道,需要多久时日,才能够使得这些人全部通行? 周沧等人皆是面面相觑,显然难以置信,而徐真却被挑逗了兴趣,沉思着种种可能性,一如思解一道极为有趣的谜题一般! 李淳风察觉到徐真的目光,嘴角挂起微笑来,虽与徐真年纪相差了许多,但他总觉得徐真跟他就是一类人,只有追求天地之道的人,才会如此痴迷于世间各种奥妙而不得解之事。 此天地之道,并非修仙之人口中天地之道,乃天地常理,人间奇妙耳,诸如孔孟,百家圣人亚圣之大能者,莫不如是,虽他不敢自比圣贤,却期盼穷究天人之道。 收拾了心思之后,他见得队伍整合得差不多,正准备出发,同时也为徐真揭晓谜底,却不想徐真突然拊掌大笑曰:“竟是如此!妙哉!奇哉!李博士果真是天马行空,异想天开!” 徐真望着前方河道,已然将李淳风的奥秘看在眼中,李淳风心头一惊,没想到徐真最后果真能够推测出谜底,甚至如身临其境一般! 更让他震撼的是,徐真对他这八字评语,就像为他李淳风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一扇大门! “天马行空,异想天开”,不正是我辈苦苦追索的境界么! !! 第六十章 水道奇兵突降甘城 世间成事者,莫不行于人之先,弱者待势而动,次者借势而为,强者却造势以豪夺,以徐真之推敲,此处龙头山距离甘州城总有十数里之远,若强行挖掘足以通行大批人马之秘道,说不得要劳师动众甚者。 然李淳风麾下摸金掘土之辈,不过三十之数,既无三头六臂之神通,更无排山倒海之异能,如此行事,却只有借助地势一途可为。 诸人也是迷惑不解,按捺心中好奇,跟着运粮队伍深入芦苇荡之中,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宽大的深壑,却是那仍未干涸的河道! “是啦是啦!甘州水脉充沛,地下暗河纵横交错,以李淳风那寻龙点穴的手段,勘探查验的本事,于甘州城中各处水井城河探索一番,寻了地下暗河,只需修改河道,将洪水引开,那暗河水道不就是自然天成的来往秘道也!!!” 张久年见得这早已被人马踏熟的水道,不觉惊呼出声来,其推断结果竟是**不离十,李淳风和刘神威也不禁对其刮目相看。 弟兄们啧啧称奇不已,从河道的缓坡一路向下,数十步距离就见得一处幽深洞口,初晦暗,复光明,沿途打起火炬来,映照之下,头顶钟乳嶙峋各异,绚丽夺目,颇具鬼斧之功,诸弟兄虽是粗人,却仍旧忍不住为此胜景而抚掌赞叹。 行得数里,又听水声轰轰,旁边竟是一条宽大暗河,白浪翻飞,如地下银龙咆哮奔腾,投石沉羽,深不可测,湍急如龙象发狂,又是将诸人吓出一身冷汗,而李淳风和运粮队的弟兄却早已见惯,脸色颇为得意,一路引领,不在话下。 徐真见那些个摸金校尉一个个身瘦如灵猴,手指比他徐真还要修长几分,脸色苍白无血,嘴唇发黑,眉宇间似有黑气蕴绕,颇为晦涩,却是想起了当日与张久年等一十四人逃脱矿区,于途中所遭遇的天策军墓葬,心中迟疑,是否好生询问一番。 毕竟自己一路走来,多得红甲防御护卫,又倚仗手中长刀锋锐,数次死里逃生,皆赖此之功耳,算起来,那神秘墓葬可算得是他徐真和红甲十四卫的大恩人,又岂能连恩人名讳来历都不清不楚? 然思虑了片刻,徐真也只好作罢,毕竟这些摸金校尉不甚熟悉,他信得过李淳风,却不代表会信任李淳风亲近之人,至于红甲长刀是何来历,也只有日后打探了。 如此一边心思一边行路,途中多兜转,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前方果真看得火光熠熠,如那夜林之中狼群一般,运粮弟兄如远游浪子见得归家灯火,心头欢喜不已,遂加快了步伐,那些萤火之光越发壮大,却是数百早已待命接应的唐军! 那些个唐军兴冲冲纠集过来,打算好生接待,走近了才发现徐真本部人马,慌忙按住刀头,直到李淳风从中解释,徐真又亮明了身份,双方皆大欢喜,连忙接引向前,不多时就踏上一处宽大阶梯,外头已经是火光如昼。 此出口乃城中一内湖,其时早已被排干了湖水,脚下铺了沙石干草,车马通行无碍,城中军民热情高涨,熟络地开始卸车,见得徐真部铁骨铮铮六百人马,多有野蛮姿态,心中也是暗自警惕。 徐真无奈,未免多生麻烦事端,连忙约束了弟兄,却见得一人快步而来,未见人而先听得爽朗笑声,竟是李德奖! “徐小哥!果真是你!你怎地会撞入此地!哈哈哈!”李德奖颇有江湖英雄气,当日不敢违了父命,只能弃李明达而去,心中多少有些愧疚,如今见得徐真,连忙遣人好生安顿军马。 二人又是一番寒暄,李德奖生性豪迈,过往与周沧高贺术皆有拳脚情谊,相互问候起来,却另有热闹光景,引得周遭军兵大惑不解,对徐真这支队伍的身份来历越发的惊奇。 甘州城池高大稳固,城中生计井然有序,军民团结协力,并不见丝毫颓败之气,反而群情激奋,斗志昂扬似火,哪里有半分被久困的模样? 若真能保守这秘道,源源不断从外界运粮运兵,城外的吐谷浑阿史那部族,只有把自己拖垮的份儿了。 徐真见此,始知军神李靖,所名不虚,心中不由敬佩万分。 诸人正对这支奇兵指指点点,暗道之中却是爆发大骚乱,一众民工纷纷嗷嗷叫着跑了出来,脸色惊骇发白,如见鬼魅,诸人瞩目之下,却见得一头银毛獠牙牲畜如电光一般窜了出来! “怎地有这般高大的恶狼!” 军士们纷纷抽刀出鞘,作那警戒姿态,却见得这支奇兵之中走出一胡服少年郎,胡茬子青黑,不过双十年岁,却肩宽手长,颇具英武,也不把持刀剑,大咧咧就迎向了那银狼! “这少郎何以如此莽撞,想自残作死么,且快些拦了下去!” 城中军士多担忧之时,那银狼却已然扑上了少年郎的身子,人群纷纷惊呼,不忍直视即将发生的血腥一幕,然人狼却相安无事,那少年人居然抚摸着银狼,似主仆一般融洽,看得诸人目瞪口呆,端的是匪夷所思! 胤宗这才嘿嘿一笑,带着银狼随队而行,沿途路人无不躲避,惊乍非常。 徐真见得胤宗朝他调皮一笑,毫不掩饰少年人童心顽性,也只能无奈摇头,苦笑一声,跟着李德奖李淳风,自去拜见西海道行军大总管,以右仆射致仕养老,却又位复特进(注)的卫国公李靖。 城中军民议论纷纷,心中既惊奇,则四处打探内幕,一时间众说纷纭,李德奖乃大将军次子,大将军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故而守城每战必使其子当先,李德奖勇武过人,胆识滔天,于军中声望渐高,诸人见其与徐真亲热,乃至以弟兄之礼结交,就越发好奇。 叨叨扰扰之中,突有人幡然惊呼曰:“好个睁眼瞎咧!这银狼少年岂非传说之中那烧柴人的萨勒野蛮部下么!” “烧柴人!” “果是那每战必捷,屠虏无数的烧柴人么!” “适才听人叫喊徐都尉,想来是他了!” “真的是徐真都尉!看着倒文弱了一些,手底下果真是一群野蛮人种,却是不知于我甘州有利还是有害…” 那些个接待安顿徐真本部兵马的军士民壮,听得徐真之名,心头起潮,纷纷接引萨勒与柔然弟兄,对秦广的勇武营反倒显得冷落了些许。 勇武营弟兄见此情景,并未抵触,只是觉得自家都尉俨然有了一番小名气,暗中与萨勒柔然弟兄较劲,今后势必要打出一片恶名来,也好享受这番敬仰。 这城中青壮多有自发辅军者,见得徐真部队威严非常,都生出了投军的志向来,取了犒军吃喝之物,到徐真营区打听消息,纷纷欲投入徐真麾下。 其时徐真心头稍显忐忑,于史料所载,李靖乃军神级别的大人物,百战百胜,塑造李唐,开国之功臣,拓疆之猛将,如隋唐演义之流,更是将其捏造成魔王,入龙宫,得天书云云。 不过徐真转念一想,推敲之下,李靖此时该有六十多岁了,所谓人生之憾事,莫过于江郎才尽,美人色衰,英雄迟暮三者,如之奈何? 然前有姜太公七十还钓鱼,廉颇虽老尚能饭,今者李公,悍然出战,徐真自然是心生莫大敬意,如此也就释然了许多。 唐军于城中四处安营,却是对居民秋毫无犯,连主将国公爷都安身于中军大帐之中,未曾占据城中大宅府邸,军律严明,让人敬畏万分。 李德奖入帐禀报,片刻即出,却是带出来一个矮胖老小子,不是那将作大匠阎立德,还能是谁! 其人痴迷器械机巧,得了徐真图纸之后,日夜钻研,将连弩上报之后,如今已小批量生产了一些,于守城之战,可谓居功至伟,以至于军中多传颂神弩之威,此人却也不贪功,坦荡处之,广而告之,使得徐真之名越发传奇,李靖见得如此,对阎立德也是好生青睐,遂拨付人手与财物之力,供气研发徐真那神秘图纸。 不过毕竟有些不得要领,初次实验,那神器如天公发怒,如地龙咆哮,竟然将整个匠营炸去了大半,军士辅工多有损伤,连阎立德本人都受到了重创。 然其对神器之威深信不疑,粗粗敷衍了伤势,继续投入到研发当中,只是手下人是担惊又受怕,进度不由缓了下来。 听闻徐真偷入了甘州城内,阎立德顿感喜从天降,无意中学了那曹孟德,倒履而相迎,脚步匆忙却形色欢喜,让徐真不忍发笑却又心头温暖。 “小子你可算是来了!真真是苦死你老哥哥也!” 这话说着,上来就将徐真一把搂了过去,好在李淳风也不是那迂腐书生,否则要被这老小子一番亲热劲头给闹个打红脸了。 徐真朝李淳风摊了摊手,讪讪笑着,却是一脸嫌弃将不停凑过来的阎立德给推开,李淳风是哭笑不得,心中却对徐真越发赞赏,总觉得徐真身上的神秘气息越发浓重,教人看不透彻。 再者,只凭借折冲府都尉,就敢朝着堂堂将作大匠一脸嫌弃,几人能做到?更何况,李淳风也看过徐真的设计图纸,知晓那件神器若果制造出来,对大唐,甚至对于整个时代,是多么震撼的一件事情! (注:特进始于西汉后期,是指那些以病或老而退休的权臣,仍旧以列侯身份朝见,位特进,见礼如丞相,到了唐朝,变成正二品的文散官名号,位开府仪同三司之下。) !! 第六十一章 李靖送书寒竹收信 作为征伐百战之老将,李靖可谓戎马一生,不客气的说,如今大唐之盛世,如他一般的老人,皆为盛世之基石,他们比任何人都渴望守护这片繁盛平治的圣土,盖因知晓生活之多艰,故越发珍惜如今之太平。 他国挑衅,实所不能忍,亦不能容,当圣人暗示有意请他出山,李靖即便年近古稀,也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 古云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命,李靖自觉阅人无数,可他对徐真却是视之而不察,难明所以,总觉着眼前儿郎有种缥缈奥妙之气度,又听闻其摆弄祆教,多受信众,又装弄神鬼之术,故心中始终有着不喜。 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李靖自认并非儒圣门生,所学者尽皆献与兵法谋策,舞枪弄棒多于咬文嚼字,算不得文人,所坚信者,不过手中一挺长枪,二根黄铜锏,三尺横刀也。 凭借他多年征伐积攒下来的血腥杀气,漫说阴魂鬼怪不敢近身,哪怕生人,在他面前也要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老将军不能久坐,也不依靠那胡凳胡床,汉姿跪坐,挑灯夜读了一阵,精神头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其华发苍苍,胡须稀疏,齿牙动摇,双眸却熠熠生辉,透着睿智而深邃。 徐真与一般军人无异,见得这传奇之中的大唐军神,亦是不敢抬头,生怕老人一眼就看穿自己那点小心思。 老将军也不客套,更没有多余的寒暄问候,似乎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他极大的力气,字字珠玑,直指本质,徐真有问必答,也不敢累赘罗嗦,故而大帐之中很快就陷入了沉默。 李淳风自不敢多嘴,连那性格乖张的阎立德,都如那学堂小儿一般正襟危坐,面色庄重,老人的不怒自威,可见一斑,此乃多年积累下来的威严,自不可等同视之。 其人没有李道宗的圆滑世故,没有侯君集的阴沉奸险,更不见高甄生的虚情假意,坦诚而磊落,虽身体羸弱,却让人感觉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一般。 这就是上位者的尊威了! 李靖闭目养着神,似乎在积攒说下一句话的力气,过得片刻才微微睁开双目,从榻上颤颤站起来,李德奖慌忙搀扶,老将军却摆了摆手,拒绝了儿子的好意。 他一步步走到徐真的面前来,目光却是落在徐真腰间的刀鞘上,说到底,就算他老到不能动,也是一介武夫,既是武夫,自然对兵刃感兴趣。 “徐少君,汝之兵刃颇为怪异,可否借老夫一观?” “不敢!” 徐真低下半个头,连着刀鞘解下来,双手奉上,虔诚而恭敬。 李靖嘴角泛起一丝不可察觉的笑容,对徐真那半点不喜,似乎又淡了一些,接过长刀之后,细细抚摸那刀鞘,似乎那刀鞘之中并非藏着一柄利刃,而是藏着一颗跳动着的心脏。 他闭目感应了一番,这才抽出半截刃来,寒芒顿时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扫了那刀柄上的刻字一眼,心道一声果真如是! “唰!” 长刀出鞘,刀尖兀自嗡嗡颤鸣,纵使如李淳风这般的得道高人,也不得不心头暗赞一声:“好刀!” 李靖平举长刀于胸前,微闭着的双目陡然睁亮,这一瞬间,他的身体似乎注入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整个人的气质为之一变,感觉从一个垂垂迟暮的老人,瞬间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杀伐千里的绝世猛将! 这一刻,徐真自认产生了一种极为微妙的错觉,哪怕身强力壮的周沧,也未必能够打败这个行动都吃力的老人! 徐真还在暗自吃惊,然李靖手中长刀却陡然挥舞,一刀朝徐真当头劈了下来! “这老儿失心疯了么!真真苦也!”徐真心头一冷,下意识就要躲避开,摸出腰间飞刀来反击,但瞬间却产生了一种极为荒诞的念头,将这种本能冲动给压制了下去,他就这么岿然不动,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长刀停在他的额头前,差点贴着皮肉,只要这李靖老儿手腕发颤,就能将徐真的皮肉拉出一道血口来,然其手如铁汁浇铸,分厘不差! “自古英雄出少年,徐少君果是心韧志坚,他日说不得有一番大作为了...”李靖收刀入鞘,又还给了徐真,后者惊魂甫定,背后早已被汗水湿透,额头更是冷汗淋淋! 徐真正腹诽不已,李靖却毫不为意,微微招手,将儿子李德奖召了过来,在后者耳边吩咐了几句,李德奖面色微变,却点头称是,走入了内房之中,不多时却捧出一个木匣来。 此木匣雕刻精美,檀香扑鼻,色调更是古朴,单说这木匣,就足够让人买椟还珠了。 “徐少君年少力富,血气方刚,显是身手不弱,然气息紊乱,体内多有积郁,杀伐之气又过于沉重,实不利于养生延绵,初次见面也没甚重礼,老夫这里有一部养气调息的门子,也不值几个钱,就赠予少君,权当见面之礼罢。” 李靖说着,就将木匣递到了徐真的面前,徐真岂敢受领,本欲惶恐推脱,然则却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匣子,拱手称谢道:“小子初来乍到,本不该受了这无功之禄,然则心慕老将军日久,老将军指点之恩,却是不容错过,今个儿也就没脸没皮一回,老将军勿怪才是!” 李淳风深谙官场阴阳,本觉得徐真该是个机灵人,多少要推脱一番,见得徐真竟斗胆收了,不由暗自替徐真皱眉头,却没想到李靖却呵呵一笑,显然很满意徐真的表现。 李靖为人坦直,宗族丰厚,少时便尽显文才武略,曾任职于隋,官职虽卑微,却素有才名,前朝吏部尚书牛弘称其有王佐之才,左仆射杨素对其亦是青睐有加,大业末年,隋乱,各地英豪群起而谋,割据一方,英雄豪杰逐鹿四方,其时李靖只是马邑郡丞,归于高祖李渊帐下,与突厥人对抗。 高祖那时也只是太原留守,为求乱世自保,开始暗中招兵买马,伺机而动,却被李靖所察,遂伪装成囚徒,前往江都,欲向隋帝告发,然其到得长安,关中已大乱,道路阻塞,未能成行,而后高祖于太原起兵,以雷霆之势占据长安,俘了李靖。 高祖欲斩之,李靖满腹经纶,武艺韬略充塞五车,壮志未酬,心有不甘,临行前大呼曰:“公兴起义兵,乃为大义,除暴安国,何因私怨而斩壮士!” 高祖惊其言论,秦王李世民赏识其胆略才气,故而释之,不久纳入秦王幕府,做了三卫,这才追随当今圣人四处征伐。 李靖心中始终挂怀国民,可谓无愧于大唐人民,当年秦王兴玄武门之变,他李靖也未曾参与,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份大公无私,才让当今圣人越发器重于他。 也正是因为这份坦诚与赤子之心,才让他对徐真有所改观,因为他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坚持自己的原则,他的直觉告诉他,徐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他就不惜将自己年少是视为重宝的匣子,送给了徐真。 离开了中军大帐之后,徐真又送走了李淳风等一干人,挑亮了烛台,开始端详那木匣,过得许久才视若珍宝一般打开了匣子。 一股朴素的墨香扑鼻而来,匣子之中竟是一册略显单薄的古籍,徐真小心翼翼取了出来,却见得封皮上一行字力透纸背:“《增演易经洗髓内功图说》!” “我的天!还真有这回事!”徐真顿感头皮发麻,在现世之时,多听闻野史演义,传说李靖曾为易筋经作序,深得此门丹家绝学真传,不想今日果真验证,而且自己还有机会修习这一呼吸锻体之法门,可真真是神奇无比了! 徐真心头狂喜难以压抑,洗干净了手掌之后,一口气将这薄薄古籍浏览了一遍,虽有些言语不甚明了,但中间配以简图,却让徐真看懂了个七八分。 粗粗看完之后,徐真也不由有些失望,这并非什么绝世武功,更不像影视作品之中少林绝技那般神奇,说白了就是一门养气修身的内家功法,其内如道家呼吸吐纳周天之法,其外则近似西域瑜伽炼体之术。 不过对于徐真而言,这本易筋洗髓内功,却是拥有很大的裨益,其中呼吸吐纳与瑜伽之术,正好能够让徐真辅助缓冲七圣刀所带来的副作用,可谓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了! 甘州城内,徐真沉浸于内功心法之中,而甘州城外,同样有一个人也在挑灯夜读,那人就是慕容寒竹。 不过他所阅览者,并非内家功法,而是一则来自于张掖的紧急军情! 信上的火漆已经泄露了写信人的身份,当日的长安刺杀计划,正是出自于大隋光化公主,现今吐谷浑天后之手,亦或者说,是出自于他慕容寒竹之谋。 然中途变故,目标人物并未出现,执行之人为求回复,就将误闯入内的晋阳公主李明达给掳出了长安,慕容寒竹不得不将计就计,让大唐方面的接应,散布李明达的死讯,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眼看着这件事牵扯越来越大,却杀入了一个徐真,一路保护着李明达,如今更是将李明达送到了死忠于李世民的契苾何力手中,如此一来,大计划不得不改变一番了。 而甘州久攻不下,对大计划显然有害无益,不过李靖虽智勇,甘州却保不了太久了,因为慕容寒竹手中的密信,让他知晓了甘州城为何久困之下还能苟延残喘! !! 第六十二章 密道被破徐真受疑 徐真身被伤势,甘州城中又多夜警军士,四处周游,脚步喧闹,更有牛马拉扯砖石木竹,加固城防,故一夜小睡,动辄就醒,颇不爽利。 翌日起身,虽少见艳阳照耀,却因起居不慎,饮食又不精,以致体内多浊气,精神着实萎靡,念起昨夜通读《增演易经洗髓内功》,遂洗漱了一番,清净了身子,照着法门吐纳了小半个时辰,果真神清气爽,精神大振。 继而又照着内功法之中的图解,耍弄龙虎鹰豹之姿态,复习七圣刀之中的软骨瑜伽之术,待得天光大亮,整个人却是容光焕发起来。 阎立德一早就命人送来早膳,与徐真填了肚腹,赶忙拖着徐真来到了匠营。 因上次实验发生了事故,匠营顿时成为了军中险地,平素无人敢近,只得驱使了一批军奴在此做工,整个匠营弥散着一股令人压抑的紧张气氛。 徐真上次交付阎立德的图纸,并非床弩,亦非抛石机之流,乃货真价实之火炮,仿照明崇祯军中重器“神威大将军”所设计,又经徐真妙思改造,全铜铸就,势必造器以震惊天下! 其时炮身炮架等尽皆造就完备,苦于弹药配比与填药多寡的斟酌,故而将李淳风调到甘州来驱使,然则寻常黑火药根本无法满足需求,徐真图纸之中有无弹药配方,这才急切切呼唤徐真。 营房之中多堆叠斗大的石弹,诸多军奴敲敲打打,正在磨砺圆弹,熔炉周遭架设陶具模型,显示在浇铸铁弹。 徐真之火炮,依元明之制,以铜铁为具,如筒状,长八尺有余,重逾千斤,中实以药,而以石子塞其口,旁通一线,用火发之,射程可达二里,声威并重,甚是惊人。 抚摸着眼前重炮,徐真心头难免涌起一股豪气来,虽说他沉浸于魔术,对爆破原理多有涉猎,于玩火一道更是痴迷,然真正将脑中大炮付诸于实验,无论在现世抑或大唐,都是第一次! 眼看着徐真爱不放手,对着重炮端详摩挲,阎立德也是连连翻白眼,小声咕哝道:“莫小看你了老哥哥的本事,区区铜炮,又有何为难之处,你且随我来。” 徐真见其高昂如雄鸡,遂移步来到匠营后方露天库藏,却见得七门同等重炮排列身前,炮管光亮,炮架炮车坚固如台,让人心头暗自震撼不平! “老哥哥真真好手段!哈哈!”徐真见得这几门重炮,大喜着由衷而赞,阎立德却撇了撇嘴,不满地抱怨道:“空有重炮而无火药,又有甚用,某完功于此,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徐真连连称好,即刻往匠营西北而去,寻找李淳风,共同研究烈药之理,临行前玩性大起,问阎立德这重炮可曾取名,后者一脸鄙夷,以示无聊,徐真却一脸肃然,教训道。 “如此神威之军械,堪称军国之重器也,不拟名以纪之,如何流传千百世!” 阎立德心头一凛,显然被徐真那一股豪气所震慑,当即问曰:“既如此,该以何名分称之?” 徐真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眼前陡然一亮,朝阎立德说道:“此炮可称之为真武大将军!还不速速命人铭刻于炮身之上么!” 阎立德也未多想,吩咐下人铭刻炮名,继而与徐真去见李淳风,行到半路却突然醒悟,给炮取名是假,此子担忧功劳被夺是真! 此炮却是来源于徐真之构思,所名真武,带着徐真之名,若他日扬威寰宇,徐真之名必不胫而走,军中尚敢有人对他不服帖? “好个狡猾的小子!”阎立德贵为大匠,为人又正直坦荡,不需贪图徐真之功,徐真亦相信阎立德和李靖的为人,然他需提防其他人贪墨了他的功劳,如今他乃众矢之的,不得不迅速提升自己军中之地位,否则终究无法摆脱棋子宿命,遭人随意摆弄。 徐真此举亦使得阎立德敏锐嗅闻到军中凶险,此番战役,幕后之争或许要比正面战争还要惨烈得多了。 李淳风涉猎百家,对道宗秘法更是深有体会,丹鼎之流亦不陌生,然硝火炽烈,又不认人,太软则无法催动铁弹,太烈又生怕不易操控,若炸了炮管,就只能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后果,遂钻研之际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见得徐真与阎立德联袂而来,李淳风喜不自禁,这徐真也是个有真本事的小郎君,创思敏捷不说,竟颇熟药性,硝磺丹砂各自配比,有法有度,手脚谨慎而心思细密,却是让李淳风好好见识了一番。 三人正小心忙活,却听得营外喊杀震天,徐真面色一沉,疾奔而出,却见得那野虏军士如决堤潮水一般从地道入口缓坡处冲杀了出来! “那密道却是被发现了!” 李淳风和阎立德相视一眼,不由脸色发白,这二位可是没得武艺在身的! 徐真来得轻松,并未披甲,浑身上下也只有一柄长刀在手,见得匠营之中多陶罐,遂命军奴将刚刚配好的火药装填到陶罐之中,插入了火线,又用砂石蜜蜡封死罐口,命军奴随身带着火镰,跟着他一同出去抗敌! 李淳风和阎立德见得这些军奴粗手大脚,生怕大意之下把自家营房给炸了,慌忙接过军奴手中陶罐,随着徐真疾走而出。 这些个军奴吓得魂不附体,正巴不得李淳风二人接替了自己,慌忙忙就躲了起来,而徐真则带着二人,来到了街道之上。 野虏凶悍非常,一经踏上地面,就四处冲杀,镇守军将急忙调来弓箭手,用一泼泼箭雨,将那入口给封死! 然这些野虏却是有备而来,枪盾兵在前,弓弩手在后,前仆后继,三四人顶起硕大的木盾,那盾牌瞬时就插满了羽箭,野虏弓弩手却觑准空隙四处点射,一步步往前推移,竟在入口处布下了扇形防御战阵,身后入口涌进来的枪盾兵和弓弩手却是越来越多! 随着人员的增补,扇形战阵越拓越宽,敌军人头越发密集,这是要釜底抽薪,从内部将甘州城给攻破也! 若论破解盾阵,自然是大批骑兵持槊冲锋最为锋锐,然地形狭窄,骑兵根本无法展开队形,若无足够数量,威慑力又显不足,冲上去也只是送死罢了。 刻下形势,守军也只能用强弓劲弩不断瓢泼箭雨,射住敌人阵头,减缓对方推移的速度,然则对方有备而来,扇形越发扩大,敌人的点射却更加的犀利,守军不得不依法炮制,同样召来枪盾兵,排成壁垒,以格挡对方的弓箭。 双方陷入僵局,每一刻都有人中箭倒地,长盾如早已被射成刺猬,诸多将领也是心急火燎,不断调兵遣将,然不知是谁于乱中质疑了一句。 “怎地徐真的人马昨日刚到,今日这些野虏啊柴就寻上了门来!” “我等将士在此卖命,那徐真的人马又是何在!” “此竖子多与生蛮亲近,麾下更是不乏野人刁民,说不得就是他将我等给卖了!” “早先就听说这人在鄯善之时就有投敌之嫌,却被李道宗总管给压了下来,难不成又来祸害我等袍泽?!!!” “不若我等将此獠斩杀示众,以震慑敌人,壮我军心!” 慌乱之中有人无中生有,又得旁人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前方弟兄还在卖命,后方却早已将徐真视为通敌卖国的奸贼,以李靖治军之严明,若无内鬼,说与谁信? 徐真部被安置于城西,距离事发之地有些距离,待消息传到,却是来晚了一步,诸多受到蒙蔽蛊惑的将士,越发质疑! 诸人一心杀敌,惨烈赴死,谁想大战之间还有人摆弄着钩心斗角陷害坑栽的勾当?后方弟兄见得前面袍泽纷纷倒下,心肝欲裂,恐惧之心越发浓重,似乎举目四望,周遭皆敌也,听了传闻,更是愤慨激荡,有那闲着上不得战阵的,辄纷纷行动起来,将匆忙赶来的徐真部人马给围了起来! 周沧和高贺术胤宗等尽皆鲁莽热血之人,并无徐真张久年之城府,性子刚烈一点就着,岂会徒受委屈,白白遭了羞辱! 张久年正四处张望,耳目并用,企望暗中将那害群之马给揪出来,周沧等人却是抗不住这些唐军的鄙夷唾弃目光,纷纷回骂,双方剑拔弩张,顿时一触即发! 徐真仓惶赶来,却见得如此一幕,不由一番心灰意冷,怎地无论走到何处,总有人给自己下绊子?这幕后之人果真如此手眼通天,竟然连卫公李靖麾下,都潜伏着爪牙毒蛇? 然而此时却并非推敲内幕之良机,那密道入口隐秘非常,若无情报,野虏不可能会发现,眼下也只能按捺怒气,先退敌,再抓鬼! 念及此处,徐真也不罗嗦,收了长刀,敲打火镰点起火炬,上得骏马,接过李淳风手中的陶罐,猛然冲突进来,围困徐真本部人马的唐军见得都尉前来,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徐真大喝一声:“周沧,高贺术,取了盾牌,给本都尉打个掩护!” 二人正愁无处发泄,听得命令,单手持了长盾,抓了自家兵刃,打马于前,身冒箭雨,穿过已方盾阵,朝敌人冲锋而去! 却见得二人英豪勇武如天将下凡,周沧一柄怪异陌刀如门板,高贺术倒拖数十斤的铁蒺藜骨朵儿,二人手中长盾却是需要三两汉子合力才能举起,二人却举重若轻,压得战马都有些吃力! 徐真跟在二人背后,如入了避风港湾,箭雨沾身不得,眼看着只有十步距离,当即点了火线,奋力将陶罐给掷了过去! !! 第六十三章 内鬼煽风水淹甘州 且说这徐真凭靠周沧与高贺术的个人之勇,尾随其二人马后,觑准了时机,将那填装烈性火药的陶罐给投掷了出去。 那陶罐越过敌人的枪盾方阵,飞向后方的弓箭手方阵,一干野虏有眼无珠,见得徐真丢过来一个陶罐,直以为徐真慌乱,随手而为,却不曾想到,那陶罐却轰然炸开,如那平地惊雷一般惊天动地也! 徐真也是生生吓了一跳,那火线甚短,也无法估量个准头,未等落入人群,就已然当空爆开,碎片四下里溅射,杀伤大片,那爆炸冲击波更是如巨石落了平湖,掀翻了方阵,殃及前面枪盾兵都遭了罪,一个个后背开裂不说,那余火更是点燃数人衣甲,顿时哀嚎连天,惨不忍睹! 诸多唐军早闻徐真乃神鬼怪才,又兼得胡天祆教之精髓,传了些许道行,懂得那御火之术,不想今日亲眼所见,却是倒弄雷火的大神通,霎时间就被震慑当场! 周沧与高贺术早就见惯不怪,见得自家主公炸开了一个口子,顿时将手中大盾甩飞出去,砸倒了三四五个野虏,冲入敌阵之中,手中兵刃也没个遮拦,大开大合,那伤残野虏纷纷倒地,阵型大乱不说,却是被周沧二人如饿虎入了幼羊群,杀了个落花流水! 胤宗等一干弟兄早有默契,随着徐真猛然杀入,待得甘州守军回过神来,徐真本部人马早已杀了个通透,尸横遍地,流血漂橹,野虏纷纷哀叫着后退,遁入密道之中逃生,其间又多有踩踏,一时乱成麻团,伤亡甚是严重。 李淳风和那阎立德也是面面相觑,早知徐真所配比之火药凶猛,却不曾想凶猛到了如此地步! 想那野虏有备而来,裹挟排山倒海之势,守军莫不能敌,却被徐真一颗火雷给炸翻了天地,更是被周沧二人一番冲撞,破了阵脚,待得徐真本部人马到来,已然扭转了局势,彻底反败为胜! 徐真本部之战力,落入守军眼中,与那传说之中相对应,吓唬得人人脸色难看,心头懊恼不已,悔不当初不该受人挑唆蛊惑,说了徐真的小话,又阻碍了他本部弟兄出手,心中实在愧疚不已。 卫公李靖手足不便,收到军情之后却也及时赶到,正好遇着徐真三人冲锋陷阵,更是见识到徐真手中火雷的威猛,心头也是惊奇骇然不已。 当日阎立德将那连弩图纸汇报上来,李靖毫不迟疑就批复下去,使得阎立德召集工匠人手,多造那连弩,今日见得徐真本部弟兄一百连弩巨大凶威,连击之下,杀敌如秋风扫落叶,真真是骇人听闻! 阎立德再将那火炮图纸呈上来之时,李靖心中也是多有顾虑,毕竟此物前所未有,且需投入大量的财力物力人力,却是不敢太过武断,然阎立德信誓旦旦,李靖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寒了这位大匠的心。 这火炮造出来没几日,又传来误伤工匠的消息,李靖心头已然开始犹豫,思虑着是否该喊停了这项事儿,没想到今日见识到徐真火雷之威风,端得是震撼天地了! 其时徐真本部人手一路屠杀,很快就杀下了斜坡,正欲冲入密道,将其中野虏杀他个一干二净,却没来由心生了警兆! 徐真伤势未愈,适才一番冲击,大腿伤口又裂开,痛楚一上脑,顿时冷静了下来,敌方对密道如熟谙,必定有人告了秘,既有备而来,又岂会没有留下后招? 念及此处,徐真连忙吩咐下去,令得弟兄们减缓了速度,李靖见得徐真举动,眼中满是赞赏之意,所谓穷寇莫追,正是这个理儿了。 然守军之中多有争功者,历经震撼之后,连连冲锋过来,一路上跟着徐真部弟兄吃了屁,连根野虏毛都没捞到,此刻见得徐真部弟兄放缓了速度,连忙超越了过去,一股潮水般涌入到密道之中! “弟兄们回来!小心有诈!” 徐真皱眉高声提醒道,然密道之中很快就响起一个回应声音来。 “这支野虏早已溃不成军,肝胆尽裂,一番追杀,势必能够全歼,徐都尉不给追剿,莫不成真与那野虏有些不清不楚的勾当!” 徐真正欲反驳,张久年却示意按兵不动,那将领只是冷哼一声,就带着自家弟兄给冲了进去。 张久年这才附耳低声道:“某适才暗中观测,真是此人妖言惑众,煽风点火,说不得要趁机叛逃了,咱且稍候,让其他人去追索,如此才能证得清白,赚了这些个人心回来!” 此可谓一语点醒梦中人,徐真本牵挂着无辜军士之安危,不曾想这些军士都受了那人蛊惑,若果真的通了敌,将这偌大甘州城奉献于敌,则累死更多袍泽矣,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正是此理,徐真自觉又多了一层领悟,遂朝张久年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某倒是受教了。” 这边兀自拖拖拉拉,那站于城头俯瞰着局势发展的李靖却目光如炬,将徐真与张久年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更是识得那煽风点火的小头目,乃是洛州都督、郧国公张亮的养子,校尉张慎方! 李靖虽不问朝野政事,然因远离朝堂,独善其身,却将朝堂明暗争斗看得更加的透彻,这张亮虽有大功劳,却是个蛇鼠两端随风摇摆的人物,与侯君集多有交往,今次造谣煽动,针对徐真,说不得另有内幕,但他却是不该赌上整个甘州为代价! 以李靖之才,如何看不出敌军之后手?只是他乃一军之长,自要恩威并施,莫让人觉着老昏垂暮,见得不真相,可以随意糊弄,必要之时,却需要杀鸡以儆猴也! 果不其然,那张慎方刚刚带着亲兵杀入通道,却是久久没了声音,其他校尉带队而入,还未深入密道,地面突然轰隆隆巨震,竟是外面的野虏早已引流了暗河,这河水要倒灌过来矣! 这张慎方也是有苦难言,本来受到暗中指使,必让徐真不得好过,将他推到野虏那方去,按他个通敌之罪,再不济也能将李靖给沾染些许失察之罪,没想到此子出手便是雷霆,开刃就要杀人,手底下个个如狼似虎,将这张慎方也吓漏了尿。 既以暴露,张慎方说不得要挽回清白,追杀这些野虏,却是最好的明证,可他没想到的是,这野虏似乎开了窍,居然做了后手准备,引了暗河来倒灌,如此一来,甘州城的补给秘密路线彻底被切断,若堵不住这暗河的水,却更是雪上加霜了! 不过这些都该归到主将李靖的头上,若甘州丢失,国门大开,军神必定颜面扫地,而另一面,陈国公侯君集却已然杀入吐谷浑腹地,此时说不得已经快要荡平伏俟城,如此一对比,他李靖还能拥有立足之地? 念及此处,张慎方胆子也就定了下来,连忙招呼亲兵弟兄,回头狂奔,一路呼叫,然而终究还是比不得那汹涌的洪流,被河水冲溃了队形,溺水者无数,于密道之中挣扎求生,好不凄惨! 城中军士还在等着进入密道援助军友,没想到那些个弟兄却被一个个大浪头给冲了出来,那白浪翻飞的水龙咆哮狂奔,多有军士哀嚎不已,如死狗一般被冲撞到斜坡之上,更多者却是被溺死在了密道之中! “传令!把人都捞上来,将这密道口给封死!” 李靖自然意识到情势之危急,如此一来,城中供给断绝,人心将失衡,军心必动荡,若敌人来攻也就罢了,趁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势头,还能够反攻一场,可如果敌人继续围困,那这一次可就真要被活活围死了! 好在军士密集,那入口四周又多抬杠绳索等搬运之物,不需花费太久就将落水者给打捞了上来,只是军士甲衣沉重,许多已经再也无法浮上来,未免让人唏嘘悲哀。 水龙不断咆哮,很快就漫过了斜坡,往四处街道营房倒流,军士奴仆等齐心协力,将堆积于旁的土堆都用来填堵,然水势太大,沙土松散,根本就无济于事。 李靖到底有急智,又有大魄力,当即吩咐人手推到周遭民房楼台,用来围堵填塞倒灌之水。 虽人多势众,但这民房楼台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拆毁,好在有徐真在场,命得李淳风和阎立德取来火药陶罐,埋入房屋地基之中,引爆之后,房屋轰隆隆倒塌下来,终究是将水势给慢慢堵塞下来。 经此之余,周遭已然一片狼藉,诸人都明了这密道的重要性,如今密道被堵死,也就等同于将他们的生路给堵死,加上自家袍泽杀敌而就义也就罢了,偏偏因人之失误而被活活溺死,这实在不能容忍! 又因这张慎方挑唆民众,几乎让大家曲解误会了徐真,眼下可是徐真力挽狂澜,否则整个甘州势必危急,如此逆转之下,众人又将罪愆全都堆在了张慎方的头上。 可怜这位国公爷的养子,刚被捞起,就直接被捆绑到了主将李靖的面前来! !! 第六十四章 杜荷树艺论谋中帐 且说这张慎方被捉拿起来也只是权宜之计,所谓话从口出,风吹事了,并无真凭实据,又如何证得他通了敌,亦或受了奸贼指使?总不能滥用私刑,落他人一个屈打成招的口实。 何况目下紧急者,非这内部些许腌臜勾当,而乃甘州城外阿史那部落军的围困,如今密道被封,甘州彻底成了一座死城,十天半个月或许还能勉强支撑,待城中物资耗尽,又奈之如何? 李靖深知情势之危急,本以为侯君集与李道宗从西南方长途奔袭,能够在短时间之内攻下伏俟城,让这一支阿史那军队成为无根浮萍,最终溃散如鸟兽,甘州之围自然不攻而自破。 然不知中途生了何等变故,侯君集与李道宗那边却迟迟未有消息,以致于李靖这边只能苦苦维持,俨然已有独木难支的窘态。 来去无法睡得,李靖干脆下令升帐,召集一干人士挑灯议论军事,有谋士刘树艺(注1)抢先出列,言明当前局势,献策曰:“今遭死困,不若召集数十死士,趁夜吊下城头去,往张掖处,调了大都督高甄生的军马来救,里应外合,势必能大破啊柴贼军矣!” 此言一出,诸将士多做恍然姿态,看得清楚之后,却见得是前左仆射,鲁国公刘文静的虎子刘树艺,纷纷交头接耳,附议者甚众。 李靖年事虽高,头脑却异常清醒,当下质疑道:“刘军师此计不失为良策,然敌人有备而来,必定将甘州围成个水桶一般,更漫说斥候哨兵势必四处张扬游弋,我军死士纵然侥幸出了城,又如何安然出得封锁线?” 帐中顿时一片安静,又将视线都转移到刘树艺的身上来,这位斗胆谋士也不怯了场子,打了个礼,颔首禀报道:“李主公所言甚是,若遣我唐兵下城,势必出不得这封锁线,但若并非我大唐军士呢?主公莫忘记了折冲都尉徐真的部下,是如何进得这甘州地盘的...” 诸人被他如此一点拨,顿时醒悟过来,此人真真是急智多谋,那徐真不正是将本部人马伪装成了野虏游骑,这才顺利抵达甘州境内的么! 不过这条计策也就只有徐真部的兵马敢用,只因其部下多萨勒和柔然勇士,装扮起来,与那野虏是一般相貌,且语言无碍,若遇敌军斥候游骑,可用突厥语以遮盖,端的是天衣无缝也! 李靖满意地点了点头,朝刘树艺投去赞赏之目光,正欲给徐真下达军令,却见得一人出列谏曰:“刘军师所言不差,然军中多传徐真有蓄养外族奸邪,先后遭遇两次投敌的嫌疑,岂敢将我军将之性命,偌大的甘州国门,放心交与其麾下异族之人?” 众人闻言皱眉,待看过去,却见得说话之人,乃驸马都尉杜荷是也! 虽说徐真晋升飞快,引得军中嫉妒者甚众,然屡战屡胜,奇招百出,麾下又多能人猛将,今日破敌之威风,那平地惊雷之神奇壮举仍旧历历在目,大家又岂有不相信徐真之理? 然杜荷所言并非毫无道理,他们就算信得过徐真,却也无法信得过徐真手底下那些外族人。 李靖面色沉静,喜怒不形于色,也看不出个好丑,稍稍前倾了身子,朝驸马都尉杜荷问道:“既然如此,驸马有何教我?” 杜荷稍稍昂起头来,眼角朝刘树艺瞥了一眼,似颇为得意,而后才进策曰:“这些野人多有勇力,若引导以善,确是一番好大助力,以某之愚见,该使得徐都尉亲自监军,如此也就该放心了。” 李靖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但心里却开始思量,这徐真早在张掖一战就受了重伤,腿脚多有不便,今日又冲杀了一番,拉扯了伤口,如今行走都有些困难,再让他充当死士监军,若有个三长两短,大好人才也就如此夭折,实在让人有些难堪也。 诸将也是心有灵犀,知这杜荷与陈国公府多有行走,又跟侯破虏有过一段交往,都说徐真惹恼了这侯家父子,侯君集更是在朝堂上用了那捧杀之计,使得徐真成为了众矢之的,如今杜荷此计策,未免有些路人皆知的阳谋之味了。 李靖作为主帅,自当关系国门城池与军士,从不参合这些勾心斗角的腌臜勾当,然而他对徐真由心有不喜到青睐欣赏,正想着多有提拔,偏偏这个关键时刻,这些人还来些阴谋阳谋,实在让人心灰意冷。 正左右为难之际,又有一人出列,却是右卫将军薛万彻,也顾不得些许礼仪,直接建言道:“李公稍安,这徐都尉身背伤势,多有苦难,若此去监军,也震慑不得那些个死士,如此时机,某也举贤不避亲,向李公举荐一人,足以担当监军之责。” 李靖正愁着如何护一下徐真,听闻薛万彻有了人选,顿时双目一亮,却压下急躁,仍旧平常问起:“如此甚是好,不知薛将军所荐何人是也?” 薛万均朗声应道:“某族兄薛万良有一长子薛大义,乃军中校尉,多有骁勇,忠心不二,此时却是在徐真麾下,堪任监军也。” 李靖闻言,无不应允之理,此事就这番定下,写了密信,着人交付徐真,又通传了军令,命得今夜三更时分,使人吊下城,投奔张掖搬那高甄生和契苾何力来当个救兵。 帐议已毕,诸人纷纷散去,杜荷兜兜转转,却是跟着薛万彻来到了私人营帐之中,二人闭合了营帐,也不举火,却是低声哈哈一笑,击了一掌,欢喜说着:“此事该成了!” 薛万彻掌了灯,又命人将薛大义给召笼到了帐中来,却是寒暄了一番,好生安抚曰:“侄儿在军中可曾好过?” 薛大义家庭乃族中分支,少有眷顾,庭院人才凋敝,不得宗族看好,此番得族叔召见,心中大是激动,无不称善。 薛万彻又说冷落了薛万良,少不得让族中多赐些田产奴仆,来日更是让薛万良参与族中大事云云,听得薛大义是感恩戴德,连连拜首。 他薛大义也不是那蠢人,连忙表态道:“家庭多得叔父照应,小侄儿感铭肺腑,叔父但有差遣,无有不从,死命以报答恩德!” 薛万彻遂将帐议之事说了出来,薛大义连忙应承下来,发誓愿定当好生监控,将事情办妥当。 然薛万彻却冷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将薛大义拉过来,附耳沉声道:“叔父不是教你做那监军的勾当,而是让你做件富贵的大事!” 薛大义心头疑窦顿生,却听得这位尊贵族叔耳边低低嘱托,背后冷汗却一颗颗冒上来,不多时就湿透了后背! 待得薛大义回到营帐之中,徐真早已差遣人手,薛大义又简单收拾了一番,急急赶到了徐真的中帐,却见得一干死士已然召集起来,乃是以胤宗为首的三五个异族好手,都是些机敏警醒的好汉子。 见得薛大义前来报到,徐真也是好一番抚慰,与诸多弟兄好生壮行,这才将密信交付到薛大义手中,将死士送到了城头,趁着夜色,使人吊下城去,胤宗熟悉夜色,带着人手很快离了城池,没入夜色之中。 待得死士离开之后,徐真却是眉头紧皱了起来。 张久年从背后走出来,朝徐真低声道:“主公,此事绝非表面如此简单,相信主公已然嗅闻到一些些危机了,某斗胆提一句,这薛大义,却说不好是不信之辈,此行艰难,是要害了胤宗弟兄们的性命也...” 徐真听说如此,越发笃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却遥望着远方夜色,暗自咬了咬牙,拍了拍张久年的肩头,展颜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信他薛大义必不欺负于我,先生信不过薛大义,却需相信你家主公的眼力。” 张久年微微一愕,继而轻叹一声,兀自摇头,似乎仍旧放心不下薛大义,远看夜色深沉,如那凶兽之海口,急欲吞噬人命矣! 却说胤宗等五位勇士自小奔驰于原野,脚力了得,夜间双目如狼,并不畏惧地形坎坷,熟络得如闲庭信步,一番潜行之后,果真见得有野虏斥候埋伏于城西暗草之中,粗略探视了一番,却是三五个斥候熬不过瞌睡虫的打搅,正在昏昏欲睡! “此乃天赐良机也!” 胤宗为人果决,与其他弟兄沟通一番,四下散了开来,将那三五个斥候包抄在一处,陡然暴起发难,那些个斥候一声未发就丢了性命。 抹干净刀刃血迹,胤宗几个又将斥候的身份骨牌等标识物都给搜了出来,四下搜索,片刻就寻得这些斥候的快脚良驹,在薛大义的提醒之下,又草草掩埋了斥候尸首,抹除了迹象,这才跨上马背,直投张掖而去。 一路也算得顺利,夜晚黑暗,薛大义故意遮盖了颜面,胤宗等人的突厥语又熟悉,先前更是俘虏过慕容骁,对吐谷浑的军中构成多有了解,一番问答下来,竟通过了五六处斥候暗哨的阻挡! 眼看就要离了甘州境内,东方已浮现鱼肚白,胤宗等人心头欣喜,胯下战马越发飞快,耳边风声呼呼,一切似乎都颇为顺利。 然而这种顺利,却让生性警惕的胤宗心生不安,眼看着前面一处小坡,极尽目力,依稀见得有人影躲躲闪闪,不由绷起了心弦。 可就在这个时候,落在后方督军的薛大义,却是咬了咬牙,悄悄解下了马背上的长弓! (注1:刘文静之子,刘文静乃大唐宰相,开国功臣,封鲁国公,后与名臣裴寂交恶,被唐高祖李渊所杀。) (注2:杜荷乃唐初名臣杜如晦之子,娶唐太宗第十六女城阳公主,为驸马都尉,官至尚乘奉御,封襄阳郡公,后因与侯君集等人参与谋反,被处死。) !! 第六十五章 甄生设计安廷探狱 薛大义心潮起伏,暗中控弦的手不禁颤抖起来,他的箭头瞄准了胤宗的后心,却始终无法松开弓弦! 他虽不喜徐真,但随军一路走来,却见识到徐真与军士的手足深情,更见识到这位新任都尉的亲和治军,当然了,还有这徐真都尉的种种新奇手段。 在甘州城之时,徐真与周沧高贺术三人死命冲锋,以诡异火雷大破敌阵,飒爽英姿早已赢得了秦广与他薛大义的首肯和佩服。 且徐真与弟兄们一路走来并非顺畅,多有军中善妒者暗中相害,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徐真与弟兄们仍旧保有赤子之心,逢山开路遇水填桥,兵来将敌水来土堰,却是一日日壮大了起来。 但他薛大义未曾想到,今次想要坑害徐真者,竟是那个承诺要善待他分支家庭的贵人族叔,薛万均! 薛大义并非无智之人,那驸马杜荷与薛万均的伎俩,却是没法瞒得过人。 他们与高甄生一般无二,都想将老将军李靖推下马背,侯君集那边长途奔袭,攻下伏俟城是迟早的事情,这桩功劳泼天一般大小,足以让侯君集更上一层楼。 而一旦李靖失了甘州,国门被破,则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落得个晚节不保,他侯君集再带兵截住后路,将失了根基的阿史那军队杀溃,就能够趁势上位,到时候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也。 可高甄生如果收了李靖密信,必定无法光明正大违抗主将军命,亦或刻意拖延迟滞,有他高甄生与契苾何力的兵马,甘州城内又及时接应,必定能够将阿史那军队打个内外夹击,首尾不能相顾。 想要李靖担上甘州丢失之责,关键就在这封密信之上! 若果信使中途被杀,密信无法送达,高甄生自然无法知晓军情,更没主见出兵,如此一来,李靖势必会被困死在甘州,待得时候差不离了,高甄生在配合着截杀后路的侯君集,将攻破甘州的阿史那军队杀个通透,这场大功劳可就人人有份了。 事情明朗到如此地步,薛大义纵使心头震惊,也必须要面对两个选择,一是暗杀了这胤宗,趁着信使死士群龙无首,仗着自己的勇武,再射杀他三两个,剩余一两个也就不足为惧,一一杀之。 如此一来,自己就算坚定立场,进入了族叔薛万彻的人脉圈子,今后分支家庭的境遇,自然是节节高升。 这其二则是背弃薛万均的嘱托,忠于徐真,协助胤宗等人,将密信送至张掖,成功搬来救兵,替大唐守下甘州这道国门! 如此虽能保住做人节操,却违背了薛万均的意愿,如此一来,家庭必定遭遇到更大的打压,今后或许再无出头之日,自己的前途也就彻底赌在了徐真的身上。 念头如飞云如电光一边疾闪而过,薛大义心潮汹涌,内心挣扎万分,正欲松弦射杀了这胤宗,却想起自家大人为自己取名之时的殷殷期盼。 何为大义? 背弃主公,为求自家安乐高升,罔顾国门洞开,为求家族富贵,葬送万千军士性命,更需背后射杀同军袍泽,如此何来大义可言! 薛大义越发为自己感到羞耻,咬牙将强弓收了起来,拍马赶上胤宗,低声提醒道:“前方斜坡有古怪,弟兄们都小心则个...” 胤宗肃容正视,朝薛大义拱手称谢,说道:“弟兄们不懂唐语,小弟替他们谢过薛大兄之恩!” 薛大义微微讶异,在他眼中,胤宗与高贺术等人皆为生蛮野人,不懂教化,只逞凶斗狠,凭恃蛮力,却是少见如此有礼做派。 “大家都是弟兄,又身负重任,自当相互扶持照看,如此客套做个甚!” 胤宗闻言,却也不含糊,执拗地给薛大义行礼,解释道:“临行之前,蒙主公召见,嘱托说,此行成败,必着落在薛大兄身上,若得薛大兄扶持,一定要谢过才得了...” 薛大义闻言,心头猛然一震,原来徐真早已料到自己这些腌臜勾当了!如此一想,脸皮不由羞愧得发烫起来。 然胤宗却嘿嘿一笑,露出干净的白牙,朝薛大义转告道:“主公还嘱托我,若你问起,就转告于你,说他信了你,教你莫让他失望才是。” “原来他早知此事,却将诸多弟兄的性命都托付在了我的身上,如此信任于我,我薛大义若真做了那不义之事,今生如何得解脱,哪怕死了也怕是要下地狱让那恶鬼啃掉脸皮也!” 至此,薛大义终于是信服了徐真,成为徐真之死忠,弟兄们好生越过斜坡,应付了斥候,自朝张掖而来,途中多有坎坷,各自不提也罢了。 一路快马加鞭未下鞍,弟兄几个终于是来到了张掖,也不得休息,连忙拜见,听闻甘州有军命秘密而来,契苾何力与高甄生各自召集了人马,汇聚于一堂,薛大义连忙呈上密令,更将甘州之危急说道了一番。 本想着该是松了一口气,弟兄们也算是不孚众望,没有辱没了徐真的托付,然而还未松懈下来,却听得高甄生一声大喝:“左右来人!给我将这几个贼都捉拿起来!” “什么!!!” 薛大义与胤宗几个还未回味过来,已然被五花大绑,投掷于地! 契苾何力眉头一皱,心有不喜,然朝中军中多有质疑他出身的人物,除了当今圣人,真没有几个人信任他,故而也不敢多做事端,但求低调,只是耐着性子问道:“大都督何以如此?” 高甄生冷笑一声道:“既甘州被困死,他这几个贼子又如何脱得身,逃出了城?沿途多斥候暗哨,他们却毫发无伤,定是敌虏派来诱我等送死的细作!” 胤宗手下萨勒和柔然好手听不懂唐语,但看这大官嘴脸,显示没甚好心思,胤宗跟随徐真久矣,早看惯了这些伎俩,只是冷眼相看,薛大义却气愤不过,反口骂道:“都督何以污辱至此!我等精忠于国民,誓死守国门,拼了身家性命来送信,却得了这等结果,尔如何敢妄坐了这位置!” 高甄生早得了计谋,见得薛大义等人来送信,知晓这薛万彻看走了眼,选错了人,心思着没个由头处置这些信使,听见薛大义辱骂,心头狂喜,忙着呼喊道:“狼子野心终究暴露无遗,左右,给我拘束到牢里去!” 薛大义顿时怒火攻心,被左右亲兵给扭了起来,正准备送到牢里去,然而契苾何力却威喝道:“慢着!都督如此行事,是否过于武断了些许,若果他们是真,误了军机,甘州必失矣!再者,张掖乃本将军地头,都督莫非要抢了我的颜面么!” 契苾何力早已从晋阳公主口中得知了其中猫腻,见得高甄生如此明目张胆,实在无法坐视。 却听高甄生冷笑反驳道:“何力领军好大的威风!即是你家的地盘,你就听信了这几个贼子的话,自去援救甘州罢了,不过中途遭遇了伏击,可别将我老高家给拉下水!” “你!” 契苾何力胸膛起伏,着实被气得不轻,并非他不敢驰援甘州,而是公主殿下还在张掖,他这一走,丢了殿下,麻烦可就大了。 自私一些说话,大唐今年四处征伐,屡战屡胜,四方无不臣服,城池丢了,还能打回来,可晋阳公主就这么一个,要是出了什么闪失,陛下可就承受不起了。 他早已将晋阳公主尚在人世的密信送回了长安,陛下说不得要派遣亲人来迎接,若果断出兵,只能带着公主同行,中途真要出了事,他要如何面对皇帝陛下? 如此形势之下,他也不敢擅作主张,只能询问过公主殿下的意思,却是心头烦躁难当,恨透了这些朝廷官儿的争斗,远不如在战场上浴血厮杀来得爽利! 高甄生也是个阴险的假人,见得契苾何力愤怒难当,无言以对,遂和顺了脸色,稍稍调和了一下:“领军将军心挂甘州,所谓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情,不若如此,咱们先将这些个贼人羁押下来,派了人手到甘州去调查取证一番,再做决议,领军将军以为如何?” 契苾何力闻言不喜反而更怒,去甘州调查取证,这一来一去消耗多少时日,途中又艰难重重,等到验证了结果,甘州早已沦陷矣! 见得高甄生如此嘴脸,契苾何力也是受够了这等窝囊气,一脚踹翻了案几,拂袖而去,诸人各自不欢而散,暂且不提。 却说契苾何力自去问计于晋阳公主李明达,而薛大义和胤宗等人却被关押在了县府牢中,适逢狱卒送饭,却认得胤宗面貌,当即返回府衙,却是通报了一番。 原来徐真当日向契苾何力求助,安顿萨勒和柔然二族的子民,顺便提起删丹县丞谢安廷,以及县令杨文之勇力与才智,契苾何力惜才,就将二人调了过来,谢安廷随身听命,负责护卫公主外围治安,而杨文则主持迁徙萨勒柔然二部族的大事。 这狱卒多得谢安廷提携照看,遂回来报告,谢安廷听闻,连忙来到牢狱之中,果真见得胤宗等人被关押其中,双方一番交流,谢安廷也是义愤填膺,想起徐真对删丹的恩德,又加上举荐之恩,遂动了念头,势必要将胤宗等人打救出去! !! 第六十六章 何力发兵破虏告密 西北之地多阴寒,早吹风来晚挂霜,十月初冬即盼雪,苦煞军中小儿郎。 天气虽料峭,却拦不住晋阳一颗小心肝,这丫头自从入了契苾何力的营,不喜凯萨贴身保护,又不愿违背徐真的意愿,遂每日只与李无双舞剑弄棒,提升自保能力,却也乐此不彼。 正在小院之中呼呼喝喝,与李无双玩耍得热闹,木剑木刀来来回回咔嚓嚓直作响,看得凯萨趣味寥寥,却见得院门外来人,说是领军将军在门外求见,遂收拾了仪态,使人让契苾何力进了来。 契苾何力见了礼,也不拐弯抹角,将甘州方面的情况都道说了一番,并未添加自家念头想法,只是让殿下自己斟酌,该当如何行事,还等着公主示下。 李明达也是自顾不暇,心忧徐真安危,却深知情势不妙,当下迟疑了则个,又问计于李无双,不过这等大事,关乎公主生死,李无双又怎敢胡乱插嘴,一时间也没个定论。 契苾何力没得结果,只能悻悻而归,却是牵挂着甘州军情,又引来一干谋臣军师,暗自里商议着对策。 正谈论不出结果,外面却又来了人,通报说牢里几个贼子笼络了府衙里的差人,居然畏罪而逃了,大都督高甄生已经遣了军士快马,自去追捕了事! “怎地如此莽撞!”契苾何力骂了一句,回想贼子通了内人,忙问府衙接应者何人是也,听说是新近招募的谢安廷,又不禁一阵惋惜,此子多有勇力,又有谋策,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屈居县丞,明珠蒙尘,正欲提拔重用着,不曾想又造下如此无谋之事来。 胤宗几个这么一走,黑白也就再无分晓说清的时候,落了高甄生的口实,这厮越发不会驱动兵马,甘州自然也就危急更甚也。 契苾何力这边是毫无头绪,胤宗薛大义几人却是熟门熟路回到了甘州地面,得了谢安廷这员猛将,一路上遇鬼杀鬼,吐谷浑那边的斥候都没个好下场,又趁着夜色潜到城下,打了暗号,被接应到了城中。 徐真的弟兄心挂胤宗几个,每日都有人留守城头,连忙回报徐真,后者这几日都在孙思邈高徒刘神威的帐下治疗伤势,急急赶来,见弟兄相安无事,心知薛大义终究是通过了考验,又见带回来了当初心仪的猛将谢安廷,顿时也是满怀欢喜。 事关重大,薛大义也不敢张扬,入了徐真营帐之后,将事情来龙去脉都说清楚,又有谢安廷做那见证,徐真眉头紧皱,连忙带着几个人去找李靖诉苦。 李靖与刘树艺、杜荷等一干武将文谋坐论于中军大帐,听闻信使回归,连忙请入军帐之中,却听徐真说出如此结果来,一向沉稳的老将军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将下去,浑厚掌力差点将案几都给崩烂! “好他个高甄生!为了营私,罔顾国事,今番却是要好生处置了!”李靖为国为民,从不参与朝堂党争,也厌倦那尔虞我诈之事,然龙有逆鳞,触之即死,高甄生不顾国家大义,已然触及到了李靖的底限! 刘树艺等人皆不知晋阳尚在人世,且就在契苾何力的羽翼护卫之下,更不知侯君集等人之阴谋,当下对契苾何力无所作为也有所腹诽,然不敢以下犯上,只以言语暗示李靖。 然李靖知晓内幕,却只当不会意,如此窘境之下,反而激起这位老将军莫大的斗志,使得诸将士奉献计策,俨然要依靠自身力量,保下这甘州。 薛万均见得薛大义安然而返,知晓自己看走了眼,却并不担心薛大义会将他的丑事供认出来,皆因薛大义的亲属皆在宗族,若揭露了薛万彻,打虎不成反被虎伤,家人性命也就不能保全了。 故而此时也不避嫌,出列而建言道:“敌军见我粮草断绝,必死命围困,不会主动挑战,我军若想逆转,势必主动出击,破了这围困,否则过得十天半月,人都饿昏了头,军心丧失,必败无疑!” 李靖也是为了保全军力,遭遇了突袭之后才未大举反攻,而是命李淳风点中了水脉,开了地下密道,暗中转运粮草,以期敌人不攻自破,其时甘州兵力保存完好,确实有着一战之力。 然守城乃是他们最大之优势,若放弃了城池防御,主动出击,优势全无,与阿史那王军于城前平川冲锋,无异于以短击长,胜算不甚明朗,眼下也是有着犹豫,却是将目光转投与徐真身上来。 “不知徐都尉可有破敌良策?” 他早已允诺阎立德放开了心胸,大力开发火炮,诸项物质人力供给都未曾断过,当日见得徐真火雷建功,心头有着极大期盼,想来如今正是该当收获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徐真应声出列,微微拱手道:“新式军械已然打造完备,只是侧重于防御城池,略显笨重,难以随军而行,若要显威,最好诱敌来攻...” 徐真说话没甚底气,李靖也是皱了眉头,那驸马都尉杜荷却冷嘲热讽道:“徐都尉当真好不自知,漫说匠营消耗军中过甚,单说阿史那贼将并非蠢物,又岂会主动来攻城,要诱敌深入,若你的军械不堪大用,就越发难守,莫不成我等一城人的命,都要托付在你那不知底细的新军械之上?若不堪用,咱大家也就这么毁于你手了!” 平心而论,杜荷之言也并非不无道理,徐真的火炮计划只有军中高层知晓,底下人断无理由将身家性命都投在徐真的身上。 于是乎,帐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辩与讨论,熙熙攘攘却又得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最后还是李靖出声镇压了下来。 “这事先到此为止吧,老夫相信契苾何力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等他个五六日,若真不来救,咱们就强突出去,总比被困死要好。” 李靖既然已经拍板,大家也都不敢再质疑些许,正欲散场,却又听李靖打点道:“至于徐都尉嘛,该做甚么就继续做甚么,军中无不支持,只顾安了心去做罢。” 杜荷等人见李靖如此支撑徐真,心中只有不服,却又敢怒不敢言,而徐真得了李靖的关照,自带着薛大义胤宗和谢安廷回了营。 李淳风得了徐真的配方之后,越发熟练起来,甚至还自己增减分量,不断尝试火药的烈性,此人乃奇才,手脚又熟练有分寸,将徐真拨付的勇武营弟兄**了一番,个个操持一些粗糙的炼制工作也是轻易之事,火药的产量却也慢慢丰裕起来。 薛大义既认定了徐真这个主子,自然要将薛万彻和杜荷的恶毒计谋揭发出来,徐真却如有所预料一般,并不吃惊,这些他跟张久年都分析过,也只能暂时搁置,待得大战结束,才能一一清算。 徐真这厢紧锣密鼓在组建自己的火炮营不提,且说那高甄生差使了段瓒侯破虏以及张慎之,带领着十几个心腹亲兵,本想着要追杀了薛大义胤宗等人,却没想到对方如此犀利,一路过关斩将,顺利进入了甘州城。 他们可没有胤宗这边的本事,遭遇了两波敌军斥候,损失了四五个人手之后,只能恹恹地夹着尾巴回了张掖。 高甄生可叹这些人不堪大用,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冷着脸吩咐下去休整,正没个主意,却听说契苾何力终于是要出兵了! 契苾何力也没能想到,晋阳公主居然有如此魄力,小小女儿家,竟如男儿英雄一般心系国家安危,不惜以身涉险,也要准许契苾何力发兵救甘州。 只是领军将军所想,却与李无双不同,她常伴李明达身侧,知晓其中内幕,虽公主殿下同样心系国门,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或许是因为徐真也在甘州,若城池陷落,那徐真说不得也就灰灰了。 这段时间也让她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晋阳,这般金枝玉叶的人儿,整日挥洒汗水苦练武艺,所为何也? 虽然极不情愿,但李无双不得不承认,让晋阳成长起来的,确实是徐真这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既公主已经做了抉择,契苾何力也不想拖延,即日点了兵马,将整个张掖都交给了高甄生,自己却带着四千步卒,一千轻骑,速速赶往甘州解围。 高甄生本欲袖手旁观,奈何颜面上挂不住,也虚情假意说了些许软话,将麾下一千步卒拨付于契苾何力帐下,私底下却让侯破虏和段瓒这三人组,带了一小队兵马,快马加鞭往西而去。 侯破虏三人做这样的勾当也不是第一次,拍马疾驰,不消半日就感到了黑水河对岸,沿着大都督嘱托的标志,一路沿河而上,于一处破败神庙之中,见得了约见之人。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但慕容寒竹还是有些不太喜欢侯破虏这三个人,他迫不得已才跟着光化公主殿下,哪怕寄居在吐谷浑,心里却仍旧未曾忘记过大隋,而这三个人以及背后那些个唐国的大人物,却为了内斗,而将情报送到了慕容寒竹的手中。 这些情报对慕容寒竹来说自然重要非常,但于个人节操与感情来讲,慕容寒竹确实看不起侯破虏几个。 侯破虏也忌惮眼前文士的目光,总觉得这文士拥有大智慧,双目如炬,任何阴暗秘密都瞒不过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一般,故而交付了密信之后,又将高甄生的口信带到,连忙离开了神庙。 慕容寒竹将密信的内容谨记心中,而后将密信付之一炬,却是快马回到军营,开始谋划自己的大计! !! 第六十七章 寒竹发狠摩崖上阵 阿史那厉尔端坐于虎皮榻上,皮靴就踩着硕大的虎口,冷眼看着帐中一干将士吵吵轰轰,言辞激烈,肢体夸张,几乎要大打出手。 而引发这一争论的,正是帐中肃立着的长身文士,光化天后的贴身幕僚,随军谋士慕容寒竹! 诸多兄弟分歧激烈,而引发分歧的却是一名地道的汉人,这样的场面实在让阿史那厉尔无法开心。 作为**厥的王族,阿史那厉尔是带着兵马加入吐谷浑的,虽然同样是王将,但阿史那厉尔却拥有着极大的话语权,这也是为何王上会将突袭甘州的大事托付与他的原因了。 厉尔痛恨吐谷浑的王族,因为这些人自诩狼母后裔,无勇无谋,却整天想着开疆拓土,挑战大唐尊威,无异于以卵击石罢了。 他之所以响应诺曷钵的号召,前来突袭唐境,是因为相比之下,他更痛恨大唐皇朝,因为大唐皇帝夺走了他的哥哥阿史那社尔(注),连同那数十万族人,一同夺了去! 哥哥已经拜将封侯,哥哥带走的族人们也被唐国安置在了灵州,可谓安居乐业,而他却流落到吐谷浑,与马贼牧民为伍,实在辱没了堂堂王族的身份! 他要践踏大唐国土和军民,但并非为了吐谷浑那些无脑之人,而是为了向哥哥证明,当初哥哥的选择,是错误的! 即便大唐国再强盛,城池再高大坚固,也无法阻挡狼血族人的冲锋,突厥狼族是尊贵而骄傲的,可以向比自己强大的敌人低头,但必须经过浴血的厮杀,哪怕低头,也只是为了积蓄下一次厮杀的力量! 他看不起慕容家族,更受不了慕容葛尔赫的卑微行为,为了换取军情,葛尔赫居然让他的儿子协助唐人的阴谋,派遣柔然奴到长安去杀人,杀人不成也就罢了,居然连未成年的小丫头都想抓,结果却一败再败,实在是颜面丧尽! 为此,他多次排挤,终究是将葛尔赫剔出了军部核心,然而徒悍这人也是扶不起,居然丢了张掖,却让葛尔赫得了便宜,收拢了他的兵马,又重新夺回了话语权。 特别是他的儿子慕容骁,经历数次失败之后,俨然成为了一员悍勇猛将,每战必争先,积累下大量的军功和声望,使人不敢小觑。 而慕容家能够东山再起,眼前这位慕容寒竹,可谓功不可没了。 光化天后虽然与阿史那厉尔一般痛恨大唐,但纵使如此,厉尔也不希望慕容寒竹干涉自己的军事,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整个吐谷浑遍布阿史那厉尔的耳目,他又岂会不知慕容寒竹与光化之间那让人作呕的不伦之情? 以慕容寒竹献上的情报来看,契苾何力已经出兵,即将赶到甘州来支援,对于这个与大哥社尔一样软骨头的契苾何力,厉尔同样没什么好感,但他决不能让慕容寒竹的军中声望高涨起来。 若分兵去拦截契苾何力的援军,甘州城内的李靖势必趁机反击,这接近两个月的围困也就变得彻底没了意义,这样一来,无异于慕容寒竹的一条情报,就将他阿史那厉尔两个月的功劳都推翻掉,作为王将,厉尔的面子也就只能放在自己裤裆里了。 念及此处,厉尔冷哼了一声,待大帐内倏然安静之后,他才缓缓定议道:“甘州城内即将军粮告罄,如此关键时刻并不适合再分兵拦截契苾何力,只需多遣斥候四周游弋警戒,使之无法偷袭我后营,阻断契苾何力部与甘州城的联络渠道,其他事情也就自然解决,只要甘州一破,国门大开,大唐必定慌乱,正是我等图谋的好时机!” “王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慕容寒竹连忙谏言道,然而阿史那厉尔却冷笑了一声,直视着慕容寒竹问道:“寒竹先生是在质疑我的决定么!” 慕容寒竹心头一凛,顿时俯首,连称不敢,这才散了帐,回到自家帐下,却是郁郁不得欢颜,又与慕容葛尔赫父子说道此事,二人皆以为此乃阿史那担忧慕容家坐大,才反对发兵拦截,一时间也是让人极为挫败。 到得夜间,慕容寒竹又来到光化的营帐之中,一番火热温存之后,才将今日之事倾诉了一番。 无论是光化还是慕容寒竹,在他们的眼中,一个晋阳公主的价值,必定要比一座甘州城要来得重要。 因为他们不是想要打仗,打仗的最终目的,还不是为了报复?如今若得了晋阳公主,那可就是最大的报复了,还需要消耗如此多的人命去打仗破城? 再者,光化与慕容寒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属于吐谷浑,虽然在吐谷浑衣食无忧,高高在上,但他们还是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再次踏上那片本属于大隋的国土! 而想要回到大唐,晋阳公主就是最为关键的一环,只要慕容寒竹能够光明正大回到大唐,就能够凭借晋阳公主,搅乱整个朝堂! 这是长安那位幕后之人的意愿,是诸多牵连其中的文武官员的意愿,更是她光化和慕容寒竹的意愿! 二人商议良久,终于咬牙做出了一个决定来,当即召唤慕容葛尔赫父子,密谋了一番,待得三更时分,才各自离开。 回了营之后,葛尔赫又与儿子慕容骁密谈了小半个时辰,毕竟这个事情非同小可,一旦失败,他们在吐谷浑军中就再无任何根基筹码,说不得要被追问罪责,落得个身首异处! 然而若真的成功了,那他慕容家势必要重新回到王将的行列当中,哪怕吐谷浑这次战败,他慕容家正好趁机上位,所有的一切都在寒竹先生的预料当中,他父子二人又岂能不冒险一试! 下定决心之后,父子二人连夜召见心腹,细细吩咐下去,本部军马进入待命状态,时刻做好出击的准备! 契苾何力还不知自己的行军意图已经被出卖,军贵神速,步卒一番急行军,虽然辛苦了三两天,但总算是感到了甘州境内。 那一千游骑四处分散开来,只要方圆之内遭遇到吐谷浑斥候,无一能够走漏,消息封锁得极为严密,眼见终于要到达甘州城,前方斥候已经探查到了阿史那军营的确切位置,这才将军马安顿下来,饱食睡足,只等着杀向敌人的后方。 不过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如何将自己的作战计划,通知到甘州城内,若无甘州方面的配合接应,势必会像徐真解救张掖那样,还未等到城内反应过来,城外突袭的军队已经被敌人给围剿大半了。 而且让契苾何力感到奇怪的是,一路上遭遇的斥候与游骑数量实在有些过多,让他有种极为不安的预感。 但想了一下,除非敌军能够未卜先知,否则又怎可能预先知晓自己的行军路线,沿途设下诸多暗哨与斥候游骑? 这种不安,也让契苾何力谨慎起来,越发坚定了要送信入城的想法,当晚就升帐议论起这事来。 虽然契苾何力麾下有不少契苾族人,其中也不乏党项人,但与吐谷浑人之间多少有些隔阂,不似徐真麾下的萨勒人和柔然奴这般亲近。 “唉...若徐真在此就好了,他的部下可是顺利送信到张掖,沿途安然无事的...”契苾何力不由叹息了一声。 左右谋士听得主将如此姿态,却是善意提醒道:“那徐都尉麾下,其实还有人留在我军中...” 契苾何力顿时双眼一亮,徐真前往甘州之时,将晋阳公主殿下托付给了他,出了李无双之外,还有一个贴身的女死士,似乎也是柔然人,还有一个随行的多智异人,想来能够重用咧! 想到这里,契苾何力连忙让侍卫将摩崖请了过来,因为凯萨要贴身护卫李明达,故而所剩下的,也就这个老头子了。 他原本的想法只是让摩崖将吐谷浑兵马勇士的情况说清楚,好让手下人知晓个大概,能够骗到城下去。 没想到摩崖听说了任务之后,却是主动请缨,要孤身一人送信入城! 帐中诸将见得摩崖老态龙钟,虽目中闪烁智慧之光,但毕竟年老体弱,不由一阵哄笑,谁知这老头子的脾气还挺大,见得诸人嬉笑,怒而转身,就要离开。 契苾何力却不是一般见识,知晓摩崖不是那自讨没趣的人,既然他说能办到,就肯定有自己的把握,但军情重大,如何能够信得过这么一个老头子? 眼看着摩崖走到了帐篷门口,契苾何力连忙出声叫住,后者倏然站定,却没有转身回头,更没有理会契苾何力,任后者如何宽慰,这倔强老头子就是不理睬。 一名靠近门口的校尉走到门前,伸手抓向摩崖的肩头,想要将他扯回来,那里知道他刚刚碰到摩崖的肩头,那黑袍子居然落到了地上,却是不见了摩崖! 诸人顿感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冒上来,沿着脊梁骨一路挂起一层层的鸡皮疙瘩,直冲到头顶,炸得头皮发麻,手脚都不自觉轻颤起来,这真真是活见鬼了咧!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帐篷门口,而此时帐中却响起一道苍老而戏谑的声音来:“何力将军,现在可信得过老朽?” 诸人闻言转身,却见得摩崖不知何时早已进了帐篷,此时正站在契苾何力的身后! (注:阿史那社尔,唐初名将,突厥王族,归附大唐之后,被封为左骁卫大将军,而后与侯君集平了高昌,封毕国公,与契苾何力以及后来的高仙芝,都算是大唐最为著名的外族猛将功臣。) !! 第六十八章 神火新营首当其冲 作为顶尖的刺客,凯萨一身隐匿行迹的功夫,几乎都是从摩崖身上学来的,如今摩崖亲自出马,又有夜色掩护,很快就来到了甘州城下。 然而他体力不济,那城墙又满是凝固之后的血迹,滑不留手,他待出声,却非纯正唐人,口音生硬,说不好刚发声就让守军给射死在城下。 好在摩崖颇有才智阅历,竟是将军情用祆教密语写就,用弓箭远远射入城中,待得守军反应过来,城头吵吵嚷嚷之际,他早已隐入黑夜之中,循着原路返回。 城头守军见惯了流矢,还以为是敌军所发,瞭望之下却发现并无敌军突袭,躲于城垛之后片刻,却并未等来后继的流矢,心中疑窦顿生,连忙举火四处搜索,终于是找到了那一根羽箭,却发现箭头绑着软皮纸,展开一看,上面所书却如蝌蚪蚯蚓,扭曲不可辨认。 守军也不敢大意,层层上报,上达于李靖手中,李靖连忙找来军中通译(翻译),那通译也是不解,只道该是西域古文,想来玄奥,无人能懂,诸多人才竟是束手无策。 谋士刘树艺在旁提点,说李家博士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可谓博古通今,又研究西方算术,或能通晓,李靖又连忙差人请了李淳风过来。 李淳风见着也是头大,依稀辨认了一番,虽不晓得具体内涵,却是看出了来历,遂报于李靖,说这文书乃是祆教密文,不若请徐真来看他一看。 李靖本就不喜徐真摆弄外教,对于神鬼弄人更是不以为意,然事出蹊跷,势必要追究清楚,故而就请了徐真过来。 徐真每日跟着摩崖学经,又如何看不懂这密文,见得上面说契苾何力已兵临城下,将于明晚子午发动偷袭,望李靖派兵接应云云,遂大喜,报于李靖,整个营帐都为之沸腾起来! 甘州遭困已经两个月,敌军虽中途多有冲击,但李靖作战经验老道丰富,指挥有度,又沉着稳重,适于守城,故军士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和斗志,今收到契苾何力的密报,自然一个个蠢蠢欲动起来。 李靖虽面无表情,但心中也是欣喜,连是吩咐下去,调兵遣将,多做调节排布,又命军士吩咐各营饱食以待战。 整座甘州城顿时动员起来,虽主将为稳军心,夸大了存粮储量,然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运粮密道被封锁之后,每日伙食已经开始消减,今日却杀猪宰羊,知道是决战将临,一个个运动起精神来,秣马厉兵,就等着一声令下,即可杀出一条生路去! 徐真的营部已然改编成了专属火炮营,给李靖报了个名号,谓之神火营,有识之士自然刮目相看,而军中却也有人不屑一顾,对新晋神火营嗤之以鼻不提。 回来安排好诸多事宜之后,徐真却是冷静下来,与张久年细细剖析了一番,却是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这密信所用乃祆教密文,凯萨虽然粗通皮毛,却无法得其精髓,也就是说,这封密文只可能来自于摩崖之手,摩崖都已经来到了前线,也就确定了契苾何力将李明达带到了这里来。 虽不知那高甄生打的什么主意,但李明达身陷战阵,足以让徐真心感不安,与张久年又商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难免空落落的。 好在这些天在刘神威的治疗之下,伤势得以痊愈,总算有了些底气,到神火营游走了一圈,检查妥当,这才安心睡下。 摩崖安然而返,契苾何力自然心喜,然担忧那送信的箭矢被无视,军情不被李靖晓得,多少有些忐忑,遂巡游军营,都做准备,拔了营寨,徐徐往前行军,等待入夜,就要发动突袭。 李明达虽然与徐真历经数战,但毕竟都是些小场面,自己也未曾亲自上阵,这几个月先后跟随李德奖、周沧、李无双三人练武,有了些技艺傍身,胆气也足了,心头竟生出些许激动期待,小脸泛红,又想着跟徐真得以重逢,自然踏实了许多。 阿史那厉尔也不是那无能之辈,麾下狼骑凶猛英勇,虽口头上打发了慕容寒竹,却早已让人做足了警戒防御,只待契苾何力突进来,必定打他个关门屠狗! 诸方势力各自准备,却又自以为严密,微妙不可言。 待得傍晚,却又下了小雨,天气早寒,入了夜居然化为初雪,飘飘洒洒,气温骤降,诸多军士也是急忙加了御寒的衣物,天公不作美,却也为此战披上苍凉惨淡的外衣,似在昭示着此战的悲凉。 甘州守军齐聚城西,八辆大车却轰隆隆碾压着街道,在全军将士的瞩目之下,缓缓而来。 “这就是新组的神火营了罢…” 对于寻常兵士而言,神火营就如那半抱琵琶犹遮面的神秘女郎,早闻其名,却又不得相见,而对于高层诸将领而言,神火营也不过是阎立德胡闹儿戏的产物,然而此时见得这重逾千斤的铜铁巨炮隆隆而来,诸人都闭上了嘴巴。 神火营所用的都是徐真的本部人马,也只有他们才懂得使用火炮,此时分为八个方阵,每个方阵保护着一座重炮。 那炮车也是特制专用,需八匹大马才能够拉得动,还需要诸多操控手,填药装弹,操持火种,传递火种丹药,护卫火炮周全,可谓繁琐之极,也难怪徐真说此乃守城重器,不适合主动出击。 然李靖生怕契苾何力的军力不济,到时候无法同步,未等已方夹攻,契苾何力那几千人马就要被阿史那厉尔给吞光,故而选择了主动出击,让契苾何力袭击敌军的后方。 徐真知晓此战的重要性,虽然无法得到侯君集那边的情报,但从高甄生所展示之姿态,也能够推敲得到,侯君集和李道宗那厢,估计早已攻下了伏俟城! 这也就意味着,能否拿下此战,将成为整个战争的决定性关键,而自己的神火营则成为了关键中的关键。 因为重炮未经过实战的检验,初次出战就面临如此巨大的压力,徐真心里也有些发虚,而且其他诸营的将士们必须配合神火营,若先让诸营弟兄冲锋,又担心受到火炮误伤,弓箭手方阵射程又不及火炮遥远,故而神火营势必要顶在最前面。 若神火营无法建功,势必落了被动下风,此战也就越发艰难,更重要的是,弟兄们本就对神火营毫无信心,万众期待的压力之下若失败了,对军心士气而言决计是沉重的打击。 李靖审时度势,早已明了其中关节,但那八门重炮给了他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总觉得此等物器不该出现在这个人间,所谓超脱于世俗之物,大抵如斯乎。 由于下起了小雪,徐真也担心火药受潮,故而多做了一番准备,将火药都存放在密闭的陶罐之中,如此一来又增加了些许繁杂难度。 不过要来的终归是要来的。 李淳风看准了时辰,朝李靖报了辰牌,这位老军神遥望城下,点了点头,身后的令旗兵摇动旗杆,李靖抖擞精神,全军肃立之时,毅然下命道:“开城!” 声音虽不高,然而却穿越风雪,驱散冰寒,点燃了全军将士一腔热血! 军中岂会有人不崇拜大唐军神?能够在有生之年与军神一同作战,若是真儿郎,哪怕战陨,又何憾之有! “万胜!” “万胜!” 军士们用兵刃敲响盾牌铠甲,齐呼鼓舞,士气冲天,苍凉凶悍的杀气弥散整座甘州城,让他早来的初雪都为之黯然! 徐真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神火营发动起来,八匹大马的吃力拉扯之下,重炮轰隆隆往前移动,为了谨慎起见,又留了两门在城头,早得徐真嘱托的弟兄们利用滑落杠杆等物,又搭建了斜桥,齐心协力,这才将重炮安置于城头,驱使大量军奴搬运切磨整齐的巨石,堆垒在炮架之上,将重炮死死固定在了城头之上。 也不知为何,这两门重炮立定之后,李靖的心顿时安静了下来,仿佛看到的不是两门重炮,而是两座镇守国门千秋万世的宝塔! 甘州城的动静,很快就惊醒了阿史那厉尔的队伍,这些狼骑和死士纷纷披甲持兵,从营帐之中列队而出,城池前的平原刚被初雪染白,如今又被敌军战局,眨眼间黑了一大片! 大唐注重马政,多建草场蓄养战马,杀马按律处大罪,故而马战骁勇,这也是大唐帝国屡战屡胜的根基,然而吐谷浑方面同样以马为命,这些野虏士兵生死于马背,在马背上讨生活,骑射冲锋尽皆了得,分毫不怯大唐军兵! 阿史那厉尔也知晓利害,此番李靖必定死命突围,若说上上之策,定是将唐军堵在城门不得出,否则待唐军拉开阵势,双方冲突之下,己方同样要遭遇不小的折损。 他这边也是常规出击,因无重甲骑兵,故而由步卒方阵打头,弓箭手方阵居后,游骑方阵则占据左右两翼。 只要敌人进入弓手射程,即可用泼天箭雨先消耗一番,左右游骑再出击冲杀,乱了敌军战阵,即可挥舞步卒,短兵相接,用人数优势将敌人彻底堆死! 阿史那厉尔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自觉李靖必定同样先用弓手,而后应该是大量游骑出击,寻找突破口,打开了缺口之后,再慢慢扩大,故而他将步卒方阵顶在了前面,就是让李靖军无法突围,用弓手将敌人死死堵在城门口! 他自然没有忘记慕容寒竹的隐秘情报,已经留了足够人马殿后,只要契苾何力敢趁火打劫,他也不是任人揉捏的勾栏浪*妇! “全军出击!” 阿史那厉尔端坐于龙种栗马的背上,抽出缀满宝石的弯刀来,遥指甘州方向,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 第六十九章 圣火之子临战天威 “隆!隆!隆!隆!” 敌军的整齐步伐声撼动着大地的脉搏,如天地在敲击悲怆的战鼓,古时作战多在白昼,皆因夜间不辨敌我,然有着白雪映照,双方又甲胄分明,夜间对契苾何力部队突袭有着掩护作用,故而李靖也只有夜间出战。 对于徐真而言,夜间更为有利,因为重炮“真武大将军”的有效射程是二里,而寻常弓弩有百步之威已然了不得,未等敌人近身,他的真武大将军早已足够制造一场大屠杀了! 阿史那厉尔眯起眼睛来,那如鹰隼一般的双目透过风雪,见得甘州城下稀稀拉拉七八个方阵,凭借着暗影,推测对方人数并不多,心中顿时有些疑惑不解。 然其自信雄心足以盖过敌人任何的花样,弟兄们呼出的热气足以融化寒雪,弟兄们的热血足以让天地为之变色! 不需徐真吩咐,神火营的弟兄已经将拉扯的马匹都放回了城中,又搬运巨石,将六门大炮呈扇形固定在了城门前方,如一个半圆壁垒一般,将城门护住,而神火营左右各有一千重甲骑兵,只等神火营扫荡一番,他们就会果断出击! 李淳风立于城头,看着徐真傲立风雪的背影,感觉徐真就像融入到夜色与风雪之中那般,让人越发看不透,就像超脱了这世间,虽然他就站在军士之中,但李淳风却觉得他就像一道虚无的幻影,以局外人的身份,俯视着整个战场! 六门火炮的炮口高低不同,从左至右缓缓抬高,一门高过一门,李淳风知晓,那是为了通过角度的调整,获得不同的射程。 因为阎立德将炮身固定在了炮架之上,使用过程当中无法调整炮口高度,故而徐真才将六门炮设置成了不同的射程。 在此过程当中,李淳风还主持了射程计算的工作,也正是因为这个计算工作,让他认识到徐真的才智有多么的惊艳绝世! 他李淳风沉迷算术,对前朝遗留之《周髀算经》、《九章算术》、《缀术》、《孙子算经》等玄奥著作皆有钻研,多年积压,也算小有所成。 然徐真计算弹道所用之法颇为新奇,几个提及的新理论也是从所未见,虽徐真强调乃是祆教秘典所载,可李淳风却能够看得出来,此法并非古时流传,却拥有着开辟新路的创意,很难想象徐真这年轻的身躯之中,住着多么睿智而广博的灵魂! 善射之人或许能够估算箭矢的力度与准头,甚至能够参考风力影响等因素,然大多数人也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可徐真却确切地将一切因素都计算在内,这也让李淳风看到了计算之道的另一扇大门,若推广开来,世间万物之因果,是否也能够通过千万种因素,计算出些许征兆来? 这样的想法让李淳风感到有些恐惧,一如圣徒开了慧眼,用一种超脱了世俗的目光,开始观察这个世界! 徐真自然不会知道李淳风在想着这些,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前方黑压压的敌军身上,二里路也就约莫一千米,这也是真武大将军的有效射程,极具压迫力的敌军方阵整齐划一,带着冲天杀气,很快就进入到了射程之内! “亚罗炮,开!” 徐真拔出长刀,遥指二里开外的敌军方阵,一声暴喝,第六门重炮的后方,胤宗接过火炬,点燃了炮尾的火线! 这八门真武大将军火炮,又被徐真冠以祆教邪神之名,亚罗炮的炮口最高,射程自是最远,此时也不求杀伤,只想着实验一番,若火炮无力,再逐一调整,也好让其他营的军士做好死战的准备。 “滋滋滋!” 粗大而短小的火线如发光的蛇一般钻入到炮身之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此举关系到整个甘州,关系到战场上所有人的性命,同样是包括了对面阿史那部族军士的性命! “轰!” 这是天穹的闷吼!这是大地的咆哮!如同地下有着一头远古巨兽,即将要破土而出,大地猛烈震撼,一团火光从炮口短暂喷吐出来,就如那雷公爷爷劈下的雷霆! 士兵们纷纷后退,神火营的弟兄惊恐万分,开始吟唱祆教的经文,城头上的李靖之觉得心头一紧,热血不断的往上涌! 李淳风与阎立德喃喃自语,他们参与了真无大将军的研发,此刻见得火炮如此声威,顿时流下了泪水来,这是见证改变世界的一刻,而这一壮举,有着他们的一份功劳,这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幕,有着他们挥洒汗水的身影! 徐真耳朵嗡嗡作响,一阵阵头晕目眩,但他却咬紧了牙关,遥望着对面的敌军方阵! 阿史那厉尔这边显然也被这一巨响吓了一跳,他们不晓得徐真有火炮,只觉这是一声闷雷,然而冬雪纷纷,又如何能招来天雷?!!! 如此反常的天象变化,使得本来士气高涨的阿史那军士们,心中多少有些不安,因为他们早就听说唐军之中有一名“烧柴人”,乃是圣火教的叶尔博,曾经在萨勒部展现过神迹,此时冬雷震震,又见得对面闪烁烈焰,难不成是那传说中的阿胡拉之子请下了神灵? 军士们开始议论纷纷,徐真之名更是不胫而走,然而阿史那厉尔却预先感受到了人心的不稳,派出督战队,喝止了军士们的议论,并鼓舞着道。 “诸位弟兄!吾等皆狼母后裔,草原上的王者,这徐真不过是唐国的市井小人,得了些许好运,耍弄些掩人耳目的戏法,胡天蛮教又有何可惧!待我等践踏了城池,看他可得生还否!” 阿史那厉尔一番鼓舞,果真扭转了士气,将士们气宇高昂,铁骨铮铮,一边行军,一边高呼:“浩热!浩热!” 然而一股怪异的嘶嘶声却混杂在人呼马嘶之中,一颗西瓜大的铁弹如陨石一般斜斜落入前方的步卒阵营之中! “轰!” 一名步卒连同手中大盾瞬间被砸成齑粉,肉泥碎骨四处溅射,炮弹的余威波及四处,四五名士兵纷纷倒地,方阵被轰开一个小口! 虽然死伤并不大,放在上万人的战阵之中,简直就如沧海一粟,不足一提,然所有人都被恐惧占据了心房! 因为他们解释不了这颗铁弹为何从天而降,因为他们距离唐军还有二里地,因为他们知晓这是人力所无法做到的事情! 那名步卒的惨死之状以及铁弹的威力,似乎随着冰冷的呼吸,进入每一名士兵的胸腔之中,将他们压制下去的恐惧,再次拖扯了出来,死亡的气息如那无孔不入的寒气,四处弥散,传递到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阿史那厉尔心头一跳,他也无法解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作为一名铁血王将,他知道如果不遏制这股恐惧,此战必败无疑! “这是他们的投石车!不要害怕!加快速度!前进!前进!” 阿史那暴怒地吼道,督战队挥舞着弯刀,驱使着早已惊恐的士兵,不断加快着脚步,但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这是投石车,李靖军想要突围,又不是攻城,怎可能搬出投石车来,就算是投石车,也不可能跨越如此长远的距离! 敌军心头震慑之际,反观唐军这边,大家却颇为失望,因为发炮之时虽然雷霆震慑,声威惊天,然而视野模糊,那颗铁弹入泥牛入海,根本就没有反馈回来任何的成果! 然而徐真站在最前方,他能够明显感受到敌军发生了短暂的骚乱,看着亚罗炮再次填装完毕,徐真又挥动了长刀! “轰!” 因为步卒方阵往前移动,这一次铁弹却轰入了步卒方阵的中心处,再次炸开一小片空白来,鲜血瞬间迸射开来,一如白布上盛开的一朵硕大红牡丹! “不对劲!全速前进!全速前进!” 阿史那厉尔终于察觉到危险,猜到这或许是敌军发明的新式军械,大唐人才济济,对军工改良又有经验,造出如此诡异的军械来,也不足为奇,只要全速前进,让弓手得到有效的射程,瓢泼如蝗如雨的羽箭攻击之下,任他什么新式军械,都要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见得敌人加速,徐真面色却沉静如水,命令第五门炮和第四门尾随亚罗炮开火,因为事先演练过,三门炮之间实行无缝衔接,以期得到最高的效率,故而炮声隆隆不断,一如天上的巨灵神在敲打着天盖! 看着敌人越来越近,城门的游骑也是紧张得全身发汗,胯下战马虽然距离远了一些,但被炮声惊吓,也是变得极为暴躁不安,在他们的眼中,徐真的神火营,无疑是失败了! “大将军!此竖子误人也!空有声威而无实质杀伤,浪费诸多钱粮财物,却造出这等空壳子来,还请大将军下令,某带军冲杀,势必死而后已!”薛万彻等一干老将纷纷急忙请命,然而李靖是何人也,目光如炬,洞若观火,早已将敌军阵营的慌乱看在眼中! 见得一干老将急得跳脚,李靖却镇静自如,看着指挥有度的徐真,也不转头,冷静地说道:“老夫相信徐都尉,此战必胜矣!” 说话时分,敌人已进入一里的范围之内,徐真此时却是五门炮在接连发射,积少成多聚沙成塔,虽然杀伤的人数也慢慢变得可观起来,然而却仍旧无法撼动敌军的人数优势,值得欣慰的是,敌人的士气已经被火炮的诡异威力,吓退了七八分! 眼看着就要进入敌人弓手方阵的射程范围,徐真终于举起手中长刀,回身示意城头那两门炮,以及还未开火的第一门炮,沉声下令道:“填装石弹!” !! 第七十章 火炮暂歇乱战开始 大军压境,兵临城下,该当奋力厮杀之际,听闻徐真要填石弹,诸多将士更是拍髀叹息,这铁弹都不曾见效,石弹又有何用,此战必败于这装神弄鬼的徐真之手矣! 然而李淳风和阎立德却相视而笑,继而哈哈大笑起来,连前方的李靖都不由回过头来,饶有兴趣地问道:“二位有何可笑?” 李淳风手指城下敌军,傲然答曰:“将军且看,此军必成齑粉飞灰也!” 众人正疑惑这李淳风是否吃了徐真的疯药,空口说胡话,却听得城头两门火炮发动了巨响,烟火过后,前冲的敌军方阵,大片大片倒下,一如清水冲开了浓墨团! “这…这不可能!!!” 所有人都为之震惊起来! 李靖微眯着双眼,初时迷惑,但很快就推想出了答案来,这火炮如此威猛,石弹势必会被崩裂成无数碎片,那碎片如漫天落星飞石,轻易洞穿前方敌人的铠甲,开始大范围杀伤敌军! 吐谷浑方面也是肝胆俱裂,越发靠近,他们就越是感受到“真武大将军”那如同天地之威的凶猛,前方步卒如同割麦刈草般大片倒下,冲锋的军将们心头发寒,哪里还有半分战意! 三门火炮接连发射,间隔也就只有短短的片刻,漫天的碎屑硬生生在城头半里的范围形成了一个扇形的死亡地带,任是敌人如何冲击,都无法冲破这道火炮防线,所遗留下来的,只有越堆越高的破残尸骸罢了! 阿史那厉尔也是心惊胆战,弓箭手还远远未能进入有效射程之内,若果此时退缩,势必大败无疑,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发出指令来,命步卒层层举盾连成一片壁垒,抵挡碎裂的流弹攻击,而左右两侧游骑却是如咆哮的钢铁巨龙一般冲锋而出! “冲杀!” 铁蹄震撼着大地,二千游骑眨眼间就从左右两侧绕开了三门近炮的射杀范围,一旦让他们冲入方阵之中,神火营定然土崩瓦解矣! 然而神火营两侧早已埋伏着蠢蠢欲动的骑兵,而城头之上以及城门的后方,还立着弓箭手方阵,又岂能让对方的游骑得手! “放箭!” 不需李靖招呼,那些个将领纷纷高喊起来,城头城下的弓箭手一同放飞手中羽箭,一时间白羽遮天,如那夜空中飘来的大片云朵,笼罩在了冲锋而来的游骑兵头顶! “噗嗤嗤!” 箭矢破甲刺入血肉之声连成一片,左右两侧夹击的游骑兵当头被射翻了上百,一如狂潮撞上堤坝,阵型都几乎溃散掉! 游骑兵早已心有怯意,然阿史那厉尔却不愿放弃,紧随而至的骑兵也无法收住脚步,否则后方撞上前面弟兄,相互践踏一番,死伤会更加的严重! 骑兵的冲锋关键就在于数量众多,凝聚成一股无可抵挡之力,断然没有仓惶退缩之理,此时也只能死命往前冲击。 然而甘州方面的后方弓箭手方阵轮射了一番之后,却是调出了一个五百人的步卒方阵来,此阵之步卒并未举盾持枪,而是个个端着样式古怪的机弩,十人为一排,三排为一团,前十人蹲伏,中间半蹲,后面十人则站姿待射。 野虏骑兵躲开了火炮死亡线,又侥幸躲过了箭雨,见得前方最后一道防线只是阵型微小的机弩方阵,心头大喜,急刺马腹,加速冲刺过来! 他们的后方早已被火炮绞杀成一团烂泥,若这支骑兵无法摧毁神火营,阿史那厉尔也只有败亡之路途了! 当他将希望都寄托在左右两支骑兵身上之时,咔咔咔的机弩触发声却是充斥于隆隆炮声之中,而前方的骑兵,却开始纷纷落马! 虽然每团只有三十人,但他们所持有的,却是阎立德改良了体型之后的元戎连弩,每人十支铁箭,每一团就能够连射三百箭! 而且前面那一团射完之后,后面的团队就会无缝跟上,五百人的连弩营如风车一般不断运转,那力道奇大,角度极准的连弩就好似从未间断过,铁箭矢如疾风骤雨不停歇,当头的骑兵顿时折损了一半! “我的老天爷爷咧!”这些骑兵撑不住连弩的恐怖威力,顿时溃不成军,也不消阿史那厉尔下令,纷纷从两边散开,仓惶逃命去也! 骑兵无法箭矢风暴,更无法靠近神火营,也就更别说摧毁徐真那六门真武大将军,当骑兵开始溃败之际,中军的步卒和弓手早已阵形大乱,眼见败事已定,纷纷骚乱起来,督战队都没有再杀人示威,以催促士兵前进,因为督战队都开始纷纷后撤了! “千杀的贼子!还不快传我命令,调葛尔赫的五千人来助阵么!”阿史那厉尔亲自督战,斩了带头逃命的几个低阶军官之后,连忙呼喝亲兵到后方去传令。 葛尔赫父子的那五千军,乃留守后方,以防止契苾何力突袭,此刻为了扭转颓势,也只有先调过来拼命。 正危难之时,战场上却突然变得极其安静!就仿佛天地停止了喧闹一般,这种错觉实在是微妙! 经历了短暂的安静之后,人喊马嘶,箭雨破空之声,伤残军士的哀嚎求救又再一次涌入到耳中,原来适才的短暂静谧,是因为少了不曾间断过的火炮之声! “炮弹用光了!” 阿史那厉尔心头狂喜,诸多将领似又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因为火炮变哑巴,诸多阿史那乱兵纷纷纠集了起来,士气声威大震! 徐真也是无可奈何,倒也并非炮弹打没了,而是火药耗光了! 为了研制这些火药,李淳风与阎立德几乎动用了军中所有的相关资源,硝磺朱砂水银之属,乃丹鼎大家珍爱之物,金贵珍稀,能攒出这许多火药,任凭大唐军力强盛,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再多却是没了法子。 火炮一停,敌军顿时反扑而来,然而经过火炮和连弩的一番灭杀,敌军力量被极大削弱,徐真也毫不胆怯,不等城中主力部队出击,已然抽出手中长刀来,大喝一声道:“神火营的弟兄何在!” 麾下一干弟兄们齐声应命,纷纷挥舞兵刃,尾随徐真杀将过去! 徐真双手紧握刀柄,狭长刀身倒拖于身后,疾行数步变为狂奔前冲,对面一名敌人压肘平端步槊,猛然朝徐真刺了过来! “撒手!” 徐真一声暴喝,箭步向前,避过槊刃,长刀却是沿着槊杆子一削到底,那敌人双手应声而断,徐真再复一刀,斩落硕大头颅! 见得自家主公英勇当先,弟兄们一个个也是不落人后,而城中雄兵也如潮水一般涌出来,双方进入到了近身血战的节奏! 徐真这边人才济济,猛将如云,且看谢安廷白甲银枪赛过后汉马超,周沧巨刀生风比肩翼德典韦,高贺术如蛮熊般横冲直撞,铁蒺藜骨朵四处掀起泼天血雨,似那追命的修罗,胤宗来去如风斩首杀戮尽显闪电之快势,薛大义一柄横刀中规中矩,攻防有度,却无懈可击,秦广一双长剑左右互搏,锋锐无边! 诸多弟兄们更是如那苍龙升海,似那猛虎出柙,又像狼豹之兽潮,人人争先,个个奋勇,杀得是酣畅淋漓! 薛万彻虽有些自己的腌臜勾当,然却是货真价实的战争悍将,领军从城中杀出来,眨眼间犁出一道长长的血路来,几乎将地方战阵一截两半! 李德奖武艺高超,又有他家大人在城头观望考校,使出浑身解数来,一柄诡异红刃上下翻飞,左右劈砍,鲜血喷涌全身,状如邪神恶鬼,甘州守军气势如龙,威猛似虎,杀得是白地变血池! 阿史那厉尔本以为来了转机,看着火炮歇了,直以为反败为胜的时机到来,没想到实力折损太过严重,士气又落了下乘,如此一冲突,又折损了好几百人头! 他气得嗷嗷直叫,觑准了徐真的方位,拍打胯下栗色大马,挥舞手中五十多斤重的古意大戟,直取徐真而来! 诸多兵器之中,若论修炼之难易,有歌诀谓之:“一月棍,一年刀,十年剑,一辈子长枪。” 这槊却是比枪还要难耍半分,而比槊还要难练的,却是这古时大戟!凡使大戟者,若非沽名钓誉的假小人,便是以一敌百的大枭雄! 也亏得这阿史那厉尔是个人物,五十多斤的丈六大戟,硬生生使出了七八百斤的霸王英雄气,那马儿嘶嘶,手中大戟翻飞如龙,却是以长压短,就要取了徐真的卿卿性命! 徐真也是在卖命打拼,满身鲜血与雪泥,手中长刀嘶嘶破空,将纷纷落下的雪花切了个对半,而后砍下敌人半边下巴来,再一刀,直捅了心窝子,白进红出,凶猛如豺狼! 这厢打得胶着,却不想阿史那厉尔找上门来,待得徐真醒过神来,寒芒森森的大戟已然横砍了过来! 阿史那厉尔这杆大戟也是有些古怪,并非大将常用的雄戟,也不是演义之中的方天画戟,亦非轻巧之勾枪,更不像古时制式卜形戟,而是少见的钺戟! 这钺戟又私名“戚鉾[máo]”,戚是小钺,鉾即通假于矛,发于大汉,却未得推广,古籍亦无记载,乃罕有之兵器,戟头安有钺刃,即可入长柄斧一般劈砍,亦可凭借尖端小枝做那长矛突刺,变化多端,颇难上手。 然阿史那厉尔却是十年如一日耍弄着奇门兵刃,手脚娴熟,眼看着就要将徐真一戟了结,却不想斜斜里却突然跑出一个大汉子来,抽了战场上的长槊,直往厉尔脸面上投掷过来! 阿史那厉尔猝不及防,只能丢了徐真,低头躲过那飞来长槊,而投槊之人已然趁机欺近来,暴喝一声,手中古怪大刀猛然将厉尔的马前蹄给砍将下来! “贼子好胆!” 厉尔怒骂一声,却是从马背上跌落了下来! !! 第七十一章 战局已定公主危急 这一战从子午时辰拖到卯时,天发亮之际白雪越发沉重,纷纷扬扬却掩盖不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任是阿史那厉尔一身虎胆英雄气,此刻都气喘如牛似那强弩之末,手中钺戟也变得沉甸甸没得力气提起。 自从被周沧斩了马前蹄,跌落了战阵,他就一直缠着徐真,双方相互纠结,你来我往,间中自有亲兵相护,虽伤不得大体,身上伤势却也越积越多,斗志却不曾落了半分! 徐真虽然年轻气盛,但得了李靖的《增演易经洗髓内功》,气息绵长活力浑厚,也不怯了厉尔的年富力壮。 甘州守军气势如虹,战线一路从城门推移到城外十里,沿途躺满了尸骨刀兵,马儿四处乱跑,却是那大雪都无法掩埋得住! 阿史那厉尔也是心中悲愤,多有英雄穷途末路的伤感,想那葛尔赫该是临阵丢了主帅,自顾亡命走了罢,午夜使唤亲兵去搬运救援,到得如今卯时天亮,这数里路就是横着滚,也该是滚到这厢来了。 眼看着二万兵马被徐真火炮一番扫荡,又遭那箭雨连弩一通乱射,折损了小半,猝然之下,又被甘州守军一番冲突,乱糟糟没个主心骨,又丢了数千首级,鏖战到得天亮,早已十不存一,眼下只剩苦哈哈的三四千人,兀自艰难支撑着不肯离去。 这些可都是厉尔的掌心肉,都是他一把手从草原最底层带起来的死士亲兵,战斗力绝非等闲,奈何如此长时间的消磨,却是经不住唐军的奋勇,折损了这好多人马,该是大局已定,厉尔却不愿就此狼狈逃难,心中一时犹豫,又被追剿了一段,数百条人命就这么被留了下来。 唐军这边也不好受,虽是乘胜之势,将士鼓舞,大快人心,然毕竟人数处于劣势,持久鏖战之下,慢慢也是颓然,连拿年近七十的老军神,此时都不顾劝阻,傲立于风雪之中,在后方擂鼓助威! 徐真用那长刀拄着,外头下着雪,红甲内里却出着汗,浑身乏力,手脚颤抖,不知还能支撑到哪一时刻,放眼望去,虽大雪纷飞,却遍地血红,如那炼狱现了人间,实教人心头发寒。 然一路走来,莫不是为了这一决战,若苦于微末艰难就轻易放弃,又岂是大丈夫所为,怎能积蓄雄壮军气? 念及此处,徐真那布满血丝的双目陡然亮了起来,如同注入了万千活力,见得一名啊柴嗷嗷着冲杀过来,他猛踢刀头,掀起雪泥,正泼洒在那敌人脸面之上,手起刀落,对面人头落地,骨碌碌滚了两圈半! 他只觉自己已经麻木不仁,可每次见得自己手下亡者,仍旧不忍直视,却又无可奈何,只盼着这一战尽早结束,好谋了三四斤军功,赏赐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回到长安继续混吃等死作罢。 只是周沧与谢安廷等一干狼虎儿郎却是兴致勃勃,闹腾了大半夜,却不见得困乏无力,手中兵刃早已豁口如锯齿,也不知砍断了多少脖颈骨,如今还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将这些个啊柴追杀了一路,简直落花流水,留得片甲却留不得头! “罢了罢了!去去去!都与我逃了命去!”阿史那厉尔自不是那短气的英雄,然时势弄人,若非出了徐真这么个魔头,又如何让这八门挨千杀的火炮,葬送了好端端的战局,自古战事,时也,命也,既有那乱世出英雄,自然有那被杀的老汉。 阿史那厉尔虽然不愿承认了这事,然则事实确确实实如此,自己就是那无奈被淘汰的老汉了。 诸多亲兵早已丢了肝胆,听得主帅下了退兵的令,灰溜溜一路狂奔,连头也不敢回,生怕一扭头,眼睛里看到的只是一片刀剑的夺命寒芒。 又走得二里地,背靠了黑水河,诸人力气不济,却是想着迟早要被追死,不若置之死地而后生,哪怕死了,也要用那马革裹了尸身,也不枉戎马半生,活得痛不痛快自是另说,死时却要有头有脸堂堂正正了。 既心生死志,也就慢慢缓了下来,正欲与追兵拼命来着,黑水河那边却是人喊马嘶,蹄声隆隆敲了大地鼓,一彪人马林林总总说不得有三四千,浩浩荡荡就穿了风雪过来。 风急雪大,阿史那厉尔也看得不甚清晰,只觉得该是葛尔赫父子发泄良心,过来救援同袍了。 转念一想,战争最关键之时都不曾来看一眼,此时来该是收拾残局,坐收了渔翁好处,却是教人恨之入骨却又不得不心生期待。 若真叫这父子俩抓准了这时机,说不得久战了半夜的唐军会被反杀个干净,如此一来,功劳可就全落在慕容家父子俩手里头了! 然而现在连命都顾不上,阿史那厉尔又如何体谅这些个事情,连忙带着弟兄往黑水河下游转移,又被掩杀了一番,风雪凄凄惨惨,让人好不心酸。 徐真等一干唐军追得远了些,也不太安心,见得风雪之中刀枪旗帜林立四野,心里头也是发了慌,同样放慢了脚步子,集结了阵型,做了个防御的姿态,缓缓往前推进。 若说卖力拼命,周沧等几个弟兄自然不怯任何人,连张久年这等谋臣,都杀得满身满脸是血,但若说道推敲占据变化,又有谁人敢在李靖面前称大? 虽在后方擂鼓激励,然老军神时刻不在关注着战场局势之变化,此时异军突起,由不得心声警兆,然细细想了一番,却抓住了些许苗头来,当即下令道:“都冲杀上去,莫走脱半个贼虏!” 诸多弟兄还在担忧对岸是敌是友,主将却是下了死命,诸将士又岂敢不卖命追击?当即抖擞了精神,将地上的敌人尸首踢开,扒了一口干净白雪,草草塞入嘴中解了饥*渴,又不要命地往前冲杀! 徐真也不明白李靖何以如此,所谓穷寇莫追,自是有着天大的道理,阿史那厉尔的残部已然没了威胁,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就不怕狗急跳墙,多葬送了弟兄们的性命? 然而张久年却是冷静了下来,思前想后,不得不将老军神的底气,放在了契苾何力的身上! 想起契苾何力的援军,诸人也是精神振奋,主帅如此决绝,想来也是寄托了殷切切的希望,只好硬着头皮赌他*娘的一把! “嗨!” 徐真闷哼一声,拔起百斤重的步子,跟着人潮往前走,却已然听得前面喊杀震天! 这番生力军气势惊天动地,为这死气沉沉的战场注入了新鲜的活力,说不得又要白流鲜血染了黑水河。 只是双方都在赌,这援军到底是慕容寒竹与葛尔赫的狼骑,还是契苾何力的大军。 不过听得这喊杀声与沉闷的死前哀嚎,军中袍泽都振奋起来,因为喊杀声乃大唐言语,而非贼虏腔调,虽晚则晚矣,然契苾何力的援军,终究还是来到了! 阿史那厉尔仰天长叹,自谓回天乏术,只好接过亲兵递过的缰绳,跨上一匹大马,带着不足一千的残兵,往祁连山方向逃亡。 此时天寒地冻,他们身上又有诸多伤势,随身又无粮食,入了祁连山,跟自寻短见有何区别? 契苾何力也是个明白人,掩杀了一番之后,也就勒住了队伍,与李靖相见之后,各自描述战况,契苾何力却是遮遮掩掩,不太爽利。 此战之所以能大获全胜,皆赖徐真神火营那八门神火炮之威,李靖也不避嫌避讳,加上契苾何力与徐真又相熟,故而命人沿途打扫,自己人却是扎下了临时中帐,一干将领于中庆功议事。 李靖不敢坐,自然无人敢坐,待得李靖坐下了,仍旧无人敢坐,目光却都投在徐真的身上。 若无徐真,他们连屁股都保不住,徐真占了这首功,何人还敢小觑? 徐真也不是那糊涂人儿,自然不敢开口,待得谋士刘树艺诚意相邀,他才卖了个乖巧,让薛万彻和契苾何力先入了座,又是一番礼貌谦让,这才坐了下来。 契苾何力不是那弯弯曲曲的人,直来直往,见得徐真如此扭捏作态,也是打趣老军神道:“这小贼子本是个豪爽英雄,怎地到了卫公麾下几日,就养了一身婆娘气息。” 恶战大胜,大家又知晓契苾何力脾气,不由哄堂大笑,憋屈了两个月的闷气,总算是得以舒缓发泄出来,此番论功行赏,说不得又要转了勋策,提拔了官职也。 然而徐真心头却仍旧是不安,总觉着少了些许关键之事,下意识摸了摸手指,触碰到那铁扳指的冰凉,才恍然醒悟过来,如那冰水兜头泼下,瞬间冷到了脚趾头,慌忙问那契苾何力:“敢问领军将军,可曾将...将我那妹子也随军带了来?” 徐真心急,差点就将李明达的身世给说道出来,好险转了口,只道是自家妹子,诸人也是有些疑惑。 这契苾何力却不明所以,愣了愣神,这才点头道:“令妹与祆教老宗师都跟了过来,某已经着人保护在后方,想来半个时辰之内,就能够赶来了。” 徐真闻言,如那五雷轰顶,也顾不得礼仪,冲出帐篷去,放了命大喊着:“能动的弟兄,全部都跟我来!” 他本只是都尉,操控着自家本部神火营,不敢僭越呼喝其他诸营弟兄,然事关紧急,其又在此战中赚下了大片大片的好声望,故而一呼百应,果真是能动的都跟了上来! 契苾何力朝李靖投去疑惑的目光,李靖却是轻叹了一声,点出了关键来:“何力老弟,这回你是大意了,那慕容家的军马,从昨夜子午时分就不曾出现过,想来...想来是去做那件大事了!” 契苾何力猛然跳起,一巴掌就拍在自己额头上,兀自跟了出去,劈手夺了马匹,追随徐真而去! !! 第七十二章 寒竹筹谋徐真作质 张慎之本就不是个英豪之人,他追随段瓒、侯破虏而来,带领一千军士协助契苾何力,虽然战斗已进入尾声,但他仍旧不敢太靠前,在亲兵团的护卫之下,追剿些许落单贼军罢了。 此时无论李靖的甘州守军,亦或是契苾何力的援军,无一不奋勇当先,追击掩杀阿史那厉尔的残部。 可偏偏这个时候,他却听到徐真正号召军士,欲往张掖方向而去,这让他顿生疑惑,连忙报了段瓒与侯破虏,三人互视了一番,心知徐真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当即带了一百人,混入到人群之中,南下赶往张掖。 徐真心系李明达安危,也不曾思虑太多,本部六百人保存完好,并无太大伤亡,担忧慕容葛尔赫军力犹盛,这才呼喊了一众守军好儿郎,陆陆续续征集了千余人,战场上随处搜罗了战马,急不停蹄地开往张掖方向。 却说李明达这厢只有二百余精锐护卫,于龙首山脚下踟蹰,等待着契苾何力的情报,待战事一了,即可回那甘州城中安顿。 直至巳时,雪势越发盛大起来,队伍虽然处于避风阴面,却难耐冰寒,李明达内嵌皮甲,外覆冬衣,仍旧被冻得脸颊通红,不住打抖。 正犹豫着是否派人前去打探,那些个精锐护卫却是陡然警觉起来,然而还未抽刀拔剑,三面已然涌出数不清的敌军,将他们重重围在了山脚之下! 慕容骁从军中拍马而出,举刀遥遥一劈,麾下骑士轰然出动,顿时冲杀了过来! 精锐护卫心头大骇,却是不知这一支贼军从何处冒将出来,眼看着形势危急,只能死命一战,护着李明达、摩崖和李无双等人,四处冲突,却不得脱了围困,反被慕容骁的人手慢慢斩杀赶紧! 慕容骁冷笑连连,早吩咐手底下的人不要伤了李明达等人,只当得猫耍老鼠一般戏弄,最终还是将那些个精锐都给杀了干净,就只剩下李明达等几个骨干。 他不是蠢人,历经数次生死凶险之后,心性更是得到了蜕变,此番不去打援阿史那厉尔,实乃慕容寒竹的计策所致,并非他父子二人动了分心。 这慕容寒竹也不知哪里得到的军报,得知伏俟城已然被侯君集和李道宗的军队攻陷,清河王诺曷钵就俘,已经写了降书,奉献到长安去了。 那侯君集和李道宗长途奔袭,杀入吐谷浑腹地,斩首无数,掠得军资钱粮无数,更是收获了牛羊牲畜二十余万头,优良战马上万,可谓完胜,而诺曷钵投了降书之后,说不得要赔偿一大笔给大唐,如此一来,吐谷浑就算没完蛋,也只是名存实亡的下场。 这也就意味着,阿史那厉尔和他慕容葛尔赫的部队,成了那无根的浮萍,如今远征漂泊在外,有家归不得,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 慕容葛尔赫父子绝非优柔寡断之人,正因为有了慕容寒竹的指点,他们才得以重新崛起,故而对慕容寒竹也是百依百顺。 昨夜阿史那厉尔出征之后,慕容寒竹就命人偷偷将光化天后给接了出来,跟着慕容葛尔赫的五千人马,往张掖方向行军,绕过了祁连山之后,再往西去,有了这五千人马,也算是保留了火种。 再者,慕容寒竹深知李靖的多谋善战,这老儿宁可死守两月有余,都不愿出城一战,没有十足把握,是不可能夜间突围,故而阿史那厉尔此战就算不败,也只能落个惨胜的结果,根本就再无余力来约束葛尔赫的队伍。 阿史那厉尔不晓得关键所在,而慕容寒竹却私下与大唐这边搞了小动作,只要将李明达给俘过来,还愁离不开这大唐边关? 凯萨这边苦苦支撑,终究是寡不敌众,被慕容骁的部队给制了,也不消多做捆绑,几个人直接被押送到了慕容寒竹的面前来。 光化坐于帷幕遮蔽的大车之上,双目精芒投射在李明达的身上,也不知心有所感,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一年,她也是个公主,只不过是大隋的公主罢了。 “寒竹,北边可打点妥当了?” 听闻光化开声,慕容寒竹微微颔首示意,让人将李明达凯萨等人都关到囚车之中,也懒得收拾残局,将这支小队的军粮物资都收了,准备渡过黑水河,往吐谷浑北方退走,绕过祁连山,就能够得到接应。 可没想到正要起行,却见得甘州方向一支军马劈开风雪而来,距离本部三百步开外才停了下来。 慕容骁双目陡然一亮,透过风雪,看到这千余人的首领,正是自己的死敌徐真,当即下命警戒,过得片刻,见对方再无后军赶来,这才安下心来。 徐真这边虽然刚刚得胜,占了这胜利姿态,然而慕容骁以自己的五千人马,想要杀光徐真这一千人,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没想到长生天眷顾,在自己北逃之前,还将徐真这个宿命之敌送到了他慕容骁的面前,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慕容骁抽刀遥望,正欲与徐真做那生死决斗,然而慕容寒竹却拍马前来,制止了慕容骁的冲动。 “若与之死战,虽能大获全胜,然时间却拖沓了下来,那高甄生虽不是勇武的战将,却是条狡诈的毒蛇,此时必早已离了张掖,心急着到甘州去抢功劳,若我等不赶紧离开,待得高甄生的人马赶来,也就再走不脱了。” 慕容寒竹的话在情在理,葛尔赫父子也是反省了过来,但他们很清楚,李明达的身份有多么的重要,就算他们不想决斗,徐真也不可能眼睁睁放他们离开。 果不其然,那徐真显是心急,但却压得住性子,也不驱使大军,自己背了一方角旗,单枪匹马就疾驰而来,数百步距离转瞬即至,勒住了马,也不看慕容骁,却将视线投在了慕容寒竹的身上。 慕容寒竹眸子一眯,往徐真身上扫了一轮,见得徐真姿态沉着,气度稳定,颇有虎将之风,心中也不由爱惜。 凯萨和李明达等人于囚车之内探视,见得徐真孤身前来交涉,心头顿时涌起希冀,却又担心那慕容骁狼虎之心,喜怒无常的性子发作起来,将徐真杀之而后快,那可就苦煞了心肝儿也。 徐真却朝囚车这边轻轻点了点头,也不敢下马,于马背之上欠身朝慕容寒竹行了一礼,却并非武将之仪,乃是文士之礼。 慕容寒竹出身崔氏,世代传承书香,见得徐真行文礼,也是气质表露,回了一礼,这才听得徐真问候道:“后生晚辈徐真,见过先生。” 他与张久年每日筹划,对慕容部最近的表现圈圈点点,早已窥视到个中奥妙,这慕容骁虽有勇力,却无智谋,背后必定有人支撑,如今见得慕容寒竹真容,却是个中原文士,知晓此乃幕后推手,这才直指关键,跟慕容寒竹交涉了起来。 “徐郎君果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每每听闻徐郎事迹,由不得让人唏嘘,今日一见,也算是有幸了。” 慕容寒竹也不缺了礼仪,他不像葛尔赫父子,担忧高甄生来援之事,不过是为了推阻慕容骁,其实他心里清楚,就算高甄生的队伍赶来,也未必敢大肆冲杀,因为唐军高层知晓李明达身份的,该有一掌之数了,若他高甄生不顾李明达安危,那心中的腌臜也就昭然若揭,他断然不会如此鲁莽。 而徐真则不同,为了救回李明达,他哪怕拼尽了这一千人,估计也要拖着慕容部不放,到时候无法准时赶到北方去,与那接应的人碰不到头,慕容部这五千人马可就没有扎根的地方了。 如此形势,徐真一清二楚,慕容寒竹也是心知肚明,大家都赶时间,也没必要拉拉扯扯,徐真到底年轻一些,开门见山道:“先生,晚辈那几个朋友并非军中人士,不过是追随伺候晚辈的亲属,所谓两军交战,不伤无辜,先生也不是那嗜血好杀之人,不若放了我这几个朋友,晚辈必定念了这份情。” 慕容寒竹也是呵呵一笑,假仁假义地说道:“原来是徐小朋友的亲人,这也算是误会一场,不过你身后的将军们可不作这番想象,实不相瞒,我等出征久矣,思乡情切,也不想做那你死我活的打拼,不如咱们就做个交易,我放了你的朋友,你也约束部将,莫做那无谓的纠缠,如此可好?” 话已至此,两人也算是差点敞开了心房,只要能将李明达几个换回来,又何必让后面这一千弟兄跟人家拼个干干净净? “先生果真通情达理,如此甚好,这情分,晚辈是记下了,烦请贵部弟兄,将我那些个朋友都放了过来,晚辈自然离开,不敢再挽留。” 慕容寒竹却摇头一笑,朝徐真说着:“不是老夫多疑,实在是忌惮徐郎手底下的人压不住血性,不如徐郎跟着我走上一段,将我等护送出边境,不知小朋友可信得过我?” 徐真暗自骂了一句,但表面上却展露微笑来,大度地说道:“即使如此,又有何难,晚辈自信先生不是那食言失信之人,自当践送一遭便是。” 慕容寒竹听得徐真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不由暗自佩服徐真胆气,然实乃逗留不得,命得慕容家父子指挥了部队人马,延绵逶迤地投北而去。 徐真自然跟着,周沧等人却是急了,命诸多军士原地待战,自己挂了一面旗,从后方追了过来。 慕容这边见得只有周沧一人,想是徐真需嘱托吩咐一番,也不相拦,徐真三言两语说了利害,周沧这才打马回去。 他自然不能说徐真为了打救公主殿下,要当了人质,送这一支敌军出去,面对诸多军士的质疑,他只是愤愤地压制着,让诸人原地待命便罢。 诸人自然不解,数十里地奔袭而来,却又眼睁睁看着主将跟着敌军走了,这算怎么个事儿? 周沧也没个解释,军伍多有不平,顿时议论纷纷,兀自骚动了起来! !! 第七十三章 顺利脱离偶识弄赞 周沧也管不得这些军士暗自议论,只是把来龙去脉说与张久年知晓,那薛大义秦广等人皆不清楚李明达身份,只道凯萨李无双与李明达都是徐真军中女奴禁*脔之属,这也是当初薛大义不服徐真之缘由其一。 此等隐秘之事,自然不能四处张扬,可若不道出事实真相,又难以服众,张久年也只能将情势推说了一番,只道徐真为了保全诸多弟兄性命,与那贼虏头子做了一笔沟通。 不想此话一出,诸多儿郎却是群情激荡,他们正当新胜,又何须与那贼子做买卖,虽说敌军势大,然他们一腔热血喷发,又岂会惧怕死战? 这一次连神火营的弟兄都不能理解,徐真在他们的心目之中,就是绝不退缩的英豪,每战必当先,身上伤疤比那墨痣还多,何时会惜命做了这勾当? 侯破虏几个潜伏于军伍之中,知晓徐真孤身会敌,势必为了李明达几个,就偷偷摸摸在军中散布谣言,说徐真为了自家三五个禁*脔,做了那带路的内贼,要放了这些贼虏离开! 这谣言瞬间就传遍开来,诸多军士吵吵嚷嚷,未曾想到自己心中的大英雄,居然是这等急*色好女之徒! 徐真与侯破虏争抢女奴之事,曾经在军中有着不小的传播,随着徐真之名不断宣扬,他随身带着女眷的事情也成不了什么秘密,如今侯破虏几个这么一说,大家也就全信了,一个个叫着喊着要追杀上去! 周沧却是个急性子,听不得别人污了徐真的名声,大马金刀往前方一拦,大声镇压道:“尔等都是没眼珠子的短命鬼!我家主公为人光大,怎能被你们这些烂舌头的贱*人一通乱污,若不想追随,尽可自行离去,敢坏我家主公的大事,莫要怪你爷爷刀下不留情!” 张久年等一十三红甲弟兄自是帮着周沧,生怕事态失控,顿时站出来帮着镇压场面,高贺术和胤宗麾下弟兄对徐真死心塌地,自当出列,薛大义和秦广虽也出面,但原先勇武营的弟兄却动摇了人心。 侯破虏几个又趁机煽风点火,谴责徐真者占了绝大多数,军士们情绪激动,叫嚷着要违抗命令前去追击,却又忌惮周沧等人的武力,一时间吵吵闹闹,眼看着暴动一触即发。 值此时刻,南面却来了一队前哨先锋,挂的乃是高字旗帜,果真是那高甄生的大军欲投甘州去争功! 侯破虏几个早做了准备,待得高甄生一到,随即蛊惑了几个胆大的亲近校尉,一同向高甄生告状,说徐真为了自家女人,送走了慕容部五千兵马! 那高甄生也是个喜做戏的假人,当即装了愤慨大怒姿态,趁势拉拢了这些军士的人心,然他小心思打得响亮,此去追击,说不得要坏了侯君集大事,又拖延了自己去甘州复命的时机,遂安抚这些军士,说徐真是与虎谋皮,能否回来还是个问题,不如到甘州去,禀明了行军总管,让李靖大将军做抉择。 这些个军士本就是墙头草一般的人儿,一千人对上五千人,结局也就是个死,却又生怕落了坏名声,只将徐真这出头羊给推了出来,此番见得高甄生出言担当,自是唯命是从。 周沧几个却固守徐真命令,不与那高甄生当真,势必要原地留守,等待徐真归来,高甄生心头不悦,见不得这些人效忠徐真,当即大怒骂曰:“尔等也想跟了那徐真当个卖国的小儿么!” 此言一出,麾下军士锵锵拔了兵刃,说不得要将周沧等人强行解回甘州去! 周沧几个也是好不胆怯,虽本部六百人只留下了四百余,然一个个都是死忠的猛士,一路厮杀积攒的杀气顿时弥散开来,分毫不让,却也是唬住了高甄生手底下那帮懦夫。 高甄生不想让李靖抓住延误军机的由头,也没了跟周沧这些人痴缠的心思,只约束手下人,不顾周沧的人马,兀自投了甘州去。 周沧愤愤着骂了一阵,这才在张久年的点拨之下,领了诸多死忠弟兄,越过黑水河,往北接应徐真而去。 徐真虽有过这些顾虑,但无法亲见侯破虏和高甄生等人的丑恶嘴脸,此刻他已经随着慕容部深入到了祁连腹地,到得傍晚,暮色昏暗,风雪虽缓了些许,但气温却越发冰凉。 又走得二里路,终于见得前方旗帜林立,竟是一支规模壮大的生力军! 那旗帜却与吐谷浑旗不同,多为黄红之色,军士战阵全然不见松散,展示出极为生猛的战斗力! “这...难道是吐蕃的军队?!!!” 事实证明徐真的推论并无差错,伏俟城被唐军攻陷之后,吐蕃趁火打劫,将吐谷浑北部领地几乎占据了大半,而慕容寒竹此刻能够得到吐蕃方面的接应和礼遇,他在这过程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也就不言而喻了。 慕容葛尔赫父子之所以对慕容寒竹言听计从,那是因为吐谷浑虽败给了大唐,吐谷浑的北方,也落入吐蕃手中,但今后这北方之境的话事者,却变成了他慕容家! 光化和慕容寒竹真正谋划的是什么,他们虽然好奇,但并不想多做猜测和干涉,因为这些都不是他们所能够左右的事情了。 慕容寒竹与吐蕃军的首领沟通了一阵,这才命人将囚车打开,放了凯萨等人,他倒也守信,让出几匹马来,使徐真等人不至于冻死在半路。 徐真表面上隐隐切切地感激了一番,心里却骂起这老狐狸的狡诈来,这慕容寒竹绝非善心之人,一举一动背后必有深意。 单说若杀了李明达等人,那大唐的朝廷内斗也就随之偃旗息鼓,可如果将李明达放回去,势必要掀起一股血腥风暴来。 而放徐真回去,以徐真新晋之功,加上如今为了救人而放虎归山留后患,幕后诸多势力再挑拨操控一番,势必会引起军中诸多势力的争斗,此等价值和益处,却是比杀了徐真要来得巨大。 徐真也没奈何,与凯萨几人不敢多留,正准备往回走,却见得吐蕃军中奔驰出数十骑来,为首者乃二十多的大好儿郎,一嘴“几”字胡须颇为风流,不分说就拦住了徐真的去路。 那小首领颇感兴趣地打量着徐真几个,而后用生硬的唐语问候道:“我是那吐蕃王国的人子,仰慕大唐的风格,听闻几位朋友都是好唐人,不如到我营帐作客,也好与我说说唐国的风情,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徐真心头烦躁起来,这慕容寒竹不留自己,这个吐蕃汉子却是来搅局,不过他心思活络,当即转了念头想着,这人虽然看着打扮是个小校,没甚权柄,然则能够独自脱离了队伍,前来问话,唐语虽然生硬些,但用词倒也无误,想来必是吐蕃中的贵家子弟,当即婉拒道:“多谢弟兄好意,不过我等离家久矣,思乡心切,怕是要辜负弟兄的好意了。” 那汉子也不是个蛮横的人,却是文绉绉地说道:“你们唐人有话说,远游思家乃人之常情,即使如此,我们也不拦你,却不知可否留下姓名,他日或有相见?” 徐真顿时觉得这吐蕃汉子到底是有趣,连忙拱手行了一礼,道了姓名,又反问对方名号,那汉子也不扭捏,洒然笑着答道:“吾名弄赞,他日有缘,必得相见,到时徐朋友可不要推辞了。” 这弄赞也是个妙人,命手底下的人送了几方白绸,挂在了徐真几个的马脖子上,这才洒然离开。 徐真到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思来想去,这史书上也不见得有弄赞的名号,想来只是无名小卒罢了。 然而走了半路,李无双却暗自低呼了一声,与李明达交头接耳,窃窃说了些什么,后者也是恍然大悟的样子。 徐真赶了半步,与李明达并辔而行,好奇问起,这丫头却卖弄神秘,不过看在徐真托命相救,也不戏耍,当即说道:“这弄赞其实作为器宗弄赞,乃是吐蕃的新王,早年还派了使者,到我大唐来求亲咧!” 徐真心头一紧,弄赞即松赞,感情这小校模样的人儿,居然是吐蕃王朝的首脑松赞干布(注)是也!他下意识往李无双身上扫了一眼,想起他日这小娘儿可是要嫁给这个弄赞当婆娘的,此时提前相见,却相互不识,心中不由窃笑起来。 多了这小插曲,一路上的忧思也被冲淡了许多,走不多时,就碰到了前来接应的周沧等人,听闻了军中变故之后,徐真就再难开心起来了。 李明达的身份必须要保密,如此一来,自己可就需要莫名背负极大的骂名,甚至于连李靖或许都无法为他承担更多,只希望能够早已班师,将这李明达送回长安去了。 事实证明,徐真想得还是过于轻松,此时甘州城中,已经隐约有了暴风雨来临前的那股压抑宁静了。 (注:松赞干布,唐代汉文史籍作弃宗弄赞、器宗弄赞,器宋弄赞等,均为译音,松赞干布是后人为他加上的尊号,松赞是名字,干布则是尊号,求亲多年不得,后来才将皇室宗女嫁给他,是为文成公主。) !! 第七十四章 奏凯班师银镜寄情 徐真领衔于前,到得亥时才回到甘州城下,诸多军士仍是在打扫战场,一片狼藉喧嚣,见得徐真本部人马归来,这些人却停下了手中活计,如见精怪一般注目于徐真这厢。 契苾何力和李靖收到风声,忙着出来迎接,旁人不知,直以为这两位将军出来迎那徐真,却不知晓这两位长者所迎者,乃大唐晋阳公主殿下! 高甄生这厮早已将徐真渲染成怯战而释敌的软蛋子,诸多军士心中本就忿忿不平,见得主将还要出城来迎,对徐真更是深恶痛绝,只是他们都已忘记,若没有神火营,此时的甘州城早已被阿史那厉尔的军队给荡平了去! 亲兵入禀之后,高甄生也是从营寨之中走了出来,虽然他做事有理有据,然李靖是何等目力,终究还是判定了这位大都督刻意延误怠战,不准他入城驻扎,待一切落实,自会上报朝廷。 而他高甄生也不是等人来拿捏的懦夫,明知李明达身份的他,此时却走出了营房,自顾来到徐真面前,毫不留情面地指责道:“徐真,尔暗通贼虏首脑,做得好大的勾当,私自纵敌于野,现今岂敢回来!” 有李靖在支撑场面,徐真自然不怯这位大都督,不卑不亢地直起腰杆来,直勾勾盯着高甄生,针锋相对地反击道:“大都督好大的威风,若早前接收救援军书密信之时能有这番气度,我甘州又岂会徒生诸多伤亡,都督都敢回来,我徐真怎地就不能回来!” 高甄生脸色顿时铁青,身边心腹早已暗中点拨了人手,于军中煽动人心,见得徐真伶牙俐齿好生不害羞,顿时群情激愤,纷纷唾弃徐真,将神火营领先突围的天大功劳都忘得是一干二净。 李靖身为主帅,岂能看着部下撒野,当即冷着脸喝止道:“徐都尉劳苦功高,此役之首席功臣,谁人敢质疑,乱了军心,且怪不得某不讲情面!” 老将军虽治军严谨,然喜怒不形于色,极少于人前脸红,今夜却是为替徐真开脱,怒叱了这一干人等。 见得高甄生不死心,急欲将事情闹大,李靖也一口将对方给堵了回去:“高都督若有质疑之处,尽可上告朝廷,若刻意传播谣言,也就莫怪老夫心冷!” 老军神毕竟有过人之威望,经此喝斥,诸多阴暗将领多沉静了下来,各自安顿兵马却是此处不题。 徐真本部弟兄入城休整,李明达与李无双则被李靖安置于城内府院之中,内外重重保障,日夜有军人把守巡视,免生事端,只待军文与长安那厢来往妥当,就可班师回朝。 这小丫头久不见徐真,忧心忡忡,如今徐真安然无伤,免不得要召见一番,切切说了些熨帖话儿,徐真心头温暖,也跟着调笑几句,倒也别有一番乐趣,旁边的李无双见得徐真无礼失态的样貌,多有不悦,却又不好明言,只得在旁嘲讽揶揄,徐真大度,不以为然便罢了。 过得三五日,徐真每日照着《增演易经洗髓内功》锻炼气息,又修那《圣特阿斯维陀》的七圣刀秘法巩固体魄,与凯萨重温缩骨柔韧的隐秘瑜伽术,元气恢复极快,白日里又跟周沧等一干弟兄打打闹闹,多有受益。 这谢安廷一干银枪出神入化,引得胤宗等一干儿郎羡慕英雄,每日追随操练枪棒,本部这六百人龙精虎猛,一个个竟刀剑纯熟,枪棒精深,颇有以一当百的精锐态势展现。 李靖又召了徐真,商讨着班师之后的动向,既送李明达回长安,势必要发生好多牵扯,那朝堂上的争斗,可不比真刀真枪的战场斯文,所谓明枪易躲,暗箭却是难防,少不得要好好教导嘱托徐真一番。 徐真向来以李靖为偶像,得到心中英雄指点,岂有不卖力之说,且其悟性颇高,杂学广博,一点就通,每每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越发得了李靖的疼爱。 这一日考校易经洗髓内功的条理,徐真已然能够自如调息,运动时如那龙象吞吐,气息浑厚绵长,安息时却如山泉游丝,浑然不觉,已然有了登堂入室之气象。 按说李靖喜不自禁,然其却是幽幽轻叹了一声,徐真不明所以,故而相问,李靖早已将徐真当成了内室弟子,军策谋略武艺人心之术从不吝惜,如泼水倒灌一般教训,此时也不避讳了徐真,将那过往之事都说将出来。 原来早前当今圣人曾要李靖教授侯君集,行了师徒之礼,每日问答,李靖也没失了热肠,然而侯君集却自觉不满,上报了圣人,说李靖将反,盖因每到精微之处,李靖则不教授,圣人听后,召了李靖来,责备了几句。 李靖当时也是心中不平,回禀圣人,今日中夏乂安,歌舞升平,他李靖所教,足以安制四夷矣,而侯君集欲尽求李靖之术,岂非将有异志? 此时最终不了而了之,然李靖却看到了侯君集脑后之反骨,如今征讨吐谷浑,李靖乃主将,可他侯君集却带了李道宗,千里奔袭,偷了伏俟王城,却让一军之帅苦守甘州,又与高甄生等阳奉阴违,连公主殿下都敢不敬,这也让李靖心寒得很。 徐真毕竟是小人,不敢在老军神面前搬弄口舌,只是安慰了几句,并不提那些个明争暗斗,反而说些安乐晚年的小玩意儿,闲暇之余陪着李靖手谈斗智,二人情同莫逆,融融而已。 这甘州一役杀敌上万,得军械马匹无数,牛羊牲口更是不可计数,算得是大胜而归,神火营当居首功,加上徐真救删丹,解困张掖,一路奇谋加英勇,身上功绩堆垒下来,却也是让人震惊。 此番有李靖主持,将文书都递了上去,也不需直接赏赐下来,一干赏罚,都等班师回去,再由圣人定夺,以壮国威,鼓励将士,震慑寰宇。 又过了几日,长安终于来了消息,军将们个个归心似箭,早已将行囊收拾妥当,不日即班师归返。 八门真武大将军乃镇守神器,又展现出天地般的神力,必定要搬运一半回去,好让圣人检阅,更是让工部的人多加研究改进,另四门则留在甘州城头,永镇国门。 军士们每日见得这神炮,却是想起徐真的功绩来,虽军中多有教唆,污辱徐真之名,但军士们爱憎分明,这徐真之功却也不便抹杀,敬其才却又鄙夷其品行,褒贬不一,毁誉参半。 李淳风与阎立德收拾了匠营,徐真却教了他们一桩大事,二人也是猎奇心切,三五日之内,就与徐真一同尝试,研造出来的新物事却是让几个人震撼不已! 到得这日,风雪不见,万里放了晴,李靖一声令下,大军浩浩荡荡开了出去,旗帜如林,马声如浪潮,人人喜乐,奏凯而归。 李明达自有李无双相伴,途中多有军勇相护,凯萨乐得清闲,然久不见徐真,却难免生出异客伤情,只觉偌大天地,却是他人河山,并非自己家园。 这日入夜,寒风料峭,她却没有围坐篝火,草草果了腹,自在营帐之中歇息整顿,思想着自己年岁已长,却没个寄托,毕竟是个女儿家,越想越寂寞,没来由梨花落雨,轻叹了红颜。 正伤感之际,徐真却不请自入,若是平时,凯萨警觉敏锐,必然察觉,此刻伤春悲秋感叹薄命,却无动于衷。 徐真看着美人那曲线背影,微微抽泣着,楚楚动人,心头不由一悸,想起凯萨一路忠贞,二人不打不识,更是以性命相托付,不禁疼惜这姐儿,动情之时,也不顾世俗礼仪,从后面环住了凯萨的蜂腰。 凯萨身子一僵,直以为歹人羞辱,奈何双刃不在身侧,正准备反击,却嗅闻到徐真熟悉的男儿体香,脸颊顿时羞红似风中粉桃花。 平日二人调笑,她也只觉着徐真浪*荡浮华,多是抢占她的肌肤便宜,此刻二人动情,方知徐真情浓至真,颤抖着长睫毛,微闭美眸,如陷入那温香梦境之中,只希望这一刻直至长生。 二人沉浸于温情之中,心有灵犀,无声仿有声,徐真仍旧从后面搂抱着凯萨,右手却伸到了凯萨眼前,手中平端一物,在凯萨耳边呢喃道:“美姐儿,你且睁开眸子,小哥哥有件定情之物赠与你。” 那凯萨心头欢喜,张开双眸却骇了一跳,徐真手中之物乃一方奇镜,与寻常铜镜截然不同,银亮万分,倒影之下,纤毫毕现,连那脸上细微毛孔儿都清晰可见,手艺端的是出神入化! 徐真见凯萨喜欢,边在耳边不断说着私密话,二人耳鬓厮磨,全然落入镜中,将二人一颗青春心肝儿不断挑起,心头烈火烧得浑身发烫。 徐真那搂抱蜂腰的手也开始不老实地上下游走,正到紧要处,却听得营外一声惊呼,竟是李明达和李无双二女的声线! 凯萨虽不再护卫李明达,然一路相伴,下意识就冲了出去,往李明达营房跑去,徐真也是心头发紧,却突然想到了缘由,连忙出声阻拦凯萨:“姐儿,莫得甚么事,不去看也就罢了!” 然而为时已晚,凯萨已经冲到了营帐之前,掀开了帘子一看,却是李明达和李无双各举着一块银镜,顾影自喜,爱美心切,小女儿作态展露无遗,在此大呼小叫,好不欢乐! 凯萨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本以为这定情信物全世间独此一件,没想到他人也有之,这李明达也就算了,连平素厌恶徐真的李无双都有! 愤愤着退出营外来,正欲找徐真清算厉害,却遇到摩崖老上师过来,开口就是:“凯萨女儿,徐少君赠了一件奇物,正想给你开开眼界咧!” 看着摩崖手中银镜,凯萨感觉自己已经被怒火占据了理智,见得徐真在身后讪讪笑,气不打一处来,飞脚踢将过去,徐真连忙躲闪,二人追打嬉闹起来。 这徐真也是聪慧,担心在外面被婆娘打了不好看,直往凯萨营帐里钻,凯萨追入帐中,四顾一番,却不见徐真身影,转身欲往外找寻,却被身后突现的徐真抱了个满怀,丢在了胡床之上,死死压在身下,凯萨正要发泄怒气,粉蜜一般的朱唇却被徐真那温热香唇给堵了回去,一腔怒火顿时偃歇,身体深处另一朵粉红烈焰却汹汹烧了起来… 青春年华多风流,谁人甘心了寂寞?既有过生死相托,又何必世俗多磨,平白看那韶华空蹉跎,不如从了好哥哥,一刻**,妙乐不知几多,烧了魂魄,许下了百年的诺,他日携手见孟婆… !! 第七十五章 李治来接提前入宫 东土中原,沃土不知千万,温暖煦和,乃雄鹿之地也,千古不知多少争夺,帝都长安恢弘坐落,受万国朝拜,道不尽大唐无上繁荣富阔。 一路东来,气候越发暖和,诸多将士见得家园故里,欣喜颇多,马蹄儿也轻快了,距帝都二十里开外,驻扎了下来,整顿军容,鲜衣怒马,做那凯旋的骄傲姿态,这才轰隆隆往长安而来。 李靖早已见惯了这等场面,心中无波澜,面上没喜色,只担忧公主殿下回京之后,说不得天地都给这帮乱臣闹个翻,自个儿一世英名,临老却不得不掺和进来,哪里还有半点欢喜可言。 然而诸军将士却如荣归故里,只等着万民夹道,好教天下看看大唐儿郎如何骁勇英雄,满怀只幻想着锣鼓喧天,张灯又结彩,万人空巷,百姓奔走以传颂。 可到了十里长亭,却无半点人烟迹象,遥遥只见得一彪兵马,黑甲银枪,人高马壮,却是左右门监卫的兵马! 见得李靖部军遥遥而来,长亭下数十骑上前来迎,为首者年少风流,眉宇间流露皇帝家气质,却是当今三皇子,晋王李治! 李靖虽年事高大,然英雄气并未短,不做那娇滴滴的轿车,一如年壮戎马之时,端坐于马背之上,腰杆都不曾弯曲,见得李治来迎,压下军伍,不缓不急落了马,这李治却是个懂礼仪的,连忙上前去搀了老将军一把。 李唐家里教育得体,对诸多开国老臣礼貌有加,儿辈对这些个功臣也是恭敬,像李靖这般德高望重,也不亏了这李治的礼数。 李治自然是恭贺了一番,以慰军心,然面容多有隐忧,欲言又止,不得要领,待得明面上寒暄完毕,这才压低了声线,急促问着:“卫公,我那苦命的妹子,可真在军中?” 契苾何力也是个忠实老臣,早已将情报通过自家线路,传递到了长安来,却久久不得回复,也不知这李治如何得了这消息。 李靖本欲直接将李明达送入宫中,然自己虽是老臣,可宫禁也不能免除,李治与晋阳同父同母,自小感情甚笃,若得李治相助,将这李明达送到圣人面前,自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念及此处,李靖也是压低了声音道:“王爷莫声张,待老夫带你前去认亲。” 且说李明达与李无双藏于轿车之内,见得周遭草木,越发思念,虽一路历险,心志体魄得了极大锻炼,却仍旧不免啼啼哭哭。 这番军队停了下来,李无双却是有心的人儿,透过窗子,看得真切,认得李家哥哥,连忙拉扯李明达来看,这小兕儿见到亲哥哥,泪珠子如雨线一般落个不停。 徐真和凯萨等一众弟兄护卫着车子,见李明达如此姿态,心头也是感动万分,想起这丫头一路吃苦耐劳,不知受了多少风霜,吃了多少霜露,也不免疼惜。 这李治得了李靖公指点,三步并作两步,还未到那车厢就已经泪眼模糊,李明达也不顾这许多,冲出车子来,兄妹相拥而泣,感动天地的一幕情景。 二人也不及多倾诉,李治与卫公李靖打了个商量,欲使左右门监卫来护送,迎接李明达回宫面圣。 李靖自无不应允,李明达却是多了一个心眼,私下将要紧处与自家兄长说清道明,却是信不过这些门监卫。 李治知晓自家妹子吃了滔天的苦楚,心性果真是长大了起来,暗自欣喜之余,也警觉了起来,此地虽是天子脚下,然八百门监卫,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不怕别个斗胆劫道,就怕其中暗藏奸人,若伤了李明达,可就罪不容诛了。 李明达素来了解哥哥,自小就对自己百依百顺,此时提出了个大胆却又稳妥的计策来,让徐真的六百本部人马,护送她入长安! 此时可大可小,漫说徐真等人只是低级军旅,虽在朝廷上也有了些许名声,但终究上不得台面,再者,就算入了长安,这六百外军,说不得又要惹来一番非议。 可李明达坚持己见,李治无可奈何,也只有答应了下来,李明达回头看了徐真一眼,眸子里充满了感激,虽口中常常骂着徐真大骗子神棍,然这一路走下来,离了徐真,就没了她李明达了。 诸军将士当初直以为徐真沉迷女色,为了自家几个婆娘,不惜放走慕容骁那五千人,此时见得这少年与李靖平起平坐,又与徐真家的小丫头如此作态,再愚笨之人也看得出三分猫腻来,这徐真家小丫头,或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了。 当徐真本部六百人重整了军容,出列整治,护着李明达的大车出发之时,所有人都只有羡慕的份儿。 随行的左右门监卫少不得对徐真的营团冷眼相看,然而徐真这六百弟兄乃是忠贞死士,又经历生死血战,浑身散发杀气,就是鬼神来了都骇怕,这些个门监卫也不敢再顶撞,只得打头开路。 李治策马行与车前,徐真与凯萨却是相伴车子左右,周沧等一十四名红甲弟兄,以及胤宗、高贺术、薛大义、秦广和谢安廷等都是英雄人物,一个个如龙虎出世,部下面容冷肃,皆有戾气,又有何人敢靠近? 行了五里,又有左右翊卫一千人来迎接,李明达却固执己见,不许徐真本部离开半寸,李治依顺其意,命翊卫左右护行,一路浩荡,却不见平头百姓与文武百官相迎,直到长安城外,才发现百姓齐聚,却不呼喊,冷脸以待罢了。 徐真自觉不如意,心头也是警惕,想当初李明达就是在长安城内被掳走,此番却是大意不得。 步步为营到了这明德门,却是左右金吾卫来接领,沿着朱雀大街到得朱雀门,又换了左右千牛卫来,同样衣甲鲜怒,而朱雀门前,一名老将如迟暮雄狮一般耽耽而视,乃右武侯大将军尉迟敬德是也! 其时尉迟敬德已然六十,虽比不得李靖年长,却也退了官职,称病在家,坊间多有传闻,言其沉迷丹石之道,不过他仍旧五天一上朝,圣人每有大事不决,必问其见。 连这尊门神般的人物都搬了出来,可见迎接晋阳并非晋王李治的个人行动,而是当今陛下亲自布局了! 到了朱雀门,再进去可就是内皇城,一干外军被尉迟恭喝止下来,只剩余徐真和贴身凯萨等寥寥数人,李明达入了早已备好的金帐软舆,跟着李治尉迟恭进去,到了承天门,里面就是太极宫,连凯萨都不得进去,只剩下徐真李治和李无双三人,外加尉迟恭。 李治也是个周到的人,见得徐真背负雕弓,挎着长刀,早让人将雕弓封了起来,又取了一个六尺来的雕花剑匣,将那长刀给收好,替徐真好生保管起来,不过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嘱托来,就将那剑匣留给了徐真。 李无双身份特殊,与皇家又亲近,故而不受宫禁约束,看不惯徐真的嘴脸,与尉迟敬德告罪了一声,只顾出去了。 伺候着的宦官连忙将尉迟敬德和徐真领到一处偏殿,诸多婢子鱼儿般穿梭,好生招待着,尉迟敬德却是个直人,不喜束缚,摆手让这些下人都出去,莫打扰主子说话。 待得这些人都出去,这位老人却直勾勾地打量起徐真来。 这位一千多年后被当成门神的老人,此时精神矍铄,然而却有些外强中干,徐真熟读《圣特阿斯维陀》,这部祆教秘典虽然并无中原炼丹之学,却有着西域制药的秘方,大抵叩问长生,以求延寿,在全世界都算得是通行的吧。 故而他见识老人的体质,又感受他的气息,只觉这尉迟敬德确实受了丹药的侵蚀,表面上虽硬朗,实则底子已经开始被慢慢掏空了。 如此看来,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这位超凡大将军,终究还是误入了歧途矣。 徐真被看得心慌,只得讪讪笑着:“国公爷恁得如此看小人,少年人脸皮薄,经不得审视...” 尉迟敬德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脸去,过得片刻似乎下了莫大的决心,又扭过头来,直视着徐真,问曰:“听闻徐郎君深得胡天眷望,已成了祆教神使,可有此事?” 徐真顿时心头发紧,此时大唐尚未大规模崇佛,道宗为天下教首,对诸多宗教也不太认同,若果说徐真当初的武侯属于片警城管之流,这位尉迟敬德可是公安部部长级的爷爷,如此大人物问起祆教身份,徐真又岂敢应答! “都是军中以讹传讹罢了,小子才疏学浅,志向淡薄,没甚大心胸,又岂会沾染这等道行...” 见得徐真冷汗直下,尉迟敬德也是醒悟过来,连忙压低声音道:“徐小朋友切莫担忧,老夫对祆教憧憬久矣,断不会有所歧视错想,小朋友可安心无妨,只是...只是老夫想问问,这祆教之中,可曾有灵药方子传承下来?” 徐真听得这老儿如此问话,这才松懈了下来,这也就越发确定了尉迟敬德沉**散的传闻,虽然祆教秘典上确实有些药方,但此时可大可小,徐真也不敢答应,只敷衍着应对,尉迟敬德也晓得其中关节,虽不再追问,但已然将徐真列入了求药的名单之中了。 这边还在候着,李靖那边却已然入了城,不过情势并不如想象,他们并未得到山呼海啸的欢迎,却是一路被百姓们谩骂指责,甚至将污物丢向了凯旋的大军! “叛徒!” “私*通贼虏的狗贼!” 被如此大骂着,李靖虽面色依旧沉静,但已然明白了些甚么,看来比他还要早回朝的侯君集,已经开始四处散播谣言,这是要动手了呢! !! 第七十六章 甘露殿里拜见天子 且说徐真与尉迟敬德于偏殿守候,等待宣召,过得一个多时辰,殿外响起细碎脚步声,却是一名绯服老宦官进得来,给尉迟敬德打了个揖,这才细声细语领了徐真出去,一路历经重重兜转,来到一处大殿,却是那陛下读书与召见臣子的甘露殿。 徐真心中翻滚不定,来到大唐快四年,于长安蛰伏了三年,这才融入这方人间,做足了准备,偏就命运顽耍,落了个机会在他头上,得以救下晋阳公主,这番却是将史上本该入了阴地的晋阳,硬生生又拉了回来。 他深谙蝴蝶效应(注)之一发不可收拾,故不敢想接下来的历史会发生何等变迁,他乃大唐人间的变数,既是由他而起之变化,最终必定由他来扭转和收拾所有的残局,但前提必须是,他要拥有足以改变这一切的力量,而能够给他这种力量的,除了自己,又有谁比当今圣上更合适? 人心有所谋,姿态必有所动,内积于心,必发散于外,而心有城府者,喜怒不形于色,是故隐秘而不可察。 徐真虽年轻,但阅历颇为丰富,又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前瞻,故多少有了底气,一边埋头跟着那位老宦官踟蹰而行,一边细心思量着该是何等问答。 这尚未得个定论,已然到了甘露殿门外,才发觉自己仍旧背着剑匣,冷汗顿时簌簌冒将出来,正想问那宦官如何是好,那宦官已然柔声给殿内通报。 徐真也是个机警人儿,这老宦官察言观色、四处打点、左右使唤了大半辈子,又岂会不懂其中轻重,既早前不让徐真解剑,比是得了圣上嘱托,如此才安了心,待老宦官小心着推开殿门,徐真才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走了进去。 一股沉香扑鼻而来,殿中温暖如春日,虽关闭了门窗,轻烟却不曾有闷闭,反倒使人心胸开阔,沁人心扉,如此倒也驱散了紧张与战兢,倒有几分安魂镇静的效果。 徐真只是谨小慎微地走着,连脚步声都不敢发得一二,偷着抬了头,却御桌前好生寻常的一袭背影,英挺之中略带沧桑,似有万斤重担压在肩头,却又兀自用九分英雄气硬扛了起来。 越过那带着些许萧索的背影,徐真看到殿上挂得一幅字,乃是李唐国主的亲笔,果真如史料所载,是那李世民最喜爱的飞白(注2)。 “威甲饮马出长城,永世不教狼烟生”! 此字道尽了当今圣主少壮傲四海,马上征天下,老来顾八荒,走笔齐国家的千古帝王气魄。 再看四壁简约,却独独东面悬着一幅母像,圆润如圣母,慈悲似文殊,凤仪天下,端庄悲悯,博爱人间,看笔法该是宫廷首席阎立本所出,看姿态,当是已然飞升的国母长孙皇后也。 徐真不敢走神张望,距离那袭背影仍旧一丈有余,惶恐半跪下来,故作镇定地拜道:“徐真叩见圣上!” 那人听得声响,将目光从长孙皇后的遗像上转过来,落在了徐真的身上,见得徐真只是半跪,以为后者到底有些骨气,却不曾想过徐真实是不太懂得朝廷礼仪,那老宦官虽然路上多有吩咐,徐真却记了个大概,李世民也不以为忤,柔声道:“起来说话罢。” “谢圣上!”徐真这才缓缓站起来,挺直了腰杆,却仍旧不敢抬头,倒是李唐皇帝有些开朗,耍笑道:“你又不是良家小娘子,何以娇娇怯怯,也没甚军中儿郎的爽利,抬起头来说话,莫不是觉着我是个稍有冒犯动辄杀人的昏君不成?” 徐真虽清楚李唐皇帝实在说笑,但这调笑与昏君二字牵扯上,自己可就要谨慎言语了,当即抬起头来,正色曰。 “启禀陛下圣听,某虽起身于市井,然多闻陛下圣明,或曰人命至重、不可妄杀,死囚都需三复奏,又听得贞观四年释囚团年之事,又岂会担心圣上杀我,只是出身卑微,初见天威,却是被吓出来的...” 李唐皇帝听得徐真说道贞观四年之事,回忆不由被拉回当年,那年冬,全境死囚三百九十余,他李世民复审之后,准许这三百九十余人回家团年,待来年秋收后回归复刑,结果三百九十余人准时回来,无一人逃亡,这也算是他引以为豪的一件事之一了。 又听得徐真说是被自己吓出来的紧张,李家天子也是觉着此子直率敢言,加上晋阳回归全赖徐真之功,本就觉着亲近,故而笑骂了一句:“我只是跟你戏耍一句,怎地说些不相干的马屁话来。” 李世民说到此处,眼中不觉浮现出些许伤感来,自从前年魏征死了之后,这朝廷官员越发敷衍,再不敢直言进谏,倒是阿谀奉承歌功颂德的多。 徐真被圣人如此笑骂,也是心有赧然,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却急忙醒悟自己失态,又拘谨地将手放了下来。 李世民见得徐真举动,却是被其背后的剑匣给吸引了,当即问道:“这就是何力密信中所提及之物了,可否让朕开开眼界?” 徐真听得李世民的话,心头也是一紧,这柄神秘长刀得于天策秘葬,相伴久矣,早在鄯善之时,段瓒和李道宗就曾提醒他,好生保管这柄刀,后来李靖见了,也是同样说话,他早已怀疑这刀的来历,没想到契苾何力居然将这刀的事情,也密报了上来,难怪那老宦官准许自己带刀入宫,难怪李治早早备好了剑匣,想来当今陛下对这刀也是颇感兴趣。 既陛下提出,徐真又如何敢拒,当即小心解下剑匣来,双手奉上,待得圣人接过匣子,他还自作聪明后退了几步,省得有圣人警惕。 李世民接过剑匣,见徐真后退,又是一笑,豪迈地说道:“小聪明倒是多,朕虽说年过不惑,但任是三个徐真,都不一定能拿下朕,还怕了你行刺?再说了,你又不是那献刀的阿瞒,自顾紧张个甚!” 徐真见得天子如此豪爽,也是嘿嘿一笑,单纯而干净的笑容,使得李世民都不由多看了一眼。 他将剑匣放在御案之上,咔嚓打开来,却见绸布包裹下,一柄六尺长刀如流水般光滑细腻,菊纹如冰霜,端得是一柄绝世宝刀! 然而他的目光早已停留在了刀柄之上,那里刻着一个“峤”亦或“崤”字,分辨不清,但李世民已然确认了这柄刀的来历! “果真是他!” 李世民轻叹一声,言语不乏伤感,却是抓起刀来,轻轻抚摸刀刃,死在缅怀逝去的光景,待得片刻,才端详着刀,兀自说道。 “此刀本属于老大哥殷开山,当年四处征战,有一次为了救我,失落了这刀,直至大哥早逝,我才秘密遣送了天策军,四处搜罗,没想到却是落入了你的手里,你倒是跟朕说说这刀从何得来!” 徐真也是心头一惊,没想到这刀的主人却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郧国公殷开山的本命兵刃!当即把凉州矿区那神秘墓葬的经历都说了一通,说到自己和弟兄们分了那天策红甲,也是多有尴尬,忙向圣上请罪不提。 李世民也是个大度之人,当即安抚道:“宿命有所归,因缘有际会,既然你得了这刀,也算是开山大兄英魂有灵,选了你当传承,朕希望你能像开山大兄那般,为我大唐出一把子力才是。” 徐真心头涌起一股热血来,当即俯首道:“圣上垂见,但有所命,必将蹈火,在所不辞!” 李世民见徐真又严肃起来,不由摇头笑了笑,摆了摆手道:“小兕儿多得了你护卫,这才回到了朕的身边,你就是朕的恩人,以后就不要这般作态,看你也不是个严谨的货色,不比在朕面前惺惺作态,有话说话岂不甚好?” 徐真又怎敢自大,当即唯唯以对,说到李明达的事情,李世明的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不怒自威,连徐真都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压抑。 似乎被触动了心绪,李世民一下就疲累索然,又问答了一番,这才让徐真退下,临别还特意吩咐道:“朕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去办,但你刚刚回来,暂且安顿妥当,我会使人再召你。” “朕年少多乖张顽皮,做得许多荒唐事,老来也不怕丢了脸皮,只是这事牵扯太大,朕也需要好生筹谋,免得百姓遭了殃,此时还无法给你多说,总之你随时候着就是了,先下去吧。” 徐真知晓李世民说的乃是绑架李明达一事,也不敢多嘴,连忙要退出去,却又听得李世民说着:“这刀就先放我这里,也好让朕好生缅怀一下故人,你在长安好生住着,自有人伺候着,也不必多作猜想,朕老则老矣,眼招子却是亮着咧。” 见得李世民摆手,徐真这才退出门外,那老宦官早就候着,连忙把徐真带出了甘露殿,自有人领了徐真出太极宫,这老宦官才去领尉迟敬德入殿去见。 徐真出了承天门之后,这才舒了一口气,冬风吹来,后背早已湿透了大片,这才后知后觉着,天子之威,虽是无声无形,竟是如斯强迫! 正欲向那小黄郎询问自家兄弟和凯萨等人落处,晋王李治却是寻了过来,说是早将徐真的家庭安顿了下来,要领徐真回了落脚的地方。 (注1:蝴蝶效应,即拓扑学连锁反应,指的是一个微小的机制,如果不加以及时引导和调节,会给社会带来非常的影响,由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洛伦兹提出,最常见的阐述是: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ps:同名电影也是佳作,不过米国电影你懂的,看第一部就好,纯属个人看法哈~~ (注2:书法的一种特殊笔法,相传是东汉灵帝时蔡邕所作,笔画中丝丝露白,像枯笔所写,李世民犹爱王右军飞白。) !! 第七十七章 夜访国公张亮用计 李治年不到双十,为人处世却多有规矩,他与李明达还有东宫太子李承乾皆为长孙皇后所生,李明达是李世民唯一一个亲自抚养的女儿,而李治则是唯一一个亲自抚养的儿子! 对于这对儿女,李世民是疼爱得不行,加上长孙皇后又离了繁华,李明达不在之时,李世民将所有疼爱都倾注在了李治的身上。 若论品性,李承乾少时多才多思,却也是个仁君之相,然而近几年却每况日下,借着足疾,越***荡无形,沉迷顽耍,负了李世民的托付,而诸子之中,李泰过于顽劣,吴王李恪倒是早熟稳重,善骑射文武才,乃宗室贤王,却早早赴任藩地,时任安州都督,举贤能,多善行,州郡升平,颇得民心。 这李治幼而聪慧,端庄安详,宽厚仁慈,和睦兄弟,为人极为孝顺,颇得圣上欢心,然性格懦弱,却是有些不堪大任,怕是守不住这家园,故而朝堂中人也是暗中观望。 朝堂之中对太子多有不满,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眼看着诸多弟兄越发年长,手中权柄也是日益增重,许多问题不得不提上议程来。 且说此时却是诸多皇子展露手段拉拢人心的最佳时机,这李治也不是无脑之人,见到徐真被圣上召见,且带刀入大内,此等殊荣,何人能及,当即表露善意,直将徐真送到了安上门,这才依依惜别。 徐真也好生不受宠,连连谢过大(dai)王之恩好,这才跟了晋王府的管事,一路来到务本坊,入了坊间,沿着十字街走了一段,就来到一处大府邸,正门牌匾已经拆卸下来,显是徐真赏赐未曾下来,也不好安个稳妥名号。 这务本坊地处核心,人流密集,于寸土寸金的长安而言,能在此安落一栋宅子,已算得极好之时,不远处就是士子文人汇聚之崇仁坊,崇仁坊相邻着平康坊,却是一处烟花杨柳的好去处。 这才到了门口,却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那些个大小官员或是收了风声,知晓徐真受了召见,他日必定前途无量,纷纷遣送奴婢前来送贺礼种种,好在张久年也是个称职家臣,一应接待,无有不周之处,诸家也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徐真入了府,张久年才告之具体,除开十四红甲家臣,还有胤宗几个骨干,其余人马都得到了妥善安置,只等上头如何差遣不说。 见得张久年面色激动,眼中隐有泪光,徐真不由好奇,后者据实以告,原来这宅子就是张久年本家主子张蕴古曾经的府邸,也难怪会触景伤情,想是故地重游,跟了徐真之后,终究是回到了早前的生活,心中不免一阵唏嘘。 这李治也是做得一番好事,赠了一大批管采买伙食浣洗的婢子,又有走使的奴仆,在张久年这样的大管家有条有理的驱使之下,上上下下四处忙碌,热闹得紧。 徐真心思却不甚明朗,眉头未得展开,与张久年嘱托了,大小事宜尽皆交付给这位首席家臣,这才入了后院,又见过周沧胤宗等一干弟兄,好生安抚了一番,而后才去拜了摩崖老人,待得走了一轮,已然日头偏西。 回到自家私房,却见得凯萨依窗而望,虽寒风渐起,却仍旧不失繁华,望着偌大皇城,却恍惚如梦。 当日她来长安图谋不轨之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未曾真正见识过长安的繁盛,今日却是得偿所愿,仿若无根之人落了实地,心里自是踏实。 见得徐真回来,凯萨连忙发了令,婢子纷纷呈上温酒热菜,徐真早已饥肠辘辘,大咧咧坐了下来,却见凯萨仍旧伺立于侧,不敢入席,当即好奇:“怎地不相陪?难道我就是这等凡夫俗子,还要跟你讲究男女尊卑?你还不知晓我的脾性?” 凯萨本自觉身份低贱,虽与徐真有了肌肤之亲,然毕竟是徐真的女婢,无名无分,又岂敢同案而食共枕而卧? 若徐真乃大唐土著,说不得也要遵循这世间规矩,然他却不是此间凡物,又何惧小节? 见得凯萨入座,徐真也是绽放了笑容,又与凯萨讲解食案上的佳肴门道,说些长安的见闻趣事,颇有夫妻之乐。 徐真心有所属,凯萨再无羞涩,二人坦诚相见,也是极为融洽,酒足饭饱自然有些旖旎心思,早早吹了灯,翻滚了红床去也。 到得五更三点,徐真却是倏然醒来,盖因太极宫承天门之上的咚咚鼓开始报晓,醒来之后竟怅然若失,只感觉自己还是一年前那个于市井挣扎的小武侯,这一年来所经历之事,不过是黄粱一梦,想伸手去抓,却抓到了一团温香柔软,见得凯萨含情脉脉相视而笑,这才晓得并非做梦,好生自嘲了一番。 第一声报晓鼓声敲响之后,各条南北向大街上的鼓楼依次跟进,鼓声自内而外一**传开来,皇宫各大门、皇城四方大门、里坊的坊门纷纷开启,城内一百几十所寺庙也撞响了晨钟,激昂鼓声与悠扬钟声交织于一处,唤醒整座长安大城,开启繁华与喧嚣的一天。 徐真与凯萨在床上顽耍了一阵,尽享欢愉,待得暖阳照入轩窗,这才懒洋洋起身,颠沛漂泊了一年,沙场生死拼斗,如今回想,真真是惊心动魄,又得如此安乐,心中不禁感慨。 洗漱进膳之后,百无聊赖,就带着凯萨和胤宗等一干弟兄,到长安城四处见识顽耍,诸人在草原住惯了,哪里见识过如此多姿多彩的繁华人间,顿时入了乱花迷了人眼,心头却是不提有多欢畅。 到得下午,又来了一大波贺喜和攀附的官人管事之流,自然交给了张久年来处置,徐真则趁着天色未晚,到右武侯军部去见了薛大义等一干弟兄,众人得到妥善安置,且军中多有优待,大有一人得道鸡犬飞升的意味,对徐真越是敬服。 如此过了一天,翌日徐真备了礼数,先到李靖府中拜了老军神,后者不免根据目下形势,对徐真面授机宜,又到后院见得李德奖和李德骞弟兄,相叙甚欢,又被强留下来喝了酒,这才离开。 第三日再去契苾何力家中作客,此番却是带了摩崖、胤宗和高贺术等一众异族弟兄,感激契苾何力收留安置族人之恩,这几天多有官员送礼,除了应礼回馈,多余的却正好用来做了人情。 李淳风又带了刘神威、与那阎立德前后脚来拜访徐真,总之是皆大欢喜,徐真虽觉得繁琐,却很享受这等兄弟情谊,到得晚间,便与凯萨修炼隐秘的双人瑜伽术,后者又辅助着修炼七圣刀秘法,早晚更是到萨勒柔然弟兄处唱经礼拜,未曾失了祆教的传统。 一切也算是充实而朝气,然而从几日官员前来搭配,也看得出庙堂的风向所指,想来也是暗流涌动,这等日子也不得长久,自然与张久年开始未雨绸缪,又得李靖耳提面命,知晓了朝堂些许秘闻和阵营分布等等不提。 然而到了第四日,府上终于是迎来了第一波不速之客,不是那侯破虏,也不是高甄生的爪牙,更非段瓒,却是那不动声色的张慎之。 此子也是个了不起的人儿,发迹于勾栏瓦舍,以男伎之身进了张亮熟妻张李氏的帐,抓奸当场不曾被打死,却认了个国公爷当义父,在长安纨绔之中也算得是名声济济,只可惜到了这军中,没把子力气,又没二两胆色,只顾作了那缩头的龟,遭人不齿。 到了徐真府上,这张慎之也不敢拿捏腔调架子,只说是受了养父母的托,来请徐真去点拨张家的老奶奶。 原来这张亮出身农家,性子多变,也是个信鬼神的人,府中多畜养术士丹道之属,家中老母日夜唱经念咒,对祆教更是入迷,自诩拜了胡天,却未得正统神使点化,也不知听谁嚼了舌根,知晓徐真乃正道祆教叶尔博,故而求了自家儿子,使得这张慎之来请。 这张慎之所持凭乃张亮的帖子,徐真也不敢托大,与张久年好生打了商量,这事儿也只有委屈了下来。 张府的下人也是醒目,早早到徐真府上来请,只是怕有心之人拿捏了把柄,故而夜里托了武侯局子的关系,与摩崖一同请到了张亮府上来。 这张亮于贞观十四年当的工部尚书,过得一年到洛州(河南洛阳)当了都督,如今改了太子詹事(注),才阖家回了京,也算得是李承乾的心腹势力。 也正是因为这层干系,徐真才有所顾虑,然而君子立于朝堂,但有所谋,事有不为却又不得不为,若婉拒了鄅国公,必立于太子阵营之对立面,然李明达回归之事估摸着早已传遍,无一不将徐真视为无主却又有大功之人,正适合拉拢,若拉拢不得,势必打压下去,此时他尚无根基,又何敢托大。 到得这国公府上,张亮却仍旧在繁忙公务,不得脱身,本该驱使儿子来迎接,然诸多亲子养子不见人影,却使了个老婆子来,将徐真引入了内堂。 这内堂檀香飘渺,也是一方供奉神灵的祠堂,这老婆子又说道几个借口,将摩崖给拦了下来招待,说甚老奶奶怕风,见不得人云云,无奈之下,徐真只有随着那老婆子进了祠堂,到了内室门口,老婆子却让徐真自个儿进去。 徐真云里雾里也分不清晰,待进得那内室,却不见老奶奶,正疑惑着,那偏房卧室却走出来一个妖娆**,见得徐真就粘了上来,口中兀自说些浪言秽语,摇摆了丰腴身子来勾搭徐真! “糟糕!中计了!” 徐真脑子飞速一转,当即回过心思来,这必是张亮之计矣!若猜得不错,这风*骚熟娘,定是传说中的张李氏也! (注:太子詹事,官职名,职比台尚书令、领军将军,主要工作是辅导太子。) !! 第七十八章 急中生智幻术震慑 且说徐真应了鄅国公张亮之邀,到了国公府来替府上老奶奶点化,不想进入神堂内室,却遭遇李氏的下作勾搭,始知中了张亮的计策,心头一阵慌乱之后,也是冷静了下来,飞速思量着对策。 此事必不可声张,越发闹得大,对方就越肆无忌惮,奈何树欲静而风不停,有些事却是不得不为。 好在为了点化老奶奶,徐真与摩崖身上都带了幻术之秘器,也不与那李氏苟且,沉声喝止道:“夫人堂堂主母,何故自污至此!” 那李氏显然受了嘱托,早料得徐真会严词以拒,却没脸没皮地浪笑起来:“郎君虽自诩正人君子,敢说见得我这娇媚身子,就不动些许凡心?你也莫要再造作伪装,**苦短,跟姐儿乐个耍子才是要紧事咧。” 徐真也没想到这李氏如此不知羞臊,心头一阵阵反感,也不留那半分情面,严厉了脸色骂道:“徐某不敢自诩正义,就是多作那花丛风流,又何必纠缠了你这残花败柳,夫人若懂事,紧着收了姿态,否则徐某自当告到国公老爷那里去,想是夫人也不得善了!” 李氏见得徐真搬了自家老爷出来,心头兀自好笑,这等计策正是老爷谋划所得,这小子果真是水嫩过了头,这等蹊跷都看不出来,又何必在庙堂搅和,都说此人最近炙手可热,却是不入李氏的眼。 “奴家固有自知,声名虽是不太好看,身子也算不得单纯干净,却会得许多玩耍手艺,郎君若不识势,待奴家好生叫喊一番,奴家毕竟是我家老爷的堂正妻子,若传将出去,郎君说不得也要掉了这污水里来!” 李氏见徐真俊美,却如何都不上手,也是扫了兴致,却将那威胁的言语倒了出来,徐真果是服了软,冷哼了问道:“你待如何?” 徐真这厢没了主意,李氏却得意起来,贴着徐真身子,挑起徐真的尖削下巴来,嘴儿凑近了说道:“郎君也不是那没情趣之人,早知如此,也就从了姐儿,却是爽利,现今姐儿火头也冷了下来,却不想那事儿了,只是忠告一句,他日在朝堂之上,该说甚么,自己先掂量个分寸,切莫胡乱牵扯,否则郎君可要扬名长安矣!” 这老姐儿正调*戏着徐真,门外却是一阵急促脚步,却是那张亮带了那老妈子,一头撞了进来,见得徐真两个肌肤相亲,故作勃然道:“兀那没羞没耻的浪荡*妇,却到神堂来勾搭贵客,且看本公家教手段!” 张亮怒骂着作势要打,那老妈子却是叫叫嚷嚷相阻拦,趁势给李氏批了衣服,徐真也懒得看他三人逢场作戏,见张亮舍了尊贵身份撕破了脸面,他也不再正眼觑他,嗤之以鼻道:“堂堂国公爷,又何必逼迫甚急?徐真本就是个小人,朝堂大风浪自与我无关,本觉着国公爷也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如此却是欲盖弥彰,想是与侯君集家勾搭成奸了。” 见得徐真戳破了计策,张亮也不再掩饰,大咧咧地警告说:“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又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徐真小朋友正处关节所在,何不遂了我等做番大事,也不教那明珠暗投了尘沙。” 话已至此,也就只剩最后一层薄膜未得揭开罢了,二人心知肚明,这张亮是铁了心要与侯君集一干人等,乱政以谋,拥那太子李承乾做忤逆之事也。 徐真早知史料,但见得张亮的肮脏低劣陷害计谋,也是不由心寒,冷笑了一声道:“国公只知良禽择木而栖,却不知凤非梧桐而不落,所谓道不同者不相与谋,某虽不才,却也不想自甘堕落,当了乱臣贼子,听闻国公与老奶奶都是善信之人,今日之事暂且不论,我徐真乃祆教使徒却做不得假,也需让汝等见识了某的手段,该当如何定夺,再谈不迟。” 那张亮母子与李氏皆崇信神鬼术士之流,本听闻了军中传说,才以此为由头将徐真引了来,心中实不信徐真拥有信徒异能,此刻听得徐真要展露手段,既是好奇又是担忧。 好奇的是徐真到底会施展何等神灵之术,却又担忧徐真果然有异能本领的话,他们可就是惹了不该惹的人物了! 徐真也是针锋相对,可谓对症下药,既然尔等崇信乱神怪力,那我就用尔等最惧怕之物,彻底击溃尔等之傲娇! 其时徐真一身锦袍,为示意清白,遂将箭袖挽了起来,双手白皙修长,引得那李氏又一番口干舌燥,然而张亮的目力却全然集中于徐真小指那个铁扳指之上! 张亮出身卑微,心性摇摆,贪生怕死,初时跟了瓦岗军蒲山公李密,不得重用,又随着徐世绩降了唐,到得武德四年,刘黑闼作乱,徐世绩奉命讨伐,令张亮守相州(今河南安阳),这没胆气的田舍奴却是弃城而逃。 而后得到了房玄龄的推荐,这才入了秦王府,于天策军中担任车骑将军,虽无将帅之才,然通晓圆滑人情,懂得治政,故而也算受得重用,直到玄武门之变时,才狠下心来博了一把,使得圣上另眼相待。 他常伴君侧,又岂会不认得圣上之物,这扳指到了徐真手上,越发验证了传闻,这徐真果真与晋阳公主有着换命的情谊! 见得这扳指之后,张亮心里已然怯了三分,暗自懊恼不该打了这头阵,让侯君集当枪棒来使了一遭。 徐真凝聚心神,双眸炯炯,若有神光,灵异气质顿时弥散开来,那老婆子尚未目睹奇术,已然信了三分! 闭目感应了片刻之后,徐真负手绕着内室踱了三圈,似在沟通神堂之内的灵气,口中兀自喃喃着咒语秘言,其步态与道人有所不同,并非步罡踏斗,却隐约暗合苍茫天意,使人感觉这房屋阻隔尽皆消失,仿佛置身于荒原旷野一般。 回到原位之后,徐真才睁开微闭的双眸,正色而道曰:“某于梦中受得琐罗亚斯德灌顶启发,习得神术三十有六,今日却遭尔等假信之人侮辱,不得不请假胡天之威,也教尔等识得道理!” 此言未落,徐真摊开空白双手来,全身发颤,口中呓语连连,似在请神附体,那老婆子也是不经吓唬,双腿顿时软了下来,若非李氏强力搀着,说不得倒头就要拜了下来。 这厢惊魂甫定,徐真双手却是凝聚了神力一般,两股惨白火苗子“噗”一声就亮了起来,如那清风托举的死魂一般悬浮在手掌之上,张亮脑子嗡一声响,双目之中就只得那火光照耀,未敢轻举妄动之时,徐真扣指一弹,火苗子射过张亮脸颊,却是倏然落地,三人脚下轰一声引燃起来,却是亮堂堂的火圈,将这子母三人围在了烈焰之中! “痴儿误我也,凭空得罪圣火教神使,引了这炼狱业火烧身,此番死矣!”那老婆子双眼一翻白,一口气未能提得上胸口,猝然瘫了下去,李氏和张亮早已吓得手脚发软,哪里还顾得这老母,若非牵挂着国公爷的身份,强自支撑着,说不得早就给徐真跪了下来! 为了蒙蔽徐真,这神堂布置得昏昏暗暗遮遮掩掩,此番阴气森森,又让徐真猝然引了冥火现世,让这三个迷信之人如何不肝胆俱裂!本想陷害徐真清白,可谁曾想到却变得个引狼入室的结局! 那火圈虽是稍纵即逝,然空手唤火此等异术,已然超乎了张亮猜想,府中蓄养那些个所谓地仙,在徐真面前简直如稚童弄竹马一般可笑! 未等回过神来,徐真已停止了念唱,也懒得理会这位爷儿们,兀自走了出去,却是见得几个家将恶仆将摩崖绑了起来! 这七八个恶仆寻常也是欺压街坊,霸道惯熟,见着徐真独自现身,生怕自家主子有难,连忙分了两拨,四五个围了徐真,余下的奔内堂去搭救张亮。 徐真在军中出生入死,身上的伤疤两手都数不过来,又岂会怯了这三五个浪子,眼见着对方嗷嗷冲上来,不消三拳两脚,全都放倒在了地上,有一个不识趣,仓惶着跑出去使唤下人,个个捉刀弄棒,又将徐真给堵在了门口。 徐真刚解开了束缚,正待领了摩崖回去,又遭这些个不长眼的恶仆拦路,苦于手中没得兵刃,只有腰间贴身的飞刀,却又不想伤了人命,将这事情闹开来,正束手无策,计量着施展拳脚也要出了这府门! 恶仆们正要动手,却见得自家主子从内里疾走而来,中途就开声喝止:“都给我退下!休要对神师无礼!” 张亮一现身,恶仆们也就安定了下来,徐真也不回头,兀自带着摩崖离了国公府,自回到务本坊的宅子来,坊门已经关实,好在张亮府上早已打过招呼,那些个把守的武侯都认得徐真,早听闻徐真也是从坊间武侯发迹,心中羡慕得紧,分说了一番也就顺利进来了。 送了摩崖回去之后,徐真才回到卧房之中,与凯萨闲谈了片刻,二人又喝了两杯热酒,这才躺了下来,心里却是困扰,思虑着该如何处世,难免失了睡意。 辗转睡不得,干脆跟凯萨切切说了些心里话,听了凯萨坎坷身世,越发觉得自己力气薄弱,却是下了狠心,说不得要借了这场争斗的罡风,直上那人人仰望的山巅! !! 第七十九章 太极大朝逆天封赏 十二月初一,正是风雪寒冷之时,徐真与凯萨一夜未眠,畅谈了诸多经历,到得后半夜才暗自运转《增演易经洗髓内功》,恢复了精神,早早起身,由凯萨伺候着,将崭新的浅绯服穿戴起来。 今日乃大朝,文武百官聚而参议朝政,徐真早先得了宦官指示,今日上朝去听宣,故而早早做了准备。 报晓鼓声刚过,徐真就在凯萨的护送之下,出了府门,往承天门走去,到了半路,已经见得诸多官员急忙忙的汇聚于一个方向,仆从如流,车马喧嚣,任是小雪纷纷,也挡不住这突兀的热闹。 走到承天门之时,却见得李淳风和阎立德几个相熟的,也不入门,只顾小声攀谈,见得徐真过来,连忙围了上来寒暄,原来是担心徐真初次上朝,坏了规矩,故而帮带则个,徐真见得几个弟兄冻得难受,心里不由感动。 既到了此处,凯萨自当返回,徐真跟着李淳风几个进了承天门,上了龙尾道,接受监察御史扫视了仪容,这才到了太极殿门前来,此时早已人头滚滚,诸多官员各自小声沟通,说些好听话儿。 李淳风乃太常博士,阎立德却是将作大匠,都有入殿的资格,而徐真只是从五品的下府都尉,得了个骑都尉的勋也是五品,不上不下,也不知在内殿听着,还是站在殿外。 又怕别个抓了把柄,也就下了心思,守在了殿外,然而这些个官员都习惯了平日的站位,徐真就如外人,又有人刻意排挤,别看那些个官员暗地里送了礼给徐真,到了这大朝,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谨慎起见,却是不敢与徐真拉扯关系。 如此一来,徐真倒显得突兀了,只得落在了后面,不尴不尬,旁人也不敢与之攀附。 眼看着即将到了卯时,诸多开府仪同三司的大佬开始到来,尚书省左右仆射、中书令和门下侍中、太子三少、以及京兆等官员、诸府卫大将军等等,纷纷汇聚而来。 李靖在儿子的伴随之下,不缓不急来到太极殿前,见得徐真左右不知所措,遂走了过来,朝徐真善意地笑道:“徐都尉恁地如此拘谨,且扶着老夫进去,可否?” 徐真知晓这位老军神有心爱护自己,连忙虚扶老将军的手臂,进得太极殿来,只是到了门口就识趣地站定,靠着右首武官队列的尾巴,稍稍抬头,却发现排自己前面的,正是那褒国公段志玄的儿子,同为都尉的段瓒! 这段瓒见得徐真在下首,也只是尴尬一笑,眉宇间隐约有死气,眼眸中满是悲伤,想来那病重的老大人是没多少时日,是故如此忧郁于内(注)。 二人有着过隙,故并未多言,又守候了片刻,高甄生等一众班师回朝的武将纷纷入内,与门边的徐真擦肩而过,却似未曾见着一般。 眼看着人流越发济济,络绎不绝,似每个尽头,徐真如透明人一般,也不受待见,久了也就放开了,忍不住捅了捅段瓒的后背。 “你唤我作甚!”段瓒微微扭过头来,没好气地低声道。 徐真也不以为意,压低声音道:“你可听说过孙思邈?” 段瓒如看白痴一般瞥了徐真一眼,也不答话,眼色似乎在讥讽徐真,这位大唐医药的百代宗师,何人不识? 徐真心里有些不乐意,但既然开了口,也就忍了下来,耐着性子说道:“这位孙神医的弟子刘神威与徐某多有交集,听他透露说孙神医年后将到长安来,编纂新医术,若你觉得合适得体,到时候可托了刘神威的面子,请那老神医给你家老大人看望看望病情...” 段瓒心头顿时一凛,他与父亲情深似海,眼看着父亲一天天消弭,为人子者,又岂能不痛心,但有些许法子,就是割髀救父他都愿意做,何况去求那孙神医! 其实徐真给他的印象并不坏,当初在鄯善之时,他还曾对徐真另眼相看,然而徐真晋升太快,也不知挡了多少武官的仕途,明里暗里也不知多少人在嫉恨徐真,眼看着就要失去父亲庇荫的段瓒,自然将徐真视为威胁,其中又有侯破虏这等阴险小人来挑拨玩弄,这才跟徐真结下了怨气。 然而此时听得徐真不计前嫌来建议,段瓒心里也是说不出的羞愧,可大殿之上却并不好发作。 正想跟徐真攀谈一两句,缓和一下关系,却见得一袭紫服施施然走进来,正是那兵部尚书、陈国公侯君集! 段瓒心头一紧,连同想与徐真说的话都缩回腹中,此时大殿上已经齐人,文武百官分列左右,左首文官以开国赵公、司徒长孙无忌为首,又有英国公、光禄大夫李勣在列,左首却做着以李靖为首的一干武官。 对于劳苦功高的老臣,圣上从来都是优待有加,前面的功勋贵族多有坐席,渐次下来才开始站着听讲议事。 可怜徐真对大唐诸多开国英雄向来仰慕,虽照着史料记载能推测出一两个来,然则济济一殿英豪,他又置于末尾,怎地认得这许多人? 正暗自惋惜之时,却听得段瓒头也不回,低声提醒着:“李靖大将军之下乃左屯卫大将军、检校宫城北门驻军、卢国公程知节(陈咬金)是也;接下来则是左武卫大将军...” 徐真微微一愕,没想到段瓒愿意为其指点,辨认了这些个当朝大员,但机不可失,也没多想,只是将这些大人物的信息都强记了下来。 可当他扫向御案右下侧之时,目光却停了下来,那谨慎站着的正是御下听政的东宫太子李承乾! 只见其穿着弁服,鹿皮为之,犀簪导,绛纱衣,素裳,革带,小绶,双佩,自具服以下,皆白袜,乌皮履,堂堂皇室之威仪气度! 这也是徐真第一次见得李承乾,想起不久之后即将发生的事情,徐真也不禁为其惋惜不已。 似乎感受到了徐真的目光,李承乾稍稍抬起头来,与徐真遥遥对视了一眼,嘴角却是隐有笑容,耐人寻味。 徐真慌忙低下来头来,听得这段瓒也分说不得片刻,宦官便喊起上朝令,皇帝陛下缓行而出,坐于龙椅之上,百官齐呼圣主英明,纷纷行了大礼,得了圣上恩准,这才各自就位。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李唐皇帝正了正身子,这才环视大殿,而后说道:“诸位爱卿苦矣,年中以吐谷浑常恃其遐阻,屡扰疆场,肆行凶虐,有征无战,所向摧殄。渠魁窜迹,自贻灭亡。” “朕君临寰宇,志在含宏,不欲因彼危乱,绝其宗祀。乃立伪主之子大宁王慕容顺,抚招馀烬,守其旧业。而顺曾不感恩,遽怀贰志。种落之内,人畜怨愤。遂创大义,即加剿绝。虽复权立其子,所部又致扰乱,竞动干戈,各行所欲。” “朕忧劳兆庶,无隔夷夏,乃眷西顾,良用矜惕。若不星言拯救,便恐涂炭未已。故命出征,所幸天眷大唐,得胜而归。” “兵部尚书潞国公侯君集等,咸才兼文武,寄深内外。嘉谋著於庙堂,茂绩书於王府。宣风阃外,克定遐方。今得归皇朝,当赏赐诸君将士,以示大唐之恩威。” 言毕,即有宦官捧了制书和敕书,当在大殿之上宣读起来。 “伐罪吊人,前王高义,兴亡继绝,有国令典。吐谷浑擅相君长,窃据荒裔。志在凶德,政出权门。猷渠携贰,种落怨愤,长恶不悛,野心弥炽。莫顾藩臣之节,曾无事上之礼。草窃疆场,虐割氓庶。积恶既稔,天亡有徵。” “朕君临四海,含育万类,一物失所,深责在予。所以爰命六军,申兹九伐,义存活国,情非黩武。今大胜而归,当赏罚分明,以示恩威。” “授侯君集吏部尚书、光禄大夫诏:...” “授何力左领军大将军诏:...” “授高甄生...” 那封赏的敕令一道道读将下来,可谓皆大欢喜,连段瓒和侯破虏、张慎之三人都得了赏,徐真本部弟兄也各有所获,然却偏偏不见李靖与徐真的名分! 徐真心中也是疑惑不解,李明达归来之后,势必将所有情况都与陛下说了个明白,相比圣上也能够推敲出些许内幕来,为何还要大封侯君集等人? 殿中之人也是迷惑不解,为何独独除开徐真不赏,李明达回归之事早已传遍了内廷,有心之人只要稍微打听一番,就能够得到确切的消息,只是为了帝国脸面,断然不可能让晋阳公主“死而复生”罢了。 然而以陛下的脾气,却绝不可能放过这件事情,徐真作为救回李明达的最大功臣,又在吐谷浑之战中立下汗马生死之功,却得不到任何封赏,这就足够让人惊奇了。 那宦官眼看着读到了末尾,终于出现了徐真的名字! “折冲都尉徐真骁勇善战,屡立奇功,诚服萨勒、柔然二族人脉,置于甘凉以养,文武兼备,可堪大任,授翊卫一府中郎将,擢上轻军都尉,赐神勇子爵,其妹徐思儿淑婉聪慧,少有才思,特予从五品淑仪小姐,出入不受宫禁,敕。” “什么!!!从正六品下的中府果毅都尉,连跳七级到正四品下的翊卫中郎将?!!!这怎么可能!陛下怎地如此任性非为!” “如此封赏,实乃罕见,何况还授勋上轻军都尉,这可是正四品上的勋位!徐真区区从五品上的骑都尉,居然连跳六级?!!!” “可不是嘛,居然还赐了子爵,这真真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尔等却是何等短视,圣上这些封赏只不过是陪衬罢了,真正要封的,却是那徐思儿!” “你道那徐思儿是何人?可曾听闻过徐真还有个胞妹?” “难道...徐思儿...这名字...圣上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注:褒国公段志玄在贞观十六年,642年病逝,而本文发生的时间是644年末,为了剧情需要推迟了一点点,还望大家不要认真考究,毕竟是小说而不是历史教科书) !! 第八十章 甄生诬告朝堂风波 有诗云:本是草丛莽儿郎,奈何入了血军帐,生死一线百战伤,终得站在青天上。 徐真自有泼天大的功劳,这等功劳断是无法抹杀,然连升六七级之事,无论何朝何代都极为少有,可谓一步登了天。 虽说在这勋贵多如狗,勋贵满地走的长安城中,四品翊卫中郎将只不过是芝麻大的帽子,也没甚指挥千军万马的实权,然这三卫(注1)品秩虽低,却是皇家内侍,身份很高,且可由此升迁,为时人所重也。 徐真得了这翊一府的翊卫中郎将,也就意味着圣上寄托了厚望,今后前途自是不可限量,而徐思儿到底是何人,大家也都已经心知肚明。 早先召见之时,李世民就说要徐真帮着做件事,没想到却是认了这帝女李明达做妹子,思儿自有思念女儿之意,又暗合李明达“兕(si)儿”之乳名,想来李世民是要这掌上金珠得以再次名正言顺地行走于宫禁之中,长随左右相伴矣。 对于徐真身边的弟兄,李世民也并未排斥,周沧等一十四名弟兄得福于那套红甲,纷纷成为了翊一府的校尉和旅帅,而秦广和薛大义等人则被擢为果毅都尉,拨付到了营州都督张俭的麾下,高贺术与胤宗也得到了封赏,带着自家弟兄,同样进入到营州都督府听用。 徐真推算过时间,过得年就是李世民第一次征高句丽的时间,这营州(今辽宁朝阳)直面高句丽,想来要做些战前勘探之事,使得诸人到营州,也就意味着徐真免不了要随驾亲征了。 当今圣主想要征讨高句丽已经不是甚么秘密,眼下既平定了吐谷浑,自是要趁势而为,待得年后天暖,估摸着征伐高句丽就要提上议程来了。 不过眼下却不是考虑这等大事之时,李世民自知如此提拔已然超越常规,然年纪越是长大,对儿女就越是贪恋,漫说李明达受了这等屈辱,自己被蒙蔽鼓里,心伤了这许多时日,单说这魏王李泰,他都恨不得让他搬到武德殿来住,要领了诸州都尉,却不予之官,每每多受言官进谏。 想到此处,李世民也是暗自叹息,自从魏征死了之后,这些个官儿里头,但敢冒死说话的,已经越来越少了,若果魏征还在,肯定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如此提拔徐真了。 望着此时安安静静的朝堂,李世民竟是生出一种错觉来,只觉着这朝堂亦非以往的朝堂,他这天子也不似以往的天子了。 正失望着,却见得驸马都尉杜荷与长广公主之子赵节联袂而出,弹劾徐真勾结异族,为了个人私欲放走了慕容部五千人马! 李世民初始还有些兴趣,但听得二人越说越是放肆,只想着通过徐真,将老人李靖给牵扯进去,顿时心中发凉。 这朝堂之中从来不乏争斗,然而近几年来,这种争斗却慢慢从幕后涌现到了台面上来,这也让李世民感到极为不安,而这些个文官武将兀自争锋也就罢了,却偏偏将太子李承乾,四子李泰和九子李治给牵扯进来(注2),实在让李世民心头愤怒。 李明达已经将所知晓的情况都与他说了个明白,当时徐真为了拯救李明达,孤身一人入了慕容寒竹的圈套来,可谓孤胆豪壮之举,却偏偏被人抓住了这个由头,既有人提出来,朝堂的争议就此被拉开。 先是薛万彻弹劾李靖消极守城,不思反攻,以致于甘州差点陷落,守城过程当中死伤甚重,丢了国威。 再有高甄生诬告李靖以区区数千残兵,却最终击溃了阿史那厉尔近三万的强将精兵,其中必是以徐真为关节,驱使了麾下萨勒与柔然人沟通贼虏,暗中做了交易,又说契苾何力收纳异族,定是与李靖一同图谋不轨,并列举人证物证若干,说得煞有介事。 这些人也是不长眼,见得圣上犒赏三军,独不封李靖,皆以为圣上对李靖心怀不满,正是弹劾李靖的好机会,却不知在李世民心中,任何封赏都已经无法匹配老军神李靖的功劳。 这位军神百战百胜,引得诸军将士心怀嫉妒,这么多年来诬赖陷害从未缺少过,然李靖心性豁达,不作辩争,更洁身自好,从不参与朝廷的文武争斗,在李世民心中,他李靖才是真正的百官典范。 再说契苾何力这位异族将领,当初他被族中内奸造事,绑至薛延陀,李世民不惜用下嫁公主的代价,也要将这位死忠给赎回来,他最见不得别人说契苾何力有异心! 这些人见得圣上不开腔,心中自洋洋得意起来,觉着李靖此番必是晚节不保矣,然而陛下沉默了良久,这才睁开微闭双目来,朝李靖说道:“药师(李靖表字)公可有自辩之词?” 李靖见得圣主如此问话,不由心寒,颤巍巍站了起来,重重叹了口气,一辈子从未替自己辩解过的这位老军神,嘴唇翕动了好几次,终于是咬牙说道。 “陛下,臣服侍皇朝十数年,自诩只是个军人,纵然死了,也要马革裹尸,落个有始有终,也从不理会这些个明争暗斗,难道用了半辈子的出生入死,还证明不得自家清白与忠贞?” 李靖短短数语,却充满了苍凉,道尽了这些年来的辛酸,看着老军神佝偻的身躯,不耐久站而发颤的双腿,李世民双眼顿时湿润起来。 “朕又岂会不知药师之忠诚?只是老弟兄一个个走了,很久未得有人与朕说些真心话儿,朕只觉着,这朝堂越发不似朝堂,似乎都在等着朕死呢。” 李世民向来以仁义之君而著称,国民齐心,他也是宽仁大度,爱民如子,此番道出如此凶狠的言语来,朝堂之上顿时轰隆隆全数跪倒了下来! 李靖仍旧站着,与李世民相视着,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隋乱征战的日子,这位老军神朝当今圣上笑了笑,躬身请道:“臣李靖老矣,不复当年力气,本就是入了土的人,今番能退了吐谷浑的兵,全仗着中郎将徐真的八门神炮,圣上英明,这些个儿郎就是今后我大唐军队的新柱,臣有不肖,即请归以养老,还望陛下恩准!” 李世民闻言,怅然若失,其分明知晓内情,高甄生延误军事,几使甘州陷落,然李靖担忧寒了军心,并未将其解回京城问罪,反而使高甄生得了封赏,然而那高甄生却倒打一耙,急欲污了李靖名声,想到这里,李世民不由愤怒起来。 “高甄生,尔竖子当真以为朕老来无为也?朕宽怀以对,若尔不曾诬告李靖,朕也就放过了你,没想到你却接连使朕失望,征伐之时,尔坐违李靖节度,今日又反诬李卿,朕岂能再容你,念你劳苦,免了死罪,流放千里罢!” 话音刚落,群臣震撼,本以为圣上失了当年锐气,不曾想仍旧如此雷厉风行,说封就封,说流放也就流放了! 文武百官可不想于圣上发怒之际提出异议,然而侯君集却出列劝谏道:“甄生乃旧时秦王府功臣,还请陛下宽其罪过...” 此番侯君集孤军深入,端了吐谷浑老巢,功劳也算是实至名归,李世民已经寒了李靖之心,不想再打击老臣子,然而高甄生罔顾尊威,他又岂能再有所容忍,当即回复曰。 “虽是藩邸旧劳,诚不可忘,然理国守法,事须画一,若甄生获免,谁不觊觎?我必不赦者,正为此也,君集勿需多劝!” 高甄生闻言,顿时瘫坐于殿上,生怕累及妻儿,却是不敢多做抗争,随即被金吾卫带下了殿堂而去。 李世民见得人人心惊,也是暗自摇头,抚了额头轻叹一声,这才愠怒道:“都起来吧,难不成尔等都如那甄生竖子一般,对朕有所欺瞒,这才愧疚而跪?” 诸人闻言,不敢再跪,纷纷起身来,哪个还敢多嘴半句? 心情烦躁之余,李世民也是头疼不已,自是要恩威并施,故而朝李靖说道:“药师鞠躬尽瘁,朕知你素来忠心为国,却是甚么封赏都抵不过的,就让你家儿郎传承个世袭罔替罢。” 李靖年事已高,确实无欲无求,但想起李德骞和李德奖,心头感激,也是诚意谢恩则个,朝会闹了这一番,才草草收了场。 百官退去之后,自有一番议论,徐真之名也算是传播开来,既升了官职,又成了李明达的兄长,俨然成为了朝中新贵,可谓风光一时无两。 然有心之士亦能敏锐嗅出诸多不谐之意味,太子李承乾虽仍旧御下听政,然从头至尾未得表现,似乎也体现了圣上的一番心意,加上长孙无忌等一干文官居然毫无作为,就不得不让人深思熟虑了。 按说徐真该欢喜至极才是,然而他心头却没有任何的喜感,脑海之中就只有李世民的叹息,还有李靖离开之时,那落寞的背影。 不过这样的负面情绪很快就消失无影,因为他有着强烈的预感,那件大事说不得就要来临了! (注1:三卫是指亲卫、勋卫、翊卫,都是皇帝亲信重臣的子孙来担任,负责宫廷保安工作。) (注2:这三人与李明达皆为长孙皇后所生,李承乾为长,李泰次之,李治乃三子。) !! 第八十一章 淑仪殿中再会晋阳 年末,初初透着欢聚与来年之希冀,加上国家打了胜仗,整座长安城处处洋溢着喜气,街坊京民多有欢庆,似乎在期盼着“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的年关。 徐真的府邸也挂上了门匾,乃出自当朝将作大匠阎立德之手,上书“神勇徐府”四字,虽称不上金碧恢弘,却也算得是大气手笔。 十四红甲既是家臣,又有翊卫官职,每日准时点卯值守,空闲时才回到徐真府上来安顿,少了胤宗等人在旁挑衅切磋,日子过得干巴巴的,只好每日与自家主公对练,一个两个也不知留手,徐真时常黑着眼眶去内廷当值。 且说李明达与徐真虽有了兄妹名分,实则却居于内宫之中,每日陪伴君侧,又多与兄长李治亲近,她自小知书达理又乖巧玲珑,三位哥哥对她都是疼爱有加,有了她从中调剂,李承乾哥仨倒也算得和睦。 这李明达是个尽孝之人,失踪了一年之后,似要将分离之日都补了回来,圣主闲暇之余,就论起过往经历,虽言语朴实,听着却是惊心动魄。 所谓知女莫若父,李世民又是个洞察如观火的真龙,渐渐也就察觉到了女儿对徐真的那番小心思。 虽说徐真出身卑微,然则品性良善,举止有度,且谦恭好学又广博多才,说他文武双全也不为过。 早在班师之后,圣人就检阅了诸军将士,对搬运回来的神火炮“真武大将军”有着极度浓烈的兴趣,已然使人搬运到了明德门城头,以供百姓瞻仰,展示唐军之神威,又命工部好生钻研,势必要将此等战争利器发扬起来。 前些日子阎立德又献上一方稀罕之物,固称得了徐真的传授,却是一方高六尺,宽一尺的银镜! 与寻常铜镜不同,此镜银亮非常,周遭饰以金银,包裹点缀异常华丽,更难得投影纤毫毕现,背面木底子上却是刻着徐真亲笔的一段词。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此乃圣人金句,镌刻于明镜背后,越是妥帖,徐真字如其人,笔锋消瘦却不失苍劲,行云流水却又暗含跌宕,深喜书法的李世民,都不禁对徐真的字多看了两三眼。 观其字而得其志,推其志而知其人,这段时日的观察之下,李世民对徐真的家底也越发的清晰明朗起来,终究是放心下来,如此,对李明达这颗掌上明珠也就松懈了一些。 这日徐真在军衙之中处理完公务,到了内湖小亭赏雪,小泥炉温温地煮着新酒水,正欲附庸风雅,却是被宦官喊到了掖庭宫西侧的淑仪殿中。 此殿乃圣上特意为李明达开辟出来,未得允许,任何人不得干扰,而守卫此殿的也并非左右卫和三卫,乃是圣人亲自栽培起来的女武卫,个个窈窕,虽称不上绝色,却健美颀长,颇有风姿。 女武卫见得徐真带刀而来,不由特意瞩目,却见徐真深绯官服,银鱼袋,那长刀封了鞘,造型却颇为惹眼,当即认了出来,这风流汉子,不正是眼下最炙手可热的翊卫中郎将么! 李世民如约将长刀归还徐真之时,还切切期望了一番,道是让徐真继承殷公的风德与英雄,徐真自不敢忘,又允徐真带刀入宫,便宜行事,如此权益,却是他人所不及也。 到得淑仪殿中,连那宦官也撤了下去,换了宫女儿来引徐真进殿,转过正殿又穿插内廷,到得李明达平日读书的养气殿相见。 见得徐真带到,李明达心头雀跃不已,忙迎了出来,却着实让徐真好生惊艳了一番。 宝殿之中如春温暖,故而李明达也未披盖厚重冬衣,此时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上身淡黄色云烟衫,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又有逶迤拖地白色宫缎素雪绢云形千水裙,低垂青丝,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虽未及豆蔻,却出落得亭亭有致,身子越发拔得修长,胸脯也开始发育起来,媚眼渐渐清晰,却是十足的美人胚子了! “丫头,一段时日不见,倒是长大了不少咧!”徐真也没个正色,伸手就摸了晋阳的头,三千青丝乱了一团麻似的,小丫头白眼连连,叉腰佯怒,心头却是享受着这久违的亲昵。 “哼!当死的骗子,见了本公主不行礼数也就罢了,怎地还动手动脚,信不信本公主差使了女官来,剁了你的狗爪子!” 徐真见得宫女都已退下,四下无人,就趁势捏了捏晋阳的滑嫩脸蛋,嘿嘿一笑道:“装个甚么公主,你就是我徐真的亲妹子,莫在此装腔作势,近年了还一嘴一个死,不甚吉利,惹恼了你哥哥,少不得一顿屁股!” 晋阳毕竟情窦初开,听得徐真牵扯到肌肤之亲,脸色顿时羞得通红,但知晓徐真并无邪念,自己也不好显露,轻啐了一口,扮了个鬼脸,见徐真作势要打自己屁股,连忙躲将开,顺势将徐真迎入房中。 若是一年以前,谨守礼仪的晋阳公主殿下,何尝做得出如此粗俗的寻常女儿姿态,又如何说得出这调笑的言语,然而这一年间,她与徐真所经历的过往,足以将她的心性改变。 想到改变,她不禁想起自家亲生大哥的改变,这一年来,李承乾的改变,也着实让人忧心,小丫头眉头就皱了起来。 徐真对她知根知底,见得不太乐意,遂问起话来,李明达也不忌讳徐真,毕竟在她心中,徐真并非那不能交心的外人,便将心中忧虑都说与徐真知晓。 原来这李承乾并非史料上那般不堪,少时也是个贤淑好孩儿,聪慧可喜,仁孝纯深,八岁即被立为太子,贞观九年五月庚子,唐高祖李渊病逝,李世民居丧期间,更是下诏令太子监国权知军国大事,太子识大体、能听断,颇得李世民欢心,之后圣上每每外出巡幸,皆由太子留京监国。 到得贞观十二年,李承乾集诸官臣及三教学士于弘文殿,举行佛道儒三教论道,颇得文人之心,于是乎,圣人下诏令东宫置弘文馆,多募学士,以掌东宫经籍图书,教授诸生,但凡课试举送,皆入弘文馆。 然此时李承乾罹患足疾,行动不便,年少之心倍受打击,年岁又越发成长,便有了主见,开始叛逆起来,圣上担忧,遂搜访贤德,以辅东宫,挑选房玄龄、魏征、孔颖达等老臣、名臣出任东宫辅臣,以正李承乾心性。 可这些个老臣都是善谏之人,教授之余多严厉,稍有差池即痛心疾首,指谪李承乾不是,且争相上疏,措辞凶狠,言语锋利,以致于适得其反,引了李承乾越发叛逆。 贞观十四年,承乾不过搭建了房屋,老臣于志宁便上疏圣人,批判太子过于奢华,承乾与宦官玩乐,又被上疏,于志宁甚至将其比作秦二世,而孔颖达批判更甚,谏诤愈加迫切,承乾越不能纳言。 李承乾对女子无爱,却偏好南风,宠幸一名太常乐人,并赐名“称心”,未想到却又被上疏,圣人知晓后自然大怒,遂杀了这称心,承乾痛彻心扉,于宫中立室,日夜祭奠,又树冢立碑,赠予官职,常为称心而悲泣。 如此一来,圣人越发不喜承乾,然而就是这紧要的时刻,李承乾居然还不知收敛,暗中集合了一帮突厥杀手,想要刺杀这些个老臣,替那称心报仇! 李明达向来心思玲珑,兄长们对她也疼溺,故而知晓了李承乾的意思,却不知该如何劝解,一时间主意全无,束手无策,只有暗自伤神,此番见得徐真,触动了心中伤情,自然倾吐了出来。 徐真也是心头大骇,若史料无差,这李承乾引了突厥群竖入宫,并非为了刺杀老师,而是意图逼宫谋反! 然而此时却无法与李明达乃至于任何人知晓,按着史料,谋反一事乃始于齐王李佑,这才牵扯出太子之心,可此时却跳过这一环节,如此变动却不知是史实如此,亦或是徐真令得李明达不死,才引发的蝴蝶效应! 在李明达心中,徐真素来多智多谋,眼下见得徐真眉头紧蹙,也知晓事情利害,心里越发担忧起来。 徐真思虑了片刻,决意从中阻挠,再不济也要劝阻了李承乾,以期历史能拨动回了正轨上来,减免蝴蝶效应的影响。 “丫头,你也莫要多操心,寻个适当的时日,让我见一见太子殿下,某自当从中盘旋,消了太子此等念头,否则必酿大祸矣...” 晋阳听了徐真之言,心头顿时安稳,只觉又有了主心骨,毕竟此等违逆之事,若让圣人知晓,无论真伪,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必定难保,作为妹子,李明达实不愿看到此等场面,故而对徐真百依百顺,自是与李承乾沟通一番,安排他与徐真会面之事宜。 且说徐真离了晋阳,回头与张久年密议了一番,却是没甚对策,心头兀自烦躁,又与凯萨说了,这女儿家也没大见解,越发让徐真感到棘手。 正不知如何处置,晋阳那边却已经安排妥当,不日将再赴淑仪殿,与东宫太子李承乾来一番口舌之劝。 !! 第八十二章 密见太子徐真射覆 徐真得了晋阳的消息,忙从军衙中出去,见得一位眼熟的伪装女官,遂与之暗行至淑仪殿,一路无话,到了内殿读书房,就见得李明达出门相迎,那李承乾却仍未到来。 李明达知晓自家兄长心情不定,生怕徐真逆了李承乾的意,惹出些不欢而散的事儿来,故又将李承乾的脾性说道了一番。 徐真自是有心听取,毕竟此次若劝阻不得,不及齐王李佑反事,李承乾就要提前逼宫,果真如此,怕是要动荡了历史。 其实徐真之担忧也并不无道理,虽李承乾频遭师长上疏斥责,然圣人对其仍旧抱以厚爱,亟盼诸多名臣用心疏导指引,自己也多有抚慰,然而自从李明达回归之后,圣人似在弥补这一年来的分离,将子女之爱尽数灌注到这李明达的身上来,对李承乾少有问候。 如此一来,李承乾自觉大人已弃之不顾,又加上当今司徒长孙无忌多有微词,几次暗示圣人废储而新立,这才使得李承乾动了叛逆之心。 说到底,若没有徐真,李明达自不可能回得长安,李承乾也就不需要提前叛变逼宫,想通了此处关节,徐真越发觉得此事都落在自己身上,心中切切思想着言辞,李明达为人玲珑巧妙,又懂得讨那兄长欢心,自是知无不言。 二人正说着话,殿外女官却通报太子殿下亲临,徐真连忙紧随李明达其后,出门来迎。 只见这大唐太子身长肩宽,脸颊消瘦,形容不整,也不带正冠,只是将那长发胡乱扎了一把,行动迟缓,似有跛足,却不甚分明,见得李明达,其人也是笑逐颜开,兄妹俩也没个顾忌,笑闹着假意见了礼。 徐真见二人礼毕,就要给李承乾行礼,后者却抢先过来虚扶了徐真一把,挽手称谢,感激徐真对李明达的救助之恩情。 “贤弟漫要多礼,若非你一路守护,兕儿又岂能安生回来,我兄妹情深,贤弟即是我恩亲之人,兄早该到府拜会,因着公务纠缠,未能成行,多有遗憾,今日偶遇,自当畅怀倾诉!” 听闻李承乾以兄弟相称,徐真慌乱乱推辞,非故作姿态,实则这李承乾不久之后就要东宫事发,凡沾亲带故者无不受累,徐真虽对李承乾无甚恶感,却也不敢乱攀附这份情谊。 三人入了书房之中,却并非饮酒,而是喝茶。 唐时的喝茶可不同今日,陆羽这厮还差个百年才出生,未写就茶经,故而喝茶也不甚讲究,唐人口味又沉重,将些个乱七八糟的佐料尽数倾入茶水之中,兀自甘之如饴,徐真这等异世之人,却是喝不习惯。 由于要讲个私密话儿,故已将贴身女官和宫女都赶了出去,晋阳年纪虽幼,却是地主,理当操起这煮茶的行当来。 只见得她净了手,与徐真李承乾分宾主落了座,因自知兄长罹患足疾,又取来一个“凭几”,兄妹相熟,李承乾腿脚不便,也不讲生硬礼数,趺坐于榻上,斜靠着凭几,与徐真谈论吐谷浑战事,一边等着妹子煮茶。 徐真却不敢造次,正经跪坐以对,却是被煮茶的晋阳给吸引了目光。 这妮子自小接受宫廷教育,风度仪态俱佳,又跟着圣人学习书法,熏陶出如幽兰一般的典雅贵气,此番煮茶,却如风华少女一般,颇为赏心悦目。 只见她巧手掰了茶饼,轻轻柔柔摄了鎏金流云纹银制茶碾子和碾轴,将茶块碾成碎屑,又撮起来捣烂,放入鎏金仙人飞升纹银茶罗之中筛出茶末来,置于龟形鎏金银茶盒之中备用,这茶末仿佛融入其处子体香,闻着就教人舒畅。 其时小炉之中山泉水将滚未滚,遂将葱、姜、苏桂、酥酪、大枣等各种佐料加入其中,煮得片刻,水沸腾起来,这才加入茶叶末,煮成“茗粥”,分了三杯出来,依照礼数献与兄长和徐真,这才算结束了这煮茶的整个流程。 徐真见得这丫头煮茶之时俨然成熟了几岁一般,持重沉稳,颇有美娘之绰绰,也不由对这丫头另眼相看,倒是李承乾久未见亲妹子,喝着妹子亲手煮出来的茶,回忆起少时一同顽耍的时光,不由湿了眼眶。 见得自家兄长动了亲情,李明达也是心头百转,遂作了个调皮相,与李承乾笑着说道:“今日欢聚,怎地如此沉闷,徐家哥哥乃祆教长老,多会异能,不如展现些许手段,让我大哥见识一番若何?” 虽是预先商量好的逢场作戏,然李明达巧笑倩兮,形态逼真,徐真这等大魔术师,演技又何尝弱了她,顿时作势摆手推谢,只说这神圣技艺,端庄应验,不便使来取乐。 李承乾早听说徐真乃胡天教的神师,且军中传说多有灵验神迹,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未曾亲眼目睹,多有不信,此番听自家妹子提起,自是一呼一应,徐真没了奈何,只有应允下来。 他扫视了这书房一遭,也没甚么好驱使的东西,好在有了张亮设计的前鉴,如今出门都随身带几样重要幻术道器,沉吟了片刻,即开声道。 “某修习祆教秘典,多占卜异术,今日欢聚,不如以此为戏,殿下可藏纳随身事物,由某来试作射覆,不知殿下意当如何?” 李承乾通古博今,知晓这射覆乃不传秘术,且听闻大汉方士东方朔最是擅长,当即抚掌称善,转念一想,又对徐真说道:“贤弟有此秘术,愚兄理当大开眼界,不过既是射覆,当有对错,兄出门仓促,也未备得珍宝,这枚指环,就权当个彩头!” 言毕,李承乾将左手指间的金指环给解了下来,那指环形似貔貅或麒麟也看得不甚清楚,只见得一颗方形宝石熠熠夺目,显是价值连城之宝物! 徐真正待推辞,李明达却将话抢了过去,调笑着揶揄道:“徐哥哥莫要推辞,将自己当了那百试不爽的先知,到头来猜错了,我大哥不笑,却是把妹子我给笑倒也!” 徐真顿时脸色尴尬,不分尊卑地瞪了李明达一眼,后者却是朝她吐了吐雀舌,极尽少女姿态,惹得李承乾哈哈大笑。 且说徐真应允了下来,就踱出书房,李承乾生怕徐真博闻强记,有着过目不忘之能,也不敢将随身显而易见的配饰拿将出来,思来想去,囊中尚有一颗精雕细琢的狼牙,乃是突厥人赠予的信物,遂将这狼牙置于龟形鎏金茶盒之中,这才引了徐真进来。 入座之后,徐真不作道人掐指计算之状,而是将幞头解开,披散了头发,又取过一碗净水,抹破了手指,滴血入水中,用那血水描画诡异符文,将这鎏金茶盒给圈了起来。 如此诡异神秘的仪式,非但震惊了李承乾,连预先算计好的李明达都为之心惊,只觉得书房之中变得极为阴冷,似有轻风进进出出,那煮茶小炉的火苗都不安地跳跃起来! 此间氛围瞬间被徐真所掌控,那李承乾也不敢再小视,身子下意识后仰,似乎不愿靠近那茶盒,生怕阻挡了替徐真占卜窥视的神灵! 古时之人多迷信鬼神,徐真也是仗着过人的演技,好一番装神弄鬼,见得李承乾已经入了彀中,心头暗喜,陡然睁开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如癫狂之状,那咒文越念越急,最终将手轻轻按在了茶盒之上,没想到却猝然大叫了一声,眩晕着倒在了榻上,身子还兀自抽搐颤抖! 李明达作势过来搀扶,口中关切地呼唤着:“徐哥哥!徐哥哥!”心里却恼怒抱怨着:“这当死的大骗子,逢场作戏偏如此逼真,也不知奴家真个儿牵挂得紧!” 此时徐真也是后悔得紧,为求逼真,他动用了增演易经洗髓内功,猛提了一口气,却是倒行逆施,憋得脸色血红,双目遍布血丝,真真透着七八分诡异! 李承乾心头大惊,心思着莫不是这徐真还当真有着三分异能不成?连忙起身过来扶住徐真,正欲问候,那徐真恰恰抬起头来,见得李承乾,惶恐着退缩到了李明达那厢去,却是不愿沾染李承乾半分! 见徐真如此惊恐,李承乾心头也是起疑,也不及怪罪徐真无礼,徐真却是爬将起来,急着行礼道:“太子殿下切勿责怪,某鬼迷了心窍,今日实在不适合再行异术,还望太子和公主殿下恕罪则个,某先告退!” 话已至此,徐真满脸惊骇就要退出去,李承乾心中却是迷雾重重,哪里肯放人,拉住了徐真手腕,阻拦着说:“徐真贤弟怎地如此不讲究,你且试说本太子所覆为何物?” 徐真口中呢喃,状若入神,却是连连摆手,直道天机不可泄露,多寻由头作势又要走,那李承乾也是个直率坦诚的人物,见得徐真如此遮遮掩掩,心里也没甚好气,顿时板起脸孔来,硬生生佯怒道:“贤弟必是预见了惊惮之事,又何以不明言,难不成要陷你哥哥于不利也?!” 李明达见李承乾已然深信不疑,又哭啼啼在一旁帮着劝说,恳求徐真指点迷津,若真对他家哥哥有害无益,哪怕折了寿数,这天机也要泄露个一星半点来。 徐真觉着时机拿捏差不多,就长叹了一声,作得个无可奈何的姿态来,语重心长地对太子说道。 “实不相瞒,此物乃北方大凶之物,此天机若泄露出去,势必掀起血雨腥风,朝堂震荡,敢叫日月换新天矣!” 李承乾心头一紧,没想到区区射覆之戏,居然让徐真窥视到了他与突厥人的逼宫密谋,当下就被徐真的言语给镇住了! 徐真知晓说中李承乾心事,当即惊呼道:“殿下果有此意耶!” 听得徐真此言,李承乾才猛然抬头,双眸之间一抹凶光,杀机弥散! (注:射覆,射乃猜度之意,覆即覆盖之意,覆者用瓯盂、盒子、手巾扇子等器覆盖某一物件,射者通过占筮等途径,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古时用于练习占测能力。) !! 第八十三章 多事之秋凯萨杀人 且说徐真假借射覆占筮,作弄那神鬼之事,窃得了李承乾机密,后者心知此等天大反事,若张扬出去,绝不得善终,眼中杀机弥散开来,将那细妹子李明达都骇了一跳! 她虽知晓兄长暗中沟通突厥群竖,却不知其中内幕,更不知兄长要作那逼宫谋反的大事,只道兄长多交异族,会引发圣人不喜,保不住这东宫的宝座,此时见得徐真如此推敲,却是看出来,这徐真果是说中了兄长心事矣! 李承乾自小宽仁慈善,也不作那恶相以示人,从来都是亲和善解,此番面露戾气,真真是吓住了李明达! 不过他也并非冲动无脑之人,知晓徐真风头正盛,漫说打斗不过徐真,就算打斗得过,将之杀死在淑仪宫中,也是个说不清的罪过,当即收敛了杀气,换上笑吟吟的面容来,随意摆手道。 “贤弟切莫凭空吓唬,你哥哥虽然不肖,却也不至于做那天怒人怨的死人之事,贤弟莫多作猜想,咱三人随便戏耍之言,若让旁人听了去,说不得要闹出天大的灾难来!” 徐真也是冷汗淋淋,慌忙告罪道:“是在下浮浪了,一切全凭殿下吩咐,事情攸关,在下也是个懂分寸的人,还请殿下放了宽心。” 李承乾见徐真说了软话,心里也是稍安,然毕竟顾忌徐真的特殊身份,这联络突厥人逼宫之事,说不得要缓上一阵子了。 徐真何等人也,于坊间追索公主,千里相护,又在军中搏杀,发明各种奇异巧重军器,立下赫赫战功,得了圣人破例提升,可谓一步登青天,春风得意无人能及,如今又特例带刀行走,随意出入淑仪宫。 这等优待,徐真想来也不敢铤而走险,将太子的秘事给高发上去,毕竟陛下对李承乾还是多有眷顾,虽左右百官名臣多有弹劾,却爱子如初,不曾悔改,查将下来,徐真也要担负全副身家,实则不值也。 李明达深谙兄长性子,稍有谎言欺瞒,自神态都可察觉出来,此时心中确定了李承乾有反意,想着帝皇之家果真无情无义,心头也是难受痛楚,泫然欲泣。 李承乾心有愧疚,不敢多留,却不好当面取了那突厥狼牙信物,当即询问徐真道:“贤弟此番可否明言,这茶盒之中所覆为何物?” 徐真假作咬牙之状,艰难回复曰:“非金石非草木,凶戾之气弥散冲突,该是骨牙之属,若无出入,当为虎狼之牙,这才难以掩饰逆反天机也…” 言毕长长叹息,眼中满是惋惜,也不再做戏,情真意切地与太子劝说道:“殿下可否听某一句?某深受皇恩,又将兕儿当成自家妹子,实不忍看到骨肉相残,兄弟分崩之事,某厚颜当了殿下是兄弟,才一番肺腑,若殿下信不过徐某,当寻了些许好手来,将某刺死府中也就罢了,万不可轻动邪念才是…” 李承乾见徐真说得情真意切,心里也懊悔不已,取了那狼牙,掩面而去,临了也跟徐真交了心,坦诚而道曰:“贤弟果是真情之人,只是这天下许多事情,也有个身不由己的说法,这皇家庭院之中,越发如此,若果真不得已而为事,只求贤弟看顾兕儿周全,兄先在此谢过了则个!” 徐真看李承乾敞开了心扉,又看着李明达眼珠子乱窜,心头也软了下来,抚着李明达头发,正色允诺道:“我与兕儿历经生死,早已情同血肉,但有凶险,必将拼死以捍卫,只求殿下三思而后行则已。” 见得徐真如此表态,李承乾心头欣慰不已,出了淑仪宫,仰头一看,漫天阴霾如那浸透了墨汁的铺盖,沉沉地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紧紧握着手中狼牙,遥遥望着太极殿方向,李承乾心绪如狂潮,翻滚不定,连忙回宫寻人秘议计划去也。 送走了太子殿下,徐真又安慰起李明达,揣测着经此一事,太子殿下必不敢仓促从事,这危机也就缓和了下来。 但诚如太子所言,身不由己之时,明知事不可为却又不得不为之,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危机,却是不太可行之事。 大抵朝堂文武对太子多有微词,弹劾之举更是不曾间断,哪怕太子殿下真能够荣登九五,却也怕压不住这帮老臣,圣人英明,不会想不到这等忧虑。 想来易储之事确实势在必行了,然除了聪慧机敏敢于决断的太子李承乾,当属魏王李泰最得宠爱,又善书画多辩才,却是个文治之人,而晋王李治虽胆小懦弱却素有仁孝,三子吴王李恪最有贤名,精于骑射,又通文史,可谓文武双全,历任以来名望素高,为物情所向也。 连圣人都常与人说,这三子“英果类我”是也,然则李恪之生母乃杨妃,是前朝隋炀帝的亲女,此多为朝廷所忌惮,故而吴王早早就藩,都督益、齐、安州、梁等四州。 此等大事自然不是徐真所能染指的,他虽具有史料相助,得了个前瞻的便宜,却担忧会扰乱这人间的轨迹,越发要小心谨慎起来,安抚了李明达之后,郁郁着回到了衙门。 这才刚坐下,有卫士入得门来,报说大将军尉迟敬德召了五府卫士议事,徐真赶忙跟着过去。 原来这年关即到,圣上欲夜宴百官以贺岁,诸多藩王和边关重臣也要回长安来,如此一来,守卫长安维持秩序就成了千牛、金吾、左右卫等宿京卫官的重中之重。 徐真乃翊府的中郎将,肩头重担也是天大的压着,待尉迟敬德将回京藩王和重臣的名单发落下来,也不敢大意,细细地浏览下来,却停留在了一个名字之上。 汉王李元昌! 此人乃高祖李渊第七子,先封鲁王,后又改封汉王,书法受王羲之、王献之影响颇深,虽在童年却已精至笔意,善行书,又善画马,笔迹绝妙,且收藏百家名作遗迹,汗牛充实。 不过吸引徐真者,断不是关于汉王李元昌之才能,而是他与李承乾年纪相仿,自小交好,初时与人无争,而后却卷入了李承乾谋反一案,被纥干承基告发,坐罪被斩! 也就是说,根据史料,这汉王李元昌乃太子李承乾一方阵营,此番回长安来朝圣,说不得要搅动出些许动静来! 徐真对史料也记忆得不甚清楚,但却依稀记得,这李元昌回京之后,常常夜宿东宫,与李承乾密谋,又暗下做那歃血盟誓之事,说不得就落到了今次也! 虽明知汉王李元昌与李承乾即将有所图谋,然徐真却无法与尉迟敬德明言,心中未免多有忧虑,神色恍惚起来。 尉迟敬德布置了诸多机要之处的安排,这才轮到徐真这边来,因则圣上会在大明宫太液池宴请文武百官与诸多藩王,并有歌乐百戏以助兴,势必需要极大人力来维护与警戒。 且诸多外镇藩王与重臣,会趁机献礼于圣主,或有奇珍异宝,或有歌舞称颂,此节同样是三卫及左右卫的防范重点。 徐真的翊一府虽比不得亲卫和勋卫,但同样需要分担极为沉重的防御保护任何,也不知是否尉迟敬德刻意为之,让徐真及其部下关注防范百戏集之时的状况。 此环节最是混乱,虽入宫之前都有严格审查之制,然则若有人胆敢图谋不轨,最佳时机必然在于献礼与歌舞百戏之时也。 徐真又细细听取了任务,这才回到自家府邸,心头却如何都安定不下来,正待寻找张久年商议,府邸的执事却急匆匆过来报告,说是姨娘当街杀了人,张管家先行到万年县衙门沟通去也! 听闻此消息,徐真无异于晴天霹雳,此时正值多事之秋,自己又平步青云,正是朝堂瞩目之时,多方势力又明争暗斗,等着谁先跳将出来,这段时日风平浪静,徐真也自以为无人再对他有所觊觎眈视,谁能想到居然有人敢将手伸向凯萨! 凯萨此时就如徐真最亲近的亲人一般,乃徐真之逆鳞所在,此事却是触及了徐真之底线矣! 凯萨性格刚烈冰冷,若不是对方挑衅,绝不会动手伤人,如此看来,对方绝是蓄谋而来,徐真想要冷静,却是心乱如麻,急急赶到万年县衙,却见得张久年从内走出,连忙询问相关细节。 张久年轻叹一声,只道杀人重罪,被害之人身份有紧要,县令做不得住,已经上报长安令(注1),长安令亦不敢自作主张,将案子呈上大理寺,请来三司使(注2)共同审理! 徐真连忙问张久年,这凯萨是否真的杀了人,所杀何人是也,张久年迟疑了片刻,旋即答道:“死者乃是魏王府长史杜楚客的儿子杜欢!” “什么!居然是魏王的人?”徐真也是皱起了眉头,这才刚刚劝阻了太子李承乾,如今又惹上了魏王李泰,这也注定了他无法抽身于这场争斗了。 这杜楚客乃是已故莱国公杜如晦的胞弟,操持魏王府中政事,向来以威严正直而闻称当世,其家教甚严,儿子又怎地会当街惹了凯萨? 张久年知晓徐真疑惑,遂解释说,这杜欢见了主母凯萨独自上街,以为是浪**子,故而出言调戏,被凯萨严词叱责之后,恼羞成怒,驱使家仆恶狗要强行霸占,结果动起手来,被凯萨杀了三个,重伤三个,杜欢毙命当场! 此外,张久年也打听到了一些内幕消息,据说这杜欢与堂兄弟,当今驸马都尉杜荷交情甚深,说不得是这杜荷筹谋久矣,污蔑凯萨为不良女子,唆使了杜欢来挑逗。 他必定知晓凯萨性子,一旦冲突起来,徐真就会与杜楚客交恶,也就相当于断了魏王青睐拉拢徐真的可能性了! (注1:长安令即京兆尹,因李世民曾经担任过这个官职,故而贞观年间改为长安令。) (注2:三司使即监察御史、刑部员外郎、大理寺少卿,对于对于地方上未决、不便解决的重大案件,则派三司使前往当地审理。 ) !! 第八十四章 三司会审徐真失心 且说那三司使到了万年县衙,分坐了公堂,诸多衙役摆了威风,这才开始正式审核凯萨杀人一案。 徐真虽得了官身,却也不会冲动到干扰司法,在这长安之中除了李明达之外,可谓无依无靠,李靖已经闭门不出,契苾何力因是异族,处处遭遇排挤,情势并不太好。 那尉迟敬德虽对徐真青睐有加,但自从遭受圣上一番教诲之后,却是悔改了冲动暴躁的脾性,收敛了居功自傲,不再张扬跋扈,更不与人争风,再者徐真无功无助,又如何能得到尉迟大将军相助? 此时只能与张久年急躁躁地等候在衙门之外,连进去旁听一番都求不开门来。 再说这衙门之内,堂上高坐着刑部员外郎贺兰白石,此人乃东宫内率府千牛贺兰楚石的胞弟,而贺兰楚石乃陈国公侯君集的女婿,极受太子李承乾重视。 至于三司使之中的监察御史,则是杜楚客的门生故吏赵庸,为人清高,不知变通,素有死忠。 这其三者却是徐真认得的人,正是那随李靖出征吐谷浑,班师之后晋升了大理寺少卿的刘树艺,名谋刘文静之子! 若抛开这桩死案不提,贺兰白石也算得东宫的一支势力,赵庸则是魏王李泰这边的人,而刘树艺想来该支持晋王李治。 如此一看,这案子背后的较劲可就越发激烈起来了。 由于案情很是明朗,凯萨也不做狡辩,三位主审很快就弄清楚了事情经过。 凯萨乃异族女子,不似大唐娘子这般婉约,出了门也未遮盖了艳丽面容,却是引来了杜欢的觊觎,想要强霸了去,没想到凯萨却是个带武艺的奇女子,那杜欢求之不得,也就驱使了诸多恶仆来抢。 虽知这恶仆之中也有胆子大过边的,落了下风之后居然恶向胆边生,操弄起刀剑来,威胁到了凯萨生死,这凯萨也不能坐以待毙,拔了防身短刃出来,却是造就了这四死三伤的大案来。 当然了,这也不乏片面之词,然凯萨却不做辩驳,这也让有心偏袒的刘树艺颇有为难,他曾私下询问过万年县令,这凯萨曾提及那些个恶仆之中不缺好手,不似寻常家将,却是些亡命之徒,且抱了杀心,最后连杜欢都控制不住,不像为虎作伥的花奴,却更像刀头舔血的猎头人! 刘树艺自有机敏,即可从此信息之中推敲出来,这群人或许并非只为谋色,而是将那杜欢蒙了鼓里,真实意图却是想要杀了凯萨,以断徐真臂膀,或有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之意图! 虽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事,然大唐国策宽容,少有极刑,若获了死刑,必奏报天子才得以定论,而无论哪一方,都只希望尽早处理掉这桩事,无人敢让天子知晓,免得私下里的争斗见了光。 这赵庸乃杜楚客的死忠,作为监察御史,虽然品秩低下,然则权限却极为广大,当初圣上特例恩准徐真入宫,他心头就有着愤慨,本想着奔上朝堂磕丹墀而死谏,却被杜楚客给拦了下来。 此人对徐真早已心怀嫉恨,如今徐真的女奴又杀了自家公子,势必要借机狠狠羞辱徐真一番,然这位新晋翊卫中郎将丧尽脸面! 贺兰白石先前得到过太子嘱托,切勿对徐真有所动作,反而要远离徐真,遭遇到凯萨这桩案子,他也知晓了自家主子的心意,说不得要拉扯凯萨一把,可偏偏监察御史是杜楚客的死忠,如此这般,却是不好回旋。 作为刑部员外郎,贺兰楚石乃是最终拍案之人,故权衡了一番,贺兰楚石也做出了自己的决策来。 既然死刑需奏报天听,而三家都不愿如此,贺兰楚石也落了个清净,然凯萨虽为徐真近侍,却未脱贱籍,名义上还是徐真的婢子,以奴婢之身,杀了杜楚客的贵子杜欢,虽死罪得脱,活罪却也难逃。 《贞观律》各有条文,罪责无外乎“笞、杖、徒、流、死”这五刑。打十至五十为笞刑,六十至一百为杖,徒即为苦役,寻常与流刑搭配,而流刑即是流放,又分二千里,二千五百里和三千里。 至于死刑,只有绞首与斩首,哪怕十恶不赦之罪(注),也不一定获了这死刑,盖因有着减免的政策存在。 这减免又有八议、请、减、赎、官当、免等,皆为各级官僚之特权,如徐真这等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减免却是需要慎重。 贺兰白石迟疑了一番,终究开口定论道:“案情明朗,证物确凿,蠕蠕(即柔然)女子凯萨虽杀伤他人,然死伤者有不轨在先,当属自卫防范,可减免了死罪,然活罪难逃,本官决议流放二千里,徒刑一年,诸位可有异议?” 刘树艺不由皱眉,这东宫也不敢太过招摇,然分明是这些个恶徒行凶在先,凯萨自顾自卫,不得已而为之,流徒之刑未免量刑过重,再者,如此对待徐真近人,想必后者定要四处求援,最后说不得要牵扯到大理寺丞,甚至于更高层次上头。 “贺兰员外如此断案,未免有失公允,这案情分明,凯萨不过是迫不得已的保命之举,又非故意杀伤,本少卿认为当从轻发落,鞭笞四十即可。” 这贺兰白石早料到刘树艺会反对,此时听得对方如此,心头也是一凛,自己抛出这量刑来,正是要代表晋王府的刘树艺,和代表着魏王李泰的赵庸来个二虎相斗,这刘树艺果真上了当,如今就等着赵庸发威了! 果不其然,贺兰白石还未反驳,那赵庸已然坐不住,不过他一开口,却让贺兰白石和刘树艺都惊疑了一番。 “赵某也觉着贺兰员外郎的量刑过重,然这异族凶奴杀伤众多,却是不争之事实,若不以厉法震慑,却无法以儆效尤,某之意见,乃杖刑一百!” 赵庸此言一出,刘树艺顿时心冷,这厮是想当众将凯萨活活打死,让徐真蒙羞也! 贺兰白石也是心头惊骇,原本还在吃惊于这赵庸何时变得如此好交涉,居然动了息事宁人的念想,哪里知晓,这人才是面热心黑至极! 若流放了外地,徐真借着些许关系,也能给这凯萨找个好去处,又疏通亲朋好友相互关照着,并不会吃苦太多。 可这赵庸却提议杖刑一百,莫说凯萨到底是女流之辈,身子骨经不起打,就是那彪悍的精壮卫士,打了这一百之后,不死也要脱好几层皮了! 且这杖刑需袒胸露股来行刑,凯萨乃徐真亲近之人,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教人如何存得住脸面? 刘树艺自然要维护周全,果真如贺兰白石所料一般,跟那赵庸相互辩论起来,引经据典,细数唐律疏议明细条文,针锋相对,分毫不让。 这厢当堂争争吵吵,徐真却是心急火燎,正束手无措之时,周沧带了剩余的十二红甲弟兄过来,个个穿着翊卫的甲衣,想是听闻主母受难,脱了岗位跑出来解救助阵来了! 那些个衙门仆役见得天子近侍一来就十数人,却是脸色发了白,那周沧兀自按刀叫嚷着:“天杀的瞎眼贼,冲撞我家姨娘,杀了也就杀了,还敢绑了人,敢不敢看看你哥哥的好手艺!” 这厮也是莽撞,说着就要拔刀,好在张久年毕竟是老谋之人,连忙劝阻了下来,这才未酿就另一桩血案来。 周沧见徐真皱眉忧心,甩开了张久年,又跑过来撺掇徐真:“主公,你这是关心则乱,咱何时吃过这等亏,莫是忘了凯萨娘子的恩义?若是如此,咱周沧可看不起主公了!” 这厮向来口无遮拦,又岂有人敢如此对自家主子说话?然徐真将这些个人视为手足,平素也每个礼数隔阂,自知周沧耿直不屈,这话儿却也是个道理,他徐真若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莫说这些换命弟兄,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张久年见得徐真双眸爆发出战场上才见得的凶戾之气,心头暗道不妙,也骂了这周沧不识情势,偏偏在紧要关头挑逗了主公怒火血性,使得主公失了冷静,徐真一旦动了手,冲撞了衙门司法,这事情就越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主公切不可莽撞冲动,望三思而行,此等举止,却不是成大事者所为之!” 徐真此时已经按住了长刀,说什么也要将这衙门闯个通透,哪里听得进张久年的话语! 差点要酿出祸事之际,却见得一人在家仆簇拥之下,急急赶了过来,车马还未停稳就跳将下来,张口呼唤道:“徐朗将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徐真听得高呼,扭头看时,却见得一短须长者疾行而来,右袖翻飞,却是个独臂的奇人,脑中飞速搜索一番,却找不到相关史料记载,大抵是个无名之辈罢了。 然而既叫得出徐真之名,说不得是李靖或契苾何力、尉迟敬德等人遣送来的救兵,徐真也是心头涌起希冀,将刀头推回了刀鞘之中。 徐真虽不识得此人,然张久年却是眼珠子发亮,附耳给徐真解疑道:“此人乃晋王府治书侍御史赵恭存是也,往时乃绥州司曹参军,遭遇突厥野人掠夺,只身固守府库,被突厥人施罗叠断了一臂,虽府库之中只有十个钱,却是忠贞至此,其后被圣人看重,入了晋王府。” 待得张久年解说之后,徐真再看这独臂侍御史,却又有了另一番感觉,既然是李治的人,显然是来帮他徐真的,当即迎了上去,二人品秩差不多,年岁上却有差距,徐真一声先生叫得理所当然,赵恭存这厢也是受之无愧。 这赵恭存是个能办事的人,总管晋王府诸多事宜,条条有理,井然有序,李治乃以师礼待之,这紧要关头,也不与徐真嘘寒问暖,开门见山道:“徐小哥哥且稍候,待某入内一探究竟,稍候与你分解!” 徐真心头大喜,目送了赵恭存入衙门。 (注:十恶分别是谋反、谋叛、谋大逆、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 !! 第八十五章 徐真反击夜探杜府 且不说这后世有句俗语,若论这夫妇,红线缠了腰,赤绳牵了足,百年修了同船渡,自是执手偕老,富贵同当,患难与共,然又说夫妻本是同林宿,巴到天明各自飞,可见因人而异耳。 凯萨虽是徐真婢子,初是又差点夺了徐真的命,然一路历险,却替徐真挡过死,那雕弓之情义,此时仍旧历历在目,又舍了清白身子给徐真,二人情投意合,相互扶持,早已胜似夫妻,就差了个名分罢了。 即使如此,徐真自不能放过了凯萨,任由他人来羞辱她,漫说这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明争暗斗,就是这数子夺嫡的大戏,徐真说不得也敢进去插一脚了。 此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是也! 却说赵恭存入了府衙,公堂上正热闹得紧,贺兰白石坐山观虎斗,刘树艺与赵庸是面红耳赤,也没个相让。 那贺兰楚石也是个有眼力的人,见得赵恭存来了,怕那赵庸是压不住了,故而也卖了个人情出来,终结了这争端。 “二位同僚务须再多作争辩,这案子是拖延不得,不若各退一步,本官就判个杖责六十,若成了便成了,若不成,那就呈到上头去,一拍两散也就作罢了。” 赵庸和刘树艺还待争辩,却是转念一想,真个儿呈了上去,这案子可就提了档次,阴暗腌臜的争斗说不得要牵扯出许多人来,也就不再多言。 县令命人取了证状给凯萨描了图形,三司使又各自用了印章,这才将决议公文报了上去,若无意外,翌日就要对凯萨执刑。 几位都是官面上的人,见了晋王府上赵恭存来旁听,自然要寒暄一番,那赵庸却不识抬举惯了,冷着脸见了个礼,也就纷纷离开,到了衙门口,正好见得徐真,不免一番趾高气昂。 徐真却是忍气吞声,偏过一旁去,岂知那赵庸是有眼无珠的浑人,擦肩而过却冷笑着嘲讽道:“徐郎将倒是辛苦了,本官不忍直视,就透露些与你听听,你那婢子躲了死罪,明日剥了衣裳打几棍也就没事了,徐郎将不必忧虑太多,这等婢子召之即来,何必伤了心神。” 虽说唐人将奴婢当成私产,可任意处置,但也仅限于主人家,若他人对自己奴婢谩骂殴打,那就是触犯了私产,律法上都是容不得的! 再说这凯萨在徐真心中分量如山海,又岂容他人亵渎,真要将凯萨剥了衣服杖责,徐真非暴起杀人不可! 这赵庸的面子越看是越难看,徐真捏紧了拳头,强忍着心头怒火,却没想到周沧犯了硬气,听这狗官明里暗里污蔑自家主母,心里是按捺不住,可又听了张久年的嘱托,不敢多生事端,恨得咬牙切齿。 那赵庸还在徐真面前卖弄,周沧已经忍不住,仗着兄弟身形的掩护,绕到了衙门侧翼的车子前面来,从后打昏了车夫,操弄起陌刀来,三五下就将那大车给拆成了一地的杂碎,一拍牛股,将那拉扯的老牛都给放跑! 徐真也不管那赵庸暴跳如雷,见得周沧兀自窃笑,知是这厮的手段,心头也是温暖,待得片刻,赵恭存与刘树艺一同走了出来,徐真连忙迎将上去,这才将情况细细分说了个清楚。 刘树艺又将自己所得的疑惑都说了出来,想来那些个杜家的恶仆,必定是假借身份,实则行刺的凶徒,却是不知这杜家是否有牵连,到底真相如何,还需问过凯萨本人。 徐真心切凯萨,求着入了牢房,与凯萨见了面之后,心有不忍,眼眶子一下就红润起来,惹得凯萨亲昵地刮了他的鼻子,故作嘲笑道:“我的郎将哥哥,何以这般女儿态,羞也不羞!” 虽凯萨并未遭遇拷问,然与那些个恶徒争斗之时,仍旧落下了些许轻伤,又米水不进,人儿都憔悴了许多,徐真自是心疼,不解道:“姐儿乃女中赵云,这三五个烂人,如何处置不了,怎地就落了彀中!” 凯萨见徐真牵挂于她,心里也是暖洋洋的舒服受用,连忙解释道:“这些人确实不济,但其中参了三两个刺客好手,奴家想着必是冲着我的好弟弟来的,就将那些刺客好手给处理干净了,只是又担心给你惹了祸事,每个法子,只有束手就擒,免得让你落了把柄口舌...” 徐真见凯萨说得情真意切,如此生死关头,居然还想着保全他徐真,心里莫名难受起来,又问起当时的细节,与凯萨说道清楚,势必要查出真相来,必不让凯萨受辱,这才离了牢房。 赵恭存既是会办事的人,遂托了县令,交代了下去,不让人骚扰凯萨,一应用度都端了好的上去,好生伺候着,这边又跟刘树艺商议了一下,带着徐真截住了贺兰白石。 这贺兰白石正封了决议,想驱使官吏送到刑部去批复,却让赵恭存给拦了下来,又与之耳语了一番,那贺兰白石也时不时偷看徐真两眼,眉头紧皱又舒展,也不知跟赵恭存沟通了甚么买卖,终究是点了点头,与刘树艺打了个揖,朝徐真点头示意,这才离开。 赵恭存见着贺兰白石离开,这才与徐真讲明,他已经打点好了关节,贺兰白石答应延迟一个晚上再上报刑部,待得刑部审议又有大半天拖延,如此一来,凯萨的执刑时辰将拖后这许多。 而想要替凯萨谋取一些福利,也就看徐真能否找出有力证据,证明这些人并非杜家仆人,而是混杂了的刺客,如此一来,才能让贺兰白石改判,赎了凯萨的罪。 诸人诉说了一番,各自回归府邸,徐真又趁着宫门未关,到了淑仪宫中,与李明达细说了一番,这小妮子虽向来不喜凯萨,内心多有醋意,听得凯萨落了牢狱,也是暗自心切,这等事情,哪里敢惊动自家大人,思来想去,又搬了李无双过来,让她好生看顾着牢里,后者虽有腹诽,但还是满口答应了下来,毕竟几个人曾经共过患难,嘴巴硬,心里却是软。 徐真又问及杜楚客家中详细,李明达不甚清楚,李无双却了如指掌,遂一一道来,让徐真有了底气。 离了淑仪宫,徐真又找到阎立德,索要杜楚客府邸的路线,此等秘事,阎立德也不敢轻易答应,但听说了事情经过之后,也是怒气填膺,爽爽利利就找了个信得过的,将杜家的府邸结构图都抄了出来。 既要做这黑灯瞎火的勾当,徐真也不敢带上周沧,与摩崖老师傅打了个商量,待得夜色暗了,带上张久年就往杜楚客府邸那边潜行过去。 且说此时杜家府邸却是哀嚎一片,这杜欢虽然浪荡,却是个有孝心的人,颇得杜楚客的欢心,几个兄弟姐妹也都哭哭啼啼,灵堂上更是哀嚎一大片。 人生之痛莫过于白发送黑发,这杜楚客心头积郁,生怕睹物思人,兀自将自己关在了房间之中,捧着个儿子的促织笼子暗自垂泪。 正到伤心处,有内人却是从后门带回来一个熟人,杜楚客看清了这人面目,当即冰冷了脸,大怒着骂道:“好你个蛇蝎心肠的贼,怎敢再来我家!” 那人也不气恼,轻叹一声,关紧了房门,这才劝说道:“杜兄莫要如此,这也是手底下的人没了分寸,谁能想到会害了你家公子...如今一计不成,还需再做斟酌,杜兄难道不想报仇?” 杜楚客闻言,气不打一处来,顿时骂道:“好你个李纲!害了我一个儿子不够,却又要再来害我!” 若有旁人在场,听得这李纲的名字,说不得要吓出一身汗来! 且说这李纲为人,本是前隋的太子洗马,辅佐太子杨勇,最后却被杨广偷了皇座,到得李唐,高祖李渊又命他为礼部尚书,太子詹事,辅佐太子李建成,结果李建成又折在了玄武门之变上,到了如今,他又开始辅佐李承乾了。 此人就是个天煞星偷下凡间来,但凡被他辅佐之人,无一不受害,而凯萨这桩事,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这李承乾本是个聪慧机敏懂礼貌的好孩子,却被诸多名臣老臣不但上疏批判,其中就有李纲在作祟挑唆。 李承乾又非痴迷之辈,心思玲珑,知晓这些个龌蹉事皆因李纲而起,遂起了杀心,暗自沟通了突厥人,想要刺杀李纲。 只是这李纲也是精滑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李承乾也迟迟未能寻找机会下手,却让李纲的心腹听去了一桩机密,又是那该死的逼宫谋反大事! 如此一来,李纲就有了把柄,三天两头派了间谍,跟着李承乾来探听,那日知晓李承乾在淑仪宫见了徐真,自己推敲着,必是招揽徐真做了伙计。 然而又听得李承乾惊惮愤然而归,知晓徐真不受招揽,如此一来,只要杀了凯萨,徐真必以为是李承乾所为,既受了威胁,这徐真势必要反击,说不得会将李承乾的阴谋给捅到圣上那里去。 如此这般,他李纲就再也无需提心吊胆防着太子了。 可他没想到,凯萨的武艺如此出众,他手底下那些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非但没有将凯萨杀死,反而将杜楚客的儿子给搭了进去! 他李纲阅人无数,对魏王李泰最是推崇,正想借着杜楚客这条线,联络魏王李泰,同样想做一番从龙的大事。 此番计策失利,自然要找杜楚客再来筹谋一番,然而天道有循环,也该是报应不爽,他二人正密谋得紧,却不知徐真与张久年已然潜入到了杜府来,徐真还在别处搜查取证,而张久年却是直奔主旨,将二人的商量给听了过去! !! 第八十六章 久年窃听又得密信 孟家半圣于万章中有云: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至而至者,命也。大抵说的是那不做而成的是天意,不求而至的乃命数。到了后世又有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说法,道尽了命运的戏耍乖张,人力所不能篡也。 且说徐真与张久年换了皂色夜行衣,潜入到杜楚客的府邸之中探索真相,也该是张久年命中旺主,兜兜转转到了杜楚客的书房,好死不死偏就窃听得东宫李纲与主人家的争端,揪出了好大一桩阴谋来! 这二人自觉府邸深沉,又有家将巡视,加上这日又给那短命的杜欢做丧,说话也就没了顾忌,将其中腌臜尽数翻出来争吵,让张久年听了个心惊胆颤,才知晓诸多皇子一个个都不安分,长安却是难以长安也! 毕竟隔了墙,有耳也未必全听了去,张久年屏息凝神,全然忘记了警戒,正听得要紧处,却听得身后一声炸雷般的震喝:“好个肥胆的短命贼!敢偷到官家来!看打!” 张久年心头一滞,刚刚扭头,就觉得耳边嘶嘶作响,却是一条齐眉棍兜头扫了过来,慌忙低头避过,一脚踢中那家将的胸腹,将后者给踢飞了出去! 这些个家将都是草丛里的好手,盼着杜家丰厚的供奉,又岂敢不用力,见首脑着了道,三五个杂牌捉了棍子刀剑就冲将过来,张久年为图方便,只带了一把短刀,架不住这人多势众,被逼到了院子中间来,仗着一柄短刀,且战且退,却是求出不得! 这番打斗将房里两位老爷吓了个不轻,李纲和那杜楚客都不是后生的岁数,后者虽有些拳脚傍身,然到底长了年岁,腰身生硬,不敢妄为,只与李纲开了道门缝儿,吩咐一干家将往死里招待张久年! 时值半夜,府中除了守灵的小媳妇兀自哭哭啼啼,也没得其他声响,听得这厢动静,府里的奴仆下人都操起各样器械,奔走相告着喊贼抓贼,整座府邸都闹翻了天地。 “这番莫不得折在了这一处!且看时机,若是不济,就了断这条贱命,不消麻烦了主公!” 张久年是个忠勇汉子,见这杜府人多势大,自己孤力难为,心头暗自咬牙下了铁心,若被抓住了,少不得私刑滥大,怕自己熬不过,顿时心生了死志,免得殃及徐真。 却说徐真在府邸另一头,正搜索着杜欢的房间,听门外脚步声杂乱,人声呼喊高高低低,也不敢大意,出来看时,却见得仆从如鱼如流往东厢汇聚,知晓是张久年露了身形,思想着要过去支援则个。 他在房间之中蹲了片刻,待得仆人家将都跑了过去,这才轻手轻脚开了门,不曾想刚刚开门,却听得背后一声惊呼:“哪里的内贼,也敢偷主人家的东西!” 原来那人直以为徐真是小偷小摸的家里仆人,可徐真却将这把声音听得真切,这不正是白日里坑害凯萨的赵庸么! 真真是冤家路也窄,这赵庸白日里好生羞辱了徐真一番,正打算来杜楚客这边邀功,奈何杜老爷在书房接见要紧贵客,他也就到了这西厢房茶楼里小坐,没想到东厢招了贼,这赵庸担忧杜老爷安危,也跟着跑过去,奈何身子骨软弱,肥腹短腿,被一干仆人落在了后面。 心里正急切,没想到还遇到个趁火打劫的家里短手小贼子,当即大喝了一声,待得那人回头,却见对方紧身皂色夜行衣,黑纱蒙了面,堂堂七尺颀长身架,肩宽手长,如那成年猎豹一般的好身段,果是练武的好手,这赵庸心里也是怯了七分,兀自懊悔自己没个思想,这下是闯了祸事,连忙就要呼救! 徐真本不想理会这官儿,奈何被发现了踪迹,若声张起来,却是个麻烦,想起凯萨所受委屈,心头顿时火气,三四步并做一步,如风般疾行而来,未等那赵庸出声,已经捏住了对方脖颈,那老小子如被掐了脖子的公鸭,手脚没分寸的乱抓乱挠,章法全无,软绵柔弱,被徐真一记手刀击晕在地! 快速摸索了一番,这赵庸身上也没甚有用的要紧物事,徐真又关切张久年安危,遂将赵庸丢入死鬼杜欢的房中,往东厢方向疾奔。 走到半路却思索起来,如此多家将汇聚过去,说不得张久年已经被围困起来,自己单枪匹马杀过去,又岂能逆转局面,若张久年被抓,事情败露,漫说是凯萨,就是他徐真自己也要搭进去,还连累了张久年! 如此一想,徐真也是狠下心来,这杜楚客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并不是那无辜之人,他心里也就没多少伤及无辜良善的负担,却是寻了一处无用的房间,打破了灯笼放起大火来! “火起!火起也!!”徐真一边点了火,一边四处几乎,与摩崖修炼的夜间隐匿潜行身法施展开来,如一道阴影一般在府邸之中游走,贴墙攀顶附栋梁,无所不精专,却是无人见得他身形真容! 那边张久年兀自苦苦支撑着,好在杜府之中人数虽多,却也忌惮张久年这等战场上厮杀的百战悍卒,一时还近不得身,那杜楚客与李纲又想摸着老藤顺出瓜来,吩咐不可伤害性命,铁心只要生擒活拿。 正纠缠不清的时候,却见得西厢方向火龙冲天,家人四处尖叫,整座府邸的人都骚动起来,纷纷汲水来救火,眼见火势甚急,杜楚客也当机立断,拨了一半人去救火,剩下一半则寻得捕网绊索,一涌而上,将张久年当狼虎一般罩在了网中! “此事成了!” 杜楚客见此,心头大喜,正待看看张久年的面目,那房顶上却猝然射来一支镖刀,正中杜楚客脚背,洞穿而过,差点没将他钉在地面上! “哎哟!有刺客!!!” 杜楚客嚎叫了一声,那些个家将连忙涌了上来,用身子挡住杜楚客,没了命往房间里搬! 李纲的手脚也不甚利落,正紧随杜楚客的身后,紧张着要看看那贼子的面容,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有同谋,发了暗器来伤人,慌忙躲到旁边的廊柱后面。 这一躲不打紧,想回房却又难了,那些个家将争先抢后搬动自家老爷,哪里顾得上李纲,这老家伙在外围呵斥着,却是寻不得路数,只能躲回廊柱。 家将们还未入房,又有三两支飞刀倏然激射过来,打倒了三名外围的家将,可谓神准无比! 张久年知晓徐真来援,趁机割开了捕网,得了自由身,本想趁乱逃走,却见得李纲兀自躲在廊柱阴影里面打着抖! “这却是来得好!” 张久年上岸鲤鱼一般从地上弹跳起来,借着徐真飞刀之威,趁着一团混乱的好时机,窜到走廊里来,一柄短刀挥舞起来,吓得那李纲双腿酸软,两眼发白,惊叫一声,竟然瘫软在地上了! 他怀里还有一封密书未来得及交付给杜楚客,却是被张久年给搜了出来,收拾妥当之后,踏踏踏三四步疾奔,蹬上墙头去,翻身如鹊落,没片刻就消失于夜色之中。 徐真见张久年脱了困,也收了手,从房顶跳了下去,寻得小路入了坊间,不多时就离开了杜府的范围,只挑偏僻路径逃走了事。 张久年到底不如周沧的身手,又遭遇多人围困殴打,身上背负诸多伤势,回府之后,徐真连忙让摩崖来救治不提。 却说这张久年毕竟是谋臣,心思活络,想着徐真飞刀虽然救了急,可大唐军中极少有人善使飞刀,而徐真的飞刀又是特制的,很容易就会被辨认出来,到时候杜楚客一样能够知晓徐真的身份! 听了张久年的担忧,徐真也是狡黠一笑,拍了拍后者肩头,让他好生养伤,不必担忧飞刀的事情。 这徐真也不是无谋之人,明知要探查那龙潭虎穴,又怎能不多做筹备,早早就将飞刀换成了低劣的货色,但凡有点手艺的粗浅匠人都能够打造出来,却是无迹可寻的东西。 张久年安心下来,将那李纲的密信取了出来,交付给徐真,徐真当即展开来,看了清楚之后,心里也是大吃一惊! 史料记载李承乾多有叛逆,甚至要刺杀自己的老师,徐真看了信之后也是愤然大怒,这李纲也真是个该杀之人! 那密信对李承乾多有诋毁谩骂,更将李承乾喻为后蜀那扶不起的阿斗,竟是要撺掇魏王李泰趁机夺势,且心中透露,年宴之上,说不得有大事发生,让魏王多做准备! 这年宴注定不平安,徐真心里早有所料,然从李纲密信之中看到,感受却有截然不同,变得越发真实确切起来! 此时夜色已深,宫门早已关闭,徐真心系凯萨,却是等待不得,又换了翊卫郎将的衣装,揣了密信入怀,径直到了治书侍御史赵恭存的府上。 这朝廷百官之中,多有无眼之人,总觉晋王李治胆怯懦弱,既无太子李承乾的决断,有无魏王李泰的才华绝伦,来去只有一个孝字能够做点文章手段,然而孝顺就足够当皇帝了? 若非长孙无忌、李勣(徐世绩)等一干老臣多有维护,晋王李治根本就得不到朝廷足够的重视。 然徐真却明白知晓着未来,这李治虽中庸,最后却得了帝位,甚至还缔造了开元盛世这等繁华,到了这等时候,既然李治主动示好,那徐真也只有从龙而谋,这封密信若到了李承乾手中,李纲必保不住性命,而李承乾的太子之位也就岌岌可危了! 如此一来,等不及汉王李元昌谋反,太子就要落马,这完全偏离了史料所栽,徐真又从中作了梗,到头来都要算在他徐真身上,却不知会搅动多大的后果来! 念及此处,密信决不能落到李承乾的手中,既然如此,也就只有找李治,用密信的价值,来交换筹码,让李治去打点,把凯萨给救出来! !! 第八十七章 奔走无用凯萨受刑 人生在世能几时,谁不想春风得意马蹄疾,徐真在现世就是那万人景仰的大魔术师,受惯了崇拜与歆慕,到了这大唐,又岂能甘于平凡,蛰伏长安三年,就为了等着厚积薄发那一刻。 如今可谓一步登天,却又受尽了官场的排挤,连心爱之人都要遭遇牵连,倒不如在沙场之上策马厮杀,沸腾了热血,快活了人生。 不过他也并非那自卑认命甘心堕落之人,你做了初一,爷儿们自当做个十五,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犯我一厘,我还他一里! 且说赵恭存听说徐真深夜造访,知晓事情利害,连忙披了衣裳出来迎接,二人入了书房,时间紧迫,徐真也不再寒暄废话,将杜府之行说了一通,连同那放火的勾当都不曾隐瞒,因为他知道,只要这密信到得李治手中,自己断然能够得到庇护。 果不其然,这赵恭存也是个深谙官场规则的老人,听说徐真夜闯杜府,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似有些责怪徐真太过鲁莽,可看了那密信之后,却双眸发亮,恨不得徐真再去闯他个十次八次! 这位独臂侍御史慌忙换了衣服,带着徐真赶往晋王府,这李治并未就藩,却碍于体制,不便在宫中停留,故而开辟了一座王府,距离皇宫不算遥远,以方便其早晚入宫请安伺候。 没了宫禁的束缚,赵恭存命人备了软轿,很快就带着徐真来到了晋王李治的府上。 王府规矩繁复,门禁森严,好在赵恭存也是王府的常客熟人,又是李治的侍读老师,府上家将也不敢阻拦,连忙通报府内,片刻就放了行。 这李治也长了一具风流好皮囊,府中娇美女婢多如夏花冬梅,但他却保护名声,生活颇为节制,在女*色这方面,颇得人心声誉,然徐真却知晓,若按照史料记载,此时的李治也该跟那位最出名的武才人相识,或许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庸脂俗粉了。 李治对赵恭存这位老师颇为敬重,也来不及整容,就到了书房来见面,见到徐真也不意外,浅浅寒暄一番,也就进入了正题。 他来来去去将那密信默念了好几次,这才将密信放在案几之上,手指微微颤抖着,那薄薄的洛阳纸仿佛金银一般贵重。 “哥哥们倒是误入歧途也...何必如此这般焦躁,这等作为,是要将父亲置于何处?”虽然心头暗自震撼不断,然李治口头却轻叹惋惜,似是极不情愿看到兄长们如此暗自相残相害。 按照李纲那密信上所言,汉王李元昌果真有所动作,只是具体事宜却一笔带过,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最佳时机莫过于贺岁年宴,彼时普天同庆,圣人宴百官于太液池,皇宫内紧外松,最是便宜。 可毕竟不知其具体谋策,若单凭这一纸密信,告到圣人那里,就算最后查清楚真假,向来疼爱家属的圣人,也未必会有大作为,若由着他们闹大了去,又怕伤了圣人龙体,惊扰了圣驾。 帝皇之家向来无真情,然圣人乃千古一帝,少有的看重家人,如此就不得不从长计议了。 不过这些都是李治需要自己去谋划的事情,徐真既然能够将这封密信交给他,也就算得表了态度,今后就归了晋王李治这厢阵营,既是自家人,又献上如此紧要的物证,加上前番又保护了晋阳安然回朝,偌大的情谊就这么摆在台面上,李治又岂会知恩不报? “徐哥哥尽管放心回去,凯萨嫂嫂的事情,我会极力去挽回,哥哥莫要再操心,也不要再以身涉险,毕竟我大唐讲究礼法,真个儿落了把柄,就算我再调动关节,却也难以回旋了。” 李治心思玲珑,又与晋阳亲近,这小丫头对凯萨心存满满醋意,却整日将这异族美姐挂在嘴边,李治当然知晓凯萨与徐真的亲密关系,此番开口叫了嫂嫂,也就表了个心意,对徐真与凯萨之间的姻缘,他也是支持的了。 或是想着自己与宫中那位的艰苦痴恋,这李治竟异常羡慕徐真与凯萨之间的真情,这等跨越了年纪的爱恋,不正与自己心中那说不得的痴缠有着异曲同工之奥妙么? 送走了徐真之后,李治就跟赵恭存商议着如何才能将这一纸密信的价值发挥到最大,直到了破晓时分,赵恭存才离了晋王府,到刑部员外郎贺兰白石处打点凯萨的事情。 这贺兰白石乃贺兰楚石的胞弟,而贺兰楚石却是侯君集的女婿,都是太子李承乾那边的人手,李承乾虽心有叛逆,却仍爱惜手足,无论对吴王李恪、还是魏王李泰、亦或者晋王李治,都有着极深的兄弟情谊,然侯君集却是枭雄一尊,心比天高,又怎会顾及这些婆婆妈妈的情谊牵绊。 在他的**之下,连带贺兰楚石等人,无一不变得心狠手辣,所作所为,无不想要一步步将李承乾往前面推,不断地推,一直推到最巅峰为止! 这贺兰白石昨日见赵恭存带着徐真入衙门牢里看望凯萨,就知道晋王李治也想要拉拢徐真,如今一大早,赵恭存又来了,这给了贺兰白石不太祥和的预感,想着那徐真莫非已然投靠了晋王府? 当初侯君集嘱托高甄生等人坑诬李靖,顺势将徐真除去,最好连晋阳公主都抹杀在塞外,岂知这干无脑的货色,却办事不牢靠,让徐真带着李明达回了长安。 若非张亮用那张李氏摆了徐真一道,当初绑架李明达的案子翻出来,牵扯开的话,多少人要落入法网之中! 且不知圣人对这一切已然心中有数,所谓天心难测,当如是也,只是不知这圣人何时清算,如何清算罢了。 这也是诸多势力何以加快了阴阳谋算的脚步,一个个都蠢蠢欲动,将那几个皇子当成木偶傀儡来操作的原因了。 若徐真未投靠李治,他贺兰白石不介意做一场善意送与徐真,可如今赵恭存急功近利到这般程度,想来徐真已经认了主,既认了李治为主,那就成了敌对,反而没有了施恩的必要,说不得要趁早打击一番! 赵恭存也是心里凄凉,他本是个耍弄拳脚的人,不过从来不缺思辨与智谋,如今丢了刀剑,捧起了书籍,自然懂得思考。 想那陈国公侯君集,原本也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出身,封了开国功臣之后,臣子们常常笑话他胸无点墨,于是乎他开始苦读经典,学成之后,居然参加了官吏提拔评选,亲自制定科考题目,成为一时之美谈佳话。 赵恭存虽不敢与侯君集相比,但自诩有着七八分智谋,见得贺兰白石脸色,就已经醒悟过来,自己这一趟可是失算了! 好说歹说,贺兰白石只推辞国法严明云云,将赵恭存的话都给堵了回去,后者只有悻悻回了晋王府,与李治如此说了结局。 那李治虽然为人懦弱,但好歹是个王爷,这小小刑部员外郎,居然不卖自己面子,这是仗了谁人之势? 思来想去,越发不遂心,虽对太子并无怨言,但却是恨透了太子身边这些近臣和拥趸,正是因为这些人,才使得他堂堂皇子王爷,居然连徐真的一个女婢都救不了! 他这边愤愤不满,徐真那边却是期期艾艾,一大早收拾了精神,就到万年县衙来,打算将凯萨接回去。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许诺为凯萨奔走的晋王李治并未取得成果,贺兰白石与黑着眼圈的赵庸按时开了堂,得了刑部的批复文书,让手下一干衙役将凯萨押了上来,竟是拔了签丢地上,作势就要打! 好在大理寺少卿刘树艺据理力争,才保住了最后的底限,这帮人也未做得太绝,这才没有将凯萨给剥光了打。 虽说凯萨自小练就一身刺杀好手段,少时更是吃了不少皮肉之苦,一路以来又徘徊生死,身子硬朗,根本就不将这六十板子放在眼里,可毕竟是女儿之身,伤了身子,更是羞辱了人格也! 且不说凯萨是为了保全徐真的颜面才甘心就擒,单说徐真心头滴血不停,本以为能够将人好端端接回去,好生抚慰一番。 没想到却落了此等下场,自己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被这些敌对的人冷笑着,一板子一板子结结实实地打着,每一下都似乎打在了徐真的心头,心如刀绞,莫过于此! 悲愤交加的徐真并未暴起伤人,更没有出言怒骂,他只是湿润着眼眶,蹲在边上,与凯萨四目相对,用自己眼中的深情,转移着凯萨的注意力,安抚着她身上的痛楚。 刘树艺和赵恭存心中多有愧疚,而赵庸却是冷笑连连,得意洋洋,仿佛昨夜被神秘贼子一顿打,今日一点儿都不疼了。 反倒是贺兰白石沉默了下来,他看着徐真那安静得吓人的背影,似乎看到了一座引而不发的巨大火山,在慢慢积蓄着爆发的能量! “此子断不能留矣!” 这是贺兰白石内心深处最为直观的感受,他似乎看到了徐真内心的恐怖之处,今日打了凯萨这顿板子,算是彻底将徐真给惹恼了! !! 第八十八章 情动深处许之以心 所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说的是那有经济匡时才能之人,大多隐于市野,等待宿命转机,对于徐真而言,蛰伏三年,等来的是李明达这个转机,本以为会借此攀附了一场富贵,却卷入这朝堂争斗之中,然则凯萨何尝不是他徐真的宿命转机? 在现世之时,徐真何等女子不曾见得?游戏半个人生,自认阅人无数,而与凯萨却戏剧一般的遭遇,早已将凯萨当成自己最亲爱之人,此番却眼睁睁看着自家女人被杖打,心中又如何不似那刀割刃绞? 且说周沧等一十四红甲弟兄也是喜出望外,跟着徐真来衙门迎接主母归府,在外守候了许久时候,却不见徐真出来,遂觉事有不妙,一干人等进了衙门之中,却见得主母早已血染衣裳,后股说不定已经被打烂! 这等场景入目,漫说周沧,就是张久年都忍受不住,他们虽是当值之日,然都尽皆告假而来,身上带刀,此时齐刷刷拔刀冲入衙内,就要斩杀了这些行刑之人! “一帮狗杀才,何以污辱至此!” 这十四卫都是上过血沙战场,枭首割鼻以记军功之人,拔刀闯入,顿时杀气弥散,又都是些有品的尊贵翊卫,那些个不入流的行刑衙役哪里承得住这股压迫,吓得差点丢了手中竹杖! 凯萨为人冰凉,实在不讨诸多弟兄喜欢,然而她为徐真生死付出,诸人都看着眼里,心中早已当她是徐真的死忠伴侣,见得徐真含泪相守,岂能坐视主母受辱! “主公!这委屈人的半大官儿,咱不做了也罢,倒不如脱了这身,自有海阔天高,何苦受了这些个狗杀才的侮辱!” 周沧为人耿直任侠,大气豪杰,堂堂九尺躯,仗剑笑太虚,并非那官场小吏,而是百战之猛将,如何见得自家主公委屈到这般田地! 贺兰白石早已下定了决心,既已与徐真彻底反了目,自然是羞辱到底,将徐真好好震慑一番,正待出言镇压,没想到赵庸已经拍案而起! “好一口主公!尔等欲反耶!” 周沧早看不惯赵庸此等嘴脸,那豹头环眼一睁,须发倒张,就要上去将这官儿给打将下来,却被徐真一声喝住。 “周沧!停了手,一边候着!” 徐真面容清冷,双目之中却全是不容置喙,周沧从未见过徐真如此有威慑力的目光,当即与诸多弟兄收了刀,冷静下来。 充满歉意地朝凯萨笑了笑,徐真缓缓起身,如肩头压了千斤重担一般,又似整个人瞬间沧桑了许多。 他微微转过头来,目光停留在赵庸的身上,后者心头一紧,没来由打了个冷颤,直到徐真将目光转移到了贺兰白石的身上,他才局促不安地坐下,却是再也不敢挑衅周沧等人。 贺兰白石担任刑部员外郎也不是一日两日,正四品的官儿,可谓官威不小,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个顶个的大人物,徐真这等没底蕴的小人,一步登天成了中郎将之后,该是没多少尊威,然而他没想过,现今徐真盯着他的目光之中,居然透着一股如山的压迫感,让他觉得自己面对的并非四品下的中郎将,而是二三品的大将军! 赵恭存与刘树艺见状,亦是心中暗惊,这徐真的成长速度实在太过骇人,回朝这才多少时日,居然养出了这么一股尊威来,若假以时日,必是一番纵横捭阖的大气象! “手底下的人不知规矩,还望诸位见谅,我天国自有法度,既判决分明,自当承受,徐真不敢干扰公正,但若有人刻意拿捏,却也莫怪徐真睚眦必报!” 徐真说完这番,也不再看那公堂之上,背了身子,走回到凯萨处,那些个衙役战战兢兢,却不知所措。 赵庸几次三番翕动了嘴皮子,却发觉自己再也没胆子开口,倒是贺兰楚石镇静了下来,挥了挥手,那些个衙役才继续将板子打完,只是再也不敢用尽全力,终究是走了个过场。 板子打完,徐真也没什么言语,朝刘树艺和赵恭存行了个囫囵礼貌,横抱起凯萨,一步步走出衙门,周沧几个连忙备了软轿,将主母接回府邸不提。 这似乎是徐真第一次抱着凯萨,后者虽然身子痛楚,却兀自忍着,这等皮外伤,她还不放在眼中,倒是一路走出衙门,仰头看时,徐真早已无声落了泪。 凯萨笑了笑,故作责怪道:“男儿大丈夫,怎地如此女儿姿态!” 徐真看着怀中姐儿,心中多有愧疚,这凯萨本是冰冷女豪杰,若与自己没有那层瓜葛,就算大杀四方,也不至于落了官方手中,哪怕身陷囹圄,仍旧顾忌着徐真的声誉与官途,这是何苦来哉。 “姐儿,徐真也曾想过,待我名满华夏,该许你当歌纵马,怕是已无相安年华;待我半生戎马,许你共话桑麻,怕青梅为妇已嫁;待我功成名达,怀中人怕早已嫁了富贵家,虚耗了光阴,辜负了年华,不若待我高头大马,许你嫁衣红霞?” 凯萨虽通唐语,然过得许久才回味过来,徐真弟弟这是在向姐儿求亲是也!!! 她快三十岁了,拼搏了女儿家大半美好年华,终于等来了徐真这冤家,虽一路坎坷,当终究心有了归属,二人有无亲属相挂,早已私定了终身,没想到在如此突兀的情势之下,徐真却说出了这等情话。 她也曾暗自憧憬,或许一辈子就只能当了徐真的女婢,一生终了也无名无分,不敢奢望徐真能将自己当了正妻主人,没想到徐真却早已将她当成了唯一。 心头的暖意驱散了痛楚,融化了宿命中多年积攒下来的冰冷,让她再次看到这人世间的繁华,她仰着头,泪水从眼角滑落而下,与徐真四目相对,深情凝视,而后动情地回应道。 “待你高头大马,我自从夫而嫁!” 徐真闻言,心头触动,俯下头脸,深情一吻定了终生,二人泪雨融化,外头寒冬,心里初夏。 回了府邸,凯萨自是安息调养,徐真驱散了女婢,亲自敷药疗伤,好生照料,调理好凯萨伤势,待后者安然睡下,他才到了偏院之中,安抚周沧等一干弟兄。 他是感激周沧的,从最初的不打不相识,到如今的性命相依,周沧等人与自己那是换命的交情了。 今日所受屈辱,是个爷儿们都不敢忘记了洗刷,但冤有头债有主,赵庸几个不过是爪牙,真正想对徐真下黑手的人,却是上层博弈的那些首脑。 周沧等人见徐真面色冷峻,知晓自家主公心有不甘,必有一番大作为,顿时聚拢了过来。 待诸位弟兄坐定之后,徐真才开口计算道:“过得几日就是贺岁朝宴,必是犯事作乱之时,今次我却要做一件大事,雪了今日耻辱,要让他人再不敢小觑我徐真,还望诸位弟兄死命相助!” 见徐真郑重拱手,诸多兄弟热血沸腾,到了这禁宫当差之后,整日虽是威武,却没个舞刀弄枪的时候,手底下早已**难耐,今番听了徐真这话,顿时情怀激荡,齐声应道:“敢不赴死!” 徐真闻言大喜,又是分析道:“今日之事,看似有人要害我于不利,实则只是阴谋针对,将我当了那摆弄棋子,若不想被人戏耍,咱就需有自家本事,久年兄,且将我等所见所知,道尽各位兄弟,好教大伙心里有底气。” 张久年遂将杜家打探得的情报都说了出来,汉王李元昌必定会趁机造反,虽不知具体如何,却笃定了时日。 其时徐真为翊一府中郎将,手下左右郎将一人,兵曹参军事一人,校尉五人,每校尉有旅帅二人,每旅帅有队正二十人,副队正二十人,总计翊卫近二千人。 周沧等一十四人尽皆支撑了骨干,弟兄们虽出身不良,然都是沙场死战的正宗军士,很快就将这些个勋贵之后的翊卫给镇压下来,每每说起沙场大战之经历,都令得一干手下崇拜羡慕不已。 这二千翊卫,虽不如当如勇武营和胤宗高贺术的队伍听讲好用,但在这皇城之中,也懂得轻重分寸,又得了周沧等人日日操练,乃徐真本次计划的基础力量。 右武侯大将军尉迟敬德亲自安排此次的皇城防御,将左右监门卫安置在了承天门,而徐真的翊一府卫则负责监护入宫要道景风门,亲卫和勋位、千牛卫等则负责太液池附近的安保,一切算是井然有序。 然而徐真却极为敏锐的看出了一处问题所在,那就是东宫左内率府的郎将纥干承基,带着自家太子亲卫,加入到了左监门卫的队列之中,共同担负承天门的防御! 这纥干承基武德年间一直在突厥边境作战,李承乾能够搭上突厥人,多半是此人之功劳,而汉王李元昌既然要造反,太子断无不知情的道理,很难说这纥干承基不会从中当了那开门带路的内贼! 唐书上曾有记载,这纥干承基因告发太子造反而立功,被太宗皇帝授予折冲都尉和县公的荣耀,可如今距离贺岁朝宴不过数日,太子又推迟了造反,反而是汉王李元昌蠢蠢欲动,这纥干承基没有任何告密的迹象! 徐真虽粗通史料,却也不能将整个新旧唐书都给背诵下来,再者,史料与史实必然有着出入,徐真对这个纥干承基也没多少了解。 不过既然知晓了对方有疑,徐真自然不会放过,与张久年等一干兄弟商议妥当之后,说不得要到纥干承基处打探一番,骗他一些言语。 !! 第八十九章 无双上门教坊挑人 且说徐真自有前瞻,早知贺岁之日会有反事,当下隐秘布局不提,而晋王李治得了那密信,心中也是忧虑,与赵恭存等一干谋臣密议了数次,终究没个定论,不免心有戚戚。 这日徐真又找到了将作大匠阎立德,还有太常博士李淳风,三人于书房之中饮酒,此二人难得徐真相邀,也不顾身份来了神勇爵府。 当初徐真用石英砂熬煮精炼,又用水银之属来制造银镜,献与当今圣主,得了欢心,阎立德又将配方夺了去,命手下工匠一番改进,如今银镜早已流入市场,深得民众欢心。 这大唐民风开放,人人爱美,铜镜更是普及,徐真这银镜一上市,顿时遭遇疯抢,可谓风靡一时,连圣上都知晓民情,且宫中所用几乎全是精致银镜,早知是徐真创意,找了阎立德来问,说不得又是大功一件。 阎立德也不贪功,与圣上分说明细,将徐真过往奇思妙想都抖了出来,连圣上都不由惊叹,徐真乃奇人异仕也! 如今受了徐真的邀请,阎立德自是喜乐而来,还带了三四个仆从,送了一大车的好礼,徐真也却之不恭受之无愧。 酒过三巡之后,徐真开始讲究正事,阎立德乃将作大匠,最近与将作少匠李德骞一同谋划,着工部改造太液池周边景致,以备贺岁百官宴所用,李淳风兼顾宫中龙脉,何处动得何处动不得,皆需经过李淳风这位太常博士的指点,二人乃此次改造的主要负责人。 徐真取出早已设计好的图纸来,让阎立德二人先细看一遍,其主旨是想在太液池边建造一座假山。 这假山却有些古怪,方正如墙,后置水车,汲水至顶,从墙面上灌下来,自然形成一方水幕,若单是水幕,却未有出奇之处,只是后面多有银镜,折射了光彩之后,水幕自会献出奇妙光景来! 如此构思,又将阎立德和李淳风二人狠狠震撼了一番。 据徐真所讲解,此物名为“影像”,又有石英熬煮凝固所得,名为玻璃,用细砂磨成两面凸出的半球,名为凸镜,一直相对又有凹镜,据徐真解释,乃收放光影所用。 徐真担心二人无法领悟,又细细解释了一番,更是取出自己磨制的凸镜来展示,阎立德和李淳风透过凸镜,见得纸上字迹顿时变得斗大,不由惊呼连连! 虽说外头阴暗了一些,然徐真将凸镜至于天光之下,前后移动找了焦点,那光居然汇聚起来,刺目夺人! 如此神奇之物,顿时将李淳风和阎立德再次镇住,心急火燎赶回工部,运动数百工匠,依照徐真图纸的布置,开始细心制作与筹划开来! 了却了这一桩,徐真心里算是安定了一半,正打算去找纥干承基套取些许情报,没想到府上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儿,居然是那李道宗的女儿,李无双! 这位李无双乃李明达的宗亲闺蜜,也算是个文武双全的美娘子,年华正丰茂,过了年就十六,婷婷动人。 凯萨落狱之后,李明达不便行事,曾托了李无双的人手去照看凯萨,这小丫头也不是狠心之人,派了府上几个老嬷嬷到牢里去照看凯萨,牢狱的人见了是李道宗家的人,也不敢为难,算是伺候过凯萨,故而徐真也承了这份情。 见得李无双上府,徐真心里也有些疑惑,当即迎了出去,这小丫头也不摆架子,似乎对徐真态度有所改观,也不知打些什么主意。 这李无双也不跟徐真见外,开门见山就说道:“你可知道我家大人乃礼部尚书,为了这太液池的朝宴,早早让教坊排演了歌舞,不过最近他不方便出门,就让我到教坊去挑选,我...我倒不太懂这一行当...听兕儿说你懂,就来寻你一同去...” 徐真见得她所得如此理所当然,也是一脸无奈,他虽然是翊卫中郎将,但每日都要坐班,也不是说空闲就能空闲下来的。 且不说他最近筹谋大事,单说这李无双从未正眼瞧过徐真,就让徐真颇为不爽利,又何必与她一同去做事。 唐初的教坊乃高祖所立,其时并未分内外,乃宫廷所用,专门教导宫中,不似后世那般不堪,其中都是清高秀丽的乐舞美人,虽乐籍低贱,但社会地位却是不低。 一些官家弟子和王公贵族,倒是私下多招募教坊中人,以养了教坊清倌儿为傲,已然现了教坊混乱的苗头,毕竟教坊之中多有官奴,却是抵挡不了那些权贵的侵犯。 然相对而言,此时的教坊其实还是极为清净的地方,但徐真却是没有猎美之心,又心系他事,遂婉拒了李无双。 “郡主,不是徐真清高,实在是公务缠身,若郡主不便,不如徐真叫几个懂乐理的陪着过去?” 徐真这话所得委婉,但到了李无双这厢却是倨傲了三分,这丫头本就对徐真不太喜欢,见着徐真还戴着李明达的铁扳指,就更加火大,心思着圣上也召见了徐真这厮,怎地就没把这铁扳指给收了回去,当即嗔怒道:“你这野人,怎地当了官儿就不认人了!想当初你未发迹,本郡主都不曾嫌弃你,如今教你办事却推三阻四的姿态!” “当初那般还不叫嫌弃啊?”徐真腹诽,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想到李无双也是个顺风的耳朵,听了进去,顿时叉腰瞪了徐真,后者也是讪讪一笑,怕再招惹这小丫头,一整天不得清净,当下就妥协了。 “成了成了,咱不是那不知报恩的人,既郡主都开了尊口,咱也不敢不识抬举,这就作陪到那教坊走上一遭!” 李无双这才霁了表情,换了个笑脸,趾高气扬就带着徐真离了府邸,上得车,从徐真府邸所在的务本坊出发,途径崇仁、永兴、永昌、三坊,到了大明宫前,过丹凤门而不入,径直进了光宅坊,那教坊就在光宅里面。 这教坊内也并非都是良人,多有官奴之属,为求出身,多有附属高官之人,故而名声越发不良。 其中女子也有个三六九等之分,以相貌、技艺评定个高低上下,上头一等称“内人”,下者为“宫人”,即为所谓之“贱隶”。 “内人”入住宜春院,因常在上前头,故称“前头人”,其家仍在教坊,坊内人则称其为“内人家”。 “内人”四季有米,生日之时,允许其母、其姑、其姊妹等女眷属皆可来探查,且可佩饰鱼袋(注)。 李无双虽钟情武艺,然毕竟出身娇贵,诗书礼仪无一不通,让徐真来作陪,不过是避个嫌疑,且看重徐真在声色方面的眼光目力。 这宜春院中的女儿们早就得了礼部的指令,见得尚书之女协同大内侍卫前来,慌忙招待入内,一干红粉春丽美娘子鱼贯而出,排列有序,高低竟无太多差异,个个身姿婀娜,丰腴的可人,清瘦的楚楚,描红贴黄,虽天气冷冻,却短装打扮,胸前更是呼之欲出,让人口干舌燥,浑身滚烫。 李无双毕竟是女流,又常常做男装风流,见得这一群环肥燕瘦,心中难免有个比较,暗自扫了自己胸前一眼,不可察觉地轻叹了一声。 徐真无意察觉到这小丫头的举动,心中忍俊不禁,本以为这李无双也只是个张扬跋扈的郡主,没想到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那头人依次介绍了一些个红牌丽人,又详细讲诉了诸多演练的曲目,教坊宫人只许演奏《伊州》、《五天》两曲,不得离此两曲,余者皆让内人。若演奏《春莺啭》、《兰陵王》、《乌夜啼》,谓之“软舞”;若演奏《大渭州》之属,则谓之“健舞”。 徐真对唐朝声乐舞蹈也是一知半解,但鉴赏能力却还是有的,毕竟魔术也是舞台艺术,为求做到极致,徐真练过现代舞、甚至于民族舞和芭蕾都有涉猎,为了应酬,各种交际舞更是拿手好戏,华尔兹、伦巴、恰恰、探戈甚至于桑巴等都耍得有模有样。 或许他对大唐曲目不熟悉,但对身段要求和动作难度,赏心悦目程度等,多少有着一个心底标准,在长安三年,他也见过很多“戏日”的演出,故而对唐人的偏好喜爱也是有所体悟的。 头人也不敢多耽搁两位贵人的时辰,忙着招呼乐工伴奏,诸多宫人内人纷纷上场,按照曲目来表演,以供两位贵人挑选。 若选上了,到了那贺岁朝宴上舞一曲,说不得就能攀上枝头,哪个敢不尽心尽力? 这厢美女如云的舞之蹈之,李无双倒是认真以对,却看不出个高低分别,只看着诸多美人的脸蛋和胸脯,倒跟一般浪子无二。 徐真却上心了许多,从技艺层面来考究,确实发现了几个不错的人选,不慌不忙让那头人记录下来,引得那头人也是频频心惊,心想着这徐真看起来年纪不大,又是武人装扮,没想到目力却是毒辣。 到了一曲《大渭洲》,徐真却眉头皱了起来,因为他从那些个舞姬的动作上,看出一个问题来,这些美人不止懂舞,而且还懂武! (注:鱼袋是唐代官员的佩饰,并且按照其官员品级来定鱼袋的规格,如一、二、三品皆可以佩饰金鱼袋,余者皆只可以佩戴银饰鱼袋。盛唐教坊之中既然可以给“内人”佩饰鱼袋,可见其对其重视程度。) !! 第九十章 真猴王遇六耳猕猴 却说徐真计较着要寻那纥干承基套取些许口风,中途却被李无双横插一足,没奈何只能相陪着到了光宅教坊,挑选贺岁朝宴上的歌舞。 到了后头,上来大概二十的舞姬,耍弄的都是大开大合的健舞,却偏就让徐真从身段姿态看出这些人都是身怀了武艺的。 寻常教坊乐户舞姬,出身大多卑微,虽身份不算清白,都是些沦落为奴的官家娘子,但横竖来历明确,知门知户,然则这二十舞姬却身怀拳脚,不由得让人起疑。 为免节外生枝,徐真自然不能将这些舞姬纳入名单之中,可李无双却看不出个好歹来,耍弄惯了拳脚刀剑的她,见这些个舞姬动作刚强,身材健美,风行之间又不乏另类娇媚,却是属了心意。 徐真也不能与之细说其中蹊跷,争辩了三五句,在旁小心伺候着的清倌却出声解围调和,说这些人都是随李元昌大王进京来朝的,暂时安顿在教坊之中,每日锻炼,要在贺岁朝宴上给当今圣主献礼颂贺的! 李无双经常出入宫禁,自小与皇家亲近,与李明达情同姐妹,但心中最为崇尚的,却是大哥哥李承乾,而这汉王李元昌年纪与太子殿下相仿,整日顽耍在一处,也没个叔侄辈分的牵绊。 诸多皇子之中,吴王李恪与魏王李泰最贤,一文一武相得益彰,而在一干老辈分藩王之中,汉王李元昌却是最为勇武的一个,堪称骑射棍棒刀枪,无所不专,无所不能! 尚武的李无双见了几次之后,对汉王是崇拜到了极点,幼时多有亲近,如今已将近十年,断断续续见不得几次面,听这清倌说是汉王的队伍,心头也欢喜,吩咐下去又多看了几场舞。 徐真相争不过,心头郁郁,也不与这没眼力的丫头计较,告了个空,随意在教坊走动走动,活络手脚,方便身体。 且说教坊之中多是女流,能游走的去处并不多,徐真也不好仗势压迫,只在后院花园处透了透气,时值寒冬,花草枯败,也没甚好看的景儿,正百无聊赖,却见得一小厮急忙忙冲撞过来,见着徐真就如同见了救世菩萨一般,扯着徐真手袖就叫喊。 “天可怜见,终于见得善人!我家姑娘也不知惊了甚么邪,口吐白沫两眼发白,兀自不省事,小人不知如何是好,郎君快随我去救急,晚了半步,我家姑娘却是要不知生死矣!” 徐真闻言,心里也是紧张,他跟着摩崖学经文,又与刘神威交好,自家也懂些微末医术,知晓这姑娘必是发了癫症,连忙随着小厮快步往内院走着。 这小厮倒也端正,五官小巧精致,男生女相,惹人怜爱,年纪若长起来,说不得有潘安宋玉之风度,若说有个些许瑕疵,也就手背上有颗沙粒大的红痣而已,眼下风风急急,牵着徐真就走,实不忍让人拒之门外。 到了这内院,眼前光景又是变换,多是女儿闺房,透着隐秘旖旎,温香四溢,由不得人不心猿意马,徐真连忙停了下来,他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如今朝堂上多少眼睛盯着他,就盼着他行乱踏错。 那小厮却是一甩手,咬牙骂道:“救人于水火之时,郎君怎地这般踟蹰,莫不是怕我教坊污了你的名声,也罢也罢,小人不敢玷污郎君清誉,自去寻找别个帮手!” 言毕就甩开徐真的手,气愤愤要走,徐真本有迟疑,听了这小厮的话儿,反觉得自己不磊落,羞愧得脸红,赶忙跟了上来,一边陪着不是,一边走到了粉红闺阁前面来。 那小厮来到门前,仓促地将徐真推了一把,急声催道:“小人还要通知主母知晓,郎君快快进去救命,迟了就见生死也!” 徐真还待详询,那小厮仓惶离了去,三拐五转就不见了人影,徐真心急人命,也不顾礼仪,只得硬了头皮推门,没想到这门栓子却牢靠,徐真咬牙一脚,门户喀拉拉大开,可哪里见得什么将死之人,只见得一个半老徐娘正在更衣换服,臃肿身子简直不堪入目! “糟糕!中了计!” 徐真与那老娘儿四目相对,后者顿时杀猪似也叫唤起来,却不去遮掩身子,兀自扑上来撕扯捶打徐真,这老娘儿手爪尖利,徐真不敢动用功夫,好不容易才落荒逃了出来,脸上却多了四五道爪印子,不知者皆以为他适才遭了豺狼,好不羞人! 这脸上血痕没遮没掩,徐真倒不怕煞了官威,好说歹说赔了几多大钱,这才没让那老娘儿声张出来,倒是一想起老娘儿那身段嘴脸,就反胃不已,颇不得力。 好在身上带了些许止血的散剂,取了敷脸,略作整容,心里知晓那小厮有心作弄,恨得咬牙切齿,就要回到正堂去,告之主管,揪了这顽皮的小厮出来惩治。 可走到半路小院,又来了个身材高瘦的老丈,想是这教坊的老执事了,步子颤抖,一脸怒容,花白长须吹得飞起,口中兀自喃喃骂道:“好个瞎眼的小混痞,敢冲撞官家老爷去了,看我不报了主人,讨一身好打!” 所谓家丑不可外谈,这老丈虽是有礼之人,路遇徐真,见后者威风凛凛,知是外来的官家郎君,不敢造次,行了一礼,没敢多说甚么,低了头就要继续去上告。 徐真却将他的嘀咕听了个真切,拉住这老丈,苦着脸说道:“老丈莫急躁,我就是那被害的苦命人,敢问那少年在何处?” 这老丈也是心头惊骇,脸色一变,嘴角抽搐,颊上的苍老斑都差点抖落下来,慌忙给那小厮求情道:“郎君切莫发威,那小子也是顽皮成性,心底却是良善,给主人知晓,打了一顿也就作罢,若郎君声张开来,他却是不得善了!” 徐真本就没想过要如何严惩这小厮,只觉那小子有趣得紧,有心结识罢了,听了老丈求情,当即摆了摆手道:“老丈请宽心,某不是那作威作福的霸道人,只觉得小朋友心性讨巧,有心见个面,绝不敢害了他的生计。” 这老丈听了徐真的话,到底还是有些不安心,但苦主就在眼前,没奈何就带着徐真往后院柴房走,途中还叨叨絮絮说那小厮的好,免得真个惹了徐真这个官儿。 徐真自是坦诚应和着,一路来到了柴房前面,这老丈拱手作揖道:“郎君与人为善,是个大好人,那小子顽皮,言语教导不成,打个三两棍也行,少年人皮粗肉糙,也不甚打紧,烦请大驾入柴房,老人家我去打个茶水来伺候则个。” 这老丈说着就要转身,徐真却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嘿嘿一笑道:“老人家礼数端的是周到,不过还是请你先进柴房罢!” 话音未落,徐真反手一扭,将老丈的手骨儿扭到后背,也不等对方辩驳,一脚踹在老人屁股上,后者往前扑倒,撞开了柴房门,门上却是骨碌碌一声响,一个木盆哗啦啦倒下脏臭不可闻的洗脚水来! 这老丈一个踉跄,却陡然换了个人儿似的,身子骨一挺,往旁边侧滑了一段,堪堪躲过那洗脚水,正要站稳,徐真却从外面冲将进来,又扣住他的肩头琵琶骨,那老丈反手一掌往上托打徐真下颌,徐真偏头避过,左手却是一把扯住了老丈的胡须! “果真又是你!还想骗你小爷爷第二次!”徐真冷笑道,早在初遇这老人,他就注意到这老人手背的红痣,一路不过逢场作戏罢了,此番手上一用力,大把花白胡须扯将下来,居然将那老丈的面皮一同给扯了下来! 那面皮也不知何物所制,薄如蝉翼,端得神奇,这大唐年间就有此奇物,我巍巍华夏当真让人叹为观止! 更让徐真惊骇的是,面皮扯将下来,露出那人本来面容,却并非小厮的容貌,而是与徐真的镜像一般,惟妙惟肖,真个儿如那失散多年的亲血孪生兄弟!想来那小厮面容也不过是一张面皮所装扮罢了! 徐真这一惊神,那小厮却得了空当,一个膝盖顶在徐真裆部,疼得徐真撒了手,那厮猛地要冲出柴房去,徐真又怎会让他得逞,忍痛前扑,想要抓那人腰带,却落后了一步,将那厮的短绔给扯了下来,露出两条雪白修长的腿儿来! 那厮也是急躁,脸皮一红,反身一脚踢向徐真面门,徐真忘旁边一倒,却抓住那厮脚腕子,用力一拖,将他拖倒在地,翻身将其压在了身下! 慌乱之间,徐真只能双手压住那厮的胸脯,却没想到这厮胸脯柔软一团,却是女儿之身,可看她喉结浅浅,真真是雌雄莫辩了! 那厮脸色滚疼血红,显是受了徐真轻薄之羞辱,口中大骂无耻下流,却是反手将徐真的双手给绞住,二人滚作一团,没个章法的乱打! 四对手脚如那蜘蛛抱团,又似双蛇交缠,停了下来才发觉,两人相互制服,身子没个空隙地贴得天衣无缝,那厮想来真是个女儿,羞红了脸就要大叫,徐真迫于无奈,又被激起了争强斗狠的心思,见她开口要呼喊,手脚没得方便,遂一个嘴巴印了上去,结结实实将对方的嘴给堵上了! 二人四目相对,犹如亲吻镜中的自己一般,诡异到了极点,如那真猴王遇到了六耳猕猴一般难辨真伪! 徐真心思没来由一滞,身下之人却趁着徐真失神,以额相撞,将没了防备的徐真撞得头晕目眩,手脚一松,被那假徐真滑蛇一般挣脱,一脚踹中徐真心窝,再一脚将徐真踢晕了过去! !! 第九十一章逢场作戏楚楚好女 且说徐真也不知被打昏了多久,悠悠醒来之后发觉身上官服早已被剥了个干净,心里顿时慌张起来。 这刁钻雌儿奇招百出,先装扮小厮来作弄,又易容老丈来戏耍,说不得连类似徐真的容颜,也只不过是假面皮一张,如今得了徐真官服信物,指不定已经顶替徐真逃出了这教坊! 念及此处,徐真也不及思索此人来历故事,从柴房出来,偷入到火房之中,抓了几件伙夫粗糙衣装套上,赶忙出了后院。 此时教坊一个个慌慌张张,四处奔走,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徐真逢场作戏,装作教坊伙夫,抓住一个老哥哥一问,才知晓教坊走脱了一个极为紧要的人物,再问详细,那人却是不肯多说。 徐真出了后院,发现李无双已经离开,心思着必是那人顶替了自己,跟着李无双逃了去! 这人也不知什么来历,被禁锢在教坊之中,引得全员惊动,必然不是简单之辈,徐真心怕李无双遭害,也不顾天寒地冻,赤着脚就追了出去! 且说李无双这边也觉得古怪,这徐真虽然下作,但对她李无双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今日却借口天气冰凉,钻入了李无双的车里! 李无双虽说为人豪爽,但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少女,与徐真供乘一车,传了出去可怎么保得住名节! 正要开口拒绝,徐真这厮已经钻入了车内,李无双鼻子灵通,修闻到徐真身上居然有一股女儿家的幽香,心思着这徐真莫不是趁着空当,到教坊里胡作非为了一番? 想到此处,李无双顿时羞红了脸来,她虽然口口声声骂徐真是色中豺狼,连李明达这等没长成的花儿都要染指,可心里却笃定徐真不是那轻浮之人。 然今日徐真却到教坊里滚了一番,这脂粉味都未褪散,就要上自己的车,由不得她不心慌意乱。 也该是怕什么来什么,李无双这厢兀自担心着,徐真却趁机往她身上摸了一把! 李无双何曾被男子如此轻薄,一怒之下,将徐真打下了车去,正要追打,徐真却嘿嘿一笑,扮了个鬼脸朝李无双骂道:“不知情趣的婆娘,粗手粗脚,活该一辈子嫁不出去!” 女子多爱美,谁个愿意被人说丑了,况且李无双这等娇贵的郡主,听了徐真漫骂,气不打一处来,抽了刀就要追,这徐真今日也是古怪,不与李无双纠缠,反而钻入了坊间躲避! 李无双怒气上头,也不顾车夫劝阻,正要追进去,却见得徐真又从道路后面追了上来,正要暴打,却发现此徐真又与彼徐真截然不同,这后面来的徐真穿着伙夫粗布衣服,连鞋袜都没有,狼狈到了极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无双如同白日见了鬼,心下骇怕得不行,如那呆子木桩一般伫立原处,直到徐真大声喝问道:“那假人跑哪里去了?!!” 徐真这么一问,将李无双给惊醒过来,连忙指了指坊墙边上的一颗枯槐,徐真顿时会意,三步并作两步,疾行变狂奔,踏踏踏上了槐树枝头,借着树枝反弹,跃过坊沟,攀附到坊墙上,翻身落入了坊间。 此时接近傍晚,正值东西市热闹的时候,坊间人民都到西市去消遣了,十字街上行人寥寥,也没人见着徐真翻墙。 徐真就像红了眼的豹子,忍着双脚的冰冻,四处搜寻着那假人的踪迹,正毫无头绪,却见白雪地里几块土黄色的斑点,拈起来一闻,不禁心头狂喜,想是那假人不懂徐真服饰的开关,触动了机簧,将那火药粉给遗漏了出来! 有了这条蛛丝马迹,徐真也就轻松起来,循着火药斑点一路寻过来,眼前却是一间老旧宅子,荒凉破败,阴风呼呼,白日都能见鬼! 李无双被那厮摸了一把要紧部位,心头正愤怒,转到坊门处才拐进来,见徐真在破宅子前踟蹰,连忙走了过来。 “这长安城寸土寸金,怎地有这么一处宅子无人光顾?”徐真虽然在长安呆了三年,但平日巡逻的地面也就东市附近,虽然有时也会被调动到西市这边来帮助,但对城西的坊间布置实在不太了解。 面对徐真的疑问,李无双也是一脸的鄙夷,富贵子弟少乐趣,平日里就喜欢道听途说一些新鲜事儿,眼前这处宅子,在子弟们眼中可是出了名的鬼宅! “这是张蕴古一房妾室的宅子,案发之后,这妾室悬梁殉了主人,却阴魂不散,每到深夜就隐约听得鬼泣,周遭街坊提心吊胆,坊正还找了道人来驱邪,却没甚效果,后来圣人懊悔斩了张蕴古,也就命人不得动用这宅子,故而存留了下来…” 李无双说到此处,不由缩了缩肩头,似乎感觉周遭阴风阵阵,好不惊悚,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连忙钻回了车里。 徐真并非无神论者,但也不是唯心人士,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如今追索甚急,也不顾流言飞语,咬牙推开了大宅门。 说来也奇怪,徐真这一进门,天色仿佛越是暗淡了下来,估计着是这府邸遮掩了天色所致,但到底还是让人有些心惊胆跳。 这府邸颇为幽深,院落重重,弥散着一股幽怨,冥冥之中还真似有女声在低泣! 徐真衣裳单薄,天气又冰凉,加上似有女鬼幽幽哭泣,心底发凉,脚步就发了虚,但那假女人都敢进来,他徐真又岂能胆怯,当即循着哭声转入了内院。 过得中间破败的院子,一颗桃树早已枯朽,对面一间灵堂黯淡幽深,破烂的挽联白布随风飘摇,隐约似有火光,哭泣之声却越发清晰! 徐真吞了口水,强作镇定,无声来到灵堂前,却见得一个背影,正跪在灵堂上,烧着纸在哭,身上所穿,正是他徐真的官衣! 那人听到徐真的动静,也不逃走,扭过头来,却是一张梨花带雨的美人脸儿,白皙得吓人,楚楚可怜,让人好不心酸。 徐真大概已经猜到了此女的身份,想必是那张蕴古的妾室后人,想着张久年和周沧等人都在自己麾下,不免生出亲近之感。 还未等待徐真发问,那女子已经跪在了徐真的面前,大拜谢罪道:“还望恩公饶恕奴家,得罪了恩公,实乃无奈,还请恩公垂怜!” 徐真心头也软了下来,柔声问道:“姑娘可是张家后人?可有姓名?” 女子抬头应答道:“奴确实是张家遗脉,名为张素灵,我家大人被御史权万纪陷害,母亲以身殉节,仆役驱散,只留了奴家孤苦,被收到教坊为奴,思念家人,每每逃了出来,夜间便到这里哭灵,这才保下了这大宅…” 徐真听得可怜,心里也难受,轻叹一声,在旁边蹲了下来。 “那教坊也不是轻松之处,你一个女儿家,如何能逃得出来?想必倚仗了这易容之术吧?却不知何人所授?” 张素灵听了徐真的疑问,暗自咬了咬牙,却是摇头道:“恩公相问,奴家不敢不答,但师长乃出世之人,暗自传授了奴家技艺之后便隐了世,实不便透露真身…” 话已至此,徐真也不便追问他人师尊,倒是奇怪另一桩事:“你又如何能预知我必定会到教坊?那假面必定提前制成,你何时曾见过我容貌?” 张素灵既以真容相见,也不对徐真隐瞒,当即将原委都娓娓道来。 原来当日班师回朝,徐真与十四红甲先行,在诸多禁卫的簇拥之下,护送李明达入皇城,教坊的乐户被委派欢迎凯旋的将士,这张素灵才认得张久年和周沧等熟面孔。 她委实不知徐真会到教坊办事,只是私下制作了十几张假面,将张久年等人的脸面都捏造了出来,只要其中得一人进入教坊,她就能够寻得亲属。 虽说她情真意切,但徐真心里还是有着疑惑,既然已经认出了张久年等人,又何必如此欺骗戏耍徐真? 张素灵也是心有亏欠,赧然抱歉道:“素灵自小无依,却也学了一身市井本事,若直接找上恩公,怕恩公难以相信,挑弄恩公虽说大不敬,但却是素灵的一番心意,好教恩公知晓,素灵并非要附庸恩公,坐那乞食的无用之人,只希望素灵这些许微末伎俩,能为恩公所用…” 徐真见得张素灵如此坦诚,心里早没了责怪,想来张素灵年纪也慢慢大了,身子早就长开,在教坊之中久了,估计难保清白,遭了侮辱,这才急着投身到徐真这边来了。 张素灵身材高挑修长,竟与徐真不相上下,若用得奇妙,不失为得力助手,徐真有心招纳,就开口道:“莫要恩公长恩公短,我虚长几岁,不嫌弃就喊声哥哥,今后必不让你再受那孤寒之苦…” “哥…哥哥…”张素灵听得徐真言语,感铭肺腑,抬起头来,双眸之中尽是花白泪珠子,情不自禁就扑入了徐真怀中。 徐真也是心中怜惜,想着这张素灵孤身一人,长大到如今样子,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正要软语安慰,裆下却又是一阵剧痛! 这还未回过神来,眼眶又遭了一拳,晕厥之前只见得张素灵狡黠冷笑:“好你个没脑子的大色*鬼!这次还不着了你大小姐的道道!哈哈哈!” “原来还是计!这娘儿们的演技到底有多好!”徐真心头翻起惊涛骇浪,且不说这张素灵演了一手好戏,单说她对徐真的了解,就足够让徐真心惊,而且此时徐真已经笃定,她估计也不是什么张素灵,铁定是知晓徐真要到教坊去,这才做足了准备的! 若真是如此,只能说明,有人将徐真的行踪透露了出去! 这厢未来得及思想清楚,那张素灵又是一记手刀,将徐真砍倒在地! !! 第九十二章 素灵伪装地牢受辱 前番说到假猕猴三戏真猴王,那徐真先在教坊被张素灵接连戏耍,先假扮小厮来捉弄,又易容老丈来疏通,而后换了徐真的官服,出了这教坊,将徐真引至张蕴古的闹鬼老宅子,又扮成张家遗孤,骗得徐真的善心,猝然发难,将徐真给打昏在地。 徐真自认狡黠无常,却不想自己也碰上了个乖张人儿,这雌雄莫辨的张素灵也算得奇人异士,竟能将徐真耍弄得团团转。 所谓狡兔有三窟,徐真为人做事都留手,未雨绸缪,有备无患,身上也带着诸多防身幻术秘器,可这一身衣服全都被张素灵给剥光了去,眼下被关在不知何处的地牢之中,赤身裸*体,狼狈不已。 其时天寒地冻,徐真又没个遮掩,只能运动《增演易经洗髓内功心法》来驱寒,这门传自于李靖的内功心法,并非那飘渺的修真奥术,也不是那倒逆天道的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到底需要消耗体内精血来运转调息,对徐真的身体能量消耗也是极大。 那圣特经文上有记载,西域秘境的圣僧,常年修炼瑜伽术,能赤身掩埋于冰雪之中而不僵,反而散发热气,将那坚冰给彻底融合,徐真虽然与凯萨每日修炼瑜伽术,却并不能得了那神奇要领,只是辅助七圣刀秘术的修炼罢了。 说到这七圣刀秘术,又有一番说法,所谓吃非常之苦,成就非常之人,徐真二十余岁才开始修炼,早已超龄,骨骼坚硬,修炼途中不知吃了多少痛楚,也亏得他心性坚韧如钢铁似磐石,否则根本就支撑不下来。 到了如今,这七圣刀秘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徐真之所以被称之为“胡迪尼·徐”,皆因其以神鬼不测的逃脱术而成名,曾在万众瞩目的直播之中,在数息之间解开十数层枷锁,逃离水箱,这唐朝的锁扣并不繁复,张素灵这厢似乎也晓得徐真有些特异之处,只将大小沉重的枷锁严严实实锁了十几道,又用绳索将徐真五花大绑,这才安心下来。 原本徐真还在鞋底处藏有开锁的铁勾银针,可一身衣服连同鞋袜都被张素灵给剥了个干净,此时只能动用七圣刀之中的秘法,缩骨成方寸,反扭关节,暗中早已脱了这层层禁锢,然地牢外又有三四个面色冷峻,目光阴鸷的彪形大汉在看守,徐真也不敢擅自主张,妄自行动。 这张素灵也是个心思玲珑的狡猾人儿,生怕徐真口舌了得妖言惑众,并不用本土中原人,看守的四个都是突厥野人,在牢狱外面围炉而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间中用突厥话放肆嘲笑。 没想到天公戏耍,徐真在萨勒族之时与胤宗等人朝夕相处,又得凯萨夜以继日的熏陶,更是得到了摩崖老人倾囊相授,突厥话早已纯熟,将这四个突厥人的交谈都听了过来。 这一听不打紧,四人喝了烈酒之后,却开始胡言乱语,道出了其中辛秘,也验证了徐真的猜想。 原来这张素灵果真是汉王李元昌的麾下奇人,也难怪对徐真了如指掌,今番囚禁了徐真,却是披着徐真的面皮和官服,到五军衙门去点卯过堂,说不得已经将长安城防布局都摄入了囊中矣! 更让徐真心头愤慨的是,太子李承乾果然穷途无归,当日徐真在杜楚客府上放了一把火,得了密信交给了晋王李治,李治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揭了那密信,李承乾却自有耳目,得知了李纲与魏王李泰之间的勾结,这才动用了突厥人的力量,竟是真的跟李元昌合谋在了一处! 若果如此,李承乾是想让这李元昌来当冲阵先锋了! 且不说徐真在牢狱之中捱苦,单说这张素灵改头换面,假扮徐真到了五军衙门,窃取了城防军机,又重新做了部署,在门防之上留了多处的空当,将纥干承基的左内率府人手全部换成了突厥人,又打乱了次序,那纥干承基也是个反骨之人,心知大布局,在会议上主动迎合假徐真张素灵的提议,才促成了这次变动。 张素灵虽手艺超凡,带了这生根的面皮,骗过了衙门里诸多同僚,但心知骗不过徐真亲近的亲朋,更无法骗得过与徐真最为亲密的凯萨,只敢呆在衙门里,却不敢回徐真府邸。 当日打昏了徐真之后,她就换了徐真的伙夫衣服,点缀些许狼狈样貌,假扮了徐真,骗过了李无双,当时李无双对鬼宅心有忌惮,急着要离开,并未多做猜忌,这才让张素灵得了便宜。 这长久不回府邸也不是个计策,毕竟张久年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张素灵也不通徐真笔迹,遂让衙门的书记派了一份公文到神勇爵府,言明自己筹备朝宴防御,忙碌公务,无法回府歇息。 张素灵也毕竟是个女儿心思,自觉徐真与凯萨一路患难,该是相亲相爱朝思暮想的男女急情,遂自作主张折了个同心方胜儿,夹于公文之中送回了爵府。 张久年得了公文,自无疑虑之处,可凯萨却是多了个心思,因则徐真从未有这等习惯,二人曾经戏言,来往邮寄方胜儿却是寻常男女寄托相思的肉麻东西,徐真向来不做这等风*骚之事。 若无这多此一举的方胜儿,凯萨也起不得疑心,既有了猜想,凯萨就出了门去,虽身上杖疮未愈,但行动并不受阻,暗夹了双刃,又与张久年几个支会了一番,这才到衙门来求证。 张素灵听说凯萨来了,生怕露出马脚,只是吩咐衙役搪塞了过去,避而不见,凯萨就越发疑惑,却也不能擅闯衙门,思来想去,只好到了李无双府上来询问。 当初李无双心疼李明达妹子,对凯萨也没甚么好脸色,但后来想通了,巴不得凯萨粘稳了徐真,好让李明达死了心里那点小意思,对凯萨也就没了仇视。 见得凯萨上门,李无双并没有摆弄姿态,亲和相迎,接入了府中,凯萨心切徐真安危,不及嘘寒问暖,遂问起徐真的教坊之行。 李无双也是讶异不已,将当日诡异之事都说道个明白,凯萨越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测,也不便跟李无双这等金枝玉叶的人求援,回了爵府,将张久年几个都召集了起来。 张久年是个多谋的人,即刻就看出了非同寻常之处,但并没有打草惊蛇,几个人在五军衙门周围隐藏下来,就等着那假徐真离开。 到得傍晚,衙门响了鼓声,一众公干都退了堂,张素灵不动声色离开了衙门,转入坊间,却不知凯萨等人已经悄然尾随。 若说易容改装,这张素灵确实技艺超人,可论起潜伏跟踪,又有何人敢跟凯萨叫板? 这汉王李元昌毕竟是一地藩王,到了长安这等天子脚下,又心有反事,不敢大肆布置,所依仗的都是太子李承乾的人力,关押徐真之处,就在大昭寺的一处废旧佛塔地下。 张素灵生怕神勇爵府的人起了疑心,急切想要回来,威逼徐真写下手书,以缓解了爵府人手的疑问,脚步也就快了起来,不多时就转入大昭寺之中,又兜转了好几圈,这才入了后山塔林。 凯萨跟随到这一步,心里已经确定了徐真落入他人之手,沿途不断留下暗号,以期周沧等援手能够跟从上来。 且说张素灵入了废旧佛塔的秘门,沿阶下到地牢来,见得四个突厥野人一脸的醺醉,心头颇为不满,不过这些人都是太子的爪牙,她也不好直言相斥,绕过了突厥人,正打算威逼徐真写下亲笔手书。 哪里想到这突厥人喝了烈酒,发起酒疯,几个人围拢上来,就要剥了张素灵衣服,做那禽兽牲口的肮脏事情。 张素灵其实并没欺骗徐真,她确实是张蕴古的后人,也确实被关押在了教坊之中,因为易容的秘术了得,被教坊头人严密看守,以期他日有大用。 然而汉王李元昌为了获取城防的关节,与太子一番计较,又有侯君集从中运作,将教坊筛选的事情丢给了李道宗,又摊派了棘手事务让李道宗处置,落得李无双到教坊,更是使了钱银,让随身女婢提点李无双,寻了徐真同去,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有备而来的。 张素灵只想着要杀权万纪,一个孤苦惯了的女子,又如何受得了堂堂藩王的招徕和允诺,也就从了这李元昌,可她没想到这些突厥人居然会生蛮到如此地步,连汉王李元昌的人,都敢下手侮辱! 她毕竟有拳脚傍身,又有徐真的长刀在手,一来二往这些突厥人也近不得身,可这等反抗,却是激发了突厥人的野蛮血性,四个人双眸爆发雄狼一般的凶光,抽出弯刀来威逼张素灵就范! 她毕竟势单力薄,长刀当啷被磕飞,双手顿时被高大的突厥人反剪,那突厥人捏住张素灵的后颈,一把将她摁在了案几之上,另一只手却将她后背的衣裳撕烂开来,露出大片雪白! 几个突厥人见得这细皮嫩肉,早将自家祖宗爷爷都忘了个干净,靠了上来就要轮番蹂躏张素灵,吓得这张素灵眼泪直落。 虽然她喜作男装,可毕竟是女儿之身,为了在教坊之中挣扎,不至于失了身子清白,才束缚了胸腰,掩盖了姿色,一想到苦守的身子要被这群畜生玷污,她心如死灰,懊悔不已,上了李元昌的贼船,等同与虎谋皮,如今是自身难保了! 她紧咬牙关,寻找着反击的机会,微微扭头,下意识看了徐真那边,却发现一地的绳索和枷锁,独独不见了徐真! !! 第九十三章 徐真施救反遭背弃 世间之事自有因果,怕是不信佛,也脱不得这报应,张素灵自以为赢了徐真,没想到却遭自己人羞辱,徐真反而趁势脱了枷锁。 她正欲呼喊,却被突厥人堵了嘴巴,只能悲愤地流下耻辱之泪,眼睁睁看着徐真离开。 照理说,徐真不该再救张素灵,他也不是那慈悲佛子,反而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小气睚眦儿,但看着张素灵就要失去清白,他还是动了心。 他赤身裸*体被饿了两三日,力气没剩下多少,又为了运动内功心法和瑜伽术来御寒,早已透支了潜能精血,若悄然离开,也没多大问题,但想要力敌这四个酒后发疯的突厥人,却又力有未逮,再者,就算打倒了突厥人,他也再无力气制衡张素灵,最终还是要落在张素灵的手中。 若出不去,自己手中的那一块长安城防,就要落入李元昌的手中,谋反一爆发,不管李元昌最后是否成功,他徐真都会被视为叛贼! 他不想再相信张素灵,但看着她那哀求的目光,徐真最终还是软了心头,潜行了两步,捡起张素灵被打飞的长刀,如一道魅影一般冲过来,长刀噗嗤一声,刺入一名突厥人的后腰,狭长的刀刃透体而出,刀头不沾血! 那突厥人欲*火焚身之际,却被猝然袭杀,一时也未断气,如那发怒的人熊一般抓住下腹的刀刃,任由鲜血从指缝间流淌,却是反脚将徐真踢飞了出去! 见得手足被偷袭,其他三人将兽*欲化为狂怒,将矛头转向了徐真这边来,丢下张素灵就朝徐真围杀了过来! 好事还未得逞,却折损了一个弟兄,突厥人如那发狂的野兽,说不得要将徐真撕成肉沫子! 张素灵惊魂甫定,心中第一个念想就是逃出这地狱般的狼窟,她自小孤苦,并无任何信任之人,深知生存之道,为了活下去,又何惜出卖朋友?再者,在她眼中,徐真并非朋友,只不过是个傻到以身涉险去救他人的蠢蛋罢了! 念及此处,她咬了咬牙就要冲出地牢,可看到徐真苦苦支撑,形容枯槁却宁死不屈,如那饿瘦了的猎豹反抗虎群一般凶悍,她却停住了脚步! 若她离去,徐真必定会死于这几个突厥人的手中,徐真不曾弃她而去,她若离开,心中将永生背负徐真的恩情! 但若她不离开,以她的武艺,就算加上一个徐真,最终也战胜不了这几个突厥人,到头来还是要受辱! 过往在教坊之中保全自己的一幕幕不断闪现而过,张素灵挣扎徘徊,最终却没有踏上通往地面的阶梯! 她紧咬贝齿,红唇泛白,束紧了衣裳,低喝一声,一脚将那受伤的突厥人踢翻,抽出他背后的长刀来,再复一刀,刺入心腹之中,鲜血喷溅了她一脸! 敌人的热血点燃了她的凶悍斗志,见得徐真左右不支,前后被围,身上多有刀伤,她也不及权衡高下,挥舞了长刀就冲入合围,仗着长刀将三个突厥人逼退开来,搀起了徐真! 徐真确实到了强弩之末,大半个身子都依靠在了张素灵的身上,心知这丫头也没底气,当即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姑娘切莫慌张,我的衣服上有机巧,如今只能冒犯则个了!” 张素灵还未反应过来,徐真已经顺着她光滑细腻的后背,将手伸到了她的蜂腰处,再往下一探,才触及到臀部的一处暗袋,摸出了一把粉末来! 这张素灵还觉着古怪,为何徐真的官服如此沉重,原来却是藏了这么多的机关,但想着徐真温热的手探入自己的...实在让人心旌荡漾... 不待她发作,徐真已经触发了火石,左手掌中轰然冒起一股烈火来,将他映照得如同神子下凡一般! “北方的狼人,何敢触犯阿胡拉的使者!” 徐真用纯正的突厥话一声怒骂,那三名正想冲杀过来的突厥人顿时刹住了脚步! 虽然善于弄火,但由于张素灵取走了自己的衣物和机关,徐真此时手上没有任何防护,说不得又要经历一次手掌被烧的惨剧,好在火药拈取适宜,徐真连忙将烈火投掷了出去,吓得那三名突厥人连连后退! 趁着这番骚乱,徐真又探手到张素灵的私*密之处,然而火药却因上次沿途遗漏,并未剩下多少,徐真只能粘住那条皮带,抹出三支飞刀来,暗扣在了手中。 这几个突厥人也是刀头舔血习惯了的狠辣角色,徐真召火也只是暂时震慑了片刻,这三个无信之人就冲了上来! “跟紧我!” 徐真朝张素灵沉声嘱托,甩手就掷出飞刀,突厥人怪叫一声,用弯刀打落徐真飞刀,徐真想要夺过张素灵的长刀,后者却警惕,长刀如同救命稻草,不肯放手,徐真无奈,只能抓住张素灵手腕,手把手挥舞长刀,二人相贴着身子,想要冲到出口处! 如此这般,徐真受到掣肘,无法发挥精湛刀法,却是被突厥人逼了回来,手臂上又吃了一刀! “蠢女人!快放手!” 徐真大骂一句,张素灵却不是不想撒手,而是刚才徐真取火药的时候,将她后背绑缚衣服的扣儿都给弄脱了,她如何不贴着徐真,清白身子就要见光,虽说生死之间无法顾及,然而她却不愿再受此耻辱,只是贴着徐真不放开! 无奈之下,徐真只能硬着头皮,就像背着张素灵一般,二人却也慢慢养出了默契来,只是毕竟受到三人围攻,每次受伤,徐真必定首当其冲,给这张素灵当了挡箭牌! 他体力有限,张素灵毕竟是主力,徐真如指点引导,她则步步紧趋,突厥人越发猖狂起来,弯刀大开大合,金铁相击,火星四溅,却是险象环生! 徐真几次突围不得生路,又要摸飞刀,紧要关头,也不知摸了张素灵什么要紧的地方,那姑娘家羞臊之下,手中长刀没个章法,拿捏不住,却被弯刀给打飞了出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徐真心头大骂,手头就只余下两支飞刀,简直到了穷途末路,见得突厥人又围杀上来,却不再贸然射刀,后退到墙壁处,实在无奈,飞刀前后而至,好在距离甚近,正中一名突厥人咽喉! 剩余两名突厥人哇哇怪叫,充满了仇恨的怒火,劈头盖脸就砍将过来,徐真和张素灵面如土色,心头大叫:“此番死矣!” 张素灵贴着徐真后背,没来由觉得满足,只觉从小到大,从未有过如此安稳的感觉,就像靠在了高山后面,遮风避雨,眼下虽将死,却是了无遗憾。 眼看突厥人的刀就要落下,背后却突然响起一声娇叱,跟踪而来的凯萨终于赶到,飞身上来,左手刃横削而来,突厥人咽喉鲜血喷薄而出,凯萨弯了腰身,如狸猫一般灵巧,右手刃刺入另一名突厥人的心胸,呼吸之间突袭得手! 她本就是行走于暗夜之中的顶尖刺客,这两名突厥人以为大局已定,没了提防之心,却是死得不明不白,连凯萨的真容都不曾见到。 徐真见得凯萨来救,心头顿时松懈下来,然而还未呼出那一口浊气,咽喉处却被张素灵用簪子顶住! 凯萨手起刀落,杀人干脆利索,见得张素灵制住徐真为质,知她想要逃脱,也不为难,收了刀势,冷静说道:“别为难我家小哥哥,我放你离去便是。” 今夜一战,若没有徐真救援,她张素灵又岂能保住清白? 非但如此,哪怕被突厥人玷污身子不说,就是走脱了徐真,她到汉王那处,横竖也是个死罪,但为了生计,她又不得不挟持徐真以自保,虽是无奈,但连她自己都有些厌恶自己的以怨报德。 见凯萨大方放行,张素灵也不敢松懈,挟着徐真往出口处挪动,正要跟徐真说些歉意的话,没想到背后却突然冒出一个高壮如人熊的黑须大汉子,一柄横刀冰凉凉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小娘子切勿动手,哥哥我手里没分寸,你的簪子可快不过我的刀头!” 周沧嘿嘿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来,张素灵心知逃脱无望,只能愤愤咬牙,将徐真给放开。 直到此时,徐真才大难得脱,虚惊之下,再也承受不住,闭眼昏了过去,凯萨趁势扶住自家男人,眼中满是疼惜和悲愤。 张久年等人也赶将过来,将徐真给接回了府邸,又秘密将张素灵给关押了起来。 徐真久不得米水入腹,醒来之后喝了温热肉粥,精气神都恢复了过来,连忙让人将张素灵给带了过来,命她写了手书,暗自送回到汉王处,免得打草惊蛇。 信中却说有人劫狱,她张素灵将徐真给救了出来,安置在了秘密之处,让汉王无需担忧,一切按计划行事。 他知晓汉王多疑,必定会找张素灵求证,能否骗过汉王,关键还在张素灵是否肯合作,如此一来,就需要他徐真去说动张素灵,让张素灵从了他徐真,临阵反戈,共同化解这场谋逆的诡计! !! 第九十四章 张家老宅故人现身 都说乱世出英豪,自有那天选之子应运而生,然平定之治世却多红颜祸水奇女子,说起来这张素灵也算得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她确实是张蕴古之遗孤,也确实被收容到教坊为奴为婢,少时面容丑陋,多受使唤和打骂欺辱,性格逐渐孤僻起来,却最惯察言观色,模仿诸生百态。 女大也有十八变,年岁越长,这张素灵却越发艳丽,为自保清白,她就开始装模作样,每有达官贵人到教坊挑选女子,她就换个男儿身,到得最后得了易容秘术,越发不可收拾,教坊觉着奇货可居,就严加管束,有时甚至将其锁了起来,求出而不得。 且说这张素灵被周沧几个拘回神勇爵府,自知徐真不肯放过她,心思着逃脱的计谋,没想到却等来了张久年。 张蕴古被斩之时,她也才四五岁的年齿,然天生聪慧早熟,认不得周沧等一干家将,却认得张久年这个大管家。 当初她母亲深得张蕴古宠爱,却被主母和其他姨娘排挤,也多亏了张久年出谋划策,另寻了宅子安置母子,这才相安无事,说起来,张久年也算是她家的恩人,二人虽十余年未见,但面目依稀,经历短暂生疏之后,慢慢回忆起张家往事来,心中不免唏嘘。 张久年也不提徐真的恩惠,更不劝张素灵归附于徐真,只问些生活的艰辛难事,想着张素灵这十几年的经历,真真也疼煞了人心。 张素灵警惕惯了,起初也只是囫囵应付,到最后却被这老管家勾起了伤感,多年委屈如瀑如流地倾倒出来,惹得双眸红肿,却又咬牙强撑着。 张久年于心不忍,就开口说道:“大小姐,老奴与兄弟几个流落矿洞为奴,几近苦死,若非徐家主公相救,今日也不得相见,小姐或不喜主公为人,老奴也不敢劝说小姐,若小姐真个儿想要离开,老奴拼了身家,也替小姐说个情,主公必定会准允,只是小姐要跟着做那逆反的大事,老奴却不得不狠心阻拦,实不想看到小姐误入歧途也!” 张素灵见老管家说得情真意切,也是颇多感怀,然她心系父母大仇,势必要杀了权万纪来报仇雪恨,单凭她一个孤单柔弱女子,又如何能够成事,只有铤而走险,做了汉王的鹰犬。 张久年心知她的念想,遂建言道:“徐家主公也是个懂得筹谋的人,又深得圣上青睐,小姐何不问计于他,若果真能帮小姐把仇怨给化解了,还张老爷一个清白正直的名声,就算委身于他,岂不比从了反贼要好?” 张素灵想起教坊戏耍徐真,却被徐真反吻了香唇,心思涟漪阵阵荡开,又念了徐真在地牢之中不离不弃的义举,遂默许了下来,跟着张久年来到了徐真的书房之中。 此时徐真疮口发作,坐卧不安,只着了内衫,房中点了暖炉,由刘神威治理着伤势,纵使百般痛楚,兀自咬牙坚持。 见了张素灵来拜访,徐真不好有辱斯文,就披挂了一件衣裳,让张久年送了刘神威出去招待。 张素灵跟徐真也是一对冤家,打打闹闹了这许多场,已经算不得陌生人,徐真也不见外,请了张素灵坐下,终究还是打破了沉默的局面。 “张姑娘,我知你背负大仇怨,但若执迷不悟,继续为虎作伥,非但报不了大仇,反而将自身也搭了进去,那几个突厥人的行径…姑娘想必也清楚,敢问汉王手下又有多少人肯善待姑娘,哪怕最终成了事,姑娘果真觉着他会兑现了承诺?” “这等恶人连自家亲属都要祸害,又如何能让姑娘善了?只怕事情败露,免不了要找些替死鬼,将姑娘拉出来当了垫背的无辜之人!” “徐真不才,不敢说些大话来许诺什么,但我敢向姑娘保证两件事情,一是权万纪必不得好死,二是定能还张家老爷一个清白!” 徐真这两个承诺并不需要担心无法兑现,因为过不了多久,等汉王李元昌反叛失败,齐王李佑就会举兵,而齐王造反的导火索,正是杀了他的老师,那个人就是曾经教导过吴王李恪的权万纪! 为了假扮徐真,张素灵早已将所有关于徐真的情报都熟记下来,当她知晓徐真乃祆教神使,曾经展现过神迹云云,心中不过将徐真当成装神弄鬼的假神汉罢了,今日见徐真再发狂言,心里也不太相信。 可当她抬起头来,与徐真四目相对之时,心底却又涌起一股信任来,总觉着这男人的目光有种莫名的力量,让人感到安稳,好似这男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得到应验一般。 她当初也是走投无门,报仇心切,又受了旁人蛊惑,这才成了汉王的手下人,如今得徐真三番四次相助和不计前嫌的接纳,张久年等张家遗老都归附于徐真的庇护,张素灵也就不再作他想。 “我…我可以帮你做事…但…但却不会做那内房伺候的丑事…”张素灵大概也听说徐真在军营之中随身带着侍女,还为了自己的女眷放走吐谷浑贼虏的不实内幕,当日教坊戏耍又被徐真强吻了一嘴,皆以为徐真是那好色之徒,故将丑话说到了前头来。 徐真一脸愕然,醒悟过来之后不禁心中暗骂,你哥哥真就长了一副浪荡模样?不过他也不是那逞口舌的肤浅汉子,想要张素灵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做事,自需要坦诚以待。 张久年似乎早已料到张素灵一定会留下,早早备好了内院房间,稍作休整之后,徐真又带着十四红甲以及凯萨、张素灵,来到了张家的闹鬼老宅。 一番布置妥当之后,弟兄们都潜伏到宅子四处,只剩张素灵看守着徐真,三通鼓之后,果真有汉王的使者来探望,一行三人,皆着夜行服,为首之人虽蒙了面纱,但徐真从他的身架步履,却是看出三四分熟悉的味道来! 这三人见了徐真受缚,显是安定了不少,生怕徐真将他们的口音听了去,将张素灵拉到外头来,窃窃询问了一遍,张素灵自是将早已编排好的说辞给献了上去。 那四名突厥人猝然被杀,让汉王多少有些忌惮,然张素灵却按照徐真的嘱托,将突厥人的死都推到了徐真的身上,只道徐真要逃跑,偷袭之下杀了那四人,好在张素灵从五军衙门回归及时,否则徐真就要走脱了去。 那首领听了张素灵的解释,顿时勃然,走入房中对徐真就是一阵暴打,徐真双目如鹰隼般盯着这首领,旁边一人见着,连忙拖开了首领,又嘱托张素灵好生看顾,凡事依计行事,这才愤愤离开了宅子。 这三人走出不多远,就停了下来,扯下面纱之后,为首之人唾了一口骂道:“好个徐真,几日不见,居然变得这般厉害,将太子殿下的四名死士都给袭杀了!” 四周昏暗,此人面目依稀,但若徐真在场,必定能够认得此人,这不正是陈国公侯君集的儿子侯破虏么! 适才劝阻侯破虏的人也现出真容,却是久不露面的段瓒! “他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如何这等粗暴拳脚对待…”段瓒小声埋怨了一句,毕竟他心中对徐真已无恶感,只是攀上了侯家这棵树,一时骑虎难下罢了。 第三人拉下面纱来,却是个老成稳重的中年文士,正正是那东宫府千牛,侯君集的佳婿贺兰楚石! 贺兰楚石虽算是侯破虏长辈,但碍于侯君集的权势,也不便教训则个,三人收了夜行服,这才疏通了坊门出去。 这三人前脚刚走,原先所立之地后方的阴影之中,顿时显出一个人影来,却赫然是尾随跟踪的凯萨! 凯萨愤愤地回到张家宅子,将所见所闻都告知徐真,徐真也是好生惊愕了一番,他倒不是为了侯破虏打自己那几拳,踢自己那几脚,而是惊骇于汉王这一出,终究是将太子也给卷了进来! 侯君集通过贺兰楚石,早与太子有着私下沟通,侯破虏既然已经现身,说明侯君集也跑不了干系,若太子将计划提前,与汉王狼狈为奸,这次逼宫说不得要成事了! 众人收拾妥当回到神勇爵府,一夜无话,到了翌日,天气转寒,飘飘洒洒下起白雪来,徐真刀疮发作,遂让张素灵戴了面皮,易容成徐真模样,带了凯萨去淑仪宫寻找李明达。 张素灵本就是个雌雄莫辩的妙人,又得了徐真指导,非但外面容貌,连步履气度都跟徐真难辨难分,入了淑仪宫,就是为了将凯萨安置于李明达身侧,贴身护卫。 李明达虽未成熟,但对徐真朝思暮想,又见张素灵手上没戴着铁扳指,二人贴近说话之时,又嗅闻到一股淡淡的女儿体香,不免生了疑惑。 然而她到底是皇家的金枝玉叶,都民间异术不甚了解,虽听说过这易容改扮之事,却不会想到这等事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那李无双也是个不谨慎的丫头,怕李明达平添忧虑,也不曾将教坊之事说个究竟,只说徐真跟她到教坊去挑人,却行为不检,到那内院去跟姐儿鬼混,好教李明达死了念想徐真的心思。 这番李明达嗅闻到张素灵身上的幽香,越发觉得徐真是的的确确到教坊去鬼混了,难免没了好脸色,好在凯萨推说朝宴上人多杂乱,留在身边照看个周全云云,李明达才将凯萨混入了贴身女武官的行列之中。 张素灵是个七窍玲珑心,最擅揣摩心思,自然能够感受到李明达对徐真的依赖,从淑仪宫回来,越是觉得徐真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气质。 非但凯萨对他死心塌地,连李明达都倾心于她,甚至于当日她故意以徐真的身份摸了李无双一把,虽李无双恼怒万分,但也让张素灵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好感,若无心意,何必与你做冤家?这李无双反其道而行之,却是欲盖弥彰,心里对徐真,与其他男子,自有着不同之处也。 然而徐真哪里还有时间去考虑这等儿女私情,为了明日的朝宴,他又跑到了李淳风和阎立德这厢来,确定事情已经布置妥当,这才回到府中,召集一干弟兄细细密议了一番,这才饱食休息,以待明日大事的降临! !! 第九十五章 汉王逆反徐真分身 今番却说徐真为保李明达周全,驱使张素灵假扮自己,将凯萨送入了淑仪殿,如今雪夜料峭,自己却难以入眠,转辗反侧小半夜,只得起了身,披了暖袍,在院落之中走动,行至院中老槐树下,却见得一人冒雪而立,正是那夜不能寐的张素灵! 她是张蕴古的庶出,幼时也曾住过这府邸,只是到了后来,母子二人遭遇主母排挤,这才搬了出去,远离主府,虽用度不曾短缺,却少了许多嘘寒问暖的关爱。 如今故地重游,张素灵未免叹息,她母亲也是个贞烈的女子,本不受那冤案的牵扯,却傻傻殉了情节,只留下张素灵一人,让这小丫头曾经愤恨过,也替母亲感到不值,然则越是长大,报仇的心思却越发剧烈。 夜穹无星月,纷撒冰心雪,手中酒冷冽,谁人听我歌一阙,经年笑泪今夜绝,亲恩难入梦,杜鹃空啼血。 张素灵心中惆怅,未免萧索,提起酒壶来闷了一口,苦涩难耐。 徐真望着这瘦长的背影,只觉着这人孤零零地,不被这世界所收容,想起自己的身份来,引发内心共鸣,心头也是压抑得难受,忍了忍,终究没有上去搭话,自顾回了房。 他的身影刚消失,张素灵微微转过身来,轻轻叹息了一声,她已从张久年等人的口中,了解到徐真这一路的经历,徐真何尝不是跟自己一样,孤单单地挣扎于世? 可惜徐真没有上来搭讪,否则,一同喝杯苦酒,想来也是极好的。 徐真回到房中,将身上伤口都紧紧包裹起来,束了内甲,又将那久违的红甲披挂,全身覆盖于铠甲之中,凯萨亲手制作的雕弓背负起来,提了长刀,似乎又回到了吐谷浑的战场之上! 而张素灵则穿起徐真的中郎将军甲,五更鼓的时候就出了门,想起今日即将发生的大事,心头也忍不住激动难耐。 因为要操作许多机巧之物,摩崖早已跟李淳风、阎立德作了一伙,这许久筹谋准备,今日终于要动用,奈何天公不作美,这样的天气,确实不利于发挥。 汉王李元昌时年二十有四,正是茂盛风华,美姬满室,享不尽的荣华,又不缺文韬武略,藏书冲栋,武艺又是精湛,坐享亲王的尊贵,然而人心最是不易满足之物,他也是个皇家的血脉,终于等到李世民渐渐衰弱,又如何不敢奋力一搏? 那太子李承乾虽是果敢之人,然则身周太多羁绊,如今朝堂之中人才逐渐凋零,一帮开国功臣死的死,老的老,如李靖这等,只不过明哲保身,坐等飞升,徐世绩这般,也不敢胡乱指点,只想着坐守其成,长孙无忌虽有野心,却只会摆弄权谋之术。 也该是天命使然,有了侯君集这等大野心大气魄的人,又纠集了诸多得力的文武,既然太子扶不起,李元昌自觉该是自己的命数到了! 他紧握手中宝刀,用力挥舞了几下,只觉得能将这天地都给劈开,满满的都是力量,改变天地的力量! 过了今日,他李元昌就能更进一步,登上那人间的巅峰! 可惜的是,他并不能亲自上阵,将自己的滔天武艺都施展在世人面前,他只能将随身短刃藏纳于内甲之中,在诸多亲卫的簇拥之下,赶赴大明宫的太液池。 这太液池四周早已布置妥当,冬雪初霁,天色却有些阴沉,乌云低低压着,一如皇宫情势一般暗流涌动,让人生出不甚美好的预感来。 文武百官早早到场,显示四周围相互恭贺了一番,说些吉利话儿,这才按着班次坐了席,诸多大公王族也都纷纷到了场,这方圆之间,汇聚了掌握着天下权柄的人,好似将那大唐都缩小到了这太液池的周遭,各据地方,泾渭分明。 李元昌意气风发地入了席,距离那个座位也就数步之遥,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平静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害怕! 期期艾艾之间,一声礼炮响起,锣鼓齐鸣,金吾卫依次而出,那金黄的队列似乎将天穹的阴霾都驱散了不少! 当今圣主缓缓驾临,那不可亵渎的尊威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滞,哪怕相隔甚远,手脚都不自觉颤抖起来!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朝圣主恭贺,虽圣人不喜奉承,但贺年之际,百官还是献上了繁华昌盛千秋万载之流的话语。 圣人气概干云,由于今年将吐谷浑清扫了,展现我大唐的国威,故大赦天下,文武百官皆由封赏,人人称道,山呼海啸。 又有各地官员进表,丰收大年,府库外溢等等,不胜枚举,又有诸多皇子上来,称孝道仁,各部官员纷纷述职,彰显功绩,可谓国富民强,确实千年一遇! 一干流程走下来,也消耗了许多时间,这才开了宴,仙乐大作,歌舞曼妙而来,整个会场弥散着一股祥和欢乐,让人沉醉其中,久久不愿醒来。 李元昌面色如常,该饮则饮,还亲热热给自家哥哥敬了礼,圣上龙颜大悦,少不得好生抚慰了一番,真真是亲情洋溢,让诸多臣子感受到帝王家的和睦仁爱。 直到那二十舞姬即将上场,李元昌的心头才紧绷起来! 这二十舞姬训练已久,效仿鱼肠,在足底暗纳短刃,只待承天门一破,叛军入了宫,舞姬们就能将当今圣主给制住,甚至刺杀当场! 直到此时,李元昌才发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他在害怕! 筹谋了这许多年,他未曾怕过,眼看着只差一步就能达成目标,他却在害怕! 礼部的侍郎又上了台面,宣布下一个献礼的人选,李元昌的屁股都离开了凳子,胜败已然在此一举! 然而那侍郎开口之后,却生生打断了李元昌的这份心绪,让他憋屈得极为难受,因为这侍郎道出的,是徐真之名! 圣人也觉得讶异,虽然他也知晓徐真身怀异术,然徐真身为翊卫中郎将,此时该在承天门内围领兵值守,如何能违了规矩,来此献礼祝贺? 诸多官员也是眉头紧皱,这徐真若真敢来此,虽不能当场驱赶,但过后,必定少不了雪片一般的弹劾,若他还有一点为官觉悟,就不该为了讨圣上欢心,而擅离职守! 然而他们都想错了,徐真果然从诸多人群之中走了出来,走到了台上! 李靖等一干老臣也是面面相觑,这当着圣人的面,离了岗位,漫说圣人喜怒如何,明眼人都知晓这事的后果! 可徐真却面不改色,朝当今圣主躬身行礼,却不说那祝贺的话儿,只是一脸苦涩地看着李世民,缓缓张开了双臂。 李世民是何等人也,他自觉阅人无数,又有何人能在他面前藏掖心事?见得徐真脸色,就已然知晓事情不妙! 李淳风和阎立德早已安排了人员,见得徐真信号,点了礼炮,那炮火冲天而起,如火龙飞升一般,当空炸开漫天的烈焰火花,如朵朵绽放的血色牡丹,将整个天际都渲染成一股诡异的悲怆! 这是徐真与李淳风等人研发出来的新型礼炮,甫一出现,当即惊艳全场,诸人皆以为奇迹! 这厢血色牡丹还未消散,承天门那边同时升起火龙来,城头陡然燃起刺目耀眼的蓝白色烈焰,那是李淳风按照徐真吩咐,提炼出来的一种似银的粉末,燃烧起来光耀夺目! 这烈焰久久不散,火光照耀四方,城头却突然升起一面凹若伞面的半圆银镜,似乎将那火光都收集聚拢,而后折射到了太液池这边来! 太液池上空的阁楼又同样升起银镜,将那光都折射过来,却是堪堪切合,半分不差! 台面后方假山的水车隆隆响起,将水运到假山之上,而后平铺着倾泻下来,形成了一道奇异的水幕! 诸人早已惊奇万分,却没想到那银镜一转,投射在了水幕之上,水幕之中顿时出现依稀的影像! 那影像虽然黯淡,但因天色昏暗,却格外的清晰,只见得那水幕之上,不可计数的民众涌向承天门,手中挥舞着各式刀剑,竟然要冲击宫禁! 也不知谁人先醒悟过来,指着台上的徐真大呼一声:“大胆逆贼!” 这四个字顿时引爆全场,金吾卫和千牛卫将圣主重重包围起来,文武百官轰然骚乱,亲卫和勋卫只能强行镇压,任何人不得离开各自坐席! “徐真!” 诸人又将目光都投向了台面上,然而徐真却面露微笑,手掌往腰间一抹,扣住一颗弹丸,猛然投掷于地,轰然冒起烟火,遮盖了徐真身影,诸多卫士纷纷警戒,大呼小叫,兀自骚乱不停! 然则烟火散去之后,却再不见徐真踪影! 反观那水幕之上,承天门的后方,翊一府的卫士衣甲鲜明,正在抵御冲击宫禁的乱民,又有十五红甲格外显眼,为首者挥舞长刀,却正是那徐真! 全场死寂! 徐真犹如分身有术,这一刻还在台面之上,而后消失,下一刻却出现在了承天门那边! “快保护圣上回宫!快!” 李靖和徐世绩等人毕竟老道,连忙吩咐金吾卫和千牛卫,然而当今圣主的双眸却爆发出一股杀气来,不愿回宫躲避,而是大喝一声:“取朕兵甲来!” 李元昌见势不妙,再也坐不住,抽出内甲下藏纳的短刃,朝那二十舞姬大喊道:“天道有归!杀!” !! 第九十六章 太液池边天地变色 只说这君命天授不过是蒙蔽子民,当家作主的九五尊者,岂不知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人命与鲜血,才锻造了这方四尺龙座,打江山难,守江山却也不易,每日每夜也不知多少防范和警惕。 如今大唐国盛民强,四海平定,人人安居乐业,并无反叛的心思,反倒这些个藩王,却是蠢蠢欲动,今日有个贪心不足的汉王李元昌,明日就会有那作蛇吞象的第二个汉王,第三个汉王! 且说李世民勃然大怒,就要亲自上阵,问一问这好兄弟,何以如此枉顾了亲恩圣眷,做这等遗臭万年的恶事,然天子尊贵,又岂能亲冒刀矢,更说君子不立危墙垂堂,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一帮文臣纷纷跪求天子,莫伤了规矩礼法,所谓武功打天下,文治守江山,自成了体统,奈何要自寻破绽? 四周围乱哄哄的叫嚣,宫女宦官四处奔走,教坊的贱奴死命逃散,未被亲卫顾及到的那些人儿,纷纷自求多福,却被那二十舞姬刺杀当场,血流满地伤! 汉王李元昌少有上阵杀敌之时,今日成败就看手中这柄吹毛断发的利刃,暴起之余,先将那来不及撤下的礼部侍郎一刀捅了个穿,高高挑起之后,狠狠掼在地上,一刀枭了首,将那西瓜大的头颅掷于圣驾之前,霸气难当,凶戾毕现! 李承乾和李治等一干皇子,连忙守护在圣人身前,他们身上并无寸铁,只是以肉身筑起了人墙来! 徐世绩等一干老臣都是戎马半生的绝世战将,只是宴会之上,不得携带兵刃,若说金吾卫和千牛卫以及一干亲卫手中,确实有刀有剑,但何人敢上去相借? 汉王见此,越发没了忌惮,携带二十舞姬如饿虎扑入幼羊群,稍有阻挡,必杀之而后快,只顾着冲击圣驾的方阵,身上染尽了那无辜的鲜血! 李明达与圣驾相距不远,初时徐真要安插凯萨作贴身护卫,她还自觉无聊,此时见得叛乱爆发,才顿时惊觉,原来徐真却是早有了先见! 她心忧圣人安危,既然在场文官武将不被信任,自己身边这些个护卫女武官该是信得过的,再不济还有凯萨这等高手在身侧防护! 那水幕之上已然被血色充斥,想来承天门那边的战况也是极为惨烈,到了这等时候,李明达也不敢关切自家安危,朝凯萨等人喝斥道:“还不诛杀逆贼,保护圣驾!” 一干女武官都是出类拔萃的好手,但毕竟只有三五人,然大难临头,只能死命往前,抽了随身宝剑,就要缠住那些冲击圣驾的舞姬! 李靖毕竟年事已高,手脚又不利索,但一颗赤胆忠心仍旧滚烫,手中无兵刃,就操起一张胡凳,掷向了汉王李元昌! 这些个文臣只会卖弄口舌,早已被吓得屁滚尿流,见得李靖出手,心里不喜反怒,骂道:“这该死不死的老儿,好端端怎地去惹那魔头,杀将进来却如何是好!” 那李元昌也是了得,躲避了胡凳之后,果真冲了上来,只要胆敢阻挡在李世民面前的,都是可杀之人! 李靖须发倒张,如宝塔一般矗立,虽手无寸铁,然大半生戎马,攒下这军神的名号,浑身杀气散发出来,堂堂威仪却是将那李元昌给震慑了一番! 李元昌毕竟是要成大事的人,心肝都被地煞星给蒙蔽了起来,恶向胆边生,盘了短刀就朝李靖冲杀过来! 李靖双眸微眯,凌厉如鹰隼,抓了一角皇旗,幡子缠将起来,当了长枪来使唤,虽力气不济,但角度刁钻,那李元昌吃了刀刃太短的亏,愣是近不得半步! 这些个老臣子们见李靖拼死得了威风,暗自偷看李世民,果见得圣主双眸爆发精芒,似乎将李靖视为唯一的栋梁高山,这些老儿自然就坐立不住,纷纷站到了李靖的身边来,大有向李元昌示威,若想伤及圣主,必定杀尽我等臣子的悲壮势头! 李明达见得女武官被舞姬杀了个干净,心头惊骇不已,李世民却心系这小女儿,也忘记了这许多顾忌,直呼其名道:“小兕儿,快过来!” 这一喊不打紧,却是招惹了李元昌的注意,将李靖这一堆老儿交给了舞姬,自己操持了短刀就冲将过来,要杀这李明达! 凯萨不是便宜相许的人,又岂会让李元昌得逞,双刀施展开来,护住李明达周全,也不敢往圣驾那边吸引,只顾着绕了台面来周旋,李元昌相持不下,心中急迫,又大呼着让舞姬奋死相搏! 正胶着之际,一队士兵从太液池外围杀将进来,为首者却是长厂公主与已故驸马都尉赵慈景之子,东宫率府的勋卫郎将赵节! 这队卫士足有三百人,可解了这危难,圣主朝臣大多心石落地,然李元昌却不见颓势,朝那赵节大呼道:“如何才来!敢不赴死!” 诸人闻言,心头大骇,这赵节原来竟是李元昌这厢的人手! 李世民悲切难道,仰天长叹道:“长厂命苦,受子孙累矣!” 这赵节领了士兵,横冲直撞,瞬间冲散了金吾卫和千牛卫的阵型,诸多亲卫起初不敢轻易出击,只守卫着圣主,等待外围援兵,如今强敌攻来,迫于情势,只有被动迎击,一时间乱成了一团! 侯君集和张亮等一干老臣子也是有武艺的人,既已乱像纷生,也顾不得这许多规矩,捡了兵刃就加入战团之中,一个个老而弥坚,却也杀敌在前! 李元昌见金吾卫和千牛卫被冲散,圣主防御薄弱,弃了凯萨和李明达,捡起一根金杖就投了过来! 诸多文臣手脚无力,却也有忠勇的上前来,就要用心胸来替圣主抵挡,危急关头,侯君集暴喝一声,手中仪刀打落金杖,挥舞五六十斤重的仪刀,横挡在圣人面前! 李元昌暴跳如雷,大骂一声道:“侯君集误我也!” 时值生死一线,也未有人深思此话之意,侯君集自家却是警惕,耍弄了仪刀就要过来杀李元昌! 凯萨趁机带着李明达,加入到了圣驾之中,父女二人相聚,李世民死死抓住李明达,生怕被人害了这心疼女儿的性命! 两相激战,又不知害死了多少宫女宦官之命,那些个朝臣也是各自求生,又被大杀了一场,真真是惨绝人寰,那昏暗的阴霾如浸透了鲜血的棉被,可谓天地为之变色也! 眼看着赵节这般就要杀尽了金吾卫和千牛卫,大事可期之时,楼阁上的蓝白烈焰燃尽,水幕之上的影像也黯淡了下来! 花开两枝,各表一头,却说徐真这边也是苦苦支撑,这些个汉王的爪牙,与内率府的人相互勾搭,开了承天门,与徐真的翊一府将是浴血死战! 这等改天换地的大事,徐真不敢不效死,一身红甲早已被鲜血浸染,与十四红甲弟兄杀了个天昏地暗,却挡不住那潮水一般的叛军! 这些个叛军伪装成寻常民众,掩藏在市井坊间,见得承天门开启之后,纷纷冲涌进来,也不知准备了多少人手! 好在翊一府的卫士在周沧等人的**之下,战力不可同日而语,监门卫的人死伤甚多,亲卫勋卫也不知多少战死,殉了节操,徐真这厢却仍旧战力过半,死死抵抗着,那尸身堆积在城门之下,将往日恢弘的宫禁大门,染成了炼狱通往人间的入口! 正苦苦支撑之时,东边一声炮响,大量内率府、左右率府等东宫亲兵汹涌出来,见着叛军就是一顿乱砍乱杀! 这为首者却是四员甲胄重重的威猛大将,正是经历吐谷浑大战,得了战功,又被自家大人提升为东宫亲信的侯破虏! 他的身边是东宫府千牛贺兰楚石、纥干承基以及段瓒! “这又是为了哪般!” 徐真也是大惑不解,按理说,这李元昌与太子密谋,东宫的人马应该趁机夺了权势才对,为何临阵反戈,却杀起叛军来! 难不成太子李承乾得了自己的点拨,放弃了那谋反的心思?可就算太子熄灭了这谋反的火头,侯君集却不可能善罢甘休,此事背后,必定有着更大的阴谋! 眼下生死危机,也不及徐真多想,那东宫府的人马却似有备而来,一番冲杀,居然将叛军绞杀殆尽,又带了人马,直往太液池去勤王护驾! 徐真心头大急,莫不是这东宫杀了叛军,是想骗了把守大明宫的监门卫?这太子与汉王终究有个先后,难不成太子还想趁机杀了李元昌,独享其成也?!!! 若果真是如此,徐真就不能放走了这侯破虏和贺兰楚石的东宫卫队了! 可这些都是他徐真的揣测,若东宫之人真真是为了勤王救驾,徐真擅自阻拦,出了个好歹,他就是整个大唐的罪人矣! 正迟疑之际,侯破虏等人已经开始率队往大明宫方向进发! 徐真没了奈何,只能领着本部一千多翊卫,紧随其后,也做了个监督的想法,只要东宫卫队胆敢趁机叛乱,徐真就只能拼尽了这一千多弟兄,也要将东宫之人给彻底歼灭! !! 第九十七章 可悲可叹汉王元昌 古语有云: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此所谓祸起萧墙之出处,却是道尽了大唐目下之窘境。 其时大唐强盛,说是万国来朝都不为过,偏就时势微妙,诸多藩王皇子权臣蠢蠢欲动,皆想着做一番大事。 且说这汉王李元昌趁着贺岁来朝之时,于太液池边发动刺杀,又勾结了赵节等一干掌握些许兵权的小人,杀气冲天,染红了太液池,徐真依仗先见,守了承天门,途中又杀出东宫府的一彪人马来,联合着撞入了大明宫! 赵节和李元昌这厢正杀到紧要处,四五百人的队伍,虽不足以杀灭金吾卫和千牛卫,但一番牵扯之下,也能够给李元昌和麾下舞姬创造刺杀的机会! 若换了别个帝皇,说不得慌乱如麻,然而当今圣主马上征伐,也是个超凡的武将出身,见惯了厮杀,恨不得亲身上阵,又岂会惧怕这等场面,当即大喝道:“契苾猛将安在!” 契苾何力是圣上的死忠,不与那些庸俗文武官员等同,早早夺了一柄巨大金钺,杀得逆贼肝胆俱裂,方圆无人敢近,听闻圣主召唤,当即砍翻一名逆贼,滚将过来,大声回应道:“契苾何力在此!” 圣主见何力满身鲜血,好不威猛,心头大缓,解了金玉腰带,投掷过去,吩咐道:“爱卿自招呼几个好人,突了出去,拿朕信物,将左右屯武军引过来!(注)” 契苾何力放心不下圣主安危,但他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当即接了那腰带,就要往北门而走! 此处距离玄武门并不远,若让契苾何力赶到,将左右屯营的人马都带过来,李元昌就再无伎俩可施展,遂驱使了赵节来阻拦! 这赵节毕竟只是个雏儿,又岂能挡得住契苾何力这等猛将,那些个逆贼早已被契苾何力杀破了胆子,眼睁睁看着契苾何力如虎豹一般冲突了出去! 李元昌见拦不住契苾何力,深知时辰不多,又是驱赶了诸多舞姬来卖命,疯狂冲击着圣驾! 徐世绩等一干老臣拼死守护,圣人再也坐不住,从千牛卫身上拔了一柄金刀,就要上前搏杀,幸得李明达死命拖住。 张亮和侯君集等自是浴血,却有意无意远离了圣驾,露出破绽来,赵节的逆贼得了空当,遂大举汹涌了上来! 凯萨的双刀虽然狠辣,但毕竟只是刺杀的门道,在大开大合的猛将悍卒面前,多少力有未逮,左支右绌却是勉力强撑。 李元昌混于逆贼之间,只顾将这些个逆贼舞姬推到前面去卖命,自己却虎视眈眈,只要有那么一丝机会,就要刺杀了圣人在当下! 正危难之时,丹凤门外一片喊杀,步伐军甲之声震撼宫阙,却是贺兰楚石和侯破虏段瓒三人所带领的东宫府卫士赶将过来! 李承乾心头大喜,忙呼喊起来,驱使手下卫士斩杀逆贼,侯君集见得自家虎子首当其冲,也是哈哈大笑,李元昌却是面如土色,知晓自己被太子给卖了,脸色狰狞扭曲,顾不得自家生死,没了命的冲击圣驾! 徐真见得贺兰楚石的队伍开始剿灭逆贼,才安心下来,四顾一番,发现自家要紧的人都没甚伤亡,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见得李淳风和阎立德躲藏在水幕边上,连忙让周沧去接应,又想起一事来,慌忙让张久年去做。 周沧如猛虎下山,这些个逆贼又岂能抵挡,被他杀出一条血路来,非但将李淳风和阎立德给接应出来,连李靖等一干老臣都护卫得周全,可谓一夫可当万军之勇! 张久年到了太液池边,觑得四周混乱,无人注意,这才到池边来,那池水早已被染红,因着天寒,冻住了一层薄薄的霜花,那木桥的底下,张素灵脸色白如雪花纸,却是早已冻僵! 张久年连忙将其拉上来,用大氅包裹保暖,见得张素灵神志不清,就一声低喝道:“姑娘快醒!主公使我来接应也!” 张素灵陡然一个激灵,双眸顿时睁大,见得张久年面目,知晓自己得了救助,连忙将脸上易容面皮给扯下来,塞入了怀中,又将大氅裹紧,遮盖身上本属于徐真的翊卫中郎将军甲,这才随着张久年离开。 赵节深知大势已去,招呼了残余逆贼就要杀出城去,还未出了门,就被契苾何力带了北门屯营的人马挡住,他反应不及,被契苾何力一柄金钺连头带肩旁斩成了两截! 李元昌仰天长叹,悲愤交加,可谓枭雄末路,却要做那临死反扑,如噬人凶兽一般没了命的冲击,也该是他勇武无边,一时之下不顾凶危,手下竟无人可抵挡! 徐真见此,生怕飞刀误伤了群众,双手握了长刀就扑杀过来,沿途又砍翻逆贼数名,一条血路杀奔而来,却被一员银甲战将抢了先,一槊挑向李元昌后心! 圣主见这年轻英雄气度不凡,当即大赞了一声:“此侯家虎子,生儿当如此!” 侯君集一直关注着圣上这边的动静,见得侯破虏偷袭李元昌,心头也是大喜,然而这侯破虏毕竟只是个纨绔子,哪怕得了银甲金槊,也是那不堪大用的朽木,经不得半句夸赞,这才转眼之间,就被李元昌将长槊给夺了过去! 旁人不知,还以为他是专程给那李元昌送槊来的! 李元昌冷笑一声,长槊横拍过来,侯破虏心头大骇,脸色都变了金箔一般颜色,好在贺兰楚石在后协助,这才救了此子一命! 得了长槊之后,李元昌简直如虎添翼,如那赵云附体,不知多少金吾卫死在他的槊下,步步逼近了圣驾! 诸多皇子自是护在圣人身前,唯独那齐王李佑,平日里张扬跋扈,自诩有关圣武力,临了大难却像个没卵蛋的废货,见李元昌长槊逼近,竟然将圣人的一名妃子拉过来挡死! 李元昌也是杀红了眼,一槊刺入妃子的心胸,鲜血喷了齐王李佑一脸一身,那软蛋子吓得张口喊不出话儿来,裆下却淋漓一片,丑态出了个尽! 值此关键时刻,侯君集夺了一杆长枪,猛然投掷过来,刺入李元昌的后腿,将这枭雄的一只脚给钉在了地面上! 这侯君集也是个杀人如麻的绝世猛将,夺了一柄横刀,疾行变狂奔,双手握住刀柄,就要将李元昌的人头给砍下来! 李世民见得李元昌已然末路无归,却是涌出泪花来,朝侯君集大喊道:“勿伤了我家兄弟!” 然而侯君集却只是充耳不闻,就要枭了李元昌的首级! 长孙无忌等一干老臣没了性命之忧,却又做起察言观色的勾当,不看侯君集,却是往诸多皇子身上乱扫,这一刀即将斩下去,却见得太子和贺兰楚石等一干人嘴角隐约浮现笑意! 侯君集也是冷笑连连,那李元昌倏然回头,眼眸之中却充满了怨恨,但这种怨恨,并不是针对圣上,而是针对侯君集等人! 眼看着就要人头落地,斜斜里却是冲出一道血红身影,狭长的刀锋与侯君集的横刀金铁相接,火星四溅,正是早先被侯破虏抢占了先机的徐真! “好个竖子!我必杀你!”侯君集见好事被徐真阻挡,心头暴怒,反握了横刀,指着徐真大骂道:“徐真!难不成你要维护逆贼么!” 徐真将长刀平举于胸前,长身而立,满身鲜血兀自滴滴答答,面色却是冷峻得出奇,眼眸半睁着,挑了挑眉,平静得问曰:“我家圣人说杀不得,那就谁都不准动手,难不成你侯国公爷也想违抗圣意么!” 李明达和诸多公主嫔妃等,见得徐真如此威武霸气,眼中尽是崇拜之色,按捺不住心中对英雄的仰慕。 而诸多浸淫官场的老人们,却对徐真嗤之以鼻,到底还是年轻了些,不懂世故,难道圣人说不杀,就当真杀不得? 若今日侯君集违抗圣意,杀了李元昌,老臣们一个个都敢笃定,这侯君集非但不会受到斥责,反而会得到功劳恩赐,有些事圣人不方便做,更不方便说,就需要懂得圣人心思的狠辣角色来做一做这恶人了! 徐真并非不懂其中关节,他只是推测着侯君集必定与李元昌的谋反有关联,若李元昌没了,又如何追究下去! 而且他相信历史不会改变,该谋反的仍旧会谋反,只是时间问题,李承乾和侯君集等人说不定就是故意将李元昌给卖了出来,给自己一个表现的机会,似他东宫今日的表现,必定会赢得圣上和诸多文武的赏识! 可如果他们趁机跟李元昌一同作乱,那契苾何力带来的左右屯营军,就会一个不留将他们彻底铲除! 可以说,李元昌不过是太子和侯君集的一个试水先锋罢了,留下李元昌,他必定会将幕后挑唆之人咬出来,这侯君集和李承乾也就决计跑不掉! 徐真的想法或许是对的,也或许没那么复杂,但他到底是救下了李元昌,可李元昌并不承他的情义! 见得徐真露了后背,这李元昌忍痛将小腿上的长枪给拔了出来,反手刺向徐真的后腰! 凯萨距离并不远,她又不是那勾心斗角的官僚,全副精力始终集中在徐真的身上,替徐真看顾着四下情势,当即将手中短刃投了过来,李元昌的枪尖还未碰到徐真的身子,三根手指就被凯萨的短刃给磕断! 徐真猛然回头,却见得李元昌如犹斗困兽一般冲向李世民,大有不死不休的势头! 李世民悲痛万分地哀叹道:“七弟缘何如此绝情无义!痛煞你家哥哥也!” 李元昌血泪满面,用长槊指着当今天子骂道:“休要假仁假义,你杀大哥和四哥的时候,怎不说绝情无义!准你杀自家哥哥,就不准我杀你报仇!全天下就你李世民够当这皇帝么!” 李世民最忌讳的就是玄武门之变,被李元昌当众以此事来辱骂,脸色顿时铁青,且有口也难以辩驳! 李元昌见骂着了李世民,用长槊支撑着身子,哈哈大笑,仰天叹曰:“生当作英豪,纵马长歌求不老,切莫假仁假义自诩清高,来来来,都与本王人头下酒,某下了幽都,再穿龙袍!” 血色阴霾重重低压,偌大太液池边,战斗早已结束,所谓逆贼,只剩李元昌兀自傲立,拄着长槊,满身是血,看他身影,似比那皇城楼还要高! 李世民想要再说些什么,旁边却吃了瘪的侯破虏却得了自家父亲的目光暗示,趁着李元昌不备,抽出腰间横刀来,猝然暴起,一刀将李元昌的头颅给斩落在地! 也该是天可怜见,此时大雪纷纷飘落了下来,开始掩埋着如花绽放的血色,遮盖着皇家的宫殿,长安城的坊间正在庆祝新年,对皇宫的剧变却一无所知,就好像这一切从未在这方世界发生过一般… (注:左右屯武军即是北门左右屯营,置于玄武门,到了唐高宗龙朔年间,才改为左右羽林军,可以算是唐朝羽林军的前身。) (注2:唐书上说李元昌是谋反败露被赐死的,鉴于剧情发展,给了他一个小改动,勿怪。) !! 第九十八章 三仙归洞万纪横死 岂不闻一人得道鸡犬飞天,又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谋定天下者,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免不了祸及家人。 战国策中触龙名篇有云,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今汉王李元昌谋反授首,妻子尽没籍贯,除了国封,但有朝宴之日见识李元昌英雄气概者,闻之无不呜呼哀哉,唯有那坊间民众,不明所以,四处传扬,只顾咒骂李元昌的不忠不贞不义。 且说圣主李世民痛心疾首,三日未能上朝,诸多国事则交给太子李承乾,并任命长孙无忌在旁辅佐监督。 有眼之人都看得出来,此举乃重新启用东宫之人,往日朝堂之上纷纷攘攘欲推了太子下台,今番却让李承乾又坐稳了这东宫席位。 许是圣主多疑,长安城防又整肃了一番,命死忠契苾何力为领军大将军,统辖南北衙诸多禁军,太子李承乾的东宫内率府军则领衔内皇城的监管,侯君集父子等一干死战忠臣,皆有封赏。 此番突变就如同那天上风雪,来时疾骤,去时也不多留,然有心臣子慢慢回味,却发现疑云重重,先是翊一府中郎将徐真,如未卜先知一般,早早布置好了诡异而新奇的水幕,就似要让当今圣上目睹这一切变故那般。 也有人买通了内宫宦官,得了确切的消息,说是圣人私自召见了徐真,单纯问起此事,徐真却推说并不能先知先觉了这场阴谋,只想着让圣人看看三府卫士如何尽职尽责地捍卫皇城,却没想到撞上了这场变故云云。 圣人不置可否,徐真也再无多言,再论李承乾的东宫府卫士出动时机太过巧合,未必不是有备而来,加上侯君集父子又狠辣将李元昌给杀了头,这其中虽有替圣人分忧,却未尝没有杀人灭口的嫌疑。 总之是人人心怀鬼胎,暗流汹涌,分不清个好歹来。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乃是徐真在宴会上那如同神迹一般的分身瞬移之神通,如今非但朝堂传扬,甚至连坊间都有所耳闻,若说这年末的风光人物,也当属这徐真,无人能及一二也! 经历了这等大事,新年也就变得沉闷了许多,起码这皇宫大禁之中,是暮气沉沉,诸多内人嫔妃等,也不敢放肆了玩耍,文武百官偃旗息鼓,都在等着圣人表态。 圣人勤政,日理万机而不安卧,连高祖驾崩之时,也只有守孝才不上朝,剩下也就唯独长孙圣皇后仙逝,以及晋阳公主李明达猝然而薨,此三者无一不体现了圣人重恩情的至真脾性。 虽说李元昌倒行逆施,但圣人心中哀切,为了安抚群臣,各有封赏,今次又唯独徐真不赏,又将徐真之名推上了各家谋臣的案几面上。 或说徐真挡了侯君集,到底触动了圣人的心思,又说徐真早已知晓李元昌图谋,却按下不报,却是卖弄自家诡异之术,徒丧了诸多人命,变着花巧来谋功利。 众说纷纭,也就只能等待圣人上朝来分晓。 徐真自问无愧,与诸多家将在神勇爵府聚会,又有李靖等一干老臣的通事悄然而至,慰问徐真相救之恩,李淳风和阎立德等俨然成了徐真的拥趸,三天两头往神勇爵府跑。 未免他人闲话,府邸之中倒也低调,不敢声张,只是开放了后院,大家围炉赏雪喝些新绿小酒,怡情养心而已。 虽是如此,但美酒入了口,少不得吟诗行令,作一番附庸风雅,在座却是武夫居多,少了兴致,反倒是李淳风痴迷阴阳,硬拉着徐真要占卜一卦。 徐真不动声色地瞄了张素灵一眼,心里却想着,那事儿的时辰差不多也该到了,不如就给这妮子一个小小惊喜,也算赐了她在冰水之中浸泡几近一个时辰的恩赏。 若没有张素灵,徐真又如何能够施展着分身有术,震惊了朝野的通天异能?再者,如此神奇的伎俩,说不得今后还需驱使,却是一定留下了这张素灵来。 念及此处,徐真笑着对李淳风说道:“李兄既有此意,小弟也不敢推辞,李兄精通数科,想必也精通奇门遁甲、六壬、太乙,今日徐某就班门弄斧,排上一局,只望李兄不要见怪。” 李淳风听闻徐真道出这几门科学来,心头大喜,双目放光,抚掌称善曰:“如此甚好!甚好!” 这徐真也是假惺惺的做戏,心中对奇门遁甲之术并无钻研,只是通晓些许粗俗皮毛,骗了在座各位的欢心,但李淳风却是计算宗师,未免走漏了破绽,却又改口道:“今日宴会,也不曾备得些许方便道器,不若某临时起意,来一场活局,诸位意下如何?” 诸友见徐真眼角含笑,也不知这活局是怎生玩耍,心中兴致顿起,纷纷附和,徐真也不含糊,取来两个小碗,倒扣于案几面上,手里拈了三颗豆子并排摆于碗前,这才环顾四下,缓缓解释道。 “此局名为三仙归洞局,规矩简约,只需各位猜中碗中豆儿,徐某自当封上个彩头,诸位挚友也图个乐子,结局自然有个占卜卦象的说法,却留个悬疑念想。” 徐真说得隐晦,众人趁着兴致,也都勃勃然跃跃欲试。 却见得徐真翻开左右两只碗儿,以示清白无物,再将碗儿扣住,拈了一颗豆放在左手心,朝左拳吹了一口气,作势往左边碗儿虚空一丢,只听得轻微碗响,再摊开之时,手中豆儿却是不见了! 徐真大方摊开了双手来,戏笑着道:“某若说这左右之中,必有一只碗儿有豆,何人敢来赌一赌?” 摩崖乃个中好手,早先听说徐真要耍弄三仙归洞,兴致寥寥,然见得徐真开头却不按常规,别致生面,也提起了兴趣。 似周沧这等直肠子,虽见识了徐真诸多诡异之能,却心思纯真,嘟嘟囔囔道:“某家主公又做那街头骗弄的神事,这碗儿明明空白,你又不是手眼通了天的地仙活神,难不成还作得个无中生有?不好说趁我等眨眼,将那豆儿给吃了,却说些古怪话儿来逗我们一帮弟兄!” 诸人见周沧说得有趣,也是哈哈大笑,然李淳风最喜这等怪事,盯着两只碗儿端详起来,又有阎立德自诩耳朵顺风,听得是左碗响动,二人窃窃着就指明了左碗。 摩崖暗中摇头,幻术之道自是声东击西,施展些掩人耳目的手法来,若左碗响动,豆子必定在右碗之中也! 徐真有意无意扫了摩崖一眼,虽说是行家看门道,他却只是笑而不语,挽起手袖,揭了左碗,果真不见那豆儿! 摩崖心头暗喜,虽开头惊艳,但徐真终究还是脱不了这窠臼,此术乃幻人必修之门道,纵然再多奇思妙想,也玩耍不出太多新花样来,这摩崖老儿也未免有些可惜可叹。 李淳风和阎立德自是懊恼又惊奇,周沧又在呼呼叫叫,笃定了徐真将那豆儿给吃了,周遭诸友也催着徐真揭晓右碗,徐真却是呵呵一笑,又拈起一颗豆儿来,虚空一丢,那豆儿又消失了! 摩崖再次心惊,这空手消物的本事也需要苦练,但似徐真这般轻巧,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徐真年不过三十,却有如此手段,也足以引了这老人的敬佩了。 按说此时当时右边碗中有了两颗豆子,徐真却还未揭晓,将第三颗豆儿也丢了一把,到了这时,三颗豆子都不见了踪影,案几上孤零零一个右碗。 这众目睽睽之下,左碗已经揭开,若豆儿不是徐真吃了去,定然全数在右碗之中矣,却又见徐真将左碗轻轻扣了起来,这才让诸人猜测豆儿都去了哪里。 李淳风等人心中难免不快,如此明朗的局势,只要眼珠子没黑掉的人,都该知晓右碗必定有豆,亦或者真如周沧所说,三颗豆子全进了徐真的嘴了。 徐真却是深沉一笑,请了摩崖老人一番,说道:“不如老上师替我揭了这碗儿如何?” 摩崖本有计较,这三仙归洞有诸多玩法,讲求手快和口舌搭配,若按徐真的走势,右碗儿必定一颗豆儿也没有,全数又回到了左碗之中,是为归洞之意。 但他见徐真目光别有深意,心里也有些迟疑,遂率先揭了左碗,想要验证一番,若真破了徐真的局,他摩崖也当得起这名声来,可没想到的是,左碗儿揭开之后,却一颗豆子都不曾见到! 摩崖心头一紧,知晓徐真将这门子玩出了新意来,猛然揭了右碗,果真还是不见豆子! 周沧见得此景,哈哈大笑道:“某早先就说过,尔等又被我家主公玩耍了一遭去,哈哈哈!” 这张久年和李淳风之辈都是有心计的人,想着徐真不会如此无聊,用如此低劣的手段,再者,谁曾见得他将豆子丢入口中?若非如此,豆子都去了哪里? 张素灵也是第一次如此亲近地看着徐真演戏,总觉徐真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着神秘涵义,正出神思想着,却感受到徐真投来笑容,心里一慌,连忙低下头去,这不低头也不打紧,一低头却发现自己裙裾之间落了个小香囊! 心头似有所悟,张素灵连忙打开了那香囊,却发现其中正好有三颗豆子! 摩崖见了张素灵从香囊取出豆子来,慌忙探手入腰间,果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香囊,却又是三颗豆子! 诸人心头激荡,各自搜索藏物之处,果真人手一个香囊,其中都有豆子,却不知徐真何时栽在诸人身上的! 周沧那豆子却更要紧,乃是藏在他的鞋底之中! 李淳风喜爱典籍,一个小书袋从来不离身,此时探手入其中,果真又得了豆子香囊一个,却问起徐真:“此局又做何解?占卜个什么卦象?” 诸人连忙瞩目过来,徐真却整容严肃道:“此卦乃凶空之象,主凶险尽去,诸多弟兄必得福缘矣,若窥视不差,半月之内,必定有惊无险,弟兄几个尽数得了封赏!” 徐真说得逼真,诸人也不敢当玩笑话来听取,只有周沧大咧咧笑道:“主公也是一个乱街里摸娘子的好手,趁了我等不备,偷偷塞了豆儿来戏耍,却是装着来骗咱们,图个吉利话儿,哈哈!” 诸人也懒得理会周沧,自顾思量徐真话中之隐意,凯萨却是偷偷跟徐真眉来眼去,其中多有玩味,暗笑不已。 张素灵也是个七窍玲珑心,知晓徐真不会无的放矢,遂大胆离席,正色问曰:“主公,何以诸人皆是白豆,偏生奴家的是红豆?” 阎立德也是个妙人,当即打趣道:“许是你家主公对你动了心意,今夜让你红被侍寝暖榻咧,哈哈!” 诸人也是哄然大笑,张素灵在教坊之中什么场面没见过,啐了一口,只顾盯着徐真的眸子。 徐真也是洒然一笑,而后正视着张素灵道:“此红色说你将要报仇雪恨矣!” 张素灵心头一凛,诸人也是寂静了下来,正当此时,府中小厮却是慌慌张张来通报,说是朝廷来了人,徐真几个慌忙迎了进来,却是一个来传诏令的黄门小侍郎。 这小侍郎也不敢在徐真面前卖弄权力,又见有阎立德在场,礼毕之后,朗声传道:“昔宫廷有变,弱奴儿李佑胆惊心怯,以朕之爱妃挡死,行为无端,不为人道,朕甚是痛心,赐治书侍御史权万纪而谕之,仍以佑前过,敕书诰诫之,期盼饬躬引过,佑闻万纪劳勉而独被责,以为卖己,意甚不平。” “万纪性又褊隘,专以严急维持之,城门外不许佑出,所有鹰犬并令解放,又斥出君谟、猛彪,不许与佑相见。佑及君谟以此衔怒,谋杀万纪。会事泄,万纪悉收系狱,而发驿奏闻,佑大惧,俄而万纪奉诏先行,佑遣燕弘信兄弘亮追于路射杀之。既杀万纪,君谟等劝佑起兵,乃召城中男子年十五以上,伪署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等,形同谋反,特召文武百官入朝,共商讨剿,此敕!” 黄门侍郎传令完毕,诸人却是惊骇在原地,皆以徐真为活仙也! 张素灵双眸怔怔,终究是滚了泪水出来,口中喃喃道:“这奸贼权万纪,终究是死了!” 徐真又将黄门侍郎好生送将出去,免不了一番礼数,李淳风见那双碗儿倒扣,又是揭开了,却见得左右碗儿皆有三颗豆子安在其中,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诸人对徐真更是心服口服! (注:三仙归洞乃中国古典戏法,来源不甚明朗,有说是本土发明,有说传自印度,在国外称之为三杯球,有多种玩法,感兴趣的同学可以自己了解哈~) !! 第九十九章 徐真受封齐州平叛 这开年新春之际,多有喜庆洋溢,然宫廷之中却是愁云惨淡,先是汉王李元昌于太液池边行刺,圣主还未安稳下来,又传来齐王李佑举兵谋反于齐州(今山东济南),真真是痛煞了龙体。 然兹事体大,若无妥善处置,诸多藩王皇子皆以为有机可趁,则天下必定大乱矣,又有李明达和李治称孝,伴随君侧以宽慰,圣主终于是打开了朝廷,召见文武来议事。 却说徐真刚刚升了翊一府中郎将不久,太液池案子又发,徐真守卫宫廷乃大功一件,只是李世民还需考查,故而未来得及定下封赏来,毕竟升迁太快,对徐真这等年少人而言,并非好事。 本欲将宫禁守卫的重任分担些许,以权衡契苾何力和太子之间的冲撞,今番李佑举了事,却又想让徐真奉命去平叛了。 侯君集父子征讨吐谷浑有功,又于太液池有过人之表现,也是今番平叛的上佳候选,李道宗张亮等一干老臣也是忠勇可期,诸如契苾何力等死忠,更是不甘人后,纷纷请缨。 李世民不愁无人可用,心中却是哀叹不已,他自问宽仁爱民,这国家也治理得强盛喜人,为何这些个亲人反倒背离己心,多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有了李元昌的前事,诸多臣子也不敢多做谏言,只有侯君集等少数资格老臣出列来奏,必定要剿清了齐州地界,否则人民之心不稳矣。 圣主兀自抚额沉思,久久不能言,朝堂之上也是死寂沉沉,可谓君心难测也。 过得这许久,圣上突然抬起头来,带着些许疲惫道:“今日暂且散了吧,众爱卿可商量个结果,明日献上来。” 此事关乎皇家内情,圣人又重视亲情,诸多文武不敢轻易下定论,也只有守候圣人旨意,岂能胡作非为,听得散朝,如蒙大赦,可刚刚要恭送圣驾,却见得圣人停留了下来,声音不大,却震得整个殿堂人心嗡嗡! “徐真可在?” 文武百官听得圣上临走还亲自点名道姓,心头也是发紧,心想着圣上这回可是要表态了,这久久不封赏的徐真,终究是要上得台面来! 徐真虽得了官职爵位,但也没有个坐位,仍旧在殿门附近站着守候,听了圣上问候,连忙躬身上前,行礼于丹墀之下。 “臣徐真在此,恭听圣谕!” 李世民皱了皱眉头,随意摆了摆手道:“免了这等俗礼,且随朕进来。” 诸多文武心头凛然,这私自召见臣子也不是稀罕的事情,可当着百官的面儿召见徐真,却是莫大的尊荣了! 李世民入了内殿之后,自有宦官引了徐真,入了甘露殿,来到了御书房之中。 这可是徐真第二次来到御书房,其时御桌一堆散乱,显是圣人因汉王之事,伤透了脑筋,却让人见得这千古帝王不为人知的温情一面。 徐真已然没有了第一次见驾的惊惮,却仍旧深埋着头,不敢直视圣人面目,待得内宦都打发了出去,圣人才幽幽坐了下来,抬头就问道:“徐卿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徐真也不是愚蠢之人,只知少说少错,但见得圣人面色坦诚,故而也放肆了一回,将自己心中想法都说了出来,却也是符合史料记载的言论。 “臣身份卑微,本不该僭越说话,但圣恩隆重,岂敢不为圣主分忧,故而斗胆建议,此事当威震于外,而怀柔于内,可驱使周围府兵一并平剿,消了诸多异心,至于齐王殿下…我家圣人重视亲人,该是网开一面,免得寒了人心,让这些个皇亲个个心里惊骇陛下,如此才能家国两全…” 李世民其实心中早有定义,只是想看看这偌大朝堂之中,是否真无一人敢言,念及已故魏征,心头又是一阵凄凉,听闻徐真大胆执言,心头不免喜悦。 “爱卿说的甚是,既如此,朕欲使侯君集领兵往剿,爱卿以为如何?” 徐真既然将话说开了,也就决意说到底,躬身回应道:“臣以为不妥…” 李世民微微讶异,却又嘴角浮现笑容来,指了指御桌边上的胡凳,以示意赐坐,假装随意地反问:“有何不妥?” 徐真谢了恩,沾了半边屁股坐下,这才正色分析道:“时值太液哗变,长安不甚平稳,侯国公位高权重,又有果决,自当留守京都,辅佐东宫,易安民心…” 李世民皱了皱眉,甚至前倾,直视着徐真道:“此非爱卿心中之意吧?莫不成朕就这般好欺骗?!” 徐真慌忙滚落座位,也顾不了这许多,将心中想法说道了出来:“陛下赎罪!臣并非不敢言说,只是怕落了个背后说道是非,坑害好人的名声,陛下但有怪罪,徐真也是认了下来!” 李世民不禁莞尔,点了点徐真的额头道:“起来说话,恁地如此不经吓唬,吾赐你无罪,且将心头话儿都说了出来,岂不快哉?” 徐真慌忙起身,却是不敢再坐,咬了咬牙,支吾着说道:“臣…臣是怕侯公爷重蹈覆辙,错杀了齐王殿下…故认为此举…此举不妥…” 李世民想到汉王李元昌被侯家父子斩了首,心里也是一阵悲凉,觉着这徐真也算是体贴圣意,离了座位,慢慢踱过来,却是将手按在了徐真的肩头,将这四品小郎将压得坐实了胡凳。 “既如此,契苾何力死忠于朕,遣之必不辱命,可也?” “契苾何力将军统领北衙禁军,看守宫廷大禁,轻易离不得!” “那老将军李靖可否?” “卫国公年事已高,怕是经不得劳顿!” “鄅国公张亮如何?” “赎徐真不敬,张亮大爷文治尚可,武功实在不行…” “哈哈哈!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大!好!你倒说说,朕该派何人前去?” 徐真见李世民心头大快,终于安心下来,眉目一转,却又卖了个关子,讪笑道:“圣人其实早已决定了心意,又何必为难小人…” 李世民这次是真的开怀,觉着徐真有趣,就逗笑道:“都说徐卿有未卜先知的心眼通,想是已经窥到了朕的心意,不如你我将候选之人写于掌中,也让朕看看徐卿是否真有预知先见之力?” 李世民本以为徐真又要滚地告罪,没想到这次徐真却微微昂起头来,朝李世民点了点头! 拈起御书桌上的朱笔,李世民先在自己掌中写了一个字,又将笔赐予徐真,后者双手奉接,偷偷扫了圣人一眼,正好撞见圣人含着笑意的目光,咬牙在掌中写下一字来。 二人目光相接,李世民轻轻点了点头,同时摊开手掌,掌中所书,竟果真是同样的一个人,只是圣人所写,乃是徐世绩本名的“绩”字,而徐真忌讳,则写了个李勣的“勣”(注)。 李世民哈哈大笑,轻轻拍了拍徐真的肩头,好生宽慰了一番,这才命人送了徐真出去。 待得徐真出去之后,李世民安静下来,周遭无声,心头又沉重起来,只觉着这天下偌大,却无人与自己真心说话,好生寂寞,可谓高处不胜寒是也。 其时朱笔在握,干脆坐了下来,亲自写了一封诏书,等待随军发给那举事谋反的齐王李佑。 摊开纸来,回忆过往温情,不由动容写道:“汝素乖诚德,重惑邪言,自延伊祸,以取覆灭,痛哉何愚之甚也!为枭为獍,忘孝忘忠,扰乱齐郊,诛夷无罪。去维城之固,就积薪之危;坏盘石之基,为寻戈之衅。背礼违义,天地所不容;弃父无君,神人所共怒。往是吾子,今为国雠!” 字行未得完整,却已是痛哭流涕,哀恸不自禁。 翌日朝议,未等文武百官上表,圣人就颁布了旨意,命兵部尚书李勣为总管,发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府兵,讨伐平叛,刑部尚书刘德威辅为书记。 诸多官员昨日罢了朝也是各自纠结起来商议妥当,圣人此举并不出人意料,然而接下来的任命,就真让人有些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了。 都说五府卫士官职虽轻微,但必得重用,乃升迁必经之途,这徐真才当了翊一府中郎将不久,得了太液池一变的功劳,终于是得了重用! 虽不知圣人私自召见有何因缘,但从徐真今日所得封赏来看,徐真已经开始踏上天子门生的道路了! 从四品下的翊一府中郎将,提拔为正四品上的上府折冲都尉,虽只有一级,但从内禁到外军,手中权柄却是天地之别! 而为了表彰徐真太液池之功,其爵也从神勇子爵,提升到了神勇伯爵,这徐真此时也只有二十五六,就封了伯爵,仕途可谓坦荡无比了! 从徐真的封赏,诸人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是要徐真随着李勣去平叛,让这位英国公来培养徐真了! 这九州府兵一起出动,李佑的齐州又如何能抵挡,圣上这分明是要将偌大的功劳,平白送给徐真,用齐州来给徐真练兵啊! 一干老臣已然敏锐的嗅闻到,说不得圣人过后的大动作,是要用上这徐真了! (注:李勣就是徐世绩,因功高,赐姓李,改为李世绩,又因避讳李世民的姓名,去了个“世”字,后称李勣。) !! 第一百章 群獠密谋张亮受惊 岂不闻高祖李渊曾言:徐世勣感德推功,实纯臣也。又有当今圣主李世民评曰:参经纶而方面,南定维扬,北清大漠,威振殊俗,勋书册府,当今名将,唯李勣、李靖,古之韩、白、卫、霍岂能及也! 二主一言道尽李勣之忠勇,乃朝臣之典范也。 英国公李勣自拔于草莽,初投翟让,后随蒲山公李密,大败王世充,固守黎阳仓,奇计打退宇文化及,奈何李密提拔不起,又败于王世充,被迫降了高祖,而后随仍是秦王的李世民四处征伐,平王世充、灭窦建德、伐刘黑闼,为大唐之建立,立下不世不朽之功绩。 其知人之明,重情厚义,常能以义藩身,又与物无忤,遂得功名始终,今又得了圣主差遣,必不辱使命,与徐真、刘德威收拾了人马,直奔齐州而走。 既深明圣意,沿途少不得煽风点火,宣扬圣人之恩威,又吹嘘齐王李佑之不忠不义不孝不仁,尚未到得战场,早已得了唐境之人心,皆以为圣人师出正直,李佑必死以祭国也。 其时李佑新杀权万纪,心知归顺无望,反而背叛到底,召城中男子年十五以上为兵驱使,又伪署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开官库之物以行赏,驱百姓入城,缮积甲兵。 这李佑不知死活,每夜引了燕弘亮等人对妃宴饮以为乐,嬉笑之空当,谈及官军,那不要脸皮的燕弘亮却说:“吾主不须忧也!某右手持酒而啖,左手刀以拂之!” 李佑对这弘亮又妄信,闻之甚乐,每日在城中戏耍玩乐,全然不知大难即将临头了来。 且说徐真对李勣恭敬十分,沿途每日问道,又勤求兵法,李勣向来无私,对徐真又青睐有加,也不藏私,倾囊相授,见得徐真神火营倾巢而出,“真武大将军”火炮威猛十足,只看那火炮,就知吐谷浑之战是何等骄傲,对徐真的头脑也是赞赏不已。 这李勣为官多年,最是圆滑,懂得人情,不免对徐真敲打了一番,教他些许庙堂上的心计手段,可谓尽心尽力来栽培,徐真不敢忘恩,越是勤奋伺候求教,这一路上竟然养出了些许师徒良友的情谊来。 徐真讨巧喜人,初时为李靖所不喜,然最终还是得了卫国公的赏识,今次与英国公李勣相见恨晚,却没有初遇之时的隔阂,自然是心情舒畅到了极点。 这日集合了九州府兵,即将对齐州用强,晚间扎下了营寨来安排,中军大帐之中挑灯议论妥当,诸将心头雀跃,蠢蠢欲动,皆要拿取首功。 徐真得了李勣的为官之道,自然不敢与同僚争功,只将了神火营在后方,以便攻城所用,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徐真不免心挂长安的形势。 早在离开之时,他就与晋王李治见了一面,推说自己夜观天象,煞星渐渐明朗云云,暗示太子将反,让李治多了一个防备,又将凯萨仍旧送入到淑仪殿之中,贴身保卫李明达,与张素灵好生交代嘱托了一番,这才安心来了齐州。 张素灵既知仇贼权万纪暴死,才晓得徐真果有先见之明,了却一大桩心事,遂定下了忠心,执意跟随徐真,不再有三心二意。 其又得了徐真嘱托,私下以徐真的名义,给契苾何力传递了消息,使得北衙门诸多禁军好生防范,不敢有所懈怠。 这日正值新春小雪纷飞,张素灵改头换面,作了徐真的模样,与摩崖一同潜入了东宫府千牛贺兰楚石的府邸之中探听消息。 四处无迹可寻,二人正准备打个退堂鼓,也该是老天有眼,却碰到纥干承基鬼鬼祟祟进了府邸来,由一名通传小厮引着,带入了后院的密室之中! 摩崖提点张素灵,放轻松了手脚,踏雪无痕就跟着纥干承基,来到了后院,却见得侯破虏等一干小人都在场,似在密谋大事! 这府邸也是深沉,二人毕竟是贼人的身份,也不敢太过靠近,倾听得不甚清晰,但见几个小人一副要死的样子,想来果是在密谋再次逼宫之事了。 临走之时,徐真曾下了断言,东宫必定会趁着李勣和徐真外出平叛,开始筹谋自作自受的忤逆之事,起初张素灵和摩崖等人自然不相信,可每日侦查之下,果真见着了蛛丝马迹,越发验证了徐真的箴言。 谁能想到,汉王李元昌刚刚刺杀,齐王李佑又是趁机杀了朝臣以举兵谋反,如此节骨眼上,新获赏识和大功的东宫,居然会蓄意图谋不轨? 此出其不意的动机,必出自于侯君集,只是此人精明奸诈,从来不上得台前来,只在幕后作那摇扇的运筹,却是捉不到他的任何把柄。 张素灵和摩崖也是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正踟蹰之间,陆续又来了几位大人物,其中不乏驸马都尉杜荷等熟悉面孔,连那鄅国公张亮,都带着养子张慎之前来,看来这次是倾巢而出了! 见得张亮前来,张素灵顿时眼前一亮,因则徐真临行之前,曾嘱托与她,想要缓解这东宫之变,关键势必在于张亮身上,她初时还不敢相信,如今亲眼所见,却由不得不信了。 二人寻不到窃听的空当,只能守在外围,见得诸人深夜离去,这才悄悄跟在了张亮与张慎之的后头,一路到了张府。 且说这张亮当初受了徐真的警告,对此事本就心中惴惴,眼看着约定之日即将来临,心里也有些担忧,驱散了迎接的奴仆,只身留在了书房之中,那张慎之也是个胆大妄为的人,久不得与张妻李氏苟且,看准了这空隙,就钻入了李氏的内房之中,不多时就传出那等羞人的腌臜声响来。 张亮秉烛夜思,心头兀自不安,总觉得冥冥之中有双眼睛在窥视自己,遂焚了香火,叨叨絮絮地崇拜着无名邪神,正紧张之时,烛火一阵阵摇曳,阴风从窗外而来,书房的门户居然被吹将开来! 张亮自以为神灵有验,扭头看时,却是头皮发麻,惊吓出一身冷汗来! 这门口站着的,并非天上的神灵,而是此时该在遥遥千里之外的徐真! 张素灵得了徐真的指点,易容之后与徐真相似万分,几可乱真,加上光辉黯淡,这张亮与徐真也只不过数面之缘,又岂能辨认得清楚! 他早已将徐真视为祆教神师,如今徐真本该在千里之外的齐州平叛,却硬生生随着阴风入了自己的书房,揉搓了双眼之后,门口的徐真并未消失,张亮才知晓来者果真是徐真也,当即强颜镇静问:“神师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张素灵也是有模有样,摩崖又在门外放了些许烟雾,真个儿将张素灵衬托得如那超凡脱俗的得道地仙一般! 张素灵见张亮慌乱,又想借了他的口,套取东宫的消息,故而照着徐真的嘱托,指着张亮怒叱道:“汝深受浩荡皇恩,如何敢做出这等触犯上天的事情来,就不怕因果报应么!” 张亮听了张素灵的叱责,以为老天长了眼,将他们的秘密都给窃听了去,直以为徐真受了天意才降临到此,心头不免叫苦连天道:“此番苦矣!” 事到如今,张亮也无法再坚持,在张素灵的连番震慑和追问之下,果真将东宫谋反的详情都倾倒了出来,张素灵又按着徐真的吩咐,假模假样地指点迷津道:“张亮,阿胡拉既使得我前来,自是要放你一条生路,如今悬崖勒马,却足以扭转了局势,对你而言,是福非祸也,就看你如何抉择了!” 这张亮本就是个蛇鼠两端的田舍奴,听了假徐真的指点之后,当即明悟开来,颤声道:“神师是想让我告发以求自保?” 张素灵冷哼一声,故作神秘,却是一言不发,借着摩崖制造的烟雾,翩然而去,只留下错愕的张亮,呆立于原地。 摩崖将张素灵接应了下来,二人连忙回府商议对策,而张亮沉思良久,又有风来,一下子就将那蒙蔽了他双眼的阴霾给吹开去了! 他省思过往,又想着徐真的话语,终于咬了咬牙,提笔写起表章,将诸人所谋之事,一五一十全部都描述下来,不日将告发到圣人那处去也! 这一写就是大半夜,将表章好生收了起来之后,他才回房休息,未曾想路过李氏卧房,却听得里面传来窃窃私语,侧耳一听,竟是李氏和张慎之卿卿我我,间中还商议着如何鸩毒了自己,妄图取而代之云云! 张亮正是心又不轨,这才蓄养了诸多义子,如今事情已经被徐真神师知晓,他又下定了决心要告发到圣人那处,想着多年来的筹谋,未免心灰意冷。 想起为了这等目的,不惜让李氏败坏了自己名声如此之久,容忍这苟且男女不断恶心自己,心中顿时愤怒起来,回到练功房,将自己的宝刀取了下来,夺入李氏房中,将还在李氏肚皮上欢乐的张慎之一刀枭了首! 那李氏正在享受人间欢愉,没想到房门突然被撞开,这还未反应过来,张慎之的头颅已经滚落到她的胸怀,热血喷了她一身! 毕竟是妇道人家,如何见识过此等血腥,李氏当即吓出了失心病来,终究落了个报应恶果。 花开另一枝,且说摩崖和张素灵回府之后,也是紧张筹谋起来,因则张亮透露,诸人已经将行动路线时辰和排布都写就了密信,交到了东宫太子手中,这逼宫谋反的时日却是迫在眉睫矣! !! 第一百零一章 承乾谋反帝君决断 且说张素灵和摩崖商议良久,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少了徐真这样的主心骨,许多事情也不好下定论,迟疑些许,终究是由张素灵到淑仪殿去找上了李明达。 此乃无奈之举,那些个宫人见得假扮之后的张素灵,皆以为徐真从齐州赶了回来,连忙开了殿门,让徐真进了淑仪殿。 李明达有凯萨贴身护卫,倒也周全,只是整日忧虑挂念几个哥哥之间的事情,小丫头成熟了不少。 听说徐真来访,李明达既惊喜又错愕,连忙穿戴整齐,出来相见,见得这位徐真的手指上并无扳指,心头怪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不忍问道:“你...真的是...是我徐家哥哥么?” 张素灵见左右只得凯萨一人,又想起徐真嘱托,必要之时可对李明达坦陈实情,又不忍直视李明达的幽怨之态,故而从容揭开了面皮,露出本来的秀美可人面目来,愧而解释道:“奴乃主公替身尔...” 李明达小嘴微张,错愕在原地,想着徐真哥哥该在齐州平叛,又怎能回来见面?一想到徐真居然连她都骗,眼眶不由湿润起来,愤愤地骂道:“该死的挨刀大骗子!” 此话一出,又想起徐真说不得已经上了战场,话儿未免不吉利,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自顾自的委屈起来。 张素灵也不想看到李明达的女儿态,将徐真先前所遗留的嘱托都告知李明达,并将自己和摩崖窃听所得,一概倾诉。 李明达也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孩子,知晓事情轻重缓急,先抛开了男女私情,又开始担忧自家哥哥作那杀头的勾当,顿时手足无措来。 听张素灵说起徐真临行之前,曾经造访过晋王府,就带着张素灵和凯萨,连同一般内侍,连夜赶到了晋王府。 李治听了详情之后,也是心头惊骇,如此这般说法,却是验证了太子即将逼供谋反的内幕,可一切都只是口说无凭,若由他告到圣人那边去,太子矢口否认,两厢又要争吵,圣人难免会觉得自己有夺嫡的嫌疑。 这李治只是个中庸之才,无太子李承乾这般决断,当下犹豫不知所措,反倒是张素灵及时提醒了一番,说诸多逆臣贼子写就了密信,交到了东宫那边去。 这些个贼子都在密信之上留下来血印为证,又有各人的表态画押投名状,只要寻个合适的人儿,到东宫去,将那密信给偷窃出来,献到圣人上头,就算太子全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楚这等事实了! 李治恍然大悟,然自己与兄长的关系日渐冷淡,实在找不到合适窃取的人选,李明达虽与自己亲善,但同样依赖太子哥哥,两边不好做人,只求平平安安,劝说了太子放弃谋反。 李治却担心李明达若果真去劝说,李承乾必定知晓事情败露,以太子的心性果决,说不定会对李明达不利,故而也不敢放李明达到东宫去。 思来想去,却是急中生智,到书房的秘阁之中,翻出了一封书信来! 那是当初徐真交予他的密信,乃老臣李纲与魏王府长史杜楚客暗中沟通之时,被徐真和张久年夺来的密信! 这李纲不喜太子为人,却看好多才多艺的魏王李泰,对中庸无能的李治也没甚来往,此番李治手中有密信,也不信这李纲不来,连忙遣了亲信去请。 李纲听了晋王府心腹的转达,知晓李治得了那封密信,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慌乱乱就赶到了晋王府。 李治也不与之废话,却是要送他一场大富贵,李纲虽然不讨喜,但也是东宫之人,作为太子李承乾的老师,能够随意出入东宫,想要窃取那谋反的密信,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但李治也是低估了李承乾和李纲之间的矛盾,如今正值关键时刻,李承乾提防着任何不相干的人,特别是李纲这等时常监督检举他的人,这李纲却是无法入得东宫了! 不过他李纲也不是无谋之人,其素来与于志宁交好,遂应允了李治,招来于志宁,让于志宁进入东宫去窃取密信。 这于志宁跟诸多东宫辅佐一样,对李承乾不满意久矣,动辄检举太子行为不端诸多事情,听闻这等大事,也是惊骇到无以复加,不待五通鼓响,就入了东宫来,潜入到太子的书房之中搜寻。 太子也不是那种不警醒的人,听闻于志宁入了东宫,急命人监察起来,听说于志宁偷入自家书房,想着密信还在暗阁之中,慌忙赶将过来,却发现密信早已被于志宁给偷了去,大怒如雷霆,命人追杀者于志宁去也! 且说李纲在东宫之外接应于志宁,过得这许久才见于志宁奔命而出,二人携手逃难,诸多东宫卫士追赶出来,却赶上天大亮,李承乾担忧吸引了注意,连忙收回卫兵。 这密信一旦丢失,距离密谋败露也就不远了,李承乾心如死灰,却又妄图拼命一搏,将侯君集等人都召集起来,诸多兵马聚拢在东宫,又引了数百突厥刺客,就要冲击宫禁去! 再说张素灵将窃取密信的事情交托给了晋王李治,自己却按照徐真事先的嘱托,来到北门屯营,见了契苾何力。 契苾何力见得易容之后的张素灵,以为徐真又施展了分身之术,从那遥远的齐州显现了仙术,吓出一身汗来。 张素灵也不戏耍这死忠的猛将,将东宫之作为都说清道明,契苾何力知晓圣主之苦心,每日见得圣人为这些个谋反的人伤心伤身,早已恨透了这帮乱臣贼子,当即点齐了北衙禁军,暗自将宫禁重重守护起来,就等着东宫事发矣! 时有外臣阿史那社尔,同样是死忠于陛下的臣子,与契苾何力有些交情,遂到东宫去打探情况,果见东宫封闭了起来,正想回去禀告,却遇到了应招前来的纥干承基! 阿史那社尔对纥干承基有恩,遂游说了一番,这纥干承基知晓大势不可图,也就临阵倒戈,将谋反的事情都倾吐了出来,以求将功赎过。 得了实情之后,阿史那社尔仍旧让纥干承基入东宫,免得太子生疑,自己去将了情报,到契苾何力处去诉说,契苾何力早已布好了防御,又连忙将情报送入太极殿。 此时张亮和李治等人也都守候着,竟然都是来报信的! 且说这边早已布好了圈套,就等着李承乾和侯君集这等狼虎来投,而太子李承乾此刻却将人马都纠集在东宫府之中,作那热血激荡的誓师,免不得歃血为盟等事宜。 若说美中不足之处,却是此中少了侯君集的儿子侯破虏以及段志玄的儿子段瓒! 这段瓒也算是蒙了组荫,其父段志玄经受不住长久沉疴,终究离了人世,他以守孝为由,拒了东宫之邀。 而这侯破虏却自觉东宫事了,夺权在即,反而带了数十家奴,戴了伪装,趁徐真不在府邸,要将这神勇伯爵府给烧杀个干净,以泄心头之恨! 于他所想,今日东宫事竟,其父子就能坐拥从龙之功,双双登上新朝的权威贵胄之宝座,以太子这般心性,少不得会被其父侯君集如木偶傀儡一般操控,今后富贵如云烟,又有何所惧? 徐真将诸多弟兄连同神火营都带往齐州,这神勇伯爵府中也就只剩下一干仆人,凯萨贴身护卫着李明达,摩崖则留在了李治府中,张素灵不敢再装扮徐真,换了娘子妆容,陪伴李明达左右。 侯破虏带人到了神勇伯爵府,也不敢打草惊蛇,等着东宫响动,只要宫廷发动变化,他就将徐真的根基给彻底拔除! 偌大的皇宫,继汉王李元昌作乱之后,又将迎来一次叛变,只是让人心碎的是,这次的主角却是圣主曾经最疼爱的长子李承乾! 李世民没有上朝,他将自己锁于甘露殿的御书房之中,头发散乱,衣袍不整,御案倾翻在地,册数制简撒落遍地,他就这么跌坐在文德圣长孙皇后的画像前面,兀自落着眼泪。 他自问于家于国都是个好主人,国家治理得有法有度,国民安居乐业,军将开疆拓土,文臣教化礼仪,万国来朝,与有荣焉。 他对臣子极为优待,对家人更是不吝权势,然而自从长孙皇后故去,就再也无人倾听他的心声,为他分忧排解。 李明达虽贴心,却又经历了假死一事,如今正当名分是徐真的妹妹徐思儿,虽入了宫,却也无法整日相见,就要避免着诸多文臣的非议,作为一国之君,他仍旧谨小慎微,不敢太过独裁。 可现在呢? 无论是兄弟还是子嗣,一个个开始反感他的教诲,先是七弟李元昌意图刺杀,如今又有逆子李佑傻乎乎举兵找死,这也就罢了,连自己的长子李承乾,都要反了他这个父亲! 当初长孙无忌等一干老臣都要罢黜太子,重立储君,他李世民仍旧舍不得这瘸腿的长子,三番数次挽留,顶着朝堂诸多非议,一直保护着李承乾。 而现在,正是这个自己苦苦守护的长子,居然受了挑唆,要逼供谋反,漫说李世民堂堂帝君,就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家主,也受不了这等反叛! 念及此处,李世民不由发疯了一般大叫,将地上那一堆堆的密奏都撕了个粉碎,待得走出御书房之时,却妆容整肃,一如往常,不见一丝污糟,只是那布满血丝的双眸,见证着他内心的痛楚。 他遥望着东宫的方向,朝身边人吩咐道:“况乎冢嗣,宁不锺心,且将这一切,都结束了罢...” 一语言罢,瞬间苍老。 !! 第一百零二章 尘埃落定君集授首 时人常言,高处不胜寒,自古帝王多寂寞,虽睥睨天下,却难免称孤道寡,非君心难测,实则无人敢去揣摩。 时至于此,李世民反倒有些懊悔,若不将徐真派往齐州,如今也能听一听这小家伙的说道,虽不敢胡乱指点,但李世民却能够真切感受得到,徐真虽沾染了些许奉承阿谀的官场习气,但在他面前,还是保留着真挚的。 李世民又岂会不知所措,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心声,虽位居至高巅峰,却如寻常人家那般,也想着发发家常牢骚,而这种**,越是临老,越是热切。 有契苾何力所领北衙门禁军,东宫叛军很快就被围了起来,诸多将士清楚天国神兵的凶悍,纷纷缴械投降,独独李承乾招徕的突厥人抵死不从,被契苾何力引军围杀,又遭遇纥干承基内外接应,将之剿杀殆尽! 李承乾仍旧做着自家的美梦,直到这支突厥军团灭亡彻底,那尊荣无比的帝王泡影才瞬间破灭,忆起父亲的恩待,不免伤了情怀,跪倒于地,痛哭不已。 他本就不似李元昌这等枭雄,心中原无反意,只是受了诸多老臣长期的压迫和不容一丝差池的检举,自觉人生没有任何的自由和空间,稍有失误,动辄被告,他性子又娟疏烂漫,受不得约束,偏偏又坐了太子的位置。 到得最后,实在忍受不住,才受了侯君集等人的蛊惑,走上这条歧途来。 如今事情败露,羞愧难当,自是流露出赤子本性,懊悔难耐,见得自家父君偕同一干兄弟姐妹和文武百官前来东宫,更是无地自容! 李明达知书达理,心怀善良,见着兄长如此落魄,心中大恸,满朝文武也是没情没意的种子,怕与李承乾侯君集等逆反贼子沾染上关系,一个个巴不得撇个一干二净,唯独太子左庶子于志宁、太子少师李纲二位,热泪夺眶,跪于圣人身前,直言自己辅佐教导不善,以致于太子妄行,替太子求情。 若无李纲和于志宁偷盗密信,东宫之事也不会提前败露,于国家于圣人,二人实在仁至义尽,并无羞愧之虞。 然李纲乃经世大文士,于志宁又是起初秦王府十八学士,二人深知仁义道德,自觉教导无方,愧对于李承乾,今日事发,师徒三人抱头痛哭,许久才拉扯开来。 李明达也不似那些个朝臣,其性聪慧,善解人意,温柔娴和,与诸多兄弟姐妹相亲友爱,见着自家哥哥铸下大错,心头疼惜,上前来安慰,自是感伤,情真意切,疼煞了人心。 圣人虽面容冰凉冷峻,心中却是柔肠百转的痛楚,奈何李承乾谋反坐实,却不得不严厉惩处,以儆效尤。 贺兰楚石与杜荷等尽皆心如死灰,唯独侯君集贼心不死,见李明达和李承乾无依无靠,遂抽刀挟持了李明达,公然与圣人对峙! “侯君集!朕待你不薄,如何辱我至此!事到如今,尔敢不醒悟么!” 圣人声威聚下,周遭臣子军士一个个心头发颤,唯独侯君集却是镇定自若,悲怆着仰天长笑,义正言辞地为自己辩护。 “我侯君集出身卑微,多得圣主提拔培养,然从军半生,我侯君集替你立下多少大功大劳,数次三番出生入死,却仍旧比不过李靖这般的假小人!我侯君集不曾愧对唐室半分半毫,如今的荣宠,都是我用命拼杀得来的,早已还了你李家!” “你见我出身草莽,不受待见,我又岂能自甘堕落,弱智者待时而动,强劲者却是造势而为,若我侯君集不力争奋进,又如何得到今日之高位!一切皆凭靠我双手打拼,你如何敢说待我不薄!” 李世民没想到侯君集临死还如此忤逆不道,一番话说得有根有据,似乎天下人都亏欠于他一般,真真如那宁教我负天下人的曹阿瞒一般无二! 只是李明达失落在对方手中,李世民也不敢激怒侯君集,只是叹气安抚道:“此话当真伤了朕的一番真情矣,当日兕儿遭难,辗转吐谷浑才被徐真带回来,朕早知朝中有人玩弄阴谋,欲加害雉奴(李治的小名),阴阳差错却误劫了兕儿,朕又岂不知是尔等所为!” “然朕念了尔等劳苦,一直守候,希图尔等幡然醒悟,这才未有彻查严惩,没想到了今日,尔等仍旧这般作态,这是将朕置于何处也!” 侯君集闻言,心头顿时一震,想不到李世民早已清楚他们当时勾结了吐谷浑,欲除掉李治,却误劫了李明达的丑事,念及家中亲眷,心肝儿也就软了下来。 “圣上宽仁,是侯君集错对了主人,但侯君集一生功绩,却不容抹杀,如今我持了你女儿,你自忧心伤痛,若我身死,一家老小无人看顾,岂非感同身受?某不敢奢求苟活,只希望圣人不要累及某之家眷…” 侯君集言至于此,面容悲切,心神顿失,却被伺机而动的凯萨看到生机,双刀攻来,架开了侯君集的刀刃,将李明达给救了下来! 没了李明达做质,侯君集彻底没了生存的依仗,却是瘫坐于地,哭笑交加,状若疯癫! 李世民将李明达拉入怀中,见得女儿相安无事,这才释怀安心,其时李元昌新死,齐州还在平叛,他也没有要杀李承乾之意,甚至连侯君集之命,他都想挽留一番。 到了这个时节,当初马上争天下的那帮老人,早死的死,老的也要将死,李世民真真成了孤家寡人,对于这帮老人,他是心有不舍,却又怒其反叛,痛心难耐。 李世民这边于心不忍,自问侯君集安定有功,诸多文武却放之不过,尽皆谏言侯罪不容诛,天地难容,必杀之以振朝纲,必杀之以谢天下! 一番拿捏不得要领,李世民只有将获罪之人尽皆投入囚牢之中,以待心静,再做分晓。 这厢刚刚收拾停当,又传来消息,说是神勇伯爵府遭遇匪徒烧杀,一干家仆扈从尽皆死了个干净! 这侯破虏也是个坑害亲爹的货色,父亲侯君集为了保住家眷亲子,不惜哀求圣主,这厮却在如此关键时刻,又造下这等引祸之事来。 圣人心烦气躁,整日在书房之中沉思哀叹,遂一并将其缉捕入狱,授命三司,将东宫之事分理清晰不提。 想着大事忧心,却无人分担,圣人心中未免凄凉,将李明达召入宫中,由李明达煮起茶来,情到深处人孤独,未免多些言语,李明达多有贴心慰问,又将自己的经历倾倒出来,稍解了圣人苦闷。 只是她当时孤苦无依,只得徐真守护,虽刻意掩盖,但言辞之中却时常透露出对徐真的仰慕,感叹徐真多智善谋,若在此处,必定能够拿出个妥当的方案来。 李世民从见到第一次见到徐真,看到自己赐给女儿的铁扳指,戴在了徐真的手上,就已经明白女儿的心意,这小半年对徐真一再查看考验,也并无差池,心里未免多了一个心思。 徐真自然不晓得长安城中,一对尊贵父女正在笑谈自己的事迹,此时他正跟随着李勣,统帅九州府兵,要对齐州用强。 府兵还未到达,青、淄等州的府兵已然不听李佑调令,李佑听了燕弘亮等人之策,又传檄文至于诸多郡县,各县却不再跟从,又有人劝说齐王掳掠城中百姓,落入豆子岗为盗匪,事有未逮之际,却有仁人志士暴起。 时齐王府兵曹杜行敏密谋执拿李佑,军士多有从意,待得暗夜,杜行敏乃领军凿壁而入,李佑与燕弘亮诸人着铠甲拿弓箭,躲藏于府中以期顽抗,却被杜行敏排军布阵,将之包围了起来! 这燕弘亮也是个不知死活的自大家伙,自顾带了人马拼死抵抗,直至日头高照,杜行敏竟无法攻破。 正艰难之时,有一彪先锋疾驰入城池,正是徐真所领,将了圣人的诏书,欲孤身入见李佑,劝其迷途知返。 李佑到底是个耳根软心肠又不硬气的人,见得天使降临,念起父亲的威严,心里早已怯了大半。 徐真不卑不亢,背弓箭挎长刀,昂然而入,一干乱贼莫不敢相害,纷纷让出道路来,徐真一路来见了李佑,将圣主亲笔诏书递了上去。 李佑读完了诏书,感受李世民字里行间的恩情,涕泪齐落,心中早有了降服之意,徐真又趁机说服道:“大王昔日为帝子,今日却沦为国贼,诸多忠勇为国讨贼,更无所顾忌,若大王还不速降,当化为煨烬矣!” 徐真一语言毕,手掌中噗地跳出烈焰来,诸多齐州贼子哪里见过徐真幻术,皆以为徐真果乃宿命眷顾之天使,当即拜倒了大半! 李佑还在迟疑,却见得府外人影走动,却是杜行敏早先得了徐真的交代,命人于府外堆积如山薪草,就要将这府中贼子全数烧死! 到了此时,李佑终于心惊而妥协,却又对徐真为难道:“非我不愿出降,乃恐弘亮弟兄性命难保…” 徐真闻言,不免唏嘘,这李佑对燕弘亮的信托,竟到了如斯地步! 为避免杀伤人命,徐真当即允诺,不伤燕弘亮,李佑这才出了府邸来投降,杜行敏的弟兄多有死伤,于府中揪出了燕弘亮来,剜其眼珠投掷于地,馀皆挝折其股而杀之,待徐真赶来,燕弘亮已然死得不能再死… (注:李纲官历北周、隋、唐,教导过三个太子,分别是隋朝太子杨勇,唐初李建成,还有李承乾,三个其实都不得善终,然史上对李纲的评价颇高,在公元631年去世,考虑到人物需要,本作拖延时日,是为了塑造一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李承乾,大家勿怪。) !! 第一百零三章 为保承乾徐真挺身 九州府兵声势浩大而来,却兵不血刃而去,杜行敏抓获李佑,绕城而示众,关押于王府东厢,齐州之乱由是平定,李勣领军入城,各自抚民,一边上表奏闻,一边押解了李佑,送至长安,同党四十余人一并诛杀,吊于城头示众,其余人等既往不咎,齐州民众由是降服安定。 李勣带着徐真和杜行敏等一干有功之臣,入朝觐见,圣人不悲不喜,平了叛乱,却又少了一个儿子,加上太子之事,忧烦未消,也无甚宽慰可言,但未免寒了人心,还是授杜行敏为巴州刺史,封南阳郡公,其余诸人皆有赏赐。 这李佑性格乖张,颇为圣人不喜,朝堂之上仍旧自恃血统,笃定了圣人不敢杀之,李世民正为李承乾生死所扰,受不得李佑的气,遂以谋反之罪,贬为庶人,赐死于太极宫内省,盖因无子,国封尽除。 圣人到底宠爱太子,日夜牵挂却不得方法,如何也处置不下,遂将一干从犯作了处理,杜荷等人尽皆斩首,抄没家产,亲眷多有流放。 至于侯君集,圣人念顾多年旧功,亲至牢狱之中诀别,但言从龙多年,不忍刀笔吏辱之,侯君集回忆旧时光,悔恨难当,趁势替家人求饶,圣人一并赦免。 未过几日,侯君集授首,妻子得以赦免,流放岭南,而张亮、纥干承基等人检举有功,皆由封赏。 段瓒由于未参与过深,并未受到牵连,其父病危之时,圣人尝亲**问,打算封段瓒,其父却请求将官职转封叔父段志感,大抵段公有先见之明,才不使儿子深陷权争之泥沼。 及段公病逝,追赠辅国大将军,扬州都督,谥号庄肃,并陪葬于昭陵,段瓒此番也得了封赏,远离了长安。 连那贺兰楚石,都因为在受审期间,主动揭发了侯君集的罪行,而获得了赦免,谋反一案尽数清算,唯独太子之事,终无定论。 圣人将其幽禁别室,召见司徒长孙无忌、司空房玄龄、特进萧瑀、兵部尚书李勣、中书侍郎岑文本、谏议大夫褚遂良等以参,然无人敢提议。 事皆明验,线索清晰,按律当诛,圣人自是心知肚明,然太子之所作所为固然使得圣人失望,可毕竟是圣人疼爱的长子,为了将其培养成合格的储君,圣人可谓费尽了心血和精力。 圣人终究是丢不下爱子,奈何圣人执法自律,总不能公然抗法,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也。 诸多臣子深谙这份父子情谊,然又各怀鬼胎,如长孙无忌之流,有大野心,早想着扶植晋王李治,岑文本等又看好魏王李泰,都恨不得彻底将太子从圣人心头抹去,此番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谏言。 徐真依稀记得史料所载,有个什么通事舍人的小官站了出来,于朝堂之上为太子求情,给了圣人一个台阶,终于保住了太子的小命。 然等待了许久,也不见那史料之中的小官挺身而出,迟疑了片刻,终于出列而奏曰:“臣位卑言轻,然心中有言,不吐则不快…” 李世民见诸多大臣无人出头,正满怀失望,见得徐真出列,顿时心头暗喜,却又强捺下来,假装随意道:“徐卿可直言无妨。” 徐真这才直起身子来,奏闻道:“陛下上不失作慈父,下得尽天年,即为善矣,夫太子之误,何尝不是教育制度所压迫,臣虽为武将,但自认朝廷当重视教育,多顾学宫,以免再次重演太子这番事情…” 徐真要给圣人一个台阶下,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坏就坏在他最后那段话,虽替太子开脱,却将罪责推到了教育上来,这般一来,诸多文臣又岂能容忍,纷纷将徐真视为无知莽夫,一言蔽之,树敌无数! 然圣人闻言却是心头安定了下来,颇为认同徐真的言论,李纲和于志宁等慌忙出列认罪,圣人当然不会迁罪,又让一干文臣拿出政策来,扶持国子监等学问之地,免得疏忽了人心教育。 诸人知晓圣人与徐真做戏,惶恐了一阵就安静了下来,是故将李承乾废为庶人,流放黔州,终于是保住了性命。 长孙无忌见有时机,又趁势举奏,言称晋王李治多有经纬之才,可主导文事,期盼圣上栽培。 这厢才了结李承乾的事情,长孙无忌就急于支撑晋王李治,诸人也嗅闻得出来,太子废黜之后,重新立储就需提上议程,这长孙无忌倒是不顾圣人心意,如此交关的时机,就开始抢占先机。 时晋王年不过二十,心性尚幼,长孙无忌多弄权术,又是晋王的舅父,其中阴暗,难免使人猜度。 岑文本和褚遂良等一干正直臣子,则认为魏王多才厚学,又宠冠诸多皇子,乃圣人最爱,宜立魏王。 遂反驳长孙无忌,称魏王自幼善学而多智,圣上尝以李泰好文学,礼接士大夫,特命于其府别置文学馆,自行引召学士,魏王泰更是著作等身,早于贞观十二年就大开馆舍,广延才俊,耗费三年时间,编纂巨作《括地志》。 此志乃地理人文风俗大作,凡五百余卷,记述贞观年间地理风物、疆域区分和州县设置,博采经传地志,旁求故事旧闻,详载各地山川物产,古迹风俗,人物掌故等等,历时三年而就,献与圣人,龙颜大悦。 圣人命人收纳于宫中秘阁,对魏王李泰的赏赐,甚至超越了太子李承乾,为之多受争议,不得不提高太子待遇,变相宠爱李泰。 若说皇子之中,论文治武功,吴王李恪与当今圣人最是肖像,但若论宠爱,无疑是魏王李泰当之无愧夺了魁。 诸多臣子之中,支持李泰者也是为数众多,甚至于柴绍之子、驸马都尉柴令武和房玄龄之子房遗爱都公然支持魏王李泰。 这些人见岑文本和褚遂良出班而奏,纷纷力挺李泰,长孙无忌这边同样毫不示弱,两厢争执不下,却是让圣人心头悲凉。 起初他想要保存李承乾,除了徐真之外,竟无一人挺身而出,一个个自保名节,可到了如今,一个个又开始为各自的人选吵闹争执,一番相较之下,让李世民颇感心灰意冷。 往偌大朝堂望下去,诸多臣子如跳梁小丑,唯独徐真不卑不亢,宁可与百官为敌,也挺身而出,为圣人保住了李承乾,虽出身卑微,但却能够设身处地为他李世民切实考虑,排忧解难。 李世民不免叹息,这还是朕当初想要的朝堂么? 念及此处,再无议事的心绪,草草罢了朝,却命人将徐真私召入了宫,这次却不是在甘露殿的御书房,而是在丹霞殿,小丫头李明达也在场。 李明达就不见徐真,见得他安然而返,莫名开怀,顾不得圣人在场,皱着鼻子娇嗔道:“这世间哪有你这等无赖的哥哥,将自家妹子丢下,回来了也不言不语!” 徐真不敢在圣人面前撒野,若接了话头,可真就将李明达当成自家妹子,未免有借势上位之嫌疑了。 圣人却洞若观火,知晓徐真不愿借助李明达来上位,而是真心爱待李明达,心头就越发喜欢徐真,反倒难得一笑道:“这等哥哥,确实该罚,兕儿你倒是说说,该如何处罚徐卿为好?” 这年后的数月,乃是李世民最为艰辛的日子,先是汉王李元昌刺杀,再到齐王李佑,如今又是太子李承乾,了结了这桩事之后,又要为立储的事情烦心。 难得与李明达相聚,见得李明达的可爱常态,终于是拨开了内心的阴霾,暂时忘却了眼前的诸多烦心之事。 徐真见龙颜大悦,也放下了拘谨,笑着陪道:“是徐某不对,但由圣人裁决。” 李明达见不得徐真装模作样的假正经,抓了一颗酥就丢了过去,徐真本能地躲过,却忘记了圣人在侧,怒骂道:“丫头!你敢!” 这话儿刚出口,才察觉不对劲,一张脸顿时滚烫通红起来,稍稍抬头偷看了圣人一眼,却见李世民和李明达含笑看着自己,徐真也是嘿嘿讪笑,而后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放下了帝王架子的李世民,不得不说非常的具有人格魅力,他不是那不经风雨的继承帝君,而是马上开国的战将,年少时多有阅历,此时与徐真二人回首往事,却别有一番壮阔,听得徐真和李明达心驰神往。 过得许久,似乎想到了侯君集,圣人又止住了话头,生怕又将自己的好心情驱散了去,连忙问徐真道。 “徐真,我怎么听说你不在齐州平叛,反而偷偷跑回来四处搅局?” 徐真心头一紧,知晓自己安排张素灵和摩崖劝服张亮等人的事情估计是让圣人知晓了,当即寻思计策来。 这分身之术每有奇效,徐真断然不可能坦诚以高,遂撑硬了脖颈分辨道:“徐真就算有三百个胆子,也不敢违抗圣命偷偷跑回来,这齐州一行,自有李勣公为某作证咧…” 李世民也是拿他没办法,却不提李勣,反而质问道:“真不敢违抗圣命?我怎么听说当初征讨吐谷浑的时候,你还违抗军命,私自分兵救张掖?” “这…”徐真顿时憋红了脸,没想到圣人对他的事迹了解得如此透彻,反倒是李明达耍起机灵,见徐真困窘,当即指着笑道:“没胆的大骗子,我家大人耍你玩呢,真要治你的罪,你也该死个好几回了!” 李世民闻言,顿时哈哈大笑,徐真由作势怒瞪李明达,三人其乐融融,然而三人心中都知道,这大唐的朝廷,又将迎来一波明争暗斗了,且将诸多烦心之事暂时放下,享受这片刻的欢乐罢了… !! 第一百零四章 魏王盛宴相聚芙蓉 且说李世民将徐真召见于丹霞殿中,又合着李明达,三人海阔天空漫谈了一番,多有欢乐,大概担心如此良辰一去不返,李世民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立储之事,徐真也不打算趟浑水,乐得自在,三人自是尽欢而散。 神勇伯爵府历经侯破虏一番烧杀,虽提前修缮整顿,却难免萧索,一干仆人又都换了生面孔,好在张素灵与摩崖四处游走,并未留于府中,否则说不得已遭了残害。 徐真回到之后,张久年这位大管事就封上了诸多拜帖,其中有两封却不得不提,因是来自于晋王李治和魏王李泰的邀帖。 这也并未出乎徐真所料,从齐州平叛回来之后,他与李勣走得近了,又孤身劝降了李佑,平白得了这许多功劳,若非出师前受过一次封,今次说不得还要再封,早已引得诸多武将嫉恨。 到了朝堂之上,为了给李承乾开脱答辩,给了圣人一个台阶,又提及教育之事,将一干文臣也得罪个不轻,如今徐真算是朝堂上的孤家寡人,除了李靖和尉迟敬德这类无欲无求的老臣,也就李治和李泰两兄弟敢邀请他上府作客了。 虽然徐真早知李治会最终胜出,但说实话,他对李治并无太多好感,从吐谷浑回来之后,这李治就已经与徐真相识,然而这许多时日了,徐真却对李治没有太过深刻的印象,终觉此人庸碌无为。 反倒对多才厚学的李泰,徐真的兴趣更为深沉一些,沉吟了一番,徐真也就打定了主意,让张久年回了帖,翌日就带着凯萨和张素灵以及周沧等一干亲人,到那魏王府去看看。 魏王居于延康坊,早在贞观十四年,圣上即亲临魏王府邸,并因此而特赦了雍州及长安死罪以下的囚犯,又免去了延康坊百姓一年的租赋,赏赐魏王府官员及同住一坊的老人许多东西。 而后又将前隋朝离宫芙蓉园赐予了魏王,这芙蓉园乃是长安之胜景,大名在外,号称“居地三十顷,周回十七里”,可见圣人对魏王之宠爱。 或是为了避免诸多嫌疑,魏王并未在主府接见徐真,而是将地点设在了芙蓉园之中。 神勇爵府虽然不算窄小,但又岂可与芙蓉园相提并论?一干弟兄们自以为入了京城,见惯了繁华,然而进了这芙蓉园,才晓得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但见园中广厦修廊,连亘屈曲,其地延袤爽垲,跨带原隰,又有修竹茂林,绿被冈阜,东坂下有凉堂,堂东有临水亭,博大之中不失细腻,恢宏而不缺温婉。 由于是觐见大王,诸人也不敢放肆,虽是常服装扮,却是连周沧这等粗人,都晓得要干净整洁一些。 王府执事一路引导,沿途美婢如花蝶穿梭,让人流连忘返,兜兜转转这深沉庭院,才来到了园中一处景致,临水有楼,名曰彩霞,一如水中仙子般让人惊艳。 魏王早已于楼中摆下宴席,囊括山海鲜味,又有文人雅士和知心美婢作陪,静候着徐真的到来,见得徐真一行越发靠近,魏王笑若春风,和煦喜人,下楼来迎。 徐真也是知礼数的人,连忙称罪道:“徐某野蛮卑微,怎敢劳烦大王亲迎,莫折煞了吾等!” 却说这魏王虽腰腹洪大,但面容却极为清秀俊美,给人一种极大的视觉反差,若非肚腹肥圆,也该是个风流倜傥的奇美男子了。 起手温热肥厚,满身奇香,抓了徐真手腕,亲热热如弟兄,但称徐真有功于皇家,即是有恩与他魏王,多得徐真照看兕儿,一直未得相报,今日正当良时也。 楼中一帮文士多有骨节,个个风范,对徐真并无奉承,却真诚以待,毫无矫揉造作之态,让人颇为舒畅泰然。 然则周沧等辈多武士,腹中无点墨,与这些个文士并未有过多交集,魏王也是体贴,将周沧等人引到了另一席位之上。 这席上并无他人,仅有一苍发红脸的老者,周沧等人见了却面色大讶,恭敬行礼道:“尊者可是河南宗师魏无臣?” 那老者见周沧眸子明亮,面目依稀,微微睁开双目来,上下打扫了一番,惊喜道:“这位小朋友面容亲得很,可是洛阳刀圣周微光子侄?” 周沧见得老者提及先人名讳,顿时大喜道:“老叔叔在上,小子正是周微光贱子周沧!诸多兄弟,这位就是我日夜提及的武道宗师魏老爷子了!” 一干人听了名号,纷纷入席,却是热闹了起来,这魏王李泰果是个做大事的人,早已将徐真这边打探清晰,也算是有心结纳了。 徐真随魏王入了主席,又有魏王府的夫人过来,将凯萨和张素灵引入内院去赏景吃茶,好生伺候。 张久年自与周沧等人坐了一处,摩崖年长,谦让不过,与徐真一同就坐。 宾主各自安乐,魏王祝了酒,各自畅饮不提。 徐真虽然是军伍出身,但依仗现世的知识,对文史也有所领悟,言语之间旁征博引,诸多文士也不敢轻视,反倒对徐真另眼相看,酒席也是热闹。 魏王趁着酒兴,又使人献上一方精美木椟,送到了摩崖的面前来,笑着道:“本王向来喜欢收藏典籍,听闻老上师乃祆教长老,这里有一部西域圣经,正好送给老上师,还望上师不要嫌弃。” 摩崖连连推辞,搪塞不过,这才受了,当场开了一看,顿时惊呆了去,那木盒之中所珍藏着,乃祆教圣使阿拉索贴身之物,本身价值抛开不谈,单是阿拉索真迹,就足以价值连城矣! 如此这般,摩崖哪里敢受领,慌忙推辞,却被魏王强压了下来,又有一名王府才俊,通晓祆教历史,与摩崖相谈甚欢,少顷就领了摩崖,入了王府典藏阁,多有搜罗。 席间文士亦纷纷借故离开,将说话的地方让给了魏王和徐真。 徐真又岂能不明了魏王有心结交?只是他深谙历史轨迹,这魏王注定了要失败,虽荣宠滔天,但最终落败与李治手下,也是让人唏嘘。 从本心而论,这魏王才能,确实远超平庸的李治,但李治身边有长孙无忌这样的老谋臣,实在太过难以抗衡,就算徐真有心相助,却也不可能改变历史。 李泰也不提及敏感,只笑着问计于徐真道:“前日徐将军在朝堂之上提点学问之事,本王深有同感,有心操持一些文事,却想听听徐将军的高论,还望将军不吝赐教才是。” 徐真连称不敢,但确实有些心动,这魏王的气度实在让人折服,收了人家如此多的好处,不回敬一番,也实在说不过去,遂笑答曰:“不敢赐教,徐某虽出身鲁莽,并无点墨,但对于这文事,确实有个小小的念想,不如说道说道,大王权且一听,不要笑话才是。” 李泰本就是个才高八斗的学士,又岂会真的珍惜徐真这等征伐武将的文见?只不过想要借此话题,拉拢徐真罢了。 然而听徐真如此一说,他也燃起兴致来,连连称善。 徐真好整以暇,而后才缓缓建言道:“常言武无第二,文无第一,但亦不乏传世之名家,故而文事也要分个好歹,以供世人瞻仰,大王不若利用文学馆的诸多资源,置榜以评文学宗师,凡民间大儒,朝廷阁老,只要学识足够,皆可入榜,自古文士多桀骜,有了这榜单,诸多地方争先勇为,必能使得天下文气活跃起来!” “设置榜单?”魏王李泰先是眉头一皱,但很快就心头紧张,一番沉吟之后,双眸陡然爆发精光来,就好似被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景致! 这朝廷科举也讲个名次,榜单之流却不是新鲜之物,然徐真所言,却是为科举以外,又多了一条招纳人才的路途! 魏王既然动了心,就缠着徐真讲个详细,后者也是引起了兴致,将自己的方案都倾倒了出来。 按照徐真的意思,可仿照圣上所制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评定天下文学宗师,却是命精巧画工,著像于纸上,命书局刊行发布,由天下文人来公评! 徐真实则利用了现世卡牌的原理,将这些个上榜的文学宗师都绘图于卡牌之上,小巧精致又别出心裁,必定能够在文人之中传颂,甚至于引发全民文学之热潮! 魏王李泰果是痴迷文学的人,送走了徐真一行之后,连夜将诸多才俊召集起来,将徐真的看法又精进改良,提出诸多补充和完善,竟然真的付诸行动了! 李泰又将这个想法告之岑文本,得到了这位大儒的极高评价,连忙将方案献了上去,圣人本就宠爱魏王,见得这提议别出心裁,又借鉴了二十四功臣的创意,龙颜大悦,准允魏王府的别馆开始执行,一时间竟然引发轰动,成为文学界的一大盛事! 李泰也没有忘记徐真的功劳,在圣人面前更是谦逊地为徐真说话,圣人有感于自家儿子诚实而不贪功,越发喜爱魏王,多有让徐真辅佐李泰的想法。 朝廷的诸多臣子见圣人如此态度,也是自觉小看了徐真,当初就不该冷落徐真,如今徐真越发的得势,嫉恨和暗中争斗已经不合时宜,反倒该主动结识才好! 这事情很快就落入了李治的耳中,他自问对徐真并无怠慢,怎地徐真就跑到魏王那边去了? 心头犹疑之下,他就找到了舅舅长孙无忌,后者却是个阴狠的老狐狸,听闻之后,对徐真却是产生了忿恨! !! 第一百零五章 高丽吐蕃相继来扰 前番说到徐真替魏王李泰出了一道文事计策,引发了一桩文学的盛事,使得圣人越发青睐宠爱魏王,这让晋王李治颇感不安,遂与长孙无忌谋划,后者却将徐真视为眼中钉。 这长孙无忌出身河南长孙氏,自幼被舅父高士廉抚养成人,与圣人乃是布衣之交,而后圣人娶其妹,是为文德圣皇后,又结下了姻亲,高祖起兵后,长孙无忌随当今圣人四处征战,成为心腹谋臣,而后更是参与策划玄武门事变,将当今圣人推上了龙座。 也正因这等泼天大功,长孙无忌历任左武侯大将军、吏部尚书、尚书右仆射、司空、司徒、侍中、中书令等等重大官职,受封赵国公,在凌烟阁功臣之中更是位列第一,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矣! 长孙无忌自恃功高权重,也懒得直接敲打徐真,与房玄龄等一干支撑李治的老臣宴饮之时,言语之间难免透露出不满,说道徐真乃武将,不思拓疆扩边,反倒扰乱文事,实在有失体统云云。 这些个老臣毕竟都是人精,也不知谁将这事泄露给李勣知晓,李勣在齐州平叛之时,已然对徐真刮目相看,又无私相授,心疼徐真前途,遂将徐真召入府中,劝说了一番,但求徐真马上取功,心无旁骛则已。 徐真自然知晓自己已然得罪了长孙无忌,却是觉得这李治格局未免太小,哪怕最终登了大位,也要受长孙无忌把持,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不过毕竟同朝为官,这长孙无忌也不敢擅自加害,反倒魏王和晋王之间摩擦不断,今日你举行了文学盛事,明日我就来个全新举措,纷纷在圣人面前争宠。 然而对于立储一事,圣人还是迟疑不决。 三月未央,江山早已大好,到处莺飞草长,万里沃土生机盎然,眼看着又是一个丰收的好年景,徐真却收到了一封密信。 自从胤宗和高贺术等人到了幽州之后,边境冲突不断,他们也是跟随着营州都督张俭,在高句丽的边境上探查地形和搜索情报,谢安廷和秦广、薛大义等将,皆有军功斩获,如今已成为军中之栋梁。 密信上说高句丽和百济已经联合两**队,开始了对新罗的战争,新罗对大唐多有臣服和朝贡,乃大唐忠实属国,其善德女王已经传书过来求援,圣人布局已久,说不得很快就会发动征伐高句丽的战争了! 徐真收得密信,心里也是担忧,前大隋之所以灭亡,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隋炀帝对高句丽连年征战,使得国力锐减,民心丧失,大唐虽然富饶,但战争一旦掀起,又不知有多少儿郎要丧命了。 虽然徐真清楚唐征伐高句丽的最终结局,但如今时局有变,圣人迟迟未立储君,这与史料记载完全不符,让徐真不得不担忧此次征伐的结局是否会因此而改变。 若征伐高句丽之前,圣人还未立储,那么待得圣人亲征高句丽,晋王李治和魏王李泰,该如何处置? 亦或者圣人必有远见,定然在御驾亲征之前,将立储一事给定下来,可以眼前局势而言,李治并无胜算,反倒是魏王李泰的赢面要多一些,若果真如此,那么历史的轨迹就将发生变动,而这一切,皆因为徐真给魏王奉献了一条好计策! 如此一来,徐真又开始担忧起来,自己的一言一行,果真对这大唐产生了极为关键而密切的影响,自己又不得不尽力去消除这些影响,否则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可如今他已经得罪了李治和长孙无忌,就算自己有心改变局势,总不能厚着脸皮到圣人那里去给李治说情吧? 再者,以圣人对李泰的宠爱,朝堂之上又有谁敢说李泰半句坏话? 为今之计,只有找到李勣,让李勣说服圣上,推迟征伐高句丽,以期李治能够追赶上来,足以跟魏王分庭抗礼,否则这大唐的第三位皇帝,就真要换了李泰去做了。 李勣经历过隋唐战争,自然知晓高句丽的隐患,早在高祖年间,唐朝还未发展起来,高祖就努力与荣留王修好,双方交换战俘,荣留王更是接受了唐的年号,高祖遂册封荣留王为辽东郡王、高句丽王。 而本朝圣人上位之后,也继承了高祖的策略,继续与高句丽维持着友好的关系,然而圣人毕竟是征伐四海的千古一帝,自以为高句丽占据之辽东,自古乃汉人领土,如今九瀛大定,唯此一隅不安,圣人早已将征伐高句丽,作为统一华夏的最后部分。 圣人尝遣使出访高句丽,却发现高句丽私藏众多前朝兵将,若非圣人担忧劳民伤财,动了山东之根本,早已攻打高句丽了。 可前两年,荣留王高建武和诸多大臣密议诛杀渊盖苏文,却被设计反杀,渊盖苏文遂立其侄子高宝藏为王,自封大莫离支,操控高句丽的军政大权,圣人本欲攻打,却被长孙无忌劝阻了下来,只能册封宝藏王为辽东郡王,授上柱国,虽是如此,圣人心中却早已决定,必征伐高句丽。 直至去年,高句丽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在沿唐边境修筑了高句丽长城,自扶余城至渤海,长千余里,想来圣人已经很难再容忍下去了。 徐真听了李勣的分析之后,心中越发担忧,如今百济联合高句丽攻打新罗,圣人必定遣使,令得高句丽和百济停止战争,若渊盖苏文拒绝违抗圣人命令,圣人说不得就要对高句丽用兵了! 李勣知晓徐真在担忧立储之事,但他本人是支持征讨高句丽的,若这次圣人御驾亲征,李勣必定请命而行,他也希望徐真能够一同前往,在辽东做一番大的功绩,故而宽慰徐真无需多虑,直言圣人心中或以有所决断,内患不除,圣人想是不会轻易出兵的。 徐真只能苦笑,圣人倒是有了决断,就怕这决断是将魏王李泰推上太子的席位,如此一来,徐真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事到如今,徐真也只能给一帮军中兄弟回信,让他们好生争取,多打胜仗,好让圣人安心,不会太早出兵。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西边又传来战报,说是吐蕃蚕食了吐谷浑绝大部分领土,其新王松赞干布接连击败党项和白兰羌,直逼大唐境内的松洲,并派人前来求亲,扬言若不和亲,就要率兵大举入侵唐境! 徐真得了这军情,不免想起吐谷浑之战后,逃亡吐蕃的大隋光化公主和谋士慕容寒竹,直觉总在骚动,使得徐真不得不认为,吐蕃此举,绝对跟这两个人脱不了干系! 以圣人的脾性,又岂能容忍吐蕃这般跳梁小丑一样的姿态,说不得早已派了大军,将这吐蕃碾压成齑粉! 然而这一次,圣人却有些迟疑,而这份迟疑,该是来自于还未在晋王和魏王之间做出抉择,又心挂着征伐高句丽。 若不能尽快解决吐蕃和立储的问题,圣人又怎能安心去御驾亲征高句丽? 这吐蕃前前后后已经求亲被拒六七次,也难怪会发毛,这一次选择的倒是好时机,若说没有绝世谋臣相辅,真教人打死了也是不信的。 朝议了几次之后,圣人仍旧有些拿不定主意,诸多文武也是各持己见,整日争论不休,大有逼迫圣人先立储之势,徐真心里越发担忧。 这日正与凯萨和张素灵小酌,神勇爵府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竟然是李无双! 虽然李无双从头到尾没看得起过徐真,但徐真也不在意,可这个节骨眼上,这丫头找上来门,该是圣人决定答应吐蕃的求亲了,因为李无双这丫头,不正是那嫁到吐蕃去的文成公主么! 果不其然,李无双迟疑了一番,见得徐真将凯萨和张素灵遣散开,终于是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这李无双深得李道宗宠爱,在甘州之时,又见过松赞干布一面,当时虽然松赞干布只是跟徐真打交道,但她和李明达却知晓松赞干布的身份,故是不喜,不愿嫁到吐蕃这等偏远山野去。 如今圣人果真有答应求亲的迹象,并已经在诸多宗室郡主之中搜罗人选,虽然郡主人数众多,但年岁和资历符合条件的却是不多,李无双无疑成为了最适合的人选之一。 为此,李道宗会极力向圣人谏言,拒绝和亲,并将主动请缨,带军击溃吐蕃的挑衅,以彰显我大唐国的浩荡天威! 然而如今圣人的心思显然不在吐蕃这边,诸多文武断然不会支持李道宗的提议,但如果徐真站在李道宗这边,圣人说不得就真的会拒绝和亲了! 徐真听了李无双的请求之后,心里也是苦笑不已,他不希望发动战争,因为战争总会带来死亡和伤害,然而有时候,尊严却比生命更重要,若答应了吐蕃的求亲,固然能够避免战争,也能够为西北带来和平和安定,是的圣人能够心无旁骛地亲征高句丽。 但若真的答应了和亲,也就等同于向吐蕃示弱,这样一来,吐蕃势必小觑大唐的勇气,又有慕容寒竹这样的谋士在挑唆,又怎敢保证他不会趁着大唐征伐高句丽,而大举入侵唐境? 虽然李无双的想法有些幼稚,但徐真还是答应了下来,许诺她,待李道宗谏言之时,必定会站在他的身后,但徐真自己心里清楚,哪怕打退了吐蕃,为了怀柔安抚,使得后患无忧地攻打高句丽,到了最后,圣人还是会将一名郡主给嫁过去的,只是人选还是不是李无双,那就不敢妄言了。 李无双听得徐真答应自己,心头也是大喜,她从未觉得徐真有这么讨喜过,临出门之时,终于扭过头来,红着脸说道:“喂,谢谢...” !! 第一百零六章 道宗请战徐真力挺 自古父母多情深,岂不闻舐犊之深切,吴树燕云断尺书,迢迢两地恨何如?梦魂不惮长安远,几度乘风问起居。 若李无双嫁到了吐蕃去,今生今世,又如何再见一两回?这姑娘家虽然喜爱舞枪弄棒,到底是个思家思父母的娇贵丫头,真个儿嫁到了吐蕃去,虽荣宠尊贵,到底是孤独异客,免不得老死在外,怎叫父母不疼惜? 河广难航莫我过,为之安否近如何,暗中时滴思亲泪,只恐思儿泪更多! 李道宗舍不得这女儿,李无双又如何放得下自家父母?一时间凄凄切切,生在帝王家,多有身不由己,但作为皇家宗室,许多时候亦是做不得自家的主,为官多圆滑的李道宗,今次却不得不逆流而上,为自家姑娘争取一番! 圣人近日多烦忧,二子相争无结果,心中兀自左右为难,高句丽之情势同样刻不容缓,如此才听取了朝臣的谏言,暂时任由吐蕃放肆一回,搜罗宗室之女和亲息事,心里头却颇不舒畅。 他李世民征伐半生,何曾示人以弱,东西突厥吐谷浑回纥等诸多异邦,哪一个不是俯首称臣,偏这吐蕃如此逼迫,纵使寻常人家,以嫁女来求和,亦是一桩耻辱,又何况堂堂大唐天国上邦? 为了这事情,李世民也是心中多有懊悔,然而君子一言九鼎,语出掷地有声,前日才说了同意和亲,又岂有今日反口之事? 这日大朝,诸事议论完毕,李道宗终于出班而表奏曰:“臣有事启奏圣听,而今内外事多,实不该提及,然心中眷顾国威,却是茶饭不思多日,今日也就斗胆请圣人垂听…” 李道宗说得真切严谨,诸文武无不侧耳,圣人也是心中疑惑,这李道宗前者因贪墨而被罢黜,过后才复用起来,到了吐谷浑又建立了好大一番功劳,这才重见于朝廷,凡事也不敢争先恐后,只顾着埋头低调,今日怎地如此作态? “皇叔有事尽管奏明,诸多爱卿一同参详则个。” 长孙无忌等老谋臣见李道宗这软骨头居然硬朗了起来,心知他要提及吐蕃之事,一个个以眼色相沟通,多有联合抵制之意。 果不其然,李道宗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曰:“圣上英明,目下大唐声威并重,远播于四海,万国来朝,无不臣服,这吐蕃虽非弹丸之地,但也是一个个野蛮生人,无甚教化,堪称乌合之众,却寇边以求亲,臣以为此非求亲,实乃逼亲!若我大唐示敌以弱,今后少不得震慑不住,今日有吐蕃逼亲得果,他日必趁机侵犯我天朝国威,诸多番邦异族又如何看待?” “虽知陛下体恤子民,不愿劳师动众,伤了民力根据,然为了以儆效尤,说不得要敲山震虎,免得让这吐蕃开了先例,使得诸多小国野人都以为我大唐安生惧战!臣不肖,愿请为先锋,驱逐吐蕃野人,以振国威!” 李道宗奏完,微微抬起头来,双目之中尽是热切的希冀和战意! 李世民为这吐蕃之事,心中正懊悔不已,这几日也没个贴心的臣子提及,还以为诸多武将都偏安一隅,不愿征伐,今闻皇叔上表请战,心头顿时激奋,然表面上却不置可否,丢给了诸多文武。 “众位卿家以为皇叔之言如何?” 长孙无忌等一帮老臣早已沟通完善,此番一个个深埋着头,并不表态,却是暗中掇使几个不甚要紧的小官小吏,谏言圣上以立储和辽东大事为重,年前才平荡了吐谷浑,余威尚存云云。 圣人见如此热血之时,一干武将竟无一人应答,心中不禁愤慨,正欲发作,却见一人长身而出,朗声道:“徐真附议,愿为李将军马前之卒,驱逐吐蕃,以振天国上邦之声威!” 诸多老谋臣子听闻徐真之言,一个个咬牙切齿,心中暗骂道:“竖子恁地如此多事!” 这些人经历风雨太多,深知大唐如今之繁盛得之不易,而国君乃根本所在,若立储之事久久无定论,其他事情再如何筹谋,也是无法心安。 然他们却没有徐真这般的眼力,所谓立储,所立者无论是魏王还是晋王,皆为李家亲血,圣人虽左右摇摆,但心中或许早有底气,只不过尚需时日来缓和罢了,诸多臣子却为了自家权益而日夜相逼,又如何能得圣人欢心? 李世民见徐真出列力挺,眼角顿时浮现笑意,拍于龙座之上赞了一句:“我道朝中已无英豪,徐将军果真让朕欣慰!” 其时徐真虽平叛齐州有功,然出师之际已经封了上府折冲都尉,这年前年后不足四个月,却也不便于再次封赏,然而诸多弟兄和熟人,文武百官的面上,也都玩笑调侃,称呼一声将军。 但今次却不同,今次却是圣人亲口称徐真为将军,这是要真个儿封他徐真一个将军不成?!!! 长孙无忌本欲谏言阻拦,然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却发现自己错会了圣人之意,原来圣人也并非那么担忧立储之事,反倒对吐蕃耿耿于怀,却是早已动了战意矣! 到了这等时机,长孙无忌却迟疑了起来,这徐真已经帮了魏王一次,虽然而后不再所有动作,但此子诡思异想实在太多,若真留在长安,怕是经不住魏王的拉拢,不如将他推到吐蕃战场上,远离了长安,这边才好排挤魏王! 况且那吐蕃大军也并非浪得虚名,前方战报送将回来,说那吐蕃发兵横扫吐谷浑、党项和白兰羌,到了如今,号称二十余万进军松洲(今四川松潘,治嘉城)西境,遣使进贡金帛,强称迎娶公主,那都督韩威匆忙率军出战,却是大败而归,羌族首领、唐阔州刺史别丛卧施、诺州刺史把利步利相继降了吐蕃。 这徐真虽有些伎俩,但胤宗和高贺术、薛大义、谢安廷等一众死忠护卫,如今都到幽州与营州,追随营州都督张俭,警戒高句丽方面的军情,身边除了周沧等一十四红甲卫士,再无他人保得他周全! 若将徐真推到吐蕃去,给他个先锋军的职务,少不得亲冒刀矢,若再安插一两个得力的能人在军中,说不得这徐真就永远回不来长安了! 短短眨眼之间,长孙无忌已经将诸多因素都考虑周到,待得出班之后,开口却转了个口风,不再阻扰李道宗,也不压制徐真,反而力排众议,支持道。 “承范(李道宗表字)所言甚是,今日纵容吐蕃,必成他日之大患,我大唐当挥师荡寇,以壮国威!臣以为徐真都尉年少有为,前番征讨吐谷浑又有奇功,对周遭地势异常熟悉,今次足可独当一面!” 长孙无忌此言一出,诸多文武却是不明所以,皆不知这老狐狸在耍些什么诡计,前番分明视徐真为肉中钉眼中刺,如今却又吹之捧之,莫不成学了那侯君集,打算捧杀这徐真? 若果真是如此,长孙无忌也太过狭隘,需知侯君集当初也想着捧杀徐真,却让徐真在吐谷浑战场之上杀出一条血路来,屡建奇功,深得李靖和圣人赏识,却是平白为他做了垫脚石罢耳! 然而他们也是转念来想,这徐真如今孤家寡人,也就剩下十四近卫在身,只要长孙无忌与契苾何力沟通一番,使周沧等人无法随徐真出征,又有谁人能保护其左右? 念及此处,这些人一个个又开始活络起来,纷纷支持长孙无忌的言论,李世民顿时大喜,即命李道宗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行军总管,左武卫将军牛进达(注)为阔水道行军总管,右领军将军刘兰为洮河道行军总管,徐真为松洲诸府统军,加忠武将军,随军抗击吐蕃大军! 前者李道宗亲自请战,得了大总管也无可厚非,执失思力等人都是能战的猛将,又有声名,同样是当之无愧。 徐真已是正四品上的上府折冲都尉,可领兵一千二,统领一府军兵也是理所当然,可圣人加了个忠武将军给徐真,虽然只是一个武散官的号,但徐真却已然成为了实至名归的将军矣! 事到如今,还有谁敢怀疑当今圣人对徐真的重视和恩宠?!!! 李道宗并不知晓女儿李无双私下找过徐真,他只道徐真忠勇于国,这才力挺他出战,未免心怀感激,想起当初在鄯善与徐真相识,心中也是唏嘘不已。 当初的徐真只不过是个亲兵队正,拼死了守护晋阳公主,如今终究是羽翼丰满,成为了统军一方的人物了! 徐真也没想到自己真的得了忠武将军的衔,与李道宗等人慌忙谢恩,当场表态,必将吐蕃扫荡踏平! 圣人好生抚慰激励一番,大喜退朝,李无双收到消息之后,见徐真言出必信,心头感激,又与李明达说了徐真这份情谊,对徐真大大改观,然而李明达却担忧徐真上战场,心头难免抑郁。 长孙无忌紧锣密鼓,派了要紧的心腹人去契苾何力那里沟通,妄图将周沧等人留在长安之中,然契苾何力与徐真是何等交情,他是个死忠于李世民的人,史料记载,李世民去世之后,这契苾何力还要自愿求着殉葬,长孙无忌又岂能说得动他! (注:唐朝大将,《隋唐演义》、《说唐》、《兴唐传》中尤俊达的历史人物原型,就是这个牛进达啦~) !! 第一百零七章 拜会诸友准备出征 自古明君效舜尧,若非国情所迫,谁不想子民安居乐业,却去做那穷兵黩武的勾当?眼下大唐虽开国短短十数载,却造就了贞观之繁盛,此等功绩,足以千古传诵,又何必再争些许战功? 夫君子生于乱世,事必有所不为而又有所必为,盖因时势造英豪耳,如今世道安稳,圣人却仍旧四处出兵,确实有些说道不过,但每战每胜之下,反倒凝聚了民心,同心同德,协劳协力,将这国计民生都运转得生机勃**来,久而久之,唐人也变得尚武好战,不容这些异族宵小来闹腾。 虽对外和亲乃宽容国策,体现天国上邦之浩荡恩泽,囊括四海,然我朝圣人不赐,却由不得尔等来强夺,如吐蕃这般兵临边境,强要恩泽,如何让人不愤慨? 民众早知如此,多有喧嚣,今日得问唐军即将出征吐蕃,自有那热血男儿投军从戎,军部衙门一时间热闹非凡。 徐真出征在即,也有许多事情需要安顿,先拜见了退居养老的李靖,后者年事虽高,但修炼了那《赠演易经洗髓内功》,吐纳有方,养生有道,精神矍铄,身子硬朗,与徐真畅谈沙场,这段日子来,将毕生谋略精髓,一并传与徐真。 且说李靖长子李德骞,沉迷工巧之时,自有一番前途,次子李德奖却满身英豪气,爱结交草莽任侠,慢慢退出了官场,又有另一番际遇(注),大唐军神李靖的韬略阳谋,也没个传承,早已将徐真当成了知心弟子。 谈及两个儿子,李靖难免有些叹息,取过一只木盒来,交到了徐真的手上,苦笑着说道:“这是犬子让老夫转交于你之物,德骞为人怯懦,虽不是东宫案子的主谋主力,但也多有受累,没了脸面来见你,临行之前,将了这盒子,托我赠还于你,他日若有相见,再当面谢罪。” 徐真轻轻打开木盒,见得一袭软金甲叠得规规整整,正是当初在那天策神秘墓葬之中所得的金丝软甲,抚摸着金甲,一股难明的滋味涌上心头,徐真动情地朝李靖说道。 “德骞本性不坏,也疏懒于朝廷官职,只是个性使然,受了连累,若有时机,徐真必定向圣人求个情,让他回来伺候李公左右…” 李靖双目包含感激的温情,他这辈子似乎从未以权谋私,向来公正,以致于儿子无辜受了牵连,也不敢动用人情,他与徐真也未有正式的师徒名分,然徐真时时感恩,事事牵挂,处处贴心,没有远离,必来告安,又如何不让李靖感到欣慰? 念及此处,李靖将干枯却有力的手掌按在徐真的肩头之上,最后教训道:“战场上本来就没有常胜神将,谁能活得长久,谁就是神将,所谓韬略,无不围绕于此,切记,切记!” 徐真凝重了眉目,深深点头,这才收了金丝软甲,临行到门口之时,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跪拜于门下,行了那拜师的叩礼,终究厚着脸皮,认了李靖这位师父! 李靖心头一震,满满的欣慰从心底涌出来,这位一生少有流泪的老将,双眸湿润,隔空抬起手来,却是受了徐真这一拜。 待得徐真离开,李靖却是痴痴地望着门外,口中喃喃自语着些什么,心头却是不甘地想着:“生儿当如此也,若人定胜天,可敢再赐寿三十年,待某长城之外再扬鞭?” 惜惜辞别了李靖,徐真回到府邸之中,还未来得及安顿,李勣已经命人前来相邀,徐真又连忙赶到李勣这边来。 英国公也不忘面授机宜,相较于李靖,这李勣却是沉浸官场多一些,谋略大于武力,故而与徐真所教,都是一些权谋人心之术,在战场之上,既要小心敌人,同样也要小心后方,自古以来,也不知多少万人无敌的神将,死于自家后方手上云云。 徐真不敢轻慢,自是谨记于心,大恩不以言谢,仅有用累累战功,来彪炳导师之恩情矣! 从英国公府邸回来,已经掌了灯,又跟摩崖好生叙说了一番,这才回到自家住处,这摩崖年岁渐老,手脚多有不便,自不能随军而行,留着看管爵府,颐养天年,研究从魏王处得来的祆教圣经,也是老有所养,时不时还能为徐真出谋划策,钻研一些幻术把戏,自有所用不提。 这一天逛下来,徐真收获满满,却觉得亏待了凯萨,这姐儿自从托身于徐真之后,越发地善解人意,虽天性冰凉不改,却时时有着温情所在,年长成熟,早已成为徐真避风栖息的港湾。 想着不日即将出征,二人情意缱倦,少不得一夜狂风骤雨,待得天色微亮,徐真又早早起了身,凯萨见得徐真身上遍布的伤痕,心中疼惜,不忍离去,又拉入红被之中温存欢愉不提。 风停雨歇,徐真嗅闻着凯萨的体香,凝视着趴于胸膛上的凯萨姐儿,哪里见得她有半分熟娘样子,活脱脱就是娇羞的小妇人,亲昵刮着她的琼鼻,吻着额头说了些亲热话儿,这才不舍地离开床榻。 二人正享用早膳,又有人来请,却是魏王李泰的府上执事,徐真得了李勣的嘱托,不敢再纠缠这些个官场的争斗,遂命张久年准备了一份厚礼,让执事回了魏王作罢。 正准备与周沧几个弟兄商讨行军事宜,又有小厮进来通报,正欲使张久年出去搪塞,来人却不请自入,不是别个,却是自家妹子李明达! 这小丫头一脸恼怒,上来就踩了徐真一脚,噘着嘴怒骂道:“死骗子!自去那沙场上奔命,也不晓得妹子牵挂,信不信我到大人那里去撒娇,让你今次去不得松州!” 李明达骂得爽快,却忌讳出征之前将死字挂在嘴边,又悔恨地打自己的嘴巴,惹得厅堂议事的诸多弟兄哄笑一堂,诸人都是跟李明达一路走过来的,也不顾及她帝女的出身,自顾挤眉弄眼,笑话这对兄妹。 徐真将李明达拉到一旁,低声怪罪道:“我的个亲妹子也,怎地也该给你家哥哥留点颜面不是!如此戏弄,今后你家哥哥还如何降服这帮牲口样的蛮汉子哟!” 这话说得不甚大声,却刚好又被一厅的弟兄听了去,一个个脸色发青,心里兀自咒骂自家主公,也没个主仆形象可言。 李明达见没得时机跟自家哥哥说话,顿时发作起来,叉腰佯怒道:“你们这些野人都不想活了?信不信本宫打打手势,就有百八十个好手进来收拾你们!” 周沧嘿嘿咧嘴笑道:“信,信,哈哈哈!” 张久年毕竟是懂事的老人,一边哈哈笑着,一边却是将一干弟兄都推了出去,将地方留给了徐真和李明达。 这人空了,徐真和李明达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刚想开口,却发现对方嘴唇翕动,又忍下来,一个两个对视了一番,气氛却又觉着尴尬,倒是徐真习惯了这等场面,假意大咧咧揉了揉李明达的头,嘿嘿笑道。 “丫头别担心,你家哥哥如有神助,又有谁能伤得了我?你自安心在家等着便是!” 李明达正要抱怨,听徐真说在家等着,未免心中起了涟漪,这在家等着,是否在说我跟他…已经作了一家… 正羞红了脸胡思乱想着,徐真却凑近了脸,盯着李明达的眸子,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不解地问道:“丫头你又着了甚么魔怔?” 李明达感受徐真手掌的温热,心头碰碰,耳根滚烫,粉颈都红了大片,却是盯着徐真的眸子,心思着从吐谷浑回来之后,二人却早已没有过肌肤之亲,那豆蔻心思瞬间萌发,羞臊难当。 徐真感受到这小萝莉的热情,猛然缩回手来,偌大个汉子,就如同被调*戏了一场那般,心想着糟糕了,却是撩动了这丫头的春*心,切莫辜负了这丫头的大好青春,连忙讪笑着用言语来搪塞。 适才还刁蛮呵斥的李明达,此刻却是静若处子,一副任君采撷的动人姿态,徐真看着这丫头那雨后新荷般的气质容颜,差点就动了心思,连忙坐了回去,喝口凉茶冷静下来。 正要寻些话头缓解一下气氛,门外又进来一女,却是李无双。 此女见徐真和李明达脸颊发红,心里也是疑惑,她毕竟年岁见长,知晓些许男女之情,顿时会意过来,又见到李明达眼中娇嗔,晓得自己坏了这丫头的好事,心头不由苦笑。 不过她也是事情紧急,顾及不了这许多,与徐真假惺惺见了礼之后,就开始说道正事。 徐真正愁没个人来缓解气氛,见了李无双,自然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丫头也是个不省事的主子,居然要跟着徐真上战场去玩耍! 上次征伐吐谷浑,李无双是得了父亲李道宗的令,贴身了服侍李明达,这次没了李明达的羁绊,都是些男儿热血的征战,她虽有武艺傍身,又怎可如男儿一般杀伐? 若被外人知晓,徐真将成为众矢之的矣! 奈何这丫头也是倔强,说了这场战争皆因她舍不得父母家乡,父母也舍不得没了她这个女儿,才使得诸多军士妄自到战场上去拼命,她若不去打拼一番,又岂可睡得舒心? 徐真也不是那心头软的人,自是不许,惹得李无双伎俩百出,又是哀求又是胁迫,还联合了李明达来求情,但徐真只是不允,后者无奈,只能悻悻而归。 李明达也是依依不舍,但终究背负宫廷规矩,不敢多留,在李无双的陪同之下,离了神勇爵府。 徐真一阵阵头疼,正没个空闲,外头却又来了人,这次却是晋王李治亲自前来也! (注:这里要说明一下,李德骞因为与李承乾关系好,谋反案的时候受到牵连,流放岭南,649年李靖去世之后,他承袭了卫国公的爵位,本作没有就此人展开支线,次子李德奖没有再进入官场,据说后来成为了蜀山新派剑侠,蜀山五侠名扬天下,李德奖为“赤金剑”。) !! 第一百零八章 素灵无双混入军中 且说徐真好不容易送走了李明达和李无双,却又迎来了晋王李治,前日又拜别了李靖和李勣,总觉着自己这一辈子都跟姓李的脱不了干系,也难怪这大唐朝叫了李唐。 对于晋王李治,徐真心头自有一番道理,此子虽是中庸,却得了长孙无忌的支撑,又是个善于把握时机的人,虽给人印象不深,远不如魏王李泰那般惊艳,但年纪虽幼,却有着深沉的心机。 徐真得了李勣的提点,已然知晓长孙无忌要在今次战役之中,对自己施展些许小手段,心中已然警惕起来,今日跟张久年等人商议,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在这个节骨眼上,晋王李治突然造访,多少打乱了徐真的进度,让徐真有些弄不清楚状况。 李治也是个明白人,心知若如同魏王那般派人来请,必定会遭到徐真礼拒,干脆自己微服暗访,寻找了过来。 徐真不能也不敢逐客,慌忙重整了席面,将李治给迎了进来。 李治为人亲善,与李明达又亲近,不以皇子王爷的姿态,却对徐真以兄长来相称,两厢不要紧的寒暄了一番,很快就没了话头,兀自沉默下来。 忍了片刻,李治终于还是打破了沉默,一脸坦诚地说道:“弟心头有话,本欲早些与徐家哥哥说明,奈何一直没有机会,今次哥哥出征,弟却怕没了机会,不得不坦诚以告之…” 徐真见李治神态真诚,也不忍回绝,拱手侧耳道:“但闻其详。” 李治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叹气而道曰:“弟晓得哥哥对吾有些许误解,今不得已而告之,还望哥哥救我!” 徐真心头越发迷惑,虽说李治并不比魏王得宠,但有长孙无忌相助,若征伐高句丽往后推迟一些时日,就能够迎头赶上,最终还是得登极位的,却又何来救人一说? 李治也不卖关子,直言以告道:“哥哥有所不知,雉奴儿自知不如哥哥泰,对这立储一事,并无奢望,奈何舅父相逼甚急,雉奴儿只怕泰哥儿敌不过国舅,最终难免落了难矣!” 徐真闻言,心头大骇,原来这李治和长孙无忌却早已是胸有成竹了!也难得李治感念兄弟情谊,担忧李泰会被长孙无忌所害。 但话说回来,若他李治没有争斗之心,长孙无忌又如何会寻找到他?就算他才华平庸,人心摇摆,若无心争斗,也不至于被长孙无忌挟持下来了。 “大王是想让我劝说魏王,放弃皇储之争?” 徐真一针见血,微眯了双眼,直视着李治问道,后者面有愧色,但却咬牙抬头,朝徐真回答道:“正是此意!只有泰哥儿主动放弃,才能保得住今后富贵,否则雉奴儿只能委身于国舅,陷吾家哥哥于不义也!” 虽李泰面色坦诚,但徐真就是不知为何,心中冰冷发凉,终觉李治并非表面上这般简单,若果真是个中庸之辈,又如何能够开启而后的开元盛世? 长长吸了一口气,徐真轻叩着案几,心中却是快速思量起来,这史料上记载,李治必定是最终赢家,纵使他徐真再欣赏李泰,也不能违逆了这等潮流大事,如今李治来求,说不得劝说一番,让李泰有个完好的结局,避免再次出现宫廷惨斗。 想到此处,他也是轻叹了一声,朝李泰回道:“大王放心,某自认无德无才,对这些个朝廷大事,也不甚关心,只想着好生镇守国门,替大唐争些疆土军功罢了,若大王担忧某会援助魏王,大可安心,别的不敢说,在这件事情上,徐真权当明哲保身,两不相帮便是…” 李治闻言,心头顿时松懈了下来,若是寻常四品武将,还不值得他堂堂皇子来拉拢,但徐真官职虽不拔尖,却与李明达兄妹相称,又常常得到圣人的私自召见,而一路飞升晋级,可谓速度惊人,大有一步登天之势,足见圣人对其青睐重视,如此人物,自然值得李治和长孙无忌心有顾虑忌惮了! 得了徐真的允诺,李治自然大喜而归,但心里到底有些不忍,转头又嘱托了一句:“徐家哥哥一路保重,听闻牛进达将军多得国舅爷提拔…” 言尽于此,徐真自是心领神会,遥遥作势谢了李治,绝口不提半个字。 这厢总算安静下来,徐真难免要寻思些许对策,到得中午时分,李淳风又上门来拜访,说是圣人已经命阎立德到莱州去,营建五百艘巨舰,估计心里已经决定了要对高句丽用兵云云。 徐真多得李淳风和阎立德的帮助,今番听说阎立德要到莱州造船,虽然对战舰了解不多,但对现代舰艇也有一知半解的创意,遂与李淳风走了一遭,到阎立德府中,取了纸笔,将现代战舰的一些理论勾画解释了一番,听得二人如闻天道,对徐真简直敬若神明! 这李淳风虽知识渊博,但对造器一道远不如阎立德,所谓内行看门道,徐真这些理论宛如天马行空,然到了阎立德的眼中,却是开启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一般,如那圣徒见到了神光,开启了智慧! 从阎立德那厢回来,徐真终于是得了喘息之机,又与摩崖准备好幻术所用的道器,这段时间虽然仓促匆忙,但他从未间歇过修炼,《增演易经洗髓内宫》已然登堂入室,七圣刀和瑜伽术的秘法又小有所成,加上有飞刀和凯萨精心所制的雕弓,又有殷开山的长刀在手,天策神甲和金丝软甲护体,简直武装了上下,根本就无所畏惧。 日前到了军部述职,诸多将士已经准备就绪,不日即将启程,徐真也加紧了准备工作,然却忘记了张素灵这丫头。 这张家丫头擅长易容,阴阳莫辩,性子又刁钻古怪,异常精灵,实则心头一直记挂着父亲的名分,徐真也曾经打算向圣人禀告,替张蕴古平反,但公务缠身,又连连遭遇大事,这件事情也就搁置了下来。 如今倒是得了空闲,但这圣人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这事情就算自己不惜羽毛提出来,圣人也未必就会采纳,史上记载圣人懊悔斩杀了张蕴古,自是抚慰了家人亲眷,但却有久久不见到来,难免对张素灵心生愧疚。 想到这里,徐真就来到了张素灵的别院。 这丫头本就是张家的女儿,如今住在这主宅大院,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整日也不见了欢笑,更没见她捉弄徐真和其他人,也不知心思何处。 见得徐真前来,张素灵连忙起身迎接,堪堪与徐真平头,真真是婷婷而立的长身美人儿。 徐真也不掩盖,直将自己的难处说道出来,然而张素灵却并无责怪之意,反倒感恩徐真收留之情,见徐真询问今后去向,当即表态愿意留在徐真身边为奴为婢。 徐真也是哭笑不得,如同周沧等一干弟兄,虽然名为家臣,但一个个早已脱离了奴籍,又有几个当真是徐真的奴仆? 既然张素灵提起,徐真也就趁势而为,势必到户部去替张素灵讨个良籍,既愿意留在爵府,那就在爵府用着,今后若有发展去除,但听尊便。 张素灵唯唯以对,却是对徐府有着不舍之情,徐真看得出来,也就不再多言。 良宵总经不得消磨,这短短的时日过去,终究是迎来了出征的日子,长安城人头涌动,锣鼓喧天,百姓夹道欢送,诸多儿郎意气风发,圣人亲自检阅了军伍,这才开出了长安,直往西去。 凯萨带着面纱,切切嘱托了一番,终究是个铁血的女刺客,没有洒泪当场的女儿姿态,待得徐真走远,才兀自忍受不住,背过身去抹了抹眼角。 李道宗身为行军大总管,自有圣人亲自践行,徐真赫然在列,与有荣焉,一帮臣子多有激励,祭祀过了之后,终于是全军出动,离了长安。 十四红甲卫在徐真麾下充当军长校尉等职,势必要将徐真彪下人马打点妥当,牢牢掌控起来不提。 然而队伍刚离开长安,周沧就急急来报:“主公,出事了!” 徐真与诸多将军并驾齐驱,听了周沧的话,心里一紧,连忙扯了马缰,到了后方队伍,却见得一名校尉身材颀长,面容棱角分明,颇有英俊之色,然眉目之间却多有狡黠,徐真下了马来,盯着这名校尉许久,也不顾周围兵士,将其拉过一旁来,凑了鼻尖到对方身边嗅闻了一番,脸色顿时一变! “你胡闹个甚!军伍大事,岂能儿戏!” 那校尉却是吐了吐舌头,嘿嘿笑着,任由徐真劈头盖脸的怒骂,那姿态和气质,不正是善于易容的张素灵么! 进入徐府之日,徐真就曾经与张素灵约定过,怕这张素灵又易容假扮戏弄于人,故而交给她一个异香的锦囊,以识别真身,故而适才嗅闻之下,才识别出是张素灵本尊。 这香囊自从徐真摆弄三仙归洞那日开始,就一直存于张素灵身上,这小丫头并未摘下,想来是故意让徐真揪出来的,否则以周沧这等粗人,又如何能够在军伍之中,将张素灵这样的精怪丫头挑出来? 如此一想,徐真心头顿时不安起来,这丫头明目张胆地想要让徐真知晓自己身份,必是有恃无恐,既然如此,背后铁定有人指使了! “若是凯萨这姐儿,她也不需指使张素灵,直接跟着我来便是了,想来应该是兕儿这丫头!我的个老天爷爷呐!” 徐真如此一想,脑壳顿时疼了起来,朝张素灵问道:“是否徐思儿所指使?” 张素灵轻轻摇了摇头,将手往军伍之中一指,却见一名小队正长得眉清目秀,俨然是那李道宗的女儿李无双! 眼见徐真发现自己,李无双也是嘿嘿一笑,径直走了上来,若不是她答应帮助张蕴古平反,也得不到张素灵帮她伪装扮相,混进这军中来咧! !! 第一百零九章 唐朝遣使独往松州 前番说李道宗为了挽留女儿李无双,与朝堂之上奏了圣听,领了兵符要对吐蕃用兵,女儿李无双却找到了张素灵,以替张蕴古平反为代价,使得张素灵协助她混入了徐真的亲兵之中,徐真顿时颇感头疼。 还不知如何安置此二女之际,徐真只觉得周遭都布满了眼线,背后不免发凉,下意识望了一眼,却看到左武卫将军、阔水道行军总管牛进达,正朝自己笑着,意味深长,让徐真心头叫苦,脸上去只能报以微笑。 徐真起初并不知晓这牛进达的出身,只听得李治暗中提醒,说这牛进达多得长孙无忌提拔,思想回忆许久,也找不出个历史人物来,却听张素灵一口婉转唐语将名字念出来,多有别扭,却似诸多说唐故事之中的尤俊达之音。 又问起这牛进达的履历,居然与尤俊达颇为类似,遂心中笃定,这牛进达,该是诸多戏说大唐故事中的尤俊达是也。 且说这牛进达也是个有名有号的人物,乃山东兖州府平阴人氏,是山东诸道绿林任侠的总把子,外号铁面判官,初时与程知节(程咬金)两劫杨林的皇纲官银,事发受捕,而后被诸多英豪弟兄救出,共入了瓦岗寨。 这厮也是个不安生的狠人,见得瓦岗寨不能容人,李密虽善谋,然心胸狭窄,必不能成事,就要说动了秦叔宝和程知节等人离了瓦岗寨,还未成行,瓦岗军就兵败如山倒,降了王世充。 虽王世充对诸人接待甚厚,然牛进达又觉着王世充多诈,武德二年之时,王世充率部进犯谷州(应该是河南的一个地方),牛进达遂与秦叔宝、程知节、吴黑闼等带兵上阵,率领了几十个亲信骑马跑出百来步,下马给王世充行礼,说道。 “荷公接待甚厚,极欲报恩,奈何公性格多猜贰,傍多扇惑,非某等托身之所,今谨奉辞矣!” 遂与叔宝等人投奔了唐军,那王世充惊惧,亦不敢追逼。 投了大唐之后,牛进达与程知节和秦叔宝等一起留在了秦王府中,成为当今圣上李世民的心腹将领,诸人多有建功,秦叔宝和程知节等尽皆斩获大军功,得了大封赏,这牛进达虽入了官兵,却又难脱匪气,故久久不得重用与提升。 直到贞观七年,牛进达出任邗江府统军,平定了嘉、陵二州的僚民叛乱,又暗中结好长孙无忌等大文臣,时常入得圣人耳目,这才越发重用起来。 徐真于军中一步登天的事迹,早已成为军中奇闻一桩,这牛进达有感于自身提拔艰难,对徐真早已怀了嫉恨,又得了长孙无忌的嘱托,自然不会对徐真手软,与李道宗等人筹谋之时,就将徐真划拨到了自己的麾下来管制。 这牛进达虽无程知节和秦叔宝之勇武,但久浸绿林,历经争斗,也不是软弱的人,既要报效长孙无忌,自然要将徐真丢到最前方去,遂率领了军队,急速行军,直扑松州而来! 此时松州城头,一名中年文士傲然而立,俯瞰着前方的唐境千里沃土,长须迎风,眼角爬了细纹,两鬓染了霜花,白底黑衫随风轻摇,负手睥睨,超凡脱俗,仿似给他一壶酒,就能够直飞上青天一般无二,此人不正是昔日隋朝望族崔氏的子弟,而后改了姓氏的慕容寒竹么! 他身边的年轻人意气风发,穿戴着吐蕃王族的红黄服侍,一部“几”字胡道不尽吐蕃儿郎的乐天与虔诚,却是那吐蕃新王器宗弄赞是也! 这器宗弄赞乃新王上位,诸多部族多有反叛,然而他野心勃勃,以种羊领群之法,用舌剑唇枪服之,又多有征伐,常年用兵,竟将偌大的吐蕃给纠集团结了起来,人望声威震撼吐蕃,无人敢轻慢。 他虽年轻,却并不轻信于人,国中老臣多有蛊惑,然其却洞若观火,小小年岁就展现出过人的心智和魄力,初时慕容寒竹私自拜访,共谋大计,一面撺掇吐谷浑的诺曷钵进犯唐朝,一面发动吐蕃人马,与侯君集内外夹击,将吐谷浑打了个四分五裂,虽吐谷浑东边都归于大唐的安西都护府,但西北大部疆域却全数落入了吐蕃的手中。 可怜诺曷钵只得了大唐皇帝一个清河郡王的封号,连吐谷浑王的称号都丢了,只能龟缩一隅,毫无作为。 这位曾化名宋赞,与徐真等人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王者,崇尚着大唐的生产力和生产技术,崇尚着大唐的礼仪,崇尚着大唐的诸多风物,而在慕容寒竹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种可能,即便不对大唐俯首陈臣,他也能够通过慕容寒竹,将吐蕃打造成一个如同大唐那般的强盛王国! 他看着慕容寒竹的背影,直觉如在仰望一片深邃不见底的大海,又觉得是那黑夜的星空,常人所不能揣摩。 他没来由想起了那个孤身追赶慕容寒竹和光化天后的大唐年轻士兵,想着到底是怎样的水土,才能养育出如此英勇果敢的儿郎! 慕容寒竹也不理会身边的吐蕃赞普,嘴角挂着淡然的笑意,遥望着前方,背后的双手五指轻轻点着拍子,就好像在弹奏一张无形的焦尾凤凰琴,高山流水无人是知音那般。 或许,这世间也只有一个人能够明白他的心意,而这个人,此刻正坐拥着伏俟城,那座慕容寒竹曾经许诺,而后终于送给了她的城池! 若有人知晓,定然会将慕容寒竹视为天人,常人只道他要给光化送一两座城池,多半是甘凉张掖这样的边关雄城,岂不知慕容寒竹的心中,只有伏俟城,才配得上光化。 伏俟乃鲜卑语,意为王者之城,而或许连伏俟城,都不一定配得上光化! 所以他一直遥望着东方,遥望着那座大唐的都城,长安! 光化就这么恬静地坐在王座之上,当初嫁来吐谷浑之后,她也曾经近距离地接触过这张王座,只是今天,没有吐谷浑王,只有她光化天后! 没有谁能阻挡她回家的脚步,因为慕容寒竹就是她的凤辇,就是将她送回隋国的春风,任是千军万马在前,只要这一袭白衣不倒,就没有谁能够阻挡她光化的脚步! 慕容寒竹知晓光化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心愿,又岂能不遂之以真? “赞普,我手底下的人脉已经送回情报,过不得两日,唐军必然到达,所谓谋士,根基何在?自是情报!我慕容寒竹经营吐谷浑三四十年,于唐境之内培植诸多暗线,就等着这一刻!” “还望赞普多多布置军马,将松州隘口守死,山上多存滚石铁木,布置弓手方阵,到时无论对方来多少人,必死于隘口山谷,有来无返矣!” 器宗弄赞心头大喜,连忙吩咐下去,诸多军士流水一般开拔,将通往松州的各个路口全数把守起来,只待唐军自投罗网了! 于城头远眺,器宗弄赞却轻笑一声,心头兀自问了一句:“不知当日那唐军的士兵,今遭还敢不敢孤身前来?” 正自觉好笑之时,却听得前方哨站传来警报,说是唐军遣使来说降,慕容寒竹和器宗弄赞顿时相视而笑,这也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情了,遂吩咐下去,让诸多哨站一路放行。 只见得东方地平线上,朝阳如红金色轮盘一般露出半个脑袋,一名唐军使者背负猎猎角旗,着红甲,跨长刀,马蹄声传播四野,真真是孤胆奇侠也! 器宗弄赞心头没来由一紧,因正对着朝阳,看不清那名唐使的面容,但那人越发的近了,他却认得那身红甲,这不正是当日孤身追索慕容寒竹和光化的那名唐兵么! 徐真也是暗自叫苦不迭,这牛进达果真是个混迹草莽的老油子,整人心思可谓老道狡诈到极点。 若一味的突袭松州,怕落了敌人的陷进,遂以遣使说和为由,将沿途山川地形和敌人的排布都窥视一番,而且大唐还天国上邦,向来以礼法教化四海诸蛮夷,先礼后兵的规矩断然是不能废除的。 而这使者的人选,又有谁比徐真更合适? 随心派遣一两个嘴尖舌滑的过去,又显不出大唐对吐蕃的重视,军中大将自不可轻动,而徐真虽有忠武将军的头衔,但到底只是一个领兵一千二的上府折冲都尉,充当使者,最是适合不过。 而且这吐蕃人未得教化,骁勇好战,不跟你讲究些许虚礼,徐真但有闪失,说不得会被对方给斩了! 如此一来,他牛进达也算是了却心事一件,当是报答了长孙无忌举荐之恩,回去之后说不得还有重谢咧! 徐真本想推脱,但身边只有红甲十四卫,手底下一干军士虽然都在周沧等一十四卫的掌控之下,然心中对徐真多有不服,真要战斗起来,无法同心同德,又怎能生死相托? 再者,这牛进达就是个江湖儿郎脾性,若今次服了软,推脱着不去,未免让他看了笑话,今后还不知如何拿捏,这也将徐真激励了起来,不顾张久年等人的极力反对,讨了文书就孤身往松州城而来! 这一路果真见得哨站重重,松州四围被吐蕃军队打造得如那铁桶儿一般坚固,漫说奇兵突袭,就是碟子斥候想绕进来打探军情,都不太容易! 如此有法有度的布置,徐真绝不相信是靠养马放牧和种青稞麦为生的吐蕃人想出来的,忆起当日慕容寒竹和光化被器宗弄赞接走,徐真似乎看到了慕容寒竹的一些布局,心里也是惊叹不已。 而眼下,那个白衣寒士,就傲立于松州城头,俯视着徐真,一如苍鹰,俯视着蚂蚁! !! 第一百一十章 徐真威震吐蕃群雄 且说徐真到了松州城下,勒住马头,解下背后的唐字角旗,挥舞了三下,这才中气十足地喊话道。 “大唐国忠武将军徐真在此,权且代表大唐天军,商讨和谈,免伤人命,敢问可有主事之人现身!” 徐真此话说得不卑不亢,也不求见,若尔等有心,自是来见,若无诚意,免不了只能刀剑相见了。 其时器宗弄赞对盛唐有着极为深远之仰慕,贞观八年曾遣使赴长安与大唐通聘问好,圣人对吐蕃的首次通使亦然重视,即遣使臣冯德持了书信,前往致意还礼。 器宗弄赞也是个高瞻远瞩的君主,除了结纳大唐之外,还遣使到邻国泥婆罗(尼泊尔),互通有无,搜罗工匠百艺等等,故而对大唐遣使致意颇为重视,听闻突厥与吐谷浑皆尚公主,遂遣使随冯德入朝,多赍金宝,奉表求婚,惜圣上不允,故未得封号。 今日见得徐真又孤身前来,早已心中不喜,听得徐真言语之间并无自卑,反有倨傲,心中不免愤愤,遂踏上城头,也不直接与徐真对话,只教那通译(翻译)做了个传声筒。 “吾王上说予你知,敢问贵使者到了吐蕃境内所为何事,如何不以下臣之礼来拜见!”这通译也是个胡编乱造的吐蕃人,唐语说得不太地道,生硬得很,徐真却听明白了其中意思,不由反唇相讥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城乃我大唐国土,蒙受皇恩雨露,今番被尔等恶意占据,还敢妄言自居,他日我皇朝天军马踏而来,吾再笑看尔等如何自处!” 徐真心里巴不得不进这松州城,如今沿途路线早已打探清楚,丢下书信就可离开,岂不是好事一桩? 念及此处,徐真调转了马头就要离开,那城头的器宗弄赞见识徐真威严,心头也是凛然,多日不见,这徐真俨然不再是当初那个大唐小兵,却是成了堂堂将军!而且徐真的言行举止,无一不带着浓厚的唐人风骨,硬朗如草原上的雄鹿,犀利如天上的鹰隼! 见得徐真要离开,器宗弄赞也慌了神,他本只是听慕容寒竹说高句丽国势崩乱,辽东不得安宁,唐国必定会出兵征辽,如此一来只要攻击大唐后方边境,就能够挟势以威逼,使得唐国下嫁公主。 这一路也顺利,诸多唐国城池守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连他器宗弄赞都有些心动,不如打到唐国的腹地去。 那慕容寒竹也是个善于审时度势的谋士,知晓陇右道防御薄弱,实则因为刚刚击败了吐谷浑,若非他暗中挑拨,吐蕃也是万万不敢在老虎嘴边拔毛的。 可如今大唐却悍然出兵,虽说成名神将并未前来,但唐军的威名可也不是谁人都可小觑的,故而见徐真要走,双方就要一拍两散,大战一触即发,这器宗弄赞也是乱了心绪,心知通译水平有限,自己探出城头来喊话道。 “徐将军不见多时矣,英气仍旧不减分毫啊!” 徐真听得器宗弄赞一口地道唐语,顿时停了下来,在马上拱了拱手,苦笑道:“我该叫你宋赞呢,还是赞普器宗弄赞?” 器宗弄赞哈哈一笑,尽显一地君主的风范,也不接徐真的话头,只反驳徐真先前的话语道:“徐将军既然带着诚意来和解,如何又要一走了之?既这松州是你大唐山河,徐将军又如何求进不得?” 徐真本来就想走人了事,既应付了牛进达,又保全自家性命,然而此时却被器宗弄赞激起一番斗志来,这松州本就是汉人国土,又岂能让这些吐蕃人站在上面说风凉话! “松州自然是我大唐国土,我天国大军一到,尔等只是齑粉飞灰而已,某虽区区使者,但要进自家城池,又有何难?” 徐真也是热血上了头,解下腰间强弩,城头的吐蕃军士纷纷剑拔弩张,却被器宗弄赞压了下来,他也很感兴趣,这徐真难不成真能够飞天遁地不成! 心头冷笑一声,徐真瞄准了城垛,扳动机括,那强弩激射出来的并非寻常箭矢,而是一个十字弯钩,后边系着一根坚韧细线重重搓缠而成的绳索! 此物乃是临出发之前,徐真与阎立德等人精心研制出来的,名为飞天钩弩,可装备与诸多斥候探子,乃翻墙越岗的一大神器是也! 那钩子穿过城垛,勾搭在城墙边缘,徐真借着抓紧了强弩,再次扣动机括,那绳索却是簌簌地往回收缩,徐真借势在马背上一弹,在城墙上几个点地,轻飘飘就上了城头,当真是天人之手段! 器宗弄赞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都说唐朝多能工巧匠,却不曾想到犀利到如此地步,好在赞普将这叫徐真的将军给叫住,不然放他回去,说不得松州这城池,还真守不住! 慕容寒竹并不想跟徐真做正面交锋,见得徐真露了面,自己就躲在诸多幕僚的人群之中,只通过身边随从,给器宗弄赞传递话语。 徐真干净利索地上了城头,也不与器宗弄赞见礼,只是稍稍昂头笑道:“赞普且看如何?漫说这松州城,若是惹恼了我家圣人,说不得连逻些(今拉萨)都进去走一遭!” “好大的胆子!” 器宗弄赞推崇唐风,文武百官修习孔孟百家,对唐语也有精通者,听了徐真这话,连忙传播开来,四周军将勃然大怒,就要上来斩了徐真! 然而徐真虽孤身入虎穴,但已然抛弃了个人胆怯,只顾着大唐天威,此时只感觉自己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唐人,浑身都是国家和民族的荣誉感,不容他人侵犯半分! 有一名吐蕃将军愤然抽刀,他高大如人熊,身上披挂沉重的牦牛皮铠,扎着辫子,挥舞着大刀就拦腰砍将过来! “住手!莫冒犯了大唐使者!”器宗弄赞见得徐真眼中杀气闪现,心头也是怪异之极不明白徐真这份勇气从何而来,明明孤身一人,却仿佛拥有万千人的勇气和胆色,居然丝毫不惧! 而那名吐蕃将军刀势收不住,竟然真的砍到徐真的身上! “铛!” 大刀斩在红甲之上,在早已密布刀剑之痕的红甲之上,又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徐真平平往后滑退了两步,这才稳住了身形,胸口却是被撞击得一阵阵的憋闷! 《增演易经洗髓内功》施展开来,徐真大口吐纳,将内息调息妥当,陡然抬起头来,双眸之中却爆发出不容侵犯的雄狮凶狠来! “这…唐国铠甲居然强悍如斯!” “若他们的军士一个个都披挂此等铠甲,吾等之刀剑,岂非无用之物?” 诸多吐蕃人氏也是纷纷惊讶不已,没想到那吐蕃将军一刀砍下,居然只在徐真的铠甲上留了一道刀痕,未曾伤及徐真根本半分! 徐真也懒得理会这些人的议论,只见他双眸如电,长途跋涉蓄留下来的一字胡给人一种更加老道沉稳的感觉,然而此刻他将手按在刀柄之上,周遭军士却感受到一股摄人心魄的杀机! “赞普,这可不是待客之道了…且让本使者来教教你这些手下!” 器宗弄赞心头也是一震,这徐真年纪并不算大,如何积攒起这一身的杀气! 那名吐蕃将军也是神经紧绷起来,然则他也不是初次上战场的新人,挺起胸膛,紧握大刀,分毫不让地死盯着徐真! 徐真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脚如强有力的钢铁弹簧一般发动,身子如魅影版飘忽,脚底下可谓踏雪无痕,正是凯萨传授的迷踪刺杀步法! 那吐蕃将军刚刚举刀,却感到虎口剧痛,那宽刃厚重的大刀,居然被徐真的长刀一刀砍成了两段! 半截刀尖叮铃飞了出去,倒插在地上,将一干吐蕃军人惊骇得如那木鸡蠢狗! 然而徐真还未打算就此结束,他冷笑一声道:“你砍我一刀,且让我也砍你一刀!这就是本使者教尔等之道理,且称之礼尚往来!” 器宗弄赞心头巨震,连忙出声喝道:“将军刀下留人!” 徐真长刀化为一道寒芒闪过,那吐蕃将军厚重坚韧之极的牦牛铠嗤啦啦裂开,连内衬的羊皮底子都给割开来,只差半分,长刀就会将他的胸腹给切开来! 干脆利索地收刀入鞘,徐真并未对那名早已面如死色的吐蕃将军再作挑衅,后者双脚顿时发软,被随从扶了下来,真真是出尽了丑态! 器宗弄赞也是长嘘了一口,虽然丢了脸面,但保住了那将军的人命,他又不是唐人,对面子并不是那么的看重,反倒出身于高原之人,都将人口看得最重。 徐真长身而立,双手奉上书信,正容朝器宗弄赞说道:“赞普熟读经典,可知匹夫一怒,伏尸二人,血溅五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无论是惹了我,还是惹了我家圣人,估计此事都得不到善了,还望赞普自己考虑个明白清楚了…” 器宗弄赞虽读了些诗书,却对徐真这番话一知半解,正要相问,身后之人却传来了慕容寒竹的消息,竟是将徐真给放回去! 徐真冷笑一声,若有察觉地往器宗弄赞身后人群扫了一眼,不偏不倚,正好看到了含笑的慕容寒竹,二人竟然笑着点了点头,一如行礼这般! 器宗弄赞看着徐真单枪匹马而来,又看着他逞尽了威风,又单枪匹马而去,心头实在不能开怀,遂问于慕容寒竹。 慕容寒竹摇头轻笑一声,似乎对徐真有些惋惜,暗自说道:“终究还是不够火候啊…若狠辣一些,也就成事了…” 器宗弄赞一再追问,慕容寒竹才点了一句:“赞普已经欠下徐真一条命了…” 器宗弄赞不明所以,细细回想徐真所作所为,又命人去搜查那匹夫一怒的经典出处,终于有人从战国策之中,找到了这话的出处,一句句浏览下来,器宗弄赞脸上不禁冷汗淋淋,心头暗呼庆幸不已,若非慕容寒竹出面放走徐真,这事还真不能善了! 此篇只道秦王欲得安陵君之地,安陵君却不愿意迁移先人之地,秦王问计与唐雎,唐雎却答曰:“安陵君受地于先王而守之,虽千里不敢易也,岂直五百里?” 秦王愤怒,谓唐雎曰:“公尝听闻天子之怒乎?”唐雎自是对答,曰:“臣未尝闻也。”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秦王也是狭隘,大意为若安陵君不同意交换领地,他秦王一番发怒起来,双方战争,不免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然唐雎也是不卑不亢,反问道:“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 这秦王不由冷笑,不觉意地说道:“布衣之怒,不过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 唐雎却正容道:“此乃庸夫之怒,非士之怒也,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起成四人,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遂挺剑而起!”(注) (注:专诸、聂政、要离三人都是史上有名的刺客。) !! 第一百一十一章 牛进达大战莽周沧 前事说到徐真受牛进达陷害,充当了和谈信使,孤身入松州,本欲驱赶吐蕃群獠,使之仓皇逃离松州,以免大唐天军之镇压,却不想被吐蕃军人冒犯,徐真热血上头,一刀震慑群雄,可谓杀人红尘中,脱身白刃里。 其又以唐雎不辱使命的经典,暗中出招慕容寒竹,逼迫慕容寒竹应对,暗示器宗弄赞放了徐真离开,这松州之行,可谓有惊无险却又大快人心! 且说牛进达得了长孙无忌的授意,不断寻找着机会,让徐真去出生入死,听闻吐蕃人凶残成性,遂将徐真派了当天使,妄图害了徐真的小命,眼见日头偏西,归路之上却犹未见得徐真人影,只道大事已成,心头顿时欢喜起来。 那李无双和张素灵得了徐真的嘱托,随行于周沧等人手下,自是没了安危担忧,然听闻徐真要被派遣出去,心里兀自牵挂,与周沧等人瞭望着西方,只见残阳如血,却并无人马之影,心里隐约浮现不祥预兆。 李无双更是心头悲切,若果徐真身死于此处,她又该如何自处?身为皇家宗室之女,多少郡主甚至于公主被赐婚外放,到了那异界番邦,虽自家吃苦,却避免了双方万千无辜军士的生死搏杀,可谓功德无量之事。 虽她自觉乃是不舍父母,然每每深夜,扪心自问,她却清楚得知道,她并非因为舍不得父母,而是不愿自家的姻缘,遭遇他人的摆布! 自小习武的她,比任何一个女子都要渴望将自身的幸福,掌控于自己的手中,也就是因此,她才努力的修习武艺。 也正是因此,她才流露出对父母的不舍,到父母跟前不断撒娇,让母亲说服父亲,到朝堂上去上表启奏,否则圣人将她赐了婚,这吐蕃早就该退出松州了。 没有这松州的事情,没有她去求徐真支持父亲李道宗的表奏,徐真又岂会被牵扯到这场战争里来? 如果徐真不出现在这里,又怎会被牛进达遣去当那该死的天使,就更不会深陷生死险境了! 一想到徐真孤身入敌营,李无双眉头紧蹙,心头慌乱难当,此刻终于能够体会李明达的心绪,这徐真看似平庸懒惫,却有着一股牵动人心的神奇魅力,一如无色无味的醇酒,不知不觉就让你沉醉其中,直到醉意醺天,却仍旧坚持自己没有喝醉... “我这是怎么了...怎会思想这般乌七八糟的东西!羞死人也...”李无双猛然醒悟过来,脸色顿时通红,却又忍不住朝道路尽头不断张望。 眼看着夕阳即将没入地面,牛进达也是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高声道:“时辰已过,该是时候关闭营寨了,想来徐真将军性格忠诚耿烈,受不得吐蕃人的欺辱,已然为国捐躯了,诸多将士且好生休息,明日饱腹,一同杀入松州,给徐将军报仇!” 牛进达的心腹忠犬自是心知肚明,一个个装得悲怆惨烈,群情激奋,却又忙不迭要去关闭了营寨的栅门,生怕晚了一步,徐真就会从外面回来一般! 张久年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却管不住周沧这头蛮牛,这厮见不得牛进达假仁假义,喷着唾沫星子就骂道:“干*你娘的一群好狗奴!兀自丧门嚎个甚!我家主公多福多寿,骁勇万人不敌,莫说小小松州,就是吐蕃里面也杀他个七进八出!尔等再大呼小叫,看你周沧爷爷的好手段!” 牛进达本就出身绿林,见得周沧一身江湖气,心头早已将这位沧澜汉子默记了下来,有心收为己用却碍于周沧早已属了徐真,今番笃定了徐真遭难,说不得要趁机打压一番,再施展恩威手段,趁势将红甲十四卫都给收入帐下! 他麾下也尽是一些鲁莽汉子,哪里听得下周沧辱骂,也不反口,当即围将上来,红甲十四卫分毫不让,双方顿时剑拔弩张! 牛进达冷哼一声,摆手道:“这几个从军已久,却罔顾军法,冲撞上司,都给我捉拿起来!” 周沧早已按捺不住,见几个军中汉子围拢过来,手中大陌刀挥舞开来,眨眼间就砍倒了四五个,好在他也不想伤及无辜,一个个都是用宽厚刀背敲昏,否则也免不了一场大官司。 张久年几个都是老弟兄,又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张素灵虽武艺不太灵光,却是灵敏迅捷,依仗着身法,不断穿梭纠缠,也是滑不溜秋,捉拿不住,李无双心头本就担忧徐真,见这些人有心坑害,心头大怒,拔了横刀冲将上来,一如发怒的母狮一般! 牛进达未从军之时就已经统领山东绿林,也是个一言不合动辄杀人的货色,见诸多军士居然拿不下周沧,激起心头一股战意,捉了一柄日月大刀就扑将过来,与周沧纠缠在一处,皆是大开大合,如那风暴席卷大浪,更似龙象相争,战得二十余合却是胜负难解! 这些个军士在牛进达手底下相伴多时,沾染了匪气,也不顾礼法颜面,见得久久拿不下人来,又见周沧这个黑大汉居然与牛进达斗了个旗鼓相当,生怕败了牛进达面子,就有人想要从中放个冷箭。 也该是周沧大意,只道这些人都如他一般,权且胡闹一番,并未动了真的杀心,故而疏于防备,却是被牛进达一名心腹射了一支暗箭,穿了铠甲缝隙之处,刺入肩头! 周沧吃痛失了神,被牛进达捉住破绽,一刀横拍在胸前,如巨石一般滚落在地,将那箭杆子都压断,只余半截留在肉中! 这一支暗箭彻底激怒了周沧,他披散了头发,扯下胸甲来,露出胸口绒绒黄毛,呀呀一叫,拖刀攻来,如暴风骤雨,牛进达也是被连连逼退! 牛进达心里也不舒坦,本想要震慑之下,趁势收服周沧等人,却没想到周沧几个对徐真已然死心塌地,如今奋死护主声名,全力施为之下,连他这个百战悍将都抵挡不住! 早在心腹放暗箭之时,牛进达也是心有愤慨,虽出身绿林,但该有的江湖规矩还是要讲究的,漫说同为袍泽,哪怕只是生人相斗,也不该暗箭伤人! 可如今周沧得势,步步紧逼,他吃不住,狼狈退缩,眼看就要被周沧反拿了去,心头大惊失色,那心腹早已就绪,又是一支冷箭射了过来! 此番周沧脱了铠甲,防御全无,那冷箭再射过来,可就要了伤及肺腑了! 然而周沧并非有勇无谋之人,既吃了一堑自然长了一智,听得背后响动,陌刀往后一扇,宽大的刀刃堪堪挡住了那暗箭! 牛进达却是因此得了势,反扑过来,一刀直劈而下,周沧横刀来抵挡,却因躲闪暗箭而未来得及提气,架不住牛进达力大,滚落在地,又被牛进达一刀斩落,将手中陌刀劈飞到一旁! 牛进达打得毫无颜面,两次借助下人使了下流手段,才占据了上风,早让周沧给打蒙了头,此番得势,还不将风头抢回来? 眼看周沧落了地,牛进达也想着给周沧留个念想,觑准了周沧大腿,就要一刀抹下去,张久年等人自是惊呼连连,却又无法分身来救,直是心急如焚矣! 正当此时,那尚未关闭的栅门之外响起一声马嘶,扭头看时,却见即将没入地面的血色残阳之中,一匹烈马顶着一身红甲,红甲之上插着烈烈翻飞一杆红角旗,不正是去而复返的忠武将军,徐真是也! 且说徐真一见这等场面,也是心头讶异,但见不得弟兄受难,笃定了牛进达必是始作俑者,心头怒气冲天,驱赶了战马如闪电一般冲锋而来! 诸人见得徐真归来,顿时哑口无言,好端端一出戏顿时成了闹剧,牛进达见得徐真身影,如一头凉水泼下,清醒过来,收了刀势,想着大事不妙,伤了周沧,这该如何是好,不过又想着既有长孙无忌撑腰,当是横行无忌才对头! 牛进达这边停了手,张久年几个慌忙将周沧给扶了起来,徐真的马儿却并未停歇,反而加速冲撞过来,诸多军士拦都拦不住! 徐真心头怒火熊熊烧起来,老子被你坑害,在外面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活着回来,你们却急忙忙就要拿我的弟兄开刀,若不还以颜色,何敢再称爷儿们! 只见得徐真撞开人群,直接冲向牛进达,这厮也是心头惊怕,直到此时才知晓周沧何以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对上司叫嚣,原来都是跟着徐真这主子学的! 高头大马迎面而来,牛进达不得不侧身避过,徐真却抽出长刀来,依仗战马的冲势,一刀就将牛进达的日月大刀给磕飞了出去! “律嘶嘶~!!!” 战马嘶鸣人立,徐真弃了马,拖着长刀走向牛进达,双眸之中全无惧色,只剩下一片满溢弥散的杀气! “徐真!你这是做甚!”牛进达心虚得颤声叫道,身子却下意识后退,身边亲兵顿时靠上来,将自家主子护在后面。 徐真也不回答,微微埋着头,一步步走向牛进达,那名放暗箭的心腹咬牙发狠,又要拉动弓弦,却被徐真听了响动,疾行数步,长刀挥舞一片寒芒,将那长弓连同四根手指给切断了去! “啊!!!” 那心腹小人杀猪一般一般哀嚎,徐真却不以为然,也不看牛进达这边,捡起地上那半截箭杆,摸了摸箭簇,锋锐尖利,觑准了那小人的铠甲缝隙,猛然刺了进去! “啊!!!痛煞我也!将军救我!”那小人朝牛进达投来求助的目光,而牛进达此时已然清醒过来,若这事闹大开来,大总管追究清查,自己却是说不清楚,若能平息了徐真的怒火,死一两个兵士又有何可惜?反正上了战场,也都是大片大片的死而已。 然而心中虽是如此想象,见得徐真一言不发将箭簇刺入,牛进达与周遭诸人也不免心寒发冷,可徐真却是喃喃几句,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嗯...不对...有点偏了...” 众人也不知徐真之意,正疑惑之间,却见徐真踩着那小人的后背,竟然生生将那箭杆又拔了出来,连带撕扯下那人好大一块皮肉! 徐真将箭头在那人的后背上游移了一阵,又看了看周沧身上的伤口位置,终于点了点头,再次将那箭杆给插了进去! “啊,这次对了...” 徐真微微扭头,朝牛进达等人嘿嘿一笑,牙口洁白,笑容灿烂,一如人畜无害的邻家小郎君,然则诸人心头却如坠冰窟,发凉到不行...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营二女徐真送甲 俗语有云,龙有逆鳞,触之必死,但凡间之人物,尽皆有着底限,或看重妻子,或珍惜财物,或追求权势,不一而足,一旦遭遇阻滞,必以死报复。 于徐真而言,财富权势虽不能视之为粪土,但自己的女人和兄弟,却永远排在前端,皆因这二者乃是徐真之归属,是他与这大唐世界的羁绊,无人能够斩断,但有伤害者,必遭徐真无以复加之报复! 且说周沧被人放了冷箭,徐真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偏那牛进达不敢声张,只能忍了这口怒气,以期徐真平息怒火。 徐真也不理会牛进达,自带着弟兄回营房歇息休养,然则内心却是一片冰凉,这看似强盛的大唐,实则也是暗流涌动,人心叵测,充满各种倾轧争斗,尔虞我诈,越发想着,他心头那份国民荣誉感,也就冷淡了许多。 人总是有着私心短见,若非与李明达曾经生死相依,若非当今圣人对他恩宠有加,若非他徐真还需要借助皇家力量来完成自己的终极大计,他还真不想再为大唐打拼。 一夜漫长,虽背有箭伤,但这种程度的伤痛对于周沧而言,直如搔痒,不屑一提,反倒因为徐真替他出了头,周沧感铭肺腑,诸多弟兄也是心头温暖,若有烈酒相佐,说不得大醉三万六千场,只是碍于牛进达又要抓拿把柄,故此作罢。 徐真回了营房,细想张久年和诸多弟兄与自己的讲话,想起李无双和张素灵义无反顾站在自己这边,心头难免感动,想了一下,径直走到了李无双的营房来。 这丫头武艺高强,防人之心甚为警惕,加上白日里又发生了冲突,故而不得不细心提防,闻得动静,连忙抽刀警戒,出言喝道:“外头是何人!” 徐真早已料到这丫头机醒,慌忙出声道:“是我。” 听得徐真声线,李无双才松懈下来,打开了营帐的帘子,正欲开口发问,徐真却兀自走了进来。 她脸色顿时羞红,虽说作了男兵装扮,又习惯了拳脚,但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最近对徐真又有些痴缠不清的心结,如何能独处一室? 正欲呵斥徐真出去,没想到徐真却开始脱衣服了! “这死色*鬼果然贼心不死!原来竟是觊觎奴家多时也!当真将奴家视为轻便女子了么!”李无双通红了脸面,胸脯兀自起伏,一半是愤慨于徐真的轻佻举止,一半却是因为内心的挣扎! 至于内心如何来了挣扎,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只知一股挠人心肺的暖流从身体最深处被急速唤醒过来,如那粉桃带了露珠子,满心潮湿腻人,诸多烦扰却又让人激动难明。 她毕竟也只是一个十六的姑娘,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对男女之事到底只是朦胧了解,今番亲身体会,竟是这等痴迷滋味,又让她如何不迟疑? 然而她出身皇家宗师,饱受教育疏导,自恃身份,又岂能忍受徐真这般无耻的行径,当即飞起一脚,踢在徐真后背上! “死色贼!竟敢在本郡主面前作这等龌蹉之事!” 徐真没甚防范,被一脚踹到在地,吃了个狗啃泥,狼狈到了极点,顿时无明业火三千丈,熊熊升腾而起! 也正是因为有了今日牛进达等人的挑衅,才使得他担忧李无双之安危,又想着这丫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儿,若是哪天不安分,真跟着自己上了战场,有个闪失,又如何向李道宗交代? 念及此处,徐真才想着将自己的贴身金丝软甲相赠,生怕拿在手上引了诸多弟兄嫉妒,再者还有个张素灵,未免厚此薄彼的嫌疑,也就进了李无双的营帐,才脱了那金甲给她。 没想到李无双将自己当成了无赖流氓,而且这份心思从初遇至今,一直从未消除过!哪怕自己帮着她父亲在朝堂上说话,哪怕自己为了她卷进这场战争,都无法消除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 想到这里,徐真也是怒火满满,一个扫堂腿将李无双放倒,双手环住她的腰肢,顺势将其压倒在地,面目狰狞地威吓道:“是啦是啦!徐某就是垂涎你李大小姐的美色!今夜就是来夺你贞*操,你待如何!” 那李无双没想到徐真会如此直接,顿时惊呆了,睁大了美眸,直勾勾盯着徐这,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以对! 这厢迟疑,徐真却将手按在了她的胸前,李无双才知晓徐真说得并非假话,吓得泪水滚滚落了下来。 徐真见得李无双落泪,嘴角不觉抽搐了一下,终是起身来,背对着李无双说道:“雏儿太小,爷看不上眼,爷找个大的!哼!” 李无双羞愤难当,想起徐真所作所为,胸脯那处还在发烫,听说徐真又要去祸害别家,思来想去,这军中除了她,也就只剩下张素灵了! 她与张素灵多有交往,又两相依赖,岂能让徐真再去糟蹋张素灵,遂抹去了眼泪,提刀追出帐外。 这一迟疑,徐真已经钻入了张素灵的营帐之中,接着帐中烛光投影,却见得张素灵主动为徐真宽衣解带! 李无双这才惊醒过来,张素灵虽然是个自由之身,但对于徐真而言,已然跟家奴无差,她又岂会像自己这般拒绝徐真! 念及此处,李无双心头顿时空落落地,难受得紧,却又舍不得离去,只远远看着那营帐上的剪影。 徐真也没想到李无双会跟着自己,他怒气上了头,本好心好意要将金甲相赠,以护卫李无双周全,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如此看待自己,心灰意冷之下,遂将金甲交给了张素灵。 张素灵的武艺不行,却是机警得很,擅长逃窜,得了这金甲,就更是性命无忧,她本就是古灵精怪的姑娘,又有三戏徐真的前事,更是多次扮演徐真的替身,为求逼真,更是将徐真的秘密都听了去,除了穿越者的身份之外,估计徐真对张素灵并无保留,坦诚程度可比凯萨! 且张素灵自小流落教坊,大官小吏见得太多了,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不小,早知徐真看似浪荡无赖,实则内心淳厚温柔,心里对徐真也是越发的亲近,自小孤苦的她,也算是找到了兄长一般的依赖。 徐真本就欣赏张素灵这份敏锐,将金甲相赠之后,也就离开了营帐,想起李无双那委屈流泪的样子,心里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且说李无双见得徐真停留不多时就出了营帐,于剪影之中又不曾看到些许羞人场面,心头稍安,连忙进得帐房来,想要抚慰张素灵,却没想到张素灵脱了外甲,上身着一金甲,于火烛照映之下,熠熠夺目,直教人羡煞了心肝儿! “无双妹子,这金甲如何?主公适才赠与我的,真真贴合心意咧!”张素灵嘻嘻笑着,芳容绽放,于金甲衬托之下,真是神仙模样! 李无双猛然抬起头来,惊问道:“他...他是来馈赠金甲的?” “是啊,不然还要如何...”张素灵睁大了眸子,突然想起李无双的言外之意,也是没脸没皮的笑起来,继续说道:“我家主公风流倜傥,虽不敢妄称美男,却也是难得的俊俏人物,心性又好,待人温柔,若真...真有那个意思...姊姊我还求之不得咧...” 张素灵调皮地掩嘴笑道,李无双陪着苦笑,心头却是艰涩得要紧,若自己不是一直对徐真有所成见,这金甲也就穿在自己身上了。 她出身贵族,多少宝贝不曾见过?只是耽误了徐真这份好心善意,又闹了个不愉快,难免让人心有不适。 一时寂寥,也不与张素灵多做纠缠,默默回了营房,却又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替徐真感到委屈,倒是恨起自己来。 如此一想,这一夜也就变得漫长了起来,然而正当倦意慢慢袭来之时,营房外却想起了集结的号角,李无双陡然惊醒,连忙穿戴披挂,捉了刀就冲了出去。 一营人马早已集结在一处,只见得牛进达全副武装,傲然坐于马背之上,全军将士精神抖擞,一副磨拳搽掌的模样,个个秣马厉兵,看这阵势,想来是要对松州发动夜袭了! 徐真也没甚好心情,回了营房闷闷睡下,也没得个深睡,就被叫唤了起来,一听说牛进达要夜袭松州,顿时醒了大半! 若无慕容寒竹这等谋士在身侧,牛进达夜袭敌营,足以一举破敌,一如那史料所载,说牛进达乘蕃军毫无防备,夜袭其营帐,斩杀千余人,赞普闻讯震惊,加之属下厌战情绪日高,大臣八人自杀,遂令撤军,遣使往长安谢罪,并再次请求通婚,太宗应允。 然而如今时势不同,有慕容寒竹在一旁运筹,器宗弄赞必定加强了防备,若贸然夜袭,只能将自家军队葬送于沿途的诸多埋伏之下矣! 徐真思虑良多,也顾不了与牛进达刚结下梁子,出列反对道:“徐某不同意这次夜袭!某白日才到松州走了一遭,沿途不知布置了多少的敌军,敌人又有所防范,若贸然夜袭,只能招致反杀也!” 这牛进达哪里能听得进徐真的话,白日里所经历的冲突,让他对徐真恨之入骨,又有心腹在旁挑拨,说只要夜袭松州,就能够将所有军功都掌握手中,让徐真得不到尺寸功劳,徒增军中笑料罢了。 亦或者将徐真本部驱为先锋,将敌军所布埋伏全数吸引出来,他牛进达再随后杀出,以徐真本部人马为诱饵,势必能够将吐蕃军队杀个落花流水! 牛进达想到独占军功的荣耀,不免心花怒放,朝中又有长孙无忌等熟人讲话,势必能够跻身一流战将的行列矣!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顾及徐真,拿捏着主将的威风,朝徐真说道:“本将军已定下策略,徐都尉再勿多言!权且下去点了军马,领军先行,替我大军打个先锋!” 他刻意不称徐真为将军,而称之为都尉,实乃提醒徐真,作为统军,他必须要听从牛进达的安排! 听得牛进达如此下令,徐真顿时一冷,真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了!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寒竹决策唐军遭伏 古有诗云: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道不尽边塞之血腥与动荡。 且说牛进达欲夜袭松州,徐真却深知慕容寒竹掌控吐蕃局势,故而极力反对,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谁不想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可虽有那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猛将神将,然则诸多兵士却难免有家不得归,徒送了无辜卿命。 这牛进达虽是鲁莽之辈,毕竟在大唐军中打拼多年,四处碰了壁,也就学了乖,需知这松州乃剑南道通往吐谷浑的要道,荡平了吐谷浑之后,在此设立了下都督府,兵力不过万,韩威战败,也是情有可原。 但牛进达等人率五万大军而来,若消极不前,必定受到朝廷文官的指谪,况且圣人即将对辽东用兵,这吐蕃之事,自该果决快速处置妥当,如此才能称了圣人之心意。 松州城西北三百里有甘松岭,并有通轨军镇守,通轨军以西就是党项,而党项西北通往吐谷浑,越发彰显松州之要塞关键。 党项归了唐之后,大唐于其地设置羁糜州和轨州,拜其首领为刺史以治其民,而后,除了最为强悍的拓跋部,其他诸部都纷纷归顺了大唐,唐又设置了诸多州郡加以控制,直至侯君集突袭了吐谷浑王城,拓跋部也终于归降,唐又设立了几近三十余个羁糜州,这些州郡大多隶属于松州都督府。 如此可见松州之要紧,且吐蕃突破了甘松岭,直扑松州,大败韩威之后,原本附属大唐的部分羌酋竟然发动了叛乱,其中就包括阔州刺史别丛卧施、诺州刺史把利步利,若不能短时间之内将吐蕃逐出松州,待得党项这三十余羁糜州的人马骚乱起来,局势就越难控制了! 徐真固有热血,又心疼寻常军士之无辜,然牛进达于军中多年,审时度势,此时打算夜袭松州,虽有失妥当,却无可厚非,实是松州之局势牵扯甚广,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谋之取之! 之所以突然决定发动袭击,也是因为松州都督韩威率残部集合过来,直言吐蕃虽号称领军二十万,然细细考量推敲,却大有水分。 吐蕃军队划分为四十东岱,东岱就是千户所而已,其时四十东岱刚刚形成,每个东岱也就管理一千多户,每户出一兵,则其总兵力有五万就已然到了头,而只待李道宗和刘兰汇合过来,唐军步骑一共五万,实力相当之下,吐蕃又如何能够抵挡训练有素的大唐天军? 这韩威新败,急欲挽回声名,牛进达又求胜心切,意图打压徐真,二人一拍即合,就谋划了这一起夜袭松州的策略。 韩威正为说动了牛进达而暗喜,见得徐真出面反对,当即愤然,松州虽只是下府,都督也是从三品,徐真虽为忠武将军,却只是正四品上的散官,其实权不过只是统兵一千二的上府折冲都尉罢了。 堂堂武卫将军牛进达和松州都督韩威,居然被徐真拦了下来,这牛进达倒是亲眼见过圣人对徐真的格外亲睐,然则韩威却只是道听途说,见得徐真如此目中无人,当即拍马而出,指使手下亲兵道。 “区区都尉,何敢如此违抗军令!漫不是将我军监督视若无物耶!左右速速拿了他下去!待我等大胜归来,再问了他的罪!” 周沧见这牛进达怎地不开眼,还要动他家主公,当即就要暴起伤人,这番却是被徐真瞪了回去,任由左右监军将其拘了起来。 牛进达只道徐真知晓了他和长孙无忌的合谋,不愿上前赴死,心头冷笑不已,既徐真不敢上去打头阵,他牛进达就领军横扫吐蕃,反正徐真抗命不从,已经有了整治他的由头借口,先拿了松州这桩大功劳再说。 “徐真,不是我牛进达针锋相对,你从军也不是一两天,该知违抗军命乃是大罪,今番我等先破了城,再论处置之事。” 徐真双手被缚,其手下府兵也多为不齿,觉着自家都尉贪生怕死,没个志气,羞愧难当,心里暗骂徐真无胆,若非周沧等人严加约束,这群不知死活的军士说不得就要主动请战了。 分明是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不被念恩也就罢了,反被误解,若是以往的徐真,早已暴跳如雷,放了这群急着挨砍头刀的死鬼上去送命,但此时他却平静如水,只是微笑以对。 韩威见不得徐真故作深沉的模样,催促着让人将徐真押下去,好生看管,徐真却昂起头来,朝牛进达说道。 “将军,并非我徐真贪生怕死,实乃知晓此战必败,某充当使者,一路见识诸多关隘埋伏,还望将军三思,莫葬送了诸多袍泽之性命…” 牛进达听徐真情意恳切,心头也是迟疑了些许,那韩威却用马鞭指着徐真骂道:“大战在即,你非但抗命,还要咒骂战败,蛊惑军心,真当我大唐军律只是摆设不成!某一路从松州而来,沿途有多少敌军布置,难道不比你清楚!” 徐真没想到韩威战败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摆架子,心里早已看不起此人,没了好感,嘴上也就不再留情面。 “韩都督说得极是,似我等贪生怕死之辈,若当彼时,也就只顾着逃命,又岂会留意沿途敌军布置,韩都督既然胸有成竹,徐某也不敢再言…但是…有句话徐某不得不说在前头,还望三军将士替我做个见证!” 徐真说道此处,不觉提高了声音,中气十足朗朗而道:“今夜徐真抗命,实乃为保存军士性命,不愿做无谓牺牲耳,二位将军不听劝阻,若战胜了,徐真自是请死于军前,若战败了,那死去的军中战士之人命,尽皆要算到二位将军的头上!” 牛进达见得徐真说得如此笃定,如那未卜先知的再生诸葛,不得不让人动容,一番军士被徐真如此感染,也都动了疑心,可计策已定,又被徐真如此一搅,却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为! 念及此处,牛进达再无迟疑,大声下令道:“徐真妖言惑众,怠慢军心,笞三十,战后继问其责,一律并罚,诸将士且随本将军杀入松洲,守疆卫土,驱赶蛮夷,复我山河,壮我国威!” 那韩威早已受不了徐真,喜滋滋就让人将徐真拖下去,扒了军装打了三十棍,将徐真丢入了军牢之中! 周沧几人急欲相救,却被徐真挡了下来,并非徐真不自爱,实在这一顿军棍不得不受,以便于战后得以自救,考虑长远,也就忍了下来。 他有李靖亲传《增演易经洗髓内功》巩固内息,又有七圣刀秘术和瑜伽术强健坚韧肉身,那行刑军士又忌惮他忠武将军的身份,不敢用力,故而皮肉伤痛并不算得什么。 牛进达由是与韩威领兵三千,又有一千步军殿后而行,出了城寨,直扑松州城而去! 这韩威乃松州都督,对地形地貌尤为熟悉,又一路逃回,记忆深刻,不多时就领了一千先锋打开路线,沿途铲除大小十余个岗哨,颇有风卷残云之势,士气由是大振,诸人纷纷争先,未过半夜,已然距离松州城只有不足十里! 前方隘口则是紧要之处,有小甘松岭之称,两侧高山密林,其中又有深谷幽壑,实乃易守难攻的小要塞。 韩威也并未如其所言,将一路敌军全然掌控,其时仓皇逃命,哪里顾及这许多,只是求胜心切,为了说服牛进达出兵,这才夸下了海口来。 今番到了小甘松,先遣斥候打探了一番,见着并无埋伏,将士心头大喜,多有笑话徐真贪生怕死,拱手送了首功之辈。 牛进达与韩威相视而笑,一如整座松州城已然到手那般,遂驱赶了人马,轻松松过了这小甘松隘口。 正加速行军,一举攻入松州城,未想左右突然传来炮响,滚石落木如那天崩山塌,白羽和火箭铺天盖地而来,仅在眨眼之间,就吞到了尾巴上那一千步卒的一小半! “敌袭!敌袭!” “有埋伏!果真有埋伏!” 信心满满的唐军先锋突遭伏击,阵型顿时大乱,一来一往,又被山上的吐蕃军射死了数百骑兵,剩余步卒借助盾牌,或可幸免,那些高头大马的骑兵却无从躲避,纷纷落马! “反击!反击!” 牛进达心头大骇,慌忙忙指挥应战,然为了便于急行军,这一千步卒已然是累赘,又怎会带有弓手方阵,哪怕有了弓手方阵,想要逆射山上敌军,也是吃力得紧,所谓居高临下,势如破竹,当时如此也! 眼见军士伤亡惨重,根本组织不起有效反击,牛进达心头懊悔难当,直骂道:“韩贼误我也!” 遂掩军败走,又遭吐蕃军一番拦截剿杀,逃至东方发白,屁股后面仅剩一千七八人,步骑混杂,狼狈不堪,且身上多有伤势,哀嚎遍野,军心涣散,形似流民散兵,全无尤勇,真真让人丧气到了极致! 如今徐真之警告犹在耳边,营寨之中的袍泽还在等着壮士得胜荣归,牛进达羞愧得无地自容,只得灰溜溜领着残兵,回了营寨。 这残军刚刚离开,小甘松岭上,黄红贵服的吐蕃新王器宗弄赞抚掌大笑,而慕容寒竹却双目微眯,高深莫测,只看着唐军的尾巴,似乎并不太满意此战的成果。 “军师果真料事如神,此天人之智,足当大论(注1)之职责也!” 慕容寒竹轻笑摆手以示谦逊,却也受了器宗弄赞这番赞誉,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慕容寒竹身为汉人,对吐蕃指手画脚,更深得赞普赏识,一干吐蕃老人却心中警惕,听赞普说慕容寒竹有大论之才,真正的吐蕃大论却不高兴了。 此人今后注定为汉人所熟知,是为吐蕃大论,葛尔?东瓒,也就是汉人口中的禄东赞! (注1:吐蕃丞相称之为大论。)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徐真用计韩威受辱 俗语又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慕容寒竹追随光化漂泊塞外多年,虽每每思乡情切,然终究是习惯了这方水土。 如今辗转又到了吐蕃,眼看又要受到诸多嫉恨和排挤,心里也是有苦难言,如他这等经天纬地之才,似那暗室之明珠,黑夜之星斗,又如何能够遮掩这熠熠光辉? 韬光养晦故能锦衣夜行,然慕容寒竹低迷已久,好不容易才颠覆了吐谷浑,让自家公主坐上了王座,却要大施拳脚,以谋划更大的天地,又何惧旁人之恨? 且说这禄东赞也是个海底一般深的心肝,虽嫉恨慕容寒竹之才,却又不似一般老人长者那般排斥,反而事事问计,竟也得了器宗弄赞的夸赏。 只是背地里又不断挑唆,使得诸人离心,势必要将慕容寒竹铲除君侧,以正君听,每日宣扬大唐威严,军队强悍,四处征伐,各部各族恨不得敬而远之,偏今赞普受了慕容寒竹这毒士的挑唆蛊惑,竟主动挑战大唐天威,岂非自寻烦恼,自寻其辱则已? 若说是为了赢取大唐公主,以修建两国友好交往,却如何舍近求远,不如到了邻国泥婆罗,求娶尺尊公主也是大美好的事情了。 那泥婆罗也不是甚么天威大国,既嫁了公主过来,今后还不得对吐蕃敬了三分,怎地都比伺奉大唐要好啊。 经过禄东赞如此一分析,诸多老人皆以为此次入侵松州,皆归咎于慕容寒竹,非明智之举,私下里其实都动了退却之意。 然器宗弄赞崇尚大唐风物,求亲七次而不得尚唐公主,心中多有不甘,今番趁着大唐急于对辽东用兵,这才发动了骚扰,眼看着就要成功,又岂能轻言放弃。 一旦将公主娶了回去,受了大唐皇帝的封号,今后吐蕃就能够从大唐继承传播诸多先进工艺和技术,与吐蕃政经发展,国计民生,都有着极为强大的助力! 器宗弄赞有着远大的抱负,断然不可能被这一帮老人羁绊了腿脚,任是诸人苦劝,也只是重用慕容寒竹,守下这松州来。 既得了弄赞赏识,慕容寒竹又多有韬略,以大隋旧制训练军兵,又针对唐军来排军布阵,打造诸多军械,竟赢得了军中人心,越是将军权尽握于手,他本是有天地经纬的谋臣,手中有兵,天下又有何惧? 自是将松州管理得井然有序,让器宗弄赞看到了汉人管理用度和调节资源的手腕,更是对慕容寒竹佩服至深,多有赏赐不说,族中少女更是任其把玩。 慕容寒竹也并未耽于美色,但有靓丽勤劳贴心的美姝,先送到了伏俟城,以供光化驱使,好生伺候,弄赞自觉慕容寒竹不忘旧恩,是个忠诚之人,他日也必定能够死忠于自己,遂越发敬重。 松州这边俨然成了规模,而唐军却迎来了一番整肃! 且说牛进达与韩威大败而归,心知无脸见人,生怕大总管李道宗责难,慌忙将徐真从军牢之中请了出来,好生抚慰,敬若天人。 军中战士见得牛进达与韩威士气昂扬而去,灰头土脸而归,所领军士十亡六七,伤亡惨重,忆起徐真战前箴言,心头大为惊骇,皆以为徐真有未卜先知只能,更有诸葛复生之智! 徐真的部下起初还谩骂徐真懦弱怯战,巴不得跟随牛进达争抢军功,心中对徐真多有不喜不敬,待得牛进达和韩威大败而归,始知徐真救命之恩,三五纠集起来,到了徐真营房前请罪。 周沧等人见惯了这些人的嘴脸,也不想让徐真谅解,打算将这些人都打发了事,徐真却想趁机拉拢军心,假装伤势甚重,瘸了腿子挪出来,宽恕了这群有眼无珠的属下,自是得了人心。 这没过几天,大总管李道宗和行军总管刘兰相继领兵前来回合,听闻军中汇报,对牛进达和韩威之举也是颇为震怒,然大战在即,也不想动辄重罚,免得寒了人心,故而只是将过错记了下来。 一干将领又齐聚中军大帐,商议进军松州之事宜,牛进达和韩威吃了大败仗,损了一千多人,颜面全无,哪里还敢出声。 然而他毕竟受了长孙无忌的嘱托,不肯放过任何坑害徐真的机会,见得帐中愁云不展,气氛凝滞,故而斗胆站出来建议道。 “前番某与韩都督求胜心切,才导致大败,然军中却有一人心如明灯,洞若观火,对敌我清晰了然,今松州之战拖延日久,若请之叩城,可获大胜也!” 诸将闻言,心中尽皆明了,这牛进达显然在徐真面前受了挫,心头不服,欲挑动徐真上阵,也好挫了徐真的锐气。 李道宗身为军中老人,设身处地来考量,似牛进达这等军中老人,又有几人能服了徐真? 这徐真年纪虽小,却异常沉稳,心机城府深厚,临事诸多考校,谋而后动,三思而后行,实在由不得人不嫉妒。 若有心维护,又如何平息军中老人的怨气?身为主将,李道宗深谙权衡之道,此事如何处置,还需看徐真如何应对,故佯问道:“进达所举之人,可是忠武将军徐真?” 牛进达双眸发亮,行礼朗声道:“正是徐郎!” 徐真早知牛进达贼心不死,若非事前得了李治的暗中提醒,还真以为上辈子跟牛进达是死仇了。 李道宗将目光投于徐真,后者微微挑眉,无声叹息,终究不等李道宗发话,出列自请道:“徐某不才,忝居诸府统军,实无寸功,经不起诸位将军赞誉,今得提携,愿冒死奔赴,拿下松州!” 这次轮到李道宗诸人心头诧异了,这徐真何来胆色,竟答应得如此干脆,莫不成他当真是诸葛复生,身有锦囊? 李道宗拍案称善道:“好!徐将军不愧为天子门生,深受圣上器重,果是有勇有谋,今番真能拿下松州,必记首功,但有所求,将军尽可开口了。” 徐真暗暗赞叹,这李道宗不愧是官场老油子,难怪贪污被罢黜之后,能够如此飞快地恢复元气,这为官手腕实在玩得滑溜,心知徐真此番应允,必有所求,将这话儿都说得滴水不漏,让人无法拒绝。 其他人见李道宗开口,牛进达和韩威几个又巴不得马上将徐真赶到战场上去,当即一个个附和道:“对!徐将军要我等做些甚么,尽管开口!” 徐真见得如此光景,不由冷笑起来,诸人心头没来由发凉,只觉徐真笑容诡异,心中多戚戚,只听徐真轻笑道:“徐某既斗胆领了这状子,自然要言出必行,不过确实需要一个人来辅助少许…还望总管恩准…” 李道宗知道徐真又要耍小心眼,但既然徐真愿意上战场,他总要给徐真一些甜头,遂问道:“不知徐将军所求何人?” 牛进达和韩威此时才陡然惊醒,冷汗顿时淋漓落下,这不正是徐真报复他们的最佳时机么! 这心头甫定,果见得徐真指着韩威道:“徐某所求者,韩威都督是也!” 韩威眉头轻轻一跳,稳了稳心神,直言问曰:“不知徐将军所求何事?” 徐真也不含糊,开门见山就说道:“徐某为今要使苦肉计,思来想去,韩都督接连两败,必受重责,然松州窘境非常人所能理解,吐蕃背后那谋士必定以为都督会生出异心,若都督敢受了这苦肉计,拿下松州,但在朝夕,都督当居一功,足可补过矣!” 虽口头说得好听,但无论是韩威牛进达,亦或是李道宗和其他人,心中皆以为徐真不过是为了报复那三十军棍之仇罢了。 这古时战事策略,虽奇正制胜,然今时之人早已熟读,又岂会轻易中套? 诸人皆惋惜之时,韩威却出列道:“某乃败将,不敢言勇,然到底是我大唐儿郎,又岂惧区区苦肉之计,但闻将军详情!” 徐真由衷而赞道:“好!都督果真好胆色!且附耳过来!” 诸人见徐真如此神秘,连军中之人都不透露,在大总管李道宗面前还要卖弄关子,实在心有不悦,然大总管都不发话,又有何人敢口吐怨言? 李道宗也是无奈,这小子绝不可用常理以度之,若非徐真力挺,他也无法统领诸道军马,领衔这场战争,又怎会掣肘于徐真? 韩威附耳倾听,只听见徐真低语道:“此计虽名苦肉计,却又有连环的玄妙,都督当如此如此这般…” 韩威面色冷峻严肃,初时眉头紧皱,大为不喜,而后却双目放光,如启神智,仿佛被那佛光灌了顶,频频点头,目中丝毫不掩对徐真的敬佩! 待得计策嘱托干净,韩威竟正容朝徐真行礼道:“徐将军韬略惊艳,韩某受教,甘受皮肉之苦,以解松州之耻!” 徐真朝之点头微笑,而后呼喊来左后,结结实实将韩威打了一大顿军棍,那场面实在不堪,整个后背鲜血淋漓,逼真十足! 是夜,韩威领着十几个亲兵,投松州诈降去了,徐真却点齐了兵马,饱食裹甲,秣马厉兵,竟然是要夜袭松州! 一听夜袭二字,非但牛进达,连军中诸将都冷汗直冒,他们是吃够了夜袭的苦头,今番换了徐真上阵,又见韩威自甘受辱,使了苦肉计,皆以为徐真有出奇制胜的奇谋,哪里想到居然还是夜袭。 这换汤不换药的伎俩,难道还骗得过松州城里那些吐蕃人?说不好弄巧成拙,反遭羞辱,落得牛进达与韩威那般下场,那可就要贻笑大方了。 李无双被徐真强命在营帐之中待着,心头却气愤那夜赠金甲的羞人事,见得张素灵内衬金甲,傍于徐真身侧,心头倔强,忍不住混入了军中,说不得要上阵杀敌,好教徐真知晓,她李无双并非无用的女流!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夜访行本韩威受难 夜色深沉云朵轻,风萧萧兮月未明,徐真将军欲袭营;可惜未见尸千里,先听百鬼吹风铃。 但说营寨之中早已马衔枚,人肃静,只要徐真一声令下,就往松州方向冲杀过去! 只是徐真却迟迟未见动静,三千骑兵静默萧杀,心胸怒火战意早已积攒满溢,只能强行压了下去,如那暴涨的潮水,不断挤压着单薄的河堤,随时有着暴发的可能! 李道宗也是领军的老将,深知有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时刻左右着战局的胜负,例如斗志,例如策略,例如士气。 身先士卒,奋不顾身地冲杀,有万人不当之勇者,足可为将;心系兵士,掌控全局,将兵又能将将者,才可称帅。 以徐真此时对己方士气的掌控和调节,足见其有着为帅者的潜质,也不枉他李道宗拨付了三千骑兵与他,此举难免有些超出了徐真职位所能统领的数目,但以徐真一贯以来的功绩和作风,也足以让这些骑兵心服口服。 然而暗自不服气的也大有人在,除了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之外,还有左领军将军刘兰这样的军中老将(注)。 眼看子午已过,徐真却丢着三千骑兵于夜风之中待命,四周围火把熊熊燃烧,照耀方圆,哪里有半分夜袭敌营的姿态! 果不其然,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诸多骑兵已然显出疲态来,士气早已泄了大半,徐真还未见动静,牛进达和刘兰等人按捺不住,恨不得将徐真这故作姿态的小人拖下马来暴打。 守了大半夜,徐真才登上点将台,仰头看了看天象,又舔舐指头,于风中探了探风向,低头沉吟了一番,终于发了话:“嗯...本将军心里头占了一卦,今夜不宜袭营,诸位袍泽都去歇息吧...” 徐真此言一出,简直如一把火炬丢入了滚热沸腾的油锅之中一般,在夜风之中抖擞了大半夜的军中儿郎,恨不得将徐真给生撕了! 反倒是起初对徐真有成见的牛进达和刘兰等军中老人,见得徐真此举才心中暗暗惊奇,虽不明徐真之意,但他们不会认为徐真愚蠢到要故意挑拨军士的怒气,如此做法,对徐真简直有百害而无一利,以徐真的性子,他又怎会使出这等昏招? 军士们纷纷归了营,徐真却命值守的士兵仍旧点足了三千火把,不得熄灭,一直要烧到天亮。 李道宗双目发亮,窃以为徐真果是胸有奇招,待得诸人退散,连忙召见徐真,想要私自问清楚徐真的策略。 徐真到了李道宗的营帐之中,面对李道宗的质疑,也只是苦笑一番,轻轻摇头道:“李总管,徐真虽精于占卜,但也不敢拿诸多弟兄的性命来做赌,今夜不出兵,皆因有贵人混于军中,怕有个伤亡闪失,愧对了李总管的厚爱...” 李道宗难免失望,继而有有些愤愤,这贵人他是见过不少,但混入军中来,阻拦了徐真夜袭敌营的贵人,他李道宗倒是想亲眼见识见识! “徐真,那贵人现在何处?可否让老夫见上一面?” 徐真哭笑不得,摊了摊手道:“总管要见,徐真自然不敢不从...” 言毕,徐真拍了拍手掌,却见得张素灵将李无双给强推了进来,李道宗微眯起一双老眼,借着营帐中的烛火光辉,终于是将男兵打扮的掌上明珠给认了出来,当即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 “胡闹!你...你这姑娘,怎地如此任性而为!” 徐真无视李无双对自己的怒视,拉着张素灵离开了营帐,背后只传来李道宗暴跳如雷的责骂和李无双断断续续的辩解。 其实徐真并无出兵的意图,待得张素灵将李无双的踪迹偷偷报上来之后,他就干脆将责任都推到了李无双的身上,如此一来,李道宗就能够彻底支持他徐真了。 解决了李无双这个麻烦之后,徐真并未回营歇息,而是来到了后方的匠营,其实营中同样有夜禁,除了当值军士,其他人等不得擅自走动,警戒军士见得徐真前来,也不敢阻拦,放入营中。 诸多营房早已黑灯瞎火,只有一处仍旧投射着夜读的剪影,徐真轻笑一声,行至营帐前,轻声问候道:“徐真深夜造访,可曾打扰了先生?” 营帐之中响起一声惊讶,又似有用具被碰翻,那人才赤足出迎,却是一名风流儒士,年约三十,面容俊美,抓住徐真的手腕就往营帐里引,口中却不停告罪道:“徐师莫喊先生,这要折煞了姜确也!” 张素灵听得姜确二字,心头猛然一震,暗自惊奇道:“此人便是大宗师姜行本?怎生得如此俊俏!” 她久居教坊,对朝中人物自是谙熟,这姜行本满门功勋,算得望族之后,乃圣人近臣,早于武德八年就官居工部侍郎,于陇州开五节渠,引水通运河。 到了贞观年,主持修建九成宫与洛阳宫,深受圣上赏识,为表厚爱,遂转为左屯卫将军,又选矫健敏捷之士,衣五色袍,乘六闲马,名曰“飞骑”军,皆隶属姜行本之下,直屯营以充仗内宿卫,圣上每幸各地,必使其相随侍从。 这姜行本与阎立德旗鼓相当,皆是沉迷工巧之人,阎立德赶赴莱州建造战船,准备征辽之事,圣人也就只好将姜行本派来镇压吐蕃这边。 临行之前,阎立德只能将徐真所需要打造之物的图纸,尽数交付给了姜行本,虽心有不舍,但圣命难违,这姜行本得了图纸之后,果真又如阎立德一般沉迷其中,若非徐真被牛进达推到前线当使者,他早已黏着徐真不放了。 数日来不断参详钻研,姜行本愈发不可收拾,几近废寝忘食之地步,今夜得徐真亲来,又岂能不欢喜雀跃。 且说徐真与姜行本入了营房,当即开始细细解说图纸,姜行本如拨云见月,似那天盲开眼,时不时拍股道绝,对徐真更是推崇备至。 张素灵久闻姜行本大名,见其问道于徐真,恭谨谦逊,将徐真奉为先生,言行之中多有崇拜,此时于张素灵眼中,只觉自家主公朦朦胧胧,高深莫测,仿似年少的躯体之内,住着睿智而深邃的灵魂一般! 如此商讨到了天微亮,徐真才回营去歇息,而姜行本则招呼工匠,开始将图纸付诸于现实,匠营顿时一片热火朝天。 这一夜对于诸多军士而言,是颇为气愤的一夜,对于李无双而言,是恨透了徐真的一夜,对于徐真而言,是值得期待的一夜,对于姜行本,又是终生难忘的一夜,可对于投敌诈降的韩威而言,却是难熬的一夜! 且说他带了十数名亲信,夜奔松州城下,被吐蕃军士押送到了器宗弄赞和慕容寒竹前面来,一身伤势仍旧触目惊心,本以为足以骗过敌人,连忙警告说唐军要夜袭松州,不想却又被慕容寒竹所怀疑,招致拷打,几近丧命。 到了后半夜,慕容寒竹还是不信,坚持要将韩威等人处死,军中却有人来报,说敌营隐有火光,或有夜袭,弄赞连忙带着慕容寒竹上了城头,果见得远方夜空一片红亮! 慕容寒竹自是多疑,弄赞却有些动摇,连忙让禄东赞传令下去,城下诸营全军戒备,一时间纷纷动员起来,人喊马嘶,人心惶惶。 禄东赞又夜审韩威,这厮将唐军兵力和具体布置都倾倒出来,禄东赞回去与诸多谋士合议对质之后,证实韩威所言并不虚假,由是信了韩威,解了束缚,好生治疗,又款待诸多降卒,上报了器宗弄赞。 弄赞是个胸怀广阔之人,向来崇拜大汉之将,恨不得将大唐名将都收入麾下,听了禄东赞的汇报,连忙亲见韩威,多有赏赐,善加抚慰,赐了女婢好生服侍,算是对韩威深信不疑了。 然而慕容寒竹却不容易骗过,他登上了城头,眺望了一番,竟大言不惭,直言韩威假降,下令诸多军士各自卸甲,回营歇息去了。 以禄东赞为首的诸多旧臣认为慕容寒竹掌控军权、玩弄赞普心绪,乃善辩之佞臣,昔日推翻了吐谷浑,今次又来祸害吐蕃,对他早已心怀忿恨,今夜又见他专权擅用,虽使了禄东赞到器宗弄赞面前去搬弄口舌。 器宗弄赞自信慕容寒竹,然禄东赞是首辅大臣,初时弄赞登大位也仅有十三岁,国内政事皆由禄东赞等老臣操持,劳苦功高,死忠耿耿,向来亲密。 这禄东赞也是个玲珑心,并不直接说慕容寒竹胡作非为,反而赞颂王上慧眼如炬,得了韩威,自是掌控唐军兵力和动向,今后可高枕无忧矣。 器宗弄赞得了禄东赞的称颂,心里也是欢喜,正要睡下,却听得服侍的女婢窃窃沟通,说道慕容寒竹曾妄言赞普有眼无珠,连敌人诈降都看不出来云云,弄赞心头顿时布满阴霾,就要杀了这两个女婢。 但沉思了片刻,又忍了下来,只是召来贴身侍卫,使其到军中打听,那侍卫也是禄东赞的人,将慕容寒竹私自命令军士放弃警戒之事回报于器宗弄赞,虽当夜果无突袭,但器宗弄赞对慕容寒竹,已然不喜了。 这才睡下不久,禄东赞又使人来报,说慕容寒竹要趁夜斩韩威,器宗弄赞本就心绪不佳,闻言顿时大怒! (注:刘兰,亦作刘兰成,史料记载不多,但却是一个凶残的家伙,资治通鉴里也作刘简。)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寒竹被弃徐真儿戏 慕容寒竹虽清寡怀才,却也不是那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的孤高寒士,可又见不得偌大的棋局被人破坏,许多时候不得不自折羽毛,也要顾全大局,然史上怀才招嫉之事数不胜数,这慕容寒竹也脱不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且说他洞察韩威之诈降,心知此乃徐真之苦肉计,欲趁夜斩了韩威,以断后患,却被禄东赞的忠信通报上去,引了器宗弄赞急忙来救。 这韩威也算是一条好汉子,历经拷问却始终三分真假,咬死了牙关也要将徐真的计策奉行到底,如今被慕容寒竹绑到了邢台之上,仍旧泰然处之,不失唐将风格,可谓铁骨铮铮! 器宗弄赞匆匆而来,见韩威风骨健朗傲人,心中越发喜欢,连忙喝住了行刑的军士,愠怒着问道:“军师何以至此,本王虽敬重军师,然如此大事,军师不奏不问,动辄杀人,可曾对本王有半分敬畏!” 慕容寒竹见其发怒,连忙辩解道:“王上向来颖慧,如何遭佞臣蒙蔽,此人乃松州都督,吾等鹊巢鸠占,其人恨不得吃吾等之肉耳,又怎能轻信了他的忠诚!” 器宗弄赞少小登位,心中最忌便是臣子把持政事,好不容易掌控了权柄,今番见得慕容寒竹非但毫无敬畏,居然还敢顶撞自己,顿时怒起。 “军师还请谨慎言行!这松州之民尽皆党项拓跋等部,这些人岂是生来就该归唐,既可归唐,又如何不能臣服于吐蕃!军师妄论王臣,莫不成我吐蕃朝中尽是佞臣,唯独军师忠信于我不成!若军师执意僭越,又与佞臣有何差别!” 器宗弄赞拂袖背身,不再看慕容寒竹,后者双眸一黯,轻叹一声,知晓事不可为,心中难免无奈寂寥,躬身抱歉道:“是臣鲁莽了…然此韩威断不是忠诚之人,还请王上斩之以绝后患!” 慕容寒竹言毕,器宗弄赞也不回头,只是冷哼一声道:“何人生来便忠诚于本王?即便是军师你,生于大隋,却入吐谷浑,又叛了吐谷浑,入我吐蕃,若相较起来,军师比这韩威,又如何?” 此话刚落,慕容寒竹双耳嗡嗡,如遭雷击,知晓自己与器宗弄赞之间已然生了间隙,怕是今后都难以弥合,也不敢多做辩解,只能仰天长叹,无奈告退,韩威等人由是得免。 而器宗弄赞却只觉自己戳中了慕容寒竹的痛处,想必说中了他的心中之隐秘,对慕容寒竹更是离心离德,心里难免惋惜和郁郁。 曾几何时,他君臣二人谈论天下古今,商议国计民生,似乎找到了真正可以依赖的人,可如今,正因为韩威这事,才看清楚了慕容寒竹的面目,回想起来,倒是禄东赞这帮土著老臣子,对自己始终如一。 念及此处,忆起自己对禄东赞等人的冷落,器宗弄赞心里也是自觉亏欠,命人给诸多老臣赏了牛羊和松州城内的女奴,以期弥补,又放过韩威,好生照顾,这才心头稍安。 禄东赞等一干老臣见赞普幡然醒悟,不再受惑于慕容寒竹,皆大欢喜,这松州人心安定,居然比之前还要生机勃勃,将士归心,众志成城,颂扬赞普之功德,器宗弄赞也是心头欢喜,越发冷落慕容寒竹。 松州既松懈下来,早有密探将情报送将回来,徐真笑而不语,整日骑马出游,带着斥候四处打探,又与姜行本登上高地,看望天机,是夜又整肃起奇兵来。 诸多军士见徐真前夜如儿戏,心中多有不服,是故并不以为意,军纪懒散,人心涣散,斗志全无,李道宗等老人都看在眼中,自觉不宜出击,徐真却反其道而行之,仓皇之下,命军士明火执仗,多举旗帜,少带辎重,轻装速行,才小半夜就来到了小甘松岭! 那些个吐蕃守军见密密麻麻的火把和旗帜,越发笃定韩威所言,唐军果然有夜袭的意图,又看不清人马数量,只道大军压境,慌忙回报松州城,器宗弄赞命大将点齐兵马,驰援小甘松岭! 徐真不缓不急勒住了人马,也不下令进攻,只让军士擂鼓摇旗,呐喊作势,不知内情者皆以为唐国全军出动矣! 小甘松岭本有二千守军,然前日赞普犒赏三军,有一半军士回松州本部歇息疗养,如今防御空虚了一半,守军也不敢大意,见得徐真军马到来,慌忙射出漫天的箭雨,虽是夜晚,但那白羽如雪般落下,也是颇为壮丽。 只可惜夜色不甚明朗,吐蕃军士又拿捏不好双方间距,羽箭绝大部分落在了徐真阵前的空处,少许膂力惊人的神箭手能将羽箭射出,到了阵前已是强弩之末,破不了甲,伤不了人。 唐军骑兵见得敌人发动射击,顿时激起一股滔天战意来,人喊马嘶,纷纷抽刀举槊,就要冲杀过去,将小甘松岭给拿下来! 正当此时,松州城的吐蕃援军倾巢而出,滚滚而来,声势浩荡如风暴海啸,徐真微眯双眸,举起手中长刀,终于下达了军令。 “撤退!” 此令一出,诸多唐军如暴怒一拳打在虚空处,非常不得力,心头憋屈到了极致,却又制于军令,值得愤愤郁郁缩了回去。 李道宗等老将也弄不清楚徐真的意图,徐真虽有戏耍敌军之意,但如此一来,连己方军士也一并戏弄,将军中战士得罪了个遍! 这吐蕃援军刚刚赶到,唐军却又退了回去,诸将不明所以,遂求计于器宗弄赞,弄赞虽骁勇善战,毕竟穷于兵法韬略,本欲求教慕容寒竹,却又拉不下脸来,只好召见禄东赞等人。 禄东赞等一干老臣难得赞普归了心,尽管将些好话来说道,只称唐军惧怕小甘松岭天险,不敢擅自冲锋,只要派重兵把守山岭隘口,唐军就绝对不敢过来。 这些远征唐军无所建树,他们的皇帝陛下就会心切局势,也就只能答应和亲,说不得连松州都当嫁妆送与吐蕃了! 器宗弄赞虽不是个爱听奉承之言的人,但禄东赞等人分析得头头是道,他也自觉有理,由是心喜,放松了城中军士,只需加派人手镇守隘口作罢。 如此过了五天,唐军每夜必来,每次都气势汹汹,却又戛然而止,闹得隘口的吐蕃军人心惶惶,真假难分,到了后来,见得唐军来,也没了警惕,反正这些唐兵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右领军将军刘兰是个火爆脾气,他虽不在先锋营,但却见不得徐真慵懒应付,几次三番指谪徐真,又与牛进达联合起来,向李道宗施压,势必要撤掉徐真的指挥权。 李道宗压力如山大,只能私自召见徐真,后者却仍旧神秘兮兮,最终抵不过李道宗以释权威逼,将李道宗带到了匠营之中。 这匠营得了徐真的嘱托,时刻有重兵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整日弥散刺鼻的气味,铁匠每日每夜叮叮当当弄个没完,那些欲战不得战的军士早已对徐真心怀不满,加上匠营日夜骚扰,更是怨气冲天。 然而李道宗从匠营归来之后,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任由诸多将领如何劝说,李道宗只是力挺徐真则已。 如此一来,牛进达和刘兰等人反而更加的仇视徐真,却又毫无办法,徐真又不再顾忌这些个老将,一时间只能听之任之。 牛进达几个偃旗息鼓之后,徐真反倒活跃起来,从骑兵之中招募果敢之事,私自传授武艺,经过重重筛选,得亲兵三百,秘密训练,诸人好奇,多有相逼,那三百人却是绝口不提。 且说这一夜,唐军照旧来骚扰,吐蕃这厢早已麻木,应付着射了一轮箭,也就等着唐军回撤。 器宗弄赞终究熬不过好奇之心,不好再问慕容寒竹,遂想起韩威来,召入金帐之中,细问其详。 韩威细想徐真之嘱托,终究是等来了器宗弄赞问计,心头大喜,遂将徐真事先交代的说辞都告之弄赞,后者却是喜不自禁。 原来这唐军也不是铁板一块,老将猜忌新人,新人惊惮老将,战略上也是分歧颇大,前番牛进达私自动兵,伤亡惨重,已经被徐真取而代之,然而老将对徐真多有不服,徐真为人又乖张,献计称每日佯攻,逢场作戏,使得圣人不再取信于一干老人,是故如此作为耳。 器宗弄赞恍然大悟,终究是安心下来,每日犒赏军士,只待唐军灰灰而去,李世民就会答应求亲。 他本就是为了求亲而来,如今占据松州,独享诸多资源人力,早已心满意足,麾下军士常年于马背之上讨生活,如今得了城池,多有安乐,军心也散漫了下来。 倒是慕容寒竹不肯放松,却又无可奈何,弄赞对其言不听计不从,他也是心灰意冷,却又不忍离去。 如此过了三天,徐真再次发动骚扰,诸多军士早已习惯了这种节奏,对徐真抱怨不断,却又不得不饱含怒气而出,赌气一般行军,只觉那条路都被踏熟了。 然而这一次,徐真却将那三百秘密军士带了出来,任由骑兵先行,三百人护着三四两抛车和数辆冲车,缓缓而行,还有五六辆遮盖得严密之极的辎重车在后面跟着,姜行本随军而行,红光满面,压抑不住心中喜悦! 那二千多骑兵一番摇旗呐喊之后就退了下来,徐真却下了命令,使其稳住阵脚,只需听得雷响过后,就发动冲锋! 诸多将士心中嘲笑不已,这风歇云停的,又何来雷霆声响? 徐真也不说破,只是笑而不语。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降神雷名为惊蛰 其时朝堂历经动荡,年后接二连三的叛乱与平叛,出了这松州之后,三月未央,却少见雷雨。 徐真让骑兵留守,待雷而动,真真将自己当成呼风唤雨的诸葛武侯不成? 与诸军将士的私心嘲讽不同,姜行本此时眼中,一袭红甲的徐真,不是诸葛,却胜过诸葛! 且说辎重车缓缓前行,本部放心不过,李道宗又命牛进达和刘兰、执失思力率军殿后而行。 遭遇徐真几次三番佯攻之后,小甘松岭的吐蕃军早已麻木懈怠,唐军却旧不得战,怨气冲天,将士怀恨在心,急切着要发泄,若徐真此次再半途而废,说不得连李道宗都压制不住诸多将士的怒气了。 牛进达等人也都是百战之猛将,寻常攻城军械见识颇多,但出自名家姜行本的抛车、冲车和云梯等随军而行,皆使得三人心头激荡,知晓今次要动真格,积压了多日的斗志,不禁沸腾起来。 然徐真乃此战的主将,不得其操控,身为殿后军的三大猛将,或许连跟在后面吃尘的机会都没有,心中竟龌蹉到祈盼徐真战败,好让他们上场争功! 徐真却是好整以暇,一副掌控全局的姿态,三百亲兵紧密守护着那几辆重重包裹遮蔽的辎重车,终于来到了小甘松岭的隘口。 吐蕃军虽然散漫,见得唐军退散,皆以为又和往日一般,却见得数百唐军运输辎重而来,心头非但不惊,反而大喜。 盖因这数百人入得隘口,滚石落木一推下去,几百人连声响都发不出就要被彻底淹死,又带着辎重,想来是以物质来求和了! 吐蕃军正要将此喜讯传回松州城,却见得唐军为首一将,红甲覆体,后插角旗,手挽狭长刀锋,于火光之中,如那夜行的血修罗! 徐真双眸微眯,眉头一挑,长刀直指两侧山口,身后军士快速行动起来,将抛车全部推到阵前,数人合力,轰咔咔绞起来,后方辎重车的军士却将重重遮盖打开,搬出一颗颗如大西瓜一般的圆形铁弹来! 军中皆知徐真擅长火器,于吐谷浑一战之中独创火炮真武大将军,其时真武大将军已经随神火营运往幽州和营州,想来圣人封赏安置徐真本部人马之时,就已然动了征伐辽东的心思! 如此一推敲,高贺术和胤宗、谢安廷等徐真的心腹都到了营州,想来圣人征辽,必定要用到徐真,从彼时起,圣人已然开始筹谋着要重用徐真了! 然此时并非思考这等闲事之时,只见得徐真坐镇指挥,军士有条不紊,小心翼翼将铁弹都送上了抛车,只待徐真一声令下,就要朝山上发动进攻! “终于要开战了!” 见得徐真要动手,早已压抑了数日的唐军,士气一下就高涨到爆棚! 牛进达等老将心中虽激动,但不得不承认,徐真这欲扬先抑的手腕,于调节士气而言,虽有些极端,却有效至极,且能腾挪时日,令姜行本能制造出抛车等攻城器械,却是有着可取之处。 只是仍旧有着让人不解之处,这铁弹黑不溜秋,看似沉重,但从搬运军士的步履和体态,想来铁弹并非实心。 若非实心铁弹,还不如打磨山石,即快速又节省,何必费时费力去铸造这等鸡肋之物? 李道宗察觉到诸人的不解与不满,但他的双眸熠熠生光,望着那高高扬起的抛车,就好像看到大唐军旗已经插在松州城头一般! “控!” 徐真高声下令,抛车纷纷蓄势蓄力至满,这三百亲兵训练了几日,虽不知这铁弹为何物,但对抛车的威力可是一清二楚! 见得准备就绪,徐真长刀一挥,声如暴雷:“发!” “嘭嘭嘭!” 抛车接二连三发动,铁弹撕裂空气,带着尖啸高高飞起,分别轰击到左右两侧的山头之上! 吐蕃军还在暗喜,没想到对方才数百人就敢发动攻击,这等距离,羽箭无法射及,抛车却能够做到,但对方的抛车数量太少,借助山峰躲避防御,杀伤力实在有限得紧,诸多吐蕃军颇不为意,反倒纷纷嘲笑起唐军的无用之举。 然而他们的笑容很快就戛然而止,因为那些铁弹轰击在山头之上,居然如平地惊雷一般爆炸开来! “轰轰轰轰!” 刺目强光一闪而过,爆炸声却震耳欲聋,强大的冲击波带着碎裂的铁弹片,裹挟碎石四处炸开,附近的吐蕃军或被砸烂脑袋,或被洞穿胸腹,数十名密集的军士被冲击波撞开,满身是血,跌落到山谷之中! 隘口的山岭如遭遇地龙撞击一般被撼动,无论是遭袭的吐蕃军,还是殿后的唐军,或是亲自操控着抛车的亲兵,甚至于亲自研制出自爆铁弹的姜行本,所有人,在这一刻,都震惊了! 此等手段,实乃操控天地雷火之力,惊天地泣鬼神而不足以道尽其凶威! 山岭上的吐蕃军还未回过神来,已然大片死伤,此时他们才想起吐谷浑人传说之中的那位烧柴人,那个操控了火神之手的阿胡拉之子! “难道…难道他…就是那个徐真!!!” “就是他!他就是圣火教的神使!!!” “长生天啊,我们都做了些什么!才招惹来天意的惩罚!” 吐蕃军这才醒悟过来,俨然死伤过半,那惊天动地的炮弹却仍未停止,每一颗炮弹落下,都会夺走十数条人命,受冲击波及,伤者更是不可胜数,吐蕃人向来虔诚,一时间将徐真视为修罗恶魔,哪里还敢再停留,纷纷奔下山岭,逃往松州! 徐真曾言,待得雷响,即可冲锋,然一干骑军早已被震慑当场,将徐真视为天神地仙,此时见得两侧山岭都被生生炸平,碎石四处横飞,此等力量,堪称鬼斧! 牛进达曾经大败于此,徐真虽迟迟不出兵,一出兵却只凭借三百人,数辆抛车,就几乎将整个小甘松岭荡平,可谓惊心动魄矣! 此处隘口要塞一破,唐军可长驱直入,兵临城下,直面松州,又有姜行本所造攻城器械,更有徐真的雷炮,小小松州,取之易如反掌! “唉…此战功劳,必尽数归于徐真矣…”牛进达等人虽然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服,早在吐谷浑之战时,徐真所造的真武大将军,被当今圣上视为重器,早早搬运到了幽、营二州,如今又造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雷霆之炮弹,整个大唐军界,还有谁敢小觑徐真? 想必此战之后,徐真在军中之途,就再无阻滞了! 那执失思力本是突厥降将,与吐蕃人和吐谷浑人一般,对器械一道并无所闻,今夜见得徐真炮火之神威,心头兀自震撼,久久不得平复,待得大军汇合,连忙上前来与徐真见礼。 他不似牛进达这般倨傲蛮横,也不像刘兰这等暴躁冲动,虽生性粗犷,却又因出身异族,而有心结纳广交,故对徐真并无反感,小心问起这炮弹的名号来。 徐真与姜行本相视而笑,皆知此炮弹已然震慑三军,然其时确实没有给炮弹定名,徐真谦逊,就将此事交给了姜行本。 姜行本却不愿夺了徐真的功劳,一番谦让之后,徐真也就沉吟了片刻,而后缓缓道曰:“如今二月已末,本该万物出乎于雷震,蛰虫惊而出走矣,然却久久不见春雷春雨,今夜震慑霄汉,此雷不如就名为惊蛰罢!” “惊蛰!” 姜行本听得此名,抚掌称善,朗笑不止,敢以凡人之物,以天时气节而名之,徐真果真有大气象也! 执失思力稍稍一想,顿觉巧妙,对徐真之才思更是佩服起来。 后方唐军纷纷聚拢,过了隘口之后,又将要塞的吐蕃军一路掩杀,沿途暗哨明岗一并清扫荡平,可谓势如破竹,待得三更时分,已经直面松州城了! 于唐军而言,这松州城不过是瓦舍一般,得了姜行本的攻城器械和惊蛰雷之后,更是不堪一击,故此,诸多将士都心有冲动,想着上去搏杀,建立军功。 然牛进达先前欲害徐真,将徐真推上了这先锋军的位置,如今是悔不当初了,可转念一想,若不是徐真联合姜行本研造出惊蛰雷,换了其他人,也不知消耗多少军力人命,才能拿下小甘松岭。 此时徐真率军攻城略地,建立大好军功,乃努力拼搏所得,众人再无不服,牛进达虽然莽撞,但也不得不佩服徐真的才智。 周沧等人见自家主公又震撼了诸人,自然是与有荣焉,满脸的自豪,只待徐真下令,他们就率军攻城,使得主公徐真之名,再度震惊朝野! 然而面对远眺着慢慢亮起火光的松州城,徐真却犹豫了。 考虑了片刻之后,他转回本部,拜见李道宗,直言道:“大总管,徐真不才,幸不辱命,拿下了山岭要塞,只是攻城之事,徐真并不如诸位将军熟稔,这攻城先锋之责,只能推辞了,牛进达与刘兰二位将军德高望重,又是久经沙场的神将,不若就由二位将军辛苦破城可好?” 徐真此言一出,军帐之中顿时一片惊讶,眼看着天大的军功就要到手,徐真居然拱手让了出来,劳苦而不贪功,心胸竟是豁达至此! 李道宗双眸一亮,欣慰地笑了起来,此刻的徐真,才算得是明白了朝中为官之道,若独享了这番功劳,今后牛进达和刘兰等人,甚至军中大小将领,说不得都会传说徐真的霸道贪婪。 可如今,将军功分享开来,人人有份,这人心,自然是要归属到徐真身上来了! “好!好!哈哈!” 李道宗爽朗笑着,整个唐军阵营,终于一扫前几日的压抑,爆发出欢快而激烈的气氛,人人渴望上阵建功,士气直冲夜空!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吐蕃弃城初见仁贵 所谓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心如大地者明,行如绳墨者彰,徐真分享军功之举,非但博得李道宗赏识,更是让诸多将领无不心服口服。 牛进达对徐真多有阻碍陷害,刘兰则不服徐真年少,与牛进达二人曾私下密议,欲将徐真置之险境,然徐真提名二人破城,主动分功与仇,可谓心胸博大,能容能忍也。 夫《尚书》有云:无忿疾于顽,无求备于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徐真对牛进达等人的行止,终于得到了诸多军中袍泽的认同,皆以为徐真虽年岁不高,却是个大德能容之人也。 闲话休提,既得了徐真的主动分享,李道宗也乐于做个好人,将诸道军马分离开来,分三面而处之,商议着分头攻打松州城,一时间士气大振,人人争先! 唐军这厢群雄慷慨,然松州城内的吐蕃军却是愁云惨淡,隘口逃回的军士心惊胆丧,忆起当时光景仍旧后怕不已,惊魂甫定又即将迎来唐军攻城,可谓人心惶惶矣。 器宗弄赞携禄东赞等前来抚慰,却听军士描述那天地之威一般的惊蛰雷,纷纷惊奇不已,待军士将徐真之名道出,又将徐真以往事迹全数倾倒,众人也是心头骇然。 他们都是崇信之人,或侍奉长生天,或信仰佛陀,无论哪一种,都是他们生活的支撑,相信鬼神之力,足以改变天地的草原人,听闻徐真之事迹之后,更是心惊胆颤。 器宗弄赞虽然对徐真感兴趣,却与徐真只有两面之缘,无从了解徐真其人,不得不想起慕容寒竹来。 慕容寒竹于吐谷浑之时,就曾与徐真交锋多次,该是对徐真知根知底,但弄赞毕竟放不下脸面,遂命人召来韩威。 一番质问之下,韩威却是愤慨不已,声称正是那徐真从中作祟,才导致他韩威受了重罚和羞辱,此子心计狠辣,为唐军所不喜,与诸多将领多有间隙,将徐真污蔑得不堪人形,足见其对唐军之憎恶。 然问及雷火炮弹之事,韩威却又只是不知,只道唐军之中从未有过此物,想来是徐真生搬硬造出来的产物,对于徐真所造真武大将军以及营建神火营之时,韩威表示不屑,却在言辞之中不断暗示炮火之威力,诸多吐蕃人更是惊怕难平。 于韩威处得不到紧要情报,禄东赞等人对唐军器械又一无所知,器宗弄赞唯有命人将慕容寒竹请来。 禄东赞见赞普又要召见佞臣慕容寒竹,心头大为不快,遂进言道,唐军势大,又有神雷相助,双方军力相当,吐蕃儿郎习惯了纵马草场,不善防御城池,久攻之下必不能守,不若弃城而去。 诸多老臣也都忌惮徐真之雷,见得幸存军士那伤筋断骨、满身被碎石流弹片撕碎的惨境,心中更是惊恐,退意已生,遂纷纷附议,支撑禄东赞之奏。 器宗弄赞意气风发野心勃勃,正要做一番大事,这才和慕容寒竹不谋而合,如今老臣子保守巩固,只知守成而不知开拓,又如何能得弄赞欢心? 其时兵临城下,又见得老臣子这等姿态,器宗弄赞终究是念起慕容寒竹的好处,犹豫一番,又喝住侍卫,要亲自去见慕容寒竹,禄东赞等人更是嫉恨,纷纷谏言。 这器宗弄赞虽不是年轻气盛,但此刻情势危急,这帮老臣还在推三阻四,他也不由气急,见得诸人欲弃城而走,更是心头愤愤。 堂上兀自吵吵闹闹,慕容寒竹却不召自来,器宗弄赞大喜,连忙赐坐。 自从受了排挤之后,慕容寒竹就变得低调,不再参与议事,每每托辞不出,只作伤春悲秋之态。 然如今唐军三面而来,他再是坐不住,只得硬着头皮来求见,没想到正碰上弄赞要相请,遂上得军堂来。 其乃大隋名士,又天才绝伦,对唐朝军队建制和各种器械及军事无一不通,然徐真所造之物前所未有,他也不明所以,就连当初甘州大败,他也未能亲见神火营的神威。 听取了诸多军情之后,慕容寒竹稍稍沉吟,器宗弄赞不发话,又有哪个敢开口,堂上目光顿时全数落于慕容寒竹身上! 这位天才寒士全然不顾意味截然的目光,心神沉浸于内,只顾着思虑对策,过得许久,终于打破了沉默,皱眉道。 “赞普,今夜之势危急矣,徐真制造杀伤凶器,已然震慑我军人心,唐人多有怪才,如阎立德姜行本李德骞之辈,尽皆善工能造之巧匠宗师,如今辽东备战,其中有人或已奔赴战地,但必有一人随军来到松州,主持制造攻城之器械。” “唐军气势如虹,群雄激昂,又有攻城重器,我放军心涣散,怯懦畏战,防守无方,此消彼长,敌强我弱,气势已然下落,若强守城池,三面受困,说不得要全折在此地了!” 慕容寒竹此言一出,器宗弄赞目光顿时一黯,他见得禄东赞等人思退,心头兀自愤怒,本以为慕容寒竹有奇策奉献,哪里知道,等来的是同样的结果,但他似乎又找回了原先那种感受,有慕容寒竹在身侧建言,总觉心安无比。 “即使如此,军师有何教我?” 慕容寒竹看着器宗弄赞充满期待的目光,心里又是一声轻叹,大难临头,终究还是想到他慕容寒竹,可惜,若早早听从于他慕容寒竹,又何至于此? “既已难挽败势,当以减少损伤为首,若一味拖沓,只能徒添伤亡,以某之见,该留二千人马死守城池,其余各部从北门撤退,退守甘松岭天险,以期喘息之机,徐徐图谋之,如此才能将损失减至最低!” 慕容寒竹此言一出,吐蕃群臣顿时倒抽凉气,此策一出,赞普和大部分军马自然能够洒然离去,但那二千人马,最终只能全军覆没,这是壮士断腕之举也! 禄东赞等一干臣子早已生了退意,明知此举狠辣,却又不敢反驳,倒是器宗弄赞心疼军民,面露难色质疑道。 “军师,真要牺牲这二千人之命不可么?可否留个五百人,于城头多立旗帜,伪作主力,以蒙蔽敌人视听,争取撤离之时间?本王素听汉人武圣有空城之计,此番不正好可以借用一番?” 慕容寒竹无奈苦笑道:“赞普才思敏捷,能思想此法也是大善,然此时唐军重器在手,志在必得,就算我等本部人马都留下来,他们也一样毫不犹豫来攻城,这区区五百人故布疑阵也就没有任何实质意义,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望赞普果决!” 器宗弄赞见全臣如此,也只能忍痛下令,全城动员,先招募自愿敢死之勇士,然吐蕃军士见得隘口幸存军士如此惨况,如何敢留守,器宗弄赞不得已,只能强留了二千人马,自家却带着本部往北门逃脱。 临行之前,韩威请战,声称自己乃松州都督,慑于赞普军马强悍,无法守住松州一次,再不愿第二次失松州,自愿与松州同存同亡。 器宗弄赞心头慌乱,早想着撤退,也未及多想,有感于韩威忠贞,遂允之,将韩威及其随行军士都留了下来,这才仓皇离了松州。 出了北门之后,守军就将北门彻底堵死,这才慌忙忙分守其他三门,然见得唐军茫茫多,不可计数,守军早已肝胆尽丧。 这慕容寒竹出了北门之后,唯独不见韩威,心头大惊,问了才知被留在松州之内,不祥之预感顿时浮现出来,然则这二千人马已成弃子,也就放任不顾作罢。 兵法多有军贵神速,唐军这厢虽带了攻城辎重,但士气滔天,不多时就做足了准备,三面潮水而来,将松州围了个水泄不通! 韩威见得城下黑压压的唐军,心头大喜,见吐蕃人心涣散,遂召来亲兵,用吐蕃语四处奔走劝说。 他也是急中生智,心知若此时劝降,让吐蕃军士献城求生,势必会被当成内贼,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劝人主动出城接战! 吐蕃人同样精于草原冲杀,不善守城,诸多军士心知已然被弃,心思各异,或有消极求降者,或有悲壮欲死志者,无论是哪一类,都不想困苦于城中,作那待宰的羊羔,韩威之策由是见效! 且说李道宗一声令下,诸军将士奋勇向前,正要强攻城池,却见得南门轰隆隆开启,数百敢死吐蕃军奋勇冲锋出来! 负责南门的牛进达心头大喜,先命弓手方阵乱射了一阵,压住对方的冲势,而后率领重骑果断迎战! 两股洪流轰然对撞,甲胄厚重坚固的唐军如一柄滚热尖刀切开熟牛油一般,瞬间破开了吐蕃军的阵型,将骑兵阵型杀了个对穿! 这牛进达是个骁勇凶悍之人,又带着骑兵折了回来,对阵型涣散的吐蕃军展开了屠杀! 而另一面,性格凶残的刘兰根本就不懂欣赏吐蕃军的悲壮,命人大肆屠杀,城下顿时血流成河! 韩威与亲兵见还有**百不敢出城的吐蕃军,这才劝降了这些人。 这些吐蕃军胆气全无,见得敢死军被屠杀殆尽,早已心头丧失,听了韩威的建议,放下了刀枪,由韩威举了唐旗,打开东门投降。 徐真率领部下红甲十四卫当先冲锋,迎面小股敌军并非敢死之人,也非欲降之士,只想着寻条生路出去罢了。 正欲带兵去拦截,却见得一彪人马从旁冲杀过来,却是执失思力的队伍! 这位悍将也是一方人物,刀弓马都十分娴熟,然而徐真却被其麾下一名小校给吸引了目光! 但见这名小校骑白马,一身白袍更是惹眼,如那东汉锦马超一般,一干长枪出神入化,当真是无人能敌! “周沧,去打听一下,那人是谁!” 周沧得令,率军冲杀过去,两队人马汇聚成洪流,将那吐蕃逃兵拦截了下来,见逃生无望,吐蕃军终于是弃械投降。 周沧于马上高声问道:“兀那白衣兄弟,敢问尊姓大名!” 那人见得周沧威风八面,左冲右突,骁勇盖过于自己,也不敢托大,马背上抱拳答道:“兄长好气魄!某乃总管麾下旗牌校官,薛仁贵是也!”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双遭挟徐真死救 前人有诗但赞西凉锦马超,或曰:西周马孟起,名誉震关中;信布齐夸勇,关张可并雄;渭桥施六战,安蜀奏全功;曹操闻风惧,流芳播远戎! 后世又有人赞其狮盔银铠玉面郎,目如星,体赛狼。跋扈飞扬,报仇反西凉。六战渭水逼潼关,麾铁骑,捻金枪。 且说松州城下之战,徐真于乱战之中见得一白袍神枪校官,左冲右突无人能挡,所过之处血流成行,堪比那西蜀马超也,心生爱慕,遂遣周沧前去详询来历,听得薛仁贵三字,心头登时大喜。 徐真喜读史,尚名将,说唐之演义评书等,皆有薛仁贵之典故,言说其出身河东薛氏,贞观末投军,征战数十载,曾大败铁勒,降服高句丽,击破突厥,更是留下了“三箭定天山”、“神勇收辽东”、“仁政高丽国”、“爱民象州城”、“脱帽退万敌”等故事。 虽戏说毕竟有些浮夸,然薛仁贵确属河东薛氏出身,乃隋唐十大族、关西六大姓(韦裴柳薛杨杜)之一,祖上多贵胄,及其父薛轨早丧,才家道中落。 薛仁贵少年时家境贫寒,地位卑微,不得不以种田为业,娶妻柳氏,此女乃贤惠远见之人,不愿见夫君武艺才能荒废,是故称皇帝即将御驾亲征辽东,招募骁勇之将领,劝说薛仁贵来投军。 其时薛郎已经三十岁,招纳入军之后,并未马上分配到营州,而是先随军来了松州,因无战事,才华不得显露,但借祖上声望,只做了个旗牌校官则已,今日一战,却是入了徐真的眼。 这周沧也是个喜爱豪杰之人,与薛仁贵并肩而战,豪气冲天,如比赛较劲一样,却是将这生死战场,当做了比斗武力的擂台来,一来二往,惺惺相惜,顿时结下情谊。 得此猛将冲锋陷阵,又有大军碾压,吐蕃军如那螳臂当车,实在不堪一击,战斗如狂风而起,又如暴雨骤停,唐军势如破竹,又有韩威领了降卒来投,顺利夺下了松州城! 韩威知耻而后勇,今番又保全了性命,更是劝降了数百吐蕃军,再回松州城,终究挽回颜面,虽身上伤势犹在痛楚,却对徐真感激涕零,牛进达等将皆有斩获,吐蕃逃走匆忙,遗留甚多,辎重全数存于城中府库,此战可谓大获全胜,诸人大喜,对徐真更无半分怨气。 李道宗欢欢喜喜与诸多军士入城,接受松州民众夹道相迎,那吐蕃人野蛮不堪,多有侵占,民众饱受其苦,得唐军到来,皆欢天喜地,一时间欢呼震天。 然而却有人心头忧郁,落后于军队之后,只顾扫视着尸骸遍地的战场,兀自湿了眼眶,正是那随军而行的李无双也。 她本想为此战出一份力,可李道宗护女心切,又怎肯让其上场拼死,只留在身边观战,这小丫头起初还技痒难耐,跃跃欲试,可见得吐蕃军惨烈战死之后,心头越发沉重起来。 双方军士皆是父母所生,或有妻儿相守,或有亲人望归,又无私人仇怨,却要以死相拼,身不由己,只要敢上得这战场者,皆为使人敬佩之辈也。 她亲眼见着一个年仅弱冠的吐蕃军士,躺倒于血泊之中,衣甲碎裂不堪,尸骸更是不成形,至死还保持着惊恐万状,如此年纪,正当花开之际,却惨死于战场,又如何让人心安? 若不是她不想嫁到吐蕃去,就不会有这场战争,平日里虽纨绔刁蛮,然李无双内心里却是个细腻的姑娘,不由自责难忍,将双方军士的死,都归咎到了自己的身上,此时她才醒悟,若牺牲自己一人的姻缘,得以避免成千上万人的生死之战,又何惜此身? 张素灵见得李无双感伤,也只能无声相伴,过得许久才振作了精神,入城安顿了。 这都督府本是韩威的大宅,可如今有李道宗这位行军大总管,自然要将宅子让出来,其他军士除了驻守各门之外,接在城外扎营安顿,对民众秋毫无犯。 吐蕃军虽往北逃遁,但生怕贼心不死,唐军势必要趁胜追击,将吐蕃军彻底驱逐出去,是夜于都督府议事,李道宗下令犒赏军士,诸将于府中饮宴庆功。 徐真乃今次大胜之功臣,诸人对其又抛弃了成见,牛进达和刘兰等虽是鲁莽,但却耿直,把酒致歉,一洗前嫌,徐真宽宏大量,多有谅解,可谓不打不相识,满堂欢声笑语,诸人皆大欢喜。 既得了和解,这些个军中儿郎也拼了命来敬酒,徐真讨饶不过,喝得七荤八素,只得施展尿遁,借口方便,出了宴厅。 其时夜色深沉,凉风习习,云朵低低,空气之中满是清新水汽,想来即将迎来一夜春雨,这绵绵丝丝的水雾扑面而来,徐真也是神清气爽,感觉酒意都淡了下去。 缓和了一阵之后,徐真恢复了力气,又在府中走动观赏了一番,这才准备回去继续饮酒,却看到李无双垂头丧气,满脸幽怨,从侧面走了出去。 今夜军民齐欢庆,连军士都放松了把守,李无双又有武艺在身,徐真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虽见得李无双面色有异,却疑是她见不惯血雨腥风使然,故而放了过去,并未追赶。 也该是李无双的命数,她白日里见识了吐蕃军的死状,心受震撼,愧疚难当,连宴会都未参与,让张素灵自顾庆功去,自己却困锁于房中,思来想去无法排解,想着出府走动走动,却没想到遭遇了危难! 慕容寒竹虽撤了军,但为了把握城中信息,却将随身的死士留在了松州城内,这一共六人皆是隐匿于民众之间的谍子,于都督府外探听了情报,正想方设法要出城,苦思冥想无良策之时,上天却将李道宗的女儿送到了面前来! 他们本不知李无双之身份,但夜间探听了一番,知晓主宅内院之中所住的人,必是首脑的亲眷,是故见了李无双出侧门,连忙将李无双给围了起来,其中一人从后面欲偷袭,这李无双心思忧郁,全无警惕,竟被捂住了口鼻! 然她毕竟是带武之人,那死士又低估了她,淬不及防被李无双掰断手指,一个肘后击,撞开心胸来,正欲呼喊,一口气刚提升来,又被其他死士相拥而上,围攻之下,居然无法出声! 这些个死士出手狠辣,根本就不懂怜香惜玉,其中一人侧面飞来一脚,正中李无双左腿,酸痛之下,李无双动作失稳,又被其他几人挟住了手臂,往后扣了起来! “救...!”李无双刚发出一个声,立刻被捂住了嘴,无奈之下,只能飞退踢将过来,那死士却穷凶极恶,短刃直接扎在了李无双的大腿之上! “唔!”李无双痛入心肺,却又呼喊不出,被六个死士挟持着,就要往北门而走! 值此时刻,黑暗之中却闪过一道寒光,后面一名死士后心噗一声轻响,身体顿时踉跄了一下,半跪下来,却见得一柄精致飞刀插入后心,直至没柄! “有人!”其余死士尽皆警惕,抽出随身兵刃来,拦于胸前格挡,一边拖着受伤的弟兄,一边挟持李无双往外走。 飞刀的主人自然是徐真! 且说他正欲返回宴厅,却听得侧门传来轻微响动,也不以为然,然而好奇驻足,却听闻李无双短暂呼叫,连忙赶了过来,见得李无双大腿血流不止,被拖着要走,连忙发了飞刀来救。 “该死!居然没能射死!”徐真暗骂一声,兀自懊悔起来,因着饮宴,他也并未穿戴衣甲,贴身长刀都落在了宴厅,全身上下也就飞刀能用。 这次趁其不备,射伤了一名死士,已然是侥幸,如今死士们全神戒备,他想要再偷袭就有点困难了。 而且他的飞刀向来不落空,但此时敌人已然戒备,又将李无双顶在前面当箭牌,他也是无计可施,只能缓缓随行,伺机而动,又不敢暴露了身形。 这等情势之下,就算挨到了城门处,守军也忌惮李无双之安危,也只能对死士放行则已,念及此处,徐真咬了咬牙,双手摸出飞刀来,疾行变狂奔,从后方追了上来! “有贼!有贼!” 徐真一边奔跑,一边呼喊,然而城中夜禁未除,军士又到外营一并庆功,出了四门守卫,街道空旷无人,居民也不敢擅自开门来援助,徐真很快发现呼救实乃愚蠢之举。 那些个死士也是胆大之辈,见徐真孤身前来,激起了斗志,挥舞了手中短刃来攻,徐真只能硬着头皮接招,然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用数寸飞刀对抗两名死士,实在有些吃力,一不留神就被抹了一刀,左臂鲜血顿时汹涌而出! 若非凭借每日修习瑜伽术所得的灵活柔软身段,频频躲开了致命攻击,徐真早已成为敌人刀下之鬼也! 李无双见徐真冒死来救,心头急切难当,却又呼喊不出来,徐真屏气凝神,又用飞刀来打,然而贴身搏打,双手无法长远舒展,飞刀根本没法子发出,不多时又中了一刀,徐真吃痛之下,被对方用刀给架住了! 这些人并不知晓李无双乃唐军大总管之女,只道是寻常亲眷,心里也担忧能否逼开了城门,如今虏获了徐真,却是将徐真给认了出来! “这番大事成矣!”诸多死士见得居然将徐真抓了,心头顿时大喜,这可真真是天上掉下一件大功也! !! 第一百二十章 逃亡山洞双拥而眠 前次说到李无双有感于战争之惨烈,心怀悲伤,郁郁不欢,也未参与庆功饮宴,自顾困锁于房中,又不得解脱,遂出了都督府侧门,却遭遇慕容寒竹预留下来的死士挟持,幸得徐真中途躲酒,有所察觉,连忙出来打救。 然仓促之间却未曾带有兵刃,随身飞刀只伤了其中二人,自己却落入了敌人手中,情势也是不容乐观。 李无双虽跟随李道宗左右,却并未表明身份,诸多守门军士见李无双遭挟持,也不一定会开了城门,然此时徐真落入敌人手中,这城门却是不开也得开了。 松州既下,唐军也就将北门重新开启,因生怕吐蕃军再度来袭,故而北门守军最多,此时见得六名死士挟了徐真和李无双来逼门,慌忙要回报到都督府,然死士却叫嚣起来,若敢汇报,或不开门,就与徐真玉石俱焚! 徐真本就是朝中新晋红人,圣人私自召见的新宠,又有诸多传奇事迹流传于军中,更是得到李靖和李勣两位绝世大将的推崇,乃是居多军士的奋斗目标与崇拜偶像,且于松州之战居首功,守军哪里敢眼睁睁看着徐真受到任何闪失。 见那些个死士凶残,军士只能开了城门,这些人挟持了徐真和李无双,不多时就没入了黑夜之中,待得李道宗等人亲自带兵来追,早已没了踪影,气急之下,连忙命诸多军士展开搜捕,三五步一人,如拉网一般排查,绝不漏掉一丝痕迹! 徐真心里也是担忧,若无慕容寒竹,按着史料所载,攻下松州之后,吐蕃就该遣使来谢罪求和了,然如今慕容寒竹将死士留在城中,必有他用,想来也是让人极为不安。 这些个死士走出二里之后,马上吹了暗哨,夜林之中窸窸窣窣走出两名吐蕃军士来接应,又得了这些死士的情报,遂命一人取了私藏快马回报, 甘松岭位于松州西北三百里,快马到达之时已经天大亮,慕容寒竹一直在做着准备,听说松州因失了徐真而大乱,连忙谏言器宗弄赞带兵来袭! 此时禄东赞等人纷纷上奏,建议遣使讲和,真如史料所在,若徐真不被死士擒拿,说不得也就按原先轨迹发展下去,偏偏徐真被俘,松州全程骚乱,又给器宗弄赞看到了希望,当即大喜,命慕容寒竹发动了全数军马,就要以牙还牙,再袭松州! 且说徐真也知晓情势危急,推想慕容寒竹得了情报必定会来袭,若无法警示松州,军士们都放开了来搜捕,待得吐蕃大军压境,势必一败涂地也! 其时两名对方死士被徐真所伤,其余四名见徐真深受重伤,又被五花大绑,李无双大腿血流不止,故而也放松了警惕,各自歇息,只留那名接应军士看守徐真和李无双二人。 这徐真本来就是魔术宗师,开锁解绳不在话下,又修炼了七圣刀秘法和瑜伽秘术,筋骨软绵,暗自就松了绑,他的飞刀藏于皮带之中,也未被搜了去,看准了时机就猝然发难,摸出飞刀来,将那接应的军士割开了喉咙,轻轻放倒在地! 然而没想到那匹快马却通了灵性,见主人受袭,兀自希律律嘶叫起来,将其余人都给惊醒了过来! “该死的牲口!” 徐真心头暗骂,却无可奈何,抱起李无双就上了马,仓皇奔入树林之中,也该是天无绝人之路,二人依仗马匹,终于是逃脱了出来。 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遭打头风,李无双用手强压着伤口,却止不住血,眼看着脸色苍白如纸,双眸都难以睁开,徐真之身又有伤势,偏偏这个时候,一个春雷炸响,憋了大半夜的雨水终于是倾盆瓢泼! 那马儿性子又烈,难以驾驭,无奈之下,徐真只能四处搜寻,借着雷光摸到了一处山洞里面来。 身上湿了个透,好在徐真的火石藏在皮带套之中,并未潮湿,这山洞倒也干燥,也不知何种小兽搭了个巢穴,徐真遂将这兽窝给点了起来。 有了光亮之后,徐真又在山洞之中搜寻了一番,狭小的山洞别无他物,他只能将马背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出了一张生羊皮,其他的全部都用来助燃照明。 摊开羊皮让李无双睡下之后,徐真将衣服全脱下来烘烤,又咬了咬牙,将李无双的外衣给脱了下来,同样放在了火旁,李无双自然羞涩,但眼下情势,也不能顾及男女之防。 徐真用飞刀将她的裤子割开,见得伤口既深又长,手边又没针线没药散,无奈之下,只能狠下心来,将飞刀架在火上烤红。 李无双知晓徐真意图,这是要用烧红的刀刃来烧结伤口了,此法虽痛楚,男儿都未必能忍,但想要救命,目下的选择也就唯此一途,若长途送了李无双回城,且不论敌人会否追击围堵,估计李无双也撑不到回去。 “徐...徐真...若我回不去了,就告诉我爹,让他答应了和亲...别再害了儿郎们的命...”李无双生怕自己熬不过,顿时将自己心中最为纠结的问题给说了出来。 徐真眉头紧拧,转过头来却变成了胸有成竹的微笑:“丫头别乱说话,等咱们回去了,你自个儿跟大总管说去!” 李无双见得徐真露白牙轻笑,眼泪却唰一下就涌了出来,扑入徐真怀中,不敢放声大哭,只是强忍着抽泣,在徐真怀里呜咽道:“徐家哥哥...双儿...双儿不想死...” 直至此时,李无双终于抛开了所有坚强的伪装,将女儿家的柔弱一并暴露出来,徐真微微一愕,待感受到李无双的悲伤和恐惧,忍了忍,终究还是用手轻抚其背,感受着消瘦的背部线条,徐真的下巴顶着李无双的头,轻轻说道:“不会的,不会有人死的...” 李无双猛然抬头,与徐真四目相对,摇曳的火光之中,徐真的脸部轮廓半遮半掩,线条分明刚毅,散发着极为俊美的男儿魅力,李无双顿时目眩神迷,终于体会到李明达对徐真的依恋是何等感觉。 这个男人或许出身卑微,或许让人讨厌,但在关键的时刻,他总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仿佛只要有他在,就算天塌下来,他都能顶回去! 徐真感受到了李无双眼中那种痴迷,似乎让她暂时忘记了痛苦和恐惧,于是,徐真的手偷偷地将那飞刀抓了过来,趁着李无双深情凝视自己的时候,将刀刃平平压在了她大腿的伤口之上! “兹兹兹...” 一股白烟冒上来,李无双身子猛然僵硬,脸颊和脖颈顿时通红起来,她的指甲深深嵌入到徐真的手臂之中,但终究忍不住痛楚,一口咬在了徐真的肩头之上! “嗯!” 徐真闷哼一声,疼得呲牙咧嘴,却只能任由李无双咬着,腥甜的鲜血入了口,李无双再也支撑不住,昏迷在了徐真的怀中。 “这丫头属狗的么...牙口可真凶...”徐真将李无双平放下来,见得她的伤口终于止血,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手臂上虽然中了刀,可瑜伽术和七圣刀秘法一直紧缩着肌肉,封闭了伤口,流血并不多,趁着李无双昏迷,干脆将她的裤子都脱了下来烘烤,趁势用雨水清洗了伤口周边,撕了布条包扎妥当,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无双虽然只有十六,但身材修长,两条大腿紧致白皙,上身又只有内衫,隐约可见私密之处,颇具诱惑力,处处散发着青春的香气,然而徐真此时哪有精力欣赏这些,他连忙将自己的伤口处理好。 直到衣服都烘烤干了,又给李无双穿了起来,干脆将自己的衣服都覆在了李无双的身上。 这一夜奔逃,徐真也是精疲力尽,加上自身也有伤,眼皮慢慢开始打起架来,最终还是支撑不住,睡了下来。 火堆慢慢熄灭,外面大雨越是冰冷,李无双神志不清,抖抖索索,下意识摸了一把,却触碰到徐真滚热的身子,也就迷迷糊糊靠了过来。 这徐真因为将衣服给了李无双,受凉发热,浑身冒汗,感受到李无双那冰凉的身子,就搂入怀中,二人如交缠的两条白蛇一般相拥着,可谓患难与同,生死相依是也。 也不知睡了多久,李无双幽幽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与徐真紧密无缝地相拥着,脸颊顿时发红滚烫,但看着徐真熟睡的样子,却是看痴了,舍不得分开。 见得徐真眼皮微动,以为徐真要醒过来,李无双连忙假寐,却是越发缩入徐真的怀中,徐真感受到异动,慢慢醒了过来,出了热汗之后,整个人神清气爽,见得美人在怀,也是笑意融融。 “这小丫头凶是凶了点,为人又高傲,性子也不好,但长得确实俊俏...” 听着徐真的喃喃自语,前半段就让李无双气愤起来,但听到最后说长得俊俏,却又不禁心中欣喜,胸中扑通扑通乱跳不停。 然而这个时候,又听得徐真说道:“也不知在家里吃的甚么,胸脯居然长得这么大...这屁股也不小...再大一点估计又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了...嗯...” 心思往那处一去,李无双顿时羞臊难当,而且更加羞人的是,徐真居然在她屁股上摸了一把! 李无双虽不愿承认,但确实对徐真产生了歆慕,然而并不代表徐真就可以胡作非为! “你!你趁人之危!无耻!” 李无双猛然起身,将徐真一把推了出去,疼得徐真呲牙咧嘴,但却睁开一只眼睛来,朝李无双嘿嘿笑道:“死丫头,不装睡了么?” 李无双想起自己依赖徐真胸怀,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正欲反驳,却听得一股沉闷的马蹄声传来! 徐真往洞穴外面一望,天早已大亮,心头暗道不妙,难道吐蕃军真的攻了过来么?!!!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沁林逞凶徐真死战 上回说到徐真拼死救了李无双,二人夺了马匹遁入山林之中,寻了一处洞穴避雨疗伤,不知不觉昏睡了大半夜,待得醒来已然天光大亮,却听闻隆隆马蹄声敲击着大地。 徐真疑是吐蕃军再度来袭,慌忙出了山洞,也顾不得手臂伤势,踏踏踏踩了一颗大树,如灵猴一般攀住枝桠,腰身如虾子一弹一荡,跃上高枝,蹲伏下来,手搭凉棚一望,果见得一彪人马打西北而来! 这队吐蕃骑兵轻装疾行,显是先锋,偃旗息鼓而来,遥遥里就感受到了一股肃杀之气弥散八方! 徐真不敢大意,慌忙跃下枝头,也顾不得二人衣衫不整,俯身将李无双搂抱起来,放上了那匹栗色大马。 这接应死士之人准备并不充足,马鞍之类又被徐真用以引火,干粮清水已经入了徐真和李无双之肚腹,就只余下一柄黑铁弯刀,一根丈来长的软皮马鞭则已。 既无马鞍,这马儿性子又不服,李无双大腿又有伤,乘骑多有不便,徐真上了马背,用那马鞭将其与李无双的腰肢缠绕捆绑在一处,这才刺痛马股,冲出这山林,往松州方向而走! 且说器宗弄赞本只想着逼亲,然而慕容寒竹却图谋甚大,于松州城中布下了暗棋,几近将徐真和李无双逼入绝境,得了情报之后就谏言弄赞,直欲再袭松州。 然则禄东赞等吐蕃臣子却是极力反对,若再袭松州,则与大唐再无斡旋之余地,虽趁着大唐征辽,可侵吞蚕食西北之地,可若正面入侵,惹得大唐皇帝怒火烧起,整个吐蕃也就再无宁日了! 器宗弄赞向来崇拜大唐,听了禄东赞等人之言,终究是打消了趁乱再袭松州的心思,气得慕容寒竹拂袖而走,却又不甘如此,到得散了会,又独自求见弄赞,声明徐真身份之要紧,请求弄赞派兵来搜捕。 弄赞也有心计策略,生怕他日与大唐求和没个筹码在手,遂拨了三百轻骑,由年仅十五岁的葛尔·沁林率领(注),慕容寒竹坐镇调度,往松州方向而来,势必要将徐真给捉拿回去当质! 这葛尔·沁林武力惊人,年少有为,又沉稳早熟,与其父葛尔·东赞(禄东赞)性格截然不同,乃弄赞极为信任的亲卫,今番得了赞普命令,领了轻骑一路驰骋,到得松州附近,果真见了搜寻徐真下落的唐军,遂沿途劫杀而来,马背上挂着一串串人耳朵。 这彪人马都是个中翘楚,很快就分散开来,将这片小山林梳了一遍,一支小队很快发现了昨夜的迹象,并找到那处洞穴,派了人回去通报,其余人则循着马蹄印子追索而来! 葛尔·沁林此时正在另一侧,找到了昨夜那几名死士,连忙将慕容寒竹找过来,几个人跟主子交代了详细情形,正打算趁着天色光亮,入山林去搜寻,却遇到回来报信的斥候,得了情报,准备追击之际,却遭遇了一支唐军队伍,双方也不啰嗦,直接对冲而来! 手中长枪翻飞如龙,葛尔·沁林一马当先,将一名唐军洞胸而过,借助马势挑飞了回去,稍稍停顿,再度冲杀过来,拨开一柄刺来的长槊,又挑破了一名唐军的咽喉! 一名银光甲校尉见葛尔·沁林悍勇难当,心头大怒,咆哮一声,拍马而来,手中陌刀虎虎生风,依仗大力,就要将沁林斩落马下,然而沁林贴了马腹躲过陌刀,复一枪如龙出海,再次将那名校尉挑落马下! 如此凶悍姿态,顿时在唐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沿途冲撞,无人能挡! 执失思力亲自统兵八百,见得对方只有三百轻骑,正欲彻底剿杀了这伙贼胡,未曾想到对方这名小将居然如此凶悍,当即挥槊来迎,与沁林交战数合,并未占得任何先机! 其乃沙场老将,然并不如契苾何力那般骁勇,又战了三合,差点被沁林挑落马背,心头大惊失色,亲兵连忙上来保护,却又被沁林连连挑翻,真真如天将下凡一般! 沁林得过父亲禄东赞的悉心教导,对唐军多有了解,见执失思力甲胄鲜怒,知是大官,只是一味纠缠,那些个亲兵纷纷落马,居然无人能挡得住这吐蕃小将! 执失思力见得如此境况,心头大怒,又打马冲将过来,却被沁林一枪横扫,将其手中长槊击飞了出去,复一枪刺来,眼看就要将这位唐将挑落马下! “此番死矣!”执失思力也是心头大骇,全然不想八百唐军居然拿不下这三百人的吐蕃轻骑,自己更是陷入生死一线之间! 值此关键,一袭白影横空出世,硬生生将沁林的长枪给挡了下来,赫然是军中小校薛仁贵是也! 沁林只觉手掌一阵阵麻痛,枪杆兀自嗡嗡不停,再看来人却是一名约莫三十的唐军,冷哼一声,再度冲了过来。 薛仁贵救下执失思力,见得对方枪影犀利,却不缓不急,他的银枪并非梭形铁头,而是勾形的戟刀,可称枪,亦可称之为戟,乃武艺恩师所传授,对战之时大开大合,却又不乏刁钻,让人防不胜防,自然不虚这吐蕃小将。 二人冲撞在一处,枪戟相交数合,却是不分胜负,错马侧身而过,再度扭转方向,这次却是薛仁贵抓住了先机,抢先一步攻来,沁林无奈,只得躲避,却被薛仁贵一枪横扫,打落马下! 执失思力见得薛仁贵得手,连忙呼喊周遭亲兵,将沁林团团围了起来! 沁林虽然年少,枪术却已然登堂入室,一张手中铁枪,居然杀出了重围,又夺了马匹,这次学了乖,不再与薛仁贵纠缠,却开始大肆冲杀唐军! 薛仁贵本想将其缠留下来,执失思力却发了话,命薛仁贵只需尽力斩杀对方士兵即可! 薛仁贵顿时会议,己方人数远远超过对方,只要将对方的军士尽可能杀死,就算沁林如何勇猛,也只能落得孤军奋战罢了,即是如此,薛仁贵也就放开了手脚来,一身白袍很快就被鲜血染红浸透! 双方杀得惨烈无比,唐军毕竟占据着人数的绝对优势,沁林恶狠狠的盯着薛仁贵,似乎已经将这个唐军的面目,都烙印到了自己的灵魂之中一把,恶战了小半个时辰,眼看着身边弟兄不断倒下,终究是咬了咬牙,奋力呼喊着,撤军了。 沁林这边战得惨烈无比,三百人就只走脱了不足百人,而慕容寒竹却将重心放在了抓捕徐真之上,一行十数人循着马蹄而来,马匹新力充足,很快就将双人共骑的徐真给拦了下来。 徐真手中只有一柄黑铁弯刀,又见敌人势大,更怕伤及李无双,一时也是愁眉不展,直到见了慕容寒竹,这才松了一口气。 与吐蕃人不同,慕容寒竹精于算计,知晓徐真的重要性,断然不敢妄伤了徐真,故而连忙下令,不准放箭,只要生擒了徐真! 其手下那名通报的死士率先发难,其他人紧随而至,挥舞了兵刃就要架住徐真,然而徐真却不肯就俘,凭借手中弯刀,兀自负隅顽抗,李无双又缩在胸前,多有阻滞,不多时就被一名死士横槊击于后背,翻落马背! 李无双的伤口被牵扯撕裂,鲜血再次汹涌,然而大敌当前,她也是咬紧了牙关,徐真连忙将软鞭解开,见得李无双并无性命之忧,这才安心下来。 “上来!” 徐真微微蹲低身子,李无双不敢再顽皮,咬了咬牙,趴在了徐真的背上,后者再将软鞭将李无双绑在了自己的背上,平举着弯刀,势要与敌人不死不休! 诸多吐蕃军士见得徐真悍勇不畏生死,心头尽皆战兢,他们已经听说了徐真的事迹,知晓眼前之人乃是圣火教的神使,不敢亵渎,只由着慕容寒竹的死士冲杀在前。 彼时佛宗未传入吐蕃之际,吐蕃人多有信仰祆教者,更有传闻,“赞普”之名,乃仙灵之子的意思,而这仙灵,正是祆教之中的光明神阿胡拉,故而吐蕃之中多有崇尚祆教者,还真不敢对徐真太过不敬。 徐真双手握刀,见得一名死士攻来,大力磕开对方的长矛,运动内息,猛然加速,疾行而来,前踏一步,将那死士的胸膛抹开,鲜血当空喷洒! 他使用殷开山的长刀也不是一天两天,积攒了大量的实战经验,刀术不可谓不高深,又得周沧等人的言传身教,于战场之中出生入死多次,每一刀的精华,皆从身体上一处叠一处的伤疤上积攒下来的,又岂会自卑于人前! “徐真,何必要顽抗,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慕容寒竹见得自家苦心栽培的死士葬送在了徐真手中,也是愠怒地威吓。 然而徐真只是微微挑眉,冷笑道:“若有本事,来拿吾之命则已!” 话音未落,弯刀再次挥洒一片寒光,将想要偷袭的敌人逼开,却又再次陷入群攻的苦战之中! 李无双生怕成为徐真的累赘,死死抱住徐真的身子,将耳朵都贴在徐真的后背,倾听着徐真越发剧烈的心跳声,感受着徐真的力气飞快流失着,她心头更是懊悔,若自己乖乖嫁到吐蕃去,又怎会死这么多人?徐真此时又怎会为了救自己而罔顾生死? 徐真的后背慢慢湿了,却不知是因为徐真的汗水,还是李无双的泪水... (注:葛尔·沁林即为葛尔·钦陵,又叫葛尔钦陵赞卓,葛尔氏族,禄东赞长子,或被誉为吐蕃第一战神,公元670年往后的交战之中,曾经击败过薛仁贵等诸多唐将。)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双双脱险甘松大胜 或有人问智者曰,比天高海阔者,何也,智者扪心而答曰,人心是也。然果真如此否?这世间因缘际会,佛子圣人皆不可窥视,又岂是人心所能度量? 单说这李无双与徐真,平素两不相看,又两不相悦,然而此时此刻,徐真却背着李无双,拼死而求存,可谓生死相依患难与共。 徐真为李明达受过伤,为凯萨受过伤,为诸多弟兄受过伤,为了战争受过伤,但他绝不认为自己会为了李无双而受伤。 然而现在,他满身浴血,却不愿就擒,而李无双躲于背后,却是毫发无伤! “呼...” 徐真长长吐了一口浊气,缓缓解下软鞭,将李无双放了下来,头也不回,低声说道:“你走吧...” 似乎为了节省每一丝力气,他的声音并不大,然而落入李无双耳中,却似那惊蛰的春雷一般! “我不走!奴家要...要...要与徐家哥哥同生共死!” 话未说完,又有一名吐蕃军士冲将过来,徐真强提一口气,缠斗了三合,将那人斩于脚下,只是他的左胸又多了一道伤口! “叮!” 黑铁弯刀的刀尖刺入地面,徐真拄着刀,支撑着身子,兀自喘着粗气,经历了一番车轮围攻战,他的体力早已虚脱不支,不若趁着还有一口气,掩护李无双离开,能跑多远是多远。 可这小丫头却婆婆妈妈,并不体会徐真之良苦用心,女儿家那股柔弱,在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尽是如何都不肯弃徐真而去。 徐真心头愤愤,背对着李无双骂道:“快点滚开!莫在此处扰了你小爷的兴致!若不是你珍惜身子,又何来这场争斗,若不是你柔弱无力,又何至于身受重伤,拖累了本将军,如今不走,是否要将徐某害死才善罢甘休!” 徐真句句诛心,李无双泪水滚落,然而她却心思玲珑,知晓徐真只不过想要用自家性命,为她争取一线逃生之机罢了,故此越是不肯离开。 慕容寒竹的目光落在徐真的身上,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他从徐真身上,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想要成为的英豪人物,然而他也对徐真这等举止,充满了嘲笑。 一行十六人,如今被徐真杀了七人,慕容寒竹武艺不济,只是从中调度,却仍旧能够感受到徐真那视死如归的凶狠气质! 他也曾想放弃徐真,将徐真杀死了作罢,但他无法确定李无双的具体身份,不知李无双的分量是否比徐真更重要,故此,将徐真和李无双生擒活拿,仍旧是最佳的策略。 剩余的九人皆为吐蕃人氏,见得徐真勇猛,越发相信关于徐真的传闻,想起徐真那“烧柴人”的诨名,心里头暗自发憷,不敢单打独斗,只是将徐真又围了起来。 眼看着李无双也走不了,徐真也不再说什么,将李无双拉到身边来,将黑铁弯刀交到了李无双的手上,而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累了,你撑一会儿。” 李无双顿时抹干眼泪,坚定点头道:“嗯!” 说话之间,慕容寒竹又死命催促,三名吐蕃军士抵不过军命,又扑将过来,李无双咬牙认同,将弯刀挥舞起来,而徐真双眸却陡然冰寒,抓起那条软皮马鞭,“啪!”一声脆响,鞭子如毒蛇一般缠绕住左边吐蕃军的脖颈,将那人拉倒于地! 徐真趁势而上,一脚踩在那人的头上,脚底下咔嚓嚓脆响,他才捡起那人手中的横刀,与李无双背靠背防御起来。 慕容寒竹终是愤怒起来,他没想到徐真居然如此顽强,也未想到徐真的刀术如此了得,更想不到徐真身受如此重伤却仍旧屹立不倒!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只觉着葛尔·沁林支撑不了多久,若无法将徐真擒拿回去,那么也就只剩下退兵请罪这一条了。 到了这个时候,一条凶狠毒计却是涌入到他的脑中,再也无法抹去,若把徐真杀死,说不定能够引起大唐的愤怒,如此一来,就算器宗弄赞同意禄东赞等人的退兵请罪建议,大唐也不一定会接受,这场战争就会倒过来,变成大唐要征讨吐蕃! 念及此处,他高声大喊道:“杀了他们!” 剩余的吐蕃军心头一震,眼中却爆出无尽的杀机来,他们虽然忌惮徐真的祆教身份,然而诸多弟兄都惨死于徐真手中,同样激起了他们的仇恨怒火,今番得了慕容寒竹的命令,终于联合起来,七八个人一拥而上,就要将徐真和李无双砍成齑粉! 然而生死一刻之际,远方却突然射来一道劲弩箭矢,噗嗤一声夺走了一名吐蕃军士的性命! 这一箭如同引爆炸药桶的导火索,铁箭矢接二连三的激射过来,吐蕃军士纷纷倒地! 慕容寒竹猛然抬头,见得以周沧为首的红甲十四卫正疾驰而来! “撤!快撤!” 慕容寒竹清楚周沧等人的实力,更知晓他们手中有元戎连弩,此时想要射杀徐真和李无双都办不到,只要晚走一刻,那么他们就再也离不开此处,当即跨上战马,轰隆隆掀起尘头,往甘松岭方向逃走。 直到此时,李无双仍旧握住手中黑铁弯刀,身子颤抖不已,口中喃喃自语着些什么,如那受惊的母狼一般凶狠! 待得徐真将手轻轻覆盖在她的手上,把弯刀夺了过去,她才忍受不住,哇一声吐了出来,而后扑入徐真怀中,放肆地大哭了起来。 徐真摇晃了几下,噗通倒地。 周沧等人赶将过来,慌忙将徐真和李无双救了回去,安置于都督府之中。 李道宗见得女儿被救了回来,又询问了当时情况,对徐真是感激涕零,连忙召唤军医来处置伤口,其时刘神威已经随军到营州,无法替徐真疗伤,李道宗只能将军中医师全数召集过来,替徐真治疗伤势。 李无双的大腿伤经过徐真的处理,已然凝结起来,然适才一番运动,又将伤口拉开,毕竟是女儿家,为了避嫌,李道宗只有将张素灵找了过来,替自家女儿包扎伤口。 如此忙碌到晚上,这才处理妥当,徐真和李无双算是捡回了小命,李道宗勃然大怒,命牛进达和刘兰等将领,连夜奔赴甘松岭,周沧等人报仇心切,领了徐真那三百亲兵,将惊蛰累全数带上,又有姜行本亲自监督,浩浩荡荡往甘松岭而去! 张素灵到底心挂着自家主公,见李无双醒过来,自有女婢伺候,就告罪退下,到徐真这厢来亲自伺候。 李无双见张素灵走了,这才从身上摸出一柄黑乎乎的小刀来,用丝布擦拭干净,露出蓝白蓝白的刀刃,赫然是徐真替她治疗伤口的那柄飞刀。 她怔怔地望着床帐,思绪似乎又飘回了落雨的山洞之夜,脸色顿时红润起来,将那柄小刀贴身抱在怀中,沉沉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有徐真,却没有她,有的是李明达,那小丫头正在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几颗彩色的石子,脸上充满了得意,因为那些都是徐真送的。 直到此时,李无双才有了足够的体会,有些贱价的东西,赋予了涵义之后,会变得珍贵无比,她终于能够体会李明达的心情了。 徐真并不清楚甘松岭之战到底是何场景,等他醒来,见到的是张素灵那调皮的笑容。 “她...没事吧?” 张素灵点了点头,徐真才松了一口气,在张素灵的服侍下,喝了半碗白粥,又沉沉睡了下去。 到得第二天,大军仍旧没有回来,徐真的精神却恢复了过来,早上喝了粥,胃口越发大起来,到了中午就开始酒肉伺候,整个人又有了力气。 他的肉身得到过七圣刀秘术的改造,又每夜修炼瑜伽术,此时终于体现出该有的效果来,七圣刀和瑜伽术控制肌肉的收缩,伤口紧密贴合,根本不需要缝合,这也是他得以幸存的原因之一,否则以他的伤势程度,早已流血过多而亡,根本就撑不到周沧等人的救援。 吃饱喝足之后,他又睡了下去,这一觉就睡到了晚间,李道宗等人终于是从甘松岭大胜而归! 周沧几个心系徐真安危,一下子涌入房中,张素灵也打发不开,徐真顿时被惊醒,听闻甘松岭大获全胜,皆赖惊蛰雷之功,心头顿时大喜。 过得片刻,未及卸甲的李道宗,带领牛进达等一干将领,还有姜行本等骨干,前来探望徐真,说吐蕃已经退兵,不日将遣使往长安,亲自向圣人呈递降表,请罪求赦! 徐真想起慕容寒竹临逃走时那狠毒的目光,心里头也高兴不起来,不过松州的事情总算是安定了下来,唐军方面死伤不多,除了起初牛进达贪功冒进折损了二千多人马之外,此后的战斗都可谓全胜。 此役斩杀敌人三千之众,又收获牛马羊十余万头,诸多辎重更是数不胜数,扬威关外,震慑寰宇,再显大唐天国上朝的浩荡声威! 李道宗见女儿和徐真伤势无碍,战役又大获全胜,传令下去犒赏三军,不日班师,群情激荡,欢呼声响彻整座松州! 然而李无双却蛾眉紧蹙,摩挲着怀中那柄小飞刀,心中做着剧烈的挣扎,或许,这一次,她终于坚定自己心中的想法,不愿再看到有人为她而死去了。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寒竹担使仁贵归心 且说松州一战既已落幕,吐蕃退至吐谷浑西北,不敢再兴兵来犯,或因吐蕃此次侵略松州,并非争夺大唐领土,只为强迫大唐赐婚耳,然未想到大唐皇帝陛下非但不赐婚,反而发了重兵前来应战,若吐蕃不撤军,继续厮杀的话,器宗弄赞的求亲目的也就更加无法实现。 再者,器宗弄赞毕竟乃吐蕃新王,其时吐蕃国内并不稳定,多年征战,连兵不息,臣服之各部亦需时日善加安抚,禄东赞等大臣不得不劝退,皆因后方不定,若以主力与唐军决战,实乃剑走偏锋、兵行险招则已。 而唐军以风雷之势催之,又有徐真这等奇才,似能召唤天地雷火之力,如有神助,大唐神将不可计数,其时只派了个牛进达就已经如此了得,若再有大将领兵前来,吐蕃又该如何抗衡? 吐蕃这边畏首畏尾,唐军这厢也是自有考量,吐蕃快速退兵至吐谷浑西北边境,又遣使禄东赞来谢罪,不必再深入追击,我大唐天国上邦,不求赶尽杀绝,只需四夷八荒尽皆臣服则也。 吐蕃乃新生势力,此前又与大唐并无交往,彼时征辽在即,北方薛延陀、西北之西突厥残部又多有骚扰,大唐亦不想与吐蕃发生大战,免得徒增消耗。 双方各有顾虑,这场战争也就草草收了幕,若认真计算战果,大唐自然是斩获更多,吐蕃臣服之下,西面平定,唐国声威更隆,震慑四海。 吐蕃大论禄东赞献黄金五千两,珠玉宝石,财帛奴婢不可计数,与李道宗等随军回长安请罪。 徐真新伤得愈,心头却欢喜不起,皆因吐蕃使者之中,除了禄东赞之外,还有徐真的老熟人,慕容寒竹! 吐蕃使者之中出现慕容寒竹这等中原人士,李道宗等人皆以为奇,一番问候始知乃博陵崔氏之后,心头顿时起敬。 隋唐年间多望族,故有七宗五姓十大千古望族之说,而贞观年初,氏族排名,乃崔氏为首。 这崔氏自汉迄唐蜚声延誉,甚盛益兴,与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并为千年旧族,闻人达士先后相望也。 后世亦有记载,自汉至宋,一千多年间,博陵及清河崔氏高官显宦不绝,南北朝时,崔氏为相者竟有十人,获得爵位者二十六人;累至盛唐,为相者竟达二十七人,朝野五品以上官员四百余人,堪为一时之盛,其他家族无出其右。 也正因此,崔姓被称为“宰相之姓”。当时民间流传有“崔家丑女不愁嫁,皇家公主嫁却愁”之说法。 这崔氏又分清河、博陵崔氏两支,慕容寒竹,也就是崔寒竹,正出自于博陵崔氏! 禄东赞虽同样精通大唐风土,然又岂能与慕容寒竹相比,其在大唐安插诸多耳目眼线,情报畅通,掌控时势巨细,谈吐之间风范尽显,折服人心。 诸人问起来历,慕容寒竹又将自己如何死忠追随光化,配合唐军颠*覆吐谷浑之事说道出来,李道宗其时与侯君集突袭吐谷浑伏俟城,皆赖慕容寒竹之功,只是忌于光化前朝公主之身份,慕容寒竹有固有所谋,这才未能将其带回大唐来。 如今慕容寒竹又以吐蕃使者的身份出现,李道宗也就还了这份情谊,坐实了慕容寒竹之功,后者于诸人之间名声更是躁动一时。 徐真虽警惕慕容寒竹,却碍于其使者之身份,又新得牛进达等人好感,此时慕容寒竹于禄东赞到长安谢罪,正是彰显军功天威之良时,若与慕容寒竹正面交锋,难免再犯众怒,故而徐真只能容忍了下来。 三月廿三,是夜大雨,李道宗聚将议事,讨论表功之事,诸将齐聚一堂,皆推徐真当居首功,徐真辞而不受,遂分功,各有所得,皆大欢喜。 议事已毕,李道宗大宴群雄,又将慕容寒竹请了过来,徐真兴趣寥寥,饮了几杯,推说伤势发作,草草离了席,执失思力乃突厥旧将,不甚合群,偏坐一隅,遂借口护送徐真,二人并肩而行。 徐真之前就与萨勒人变敌为友,高贺术和凯萨、摩崖等多为柔然人,又与契苾何力有过厚交,对异族勇士并无偏见,反而多有敬重,故与执失思力也是相谈甚欢,到了临时府邸,忙将执失思力请进去喝酒。 这执失思力不比契苾何力那般豪迈,似有阴柔心思,却也是个热血的儿郎,徐真趁机问起薛仁贵,执失思力竟一时无法相答,显然并无太深的印象。 徐真也是疑惑,按说薛仁贵有勇有谋,武力惊人,该是军中的人物,然而从执失思力的反应来看,这薛仁贵竟是被埋没了,想来是多受了军中同僚的倾轧。 择日不如撞日,既谈起薛仁贵,徐真遂趁着机会,问执失思力讨要过来,这执失思力知晓徐真与契苾何力交厚,也想与徐真多有交往,由是爽快答应了下来,徐真大喜,饮酒至三更,这才使人送了执失思力回去。 且说薛仁贵心中多有积郁,这一战本该是他的成名之战,却因借助薛氏名声入的军伍,遭遇同僚的打压,军功表奏上去,居然未得多少,这日绵绵细雨,也只是一个人喝着闷酒。 他虽为校尉,却有家室,为人正气,不近女色,故而并未接纳婢女伺候,自斟自饮了小半日,酒壶空了三两只,正欲外出寻酒,却听得门外传来爽朗询问。 “薛家哥哥可在!俺周沧来也!哈哈哈!” 薛仁贵慌忙开门,却见周沧左右各抱着一个大坛,封泥抵不过酒香,逸散出来皆是陈酿烈酒的甘醇香气,心头顿时大喜,正欲将周沧迎进来,才见得周沧身后,赫然是声名正当一时的忠武将军徐真! “薛礼见过将军!” 薛仁贵连忙行礼,周沧却塞过来一坛子酒,将薛仁贵推回了门内,大咧咧佯怒道:“薛家哥哥莫要如此虚作,咱家主公又不是那些装腔作势的狗官,要这虚礼作甚!” 徐真摇头苦笑,却也不以为意,朝薛仁贵说道:“又不是官场做事,只是闲散访友,薛大哥莫要见怪,叫声徐真也就够了,哈哈。” 薛仁贵起初见得周沧如此作大,心头凛然,可见得徐真亲和之后,才醒悟过来,这忠武将军果真如传说一般,对自家麾下兄弟亲如手足,平易得很,真真是难得一遇的恩主! 有感于此,薛仁贵连忙让人备了酒席,请徐真入了首席,徐真也不提如何将薛仁贵调到自家麾下,只是与其畅饮美酒,又有周沧与之谈论武艺,尽兴而归。 送走了徐真之后,薛仁贵长长叹了一口气,自家虽有勇武,却终究不谙官场深浅,使得堂堂忠武将军主动来见自己,已然是愚钝之际,若得主如此,又何忧不得建功? 想了一夜,薛仁贵似乎终于开窍了一般,翌日便带着礼物和美酒,到徐真府上回访,周沧又将张久年等诸多弟兄一一引荐,徐真也没甚么架子,主仆融融恰恰,真如手足弟兄,直羡煞了薛仁贵。 诸人正酣,激起周沧一身热血,又在堂下圈了擂台,诸多弟兄轮番上阵来角力玩耍,徐真新伤初愈,手痒难耐,上场争斗,周沧却向来不手软,将自家主公摔倒在地,好生暴打了一顿,气得徐真暴跳如雷,直骂周沧不知护主,拔了长刀就要宰了这汉子,一主一仆追打嬉闹,张素灵狡黠,又心疼徐真,暗中出脚将周沧绊倒,合着徐真报以老拳,诸人哄堂大笑。 薛仁贵感受此等气氛,心中多有惋惜,若自己入伍就得遇徐真这等明主,仕途有何至于如此坎坷? 周沧只是个粗心眼,张久年却是洞若观火,借着敬酒,问及薛仁贵心事:“薛礼兄何以郁郁?漫不成我等招呼不周?” 薛仁贵连忙还礼解释:“非也!将军相待甚厚,只是薛礼命坚贱福薄,无缘在将军麾下,是故叹息耳…” 张久年早知徐真心意,趁势问道:“薛兄果有此意?” 薛仁贵苦笑一声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薛某虽不才,但得徐真将军麾下,敢不赴死?” 张久年频频点头,笑而不语。 是日,薛仁贵即收到军中长史赍来文书,正是调入徐真麾下担任实权领兵校尉,送走了长史之后,薛仁贵感慨万千,似得归属,紧紧握住那一纸文书,就如同握住了自己的未来! 既得了薛仁贵,徐真心头大喜,也暂时忘记了慕容寒竹随军而行的苦恼,反倒是李无双频频来见,每次却又欲言又止,见徐真不为所动,又愤愤而去。 徐真又不是未经情事的雏儿,自然知晓这丫头的心意,然而今番回朝,圣人对吐蕃势必加以国封,既成了属国,自然要赐婚以安之,以免征辽之后患。 李无双早已成为赐婚吐蕃的不二人选,李道宗新立了战功,若此时谏言,李无双或可免了赐婚,但李道宗或许也会因此而不为圣人所喜,如此一来,也是个头疼的问题。 就这般期期艾艾着,终究还是回到了长安。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崔氏归宗徐真回来 彼时自有诗云: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雕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此诗虽为高宗李治时期文人杨炯所作,却也道尽唐初尚武之风格,是故听闻松州再传捷报,长安城顿时一片沸腾! 这些年来连番征战,可谓百战百胜,平突厥,荡高昌,灭吐谷浑,如今征辽在即,只派了些许兵马,就打退吐蕃,兵锋所指,万众归心也。 眼看着就要抵达长安,大军照惯例驻扎下来,整顿军纪容貌,徐真本部自是排列在前,威风八面,李道宗已然在奏表上言明徐真之首功,诸将也无不佩服。 唐军倒是洋洋得意,禄东赞却是垂头丧气。 早在发动松州之战的初时,他就曾经劝谏器宗弄赞,却横空出现了一个慕容寒竹,挟持了君心。 大唐兵临城下之时,这慕容寒竹又是极力主战,可如今投降谢罪,他慕容寒竹却成为了李道宗等人座上之宾,每有饮宴皆相请,偏偏只将他禄东赞当成谢罪之人。 如此一来,又教禄东赞如何不憎恨慕容寒竹? 然而憎恨归憎恨,如今禄东赞入了唐境,诸多风俗人物,还需慕容寒竹提点,所谓人在矮檐下,怎可不低头? 此时慕容寒竹其实也并未想过要为难禄东赞,他离开唐境已经很多年,今日虽以吐蕃使者的身份回归,却同样能够感受到人们对崔氏一族的崇敬,这也使其与有荣焉,越发想要认祖归宗。 稍作整顿之后,大军焕然一新,途中疲劳一扫而空,人人容光焕发,鲜衣怒马,步伐整齐,军威浩浩荡荡。 由于并未与吐蕃大规模作战,只是松州一役则已,于国家而言,不过是小胜一场,故而还劳动不了圣上亲自迎接。 然征辽在即,亟需民心,是故圣人派了魏王李泰与晋王李治一同迎接凯旋军队,又有长孙无忌主持大局。 慕容寒竹也算是见识了唐朝的繁盛与强大,从迎接凯旋的规模即可看出唐人之尚武,又见李泰李治一同来迎,结合夺嫡之事,知晓圣上如今也是未有定论,妄图将这碗水尽量端平。 经历一系列的欢迎与告祭,诸人终于是得到了安置,慕容寒竹与禄东赞等人皆由鸿胪寺接待,安顿下来之后,禄东赞自去鸿胪寺丞那处交接,而慕容寒竹却弃了左右,出了宾馆,自顾游看都城。 慕容寒竹虽远在异邦,却时刻心系故土都城,此番故地重游,难免一番唏嘘,轻叹之余,也不看沿途繁华,不多时就兜转着进入了东市的一家酒楼。 那酒楼的执事正招呼顾客,见得慕容寒竹进来,连忙迎了上来,正欲勾搭,却见慕容寒竹眸子微眯,压低声音说道:“清露冷浸银兔影。” 执事心头一紧,扫视了慕容寒竹上下,这才激动万分地答了一句:“西风欢落桂花枝!” 此处并非文人汇聚的崇仁或者平康坊,酒楼之中多为粗野武夫,就算将这对诗听了去,也不知是隋炀帝杨广的《望江南》,更不会怀疑慕容寒竹与执事已经接上了头。 “贵宾光临,蓬荜生辉,且入雅间伺候!”执事高声唱道,遂引了慕容寒竹入内堂,又穿过了雅座,带入到酒楼后的小院之中,这才噗通跪下,颤声道:“崔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慕容寒竹已经很多年没听过下人称呼他为少爷,甫一入耳,勾起回忆无数,整个人似乎都年轻了起来,遂言:“你是何人,权且起来说话。” 那执事惶恐起了身,道明了身份,原来正是慕容寒竹的本家奴仆,到这个情报点工作多年,最是熟悉日常事务。 慕容寒竹时间不多,也不敢多停留,是故连忙嘱托一番,那执事自顾命女婢好生伺候,自己却急匆匆出了门,一番通报之后,又回见慕容寒竹,说道:“崔爷,事情已经沟通妥当,还请移步,随小人出门去。” 慕容寒竹心头大喜,跟着那执事走出去,也不走中央大街,只顾挑坊间小路来穿梭,不多时就来到一座大府,不敢走正门,只从侧门偷了进去,这才入门,就发现一名常服老者早已守候在此。 那老者情绪激动,见得慕容寒竹,顿时快步走上来,抓住慕容寒竹的手腕,颤声道:“我的好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大哥若是有知,必是天灵欣慰了!” “叔父在上,请受寒竹一拜!”慕容寒竹心头一暖,眼眶就湿润了起来,作势就要跪下去,那老者慌忙扶住,欢欢喜喜将慕容寒竹引入内宅,正要呼喊儿女来相见,却被慕容寒竹挡了下来。 “叔父,实不相瞒,寒竹今次回来,有大事所图,想见一个人,还望叔父引见引见...”慕容寒竹开门见山地说道,那老人只扫了一眼,随行的执事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虽是家仆,但从四品上的尚书左丞崔善用与自家子侄说话,他是听都不敢听的。 见得下人退下,崔善用才端起茶锅来,给慕容寒竹分了一杯茶,随口问道:“你叔叔虽然官场打拼了半生,如今也进不得三品大员的行列,但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不知贤侄欲见何人?” 慕容寒竹双手接过茶杯,眉毛一挑,轻声答道:“侄儿想见一见仆射老爷。” “哪个仆射老爷?” “当今司徒,尚书右仆射长孙无忌。” 崔善用的茶锅停在了半空。 虽然他也是尚书省的人,但尚书左丞与尚书右仆射相差天地,若非凭借崔氏的根基,连他都不能与长孙无忌说上话,这慕容寒竹一开口就要求见这等贵胄,实在让人为难。 见崔善用不说话,慕容寒竹也是心知肚明,长孙无忌又岂是甚么货色都能轻易见得着的,不过以崔氏的声望,只要崔善用答应,他相信自己绝对能够见得到。 念及此处,慕容寒竹将手伸入袖中,掏出一件物事,轻轻推到了崔善用的面前来。 “这是?”崔善用扫了一眼,而后目光就再也移不开,慌忙将茶锅放下,将那东西小心捧起,眼中满是贪婪的目光,过得许久才回过神来,将那东西塞入了自己的怀中。 过得片刻,慕容寒竹随崔善用离开了府邸,上了车,直奔长孙府而去。 慕容寒竹紧锣密鼓地筹谋着什么,而徐真却顾不上去探听,因为刚回到长安,他就被李明达的人,接到了淑仪院去了。 听闻徐真又立新功,朝中文武似乎早已习惯,然而李明达所关切者,仅仅是徐真之安危罢了。 自从太液池之变后,圣上又安置了诸多女武官来护卫李明达,见得徐真之后,李明达也不顾女武官在旁,大叫一声道:“大骗子,你终于回来了!” 一段时日不见,李明达就如那雨后春笋一般,又拔高了不少,如今已是亭亭玉立,加上在宫中养尊处优,身子慢慢成熟丰腴起来,姿色越发艳丽动人。 然而在徐真面前,她却仍旧是一副小丫头的姿态,不顾仪态,径直扑入了徐真的怀中,这大骗子三个字刚刚叫出口,顿时后悔起来,仰头含泪问道:“徐家哥哥,你可曾受了苦头?” 徐真嘿嘿笑着,刮了刮她那高挺精致的鼻子,说道:“你家哥哥福大命大,又狡猾奸诈,哪会吃什么苦头!倒是丫头你长大了不少哦...” 李明达听见徐真如此自嘲,心花怒放起来,可听得徐真说自己长大了不少,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的胸脯就贴着徐真身子,肌肤相亲难免不雅,脸色顿时滚烫起来,却又不愿丢开徐真。 徐真见得李明达如此,心里也是暖洋洋的舒服,任由着拉进宫中,将一路辛酸故事都说道出来,互诉了心情,到了傍晚,李明达才恋恋不舍地送走了徐真,还约定翌日到徐真府上去作客,这才作罢。 徐真回了府邸,诸多仆从接应下来,独独不见凯萨来迎,心头不由纳闷,但还是先去拜见了摩崖老爷子,这才往自家住处走去。 且说凯萨望断秋水,见得周沧等人都已回归,唯独不见徐真,心里难免急切,问起才知被淑仪李明达请了过去,虽知晓徐真将李明达视为妹子,可心里头到底有些酸溜溜的。 此时已经掌了灯,房中接风酒菜都已凉透,洗尘的香汤也换了两遭,仍旧不见徐真回来,凯萨既期盼又生出幽怨来。 心里正暗骂着徐真,却听得房门响动,见得蓄了个一字胡的徐真静立于门前,凯萨故作佯怒,不以理会,然当徐真微笑着张开双臂之时,凯萨却再也忍受不住,快步走了过来,扑入徐真怀中,将徐真紧紧抱住。 本想与凯萨说笑一番的徐真,感受到凯萨的担忧,玩笑话再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抱着凯萨,感受着她的心跳。 过得许久,二人才不舍地分开,凯萨指着房中那桌酒菜说道:“姐儿给你准备了接风喜宴咧...” 徐真笑而不语。 凯萨又指着内房的浴桶说道:“还有洗尘的香汤...” 许久不见,凯萨越发丰腴动人,眉目之间尽是成熟妖娆,徐真本想着装腔作势,见得凯萨如此风情,再也把持不住,将凯萨横抱起来,一把丢在了床上,坏笑着道:“接风洗尘甚么的先候着,咱先跟姐儿半点正事儿,嘿嘿...嘿嘿嘿...” 窗外无风,红烛火儿却开始摇摇曳曳... !! 第一百二十五章 李治受惑寒竹上位 且说徐真与凯萨小别再重逢,如胶似漆胜似新夫妻,开窗春月光,灭烛解罗裳,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这一夜荒唐,翠被翻红,桃浪叠卷,内外夹攻,上下颠倒曾得歇,左右翻滚,彼此交融,一个雨汗淋漓,顾首不能顾尾,两个娇声婉转,愈战愈烈,数月相思,今夜方了,连摘了数枝,闺乐妙不可言。 这一夜未得停歇,二人意犹未尽,又相拥着低低说了亲热话,到了头的**,道不尽的相思。 直到外头天光大亮,凯萨才起身来,慵懒之余,粉面如盛满雨露的熟桃,难免浑身酥软,手脚无力,娇媚媚白了徐真一眼,心头却是满足到了极点。 伺候徐真梳洗之后,二人用了些早饭,正寻思着要出去耍一圈,外头却传报,说是淑仪小姐到了,徐真正要起身,李明达已经熟门熟路自个儿走了进来。 “徐家哥哥,今日雉哥儿(李治)有宴,点名道姓要奴拉了你去,你可不要让妹子难做事哟!” 李明达天真烂漫,在徐真面前也不讲什么礼仪,大咧咧就胡坐下来,却是塞进了徐真和凯萨中间,徐真一脸无奈,凯萨却只是嘴角含笑,耐人寻味地偷瞄了徐真一眼。 李明达见二人眼眸子诡异,细细打量起来,却发现徐真脖颈上满是桃花印,她未经人事,不懂男女之乐,也不晓得那朵朵桃花印是凯萨香唇昨夜留下的,只道徐真染了邪风,慌着叫起来:“哥哥怎地如此操劳,这都阴虚发了斑,需使了妈子熬煮些汤水来补补了!” 凯萨听得操劳二字,不由掩嘴,徐真无可奈何捂住额头,也不知该如何跟着小丫头解释,支吾过去之后,也就随着李明达到了李治府上。 李明达走惯了晋王府,下人也不需通报,见得徐真这个大红人一同到来,心里也是羡慕得紧,李明达明面上虽为徐真的妹子徐思儿,但宫廷大内哪个不知这徐思儿就是当今圣人的心头肉李兕儿? 此时李明达也有些不满,嘟着嘴抱怨道:“雉哥儿也真是的,说好了让奴家带着徐哥哥来,又不见来接…” 徐真却道无妨,他本就不想跟李治有拉扯,碍于李明达的面才过来,这李治不来接待更好,坐一会就寻个由头走了作罢。 偏偏李明达也是个古怪性子,硬是拉着徐真到了会客厅,倒是要看看李治在见些什么要紧人物,竟然连徐家哥哥都不管不顾。 徐真本觉得不甚妥当,却又拗不过李明达,只要随着溜了进去,二人躲在屏风后面,透过缝隙,徐真却看到了难以相信的一幕。 慕容寒竹居然与长孙无忌一同前来,与李治相谈甚欢!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徐真心头涌起一股浓烈的不安,自从吐谷浑初遇慕容寒竹之后,他就觉得此人绝非简单之辈,没想到他居然还扯上了长孙无忌这根线! 但听得慕容寒竹坦然说道:“听闻魏王已经召集了各国使者,一同围观圣人赐婚吐蕃之大礼,欲借此彰显天国声威,如此一来,却是又先大王一步了。事已至此,大王反其道而行之,必能取得奇效!” 这李治本就是个没主见的人,早听长孙无忌说过,魏王向来注重礼仪教化,今次吐蕃之战他二人兵无寸功,但在表彰有功之时却又各自拉拢举荐,极力结纳军方之人,算得是半斤八两,各有所获。 可魏王的心思活络,脑力更胜,一直以来又主持文教礼传,鸿胪寺卿与之相交甚厚,乃魏王一派的人,今次虽战胜了吐蕃,但吐蕃既已臣服,圣人自是赐婚以安抚,并赐王侯头衔,将吐蕃一并纳入大唐附属之列。 既是如此,魏王与鸿胪寺卿商议之下,就决定举行盛大的赐婚仪式,并邀请文武百官以及诸多番邦异族的使者来见礼,彰显弘扬我大唐的威望,此举果真得到了圣人的极力赞同,魏王由是越发得宠! 李治又败了一场,心中抑郁,偏这个时候,长孙无忌却带来了慕容寒竹,这位名叫崔寒竹的崔氏名士,却是这一次吐蕃使者团的副使,乃器宗弄赞的近臣,既是有计策献上,李治自然欢喜,连忙问道:“却不知先生有何教我?” 慕容寒竹好整以暇,而后缓缓说道:“此时诸多属国求婚使者齐聚长安,独乐不如众乐,或可举办婚试,诸多使者一并参赛,胜出者可得赐婚,如此方能彰显我天国之威,也好教这些弹丸小国都知晓,公主并非一求可得,诸国必定倾尽全力,争相讨好,必能大振国威!” “此策甚妙!” 李治抚掌称善,哈哈大笑,而屏风之后的徐真却心头一紧,野史上多有记载,说是太宗皇帝嫁文成,曾经六试婚使,如今来看,却是出自于这慕容寒竹的手笔! 可徐真也有些疑惑,即使如此,慕容寒竹为何不为史料所载?莫非这后面还有些诡异变化不成? 慕容寒竹此计一经采纳,必定入了李治的核心,又与长孙无忌相互勾结,一个长孙无忌就已经够阴险,如今又加上一个慕容寒竹,非但魏王李泰毫无胜算,说不得连李治的地位都要受到威胁,若任由此二人扶植李治上位,今后这大唐朝廷,岂非任由此二人把持?!!! 见得李治大喜,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相视一笑,果是早有图谋,长孙无忌又献策曰:“此策虽好,然难免有与魏王明面相争之嫌,或为圣上不喜,大王可将此策献与圣人,多称魏王才能,推与魏王执行,圣人必感大王仁义和睦,由是赞赏大王,此乃以退为进之策耳!” 长孙无忌此言一出,慕容寒竹和李治由衷佩服,果真是老姜弥辣,洞彻圣意了! “长孙公此计大善,某耻为吐蕃副使,那禄东赞虽非庸碌之辈,却无圣统教化,试题可择其匮者而难之,若吐蕃夺魁不成,公主反要嫁与他国,岂不是反了圣上先前的允婚?如此一来,圣人必定责怪魏王,大王却是又胜了一局矣!” 慕容寒竹如此透彻分析之下,李治更是豁然开朗,驱使下人赍来金玉绢帛,大赏慕容寒竹,几有将其当成座上之宾的态势! 李治趁势问了今后大势走向,慕容寒竹侃侃而谈,据理以推,滴水不漏,端得有未卜先知之见,连长孙无忌这样的老权臣都不得不暗自惊叹一句:“崔氏一脉果真是人才济济!” 这慕容寒竹也是心思老辣,三言两语硬是扯到了徐真的身上来:“大王,此等小计不过文斗,圣人眼看就要御驾亲征辽东,若得了军方人心,方能使圣人称心如意,寻常时可多加走动,拜访军中先辈,抚慰诸多军将,能拉拢则拉拢,莫要落了魏王后头。” 李治也是听说魏王开始拉拢军方的亲信,正苦无对策,听到慕容寒竹如此一说,正是说到了节骨眼上,当即问计道。 “先生觉得从何入手为妙?” 慕容寒竹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长孙无忌,此时才咬牙答道:“某自觉忠武将军徐真就是个不错的人选,其人年轻有为,履历军功,又得李靖和李勣青睐相传,更是圣恩正隆,若得此人,大事可成!” 也难怪他会先扫长孙无忌一眼,这长孙无忌曾将徐真视为眼中钉,更是嘱托牛进达伺机坑害,如今慕容寒竹刚刚得到李治赏识,就要捧徐真上来,岂非拆了长孙无忌的台? 然而徐真素知慕容寒竹其人其事,他巴不得徐真早日受挫,又怎肯冒着与长孙无忌为敌,葬送了大好前程的代价,来抬高徐真? 李治也是轻叹一声,坦诚相告曰:“本王素知徐家哥哥多有文武,前番也曾游说了一轮,奈何徐家哥哥志不在此,只求军中立功,并不想参与朝政,或也因此,他才得了圣人赏识…” 慕容寒竹冷笑一声,与长孙无忌相视一眼,继而建议道:“大王,若他无真心也就罢了,可若他倒向魏王那边,却是一大劲敌,不如未雨绸缪,打压一番,欲扬先抑,恩威并施,说不得真能将他拉扯过来!” 李治也担心徐真会倒向魏王李泰,听慕容寒竹有计,连忙相问,慕容寒竹沉吟片刻,这才说道。 “某听说徐真长长混乱宫闱,私见公主,若这件事传了出去,对他必定是个巨大的打击,损了圣人颜面,圣人必定不喜,这徐真在圣人心中分量,自然要大打折扣…” 李明达听慕容寒竹如此一说,也是暗自心惊,虽然圣人赏识徐真,但每次她召见徐真可都是私下里进行,毕竟她还是个未许人家的公主,传扬出去需是有损名誉了。 若圣人真个儿对徐真不喜,断然不可能再让李明达与徐真相见,这不是要了李明达的命么! “雉哥儿知晓我的心意,该是不会接纳这恶人的计策的!”李明达紧握着粉拳,坚信地看着自家哥哥。 果不其然,李治面露难色,迟疑着说道:“如此确实能够减了徐真的风头,但对兕儿的名声有损,却是不忍为之…” 李明达松了一口气,看来哥哥还没有因为夺嫡而忘记亲情,到底还是那个心疼她的雉哥儿… 然而长孙无忌却说道:“大王切不可优柔寡断,兕儿公主的身份,外人无从所知,大内之人又素知其纯良脾性,最多也只是怪罪徐真,又岂会伤及公主名分,若有迟疑,徐真越发势大,想要拉拢就更加困难矣!” 这慕容寒竹和长孙无忌果然是事先有了准备,一唱一和,终于除了李治的忧虑,后者咬牙狠心道:“既是如此,就按二位的意思去办吧!” 李明达粉拳捏得咯咯直响,她万万没想到,雉哥儿终究还是沉迷于权力争斗之中,全然忘了两小无猜的兄妹情谊,一时气急,就要冲出去屏风,与自家哥哥理论一番! !!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东赞赠礼摩崖相助 有说无巧不成书,又说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李明达本想带徐真戏耍自家哥哥,却没想到躲于屏风后面,却将这么大一桩阴谋给听了去,心知哥哥李治已经被朝堂争斗蒙蔽了纯真,竟然为了打压徐真而不顾她的名声! 李明达是个温和性子,向来将亲人兄妹情谊看得极重,李治这番表现是伤透了她的心肝儿,忍不住就要冲出去说理,却被徐真给拉了出去。 李治送走了慕容寒竹和长孙无忌,只觉距离那金黄宝座又近了一步,心怀舒畅,脚步都轻快了许多,陡然想起将自家妹子和徐真冷落了,连忙来到内殿,却发现空无一人,问了下人,说是淑仪小姐和徐将军已经匆忙离开。 李治心头固是疑惑,但想着也就作罢,喜滋滋到书房去,将慕容寒竹和长孙无忌的计策都写了下来,要呈献到圣人那厢去。 且说李明达回了淑仪院,兀自心伤,哭哭啼啼作了女儿态,徐真心里也不好受,想着李治是个摇摆的人,听信了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这两个贼人,今后弱主强臣,难免遭受拿捏,心里也苦思对策。 果不其然,到得翌日,李明达就被召入了宫中,圣人也不忍斥责,只温言软语提点,李明达感受到自家大人的疼爱,越是不敢造次,每日里又思念得紧,抑郁起来,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 李治既将建议呈献上去,圣人果是大喜,命魏王李泰安排下去,又叫李治从旁辅助,召集多国使臣,参与婚试,将此办成一桩盛宴,多有与民同乐的态势。 魏王李泰也想有所建树,欣然领命,与鸿胪寺诸人妥善布置,至于考题,却听从圣人之意,与李治合谋起来。 二人虽有争斗,却到底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共事之余难免谈及闲杂事,勾起许多过往回忆,感受到许久未曾有过的兄弟情谊,李治阴柔,李泰却是磊落,然储君之位只得一个,李泰心中暗自下决心,无论如何也只作君子之争,不害李治性命。 李治却因慕容寒竹的考题得到采纳而心头暗喜,想着终于是可以超越哥哥李泰,当李泰的大度,当成了可欺。 有李泰和李治相辅相成,诸多详细很快就制定了下来,交付鸿胪寺和工部等干系部门好生布设,又命人将此方案发放下去,诸国求婚使者团顿时雀跃起来。 这些个番邦异族皆以尚唐朝公主为荣耀,甚至于琉球等小国都派遣有使者到此,听闻大唐皇帝陛下要赐婚吐蕃,恨不得马上送信回去,让自家王上也攻打一下唐国的边境,好效仿吐蕃。 如今得了这个消息,自然是搜罗人才智囊,势必要在婚试之中争夺魁首,为本国挣回一个唐朝公主! 这边倒是兴奋难耐,禄东赞却愁云惨淡,连忙将慕容寒竹给召了回来,商议婚试之事。 他虽通晓大唐风物人情,但别国的使者同样不甘示弱,且这是吐蕃第一次如此正式地与大唐接洽,若有差池,今后少不得伤了往来。 念及此处,他也顾不得先前对慕容寒竹的怨恨和忌惮,恳切问策于他,慕容寒竹虽然表面上热情相待,然却顾左右而言他,只是不提婚试之关键,禄东赞乃吐蕃大论,又岂会受气,不与之辩论,二人不欢而散。 送走了慕容寒竹,禄东赞又担忧起来,思来想去,只能拜托鸿胪寺的人,动用金资,希望能够接纳一些朝中贵胄,以增赢面。 听闻忠武将军徐真圣眷正隆,禄东赞也不顾松州之战曾经与徐真对垒,换了唐人装束,赍了厚礼,往神勇爵府来拜会。 徐真从晋王府归来之后,一直在思量此事对策,一来他确实不愿意看到李无双远嫁他乡,但历史潮流由不得篡改,若慕容寒竹和李治得逞,吐蕃失了赐婚,李无双就无法嫁到吐蕃去,圣人会因此而折损颜面,李泰也会因此而遭遇责罚。 虽有千万个不愿意,但终究不能让历史发生变动,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慕容寒竹和长孙无忌成为李治的臂膀,他总觉得慕容寒竹接近李治,背后还有着更大的阴谋,故而决不能坐视不管! 心意既已决,听闻禄东赞亲自来拜会,徐真又岂有不见之理,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也不敢久留禄东赞,收了厚礼之后,马上就将其打发了回去。 这禄东赞为了讨好徐真,可是下了好大一番苦功,知晓徐真乃祆教使者,遂命人献上吐蕃国中珍藏的祆教法器一件,典籍一部,皆是价值连城的古物! 哪里知道这徐真收了东西却不办事,气得禄东赞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想要结交其他朝中权贵已经来不及,只能哀叹着听天由命。 然而第二天,却有一名老者前来,说是受了忠武将军之托,特来协助吐蕃使者参加婚试,禄东赞顿时大喜,忙将老者请了进来。 摩崖本来就是祆教使者,精通突厥语系,禄东赞虽是吐蕃人,却也懂得唐语和突厥语,与摩崖一番沟通之后,顿时被摩崖的博学广闻所折服,念起那两件宝物,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禄东赞自觉物有所值,徐真何尝不是如此认为,这禄东赞虽是吐蕃大贤,却也不识祆教圣物,这部圣经名曰《破晓》,乃是荻花圣殿分支的黑暗秘典,其中除了拜火教神圣言论之外,还暗藏祆教秘术,名曰破晓指,类似于中原烈火掌这般的诡异武学! 其实内劲外放者,于武道一途必是登峰造极,现世罕有所闻,皆以为凤毛麟角而不可得,烈火掌之类更是不可轻信。 然徐真与摩崖钻研圣特阿维斯陀久矣,对幻术一道却算得上宗师级别,这破晓指固然需要勤学苦练,但却暗含幻术之精髓,需要借助特制法器和药饵才可施展,禄东赞所赠之法器,正是与破晓指配套使用的法器! 徐真得了李靖的《增演易经洗髓内功》,日夜修习,又与凯萨密修双人瑜伽之术,对修炼一途越发沉迷,得了这两件宝物,又如何不喜出望外? 对于唐太宗六试吐蕃婚使的故事,野史轶闻多有记载,但众说纷纭,徐真也不能确定真伪,正绞尽脑汁搜寻记忆,牛进达却寻上了门来。 这位莽汉子凭借松州之战,终于从左武卫将军提为左武威大将军,多年军旅生涯也算是得了个圆满,此事多得徐真玉成,自然要好生感谢一番。 徐真知其豪爽,也收下了他的礼,命人摆了宴席,吃了一回酒,牛进达几觥酒下肚之后,话越多了起来,提醒徐真道。 “徐老弟,不是哥哥多嘴,你要在这官场上打滚,有时候确实需要收敛一下锋芒,别个不说,单说这长孙...这人你就不能顶撞...今次圣人独独不赏你,就是那人在圣人面前说了话,说什么爱惜你的才华,未免遭受别个的嫉恨倾轧,不能晋升太快,圣人也采纳了...” “要不是老弟做事地道,老哥哥也不会冒险说这番话,圣人虽然看重你,但也架不住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呐...” 徐真本来对这牛进达印象不佳,但看他此时推心置腹,连长孙无忌对自己如何都说了出来,心里也是一暖,敬了一杯道:“多得哥哥提点,小弟却是知了,只是大丈夫顶天立地,若活得不自在,纵使官位再高,又有何益?” 牛进达闻言,心里也是轻叹,想当年他们这帮老兄弟,何尝不是这等想法,然而历经多年的打拼,谁还曾记得这年少轻狂的荒诞话儿? 这场酒一直喝到了下午,牛进达才尽兴而归,徐真也没有了思量婚试的心思,抚摸着长刀,心头闷气涌了上来,不觉借着酒劲舞了起来。 长刀挥洒寒芒,也不讲求招式,不多时就出了一身汗,徐真这才停了下来,正欲回去歇息,转身却发现一袭倩影立于身后,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在此处观看徐真舞剑。 且说这李无双既已见识了战场之惨烈,终于坚定了心中的念想,答应了这远嫁异族的事情,心里虽然不甘愿,却又深明大义,不得不为,始终不得排解,思来想去,还是来到了神勇爵府。 见得徐真挥舞长刀,酣畅淋漓,不由看得痴了。 二人本是欢喜冤家偏聚头,相互看不上眼,可经历了松州之战后,李无双始终记得那山洞之中相处的一夜,脑海之中满是徐真那略带邪气的笑容,任由辗转,仍是挥之不去。 眼看着圣人笃定了要再次赐婚,只是多了婚试这一环节,说不好要嫁到哪个属国去,到底是身不由己命若浮萍的女儿家,心里更是烦闷,又无处可说,只能找上徐真。 徐真摸了一把汗,朝李无双嘿嘿一笑,举剑相问道:“丫头,要不打一场?” 李无双微微抬头,也露出笑容来,只道一声好,拔出宝剑来,与徐真斗在了一处,剑光人影相互交缠,多少言语咽了回去,却透过一招一式,无声仿有声罢了。 打着打着,李无双的眼眶开始湿润起来,但见夕阳斜斜,映照四野,人伤语凝噎,手脚忙不迭,心头不得歇,只求他日再见时,灯火灭,双栖双悦。 !! 第一百二十七章 盛典开幕徐真表演 前番说到慕容寒竹与长孙无忌联合谋划,献策于晋王李治,使其向圣上进言,举行盛大的婚试比赛,以彰显大唐国威,并故作大度将此事交予魏王李泰来筹备主持。 这李泰也是个想要干实事的人,于文教礼仪之事颇为热衷,与鸿胪寺一番合计之后,终于将大案给定了下来。 徐真生怕吐蕃大论禄东赞会在婚试之中落败,故而接受了他的厚礼,遣摩崖去与之沟通,共同参详婚试之宜,自己却在不断回忆史料,希望能想起婚试的题目。 这史料也未必详实,诸如这次婚试,只在野史传说异闻之中得见,有说五试婚使,也有说六试婚使、七试婚使,且尽皆言之凿凿,各执其词,真伪难辨。 徐真一番回忆,也将传闻之中婚试之题目了解了个七八分,然而心里也是发虚得紧,毕竟年代久远,多有增删,也做不得准。 正为难之际,魏王李泰却寻上门来,使执事拜了帖子,诚邀徐真过府一叙,徐真本不愿与魏王李泰有过多交集,毕竟他已经知晓后者的下场。 可想到慕容寒竹与长孙无忌已经联手,说不得要把持拿捏毫无主见的李治,徐真自觉需要朝堂力量来加以压制,是故犹豫了片刻,也就到魏王府上拜访。 魏王李泰乃是此次婚试的主持人,自然是知晓婚试题目的,若能从他口中探听到消息,也就能够有针对性的去搜罗答案,如此一来,就不愁禄东赞的吐蕃使者团会落败于人。 念及此处,徐真也一改往常的冷淡,见得魏王李泰出门相迎,慌忙做出受宠若惊的姿态来,二人入了府,分宾主落席,相谈甚欢。 李泰面容俊美,身子却臃肿不堪,经不得长久跪坐,府中置有胡凳胡床,又有扶几支撑,命人摆了宴席上来,这才与徐真细细诉说。 原来他对徐真的幻术修为早有耳闻,而那些个番邦异族的使者团都是些崇信神鬼异人的家伙,其中更不乏祆教信徒,徐真祆教使者的身份可是货真价实,若能在婚试仪式开幕之时,让徐真施展幻术,岂非美事一桩? 徐真本不愿出这个风头,然而圣人于朝堂上将这事交付于魏王,命有司及相关人等不得推诿,徐真也不知自己是否因为李明达而为圣人所不喜,这个节骨眼上若再有差池,自己就越发不受待见,还有甚么资格与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抗衡? 形势所迫,徐真也只好答应下来,但他也多了一个心眼,正好趁机会问及婚试内容,以便于自己的幻术表演能够切合主题,魏王不疑,遂将婚试内容都告之于徐真,后者心头暗喜,且是不提。 既答应了魏王,徐真也好生计划了一场,又与摩崖凯萨细细商议了一番,将需要表演的幻术给定了下来,又私下里训练娴熟,这才安下心来。 到得婚试这日,文武百官齐聚,帝女小姐宫人如春花烂漫,万国使者成群而来,太液池经历了汉王行刺之变后,又迎来了一个花团锦簇的好日子。 且有诗为证:太液波清水殿凉,划船惊起宿鸳鸯;翠眉不及池边柳,取次飞花入建章。御座垂帘秀额单,冰山重叠贮金盘;玉清迢递无尘到,殿角东西五月寒。 魏王奔走操持,各司井然有序,偌大的太液池苑搭建起巨大的会场,并无奢华,却又不失恢宏浩大,真真让与会之人颇感新奇。 诸多使节团早已买通了朝中人脉,加上慕容寒竹有心作梗,将试题内容都泄露了出去,唯独隔绝了吐蕃使节团的耳目,若非徐真早有准备,今次说不得真让他得了逞。 魏王一身紫金,端庄大气,往来接待无所不周,可谓面面俱到,颇得人心。 正吵闹间,有宦官传报,圣驾降临,但见大唐皇帝一身玄黑龙袍(大唐以黑色为尊贵),头顶通天冠,这通天冠凡二十四梁,附蝉十二首,加金博山,配珠翠黑介帻,尽显圣上尊严。 圣驾既到,各部纷纷行礼朝拜,又是一片山呼海啸,见得如此场面,圣人也是心头大喜,对魏王越是喜爱。 李明达紧随圣驾,于人群之中搜索徐真身影,却又不得见其人,心头不由疑惑,反倒见得稚哥儿李治的身边,除了老国舅长孙无忌之外,还多出了一个儒雅风流的中年文士。 圣人既已落座,魏王昂然而出,朗声唱道:“夫天眷巍峨大唐,为万国上邦,展恢宏之气象,携万民之敬仰,囊括四海而无伤,仁爱天下,教化八荒...” 这李泰文采飞扬,气度不凡,一番致辞博得阵阵喝彩,圣人频频点头,待得洋洋洒洒终了,仪式正式拉开了帷幕,却见徐真一身绯色补服,款款而来,登上了高台。 长孙无忌见得徐真如此英姿,心里多有不快,这徐真虽然穿戴并无僭越,然则背后却披挂了一张猩红披风,于服侍规矩上并不契合,若不是知晓魏王要他表演幻术,单单这条披风,就足以成为诸多言官弹劾徐真的由头了。 见得徐真上台,李明达不由微微前倾身子,眼中满是期待,那条猩红披风,到了李明达眼中,反而为徐真更添飒爽,看得李明达双眸发亮,李世民见得女儿如此姿态,不由微微皱眉。 虽说徐真与李明达有着生死情谊,然毕竟差距悬殊,此时徐真也只不过从四品的上府都尉,忠武将军的名号也不过是个散官,加上长孙无忌等一干老臣以顾忌皇家礼法体统为名,弹劾徐真屡次私入内禁,使得李世民脸上也不好看。 故而对于徐真与李明达之事,李世民不得不更加的谨慎,见得李明达有失仪态,不由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李明达这才老实下来。 这些个使者团的人来自于天竺、格萨、大食和霍尔等国,早听说过徐真之名,今日见得徐真如此年轻,心里也暗自惊奇。 祆教由来已久,于西域传播甚广,影响巨大,故而听闻徐真有阿胡拉之子的名声,又是正式持印的叶尔博,诸多人心里多少有些怀疑。 但见徐真面东而拜,高声唱经,言语娴熟纯正,却是圣特阿维斯陀的一段颂文,此经一出,台下多有祆教信徒,纷纷跪拜下来,这使节团之中居然跪下了一半人有余! 待得经文唱罢,这一半人已经对徐真的身份再无半分怀疑,反而懊悔起初为何不尽力结纳。 徐真唱完了经,环视台下一圈,又朝圣驾上行了一礼,这才正式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只见他缓缓将背后的猩红披风解了下来,双手各持一角,将披风展开来,内外翻了一遍,以示无物,继而将披风挡在胸前,遮盖下半身,口中念念有词之后,不断轻轻地抖动披风,一股烟雾居然从他的脚下慢慢升腾起来! 徐真能够虚空召火,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在如此盛大的仪式上表演,这还是头一回,诸如张亮和尉迟敬德这等崇信鬼神之人,此时早已心头震撼难平! 随着烟雾升起,徐真慢慢将披风提起来,诡异的是,他的双脚居然不见了,整个人如同悬于半空一般!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阵的惊叹,喝彩声不绝于耳,后宫的嫔妃婕妤纷纷侧目,她们深居大内,何时见过这等灵异之事! 李明达早已见惯不怪,反而与诸多宫人戏说徐真过往,脸上颇为得意,引得诸多宫人羡慕不已。 徐真将那披风缓缓放下,再次提起的时候已然脚踏实地,而后慢慢下蹲了半分,将那披风再次掀开来,身前却无中生有,多出一个装满水的大瓮来! “嘶!” 人人纷纷倒抽凉气,只觉白日见了神灵,其中多有迷信者,早已将徐真视为神师,骇得浑身轻颤,恨不得将徐真的容貌刻画下来,塑了金像,在家日夜供奉拜祭! 徐真将手探入瓮中,掬了一捧水,面向圣人,双手泼洒出去,那水却变成漫天的金屑,仿佛在向圣人献礼,惹得李世民双目大睁,心头却是惊喜不已! 世人皆传说有那点石成金的神仙艺术,却不得所见所闻,今日见徐真泼水成金,可谓大开眼界,全场震惊不已! 然而徐真的表演还未结束,只见他又抓起披风来,盖住了水瓮,口中念咒,再次将披风掀起之时,那水瓮却变成了一个大火盆! 火盆之中的炭火有些黯淡,可清风一吹,很快就烟雾弥散,小火苗四处乱窜,很快就燃起了大火来! “火!火!火!” 祆教以拜火而驰名,徐真懂得烈焰法术已经多有传颂,今日再次变出火盆来,又如何让那些个祆教信徒淡然处之,见得这火盆出现,诸多信徒纷纷拜倒,口呼徐真之名,是彻底让徐真给折服了! 全场震撼之时,徐真又将披风拉起来,将自己的身子遮挡起来,伸手往火盆一指,那盆中的烈焰轰然升腾起来,大量烟雾将徐真遮蔽了起来,待得烟雾散去,却只见那披风无力落地,哪里还见得徐真半分人影! “又是那个分身之术!” 长孙无忌和张亮等人心头大骇,这已经是徐真第二次在太液池边表演这个术法了! (注:变鱼缸变火盆都是中国古彩戏法,不是用道具,而是真真需要苦练身体的技术活,古彩戏法夹藏技术的精髓所在。) !!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东赞为难久年用智 徐真从池水里冒出半个头来,发现人群死一般寂静,也不敢上岸,突然听得人群爆发出惊恐万状的呼喊,却见得人群之中,又一个徐真缓缓往高台上走去,却是易容成徐真的张素灵了! 趁着人群呼喊之际,徐真连忙从池水之中爬出来,借助凯萨的掩护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这才松了一口气。 魔术师戒条之中有这么一条,不在同样的观众面前表演同样的魔术,这已经是他在太液池第二次表演分身术,说不得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然而他为了效果,他也顾及不了这许多。 但见张素灵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徐真的步态,举着一面彰显大唐军威和圣人恩泽的唐旗,缓缓走上高台,半跪着献与李世民,魏王李泰作为主持人,代圣人接过了唐旗,使足了力气挥舞旗帜,高声喊道:“大唐永胜!” “大唐永胜!” “大唐永胜!” 在场的人们跟着高喊,心中满满的都是自豪与骄傲!诸多使节感受到唐人的热血与团结,心头尽皆肃然,更加坚定了迎娶公主,与大唐建立稳固外交的决心! 李泰将旗帜献与圣人,这一仪式才算结束,张素灵默默下台,混入官员之中,与徐真再次调换了过来。 根据先前的筹备,这第一道考题正是以旗帜为内容,由圣人亲自发布,然而圣人命千牛卫将旗帜插在旁边,却命人捧来一盘明珠,要赐予神勇伯爵徐真。 徐真待得张素灵揭下假面皮,这才出现在人群之中,猛然听到圣人要赏赐自己,连忙上了高台。 松州一战之后,牛进达等人都得到了极高的封赏,这也是为了东征高句丽做准备,然而松州之战的首席功臣却没有得到任何的赏赐。 这也是李世民听从了长孙无忌和岑文本等一干老臣的谏言,生怕徐真升迁太快,心性沉淀不下来,这才暂时压了下来。 如今徐真在仪式上彰显大唐国威,使得万众臣服,作为皇帝陛下,李世民自然要赏赐下去。 而且他赏赐明珠也不是无的放矢,因为晋王李治将魏王李泰和鸿胪寺所制定了试题呈上来之后,这第一道题目,就是跟明珠有关! “徐爱卿文武双济,正是我大唐英才的典范,朕以明珠相赐,正是希望我大唐英豪有如这明珠一般,绝不蒙尘埋没!” 徐真感受到李世民的良苦用意,心中顿时温暖,谢恩道:“圣上隆恩,徐真敢赴死以报效!” 李世民笑着满意点头,连声说好,而后又指着徐真双手上的托盘道:“即使如此,这第一道婚试难关,就以这明珠为引吧。” 诸人见得重头戏码即将上演,一个个心头激动,而诸多使节也是跃跃欲试,只剩下魏王李泰如遭雷击,呆立于原地,却是一时不知所措也! 他猛然朝弟弟李治投去质疑的目光,后者却故意不接触哥哥的目光! “稚奴卖我也!本王还秉承君子之争,这稚奴怎可如此待我!”李泰怒火中烧,很快就想到了其中曲折,他也没个戒备,将试题都交于李治,由他呈献与陛下,毕竟这个提议本来就出自于李治,也正是因为李治的推举,圣人才分派给他李泰和鸿胪寺。 故而他感怀李治的恩情,将题目放心交给了李治,也不独贪了这功劳,没想到李治却偷偷将试题给调换了,如此一来,魏王李泰对接下来的试题内容一无所知,又该如何主持这场盛世?!!! 徐真也是心头大惊,这婚试的题目内容可都是李泰透露给他的,如今圣人借赐明珠抛砖引玉,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有意为之,再看李治和长孙无忌、慕容寒竹等人的表情,徐真已然明白了过来,这李泰是被李治给坑了一道! 李世民见得儿子李泰呆若木鸡,久久不来接洽,心有不满,眉头一皱,不由问道:“雀儿(李泰乳名青雀),如何还不开始?” 李泰浑身颤抖,心里愤怒到了极点,却又无法当场发作,思来想去无对策,却又不想轻言放弃,一张俊俏脸面顿时涨得通红,气氛怪异到了极点,台下纷纷议论起来,这魏王可是失态之极了! 李世民素知李泰重礼仪,如此盛大场合之上,他是不可能失神的,但事关大唐威严,李泰呆若木鸡,显然是对考题不熟,不知如何接应,也难怪考题由李治献上来,感情这李泰对考题没有任何的接触啊! 作为此次比赛的主持者,李泰居然连试题内容都不清楚,这让李世民如何不愤怒! 然而他跟李泰一样,如此关键时刻又怎能失态,不由暗叹了一声,将目光扫向了李治,李治心领神会,强压心头喜悦,出而请命道:“泰哥儿为了这典礼,日夜操持,心神损耗,精神不济,不若就由稚奴接替这剩下的环节吧...” 李泰身子一僵,猛然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悲愤委屈的泪水,然而李世民只是冷哼了一声,朝他摆手,示意魏王下去! 心头一凉,李泰怒而看向李治,后者却是云淡风轻,似乎这所有的一切跟他无关一样,待得李泰忿忿下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南越有珠,中有九曲,今赐尔等软绫一根,能使绫线穿珠者,即可得胜,今番由圣上亲自出题,还望诸位尽显才智。” 话音未落,早有鸿胪寺的执事们送上托盘,盘中果然有拇指大的明珠一颗,明珠之上有个九曲孔洞儿,有使节心浮气躁,连忙用口水搓硬了绫线,就要穿那明珠的九曲孔,然而终究是不得成功。 又有大食国的使节生了妙计,将绫线的一头插入九曲孔,却在另一头用力吸气,仍旧无法将绫线给穿过去。 慕容寒竹与长孙无忌早有考量,圣人他日正辽东,势必要用上靺鞨和室韦这两个属国的兵马,遂让李治偷偷将试题泄露给这两国的使节,这两国念了李治的情,还愁圣人不对李治另眼相看? 这边是胸有成竹,禄东赞却是心急火燎,他信任徐真,自然将原先的题目都解答了出来,然而临时变了题目,连魏王李泰都下了台,他又岂会看不出其中的猫腻,再者,慕容寒竹就在长孙无忌的身边,他禄东赞可是对慕容寒竹恨之入骨了! 眼看着诸人一筹莫展之时,却有靺鞨的使节上前来展示,只见这昂昂九尺的野汉子,居然懂得捉了一只大黑蚂蚁,将一根丝线绑在蚂蚁的腰上,丝线的另一头则连接绫线,又在九曲孔眼的端头抹上蜂蜜,将蚂蚁放在另一边。 这蚂蚁嗅闻到蜂蜜的香气,又得那使节缓缓吹气来引导,竟然带着丝线,顺着明珠中间弯弯曲曲的小孔,缓缓从另一边爬了出来,绫线自然也就跟着那根丝线,从九曲明珠之中成功穿了过去! 诸多使节也是没想到,这靺鞨人看起来粗犷无脑,捉惯了马刀的粗大手指满是老茧,连丝线都捏不起来,又怎会想得出如此奇妙的办法来! 然而事实就摆在面前,那靺鞨使节嘿嘿笑着,露出一口大黄牙,实在让人又羡慕又气愤! 禄东赞恶狠狠地扫了慕容寒竹一眼,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悄悄派人找来徐真,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徐真也是爱莫能助,这种动脑子的活计,还有谁比张久年更合适?既然决定要协助吐蕃,不能坐视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奸计得逞,徐真也是狠了心。 张素灵得了徐真的嘱托,与张久年退入诸多弟兄的背后,一番巧手改扮之后,张久年居然成了活脱脱的吐蕃人模样,留着翘起的“几”字胡,眼线明显,两颊留着高原红,就这么混入到了吐蕃的使节团之中。 禄东赞知晓徐真手下能人异士众多,也不敢怠慢,将张久年视为智囊,这第一题既然已经失掉,剩下的题目可就要奋力必争了! 李世民这段时间正忧心,没想到这些试题动起手会竟是如此别出心裁和有趣,对李治满眼的赞赏,再看看垂头丧气的李泰,难免有所比较,暗自摇头。 第一题让靺鞨使节团的人领先,诸国使节难免不服气,翘首以待之中,第二道题目也就跟着上来了。 偌大的赛场之上,居然有契苾、和党项的族人,将一百匹骒马和一百匹马驹赶到场上来,让诸多使节团的人,来辨认这些骒马和马驹的母子关系! 比赛再次开始,诸国婚使各显手段,这些西域国人自问对马匹并不陌生,有使者按毛色来配对,又有使者看口齿老幼来区分,也有使者丈量高矮与体型,然而马匹数量众多,混杂在一起,实在难以分辨。 禄东赞心急,连忙催促张久年,免得让人抢了先机,张久年也是个急智之人,连忙命人取了一物,却是一筐筐的盐巴! 在张久年的指挥之下,吐蕃婚使团的人手都发动起来,将盐巴都投给那些马驹来舔舐,这些马驹吃了盐巴之后,口渴难耐,纷纷跑回马群之中,寻找各自的母马来吃奶,由是便轻而易举辨认出它们的母子关系来! 那靺鞨和室韦的婚使接受过慕容寒竹的提点,本想着只给投料,不给马驹喝水,待得马驹口渴,自然寻找母马喝奶,没想到吐蕃这边更加的快速,直接喂了盐巴,于是败了这场。 禄东赞心头大喜,忙命人赏赐张久年。 长孙无忌心头对靺鞨和室韦的婚使多有不满,知晓徐真在暗中帮助吐蕃,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朝李世民建议道:“圣人明鉴,所谓独乐不如众乐,不若由圣人出一题,让文武百官也参与进去,无关结果,纯属娱乐,可好?” 李世民也觉得有趣得紧,遂答应了下来,这李世民也是个才智通天的人,沉思了片刻之后,题目也就出来了,却是让人指认一百只雏鸡与百只母鸡的母子关系! 这些个文武不乏头脑活络之辈,然而仓促之下,哪里能想到好的诀窍,这李世民也是临时出题,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解答,见百官无应答,心里也是失望,正当此时,长孙无忌又出列道。 “忠武将军向来不乏奇思妙想,想必已然有了解决之法,如今笑而不语,难不成连圣人面前,都要藏拙不成?” 李世民听得此言,连忙将徐真给召了出来,兴致勃勃地问道:“徐爱卿可果真有妙策以对?” 徐真微微一愕,算是恨透了长孙无忌这个老匹夫了! !! 第一百二十九章 阁老刁难礼炮解题 古语有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徐真本不愿参与二王夺嫡,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的快速晋升,引发朝臣诸多忌惮,又不能为人所用,也难怪长孙无忌会刻意打压,再加上慕容寒竹这等宿敌投了长孙无忌麾下,又岂能安生苟且? 虽明知长孙无忌刻意刁难,使得徐真在文武百官和诸国使节面前出丑,但徐真又不得不被动接招,上前行礼道:“徐某虽不才,愿意一试。” 李世民欣慰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兀自冷笑,他又岂不知长孙无忌的心思,如今文武朝臣俨然分成了三块,或支持魏王李泰,或力挺晋王李治,或洁身自好明哲保身作了墙头草。 而以李世民所见,徐真既不支持魏王李泰,又不帮助晋王李治,一句但求为国守边拓疆,已然深得李世民的欣赏。 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李世民固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论调,向来以民为本,徐真不参与权谋争斗,一心为国为民,又怎能不让李世民心动? 早在吐谷浑之战过后,徐真将殷开山的长刀和天策红甲带回,李世民就觉得此乃上天的安排,将徐真这等人才引至自己的身侧,由是决意重用。 而后徐真揭破汉王李元昌的行刺计划,从李世民遣其前往齐州平叛之时开始,就对徐真有了重用之心,而后的松洲之战也之不必说。 像李勣这等老臣,若非深明圣意,知晓圣人想要培养徐真,就算再爱惜徐真之才,也不好将毕生所学私下相授。 李世民也有自己的考量,眼看着年纪越大,诸多事情力不从心,若立吴王李恪为储,凭借其文治武功和心智城府,或许还能够镇压得住这群朝臣,可由于出身隋室,立吴王为储已经不太现实了。 剩下的无论是李泰还是李治,与军事一途并不精通,也无涉猎,既无武功,何以镇得住这些个顽固老臣? 李世民是故欲立军中栋梁,如李勣这等功勋卓越的老将,确实能够独撑一面,然而李世民又担心这些人会拥兵自重,用人者,该当知晓左右权衡之术,这徐真一片赤诚丹心,正是最佳人选。 徐真也并未深究此中意义,既是圣人嘱托,自当发挥聪慧才智,不能让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将自己给踩了下去。 且说这分辨百只雏鸡和母鸡的母子关系,却比分辨骒马和马驹要困难得多,起码这母鸡是没奶给雏鸡喝,老办法决不能用。 诸多婚使也是冷汗淋淋,好在这等题目没有落在自家头上,否则又要绞尽脑汁煞费苦心了。 这些都经过了慕容寒竹严谨的推算,眼看徐真愁眉不展,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长孙无忌心中也是颇为得意,对慕容寒竹又高看了一截。 李明达本就对李治失望透顶,如今见得长孙老匹夫为难徐真,好教徐真在诸人面前出丑,心里越发不喜李治和长孙无忌。 曾几何时,她将长孙无忌视为慈祥的老国舅爷,对诸多兄弟姐妹也是亲爱有加,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一个道理,或许真的是帝皇之家无亲情罢。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徐真的身上,她与徐真曾患难与共,虽血脉不同,但情谊却真挚如亲生兄妹,只是她心有不满,倒是不愿与徐真做兄妹,或许... 她并未再多想下去,因为徐真沉默许久,仍旧没有良策,等待继续比赛的婚使们已经多有腹诽,百官之中又多有心之人挑唆,俨然已经开始嗤笑徐真。 见得李明达如此紧张的模样,李世民也是无奈苦笑,他并不担心徐真会想不出法子,因为他关心的并非徐真的表现,而是文武百官对徐真的态度! 自己如此青睐于徐真,文武百官仍旧不将徐真当个人物,只顾一味打压,这也让李世民感到极为不安。 他看着徐真那孤高的背影,看着他那不为所动的姿态,似乎越发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徐真没时间去考虑皇帝陛下的心思,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个难题之上,他没有七步成诗的急智,却有着唐人无法拥有的知识! 张素灵也在为自家主公担忧,但她很坚信,这位主公越是在艰难的时刻,就越是能够表现出常人无法想象的镇定与智慧! 果不其然,正当她忧心之时,徐真朝她招了招手,她连忙疾行而来,徐真附耳细细嘱托了一番,张素灵双眸大亮,脸上顿时浮现惊喜之色! 姜行本随军往松州,与徐真一番合作,也是使得他声名更隆,圣人更是私下里召见他,问及松州之战,他将与徐真制造惊蛰雷的事情说出来之后,圣人都为之惊叹。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阎立德和李淳风等人如此推崇徐真,得了重赏之后,他越发对徐真感兴趣,见得徐真受困于这等难题,也是暗自替徐真捏了一把汗。 正担忧之时,却见徐真驱使了张素灵过来,姜行本听了张素灵的转达之后,脸色顿时变了,但咬了咬牙,很快就退出人群,匆匆赶回府邸。 长孙无忌等人见得徐真久久没动静,也不急躁,却给下面的人使了个眼色,其时有中书舍人高季辅,乃李治派系的人物,得了长孙无忌的授意,遂嘲讽道:“徐将军若无良策,但可直言,我大唐朝中能人智士辈出,相信早有人心有答复,将军不若让贤与人,切莫耽误了婚试比赛!” 这高季辅出身渤海高氏,也算郡望之后,年少时勤奋好学,精通武艺,以仁孝而闻达,武德年间加入了叛军,后降大唐,被授陟州总管府户曹参军,当今圣上继位后,被擢为监察御史,每有弹劾,不畏权贵,这才升了中书舍人。 贞观八年,圣上命近臣评论时政得失,高季辅上表五疏,重正直官吏,轻赋税徭役,抑公侯奢靡,种种见解颇得赏识,圣人深以为然,由是入了长孙无忌的眼,得以加入李治这边的阵营。 高季辅看似为了比赛着想,实则却在嘲讽徐真无能,诸多朝臣早已烦躁,附和者甚多,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出言驱赶徐真,会场上一片非议讥笑。 徐真冷笑一声,直视着高季辅道:“阁老如此说法,想来是有了妙计,徐真无用,不如就将此重任交托于阁老?”(注) 大唐虽尚武,但武将不得妄议政事,文官的地位很高,向来看不起耍刀弄剑的武夫,这也正是长孙无忌看不起徐真的原因,皆因徐真让他们看到了一个有勇有谋的武夫形象,为朝中武将长了脸。 高季辅也没想出甚么解决方法,这题目乃圣人根据前面一题所改,难度提升起来,莫说高季辅,其他人也未必就有结果,听得徐真反唇相讥,高季辅顿时不悦。 “此乃圣人所制之谜,非常人所能揣测,老夫又怎能解开,只是看不惯你拖拖踏踏,耽误了时辰,既无对策,又何必拖延时间,不如爽快一些好了!” 高季辅摆明了看不起徐真,从头至尾就从未想过徐真能够解开这难题,是故此话一出,诸多文官也是哄然大笑,武将们脸上顿时无光! 徐真也毫不示弱,底气十足地反驳道:“阁老既同样没法子,何故来嘲笑徐某,明知事难为而为之,乃我辈武将之风骨,阁老久居书庐,想来是无法理解了。” 徐真此言一出,武将们顿感解气,高季辅见徐真嘲笑文臣怕事畏难,胸膛顿时火起,正欲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徐真贬低得一无是处,却见得姜行本匆匆而来,将一物交到了徐真的手中。 眼看着所需之物到手,徐真心头暗喜,朝高季辅摆手道:“还请阁老稍稍回避,免得徐真解题之时,惊吓到阁老...” 徐真此话一出,高季辅顿时脸色铁青,你分辨个雏鸡母鸡,还能吓唬到我,这不是在讥笑我等文官胆小如鼠么! “你!” 高季辅气得吹胡子瞪眼,诸多武将却是会心大笑,徐真也懒得理会,见得姜行本将米粒儿都撒了出去,那些个雏鸡开始聚拢起来,啄食米粒儿,隐约已经分出泾渭,遂将手中之物高高举了起来。 李世民素知徐真多奇思妙想,无论是阎立德,还是姜行本,都对徐真赞不绝口,如今见得徐真高举一个人腿粗的竹筒,也是被勾起了兴趣。 徐真见得时候差不多了,就摊开右手来,“啪”一声打了个响指,食指上居然燃起一股火焰来,众人不由啧啧称奇。 而徐真则用手指上的火焰,点燃了左手竹筒口上的一根引线。 全场瞩目,那高季辅也是不明所以,盯着徐真手中的竹筒出神,那引线如发光的小蛇一般钻入到了竹筒之内,嘶嘶冒着青烟,过得片刻,却是响起一声震撼人心的雷爆之声! “轰!” 徐真手中竹筒喷涌出烟火,一道火光从竹筒飞出,冲天而起,升至最顶点之后陡然爆炸开来,顿时火红烈焰花开半空,隐约可见浴火凤凰的形象姿态! 高季辅哪里见识过这等怪异之事,被那声巨响惊吓了一阵,双腿发软,居然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 在场之人无不惊奇地仰视着半空之中的火树银花,心中无不惊叹难平,待得半空火凤弥散,仍旧意犹未尽,待得回过头来,却见得高季辅被惊吓得跌坐在地,脸色苍白,哪里还有半分仪态可言! 更让人叹服的是,经受这平地惊雷的震慑,雏鸡惊恐万状,纷纷钻入各自母鸡的羽翼之下,百只雏鸡和母鸡由是得以区分,却是完美的解决了这道难题! 在众人佩服的目光之中,徐真缓缓朝李世民行礼道:“惊恐了圣驾,徐真罪该万死...” 李世民也是个见惯了战场的人,又岂会像高季辅这等文弱,反而对徐真之物好奇非常,遂摆手示意无碍,继而问道:“徐爱卿这是何等奇物?” 徐真微微一笑,拱手道:“此乃徐真之发明,寓意雏鸡化火凤,多得圣恩眷顾,是为礼拜圣人之物,当称之为礼炮!” (注:唐朝以中书舍人中资格老的称之为阁老,后来中书舍人和给事中都成为阁老,慢慢演变成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属官都可成为阁老,是一种敬称。) !! 第一百三十章 魏王李泰决意反击 上回说到徐真利用礼炮惊吓之作用,成功解决了李世民的难题,更是吓倒了中书舍人高季辅,赢得阵阵喝彩,气得长孙无忌两眼发白。 李明达自是欢呼雀跃,李世民欣慰有加,诸人见识了徐真的心智手段,心里也暗自惊叹不已。 这已经不是徐真第一次技惊四座,历经这么多的事情,他也慢慢打开了一片名声,于西域而言,烧柴人和阿胡拉之子的名号可谓响当当,于大唐,新晋忠武将军徐真,奇谋百出骁勇善战,又得李靖和李勣亲传,圣上更是青眼有加,何人敢小觑? 慕容寒竹也是终于摸清了徐真在朝堂上的声望,与长孙无忌暗自合谋一番,暂时放弃了再令徐真出丑的计划,婚试比赛得以继续进行。 李治既已将慕容寒竹召为幕僚,又不惜诋毁李明达和徐真的名声,早已跟徐真站在了对立面之上。 起初他对徐真还有着些许感恩与佩服,如今满心则只剩下忌惮,他终于与长孙无忌意见相同,若不除去徐真,对自己夺取储君之位,实在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这也越发坚定了他对慕容寒竹所献策略之执行力度,心有愤懑,则散之于外,连带不满于靺鞨与室韦的婚使,李治强压心头抑郁,这才开口道:“徐将军智勇过人,乃大唐规范,诸位也不可落后才是。” 随着李治的掌控全场,鸿胪寺执事们纷纷行动起来,却是命人抬来一百段松木,这些松木经过切割打磨,圆滑如一,需要婚使们分辨根与梢。 诸国婚使又开始窃窃合议,大食国的婚使显然找到了办法,他们用一根绳子绑住松木的中点,往下坠的那一头,就是根,往上翘的那一头就是梢。 但一百段松木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全部完成的,其他诸国婚使得了这种办法,也纷纷效仿,一时间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张久年也想过这种办法,但毕竟落后了大食国婚使,他不由往徐真这边扫了一眼,却看到徐真指了指旁边的太液池。 “如此甚好!” 张久年马上就领悟了徐真的意图,只要将这些松木全部丢进太液池之中,松木根部略重就会沉入水中,梢则会浮起来,如此一来根本就不用一根一根去衡量了! 那靺鞨的婚使也是有眼力的人,知晓李治已经对自己不满,但又怕出手太早会引发别人怀疑,故而只装作思考沉吟,迟迟不见动手。 慕容寒竹对吐蕃使节团知根知底,早已知晓张久年乃是徐真的人,混入吐蕃使节团想要坏他的大事,故而一直密切关注着张久年的一举一动。 当张久年从徐真处得到提示之时,慕容寒竹也是敏锐得捕捉到了这一点,连忙用眼色暗示靺鞨婚使。 靺鞨婚使还在装模作样,哪里会注意到慕容寒竹的目光提示,眼看着吐蕃婚使团开始搬运松木,那靺鞨婚使才醒悟过来,慌忙组织人手,将松木率先丢入到太液池之中! 虽靺鞨最终取得了这一关的胜利,但长孙无忌也是被气得不行,若非放眼于长远,他还真不想将试题泄露给这个蠢货。 张久年和禄东赞知晓这是对方泄了题,也顿时心灰意冷,纵使张久年再急智,又如何能够敌得过别人事先的筹谋和准备? 李治见得吐蕃使者团垂头丧气,心里也是欢喜,如此下去,靺鞨婚使必定能够胜出,自己与靺鞨皇室交好,以后圣上御驾亲征辽东,就可调借靺鞨的兵马,这样一来,他李治必定能够得到圣上的欢心了! 而吐蕃婚使团落败,自然无法得到赐婚,魏王李泰必定会受到圣上的责备,此消彼长之下,李治距离储君之位将更进一步! 徐真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否则也不会授意张久年暗中帮助禄东赞,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历史被改变,李无双无法以文成公主的身份嫁到吐蕃,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慕容寒竹成为李治的得力助手,在李治成为太子之后,与长孙无忌挟持架空李治,摄政弄权! 眼看着李治又要公布下一题,徐真心急如焚,看了看天气,顿时急中生智,朝李明达做了个手势。 虽然婚使的比赛也充满了趣味,但李明达的目光一直关注着徐真,徐真这边偷偷做手势,李明达又与徐真默契非常,瞬间明白了徐真的意思,当即朝李世民说道。 “阿耶,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剩下的不如明天再比吧,这么有趣的比赛,每日没有得看了,那得多无趣...” 李世民本来就只是想过来参加一下开幕,没打算观看比赛,只是见得比赛有趣,才停留得久一些,看着此时心爱的女儿嘟嘴撒娇,也就刮了刮李明达的鼻子,而后朝李治吩咐道。 “稚奴儿,今日就暂时到这里吧,剩余的明天再比。” 那些个老臣一个个早已腰酸背痛,圣上一发话,大家顿时轻松起来,欢欢喜喜送走了圣驾,又各自赶紧回家歇息去了。 李治虽然迫切想要实现计划,然则不得不暂停下来,有愧于哥哥李泰,也不敢多做停留,带着慕容寒竹率先离开了会场。 诸多使节团的人自有鸿胪寺的人接待,官员们纷纷离开,唯独李泰郁郁寡欢,呆坐在原地不见动静,心腹们知晓李泰心情不佳,也不敢自寻烦恼,一个个远离守候着。 这李泰注定了要在争储之战中落败,徐真本不想与之有过多的牵扯,然而李泰在这次婚试之中被李治卖了,若想破坏李治的计划,使得文成公主成功嫁到吐蕃,不致于历史发生改变,那么徐真就需要李泰的帮助! 无可奈何之下,徐真只能咬了咬牙,朝李泰走了过来。 “大王缘何如此抑郁?”徐真的微笑极具亲和力,李泰抬起头来,见得是徐真,连忙跟徐真见礼。 他素来敬重徐真,也正是因此,徐真表示中立之后,他也不敢再派人去叨扰徐真,平心而论,在这一点上,徐真觉得李泰比李治要强太多。 难得徐真主动相问,李泰顿感希望,遂将李治的所作所为都道与徐真知晓,徐真故作惊讶,而后皱起眉头来,由衷地感叹道。 “怎会如此!” 李泰也是一声叹息,颇为无奈,虽然圣上宠爱他,但如今正值立储的关键时刻,他可不想再让圣人对他不满。 “徐家哥哥,我如今是心烦意乱,不知如何应对,敢求哥哥教我行事!” 在李泰的心中,徐真充满了朝气,心思也比那些老谋臣要活跃,问计于徐真,必定比听那些老古板啰嗦要有效得多。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徐真只是顾左右而言他,一如以往,并不想参与到这件事情来,李泰顿时觉得到一种孤独无援的寂寥感。 徐真稍微应付了几句,匆匆回了府,此乃欲擒故纵之计,也免得让人怀疑他跟李泰有所瓜葛。 果不其然,那李泰还是不甘心,到了晚上才微服来访,徐真连忙将李泰请入书房,李泰才效仿三国刘琦,将房门都关闭起来,向徐真保证,这房中所言之事,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徐真这才故作姿态的长叹了一声,与李泰坐下来细细商议。 其实李泰和李治之间的争斗,早已从暗处搬上了台面,随着征辽越发临近,立储之事也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然而李泰终究念及兄弟情谊,秉承和固守君子之争。 没想到这一次李治率先打破了僵局,开始使用这等卑劣的手段。 李泰也不是好欺辱的人物,先前他就私下央求李世民,明明白白地请求父亲让他当太子,并承诺登基之后好好治国,待得自己百年归老,就杀了自己的儿子,让李治来当下一任皇帝。 李世民又不是没头脑的主儿,自然不会相信李泰会杀自己的儿子,让位给李治,但他拗不过这个最疼爱的儿子的请求,最终还是答应了要立李泰为储君。 然而他终究还是犹豫起来,李泰固然有才,但也只是研究学问的文才,远远无法达到李世民保家卫国、开拓疆土的文武双全标准。 李治虽然怯弱优柔,但深得长孙无忌等一干老臣的支持,这是他的优势,同时也是李世民忌惮的一个隐患,这也是李世民为何要培养像徐真这样的年轻将领的原因,就是为了压制长孙无忌等老谋臣,防止李治上位之后会被把持朝政。 基于这等情势之下,李泰和李治之间的争斗,就变得尤为重要,也是李世民考察两个儿子才能与心智的最主要表现。 到了这个时候,李泰自然不会再手软,他早已下了狠心要对付李治,只是他需要得到别人的认可,来坚定自己的决心,而这个人,没有谁比徐真更合适。 因为他知道,无论徐真会否帮助他夺嫡,最起码徐真不会将他的意图泄露出去。 从神勇爵府出来之后,李泰仿佛脱胎换骨一般,他的谦谦儒雅已然不见,眼中充满了一股骇人的阴鸷。 徐真看着李泰慢慢远去的臃肿背影,兀自轻叹了一声,也不知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而另一边,慕容寒竹显然也警惕了起来,与长孙无忌到了李治府上,连夜商讨着可能发生了变故以及对策。 或许明天的婚试,又该是一场让人期待的比赛,并不仅仅是诸国婚使之间的比赛,更是李泰和李治之间的对决! !! 第一百三十一章 遗爱献策高阳威逼 或有云曰,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徐真正是知晓此等道理,才暗中示意李明达,借助圣上之力,及时叫停了婚试,阻滞了李治的谋划,否则一鼓作气之下,李泰必坏了这场盛事,招致圣人所不喜。 且说李泰从神勇爵府回归之后,仍旧无法静心,遂连夜来淑仪院见李明达,探听圣上对此事的姿态,李明达反感李治的作为,遂将徐真之授意告诉李泰,这魏王后怕不已,越是对徐真感激涕零。 其时李泰受尽恩宠,一出生就被高祖李渊册封为宜都王,次年三月进封卫王,授上柱国;作为秦王的嫡次子,李泰日后爵位原本最高不过是从一品的郡王,然而李渊却将其封为了正一品的卫王,而非从一品的嗣卫王,乃继李元霸之后, 对李世民父子极大之恩宠。 到得李世民继位,于贞观二年又将年仅九岁的李泰改封越王,并封扬州大都督与越州都督,督常、海、润、楚、南和等十六州军事,封扬州刺史, 又督越、婺、等六州,不仅不之官,封地更是多达二十二州之多! 而反观同时受封的皇子李恪,封地仅有区区八州,贞观五年,李泰在任扬州大都督的同时,又兼领左武候大将军一职,仍不之官,贞观六年,又受封鄜州大都督兼夏、胜、北抚、北宁、北开五都督,余官如故,仍旧并不之官,八年,兼领左武候大将军的同时,又被授予了雍州牧之职。 这雍州即京兆府,乃大唐王都所辖之地,自此李泰又兼任了掌管西京长安的长官。到了贞观十年,徙封魏王,遥领相州都督,督相、卫等七州军事,余官如故,李世民不仅舍不得爱子就藩,甚至还一度下诏想让李泰搬进武德殿! 这武德殿临近东宫,魏征曾言其乃近储后焉,当年齐王李元吉就是住在武德殿,得以与李建成互通有无,有鉴于此,魏征不得不极力谏止,这才作罢。 由此可见,魏王李泰宠冠诸王并非虚言,也正因此,他才侍宠傲物,自觉有资格争夺皇储之位也。 待得李承乾谋反被废黜,作为嫡次子的李泰也就名正言顺得以继承皇储之位,此乃长幼有序,以中书侍郎岑文本为首的一干老臣,自是支持李泰,又得柴绍公之子柴令武,房玄龄之子房遗爱等众多朝中新贵力挺,李泰自觉储君之位十拿九稳。 可偏偏这个时候,李治却蠢蠢欲动,又得了司徒长孙无忌和谏议大夫褚遂良等人的支持,欲争夺这储君之位,褚遂良更是谏言圣上,言道若李泰得势,晋王李治必定受其所害。 李世民素知自己对李泰过分宠溺,真怕李泰会对李治不利,这才久久无法定下储君的人选。 这一次李治正面与李泰争锋,使得李泰颇为被动,为圣人所不喜,李泰又岂能善罢甘休,遂召来柴令武和房遗爱,连夜商议对策。 这柴令武乃是谯国公柴绍与平阳公主之子,尚巴陵公主,封驸马都尉,授太仆少卿,常出入内宫,与李泰私交甚密,遂成心腹。 又有梁国公房玄龄次子、太府卿房遗爱,掌管金帛财帑,行走大内,来网勾结,遂成密友。 这厢刚刚坐下,银青光禄大夫、黄门侍郎兼魏王府事韦挺与魏王府长史杜楚客联袂而来,共商今日之事。 这韦挺幼时与隐太子李建成颇有情谊,武德年间与王珪、杜淹等人一同遭流放,直至当今圣上登基之后,才得了重用,圣人更是将其女许配与齐王李佑为妃,而后李佑谋反事发,他虽没有受到牵连,心中却时常记恨。 至于杜楚客,因其子被凯萨杀死,凯萨却凭借着徐真之势安然无事,由是心有愤恨,与韦挺等人密谋着要推举魏王成就大事。 房遗爱虽为房公之子,却无乃父之谋,诞率无学而有武力,据说即将要擢右卫将军了,论及今日之事,房遗爱大言不惭,欲招徕死士来图谋,诸人也是哭笑不得。 好在杜楚客和韦挺老谋稳重,知晓对症下药,若要解除当前危机,扳回局势,只有两个法子,要么重新立题,要么得到李治手中的余题。 如今圣上对李泰心生失望,想要禀明圣上,重新立题,显然不太可能,至于如何得到李治手中剩余的题目,同样难度不小,几个人好生商议,却终究是没个结论。 正愁云不展之时,柴令武却突然想起一事来,连忙问及房遗爱道:“俊哥儿(房遗爱名俊,字遗爱)可曾听夫人说过武才人之事?” 房遗爱闻言,顿时双眸一亮! 其妻高阳公主深得圣上钟爱,与柴令武之妻巴陵公主私交甚笃,得以常结伴入宫,请安吃宴,消遣游玩。 这宫闱之中,不乏流言蜚语,高阳公主又是个刁钻的性子,最喜探听,却是听说晋王李治与宫中五品才人武媚有着不可告人的私密,言之有凿凿,颇让人遐想。 武才人乃已故应国公武士彟次女,圣人得闻其容貌仪态,是故召入宫中,封五品才人,赐号“武媚”。 圣上日理万机,且谨慎自爱而不近女色,自圣皇后薨,越是偏离内闱,诸多嫔妃不得雨露久矣,更漫说才人,且圣人召其入宫,也多有感记其父之意,是故未有宠幸,入宫多时不得常见圣颜,武媚正当青春,自是寂寞难熬,或是与李治勾搭成奸,也犹未可知。 李泰虽忿恨于李治之作为,然听闻房遗爱与柴令武谈论此等谣言,心头兀自不喜,此等要紧事关系皇家颜面,若非与此二人交厚,李泰早就遣人打将出去了。 房遗爱和柴令武又不是蠢人,自然知晓事情牵扯圣上,也万万不敢惹恼魏王,然高阳公主虽失宠刁蛮,却少有谎言,既是如此一说,这武才人该是真与李治有些瓜田李下的纠葛了。 听房柴二人说得笃定,李泰也是直皱眉头,若将此事报与圣人知晓,龙颜大怒之下,李治地位势必不保,然则道听途说,又无真凭实据,加上圣人今日对自己多有失望,这等节骨眼上,此事也不便去提。 韦挺却是个狡诈的老人,听了李泰的忧虑,不禁摇头道:“大王此言差矣,二位驸马并非揭破之意,只要让他二人得以相见,必教晋王乖乖开口也!” 李泰闻言,心中释然,遂命房遗爱督办此事,后者欣然领命而去,与高阳公主密议了一番,这公主也是个不嫌事大的主儿,当即入宫去胁迫武才人。 且说这武媚年方二十,姿色真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然眼眸之中却暗含波光,连高阳公主看了都不由为之心动,实乃内媚外纯之绝色。 高阳公主素来高傲,见得武媚姿色如此脱俗,心头嫉恨,也不遮掩,直威胁武媚,逼其帮着将李治余题都给套取过来。 武媚与李治果是两情相悦,武媚心思玲珑,固知魏王欲对李治不利,只一味否认,不肯就范。 这高阳公主也不是易与之辈,阴鸷着恐吓道:“贱婢竟如此无知!若本公主说道与圣人知晓,管你是真是假,圣人心头必定留有阴影,且不说晋王如何,单说你这贱婢,也只能终日囚于冷宫之中,再难见得天日!” 武媚虽也见惯了宫闱的尔虞我诈,却终究势单力薄,抵不过高阳公主的威逼,只能忍辱落泪,应承了下来。 李泰得知武媚果真与李治有龌蹉沟通,心头暴怒,对李治更是恨之入骨,又找到了李明达,假意要她当个和事人,相约李治到淑仪院重修旧好,李明达不疑有诈,欣然答应了下来。 李泰又告之房遗爱,使了高阳公主,借故烧香礼佛,将武媚带了出来,假扮成小厮,跟在李泰的身边。 李泰见了武媚真容,果是楚楚可怜,让人心动,遂带着到了淑仪院,自己却借故离开,只等李治如约而来,必欣喜若狂,武媚由是得以依计行事! 且说李治前番暗中指使,命人弹劾徐真,连着李明达的名声都要败坏,自问愧对了这个好妹子,正不知如何讨好,听说李明达命人前来相请,要撮合他与李泰,自以为李泰服了软,可谓一举两得,心头大喜,带了诸多礼物就赶往淑仪院。 李明达也是心有无奈,对李治早已失望透顶,却仍旧怀着良善,终究不愿见到两位哥哥拼死拼活,故而才答应了李泰。 为着李治对自家的所作所为,李明达心伤了数日,无处排遣,又不得见徐真,心里早已烦乱如麻,今日既然请了两位哥哥,何不借此机会,将徐家哥哥也请将过来,以解寂寞?反正两位哥哥自有话题,她却能够与徐真倾诉一番,岂非两全其美么? 念及此处,她也是一扫抑郁,催促了女武官去请徐真。 徐真正为解题之事伤脑筋,听闻李明达来请,猜测这丫头说不定能够从李治那厢得些隐秘消息,是故风风火火就赶到了淑仪院来。 李明达知徐真要来,脸色顿时红润,躲在闺中细细打扮起来,徐真也不客气,反正对淑仪院熟门熟路,就先四处逛了一下,到得一处偏院,却听闻其中隐约有窃窃之声,继而又听闻男女旖旎的喘息,心头顿时惊奇难平。 这淑仪院乃李明达专属之地,此时又是青天白日,何来这等腌臜动静? 惊疑之下,徐真点开了纱窗一窥视,却见得一男一女兀自卿卿我我,其中一人正是那风流李治,而另一人虽然穿着侍从男装,一头青丝却如瀑般披散,依稀可见媚眼如丝,双颊似桃,含情待发,却是一个貌美的女子! “这李治怎地在此胡天胡地的乱来?”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晋阳公主撞破幽会 人说这怀春少女的心思正如针眼儿一般细,又如海底那样深不知底,李明达此时乃是忆事临妆笑,春娇满镜台,这等女儿心思一打开,便如那飘飘洒洒的春雨,润雨无声又连绵不绝。 李明达自知对徐真生了情愫,既紧张兴奋,又暗自压抑,每日困于宫院之中,求之不得,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正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难得有机会将徐真请来,细细打扮,总觉浓妆淡抹都不适宜,干脆将头花儿都扯了下来,兴冲冲就往偏殿去了。 找了几个厅子都不见徐真踪影,李明达也是气嘟嘟起来,暗自腹诽道:“大骗子!不好生候着,居然敢四处乱窜,抓着了教你好看!” 嘀咕着又绕了半个殿,转了个拐角,却见得徐真正弓着腰,往偏院房间里窥视,鬼鬼祟祟如蟊贼一般。 李明达气得直跺脚,心想着徐真定是偷看哪个宫女来着,气不打一处来,疾行过去就要揪住了徐真的耳朵! 徐真素来警觉,然此时正聚精会神偷听李治和那宫女的谈话,李明达又跟随周沧等人修习过武艺,有心来拿捏,一下子就揪住了徐真的耳朵! “好你个色…!!!” 李明达刚骂出口,徐真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巴,生怕这丫头再闹腾,一把将她搂了过来,示意她噤声,又用眼色扫了扫室内,见李治二人毫无察觉,这才松了一口气。 徐真与李明达打闹惯了,此时搂着李明达脖颈也不觉有何不妥,然李明达既已动了春*心,这等暧昧举动,足以让其脸红心动了! 唐风虽开明,然礼法约束也严谨,漫说徐真与李明达不是亲生兄妹,就算是亲生,如此搂着妹子的脖颈,也是有悖常理的轻浮孟浪行为了。 李明达既已将心肝儿许了徐真,见得徐真如此亲热,自然以为徐真对自己也是情有独钟,顿时心花怒放,低头含笑,双颊泛起红霞。 徐真并未察觉到李明达的异常,因则他的注意力全数都放在了房内那对男女身上,李明达娇羞了半天,不见徐真有所表示,连忙抬起头,却看到徐真专注于房内光景,这才醒悟自己是来抓这个偷*窥之狼的! 她见徐真看得专注,嘟囔了一句,舔湿了手指,就要破了纱窗,想要看看徐真到底被什么给吸引了,然而她的个头毕竟娇小,徐真又生怕她再闹出动静来,遂一把抱住她的后腰,将她提了起来。 李明达羞臊难当,心里却是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兴奋和甜蜜,可当她透过小小的孔洞,看清楚室内那对正疯狂亲热着的男女之后,她彻底的惊呆了! 徐真不识,她李明达又岂会不认得武媚,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家哥哥李治居然会做出这等毁乱纲常丧尽伦理的丑事来! 无明业火三千丈,烧得李明达双眸发红,她挣脱了徐真的阻拦,一脚踢开了房间的大门! 李治与武媚长久不见,哪里还记得这里是李明达的淑仪院,直到李明达破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个徐真,二人才慌乱着整理不堪的衣物和凌乱的头发。 李明达的眼中满是悲愤的泪水,李治如此不堪,伤害的是当今圣人,是最疼爱李明达的李世民! 念起父亲对这些兄长们的疼爱,想起李承乾谋反坐实了,李世民都不忍杀之,万般保全,再看看李治如今的所作所为,李明达心如刀绞,愤怒地跑了出去。 李治心头大乱,若李明达将此事说道出去,那一切可都完蛋了! 或许李明达还会顾及兄妹情谊,多哀求一番也能够保守这个秘密,可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徐真! 自己前段时间才刚刚听信了长孙无忌的怂恿,暗中指使言官弹劾徐真和李明达,今日他的把柄就落入到了徐真的眼中,真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徐真也是头疼不已,没想到自己会撞到李治和武媚幽会,这二位可是大唐朝未来要坐龙椅的人物,漫说自己不敢泄露半句,就是李明达也不能泄露,否则这两位当不上皇帝,历史可就要改写了! 念及此处,徐真也不敢多留,冲出去追李明达去也,只留下不知所措的李治和武媚。 李治到底是个做大事的人,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安抚了武媚之后,命人将其送回了宫中,自己却慌忙回府,将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召集起来商议对策。 虽然他坦诚相告,但也免不了长孙无忌一番怒叱,这位老国舅可不留半点情面,直言李治败坏人伦,难以成事,愤愤然拂袖而去,只留下慕容寒竹一个人。 慕容寒竹心头冷笑,这长孙无忌果真是倨傲独断,此时就已经透露出拿捏李治的姿态来,将来势必为李治所不喜,这不正是自己的绝佳机会么! 果不其然,长孙无忌走了之后,李治如同丢了主心骨,只能只能将全部希望都投注于慕容寒竹身上来。 “崔先生,事如燃眉,还请教我!” 慕容寒竹只是微微一笑,好整以暇道:“大王无须多虑,此非危机,实乃良时也。” 见得慕容寒竹一副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的姿态,李治得以稍安,连忙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慕容寒竹敛了笑容,不急不缓道:“此必是出自魏王之毒计,欲拿捏大王把柄,然事关皇家颜面,他又岂敢宣扬?晋阳公主殿下悌孝有爱,只需大王多加宽慰,必能掩盖,反倒是暴露了魏王已经开始焦躁不安,忌惮大王之力耳,既是如此,魏王俨然已经落了下风矣!” “适才国舅爷也问过大王,武才人曾无意询问过婚试题目之事,想必是遭了魏王的胁迫,若张扬开来,圣人追问,大王可称武才人受了威胁才不得已而为之,将罪责都推到魏王头上,少不得一个栽赃陷害手足兄弟的嫌疑!” 李治听了慕容寒竹的话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满怀欣喜,更是将慕容寒竹视为幕后诸葛,于其心中,地位俨然已经提高起来,甚至于连长孙无忌都不如慕容寒竹了! 锦上添花哪个不会,雪中送炭才最使人欢喜,慕容寒竹这番也终究是得了李治的重视,被李治视为股肱,登上了晋王府首席幕僚的位置了! 且说李明达久久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回到自己房中仍旧难以置信,直至徐真追上来,这才抹干了眼泪,怔怔着出神,似乎在回忆李治的点点滴滴,实在不明白从前那位暖人心窝的雉哥儿,何以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徐真也只是在旁轻叹,待得李明达情绪平复下来,才将其中关键与目下形势分析了一番,劝阻李明达将此事深埋心中,不得向圣人交代。 李明达起初还惊奇与愤怒于徐真的言论,可细细想来,终于是弄清楚其中曲折和利害,加上徐真巧舌如簧的开导,也就释然了。 李治和李明达倒是都松了一口气,就只有武媚不得平复心境,她只是一个才人,在宫中势单力薄,又因姿色出众而招惹诸多姐妹的嫉恨,若事情泄露出去,少不得会被扣上勾搭李治,**宫闱的罪名,最终吃亏的还是她! 正担忧之际,高阳公主在女婢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宫中,将武媚从李治那处探听来的内幕都记了下来,交付于丈夫房遗爱,送到魏王府请功去了。 这魏王日前受了李治的委屈,心头正郁闷,如今以眼还眼,阴了李治一把,心里正得意,见得房遗爱又将武媚探听到的试题内容献上来,更是心头大喜。 只是他并不知晓李明达撞破了奸情,他本以为李治与武媚只是清纯神交,并未想到那龌蹉的肌肤之亲上去。 可当他第二天向李治提出,要李治向圣人提议,修改试题内容之时,李治却欣然答应了,这让李泰既是疑惑,却又欣喜,因为他终于又将掌控权给夺了回来! 李世民自是不知一日一夜发生了如此多事,翌日又来到了会场,有了前日之鉴,无论是诸国婚使还是大唐官僚,都有些适应了,不过还是期待着有趣而新鲜的婚试内容。 例行的礼仪过后,圣驾降临,李泰又重新走上了高台,对昨日进行了详尽而全面的总结,致辞文采飞扬,博得诸多文官阵阵叫好。 圣人本就疼惜李泰,又以李泰之文才为傲,见得如此情景,很快就忘记了昨日的不快,看向李泰的目光又恢复了往常的慈祥,唯独身边的李明达似乎沉闷了许多,见不到一丝笑容。 李世民素来疼爱李明达,见其闷闷不乐,心事重重,遂软语相问,然而李明达却不再倾诉心绪,只是勉强着故作姿态,只道夜寐不良云云。 李泰致辞完毕之后,宣布婚试正式开始,靺鞨的婚使昨日表现出众,想起李治和长孙无忌的不满,夜里回去也是将试题内容都熟记在心,只待比赛开始,就能够一举夺魁,将公主迎娶回国! 然而他们期期艾艾,却等不到原先的题目,因为李泰已经换过了全新的题目! 只见得数十名丽人如春日里的花朵,姹紫嫣红,争芳斗艳,款款上了高台来,引得全场瞩目,咕咕吞咽口水之声连成一片! 李泰当场宣布规则,却是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这场比赛的规则居然是,公主就隐藏在这数十名丽人之中,哪国的婚使能够将公主辨认挑选出来,就算胜出!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无双受封文成出嫁 上回说李泰听了房遗爱之策,指使高阳公主胁迫武媚,欲从李治处窃取婚试之题,却歪打正着让李明达撞破了李治与武媚之奸情,李治心虚之下,不得不放弃支持婚试之事,又让李泰扳回了局势。 李泰有意而为,挑选了三十余绝色丽人,将李无双混入其中,让诸国婚使来猜测挑选,能够将李无双挑选出来者,即可胜出。 他也担心吐蕃婚试没个眼力价,让别国婚试坏了好事,殊不知张久年仍旧混于吐蕃使节团之中,根本就无需担忧。 但见这群丽人如春日之粉桃,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风卷葡萄带,日照石榴裙,巧笑倩兮,美眸眇兮,各具芳华,乱花迷了诸人眼。 李无双淡雅清素,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静若处子,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见惯了李无双戎装打扮的徐真,此时也是眼前一亮,被李无双这女儿装给好生惊艳了一把,心头已然有些懊悔,这大唐貌美宫女如此多,随意挑选一个来冒充,不就能够将李无双给留下来了么? 然而这等事情,圣上不发话,李道宗哪里敢造次,事关皇家脸面,又无可避免,李无双见识了战争之惨烈,心甘情愿牺牲个人而祈盼和平,这等心胸大德,堪比汉时王昭君了。 此时她眉目低垂,微微抬头,朝徐真这边凝望了一眼,二人目光相触,竟充满了伤感,徐真于心不忍,只能脉脉以对。 直到诸国婚使上前认人,李无双才低垂美眸,紧咬着朱唇,柔肠百转。 那靺鞨的婚使也是傻了眼,他们与别国婚使一般无二,哪里得见过甚么公主,只能凭着诸女气质仪态来猜测,迟迟无法得出结论来。 禄东赞心头大喜,担忧迟则生变,问清楚了张久年之后,当即故作姿态,一番踟蹰徘徊,假意难以抉择,游移至李无双身侧,却装出眼前一亮的惊奇样子,而后点出了李无双来。 诸国婚使见此情形,心中嘲笑不已,这吐蕃才刚与大唐打完仗,绝不可能私下得到沟通情报,如此轻率选择,难免差错落败。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禄东赞居然猜对了! 诸人皆以为奇,圣人都不由对禄东赞侧目,命人召唤上来,询问如何识得公主之缘由,禄东赞早已打好腹稿,赞颂公主仪态万方,飘然出尘,如暗夜之明珠,凤立于鸡群云云,博得圣人好生欢喜。 既已如此,圣人当即将李无双封为文成公主,赐婚与吐蕃赞普器宗弄赞,诏令江夏王李道宗持节护送,又大宴群臣与诸国使节,诸人称颂恩德,皆大欢喜。 虽中途出了些许差池,但李泰这场别开生面的婚试还是颇为惊艳有趣,最终也得以圆满落幕,圣人又嘉许魏王文治,多有赏赐,李治虽然也得了功劳,却比李泰薄了许多,心中难免抑郁。 大事已成,张久年也就从吐蕃使节团之中退了出来,偷偷回到了徐真这边来,他虽隐秘,却逃不过慕容寒竹的目力。 以慕容寒竹对禄东赞的了解,此人虽高居吐蕃大论之位,然才能有限,又毕竟不是唐人,若无高人指点,又如何能够如此顺利通过婚试,遂暗中关注着使节团的一举一动。 他也是使节团的一员,对于使节团的人员构成了若指掌,张久年混入之后他就注意到,只是不知这张久年是何来历,如今张久年回归到徐真这厢,慕容寒竹自然知晓是徐真在吐蕃背后支撑指使了! 慕容寒竹早已将徐真视为最大阻碍,恨不得处之而后快,今番得了这等隐秘内幕,心头顿时冷笑不已。 李治心有不喜,自然是筵无好筵,于是草草回了府,独自喝起闷酒来,不多时就有人通报,将慕容寒竹给请了进来。 慕容寒竹知晓李治心有不甘,又劝慰了一番,然李治到底是害怕他与武媚之事泄露出去,越发的消沉与怨愤。 慕容寒竹在吐谷浑王的帐下参谋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又岂比等闲,对李治心结早有了推敲,当即献策,不若私下驱使宫人,害了武媚,如此则安枕无忧矣。 李治骇然失色,他与武媚虽不合常伦,然确实两情相悦,此等狠辣手段,他着实做不来,反倒是慕容寒竹的毒辣,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慕容寒竹看着李治阴柔不决,心中多有叹息,却趁机将徐真暗中援助禄东赞之事说道出来,李治果是勃然大怒,对徐真再无好感,杀武媚与恨徐真这二者,他自然选择了迁怒于徐真。 慕容寒竹又趁机煽动,说徐真已然归了魏王李泰,否则这才刚刚与吐蕃打了一仗,又怎会帮助禄东赞,若不打压徐真,今后必成李泰党羽,实乃大患。 李治顿时信以为真,扬言要好生教训徐真,遂问计于慕容寒竹。 后者心头欢喜,他想要在大唐站稳脚跟,除了依仗崔氏的根基,还需巴结诸如长孙无忌这等朝中权贵,然而最快捷的途径,自然是辅佐李治,从龙而望天下,则大事可成。 然而徐真对他知根知底,势必会从中作梗阻挠,故而慕容寒竹无时无刻不想将徐真给铲除掉。 如今李治主动问计,慕容寒竹敢不欢喜? “大王,听闻徐真与李家小姐曾有过私情,不若如此这般...” 李治听完慕容寒竹的计策之后,心头抑郁顿时一扫而光,匆匆入了太极宫,趁着请安之际,向圣人进言道。 “吐蕃乃化外之地,山穷水远,一路坎坷,出了关又多有盗贼,江夏郡王上了年岁,恐不抵车马劳顿,雉奴儿斗胆,想请忠武将军随行送亲,徐将军于松州之战有大功,若送亲至逻些城(拉萨),必定能够扬我国威!” 李治先前能够将婚试之事交给李泰来主持,李世民已经非常满意,婚试途中生变,李治又能接过局面,展现出独当一面的才能来,如今又考虑周全,果是让人欣慰。 然而李世民也有着自己的考量,徐真曾随军征战吐谷浑,而后又参与松州之战,通晓异族语言,又有祆教使者的身份,对西北关外民情熟悉,屡立战功,确实是护军的不二人选。 可这一路漫长遥远,送亲人员众多,还带着诸多工匠和物资,车队势必拖沓,少不得走上一年两载,如此下来,徐真却是要错过征辽之事了。 李世民对徐真多有培育,正是希望徐真能够在正辽之时派上用场,李道宗乃得力老将,今番送亲至逻些,已经让李世民少了一大助力,他又怎会让徐真再去送亲? 慕容寒竹倒是想让徐真离开长安,如此一来,他就少了一个大敌,没有徐真从中作梗,他就能够辅佐李治取得储君之位。 然而他和李治都低估了李世民对徐真的重视程度,当李世民果断否决了李治这一提议之后,李治就更加坚定了要除去徐真的决心! 徐真自然不知晓慕容寒竹只利用这小小的提议,就将徐真推到了李治的必杀黑名单之上,此时的他正与李无双作最后的告别,只不过他还是带上了凯萨。 凯萨的出现,也表明了徐真的态度,让李无双终于可是死心踏上吐蕃之路。 四月末,晴空万里,仪仗出城,圣上亲自将李道宗等送出了长安,文成公主李无双正式踏上了长达两年的吐蕃之旅。 李明达与李无双向来交厚,哭哭啼啼互道了别离,又相赠礼物留念,想到此生或许再难相见,伤感弥散,笼罩二人心头。 李无双朝徐真这边扫了一眼,悄悄在李明达耳边说了些什么,或许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承认了心中一直不愿承认之事,终于能够体会到李明达对徐真的那种依恋。 送行的人慢慢留了下来,徐真默默看着队伍渐行渐远,紧紧拉住了凯萨的手,凯萨微微一笑,心中充满了甜蜜。 时光荏苒,一如白驹过隙,送亲队伍离开之时,确实在长安城引发了不小的轰动,然而很快就事过境迁,长安城的人们仍旧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徐真偶尔会想起李无双,想起松州城外那个山洞,想起跟李无双一同度过的那个夜晚,但他的心头已经没有任何的波澜。 他每日仍旧到五军衙门当值,早晚必定拜访李靖和李勣,闲暇之余就跟摩崖探讨祆教秘典和幻术,晚上有凯萨相陪,修炼瑜伽秘术,偶尔还能与李明达这个小丫头见上一面。 魏王李泰经常送帖相邀,李治那边仍旧小动作不断,长孙无忌在朝堂上也从未放过任何打压徐真的机会,慕容寒竹俨然成为了晋王府的常客,又通过崔氏的势力和长孙无忌的关照,成为了晋王的正牌幕僚。 六月,意气风发的慕容寒竹来到了长安西北的金城坊,到会昌寺去拜祭,以酬谢神明之护佑,然而他刚刚踏上山门,背后却响起了一阵阵的呵斥! “闪开!都闪开!” 几名皂衣武士驱赶着寺前的行人与信男善女,扫清了道路,而后一队人马护卫着车驾,张扬跋扈而来。 慕容寒竹顿时为之一皱,在这贵胄遍地的长安城之中,从来不乏趾高气扬的纨绔之辈,然而当他看清楚车驾里面的人,以及护卫们身上的标志之时,慕容寒竹顿时紧张了起来!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慕容毒计辩机身死 且说慕容寒竹到了这会昌寺来祈福祷告,偏偏遇上了张扬跋扈的华贵车马,看那些个家将仆从的服饰和车马标志,赫然是高阳公主的人手! 这高阳公主深得陛下恩宠,十二岁上就由陛下许配于开国名相房玄龄次子房遗爱,也算是册封与出嫁较早的一位公主,到得现在也不过十六七,却已经为人妇四五年时间了。 这位公主可是出了名的恃宠娇纵,动辄发怒,性子也是喜怒无常,乖张刁蛮,连房遗爱都拿她无可奈何。 只是从未听说这高阳公主有礼佛之心,慕容寒竹由是留了心神,闪过道旁,待得车马过去了,就跟着高阳公主的队伍,进入到会昌寺来。 会昌寺也算一方名寺,早些时候,**师玄奘西游归来,圣上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并于长安弘福寺首开译场,这会昌寺僧人辩机才华过人,由魏王李泰推荐,得了法师认可,以谙解大小乘经论、为时辈所推之资格,被选入玄奘译场,成为九名缀文大德之一,会昌寺也由是得以传名。 慕容寒竹博学百家,于吐蕃之时也接触过佛门高僧,虽吐蕃红黄与正统佛宗有所区别,然一脉同宗,慕容也多有涉猎,进得寺庙来,仗着晋王府幕僚身份,与名僧辩机见过数面。 这辩机也是个人物,远承轻举之胤,少怀高蹈之节,容貌俊秀英飒,独具慧根,佛缘深厚,十五岁时剃度出家,师从长安城西南永阳坊大总持寺**师道岳,而后道岳法师到普光寺为住持,辩机则入驻如今的会昌寺,潜心修佛,颇有名声。 慕容寒竹乃文人雅士,又历经沧桑,与辩机相谈甚欢,是故常有往来,今日见得高阳公主来会昌寺,自然有些讶异。 他与辩机往来熟悉,寺中僧人也不禁足,任其随意出入内舍,眼见高阳公主与贴身侍从入了大殿后院,慕容寒竹连忙跟了过去。 又走了几进院落,高阳公主连侍从都丢了下来,竟独自已然往后山而去,慕容寒竹更是惊讶,寻了幽深僻静的捷径,偷偷跟踪着高阳,直至后者入了一间孤僻禅房,慕容寒竹才停止了脚步。 因为那禅房的主人,正是会昌寺名僧,辩机! 漫说高阳乃堂堂公主,又出嫁为妇人,就算她是个尚未出阁的寻常人家女儿,与僧人如此诡异相见,也是败坏了人格风俗之事,若宣扬出去,岂不是一桩大大的丑事! 慕容寒竹不忍看到辩机受难,然高阳公主乃太府卿房遗爱之妻,而房遗爱则是魏王李泰最得力的助手之一,若将此事牵扯到魏王身上,又何愁皇储之位不旁落! 李泰多结纳文士,饱读诗书,对佛宗更是深感兴趣,圣人感其好学,遂命其接待玄奘法师,李泰又常常到会昌寺等寺庙之中来,与诸多得道高僧讲论道理,与辩机交往匪浅,也正是因此,才将辩机推荐给了玄奘法师。 慕容寒竹正是因为这等关系,才故作信善,结交辩机,希望能够从辩机的身上,寻找李泰的破绽,然而未曾想到的是,这辩机居然跟高阳公主有着此等见不得人的勾当! 也该是慕容寒竹走大运,偏偏就碰上了这等事,为求证实,慕容寒竹也不敢大意,偷偷从幽径穿了过去,偷入到隔壁禅房之中,贴墙那么一听,果然听闻隔壁传来不堪入耳的污秽声音,由是证实,高阳公主确实与辩机和尚有染! 这辩机面容英俊,身长肤白,剑眉星目,红唇皓齿,又博学多才,而高阳久为人妇,却又厌恶了琐碎婚姻家事,房遗爱忌惮于高阳的刁蛮性格,只能宠爱府中女婢,又流连教坊来排遣,与高阳可谓同床异梦。 高阳初见辩机就已然倾心,而辩机久不入红尘,哪里经受得住高阳的诱惑,诸多手段施展出来,颠鸾倒凤,未尝过女人滋味的辩机,当即沦为高阳的裙下之臣,二人苟且已久,你情我浓,分化不开。 慕容寒竹既得了这等惊天内情,慌忙回府,好生考量策划,这才到了李治的晋王府,将此事一五一十告之李治和长孙无忌,二人欢天喜地,终究是拿捏到了能够将李泰比下去的筹码了! 李治素知高阳公主性格高冷倨傲,然高阳并非庶出,却得到圣上欢心,李治早已心有记恨,如今得了这消息,直呼老天眷顾,当即命人在会昌寺守着,又差使了密探,日夜跟踪高阳公主,势必要来个拿奸拿双! 然而观察了几天下来,高阳公主并未频繁出入会昌寺,反而进了神勇爵府! 密探回报之后,李治也是又惊又疑,难不成徐真也沦为了高阳公主的面首不成? 这倒是李治冤枉了徐真,这高阳公主虽然年纪不大,但样貌不算出众,于徐真看来,连中人之姿都算不上,徐真又岂会与她有所牵扯。 徐真需要李泰的力量来驱逐李治身边的慕容寒竹,是故与魏王府越发亲近,李明达又不喜李治,反过来支持魏王李泰,徐真也渐渐与李泰等人走得近了起来。 虽然有些违背初衷,也知晓李治迟早要登上帝位,然徐真确实不喜李治之所为,更忌惮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今后会挟持李治以摄政,不得不利用李泰来稍加压制。 高阳公主是个乖张之人,尝私下命掖庭令陈玄远于禁宫之中施展秘术,祈问鬼神,并推演星宿,又擅自利用巫术来陷害诸多公主和嫔妃婕妤,不啻于大逆不道,听闻徐真乃祆教神师,是故常常出入神勇爵府,向徐真求问天机。 徐真虽然熟谙祆教圣经,然并非真的能够未卜先知,所依仗着只不过是脑中记忆的史料和野史杂闻耳。 这高阳公主虽然性格不好,但一来二往也眼熟了起来,对徐真也是出手大方,动辄赠送金银珠宝,毫不吝啬,徐真也不忍见其落难,遂旁敲侧击,让她远离佛门净地,否则必将招引杀身之祸。 高阳公主与辩机和尚有染多时,听闻徐真如此暗示,顿时将徐真视为神人,三天两日就来问安,并收敛了行止,不敢再与辩机往来。 李治的人手蹲守了十天半个月,却不见高阳与辩机苟且,只见得高阳不断出入神勇爵府,就将徐真列为高阳之情夫,时刻密切关注着,希望能够网罗到证据。 神勇爵府的下人本来都是李治找来的,然而李承乾东宫之变的时候,侯破虏在神勇爵府烧了一把火,又将这些奴仆全数杀尽,后来补充的奴仆却是魏王李泰的人。 如此一来,李治想要在神勇爵府之中安插亲信都办不到,又守了十几天,毫无所得,又将慕容寒竹等人都召集起来商议。 慕容寒竹本就是歹毒之人,初时还疼惜辩机无辜,如今见得高阳沉迷于神勇爵府,不再与辩机往来,又将此事迁怒于徐真,心头早已恨之入骨,为引了高阳公主现身,遂命人暗中潜入到会昌寺之中,将辩机给刺伤了! 高阳公主听闻辩机重伤,哪里还顾得了徐真的嘱托,慌张张就微服到会昌寺之中,偷入禅房于辩机相见。 二人重新见面,欢喜自不必说,情难自已,又胡天胡地翻云覆雨了一番,风停雨歇之后,高阳将徐真之警告说道出来,这辩机也是信鬼神的人,不敢再强求高阳相见,二人遂互换了珍惜之物,以慰相思之苦。 这辩机身无长物,遂将所戴宝珠赠与了高阳,高阳则将送了个浮屠宝枕给辩机,二人缠缠绵绵又不舍,忍不住又乱来了一通,这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密探将详细都报了回来,慕容寒竹和李治顿时大喜,长孙无忌遂督促御史前往会昌寺,调查辩机被刺之事,细细搜索之下,将高阳所赠之宝枕给搜了出来! 这宝枕乃高阳私有,宫中之物,辩机无法掩盖,只能明言是高阳公主所赐,这等私密之物都赠予辩机,由是揭发了二人的苟且关系! 御史表奏圣人,圣人勃然大怒,腰斩了辩机,杀高阳公主身边奴婢十余人,高阳公主由是失宠。 而此番丑事又将辩机与高阳的密友都牵扯了出来,辩机临刑前更是托人向魏王李泰求救,而辩机之所以能够成为玄奘**师的九名缀文大德之一,正是因为得了魏王李泰的引见! 慕容寒竹等人的有心渲染之下,圣人越发觉得,若无魏王李泰从中为媒,高阳根本就不会结识辩机,更不会发生这等让皇家羞辱之事来! 为了此事,圣人将魏王李泰召入宫中,狠狠地教训了一番,更是命李泰关闭文学馆,不得再招纳民间混乱之人! 魏王自小受宠,何时被圣人如此斥责过,心有愤怒,又受李治污害,委屈难当,当即大骂,必杀李治以泄愤! 李世民原本还有意立魏王为储,如今却是迟疑了,若今后李泰登了大位,李治势必性命难保,虽明知自古以来,废长立幼,乃取乱之道耳,然事有所出,圣人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李治想来柔弱寡断,若立为皇储,李泰则相安无事,可如果立李泰为皇储,他日李泰登了帝位,势必要杀李治! 到了这等时刻,李世民不得不做出决定,立李治为储!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即将征辽徐真先锋 且说李泰扬言必杀李治,这消息到底传入了长孙无忌耳中,便掇使了谏议大夫褚遂良来进言,只道本是同根,相煎何急,若立李泰为储,则李治乃至于被废的李承乾都难以自保。 李世民深知青雀儿的性格,又知晓李治与李泰俨然结下了深仇,若自己再拖延,势必会引发新一轮的宫廷斗争,是故犹豫再三,李世民终究是放弃了魏王李泰,改立晋王李治。 岑文本等一干支持李泰者,自然要在朝堂之上辩驳争取,然李世民心意已决,于朝堂上宣讲道:“承乾悖逆,泰亦凶险,皆不可立也!” 未过得几日,圣上亲临承天门,下诏册立晋王李治为太子,言称:“我若立泰,则以为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之,自承乾失道,藩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传诸子孙,永为后法,且立泰,则承乾与治皆不全;治立,则承乾与泰皆无恙矣!” 李泰心知夺嫡失败,惶惶不可终日,未得几日,圣人即解除其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侯大将军等一应职务,降为东莱郡王,王府一众幕僚官员,凡属李泰亲信者,尽皆流放岭南! 李泰心有不甘,又侍宠而求之,到圣人面前大哭哀求,圣人于心不忍,只得改封李泰为顺阳王,将其迁出长安,徙居均州郧乡县。 李治既已入主东宫,遂开始组建自己的人脉,圣人又以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于志宁为太子少师,尚书左丞张行成为太子右庶子,连那高季辅也得了太子左庶子,而慕容寒竹正式进入大唐官场,授太子洗马,又得了朝议大夫等虚职,得以成为东宫要人。 徐真早知李泰不能成事,然李治又轻信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使其不得不疏远了李治,如今李治上位,成了东宫主人,自然要对徐真下手。 只是李治刚成储君,若恣意妄为,少不得会让岑文本与萧瑀等老臣弹劾,是故暂时放过徐真,又听了慕容寒竹的提议,遣人与徐真往来交好,以轻其心。 徐真知晓自家与李治是无法重修旧好,他只希望李治能够远离慕容寒竹这等毒士,和长孙无忌这样的权臣,以免今后被把持。 立储之事既然已经安定下来,圣人也是了却心事,隐忍长久的正辽之事,终于如约而至,新罗已经数次求援,圣人又按捺不住,最近的朝议都以征辽事宜为重中之重。 在这个节骨眼上,营州那边却传来消息,高句丽竟然斗胆把我大唐的使者给拘了起来! 新罗善德女王传书求援之后,圣人曾派司农丞相里玄奖到高句丽下令,要高句丽和百济停止攻打新罗,然而渊盖苏文却拒绝了圣人的要求,继续攻打新罗,高句丽与大唐边境至此摩擦不断。 就在一个月前,高句丽的人马开始有所动作,营州都督张俭遂命人前往斡旋,然而高句丽那边却将我大唐使者给拘拿了起来,这分明是在向我大唐帝国挑衅了! 圣人怒不可遏,商议征辽,可又有谏议大夫褚遂良出列反抗,言称隋炀帝正是因为三征辽东而亡国,大唐其时虽富强,然常年征伐,民众难得安乐,不可重蹈覆辙云云。 若换了别个君主,褚遂良这番话早已引来了杀身之祸,幸于我大唐圣人素来宽仁能容,但仍旧驳了谏议大夫褚遂良的谏言,执意征辽,并决意排除先锋,前往营州,与营州都督张俭联合,为大军前锋。 李治正愁没机会整治徐真,听闻要派先锋前往营州,遂建议由忠武将军徐真担任,其时徐真乃上府折冲都尉,又历经数次大战,虽称不上常胜将军,但也是个久战的老将了。 圣人早想培养徐真,遂迁徐真为营州都尉,兼幽营巡检,即刻前往营州巡察监督,协助营州都督张俭,以及幽州刺史高履行,统率幽、营二州府兵,联络契丹、奚与靺鞨等属**马,先行刺探高句丽虚实。 徐真乃风头红人,从军府到了地方,又亲封了巡检,也就意味着圣人正式开始重用徐真了! 徐真本就不愿呆在长安这等勾心斗角之地,且早先他就收到了密报,那被俘的大唐军使者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派往营州的秦广! 秦广乃徐真带出来的勇武营统军,吐谷浑之战时与徐真等人并肩而战,生死相依,如今兄弟落难,徐真又岂可坐视,当即嘱托明白,只留摩崖在爵府之中养老,其他一干人等收拾了细软,不日与徐真前往营州。 李治本想着让徐真到营州前线去吃苦,没想到圣人居然会将营州都尉这样的军方要职交给了徐真,更是赐了个巡检使的头衔,这可谓代天子巡视了! 且于朝堂之上,圣人对徐真多有嘉勉,又钦赐了衣甲,更是准许徐真和红甲十四卫沿用天策之名,多有赏赐,足见圣人对徐真之青睐! 徐真回府之后,诸人也收拾停当,周沧等人听闻秦广落入敌手,又即将与自家主公上战场去打拼,心里也是雀跃不已。 而张素灵出身教坊,虽然有些小聪明小古怪,然到底只是个玲珑少女家,徐真也不想她跟着冒险,可这小丫头却执意要跟从徐真,无奈之下,也只能任由她跟着去了。 朝中诸多官员贵胄既看出圣人对徐真之钟爱,又怎会放过这等巴结的机会,一时间爵府门庭若市,送行者踏破门槛,徐真一律来者不拒,收礼都收到手软。 又到李靖和李勣家中拜会了一番,徐真才想起还有一个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到淑仪院去道别。 李治愤愤归了东宫,召来慕容寒竹等人商议,此番必定要趁着圣人未来得及御驾亲征,将徐真彻底留在营州,否则今后必成大患! 其实徐真并无争斗之心,因着他早已知晓李治迟早要登上大位,可架不住慕容寒竹和长孙无忌这两个佞臣的唆使,让得李治将徐真视为眼中铁刺,非要处之而后快。 营州都督张俭乃高祖李渊的从外孙,与长孙家素来有缘,幽州高履行又是高士廉长子,而高士廉此时正是太子太傅,二人都是李治手底下的人,拿捏一个徐真,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治又是放心不过,命慕容寒竹亲自前往营州与幽州,沟通两边人马,从中作祟,决不能让徐真再这般发展下去。 慕容寒竹自是欣然领命,告别了崔氏本家,急匆匆先徐真而行,前往幽州拜会高履行。 且说徐真终于是要离开长安,这日晴空万里,带着三百亲兵,又暗藏了惊蛰雷,一切准备停当,正是出了府。 眼看着就要出了明德门,却见一匹火红大马从朱雀街上疾驰而来,不正是李明达那小丫头么! 长安重地,除了李明达,何人还敢如此纵马? 这丫头截住徐真,凯萨也是识趣地回避,给二人留下说话的余地,与张久年周沧等率先领了人出城。 徐真苦笑不已,他正是不想让这丫头有所牵挂,这才不辞而别,李明达虽然与自己结下兄妹情谊,但徐真又如何不知这小丫头的那点暧昧心思,只是他徐真实在不想牵扯宫中争斗,是故不愿与李明达有太多的男女之情。 然而李明达早已心许了徐真,又如何肯放过,见徐真还笑得出来,下了马就要喊打喊杀,眼中却含满了泪水。 她气愤的并非徐真不辞而别,而是徐真又要到前线去出生入死,这大骗子向来贪生怕死,可每次总要往战场上钻,这不是存心让人牵肠挂肚么! 徐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憋了徐真只是轻轻在李明达的头上敲了一记,眯着眼笑道:“乖乖的。” 不等李明达回话,徐真就牵马出了明德门,头都不回,只是朝身后的李明达挥了挥手。 李明达死死捏着拳头,看着徐真渐行渐远的背影,却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等到徐真走远,她才回过神来,慌忙狂奔过去,从后面死死的抱住了徐真! 这明德门乃长安南大门,人流如潮,城头更是有重兵把守,李明达这么一个青涩女儿家,不顾光天化日,将徐真给抱住,虽唐风开放,也足以引人侧目了! 况且李明达身后还跟着长身而立,剑甲鲜怒的一众女武官,这等架势,又如何让人不关注? 可李明达根本就不理会这些,仿佛徐真这一次离开,就难以回来一般,死死不肯松手,她的身子已经长开,此时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家,如此亲昵,徐真也不免脸红心跳,连忙将她轻轻推开。 “丫头,多入宫陪陪圣上老人家,相信不久他就要御驾亲征了...” 徐真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般冷淡,顾左右而言他,李明达眼色顿时黯淡,可咬了咬下唇,她还是昂起头来。 “徐家哥哥,你过来,我有话说...” 徐真见她招手,稍稍弯下身子,将耳朵凑了过去,李明达却是一巴掌打在了徐真的脸上! 这一巴掌可把徐真给打懵了! 都说少女心海底针,李明达素有贤惠之名,但只有徐真才知道她私底下是多么的刁蛮任性,或许这个在别人眼中聪慧懂事知书达理的晋阳公主,也只有在徐真面前,才肆意任性吧。 “丫头...” 徐真话还没开头,李明达已经扭头走开,只剩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徐真,以及脸上那个红烫的巴掌印。 李明达没走出几步,眼泪就落了下来,兀自低声喃喃道:“疼么?或许这样就能记住我了吧...”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徐真拜会幽州受制 离了长安之后,徐真顿感轻松,虽然心头对李明达仍旧有些愧意,但很快就被沿途风光给抹除了心头不快。 从长安往东到东都,汴州可达山东,而自汴州北上即可到达幽州,南下则可到扬州去,或者出了长安往东北,经河东到太原,自太原即可到达幽州,到了幽州,自然可以前往营州了。 且说幽州乃隋唐重地,隋炀帝称之为涿郡,其时筑临朔宫为行宫,大业七年后三次用兵高句丽,皆以涿郡为后方,集结兵马军器与粮储。 到了武德元年,唐兴隋亡,并改涿郡为幽州,治所在蓟城,称之为幽州城。 彼时大唐于各州设立总管,并加持节,设洺、荆、并、幽、交州等五州为大总管府,七年又改为大都督府,由是复名都督。 今次要对高句丽用兵,幽州说不得仍旧会成为重地之重,是故徐真不得不沿途到幽州走一遭,这也是圣上亲自交代过的事情。 虽然急着赶往营州救秦广,然既到幽州,少不了要见一见幽州刺史高履行,这位可算是年少有为,父亲高士廉乃太子太傅,位极人臣,他又娶了东阳公主,封驸马都尉,掌握一方实权,可算是封疆大吏了。 其时贞观太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军士又受尊重,徐真带了三百亲兵,一路浩荡,并无阻碍,到了幽州,生怕高履行猜忌,遂命弟兄们在城外扎寨,徐真带着凯萨和张素灵,在周沧等一十四红甲卫的保护下,独自入城,拜会高履行。 此时的高府之中,高履行正与先前赶来的慕容寒竹高谈阔论,慕容寒竹出身世家望族,又学识渊博,高履行也是贵胄之后,二人意气相投,又同为李治这边的势力,自然是相谈甚欢。 李治早已将徐真视为绊脚石,慕容寒竹又有心压制,高履行又如何不明白其中款曲,是故见得徐真拜帖,随手就扔在一边,仍旧与慕容寒竹说笑。 幽州长史高狄乃从五品下的官职,又是高履行的堂亲,平素多有压榨,欺男霸女,横行无忌,靠着揣度刺史心思才得以晋升,见高履行无视了拜帖,自然晓得做事,当即吩咐下去,让徐真吃了个闭门羹。 高狄尸位素餐,哪里懂得朝中大事,幽州之地,对徐真之名也少有听闻,徐真领了营州都尉,自然得罪营州的原班人马,而营州都督张俭素来护短,与高履行又来往过甚,慕容寒竹又从中唆使,也难怪徐真吃了瘪。 徐真早知此行不会顺利,没想到初到幽州就发生这等事情,心里自是很不舒畅,不过他的目的地是营州,这高履行自恃也就算了,不拜会罢,反正一通拜会不过是官场明面客套而已。 可让徐真气愤的是,幽州城守居然不予通关,这就让徐真愤怒了! 徐真好歹也是个即将赴任的军官,手头有朝廷官文,又兼任巡检观察使,督促幽州和营州军务,这等怠慢也就算了,居然连城关都不给通过,这不是赤*裸*裸的打脸么! 城守校尉乃高狄的小舅子,名曰杨魁,好色无形,城中良人不知祸害多少,早从徐真入城之时,就已经垂涎凯萨与张素灵美色。 这小人不过是个井底之蛙,自以为得了高狄的信任,就可以为所欲为,见得徐真不受待见,越发不把徐真放在眼中,但徐真好歹顶着忠武将军的名头,对于他一个小小校尉来说,徐真可是天大的官儿了。 可这杨魁受了高狄的嘱托,只推说衙门有要务在处理着,徐真这三百亲兵想要通关过城,需要层层通报,得了上头得了命令,才敢放行。 过江强龙到底压不住地头蛇,徐真无奈之下,只能先让张久年安抚诸多弟兄,自己再次到刺史府上说事。 这一次却说刺史在府上接待贵客,不便相见,又让徐真回了。 眼看着天色已晚,徐真恨不得直接打进门去,不过高履行的老爹位极人臣,徐真也不想一上来就闹事,只能息事宁人。 幽州城不比长安,官驿简陋,徐真也受不了寄人篱下的气,就换下了军甲,常服而出,带着凯萨和张素灵,以及周沧,四人寻个酒楼,以便了解一下当地风气。 正走着,却听闻前方传来哄笑声,循声找去,转入一条暗巷,却见得一群浪子围住一名老者和一个小丫头,正在戏弄,为首者正是杨魁。 这老者苦心辩解维护,杨魁却是不依不饶,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一群恶仆如狼似虎就要抓那小丫头,老人哀求不断,左右支架,苦不堪言,小丫头却是身姿轻盈,连连躲避,将一群恶仆弄得团团转。 周沧早对杨魁恨得咬牙切齿,今番见得这厮又在欺压老弱,当即就要冲上去,却被徐真拦了下来。 徐真又看了一会,眼中闪烁不定,又与凯萨相视一眼,似乎在交流着些什么,过得片刻,才带着周沧过去解围。 “住手!” 徐真一声沉喝,杨魁等人尽皆停了手,他们在街头横行霸道已经习惯,见得徐真这边人少,也是颇不以为然。 可杨魁却是认得徐真,准确来说,是认得徐真身边的两位美人儿,当即嘿嘿笑道:“徐将军有何指教?” 他这一声将军故意提高了声音,手底下的恶仆们到底是贱人,听说徐真是将军,一个个脸色惊骇,哪里还敢造次。 杨魁却是故意用将军二字来刺激徐真,他早已得了高狄的嘱托,不怕徐真发怒,就怕他做了缩头龟,不敢闹事! 只要徐真敢闹事,高履行刺史就能够借故说事,让徐真未上任就坏了个名声! 然而堂堂忠武将军,被一个小小校尉戏耍,这不是龙游浅水遭虾戏么,徐真再能忍让,也不是这等受辱的做法,当即朝老者问道。 “老丈,发生了何事?” 那老者听到将军二字,又见得徐真贵气四逸,本想喊一声冤枉,顺便求了徐真相救,可见得杨魁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这徐真到底不明身份,若只是过往,待得徐真走了,他老人家与小丫头,可就更加受害了。 “没...没甚么事...” 老者嗫嗫嚅嚅,小丫头却气不过,指着杨魁骂道:“这个狗官仗势欺人,还请将军杀了这个狗官!” 老人一听丫头如此不懂事,吓得脸色都发白,自古民不与官斗,若非无知少女,谁敢口口声声说要杀官,这可是大罪! 杨魁正是垂涎凯萨和张素灵美色,一时无法发泄,家中女奴之属早已染指,糟蹋习惯,嫌弃不新鲜,这才出来寻找。 见得这算卦老人带了一个水灵灵的小丫头,就要抓回去享用,没想到老头子如此扛打,小丫头又滑溜得很,一时半会儿居然未能得手。 听到这小丫头说要请徐真杀了他这个狗官,杨魁又好气又好笑,这徐真也就空有官衔,连刺史府的门都进不去,到了幽州地界,山高水远,高家根本就是土皇帝,又何惧徐真这等毫无根基的过江龙。 “好你个无知的小丫头,别说是个将军,就算是皇帝陛下,也不能说杀就杀,你当这天下没了王法么?哈哈哈!” 杨魁毕竟只是个小小的校尉,也不敢正面顶撞徐真,只是将些言语来嘲笑,但徐真却微微一笑,将目光从老者的身上收了回来。 “杨校尉,当街殴打老者,强抢民女,你若知晓王法,那可就是知法犯法了哦。”徐真笑着对杨魁说道,杨魁看着徐真的笑容,心头却是陡然一紧! 徐真也算久经沙场,养了一身的杀气,此时散发出来,这杨魁才知晓害怕,顿时醒悟过来,自己一个校尉,凭什么跟将军叫板! 这可是一个天差地别,刺史可以跟徐真作对,甚至连长史高狄也能够给徐真使坏,可他就是个小小校尉,若徐真发起怒来,自己又该如何承受? 他本想着要硬气一些,可一想起徐真那笑眯眯的样子,心里就直发颤,只得支支吾吾带着下人离开,又连忙到高狄那边去告密。 老人见杨魁走了,非但没有欢喜,反而更加的担忧,见得杨魁临走之时留下的威胁目光,老人眉头都皱了起来。 那小丫头却是不同,虽然徐真并没有如她所说,杀了杨魁这个恶人,但起码把恶人给赶走了,小丫头连忙过来感恩。 徐真也不理会这小丫头,径直走到老人的面前来,笑吟吟地问道:“老丈,你分明可以轻而易举将这群人杀干净,为何要隐忍到这等地步?” 听了徐真这话,老人和小丫头脸色顿时一变,双眸之中同时散发出惊人的杀机来! 周沧是何等英雄,那是历经生死的人物,感受到这等变化,早已抽刀在手!凯萨虽然长久不得战斗,但身为顶尖刺客,机警万分,双刃早已暗藏在背后! 老人见得徐真这边架势,目光顿时柔和起来,将那小丫头拉回了自己的背后。 徐真从头到尾只是负手而立,见得老人主动放松了警戒,这才笑道:“一起喝杯酒?” !!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人赐酒徐真中计 幽州城不似长安,夜不设禁,楚馆青楼勾栏瓦舍热闹非凡,莺莺燕燕往来招呼,酒楼饭馆熙熙嚷嚷,徐真也不敢高张,请了老者和那小丫头到了一家酒楼,寻了个雅座,分而入席。 这酒楼名为万隆胜,在幽州也不算太大的名气,跑腿子先上的马奶酒,权当茶粥来喝,徐真捏起一只空樽,轻轻推到了老者的面前,老者眉头一挑,全无先前的唯诺与卑微。 徐真双眸顿时一亮,暗中提了一口气,手掌猛然往酒樽上一拍! “嘭!” 老者身侧的小丫头被吓了一条,腾得跳了起来,只见徐真的手掌平按于案几之上,摊开手之时,案几上却空空如也,想象中的酒樽碎片连一丁点碎屑都见不着! 凯萨和周沧虽然跟随徐真长久,见识徐真幻术的机会也不少,可仍旧被徐真这突如其来的一手给震撼到了! 老者非但没有任何惊讶,眼眸之中反而有一种早有意料的泰然,待得徐真缩回手中,他才毫无形象的挠了挠身子,手掌往空中虚抓了一把,而后轻轻平放于徐真的案几前面,又缓缓抬起手来,案几上赫然是一只酒樽! “果真是同道中人!” 徐真心头大喜,其实早在杨魁等人围堵老者与小丫头之时,徐真就看出这老者的不凡,虽然他一直挨打,看着凄惨,实则杨魁根本就不能伤他分毫! 因为这老者看似左支右绌躲闪不及,实则暗用骨肉挪移之法,虽不似七圣刀秘法,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既然知晓对方乃是前辈高人,徐真也不敢怠慢,当即离席执晚辈礼,问候道。 “小子不敬,还望老神仙原谅则个,敢问老神仙名讳。” 老者微微抬起眼眉,似乎也颇为赏识徐真适才那一手,且徐真称呼一声老神仙,老者也似乎很是受用。 徐真向来对玄学感兴趣,对后世的道门也有所了解,这道门中人也分个三六九等,诸如吕祖之类,修得天仙之后仍在世间游走之仙人,名曰天真道;修得地仙仍留人间者为神仙道;如三国时戏弄曹操的左慈,便是神仙道。 修得高深道术即将成仙者,为幽隐道;了却红尘入山修行者,名为山居道,于道观内修行者为出家道;在家修行称之为火居道。 这位老者显然是一名得道的羽士,徐真以老神仙称之,却也绝不为过,果见老者泰然受之,微笑着朝徐真说道:“少郎君客气了,山野老朽,贱名不值一提,若不嫌弃,就称呼一声青霞子。” “青霞子?”徐真心中疑惑,这名号倒是没甚印象,他虽熟读史书,却总不能过目不忘,且民间多奇才怪客,山野不乏异士能人,为世所不容,故不入史册,徐真自然也无从知晓。 岂不知这青霞子名为苏元朗,乃隋唐名道,曾隐于句曲山(现在的茅山)修道,得司命真秘,又曾修道于罗浮山青霞谷,故自号青霞子。 其人多诡异之术,著《旨道篇》,阐内丹修炼之法,又鉴于《古文龙虎经》、《周易参同契》等,纂《龙虎金液还丹通元论》,归神丹于心炼,开创道修一片新天地。 徐真不得其名,却不敢轻心,又行礼道:“原来是青霞天师,小子徐真,得拜尊容,荣幸之极!” 青霞子微微一笑,只是摆了摆手,待徐真归座之后,伸出一指来,点在徐真的酒樽边沿上,只见酒樽底子慢慢浮起翠绿的玉液,馨香扑鼻,弥散开来,令人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徐小友,若我没看错,你该是修习了易经洗髓的内功,又得了些外域的功法,此乃老道山中所酿,名曰迟虎,可凝聚气息,淬炼经脉,权当见面之礼了。” 徐真微微一愕,心头顿时涌起惊涛骇浪来,他虽修习幻术,但很清楚幻术之本质,不过是些掩人耳目的手法罢了,就连李靖亲传的易经洗髓内功,也不过是调节气息的养生之法,七圣刀与瑜伽术则锻炼骨肉之柔韧与强固。 而青霞子此时所展现者,乃地仙之风骨,说实话,徐真是又惊又疑,这老者可算是彻底颠覆了徐真的认知,虽不愿相信,可心中总有一股冲动,情愿坚信此老乃真真的得道之人! “徐真谢过天师赐酒!”徐真也不马虎,拱手为礼,将那玉液一饮而尽,只感觉酒液如冰凉清气入喉,顺着胸膛丝丝融入体内,通达四肢百骸,精气神为之大振! 周沧听青霞子说得出奇,眼睁睁看着徐真喝酒,咕噜噜咽着口水,搔了搔头,腆笑着要讨酒:“神仙爷爷,这等好东西,可否让俺周沧也尝尝?” 青霞子见周沧率真耿直,坦荡如赤子,心生欢喜,又在周沧的酒樽一点,后者顿时看着慢慢冒出来的玉液眉开眼笑,仰脖饮尽,恨不得连酒樽都吞下去。 凯萨素来冷淡,虽觉着仙酒珍稀,却仍旧低垂着眉头,青霞子反倒主动开口,用的却是纯正的突厥语! “这位姑娘杀气太重,不适合喝这迟虎酒,老道就赠你一段宁神香吧。”言罢,从袖中取出一枚香囊,凯萨倒是有些拘谨,小心着接过,点头算是道谢,青霞子似乎看透了凯萨性情,不以为意,身边那位小丫头却撇了撇嘴,显然对凯萨之轻慢颇为不满。 张素灵也得了一枚香囊,不过她出身教坊,嘴巴甜腻,为人机灵,颇为讨喜,那小丫头与之年纪相仿,反倒熟络了起来。 所谓无功不受禄,徐真等人都得了老道馈赠,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但想着人家既然是得道高人,又何需尔等凡夫俗子之回馈? 又客气了一番,酒菜也算是上来,这青霞子餐霞饮露,对人间烟火自是不屑一顾,小丫头却毫不矜持,狼吞虎咽起来。 徐真正要问些吐纳修炼的法门,却只觉浑身麻木,眼前老者带着诡异笑容,竟然缥缈虚无起来,强忍着头晕目眩支撑了片刻,却听得咚咚两声,周沧与凯萨已经倒下,再看张素灵,也是摇摇欲坠! “糟糕!中计了!” 徐真心头暗道不妙,然而只听得青霞子低喊了一声“倒!”,眼前视野已然黑暗了下去。 四人刚刚倒下,即有人走了进来,正是那幽州府长史高狄和城守校尉杨魁! “哼!晋王,哦不,太子殿下果真懦弱无为,连个小小忠武将军都不敢下手,也亏得有崔先生这等王佐之才,果敢决断,这山高水远的,赴任将军途中遭遇盗贼,横死荒野之事,又有何奇?” 杨魁嘿嘿贼笑,一双狗眼却不断往凯萨和张素灵身上扫来扫去,奉承着高狄道:“姑爷果然好胆色!待小弟这就结果了他!” 杨魁说着就抽出利刃来,那青霞子与小丫头眉头紧皱,却退到一旁去,不再言语,看着徐真等人,眼中多有羞愧与难言的痛苦。 高狄见杨魁拔刀,反手就是一巴掌,抖着胡子骂道:“此人如何处置,该听高刺史与崔先生的话,何时轮到你来动手!还不叫人进来,将这些人一并送到我府中么!” 杨魁捂着滚烫辣痛的脸颊,唯唯诺诺应承着,慌忙驱使了那些个下人进来,将徐真几个抬走,心里却嘀咕着,口口声声说要交于刺史,还不是看中了这两个小娘子的姿色?到了府中,说不得自家先享用一番,这才献给刺史和崔先生发落吧。 这高狄也确有此意,他本就是个好色之人,又怎会放过凯萨与张素灵这等绝色美人,看着成熟丰腴又妖娆的凯萨,又看看清纯玲珑的少女张素灵,一股邪火顿时从小腹升腾起来,高狄恨不得马上回府,好生享受一番。 青霞子见高狄要走,连忙上前问道:“高长史,您答应过的...既然事情已经办妥,您看我家少爷...” 高狄正在兴头之上,见得这一老一小,顿时起怒,指着青霞子就骂:“没眼的老狗!没看到本长史要处理要紧事儿么!本长史一言九鼎,过几日就把那穷酸给放了,休要在此聒噪!” 骂了一通之后,高狄又朝青霞子身边的小丫头扫了一眼,看了看小丫头稍稍隆起的小胸脯,又想起凯萨之丰腴,顿时没了将小丫头一同带走的兴致,匆匆下了酒楼,喜滋滋地带着杨魁等人回府去了。 青霞子长叹一声,看着徐真四人落难,想起徐真对自己的救助和礼待,又于心不忍,可想起幽州死牢之中那人,最终还是咬紧牙关,带着小丫头离开了酒楼。 且说张久年将诸多亲兵都安顿于城外,眼看着城门就要关闭了,自家主公还未曾回来,心里不由担忧,细细思量了一番,终究是放心不过,又怕引人注意,遂孤身入城来寻。 徐真器宇轩昂,周沧身长九尺,面容狰狞,凯萨与张素灵又清丽脱俗,极容易辨认,张久年一路问来,很快就来到了万隆胜。 那酒楼的人哪里敢得罪幽州长史,只推说未曾接待过此等客人云云,张久年老谋深算,察言观色更是洞若观火,又岂能看不出其中隐情? 既酒楼之人刻意隐瞒,张久年知晓情势不妙,也不纠缠,匆匆下了楼,到附近商铺住宅都问了,却无人敢回应。 正不知所措之时,却见得一处卦摊子,算卦者颇有道骨仙风,旁边还陪着一个未及豆蔻的小丫头,张久年当即就疾行过去!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军师测字大胆入府 且说张久年心系徐真安危,孤身入了幽州城来找寻,却四处碰壁,毫无头绪,正束手无策,见得万隆胜酒楼外不远处有一卦摊子,当即上前咨询。 只见旗挑子上书“妙算天机”四字,占者乃一黄服道人,鹤发童颜,颇有风骨,旁边陪着一个水灵灵的机敏小丫头。 张久年上了前来,将几枚大钱轻轻放入摊子前的陶罐之中,老者微微一笑,朝张久年问道:“这位贵人是要问前程,还是算姻缘?” 以青霞子察言观色,识人相面望气之术,又怎会看不出张久年一身的士气,想到徐真还有三百亲兵驻扎于城外,自然轻易推敲出了张久年身份来。 张久年只是报以浅笑,淡淡说了一句:“可问凶吉否?” “自是可以,小道出身句曲,测字抽签裂甲铰杯无一不精,不过贵人云烟青纯,书墨之气甚浓,想必也是雅士,不如就测字吧。” “如此甚好。” 张久年也不拖延,知晓这老人有心提醒,只借着占卦来说事,当即抓了毫笔,待小丫头研磨了砚台,饱蘸浓墨,笔走龙蛇,却是写了个徐字。 “好字!” 青霞子见得张久年笔势张弛有度,笔锋柔中带刚,禁不住赞了一句,手指轻叩,又掐指计算了一番,这才开口道。 “徐者,二人余也,余者,人立于禾也,想必贵人所占者,并非自家,乃是亲朋之属,不过形势却颇为不妙,这禾草乃牢狱铺垫之物,想必贵人亲朋已然遭了牢狱之灾,能幸免者,仅二人也!” 张久年一听此话,心头顿时冰凉,徐真带着周沧凯萨和张素灵,一行四人,若只余下两人,想必定是凯萨和张素灵要遭难! 不过他到底是久经风霜的谋士,喜怒不形于色,暗自压抑了心中忧虑,又说道:“今次却要测我朋友的去向了。” 说着又写下了一字,本想顺手写个真字,却又担心泄露了徐真的身份,遂改成了沧字。 青霞子这次没再夸赞张久年的字,因着张久年确认了徐真等人已经落难,心绪到底受到了影响,这大行书也就变成了小张草。 “沧者,有水,主北方,仓者,或曰库,想必贵人的朋友往北方去了,这有仓有库的人家,非富即贵,相信很容易就能找到了。” 徐真等人不见踪影,结合今日到府衙的经历,张久年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幽州府的人,如今又得了青霞子的提点,心头越发笃定,又取了几个大钱,谢过了青霞子之后,辨认方位,直往北面大街疾行。 见得张久年匆匆离去,青霞子连忙和小丫头收了摊子,转入小巷之中,却是悄悄尾随张久年后头。 “此人必是徐真帮手,他步履沉稳,体态敏健,必是练武之人,又写得一手好书,想来该是徐真的幕僚军师了,咱们跟着去,说不定能够浑水摸鱼,将少主给救出来!” 青霞子如此提议,小丫头自无不允,二人中途又嫌笨重,将算卦挑子都丢弃,只捡紧要的东西揣起来,不多时就跟着张久年的身影,来到了长史高狄的府邸。 这高狄平日欺压乡里,搜刮膏脂,府邸也是颇为气派,恢弘大气,一如趴伏的金蟾那般,门口还有衙役值守,多有森严之气。 张久年假意路过,来回巡视了三两次,查看清楚占地情况和方位,以及周边道路出口等,这才绕到了高府的后门。 这高府果真是门禁森严,居然连后门都有两门护卫,张久年捻了捻长须,冷笑一声,整了整衣装,径直走向门口去。 两名护卫正想着换岗之后到青*楼去耍个乐子,窃窃聊着关于昨夜姐儿们的龌蹉话,见得一名文士打扮的人走过来,连忙收了声,握住刀柄,故作威严喝道:“甚么人!长史府邸在此,敢不止步!” 张久年也不停顿,一脸冰霜,不怒自威,他到底是在军中多时,运筹帷幄,养出了一身高深莫测的气度来,那两个护卫目光为之一滞,也不敢抽刀。 青霞子与小丫头暗自跟着,见张久年径直走到门口,正疑惑着,不知张久年如何过得这门禁,按理说长史高狄为人贪婪,上梁不正下梁歪,塞些财物给这两个门禁,说不得就能进去了。 可青霞子很清楚,自从抓了少主之后,长史府邸的护卫也就严谨起来,若无可靠身份,想要通过贿赂,是不太可能进得高府院门的。 哪里想到张久年并未掏铜子,而是上前去,啪啪啪将那呵斥他的护卫给扇了几大耳光,口中还兀自骂道:“没眼的狗奴!连刺史府的也敢拦,高狄就是如此教尔等做事么!” 张久年指名道姓,刺史府上又与高狄长史多有往来,这两个护卫也是被张久年的气度所震慑,一时间居然被打懵了! 见这两个杂鱼失了神,张久年又大声喝道:“还愣着干甚么!难不成还要我请你们开门么!耽误了刺史的要紧事,少不得将你两个扒皮拆骨!” 那挨了巴掌的护卫心头一凛,连忙颤抖着手,从腰间取了钥匙,战战兢兢就开门放了张久年进去。 过了门槛之后,张久年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可眼前庭院深深,他也不清楚徐真等人被虏至何处,其时眼看着入夜了,府中各处开始掌灯,奴婢仆人往来游走,或送饭食,忙忙碌碌,耳目众多。 为求稳妥,张久年转了个弯儿,跟着一个伙夫模样的家丁,寻到了柴房来,趁着伙夫做事,一记手刀将其砍翻,换上了伙夫的衣服,开始在府邸之中搜寻起来。 青霞子没想到张久年如此正大光明就进了府,细细一想,又不禁被张久年的胆大心细所折服,这等揣测人心的智慧,实非简单之辈了! 不过他可没有张久年这等气质与魄力,朝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后者撇了撇嘴,嘟嘟囔囔就走了出去,到了后门前面却假意慌张起来。 两个护卫正谈论张久年是何人物,不得其解,遂回到了正题,说到哪家的小丫头眼看着就要发身子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正适合采摘云云,心头邪火往上升腾之时,正见得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似乎迷了路,二人不禁邪笑起来。 这小丫头假装得是惟妙惟肖,只作欲说还羞的问路样,见得这两人邪笑,连忙作势慌乱要走,却被两人拦住了去路。 “小妹子,是不是迷路了?哥哥带你回去可好?”这两个汉子也是急色的鬼,张牙舞爪就要来捉小丫头,没想到小丫头嘿嘿冷笑,却是洒出了一片白烟,汉字两眼一翻,顿时昏倒了下来。 别看小丫头娇小柔弱,竟然能举重若轻地将这两人轻轻放倒在地,青霞子连忙走过来,取了钥匙开门,将两名护卫都拖入后院之中,不多时两人就换上了护卫的衣服,熟门熟路地往地牢方向而去。 且说徐真修习过易经洗髓内功,吐纳气息自有不同,不多时就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身陷囹圄,周沧还在兀自昏睡,连忙将周沧给喊起来,叫了几声不见醒,就掐了周沧的人中与合谷,后者终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 徐真四处扫了一圈,偌大的铁牢除了他与周沧,居然还有另外一人睡在里面的稻草铺上,不由将那人喊了起来,问了一通,才知这是长史高狄的地下私牢,顿时恨得咬牙切齿。 周沧力大,抓住铁门的栅条就要掰开,只是这手臂粗的铁栅又如何能拉开? 徐真鞋底向来藏着开锁之物,可这一次却是连鞋子都被脱了个干净,开门不得,又生怕凯萨和张素灵遭了毒手,心急如焚不提。 周沧也是被脱得只剩下裤衩,身无长物,又该如何开了这铁门? 正踌躇间,却发现牢中那人一身完好,青衫白面,文士做派,连忙上前来问:“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因何事被害于此?” 那人也就二十郎当岁,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剑眉入鬓,端的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听了徐真问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显是不想透露自家身份。 然而看徐真问得坦诚,这青年文士也就拱手为礼,回话道:“某姓苟名仁武,因得罪了幽州长史,这才被私囚于此地...敢问兄弟名号?” 徐真下意识搜罗记忆,于史料记载之中,并无苟仁武此人,不免一番失望,但还是告之以姓名,继而问道:“仁武兄可想着离开此地?” 苟仁武面色顿时一变,生怕徐真与周沧乃是高狄安插进来的内应,不敢随便答应,只是摆手摇头,故作惊骇。 徐真也不强人所难,看中了苟仁武头上的一根簪子,虽厚颜相求,苟仁武不知徐真要这簪子何用,但见徐真生得磊落,顿生敬意,拆了簪子下来,一头青丝却如瀑般垂落,颇有一番风姿。 徐真心忧凯萨和张素灵,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将那簪子的花丝儿捋直了,插入到钥匙孔中捣弄了片刻,那铁索居然咔嗒一声,打开了! 苟仁武本以为徐真只是玩笑,没想到居然真的打开了牢门,当即走了几步,朝徐真恳切求道:“徐真兄弟,可否带我一同离开?” !! 第一百三十九章 长史府邸三侠虎胆 大唐法度严谨,有唐律约束规整,但有官员滥用私刑,必受重责,然而这高狄却于自家府邸之中建造地牢,可见其目无法纪到了何等地步! 徐真对苟仁武之身份也是颇感兴趣,此人风度翩翩似文人雅士,然举手投足之间又沉稳内敛,显示出极为深沉的内家功夫底子,且徐真从其手中接过簪子之时,格外留意了一番,此人手上有厚厚的茧子,必定常年捉刀舞枪,指肚处有着怪异痕迹,显示善射的弓手! 诸多因素加于一人之身,顿时迷雾重重,只能说,这苟仁武绝非简单之辈,否则也不会被高狄单独囚禁于此。 徐真听到苟仁武的请求,心中也是有所忧虑,毕竟对其身世并不了解,若是个杀人如麻的恶徒,如此轻易放将出去再为祸人间,却待如何? 苟仁武见得徐真迟疑,连忙解释道:“徐真兄弟切勿多虑,某只不过是没落士族之后,不愿受人驱使,遭了高狄忌恨,这才关押在此,若徐真兄弟放心不过,可将苟某绑将出去,若苟某是那伤天害理之辈,但求一死则已!” 徐真心挂凯萨与张素灵安危,这苟仁武又说得坦诚真切,顿时再无疑问,招了招手,苟仁武顿时跟了上来。 三人一同脱了铁牢,却见前面有两名狱卒在行令饮酒谈笑,面红耳赤,周沧不由分说,疾行而来,挂起一股黑风这般,那狱卒顿时警觉,抽刀来砍,却被周沧一脚踢飞,撞在墙上,顿时昏了过去! 另一名狱卒见周沧如此勇武,掉头就跑,连忙呼喊救援,却被徐真一把拖住后颈,其人惊骇,回身挥刀劈来,徐真稍稍闪避,躲过刀头,猝然欺身而上,肩头撞靠于对方胸膛,却又扣住对方手腕,待得那人倒地,长刀已然换到了徐真的手中! 徐真将长刀抵住狱卒咽喉,问清楚了高狄住处,这才一脚将其踢昏过去,周沧取了一柄刀,苟仁武见壁上悬挂刑拘,琳琅满目,遂摘了一根蒺藜鞭,随着徐真与周沧逃出牢笼。 出得牢门,又见地面上七八名家将四处巡游,将这地牢看守得密不透风,徐真也顾不上细细商议,只怕晚了一步,凯萨和张素灵就要受高狄玷污,此时压下周沧与苟仁武二人,自己却施展了凯萨亲传的身法,贴墙而走,无声无息,如融入夜色之中的暗影! 高府之中虽四处掌灯,然地牢入口处于后院偏僻之处,灯火不能及,夜巡家将多举火照明,眼见高狄抓回两个绝色娘子,正想借夜巡之机,到高狄房后听听动静,以解饥渴,没想到刚刚转身,口鼻就被大手捂住,后腰一处穴位遭遇重击,整条脊梁骨酥麻起来,顿时昏了过去。 徐真放倒一人之后,又快步袭向第二人,周沧与苟仁武相继而出,三人都非寻常之辈,雷霆出手,不多时就悄无声息放倒四五名家将,连忙拖入到地牢之中,又换了家将的衣物,拿捏了家将的长刀,出门往高狄房中而去! 此时高狄也是好不为难,见得凯萨与张素灵昏睡于榻上,如那玉脂所塑的天仙一般,他色迷着双眼,咽口水搓着手,不知该先吃哪一个。 这高狄也是辣手摧花之辈,见张素灵水嫩娇小,想来该是处子之身,顿时邪笑着扑在了张素灵的身上,鼻子轻轻一嗅,少女那幽兰一般的纯香扑鼻而入,顿时引爆了高狄体内的邪火! 正欲行那不轨的禽兽之事,房外却传来呼喊尖叫,金铁相击之声不绝于耳,透过窗隙可见火光四处摇曳,想必是发生了骚乱了! 高狄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多时,唐人尚武,多有行刺之人,他也见惯不怪,平素照样是高枕无忧,今次也不放在心头,嗤啦一声就撕开了张素灵胸前衣物,那雪白肌肤泛着淡淡白光,高狄只觉浑身热血在燃烧,一颗小心肝儿狂跳不止,撅起一把猪嘴就要去啃张素灵。 正当此时,张素灵也是悠悠醒来,见得如此丑恶的嘴脸,连忙用手抵住这恶人的下颌,双腿合并,妄图用膝盖顶开这禽兽! 高狄也没想到张素灵会醒来如此及时,不怒反喜,若毫无知觉,做那事儿反倒没了趣味,这娇滴滴的小娘子越是挣扎,滋味岂不是越甜美? 张素灵身手不差,可毕竟没有正经修习过实用武艺,拳脚都是教坊之中的大舞健舞,中看不中用,这高狄身子又笨重,张素灵眼看着无力反抗,心如死灰,悲愤难当! 她一边死死抵挡,一边高声尖叫,凯萨却仍旧沉睡着,那高狄也是越发愤怒,体内邪火顿时化为无穷的大力,张素灵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一声声尖叫虽未能唤醒凯萨,却让附近的徐真听了过去,然此时的徐真也是苦不堪言,中途遭遇杨魁所领的二十余家将,此时正生死恶斗,根本抽不开身来救张素灵! 徐真本想着处处留手,毕竟无仇无怨,然此时情势危急,他若再迟疑,张素灵可就清白不保了! 一股戾气顿时从徐真心底汹涌而出,手中长刀上下翻飞,竟如脱胎换骨,若说刚才的徐真似那震慑四野的巨角雄鹿,此时就是呼啸山林的猛虎! 这些个家将横行霸道,也不知造下多少罪孽,周沧出生绿林,自然不会留手,苟仁武被关押在地牢,受尽屈辱,更不可能手下留情,一时间三人杀透了一条血路! 诸多家将奔走呼叫,虽然胆怯心惊,人头却是越聚越多,不敢与徐真三人肉搏,却是取了弓弩过来! 杨魁素来强硬狠辣,曾经参与过幽州北部的剿匪,与大隋残部发生过激战,可算是这些人中的战将,见得徐真凶猛,不敢与之争锋,如今觑准了时机,就要过来偷袭! 徐真刚刚劈翻一名高大的虬须家将,只感觉背后一阵冰凉,而后寒毛顿时倒立,出于本能就偏头躲避,一柄长刀从其脸边飞过,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顿时血流如注! 见得自家主公受袭,周沧呲目欲裂,咬碎一口钢牙,握了双刀就砍向杨魁,这杨魁被周沧的威风吓了一跳,慌忙退走,弓手却是顶了上来,照着周沧一顿乱射! “大个子!给我回来!” 徐真见得周沧不死不休,心头大骇,连忙呼喊起来,然而周沧热血上了头,哪里听见徐真的言语,左右齐发,双刀挥舞起来,水泼不进,羽箭纷纷被他拨开,也有强劲的弩箭被周沧扫断了尾,箭簇却刺入周沧身躯! 然周沧心系徐真安危,一如汉末三国之中的绝世忠勇虎贲典韦,视那漫天箭雨如无物,虽身背数箭,却悍不畏死,终于撞入弓手人群之中,四处砍杀! 徐真见周沧为自己拼死,一股热流充斥心头,杀意汹涌上来,逼得他双眸血红,拖刀而走,疾行变狂奔,冲向那该死的杨魁! 杨魁藏于人群之中,见徐真如狂怒的斗兽,心头也是凛然,连忙将身边的仆从都推上前去。 徐真惯用长刀,又久经沙场,数十家将简直如酒囊饭袋,虽手中长刀并非自己那一柄,却也勉为其用,冲入人群之中犹如猛虎下山,顿时杀了个通透,血花当空喷洒,家将哪里抵挡得住! 苟仁武一条蒺藜鞭如毒蛇出洞,缠住一名家将的脖颈,猛力一拉扯,后者脖颈都断了大半! 见得周沧与徐真杀入敌阵,苟仁武又怎可落后于人,眼看着一名弓手要对徐真放暗箭,当即挥出鞭子,将那人抽飞了出去,弃了鞭子,捡起硬弓,单手捻起三支羽箭,拉弓如满月,那寻常杨木弓不堪重负,吱嘎直响! 却见得三支羽箭如有灵性一般分而激射出去,三名高府家奴居然应声倒地! “三箭连珠!好俊的箭术!” 徐真见识苟仁武这手惊人箭术,心头顿时浮现出一个推断,不过此时无暇深思,抖落长刀上的血迹,绽开三四五朵血花,再次杀向杨魁! 苟仁武又捻起三根羽箭,那些个家奴早已吓破了胆子,纷纷往府邸深处逃走,苟仁武拉满弓,那弓却不堪重负,喀嚓一声,居然崩断了! 家奴见此情势又要冲上来,苟仁武却夺了另一张弓,这次不敢三箭连发,弯弓搭箭如行云流水,这厢才刚射出一支,第二支已经再次射出,中间空隙不过呼吸之间,且指哪打哪,百发百中,无一虚发! 杨魁见得三人勇武,疯狂逃走,周沧却驱散了众多弓手,抬起右手刀,猛然掷了过去! “噗嗤!噗嗤!” 周沧力大,长刀将前面家奴洞穿而过,又撞上后面一名家奴,直接将那名家奴撞飞了出去,可见蛮力何其大也! 徐真砍翻一名家奴,杨魁无处可藏,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捉刀上前抵挡,徐真心头愤懑,手下毫不留情,长刀当啷打飞杨魁手中刀,再复一刀,将后者脑袋砍下半颗来! 家奴早已心惊胆战,肝胆俱裂,见得杨魁身死,群龙无首,顿作鸟兽散。 周沧身上还插着三四根羽箭,然而他皮糙肉厚,竟视这等小伤于无碍,随手将羽箭拔出,投掷于地,面不改色,看得苟仁武目瞪口呆,惊赞道:“真乃典韦再世也!” 周沧嘿嘿一笑,朝苟仁武回到:“仁武兄弟的箭术也是俊到了不得!” 徐真三人相视而笑,豪气冲天! 正当此时,高狄房中再次传出尖叫声,然而这一次并非女声,而是高狄那杀猪一般的呼喊! 徐真三人飞快冲入房中,却见得张素灵满手鲜血,手中还握着一根簪子,而高狄躺倒于地,下裆鲜血喷射! !! 第一百四十章 惊蛰一震全城轰动 张素灵毕竟是教坊出身,见惯了这等强逼良家之事,挣脱了高狄的压制之后,果断拔下头上发簪,将高狄的话儿给刺了个稀烂,正欲将这恶徒给刺死,徐真三人已经冲撞入了房中。 她毕竟只是个少女,遭遇这等事情又岂能不惊怕,只是关键时刻,一颗心肝儿强硬起来,如今见得主公来救,才知后怕,手脚都颤抖了起来。 周沧是个粗汉子,见得张素灵衣衫不整,老脸顿时通红起来,扭头到别处,这苟仁武是个知书达理的人,自然非礼勿视,徐真连忙走过来,用被单将张素灵给裹了起来,后者扑入徐真怀中,这才哇一声哭了出来。 张素灵乖巧调皮,素来讨喜,周沧等老哥哥们又对她疼爱有加,当即将怒火都发泄到了高狄的身上! 周沧乃是绿林出身,杀人不眨眼的豪强,当即就要一刀结果了高狄的性命,却被徐真出口喝住。 “此人乃幽州长史,不可轻杀,先带回营中,让那高履行来领人!” 周沧愤愤地将高狄踢到一边,抓起房中香炉,将香灰尽数倒在那狗官裤裆的伤处之上,这才抓起他一条腿子,如死狗一般拖出门外去。 徐真安抚了张素灵之后,又刺了凯萨的人中与合谷,凯萨猛然惊觉,见得是徐真,这才放下心来。 苟仁武趁着这个空当,又到房中搜索了一番,这高狄也是个虚荣之人,将诸人当成了猎物,战利品则摆设于房中,其中就有徐真的长刀,周沧的陌刀,以及苟仁武的长弓。 苟仁武也不知徐真二人使何兵刃,当即扯了一张幕布,将兵刃都包裹起来,徐真和凯萨等人得了自家兵刃,颇为趁手,正欲冲将出去,却见周沧又折了回来,这才开门,羽箭如泼水一般射进来,铎铎顶在门户之上! “是城中郡兵到了!” 周沧咬牙切齿,将自己的陌刀提起,就要杀将出去,却被徐真给阻拦了下来。 高狄如死狗一般在地上哼哼吱吱,徐真也懒得理会,见外面箭雨停歇,透过窗洞看了出去,见得郡兵衙役民夫全数武装起来,围在了房外,为首一员猛将虎背熊腰,豹头燕颌,气度非凡。 “里面恶徒听着!速速放了高狄长史,否则必将尔等碎尸万段!” 徐真见对方人多势众,也是压下怒火来,捏了捏长刀,泰然推开房门,长身而立,浑然不惧! 对方见徐真现身,弓箭拉得吱吱作响,徐真顿时成为了众矢之的,然而他却冷笑一声,朗声喝道:“何人敢放肆!某乃大唐营州都尉,忠武将军徐真,被这狗长史设计拿了,又囚困于私狱之中,尔等助纣为虐,屠害善良,今番还不速速放下兵器!” 徐真可是跟圣上都敢开玩笑的人,又每日到李靖与李勣处问安,平素接洽者都是朝中贵胄大员,又历经生死数战,早已养出一身的威严与杀气,此时一言既出,震慑全场,这些人就算见不到徐真的文书,也已经信了他的话语。 那虎将分毫不让,前行两步,朝徐真行礼道:“某乃幽州果毅都尉杨庭,不知长史与将军之间发生了何事,只是将军在此杀伤众多无辜,杨某斗胆,还请将军束手就擒!” 徐真一听杨庭如此说话,又见杨庭面容悲愤,想来该与那杨魁有些亲属瓜葛,心知口舌无益,心中不由暗叹。 周沧跟随徐真久矣,知晓今次是不死不休之局,当即将高狄给提了起来,硕大的陌刀架在高狄的脖颈上,声如炸雷道:“识相些开了一条路来,否则爷爷将这狗官劈成杂碎齑粉!” 见得如此情势,高狄之儿女妻妾管家等全数来求杨庭,莫使高狄受了伤害,高家主妇更是呵斥道:“杨庭!还不命人放开路来!” 高狄疼痛难耐,被周沧一番拿捏,牵扯痛处,当即恼羞成怒道:“杨庭!放他们走!” 杨庭无可奈何,只得大手一挥,诸多郡兵与衙役都纷纷避让。 徐真带着几个人就要出门,却看到府邸西面烟雾弥散,大火冲天而起!不多时就有数名烟熏火燎的下人慌张张来报。 “不好了!府邸走火了!必定是这些人的同谋在作祟!” 杨庭迫于无奈,只能遣人前去灭火,这厢却仍旧紧盯着徐真,伺机而动,只要一有破绽,说不得要将周沧给射死! “杨都尉,带人退出府邸吧,我可不会再说第二遍!” 徐真猛然抽刀,那长刀锋刃迷迷蒙蒙一层蓝白寒光,如流华一般,真真是一柄绝世宝刀! 然而杨庭却不敢自作主张,他已经派人到刺史府上报告,一切自然要听从刺史安置,若擅自放走了徐真等人,高府这些老弱妇孺无事,自己却要受到牵连。 且他还要替弟弟报仇,又怎可轻易放了徐真离开! 这长史高狄也是色*鬼迷了眼,居然对忠武将军下手,虽然徐真赶赴营州,只带了三百亲兵,可毕竟也是朝廷正式军官,此举无异于造反,若非幽州营州山高水远,何人敢如此造次! 若此时揭发出去,莫说高狄,就是刺史高履行也跑不了,这等时候,刺史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弃车保帅,将高狄推到前面去! 既是如此,高狄难免一死,此时已经毫无价值,又何须顾忌他的性命!抓住了这次机会,他杨庭可就能够成为高履行之心腹,所谓无毒不丈夫,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今次不狠辣果决,可就时不再来了! 脑中飞速算计了一番,杨庭终于下了死心,缓缓举起右手来,猛然捏起拳头,断然下令道:“格杀勿论!放箭!” 徐真心头猛然一惊,他见惯了朝廷倾轧,又如何不懂此间道理!只图杨庭没有这等魄力罢了,没想到这杨庭也真是个枭雄样的人物! 张久年与青霞子三人放了火之后,一直躲在屋顶上,关注着徐真等人的动向,见得杨庭要放箭,小丫头眼泪就涌了出来,低声叫唤道:“少主!” 眼看着诸多弓手拉满了长弓,张久年终于忍耐不住,一跃而起,高呼着:“休伤了我家主公!” 杨庭与诸人放眼望去,却见一儒生打扮的刺客傲然而起,身后是一老者和少女,那儒生暴喝一声,却是猛然掷下一物来! 张久年是何等老辣的谋士,孤身入城寻主公,自然不能没了后手,这惊蛰雷体积不小,又生怕相互碰撞走了火,故而只带了一枚,本来只是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没想到主公居然身陷危急,当即投了下去! 这些个远郡刁民,何尝识得惊蛰雷,眼睁睁看着那惊蛰雷落入了弓手阵营之中,心里还兀自迷惑不解。 徐真等人可是清楚惊蛰雷威力的,当即将苟仁武和高狄都拉入房中,这才刚刚关门,门外就亮起刺目的光芒,而后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强大的爆炸余波冲击开来,人群又密集,顿时血雾弥散,残肢断足四处飞起,血水肉沫如到处溅射! 苟仁武何尝见过这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连那自诩地仙的青霞子都震撼得目瞪口呆,张久年却只是淡淡一笑:“这是我家主公所炼的人间之雷,名曰惊蛰!” 青霞子一听惊蛰二字,心头顿时凛然,想起自己对徐真的所作所为,心头难免羞愧又惊怕,不过见得徐真与苟仁武并肩而战,心中稍宽,见徐真等人趁乱逃了出来,慌忙将徐真等人接应下来,往府邸侧面而走。 杨庭满身鲜血肉沫,从地上爬将起来,一张脸已经被弹片刮了个稀烂,抹掉眼睛血水,却见得四周死伤大片,外围者也是耳鼻流血,躺倒在地哀嚎不绝,此等场景真真如人间炼狱一般! 眼看着就要得手,却遭遇此等神鬼般的诡异之事,杨庭纵使如何刀头舔血,也是心惊胆颤,待得收拾残余人手,徐真等人却早已离开了乱哄哄的府邸! 高府位居幽州城中心,占地广阔,附近就是热闹非凡的街道,这些个欢度良宵的人们全数聚拢过来,见得高府火光冲天,却只是冷笑不已。 城中民众听说高府被烧,无不弹冠相庆,奔走相告,一时间全程活跃! 这幽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人们多有好奇,又有高狄的暗中对手故意泄露消息,不多时就将内幕传遍了整座城市! 人们众说纷纭,一说高狄胆大包天,居然敢垂涎将军夫人,还擅自关押朝廷军官,妄图王法天君,实在该死;或有说高狄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真真是死不足惜,多亏了这位徐真将军为民除害! 徐真之名顿时传播开来,有曾经到长安求学的士子猛然醒悟,四处宣扬徐真过往事迹,高府下人又将那惊蛰雷渲染得如同天神之物,瞬时间全城轰动起来! 此时又有人说,忠武将军的亲兵就驻扎在城外,明日少不得要出城去瞻仰军威!又有人担忧徐真将军仍旧困在城中,不知能否逃得出去… 幽州虽然富庶,却被高履行一手把持,乡绅士族都不堪其苦,寻常民众更是怨声载道,徐真大闹幽州城,竟然颇得民心,可见高履行何等蛮霸! 诸人热热闹闹在围观,幽州官方却已然倾巢而出,开始全城搜索!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刺史图谋壮士断腕 夜风习习,下弦月如菩萨低眉,怜悯着无知又高傲的世人,幽州城仍旧吵吵闹闹,郡兵与巡捕正挨家挨户搜查,可谓鸡犬不宁。 刺史高履行府邸之中灯火如昼,诸多幕僚齐聚一堂,商议着今夜之时,堂下跪着未及换装的果毅都尉杨庭,满脸满身的鲜血,凝固起来,好不骇人! “该死的狗奴!” 高履行暴怒着大骂一声,又摔了一只杯,怯生生的小婢子上来替换杯盏,被正在气头上的刺史一巴掌打落在地,两行清泪滚滚落下,却不敢支吾一声。 慕容寒竹也是满怀无奈,他本只是想阻拦徐真的行程,好让张俭治徐真一个拖延赴任、怠慢之罪,亦或者将徐真送到前线去,与高句丽冲突之时,暗中害了徐真的性命,没想到高履行倨傲无物,高狄目无王法,居然想要杀徐真! 这高履行目中无人,虽对徐真有所耳闻,然依仗家世,居然不屑一顾,事到如今还想着要将徐真抓捕,罔造事实,处之而后快! 如今慕容寒竹如何劝阻都熄不了高履行的怒火,不若让他栽在徐真手中一会,吃一堑长一智,否则决不能为太子所用,再者,使高履行与徐真彻底结怨,今后就越容易行事,而慕容寒竹将此事捏在手中,也不怕他对太子不忠。 念及此处,慕容寒竹反倒感谢这个愚蠢之极的高狄,若非高狄闹了这么一场,他慕容寒竹还找不到机会降服着高履行! “使君切不可动怒,如今城门落下,这徐真就算插翅也难飞,被俘也只是迟早之事,然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事必定已经泄露,却是对使君百害而无一利了…” 诸多幕僚早已被高履行吓破了胆子,哪里敢开口,见得慕容寒竹带头谏言,纷纷起而附议,高履行这才息怒冷静下来。 “既已如此,崔先生有何教我?”高履行轻叹一声,饮尽一杯苦酒,又给慕容寒竹斟了一杯。 “使君若有心杀徐真,必不能有所牵扯,高长史之事一定要压下来,若有一丝走漏,说不得会累及使君,非常之时该作非常之事,该舍弃之时也不需迟疑…” 慕容寒竹虽说得含糊,然在座之人哪一个是简单之辈,自然听得出这是壮士断腕之策,按说这高狄也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然到底跟高履行有着亲情,又两小无猜,若非如此,也不会骄纵到如此地步。 高履行何尝不明白其中道理,然听了杨庭的回报,心里又如何甘心,本想拿捏徐真一番,给他个下马威,没想到却闹出这等事情来,非但拿不住人,还让徐真烧了长史府,闹得满城风云,如今全城都在传颂徐真之名,让他这个刺史如何得以自处? “崔先生之意,本官自然明了,奈何兄弟情深,这徐真心狠手辣,若不趁机除之,他日必成大患!”在座都是亲信幕僚,高履行也无需遮掩,诸人本以为慕容寒竹能够劝阻高履行,没想到反而激起了高履行的斗志来。 慕容寒竹心底暗笑,面上却一脸愁容,眉头紧锁,假惺惺对高履行献计道:“若使君决意如此,也不可贸然而行,需布置权宜,徐徐而图之…” 高履行本以为慕容寒竹有何良策,原来却只是这等敷衍之言,心里多有不喜,冷哼一声道:“我堂堂一州刺史,总管地方事务,又岂能让他一个过路光头将军给难住!若有拖延,他势必要过了城,待得到了营州,顺利接管了折冲府的兵马,张俭还能如何制他?” 慕容寒竹心道这雏儿果真中了计,故作决断道:“既是如此,崔某也就舍命陪君子,斗胆献上一策!” 高履行眉头微挑,双眸冒光道:“哦?先生有何良策,可速速献上来!” 慕容寒竹略作沉吟,好整以暇道:“某听说使君曾联合幽州府兵剿灭了一伙前朝匪兵,想必定是缴获诸多匪兵的衣甲装扮,不若卖个破绽,放徐真回去,却让人假扮匪兵,围而灭之!如此一来,自然与我幽州毫无干系了…不过...高长史...” 高履行闻言,顿时大喜,不过一想到要牺牲高狄,顿时又冷了下来,他毕竟是个做大事的人,咬了咬牙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刺史府的幕僚们纷纷散去,折腾了一夜,也就各自安歇,然而幽州城内的灯火却彻夜不熄,搜捕的官兵们还在继续。 徐真等人回到了青霞子的住处暂避风头,这老儿见徐真把自家主子给救了出来,想到自己对徐真几个下药,差点害得张素灵丢了清白,心里也颇不是滋味,连连向徐真请罪,徐真听他道明了原委,知晓是受了高狄胁迫,也就谅解了他。 如今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徐真又有恩于苟仁武,自然是一同行动,稍稍休整了一番之后,诸人朝幽州城南门潜行,这高狄虽然身上有伤,却不敢再叫唤半句,因为他的牙已经被周沧的刀柄敲掉了半口。 为了营救苟仁武,青霞子与那小丫头早已踏遍了幽州城,熟络得不行,一路上连连避过那些个搜捕的官兵,很快就到了城门之下。 徐真并不知晓高履行听从了慕容寒竹的计策,故意放松了城防,只道府衙的兵力都用在了搜捕之上,故而城守空虚,见得南门守军寥寥无几,青霞子遂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绳索与爪钩,小丫头身轻如燕,轻易上了城头。 那守城的卫士连连打瞌睡,也不觉有异,凯萨飞身攀上城头,三下五下就放倒了上面的卫兵,徐真等人终于越过城墙,回到了营寨之中。 且说张久年走了之后,这三百亲兵就托付给了薛仁贵在照看,这薛仁贵有勇有谋,胆色过人,见主公等人迟迟不归,正考虑着要不要趁夜潜入幽州打探消息,突然见得主公归来,自然是欣喜无比,营中守候的弟兄们也终于可以安心歇息去了。 既出了城,徐真也不敢多留苟仁武等人,然而苟仁武见得徐真的亲兵纪律整肃,杀气腾腾,与幽州城那些郡兵和府兵截然不同,心中顿时凛然,迟疑了一番,最终还是开了口。 “徐将军,实不相瞒,我家中遭这高狄狗贼陷害,除了这个妹子和老先生,再无其他亲人,天下之大,也没个容身之处,我想...能不能...追随将军麾下...还望将军能够收留!” 徐真也是稍稍讶异,但很快就淡然,这青霞子虽然对他们下药,但一手诡异幻术却比摩崖还要高超,小丫头精灵乖巧,生性活泼,坦诚率真,而苟仁武虽然身份不明,但武艺高深,箭术更是出类拔萃,如此人才,徐真还真就不想放过。 既然苟仁武主动开了口,徐真也就顺势而为,收了这三人,命人取来军装,将三人带入营中好生安顿。 张素灵惊魂甫定,徐真少不得一番抚慰,这小丫头心思活络,其实早已没了大碍,可又贪恋徐真的安抚,故意装出一副虚弱惊怕的样子,将徐真留在了自己的营帐之中,直到这丫头睡着了,徐真才回自己的帐篷。 周沧背负多处箭伤,已经在军医营接受刘神威的治疗,这汉子真真有典韦之遗风,中途面不改色,谈笑自如,将徐真等人在幽州之作为都说道出来,引得刘神威等人惊呼连连。 一夜无话,这才天蒙蒙亮,幽州城已经热闹非凡,城门轰然开启,入城出城之人络绎不绝,往来商客更是早早就守候在了城门前,等待通关。 徐真早早起了身,修炼易经洗髓内功心法,凯萨似乎对昨夜昏睡以致无法救助张素灵而有所愧疚,与徐真知会一声,就到张素灵营房之中去关照。 薛仁贵治军有度,与张久年可谓一文一武,将三百亲兵治理得井然有序,原本每日都由周沧带头操练,如今周沧受了伤,任务也就交给了薛仁贵。 这薛仁贵也是个奇才,居然擅使双枪,且这枪似矛非矛,似戟非戟,有些像勾镰,又有些似斧钺,比一般短戟要长,却又比长枪要短。 营中正操练得火热,看得苟仁武心头火热,在诸多军士的怂恿之下,居然与薛仁贵来了一场比斗! 但见薛仁贵如出海白龙舞风雨,苟仁武似降世麒麟搅雷霆,一来二往居然不分上下,连徐真都为之啧啧称奇,周沧手痒难耐,正要上场切磋,却见得幽州城门方向,尘头轰轰飞起,一队人马驰骋而来,粗扫之下,不下八百之数! 被缚于辕门之下示众的高狄见得幽州军前来,顿时大喜,指着徐真就大笑着骂道:“哈哈哈!让你托大,今日看你如何离了幽州!” 这话还未说完,张素灵上前来,啪啪啪左右开弓,将高狄打成了猪头,剩下的那半口牙也都掉了一地,今后估计连硬饭都吃不香了。 弟兄们早已按捺不住,纷纷集合起来,三百亲兵顿时杀气腾腾! 徐真按刀而立,守在辕门下,微微挑眉,只见幽州骑兵滚滚而来,为首者傲岸勇武,脸上却缠满了渗血的绑带,不正是昨夜的幽州果毅都尉杨庭么! 这杨庭倒拖马槊而来,到了辕门外三丈处才勒住了马头,于马背上朝徐真行了一礼,这才朗声道:“幽州果毅杨庭,见过徐将军,军务在身,不能下马致敬,还望将军见谅。” 徐真微微摆手算是回礼,淡笑着问道:“不知杨果毅到此,有何贵干?” 杨庭暗自咬了咬牙,这才高声宣布道:“幽州府长史高狄,为祸为害,欺压民众,鱼肉百姓,胆大妄为,又擅自欺瞒,拖延忠武将军及一干亲兵入城过关,关押徐真将军及将军亲随,罪大恶极,今奉刺史高履行之命,特来缉拿归案!” 诸人闻言,无不讶异! !! 第一百四十二章 俘虏斥候素灵伪装 所谓君子弃瑕以拔才,壮士断腕以全质;幽州刺史高履行此举也算是顾全大局,当断则断,若非他让杨庭来拿人,徐真少不得拘了高狄到刺史府去兴师问罪。 如今高履行将一切都推到了高狄的头上,徐真自是没了问罪之借口,只能由着杨庭将高狄给押了回去。 既已如此,也就再无借口阻拦徐真入城过关,这高履行到底是放不下身段,居然没有接见徐真。 徐真既已知晓高履行在背后作梗,也不想在幽州多做停留,稍作补给,带着亲兵营出了北门,往营州方向前行。 直走了半日,队伍停歇,稍作休整,薛仁贵命人巡弋警戒,由于一路顺畅,诸人也多不以为意,薛仁贵却总觉不安,到得晚间扎寨,遂亲自执勤,果是发现有人暗中窥视,连忙回报徐真。 徐真与张久年正商讨着幽州之事,知晓高履行绝不会善罢甘休,听薛仁贵说有探子跟着,顿时会心一笑。 薛仁贵主动请缨,势必要将那探子一举拿下,凯萨正愧疚于没有保护好张素灵,心头一股气没处发泄,在神勇爵府又安逸久矣,技痒难耐,遂与薛仁贵争先,徐真清楚凯萨夜行的本事,就让凯萨领命去拿人。 薛仁贵到底是个骁勇的猛将,心头多有不服,徐真只是淡淡一笑,朝薛仁贵说道:“薛礼兄尽可一同前去,谁拿的人,这柄短刀就赏给谁。” 徐真言毕,从靴筒抽出一柄精致短刀,轻轻放在了案几之上,这是苟仁武从高狄府中所得,各人都有份,只是当时情势紧迫,不便携带,徐真就挑了这柄贴身的短刀。 薛仁贵欣然领命,快步追出营去,徐真等人只是大笑,却听得一个声音不屑地说道:“不就抓个探子么,本姑娘也可以!” 徐真扭头一看,却是苟仁武身边那个小丫头,这丫头名叫宝珠,生性顽皮,苟仁武和青霞子都拿她没办法,这丫头身体还未长开,见得凯萨丰腴妖媚,心里酸溜溜的,当即要比赛一场,徐真征询苟仁武意见,后者也同意,那宝珠丫头也就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 三人很快没入营地前面的黑暗之中,薛仁贵年不过三十,正当富强之时,投军之后又无用武之地,好不容易到了徐真麾下,自然要求得表现,入了夜林之后疾行如飞,身姿矫健如猎豹。 凯萨身为顶尖刺客,夜能视物,身形飘忽如毒蛇,而宝珠这小丫头居然懂得追踪循迹之术,玲珑娇巧似灵猫,三人争先恐后,竟未落下一丝响动和痕迹! 三人见得对方手段,心头也颇为惊讶,越发激起了斗志,不多时就包抄了探子所在的那座小山包。 凯萨到底是在爵府安逸了一段时日,技艺难免生疏了一些,宝珠体力上吃了亏,倒是让薛仁贵拔得头筹,然而上了山顶才发现,对方居然有四五个人! 这些斥候探子也是警觉得很,薛仁贵外形出众,孔武挺拔,当即被辨认出来,这些斥候都是精英好手,也不怯场,捉了刀就扑杀过来! 薛仁贵也是暗道不妙,大意之下居然露了马脚,为方便疾行,又没带有趁手的双枪,只能提了横刀来缠斗。 那些个探子虽然都是脑袋挂裤腰带过日子的人,但武力终究比不得薛仁贵,几合下来居然拿不住薛仁贵,心头顿生退意。 正当此时,凯萨无声而至,手中双刀左右翻飞,趁其不备杀将进来,宝珠丫头也是紧随其后,三人都是一腔腾腾热血,不多时就将这五个探子给抓回了营房。 徐真见手下勇猛,心头大喜,薛仁贵得了首功,自然要将短刀相赠,薛仁贵却谦让推辞,将短刀转赠给了宝珠丫头。 这小丫头对这柄短刀可是喜欢得不行,也不推托,少有严肃地给薛仁贵道了个福,动作僵硬生涩,让人忍俊不禁。 周沧与张久年自去审问那些探子,然而这些人都是经过残酷训练的,用刀头都敲不开嘴巴来,周沧大怒而用刑,这些斥候骨头也是坚硬,愣是咬死了不开口。 无奈之下,周沧与张久年只能回报与徐真,徐真亲自到囚笼来查看了一番,见得五人身材矮小,又扫视了一番,目光却停留在其中一人身上,顿时生出一策。 他走到那人面前,蹲了下来,用刀尾抬起对方的下巴,微笑着问道:“小郎君姓甚名谁,何许人也?” 那探子生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怎么看都不似练武之人,男生女相,颇为讨喜,然听得徐真问话,却扭过头去,冷哼道:“若你觉着我年少好欺,那就大错特错了,要杀要剐,快活一句话,休想从我口中听得半分消息!” 徐真眼中多有赏识,却只是淡然一笑道:“不用问我都知道尔等乃幽州刺史的人,若是寻常盗贼,几个板子下去,估计连祖上十八代都倒出来了,尔等自觉硬朗,岂不知欲盖弥彰,早已露了底细,我徐真虽不是正人君子,但说话算数,只要你们交代清楚,定会释放你们,又何必替高履行这等不忠不义不仁不信之人卖命?” 这些人知晓杨庭的狠辣手段,也是慑于淫威才死命硬撑,没想到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心里已经开始迟疑,但那少年郎却昂起头来,与徐真辩驳道:“若我等卖主求生,岂非一样不忠不义?将军清高,民间素有传闻,然我等献身军旅,使命在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有何惧?” “好!说得好!果真是铮铮铁骨的好儿郎!”徐真由衷赞道,那些个探子心头顿时一松,暗自庆幸,想着徐真该不会再为难他们了,岂知徐真却一转话锋道。 “尔等既知人在军中,身不由己,也就怪不得本将军了,既然你们不开口,那就看看本将军的手段了!” 这徐真变脸比变天还快,诸多探子也是吓白了脸,然而徐真却大手一挥,下令道:“来人,先将这尖牙利嘴的小子给我拖出去,割了他的舌头!” 周沧也不知徐真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乖乖将那少年郎拖了出去,其余四名探子显然对这个小子爱护有加,不断悲愤怒骂,仇恨的怒火将双眼都烧得通红! 徐真将那少年郎单独拖出来之后,冷冷地朝他说道:“本将军敬你是条好汉,这舌头割了,以后就再没办法开口,树的影,人的名,最后一次说出你的名号来罢。” 那少年郎没想到徐真如此喜怒无常,心里早已懊悔,若非迫于无奈,谁愿意给杨庭卖命? 到了这等时候,少年郎也只是无声苦笑一声,低低得说道:“我左黯但求问心无愧,又何惜此身!” 徐真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出手,将这个叫左黯的探子打昏在地。 “丫头,进来吧。” 徐真甩了甩发麻的右手,将张素灵招呼了进来,后者细细打量了昏迷的左黯,有用手指丈量他的脸廓等,张久年心头猛然一震,终于知晓徐真的意图了! 苟仁武和薛仁贵等还不知徐真意欲何为,徐真也不点破,见张素灵站起来,就问道:“需要多长时间?” “一个时辰左右。” “好。” 诸人对徐真和张素灵所做之事好奇到了极点,一个两个都不愿休息,与徐真一同在营帐之中喝酒,那昏迷的左黯就绑在帐下,外面血迹斑斑的衣物早已被剥了个干净。 过得大半个时辰,张素灵终于从自己的营帐之中钻了出来,然而除了徐真和凯萨、周沧这等老人之外,苟仁武等人却是震惊得目瞪口呆,因为他们看到的,是另一个左黯! 这张素灵的易容之术也是造诣高深,连伤痕血迹都一分不差,张素灵一张口,嘴巴里鲜血模糊,真真如同被绞烂了舌头一般! 徐真绕着张素灵打量了一圈,频频点头,却总觉得确了点什么,而后猛然醒悟,走到左黯的身边来,在他身上的伤口上抹了一把血,一巴掌拍在了张素灵的屁股上! 张素灵浑身一颤,她虽然心慕徐真,然跟徐真并无过多亲密,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公居然做出这等事来,怎不叫人娇羞! 凯萨面无表情,心里却恨不得将徐真掐死,张素灵却一改往日的顽皮刁蛮,羞红了脸佯怒道:“主公这是干什么!” 徐真嘿嘿一笑,一边擦手一边解释道:“割个舌头哪里用得一个时辰,这左黯细皮嫩肉,男生女相,很讨人喜欢啊…” 大唐虽不盛男风,但也不罕见,一些个白面俊俏的小厮被自家男主人占据身子也是时有发生,故而徐真此言一出,大家也就心照不宣的窃笑起来。 张素灵在教坊久了,又岂会不懂其中意思,如此倒也能将这一个时辰的可疑之处给消除,不致于引起其他探子的怀疑,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自己闹这种事,真是让人羞臊咧!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张素灵低头离了营帐,由徐真押回牢笼,这丫头也是了得,一出了营帐,顿时微微撇开双腿,装出举步维艰之态,加上屁股后面一团殷红血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小哥是被徐将军玷污清白了。 见得徐真与张素灵逢场作戏那姿态模样,诸人又是笑闹一阵,这才各自回营,宝珠丫头却留下来看守左黯,因为这个左黯,正是被她所擒,可是耗费了她不少精力,差点还让这左黯给伤了性命的。 张素灵易容成左黯的模样,被徐真丢回囚笼之中,其余俘虏见得张素灵如此惨况,非但被割了舌头,居然连身子清白都保不住,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原本残留的一点硬气,此时都化为乌有了! 他们一想到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之内,左黯所受的折磨,心里就不寒而栗,看着张素灵屁股后面那一大团殷红血迹,后面门户也是不自觉发紧。 张素灵知道已经取得了震慑的效果,呜呜着想要开口说话,可一开口,嘴巴里血水横流,更是将这几个俘虏吓坏了。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张素灵才探手入怀,摸索了一番,居然掏出一根钥匙来!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混世魔女降服左黯 昔有勾践卧薪尝胆,又有韩信甘受胯下之辱,虽鹏翅之偶垂,岂鸿肩之就息?否极必泰,道之常也,指顾之间,终当苏而复上。 这些个探子并未看出眼前的左小子乃张素灵假扮,见得小弟兄受了如此糟蹋还趁乱窃了钥匙来相救,无不滚下热泪,慌张张解了枷锁,又趁着徐真营地都陷入沉睡,悄无声息地逃了回去。 诸人皆是老辣的斥候,中途也未惊醒徐真这厢人马,连值夜暗哨都躲了过去,也不敢斗胆盗取马匹,趁着夜色急行小半夜,到了预先藏马的接应之处,逃回到一处小山头里来。 山下扎有营寨,井然有序,辕门外还有岗哨在警戒,不过往来军士穿着前朝明光甲,张素灵将路线与布局一一默记下来,见得这些前朝军士,心里也多有疑惑,难道主公推断错误,这些人并非幽州高履行的人,而是前朝的匪兵? 直到见了中军大帐中那位主将,张素灵才得以确认,自家主公之推断并无差错,那人可不是被惊蛰雷炸烂了脸面的杨庭么! 几个斥候架着假左黯回来,欺负后者被割了舌头,无法出声辩解,想着没了舌头,今后绝当不了斥候,已然不可能在军中立足,故而几个人将功劳都揽了过去,张素灵也是逢场作戏,拼命支吾着想要解释,最终却被杨庭一声喝止。 这杨庭听完情报之后,又与诸多幕僚商议了截杀徐真营部的具体方案,又赏了那几个斥候,这才散了会,见得张素灵又呜呜怪叫着,杨庭眉头顿时一皱,摆了摆手道:“先处理一下伤势,以后就让他造饭喂马刷洗吧。” 这几个斥候生怕张素灵揭穿他们的谎言,半路上多有威胁,张素灵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惊恐,这几个人才心满意足,往张素灵口中塞了一些草灰,权当治疗伤口,就将张素灵孤零零丢在了伙房。 “该死的狗贼!”张素灵将口中草灰吐了出来,看准了时机,就偷出营寨,沿着原路返回去报信,一想到能够为主公立功,张素灵的脚步都轻快起来,想起出发之时众人之哄笑,只感觉屁股后那血迹热乎乎的,让人心肝儿乱跳,脸红耳热。 “谁在念我呢…”徐真正准备入睡,眉头却陡然跳了几下,张素灵虽然机灵得很,然毕竟只是个女儿家,徐真又岂有不担心之理。 横竖睡不着,不如找凯萨聊聊心事,遂走出营房,途经宝珠丫头的营房,却发现其中空空如也,这才想起这小丫头还在看守左黯,不如顺路过去看看。 可到了营房之后才发现,宝珠丫头与斥候左黯都不见踪迹,只剩下一对枷锁胡乱丢弃在地上,旁边还有一只大半个巴掌大的绣鞋! “不好!这小子逃了!” 徐真连忙将弟兄们都呼喊起来,苟仁武和青霞子一见到地上的绣鞋,顿时忧心忡忡,与诸人分头出去搜寻。 周沧伤口未愈,留着坐镇营地,徐真亲自带着数十人,四处发散开来,三丈一人,展开地毯式搜索。 且说此时宝珠丫头也是苦不堪言,她手握一柄横刀,如发怒的猫一般低伏在地,蓄势待发,眉角的鲜血缓缓滑落,她却不敢眨眼。 一丈开外,左黯**着上身,身子伤口不断滴落鲜血,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却分毫不让地与宝珠对峙着,目光爆发出野狼一般的凶狠,手中反握一柄短刀,赫然是徐真亲赐给宝珠丫头的那一把! 早在小半个时辰之前,宝珠欣然领命,负责看守左黯,这小丫头心性不定,死盯着一个人久了就坐不住,见得左黯面目清秀俊俏,不由细细端详了一番,越看越是脸红心跳,视线沿着左黯白皙的脖颈,移至不甚厚实的胸膛,又往下移动,落在左黯的裆部。 这小丫头片子咕噜吞了吞口水,又做贼一般收回目光,可心里越发好奇,滚烫着脸,忍不住就在左黯的下腹轻轻抚摸了一把,手指传来的触感让她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这等情窦初开的小丫头,初次体会到这般酥麻麻的诡异感受,实在让人又羞涩又兴奋。 可就在此时,左黯陡然睁开双眸,一双眼珠如暗夜中的星辰一般闪亮,猝然暴起,用手上的铁索死死缠住了宝珠丫头的脖颈! 宝珠丫头才知这左黯是诈死求存,心头顿时大怒,她的身子柔软灵巧,又有武艺在身,本就是她将左黯捉拿回来的,又岂能受制于他! 身子如泥鳅一般用力一挣,宝珠丫头得了空当,就去抽腰间的短刀,左黯身上有伤,被宝珠顶了一膝盖,往后摔于地上,却是喀拉拉脱了手铐,将那铁索当鞭子抽了过来,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经偷偷开了锁! 斥候乃是徘徊于生死的勾当,凶险至极,许多斥候皆有一技之长,用于防身脱困,这左黯能够偷开了锁头也不足为奇。 他这一铁索打将过来,宝珠连退三步,偏头避让不过,就举了短刀来格挡,铁索缠住短刀,尾巴却是扫到了宝珠的左颊,眉骨顿时迸裂,鲜血横流! 见了血之后,宝珠也是勃然大怒,抓住铁索与左黯一番拉扯,她力气本不如左黯,然而左黯有伤在身,一口气提不上来,居然被宝珠拉扯了过来,这丫头也是狠下心来,调转刀头,眼看着左黯就要撞上短刀,他却倏然松开了铁索! 宝珠用力过度,脚步扎不稳当,往后急退数步才站定,左黯却是得了先机,一脚将宝珠踢倒在地! 左黯既已得了手,连忙夺了宝珠丫头的短刀,骑在宝珠的身上,就要一刀结果了宝珠的性命! 宝珠双眸陡然睁大,眼泪就滚了下来,此时的左黯凶神恶煞,展现出久经沙场的百战悍卒气度来,那短刀猛然扎了下去,宝珠心如死灰,紧紧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个呼吸,宝珠丫头只觉身上一轻,那左黯却是没有取她性命,反而逃出了营房! 宝珠一咬牙,腾地跳起来,捉了一把横刀就追出来,正想开口呼喊,招来援兵将左黯拿下,可想起左黯不忍杀害自己,她也就没喊人,权当一报还一报,快步狂奔,追赶了上来。 二人且战且走,好一番厮杀,此时两人都体力匮乏,身上衣衫不整,狼狈至极,可谁都不愿放弃,对峙了片刻之后,又挥舞着手中兵刃,缠斗在一处! 金铁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左黯终究是底子深厚,一刀将宝珠的横刀给打飞了出去,宝珠心头大骇,求生**被激发出来,一脚正中左黯手腕,将那短刀也踢掉,左黯欺声而上,一拳轰来,宝珠偏头躲过,撞入左黯怀中,居然将其撞到在地! 左黯吃痛,腰肢一拧,将宝珠反压在身下,硕大的拳头就要招呼下去,宝珠仗着腰身柔软,双脚一剪,从后面夹住左黯的头颈,二人姿势别扭,如首尾相反,却又相互缠绕的两条白蛇! 二人一番恶斗,双脚相互制住,居然难以分开,憋得两个人都面色发紫,却谁都不愿松手! 眼看着喘不过气来,左黯到底还是选择了放弃,松开了宝珠,宝珠也无力再抵抗,任由左黯累趴在了她的身上。 “丫头,你…你属蛇的么,怎地如此难缠…” “你才属蛇!你全家都属蛇!” 左黯没来由笑了起来,宝珠却拼了最后的力气,将左黯从她身上给顶了出去。 二人就这么并肩平躺着,夜色沉静,只听见二人粗喘的声音,安静得让人面红耳赤。 “喂,我叫左黯。” “我知道…” “你叫什么?” “叫什么要你管!”宝珠气嘟嘟地哼道,左黯也是无奈,艰难站了起来,摇摇欲坠却慢慢迈开脚步。 “你要干什么!”宝珠紧张地爬了起来,趁着左黯不防备,将地上的两柄刀都捡了起来,刀头顶住了左黯的后心。 左黯本以为打了这酣畅淋漓的一架,二人又各自放了对方一马,多少有些情谊了,没想到这丫头还是油盐不进,心里没来由的隐痛了一下。 “我要回去了…” “你不能回去!” “我为何就不能回去?” “因为我赢了!” “你赢了又待如何?莫不成你还要杀我?” “我…我赢了就是赢了!赢了你就是我的人!杀你太便宜了,我要留着你做奴仆,给我当牛做马!” 左黯缓缓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宝珠居然微微低垂了眼眉,脸色唰地红了…似乎察觉到左黯在用古怪的目光看自己,宝珠又抬起头来。 她自小孤苦,不知吃了多少难,若非性子野蛮,根本就活不到现在,她能够从左黯的眼中看出来,那是同样的孤单与无助。 左黯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军营之中那些人对他的欺辱,心头反而坦然了许多。 “我左黯又不是输不起的人,但我到底是个爷儿们,给你个丫头片子当奴仆,丢不起这个人…再说了,我就是个卖命的斥候,是时候回去报信了,不能陪你玩了…” 宝珠闻言,顿时急了,刀尖就抵在左黯后心,却如何都刺不下去,眼睁睁看着左黯往前走了两步,而后头也不回,朝宝珠挥手告别:“谢了,丫头。” 虽然他没有回头,但宝珠似乎能够“看”到他嘴角的笑,这丫头丢了刀冲上去,一跃就趴在了左黯的后背上,照着他的肩头,狠狠的咬了下去! “啊!你疯了么!真的是属蛇的啊!” 左黯佯怒尖叫,却感受到宝珠胸脯紧贴自己后背那股温暖,手脚僵硬起来,不敢乱动分毫,生怕动一下,宝珠就会害羞地跳下他的背。 宝珠却没有离开他的背,而是抹了抹嘴角的鲜血,敲了敲左黯的后脑勺,气嘟嘟地说道:“你哪里也不能去,本姑娘绝不会让你回去为虎做账、助纣为虐!” 左黯扭过头来,二人几乎是鼻尖相抵,四目相对,只觉得这一刻如千百年这般长久,忘记了呼吸与心跳,似乎这世间,就只剩下他们。 “是为虎作伥,不是为虎做账!没墨水的笨丫头!” 左黯骂了一句,却背着宝珠,捡起两柄刀,一步步往徐真那边的营地走去。 这是宝珠第一次觉得,被人骂,原来也可以是开心的。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徐真收徒行军断龙 俗语有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又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但凡世间之人,总有一见钟情之时,若有幸,则可两情相悦,相见恨晚,若无缘,也该害了单思,求之不得。 这宝珠丫头与左黯,想来就是那命中注定,心有灵犀的一对冤家,身世类似,年纪相仿,脾性相投,没有回眸一笑,更没有风花雪月之流,生死相拼,卖力相斗,却透过拳脚刀剑,赢了一份难得的真情。 人间之事说也奇怪,有些人如何讨好都不得好感,而有些人只看一眼,便是心有所属,神鬼所不能解也。 且说徐真等一众弟兄分开了来搜寻,左黯与宝珠又原路返回,不多时就撞上,慌忙将二人接回营中。 苟仁武等人见左黯居然敢逃走,少不得一顿拳脚教训,却被宝珠丫头拦在身前,叉腰气愤着骂道:“谁敢动本姑娘的人!” 一群人差点没跌倒在地,这宝珠也就十四的年纪,虽说不大,但也不小了,那高阳公主十二岁上就成了亲,十四岁的少女正当风华,最是美好,不过宝珠显然稚气未脱,突然来这么一手,弟兄们也是有些缓不过神来。 徐真是哭笑不得,想着周沧几个动了大刑都敲不开这左黯的嘴,没想到却让宝珠丫头给降服了。 既是如此,也就乐见于此,接了二人回去好生疗养,听说左黯还会开锁等技艺,徐真顿时来了兴致,让左黯耍了两手,果然是灵巧之极。 再看着小子的手指,修长白皙又灵活柔韧,且与徐真一般,食中二指居然一般长短,真真是个修炼幻术的好苗子! 徐真顿起爱才之心,又问了左黯身世,这孤苦小儿自有尊严,不愿多说,但言语之间还是将自己孤儿的身份给透露了出来,徐真又听了他与宝珠的经历,遂欲收之为徒。 这小子撇了撇嘴,居然还不乐意,气得周沧几个鼻子都歪了,徐真这等幻术宗师,多少人想要拜师都求不来,现在主动要收他为徒,这小子居然还看不上自家主公! 徐真也不以为然,张开修长五指,只虚空一抓,掌中陡然多了一个红扑扑的果子,一口咬下去,果汁横流,看得左黯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之后慌忙拜伏于地,恨不得认徐真当爹! 这左黯虽然心性比寻常少年要早熟,但毕竟没受过太多教育,对神鬼颇为迷信,见了徐真这等无中生有的手段,如何不震撼心灵! 周沧几个见这小子见风使舵的本事,也是咋舌不已,如此精灵的性子,也难怪跟宝珠意气相投了。 眼看着东方微亮,值夜弟兄也都松了一口气,正要下岗造饭,却见一人从林子中钻出来,定睛一看,这不是昨夜抓获的探子么! 怎地半夜里接回来一次,如今又出现在此? 警戒的弟兄纷纷围上来,张素灵连忙表明身份,诸人却如何都不相信,张素灵急着报信,也懒得解释,就要往里面闯,眼看着就要大动干戈,好在薛仁贵就在附近巡视营房,将张素灵给接了进来。 这左黯睡了一夜,精神恢复过来,正跟着徐真修炼瑜伽术,打造筋骨,他年纪小一些,也吃得痛苦,修炼颇为顺利,正准备传些基本功,听说张素灵回来了,徐真连忙带着小徒弟赶到大帐之中。 左黯见里面人头济济,就挤进去看热闹,见得张素灵与自己一般无二,顿时吓了一跳,待得素灵丫头将面皮给抹了下来,恢复清秀可人的女儿相貌,左黯更是啧啧称奇,心中不可思议。 张素灵见得徐真来了,就将杨庭营中打探到的消息都报了上来,见左黯在场,就将斥候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说道出来,左黯顿时心灰意冷,越发憎恶杨庭与那些斥候。 有了张素灵的情报,又有左黯这个知根知底的帮手,徐真连忙与张久年、薛仁贵等人商议对策。 他本不愿对幽州军兵动手,然则高履行实在欺人太甚,这杨庭也是不死不休,居然还冒充前朝匪兵来攻打,徐真又如何能够容忍! 苟仁武也加入商讨,言语之间尽显缜密,居然熟读兵书,对行军布阵颇为熟谙,加上张久年这等老谋士,大局已然掌握在手中。 商议妥当之后,命军士埋锅造饭,饱腹上路,继续赶往营州,既知晓了杨庭的伏击截杀之计,中途也就不再设防,收紧队伍,不缓不急,保存实力,蓄势待发。 又行军三日,终于要离开幽州边境,前方正是杨庭计划设伏之地,乃一处古道隘口,名曰断龙谷。 过得这处隘口,就要到营州关防,故而杨庭在此设伏,又假扮前朝匪兵,就算灭了徐真这三百人,又有谁会怀疑到幽州高履行头上? 为了这次截杀,高履行也是下了血本,杨庭所领八百,尽皆精兵,前朝明光甲又坚固耐用,坐下马匹更是难得良驹,秣马厉兵,只待徐真本部过关,就发动伏击,两侧山坡早已备足了檑木滚石,左右两翼又各藏了二百骑兵,可谓万事俱备矣! 反观徐真这边,三百亲兵皆为神火次营,熟悉操控惊蛰雷之法,这一路前往营州,路途遥远,徐真担忧多有意外,故而带了足量的惊蛰雷,一路上放缓了速度,打造得十数辆抛车,专用于发射惊蛰雷。 这抛车乃徐真与姜行本二人共同设计,徐真知根知底,亲兵营的弟兄又操控过抛车,对抛车并不陌生,故而很容易就打造出来,缓缓拖在队伍后面,用布幔好生遮盖掩护起来。 虽然比不得松州之战时所有,然这种小号抛车的力道也不容小觑,足够将惊蛰雷发射出一里开外。 杨庭已经在断龙谷守了两日,见得徐真本部人马前来,顿时精神大振,手下将士风餐露宿早已忍耐不住,现今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冲杀下来。 但见得二里开外迷迷蒙蒙一彪人马,打着唐旗,徐字旗稍靠后,十数名斥候率先开道,背后角旗猎猎迎风! “注意隐蔽!注意拿下这些斥候!”杨庭目光阴鸷地吩咐下去,徐真并非未经战争的新人,必定驱使斥候来探路,杨庭早已做了部署,必在最短时间之内拿下这些斥候,再让自己人穿上斥候的衣服,于山上给徐真打旗号示意,如此就能万无一失,骗得徐真入彀! 然而他的如意算盘却打错了,因为这些斥候并未上山,想来徐真一路并未遇到土匪盗贼,故而放松了警惕。 眼看着斥候疾驰回本部阵前,杨庭冷笑一声,如此反倒更加省事,只要徐真进入碍口,两边伏兵齐发,滚石落木齐下,徐真这三百人马必将折损大半,到时候左右两翼的伏兵包抄过来,定可全歼徐真的队伍! 一想到弟弟杨魁惨死,自己脸面被炸烂,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仇恨的怒火就将杨庭一颗杀心熊熊燃烧起来! “都尉,他们即将进入弓手射程了!”副将惊喜地禀报,只要杨庭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将这场战斗的胜果稳稳采摘下来! “嗯,不急,将死之人,何惧之有,待他们进入隘口,再杀他个有来无回!”杨庭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握拳道,他身后的一干将士们已经开始舔着嘴唇,贪婪地看着谷口那支队伍,就如同看到的是一个个无头的行尸,如同看到一群任由宰割的肥羊。 “檑木滚石都给我准备就绪!” 杨庭见得徐真本部人马即将入谷口,连忙吩咐,身边副将把军令一一传达下去,又偷偷给对面的军士打旗号联络,一切似乎都在掌控之中! 徐真一马当先,薛仁贵与周沧落后半个马身,苟仁武也不甘人后,与周沧并辔而行,背后是他那柄巨大的犀角弓。 “传令下去,让弟兄们都做好准备,敌人已经开始部署就绪了。”徐真将手中的套筒收起来,自信满满地下令。 “将军如何得知敌军已然部署完毕?”苟仁武本就好奇徐真手中之物,见得徐真如此笃定,疑惑地问道,而薛仁贵等人显然已经见识过徐真手中之物,对于苟仁武的疑惑显然早有意料,一个个只是笑而不语。 徐真也并未自恃,微笑着将手中之物递了过来,苟仁武稍稍端详查看,见得此物乃五节打磨过的翠竹套筒连接而成,大小渐次相套,可伸缩收放,前后安有打磨过的凹凸面透晶石。 苟仁武也是个聪慧之人,见过徐真使用,遂将套筒层层拉出来,闭起左眼,将套筒放于右眼前面,这一看之下,苟仁武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这小小套筒居然纳天地于内,收远山于眼前,透过这套筒,居然能看到山上埋伏的敌军,不止看到他们在相互打旗号传递军令,甚至于连伏兵的脸面都辨认得一清二楚! “此乃何物!端的如此神奇!”苟仁武小心翼翼地捧着套筒,生怕一不小心会损坏了这件奇物,诸人见其谨小慎微,目中又充满了对自家主公的崇拜,脸上也是绽放笑容,张久年呵呵笑着解说道。 “此乃我家主公所炼巧器,名曰千里眼。” “千里眼!”苟仁武惊叹不已,早先见识过惊蛰雷的威力,他就对徐真敬佩万分,如今又见如此奇巧之物,真真是对徐真五体投地了! 徐真也不敢自大,摆手谦逊一下也就作罢,而后朝身后弟兄们握拳高呼道。 “儿郎们!让这些假匪兵,见识见识神火营的厉害!” !! 第一百四十五章 谷口逆袭杨庭发疯 且说徐真历经数战,已然征服了诸多弟兄,虽然朝中许多文官并不喜欢飞速晋升的忠武将军,然许多中低阶武官却将徐真视为打拼之目标与楷模,身边的亲兵更是将徐真视若神灵,于弟兄们心中,徐真乃不败之英雄,颇有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之意! 听得徐真下令,诸多弟兄也是纷纷行动起来,苟仁武也是疑惑不解,这徐真才区区三百人,如何能够如此坦然地面对八百敌军,在明知对方设伏的情况下,仍旧敢撞入敌人的埋伏之地? 然而下一刻他顿时明白了过来,因为后面那几辆辎重车纷纷露出真容,一颗颗惊蛰雷被弟兄们小心翼翼地搬运出来,儿郎们熟手熟脚地绞起抛车,更有老兵时不时吩咐弟兄们调整抛车的松紧,显然对此已经非常娴熟了! 杨庭正喜滋滋等着徐真的队伍入彀,却见得人马停于谷口,将后面的马队调到了阵前,刷拉拉扯开幕布,却是一辆辆小型的抛车! “哈哈哈!人皆言说徐真骁勇善战,有武有谋,今日观之,不过尔尔,就算有了抛车,些许飞石,只当雨点打身,有个甚用!哈哈哈!”杨庭如同见着世间最为可笑之事一般,全然忘记了徐真如何能够得知其伏兵于此。 诸多将士见此一幕,也是与杨庭一道放声大笑,既然徐真已然识破,隘口上的檑木滚石也就失去了作用,杨庭不甘于此,连忙下令道:“让左右两翼伏兵倾尽而出,将徐真逼入这峡谷来!” 副将领命而去,正要传递下去,耳中却嗡一声,扭头看时,十数颗黑乎乎的铁弹从谷口飞射了过来! “哼!准备了铁弹又如何,徒劳无功则已!”杨庭心中暗道,正想命令诸多军士隐蔽防御,心头却陡然一紧,双眸之中满是难以置信之光! “这...这不是那晚的...!!!快!快隐蔽!!!” 杨庭陡然醒悟过来,正是这种诡异的铁弹,将自己的脸皮都炸烂了! 诸多军士不明所以,行动也就迟了一步,十数颗惊蛰雷带着尖锐啸声,破空而来,落到了山坡之上! “轰轰轰轰!!!” 山坡之上顿时闪烁一团团刺目光芒,烟雾腾空而起,碎石和铁弹片四处横飞,周围伏兵被爆炸冲击波震开大片,衰落到山下,不知死活。 而处于爆炸近处的伏兵,连呼喊之机都不曾得到,顿时被炸得四分五裂,残肢断足四处横飞,碎石所过之处,伏兵要么被砸塌胸膛,要么被击碎脑袋,抑或手脚断裂,真真是惨不忍睹! 这些个幽州兵何时见过此等神威之物,只一轮惊蛰雷下来,二百伏兵就死伤了大半! “快跑啊!老天爷发怒了!不跑只有死路一条!快跑!” “这徐真原来真是上天派下来的!快跑吧!” 前一刻还自信满满,欲将徐真本部全部歼灭的伏兵,此刻魂不附体,早已被这炼狱一般的场景吓破了胆子,一时间丢盔弃甲,仓皇逃散,不多时就只剩下满地的死伤! 苟仁武和青霞子目瞪口呆,如同看到了最为荒诞之事,虽然他们也见识过惊蛰雷的威力,然而上了数量规模的惊蛰雷一齐发射所造成的惊人杀伤效果,还是将他们震慑得心惊肉跳! 左黯张大着嘴巴,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他对杨庭那些手下并无太多感情,张素灵又将他们的所作所为都交待清楚,左黯早已对这些人憎恶不已。 他惊骇地是,自家师父果真有惊天动地排山倒海之能,庆幸的是,自己阴差阳错脱离了杨庭的阵营,否则此时的他也就是个死了! 宝珠丫头掩嘴痴笑,捅了捅左黯的后腰,狡黠一笑道:“喂,现在知道怕了吧?若非本姑娘收了你,今时今日你还能保得住小命?你要如何感谢本姑娘的救命之恩?嘻嘻...” 左黯撇了撇嘴,虽然他跟宝珠心意相投,然则斗嘴嬉闹习惯了,也不需刻意逢迎,徐真等人对自己又多有优待,连青霞子都对他青眼有加,更是因为宝珠丫头的极力恳求,将一些近乎道法的诡异之术,都传授给了左黯。 左黯自小孤苦,又耐得住苦楚,天赋异禀,一点就透,悟性十足,往往能够举一二反三,为人又机灵讨喜,与宝珠丫头,还有张素灵,也不知为枯燥的行军旅途带来多少乐子,诸人自是对他们爱护有加。 见得宝珠丫头讨谢,左黯也是顽皮起来,见得所有人都关注着战场,就偷偷摸了宝珠丫头一把,邪笑着道:“嘿嘿,哥哥晚上再好好感谢你!” 宝珠丫头脸色顿时通红,前方敌军生生死死,这边倒是卿卿我我,实在让人不忍直视,杨庭还想着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徐真人马歼灭,结果到头却掉转过来,徐真人马未动,杨庭这厢已经死伤大半! 待得他从地上爬起,强忍着耳中刺痛与脑子的眩晕,手下军兵已经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丧失了所有的战力! “天欲亡我耶!”杨庭仰天长叹,却听到对面山坡传来同样的爆炸声,这次惊蛰雷比较集中,居然将山崖崩了一大片,数十人从山上摔落下来,哀嚎尖叫冲上云霄,令得鬼哭神嚎,好不凄惨! “不!我杨庭又岂会败!”杨庭面色一冷,手中长槊一扫,一名逃兵的头颅当空飞起,无头尸体鲜血喷射如水柱,于空中绽放一朵朵血色牡丹! “但有退者,杀无赦!都随我杀下山去!杀!” 杨庭高声疾呼,然而从者寥寥,他不得不再杀逃兵,终于将场面镇压了下来,收拢之后只得三十余人,真真是惨淡无比! 这些个残兵见杨庭还要杀下山去,一个个都哀求劝阻,切莫让弟兄们以卵击石,然而杨庭却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又要杀人以震军心,诸人噤若寒蝉,皆不敢再多言。 而对面山坡之伏兵因着没有主将坐镇,其时早已逃逸一空,徐真用千里眼一望,知晓山上敌军已经毫无威胁,又将抛车掉转过来,防御左右两翼。 且说这左右两翼的伏兵听闻雷霆之声,一个个抬头望天,却不见半点乌云阴霾,又何来此等震撼天地之声? 思来想去,只能归咎于山上檑木滚石之功,是故果断出兵,左右齐发,四百骑兵往谷口包抄而来! 蹄声隆隆,虽然身穿前朝明光甲,然这些个骑兵到底是精兵老卒,一个个悍不畏死,拖起滚滚尘头就冲杀过来,却见得徐真这边人马齐整,蓄势以待! 为首一将白衣白马,倒拖着双枪,背后角旗猎猎作响,真真好俊! 薛仁贵冷眼以对,并未将这些骑兵放在眼中,见得骑队进入了抛车的范围,当即紧握拳头,高声下令道:“放!” “嘭嘭嘭!” 抛车发出沉闷却又急促的震动声,惊蛰雷带着嗡嗡破空之声飞出,落入到了敌人骑队之中! “轰轰轰轰!” 左右两侧的骑兵很快就品尝到了山坡上那些死去同袍的痛苦,胯下战马吃惊暴乱,又将诸多残兵甩落在地,被后面的乱蹄瞬间践踏成齑粉! 眼看四百骑兵呼吸之间溃不成军,薛仁贵才从战马的耳朵之中扣出两团棉絮来,身后二百骑兵同样将堵塞战马耳朵的棉絮取出,纷纷抽出自己的兵刃来。 “儿郎们!杀!” 薛仁贵一马当先,如天将下凡一般,似一团银光,疾若迅雷,朝敌军残兵冲杀了过去!身后亲兵个个似虎,人人如龙,将敌军杀了个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徐真坐镇中军,淡定从容,苟仁武与青霞子相视一眼,似乎从对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周沧等人自从松州归来之后,许久未得见过此等场面,带了人手冲杀出去,又是将逃亡的敌军好一番掩杀! 杨庭见大势已去,悲愤欲绝,却不愿逃命,长叹一声,遣散了山头的军士,又命亲兵回幽州复命,自己却倒提了长槊,从山坡上纵马杀了下来! 周沧等人尽皆上阵,连苟仁武都随之而去,一张犀角弓嘣嘣之声不绝于耳,羽箭咻咻不断,真真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 徐真本以为宝珠丫头会心惊胆怯,岂知这丫头与左黯拍马就上前厮杀,竟是毫无畏惧! 无奈摇头苦笑一番,徐真拔出长刀来,正欲上前助阵,却见得山上尘头滚动,一将那受伤的狼虎一般冲杀下来,口中兀自咆哮道。 “徐真!还吾弟性命来!” 见得杨庭冲锋而至,徐真丝毫不怯,眉头一皱,拍马迎了上去,杨庭居高临下,势如龙象,一杆长槊似那破云之天光,倏然而至,二马交错,徐真挥刀来挡,震得虎口崩裂,鲜血横流! “好一员猛将!” 徐真心中暗自赞叹,杨庭却已经掉转了马头,长槊抹向徐真咽喉,偏头一躲,徐真长刀黏住槊干,靴子一磕马腹,陡然冲出,长刀沿槊杆削去,杨庭果断撒手,这才保全了五指! 徐真顺势将长槊抄起,二人再次擦肩而过,徐真勒转马头,将长槊猛然掷了过去,杨庭如背后长眼,堪堪躲过了长槊,却抽出横刀,再次攻向徐真! 短兵相接,徐真长刀锋锐难当,增演易经洗髓内功陡然爆发,一口内力凝聚提升,灌注于右手之中,当啷一声就将杨庭手中横刀斩断! 杨庭将手中半截刀投掷过来,趁着徐真躲避之时,却从马背跃起,将徐真扑落马下,一口就咬向徐真脖颈,真真如疯狗一般,让人畏惧! !! 第一百四十六章 残兵归心幽州新策 或有云曰:宁为义死,不苟幸生,而视死如归也,道尽了铁血儿郎之骨气,但有断头将军,岂有降将军也! 这杨庭虽择主不慎,却也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为报胞弟杨魁之仇,纵使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与徐真玉石俱焚! 然则杨魁作恶多端,多行不义必自毙,乃死有余辜,杨庭又护短,不见了大义,眼中只剩私仇,此时也是奋不顾身,欲将徐真置之死地。 长槊横刀俱丢失,杨庭手无寸铁,却将徐真扑落马下,觑准了徐真脖颈就要一口撕开徐真血脉,面目狰狞如那原野上的斗兽! 眼看着一口白牙就要贴上徐真皮肉,杨庭却听到一阵刺耳的摩擦生,徐真的长刀如挣扎于泥沼之中的游鱼,不过最终还是嵌入了杨庭的胸铠之中! 杨庭只觉着胸膛一麻,心头顿时一滞,一口气再也无法提上来,挣扎着想要咬下去,可白牙距离徐真脖颈只有寸许,却始终无法再前进半分。 徐真趁势将杨庭踢飞出去,长刀唰一声顺势拔出,血迹如荷叶上的露珠一般从长刀锋刃滑落,真真是刀不血刃! “咳...咳咳...”杨庭不断咳出血沫来,一双血红眸子却仍旧死死盯着徐真,五指成爪,固执地想要抓向徐真,然而身体却已经无法再移动。 平心而论,这杨庭果真是豪杰样的人物,由不得人不佩服,徐真缓缓蹲下来,想给对方一个痛快,免得杨庭再受苦,而杨庭却抓住了徐真的靴子! 他的眼睛不再盯着徐真,而是艰难地望着前方,那里是周沧等人俘获的二百多名骑兵,这些兵可都是他一个个带出来的! 徐真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心里知晓,这杨庭如何都不肯咽气,是放不下这些被俘的军中弟兄... “安心去吧,我不会伤了他们的...” 听到徐真这句话,杨庭双眸之中的血色似乎黯淡了下来,又恢复了些许生机,嘴唇翕动了许久,憋出了两个字来:“谢...谢...” 徐真看着杨庭断气,这才缓缓站了起来,朝杨庭郑重地行了一礼。 战场终究得以平歇,二百多骑兵俘虏低垂着头,心里仍旧充斥着无尽的恐惧,惊蛰雷对他们的震撼实在太过巨大,让人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徐真并不恨这些军士,因为他们只是听命行事,他恨的是幽州刺史高履行!他恨的是高履行背后的太子李治! 若非这两个人想要打压自己,这些大唐的儿郎们又怎会同室操戈,白白牺牲了性命! 他走到这些骑兵的面前来,来来回回打量着这些人,他们之中有身经百战的府兵老卒,又血气方刚的年轻儿郎,也不乏有家有室的沉稳中年,每个人都抬起头来,注视着这位决定着他们生死的男人,他们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 徐真长叹了一声,沙哑着声音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都走吧...” 摆了摆手,徐真转身离开,只留给这些人一个错愕的背影,周沧等人言听计从,紧随而上,三百亲兵之伤了三十多,由袍泽照看着,继续上路,没有任何一个人去碰任何一件战利品。 从敌人身上获取的,才能称之为战利品,这些死去的军士,不是徐真的敌人,而是受害者! 是李治与高履行平白牺牲掉的受害者! 一想到这里,徐真就懊恼不已,他甚至有些动摇,自己的道路,真的是正确的么? 那二百骑兵并没有离开,他们看着徐真本部渐渐远去,顿时发觉再也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处。 此次行动乃绝密行动,若成功也就罢了,人人有赏,皆大欢喜,可如今主将杨庭身死,若他们逃回幽州,为了掩盖此次行动,心狠手辣的高履行势必会毫不犹豫杀他们来灭口! 徐真之名早已传遍整个幽州,他的事迹已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算是这些骑兵都非常敬仰徐真的为人,他们发自内心不愿参与此事,然作为军士,不得不服从命令。 直到惊蛰雷发动起来之后,他们才亲身体会到,关于徐真的种种传说,都是真的! 他们都是精兵,无论放在任何一个战场之上,都足以以一当十,然而他们却遇上了徐真,遇上了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间的惊蛰雷,于是,他们彻底地败北,输得一塌糊涂! 他们是天生的军人,他们体内流淌着唐人不屈的荣耀,这种荣耀,不容许他们莫名其妙地被灭口,不允许他们平白接受徐真的恩赐。 若不是徐真,他们必死无疑,然而徐真却放了他们一条生路,给予了他们第二次的生命,可那个主导整个计划的高履行,却要不遗余力的杀人灭口,将他们的生命再次剥夺! 他们是军人,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自己的思想,特别是主将再也无法压迫他们的思想与自由之时,这种念头就越发的强烈! “哼...” 有人轻哼了一声,而后无奈的苦笑,接着捡起地上的兵刃,牵起战马,慢慢地跟上了徐真的队伍。 第二人默默地跟了上去,越来越多的人,跟了上去。 徐真走得很慢,因为他心乱如麻,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的身边除了凯萨,已经没别人了,于是他回头,看到周沧等人以及亲兵营都停了下来。 越过自家弟兄的人头,他看到二百骑兵牵马走来,他们昂起头来,像一个真正的唐人,而不是任由权贵驱使的走狗。 周沧等人自觉分开一条道路,这些骑兵缓缓穿行,来到了徐真的面前,整齐划一的重整了队列。 徐真看着这些骑兵,心头的烦乱与挣扎突然一扫而空,他知道,他的选择并没有错,如果他现在放弃,那才是真正的错! 他不能推翻李治,不能杀掉李治,甚至不能与李治为敌,但,他却可以改变李治!他却可以清楚李治身边那些佞臣贼子! 他轻轻磕了磕马腹,青海骢喷着响鼻,驮着徐真来到了骑兵们的面前,在前一刻,他们还在相互厮杀,而杨庭死后,他们又回归到了同样的位置,他们跟徐真的亲兵们一样,都是大唐的好儿郎,都是守卫大唐国门的英雄将士! “锵啷!” 二百多骑兵齐刷刷举起兵刃,周沧等人慌忙拔刀警戒,然而徐真却面不改色,直视着眼前的骑兵。 “誓死追随将军!” 适才带头的那名士兵高举手中横刀,分离高呼道。 “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徐真紧握着拳头,只觉一股暖流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起来,填满了他的胸腔! 亲兵营又多了二百余的弟兄,加起来已经有五百余人,过了断龙谷,开始进入营州的地面了。 而幽州这边,高履行还在府中寻欢作乐,新收入府的靺鞨女奴虽然肤色黝黑,然而身子健美,前凸后翘如刚成年的母豹,狂野而刚健,没有江南女子那不堪挞伐的娇弱,仿佛足以让你彻夜不息的肆意蹂躏,都能够承受得住一般。 高履行毕竟纨绔轻纵,身子早已被掏空,面对这等坚韧的女奴,很快就败下阵来,见那女奴的目光之中包含不屑,高履行顿时恼羞成怒,从床榻上跳起来,抽出墙上挂着的宝剑,刺入了女奴的胸膛! 女奴咧嘴一笑,鲜血益处嘴角,临死都带着对高履行的不屑与怜悯,似乎这个高高在上的刺史,不过是个怯弱的可怜虫罢了。 高履行心神不宁,将案几上的酒壶都喝干,这才平静了下来,手指却兀自轻轻颤抖着,过得小半个时辰,仆人将房间重新收拾停当,年方二六的小婢子又脱了衣服,轻手轻脚钻入被铺之中,为高履行侍寝。 然而刺史似乎并无兴致,默默望着窗外的白月光,眉头不断跳着,似乎在等待着不祥的降临。 “哼,杨庭又岂是易与之辈...”自嘲地苦笑了一番,高履行才钻入被铺,抱着那小婢子睡去。 可刚睡下不久,外面就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高履行不禁愠怒,若是平时,绝无下人敢打扰他歇息,他也决不允许别人打扰他的幽梦,然而今夜,他却匆匆披了衣服,疾行过来开了门。 慕容寒竹眉头紧皱,一脸愁容,见得高履行亲自来开门,只是轻轻摇了头。 “该死!该死!”高履行之怒火终究爆发出来,房中之物不断被摔于地上,那小婢子吓得脸色苍白,如一头受惊的幼羊。 慕容寒竹轻轻走了进来,朝小婢子招了招手,那小婢子战战兢兢走了过来,慕容寒竹为她披了一件衣服,将她轻轻送出了房门,关上门之时,他看到小婢子的目光之中,满是感激。 “使君稍安,此时还不是发怒之时,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也。” 高履行冷哼了一声,终于平息了下来,愤愤坐了下来,想喝酒,酒壶却空了,又将那酒壶摔在墙上,四分五裂。 “先生有何高见?” 慕容寒竹轻轻叩着案几,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道:“好生处置幸存兵士,切莫走漏风声,发书给张俭,让他好好接待咱们的忠武将军...”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斥候纷至营州人来 高履行虽依仗家世,然则能担任一方大员,到底也有些魄力与手腕,且为人狠辣,不择手段,性子极为阴险。 可事态发展至今,俨然超乎他的预想,其心中亦多有懊恼,若当初听了慕容寒竹的劝阻,暂时放过徐真,由张俭来拿捏,如今也不会大败于徐真之手,此番若张俭压不住徐真,凭借徐真之手段,接下来的辽东之战,少不得会成为徐真扬名立万的绝佳时机了 死了一个高狄已经够人头疼,如今杨庭也死了,这叫他如何向朝廷交代? 高狄也只是个刺史府长史,在幽州或许还能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可在偌大朝堂之中却上不得台面,然杨庭却是一个实权校尉,朝廷兵部正式委任,又曾经参与剿灭前隋残部,如今莫名其妙就死了,少不得要动用关节,耗费资源去打点疏通。 慕容寒竹虽事前多有劝阻,又不被高履行所采纳,如今一语言中,他也不凭恃而骄,反倒主动出谋划策来补救,高履行心中佩服,直赞道:“崔先生果乃真谋士也!” 既欲重用慕容寒竹,高履行也不再倨傲,恭敬着向慕容寒竹求策曰:“事已至此,先生认为当何以自处?” 慕容寒竹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才缓缓开口道:“使君,截杀朝廷委任军官,此乃等同于谋逆之罪也,若泄露出一丝半点风声,只怕使君之位不保也…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 高履行也是忧心忡忡,他岂有不知之理,只是高狄与他情同手足,他又想借此博得太子李治的重任,从龙而望,少不得要做一番大事,再者,他自觉能够将徐真一网打尽,全歼于此,这才放手一搏。 可谁能想到徐真本部三百亲兵竟反杀了个落花流水,此时他也是心急如焚,听闻慕容寒竹有良策,当即惊喜问道:“甚么法子?” “杀!” “先生把我弄糊涂也,早先又劝阻,如今却反过来要我杀徐真,这徐真此时或已入了营州境内,想要派兵追杀也来不及,再者,杨庭都收拾不了他,幽州又有何人能胜此任?”高履行眉头一皱,显然对此策颇为不满。 然而慕容寒竹却只是淡淡一笑,既然收了笑容,稍稍将身子探过来,低声道:“使君切莫心焦,崔某欲杀之人,并非徐真,乃另有其人…” 这都快烈火燃眉了,慕容寒竹还在遮遮掩掩,高履行难免不悦道:“先生但说无妨,何必如此遮掩,都快将本官急死了!你快说,到底杀谁?” 慕容寒竹直视着高履行,嘴角微微抽搐,低沉着声音挤出三字:“杀残兵!” “这…!”高履行心头猛然一滞,难怪慕容寒竹会遮遮掩掩不敢进言,他高履行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狠辣,没想到慕容寒竹更为甚之! 杨庭一死,必定要寻些由头来搪塞,如今还有七十余残兵得以逃回,慕容寒竹这是要将这些残兵当成真正的前隋匪兵来处决了! 朝廷最为痛恨者,莫过于这些仍旧高举大隋旗号的遗老与余孽,若将这七十余名幽州残兵杀死,自然就不会泄露风声,更能够获得一件大功,假奏杨庭剿匪而就义,朝廷必定极力抚恤,此计虽毒,却一举多得,变百害为百利,反转乾坤,真真是一条绝佳妙计! 慕容寒竹见高履行愕然呆滞,心中却不以为然,因着他识人无数,早已清楚高履行的为人,此计虽毒,然高履行必定会采纳。 “好!杀!”果不其然,高履行双眸爆发狠辣精芒,将亲信唤入内室,细细嘱托一番,这才安下心来。 似乎觉着此事得以完美解决,高履行心头大快,见得慕容寒竹仍旧守在外厅,遂欲邀了慕容寒竹来夜饮,后者却婉拒道:“使君厚爱,崔某岂敢不从,只是这徐真阴险狡诈,某担心张都督无法制约得住,今番前来又有密令传递,是故欲连夜赶往营州府,还望使君见谅则个…” 高履行闻言,不由眉头一皱,他已将慕容寒竹视为股肱依仗,心中实有不舍,然其素知张俭为人,若无慕容寒竹相助,说不得只能坐视徐真壮大,慕容寒竹乃东宫密使,自是四处捭阖连横,如此也就只能忍痛放行了。 “先生要务在肩,本官又岂敢阻碍,此番前往营州,山水险恶,少不得需要个婢子伺候着,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高履行言毕,拍了拍手掌,一名青衣少女顿时从房外进来,但见此女眉目低垂,冷艳自矜,多有英气,显示身手不凡! “上官沐儿乃本府贴身死士,今番就护送崔先生前往营州,保得先生周全才是。” 慕容寒竹不由心头冷笑,这高履行果真是放心不过,将上官沐安排在自己身边,往来传递消息,然而过了这幽州,他慕容寒竹就能彻底撇清谋杀徐真之事,就算事发,黑锅也该当由他高履行来背负了。 慕容寒竹上路之时,徐真本部已然进入营州之境,那二百骑兵也成了徐真的死忠,又走了数日,有三五个幽州斥候来投靠,却是密称高履行将幸存残兵杀害之时,骑兵们群情激奋,恨不得杀回幽州! 果真是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纸包不住火,虽然朝廷上对杨庭之死下了定论,又对幽州剿匪都有褒奖,然而幽州那些消息灵通的斥候们,却知晓事情内幕,一个个惶惶不可终日,忍受不住者纷纷趁着出勤,逃离了幽州! 斥候之间多有秘密渠道传递信息,一来二往,幽州斥候都知晓有二百骑兵降了徐真,此时正赶往营州,一时间诸多斥候纷纷夜奔,来追赶徐真本部,投到徐真麾下来! 徐真听闻高履行之恶行,也是勃然大怒,然而朝廷已经对此事盖棺定论,如今又征辽在即,再掀起这等倾轧争斗,显然不合时宜,徐真也就暂时忍耐了下来,命左黯收拾这些来投斥候,又从骑兵之中挑选精英,组建自己的游骑斥候营,继续往营州方向前行。 这营州乃古郡州府,置治所于柳城,长官都尉张俭,字师约,乃高祖李渊之从外孙,高祖起兵之时,俭以功除右卫郎将,迁朔州刺史,彼时颉利可汗强盛,多有压榨,每有所求,必称诏敕,边吏怯懦,不敢不奉。 张俭走马上任,却独独不奉颉利可汗,又教民屯田,岁收谷粮数十万斛,如遇霜旱天灾,就劝百姓相互救济,免受饥殍,州郡之民无不称颂。 到得李靖平了突厥,有突厥残部走投无路,来投靠张俭,其必好生安置,而后又迁营州都尉,兼护东夷校尉,却因坐事而被免,多得长孙无忌提拔救济,其时有契丹、奚、霫、靺鞨诸多藩族部落与营州相邻,高句丽引众入寇,张俭平之,俘斩略尽,复拜营州都督。 若无长孙无忌之提拔,张俭也不可能重新入主营州,是故收到长孙无忌密信之后,就开始筹谋着如何打压徐真。 听闻徐真部即将抵达柳城,张俭则召集众人议事,或有说徐真年少气盛,资历不足以领导一府之军兵,又有说徐真乃圣上钦点巡检使,代天子巡视营州,该妥当接洽云云。 其时胤宗与高贺术等人被遣往契丹等部族联络军情,薛大义与谢安廷则升任军中校尉,各自练兵,早早收到徐真密报,却久久等不到徐真前来,心里也有些担忧,此时听说自家主公已经临近柳城,顿时放心下来。 张俭固知晓诸人乃徐真旧部,只是初时长孙无忌并未将徐真放在眼中,胤宗等人一个个勇猛似虎狼,是故得到张俭极大重视,如今却要对徐真下手,张俭也心有迟疑,不知谢安廷等人是否听从调遣。 心中有了这番计较,张俭也就将谢安廷等人按下,严令诸人仍旧练兵,却不让他们随行去迎接徐真,诸人始知这位都督是要排挤自家主公了。 徐真若到营州来领都尉之职,势必要分去张俭的兵马,这位劳苦功高的都督,又岂会让徐真轻易如愿? 既有心怠慢,张俭又倚老卖老,是故只派了营州府司马韩复齐率队迎接,这韩复齐只不过是一介武夫,乃张俭妻弟,游手好闲,多有武力,也不问州府之事,只顾四处巡弋滋事,逞凶斗勇则已。 韩复齐深谙张俭心事,欣然领命而去,带了三百亲兵,出柳城十里,挑的都是些狠辣老卒,鲜衣怒马,甲胄鲜明,气势汹汹,势必要给徐真一个下马威! 一干人齐整肃穆以待,时近中午,果见得官道上尘头滚滚,唐旗慢慢从地平线上升起,而后是徐字旗,为首一将红甲长刀,后背雕弓,赫然是那赴任的折冲都尉,忠武将军徐真! “儿郎们!都打起精神来!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将军,好好见识我辽西儿郎的气魄!” 韩复齐振臂高呼,背后三百老兵轰然应命,高举营州大旗,甲衣刀兵锵锵作响,果真散发出慑人军威来! 然而过得片刻,前方斥候却飞奔回阵前,滚鞍落马报道:“禀告司马,前方军阵之中发现旧隋余孽,足足有三百之数!” “甚么!反了他个徐真!如此明目张胆包纳前朝逆贼,将我大唐军律法纪视为无物么!儿郎们!都随我来!” 韩复齐早听张俭说过,徐真并非良善之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又有心拿捏架子,正苦于找不到由头,听闻线报,当即大喜,却故作义愤,带着三百亲兵,将徐真本部人马拦了下来! !!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两虎相斗周沧建功 市井有说,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张俭既高居营州都尉,来往巴结者自然数不胜数,然诸人之中,他却独爱妻弟韩复齐,皆因此子虽不学无术,却对自己惟命是从,堪称死忠。 其人尚武,也不参与州事,司马一职不过虚位,平素最喜与柳城县尉一同缉捕盗贼,又与郡府校尉交往甚密,常常于军中厮混。 韩复齐早先混迹辽西绿林,也是一方好汉,入了官军之后,因着性子豁达开阔,耿直骁勇,而得到诸多军士抬举,颇得人心,如今见得徐真人马之中包裹近乎三百前朝余孽,正好借题发挥,给徐真狠狠一番敲打! 他既得了张俭嘱托,有能过了领军之瘾,自是好大一番军威,亲自挑选了这三百老兵,人人如狼虎,将徐真等人当头拦截了下来。 徐真前来营州之时,早就打探清楚,知晓张俭乃长孙无忌的门生,自知张俭不会欢迎自己,可没想到对方非但没有亲自来迎,反而派人堵了自己路! 韩复齐威风凛凛,高昂着头颅,跋扈霸道,也不落马,只是傲慢地问道:“前面可是徐真?” 徐真不免皱了眉头,心思着某乃堂堂都尉,圣上亲赐忠武将军,怎地就如此不值钱?非但杨魁这等小校尉要冒犯自己,高狄这样的一州长史也敢拘拿到私牢之中,如今到了营州,地方与军方文武官僚不来迎接也就罢了,随便来个人都敢直呼徐真之名? 然而这里毕竟是张俭的地头,徐真也不想一来就惹得天怒人怨,今后无法震慑一府之军兵,是故忍耐了下来,淡然道。 “某正是徐真,不知来者何人,缘何阻拦官驾。” 徐真说得平淡,周沧等人却已经心有愤愤,这韩复齐绿林任侠之气甚浓,周沧乃同道中人,自是感应得到,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绿林豪杰固好争强斗狠,一番眉眼相接,皆感受到对方之暴戾,周沧由是按刀,杀气顿时弥散! 韩复齐心头暗惊,窃窃赞道:“好一条汉子!” 然而他扫视了徐真兵马,见得徐真身后乃三百亲兵,护卫着幕布遮盖的辎重车马,三百穿着前朝明光甲的余孽则护卫左右,这些个都是见过生死的精兵悍卒,分毫不输营州这边的人手。 徐真早知张俭为人,也不想抛车落入他的手中,由是将抛车拆卸完善,与诸多粮草辎重一同押运,不仅省了行程,还能保守自家的底细,如今正好充了数,被韩复齐见得辎重甚多,不由高看了一眼,遂拱手回道。 “吾乃韩复齐,营州府司马,奉大都督之命,出城十里恭迎徐都尉,只是…都尉这护兵似乎有点多啊,不如让左右两翼随韩某率先入城安置可好?” 徐真暗道不妙,该来的终究是来了,这些个骑兵本是幽州府骑兵,因着高履行设计截杀徐真,这才假扮前朝余孽,奈何徐真轻装简行,并无军甲可供替换,故而只能任由他们穿着这身明光甲,本想着到了地方再好生解释,没想到还是让韩复齐截住了。 如此看来,这韩复齐倒也并非有勇无谋之人,忌惮周沧武力,也不敢直接扣押,然徐真等人非常清楚,这三百骑兵若随韩复齐入了营州,势必要被缴械俘虏起来了。 韩复齐得了张俭的嘱托,刻意不称呼徐真为天使,只用都尉的头衔来推辞,如此也就回避了徐真乃圣上亲遣之使者,需一方大员亲自迎接的礼节。 徐真还在考虑措辞,周沧却指着韩复齐大骂道:“这营州府是怎地做事,我家主公堂堂天使,只派了个甚么司马小官来迎,笨嘴拙舌还要推三阻四,真当我家主公没脾气耶!” 张久年向来极能容忍,可主公一路走来,处处被怠慢,更是遭人暗害,早已忍无可忍,若是平时早已阻拦周沧,今次却觉得解气非常! 三百骑兵平日里都交由周沧打点,对周沧服服帖帖,被韩复齐觊觎,想要拿了入城,诸多弟兄早已气愤难当,见着周沧现身为弟兄们出头,诸多骑兵心头顿时一暖,眼中不乏对周沧的爱戴! 本部亲兵亦觉着舒畅不已,一时间士气大振,反压倒了韩复齐这边的气势! 周沧是见惯了生死之人,一声戾气弥散开来,又有何人敢承受!偏偏这韩复齐就是个争强斗狠之凶徒,听闻周沧大骂营州无人,将他堂堂司马不放眼中,心头勃然大怒,抽出横刀就拍马而来! “好你个莽汉!为虎作伥,藏纳逆贼!今番就拿了尔等入城问罪!” 周沧见这人不识好歹,居然还敢主动来挑事,心里早已按捺不住,徐真知晓拦他不住,只是点了点头,周沧嘿嘿一笑,抽出硕大的陌刀来,胯下龙种神驹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出! 这陌刀乃军中重器,非常人所不能驱驭,而周沧这柄诡异陌刀乃来自于天策神墓,比一般陌刀都要宽大,拖刀走来,威势震天,营州这边的老兵都不由陡然变色! “只知道聒噪的狗奴!看你爷爷的大刀!”周沧暴喝如雷,胯下龙种如黑风席卷,手中陌刀挥洒出大片银光寒芒,与韩复齐错马而过! “当啷!” 韩复齐只觉手臂一阵酥麻,握刀虎口已然迸裂,一合交战,手中横刀差点被周沧劈飞,心头顿时骇然! 他本是辽西绿林有名有姓的好汉,又厮混营州军旅,本以为勇武超人,没想到一合之下居然堪堪抵挡得住,反观周沧如闲庭信步一般举重若轻,大气都不喘一丝,这叫他韩复齐如何不心寒! “弟兄们,徐真勾结逆贼,欲袭击柳城,快回报大都督,领兵来剿!”韩复齐灵机一动,慌忙下令,背后三百军士分出一骑快马来,赶回营州通信,剩余者却纷纷抽出刀刃来,想是要誓死将徐真等人拿下了! 徐真这厢好歹也有三百亲兵,三百骑兵,麾下又有诸多猛将,又岂能让韩复齐造次! 对方既然想陷害徐真于不忠不义,徐真也无须讲究同胞情谊,沉声下命道:“周沧,拿下此人!” 周沧本只想着震慑宵小,没想到韩复齐却给主公扣了个勾结逆贼的帽子,心头岂有不怒之理,拍马而回,陌刀再次横扫,韩复齐举刀来挡,那刀头却被周沧削去了半截,错马而过之时,周沧一脚踢在韩复齐马腹之上,那辽西大马居然被一脚踢翻在地,连同韩复齐一同摔落马下! “此人神力也!” 韩复齐滚落在地,当即扑到战马旁边,想要抽出马背上的短刀,然而手掌最终停在了半空,因为周沧的陌刀已经架在他的后颈之上,只要稍稍用力,他韩复齐可就要人头落地了! “韩司马!” 手下诸多亲兵锵锵抽刀,却无人敢上前来,徐真拍马前行两步,见得那报信的快马已经疾驰出二百步开外,当即笑道。 “一场误会则已,何必劳烦大都督,仁武兄,可留得住那位弟兄?” 苟仁武微眯双眼,也不打话,拍马上前,解下背后巨大犀角弓,弯弓搭箭一气呵成,那巨弓拉开如满月,一根白羽咻一声消失,只剩下弓弦犹在嗡嗡作响! 过得一个呼吸,诸人举目而望,才见得白羽高高飞起,落向三百步之外的那名报信骑兵! “这…这不可能!” 眼看着那羽箭飞跃三百余步,韩复齐及其一干营州兵心头掀起惊涛骇浪,连徐真这边的人马都吓得目瞪口呆! 这神箭手纵使装备重弓,开满之后也不过二百步的射程,苟仁武这等看似如文弱书生一般的人物,居然开满巨大的犀角弓,还能射出三百步之遥,这是何等膂力,何等神弓! 非但这些人惊讶无语,连徐真都心头暗惊,他素知苟仁武善射,考虑到他那张古怪巨弓的威力,也就想试探一下他的底细,毕竟他对苟仁武的身份已经有了个模糊的猜想,今番正好验证一下。 没想到苟仁武果真做到如此地步! 那白羽破空而来,报信的骑兵眼看就要被射落马下,然而这人也是机警之极的斥候,心生警兆,发自本能回身抽刀,竟然将那羽箭给打落了下来! “可惜了…”苟仁武摇头叹气道,徐真却朝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以示赞赏。 既然走漏了风声,想来张俭必定会借此发难,少不得一番罗嗦和摩擦,徐真摸了摸唇上的一字胡,顿时计上心来,抽刀指着前方三百营州兵,厉色喝道:“给我将这些冒犯上官的罪兵拿下!” 张久年等人大声领命,威震四野,韩复齐又被周沧所制,那些人哪里还敢乱来,“当当当”就将兵刃投掷在地上,束手就擒了。 缴械下马之后,徐真将这些营州老兵都聚拢在一处,只是笑而不语,张久年也不知徐真意欲何为,手下一干人更是迷惑不解,只有凯萨见得徐真那狡黠的笑容,暗自捏了捏他的后腰,低声道:“狡诈的唐人!又要使坏了!” 徐真故作威严地瞪了凯萨一眼,大手一挥,朝那三百骑兵弟兄们下令道:“咳咳…把他们的衣甲都给脱下来!” “什么?!!!” 诸人大惊,然而张久年与青霞子等老人们,已经看出一些端倪,知晓徐真想要干什么了… !!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逆转乾坤气坏张俭 虽遣了韩复齐前去迎接徐真,然张俭犹自放心不下,与诸多营州府官员于都尉府饮宴,席间少不得一番敲打提点,唆使文武官员一同排挤徐真。 这些人都是地方官员,如今征辽在即,又岂敢不听大都督号令,连刺史和别驾都不敢开声,其他人越是唯命是从了。 正谈笑间,外面却滚进来一名斥候,大腿上还插着半截箭杆,正是那名回来报信的游骑斥候! 没想到他挥刀挡了苟仁武的羽箭,却只削掉了箭尾,半截箭杆还是射中了他的大腿,前面战事一触即发,他也就顾不得伤势,飞马回报。 张俭听完之后,顿时大喜,这韩复齐果真是个能办事的狠人,居然第一天就抓住了徐真的把柄! “那徐真果真与逆贼狼狈为奸?!”张俭压抑着激动的心绪,抓住游骑斥候的肩头问道,后者肯定地回复:“三百逆贼,尽皆披甲,乘骑战马,与忠武将军...与徐真同行!” “好!哈哈哈!天助我也!”张俭心头狂喜,表面上却眉头紧皱,故作痛心疾首,与宴上诸多官员通报道。 “诸位,韩司马奉命接洽徐都尉,却发生这等事,以韩司马之为人,想来已经为国尽忠拼搏,要捉拿这通逆的徐真了,我等既是营州一地的守护者,又岂能坐视?还请诸位一同发兵,捉了这徐真回来!” 张俭素来与高履行沟通甚密,自然知晓幽州与辽西之地早已剿清了前朝余孽,这些骑兵能够与徐真同行,他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想必是高履行派人假扮,想要对徐真下黑手,结果功败垂成,反被徐真收编了。 虽明知如此,然张俭绝不可能放过这等良机,韩复齐骁勇善战,所领三百亲兵又个个都是精悍的老卒和热血的儿郎。 这徐真新降高履行的三百骑兵,必是人心不稳,其本部三百人只不过是摆弄军械的辅兵,关于徐真身边这三百亲兵,他张俭早已收到长安方面的线报,是故并未放在眼中。 此时爆发冲突,韩复齐必定还在支撑,且这韩复齐也并非死战的愚人,说不得要且战且退,将徐真引至柳城这边来,若此时发兵,定能将徐真一举拿下! 然徐真毕竟是朝廷委派的正四品折冲都尉,兼有忠武将军的头衔,更是受领神勇伯爵和上轻军都尉的勋位,在座诸位并非都有张俭的胆色。 他们乃官场老人,又如何不知张俭想要故意打压徐真?然徐真乃圣上钦命之幽营二州巡检使,这可是有着钦差的身份,严格追究起来,这可就是代天子巡视,张俭不亲自恭迎就已经足够怠慢了,居然还要捉拿徐真? 虽然他们并不清楚为何会有三百逆贼与徐真随行,然而在场之人,只要脑壳没有被驴踢过,都应该能够想得到,年少有为的都尉,又怎可能与前朝逆贼坑瀣一气? 若能拿下徐真,坐实了这罪名,张俭固然能够继续将营州的府兵全部捏在手中,然这张俭本来就足够蛮横,地方上也不能坐视其一家独大。 见诸多地方官员不言不语,张俭自是不悦,只是冷哼一声,拂袖离席,召集八百骑兵,轰隆隆离了柳城,营州地方生怕失了徐真,圣上会迁怒于营州,是故纷纷上马,随着张俭而行,关键时刻少不得要劝阻一番,留下徐真的性命来。 然而行至五里亭之时,张俭的骑队却停了下来,诸多地方官员连忙拍马上前,却见得官道远方,一部人马缓行而来,打头乃徐字旗,该是赴任的忠武将军徐真,然而却并未见到韩复齐的人马! 张俭心头不由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那斥候分明回报,言道徐真有三百骑兵披着前朝逆贼的明光甲,此时徐真本部左右两翼确实有三百骑兵护卫随行,所披挂的却是大唐的衣甲! 幽营二州虽地处偏远,然年关贺岁之时,诸多地方官员都远赴京都觐见朝拜,是故认得徐真容貌身姿。 此时徐真一马当先,按刀而行,虽只有二十五六的年岁,然刻意蓄了清爽的一字胡,看着越发沉稳成熟起来。 其左侧一将威风凛凛,满身杀气,虬髯若钢针,豹头燕颌,该是亲兵卫队的校尉周沧了。 而徐真右侧白衣白马的护军却从未见过,想来是徐真新收的侍从,一干人器宇轩昂,军容整齐,士气振奋,哪里有半点颓势! 待得队伍再走近,张俭等人终于看清楚,这徐真三百本部人马后面,却是拖行着三百穿着前隋明光甲的逆贼俘虏! 可眼尖之人都已然看出来,这些个逆贼俘虏,不正是韩复齐和他那三百亲兵么! “这...这怎么可能!” 张俭与诸多地方官员实在是难以置信!人皆言徐真晋升飞快,可谓平步青云,然到底只是个有勇无谋之辈,于朝堂争斗半点不懂,还差点跟着魏王李泰,失了圣上宠爱,又得罪了司徒长孙无忌与当今东宫太子李治云云。 既是如此,诸人自然而然觉着,徐真到这营州府来担任都尉,势必要仰人鼻息,不敢太过高张,没想到这还未入得柳城,居然就已经将迎接他的营州府司马韩复齐给绑了! 而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韩复齐与手下三百亲兵,身上居然穿着前朝逆贼的明光甲! 张俭只觉一时难以接受,身后八百精锐骑兵肃立待战,却久久等不来大都督的军令,只是透过人群,可以看到大都督的背部在剧烈起伏... 徐真见得张俭与营州文武官员一同守候于五里亭,数百骑兵驻于后方,心里已然清楚,只不过表面上却淡笑如故。 “张大都督实在太客气了,诸多同僚处理地方政务,公事繁忙,怎敢劳烦来迎,实乃折煞了徐真也!” 徐真也不下马,周沧与薛仁贵等诸将只是按刀漠视,韩复齐等人尽皆被堵住了嘴巴,见得自家都督亲自前来阻拦,真真是羞愧难当,却又吱吱呜呜着想要争辩。 张俭面挂寒霜,冷哼了一声道:“徐真,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挟持本府司马以及诸多将士!” 张俭此言一出,身后骑兵顿时剑拔弩张,徐真这厢也是不甘示弱,诸多营州官员却是吓得脸色煞白,心想着,这徐真也太不识趣,这里乃是张俭的地界,不想低头也得低头,又何苦与之抗衡? 再者,徐真的手段也实在太过简单粗暴,果真是个朝堂争斗的新人,居然将韩复齐当成逆贼来拘拿,不用说也知道,这韩复齐与手下军士身上的明光甲是从哪里来的了! 徐真闻言却只是笑笑,稍稍抬手,让周沧的刀柄推回三分,朝张俭故作讶异道:“大都督何出此言?这些可都是徐某在路上拿下的前朝逆贼,怎地就成了营州地方上的军士?想必这其中该是误会了...” “何敢污蔑至此!这些分明都是我营州将士,奉了本都督之命前去接洽,尔岂敢狡辩,何必封了这些弟兄的口舌!”张俭威严震喝道。 徐真也不想第一天就撕破脸,不过这一路上实在太过憋屈,就好似随便什么人都能骑在他头上拉屎屙尿,实在让徐真心头忿恨。 “大都督既如此一说,想来该是误会一场了,徐某率队而行,这些仁兄就拦截了去路,发生了些许口角,某又见他们穿着不合制的明光甲,好在手底下有人识得这是前朝之物,这才拘拿了起来,既然大都督说这是营州府军兵,自然不会骗在下了。” “来人,将诸位营州弟兄都放了!” 徐真一声令下,周沧等人动手将韩复齐等人都放了回去,这韩复齐带着三百人回到张俭这边,却扯开口中臭布团,保住张俭马腿,指着徐真大骂道。 “都督可要为弟兄们做主啊!这徐真卑鄙无耻,居然陷我等于不忠不义,真真是唐人之耻也!” 张俭本想借此机会,一举将徐真打压下去,哪里想到这韩复齐这等不济事,才短短片刻就让人全数捉拿了起来,张俭空有八百骑兵在身后,却已然没了用武之地! “哼!你自己做的好事,怎可迁罪于徐都尉身上!都给我带回去!”张俭心知今日不可能再动徐真分毫,遂依仗借口,命骑兵们将韩复齐等人都带回柳城。 他知晓这就是徐真的态度,仿佛是徐真在警告他张俭,徐真并非随意拿捏之人,你韩复齐想要将我当逆贼般来捉拿,我就将你当逆贼捉拿回来! 若他张俭一味死缠,甚至于大打出手,徐真或许还好受一下,可如今张俭息事宁人,分明就是做贼心虚,且徐真已经从张俭的举止当中看出,张俭是知晓这些明光甲的来历的! 张俭果真与高履行一般,都是太子李治,或者司徒长孙无忌手底下的人!而且这张俭与幽州高履行,该是有着密切来往,否则绝不会如此清楚这些明光甲的由来! 徐真在短短时间之内就将其中猫腻看了个透彻,张俭却是拱手为礼道:“一场误会,让徐都尉受惊了,且随张某人入柳城去,好生安置了弟兄们,再给诸多弟兄接风洗尘!” 听闻张俭面不改色如此这般说话,徐真心头也是飞速思量起来,想要成功从张俭手中接过营州府的兵马,想来并不容易,若此时撕破脸皮,就更无可能,不如先虚以委蛇罢了。 “既是如此,徐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真拱手回礼,张俭自是假笑连连,诸多营州官员假惺惺一番问候,终于是带着徐真的人马,一同折回柳城。 !! 第一百五十章 张俭欺压徐真发怒 都说进山不怕虎伤人,只怕人情两面刀,这张俭与高履行相较之下,却又高深了三分,纵使妻弟韩复齐蒙羞于徐真之手,这位营州大都督仍旧能够忍耐下来,将徐真本部人马引入了柳城县内,好生安置了下来。 徐真随从护军实则只有三百,皆为精通操控抛车与惊蛰雷的神火次营亲兵,今番收了幽州这三百降卒,少不得要到营州判司处造册入籍。 这些事自有张久年熟门熟路去打点,徐真也不担心张俭会在此事上横加阻拦,毕竟他也不可能插手地方上所有的事务。 有道是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情,这三百幽州游骑与斥候,感念徐真赦免收留之恩,必定以死相报,今次得了正式名分,心头也是雀跃之极。 这一个山头一只虎,恶龙难斗地头蛇,徐真与张俭就此结了恩怨,这位营州都督虽口口声声要为徐真接风洗尘,然哪里有这等便宜之事,自是筵无好筵,徐真将一干幻术道器等都装备起来,这才带了凯萨赴宴。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酒肉亲,宴会上诸多营州官僚自来亲近,都与徐真敬酒,多做久仰姿态,徐真也是笑而不语,八面玲珑,能言不是真君子,善处方为大丈夫,但有假意结交者,都一概承了下来。 正是一鹤不栖双木,一事不烦二主,既接风宴热热闹闹,徐真也就趁势而为,见诸多官僚假意奉承,遂端了酒杯敬张俭道:“张都督,徐某初到营州宝地,人生地不熟,今后还要仰仗都督关照,所谓择日不如撞日,都督可否将此交割文书用了印,小弟也要到军中赴任了去。” 张俭心头冷笑,这徐真果然是心急了,并不想在柳城多做逗留,想是手中无兵,也就没了底气。 徐真本只是希望借助诸多官僚的舆论力量,在众人见证之下,逼这张俭交割了军权,只要他能得到营州府的兵马,就无需惧怕张俭从中作祟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张俭干脆爽快地就用了印,将印信交割给了自己! 且说这折冲府分布各地,随时置废,是故全国府数增减不恒,较多时为六百三十余府,圣上为求居中驭外,军府大部分集中设置于关中,其次为河东、河南,南方军府则很少。 诸府大都因所在地立名,每个府的管辖区域别有规定,称为“地团”,大小不等,折冲府和地方长官刺史并无统属关系,然设置都督的州,都督多兼任州刺史,对折冲府觉有约束监督之权力,这也是为了徐真需要张俭用印之缘由了。 张俭如此双手,实在让徐真有些出于意料,为了预防张俭幕后有小动作,徐真也不敢在柳城停留太久,整顿了两日,将那三百幽州游骑兵都归入到亲兵营之中,徐真又有朝廷兵部所颁鱼书,遂领着六百护军与诸多辎重,赶赴所在地团去了。 这鱼书也就是鱼符和敕书,地团的兵士不能随便迁徙出界;平时务农,农闲练武,有战事才出征,出兵征防调遣时必须持兵部所下鱼符,经州刺史和折冲府都尉勘合后,才得发兵,待得战后则兵散于府,将归于朝,如此一来将帅也就不能拥兵自重了。 营州属河北道,方圆有魏、孟、怀、博、相州等大小州郡,徐真被任命为营州府都尉,地团固然在营州之中,然营州也就一个柳城郡,人口众多,招募区区一千二百府兵,对于营州并非什么难事。 此时徐真随行护军已然达到六百人,这可就相当于半个折冲府军力了,任谁都要忌惮,若非徐真受圣上青睐,单凭这六百护军,就足以让人找到由头,弹劾徐真有谋反之嫌了。 营州府大营位于柳城外五十里,周边数十个乡村小镇,乡民富足,安居乐业,只不过圣人御驾亲征辽东的消息传来之后,这里也开始变得躁动起来,当发现徐真的队伍进入地团之后,乡民们纷纷驻足围观,俨然被徐真本部人马的军威给震慑了一番。 左黯与宝珠领命开路,带了十余骑兵到衙门通报,此时折冲府军衙却门可罗雀,两个昏昏欲睡的民兵冒充守卫,抱着一根竹枪打着瞌睡,见得鲜衣怒马的左黯等骑兵,慌忙滚进衙门去通报。 不多时,衙门里快步走出一人来,只见得此人面白无须,堂堂八尺,一袭白衣与薛仁贵气度相近,孔武高大,英气逼人,又不失儒雅,正是吐谷浑之战后就被朝廷迁过来营州府的谢安廷! 左黯与宝珠不知谢安廷乃徐真旧部,只通报说营州府都尉徐真赴任,即将抵达,望折冲府衙门诸人前去迎接。 谢安廷心头大喜,连忙叫那门卫进去唤人,不多时又走出一人来,虽不及谢安廷飒爽,却也蓄了一部虎须,颇有猛将姿态,可不是薛大义么! 薛大义听说自家主公亲临,慌忙与谢安廷牵来战马,欲与左黯宝珠一同去恭迎徐真。 左黯和宝珠面色惊讶,又不好直言,二人毕竟纯真,终究还是问道:“偌大个军府衙门,就二位兄长去迎我家都尉?” 谢安廷和薛大义相视苦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左黯二人,倒是宝珠机灵,捅了捅左黯,忙与谢薛二人策马而出。 徐真见得旧部猛将来迎,心头自是大喜,周沧与张久年等人又是过命交情,一时间热热闹闹,好一番感慨,谢安廷与薛仁贵见对方都是一袭白衣,气度乃至于外貌都有相似,顿时英雄相惜,连忙将诸人都接入军府衙门,又将六百护军安顿在军营之中,这才回到衙门与徐真叙旧。 徐真见得这府军衙门占地广大,然衙门之中却清淡简陋,又见偌大个衙门只有谢薛二人,心中自是狐疑。 谢安廷也是多有羞愧,其时他已然是营州折冲府左果毅都尉,而薛大义也成为了别将,手底下的弟兄也都成为府下军团的校尉和旅帅、队正队副,再不济也是火长。 这大唐每府设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别将、长史、兵曹参军各一人,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和旅帅等小头目,可以说徐真旧部已然操控着营州折冲府的人马了。 然而此时偌大府军衙门之中,就只剩下谢安廷和薛大义,再联想到张俭如此爽快就放行,徐真已然猜出了个端倪来。 “可是张俭压迫所致?”徐真见谢安廷垂头不语,皱眉问道。 谢安廷轻叹一声,愤愤地答道:“这张俭也是欺人太甚!早先高句丽侵犯辽西,在辽水边上四处掠夺,我等弟兄四面出击,打了个落花流水,然张俭怕掀起争端,偏偏要讲和,就派了都尉陈讨文与右果毅都尉过辽水,却被高句丽贼人给扣了下来!” “我等求战,张俭却只推说要等朝廷发话,迟迟不见动作,待官文下来,知晓主公接任了都尉,那些个陈讨文的亲信有到张俭那里去哭诉,说陈讨文还在敌人手中,主公却来这里鹊巢鸠占,主动辞离了衙门,张俭还将胤宗和高贺术几个弟兄支使到契丹等部落去了...” 徐真早已受到诸位弟兄的密报,知晓秦广落入了敌人手中,想来秦广就是与陈讨文一同为使的右果毅都尉了。 谢安廷言毕,神情难免没落,念起还被困在辽水对岸的秦广,不由心塞。 薛大义又说:“这张俭有意拿捏压迫,暗中让地团乡县断了供养,军府衙门的人也就辞了个干净...” 薛大义越说越小声,徐真却是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好他个张俭!大敌当前,居然还耍弄手腕,苦了我军将士!” 凯萨等都深谙徐真脾性,何时见过徐真发动这等怒气,不过转念一想,也由不得徐真不怒。 朝廷决意对高句丽用兵,这营州就是先锋,徐真被任命为营州折冲府都尉,正是为了探路与侦察,然而刚刚赴任,就落入了无兵将可用,无粮草可使的窘境,又让他如何不怒? 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徐真当即取出鱼书来,交付给谢安廷道:“且拿我鱼书,与张俭勘合对照,我要招募府兵,杀过对岸,逼迫高句丽放人!” 谢安廷与薛大义心头大喜,他们冬季才练过兵,陈讨文不太称职,练兵之事都交与谢薛等老弟兄,如今若是召集府兵,自然是一呼百应的了! 谢安廷欣然领命而去,徐真等人自顾安歇,一路上车马劳顿,也该是缓和一番,然而谢安廷很快就返回来,一脸愠怒。 原来这张俭竟以兹事体大,不得不请示朝廷为由,拒绝出兵,谢安廷又催促衙门用度,张俭只推说着人手亲自送过来,可鬼知道他要拖延到何时! 徐真所带领六百护军一天消耗可是相当惊人,又有良马数百需要伺候,地方上不提供军资用度,凭借徐真所带辎重粮草,根本支撑不过五天! 徐真勃然拍案大骂道:“张俭竖子,安敢欺辱至此!” 然事已至此,张俭乃营州都督,徐真早知事情不得善了,发了一通火也就平息了下来,诸人好生商议解决之法。 一干人都是些武夫莽将,又不熟悉地方公务,哪里有甚么法子,好在还有个张久年在筹谋,当即献上计策道。 “主公勿忧,这粮草用度之时,甚好解决,可如此如此这般...” 徐真闻言,顿时大喜,忙让谢安廷将地团的县官与诸多乡绅士族全数召唤到军府衙门来议事。 !! 第一百五十一章 衙门做戏徐真募兵 且说徐真到了营州折冲府地团赴任,张俭却伺机报复,明里暗里拿捏打压,既将府军衙门搞得清淡凄冷,又断了府军衙门的驻军用度,还驳回了徐真招募府兵,对高句丽用兵,震慑以援救使者的提议,徐真自是怒气冲天。 打从进入幽州之后,徐真就不断受到排挤,可见东宫李治与长孙无忌对基层军政的把持力度,可越发如此,就越是激起徐真的尊严与斗志,势必要将李治身边的奸佞之人全数扫荡清除! 一番商议之后,张久年也是拿出可行之策,命谢安廷将地团长官与乡绅士族代表全数请入了府军衙门之中。 徐真自坐衙门堂上,左右分列诸位猛将,有俊若西凉马超的薛仁贵,又有勇武似东汉典韦的周沧,更有冰冷美艳的凯萨,张素灵与左黯宝珠,甚至连苟仁武等一干随从都不曾避讳。 地方县长与诸多乡绅士族哪里见过如此多的青年才俊,当即被好生震慑了一番,再看新任营州折冲府都尉,忠武将军徐真,身长肩宽,面容清秀英俊,年轻气旺,又蓄了个潇洒的一字胡,眼中却偶尔闪现出不怒自威的光芒来,端的是堂堂好儿郎! 徐真也不罗嗦,寒暄一番之后,即言归正传,正色道:“诸位长官与乡老,某也不假意相瞒,当今圣上已经决意御驾亲征辽东,不日将发动六军,地方上也要开始招募,本将军有幸成为先锋,准备开始招募本郡热血儿郎,是故与诸多乡亲知会一声。” 徐真此言一出,堂上顿时骚动起来,诸人纷纷交头接耳,窃窃议论着。 虽然大唐即将对辽东用兵的消息,早早就传说了出来,然乡郡之地,又怎可能得到确切的情报,难怪这徐真如此威武,架势魄力非比寻常,原来是圣人钦点的先锋将军! 这些人早在前两日就知道徐真要来,又得了上官的暗中指使,要对这位新任都尉来些阳奉阴违的勾当,地团的人民质朴,素来爱戴军官,奈何上头的人也惹不起,如今不得不硬着头皮,思虑着如何给徐真制造一些麻烦。 柳城郡土地肥沃,产出甚丰,乡民也都安逸惯了,如今要开始打仗,哪家哪户愿意将自家儿郎推上战场? 念及此处,诸人顿时静默,面露难色,各自用目光来往沟通,终于是推举了柳城县令万伊来答话。 这万伊捻了捻胡须,斟酌了一下措辞,这才朝徐真行礼道:“徐将军明鉴,本县确有募兵之责,然则彼时春耕刚过,正是农忙之时,前番我等已然向刺史府联名请愿,本县子弟可得减免,还望徐将军明察...” 徐真眉头一皱,故作愠怒道:“保家守土乃每个唐人之责,何敢贪生怕死,推辞减免!若人人如此,县郡都去请愿,还有何人保卫我国土家园!” 徐真早已养出一身尊威,此时故意散发出来,这些个乡间小贵又岂能承受,见得徐真发怒,诸多乡绅士族慌忙离席,不敢再安坐,口中却兀自辩解。 “将军息怒...本郡人口本就不足...若抽尽男丁,纵使打赢了战斗,也落得个十室九空,实在是有苦难言啊...”万伊对柳城郡的形势自然知根知底,莫说一府区区一千二百兵,就算三千兵马都凑得出来。 可早两日他府上来了个大人物,对他许诺,若在这件事上带领诸多乡绅抵抗,就将他调入刺史府,这可是天大的好买卖! 而且来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营州府司马韩复齐是也,这韩司马可是大都督的妻弟,说不上一言九鼎,起码也不会言而无信,只要做成了这桩事,他万伊就能够攀上这棵树,从此平步青云不在话下了! 也正因此,他才敢如此欺瞒刚刚赴任的折冲府都尉,堂堂忠武将军徐真,并暗许诸多乡绅与其一同逢场作戏。 没想到这忠武将军也是个没眼力的人,听了万伊的辩解之后,居然轻易就信了! “万明府爱民如子,徐真又岂有不知,某一路走来,见得柳城郡四处葱葱,又岂忍看着家土遭遇军火涂炭?只是军职在身,不得不为啊...尔等也不需再分辨,本将军心意已决,若有不从,当以国法处治!诸位且回吧!” 徐真故作叹息,又摆手将诸人赶了出去。 万伊与诸多乡绅士族首领郁郁出了军衙门,却又聚拢起来,商议起对策来。 或有县丞赵元楷深谙官场准则,只是笑而不语,颇有一番玩味,万伊看不过,就皱眉道:“元楷贤弟似乎心有计量,不如说出来,也好教我等有个眉目如何?” 赵元楷冷哼一声,这才说道:“诸位也是心切则乱,连这等小把戏都看不通透,这徐真将军分明只是想捞点油水,若真要募兵,早拿出印信来,又何必惺惺作态?这新官上任,诸位没得孝敬,他自然要烧上三把火头来了。” 诸多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徐真本已并非募兵,不过是借口勒索一番罢了! 万伊见诸人信服,心头不悦,遂就势道:“既然元楷贤弟胸有成竹,不如就由贤弟打探一下这位新任将军的胃口如何?” 赵元楷不以为意,哈哈一笑道:“敢不从命!” 诸人见得赵元楷径直再入军衙,背影洒脱,不由心头敬佩,万伊心中颇不是滋味,却又无可奈何,只想着过不得多久,荣升之后,定要好生镇压一下这个县丞。 赵元楷也是有眼力的人,知晓自己人轻言微,轻易见不到徐真,给衙门的卫士塞了大钱,那卫士掂量一番,也就进去通传,不多时就出来,将赵元楷领到了衙后的一间偏房来。 张久年正在煮茶,见赵元楷来,也不倨傲,以平辈相见,又寒暄了一番,说道履历,二人竟是同年的科考同学,谈起文事,兴致勃然,顿时亲近了不少。 赵元楷善于察言观色,言语之中又隐晦地问起徐真嗜好种种,张久年心道鱼儿终于要上钩,也就假意不觉,透露了些许,赵元楷心头暗喜,临走时又将身上一块玉佩奉上,张久年推辞了一番,逢场作戏也就收下了。 万伊等人在外头等候,见时日还长,就到郡城酒楼之中小酌以待,期期艾艾终于将赵元楷给等了回来。 见得赵元楷果是不负众望,诸人也是心头大定,一番商议之下,就凑了重礼,仍旧由赵元楷送入衙门。 徐真还在府中与谢安廷等人叙旧,又将薛仁贵等一干弟兄召集起来,商议过河救人的方案,却见得张久年快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个汉子,挑了好几担礼物,绫罗绸缎和珠玉宝石琳琅满目,这柳城郡果真是富庶之地不假! 徐真对待兄弟从不吝惜,将诸多礼物都分发了下去,人人有份,一如宝珠丫头和左黯几个小人儿,收了这等礼物,莫提有多欣喜。 翌日,徐真再次召集万伊等人来商议,诸人心头也是忐忑,不知这番出手是否能够喂饱这位新任将军,待得徐真开口,诸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更是将赵元楷视为功臣。 “昨日散会之后,本将军召唤了一些乡亲来咨询,了解乡郡实情,诸君果真没有隐瞒,本将军虽初来乍到,可也不能将诸多乡亲儿郎往死地里赶,是故与幕僚商议了一番,今日就将这事定下来。” “本将军手下有六百护军,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悍卒,权且入了府军来凑数,如此则可大大减免郡中募兵指标,诸位可回去好生宣扬,也不强求,只替本将军招募四百自愿从军的热血儿郎,凑足了千人之数,想来也是足以应付局面了。” 徐真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诸人又岂敢不捧场,当即齐赞徐真之恩德,又颂扬徐真爱民之仁,心里也是狂喜不已。 徐真抬起手来压了压,诸君顿时安静下来,却听徐真说道。 “这募兵之事也算是圆满解决,然我这六百护军入了府兵军籍,该就地入户,闲时垦荒,冬季练兵,这事还需万明府做主才是,而且嘛...这一千人吃喝用度,于情于理,都该摊派到郡县地方,不知各位可有异议?” 万伊闻言,顿时眉头一皱,他受了韩复齐的嘱托,阻碍徐真募兵之事,如今只出四百人,也算是小小的成就,可他明知徐真与刺史府有恩怨,又怎能替徐真养兵? 然而以赵元楷为首的一干乡绅士族却欣然应允,这一府之兵共计一千二百人,如今只需招募志愿兵四百人,足足剩下八百人的名额来,这八百人的名额,可足够他们做出很大的文章来了。 郡县与州府财政本就有支援折冲府军事的职责,就算万伊想要从中作梗,也是无能为力的了。 此事既如此定了下来,徐真也就命张久年书写了文书布告,张榜公示,柳城郡一时间无人不称颂徐真之高义与仁爱。 如此一来,徐真非但解决了超额的护军,还不需耗费自家半颗粮食,就有人替自己蓄养军士,也算是圆满完成了这件事情。 而招募来的那四百府兵,个个都是为国为民的忠义战士,心甘情愿为国捐躯,战斗力自然不可比拟。 如今手握一千精兵,徐真终于有了底气,一边命周沧等人辛苦练兵,一边却商议着过河营救秦广的计划!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寒竹渗入徐真涉险 营州司马韩复齐府中,万伊低垂着头,身子兀自轻轻颤抖着,心头战战兢兢,待得韩复齐摔碎了第四个彩陶,这才在韩复齐的咒骂声中滚了出来。 “该死的赵元楷!”万伊愤愤地诅咒一句,这才揉了揉还带着鞋印子的肥屁股,一瘸一拐走出了韩府。 这才刚刚出门,却见得一男一女往韩府这边过来,男人看着该有四十出头,白底黑衫,颇有儒雅之气,女子一袭劲装,虽头戴面纱,却难掩丰腴体态,一双修长直腿更是让人血脉喷张。 男人投了名帖,那执事也不敢怠慢,小跑着入了府,才过得片刻,就见得韩复齐满面春风,居然大开正门来恭迎! 万伊心头惊诧,不由多看了那男人一眼,将那男人的模样都记忆了下来,这才不甘心地回郡城去了。 从正门光明磊落入韩复齐府邸的,不是别人,正是微服而行的东宫新贵,太子洗马、朝议大夫崔寒竹是也! 韩复齐乃张俭心腹,张俭乃长孙无忌的老门生,多少沾染了长孙无忌的心机算计,晓得李治刚刚入主东宫,行事需谨小慎微,是故不敢在都督府中接见慕容寒竹,这才让韩复齐好生招待。 慕容寒竹乃前朝天才,年少闻达,而后随光化公主入了吐谷浑,这才销声匿迹,然其见惯了王宫贵胄,为人有多有毒谋,虽面容平淡,却让韩复齐这等武夫觉着高深莫测,顿时奉为上宾。 上官沐儿乃幽州刺史高履行安插于慕容寒竹身边的贴身死士,然一路走来却早已被慕容寒竹所折服,与其说是高履行的谍子,还不如说是慕容寒竹的女侍。 慕容寒竹习惯了清苦,大抵因着奢靡欲求会使人蒙蔽迷障,轻装简行而来,当即问起徐真在营州之所为。 韩复齐心有愤慨,当即述说了一遍,中间难免添油加醋,无中生有,将徐真的行径斥为不堪一文,慕容寒竹只是淡笑着倾听,也不打断,待韩复齐说完,才问了几个关键问题,也就作罢了。 过得小半个时辰,张俭一身常服,从韩府后门进来,慕容寒竹与之见礼,又将李治和长孙无忌的密信交托给张俭,又换了宴席,欢坐一堂。 慕容寒竹扫了在旁伺候的女婢一眼,韩复齐会意,将诸多闲杂人等尽皆屏退,慕容寒竹才缓缓开口道。 “张营州,以某之愚见,这徐真得不到鱼书勘合,必定会擅作主张,以奇兵深入,过河救人,此时关乎两国争端,都督又有制约折冲府的职权,可适时检举监督,必能捏住徐真之把柄!” 韩复齐闻言,心头不由凛然,这徐真乃年不过三十就当上了忠武将军,竟然会为了一个旧部而亲身涉险,不惜偷偷渡河去救人? 他不由想起周沧等人的凶猛,想起徐真身边猛将如云,如此一想,也就坦然了许多。 张俭却是心思复杂,从密信上来看,长孙无忌是想害徐真之性命,而太子殿下怀柔,却只是想将徐真挽救争取,只要拿捏住徐真的把柄,就能够使其屈服,纳为己用。 而从慕容寒竹之策略来看,这位智囊谋士,显然更倾向于辅佐太子,而非结纳长孙无忌,若果真如此,他张俭少不得要替恩公长孙无忌,好生防备慕容寒竹一番。 然而慕容寒竹对徐真颇为了解,他张俭也不是蠢人,从徐真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其确有可能偷渡辽水,涉险救人! 既是如此,张俭也就吩咐韩复齐,命其派了心腹之人,时刻关注着徐真动向,只要有所异动,一定及时回报。 韩复齐欣然领命,见张俭与慕容寒竹还有私密话要谈论,自己就出了府邸,让人骑快马将万伊给追了回来,将监视徐真之重任,交给了这位县令。 万伊心头大喜,连忙回到郡县,好生考虑了一番,顿时计上心来,派人搜罗府中丽色婢子若干,果断送到了徐真府上,名为伺候徐真等人,实则是暗藏间客以监视徐真动向。 今次万伊可是下了血本,连自己的小妾文卿都派了出去,这文卿本是红尘中一缕清泉,清倌儿出身,被万伊赎了出来,最懂得取悦男人,套取可用信息。 这日万伊又来到将军府附近酒楼,不多时就见得文卿匆匆而来,二人私藏于酒楼雅间之中,谈论起徐真的情况来。 “我的好娘子,可曾探听得些许消息?” 万伊一边动口,一边在文卿身上动起手来,后者眉头一皱,与高大英俊的徐将军想比,这万伊矮胖老丑,简直不忍直视,不过她最终还是忍耐了下来。 “将军府一切照常...那些军人也是来来往往,并无异常之处...”文卿稍稍迟疑,这才开口回禀。 万伊是何等精明之人,又心切文卿清白,生怕徐真对文卿动了手脚,又想利用文卿美色来套取信息,真真是与虎谋皮的勾当,此时见文卿脸色潮红,心中醋意大发,紧紧捏了捏文卿的大腿,直视着道:“果真一点异常之处都没有?” 文卿到底只是个县城青*楼女子,不比教坊之中那些人精,被万伊这么一惊吓,顿时吞吞吐吐道:“那位...那位将军...似乎有隐疾...” 万伊双眸顿时大亮,追问道:“何等隐疾?” 文卿低垂着头,脸颊粉红,低声道:“他...他不能御女...” 万伊顿时哈哈大笑,也不顾身处酒楼雅间,急忙忙将文卿推倒,也来不及宽衣解带,匆匆上马,一番冲撞,文卿心有不喜,刚刚被挑起兴趣,那边却又偃旗息鼓,见着万伊那滚圆的大腹,心中不由一阵厌恶。 一路上,文卿脑中并非万伊那丑陋的身子,却是受命监控的那位将军! 在她的眼中,这位将军英武如神将,又儒雅似书生,举手投足之间都有股说不出的气度与魅力,然而当她自荐枕席之时,却惨遭拒绝,虽说她只是个县城野人,比不得长安洛阳的佳人,可毕竟也是楼里的头牌,心中自是不服。 此后她又试探了数次,更是指使其他女婢前去勾搭,这徐将军如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一般,丝毫不受吸引,文卿不得不以女人的心思来判定,这位将军御女不能也! 很快,徐真那话儿不行的传闻就沸沸扬扬地传开了,慕容寒竹听闻这则消息,心头不禁涌起一股疑惑和不安,然而他左思右想却又不得其解,只能让人继续监控罢了。 徐真并不知晓自己已经成为了整个营州府的笑料,因为此时的他正在苟仁武和青霞子等人的带领下,偷渡过辽水,前往高句丽人的小城,援救秦广和那个毫无作为的前营州都尉陈讨文! 徐真对苟仁武的身份早有猜测,高句丽人善射,而苟仁武箭术无双,于大唐军中都极为少见,能够让青霞子苏元朗为之效死者,必非常人也,宝珠小丫头的来历也甚是可疑,只是如今还无法确定罢了。 当日诸人商议如何救人之时,苦于没有向导,若从新募府兵之中挑选,又怕走漏了消息,一筹莫展之际,徐真试探性地问了一下,苟仁武迟疑片刻,又与青霞子相视一眼,最终还是承认了自己确是高句丽人士的底细。 徐真也不想过多探听苟仁武的身份,毕竟一路走来,共过生死患难,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样的道理徐真还是很清楚的。 随之同行的还有宝珠丫头和青霞子,左黯不放心,又跟着宝珠来,凯萨与周沧等人不愿看着徐真冒险,自然是主动请缨,然徐真全部拒绝了。 因为他需要尽量减少动静,免得引发别人的怀疑,再者,他也想让周沧等人留下,配合张素灵逢场作戏! 没错,此时将军府中坐镇的,并非徐真,而是易容成徐真模样的张素灵! 不是徐真身体不行,而是张素灵对女人不感兴趣... 苟仁武等人似乎对辽东地势极为熟悉,这也越发验证了徐真心中猜想,一行人改换辽人装扮,顺利过了河,直往图壤城而走。 这图壤城乃辽东重地盖牟城西南一座小城,原本并无驻军,而后被诸多高句丽流寇占据,高句丽王庭只能招安了这群流寇,寇首号为西武将军,命人凿木为船,鼓羊皮为筏,时常偷渡辽水,对辽西多有骚扰,越发壮大了声势,高句丽王庭担忧其做大,生怕压制不住,遂派了驻军来把持,没想到反被西武将军收了军心。 张俭也是个怕事的人,两边冲突摩擦不断,唐军这边吃了缺少船只的亏,每每只能固守而无法追击,几番损伤之后,见敌贼势大,心里就怯了,巴巴地派了营州折冲府都尉陈讨文以及右果毅都尉秦广去说和,没想到却被反扣了下来。 徐真一路跟着苟仁武和青霞子学习高句丽语(注),他于现世就精通法语、英语等多国语言,到了大唐之后又学习唐语,而后又学习突厥语,甚至连祆教的古语都精通,语言天赋堪比天人,苟仁武和宝珠、青霞子等三人有有心传授,是故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用语。 而左黯居然毫不示弱,在语言学习的天赋上丝毫不输于徐真,越发博得了青霞子的青睐,将一身诡异道术都倾囊以授! 辽东多丛林,多雨水,徐真等人不得不披挂雨篷和斗笠,正寻找避雨之处,却听得前方传来人喊马嘶! (注:高句丽语于高句丽灭亡之后衰亡,作为一种语言已不存在,与马韩、弁韩、辰韩等古三韩的语言皆有相当大的差异。)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偷渡辽东雨战流寇 这世间纷乱,何处不是烽烟,高句丽彼时经历内乱,泉盖苏文(注)杀荣留王,连诛百官,自立为大莫离支,又立荣留王侄儿高宝藏为王,实则乃挟天子以令天下,独揽兵权国政。 其人凶残成性,穷兵黩武,对内残酷统治镇压,国人不堪其苦,怨声载道,对外积极征伐,联合百济,进攻新罗,挑起战端,民间十室九空,苦不堪言。 高句丽人时有举旗反抗,支持荣留王正统,尽皆被泉盖苏文残暴镇压,其麾下兵士又多盗匪,借剿匪之名,四处掠夺,扰民欺压,民不聊生。 这图壤本是盖牟城西南一隅净土,因与大唐隔河而立,民众暗中多有贸易来往,是故比其他地方要富足些许,没想到却被匪徒占据,自立为西武将军,荼毒生灵。 且说徐真等一行人冒雨潜入,却听得前方人喊马嘶,慌忙躲入道旁林地,不多时就见得一群赤足流民仓惶逃死,这些个流民衣衫褴褛,拖妻带子,其中不乏年轻女子和壮丁。 历经匪乱,图壤城中居民已经被搜刮干净,夜无余粮,这西武将军又打起了人口的主意来。 青壮男丁可入伍充军,年少女子可为奴为婢,且可倒卖贸易,若能挑选一两个姿色出众的,更是一桩美事。 这伙流民的身后,一彪人马约有四十余人,身穿藤铠,手握竹枪,放肆大笑,马蹄践踏,泥点四溅,也不拦截,只顾如猫耍老鼠一般追逐这股流民。 流民哭天抢地,好不凄凉,其中有一名脸颊凹陷的高瘦男子终究是忍受不住,胡乱摸了一个石块,就要掷向身后的马队! 马队里有个阴冷兵匪解下背后竹弓,细长笔直的竹箭刺破雨幕,噗嗤射入那男子的胸膛,后者应声倒地,并未气绝,其家人连忙围过来,又是一阵哀嚎。 前方的流民只匆匆回扫一眼,充满了麻木和无情,也不顾这落在后方的一家人,只顾往前亡命奔逃。 中箭汉子咳出血沫,很快就断了气,他身边是个脸色苍白如纸的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半大的小子,那小子咬牙切齿,夺过父亲手中的石块,就要前仆后继,却被中年妇人死死抱住,往流民方向拖扯,雨声与叫喊声,匪兵的邪笑声相互交织在一处,使得徐真心头莫名沉重,紧紧按住了刀头! 苟仁武也是义愤填膺,将背后犀角弓都给解了下来,却被青霞子按住了肩头。 由于这家人的落后,到底是影响到了流民群的逃亡速度,诸多匪兵也觉得玩腻了,没多大意思,是该收获之时了,就冲到前面去,将所有人都拦了下来。 那个射死汉子的匪兵似乎看上了中年妇人的姿色,翻身落马,也不顾地上泥泞,一把拖住中年妇人的头发,将其掼倒在地,半大小子抓了石块就冲过来解救,却被匪兵一脚踢飞了出去! 中年妇人往儿子方向爬着,声线都哭喊到沙哑,那匪兵却无动于衷,抓住妇人后背破烂的衣服,嗤啦一声就将妇人剥了个精光,那白鱼一般的苍白身体,在冰凉的雨幕之中,充斥着一种绝望的沧美。 其他流民紧抿着嘴,一个个目光悲愤,却再也没人敢上前来解救,诸多匪兵纷纷下马,开始捉拿流民群中的女人。 那匪兵见中年妇人白皙的躯体,双眸爆发精光,将妇人抱起,后者拼命撕打,匪兵却指着地上的小孩高声威胁,妇人眼光顿时黯淡,嘴唇咬出血水来,终于不再挣扎,任由那匪兵将自己丢上了马背。 匪兵冷笑连连,正要上马离开,地上的小子却陡然暴起,抱住匪兵的大腿,一口咬了下去! “啊苏啦!” 匪兵破空大骂,大腿飞去,将小孩重重甩飞出去,怒而抽刀,眼看就要将这半大小子给当场砍死! “嗖嗖嗖!” 破空之声如毒蛇出洞一般轻微,那名举刀的匪兵额头上多了一柄飞刀,那飞刀直没入刀柄,嵌入头骨之中,竟然没有一丝鲜血溢出来! 一支白羽猝然而至,射入匪兵左胸,正中心脏,强大的箭势竟然将匪兵往后带飞了出去! 出手的自然是怒不可遏的徐真与苟仁武! 虽然他们的人数少了一些,但一个个可都是顶尖高手,徐真率先从林中疾行而出,双手往腰间一摸,四五柄飞刀在手,左右齐发,那些个匪兵刚刚警觉起来,已经倒下了三个! 苟仁武正要拉弓劲射,对面密林之中却突然射出密集的箭雨来,每一支长箭都没有落空,眨眼之间居然放倒了十来名匪兵! 随着箭雨的掩护,一群头戴遮雨斗笠的悍徒汹涌而出,他们身上并无甲衣,装束与流民无疑,然双眸之中却多了一种东西,那是愤怒,那是不屈! 他们手中端着竹枪,也有挥舞着菜刀和镰刀的,为首者却是一名女子,身长窈窕,健美丰满,破烂的衣物遮挡不住她那白玉一般的肌肤,前后曲线毕露无遗,她的手中握着一柄横刀,该是前隋大将所用,寒芒四射,率先杀入匪兵群中!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她!” 苟仁武心头掀起惊涛骇浪,青霞子和左黯宝珠已然随着徐真杀了出去,他躲在林中射箭掩护,可当他看清楚女子真容之后,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他一边疾行一边连珠发射,沿途匪兵无不应声倒地! 徐真丢完飞刀之后,抽出狭长刀锋,如猛虎下山冲入匪群之中,长刀所过之处,鲜血当空喷洒,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吸引了诸多匪兵的注意,纷纷围攻了过来! 因为需要潜伏,徐真并未带红甲,仗着一柄长刀疯狂屠戮,流民所受欺辱的画面在他脑中不断重现,他的双眸充满了愤怒的烈火! 这些匪兵只有藤铠护身,哪里能抵挡得住徐真手中锋刃,奈何人数众多,苟仁武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神秘女子身上,稍有失神,三名匪兵顿时朝徐真扑杀了过来! 徐真劈翻一名匪兵,双手反握长刀,用尽全力将匪兵钉在了地面上,后背却露出空当来,一根竹箭呼啸而来,徐真警兆大生,挥刀打掉竹箭,左侧匪兵的竹枪却悄无声息刺了过来! “小心!” 苟仁武大声示警,弯弓搭箭一气呵成,正要松开弓弦,却被一名突然窜出来的匪兵扑倒在地! 徐真听到示警已然来不及躲闪,慌忙猛提一口气,七圣刀秘法施展出来,后背肌肉一阵蠕动,打算硬挨这一枪! “噗嗤!” 皮肉被刺破的沉闷声音响起,徐真眼睁睁看着那名偷袭的匪兵应声倒地,后背倒插着一柄隋将常用的横刀! 这柄横刀锋刃狭长,刀身微微弯曲,如美人的腰身一般,尽显流线之美,刀柄缠绕丝线,刀盘还点缀宝石,真真是一柄难得的宝刀! 一只雪白玉手握住了刀柄,徐真沿着那手掌慢慢看去,见得这位高句丽流民中的女侠人物! “谢谢!” 徐真用稍显生硬的高句丽语道谢,那女子却只是冷哼一声,似乎对徐真充满了敌意,徐真心头疑惑,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对方,也来不及相问,刚刚起身,却见得女子背后冲过来一名匪兵,手中大刀高高举着,猛然劈向女子后背! “小心!” 女子听闻警告已然来不及,情急之下徐真暴起,一抄女子腰身,将其抱住,二人胸膛相贴,徐真猛拧腰身,带着女子旋转半圈,长刀自腰间往后伸出,将那匪兵穿腹而过! 徐真一击得手,长长松了一口气,此时才感受到女子胸前温热柔软如脂球似云团,下意识低头一看,顿时被女子那完美的沟壑所惊艳,呼吸难免一滞。 正心猿意马之际,女子却一巴掌扇过来,徐真左脸顿时火辣辣地疼! 一把将徐真推倒于地,女子转身离去,似乎将对徐真的怒气都撒到了这些个匪兵身上,一时间如发怒的母豹,无人能挡! 徐真惊愕于地,看着女子那曼妙健美的身姿,顿时心旌摇曳,久久才定下神来,又再次杀入匪兵之中! 苟仁武被突如其来的匪兵扑倒在地,也不慌张,抓住箭杆,猛然往后一刺,箭簇扎入偷袭者的肩头,苟仁武反身挣脱,用犀角弓的弓弦勒住匪兵的脖颈,猛然一绞,那匪兵顿时人头落地,伤口平整,让人心惊! 四十余匪兵遭遇突袭,徐真这边人人如龙,女子所带领的流民反抗队伍也是凶狠悍勇,这才短短功夫,匪兵已经被杀得只剩三四人! 那匪兵知晓自己作恶多端,若落入六名反抗军之手,必定死无葬身之地,由是临死反扑,却被苟仁武一通连环箭,一个个射倒在地! 流民反抗军这边也多有伤亡,然而每个人脸上却不见悲伤,只有杀死了这些匪兵之后的欣喜和兴奋!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一名流民高声大呼着,其他人高举手中不像样的竹木武器,欢呼声似乎将雨幕都驱散开来。 徐真脱下身上的袍子,将那位差点被掳走的中年妇人包裹起来,后者双眼无神,发白的嘴唇犹自翕动,身子不停颤抖,显然被这场杀戮给吓住了。 那个半大小子大难不死,捂住胸膛跑过来,撞撞跌跌扑入母亲怀中,那妇人才哇一声哭了出来。 见得母亲无碍,半大小子连忙朝徐真跪下磕头,徐真将他扶起,下意识朝他竖了个大拇指,那小子不明所以,但能感受到徐真的赞扬和勉励,也同样朝徐真竖起大拇指,徐真淡然一笑,摸了摸小子的头。 周围的流民反抗军还在收拾残局,对受伤的匪兵补刀,动作熟练而坚决,没有任何犹豫,那女子偷偷看了徐真这边一眼,看到半大小子和中年妇人眼中的感激,反感地扭过头去。 此时她才发现,自己身前站了三个人,当她看到苟仁武的面孔之时,忍不住落下了眼泪,而宝珠则扑入女子怀中,用高句丽语说着什么,激动得语无伦次! (注:即渊盖苏文,高句丽史上最出名的人物之一,因避高祖李渊之讳,史书给泉盖苏文,或钱盖苏文。) !! 第一百五十四章 郡王郡主句丽余忠 徐真见得苟仁武三人居然与这流民反抗军女子相识,心头颇为惊奇,这三人兀自窃窃交谈着,脸色激动,徐真再看女子与苟仁武相认,颇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情意,心里竟不觉有些酸楚。 这女子虽身处流民之中,却难以掩盖一股华贵而倔强的气度,显然有着神秘的身世,雨水凄凄,诸人也不及多谈,将匪兵剥了个干净,所有战利品一律放上马背,又收留了这一股流民,往图壤城西北方转移。 一路上尽在雨林之中穿梭,脚下泥泞,流民衣衫单薄,雨水又冰冷,老弱相搀,苦不堪言,兜兜转转好半天,这才来到一座山寨,两侧暗哨跳出几个精干阴鸷的瘦汉子,辨认了一番,慌忙将人都接入山寨之中。 这山寨用木栅围起来,偌大寨子里遍布竹木屋和茅草房,道路泥泞脏污,就算被大雨不断冲刷,仍旧弥散着一股便溺的气味。 听闻马蹄声,茅草房中顿时钻出一张张泛黄的脸,孩儿们面黄肌瘦,就只剩下一对眸子闪亮闪亮,实在让人看着于心不忍。 女子挥了挥手,手下吩咐起来,茅草房的壮年开始汹涌而出,将马背上的战利品全部收集起来,再一一分配下去,力求每家每户都有所得。 山寨中的人们对女子显然有种格外的崇敬,女子所过之处,人们无不俯首礼让,更有甚至不顾地面脏污,纳头便拜。 女子此时才显出一丝暖意来,带着雍容的笑意一一回应,将苟仁武与徐真等人领到了山寨最高处的一座木楼之中,那中年妇人带着儿子,也跟了上来,似乎那群新流民见徐真对母子多有关照,派了母子二人权当代表,感谢山寨收留之恩。 入了木楼,诸人才脱下雨篷和斗笠,但见一楼大堂摆设简单,堂上挂着二字却是汉字,苍劲有力,挥洒自如,笔锋带着浓郁的悲愤与不屈,却是“余忠”二字。 见得这两个字,徐真已然对女子与苟仁武的身份更加确定,苟仁武则正式向徐真介绍道:“将军,这位是…是高句丽荣留圣王嫡亲敏恩郡主高惠甄…” 高惠甄微微昂起头来,等待徐真的见礼,徐真却只是微微拱手,带着笑意道:“大唐徐真。” 徐真此行秘密潜入高句丽,是为了营救秦广,有鉴于高句丽国情不明,他自然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军方身份。 高惠甄见徐真如此淡然,难免有些讶异,苟仁武见二人有些僵持,只是讪笑以对,也不敢泄露徐真身份。 徐真却有些不悦,用唐语对苟仁武说道:“仁武兄想来也姓高吧?对徐某人可是一番好瞒啊…” 苟仁武苦笑,抱歉道:“某确实姓高,荣留王高建武乃某之王兄…高某并非有意欺瞒,彼时流亡大唐,本欲寻求复国助力,没想到却沦落至此,又被幽州长史高狄所囚,实属无奈…” 徐真终于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但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一路走来,他已然将高仁武当兄弟一般对待,可如今看来,高仁武乃高句丽王族,未必没有想要借助自己力量回国复辟的意图。 兄弟之间一旦有了功利性,情义自然难免受影响,徐真心里不是滋味,高仁武也多有愧色。 山寨物资紧缺,也没什么好招待,高惠甄命人奉上一种迷糊,权当茗粥来喝,高仁武和宝珠几个甘之如饴,徐真却没甚么胃口。 又坐了一会,徐真正想向高惠甄打探一下图壤城的情况,门外却一阵骚动,一群人吵吵闹闹就进了余忠堂,为首者面皮白净,小眼睛,高颧骨,薄嘴唇,目光阴鸷,随行数人,一脸凶悍,身后还跟着山寨中的居民,气势汹汹。 此人显然地位不低,其他人都朝高惠甄下跪行礼,唯独他傲然而立,颇为睥睨,似乎在质问高惠甄,语速太快,以徐真的高句丽语水准,也听得不甚明白,只断断续续听到“唐人”,“叛逆”等字眼,连蒙带猜,估计是自己唐人的身份要带来麻烦了。 这人身上披挂古旧的铠甲,胸甲上还刻着一个纹章,腰间挎着一柄古刀,与其他人的装束截然不同,与高惠甄针锋相对地辩争,隐约有夺权的姿态。 高惠甄虽然对徐真没什么好感,但自己的尊威受到挑衅,若是以前,也只能忍气吞声,但现在,高仁武归来,自己有了依靠,也就不必在受欺负了。 果不其然,高仁武眉头一皱,顿时上前来,厉声呵斥道。 “乙支家的小子,请注意你的言行!” 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年轻人,但却认得其胸铠上的纹章,那是高句丽名将乙支文德一族的家徽。 乙支纳威继承家族爵位,深感荣耀,家中先辈曾位居高句丽大对卢,显贵一时,因泉盖苏文屠杀百官,乙支家族誓死尽忠,将高惠甄等一众王族后裔救了出来,一路遭遇追杀,死伤殆尽,也就只剩下敏恩郡主高惠甄一人。 他一直迷恋着高惠甄,原本还忌惮于臣子的身份,暗自克制,然这座山寨都是他一手所建立,手下诸多兵将都是他四处搜罗集结,流民也是他收容下来,莫看这山寨简陋破残,周边却遍植农作物,勉强能够让山寨的人们支撑下去,加上反抗军四处袭杀官军,收获也不小,势力得以慢慢发展壮大起来。 乙支纳威深得人心,慢慢变得倨傲自大,部众稍有不从动辄就重罚,流民若有怨言就断了食物分配,恩威并施之下,整个山寨也不敢拂逆其意。 越是如此,他对高惠甄就越发的放肆,甚至曾经想过强占高惠甄,夺了王族的名分,再拉拢壮大反抗军,做出一番大事来。 故而当他收到消息,知晓高惠甄带回来一个唐人,他连忙赶到了余忠堂来! 乙支文德将军乃是高句丽史上抗击大隋的民族英雄,这也是乙支家族最引以为傲的地方,无论是大隋还是大唐,在乙支家族眼中,辽水对岸的都是敌人,他又怎会给徐真好脸色? 听到高仁武的呵斥,乙支纳威面色顿时凶狠起来,挥手朝部下命令道:“此人胆敢冒犯本将军,还不给我拿下!” 诸多部众得令,齐刷刷抽出兵刃,将高仁武等人围了起来。 高仁武面色如常,取出一柄小玉刀来,高举在手,一声暴喝如春雷:“谁人敢在本郡王面前放肆!” 乙支纳威见了这缀满宝石的玉刀,慌忙跪下,嘴角微微抽搐,暗自忍耐心头怒气,沉声行礼道:“乙支纳威拜见银珠郡王!” 诸多部众一听是郡王,轰隆跪倒于地,楼外的民众听说是勇武善谋的银珠郡王,纷纷拜倒于地,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山寨,人们那麻木无神的目光似乎又恢复了生机,一种熠熠光辉时有闪现,此中光辉名曰希望! 山寨中的反抗军早已怨声载道,明知敏恩郡主苦苦支撑,却又慑于乙支纳威的淫威,不敢反抗,如今银珠郡王到了这里,郡主就再也不需要担惊受怕,再也不用以身犯险了! 高仁武毕竟是历经朝堂争斗倾轧的郡王,知晓民心可用,又担忧逼迫太急会使得掌握反抗军的乙支纳威铤而走险,夺权生变,是故将乙支纳威扶了起来,好生安抚道。 “乙支家的小子果然忠义勇武,郡主多得保全,待驱逐了逆臣贼子,乙支家的旗帜必定再次飘扬丸都城!” 乙支纳威素来以家族为傲,高仁武句句击中他心中所想,让他不禁有些飘飘然,他本就想着挟持郡主高惠甄,以图大事,高仁武如今正式承认他的功绩,他又如何不欢喜! 徐真见得高仁武将人心玩转得如此顺畅,心中不免叹息,只觉高仁武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远了。 既有了高仁武出面主持大局,众人皆大欢喜,乙支纳威杀了五匹战马,整个山寨一同欢庆银主郡王的回归。 战马虽稀罕,然图壤多山地,战马驰骋不开,反抗军也没有成型的骑兵,故而杀了马也不觉得有多可惜。 徐真兴趣寥寥,独自坐在火堆旁边,高仁武与高惠甄等人则聚在一起,谈论一路经历,难免诸多唏嘘。 山寨之中的流民难得欢庆,人人满口流油的咀嚼着马肉,无论男女老少都喜笑颜开,又有人开始在火堆边跳起古朴的舞蹈,歌声婉转而悠扬,让人觉得似乎回到了那个平定的高句丽时期。 徐真知晓高仁武是不会再离开,青霞子和宝珠自然也会跟随,而左黯跟宝珠两情相悦,估计也要留在这里,自己失去了助力,又如何援救秦广? “或许能够利用这股反抗军,将图壤城打下来…不过…”徐真暗自思虑着,正失神之际,却见得白日里那个半大小子又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脸上都是血迹! 白天的时候徐真还特地跟他母子俩聊过,这小子名叫李承俊,中年美妇则叫金姝,本是盖牟城中的富贵人家,遭遇叛乱才流落到民间,相依为命。 李承俊为人坚韧不屈,徐真很喜欢这小子的个性,见得他满脸都是血,不由惊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承俊只是拖着徐真跑出去,一边说着:“救!救救母亲!” 徐真跟着李承俊跑出十几步,欢庆的歌声渐渐弱了下去,而一个女人的尖叫和哀求则撕心裂肺的传来! 李承俊身上有伤,年纪又不大,跑着跑着就跟不上了,徐真心切金姝安危,循声疾奔而来,见得一座小木屋虚掩着门,里面传来男人放肆的淫笑和女子哀求反抗的撕打声! “嘭!” 徐真一脚将门板踢开,那简陋门板腐朽不堪,被徐真踢得木屑四溅! 地面的草席之上,一名反抗军正趴在金姝的身上,衣裤才褪了一半,金姝抵死不从,居然被这男人打得满脸都是血,慢慢没有了反抗之力,眼看着男人就要得逞,金姝流下了屈辱的泪水。 然而正在此时,她只听到一声巨响,门板四分五裂,徐真按刀而立! !! 第一百五十五章 恶徒相逼燧神使徒 这俗语也有说,不怕门外恶虎,就怕家中豺狼,金姝白日里遭遇图壤城匪兵,差点受辱,本以为到了这山寨之中,终于是得了救,却哪里知道脱了狼窝,又入了虎口。 其乃盖牟城中富户夫人,姿色绝佳,雍容华贵,虽已经二十七八岁,然正是丰腴成熟之时,风姿妖娆,这些个流民早已垂涎三尺,乙支纳威平素又纵容亲信,但有姿色出众者,无一不被侮辱,诸人为求活路,只能忍辱负重。 这高句丽奴隶并无半点人权,几如牲口无异,女子更是毫无地位,山寨之中女子任由乙支纳威享用,其麾下亲信也多有染指,早已尝够了甜头,是故见得金姝貌美,这恶徒就偷偷将金姝拖进了房来。 好在李承俊为人机灵,并未贪吃马肉,扭头不见了娘亲,就急切着四处搜寻,听得木屋之中有动静,慌忙撞进来,奈何人小力弱,被这恶徒打得满脸是血,只能出来求救于徐真。 徐真撞破这恶行,顿时怒火中烧,本以为这山寨乃是收容流民,反抗暴政的好地方,如今看来,这些反抗军与外面那些匪兵,又有何异! 念及此处,徐真怒不可遏,抓住那恶徒的后颈,一口内息在体内游走,手臂灌注巨力,将那瘦弱的恶徒凌空提起,奋力丢出了门外! 金姝身上还穿着徐真白日里包裹她的袍子,见得徐真到来,如见救主,哭着扑入徐真怀中,如受惊小白羊一般颤抖着。 李承俊气喘吁吁赶到,见母亲得救,眼泪就涌了出来,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稍稍平息之后,母子二人给徐真磕头谢恩,徐真连忙将他们扶了起来。 见得李承俊满脸愤慨和倔强,徐真心头一痛,从腰间抽出一柄飞刀来,塞到李承俊的手中,对这个只有十岁的小子严肃说道:“你已经是男子汉了,以后,娘亲就要你来保护,你做得到吗?” 李承俊抹掉眉骨上的鲜血,朝徐真重重地点了点头! 徐真正要带母子二人出去讨说法,门外却一阵阵骚乱,那恶徒纠集了七八个人,冲入木屋之中,挥刀就砍向徐真! 这些人早看出乙支纳威对徐真的憎恨,若杀了徐真,必定是大功一件,这些人都等着那恶徒糟蹋完金姝之后,自己再来第二轮,如今被徐真坏了好事,岂会轻易放过徐真。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徐真再如何忌惮乙支纳威,再如何顾忌自己的援救计划,也已经忍无可忍,长刀锵一声拔出来,寒芒顿时照亮木屋,那些个反抗军手中都是一些锈迹斑斑的老旧兵刃,哪里能抵挡徐真的长刀! “铛铛铛!” 金铁相击之声不绝于耳,徐真蛮力爆发,这七八个反抗军手中兵刃顿时断成两截,论武艺,这些高句丽流民,又岂是徐真的对手,这才短短数个呼吸,七八个人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纷纷摔出门去! 那恶徒见徐真神勇,也不敢撄其锋芒,借助弟兄们的掩护,就绕过了徐真,想要将怒火发泄到金姝的身上! 徐真扭头一看,见这恶徒还不死心,长刀逼退剩余反抗军,一脚将这恶徒踢飞出去,狠狠撞在了墙壁之上,那薄薄的木板经不住巨力,咔嘭破开一个大洞! 那恶徒刚刚想要起身,却见得李承俊满脸是血站在自己身前,那眼神满是无尽的怒火,他正要怒骂,李承俊却如同发怒的灵猴一般扑在恶徒身上,手中飞刀不断插入恶徒脖颈,一下,一下,一下,直到身下恶徒再也不能开口骂人和动手行凶! 金姝见得儿子如此凶悍,连忙捂住嘴巴,眼中充满了惊骇,却又掩饰不住那种欣慰,她苦苦守护着的儿子,似乎在接过徐真飞刀的那一刻,长大了! 那些个反抗军奈何不得徐真,纷纷捡起半截刀刃,将门口守住,又高声呼喊,人群越聚越多! 高仁武和高惠甄等人听到动静,慌忙跑过来查看,分开人群之后,却见到金姝衣衫不整地躲在徐真身后,而李承俊紧握着那柄飞刀,那恶徒的鲜血溅了他满身满脸,而他的嘴角却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 乙支纳威和山寨中的人们只看一眼就知晓事情的经过,因为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平常,搭救回来的女人,哪一个不被山寨里的兄弟轮流享用过? 连敏恩郡主高惠甄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徐真只是个外人,还是高句丽的敌人,居然胆敢纵容李承俊杀人?!!! 山寨中的男人们愤怒了! 他们纷纷拿起武器,将那木屋重重包围了起来,而山寨的女人们见到此情此景,看着徐真提刀而立,将金姝保护在身后的英姿,她们的眼眶却湿润了起来。 高惠甄看着面无表情的徐真,又感受着山寨之中的变化,她的心顿时迷惑起来,此时她对徐真的好奇,多过厌恶,唐人对奴婢也一样肆意地使用,为何徐真要如此爱护金姝? 然而她却忘记了,这些流民并不是山寨的奴隶,在进入山寨之前,他们都是高句丽的子民,而并非奴隶。 高仁武极度渴望掌控这山寨之中的反抗军,这将成为他举兵复辟的第一笔资本,也正因此,他才容忍了乙支纳威的不敬,可眼下若他不表态,徐真纵使再勇武,或许都很难走出这座山寨了。 他的内心在挣扎,是徐真将他从幽州的地牢之中救了出来,也是徐真将他送过辽东来,他想借助大唐征辽,趁机行事,浑水摸鱼,但这也不是空手套狼,手中没有武装力量,就算大唐将整个高句丽打烂,或许也很难再夺回王位。 高仁武在犹豫,徐真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拖着长刀,一步步走出了屋外,那些个反抗军一步步后退,盯着徐真手中的长刀,扫视着房中那些被削断的刀头,心头充满了恐慌。 “这个唐人是外来者,是燧神的仇敌,他迷惑了这对母子,让这个孩童变成了杀人的野兽,绝不能放过他们!” 乙支纳威指着徐真骂道,人穷只能望天,这些流民几乎都信奉燧神,乙支纳威知晓拿捏人心,一句话就将这些人的斗志给激发了起来。 高仁武一看这些流民要暴动,咬了咬牙,终于站在了徐真这边来,故作威严道:“这是本郡王的客人,不是燧神的仇敌,这就是我高句丽的待客之道么!” 左黯和宝珠几个见高仁武发话,连忙站到徐真的身边,锵琅琅的拔出刀刃来! 乙支纳威见死了一个弟兄,哪里肯揭过,少不得抓了这个臭娘们,让弟兄们折腾至死,拿了徐真,不死也要让他脱层皮! “银珠郡王,你久不在故土,已经被大唐的繁华蒙蔽了眼睛,且让吾等抓了此人,献祭给燧神,让燧神打开你的灵眼!” 乙支纳威一呼百应,这些流民反抗军似乎瞬间充满了勇气,纷纷朝徐真这边逼近,高惠甄生怕事态失控,也是怒喝道:“他只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唐人,并非燧神的仇敌,赶走了便是。” 高惠甄不清楚徐真的真实身份,也不晓得高仁武需要借助徐真和大唐军队的力量,只觉得徐真不失为一个好男儿,折中了一番,希望流民能够放了徐真一条生路。 然而乙支纳威沉迷于高惠甄,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乙支纳威的耳目,见高惠甄替徐真求情,乙支纳威心头怒火越发旺盛,指着徐真大骂道。 “他就是燧神的仇敌!不能放走了他!都给我拿下!” 高仁武见事态濒临崩溃,不由长叹了一声,心中尽是惋惜,若爆发冲突,他也就只能放弃这个山寨,保着高惠甄,与徐真一同杀出重围了! 眼看着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徐真却是扫视了诸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似乎看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情一般,看着这些愚昧的流民,他不知该欣喜,还是该怜悯,只见他停止了大笑,慢慢往前走了一步,而后低沉着声音道。 “你们既然都信奉燧神,缘何认不得我?” 他的高句丽语还不灵光,这句话是用唐语说的,乙支纳威和诸多流民不明所以,高仁武无奈摇头,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站在徐真这边,遂用高句丽语翻译了一遍。 那些流民见徐真口出狂言,亵渎神灵,更加的狂躁起来,连山寨之中一些女人,都开始反感徐真了! 高仁武也是头皮发麻,眼看着战斗一触即发,徐真居然还在这个节骨眼上火上浇油,这不就是自寻死路么!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成为了他高仁武,成为在场所有高句丽人,一生之中最刻骨铭心的画面! 只见徐真将长刀倒插入地,张开双臂,微微仰起头,如拥抱着整个夜空,整个人都拔高起来,面容带着一股神圣的光辉,他口中默念着古怪的咒语,而后,他的两只手掌之中,陡然亮起两团火焰来! “噗!噗!” 徐真手掌上的烈焰就这么燃烧着,整个山寨死一般寂静! “如果你们真是燧神的信徒,那么,信我,才能得超脱。” 这一次,徐真用的,是高句丽语。 “轰!” 整座山寨,跪倒一大片! !! 第一百五十六章 金姝谢恩徐真筹谋 但凡世间之人,若有底力,则妄图逆天改命,霸道横行,百无禁忌,窘迫无助之时却又只能迷信偶像鬼神,借以看到曙光,说到底只是个随波逐流的宿命使然。 都说百招全不如一招鲜,一招鲜就吃遍天,且说诸多高句丽流民见得徐真施展召火神迹,心头顿时恐慌,纳头便拜,纷纷匍伏于地,将徐真视做了燧神后嗣,更有甚者喃喃自语,难以自已,跣足抢地,状若癫狂。 这山寨简陋破残,?并无云婉转,雾迷茫,也无仙山遥渺远,禅寺诵声扬,更不见虔诚求拜神明助, 人满堂厅烛然香,只有衣衫褴褛的流民不断叩拜着,徐真双臂张开,如悲悯世人的神子! 那乙支纳威说到底也只是个未开化的蛮夷,又年少无知,纵使再骄横,见得徐真这一手段,也是当场震惊得无以复加,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若是凯萨等人在此,见惯不怪了也不会如此讶异,偏偏这些人都是个不开眼的山野刁民,连苟仁武和高惠甄都给吓住了,哪里还有人敢造次! 高惠甄并不待见徐真,如今见了这一幕,心头对徐真又有了另一番见识。 青霞子虽精通幻术,然其幻术归于道术一类,空手燃符之类也是玩得团团转,然而要想像徐真这般挥洒自如地召唤出烈焰来,他自问还做不到,心头越发震撼起来。 徐真见场面差不多能镇住,心头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若非他未雨绸缪,雨后就将幻术道器全都烘干,今夜也使不出这幻术来。 金姝母女早已对徐真感恩戴德,如今见徐真居然是神子,又恩同再造,哪里还敢高攀,慌忙缩到墙角,反倒跟徐真生疏了起来。 徐真只是苦笑一声,也不管这许多,穿过跪拜的人群,回到自己的木屋之中,直到他关上门来,诸人才敢起身,然而已经没有了欢庆的心思,各自回去歇息,整个山寨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轰隆一声闪雷,又下起了恼人的雨水来,那木屋潮湿,好似压一下木板都能压出水来一般,徐真无心睡眠,跌坐于火堆边上擦拭长刀,却听得门外一阵细碎脚步声,仿佛能看到光脚丫子践踏水洼一般,徐真立即警觉起来。 “谁!” 徐真眉头一皱,还以为乙支纳威等人不死心,想要对自己不利,透过门缝一看,却见金姝冒雨立于门前,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嘴唇都冻得青紫,慌忙将她迎进了屋里。 这金姝十六七成亲,如今也不过二十六七,在古时已经算是半老徐娘,可在徐真眼中,这等年纪刚好是少妇的美好年华,孤男寡女夜处一室,难免瓜田李下,徐真本欲开着房门,奈何疾风骤雨,生怕吹灭了火堆,只好将门关了起来。 但见金姝身躯饱满,她的衣物本就破残不堪,衣不蔽体,得了徐真的宽大袍子遮掩,此时却浑身湿透,丰腴曲线尽显无遗,雨水洗刷之后,清丽不失雍容的姿色实在让人心悸,那白皙如脂的身子散发出温热,蒸汽腾腾,实是诱人。 徐真不由暗自咽了咽口水,起身取了锅子,架在火堆上烧热水,金姝进屋之后并未言语,只是低着头,如同等待徐真发落的女奴一般。 徐真又岂会不知其用意,这高句丽叛乱四起,兵荒马乱,人命贱如草芥,流民更是一钱不值,既得了徐真救助,金姝自觉无以为报,深夜来此,该是以身相报了。 这高句丽人口不盛,是故民俗多尚淫,暮夜则男女群聚而为娼乐,不以为愧,民间多游女,夫无常人,若情投意合,说是逢场作戏也无伤大雅,并无贵贱之分,开放的风俗比大草原上的“钻帐篷”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也是山寨中人为何对徐真如此仇恨之缘由,若金姝心甘情愿,那恶徒也不至于用强,只是金姝毕竟出身贵族,不肯遭遇强迫玷污,这才拼死了反抗。 如今见得徐真救助,她又心喜徐真气度容貌,虽自惭年岁已长,人老色衰,却硬起了心思,来徐真这处献身报恩。 徐真又不是坐禅修道的出家人,这金姝又是徐真最爱的熟女类型,这教他如何不动心?只是有感于金姝命途多舛,不愿强人所难,挟恩求报罢了。 锅子里的水咕噜噜泡腾着,徐真取了海碗来,倒了热水给金姝取暖,他的高句丽语不甚熟练,只能只言片语,断断续续也能勉强沟通。 这金姝喝了热水之后,寒意尽去,念起自己的来意,羞臊难当,浑身燥热,一抬头,眸子之中充满了强烈的**,也不再矜持,就要动手解那袍子。 徐真知晓重头戏要来,心头到底挣扎,怕自己把持不住,慌忙抓住金姝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温柔一笑,朝她摇了摇头。 金姝是何等矜贵之人,虽流亡颠沛,然心中到底保持着自己的骄傲,否则也不会反抗那暴徒的侵害,今夜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献身,却惨遭拒绝,又想起徐真俊朗英雄的样貌和神子的身份,不由自惭形秽,泪眼扑簌簌就滚落下来,跪坐着朝徐真重重一拜,就要冲出门去! 徐真知晓自己伤了金姝自尊,于心不忍,不由将其拉住,没想到这一拉一扯,金姝却趁势将徐真扑倒在地,滚热红唇就这么咬了上来。 外面风雨渐鞋,木屋内却疾风骤雨,彻夜不息。 李承俊虽然年纪不大,然四处奔逃,养成了机警的习性,本就睡得浅,听到母亲回来,忙起身开门,却见得母亲眉角带笑,面色红润,一脸幸福,想着自从父亲死后,母亲就再未笑过,这一切皆得益于徐真,他心中越发将徐真当成偶像来崇拜。 一夜风雨,将整座山寨冲刷干净,早晨的阳光将山寨晒得蒸汽腾腾,很快就晒干了地面,清风徐徐,将四周竹林的清新带入山寨之中,沁人心脾,使人心旷神怡。 经过一夜疯狂,徐真浑身舒泰,打开门户,一股清风扑面而来,门外却守候着七八个女子,见得徐真起来,慌忙过来伺候,奉上银盆清水,给徐真洗漱,又端上白粥小菜,周到备至。 徐真需要暗藏道器,也不管被人服侍,将诸多女婢都请了出去,自己穿戴了起来。 这是一身带黑边的朱红色长袍,上面绣着烈焰纹,想来该是乙支纳威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徐真也不客气,将诸多道器贴身绑缚,穿了朱红袍服,这才打开门。 山寨中人见了徐真,无不跪拜行礼,徐真本想矜持,但想起昨夜之事,又坦然受之,对于这些流民,有时候不能一味施恩,保持尊威或许才是最好的方式。 余忠堂上已经聚集了大小首领,苟仁武和高惠甄等人尽皆在列,连金姝和李承俊都在,这对母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金姝一身淡青,整齐地挽起发髻,越发的可人。 山寨说大不大,想来金姝夜访徐真之事早已传入乙支纳威耳中,否则金姝母子二人也不会有此待遇。 高仁武见了徐真,连忙迎进来,乙支纳威神色拘谨,显然已经被徐真震慑,想来高仁武已经掌控了山寨,难怪春风满面。 高仁武也不罗嗦,开口就表示会帮助徐真援救秦广和陈讨文,不过需要制定详尽的计划,不能以身涉险,在此期间,徐真就留在山寨之中,也好学习高句丽语和了解当地民俗。 徐真知晓高仁武需要依靠自己神子的身份来震慑和笼络人心,也就住了下来,有了金姝的帮助,他的高句丽语也是突飞猛进,闲时就将自己的刀术和武艺传授给李承俊。 山寨里的流民每天都会来膜拜徐真,徐真就用祆教的教义来点化这些流民,以致于每日信徒不绝,乙支纳威等人仍旧每天出去袭杀官兵,终于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 这图壤城的西武将军本是流寇,占据了城池,才越发壮大起来,虽得到了官方编制,然民间却不接受他的地位与身份。 为此,他利用重金收买了燧洞殿的祭司,让祭司到图壤来祈福,妄图利用宗教的力量,为自己博得正式的民间地位。 根据乙支纳威等人得到了确切情报,祭司的车队已经从盖牟城出发,三天之后就会抵达图壤城! 高仁武认为这是打击西武将军的一次绝佳良机,而徐真则认为,这是一次打入图壤城的好机会! 只要能够将这支车队拦截下来,以徐真的幻术手段,冒充祭司进入图壤城救人,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过徐真的高句丽语并不正宗,若到时候露了马脚,深入敌营,也是处处危机,此事少不得有周密地部署了一番。 翌日,乙支纳威和高惠甄带领着反抗军,与徐真一道,踏上了截杀祭司车队的旅程,由于反抗军的不少人都在通缉名单上,他们显然不可能陪同徐真进入图壤城。 正犹疑之际,金姝却主动请缨,还陪同徐真进入图壤,她乃盖牟城中的贵夫人,对高句丽时事与人物都非常熟悉,作为徐真的向导和掩护,最适合不过。 高仁武坐镇山寨,正好趁着乙支纳威的人手不在,对山寨重新整治一番,彻底将山寨实力掌控在自己手中。 高惠甄见得金姝与徐真颇为亲近,心中多有不快,然自嘲了一番也就作罢,队伍轻装快马,从图壤东部绕过去,照着情报提供的路线,很快就在官道两旁埋伏了起来。 蹲守了一日一夜,才见得那祭司的车队缓缓而来,众人振奋精神,紧握手中兵器!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假扮祭司混入图壤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四月末的天气还未开始酷热,大雨过后,仍旧有些清寒,常年战乱,官道早已被马蹄践踏得崎岖不平,一辆牛车吱吱呀呀走着,两侧是十二名背弓跨刀的黑衣卫士。 车厢内,燧洞殿祭司柳臣抽了抽鼻子的清液,不觉紧了紧身上的衣物,仍旧觉得身子发冷,不由将左右两名神女拖到自己怀中,肥胖的双手伸进神女胸衣取暖,肆意揉捏了一番,柳臣顿感火热,正欲进一步动作,却听得噗嗤一声闷响,而后是卫士的叫喊! 柳臣心头涌起一股不安,掀开车厢帘子往外一探,却听得咻一声,一根白羽破空而来,咄一声钉在了车厢上,距离柳臣的眼珠子只有一拳的距离! 这位燧洞殿祭司心头惊恐,慌忙躲入车厢之中,两名神女尖叫颤抖,其中一名想要跳下车去,刚刚拉开车帘就仰倒回来,额头上钉着一根长箭! “啊!!!” 另一名神女疯狂叫喊着,车厢外的卫士已经纷纷倒下,一群流民叛军将车子给拦了下来! 这十二名卫士可都是盖牟城守军之中的高手,然而好汉也架不住人多,猝然受袭之下,羽箭咻咻封锁,这些黑衣卫士根本抵挡不住! 柳臣心知遭遇了叛军,心里也是惊怕得要命,然而他毕竟是祭司,无论官军还是叛军,总是需要祭拜燧神的,他这位燧洞殿祭司,无论走到哪里,都该性命无忧,说不得那些叛军知晓自家身份之后,还会客客气气将自己迎接回去咧! 念及此处,他的心绪镇定了下来,见那神女兀自声嘶力竭,他一巴掌就拍了过去,惊吓过度的神女顿时昏厥。 柳臣又警觉地往车外探视了一下,卫士仍旧在苦苦支撑着,他咬了咬牙,将车厢底板打开,取出一个木盒来,将木盒里的东西,都缠在腰间,又用衣物遮盖了起来,这才安心。 刚做完这些,外面已经没有了响动,车帘子被掀开,柳臣胸口一紧,被拖出了车厢。 这伙流民足有四五十人,为首者乃一名二十出头的威武年轻人,穿着古旧的铠甲,柳臣扫了一眼,看到铠甲上的徽记,顿时冷汗直冒:“居然是乙支家族的人!” 再看看这些叛军,一个个身穿藤条铠,手中竹枪的铁枪头磨得锋锐,其中一人穿着红袍,手中长刀兀自滴着血,身边却是两名貌美的女子。 柳臣见到这两名女子,猴头不由发干,这两位可比自己身边那两名神女要美艳得太多太多! 他到底是个见惯了世面的老祭司,当即昂头挺胸,指着诸多叛军,故作愠怒地沉喝道:“尔等皆为燧神的仆人,为何要阻拦使者的去路,这是在亵渎燧神!” 生怕镇不住这些叛军,柳臣另一只手却悄悄探入腰间,拉扯了一根细绳之后,一些红色粉末不可察觉地从他的裤腿口簌簌落下,他往后退了一步,从怀中取出一颗珠子来,猛然往地上一掷,正中地上那些粉末,轰一声就燃起了火焰来! 乙支纳威等人见祭司发怒,施展火法,惊骇得连连后退,而徐真却微眯着双眼,早将这祭司那笨拙的手法看了个通透。 柳臣见吓退了众人,心头油然升起无尽的优越感与荣耀感,在高句丽王庭之中,谁人敢对燧洞殿祭司不敬? 然而他并未得意太久,叛军之中的红袍人走了过来,只见得那人蹲在火焰旁边,居然伸出白皙的手掌,将地上的火焰都捞到了自己的掌中! 乙支纳威等人见徐真收了祭司的烈焰,心头对徐真更加的笃信,而柳臣的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来。 虽然他用的是障眼法,然而那些火焰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火焰,这红袍人居然将火焰玩弄于鼓掌之中,他这个玩弄幻戏的祭司,今日难不成碰到真正的燧神使者了么! 徐真见到柳臣那吃惊的目光,心头不由冷笑,如此粗劣的手法,根本入不得他徐真的法眼,再者,他为了震慑山寨之人,时刻准备着幻术道器,防火之物早已涂抹于手中,又何惧这小小的火焰! 见徐真如此,那柳臣哪里还敢再卖丑,当即告饶起来,徐真也懒得理会,将之交给乙支纳威,一番逼问之后,将其身份履历等全数都调查清楚,又换上了柳臣的祭司服,高惠甄与金姝换上两名神女的衣服,又挑了十二名好手假扮黑衣卫士,这才悠悠地继续往图壤城前行。 乙支纳威因为是通缉名单上的首要,是故无法相随,只能带领余下的弟兄收拾残局,又将被扒光了的柳臣与那神女押回山寨。 那神女虽然比不得高惠甄与金姝,但还是有些姿色,乙支纳威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罩在她的身上,将其丢到马背上,当成自己的战利品带回山寨去。 徐真坐在车厢之中,金姝和高惠甄相伴左右,颇有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他与金姝早有亲密接触,如此偎依紧贴倒也舒爽,而高惠甄素来不喜徐真,二人相识之时又有摩擦,如今要假扮禁脔一般的神女,多少有些不自在。 她本是王庭郡主,出身高贵,自有一股不可侵犯之贵气,而金姝同样出身不低,二人庄严肃穆,反而比那两名神女更像真正的神女! 徐真本想好好研究一下柳臣的幻术道器,然二女贴着,他也无计可施,只能按捺下来,只希望到了图壤之后,不需要再表演。 金姝担忧徐真会露馅,又将柳臣交待的身世与履历等不断重复,又不厌其烦地纠正徐真的口音,也多亏徐真语言天赋惊人,否则短短时日之内,还真无法掌握这高句丽语。 好在这柳臣果真没有跟西武将军见过面,更未来过图壤城,这等小地方,寻常大祭司都不会涉足,柳臣刚刚晋升祭司,也没任何名气,这才被派到了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城。 车子晃晃悠悠走了大半日,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了图壤城头,黑衣卫士进城通报之后,一队队人马从城中出来,分列左右,西武将军居然亲自来迎接! 这西武将军三十多的年岁,矮小干瘦,留着八字胡,除了一双威目阴鸷凶狠之外,再无引人注目之处,连左右亲兵都比之威武霸气。 徐真生怕说多错多,是故沉默寡言,故作高傲姿态,这些人哪里见过祭司这等高高在上的人物,连忙将徐真等人迎入城中,好生安顿下来,又设宴款待,以待翌日正式进行祈福仪式。 高惠甄与金姝两大美人作了神女装扮,紧随徐真足有,西武将军手底下那些人都是绿林出身,看得直咽口水,却又怕冒犯了祭司,心头搔痒难耐。 金姝为了让徐真少开口,就将仪式需要准备的东西都告之西武将军,后者自命人去好生准备,晚宴也早早收了场,徐真故作不满,带着高惠甄与金姝回到住处。 西武将军也是个懂察言观色的人,察觉到祭司的不满,遂命人将酒菜饭食送入徐真房中,趁机窃听徐真等人交谈。 果不其然,这仆人不久就回报,称祭司不满皆因将军未曾供奉女奴,西武将军不由大骂徐真无耻,身边已经有了两位如此绝色的神女,居然还想着他供奉女奴。 不过为了自己能够名正言顺成为一方首领,西武将军也就忍耐了下来,连夜派人送了两名姿色不错的贴身侍女过去,可祭司居然不满意,说要自己去挑选! 西武将军心中已经将徐真这个祭司诅咒了不知多少遍,然而表面功夫却又要做足,忙命人将徐真带到牢房去,亲自挑选女奴。 这图壤城简陋无比,建筑物低矮丑陋,又以竹楼为主,根本就无法建造地牢,诸多奴隶都被看守在露天牢笼之中,用木栅围住,如圈养牲口一般,少不得日晒雨淋和蚊虫叮咬。 西武将军为人精明,对一无是处的流民根本就不感兴趣,这些奴隶都是妄图叛乱的反抗军,或是荣留王时期的战士,而女奴也都是精壮健康的青壮年,少有老弱。 高句丽物资匮乏,也没有那么多的铁索和手脚铐,只用木头作了枷锁,戴在奴隶的脖颈之上,再用绳索一一绑缚双手,派遣士兵四处看守,仅此而已。 西武将军为了不让徐真挑选到合适的女奴,故意将徐真引到最肮脏的地方来,四周围臭气熏天,蚊蝇滋生,让人望而却步。 徐真故作清高,用袖子捂住口鼻,慢慢踱步,但见囚笼之中的奴隶纷纷抬头,双眸并未出现流民眼中那种麻木不仁,反而充满了凶狠的斗志与仇恨的怒火,就好像被关起来的一群群野狼! 又走了一段距离,徐真终于暂停了下来,骂骂咧咧,似乎为弄脏了自己的靴子而大为不满,正低头擦拭靴子上的泥点,囚笼之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将徐真往囚笼那边拖,那囚徒的手臂死死环住徐真的脖颈,眼看着就要将徐真勒死! 随行的卫兵骇然失色,连忙用刀一阵威吓,吓退了那些囚徒,这才将燧洞殿的祭司老爷拖了回来。 这祭司老爷吓得魂不附体,带着哭腔大骂着,滚回了自己的住处,连女奴都不敢再挑选。 随行卫兵将徐真的遭遇告之西武将军,这个瘦小奸诈的老家伙冷笑连连,似乎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一般。 而徐真刚刚被抓住的那个囚笼之中,须发凌乱脏污的囚徒拨开前额的乱发,露出一双睿智而坚毅的双眸,他的手中紧握一柄精致的小刀,不正是徐真随身携带的飞刀么! !! 第一百五十八章 血色之夜大火冲天 秦广紧握着手中的飞刀,眼眶却慢慢湿润了起来。 吐谷浑之战时,他带领勇武营的弟兄投靠了徐真,解围张掖救甘州,大破阿史那厉尔,建立了何等功勋。 回了长安之后,被派往幽营二州驻扎,在幽州帮助高履行剿灭了前隋余孽,然而这高履行却是个贪功忘恩之徒,非但没有将秦广等人之功绩如实上报,夺了功劳之后又将秦广等人丢到了营州来。 本以为营州都督张俭是个阔气的大人物,兄弟们也都卯足了力气,于边境四处扫荡流寇,更是在辽水边上与高句丽的流寇大战了一场,斩首六百,俘虏一千余,牲口物质不计。 这张俭的吃相好歹没有高履行这般难看,弟兄们皆得以晋升,他秦广也提为营州府右果毅都尉。 其时高句丽军再次伪装成流寇来侵扰掠夺,秦广新官上任,建言营州折冲府都尉陈讨文与营州都尉张俭,欲对高句丽予以反击。 可这张俭却担忧挑起战端,只是一味拖延,导致边境一日不得安宁,秦广与诸多弟兄据理力争,却被张俭记恨,命陈讨文与秦广为使,过了辽水来讲和。 哪里知晓这支流寇并非高句丽宝藏王麾下王师,乃是真正的草寇,也不忌惮大唐国威,直接将秦广等人给捉拿了起来! 陈讨文初时还信誓旦旦,期期艾艾得等着张俭都督来营救,可如今都过去了近乎两个月,对岸半点消息都没有,这位折冲府都尉也是陷入了绝望之中。 秦广心中很清楚,这一路来他与胤宗等兄弟早已情同手足,哪怕张俭不理会,诸多弟兄也不会坐视自己被俘,而弟兄们迟迟未来救援,秦广心头自然失落,但失落之余,他也不得不为弟兄们担忧。 因为弟兄们不能来救援自己,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张俭或许已经在压制着弟兄们了。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希望也越发渺茫起来,陈讨文早已没有了都尉的威仪,整日哀求着这些草寇,承诺若放了他回去,必定报以丰厚之极的酬谢,然则西武将军却嗤之以鼻。 秦广乃是有勇有谋的人,这两个月他靠着与诸多狱友交流,已经掌握了高句丽语,这些荣留王时期的高句丽战士非常骁勇,可堪一用,他本打算联合诸人誓死越狱,可那陈讨文却贪生怕死,将事情给供了出来! 西武将军命人洗刷了囚笼,将诸人身上一切能用之物全部搜刮一空,那陈讨文喜滋滋等着释放,没想到西武将军却出尔反尔,并未履行诺言。 陈讨文犯了众怒,没过一夜就被打死在了囚笼之中,西武将军并不关心大唐与高句丽之间的政治,陈讨文之死,对他没有半分影响。 秦广心头越发焦躁,正筹划着第二次越狱,却见到了假扮成祭司的徐真! 他万万没想到徐真会孤家寡人出现于此,他心知弟兄们绝不会忘记他,然而他没想到,自家主公居然以身犯险,孤身潜入敌营来! 徐真用眼色暗示秦广,后者又岂会不知徐真之意,是故二人逢场作戏,徐真得以将飞刀送到了秦广的手中,并趁机用唐语嘱托秦广,等待时机再动手! 金姝见徐真狼狈而回,慌忙上来询问,却被徐真一把抱住,转了好几个圈,欣喜之意不言而喻,金姝脸色红润,不断暗示,徐真突然醒悟过来,高惠甄还在同一房中,这才将金姝放下。 高惠甄表情尴尬,心头却是恨透了徐真,虽迫于计划,不得已而共处一室,然说到底还是让人心乱如麻。 待徐真将寻得秦广之事说清楚,高惠甄竟面露兴奋之色,开口道:“乙支纳威相信已经回到山寨,银珠郡王说不定已经带着所有人来到了城外,若能释放那些奴隶,来个里应外合,势必能够将图壤城拿下!” “只是...只是如何才能让郡王与那些奴隶同时收到信号?若无法同一时间发动攻击,难免打草惊蛇,到时候可就功败垂成了...”金姝果是大户人家出身,眼界心思也都不落人后。 徐真沉吟了一番,下意识摸了摸柳臣所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朝二女嘿嘿笑道:“我有办法,只不过...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先蒙蔽敌人,打消他们的顾虑...” 高惠甄是何等聪敏之人,见徐真眼色有异,遂顺着徐真目光望去,果见得门外人影晃动,想来那西武将军对徐真并不放心,还安插了人手在外面监视着。 若想要打消这些人的心思,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他们相信,这房间里的人,已经陷入了沉睡... 于是,房间的烛火被吹灭,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很快传了出来,外面监视之人开始听见二女一男那让人浮想联翩的粗喘以及压抑却又压抑不住的**... 高惠甄只是逢场作戏,在一旁假意嗯啊,可徐真跟金姝却趁着黑暗,来了个假戏真做,高惠甄还以为这两人也只是做戏,起初并不觉意,徐真与金姝在这等刺激的环境之下,自然是妙不可言,以致于高惠甄终于醒悟过来,羞臊得无地自容,对徐真简直是恨之入骨了! 半个时辰之后,房间之中的动静终于停歇了下来,均匀的呼吸声传出很远,屋外的监视之人被房内动静勾起了邪火,又见得徐真等人终于安睡,兴冲冲就往回赶,也不报告西武将军,抓了个小婢子就往房间里拖。 徐真看着这些人离开,这才带着高惠甄和金姝潜伏出来,他将柳臣的腰带交给了高惠甄,自己却带着金姝往囚笼这边潜行。 徐真与高惠甄分头行动之时,高仁武与乙支纳威果是带领着二百反抗军,来到了图壤的土城墙之下,他们今次可算是倾巢而出了! 三更时分,图壤城万籁俱寂,西武将军抱着水灵灵的小丫头沉睡着,连城头的守军都打着瞌睡,将军府更是少有人影走动。 徐真带着金姝进入到牢笼区域,巡逻队伍都回营各自歇息,十几个看守则围着火堆,正在呼呼睡着,浑身酒气,老远就能嗅闻到。 徐真示意金姝原地不动,自己却施展摩崖所传授的隐遁之法,没入黑夜之中,如猫儿一般无声无息就来到了牢笼前。 偌大的牢笼里一百多奴隶齐刷刷抬头,在火光摇曳之中,那一对对眸子闪烁着充满斗志的光芒和对自由的渴望! 秦广早已利用飞刀,将他们手脚的绳索全部隔断,又偷偷将脖颈上的木制枷锁全部都拆卸了下来,见得徐真到来,秦广心头激动,低声唤道:“主公!” 时隔一年,这一声主公喊出来,秦广只觉思绪万千,唏嘘不已,不过这等时候也不是感慨的良机,徐真长刀斩落,打开牢笼,一百多奴隶战士如鬼魅一般安静,如狼虎一般凶悍,从牢笼之中走出来,右手按在胸口,朝徐真低头行礼! 这些人衣不蔽体,然双眸燃烧战火,一如刚刚从地底爬出来的修罗军团,连徐真这等见惯了战场厮杀的好汉,都不禁被他们的凶悍所震撼。 徐真无声点了点头,在秦广的带领下,奴隶们纷纷行动起来,先将十数名守卫悄无声息扼杀,再分头而出,偷入各个营房,那些沉睡的图壤士兵根本来不及呼喊,就已经被杀死于梦中,而奴隶们一个穿上铠甲,从营地之中走了出来。 鲜血从一个个营房之中流淌出来,汇聚成血色的溪流,今夜,图壤城注定成为杀戮之战场! 徐真折回去找到金姝,将一柄横刀塞到金姝手中,让其紧随于后,金姝已然不是那个柔弱的少妇,徐真教导李承俊之时,她一直在旁偷师,出身富家的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拿起刀剑,而为了不拖徐真后腿,这个连鸡鸭都没杀过的女人,此时紧握刀柄,若有敌人出现,她自认会毫不犹豫地一刀斩落下去! 高惠甄这边并不是很顺利,她碰到了一支巡夜的队伍,差点错过了时辰,不过好在这队巡兵并未停留太久。 她来到将军府的后院,按照徐真之嘱托,登上竹楼高处,将那腰带之中的粉末全数洒下,夜风一吹,粉末四处飘荡,落到那些房子的茅草屋顶之上,而后她取出火镰,点燃了手中的火把,待火把燃烧旺盛之后,投掷到了竹楼的顶上! 高仁武和乙支纳威带领着诸多反抗军,趁着夜色悄悄爬上了城头,那打着瞌睡的守军猛然惊醒,还未呼喊出声,就已经被割断了喉管! 二人占领了城头,见得将军府方向火光冲天,心头大喜,跳下城头,轰隆隆打开城门,反抗军无声无息汹涌而入! 图壤城的人们还在沉沉睡着,城主西武将军却被一股刺鼻的焦味熏醒过来,他坐起身来,看到那个被他折腾了大半夜的小丫头正在熟睡,白鱼一般的身子半遮半掩,他不由余味未尽地揉捏了一把,而后披了衣服出来查看。 可他刚刚打开房门,一道火舌猝然而至,把他的头发都燎烧了起来,他举目望去,整座将军府都在火海之中,而仆人和卫士却一点响动都没有! 细碎的脚步声越发临近,他知道事情不妙,冲进房中取出一只牛角号,呜呜呜的号角声在苍凉的夜色中,充满了血色的悲怆! “敌袭!” “敌袭!” 图壤城终于被死神的脚步声惊醒,西武将军正欲回去披挂衣甲,一股凉气陡然从脚底板涌上来,鸡皮疙瘩一路刮着脊梁骨而上,到了头顶轰然炸开,吓得他须发倒张! 他下意识往旁边偏头躲闪,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耳朵而过,将他的半只耳朵铎一声,钉在了墙上! “该死!” 西武将军如黑瘦的猴子一般捂住耳朵,跳脚骂道,当他回过头时,却看到冲天火光照耀之下,一人握着巨大的犀角弓,一步步走来。 “银珠郡王!居然是银珠郡王!”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图壤安定使团回归 将军府火光冲天,照亮夜空,烟雾四处弥散,图壤城民众却紧闭门户,男儿提着菜刀死顶住门板,妻子儿女则相拥着缩成一团,历经战乱,见惯了城池易主,民众也早已有所防备。 高仁武带领反抗军冲突将军府,其勇武难当,凭借一张犀角弓,劲矢连珠射出,周遭敌人无不应声倒地,疾行变狂奔,以勇武闻名的银珠郡王一路扫荡,竟无人能挡,真可谓将军夜引弓,仰头笑苍穹! 乙支纳威毫不示弱,带了大半反抗军袭击兵营和衙门,一柄古刀上下翻飞,血花如一朵朵硕大的牡丹一般在夜色中放肆绽开,图壤守军猝然受袭,根本无法抵挡! 高仁武率队冲入将军府内宅,直奔西武将军住处,正好见其出门示警,当即弯弓搭箭,那西武将军也是警觉,居然凭借本能躲过了这致命一箭! 眼看一箭落空,高仁武施展连珠箭术,从箭筒之中抽出一根箭矢,只在呼吸之间,弓弦嗡嗡颤鸣,西武将军慌忙躲入房中,那箭矢铎一声射入门板,穿透出半截箭杆子! 诸多反抗军与图壤城守军作战僵持多时,受尽了苦难,见得敌酋西武将军躲入房中,三五个反抗军当即拖刀撞入房中,然不出片刻却纷纷倒飞出来,或咽喉被割,或心胸被破,或腰腹被斩,惨不忍睹! 西武将军知晓若不冲锋,只能被困死在房中,也来不及披甲,见那心疼的小丫头还在索索发抖,生怕这小丫头遭到反抗军的蹂躏,忍痛咬牙,一刀砍死了她,这才挥舞着那柄比他身躯还要长的陌刀,怪叫着从房中冲杀出来! 反抗军将西武将军重重围起来,不需下令,同仇敌忾的弟兄们一拥而上,这西武将军虽然矮小如猴,却爆发出惊人蛮力,一柄前隋长柄大刀舞得风生水起,弟兄们多有伤亡,却硬是近不得身。 高仁武虽百步穿杨,到底是担心误伤了弟兄,也不愿做那暗箭偷袭的勾当,拔出腰刀来就冲入战阵之中,勇力爆发,居然与西武将军缠斗在一处! 荣留王兄弟众多,然大多养尊处优,只有这位银珠郡王一身的武艺,刀马娴熟,射击更是高句丽闻名遐迩,又曾经击退过百济的侵略,可谓战功彪炳,今夜与西武将军这个摇身变将军的匪首相斗,顿时激起了无尽战意! 西武将军早闻银珠郡王的骁勇,今夜一见,方知并非浪得虚名,自己依仗兵刃长大,却仍旧无法占据半分上风,反倒被高仁武必得节节退败! 正酣战之时,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奴隶撞入将军府,却是徐真与秦广带领的队伍! 此时乙支纳威也已经成功拿下兵营与衙门,生怕走失了敌酋,又带着数十人赶到,高惠甄四处放火之后也同样聚拢过来,西武将军知晓大势已去,仰天长叹,气势上已经输了半截! 然他到底是一方枭雄,又难得与闻名高句丽的银珠郡王相斗,纵然一死,也不枉此生,心头坚定,顿时狠辣起来,一柄长刀舞得密不透风,高仁武吃了短刃的亏,一时半会也拿不下这位绿林豪杰。 关键之时,乙支纳威求功心切,夺过一张竹弓,弯弓搭箭一气呵成,觑准了空当,竹箭破空而来,擦着高仁武肩头激射了过去,那西武将军正举刀欲砍,小臂却被竹箭洞穿,长刀猝然落下,噗嗤入地达半尺之深! 高仁武横刀劈砍过来,眼看就要将西武将军枭首,刀刃却堪堪停住,贴着西武将军脖颈,纹丝不动,力道掌控妙至毫巅! 西武将军自以为大限将至,无奈长叹,闭上了双目,然而久久不见动静,睁开双眸才见得高仁武已经收了横刀,朝左右下命道:“将军也算一方豪杰,先请下去,好生招待,若有冒犯,必将严惩!” 诸人知晓高仁武有心收服西武将军,也不敢擅下杀手,只好将其带下去看押起来。 徐真不得不佩服高仁武的心胸与政治远见,此战虽迅如雷霆,斩首众多,俘虏更是不计其数,然西武将军占据图壤多时,若杀之,势必引发人心动乱,如能收于麾下,必能在最短时间之内整合图壤兵力。 因为消息一旦传出,图壤必将成为整个高句丽的目标,泉盖苏文断然不可能坐视自己安于一隅,必定派兵来剿,若无法凝聚人心,以反抗军的战力,必然一击即溃矣! 战斗如疾风骤雨一般,迅雷不及掩耳而暴起,又如大雨骤停,高仁武严格约束部下,与民无犯,又张榜广告安民,诸多城民听闻是银珠郡王,无不欢庆,天刚蒙蒙亮,就有大量的民众聚集将军府门前! 卫兵们还以为城民要暴乱,慌忙报知高仁武,后者出来一看,才知晓这些城民是来犒军,鸡鸭鱼米堆满了将军府门前空地,民众无不拥戴,足见荣留王正统乃民心所向! 高仁武并未被胜利的喜悦蒙蔽雄心壮志,他也清楚图壤城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镇压大军指不定哪天就会兵临城下,于是他又匆匆召集诸人议事。 荣留王乃是接受大唐皇帝陛下册封的高句丽王,泉盖苏文叛逆篡夺,虽立了宝藏王,然实则操控朝政,自封大莫离支,比大对卢都要高贵,乱臣贼子人之心昭然若揭。 高仁武想要举事复辟,光靠银珠郡王的名头和高惠甄这位敏恩郡主的身份,是远远不够的,甚至于连防守图壤城都有些困难,为今之计,只有请大唐国出兵! 徐真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使者人选,若大唐出兵高句丽,则可以图壤城为据点,大军有险可依,就能无惊无险渡过辽水,只要唐军能顺利渡河,泉盖苏文的军队又有何可惧? 圣上即将御驾亲征,派遣徐真过来,就是要当探路的先锋,若真能在图壤建立据点,征辽大计可图矣! 徐真很快就想通其中关键,欣然应允下来,高仁武大喜,命人送上一方木盒,赠与徐真,打开看时,却是一轴高句丽的详尽舆图,山川河流林地,城池山寨险要,无不精细,却是西武将军多年掠夺各地绘制出来的! 有了这张舆图,又何愁大事不成! 徐真心头大喜,又召来熟悉地形的战俘,将舆图细细讲解了一番,徐真默记于心,不由踌躇满志! 高句丽国内暴乱四起,流民四处迁徙,情报消息传递也因此受阻,高仁武又有心封锁消息,估计还能掩盖个把月左右,这段时间正好让徐真回去搬兵! 翌日,徐真以燧洞殿祭司的身份,正式为高仁武和图壤城祈福,高仁武有心收拢民心,将此祭祀办成了盛典,徐真又精心准备了一场烈焰幻术,全程民众无不归心跪拜,称徐真为“燧氏蒙”,意为燧神的手指。 高仁武见徐真声望比自己还要高,难免不喜,心中不由懊悔,然灵机一转,又当即宣布在图壤建立神殿,供奉燧神,一下由将民心爱戴给夺了回来。 祭祀结束之后,徐真即将启程返回唐境,秦广早已得到那一百奴隶兵的认可,高仁武自是不忍割爱,然为取得唐国信任,表现结盟诚意,高惠甄自动请缨,跟随徐真回唐,充当使者,高仁武就坡下驴,命这一百奴隶兵担任护卫,随徐真等人同行。 金姝在此战中立下了功劳,又是徐真这位“燧氏蒙”的贴身神女,待遇自然不可同日而已,虽然高惠甄也曾伪装神女,然她毕竟是堂堂郡主,不适合再担任神女,徐真干脆将金姝敕封为神女,自己离开图壤的这段时间,燧神殿的工作,就由神女金姝来主持,高仁武自无不允。 金姝本就是富贵出身,典雅高贵,今番成了神女,主持管理燧神殿自然不在话下,回想着一路的艰辛,又想到遇见徐真之后的变迁,金姝心头很是欣慰,暗自庆幸,若不是自己在那个雨夜勇敢地走进了徐真的木屋,或许自己现在还只是一个恐惧和苦难之中的流民吧。 四月底,大唐忠武将军徐真与营州折冲府右果毅都尉秦广、高句丽王朝敏恩郡主高惠甄,在已经赐名为燧洞护军的一百奴隶兵护卫之下,往辽西而行,渡河以返唐境。 出发那天,银珠郡王偕乙支纳威等人,将徐真的队伍送出五里,神女金姝带着儿子李承俊为徐真送行,徐真从腰间解下一柄带鞘的短刀,送给了李承俊,那是他在将军府中缴获的利刃。 李承俊欣喜不已,徐真又从怀中取出前夜绘制的刀谱,嘱托李承俊好生练习,这才率队离开。 高惠甄心头难免泛起苦涩的波澜,她乃堂堂郡主,又年轻貌美,无论姿色身份还是本事,都远胜于金姝,然徐真却并未正眼看过她,难免使人丧气。 金姝却露出典雅的微笑来,凝望着徐真越来越远的背影,想起昨夜的疯狂,心头满满的温暖。 在徐真的队伍渡过辽水,往营州地团进发之时,营州都督府第一时间受到线报,声称有一队高句丽使节团渡河而来,护军近百人,为首者乃营州折冲府右果毅都尉秦广! 张俭收到线报之后,当机立断,命令都督府军队果断出击,将使节团拦了下来! 然而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带领使节团的并不仅仅只有右果毅都尉秦广,还有新任都尉徐真! “他不是每日呆在军府衙门里么,谁能告诉我这个是谁!衙门里那个又是谁!哪个才是徐真!” 张俭挥袖将案几上的东西全部扫落,拍案怒骂道! !! 第一百六十章 都督陷害徐真反升 但凡世间之人,若有底力,则妄图逆天改命,霸道横行,百无禁忌,窘迫无助之时却又只能迷信偶像鬼神,借以看到曙光,说到底只是个随波逐流的宿命使然。 都说百招全不如一招鲜,一招鲜就吃遍天,且说诸多高句丽流民见得徐真施展召火神迹,心头顿时恐慌,纳头便拜,纷纷匍伏于地,将徐真视做了燧神后嗣,更有甚者喃喃自语,难以自已,跣足抢地,状若癫狂。 这山寨简陋破残,?并无云婉转,雾迷茫,也无仙山遥渺远,禅寺诵声扬,更不见虔诚求拜神明助, 人满堂厅烛然香,只有衣衫褴褛的流民不断叩拜着,徐真双臂张开,如悲悯世人的神子! 那乙支纳威说到底也只是个未开化的蛮夷,又年少无知,纵使再骄横,见得徐真这一手段,也是当场震惊得无以复加,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若是凯萨等人在此,见惯不怪了也不会如此讶异,偏偏这些人都是个不开眼的山野刁民,连苟仁武和高惠甄都给吓住了,哪里还有人敢造次! 高惠甄并不待见徐真,如今见了这一幕,心头对徐真又有了另一番见识。 青霞子虽精通幻术,然其幻术归于道术一类,空手燃符之类也是玩得团团转,然而要想像徐真这般挥洒自如地召唤出烈焰来,他自问还做不到,心头越发震撼起来。 徐真见场面差不多能镇住,心头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若非他未雨绸缪,雨后就将幻术道器全都烘干,今夜也使不出这幻术来。 金姝母女早已对徐真感恩戴德,如今见徐真居然是神子,又恩同再造,哪里还敢高攀,慌忙缩到墙角,反倒跟徐真生疏了起来。 徐真只是苦笑一声,也不管这许多,穿过跪拜的人群,回到自己的木屋之中,直到他关上门来,诸人才敢起身,然而已经没有了欢庆的心思,各自回去歇息,整个山寨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轰隆一声闪雷,又下起了恼人的雨水来,那木屋潮湿,好似压一下木板都能压出水来一般,徐真无心睡眠,跌坐于火堆边上擦拭长刀,却听得门外一阵细碎脚步声,仿佛能看到光脚丫子践踏水洼一般,徐真立即警觉起来。 “谁!” 徐真眉头一皱,还以为乙支纳威等人不死心,想要对自己不利,透过门缝一看,却见金姝冒雨立于门前,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嘴唇都冻得青紫,慌忙将她迎进了屋里。 这金姝十六七成亲,如今也不过二十六七,在古时已经算是半老徐娘,可在徐真眼中,这等年纪刚好是少妇的美好年华,孤男寡女夜处一室,难免瓜田李下,徐真本欲开着房门,奈何疾风骤雨,生怕吹灭了火堆,只好将门关了起来。 但见金姝身躯饱满,她的衣物本就破残不堪,衣不蔽体,得了徐真的宽大袍子遮掩,此时却浑身湿透,丰腴曲线尽显无遗,雨水洗刷之后,清丽不失雍容的姿色实在让人心悸,那白皙如脂的身子散发出温热,蒸汽腾腾,实是诱人。 徐真不由暗自咽了咽口水,起身取了锅子,架在火堆上烧热水,金姝进屋之后并未言语,只是低着头,如同等待徐真发落的女奴一般。 徐真又岂会不知其用意,这高句丽叛乱四起,兵荒马乱,人命贱如草芥,流民更是一钱不值,既得了徐真救助,金姝自觉无以为报,深夜来此,该是以身相报了。 这高句丽人口不盛,是故民俗多尚淫,暮夜则男女群聚而为娼乐,不以为愧,民间多游女,夫无常人,若情投意合,说是逢场作戏也无伤大雅,并无贵贱之分,开放的风俗比大草原上的“钻帐篷”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也是山寨中人为何对徐真如此仇恨之缘由,若金姝心甘情愿,那恶徒也不至于用强,只是金姝毕竟出身贵族,不肯遭遇强迫玷污,这才拼死了反抗。 如今见得徐真救助,她又心喜徐真气度容貌,虽自惭年岁已长,人老色衰,却硬起了心思,来徐真这处献身报恩。 徐真又不是坐禅修道的出家人,这金姝又是徐真最爱的熟女类型,这教他如何不动心?只是有感于金姝命途多舛,不愿强人所难,挟恩求报罢了。 锅子里的水咕噜噜泡腾着,徐真取了海碗来,倒了热水给金姝取暖,他的高句丽语不甚熟练,只能只言片语,断断续续也能勉强沟通。 这金姝喝了热水之后,寒意尽去,念起自己的来意,羞臊难当,浑身燥热,一抬头,眸子之中充满了强烈的**,也不再矜持,就要动手解那袍子。 徐真知晓重头戏要来,心头到底挣扎,怕自己把持不住,慌忙抓住金姝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温柔一笑,朝她摇了摇头。 金姝是何等矜贵之人,虽流亡颠沛,然心中到底保持着自己的骄傲,否则也不会反抗那暴徒的侵害,今夜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献身,却惨遭拒绝,又想起徐真俊朗英雄的样貌和神子的身份,不由自惭形秽,泪眼扑簌簌就滚落下来,跪坐着朝徐真重重一拜,就要冲出门去! 徐真知晓自己伤了金姝自尊,于心不忍,不由将其拉住,没想到这一拉一扯,金姝却趁势将徐真扑倒在地,滚热红唇就这么咬了上来。 外面风雨渐鞋,木屋内却疾风骤雨,彻夜不息。 李承俊虽然年纪不大,然四处奔逃,养成了机警的习性,本就睡得浅,听到母亲回来,忙起身开门,却见得母亲眉角带笑,面色红润,一脸幸福,想着自从父亲死后,母亲就再未笑过,这一切皆得益于徐真,他心中越发将徐真当成偶像来崇拜。 一夜风雨,将整座山寨冲刷干净,早晨的阳光将山寨晒得蒸汽腾腾,很快就晒干了地面,清风徐徐,将四周竹林的清新带入山寨之中,沁人心脾,使人心旷神怡。 经过一夜疯狂,徐真浑身舒泰,打开门户,一股清风扑面而来,门外却守候着七八个女子,见得徐真起来,慌忙过来伺候,奉上银盆清水,给徐真洗漱,又端上白粥小菜,周到备至。 徐真需要暗藏道器,也不管被人服侍,将诸多女婢都请了出去,自己穿戴了起来。 这是一身带黑边的朱红色长袍,上面绣着烈焰纹,想来该是乙支纳威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徐真也不客气,将诸多道器贴身绑缚,穿了朱红袍服,这才打开门。 山寨中人见了徐真,无不跪拜行礼,徐真本想矜持,但想起昨夜之事,又坦然受之,对于这些流民,有时候不能一味施恩,保持尊威或许才是最好的方式。 余忠堂上已经聚集了大小首领,苟仁武和高惠甄等人尽皆在列,连金姝和李承俊都在,这对母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金姝一身淡青,整齐地挽起发髻,越发的可人。 山寨说大不大,想来金姝夜访徐真之事早已传入乙支纳威耳中,否则金姝母子二人也不会有此待遇。 高仁武见了徐真,连忙迎进来,乙支纳威神色拘谨,显然已经被徐真震慑,想来高仁武已经掌控了山寨,难怪春风满面。 高仁武也不罗嗦,开口就表示会帮助徐真援救秦广和陈讨文,不过需要制定详尽的计划,不能以身涉险,在此期间,徐真就留在山寨之中,也好学习高句丽语和了解当地民俗。 徐真知晓高仁武需要依靠自己神子的身份来震慑和笼络人心,也就住了下来,有了金姝的帮助,他的高句丽语也是突飞猛进,闲时就将自己的刀术和武艺传授给李承俊。 山寨里的流民每天都会来膜拜徐真,徐真就用祆教的教义来点化这些流民,以致于每日信徒不绝,乙支纳威等人仍旧每天出去袭杀官兵,终于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 这图壤城的西武将军本是流寇,占据了城池,才越发壮大起来,虽得到了官方编制,然民间却不接受他的地位与身份。 为此,他利用重金收买了燧洞殿的祭司,让祭司到图壤来祈福,妄图利用宗教的力量,为自己博得正式的民间地位。 根据乙支纳威等人得到了确切情报,祭司的车队已经从盖牟城出发,三天之后就会抵达图壤城! 高仁武认为这是打击西武将军的一次绝佳良机,而徐真则认为,这是一次打入图壤城的好机会! 只要能够将这支车队拦截下来,以徐真的幻术手段,冒充祭司进入图壤城救人,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过徐真的高句丽语并不正宗,若到时候露了马脚,深入敌营,也是处处危机,此事少不得有周密地部署了一番。 翌日,乙支纳威和高惠甄带领着反抗军,与徐真一道,踏上了截杀祭司车队的旅程,由于反抗军的不少人都在通缉名单上,他们显然不可能陪同徐真进入图壤城。 正犹疑之际,金姝却主动请缨,还陪同徐真进入图壤,她乃盖牟城中的贵夫人,对高句丽时事与人物都非常熟悉,作为徐真的向导和掩护,最适合不过。 高仁武坐镇山寨,正好趁着乙支纳威的人手不在,对山寨重新整治一番,彻底将山寨实力掌控在自己手中。 高惠甄见得金姝与徐真颇为亲近,心中多有不快,然自嘲了一番也就作罢,队伍轻装快马,从图壤东部绕过去,照着情报提供的路线,很快就在官道两旁埋伏了起来。 蹲守了一日一夜,才见得那祭司的车队缓缓而来,众人振奋精神,紧握手中兵器!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浪子卑鄙徐真得福 礼记有说,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徐真虽只是个都尉,无法与张俭平起平坐,然张俭亦不敢亏待于他,名为拘禁,实则并未上刑,好吃好住的伺候着。 高履行与张俭正在饮宴庆祝,等待着朝廷对徐真的处置,于其二者而言,徐真今番怕是难逃其咎,说不得连都尉之职也要丢掉。 慕容寒竹亦放松了下来,从长安出发,历经幽州营州,一路挑拨**,这两位都督终于是将徐真给拿了下来,也不枉他一番唆使怂恿。 正喝得尽兴,门外却通报,说是高句丽使者来求见,商谈结盟之事,张俭和高履行心情大好,就命人将使者领了进来。 高惠甄也是无可奈何,高仁武等人守卫图壤,毕竟战力有限,若不能及时调动唐军过河驻守,泉盖苏文的人马一到,图壤必失无疑。 她虽出身高句丽,然堂堂郡主,自然清楚朝堂党派争斗,徐真也不知何时才能被释放,反正她要跟唐军结盟,而不是跟徐真结盟,遂主动求见营州都督张俭。 若换了高仁武,必定不会做出这样的抉择来,可高惠甄反感徐真之为人,图壤形势又急迫,她也就欠缺了考虑。 此时高慧甄换了高句丽传统服饰,越显得高挑修长,那健美的身姿曼妙婀娜,长期练武和战斗,使得她典雅之中不失狂野,健美之中又透着一股王族贵气,高履行这等爱美之人,当即看傻了眼,瞬间被这位高句丽使者迷了心窍。 张俭倒是有礼有节,招呼高惠甄和一同前来的通译落座,笑着问起结盟详情,将大唐州府都督的气度展现得极为妥帖。 慕容寒竹只是默默在一旁倾听,心底却越发震惊,若不是有心针对徐真,这个结盟的计划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图壤地理位置极其特殊,若派军驻守,完全可以当成大军进攻高句丽的跳板和桥头堡! 通译的唐语并不是很流畅,但大体表述完全无碍,慕容寒竹听完之后,心头也是有些懊悔,相对于整垮徐真,打下高句丽更加的重要,无论他出自大隋,还是大唐,高句丽永远是中原王朝最想要征服之地! 不过从高惠甄的话语之中,慕容寒竹也听得出来,这位使者并非一定要徐真做这个中间人,而是急着要跟唐军结盟,于是他偷偷朝张俭点了点头,后者心领神会,知晓是大功一件,连忙爽快地应允了下来。 高惠甄自然是兴奋不已,脸色顿时红润起来,引得高履行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 荣留王曾经接受过高祖所册封的辽东郡王、高句丽王,高句丽国内对大唐风物也是极为憧憬,王公贵族向来以学习中原书法和穿戴唐朝服饰为荣,更是掀起学习唐语的风潮。 然高惠甄彼时沉迷于武艺,对这等附庸风雅之事并不感兴趣,是故唐语并不灵通,借助通译商谈了具体事宜之后,俨然已经深夜,张俭遂命人安排客房于高惠甄安歇。 高惠甄心情舒畅,加上张俭完全展现出一名德高望重的官僚做派来,她也就安心地被引领到了客房。 到了客房之后,高惠甄发现对面院子一个房间居然还亮着灯,看窗纸上挑灯夜读的剪影很像徐真,遂询问那引路的婢子道:“那里面住的是谁?” 这婢子是张俭特意安排的,懂得高句丽语,辽东那边局势动荡,常有高句丽人冒险渡河,来辽西求生存,稍有姿色的大多都被买作奴婢,这婢子受过高都督的嘱托,需要做一件大事,有些心不在焉,故而随口回答道:“回使者话,那里面住着的是折冲府都尉徐真老爷。” 高惠甄听得徐真二字,不由多看了那道剪影一眼,心里没来由就想起那场大雨之战,徐真紧抱着自己的画面来,脸色顿时羞红。 入了房间之后,婢子开始伺候高惠甄沐浴,高惠甄在高句丽反抗军中生活惨淡,许久未曾享受过如此尊贵的待遇,整个人浸泡在木桶香汤之中,仿佛又回到了郡主的生活。 换上干净舒适的衣服之后,那婢子又端了酒菜上来,特意嘱托了一句,说那美酒乃是高都督所赠,女子饮用能驻颜美容云云,高惠甄喜出望外,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那酒液果真香醇绵柔,还夹着一股难言的甜味。 婢子见得高惠甄喝了酒,似乎长长松了一口气,高惠甄到底是个女儿家,又是王族出身,不想自己进食的姿态被这婢子旁观,遂摆手打发了婢子出去。 这婢子正愁找不到借口,连忙出了房门,却是往高履行的住处疾行。 高惠甄又喝了一杯酒,心头却涌起一股异常的骚动,徐真的模样不断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总是挥之不去,想起与徐真雨幕之**同战斗的回忆,又想到自己不顾徐真,主动来找张俭结盟,她早觉得自己亏欠了徐真。 高句丽民风开放,也没什么男女之防,高惠甄咬了咬牙,将酒壶和一些小菜放入食盒之中,就来到了徐真的房前。 徐真正在夜读经典,这本经书乃是从燧洞殿祭司柳臣那里得来的,介绍的都是关于燧神教的教义和传说,高句丽没有本民族的文字,与新罗等一样,都使用汉字来书写和记载。 只是这部经书之中却掺杂着许多古怪的高句丽记事符号,徐真也是不得其解,正在绞尽脑汁推敲着,门外却响起了脚步声。 徐真当即警觉起来,却听到高惠甄用高句丽语问自己安歇了没有,徐真连忙打开门,见得果然是高惠甄,见她提了食盒,就让她进了房间。 高惠甄也是直爽之人,加上喝了一些酒,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都督府的缘由都说了,并抛弃了成见,向徐真表示歉意。 徐真也不是狭隘短视之人,知晓图壤形势刻不容缓,大度地表示无妨,高惠甄见徐真如此宽容,心里大喜,忙取出酒菜来与徐真共饮。 两杯酒下肚之后,话也就多了起来,徐真趁机求教经书上的符号,高惠甄对传统王族教导并不感兴趣,但就是喜欢研究这些神鬼传说异闻,难得见识燧洞殿的经典,她也是欢喜难耐,与徐真共同参详。 这一来一往,始觉徐真魅力无穷,而徐真眼中,这位郡主充满了野性和贵气的诡异却又完美至极的搭配,越看越是喜欢,二人不免贴近了身子。 高惠甄刚刚沐浴完,身上幽香扑鼻,散发着阵阵少女的温热,徐真顿时心猿意马,高惠甄抬头看时,正好与徐真四目相触,二人都从对方的眼眸之中感受到了极度的渴望,猛然抱在了一起。 烛火不知如何就灭掉了,房间之中开始弥散着一股股暧昧旖旎的汗香味... 徐真这边**熊熊燃烧,高履行这厢何尝不是口干舌燥心急火燎?自从见到高惠甄的第一眼开始,他就被这位高句丽郡主迷得神魂颠倒。 他高履行什么女子没耍过?如今见到寻常女子都不再心动,只为满足身体需求罢了,今晚见得高惠甄,却是将他的魂儿都给勾了去。 他本就是个胆大妄为之人,也不与张俭知会,便塞给了那婢子一包西域胡僧处得来的药散,这药散混入酒液之中,但有服用,无论男女,再如何贞烈也要把持不住! 此时他正在房中喝酒热身,见得婢子回来禀报,说高句丽郡主已经饮用了美酒,心头顿时邪火熊熊,可又担忧药效没那么快起效,万一郡主闹将起来,须是不甚光彩,于是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兴致勃勃地往高惠甄的客房走去,这裤裆鼓鼓囊囊一路疾行,心头急切,别提有多难忍。 好不容易来到高惠甄房门前,他还故作姿态轻轻叩门,见里面没了动静,心头大喜,推门而入,却不见了人影! “人呢!” 他如同发怒的雄狮一般抓住那婢子,婢子又如何知晓高惠甄去向,只顾着一个劲落泪,吓得簌簌发抖,真后悔不该给高惠甄下药。 高履行兴头已经上脑,周遭房间早已熄了灯火,都督府客房不下数十,这一间间寻得来,动静又太大,想着今夜好事不成,遂将邪火都发泄到了那婢子的身上。 他见得高惠甄换下来的衣物还留在房中,遂命那婢子穿了高惠甄的衣服,狠狠的蹂躏了一番,这才满足地离开了房间。 这婢子早就习以为常,将高惠甄的衣物叠放好,默默离开了房间,想起高履行都督那小拇指般的话儿,心头鄙夷不止,欲求不满,又偷偷钻到柴房去,与那健硕伙夫胡天胡地去了。 徐真哪里知道这其中发生了如此曲折的事情,一觉睡到天亮,只觉头脑昏沉,腰身背痛,手脚虚浮,浑身乏力,突然想起昨夜之时,慌忙掀开被子,果见床上一朵血牡丹悄悄绽放,格外的刺目。 细细回想起来,真真是让人回味无穷,然他毕竟跟刘神威学习过中医中药,又跟摩崖研究过西域药物,起身嗅闻了一下那酒壶,就明白过来,高惠甄是否心甘情愿不得而知,但这酒水,确实肯定被下过胡药无疑! 高惠甄也是懊悔不已,她双腿发颤,走路都还不自然,想起醒来之后发现徐真搂抱着自己,她也是羞臊得无地自容,思来想去,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然而她却不能因此事而大闹一场,否则结盟之事可就泡汤了。 可事情再清楚不过,这都督府之中有人垂涎觊觎自己的美色,若还在此停留,她哪里敢保证自身清白不会被别人夺了去? 被徐真夺了还能接受,因为经历了昨夜之事,她才发现和承认了自己对徐真的感觉,可若换了别人,那可就是百死莫赎的耻辱了。 念及此处,她嘱托了那通译一番,匆匆离开都督府,回到了折冲府衙门,这里有徐真的诸多弟兄,有一百高句丽燧洞护军,自然是放心无比。 高惠甄前脚刚走,三百里加急的兵部军文,就下发到了营州都督府中!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唐雄师驻军图壤 五月初,雨水淅沥沥,诸事不宜,营州都督张俭闲坐独酌,颇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姿态,高履行姗姗而来,见得张公如此忧怀之态,心中也是冷笑不已,你我皆是坐享其成罢了,又何必故作高张? 然此话终归不能明说,笑融融寒暄了一番,下人知情识趣添了杯盏筷箸,二人对酌赏雨,好是附庸风雅。 念起高句丽郡主冒雨而走,高履行也是心绪不佳,好在张俭已经将结盟之事连夜记录,一大早就命快马送往洛阳,今番也多亏了徐真,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这莫大的功劳。 此二君想起徐真还遭软禁于客居院落之中,只能朝廷发落,而他二人却闲适舒坦地饮酒赏景,静待功赏,如此对比,真真叫人心头舒畅万分,似乎先前与徐真的龃龉,也并非那么让人怨恨了。 正窃窃笑谈徐真之事,府中执事却冒雨从外面滚了进来,只说府军衙门的人又来闹事抢人了! 张俭与高履行勃然大怒,这等目无长官,视军法国律于无物的行径,不惩戒一番不足以振军威也! 这两位好歹是幽营二州的都督,三番两次被徐真践踏颜面也就算了,连徐真的属下都如此蛮横,他们又如何不怒! “来人!召集军士,跟本都督出去,将这等乱兵都给拿了!” 都督府中的护军轰隆隆集结起来,足足二百之数,于雨中肃立,披甲按刀,赶到都督府门前,果见得周沧和薛仁贵等诸人静立府前,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他们的铠甲之上,如荷叶上的露珠一般站不住脚,就好似被诸人的气场排开一般! “尔等欲反耶!” 张俭站于府阶之上,指着周沧等人骂道,都督府的护军齐刷刷抽出刀剑,锵锵之声不绝于耳,杀气顿时弥散开来! 周沧和薛仁贵等武将皆不能忍,张久年却按下诸人,缓缓上前来,朝张俭行礼道:“都督息怒,我等并非喧闹,只是要迎回我家主公则已。” 虽然张久年有礼有节,然张俭怒火中烧,哪里会给好脸色,高履行仗势欺人,跳脚骂道:“尔等这般不开眼的狗奴!徐真罔顾军法,擅自行动,延误募兵时机,兵部文书都还未下来,你们还想着要接他回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张久年也不与之争论,只是淡笑着道:“两位都督还请见谅,都督府未有收到兵部文书,我折冲府军衙门却收到了兵部的行文,相信都督府的军文也很快会抵达,吾等诸多弟兄,只是等着主公被释,并非逼迫,更无喧闹之意。” 张久年言毕,张俭与高履行也是相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惑来,这兵部下发军文,为何不先到都督府,却是先到了折冲府衙门? 周沧等人只是冷眼相看,甚至连脚步都不挪动,想来是笃定了徐真今日必能被释了。 “哼!徐真违犯军令,已然是定论之事,想要从都督府走出去,直乃笑话,你们想等便等罢!” 张俭见周沧等并非要抢人,心头也烦闷,就要拂袖离去,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都督府门前道路的尽头,一匹驿马如黑色的闪电一般疾驰而来,果真有兵部军文送来! 那驿兵也不敢拖沓,滚鞍落马就呈上军文,张俭眉头紧皱,查验了一番,确是兵部军文无疑,可打开一看,表情却凝固了起来。 “这!这不可能!怎会如此这般!” 高履行见张俭有异,慌忙抢过军文来,只扫了一眼,心头顿时如遭雷击! “着徐真为辽东道行军总管!节制幽营二州兵马,即日入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久年等一干弟兄见二人被一纸军文震慑得面无血色,心头无不振奋欣喜,真真是扬眉吐气! “都督府重地,我等卑微,却是不敢入内,劳烦二位都督将行军总管给放出来,免得耽误了辽东战事。” 张久年特地加重行军总管四字语气,张俭与高履行怒发冲冠,却又无可奈何,这张俭也还好,念及今后要屈居于徐真之下做事,生怕徐真报复,也就只能忍了这口气,而高履行依仗父辈权势,却仍旧不肯相信。 “此事必有蹊跷,待我发书询问清楚,再跟你们算账!” 高履行撂下狠话来,带着随从愤愤离开了都督府,而张俭无奈,撤了护军,自己垂头丧气地到客居院去请徐真,一时羞愤难当,真真是奇耻大辱! 本以为将徐真拿了回来,能够借助此事扳倒徐真,又有长孙无忌和太子殿下在洛阳筹谋,必定能够除去这根肉中刺,哪里想到峰回路转,上头非但没有处置徐真,反而授了他行军总管的权柄! 徐真本就帮助高仁武拿下了图壤,如今得了行军总管的军权,又节制幽营二州兵马,若顺利进驻图壤,辽东之战的首功,俨然已经被徐真拿下,而且根本就是唾手可得! 若徐真在辽东之战中立下不世之功,今后想要排挤他,可就更加的困难了! 张俭一边走着,心头不断翻滚,想那徐真本只是个不入流的小武侯,这才短短两年不到,就踏入行军总管的行列,朝中公侯贵胄,哪个不是当年跟随圣上四处征伐,从龙有功的老臣,放眼整个大唐,何人有如此际遇,在两年不到的时间之内,走完了别人大半辈子才能企及的晋升之路?!!! 此番征辽,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可谓精英尽出,刑部尚书、郧国公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左领军常何、泸州都督左难当为平壤道行军副总管,英国公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行军副总管本该由江夏王李道宗来担当,奈何此公前往吐蕃送亲未归,只能空缺。 而诸如张士贵、执失思力、契苾何力、姜行本、吴黑闼、李元正等,皆为辽东道行军总管隶之,如今徐真得了行军总管的职,可就真真踏入了一流武将的行列了! 念及此处,又叫他张俭如何不挫败? 到了徐真房前,张俭死死捏着拳头,紧咬了牙关,最终还是换上一副笑脸,叩响了徐真的房门。 徐真经历昨夜的良宵美事,也是留恋红床笫,晚睡梳洗迟,见得张俭上门,却是笑容满面,想来自己的布局已经是见效了。 果不其然,张俭讪讪着将兵部的公文奉上,尴尬地解释着,徐真表面上故作宽大,然私底下却忧心忡忡。 因为根史料所载,刺探辽东地势形态,献上舆图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张俭! 他徐真一番误打误撞,救出了高句丽银珠郡王高仁武,又带领反抗军拿下了图壤,献上了舆图,实则是将张俭的功劳给抢占了过去,也不知今后会发生怎样的连锁反应,到时候如何收场还是个问题! 这张俭虽然心胸狭隘又胆小怕事,却也并非一无是处,今后说不得要给他补回一份功劳,故而徐真并未趁机落井下石,反倒笑吟吟地体谅了一番,给了张俭好大一个台阶可下。 张俭本以为徐真会趁机嘲弄自己,没想到徐真如此宽容待人,心里越是羞愧,想起种种龃龉,皆出自于长孙无忌的指使,却是将自己坑害得好生惨淡,细想一番,对徐真的仇怨也就冷淡了下来。 周沧等人自是欢欢喜喜将徐真迎回衙门,有了行军总管的权柄,连忙将幽营二州的兵马都集结起来,又将地团的府兵都招募过来,林林总总共计五千余人,也算是大军在握了! 五月中旬,徐真命张俭坐镇后方,筹备和输送粮草军械,自己则带领周沧、薛仁贵、谢安廷等猛将,渡过辽水,正式进驻图壤! 高仁武见得徐真带来三千精锐,大喜若狂,图壤军民无不欢庆,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皆称徐真部为大唐雄师! 徐真的燧神祭司之名早已传遍反抗军,信徒皆称其为“燧氏蒙”,如今又带领大唐天军前来援助,出师有名,荣留王的残部以及诸多支持正统的反抗军,无一不将徐真本部人马视为仁义王师,沿途箪食壶浆,夹道欢迎,大唐军士自是与有荣焉。 徐真以德报怨,宽仁以待,命张俭负责极为紧要的后方补给,这张俭果真知恩图报,军资从未紧缺,而且还及时传递军报军令,也让徐真颇为欣慰。 五月下旬,军报再度传来,圣上率六军和司徒长孙无忌等文武百官,离开洛阳,前往定州,宋国公萧瑀留守洛阳。 数日之后,圣驾抵达定州,圣人命太子李治监国,并担负六军后勤,太子太傅高士廉、刘洎、马周、张行成、高季辅等人辅之,圣人则带领长孙无忌、岑文本、杨师道、尉迟敬德、刘弘基、阎立德等继续前行,十日之后,圣驾抵达幽州。 其时中书令岑文本神情顿竭,言辞举措,颇异于平常,圣人忧之,未出三四日,岑文本暴毙,圣人大恸,追赠侍中、广州都督,谥宪,陪葬昭陵。 悲愤之际,圣上命长孙无忌于幽州城南祭旗誓师,犒赏六军,命行军大总管李勣率军先行,而与此同时,唐军入驻图壤的消息,也终于传到了泉盖苏文的耳中,盖牟城的高句丽军队,正式向图壤小城发动了猛攻! !! 第一百六十三章 盖牟城军前来围困 高句丽盖牟城之中,耨萨(注)高延寿大发雷霆,旋即点将出兵,集结了二万余人,气势汹汹往图壤扑杀而来! 因着有高仁武的反抗军,斥候们很快就将情报送到了徐真这厢,徐真不敢大意,连忙召集将士议事。 诸多将士听闻敌军有二万余人,也是吓得倒抽凉气,然高句丽人口虽多,铠甲武器却极为匮乏,只有将领才能用上前隋时期缴获的明光甲和长槊,寻常兵士都只是一些竹木所制的枪矛弓箭,战力并不是很强悍。 可徐真所领府兵也只有五千余人,虽装备豪华,人数上却远远不及,高仁武的反抗军虽然为数不少,然大多出身流民,只有少数荣留王残部军士,武器战力远远不如高延寿部,一番统计下来,也就二千可用之兵。 以七千对阵两万,实在由不得人不惊慌,这图壤城又简陋,城墙低矮腐朽,城防几近于无,好在徐真本部人马还有一些抛车和惊蛰雷,又命张俭在后方加紧加急地打造。 经过徐真一番战力分析之后,将士们也稳定了心绪,纷纷出谋划策,高任武的部队战力不行,对高句丽军队的战术和战技却极为熟悉,为徐真提供了极为重要的信息。 图壤城中的百姓一致拥戴银珠郡王,可谓全民皆兵,虽无法上阵杀敌,充当辅兵帮助守城却是不二选择,城中居民自发组织起来,为将士们提供饮食补给,城中氛围既压抑紧张却又有条不紊。 有张久年这等内政谋臣的指挥,诸方按部就班,并未出现太大的骚乱。 过得两日,斥候终于传回军情,盖牟城方向出现大量高句丽官军,浩浩荡荡,果真有两万之众! 徐真本想用奇兵拦截,依仗惊蛰雷的威势,主动出击,或许能够将高延寿的部队打个措手不及。 然而图壤军力本就不够,若分兵截杀不成,突击的奇兵也就有去无回,惊蛰雷一旦消耗干净,图壤必定一击即溃。 如此一来,徐真只能一面发信求援,一面积极组织军民防守城池。 过得正午,天空突然变得阴暗,大团大团乌云如浸饱了墨汁的大棉被,低低地压在城头之上,无论是唐军还是反抗军,都感受到一股浓烈之极的血腥味。 徐真一身红甲,背着雕弓,手按长刀,凯萨紧随身侧,未免有所闪失,徐真已经让张素灵跟着金姝,躲到了燧洞殿之中,与诸多城民一同避难。 神火次营的弟兄们已经将抛车全数搬上了城头,分守四门,幽营二州的府兵分兵驻守,尤其加强了南门的防御,徐真还偷师了慕容寒竹在甘州的计策,将城门都暂时封死,以加强城防。 “轰隆!” 一声炸雷突兀响起,诸人心头一惊,大雨哗啦啦泼了下来,疾风吹袭,城外的竹林和树木都摇摆起来。 图壤城外的地势并不开阔,这也是徐真没有安排骑兵伏击的原因,他抬头仰望了天空,雨水如银线一般倾泻下来,若非兵临城下,倒也是一场极美的豪雨了。 徐真刚想收回视线,却发现天空之中出现大片白点和黑线,借助大雨的掩盖,依仗着风势,向图壤城这边吹袭过来! “是弓箭!防御!防御!” 徐真猛然醒悟,慌忙传令下去,唐军举起随身圆盾,反抗军将早已准备好的藤盾都举了起来,人就躲在藤盾之下。 “咻咻咻!” 破空之声压过了雨声,白羽竹箭如蝗群一般落下,大部分都落在了城墙外,而少部分虽借助风势射落城中,却已然是强弩之末,借着下降的势能,噗哧哧乱响,城中顿时响起接二连三的哀嚎声! “轰隆!” 又是一声炸雷,一群群高句丽士兵从竹林和树林之中冲了出来,四面八方如潮水一般,居然分了四个方向,打算将图壤城一举荡平! 徐真探头一看,对方一边冲锋,一边射箭,图壤城中的士兵居然无法抬起头来! 高句丽人皆擅长射击,这些竹箭虽然脆弱,制作却非常地有水准,箭杆笔直,箭簇锋锐,空气阻力极小,加上高句丽人精妙的箭术,如今被他们掌握到了弓箭的射程,图壤军顿时被死死压制! “次营!预备!预备!” 到了这等危机时刻,徐真也只能出动抛车和惊蛰雷,希望能够好好震慑一番,将敌人的第一波进攻给逼退! 好在徐真这次带来的不是真武大将军那样的火炮,否则大雨天还真是毫无用武之地,这惊蛰雷乃徐真跟姜行本研发出来的神雷,并不需要点火,而是借助内部燧石相击而引爆。 只见徐真傲然立于雨中,猛然抽出长刀来,遥指城下潮水一般汹涌的敌军人流,口中暴喝道:“放!” “嘭嘭嘭!” 抛车发出一声声闷响,一颗颗惊蛰雷破空而去,划过完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敌人的核心之中! “轰轰轰轰!” 恐怖的爆炸四处引发,如同鞭炮在蚂蚁堆之中炸开了一般,城下的敌人由于太过密集,顿时尸骨横飞,每一颗惊蛰雷都不知带走多少人命! 城中的反抗军和辅兵们见识到如此一幕,连魂魄都被徐真的英姿给震撼住了! 在他们的眼中,徐真高举长刀,那惊蛰雷如同天上落下去的一道道雷霆,疯狂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高延寿坐镇后方,自觉小小图壤城,根本就不需要他亲自出马,只觉得是杀鸡用了牛刀,从情报来看,图壤城除了一个银珠郡王,听说还有一位被尊称为“燧氏蒙”的燧洞殿祭司,也正是这位祭司将大唐的军队带领了过来。 他高延寿身为耨萨,对祭司向来充满了敬意,如今见得图壤城头站着的红甲将军,心头不由一滞! “这就是那位燧氏蒙么...” 可就在徐真挥下长刀之时,一道道黑影顿时从天而降,居然纷纷在军阵之中炸开,真真如天雷降临一般惊天动地! 高延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慑得目瞪口呆,他并不比图壤城中的高句丽人镇定,而冲锋的高句丽士兵更是吓得肝胆俱裂,皆以为图壤城之中那位“燧氏蒙”能够操控天雷,顿时纷纷后撤,乱成一团! 没有人能够想到,这志在必得的第一波冲锋,就这么被徐真的惊蛰雷给逼退了! 整座城池沸腾了! 趁着高延寿部败走,无暇进行射击压制,图壤城内的士兵们终于放下了盾牌,用漫天的箭雨予以还击! 那些彼于奔命又吓破了胆子的官兵哪里还有半点回头的勇气,被图壤城的箭雨泼洒下来,瞬时间又留下了满地的尸体! 看着仓皇逃命的敌人,图壤城的士兵们山呼海啸一般欢呼起来,无论是高句丽人,还是幽营二州的府兵,他们都呼喊着同一个名字:“燧氏蒙!燧氏蒙!” 徐真俨然成为了图壤城所有人的偶像,就像以一己之力召唤了天神之力,击退数以万计大军的陆地神仙! 然而徐真并没有被暂时的胜利所蒙蔽,因为他知道惊蛰雷数量有限,而等敌人反应过来之后,也一定会察觉到这一点,哪怕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对方就算用人命来填,总是会将惊蛰雷给彻底耗尽的! 果不其然,在经历了短暂的惊慌之后,高延寿的军队再次集结起来,并发起了更加猛烈的冲锋! 这一次猝不及防,让徐真的惊蛰雷转眼之间就留下了三四百人,图壤城的箭雨又射倒了近乎一百多,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高延寿又如何能忍耐得住! 他乃堂堂北部耨萨,本将图壤这弹丸之地视为无物,想着一击即溃,哪里知道这城中居然有高人坐镇,徐真的惊蛰雷显然将这位傲气的耨萨给彻底激怒了! 士兵们已经心惊胆战,然而架不住督军队的疯狂处决,横竖都是死,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这一次徐真也不敢再滥用惊蛰雷,只让弟兄们死死防御,盾牌上插满了白羽,如同发怒的刺猬一般。 唐兵的盾牌防御能力强悍,排成了盾墙顶在前面,后方的弟兄开始用弓箭进行反击,唐兵还好,有着厚重的铠甲防护,那些高句丽反抗军只要一冒头,就会被乱箭射倒,好在唐兵个个都是悍不畏死的好儿郎,顶在前面,不断用弓箭进行反击。 高仁武与高惠甄亲冒箭矢,利用精准绝伦的箭术予以还击,薛仁贵和谢安廷等也都不甘人后,然而终究是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 眼看着敌人渐渐接近城墙,扛着竹木云梯的攻坚队伍已经借着弓箭的掩护冲了上来,徐真再也顾及不了这许多,雕弓嗡嗡作响,又射倒数名敌人,箭壶一空,徐真不得不咬牙做出了抉择。 “放雷!” 抛车再次发动,惊蛰雷轰隆隆又将敌人冲锋的潮头炸了个稀烂,爆炸的冲击波蔓延开来,弹片四处横飞,死伤者无可计数,更重要的是,敌人再次被惊蛰雷的滔天威势给震慑住了! 只是这种震慑作用已经失去了首次的惊艳,高延寿的督军队从后方逼迫上来,这些高句丽官军走投无路,只能嗷嗷叫着,再次发动了冲锋! 而这一次,徐真的惊蛰雷,已经彻底耗尽了! (注:耨萨,即酋长,相当于大唐的都督。)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城下大战弟兄回归 这人力有时而穷,但求尽人事而待天命,坐吃山空立地吃陷,惊蛰雷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挥霍之物,炸退了两波进攻之后,惊蛰雷终究是告罄了。 徐真自然很清楚惊蛰雷的储量,此等神奇虽威力巨大,但制作起来也是极为消耗物质,在图壤城这种小地方,自然不可能短时间之内得到补充,刻下没有了惊蛰雷的震慑,高延寿的人马开始对图壤城展开了疯狂的进攻! 依仗着惊蛰雷的无匹威势,徐真部的人马已经歼灭了数百敌人,然而对于足足二万人马的高延寿部而言,这数百人根本伤不了他的根基。 这些高句丽官军在督军队的死命催促之下,又怀着袍泽被杀的入骨仇恨,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发动了新一轮的冲锋! 徐真本部人马排成了盾墙,抵挡着敌人的漫天箭雨,后方的弓手阵营见缝插针,予以还击,虽然射落了不少敌军,然而终究是杯水车薪,图壤城就如同洪水潮头前的蚁巢,随时有被荡平的可能! 高句丽的官军借助箭雨的掩护,终于将十几架云梯搭上了城头,徐真这边也不甘示弱,辅兵早已将滚石落木和沸油金汤都搬运到了城头,冒着如雨的白羽倾泻而下,攻城的敌人如筷子上的蚂蚁一般被刮了下去! 然而这些官军也是到了拼死的时刻,抓住空当就不要命的冲上来,徐真长刀挥舞出一片银光,将羽箭全数拨开,掩护着周沧,周沧力大,将那云梯给蹬翻了下去,云梯上的敌军拼命挣扎,又累及旁边的一架云梯,纠缠在一起倒了下去,又将敌阵压出两片空白来! 趁着混乱之际,城头的防御兵从盾墙缝隙之间伸出一根根长槊,将欲登上城头的敌人全数刺落,云梯纷纷被踢翻了下去,高延寿部的云梯作战计划再次以失败告终! 没有了云梯,这些军士又被城头的弓手一番攒射,死伤不可计数,尸体堆满了城下! 高句丽军队对攻城本无太多的策略,然前隋炀帝三次征辽,这些高句丽人也是久病成医,吸收了隋朝军队的攻城法子,如今云梯无效,也是生搬硬套,砍伐了诸多竹木来铺垫,又命诸多民壮和辅兵搬运砂石,居然想要堆累一条鱼梁道来! 这鱼梁道乃见于隋炀帝征辽之时,用布袋裹砂石,堆累出一条通往城头的斜坡大道,便于冲锋攻城,如今双方人数悬殊,高延寿若成功堆累出鱼梁道来,图壤被破也不过是片刻之间! 张久年深谙此道,高仁武和薛仁贵等也都是将帅之才,哪里会让敌人得逞,连忙命人将准备好的石块都搬上抛车,往敌人后方吊射! 敌军的民壮和辅兵没有任何防御,连藤铠都不曾得穿,被天上纷纷落下的巨石砸得稀烂,虽然威力比不上惊蛰雷,但现场仍旧是血肉横飞,高延寿也是暴跳如雷! 因为求功心切,又轻视了图壤守军的力量,他从盖牟城率军而来,轻装简行,辎重并不多,但床弩等攻城器械还是有一些,此刻当即命人推到前面来,往城头发射了出去! “嘭嘭嘭!” 图壤城的城墙并不高大,年久失修,更是脆弱,被对方床弩和抛石车一番轰炸之后,城垛都矮了一半! 高延寿见此情景,心头大喜,眼看着胜利在望,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徐真眉头紧皱,命抛车掉转方向,专门攻击对方的抛石车和床弩,然而城中准备的巨石已经不多,张久年急中生智,命辅兵将城中的石磨石舂全数搬运粗来,当成炮弹来用! 此举果然见效,当即轰塌了敌人三架抛石车,然而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图壤守军根本就无法阻挡,高延寿的人马借助抛石车和床弩的掩护,又开始了鱼梁道的铺设! 对方也是伤亡惨重,然而高延寿打定了主意要彻底拿下图壤城,从未间断过对城池的冲击,而徐真这边却是消耗严重,城中储备早已一空,情势危急之极! 眼看着敌人的鱼梁道不断的往城头这边拔高和延伸,城头军士的弓箭却越来越少,在对方的弓手和床弩抛石机等攻击之下,弟兄们也是死伤甚众。 正当此时,高延寿部队的后方却杀出一彪人马来,清一色的骑兵,铠甲鲜明,长槊耀眼,看着就是一支精锐之师,领军者使一柄特制的宽刃横刀,一部虬髯分外惹眼,不正是与徐真有过龃龉的营州府司马韩复齐么! 此君出身辽西绿林,也是骁勇善战之辈,收到情报之后,抛弃了前嫌,听从张俭之命,将都督府的二百护军都调了出来,一路驰骋至此,果见徐真率部苦苦支撑,图壤却是岌岌可危! 这二百护军虽然人数上没有丝毫的优势,但全身武装却异常的精良,韩复齐一马当先,二百骑兵如滚滚钢铁洪流一般扑杀过来,撕开了敌人的阵型,如犁开平湖的钢铁船头一般,当即冲杀出一条血路来,直奔对图壤威胁最大的床弩和抛石机而去! 韩复齐一刀挥出,对面一名迎战的渠帅被打飞了兵刃,马匹与韩复齐擦肩而过,后者回头再一刀,将敌人斩落马下,一路冲杀,无人能挡,弓箭手怕误伤了同袍,也不敢轻易漫射,一些精准射手想要冒险放冷箭,却被随之而来的骑兵队冲乱了阵型! 那些个床弩和抛石机就在阵列的核心之中,韩复齐的骑兵队虽然锋锐难当,可到了军阵之中,却不断受到阻碍,如陷入泥沼一般,冲势很快就被减缓了下来。 好在床弩和抛石机周围的护军并不多,韩复齐一番冲杀之下,这些军械终于停止了运作。 徐真在城头看得清楚,见韩复齐只领二百护军都敢冒死冲锋,心中对他的厌恶顿时烟消云散! 如今敌军大乱,正是主动冲锋的好时机,若迟疑片刻,韩复齐这二百骑兵可就要被对方吞没掉了! 韩复齐主动冒死来救,徐真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在军阵之中,当即挥刀发令道:“开城!冲锋!” 高仁武难免皱了眉头,韩复齐视死如归来救,确实让人感铭肺腑,徐真知恩图报,不愿看着韩复齐和二百骑兵白白牺牲,也是情有可原,可徐真却没有考虑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草率冲杀出去,若不能成功打退敌军,图壤城可就完了! 城池被攻破之后,城中这许多军民必定要遭遇荼毒,为了救二百骑兵而视全城军民的性命于不顾,徐真何其愚蠢也! 然而徐真也有着自己的顾虑,若坐视韩复齐的队伍惨死,军心士气必定大大受挫,高延寿的队伍再次冲击,没有了远程打击力量的图壤城,又怎么可能再守得住? 既是如此,还不如借助这股士气,主动出击,趁乱搏杀一番! 徐真一马当先,周沧紧随其后,五千唐兵纷纷上马,从城内撞了出来,朝高延寿的部队发动了自杀式的冲锋! 敌军本就被猝然而来的韩复齐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徐真居然会放弃防御,采取了主动攻击!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虽然有些剑走偏锋,然而事实证明,徐真的果决是非常正确的! 五千大唐骑兵轰隆隆敲击着大地的脉搏,单凭这股气势,就已经将绝大多数敌军吓得屁滚尿流! 这些唐兵都是经过冬季训练的府兵,作战素养自不用说,如今破釜沉舟退无可退,一个个视死如归,身上装备有精良之极,远胜敌军数十倍,此消彼长之下,冲锋的成效异常显著,密密麻麻的敌人阵营顿时被践踏出让人心惊的血路来! 韩复齐见徐真亲身涉险,率队来救,心头顿时一暖,想着也不枉自己拼死援助,手下护军更是一个个如狼似虎,在敌阵之中四处冲杀,简直如同砍瓜切菜! 高延寿心头大骇,连连发出数道指令,然而部队混乱不堪,连督战队都被韩复齐的骑兵给绞杀了一通,哪里还能组织起战斗的秩序! “都给我顶住!顶住啊!”高延寿一挺长槊,拍马上来,杀向了徐真,后者毫无畏惧,挥舞着长刀就跟高延寿缠斗在了一处! 这高延寿也是高句丽的老将,经验老道,心狠手辣,又依仗长柄兵器的优势,居然跟徐真斗了个不分上下! 周沧见自家主公要吃亏,门板一般的陌刀四处挥舞,鲜血当空喷洒,也不知斩落多少人头,他的大腿和后背都插着箭杆,显然被暗箭伤了不止一次,然而凭借周沧骁勇拼死的个性,这些箭伤又算个甚! 高延寿占据了上风,心头正欢喜,只要将徐真斩落马下,图壤城下必定群龙无首,这一场战斗也就要提前落下帷幕了! 然而正当此时,一名高大的唐军骑着一匹罕见的吐谷浑龙种良驹,如黑色旋风一边冲杀过来,沿途军士纷纷倒地,居然无人能撄其锋芒,正是前来护主的周沧! “铛!” 周沧的陌刀带着开天辟地的威势斩落,高延寿只觉虎口一痛,长槊已经被打飞出去,周沧刀头再次劈过来,高延寿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低头躲避,周沧座下龙种良驹习惯了作战,希律律嘶鸣,人立而起,将高延寿踢落马下! 高延寿的护军拼死了十余条人命,才将自家主将给拖了出去,又重重保护起来,往后方撤退! 主将失利,敌人如狼似虎,盖牟城的官军肝胆俱裂,哪里还有再战的勇气,纷纷往后逃亡! 可就在这个时候,后方又是涌出大队人马来,为首一降年少勇武,乘骑着一匹栗色纯种大马,让人吃惊的是,他的身边却跟着一头半个马头这么高大的银色巨狼! 这少年猛将的身边乃是一名异常高壮的异族将领,拖着一柄沉重的铁蒺藜骨朵儿,满身杀气四处弥散,让人毫不畏惧。 此二人不正是胤宗和高贺术么! 而他们的身后,乃是接近两万之数的契丹、奚、靺鞨等部族的骑兵!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全城欢庆敌人夜袭 且说胤宗本是萨勒族的少年英豪,而高贺术又是柔然猛士,投了徐真之后更是如鱼得水,于吐谷浑之战中屡建奇功,到了营州之后本还受了重用,然而张俭贪功又自大,自从得了长孙无忌的嘱托之后,就开始打压徐真的本部兄弟。 胤宗和高贺术被派往契丹等部落联络战力,虽同样是异族,契丹人却又看不起吐谷浑出身的胤宗,高贺术这等柔然残余更是不入法眼,二人四方周转不灵,求归无期。 好在二人到底是彪悍的儿郎,同为部落人士,也不需动用大唐国威,更懒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二人摆下了擂台来,在契丹族中接受挑战,足足六十余天立于不败,连胜一百余人! 虽然最后还是败给了契丹一位勇士,然二人早已得了契丹人的敬意,这契丹本就臣服于大唐,奈何人口并不多,生活不易,也不想弟兄们到战场上去送命,故而才拖延了一番。 他们的士兵贵在精悍而不在数量,又联合了奚、靺鞨等部落,凑足了一万多兵马,跟着胤宗和高贺术返回营州。 张俭也是大吃一惊,他本就没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胤宗和高贺术果是不负众望,居然带回了一万余的兵马,而且都是精兵强将! 此时他刚将韩复齐派遣出去,深知韩复齐这二百人做不得什么大事,心里正忧虑,见得胤宗等人带了军马回来,慌忙让他们二人去救援。 胤宗和高贺术早就收到过徐真的密信,知晓徐真在图壤坐镇,没想到高句丽方面如此快就展开了军事进攻,当即马不停蹄就带兵来救。 二人见得主公身陷敌阵,左右冲突,疯狂屠杀,一腔热血顿时被点燃,一声令下,一万余部落骑兵震撼大地,如怒潮一般席卷而来,几乎瞬间就将高延寿的人马冲溃,马匹践踏,长槊上下翻飞,骑兵所过之处,大地都被鲜血浸润,肥沃的黑土浸饱了鲜血,就好像踩上一脚,都能冒出血沫来! 部落军的战马身躯庞大,极具力量,骑兵们又久经马战,斩马刀和长槊挥舞得风生水起,所过之处无不血肉横飞,更有敌军被长槊挑飞起来,还未落地就已经被乱刀砍成齑粉,简直杀得敌军片甲不留! 敌军闻风丧胆,只能保护着高延寿往玄菟城后撤,徐真这厢士气大振,三路人马集结在一处,又是好一番掩杀,直至暮色降临,这才鸣金收兵。 回了图壤之后,军民无不欢庆,粗粗清点一番,此役斩首二千有余,俘虏敌军近八千,那些随军的民壮和辅兵更是不可计数,加上牲口和粮草,简直就是一场大胜! 徐真作为行军总管,权柄在手,此番先犒赏三军,契丹等部落得了赏赐,全军欢庆,高仁武和反抗军也都得了大批的装备物资,这些都将成为他们复辟的原始资本,对徐真更是心悦诚服。 韩复齐这二百护军乃是扭转局面的骑兵,庆功宴上,徐真更是不计前嫌,表彰韩复齐大功,重赏下去,韩复齐也是爽朗,听闻周沧也是绿林出身,虽曾败于周沧之手,然江湖儿郎素来豪迈,三两觥酒下肚,已然开始称兄道弟了。 徐真跟胤宗等一干弟兄终是重逢,难免一番唏嘘,从吐谷浑开始就追随着徐真的这支嫡亲人马,终于又聚在了一起,而且还多了薛仁贵这样的猛将,是夜大醉! 全城欢腾了大半夜,战争所带来的阴霾与血腥被欢歌笑舞驱散,军民终于静静睡去,胜利所带来的喜悦让所有人都沉浸在了美梦之中。 徐真并未酩酊大醉,头脑微醺,仍旧保持着冷静,他挎着长刀,正打算与凯萨巡视全程,却见得薛仁贵一身白衣白甲,立于城头之上,如守卫家园的猎鹰一般警惕着城下的黑夜。 无论是胤宗亦或是高贺术,谢安廷还是秦广周沧,这一帮弟兄无一不是桀骜不驯的英豪,徐真也担忧薛仁贵无法与之好生相处,庆功宴上见薛仁贵草草离席,徐真还担心他无法与诸位弟兄融合。 如今见得薛仁贵尽忠职守,胜不骄纵,哪怕在大胜之后,仍旧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和谨慎,不免生出一股爱惜和敬佩来。 登上城头,徐真又好生褒奖抚慰了薛仁贵一番,后者连连谦逊,徐真觉得薛仁贵不似平日这般磊落,总觉得面色有异,但又不好相问,只好与凯萨下了城头,往城主府走。 这才走到半路,见得谢安廷提着食盒兴匆匆走过来,见了徐真,只是嘿嘿一笑,指了指城头的薛仁贵,原来二人早先就决定一同值守,但见敌军似乎没有胆色趁机夜袭,谢安廷就想着找些酒菜来对饮,难怪薛仁贵会面色尴尬。 徐真想起薛仁贵那尴尬的笑容,也是哈哈大笑,自与凯萨回了府。 金姝如今已是燧洞殿神女,她本就是富贵出身,将神殿管理得井然有序,加上信徒众多,影响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若非徐真,她如今只怕是饿死在流民潮之中了。 庆功宴之后,金姝也是心头荡漾,想接了徐真回神殿休息,可走到半路的时候,却发现敏恩郡主居然也正往徐真房间走! 金姝顿时愕然,不过想起高惠甄的身份地位,她最终咬了咬下唇,默默地退了回去。 高惠甄也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虽然她与徐真有过肌肤之亲,然却是受了高履行的药物所激,今次却是发自内心的冲动。 徐真刚刚洗完冷水澡,虽然清醒了一些,然酒劲还未过,正斜靠于榻上歇息,打算跟凯萨修炼双人瑜伽,却听到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凯萨开了门,却见得高惠甄换下了军甲,穿着高句丽女子的长裙,傲岸而曼妙的身材居然不输自己半分! 高惠甄早知凯萨和徐真的关系,见得凯萨在场,虽是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心头难免失望。 她本是高傲的郡主,先前也是刁蛮骄纵的人儿,不太擅长掩饰自己的心绪和脸色,凯萨是何等玲珑的心思,从高惠甄的眼神和那羞臊通红的脸颊,就已经将她的来意看了个通透。 徐真头疼不已,虽然高惠甄的滋味仍旧在脑中挥之不散,然而凯萨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今夜二女撞在一处,高惠甄的自尊心必定会被挫败,今后说不得就再难与徐真相好了。 可让他惊讶的是,凯萨与高惠甄并未发生任何的冲突,只见凯萨难得露出笑容道:“妹妹要不要进来坐坐?” 高惠甄也是报以微笑道:“姐姐相请,自不敢推辞…” 徐真顿时迷糊了,这到底是搞什么! 然而他并未察觉到二女眼中那股掩藏起来的浓烈敌意,凯萨从来不输别人,而高惠甄也自认坚硬,想要得到的东西又怎可拱手让人! 是夜,二女相争,徐真得齐人之福,妙不可言。 且说薛仁贵于入伍之初并未得到重用,而后投了徐真,这才真正有了用武之地,而同样勇武的谢安廷起初也不过是西北甘凉边府的小小县尉,如今已经成为了徐真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之一。 二人境遇相似,又同样文武双采,不免情投意合,惺惺相惜,一番对酌也是尽兴,遥望辽东大地的黑夜,二人心潮起伏,颇有指点江山之意,趁着酒兴,谢安廷遥指丸都城的方向,朝薛仁贵说道。 “薛礼兄,你我相见恨晚,不若就以这丸都城为证,结拜成异血兄弟,并肩而战,他日将唐旗插遍高句丽,封侯拜爵,岂不美哉!” 薛仁贵抚掌称善,二人由是结拜为弟兄,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相视大笑。 正热切之时,薛仁贵却眉头一皱,踏上了城头,遥望图壤城外的竹海,那片黑夜之中本该有十数点如豆的火光,乃哨站斥候的营地,可如今,火光已然不见了! “不好!敌人果真要来夜袭!快召集弟兄!” 薛仁贵取了号角就要集结队伍,谢安廷却将他拦了下来! “薛礼兄且勿动手!如今我军大胜,军心可用,若吹响号角,敌军必知晓我城中动静,也就不敢再来袭营,不若你我悄悄集结了队伍,等着他来,杀他个措手不及,以绝后患!” 薛仁贵一听,猛拍额头,大喜道:“还是贤弟心思活络!我等速速行动起来!” 二人眼露精芒,将城头守军全部动员起来,派人悄悄入城联络奇兵,又到城主府去通知行军总管徐真。 城南的大军听说敌人还敢来夜袭,大营之中顿时火热起来,军伍之中本禁酒,徐真为了庆祝,也就破了例,诸多士兵酒劲上头,虽然昏昏沉沉,但胆色却是大过天,纷纷请战,一时间杀气腾腾。 秦广与张久年见得士兵们如此状态,哪里敢擅自让他们上阵,好在胤宗和高贺术带来的部落兵酒量过人,可堪一用,遂命部落兵行动起来,马衔枚,人肃杀,伏于城门两侧。 徐真收到情报之后,马上起来披挂,凯萨与高惠甄还在相拥而睡,如两条脂玉的白鱼一般,听见徐真动静,悠悠醒来,慌忙分开,脸色羞红滚烫,徐真却是挎了长刀,回头嘿嘿一笑道。 “二位姐姐稍等,小弟去去就回!” 徐真这边严阵以待,高延寿却一无所知,他本不愿发动夜袭,然而却收到了一封密信,声称图壤城军民欢庆,士兵多大醉,正是夜袭的绝佳时机! 念及白日里的损失实在太惨重,若他高延寿如此这般灰溜溜逃回盖牟城,今后还有何尊严,于是他就召集了剩余的几千人马,将受伤的都遣回盖牟城,只余下二千多精兵,趁着夜色奔袭而来! !! 第一百六十六章 乙支反叛金姝身死 徐真出了房门,夜风吹袭,整个人都颤了一下,酒劲顿时醒了大半,亲兵得了徐真的允许,都各自安歇去了,徐真心头顿时涌起一股不安的直觉来。 这城主府原本乃习武将军所居,虽是城中最豪华的府邸,努力模仿大唐的建筑风格,却比大唐的建筑要逊色,这一路上并未出现巡夜的士兵,两边房间也都黑灯瞎火,整座府邸寂静得让人心寒。 徐真取了个灯笼,快步往马坊方向而走,到了地方却发现马厩里空空如也,一股血腥味扑鼻的甜腻,灯笼稍稍提起,见得马厩之中堆满了巡夜士兵的尸体,最靠近门口那一具,正是给他报信的那名城头守兵! “不好!有内贼!难怪敌人会发动夜袭!” 徐真心头思绪飞速流转,一股凶险的直觉直往头顶冒,他猛然转身,就要往回跑,然而此时府邸之中陡然冲起一道火光,烟雾很快弥散开来! 徐真心头大骇,沿途不断踢开房门,房间之中居然空空如何,少数房间之中的人,早已被莫名杀死! “糟了!”徐真一看那大火,正是自己的住所,想来内应之人第一个要解决的便是他徐真,如今他出了门,凯萨和高惠甄却还在房中呢! “该死!”徐真大骂一句,撒开双脚就往住处疾奔,然而刚刚跑了七八步,迎头便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军士,为首者正是遭高仁武囚禁起来的习武将军! 这老小子一声令下,身边足有二十人朝徐真冲杀了过来,弓手已经早已拉满了长弓! 好汉不吃眼前亏,徐真猛提一口气,脚步一拧,纵身一跃,肩头撞碎门户,跳入旁边一个房间之中,身后羽箭咄咄咄咄扎在门板和房柱之上,一支更是射在了徐真的后心之上! 好在徐真披了红甲,否则这一箭就要了他的亲命了! 撞入房中之后,灯笼灭了,徐真眼前顿时一黑,习武将军带领叛军涌了进来,火把摇曳,徐真借着火光,看准了方向,又从窗户跳了出去,前脚刚刚离开,箭雨就将他刚才站立之地射满了白羽! 这些人是成心要置徐真于死地,根本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留情,徐真头皮发麻,撞出窗户之后,踏踏踏上了后院一颗大树,跃上墙头,躲在了屋脊后面,再俯瞰府邸,见得自己住处的房间已经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喊杀声震撼夜空! 再看城门方向,激战已然打响,若不是提前部署了防御和伏击,说不得一下子就让人给破了城也! 习武将军带着人追过来,见徐真身影消失在屋顶,慌忙分头追击,一时间羽箭漫天飞,徐真连连躲避,倚仗增演易经洗髓内功心法,聚气轻身,如灵猫一般在屋顶上跳跃,不断往住处靠近,时不时利用雕弓予以还击。 且说凯萨和高惠甄见徐真离了房间,二人难免尴尬,慌忙穿衣起身,正欲各自回去歇息,却见一女子匆匆跑过来,竟然是金姝! 此女本想着要来找徐真,却被高惠甄抢了先,只能看着凯萨将高惠甄领入房中,脑海里想着徐真与儿女共处一室的良宵好事,金姝又自艾出身,难免夜不能寐,正辗转之时,门外却响起急促的叩门声,却是儿子李承俊! “娘亲,他们想要暗杀徐将军!”李承俊一脸焦急,金姝却是骇然失色! “谁!是谁要杀徐将军!” “是乙支纳威首领!” “怎么会是他!” 金姝心思飞速流转,很快就想通了这一点,乙支纳威一直痴迷于高惠甄,然而自从徐真来了之后,所有人都将徐真当成了真正的首领,他作为高贵的乙支家族后裔,却为得到诸人的爱戴。 反而因为在山寨之时他对诸多流民的欺压,以至于民心尽失,威信全无,无论是流民还是图壤城民,都偏向了银珠郡王,他自是怀恨在心。 最近又见得高惠甄与徐真眉来眼去,白日大战之时,高惠甄更是紧随徐真左右,俨然成了徐真的女人,这叫他如何能够忍受! 金姝也不及多想其中曲折,慌忙带着儿子李承俊往徐真住处跑来,到了地方之后,发现只剩下凯萨和高惠甄,徐真已经出了门。 金姝顿时就惊慌失措,而凯萨深知徐真的本领,与高惠甄取了兵刃,就要出去寻找徐真,可刚刚推开院落的门,就发现一队军士汹涌而来,为首者不是乙支纳威又能是谁! 乙支纳威见得高惠甄果然在徐真的院子里,三更半夜的,铁定是跟徐真一同过夜了,心头顿时大怒,倒拖了手中长枪就扑杀过来,二三十名随从知晓首领要生擒活捉,也不敢放箭,只是将诸人团团围了起来! 凯萨一副双刃左右上下不断翻飞,身姿如魅影一般灵动,所过之处无不鲜血喷射,高惠甄心挂徐真安危,一柄古刀锋锐难当,与乙支纳威缠斗在一处,后者连连大骂质问,高惠甄却一言不发。 这座城是她和郡王高仁武复辟的原始资本,好不容易才结盟了唐军,要恢复荣留王的正统,却被乙支纳威这等小人给从中破坏,她又岂能不怒! 然而她到底比乙支纳威逊色了一筹,后者长枪翻飞,磕开了高惠甄的古刀,一枪挑破了高惠甄的肩头! 高惠甄虽贵为高句丽郡主,然一直在流民潮当中挣扎求生,带领反抗军不知经历多少战斗,心头一发狠,左手死死抓住枪头,右手古刀却疯狂地砍向乙支纳威! 乙支纳威见得高惠甄居然宁死不从,心头大怒,偏身躲过长刀,一脚踢到高惠甄胸腹,顺势拔出枪头来,再复一枪,就要将高惠甄刺死当场! 如此生死一线之际,一直被凯萨守护在身后的金姝却爆发出勇气来,一头撞向乙支纳威,将他扑倒在地! 她虽然也是富贵人家,但到底比不上高惠甄,徐真想要征伐泉盖苏文,作为郡主的高惠甄,可比她这么一个小小神女的作用要大太多,想起高惠甄和凯萨与徐真共处一室,而自己只能在暗处私下守望伤神,金姝终于鼓起勇气来,救下了高惠甄。 然而她毕竟没有武艺在身,乙支纳威也没想到她会猝然发难,摔落在地之后,乙支纳威陡然发力,将金姝反压在身下,抽出腰间短刀来,一刀捅入了金姝的心胸! “不!!!” 李承俊见娘亲受难,双眼血红,拔出徐真所赠的短刀,就要从后面偷袭乙支纳威,却被乙支纳威反手一枪刺来,凯萨心头一紧,双脚猛然一弹,将李承俊扑倒在地,虽然躲过了乙支纳威的刺杀,却被十数把利刃架住了。 高惠甄见金姝为自己而死,心头悲愤欲绝,对乙支纳威更是恨之入骨,然而凯萨和李承俊落入了敌手,乙支纳威以此要挟,高惠甄终究是放下了手中的古刀。 乙支纳威得意大笑着,心中抑郁顿时一扫而空,拿下这几个人,就是对徐真最大的报复,仿佛比夺取图壤城还要让他舒畅淋漓! 然而他笑声还未落地,头顶却响起破空之声,一枚飞刀猝然激射过来,乙支纳威躲闪不及,只能拖过一名士兵来挡死,飞刀正中士兵的咽喉! 徐真见得金姝被杀,凯萨等人被俘,又见乙支纳威就是叛徒,心头悲愤欲绝,如夜鹰一般从房顶扑下来,下落过程之中连发飞刀,那些士兵刚刚拉弓就被射倒在地! 凯萨和高惠甄趁着混乱暴起杀人,徐真如猛虎下山,长刀无人能挡! 乙支纳威没想到徐真如此勇武,所带领的二十几名亲兵,短短时间之内居然被杀死了大半,大骇之下战意全无,慌忙借着士兵的掩护,飞快退走。 徐真正欲追杀而去,习武将军的人手已经赶到,纷纷朝这边聚拢过来,徐真一咬牙,将金姝的尸体背起,与凯萨等人往后门冲突而去! 到了府邸后面的小花园,李承俊却将徐真给拦了下来,他虽然年幼,但比寻常少年都要早熟,又在流民潮之中见惯了生死,知晓徐真若背着自家娘亲的尸首不放,必定会被追上来,到时候谁都走不了。 徐真也是悲愤不已,气急攻心,见李承俊小小年纪却如此决绝,自叹不如又心疼不已,只好将金姝的尸体放在了草地上,此时正值五月,花园之中万紫千红,金姝曾要徐真陪着赏一次花,可徐真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到了花园,却又阴阳两隔,不过此时却不是伤感的时候,徐真将金姝的尸体放在了花丛之中,又吻了吻金姝的额头,朝她郑重的承诺道:“我会好好照顾承俊,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儿子!” 李承俊终于慢慢松开了娘亲的手,他没有哭,死死捏住手中的短刀,眼中只有无尽的仇恨! 苦难使人成长,虽然悲愤无奈,但大抵如此吧。 高惠甄双眼通红,视线模糊,偷偷抹了抹眼泪,俯下身来,将金姝的乱发整理好,而后解下她脖颈上的吊坠,戴在了自己的身上。 “今后,就由我来帮你打理燧洞殿,你安心的走吧…” 战争残酷,根本就不会留下太多生离死别的时间,匆匆与高惠甄话别之后,徐真带着三人翻越府邸墙头,往城门方向疾奔。 而此时的城头也是一片屠戮,人喊马嘶,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唐军大胜金珠被俘 高延寿乃高句丽耨萨,年少时曾参加过隋朝三征辽东的战役,这场战役堪称整个高句丽民族的骄傲!高延寿彼时年少骁勇,守卫辽东城之时更是杀敌无数,建立了莫大功勋。 可经历了大半辈子的朝堂争斗,他的锐气已经慢慢被磨平,在泉盖苏文的强势摄政之下,谁不是忍气吞声碌碌无为?若表现得稍微强势一些,泉盖苏文就会以各种手段打压下去,朝堂俨然成为了泉盖苏文一个人的舞台。 从盖牟城领了二万人马过来,如今就只剩下二千余的可战精锐,高延寿作为主帅,自是难辞其咎。 他自己也未能想到,一座图壤小城,居然会顽抗死守到如此地步,而且根据情报,唐朝帝国的大军还未渡过辽水,谁又能想到会有接近两万人的援兵来救场? 他本不想夜袭图壤,可收到那封密信之后,他没有任何迟疑就改变了主意,因为那封密信的主人,乃是乙支纳威! 乙支家族自认正统,素来高傲,荣留王被杀之后,乙支家族拒不屈服,暗中保护诸多王子郡主逃难,泉盖苏文曾多次发出通告,希望乙支家族的人将王族的血脉都给带回来,并承诺了极为丰厚的报酬,甚至包括既往不咎,继续给予乙支家族原先的家族荣耀和待遇。 然而乙支家族却从未回应过,出了乙支纳威之外,乙支家族的其他人也在高句丽境内各地举旗反抗泉盖苏文,可谓民心所向。 也正因此,高延寿收到了乙支纳威的密信之后,才决定夜袭图壤! 当然了,夜袭的目的并非为了夺回城池,而是接应乙支纳威! 因为乙支纳威在密信之中承诺,只要高延寿在城外制造骚乱,他就能够趁乱将敏恩郡主给挟持出城! 若果真如此,就算他高延寿将二万人马全数折在此处,得了敏恩郡主和乙支纳威,也足以弥补战败的罪责了! 以区区两千新败之军,夜袭足有二万人马的城池,高延寿本就没有任何的胜算,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当胤宗和高贺术的骑兵从城池两翼包抄过来之时,高延寿还是惊骇到了极点。 因为这些骑兵的战斗力实在太过惊人,在夜色之下,这些骑兵如吞噬血肉的洪流一般,锐利的冲锋阵型轻易撕裂了高延寿军团的防御,将阵型拦腰截断之后,开始进入了单方面的屠杀! 高延寿也是心头滴血,这些虽然不是他的嫡系部队,可也算是盖牟城的一支强军,如今彻底折在了图壤小城下,如果无法将乙支纳威和敏恩郡主带回去,他是万万承受不住大莫离支的怒火了。 他这边不断默数着己方伤亡,胤宗和高贺术却是杀得兴起,连薛仁贵和谢安廷都打开了城门,带领诸多守军冲杀了出来! 正激战之时,又有两员猛将杀出,赫然是饮酒至深夜的周沧与韩复齐! 此二人不打不相识,也是喝出了交情,此时七八分的醉意,各持兵刃,上马冲杀出来,哪里有人能抵挡得一合! 夜袭变成了强攻,强攻又变成了被动屠戮,敌军已经军心涣散,可主帅却又无动于衷,弟兄们肝胆俱裂,心想着主帅是不是故意让他们来送人头的! 高延寿也是心急如焚,可乙支纳威却迟迟不见出来,若乙支纳威不出城来,那他高延寿可就一无所有了! 此时乙支纳威也是焦头烂额,徐真带着凯萨高惠甄以及李承俊不知逃到了何处,他与西武将军合兵一处,却没有了用武之地。 这西武将军也是个急性子,当即抱怨道:“没抓住这些该死的唐人,该如何是好?!” 乙支纳威却冷然一笑,拍了拍西武将军的肩头道:“且随我出城去,只要你忠诚于我,丸都城必有你一方立足之地!” 西武将军也不知乙支纳威何来如此大的自信,事到眼前,也只能相机行事了,二人带领着近百亲兵,伪装成唐军的骑兵,往城门方向奔驰。 过了城主府,乙支纳威手掌一挥,身边的亲兵打了个响哨,城主府旁边的房子之中居然走出一群人来。 只见得十数名早已伪装成唐兵的亲兵从房中出来,中间还擒了几个俘虏,西武将军翘了翘胡子,定睛一看,这几个人不正是与徐真一道的那几个小鬼和那个老道人么! 左黯宝珠和张素灵、青霞子四人一看乙支纳威和西武将军在一起,顿时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宝珠性子火爆,朝乙支纳威大骂不已,后者却只是淡淡一笑,身边的亲兵抬手就要给宝珠掌嘴,反倒被乙支纳威一巴掌打翻在地! “该死的蠢物!咱们以后的富贵全都着落在这小丫头的身上了!你居然还敢动手!” 亲兵自然不敢再造次,西武将军却疑惑了,然而此时却不是解释的时候,乙支纳威与习武将军等人将张素灵几个挟持上了马背,趁乱出了城门。 此时已经到了战斗的尾声,敌军的颓势止都止不住,高延寿纷纷着大骂,眼看着唐军就要冲到帅旗之下了,他终于是忍不住想逃走。 正当此时,一队唐旗却阵前易旗,换上了高藏王的王旗,为首一少年将领穿着古旧的铠甲,摇曳的火光照耀之下,胸铠之上,乙支家族的徽记格外惹眼! “快撤退!” 高延寿终于等来了乙支纳威,一道军令下去,早已守不住的军士们纷纷如潮水一般退去。 唐军又是一阵掩杀,直等到东方发白,这才意犹未尽的收了兵。 徐真和凯萨等人在城中躲藏了大半夜,见乙支纳威和西武将军的人马都没有追杀上来,这才现身,赶到城头之后,发现军士们正在庆祝胜利,这才安心下来,不过想起金姝的牺牲,诸人也没有庆祝的心情。 银珠郡王高仁武同样率领着反抗军凯旋归来,却不见左黯和宝珠来迎接,一问之下居然没人清楚这几个人的下落。 徐真顿时也紧张起来,军令传递下去,全城回应,果真不见了这几个人! 最终还是高仁武找到了府邸之中一个重伤的卫兵,问清楚了缘由,这几个人居然被乙支纳威的人给抓去了! 高仁武勃然大怒,懊悔不已,以左黯和宝珠的性子,早就跃跃欲试,要跟着他上阵杀敌,然而无论如何,高仁武就是不准宝珠上战场,他到底还是低估了乙支纳威了! 徐真不明所以,也不知宝珠为何如此的重要,直到高惠甄向他吐露了一个内幕,他才顿时震惊,慌忙发动所有的斥候,出城去寻找乙支纳威的踪迹。 果不出所料,乙支纳威果然跟高延寿勾结在了一起,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已经投往玄菟城,想来是要到盖牟城去了。 徐真一面将战报都送到后方的张俭处,让张俭上报,又发了请战,要攻打盖牟城! 且说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勣收到徐真的军报之后,连忙呈献给李世民,圣上一看,顿时哈哈大笑,这征辽的首功,果然是徐真所得! 出师首胜,诸人也是信心大增,阎立德已经跟着张亮,带着四万余人,四百余艘战船,从海上出发,于海路逼近丸都(平壤),不过还需要一段时日的航行。 如今徐真吵着要攻打盖牟城,圣上自然是欢喜,不过盖牟城不比图壤这等小地方,徐真的本部和胤宗等人带回来的契丹等部落兵,缺乏重型攻城器械,又是骑兵居多,想要凭借这样的军力将盖牟城攻打下来,着实有些困难。 念及此处,圣上即命行军大总管李勣领兵先行,行军总管姜行本随之前往,将徐真和阎立德所造的火炮“真武大将军”从营州运到前线去,以帮助徐真攻打盖牟城! 经过了工部的研究改造之后,真武大将军已经非常的成熟,而且数量也从先前的六门,变成了现在的四十多门! 可惜高句丽境内多雨水,火药的保存也是个极大的难题,否则将四十多门火炮一同往前推,还有那座城池拦得住唐军的炮火? 徐真知晓乙支纳威的为人,自然担心张素灵等人的安危,可加急军令传来,却是让他先不要动盖牟城,等待重器的到来。 徐真知晓自己手中人马,还不足以攻陷盖牟城,也只能等待,薛仁贵等人却又来请战,说军令上只说不能动盖牟城,可又没说不准攻打别的城,不如趁着大军未到,先给大军开路,把玄菟城和横山城这两座规模小一些的城池都给打下来! 这样一来,乙支纳威和高延寿等人势必逃回盖牟城,如此起码能够保证张素灵和宝珠等人在盖牟城之中,而不是被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徐真一听,也觉得在理,虽传令下去,三军齐发,留下一些人接应李勣的大军过河,其他人全部往玄菟城进发! 此时的玄菟城之中,城主战战兢兢地伺候着,耨萨高延寿的脾气似乎不是太好,连连摔烂了好几个酒杯。 “乙支家的小子!你怎如此欺瞒于我!这几个人小的小老的老,没有敏恩郡主,要这些人又有何用!” 乙支纳威也不生气,冷笑一声道:“耨萨,你说大莫离支是关心荣留王的女儿多一些,还是关心自己的女儿多一些?” “你说什么!”高延寿闻言,顿时双眸放光,而青霞子眉头一皱,心头一紧,不由暗道不妙,到底是低估了这个乙支纳威了啊! !!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宝珠被虏唐军破城 且说高延寿听闻乙支纳威之言,心头顿时掀起惊涛骇浪,本以为这小丫头只不过是草莽流民之属,哪里会想到跟大莫离支泉盖苏文扯上了关系,真真是蓝田隐璧,沧海有遗珠,凡间落了凤雏! 彼时有乙支文德大将军,力挽狂澜,打退隋炀帝三次征伐,素来被视为高句丽名垂青史第一人,如今有大莫离支泉盖苏文挟王而摄政,权倾四野。 若果真如乙支纳威所暗示那般,眼前这个小丫头乃是泉盖苏文的女儿,其价值可就真比敏恩郡主高惠甄还要巨大了! 张素灵为人聪慧,然毕竟到辽东的时日尚短,只能听懂简单的高句丽语,然而左黯却是幽州府的斥候,为了探听敌情,经常与营州斥候潜入辽东,对高句丽语并不陌生,听闻二人谈论宝珠的身份,自是震撼难平。 他本以为宝珠与自己一样,自幼孤苦,哪里知道居然还有这等内幕! 可当他朝宝珠投去质疑的目光之时,后者也是一脸的茫然,唯独青霞子面色阴暗,沉默不语。 “是啦是啦!若非身份诡异,又怎会待在银珠郡王高仁武的身边,又有青霞子这等奇人随从护卫!” 宝珠自然听得懂乙支纳威和高延寿的对话,可她努力回想,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只记得青霞子和银珠郡王跟自己说过,她是个孤儿,随着流民潮流浪到了辽河畔,又受了重伤,才被银珠郡王救了下来。 难道自己果真是泉盖苏文的女儿?如果是这样,又该如何自处? 宝珠念及此节,心头难免抑郁,高延寿却如获至宝,命贴身婢子将宝珠请入内宅,好生照看,好吃好喝伺候着,生怕掉了一根毛。 相较之下,其他人可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乙支纳威虽为人倨傲,然到底是世家出身,眼力还是有的,当场看出青霞子忧心忡忡,想必是知晓宝珠的身世,遂命人押入死牢,准备严刑拷打。 青霞子虽只剩一把老骨头,但道术无双,又暗藏杀人手段,若爆发起来,谁人能近得他的身? 可他心中有愧,却乱了心绪,因为他深谙此中真相,对于宝珠丫头来说,这真相却让人有些无法接受。 青霞子本名苏元朗,乃大唐诡异道人,彼时荣留王还在位,为与大唐交好,遂使国人由佛改信道,遣使到大唐求道藏八部,苏元朗正是护送道藏的道教宗师。 荣留王自是款待青霞子一行,并尊为国师,请青霞子传道藏于国内信徒,四处开坛布道,也曾风靡一时。 其时银珠郡王独爱道宗之理,常与青霞子辩论,一来二往就结成了莫逆,亦师亦友,受益匪浅。 泉盖苏文越发势大,荣留王心中忌惮,遂召银珠郡王高仁武来密议,设下计策,让泉盖苏文到青霞子的道观之中听讲,趁机杀之,以绝后患。 岂知泉盖苏文手眼通天,洞彻了计策,并未赴约,并设宴以求谅解,顺势表明心迹,自己并无争顶之心,文武百官一同赴宴,荣留王也不疑有诈,却被泉盖苏文猝然发难,斩杀了百余官员,最终连荣留王都逃避不过,死无全尸。 银珠郡王知晓事情败露,连忙将荣留王的后宫火种全数转移,依仗禁卫军想要逃出丸都城,然而泉盖苏文却封锁了路线。 文武双全的银珠郡王当即生出妙策,派了宫女和宦官假装王子郡主,由禁卫军带着突围,真正的王子郡主却伪装成道徒,由青霞子带出城去,为了掩护,银珠郡王还带兵突袭泉盖苏文的府邸! 其时泉盖苏文生育了三男一女,长子泉男生和次子泉男建虽然年轻,却早已丢入军中磨砺,三子泉男产被秘密送到了百济国中,就只剩下年仅十二岁的**泉男茹,独享泉盖苏文之慈爱。 高仁武也是国恨家仇烧红了双眼,入了泉盖苏文府邸就是一阵屠杀,泉男茹虽出身将军世家,也修习得些许武艺,然家族突遭灭杀,也是惊慌失措,带着诸多姨娘躲入一座竹楼,高仁武这边的豪杰四处放起火来,无处可逃,藏匿者纷纷跳楼,泉男茹也随之跳楼求生,却被摔伤了头脑,失去了记忆。 高仁武这边要斩草除根,但凡跳楼未死者,尽皆补刀,轮到泉男茹,高仁武见她年幼,又考虑着总有一天要杀将回来,是故将泉男茹带走,本想着好生欺骗改造一番,岂知小丫头却失去了记忆,反倒省了许多事。 这边放火杀人,夺了泉盖苏文的女儿,高仁武也不敢再做逗留,慌忙逃出丸都城,寻到青霞子之后才知晓王子郡主遭遇了一次截杀,也不知能否存活下来,青霞子也受了重伤。 无奈之下,高仁武只能在青霞子的引导之下,偷渡过了辽水,奔大唐来求援,为了搜捕高仁武,泉盖苏文不惜发兵辽西,营州一片警戒,高仁武与青霞子只能带着泉男茹逃到了幽州。 小丫头的伤势也恢复了不少,但脑子记不得事情,二人商议了一番,就将泉男茹取了谐音,改名宝珠,又给她编造了孤儿的身世,这才到幽州府去求见。 其时高履行为幽州府都督,倨傲至极,也不接见,只让长史高狄出面处理,这高狄支支吾吾也拿不了主意,高仁武心切国内形势,请求幽州府派人搜救诸多王族后裔,然高狄却推迟拖延不提。 高仁武一怒之下顶撞了高狄,高狄见他三人势单力薄,就要捉拿起来,要押送到营州,交给高句丽泉盖苏文方面,以换取双边和平。 没想到高仁武骁勇至极,拼死抵抗,自己虽被擒拿,却为青霞子和宝珠丫头赢得了逃跑的机会。 之后就是与徐真相遇,将高仁武救出来的经历了。 高延寿和乙支纳威听了青霞子的陈述之后,心头也是暗自称奇,不得不说,高仁武果是名副其实,有勇有谋,若今次不是乙支纳威从内部攻破,有高仁武这等内应,唐军必定一路摧枯拉朽,用不着一年半载就打到丸都城去了! 越是原始穷苦之地,民众就越是笃信天地鬼神,高句丽有本土燧神崇拜,而后又传入佛教,到得荣留王时期,为了与大唐交好,又引进了道教。 哪怕穷兵黩武的泉盖苏文,也不敢对大唐道士动手,高延寿和乙支纳威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得到了确切的信息,确认了宝珠的身份,自然不敢再亏待青霞子。 至于左黯,因为性子刚烈不屈,早已被好好收拾了一顿,乙支纳威因着捉不住高惠甄而心情烦闷,见得张素灵姿色出众,不由生了邪念。 想着徐真既然把高惠甄给睡了,那他就把张素灵给睡回来,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可当他来到地牢之时,却发现张素灵居然逃跑了!非但如此,这小丫头居然连左黯都给放了出来! “快来人!彻底封锁府邸,一定要将这两个该死的唐人给我挖出来!”乙支纳威勃然大怒,整座府邸瞬间躁动起来,诸多军士连瓦缸陶瓮都不曾放过,却始终搜不到张素灵和左黯。 此时张素灵和左黯穿着高句丽士兵的衣服,正在寻找宝珠和青霞子,二人机灵得很,虽然不熟悉地形,但跟着乱哄哄的人群四处走了一遭,也就确定了青霞子和宝珠的位置,可这两处地方都有重兵把守,一时间也没个章法。 且说西武将军本就是个匪徒出身,奸诈狡猾得很,带人到茅房等脏污之地搜了一遍,果然找到两名被剥干净的士兵,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要搜捕的两个小人就藏在自己的士兵当中! “快!把所有人都集合起来!但有迟疑者,即刻拘拿!” 也该是二人命大,这张素灵心思玲珑,知晓最危险之地反而最安全,西武将军又与高延寿的部下格格不入,辨认不清,遂跟着西武将军四处搜索,此时听到西武将军下命,二人连忙奉命而出,没有召集其他人,反而寻了个空当,翻墙离开了府邸,知晓暂时救不了宝珠,只能往城门这边逃。 高延寿和乙支纳威见西武将军召集人马,还以为找到了那两个该死的小家伙,可人手都召集起来,却发现人根本就不在军中! 大怒之下,二人又将西武将军好生训斥了一番,府邸守军全部出动,快马传令封锁了城门。 左黯身上有伤,走得不快,二人又不熟悉城中道路,兜兜转转好一会才出了民宅区,眼看着城门就在眼前,却求出无路。 乙支纳威和高延寿虽然只是暂时安顿于玄菟城,然警觉性也是颇高,生怕徐真的军队追杀过来,将四座城门全数关闭,又派了重兵驻守,只是这玄菟城也只比图壤稍大一些,守军数量也不多,器械更是寥寥无几。 左黯和张素灵正心焦,不知该如何骗出城门,却听得城头上一阵阵的骚乱和尖叫,守军四处奔走,摇旗呐喊,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正当骚乱之时,城外嗡嗡嗡之声大作,仰头一看,漫天白羽如雨,不要钱一般泼洒下来,守军当即被扎成一个个刺猬! 城内守军不断涌上城头,又招募辅兵搬运守成器械,可城外敌人如狂风骤雨一般袭来,城头很快就堆满了尸首! 乙支纳威和高延寿收到情报,即刻带兵来支援,可还未到达城门,就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城门居然被巨大的撞车给破开! 一名红甲将军挥舞着长刀,撞入守军人群之中,长刀挥洒大片大片的碎银寒芒,守军的竹枪齐刷刷被削断,根本就抵挡不住! 徐真一马当先,身边乃是白衣银甲的薛仁贵和谢安廷,周沧和韩复齐紧随其后,胤宗高贺术等人更是不甘人后,一路杀得满地是血,哀嚎震天,敌军如见凶神恶煞,疯狂逃窜,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乙支纳威和高延寿见此情景,心头大骇,长叹一声就拨马而回,抓了宝珠和青霞子,从南城门逃了出去。 唐军势如破竹,摧枯拉朽,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诸多高句丽民众也是紧锁房门,不敢冒头,好在唐军乃仁义之师,与民秋毫无犯,只顾往城主府冲击。 左黯和张素灵生怕被唐军误杀,又夺入一间民宅,不由分说就换了衣服,拉住一个唐兵就要见行军总管。 那唐兵见城中居然有唐人,想起总管的命令,慌忙将左黯和张素灵带去见徐真。 !! 第一百六十九章 海上震慑盖牟布防 徐真素来重情重义,爱惜弟兄,高仁武又有前车之鉴,最忌反叛,唐军和反抗军联手之下,从图壤马不停蹄开赴而来,玄菟城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军威浩荡,守军根本就无法组织有效的防御和抵抗,乙支纳威和高延寿等无法带走的军士,纷纷弃械投降,玄菟城由是荡平。 高仁武率领反抗军到城主府搜查了一番,又捉拿了府中仆从和降卒来询问,知晓高延寿和乙支纳威已经率部逃亡横山城,顾不得通报徐真,自顾率领了反抗军去追。 乙支纳威和高延寿等只剩下一千多残兵,哪里敢反身抵抗,只得壮士断腕,每五里留下一百敢死军士来阻挡,然而这些军士吓破了胆子,一见敌人潮水一般涌上来,就纷纷逃亡或投降,阻碍效果半点不见。 高延寿到底是老将,心知这样下去必定会被擒拿,与乙支纳威等人短暂商议,将队伍全部分散给来,又故布疑兵,分头而逃,这才安然回到横山城。 乙支纳威是被徐真的部队给打怕了,虽然入城已经是深夜,但还是将城池守军带走了一半,连夜赶往城池高大固若金汤的盖牟城,又一面让人将宝珠的情报送到泉盖苏文那边去请功和求援。 高延寿生怕乙支纳威独享了功劳,自然是与之同行,将西武将军这个倒霉鬼留在了横山城。 徐真见了左黯和张素灵,听二人将事情都说了一遍,又见弟子左黯受了重伤,对乙支纳威这个叛徒是恨之入骨,命步卒留下来收编降军,安抚民众,又让张久年留下来主持大局,自己却带着骑兵,直奔横山城! 虽然银珠郡王高仁武不在,可敏恩郡主高惠甄却留了下来,诸多城民见荣留王正统打了回来,早受够了泉盖苏文压迫的人们根本就不需要动员和劝说,就倒向了高惠甄这边。 城池的清理和重建工作异常顺利,张久年也不需消耗精力,仍旧保留着城池的原本人马来打理政务,自己则去处置军兵。 高惠甄虽然只是女流之辈,然流亡三年,在流民潮和反抗军之中颇有声望,又自小接受宫廷教育,对政务管理也颇有心得,玄菟城由是安定下来。 她又感怀于今姝的大义,命人修建燧洞殿,塑造金姝的形象,封为神女,将金姝的事迹铭刻成碑文,以供民众敬仰膜拜。 徐真率领着骑兵团,很快就追上了高仁武的反抗军,一路扑杀至横山城,城主骇然失色,慌忙聚众商议对策。 这横山城虽然规模大一些,可大半守军都让乙支纳威和耨萨高延寿带走,面对势如破竹的唐军和反抗军,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若此番只是唐军来袭,守军或许还会负隅顽抗,可银珠郡王高仁武极得民心,单骑傲然于城下喊话。 泉盖苏文摄政这两三年,不断发动战争,以谋求威望,震慑民心,军士早已厌战恐惧,见银珠郡王来劝降,心中早已有了怯意。 城主与诸多官僚上了城头来,果见银珠郡王胆色滔天,单骑而来,立于城下呼吁守军回归王族正统。 高仁武慷慨陈词,痛数泉盖苏文罪状,声厉俱下,王族血脉的贵气与正统传承的底气弥散开来,一阵痛斥,让诸多从贼的守军羞愧难当,城主遂下命开城。 兵不血刃,高仁武凭借一腔热血和正气,既拿下了城池,又俘获了民心,还令得徐真麾下将士肃然起敬! 然而入了城之后,城主和诸多官僚才主动来报,称乙支纳威和高延寿已经带着大部分守军退入了盖牟城,徐真只能先行驻扎下来,将军报送回后方,等待李勣带领大军和攻城器械过来。 李勣此时已经率领大军渡过辽河,图壤已经成为徐真本部的后方大本营,由营州都督张俭驻扎,为了方便大军以及以后圣驾亲临,张俭还发动了城中军民,在辽河上架起了浮桥,李勣得以顺利渡河。 这才刚刚安顿下来,前方已经发回了军报,称徐真势如破竹,已经接连攻陷玄菟和横山两座城池,军心士气由是大振! 徐真这位开路先锋可谓尽职尽责,一路打到了盖牟城下,若非攻坚器械没有到位,说不得他还真敢对盖牟城开刀! 李勣也担心徐真太过冒进,大军驻扎在图壤数日之后,正式向盖牟城进发,而此时徐真部的人马已经将盖牟城方圆之地的斥候和暗哨全数清理干净! 有高仁武和反抗军作为带路党,高句丽方面根本就藏不住任何一个斥候,高仁武还收编了玄菟城和横山城的降军,此时反抗军足足有八千余人,虽然战力无法跟唐军相比,较之以往,却让高仁武实实在在看到了复辟的希望! 此时的盖牟城之中,高延寿和乙支纳威也是心焦气躁,他们已经将情报都送回了丸都城,按理说泉盖苏文关切女儿安危,必定会派遣大军来救援,可他们却迟迟等不到消息。 直到五月末,他们才收到了情报,原来唐军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张亮,带领四万余人,四百多条战船,从海上杀了过来,其麾下行军总管程名振趁夜从西门进攻,拿下了沙卑城(今辽宁大连),俘虏男女共计八千余人! 难怪泉盖苏文无法分兵来救援盖牟城,原来唐君已经从海上进行了攻击,并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不过高延寿和乙支纳威并未丧气,因为援军会很快就抵达盖牟城! 有了阎立德监造的战船,唐军在海上行军一场顺畅,机动性也比陆地要强悍太多,可随意挑选登陆点,打开突破口,是故皇帝陛下早早就让张亮从海上出发。 然而这张亮说到底只是个并无将帅之才的庸人,胆小怕事,担心海军深入内陆会腹背受敌,于是只让船队停靠鸭绿江(注1)入海口,并未按照圣上之意,进一步向平壤(注2)进发。 也正是因为张亮的胆怯迟疑,让高句丽得了喘息之机,这泉盖苏文本就是个仅此于乙支文德将军的大将,有胆色又有韬略,如今有了反击之机,遂从国内城和新城调集了四万余步骑,驻扎辽东城,以防止唐军陆地军队快速推进。 这辽东乃高句丽的铁城,素来坚固,城方形,内外两重城垣,城垣有角楼、雉堞、女儿墙等防御工事,大隋皇帝正是接二连三饮恨辽东,此处也成为高句丽抵御强敌的一道屏障! 高延寿和乙支纳威本想将宝珠送往辽东城,然而二人接连惨败,没有半点功绩,若只送了泉盖苏文的女儿回去,说不得绝大部分功劳都要拿来抵过,于是毅然选择留守盖牟城,只等着辽东城的援军赶来支援。 这盖牟城位于辽东塔山上,高据山顶,南临北沙河,形势相当险要,山城四周城墙用土沿山脊筑成,长约二三里,东低西高,呈簸箕形,城东南设有城门,也是个易守难攻的要塞之处。 高延寿和乙支纳威自不敢怠慢宝珠,而宝珠却心绪慌乱难平,她找到青霞子,确认了自己的身世,然而与高仁武一路走来,无时无刻不被灌输一种认知,父亲泉盖苏文乃是弑王摄政的大奸贼,残暴专断,将高句丽人民推入水深火热之中,此等大奸贼是人人得而诛之的! 她一直在意自己的孤儿身份,如今终于知晓自己的父亲还在世,并且权柄熏天,可终究是个大奸大恶之人,这叫她如何不纠结? 加上这段时间高延寿和乙支纳威对自己的态度,宝珠越发觉得其实当泉盖苏文的女儿也并未有何不好,反倒是高仁武刻意欺瞒了自己的身世,让人有些不齿。 如此一想,宝珠也就释然开朗,与盖牟城之中享受着富贵,又想起与高仁武等人流浪大唐的时光,只觉差了天地之远,竟然有些期待被送回到父亲身边了! 青霞子感受到宝珠的变化,也是无奈叹息,心头暗道:“这丫头的身上留着的,终究是泉盖苏文的血脉,无论如何引导**,最终还是要走到对面去了...” 心中有了此等想法,面对宝珠之时,青霞子也就再难以保持平静,一路生死相依的老少二人,居然变得有些生疏起来,这血脉之隔,不正是最难逾越的鸿沟么? 或许这就是宝珠丫头的宿命了,从此之后,她已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小丫头,而是泉盖苏文的女儿,泉男茹! 对于宝珠的变化,高延寿和乙支纳威自然是表现出极大的欣喜,对宝珠更是有求必应,而似乎因为宝珠的改变,也为他们带来了好运气,几天之后,一万多援军带着诸多防御器械,终于赶到了盖牟城! 鉴于高延寿和乙支纳威找到宝珠的功劳,泉盖苏文果真将防守盖牟城的权柄,交给了耨萨高延寿,乙支纳威也一并得到了提升,正式进入了将军的行列! 盖牟城顿时开始火热布防,而横山城之中,徐真也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恩师,辽东道行军大总管、英国公李勣! 这也就意味着,盖牟城攻坚战,即将拉开帷幕! (注1:鸭绿江,古称浿水,汉时称为马訾水,唐朝始称鸭绿江。) (注2:古时高句丽的都城为平壤,后来迁都丸都城,此平壤并非今日之平壤。) !! 第一百七十章 徐真封将暗流再起 且说李勣率大军渡过辽水,从图壤再次进发,途经玄菟城,终于来到了横山城,徐真率领诸多弟兄出城二十里相迎,以弟子礼拜之。 李勣见得徐真麾下猛将如云,人才济济,军容肃杀,便知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心头大喜,挽起徐真手腕,与徐真一同入城,大军绕城结营驻扎,好生修养,只待做好部署,就要扫荡盖牟城! 这李勣和李靖人称二李,都是开国功臣,也都以善谋骁勇而著称,二人也常常使人相提并论,多有比较之意。 按说徐真已经得了李靖的指点,他李勣就不该对徐真施以弟子之厚爱,然他听闻徐真常出奇制胜,最擅剑走偏锋,与其年轻时颇有相似,故而生了爱才之心。 想当初宇文化及于江都弑杀隋炀帝,越王杨侗即位于东都洛阳,赦免了李密等人,封魏国公,拜太尉,又授李勣为右武侯大将军,命其一同讨伐宇文化及,李勣固守黎阳仓,宇文化及率军四面死攻,形势危急之际,李勣出奇策,于城中向外挖地道,绕敌之后,大败宇文化及。 这段经历战绩也是他李勣时时不忘的得意之作,当初吐谷浑围困甘州,李靖动用地道,难免有偷师李勣之嫌,如今李靖又解甲归田,李勣成了征辽大总管,徐真担任先锋的战功又耀眼无比,李勣心头欢喜,自然将徐真视为得意门生了。 李勣在徐真的陪同之下,检阅了先锋军,徐真本部人马自不用说,有薛仁贵谢安廷周沧等诸多猛将,又有胤宗和高贺术等异族勇士,本部人马出身神火营,加入了徐真的神火次营,整合之后更是声势不输人。 李勣频频点头,不过目光还是被左翼一支兵马给吸引了过去。 这个方阵足足有三千余人,清一色骑兵,髨发结辫,并未穿着明光甲,而是内衬长袍,外披锁子甲,手中长矛达九尺,比枪和槊都要细,矛头呈箭簇,一看就知是冲锋陷阵的神兵。 为首一将身长八尺,昂扬神勇,留了一部美髯,显是此军之首领,李勣一看,心头顿时大喜,与徐真策马缓行至阵前,不待那首领行礼,就率先朗声问道。 “前面可是契丹大贺窟哥?” 听闻李勣道出自家名字,契丹首领大贺窟哥受宠若惊,当即滚鞍落马来行礼,徐真也是心头惊诧,胤宗与高贺术将契丹等部族的兵马召来,自是相互熟悉,徐真与大贺窟哥一同作战,也才刚刚认识起来,这李勣果是目光老辣,居然一下子就辨认了出来! 契丹部族本为东北游牧民族,半农半牧,早先分成了八个部族,至唐初才得以统一,称之为大贺氏联盟,其实契丹辗转臣服于突厥和大唐,直至大唐击溃了突厥,才正式归顺了大唐。 徐真早已将诸人功绩呈报了上去,圣上为了安稳这些部族的军心,振奋士气,遂封大贺窟哥为左武卫将军,以彰大唐恩威,激励士气,李勣当众颁读封诏,三千契丹骑兵齐声高呼,声势浩大,三军无不激荡! 奚族人马稍弱,素来以契丹和靺鞨为主力,见契丹首领得封,艳羡不已,好在接下来,奚和靺鞨都得了封赏,不过三族之间,靺鞨却最为势大,然冲锋陷阵却不如契丹族勇武,是故封赏也不如契丹这般显赫。 靺鞨首领突可力虽同样得封从三品,然却不是十六府卫将军,而只是授予归德将军,乃武散官,说到底还是矮了大贺窟哥一截。 这突可力为人深沉,不如大贺窟哥这般勇武,然而他的身世却异常惊人,其父乃突地稽,其兄正是被大唐赐姓的李谨行! 其父突地稽乃靺鞨部酋长,隋末率其属千余内附隋,居营州,授金紫光禄大夫、辽西太守,待得武德初年,奉朝贡,以其部为燕州,授总管,又有刘黑闼叛反,突地稽身到定州,上书秦王,请节度,以战功封耆国公,徙部居昌平。 突可力并无父兄功勋,流落于部族之中,依靠家族势力,统领着部族壮勇之士,初时求尚大唐公主,虽暗中得了提点,却仍旧输了婚试,又是心有不满,战时也颇为怠慢,如今功劳不如人,却又腹诽埋怨。 埋怨者还不止靺鞨突可力,徐真部下亦是不满,若论战功,何人能及徐真半分?为何久久不见封赏自家主公? 李勣见得徐真部下面色不霁,知晓徐真颇得人心,心头也是满意之极,也不再卖关子,当即取了制书来颁告,徐真因屡立战功,为大唐征辽扫除障碍,进封左骁卫将军,由正四品上的上轻军都尉,授勋从三品的护军,麾下将士各得封赏不提! 此令一出,全军震撼! 徐真最先只不过是长安城区区一名不入流的武侯,仰人鼻息,可如今短短两年不到,居然成为了三品将军,除了那些个王公贵族和帝王之家的孩儿们,白身封侯的又有几个?!!! 秦广和薛大义等从吐谷浑就一直跟随徐真,如今见得自家主公终于封了将军,心头激动难耐,张久年等红甲十四卫更是潸然落泪,别人或许不知,他们却是一清二楚,自家主公身上的伤疤,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多! 薛仁贵和谢安廷等初时碌碌无为,如今都随着徐真得了大封赏,成为了军中栋梁,自是与有荣焉。 李勣又犒赏了三军,全城欢庆,新晋左骁卫将军徐真将国公爷、行军大总管请入城主府,将府邸让给了李勣。 李勣也不是贪图安逸之人,庆功宴之后即召集诸将挑灯议事,紧锣密鼓的部署攻打盖牟城事宜。 诸人得了封赏,心里欢喜,头脑都活络了许多,又舍得卖命出力,各种计策都献了上来,集思广益,终于是定下了方案,各人自顾安歇去了。 张俭郁郁回府,长长叹息,婢子端来洗脚水,他伸脚就被烫了一下,面色狰狞,跳起来大骂着,一脚将婢子踢翻在地! “好一个徐真!” 将婢子赶将出去后,张俭愤愤地骂道,他好歹是个老将,又是二品的大都督,朝堂之上谁人敢不给他面子。 可自从徐真到了营州之后,他屡屡落了下风,只能忍辱负重,看着徐真当了行军总管,自己只能跟在后面输送粮草,打扫战场,替徐真擦屁股,他堂堂都督,何曾受过这等折辱! 张俭正郁郁不得志,慕容寒竹却款款而入,扬了扬手中的酒壶,也不打招呼就坐到了张俭的对面来。 慕容寒竹乃长孙无忌和太子的幕僚和私人,张俭乃同一派系的人,自是没得隐瞒,二人借酒浇愁,直到后半夜,慕容寒竹才姗姗而去,张俭却再也睡不着,匆匆披了甲,往城门方向巡夜去了。 李勣的大军就驻扎在西城门外二里,相较之下,张俭的营州部人马只需把守南城门,诸人素知张俭与徐真之间的龃龉,是故见得都督前来巡夜,也不敢乱说话,一个个肃立城头。 张俭登上城头,找到了值夜的韩复齐,将其拉入阴影之中,一番窃窃私语,只听得韩复齐突然惊呼一声,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送走了张俭之后,韩复齐有些心不在焉,几度想要走下城头,却又折了回头,低头走了几步,腰刀又刮在一名守军的长枪上,诸多守军见平素豪迈不羁的韩司马如此丢魂落魄,心中也甚是不解。 韩复齐眉头紧锁,遥遥望着城下的夜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正失神之际,背后突然一阵风动,肩头已经被人拿住! “找死!” 韩复齐心中有事,惊了一下,慌忙要抽刀,刀柄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抓住,周沧的破锣嗓顿时抱怨开来。 “韩老弟恁地如此惊乍?” 韩复齐回头一看,见着提了食盒来找他夜饮的周沧,心头兀自扑通扑通乱跳,一如他当年第一次杀人那般的感觉。 周沧见韩复齐唯唯,支吾不语,也懒得理会,于城头摆下酒食,连其他几个守军都招呼了过来,拉着韩复齐灌酒。 韩复齐挤出笑容来,喝了几杯,目光却不断投往城主府的方向。 且说此时的城主府中,李勣与徐真相对而坐,徐真执弟子礼,将一路以来的经历全数倾倒出来,虽语言平实无浮夸,然李勣仍旧听得津津有味,到了紧张关键之时,也是暗自替徐真捏了一把汗,仿若从徐真的故事之中,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爷儿俩对酌畅谈,不知不觉已经是人静夜半,烛光伴随着李勣那爽朗的笑声,传出老远。 把守在门口的亲兵听到笑声,心头尽是对徐真的羡慕嫉妒恨,多少年了,能与李勣如此把酒谈欢之人,又有几个? 心头正感慨之时,这名守卫的面色却倏然一凝,门外的黑暗之中,似有一道阴影闪过! “谁!” 守卫锵然拔出腰刀,左手已经取了短弩,手指就按在机括上,猛然抬起手来! “噗嗤!” 守卫的手指终究没能扣动机括,一根短箭清脆洞穿他的咽喉,他双目怒睁,嘴里却不断咳出血沫来,身子还未倒地,就已经被人扶住,拖入了黑暗之中! !! 第一百七十一章 靺鞨叛变李勣遇刺 突可力从阴影之中缓缓步出,看着窗纸上李勣和徐真的剪影,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想起那位崔先生对自己所说的话,心头顿时火热起来,手掌往空处一切,诸多亲兵如魅影一般迅捷移动,慢慢将整座小院围困了起来。 靺鞨曾遭高句丽奴役数载,直到对大唐臣服,才免遭高句丽的压迫,然而突可力不是一个能容忍的人,自认靺鞨骑兵锋锐无比,无人能出其右,既不受大唐待见,还不如投靠高句丽。 在突可力眼中,大唐虽强盛,高句丽人的抗压性却更强,只要将战争拖延下去,待得冬天一到,唐军必不能抵御严寒,到时候李世民就会步了隋炀帝的后尘,他靺鞨一族也能够火中取栗,从战争之中获得利益。 起初他对战争局势也不甚明朗,可经过崔先生一番分析之后,他终于看到了靺鞨一族的未来! 他们是东北原野上的狼群,又怎能屈服于大唐的马鞭之下? 高句丽如今也是人心惶惶,泉盖苏文不得人心,大唐虽打着仁义王师之旗号,对于高句丽人而言,终究也只是恃强凌弱的侵略者,靺鞨军若加入高句丽,必定是一支极大的助力! 然突可力想要的并非仅仅如此,只要今夜能够将李勣和徐真擒拿住,出了横山城,入了高句丽,他们可就是有功之臣,这份投名状可就厚重了! 念及此处,突可力紧握着拳头,心底却在压抑着咆哮:“父亲,哥哥,虽然你们弃族人于不顾,但还有我突可力!” “动手!” 随着突可力一声令下,二十余靺鞨顶尖刺客嘭嘭嘭撞碎门墙,四面八方涌入李勣的房中! 李勣此时五十有一,然其出身富户,自幼习武,身体硬朗,武艺高强,又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长槊,更是见惯了沙场生死,突遭此难,却临危不乱,滚地躲过一支短弩,案几已经被靺鞨刺客的斩马刀给劈碎! 徐真屡遭暗杀,早就习以为常,胡凳一举,三四根弩箭铎铎铎就射入凳面,穿透出来,距离徐真的眼睛也就只有三四寸的距离! 他愤然将胡凳甩出去,正中一名刺客的心胸,那刺客居然不躲不避,一拳狠狠砸下来,居然将胡凳凌空砸碎,木屑四处横飞! “果然是硬茬子!” 徐真心头一紧,趁乱冲到房间左侧的屏风,取了长刀,却是将屏风一脚踢翻,随后追来的刺客被屏风一阻,徐真已经抽刀在手,整个人撞破屏风,长刀从屏风之中刺出,那刺客猝不及防,被徐真一刀捅了个通透! 长刀锋锐无比,又狭长微弯,徐真调动内功,一口气提上来,双手猛然用力一拖,那中刀刺客半截身子都被抹开! 那刺客肠子内脏流了一地,徐真顿时满身染血,捉紧了长刀扑杀过来,刺客也是骇然失色! 李勣并未随身带兵刃,因着这房间本属徐真,他的衣甲刀弓都被亲兵收纳着,此际遭遇刺客围杀,生死一线,顺势抓住六尺余高的灯柱,当了长槊来使! 刺客们本以为李勣年老体衰,却不知这位国公爷也是踏着无数尸首和白骨才登上了如今的高位,根本就没有给刺客们任何机会! 那灯柱是上好的楠木,坚韧有余,顶端的烛台虽然是熟铜所铸,却是尖锐的花团样式,李勣猛然一刺,烛台刮去那刺客半边脸面,后者轰然倒地,却并未气绝,只顾捂着脸面嗷嗷大叫,鲜血流了一地,实在让人头皮发麻! 突可力没想到徐真和李勣这一老一少居然有此等战斗力,非但抵住了他们的猝然偷袭,居然还杀伤了他们五六个刺客兄弟! 他紧了紧手中弯刀,心头猛喝,拖刀冲向了李勣! 因为他很清楚,论身份地位,李勣身为唐军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只要拿下李勣,无异于让大唐在全天下面前丢脸,高句丽那边少不得给自己一个耨萨的职位,而徐真则稍逊,论难易,显然李勣要比徐真要容易对付太多! 突可力虽不如父兄勇武,然常年在东北原野驰骋,也练就了一身好本事,手中弯刀挂起尖啸,一刀扫向李勣上身,后者冷哼一声,稍作闪避,灯柱猛然刺向突可力下腹! 手腕猛然一拖,突可力硬生生止住刀势,往回斜斜上撩,灯柱顶端的铜质烛台被清脆切断! “好锋利的刀!” 李勣暗赞一声,旁边的刺客又涌了上来,他手腕一拧,灯柱如龙出海,新削断的尖锐切口将那刺客捅了个透心凉! 刺客根本来不及呼喊半句就断了气,李勣脚步旋转,从刺客身边擦过,已然将刺客手中长刀捉在了手中! 眼睁睁看着这老东西在自己眼皮底下杀人夺刀,突可力岂有不怒,手中弯刀如狂风骤雨一般猛砍猛劈,李勣到底吃了力气不济的亏,被逼得连连后退! 突可力得势不饶人,一招磕开李勣手中刀,再复一刀,就要将李勣的手腕给砍下来! “叮!” 一声脆响,斜斜杀出的徐真挡下了这悬发一刀,用力架开突可力的长刀之后,徐真怒目大睁,长刀势若万钧地直劈下来! 突可力心头大骇,慌忙举刀格挡,那柄弯刀却被徐真的长刀劈掉了半截刀头! “格杀勿论!” 突可力恼羞成怒,也不再考虑生擒活捉,只需带着李勣和徐真的人头去投靠高句丽,一干刺客被砍翻了足足十个人,剩余的也都闻风丧胆,收到突可力的死令之后,只得硬了头皮冲杀上来! 徐真与李勣靠背防御,见刺客人多势众,徐真也不再迟疑,从腰间摸出一颗火丸,猛然往地上一掷,轰然爆开,借助火光和浓浓烟雾的掩护,徐真拖着李勣往后急退,倏然弹出,以肩头撞开窗门,带着李勣突围而出! 府邸之中静悄悄没个动静,又黑灯瞎火,徐真仗着熟悉地势,带着李勣没入府邸院落,一路上见得府邸家仆奴役遍地尸体,显然被刺客屠杀殆尽! 徐真悲愤难当,李勣却冷静沉着,沉声骂道:“胆敢行刺一军主帅,这些蛮夷也是够胆色了!” 徐真闻言,不由讶异道:“恩师如何知晓他们的身份?” 早在突可力发声之时,徐真就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他依稀记得史料所载,高句丽之战打响之时,靺鞨乃大唐属军,可盖牟城和辽东城之战,靺鞨却变成了高句丽那边的力量,他一直提防着,没想到今夜却是应验了! 李勣冷哼一声道:“这些人的架势和刀法,又怎可瞒过老夫的眼睛,早在征伐突厥之时,老夫就见识过靺鞨部族的手段了!” 徐真闻言,不由暗自敬佩,李勣果真是能与李靖比肩的元帅! “上房顶,我倒要看看他们有甚么能耐!”李勣当机立断,徐真俯下身子,老国公默契十分,疾行数步,踏着徐真肩头,踏踏踏就上了房顶,将刀鞘伸下来,将徐真给拉上了墙头,一老一少配合默契,一如并肩作战多年的袍泽。 此举让李勣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四处征伐的场景,拍了拍徐真的肩头,欣慰点头,二人藏身于屋脊之后,悄无声息如灵猫一般潜行。 突可力率领残余刺客追杀出来,见不到徐真与李勣的身影,愤愤一叹,只能出了府邸,跨上早已准备好的战马,往南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这是要叛逃了!务必要拦下来,死伤事小,影响了军心士气可就不妙了!”李勣皱眉分析,徐真自是认可,二人分头行动,李勣去调兵遣将,而徐真则单枪匹马朝南城门追了过去! 突可力的兵营就在南城门外二里之地,只与奚部兵马相隔数里,只要出了这南城门,就能够转折了方向,投往盖牟城! 崔先生早已跟他透露过,城头守军也是自己人,突可力虽不敢深信,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韩复齐刚刚与周沧酣畅夜饮,诸多守军醉倒了一片,正呼呼大睡,周沧将席地而眠,也是鼾声如雷。 见得靺鞨首领果真领兵出城,韩复齐心头顿时揪痛,他是个莽夫,但深知忠君爱国之理,张俭与靺鞨部苟合,又岂是人臣之道! 然而张俭对他韩复齐恩重如山,他却不得不违心从贼,正要绞开城门,周沧的鼾声倏然停止,这汉子也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过得太惯,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见得一彪人马冲到城门之下,也有些迷惑不解。 韩复齐面色怪异地解释道:“周老哥,这是靺鞨首领,新封归德将军突可力,要出城检验兵营,劳烦过来帮我把城门给绞开,放了他们过去。” 周沧被打扰了清梦,大咧咧抹了抹嘴角口沫,又将三四个守军踢起来,几个人帮着韩复齐绞开城门。 那城门开到一半,城中却突然响起尖厉的啸声,一道赤红火光冲天而起,在夜空之中炸开漫天的花火! “这是主公独有的传讯冲天炮!”周沧心头大骇,慌忙让韩复齐和守军放下城门,自己却提了陌刀,冲下城头来,孤身一人挡在了突可力骑队的前路! 突可力眼看着就要出城,却见一人身高九尺,拖着一柄巨大的陌刀,横挡在前路,心头勃然暴怒,朝手下吼道:“给我冲过去!” 为首一骑凶狠无比,如风一般卷来,周沧却面不改色,紧握了陌刀,手臂上的肌肉和血管如虬龙一般隆起,暴喝如炸雷,猛然附身,不退反进,疾行变狂奔,竟然主动迎向了那一名骑兵! 靺鞨骑兵素有威名,那冲击者也是底气十足,以骑克步,又怎会将周沧放在眼中,借助军马冲击,附身就是一刀! 周沧根本就不理会对方,陌刀在地面上拖出一窜窜火花,如发怒的犀牛一般冲将过来,高高跃起,一刀横劈了过去! “噗嗤!” 马头连同骑兵半截身子被斩断,鲜血当空喷射,那半截战马和骑兵往前拖出长长的血路,这才停止下来! 周沧臂膀被那骑兵的刀锋划开,可他却浑然不惧,浑身浴血地指着随后而来的骑兵咆哮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这一句话说不尽绿林好汉的冲天豪气,城头上的韩复齐本就是绿林出身,又跟周沧意气相投,终究是抵挡不住内心拷问,跳下城头来,与周沧并肩而站,同样吼道:“想要从此过,留下你娘的买路财!” !! 第一百七十二章 张俭诬陷大军发动 且说韩复齐挣扎良久,终究是抵不过内心拷问,城门既已开得一半,他也算不负张俭之重恩,如今跳下城来,与周沧并肩作战,乃不愿负了周沧的弟兄情谊,需知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连文人都有说,君子死知己,提剑出天京,他韩复齐又怎能将周沧舍下! 唯大英雄真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二人横刀而立,颇有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之气魄,此时面对突可力的骑兵冲锋,二人浑然不惧,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刀! 突可力见周沧一刀就斩断马头人身,蛮力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如那朱亥再世,典韦重生,不由赞了一句:“大唐果是多英豪!” 话虽如此,他座下神驹却并未有所迟滞,反而猝然加速,如飓风一般袭来,周沧与韩复齐沉声怒吼,真真是蛰龙已惊眠,一啸动千山! 突可力一马当先,他的弯刀已经被徐真斩断,又从马背上抽出斩马刀,借助战马无匹的冲势,撼动着大地的脉搏,呼啸而过之时,斩马刀以千钧之势斩向了周沧! 周沧浑然无惧,双脚如扎根之神木,身子蹲低,腰背用力一扭,如同旋风一般舞动陌刀,与突可力硬拼了一记! “铛!” 突可力人马一滞,继而奔驰出去,手中斩马刀已经倒飞了出去! 周沧被对方的巨力冲撞之下,整个人被斩飞出去,陌刀被砍开一个骇人的豁口,刀背重重砸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嘭!” 周沧摔倒在地,噗就吐出一口鲜血来! 紧随而至的十二三骑兵如巨浪潮头一般滚滚而来,眼看着周沧就要死在乱蹄之下,韩复齐却跳到了周沧的面前来,手中腰刀平举胸前,左手抵住刀背,如巨浪之中的礁石一般,抵挡了骑兵,保住了周沧! 突可力也不敢再做停留,见周沧和韩复齐丧失再战之力,率领一干亲兵从城门如电如风地驰骋出去,朝靺鞨部大营疾奔。 “韩老弟!” 周沧忍住胸膛内一口热血,刚要起身,韩复齐就轰然倒了下来! “韩老弟!” 周沧悲愤难当,将韩复齐扳过来,只见后者胸腹尽是刀痕,鲜血已然模糊一片! “快来人!快来人!” 这一番冲锋如狂风骤雨,待城头那群守军被惊醒,突可力已然出了城门,这些人慌忙敲响警钟,静夜之中的横山城顿时醒来,火光如繁星一般亮起,周沧将韩复齐交托给守军将士之后,夺过一匹战马,就追了出去! 徐真策马而来,见韩复齐重伤,赶紧部署了一番,听闻周沧单枪匹马追击敌人,拍髀怒叹一声,匆匆上马就追了过去。 这突可力早已做足了准备,兵营之中的二三千人马见首领归来,纷纷出营集结,原来一营兵马都是枕戈而眠,顿时往东面迂回,投往盖牟城。 突可力一声令下,营寨的辎重全数丢下,人马浩浩荡荡就奔驰而出,人喊马嘶之时,却见一将从后方追来,赫然是红了眼的周沧! “你们几个,拦住这蛮子,免得搅乱了阵脚!” 突可力随意一点,身边十几名亲兵领命而出,拍马朝周沧杀将过去。 周沧已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拖着陌刀冲锋过来,那些个亲兵先射了一通白羽,周沧松开马缰,双手将陌刀挥舞得密不透风,羽箭根本就粘不住他的身子,双方冲撞在一处,周沧陌刀如噬人的猛兽凶口,只一合就将对方两名士兵砍翻落马! 正欲再度冲击,座下战马却吃不住周沧的重量,前蹄一曲,将周沧翻下了马儿来。 亲兵们心中忌惮周沧勇武,如今周沧没了战马,他们才涌起信心,潮水一般用来,四五杆长枪肆无忌惮的刺了过来! 周沧舞动陌刀,拨开长枪,上斩人头,下砍马脚,那剩余的亲兵围着他团团转,却似狼群围攻暴怒的大象,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拿下周沧,只能慢慢将周沧耗死。 这些亲兵乃突可力的死士,死忠之极,又不惜命,心甘情愿留下来殿后,本就视死如归,奈何周沧发怒起来,却如此骇人,他们也没想到团团围杀之下,居然拿周沧毫无办法! 周沧念起韩复齐重伤,心头暴怒不息,手中陌刀也不求章法,力量如潮水一般倾泻出来,又斩落三名死士! 然而人力有穷时,周沧又被突可力的冲锋撞伤了内里,缠斗了一番之后开始有些不支,被一名死士趁机偷袭,一枪刺在了大腿上! “该死的叛徒!” 周沧嗷嗷怪叫着大骂,身子踉跄跪下,敌人刀头从他脸颊边上划过,命悬一线! 挥刀斩断半截枪杆,周沧再度站起来,然而下盘不稳,后肩又被砍了一刀! 眼看着周沧就要被乱刀乱枪所杀,一阵隆隆蹄声却由远而近,徐真如迅雷如疾电,人马合一,就好像与夜色融合在一处了那般,倏然杀到! 徐真早已一肚子怒火,这些人叛乱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暗杀李勣,这等委屈他又如何能忍! 见得周沧被围攻,更是怒火三千丈,为了便于追杀,他带着神火营的元戎巨弩,此时扣动机括,十支连弩铁箭矢如水般泼洒出去,敌人猝不及防,被徐真一射一个准! 剩余的三四名亲兵肝胆俱裂,第一次见识连弩威力的他们,当场被震慑住,徐真拍马而至,手中长刀毫不留情就抹掉了一名敌人的头颅,周沧忍着伤势,暴起发难,二人合力将敌人全数斩首! 李勣调动之下,人马轰然而至,可惜为时已晚,靺鞨部的人马轻装简行,快马如风,已经趁着夜色脱离了横山的城防,投往盖牟城,想要追击也追不上了。 回到城中之后,诸人皆愤慨,而李勣却哈哈大笑,坦然道:“此未尝不是好事,若留靺鞨乱贼藏于军中,待我军攻城之际再以内应而发难,后果才真是不堪设想,此人有勇而无谋,到底是耐不住性子。” 诸多将士闻言,对大总管之胸襟谋略眼光无不叹服,然徐真却狐疑不已,这周沧为了袒护韩复齐,自认了违反军律与韩复齐夜饮之罪,然却解释不了韩复齐为何会打开城门,使得靺鞨首领突可力得以出城。 李勣自然也晓得其中蹊跷,诸人又是有眼力的人,不待徐真开口,已经纷纷献言,而其中竟然以张俭言辞最为激烈,一副痛心疾首之姿态,断言韩复齐必定沟通了靺鞨乱贼,否则没有调令,又怎会轻易开启城门! 诸人也都纷纷附议,李勣却将目光投向了徐真这边来。 如今韩复齐重伤,也只能等其苏醒过来,才能断定事实真相,若他无法醒来,这案子也就断了头绪,罪责难免落到了韩复齐的头上。 周沧生怕韩复齐受了冤屈,将夜饮之罪都扛了下来,见张俭如此指控,竟然硬着脖颈为韩复齐开脱。 偏偏张俭故作悲痛,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声色并茂,连眼泪儿都落了下来,感人肺腑,使人不得不感动于他的耿耿忠心。 徐真只说等韩复齐苏醒,这事情也就水落石出,一干人也就各自回去,李勣却如何也睡不着,彻夜亮着灯,思索着军事。 翌日,李勣于中军大帐召集诸将士议事,决意对盖牟城动兵,否则待靺鞨部将唐军兵力和部署都交予高句丽,形势就不容乐观了。 此议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同,诸人各自回去调动兵马,而张俭却悄悄来到了韩复齐的房中。 看着奄奄一息的韩复齐,张俭不由落下眼泪来,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本想趁机坑害徐真,却让自家妻弟落了难。 张俭之兄名大师,官居太仆卿、华州刺史,其弟延师,乃左卫大将军,范阳郡公,性子谨小慎微,统领黄羽林军二十余年,未尝有过,张俭兄弟三人门皆立戟,人称“三戟张家”,此皆赖于长孙无忌之扶持与栽培,他张俭又岂能知恩不报? 然事情若败露,他张俭的仕途非但到了头,连性命都不一定能保住,所谓无毒不丈夫,他不得不将韩复齐推到了前面来。 他紧紧咬住下唇,从袍低抽出一柄短刃来,抵住了韩复齐的咽喉,颤声道:“复齐,莫怪你家姑爷心狠,我也是迫于无奈,我张某人素来疼惜你,如今你生不如死,倒不如将恩情都报还予我罢!” 言毕,手中短刃就要刺下,可他的手却剧烈颤抖起来,挣扎了许久,终于收了短刃,按了按韩复齐的肩头,离开了房间。 张俭刚刚离开,韩复齐却慢慢睁开双眸,这位铁血豪杰,眼中尽是失望和忿恨,默默流下来眼泪来。 他素知张俭听命于长孙无忌,否则当初也不会对徐真下手,但他没想到,在国家大义面前,这些人居然还被私仇和一些朝堂争斗蒙蔽了眼睛,这是他韩复齐鄙夷之极的事情。 或许经过此事,他韩复齐与张俭,也算是恩断义绝了吧。 张俭回到府中,慕容寒竹已经在密室之中等着,见得后者云淡风轻,张俭不禁紧皱眉头,颇为不悦。 “崔先生贡献的好计策!将我妻弟都搭了进去,如今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面对张俭的嘲讽,慕容寒竹不以为然地轻笑,而后缓缓开口道:“某已经收到那位的消息,圣驾不日将渡过辽水,张都督不若与大总管争取一番,留下来迎接圣驾,有长孙无忌在圣人面前美言,张都督又有何心忧?” 张俭闻言,不喜反怒道:“先生这是教某做缩头龟不成!我张俭虽不敢言勇,然一腔热血犹未冷淡,这一切皆因徐真而起,不杀徐真,我张俭誓不为人!” 慕容寒竹微微一愕,表面上轻声叹息,心头却是暗喜不已。 五月末,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勣下令,大军拔寨,进攻高句丽重地要塞,盖牟城!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如龙唐军大破盖牟 高延寿和乙支纳威坐镇盖牟城,斥候报称西南方出现大股骑兵,二人慌忙整兵待战,遥遥望见一支精锐,粗扫之下有二千余,浩浩荡荡而来,高延寿以为是唐军,下令全城戒备起来。 然而对方却停在了二里开外,一员猛将插了角旗,单枪匹马而来,充当使者。 高延寿压下军士,城下使者用高句丽语喊话,这边才知晓原来是投诚的靺鞨部落军,高延寿顿时大喜,却又留了个心眼,只撤去一半城防,命突可力入城见面。 靺鞨一族初时有大小数十个部落,而后逐渐吞并,发展为粟末、白山、伯咄、安车骨、拂涅、号室、黑水等七大部,其中尤以北方黑水靺鞨最为强劲,其族或臣高句丽,或屈服于突厥,而后又附属于大唐帝国,靺鞨白山、粟末诸部此时役属于高句丽,是故当突可力来投降,高延寿并不怀疑其为诈降。 盖因高延寿深谙靺鞨人的心性,而且突可力在靺鞨一族之中威望甚重,若得了突可力,必定能够调用其他靺鞨部族的兵马,一同地狱大唐军的进攻! 突可力将自己在大唐军中不受重视的苦衷都说道出来,言语毫不掩饰对大唐的怨恨,高延寿当即表示,待突可力整合了高句丽境内所有靺鞨部落的军力,就上表举荐,让突可力成为真正的高句丽耨萨! 突可力心头大喜,拜于高延寿麾下,二千余骑兵尽入盖牟城,其素知大唐军的战略,此番投诚未能将李勣和徐真带来,心中没甚底气,遂进言高延寿,声称唐军必定趁机来打城。 高延寿和乙支纳威等将领连忙升帐议论军事,除了坚壁清野固守盖牟城之外,还命突可力带领本部骑兵伏于城池两侧密林之中,伺机而动,突袭大唐军。 突可力也知晓这是高延寿要自己拿出投诚的决心来,没有任何迟疑就带兵出城埋伏,高延寿又拨付了军粮物资,靺鞨兵欣然出城。 乙支纳威和高延寿也不敢大意,将全城力量全部调动起来,民壮全数充军守城,甚至于连民宅房屋都拆除,收集一切可用的资源,搬运到城头以待命。 高延寿自觉民心可用,辽东方面派了八千余人来协防,又得靺鞨部落兵相助,全城防守,不敢说收复横山和玄菟两城,把唐军赶回辽西,起码能保盖牟城无忧,阻挡唐朝大军的脚步。 到得六月初,斥候纷纷收缩回城,急报唐军已经兵临城下,营州都督、同为辽东道行军总管的张俭率先领步卒六千来攻,行军总管牛进达率二千骑兵两翼护卫,又有四千余高句丽反抗军,由银珠郡王高仁武领着,协助唐军攻城,可谓声势浩大无匹! 高延寿和乙支纳威登上盖牟城头,见得唐军旗帜如林,人喊马嘶,抛尸车和撞车等攻城器械如怪兽一般缓缓而来,军士呼喊苍穹,脚步撼动大地,一股肃杀压得人心头沉闷又惊骇,早先积攒下来的自信就被驱散了大半。 张俭主动请战虽出于私心,然见识如此军容,不禁为自己身为一名唐将而自豪,一声令下,弓箭手阵营在步卒的掩护之下,朝盖牟城压了过来! 高延寿和乙支纳威沉着冷静,连忙将盾墙竖立起来,守军弓手纷纷就位,一时间白羽漫天,如瓢泼大雨一般落下,铎铎铎插入木盾之中,高句丽城头守军多有中箭者,若非有盾墙防御着,守军在唐军的羽箭压制之下,根本抬不起头来! 有着城池的依仗,守军开始进行反击,他们有着极为悠久的射箭历史,寻常民众都有一手好箭术,为了抵御唐军进攻,他们早就准备了足够的竹箭,反击的号角吹响之后,竹箭疯狂倾泻,唐军步卒虽然有盾牌防御,却仍旧被一排排放倒,连后方的弓箭手阵营都受到了冲击,自诩装备精良的唐军,在弓箭一项上居然落了下风! 张俭眼看步卒只能被动防御,连忙催促抛石车和床弩,轰隆隆开过来之后,嘭嘭嘭发动,巨石和整根树干削尖而成的“大号箭矢”破空而去! “轰轰轰!” 盖牟城虽是高句丽要塞,然城池远不如辽东城坚固,巨石轰击之下,城垛和望楼纷纷倒塌,守军但有中者,无不化为齑粉肉糜,巨石滚落城下,又砸死了不知多少守军! 床弩发射出来的大号撞木如发怒的野牛冲进了满是青苗的水稻田,所过之处无不血肉横飞,残肢断足和血水遍地都是! 高句丽本是愚昧之地,并没有能工巧匠可以造成这样的军械,然而隋炀帝三次征辽,抛石车和床弩已经流传到高句丽,盖牟城类似的守城器械并不多,早已搬运到了城头,奈何压不住大唐军的威势,巨石横飞之间,寥寥无几的抛石车已经被全部砸烂! 唐军见得如此情景,士气大振,战鼓之声冲霄震天,步卒们推着撞车,在抛石车和床弩,外加弓箭的压制之下,开始嘶吼着向城门发动攻势! 张俭一改怯懦,身先士卒,在亲兵团的护卫之下,带领步卒发动了冲锋! 抛石车不断轰击城头,守军根本就抵挡不住,高延寿见唐军黑压压涌过来,撞车势不可挡,心里也是紧张,传令兵挥舞旗帜,埋伏于两侧的靺鞨骑兵轰然出动,突可力一马当先,率军冲击唐军的辎重和弓手阵营! 这一突袭让唐军顿时阵脚大乱,抛石车和床弩纷纷哑火,弓手阵营更是被一番冲杀,伤亡惨重,要命的是张俭的前军被切断了后路,围困在城门与靺鞨骑兵之间! 没有了弓手和抛石车床弩的压制,城头守军发起狂来,滚石檑木箭雨不要钱地泼下来,张俭的步军遭遇致命的重创! 靺鞨与高句丽守军士气大振,突可力更是自信满满,心中充塞着报复的快感,靺鞨骑兵如猛虎入了幼羊群,左右冲突,斩首无数! 眼看着唐军就要大败,突然后方一声炮响,左骁卫将军徐真亲率骑兵,如钢铁洪流一般冲刷过来,靺鞨骑兵哪里架得住! 靺鞨骑兵被冲散之后,张俭终于是脱了重围,而神火营的弟兄们已经将十数门真武大将军推到前方来,调整了炮口之后,没有任何犹豫就开了炮! “轰轰轰!” 盖牟城的城墙在火炮的威力冲击之下,如薄纸那般不堪一击,大片大片城墙坍塌,如猛兽撕咬着肉片那般轻松! 真武大将军的铁弹轻易击碎城门,唐军再无阻隔,靺鞨骑兵被冲杀一阵,简直如洪水冲刷蚁流,行军大总管李勣率领大军加入战团,突可力只能亡命而逃! 他刚刚冲出重围,又被护卫两翼的牛进达截杀了一番,无奈之下只能带领数百残兵,往辽东方向退走。 盖牟城中,高延寿和乙支纳威面若死色,他们第一次见识到真武大将军的惊天动地威能,城中守军更是近乎癫狂,见得徐真威风凛凛,此刻才想起徐真的另一个身份——燧洞殿的祭司,燧神使者,被称为“燧氏蒙”的男人! “罢了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还是暂避锋芒罢!”高延寿仰天长叹,与乙支纳威收拾残兵,弃城而走,投往磨米城。。 唐军涌入城中,杀得守军片甲不留,是役,唐军攻陷盖牟城,获人口二万余,粮十万石,又趁胜追击,所向披靡,掩杀逃兵无数,三日后又荡平了磨米城! 军报传回,圣上龙颜大悦,改盖牟城为盖州,下令犒赏三军,圣驾渡过辽河,直奔盖州而来。 圣驾渡过辽河之后,皇帝陛下终于踏上了高句丽的土地,他的内心澎湃激荡,作为功盖千秋的戎马帝皇,他从未丧失过征伐蛮夷的雄心壮志,灭了突厥,荡平吐谷浑,又征服了高昌,如今,他终于又开始了新的征服! “来人,给我将辽水之上的桥梁全部拆除!今次不荡平高句丽,誓不班师!” 听闻圣上如此豪言壮语,六军无不山呼海啸,拆除了桥梁,一如破釜沉舟,军心士气一时间推到了巅峰之上! 与此同时,圣上还颁布了一条令人震撼的诏令,那就是将刚刚提拔上来的辽东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徐真,提为辽东道行军副大总管,顶替江夏郡王李道宗,协助大总管李勣统领征辽大军! 长孙无忌骇然失色,心急着就要进谏,然而皇帝陛下刚刚才拆除了桥梁,斩断了退路,使得军心士气如滔天烈焰一般,若自己此刻谏言,绝对会引发龙颜不悦,他终究还是没能开口,大军浩浩荡荡开往盖州。 而受到了新任命之后,徐真本部人马无不欢庆,李勣也是欣慰之极,二人短暂商议,只留部分人马驻守盖州,等待着迎接圣驾和引领后方大军,剩下的人马则从磨米城出发,直逼辽东城! 张俭虽然攻城失败,然勇气可嘉,又有长孙无忌帮忙进言,是故得以暂领盖州都督之职,各自安民和筹措粮草不提。 有着真武大将军开路,唐军可谓所向披靡、无往不利,打得高句丽军节节退败,很快就将辽东城给围困了起来! 这辽东城乃是高句丽人的骄傲,是前隋的耻辱碑,如今却被大唐军轻而易举围困了起来,大唐军人人振奋,士气如龙!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后方来人挑衅抓捕 辽东城早在秦汉已然建立,乃辽东第一城,彼时名曰襄平城,《孙子兵法》中有载云:东伐青帝,至于襄平。青帝即伏羲,乃东夷部落首领,此乃襄平之得名。 秦统一六国之后,设立辽东郡,治所便在襄平,西汉所置辽东郡仍旧沿袭襄平为治所,到得西晋和前燕时属平州,襄平由是改称辽东城。 高延寿和乙支纳威退守辽东,念及盖牟城一战之惨境,心头急迫,忙派人求援,泉盖苏文因其有救女之功,辽东要塞有关系重大,故从国内城和新城抽调步骑军马来支援,竟达四万之众! 有了这四万军兵,高延寿和乙支纳威才安下心来,鉴于真武大将军火炮凶猛,他们进行了极具针对性的布防,调动资源加固城池,由抽调精锐骑兵,与靺鞨骑兵残部一同训练,希望能够冲破敌阵,捣毁唐军的火炮护军。 大唐军营之中,诸人连战连捷,士气军心可用,李勣坐镇中军大帐,升帐议事,徐真陪同,诸将群情激奋,纷纷请战,彷如眼前不是无坚可摧的重镇要塞,而是沉甸甸又唾手可得的军功! 李勣反倒冷静了许多,当年大隋征辽之时,他还是十七八的热血儿郎,能够感受到隋朝劳民伤财,只顾拓疆征伐,而不顾国内民生,以至于盗贼四起,民不聊生。 大隋征辽之时,他李勣还是徐世绩,趁着大隋征辽元气大伤,与诸多豪杰揭竿举事,抗击隋炀暴政。 然他素知辽东之重,虽有真武大将军这等攻城重器,却并不敢有丝毫轻敌,毕竟对方再如何良莠不齐,那也是活生生的四万军马,人数上的差距实在有些过大,若托大轻敌,对方依仗城池险要,胜负也犹未可知。 主帅迟疑未决,战事再议,诸人也是一阵惋惜,小声议论着退了出去。 见得大帐之中只剩徐真,李勣也是含笑问道:“真儿可知本帅之意?” 徐真虽然心中有些想法,但又不敢直言,眼珠子一转,只是微微摇头,故作不知,李勣却看出了徐真眼中的狡黠,点了点徐真的额头,笑骂道:“好你个奸猾的小子,总算是明白一些为官之道了!哈哈哈…” 徐真只是嘿嘿讪笑,心里却很感激李勣对自己的关照。 从踏入辽东区域开始,徐真就接连拿下图壤、玄菟、横山、盖牟、磨米城等五座城池,这份功劳可谓滔天那般的重大。 若再乘胜拿下辽东城,后方压阵的大军无半寸功勋,只落了作陪的结局,又有谁不恨他徐真?所谓功高盖主,圣上如今已渡过了辽水,若圣上身边那些大将没有任何表现的机会,估计连圣上都会对徐真不满了。 唐军储备充足,辽东城却只能通过国内输送补给,此消彼长,唐军也不缓不急,一边围困着辽东城,一边等到后面的援军,军营之中每日操练照常,高仁武的反抗军也吸收了唐军很多训练之法,受益匪浅。 这日天晴,高惠甄与凯萨、张素灵几个耐不住寂寞,换了高句丽的民服,偷出军营去玩耍,背了长弓去打猎。 徐真放心不过,就让左黯陪着出去,然而久久不见诸人回营,徐真心里也是急躁,正准备出去寻找,左黯却匆匆跑回来,身上居然带了伤! “主公,几位姑娘让人给抓起来了!” 徐真闻言,心头大骇,这辽东城已经被围困起来,难不成还能插翅飞出来不成?!唐军重重围困之下,漫说探子斥候,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居然还有人绕到后方来抓人?! 左黯也是机灵,见徐真脸色,慌忙解释道:“主公,几位姑娘并非高句丽那边的人抓的,而是让大唐军给拿了去!” “什么!混账!何人敢抓我徐真的女人!” 徐真当即火爆了起来,他素来能容忍,这一路晋升至左骁卫将军,受过的排挤和陷害更是数不胜数,如今成了辽东道行军副大总管,堂堂左骁卫将军,居然还有人敢如此拿捏于他?! “带我去!” 左黯见徐真取了长刀,慌忙在前面引路,放心不过,又跑去把周沧等红甲十四卫给带上,一行人策马出了辕门,直奔事发之地而去。 且说高惠甄和凯萨、张素灵三人也是愤慨难当,这一支唐军足有二千余人,向来是从后方前来支援的唐军,见高惠甄说高句丽语,几个人又是高句丽民族服饰,遂将其当成高句丽人给拿了起来。 左黯兀自分辩,那些人却不依不饶,双方动起手来,居然狠下杀手,左黯不吃眼前亏,负伤逃了出去,慌忙向徐真报告,而高惠甄三人却被抓到了军营之中。 高惠甄自有王族的高贵气息,凯萨充满了成熟野性,张素灵纯真动人,三人一入军营,顿时引发骚乱,而这些唐兵也知情识趣,不敢擅自动手,将人儿都送到了左屯卫将军张君乂的营帐之中。 张君乂一见三女姿色,顿时心旌荡漾! 他本是戍卫长安的左卫将军,张俭是他堂亲兄弟,因跟随侯君集大破高昌而立功,而后又见风使舵,检举侯君集谋反内幕,之后又辅佐李治,与李泰争嫡,遂成为东宫心腹,被授太子左卫率,成了四品的重臣。 待得圣上御驾亲征,太子李治将张君乂派了出来,求了个左屯卫将军,领兵建功。 这张君乂本就是个好色之徒,到了前方就收到张俭的密信诉苦,听闻徐真多有欺辱,心中早有怨恨,又得了长孙无忌的授意,遂向圣上请战,驰援辽东。 圣上固知张君乂乃太子近人,然他既选择了李治,自当为李治培养一些武将,免得李治继位之后无人可用,遂同意了张君乂的请战,命其领骑兵两千来增援。 没想到还未入得辽东城,上天就给他张君乂送来了三名绝色大美人儿,又如何让他张君乂不动心? 张君乂久离长安,不近女色多时,哪里把持得住,就要上前来上下其手,然而凯萨和高惠甄三人无一不是刚烈贞洁之女,又有武艺在身,哪怕手脚被缚,又岂是张君乂这等浪子所能沾染的。 张君乂见无法贴近三女,就呼喊了亲兵进来助阵,终于制服了三女,五花大绑,别有情趣,他心头更是邪火熊熊! 正要享用,外面却来人急报,说是前线来人了,要见军营主管。 张君乂顿时大怒,但又不好发作,只能悻悻着出了营帐,到了辕门外,果见十五六名骑士,大多披挂红甲,引路者正是逃走了的小子。 一想到那小子伤了自己几条人命,张君乂脸上就火辣辣的难受,见得为首一将身长肩宽,又留了一部络腮胡,风尘满身,心头难免鄙夷。 “来者何人!” 张君乂身子早已被酒色掏空,然而为了彰显威仪,不得不提起精神来,指着来人叫起阵来。 徐真一看就知道这张君乂是个好色无耻之徒,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发问道:“你是哪个将军麾下?敢拿我的人!” 张君乂一听来人如此张狂,顿时来气,他久居长安,欺霸惯了,哪个京城纨绔见了他不得服服帖帖,就连军中那些行军总管,诸如牛进达之流,都要好生巴结他。 来人一看就只是个落魄的军官模样,说不定是哪个将军麾下的别将之属,连亲随都不多带几个,可见不是什么有背景的人物。 “你的人?这些可都是高句丽探子!她们若是你的人,那你就是高句丽斥候的头子!我非但要拿她们,还要拿了你!” 张君乂跳脚骂道,身后汇聚起来的唐兵已经按捺不住,纷纷抽刀,双方一时间剑拔弩张! 徐真心头愤怒,在自己的地盘上,居然还有人不开眼敢抓自己的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今日就要看看,谁敢拿我!” 徐真锵然抽刀,周沧几个严阵以待,一股久经生死沙场的杀气顿时弥散开来,张君乂身后的军兵不由自主被逼退了两步! “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拿下!拿下!” 张君乂一巴掌抽在亲兵旅帅的脸上,后者面色顿时狰狞,一挥手,数十亲兵汹涌了上来! 徐真拍马而至,长刀挥洒出去,也是尽量不杀只伤,磕飞军士手中兵刃,用刀背将对方敲晕罢了。 周沧也是照搬主公章法,数十亲兵居然没能奈何得了众人,反倒被打昏了一地! 张君乂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一挥手,辕门四周上百军士统统围拢起来,他们虽不知徐真身份,但确定徐真等人乃大唐军士,也不敢伤了性命,只用绊马索等物将徐真等人逼落了马背,而后用捕网等,将徐真等一行人拿了下来! 这徐真几个也是勇武之人,虽然被擒拿,但地上已经躺满了受伤的唐兵,若非徐真几个留手,早已血流成河。 他本想对张君乂表明身份,然而见其倨傲无人,毫无军纪,徐真也将自己的身份隐了不说,好教李勣好生敲打敲打这目中无人的张君乂! 被徐真等人这么一闹,张君乂也兴奋不起来,解押着徐真等人,拔寨而行,往辽东城而去。 见凯萨几个安然无事,徐真也是松了一口气,任由对方押往辽东城。 而张君乂虽然在长安见过徐真一两次,但并未有过任何交集,徐真外出征战久矣,沾染了沙场气息,又蓄了一部大胡子,他自然是认不出来,心里喜滋滋的想着,抓了徐真这几个不长眼的东西,正好给他张君乂助长威信,好教前线这些人知道,他张君乂乃太子的人,是不好惹的! !! 第一百七十五章 辽东城下针锋相对 张君乂也是张扬跋扈惯了,在长安都能作威作福,到了前线越发不可收拾,且不说他不知晓徐真身份,就算知晓了,也只故作不知,正好趁机打击一下徐真。 一行骑兵在左屯卫将军张君乂的带领之下,押着徐真等人,浩浩荡荡到了辽东城下。 且说徐真急匆匆出去救人,连带将周沧等一十四卫全数带了出去,眼看着近了暮色,却不见回来,谢安廷和薛仁贵几个就急了,带了一队人马正准备出去寻人,正好撞到了等待入城的张君乂! 这张君乂乃东宫的亲信人物,李勣虽为太子詹事,然谁都知道他和长孙无忌并不对付,圣上大概也是不太放心长孙无忌,这才将李勣放在太子詹事的位置上,也要压制一下长孙无忌,中间还加了个年迈的高士廉担当缓冲。 军中武将并非全都是只顾杀敌的莽夫,深知朝堂纵横的重要性,是故一干亲近太子和长孙无忌的武将们,早早就守候在了城门口。 张君乂见迎接自己的都是军中精英,面子上也觉得光彩,遂将押送徐真等人的囚车都推到了前面来,如同战利品一般炫耀,心里还想着,若是行军大总管李勣亲自来迎接,那就更加完美了,毕竟他这一次可是奉了圣命来支援前线的,那可是代表着当今圣上咧! 岂不知诸人起初还不觉意,待得囚车走进了,辨认出是徐真,顿时骇然失色,完全不顾礼仪,默默地就从城门撤了回去,一时半会间居然走了大半,见了张君乂如同见了瘟神一般! 这还了得,徐真是何许人也,新晋左骁卫将军,辽东道行军副大总管,接替了江夏郡王李道宗的位置,可以说,整个前线出了英国公李勣,就属他徐真最大牌了! 张君乂虽然同样是十六府卫将军,可这等长安纨绔,又如何能与徐真相提并论,后者可是只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就从一个籍籍无名爬到军中二当家的位置! 见得诸人退避,张君乂也是迷惑不解,虽说高张跋扈惯了,但他张君乂也不是个蠢人,不由朝徐真投去了一个目光,却见得后者盘坐于囚车之中,自顾闭目养神,泰然不惊,颇具风格,这就更让张君乂气愤了! “明明就是个低等军校,尽在本将军眼皮底下装神弄鬼!” 张君乂没好气地骂了一通,徐真几个人伤了他许多手下,拿下徐真等人之后,张君乂也没有留手,将徐真等人好生暴打了一顿,尤为解气,如今关在囚车之中,就是要竖立自己的军中威信,好让这些人知晓,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随便冒犯冲撞他堂堂左屯卫将军的! “老子可是圣上钦点的将军啊!”张君乂心中如是想着,也不再理会这些人,而是指挥骑兵们入城。 然而队伍刚刚开动,他却发现城门下涌出一队兵马来,为首者一字排开,个个身穿别将以上的军甲,身后军马更是杀气腾腾,压得人心头不禁噗噗乱跳! 薛仁贵、谢安廷、秦广、薛大义、胤宗和高贺术,这些都是徐真手下的亲信人马,又放出来磨砺了如此长久的时间,见惯了战争厮杀,人人养出一身的杀戮之气,虽引而不发,却已然让人心惊胆颤! 这些人都已经成为了抵挡一面的人物,随便放一个出来都能够独立领军杀敌,如今聚集在一起,再加上身后神火营等徐真本部人马的威势,早把张君乂身后那二千没见过血腥世面的新兵吓住了。 这些个新兵都是张君乂从长安带来的亲兵,鲜衣怒马看门护院装模作样还可以,真要上了战场也就不堪大用,感受到薛仁贵等百战悍将的凶威,哪里敢前进半步! 张君乂也是心虚,但好歹是个将军,派头十足就拍马上前来,色厉内荏地指着薛仁贵等人就斥责道:“尔等何人!居然敢阻拦本将入城,还不快快滚开!” 谢安廷和薛仁贵都是有礼有节的人,不似周沧那般鲁莽,若是平素里,势必会询问个清楚,可如今自家主公狼狈不堪地被锁在囚车之中,如同猪狗一般对待,他们又岂能容忍! 诸多弟兄见主公被囚,早已义愤填膺,纷纷拔刀而起,薛仁贵从背后抽出双戟来,指着张君乂,声音冰冷得如掷地有声的寒铁:“不管你是哪一卫府的将军,即可放了我家主公,否则...” 薛仁贵还未说完,张君乂就火爆了起来,呲牙咧嘴地骂道:“否则个甚!也不睁开狗眼看看本将军是谁!触犯长官,本将军连你们一起拿了起来!” 谢安廷愤而出列,朗声叱道:“你可知囚车里的是谁?那是我辽东道行军副大总管,左骁卫将军徐真!” 张君乂闻言,心头暴怒,这好死不死,果就是徐真! 然而他嚣张脾气上来了,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触及到口袋所藏之物,又有了无穷无尽的底气,暴怒道:“如果他是行军副大总管,老子就是大总管!本将军今日就要看看,谁他娘的敢阻挡老子入城!” 张君乂勃然大怒,手底下的人纷纷抽刀,一番人喊马嘶,就要硬闯入城! 薛仁贵等自是不甘示弱,眼看着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城头却传来一道暴雷一般的呵斥! “你是大总管,那本公又是何人!” 张君乂下意识就要反驳,可抬头一看,却顿时惊呆了! 因为城头之上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此次征辽的主帅,行军大总管李勣是也! 这李勣也不知何时来到了城头,他深谙圣上心意,此番让张君乂前来,断然不是为了增援,而是为了开路,因为圣上要亲临辽东城了! 在如此关键之时,他自然不希望圣上看到自己的军营乌烟瘴气,是故也只想着息事宁人,然而没想到这张君乂居然张扬跋扈到了如此地步! 他李勣素来清楚为官之道,这十几年来也并未在朝堂之上与人争风,只是做个韬光养晦的温润人儿,没想到这不长眼的小辈居然也敢如此放肆,他堂堂大总管的威仪又该如何自处! 张君乂知晓自己触犯了大总管,慌忙勒住了人马,滚鞍落马,低头等待李勣走出城来,冷汗早已湿透了后背,对徐真更是恨之入骨! “这徐真是故意隐瞒身份,好让我在李勣面前丢人现眼的了!”张君乂恶狠狠的想到,而李勣已经走了过来,指着囚车就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辽东道行军副大总管怎么会在你的囚车里!” 张君乂咬牙忍下这口气,心里早已将李勣骂了千百遍,口头上却是将事情颠倒黑白,添油加醋地陈述了一遍,徐真反倒成了目无军纪的匪兵! “你胡说!”张素灵性子耿直,最受不得这等空口白牙诬陷好人的恶徒,更气愤这张君乂恶人先告状,当即将事情始末都说了一遍,凯萨和高惠甄却是冷漠得如冰雕一般。 李勣清楚徐真的为人,若非事情紧迫,他也不会鲁莽出手,他李勣对长安城中的贵胄了如指掌,对张君乂的恶名也早有所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再看不出真相的话,这几十年也就白活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好脾气,居然被张君乂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给坏了,本来上了辽东战场,就已经激起了他年轻时候的热血,今番也就无须再忍了,当即朝张君乂下令道。 “谁绑的人,谁给我放出来。” 此话虽然霸道,但这辽东战场,在圣上没有亲临之前,李勣可不就是最大的一把手了么,谁敢不从命? 张君乂脸色滚烫通红,就好像刚刚煮熟的虾子螃蟹,暗自咬碎钢牙,只能忍辱给徐真等人打开了囚笼。 徐真面无表情,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猝不及防就是一巴掌,直接将张君乂打趴在了地上,后者一摸嘴巴,牙齿都掉了几颗,跳起身来就要抽刀,又被徐真一脚踢飞了出去! “我也懒得跟你计较,身为军中将领,居然强抢女儿,欺压同袍,也就是遇到了我,若换了别人,岂非让你**到底了!” 李勣见得徐真如此冲动,眉头也是皱了起来,这张君乂虽然嚣张跋扈,又目中无人,但到底是圣上钦点的人物,如此不给他脸色,难免引起圣上不悦,他可以不在乎太子的感受,但不得不在乎圣上的感受啊... 然而张君乂却是再次爬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黄绢卷轴来,平举于胸,四面展示了一圈,高高昂起头颅来,狠声怒道。 “圣上有敕在此,全都给我跪下接领旨意!” 李勣一看那制书,心头不由暗道,难怪此子如此张扬,原来果真带了制书,圣上应该已经开始启程前来辽东城督战了... 好在他李勣警醒,没有即刻发动对辽东城的攻势,否则岂非抢了圣上的功劳? 当年隋炀帝就是败在了身后的辽东城,当今圣上恩威扬四海,神武镇八荒,又怎会错失亲征辽东的时机,此令必是让前线暂缓攻势,待圣上亲临再发动战争了。 薛仁贵等人毕竟不是徐真,见张君乂身后军士全部落马下跪,他们也不敢造次,全场瞬间就只剩下张君乂、徐真和李勣仍旧站着。 徐真双目通红,一想到要对张君乂下跪,心头愤怒到了极致,然而又不能抗命不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张君乂却高昂着头颅,如同战胜了的雄鸡! 关键时刻,李勣却走到张君乂的面前来,劈手就夺过了诏令,转身回城,临了只留下一句话:“你的人马就在城外驻扎下来吧。” 他李勣是什么人,漫说接个诏令,就是面圣之时都有赐坐的待遇,这张君乂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御驾亲征攻城略地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李勣回了府之后,心里也有所顾虑,虽然当今圣上贤明,但也架不住佞臣整日挑唆,否则也不会有张蕴古的错案,人非圣贤,圣上也是有血有肉,也正因此,他李勣才明哲保身,凡事恭谦低调。 然而今日之事,他确实有些冲动,这是十几年来从未有过之事,或许他真的将徐真当成了自己的得意门生,见不得徐真被张君乂这样的小人折辱吧。 摊开诏令一看,李勣不由苦笑,果真如他所料,圣上派了张君乂前来,并非为了增援,而是带来命令,让前线按兵不动,等待大军汇合之后,再攻打辽东城! 好在自己揣测得圣意,否则哪怕真将辽东城打了下来,估计也讨不到圣上的欢心了。 对于徐真之事,他并不需要太多询问,就能够得出事情的真相来,见徐真主动上门请罪,他也是很欣慰,总算没有白费自己替徐真出头。 以张君乂这等性格,今日之事必定会传到圣上的耳中,如此一来,他也有些担心圣上会对自己产生不必要的猜忌。 果不其然,过得六七日,六军浩浩荡荡而来,圣驾亲临辽东城下督战,第一时间召见了前线的将领们,对牛进达等数名行军总管多有褒奖抚慰,独独不提李勣和徐真之名。 徐真难免失望,人都说君心难测,想来也是如此,这一路攻城拔寨,徐真本部人马可谓屡战屡胜,无往而不利,可圣上亲临,却未曾对徐真本部有过奖勉激励,又如让人甘心? 与徐真不同,李勣对此却看得十分通透,圣上又岂会不知张君乂的为人?可他还是将张君乂派了过来,只能说是对李勣的一个敲打,与张君乂本身并无关系。 念及此处,李勣心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竟对张君乂有着一种怜悯。 六月中旬,圣上正是下令,展开了对辽东城的攻势! 行军大总管、英国公李勣率领契丹、奚等部族仆从军马,攻击辽东城南面,行军副大总管徐真、第一军总管虢国公张士贵等,率军攻打西面,前军大总管夔国公刘弘基等,则负责填壕沟陷阱,堆积攻城所用鱼梁道。 鄂国公尉迟敬德因为年老体衰,不宜上战场,留在后方调度金鼓令旗等,圣上亲临战场,擂鼓助阵,唐军士气大振! 这张士贵乃大唐名将,自幼习武,善骑射,膂力过人,能弯一百五十斤的重弓,左右齐射而无空发,一生戎马,战功赫赫,如今官居右屯卫大将军,比徐真这个左骁卫将军高出不止一星半点。 徐真素问张士贵心胸狭窄,又知晓自己资历尚欠,怕不能服众,是故对张士贵多有尊敬,后者却不以为意,但言徐真乃副大总管,一切皆听从徐真号令。 徐真本部神火营准备就绪,圣上似乎有些不放心,又让张君乂率领骑兵在徐真部后方压阵。 辽东城中早已全城戒备,为了防御真武大将军这等火炮,他们早已加固了城头,又在城楼上造起石木战楼,以低于唐军的抛石车床弩和火炮等。 徐真一声令下,神火营推动真武大将军,进入射程之后就轰然开炮,城头上那些战楼和望楼根本就抵挡不住,铁弹如流星陨落一般轰下去,战楼和望楼顿时四分五裂,楼上的军士还未摔落下来就已经化为肉糜血沫! 有了火炮的掩护,辅兵和民壮开始搬运砂石泥土,筑造宽大的鱼梁道,不断往前推动,斜坡缓缓而上,就要造出一条通往城头的坦途! 高延寿经历过隋朝征辽,知晓鱼梁道一旦架设成功,唐军从鱼梁道涌入城中,辽东城也就彻底完蛋,是故命弓手拼命射击,箭雨漫天遍地,民壮和辅兵根本就没办法再推动! 然而为了阻击鱼梁道的筑造,高句丽方面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诸多守军纷纷被唐军的远程军械砸成烂泥,死无全尸,惨不忍睹! 高句丽新城和国内城调集过来的四万军兵可谓众志成城,在战楼和望楼被轰塌之后,纷纷登上墙头来,非但用人墙防御,反而展现出主动求战的姿态来,一时间竟然军心士气大振! 徐真见鱼梁道无法往前推动,干脆让民壮和辅兵们将砂石泥土全部堆积起来,在辽东城西面筑起了一座土山,再借助土山的掩护,朝城内发动远程攻击! 如此激战了足足三天,那土山越堆越高,最后都快要高过辽东城的城墙了,站在土山之上,甚至能够看到辽东城内的人物和境况! 高延寿见得土山如此高壮,生怕有变,慌忙调动辽东城中的守军,对土山发动密集的羽箭攻击,更是将城中为数不多的抛石车全数调到了西门来。 徐真不得不将本部人马收缩回来,然而民壮和辅兵的尸体却留了一地,后方压阵的张君乂贪功冒进,率领军士就往土山上冲击,却被高句丽守军打得灰溜溜退了回来。 面对这等情势,徐真当机立断,命神火营掉转炮口,朝土山轰击了一通,一时间山摇地动,土山轰然倒塌下去,竟然将城墙都给压塌了一大片缺口! 张士贵和徐真见状,顿时大喜,指挥骑兵和步卒发动猛烈的进攻,而高延寿和乙支纳威则纠集了城中大半军力,与徐张二人的军马混战在一处! 这一战从天亮一直打到天黑,双方死伤惨重,尸体遍地,血流成河,人喊马嘶,哀嚎遍野,空气中都是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 辽东城中守军毕竟占据了人数优势,城中人民又是万众一心,虽然装备不行,但却敢于献身,用密密麻麻的人命来填堵缺口,竟然跟徐真张士贵拼了个不相上下! 眼看着战局胶着,徐真亲冒箭矢刀枪,杀敌无数,薛仁贵和谢安廷周沧等一干猛将更是让敌人的鲜血浸湿全身上下! 若此时张君乂率后军来增援,必定能够冲杀入城,克下辽东城! 然而此人早在土山之战的时候,被高句丽人吓破了胆子,领军冲锋了一阵之后,居然退败了下来! 亲自擂鼓督战的李世民见得张君乂不战而退,勃然大怒,命左右取来战马刀弓,率领五千玄甲精骑,亲自冲入战阵之中,支援徐真和张士贵! 西面因为有着徐真的神火营压制,攻城进度最快,又有土山之功,打开了缺口,诸军将士见圣上亲身涉险,个个视死如归,涌入城中就是疯狂的屠杀! 其时即将入夜,大刮南风,李勣善用天时地利,命弓箭手阵营发射火箭,尽焚西南战楼和望楼,风助火势,一路延烧到城中,李勣与牛进达等猛将,率军冲锋,终于涌入辽东城之中! 这一夜一直杀到天亮,兵士的长刀都被敌人的骨头磨得滚烫,人人杀红了眼,辽东城中到处是尸骸鲜血与火海,单单被烧死者就已经接近万数,斩首更是数不胜数! 翌日中午,唐军终于拿下辽东城,是役俘虏高句丽士兵上万,得户口四万人,粮五十万石,牲口物资不计其数,圣上亲身杀敌,喜不自禁,改辽东城为辽州。 这座前朝皇帝两次三番折戟沉沙的辽东铁城,终于被大唐皇帝陛下践踏在了脚下! 大战之后,自是安抚民众,重建城市,圣上奖功罚过,张君乂因临阵退缩,被圣上当场处决,其麾下军马,尽归徐真收编。 直到此时,徐真才感受到师父李勣的言中之意,天心难测,为人臣者,果真是伴君如伴虎矣! 辽东城失守,高句丽伤亡惨重,高延寿和乙支纳威败走白岩城,唐军一鼓作气,掩杀到白岩城下,仍旧由英国公李勣主持指挥,唐军士气如龙,对白岩城又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进攻! 时有右卫大将军、突厥旧人阿史那·思摩,被赐姓李,能征善战,与契苾何力等一般,受到圣上的恩泽垂爱,遂请战攻城。 白岩城军民拼死抵抗,李思摩不幸中箭,圣上心头疼惜,竟亲自为李思摩吸血疗伤,唐军由是士气大振! 然而白岩城依山临水,极难攻克,僵持了大半个月,居然未能攻破城池! 其时高延寿和乙支纳威已经退出白岩城,往安市城求援,城中防守皆由城主孙代音主持。 此人乃荣留王旧部,素来亲近大唐,徐真遂献计于圣上,遣银珠郡王高仁武入城劝降,孙代音见高仁武之后,终于献城投降,唐国俘获男女一万余人,胜兵二千四百余,圣上改白岩城为岩州,仍授孙代音为岩州刺史。 辽东与白岩城相继陷落,高句丽国内震撼难平,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张亮所率领的水军也在不断施压,高句丽国内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泉盖苏文不得不暂缓对新罗的攻击,收拢了兵马,联合靺鞨兵马,共计一十五万,驰援安市城! 这安市城地势易守难攻,不比辽东城轻松,城主杨万春更是机智果敢,彼时泉盖苏文摄政,杨万春拒绝承认泉盖苏文权势,后者曾发兵攻打安市城,却无功而返,只能让杨万春继续节度安市城。 圣上自觉安市城不易攻取,遂打算先攻占较为容易的建安城,只需拿下南面的建安城,安市城自是不攻而破,然大总管李勣却极力反对,盖因若放弃安市城,而改为攻打建安城,高句丽方面就会奇兵突袭,切断唐军从辽东的补给线,而是唐军陷入被动的局面。 一番商讨之后,圣上始终决定先围攻安市城。 徐真知晓这一消息之后,不禁心头狂喜,因为根据史料记载,此战,正是大唐贞观末名将,薛仁贵的成名之战! !! 第一百七十七章 驻跸血战薛礼扬名 张君乂被处决,对于长孙无忌而言是一种警醒,说明圣上已经对自己产生了警惕,何尝不是一种敲山震虎? 长孙无忌是何等人也,既已察觉到这一丝危机,当然不能任其发展下去,是故在圣上部署作战计划之时,这位当朝司徒,赵国公爷长孙无忌,主动请战了。 圣上自然清楚他那点小心思,既然他有心表态,圣上也不会阻拦,由是下令,行军大总管李勣率左骁卫将军徐真和虢国公张士贵等马步军十四总管,领步骑一万五千人于安市城西岭立阵迎敌。 赵国公长孙无忌则率领牛进达等马步军二十六总管,以及一万一千精兵,埋伏于山北,以充奇兵。 圣上亲自带领骑兵四千,潜趋于敌营北山之上。 高延寿和乙支纳威,以及安市城耨萨高惠真掌控十五万兵马,又岂会惧怕唐军,这一路被唐军攻城略地,高延寿和乙支纳威早已怨恨难当,如今大军在手,当即领兵迎敌。 李勣深谙兵法精髓,见敌军势大,遂命一万长枪兵挡在前方,尽量吸引火力,而信心满满的高延寿和高惠真见唐军示弱,当即领了骑兵来冲锋! 唐军陆地兵力五万余人,一路征伐损伤也不少,除开伤残和技术及后勤兵种,也就剩下二万五的战力,海上四万水军虽然伤亡不大,但陆地上以二万五的兵力,对阵安市城的十五万人,差距实在太过悬殊,任是唐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也架不住对方人多。 这长枪兵就是为了克制骑兵所设置,然而高延寿和高惠真并不忌惮,率四个纵队出击,每队五千人,如四把锋锐的尖刀,又如四条黑龙一般冲入唐军之中! 唐军死死守住阵型,大盾竖起如钢铁城墙,长枪林立如刺猬,高句丽这边的骑兵如卵击石,战马冲撞到层层叠叠的盾阵之上,就好像撞在了铜墙铁壁之上,而马背上的骑士则被长枪穿透,如糖葫芦一般! 高句丽军缺少铠甲,又用的竹枪,哪里比得上唐军的长枪长槊,一番冲锋居然无法撼动唐军的大阵! 由于双方相互冲阵,徐真的神火营也发挥不了太多作用,有恩师李勣坐镇中军,徐真率领本部兵马,游弋于中军大阵的两翼,疯狂屠戮,蚕食着敌军的阵型,如同豺狼啃大象一般。 埋伏于山北的长孙无忌求功心切,见李勣和徐真的大阵悍然不动,遂率领牛进达等行军总管的一万多兵马,如钢铁山洪一般倾泻下来,撞入高句丽军的后部! 圣上见敌军被冲散,亲率四千骑兵从北山上冲杀下来,三面夹击之下,十五万高句丽军居然被冲击崩溃,阵形大乱,被分割成无数个小方阵,人人肝胆俱裂,各自求生,唐军士气大振,疯狂屠戮! 当今圣上骑射无双,最擅箭术,大羽箭更是一门独创,民间更是流传着当今圣上雀屏中选的佳话,文德圣皇后的父亲长孙晟乃一箭双雕的神射手,而高祖李渊家传神箭之术,圣人正是通过了长孙晟的箭术考比,才成功赢得了文德圣皇后的芳心。 此时圣上亲临战阵,座下神驹飒露紫如风如电,圣上左右开弓,白羽破空尖啸,敌将无不应声落马,待得两军冲撞,圣上收了弓箭,抽出双刀来浴血奋战! 李勣生怕圣上有失,命徐真率本部来护卫,徐真一柄长刀在手,冲杀入敌阵之中,左右冲突如入无人之境,圣上见徐真骁勇,只是冷笑一声,不甘示弱,双刀上下翻飞,手杀数十人,两刀皆缺,流血满袖,二人并肩而战,酣畅淋漓! 高延寿和高惠真一直镇压着大军,没想到居然被唐军一举冲溃,然而仗着人多,他们也并未慌乱,可手下溃军却如何都调动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军被唐军大肆掩杀。 紧要关头,后方压阵的乙支纳威率领一千精锐骑兵赶到,也不冲击李勣的步卒,而是看准了时机,朝李世民这边冲杀了过来! 不得不说,乙支纳威的战场嗅觉异常灵敏,他们甚至于不管己方军士的性命,践踏着军阵之中的乱兵,也要冲杀过来,势必要将大唐皇帝陛下给杀死! 关键时刻,徐真自然以保护圣上为重,然而李世民杀出了雄心豪情,根本就不愿退缩,眼看着乙支纳威的骑兵就要到了,斜斜里却又杀出一彪兵马,却是高仁武所带领的高句丽反抗军! 这一支反抗军乃是高仁武麾下的精锐,装备的都是唐军的衣甲兵刃,与乙支纳威的骑兵不遑多让,双方顿时冲撞在了一处! 大唐左武卫将军王君愕生怕圣上有失,从军阵之中冲杀出来,与乙支纳威缠斗于一处,然却中了一支暗箭,被乙支纳威一刀枭首! 乙支纳威向来对徐真恨之入骨,然而此时徐真紧随圣上左右,充当护卫,乙支纳威作用冲突,根本就无法靠近,情急之下,他只得砍杀出一条血路来,取下背后长弓,朝大唐皇帝放了一支冷箭! 李世民被激起了年轻时的热血,正杀得兴起,哪里察觉到乙支纳威的异动,然而他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刀剑都要避着他走,出于本能,内心顿时涌起一股极为浓烈的危机感,扭头看时,乙支纳威已经松开了弓弦! “咻!” 羽箭破空而来,李世民双瞳收缩如针眼,全身汗毛倒立,眼看这一箭避不可避,左肩却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硬生生撞下了马背! 李世民心头大骇,正要举起双刀来,却发现自己身上之人,正是徐真! “圣人可无碍?” 徐真奋勇杀敌,满身满脸都是血迹,一柄长刀都被敌人的热血烧得滚烫,如今面带关切地问候李世民,李世民心头不禁涌起一股浓浓的暖意,从他年少上战场开始,就有众多死忠替他挡刀挡剑挡死,如今后方的老将刘弘基和尉迟敬德,已逝的秦叔宝等人,都是他身边最踏实的护卫,时至今日,这些人已经老的老死的死,值得庆幸的是,现在又多了一个徐真! 李世民正要回答,徐真却闭上了双眸,李世民慌忙起身,却见徐真后心上插着半截白羽! 诸将士见圣上落马,纷纷拼死,高延寿和高惠真无可奈何,只能带着残兵撤退,李勣和长孙无忌率领大军追击掩杀,将高句丽军赶到了北山。 北山乃安市城的险要,高延寿和高惠真依山自保,唐军也无能为力,打死掩杀了一阵之后,也就鸣金收兵了。 此役唐军三面夹击,高句丽伤亡惨重,被斩首二万余级,伤者更是不可计数。 然而高句丽这边士气并未因此而低迷,因为乙支家族的英雄,居然将大唐皇帝射落了马下! 此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高句丽,道听途说又添油加醋,以讹传讹之下,几乎每个高句丽人都在传颂着这件事,又过了几天,再次传来确切的消息,说是大唐皇帝陛下被射瞎了一只眼睛! 被唐军围困在北山之下的高句丽大军原本战意全无,士气低迷,人心惶惶,听得此消息之后顿时群情振奋,军心可用,又有了一战之力。 李世民收兵扎下营寨,亲自将徐真背负到营帐之中,又命徐真本部随军医官来疗伤,孙思邈的弟子刘神威这两年一直跟随徐真左右,取出银白利刃来,驾轻就熟就将暗箭取了出来,好在箭头上并未淬毒,又未伤及内腑要害,圣上才安心下来。 此役虽大胜,然圣上险遭暗算,诸将领也是心中戚戚,李勣等人当即提议,强攻北山,斩尽敌人,报仇雪恨,然而圣上却只让他们将北山围困起来。 长孙无忌不明所以,遂斗胆想问,李世民却只是淡淡地回到:“朕要等徐卿复原,与徐卿一同荡平北山!” 长孙无忌闻言,心头多有不悦,但并不敢多加谏言。 过得数日,徐真伤势有所好转,圣上即将自己的战马赐给了徐真。 圣上出身兵戎,又擅骑射,对战马尤为痴迷,其时有六匹神驹,名为“昭陵六骏”,分别名叫飒露紫,拳毛騧,青骓,什伐赤,特勒骠和白蹄乌,为表彰徐真功绩,圣上将青骓赐予了徐真,长孙无忌更是嫉恨! 这北山本是圣上率骑兵埋伏之地,是故圣上将此山名为驻跸山,决意过得几天,徐真伤愈之后,就强攻驻跸山! 七月中,唐军大举发兵,双方士气旗鼓相当,纷纷拼死,大唐人人如龙似虎,放肆冲杀,郎将刘君邛率兵冲入敌阵之中,却被重重围攻,求出不得,更是无人能救! 眼看着这一支千人对就要被吞掉,徐真心头大怒,率兵解围,却被乙支纳威带兵来截杀,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徐真长刀在手,与乙支纳威缠斗在一处,双方兵马展开混战,血流成河! 薛仁贵眼看刘君邛兵马惨遭屠戮,愤而冲突到敌阵之中,左右各持一戟,白衣白甲,杀了个通透,高句丽一渠帅来挡,却被薛仁贵一合斩落马下,枭首之后,将头颅悬挂于马上,四处冲杀,无人能挡! 高句丽军见薛仁贵如此神勇,骇然失色,人人胆寒,而乙支纳威察觉到后方有变,顿时失了神,露出破绽来,被徐真一刀斩落,徐真抄起一杆角旗,将乙支纳威的头颅插在旗帜之上,于战场之上四处咆哮高喊,高句丽不得不撤军! 此战过后,薛仁贵扬名唐军,圣上更是亲自接见了薛仁贵,将自己的一张弓赠给了他,并封薛仁贵为都尉,唐军士气直冲云霄! 薛仁贵不敢忘恩,坦然直言徐真之骁勇,圣上想起徐真将敌将头颅插在唐旗之上的神勇画面,不由心神激荡,欲封徐真为左骁卫大将军。 长孙无忌心里着急,慌忙谏言,徐真刚刚才升了左骁卫将军,如今又升正三品的左骁卫大将军,实在不妥,而且徐真年少,这正三品大将军或是一些老将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地位,若如此轻易就授予徐真,难免让人嫉恨。 圣上却不以为然,战时不可与平日相提并论,若不施加厚恩,诸多将士又如何肯卖命尽力,徐真从军以来,每战必前,当日刘神威给徐真疗伤之时,圣上就在一旁观看,见得徐真满身都是伤痕,不由怜惜起来。 这徐真虽年纪不算大,但已经身居高位,朝中自有人不满,更有甚者还将徐真的上位与李明达联系在了一起。 可李世民心里很清楚,徐真的每一步晋升,都是他用身上的伤痛换来的,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每一份封赏,都名副其实! 然长孙无忌当场谏言,诸多将领又纷纷附议,徐真在李勣的眼神授意之下,慌忙出列婉拒,李世民就算心有不喜,也不想违逆了人心,只能退了半步,收回左骁卫大将军的封赏,改封徐真冠军大将军,虽然只是个荣誉虚职,但同样是正三品,徐真到底还是进入到了大唐军界的上流。 !!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围困安市万春偷营 徐真手下的弟兄们个个骁勇善战,又都是些久经沙场的老将,此番征辽俨然成为了主力一个个都已经成长为军中骨干,如今徐真又得了冠军大将军如此殊荣,可谓风头一时无两。 翌日,圣上下令开战,徐真主动请战,神火营和神火次营的弟兄们将真武大将军和惊蛰雷全部都搬运到前线。 高延寿和高惠真领兵出战,然而徐真的神火营去根本就不派一兵一卒,只用火炮和惊蛰雷对驻跸山下一顿狂轰乱炸! 圣上是清楚真武大将军的威力的,然而却第一次见识惊蛰雷,这惊蛰雷本已经被消耗干净,然而随着圣上带着后方大军感到,徐真又跟姜行本研制出了一批惊蛰雷,一直没舍得动用。 如今围困驻跸山数万敌军已经将近三个月,军心士气急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来提升,于是徐真才舍得拿出这些惊蛰雷来。 无论是军中将士还是当今皇帝陛下李世民,无论是高惠真高延寿和他们带领的敌军,还是高仁武带领的反抗军,都被徐真本部的惊天动地手段给彻底震撼当场! 火炮轰隆,惊蛰雷在抛车的发射之下,如同旱地惊雷一般轰炸着驻跸山,这座山岗都差点被削平,高延寿和高惠真所领数万敌军,连徐真本部人马的脸都没看清楚,就已经大片大片死伤! 敌军只能躲入山岗,然而山岗被轰炸得四处坍塌,根本就藏不住人,无奈之下,高惠真和高延寿只能举旗请降。 原本还剩下五六万人的高句丽军,被徐真的神火营轰炸之后,只剩下区区三万六千八百余人,圣上自是大喜,唐军人人欢庆。 圣上任命耨萨以下酋长三千五百人为武官,迁往大唐境内,余下三万高句丽人解除了武装,放还平壤,而反唐的靺鞨族三千余人,尽数坑杀,突可力当场被枭首! 驻跸山一役由是完胜,获马三万疋、牛五万头、明光甲五千领,辎重无数,高句丽放弃后黄城及银城,数百里无复人烟。 圣人又命军中将作少监画了《破阵图》,命中书侍郎许敬宗撰写铭文刻碑以纪功,犒赏三军,各种封赏一一分发下去。 时间进入八月,高句丽已然开始寒冷,唐军正式进攻安市城。 这安市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非拿下了驻跸山,更是无从入手,城主杨万春是个铁骨铮铮的高句丽好汉,连泉盖苏文都奈何不得,当初杨万春拒绝接受泉盖苏文摄政,后者发兵攻打安市城,都无功而返,可见此人之武功与韬略。 安市城中军民见唐军大举入侵,顿时军**络,可谓全民皆兵,众志成城,见了大唐皇帝陛下的皇旗,这些守城军就在城墙上大声谩骂,圣人大怒,发兵攻打。 杨万春果真是个善守之将,将安市城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用固若金汤来形容都不以为过,徐真调动神火营来轰炸,那高大雄壮的城墙居然硬生生承受住了火炮的攻击! 唐军只有借助火炮和箭雨的掩护,搬运沙石泥土来筑造鱼梁道,然而很快又被守军的羽箭和床弩抛石机给打了回来。 行军大总管李勣勃然大怒,扬言若拿下安市城,必定三日不挂刀,屠杀全城百姓! 安市城的守军收到这样的情报,又在城中日夜宣扬,那些个军民更是团结一心,安市城居然一时半会攻打不下来。 鱼梁道的筑造受阻,唐军只能退而求次,与攻打辽东城一般,开始在城墙远处堆积土山,再慢慢向前推移。 这日圣上带着徐真、李勣和长孙无忌等主将,登上了土山,遥望安市城,这小小的要塞如钢铁刺猬一般,纵使唐军如狼似虎,都拿他没办法。 圣上一声长叹,正要下山,徐真却见得安市城中冒起缕缕炊烟,遥遥里又听到杀猪宰羊的声音,他心头一紧,顿时浮起一个让人不安的猜测来! “这想必是城中居民杀牲畜以犒军,今夜说不得要出城偷袭了!”徐真心头暗惊,慌忙向李世民启奏道。 “陛下,臣斗胆进言,敌军今夜,必定夜袭我大唐军营!” 李世民回头,直视着徐真的双眸,正要问徐真何出此言,长孙无忌却站出来反驳道。 “徐将军莫要危言耸听,我听说将军乃祆教神使,多擅占卜,但军中大事,又岂能问鬼神,这小小安市城,早已被我大唐军威震慑,迟早要被我大军荡平,防御都自顾不暇,又如何敢出城偷袭?” 长孙无忌的分析并非没有道理,唐军与安市城已经僵持了一个月,寒冷的天气给双方军士都带来了极大的影响,虽然唐军物资充沛,军士却不习惯这等早寒,想来被围困的高句丽军更加的艰难,又怎会冒险出城来偷袭? 一直以来,杨万春就是依仗安市城的险要,固守城池,才与唐军有了对峙的资本,如果他们出城偷袭不成,那这座城也就彻底完蛋了。 念及此处,李世民也只是对徐真淡然一笑道:“徐卿切勿多虑,国舅公所言有理,小小蛮夷,又岂有如此雄心壮志。” 徐真还待分辩争取,却被李勣一道目光在阻拦了下来。 然而这样的小动作却是瞒不过李世民的眼睛,他微微摇头一笑,对徐真说道:“若徐卿还不放心,可领兵于侧翼防卫便是。” 徐真闻言,当即谢恩,自去调动骑兵营。 口头上虽这般说着,但李世民心中并不太认同徐真的猜想,长孙无忌不由对徐真冷笑,心想徐真毕竟还是太过稚嫩了一些,不懂揣测圣意,圣人都说了没事,你自己还真去调动兵马,这不是信不过圣人的断论么? 李勣本想劝阻徐真,但徐真已经领兵去了,他再说什么也晚了,他始终相信李世民有过人的容人大度,断不会因此而对徐真有所贬低,但如果长孙无忌再继续从旁怂恿,那就不好说了。 到了军营之中,李勣又将徐真召了过来,对其一阵面授机宜,将朝中一些为官之道,察言观色和揣测圣意的机巧都传给徐真。 不过有些事情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也只能留给徐真慢慢去体悟,若不多吃些亏,还真的无法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 如今徐真已经晋入三品大员的行列,可谓春风得意,年少有为,若再不注意自己的言行,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到权势争斗之中。 徐真也很清楚这一点,虽然三品却是已经算是身居高位,然而在国公遍地走,贵胄多如狗的大唐,三品大员又算得了什么? 侯君集这等位极人臣的枭雄,不也一样说没了就没了么? 李勣能够悉心教导,徐真自然是感恩于心,师徒二人又细聊了一番,徐真将自己的推测都说道出来,李勣也觉得有理,让徐真自行布置军马,自己却到皇帐去面圣。 李世民回来之后,也觉得好奇和有趣,他早知道徐真是祆教使者的事情,又听说了徐真在高句丽利用燧神崇拜,在反抗军中获得无人能及的威望,以致于如今的反抗军中,徐真的声望甚至能与银珠郡王高仁武和敏恩郡主、神女高惠甄相提并论了。 如此一来,他也好奇徐真为何如此笃定敌人会来夜袭,思来想去却不得要领,正迷惑间,老臣李勣却来求见。 君臣二人寒暄了一番,李勣看准了说话的时机,不露痕迹地将徐真的推测都说了出来,李世民由是豁然开朗,命李勣悄悄集结了兵马,埋伏起来,以待高句丽人的突袭。 事实证明,徐真的猜测并没有错,到了三更时分,居然纷纷洒洒下起了初雪,唐军士兵畏寒怕冷,纷纷钻入营帐之中取暖。 李世民和李勣统领奇兵,虽然借助帐篷躲避风雪,却仍旧感觉到寒冷难耐,他遥遥望了过去,见得徐真带领薛仁贵等本部猛将,肃杀地潜伏于风雪之中,心头不由对徐真更加的看重。 到了二更时分,辕门外果真人喊马嘶,喊杀声震天响起,高句丽人果真来偷营了! 徐真率领薛仁贵等猛将突然杀出,将高句丽人的兵马拦腰截断,又是一番大肆的屠杀,然而情势出乎意料,对方的人马实在太多,唐军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只有徐真本部人马抵抗,慢慢竟然落了下风! 高句丽人士气越发振奋起来,突然受袭的唐军也是混乱不堪,无法组织有效的反抗,长孙无忌从营帐之中钻出来,见得如此场景,心头愤恨不已,还真让徐真给蒙对了! 李勣静静守在李世民的身边,麾下军马比徐真本部要多出好几倍,若此时出兵,定能将偷袭者全数杀灭,然而李世民却没有发令。 李勣面无表情,但心里却异常清楚,李世民这是在等,等徐真本部坚持不住了,再出兵去救,这样一来,他也就不需要丢面子了! 想到这里,李勣心中不由暗自摇头轻叹,但更多的是,心头多了一层敬畏,对李世民的敬畏! 说到底,无论是他还是长孙无忌,玩弄的都只是权谋之术,而李世民却是帝王心术,二者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自然也无法理解。 眼看着徐真本部人马不断被消耗,李世民看着时机差不多了,终于一挥大手,朝身后大军下令道:“杀!” 这一字出口,天地间越发的寒冷起来!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徐真识破圣人血战 异族多虎胆,杨万春在高句丽人望颇高,安市城又是高句丽的要塞,若安市城被攻破,建安城也无法保守,平壤与丸都城就会门户洞开,故而国内有心之人皆宣扬杨万春之用,以壮军心士气,更有甚者将射瞎大唐皇帝一只眼的传闻,都安在了杨万春的头上! 然而杨万春却是个刚正之人,从不在乎这等虚名,否则他就不会公然对抗狼子野心的泉盖苏文了。 此次夜袭准备久矣,杨万春又是善战骁将,是故漏液出击,信心十足,没想到还是让唐军识破,眼看着就要杀透敌阵,斜斜里却杀出一彪人马来,为首者一身红甲,手握诡异长刀,身边更是猛将如云,难以抵挡! “这就是传闻中的燧氏蒙吧…”杨万春看着徐真等人杀敌之英姿,不由感慨万千,然而时不我待,他断然不会因为那些关于徐真的传闻而受到丝毫影响,指挥奇袭勇士,一路杀向徐真本部人马! 徐真带领薛仁贵周沧等将奋勇死拼,然而对方终究人多势众,又奇兵尽出,如狂风骤雨一般席卷而来,唐军又混乱不堪,如此情势之下,徐真本部人马也是多有损伤。 反应过来的唐军遭遇初雪严寒,多有不适,如今遭遇夜袭,只能仓惶集结,却又被对方彻底冲溃了阵型,许多唐兵还未来得及披甲,只能胡乱取了兵刃自保,又被对方杀得遍地尸骸,鲜血染红积雪,整个营地都变得血红! 杨万春麾下奇袭兵马士气大振,几名渠帅就要带兵将徐真等人围剿歼灭,然而杨万春却及时阻止他们,只让麾下骑兵四处杀戮,若非下了大雪,天气潮湿,他还想来个火烧连营八百里咧! 渠帅们也反应过来,围杀徐真等将领虽然功劳极大,然而却需要消耗太多人力,力量一旦被这些将领牵制,势必会影响到突袭的效果,于是他们果断放弃了建立大好军功的机会,只是一味带兵杀伤沿途唐军! 大唐军营占地广阔,他们也不敢太过深入,然而见得只有徐真这一支人马来拦截,向来沉稳的杨万春都不由心旌荡漾,迟疑了片刻,果断下令,指挥骑兵们深入杀敌,扩大战果! 正当此时,一股骑兵从军营旁边的避风高坡上冲杀下来,硬生生将杨万春的骑兵给斩成了两段! 这支骑兵身着玄黑衣甲,乘骑黑色神驹,在雪夜之中颇为显眼,就如一条黑龙一般冲过来,瞬间碾压,骑士和战马践踏雪地,看似有千斤之重,骑士手中长槊和刀剑散发骇人寒芒,整支队伍如觉醒暴怒的蛟龙,让人不寒而栗! “是玄甲军!快撤退!快撤退!”杨万春心头大骇,他熟读兵书,深谙知此知彼的道理,对大唐军多有了解,玄甲军乃大唐皇帝李世民亲自培养出来的骑兵,堪称自古以来最强骑兵之一! 早在李世民还是秦王之时,就已经开始培养自己的精锐骑兵队列,丘行恭、段志玄、秦叔宝和尉迟敬德都曾经是玄甲军的猛将。 他曾用一千玄甲军大破王世充,斩俘六千余人,虎牢关之战中,窦建德率领精锐主力十余万人驰援王世充,李世民仅用三千五百玄甲军为先锋,增援虎牢关,结果大破窦建德十余万众,使得窦建德仅率数百骑逃生! 李世民登基之后,玄甲军就拆分开来,一部分成为了皇宫近卫,而另一部分则交给了李靖,并在灭突厥之时,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没想到御驾亲征辽东,他居然将玄甲军也带了过来! 世人皆知当今圣上戎马半生,建立无上武功,而圣上最擅奇兵突击,使用玄甲军进行侧翼突击与埋伏。 杨万春如今深入敌营,虽然并无开阔地势,然他们同样也是骑兵,一番冲撞之下就折损了小半人马,玄甲军的战力,可见一斑! 正撤退之际,身侧亲兵一个个摔落马下,每个人几乎都是脖颈中箭,身上铠甲根本就防护不住! 杨万春也是神箭手,循着方向一看,却见一名黑甲红盔的唐将,猩红披风随风咧咧,一张硬弓嗡嗡真想,三十支箭带走了几乎三十二条人命! “好射手!” 杨万春不由暗赞一声,他的竹箭早已耗尽,见得那唐将弃弓拔刀,忍不住回头斗了数合,唐将身材不算高大,夜色迷蒙,借助营地火光和白雪映照,该有四十多的年纪,双刀左右翻飞,如戏珠之凶龙,杨万春居然占不到任何一点便宜! 李世民也暗自吃惊,虽然御驾亲征,但他已经不像年少那般拼命,一路上都有亲卫团团维护,如今亲兵跟杨万春的亲兵混战一片,这杨万春正好激起了大唐皇帝的一腔热血战意! 他登基之后,可谓勤政爱民,日理万机,但也没将武艺落下,每日必挤出闲暇时辰来修炼,杨万春也是个不服输的人,不久前才打退了泉盖苏文的兵马,二人越战越勇,各自不服输! 这杨万春心切军马撤退,一个不留神,让李世民得了先机,双刀左右剪了过来,杨万春举刀来格挡,肩头却中了一刀! 李世民心头狂喜,杨万春却只能无奈拍马而逃,李世民自然追击了上去,却脱离了亲卫的保护圈,对方一名卫兵冒死飞身,将李世民撞落马下! 李世民临危不乱,凌空挥舞双刀,那卫兵身子还未落地,人头先飞了出去! 他一脚踢开身上的尸体,刚想挺身弹起,却见得杨万春调转马头,往他这边践踏了过来! 危急之间,一道人影从乱兵之中疾奔而来,宽大的陌刀将杨万春的马腿齐刷刷斩断,肩头猛然撞在马腹之上,居然将杨万春连人带马撞飞了出去! 李世民何尝见过如此勇武蛮霸之人,见得这九尺唐将威风凛凛,也不与李世民打话,只如铁塔一般护在李世民的身前! “真真是秦琼再世,知节复生也!”李世民暗赞一句,连忙从地上弹起来,杨万春已经滚落在地,也不敢再恋战,仓惶逃入乱流之中,抢了一匹马,往安市城门方向逃遁。 李世民大难得脱,那九尺猛将才转过身来,乱战之中不及跪拜,朝李世民说道:“还请陛下珍重龙体!” 说话间,那汉子又砍翻四五个逃窜的敌人,待李世民的亲卫围了上来,他竟然二话不说,闷头就追击敌人去了! “好一个莽汉子!我大唐人人如此,又何愁四海八荒荡不平!” 李世民双眸发亮地赞道,长孙无忌和李勣等大将很快就赶了过来,劝说李世民回营,李世民却指着那猛将的背影问道:“此是何人?” 诸人看得不甚清楚,李勣却认得周沧座下那匹龙种神驹,连忙回答道:“此乃徐真麾下,新丰果毅周沧是也!” 李世民恍然大悟,眼眸之中却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意味,前者有薛仁贵冒头,如今又有个典韦复生一般的周沧,徐真麾下果真是猛将如云了! “徐卿现在何处?” 李勣仍旧指着周沧的方向,回到道:“徐将军已经杀透了敌阵,如今已然掩杀到前方去了!” “好!好!好!都随我去支援徐卿!”李世民连呼三声好,也不等诸人劝阻,拍马追赶了上去。 此时徐真带领着薛仁贵谢安廷等人,追着敌人的尾巴,一阵掩杀,沿途留下无数的尸体,杨万春率领残部狼狈逃生,生怕混乱回城会被唐军趁机攻破,也不敢开城门,只得带了残部逃亡唐军白日所筑的土山,利用土山来抵挡唐军。 这土山本来由长孙无忌麾下果毅傅伏爱率领五千步卒把守,哪里想到此人贪生怯战,竟然让杨万春的残部给冲散,占了土山! 徐真率部掩杀到土山,却被杨万春凭借土山的阻隔,用弓箭给压住了阵头,一时半会居然无法冲破! 事到如今,徐真心中敞亮,若不能及时攻下土山,待杨万春得了喘息之机,整合了残部军力,想要拿下土山就更加的困难。 “行军总管姜行本安在!” 张久年与徐真早有密谋,本想趁着敌人偷营之际,轰开敌人的城门,是故联络了姜行本,将真武大将军都搬运到了土山附近,姜行本得了徐真的令,连忙让神火营出动,将真武大将军全都调运到阵前来。 火炮虽然凶猛,然弹药却不易补充,大军深入高句丽已经数月,先前战斗之中又动用了几次火炮,如今弹药储量严重不住,本想留着最后一战才用。 可如果拿不下安市城,唐军根本无法寸进,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战了! 徐真也没想到自己的想法会一语成谶,见姜行本调来了真武大将军,连忙让神火营调整炮口,开始轰击土山! 这土山本是唐军筑造来攻城所用,傅伏爱奉命看守,虽然让杨万春给夺了去,可他又岂可眼睁睁看着徐真将土山给毁了! “徐将军住手!千万不可开炮!此乃我军求胜之根本啊!” 傅伏爱领了五千人在此看守,居然还防不住一个率领残部逃跑的杨万春,徐真也懒得理会他,让周沧将傅伏爱架住,长刀猛然一挥,暴喝如春雷一般下令道。 “开炮!” !! 第一百八十章 小人阻挡功败垂成 杨万春也是叫苦不迭,他本想着漏液偷营,没想到敌人早有防范,如今军情火急,他也来不及统计伤亡,可看着身后哀哀凄凄的残部,他心里很清楚,这次偷袭算是惨败收场了。 好在他临危不乱,并未率领残部回城,否则唐军趁机来攻,安市城可就保不住了。 这土山乃唐军攻城所筑,如今天气骤冷,大雪纷飞,土山慢慢冰冻结实,实乃人造之险要,完全可以依据作战。 正当安市城主杨万春心头燃起生机之时,敌阵顿时亮起一团团耀眼的火红色光芒,继而阵阵冬雷震撼着天地! “这…这是天现异象啊!难不成这燧氏蒙真有呼风唤雨之仙术?”杨万春心头惊骇难当,然而很快他就听到一阵低低的诡异破空音爆。 “不对!这该是他那可怕的火炮!”杨万春陡然醒悟过来,当辽东城的斥候送来军报之时,他还对军报之中关于大唐军拥有天上神雷这等荒诞之事嗤之以鼻,如今看来,此事该是真的了! “隐蔽!各自隐蔽!” 杨万春高喊着下令,慌忙滚落马下,借助马匹遮掩身躯,还未站稳,头顶已经轰隆隆炸开,土山连同大地不断震动,如山崩海啸一般,碎石砂土不断溅射砸落下来,漫说军士,连马匹都被砸成齑粉! 未来得及反应的军士很快就被沙土活埋在底下,爆炸接二连三发动,新筑的土山根本就承受不住真武大将军的轰击,根基被撼动,轰隆隆就倒塌下去,重重压在了安市城的城墙之上! 杨万春最善守城,为了防御土山,西南方的城墙都加高加固起来,却架不住土山崩塌的威势,城墙竟然被土山给压垮了! 那些个高句丽士兵先被土山掩埋了一部分,逃跑的过程中又被城墙压死了一部分,还被火炮的冲击杀伤了大片! 杨万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耳不闻声目不视物,鲜血从头顶滑落下来,眼前一片血红,拼命摇晃了一下脑袋,哀嚎和喊杀声如一把银针塞入了耳朵一般! “快!让城中守军守住豁口!” 杨万春的一生心血都在这座安市城,此时根本不顾个人安危,也管不了那些半生不死的伤残军兵,连滚带爬摸了一杆被鲜血浸透的角旗,插在背上,疾奔了数步,拉住一匹受惊的战马,疯狂往豁口方向奔去! 城中守军及时响应,全程精锐几乎将豁口层层叠叠堵塞了起来,长枪兵和盾兵在前,硬生生筑起了血肉城墙来! 杨万春纵马而来,见精锐全堵在豁口,心里顿时慌乱,大声咆哮道:“这里放不住,都给我上土山!上土山!” 守军将主帅还在,连欢呼的时间都没有,潮水一般涌出豁口,占据了被炸掉半截的土山! 徐真本部人马在轰塌了土山之后,借助爆炸的余威,发动了怒海狂潮一般的冲锋,然而敌人的反应实在太过迅捷,杨万春还留有后手,城中守军根本就没有休息,而是守在城墙,防止大唐军反攻,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眼看就要将土山给占据下来! 徐真冲击了两次,敌军却不为所动,人数上不占优势,凭借徐真的人马,根本就攻不下来! 关键时刻,徐真朝傅伏爱吼道:“让你的兵马跟着本将军冲上去!” 这傅伏爱乃是长孙无忌麾下的得力干将,这才让他把守土山这样的险要,然而徐真架空了他傅伏爱,又擅自将土山给炸塌,如今又要来命令自己,让自己的人马上去送死,傅伏爱又岂能点头! 这土山乃白日里无数辅兵和民壮用命换来的,却被徐真的炮火给轰掉了,他傅伏爱非但没有下令,见得长孙无忌策马而来,居然高声呼救,说徐真临阵挟持,要强夺他的兵马! 眼看着敌军逐渐占据土山,更是将城中的重型器械都搬运到土山前头来,军机就这么白白流走,徐真勃然大怒,抽出长刀来就要斩了这傅伏爱! “住手!” 长孙无忌一声大喝,徐真擅自发令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强夺他麾下的兵马,争夺不成,居然还要杀自己的爱将! 有皇帝陛下在场,长孙无忌自然不敢再言语,徐真将长刀愤然投掷于地,摘下满是热血的凤翅盔猛然丢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到了李世民的脚边。 李勣心头一紧,心里不由为徐真捏了一把汗,然而徐真关切战局,大好形势就这么让傅伏爱给浪费了,他又如何不怨愤! 李世民虽然落后了周沧片刻,但一路赶来已经听到了真武大将军的轰击声,当他看到土山将城墙压倒,终于破开安市城的豁口之后,他也是心头狂喜。 若傅伏爱能够趁机杀进去,安市城可破矣! 然而事实如他看到这般,傅伏爱非但没有进攻,还拒绝了徐真的请求,在如此紧迫的情势之下,他居然还分你我彼此,再看看徐真部下,一个个伤势骇人,本部人马已经十不存一,可谓惨烈至极,又如何让徐真不狂怒! 长孙无忌伴君已久,从李世民阴沉的表情就已经揣测到了圣意,当即脱了盔甲鞋帽,几近赤身,到李世民面前来请罪。 “麾下蠢将不识军事大体,延误战机,请陛下赐死!” 长孙无忌噗通跪在了被鲜血浸润的雪地上,这片大地,是被敌人的鲜血浸透的,同样是徐真的弟兄们的鲜血浸透的! 薛仁贵一身白衣早已被染红,周沧和谢安廷等人满身满脸都是血迹,只剩下一双眸子散发着不甘和悲愤。 胤宗和高贺术腿脚手臂和后背都还插着羽箭,徐真为了应对这次夜袭,几乎将本部人马都拼了个干净,李世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因为没相信徐真的推测而懊恼?因为长孙无忌的进言和傅伏爱的怯懦愚蠢而愤怒?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的眼中只有那座土山,如今那座土山被敌军占据,甚至比原来的城墙还要难以攻破,因为敌人终于可以不用困在城中,可以利用土山将防线往前推进。 这土山本来是攻破安市城的关键险要,如今却落入敌手,成为了敌军守城的最佳要塞,真真是为了敌人做嫁衣! 李世民没有看长孙无忌一眼,后者此时敢感到害怕,他盯着李世民的靴子从自己的鼻尖擦过,偷偷看着李世民走向徐真。 “徐卿…朕…” 徐真仍旧背对着李世民,后者将手轻轻按在徐真的肩头,那身红甲已经被砍出一道道刀剑之痕,雪花落在红甲之上,很快就融化开来,那红甲竟然是热的! 是被敌人的血烧热的,是被徐真伤口汩汩冒出的鲜血烧热的,是红甲与敌人的刀剑不断碰撞烧滚烫的! 徐真感受到李世民声音中的歉意,他缓缓转过头来,泪水肆无忌惮的冲开脸上的鲜血,这个短短两年间历经恶战,建立无数功勋,从长安城的小武侯一步登天,直到现在成为冠军大将军的儿郎,他在哭! 这不是徐真第一次经历生死大战,但却是他第一次如此孤注一掷,将自己的弟兄全部投入进去,眼看着成功在即,却因为一个小人推三阻四,功败垂成,让弟兄们死得毫无价值! 周沧几个幸存下来的弟兄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汉,哪里见过自家主公落泪,一个个低垂着头脸,按刀不动,空气之中充斥着比血腥还要浓郁的悲愤和不甘! 李世民看着泪流满面的徐真,心头猛然揪痛,到底要如何,才能让徐真这样的铁血儿郎,留下如此不甘的眼泪! 他转身走了两步,抽出徐真丢在地上的长刀,阴沉着脸,默默走到了傅伏爱的眼前。 后者猛然抬起头来,却看不清当今皇帝陛下的表情,一道寒芒闪现而过,傅伏爱人头落地,骨碌碌滚到长孙无忌的面前来,那无头的尸体喷射着血柱,溅了长孙无忌一身都是,后者却不敢抬头半分,稍稍斜视一眼,却见得傅伏爱死不瞑目,正盯着自己,一脸的难以置信,嘴唇还在翕动着,似乎在向他求救… 李世民没有看长孙无忌,而是走到徐真的面前来,将长刀的刀柄递到了徐真的面前,徐真咬了咬牙,双手接过了长刀。 皇帝陛下往远处的土山遥望了一番,轻叹一声,沙哑着嗓子说出了两个字:“收兵。” 圣上转身离开,徐真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陛下真的老了… 长孙无忌不敢起身,手脚都被冻僵当场,心头除了惊惮,更多的是对徐真的憎恨! 直到圣上回了营,李勣连忙扶起长孙无忌,调遣兵马在土山外围筑起了防线,这才收拾打扫战场。 军情果真如徐真预想的那般,守军占据了土山之后,唐军久攻不下,天气又越发寒冷,军中多有冻伤,长孙无忌为了表现,数次领兵强攻,非但无功而返,还要损兵折将。 平壤道那边也传来了消息,水军已经登陆,杀到了建安城下,然而张亮怯懦畏战,有无将帅之才,居然不立营垒,被敌军偷袭,慌乱无应对之策,只惊骇跌坐于胡床之上,直视而无所言,最后还是副将张金树鸣鼓令大军击退了敌军。 圣上收到军报,勃然大怒,若非战事不便处置,这张亮也要人头落地! 其实早在战前,张亮就不看好此次征辽,而后见得圣上心意已决,这才请战,统帅海路大军,以平壤道行军大总管之职,统领了四万余将士,除了行军总管程名振攻下沙卑城,俘虏八千人之外,可说是毫无建功! 圣上心烦气躁,安市城又久攻不下,转而攻击建安城又不忍不甘,还要担忧杨万春抄了后路,一时间僵持不下。 圣上怒而斩了平壤道行军总管张文干,正欲继续发兵攻打安市城土山,定州却传来了消息。 前任太子李承乾郁郁不得,薨(注)于黔州! (薨:音hong ,古代称诸侯或有爵位的大官去世。)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左黯失踪徐真为使 正应了那句话,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安市城久攻不下,海上水路军又毫无作为,天气越发冰寒起来,许多军士手脚冻伤,食物都难以煮熟,伤寒而亡的不可胜数,如今又传来哀报,真真是让李世民心力交瘁。 自古三大悲,幼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人间悲戚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亦或者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世民独爱李承乾和李泰,可如今,李泰被流,李承乾郁郁而终,李世民又岂能不悲哀? 圣上枯坐皇帐之中,除了李勣和长孙无忌等老臣敢去宽慰劝说几句,其他人都生怕犯了龙颜,对安市城也只能是围而不攻。 徐真同样郁郁寡欢,这一支本部军马是他的嫡系,从军以来就一直培养到如今,弟兄们一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好不容易狠下心来拼了一把,却葬送了弟兄们的性命,每到夜里,徐真就心痛难当。 张久年等一干老弟兄心知主公仁爱,将弟兄们视为手足,也多来劝慰,奈何徐真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抛开心绪。 直到这天,高惠甄匆匆入了徐真的营帐,报说左黯失踪了! 左黯与青霞子被救回来之后,一直留在高惠甄身边养伤,徐真心情欠佳,思绪低落,加上自己也在疗伤,故而没能去探望,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不见了踪影! 徐真霍然而起,弟兄们已经长眠不起,剩下的他绝不能放弃! 周沧等人听说主公要升帐议事,觉着主公终于走出了忧伤的阴影,很快就聚集到了徐真的营帐之中。 左黯本是幽州府的小斥候,为人机警狡黠,向来被徐真视为弟子,又得奇人青霞子的真传,向来性命该是无忧,最大的可能就是混入了安市城中! 高延寿降唐之后,已经将宝珠丫头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宝珠丫头乃是泉盖苏文**泉男茹之事,已然人尽皆知。 但高延寿还透露了一个消息,泉盖苏文担心杨万春降了唐,故而遣使游说,杨万春却担忧自己阻挡唐朝大军之时,泉盖苏文会背信弃义,从后方攻陷安市城,为了打消杨万春的疑虑,泉盖苏文将自己的女儿泉男茹送到杨万春的安市城为质,才说服了杨万春拼死抵抗唐军。 也就是说,此时宝珠丫头应该就在安市城之中! 左黯对乙支纳威和高延寿恨之入骨,乙支纳威已经战死,高延寿降了唐,他一番逼问之下,自然能够知晓宝珠就在安市城内。 以左黯与宝珠丫头的情谊,这小子趁着战乱之际混入安市城,并非没有可能的事情! 这对少男少女朝夕相处,左黯又聪明过人,在高句丽这几个月早已熟练掌握了高句丽语,再加上他为人机贼,混入安市城中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想要把左黯和宝珠救出来,那就必须想办法混入安市城中,诸人群策群力,很快就有了方案。 白岩城主孙代音就是银珠郡王高仁武劝降的,若能故技重施,入得安市城,非但能够寻找左黯和宝珠的下落,还能趁机将敌军的城防部署都窥视一番! 计策已定,如今就要看圣上的态度了,徐真即刻到皇帐去求见,内侍听说是军情,只要入内通报,想着这几天群臣都吃了闭门羹,不由为徐真捏了一把汗。 好在圣上并未拒见,让人将徐真领了进去。 几天不见,李世民两鬓斑白,仿佛一夜苍老,双眸满是疲惫和倦怠,神色带着幽幽的悲伤,想来是对李承乾思念得紧了。 徐真也不敢说话,更不敢抬头,越是身居高位,就越需要谨小慎微,这是恩师李勣教导他的处世之道。 李世民摩挲着手中之物,双眸之中充满了慈父的悲伤,那是李承乾离开长安的那一天,从鞋头上摘下来的一颗珠子。 过了许久,李世民才幽幽一叹,稍稍抬起头来,似自言自语,又似与徐真交心,轻声道:“也不知兕儿现在怎么样了…” 看着李世民眼中的忧郁,徐真嘴唇翕动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说话,此刻的李世民不再是那雄心勃勃的大皇帝,只是一个将儿子死去的悲伤转化为对女儿思念的沧桑父亲。 李世民遥望西南,那是归家的路,这一刻,李世民似乎从皇帝的宝座上走了下来,没有了让人畏惧的光环,变得那么的平易近人。 “徐卿,听说你有事要说?”李世民微微扭过头来,直起腰杆,似乎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支撑起自己的头颅。 “启奏陛下,臣的弟子已经成功潜入安市城,徐真想着能不能借口劝降,入城一探,目下天气越发寒冷,若不及时攻克安市城,情势对我大唐军实在不利…” 李世民微微皱眉,徐真心里也是忐忑,此次征辽,大唐起兵十万,马万匹,海路七万,共计一十七万人马,动用资源更是不可计数,本想着将高句丽彻底灭掉,可如今这般形势,胜利的天平已经倒向了高句丽那方。 诸多将领又岂不会审时度势?只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对李世民谏言,生怕李世民发怒起来无法收拾。 想起军营之中每日被冻死的那些军士,徐真稍稍挺直了腰杆,既然没有点醒圣上,那就由他来吧,圣上也是人,也需要对别人倾诉,必要的时候,自然也需要别人的劝诫。 李世民眉头舒展开来,讶异地赞了一句:“我大唐儿郎饶是如此智勇,竟然能够混入城中去,徐卿麾下果是能人辈出,既是如此,但有计划,可与朕说道说道。” “是,此人乃臣之弟子,先前在幽州府充当斥候,途中结识了泉盖苏文失散的女儿泉男茹…” 徐真不缓不急,有条有理地将与左黯等人的际遇都说了一遍,其中曲折自是跌宕,李世民不由被徐真的娓娓述说所吸引,对儿女的思念也被冲淡了一些,待得徐真说完,他也不禁轻叹道。 “天意弄人,视凡俗为刍狗,这对小人儿也算是有情有意了…” 感叹之后,李世民又朝徐真说道:“若左黯真在安市城之中,不妨借口劝降,入城去救,不过就怕杨万春会伤了徐卿…” “圣上不必担忧,高仁武乃荣留王之弟,而杨万春素来死忠于正统,有他陪着,臣足以进退两全。” 李世民认同地点了点头,而后朝徐真摆手道:“徐卿既以定了策略,那此事就全权交付于你,其他人会配合你的。” 得了圣上如此允诺,徐真也就放心告退,与高仁武商议了一番,高仁武对宝珠始终怀有亏欠,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徐真。 这日大雪纷飞,高仁武举起高字王旗,徐真和凯萨假扮成亲随,三匹马顶着风雪,出了唐营。 由于双方一直在僵持,大大小小战役每日都有发生,根本就来不及打扫战场,唐军这边还好,就算冒着敌人的箭矢,他们也要把袍泽的尸体给抢回来,而高句丽这边却尸骸遍地,若非天气寒冷,或许早已爆发疫病了。 三人顶着血红的旗帜,行走在茫茫白雪之中,如同白纸上的一滴血迹,高句丽人占据了土山,居高临下,很快就发现了徐真三人。 敌阵很快骚动起来,几根羽箭噗噗插入到高仁武的马蹄前面,他不得不勒住了马,用高句丽语高声道:“吾乃银珠郡王高仁武,要见杨万春!” 虽然逆着风雪,但很显然那边的人已经听清楚了高仁武的话,一骑疾驰而来,马蹄溅起积雪,这人穿着单薄的短袄,头上却戴着一张大隋具装骑士的面甲,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然而凯萨却下意识按住了双刀的刀柄,因为她能够从对方的身上,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杀气! “跟我来。”那人的声音在面甲头盔里面回荡,发出来嗡嗡低沉,给人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 高仁武微微点头以示感谢,三人随着面甲骑士来到了土山营地,风雪被土山遮挡,视线慢慢清晰,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 徐真放眼望去,整座土山被冻结起来,周围全是杨万春麾下设置陷阱,营地附近还设了竹木拒马,末端削尖,虽未安装拒马枪头,却同样让人感到一股寒意。 营地之中的高句丽兵围绕着火堆,里三层外三层,没有火堆的只能三五成群的拥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免得被冻死。 火堆上架设着破了边的大锅,一只硕大的马头在锅里载浮载沉,骨碌碌冒着泡,没有肉食的香味,一股让人作呕的腥臊四处弥散,然而那些高句丽兵却一个个顶着大锅,仿佛那个马头就是人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他们的情势比我们还要惨淡…”见得此情此景,徐真没有任何的喜悦,反而生出浓浓的敬意。 正是这些人,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死死抵抗着唐军一次又一次的冲击,捍卫者自己的城池! 面具骑士带领高仁武和徐真三人穿过营地,诸多兵士见对面来人,一个个强撑着站起来,双眸如狼,气质如虎,或瘦弱或伤残的身躯似乎藏着强大而无法毁灭的灵魂,就好像他们一示弱,就会连累整座城池一般。 高仁武眉头微皱,营中一些渠帅似乎已经认出了这位银珠郡王,虽然银珠郡王举旗反抗,赢得了很多高句丽人的声望,然而借助唐军这件事,却又让许多高句丽士兵对这位传奇郡王很是抵触。 感受到这些同袍们充满敌意的目光,高仁武只是暗自叹息了一声,随着面甲骑士穿过城墙缺口,顺利进入了安市城。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冲撞司徒接济敌军 入了安市城之后,徐真才深刻地体会到,唐军为何久久无法攻下这座城池。 面黄肌瘦的城中居民箪食浆壶,将少得可怜的口粮节省下来,输送到前线来,民宅已经拆除得七零八落,建材全部充当军用,建筑防御工事,整座城池如废弃多年一般。 然而这些人的眼中,却闪烁着一种光芒,不屈。 徐真并非麻木不仁,只是他早已见惯了这种目光,无论在何朝何代,战争总是残酷的,而最无辜的,自然是这些民众。 收拾了心绪,他将沿途的布置全部都默记下来,面具骑士警觉地朝徐真扫了一眼,头盔里似乎响起一声隐隐的冷哼。 沿着城中大街一路深入大约二里,终于来到一处篝火旁,火堆里全是一些门板之类的竹木,一堆堆一群群的饥民正围拢着取暖。 饥民群中站起一人,穿着旧旧的棉袍,身材高瘦,三缕黑须,缠了条红色的头巾,挎着一柄腰刀,正是城主杨万春! 他的衣甲已经让给了军中一名年仅十四岁的小将,连长弓都赐给了土山争夺战之中第一个登上土山的勇士。 夜袭战之中,徐真曾经与杨万春冲撞过一合,然匆匆一瞥,又各自拼命,当时都不知晓对方的确切身份。 直到此时,杨万春才与徐真四目相接,似乎都从对方的眼中,辨认出彼此。 杨万春是支持正统,反抗泉盖苏文的主力,他拥有自己的城池,不似高仁武这般,只能打游击。 虽然他固守着这一方净土,然而见到银珠郡王,他也是不卑不亢地给高仁武行礼。 高仁武素知此君人望,故而并不敢倨傲,再者如今自己是使者,慌忙下马来,作势虚扶了一把。 火堆边的饥民见城主有事,慌忙起身要回避,杨万春却压了压手,让他们安顿下来,自己却带着高仁武和徐真三人,来到了一处安静之处,面具骑士紧随其后,下意识将徐真等人隔开。 杨万春虽一身虎胆,然整个安市城都负担在身上,也不敢托大,高仁武自然不会对他下手,然徐真和凯萨到底是唐人,若不讲规矩将他刺杀了,安市城也就再守不下去。 高仁武充当中间人,自是要劝说杨万春投降,又搬出了孙代音的例子来,多赞大唐皇帝陛下之仁爱,若降了唐,则止了兵戈,少了伤亡,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 杨万春虽然不服泉盖苏文,然到底是个正统高句丽人,又怎肯让唐军占据自己的城池?双方语言交锋,多有不合。 徐真也不发话,只暗自扫视了一圈,本打算让凯萨潜入城中寻找左黯和宝珠,如今看来计划根本就无法实施,因为城中建筑几乎被夷为平地,少数楼房大宅虽然扔在,但早已被掏空,根本就藏不住人。 或许左黯和宝珠正躲藏在某一个火堆旁边,隐入了饥民之中也说不定。 如事先所料那般,杨万春果然不同意投降的提议,高仁武只能摇头叹息,作势要走,杨万春也是和和气气的送了一程。 这一路高仁武不断摇头,目睹着同胞受苦受难,脸色也不好看,临分别之前,他向杨万春提议道。 “将军,你不愿投降,本王也不能强求,但本王见不得诸多人民受寒挨饿,我打算送些粮食过来,不知将军能否替人民接受本王的一点心意?” 杨万春也没想到高仁武会提出这样的事,他下意识就要拒绝,可扫视了一圈,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感谢郡王仁爱,我替安市城的同胞,谢过郡王!” 这一次,杨万春带着十分的敬意,给高仁武深深地行了一礼。 高仁武坦然受之,而后又提议道:“为避免双方军士再引冲突,可否让城中民众出城接粮?” 面具骑士下意识按住了刀柄,杨万春眉头也皱了起来。 看着杨万春久久沉默,高仁武也不由摇头轻叹,徐真适时用高句丽语说道:“我大唐上邦,素来正大,两军交战,从来与民无害,城主若信不过我大唐军士,那就算了,不过嘛,某觉着将军应该征询一下民众的意见,毕竟关系到这些人的生死…我会留给将军半日时间,过了时辰,就让我们再堂堂正正的厮杀好了。” 杨万春听闻徐真一口不甚地道的高句丽语,反而用纯正的唐语问道:“敢问将军名讳?” “吾乃大唐左骁卫将军徐真。”徐真略微抱拳道,高句丽贵族皆以说唐语着汉服为荣雅,杨万春起初也是荣留王信得过的心腹,唐语端正也无可厚非。 听闻徐真是将军,杨万春也不由生出敬意来,毕竟敢深入敌营,这一条就足以赢得对方的尊敬了。 “将军艺高胆大,又爱惜人命,杨万春敬佩不已,他日定竭力拼死,与将军堂堂正正再战一场!” 杨万春说得含情万丈,徐真也是开怀大笑,对敌人最大的尊重,不正是竭尽全力与对方死战么! 话已至此,高仁武三人也不再多做逗留,杨万春也没有为难这三位使者,客客气气地送出了城去。 “我看他铁骨铮铮,是个好汉,又岂会接受唐军的救济?”凯萨疑惑的提出自己的想法,徐真却嘴角浮笑道:“他一定会接受的。” 三人回到唐营,连忙命人准备好口粮,虽然都是些粗粮,但对于饥寒交迫的高句丽人来说,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 张久年奉徐真之命去运粮,过得许久却空手而归,面色愤愤,原来负责后勤的张俭报到了长孙无忌那里,后者问清楚粮食的用途,勃然大怒,果断拒绝了徐真的请求。 “简直不知所谓!我军将士尚且挨饿受冻,此竖子却要运粮接济死敌,这等做法,简直是自寻死路!” 长孙无忌拍得案几狂跳,张俭却是心花怒放,正得意洋洋,亲兵却报称徐真来见,长孙无忌倨傲端坐,让人将徐真带了进来。 徐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段时间多得李勣教导,也不明着跟长孙无忌抗衡,只说自己的作为是经过圣上同意的,不卑不亢又有理有据。 长孙无忌却看不惯徐真,他早已将徐真视为心腹大患,当即拍案而起,扬言就算圣上首肯,他也不能将粮食送去接济仇敌,也不分说,将徐真赶出了营帐。 张俭见徐真灰头土脸被赶出去,对长孙无忌又是一番奉承,长孙无忌却紧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还是亲自去求见李世民。 李世民已经将丧子之痛隐藏心底,强作精神在处理军务,见长孙无忌怒气冲冲被带进来,难免有些不悦。 长孙无忌本就是个八面玲珑之人,上场打仗不是他的长处,口舌争锋却不输任何人,直言军中艰苦,军士饥寒交迫,口粮尚且自顾不暇,又怎能让徐真拿出去接济敌军,打肿了脸来充胖子! 李世民也不是个独断专横之人,常常听得进臣子的进谏,甚至于魏征等一干诤臣曾经指着他的鼻子骂,他都能虚心接受,朝中言官更是每日督促,不留情面,纵观历朝历代,有此胸襟的帝皇,也就独独李世民这一位了。 若换了平日,李世民少不得要跟长孙无忌解释一番,这些粗糙口粮并不算得什么,但接济了安市城的饥民,能够彰显大唐皇帝的仁爱,能够动摇对方的军心士气,要知道眼下双方已经僵持了近两个月,比拼的已经不是军力,更多的是看谁能够熬到最后! 然而李世民最近经历了丧子的打击,每到夜里都不忍独自垂泪,好不容易心情好一些,振作了一些,这长孙无忌又来闹腾,他当即火大,冷着脸让长孙无忌照办,不得有误,一句话就打发了出去! 长孙无忌也没想到圣上会如此武断,一时半会想不通,心里是恨透了徐真,但圣命难违,只能将口粮都发放了下去,他永远忘不了徐真手下那群人来领粮之时的嘴脸! 徐真领了粮食之后,又命人架起大锅,熬煮滚滚肉汤,纵使风雪纷飞,方圆之人都能嗅闻到诱人的香味。 如此等了小半个时辰,安市城那边果然走出一群人来,衣衫褴褛走在雪地之上,如同白纸上拖了一道脏污的鼻涕。 高仁武和徐真三人离开之后,杨万春就与部下商议了一番,为了城中民众的性命,最终还是决定接受救济,遂将城中青壮都召集了起来,本着自愿的原则,招募运粮队伍,很快就集合了三百余人。 这些人心中有数,若唐军出尔反尔,他们非但有去无回,若让唐军顶在前面充当肉盾,借以攻城,他们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安市城在杨万春的领导之下,众志成城,城主既然决定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于是他们就克制心中的死亡恐惧,如同死士一般小心翼翼来到了唐营。 可让人难以想象的是,唐人并未为难他们,而是捧着大碗大碗的肉汤,让他们吃了个饱,许多人顾不得肉汤滚烫,拼命的吃喝,嘴巴被烫出一个叠一个的燎泡都不在乎。 徐真让周沧高举徐字旗,骑着圣上钦赐的神驹青骓,俯视着疯狂抢食的高句丽人,他做出这番姿态来,更是引得长孙无忌不满! “这是拿老子的粮,去挣他徐真的威风啊!”长孙无忌如是想着。 然而徐真并非为了摆威风,他是为了让自己的弟子,能够在人群之中,一眼看到自己! 他知道,这些高句丽人放回去之后,一定会宣扬唐军这边的富足,到时候民心先乱,那些口粮带回去之后,势必会引得民心士气低迷动摇,这就是所谓的心理战了! 任是他杨万春的声望再如何高远,在死亡的面前,绝不可能人人都能战胜这种恐惧,他们之所以人人愿死,是因为他们自觉没有了希望,可如今,徐真给了他们生的希望,同时,也将他们对死亡的恐惧,再次点燃了起来! 徐真扫视着抢食的人群,视线却倏然定格,因为人群之中,两个人并没有移动! 左黯缓缓扯下破烂的头巾,含着眼泪看着马背上的师父,当徐真亲自到安市城中劝降的消息传开,他就已经知道徐真是为了救他才冒险,他知道,徐真绝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名弟兄,更何况是他的亲传弟子! 他混入城中之后,花费了几天才从难民群中找到了宝珠,听闻城主招募运粮死士,他就知晓这是师父徐真的营救策略,于是他带着宝珠混入了运粮队之中。 他知道师父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师父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冒着风雪,只是为了给他和宝珠一份安全感,让他们能够看到回家的路! 徐真朝泪流满面的左黯和宝珠点了点头,二人会意,趁着高句丽人抢食的空当,由周沧等人掩护着,躲入了营帐,而高仁武早已准备好两个顶替的人,悄悄混入了人群之中。 这两个人才是真正的死士,他们肩负着打入敌人内部,煽动安市城民心的艰巨任务! !! 第一百八十三章 泉盖苏文偷袭后军 送走了安市城的运粮队之后,徐真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备战,李勣是支持徐真计策的,此时也纷纷调动兵马,严阵以待,这批口粮运回之后,安市城必定会陷入混乱之中,只等时机成熟,即可出兵攻打! 李勣熟读兵书,深知上将伐谋,而谋者莫过于攻心,所谓致人而不致于人,多算胜而少算不胜,又说形名、奇正、诱之以利、争地、以诈立、以利动、恩威并施,不可取于鬼神,不可相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 也正因此,李勣觉着徐真此策正是算准了敌人目前的窘迫处境,从战略意义上而言,这批口粮的作用,堪比数次强攻土山阵地。 僵持至今,安市城那边几乎什么都打光了,就剩下一颗不屈之心,如今徐真送粮,正是为了动摇敌人的心志,难怪圣上私下里说,这长孙无忌毕竟不是打仗的料子,若李靖在此,必定第一时间就同意给徐真放粮了。 左黯和宝珠得以回归,诸人欢喜不已,人心振奋,唐军听了徐真等人送回的情报,又得了左黯和宝珠的验证,一个个皆以为安市城的人坚持不了多久,恨不得马上就展开进攻,将积攒了两个月的怨气全都发泄出来。 然而徐真心里很清楚,就算动摇了安市城民众的心理,想要啃下这块硬骨头,唐军也一样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早在杨万春夜袭唐营的那一夜开始,徐真手下就没了嫡系本部人马,胤宗和高贺术手下的萨勒和柔然勇士也是伤亡惨重,所剩者如今都因功得升,成为了军中的骨干。 他很清楚,这最后一战,必定惨烈至极,所以他必须要做好善后的工作,他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凯萨,不过凯萨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追随徐真,而张素灵已经被徐真安排到了李勣的身边,并不需要太过担心。 从左黯和宝珠的营帐出来之后,徐真找到了高惠甄,因为金姝是为了救自己而死的,所以高惠甄除了继承神女的称号之外,还照顾着金姝的儿子李承俊。 徐真杀死了乙支纳威之后,李承俊也大仇得报,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高惠甄倾囊相授,对这小家伙关怀无微不至,甚至还赐李承俊姓高,改名为高舍鸡! 起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徐真就觉得有些耳熟,但因为有正事要跟高惠甄商量,也就没有多想。 经历如此多事,李承俊也变得越发成熟,识趣地将营帐留给了徐真和高惠甄。 二人四目相对,久久不能言,高惠甄知道,无论此战胜负,徐真迟早要离开高句丽,而她乃敏恩郡主,不可能跟着徐真离开高句丽,如此一来,除了遥遥相守,还能做些什么? 外面风雪飘摇,帐篷内,两个人影慢慢融合在了一起,或许这该是他们最后一次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诉说内心的无奈和爱慕了吧。 别了高惠甄和李承俊之后,徐真郁郁回到了营帐之中,安静下来之后,突然才想起高舍鸡是何许人也。 这高舍鸡,可不就是唐朝名将高仙芝(注)的父亲么! 回忆着脑海中关于高仙芝的记载,徐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而此时的安市城之中,因为运回来的口粮,民众和军士们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 他们忍受饥饿太久太久,城中能吃的东西几乎都吃光了,天寒地冻,连树叶都没有,竹子早就被砍光,竹节用来制箭杆,竹根则被饥民拿去熬水了。 唐军接济的口粮虽然粗糙不堪,都是些喂马的豆饼之类,但对于饥民而言,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果腹之物,杨万春见到饥民抢粮,连忙醒悟过来,拍着额头大叫一声:“徐真小儿误我也!” 既已察觉,杨万春断然不会看着军民之心被一堆粗粮给打散,一声令下,诸多军士涌入城中,将口粮全部投入了熊熊火堆之中! 军中长史又四处宣扬,声称此乃唐军欲扰乱城中民心军气,城主烧粮,乃破釜沉舟是也,既无退路,何不拼死一战! 杨万春这一手果断决绝,果然镇住了混乱的局面,更让民众和军士将怨恨都转移到了狡诈的唐军身上,一时间人人愤慨,纷纷拿起武器走上了城头! 杨万春也是个善战有谋之人,既是如此,何不将计就计? 沉吟了片刻,杨万春当即吩咐下去,让军民鼓噪起来,四处放火,伪作混乱暴动,很快就引起了唐军的注意! 果不其然,李勣和徐真见了安市城骚乱,连忙点将出兵,也不等风雪停歇,大军再次冲击土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唐军虽然也是物资匮乏,但军士的身体素质远胜那些饥民,徐真又带领薛仁贵等虎将不要命的冲锋,终于是将土山给拿了下来! 杨万春收缩兵线,退回安市城内,死守城墙缺口,依仗着缺口险要,负隅顽抗,双方死伤惨重,城下堆满了尸体! 李世民带领长孙无忌等一干重臣亲临战场,于后方擂鼓助阵,唐军士气大振,终于杀入了城中! “誓死不退!” 杨万春暴喝一声,身边亲兵齐声大呼,城中民众热血被点燃,纷纷举起粗陋不堪的武器,涌向了缺口,意图用自己的性命和尸体,堵住唐军的道路! 大唐军律军纪严明,又自诩仁义王师,沿途都未曾骚扰过平民,如今却杀红了眼,见得一群群饥民如潮水一般涌来,根本就无暇考虑,举起手中兵刃就展开了大屠杀! 这些饥民早已是强弩之末,濒临弥留,有气无力,拼着最后一口气冲上来,却被唐军如砍瓜切菜一般杀出一条血路来。 眼看着就要扩大缺口,将攻打了两个多月的安市城拿下之时,城北突然一声炮响,一股铁流轰隆隆撼动大地,将唐军的尾巴给截断! “是泉盖苏文的亲军!” 李勣双眸怒睁,这一支乃甲骑具装,虽然装备的是前隋的旧铠甲,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重骑兵,人马尽皆披甲,长枪如云,如钢铁洪流一般冲散了唐军后方的阵型,完全呈现碾压之势! 若不及时撤退,前军可就要全部死在城中了! 然而僵持攻打的两个多月,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荡平安市城,徐真又如何肯退,麾下诸多虎将一个个杀得刀刃滚烫,唐军气势如虹,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后方的危机! 李世民于后方高地擂鼓助阵,见得泉盖苏文的甲骑具装猝然杀来,心头也是紧张起来。 重甲骑虽然霸道蛮横,然速度受到极大的牵制,而且需要消耗极大的财力,并不如轻骑那般灵动和低廉,是故大唐重骑并不多,也不会带上战场,眼看着就要拿下安市城,突然杀出一队甲骑具装来,也是让唐军措手不及。 好在李世民也是见惯了沙场之人,连忙命牛进达和长孙无忌领兵冲锋,阻挡对方的冲势,圣上这段时间郁郁寡欢,正没处发泄,抽出双刀来,座下神驹嘶吼踏蹄,如风一般领兵冲杀而出! 他心里已然愤怒到了极点,不是因为泉盖苏文的亲军重骑突然杀出,而是因为平壤道行军总管张亮毫无作为,兵临建安城下,却无法牵制敌人的兵力! 此时也来不及思量这许多,李世民亲自领兵,诸将士又岂敢不赴死,唐军大营可谓倾巢而出,甲骑具装吃不住唐军的冲击,只能趁势退入安市城,一路践踏,更是将徐真和李勣的前军给驱逐出了安市城! 有了泉盖苏文的支援,唐军也无可奈何,只能饮恨撤回大营。 杨万春不喜反怒,唐军一路高歌猛进,接连攻克七八座城池,泉盖苏文却无动于衷,明知安市城乃高句丽命门咽喉,却不派兵来救,如今双方僵持不下,两败俱伤,泉盖苏文的兵马却来了,而且还是精锐尽出! 在杨万春的眼中,泉盖苏文此时发兵,不是为了救难,而是为了趁火打劫,顺势将安市城拿下来! 果不其然,重骑兵入了城之后,第一时间将杨万春控制了起来,军事但又不服者,一律格杀勿论,一时间人头滚滚,唐军没能杀死的军士,却死在了同胞的刀剑之下! 杨万春痛心疾首又怒不可遏,然而却又无可奈何,安市城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其手下兵马也被打得七零八落,与其被唐军攻陷,还不如落入泉盖苏文之手,为了军民的生存,他只能出面维持,将军士们的反抗都压制了下来,安市城由是平定下来。 唐军这边损失不可谓不大,原本攻城就是破釜沉舟,又被甲骑具装一番冲击,损兵折将不说,对军心士气的打击也是极为沉重。 身为此次行动的提议者,徐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长孙无忌趁机弹劾徐真,好在李勣出于爱护之心,替徐真分辨,据理力争,才将长孙无忌的气焰给压了下去。 李世民乃一代明君,又岂会看不透其中关节,说来道去,错并不在于徐真,而在于张亮无法牵制建安城的敌人! 圣上大发雷霆,当即罢免了张亮行军大总管的职务,海路大军放弃进攻建安城,原路返回,而陆路大军在坚持了半个月之后,终于开始撤退。 (注:高仙芝是个男神,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了解一下。) !! 第一百八十四章 班师回朝尽皆得封 大唐帝国此次征辽出动十数万大军,水陆两道双管齐下,耗费国力无数,一路拔城掠地,然而最终在安市城停下了脚步,未能全功,不得不让人扼腕叹息。 然而寒冬已至,军士多有冻伤,后方补给又无法跟上,若不撤军,高句丽军趁机来攻,损失会更大,一番权衡之后,圣上终于决定从高句丽撤军。 这一天,是贞观十九年九月十八癸未日。 将士们出征久矣,思乡情切,听闻要撤军,无不欢呼雀跃,圣上见得此景,知晓军心不可用,不禁摇头叹息。 为了防止高句丽的反扑,圣上将辽州和盖州(即辽东和盖牟二城)的大部分青壮民众驱至大唐的内域,以绝高句丽的兵源,又设置辽东都督府,封高仁武为辽东大都督,授柱国,主持辽盖二州,组织反抗军与泉盖苏文对立抗衡。 此举对于高仁武而言,喜忧参半,喜的是大唐果真替他打下了大片的土地和城池,忧心的是以留下来的大唐守军和反抗军的力量,很难抵抗泉盖苏文的反扑,而且虽然他实际掌控着这些地域,但名义上他已经接受了大唐的册封,这些地域都变成了大唐的疆土。 不过荣留王都能够接受大唐皇帝的册封,只要能将泉盖苏文这个大奸臣推下台,他高仁武又何须介意当大唐的官? 徐真与高仁武辞行,又与高惠真洒泪依依,改名为高舍鸡的李承俊更是不舍,然而终究是要分道扬镳。 宝珠到底是泉盖苏文的女儿泉男茹,对高仁武欺瞒自己身世也耿耿于怀,不肯谅解,内心也是挣扎万分。 左黯也不敢勉强宝珠,只是隐藏了她的身份,将她随军带回,远离高仁武和泉盖苏文即将到来的争斗。 高仁武本欲将青霞子苏元朗留下来,然而后者却执意要跟着左黯和宝珠,高仁武也不好勉强,送走了这些人之后,顿时觉得孤立无援,好在有高惠甄,既是郡主,又是神女,想要笼络民众之心,相信也不是什么难事。 九月末,大军驱赶着近七万高句丽人,抵达了辽河畔,由于后勤部队都深入到了高句丽境内,圣驾降临之时,居然还未能搭建好渡河的桥梁,此时辽河结了薄冰,却不足以让大军通过,为了鼓舞军心,先前渡河之后,李世民命人拆了桥梁,如今灰溜溜回来,说不出的苦涩。 看着军士冒着严寒搭建桥梁,李世民突然很后悔,后悔发动了这次征辽,他私下里曾感叹,若魏征还活着,一定会劝阻他不要发动这场战争,可惜的是魏征已死,而且贞观十七年魏征病故之时,李世民还怀疑他曾经与侯君集和杜正伦结党,而毁掉了他亲自为魏征撰写的墓碑。 然而他却忘了,出征之前,以褚遂良为首的言官们,曾经如何力谏他不要发动战争。 念及此处,李世民不由感慨唏嘘,不过这一战也攻下了高句丽近十座城池,大大削弱了高句丽的国力,无论如何中算是一场胜仗。 长孙无忌在此战之中的表现本是可圈可点,然而因为徐真和李勣的突出表现,自己就变得黯淡太多,想到圣上已经革了张亮的职,长孙无忌心里也多有不安,此刻正亲力亲为,指挥大军和民夫搭建桥梁。 从高句丽驱赶而来的都是一些青壮民夫,纵使唐军只提供最粗糙的果腹口粮,也足以让这些人渡过饥荒,他们虽然没有技术,但有力气,在军中监作和工部的指挥下,热火朝天地冒雪作业。 九月二十七,眼看着桥梁就要竣工通行,大雪又初霁,天时弄人,与安市城僵持两个月,几乎都是大雪漫漫,如今撤军了却又迎来了晴天,不得不让人怨愤。 没想到的是,气温的上升,让积雪融化起来,辽河的水位暴涨,两岸的土地也变得松动,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桥梁,居然被突如其来的山洪给冲垮了! 非但如此,桥梁垮掉之后,山洪持续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河段居然出现了大范围的泥沼,大军举步维艰,人马陷入泥沼之中,许多人甚至泥沼吞没,丧了性命! 李世民恨不能指天大骂,愤愤之下,命长孙无忌和杨师道动用了整整一万人,砍伐树木来填平泥沼。 虽然有足足一万人参与这项工作,但到了夜晚,又下起了暴雪,被耽搁在岸边的军士和民众又被冻死了一大批! 桥梁被山洪冲毁,圣上已经对长孙无忌很不满,如今命他填平泥沼,他哪里还敢大意,与杨师道一同漏夜指挥,终于让大军顺利渡过了辽河。 虽然归心似箭,但大军直到十月十一才抵达营州,圣上命礼部筹备,自己亲自主持,以太牢之礼祭奠战死将士,又将驱赶而来的高句丽人安置到营州各处,这些人将被当成奴隶,输送到内陆州郡充当人力。 张俭乃营州都督,又是长孙无忌嫡系,主动请缨应承下这件事,李世民心情稍霁,对长孙无忌的抱怨也少了许多,不过人力是极为珍贵的资源,张俭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从中谋利之事也没少做。 安顿好之后,已经是十月二十一,圣上即将率军进入临渝关(即山海关),皇太子李治收到消息之时,正在定州行宫中与武媚厮混,慌忙组织人手,率领文武百官到临渝关接驾。 见了圣上,李治难免抱着圣人的腿脚痛哭流涕,这段时间李治都通过驿路直接向圣人汇报监国之事,政事调和,后方无忧,颇得圣上欢心。 二十三日抵达汉武台,圣上命人刻碑文以纪战功,又逗留了几日,十一月初七才到达定州,高士廉、马周、高季辅、张行成等辅政班底率百官迎驾。 一路劳顿,到了十二月,才从定州返回并州,经历了大战和严寒的李世民罹患痈疽,李治得了长孙无忌的教训,亲自为圣上吸脓疮,并扶着步辇随行了数日,让李世民好生感动。 直到十二月十四日,圣驾终于抵达并州,也见到了自己最思念的女儿李明达,父女相拥,李世民却不禁想起突然逝世的李承乾,心头悲痛,身体状况更是不尽人意。 或许是有感于李承乾的突然逝世,李世民对儿女越发的珍惜,停留并州之时,竟然将李泰重新进封为濮王,而李明达表面上已经变成了徐真的胞妹徐思儿,从五品的淑仪小姐已经是最高封赏。 然而为了表示自己对小女儿的疼爱,李世民破例将李明达封为从二品的归思县主,大唐礼法有规定,县主乃亲王之女的封号,虽然朝中文武都清楚李明达的真实身份,别说封个从二品的县主,就算将李明达重新封为公主,诸人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徐真此时不过是左骁卫将军,冠军大将军,并非亲王,若胞妹的封号比徐真还要高,说出去势必不好听,众人自然会推想,估摸着圣上还要再次封赏徐真! 然而圣上并没有继续封赏,因为他的体力不济,在并州休养了几个月,到了贞观二十年三月初七才回到长安,由于龙体欠安,一般政事都交由皇太子处理,李治也并未有负期望,将国事治理得条条有理。 但有一件事却是圣上抱病亲自主持,那就是李承乾的丧礼,以国丧之礼置办,国人无不感于圣上铁骨柔情,让人唏嘘。 诸多出征将士归乡疗养,军兵们也得到了休养生息,然而圣上迟迟不封赏,军方自有抱怨。 到了三月二十七,常德玄举检因战不力而赋闲在家的刑部尚书张亮私养义子五百人,又与术士公孙常、程公颖等人密谋逆反,圣上命中书令马周审问,张亮自是不服,然圣意已决,让长孙无忌、房玄龄至狱中与张亮诀别,而后斩了张亮,籍没其家。 征辽之战中,但凡有消极待战者,一律严惩不贷,这才开始封赏诸多有功将士,徐真连本部人马都拼了个干净,先取了图壤,为唐军清扫了渡河道路,一路攻城略地又多得神火营出大力,更是救了李世民两次,还替李世民挡了致命一箭,可谓居功至伟。 于是,李世民给了徐真一个足以让整个朝堂轰动的封赏。 留左骁卫将军、冠军大将军,神勇伯爵晋封柳城县公,授柱国,这一年,徐真年仅二十七岁,年仅二十七岁的二品! 朝堂上下自觉见惯了徐真被封赏,本以为自己不会再为徐真得到封赏而吃惊,然而这一次,他们又震惊了! 圣上虽然只有四十八岁,然而早年四处征伐,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征辽之时又亲冒箭矢,策马血战,归途更是遭遇严寒侵蚀,身体越发不济,如此敏感的时期,将徐真提拔上来,用意着实让人玩味。 非但如此,连徐真嫡系都受到了极重的封赏,并分派到军中任要职,辽东一战中出彩冒头的薛仁贵更是被封为右领军中郎将,负责镇守极为重要的玄武门,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早在驻跸山之战后,圣上就召见了薛仁贵,赐马二匹,绢四十匹,十人为奴,并提拔为游击将军、云泉府果毅,并对薛仁贵说:“朕之旧将皆老矣,已然无法承担战事之重担,朕每想提拔,皆不出尔之名,朕非幸得辽东,幸得汝也。” 而谢安廷、周沧和胤宗、高贺术、秦广、薛大义等一干徐真旧将,皆得到了极高的封赏,虽然这些封赏都是他们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但不得不承认,这是李世民在为徐真量身打造自己的军中班底! 每每想到这些,长孙无忌就坐立不安,慌忙与李治密谋,升任东宫左庶子的慕容寒竹也早已守候在旁。 长孙无忌和李治还在密谋朝堂争斗之时,徐真已经带领一干嫡系,进军薛延陀,执失思力、契苾何力等与徐真分头并进,大败薛延陀,诸部混乱,多弥可汗被回纥军所杀!新晋徐真军展现出惊人武力,由是震撼朝野! 六月,薛延陀余部七万余人西奔,推举哚摩支为伊特勿失可汗,李勣随后率军而至,纵兵奋击,与徐真部兵马合围,歼敌五千余人,俘虏三万口,次月,哚摩支抵达长安,被圣上任命为右武卫大将军。 徐真部锋芒毕露,风头无人能及! 八月,江夏郡王李道宗送亲归来,圣上与之谈及驻跸山之战,又有李靖陪同,圣上问李靖曰:“吾以天下之众困于小夷,何也?” 李靖答曰:“此乃道宗所解也。” 圣上由是询问李道宗,李道宗具陈驻跸山之战,一如亲见,若当时分兵偷袭平壤,必定能够大功告成。 圣上怅然若失,悔不当初,低声道:“彼时若有道宗,又何来如此狼狈...” 八月末,李道宗请战,与薛万彻大败敕勒诸部,诸部酋长如回纥、同罗、仆骨等十一姓遣使入贡,九月,圣上御驾亲临灵州,敕勒诸部首领或酋长数千人到灵州拜谒,奉圣上为天可汗!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以往大唐的风格,然而此时,辽东再次传来紧急军报,圣上不得不再议征辽之事! 只是这一次,朝廷百官的意见,已然是反对的多过赞同,其中暗流涌动,比战场征伐还要凶险。 !! 第一百八十五章 北荒平定再议征辽 时间到了贞观二十年六月中旬,去年的今日,唐军已然攻破了盖牟城,在高句丽的大地上四处征伐,尽显大唐国威。 然而大唐刚刚撤军不久,泉盖苏文就卷土重来,他变得更加的傲慢,将唐军主动撤军,宣扬成他自己的军功,更对外宣称射瞎了大唐皇帝的一只眼,对盖州和辽州、岩州三处旧地多有骚扰侵略,并且不断攻打新罗。 圣上收到情报自是勃然大怒,遣使责令泉盖苏文不得窥探边境,然而泉盖苏文却并不优待唐使,反而变本加厉,对辽东都督府多有侵扰,高仁武屡次组织兵马对抗,苦不堪言。 其时徐真部军威大振,回纥等大大小小十数个部落被征服,尊大唐皇帝为天可汗,可谓国威镇戎狄,陛下遂上朝与群臣议论再征高句丽之事。 褚遂良等一干文臣对上一次征辽本就极力反对,如今刚刚结束了第一轮征伐,国力空虚,还未得到足够的休养生息,若再度出击,说不得要引起民怨。 李世民自知身子越来越弱,高句丽永远是他的一块心病,若不能征服高句丽,他担忧生性懦弱的李治继位之后,会面临内忧外患,大唐盛世会因此而走向衰落,这也正是他亲手将徐真培植起来的原因之一。 虽然文臣治理国家有一套,但出身军伍的李世民心里很清楚,若无法掌控国家的军队,单靠文治是无法坐稳真龙宝座的。 身为一国之主,他自然知晓徐真与李治之间有些龃龉,然他提拔培养徐真,除了给李治当鹰犬之外,更重要的是替他李世民,监督那些个文武百官,使这些人不能轻易的挟持圣意! 徐真乃是知恩图报之人,从一个小小的武侯一步登天,圣上对他的恩泽已然重如山岳,纵使他和李治私底下有何龃龉,碍于圣上厚恩,也必定拼死以报。 且说文武百官都不同意再次攻伐高句丽,李世民心中多有不悦,然又不得不听取群臣之谏言,暂时搁置了对高句丽用兵的议论。 消息传到高句丽,泉盖苏文开始有些担心起来,毕竟贞观十九年的征伐,对高句丽而言,绝对是一场灾难,如今土地无人耕作,大片领土被唐军占据,若唐国再度征伐,他也没有把握能够撑得住。 于是泉盖苏文遣使入唐,给大唐皇帝陛下献上了一对高句丽美人,圣上听从了群臣的谏言,将美人送回了高句丽,并将赐弓服于泉盖苏文,以示安抚。 岂知这泉盖苏文就是个劣根子,见大唐皇帝非但没有收美人,反而赐了弓服,自以为大唐不敢再攻打高句丽,也就变得更加的傲慢,没有遣使谢恩也就罢了,居然派兵攻打岩州,将岩州都督孙代音赶下了台,占据了岩州,复名白岩城! 圣上勃然大怒,下诏不再接受高句丽的朝贡,将征伐高句丽的议题重新提了上来! 徐真晋升柱国之后,四处征伐,平定了北荒,如今冠军大将军的名头可谓名符其实,从初次上朝只能缩在殿门,到如今上朝议事坐在了英国公李勣的身边,除了长孙无忌之流,又有何人敢再轻视他徐真? 见得朝臣们再次反对自己的计划,李世民只能将目光投向了李勣,然而这一次,李勣也没有站在李世民这边。 李世民愤然而立,怒斥道:“尔等乃国之栋梁,奈何如此不堪用!莫不成偌大个朝堂,就无一人体谅朕之良苦用心耶!” 圣人发怒,朝堂顿时死寂,人人不敢抬头,李世民是越看越生气,正要散朝,却见一人出列奏报。 谏议大夫、黄门侍郎褚遂良乃是极力反战的臣子,然而由于老父逝世,褚遂良辞了黄门侍郎的职位,回家守孝去了,长孙无忌不得不主持反战大局,自己不好出面,却让新晋上位的慕容寒竹出来进谏。 慕容寒竹被提拔为左庶子,正野心勃勃,得了长孙无忌的目色授意,慌忙出列奏曰:“圣上明察,高句丽傍山为城,一时难以攻克,往年大军征伐,唐境之民误了时候,不能耕作,所克之城,虽尽没其粮,然入不敷出,再遇旱灾,百姓已出现缺粮的迹象,若仓促出征,怕是国力不济,不若待得来年,再议征伐...” 此言一出,群臣也是倒抽一口凉气,如今圣上正在气头,新近又平定了北荒诸部,慕容寒竹却说出这等话来,不触犯龙颜才是怪事!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圣上并未发怒,只是摆了摆手,让慕容寒竹退下,眼中却毫不掩饰对慕容寒竹的欣赏。 徐真心头警惕,这慕容寒竹居心叵测,又与长孙无忌坑瀣一气,若让他得了势,今后还如何压制得了! 念及此处,徐真同样出列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正扶着额头轻叹的李世民见徐真出列,双眸顿时泛起精光来,脸色稍霁道:“徐卿有何要说?” 徐真沉吟片刻,好整以暇道:“臣以为征辽之事,并非像诸位同僚所想那般艰难,招募大军劳师动众固然不妥,但除此之外,就真的别无他法了么?” 朝堂顿时哗然,虽然徐真风头正劲,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暗中嫉恨徐真的人也越来越多,听闻徐真如此禀报,诸人都用冷哼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李世民却充耳不闻,身子稍稍前倾,用期盼的目光催促着徐真,徐真也不摆姿态,继续分析道。 “高句丽本属穷苦之地,物资匮乏,民生艰苦,泉盖苏文又把持朝政,穷兵黩武,民众自是苦不堪言,不得民心甚矣,如今经过我大唐征伐扫荡,更是雪上加霜,只能故作傲慢张狂,实乃色厉内荏。” “我大唐完全不必劳师动众去征讨,只需多派偏师深入,轮番侵扰其疆域,高句丽军民必定疲于奔命,躲入城中避战,如此却延误了农时耕作,必能使其千里萧条,人心离异,辽东之地,可不战而取之!” “若不怕竭泽而渔,我骚扰军完全可以趁机将沿途的田地青苗全数烧毁,待得来年,高句丽必定缺衣断粮,到时再挥师征伐,定能一战而定矣!” 徐真言毕,紧紧握拳,高昂起头颅来,似乎已经看到了来年高句丽民生潦倒,不堪一战的结局一般! 然而他偷偷扫视了一番,整个朝堂却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被他的言论惊了一下那般,李勣猛然回过神来,心头暗道:“妙哉!” 果不其然,李世民听了徐真的计策,顿时笑逐颜开,哈哈大笑道:“徐卿果是我大唐人才!” “茂公(李勣表字),徐真得汝之真传,乃我大唐之幸,今命你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徐真副之,左武卫牛进达未青丘道总管,右武侯李海岸为副,领水陆兵马一万五,合营州都督府兵马,共入高句丽!” “诺!”李勣和徐真等人齐齐站起,欣然领命! 李世民的二度征辽之议被朝臣们反驳了数次,今番终于得以解决,心头自然畅快,转入后宫之时还传出哈哈笑声来。 退朝之后,文武百官多有摇头叹息者,也难怪徐真会深得圣人欢心,从上次征辽归来之后,徐真就像变了一个人那般,四处征伐,而且每战必胜,今日又独得圣上欢喜,若任其发展下去,只怕徐真是要取代李勣之位,成为掌控唐军的第一人了! 徐真与李勣一同回府,二人好生商议了一番,徐真才回自家的府邸。 因着加官进爵,又得封柳城县公,柱国之勋,徐真早已搬离了神勇伯爵府,而入驻崇仁坊中的一所大宅,挂牌徐公府,仍旧由摩崖老爷子操持日常琐碎,府中清一色的高句丽婢子,仆从杂役更是任由驱使。 到了徐公府门前,徐真却见得一队依仗分列府门两侧,进去了才发现,原来是被破例封为归思县主的李明达来访,正由凯萨作陪。 李明达向来不太喜欢凯萨,然而时隔两载,她的心性也成熟了起来,回归到原先的知书达理,对凯萨也是温言软语,以姊妹相称,又有张素灵从中调和,自然融融恰恰。 见得徐真回来,这小丫头连忙飞蝶一般扑过来,拖住徐真的手就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徐真从高句丽归来之后,未修养太久就出兵北荒,还未与李明达独自见过面,小丫头心中本该恼怒,可见了徐家哥哥之后,却忘记了这事儿,瞥见徐真仍旧戴着自己赠送的铁扳指,心里跟吃了蜜一般甜丝丝的。 然听闻徐真又要领兵出征高句丽,小丫头不由瘪了嘴,好在徐真并非即刻出征,兵部需要很长的时间来筹备作战计划,而且后勤方面也要筹措良多,估计最快也要到明年才能动身。 “以后一定要常来徐公府走动走动才是,否则徐家哥哥一走,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归了...”李明达如是想到。 徐真虽然也疼惜李明达,但首要之事,却是备战即将到来的二次征辽,为此,他又跑到阎立德和姜行本的府上,将自己的一些新创意,拿出来相互钻研讨论,希望能够制造一些新鲜东西出来。 李淳风一直没有机会拜访徐真,此次正好到阎立德的府上,与徐真叙了旧情,欣欣然加入到了研究实验的队伍当中,连摩崖老爷子都不甘寂寞,经常往阎立德那边跑。 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过去,到了十月,圣上自觉灵州一行消耗了极大的体力,旅途又疲劳,年前想要保养一下身体,遂诏令祭祀郊庙社稷明堂、大臣及四方上表疏、四方朝贡客人、征调与宿卫换防、发放鱼符传符、任命五品以上官员以及拜官解职、处决死罪等,都上奏与他知悉,其余事务皆由皇太子李治处理。 到了十二月,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众多大臣担心圣上身体,多次请求行封禅礼,刚正不阿的萧瑀却不能赞同,诸多文官分为两派,萧瑀由是脱离了东宫核心地位。 圣上最终还是答应了举行封禅礼,诏令制作封禅依仗,送到了太子处,太子越发势大,然萧瑀却因此失势,遭到罢黜,这已经是他第五次被罢相了。 !! 第一百八十六章 李治出手徐真贺寿 萧瑀最终还是被解除了太子太保的职务,仍然为同中书门下三品,长孙无忌心头暗自欢喜,如今高士廉罹患沉疴,已经辞去了太子太傅的职务,李勣又常年掌管军马,东宫之事可谓尽数掌控于长孙无忌之手了。 长孙无忌心机沉重,虽然窃喜,却又生怕自己一家独大会引起圣上忌惮,遂连同梁国公、新任太子太傅的房玄龄一道进言,辞去了自己太子太师的职务,圣上表面上不说,心里却对长孙无忌赞赏依赖得紧。 由于身体还未恢复,李世民就听从了长孙无忌的劝告,将文武百官的部分奏折,交给皇太子李治处理,李治自然对长孙无忌这个舅舅感激不已。 为了表示感谢,李治亲自上门,与长孙无忌饮宴,席间谈及圣上龙诞之日即至,想要为圣上献礼。 长孙无忌闻言,不由皱眉道:“殿下万不可如此,圣上节俭,如今刚刚结束征战,民间多有怨言,若大肆操办,难免惹了圣上责备...” 李治恍然,避席谢曰:“多得舅爷提点,否则稚奴儿又要多此一举了...” 话虽如此,李治心头难免有些想法,毕竟为了讨好圣上,他已经想好了庆典的诸多事宜,还特地命人从岭南快马运来了一批橘子。 长孙无忌又如何不晓得李治的心思,当即沉吟道:“殿下仁孝,圣上必是欢喜,虽不能大肆操办,但献礼也是少不了的,再者...殿下也不必亲自操办,完全可以交给其他人去做嘛...” 李治心想,此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又有谁愿意去做?但他察觉到国舅爷眼中的狡黠,很快就醒悟过来,长孙无忌这是要借机整人了! 其他人可不像他们这般深谙圣意,给圣人献礼,正是奉承拍马的好时机,那些个文武百官还不抢着这样的机会么! 念及此处,李治不由问道:“不知舅爷觉得朝中哪位去办这件事比较合适?” 长孙无忌笑而不语,目光却伸向了淑仪殿的方向,李治双眸一亮,顿时会意。 李明达乃圣上的心头肉,若是她出面操办庆典,圣上自然不会恼怒,可李明达到底只是个没主见的少女,要操办这等庆典,自然要找人帮手,而李明达会找谁当这个帮手? 答案自然是最近风头最盛的左骁卫将军徐真! 圣上不会生李明达的气,但并不代表不会生徐真的气咧! 李世民如此大力栽培徐真,自然是要帮李治稳固帝位,可李治却有着自己的想法,先不说他与徐真早有芥蒂,单说继位之后,若长孙无忌弄权,这国舅爷毕竟一大把年纪了,活不长久,可如果徐真生出异心来,深得军方人望的徐真年轻气盛,若有异心,他李治可就麻烦了。 是故李治对圣上这般安排,并不是很满意,无论如何,借助圣上之手,对徐真敲打一番,绝对是有利无害之事,于是李治辞了长孙无忌,找到了李明达。 自从知晓李治和武才人有私密龌蹉,又经历了李泰争宠之事过后,李明达对这位哥哥也产生了隔阂,然而她已经十五了,可以说是个大姑娘了,心性成熟许多,也不再像以往那般的直来直往,让女武官将皇太子殿下领了进来。 李治见妹子不亲自出来迎接自家,心里难免有些不悦,但急着设计徐真,也就忍了下来,将举办庆生献礼之事说了之后,李明达果然心头欢喜,满口应承了下来。 送走了李治之后,李明达就让人将礼部侍郎刘树艺给请了过来,细细询问相关了事宜,这刘树艺乃唐初名臣大谋士刘文静之子,承袭了父辈的智慧,对朝堂争斗更是洞若观火,他素来与徐真交厚,是故又提醒李明达,可找徐真将军商议商议。 李明达早就想让徐真来承办盛典,毕竟徐真可是货真价实的幻人,若能在盛典上展露幻术,定能将盛典办得有声有色,于是二人又到了徐真府上。 此时徐真正在阎立德府上作客,与姜行本李淳风等一干亲近班底研究新型军械,待得傍晚才姗姗回府。 见李明达和刘树艺久候多时,心里也过意不去,好在凯萨和张素灵好生招呼着,并未失了礼节。 李明达自是欢欣雀跃地将事情说道出来,圣上伤病久久不愈,连如今只是三日一上朝,举办庆生盛典,也算是为圣人带来一点喜气。 徐真心想这也是好事一桩,正要参与进来,刘树艺却给了他一个隐晦的目光暗示,徐真心里也是狐疑。 李明达得了徐真的应允,自是开心,命人将礼物抬了上来,却是几盆果树,树上结满了橙黄滚圆的果实,居然是岭南的橘子! 此时已经是年末,天气寒冷,橘子九月早熟,晚熟的可以持续到十月末或者十一月初,纵使在岭南,十二月的橘子也是罕见之物。 这些橘子正是李治命人快马运送回来,打算献给李世民的,怕途中变质,是故将果树都一同运了回来,过得些许日子,这些橘子正好熟透,口味最是甜美。 徐真欣然收下橘子树,送走了李明达,却将刘树艺留了下来。 他对刘树艺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当初在吐谷浑时,利州都督高甄生等人对徐真百般打压,刘树艺却是站在徐真这边的。 刘树艺也不打马虎眼,将庆典背后所隐藏着的深意都告之徐真,希望徐真能够谨慎行事,徐真不由眉头紧皱。 这段时间他四处征伐,就是为了避免朝堂的争斗,然而此时看来,长孙无忌和李治,到底还是对他徐真不放心啊... 既然得了刘树艺的提醒,徐真也就留了一个心眼,李明达说到底也是个公主脾气,想要她放弃庆典,着实有些难度,但又不可操办得太过隆重,徐真不由沉思起来。 阎立德与姜行本、李淳风三人这段时日也是废寝忘食,对于他们来说,徐真给出的设计图实在太过惊世骇俗,甚至于他们都怀疑,徐真是否是真仙降临,因为这些创意,实在太过天马行空,但若集合资源,却又真的能够做到,不得不让人叹为观止。 三人还在讨论着如何改良,以便能够利用现有的资源,进行试做,直到夜色沧澜,才各自道别回府。 刚将姜行本和李淳风送走,阎立德还未来得及歇息,徐真又赶了过来,见面就将一沓设计图纸摆在了案几之上。 “这是一个小物件的机巧门子,咱们的事情先放一放,三日之内帮我把这件东西给造出来再说,此事机要,务必保密!” 阎立德将图纸细细看了一遍,都是一些极为精细的东西,极为考验技艺,他也不敢打包票,不过堂堂工部尚书,若这等机巧物件都造不出来,岂非让人笑话。 徐真见阎立德应承了下来,也不跟他客套,先后到了姜行本和李淳风府上,分别交给了二人一份图纸,同样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并嘱托他们,不得向任何人泄露。 于是翌日,阎立德和姜行本李淳风三人不约而同地告假,各自搜集物质,替徐真打造图纸之物。 与此同时,在李明达的催促之下,徐真只能联合礼部官员,开始为圣上筹备贺寿大典,一时间活动起来,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东宫之中。 听闻徐真参与其中,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相视而笑,李治更是笑逐颜开。 十二月二十五,癸未日,李世民上朝议事完毕,礼部侍郎刘树艺小心翼翼地启奏,说归思县主徐思儿为圣上筹备了贺寿献礼庆典,李世民不由微皱眉头。 虽然他疼溺李明达,然身体抱恙,不理朝政,清闲下来之后思虑甚多,对几年间征伐高句丽和北荒狄夷进行了自我反省,深知民怨渐起,这样的时刻,实在不适宜劳民伤财的举办什么皇家庆典。 见得圣上沉默,朝堂上顿时死寂,有人幸灾乐祸地看着礼部侍郎刘树艺,也有人看着李勣旁边的徐真,又看着首位的司徒长孙无忌,还有御案之下旁听朝议的皇太子,笑容玩味,不言而喻。 片刻之后,李世民轻叹一声,缓缓对长孙无忌等人说道:“今日乃朕之生日,世人皆以为乐,然到了朕这里,却徒增伤感,如今朕可谓君临天下,富有四海,奈何子欲养而亲不在,再也无法承欢于父母膝下,此子路所以有负米之恨也(注)。” “诗经有云:可怜父母,生我辛劳;奈何还要在父母辛劳之日饮宴做乐?” 李世民言毕,大抵忆起父母恩泽,双眼发红,隐有泪光,身边的人无不悲哀感慨,礼部侍郎更是如芒在背。 徐真如坐针毡,虽然他明知圣上会不喜欢这等做法,奈何李明达不愿作罢,他才硬着头皮筹备宴会,如今看来,圣上对此事的态度比想象之中还要坚决一些。 大概感受到了诸人的异常,李世民往堂下一扫,礼部侍郎低着头不敢说话,李世民也只是轻轻摇头,让刘树艺将贺寿庆典都撤了。 正要退朝摆驾回宫,好好训导一下自己的宝贝女儿,却见得长孙无忌起身启奏道:“陛下,这毕竟是归思县主的一份孝心,礼部的同僚也操劳了数日,左骁卫徐将军又不辞辛劳主持大局,想来必是隆重之极,既已筹备完毕,该花费的也都花费了,圣上不如就去看看这庆典吧。” 长孙无忌表面上和颜悦色,一副疼惜同僚的姿态,可细细一想,却又句句诛心,拐弯抹角就已经将礼部铺张浪费的事情给钉死了,又将徐真给拉上,实在是高明之极! 李世民眉头一皱,不由扫了徐真一眼,后者微微抬头,目光却有些不卑不亢,李世民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不淡不咸地说道:“既是如此,那朕就去看一看吧,诸位也随着去,都看看徐将军和思儿是如何给朕贺寿的。” (注:一则典故,子路在双亲死后无法再为他们背米。)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吉兆祥瑞申公辞世 朝中文武各怀鬼胎,武将如今对徐真虽有嫉妒,却再无恨意,反观文臣,却多有攀附长孙无忌者,对徐真难免多有鄙夷,言官更是动辄弹劾。 圣上提倡节俭,又感叹于父母之恩,不愿为了自己的生辰而劳师动众、劳民伤财,偏偏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敢为圣上献礼,简直就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诸多文官自然等着看徐真的笑话了。 李世民对这帮臣子的心思洞若观火,只是他一手将徐真提拔上来,监察御史等诸多文官不知死谏了多少次,今番徐真被拿住了痛脚,也只能让人敲打一回了。 他并不担忧徐真会骄纵自满,这么久以来,徐真早已通过了他的考核,只是这样还不够,当皇帝,除了恩威并施之外,自然要懂权衡,若一味袒护徐真,反而是害了他。 念及此处,李世民也就不再迟疑,带着文武百官出了宫门,前往朱雀大街,亲勋翊卫纷纷行动起来,诸多嫔妃婕妤也随驾而行。 李明达被叫到了李世民的身边来,大唐皇帝陛下不免对自己的女儿一番诫勉,可李明达却嘟着嘴扭过头去,竟然生气了! 李世民也是哭笑不得,但也不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训斥,于是决定到了庆典现场,再好好教训这女儿一番。 可到了朱雀大街之后,所有人都傻眼了! 只见偌大的朱雀大街两侧人头涌动,早已被羽林卫隔离开来,而大街的中间却摆着上百个宴席,席间所坐者,皆为白发苍苍的老者! “这是在闹哪一样?不是说给圣上贺寿么?怎地请了如此多老东西来吃宴席?”百官无不惊讶,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更是面色阴沉。 李世民却双眸一亮,朝礼部侍郎刘树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刘树艺支吾着不语,却朝圣上身边的李明达投去了询问的目光,后者好在气嘟嘟地恼怒着咧! 李世民也不为难这位刘树艺,见宝贝女儿背对着自己生闷气,也是哭笑不得,只好将徐真召了过来,问道。 “徐真,你跟朕说说吧。” 徐真拱手行礼道:“启禀陛下,此乃归思县主的一番心意,名曰万寿宴;县主知晓圣上体惜民生,又仁孝无边,是故让礼部摆下宴席,将长安城中的古稀老者都请了过来,以圣上的名义,请这些寿星吃宴,好教我大唐人民都尊爱长辈,孝敬父母...” “这...”李世民闻言,眼眶不由湿润起来,所谓知女莫若父,李明达素来知书达理,温柔娴淑,体贴人心,李世民还纳闷,这么这一次李明达竟做出如此铺张浪费的事情来,原来这女儿竟有这等心思,这别出心裁的万寿宴,着实让李世民好生感动了。 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大唐富足丰饶,人民安居乐业,人均寿命也才五十左右,一些番邦异族,人均寿命也就三十四十,想要将长安城中的古稀老者都请来,可不太容易,再看那宴席上,也并非什么山珍海味,不过寿星公们一个个吃得眉开眼笑。 “兕儿...阿耶(父亲)错怪你了...”李世民满是慈爱地给李明达道歉着,李明达却红着眼眶转过头来,对李世民说道:“阿耶你记挂着祖父祖母,兕儿何尝不是每日挂念着自己的阿耶?你只要天下人都尽孝尊老,却不准你的女儿给你也尽尽孝心么...” 李世民听了女儿的这番话,心底涌出一股浓浓的慈爱,拉着李明达的手,走出了龙辇,在诸人的簇拥之下,走到了朱雀门前搭建起来的高台之上,接受朱雀大街上的万民敬仰! 诸多古稀寿星和街道两侧的民众见天子降临,纷纷跪倒于地,颂扬圣上仁孝恩德,一时间山呼海啸,李世民心神荡漾,比吃山珍海味,喝玉液琼浆还要满意! 李治也没想到徐真会别出心裁,搞了这么一出,他早已命人到礼部去刺探过,听说徐真要摆上百宴席,就笃定了他必定铺张,没想到宴请的却是精挑细选的民间老者! 他们终究没有徐真这样的思想境界,也从未想过皇家宴会居然还有邀请民间这些贱人来饮宴的,如此一来,却是让徐真又过关了一次。 圣上身体不济,见不得太久的风,接受了万众朝拜之后,也就摆驾回宫,心情大好,就邀请文武百官到两仪殿饮宴,不必铺张,也就想小小的庆祝一番。 百官自然欢欣,李治遂将一盘橘子献与圣上,权当贺礼,既不奢华,又有吉祥寓意,李世民自是龙颜大悦,诸多官员受了启发,也都献上颇有心思的小礼物,尽量低调朴实,武将献上战场上收集来的一些小物件,都是来源于番邦异族,既新奇,又彰显唐**威,文官则当场献上诗词,或者泼墨挥毫,书法丹青等等。 李世民心头畅快,来者不拒,与百官同乐,又有女儿相陪,一扫病态,双颊红润,看似年轻了许多! 献上了橘子之后,李治干咳了两声,百官群臣知他有话要说,都安静了下来,李治不可察觉地扫了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一眼,朗声道。 “多得归思县主和徐将军,让我等见识了一场意义非凡的寿礼,某提议,诸位与我一道,敬徐将军一杯!” 群臣大声附和,遥遥举杯,徐真作势慌忙起身,四下里回敬了一圈,谢过李治之后,一饮而尽,宴会上一片叫好,其乐融融也。 李治饮毕,故作玩笑道:“徐将军乃国之栋梁,非但战功勋著,听闻还是幻术高人,今日良辰,不若施展一二,以贺陛下之寿,诸位以为如何?” 诸人闻言,无不大喜,纷纷哄闹附和,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相视而笑,不由对李治另眼相看,盖因诸人都非常清楚,这幻术并非仙术,势必要事先有所准备,如今徐真一身朱袍,必是仓促,若拒绝李治或者玩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烂把戏,可不就贻笑大方了么。 李勣知晓其中关节,正想起身替徐真开脱,李世民却心头欢喜,当即发话道:“徐卿,朕知你身怀异术,今日就不要再藏拙了,也好让他们都开开眼界!” 徐真表面上叫苦不迭,心头却是庆幸不已,好在自己实现做了准备,否则真要丢丑人前了。 见徐真答应,宴会上都的觥筹都停了下来,台上的歌舞伎让出位置来,徐真缓缓登台,沉吟了片刻,似乎在考虑该表演一下什么。 见他面色凝重迟疑,李治暗自开心,想着今次终于能够让徐真吃一次亏了。 然而他并未开心太久,徐真就已经开口了:“徐某虽粗通幻术,然出来得仓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适才进来之时,见得殿外有一些花盆儿,不知可否借用一下?” 李世民兴致勃勃,挥手道:“徐卿但有所求,尽管拿来用,若用得上,让稚奴儿给你舞上一阙都成,哈哈哈!” 诸人自是大笑,唐风豁朗开放,漫说寻常人家,就是王公贵族都不拘小节,当今圣人也曾当众起舞,被引为佳话咧。 李治讪讪一笑,徐真却连称不敢,李淳风趁机说道:“且待某替徐将军将那花盆儿取了来!” 徐真拱手为礼道:“那就有劳李博士了。” 李淳风走到殿外,只见一排花盆儿置于殿门两侧,因冬季寒冷,花叶尽落,只剩枯枝,辨认了一番之后,挑走了其中一个,抱入殿中,暗下里却将那只花盆儿沿口处的白灰都擦拭掉了。 徐真将花盆儿置于身前,又把里面的枯枝给拔掉,走到圣上面前说道:“某自幼贫苦,直至今日未得尝过橘子之味,不知圣上能否赐下一颗橘核?” 李世民不知徐真何意,越发好奇,挑了一颗饱满的橘核,让宫女送给了徐真。 徐真拿了橘核之后,将其埋入花盆儿的泥土之中,而后盘坐在了花盆儿的后门,开始唱起了祆教的圣经。 诸人不明所以,整个殿堂都安安静静,徐真的歌声悠扬婉转,连乐师都为之惊叹,现场很快陷入一种极为诡异的氛围,彷如梵音入神,涤荡人心,净化灵魂一般。 “神了!快看快看!” “老天!那可是青苗!” 随着诸人的惊呼,一株青芽儿倔强地钻出泥土,出现在了花盆儿中间,李世民不由微微前倾着身子,注视着花盆儿中的青苗! 如同岁月从徐真的身边加速流逝一般,那青苗飞快的抽枝散叶,变得郁郁葱葱,短短时间居然长成了一株膝盖高的橘树! 李治和长孙无忌几人倏然起身,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喃喃自语道:“这...这怎么可能!” 老将军尉迟敬德呆呆地看着盘膝而坐的徐真,一如看到了一位降临凡间的神仙! 待得那橘子树长到半人高,徐真才缓缓站起来,摘下一把青嫩的橘树叶子,撒向了惊愕着的众人,笑着道:“诸位且验证一番。” 那些人纷纷将叶子抢在手中,撕开叶子,特殊的橘叶清香扑鼻而来,果是真实的橘叶! 徐真两手空空,往橘树上轻轻一抓,居然凭空抓出一个橘子来,缓缓转身,双手献与李世民道:“这凋零的花盆儿,正如大地破碎的前朝,而圣上则是这颗橘核,使我大唐焕发勃勃生机,枝繁叶茂,四海八荒无不臣服,臣等仰望圣恩,日夜期盼上苍,为我大唐圣皇祈福,愿圣上龙体早已康复,再活五百年!” 徐真此番言语情真意切,虽拍马溜须实在让人肉麻,可却又契合他的幻术,让人没有任何的不适,一时间掌声如雷,李世民更是心头大喜,让人接下了那橘子。 “朕虽操劳,然诸位爱卿同样是国之股肱,若无诸位文功武治,我大唐又岂能如此昌荣强盛,申公(申国公高士廉)沉疴日久,朕亦心忧,今日就借了徐卿这吉兆,赐与申公,愿之早日康复,再为我大唐建功!” 其时高士廉身染重疾,圣上时常登门探视,其子高履行亦从幽州回来,日夜守候,高履行代父饮宴,自是欣喜,将橘子受领下来,自是谢恩不提。 有了徐真这一手,宴会更加热闹,诸人流连忘返,离开之时还对徐真的神术念念不忘,尉迟敬德急匆匆追上了徐真,讨要长生之术去了。 且说高履行将今日之时都与父亲说了,高士廉心头感动,没想到圣上将这橘子都赐给了他,自是老泪纵横,当即让儿子剥了一瓣橘子吃下,剩下的则交给儿子,命匠人融了金水,铸造成金橘,供奉起来。 李世民听说这事之后,也是大笑不已,想着等过了年,一定亲自去看望高士廉。 然而没想到的是,正月里,高士廉却溘然与世长辞,而高履行却拿着那被金箔封存的橘子,漏液入了东宫! (注:橘子生长的魔术创意来源于电影《魔术师》,2014年元宵晚会上也有人表演过,至于现实中能否实现,有待讨论。) !! 第一百八十八章 谣言四起徐真请辞 有说饥则附,饱则飓,燠则趋,寒则弃,人情能患也。大抵说的是这凡间之人,穷困饥饿则投靠他人,吃饱了也就远走高飞了,富贵了的就巴结,贫困了的就鄙弃,多有嫌贫爱富趋炎附势之本性。 史记亦有云,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民间也有说,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这高履行本就是个仗势欺人的货色,平素张扬跋扈,多靠其父高士廉之势,然父亲猝然病逝,对于高履行而言,无异于靠山坍塌,今后纵使能够世袭个申国公,又如何能再攀高位? 他本是幽州都督,尚东阳公主,封驸马都尉,高句丽之战后,夺了些许军功,调回长安,当了个户部侍郎,凭着父辈的光耀,加了银青光禄大夫,正打算更上一层楼,不想父亲溘然长逝,他又岂能安坐于榻。 其人虽浪荡无形,然本性至孝,又对徐真恨之入骨,一时无法释怀,遂将父亲之死,怪罪于徐真所献之橘,到了东宫,竟是想通过太子,到圣上面前告徐真的御状,控诉徐真在橘中下毒! 李治听其言语,也是吓出一身冷汗来,若徐真所献橘中果是有毒,其欲所害者非高士廉,而是当今圣上了啊! 因为这橘子本该是献给圣上的,圣上只是转赐给了高士廉而已! 兹事体大,李治也不敢擅作主张,连忙将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都召入府中,慕容寒竹冷哼一声,当即反驳。 “殿下,徐真虽日益势大,然事不可操之过急,徐真乃圣上门生,亲手栽培,他一身荣耀尽皆圣上所赐,又怎会毒害圣上?若将此事报将上去,圣上反而觉着有人想要陷害徐真,到时反让徐真更加受宠则已!” 长孙无忌闻言也是频频点头,慕容寒竹片刻之间就洞察事情利弊,可谓机敏过人,又敢当机立断,极力否决,当真有王佐之才! 李治算是豁然开朗,又是后怕不已,若非请了二位谋士过来,他还真就听了高履行的话,亲自陪着他去大理寺了! 既是如此,李治也就想着将高履行打发回去,免得招人闲话,长孙无忌却开口道:“殿下,虽不能明目张胆到大理寺,但可以这般这般…” 李治和慕容寒竹听了长孙无忌之言,心头暗惊,果然姜是老的辣! 高履行悄悄离开了东宫,一如他悄悄地来。 其父高士廉乃圣文德长孙皇后的舅舅,当年力助圣上发动玄武门之事,被封为侍中,义兴郡公,而后又任吏部尚书,进封许国公,加封同中书门下三品,到了贞观十二年,改封申国公,世袭申州刺史,才没多久又升任尚书右仆射,十九年,圣上御驾亲征高句丽,高士廉任太子太傅,辅佐皇太子监国,可谓国之股肱。 圣上骤闻噩耗,悲痛不能自已,欲亲临高府哭灵,房玄龄收到消息,慌忙来劝,固言圣上大病初愈,不可伤怀,执意谏阻,圣上却说:“高公与我并非只是君臣,还是我的故旧姻亲,又岂能闻其丧而不往哭之!公勿复言!” 圣上言毕,率左右出了兴安门,就要往高府去。 长孙无忌正在高府灵堂吊唁,听闻圣上要御驾亲临,慌忙停了哭泣,出门拦住御驾,劝谏道。 “陛下正在服用金丹,需遵照方子之说,不得哭丧,奈何不为宗庙苍生而自重龙体!再者,舅舅临终有遗言,深不欲因己之故去,而让陛下屈驾前来。” 圣上哪里肯听长孙无忌的劝告,固执着要入灵堂去哭丧,长孙无忌无可奈何,值得俯卧于道中,流涕执意谏阻,圣上这才返回了东苑,面南而哭,涕下如雨。 及灵柩出了横桥,圣上又登上长安旧城西北楼,遥望着灵柩失声痛哭起来,国民与群臣有感于圣上恩义,闻者无不落泪。 圣上怀念高士廉之忠义,追赠司徒、并州都督,谥号文献,陪葬昭陵。 高履行自此闭门不出,绝食守丧,仁孝闻达长安,知者无不唏嘘,圣上又命人持手谕敦喻曰:古人立孝,毁不灭身,闻卿绝粒,殊乖大体,幸抑摧裂之情,割伤生之累。 由是起为卫尉卿,进加金紫光禄大夫,袭爵申国公,高履行自是谢恩,却难掩不满怨愤。 侍郎回报,圣上多有不解,不知高履行为何会心存不满,遂命近人多多打探。 待得几日,坊间即传出风声,声称高士廉并非病故,乃因误食了毒物,言之凿凿,让人不得不信服。 圣上得了消息,连忙派了几名千牛到坊间去打探,竟听说高士廉是吃了御赐的橘子才中毒身亡的! 李世民固然不信徐真会在橘子中下毒,然流言四起,于徐真而言并非好事,有感于自己身体越发不济,朝堂有心之人蠢蠢欲动,李世民心生芥蒂,不得不重新考量对徐真的态度,否则待自己离开,徐真又如何能够支撑李治的继位? 李世民破格起用徐真,就是为了防止老臣把持李治之心,如今高士廉新故,就有人拿徐真大做文章,不得不让李世民警惕起来。 果不其然,七日之后的朝议,言官们几乎一致弹劾徐真,更有甚者还提议让三司介入,彻底清查此事,还民众一个真相,免得朝堂受人诽谤和诋毁。 有刚正固守之辈,甚至当堂指谪徐真为祆教妖人,不恪守正统,反装神弄鬼,李世民难得上朝议事,却被这桩事情弄得焦头烂额,心情自然不能畅快,将徐真召唤出来问道。 “徐卿对此事可有看法?” 徐真心头轻叹,他本是个混吃等死的坊间武侯,若非因缘际会遇到了李明达,也不会一路艰辛,成就今日之高位,他知道李世民这个皇帝不好当,也体谅陛下之难处。 在这一刻,他差点就脱口而出,既然你们都觉得我徐真不好,那老子就撂挑子不干了! 然而如今坊间之人都在谣传,说他献上了毒橘,想要谋害圣上,却阴差阳错将高士廉给害死了。 徐真在民间有着极高的声望,因为他本是无知小民,出身于草根,民间有志之士,几乎都将徐真当成偶像,他的经历已经成为民间的传奇与佳话。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此事自有幕后之人在推波助澜,而且敢将圣上卷入其中,必定所图甚大,又岂是他们所能胡乱揣测的。 若是以前,魏征等一帮诤臣,三天两头就把李世民骂一顿,但都是公然在朝堂之上硬谏,背地里谁都不敢有小动作,但有图谋不轨者,李世民是果断格杀的。 可如今,李世民身体越来越不济,朝政都交给了皇太子李治,为了顺利交割政权,李世民不得不对这等暗流涌动的风波睁眼闭眼。 想通了这些之后,徐真也就释然了,他迟疑了一会,而后缓缓开口道:“陛下,臣本是坊间一名不入流的武侯,胸无大志,每日巡视,还能看看街坊上的俊俏小娘子,这般的日子也就够了。” 说到此处,徐真不由苦涩一笑,咬了咬牙,继而说道:“然而宿命弄人,给了我为国征战的机会,这两年多来,臣历经大小一百三十余战,出生入死,身上留伤三十二处,别人皆以为我只是小人得志,又有何人能体会臣与生死一线之际挣扎之痛楚?” 徐真此番话语发自肺腑,不是控诉,却胜似控诉,李勣等武将们心头激荡,这何尝不是他们的心声? 文官却一个个愠怒不已,这不是在骂文官不懂体恤武将,使得武将们在战场上为国出生入死,回了朝堂还要受到诸般倾轧打压么! 李世民也是出身戎马,前半生多与武将打交道,自然清楚徐真之言并非虚张夸大,念及徐真为自己挡死,胸口难免堵得慌。 徐真也不想太过牢骚,点到即止,随后终于跪于朝堂,请辞道:“某本只想着为国征战,守家卫国,开疆拓土,若有人不能相容,徐真就此请辞,卸甲归去也就罢了!” 徐真此言一出,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武将多有惊愕惋惜,文官们却一个个心头暗喜,然而诸如李勣等老人,却不由直摇头,对徐真颇为失望,到底是年轻了一些,朝堂之上,哪个不是苦苦挣扎,如此真性,到头来也只能像萧瑀那般,草草收场而已。 李世民也没想到徐真会做出这样的抉择来,小小挫折都经受不住,今后又如何能够独当一面,成为李治的栋梁和支柱? 他本有意保全徐真,只是想做个样子,让文武百官顺势饶人,却不知徐真直来直往,厌倦了这等暗地里的勾心斗角,居然直接撂了挑子! 圣上脸色阴晴不定,徐真低头长跪不起,群臣面色各异心怀鬼胎,朝堂上死寂如冬夜,竟无人敢说话! 李世民正迟疑未决,却见殿门附近的武将队列之中,周沧和胤宗等一干徐真亲信纷纷出列,跪地而齐声请辞! 薛仁贵和谢安廷、秦广、薛大义这几位与周沧胤宗等人不同,他们熟知官场规则,深谙圣上最忌结党拉帮,周沧等人对徐真死忠,这是要犯了龙颜的,然而想拦却已经拦不住! 果不其然,本来迟疑的李世民见得如此情形,勃然大怒道:“尔等欲反耶!既如此不堪用!全都给我滚出去!” !!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远离朝堂出使天竺 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徐真被削左骁卫将军、冠军大将军之职,只保留了柱国的称号,消息不胫而走,短短几日之间,已然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正应了那句老话,爬得越高,摔得也就越疼,然而让人疑惑的是,事情并未像徐真所想那般,没有人将他的辞职当成心虚,关于他献上毒橘之谣言也是戛然而止,就好像随着他的辞职,所有的事情都得到了完满的解决了一般! 徐真回了府邸,闭门谢客,只与亲近往来,李靖因脚疾退仕养老,徐真难得清闲下来,就上门拜访,老爷子并未因徐真之举而责怪,反倒抚慰徐真,欣赏徐真的性情,虽不容于尔虞我诈的朝堂,但不得不,徐真却是个铮铮的军人! 相比之下,李勣则持不同态度,他到底是对徐真有些失望了,难免痛心疾首地训诫了一番,徐真也只是嬉皮笑脸满口称是,李勣也拿他没辙,反倒让他惹得哭笑不得,只能佯怒着将他踢了出去。 一朝失势无人问津,门庭冷落,那些抢着巴结军中新贵的人,也不再来徐公府叨扰,避之犹恐不及,而阎立德和姜行本、李淳风却主动来访,着实让徐真感到心中温暖。 周沧等人也被解除了职务,好在薛仁贵和谢安廷、秦广和薛大义等人仍旧留在军中,若他们也挺身而出,说不得圣上真的要怀疑徐真有结党谋反之嫌了。 为了彻底清除徐真的势力,神火营的弟兄们都被打散,而后编入其他将军的麾下,只留能够操控真武大将军的熟手老手,用来**新人。 乐得清静之时,徐真就到李靖府上讨教内功和兵法,到李勣家去聆听教诲,与阎立德三人继续研究新武器。 晚上则跟凯萨修炼双人瑜伽和七圣刀秘术,经历了近两年的修炼之后,徐真的七圣刀秘术已然登堂入室,左黯作为关门弟子,徐真也不藏私,干脆将双人瑜伽的诀窍传给了他,再由凯萨将另一部分传给宝珠,让他们二人好生修炼。 这年轻人定力不足,本是极为严肃的瑜伽术,让这少男少女来修炼,夜深人静之时,府邸经常传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叫声来… 张素灵年纪也不算小了,一直都由凯萨教导着,照顾徐真和凯萨的生活起居,于二人而言,张素灵已经不是外人,在某个美好的夜晚,张素灵终于加入到了徐真和凯萨的修炼之中。 徐真乐得自在,朝堂上却争论不休,自从徐真卸任之后,李勣心灰意冷,以身体抱恙为由,向圣上告假回乡。 圣上自己身体也不太好,知晓身体抱恙之苦,遂让李勣回乡疗养一段时日。 而偏偏这时,突厥车鼻可汗于金山北麓建立牙帐,击败薛延陀残部,收编了人马,拥兵三万,对唐境多有侵扰。 这边还没个对策,又有西赵蛮族首领赵磨率兵马一万余,骚扰大唐边民,兵部忙得团团转之时,又送回军报来。 说是龟兹国王伐迭死后,其胞弟诃里布失毕即位,逐渐忘记了臣属国的礼节,非但不来朝贡,还侵扰邻国! 圣上即命兵部统筹,四处发兵镇压征伐,然而神火营的弟兄在高句丽一战中伤亡惨重,如今又被大乱了编制,操控真武大将军的都是一些新人,火炮的威力由是发挥不出来。 真武大将军早已成为了大唐军制胜的秘密武器,然而没有了神火营的底蕴,无法将真武大将军的威力发挥到极致,以致于唐军接连受挫,文官们又坐不住了! 圣上无奈,只能让昆丘道行军大总管、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副大总管、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还有安西都护郭孝恪等人,前去铁勒部族十三州、突厥、吐蕃、吐谷浑等地,联合进军,讨伐龟兹。 自吐谷浑之战一来,唐军可谓每战必捷,然而徐真刚刚请辞不久,就发生了这般的挫败,不得不让人去想,难道这两年来的胜利,都该归于徐真头上? 大唐的军队素质本来就极高,又有府兵制这等优良的养兵练兵制度,再加上徐真的真武大将军和惊蛰雷,自然横扫敌酋。 然而徐真掌控着惊蛰雷的核心技术,真武大将军又需要神火营来协调操控,武将们多有怨言,眼看着袍泽伤亡,不由怀念起徐真以及他麾下的神火营了。 文官们仍旧嘴硬,结果又打了几场小败仗,虽然兵马损失不大,但对于一向无往不利的大唐雄师而言,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却是无法想象的。 到了这个时候,又有人开始提议复用徐真,李世民却勃然大怒,于朝堂上大发雷霆,斥责道:“难不成没了徐真,我大唐军中就无人可用了么!他在坊间当小武侯的时候,我大唐荡平突厥,横扫四野,何尝打过败仗!” 诸多文武再无多言,李世民回宫之后却郁郁寡欢,他说的也是事实,徐真没冒头之前,大唐军队也少有败绩,然而如今虎将迟暮,伤的伤,老的老,死的死,连薛万彻牛进达这样的,都成了各卫的大将军,薛仁贵等一干潜力新人又在培养当中,青黄不接,实在让人心忧。 李世民心头沉闷,召了武才人来宽慰身心,武才人也是个机灵讨喜的性子,言语之间多有抚慰,圣上遂将想要起用徐真之意泄露了出来,岂知武才人第二日就将此消息转告于李治知晓。 李治和慕容寒竹商议了一番,设计买通了圣上身边的宦官,向圣上进了谗言,说徐真听闻朝堂百官复议起用他,四处向人炫耀,说当今大唐,唯他能常胜云云。 李世民疾病缠身,果是听信了谗言,打发徐真率领一百余人,护送王玄策出使天竺去了。 这一趟山高水远,没个一年半载又哪里回得来,这分明是要将徐真下放了! 李治等人见圣上如此处置,心头顿时大喜,如今圣上已经将朝政都交给了他,没有徐真在军中,他大可以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亲信,待徐真归来,说不得东宫的势力已经将军队彻底渗透了! 这王玄策本是个籍籍无名之人,出自洛阳,与玄奘法师同乡,曾为融州黄水县令,而后才升为朝散大夫。 贞观十五年,北天竺的玛卡达遣使来唐,王玄策以副使身份前往天竺答札,时隔数年,如今终于能以正使的身份再次出使天竺。 天竺多奇人奇物,又有玄奘法师西游在先,唐人也多好奇天竺风物,然毕竟山高水远,旅途艰辛,是故王玄策这位正使实在无法吸引众人之目光。 徐真与之随行,充当护使将军,真真是要贻笑大方。 然而朝堂众人一番打探之后,却听说徐真非但没有失望,反而欣喜非常,王玄策到徐公府拜访,竟然得了接见,并留下来吃了宴席! 周沧等人也不明白自家主公的意思,但主公出使天竺,他们一定是要跟着去的,非但如此,连摩崖老爷子都喊着要出去见识一下佛陀的世界。 于是乎,周沧和张久年等红甲十四卫,加上左黯和宝珠,还有凯萨摩崖、张素灵这几个亲近的人物,都编入了徐真的护军队伍。 王玄策此时乃太子右率卫长史,将造访徐公府的情况都报与太子知晓,李治也是不得其解,不过徐真失势至此,李治却是可以放心了。 但慕容寒竹却不放心,又命蒋师仁给徐真当副将,与王玄策一道制衡徐真,或伺机而动,从中取事,让徐真再也无法回到中原来! 王玄策心头大惊,虽说徐真如今只是使者团的护使将军,手底下也就三十多个人,其余护卫都由蒋师仁统领,然他毕竟还是堂堂柱国,封爵乃柳城县公,王玄策和蒋师仁根本连徐真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的! 李明达听说徐家哥哥要出使天竺,慌忙跑到内宫去见驾,然她素知圣上最忌宫人议政涉政,是故最终都没有为徐真说情,咬牙又跑到了徐公府来,希望徐真能够留下来。 徐真下意识要摸李明达的头发,此时才发现,李明达已经长高到自己的耳朵,是个美艳动人的大姑娘了,手尴尬地就停在了半空。 李明达却毫不在意,将徐真的手捧在脸上,发自肺腑地挽留徐真,因为她已经打听过关于天竺的情况,那可是个极遥远的地方! 徐真却心意已决,想要暂时离开大唐,不想再卷入朝堂的争斗之中,况且,史书上如果记载无误,那么,王玄策此行,可是要惊天动地的! 看着泫然欲泣的李明达,想起二人这两三年来的经历,徐真不免动情,轻轻地在李明达的额头上吻了一记,柔声道:“妹子,等你家哥哥回来哦!” 都说大唐风气开放,其实只是相对而言,就算在大唐,轻吻妹子额头之事,已然跟私定终身没太大差别,李明达脸红心跳,却又来不及羞涩,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踮起脚来,一嘴吻上了徐真的唇。 她一直在等自己长大,一直在等徐真不再将自己当成小女孩和小妹子,如今分别在即,徐真终于接纳了李明达,她又岂能不开心? 然而她很清楚西行之旅由多么的艰难和漫长,这一分别,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若还不袒露自己的心迹,更待何时? 夕阳斜下,映照着二人的身影,拖出长长的影子来,久久没有分开。 贞观二十一年的三月,王玄策所领衔的大唐使节团,正式离开长安,踏上了漫长的西行之路。 而与此同时,大唐皇帝陛下将李勣召了回来,正式开始商议二度出兵高句丽的具体事宜! !! 第一百九十章 天竺北国剧变突生 正是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青山朝别暮还见,嘶马出门思故乡。 这才走了一个月,旅途的新鲜感已经耗尽,随之而来的是枯燥与跋涉的艰辛险阻,好在使节团打着大唐旗号,又有近百的护军,一路上又得到地方上的接待,徐真等人也并未受苦。 想当年玄奘法师耗费了十八年之久,才从天竺取得经藏,可谓历经艰险,感泣人神,而王玄策因为有了第一次出使天竺的经历,路线明确,人强马壮,物资又富足,是故约摸着两年时间就能够再次回到长安了。 这才短短一个月,徐真已经穿过了他曾经苦战过的甘凉二州,进入了瓜州,过了玉门关,即将入碛(大沙漠)。 徐真稍稍停马,取下水囊来,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干裂的口唇,仰头看了看刺目之极的烈日,鼻腔被热气熏得刺痛难耐。 放好水囊之后,他下意识摸了摸手指上那个铁扳指,念起与李明达分别的情景,内心不由涌出一股动力,而他的另一只手,也同样带了一个扳指,不过是玉质的血扳指。 当日他刚离开朱雀门,一匹快马就追上了他,将这玉扳指和一封密信交给了他,他寻了个无人的空当,将密信浏览了一遍,而后默记在心,将密信撕毁之后,吞入了腹中。 想起密信之中的内容,徐真不由眼眶湿润,不过此事干系重大,他甚至连最亲近的凯萨都没有吐露半个字。 前面黄沙千里,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到了这里才真是人间四月芳菲尽,酷暑难耐,诸人的行进速度也放慢了下来,而在帝都长安,同样迎来了炎热的夏季。 圣上身体抱恙,中了风寒,苦于京城炎热,于四月初九,命人开始修缮终南山的废宫,也就是太和宫,并改名为翠微宫,用以避暑疗养。 到了五月初,圣上临幸翠微宫,诏令文武百官上奏启事等,一概交予皇太子李治,而此时李勣已经率军渡过辽河,开始了对高句丽的第二次征伐。 渡河之后,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勣,率领李海岸、郑仁泰等行军总管,领兵三千及营州都督府所辖兵马,扫荡陆路,攻克南苏城和木底城,一路烧杀,极尽掠夺之事,也不恋战,烧杀干净就退了兵。 第一次征讨之时,唐朝大军止步于杨万春所固守的安市城,当时李勣就发了愿,若破城必定三日不挂刀,尽屠城中之人,如今一路烧杀而来,也算是解了自己的心结。 而在海路方面,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被任命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与随之赶来的李海岸一道,率领了一万余人,从莱州渡海,攻打高句丽南部沿岸。 到了七月初,牛进达领本部兵马攻克了石城,俘虏男女近千人,催兵至积利城下,高句丽出兵万余拒战,李海岸率军两翼突击,将敌阵击破,斩首二千余级! 无论是李勣的部队,还是牛进达的军马,尽皆以烧杀掳掠为目的,大肆破坏高句丽人的生活生产,来去如风,使得高句丽蒙受极大损失,苦不堪言,国情越发雪上加霜。 捷报传回来之后,李世民也是大喜,这次征辽在朝堂之上也是承受了诸多压力,好在长孙无忌力挺今次的征讨,如今将士们历经大小数百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李世民遂犒赏三军,各种封赏毫不吝惜。 连司徒长孙无忌都遥领极为重要的扬州都督,实则不之任,仍旧留在长安辅佐皇太子李治。 七月入了秋,天气渐凉,圣上以翠微宫地势险要狭窄,不容文武百官,诏令于宜春凤凰谷再营建玉华宫,到了七月二十六,圣上才摆驾回宫。 历朝历代帝皇多喜大兴土木,然大唐皇帝陛下素来节俭,如今却接二连三营造行宫,长孙无忌似乎嗅到了一些什么,于是他暗中指使齐州人段志冲上书议事,请求圣上将朝政都交由太子处理! 朝堂之人何尝看不出长孙无忌的意图? 圣上的身体日渐衰弱,行为举止和处事不再如往常那般律己,前几个月的政务都交由太子来处理,命房玄龄和长孙无忌辅佐,而外战之事则全数交给了李勣,其中意味再清楚不过,只是谁都不敢公然谈论这种事。 李治听了段志冲的上奏,顿时满脸忧伤,恳请圣上再摄朝政,涕泪如雨下,长孙无忌等一干文臣惶恐不已,请求圣上斩杀段志冲! 李世民虽然身体不行,但头脑还算清醒,手书诏令谓曰:“夫闻以德下人者昌,以贵高人者亡,是以五岳凌霄,四海亘地,纳污藏疾,无损高深,段志冲以匹夫之身而欲使朕退位,朕若有罪,是其直也;若其无罪,是其狂也;譬如尺长之雾欲遮天,无损于天之广大,更似一寸之云要污染烈日,无损于太阳的光明则也。” 因李世民的胸怀,段志冲没有受到处罚,然而长孙无忌和李治急于上位之心,却已昭然若揭! 大唐庙堂暗流涌动逐渐明朗,而徐真终于随着使节团抵达了传说中的天竺。 此时天竺分为东南西北中五部分,以中天竺国力最为强盛,王玄策要访问的正是中天竺的国王,戒日王湿罗叠。 一路上苦闷,徐真早已从老通译的口中,了解到关于天竺的许多知识,对于戒日王湿罗叠,徐真也颇有好感。 这位帝王可谓一代雄主,从十五岁开始就四处征伐,统一了天竺北方的大小诸国,颇有雄心壮志,玄奘法师来到天竺之后,将大唐皇帝李世民的无上功勋也带了过来,湿罗叠遂将李世民视为毕生要超越的偶像。 湿罗叠非但是一位功勋卓著的民族英雄,更是出色的诗人和剧作家,他的胸怀宽广,虽然本人信奉天竺本土的湿婆教,然他的家人有信奉佛教的,也有信奉伊斯兰教的,更有信奉拜火教的。 他也想效仿天竺传奇帝王阿育王,对宗教采取兼并包容的扶植政策,并不约束国民的信仰,颇得人心。 望着前方那一座座金顶佛塔,大片大片的土堡和石楼,充满了异域风格的白石建筑,徐真等人恨不得尽情欢呼,将长达数月的旅途苦闷都发泄出来! 王玄策也是跃跃欲试,让老通译持了国使的文牒,入城去通报求见,徐真率领三十余亲兵押后,副使蒋师仁则带领六十护军,与王玄策缓缓朝王城进发。 夕阳斜照,王城的金顶折射出漫天金光,远观之下,整座王城都似用纯金建造出来的一般,不得不让人心驰神往! “阿三们习惯开挂的传统原来如此久远啊...这阿三的老祖宗竟也毫不逊色咧...”徐真不由暗自赞叹道。 他稍稍扯下一路上遮掩沙尘的头巾,露出如刀削斧刻的脸颊,为了不被晒伤,他已经蓄起了大胡子,虽然风尘仆仆,然则少了一份清秀,却多了一份英武! “郎君...我心有不安...怕是要出事,让弟兄们都警觉一些的好...”凯萨身为顶尖刺客,危机感极强,马蹄践踏在泥路之上,她总觉得泥土都能涌出鲜血来一般。 徐真只是轻笑抚慰了一番,心里虽不在意,但还是拗不过凯萨,命周沧等人警戒着四周的情势。 王玄策和蒋师仁见状,不由对徐真一阵冷嘲热讽,笑话徐真太过小题大做,似乎徐真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土鳖,而已经来过一次天竺的王玄策,似乎终于找到了强于徐真的优越感,得意洋洋地领兵缓行。 然而他的笑容很快就停止凝固,因为在夕阳的斜照之下,一名天竺骑兵背着角旗,策马而来,他的长枪高举,枪头上却串着几颗人头! 蒋师仁目力过人,很快就认出那长枪上的人头,正是入城通报的老通译和随行的护兵! “糟糕了!弟兄们!事情有变,快结阵!” 蒋师仁大声吼道,护军全部催动胯下战马,结成了防御圆阵,而徐真麾下三十余亲兵都从马背上取下了巨大的连弩,在夕阳的照耀之下,一身红甲如浴血浴火一般刺目! 可他们很快就陷入了绝望之中,因为对方那名骑士背后的地平线上,很快就涌出密密麻麻的马头和人头,粗扫之下,不可计数,该有近千人! 骑兵轰隆隆地撼动大地,大唐使节团的护军们吓得手都抖了起来,因为他们只有近百人,而对方一下子就出动了近千的骑士,双方实力实在太过悬殊! 眼看如此情景,王玄策顿时惊呆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若是戒日王湿罗叠,绝不会斩了老通译,如此看来,该是中天竺发生了朝变,换了国王了! 他几乎下意识就让护军们放下了兵器,因为他乃大唐国使,无论对方的国王换成什么人,都应该不会拒绝大唐朝的使者,更不敢擅自杀害大唐国的使者。 蒋师仁对王玄策言听计从,手下六十护兵纷纷下马伏地,然而徐真和弟兄们早早做好了警戒,见得骑兵来袭,随着徐真一声呼啸,纷纷往南面的草甸疾驰! “该死的徐真!这是要惹怒这些天竺人了啊!”王玄策见徐真本部逃走,不由破口大骂! 那些骑兵果然对王玄策等人秋毫无犯,然而他们到底是看见了徐真等人的离开,一名将军模样的人挥舞手中的弯刀,叽里呱啦咆哮着,骑兵大队轰隆隆朝徐真等人追击了过来!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弟兄离散偶遇公主 王玄策觉得徐真逃跑乃是多此一举,非但无法逃离,只能惹怒天竺骑兵,然而徐真却不得不跑,因为他几乎是发自本能的认为,一旦落入这些天竺人的手中,自己绝对无法保全性命! 在这一点上,凯萨和摩崖与徐真拥有着高度的默契,因为他们也有着这种不祥的预感,也正是因为这种预感,才使得凯萨心生不安。 徐真与弟兄们毕竟不熟悉地形,只能按照行军打仗的本事,穿过草甸,往西南方的一座小山逃亡,希望能够躲入山中以自保。 天竺人的骑兵很快就追了上来,徐真和弟兄们的战马已经疲累不堪,然性命攸关,只能拼死支撑,眼看着敌人越发临近,骑士们的羽箭如雨线一般落在马屁股后面,诸人也是心头发凉。 又疾驰了一刻钟,他们终于看到了前方那条小山谷,通过这条小山谷,应该就能够进入小山的腹地,散入密林之中的话,定能躲过骑兵的追击! 眼看着生机在望,徐真和弟兄们加快了速度,跑得战马直吐白沫,然而刚刚到了谷口,敌人已经从左右两翼包抄了过来! “用弩!打开缺口,别让他们包围了!” 徐真心头大急,周沧等人都是百战悍将,纷纷举起连弩来,往左右两侧一阵阵激射,箭矢如水一般泼洒出去,对方骑兵如割麦子一般一片片倒下,竟然被硬生生吓住了! 敌人似乎发现了连弩的巨大价值,反而不愿杀死徐真等人,反正己方有近千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徐真等人淹死,又岂会生擒不了徐真的队伍? 然而他们低估了徐真本部人马的实力,三十弟兄,人人配备连弩,身上还带着二十发的铁箭矢,虽然乱军之中无法填箭,但每人也有十连发,加起来就是三百枝铁箭矢,这些弟兄都是跟随徐真生死百战幸存下来的老卒,一个个骁勇无比,连弩更是得心应手,箭无虚发! 这些天竺骑兵虽然人多势众,然而皮甲软薄,哪里挡得下威力无比的连弩,噗噗声不绝于耳,骑兵们一个个栽倒在地,绝大部分居然都是额头中箭,强劲的弩箭甚至洞穿了脑袋,瞬间就将敌阵扫出一个缺口来! “突围!” 徐真一声令下,趁着敌人还未来得及合围,就往小山谷里冲,那敌将充分见识到了连弩的威力,心头越发火热,更加坚定了生擒徐真等人的想法,指挥了骑兵大军再次围拢过来,竟然将徐真部的去路给堵死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拼死一战,不消徐真吩咐,弟兄们的连弩碰碰连发,十根铁箭矢全数倾泻出去,敌人又是大片大片倒下! 十连发完毕之后,徐真等人将连弩丢掉,纷纷抽出刀来,首尾相顾,被敌人围得个铁桶似的! 骑兵纷纷让开一条道,那名敌将策马而出,用天竺语朝徐真等人说了些什么,然而老通译已死,徐真一干人又听不懂天竺语,只能相互僵持着。 那敌将见徐真不应答,也是勃然大怒,挥手之下,诸多骑兵举起长枪,就要强行擒拿徐真等人,徐真再也坐不住,朝周沧点了点头,后者从马背上取下一颗惊蛰雷,猛然投入到了敌阵之中! “轰隆隆!” 惊蛰雷猝然爆炸,血肉顿时横飞四溅,敌人一个个被吓得面如死色,如同见到了天兵天将一边惊骇,战马更是四处惊走,相互踩踏,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冲出去”徐真趁着混乱之际,挥舞着长刀,直取那名敌将,那人被爆炸冲击波震得昏头转向,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脖颈一凉,已然人头落地! 周沧等人四处冲突,徐真斩落一名敌人,抢过一柄长枪,策马而回,将那敌将的人头挑在枪头之上,竟有几分百万军中取人头如探囊取物的绝世英雄之姿态! 天竺兵们见主帅被斩,也是心头骇然,然而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少,就纷纷涌了过来,周沧等人皆负重伤,徐真满身是血,眼看着弟兄们一个个被擒拿,徐真也是懊恼不已,早知道就跟着王玄策,乖乖就范也就罢了。 正当此时,那小山的坡上却突然爆发出山崩地裂一般呼喊,竟然又杀出了一支军马来! 这些人有骑兵有步兵,男女老少皆有,眨眼之间就冲入阵中,与天竺兵混战在一处! 徐真也分不清状况,只能拼死斩杀那些骑兵,他的视野一片血红,想要寻找凯萨等人的踪影,然而身边茫茫多的异族人,却是将他和弟兄们彻底分开,他心急如焚,急于杀出一条血路来,然而脑后一痛,眼前却黑了下去。 等到徐真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方织毯之上,模糊的视野里,一名天竺少女正附身替他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这天竺少女全身包裹在纱丽之中,只露出白皙的手臂和平坦结实的腰腹,赤足的脚腕上还戴着银环,修长的双手留着长长的指甲,手腕和手掌都戴着银质的手链,徐真稍稍抬高视线,看到一双浅色的眸子,以及覆盖在少女脸上的面纱。 此时天竺少女的纱丽跟后世印度的相差不大,都是用长长的绢布层层包裹,方便快捷又充满了神秘的美感,更透着若隐若现的诱人之色。 徐真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发现自己全身赤*裸,慌忙将旁边的毯子扯过来盖在身上,那少女却噗嗤一声笑出来,并未因此而感到羞涩。 她缓缓站起来,留给徐真一个诱人之极的背影,蜂腰肥臀,妖娆无比。 少女走到一张方几前面,取来一物,徐真定睛一看,正是自己随身携带着的祆教圣经《圣特阿维斯塔》! “你...是...琐罗亚斯德的使者?”少女用生硬的古波斯语问道,徐真日夜研读祆教圣经,早已精通古波斯语,发现少女并无恶意,便点头回答:“我是圣火使者,来自东方的阿胡拉之子。” 那少女一听到阿胡拉之子五个字,慌忙朝徐真跪拜,而后又快速跑了出去,将几个老者引了进来。 那几个老者似乎不晓古波斯语,完全靠少女来充当通译,徐真与之交流了一番,总算是弄清楚了实情的来龙去脉。 早在几个月前,戒日王湿罗叠病逝,帝那伏帝的**阿祖那趁乱篡位,他是个笃信湿婆教的人,对于湿罗叠的宗教政策很是反感,篡位自立之后就进行了残酷的宗教迫害,月余城的民众纷纷外逃求生。 而湿罗叠的王族后裔也混入到了流民之中,得以逃脱,以湿罗叠的正统名号,招募忠勇之士,反抗阿祖那的残酷统治。 这阿祖那是知晓大唐国的,但他排斥所有跟湿罗叠有关的东西,包括戒日王极为崇拜的大唐国,但他也忌惮大唐国的勇士,于是他排除了千余骑兵,擒拿了王玄策等人。 根据少女的情报,非但王玄策和蒋师仁,连周沧等人也都被抓回了月余城中,周沧等人因为战场上勇猛无比,素来敬重勇士的阿祖那只是将他们关押起来,而王玄策那边,除了他和蒋师仁,其他护兵竟然全部被斩首,人头就挂在月余城头示众! 徐真知晓周沧等人性命无忧,也是放心了不少,了解了这些事情之后,他也很是好奇,遂朝少女问道:“你应该是湿罗叠国王的王族后裔吧?” 这其实很容易推测出来,因为这位少女正是带领流民军团从山坡上冲杀阿祖那骑兵团的首领! 少女那清澈动人的眼眸闪过一丝惊奇,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朝徐真答道:“尊敬的阿胡拉之子,奴家名叫阿迦湿丽,戒日王湿罗叠是我的父亲...” 徐真虽然已经猜到阿迦湿丽出身不俗,但没想到对方居然是戒日王的女儿,堂堂天竺公主,不过阿迦湿丽和那几位老臣都是祆教的笃信者,徐真身怀圣特阿维斯塔和圣火令,又精通纯熟的古波斯语,叶尔博的身份做不得假,也不需太过卑微。 徐真伤势并不重,只是脱力而已,经过了几天的修养之后,也就恢复了过来,阿迦湿丽将徐真的随身物品都交还给徐真,其中就包括唐使的身份文牒。 弟兄们落入敌手,徐真断然不可能苟且偷生,遂与阿迦湿丽商议,联合反抗军攻打月余城,然而当徐真到了军营参观了一番之后,他果断放弃了这种想法。 因为这些人与流民无疑,战斗力简直弱爆了。 阿迦湿丽身负国仇家恨,又见识到徐真的勇武,特别是从所未见的连弩和惊蛰雷,更是让她燃起了无限的希望来。 也正是因为那枚惊蛰雷,她对徐真乃阿胡拉之子的身份就更加坚信不疑,她固然想让徐真帮她夺回王国,然而这必定是个极为漫长的过程。 以徐真的祆教神使身份,想要招募一大批祆教信徒来起事,并没有什么难度,可武器装备却成了极大的问题。 既然天竺之人不堪用,徐真就打起了援兵的注意。 王玄策此行出使,目的有三,其一自然是访问天竺,这其二却是要到吐蕃去拜会松赞干布,其三则是替圣上看看文成公主。 徐真也想着要去看看李无双,然而王玄策早就从李治那里得知了徐真与李无双之间曾经有过一些情谊,为了打压徐真,他故意绕开了吐蕃,声称待从天竺回归之时,再去访问吐蕃。 徐真毕竟是柱国,为了这件事,还跟王玄策闹了一场,最终虽然没能先去吐蕃,但徐真却从王玄策的手中,取回了自己的使者文牒,就差没有分道扬镳。 如今阿迦湿丽的力量不堪大用,徐真就动了心思,联想到史书上对王玄策的记载,他毅然做出了决定。 “阿迦湿丽,我希望你能够陪我去一趟泥婆罗(尼泊尔)!” 天竺公主显然有些疑惑,她那会说话的眼睛直视着徐真,轻声问道:“神使要去泥婆罗做什么?” “我要去借兵!” !! 第一百九十二章 泥婆罗国徐真借兵 阿迦湿丽听徐真说要去泥婆罗借兵,心头顿时兴奋难耐,二人准备妥当,即可策马北上,投往泥婆罗借兵去了。 既知晓周沧凯萨等人性命无忧,徐真也放下心来,在阿迦湿丽的指引之下,快马驰骋,两人带了七八匹马,除了驮沿途吃喝用度,还可以更换脚力,走了几天,到了一条滔天大河(甘第斯河),二人停下歇息。 虽天气寒冷,然长途跋涉风尘仆仆,身上更是脏污不堪,阿迦湿丽到底是个女儿家,又出身王族,天生爱清洁,见徐真在营帐内小憩,就偷偷跑了出去,沿河搜寻了一番,果是找到了一处极佳的洗浴之地。 这大河沿岸多暖石,皆因地热上升,以致于形成了噗噗冒泡的温泉,四周温润的暖石围起来,简直就是天赐的洗浴温汤! 阿迦湿丽心头大喜,宽衣解带就泡入温泉之中,反正这方纯净的天地之间,就只有她和徐真二人,也不需忌惮有人会偷*窥。 温热的泉水浸泡洗刷着疲累的身子,阿迦湿丽不由发出低低的**,全身粉嫩,双眸迷离,气雾蒸腾之间,完美的身子若隐若现,肤若凝脂,如同失落人间的仙子。 且说徐真于帐篷内小憩,虽浑身疲累,然一直保持着警醒,见阿迦湿丽离开营地,他也不担心,毕竟男女有别,一路上总需要解手方便,二人也是心照不宣。 可这一次,阿迦湿丽却久久不归,徐真难免担心起来,沿途他们不止一次碰到野兽,这阿迦湿丽虽然也是习武之人,然若碰上大型猛兽,也是无法幸免,于是徐真就捉刀而起,循着足迹去寻阿迦湿丽。 冬季的大河表面上很是静谧,河面上的浮冰相互碰撞,不时发出咔咔的碎裂消融声,而河底却咆哮奔腾,徐真踩着沿岸的圆石,如猎犬一般寻找着蛛丝马迹。 大概过了一刻钟,仍旧没见得阿迦湿丽的踪迹,徐真不由紧张起来,他想高声呼唤,又怕万一她真的遭遇到危险,突如其来的叫声会让她更加危险,于是只能继续默默寻找。 沿着河滩又走了百步有余,徐真却是眼前一亮,因为前方三丈开外,居然有一堆衣物,却不见阿迦湿丽的踪影! “糟糕!不会被野兽吃了吧!”徐真心头大惊,阿迦湿丽的所穿的纱丽乃王族的红色,如同一团血般刺目,徐真也想过阿迦湿丽或许在洗身,可又见不到她人,情急之下,慌忙奔了过去。 那堆纱丽并无血迹,安放纱丽的石头后面却有一池温泉,咕噜噜冒着泡,气雾蒸腾,若非急于寻找阿迦湿丽,徐真都想进去泡一下了。 徐真抓起那堆纱丽,放在鼻子下面嗅闻了一番,并无野兽的气息,只有淡淡的少女体香,他更加疑惑,正欲继续前行,那温泉却突然水响,阿迦湿丽从水底冒出头来,长发披肩,堪堪遮挡住圆挺饱满的胸脯,雾气之中,一双迷离的眸子,正充满了诱惑地直勾勾盯着徐真! 阿迦湿丽乃天竺公主,天生贵气,又美丽动人,平时纱丽遮掩了身姿,盈盈一握如弱柳扶风般的蜂腰都让人浮想联翩,旅途之中虽被冬衣包裹,可仍旧掩盖不住极好的身材,如今一丝不挂的出现在徐真面前,这叫人如何能够抵挡! 徐真已经二十八岁,正值血气方刚,这一路上孤男寡女,漫说对方是个绝色妖娆的异族公主,就算是个姿色平庸的女子,都已经产生了旖旎的想法了。 天竺人对男女之事多有研究,对房中之乐更是追求广泛,早在两三百年前就出现了《欢喜经》(就是爱经,大概出现在公元1世纪和6世纪之间,问世时间不太确切。),男女之间的花样更是穷出不穷,让现代人都为之惊叹。 阿迦湿丽的丈夫已经在叛乱中丧生,久不承雨露,早已寂寞难耐,其对徐真有崇拜仰慕,早听到徐真的动静,却是耍了个心机,潜入水底,如今见徐真眼中并无抗拒,一把就将徐真拉入了池水之中! 天竺人最是敬神,而女子敬神的最好方式,无疑是为神献身,在与神使的肉身沟通之中,体悟神性,接受神启。 徐真乃货真价实的祆教神使,能与之交欢,简直就是所有虔诚的天竺女子的心愿,阿迦湿丽又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这里只能省略七八百字了。 温泉的滋润恢复了徐真的精力,而徐真的滋润则使阿迦湿丽容光焕发,二人稍作歇息,美美地吃了一顿之后,继续上马,穿过辛都斯坦大平原,以巍峨通天的喜马拉雅圣山为目标,一路来到了泥婆罗。 泥婆罗即后世的尼泊尔,位于吐蕃西面,乃吐蕃属国,其俗剪发与眉齐,穿耳,食用手,无匕箸,其器皆铜,多商贾而少田作。 而泥婆罗闻名天下者,却是其地乃佛教之发源,千百年来佛教徒四方传教,是一方充满了神奇的神秘之地。 徐真乃大唐使者,阿迦湿丽又是天竺公主,二人顺畅无阻地进入了国都,见了泥婆罗的国主。 这泥婆罗的国主不过三十许,翘胡风流,脸颊凹陷,目光如鹰,听了徐真的请求之后,却迟迟不愿发兵相助,只是将徐真和阿迦湿丽好生招待,每日贡献美人,又让人将泥婆罗的风物特产都敬献于徐真,甚至还请了国寺中的得道高僧来给徐真**。 徐真心急着到天竺救人,哪里会被对方的款待所蒙蔽,然而对方不借,自己也不可能强夺,无奈之下,徐真只能通过长驻泥婆罗的吐蕃使者,以大唐柱国的身份,向吐蕃的赞普器宗弄赞求援。 这泥婆罗乃是吐蕃的属国,而吐蕃已经向大唐朝贡,泥婆罗的尺尊公主嫁给了器宗弄赞,地位却自然无法和文成公主相比。 且说李无双听闻大唐使节团被俘于天竺,大唐柱国徐真只身到泥婆罗借兵,心里也是焦急,马上与器宗弄赞商议,调动一千二百精锐骑兵,星夜赶往泥婆罗,听凭徐真调用,又命泥婆罗调动骑兵七千,交由徐真来指挥。 李无双从大唐带来了上百的工匠和技师,带来了大唐朝的先进工艺,对吐蕃的帮助实在太大,文成公主由是成为了吐蕃的赞蒙(王后),被人民尊称为甲木萨,意为天仙一般的汉女。 正因为李无双拥有如此地位,器宗弄赞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她的提议,若非顾忌自己王后的身份,李无双早已亲自带兵去寻徐真了! 吐蕃的一千二百精锐骑兵到了泥婆罗之后,将赞普的诏令交于国主,泥婆罗国主这才相信徐真的身份,也看到了徐真在吐蕃赞普眼中的地位,而徐真向吐蕃骑兵团和泥婆罗国主承诺,拿下天竺,所得战利品,他分毫不取,个人自留自用,他不会做任何的干涉! 泥婆罗国主大喜,连忙召集了七千骑兵,联合吐蕃的一千二百人马,由徐真带着,直扑天竺! 总管近万人虽不是徐真领军的最高人数纪录,然而近万纯骑兵却是他手底下统领过的最强力量! 这一路杀奔过去,沿途的大唐藩属国又纷纷派出大大小小的援军团,到了天竺之后,总人数已经超过万人! 徐真统领万人之军,自是信心满满,然而阿迦湿丽却告诉他,阿祖那的军队虽然兵器铠甲低劣,但人数却高达十万,其中还有骑兵和天竺特有的象兵! 大象身躯庞大,冲撞踩踏之下,寻常骑兵根本就奈何不了象兵团! 泥婆罗和吐蕃骑兵一听说象兵团的人数就已经过万,吓得脸色发白,纷纷劝谏徐真不要太冲动。 徐真也没想到对方的势力会如此强大,难怪会派出一千骑兵来捉拿他们三十多人的队伍,这是装备不行就用人头来弥补啊! 这心里头一迟疑,行军速度不由慢了下来,徐真正欲催促,却听得阵前一顿骚乱,他连忙策马来到前方,却见得一道浓稠乌黑的“黑龙”正从地底冲涌而出,将骑兵阵搅得以一塌糊涂! “是石油!” 徐真眼前一亮,一道灵光如雷霆一般击中他的灵魂,慌忙让军士们将所有能用得上的东西都取出来,疯狂的收集这些原油。 泥婆罗和吐蕃军并不知晓石油的功用,更有迷信者纷纷传说开来,说这黑油乃是地狱魔王的秽物,一时间人人惊惶。 徐真却出面安抚,朝众多军士解释道:“此乃阿胡拉之恩赐,是对我作为神使的一种奖赏,诸位弟兄不必惊慌,只需按照本总管的吩咐行事,本总管必能保证此战大捷!” 这些骑兵都是泥婆罗和吐蕃的精锐,执行力那是无可挑剔的,虽然心头不安,但仍旧按照徐真的嘱托,将这些原油都收集了起来。 虽然拖延了一些时间,然而有了这些原油,徐真的信心又涌了上来,加速行军,不多日就兵临城下,来到了茶博和罗城外,早已收到斥候回报的阿祖那听说逃脱的唐国大使领兵杀了回来,不由亲自登上城头遥望。 目力所及之处,只见上万精锐骑兵浩浩荡荡而来,虽然人数比阿祖那这边少了不知多少倍,但骑兵们一个个目光如刀,杀气腾腾,展现出极高的作战素质!、 阿祖那不敢轻敌,召集了七万军马,出城迎战!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徐柱国一人灭一国 阿祖那率领一万象兵,步骑三万余人,一同出城迎战,为了彻底震慑敌人,他还命人将王玄策和蒋师仁,以及凯萨周沧等徐真弟兄们全部绑上城头观战! 这是徐真第一次见识象兵团,这一万象兵虽然没有披甲,但大象背上配了坐鞍,每头大象驮着三名士兵,弓手刀手和长枪兵各一,而大象的象鼻子也被铜铁包裹,象牙上捆绑短刀利刃,可谓声势骇人至极! 泥婆罗和吐蕃骑兵们早已听说过天竺象兵的名声,如今亲眼目睹,心头已自觉输了一半,军心士气瞬间低迷到了冰点! 徐真这边的骚乱很快就引起了阿祖那的注意,虽然他麾下军士连像样的铠甲都没有,但人数却是徐真部军的数倍,又有象兵压阵,根本就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 王玄策见徐真居然借了一万兵马,顿时浮现出一丝生机来,同时也免不了一番嫉妒,可这些情绪慢慢沉静下来,剩下的就只有嘲讽,因为他在城头看得清楚,双方阵营的人数多寡优劣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此战徐真必败无疑! 然而周沧等人却不以为然,他们知道徐真必定会救他们,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罢了,而且他们很清楚徐真的性子,自家这位主公,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 若按寻常战斗之法,阿祖那必定先派骑兵和步兵去消耗对方的人数,而后再出动大杀器,用象兵团去彻底碾压敌人,然而如今他见胜局已定,也生出轻敌之心,弯刀往前一指,亲兵挥动令旗,象兵团轰隆隆震撼着大地的脉搏,朝徐真部冲锋而来! 这些战象都经过了训练,狂奔起来简直如天崩地裂,非但徐真这边的人马心惊胆战,连城头观战之人都屏住呼吸,冷汗直下,想象着被大象践踏成肉泥的恐怖画面。 徐真见对方动手,朝副总管点了点头,那位吐蕃将军慌忙策马回到军阵后方,大军中间分开一条大道来,露出数百头浑身黑乎乎的壮硕大狂牛! 泥婆罗国没有烙饼等制作的军粮,只能驱赶了牛羊随军而行,充当食物,这七八百头牛乃大军的粮食,此时牛身上全部都是大总管徐真命他们收集的黑油,那些地狱魔王的秽物,全部泼洒到了狂牛的身上! 阿祖那见对方驱赶出数百头黑牛,而且黑牛身上都驮着数个陶罐,想来应该是对方的物资,不由心头狂喜,城头守军更是哄笑不已,这仗都还没开始打,对方已经献上黑牛来求和了! 天竺人虽信仰繁多,可戒日王死后,阿祖那专权,只尊湿婆教,其他宗教都会被残酷镇压驱逐,如今城中多是湿婆教的信徒。 湿婆教以牛为尊,见徐真献上数百头牛,又岂能不欢喜,虽说不是白牛,可也说明对方做了功夫,连投降的贡品都准备得如此妥当。 徐真见对方军心怠慢,心头大喜,诸多骑兵在后驱赶,数百头浸透了原油的牛如发狂一般朝象兵团疾奔而去! “各部准备!” 徐真抽出长刀,低吼着下令,一万骑兵齐刷刷取出兵器来,泥婆罗的骑兵身披密集的锁子甲,部分战马也同样披着甲,手中或许细长的铁矛,或许巨大的弯刀,论装备确实优秀精良于天竺兵的几倍。 眼看着象兵团和狂牛阵就要冲撞在一起,徐真朝吐蕃将军点了点头,后者取下背后巨大的硬弓,搭上一根特制的长箭,亲兵打着火镰,点燃了箭头,吐蕃将军深吸一口气,弓如满月,一道火光瞬间抛射了出去! 这火箭落在狂牛阵之中,将中箭的那头牛瞬间点燃,如同火炬丢入滚油海一般,七八百头浸透了原油的狂牛全部轰然烧了起来,疼痛让牛群变得更加的疯狂,轰隆隆就冲入了象兵团之中! 这些战象虽然经过训练,然而却怕火,一时间纷纷躲开这些狂牛,阵型顿时混乱,大象相互冲撞,把背上的士兵都摔落地上,被躁动不安的大象踩得血肉模糊,生死不明。 狂牛身上的大火熊熊燃烧,很快就使得牛背上的陶罐滚烫火热,陶罐内的原油终于爆炸开来,狂牛已经散布到象兵团的内部,顺着一声爆炸,就好像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数百头牛背上的陶罐纷纷爆炸开来! “轰隆隆!!!!” 上万战象居然被七八百头火牛冲散,火牛身上的油瓶爆炸开来,彻底瓦解的象兵团,根本不需要徐真的骑兵出手,象兵团相互冲撞踩踏就造成了极其严重的伤亡! 这些战象的坐鞍能够容纳三人,是捆绑固定在象背上的一只大大的竹篮,很容易被引燃,狂牛的油瓶爆炸开来,烈焰四处溅射飞洒,也不知引燃了多少战象,敌阵之中顿时一片火海,哀嚎遍野,黑烟滚滚冲上云霄,无论是阿祖那还是城中守军,都彻底看呆了! 徐真没有发呆的时间,他将水囊中的水从头淋下,而后挥舞长刀,杀入了敌阵之中! “杀!” 吐蕃将军和泥婆罗的骑兵首领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效仿着徐真,将水淋在身上,率领骑兵发动了冲锋! 他们都听说徐真是阿胡拉之子,但信奉佛教的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感受,听徐真说这些黑油油的魔王秽物是阿胡拉的恩赐,他们只是呲之以鼻,而如今,在他们的眼中,徐真就是传说中那个阿胡拉之子,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杀!!!” 天竺军已然死伤了大半,战象的狂乱还在继续,这个节骨眼上,早有准备的徐真率领一万精锐骑兵冲杀过来,一路摧枯拉朽,天竺军如何能够抵挡,阿祖那悲愤难当,却只能领兵撤退! 那些战象被点燃,发自本能奔入护城河之中,象背上的士兵溺水者无数,骑兵和步兵阵营同样被象兵团冲击践踏,疯狂回撤,比之前冲锋还要迅捷,然而城门太过狭窄,骑兵和步兵抵抗不住,纷纷跳入护城河逃生! 此消彼长,徐真部军士气冲天,一番番冲杀,将护城河都染成了浓稠到化不开的血色!很多军士眼看没办法逃,只能缴械投降,败局已定! 此战徐真打得惊天动地,不过局势却只是一边倒,阿祖那象兵骑兵步兵加起来将近七万人,徐真以一万精锐冲杀,竟然杀敌六千余,溺毙万余,俘虏一万多人,可谓以寡胜多的全胜完胜! 阿祖那心惊胆寒,慌忙逃回茶博和罗城,守城不出,徐真趁势而为,驱赶了新收的天竺俘虏,砍伐树木,搬运山石,制造出大量的抛石车和云梯等,又命人再去取了原油回来,对茶博和罗城发动猛攻,装满了原油的火罐不断抛射到城内,茶博和罗城之中的大火就没能熄灭过! 阿祖那慌乱不堪,打算弃城而走,逃亡东天竺,关键时刻,被囚禁的周沧等人终于行动起来,深得徐真技艺真传的左黯,将一枚指环掰直,打开了囚笼,将周沧等三十人放出来,放倒了守卫之后,取回了自己的兵器铠甲,甚至连弩都拿了回来! 阿祖那正是垂涎连弩的威力,才没有杀死周沧等人,连战场上的铁箭矢都收集了回来,小心存放在皮袋之中,周沧等人毫不客气就取走! 王玄策和蒋师仁没想到周沧等人如此骁勇,连忙向周沧等人求救,虽然这王玄策和蒋师仁一路上对自家主公多有冒犯,但毕竟是同胞,又是大唐使者,张久年最终还是将二人放了出来。 三十二人潜伏在城中,眼看城外攻势如狂风骤雨,阿祖那趁机想要逃走,周沧等人突然杀出,里应外合,茶博和罗城终于被攻破! 阿祖那带领残兵逃亡东天竺,求得东天竺国主尸鸠摩的帮助,借得一万援兵,又纠集了散兵残将准备反攻唐军! 徐真既拿下了茶博和罗城,遂将阿迦湿丽推上正统,重尊戒日王之名,阿迦湿丽以公主的身份发起号召,中天竺国民无不欢庆,顺从者不可计数,徐真的事迹传播开来,阿胡拉之子的名号响彻天竺! 拜火教的信徒纷纷茶博和罗城朝圣,亲吻徐真的之足,接受徐真的抚顶祝福,这位来自大唐的祆教神使,简直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徐真也没有违背承诺,攻城所得任由泥婆罗和吐蕃军士取用,这些骑兵更是心满意足,然而他们毕竟人数有限,剩余大量的物资,全部由阿迦湿丽组织军民收集起来,开始重建茶博和罗城,戒日王的班底从新回来辅佐阿迦湿丽。 阿迦湿丽如同在梦中一般,她虽然将复国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徐真的身上,然而没想到居然如此快就实现了梦想! 阿祖那卷土重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徐真耳中,他与张久年商议了一番,很快就定下策略,用阿迦湿丽新招募的流民军充当诱饵,自己的精锐却撤出茶博和罗城,埋伏于两侧。 阿祖那求胜心切,听斥候说大唐使者已经带着泥婆罗骑兵走了,连忙指挥了军队来攻打茶博和罗城,却被徐真从两侧包围过来,一举全歼了阿祖那的残部,连阿祖那都被俘虏,余者尽数坑杀! 阿祖那的妻子拥兵数万据守朝乾托卫城,徐真以归还阿祖那为诱饵,骗开了城门,骑兵突袭,彻底拿下朝乾托卫城,远近城邑望风而降,中天竺宣告灭亡! 徐真拷问了阿祖那,才知东天竺的尸鸠摩协助他进行反攻,徐真勃然大怒,就要发兵,顺势把东天竺也给灭了! 尸鸠摩收到消息,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命人送了牛马万头,弓刀璎珞财宝,还有一头珍稀之极的白象,向徐真谢罪,表示要臣服大唐帝国,徐真这才放过了他。 !! 第一百九十四章 王玄策偶遇湿婆女 徐真成为了天竺的传奇,可以预想,待他回到大唐之后,这一人战一国的滔天功勋,必定能让他再度成为长安城的新贵! 相比之下,王玄策则显得有些碌碌,蒋师仁麾下护军更是全军覆没,前段时间徐真攻下了茶博和罗城,才得以从城头取下弟兄们的人头来。 阿迦湿丽与诸多戒日王旧臣忙着组建天竺王朝的班底,又安抚民众,赦免囚徒,免除赋税,收容诸教信徒,忙得不可开交。 徐真却开始筹备物资,准备离开天竺,返回大唐,盖因他计算了一下时日,若回去晚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却看到了未来,若迟个一年半载回去,李治就要登基为皇,到时候可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这也是他为何一定要灭掉中天竺的原因之一,史书上虽然记载寥寥,但若无他徐真,这一人战一国的千古功绩,本该落在王玄策的头上,可他横看竖看,这王玄策都是一副要死的样子,又怎会折腾出这么大一单事情来? 难不成以后还会有变数,将史书上本该属于他徐真的记载,划归到王玄策的头上? 不过这也是后话,徐真没有过多的纠结,他如今最感兴趣的就是他那头白象! 这尸鸠摩果真被徐真的大军吓破了胆子,将整个天竺最为珍稀的一头白象都献与了徐真。 这头白象身躯比寻常大象要庞大许多,长牙弯曲如刀,身上关键部位都覆盖金甲,与其说是用来作战的,不如说是专门用来摆威风的! 周沧等人早就见识过了象骑兵的巨大威力,在阿迦湿丽的帮助之下,三十人各自得了一匹战象,张素灵和宝珠这样的小丫头更是欣喜不已,连凯萨都不禁心动,诸人每日跟着驯兽师学者驯服**战象,乐此不彼,好不快活。 王玄策和蒋师仁脸上无光,却又自恃身份,好在徐真也不跟他们计较,让人送了两头战象给他们,这俩老小子表面上不屑,背地里一张老脸都笑成了秋菊。 这日,王玄策骑着战象出去瞎逛,抬头见得远处金顶直插云霄,心驰神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这处湿婆神庙。 大象在天竺乃尊崇与富贵的象征,能够骑着大象四处逛的,又怎会是平庸之辈?加上王玄策又是唐人的模样,得益于徐真的光耀,神庙的人也没敢拦着王玄策,任由他骑象而入。 在天竺这样的笃信国度,神庙比皇宫都还要金碧辉煌,王玄策顿时眼界大开,如行走于皇家园林游览一般,心内不由啧啧称奇。 绕过了前殿之后,王玄策突然发现后殿的雕塑风格陡然变得诡异起来,这些雕塑乃赤*裸着的男女形象,以各种不可思议的姿势媾和交欢,若是寻常教徒,则只会觉得神圣而无淫邪,可王玄策又不信教,见得这等活春宫一般的画面,不由心猿意马。 他的目光全数被这些雕塑和画像所吸引,不觉意就放松了对战象的操控,正看得下腹火热,座下战象却抬起鼻子来长啸了一声,将王玄策给摔了下来! 王玄策到底有些身手,可精力全数集中在了雕塑和壁画之上,战象突然受惊,他也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摔了个结结实实,忍痛爬起来一看,原来自己的战象差点冲撞到寺庙中人! 前方一名三十许的天竺女人脸色有些发白,但强自镇定着,身边簇拥着的四五名金刀卫士正警惕着王玄策的战象。 那女人吸了一口气,阻拦了卫士们拔刀的动作,缓缓走到战象的前面来,典雅而高贵,如同不识人间烟火的女神。 走得近了,王玄策才发现,此女眉心处居然有一道竖立的肉痕,如同开了天眼一般,那女子慢慢抬起手来,抚摸着战象的长鼻,庞大的战象居然朝女子缓缓跪伏了下来! 此时女子如成熟的红莲一般长身而立,金顶折射的光芒沐浴之下,瞬间就俘获了王玄策的心! 王玄策虽然在大唐也有妻妾,然而何尝见过此等异域佳人,正欲上前去搭话,那女子却用纯正的唐语朝他问道:“尊贵的大唐客人,卫士惊扰了您的坐骑,还望您不要责怪。” 王玄策心头巨震,没想到居然还有唐语讲得如此地道的天竺人,加上这个天竺人又是自己动了春心的女人,他慌忙以文士之礼回道:“是某太过莽撞,差点冲撞了娘子…” 这娘子二字一开口,王玄策顿时脸红耳烫,又自我介绍道:“某乃大唐国使节官王玄策,不知娘子芳名?缘何懂得我大唐语言?” 天竺娘见王玄策谦谦有礼,也是一展微笑道:“奴家名叫娜罗迩娑婆,是这神庙之中的化身神女…” 娜罗迩娑婆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得一道血迹从王玄策额头上滑落下来,迷了王玄策的眼,原来刚才那一摔,居然将王玄策的头给磕破了。 “尊贵的大唐使者,你受伤了,还请跟我入内,让奴家为你治疗伤势…” 王玄策正愁没有机会接近佳人,闻言暗喜,屁颠颠就跟了过去,到了一座小院之后,金刀卫士都退了下去,娜罗迩婆娑亲自将王玄策引入了房中,王玄策只扫了一眼,鼻血都要喷出来了,因为这房间的壁画,与后殿的风格一般无二,都是一些男女交合的刺激画面! 其时天竺社会等级极为森严,玄奘法师曾将之称为族姓制度,即是将国民分为四等,一等为婆罗门,乃僧侣贵族;二等称为刹帝利,即是帝王将相和官员;而三等曰吠舍,亦称之为自由民,四等为贱民。 按说娜罗迩娑婆乃寺中神女,该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才对,然而神女的作用是协助祭司接受神启,而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跟祭司交合,如此一来,神女也就变成了祭司们的禁脔。 这间内室正是娜罗迩娑婆平素服侍祭司之地,那祭司已经被阿祖那带走,并死于战乱之中,娜罗迩娑婆也就清静了下来。 似乎察觉到王玄策的惊讶,娜罗迩娑婆一边给王玄策处理伤势,一边将其中原委说清道明,她并未刻意隐晦,似乎对于她而言,能够服侍祭司是莫大的荣耀一般,不过王玄策能够看得出来,她的提到祭司之时,眼中偶尔会划过难以察觉的不屑和鄙夷。 她从一个陶瓶中刮出如羊脂一般的油膏,涂抹在了王玄策的伤口之上,一阵冰凉之意顿时倾泻下来,王玄策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伤口在麻麻的愈合着! “居然有这等圣药!或许…”王玄策心头顿时涌起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念头来。 “尊敬的神女,你如何懂得唐语?”稳了稳心神,王玄策不由发问,娜罗迩娑婆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居然在他的面前盘坐了下来,二人不过半尺距离,可谓旖旎到了极点。 “在我十一岁那年,大唐的玄奘法师来到我天竺,更将大唐的风物人情都带了过来,对于幼时的我而言,大唐是充满了神奇的国度,于是我就开始研**唐的文化,希望有生之年,能够到那方神奇的土地上游历见识一番…” 娜罗迩娑婆说到这里,有意无意与王玄策目光相触,眸若桃花,秋波暗送,眼角带媚,真真让王玄策浑身发热! 王玄策适才听了娜罗迩娑婆的解释,已经知晓她的日常工作就是服侍祭司,这密室又是她工作的地方,说不得自己屁股下这块方毯,就是娜罗迩娑婆曾经香汗淋漓躺滚过的地方! 心头邪念顿生,王玄策大胆地抓住了娜罗迩娑婆的手,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渴望,直勾勾地盯着娜罗迩婆娑,呼吸急促地说道:“某乃大唐使者,可以带神女访问大唐,以神女的医药之术,定然能够在大唐拥有一席之地!” 娜罗迩娑婆嘴角浮笑,似乎早已料到这种结局,也不用言语来回应,顺势倒入了王玄策的怀中,如湿润小蛇一般的舌头灵巧之极,从王玄策的耳根,慢慢往下滑落… 王玄策带着娜罗迩娑婆回来之时,徐真已经开始向阿迦湿丽道别。 这位天竺公主很不明白,她极力想要徐真留下来,他可以当国主,而她则当个王后,可徐真却执意要回归大唐。 她见过凯萨和张素灵,凯萨的姿色犹胜于她,张素灵又带着唐国娘子特有的气度,徐真不会因为她的美色而留下来,她完全可以理解,可徐真放弃一国之主的王位,而回归大唐当个什么将军,她就有些不明白了。 徐真又何尝不想留下来当个国王?只是他很清楚,中天竺被灭之后,天竺的小国之间很快就会爆发新一轮的战争,等待他的不是一个坐享其成的国主王位,而是内忧外患的烂摊子。 再者,他下意识地抚摸着手上的铁扳指,又摸了摸临行之前,李世民赐予他的血玉扳指,想起李世民的密诏,他不得不加紧了回国的时间。 阿迦湿丽知道自己留不住徐真,故而将徐真留在自己的房中一夜,金风玉露之后,还是将徐真送了出去。 天竺国人听说帮助他们复国的徐真要返回大唐,一时间万人空巷,各种天竺物产都堆满了皇宫门口,有人献上大象,将这些物资都放到了大象的背上,以供徐真带回大唐。 徐真乘骑着金甲白象,缓缓而行,接受着夹道欢送的民众的朝拜,他用古波斯语颂唱着祆教的圣经,为这些民众祈福,万民落泪,送了徐真出城。 阿祖那作为战俘被押着随行,凯萨等人各自乘骑战象,身后则是满负财宝和物资的象队,泥婆罗的骑兵早已满心欢喜地回了国,而吐蕃的一千二百人则护送徐真的队伍返唐。 若是以往,王玄策必定会万分嫉恨徐真,觉着徐真将所有风头都抢光了,可如今,他却只是淡然一笑,他的战象背上,娜罗迩娑婆正微闭双目,盘坐于竹篮之中,她的身边放着一个木箱,那是她担任神女以来所有的收获。 祭司被阿祖那带走,仓惶之际而遗落下来的湿婆教圣药! !! 第一百九十五章 抵达吐蕃再遇旧人 时隔一年多,诸人是归心似箭,一路上顺风顺水,很快就进入到了吐蕃境内,吐蕃赞普器宗弄赞亲自迎接了从天竺归来的大唐使者团。 王玄策因为在天竺被俘,弄丢了圣上要交给文成公主的信件,心头难免忐忑,而事实上,文成公主并不在意什么信件,因为她见到了徐真! 三年多了,她终于再次见到了徐真,她是李道宗的女儿,圣上的信不过是嘉勉之类的话,而见到徐真,却着实解了她的思乡之情。 当年那个泼辣刁蛮的郡主,此时已经变成了端庄典雅,母仪万方的王后,举手投足只见充满了成熟稳重,来到吐蕃三年,她获得了吐蕃人们的认可,从最初的好奇,到如今的万民敬仰,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唯一的不足就是,整整三年了,她还未能拥有自己的子嗣,或许这也是她唯一觉得遗憾的地方。 她仍旧会常常想起大唐,想起父母,也想起徐真… 只是当徐真来到吐蕃之后,她只能保持着应有的距离,陪同在器宗弄赞的身边,接见了大唐使节团。 当器宗弄赞从吐蕃将军口中得知徐真那惊世骇俗的战绩之后,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他心头不禁后怕,好在当初没有听信慕容寒竹这个奸佞的谗言,早早从松州之战抽身出来,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想当初吐谷浑之战的尾声,他亲自率军去接应慕容寒竹和前隋的光化天后,那时候与徐真第一次相遇,徐真还只是一个小校。 而如今,徐真已经是大唐王朝的柱国,是一人战一国的绝世上将,蓄了长须的徐真,完全没有了当初的青涩和轻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若观火的睿智和深不见底的城府。 文成询问大唐的情况,又问候圣上的身体状况,举止言谈优雅有度,大部分时间都在与王玄策交谈,与徐真的谈话也尽量表现得自然得体。 王玄策感觉自己受到了应有的重视,洋洋得意,又拿出了大使该有的气度来,侃侃而谈,尽显大国使节的风范,宴会在极其友好和融洽的气氛中结束。 徐真等人入住国宾府,稍作休整之后再上路,返回大唐。 文成回到寝宫,让宫女都退下,自己孤坐深宫,心头却挣扎万分。 器宗弄赞虽然对她相敬如宾,然而因为文成没有子嗣,器宗弄赞也越发冷落文成,在人前恩爱和谐,而入夜之后,器宗弄赞却很少再来文成的寝宫。 他再未娶文成之前,就已经有四个妻子,其中最受宠者当属泥婆罗的尺尊公主,文成主持建造了小昭寺,而尺尊公主却建造了大昭寺,其中意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除了尺尊公主,器宗弄赞不是去香雄妃的寝宫,就是临幸木雅茹央妃,最近时常往芒萨赤增妃的寝宫跑,听说芒萨赤增妃已经怀有身孕,这也是器宗弄赞这么多个夜晚辛勤耕耘,唯一结下的果实。 如此一来,文成就越发受到冷落,若非她是大唐公主,又为吐蕃带来了先进的百艺,这桩政治联姻又多清苦也就可想而知了。 从她见到徐真的第一眼开始,她就想扑入徐真的怀中,好好倾诉这些年内心的苦楚,可有碍于身份,她却不能这样做。 夜色越发的深沉,文成的灯火已经熄灭,她一个人静坐于黑暗之中,终于抹干了眼泪,换上黑色夜行服,潜行出了寝宫。 自从来到吐蕃之后,她的身手就再也没有用武之地,没想到在吐蕃的第一次动用功夫,却是为了偷偷去见一个有着旧情的男人。 这让她感到羞臊和兴奋,她穿梭于重重宫殿之中,夜风拂面,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她还未嫁,还是那个快意恩仇的刁蛮李无双。 她对这座宫殿太过熟悉,以致于轻易就摆脱了宫禁,潜入到了国宾府,她四处搜索着客房,终于在一座小院的房间窗户上,看到了徐真夜读的剪影。 到了这里,她反而迟疑犹豫起来,好几次都想要原路返回,就像第一次伸手偷盗的蟊贼一般,心里充满了挣扎和兴奋,这是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她想要离开,可她又想看看徐真,哪怕只有一面。 正当她鼓起勇气,准备进去见徐真之时,徐真却起身,吹灭了烛火! 当徐真的剪影从窗户上消失之时,她的心头慌乱起来,若此时入房,会发生一些什么,她已经不敢去想象,可她又不愿见不到徐真一面就离开。 迟疑之际,房门却无声地打开,徐真一身黑衣,四处张望扫视,如警觉的夜猫,辨认了一下方向之后,徐真开始往西南面潜行,身手仍旧那么的矫健,那里,是后宫的方向! 李无双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她本以为徐真不会再记挂着她,可现在,徐真却跟她一样,穿起了夜行衣。 她想开口呼唤徐真,却又担心被别人听到,情急之下,她扑向了徐真,徐真警觉地回头,二人呼呼交手,虽然天色黑暗,但他们都从拳脚招式之中,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们没有停手,似乎沉浸在了这种身体碰触之中,这样的比斗似乎将他们拉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时刻。 正痴迷着,院落另一头的房间却亮起了灯火,徐真和李无双几乎不约而同的收住拳脚,无声无息的钻进了徐真的房间。 凯萨轻轻推开门,隔着院子看了看徐真的房间,她的嘴角浮现一丝难明的笑容,而后转身关了门。 张素灵有些不解地问道:“凯萨姐姐,今夜为何不让我去侍候郎君?” 凯萨刮了刮张素灵尖翘的鼻子,却没有回答张素灵,而是伸手挠着张素灵的腰肢,玩笑着将她推到床上,嬉闹着道:“小狐媚子,一晚上不见郎君就如此耐不住了?让姐姐陪你睡好了。” 张素灵羞臊难当,二人打闹了一阵,终于相拥而眠。 接下来的三个晚上,凯萨和张素灵都没有去打扰徐真,直到第四日,他们终于启程,离开吐蕃。 李无双仍旧端庄恬静地陪伴在器宗弄赞的身边,看着徐真的象队慢慢走远,当徐真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冬日早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路边泥土里的草种,仿佛在无声的孕育着,等待春来好发芽。 贞观二十二年五月,大唐王朝一如彼时的天气,火热却又有些沉闷,在徐真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大唐仍旧在进行着如同传奇一般的故事。 早在二十一年之时,圣上就敕令宋州刺史王波利等人征发江南十二州的工匠,修造大船几百艘,想要用这些船第三度征伐高丽,然而到了年底,高句丽的宝藏王派遣其子,莫离支高荏武来大唐谢罪,圣上审视国情,最终还是接受了,将征伐高句丽的事情延后再议。 而过了年之后,圣上的身体日渐不济,正月里,圣上亲自撰成《帝范》十二篇,以赐太子。 这《帝范》囊括了《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戒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等篇,告诫太子应求古之哲王以为师,戒奢去骄。 虽然不愿意去承认,但李明达心里很清楚,父亲已经开始着手为李治铺路了,这让她很难受,是故除了每日早晚的请安之外,只要一有机会,她就陪着李世民。 到了二月份,圣上诏令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卫将军裴行方为副大总管,带领三万余人和数百楼船战舰,自莱州出海,三度征讨高句丽! 薛万彻用奇兵拿下了大行城,一番大战之后,斩了敌将所夫孙,乘胜围住泊汋城,高句丽发动三万余人来支援,又被薛万彻击退,攻下了泊汋城。 可惜的是薛万彻为人倨傲无物,脾气暴躁又不能容人,军中将校上书天听,状告于圣上这处来,班师回京之后,圣上谓其曰:“上书者论卿与诸将不协,朕录功弃过,就不责罚于你了。” 于是圣上大度地将状告信当着薛万彻的面给烧掉了。 相较于薛万彻,圣上更加倚重薛万均,可惜薛万均已经去世,圣上也只能尽力安抚薛万彻,施恩与之,希望他能够为李治稳固军中的力量。 可这薛万彻见圣上不予责罚,越发放肆,盛气凌人,副大总管、右卫将军裴行方暗中告薛万彻在高句丽征战之时,时常对朝堂有怨言,英国公李勣觉得薛万彻不堪大用,遂向圣上进言,圣上终于狠下心来,免了薛万彻,流放到象州去了。 二月末,有结骨酋长前来大唐朝拜,结骨国人身躯高大,红发碧眼,先前并未有过外交,朝廷遂以结骨之地为坚昆都督府,隶属于燕然都护府,周边异族部落争相遣使来唐纳贡,常多达数百上千人。 到了四月,圣上派遣梁建方统帅巴蜀十三州的军马,击败了松外诸多异族部落,俘杀千余人之众,七十余部落,近二十万人口归附了唐朝,又招抚了西洱河的首领杨盛。 同月,契丹一个部落的首领曲据又率领部众归属了大唐皇朝,朝廷在其地设置玄州,隶属于营州都督府。 到了月末,连西突厥残部的阿史那贺鲁都率领数千帐的人马,归附了大唐,圣上将这些人安置于庭州莫贺城,封阿史那贺鲁为左骁卫将军。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步入了正轨,大唐仍旧是那个强盛到了极致,四处征伐,开疆拓土的无上大国,像徐真这样的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然而对于李世民来说,他却没有任何的喜悦,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他每日都会询问左右,可有徐真的消息。 到了五月,徐真终于回来了!而且还为李世民,为整个大唐皇朝,带来了一个极为意外的惊喜!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徐大将军凯旋而归 贞观二十二年五月,闷热的天气让整座长安都显得有些郁郁,街上的人们也都懒懒散散,然而这种沉闷很快就被打破。 因为消失在公众耳目之中的大唐新贵,平民英雄,当朝柱国徐真将军又回来了! 而且这一次,徐真将军带回来的捷报,实在令人太过难以置信,这则捷报如同丢入滚油锅的火把,将郁郁沉沉的长安城瞬间点爆! “都听说了么,徐真将军凯旋归来了!” “听说受到排挤,这两年出使天竺了,那地方千万里般遥远,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咧。” “可不是,玄奘法师都化了十八年才来回了一趟…” “玄奘法师又岂能跟徐真将军相比,人家那是带着使节团去的,日行百里,听说还灭了天竺国咧!” “不能吧?那使节团再大也不过百来号人马,怎地就能灭了天竺这等佛宗大国?” “据说是天竺国生了权变,那篡位的暴君有眼无珠,将我天国使节团都扣了下来…” “这些天竺人不同教化,使节团又怎能回来?” “这不是还有徐真大将军么!我有个远房侄儿在军中任职,回来这么一说,真真是惊动天地的大胜仗!” “怎么说!怎么说!” “你快说啊!这都急死人了!” “莫急莫急,待我喝口水…咕噜…说是徐真将军孤身逃了出来,单骑跑到了泥婆罗,借得七千骑兵,吐蕃那边又调了一千多人手,由大将军统领着,杀到天竺,那天竺王动用了七万的象骑兵,居然被大将军杀了个片甲不留!” “我怎么听说是十万象骑兵,你们也曾见过巨象吧?十万象兵,那可就是山崩地裂一般的威风了,居然被大将军召引了天雷地火,烧得那是灰飞烟灭啊!” “我的老天,那些个被烧熟的大巨象,估摸着三天三夜都吃不完吧?” “没眼力的野老!那天竺皇宫都是用金砖建成了的,连国主都让咱大将军给抓了回来,谁还去看那些烧熟的巨象?” “你们可知大将军何时入城?” “听说就在明日了!到时候咱们一定要去看看,这一人灭一国,可是天大的功勋了!” “对对对!一定要瞻仰一番大将军的威风!” “其实我还想问问…那些烧熟的巨象,最后都丢哪儿了…多可惜啊…” “… …” 翌日,皇太子李治率领文武百官出城迎接凯旋而归的使节团,长安城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朱雀大街两侧人满为患,摩肩擦踵,只用万人空巷根本不足以形容彼时之盛况! 李治心中固然不舒坦,然而如今他逐渐接手诸多政务,俨然有了一番皇者的沉稳和气度,等了一刻钟之后,人海潮头突然爆发出一声惊讶,而后如同点燃了火药的引信一般,从城外一路传到城中,人浪一波又一波,民众纷纷攀上榆槐和墙头,寻找高处来仰望! 徐真仍旧是一身标志性的红甲,一柄极为清爽的长刀,然而入了城门之后,那些攀上高处的人才发现自己是多此一举了。 因为徐真大将军乘骑着一头巨大的金甲白象,身后是被关押在象背囚车之中的天竺王阿祖那,使节团人人乘骑巨大的战象,队伍尾巴还有数十头无人乘骑的大象,背上驮着各种辎重和战利品,连遥遥相待的李治和文武百官都能穿透密密麻麻涌动着的人头,看到高高骑在象背上的徐真! “轰!” 人群的气氛顿时沸腾起来,人们欢呼呐喊,将早已准备好的花瓣儿泼洒出去,有人带头歌唱和舞蹈,用唐人特有的方式来迎接这位帝国的大英雄! 徐真被这一幕深深的温暖了心头,他本以为自己的名字早已被遗忘,然而长安城的人们还在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四处颂扬着他的故事! 王玄策和蒋师仁虽然伴随徐真左右,然而此时却连衬托之绿叶也没当上,完全被百万民众彻底忽略,无论他们的心计城府有多么的深沉,估计此时都要恨透了徐真。 然而张久年和周沧等人却衷心为徐真感到高兴,一个个与有荣焉,他们是徐真的嫡系人马,同样受到了民众的夹道欢迎! 今天的焦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徐真! 李治逐渐接手了朝政,每日又必须到圣上的寝宫去问安,还亲自服侍圣上日常医药,几乎都未曾出入过宫殿。 若是平时,长安的人们得见李治一面,估摸着能吹嘘十天半个月,可如今,当今皇太子就在人流的尽头,却没有人想过要去关注一下这位未来的皇帝! 李治渐渐皱起了眉头,暗自攥紧了拳头,微眯着双眸,盯着越来越近的象队。 到了宫门,徐真也不敢再托大,距离李治的迎接队伍还有十丈之远,就摸了摸白象的脑袋,那白象如通灵性一般,缓缓跪伏在地,徐真潇洒落地,带领使节团快步上前,给李治行礼。 两年不见,徐真留了胡子,经历了扫荡天竺的战役之后,他的气质越发接近当年的李靖,如同一把藏鞘的宝刀,内敛着一股极为锋锐的气度! 虽然极度不愿意承认,但李治还是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徐真,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确实比他要强悍太多太多。 徐真并未居功自傲,仍旧谦逊地与众多官员致意,就好像这些文官从未一同排挤徐真,将徐真赶到天竺为使一般。 而让徐真感到奇怪的是,此时陪伴在李治身边的,并非长孙无忌,而是慕容寒竹! 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在自己离开的这两年时间里,慕容寒竹这位毒士,已经攀爬到了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高位,真正成为了李治的左膀右臂! 徐真又下意识摸了摸手指上那枚血玉扳指,适才的欣喜顿时荡然无存。 李治并未察觉到徐真的神色异常,然而慕容寒竹却有意无意与徐真对视了一眼,虽然面带微笑,但徐真能够看得出他眼中的意味。 宫门前早已备好了巨大的高台,李治坦然登台,宣读圣上的嘉奖谕令,千万民众山呼海啸。 李治可不能眼睁睁让徐真独自一人接受这份荣耀,他即兴宣讲,慷慨激昂,很快就调动起民众的爱国之心,将徐真的个人功勋,转移到了大唐皇朝的巨大影响力之上。 这也是慕容寒竹私底下献与李治的说辞,声称徐真能借来吐蕃和泥婆罗的援兵,皆赖于大唐皇朝的无上声威,又云天竺区区弹丸之国,如何能挡大唐臣服四海之野望种种,果真淡化了徐真的个人英勇。 李治一番演说,将民众的尊崇敬仰全数拉了回来,此时他微微张开双臂,接受着成千上万民众的欢呼喝彩,仿佛扫荡天竺凯旋而归的不是徐真,而是他李治一般! 眼见如此,李治偷偷与慕容寒竹相视一笑,内心却是极度鄙夷的想着,这些民众就似风中的弱草,终究只能任由朝廷和皇族摆弄罢了,这让向来怯懦的他,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自信来,就好像他已经继位为皇,一手就能够掌控天下臣民一般! 徐真又如何不知李治之意图?只是他早已看淡,反倒是手底下的弟兄们不服气,待李治高昂着头颅从徐真身边走过之时,弟兄们更是内心抱怨不已。 周沧和诸多弟兄登台,想要将战象取回来,然而太子卫率府的亲兵却将他们都拦了下来,说这是战利品,将呈献给皇帝陛下,暂时由卫率府的人掌管。 当着民众的面,周沧等人再气愤也不能发起争执,张素灵却是灵机一动,狡黠一笑,朝那位旅帅说道:“我等的行囊皆在象背之上,可否让我等先行取回?” 那旅帅自是应允,张素灵窃窃朝周沧等人丢了个眼神,取行囊之时却是将象背绑缚战利品的绳索都给松了开来,一时间叮叮铃铃之声不绝于耳! 烈日照耀之下,象背的战利品包囊纷纷落地,那些金银珠宝和铠甲刀兵四处溅射,堆满了高台! 金银之光将宫门附近的上万民众照耀得双目流泪,这些平民活了这么多年,何尝见识过此等场面!!!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万胜!” 所有人的焦点又重新拉回到了徐真的身上,然而徐真却是苦涩一笑,张素灵固然是为了自己着想,然而她却不知,当今圣上已经没剩下多少时日,现在的皇太子,最多过得一年半载,就会成为新皇。 现在与李治较劲,完全就是自讨苦吃! 只是徐真心里有着自己的想法,他不禁想起了临行前圣上交托与他的密信,想要达成目标,确实需要好大的一份功劳,张素灵此举虽然歪打正着,却未尝不是造势的好手段咧。 李治等人脸色顿时铁青,但终究还是没有爆发出来,顺势与民众一道欢呼,展现出了他极为大度的一面。 高台上的金山银山自有卫率府的人收拾,徐真和诸多弟兄被引领着去歇息,待得下午再入宫去觐见皇帝,接受皇帝的嘉奖。 一直如同透明人一般的王玄策冷笑一声,带着娜罗迩娑婆,不声不响就跟上了慕容寒竹,随同太子的卫队,进入了东宫之中! 徐真见不到李明达,心里不免失望,然而进入了宫门,这才稍稍抬头,就看到太极殿左侧的一座凤阁之上,李明达搀扶着一人,遥遥凝望着宫门这边方向。 徐真笑了笑,见无人注意,朝凤阁的方向举手示意,血玉扳指折射出惹眼的光芒,阁楼上被爱女李明达搀扶着的李世民,呵呵笑了两声。 这是他三个月以来,第一次走出寝宫,也是第一次对除了李明达之外的第二人露出笑容。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受命于皇位极人臣 所谓富贵有命生死在天,人生在世能几时,无论是帝王将相亦或是贩夫走卒,都逃不脱死亡的枷锁。 然身为一国之主,偌大江山,千万子民,又如何能够割舍? 于是史上诸多帝皇,无不追求永生之道,哪怕李世民这等千古一帝,也免不了这等荒诞不羁之事。 唐人多有迷信,诸如张亮、尉迟敬德等开国名臣,都擅信方术之士,炼石服散,企图延年益寿。 李世民心知自己身子逐渐衰弱,当初四处征伐落下的伤病根子,也一并爆发开来,若无医药掌控,早已不堪其苦。 李治以仁孝而闻达,自从圣上御驾亲征高句丽归来之后,就时常伴随圣驾,恨不得割髀以治其父之病,无论是真是假,这份孝心也已经深入李世民之心。 是故当王玄策将天竺湿婆神女娜罗迩娑婆引荐给他之时,李治顿时狂喜,这娜罗迩娑婆国色天香也就罢了,偏偏弥散着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圣洁气质,眉心处那道如开天眼的肉*缝更是让人叹而惊奇,李治当下就奉为上宾,好生供养。 王玄策见李治如此优待娜罗迩娑婆,心知自己今次摸对了门路,喜滋滋就回去歇息去了。 徐真安顿下来之后,李明达第一时间寻了上来,看到李明达的第一眼,徐真不由吓了一跳。 两年不见,这小丫头出落得亭亭玉立,不说倾国倾城闭月羞花,起码也是十足的美艳动人,且每日陪伴大唐皇帝李世民,沾染了一身的皇贵之气,典雅大方,身材更是高挑完美,惊艳十足! “徐家哥哥!” 李明达现出小丫头般的可爱姿态,似乎她在徐真面前永远长不大一般,快步走了过来,徐真下意识想要摸摸她的头,手却停在了半空,而后讪讪地收回手来,严肃地朝李明达行了一礼:“徐真见过贵主...” 虽然徐真留了一部胡子,人也成熟了很多,第一眼看着确实有些陌生,但李明达也没想到徐真居然会跟她陌生到如此郑重行礼的地步,一颗心顿时纠结难受得要死。 这两年来她除了陪伴李世民,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思念眼前之人,当初一起历险之时,徐真送给她的小石头,都已经被她摩挲得温润无比,结果好不容易将人儿给等了回来,却似隔了一片海一般,又怎能让人不难受! 她泫然欲泣,微微抬起头来,心里正恼怒,却看到徐真嘴角抽搐,竟是在强忍着笑意! “好你个徐真哥哥!一回来就知道欺负奴家!” 李明达破涕为笑,作势要打,徐真却一把握住她的柔荑,顺势将他拉入了怀中。 徐真的胸膛很宽厚,带着男儿汉的英武气息,李明达将耳朵贴在徐真的胸膛上,听到心脏强有力的搏动,她的小心肝儿也不停的加速,脸颊却红润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她被徐真抱着,产生了男女之间那种羞臊的念头,她和徐真都知晓,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姑娘了。 这里毕竟是皇宫大内,徐真也不敢太过造次,短暂而缠绵的拥抱之后,他就跟李明达分开来,二人落座,由李明达给徐真煮茶,徐真则将两年间发生的事情都倾诉了出来。 李明达也将朝廷之中的要紧事情都说清楚,也算是对徐真的一种提醒。 徐真问起关于慕容寒竹的情况,李明达却是皱起了眉头。 由于徐真离开了中原,征辽之事则由李勣孤力主持支撑,诸多大将虽然仍旧拥有统领大军作战的能力,但重新组建的神火营却无法熟练掌控真武大将军,虽然战争取得了胜利,然过程却是艰难得很。 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等异族将领远征内陆西方和北方,数百个部落无不臣服,反倒占尽了风头,但也遭遇到了文官们的弹劾,说他们沟通外敌,所谋甚大云云。 单单贞观二十一年间,震慑征伐小部落的战役就不下百场,而慕容寒竹则通过皇太子李治,亲自组建和**训练新的神火营,果真让他成功了! 本以为他会在军营里发展下去,没想到却因功而得除中书舍人之职。 到了三月庚子,萧皇后薨,圣上诏令复其皇后之称号,谥号为愍,使三品以上治丧护葬,为其配备卤簿仪卫,送至江都,与隋炀帝合葬于一处。 群臣颂扬圣上恩泽与宽容,圣上也是了却一桩心事,身体状况得以好转些许,这慕容寒竹却趁机进谏,恳请圣上将前隋光化公主迎回大唐! 一时间朝堂议论纷纷,多有反对着,然而慕容寒竹却仍旧坚持,皇太子李治为其说情,又道若连前朝公主都能容纳,又何愁四面八方的蛮夷不臣服? 圣上终于被说动,慕容寒竹亲自前往吐谷浑,将光化公主给迎回了大唐,圣上破例亲封其为韩国夫人,赠送豪宅以供其颐养。 此举果然感化了诸多蛮夷,一时间边疆部族纷纷来投,每日来长安朝贡者络绎不绝,鸿胪寺人手都忙不过来! 圣上由是将慕容寒竹提为中书侍郎,此乃正四品上的官儿,可谓借此踏上了青云路,真正成为了大唐朝廷的一方人物,甚至一时成为了文官之中的新贵! 众人皆以为圣上是因为容纳光化之事,才提拔慕容寒竹,然而李明达却告诉徐真,其实圣上私下里曾经跟李明达解释过。 这慕容寒竹的背后乃是崔氏大族,圣上希望能够通过慕容寒竹来安抚诸多豪门望族,也是在为皇太子李治顺利过渡而搭桥铺路。 说到这里,李明达双眸之中隐有泪光,时常陪伴父亲的她,又岂会不清楚父亲的身体状况? 徐真也是一声轻叹,想起李世民对他的暗中嘱托,心里兀自担忧,到了这个时候,他不能也不愿再躲避,哪怕朝堂争斗如吃人猛兽,他也要为了这份恩情,去闯上一闯! 李明达就一直待在徐真的住处,中途凯萨和张素灵也过来,三个女人窃窃私语,欢笑不断,显然是张素灵在卖弄一路上的趣闻。 到了下午,则由李明达带着,进入甘露殿,参加李世民的请宴,文武百官齐聚,皇帝陛下难得容光焕发,席间还给群臣敬了一杯酒,感谢诸多臣子这段时间的辛劳,虽然整场宴会都未提及徐真和天竺之战,然而眼睛没瞎的人都知道,徐真这次要封顶了! 因为皇太子李治和李明达相伴左右,长孙无忌和李勣这样的老人次之,李勣的下首,就是徐真! 宴会的座次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果不其然,翌日的早朝之上,鲜有上朝的皇帝陛下亲自升座,封徐真为左屯卫大将军,统领北屯营,兼督“百骑”,封爵也从食邑一千五百户的柳城县公,升为食邑两千户的齐郡开国公! 出奇的是,这一次,无论文武官员,居然没有一人提出异议! 只要稍微有点眼色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圣上此举乃有托孤之意,诸多老臣之中,堪用又信任的其实不少,然而像李靖和房玄龄这样的,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能辅佐李治的,也就只剩下长孙无忌和李勣,一文一武,一内一外。 可圣上又担心李治过于懦弱,被这两个老家伙把持玩弄,于是将年仅二十九的徐真提拔上来,也算是一手后招了。 百骑乃是高祖时期的元从禁军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除了当今圣上,无人能够调动,镇守玄武门的北屯营虽然名义上隶属于左右屯卫,然而没有圣上的旨意诏令,也同样没人敢动用这支军马。 如今圣上将手头上的兵马都交给了徐真,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徐真在短短几年间从一介低贱武侯,做到二品的位极人臣,若是皇亲国戚或是王侯将相之后裔,那还说得过去,可他出身卑微低贱,甚至连寒门士族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就不得不让人匪夷所思了。 而且徐真在朝堂上不断被排挤倾轧,连皇太子李治都给他有过节,长孙无忌更是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这样的人,圣上居然还敢提拔上来,这无异于三岁孩童提了柄吹毛断发的宝刀,无异于手指粗却高达百丈的数,随时有倾塌的可能啊! 诸人都不明白圣上为何如此铤而走险,虽说李治懦弱,但也不至于被人把持,再者,长孙无忌虽然有些专权独断,然毕竟是国舅爷,难不成圣上真的如此不放心长孙无忌?还是不放心李勣? 亦或者说,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别人会威胁到李治的统治地位? 诸人还未想透彻之时,圣上又颁布诏令,徐真麾下的弟兄们全部下放为军官,虽然官阶不高,但几乎遍布了十六府卫,牢牢掌控了基层军士的脉动。 如此看来,圣上是下定了决心,要将这份天大的信任,交给徐真了!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然而谁都不敢拍胸脯保证李世民在驾崩之前,不会大杀特杀,将他自以为会对李治产生威胁的人,全部铲除! 所以徐真这次受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离谱,比之前任何一次的跨越都要高,然而文武百官却噤若寒蝉,没有任何一人敢出来阻拦和抗议! 有了徐真和胤宗等一帮兄弟们的封赏在前,王玄策由卫率府长史被封为朝散大夫,就显得极为寒碜了。 不过他也没有任何的怨言,毕竟在天竺之时,他和蒋师仁却是没有半寸功劳,若非徐真将他二人解救出来,他还回不来这长安城。 况且,他想要做的事情,看来已经达成了目的。 因为娜罗迩娑婆在与他共度**之后,已经向他透露,过两天,皇太子李治就要带她入宫,替大唐皇帝陛下诊治! !! 第一百九十八章 湿婆神女后宫用药 刘神威从含风殿出来之后,由小宦官领着出宫,默默回到了太医院,吩咐婢子燃了一段宁神香,闭目打坐。 然而他的心绪却如何都安稳不下来,他还记得师父曾经教导过他:“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已有之,深心凄怆,切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工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可现在,哪怕借助了宁神香,他都无法平息心绪。 圣上染疴之后,曾第一时间派人来太医院,除了召唤御医之外,更多的是向刘神威询问其师孙思邈的下落。 百代宗师孙思邈曾上峨眉山、终南山隐修,行走天下,访问仙山福地,寻找灵丹妙药,而后又下了江州,最近听说又在太白山隐居,总而言之是行踪不定,无人知晓其确切的去向。 刘神威也没办法找到自己的师父,无奈之下,只能由他联络诸多御医,共同为圣上诊疗。 其实圣上的病症很明显,第一次东征归途之中,圣上就长了痈疮,战马都无法乘骑,太子李治亲自用嘴将毒疮吸干净,这才好转一些。 而这痈疮非身体原发,乃因圣上服用长生不死的丹药,排毒于外所致,也就是说,圣上的身体,都让所谓的仙丹给耽误了! 刘神威身为孙思邈的弟子,深知丹鼎之道,孙思邈自己也修习内功,服用外散丹药,可一切丹药都有其原理,若不明所以,强行服用,又无契合的内功心法来引导疏通,必使毒素积攒于体内,久而久之,就会毒害身体本源。 刘神威曾多次冒死进谏,让圣上停止服用长生丹,然而圣上已经养成了依赖,根本就停不下来。 刘神威研究师父留下来的解毒药方,打算进献圣上,用来缓解丹毒,可今日进入含风殿,却见到圣上在服用胡僧药! 这些五颜六色的药丸子虽然能够使圣上暂时恢复雄风,然却是竭泽而渔之物,用多就会榨干圣上剩余的生命力,实乃有百害而无一益之物! 他严肃地告诫李世民,若继续服用这些所谓的仙丹妙药,身体只能越来越糟糕,然而素来好脾气的李世民,这一次却将刘神威赶出了含风殿。 刘神威一走,圣上转入内宫,龙榻上玉体横陈,赫然是那开天眼的娜罗迩娑婆! 圣上素来洁身自好,并不沉迷于女色,然而圣文德皇后故去之后,圣上越发寂寞难以派遣,这才开始宠幸武才人等一众年轻貌美的后宫佳丽。 到了后来,身体发生了变故,他也是有心无力,可李治献上来的这位天竺神女却与众不同,她进献的天竺灵丹可谓立竿见影。 非但如此,她还将天竺密教的男女双修之法献了上来,以自己那青春丰腴的肉身充当药鼎,用男女交合为药引,竟然使得李世民如同枯木逢春,对她越发的痴迷,有时候一天要颠鸾倒凤三四次。 既灵丹有效,圣上心头大喜,将娜罗迩娑婆留在了宫中,日夜宠幸,这娜罗迩娑婆得了李治的暗中指使,每日吹着枕头风,圣上对李治和慕容寒竹等更是深信不疑。 圣上还命兵部尚书崔敦礼发使者行于天下,采诸奇药异石,用以炼制丹药。 这崔敦礼乃博陵崔氏,出身名门,与本名崔寒竹的慕容寒竹同宗同源,隋礼部尚书崔仲方之孙,高祖武德年间拜通事舍人,而后得迁左卫郎将,到了贞观则擢为中书舍人,迁兵部侍郎,频使突厥,累转灵州都督,到了这两年,慕容寒竹越发受到重视,与李治商讨继位之后的班底,将崔敦礼纳入了名单之中,圣上有心为李治铺路,遂将崔敦礼征为兵部尚书。 刘神威只是一名太医,无法看透娜罗迩娑婆背后的政治斗争与布局,他只晓得,若使这妖女留在圣上身侧,则大限之日不久矣! 他又打坐了一刻钟,终于还是咬牙站了起来,让手下人备车马,匆匆赶到了徐真的徐公府。 此时的徐真已经是当朝柱国,齐郡开国公,作为开国郡公,距离国公也只有一步之遥,已经是荣耀至极了。 要知道许多开国功臣虽然被封为国公,然则仍旧有许多当初拥有从龙之功的,只被封为郡公或者县公,如徐真这等无名后辈,短短几年就踏入郡公的行列,简直是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圣上行军打仗都喜欢用奇,如今用徐真,也同样是剑走偏锋,又有何人敢再违逆圣上的意思。 反正待得圣上飞升之后,估计这徐真也嚣张不了几时了,这也或许是诸多朝堂百官的内心想法吧。 徐真升了左屯卫大将军之后,每日要到北屯营去处理公务,一如早九晚五的上班白领,虽然他也可以不去,但他不想落人口实,是故每日准时准点上下班。 回到徐公府之后,才知刘神威守候已久,换了一身轻袍就到厅里去见客,刘神威与徐真相识久矣,寒暄一番之后也就开门见山。 “徐公,某今次来,实在是无可奈何,然纵观整座朝堂,或许也就只有徐公能够解救某于危难之中了...” 刘神威并未危言耸听,虽然太医院诸多同僚一齐为陛下诊疗,然皆以刘神威这位药王弟子为首脑,若圣上因为娜罗迩娑婆的胡僧药而暴毙,刘神威就算人头不保,这前程也算是走到头了。 徐真见他神色冷峻,也是心里好奇,忙不迭问道:“神威兄一口一个徐公,这是不把我徐真当兄弟了,你我二人还需客套个甚,且将事情说个清楚明白,若力所能及,徐某又岂敢不尽力?” 刘神威被徐真坦诚的言语感染,也是讪讪一笑,这才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言毕更是将暗中搜集到的五色胡僧药取出来,交予徐真查看明白。 徐真见得这五色胡僧药,察其色,闻其味,又询问刘神威,这刘神威虽然是药王孙思邈的弟子,然而对西域秘药并不熟悉,也未来得及细细研究,当下也不知这药中成分。 转念一想,徐真就唤来下人,将摩崖老爷子和凯萨给请了过来,摩崖对西域医药颇为精通,而凯萨对西域毒药也是十分精通。 徐真与刘神威又聊了一阵,将圣上的病情都分析了一番,又说起娜罗迩娑婆,徐真才醒悟过来,此女竟就是王玄策从天竺带回来的湿婆神女! 王玄策一路西行,对徐真多有嘲讽压制,他彼此又是卫率府的长史,自然是太子的亲信人马无误,如今圣上身体堪忧,李治还将娜罗迩娑婆献上去,这等居心,实在让人心寒了。 偏偏圣上病急乱投医,这胡僧药又有立竿见影的奇效,圣上一生与人争斗,如今四海平定,连高句丽都被打得苟延残喘,到了晚年,不禁开始想要跟天斗,与天争命。 这娜罗迩娑婆乃神女,也就是上天派下来的使者,想要与天争斗,每夜挞伐娜罗迩娑婆这个神女,会让圣上享用到无尽的成就感,仿佛睡了这娜罗迩娑婆,就真的能够人定胜天一般。 史书对于李世民晚年这等荒唐事情记载甚少,徐真虽熟读经史,然也不可能专门收集大唐的史料,漫说史料会有偏颇出入,就算史料如实记载,也不可能将这等细微之事记录下来,再者,撰史之人只会歌功颂德,又怎会将千古一帝的不堪之事记录在青竹之上? 念及此处,徐真只得幽幽一叹,茶水还未凉,摩崖和凯萨已经走了进来。 此二人都是徐真的心腹,也没什么可隐瞒,了解事情经过之后,摩崖从刘神威手中接过了那一颗五色丹。 摩崖嗅闻了一阵之后,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而后取来净水,将丹药捻开,化了药水,自己尝了尝,品味其中成分,又从怀中取出数个瓷瓶,将瓷瓶之中的散剂倒入药水之中,闷头就将药水喝了下去。 过得片刻,摩崖面红耳赤,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胸闷气短,大汗淋漓,浑身燥热**,掀开衣袖一开,手臂上赫然出现了数点红斑! 见此红斑出现,摩崖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从怀中取出两颗药丸,一颗吞服,一颗化水送服,面色的红潮才缓缓褪去。 “大师,可有底细?”刘神威一看摩崖这试药的手段,就知道摩崖是个医药宗师,见其适才的反应,心中也推算出了个大概,隐隐知晓了这药中部分成分,此事牵扯到他的专业领域,刘神威连忙朝摩崖问道。 摩崖将一壶净水喝得见底,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 “此丹所用之饵颇为驳杂,然大多属于炼丹常用之物,无非是些辰砂金黄朱红白之物,然其药引却特异非常,乃用大茴香、附子、蝎毒和青壳虫为引,虽能在极短时间之内刺激人欲,然青壳虫却是大毒之物!” “青壳虫?竟然是青壳虫!”刘神威不觉惊呼,徐真不明所以,刘神威遂解释道:“这青壳虫亦称为宴青,花壳虫,其正名为斑蝥,斑者,言其色,蝥,刺也,言其毒如毛刺,俗间讹称斑猫,这虫子能产毒素,有大毒,久服而无法外散,则大不妙也!” 徐真恍然大悟,这斑蝥他可是听说过的,据说古代无论中外,都有人将斑蝥素来制作成春*药,效果好得根本停不下来,但副作用也极大,连西门大官人都是被这样的药给害死的,就别说身体已经濒临崩溃的李世民了! !! 第一百九十九章 阎府门前偶遇狄公 李勣其人素来外宽内深,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圣上继位之后,他果断韬光养晦,为人处世极为低调,虽然从龙有功,然其深知圣上并不信任他,是故圣上赐姓,他果断受了,又因避讳,又改了名,但在内心深处,他一直在提醒自己,他不是李勣,也不是李世绩,而是徐世绩! 这两年因为形势所迫,老臣们一个个离去,他不得不被推上前台来,参与了三次征辽,取得了极大的战果,国民都在传颂他的战功,李勣却心中惶恐不安。 他对徐真很看重,有时候甚至将徐真当成自己的义子一般来看待,可当徐真带着刘神威来与之商讨对策之时,他却敷衍了过去。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决不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沾染任何的私下争斗! 圣上的身体越发不行,大限将至,最放心不过的人会是谁?是一直辅佐太子的国舅爷长孙无忌?是垂垂老矣,身体比圣上好不了多少的房玄龄?是整日招纳方士,炼丹求长生,迷信鬼神的尉迟敬德? 都不是,是他李勣! 圣上出人意料的将徐真这样一个青壮派推上高位,有为徐真量身打造班底,甚至将北屯营和百骑都交到徐真手中,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防止有人把持朝政,是为了替李治保驾护航! 长孙无忌和他李勣可谓一文一武,一内一外,此二人就算没有反逆之心,朝中群臣也一样会依附这两人的势力,文官多趋附于长孙无忌,而武将则以他李勣为首。 如果圣上信任李勣,则他和长孙无忌相互监督,也就不需要再提拔徐真了。 圣上之所以提拔徐真,就是为了在他李勣弱势之时,徐真能够填补武将方面的空缺,去制衡长孙无忌! 换句话说,李勣此时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前途,待得圣上飞升,自己必定会受到罢黜或者放逐,这个时候,就需要徐真来统领军方,牵制长孙无忌的文官集团! 若果自己识趣一些,表现得低调一些,成功渡过了李治的考察期,那么自己的仕途或许还能够回归,可如果自己稍有异动,落入李治的耳目之中,罢黜之后就再无回归朝堂的可能了! 所以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不得不把徐真客客气气地送出了府邸,因为徐真跟他不同,徐真乃圣上钦点的亲信,就算徐真做出一些违逆李治的事情来,最终李治也不可能动得了徐真,他李治如果在李世民死后就对徐真动手,那么他长久以来塑造的仁孝形象就会瞬间坍塌。 登基之后就杀死父亲委以重任的臣子,岂非将自己陷于不义之地? 所以徐真是安全的,比他李勣还要安全! 只是如今的徐真还未能像李勣这么老谋深算,也没能够看透其中的关节,他从李勣府中出来后,心绪竟然有些郁郁。 刘神威按照摩崖交给他的解毒方子,先回太医馆配制解药,希望能够缓解圣上的慢性中毒。 而徐真则前往工部尚书阎立德的尚书府,询问那件东西的进度,那东西可是他的最大后手,若非阎立德和姜行本李淳风都是极为信得过的人,他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们来研究。 早在当初他进入凉州之时,在遇到张久年等人的矿脉之中发现了硫铁矿,他就定下了这个计划,如今总算要开始实施了,他又怎会不上心,这可关系到他最后的退路问题呢! 徐真的车子就停在了尚书府的侧门,按理说他如今已经成了开国郡公,又是左屯卫大将军,完全有资格从正门入府,不过他习惯了低调,再者,如今整个朝廷都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想不低调都不行。 “原来是徐公!还请随小人进去歇息,小人即刻通禀尚书阿郎(老爷)!”阎府的执事管家见徐真从车上下来,慌忙来迎。 徐真经常来阎府走动,对这位管家也很是熟悉,并不跟他客气,正要进门,却见得门边站了一个人。 此人年不过二十,身穿圆领袍子,腰带扎得很紧,长身而立,气度不凡,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微微抬头,与徐真短暂对视了一眼,那眸子清澈如泉,拥有着一股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睿智! “此人是谁?到此有何所求?”徐真随口问了管家一句,管家轻哼了一声,解释道:“这人自称是汴州的一个判左,受人诬告,要找我家阿郎申诉咧...” “申述冤案怎地跑来工部尚书府上?”徐真难免疑惑,脑子里不断回忆关于阎立德的生平事迹,可百思不得其解,遂问了那年轻人。 “不知小友姓甚名谁,来找阎尚书有何要事?” 那年轻人大抵看出徐真身份尊贵,但却仍旧保持一份不卑不亢,朝徐真行礼道:“在下乃汴州判左狄仁杰,因受人诬陷,特来求助阎尚书...” 徐真闻言,心头顿时一震! “狄仁杰!这年轻人就是狄仁杰?不对啊,狄仁杰任汴州判左确实有被小吏诬告,后来才得了工部尚书的帮助,举荐为并州都督府法曹,可他求助的工部尚书不是阎立德,而是阎立德的弟弟阎立本啊!这中间差了好长一段时间咧!” 徐真心头惊讶,虽然自己搅风搅雨,但这蝴蝶效应怎么也不会无端端牵扯出来一个狄仁杰吧?难不成就跟狄阁老这般有缘? 他本想直接将狄仁杰打发走,不过想起狄仁杰今后可是大唐宰相,怎么地也要结下一份情谊,若自己硬是把他撵走了,这位神探大受打击,今后成不了神探阁老,这因果报应岂非要归咎到他徐真的头上? 念及此处,徐真呵呵一笑道:“小友可是夔州刺史狄知逊之子,小小年纪就考中了明经科的狄怀英?” 狄仁杰见徐真居然能道出父亲之名和自己的表字,又暗中推敲徐真的尊贵,不由受宠若惊,慌忙行礼道:“正是区区小子,不知贵人可是家父的旧识?” 徐真只是一声轻笑,劝诫道:“小朋友,你受人诬陷,该找刑部的人,怎么跑到尚书府来了,你我在此相遇,也是一场缘分,我就送份见面礼给你吧。” 未等狄仁杰回应答谢,徐真就命下人从车厢里找来纸笔,唰唰写就了一封手书,递到了狄仁杰的面前来。 “你拿了我的手书去找刑部的阎侍郎吧,不过年轻人嘛,多吃点亏焉知非福?既受了诬陷冤屈,就该自己查清曲折原委,给自己洗脱冤屈,这才是大丈夫所为,这工部阎尚书堂堂大员,监造翠微宫、玉华宫、连昭陵都是他在营建和维持,可谓分身乏术,若个个如你这般来找寻,阎尚书可就要焦头烂额了。” 徐真呵呵一笑,狄仁杰也是脸色羞愧,不过他心头也是很震撼,因为彼时的刑部伺郎乃是阎立本,阎立德的胞弟,求助他可比求助阎立德这位尚书要容易得多,再者,这位徐真一番话也是激起了狄仁杰的傲气。 见狄仁杰接过了手书之后,徐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兀自走入了阎府,狄仁杰却呆立于原地,连恭送徐真都没反应过来。 刑部伺郎可是正四品下的官儿,虽然阎立本不一定会为自己昭雪冤屈,而且狄仁杰受了徐真激励之后,也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自己查清真相,有了阎立本一句话,查起案子来可不要太方便了! 狄仁杰也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去见阎立本,因为有徐真的手书,让阎立本对他刮目相看,等他查清了案子之后,更是吸引了阎立本的注意,使得阎立本对他欣赏青睐,今后还举荐他成为并州都督府的法曹,而后更是进入大理寺,成为大理寺丞,从此走上神探的道路! 平复了心情之后,狄仁杰才反应过来,见徐真的车马还在外面守候,遂走过来询问道:“这位兄弟,适才那位是朝中哪位贵人?” 车夫瞥了狄仁杰一眼,就好像看着一个土鳖野老,轻哼一声道:“就你这样的眼色,还敢到尚书府来求门,连我家阿郎,当朝郡公,柱国,徐真大将军都不识得!” 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己没点本事,却喜欢拿主子来炫耀,狄仁杰也不以为意,可当他回味过来才一拍大腿,心潮澎湃起来,心中暗道:“这就是徐真大将军么!我...我居然得了大将军的引荐...我的天!” 狄仁杰又怎会没听说过徐真的名字!他素来以徐真为偶像,徐真孤身入敌营,吐谷浑之战甘州救李靖,齐州平叛,破了李承乾谋反,推倒侯君集,而后又渡河入辽东,高句丽之战两度救驾,种种事迹如流光一边从狄仁杰的心头划过,让他身子都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起来。 那手中的引荐书,如同比真金白银珠宝玉石还要珍惜! 他一遍遍回想着徐真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身子的血都慢慢热了起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刑部侍郎阎立本的府上。 他抬头看了看府邸的门匾,嘿嘿一笑,将徐真的手书塞回怀里,转身离开了,下午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将他衬得高大了许多,就仿佛一下子变得成熟了,他的步履神态变得更加的自信起来! !! 第二百零零章 苏打佳饮夜光四杯 徐真从侧门入了府,那管家小碎步在前方引领,兜兜转转,沿途庭院深深重重,然而徐真却无暇游览,穿过小苑,来到了内院的一处偏房。 到了这里,连那管家也不敢擅自涉足,皆因此地乃阎立德存放机密之处,主公曾经警示过府中奴婢,言说此间机关重重,擅闯者但杀不论,下人由是不敢造次。 阎立德并未夸大其词,此处确有诸多机关,盖因这房中凝聚了他半生的心血,用徐真的话来说,这里既是他的宝藏密室,也是他的私人实验室。 挥退了管家之后,徐真踏上了房前的方砖,那方砖如同九宫之格,黑白相间,方砖底下隐藏着机关,每日变幻,并不固定,若有行差踏错,就会触动机关,轻者惊醒房中之人,重者万箭齐发,纵是巅峰高手,也躲避不过。 徐真将诸多现世创意都与阎立德分享,阎立德自是对徐真信任万分,这九宫格的规律和窍门早已告之了徐真。 掐指计算了日期时辰,徐真左踏三步,前进一步,曲曲折折,终究是避过了九宫格,来到了门前,摇动门前的铜铃,将阎立德给唤了出来。 过得许久,徐真都不见阎立德来开门,知晓他或许正在研究着,也没加以打扰,就这么在门口枯等了一刻钟,门后才响起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阎立德一开门,带出来的风气扑面而来,徐真顿感清凉,一股熟悉的气息仿佛将他瞬间带回到了地球时代一般! “阎阿兄莫非已经研制成功了?!!!”徐真脱口惊呼,一脸的喜出望外,而阎立德只是嘿嘿一笑,捋了捋胡须,颔首道:“幸不辱命!” 徐真慌忙入了房,见得曲足卷耳案几之上,一个双耳细口肥肚琉璃瓶赫然入目,那瓶口还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凉气味! 别看阎立德肥头大耳,实则心灵手巧得很,外粗内细,这房间摆设整齐有度,分门别类,可见其拥有着极其严谨的治学和研究态度。 徐真快步走到案几边上,用小指抠了一点琉璃瓶中如盐晶一般的东西,放到口中品尝了一下,双眸顿然一亮,扭头朝阎立德叫着:“就是这个味!哈哈哈!就是这个味!” 阎立德有些意外,虽然这只是徐真交给他的诸多配方之中的一个,但制作起来并不难,他又有李淳风协助,更是不缺材料,是故几天就把这个最容易的配方给制了出来。 他和李淳风虽然私底下有谈论过此物的功效,然最终也只是一番猜测,徐真也并未做过多的说明,只说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如今制作成功了,徐真连忙让阎立德使人去将李淳风给请过来,又让下人准备一些冰块和贡糖。 这冰块到容易弄到,阎立德和李淳风诸多研究,都需要用冰块来冰封保存一些重要的东西,可这贡糖就着实让阎立德有些心疼了。 唐时的贡糖乃传承天竺的熬糖之法,可成色却不甚通透,阎立德府中确实储有圣上所赐的贡糖,乃西域异族从天竺所得,晶莹如冰,堪称极品。 李淳风听说徐真有请,急匆匆就赶到了阎立德府上,却见徐真与阎立德坐于凉亭之中,时值五月,烈日当空,他匆匆而来,虽绸衣薄凉,也是出了一身汗水。 到了凉亭之中,他才看清楚徐真与阎立德案几的中间,立有一个冰桶,桶有四樽夜光杯,其内有翠色琼浆,不知是何美酿。 “李大郎辛苦了,且坐下,来试试小弟的新饮如何!” 徐真见李淳风跪坐到自己的案几前面来,就起身将冰桶里的夜光杯取了出来,阎立德和李淳风一脸狐疑地接在手中。 此时夜光杯上露珠点点,冰凉入手,杯中酒液冒起一个个气泡,细细一听,还能听到气泡浮出水面的破裂兹兹声,一股清凉感顿时迎面而来。 “急忙忙唤我过来,就是为了品尝新饮?”李淳风不由大失所望,还以为徐真又有什么新创意要分享,结果竟然是如此... 阎立德也是摇头苦笑,这东西是徐真交给他的配方,上面写着苏打二字,阎立德也不明其意,但他深知其中成分有些难以入口,若非徐真将新式煮盐之法上交了朝廷,朝廷在西北盐池建立了盐署,这原材料苦碱还真是不太好弄。 李淳风跑得一身是汗,哪里在意这许多,感受着手中夜光杯的清凉,咕噜噜就灌了一大口! 徐真含笑盯着李淳风,阎立德也将杯子停在了嘴边,自是要等待李淳风作何反应,可李淳风却双目呆滞,瞪大了眼珠子,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不是他失神错愕,而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如此古怪而美妙的饮品! 这无名饮品一入口,舌头顿时炸开了一般,感觉又千万条小鱼儿在自己的口腔之中打挺,一股清凉之极的味道刺激着每一个味蕾,使得舌底的津液如泉涌一般! 饮品咽下之后,就如同拿了冰从脖颈一路刮到肚腹一般,一线清凉而下,李淳风顿时冰凉万分,大热天的居然打了个冷颤! 徐真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个反应,只是嘿嘿轻笑一声,回到坐塌,斜靠在扶几之上,美滋滋地小口品尝饮品,而阎立德急忙问道:“淳风兄,感觉似何?” 李淳风咕噜咽了咽口水,又迫不及待地再喝了一口,不过这一次却是轻轻抿了一下,让液体在自己的口舌之间徘徊,细细品尝之后,不禁拍案叫绝! “此乃解暑之圣品也!” 阎立德见得李淳风如此失态,满腹狐疑地尝了一口,反应自然跟李淳风如出一辙,而且此兄更加夸张,那圆滚滚的身子竟然颤巍巍地,仿佛享受到了这人世间最美味之物一般! “徐少君,这新饮叫甚名称,何如拥有如此神妙之功效?”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徐真嘿嘿一笑,又咂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回答道:“此谓之苏打水,乃某家乡之秘酿,二位兄长可莫要声张哈!” “苏打水?” 阎立德和李淳风不禁傻眼了,特别是李淳风,他曾经周游天下,不说上穷天文下知地理,对各地民俗风物却是了如指掌,可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搜索出关于苏打的任何信息来,如此又不得不对徐真再高看了一眼。 阎立德本还抱怨,这苏打的提炼着实费了他极大的功夫,为此乃特地让工部的人烧纸了极为昂贵的琉璃瓶和徐真设计图纸中的琉璃管,若非大唐能人巧匠多如繁星,当真无法制作出这等奇物来。 “这苏打水之中除了苏打,该有其他清凉之物吧?以某之口齿感应,这蕃荷(薄荷)应该是有的...”李淳风细细品味着苏打水道。 “淳风兄果真是个心细之人,不错,这其中确实添加了蕃荷的汁液,否则其色又岂能翠绿如斯?”阎立德嘿嘿一笑,颇为得意地点头道。 不过他很快就转动眼珠子,又问李淳风道:“还有一物,淳风兄可品得出来?” 李淳风见阎立德有心考较,心有不甘,又细细品尝了一番,眉头紧皱了片刻,终于是舒展开来,直接赞道。 “妙哉!这里面居然还有龙脑(冰片)?!!!” 阎立德哈哈大笑,朝李淳风竖起大拇指道:“淳风兄果是博学多识,正是龙脑!哈哈哈!” 李淳风眉头一挑,嘴角不由轻轻抽搐,将龙脑这等珍稀之物来制作饮品,估计也就这两位妙人能做得出来了,不过不可否认,这苏打水还真是不可多得之物! 三人正有说有笑,前院却突然传来一阵阵骚乱,一名华发老者直接闯到后院来,一边快步疾走,一边叫嚷着:“李博士可在府中!” 李淳风听到这个声音,苏打水都差点从口中喷出来,怕浪费了这等神物,硬是给吞了下去,憋得脸都青了。 阎立德听到这个声音,不由扶住额头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又来了...又来了...” 徐真放眼望去,却见身材魁梧的尉迟敬德老将军雄赳赳闯了进来,也是不由苦笑。 这尉迟敬德虽是莽撞,却大智若愚,知晓江山已稳固,遂放下了刀甲,不与诸人斗宠争功,万年更是迷信神人仙丹,研磨金石,吞服药散,还招了诸多乐师舞伎,学者抚琴自娱,闭门谢客长达十六年之久。 自从徐真扬名之后,他就纠缠上了徐真,一得空当就到徐真府上求仙丹神术,徐真抵挡不过,只能将其推给了李淳风。 尉迟敬德素知李淳风与徐真交厚,连圣人都向李淳风问卜,这李淳风估计还真有些本事,于是又天天到李淳风府上去胡混。 今日到了李淳风府上,却听说李淳风急匆匆来阎立德府邸作客,尉迟敬德又追到了这里来。 徐真见得尉迟敬德这等模样姿态,突然心生一计,本苦于没有劝谏圣上之策,如今却是豁然开朗,慌忙让阎立德和李淳风将夜光杯都藏了起来。 尉迟敬德听说李淳风行色匆匆就出了门,到了阎府又听说徐郡公也在,心里暗自猜测,说不得徐真是在传功给李淳风和阎立德了。 虽然李淳风和阎立德都是有名之士,可不得不承认,此二人自从与徐真交好之后,这仕途更是顺畅无比,如今让他老尉迟给撞上了,真真是天大的机缘! 尉迟敬德疾行而来,果见徐真三人躲躲闪闪,越发笃定了心中猜想,走进来一看,三人围着个冰桶,那桶中居然泡着一樽翠绿饮品,光看那色泽就充满了郁郁葱葱的生机! “好啊!终是让俺撞上一回了!尔等果真在偷吃琼浆!待俺也尝尝这仙酒的滋味!”尉迟敬德脾气耿直,在圣上面前说话都没个分寸,朝中文武也是忌惮他这火爆脾气,直来直往惯了,抓起夜光杯就灌了下去! “糟糕!忘了冰桶里还有一杯...”李淳风和阎立德心头惊叹道,然而徐真却嘿嘿一笑,看着尉迟敬德,就像看着长安街上的貌美小娘子! !! 第二百零一章 密谋行事吐蕃来人 这古人也说,华酌既陈,有琼浆些;吮玉液兮止渴,啮芝华兮疗饥。 尉迟敬德本就觉着徐真三人鬼鬼祟祟就是在偷吃灵丹妙药,如今喝了苏打水这等从所未有之物,当时就震惊了! 到底是人老就如同小孩这般的心性,尉迟敬德尝了苏打水之后,震撼难平,以为自己真的喝到了灵药,当即滚下眼泪来,指着徐真骂道:“徐小子你就是个没卵蛋的吝惜鬼!有这等灵药都不予老夫尝尝!以后还能愉快地玩耍不了!” 若是平时,徐真必定与尉迟敬德笑闹一番,这老丈对其他人大呼小叫,对徐真却是听话得紧,如今徐真又擢了左屯卫大将军,与他这个右武侯大将军相差不多,本该嬉笑怒骂一番。 可徐真却只是冷冷瞥了一眼,而后缓缓起身,严肃到了极点地说道:“尉迟公爷且随某来。” 阎立德和李淳风不知徐真有何意图,自不敢跟随,尉迟敬德冷哼一声,抱住手中夜光杯,见李淳风和阎立德将各自杯子藏在后背,又抢了过来,将二人的杯底都给喝干了,这才跟上了徐真。 徐真将尉迟敬德带到偏静之处,耳语了一番,后者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待徐真说完,双眼顿然睁大,惊呼出声来:“果是如此?老朽倒是曲解了小郎君也!” 在等待李淳风之时,徐真已经将圣上痴迷娜罗迩娑婆,贪吃胡僧药之事告之阎立德,这阎立德平素里吊儿郎当,可心计也不肤浅,见徐真将尉迟敬德带了过去,想着该是为那件事情做些筹备,于是也不瞒李淳风。 李淳风听了之后也是心头大骇,他曾经暗自为圣上占了天命,这可是死罪,是故圣上问占天命之时,他也只是一语带过,只道是天机不可泄露云云。 然其卦象显示,帝星将陨,却也不至于如此提前,娜罗迩娑婆此时出现,迷惑圣上,搅混了天机,对大唐皇朝而言,可真真是祸非福也! 二人又窃窃说了一会儿话,徐真与尉迟敬德就走了回来,也不知徐真说了些什么,这小老儿少有的冷峻,居然一言不发,仿佛回到了十数年前那个雄心勃勃的万人无敌之时! 徐真与阎立德交待一番,后者走回后院,不多时就取了两支精美木匣出来,交到了徐真手中,而徐真则将木匣转交予尉迟敬德手中。 “老将军,此事干系重大,全需依仗老将军,这两份灵药,一份是留给老将军的,还望老将军莫要推辞才是。” 尉迟敬德也知晓事情轻重,他本不想再参合朝堂之事,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得不出面,再者,徐真居然将一份灵药赠给了他,他又岂敢不出力? “小郎君放心,某老则老矣,胆子却没减,你就等着圣上传召吧!” 徐真整容肃立,避席谢道:“徐真先谢过老将军忠义!” 尉迟敬德微微一愕,但很快就一脸坚毅严肃地给徐真抱拳还礼,而后洒然回去了。 送走了尉迟敬德之后,徐真又坐回席间,对于阎立德和李淳风,他也不想隐瞒什么,可事关圣人,万一失败了,若牵扯开来,需是连累了这两位,想了一下,徐真还是决定不说为妙。 阎立德和李淳风是何等聪慧之人,隐约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对徐真的好意更是一清二楚,纷纷抱怨徐真不将他二人当做弟兄,好一通数落,徐真心头一暖,见四下无人,就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李淳风和阎立德此时才觉得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这稍有不慎可就要遗臭万年的了! 然而他们又不得不佩服徐真,哪怕赌上了个人的名声和性命,也要替圣上着想,果不枉圣上对其一番抬举! 既已全盘知晓,李淳风和阎立德又思虑其中关节,给徐真出谋划策,将整个计划都完善起来,需要动用到的东西,徐真都绘就成图,让阎立德和李淳风去安排。 正准备散了席,姜行本又寻了上来,徐真只能拿出新饮品来招待这位机巧宗师,姜行本自是跟阎立德和李淳风一个反应。 这也是个信得过的人,既然让阎李二人知晓,又岂能欺瞒姜行本?于是姜行本也加入了这个计划当中。 眼看着到了晚上,阎立德要留几个弟兄下来用膳,李淳风和姜行本欣然答应,徐真也不好推辞,可偏偏这个时候,徐公府却来人,让徐真赶回府中见客。 徐真难免不悦,那下人不好当面作答,与徐真耳语了几句,徐真眉头紧皱,阎立德生怕耽误徐真的要紧事,就送了徐真出门。 回到府中已经是华灯万盏,客厅里跪坐着一人,红黄打扮,一手持珠,一手转着经筒,显是一名吐蕃高僧。 徐真快走了两步,单手行了佛礼,含笑招呼道:“上师远道而来,徐真未曾亲迎,实在抱歉得紧,还望上师见谅则个。” 那吐蕃僧人见徐真待他如此亲善,心头有些受宠若惊,吐蕃对大唐庙堂的调动可是时刻关注,自然知晓徐真得以荣升。 “徐公爷莫折煞了老僧...” 徐真微微摆手,示意吐蕃僧人就坐,下人们早已有了招待,徐真客套一番也就作罢,那吐蕃僧人见客厅无人,遂直奔主题。 “吾来自于吐蕃小昭寺,欲往慈恩寺拜谒玄奘法师,辩论佛宗旨意,适有贵人相托,让我带书一封,必要亲手交给徐公爷...” 僧人翻开僧袍,从袍底处撕开,这才将一封缝在衣中的密信交给了徐真。 徐真也不便当众打开密信来查看,此时坊门已关,街上又有夜禁,是故命人将喇嘛僧带到客房去,好生招待起来,来日在使人护送到慈恩寺去,僧人诵了句佛号,离了徐真而去。 回到房中之后,徐真将密信拆开来,这一行行看下去,眉头先是紧锁,而后又舒展开来,最后又紧锁了起来。 房中烛火一夜未熄,直到翌日凯萨前来伺候,才发现徐真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凯萨见得徐真手底压着一封书信,下意识瞄了两眼,眉头却也是皱了起来,也不忍打扰徐真,正欲出门,徐真却惊醒了过来。 见凯萨神色有异,徐真干脆将书信递给了凯萨。 左黯和宝珠一直待在徐公府之中,跟着摩崖老爷子和凯萨,学习幻术和刺杀之道,这对璧人悟性极高,颇得前辈欢心,进步也是极为神速。 听说徐真召见,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客厅,却见张素灵和凯萨早已守候在此。 徐真也不罗嗦,待诸人落座之后,缓缓开口道:“我...有件大事,要你们几个去吐蕃...” 张素灵等人听完徐真的话,居然短暂沉寂起来,而后还是张素灵嘿嘿一笑道:“奴家愿意为郎君走这一遭!” 徐真朝凯萨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淡淡的点了点头,左黯和宝珠似乎松了一口气,他们生性跳脱,又得了摩崖和凯萨的真传,早就想外出历练玩耍,此次前往吐蕃正是绝佳的机会,又怎会不答应。 见众人如此,徐真也是放了心,将手上那枚铁扳指取了下来,塞到张素灵的手中,叮嘱道:“将这个...交给她...” 从客厅离开之后,凯萨等人各自回房收拾行囊,不多时就护送那位吐蕃僧人到慈恩寺去了。 这僧人洞察世事,早已超脱红尘,听说徐真很要安排这四名少男少女给自己当向导,之后还要护送自己回吐蕃,心头已经推敲出七八分事情真想来。 不过托付他的那位贵人身份地位极其特殊,他又怎敢推诿。 送走了凯萨等人之后,徐真顿时沉闷了下来,这件事他实在是有些冲动冒失,若张素灵等人不能及时赶到吐蕃去,那可就麻烦了。 其时胤宗和高贺术已经到陇右道赴任,镇守边疆,连改名高舍鸡的李承俊也被李勣从高句丽带了回来,如今正跟着胤宗等人。 徐真生怕凯萨几个耽误了行程,又派了快马,让胤宗等人做好准备,接应凯萨一行,确保此行能够顺利。 做完这些之后,他又到淑仪殿去找李明达,毕竟昨日所定下来的策略,也需要李明达的暗中支持。 李明达早已知晓圣人痴迷于娜罗迩娑婆,更清楚此女的来历,对哥哥李治的做法,李明达也是敢怒不敢言,如今见得徐真终于要出手,心头自然解气,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两人又密密商议了一番,徐真才回到北屯营去坐班。 这才刚坐下不久,宫里就来了人,说是圣上要召见徐大将军! “这尉迟敬德果然办成了!”徐真心头欣喜,然而生怕别人生疑,还假惺惺向那宦官打听一番,这才匆匆进了宫。 此时的李世民斜卧于坐塌之上,一段时间不见,双眼乌黑,脸颊凹陷,华发满头,似乎瞬间苍老了好几岁,而娜罗迩娑婆正在一旁伺候着。 曲足卷耳案几之上,左边是一支通透的琉璃净瓶,透过如冰晶一边的瓶子,可以看到里面翠绿的琼浆灵药,如同孕育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一般。 而案几的右边,却是一只木盒,盒子之中有一颗赤红色的圆润药丸。 李世民的目光左右游移,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已经品尝过尉迟敬德献上来的灵药,不得不承认,服药之后,通体舒畅,仿佛体内多年积郁下来的毒素都被冲刷干净了一般。 然而,赤红色药丸和深谙房中之术的娜罗迩娑婆所带来的乐趣,却又让他极为不舍... 内心如此挣扎之际,宦官已经进来,通禀道:“大家(圣上),徐真将军到了...” !! 第二百零二章 元朗见驾天罡归来 徐真听了宣召,当即小心翼翼步入含风殿,心头却不自觉地思索起来。 圣上昔日以神武之略起定祸乱,君临天下,威加四海,乃大诛四夷之侵侮者,破突厥,夷吐浑,平高昌,灭焉耆,皆俘其王,亲驾辽左而残其国,凡此者,非以黩武也,皆所以立权而固天下之势者。 圣上素来任贤使能,将相莫非其人,恭俭节用,天下几至刑措,可如今的圣上,是否还能从谏近乎圣? 徐真心里也担忧着,若果李世民听信痴迷于娜罗迩娑婆,是否还能听得进自己的劝谏? 好在他早早定好了计策和说辞,稳了稳心神,微微抬起头来,转入了御书房之中。 李世民向来注重礼仪,与臣子见面,绝不可能将娜罗迩娑婆带在身边,此时独自端坐于案几后面,寂然挥毫,纸上乃“一朝春夏改,隔夜鸟花迁”。 这看似写时写景的短句,却也反映出了李世民此刻心中的唏嘘。 “臣徐真拜见皇帝陛下。” 徐真不敢打扰,待李世民最后完成最后一笔,留下意犹未尽的飞白,这才行礼道。 李世民抬起头来一笑,眉角的皱纹顿时堆积起来,在花白的双鬓衬托之下,更显老态,让人不忍讶异。 “徐卿,你且过来,看看某(李世民也常以某自称)这幅字!”李世民搁笔,朝徐真招了招手,徐真连忙小步向前,走到案几侧面来。 “徐真才疏学浅,骑马打仗或许有几分胆子,对书法丹青却是一窍不通的...”徐真面显赧色,李世民却颇为得意,抿嘴一笑,似乎心情大佳。 徐真察言观色,继续说道:“虽不懂书法,但徐真这句子却深蕴意境,暗合庄周,无为而为,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也...” 他本只是想拍一下马屁,生怕李世民再谈论深意,遂用一句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来结尾,岂知李世民听到无为而为四字之后,就已然心动,觉着徐真果是看懂了他这一句。 “都说五十而知天命,朕老了,上阵杀敌这等事情已经做不来,也只能玩弄一些旁门左道,期盼能够再多活个一年两载,看着雉奴儿永固江山了...” 李世民为人骄傲,大半生从未说过一句软话,更不会在臣子面前示弱,如今在徐真面前说自己老了,实在让徐真惶恐不已,不过这也表明了他的姿态,他李世民是在跟你徐真说真心话,你可不能再用一些奉承话来忽悠皇帝老儿了。 然而徐真却仍旧一脸惶恐,连忙接口道:“圣上龙体安康,切莫说这等不吉之言,太子殿下仁孝无双,圣上定能长命百岁!” 李世民闻言,顿感无趣,没想到徐真也是跟其他臣子一般,无法对自己推心置腹,难免不悦,遂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徐卿,昨日尉迟敬德所献仙酒灵药,据闻乃出自汝之手?” 徐真故作惊骇,慌忙一拜,惊慌道:“臣...臣并无此等手段...只是当日在高国丽寻获得道高人,现今在某府上作客,这才求得的珍稀饮品,而非仙酒灵药之流...” 李世民并未把徐真的作态放在眼中,因为密信神鬼方术者,尽皆没得个好下场,诸如张亮之流就是极好的证明,徐真的惊惶,正是李世民所预料的那般,是故李世民就当成了极为自然的一件事。 听说徐真并非灵药制造者,李世民倒真的来了兴趣,遂问起这位高句丽的得道高人是谁,徐真早准备了说辞,刻意犹豫了一下才答道:“乃隋末罗浮道人青霞子...” “青霞子?”李世民这两年崇信方术道士,对诸多有名有姓的道人都有所耳闻,自己也研读道藏,沉吟了片刻,双眸陡然爆发出精芒来,轻颤着声音道:“可是著作了《龙虎金液还丹通元论》的苏元朗?” 徐真暗暗吃惊,本想着依照自己的计划,将青霞子给引出来,没想到李世民居然认得青霞子,这可就省事多了。 “圣上果真博闻强记,正是苏元朗。” 李世民一听果然是这位高人,心思就活络起来了,他虽然知晓徐真擅长幻术,在西域和草原上拥有着神使的威名,然并不认为徐真能够制造出如此有效的灵药来,如今一听是苏元朗,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 既得知是罗浮青霞子,圣上又怎会放过,当即吩咐徐真,翌日将青霞子带入宫中,好让他请教一些养生之道,徐真目的达到,却又故作为难,迟疑了片刻才答应下来,李世民由是欢喜不已。 到了第二天,徐真果是将苏元朗给带入了含风殿,这青霞子苏元朗乃真正的道宗大师,绝非徐真这等半吊子能相提并论的,三言两语之后,李世民就已经被苏元朗的资深所折服。 苏元朗素来主张归神丹于心炼,此乃外丹转内丹修炼的核心所在,强调性命双修,李世民想要跟着修道,自是需要修身养性,遂命人将娜罗迩娑婆赶出宫去,娜罗迩娑婆顿时失宠,又有些不明所以,遂到东宫去求助。 王玄策这等身份,自然无法进入东宫的核心,李治将慕容寒竹召唤了过来,后者也是不明所以,不过他却给李治献了策。 过得两日,大唐皇太子李治接见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此人武德年间曾经担任过火山令,乃道宗奇人,数年前就传出仙逝的消息,又有人说是隐居不出,若非李治派出精锐人手,还真无法找到此人。 此人正是一代道家宗师,袁天罡是也! 这袁天罡乃隋末唐初的奇人异士,尝为人相面,无不应验,顿时声名大噪,门庭若市,注入杜淹、王珪、韦挺等人,尽皆得其谶,且无一不准。 当今圣上更是对其推崇备至,尝问曰:“古有君平(汉朝的严君平,术数宗师),今朕得卿,何如?” 这袁天罡回答也是颇为巧妙,声称严君平乃生不逢时,而他袁天罡却比他要强得多,这委婉的马屁,顿时让李世民对他刮目相看。 而后他为张行成、马周等人看相预测,后事无不应验,由是惊为天人。 已故的太子太傅高士廉曾经问过袁天罡,说大师既察人知命,可曾提自己预测过?不知你最后会当到什么样的大官? 袁天罡只是笑笑,答曰:“某于今夏四月,气数已然尽去。” 果不其然,到了四月末,袁天罡果真辞去了火山令,据说已经驾鹤飞升,人间再无此人的消息。 可如今,这位相术大宗师,却坐在了李治的府中。 世人皆以袁天罡和李淳风为当时瑜亮,常常相提并论,然而在袁天罡的心中,李淳风始终不如他袁天罡。 可现在他听说李淳风已经成了太常博士,又深得圣上器重,民间甚至流传着圣上问国运于李淳风的传说,这也让袁天罡颇为不舒坦。 所以当太子李治相邀,他果断出山,而慕容寒竹更是为其大造声势,这才不出两日,整座长安城都知道,那位能勘破天机的地仙人物,袁天罡已经再临人间,此时就在太子的东宫之中! 李世民得了苏元朗之后,每日似乎又恢复了生机,徐真又将龙脑之类的散表疏风药物加入到冰镇苏打水之中,李世民喝了之后,体内积郁的丹药余毒慢慢排泄了出来,整个人都焕发了生机,身体竟然慢慢恢复了一些。 越是如此,李世民对苏元朗就越是言听计从,徐真又暗中嘱托苏元朗,让他为圣上量身打造修炼的洞天福地。 圣上自是大喜,苏元朗则招纳了李淳风过来相助,二人在玉华宫中打造了一处洞天福地,没几日就竣工,苏元朗邀圣上去体验一番。 李世民进入这洞天福地之后,只觉一股热气不断喷涌出来,在诸多宫女的服侍之下,脱掉衣物,在洞天福地之中打坐。 这洞天福地全部出自于徐真的设计,其实就跟现世的桑拿房差不多,利用汗蒸来祛除李世民体内的丹药余毒而已。 苏元朗和李淳风亲自参与了设计建造,对徐真的创意也是惊叹不已,而李世民不明就里,经过了两三次汗蒸之后,整个人神清气爽,对苏元朗和李淳风更是尊敬不已,各种赏赐从不吝惜。 对于拥有举荐之功的徐真,他倒是没有什么表示,因为对于此时的徐真来说,圣上的信任,已经是最大的封赏了。 娜罗迩娑婆失宠之后,整日郁郁,不得不另谋出路,对于她来说,李治绝对是最佳人选,不过李治似乎已经深知她的底细,并不打算将这位天竺神女召入内闱之中。 最后还是慕容寒竹献策,让李治将娜罗迩婆娑赐给了长孙无忌! 此举让李治暗暗吃惊,因为他虽然性格怯懦,但并不表示他就是个笨蛋,长孙无忌虽然表面忠贞,但其实也是老奸巨猾,他李治也必须要防一防这头老狐狸。 如今慕容寒竹献策,想要将娜罗迩娑婆献给长孙无忌,说明慕容寒竹已经洞察了李治的心思,知晓李治以后一定会对长孙无忌下手! 李治似乎有些迟疑,不过最终还是决定听从慕容寒竹的策略,将娜罗迩娑婆又送入到了司徒的府上。 慕容寒竹笑得很深沉,他终于如愿进入了东宫的核心,而且现在,李治已经将他当成了可信之人,甚至对他慕容寒竹的倚重,俨然已经超过了长孙无忌! 因为李治也同样需要自己的亲信班底,以备今后对付长孙无忌! 与此同时,袁天罡也听说了李淳风和苏元朗受到圣人恩宠的消息,他冷笑一声,决定入宫面圣,把李淳风和苏元朗都赶出宫去! !! 第二百零三章 圣人天罡慈恩偶遇 袁天罡虽然是地仙一般的人物,可也不是想进宫面圣就能随时如愿的,太史令虽然通过圣人近侍透露过袁天罡再现人间,然圣上如今每日与苏元朗李淳风论道,又享受着徐真亲自设计的洞天福地桑拿,整日排毒,积郁余毒尽去,越发信赖苏李二人。 苏元朗乃内丹修炼的宗师,并不需要借助外物,也不构筑丹鼎,更不需要服用石散,引导着圣上每日吐纳,李世民果真容光焕发,空虚的身子也慢慢气血充盈起来。 这日天好,李世民心情更佳,见得身体调养恢复了大半,遂决定出宫走动走动,苏元朗和李淳风自是作陪,跟着苏元朗修道一段时间之后,李世民也变得低调了许多,轻车简行,开往慈恩寺而去。 这慈恩寺位于朱雀街东面第三街的进昌坊,寺庙南临曲江池(黄渠),建有十余庭院,近二千房间,重楼复殿、云阁高耸、禅房幽深而清净,诸多塑像遍布寺中,可谓壮观无比,虽仍未落成,前来拜祭和游玩的人已经络绎不绝了。 此地远在北魏道武帝时就建了个净觉寺,到了隋文帝时,又在净觉寺故址上修建了无漏寺,也就是到了今年年初,皇太子李治为了追念圣文德皇后,祈求冥福,报答慈母恩德,这才下令修建,是故名为慈恩寺。 如今过了半年,主体工程已经差不多完成,乃度僧三百,请五十高僧入住,又别建翻经院,请玄奘法师移居,翻译经文,圣上虽然体力不支,然彼时还是带着皇太子和诸多后妃等,于安福门楼亲执香炉临送,前来观礼者多达数万人! 当时圣上无心久留,却也被民众崇佛的热情所感染,眼下身体有所好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慈恩寺。 玄奘法师赶紧放下手头翻译工作,率全寺僧人出来迎驾,入寺之后,圣上又命人取来一本册子,此乃圣上沉疴之余亲自撰写的《大唐三藏圣教序》! 法师一看,序文之中不乏盛赞,云玄奘法师者,法门之领袖也,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也。 玄奘不禁心头感动,连连感谢圣上之隆恩,事起于今夏,法师将译好的《瑜伽师地论》呈现给圣上,并请圣上作序,其时适逢圣上染病,法师也并未寄托希望,没想到圣上居然还记得此事! 李世民见法师欢喜,遂趁机劝说法师还俗为官,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劝法师还俗了。 “朕今观法师词论典雅,风节贞峻,非惟不愧古人,亦乃出之更远,堪公辅之寄,然坐山林而译经卷,却又是我大唐子民之失也…何不罢道而助秉俗务,致朕之左右,共谋朝政?” 玄奘乃得道高僧,万般俗事早已洞彻,只是含笑答道:“玄奘少践缁门,伏膺佛道,玄宗是习,孔教未闻。今遣从俗,无异乘流之舟使弃水而就陆,不唯无功,亦徒令**也。愿得毕身行道,以报国恩,玄奘之幸甚。” 圣上闻言,眉头微皱,不过这也不是玄奘第一次拒绝还俗,李世民也不好在纠缠。 其时中土佛教已经颇得人心,玄奘归国之后,信奉者更如天上之繁星,地上之蝼蚁,数而不可胜数,若将这些信徒掌控起来,又何愁人心不稳? 可惜的是,玄奘并不想让佛教徒沦为社会舆论导向的工具,是以多次拒绝了李世民,而李世民还以为玄奘仍旧心怀不满。 想当初玄奘上表请求西行取经,他李世民是拒绝的,玄奘只能私自出发,游历了十八年才载誉归来。 回归之时,李世民还在洛阳,忙不迭亲自接见玄奘,初次见面就生了让其还俗之念,玄奘自是以翻译经书为由,推脱了李世民。 玄奘为了探究佛法,一人西行五万里,历经苦难才到了天竺的那烂陀寺取得真经,前后十七年学遍了大小乘之法。 贞观十五年之时,玄奘抵达中天竺,戒日王优渥礼待之,并决定以玄奘为论主,于曲女城中召开辩论大赛,东西南北中五天竺共十八位国王,三千多大小乘高僧与外道二千余人参加大会。 其时玄奘讲论,任人问难,但无一人能予诘难,一时名震整个天竺大地,被大乘尊为“大乘天”,小乘则尊为“解脱天”,戒日王又请玄奘法师参加五年一度,历时七十五天的无遮大会,这才让玄奘载誉而归。 玄奘法师带着佛舍利一百五十颗、佛像七尊、经论六百五十七部,回到了长安,此时圣上御驾亲征辽东,已驻跸洛阳,得知法师归国,诏令在洛阳接见,法师不得不奉诏匆匆上路,并在洛阳宫的仪鸾殿受到了圣上的接见。 其时洛阳人无不弹冠相庆,倾城罢市,共睹法师尊颜。 离家十八载,法师难免思乡情切,见家乡东南的少林寺远离世尘,清幽静谧,遂向圣上表示,希望前往嵩山少林寺译经,然而圣上并未应允,就像当初不准他西行一般拒绝了他,法师不得不折回了长安来。 若是寻常人,自是心有不满,然法师早已看遍了红尘,心台清净,不受尘埃,根本就没有将这些当成烦扰,反倒是李世民自己猜测,玄奘法师是因此记恨才拒绝还俗的。 法师的气质由内而外,感染着诸人,李世民很快就放下了心中的羁绊,由法师陪同着,在慈恩寺中游览,又有苏元朗和李淳风相陪,这寺中幽静清新,让人心旷神怡,偶尔传来的诵经声洗涤心灵,似乎真能抛弃一切凡尘的牵绊和骚扰一般。 如此悠然而行,到了一处偏殿,圣上匆匆一瞥,却见一道人趺坐于蒲团之上,望着佛像发呆,颇感好奇,遂移步而观,见那道人兀自出神,李世民不由觉得有趣,遂开口问道。 “你这道人,怎地到佛堂来发呆?难不成想弃道而入佛不成?” 那道人也不惊诧,背对着李世民说道:“某乃三清座下,又怎会入佛,今日到此,不过是为了瞻仰龙颜罢了。” 李世民心头顿时一惊,虽然内卫四处遍布,但都假扮了妆容,李世民今次算是微服私访,没想到这道人连头都没回,就知晓了圣人身份! 那道人也不敢在圣上面前装神弄鬼,转身行礼道:“贫道袁天罡,见过皇帝陛下!” 李世民定睛一看,果是袁天罡,顿时欢喜道:“天师再临人间,果是我大唐之幸,某正有些要紧事需要天师除疑解惑,此非天意也?” 袁天罡露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李世民大喜之下,把了后者手腕,相谈甚欢。 玄奘虽出世,然遇到此事,难免心有不悦,佛堂清净,却让有心之人借此行事,实在让人有些不满,这袁天罡却不以为然,连苏元朗和李淳风都不屑一顾。 与此同时,李明达听说圣上身体好转,通过内人打听之后,知晓徐真从中弄巧,遂到徐公府去询问,徐真嘿嘿一笑,也不敢相瞒,李明达顿感欢喜,又见圣上出游慈恩寺,就领了几个女武官,乔装打扮之后,前往慈恩寺。 这些个女武官身材丰满修长,虽然戴了面纱,却遮掩不住身子的线条,加上李明达气质出众,顿时惹得市井泼皮个个垂涎觊觎。 走了一段之后,居然有不长眼的上前来拦截调戏,却被女武官不动声色就解决掉,正欲前行,街道前面却传来阵阵惊呼,其中夹杂一声骇人的兽吼,贩夫走卒纷纷躲避奔走,面色惨淡,惊骇之极! 李明达眉头一皱,不禁快走了两步,这长安城中,天子脚下,发生这等骚乱,怎地就没个人来管管! 到了前方开阔街道上,李明达却看到一众武侯和坊丁手持戒棍和绳索,正围住一头斑斓花豹! 那花豹似乎野性未除,四下里冲撞,一名武侯还被撕开了后背,血肉模糊,真真让人心惊。 诸多武侯和坊丁只能胆战心惊的围住花豹,却又无可奈何,又支出人手来驱散沿途的人群,派人回去取来铁钩刀剑,准备拿下这头花豹。 这繁华长安城,又非山间野林,花豹的脖颈上还有半截铁链子,不用多说都看得出来,这该是某家贵人私自豢养之物。 寻常贵族,养个名驹或鹰隼,鸟虫鱼犬,乃常见之事,可能够养得起一只花豹的,可见底蕴之深厚,这些武侯和坊丁也不敢造次。 只是花豹已经伤了十数人,不待同僚取来铁钩和刀剑,坊间民众已经操起菜刀劈柴斧子等,要将这害人的花豹给砍死当场! 武侯和坊丁都是有眼力的人,生怕这花豹死在自己的坊间,以后无法交差,只能劝勉镇压诸多愤怒的民众,却被街坊们骂了个狗血喷头! 那花豹见得人多喧嚣,激发了野性,居然又发起狂来,连连怒吼咆哮,竟然朝李明达这边冲撞了过来! 李明达面色一冷,也不惊慌,身边的女武官悄悄取出利刃来,将李明达团团护住,待那花豹扑将过来的时候,一名女武官蹲伏下来,猛然疾行,高举手中利刃,嗤啦一声,那花豹的胸腹被拖开一道口子,五脏肠肚流了一地,吭哧几声,当场气绝! 民众无不欢呼叫好,武侯和坊丁却骇然失色,见李明达那女武官没有沾染一星半点的血迹,诸人又暗藏利刃,也知晓李明达来历不俗,顿时头疼起来。 其中一名武侯与同僚窃语了一番,慌忙跑回去报信,而其他人却将李明达等人给围了起来! 这花豹一死,花豹的主人到坊间来闹,他们可交代不了,这李明达看似贵胄人家,反正花豹是她们杀死的,不若留了下来,就算花豹主人来闹,那也是狗咬狗,不关他武侯铺子的事了。 “同样是武侯,差距怎地这般大…”看着这些武侯的嘴脸,李明达不由想起徐真来,她本赶着到慈恩寺去,如今她倒真想留下来,看看这花豹的主子到底是谁,居然张狂到了如此地步! !! 第一百零四章 明达遇阻唐人气节 花豹既死,民众无不欢庆,这些武侯和坊丁被骂得羞愧难当,可他们也是挣扎于底层,实在是无可奈何,有权势能够养得起花豹的贵胄,又岂是他们所能招惹得起的? 李明达等人虽然扮装出行,然贵气难掩,又带着刀剑行走,这些个武侯和坊丁又岂能看不出李明达的强大背景! 好在李明达也并未为难他们,倒想看看是谁敢在天子脚下,纵容野兽伤及无辜,这街道上被伤之人,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总需要有人来承担罪责。 李明达本就想着尽快赶到慈恩寺,本想为这些受伤的平民出头,奈何花豹主人迟迟不来,苦主及家属怨气冲天,又吵嚷着让武侯和坊丁去万年县衙报案! 那些个武侯哪敢把事情闹大,叫来了坊正,先调动医官来处置伤员,将民众的情绪都稳定下来,这坊正显然是知晓内幕的,若报到了县衙去,事情可就闹大了,那花豹的主子责怪下来,又岂是他所能担待的。 正吵吵嚷嚷之间,一群人突然涌了进来,手里提着沉重的木棍,虽然穿着新衣,缠着襆头巾子,可终究难掩时常作恶坊间积攒下来的痞气。 这些个恶人也不问伤员的情况,径直走到花豹的前面来,为首一人恶狠狠地大声问道:“是谁杀死了我家主人的豹子!” 诸多民众见其只问豹子而不问伤员,愤恨不已,有一青壮起身来质问,那人脸色一横,当即吩咐恶仆来打,诸多民众也不甘示弱,两厢冲撞了起来,混乱一片! 坊正慌忙又叫武侯和坊丁上前去维持秩序,好不容易才将两边人手都拉开来,那些个恶仆已经人人挂彩,脸上尽是抓痕,衣服都被扯烂了,棍头上却也染了不少血。 事情到了这一步,坊正也压不住众人的情绪,有人报了上去,公人很快就过来捕人,群情激愤,这些个恶仆引得万人所指,被骂得无地自容,却又强自叫嚣。 公人生怕事态扩散,便将恶仆和扭打的群众都锁了起来,人手有限,又只能让坊正指挥武侯和坊丁来帮忙。 正忙活着,人群外围顿时传来尖叫,一支骑队猝然而至,民众只能纷纷躲避,于长安城中骑马,简直就是目中无人到了极点! 这支骑队一出现,公人和坊丁武侯全部都停了下来,有些懂眼色的已经开始偷偷放了那些打人的恶徒了。 “谁让你们抓人的!我的小花花乃千金购得的西域金钱豹,谁打死的,给我站出来!” 骑队为首者十七八的年岁,一脸的悲愤,仿佛死的不是豹子,而是他情同手足的弟兄一般! 李明达眉头紧皱,她素知长安纨绔众多,在未遇到徐真之前,她也是经常偷出宫来,少不了张扬跋扈的举动,可如今,她对这等做派却极为厌恶。 那遍地无辜被伤的民众得不到该有的抚恤和赔偿也就罢了,这公子哥居然不看人命,而关心自己的死豹! 李明达固然义愤填膺,然而她刚准备挺身而出,那众多恶仆之中有一人却捂住流血的额头,指着李明达身边的女武官叫道:“是这群该死的臭娘们杀死了花花!” 这些女武官本属“百骑”,直接由当今圣上统领,乃禁卫中的禁卫,而后又交予了徐真大将军手下,经过层层选拔出来,个个是万中无一的女子,专负责归思县主的人身安全,见这些街头纨绔居然胆敢冲撞,目光之中不由爆发精芒。 那为首的贵胄纨绔却不以为然,挥舞马鞭指着骂道:“好一群贱婢,居然敢杀死我的花豹,都给我拿下!” 为首的女武官见对方居然在公人面前动手,勃然大怒,本想取出宫中行走的鱼袋来震慑宵小,然而想起李明达身份尊贵,不宜曝光于人前,只能施展开手脚,与这些个恶仆打斗。 李明达与徐真一同历险之时,曾跟周沧和李德奖修习过武艺,许久未曾动手,今日见得有人欺压良善,哪里看得下去,与诸多女武官并肩而站,那些个恶仆居然连姑娘们的身子都没碰到,就被打倒了一地! 为首贵公子暴跳如雷,协同十几个骑士下马来,挥舞马鞭就一阵乱扫,呼啸之间,又有一大波家仆冲杀过来,女武官纵使再英武,却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居然纷纷被马鞭绞住了手脚,恶仆家奴一拥而上,将李明达和随行的六人给抓拿了起来! 这些恶仆和家奴胆大妄为,打斗之间就隐约见识到女武官们的丽色,如今擒拿到手,纷纷扯掉了女武官的面纱,顿时被诸多女官们的惊人绝色所迷住,捆绑之余还不忘上下其手,心理满足到了极致! 为首贵公子见得诸多女官和李明达的姿色,顿时心花怒放,连花豹都忘记了,满意地摸了摸下巴,想象着诸多女官同床共枕,大被同眠的旖旎,不由双眸放光,对公人说道。 “都是一场误会,这些小娘子也是无心之失,本公子相邀到府上解释一番也就作罢了,来人,将小娘子都请到府上!” 骑队后面出来几个老人,该是经常替这公子善后,很懂分寸地开始打点,拿出财物来抚恤伤者,又偷偷给公人和坊正塞了好处,连武侯和坊丁都得了好处,这些人开始四处里帮着疏通伤者的情绪,好一番抚慰,竟然将事情给压了下来! 李明达心头愤怒,没想到事情会是这等结果,难道大唐儿郎的脊梁都然几个臭钱给压垮了么! 她本想着为这些底层市井之人出头,然而自己被抓却无人挺身而救,那罪魁祸首拿出财物来居然就轻易将这么大的骚动给平稳了下来,如此没有血性之事,教人如何看得下去? 她李明达自从被徐真打救之后,所见所闻亲身经历都是大唐男儿们的激奋热血,都是抵抗外虏的堂堂本色,可落到这京都市井,男儿女郎却软弱无能,见利忘义,真真是可怜又可恨! 李明达傲然而立,一名恶仆邪笑连连,就要来推搡,一双手居然直接抓向李明达的胸脯! 李明达金枝玉叶,如今又十七八芳华正茂,哪里受得这等折辱,一脚踹在那恶仆的心窝之上,那人身子发虚,中了一脚之后居然倒地不起! “瞎眼的狗东西!” 李明达在父亲的面前绝对乖巧懂事,可跟着徐真却又刁蛮任性惯了,如今骂了一句,刁钻之气顿时弥散,那公子哥却嘿嘿邪笑,只觉李明达贞烈难驯,正是女中的极品! 他们这些纨绔,平素里要什么有什么,手指一勾,就有女人剥干净了丢床上伺候,对于野马一般的李明达,正好能够满足他们心里那剩余的一丁点男儿征服**咧! “好!小娘子好身手!这厮不长眼,冒犯了姑娘,若不嫌弃,姑娘可先到府上作客,某必定将这事情解决得漂漂亮亮的,包你满意!” 这公子哥也是下了马来,故作豪爽地拍胸脯保证,然而李明达见惯了徐真和周沧等真正的英豪,又怎会将这样的纨绔浪荡儿看在眼中,不由骂道。 “就你?也配请你家姑娘?给我滚开!” 李明达一抬脚,直踢了出去,那公子哥却有些身手,一把扼住李明达的脚腕,一拂手,居然将李明达的金鞋给撸了下来! 如此轻佻的举止,简直是侮辱人了! 李明达怒气中烧,然而双手被缚,又有恶仆反扭了肩头,死死扣了下来,却也无力反抗! 那公子冷笑连连,将鞋子丢给身边的随从,扫视着李明达那凝脂一般所在裙角里的玉足,下腹一阵阵火热,挥手道:“回府回府!本公子要跟这位姑娘好好聊聊!” 诸多民众也有要出头之人,可又被相好的人给拉扯下来,摇头示意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招惹的人物了。 一时间现场居然寂静无声! 正当此时,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乞儿从人群之中跑出来,拦住了那些人,怒骂道:“你们这些恶徒,纵容凶兽,当街伤人,又罔顾唐律,掩盖真相,如今还要私下拿人,公人不公,武侯坊丁如走狗,这大唐天国,就是要毁在你们这些人手中!” 这少年十一二的年岁,脸色苍白,虽形容残秽,却义正言辞,若是换了当朝相公来骂这番话,必定是醒世警言,如振聋发聩,然而由这么一个小乞儿来骂,却笑痛了那些公子哥和恶仆的肚子! 李明达心头感激,原来大唐的普通平民,还是热血尚存的,虽然他只是一个乞儿,虽然他无法让那些贵公子感到羞愧,却将那些收受了财物的人低下了头,那铜钱揣在怀里拿在手中,就像烧红了的铁一般烫手,而他们的脸,比那铜钱还要烫! “小兔崽子!胡言乱语个甚!我看你是饿昏了头了!叫某一声爷爷,包你今后有地方住,有衣服穿,有地方住,你叫是不叫?”那贵公子显然来了兴趣,朝小乞儿说道。 那小乞儿冷笑一声,一口浓痰噗地吐到了贵公子的脸上! “哈哈哈!” 哄笑声从人群之中炸开,也不知是谁丢了一枚大钱上来,而后大钱如雨一般泼向那贵公子! !! 第一百零五章 一掌拍懵程家庶子 都说人有志,竹有节,三军可夺帅,而匹夫不可夺志也,当街上之人生怕得罪权贵,噤若寒蝉之时,这小小乞儿的挺身而出,为这些唐人,挽回了男儿的气节! 不为穷变节,不为贱易志,若腹中贮书一万卷,谁肯低头在草莽?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小乞儿终究还是用自己小小的脊梁,撑起了唐人的骄傲。 李明达有感于此,看着小乞儿单薄的身躯,如同看到一根铮铮的铁竹! 四周的人们纷纷将手中的钱币丢到这些权贵子弟的身上,那公子哥又被小乞儿唾了一口浓痰,勃然大怒之下,一巴掌就将小乞儿甩飞了出去! “啪!” 小乞儿的脸肿了半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民众义愤填膺,他们本就丢了自己的骨气,如今好不容易被这小乞儿给点燃了热血,眼睁睁看着小乞儿被欺负,哪里能忍受得住! “我们不要你的臭钱!” “还我等一个公道!” “如此欺压良善,必受王法处置!” 人群开始高喊,李明达心头的压抑终于得以舒缓,这些唐人并未麻木不仁,他们还是有救的! 她的目光又集中到一处,小乞儿颤巍巍站了起来,呸出一口血沫,那血水连同半颗牙给吐了出来。 他一步步走到贵公子的身前,又是一口血沫吐向了他的脸! 似乎有所防备,这次并未能够吐到那人的脸上,却落在了衣服上,那贵公子勃然大怒,就要打杀了这不要命的小乞儿,然而手刚刚落下,却传来一阵剧痛! “噗!” 轻微的破空声传来,空中闪过一道银光,一枚通宝大钱射入贵公子的手掌之中! “是谁在暗算!” 贵公子手掌鲜血横流,那些骑士终是被惹怒,从马包之中取出刀剑来! 这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那些寻常民众见得动了刀剑,也都谨慎起来,只顾着怒目相对,却不敢再冲撞这些人。 李明达见得这标志性的钱镖,顿时心头大喜,转头看时,果真见得一人从街头款款而来,一身便服,留着干爽的一字胡,长身而立,腰间革带扎得很紧,没有便便大腹,阳刚之中又不乏儒雅,斯文之中又透着英武,赫然是徐真来也! 徐真本与李明达约好了在进昌坊前碰头,可等待许久都不见来人,而后听说圣上在慈恩寺偶遇袁天罡,竟然跟袁天罡回宫去叙旧了,只好沿路寻找而来,给李明达报个信,免得她白跑一趟。 然而他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绑架李明达!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他完全有能力将李明达救下来,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尽可能知晓那贵公子的身份。 可当那贵公子朝小乞儿再次下手之时,徐真终于还是坐不住了,这一枚钱镖出手,果然让贵公子那边暴跳如雷,他们抽出来的刀剑可都是军中常用的制式兵刃,而非民用之物! 贵公子见徐真从人群之中走来,器宇轩昂,眉目带着淡淡的不怒之威,一看面目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具体是朝中哪位权贵,不由迟疑了一下。 “你是哪家的小子,怎地当街行凶,欺霸良善,不怕辱没了家门么!”徐真虽然只有二十九,可蓄起了胡子,养了一身的尊威之气,这一开口,顿时把贵公子给震慑了一番。 不过此竖子横行霸道惯了,虽然心虚,却仍旧色厉内荏地昂首答道:“某乃当朝左领军大将军,卢国公爷之子,程俊是也!尔乃何人,竟然敢伤了我!” 徐真一听卢国公之名,不由头大起来,这卢国公不是别人,正是身怀三板斧神技的程知节,程咬金是也! 就后世知名度而言,程咬金绝对是榜上有名之人,除了秦琼和尉迟恭这两位门神,估计也就程咬金的名字最是响亮。 然而徐真这几年来,却并未听闻太多关于程知节的消息,评书与杂说戏文之中,程咬金是个有勇无谋却拥有赤子之心的莽汉,然就徐真这些年来的观察,程知节绝对是个有勇有谋,智勇双全胆大而心细之人! 早年间,劝说秦叔宝单雄信牛进达等人离开王世充的,便是程知节,到了武德七年,太子李建成向太祖谏言,要调走程知节,到康州担任刺史,好斩掉李世民左膀右臂,程知节当即看破,与李世民分说清楚,宁死而不愿离开李世民。 到了武德九年,程知节又参与了玄武门之变,立下了大功,拜太子右卫率,迁右武卫大将军,实封七百户。 贞观十七年,圣上命人画二十四功臣图于凌烟阁,程知节自是位列其中,排了第十九名,专任左屯卫大将军,检校宫城北门驻军。 这也正是徐真此时的军职,为了熟悉北屯营的公务,徐真还特意拜会这位前任,可惜程知节婉拒了徐真的拜帖罢了。 这位卢国公比装疯卖傻颐养天年的尉迟敬德还要低调,其实这些个老臣如今除了长孙无忌和李勣,大部分都选择了安心养老,生怕闹出事端来,会晚节不保。 程知节有六个儿子,长子程处嗣(唐书又称程处默)乃明卫将军,于桂州担任折冲都尉,次子程处亮娶了十岁的清河公主李敬,授驸马都尉、东阿县开国公,少子程处弼,官至左金吾将军。 剩下三个乃是庶出,这程俊就是最小的一名庶子,表字处侠,听说准备放到东宫去当个通事舍人,朝廷中人无不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细节,猜测着程知节或许早已搭上了东宫这条大船。 其实非但程知节,这朝堂之中,哪个不想依附东宫,想做个从龙之臣?毕竟当今圣上,确实时日不多了。 徐真想起程知节的种种,不由稍稍迟疑了片刻,程俊还以为徐真被自己的大名给镇住了,心头不由得意起来,指着徐真说道:“这里没你什么事,识趣的就赶紧走吧,我也就不追究了,否则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他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毕竟徐真直到此时都仍旧气定神闲,而且出手用大钱给他的手掌扎个窟窿,单是这手绝技,就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徐真也不想跟程知节闹不愉快,虽然这程俊只是一个庶子,可他也不清楚程知节对庶子的态度会如何,若真的冒犯了这位老将军,以后的路可就更加难走了。 念及此处,徐真也想着息事宁人,他走到李明达的面前来,朝程俊说道:“我给程公一个面子,今天的事就此作罢,这些人我要带走,剩下的你就看着办吧。” 徐真指了指李明达和随行的女武官,不容置疑地说道,就要去解李明达身上的绳索,李明达也不是小丫头了,当听到程知节的名字之时,她就知道应该饶过这件事,毕竟她在名义上已经不是公主,闹大了对她对当今圣上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她在如何低调也是个公主,这是不争的事实,让程俊这样的庶子来羞辱自己,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但徐真既然做出了决定,她也就只能忍了这一回。 她倒是想忍,可程俊却不知收敛,他觉得能放徐真走就已经是他的底限了,如今徐真还要将李明达和诸多绝色女武官带走,这不就等于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捞着么! “好狗才!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程俊指着徐真一声大骂,身后的骑士纷纷上前来,抽出刀刃,围住了徐真和李明达。 “啪!” 一声脆响,在所有人都未回过神来之时,程俊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红肿的五个指印! 他难以置信地直视着徐真,只感觉这男人的眼中充满了杀意,仿佛只要这男人动一动眼皮,他就会想一条狗一般死去! 他甚至没有看到这个男人是如何出手的,脸上就已经滚烫辣痛起来! 徐真向前一步,直视着程俊,冷冷地教训道:“对长辈说话,要懂礼貌。” 在诸多人的惊愕之中,徐真缓缓解开了李明达的束缚,又解开了诸多女官身上的绳索,他朝那些恶仆和家奴扫了一眼,那些人连忙将缴获的兵刃都还给了女武官们! “太...太神武了...”女武官们都是精锐出身,她们早听说徐真成为了“百骑”的新首领,然而一直未得亲眼见识,如今见得徐真以目光的威严就能震慑这帮宵小,实在让人解气到不行,心头的崇拜,使得这些女汉子一个个变成了花痴,恨不得马上展现出自己最妖娆最女人的一面,好让这位“百骑”的新将军多看自己一眼! 程俊的脸因为被徐真扇了一巴掌而红肿滚烫,也因为受到的羞辱而滚烫不已,然而他就是没有任何的勇气,能够用来对抗徐真的威慑! 他很清楚,只要自己挥一挥手,身后的骑士们就会操起家伙,将徐真围杀当场! 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抬起自己的手臂来,就好像徐真的气场化为无形的大手,将他的双手都束缚起来了一般! 徐真将李明达等人带走了,也带走了那个小乞儿。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没有名字...” “嗯?啊...孤儿啊...不如我赐你个名字,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赐我一个名字?” “嗯,以后你就叫...就叫...就叫李元芳吧,一会这些姐姐会带你回千牛备身府,以后,你会是一个最出色的侍卫!” 徐真就这么跟小乞儿边走边聊着,小乞儿见得徐真一个巴掌拍蒙了那纨绔公子,似乎对徐真颇为崇拜,他却不知道,自己正走向一条传奇之路。 待徐真等人走出很远,程俊才回过神来,抓起马鞭就将身边一堆仆人抽得哭爹喊娘四处乱跑,又将那些个受伤的平民全部轰散,这才平息了怒火。 “有人知道刚才那人是谁么!”程俊冷冰冰地问了一句,身后的骑士一片沉默,过得片刻才有一个人小声地回答了一句。 “小人好像认得他...他好像...好像就是新任左屯卫大将军,齐郡开国公徐真...当日他曾经来府上拜会阿郎(老爷),不过吃了闭门羹...” 程俊一听徐真之名,心头不由冷了半截,可听清楚之后却又欢喜起来,抓住那人的胸口就急问道:“你是说他吃了闭门羹?!!!耶耶(父亲)不曾接见他?” “是...是的...” “哈哈哈!回府!快回府!我要见啊耶!” !! 第二百零六章 程家父子屯营演戏 程俊听闻自家大人(父亲)对徐真并不青睐,是以计上心头,回了府邸之后,也不洗漱,反倒让人取来热水,将颊上那掌印敷得越发红肿,而后哼哼唧唧地装腔作势,卧床不起。 程知节虽年过五十,然每日仍旧修炼,未将武艺丢开,此时于府邸院落之中练武,其时身姿高瘦,一身的精肉,气质内敛清淡,并未像后世所描述那般虬髯黑脸,反而透出些许儒雅和道骨仙风。 他手持一柄横刀,架了个起刀之势,双眸微睁,精气神凝聚于一处,微风吹拂衣袂,虽未有所动作,一股蛮横的威慑力已经四处弥散开来,如同一头迟暮的豹子,偶尔睁开双眸,偶尔动动爪牙,都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后世总有多事之人,将程知节渲染成有勇无谋的混世魔王,谓之使一柄八卦宣花斧,得了石穴老神仙的点拨,三板斧打遍天下,这三招乃是“劈脑袋、鬼剔牙、掏耳朵”。 实际上,程知节弓马娴熟,刀剑弓弩无一不精,最擅者却是马槊! 练武之人都说一月练棍,一年练刀,十年练剑,一生练枪,这枪乃是百兵之王,与兵器之中最是难练,然而马槊却比枪要更难! 程知节半生戎马,能够建功立业,位列公侯,皆赖手中一杆马槊,心中千百谋略,如今世道安稳下来,他也不能丢掉这马槊的绝技,然则在这长安之中,想要时时动用马槊,也不太实际,只能练了刀剑来养养气则已。 练完之后,他就收拾起来,洗换清爽,落座用膳,让人去叫程俊来作陪。 他是个耐不得寂寞的人,只是老弟兄一个个老死,他也没奈何,再者,如今在朝堂为官,已经不似当年征伐,老弟兄们心有顾忌,也不会经常相聚,免得落人口实,觉着这帮老臣蓄意结党,图谋不轨。 三个嫡子都已经成家立业,各有家室,庶子中的两个也都有了自己的操持之业,唯独幼子程俊仍旧留在家中。 对于程俊的做派,作为父亲的程知节也是非常清楚,然而他并没有过多约束,别人都说他程知节养而不教,让这幼子为非作歹,毁了他的一世英名,然而程知节却非常清楚,养一个纨绔子弟,实则有益而无害。 他不想走侯君集和张亮的老路,也不想走薛万均薛万彻的老路,这些老臣当中,李靖算是低调中立,也算是聪明之人,然而他的长子李德骞还不是卷入到了谋反案,被流放千里么?连次子李德奖都远离了朝堂。 这座庙堂暗流涌动,若养了一门虎子,那可是祸非福啊! 圣上将戍卫京师的重任交给了他和尉迟敬德,尉迟敬德是个外粗内细的人,同样很聪明,选择了信奉鬼神仙道之术来麻痹别人,可张亮同样迷信,最终还不是被斩了? 他程知节也是锦衣夜行,但却不会迷信鬼神,故而选择了让庶子出头,为自己遮挡一些流言蜚语,如今朝堂之人都说他程知节养了个不成器的幼子,又有谁敢说他程知节心图不轨? 这就是他的处世智慧啊! 如今剩下来的老臣,李靖已经在家养老,儿子都不在朝廷任职,长孙无忌仗着国舅爷的身份地位,竭尽全力辅佐太子,李勣负责对外征战,刘弘基更是老狐狸一个。 像侯君集这般军功越来越大的,最终也只是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圣上能够放心任用的,到头来竟然是死忠的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这样的异族外将,其中关节,不言而喻了。 “也不知房玄龄这老匹夫能活到几时咧...” 程知节自顾喃喃了一句,露出外人无法察觉的笑容来。 坐了一会儿,婢子来报,说少郎君身体不适,不能陪伴阿郎用膳,程知节不由冷哼一声,这小子不知又要动什么歪脑筋了。 虽然是庶出,但程知节对程俊这个幼子还是很疼爱的,草草吃了些东西,就到偏院来探望。 这程俊听说自家大人来了,就缩在被窝里,使劲哼哼,一张脸经过婢子用热水敷了之后,更是红肿得想个猪头。 程知节一看,五个指印赫然入目,心里也是不悦,虽说儿子纨绔不化,然而毕竟是他卢国公的儿子,何人敢如此上脸,居然打得这么惨淡? 程俊知晓戳中了大人的要紧心思,将徐真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说了一遍,程知节也知晓偏听则暗,叫了随身伺候程俊的府中老人来问讯,那老人也是得了程俊的好处,又是一阵煽风点火。 程知节只是冷笑不语,到了下午,却带着程俊亲自往北屯营走了一趟。 此时徐真刚刚回到屯营衙门,北屯营的军队驻扎在长安城外,但办公衙门在城里,徐真听说这位前任左屯卫大将军,北屯营的首脑来探察,连忙迎了出去,却见得程俊趾高气扬的跟在老国公的身后。 程俊自以为大人要替他出头了,不由得意洋洋,他也不是瞎眼的货色,早听说徐真威名,这年头,如果连徐真都没听说过,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程公亲自到访,折煞了小子也!”徐真亲热热将程知节迎了进来,后者也是抱了歉意,声称最近公务繁忙,以致于上次徐真拜访,并未能够接见,心里过意不去。 徐真哪里敢在这位大名鼎鼎的老将军面前托大造次,连连摆手,将此事揭过了去。 北屯营的老人们听说程知节老将军来了,纷纷过来凑热闹,一群人恭敬敬地行礼问候,就好像如今的北屯营还是程知节的,而非徐真的。 虽说徐真军功显赫,又得圣上亲自栽培,一时风头无两,在军中声望也渐渐提升起来,俨然就是军中新贵,然而不说李勣,就说相对于契苾何力这些个老人,徐真毕竟还是差了一些底蕴的。 程知节一一应付了这些老下属之后,终于将程俊从身后给揪了出来。 “逆子,出来见人,有什么话要跟徐大将军说道,现在可以开始了。” 程俊也是一头雾水,本以为老父要带他来找场子,没想到自家大人一开口就骂了一句逆子,让他顿时疑惑了。 徐真却是心头一紧,他知道程知节并不像李勣和徐世绩那样,是跟自己一同作战过,在战场上建立起来的情谊,虽然他一直仰慕这位程咬金,可对方之前可一点面子都不卖给他的。 如今他亲自带着儿子上来,想必是为了李明达打死了程俊花豹那件事了。 “程公,先前某与贵公子确实有些误会,如今都已经过去了,年轻人谁没有点火气,徐某若有冒犯之处,还望程公不要介怀。” 程知节冷哼一声,看似在气愤自家儿子不争气,在旁人看来这冷哼却又好像针对的是徐真。 “这逆子骄纵无人惯了,这眼珠子也被酒色迷了,冒犯了徐大将军,今日老夫就带他上门来请罪,将军心里有什么怨愤,也不需看顾老夫面子,这样的逆子,不给他个教训,他还不知天高地厚呢!” 程知节愤愤骂道,那程俊还一脸迷茫,搞不清楚状况,却被自家老大人一脚踹在了膝盖腘窝上,噗通跪在了徐真的面前! 这大唐虽然也注重礼节,然而大臣上朝都不需要跪拜天子,除非重大的庙堂盛世,否则少有跪拜之礼,堂堂开国功臣之子,居然跪在了徐真这位新晋大将军的面前,就算是赔罪,也实在是过分了一点了。 徐真脸色大变,虽然知道程知节对自己没多少好感,可也没想到他居然以退为进,带了儿子来北屯营,这是要反将自己一军啊! 这事闹得如此这般,在北屯营的弟兄们看来,就算程俊冒犯徐真在先,如今让老将军纡尊降贵来赔罪,都变成了徐真的不是了! 这要是让程知节逢场作戏到底,他徐真今后还怎么统领北屯营的人马? 这一彪人马乃是圣上亲自托付给他的,以后可是有大用的,北屯营的人之前暂时归了契苾何力来领导,然而契苾何力又到北荒去征战,实质上仍旧由程知节领着,如今才归了徐真。 若无法让北屯营的兵马心服口服,想起即将到来的大事,徐真也是心里慌张得很,思考了其中关节,连忙就要将程俊扶起来。 可这程俊深知老大人的脾气,如今哪里会不清楚程知节要做什么,当即配合着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没错! “儿子没有错!当日那些个不长眼的臭娘们打死了儿子的花豹,难道我程俊就这样放过了?程俊虽然纨绔,可也是大人的亲儿子,身上流着大人的热血,好歹也知晓英雄气节,岂能任人在我头上拉屎撒尿!若只是我程俊的面子,我也就忍了,可这是在抽我家大人的耳光啊!” 徐真一见他扯到程知节的身上,顿时皱了眉头,知道今天的事该是来者不善了,还未来得及解说一番,程知节已经勃然暴起了! “混账东西!我程知节素来如何教你!你纵兽伤人不说,徐大将军替为父教训你,你还敢红口白牙地顶撞!徐大将军不跟你一般见识,我这个做父亲的却不能饶你!” 程知节颤抖着手就抽出腰间的御赐玉带来,啪一声就抽在了程俊的身上! !! 第二百零七章一代名相寿终正寝 贞观走到了第二十二个年头的夏末,也注定了是个多事之秋,圣上的身体状况刚刚有所好转,朝廷中人也甚是欢喜鼓舞,然而此时却又传出徐真居功自傲,折辱老将军程知节的小道消息来。 程知节素来明哲保身,低调得很,不似尉迟敬德,一大把年纪了还是那样直来直往的火爆脾气,能惹得程知节携子上门请罪,徐真也真是太过目中无人了。 李世民重用徐真,也是剑走偏锋,他对徐真是信得过的,但徐真终究年轻,是故当袁天罡不动声色将这则消息吹入李世民耳中之时,李世民都忍不住心里发火。 他知道老臣们一个个都忌惮他,特别是到了晚年,若非担心自己大限将至,有人会从中作梗,兴风作浪,他也不会让徐真一下就平步青云,这般将徐真推至风口浪尖之上。 知晓了这消息之后,苏元朗和李淳风也不敢替徐真辩驳,他们不似袁天罡,除了修道之事,素来不论朝政。 李世民倒是开始有些怀疑袁天罡此时出现的时机和动机了。 不过他还是决定对徐真敲打一番,这样对朝臣而言也是一种抚慰,无论对错,徐真资历尚浅,若力挺徐真,势必会让老臣子们心寒。 于是乎,贞观二十二年的七月,徐真被圣上派到剑南道协助阎立德督造战船去了,此时他的身体状况有所回转,不得不说是徐真的功劳,然而他又不得不将徐真暂时调离,以平复朝堂舆论,这也不知道是他李世民第几次向朝臣妥协了。 对于这位千古一帝来说,这个皇帝在臣子面前确实有些窝囊,时不时会被那些“硬项令”骂一通,但换来的却是大唐帝国二十几年的强盛和兴旺! 李明达听说了此事,连忙入宫来分说,她不似其他皇子和公主,她深受李世民的疼爱,而且李世民知道,她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有着极强的功利心,她只想着对李世民好,当然了,也想着对徐真好。 当这个小女儿把当日的真相都说了出来,希望圣上能够将徐真留在长安之时,李世民只是苦笑一声。 作为大唐帝国的家长,这等事情还能瞒得过他李世民? 他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平衡,这才是帝王心术。 徐真并未到宫中来分辨,这也让李世民深感欣慰,起码徐真比他所认为的要更加的成熟,也让他更加的放心。 虽然身体经过调养之后,精力也恢复了许多,但李世民心里始终有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那就是高句丽! 他要趁着自己还有力气的时候,替李治铺平道路,高句丽是必须要越过的一个坎,剑南道森林资源丰富,砍伐树木来修造战船在适合不过,这些树木能够建造出长达百尺,宽五十尺的巨船,早好之后就顺江而下,自江州扬州,送到莱州去,以备征辽所用。 老臣子们听说徐真被下放到剑南道,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圣上还是很念旧情的咧。”他们如是想道。 非但如此,左领军大将军程知节还被封为从二品的镇国大将军,距离武将最高荣誉也只有那么一丢丢的距离! 而程知节的庶子程俊,也如愿进入了东宫,成为太子通事舍人。 此举再次让老臣子们看到了圣上的恩宠,朝堂之上再无怨言,臣子们越发鞠躬尽瘁地辅佐李治处理朝政。 李世民的身体得了徐真的桑拿版洞天福地的驱毒疗养,晚年服丹积攒下来的毒素慢慢排泄了出去,身体越发硬朗起来,整个人也恢复了精力,可他并不打算插手朝政,仍旧由李治代为处理。 他得以更专注地去处理一些私下里的事情,他的身体虽然好了,然而房玄龄却病重了。 房玄龄出身官宦之家,年少有为,于乱世之中投靠李世民,辅佐唐王,运筹帷幄,安定社稷,精诚奉国,可谓居功至伟。 他乃是当年玄武门之变的主要参与者,与杜如晦、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侯君集等五人并功第一,圣上继位之后,他就已经当了中书令,贞观三年又为尚书左仆射,十一年封为梁国公,到了贞观十六年就已经取得了司空的至高无上荣耀。 他在李世民的秦王府中十多年,一直掌管军谋大事,负责管理文牍,每逢书写军文奏章,停马可成,简约而义理丰厚,甚至连草稿都不用打,连高祖李渊都对他赞赏有加。 诸如张亮、薛收、李大亮,甚至被誉为“聪明识达,王佐之才”的杜如晦,都是他房玄龄推荐给李世民的,杜如晦而后位列卿相,与房玄龄合成房谋杜断,可见房玄龄知人善用又忠心为主。 据说李世民还是秦王之时,每次攻灭一方枭雄,军中诸人都在全力搜刮珍宝财物,唯独房玄龄率先拉拢人才,将富有谋略和骁勇善战的人都安置于幕府之中,私下结交,共同为李世民效力。 到了贞观年间,房玄龄为相十数载,深得朝臣爱戴,已然成为公认的大唐股肱。 他的女儿乃韩王妃子,儿子房遗爱尚了高阳公主,显贵之极,然而他却低调之极,不敢在人前炫耀,贞观十八年,圣上第一次亲征辽东,他和褚遂良是拒绝的,但最终还是让长孙无忌随圣驾出征,自己留守京城。 李治和李泰争夺嫡位皇储之时,房遗爱和柴令武差点深陷其中,若非房玄龄从中阻挠,这两个小子说不定早已被流放了。 如今他病重,担心的却仍旧是征辽之事。 李世民亲自到府上来探望他,派名医刘神威为其治疗,甚至每日供给御膳,让这位老臣跟自己吃一样的伙食,房玄龄自是感动不已。 在他的心中,李世民仍旧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主秦王,哪怕身体不堪,却仍旧野心勃勃,想要看到大唐征服四海八荒,他也一如既往的想要替李世民看守着后院,处理诸多麻烦,收拾烂摊子擦屁股。 可他终究还是老了。 李世民看着病榻上的房玄龄,不由伤感大哭,房玄龄却对他说:“如今天下太平,只是圣上接连东讨高句丽,此乃国之隐患,圣上含怒意决,臣下莫敢犯颜,若我知而不言,只怕会含恨而死啊...” 李世民感动万千,对陪同在一旁的高阳公主说:“他都已经并未将死了,还能担忧着我的国家,又有哪个臣子如他这般...”说完不由落泪。 回到宫中,李世民遂授其子房遗爱为右卫中郎将,房遗则封为中散大夫,让他能够在有生之年,看到两个儿子人前显贵。 非但如此,李世民在朝堂上说起这事,群臣不由感动肺腑,不过他想起徐真为自己建造洞天福地之时,又连忙让徐真从剑南道赶回来,希望徐真能够想想办法,让房玄龄多活个一年半载。 袁天罡知晓了这消息之后,连忙回报到李治这处,李治心里也是很不舒服,这房玄龄虽然是太子少师,然而并不看好李治,虽然同样尽心辅佐,但李治很清楚,在房玄龄的心中,太子另有其人,房玄龄从来没看得起过他李治! 袁天罡早已将苏元朗和李淳风建造的洞天福地摸了个清楚,与其说是二人之功,不如说全凭徐真的奇思妙想。 若真让徐真从剑南道赶回来,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房玄龄估计真的能再延寿个一年半年咧! 这本是好事一桩,然而慕容寒竹见不得徐真势大,遂给李治献上了一条毒计! 房玄龄是死定了,但他的死,必须要死得有价值,而这个价值,又必须是李治的价值! 李治虽然怯懦,但并不是蠢人,他也知道李世民栽培徐真,实在为李治继位打造强大的军中班底,可对于李治来说,掌控军权是必须的,但那个人就不一定是徐真了! 于是第二天,李治到宫中请安,不免一番感叹,对房玄龄感激涕零,多颂扬老相公之功德,而后向圣上表态,希望能够亲自监督御膳房,每日给房玄龄供给御膳。 李世民不由欣慰万分,觉得这个儿子终于是懂事了,想起李承乾和李泰,心里不免纠结,他本来就是想要极力培养李承乾,连李治这般的懦弱性子,如今都有了一国之君的气魄,他李承乾怎么就这么心急啊! 念及此处,李世民突然开心不起来,草草将李治送了出去。 李治知道父亲的心意,直到如今,父亲都还是念着李承乾和李泰,他不免心里积郁,但想起即将要做的事情,又兴奋了起来,连忙回到宫中,让慕容寒竹亲自督促御膳房的工作。 国之栋梁濒临弥留,朝堂之上阴霾笼罩,徐真也是轻叹不已,这圣上就如六月的天气,怎地说变就变,一会将他打发到剑南道来砍树,一会又要他回去当神医,没事就给你升官,有事就随便流放你出去,好给他立威,徐真觉得真的不能跟李世民愉快的玩耍了。 不过他还是立即就启程回长安,可没想到的是,房玄龄终究还是没能等到徐真这个大神医。 贞观二十二年七月的一天,跟随了李世民三十二年的一代名相,终究是逃不过天命的拘拿,与世长辞,终年七十岁。 圣上为之废朝三日,追赠为太尉,谥号文昭,陪葬昭陵,与初唐其他二十三位开国功臣一起,画像供奉于凌烟阁。 徐真入宫面圣,李世民似乎老了许多,好像失去了支柱一般,然而徐真却感受得到李世民眼中的异色,那不是悲伤,而是愤怒! “徐真,我要你暗中查一下,房相到底是怎么死的!” 当徐真听到李世民这句话的时候,他都有些蒙了,这房玄龄不是病死的么?还需要查什么?难不成圣上想要借机清洗朝中权势? !! 第二百零八章 入府秘查相公之死 “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 此乃房玄龄亲自主持编纂的《晋书》之中,使人叩节之好句,然而写出这句话的他,却死得有些不甚光明,实是天意乖张。 此案不需明察,徐真就已经从李世民的神色之中看得出来,房玄龄之死,背后必有玄机! 徐真本想将狄仁杰从汴州调过来,然而此时的狄阁老年纪尚轻,积累不够,若将其卷入此时当中,只是有害无益则已。 想通了这一点,徐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将苏元朗李淳风和刘神威都私下召唤过来,组成临时秘密调查小组,对房玄龄之死展开调查。 贞观年已经走过了二十二个春秋,朝中文武对立虽有所缓解,但仍旧严峻,而文官之中又分为两派,房玄龄与马周、刘洎政见相近,与长孙无忌一派却是矛盾深重。 而长孙无忌又是皇太子李治最为倚重的老臣,如此一来,抛开对长孙无忌的成见,徐真也认为东宫有着第一嫌疑。 既然将苏元朗等人都揽到了此事中来,徐真也不会有所隐瞒,而无论是苏元朗李淳风,还是刘神威,都是能够近身服侍李世民之人,知晓事情要紧,自不会泄露风声。 诸人皆以为徐真所虑所想很合乎情理,圣上第一时间察觉出房玄龄之死因隐有玄机,心中必然有怀疑之人。 但作为一国之君,李世民也不能指鹿为马,到了如此关键时刻,他也不敢轻信于人,这才让徐真来秘密调查。 四人商议一番之后,一同到了房公府来吊灵。 房遗爱素缟示人,出门相迎,徐真面露哀戚,协同诸人到房公灵前祭奠,这才转入后院说话。 早在李泰和李治争宠夺嫡之时,徐真与李治隔阂丛生,严格说起来,徐真虽然极力想保持中立,可帮助李泰却多过于李治,所以房遗爱和柴令武等李泰班底,对徐真都感恩在怀。 虽然此事过去这么久,房遗爱和柴令武并未受到牵连,然而心里还是怀念着前魏王李泰的。 为了家族的未来,房遗爱不得不重新寻找靠山,否则长孙无忌再打压下来,没了房玄龄的房氏,又该如何自处? 徐真乃圣上面前的红人,短短五年就几乎要位极人臣,这等速度绝非常人所能仰望,而房遗爱自认为与徐真有旧谊,想要寻找靠山,还有谁比眼前的徐真更合适? 既有了这等心思,房遗爱对徐真的态度也就恭敬了起来,对徐真的问候也是有问必答,多怀感恩。 “驸马还请节哀,房相公(注)生而伟大,弥留之际仍得圣上恩宠,甚至与圣上同食御膳,作为臣子,能与如此明君,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徐真轻叹一声,宽慰房遗爱道。 然而房遗爱却沉默不语,眉头紧皱,欲言又止,眉宇之间满是忧愁,竟带有淡淡的悲愤,徐真察言观色,遂继续问道:“驸马有何难言之处不妨直说,徐某虽为一介武夫,亦深知房相为国为民,驸马若不嫌弃,可与徐真说道说道,某必是不敢推却的。” 房遗爱得了徐真此话,脸色为难,又扫了苏元朗几人一眼,徐真露出释然的笑意,朝房遗爱说道:“这几位都是徐某的心腹旧交,驸马但说无妨。” 房遗爱这才咬牙下了决心,一把抓住徐真的手腕,湿润着眼眶求告道:“还请大将军救救我房氏上下!” 房遗爱作势就要拜,徐真慌忙虚扶起来,口中连呼使不得,房遗爱才坐回原位,好整以暇道:“大将军,非房俊多疑善忌,实乃事出蹊跷,由不得房某不生疑!” 徐真心头一凛,心道原来这房遗爱也不是蠢笨之人,大抵是看出了些端倪来,不过徐真还是故作讶异,房遗爱继而说道。 “此事干系重大,房某若非将徐大将军视为国之重臣,也不会对大将军推心置腹,某怀疑大人(父亲)的死,乃遭人毒害,而非病疾所伤!” 此言一出,徐真双眸大睁,苏元朗等人也露出惊骇之色来,果真是干系重大,堂堂相公,若遭毒害,势必引发朝堂震撼! “驸马慎言之!事关重大,不可高声!”徐真朝李淳风扫了一眼,后者识趣地站到了房门前,左右张望一番,这才点头示好。 徐真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才凝重地直视着房遗爱道:“驸马可知此事牵扯起来会是何等后果?” 房遗爱知晓事情要紧,然而为了大人,为了氏族,他不得不冒险信任徐真一回,当即咬牙重重点了点头。 徐真与苏元朗相视一眼,相互点头示意,苏元朗这才开口低声道:“不瞒驸马,大将军也有此等想法,今次前来贵府,正是为了彻查此事,还房相公一个公道!” 房遗爱一听此言,湿润的眼眶顿时泛亮,感激涕零地说道:“想我家大人堂堂相公,素来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朝堂之中却还是有人心怀不满,暗自陷害,这让人如何不悲愤!只要能查出真凶,房俊必定赴汤蹈火!” 言毕,房遗爱郑重地离席,给徐真等人行礼,此番徐真却是点了点头,安然受了这一礼。 既得了房遗爱的支持,大家也不再客套,双方将其中疑点都掏出来交换分享,查漏补缺,疑点很快就集中在了御膳之上。 盖因房玄龄公务繁忙,耗尽了精力,又加上年事已高,整个身子都已经空虚,又染疴甚重,本就支撑不了多久,可得了御膳的精心调养之后,精气神都恢复了许多。 然而就在离世前的几日,御膳局的司膳寺和司药寺掌事却换了人手,虽然御膳是圣上亲自吩咐,但房遗爱也不敢大意,一番小心询问,这才得知,原来圣上感念太子仁孝,将御膳局的具体事宜交给了皇太子李治! 房遗爱当初辅佐李泰,对李治的势力心知肚明,而且房玄龄为了将房遗爱拉出争宠夺嫡的泥沼,不惜与长孙无忌交恶,如今换了李治来监督御膳,房遗爱不得不多一个心眼。 可他还没能探查出什么来,房玄龄就溘然长辞了。 这也更让房遗爱起了疑心,然而圣上有命,未及调查就已经开始治丧送葬,如今想要调查却是查无可查了。 好在房家人感念圣上厚恩,让御膳局留了一只鎏金银盘,以便家人铭记圣恩,如今倒是可以从鎏金银盘入手。 然而刘神威将鎏金银盘细细验了一遍,并未发现有毒,徐真转念一想,这房玄龄已经濒临弥留,就算不加以毒害都活不了多久,为何李治和长孙无忌会如此急迫要房玄龄去死? 思来想去,徐真不由心头难受,因为他也已经想到,或许房玄龄的死,跟他回长安有着极大的关系! “定是慕容寒竹!” 徐真狠狠咬牙,很快就推测出事情的原因来,不是他妄自菲薄,若换了以前,他徐真还不知道李治等人忌惮,可如今圣上所能倚重的,就只有他徐真,长孙无忌生怕徐真势大,以后会帮着李勣对付他,是故想借房玄龄的死来遏制徐真的成长! 徐真的方向是对的,但有一点却错了,那就是这件事情,长孙无忌并不主张,他虽然与房玄龄有旧怨,但他的目光还不至于如此急功近利,出主意的乃是慕容寒竹! 御膳局有着森严的管理制度,虽然赐予御膳,但用膳完毕之后,餐具等都会一并送回御膳局,单凭这一只鎏金银盘,根本就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正苦无计策之时,苏元朗沉吟片刻,低声道:“府上膳食掌事应有协助御膳局之人吧?不知府中掌事可记得每日的食谱?” 苏元朗果真是老谋深算,以李治等人的心计,又怎会留下粗劣的下毒痕迹,说不得问题就出在食谱之上! 房遗爱眼前一亮,忙让人将府中膳食掌事给叫了过来。 来人虽然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丈,可却是房府中的资深老人,跟随房玄龄数十年,忠心耿耿,事无巨细,无一不过问,乃真真的大管家。 这老丈或许记忆力已经衰退,然而一辈子的管家生涯,让他养成了极为良好的习惯,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来,沾了口水就翻阅起来。 不多时,他果真翻开数页来,赫然就是御膳局每次送来的御膳食谱! 这御膳食谱也是不能够外传的东西,这位老管家完全凭借自己对膳食的了解,将膳食都记录了下来,还指望着今后能够照着弄些御膳给房玄龄用咧。 徐真接过食谱,将之交给了刘神威,后者慎而重之地细细阅览,神色却越发凝重起来。 “半夏...怎会有半夏...” 刘神威将册子摊在案几之上,手指点了点倒数第二行,正是半夏二字! “这半夏乃是良药,御膳局多有药膳之补,其他方剂也列在其中,似我等也常以半夏入膳,也不见得有中毒迹象,刘太医为何属意这半夏?其中又有何药理?” 那老管家也是个懂膳食的老人了,见刘神威点出半夏来,也不明所以地问道。 刘神威轻笑一声道:“这半夏确实是良药,然而生半夏却是大毒之物也!” 诸人闻言色变,难道这就是还是房玄龄的主因? (注:唐朝只有宰相才能称之为相公,此相公非后世的相公之意。) !! 第二百零九章 少女赠玉善恶有报 这刘神威不愧为药王孙思邈的真传弟子,只看了这食谱,就找出了原因所在,然而对于半夏之论,不止老管家,连徐真等人也都心存疑虑。 且不说李淳风这等精通药理之人,就算是徐真也知道,生半夏确实有毒,然而御膳局的人又怎可能不经炮制而用生半夏来入膳? 要知道,房玄龄的御膳规格可是与当今圣上等同的,就算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想要用毒,也绝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 然而刘神威却只是淡淡一笑,指节轻叩着案几说道:“这生半夏自然无法直接入膳,然而这食谱上写明了,却是半夏炖鸡咧。” “这其中又有何疑点?”房遗爱难得见到了父亲被谋害的证据,不由心急地问道。 “这炖鸡的半夏确实并非生半夏,然而这鸡里头却有生半夏!” 这句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徐真陷入沉思之中,房遗爱和老管家却只能面面相觑,唯独李淳风轻笑一声,问刘神威道。 “刘太医所言,可是有人事先将生半夏喂了这鸡,而后再用熟半夏来掩盖?” 刘神威双眸泛光,赞了李淳风一句:“李博士果然心思细腻!” “可是这生半夏连人都毒得死,怎会毒不死这鸡?御膳局的人断然不会用死鸡来入膳的吧?”老管家摇摇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生半夏对人而言确实是大毒,可对于鸡来说,却是大补之物,诸如蛇蝎五毒之间吞噬,非但不会受到毒害,反而得到极大的补益!”刘神威略显得意的回答道。 推论到了这一步,可以肯定,房玄龄该是食用了喂养生半夏的带毒鸡而死,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很简单了。 到底是谁,将这只鸡送入了御膳局? 房遗爱见短短推测之间,就得出了结论,不由仰天流泪,感叹上天有眼,又感激徐真等人的出力援助。 既有了眉目,诸人也生怕有变,连忙赶到御膳局,那御膳局的司药寺。 这司药寺设司药二人,正五品,掌管医方药物,又设典药二人,正六品,掌药二人,正七品,女史四人,掌执文书。 这些人虽是大内宫人,可堂堂左屯卫大将军,掌管“百骑”的徐真亲临,他们也不敢造次推诿,司药亲自翻看半夏支取,又带了徐真等人到御膳局来。 正五品的司膳见如此大阵仗,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见徐真大将军亲来,更是头皮发麻,很快就查阅流向,将那只鸡的来源找了出来。 “此人乃是采买太监的义子,素来可信,来往了数载,该是没有纰漏的...”司膳有些心虚地解说着。 “这人现在何处?”徐真直截了当的问道。 “在西市,长寿坊,姓王名多宝,街坊都唤他做王二郎。” 得了司膳的消息之后,徐真等人又马不停蹄赶到了长寿坊,可刚进了坊门,就看到十字街上哭哭闹闹的一大队送丧人马。 诸人顾忌房遗爱的心绪,也纷纷噤声,只顾往王二郎家里去,可到了那里才知道,适才送葬的队伍,正是出自于王二郎家! 这王二郎生意做大了,家里也是人多势众,此时吵吵闹闹,不是为了治丧之事,却是为了争夺家产。 街坊们一个个冷眼旁观,多为王二郎不值,徐真也不想直接进去,先混入人群之中听了一会,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原来王二郎为商还算正派,对街坊也是多有帮助接济,口碑是极好,但就是贪恋女色,家中妻妾婢子众多,却仍旧不满足,晚间还要留恋勾栏舍瓦之地,昨夜到延康坊去消遣,结果与人发生了争执,天微亮的时候被发现死在了坊沟里。 王二郎一死,这条线索也就断了,房遗爱不由颓败地跺脚大骂,苏元朗等人也是垂头丧气,这忙活了大半天,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徐真眉头紧皱,这王二郎死得也太凑巧,若他继续追查下去,说不定能够将杀死王二郎的凶手给揪出来,可就算揪出来,估计也跟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沾不上边,以此二人的计谋,又怎会算不到这一层? 如果他现在回去交差复命,以圣上的睿智,自然能够看得出有人在故意遮掩此事,如此一来,也就坐实了房玄龄确实是被害死的,只是凶手到底是何人,只能意会推测,却没有半分证据。 然而哪怕没有证据,也足够了,因为李世民并不需要证据。 可徐真还是让房遗爱几个人等候在外面,自己走进了王二郎的家里。 徐真虽然年近三十,但面容极为清秀,多年领军征伐积攒了一身的英武之气,加上见惯了朝堂权贵,尊威和气质都极为出众,一走进王家,顿时吸引了诸多家属的注意。 其中一半老徐娘哭哭啼啼就走过来应付,徐真冷哼一声,瞥了那主母一眼,也不说话,直接走到厅堂里,大马金刀就坐了下来。 “谁是这家的主事人?”徐真不怒自威,适才还把家主位置争夺得头破血流的家属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居然没人敢出面来支撑! “你们不说话也无妨,王二欠了某人二百万大钱,今天没人出来说话,我就让人把房子给抵了,你们全部给我扫地出门!” 徐真暗用增演易经洗髓功法,灌注内力于右掌,一拍那案几,咔啦一声,案几四分五裂,木屑横飞,房里的人一个个面色煞白,见得徐真双眸爆发杀机,知道是狠辣角色来讨债了! 这些个家属早就知道会有人上门来勒索,反正王二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的,总会有些恶人来借此欺压索财,可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这么一尊凶神恶煞! 房遗爱几个就在府外,听到里面动静,也不知徐真之意,扫了几眼,就将府门给把持了起来。 在徐真的威慑之下,终于有个文文弱弱的小娘子站了出来,她看起来只有二八年岁,身上穿着有别于那些个少妇主母,看起来像个府中婢子。 “奴家愿意替父亲大人承了这债务,还望壮士不要累及家人...”这少女咬着下唇,极力忍着心中惊惮,微微抬起头来,迎上了徐真的目光。 徐真扫了一眼,见得周围女人们一个个面色惊愕,而后又有羞愧,又有窃喜,还有幸灾乐祸,可谓诸生百态,徐真的脑海之中顿时构建出了此女的故事。 这少女想来并非正房嫡出,或许是庶出之女,母亲或离世或失势,得不到王二的宠爱,诸多姨娘又欺负打压,看她穿着就跟婢子差不多,想来也没能力偿还债务。 可难得她如此敢于担待,徐真也是于心不忍。 “就你这样,拿什么来偿还某家的债?”徐真冷笑一声问道。 少女脸色顿时羞红起来,羞涩到了极点地轻声道:“壮士...壮士请随我入房...” 此言一出,那些个女人们顿时躁动起来,窃窃说这少女不要脸皮,又说可惜了这么端正的黄花大闺女云云,那些个老仆人和婢子们却个个垂泪,对那些少妇主母姨娘充满了忿恨。 “这家人也真是冷血,我就不信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保护这女子!”徐真心中暗自愤愤,却故意往少女身上扫视了一眼,而后面无表情的站起来,那少女头垂得更低,好像跟在背后的徐真是狼是鬼一般,快步走入了房中。 徐真放慢脚步,希望有人为这少女站出来,可直到入了房,都没人愿意挺身而出,他不得不替王二郎悲痛惋惜。 少女陡然站住,窈窕的背部曲线虽然单薄了一些,但很是清雅迷人,她背对着徐真,轻轻解开了衣带,徐真轻叹一声,拉住少女的手,也不看她,低低地说道:“姑娘,够了,你不需要为那些人做这些,不值得的。” 少女身子顿时一僵,泪水却滚滚而下,她从玉脂一般的胸脯中间,取出了一块带着少女温香的金镶玉璧,双手奉于徐真之前。 “壮士,这是父亲大人前几日留给我的,虽然大人嘱托过,非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将之示人,可如今...奴家只希望壮士不要伤害家人...” 徐真心头堵得慌,他的目光落入少女那来不及遮掩的胸脯,看到的不是无限的春光,而是上面还未来得及痊愈的伤痕,他本想拒绝,可看了看那金镶玉璧,目光却再也无法移开。 他本想借机勒索,好让王二的家人用财物来息事宁人,说不定能够将东宫赏赐之物给掏出来。 虽然他明知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二人心思缜密,绝对不会用东宫之物来赏赐,以防留下把柄,可他还是抱着尝试的态度来闹了一场。 没想到这王二真就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了这个最不受待见的女儿! 若果他带在身上,或许死在坊沟里的时候就会被人取走了这东西,交给哪个妻妾,都不如交给这个女儿要安全,而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王二已经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惊天动地! 更有甚者,这王二或许绝不是普通商贾这么简单,指不定就是东宫的间谍之类,否则不可能得到这玉璧的赏赐! 不过对于徐真而言,王二的神秘身世已经不太重要了,他取走了那块金镶玉璧,少女眼眸之中尽是失落,就好像徐真抽走了她灵魂的唯一支柱一般。 徐真将她的下巴轻轻挑起来,直视着她的眼睛,而后格外清晰地说道:“你要相信,善恶终有报,始终是会来的。” 徐真带着金镶玉璧走了,这块玉璧在徐真手里,绝对是急需之物,可对少女的生活而言,起不到什么根本性的作用,反而会为她带来无穷尽的危险。 到了下午,万年县衙派出了大量公人,寻了个由头查抄了王二的家,那些个妇人全部被赶了出去。 少女成了一家之主,到了晚上,又有人偷偷将一部分家底给她送了回来,在诸多箱包之中,她看到一个木箱的面上,放着一小瓶治疗外伤的药散。 她将瓶子握在手中,放在心口上,口中喃喃着:“始终是会来的...” 徐真看着少女的微笑,心里很是畅快,不过这种畅快很快就被阴霾笼罩,因为他要带着这块金镶玉璧,入宫面圣了! !! 第二百一十章 帝王之心如海似天 李世民孤坐深宫,腰杆已经不再挺拔,两鬓斑白,只剩一双眸子,涣散失神,偶尔散发出锐利而威严的目光,如同迟暮的雄狮,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不忍离开的领地与王国。 曲足卷耳案几上,孤零零地躺着一块金镶玉璧。 这一次派徐真出去,他是很后悔的,他曾经想过派别个中庸一些的官员,随便调查一番,拿些无足轻重的话语来搪塞自己,他也自欺欺人一番,这件事就算这般揭过了。 然而徐真却如之前的每一次那般,并未让他失望。 朝臣们都觉得他重用徐真,乃是兵行险招,一如他当年征战之时,最善用的剑走偏锋,然而在李世民看来,他用徐真,完全是因为他信任徐真。 因为从徐真出现在他的视线开始,这个年少的儿郎身上,就让他感受到一股极为怪异的神秘感,仿佛这个尚且稚嫩的身躯之中,住着一个睿智而强大的灵魂。 而且徐真似乎从未让人失望过,甚至还在征伐高句丽之时两度救驾,再加上对李明达有救命之恩,所有的一切,李世民都看在眼里。 虽然徐真在短短时间之内晋升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高位,但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赢得的。 这一次,徐真没有让李世民失望,而李世民却对自己失望了,他在害怕,因为自己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决断和狠辣,他开始怀念亲情,他想念李承乾,想念李泰,害怕睡着了会见到兄长李建成和弟弟李元吉,害怕梦到太液池边宁死不跪的汉王李元昌。 “来人!快来人!快来人!” 圣上的声音惊醒了整座禁宫,灯火纷纷点亮,如同夜空中的繁星,宫人如水草间的鱼群一般穿梭走动,这座庞大的机器,时刻准备着,只为一个人服务。 在很多寻常人家的女儿心目当中,父亲大人似乎永远都是英雄,而在大唐第一家庭,李明达的心中,李世民只不过是个寻常的父亲,她不希望父亲是英雄,她只希望能享受到寻常人家的父爱。 在她的印象之中,耶耶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哪怕天崩地裂,耶耶都能够一手抹平,可现在,夜已深,她却被叫到了耶耶的寝宫来。 内禁的宫门悄悄开启,一身便服的徐真匆匆而来,他并不知道,这是大唐历史上少数几次深夜开启宫禁。 各部官员留在宫中的耳目纷纷将这条情报通过极为隐秘的渠道,输送了出去,长安城大半显贵府邸亮起了灯火。 东宫也掌了灯,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当徐真被满脸忧色的宦官引入皇帝陛下的寝宫之时,他发现李明达也在。 李世民已经恢复了平静,就好像刚才的慌乱只不过是他的一场噩梦而已。 “徐卿,过来坐。” 李世民笑了笑,指了指李明达旁边的坐塌,徐真不敢造次,甩袖行礼,示意身上没有携带任何危险品,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李明达临近的坐塌上。 “兕儿,给咱们煮茶吃。” 李世民对女儿的笑容之中,永远充满着如水的柔情,那眼眸中的父亲,如润物无声的细雨,如容纳万川的大海,如承载漫天星辰的晴朗夜空。 然而这种笑容,却让李明达生出一种不安来,就仿佛过了今夜,她就再也看不到这种笑容了一般。 她已经十七了,由那个小丫头,长成了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但在李世民的眼中,她仍旧是那个小丫头。 他喜欢看她煮茶,就好像她的动作,能够让时间变慢,能够让他活得更久一些。 三人各自沉默,李世民不开口,徐真自不敢聒噪,李明达也很恬静,似乎都在享受着极为难得的宁静与平和。 “徐卿,你喜欢我家兕儿。” 这是一个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既是问题,也是答案,但徐真还是微微一愕,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不能算问题的问题给惊了一下。 “是。” “很好。” 灯光的照耀之下,李明达美艳的脸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光纱,使得她越发的美丽,她的脸因为李世民和徐真简短到不能简短的对话而红润起来。 “虽然你们以兄妹相称,但你我都知晓是怎么回事。” “是。” “很好。” 这应该是李世民对徐真最为推心置腹的一次交谈,简短却又直接,有力。 “若我不在了,你要赌上一切,保护兕儿,我相信你一定会的。” “是。” “很好。” 交流到此结束,徐真说了三个是字,李世民说了三个很好,然后再无其他沟通,只剩下茶锅咕噜噜的冒腾着。 宫里的茶不同于外面那些黏糊糊的茗粥,这是宫人按照蜀地人的习惯,搬过来的新式煮茶,茶水清澈翠绿,清香怡人,余香残留唇齿之间,回味久久。 “兕儿,你先回去歇息,耶耶要跟徐卿单独聊聊。” 李明达听了圣上的话,却迟疑着不肯走,偷偷看了看徐真,又看看自家圣人,总觉得这事太过诡异。 李世民却是呵呵一笑,打趣道:“怎么?这么快就开始心疼你徐家哥哥了?” 李明达见平素自己对徐真的昵称从圣人口中说出来,脸色顿时滚烫起来,跺了跺脚,娇嗔着回了淑仪殿。 李世民的视线跟着李明达的背影,延伸到很远很远,就好像隔着重重高墙,都能够“看”到女儿的体态神色一般。 待宫人和宦官都退出去之后,他和徐真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得许久,李世民才从怀中掏出那枚金镶玉璧来,轻轻放在了徐真的案几之上,而后直视着徐真的双眸,声音低沉而坚决地说道。 “徐真,我要你率领百骑,奔赴均州郧乡...”李世民顿了顿,徐真心头一紧,而后听到后半句。 “...将濮王给朕接回来!” 徐真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圣上用了奔赴,说明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完成,圣上用濮王,而不是李泰的小名青雀儿,说明他要接回来的是一个藩王,而不是儿子,他用正式的自称,朕,说明这不是私事,而是公事!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徐真看到了李世民背后的一个巨大的漩涡,若有差池,这个漩涡必将把绝大部分的朝臣都给卷进去! 徐真开始后悔,就像李世民也后悔一样,他后悔自己彻查房玄龄之死,后悔将这枚金镶玉璧带回来! 但他很快就醒悟过来,就算他不将证据带回来,或许这个决定也是一样的! 李治在走李承乾的老路,那就是太心急了! 李世民确实老了,但他仍旧是一国之主,李治确实长大了,也开始处理朝政了,但他仍旧只是太子。 皇帝再老,他也是皇帝,他给你的,就是你的,他不给你,你就不能抢! 虽然明知自己没有多久活头了,但李世民还在向整座天下,表明他的地位权威和姿态,这是他的帝国,他还没死,就有人盼着他快死,他还没死,就有人想要他快死,这是他无法忍受的! 徐真呆滞迟疑了一下,也就那么一下,让李世民皱起了眉头,微微前倾身子,就好像目光能够伸入到徐真的灵魂之中一般。 “徐卿,朕,能信得过你么?” 徐真猛然抬头,将那金镶玉璧紧紧攥在手中,抱拳低头,沉声应道:“臣徐真,敢不赴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最得圣上恩宠的一彪人马,百骑出动。 这一路跋山涉水,路途迢迢,徐真也无法带领自己的红甲十四卫,百骑虽然对他唯命是从,然徐真心里很清楚,这一去,必定凶险之极! 这样的凶险不仅仅是他们一路的凶险,也包括了朝堂之中的凶险,这种凶险,甚至有可能让李世民无法再掌控局面! 这次变故实在太出人意料,连徐真也被惊呆了,按理说,若用他以往的观点,将李泰迎接回长安,必定要改变历史,他是必须要竭力反对并暗中破坏的。 但如今的他却想通了,他也是大唐的一部分,历史之中也该有他的一席之地,至于以后如何收场,若天意不眷顾,他只能动用自己最后的终极计划了。 为了这个计划,他从当武侯之时就开始筹备,到了凉州之后,他越发看到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遇到了李德骞、阎立德、李淳风、姜行本之后,他就更加肯定,这个终极计划,是非常可行的! 所以他变得更加的坦然,让自己彻底融入到了这个新角色之中,他享受当一名唐人,他享受此间的恩怨情仇,享受此间的策马厮杀,享受此间的人情冷暖,也享受此间的风云变幻。 当他将自己随身的装备全部带上,率领着百骑冲出长安之时,第一道阳光堪堪穿破云层,千丝万缕金线般的阳光喷薄而出,如同网一般,竭力要抓住所有路过的风与云。 与此同时,一则不能明说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整个大唐的黑暗角落,那些潜伏在黑暗之中,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见到阳光的死士和隐士,纷纷开始出动,而他们的目标,跟徐真一样,都是均州郧乡县! 阳光洒在脸上,徐真微微眯起眼睛,嗅闻着甜丝丝的风和空气,似乎有种淡淡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越来越近。 !! 第二百一十一章 驿道雨幕惊天血战 贞观二十二年八月,长安城之人正准备欢度中秋,而长安城外往南的驿道之上,一彪黑色人马却如旋风一般驰骋着。 徙倚仙居绕翠楼,分明宫漏静兼秋;长安夜夜家家月,几处笙歌几处愁。 徐真身后的百骑静默如黑岩,连挥动马鞭的声音都未发出,他们穿着玄色黑铁铠,这种铁铠有别于唐军所装备的唐十三铠,与圣上亲创的玄甲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然而铠甲却更加的修身紧致,如同生长在战士身上一般,贴身而毫无累赘,头上戴着的乃鬼面铁盔,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眸子和半个下巴。 他们的座下乃来自于焉耆的战马,高大健壮、长颈高扬、对缰绳反映极为灵敏,根本就不需要挥动马鞭,以骑士们精湛的骑术,哪怕松开缰绳,单凭腿脚就能直接驾驭这些烈马。 寻常唐军一般只带一个胡禄(箭壶),能装三十支箭矢,而这支人马却每人带一个胡禄,马背上还存了两个,巨大的葛布马包露出连弩的弩角来。 除此之外,马背上还绑着用长条布包裹着的马槊,骑士的鹿皮靴还绑着短刀,腰间挎着两柄唐刀,长短各一,长的是杀敌所用的横刀,短的是防身的障刀,后背一个圆盾,黑色的角旗迎风猎猎! 大唐的驿路四通八达,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将情报传送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然而宽阔的驿道也无法让一百骑兵保持良好的阵型,只能三马并驱,排成长蛇。 徐真一身红甲,面罩黑铁鬼面,颇为惹眼,并非他刻意高张,而是他率领百骑出城的消息,绝对瞒不了别人,是故根本就不需要掩盖。 他的鬼面是一张吊着嘴角的狰狞笑脸,而身后百骑的鬼面却是哭丧脸。 他的眸子时刻保持着极度的清醒和警觉,出了京畿之后,他们的手掌更是没有离开过刀柄。 “啪嗒!” 雨点没有任何征兆打在了黑铁铠上,而后啪啪啪打得面甲响动不停,就好像脑子里有个小人在不停地敲着破锣。 徐真微微眯起眼睛,前方迷蒙的雨幕之中,一个黑点慢慢靠近,那黑影变成了背插红色驿旗的快马驿卒,看旗子该是八百里加急。 一路上他们已经遇到许多这样的驿卒,骑士们却并未放松警惕,一如之前那般,紧紧握住了刀柄。 驿卒显然有些吃惊,连忙勒住了快马,徐真轻轻抬手,骑队的速度缓了下来,驿卒回过神来,一夹马腹,从徐真的旁边掠过,显然知道这支骑队不可能给自己让路,只能绕着走。 徐真扫了一眼,这驿卒除了背后装载公文的防雨马包,和腰间一柄刀之外,别无他物,跟路上遭遇的驿卒没什么两样。 然而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徐真后颈的寒毛却竖了起来! 猛然回头,徐真见得那驿卒如惊起的鹰隼一般,用力一蹬,从马鞍上高高跃起,那匹八百里神驹竟然被驿卒的反推之力踢飞出驿道,滚倒在地上,马腿咔嚓一声,白骨穿破厚实的肌肉,露出森森之色! “控!” 徐真低吼一声,百骑纷纷按住刀头,徐真抽出长刀,回身挥舞出一到半月寒芒,那驿卒的短刀倏然而至,铛! 交锋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徐真手臂发麻,虎口震得生疼,驿卒手中短刀却并未应声而断,要知道,这已经是徐真的全力一击! 自从修炼了李靖的增演易经洗髓内功之后,徐真懂得运用内息来增加外力,蛮力不可小觑,加上殷开山的宝刀又锋锐无边,寻常刀剑如此对砍,早已断成两截! 然而这驿卒手中毫不起眼的短刀,竟坚韧如斯! 更让人吃惊的是,这驿卒圣上并无片甲,面对如此雄壮的骑队,居然敢孤身来行刺徐真,与手中的短刀相较,此驿卒才是真正的短刀! 与徐真短暂交锋之后,驿卒却借助徐真长刀的反弹之力,撞入骑队之中! 一名骑士倏然抽刀,然而他眼眸之中的杀机刚刚燃起,又瞬间熄灭,因为一柄短刀从他面甲和胸甲的缝隙之中刺入,切断了他的咽喉! 驿卒的刀快而准又狠,对骑队的铠甲显然早已做过一番研究,徐真不得不怀疑,或许前番接二连三遭遇到的驿卒,都只是逢场作戏,搜集百骑情报的探子! 这驿卒悍不畏死地冲入骑队之中,刺死了一名骑士之后,将后者踢飞出去,却夺了战马,抽出马背的长槊来,只一抖,那长条葛布甩开来,雨水四处飞溅,迷蒙了骑士的双眼,驿卒一槊将右首骑士也刺落马下! 与徐真相斗之时,他是如毒蛇一般的刺客,如今长槊在手,却又变成了雄狮一般的猛将! 若说此人只是简单的江湖中人,徐真是打死了都不信的! 刺客冲入人群之中,连弩也不好施展,阵型居然被他打乱,徐真的注意力却不在这刺客身上,因为他知道,若无凭恃,这刺客绝不敢孤身来截杀! 果不其然,骑队阵型混乱之后,左右两侧的山岭上陡然一声尖啸,黑衣黑马的盗贼如潮水一般涌了下来! 虽然他们的队形开始毫无章法,实则进退有度,左右间距异常分明,绝非草寇之流! 徐真可以肯定,这队人马绝对是军中精锐,如今斗争已经搬上台面,也就只剩下最后一层纱没有戳破罢了! “杀!” 徐真如兽王一般咆哮一声,长刀当空切断雨点,挥向那驿卒的后颈,后者也不回头,如同背后长眼,弯腰躲过,长槊却如龙出海,杀了个回马! 徐真怒不可遏,此人搅乱阵型也就罢了,居然呼吸之间杀了两名骑士,对于百骑而言,路上没有兵员补充,人手是死一个少一个,而这些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培养这样一名百骑精锐,就相当于用金银筑造一尊等身的雕像那般! 长刀铛一声磕开马槊,徐真一踩马镫,飞身而上,将那驿卒撞落马下,将其压在身下,双手倒握长刀,就要将对方刺死! 那驿卒用膝盖顶住徐真胸腹,扼住徐真手腕,将徐真反压在地,而徐真猛然爆发巨力,长刀猛然一捅,后者用手格挡,却被长刀洞穿,连同脑袋一起串了起来! 鲜血混着雨水喷在徐真的铠甲之上,他将那驿卒踹开,一刀斩首,将他的脑袋投掷出去,山坡上冲下来的第一个骑兵被那人头砸中,猝然落马! 徐真翻身上马,身后的百骑因为两名手足袍泽被杀,早已积愤滔天,纷纷抽刀解弩,徐真长刀一指,牙缝间迸出四字:“一个不留!” 大雨滂沱而下,雨幕深重,能见度很低,驿道上已经堆满了尸体,鲜血混在雨水之中,浸透了地面,不知明年会否在道旁开满桃花。 除了金铁相击之声,利刃刺入皮肉的噗噗声,天地间就只剩下风雨声,百骑没有人发出喊杀声,连聚力和受伤的闷哼声都不曾发出半点,因为他们是精锐的精锐,他们节省每一滴力气,力气只用来杀敌,连呼吸都经过精密的计算! 对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们也是精锐,可等到死亡的恐惧袭上心头之时,他们想哀嚎呼喊,却已经晚了! 双方阵营组成了一台无声的绞肉机,生命随着雨水和风雨之声飞快地消失在天地之间,所留下来的,只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是徐真和百骑的首战,之前徐真还担心这些百骑精锐会对自己阳奉阴违,然而一场死战,将他和麾下的百骑紧密地连结在了一起。 纵使两个存着旧怨之人,历经这般一番生死厮杀,都该养出同生共死的情谊来,又何况徐真虽年轻,却已经是个征伐四方的百战老将! 经历了血与刀洗礼的袍泽之情,很难再让名利权财抹杀,除了先前被那名驿卒袭杀的两名弟兄之外,百骑再也没有看着自家弟兄牺牲。 此战全歼敌人五百三十四人,百骑重伤二十有六,轻伤三十余人,除了被驿卒杀死的那两个,再无一人死亡! 徐真甚至没有去看这些人一眼,也没有在尸体上搜索能够证明敌人身份的东西,因为他知道,对方绝对不会留下任何能够探查的东西。 他也没有时间去探查敌人的身份,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旅途之中,像这样的敌人,或许还有更多,更多! 徐真缓缓下马,他的大腿就好像和御赐的青骓马粘合在了一起,长时间的马上作战,让他觉得胯下战马已经成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好像自己生下来就是一个西方神话里的人马战士一般! 他暗暗活动了一下双腿的血气,冒雨走在遍地的尸体之中,靴子捡起血红的泥点,如同行走在炼狱之中。 那名驿卒被埋没在尸山之中,只露出背后红色的驿旗,虽然脏兮兮的浸泡在血水之中,却像他英勇的勋章。 徐真默默低头,给这位驿卒行了个军礼,身后九十八个弟兄随后默默的行礼。 他们心里很清楚,这是值得尊敬的对手,无论是这位无名驿卒,还是躺在地上的那些人,他们都是军人,只是立场不同,若没有这场战斗,或许他们还能成为军中好友。 而这场战斗,并不是他们发动的,也不是他们所能阻止的。 抛开血战,抛开背后的阴谋,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无论是仍旧呼吸着的,苟延残喘的,还是气绝魂归的。 当大战落幕,他们都将回归到最真的本质,他们是大唐的热血儿郎,是军人,是最为可敬的敌人,同时,也是最让人哀缅的袍泽! !! 第二百一十二章 徐真接驾濮王拒归 均州,有人口近九千八百余户,管武当、郧乡、丰利三县,西北距离长安有九百里,东北至洛阳有八百八十五里,东至邓州二百四十里,东南水路可到襄州,南至房州,西则有金州。 州内有名山太和(武当山),坐落于武当县南八十里,高二千五百丈,据说有地仙阴长生在此得道飞升。 县西北四十里有汉水,水中有洲,名曰沧浪洲,东南有盐池,而郧乡县则是古麋国之地也,县中有西山,南临汉水。 丰利县隋时属金州,到了贞观才改属均州,县中有山名天心山,方圆百里,形如城池,四面有门,相传有仙灵所居。 李泰被贬均州之后,似乎得了大解脱,每日流连山水,与山中神仙论道,徜徉花海青翠,专注文章论著,也算活得洒脱。 只是贴心婢子偶尔还是会看到大王面西北而落泪,夜间青灯枯坐,坐立不能寐。 此处生计虽不富足,然民风底蕴丰厚,家传诗书,墨香满巷,路遇孩童都能诵善吟,年长者多笃信修道,常聚于太和山上,餐霞饮露,穷究天人之道。 不得不说,这样一个地方,很适合濮王李泰。 这日,李泰打算仙游西山,然而最终还是带着卫队,去了汉水江畔。 这西山虽不如武当气魄,然灵性十足,其形如宝盖,小有雄奇又暗含秀气,可就是因为其形似宝盖,李泰不得不放弃游览西山,免得被有心之人拿住了话柄,活得如此小心翼翼提心吊胆,也真真让人唏嘘难平。 由于担忧李泰兴风作浪,这位堂堂濮王的卫队也是寒碜得要紧,不过此地民风淳朴,又多信道,虽穷苦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李泰也没甚可担忧。 李泰本该面容风流俊美,虽大腹便便,却瑕不掩瑜,然而此时的李泰却伤怀忧愁,眉宇之间暗蕴郁郁之气,遥望汉水之中沧浪洲,又扫了一眼卫队,低吟道。 “空有云龙志,怀玉有谁知,不如归山去,明日梳洗迟…” 这诗道不尽的积郁,却也只能暗作慰藉,这些卫队人手说是保护李泰,还不如说是监视,若这首诗传将出去,又有人跳出来说他李泰贼心不死了。 雨后的空气沁人心脾,河风抚摸着芦花,吹起漫天的白絮,烟云沙洲,一如他李泰的前半生,看着看着也就索然无味,遂打道回府。 可刚回到王府前的街道,卫队就发现了异状! 街道上安安静静,连行人都没有! 王府的大门紧闭着,空气之中漂着一股甜丝丝的气味。 卫队旅帅是个老成的中年人,他稍稍抬手,卫兵连忙将李泰保护了起来,旅帅则按住了刀柄,慢慢走到王府门前。 “踏!” 他的小牛皮靴子踩在了一滩血水之上,似乎隔着靴子都能感到到鲜血的温热! “轰隆隆!” 旅帅缓缓推开沉重的大门,数股涓涓血流漫过门槛,溢了出来,往府门前的街道流去,就像一条条猩红的长蛇! “保护大王…!” 旅帅回头低吼道,然而他却看到卫兵们目光呆滞,死死地看着他的身后! 旅帅猛然抽刀在手,回头一看,握刀的手不由颤抖起来! 府门后的院落之中,照壁的四周全部都是尸体,院落几乎变成了尸海血池,一队黑甲鬼面的武士正在对地上的敌人补刀! 徐真的长刀往护腕皮上一抹,嗤一声入鞘,而后一步步走到府门前来,解下狰狞笑容的鬼面,露出如刀削斧刻般坚毅的脸。 “大王,是否还记得徐真?” 李泰微微一愕,似乎因为见到徐真而惊住了,然而这种情绪很快就被一股浓烈的悲伤所取代。 虽然流放均州,但他对朝堂的变动还是知晓得很清楚的,况且徐真之名响彻大唐,更是诸多年少儿郎们的偶像,关于徐真升迁的消息,每一次都会口耳相传,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被大众所知晓。 这也是李泰悲伤的原因了,在他的心里,徐真出现在此处,或许只有一个目的,也只能有一个目的。 “你…是他…是他叫你来杀我的么…” 李泰口中的他,到底是李治,还是李世民,没人知道,但他眼中那种酸楚和悲伤,却让徐真心头莫名的难受。 遥想当初,他很看好李泰,如果不是担心历史会改变,他还真想帮助李泰登上帝位,可惜,一切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忍让李泰多担忧和悲伤,于是抱拳行礼道:“左屯卫徐真,奉上谕,恭迎大王回京!” “原来不是来杀我的…”李泰松了一口气,此时才有空当扫视四周的尸山血海,徐真既然不是来杀他的,那就是来救他的了,看那遍地尸体,只有少数是王府中人,李泰是何等聪慧,很快就看了出来。 “关门,打扫一下,我要跟大将军叙叙旧。” 李泰虽然被监视着,可毕竟是堂堂藩王,旅帅也不敢违逆,连忙命人打扫战场,李泰往左首的偏院走去,徐真给手下百骑使了个眼色,百骑的弟兄无声退出王府。 旅帅下意识紧随李泰之后,徐真的刀鞘却横在他的胸前,也不看他,只是淡淡地问道:“尔现居何职?” 旅帅有些莫名其妙,他已经将监视李泰当成了理所当然的日常差使,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当即回道:“回禀大将军,某乃濮王府卫队旅帅。” 徐真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瞥了后者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既是小小旅帅,本将军跟大王谈话,也是你能听的?” 那旅帅面色一变,就想挺身辩驳,但嗅闻着徐真身上浓烈如蜂蜜一般的血腥味,他终究还是躬下身子,停住了脚步。 李泰的嘴角浮现一丝笑容,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旅帅,但现官不如现管,他平素也是窝火得紧,今日总算是舒畅了许多。 偏院的这间小楼乃李泰藏书之地,墨香扑鼻,他随意进来,指了指左首的卷耳案几,朝徐真说道:“大将军可随意。” 徐真披甲,不方便就坐,只是笑着拱手道:“大王不必客气,圣上龙体欠安,最近才得以好转,对大王思念得紧,遂命徐真前来,护送大王前往长安。” 这一路上历经大小数十场生死恶战,徐真也没时间跟李泰罗嗦,李泰心中却早已将徐真这句话翻来覆去分析了上百遍。 “大将军,你我也算旧识一场,本王也不想徒耗脑力,不知大家为何如此迫切要让我回长安?” 面对李泰的发问,徐真很想将房玄龄被害的事情说出来,然而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是吐出几个字来:“徐某只是奉诏行事…” 李泰难掩眸中失落,如先前所言,他的消息渠道还是在的,对朝中发生之事也是一清二楚,高层的博弈,寻常人无法看破,可在李泰这样的位置上,所有的一切阴谋,只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他又是个聪慧睿智之人,经历了这几年的沉淀,越发的稳重起来,是故对李世民召他回京的意图,似乎也猜到了七八分。 李泰缓缓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研着砚台,而后抽出一支青竹毫,异常谨慎地书写起来。 他的字内秀又不失大气,蝇头小楷规整悦目,饱含灵气,纸生云烟,而徐真却只是注意着他的眼睛。 李泰在落泪,泪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将字迹打湿,慢慢化开,他却收不住情绪,一气呵成,这才以袖揩泪,朝徐真笑笑。 “本王失态了。” 他将案上的书信卷起来,小心地放进一个竹筒之中,而后想了想,又抽了出来,转身到后面的书柜搜寻了一番,取出一个有些陈旧的卷轴来,不舍地抚摸着那卷轴,这才将卷轴放入另一个竹筒之中,与书信竹筒一并交给了徐真。 “大将军,劳烦你白跑一趟了,这长安么,我就不去了,这两样东西,还要劳烦将军亲手交给圣上,若将军觉得难做,生怕受到牵连,本王也不会为难将军。” 李泰说完,手轻轻按在了案上那柄割纸小刀上。 徐真很明白李泰的意图,这位濮王是宁死也不肯回长安了,如果徐真担心无法完成使命会受到牵连责罚,他李泰愿意自绝于此! “大王…这又是何苦呢…” 徐真轻叹一声,他心里有些不解,这李泰未被流放之前,拼了命想当皇帝,如今圣上给了他机会,他却又拒绝了,难不成真的在这武当山里修行,看透了人世红尘? 他知道事情的真相绝非自己所想这般,但他也很敬佩李泰的取舍,他接过竹筒,塞到已经空掉的胡禄之中,掩藏妥当,绑在了背上,郑重地朝李泰行了一礼。 “既是如此,徐真就先回去复命了。” 李泰没想到徐真会答应得如此干脆,若换了别人,就是强行劫持,也要把他抓回长安去了。 或许他终于明白徐真为何能够在他与李治争宠夺嫡之时保持中立,也明白了圣上为何如此看重徐真。 “本王就不远送了。” 李泰淡淡一句,与徐真相视一眼,二人目光相触,皆可感受到对方的敬意。 徐真离开房间之后,李泰缓缓跪了下来,面西北而三拜,而此时的皇宫之中,依窗望东南的李世民,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眉头紧皱,兀自喃喃道:“青雀儿…” !! 第二百一十三章 李泰书画圣上夜哭 古语有云,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 马革裹尸,或许是儿郎们最无奈也是最荣耀的死法,可真的那么令人向往么? 或许不是。 玄甲百骑一路杀来,如今就剩下三十二人,战马仍旧是一百之数,只是后面的战马都空了,马背上驮着的,是战死兄弟的铠甲兵刃和私人物品。 由于时间紧促,无法将他们带回长安,只能原地安葬,待回去复命之后,再使人来迎回故乡。 出发之时,在他们的眼中,徐真是大将军,而旅途之中,徐真不再是大将军,真正成为了他们可以用命来信赖和依靠的弟兄,到了回归,徐真又成为了大将军,但这一次,是他妈心目中真正的大将军! 或许因为没能接走李泰,或许是王府中那名旅帅将消息放了出去,或许是李泰变得更加的消沉。 总之,没有人再想去杀李泰,徐真等人也再没遇到过阻碍和截杀。 二十二年十月末,天气寒冷,花草树木都挂满了霜花,徐真终于回到了长安城。 他并没有事先告诉任何人,可到了朱雀门,他却看到一袭白袍子的李明达,正在城头,眺望着自己的方向。 不是李明达运气好,也不是她手眼通天,知晓徐真今日要回来,而是从九月末开始,她就天天到城头来守候着! 女武官们的眼力很好,第一时间认出了黑甲百骑,认出了为首的红甲徐真,当她们告诉李明达,前面就是徐真的队伍之时,这位最重仪态的县主,已经开始飞奔下城。 徐真也看到了李明达,可他带着还活着的弟兄,也带着死去的弟兄,在弟兄们得到妥善安置之前,他不能歇息下来。 虽然戴着面甲,但李明达一眼就认出了徐真,那目光不正是她日夜期盼着的么?可当她看到徐真骑队后面那六十余驮着马包的战马之时,她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徐真既欣慰又感激地与李明达对视了片刻,而后领着弟兄们,入了城门。 回到驻地之后,徐真带着六十几个鱼袋,还有两个竹筒,在李明达的陪同下,进入了武德殿。 李世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不是苏元朗,也不是李淳风,而是袁天罡。 他体内的丹药余毒已经清除干净,再用洞天福地,虚弱的身体会受不住,而袁天罡又进献了支撑他身体的补药,是故李世民又疏远了苏元朗和李淳风,将袁天罡带在了身边。 这袁天罡也是深谙圣意之人,见徐真来见,自己就跟着宦官宫女一同出去,将空间留给了李世民和徐真。 “徐卿,你终于回来了,青雀儿呢?”李世民难掩眼中的欣喜,然而当他看到徐真手中的鱼袋和竹筒,微微的笑容却又凝固了起来。 徐真将竹筒的塞子拔开,取出书信和卷轴,双手奉上。 李世民看着案几上的书信和卷轴,双手在微微颤抖,他打开了书信,看着字里行间的泪痕,默默地读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的手书。 他的眼眶开始发红,徐真知道,他该给这位风中残烛一般的老人,一个独处的时间。 他刚步出房间,关上房门,身后就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 李世民很清楚,徐真是怕看到他在臣子面前哭泣,会损了他的面子,可徐真却并不知道,或许李世民在哭泣的时候,正需要一个人陪着自己。 好在李明达也来了,徐真与她低语了几句,后者面露疼惜之色,轻轻推门而入。 李世民将书信轻轻放在案几之上,就好像那书信不是几张纸,而是儿子青雀儿还在跳动的心脏。 他捧着那个卷轴,有些迟疑,不忍打开,见得李明达进来,慌忙抹掉眼泪,挤出笑容来。 “兕儿…青雀儿…他终究是不肯原谅我,是这样么?”李世民湿润着眼眶,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这一刻,他的内心充满了歉疚。 李明达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父亲,在她的印象当中,父亲极为硬朗,轻易不落泪,她慢慢从父亲的手中取过那卷轴,缓缓摊开来,而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眶顿时红了起来。 李世民小心翼翼地朝那卷轴偷看了一眼,生怕会看到让自己更加愧疚的画面,然而他的目光却死死地定在了卷轴的画面上,而后目光慢慢变得柔和,似乎灵魂一头撞入了回忆当中。 画轴缓缓摊开,李世民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身子圆乎乎的孩童,调皮的趴在父亲的肩头,扯着皇冠上的旒珠,一个小女孩则坐在父亲的膝头,扯着父亲的胡子,父亲故作尊威,眼中却充满了慈爱。 母仪天下的皇后静静站在一旁,眯着狭长迷人的双眸,尽是幸福的微笑,抚摸着一个羞涩内敛的孩子。 稍大一点的孩子则带着三个妹妹,交头接耳的笑着。 这就是他们一家。 扯旒珠的是李泰,扯胡子的是李明达,爱害羞的是李治,照顾着妹妹们的,是大哥李承乾。 李泰知晓父亲要他回长安的意图,但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李泰,他知道自己一旦回去,大唐必定再次陷入混乱的暗斗之中,他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在晚年的时候,还要看到国家混乱不堪的局面。 所以他没有跟着徐真回长安,但他送来了这幅亲手描绘的全家画像,就是想要告诉李世民,在他的心目当中,这才是最美好的回忆! 李世民的视野模糊了,他强忍着泪水,让李明达退了出去,自己则呆呆地看着那画像,只是枯坐。 李明达退出房外,见徐真还候着,不由扑进徐真怀里,低低地抽泣起来,不远处的宫人和宦官一个个低垂着头,如同石头雕像一般,不敢往这边再看一眼。 徐真轻轻拥着李明达,任由她发泄心中的忧伤。 李明达哭了许久才止住,与徐真一道守候在门外,直到夜半,李世民发现女儿还在外面守着,连忙让徐真将李明达送回宫中,李明达看着圣上安寝,这才由徐真护送着回到淑仪殿。 此时宫门早已关闭,徐真乃外臣,按理说决不能留宿禁宫,可他明面上是李明达的哥哥,内宫之人都知道李明达的真实身份,如今有圣上亲自发话,他们又岂敢乱嚼舌根。 “徐家哥哥,宫门闭了,今夜...今夜就在这里歇了吧...” 李明达已经是十七的大姑娘,又出落得倾国倾城,早早就对徐真表露了爱意,两人历经生死,这份情谊早已深入骨髓,并不需要刻意遮掩。 徐真见得李明达说话时那娇羞惹人的神态,心头不由猛然一荡,可他知道这是大内禁宫,许多事总是需要顾忌的,于是在女武官的带领下,来到客殿的偏房。 那女武官想来早已仰慕徐真,在这深宫之中有寂寞难耐,练武女子素来胆大,不时挑动眉目暗送秋波,徐真只能讪讪以对。 女武官面容和身段都属上佳,常年练武,筋骨柔软体格健美,如充满野性的成**豹,凯萨和张素灵已经前往吐蕃好一段日子,徐真也没得开荤,适才又被李明达拨动了心弦,生怕女武官半夜溜进来投怀送抱,自己万一把持不住,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于是,徐真由离了偏殿,来到武德殿,就在圣上的寝宫外,一直守到了天亮。 他是左屯卫大将军,百骑的首领,北屯营统领,又是圣上的心腹,替圣上站岗,无可厚非。 直到天大亮,徐真才出宫回了徐公府。 李明达也是彻夜难眠,一方面担忧李世民,一方面却心思着徐真,好几次想要到偏殿去找徐真夜谈,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心急着跑到偏殿来,却见女武官一脸幽怨,说是徐真大将军到圣上寝宫守夜去了。 李明达又到寝宫来给李世民请安,他早已知道徐真守了一夜,心里也很是温暖,只是昨夜李泰的手书和画轴让他太过伤怀,他也不想再考虑事情,送走了李明达之后,又一个人回到御书房,对着那画轴发呆。 李明达刚要出宫寻找徐真,却撞上了前来请安的李治,对于这位哥哥,李明达也是心绪复杂,因为她一直都知道哥哥与武媚有着不伦之奸,对李治早已没了好感,李治也心虚,二人居然就这么擦肩过去了。 李治的心虚其实并非全部都因为武媚之事,他担忧着另一件事,那就是慕容寒竹毒死房玄龄,又派人截杀徐真带领的百骑,阻挠李世民将李泰接回来,甚至想要杀死李泰的事情! 当日若非徐真的百骑及时赶到了濮王府,李泰又不巧地出游,慕容寒竹的人马或许早就将李泰给除掉了! 慕容寒竹如今成为了东宫重臣,深得李治的信任,不难相信,一旦李治继位,就是他慕容寒竹极尽荣宠的日子。 这也让崔氏大族看到了慕容寒竹的潜质,那些截杀徐真的人马,除了从军中抽调出来的精锐死士,更多的是来自于崔氏家族! 崔氏动用了极大的财力和人力,将一些江湖人士雇佣过来,可惜的是,他们没想到徐真麾下的百骑居然强悍到了如此地步,到了最后居然还能存活三十余人! 李治并不知晓父亲已经抓住了他的把柄,但他能够感觉得出来,这段时间他仍旧日夜来请安,可李世民对他,已经再没有了以往的温情。 !! 第二百一十四章 假冒徐真行刺李靖 李治默默地从武德殿出来,脸上阴云笼罩,显然并没得到李世民的好脸色。 他将贴身服侍李世民的宦官悄悄拉到殿角处,二人窃窃私语了一番,李治脸色越发凝重,加快脚步回到了东宫。 自从慕容寒竹上位之后,做事果决有谋,长孙无忌也很放心地将诸多事务都交给他处置,自己反倒很少来东宫行走。 李治回到宫中,气冲冲让人将慕容寒竹召了过来,二人密议了一番,对于圣上在寝宫之中到底嘱托了徐真何事,他们也是没个头绪,遂决定派人暗中掌控徐真的行踪,以免事情生变。 非但如此,李治还命人密切关注吴王李恪的动向,因为除了李泰,也就吴王李恪对他的威胁较大。 慕容寒竹一一分派下去,李治才安心下来。 徐真并未察觉到这些,因为他刚睡下不久,李明达就来到了徐公府,佯怒着数落了他一番,不过对于徐真为自家圣人守夜,李明达却有着说不出的幸福感。 送走了李明达之后,徐真也没了睡意,就去拜访李淳风和苏元朗,阎立德已经到剑南道造船去了,徐真的秘密计划缺了一个人,只能让姜行本支持,又把苏元朗和摩崖给拉了进来。 这些老家伙都是洞察世事之人,论知识论技艺都是宗师级别,饶是如此,听了徐真的描述之后,却仍旧忍不住惊呼连连,竟然有种将徐真惊为天人之感! 徐真召集这一帮老家伙,本是为了秘密开展自己的大计划,可落入李治的耳中,却引起了警惕,越发笃定李世民该是与徐真密谋了些什么,说不得会威胁到自己! 过得不久,眼线又来报道,称徐真入了卫公府! “他去找李靖了?难道...”李治这回真的坐不住了,慌忙让人去请长孙无忌来议事,而此时的徐真,只不过跟自己的师长闲聊而已。 李靖果真是老了,今年已经七十有八,苍苍垂暮,若非常年修习增演易经洗髓内功,养气修身,或许早已不在人世。 他李靖也算是纵横一生,享誉天下,如今儿子李德骞遭了流放,李德奖在江湖草莽之中闯荡,虽甘苦不知,却也远离了朝堂的争斗,他也并不担心。 世人提及绝世将帅,或会念及战国之乐毅、孙膑、吴起和廉颇,汉时之卫青、霍去病和李广,如今,提及大唐军神,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他李靖。 能名垂青史,人生又有何所憾? 李靖看着徐真,此时的徐真留着一字胡,经历了这些年的沙场征战和朝堂倾轧之后,这个热血儿郎已经与初时吐谷浑相遇截然不同,气质越发的内敛深沉,李靖都不由暗自感慨,自己年轻的时候,都未必能与徐真相较了。 “真儿,陪老夫出去散散步吧。” “是。” 徐真上前去,想要搀扶李靖,后者却轻轻摆手,佯怒着笑骂道:“小子,莫以为老夫不堪用,若非今日腿脚有些紧,信不信老夫三招之内打趴你。” “我信,我信…”徐真嘿嘿一笑,还是搀着李靖走到了院子里,后者只是哼哼笑了两声,脸上却充满了欣慰。 人到晚年,谁人不想儿孙满堂,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可惜李靖却孤家寡人,儿子不在身边,每有孤寂,只能悼念亡妻。 徐真也已经知道,演义小说之中的红拂女其实并无其人,李靖的夫人早逝,李靖又四处征伐,并未续弦,只纳了几房小妾,聊以派遣。 如今得徐真每日来陪伴片刻,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此时的他仍贵为卫国公,开府仪同三司,可早已卸下了所有的职务,在加上大唐的府兵制度,他的影响力也只剩下李靖这两个字而已。 可徐真仍旧执晚辈礼而拜,每日请安问候,并无所求,这可算是情真意切了。 爷儿俩趁着天色尚早,未入夜寒,又多走了几圈,李靖心情大好,留徐真下来吃晚饭,徐真自是欢喜应承下来。 或许心知自己时日不多,李靖也有心教导,对徐真倾囊相授,面授机宜,自是不提。 徐真虽然身居高位,但也不想搞特殊,破了宵禁,是故饭后就告辞而去,李靖自是不舍,又用了茗,这才让徐真离开。 走到半路,街道空旷无人,徐真下意识摸了摸吃饱的肚皮,却摸到一个硬角,这才想起,竟然忘记将这本藏书送给李靖了,本想来日在送过来,可哪有拿来了又拿回去的道理,连忙快步赶了回去。 这是他在均州之时,临行的时候李泰的老管家送过来的,说是李泰的藏书,也算是一番情谊。 徐真见是孤本珍藏,知是李靖所爱,今日就想着送过来,没想到二人相谈甚欢,居然把这事给忘记了。 此时的卫公府已经关门闭户,徐真来到后门,那应门的执事很快就问清楚徐真身份,可过得片刻才打开门来,见得果然是徐真,那执事眸中却是一片茫然! “大将军怎地又从后门进来?” “实在叨扰了,某才想起,有些东西要交给卫公,劳烦大哥了。” 那执事哪里敢受领徐真的歉意,连称不敢,小心地讨好道:“大将军果是有心,适才刚送过了糕点,今番又有什么好孝敬献给卫公?” 这执事本是随口一说,徐真却脸色大变,心头暗道不好,慌忙就往李靖的住处狂奔起来! 三更半夜的,谁敢在卫公府中左右冲撞?可见徐真面色惊骇冷峻,执事也不敢大意,慌忙将沿路的家丁都召集起来,跟在徐真的后面。 他们到底不如徐真,后者健步如飞,还未跑到李靖住处,就看到李靖住处房门大开,却是黑灯瞎火,慌忙取了廊下的灯笼,冲入到了李靖的房中! “卫公可安否!” 徐真将飞刀抓在手中,快步入了房,如野狼一般警醒,可刚进了门,灯笼倏然被暗器打灭,一道细微的嘶嘶声顿时响起,他咽喉一凉,已经被利刃架在了脖颈之上! “纳气于玉海,散发于百骸,下一句是甚么!”李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徐真只是微微一愕,咽喉的利刃又近了一分,他很快就醒悟过来,李靖这是在确认他的身份,连忙将下一句对了出来。 好在他早已对增演易经洗髓内功心法烂熟于心,否则情急之下还真的想不起来。 听了徐真的对答之后,李靖才缓缓从阴影之中现出身形来,执事带着诸多家丁刚走到门口,房间黑暗,也看不清房中情形,就被李靖喝退了出去。 “真儿,掌灯。” 李靖的声音很是虚弱,徐真连忙到烛台下摸了火镰,将房间点亮,此时才看到房间地板上躺着一具趴伏的尸体,那尸体的穿着居然跟他一模一样! “难怪卫公要确认我的身份!”徐真心头发骇,将那尸首翻了过来,果然见得刺客与自己一般的脸面! 他很清楚张素灵的易容之术,所以当即看出刺客的伎俩,沾了点口水,于刺客的鬓角处一搓,将那薄若蝉翼的面皮给撕扯了下来! 徐真正想搜查一番,李靖却终究是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吐了出来,那异常红润的脸色也瞬间褪色苍白,整个人无力地依于坐榻之上。 徐真慌忙过来,一番推拿,这才将李靖胸口的闷气给理顺,又给李靖喂了水,按照李靖的指引,从房中箱柜里取出药丸来,给李靖服用了,后者才算是安稳下来。 李靖虽然武艺高超,然而毕竟年岁太老,手脚已经不听使唤,那刺客又易容成徐真的模样,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让刺客得了手,虽性命无忧,可心窝还是中了刺客一脚,对于七十八岁高龄的老人来说,这一脚实在太过狠毒。 “真儿,你可有事瞒着我?”李靖面色苍白,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面色凝重地朝徐真问道。 徐真本想将房玄龄的死因及李泰之时告诉李靖,可李靖早已不问世事,他生怕连累李靖晚节不保,这才闭口不谈,没想到李靖还是遭遇到了行刺。 若非李靖手刃刺客,被这刺客得了手,他徐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卫公…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房相溘然长逝…”徐真不得不将事情原委都说清道明,李靖默默听着,眉头却拧得越来越紧。 “真儿,此事若处置不当,圣上或许难得善终,我觉着你还是寻个由头,离开长安,避过这场祸事吧…这话也就咱爷儿俩能说,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切不可外传。” 徐真知道李靖是为了他好,可他深受皇恩,李世民对他极力栽培,他又怎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弃之而去? 这一桩桩一件件诡异之事,无一不是指向李治的东宫势力,如此看来,虽然圣上龙体欠安,但李治怕是迫不及待要逼宫上位了! 李治确实是个孝顺之人,可他生性懦弱摇摆,身边又尽是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这样的毒士,岂能不受妖言蛊惑! 再者,徐真一想认为,李治的孝顺也不过是装腔作势,若真孝顺,哪怕皇帝陛下后宫佳人三千,佳丽又孤守深宫,他李治也不能乱了礼法,跟武媚有那不伦之情! 越是将李治看得清楚,他徐真就更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长安,弃李世民于不顾,此时徐真终于明白李世民的布局。 李治接掌朝政不算短了,有长孙无忌替他拉拢人心,朝中势力都希望从龙建功,如今偌大朝堂,除了明哲保身的李勣,李世民能动用的心腹,也就只剩下他徐真了! “卫公,徐真不能躲避,圣上对我恩重如山,若我知恩不报,相信卫公也会看不起我的。”徐真面容坚毅,李靖无奈长叹,心里却又暗自赞赏,他果然没有看错徐真! “真儿,你且将箱柜里的木匣取来。” 徐真不明所以,按照李靖的吩咐将那看似寻常的木匣给取了出来。 “打开。” 徐真依言打开,见得木匣之中躺着三卷典籍,卷面写就三个扭曲古篆:《阴符机》! !! 第二百一十五章 长安夜奔求医被阻 有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徐真到了这大唐的境地,无父母亲眷,起初为了不沾染这时代之因果,甚至连知心朋友都不曾寻觅得一个半个,可李靖贵为国公,却能对徐真倾囊相授,徐真固是仰慕大唐军神,然则到了后来,却是发自肺腑地牵绊着这份恩师情谊。 虽并无正式拜师之名分,然在徐真心中,李靖当之无愧为徐真之师尊,今夜累及李靖遇刺,几近受害,徐真早已心有愧疚,对刺客幕后黑手更是恨之入骨。 眼下见李靖吩咐自己取出这典籍来,知是李靖想要将瑰宝传承给自己,心头说不出的感动和悲愤。 “真儿,我李靖一世磊落耿直,从不说暗话,初识之时,我确不甚喜爱汝之为人,盖因某总觉着你身上有股诡异之气,深思而不得解,是故不敢轻信,然相处至今,尔至诚至真以对,我李靖早已将你当成爱徒乃至义子。” 李靖说到此处,又捂住胸膛压抑内息,徐真连忙喂水,让李靖好生歇息,李靖却轻轻摆手,继续说道。 “你我虽无师徒名分,但我一心想要将一生所学传授于你,奈何时不我待,想来是无法倾囊了,德骞和德奖各有所好,又各有所得,尽皆不是军中之人,也无将帅之才,唯独真儿你爱惜将士,又文韬武略,今日,老夫就将这典籍传于你,希望你能有所感悟,善加运用,利于国民,不得借此为非作歹,更不要好高骛远…” 李靖还想继续说下去,可却剧烈的咳嗽起来,待稳住了气息,才拿起那木匣,轻轻摩挲了一番,敛去眼中不舍,缓缓递到了徐真的面前。 徐真郑重地半跪下来,双手高于顶,将木盒捧接了下来,李靖满意地点了点头,受了徐真这一拜。 “义父在上,徐真定当谨遵教诲!”这一声义父喊出来,情真意切,李靖眼角泛起泪光,连说了几个好字,脸色顿时红润起来,正要说话,却胸腔起伏,剧烈咳嗽,摊开手掌来,上面全是血迹,嘴角仍旧挂着猩红! “义父!”李靖脸色苍白,缓缓倒在榻上,徐真心慌意乱,忙将外面的家仆全部叫进来,整座卫公府乱哄哄忙活起来。 也是关心则乱,此时徐真才想起要延请神医来看诊,询问府中管事可有快马,那管事面露难色,只是摇头,而后又补充说有一头平日拉扯的老马。 徐真眼前一亮,哪里管它是老马小马,只要是马就成了,当即让人将老马给牵了过来,徐真也不罗嗦,还未来得及装上鞍辔,就跨上马背,从府邸后门冲了出去。 这老马本是李靖的战马,跟随李靖多年,与李靖一同养老,平素都被好生供养起来,可它驰骋惯了,总是蠢蠢欲动,李靖就只好用来拉车,生怕别人辱了这老马,通常都是自己坐在车上。 老马极通人性,见徐真陌生,就不甘愿,几次想要将徐真从背上甩下来,徐真也是心急火燎,暴怒起来,死死夹住马腹,手抓马鬃,竟然激起一身杀气,增演易经洗髓内功心法暗自运转,由内而外,那老马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也驯服了下来。 刘神威的府邸距离卫公府差不多七八个坊,若无这老马,还真的要耗费许多脚力和时间。 不过问题也来了,刘神威虽然身在太医馆,可品秩不高,府邸门口向着坊内开,不似徐真的徐公府,能够在坊墙上开大门,这也就意味着,徐真要破了夜禁,叫开坊门。 这坊门的钥匙向来有两把,分别由两个坊丁把持管理,两个坊丁同时开锁,才能打开坊门,徐真哪里管顾得了这许多,到了坊门前,顺了顺老马的鬃毛,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老马喷了个响鼻,似作回应,徐真这才放心的翻墙而入。 刘神威已然睡下,其府邸不算宽大,仆人也不多,小药童听见府门被敲得震天响,极为不满地下榻,点了灯笼出来查看。 隔着门问了几句,听说是徐大将军,慌忙将门打开来,徐真与刘神威素有来往,小药童自是认得,连忙又把刘神威叫了起来。 后者听徐真急急说了个大概,连忙带上药箱,跟徐真出了门去。 刘神威乃坊里的命人,平素又施恩于众,无论富贵贫贱,有病有痛都会去找刘神医,坊丁们咬了咬牙,极为义气地将坊门打开,放徐真和刘神威出去。 “你骑马,我跟在后面!” 徐真安抚了老马之后,将刘神威托到了马背之上,自己却背着药箱,在马屁股后面疾跑。 那老马没有配鞍,背上光不溜秋,刘神威也是惊慌失措,可那老马似乎听懂了徐真的安抚,跑动起来居然异常的平稳! 眼看着到了半路,却突然杀出一队巡逻武侯来,将二人一马给拦了下来! 徐真连忙表明身份,那些个武侯却哄然大笑,就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徐真也懒得废话,正欲将鱼袋给拿出来,往腰上一摸,才发现自己居然没带鱼袋! 刘神威被徐真匆忙忙挟了出来,哪里来得及带鱼袋这种东西,连忙指了指徐真背后的药箱,朝那些武侯解释道。 “某乃太医馆刘神威,这位确实是徐真大将军无疑,救命要紧,还望诸位先行网开一面,若是不信,诸位可随我二人一同前往,卫国公感染了风寒,犯了夜吐,某正要前去诊查,若耽误了卫公病情,尔等又该如何自处?” 刘神威常在宫中行走,诸多王宫贵胄有哪个不卖刘神医面子?如此倒也养出了一身贵气来,那些个武侯凝住了笑容,其中一名头子上前行礼道:“无论二位是何身份,犯了夜禁就是有过,不若跟我等到武侯铺子去,留个册底,到时候我等必亲自护送二位出去,还望二位贵人不要为难我等…” 这番话虽说得合情合理,可徐真却看到此人眼中闪过一丝狡诈,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差遣这些人,来阻挠徐真求救的! 念及此处,徐真顿时勃然大怒,谋害刺杀李靖也就罢了,居然缜密到如此地步,这些人说不得早已在卫公府四处布下了眼线! 刺客身死,他们必定第一时间得知,而他们没想到徐真会去而复返,如今想要再次下手,卫公府却已经戒严,如此情势之下,见得徐真奔马而出,必是求救,见带回来刘神威,就更加确定,只要将徐真拦下或拖延片刻,李靖可就性命堪忧了! 徐真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连武侯这等明面上的力量都调动起来,这是要撕破脸皮了啊! 到了这等地步,徐真也不需顾忌,指着这些个武侯,舌绽春雷,暴喝道:“滚开!” 他历经生死数十战,杀人不计其数,此时杀气爆发开来,若换了别个武侯,哪里能抵挡徐真这般的威势,然而这些人却脸色一冷,双眸爆发出异样的光芒来! “不好!” 徐真机警到了极点,见喝不住这些武侯,就已经知晓这些武侯身份或有猫腻,双手往腰间一摸,左右各捏三柄泛蓝飞刀,左右齐发,咻咻而出,前面两名武侯展现惊人反应力,一个铁板桥,居然堪堪躲过飞刀,后面两人来不及躲闪,咽喉心胸中刀,应声倒地! 这一击只在电光石火之间,那为首两名武侯也是一身冷汗,劫后余生,单手往地上一拍,借力弹起,就要拔刀,右首那名却感觉手腕一紧,已然被徐真扼住,一股巨力传来,刀锋锵然出鞘,左边那个正好攻到,徐真扎稳马步,腰身一沉一拧,肩头猛然外靠,右首那个已经被撞飞出去,直往左边武侯的刀锋上摔去! 徐真顺势夺刀在手,夜色辉映之下,刀锋狭长如柳叶,刀背异常宽厚,果然并非武侯配刀,而是边军悍卒的军刀! “居然调动私军潜入长安,真就如此无所忌惮了耶!” 徐真暴怒,捉刀而上,那名被夺刀的假武侯刚刚与同伴错身而过,徐真已经紧随而上,同伴刚刚收刀,避过前面的武侯,却被徐真一刀刺入腹中,用力一绞,如刺破了充盈的尿泡子一般,血水肚肠哗啦泄了一地! 徐真脚步一拧,刀锋一拖,人头咚一声落地,喷射的血雨之中,徐真面带寒霜,拖刀疾行,刀锋划开一道寒芒,那假武侯来不及躲闪,左脸出现一道血痕,而后半边脑袋斜斜滑落! 从察觉武侯有异,到杀心顿起,再到齐射飞刀,夺刀杀人,徐真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易经洗髓内功只换了一口气! 马背上的刘神威呆若木鸡,看着徐真的背影,就像看着从地府到人间夜行的催命冥王! 这厢立杀四人,前路却又响起咔哒一声轻微动静,徐真邪眼瞥了瞥左首民宅的屋顶,吐出一口浊气来,微微扭头朝刘神威说道。 “刘兄,让你受惊了,今夜不寻常,还请跟紧徐真。” 似乎在验证徐真这句话,迷迷蒙蒙的街道两侧,开始出现憧憧人影,如嗅闻到了鲜肉的饿狼,慢慢汇聚过来! 徐真解下腰带,将刀柄死死缠在手上,夜风萧索,他突然生出一股豪气来,尖着嗓子唱了起来。 “呔呔呔!看前方黑洞洞尽是毛贼,待某骑虎上高岗,杀他个血流四面八方!” 刘神威心神一荡,浑身寒毛竖起,久久才沉声赞道:“好一个英雄!” 老马喷着响鼻,似乎嗅到了期待已久的气味,那些都是三魂七魄的味道! !! 第二百一十六章 卫国公府圣上探病 卫公府,府中老执事提着灯笼,正在府门前守候着,家丁奴仆全部提着水火棍,将府邸四周全部围了起来。 到得子时三刻,忽闻前方有马蹄之声,老执事连忙下了台阶,翘首以待片刻,果见徐郡公领着那老马,快步而归,马上所驮,却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刘神威! 刘神威惊魂甫定,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已然超乎他的想象,此时还在后怕心悸不已,徐真却担忧路上耽搁太久,连忙将刘神威拖往李靖的住房。 老执事紧随徐真二人,有柴房的伙夫知晓这老马是卫公的心肝儿,连忙要来牵回去,那老马却喷了个响鼻,甩了他一身血水。 伙夫一脸惊愕,见得老马,湿哒哒一身血水,还腾腾冒着温热的气息,不由喃喃自语道:“我的爷哟,常听卫公说这老马乃是汗血宝马,果真如此,不过这汗也忒大了一些…” 李靖将胸中郁血咳出之后,呼吸反倒顺畅了许多,只是年老体衰,今夜动用真力,又消耗了本源,连盘膝运气都做不到,只能安卧于榻上。 见得徐真归来,李靖连忙让人将自己搀扶起来,却见得徐真满身满脸都是血,背后药箱还在哒哒滴着粘稠的鲜血! “真儿…难为你了,老夫已是风中残烛,又何必为了老夫舍身冒险…” 徐真半跪在榻上,只是笑笑,竟然说不出话来,刚要张口,双眸血丝飞快爬上来,竟然昏厥了过去! “刘太医,先给我真儿诊治,老夫内息冲撞,尚且压制得住,针石药散见效却是不大…” 刘神威见得李靖如此紧张徐真,不由苦笑,朝李靖说道:“卫公不必惊慌,徐大将军只是脱力则已,并无大碍,他先前已经嘱托过刘某,若卫公推让,必先看顾卫公,此时看来,你二人师徒情深,实则感人至深…” 李靖看着被老执事和家仆抬出去休息的徐真,心里温暖如春日之阳光,遂安心让刘神威查看伤势。 由于年事已高,又有足疾,下肢气血不畅,积郁多年,虽每日修炼内家功法,然李靖之经脉已然慢慢老化堵塞,如今又被行刺,一脚踢中心窝,体内气血紊乱,再难调理,刘神威只能替他施针,引导气血流通。 如此忙到天微亮,刘神威才一脸疲惫地走出房间来,早有家仆迎接下去,好生伺候着。 徐真疲惫不堪,一直睡到大中午才醒来,身上血迹还凝固在身上,腥臭无比,只好让卫公府的奴婢准备了香汤,泡在木桶之中闭目养神。 且说李明达见徐真没有去北屯营衙门当值,又没有入宫面圣,心里也是疑虑重重,在女武官的保护下,到徐公府来一问,才知道徐真到了卫公府,又匆匆折往卫公府而来。 行至半路,女武官翘起琼鼻嗅了嗅,又扫视了街道和两侧的民居,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虽然昨夜厮杀的痕迹已经被人趁夜抹除,但仍旧瞒不过经验丰富的女武官。 如此一来,诸多女武官也就变得更加谨慎,直到入了卫公府,见卫公府守卫太过寻常,只能随行左右,时刻保护李明达。 李明达知晓这些女武官的厉害,也不刻意疏远,在老执事的引领之下,先到李靖处拜会,恰逢李靖也是沉睡未醒,正好到偏院去寻找徐真。 门口守着的婢子见李明达带着几个女武官来,正好阻拦,却被女武官的眼神给吓退了,她毕竟只是个婢子,见惯了权贵,知晓李明达等人身份地位超然,哪里敢推三阻四。 李明达推门而入,女武官就守在了门外,顺便把门关了起来。 徐真正泡得舒畅,本来只是闭目养神,慢慢竟然睡着了,待得李明达开声呼唤,他才倏然惊醒,可李明达已经快要绕过屏风,他只能闭眼装睡。 李明达绕过了屏风之后,见得徐真泡在木桶香汤之中,不由低头红脸,却又忍不住偷偷往这边瞄上几眼。 唐人早熟,公主们有一些十岁就嫁人,比如高阳公主这样的,普通的也都十三四就成了人妇,如李明达这般十七了仍旧未有婚配,已然算是大龄女青年了。 宫闱冷清寂寞,少女怀春又无处发泄,自然更加渴望男女之事,李明达与徐真在感情上已经没有任何的障碍可言,却仍旧没有过亲密接触,此番二人独处,不免心猿意马。 女武官等把守在门口,更让人觉得兴奋刺激,若同第一次做贼那般心跳不已。 “徐家哥哥?” 李明达羞红着脸轻声唤了一句,徐真只做假寐不醒,李明达才松了一口气,明知道房中就只有她二人,她还是下意识左右张望了一下,而后飞快地往木桶里扫了一眼! 就只是这么一眼,虽然没有看到想象之中的画面,但她还是羞臊得耳根通红,暗啐了自己一口,想要跑出去却又有些舍不得,迟疑了一番,终于还是走到木桶边,飞快地在徐真脸上亲了一口,而后低头疾行离开。 徐真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睁开眼睛来,按住胸口,长长呼了一口气,嘿嘿贼笑了两声,回想适才李明达的娇羞表现,徐真不由心旌荡漾,吾家有妹初长成呀...依呀依哟喂... 李明达转出屏风外面,想着徐真没那么快醒来,又到卫公府随意走动了一番,对于昨夜之事,执事们也不敢擅自泄露,只是领着李明达一行人四处走动参观。 到了客院,李明达却见到一个熟人,正是经常出入禁宫的太医刘神威! 刘神威乃徐真心腹,知晓徐真与李明达的事情,行礼见过李明达之后,暗自朝李明达使了一个颜色,后者会意,让女武官远远跟在身后,刘神威遂将昨夜发生之事全数告之了李明达。 李明达是何等聪慧内秀之人,加上常伴李世民身侧,对朝堂的争斗又有着异常敏锐的嗅觉,当即将事情推敲了个七八分。 听刘神威说那长安街上的惊魂厮杀,李明达又暗暗为徐家哥哥捏了一把汗,难怪随行女武官会如此惊讶,也难怪徐家哥哥会睡着在浴桶之中,原来这一夜居然发生了这等惊心动魄的争斗! 对于刺杀李靖的幕后之人,李明达与徐真一样,第一个就想到了最不该去想的东宫,毕竟李治虽然与她形同陌路,可毕竟还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家哥哥居然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二人又细聊了一阵,才结伴来到徐真的住处,徐真已经换了干爽的圆领袍子,沐浴之后整个人清清爽爽,热水的浸泡使得他疲劳尽去,容光焕发,双眸炯炯有神,别具风采,看得诸多女武官一个个心思荡漾。 徐真问清楚来意,这才知道李明达不见自己当值,也不见自己入宫请安,这才出来寻找,想到这里,干脆跟李明达入宫,顺便把昨夜的事情告诉李世民。 他并非担心个人安危,而是担心以其个人力量,保不住李靖,卫公已经受了一次刺杀,再也不能承受第二次了。 入宫之前,他到了北屯营衙门,先调遣了一些精锐,将卫公府都保护起来,这些人从百骑的口中得知徐真前往均州路上的所作所为,早已对徐真心悦诚服,也都是些信得过的人手。 做完这些,徐真才与李明达入了武德殿。 李世民仍旧低迷沮丧,精气神大不如前,为了生出精力来处理事务,他又开始加量服用袁天罡的丹药,脸上泛着不太正常的红润,嘴唇略微乌黑。 在这方面,徐真没办法再做努力,因为苏元朗和李淳风的道修境界绝对比他徐真要高,此二人都不能让圣上放弃丹药,徐真也没其他的法子。 李世民见徐真和李明达一道入殿,心情似乎好了起来,可听了徐真的陈述之后,脸色却又阴冷下来,待得徐真沉默下来,他却猛然拍案,雷霆震怒! “竟然有人敢行刺堂堂国公!我大唐素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如今竟沦陷到这等地步了么!” 李世民愤愤地骂道,李明达连忙劝其息怒养气,免得伤了身子,李世民这才冷静下来,摆驾出宫,亲自到卫公府去探望李靖。 他实在表明自己的态度,用实际行动来保护李靖,以免李靖再次受到伤害。 李世民亲自进入李靖的房间,来到病榻前,握住李靖的手,声泪俱下,发自肺腑地对李靖说道:“卫公乃朕之生平故人,又于国有劳,今日受难若此,朕为公忧愤甚矣!” 李靖感恩在怀,眼泛泪光,虚弱地回道:“药师得陛下如此隆恩,此生足矣,还望陛下爱惜龙体,臣以后再也不能为陛下保家卫国,开疆拓土了...” 君臣二人不由唏嘘,由回顾当年往事,感慨峥嵘,思绪万千。 李世民走了,却留下了百骑的精锐,并赞徐真处置妥当,命百骑严加守护卫公府,并命内监随时待命,卫公府一应用度,皆按宫中标准来供给,这才回了宫去。 徐真从宫中赶回来,刘神威刚给李靖施针完毕,后者精气神缓缓提了上来,加上有增演易经洗髓内功心法,气血也通畅了许多。 知晓徐真和李靖有话要说,刘神威也是知趣离了房间。 李靖由问起那夜的具体情况,听了徐真叙述,也是替徐真捏了一把汗,二人又推敲李治接下来的动作,李靖生怕徐真无法自保,建议他去找英国公李勣寻求庇护,徐真却执意留在卫公府,保护李靖周全。 聊了许久,李靖似乎想起什么来,低声对徐真说道:“真儿,那《阴符机》一共三卷,得卷一,可修身养性,独善其身,得卷二则文韬武略,兼济天下,卷三乃屠龙之术,却不可为外人道也,汝当切记,切记啊!” 徐真喏喏应承了下来,安顿李靖睡下之后,回到自己房间已经是傍晚,无心用饭,遂将木匣取了出来,将三卷秘典都摊在案几之上,犹豫着不知如何抉择。 夜色越发深沉,到了子午时分,徐真终于咬紧了牙根,将第三卷拿了起来! !! 第二百一十七章 李治权谋清除老臣 今日阴天,闷热而压抑,远方的乌云似乎还在积蓄着水汽,不知何时才能攒够雨水,才能落雨驱散令人窒息的闷热。 东宫,崇文馆。 李治死死捏着手中的密报,剑眉倒竖,猛然拍于案几之上,嘭一声响,案上笔墨跳起老高,墨汁都溅了出来! 侍读吓得大气不敢出,连连低头退至一旁。 “没用的狗杀才!居然连个半死的老狗都弄不死!留着又有何用!”李治愤愤地骂道。 慕容寒竹微微抬起头来,躬身劝道:“殿下,喜则忘形,怒而失智,为人君者,当喜怒不形于色,小不忍则乱大谋,又何必为了些许小事而大动肝火...” 李治闻言,轻叹了一声,平缓了心绪,带着余怒道:“先生所言甚是,寡人(唐时太子可自称寡人,国公可自称孤)倒是失态了,只是这李靖不死,寡人心有不安啊...” 在房玄龄未死之前,李治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担忧,反正无人能动摇他的太子地位,继位大统已然是铁板钉钉之事。 然而因为一事冲动,对房玄龄下了毒手,以致于一步错而步步错,圣上甚至想着将李泰接回长安来,这又让李治感到了威胁所在。 虽圣上身体状况日益恶劣,然只要他有心换人,李治就一天不得安生,必须要将那些不为其所用的权威老臣,一个个都铲除,否则一旦圣上狠心起来,这些老臣可都要站出来拥护新主了。 李靖和房玄龄一般无二,素来看不上他李治,对吴王李恪却是赞赏有加,甚至于在李治和李泰争夺皇储之时,许多平素低调的老臣们,都纷纷站出来为李恪美言,连圣上都对李恪青目非常,称李恪文韬武略,最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如今李世民已然知晓房玄龄的死因,徐真往均州迎接李泰的过程当中,又遭遇疯狂的截杀,百骑死了大半,而徐真刚刚回来,因与李靖交往过密,连李靖都遭遇到了暗杀。 这一系列昏招弄出来,无疑让李世民对李治更加的失望,这又让李治如何不忧心忡忡?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对房玄龄下手,只需韬光养晦,等着李世民老死也就罢了。 虽然李治已经接手了朝政,可每日朝议,老臣们多有挑剔,且当面谏言斥责,言官们也一个个直言不讳,根本就没把他这个皇储放在眼中,李治自是无法忍受,恨不得立即登上帝位。 只是他却误解了群臣的意思,这些臣子并非针对他李治,而是就算李世民上朝议政,诸多臣子也都是这般不留情面,这么多年来,李世民在朝堂之上动怒很多次,但每每怒气消退之后,又对那些反对他的臣子多加抚慰和赏赐,赞扬他们敢于直谏的勇气和忠诚。 这就养成了臣子们在朝堂上肆无忌惮的风气,只要于国有利,哪怕是圣上之意,他们也要争上一争,也正是因为这种风气,才使得大唐出现了贞观之治这般的盛世。 如今的李治是骑虎难下,只能一错到底,一面派人秘密关注吴王李恪的动静,一面清扫朝中对自己多有怨言的老臣。 李靖虽然致仕在家养老,俨然没了多大的朝堂影响力,可圣上是个极念旧情之人,对李靖还是言听计从,爱护有加,从圣上冒病亲自到卫公府去看望李靖,就能够看出来,若李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李治,那些个老臣就会紧随其后,而圣上是不可能不顾及这些老臣的意见的。 可现如今,百骑精锐已经将卫公府保护起来,想要再对李靖动手,已经难于登天了。 慕容寒竹知晓李治的忧虑,洒然一笑,胸有成竹地献策道:“殿下,那李靖年事已高,半只脚踩进了棺材,又重伤在身,想是活不长了,不如将精力放在别处的好...” 李治一见慕容寒竹眼眸之中寒光闪烁,知晓这位东宫首席谋士又有计策,当即问道:“下一步如何动作,还望先生明示...” 反正李世民已经知道他李治想要逼宫的意图,连边军都私自潜入到长安城之中,如今也就只剩没当面撕破脸皮罢了,行事也不需要太过忌讳,加上袁天罡有伴君身侧,每日供应丹药,李世民又重新迷恋上这等毒物,精力越发不济。 “崔某以为,如今圣上可倚重之人,无外乎李勣徐真,刘弘基明哲保身,并未表态,程知节也是装聋作哑,倒是阿史那社尔和契苾何力等死忠到底...若能将刘弘基和程知节拉拢过来,又将两名藩臣外派出去,就剩下李勣和徐真,又能做得什么大事?” 慕容寒竹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案几,一副运筹帷幄的高深莫测姿态,李治听得头头是道,频频点头,对慕容寒竹的眼光和心计越是信服。 到了第二日的大朝,李治以龟兹王布失毕常纵容军士骚扰边境为由,让阿史那社尔和契苾何力西讨龟兹去了。 朝议末尾,李治又以提拔青壮为由,将刘弘基的儿子刘仁实提为左骁卫郎将,因为刘弘基乃开国元勋,多有威望,群臣并无反感。 然而刘弘基却一下子就洞悉了李治的想法。 刘弘基也是李世民身边的老人了,早在前隋之时,他就以父荫为右勋侍,为逃避隋炀帝征辽,故意私宰耕牛,被捕入狱,也是个精明狡猾之人。 而后投奔太原,追随高祖李渊,与当今圣上结下了兄弟之情,高祖起兵之时,刘弘基斩杀宋老生,击破卫文升,围攻长安,军功赫赫,得授右骁卫大将军。 后又跟随当今圣上四处征战,讨伐薛举,大败宋金刚,平定刘黑闼,得以进封任国公,到了贞观年间,又拜卫尉卿,改封夔国公,世袭朗州刺史,与诸多老臣一般,急流勇退,获封辅国大将军,而后致仕养老。 圣上要御驾亲征高句丽,本来想让李靖来督军,奈何李靖实在太老,怕是再难承受风尘,遂又把刘弘基召了回来,随军远征高句丽。 由此可见,刘弘基作为圣上身边的老人,深得圣上的信任,如今李治提拔了他的儿子,意思自是再明显不过。 如此过得三日,刘弘基上表请辞,归家养老,李世民生怕刘弘基会像李靖那样遭受荼害,遂同意了他的请求,李治由是大喜。 李世民回到宫中,精神居然有些恍惚,实则心里太过懊悔,若当初立了李泰为皇储,又何至于此? 可他转念一想,李承乾急着做皇帝,连李治这般怯懦的儿子也急着做皇帝,如李泰这般的性子,又如何保证他不会急着做皇帝? 念及此处,李世民心中难免哀叹,果真帝王之家无亲恩么? 他深知若此时将李治换下来,必定会引发大乱,若将李治惹急了,说不定他会马上逼宫夺位,如今李治有长孙无忌支持,班底又是他李世民亲自架设起来的,又怎能说换人就换人? 李世民也不是无智之人,他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敲打一下李治,让他知道,李世民并非无人可用,更没有老到可以被李治随意拿捏把持的地步。 然而这一番交锋下来,出了徐真能够全身而退,李治也算是成功将能够威胁到自己的老臣子全部都清扫出朝堂了。 其实李世民真有想过将李治给撤换掉,早在李承乾谋反事发之后,李世民想到的第一个储君人选,不是李泰,也不是李治,而是李恪! 可长孙无忌却坚持认为李治可用,极力反对立李恪为皇储,据说李恪和长孙无忌私底下还爆发了冲突,李世民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并手书《诫子书》,将李恪教育了一番,长孙无忌由是记恨李恪。 当徐真将房玄龄死因呈报上来,李世民是真的动了易储之心,可惜李治羽翼已成,李泰又不肯回归。 这李恪倒是个文武双全之人,有是李世民的第三子,李承乾已经去世,李恪的辈分该是最大的了。 然而李恪乃李世民与杨妃所生,而这杨妃却是隋炀帝之女,群臣每次都以此出身来反对,李世民也无可奈何。 这样的状况之下,李世民不得不偃旗息鼓,内心却是悲哀到了极点,加上依赖袁天罡的丹药,身体状况越发恶化。 也因为圣上龙体欠安,大内阴霾笼罩,新年也变得死气沉沉,见李世民再无动作,李治又恢复了仁孝的姿态,对李世民越发孝顺服侍,可李世民终究是再难对这个儿子示好了。 这一切都没有逃得过徐真的耳目,在史书之上,李治因为服侍病重的李世民,辛劳得白了头,可真相却如此这般不堪,徐真不由感叹,这历史果真是为胜利者书写的。 自从读了李靖的《阴符机》,徐真变得更加的低调,除了到宫中当值,每日里就是去李靖处聆听教诲,或者到李勣的府上去请教学问,到玄武门的北屯营去检视军容,日子过得充实而平凡。 这一日,他如寻常一般来到卫公府,却发现李靖少有地出来散步,而搀扶着他的,却是李德骞! 被流放岭南的李德骞居然回来了! 对于徐真来说,这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他常伴李靖身侧,很清楚李靖对两个儿子的思念之情,李德骞能够回京,自然是得到了朝廷允许的,然而这也说明,李靖的时日无多了,李德骞这次回来,是为了承袭李靖的爵位来了... 两位多年好友相视无言,眼中只有无奈和忧伤。 !! 第二百一十八章 徐真远离君臣危难 李德骞回来之后,徐真也不需要再照看李靖,自己的时间也多了一些,出了修炼之外,大部分时间都陪着李明达。…, 因为李世民的身体越来越糟糕,李明达憔悴不堪,人比黄花瘦,徐真只能好生抚慰,闲暇之余就带她出去散心。 李明达也渐渐习惯了有徐真陪在身边的日子,而且凯萨和张素灵等人都不在长安,更让李明达觉得自己独享了徐真,心里满足到了极点,二人虽然朝夕相处,可仍旧相敬如宾,不敢越雷池半步。 可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李治通过袁天罡的推测,知晓李世民时日无多,又开始想方设法要将徐真调离长安! 贞观二十三年正月,初六日,阿史那社尔和契苾何力凯旋而归,将龟兹国王布失毕和丞相那利等首脑人物押送到了京城,圣上好生责备了一番,又安抚之,授布失毕为左武卫中郎将,将他们都放了。 李治没想到阿史那社尔和契苾何力如此强悍,短短几个月就将龟兹国被摆平,甚至攻入国都之中,将国主都给俘了回来。 此二人如此勇武,又死忠于李世民,更是让李治忌惮,可惜他们是有功之臣,想要短时间之内将他们调离长安,实在有些困难。 于是他又将注意重新打到了徐真的身上。 恰逢西南徒莫祗等蛮内附于唐,朝廷打算以其地为傍、望、览、丘四州,隶朗州都督府,长孙无忌趁机提议让徐真去当这个朗州都督,以便安置新府的蛮夷。 李治欣然同意,然而李世民却强行压了下来。 到了二月,朝廷设置瑶池都督府,隶属于安西都护府,李治又想让徐真担任瑶池都督,生怕李世民再次拒绝,遂干脆让徐真去担任安西都护,可李世民最终还是否决了这个提议,任命左卫将军阿史那贺鲁为瑶池都督。 见李世民不肯妥协,李治心里也是愤恨不已,三月,朝廷又设置丰州都督府,李世民又让燕然都护李素立兼任丰州都督,始终不肯让徐真离京。 朝臣不是傻瓜,都看出这位皇太子是想要逼宫上位,而李世民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至极,除了契苾何力等死忠之外,很多人都对李治表态效忠,李世民慢慢失去了朝堂的掌控。 三月底,李治又提出,突厥车鼻可汗不肯入朝来觐见,怀有不轨之心,提议徐真为行军大总管,右骁卫郎将高侃副之,发回纥、仆骨等兵马攻打突厥。 这车鼻可汗阿史那斛勃本是突厥世族,世为小可汗,东突厥灭亡之后,迫于薛延陀,只能退保阿尔泰山,而后薛延陀被灭,斛勃遂自立为乙注车鼻可汗,想要统治漠北铁勒诸部,不向大唐进贡。 像这样的突厥残部,人马不多,装备也粗劣不堪,也就只剩下一点硬骨气,派个郎将高侃去收拾也就够了,却要徐真这位左屯卫大将军亲自出马,其中意味,又有谁不清楚? 李世民倒是想反对,可如今他已经被架空,群臣坚决反对,中立派又沉默不语,最终顶不住压力,只能让李治如愿,将徐真调离了长安。 徐真自然知晓李治的歹心,临行前嘱托李明达,将李明达的女武官全部都调到李世民的寝宫外,而且他还请示了李世民,将百骑交给了薛仁贵,而北屯营则交给了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 虽然仍旧不放心,可徐真也只能无奈离开。 收拾好行囊之后,徐真躺在榻上辗转难眠,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在考虑自己的人生轨迹,若李泰和李治争夺皇储之时,他支持李治,如今也就不会成为李治的眼中钉,毕竟李治是要当皇帝的人,时代大势不容阻挡,自己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可他当时被李治坑害,选择与李治对抗也只是被动无奈,只能说命运使然,再者,对于李治的为人,他实在是不敢恭维。 想到自己的未来,徐真不得不担忧起来,李治继位之后,自己的荣耀又能维持多久?虽然李淳风苏元朗和阎立德等人已经加紧进度,可那件东西才完成了一半,若自己失势,将无法再调动这么大的资源来建造这件东西,到时候可就连退路都没有了! 从进入军方核心开始,徐真的俸禄就不断提升,封爵的食邑也有极其惊人的财富积累,再加上一路征伐积攒下来的财富,他也有不小的身家,可将自己所有的家底都消耗得差不多了,那件东西也才造了一半,若李治剥夺自己的官职和爵位,又该如何继续这个大计划? 再者,凯萨等人在吐蕃那边,也不知事情处理得如何了,若真如预想那般,却也是个大问题,说不得要趁机到吐蕃去走一遭的。 如此想着,心烦意乱,徐真就越是睡不着,正辗转之间,窗外却传来细微的响动,徐真心头一紧,灵动十足的翻身下榻,捉刀在手,却见得窗台上出现一道倩影,竟是李明达! 虽然李明达一直被当成徐真的妹妹,但朝中几乎能参加朝会的大小官员,都已经知道,李明达不是徐真的妹子徐思儿,而是当今圣上的心头肉! 徐真也没想到,从小接受宫廷教育的公主李明达,居然会深夜偷入他的房中! 李明达本就冰雪聪明,对朝堂的动向也是敏锐得很,又岂会不知李治想要对付徐真?她也是担心徐真一去不回,挣扎了大半夜,最终还是咬牙寻了过来。 回想当年在摩崖和凯萨的手中救下李明达,回想二人一路的经历,这些年来的分别和重逢,想到又将到来的离别,徐真将手中的长刀放下,将李明达狠狠地抱在了怀中。 这是让人心碎的一夜,也是让人心醉的一夜,在狂风骤雨一般疯狂的疼爱和亲密之下,二人将积蓄了多年的爱意,全数化为不肯停歇的柔情蜜意和**。 徐真醒来的时候,李明达已经悄然离开了房间,只剩下床单上一朵落红,将徐真一颗火热的心勾起。 四月未央,徐真离开长安,随军征讨车鼻可汗,此行遥远,难免让人心头唏嘘,说不得再次归来,大唐已经换了一个主人了。 大军进入大草原之时,已经是五月,徐真心想着,史书上记载,李世民不就是五月驾崩的么? 想到李世民对自己的极力栽培,就是为了在他驾崩之后,能够让徐真好生辅佐李治,免得懦弱的李治受到长孙无忌等一干老臣子的把持,没想到这个儿子并未如他所想那般懦弱,也并不需要徐真,反而恨不得将徐真放逐到遥远的天边去! 车鼻可汗的兵马简直不堪一击,徐真满怀心事,诸多军务都交给了高侃,此时却收到了长安送来的快报。 四月二十三日,开府仪同三司,卫国公李靖溘然长辞,享年七十九岁,圣上大恸,册赠司徒、并州都督,给班剑、鼓吹、羽葆,陪葬昭陵,谥曰景武,坟墓如卫青、霍去病故事,筑坟形如同突厥内燕然山、吐谷浑内积石山之形状,以旌殊绩。 徐真心里很清楚,史书上记载得清清楚楚,李靖去世不久,李世民也就驾崩了,此时就算他即刻启程,用八百里的驿马不停歇赶回去,估计也来不及了。 想到李靖对自己的厚爱与教导,徐真不免落泪,朝着长安的方向,三拜李靖。 此时的长安城中也是阴霾笼罩,朝臣对李靖的死因绝口不提,但明眼人心里都清楚,此事绝对与李治脱不了干系,可对于即将要继位的李治,谁敢说半句坏话? 李世民心中郁郁,李靖的死让他心灰意冷,朝堂权力又完全被架空,自己苟延残喘,又跟死了有何区别? 如今的他反而有些庆幸,也多亏李治看徐真不顺眼,否则留徐真在长安之中,说不定同样会被李治给害死。 自己聪明一世,却终究是糊涂一时,知人善用了一辈子,最终却连自己儿子的真面目都没有看清楚,还煞费苦心将徐真培养起来,希望徐真能够好生辅佐李治,不让那些老人们欺负李治。 可到了现在他才知道,李治不是被欺负的那个,而是欺负别人的那个。 “若徐真是我儿子,那该是有多好...”李世民轻叹一声,再也无法在太极宫待下去,命人摆驾,行幸翠微宫。 这翠微宫本是避暑的行宫,如今大旱无雨好几个月,多地出现了旱情,好在国库充盈,并未造成饥荒。 李世民走出行宫,抬头仰望沉闷的天空,眼角泛泪光,喃喃自语道:“鹮仔(李承乾乳名),青雀儿,兕儿,药师,玄龄,朕有负于你们,有负于徐真啊...” 圣上心有感触,忧愤难当,一滴晶莹的泪珠从脸上滑落,异常冰凉,不是他的眼泪,而是雨滴! 五月十七,辛酉日,大雨。 “药师,可是你显灵了耶?” 李世民喃喃自语,不等大雨停歇,就支撑着久病的躯体,冒雨到显道门外告天,决定大赦天下。 百姓关注的不是大赦天下,而是李靖显灵,或许也是从此时开始,李靖慢慢被民间之人神化,以致于各地开始出现供奉李靖的庙宇。 或许是悲伤过度,又或许是大雨天出行受了寒,李世民终于倒在了病榻之上。 这位千古一帝,并未能够如想象之中那般,荣耀地死在马背上,看着自己的老臣子一个个或死或贬,才奄奄一息地在病榻上渡过自己最后的时光。 !!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一代天子回归真国 “轰隆隆!” 一道闪电如长矛一般从乌云之中砸落下来,震得整座长安都抖了三抖,自从圣上高天祭雨之后,大雨连下了三天三夜,今夜好不容易停歇了小半夜,如今又乌云密布,雷龙滚滚,眼看着大雨又要倾盆而下。 太子别宫安喜殿之中,李治正于榻上浅睡,被这巨雷一惊,倏然从睡塌中坐起,额上尽是密密的汗珠。 正欲起身呼唤宫人来伺候,却听得嘭的一声,房门猛然弹开,贴身近侍满脸惊惶,快步入内,把李治都吓了一跳,若非这近侍乃多年心腹,他都要怀疑此人心怀不轨了... 这近侍也是老人了,哪里不知宫中规矩,只是事关重大,他也顾不得失态,慌忙拜在李治的脚下,沉声报曰:“殿下,圣上垂危,还请速望含风殿!” 李治心头一紧,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胡乱披了一件衣服,就冲出房门,过了金华门,挑灯夜奔含风殿,地上的水渍将他的裙裤都溅湿,途中几次险些滑到,然而他却不管不顾。 自从祭雨之后,李世民的身体状况越发恶劣,昏迷不醒了三天三夜,高烧不退,太医馆的人和宫人们日夜不歇的伺候着,李治也是心力憔悴,今夜见圣上情况稳定了一些,才匆匆回安喜殿小睡,可没想到这才睡了一会,居然就传来了噩耗! “快去请长孙国舅!”李治不忘提醒近侍,那近侍慌忙出了别宫,套了快马快车,往国舅府狂奔疾驰。 雨丝打在脸上,李治格外的清醒,他此时的心绪异常复杂,没有悲伤,也没有惊喜,有的,是深深的愧疚。 他知道自己才能不够,魄力不足,为人又怯懦,虽然李泰宠冠诸王,然而皇储之位最终还是传给了他李治,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李世民对自己的疼爱么? 可是这一切都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还在不停地向这位久病缠身的父亲索取着一切,包括他头上的那顶皇冠! 到了此时,李治竟才发现自己无颜面对自己的父亲,他让近侍请长孙无忌前来,就是担忧自己在父亲面前会手足无措,生怕自己掌控不了局面。 宫人和太医默默地守在含风殿之外,见得李治仓惶而来,慌忙低下头去,宫女们兀自抽泣起来,泪珠滚滚而落,李治越发心慌,感觉那门口就像凶兽的血口,但自己又不得不咬着牙,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一股寒风随着开门的空当,送入了含风殿之中,被屏风格挡,向两边摊开,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外面的不断闪雷,雷声如同直接敲击在灵魂上一般,让人浑身发紧。 李治绕过屏风,来到龙塌前面,李世民瘦弱不堪,骨瘦如柴,双颊凹陷,就只剩下一双眸子,折射着熠熠光辉,那是回光返照的精气神在支撑着最后一口气。 “耶耶...” 李治扑倒在李世民的床边,紧紧握住了李世民的手,那手冰冷干枯如一节生硬的老木,李世民艰难地露出了笑容来。 “雉奴儿,你终于来了,兕儿呢?”李世民的头脑还算清晰,老天给了他最后一点力气,好让他看到升天之路,不至于迷失在中途,而他却用这最后的一点力气,与自己最疼爱的一双儿女道别。 此时的李治,看着垂危的父亲,回想起幼时的光景,心里头浮现出一个念头来,如果耶耶能够再活下去,自己就算不要这皇位,也就罢了! 李世民能够从李治的眼中看出这样的心绪一般,他极其艰难地抬起手来,放在了李治的脸上,眼中满是慈爱,就像第一次在长孙皇后怀中,看到刚出生的李治那般。 “耶耶,兕儿还在路上,马上就到了...”李治的滚下眼泪来,他本就不是一个强硬的人,如今更是六神无主,先前觉得无颜面对父亲,觉得自己无法面对父亲,所有的这些担忧,统统一扫而光,剩下满满的悲伤和不舍,直到此刻,他才知晓,自己是多么的深爱着这个耶耶。 “雉奴儿...耶耶要走了,有几句话要...要嘱托你,你可要好好记住了...”李世民胸腔发出不正常的鼓气之声,就好像肺部穿了千百个孔洞一般,又攒了一些力气,这才缓缓开口道。 “徐世绩才智有余,城府又深沉,然汝与之无恩...恐...恐不能怀服,如今耶耶就罢黜了他,若他...若他毫不犹豫地离京赴任,俟我死后,汝可复用为仆射,若他徘徊顾望,当...当杀之以绝后患!” 李治没想到父亲居然说出这番话来,临死前居然还在为他的继位殚精竭虑,还在担心老臣们会欺负他的儿子,为了儿子能够顺利继位,甚至不惜将几十年的老臣子都罢黜外放! “他...他一直在保护着我啊...”李治已经看不清父亲的笑容,因为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双眼,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父亲为何培养徐真,李世民连李勣都信不过,又何况长孙无忌! 从他一开口,并不称呼李勣,而是称之为徐世绩,回归其本名,就是想提醒李治,李勣始终不是李家的人,长孙无忌也同样不姓李,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如今他李世民不在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保护你李治了,今后可就全靠你自己了... 李治瞬间想通了这些,想起自己甚至还生出了要杀死李世民,提前夺位的念头,羞愧得要死,如同小时候犯了错一般,伏于父亲怀中,放肆地大哭。 李世民微笑着抚摸了李治的头,此刻的李治,在他的眼中,似乎又变成了那个羞涩的小孩,那个从来没有心计的纯真小孩,他摸着李治因日夜侍候自己而生出的白发,不由落泪道。 “雉奴儿...能如此孝敬疼爱...耶耶,我李世民就算死了,此生又有何所憾!” 李治听了父亲的话,越是悲伤难当,竟忍不住自己的痛苦,眼角都要流出血来! 正当此时,房门又吹进来一阵风,烛火动摇,长孙无忌满身水迹踉跄着跌了进来,同样趴在榻沿上,李世民用手摸着长孙无忌的脸颊,只是不语,后者放声痛哭,不能自已。 李世民与李治说话太多,消耗了精力,此时也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流泪,过得片刻,褚遂良应召而来,李世民才提起最后的力气来,嘱托后事。 “朕...今悉将后事托付公辈,太子...仁孝,汝等所知也,当善辅导之...”李世民生怕自己歇了这口气之后就再也提不起第二口气,又转向太子嘱托道:“有无忌、遂良在,汝...汝可勿忧天下...” 李治固是悲痛不已,却知此时已经是李世民最后的时光,慌忙止住了眼泪,李世民又对褚遂良说道:“无忌对我竭尽忠诚,朕...能坐拥大唐江山...无忌功不可没,待我死后...切勿让小人进谗言挑拨离间...徐真可重用...” 李世民还待说些什么,可一口气已经泄了出来,想是支撑不下去,胸膛如破风箱一般剧烈起伏,双眸之中满是对大唐帝国皇朝的不舍,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却来不及说徐真的事,只能让褚遂良草拟遗诏。 褚遂良沉静下来,抹干了眼泪,开始草拟遗诏,可刚写到一半,李明达却冲了进来,李世民不得不停下来,又跟李明达垂泪话别。 “雉奴儿,兕儿是朕之宝珠...无论...无论如何...不能委屈...将...将她和徐真...定...定下来...” 此时的李治早已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当即应允了下来,褚遂良还待继续拟诏,李世民却瞪大了双眼,朝半空伸出手掌来,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口中沙哑地叫着:“观音婢...二哥...二哥来...二哥来寻你了...” 李治听得父亲临死还呼唤着娘亲的乳名,更是心如刀绞,然而李世民的手却突然无力垂落,一代圣皇,终究陨落! “耶耶!”李治和李明达同时惊呼,放声大哭,外面电闪雷鸣,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长孙无忌生怕李治悲伤过度,轻抚李治肩头以示安慰,李治抱着扑入长孙无忌的怀中,只顾着嚎咷痛哭,悲痛欲绝。 长孙无忌见李治如此脆弱不堪,面色变得有些阴郁,抹去了眼泪,请求李治处理诸多后事以安抚朝堂内外,李治却是不听,只顾一味痛哭,长孙无忌终于是忍不住,呵斥道:“陛下将宗庙社稷交付于殿下,殿下又岂能如乡野匹夫一般只知道哭泣!” 李治猛然抬头,看着长孙无忌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一个陌生人一般,这位国舅过往的温顺服从又去了哪里? 见李治不哭了,长孙无忌才继续说道:“如今遗诏还未完成,若宣布圣上驾崩,必定给人可乘之机,殿下还请先回皇宫!” 李治早已没了主心骨,只能听从长孙无忌的安排,褚遂良见长孙无忌一手把持,心中自是不喜,可李治的懦弱,此时也终于体现出最致命的坏处来。 李治要将李明达带走,李明达却是不愿离开,无奈之下,李治只能将这位妹妹强行拉走,到了宫外,见得程知节不知何时已经率领飞骑军守候在宫外,李治不由心头暗惊,长孙无忌竟然早已做好了准备! 程知节统领飞骑军护送李治回朝继位,后面还跟着诸多精悍步卒和诸多将领,一代天子驾崩之后,居然就这么秘不发丧! !! 第二百二十章 李治继位徐真加封 李治得了长孙无忌的嘱托,在程知节的飞骑军护送之下,回到了皇宫,当即以李世民的名义,将同中书门下三品的李勣黜为叠州刺史,即刻赴任。 李勣虽不知李世民已然驾崩,然则他心思玲珑,自己突然被黜,又怎会想不通其中关节?一想起李世民一向的作风,不由心惊胆寒,连家都没有回,直接到叠州赴任去了。 程知节率领飞骑军在左延明门外一直宿卫,生怕发生剧变,而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则带领诸多侍卫,护送着天子的车驾,如往常一般,将太子的遗体运回了京城,安顿在两仪殿。 对于未完成的遗诏,褚遂良和长孙无忌两边也产生了极大的分歧,而后只能采取折中的办法,两人都暂时放弃主持朝政的权力。 是故以太子左庶子于志宁为侍中,太子少詹事张行成兼侍中,以检校刑部尚书、右庶子、兼吏部侍郎高季辅为中书令。 李治又命右武侯大将军尉迟敬德接替了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将宿卫玄武门的北屯营夺过来,连百骑都收了回去。 到了二十九,诸事安排妥当,终于在太极殿发丧,宣示李世民的遗诏,皇太子李治,正式即皇帝位,大赦天下! 四海八荒的部族人氏猝闻噩耗,无不悲痛欲绝,在朝做官的或是来朝进贡的,足有几百上千人,无不剪断头发、用刀划脸、割耳朵,血流满地,用他们部落的方式,来哀悼这位大唐的天可汗。 李治继位之后,开始紧锣密鼓地发布一系列决策,由于李世民病重之初他就已经开始处理朝政,所以冷静下来之后,也展现出了他能干的一面。 军国大事不可停下不办,平常的琐碎政事,都委托给诸多官署,在外任都督、刺史的藩王,都可以到国都来奔丧,只是濮王李泰却被排除在了名单之外! 非但如此,李治还废止了李世民对辽东的征战筹备以及各项土木工程,终于是将国内情势给稳定了下来。 其实他的忧虑不得不说是多余的,因为有李世民先前为他铺路,根本就不会发生太大的变故,只是新君继位,由不得李治不担心罢了。 六月初十,李治任命长孙无忌为太尉,兼检校中书令,掌管尚书、门下二省事务,可谓权倾朝野,褚遂良等多有怨言,但担忧朝堂震荡,也不敢大闹。 长孙无忌也担心会遭遇群臣的一致弹劾,只能辞退尚书省的职务,李治又任命他为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简直要独揽朝政了。 七月,征讨车鼻可汗的徐真终于回到了长安,果然不出所料,回来之后,已经变了天,李治成为了当今天子,而长孙无忌则位极人臣,独揽朝政,连慕容寒竹都成为了正四品的中书侍郎,崔氏一族由是再度崛起! 徐真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在如今这等情势之下,李治若不重用他徐真,以长孙无忌的权势,想要整治徐真,简直不要太容易。 李世民辛辛苦苦将徐真栽培起来,防止长孙无忌挟持李治,专权独断,可没想到李治最终还是将徐真当成了敌人,却将权力都交给了长孙无忌,不得不让人觉得可笑。 郎将高侃本来就是长孙无忌这边的附庸,刚回朝就将功劳都揽了过去,还弹劾徐真作为行军大总管,毫无作为,昏庸无能,贪生怕死,差点将军队葬送敌手,请求圣上从严处置徐真! 徐真一时心灰意冷,也懒得理会这等小人的诬陷,刚回到徐公府,就听下人将这段时间所发生之事都说了一遍。 听说李勣被黜叠州,难免唏嘘,趁着左屯卫大将军的头衔还在,赶忙进宫一趟,看了看李明达。 二人因为有了夫妻之实,李明达又伤心过度,又是在李明达的寝宫之中,徐真情不自禁,就紧抱着李明达,宽慰李明达。 没想到长孙无忌却知晓徐真必定会找李明达,那些女武官早已被撤除,安插了长孙无忌的亲信,此时将徐真的浪荡举止密报上来,李治也是眉头大皱。 他素知徐真和李明达的情谊,更清楚李明达在李世民心中的地位,他也十分疼爱这位小妹妹,况且自己跟武媚之间那点事,把柄都握在李明达的手中,他实在不忍对徐真动手。 特别是李世民弥留之时,真情流露,让他感觉到父爱如山,虽然他没有重用徐真,但心里已经不恨徐真了。 当他处在李世民的位置之上,视野也变得开阔,看问题的层面也提升了起来,鉴于过往与徐真的龃龉,他也很清楚其实徐真并没有过错,只是慕容寒竹和长孙无忌逼迫之下,徐真不得不予以还击。 可如今长孙无忌联合了群臣,使得国内形势得以稳定,他这个皇帝宝座才坐得安稳,若拂逆了长孙无忌之意,还处于过渡期的朝野,怕是经不起一丝丝动荡。 他也宁愿相信长孙无忌是一位慈祥仁厚的好国舅,可这一路走来,长孙无忌的所作所为,让李治彻底看到了这位国舅爷的野心,特别是在篡改遗诏这件事上,更让李治后悔不迭。 李治终究是个念旧情的人,怕污了李明达的名声,最终还是将此事给压了下来。 然而长孙无忌却勃然大怒,徐真屡屡坏他好事大事,他早已将徐真视为眼中钉,这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他又岂能放过,更不消说,还有个慕容寒竹在旁挑拨唆使。 于是李明达乃晋阳公主的身份被曝光了出来,大白于天下,更是将责任都退在了已故废太子李承乾的身上,而先皇李世民为了掩盖误葬公主的丑闻,竟然将李明达说成是徐真的妹子徐思儿,这则消息在短短数日之间就传遍了整座都城。 如此一来,徐真和李明达顿时成为了国人议论的焦点,此时又有内禁宫人爆出猛料,说先圣还未安葬,李明达就已经跟徐真于宫闱之中**,一时间弹劾徐真的奏折如雪花般呈了上来! 李治勃然大怒,却不是因为徐真之事,而是因为他已经明言了要顾及李明达的名声,将此事揭过,可还是有人大做文章,而且很容易就看得出来,这样的事情,除了大权在握的长孙无忌,又有何人敢如此放肆?! 目下的李治对长孙无忌倒是忌惮多过了敬重,想起李世民临终前对自己的嘱托,又生出了重用徐真的心思。 可以慕容寒竹为首的一干中坚文臣,在朝堂之上纷纷谏言,要将徐真革职削爵,流放交州,并且声势越发浩大起来! 这日大朝,徐真终于是露面了,然而每个人见到他,都如同见到瘟疫一般,避之犹恐不及。 李勣被外放到了叠州,李靖又故去,尉迟敬德继续装疯卖傻,程知节还在宿卫左延明门,以徐真左屯卫大将军,齐郡开国公的身份地位,座次却很是靠前,这就更让朝堂众人愤慨不已。 李治继位之后,长孙无忌一系的文官总算是扬眉吐气,多有升迁,他们一直想要回报长孙无忌,做出一些事情来,好让长孙无忌看到自己的价值,这段时间将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等一帮武将弄得是焦头烂额,更有甚至,已经有人提出,要让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为李世民殉葬! 是故见得徐真上朝,李治才刚坐稳屁股,就已经有朝议大夫出列启奏,直言徐真无视先皇,居丧期间混乱后宫,必革职查办,削去爵位,以正视听! 李治微微挑起眉头来,一看居然是朝议大夫崔茂,借助了慕容寒竹之势而上位的崔氏家族,心里已经有些不满了。 长孙无忌又趁机附议,与诸多文官一道,请旨查办徐真,李治就算有心要保徐真,却也顶不住群臣的压力,此时他才深刻体会到,坐在这个位置之上,并非想干什么就能够干什么。 “徐卿,汝对此有何可言?”他不得不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徐真。 徐真冷笑几声,朝文武百官扫视了一圈,而后直视着长孙无忌那得意洋洋的嘴脸,心里说不出的厌恶。 他本不想再理会朝堂之事,因为李治对自己的不待见,更因为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的狼狈为奸,可他不能容忍别人侵犯李明达的名声,更重要的是,李明达真实身份曝光出来之后,对他的终极计划有着极大的损伤! 既然长孙无忌能够肆无忌惮的纵横朝堂,徐真也不需再担心朝堂会动荡不安,当即昂然而起,上前两步,朝李治行礼道。 “圣上,徐真有一物要呈与圣上一观,待看过此物之后,圣上再做定夺不迟。” 李治和群臣不明所以,徐真却已经从怀中取出一封手书和一枚血玉扳指来,交到了银盘之中,由当值宦官,呈献到了李治的面前来。 这是初时李世民交给他的密诏,早在前往均州之时,李世民似乎就已经预料到了徐真必定要面临的巨大压力,是故这道密诏,也算是给了徐真一道护身符。 徐真本想将之留下来,以待最关键的时刻才发挥最大的功效,然而从如今的形势看来,长孙无忌已经迫不及待要将他踩在脚下,而且时间过得越长,先皇李世民的威慑也就越发淡寡,这道密诏的威力自然也就大打折扣。 可如今先皇还未下葬,如果李治胆敢不从密诏,岂非更让人不齿? 李治一行行浏览下来,才深刻地体会到自家圣人对徐真有多么的疼爱和看重,也才明白李世民有多么的高瞻远瞩,这等眼光,是他李治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 李治轻叹一声,而后放下了密诏和血玉扳指,让宦官将这两样东西展示了一圈,而后深吸一口气,朗声宣布道。 “奉先皇密诏,擢徐真为镇国大将军,加封上柱国,参豫政事!”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异族忠臣双双求殉 都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无论贩夫走卒,亦或帝王将相,都躲避不过宿命的轮回,虽说来去空空,然却又不得不为子孙后代考量遗留。 穷困而死,所留不过隔夜之粮,富足之家,也富不过三代,王侯将相则留下父辈荫护或世袭传承,而李世民却为李治留下了一个称霸四海的大帝国。 李世民垂危之际,让李治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让大唐第三位皇帝,看到自己的父亲对自己无穷尽的父爱,李治又怎会一继位就打破先皇的决定? 长孙无忌也生怕舆论会对他不利,不敢过多摄政,可他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眼看着就要将徐真给办了,他却偏偏掏出密诏来,非但不能办他,居然还让他当了镇国大将军,上柱国,而且还要参豫政事! 镇军大将军是何等的荣耀?那些开国功臣许多都未能得到这头衔,上柱国也一样,连开国功臣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凭什么就让徐真这么一个小子拿了去? 程知节虽然早已封了国公,可也是去年才得了镇军大将军的头衔,徐真六年前还只不过是长安城中一名武侯,如今位列上柱国,如何让人不嫉妒? 再者,本朝被封为上柱国的人并不多,诸如秦叔宝和李靖这等军中巨擘,才封了上柱国,若非战功显赫之人,如何能得到此等荣耀之勋? 这里有必要解释一番,唐朝官位由职事官、散阶、勋官和爵位构成,职指的是在具体的部门任职,比如尚书令、侍中、州刺史等,而散阶则是散官,如徐真先前的冠军大将军,如今的镇军大将军,都属于武散,至于勋,则是柱国,上柱国等,用以表彰功勋,爵位就自不用说了。 其实到了李世民的时代,册封的上柱国屈指可数,这也是为何徐真受密诏而得封上柱国,会让人如此的羡慕嫉妒恨。 自从徐真进入朝堂的视野之后,他就一发不可收拾,一路胜仗又一路升迁,这六年来的晋升轨迹,简直就是一条冲天的直线。 虽然也曾受过诸多诘难和阻挡,可如今回头再看,阻挡徐真脚步的那些人,如今又在哪里? 可这一次不同,因为这一次想要阻拦徐真脚步的,是长孙无忌! 作为当朝首辅,李治的心腹依托和依仗,长孙无忌已经达到了自己官场的最巅峰,可如今,有密诏在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徐真华丽地跳出了这趟污水。 其实李治还没有宣布密诏的另一项内容,那就是关于李勣的任免问题,在密诏之中,李世民同样向徐真嘱托了这件事,内容几乎跟他嘱托李治的一模一样,先黜李勣到叠州,若不赴任,立即除掉! 好在深谙圣意的李勣连家都没敢回,直接就赴任去了。 这也让李治明白看出一个问题,那就是在李世民的心中,托孤的人选,除了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之外,还有他一手培植起来的徐真!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在明,而徐真在暗,这就足以说明,从一开始,李世民培植徐真的目的就非常的明确,既是为了辅佐他李治,也是为了防范长孙无忌等老臣子弄权摄政! 单从这密诏来看,李世民已经不是将徐真当成简单的臣子,而是将他当成了自家的儿子一般看待! 李治虽然与徐真一直有龃龉龌蹉,但他不能不顾及李世民的想法和考量,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很少会看走眼,于是虽然心中仍旧嫉妒父亲对徐真的格外疼爱,但李治的心中,已经开始尝试着接纳徐真。 这种转变对于之前的李治来说,是绝对难以想象的,可当他坐上了皇位,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他才不得不接受这种转变。 “原来皇帝也要承受诸多掣肘和压力啊...”李治如是想着,可他并不打算马上恢复李勣的官职,因为他还需要观察。 八月初一,似乎在响应连日的大雨,晋州发生了大地震,灾情严重,死者多达五千余人,似乎大地都在为李世民哀悼,迷信的国民更是悲痛欲绝,到处颂扬先皇的无上功绩,甚至将李世民当成了真正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 八月十八,新君为先皇李世民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葬礼,葬文皇帝于昭陵,庙号太宗,被太宗擒获归服的各部族首领,颉利等一十四人,皆雕琢石人像,并刻上名字,排列于北司马门内,以彪炳太宗之千秋功绩。 徐真既是李世民托孤重臣之一,又终于得到李治承认他的地位,自是松了一口气,然而因为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故意散播谣言,李明达非但真实身份被曝光,想要李治赐婚,只能坐实了她跟徐真在宫中乱来之事,如此一来,二人的亲事只能拖延了下来。 李治曾经答应过弥留的李世民,一定会让李明达和徐真在一起,然而因为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对徐真的诬陷,导致李明达名节被猜忌诋毁,又给她和徐真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李治自然而然对长孙无忌产生了极大的抱怨。 此时的李治才体会到父亲的苦心,才感受到长孙无忌对自己的小视,于是他在心里默默想着,或许该将徐真提拔起来,否则让长孙无忌再掌权,又哪里还有他这个皇帝的话语权! 徐真并不知道李治已经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他刚回府上歇息了一会,阎立德就匆匆赶了过来,见到徐真就扯住后者衣袖,拉到一旁沉声道:“出事了!” “阎兄,何事如此慌张?”徐真不由疑惑道。 阎立德的圆脸上满是汗珠,此时也顾不得抹一把,压低声音朝徐真说道:“礼部那帮呆子说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请求殉葬,非要让我手下的一十六名匠师一同陪葬!” “什么?!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会有这等灭绝人性之事!”徐真不由勃然大怒,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乃李世民的死忠,提出殉葬也不过是为了打消李治对他们的猜忌,好让这位新君放心而已。 礼部这帮老学究固然死板守旧,但也不至于执古礼而用生人来殉葬,此必是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的毒计了! 这礼部尚书本是太子右庶子于志宁兼任,如今于志宁拜相,礼部尚书一职则由许敬宗来代理。 这许敬宗在历史上的名声很臭,在大唐官场上的风闻也不甚良善,只是他算得是东宫一脉的嫡系人马,如今敢如此明目张胆让同意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殉葬,势必暗中得了长孙无忌的授意! 长孙无忌虽然掌控了文官集团,宫廷宿卫又有程知节和尉迟敬德两位老国公来负责,然而对外征战之事向来染指不得,因为外事一直掌控在李勣的手中,李勣此时被外放到叠州当刺史,军中除了徐真,威望最高的就当属仍旧四处征伐的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了! 苏定方等老人懂得韬光养晦,可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却是李世民的死忠,素来不遗余力,早在圣上去世前,还将龟兹国的国王都绑了回来,可谓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徐真读过这一部分的史料,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确实有主动请求殉葬,然而李世民的遗诏之中却事先做了交代,不允许他们殉葬。 然而李世民的遗诏刚刚写到一半,却被李明达打扰,以致于最后没有提及这件事! 若不是徐真相救,李明达就不会活到现在,而是十二岁的时候就暴毙,更不会阻拦到李世民的遗诏,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如今面临这样窘迫的局面,认真追究起来,却是要归咎到徐真的头上来! 再者,阎立德麾下那十六名老工匠乃是阎立德的亲信,是阎立德设计修建昭陵的最核心设计师,徐真的终极计划,就是交给这些人来具体制造的,如今计划刚进行到了一半,若这些人被抓进去陪葬,徐真的大计划就彻底完蛋了! 从周朝以后,历朝历代就已经很少见这种活人殉葬的制度,修陵的民工或遣散原籍,或就地征募为守陵军,原地任职,原地看管,根本就不会发生盗陵和侵扰亡灵之事。 然而长孙无忌见阎立德成了徐真的亲信,有心要削弱徐真的势力,居然打起了这些核心匠师的主意来! 李世民交给徐真的密诏只有短短一百余字,只嘱托了李治几件事,都是只言片语能够说清楚的决策,而对于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李世民根本就没有考虑到他们会提出殉葬以打消李治的猜忌。 如今长孙无忌借题发挥,真的让礼部许敬宗来执行古礼,这不是故意将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推入绝境么! 从吐谷浑之战开始,徐真就与契苾何力交厚,到了汉王李元昌谋反之时,契苾何力更是在关键的时刻调来了北屯营的兵马,救驾有功,这些年四处征伐,哪一次没有他的身影? 如此忠贞耿烈之臣,居然因为长孙无忌的猜忌而丧命,徐真又岂能袖手旁观,在者,许敬宗为了争功,居然将十六名修陵的核心工匠都牵扯进去,更是触动了徐真最根本的利益! “走,咱们入宫面圣!” 听了阎立德的求助之后,徐真当即做出决定,临行前想了一下,将红甲都披挂在身,带上殷开山的长刀,奔向承天门。 !! 第二百二十二章 徐上柱国带刀入殿 此时的太极殿之上,李治正扶住额头,迟疑未决,陛前之满朝文武只是沉默不语,而长孙无忌则直着腰杆,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 都说李治优柔寡断,担任太子之时还未得如此明显,如今坐了龙床,面临大事,也就逐渐显现出来,群臣心中难免有些失望,再看长孙无忌的张扬跋扈,只能暗自叹息。 李治确实有些为难,那十六名匠师掌握着昭陵的核心,虽然历朝历代都不再执古礼而使活人殉葬,但不得不承认,那些个修建皇陵的人,确实没多少有好下场,特别是掌控核心机密的,就算流亡三五千里之外,最终都会莫名其妙的死去,其中真相,不言而喻。 这十六名匠师的生死还好处置,可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却不容易处理,李治对此二人是信任的,若无长孙无忌,李治一句话,也就重新启用了此二人。 可长孙无忌非但想要掌控文官,还要约束武将,将集权于皇帝陛下一人身上,是故怂恿许敬宗等礼部的人手,纷纷谏言,启请李治同意二人的请死! “真是愚蠢之极!”左右为难的李治,心中不禁暗骂契苾何力二人,虽然如此,但他却又多有感动,这才是真正的死忠啊,若他有父亲一般的英明神武,也能有臣子甘愿为自己殉葬,那也就知足了。 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儿垂首立于朝堂之上,面无表情,眼角隐有泪光。 他们是外族的降臣,没有任何的背景和靠山,他们最大的靠山就是李世民,他们不结党,也不与其他势力接触,只一味替李世民不断的战斗,他们只死忠于李世民。 这样的好处显而易见,李世民对他们绝对的信任,甚至契苾何力被薛延陀方面俘虏之后,李世民还动用极大的代价,亲自将契苾何力给赎了回来。 哪怕朝中势力再如何嫉妒他们,也有李世民保护着,可以说,他们就是徐真的前辈,徐真跟他们走的是一条道路。 可如今李世民倒了,换了李治上台,他们就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可他们的手头上还握着兵权,北荒和西北吐蕃边境,乃至于大草原的诸多降服部族,都听从他们的指挥,如此一来,也由不得李治不对他们产生警惕。 于是他们能够想到的计策,只有殉葬以示忠诚,如此才能获得李治的信任,才能继续为李氏效忠。 他们没有看错李治,也清楚长孙无忌的野心,但他们低估了长孙无忌对李治的干涉能力,他们也没有想到,长孙无忌居然将褚遂良压得死死的,几乎是独揽了朝政! 若论底蕴和资历,十个褚遂良都顶不上一个长孙无忌,于志宁等一干人虽然辅佐了李治好几年,可都是一些骑墙派,见到了房玄龄和李靖的下场,又看着李勣被外放,早已心寒意冷,尽皆不愿搅和朝堂之事。 此时的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是欲哭无泪却又无可奈何,一颗心悬在半空之中,随着李治的迟疑不决而七上八下,自家性命决定于他人的只言片语,这等滋味,真真是不好受! 李治迟疑了一番,终于是狠下心来,轻叹了一声,缓缓抬起了头,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听到这一声轻微的叹息,心知必死无疑,心里懊悔不已,早知如此,还不如找个借口逃到边境去也就罢了,何必回来承受长孙无忌对军中势力的清洗! 然而就在此时,殿门外玉桥上的监察御史却大喝一声:“徐真!汝欲反耶!何以带刀入殿!” 满朝文武一听此言,顿时乱作一团,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相视一眼,也是好生惊愕了一番,皆不知徐真何以大胆到这等地步,未得圣上允许,带刀入殿可是死罪! 有一次,太宗召见长孙无忌,后者竟然带刀入殿,内卫居然也没有发现,一向善于媚上欺下的封德彝遂谏言,内卫为发现,乃玩忽职守,罪当死;而长孙无忌失误而带入,罚铜二十斤。 对于这等极不公平的判罚,太宗居然也表示了同意,可却遭到了当时大理寺少卿戴胄的驳斥,若长孙无忌乃失误,则内卫未发现,亦同属失误,既同为失误,何以一个判死,一个罚铜二十,生死天渊之别,又当以何服众? 太宗虽然最终免了内卫死罪,然再无人敢带刀入殿,过得这许多年,太宗已经驾崩,第一个带刀入殿之人,此时高坐相位,而第二个带刀入内之人,却是太宗亲手扶植起来的镇军大将军、上柱国徐真! 监察御史怎可让这等荒唐之事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如今新君上位,正是表现的好时刻,他又是崔氏一族刚刚升上来的青壮派,见得慕容寒竹在朝堂之上使眼色,当即挺身而出,一副要为圣上抵挡刺客的态势。 徐真也懒得理会,将腰间长刀解下来,单手横于胸前,一声暴喝道:“汝可认得此物!还不速速跪下!” 那监察御史眯起鼠目一看,长刀的近柄处刻有一个疑似“峤”字,刀柄上却是鲜红的几个小楷,赫然刻着:“征伐四海,管杀不管埋”! 若只是这句话也就罢了,让人惊骇的是,那行字的落款,却是“李世民”! 唐人性格豁达,王公贵族在寻常升斗小民面前,或许都会以自己的名字来自称,李世民经常用自己的全名来称呼,再加上他的书法很鲜明出众,飞白体更是一绝,朝臣特别是文官,又岂能不认得太宗的手笔,这刀柄上的字,确乃太宗真迹! 大唐朝堂之上少有跪礼,群臣与皇帝坐而议事,只有格外严肃庄重的场合,才会行跪拜礼,可如今太宗刚刚下葬不久,徐真这样一位镇军大将军兼上柱国,手持太宗钦赐的御刀而来,他一个小小监察御史,又刚刚上任,当即被吓得噗通跪了下来! 连一直宿卫着禁宫的程知节都没能拦下这柄刀,任由徐真带刀而入,这刚刚上任的监察御史,又如何能扛得住徐真的威压! 徐真举着长刀,一步步走入朝殿,心头却涌起无数个画面,那是李世民私下召见他的画面,他还记得李世民脸上或慈爱或戏谑,又或不肯服老的表情。 还记得第一次见得这柄长刀,李世民与他说起殷开山和这把宝刀的诸多渊源故事,记得李世民问他想要些什么,徐真当时就想到一柄刻着“民族英雄——xxx赠”的杀猪刀,那个电影画面在他脑中浮现,他竟然开口,请李世民在他的刀柄上赐字。 李世民饶有兴趣地问徐真:“徐卿,你想让我写些什么?” 徐真当时嘿嘿一笑,不太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道:“小子愚钝,也没什么文才,圣上随意就好,不过...不过最好能够霸气一些...也好吓唬人不是...” 当时的李世民见得徐真这副滑头样,也是没好气地敲了敲他的头,他年轻之时也是颇为跳脱的小子,被徐真这等神色勾起了心思,玩心大起,就写下了“征伐四海,管杀不管埋”,还开玩笑一般在后面署名,李世民! 后来这柄刀被他赐给了徐真,这柄刀从此成为了御刀,只是从来没人这么不珍惜御赐之物,而后的大小数十战,徐真皆赖此刀,辽东救驾之后,李世民见识了这柄长刀的威力,更是为这柄刀正名,老臣子又有谁不清楚这柄刀的来历? 长孙无忌是追随着李世民征伐高句丽战场的,他自然清楚这柄长刀背后的意义,若不含糊,见到这柄御刀,就如同见到李世民亲临一般了! 然而徐真大摇大摆带刀入殿,嚣张至极,他长孙无忌又如何能忍,当即腾然而起,指着徐真大骂道:“竖子何敢如此!带刀入殿,图谋不轨,惊扰圣人,该当何罪!” 金陛左右金瓜武士纷纷上前来戒备,内卫也从隐秘之处显出身形来,这些人要么是百骑,要么是北屯营出身,徐真早先又担任过翊卫中郎将,他们早已对徐真拜服得五体投地,哪里真敢对徐真动手,再者,他们素知徐真智勇双全,脑子又不是被驴踢了,若要行刺,还会这般光明正大? 李治虽然对徐真大有改观,但也不知徐真意欲何为,反倒是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两人双眸陡然一亮,内心充满了感激之情。 徐真走到陛前,双手高举长刀,缓缓放在地上,又解下自己的红甲,轻轻放在长刀的后面,这才单膝跪地道。 “圣上,此红甲乃太宗亲卫天策军之神甲,伴随徐真踏入军旅,这长刀原属殷开山,而后被太宗钦赐于臣,二者皆伴随徐真多年,今日,徐真卸甲解刀,恳请圣上收回左屯卫大将军一职,臣徐真,愿意与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两位将军,共同殉忠!” 徐真此言一出,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二人顿时老泪纵横,特别是契苾何力这位老将军,早在吐谷浑战场之时,他就对徐真刮目相看,内心寄托厚望,终觉得徐真并非寻常之辈,有朝一日必定飞黄腾达。 是故对徐真也是照顾有加,二人由是交厚,徐真带刀入殿,他就已经知道,此子必定是来解围的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徐真的解围手段居然如此的激进极端,虽是以退为进,然而无论是长孙无忌慕容寒竹,还是新上位的李治,可都一直将徐真视为眼中钉啊! 若李治一个想不开,只需要吐出半个“准”字,长孙无忌就真的要将徐真拖下去殉葬去了! 李治的双眸之中爆发不可捉摸的异色,他直勾勾地盯着徐真,似乎看到了一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人一样。 !! 第二百二十三章 感业寺外李治受挫 徐真单膝跪于朝堂之上,身前放着卸下来的太宗钦赐刀甲,李治阴晴不定,迟疑未决,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眉头紧皱,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却是感激涕零,而满朝文武一如李治那般,仿似真正开始认识徐真此人。 不可否认,徐真从入伍至今,骁勇果敢,百战不殆,虽为后进之辈,然一身战功赫赫,又得二李(李靖和李勣)真传、李二(李世民)栽培提拔,上柱国的勋号虽然有些沉重,但不得不承认乃名符其实。 这样一个徐真,确实给人一种有勇无谋的印象,然而今日他以进为退,从中巧妙斡旋,用自己左屯卫大将军的官职来力挺契苾何力二人,又足见其智慧,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李治继位之后,十六府卫的大将军绝大部分都进行了调换,武卫调到了骁卫,监门卫调了金吾卫,千牛卫又调到领军卫,彻底打乱了兵权的掌控,以致于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想要造反都无法掌控兵马。 其中只有程知节、尉迟敬德和徐真并未调任,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军职,程知节乃领飞骑军将李治从翠微宫护送回来的功臣,而尉迟敬德则死守皇宫,至于徐真则是奉了托孤密诏。 若说李治要削弱其中一人,那么必是徐真无疑,若换了以前的李治,如今正好趁机削去徐真的官职,让他当个安乐郡公也就罢了。 可上位之后,李治才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感受到来自于长孙无忌的压迫,他才明白李世民真正担心的是什么。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哪怕他跟徐真过往有多少龃龉,也不得不三思而后行,若削弱了徐真的力量,那就真的没人拥有足够的能量,来替他李治制约长孙无忌。 帝王心术,无非平衡二字,李治虽然初初上位,但很快就在朝堂的骚动之中,领悟到这一点。 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也很清楚,徐真前两日才刚刚掏出太宗的密诏,展示了自己托孤重臣的身份,褚遂良上不得台面,若徐真再被削,长孙无忌一家独大,相信很多人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于是,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事情出现了,那些平素里对徐真多有嫉恨,口口声声要拉扯徐真下台的文武官员,竟然开始为徐真说情,将徐真过往功绩都摆上台面来,力劝李治留下徐真! 李治又如何看不懂这些大臣们的小心思,只见他冷笑一声,待朝堂寂静下来,这才柔声道:“三位爱卿忠君体国,乃我大唐基石砥柱,又何以轻言殉忠,朕初临大位,百业待举,正是需要人手之时,三位爱卿暂且好生修养,今后这朝堂必多有仰仗,徐卿,快快起来吧。” 听到李治如此一说,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总算是心头大石落地,徐真谢恩而起,与李治对视一眼,二人眼中意味,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李治心意已决,虽然拒绝了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为太宗殉葬的请求,但对此二人还是不放心,又将他们派遣了出去,只拨付了几百人,让两人领兵到于阗国去,劝降于阗国主伏信入京朝见。 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自是欣然领命。 徐真最终还是再三请辞,卸去了左屯卫大将军的职务,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李治安心,李治果然眼角闪现不觉的笑意。 从朝堂回来之后,徐真就一直赋闲在家,与阎立德和姜行本李淳风研究秘密大计划。 要说这姜行本,徐真心里也是担忧,盖因在辽东之时,姜行本随军而战,攻打盖牟城的时候中了流矢,诸人皆以其不活,圣上更是好生哀伤了一番。 然而刘神威却跟着徐真的部队,徐真见状,慌忙让刘神威一番抢救,总算是将姜行本给救了下来。 可徐真分明记得,史料上记载,姜行本就是死于盖牟城一战的,自己这么一救,又要坏事了,于是班师之后,徐真就让姜行本辞去了官职,尽量低调行事,不可抛头露面。 这姜行本与阎立德一般,都是痴迷于器械创造之人,徐真所要建造之物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沉浸其中而不可自拔,深居简出,哪里还有心思出去见人! 李淳风精通计算和占测,又常伴徐真左右,见识徐真种种不可思议之举,早已将徐真当做神人,加上摩崖和苏元朗都是隐世的老宗师,这一堆能人异士相聚一处,自是甘之如饴。 李治到底还是对长孙无忌起了戒心,先以叠州都督李勣为特进、检校洛州刺史,到了九月中,又任命李勣为尚书左仆射,李勣终于是顺利渡过了考察期,正式进入到新君李治的核心班底来。 徐真听闻李勣回京,连忙到府上去拜谒,他此时无官一身轻,就顶着一个镇军大将军和上柱国的头衔,安安乐乐地过日子,时不时会进宫去见见李明达,以解相思之苦,倒也乐得自在。 盖因朝堂之事皆由顾命重臣长孙无忌和于志宁褚遂良等处理,李治多有被架空之感,只懊恼当初不该太过倚重长孙无忌,心中只是郁郁,遂换了私服,伪装了一番,又命内卫乔装打扮,随行至感业寺散心。 李治之所以选择了感业寺,并非因为感业寺乃禁苑内的皇家寺庙,而是因为与他有私情的武媚就在感业寺之中,依照后宫之例,与诸多未有子女的嫔妃一同在此出家为尼。 经过了几个月晨钟暮鼓、青灯古佛、远离尘世、面壁修佛的比丘尼生活,武媚褪去了娇媚妖娆,却又增了几分清丽典雅,素净青衣紧裹修长的身躯,掩不住那日益成熟的完美娇躯。 李治并未大肆张扬,扮成信徒低调而行,内卫来报,称武媚正在后院僧房,李治脚步越发轻快起来。 到了这僧房前面,让内卫四围警戒,李治独自入了僧房之中,却见得武媚正探身弯腰,在上香膜拜,那蜂腰不足盈盈一握,紧薄的僧衣却包不住丰腴如蜜桃一般的翘臀,转身回眸之际,秋波流转,平静之中却又泛起不甘寂寞的幽怨,李治顿时被这等风情惊呆了! 内卫们如同雕像一般守在僧房外面,过了两个时辰,李治才从僧房之中缓步而出,神色轻松,脸上红潮未退,但心情似是大好。 即将走出感业寺之时,李治还不舍地回望了一眼,似乎穿越重重院落,正有一双美眸在于自己神情凝视。 然而当他走出感业寺外面,笑容却凝住了。 长孙无忌带着御辇和仪仗,不知何时已经守候着了感业寺门外! 李治的脸顿时通红起来,就好像做贼被抓了个现成一般!虽然长孙无忌没有明说,但很显然,这位“元舅”已经知晓了他的“小秘密”! “圣上刚刚登上大位,满朝文武都指望着圣上再续贞观盛世,臣不得不犯颜而谏,望圣上莫要嬉戏而荒废了政事…” 长孙无忌虽然说得隐晦,但李治心里有鬼,脸上根本挂不住,只觉诸多内卫和仪仗的目光射在自己身上,火辣辣的浑身不适,那目光如一道道钢针扎在身上一般难受,此时只能唯唯以对,心里却是恨透了长孙无忌! 圣驾回到了半途,却又倏然停了下来,似乎有人冲撞圣驾,内卫一个个按住刀头,长孙无忌更是退回到御辇边上。 李治透过帷幕,见得一书生打扮的中年人以头抢地,血流满面,竟是拦驾告状来了! 若换了平时,让侍卫将人拖下去,交给有司处置也就罢了,可李治刚刚才在长孙无忌面前丢了面子,想着当了皇帝,自然要有些传说佳话,好让国民传颂,这等拦驾告御状的戏码,正是草民们最为津津乐道之事,又如何能放过这等机会! “让他到前面来说话。” 李治一发话,侍卫们也不敢再阻拦,将那人架到了御前,那中年人虽血流满面,却仍旧神色不改,长身而立,谦谦而行礼。 “草民李弘泰,见过皇帝陛下,冲撞圣驾,本罪该万死,然草民领了万千民意在身,不得不为民请命,还望圣上垂见!” 李治见其姓名与濮王李泰相近,心里多有不爽,又听说要为万民请命,脸色更是阴郁,不过既然决定要造出一则佳话来,自然也就忍了下来,况且此人举止有礼有度,谈吐斯文,该是寒门士族或是乡绅民望之流。 “你且起来说话,有何请愿,可说与朕听听。” “谢陛下!”李弘泰神态激动,起身之后,昂扬其头,掷地有声地启禀道:“长孙无忌篡权弄国,扰乱宗庙,僭越无度,实乃国贼,名为辅政,实为窃国,其府豢养私兵,于朝堂之中拉帮结党,万民皆以其有谋反之心,特此奉上万人血书,请诛长孙老贼!” 李弘泰轰然下跪,双手奉上万民书,一副慷慨赴死除国贼之态! 李治当即愕然,他本想着要传一段千古佳话,好让国民都知他李治是个好皇帝,哪里想到这拦驾之人居然是要状告长孙无忌篡权窃国啊! 长孙无忌一张老脸气得铁青,却不便发作,李治刚刚才被长孙无忌抓住了把柄,又值登基之初,全赖长孙无忌等老臣维持国策,当即怒起道。 “太尉忠君体国,日夜为国操劳,尔等何敢横加污蔑!尔等名为忠国,实为乱政,污蔑忠良,若不严惩,何以抚慰忠臣!来人,拖下去!” 李弘泰叫骂不绝,然而经过有司审核,很快就被处斩于弃市。 可笑的是,上个月,李治还问大理寺卿唐临,得知在押囚犯五十多人,只有二人应当处死,还大肆赞扬,称治狱者当如是耶,这才短短半个月没过,他就自己胡乱斩了一个。 满朝文武见李治如此相信长孙无忌,真真是百感交集,骑墙派一时间纷纷向长孙无忌这边靠拢,李治越是烦闷。 朝堂上暗流涌动,徐真却悠然自得,然而今天,他却再也坐不住,打算第二天一定要上朝一趟,因为,他收到了一封密信,或者说,他终于等来了一封密信,来自于吐蕃的密信! !! 第二百二十四章 徐真被迫出使吐蕃 十月,天气已经开始寒冷,朝廷以突厥诸部设置舍利等五州,隶属于云中都督府,苏农等六州隶属于定襄都督府。 到了十月中,吐蕃遣使来吊唁太宗,并附上赞普器宗弄赞的亲笔信,声称大唐天子刚刚即位,臣下若有不忠者,赞普必当率兵赴国内讨伐除灭,以宣示吐蕃的臣服之心! 李治新君上位,正是撒播恩德,拉拢人心之际,遂在两仪殿宴请吐蕃使者,将诸多属国使节也都邀请过来,文武百官齐聚,以示大唐天国之恩威。 赋闲在家的徐真果断受邀赴宴,虽然淡出了朝堂的视野,然镇军大将军、上柱国、奉密诏的顾命重臣,这几样头衔加诸于身,也没人敢冷落徐真。 只是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正在春风得意的风头之上,自然是群臣之首,徐真也不想搅和,到李勣这边来问候一番,自己却坐在了一处角落里。 李治施政多有掣肘,是故对长孙无忌越发厌烦,席间尽显帝皇尊威,又不失亲民之举,对诸多属国多有赞赏,对各部首领也是多有赏赐。 到了吐蕃使者这边,李治决意封吐蕃赞普器宗弄赞为驸马都尉,封西海郡王,并赏赐桑农纺织打造工匠一百余人,农作物种子等物资一批,为彰显唐国风采,同样遣使回访吐蕃! 一听到要回访吐蕃,群臣顿时不乐意了,这吐蕃山高水远,带着这些个工匠和物资,估摸着要走上一年半载才能到达吐蕃,一来一回耽搁两三年不止,风尘仆仆暂且不提,这李治刚刚上位,正是争取晋升的好时机,谁人愿意离开国都! 李治往下面一扫,满朝文武只顾着埋头饮宴,或与身边人交头接耳,或沉默不语,顾左右而言他,竟无一人主动请缨! 吐蕃使者还在盛赞大唐皇帝陛下恩泽四海云云,更是让李治心头不满,下意识朝长孙无忌投去一瞥,长孙无忌心领神会,当即站出来朗声道。 “赐封一方郡王,乃国之大事,马虎不得,吐蕃对我大唐忠心耿耿,理当受到礼遇和重视,以某之愚见,此事不如交由徐真大将军来处置,不知圣上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参宴的满朝文武多有窃笑者,或有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之辈,更是小声讥讽,徐真已然失势,这番再被放到吐蕃去,那就更无出头之日了! 诸多文武四处扫视,最终在大殿的一隅发现了徐真的身影,大殿之中觥筹交错,人人喜乐,徐真却形单影只,偏坐一隅,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李治见徐真这等落魄模样,于心不忍,他正想启用徐真来抗衡长孙无忌,没想到长孙无忌似乎看透了他李治的心思,这个节骨眼上,居然将这件事摊在了徐真的头上! 绝大部分人都为徐真感到不值,然而徐真心里却窃喜不已,老子今日来赴宴,不就是等着被你长孙无忌坑的么,不被你坑,老子又怎么有借口去吐蕃走一遭? 徐真也是欲擒故纵,若他一开始就主动请缨,到吐蕃去担任使节,说不定长孙无忌还不会如他所愿,如今他躲在角落里,长孙无忌却偏偏把他给揪了出来,他也乐得装出一副无辜有苦涩的无奈笑容。 然而吐蕃使节团的人却竖然起敬,纷纷端起酒杯,走到徐真的桌子前面来,朗声问道:“可是以一人之力,借得泥婆罗和吐蕃骑兵,荡平天竺的徐大将军?!!!” 吐蕃使者此言一出,诸多藩外使节也是纷纷投来目光,一看果真是徐真,顿时欢呼雀跃,纷纷前来敬酒! 真真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大唐官场之人虽然对徐真是又羡慕有嫉妒,可在大唐以外的地方,徐真之名却早已开枝散叶,传遍了四野! 在西北吐谷浑等诸多部落之中,直至今日仍旧传颂着徐真阿胡拉之子的传奇神迹,而在东北,高句丽、室韦、靺鞨乃至百济、新罗等扶余诸国,徐真的燧氏蒙神子之名更是如雷贯耳,高惠甄成为了神女之后,借助燧洞殿的势力,更是将徐真的形象塑造成了行走于人间的真神! 而在遥远的西域,徐真一人灭天竺的事迹,加上正统祆教神使的身份,更是让人津津乐道! 这些个藩外小国依附大唐,不过是为了国家的发展,可他们还是拥有着自己坚定的信仰,在信仰这件事上,他们素来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听到大唐皇帝陛下要任命徐真为吐蕃使者,纷纷朝吐蕃使者投去羡慕的目光! 吐蕃使者也是与有荣焉,因为当初徐真荡平天竺之时,吐蕃还借了二千骑兵,乃是这一绝世壮举的见证者,也是参与者! 见得诸多藩国使节那羡慕的目光,吐蕃使节顿感脸上贴了金纸一般荣光,对李治是感恩戴德,好一番颂扬,并信誓旦旦地表示,一旦回国,必定奏请赞普,加大来年的朝贡和两国之间的商贸往来! 李治本不愿徐真离开,然而长孙无忌已经开口,而吐蕃使节又如此欢喜,徐真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一身荣勋,前往吐蕃加封赞普的郡王头衔,也是相当妥帖,却是没有合适的理由。 加上群臣好不容易见得徐真这个可怜蛋子出来顶下了这苦差,纷纷出声附议,根本就轮不到他李治反对,此时的李治再次感受到孤家寡人,权力被架空的苦涩滋味,心头懊悔不已,却也只能强咽下了这口苦水。 徐真回到府上之后,心情大好,连忙唤来府中跑腿,将阎立德等人都召到了府邸,与他们细细嘱托一番,将剩余的图纸全数交托给阎立德,又与众多好友大醉了一场,权当践行送别。 朝廷筹备赏赐吐蕃的物资并不需要太久时间,但招募工匠却需要好几天,徐真也加紧了时间来处理善后事宜,又到了李勣府上去辞行。 或许旁人看来,徐真像是破罐破摔,自暴自弃,心灰意冷,想要告别大唐的朝堂官场,然而李勣是何等人物,知晓长孙无忌这般专权跋扈,必定不能长久,徐真此时外出避一避风头,确实是明智之举,当即旁敲侧击的鼓励了一番,点到即止,但徐真却是心领神会,二人相谈甚欢。 李勣又将一些出使外国需要注意的事项都说予徐真知晓,面授机宜,好生提点了一番,这才放了徐真回去。 诸多事情都准备得差不多,该交代的也都交代妥当,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李明达! “来人,将如眉姑娘请到我房里来。” 徐真轻轻放下毛笔,朝门外守候的下人吩咐道,不多时就进来一个面容清丽,身材颀长高挑的青衣女子,此女名曰如眉,乃宫中女武官,为了方便徐真与李明达沟通有无,特地留在了徐真的身边。 似徐真这等英雄人物,女武官如眉又如何能不动心?是故心甘情愿在徐真身边侍奉着,徐真也不敢真使唤这位宫中女武官,敬若贵宾,却不敢动了旖旎想法。 听了徐真吩咐之后,如眉很快就入宫禀告,不多时,李明达就匆匆忙忙离开了淑仪殿,往甘露殿而走。 自从知晓了李治与武媚的私情,再经历了李治这一系列的作为,李明达对李治这位兄长已经彻底失望,如今二人形同陌路,实在不想再去见他。 可自己并无公主名分,虽然真实身份已经被长孙无忌那边的黑手曝光了出来,到底是没能得到朝廷的正式正名和重新册封,最疼爱自己的李世民驾崩之后,李明达也就只剩下徐真这么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偏偏长孙无忌又使人诬告她和徐真**宫闱之内,让他们只能远隔宫墙内外,害煞了相思之苦。 她实在想不通,长孙无忌这个舅舅,为何就能厚此薄彼,如此的轻视她李明达,她也想不通,幼时那个见人就害羞的雉哥儿,到底被藏到了哪里… 然而为了她的下半辈子,她必须要见一见这个已经成为皇帝陛下的哥哥,否则她只能老死在宫中,或者被当成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嫁给一个素未蒙面的贵胄之后。 李治对于李明达的到来,显得非常的开心,因为他看透了亲人之间的冷暖,在权势面前,似乎亲情如同一张薄纸,加上长孙无忌的原形毕露,更是让他有所感触。 而李明达早已知晓他跟武媚的私情,却从未泄漏过这个秘密,更没有借此来要挟自己,这个小妹妹虽然长大了,但始终保持着一颗纯真的心,让李治觉得愧对这个妹妹。 他本以为妹妹李明达来见他,是决定原谅他的所作所为,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李明达唯一一次来找自己,却是请求自己放她离开。 “陛下,兕儿想要随徐真大将军到吐蕃去,见一见无双姐姐…耶耶死后,兕儿…”李明达本只是想要征求李治的同意,可她生性善良,不知不觉就开始向李治倾诉起来。 她实在是积郁太久,她本想去找李泰,可李治对李泰防范到了极点,若自己到均州去,只能给李泰带去流言蜚语,害了李泰,如今又不能跟徐真见面,只能通过女武官传递消息,知心话儿又怎敢让女武官来回传递? 是故见到了李治,就忘记了他的皇帝身份,真真当他是哥哥一般倾诉起来。 李治初时听李明达唤他陛下,心里也是一冷,可当听了李明达的倾诉之后,他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对这位妹妹,他实在亏欠太多太多。 在如今的形势之下,她想要跟徐真促成好事,那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不如让她跟着到吐蕃去,二人可以朝夕相处,况且吐蕃**文成公主就是李无双,与李明达徐真素来交厚,也可安稳在吐蕃修养一段时日,待得他们混乱后宫的谣言都过去了,也该回来了,到时候再赐婚,也就没什么压力了。 李明达和徐真之事,是李世民临终前亲自交代的,李治自然铭刻在心,此时纵有不舍,也只能放李明达离开了。 临走之前,李治叫住了李明达,将手腕上的玉镯取了下来,送给了李明达,嘴唇翕动了好一阵,最终却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李明达心有所感,笑着对李治告别道:“雉哥儿保重!” 那笑容就像将李治带回了还未长大的老时光,李世民,长孙皇后,李承乾,李泰,一家人都在,阳光很暖,笑容也很暖。 “兕儿保重…”他终于说出口来,只是李明达已经走远。 十二月,当今圣上颁布诏令,允许濮王李泰开设府署设置僚属,车马服饰与珍贵膳食等,一律特加优惠供给。 !! 第二百二十五章 出使吐蕃途经安西 十一月的西北已经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雪,虽然有吐蕃使节团的护军在引路,然暮色降临,车队不得不停下来躲避风雨。 徐真搓热了双手,而后放在李明达的脸蛋上,温热着她那冻得通红的脸颊。 这已经是徐真来大唐的第十个年头,他也已经三十一岁了,无论在安逸悠闲的长安,还是在天寒地冻的辽东,他似乎都没怎么注意过这方天地的飞雪。 今夜,他看着忙忙碌碌在扎营的车队人员,没来由想起一首诗来。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在他的印象之中,这大唐的雪,从来不是风花雪月的雪,而是大雪封残尸的雪,印象中的雪,红色的要比白色的多。 想当初,他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当一市井小吏,衣食无忧,娶个寻常人家的贤惠女子,最好还能纳一两个小妾,此生也就足矣。 然而混到了武侯之后,他发现了另一条道路,看到了回到现世的可能,于是他开始积攒能量,开始等待机会,于是他等来了年仅十二岁,女扮男装出来看百戏,却又被摩崖和凯萨暗算的李明达。 从始至终,若无与李明达的相遇,他徐真绝无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此时,那个当年还是个小丫头的李明达,已经从青涩又泼辣的小辣椒,长成了娇艳欲滴的成熟蜜桃,而这个蜜桃,就在他的怀里。 望着帐外的风雪,二人相拥着取暖,低声说起这些年的经历,借以渡过寒冷的冬夜。 李治担忧李明达的安危,调拨了两个女武官来贴身保护,一个就是常驻徐真府上的如眉,而另一个则是跟随保护李明达久矣的刘嫣。 虽然她们都有自己的帐篷,然而作为尽忠职守的女武官,她们并没有歇息,而是冒着韩雪,守护在徐真的帐外,直到李明达吩咐她们各自去休息,这才离开。 到了下半夜,风雪已经停歇,马队才安生下来,借着彻夜不熄的篝火堆,马队的人都得到了安稳的休养。 可翌日早晨,又下起了雨夹雪,吐蕃使节团的人归心似箭,决意冒雪而行,徐真等一众唐人也不好反对,只是苦了那些工匠和他们的妻儿。 这些人被输送到吐蕃,或许今生再无可能返回到大唐,是故拖家带口,不过他们都是自愿接受朝廷的征召,路途虽苦,却并无怨言。 到了安西四镇的范围之后,诸人面东而望,眼中满是不舍。 这安西四镇隶属于安西都护府,早在贞观十四年就设置了,只是这几年来不断受到诸多异族部落的冲击,时设时撤,多有动荡。 吐蕃使节团虽然带有少量的护军,但也是忧心忡忡,因为这些小部落并不似那些大的部族或者小国,他们没有政治概念,随着季节而迁徙,并不担心吐蕃或者大唐的军队来追剿。 他们往往一个部族就是一个盗匪团,依靠掠夺来养活自己,根本就不管你是吐蕃使节还是大唐使节。 吐蕃使节团来时就遭遇过抢劫,牺牲了数十护军的性命,才保住了使节团,如今又到了这动荡之地,他们自然是提心吊胆。 徐真虽然也带有一百余人充当护军,但却并非他的亲兵,周沧等人被打散到大唐的一百多个府兵地团之中,充当基层校尉和别将、郎将,已经不能再担任徐真的亲兵了。 没有了周沧等人的贴身保护,徐真也有些担忧,然而世间之事莫不如此,越是担心,就越会发生,走了小半日,到得一处矮丘,马队困乏不已,正欲停下歇息,那矮丘两侧却突然杀出两股马贼来! 吐蕃护军有过前车之鉴,这一路上都没放松过警惕,第一时间发现了敌情,号角呜呜吹响,护军已经拍马而出! “保护好兕儿!”徐真面色冷峻地朝如眉和刘嫣吩咐道,自己却背上凯萨所赠的雕弓,上了青骓马,率领大唐护军加入了剿匪大战! 这些匪徒穿着不伦不类,兵器也是各色各样,甚至于后方有些人还骑着矮马和驴子,然而他们的双眸之中却满是凶残,这一支足足三四百人的马队,在他们的眼中无异于一块大肥肉! 虽然使节团打着吐蕃的旗号,徐真打着大唐的旗号,然而这些马贼如同饿极了的豺狼群一般,走到哪里咬到哪里,又怎会管你是大唐天军还是吐蕃的游骑! 使节团的护军到底是正规军团,又有徐真这样的绝世猛将坐镇,特别是大唐护军,虽然只有一百人,然而都配备了巨大的连弩,一番激射之后,马贼早已溃不成军! 那些马贼被杀得心惊胆战,也不知是谁用突厥语喊了一声,残兵败将纷纷作了鸟兽散! 吐蕃军中有人懂得突厥话,听懂了马贼的那句话,不由朝徐真投来敬佩的目光,因为那马贼尖叫着喊道:“我认得他!红甲长刀,这是出身萨勒部的烧柴人!” 烧柴人这个名号已经有三四年不曾出现在西北,这还是当初徐真混入吐谷浑,在胤宗和乌烈的萨勒部打下的名号! 这些马贼游荡于草原之上,对神鬼传说最是信奉,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阿胡拉之子和烧柴人的大名已经慢慢淡去,然而一些老马贼仍旧四处传播着这个大名,似乎能败在烧柴人的手下,也是他们吹嘘的一种资本。 一些部族招募马贼之时,听说哪个马贼曾经在烧柴人手下幸存下来,瞬间就身价暴涨,如今徐真的红甲长刀再现大草原,相信不出两天,烧柴人之名又将再次燃遍整个西北! 吐蕃使节团的人自然听说过烧柴人的名号,阿胡拉之子的名声更是如雷贯耳,他们不由露出自豪的神色来,因为,阿胡拉之子这一次可是要到吐蕃去,给他们的赞普授予郡王称号的! 果不其然,自从徐真被辨认出来之后,他们接二连三遭遇到了数股马贼,然而这些马贼只是在外围游弋,似乎确认了徐真的身份之后就匆匆离开,再不敢有所侵犯,以致于每天都有一些马贼来瞻仰徐真的风采,不像剪径打劫,反而像参观偶像一般! 吐蕃使节团的人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而那些大唐护军此时始知徐真之名在边远地区有多么的响亮! 周边地区的边民听说阿胡拉之子来了,纷纷箪食壶浆,沿途相送,祆教使徒们更是狂热无比,纷纷邀请徐真到他们的小部落去点亮圣火。 如此一来,难免耽搁了一些时日,然而吐蕃使节团和大唐护军都觉得脸上有光,李明达更是心花怒放,一路见识了诸多不同部族的风物,也算是大开眼界。 又走了两日,只见得一队大唐边军轰隆隆而来,清一色的骑兵,装备齐整,乃精锐之师,为首者却是安西都护府麾下的游击将军、玉田果毅都尉胤宗是也! 胤宗本是萨勒族大俟斤的儿子,追随徐真多年,四处征伐,战功累累,而后徐真回朝,弟兄们都被打散,他分到了安西都护府这边来,而高贺术则被派到北方大草原去监控突厥残部。 胤宗为人英武不屈,又是本地大部落的酋长之子,管制地方倒也得心应手,连副都护都听说过他的名号,知晓他是徐真的嫡系部下,亲兵出身,正打算要重用他咧! 这些天斥候不断将关于徐真的消息传递回来,胤宗早已按捺不住心情,今日忍不住就带了亲兵队,过来迎接自己老主公! 徐真见胤宗有了出息,心里也颇为欣慰,这些人可都是他的手足弟兄啊! 到了驻扎的地团之后,胤宗忙命人好生招呼使节团的马队,折冲都尉柳晋照亲自迎接徐真,虽然徐真并无官职在身,然而顶着镇军大将军和上柱国的帽子,这些个边军将领,又如何敢妄自尊大。 这厢刚刚坐定不久,寒暄了一番,有军士慌忙来报,柳晋照面色不悦,离席听那军士耳语了片刻,面色却越发凝重起来。 徐真察言观色,不敢耽搁军务,又想着跟胤宗叙叙旧,连忙请辞,柳晋照却极力挽留,面带难色地请求道。 “徐大将军还请留步…此事或需大将军一同参详,某只好觍颜相求了…” 徐真也是纳闷,遂留了下来,不多时就见军士领了两人进来,却是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 此二人皆为十六府卫的大将军,虽为异族将领,然忠心耿耿,多年来四处征伐,深受太宗信任和倚重。 只是新君继位之后,多有忌惮,是故让他们到于阗国去,游说于阗国主伏信,望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使得伏信朝见新君,以示臣服。 徐真跟他们是老交情,又不惜丢下自己的官职,在朝堂之上力挺此二人,也难怪柳晋照会将徐真留下来了。 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也是无可奈何,他们不久前才将龟兹国的国主抓回长安,按理说于阗国主不会如此不识时务,可他们见了于阗国主,后者却异常强横,不愿入朝见驾也就罢了,居然还伏兵于半途之中,想要挟持契苾何力与阿史那社尔! 二人都是久经沙场的绝世猛将,然而双方兵力太过悬殊,麾下军士又并非二人嫡系部队,使唤起来没了那种默契和效死的劲头,被于阗的伏兵杀了个落花流水,只能引了数十护兵狼狈逃了回来。 见得徐真居然在场,契苾何力二人也是惊诧不已,早在营区外见到吐蕃使节的马队,他们就在疑惑,到底是哪个倒霉蛋被派遣到吐蕃去,没想到这个倒霉蛋居然是自己的恩人徐真! !! 第二百二十六章 偶遇故人借兵征阗 人说患难见真情,千百次的锦上添花,都不如一次雪中送炭,在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困窘之际,是徐真替他们解了围,这份人情早已深刻二人心中,此时见得徐真也被外放到吐蕃当了使者,二人为徐真惋惜之余,都以为徐真失势,乃受二人牵连,心中越发感激涕零。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柳晋照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可他据守边境久矣,想要回京图谋升迁却又投告无门,这才对徐真这个失势大将军礼待有加,况且胤宗为人果敢,又年轻气盛,颇得军心,于军中声望俨然超过了他这个折冲都尉,而徐真又是胤宗的老主公,柳晋照心中自是对徐真越发不喜。 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二人前来,是想临时调动玉田府的兵马,到于阗国去报仇,将于阗国主给抓回来! 没有朝堂的调令,就算他柳晋照是折冲府都尉,也万万不敢私自征召兵马,私调兵马,这可是大罪! 然而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受了皇命前来于阗劝降,临行前得了圣上诏令,可相机行事,地方上必须要给予配合。 为难的就在于,圣上这道诏令并没有明确到底能给何种配合,配合到何种程度,毕竟契苾何力二人差点就被丢入昭陵陪葬太宗,如今算是重新启用,可圣上的意思还不是很明朗,柳晋照哪里敢果断攀附。 是故他就想将这一责任丢给徐真,让徐真来应付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二人。 没想到徐真听了二人之言后,居然也是同样的心思,想让柳晋照调动兵马,这下可就让他头大了。 若这仗打赢了,对于他柳晋照也是大功一件,可如果打输了,调动兵马的责任首当其冲就要落在他柳晋照的头上! 当初柳晋照被调遣到安西都护府这边来,就是因为他固于守成而无开拓进取之雄心野望,如今机会来临,这位折冲都尉同样畏首畏尾,只是躲闪搪塞,契苾何力和徐真三人也是心中了然,不作勉强。 回到临时住处之后,几个人坐定下来叙话,契苾何力难免一番唏嘘,他的年纪也很大了,本想着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了,可哪知太宗先走了一步,死忠于太宗的他们这些外族将领,也就随之受到了新君的猜忌。 本想着这次能够依仗起初征伐大西北的威慑力,顺利将于阗王给劝服了,可哪里知道伏信夜郎自大,居然还要半路截杀,差点让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这两名绝世猛将在阴沟里翻了船。 若借得兵马,将伏信抓回长安,新君李治必定再次看重契苾何力二人,哪怕只是将他们外放到边境去镇守,二人也算是有始有终,得了个好下场,如此这般灰头土脸的回去,哪里还有希望让李治对他们另眼相看? 再者,这于阗乃西域古国,源于吐火罗人,南有昆仑山,北接塔克剌麻罕沙漠,东通且末、鄯善,西经莎车、疏勒,可通往北天竺或睹货罗(古代大夏),乃西北交通往来要塞。 而且,这于阗乃是西域南道中最大的绿洲,国内气候和畅适宜,事农种,盛产宝石,自古出产的美玉就已经驰名天下,若真能将于阗王给俘虏了,绝对是送给新君的一份大贺礼! 李治上位之后,文治有余,而武功不足,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等都是文臣,重国策平治而稍微忽略的军队的征战,若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打下于阗,又何须担心无法得到重用? 徐真三人虽然都是大将军,却也不能强令柳晋照调动兵马,无奈之下,只能郁郁闷闷地说着话儿。 胤宗虽然只是玉田府的果毅都尉,然而麾下还是有几百忠实亲兵的,让他调动兵马,也就徐真一句话的事情,只是这几百兵马又不够看。 正为难之际,吐蕃使节却提出了一个让人兴奋的提议,那就是由他出面,到吐谷浑去借兵! 吐谷浑此时乃是吐蕃的附属傀儡国,上一次徐真借兵灭突厥,那二千吐蕃骑兵凯旋归来之后,得到了器宗弄赞的亲自接见,获得了极大的褒奖,吐蕃军也是人人羡慕。 吐蕃并未效仿大唐实行府兵制,两国的生产和社会制度有所不同,府兵制能够让大唐兴盛,却无法在吐蕃实行开来。 吐蕃的武装都掌握在各地的领主手中,而领主效忠了赞普之后,赞普才能通过领主,让领主来指挥各自的兵马作战。 上一次那位领主借兵给徐真,起初还被其他领主嘲讽讥笑,然而徐真大破天竺之后,这位领主的地位和权势都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其他领主才后悔莫及。 于阗就好似灰尘之中的明珠,吐谷浑和吐蕃等早已垂涎,只是一直师出无名,如今有了大唐的大将军出面,正好对于阗用兵! 虽然掌控权还在大唐这边,可借兵的那一方又怎会少得了诸多好处,他们想起借给徐真的那二千精锐,为那位大领主带回来大量极为诱人的战利品,一个个可都是眼红心热。 如今徐真想要借兵,简直就是一呼百应! 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常年在边境征战,对诸多部族接触最多,以夷制夷的策略也是屡试不爽,对借兵并没有任何的抵触,很快就将这件事给定了下来。 柳晋照听说徐真牵头,要到吐谷浑和周边的部族借兵,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以徐真的号召力,加上吐蕃使节的从中斡旋,召集大量兵马并非难事,又有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两位绝世猛将坐镇,攻打小小于阗还不是秋风扫落叶一般么! 若他们借助异族的兵马把于阗给打了下来,他柳晋照非但没有任何功劳,说不得还要被人讥笑为胆怯无能的鼠辈,到时候想要调离边防就更加困难了! 可他已经婉拒了徐真三人借兵的请求,如今再主动借兵,又会被人说闲话,笑他柳晋照见风使舵,见利软骨,可眼看着徐真等人将攻打于阗这么大的军功揽入怀中,他柳晋照却分不到一星半点,心里又着实舍不得。 正当为难之时,胤宗却主动请战,要带自己麾下的兵马支援徐真三人,柳晋照不由心头大喜! 胤宗是为了与自家主公并肩而战,并未有那么重的功利心,若换了以前,柳晋照早已对胤宗多有不满,生怕这小子军功盖过了他这个折冲都尉,将自己的位置取而代之。 可如今自己不知如何开口,胤宗却是瞌睡了就送上枕头咧! 非但如此,柳晋照还腾出足够的地方来安顿使节团的人马,一应用度及时供给,好让徐真等人没有后顾之忧。 使节团安置好之后,吐蕃使节也是放心了许多,吐谷浑之中也是氏族林立,但阿史那族还是不可小觑的势力,是故吐蕃使节就将阿史那社尔带去吐谷浑借兵,当然了,之所以不带徐真去借兵,也是因为徐真烧柴人的名号,正是吐谷浑的啊柴们给起的,在吐谷浑人眼中,徐真那可是真正的杀神! 契苾何力也没有闲着,开始与胤宗到附近的部族去召集兵马,这些小部落虽然人口不多,但全民皆兵,胤宗本就是萨勒族的继任俟斤,当上了果毅都尉之后,对边民和小部族多有照看,声望也是不俗,招兵的进展异常顺利。 徐真也不能当甩手掌柜,开始整合胤宗麾下的兵马,又通过契苾何力带回来的斥候,搜集于阗军队的一些情报,紧锣密鼓地做着战前准备和动员。 这边忙得不亦乐乎,李明达却忧心忡忡,她虽然贵为公主,眼界也比一般小娘子要高远开阔,然而她跟徐真有了夫妻之实后,却再不愿看着徐真身陷险境,在她的心里,如今就只剩下徐真这么一个亲人,又叫她如何不担忧? 徐真不得不抽出时间来好生抚慰李明达,可小丫头已经长大,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哄下来,一定要徐真答应她,不得亲身上阵。 徐真无奈,转念一想,顿时有了想法,遂对李明达说:“兕儿,你徐家哥哥可是很厉害的,这么多年战场生涯都好端端的回来,这小小于阗国,又怎会伤得了我,那天竺那么大,还不是被你哥哥给扫了一遍么?” “你是我徐真的好妹子,以后也要成为我徐真的好娘子,贤内助,你如此这般,徐家哥哥怎能安心杀敌?不如你替徐哥哥好生管理照看使节团,这些工匠有家有室,天寒地冻的,他们也是艰难得紧,兕儿善良宽仁,深具帝女之范,这些人交给你,我才能放心!” “徐家哥哥能将此事放心交给你么?” 徐真这一番话下来,李明达果然平静了下来,而后美艳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股兴奋的红润,笑意慢慢爬上她的眼角。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没能为徐真做些什么,无论徐真四处征战,还是遭遇朝堂的倾轧,她始终没能帮到徐真,她不想做徐真的累赘,这种想法在李世民驾崩之后,越发的强烈。 她本是高傲的小龙女,根本就不需要她去奋斗,然而与徐真逃亡的那一段经历,彻底改变了她的心性,她跟着周沧和李德奖习武,她希望不再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她渴望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她讨厌寄人篱下的那种无力感,哪怕最疼爱自己的李世民在世之时,她也想着要自强自立,她更想在徐真需要帮助的时候,奉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如今,她的机会终于来了,她终于可以有机会,在徐真的面前,证明自己! 她昂起头来,扑闪着水汪汪的美眸,表情坚毅地握着粉拳,朝徐真表态道:“哥哥放心,兕儿一定不负所托!” 徐真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很是欣慰,习惯性地摸着李明达的头,亲昵地笑道:“丫头,你真的长大了呢…” 李明达听到长大二字,没来由想起与徐真的那一夜,想起那朵怒放于床单上的嫣红牡丹,脸颊顿时泛起兴奋的红潮来,眼眸之中满是渴望,经历那一夜之后,他们少有亲昵,如今徐真又要上战场,万般不舍,自然少不得极力缱绻缠绵。 外面小风雪,里面却已经汗雾蒸腾…空气之中满是甜丝丝的气味… !!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万事俱备只欠战象 眼看这就要进入年末,西北的寒风又开始干燥起来,没有下雪,却异常冰寒,冷风如刀刃一般肆虐。 在这样的气候之下,选择出兵于阗,实在有些不明智,然而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却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这样的气候,同样对敌人造成很大的影响。 玉田折冲府的地团,大小部落的俟斤们齐聚一堂,接受着胤宗的款待,阿胡拉之子、大唐帝国的镇军大将军、上柱国徐真,亲自接见了这些部落的酋长。 阿史那社尔果然在吐蕃使节的陪同下,从吐谷浑借了二千兵马,此时已经快要到达于阗国的边境,遣亲信送回消息,只等折冲府这边出兵,他们就会同时对于阗发动攻势。 冬季作战,实在有违兵法,特别是西北草原上的部落,在贫瘠的冬季,他们不断消耗着存粮和牛羊,战胜了还好说,冬季或许会过得更好一些,可如果战败了,那来年他们连恢复元气的底子都没有了。 可一听胤宗说,此次统战的是徐真,这些部落的首领很快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大大小小十二三个部落,居然也凑够了两千余人的骑兵,加上折冲府麾下的几百兵力,此次对于阗征战,徐真手里就握着五千人可供驱使。 可别小看了这五千人,这些可都是骑兵,而且都是纵横草原的精锐,再加上于阗国内主要以种植业为主,因为宝石和玉矿的开采,他们并不是游牧民族,是故在骑战的方面显得极为弱势。 而且他们地处沙漠之中,出入主要靠马匹和骆驼、毛驴,哪里比得上草原部落的骏马。 有鉴于此,诸多部落酋长对此战都拥有着极大的信心,他们来到折冲府地团已经五天了,可却不见徐真发兵,心里也是疑惑不解。 连胤宗也不知是何原因,契苾何力问过徐真,可后者只是笑而不语,让大家再等上几日,说要给诸人一个惊喜。 到了第七日,大营的辕门外突然响起呼喊声,诸多部落酋长还以为军士发生了冲突,慌忙出营来看,结果却是目瞪口呆! 只见辕门外早已围满了人,越过诸人的头顶,只见不远处的路上,数十头披覆重甲的巨象,撼动着大地的脉搏,缓缓往营地这边开来! 这一群大象保持着有序的阵型,显然是训练有素,身体比一般大象都要庞大健壮,身体的关键部位都披覆着甲片,獠牙上还绑着尖刀,连鼻子上都镶嵌着利刃,居然是将近四十头的战象! “这...这是徐大将军的战象!是徐大将军的战象!” “这就是当初从天竺夺回来的战利品啊!” “可是大将军为何离京之时不同时带出来?何以到了现在才来?莫不成大将军早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推算到今日与于阗或有一战?” “这都能算?果真是神人也!” 一时间,关于徐真的种种传说再次传遍了整个营地,他们本就奔着徐真的名头来的,如今见了这些战象,信心就更足了! 至于这些战象为何此时才到达,并非徐真推算到与于阗将有一战,而是无可奈何之举罢了。 他倒是想将这些战象都带出来,可他离京之时,战象还被扣在礼部,许敬宗此人多心而狡猾,借助太宗国葬,极力表现,以图获取李治的好感,为此,他将徐真的三十多头战象都征用作仪仗,以彪炳太宗的战功。 当时徐真还未回到长安,弟兄们也都被拆散到了各地各府,凯萨张素灵和左黯宝珠全部都到吐蕃去了,阎立德和李淳风四处为徐真奔走,哪里还有余力保护和争取这些大象。 于是这些战象就这么被许敬宗这位礼部尚书给征用了,他这一招果然管用,李治起初迎接从天竺凯旋而归的徐真,还被徐真的弟兄们好生落了一番面子,彼时记忆犹新,看到这些大象被征用,心里居然有些微微的解气,不由对许敬宗小小赞许了一番。 到了后来,许敬宗奏请毁去弘农府君庙,将供奉的神主藏在太庙的西夹室,李治也是依准,更让许敬宗觉得自己摸对了门路。 这些大象是徐真的最爱,特别是那头巨大的白象王,徐真又怎可能心甘情愿被许敬宗这个礼部尚书欺负,他虽然出使吐蕃,贵为大唐使节,可在群臣眼中,与流放无异,远离了朝堂,待一年半载,李治坐稳了江山,各部空缺都已经安排妥当,还有他徐真什么事? 也正因为要低调,徐真才暂时放弃了将战象一起带出来的念头,你一个被外放的人,雄赳赳骑着白象王,后面跟着一大群战象,别人能信? 念及此处,徐真只能拜托阎立德,等他离开之后,就争取将战象偷偷送出来,阎立德虽然是工部大员,可跟礼部没多少交集,反倒是他的弟弟阎立本此时已经升任刑部尚书,遂请其弟伸出援手。 阎立本乃是大唐著名的宫廷画师,凌烟阁上的二十四功臣画像,就是出自于他的手笔,此人深得太宗喜爱,对朝堂争斗也不感兴趣,是故仍旧延续着自己的官场前途,受到李治的重用。 按理说,刑部掌控刑罚,在六部之中算是权势最大的一个部门之一,礼部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作为一部尚书,阎立本开声讨要,许敬宗该客客气气将战象给还回来才是。 可这许敬宗搭上了慕容寒竹的贼船,对徐真刻意打压,又有长孙无忌这个当朝太尉做后台,自然也就无所顾忌,竟然不买阎立本的账! 阎立本乃是好脾气的人,不似哥哥阎立德,可仍旧还是被许敬宗那高高在上的姿态给气个不轻,回来就跟阎立德诉苦。 阎立德也没想到许敬宗居然如此硬气,思来想去,能找的也就只有李勣了。 不过李勣是深谙官场规则的老狐狸,重新启用之后异常的低调,而且到目前为止,已经向圣上请辞了三次! 想让这老狐狸帮忙,看着实在有些为难,可阎立德知晓这些战象对徐真有多么的重要,徐真能否在吐蕃建立威严威信,可就靠这些战象来撑门面了。 于是阎立德只能硬着头皮找到了李勣,李勣果然闭门不见,这老狐狸生怕引了圣上猜忌,也担心别人说他拉帮结党,是故效仿景武卫公李靖,闭门谢客,阎立德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只能气得跺脚而归。 阎立德正焦头烂额,无处投靠,没想到褚遂良却出言弹劾许敬宗,以褚遂良托孤大臣的身份,虽然无法抗衡长孙无忌坐大,但敲山震虎,杀鸡给猴看的能力还是有的,这许敬宗好不容易才上位,他人品又不行,私底下贪赃枉法的腌臜事也没少做,生怕被褚遂良抓了把柄,就把这些战象归还给了徐真。 不过褚遂良此举很快就遭到了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的反击,由慕容寒竹一手提拔起来的监察御史崔白林,联合同僚韦思谦,弹劾褚遂良和大理寺少卿张睿册,擅用职权,压迫中书省一名官员,强夺土地。 这韦思谦乃是进士出身,为人耿直,光明磊落,而后父子三人,皆为宰相,又四职替代,可谓门楣荣耀无比,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 有了这两位监察御史的出言弹劾,褚遂良被反咬一口,朝廷内部已经开始传言,或许过得年后,褚遂良就要从相位上退下来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次他从相位上退下来,就是他此生仕途的终点,更没想到,一向看不起武将的他,在失势之前,无意之中帮了徐真一把。 阎立德喜出望外,也懒得理会朝堂这些污糟龌蹉的事情,赶紧想法子将这些战象悄悄送出去。 可他堂堂尚书,总不能亲自押送这些大象,况且这些大象都是战象,脾气可不似坊间那些表演用的大象那么温顺。 正为难之时,有一人却找到了他府上,却是徐真的死忠,周沧是也! 张久年等人都被拆散到了府军之中,谢安廷和秦广等人也都各有归属,薛仁贵仍旧在左右卫当郎将,周沧本来在洛阳充当折冲府果毅。 可顶头上司见他是徐真亲信,加上周沧鲁莽冲动,又好饮酒,经常被顶头上司无端寻衅,三天两头就当面斥责,让他人前出丑。 周沧赴任之前就受了张久年嘱托,说是为了不让别人抓住徐真把柄,让自家主公难做,让周沧忍气吞声,等待徐真恢复元气。 周沧虽然莽撞,可对徐真却是死忠,倒也忍了下来。 可这一天,那顶头上司却在周沧面前说徐真的不是,将徐真被外放到吐蕃担任使节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又嘲笑徐真再无出头之日,让周沧死了这条心,等着被他赶出府军云云。 周沧听说主公被外放了,又见这顶头上司骂得难听,隐忍了半年的周沧,一怒之下将那顶头上司揍得不成人形,潇潇洒洒就脱了军甲,甩在折冲都尉的脸上,还不忘唾了一口浓痰。 那折冲都尉发动人马要将周沧给挖出来,还要上奏兵部,不过周沧打定了主意,不干这等憋屈的事情,那折冲都尉又生怕周沧报复他的家人,也就这般作罢,将周沧的军职给剥掉了事。 周沧找上阎立德,后者正求之不得,就让周沧护送这些战象,到西北来寻徐真。 徐真听到辕门外的动静,知晓自己的战象团开过来了,当即出去迎接,那战象群的核心处,就是自己的金甲白象王,而为首一头黑甲战象的背上,赫赫然一员虎将,不是那莽汉周沧,还能有谁! !! 第二百二十八章 死忠周沧千里寻主 前番且说周沧痛殴上司,到阎立德处投靠,领了这群战象,到安西四镇来寻自家主公,这一路上固是风雪寒冷,又要照料战象,实是艰辛,然此时他见得自家主公立于辕门下,笑吟吟地等待着自己,心头所有的憋屈都一扫而空! 他本是绿林豪杰,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而后入了山寨,得了军师张久年的赏识,做了个三当家,而后张久年带领诸多弟兄彻底洗白,成了张蕴古的家将,遣散了兄弟之后,带着十四人过起了正经日子。 没想到张蕴古被权万纪所害,斩首于弃市,他们沦为奴隶,落难到了凉州的矿区为奴,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张久年又伺机而动,妄图逃跑,也正是趁乱逃跑之际,结识了徐真这个主公。 起初他们对徐真并不友好,双方还视为仇敌,而后才被徐真招纳,要知道,那时候的徐真不过是个亲兵队正。 然而跟随徐真常年征伐之后,徐真已经成为了镇军大将军,上柱国,更是成为了奉太宗密诏的托孤隐臣,诸多弟兄也都成为了军中栋梁,回想着一幕幕,若无与徐真的相遇相识,真真让人无法想象。 非但周沧感慨万千,徐真也是心头唏嘘,弟兄们分散各处,凯萨他们都到吐蕃去了,只有一个李明达在身边,就像他刚刚踏上这条神奇的旅途,也是只有李明达一个人相伴身侧那般。 而现在,耿直而死忠的周沧,抛弃了身家,天涯海角的追随,又如何让徐真不感动? 周沧也不等那战象伏地,直接从象背上跳了下来,踏踏踏狂奔到辕门下,一路上积攒的千言万语竟一句都说不出来,只是郑重地跪了下来,眼角亮亮地沉声道:“主公!” 他们都是有军职官身之人,若人前称呼徐真为主公,不免让人觉着徐真蓄养私人,意图不轨,是故诸多弟兄都不再称呼徐真很为主公。 可周沧此时已经不再是军官,说到底连白身都不算,只能算个逃犯,他这一声主公喊出来,勾起热血回忆无数,徐真也是热泪盈眶,想要将他扶起来,那黑汉却像焊接在地面上一般,岿然不动! “黑大个儿!给老子起来!”徐真没好气的骂道,虽然弟兄们都称呼他为主公,可诸人心中尽皆了然,徐真何曾将他们当成手下奴才?从相识至今,可不都是以弟兄之情相待么! 诸多部落之人都在围观战象,见得领了战象前来的周沧正在跪拜徐真,心里也是一头雾水,大唐不兴跪拜之礼,因为跪拜之礼极为重大,朝臣连天子都可不跪,若非奴隶跪拜主人,这礼节也算是折煞了人的。 胤宗也是跟随徐真的老小子了,想当初徐真在萨勒部的传奇,他可是亲眼见证的! 随从亲兵不知底细,就像胤宗打听,胤宗摇头笑了笑,简单地将徐真与红甲十四卫的事迹说了一遍,徐真的红甲亲卫团也不是浪得虚名,这些人顿时肃然起敬。 见周沧长跪不起,胤宗也走了过去,扶了一把,发现周沧起来倒是起来了,却不敢抬头,偷偷瞥了一眼,发现这黑大个儿正在掉眼泪咧! 徐真也是哭笑不得,原来是害怕徐真看到自己落泪才长跪不起,不过说到底,这大概也是周沧第一次在人前落泪吧? 周沧的回归,让徐真心怀大好,出战在即,徐真也设宴款待了诸多部落酋长,这周沧曾经给李明达传授过武艺,徐真也让李明达出来相见一番,周沧嘿嘿一笑,不知该如何称呼,摸着头喊了一声:“大娘子...” 李明达顿时娇羞得红了脸,徐真却拍了拍周沧的肩头,笑着道:“以后你就是我徐真的大哥,这是你弟媳,不是什么大娘子!” 周沧微微一愕,但很快就热了眼眶,胤宗在一旁嘿嘿笑,挤兑周沧道:“黑大个,你在洛阳被割了卵蛋了么?怎地见了主公就哭啼啼跟个小娘子似的?本来想着介绍族中小阿妹给你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 “你才被割了卵蛋咧!老子...你说什么?什么小阿妹?哥!你就是我亲哥!走走走...先看看小阿妹长得如何...” 徐真和李明达:“... ...” 翌日,天气晴朗起来,这西北边地昼夜变化极大,白日里或许烈日当空,可到了夜里却是冻得死牛羊,既已准备妥当,徐真将指挥权交给了老将军契苾何力,自己则操控战象团,充当先锋,正式出发,往于阗方向进发! 这才刚刚动身,徐真就发现不对劲,总觉得背后被人盯着一般,凉飕飕的不舒服,他扭头一看,却见白象王尾巴后面吊了一个鬼头鬼脑的半大小子,不正是改名高舍鸡的李承俊么! 高舍鸡被发现了之后,只能讪讪一笑,徐真也是无奈,朝他招了招手道:“上来!” 这小子一听徐真这话,双眼陡然一亮,居然从白象尾巴上一荡,如灵猴一边就攀爬到了象背上来。 此时他已经有十五岁,或许是继承了金姝的血脉,身材格外高挑,脸膛轮廓棱角分明,虽然稍显稚嫩,却不失英武,腰间挎着一柄短刀,牛皮靴筒里,是徐真当初送给他的那柄匕首。 看着高舍鸡,忧伤和怀念不由涌上心头,徐真又想起了那个可敬又可爱的女人,他摸了摸高舍鸡的头,像慈父又像兄长:“小子,你跟过来想要做甚?” 许久不说高句丽话,徐真也有些生疏,但他还是坚持用高句丽话来问高舍鸡,这样会让高舍鸡感到温暖吧。 也不知是母亲猝然受害,还是见惯了生死,高舍鸡变得沉默寡言,眼眸之中多了一股阴冷,如受伤的野狼一边警觉,若是平时,有人摸他的头,手指已经被切下来了,不过这一次是徐真,他却是享受着极为罕有的这种慈爱。 “我...我想跟着你...”高舍鸡用唐语回答道,显然,他的想法与徐真不同,他希望能够忘记过去的种种,徐真不由愕然,对于这件事,他的考虑确实欠缺妥当,让高舍鸡沉溺于过去,只能让仇恨淹没他的理智。 徐真沉默了许久,他想起了金姝,想起了高惠甄,也想起了远在天竺的阿迦湿丽,这些女子在他的生命中一闪而过,却又在他的灵魂之中刻下了印记,他甚至想,或许有一天,能够将她们都带回到自己的身边。 然而他终究是摇头苦笑了一番,回过神来,将自己的凤翅缨盔摘了下来,戴在了高舍鸡的头上,朝他笑着道:“那就跟着。” 高舍鸡还生怕徐真觉着他年纪小,把他给哄回去,没想到徐真居然干脆地应允了,他激动地紧握腰刀,高高昂起头来,似乎在戴上这顶缨盔的那一瞬间,长大了。 徐真的部落大军正向于阗逼近,而于阗国主伏阇信还在宴请群臣,因为拒绝了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因为敢于半途截杀大唐使者,他们认为这是巨大的胜利,故而在大肆庆祝! 这世间从来不缺井底之蛙,也不缺夜郎自大的人,于阗国在西北诸多部落小国之中,算是富足繁荣的一个,于是他们开始骄傲自满,信心极度膨胀,自信到拒绝了大唐的使者,拒绝了盛名在外的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 伏阇信能够成为一国之主,还能将这小国治理得风风火火,自然也不是蠢笨之人,他也有自己的情报线索,深知大唐新君刚刚上位,急需稳定国内形势,四处安插自己的忠信臣子,对外征战之事短时间之内是不可能会发动的。 非但如此,大唐皇帝陛下如果不是蠢人,那就不该主动出兵征伐,而是用恩泽来怀柔,拉拢诸多小国。 这也是伏阇信敢于驱逐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的原因,他需要让大唐皇帝看到他的实力,看到他的价值,以在大唐的沟通和贸易之中,争取更大的实惠。 也就是说,他不可能不顺服大唐,但在服从之前,他必须要争取更大的利益罢了,这是小国的生存智慧,诸如龟兹等小国,也都这般做法,常常跳来跳去,你一出兵我就歇火,你一歇火我就骚扰。 到时候大不了到长安去朝见陛下,又能得到头衔封赏和各种优惠的民族政策,何乐而不为? 伏阇信的考量并没有错,错就错在,他不该派人截杀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以伏阇信的猜测,像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这样的绝世战将,居然被外放到于阗这样的地方来,肯定是得罪了朝中贵人,说不定得罪的还是皇帝陛下本人! 若他伏阇信将此二人截杀在外,或许对于大唐朝廷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到时候非但没人责怪于他,反而有贵人替他说话和争取更大的利益咧! 然而他的想法太过幼稚,做法也实在太过分,虽然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已经失势,但毕竟是军中元老,军职和实力被削弱,但威慑力还在,李治虽然对他们还存在猜忌,但已经开始尝试重新启用。 这种微妙的试探,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不会不知道,作为外族将领,他们能够做到十六府卫大将军的位置,又怎么可能是毫无智谋的莽夫? 也正是因此,他们才坚持一定要将于阗拿下,这也是他们献与新君的投名状,若在于阗失败,想要再得到李治的信任,那就会变得更加的困难。 所以徐真帮助他们借兵攻打于阗,这份情谊已经不能用重如山岳来形容了。 伏阇信本以为契苾何力二人失势,只能灰溜溜逃回长安,可哪里想到会横中杀出一个徐真来? 此时他们还在饮宴,而契苾何力所领军团,还有吐谷浑方面的阿史那社尔军团,已经悄悄进入到了于阗的边境之地! 战事,打响了!或者说,扫荡,开始了! !! 第二百二十九章 骑兵大破白玉河军 于阗的国都乃称西山城,距离长安九千六百七十里,城外三十里处有河名曰首拔,盖因河中出玉,故又称玉河. 此河环绕国都,真如天然的护城河一般,因于阗土地软绵,不适合建造高楼大厦,是故国都乃至周边多以低矮的砂石堡垒为主,多见珈蓝与佛塔。∽↗, 因城池低矮松软,不似中原的城池那般坚不可摧,是故将军队都驻扎在玉河岸边,垒石土为堡,傍水而守桥。 玉河源自于昆山,西流一千三百里,至于阗界的牛头山而分为三,城东三十里处曰白玉河,城西二十里则是绿玉河,七里处乃为乌玉河,河边设军镇,建桥堡以拱卫国城,重重护卫,国都之中都是巨富和王公贵族,守军却不多,实因无城可守,乃典型的外紧内松防御形态。 这些情报通过斥候报到徐真的手上,与契苾何力商议之后,他们派出传令斥候,让阿史那社尔所领的吐谷浑骑兵率先北上,绕到于阗的北面,因为北面没有河水可以据守,乃防御的弱点,而契苾何力则率领大军正面进攻于阗西山城的城东方向,以掩护阿史那社尔的突袭。 吐谷浑位于大唐边境的西方,而于阗则比吐谷浑还要往西,阿史那社尔率先出发,绕北而走,徐真和契苾何力的部队却不得不借道吐谷浑。 对于吐谷浑人来说,徐真的名字并不陌生,虽然如今吐谷浑早已没落,接近了灭亡的边缘,只能依附吐蕃和大唐来求存,艰难维系,可历史的记忆却不容磨灭。 当阿胡拉之子、昔日的“烧柴人”要借道吐谷浑的消息传开之后,民众开始产生极大的抵触。 阿史那部族和慕容部族更是极力反对,可终究是改变不了什么,这次出兵非但有吐蕃使节的引线搭桥,阿史那社尔和契苾何力又与吐谷浑的阿史那部族同出一源,吐谷浑的曷钵诺也是无可奈何。 徐真的金甲白象王身躯如雪山,这头白象能够被戒日王称之为神象,绝非寻常可比,它的身躯比寻常大象足足庞大两倍有余,身上有些部位还残留着长毛,獠牙扭曲白皙,神似古时的猛犸巨兽,霸气残暴,漫说吐谷浑人,就是见惯了战象的天竺人,都要为之惊骇! 当这头白象驮着徐真路过之时,吐谷浑人的目光之中充满了仇恨和无奈,他们默默地目送着这支军队穿过,看着渐行渐远的军队,似乎也看到了吐谷浑的未来,多有日渐式微,日薄西山的哀叹与凄凉。 此时的白玉河岸边,桥堡内竟只剩十余人,桥堡附近的木楼之上,三四名斥候正在瞭望,剩余的守军则齐聚桥堡后方的守军大营,迎接前来犒军的大将军都钵,接受大将军的检阅。 都钵正是此次截杀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的执行人,他也没想到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凭借着一百的亲兵,居然能从八百驼兵的手中逃脱,而且还杀伤了三百余人,大唐军将的勇猛,可见一斑! 也正因为这次失利,都钵受到了伏阇信的叱责,文武群臣齐聚西山王城欢庆之时,他被派到了白玉河的守军驻地来慰问军士。 虽说如此,可都钵还是保持着满面的笑容,因为截杀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的失利,他已经成为了王国的笑柄,可他仍旧顶着大将军的头衔,也没人敢嘲笑于他。 守军大营还是举行了隆重的迎接仪式,都钵鲜衣怒马,满身金玉,腰挎宝刀,卷曲的“几”字胡,不似征战的大将,反像腰缠万贯的西域豪商。 在看四周的将领,每一个都穿金戴银,全身上下缀满了珠宝玉石,这于阗果是富甲四方,且国民多数以此为荣,并不需要刻意低调,连军中将士也都如此作风。 再看桥堡和周边的望楼,其中斥候虽然衣甲寒碜,但手指上也都带着玉扳指,虽然玉石品质不算太高,可对于底层军士而言,也是难能可贵。 这几个斥候目光复杂地眺望着大营方向,眼中似乎有些讥讽,又有些嫉妒,而后相互调笑了几句。 然而他们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下来,因为实木搭建起来的望楼,在颤抖! 不,准确来说,是大地,在颤抖! 西北冬季,气候异常的寒冷和干燥,寒风吹袭,沙土被卷起来,如同一条条黄龙,在地面上肆虐。 远方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慢慢拉高,竟是一骑绝尘,背后的角旗猎猎,胯下战马口衔枚,蒙了双眼! 越来越多的黑点出现在地平线上,而后组成一道黑线! “是骑兵!快敲响警钟!吹号角!” 几名瞭望的斥候慌张起来,拿起巨大的犀角号,呜呜地吹响,低沉的号声来得如此的突兀,带着几分肃杀和压抑,寒风之中仿佛夹杂着无尽的杀气,让大营里的每个人都突然打了个冷战! 不知敌我的骑兵流掀起尘头风暴,如远方的地龙在发怒,如爆发了风暴一般,瞭望斥候眼看着骑兵如一线潮头,汹涌而来,心头充满了惊骇! 这股不计其数的骑兵迅捷万分,号角才吹响不久,骑兵已经开始冲击桥堡,从宽大的木桥上碾压而过,毫无防备的桥堡几乎眨眼间就被拿下! 都钵和军将们受到示警,连忙召集守军,出了辕门,战阵还未成形,契苾何力的骑兵已经冲到,那些个望楼虽然高大,可哪里经受得住战象的碾压! “放箭!快放箭!” 都钵虽然看似肥胖的西域富商,可到底也是个战场上的老将,如今己方战阵还未整顿好,对方的骑兵已经冲进了营区,若不及时阻拦骑兵团的冲势,就会被冲杀溃散了! 来不及整理阵型,也没办法分出具体的兵种,于阗守军的战士,只要手中有弓弩的,都纷纷上前来,朝敌人的骑兵团发动激射! “嘭嘭嘭!” “咻咻咻!” 弓弦的震动声与箭羽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就好像捅了马蜂窝一般,半空之中顿时出现了大片大片白羽,朝契苾何力的骑兵泼了下来! 都钵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黑面猛将,这不就是自己截杀不成,害自己颜面扫地的唐国大将军契苾何力么! “好!好!好!本将军本以为是不开眼的吐谷浑啊柴,没想到这狗杀才居然还敢回来,今日必杀之以雪前耻!” 都钵的心头顿时涌起一股豪气来,肥厚的手掌不断挥舞着,尖着嗓子大声下令:“快放箭!全部射死!全部射死!” 于阗大将军还在咆哮着下令,契苾何力却让早有准备的旗号兵打出旗号来,身边的传令兵也吹起号哨,骑兵团顿时一分为二,避过了前方泼洒而来的箭雨! 二千余骑兵分成两股,顿时围杀到敌营之中,毫无准备的于阗守军四处奔逃,被杀得血流遍地! 都钵没想到敌人的骑兵居然如此的规整,完全做到令行禁止,行动毫不拖泥带水,哪怕两侧后面的骑兵被射落了数十人,也根本不为所动,展现出极高的军事素养来,根本就不是于阗军所能比拟的! 而城北的另一面,阿史那社尔已经开始对西山城外的守军展开了攻势! 守军们节节退败,被阿史那社尔所领的吐谷浑军杀得血流成河,然而他们却不知道,连阿史那社尔也不知道,虽然有吐蕃使节从中斡旋,阿史那社尔又是阿史那家族的后裔,然吐谷浑对大唐还是有着深深的仇恨。 是故这些借来的骑兵,其实并非吐谷浑的官军,而是民间招募的马贼团,这些马贼团原本横行库贝尔草原,可被大唐军横扫之后,又遭到吐蕃人的压迫,不得不偃旗息鼓,转而做起了雇佣兵团的买卖来。 他们都是生性散漫而又桀骜不驯的贼寇,刀头tian血,凶狠残暴,可雇佣兵团这一行也是优胜略汰,久而久之,能留下来的自然都是精锐。 这些雇佣兵冒充了官军,知晓自己已经被吐谷浑抛弃,更是不要命的冲杀,为自己谋求活路。 他们自然也听说过烧柴人的名号,起初对阿史那社尔还多有不服,想要从中作梗,或是趁机逃之夭夭,可见得徐真乘骑金甲白象王出现之后,就彻底死了这条心。 本着为自己谋求生路的想法,阿史那社尔所领的骑兵很快就冲破了城北的封锁线,这些马贼起初还只是抱着求存的心态,局面瞬间的打开之后,他们才发现于阗军身上油水实在是太足了,马贼们一个个看得双眼发亮,口水直流,军心士气瞬间推上了巅峰! 阿史那社尔本就是突厥部的猛将,与这些马贼打交道,想要收服他们那桀骜如雄鹰的心,还有什么比带领他们获得一场大胜还要好? 于阗可谓腹背受敌,西山王城岌岌可危,守城军慌忙派人突出重围,往都钵这边来求援。 然而都钵这边已经被契苾何力所领的部落军杀了个通透,都钵亲自上阵,想要力挽狂澜,却被紧随而至的徐真操控白象王,连人带马踩成了肉泥! 守军见抵挡不过,就退入周边大大小小的石堡之中,通过石堡的望洞来射击,然而战象身披铁甲,皮糙肉厚,寻常箭矢根本就伤不了战象的皮肉,小小的石堡根本就顶不住战象的冲击和践踏! 这才短短半个时辰,白玉河守军在主帅被踩死的情势之下,只能举械投降! 契苾何力和徐真指挥军士们将降兵统一捆绑关押到大营之中,只留下伤兵打扫战场和缴获整理战利品。 其他人则马不停蹄,越过白玉河,往绿玉河发动了冲锋! !! 第二百三十章 李治封赏徐真抵达 绿玉河乃西山王城的第二道防线,他们已经收到了王城的求援,因为距离王城较近,等契苾何力和徐真的部队冲杀过来,绿玉河的守军早已驰援王城,连乌玉河的守军也都一并带走,契苾何力兵不血刃就接连攻破两道防线,直扑西山王城而来! 阿史那社尔和契苾何力早已商议好策略,见得守军回防王城,阿史那社尔马上带领骑兵后撤,守军乘胜追击,对阿史那社尔进行掩杀,可这才刚刚离开了王城的范围,城西突然杀出滚滚骑兵,如怒海狂潮一般席卷而来,截断了他们的后路! 契苾何力麾下部落军刚刚才见识了白玉河守军那惊人的战利品,心头发热,又接连碾压两道防线,气势如虹,根本就没有给王城守军任何喘息的机会,骑兵一阵冲杀,于阗守军溃不成军! 徐真的金甲白象王和麾下的战象团如钢铁包裹肉山,所到之处,根本就无所抵挡,冲撞带践踏,象兵又是射击和投掷枪矛,杀得守军丢盔弃甲,肝胆俱裂! 这头金甲白象王已经成为了徐真身份的象征,俨然就是徐真扫荡天竺的功勋章,于阗国中也有大象,然而那些大象在战象的面前,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于阗乃前往天竺的必经之路,对天竺的风物多有传播,且国民多信仰小乘佛宗,贞观十八年,玄奘法师从天竺取经归来,途经于阗,受到了热诚的招待,并被护送至唐境,徐真在天竺的所作所为,连吐谷浑人都耳熟能详,这些于阗人又如何不知! 他们也没想到居然会是徐真亲至,见得战象团如同远古凶兽一般四处践踏,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阿史那社尔的骑兵趁机回身反杀,守军顿时溃散,连王城都不敢回,四下逃散到了大漠之中! 兵临城下,西山王城那低矮的砂土城墙哪里能挡得住战象,伏阇信登上城头一看,五千骑兵汇聚于一处,而他们的身后,是遍布大地的守军尸体! 滚热的鲜血泼洒在干燥的沙土之中,居然能将沙土都浸润,如同被一条条血河冲刷过一般! 城中欢庆的巨富商贾和王公贵族都是身家深厚之人,生怕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会屠城,遂请国主伏阇信开城投降。 伏阇信懊悔不已,他只觉着大唐皇帝陛下刚刚登基,无暇震慑西域的大小诸国,想要趁机谋求一些优惠,岂知横中杀出了一个徐真来! 早在贞观六年,于阗王尉迟屋密就遣使至大唐,贡献玉带,受到太宗的款待,贞观十四年,唐灭高昌,西域大小诸国震惊不已,于阗国主只能遣送子嗣入侍唐廷,像尉迟乐这样的侍子还留居大唐长安而不返。 伏阇信能够使于阗如此富庶,也不是蠢笨之人,没想到自己这回弄巧成拙,折在了徐真的手上,无奈之下只能开城投降。 徐真不像跟契苾何力争功,善后事宜都交由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来处置,契苾何力也是知恩图报,想要将徐真的功绩也带上,徐真却极力拒绝,契苾何力只好将功劳都分到了胤宗的身上。 此战各方皆获大利,可谓皆大欢喜,胤宗借来的部落军缴获大量的战利品,其中牛羊和物资足够他们渡过一个极为富足的冬季,对胤宗更是信服,更是将乘骑白象的阿胡拉之子徐真,绘画人像,供奉于部族之中。 胤宗麾下的府兵将士也赚足了军功,他们本来就是胤宗提拔起来的嫡系,如今大获全胜,抓了一国之主,这等荣耀之事,可是求之不得,若回到地团去,那些没来参战的军士们,估计连肠子都要悔青了。 而吐谷浑方面的马贼充分发扬了他们的优良传统,要不是徐真阻拦,说不得连于阗国的女人们都全部掳掠一空了。 为了表示感谢,他们还将大量战利品送给了吐蕃使节,而吐蕃使节从中斡旋,为此战出了大力,更为吐蕃赚足了面子,哪里敢独自领受这些礼物,又命人将其中珍品都送到了徐真这边来。 而且这些马贼还主动将护送任务承担下来,表示自愿护送徐真的使节团到吐蕃去! 李明达见徐真安然归来,自是欢喜不已,徐真将吐蕃使节所赠的金银珠宝全数交给李明达来打理,这位大唐晋阳公主虽然见惯了珍稀之物,可见得徐真将自己当成当家小娘子,心里还是忍不住涌出一股股甜蜜来。 高舍鸡一路上虽然没有亲手杀敌,然而与徐真一道高坐白象王的背上,对整个战局一目了然,心头震撼不已,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跟胤宗修炼武艺,今后打下一番军功基业来! 贞观二十三年十二月,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不辱使命,将于阗国主伏阇信带回长安,朝见大唐天子李治,献上于阗的供奉,俯首陈臣,李治心头大喜,将其拜为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升任左骁卫大将军,封郕国公,阿史那社尔升任右卫大将军,加镇军大将军! 经过这一次考验,李治终于放下了对此二人的猜忌,倚为军中基石,在李勣三番五次请辞的情况之下,李治终于将契苾何力二人,当成了自己最得力的军中武将! 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也没想到李治的反差如此之大,但回到朝堂之后很快就明白过来,长孙无忌等一帮文臣对李治的压迫实在太大,特别是褚遂良被挤出朝堂,于志宁等一干老臣噤若寒蝉之际。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李治不得不考虑开始建立自己的班底,他本以为在自己还是太子期间,已经建立到了自己的人脉和基础,然而到头来他才发现,那些人忠于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而非自己! 若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对他阳奉阴违,他的皇权也就这般被架空了,他开始感到害怕,他终于明白李世民的苦心,终于明白李世民为何要将徐真培植起来,他心头懊悔到了极点,只希望徐真能早点从吐蕃回来。 契苾何力生怕朝臣弹劾徐真插手军事,是故并未在奏章之中提及徐真的功绩,然而在李治私自宴请他和阿史那社尔的时候,二人却将攻打于阗的详细过程都叙说了一遍,李治只是沉默。 当玉田府折冲都尉柳晋照被果毅都尉胤宗取而代之的时候,徐真的使节团已经在吐谷浑骑兵的护送之下,抵达了吐蕃! 吐蕃大论葛尔东赞亲自出城三十里迎接徐真的队伍,徐真在于阗的事迹,吐蕃使节已经通过快马送回到国内,此时吐蕃万民夹道,仰慕徐真的尊容和风采! 当金甲白象王和身后的战象团出现之时,吐蕃人为之疯狂,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吐蕃使节与有荣焉,因为那些事迹之中,有着他的一份功劳! 吐蕃赞普器宗弄赞率领文成公主、泥婆罗的尺尊公主,以及管理朝政的“九政务大臣”(注),到逻些城门亲迎大唐使节团。 然而当徐真看到器宗弄赞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当初他在吐谷浑之战的末尾,曾经与器宗弄赞见过一面,也算是初次认识,而到了松州之战后,他虽然没有亲见器宗弄赞,但军中情报来看,器宗弄赞还是有亲自带兵的。 可如今这个吐蕃赞普却垂垂老矣,被人搀扶着,看起来怎么都有七十岁的样子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真心头震撼不已,他已经可以笃定,之间见到的那个少年绝对不是器宗弄赞,可又有谁敢这么大胆,顶着器宗弄赞的名头四处征伐? 他带着疑惑,将目光投向了器宗弄赞身边的丰腴妇人,那是已为国母的李无双。 李无双似乎看懂了徐真的疑惑,但她只是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对徐真所带领的使节团好生慰问一番,徐真也只能压下心头疑惑,将带来的礼物和工匠名册,都呈献给器宗弄赞。 后者大喜,在红山宫殿之中宴请了徐真,并接受了大唐皇帝陛下册封他为西海郡王的头衔。 由于他的精力不济,接受了称号和册书之后,就回宫歇息去了,宴会则有大论葛尔东赞来主持。 徐真拜见李无双,献上了于阗之战中得来的一件精美玉器,后者亲自接受礼物,却是偷偷将一卷密信塞入到了徐真的掌心之中。 众目睽睽之下,若非李无双与徐真心有灵犀,默契十足,真真要被人察觉出来。 宴会到了中断,却有高僧前来,说是要给徐真抚顶点拨,徐真乃祆教神使,固是婉拒,葛尔东赞遂请法师们在座诸人唱经**,到了一半的时候,十数名青年人缓缓步出,每个人都穿着赞普的服饰! 徐真目瞪口呆,心头不由暗道:“这…这是闹哪样?!!!” 当那十数名青年人在**师的身边盘坐下来之后,徐真带着猜测,一个个扫视过去,果真在那些青年人之中,找到了当初自己见到了“器宗弄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注:松赞干布在位期间,加强了赞普的绝对权威,并将吐蕃的官员分为贡论、囊论、噶论三种官职,共九人管理朝政,称为九政务大臣。) !! 第二百三十一章 吐蕃局势暗流涌动 宴会还在继续,徐真之疑惑同样在继续,这等充满了宗教色彩的庆祝活动,实在让人有些不太适应。 好在李无双嫁入吐蕃之后,吐蕃人纷纷以为荣耀,掀起了学习唐风唐语的热潮,彼时吐蕃并无自家文字,而后在器宗弄赞的主持之下,命吞弥·桑布扎创造了吐蕃文。 是故许多吐蕃贵族和大小领主都用生硬的唐语对徐真表示欢迎和问候,虽然台上仍旧在辩论着佛法,但台下却也不失热络。 吞弥·桑布扎曾效仿大唐帝国玄奘法师,到天竺去求取真经,又请示了赞普,命人到天竺和大唐邀请高僧,为吐蕃翻译经藏,这位吐蕃上师深深为天竺而倾倒,直到徐真以一己之力灭了天竺,他又开始崇拜大唐帝国了。 此时他见得大唐使节徐真竟然如此年轻,心里更是仰慕,带着自己的儿子康卓,主动来给徐真敬酒。 徐真听到桑布扎那纯熟的唐语,又听说他与玄奘法师一般到天竺取经,也是好生敬仰,双方相谈甚欢。 康卓堂堂八尺的身材,留了一部漂亮的卷曲胡子,待父亲与徐真停下了话题,连忙给徐真行礼道:“大将军可曾记得我?” 吐蕃人说话一向直来直往,那时候连大唐都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徐真也不以为忤,盯着康卓扫了片刻,猛然一拍额头道:“你...你...可是萨哈克部的双刀狼?” 康卓双眸一亮,似乎因为徐真还记得他而得意起来,当初徐真往泥婆罗借兵,率领二千吐蕃精锐的,正是这位萨哈克部的首领,康卓! 说起来,他这个双刀狼的称号,还是徐真为他取的,盖因攻陷中天竺一战之中,康卓被刺落马下,却是挥舞了双刀,徒步疾奔,杀入敌阵之中,一路斩杀敌将七八人! “承蒙大将军还记得,我深感荣幸!”康卓素来敬佩英雄,从天竺回归之后,对徐真更是崇拜不已,今日见得徐真乘骑金甲白象王,早已勾起了当日征战天竺的回忆,这才顾不得礼节,跟着自家父亲一同来拜见徐真,没想到徐真竟然还记得他。 桑布扎信封了佛教,成为了佛教的宗师,萨哈克部的权柄就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康卓,如今见得康卓居然与徐真如此熟络,心里也是暗自欣慰。 徐真见桑布扎的态度如此友好,不由问起台上那些斗胆穿着赞普服侍的青年男子,桑布扎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往四周扫了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给徐真解释。 原来这些男子都是器宗弄赞的化身! 吐蕃人对器宗弄赞甚为尊崇,遂根据佛教的传说,将器宗弄赞宣扬成观世音菩萨的化身,民间之人笃信不疑,纷纷传颂,言称观世音菩萨体内会射出四种吉祥光,器宗弄赞乃菩萨心口光芒投胎于王妃赤萨兑嘎而生,出生之时就拥有三十二种相好,因此被视为观世音菩萨的化身。 非但如此,菩萨的左眼之光化身为泥婆罗的尺尊公主,乃白度母的化身,右眼之光则化身为大唐帝国的甲木萨文成公主,是绿度母的化身,是故二位公主分别建造了大昭寺和小昭寺。 器宗弄赞到了晚年之后,身体状况日渐不支,然而又必须抛头露面,主持各种事物,操持国事,压制和平衡各大部族之间的冲突,还要持续扩张疆土,如此沉重的工作,以他孱弱的身躯,根本应付不来。 是故就将化身之事利用起来,从吐蕃朝廷的贵族和各大领主的子嗣之中,挑选了十几名青年才俊,声称他们都是器宗弄赞的化身,能够以器宗弄赞之名来执行各种事务。 徐真不禁啧啧称奇,这宗教和信仰的力量,果然让人无法想象,当一个人拥有了信仰之后,真的会变得炽烈狂热而近乎于盲目! 徐真若有所思地往台上扫了一眼,当初与自己有过交集的那位器宗弄赞化身,此时正好与徐真的目光交触了一下,他的目光充满了敌意。 桑布扎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老人,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那位化身的表现,又忍不住低声提醒徐真。 “大将军可要小心一些,此子名为安儿乔,乃藏藩领主乔邦色之子,当初他负责执行吐谷浑和大唐边境的任务,松州之战虽然对吐蕃而言并非一场败仗,可安儿乔却成为了诸多化身之中最不济的一个,被嘲笑了很长一段时间,是故对大唐人氏产生了误解和敌意...” 徐真双眸一亮,不由对桑布扎这位老者感激不已,这些可都是吐蕃内部的事务,他愿意坦诚相告,已经表明了对徐真足够的善意和诚意。 而徐真也从他的话中得出一个结论,吐蕃国中同样势力众多,争斗不息,并非外人眼中那般团结而强大。 此时器宗弄赞垂垂老矣,其唯一的儿子又早逝,只剩下一个孙儿,这样的形势之下,一旦器宗弄赞离开人世,吐蕃毕竟陷入动荡和争斗之中! 这些化身虽然没有实权,外出任务都有朝中重臣跟随,大事的决策全部由大臣来把持,他们只是装样子的门面,可随着器宗弄赞在民间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形象被神化得越来越严重,这些化身在民间的声望也就水涨船高,在各自家族的支持下,他们开始摆脱了空架子的角色,手里的权柄也越来越重,俨然有将器宗弄赞的皇权撕裂的趋势! 桑布扎也算是吐蕃朝中的重要人物,他痴迷于佛宗的研究,对权势没有过多的热切,但康卓作为萨哈克部的首领,却需要在这场争斗之中为部族谋求更多的利益,所以他才会将这些重要情报告之徐真。 因为能够得到大唐帝国的支持,将会让他的部族在争斗之中脱颖而出,获得极大的优势和后盾支持! 徐真不是笨人,虽然对方点到即止,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深意,是故当康卓提议邀请徐真到萨哈克部作客之时,徐真欣然就答应了下来。 宴会结束之后,众人纷纷散去,因为器宗弄赞率先离场,是故将由尺尊公主和一名化身一同接见此次大唐之行的使节,对使节团进行表彰和奖赏。 而文成公主思乡心切,会在化身的陪同之下,私下接见大唐的使节,以解思乡之情。 化身虽然代表着器宗弄赞,但身份地位绝不可与二位公主相提并论,是故在公主面前,也要保持着该有的礼节,不得碰触公主的身体。 然而安儿乔在离席之时,却悄悄将手扶在了李无双的腰间,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透过李无双那厌恶和憎恨的目光和安儿乔那暗自得意的表情,徐真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妙。 果不其然,到了文成公主的宫殿之后,安儿乔并未识趣离开,将空间留给徐真的使节团和文成公主,而是大咧咧坐在了文成公主身边不远的蒲团之上,笑眯眯地作陪。 对于安儿乔的意图,徐真心里很清楚,他想要建立更大的势力,从两位公主身上入手,不失为最方便和快速的捷径。 盖因器宗弄赞垂垂老矣,已经无法与两位公主成就好事,这一点徐真是亲身验证过的,当初他来借兵之时,与李无双私会了几夜,在第一夜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李无双其实仍旧是处子之身! 作为器宗弄赞的化身,安儿乔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他对自己的外形和魅力都极为自信,对李无双又有着近乎疯狂的痴迷,他不相信正值青春的李无双能够一直枯守深宫,待得李无双寂寞难耐之时,他就能够成功搭上这条线,从而在即将到来的争斗之中,获得最大的支持! 最近这两年,器宗弄赞的身体越发不济,诸多化身和大小领主也早已经开始布置力量,安儿乔也开始对李无双展开纠缠,可没想到一年多前,李无双的身边却出现了一批来自大唐的贴身侍卫! 以器宗弄赞对李无双的器重,这些贴身侍卫的身份自然得到了认可,有了这些侍卫的贴身跟随和保护,安儿乔和其他怀着同样心思的化身,顿时没有了机会。 他们不得不将目标都转移到了尺尊公主的身上,唯独安儿乔仍旧锲而不舍地觊觎着李无双。 徐真见到了久违的李无双,见到了李无双身边的凯萨和张素灵、宝珠丫头,还见到了一身侍卫打扮的弟子左黯,这些人离开了太久,以致于徐真忍不住心中思念,朝他们投去了热切的目光。 可安儿乔却不肯离去,李无双面色渐渐阴冷,她本不想得罪安儿乔,虽然在别人看来,她拥有着极为尊贵的荣宠,然而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在这个异国他乡,她是多么的孤立无援。 但今天,是她跟徐真重逢的日子,而且徐真的身边还带着李明达,她绝不会让安儿乔在这里打扰他们的相聚。 “左侍卫,安儿乔上师事务繁忙,断不可因我等之闲谈而耽误了大事,你护送上师出宫吧。” 左黯如今已是二十几岁的成熟男子,也不知在李无双身边的这一年多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稳重而内敛,如一柄藏鞘的宝刀! “诺!” 左黯单膝跪地行礼,而后来到了安儿乔的身前,这位器宗弄赞的化身虽然小有武艺,然而却扛不过左黯刻意弥散开来的威慑力,皮笑肉不笑地朝李无双行礼,拂袖退出了宫外。 待得安儿乔离开,诸人将目光都投在了徐真和李明达的身上,周沧看着安儿乔的背影,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徐真看着眼前这些自己最亲近的人,眼眶顿时红了起来,郑重地给他们拱手低头道:“你们...辛苦了...” !! 第二百三十二章 遭人陷害寺庙大火 小宫女们有些不解,素来喜爱洁净的文成公主,今夜为何尚未沐浴更衣,就草草就寝了,然而她们却没有看到,此时的公主只是静静地躺在榻上,并未入眠。 她下意识摸着手腕上的那颗痣,嘴角却浮现出苦涩的笑容来。 她不是李无双,而是张素灵! 从一年多前来到吐蕃,她就很清楚自己的作用,如今的她能够将李无双的声色模仿得一模一样,而且有几个月,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文成公主,其实都是她张素灵,而非李无双! 她和凯萨她们一样,将今晚的宝贵时间,留给了徐真和李无双,因为到了吐蕃,她们才亲身体会到,李无双在这里的生活,有多么的不容易。 李无双悄悄跟着徐真,回到了驿馆,二人相对无言,唯有默默垂泪。 徐真将李无双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轻地呢喃着,她那更加丰腴饱满的身体在轻轻颤抖着,窗外的寒风呼啸不停,房中却已然弥散出春天的气息。 这一夜,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温情和相隔千万里的幽怨,这些内心的纠结,最终都通过了一次次狂风骤雨一般的亲昵,发泄了出来。 李无双并非自私之人,她从未想过能独享徐真,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有所不同,或许能够拥有如此美好的一夜,以及徐真一年多前的馈赠,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于是,到了第二天夜里,凯萨和张素灵进入到了驿馆。 小别胜新婚,左拥右抱,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到了第三天,大论葛尔东赞亲自到驿馆来,带着徐真领略逻些城的雄伟壮丽,感受吐蕃人民对大唐使者的敬仰。 徐真在天竺的所作所为,已经通过口耳相传,演化成了近乎神话传说一般的神奇故事,他乘骑着金甲白象王,所过之处,无不夹道欢呼。 葛尔东赞与大唐颇有渊源,而且他还是九名重臣之中,最为睿智,民望最高的一位,他也感受到了国内形势的严峻,他同样希望能够得到大唐帝国的支持,而且他还做了两手准备,已经让儿子葛尔沁林到泥婆罗去暗中运作。 有些事情无法明言,但徐真也不是愚钝之人,只是他还是不明白,这位葛尔东赞,也就是唐人熟知的禄东赞,为何会不计前嫌地结交于他。 直到他来到禄东赞的府邸,见到了禄东赞新收养的义子,他才明白过来。 这个新生儿还不足六个月,瞪着一双大眼珠子,正在观察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当徐真看到这个婴儿的目光之时,他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而后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将婴儿抱在自己的怀中,感受着婴儿快速的心跳,轻轻地吻在了婴儿的额头之上。 “谢谢。” 徐真用吐蕃语对禄东赞如是说道,后者只是微微一笑,他对大唐的局势有着及时的了解,他也知道徐真是奉密诏的顾命重臣,能够得到徐真的一句谢谢,他对吐蕃接下来的局势,已经有着足够的信心了。 禄东赞设下宴席,将徐真和凯萨等人都邀请了过来,直到日落才将诸人护送回驿馆,而后他则召集心腹亲信,连夜商讨大事。 徐真到来的时间点很关键,这位大唐使节的手中,掌握着能够改变吐蕃格局的力量,但能够看出这一点的,其实并不多,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禄东赞这般,在大唐安插着眼线,及时搜集到大唐的局势情报。 诸如安儿乔之流就没有对大唐形势有着足够的关注,但他却开始关注徐真这位大唐使节,因为他已经将徐真当成了仇敌。 如果没有徐真,他不会在松州之战中失利,就不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如果没有徐真,李无双就不会拼着得罪乔邦色部落,也要将安儿乔不留情面地赶出宫。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徐真的出现,所以,他要密切关注徐真在吐蕃的一举一动,必要的时候,他将不惜一切代价,让徐真彻底留在吐蕃! 他的父亲乔邦色乃是九政务大臣之一,深得赞普的倚重,否则他安儿乔也不会被选为赞普的化身之一。 但他也很清楚,大论绝非父亲的终极目标,所以在器宗弄赞已经开始卧床不起之时,他的父亲回到了封地藏藩。 如今吐蕃的势力都在蠢蠢欲动,而时至今日,仍旧忠心保王的,或许就只有大论禄东赞,以及萨哈克部的康卓。 此二者都是因为本族的荣耀,都是器宗弄赞赐予的,而萨哈克部的实力并不强势,禄东赞虽然有些人脉,但他的儿子,吐蕃猛将葛尔沁林却不在国内,根据情报,应该是护送译经高僧回天竺了。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安儿乔和父亲乔邦色越发觉得大事可图,是故在关注徐真的同时,他们也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布局。 徐真不敢大意,既然禄东赞帮了自己的大忙,也掩盖了这件事情,那他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来,再加上他很清楚,不久的未来,吐蕃将与大唐爆发好几次大战役,如果现在与禄东赞交好,对以后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 于是在赶赴萨哈克部,受邀参加完桑布扎和康卓父子的宴请之后,徐真命周沧孤身一人,悄悄赶回到大唐去了。 吐蕃此时佛教盛行,本土的苯教也与佛教和谐共存,吐蕃之中也不乏祆教使徒,是故接连好几日,徐真都被邀请到各地的神庙去祭祀赐福,点燃圣火。 而安儿乔也没再去骚扰李无双,却转过头来找徐真的麻烦。 这一日,徐真带着李明达,在街市上游览,身边陪着康卓派过来的通译和导游,以及几名女婢。 突然又有人认出了徐真,朝徐真行了拜火教的圣礼,客气地邀请徐真到他们的神庙去作客。 徐真对此已经有些习惯了,他毕竟是叶尔博,不好拒绝,故而只能带着一干人等前往神庙。 这神庙的规模颇大,与左首处的一座宏伟佛寺相比,居然毫不逊色! 徐真在神庙之中唱了圣经,点燃了圣火,正打算离开,那庙主却盛情挽留,徐真毕竟作客他乡,不好拿捏架子,只好落座饮宴。 宴会到了一半,空气之中突然弥散一股淡淡的焦味,而后从后殿飘来浓浓的黑烟,诸人走出厅堂来一看,整座后殿居然失火燃烧起来! 神庙之中多有幔帐之类的东西,极为助燃,火势根本就压制不住,非但将神庙给点了,居然开始往左首处的佛寺蔓延过去! 僧人和周遭的居民自发前来救火,一时间人声鼎沸,呼喊连天,因为地处闹市,人来人往,群众纷纷四处取水来灭火。 奈何火势越来越大,根本就无法控制,此时人群之中突然发生了暴动,人山人海突然发生了挤压和踩踏,现场顿时乱作了一团! 徐真紧紧地保护着李明达,而他身边的女婢们早已脸色煞白,他亲眼看到一个老妪被推倒在地,而后被盲目的人流践踏成一滩血水,却根本挤不开人群去救援! 僧人们很快就通知了公人,这些人开始将周边的建筑都推倒,制造隔离带,以防止火势的再度蔓延,可那座神庙和佛寺却无论如何都保不下来了。 无论是群众还是僧人们,都是极为笃信之辈,眼看着宝殿被付之一炬,他们的心中充满了悲愤,而后将矛头都指向了祆教神庙的庙主! 徐真正想为这位庙主求情,哪里知道这庙主居然将引火的责任推到了徐真的头上! 他声称徐真的灵魂已经被邪灵玷污,引起了火神阿胡拉的愤怒,这才引发了大火,而有少数僧人则跳出来,说徐真四处为祆教点燃圣火,实在误导和分化群众的信仰,心怀不轨! 公人们虽然忌惮徐真的身份,可迫于群众们的压力,只能将徐真等人都拿了下来,因为如果他们不将徐真等人拘拿,人群之中那些有心的鼠辈,就要煽动群众,将徐真几个给活活打死了! 徐真愤怒地瞪着那神庙的庙主,后者却羞愧地低着头,不敢接触徐真的目光。 公人最终还是将徐真等人押回了衙门,而后由主官,将徐真等人押入了王宫之中,由赞普亲自过问此事,因为事关外国使节,已经不再是寻常衙门所能解决的问题。 徐真很清楚,这件事如果没人在背后操作,他是打死了都不相信的,而在进了宫之后,安儿乔的父亲,乔邦色,也接踵而至。 这位一直留在自己封地之中养老的前任大相的出现,让徐真瞬间明白了过来,这是被安儿乔父子给坑了一把了! 他也没想到这些人会如此肆无忌惮,居然敢在王城之中放火,烧毁了寺庙不说,还煽动人群发生了大骚乱,以致于推搡和踩踏之下,死伤了六十余人! 眼看着徐真被押入王宫,安儿乔露出了得逞的笑容,而接下来的事情,就要交给他的父亲,乔邦色了! 与此同时,受到了消息的禄东赞,也是心急火燎地往王宫里赶来,他紧皱着眉头,似乎已经预感到,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要降临了! 李无双很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如此重大的事故,绝非偶然,而有动机陷害徐真的,那个人实在太过明显,但也正是如此明目张胆,更让人看到了背后的严峻形势。 虽然器宗弄赞对她李无双并没有多少重视,二人之间也没有多少的交流,绝大部分的交集都只是政治上的影响和舆论上的宣传,但为了徐真,她还是毅然从内宫之中走出去,往议政的前殿而来! !! 第二百三十三章 无辜徐真躺着中枪 人生最无奈之事,莫过于美人色衰,英雄迟暮,器宗弄赞已经七十,身体又不好,国事都交给了诸位信赖地过的大臣,自己则承受着病痛的折磨,艰苦度日。 虽然他是吐蕃第三十三任赞普,然而称之为吐蕃王朝的立国之君都不以为过,盖因其在位期间,讨伐孙波,又将康、安多等地纳入吐蕃王国的版图,东面边境又与大唐帝国和吐谷浑接壤,在大唐讨伐吐谷浑的战争之中夺利,一跃成为高原上的最大强国,可谓西域诸国共臣之。 非但如此,他还确立了吐蕃王朝的政治、军事、经济和法律等制度,从天竺和大唐帝国引入佛教,又因为文成公主的联姻,从大唐引入了先进的工艺和历法等,还为文成公主在逻些城西北的红山之上,兴建了布达拉宫。 如今他虽然深入简出,但却深受民众尊崇,甚至被神化为佛教的**王,纵使他很少再接触寻常的政事,但每遇大事,决策权还是捏在他的手中,对于他这样的年纪和精力,皇权仍旧能够紧紧掌握在手中,而不被重臣窃取,实殊为不易。 这都得益于深入人心的宗教信仰,这是他宣扬君权神授的结果,也更坚定了他将佛教继续推行下去的信心。 今天,他又要坐朝论事,因为这件事牵扯极为重大,大唐帝国的镇军大将军徐真,居然被人拿到了朝堂上来,若处置不当,影响将极为严重。 虽然他年事已高,然却算是主和一派,并不像朝中的青壮派,或者各大部落之中的好战领主,他们目中无人,自以为强盛了起来,就可以四处扩张领土。 若非身体吃不消了,他器宗弄赞必然也是主战一派,连松州他都敢染指,又何况区区一个大唐使节。 然而如今的他自知时日无多,儿子已经死了,就剩下一个不成器的孙子,诸多大臣和领主都心怀鬼胎,自己若再得罪了大唐,事情可就大大不妙了。 器宗弄赞刚刚坐下,内侍就来通报,说文成公主请求旁听,器宗弄赞犹豫了片刻,轻轻点头,文成公主从内殿出来,简单行礼之后,坐在了他的身边。 无论在哪个国家,女人不能干政似乎已经是铁律,但在吐蕃,**(王后)的声望同样很高,能够主持一些民生工程,比如以王后的名义建造佛寺,以及指导各种民间生产。 既然被擒的是大唐使节,文成公主出现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器宗弄赞也不希望与大唐闹僵,正好让文成公主来充当这个缓冲。 政务大臣们已经提早来到了宝殿之上,禄东赞匆匆忙忙赶过来,官袍都没有来得及穿戴,只穿着寻常的便服,一些掌握军权的领主居然也到了,器宗弄赞甚至还看到了藏藩的乔邦色! 这个乔邦色之前也是个劳苦功高的政务大臣,可惜心生不满,自觉不受赞普待见,抱怨封赏,遂挑拨大论尚囊与器宗弄赞的关系,私下怂恿尚囊,声称器宗弄赞怀疑尚囊谋反,尚囊一听就慌了,连忙退回自己的城寨,命私兵警戒起来,暗中做好逃亡的准备。 乔邦色又跑到器宗弄赞这边来,禀报说大论尚囊要谋反,器宗弄赞心头大惊,慌忙派人去秘密调查,果真发现尚囊的城寨早已秣马厉兵! 器宗弄赞心头大怒,派兵剿灭了尚囊,并将乔邦色任命为新的大论。 过了好多年,尚囊的后人才得到了机会,秘密向器宗弄赞道出了真相,希望能够为先辈平反,然而器宗弄赞已经老了,丢不起这个老脸,没有再将这件事情揭发开来,以乔邦色年老为由,保留了他大论的虚职,让他退隐,回到自己的藩地,但他很清楚,乔邦色绝不会就此罢休。 虽然他让乔邦色的儿子安儿乔担任了自己其中一位化身,但器宗弄赞一直暗中掌控着乔邦色城寨的发展情况,甚至还暗中嘱咐禄东赞,一定要压制乔邦色,不能让他肆意发展军事力量。 在这样的情况下,乔邦色的出现,让器宗弄赞感觉到这件事情已经不是简单的失火或者故意纵火,甚至他心里已经可以肯定,纵火的绝对不会是徐真,因为这位大唐使节,堂堂镇军大将军,没有任何纵火的动机! 徐真被宫里的侍卫带到了大殿之中,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也并无反抗,又是堂堂使节,是故并未加以束缚,李明达也同样跟随在身侧。 逻些城的巡视主官将事情经过都启奏上来,而后默默退到了一边。 徐真只是带着无奈而苦涩的微笑,自然地垂着双臂,手掌轻轻叠在一起,而李明达从小接受皇家教育,仪态自是无可挑剔,二人坦然以对,神态让人为之折服。 器宗弄赞的喉间轻哼了一声,意味不明,而后苍老又带着疲惫的声音响起:“给大将军赐座。” 内侍躬身点头,麻溜地奉上两个蒲团,徐真朝器宗弄赞拱了拱手,道谢了之后,一敛袍裾,盘膝而坐。 “大将军对此有何说辞?”器宗弄赞微闭着双目,他的唐语很柔和,语速虽然慢了些,但咬字很纯正清晰,显然对大唐的文化下过一番苦功。 徐真毕竟是天国上邦的使节,吐蕃又向大唐朝贡,接受大唐的封号,器宗弄赞用唐语来议事,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启禀王上,诚如巡视主官所言,徐真确实在神庙祭祀赐福,也点燃了圣火,然则闹市走火一事,确与徐真无关,还望王上明鉴...” 徐真这番话不卑不亢,并无心虚,不为自己做任何的辩解,也不需要任何辩解,只陈述事实,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姿态,此事与我徐真是半颗铜板关系都没有滴。 诸位政务大臣和领主都很清楚,祆教的神庙在逻些城并不少见,虽然佛宗日益盛行,信徒遍布全境,然仍旧有许多人信奉苯教和祆教,器宗弄赞对不同信仰的宗教也没有刻意打压,可算是兼容包并。 在场之人心里都很清楚,祆教虽然拜火,可圣堂的祭火之地基本上都是露天的,周围都有防火设施,走火的可能并不大,从这一点上来说,徐真点燃圣火而导致大火蔓延的说法,是完全站不住脚的,再者,徐真也没有纵火的动机。 然而他们需要的并不是这些,理由再蹩脚,也是无所谓,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需要的是一个导火索,以便于他们能够向别的领主,甚至于向器宗弄赞本人,展示自己部落的威慑力,为部落争取更大的地位和利益。 从这一点上来说,徐真只不过是个牺牲品罢了。 器宗弄赞已经在这个宝座上这么多年,对国内势力也很是清楚,甚至于朝堂之上那些人的心思,他都心知肚明,就算不是徐真,只要换成别的大唐使节来,也是一样的结果,因为大唐对吐蕃今后的局势,有着巨大的影响和推动! “嗯...”器宗弄赞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应徐真的陈述,而后将目光转向了大臣和领主们,目光却变得有些锐利起来,继而问道。 “诸位又有何看法?” 短暂的沉默之后,绝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投在了禄东赞的身上,这位大论如今掌控着吐蕃大部分的内政,可谓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他的态度,对今后的局势也有着同样巨大的影响力。 然而禄东赞还未开口,其中一人却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朗声道:“臣以为,此事乃有幕后黑手从中推波助澜,陷害大唐使节,想要挑起大唐与我吐蕃的冲突,心怀不轨,还望王上彻查此事,揪出元凶,否则吐蕃国将不宁也!” 这人慷慨陈词,似乎一下子就点出了事情的关键本质,言辞犀利,一针见血,徐真不由为之侧目,可朝堂上的其他人却只是紧皱着眉头,面色很是凝重。 徐真正迷糊,不知诸人为何有这般反应,禄东赞却已经接过话来,舒展了眉头道:“大论乔邦色所言甚是,不过当务之急乃是安抚伤亡,做好善后,先安民以平息言论,避免无知民众再受有心之人的蛊惑,再谈调查之事...” 听到乔邦色这三个字,徐真心头不由一紧,虽然他已经猜到这是安儿乔搞的鬼,但他没想到乔邦色会这么直截了当地站出来,要知道,乔邦色可是人尽皆知的主战一派,要说有人借机故意挑起与大唐的冲突,主战派才是最大的嫌疑,他这是在闹哪样? 也正是疑惑于此,诸多大臣和领主们才如同第一天认识乔邦色一般,一个个面露疑惑之色。 不得不说,禄东赞确实是位稳重睿智的大论,他的措施很是妥当,考虑的是先将事情平息下来,又不失大论的重心,乃以国民为本,先国民之重,以安民抚民为第一要务,又打断了乔邦色这种不寻常的举动,没有给他继续发挥的余地,而且表面上也是承接了一下乔邦色的论调,并没有粗鲁生硬的反驳他,事实上,乔邦色的陈述也无可辩驳。 大臣和领主们一个个面色古怪起来,他们一开始实在有些看不懂,主战派的乔邦色突然变了风向,将这件事的黑幕嫌疑推到了主战派这边来,而素来鄙夷乔邦色的为人,与乔邦色多有冲突的禄东赞,居然也赞同了乔邦色的论调,可慢慢的,他们算是看出一些端倪来了。 徐真表示很无辜,他确实是躺着也中枪,朝堂上的大臣和领主们开始各抒己见,主战派与主和派的阵营很明显就能够区分开来,他们不是在讨论徐真是否是真凶,也不是在讨论是否有人借此事想要对大唐开战。 他们讨论的是,有人想要借此事对主战派泼脏水,妄图挑起两派的战争,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他们一边痛斥那个挑起两派战争的幕后黑手,一边相互破口大骂,看起来似乎每一个人都不愿意掀起两派的战争,但又一步步将两派推到了一触即发的战斗状态! 这才是幕后黑手真正想要看到的局面! !! 第二百三十四章 卷入吐蕃朝堂争斗 徐真坐于朝堂之上,实属哭笑不得,自己莫名其妙被当成纵火嫌犯而带上朝堂来,政务大臣和诸多领主齐聚一堂,却将徐真这个嫌疑犯视而不见,而后却分成主战主和两派,开始了相互攻讦和责问。 器宗弄赞高坐于堂上,一言不发,微闭着双目,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争吵,禄东赞适时调和斡旋,却又收效甚微。 乔邦色乃主战一派,此时却将纵火一案推到自家阵营的头上,怀疑是主战派所为,故意陷害大唐使节闹市纵火,焚毁寺庙,以掀起两国冲突,以从中谋求利益。 乔邦色看似公允,颇有大义灭亲的姿态,然而接下来主战派却纷纷调转矛头,斥责这是主和派的阴谋,是主和派使人纵火,故意给主战派泼脏水。 徐真不由冷笑,这个乔邦色看似大义凛然,实则从中煽风点火,只是这等低劣的手段,竟然如此的明目张胆,他这是在故意激怒器宗弄赞! 力量不足之时,人们才会动用阴谋,而在力量对等的情况下,就会用阳谋,当力量碾压对方的时候,则不需要任何的谋略,这就是一力降十慧了。 很显然,乔邦色自觉他的势力已经足够让他使用阳谋,看似拙劣的手段和由头,却足以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他实在试探器宗弄赞的态度! 器宗弄赞微微睁开双眸,缓缓抬起手,争执地脸红脖子粗的双方阵营顿时安静下来,愤愤地甩了袖子,若非顾忌赞普在上,说不得当场要扭打起来。 “既然你们争执不下,不如这样吧,着禄东赞和乔邦色二人一同调查,其余人等权当监督,至于徐将军嘛...这段时日就先在驿馆好生休息,不要外出了吧。” 禄东赞和乔邦色,一个主和,一个主战,器宗弄赞做出这样的决策,也算公平,不过徐真却不太乐意。 这件事本来就是有人故意挑起事端,只能怪他顶着一个大唐使节的身份,这才受到了牵连,可器宗弄赞说得好听,实际上却是将徐真软禁于驿馆之中,不得外出,若只是徐真个人,这样的决定倒无所谓,可徐真是使节,代表着大唐的尊威,作为上邦,又岂能让人随意怀疑揣测! 再者,这些人想把徐真当成傻子来随意拿捏,实在太过可笑,徐真是谁?你该去问问中天竺的那位阿祖那国王! 心中冷笑一声,徐真缓缓起身,朝器宗弄赞道:“王上,调查真凶之事,乃吐蕃内事,按理说徐真不该冒昧过问,然事关本大使之清誉,关系到两国的形势,徐真不得不斗胆进言,请王上准许徐真加入调查!” 徐真此言一出,主战派们不乐意了,谁都知道这位大唐使节与禄东赞走得近,前两日才到禄东赞府上饮了宴,禄东赞又曾经出使大唐,一来二往,禄东赞可不就成了亲唐主和的懦夫了么,如今徐真要加入调查,分明是想帮禄东赞这边了! 乔邦色见得己方阵营的领主和大臣面色不悦,连忙冷哼一声,朝器宗弄赞禀告道:“王上,事发之时徐将军就在起火神庙之中,而且还刚刚点燃过圣火,经大量群众检举揭发,这才带回来问话,虽然本人信得过徐真将军的为人,可从理法上来说,徐真将军还未洗脱嫌疑,说句不中听的,嫌犯如何能有调查的资格?!” 乔邦色皮笑肉不笑,后面那一句嫌犯之论,更是引得主战派的那些家伙们哄然大笑。 徐真也不与之计较,面不改色地朝器宗弄赞进言道:“王上,徐真无端受诬,个人荣耀倒也无妨,只是身为使节,代表着上国尊荣,徐某定要亲自查清,洗脱嫌疑,惩戒小人,还望王上成全!” 颔首行礼,徐真不卑不亢,将国使的身份一搬出来,器宗弄赞果然挑起了眉毛,他刚接受了大唐驸马都尉、西海郡王的封号,这才几天就发生这等事情,若将徐真禁足,就算没有明说,那也是将徐真当成嫌犯来处置了,只不过碍于使节的身份,才未捉拿起来而已。 虽然明知这是国内势力暗中作祟,徐真也不过是被动地让人当枪来使,可将徐真看管起来,台面上还是必要的。 可既然徐真已经开口了,他就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徐真又不是愚钝之人,若他这个赞普也将徐真视为嫌犯,那可就真的没把大唐放在眼里了。 念及此处,器宗弄赞轻轻咳嗽了一声,而后决议道:“既徐将军有此意,本王也不好勉强,鉴于将军对本国情况不甚了解,本王再派一个人协助将军吧,琴梭罗,这件事就交给你,好生协助徐将军进行调查。” 这琴梭罗乃是器宗弄赞的化身之一,三十年岁,丰神俊逸,仪表堂堂,乃已故大相泼剌卡之孙,平素偏向于主战一派。 也难怪器宗弄赞到了这等年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还能够将皇权死死握在手中,不得不承认,他对平衡之道拿捏得实在恰到好处。 因为徐真与禄东赞走得近,徐真加入调查之后,或多或少会造成乔邦色和禄东赞之间的失衡,此时加入一个亲战的琴梭罗,正好弥补回来。 再者,这琴梭罗乃是武将出身,身手不凡,也能够监视徐真的一举一动,又是器宗弄赞的化身,拥有极大的名声,正好限制徐真做太过出格的事情。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器宗弄赞精力不济,李无双见徐真无恙,就搀扶着器宗弄赞回宫歇息去了,然而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忧,自觉徐真不该再参与此事的调查。 她在吐蕃也不是一天两天,对国内形势很清楚,无论最后的调查结果如何,乔邦色和禄东赞之间必有一场争斗,徐真实在不该卷入吐蕃的争斗当中,况且,这场争斗,或许连国主器宗弄赞,都无法置身世外... 徐真早几日就跟禄东赞有过一番详谈,又如何不知其中曲折?起初禄东赞还提醒过徐真,否则他也不会将周沧偷偷派回唐境,只是他没想到事情会来得如此的突然,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散朝之后,诸多大臣和领主果然纷纷聚在了一起,泾渭分明,居然连骑墙派都没剩下几个,这吐蕃的权贵不似大唐这般好钻营,有种非黑即白的意味,要么主战,要么主和,和稀泥的中间派被视为墙头草软骨头,两边不讨好,只会在第一时间被两方的人马铲除掉。 琴梭罗是个表面很和善的人,笑容亲切,对徐真恭谦有礼,乔邦色却怜悯地看了徐真一眼,心里暗笑着:“碰上这个笑面虎,也算你徐真到大霉了...” 安儿乔同为器宗弄赞的化身,与琴梭罗一向交好,听说琴梭罗得了这件差使,喜滋滋就跑到琴梭罗的家里,又将李无双优待徐真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琴梭罗与安儿乔一般,对李无双痴迷到了极点,这位大唐公主无论外形身段,还是言谈举止,都如天上的仙子一般,绝非吐蕃女子所能比拟。 听安儿乔将徐真描绘得如同李无双的入幕之宾,他的嘴角浮现出阴狠的笑容来,拳头却暗自捏得咯咯直响。 二人坑瀣一气,又好生谋划了一番,翌日一早,琴梭罗就笑容满面地出现在了驿馆,可当他进入驿馆的时候,笑容却顿时凝固了。 因为驿馆的人告诉他,大唐使节徐真大将军,早早就出了门! 他没想到徐真居然胆敢丢下他,一个人私自外出调查,难道就不怕他琴梭罗到王上面前去检举么! 琴梭罗与安儿乔想好了诸多计策,足够整治徐真一千八百回,可如今连徐真的面儿都没见着,人家根本就没把他琴梭罗这个监督当成一回事儿! 这种一拳打在空处的滋味,实在让人抓狂,琴梭罗当即就想着入宫,将事情禀报器宗弄赞,状告徐真逃脱监控,嫌疑重大! 可他毕竟是器宗弄赞的化身,陪伴在器宗弄赞身边也有很长一段时日,深谙器宗弄赞的个性脾气,若他一碰到挫折就回去报告,跟打架输了就回去找父母的小孩一般,又如何能担当重任? 他虽然是大相的孙子,可到了他这一代,人气已经不似从前,他的家族只有少数的封地,又不像其他领主那般掌控着庞大的军事力量,他需要建立人脉和声望,只能依靠自己化身的身份地位。 在他的心里面,总觉得有一天,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会让他这个赞普的化身,成为真正的赞普! 这样的梦想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却是他一直努力的目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往乔邦色这边靠拢,因为他觉得像禄东赞这样的保守派,太过死气沉沉,无法掀起大风暴,所谓乱世出英雄,吐蕃不乱,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鼎巅峰的机会! 念及此处,琴梭罗敛去怒容,又向驿馆的执事询问徐真离开的方向,这才离开了驿馆,并让身边的随从回去召集人马,发动眼线,将徐真的行踪给挖出来。 “哼!等我找到你,绝对要你好看!”琴梭罗如是想道。 此时的徐真正在被烧毁的佛寺周围晃荡,他跟李明达换了衣装,又带上兜帽,在张素灵的巧手之下,伪装成吐蕃人,寻找那个祆教神庙的庙主! “阿嚏!”徐真没来由打了个喷嚏,摸了摸酸胀的鼻子,愤愤骂道:“哪个王八蛋又想算计老子!” !! 第二百三十五章 化身跟踪无双曝光 所谓人生百样,各怀鬼心,人不为己则天诛地灭,有些人明知有违天和,然为了一己之私,却仍旧狠辣行事,世间良善多有相似,人心叵测却各有不同。 因着祆教神庙走火,殃及左近苦扎寺,彼时人流汹涌,好在疏散得及时,被大火吞噬的没几个,却因骚乱发生了踩踏,死伤人员共计六十有八,其中又多为老弱妇孺,真真叫人悲愤难当。 徐真与李明达易容为吐蕃土著之后,行走于街道之上,苦扎寺虽比不得大昭寺小昭寺,然则同样受到信徒的极力供奉,庙中珍贵一俟烧毁,损失惨重,僧人们却未曾离开宝殿废墟,而是围坐于仍旧冒着青烟的废墟周围,低声唱着经,为死去的人们超度往生。 人们自发地加入到念经的行伍之中,那低沉又整齐的诵经声,如哭如诉,让人心头压抑,盖因众人皆知,此非天灾,而是**,纵火凶徒一天不伏法,因果不得了结,亡灵又如何能得以安宁? 徐真的心头堵得慌,这种郁郁化为了愤怒,他使了一个颜色,左黯和宝珠随即混入到人群之中,开始打探消息。 他们二人悟性高,学习能力极强,语言天赋又出众,为人机警,在吐蕃这一年多,俨然已经跟本土人士相差无几,就算他们站出来说自己是地道正宗的唐人,或许都没几个人会相信。 李明达本就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受到现场气氛感染,心里也是悲戚,遂席地而坐,虽不懂唱经,却也默默地哀悼着死难者,徐真轻叹了一声,缓缓坐了下来。 梵唱入密,人心安定,徐真竟然慢慢融入到了这样的环境之中,虽然听不懂这些经文,但那韵律和特异的声调,似乎能洗涤人的心灵一般。 红黄袍僧人群中,夹杂着许多衣装各色各样的俗家信徒,一如厚重的织锦中,绣纹着一朵朵红绿青黑的花与叶。 琴梭罗很快就找到了这里来,可他粗粗扫了一眼,废墟周围全部都是人头,密密麻麻的人头,唱经的声音没能洗涤他那烦躁不安又暴怒如闷雷的心,他对徐真的愤怒,积攒得越来越深厚。 他还带了五六个随行侍从,见不到徐真的踪影,遂挥了挥手,侍从会意地四下散开,开始搜寻徐真的去向。 琴梭罗没想到徐真会易容而行,因为徐真乃堂堂大唐使节,纵使低调行事,也绝不可能与吐蕃人混为一谈,他却没有想到徐真拥有张素灵这等易容奇人相助。 就在琴梭罗还在寻找徐真的去向之时,他的好友安儿乔刚刚从榻上爬起来,他那精瘦的身躯上布满了红色的抓痕,浑身汗淋淋,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黏糊糊的矮榻上,躺着一个仍旧在满足地粗喘着的女人。 那是李无双身边的侍女,虽然年纪大了一点,却一直服侍着李无双的生活起居,可以说是李无双最为亲近的人之一。 她是器宗弄赞钦点之人,深得李无双信任,对李无双照顾得无微不至,也正因为这样,她才得到了安儿乔的关注,无法得到李无双的重视,安儿乔只能一次次将这位侍女当成李无双,用极其粗暴的方式,在床上发泄自己对李无双的痴迷。 这位侍女正是狼虎之年,对虽然清瘦却又精悍的安儿乔极为渴求,每每总是尽兴而归,当然了,作为代价,李无双的一举一动,她都泄露给了安儿乔。 她深知安儿乔对李无双的痴迷,但并不会让她嫉妒李无双,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与安儿乔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与李无双更是天渊之别,作为一名被困在深宫之中的中年女人,能够用一些消息的代价,换来这么一个男人的一夜风流,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安儿乔慢慢睁开眼睛,脑海之中李无双的幻象,慢慢被丰腴的侍女所取代,他那滚烫的心也瞬间冰冷了下来。 “你是说她的大唐侍女悄悄拜访禄东赞府上?”安儿乔再次确认道。 侍女慵懒地翻过身来,好无羞臊地走向安儿乔,玉臂勾搭上他的腰肢,下身一下就顶在了他的胯间,而后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千真万确,虽然她每次都戴着面纱,但却逃不过我的眼线!” 安儿乔双眸一亮,似乎捕捉到了很有价值的情报,嘴角浮现出阴险的笑意来,继续问道:“她一般多久去一次?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么?” 那侍女极具诱惑地咬着安儿乔的耳朵,呢喃道:“在你心里,难道我连她身边的一个侍女都不如?同样是侍女,怎地没见你那么关心我?” 安儿乔心中冷笑,但他还是忍了下来,轻启朱唇,吻着侍女的脖颈,那侍女余潮未退,身子极为敏感,当即又被那湿润的热吻唤醒了**,直到安儿乔的口舌移到她的双腿之间,她才迷离着满是**的双眼,低声道:“她...她...今晚会去...” 李无双并未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侍女,会泄露自己的行踪,她仍旧按照原计划的那般,让张素灵易容成自己的模样,而她却换上张素灵的侍女装扮,偷偷出了宫,前往禄东赞的府邸。 吐蕃王宫的宫禁防卫不似长安皇城那般森严,张素灵和凯萨几个又是大唐国派来服侍文成公主的,是故拥有着特别通行的令牌,只要不是紧急情况,都能够自由出入王宫,当然了,像左黯这样的男子,是没办法随意出入内宫的,这一点,吐蕃也如是作法。 安儿乔乃是器宗弄赞的化身之一,曾经参加过数次大的战役,为了彪炳器宗弄赞的功绩,也曾经亲身上阵,虽然拼杀的武艺不算高明,但为了逃生,也练就了好身法,此时跟在李无双的身后,居然没被发现! 李无双也是有武艺在身的人,若换了平日里,又岂能没察觉被安儿乔跟踪?只是今日乃一月三次的探望,心里对那小宝贝儿思念得紧,自然也就放松了警惕。 乔邦色与禄东赞是两路人,向来不对付,但安儿乔却仗着化身的身份,到禄东赞的府邸宣过几次赞普的旨意,是故对禄东赞府邸的内部路线并不陌生,借助府邸外面的大树翻入院内,却没了李无双的踪影。 禄东赞乃一介文臣,又深得民心,是故府内警戒很是松散,也只有大门口象征性地站了三四个卫士,府内根本就巡逻的家将,防御程度连外紧内松都算不上。 安儿乔借助暮色的掩护,搜寻了好几进的院落,却不见李无双的踪影,心里正急躁,却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目光一转,遂循声而来。 到了后院一处僻静的房间,低低的人声夹杂在婴儿的哭声之中,他也提高了警觉,将身子隐藏在一根柱子后面,微微探头出去偷偷窥视。 那房门半掩着,一名老妈子正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而李无双则在旁边跟禄东赞说这些什么话,听得婴儿哭得厉害,李无双就从老妈子的手里接过了婴儿,那小家伙竟然安静了下来! “听闻葛尔·沁林生了一对孪生儿,难道就是这个?可为何只有一个?这文成公主的大唐侍女,为何要偷偷来看望禄东赞的孙儿?难不成她跟葛尔·沁林有染不成?”安儿乔也不是蠢蛋,从李无双抱哄婴儿的姿态,再从禄东赞对她的态度,很容易就推测出她跟婴儿的关系来了。 他一直以为怀抱婴儿的女人,应该就是文成公主身边的大唐侍女张素灵,可他却没想到,来的却是李无双本人。 李无双的面纱碰触到婴儿的小脸蛋,生怕面纱给婴儿造成不适,李无双就将面纱给摘了下来,虽然她跟禄东赞有过协议,跟老妈子也熟悉,但明面上还是需要保持神秘,不得暴露自己的身份,以免惹来杀身之祸,对她和禄东赞都不是好事。 然而今晚她一个不在意,将面纱摘下来,却让跟踪而至的安儿乔识破了真身! “居然是她!这...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在宫里么!这...难道是她和沁林的儿子?不!不会的!她不会看上沁林这样的莽夫的!” 安儿乔的双眸死死盯着烛光之中怀抱婴儿的李无双,此时他的视野都变成了血红之色,他的指甲嵌入到肉掌之中,鲜血淋淋却不自知,他的身子也禁不住颤抖起来! “该死的禄东赞!他争夺我父亲的权柄也就罢了,连他的儿子也要跟我争抢!菩萨为何如此眷顾他葛尔家族的人!” 安儿乔看着自己痴迷了三四年的女人,想着这个女人跟沁林欢好,甚至还拥有了私生子,就养在禄东赞的家里,他的理智已经被怒火彻底焚尽,他又哪里会想到,这个婴儿的生父是徐真! 安儿乔乃赞普替身,早在吐谷浑接应慕容寒竹和光化天后之时,就见过徐真,而当时李无双就跟徐真在一起! 这本只是萍水相逢,然而天意似乎早已安排好,当大唐文成公主来到吐蕃,作为化身,一同迎亲的安儿乔,却一眼就认出来李无双! 这就是当初跟徐真一同出现的大唐女子! 也正是因此,当所有替身都觉得没有机会能够得到李无双的垂青,纷纷放弃而转向尺尊公主之时,只有他安儿乔仍旧坚持着! 他收拾了心神,隐入了阴影之中,待得李无双离开大论府,他又悄悄地跟了上去。 李无双若非思儿心切,也不会趁着夜色偷跑出来,但她必须要趁早回去,免得遭人怀疑,她在小家伙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禄东赞的大论府。 她走得很警觉,返回的路径跟来时的并非同一条路,逻些城与长安城有着极大的区别,这里的宫殿都是依山而建,其中不乏很多偏僻无人之处,李无双尽量挑人烟稀少的路线,她有武艺在身,并不担心走夜路。 然而安儿乔却不知道她身怀武艺,偷偷跟踪了一段,见得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僻静处,就猛然加速,想要从后面偷袭李无双。 如今他抓住了李无双的把柄,还不为所欲为,更待何时? 一想到那个婴儿,一想到自己对李无双的痴恋,他的怒火就熊熊不止,他要狠狠的将这个看似端庄,骨子里却淫*荡下*贱的女人狠狠蹂躏一番,以解心头只恨! 非但如此,他知晓了这个秘密,就等于拿到了一根钥匙,一根可以随时打开李无双身体的钥匙! 想到这里,他的双眸之中尽是邪恶的光芒,如风一般袭向李无双的后背,想要捂住李无双的嘴巴,从后面制服她,再用言语来威胁,此处无人,正好将这个女人好好羞辱一整个晚上! !! 第二百三十六章 无双怒杀无良浪子 李无双乃江夏郡王李道宗之女,虽纤纤手如玉,却不懂瑶琴为君张,只羡慕那鸳鸯袖里裹刀枪,人马乱,杀气黄。 前番急着见儿子,这才失了警觉,此时孤身回宫,路径又昏暗偏僻,自然不可轻意托大,是故屏息凝神,听闻身后风动,脚步轻响,知晓有人伏击,猛然一回头,就见得安儿乔张开了双臂,五指成爪,扣向自己的肩头! 这安儿乔自认为抓住了李无双的把柄,也不需掩盖自己的面目,正是要让李无双明明白白看清楚自己的脸面,如此才好消泄他心中的怒火! 夜色虽然昏暗,但接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以及寒冷的夜空,还是能够勉强看清楚路途,若全然黑暗,李无双也不会孤身而行,此时见安儿乔肆无忌惮,聪明如她,已然明白过来,他是跟踪了自己,想来已经知晓秘密了! 此念头一经涌现,浓烈的杀意顿时灌入李无双的双眸,然而对方毕竟是器宗弄赞的替身,无论在朝堂,亦或是在民间,都拥有着很高的声望,若猝然被害,说不得要惹出大麻烦来。 未免错杀,李无双装作惊骇,肩头一低一滑,啊一声低呼就往旁边躲闪,堪堪错过了安儿乔的擒拿,怒目而视地骂道。 “安儿乔!尔岂敢深夜剪径袭击奴家!(注)”李无双惊骇怒斥道,安儿乔却露出阴森森的笑容来,停下手脚,朝李无双威胁道。 “我尊贵的赞蒙,你又何必故作惊讶?既是深夜,赞蒙不在宫中安歇,何以出现在这等阴冷之地,难道不是为了等我么?” 李无双见得安儿乔一脸淫邪和怒色,不由义正言辞地怒叱道:“奴家奉赞普之命,前往大论府上密议,你再敢胡言乱语,玷污奴家清誉,吾必禀告赞普,决不饶过你!” 安儿乔闻言,不由哈哈大笑,最后捂住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过了片刻才缓过来,指着李无双说道。 “赞蒙,你就不要再装了,赞普已老,苦了你青春年少,欲求不满,你那肮脏了秘密已经被我知晓,今夜就让我好生抚慰你的身心,让你也尝尝****的滋味,你放心,某天赋异禀,绝对包你满意!” 安儿乔见得李无双那娇嗔红润的面颊,又上下扫着李无双那凹凸饱满的**身段,早已按捺不住心中邪火,口吐污言秽语,就要冲过来轻薄糟践李无双。 “他果然已经知晓了!” 李无双心头叹息,若这安儿乔没有知晓她到大论府的意图,或许还能放过他,可如今,他已经亲口承认,就算他是器宗弄赞的替身,大领主乔邦色的儿子,李无双也断然不可能放过他! 安儿乔见李无双双眼无神,目光游离,还以为她被自己吓呆住了,心头一喜,伸手就要去搂抱李无双,下腹一阵阵烧得难受,恨不得马上将李无双的衣物全数撕裂,来一场狂风暴雨一般的“冲锋陷阵”! 然而李无双柳眉倒竖,双眸陡然爆发杀机,一脚就踹向了安儿乔的心窝! 安儿乔到底有点武功底子,又专门修炼了逃生的手段,感受到胸口寒风阵阵,莫看李无双女流之辈,这一脚却是凌厉之极! “嗨!”安儿乔闷哼一声,双手往下一挡,借助李无双的一脚之力,身子如纸鸢一般往后滑退出一丈开外! 虽然情急之下用双手挡下了一脚,然而安儿乔的双臂却是麻木胀痛,手腕处更是活动不得,心头顿时惊骇起来。 “她...居然懂武功!” 李无双嫁到吐蕃来之后,素来以端庄文静的形象示人,在国民的面前尽显国母仪态风范,然而内宫之人都很清楚,这位大唐公主虽然带来了先进的工匠和技术,但并没有得到赞普太多的宠幸,这一点连尺尊公主也是一般无二,她们只是用来竖立形象,结纳外交,联络两国来往罢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诸多器宗弄赞的替身们,才会对这两位外国公主产生邪恶的想法,而根据诸人的见识和了解,这两位公主虽不是弱不禁风,但绝对不会武功,因为谁都没有见过她们动手脚,甚至于走路快一些都不会去做。 如今见得李无双招式凌厉,致命非常,安儿乔自是骇然失色,然而他毕竟是男儿汉,此时邪火上身,对李无双又是垂涎难忍,挡下这一脚之后,居然没有趁势逃离,而是还想着要制服李无双,以行羞辱之事! 男人因为有下半身,所以得到最大的享乐,但很多时候,也同样因为下半身,而犯下最致命的错! 李无双杀心已起,断然不会收手,见安儿乔居然还没觉悟,心头不由冷笑,他不晓得李无双懂武,李无双却对他那点功夫很是清楚。 这些替身常常在宫中表现自己有多么的英武,压箱底的绝活经常拿出来显摆,李无双想不知道都难,此时见他抽了腰带出来当鞭子耍,李无双只是冷哼了一声,疾行数步,并指如刀,手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剁向安儿乔的脖颈! 安儿乔将那玉带抽在手中,如短鞭一般挥舞出去,就要击中李无双手掌之时,后者却陡然变招,身子如绵软无骨一般,躲开玉带鞭的扫劈,左掌轻轻按在了安儿乔的胸膛之上。 安儿乔心头大骇,然而过了片刻,却感觉李无双的手掌绵软无力,心头松懈,飞快想着:“她毕竟是女人,应该是想通了...嘿嘿嘿...” 李无双见他嘴角还能浮现邪笑,只是无奈摇头,后脚前踏一步,如同将大地之力抽到腿脚之上,而后经过腰肢的摆动,将这股大力全数灌注到左掌之中一般,内劲催吐出来,沉喝一声。 “走!” 安儿乔只觉胸口一麻一滞,顿时喘不过气来,胸膛就好像被大象踩过一般,痛觉瞬间淹没他的每一条神经! “噗通!”安儿乔被一掌击飞出去,而后重重摔落地上,一口气提不上来,强行调息,却喷出一口鲜血! 这口鲜血喷吐出来,气息才缓缓回流到胸肺之中,疼痛刚刚得到一丝缓解,李无双已经再度来袭! “赞蒙饶命!”关键时刻,安儿乔终于意识到,这位赞蒙武功比他好,而且已经下了杀心! 他所有的东西都算计好,所有的美梦似乎就在等着他,可偏偏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不知道李无双会武功,而且武功还比他要高出两三层楼那么多! 这一刻,他懊悔到了极点,若非邪念入脑,他本该先回府邸,将秘密好生存留下来,告之了心腹之人,有备无患了,才去要挟李无双,如此可不就万事大吉了么。 可他偏偏急色攻心,如今情报再难传递出去,也无法留下任何的痕迹,李无双杀了他之后,这个秘密也就保了,此处僻静黑暗,说不定白天都没人会发现他的尸体! “这是天意啊!”安儿乔心头叹息,转而双眸爆发怒火,近乎咆哮道:“我来世必杀...” “嘭!” 安儿乔一句话没吼完,一块石头就将他的脑袋如同大西瓜一般砸烂掉了! 李无双这些年在吐蕃可谓寄人篱下,表面上风风光光,内宫里却受尽了委屈,连安儿乔这等赞普替身,都能够隔三差五骚扰她,她早已愤怒难当,压抑了几年的委屈和郁闷,终于得到了发泄! 只剩下半个烂脑袋的安儿乔实在太过骇人,可李无双却无半点惧色,她的心中充满了快意,像他这种人,就算死一百次都不算无辜,李无双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整理一下衣服,李无双就要离开现场,可她停下脚步来,想了一下,又折了回来,将安儿乔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搜刮出来,扔到了左近的烂泥塘里,这才悠然往回走。 安儿乔是死了,但李无双却没有放松警惕,因为安儿乔能够跟踪自己,说明自己的行踪已经泄露,而除了凯萨几个亲信姐妹,宫中能够知晓她行踪的,也就屈指可数了。 想到这里,李无双不禁黯然伤神,当初她初来乍到,这些宫女奴婢还算礼数周到,可慢慢的,因为器宗弄赞私底下对她不待见,这些人就没了敬意,能够继续怀着崇敬来服侍李无双的,也就两三个人。 李无双投桃报李,对这两三个人也是格外的友善,对她们也是很照顾,将她们当成了贴身的亲信,可她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出卖她! 若是其他事情,她大可顾及以往的情谊,不做追究,可在这件事情上面,绝对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若那个出卖她行踪的人也知晓这个秘密,那她的结局,只能跟安儿乔一样! 一边寻思着,李无双带着浓烈的杀意,回到了宫中,而此时,徐真和李明达也已经在左黯和宝珠丫头的帮助下,找到了那个祆教神庙的庙主! 左黯乃斥候出身,宝珠丫头修炼的又是刺客之道,深得凯萨真传,又如何不知琴梭罗在搜寻徐真和李明达? 他们对逻些城的地形路线早已了然于心,带着徐真和李明达,三拐两弯就甩掉了琴梭罗的人手,而后带着徐真,往逻些城西北角的小昭寺走去。 (注:大唐女子自称奴,或者儿,皇后一般自称妾、吾、或者我,自称本宫的,很少见) !! 第二百三十七章 化身被刺大论暴怒 小昭寺在吐蕃称为惹谟伽寺,规模与名声虽比不得大昭寺,然其中供奉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每日里信徒同样络绎不绝,香火缭绕,诵经之声不绝于耳,转经道上更是人流如鱼。 当初李世民将李无双嫁到吐蕃来,以珍宝和金玉书橱,外加三百六十卷经典,以及各种金玉饰物、卜筮和识别善恶等经典三百多种、营造与工技著作六十余种等作为嫁奁。 相传入吐蕃之时,送亲团用木车来载送释迦牟尼像,到了如今的小昭寺处,木车陷入沙地之中,前进不得,只好四面立起了高柱,用白绸覆盖,而后大唐的神师通过计算,得知此乃龙宫所在地,是故决定将释迦牟尼像安放于此,建造寺庙来供奉,认为如此就能镇压龙魔,使得国运昌盛,此为小昭寺之由来了。 在此之前,泥婆罗的尺尊公主已经带来了一尊释迦牟尼八岁等身像,正在修建大昭寺,文成一到吐蕃,就命工匠协助修建大昭寺,与此同时,开始从中原召来更多的良工巧匠,修建惹谟伽神变寺,即为现今的小昭寺。 小昭寺一年之后竣工,器宗弄赞大摆筵席,为之开光,一时间声势浩大,即为壮观,不过如今大昭寺稳压小昭寺,若论声势,确有不如。 徐真和李明达也顾不得领略小昭寺的雄奇壮丽,在左黯和宝珠的带领下,很快就将那个诬告徐真的祆教庙主给揪了出来。 这人就藏在小昭寺之中,若非左黯和宝珠拥有大内行走的明证,还真的拿他没办法,这庙主是个虔诚的祆教徒,见到徐真就跪下哭求,大喊报应不爽。 徐真也没有为难他,听他解释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也是受人胁迫,一家七八口人的性命就握在别人手中,为此他还提前遣散了祆庙之人,没想到那人却将火势推到了苦扎寺,殃及六十余条人命。 作为虔诚的信徒,他也是于心不安,整日受到良心的拷问,将家人都送出逻些城之后,他就进入到小昭寺来隐修,一来能够躲避,二来希望能够通过苦修,来消除己身业障。 这才短短几日,他已经枯瘦如柴,徐真见此,也不忍责之,问起那幕后之人,庙主也知之不详,来者藏头露尾,根本就无法判断身份。 纵使如此,有这位庙主在手,也足以洗脱徐真的罪名,眼见天色已暗,诸人就在小昭寺暂宿一夜,第二日再将庙主带回。 庙主的家人已经安全送到外地,他也无需牵挂,若能揭发这起惨案,未尝不是一种弥补和救赎,庙主自是欣然应允,暂且不提。 且说徐真倒是安顿了下来,禄东赞和乔邦色却仍旧在两厢暗斗,他们的目标自然是那些暗中煽风点火之人,只要拿了这些人,事情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可这些人都是安儿乔暗中招募的,早已被乔邦色的人手给控制了起来,本想着将他们遣散到外地,又担心会被禄东赞截获,只能暂时隐藏了起来。 乔邦色正与手下商议着该如何处置这些人,心腹都是些跟随多年,参加过战争的悍卒老将,心狠手辣得很,纷纷建议乔邦色杀了灭口。 这些人固然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人间蒸发,可乔邦色还需要他们来咬禄东赞的主和派,当即驳回了这个建议,只让人好生看守,决不能让禄东赞的人嗅出蛛丝马迹来。 然而就在此时,府上的下人却来禀报,说是安儿乔并未回府,使人四处搜寻不到,要请乔邦色回去定夺。 这安儿乔虽然为人浪荡,糟践女奴婢子无数,但挂着赞普化身的头衔,也不敢到外面去鬼混,极少出现夜不归宿的情况。 若是平时,乔邦色也不会那么紧张,可如今正是与主和派开战之时,乔邦色不得不多一个心眼,收到了消息之后,马上将手底下的人全部都派了出去。 这些人对逻些城的地形熟悉得很,生怕少主有失,又专门往人烟稀少的僻静之处来寻,到了第二日,果真让他们找到了安儿乔的尸首! 乔邦色老来得独子,对安儿乔是百依百顺,否则也不会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将安儿乔推上赞普化身这个位置之上,如今他的宝贝儿子黑夜被刺,暴尸荒郊,这些手底下的人一个个心惊胆战,迟疑了许久,不得已才将这消息给报了上去。 乔邦色年纪到底大了,突然遭受晴天霹雳一般的打击,居然嚎了两嗓子就昏厥了过去,府上的侍从纷纷救起,又是延请神医,又是封锁消息,忙得是焦头烂额。 这边鸡飞狗跳,小昭寺徐真这边也不太好对付,因为琴梭罗到底是个地头蛇,很快就知晓了徐真躲在小昭寺里,深夜不方便问责,第二天一大早就堵在了寺门口。 “徐使者,王上命我随行左右,你却丢开本官,这不是要将某置于怠慢失职之境地,若王上责怪下来,某却是要担了罪责,再者,某同样是此案监察,使者不知会一声就擅自行动,莫不成要故意掩盖,销毁罪证么!” 琴梭罗寻常之时笑容谦谦,然这番话先礼后兵,阴险森冷,充满了对徐真的忿恨。 徐真又岂会料不到他此等反应,只是琴梭罗乃乔邦色的人,徐真又怎可能受他掣肘,如今祆教庙主这个重要人证已经掌控在手,徐真也不忌惮琴梭罗,他在吐蕃没有根基,又被诬陷成惨案元凶,自然不需要顾忌什么。 “徐某妄遭诬陷,幽怨而不得舒泄,势必要查清楚真相,如今虽取得了最为重要和关键的人证,然此事确是徐真莽撞了,还望法官莫要责怪。”徐真微笑着抱歉道,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琴梭罗也是无可奈何,见得徐真朝他示意那名祆教庙主,琴梭罗也不想再看徐真得意洋洋,愤然拂袖而去。 临了还不忘威胁了一番:“徐使者脱离某之监察一整夜,还不知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之事,此事某必定禀明王上,哼!” 嘴上虽是这般说,琴梭罗也是心急如焚,他乃乔邦色这边的人,虽然未能进入核心,可以他多年掌管律法和刑案的职业素质以及政治嗅觉,又如何不知幕后之人是谁? 见得徐真将祆教庙主给揪了出来,他哪里还敢一直跟着徐真,干脆故作威胁,寻个由头离开,而后急匆匆就到了乔邦色府上来报信。 乔邦色刚刚才复苏过来,想起独子遭人杀害,自己又老了,看看四周的娇美年轻妻妾侍女,又掂量了自己的御女之力,估摸着想要再弄个儿子出来,显然不太靠谱,就算能成功怀上,待得儿子成年,自己或许早已老死,总之一想起这事儿,他就头痛欲裂,心如刀绞,悲痛欲绝! 正无处发泄,却见琴梭罗来报信,大怒之下就让琴梭罗吃了闭门羹,那琴梭罗不甘心就此离去,与府中管事旁敲侧击一番,顿时知晓了安儿乔的死讯。 琴梭罗虽然被称之为笑面虎,但实乃个人脾性,他为官还是可圈可点,心思缜密,对刑讯问案更是天赋异禀,许多大案子都在他手中得以告破。 安儿乔乃赞普化身之一,在民众之中多有声望,这些化身几乎等同于赞普,若遭人刺杀身亡的消息传开,必定会引发恐慌,动摇赞普的宗教统治,到时候赞普动怒,他这个主管刑侦律法的大臣,可就要首当其冲受到惩戒了! “不行!这事儿不能让我一个人担了!”琴梭罗面色阴冷起来,摸着光秃秃的下巴沉思了许久,双眸陡然一亮,计上心头! “嘭嘭嘭!”他用力叩响门环,那位管事过得许久才骂骂咧咧地来开门,见得琴梭罗还在,脸色不由难看起来,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如今乔邦色暴跳如雷,悲愤欲死,全府上下都被殃及,他哪里还管得了琴梭罗的纠缠。 “我有万分要紧的事情要见大论,你尽管放我进去,若大论怪罪下来,自有我一个人扛了!” 琴梭罗毕竟为官多年,又主管刑罚律法,养出了一身不可抗拒的尊威来,那管事心头一紧,琴梭罗已经拨开他,兀自入了府。 乔邦色见琴梭罗不允自来,顿时大怒,操起案上的银壶就掷了过去,那琴梭罗虽然是个文官,可吐蕃人生性凶悍,少有不懂拳脚的,乔邦色本以为他会避过,没想到琴梭罗却站着不动,让那银壶砸开了眉角,鲜血顿时迸流而出! 然而他却面色不变,微微颔首,前进了两步,持礼道:“大论,我想,我已经知道杀死少主的是何人了!” 琴梭罗好歹是个大臣,他乔邦色只不过是个虚职大论,若非掌控着领地里数千精锐兵马,又岂敢如此折辱琴梭罗,见得琴梭罗不避不让,挨了他一银壶,心里的火气早已消了大半,如今听闻琴梭罗知晓凶手,慌忙从蒲团上站起来,拉着琴梭罗的手,颤声催促道。 “琴梭罗,你给我说清楚!” 琴梭罗嘴角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险笑容,但转瞬即逝,又装出一丝为难来,这才低声道:“王上命我监察大唐使者,可昨日一早他就擅自走动,失去踪迹一天一夜,也怪某监控不力,只是他身为元凶嫌疑,这一天一夜的时间,说不得已经足够他销毁罪证了!” 乔邦色还以为见琴梭罗面色郑重,还以为他真的知晓元凶是谁,可当他说出徐真的时候,乔邦色顿时失望透顶。 他很清楚,纵火元凶并非徐真,儿子安儿乔虽然对徐真心怀怨恨,但他徐真又岂敢刺杀安儿乔? 然而他毕竟是老狐狸一条,很快就明白了琴梭罗的意图,儿子在这等紧要关头被刺杀,无论真凶是何人,这盆脏水都要泼到主和派的头上,而徐真与禄东赞等主和派极为亲近,起初诬陷徐真纵火,就是为了栽赃到主和派的身上,如今安儿乔虽然死了,但他的死,必须要发挥最大的价值,如此才能惩戒真正凶手的同时,给对手最大的打击! 琴梭罗低垂着头,静静等待着,乔邦色虽然面色不定,但他心里已经知道,这位野心勃勃的大论,已经明白他的意图了! !! 第二百三十八章 梭罗拿人大论力争 乔邦色乃一代枭雄,他还未成为大论之前,就连大论都敢诬陷至死,连吐蕃的赞普都敢欺瞒耍弄,如今与主和派撕破脸皮,妄图牵扯大唐,发动战争,以伺机而动,谋求王位,加上儿子惨死,这等关键时刻,他又怎会狠不下心来? “琴梭罗,如你所言,这位大唐徐使者跳脱监察,失踪一天一夜,嫌疑重大,尔乃司法大臣,还不快快去拿人问罪!” 乔邦色如此表态,琴梭罗自然心知肚明,不过事情还需细细筹谋一番,琴梭罗早在门口就有了腹稿,当即低声道:“大论,此事还需…” 琴梭罗凑近了一些,乔邦色侧耳听完之后,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不过很快就烟消云散,竟然冷笑了起来。 这边筹划阴谋诡计,徐真却带着那名祆教庙主,来到了禄东赞的府上。 虽然他极力澄清,但吐蕃方面还是将他当成嫌疑,这样的身份,交出的人证自然没有说服力,所以他要将庙主交给禄东赞,由禄东赞取得正式的供词。 禄东赞听了庙主的供词之后,心里也是凛然,看来乔邦色为首的主战派,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趁着器宗弄赞垂危之际,发动内乱了! 他对徐真的处理方式非常满意,前番虽然在徐真手中吃过瘪,输了松州那场战斗,可从战略层面来说,吐蕃还是赢家,因为他们发动了松州之战,非但全身而退,最后还逼得大唐下嫁了公主。 李无双信得过他禄东赞,并非因为她跟禄东赞有何过密的交往,而是因为禄东赞是主张亲唐的大论,若大唐公主私生子曝光,朝臣和领主,乃至国内民众都将哗然,今后想要再与大唐沟通往来,难度可想而知。 这几年与大唐的贸易沟通,使得吐蕃获益巨大,人才的引进,使得国内生产工艺技术不断得到提高,各种货物和日常必需品也得到了足量的供给,市场繁荣,而且吐蕃国内开始利用大唐的耕种技术,使得更多的人安稳下来,发展农事,不再依赖游牧的生活方式,人民安居乐业,禄东赞的声望也是日渐隆盛,俨然成为了当之无愧的首辅重臣。 这一切都得益于与大唐的交好,这也是禄东赞主和的原因之一,可以说,正是因为自己主张的亲唐政策,才让他禄东赞有了今时今日的辉煌,他又怎能让人破坏这来之不易的成果? 再者,他很清楚器宗弄赞的身体状况,王宫之中虽然妃子不多,但守活寡的后宫佳丽却为数不少,这些人连妃子的称号都得不到,又只能忍受着寂寞的折磨,徒看如花的年华就这么流逝。 他的儿子葛尔沁林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才十三岁就被召入了宫中,直到十八岁都没能得到临幸,也无王妃的名衔,沁林乃重情之人,又是赞普化身之一,出入宫禁见得表妹寂寞孤苦,多有抚慰,一来二往,竟然有了肌肤之亲! 李无双在内宫之中多受排挤,却与沁林这位表妹相交甚密,盖因此女深受家庭教养,慕唐风而习唐礼,由是与李无双成为好姐妹。 沁林虽然身强体壮,展现出不世猛将的潜质来,然而子嗣却不旺,这位表妹有了身孕之后,沁林心头大喜,然而表妹毕竟在深宫之中,就算禄东赞,也不敢向器宗弄赞将人要回来。 正为难之际,李无双出谋划策,又从中出力,来了个瞒天过海,将这孩儿给保了下来,并偷偷送出了宫外去。 也正因为有了李无双这次冒死相助,才有了禄东赞替李无双遮掩私生子之事,虽然李无双不说,徐真也未承认,但从徐真对待这个婴儿的态度来看,禄东赞就已经万分确定,这私生子的生父,应该就是徐真! 既然相互抓了把柄,又岂能不坦诚以待,是故二人默契十足地成为了盟友。 二人正在商议着如何利用祆教庙主来洗脱嫌疑,揭发乔邦色等主战派的阴谋之际,府邸外却人喊马嘶,一彪衣甲鲜明的官兵却冲破了府门,为首一人威风凛凛,正是琴梭罗! 禄东赞和徐真出了房门,见得琴梭罗气势汹汹,居然胆敢冲击大论府,禄东赞虽然好脾气,但府邸何曾被人撞破过,当即大怒,指着琴梭罗怒叱道。 “琴梭罗,你好大的胆子!连本大论的府邸都敢擅闯!真当我葛尔东赞没脾气么!”禄东赞久居大论之位,积威甚重,一声呵斥,那些官兵连连低头后退,琴梭罗却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顶了上来。 “大论,大唐使节徐真涉嫌杀害纵火惨案人证一十三名,被赞普化身安儿乔撞破,痛下杀手,连安儿乔也一同被害,某今日特来缉拿,难不成大论要窝藏包庇凶犯不成!” 琴梭罗义正言辞,不卑不亢,大有正直青天好官人的姿态,顶撞当朝大论而面不改色,果是当得起“笑面虎”的绰号! “什么?!!!”禄东赞心头大惊,扭头一看,徐真同样面带惊诧,他知晓徐真昨夜搜寻捉拿祆教庙主,而且小昭寺的人都可以作证,然而徐真毕竟逃脱了琴梭罗的随身监控,加上乔邦色为人不择手段,独子被害,少不得如疯狗一般四处咬人,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况且安儿乔乃赞普化身,民间影响力甚大,无论徐真是否为清白之身,只要沾染上嫌疑,就会让民间之人的口水给淹没,人言可畏,再加上主战派从中作梗,煽风点火,散播谣言,这位大唐使节的声誉可就要蒙尘了! 若让琴梭罗将徐真带走,那就意味着坐实了嫌犯的身份,此前的纵火案还未洗脱,如今又牵扯上杀人灭口一案,更涉及赞普化身,这一系列的污水瓢泼下来,就是跳入黄河都洗不清了! “荒唐!徐使节身陷纵火一案,已然是天大的冤屈,身为大唐帝国的使节,徐将军断无作案的用意和动机,任是如何栽赃诬陷,老夫也深信使者乃清白之身,使节有老夫作保,你琴梭罗难不成连老夫也要锁回去么!” 禄东赞是何等急智之人,深知这琴梭罗气势汹汹,敢与自己顶撞,必定有所凭恃,说不定早已布好了局,加上禄东赞的调查结果,那些人证到底是谁杀的,他心中甚至有了推测,是故只强调徐真的使节身份和作案动机,根本就不给琴梭罗说话的机会。 这琴梭罗也是憋屈到了极点,他还等着禄东赞斥责他无凭无据,凭什么来拿人,而后他才好将准备好的人证提出来说话。 这些人证就是当日混在人群之中煽风点火,挑拨氛围,寻衅滋事之人,正被看守着不知如何处置,乔邦色却听从了琴梭罗的计策,将这些人都杀了,只剩下一个还刺了两刀,留作诬陷徐真杀人的见证目击人。 此人得以残活,早已谢天谢地,得了乔邦色的暗示和授意,必定咬死徐真就是杀人凶手,连小昭寺那边的人都彻底搞定了,就等着捉了徐真,好害死在狱中,伪造徐真与禄东赞意图沟通大唐,扶植禄东赞篡夺赞普之位,将吐蕃彻底变成大唐奴国的证据! 这一切设计得天衣无缝,奈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德服人的禄东赞却奸猾似鬼,绝口不提证据的事,而是强调使节身份和作案动机,更是以大论的身份力保徐真,硬生生打断了琴梭罗和乔邦色的阴谋! 此时涉及杀害赞普化身,谁沾上了都是一身臊,他们也没想到禄东赞这老狐狸,居然愿意为了徐真而搭上个人清誉,抵死了不让拿人! 吐蕃起初并无成文的律法,而后才慢慢建立起来,如今还不是很完善,禄东赞这位大论要强硬抵制,他琴梭罗也无可奈何,难道真的要将禄东赞一起锁了回去? 就算豁出去将禄东赞一起拿回去,难不成要将他们一起杀了? 这个大胆包天的想法一跳出来,琴梭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的眉头一挑,看着禄东赞的目光就变得极为阴冷起来。 禄东赞的感知是何等敏锐,当即察觉到琴梭罗眼眸之中的戾气,他替徐真出头也是无可奈何,先不说他与徐真已经是铁打的盟友,只说徐真一旦被捕,事情必定闹大,若徐真死在这里,或是遭受罪名,那他们又将如何承受大唐的怒火? 虽然徐真在大唐已经失势,可到底顶着镇军大将军,上柱国的头衔,就算不看徐真,大唐皇帝陛下能放得下自己的脸面? 大唐自诩天国上邦,四处征伐,将四海八荒都纳入自己的领土疆域,铁蹄过处,无所不从,虽然此时正值新君上位,可有着长孙无忌等顾命大臣坐镇,大唐国内形势已经日渐平稳下来。 而且军方的权力交接也异常的顺畅,李勣经过了三次请辞之后,据说已经得到了李治的信任,相信不久的将来就会复出,掌控军权大事。 且不说大唐会不会对吐蕃动武,单说大唐盛怒之下,命令四周围诸多大小国家与吐蕃断绝经贸往来,就足够吐蕃吃一壶的了。 如今的吐蕃也想开放接纳外面的世界,而且越来越重视农耕,大唐和天竺毫无疑问成为了他们求师的最好对象,农耕还未完全发展起来,放牧业又冷淡了下来,如此青黄不接之际,若大唐断了来往,对吐蕃而言,绝对是巨大的损失。 再加上主战派借机生事,趁火打劫,引发内乱,就会将吐蕃推到内忧外患的泥沼之中,他禄东赞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安稳与平治,就会被破坏溃败了! 而这些今后的形势或许不会很快到来,但必定会到来,这一切都系于徐真身上,他纵使如何爱惜羽毛,也不能不力挺徐真了! 然而就如同琴梭罗低估了他禄东赞一般,禄东赞也低估了这头笑面虎,琴梭罗咬牙切齿,暗下决心,沉声喝道。 “大唐使节徐真纵火行凶,人物证据俱已确凿,大论禄东赞窝藏包庇罪犯,给我一同拿下!” 琴梭罗大手一挥,诸多官兵稍嫌迟疑,但其中有乔邦色的人手,眼眸划过厉色,顿时围了上来! !! 第二百三十九章 徐真东赞被俘封地 吐蕃虽未算得蛮荒之地,然不习圣人之学,不尊孔孟之道,若非引入佛宗,导人向善,几与蛮夷无异。 纵使经过了器宗弄赞数十年的治理,民众仍旧流着野蛮凶残的热血,一言不合动辄杀人,这等事情也是屡见不鲜。 徐真这些年来四处征伐,早已见惯了这等野蛮人的行径,当琴梭罗一声令下之后,他丝毫不怀疑这些人的勇气和决绝。 他的长刀还挎在腰间,飞刀也都配备充足,身上还有诸多幻术道器,这些官人虽然气势汹汹,但寻常时日只是在逻些城中巡检民生,哪里比得了徐真这等绝世猛将,若真要动起杀心,这些人又怎可能是徐真的对手。 然而徐真毕竟是大唐使节,并非代表个人意志,若意气用事,引发两国战争,导致生灵涂炭,他又于心何忍。 琴梭罗见徐真迟疑,还以为徐真胆小怕事,官人们将徐真和禄东赞团团围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将二人强行拿走! “琴梭罗!你当真好胆!”禄东赞勃然大怒,他堂堂吐蕃大论,拥有着极高的民望,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琴梭罗素来见风使舵左右摇摆,若说无人指使,那是谁都不信的,只是没想到这颗墙头草,居然也有如此硬气的一天,看来主战派是真的要动手了! 琴梭罗摆足了姿态,反正已经得罪了禄东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若这次不能将禄东赞打倒,这位大论的报复可不是他所能承受得了的! “拿下!” 官人们锵锵然拔刀出鞘,其中一名头人捉了刀就舞上来,他本只是想做做样子罢了,哪里知道斜斜里闪出一道人影,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刀柄上一震,两根手指连同腰刀掉落了下去! “啊!”头人死死捂住手掌,其余人等尽皆大惊失色,左黯如鬼魅一般出现,目光又如猎豹野狼一般,手中双刃于掌中风车一般滴溜溜旋转,而后清脆入鞘! “何人敢动吾主!” 左黯与宝珠跟着凯萨学习刺杀之术,又深得徐真幻术的手法精髓,他本是个吃得苦的人,这两三年来日夜苦练,若单论刺杀之术,怕是徐真都拍马不及,眼看徐真就要被擒,他护主心切,一招震慑全场! 禄东赞见此情形,心头暗道不妙,徐真也是皱起了眉头,果不其然,诸多公人不敢动手之际,琴梭罗身边的卫士一声尖哨,府门外轰隆隆就涌进一群皮甲官军来! 这些皮甲官军足足有三十余人,无论装备兵器,还是眼神气质,绝非先前那些街头官人可比,按刀而立,杀气腾腾弥散! “果是乔邦色的卫队!”禄东赞心头一紧,乔邦色已经在亲兵的护卫之下,走了进来,他的眼睛红肿,眼袋很重,丧子之痛让他似乎更加的苍老,然而他的目光之中,却充满了仇恨。 作为藏藩的大领主,乔邦色进入逻些城,与其他领主一般无二,都可以带私人卫队,只是人数会受到严格的限制,因为这些领主之间也有着恩怨,孤身前来,实在太过冒险,这些私人卫队的军士可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丧子的乔邦色如同疯狗一般,连私人卫队都动用了,这些军士可不似那些平庸官人,就算徐真和左黯倾尽全力,硬拼起来也只能两败俱伤。 禄东赞此时心中是懊恼到了极点,为了今后的布局,他的暗中势力都交由儿子沁林带到了泥婆罗,大论府虽然安排有护院官兵,可鉴于自己的身份人望,禄东赞主动提出撤掉了这些卫士。 乔邦色阴沉着脸走了进来,手往下压了压,而后冷哼一声,也不看徐真,朝禄东赞说道:“葛尔·东赞,此人与我有杀子之仇,我必将之绳之以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莫不成你真要罔顾王法,窝藏包庇,让吾儿死不瞑目么!” 禄东赞眉头微微挑起,针锋相对地反驳道:“徐真乃大唐使节,与汝之子并无交集,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又如何会杀人,倒是尔等不问青红皂白,硬闯大论府,将我葛尔东赞置于何处!” “整个吐蕃偏只有你葛尔东赞是大论不成!大论就可以随意窝藏包庇杀人犯不成!若非你是大论,我还用得着跟你啰嗦!今日若不放人,吾等只能不客气了!” “尔敢!” 禄东赞虽说素来温文儒雅,然久居大论之位,又岂能如此遭人胁迫!府邸之中的下人全数涌了出来,手头上都是些菜刀铜烛台和棍棒,但脸上却满是精忠护主的效死之色! 眼看着又要动手,徐真咬了咬牙,终于走了出来。 “大论的心意,徐真心领了,不过天理昭昭,徐真不做亏心事,又有何可惧,且让我陪诸位走一遭罢了。” “师父!”左黯见徐真妥协,心头大急,他又如何感受不到乔邦色和琴梭罗眼中的杀意,若徐真被擒拿回去,那可就性命不保了! 禄东赞见徐真如此英雄气魄,心头涌起一股热血来,若非自己的儿子不在,这乔邦色又岂敢硬闯来闹事。 然而他心里很清楚,一旦徐真落入对方手中,琴梭罗这种阴险酷吏随便炮制罪证,或者命人下黑手,让徐真“暴毙”狱中,堂堂大唐使节冤死吐蕃,大唐帝国又如何能够轻易罢休,到时候可就让主战派得逞了! “徐将军不必如此,老夫虽然年迈,但眼睛却不瞎,我倒要看看谁敢颠倒黑白,玩弄是非!” 琴梭罗见禄东赞执意要维护徐真,心头不禁冷笑,大手一挥,低喝道:“绑回去!” 那些个官人还因为头人被切了手指而愤恨不已,得了命令就要上来锁人,左黯却再次按住刀柄,沉声呵斥道:“谁敢!” 徐真见得左黯如此忠诚,心头为之一暖,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轻叹一声,让左黯退了下去。 琴梭罗见状,就让人来解除徐真的武装,徐真取下长刀来,冷冷地说道:“此乃大唐皇帝陛下钦赐宝刀,你们谁敢拿?” “这...”琴梭罗顿时朝乔邦色投去了询问的目光,后者嘴角抽搐,而后冷哼道:“徐使者和大论东赞言出必行,何须如此,还不在前面引路么!” 诸人闻言,纷纷让道,徐真与禄东赞相视一笑,昂首走出了府门,在乔邦色卫队的监控下,走进了牛车之中。 “师父!”左黯心头大急,还想暴起伤人,可徐真却朝他示意了一下,左黯咬了咬牙,只能跺脚作罢。 左黯与宝珠一直在暗中保护徐真,本来留了宝珠作为后手,这丫头见乔邦色的卫队来了,更不敢轻易露头,以免打草惊蛇,没想到徐真居然主动投入了敌手。 琴梭罗恶狠狠地瞥了左黯一眼,才将徐真和禄东赞押走。 这么一来,整个大论府的人都慌张了起来,老管家连忙命人骑上快马,到泥婆罗去通知少主葛尔沁林,而左黯则让宝珠入宫去告之李无双,自己却快马加鞭,到了驿馆,将事情始末都告之了凯萨。 周沧被徐真秘密遣回之后,使节团的护军暂由凯萨安顿,她听了消息之后面若寒霜,召集使节团的护军,气势汹汹就到官署去要人,以她的性子,就算血洗官署,也要把徐真给弄出来的! 然而到了官署之后,那些小吏却一头雾水,朗朗乾坤,哪个敢抓捕当朝大论啊!凯萨不信,硬闯入官署之中,搜索了一番,却果是不见徐真的踪影! 恰巧有大论府的管事来打探消息,认得左黯,两厢一商量,陡然察觉事情不妙,徐真和禄东赞如果不在官署,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肯定是被乔邦色带回自己的封地去了! “走,出城拦截!”凯萨乃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直爽性子,率领了诸多护军就冲出城外去,那些吐蕃守军见对方打着大唐使节团的旗帜,也不敢相拦,可凯萨毕竟心切徐真,平素伴随李无双左右,对城外地形又不熟,跟着车辙追了上去,却发现是一支前往天竺的商队,再折回头来找,已经失去了乔邦色等人的踪迹。 凯萨又率军回到城中,打算到大论府找三五个向导,最好能让他们纠结一些人马,直接杀到乔邦色的藏藩去! 可大论府乱成一团,禄东赞失去消息,葛尔沁林又没有回来,群龙无首,哪里有人敢擅自做主,皆称一切等少主回来再议。 凯萨与左黯只能纷纷离开大论府,回到了驿馆,又与左黯一同入宫,看看李无双有没有什么好计策。 李无双也没想到自己杀了安儿乔,却阴差阳错给徐真带来了灭顶之灾,虽然她名为王妃,但她自己清楚,手头上没有任何权力,她又不可能干涉司法,又如何救得了徐真? 正焦急之时,宫人来报,说左侍卫和凯萨侍卫求见,李无双连忙将二人召入宫中,听了陈述之后,李无双不由双眸大睁,心头惊骇不已。 “遭了!乔邦色挟持他们回封地,这是要以郎君和大论的命,挑起混乱和战争了!”李无双虽然久居深宫,但对朝堂争斗还是有所耳闻的,而且她乃江夏郡王李道宗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对朝堂势力争斗一点都不陌生,拥有着及其敏锐的政治嗅觉。 如今乔邦色将大唐使节徐真和大论葛尔东赞抓回自己的封地,其意图已经路人皆知了! “快!我要面见王上!” 李无双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匆让内侍摆驾,见器宗弄赞去了。 !! 第二百四十章 弄赞被害吐蕃易主 公元650年,唐高宗李治改年号为永徽,是年为永徽元年,正月,册立王思政之孙女王氏为皇后,长孙无忌与褚遂良虽貌合神离,然朝堂也算平稳安定,李治亦尊礼二人,恭己以听,百姓阜安,颇有贞观之遗风。◇↓, 然而远在九千里开外的吐蕃,此时却面临着王朝建立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 年迈的器宗弄赞已经没有精力处理政事,其嫡子共日共赞早逝,孙儿芒松芒赞尚且幼稚,偏偏这等时候,大论乔邦色却将大唐使节徐真与大论葛尔东赞虏到了封地藏藩,宣告全国,要为儿子安儿乔之死,公审徐真与禄东赞! 此消息在短短的两日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吐蕃,主战派的大小领主纷纷领兵集合,而主和派的领主们也都秣马厉兵,王城逻些更是戒备森严,王朝的官军纷纷回缩,死守王城,整个吐蕃境内乌云密布,随时可能爆发狂风骤雨一边的叛乱! 乔邦色心里也清楚,杀死儿子的元凶并非徐真,他之所以诬陷到徐真头上,只不过想掀起战争,以此为名逼器宗弄赞退位罢了,芒松芒赞年幼无知,若器宗弄赞下台了,他乔邦色就能够挟天子以令诸侯,整个吐蕃都将掌控在他的手中! 所谓公审只不过是对吐蕃的诸多领主展示自己的姿态罢了,杀了徐真和禄东赞,说不定会逼起民愤,失了民心,是故他到底还是留下了徐真和禄东赞的性命,就这么拖延着,等待机会。 他最善于心计,否则当年也不能成功利用奸计,使得大论尚囊被器宗弄赞误杀,让他这个奸人登上了大论之位,此时他等待的,是一个机会,确切的说,是等一个人,一个能点燃战争之火的人! 而这个人,此时已经带领着五千泥婆罗精锐骑兵,以及葛尔部族的七千多军马,浩浩荡荡杀向了乔邦色的封地藏藩,此人正是禄东赞的儿子,年少成名的虎将,葛尔沁林! 葛尔沁林骁勇善战,早早得了父亲的授意,到泥婆罗去借兵,以防止器宗弄赞哪天圆满了,吐蕃会发生叛变,他一直觉得父亲是小题大做,然而没想到的是,器宗弄赞还没有死,乔邦色已经坐不住要叛变,而乔邦色挑动叛变的手段,居然是抓了自己的父亲和大唐使节! 此人最是孝顺,收到消息之后,以极大的政治利益,换取了泥婆罗五千精锐骑兵,一路马不停蹄,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赶回到了吐蕃境内,稍作休整,又纠集了本族军马之后,杀到了藏藩的领地边境! 葛尔沁林担心父亲安危,先遣使劝说,奈何乔邦色就等着他的到来,竟然将使者杀了,人头挂在马颈之上,算是回应。 大怒之下,葛尔沁林发动了攻势,在他的率领之下,麾下军马一路斩杀,所向披靡,主战派接连派出三名猛将,都被葛尔沁林杀了个大败而归! 原本还在观望的主和派纷纷加入到了葛尔沁林的队伍之中,人马顿时壮大起来,而器宗弄赞终于发声,却是让双方停战协商! 赞普终究是老了,明知道乔邦色心怀反意,却不愿见得人民流血牺牲,期盼能够和平解决此事,然而乔邦色好不容易点燃了战火,又怎肯轻易停战。 在首战失利之后,乔邦色联合诸多主战派的大小领主,对葛尔沁林发动了猛烈的攻势,双方鏖战数日,死伤无数,一时间哀鸿遍野,民众苦不堪言! 葛尔沁林一心救夫安国,卓越的军事才能不但展现出来,诸多主和派领主的兵马都交予其统一调度,如此一来,又再次占领了优势,眼看着就要将乔邦色的叛军给彻底剿灭,偏偏这个时候,乔邦色早已联络的吐谷浑军马陡然而至! 这吐谷浑成了吐蕃的属国之后,心中多有仇恨,一直没有机会发泄,乔邦色以夺权之后将归还吐谷浑领土,以及解除吐谷浑的属国关系为代价,蛊惑吐谷浑出兵,诺曷钵经受不住诱惑,果然出兵来助阵。 葛尔沁林没想到乔邦色早有筹谋,又求胜心切,眼看着就要攻陷敌城,死活不肯退,结果被吐谷浑骑兵杀了个措手不及落花流水,只能狼狈退兵。 乔邦色心头大喜,好生犒劳吐谷浑大军,一鼓作气拓展战线,葛尔沁林军心士气大受打击,被叛军逼得节节退败,这才半个月时间,防线已经回缩到了逻些城脚下! 器宗弄赞大惊失色,将王城的守军都交给了葛尔沁林来指挥,诸多勤王的部落领主率领军队前来救援,却被乔邦色逐个击破,形势危机万分! 乔邦色眼看着王城就在眼前,命军队发动一次又一次的猛攻,这些主战派领主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也不再吝惜自家的力量,协同乔邦色疯狂进攻。 葛尔沁林只能死命抵抗,借助王城的险要地势,死守了十天,眼看着就要被破城,一彪人马打着大唐旗号,气势汹汹杀入了吐谷浑的伏俟城! 周沧早已收到徐真的密令,提前回到玉田府做准备,胤宗升为折冲府都尉之后,掌控了一府之兵,那都督见柳晋照被黜,也想巴结徐真,是故对胤宗格外的关照,一来二往也就成了盟友。 上一次徐真借兵荡平于阗,让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又回到了军方的核心,那些不敢参战的早已悔青了肠子,今次周沧又奉了徐真之名,要借兵攻打吐蕃,上次得了好处的诸多部落纷纷来援,一呼百应,居然纠集了上万人马! 这一万大军在胤宗和周沧的率领之下,浩浩荡荡,无往不利,吐谷浑根本抵挡不住,很快就被攻破了防线,兵临伏俟城下! 诺曷钵美梦未能成真,见得唐朝大军声势浩大,骇人之极,慌忙让吐谷浑的军马撤出了吐蕃,胤宗毕竟未能得到朝廷正式的军命,不敢太过放肆,在吐谷浑境内搜刮了一番,也就回到了属地。 周沧带领着自愿追随于他的一百多骑部落勇士,穿过吐谷浑,奔赴吐蕃战场,而此时的吐蕃战场局势又逆转了过来。 因为吐谷浑大军的撤离,使得乔邦色的力量大打折扣,葛尔沁林抓住了这次机会,一举反攻,逼退了乔邦色的大军! 可就在这个时候,内廷却传出消息来,器宗弄赞经受不住叛乱的心理打击,身体吃不住,居然莫名其妙就死了! 而且草草继位的新赞普芒松芒赞居然收了葛尔沁林的兵权,任命乔邦色为首辅大论,琴梭罗为内政大论,要召乔邦色入宫辅政! 这一变故直接将所有人都打蒙了,原来琴梭罗并未离开逻些城,他潜伏在王城之中,就是为了唆使芒松芒赞提前逼宫! 身在牢狱之中的禄东赞哪里承受得住这般打击,不禁仰天长叹,感怀器宗弄赞的知遇之恩,每日垂泪,悲恸不止。 幸福来得太突然,连乔邦色都一时接受不了,葛尔沁林虽然固执,但麾下的守军却是忠诚无比,什么宫廷阴谋对于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事,从王城之中发下来的军令,才是他们该关心和服从的问题。 军心不可用,葛尔沁林只能愤然,领着自己的本部人马,离开了逻些城,退到了泥婆罗的边境之地。 乔邦色大摇大摆入城,虽然没有民众夹道欢迎,但他俨然已经看到了自己君临天下的未来,对于他来说,玩弄芒松芒赞这么一个少年赞普,还不是易如反掌? 正式领命之后,乔邦色开始封赏那些跟随他的主战派领主,而主和派领主只能退守自己的藩地,整日提心吊胆,相互协防,不知乔邦色何时来围剿。 好在乔邦色深知民心之重要,居然没有责罚这些领主,反而大加安抚和赏赐,拉拢人心,甚至连禄东赞都放了出来,让他成为了九政务大臣之一,这一系列的举措,颇得民心,居然真的让他坐稳了这个大论之位! 所谓贪心不足蛇吞象,乔邦色拥兵自重,心怀忿恨,盖因唐军突然袭击了吐谷浑,迫使吐谷浑退军,差点让他功亏于溃,是故他终于对徐真下了杀心! 他要彻底毁掉大唐帝国在民众心中的形象和地位,他要将整个吐蕃打造成自己的王国,为今后自己取而代之营造声势,他要斩了这个大唐使节,以示决裂! 禄东赞果断拒绝了乔邦色的招揽,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名为休养,实为软禁,乔邦色还让他劝说葛尔沁林归来服罪,禄东赞只是呵呵以对。 大唐使节、大唐帝国的镇军大将军、上柱国徐真即将被处死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吐蕃,这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男人,这个被称之为“烧柴人”、“阿胡拉之子”的祆教神使,难道就要身死他乡? 而且有消息称,乔邦色为了报复杀子之仇,要将徐真五马分尸! 这个消息已经传开,整个吐蕃顿时沸腾起来,徐真的事迹早已传遍吐蕃,连大唐帝国的边境,甚至于内陆的一些州府的人士,听到徐真之名都如雷贯耳,得知消息之后,前往逻些城观看行刑的人,简直如怒海狂潮一般涌进王城! 乔邦色正想要收拢人心,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摆出一副要将此事办成一场庆典的姿态,开放城门,迎接四面八方的来客,甚至还公布行刑的时间以及地点! 这边热热闹闹准备着徐真的行刑,牢狱之中的徐真却无奈得很,好在禄东赞离开之时,已经将徐真的密信带给了凯萨,这也让徐真稍稍安心下来。 若凯萨能够做到徐真密信之中的安排,那么,徐真非但能够挽回自己的性命,甚至还能够将乔邦色推下高台,让自己掌控吐蕃的命运! !! 第二百四十一章 被困黑狱神秘老者 都说宰相难及狱吏贵,落难的宰相到了牢狱之中,也只能忍气吞声,然而徐真不是寻常的大唐使节,他是一个神话,无论在天竺、泥婆罗或是吐蕃,他的事迹直至今日仍旧在不断传唱。 哪怕这些狱吏都是乔邦色的人,也不敢亏待徐真,更漫说这些狱吏乃是逻些城的公人。 徐真不解刀,也不受缚,单独关押,不与其他囚徒混居,日常饮食按使节规格来供给,并未受到任何的刁难与虐待,只是不准任何人来探视。 负责看守徐真的狱吏是个六十余岁的老者,徐真从未见过他开口说话,也未见过任何人与之交谈,想来是个哑巴。 老哑巴只是笑,对谁都是一脸的和气,以致于谁也不忍心欺负他,据说他在逻些城当狱吏已经有很多个年头了,狱吏人来人往,据说当年和他入职的一位狱吏,早两年才从政务大臣的位置上退下来,而他却仍旧守着这座牢狱。 吐蕃只有青稞酒和马奶酒,不似大唐,有三勒浆、剑南烧春等诸多名酒,小案几上摆着几样小菜,还有几张酥脆的胡饼,徐真朝哑巴招了招手,后者嘿嘿咧嘴笑,朝外面扫了几眼,这才坐在了徐真的对面。 徐真不好酒,与这个老哑巴也没办法交谈,他也不知道哑巴能不能听懂他的话,他甚至怀疑哑巴还是聋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佩服这个老哑巴。 人生最难之事,莫过于从一而终,无论这位老哑巴是生活所迫,还是其他原因,能够当大半辈子的狱吏,已经足够赢得徐真的敬意。 老哑巴也不客气,该吃吃,该喝喝,无论徐真说什么,他就只是笑,徐真曾经开玩笑地问他喜欢吃些什么,好让人下次送点来,那老哑巴也只是笑。 不过无论徐真吃什么,都预留了老哑巴一份,而老哑巴也是无论什么都喜欢吃,这段时间徐真的酒水,可都便宜了这老哑巴。 “老黑,看你面相轮廓,该是中原人士,可又生了一双碧眼,发色看似枯黄,实则该是赤红之色才对,你到底是哪里人?” 徐真吃得不多,只是想让老哑巴作陪,消遣一些寂寞,他知道自己的问题从来就得不到回答,但他还是忍不住问起,希望能够从老哑巴的表情反应之中得出答案来,可惜老哑巴只是笑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比划着示意自己听不到也说不了。 徐真也毫不介意,他不是觉得老哑巴有何特别之处,而是整座牢狱,也就只有这个老哑巴能够接触得到,能够说话的也只有这个老哑巴。 用了饭之后,老哑巴收拾东西出去了,徐真就坐下来,修炼《增演易经洗髓内功心法》,小半个时辰之后,气息和经脉调和平稳,就开始在草榻上摆出各种超乎常理的姿势,关节反张扭曲,修炼起瑜伽术和七圣刀秘法。 他已经让禄东赞将密信送交给凯萨,若他们能够按照密信上的嘱托,准备充足,徐真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乔邦色会对他下毒手,不过这毕竟是第一次尝试,他心里也是没底。 好在这些功法他每日勤练不辍,并非临时抱佛脚,多少也生出一些自信来,修炼完毕之后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牢狱里火光长明,却不见天日,无人滴漏打更,老哑巴又无法开口说话,徐真只能用炭条在墙上计算时日。 牢中无事,早先他还翻来覆去的思考分析吐蕃的局势,过得两日已经弄得透彻,也就不再去想这种事情,也睡不了多少,时间都用来修炼。 这两年虽然少了征战,但并未能够静下心来钻研自己的身手和刀法以及幻术,这些时日正好用来充电。 看着精神头还足,他就解下腰间的长刀,在牢中修炼起刀法来。 他的刀法得过李德奖和周沧的指点,而后又得了李靖的真传,李德奖的刀法大气磅礴,充满了江湖人的洒脱豪气;周沧的刀法霸道之极,大开大合,毫无花哨,只求杀伤;李靖的刀法却张弛有度,苍凉而不失儒雅。 反正有的是时间,徐真一遍一遍练着,居然有些集百家精华于一身的意思,慢慢将三种刀法精髓凝聚提炼,于刀法一道,又有了新的领悟。 正练着刀,门锁却轻微响动,若是平日里,徐真定然会第一时间发现,可如今他沉浸在刀法的领悟当中,居然没有停下来。 老哑巴如墓穴之中躺了几百年的干尸,悄然无声走了进来,他的脸上仍旧带着憨厚之极的笑容,可当他看到徐真手中那柄刀的时候,笑容却凝固了起来,双眸陡然亮起一团火,而后又很快消失,只剩下脸上那标志性的笑容。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徐真练刀,也第一次见到徐真将这柄长刀拔出鞘来,徐真虽然对他没有任何戒心,但修炼秘法和刀术,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若非老哑巴收到公文,见得上头要押徐真赴刑场,他也不会趁夜来支会徐真。 他在牢狱之中呆了太久,这座牢狱就是他的全部,外面的世界对于这个老人来说,实在太过陌生。 然而徐真的坦诚相待,让他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而徐真练刀的时候,让他更加确定,徐真跟那个人有着莫大的关联,因为徐真所练刀术,蕴含着那人刀术的精髓! 而让老哑巴更加吃惊的是,徐真的手中握着的,是另一个人的长刀,这长刀和徐真的刀术,让他回到了极为遥远的记忆之中,回到了那个兵荒马乱、英豪与枭雄四起并出的年代,是徐真,让他再次回想起自己的名字和身份! 或许是因为心神受到了冲击,他的脚步也变得有些沉重,脚步声吸引了徐真的注意,徐真停下动作,见得老哑巴去而复返,不由疑惑问道。 “老黑,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事?” 老黑嘴唇翕动了几下,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笑容消失了,用手指了指徐真,又将手刀在自己的脖颈上抹了几下,徐真知道,这老黑是来提醒自己,乔邦色终于要杀他徐真了! 徐真的眼眸陡然黯淡下去,但很快又明亮了起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向老黑拱了拱手表示感谢。 见老黑没走,而是好奇地盯着自己的长刀,徐真遂将长刀倒转过来,刀柄递了过去。 “给你看看?这可是我机缘巧合得到的宝刀,后来得了大唐皇帝陛下的刻字,这可是殷开山公的刀,那是一位大英雄哦,不过我对他的事迹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到现在我还记得,当大唐的太宗文皇帝见到这把刀的时候,他可是偷偷掉眼泪的咧...” 徐真还在叨叨着这把刀的来历,老黑却将刀捧在手中,伸出二指来弹了弹刀刃,又抚摸着狭长的锋刃,摩挲着刀柄上的刻字,心头涌起无尽的感伤,表面上却保持着一个异域老狱吏该有的好奇表情。 “老黑,我突然想喝酒了,你能搞点好酒小菜来,咱爷儿俩好好喝一场么?”徐真咂了砸嘴,朝老黑狡黠一笑,这才想起老黑听不到,就做了个仰脖饮酒的动作。 老黑回过神来,将长刀还给徐真,嘿嘿一笑,点点头就出去找酒菜去了。 徐真与老哑巴在黑狱之中喝断头酒之时,司法大臣琴梭罗正在红山脚下指挥工匠搭建行刑台。 自从乔邦色挟持芒松芒赞而摄政之后,琴梭罗也成为了重臣,一应主和派被他诬以各种罪名,纷纷斩除,领主们拥兵自重,围剿之时少不了一番血战,整个吐蕃乌烟瘴气,血雨腥风搅动不止。 而经过这段时间的清剿和拉拢、威逼利诱和安抚之后,吐蕃的局势也趋于平定,乔邦色也终于等到了机会,杀死徐真,以激起大唐的怒火! 他很清楚,徐真并非杀死安儿乔的元凶,杀不杀徐真,其实并不重要,按理说,他已经掌控了吐蕃的局势,主动交好大唐,这才是明智之举。 然而名不正则言不顺,他虽然利用儿子之死,成功掀起了内战,琴梭罗又利用宫里的内应,害死了器宗弄赞,成功将芒松芒赞推到了王位之上,自己则独揽大权,可民心却不在他这一边。 若他不杀徐真,则自己当初起兵反叛就没有正当的名义,而且与大唐友好往来之后,吐蕃就会步入正轨,民生得以恢复,没有外患之后,吐蕃国内的派系和领主力量,就会再次对他发动挑战。 是故他需要与大唐发生冲突,在大唐的强大军事力量震慑之下,吐蕃各部族的领主才会凝聚在他的手下,一同抗击大唐,这样他才能趁机夺取这些力量。 从这个层面来看,徐真这个大唐的镇军大将军、上柱国,就必须要被杀死,而且还要死得很轰动,死得人尽皆知! 自从当上了司法大臣之后,琴梭罗也算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昨夜才有一位西北领主送了两名天竺孪生少女,春风一度并蹄莲,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见得刑场搭建得差不多了,他就在五名卫士的簇拥之下,坐车回府去了。 这五名卫士都是从王城禁军之中抽调出来的精锐,乘骑大马,披挂铁甲,既能护卫周全,也能权当依仗,可谓威风十分。 领头的卫士长乃乔邦色的嫡系人马,从藏藩调到王城来的,趾高气扬,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冷笑,似乎自己比车里的琴梭罗还要威风。 车队从红山脚下绕了过去,再拐几个弯就能够进入街道,两边的枫林窸窸窣窣,夜风习习,驱散了白日的闷热,让人有些发凉。 一片鹅掌一般的叶子从卫士长的眼前飘落,他的目光发自本能被吸引到叶子之上,待得叶子悠悠落下,他才看到一点寒芒,如夜空之中的暗星一般,在他的视野之中慢慢变大! !! 第二百四十二章 悲情神子押赴刑场 左黯心中很是愧疚,因为自己没能保护好师父,直到师娘凯萨从禄东赞的手中得到了师父的密信,他才生出一股动力来。 他很清楚师父的手段,但对于师父的压箱底绝学,仍旧有些看不透,密信分为两部分,其中有一部分只有师娘凯萨才知晓内容,因为那是用祆教密文写的。 师娘交给他的任务不算太简单,但却是左黯最想要做的一件事情,所以他带着宝珠来了。 他们二人早早就隐藏在了枫林之中,如同行走于人间的鬼魅一般,入夜一直潜伏到现在这一刻,让他们仿佛与枫树融为一体,连自己都能够感受到枫树的根在吸收水分,枫叶正在喷吐芳香一般! 目标车队缓缓而来,五名卫士都是禁军精锐,虽然他跟宝珠都深谙刺杀之道,但仍旧不敢大意。 当那片枫叶落下去,正好遮挡了卫士长视野之时,左黯开始动手了! 他如灵猴一般从树上倒吊下来,借助落势,激发出一柄飞刀,他的飞刀深得徐真的传承,虽然不如徐真那般充满了随手而就的灵性,但却是千锤百炼,例无虚发! “噗嗤!” 飞刀瞬间洞穿卫士长的眉心,那人的手还按在刀柄之上! 正因为飞刀能够做到无声无息,左黯才选择用飞刀,而不用威力更大的暗弩,为了今夜的计划,他和宝珠研究了好几套刺杀方案,今夜若失手,师父就会性命不保,如此关键时刻,他又岂敢大意。 卫士长还未落马,左黯就已经松开倒吊在树上的脚背,身子如俯冲到水面又爬升起来的翠鸟,在卫士长的头顶一撑,落到了车厢顶部,脚尖一点,整个人平平掠过,双刃在手中如风轮一般旋转,而后倏然交叉,车厢后面左边的护卫已经被双刃剪掉了人头! 右边那一名刚刚抽出腰刀来,左黯的脚掌已经踢到了他的心窝,那人也是机警到了极点,慌忙拍在马鞍上,整个人不顾形象地摔落马下,扭头看时,车厢右侧的马背上,那名禁军袍泽耷拉着脑袋,鲜血却蓄满了鹿皮靴子,而后溢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 他反手按在地面上,撑着泥地,身子整个弹了起来,紧握刀柄,抽出狭长的宽背窄刃大刀,然而刚刚抽出刀来,那刀却掉落在地,连同他的半截手臂! 这人还未来得及喊痛,半截刀头已经从他的口中穿刺出来,直到刀刃抽走,他噗通闷响着落地,露出身后那少女宜嗔宜喜的调皮脸蛋来。 琴梭罗微微闭目,蓄养一下精气神,以便回府之后好好疼一疼那对天竺姐妹花,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袖里的胡僧药丸子,想起这丸子的惊人功效,一颗邪恶的心顿时火热难耐。 正走着,车子突然颤了一下,而后又继续往前,他皱了皱眉头,拉开车帘子,不耐烦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没有回应,前后左右五匹马的马背上,空空如也,他的心头顿时一紧,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血腥味,他下意识就要冲出车厢,然而刚有所动作,却又无奈坐了回去,因为他的咽喉之上,正顶着寒芒闪闪的刀尖! “嘿嘿嘿...” 眼前的少年郎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一如邻家的大小子,这个脸上有疤的小子,不正是禄东赞府上,阻挠他擒拿徐真,还将捕头的手指切下来的那个小子么! 他想大声呼救,可根本就没有那个机会,因为他能够感受到左黯眼中的杀意,若自己开口,哪怕只是吞一吞惊骇的口水,说不得都要被一刀刺死! 宝珠跳上车来,与左黯相视一笑,二人如同配合默契的雌雄大盗,嘿嘿笑着,相互击掌,若非刚刚他们才杀死了五名禁军精锐,琴梭罗还以为这两位只不过是稚气未脱的小情侣罢了。 车子很快就停了下来,中途又上来了一个更加清丽可人的大唐娘子,只听左黯对那小娘子说道:“小师娘,这人就交给你了...” 来者正是张素灵,只见她打量了琴梭罗一番,又用眉笔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些长短线条来,琴梭罗心头忌惮,不敢开口,因为虽然车里这几个都是活生生的俊男美女,但他们看着琴梭罗的目光,似乎都像在看一件死物! 过得片刻,一个黑壮的带刀大汉带着四个人从道旁钻了出来,他们的身上穿着的,正是被杀死的那些禁军精锐的衣甲! 其中一人身材高挑,让人印象深刻的,却是一头遮不住的金发,一双碧眼在夜色之中如猫一般熠熠生辉。 “师娘,都准备好了...”左黯对凯萨如此说道。 凯萨看了看车厢内的情况,对伪装成卫士长的周沧说道:“回刑场!” 徐真的人手几乎全部都出动了,就除了深宫之中的李无双,此时的她也是忧心忡忡,她无法直接参与计划,心里对徐真颇感愧疚。 她嫁给器宗弄赞的时候,这位吐蕃英主已经垂垂老矣,对尺尊公主又最是宠爱,还有另外两位吐蕃王妃等着宠幸,是故对李无双从来都是不冷不热,到了后来,吐蕃流行疫病,尺尊公主将疫病传染给了器宗弄赞,后者更不敢与其他王妃亲近,终究没有动李无双的身子。 如今器宗弄赞莫名其妙死在了叛乱之中,李无双对此也没有过多的忧伤,以她的身份地位,乔邦色自然不敢乱来,若无乔邦色的摄政,或许她还能够在宫中保有一丝地位,然而以现今之形势,估计她就只能守着藏王陵,余生都在守活寡之中度过了。 当然了,如果大唐帝国要将她接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不过是个宗室女,李治又怎么可能特意召她回大唐? 若徐真此次能够逃脱生天,或许施以妙计,来个偷天换日,说不定真的能够将她和孩子带回长安,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若凯萨他们的计划不成功,徐真连这次劫难都逃不过,又何来以后? 她虽然不接触政务,但从宫中传闻也可以知道,这一次对徐真行刑,可谓声势浩大,而且乔邦色为了使行刑更具威慑力,居然放弃了斩首和绞刑,而是沿用古法,对徐真实行车裂,也就是五马分尸! 以往极为难熬的寂寞深夜,就在李无双的担忧之中悄悄溜了过去,待得天亮之时,有宫人来传召,说是赞普要她随驾观看行刑,李无双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芒松芒赞不过是两三岁的孩童,连说话走路都不太顺溜,所谓传召,不过是乔邦色的意思罢了。 若只带芒松芒赞出面,他乔邦色还怕民众说他独断专权,是故将李无双和另外两位王妃都带上了。 器宗弄赞死后,尺尊公主病情急剧恶化,如今也是奄奄一息,所剩时日无多,濒临弥留,就算乔邦色想带上她,也不太可能做得到了。 布达拉宫的红山脚下,行刑台极为高大,周围遍布禁军,估计是担心有人来劫法场,而台下人头涌动,用人山人海已经无法形容当时的盛况。 乔邦色刻意宣扬,徐真在民众之中有有着如同神子一般的声望,非但整个逻些城的人,连诸多领主的领土上的人们都提前赶了过来,其中更是出现了诸多他国使节,诸如泥婆罗和天竺等国的使节团,以及一些宗教团体的教众,全部都到场围观。 徐真这位祆教叶尔博,阿胡拉之子,在宗教界可谓名声鼎沸,作为大唐帝国的将军,他虽然受到了朝堂文官们的倾轧,但在海外诸国,他的威名却不曾黯淡,关于他的事迹和战功仍旧传唱不衰。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今日的行刑可谓震惊天下,使得前来观看的人挤满了整个红山的山脚。 好在乔邦色和琴梭罗提前做了准备,将行刑台搭建得高大无比,天气又晴朗,纵使远隔二三里,都能够清楚地看到行刑的场景。 乔邦色高坐于行刑台的上方,赞普依仗就在身侧,芒松芒赞由吐谷浑妃蒙洁墀嘎抱在怀中,如李无双等三名先王的王妃,却只能稍稍靠后,这使得乔邦色的权势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高昂着头颅,微微抬起手来,身边的人就吩咐了下去。 一辆囚车嘎吱嘎吱的碾压着地面,从黑牢的方向远远而来,沿途的民众纷纷发出惊叹的声浪,而后又很快沉寂下来。 他们,在用沉默,向徐真致敬。 在吐蕃这样一个虔诚的国度,连徐真自己都无法想象得到,自己的事迹拥有着多么巨大的影响力,就如同赞普的化身都能够拥有极高的人望一般,就如同有人相信器宗弄赞死后,化为一道光芒,融入到了大昭寺的佛像之中一般。 连如同安儿乔这样的化身都有人信服,更何况是展现过“神迹”的徐真! 在他们的眼中,徐真就是行走于人间的神使,虽然他们并非祆教的信徒,但他们却同样膜拜着徐真,因为有徐真,才让他们看到,自己所信仰的东西,并非虚无缥缈的。 祆教能够拥有徐真这样的大神力者,佛宗为何就不能有? 全场数万人静悄悄地注视着那辆缓缓而上的囚车,囚车很高大,徐真能够站立起来,但他选择了盘膝静坐。 他将自己的东西全部都交托给了老黑,因为老黑是他被押走之前,唯一能见到的一个人,他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找得到老黑,但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安心。 !! 第二百四十三章 祆教神子浴火重生 人生自古谁无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将军百战得了马革裹尸,文臣大士口诛笔伐固是青史留名,皇家贵胄多少彪炳春秋,而贩夫走卒碌碌终老,一如秋蝉无人知晓。+◆, 老黑终觉死亡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活着才艰难,这些年来若非他还心有所执,早已老死山林了。 此时他捧着手中的包囊,远远跟在囚车的后面,看着囚车之中那傲然而立的身影,心里却想着极其遥远的年岁里,同样见过如此临危而不乱的泰然之人。 当乔邦色遣人询问徐真死前有何要求之时,徐真并无特别的要求,只说自己乃祆教的使者,需要穿上祆教的圣袍,死后希望能够受到祆教式样的葬礼。 这样的要求简直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祆教之人并非只是拜火,他们崇拜风火水土,是故死后只能举行天葬,让兀鹰吃掉自己的尸体,徐真被五马分尸之后,这葬礼也省事多了。 “给他做一件风光华丽一些的圣袍,我就是要让他死得体面,死得轰动!”乔邦色如是吩咐。 于是,翌日的早晨,王宫里的尚衣织娘就命人将这套圣袍送到了黑狱里来。 吐蕃人喜红黄之色,不似大唐以玄黑为贵,徐真这件圣袍呈献极为难得的火红之色,上面用金线纹绣烈焰飞天纹路,善神阿胡拉马芝达的双翼也改成了烈焰一般的凰鸟样式。 古时染料多取自于天然,色泽偏淡,染色技术并未太过高明,想要艳丽一些的颜色极为不易,徐真这套火红色的圣袍,可是赚足了眼球。 加上他身材高挑挺拔,丰神俊朗,长发随意披散下来,只用一个软丝绳随意挽着,一字胡修剪得干爽整齐,哪怕立于囚车之中,都似顶天立地,让人觉着,漫说囚车,就算是房屋宫殿,连那天上的云朵,都无法压挨他半寸。 在场的祆教徒纷纷跪拜下来,而后张开双臂,高声唱着祆教的圣经,用这样的方式,送别他们的阿胡拉之子。 囚车来到高台之下,护送的禁军打开囚车,徐真下车之后,还报以微笑,点头表示感谢,那禁军微微一愕,慌忙回了徐真一礼,这一幕落在所有人的眼中,就仿似那禁军也被徐真的气节所折服一般。 台上的乔邦色冷笑一声,摆手示意自己的亲信蒙多儿魁可以开始行刑了。 蒙多儿魁本是乔邦色领地的小头人,他本以为乔邦色摄政之后,自己能够当上大臣,可没想到却让琴梭罗抢了先,正郁闷之际,乔邦色遣人来召,说是琴梭罗染了疫病,已经在府邸隔离,无法主持行刑,是故让蒙多儿魁代为行事。 在这样的大场面上露脸,处死一名传奇人物,对于蒙多儿魁而言,自是好事一桩,他素知乔邦色的心性,既然要办得天下轰动,他自然用心做事,于是将琴梭罗原先装备的五匹骏马,改成了五头战象! 用大唐使节徐真带来的战象,处决大唐使节徐真,这样才够轰动,才足够激怒大唐! 他往台下扫了一眼,徐真的那些唐国护军都聚在了一起,但他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仇恨目光,他们的悲愤,他们的无奈,都落入诸多围观者的眼中,这让行刑变得更加的悲壮。 “徐大将军,请吧。”蒙多儿魁阴冷着声音,皮笑肉不笑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徐真微微点头,带着微笑走到了高台中央。 他的脚步很稳重,皮靴在木板上磕出声响,似乎每一步都直接敲击在所有围观者的心头一般,他似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自己脚下的位置,而后站定,张开双臂,一副大义凛然,任由宰割的姿态。 人们多么希望徐真能够说些什么,振臂高呼也罢,轻声告诫,留下只言片语也好,他们之所以如此安静,就是希望徐真在死之前,能够留下一些神启,或许过了千百年之后,仍旧有人会谈起这场不应该出现的处刑。 然而徐真没有说半句话,他只是保持着有些冷漠却又有些诡异的微笑,似乎死亡,是他向往的最好归宿。 他缓缓张开了双臂,而后昂起头来,笑容凝固了,眉头开始紧锁,变得悲伤,似乎为了这人世间数不清的无知人们而悲悯,他的嘴唇在翕动,低声哭诉,似乎在与天上的善神对话。 所有人都侧耳倾听,希望能够听到他在说些什么,人们的情绪开始躁动起来,他们开始慢慢往高台这边涌来,有序而安静。 乔邦色脸色一变,生怕台下的群众会发生暴乱,也生怕有人会趁乱劫法场,禁军们稍稍后退,紧握刀柄的手掌开始冒汗。 蒙多儿魁心道不妙,急忙叫道:“时辰已到!来人!即刻行刑!” 这句话就像丢入滚油锅的火炬,台下的人们更加兴奋,他们仍旧有序而沉默地往前涌来,似乎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在抗议,再支援徐真! 戴着木质鬼面的侩子手疾步走上来,将早已绑在五头战象身上的粗大绳索拖紧,绳索尽头的黄铜镣铐将徐真的四肢分别铐了起来,而后将徐真的脖颈也套了起来。 “耶…哈鲁…啊萨…” 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唱经声慢慢响起,不是台下的信徒所发,而是来源于徐真,他开始低声唱经,声音越发的高亢,越发的激烈,全场寂静之下,这个声音变得极为空灵,似乎直接从天上降临,唤醒人们心中沉睡已久的一股力量,那种力量,叫做信仰! 台下的祆教信徒们激动得颤抖起来,他们开始用同样的唱经声回应徐真的召唤! 蒙多儿魁脸色大变,他看到徐真的身影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就像烈日的照耀之下,大漠远方的海市蜃楼,他的身躯开始散发一股无形却又袅袅而起的幻象! 这种幻象很快变成了现实,一缕小小的青烟从徐真的肩头处升起,而后他的火红圣袍似乎活了起来,青烟开始从徐真的身体各处冒出来,将徐真都笼罩在了烟雾之中! “噗!” 徐真还在唱经,然而他的双手却燃气了火焰,这火焰就好像充满了灵性的烈焰鸟,从双手蔓延开来,很快就爬满了徐真的全身! 火红色的圣袍终于变成了圣火! “轰!” 这是徐真身体起火的声音,也是台下信徒们暴动起来的声音!禁军们抽出长刀,前排的卫士架起盾牌和长枪,而乔邦色猛然站了起来,他的脸色比徐真的圣火之袍还要红艳,他近乎咆哮地嘶吼道。 “行刑!行刑!” 看得痴呆了的侩子手被乔邦色的吼声惊醒,他们抽出腰间的尖刀,疾走了数步,而后狠狠地将锋锐的刀刃,刺入了大象的后退! “昂!”战象吃痛啸叫,而后陡然往前加速! “哗!”台下人群爆发出如怒海狂潮一般的惊呼声,前排的人开始撞上禁军的长枪,后面的涌上来,前面死死握住长枪,在庞大的压力之下,在充满了信仰的人们手中,那些长枪纷纷被徒手折断! 禁军们骇然失色,在如此恐怖的人潮之中,那么他们有利刃在手,也经不起人潮的冲击和践踏的! 盾牌开始组成盾墙,禁军们一个叠一个,前胸贴后背,组成层层叠叠的人墙,抵御着人潮的冲击! 然而这样的冲击只持续了很小的片刻,因为人潮又停止了下来,因为高台之上,愤怒的战象五面疾跑,将中心处那团烈焰,撕成了五份! 人群安静了,乔邦色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他颓然坐回位置上,手指仍旧在轻轻地颤抖,不知何时,他的后背已经全都湿透了。 他越发笃定,自己杀徐真是万分正确的选择,他临死前的轻微表现,都能够牵动蛊惑这么多人的心,若再留他在人世,必定会煽动更多的人反抗! “以后一定要将佛宗掌控在手,信仰之力竟恐怖如斯…”乔邦色如是想到,而此时,一股凉风吹袭,他的冷汗加快蒸发,不由打了个冷战,这股风带着充沛的水汽,因为适才所有人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徐真的身上,竟然没有人发现,头顶已经是乌云密布了。 “轰隆隆!” 闷雷如同上天为徐真敲响的丧钟,而后一滴雨水,打在了李无双的脸颊上,就好像她的眼泪。 她没有任何的悲伤,因为她不相信徐真就这么简单的死去,并非因为他有多么的强大,也并非他有多么的神奇,而是因为他素来狡诈,这个被凯萨称为“狡诈的唐人”的徐真,又怎么可能眨眼间就变成了五块焦黑的血肉? 雨水打在了人们的身上,但没有人愿意离去,老黑稍稍停止了脚步,而后又继续往前面走,他想着,起码也要有人帮他收尸的。 他加快了步伐,前面的人潮明明就无处插针,他的身子高瘦无力,明明就没有缚鸡之力,可他就这么穿过了人群,如同无形的鬼魅一般来到了高台之下。 他看到五个禁军抬了个大竹筐,似乎要上台去收尸,于是他走上前去,他没有开口,也没有笑,为首的黑壮大汉本想驱赶,扫了老黑怀中的包囊,看着那柄几乎有大半人高的长刀,他竟然同意了。 尸块已经焦黑,惨不忍睹,当零碎的徐真被装入大竹筐之时,乔邦色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雨水越发密集,他站了起来,仪仗也跟着撑起来,打算打道回宫。 高台下的祆教使徒撕裂衣服,悲愤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膛,而这场悲壮得惊天动地的行刑,似乎已经宣告落幕。 人们也开始纷纷转身,无声的离去,就像他们无声的来,无声的见证那个传奇男人的惨死。 “原来,他并不是神子…”很多人如是想到。 “啊!!!”一声尖厉而极长的尖叫声响起,那是行刑官蒙多儿魁的声音! 乔邦色刚刚走出两步,就被蒙多儿魁的声音吓住了,他正想回头怒叱,却被自己之所见给彻底吓呆了! 正在离开的人们纷纷停住脚步,转身看时,高台上的禁军和那个老狱吏惊骇地退开了一丈有余,而那大竹筐之中,站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他的身上还带着黑色的污迹,被雨水冲刷之后,露出鲜红色的肌肉来,就好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他的脸上仍旧带着悲悯世人的诡异笑容。 而这个男人,刚刚,才被五马分尸! “轰!” 这不是闷雷的声音,而是下跪的声音! 乔邦色双膝一软,跟着跪了下来,双膝即将触地之时,他鼓起最后一点点勇气,抓住了旁边的一名卫士,这才踉跄站稳,而那名卫士回过神来之后,也跟着跪了下来,手一空,跌坐在了地上! !! 第二百四十四章 新任大论狗急跳墙 五月,本该属于“梅实迎时雨,苍茫值晚春”的江南,而吐蕃却没有五月的梅子黄时雨,吐蕃的雨就如同吐蕃人的性情一般,捉摸不透,或为偶然相识而成知己,披肝沥胆在所不惜;又或一言不合而成仇寇,动辄杀人不皱眉头。 吐蕃的五月是多雨的季节,而且还是多夜雨的季节,纵使白昼里再如何炎热,到了夜晚就会大雨倾盆,甚至于会降下冰雹来。 今天的雨很反常,可所会去关心这场雨? 白茫茫的雨幕之中,那赤身裸*体的男人缓缓跨出竹筐,雨水将他的身躯冲刷干净,他那白皙而修长的身躯顿时显露无余。 他的身材略显清瘦,没有高高虬起如山包一般的肌肉,也没有根根暴起的青筋,可胸腹隐约勾勒出浅浅的线条,肩宽手长,比例适中,如同刚刚成年的猎豹,不甚丰满的躯体下,仿佛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吐蕃原先民风也是极为洒脱,虽然引入了佛宗,有了精神信仰,人心也开始慢慢变得拘束,可对男女之防仍旧看待得没那么严谨,但此时无论男女,无论贫富贵贱,无论是台下的民众,亦或是台上的王妃,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徐真那赤*裸的身躯之上。 他们的目光没有任何的邪念和恶意,他们的目光纯粹得如同雨后的天空,如同圣山上流下来的雪泉水,这种目光,只有在他们膜拜佛祖的时候,才会出现。 在一个如此虔诚的国度,徐真炮制了如此一出“神迹”,连乔邦色这等杀人魔头都被彻底吓呆了,还有谁人不服? 纵使睿智如禄东赞之辈,依旧无法想象徐真如何才能做到这般神奇之事,古人多信鬼神,吐蕃又是个笃信的地方,此时又有谁敢不信徐真? 哪怕亲手参与了这个计划的凯萨和张素灵以及左黯宝珠等人,都目瞪口呆,他们知道这个计划也是凶险之极,如果徐真的动作不够快,如果他无法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摆脱那些手脚铐和脖颈上的铜环,做到偷天换日李代桃僵,那被分尸的那个,可就真的是徐真了。 老黑本想着来给徐真收尸,心中充满了悲痛,可如今,他跟周沧并肩而立,用极为古怪又高深莫测的目光打量着徐真,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徐真的衣甲和长刀,以及随身物品,全部都在老黑的手中,他弓着身子走到徐真的面前,慢慢为徐真穿戴好,就如同慈祥的老父,迎接刚刚归家的游子。 无论是乔邦色,还是蒙多儿魁,亦或是那些禁军和台下的群众,没有人敢发出任何的响动,天地之间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就好像他们发出一丝丝声音,都是对徐真的不敬和亵渎。 直到徐真穿戴好将军的衣甲,将长刀挎在腰间,向台下的民众张开双臂,他们才爆发出山洪一般的欢呼! 徐真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虽然他也是后怕不已,直到现在心跳都未能够平复下来,然而第一次施展七圣刀幻术,就如此成功,让他看到了幻术一途在古老而充满了迷信的国度之中,作用是有多么的巨大。 他如同**涅槃的不死鸟,如同死而复生的神子,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将被这些虔诚的人们,谱写成经典或歌谣,传唱到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台下可不仅仅只是吐蕃人,还汇聚了周边诸多部落以及大小国家的行脚旅人,以及诸多国家的使节,还有隐于市井的诸国密探,相信徐真死而复生的神迹,不需要多久,就能够传播到四海八荒! 这是他们共同见证的一个奇迹,而对于徐真来说,创造这个奇迹,是为了救命,也是为了获得力量,这股力量,并非军事力量,但却比军事力量还要更强大,那就是民心! 或许一个平民面对军士的时候,毫无抵抗之力,但所有的民众凝聚起来的力量,却是军队无法比拟的,因为有了信念,他们就会拥有无穷无尽,无所畏惧的勇气,这股勇气能够让他们拿起刀剑,如此就能够创造出比军队还要强大的力量来! 徐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的整个计划,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服务,乔邦色也知道徐真想要什么,所以他决不能让徐真得逞,否则自己辛辛苦苦爬上来的宝座,就会成为自己的墓碑! “他是修罗!他是恶鬼!快杀了他!快杀了他!”乔邦色自己心里也惊骇到了极点,然而他很清楚,如果现在不杀徐真,以后死的必将是他乔邦色! 禁军绝大部分几乎都是他的嫡系人马,然而这些人也都来自于部落领地,他们族中除了拥有佛宗高僧,还保留着最原始的巫师,还有一些是信奉苯教的信徒。 无论信奉哪个宗教,徐真的神迹都将让他们看到一个人世间绝对不会发生的场面,最直观地验证了他们心中的信仰并非虚无缥缈的东西。 所以他们已经无法再听从乔邦色的命令,然而也有一些人,他们是乔邦色的本族兄弟,乔邦色掌控了吐蕃之后,一人得道是鸡犬升天,他那些本族兄弟一个个都得了高位,获得了大片的领土。 因为乔邦色的独自安儿乔已经被杀死,他甚至想过继族中嫡系堂亲的孩子,这个想法让本族兄弟们更加狂热地效忠于他。 他们的利益已经跟乔邦色捆绑在了一起,所以当那些禁军不敢动手的时候,乔邦色的本族兄弟,无论是禁军侍卫,亦或者是参加行刑的武将和领主,他们纷纷抽出了兵刃来,涌上了高台! “杀了他!” 在场的乔邦色本族兄弟竟然为数不少,粗扫一眼居然将近一百之数,他们几乎都拥有资格站在高台的两侧,或者端坐于高台上方的坐席之上,此时得了命令,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扑杀了过来! 周沧等人早已做了后手准备,纷纷抽出兵刃来,也不罗嗦,不退反进,杀入了敌人群中! 周沧乃是百战百胜的绝世猛将,可谓万人无敌之辈,而凯萨和左黯等人都是精通刺杀的顶尖刺客,虽然正面对决之中会吃亏一些,可他们的武艺精湛非凡,又岂是这些养尊处优的乔邦色家族之人所能比拟! 徐真充满歉意地朝老黑笑了笑,明知道他听不到,还是连说带比划道:“老黑,拖累你了,这些人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今日,我必须要大开杀戒,如果连神迹都无法唤醒这些人的良知,那么,我只能用死亡,来敲醒他们的灵魂!” 那半人高的长刀抽将出来,徐真冷笑一声,拖刀疾走于雨幕之中! “唰!” 长刀所过之处,雨滴纷纷被切开两半,那些涌上来的敌人虽然豁出了性命,但又岂是徐真的对手,徐真每日勤练武艺和内功心法,这几年来从未间断,生死大战也经历了多次,最近又将刀术糅合提炼了一番,而且自己刚刚震慑人间天下,士气在他这一边,顿时如猛虎出柙,真真无人能挡! 周沧虽然并未携带自己的陌刀,可他冒充禁军,为了彰显气魄,却是扛着一柄极为沉重的斧钺,宽大而沉重的斧刃,笔直坚韧的长柄,挥洒起来颇为趁手! 高台很快被鲜血染红,乔邦色脸色苍白,没想到自己的本族兄弟将近一百人,居然无法斩杀徐真这六七个人! 他不得不调整策略,威胁那些禁卫,这些禁卫都是有家有室之人,乔邦色以他们的身家性命来威胁,但他们却不为所动,甚至有一些已经开始露出凶狠之色,要反过来对付乔邦色! 禄东赞见时机成熟,儿子葛尔沁林也不消吩咐,带领着葛尔家族的卫兵,冲杀上了高台! 乔邦色见大势已去,命人全部集中到徐真这边来,颇有与徐真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之势,他本人更是抢过一柄仪仗长枪,从主席之上扑了下来! 徐真等人被围在高台的中心,葛尔沁林的卫兵短时间之内无法杀透进来,徐真虽然刀刀致命,杀人如麻,可毕竟分身乏术,张素灵和宝珠两个小丫头也慢慢开始疲累,出现破绽。 她们都跟着凯萨修炼刺杀之术,讲求瞬间的爆发力,持续耐久作战,并非她们的优势强项,能够在诸多敌人的冲击之下保住性命,已经破位难得。 此时乔邦色都已经亲自出马,他的族人也知晓最后的决战时刻已经来临,一个个悍不畏死视死如归,攻势瞬息之间变得极为猛烈! 徐真的长刀挥舞出半月形的寒芒来,削断了两柄长枪之后,将持枪之人砍翻在地,而他四面八方都有敌人,后背露了出来之后,有人放了一支冷箭! “咻!” 那冷箭穿透雨幕,眼看就要射入徐真的后心,然而此时,一名老狱吏却挡在了徐真的背后! “老黑!” 徐真很熟悉老黑的气息,因为从战斗打响开始,他就刻意保护着老黑,这个老狱吏虽然又哑又聋,但徐真已经将他当成莫逆至交,他断然不能因为自己而使得老黑遭遇生死危机! 老黑就好像在牢狱之中那般,没有任何的存在感,他从人群之中穿梭而来,却没有人在意过他,他跟周沧等人一起抬着竹筐收尸,仍旧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给徐真穿戴衣甲,仍旧没有人关注过他,因为今天的所有光芒,都是徐真发出来的! 这道光芒使人盲目,使人看不清楚除了徐真之外的任何东西,包括老黑! 徐真心头懊悔不已,如果他振臂一呼,台下的人必定会汹涌上来,生撕了乔邦色,然而他又担心人们暴动的话,乔邦色会用芒松芒赞的性命来威胁逃生。 他是大唐使节,他是高高在上死而复生的神子,他完全可以不在乎芒松芒赞这个婴儿赞普的生死,但台下那些民众却在意。 早在前一刻,武艺略差的李明达在凯萨的保护之下,仍旧险象环生,这已经让徐真提心吊胆,如今老黑又遭遇生死一线,他肠子都要悔青了。 明知道乔邦色一定会狗急跳墙,他还是低估了乔邦色那些本族兄弟对乔邦色的忠诚程度! 他避过三四五个泛着寒芒的枪头,强行扭转身躯,想要将老黑扑倒,好躲避那冷箭,可当他转身之时,他却发现老黑默默的伫立于雨幕之中,岿然不动,而他的食中二指之间,却夹着一根笔直的长箭! 老黑扭过头来,朝徐真露出那标志性的笑容,而后左掌从长箭之上抹过,右手抓住箭尾,将长箭当成了长剑! !!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叛乱平定受封国师 徐真有心保护老黑,老黑有心藏拙隐忍,然而万事有不测之风云,诸人并未想到乔邦色的本族死忠拥趸会拼死一搏,当冷箭偷袭之时,徐真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却没想到这支冷箭非但没有射死老黑,反而将老黑的底细给逼了出来! 这位看守黑牢不知多少年的老者,此时以长箭当长剑,眼看着对面一名刀手扑杀过来,手中长箭一抖,那刀手的眉心就多了一个食指大小的血孔,而徐真连老黑如何出手都未看得清楚! “高手!” 绿林之人常言,剑道高人登峰造极之后,草木竹叶尽可为剑,徐真只道此乃虚妄之言,今日却终得亲眼所见! 那刀手的鲜血似乎激起了老黑的杀机,所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老黑蛰伏起来如冬虫,苏醒之后却似雄狮猛虎,他不缓不急地行走于人群之中,刀枪剑戟不得沾身,手中箭杆抹掉了箭簇,那无锋的箭杆却成了夺命的杀人利器! 他的身上没有血腥,脸色平静如水,没有一丝的暴戾之气,刀头舔血之辈多面目狰狞着,或嘶吼咆哮,或凶残狠辣,然而他却如同行走于松竹之下的蹁跹文士,闲庭信步已然杀敌于无声无息! 不似周沧的雷霆出手,大开大合,没有斩杀,必血流遍地,断头斩手足,老黑的杀人手法如那润物无声的春雨,似那阎王发出温柔之极的死亡召唤,在你死之前,绝不会感受到任何的威胁和惊骇! 这等杀人手段着实将徐真等人好生震惊了一番,杀人这种事,初时或有不安和惊怕,哪怕徐真这样经历过数十次战场厮杀的人,有时候都会心慈手软,夜里每每扪心自问,所杀之人是否真的该死。 然而老黑却平静如水,似乎杀人对他而言,就跟走路吃饭一般简单,跟他对战的敌人,全部都是有死无伤,而且往往都是一击毙命! 有了老黑的加入,徐真等人压力大减,老黑所过之处,往往都空出大片地方,敌人纷纷无声倒下,一如他是行走于人间的黑白无常,瞬间将敌人的魂魄拘锁取走,只剩下一个空壳一般! 葛尔沁林终于带着私兵杀了上来,台下的民众也开始冲击维持秩序的禁军,这些禁军不敢对徐真下手,也不敢反过来剿杀乔邦色的本族卫士,他们只能死死顶住台下的民众,不让他们上台来,免得冲击到年幼的赞普和诸多王妃们。 葛尔沁林乃吐蕃年轻一辈的军界翘楚,既继承了父亲禄东赞的大智慧,又深得吐蕃人彪悍善战的马上武功,这些年带兵四处征战,虽然年纪还不算大,但早已打下了一片威名。 有了他的加入,乔邦色的人根本就抵挡不住,那些人早已被徐真和周沧杀怕了,此番又出现老黑这样的杀神,更是心惊胆丧,等到威名赫赫的葛尔沁林带兵冲上来,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抵抗之心。 乔邦色心如死灰,他知道大势已去,但高傲如他,却不容自己成为阶下之囚,他无法像徐真那般,能够在黑狱之中安然若素,他造下太多的杀孽,他拥有太大的野心,这等失败,于他而言,比死还要难受。 手中的仪仗长枪抖出朵朵银花,乔邦色疾行而来,一枪搠向徐真的后心! 他之所以走到这步田地,完全拜徐真所赐,若非徐真,他乔邦色如今还是吐蕃的摄政大论,芒松芒赞还小,待得他执掌朝政数年,就能够将朝中势力全数收拢于他的手中,而他的势力能够渗透整个吐蕃,时机若成熟,缓称王又如何做不到? 然而谁都没能想到,徐真居然展现了死而复生的神迹,在虔诚笃信的年代,这种神迹的号召力,比百万雄师的兵临城下还要震慑人心,如今民心全属徐真,他乔邦色想要逆转乾坤是不太可能了。 他恨透了徐真,哪怕自己难挽颓势败局,也要将徐真杀死,他能够重生一次,就不信他能够重生两次! 长枪如龙出海,老而弥坚的乔邦色身手同样不凡,虽然晚年倾心专注于权谋争斗,已经少有领兵打仗,但他出手毒辣,这一枪角度刁钻,正好拿捏到徐真换气的时刻,冷不丁出手,眼看就要将徐真扎个透心凉! “铛!” 一股大力传来,乔邦色只觉手臂发麻,虎口瞬间被震裂,鲜血汩汩涌出来,而手中长枪早已被磕飞了出去,一身禁军打扮的周沧虎目圆睁,手中斧钺嗡嗡挥舞,一脚踏在乔邦色的胸膛,就要砍下他的脑袋! “留他狗命!” 徐真差点被乔邦色偷袭得手,但见得周沧要动杀手,慌忙喝止,周沧愤愤地吐了一口唾,斧刃掉转过来,斧背砸在乔邦色的眉角头脸上,后者半边脸都血肉模糊,丧失了抵抗之力。 周沧虽然勇武过人,但经历这些年的杀伐之后,也养出了一些头脑来,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随徐真这么久,他周沧也是有些长进,手底下的力道掌握得很恰当。 乔邦色被俘,其麾下的本族卫兵也纷纷投械,一场混乱终于平息下来,场下的民众见得尘埃落地,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吐蕃虽然是领主各掌一方军事力量,然领主心中敬畏王权,对赞普的正统性保持着一致的崇拜,况且器宗弄赞搞个人崇拜,将自己塑造成菩萨转世,这些观念经过了数十年的经营和刻意宣扬,早已深入人心,乔邦色想要篡权夺位,是极为不得人心的。 乔邦色心头充满了懊悔和悲愤,他没想到自己经过了如此凶险的争斗,爆发数十场部落领主之间的战争,连葛尔沁林都无法战胜他,辛苦拿下了王城,却败在了徐真的手中,败给了徐真的一场处刑! 他本想用这场行刑来挑起更大的战争,好让自己名正言顺地接过赞普之位,没想到弄巧成拙,给了徐真翻盘的机会。 他更没想到,徐真以一己之力翻盘,所依仗的居然是死而复生的“神迹”! 寻常民众只有盲目崇信,可身居高位之人,眼光见识自然不同,他们也本以为徐真只是玩耍幻术,可徐真的这一出戏,实在太过逼真,以致于连以睿智著称的禄东赞,都不得不怀疑徐真是祆教神子降临人世! 禄东赞本就是吐蕃的首辅大论,深得人心,被乔邦色打压之后,人们纷纷为之抱不平,而且早在一年多前,器宗弄赞就曾经说过,以后要让禄东赞来辅佐新君,要让禄东赞的氏族荣耀于吐蕃诸部。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禄东赞出面收拾残局,绝对是不二的人选,然而器宗弄赞已经不在人世,新君芒松芒赞连话都说不完整,此时在吐谷浑妃的怀中流着口水睡觉。 李无双的地位与尺尊公主相当,若严格计较起来,尺尊公主的地位还要高上那么一筹,不过在这样的大场面下,她是没有资格说话的,因为在她的上面,还有一个器宗弄赞最器重的蒙氏妃。 蒙氏妃的年纪已经很大,世事通达,德高望重,由她出面,在数万人的面前宣布由禄东赞辅佐新王,临朝摄政,民众自是欢庆。 禄东赞先宣布了乔邦色的罪名,将其关押起来,而后召集本族的军事力量,接管了逻些王城,由葛尔沁林负责护卫,又开始对乔邦色的残余力量进行清扫。 不得不说,禄东赞绝对是摄政辅君的最好人选,他的政令有理有度,很快就将吐蕃的局势平定了下来。 在宣判乔邦色的同时,禄东赞也做出了一个极得民心的决策,那就是册封徐真为吐蕃国师! 所谓国师,乃指帝王对佛教徒之中一些学德兼备的得道高僧所给予的至高称号,起初仅限于佛宗的高僧,到了后来却变得广泛,道教之人也能被封为国师,如唐朝国师杨筠松和元朝国师丘处机,均出自于道教。 然而国师本来源于西域,在天竺与西域各佛国盛行不衰,国师者,当内则学通三藏,兼达五明,举国皈依,是故册为国师,乃彰斯号。 吐蕃传承佛宗,欲将佛宗竖立为国教,诸多章法都学习西域之风,这吐蕃国师的称号,本该落到吐蕃佛宗高僧的头上。 可徐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于国于民,都是大功臣大英雄,施展了死而复生的神迹之后,声望更是比新君芒松芒赞还要厚重。 虽然让禄东赞摄政辅佐,但吐蕃之人皆以为,让徐真来教导新君,绝对是不二的人选,是故册封国师的政令一经发布,顿时引起了极为热烈的反响。 吐蕃掀起了前所未有的信奉祆教的热潮,各地纷纷自发建立祆教庙宇,祆教的庙宇布局比较简单,不似佛教的宝殿那般恢弘壮丽,乡间小民相聚一处,开辟处空地来,立起拜火圣坛,即可称之为神庙,若能四面立起雕柱和穹顶,那就更能汇聚人气。 徐真对吐蕃国师的称号是乐于接纳的,因为他之所以插手吐蕃的政局,就是为了与禄东赞父子结好,因为他很清楚,在李治统治大唐期间,吐蕃会给大唐带来何等的军事威胁。 这就是他的筹码,这是他获得李治重新信任的重要筹码! 而事情并未跳脱徐真的预料,在吐蕃平叛,徐真册封为吐蕃国师的两个月之后,大唐再度遣使前来吐蕃,召徐真回朝了! !!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临别之前会晤东赞 唐永徽元年八月,徐真正式接到李治的旨意,准备回唐事宜,禄东赞忙着吐蕃政事,可谓日理万机,然其确有王佐之才,这才短短一个多月,已经将吐蕃的局势安稳下来,那些趁着吐蕃内乱骚扰其边境的部族也都纷纷收敛了势力。 八月末,禄东赞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尺尊公主又抵不过疫病侵蚀,溘然离世,少不得又忙活了一段时日。 到了九月初,才有空接见既是大唐使节、又被封为吐蕃国师的徐真。 徐真的车驾缓缓走在吐蕃王城逻些的街道之上,沿途之人纷纷伏于道旁,顶礼膜拜,徐真一身火红圣袍俨然成为了他的标志,在整个吐蕃境内,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够享有这样的待遇。 凯萨一身胜雪白衣,镶嵌紫金边,蒙着面纱,与徐真坐在车内,看着沿途的人群纷纷跪倒膜拜,她的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感慨。 她已经三十四岁了,却仍旧没能怀上徐真的骨血,心里难免遗憾。他知道李无双的孩子就是徐真的亲骨肉,她知道张素灵已经开始厌食呕吐,而作为姐姐,她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她跟徐真的深情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他们同生共死不知多少次,这种生死相依的经历,是她与其他妹妹相较之时,最大的底气。 虽然连贵为公主的李明达都叫她一声姐姐,大家也都和谐相亲,但在她的心里,没能拥有子嗣,始终是一个无法打开的心结。 徐真很明白他的心思,所以无论出入哪里,都带着凯萨,李明达与张素灵感情甚笃,这段时日都在小心呵护张素灵,徐真绝大部分的夜晚,都是在凯萨的房里渡过的。 她已经是狼虎之年,男女之欢固然能够让她感受到徐真那仍旧浓烈炽热的爱意,徐真知晓她渴望孩子的心意,夜里也更加卖力的耕耘,可惜始终没能如愿。 想到这里,她的眉头不觉意就皱了起来,她不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本就性子冰冷,可与姐妹们相处之时,她常常被张素灵和李明达这两个调皮丫头逗得哭笑不得,对她们也是越发疼爱起来。 徐真感受到凯萨的异常,只是捏了捏她的手,充满柔情地朝她微笑,凯萨心头一暖,将心事掩盖起来,她本就不是个爱笑之人,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想起这些日子,每到夜里,徐真总是对她百般疼爱,两人疯狂缱绻痴缠,尽享鱼水之乐,那种遗憾也就慢慢变得淡了一些。 二人低低交谈着,不多时就来到了大论府,鉴于徐真的国师身份,禄东赞亲自出府门来迎接,周沧和老黑紧随其后。 徐真已经知晓老黑剑术高超,只是没想到他会跟随自己,徐真见老黑在牢狱之中充当狱吏,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心里也不舒坦,遂让他跟着自己。 如今徐真拥有自己的府邸,声望堪比禄东赞,虽然没有干涉吐蕃的政事,但很多宗教之事,相关大臣都会来咨询徐真的意思,以示对国师的崇敬,以徐真此时的身份地位,随便打声招呼,老黑就脱离了那座监狱。 他本以为生无可恋,可见到徐真之后,他突然想起自己尚未完成的遗憾之事,遂果断地选择了跟随徐真。 徐真对他恭敬有加,如对待自己长辈一般看顾着,老黑却有些无所适从,他又不是孱弱不堪的官老爷,自然不需要徐真的刻意优待,无奈之下,只能让老黑一直跟随在身边。 周沧是见识过老黑的剑术的,他善用大刀,对使剑之人有种天生的鄙夷,每日缠着老黑要教技,老黑却只是嘿嘿憨厚笑,从未再出过手。 徐真对此不以为意,武艺修炼到了老黑这种高度,眼界和领悟自然有所不同,又不是年轻气盛的游侠儿,与人争强斗狠之事断不会做,轻易不出手,出手即毙命,这才是老黑的风格,他虽然对老黑的来历颇感兴趣,奈何老黑不能言语,沟通起来多有不便,也就只能作罢。 禄东赞知晓老黑和周沧乃徐真的至交,同样不敢怠慢了这两位,不过周沧和老黑还是守在了门外。 婢女送上各种招待之物,很识趣地退了下来,禄东赞这才开口道:“国师,那件事已经准备妥当,到时自有人接应,不知国师何时启程归国?” 徐真听说事情处置妥当,心头大喜,忙向禄东赞道谢,喝了一口葡萄酒之后,缓缓道:“若无意外,三日之后,某就要启程了。” “这么快?过得半个月,大昭寺会召开盛大的法会,正想请国师莅临说法…如此倒是遗憾了…” 禄东赞轻叹一声,心里却欢喜起来,他乃吐蕃大论,然而徐真的声望却盖过了他,若徐真继续留在这里,民众的焦点全部都集中在徐真的身上,他禄东赞纵使做再多利国益民之事,民众也是看不到的。 徐真接到圣旨之后,显然刻意拖延回国的行程,禄东赞对大唐形势时刻保持着关注,早已收到了长安那边的情报。 据说眼下李治和长孙无忌的关系并不融洽,朝堂纷争再起,朗州白水蛮起兵反叛,进攻麻州,李勣这头老狐狸却放心不过李治,又隐忍起来,辞掉了所有官职,只剩下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宰相职位都不愿意受领。 徐真的身份敏感,与长孙无忌素来不和,此番虽然声名大噪,远播四面八方,可徐真在境外也是得势,就越显得李治不识明珠,在没有想出妥善的对策之前,徐真是决不能急着回大唐的。 当初江夏郡王李道宗送亲至吐蕃,在路上耗费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他徐真归国,拖延个一年半载自是无可厚非。 到时候估计人们也就慢慢淡忘了他的事情,起码过了这个火热风头,如此才好在朝堂之上立足。 况且,徐真并不想参与朝堂的争斗,若阎立德和李淳风等人进展顺利的话,他的终极计划应该完成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就可远离这一切了,一想起这个,徐真又迫切地希望能够快点回到大唐。 收拾了心绪,徐真笑着问道:“大论,遥想当年松州之战,你我二人还是生死仇敌,如今却坐而欢叙,人生之事果是无常,不瞒大论,某之所以迟迟未启程,确实有着些许苦衷,不知大论可有良策,替某在路上拖延些时日?” 徐真深谙禄东赞的心思,吐蕃不是他的最终归属,虽然顶着一个尊贵无比的国师头衔,但久而久之,必然会引起禄东赞的嫉恨,徐真在这里没有根基,虽然深得民心,可一旦召集民众,必定会给禄东赞带来不安,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急流勇退谓之知机,徐真在这一点上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禄东赞闻言,露出会意的微笑,他巴不得徐真早点离开,自是甘心协助徐真,这位睿智的吐蕃大论沉吟片刻,这才开口道。 “国师贵为大唐使节,又于我吐蕃国民有大恩德,国师要归去,我吐蕃必定不会让国师空手而归,诸多朝贡之物,路上使唤的男女仆从,以及国师的护法队伍,一应准备齐全的话,规模绝不比江夏郡王的送亲队伍小,若这等规模的车队上路,少不得要耽搁一年半载,国师以为如何?” 禄东赞担忧自己的声望受到徐真的威胁,有心要送徐真离开,不过他心里还有有些过意不去,这些东西,也算是他对徐真的一种补偿,徐真察言观色,听出了禄东赞的言外之意来,自是欣然答应了下来。 事情商议完毕,徐真顺道去看了看禄东赞的挂名孙儿,这小家伙还未取名字,徐真暗下决心,一定要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名分。 “大论,我要带他走,到时候我会如此这般…” 禄东赞早已知晓徐真会带走这孩童,不过听徐真如此一说,心里也多有不舍,然听了徐真接下来的计划之后,又泛起一丝喜悦来。 见徐真如此大气,禄东赞心头舒畅了许多,又引徐真到了书房,留凯萨在逗弄那咿咿呀呀的小家伙。 二人来到书房之后,禄东赞取出一个精美的匣子,赠与了徐真。 “此物乃犬子征战西域,偶然于一处神庙的宝藏之中所得,想来该是祆教圣物,赠与国师,却是再好不过了…” 徐真也不虚情假意地推辞,这禄东赞早不送晚不送,听了自己的计划之后才送,足见此物之珍惜贵重,他又岂会不要。 打开匣子之后,徐真眼前顿时一亮,柔软的丝绸布包裹之下,一个手臂粗的古旧金质圆筒顿时呈现于眼前,那圆筒上镌刻着极为深奥的祆教密咒,徐真一时竟无法解读,但足见此物的历史有多么的久远! “这是一个密码筒!”徐真心头惊喜道,对于痴迷道具制作的徐真而言,还有什么比一个古代密码筒更让他为之惊喜? 密码筒绝对是一种天才的设计,虽然中外史料记载极其贫乏,但徐真在现世之时,曾经在埃及得到过以为法老后人的传授,知晓了密码筒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原理各有不同罢了。 早在公元前五世纪,希腊人就使用一种密码筒,叫做斯巴达,它的原理是把需要保密的信息写在长铜条上,只有把长铜条缠在大小合适的棍棒之上,使那些信息排列成有序的文本,才能读取出来。 不过很显然,徐真手中这个密码筒,更加的古老和复杂,可以想象得到,密码筒之中,必定隐藏着祆教的极大秘密! !! 第二百四十七章 秋风瑟瑟徐真归国 第二百四十七章 徐真按捺心中欢喜,从大论府归来,不久之后,大国师徐真即将归唐的消息就如旱地惊雷一般传遍了整个吐蕃。 禄东赞的孙儿至善至真,被国师召为祆教神童,随国师返回到唐国的消息随即传了出来,国师乃当今赞普的导师,禄东赞又是摄政的大论,他的孙儿被召为神童,也是毫无争议之事,如此既能名正言顺将儿子带回去,又能将民众的注意力拉回到禄东赞的身上,可谓一举两得。 也正是因为徐真的主动示好与配合,禄东赞才咬牙将那密码筒赠予了徐真,他也并未料到,这个小小的密码筒,会为徐真开启一个神奇的世界。 回到府邸之后,徐真早已心痒难耐,与凯萨一同研究起这个密码筒,将祆教秘典摊开来,逐字逐句翻译密码筒上的密咒,然而让人吃惊的是,这密码筒上的密咒居然生僻至极,连秘典上都不曾记载! 徐真的这部秘典传承自摩崖老爷子,虽然乃正统传承,可祆教的圣特阿维斯陀经极为庞大,据说要分别让一百多人分段来背诵,才能将其记载传承下来,而历经更迭,真正的经文已经佚失,只剩下很小的一部分。 徐真的这一部已经算是比较完整的正统秘典,可仍旧无法破解这密码筒上的密咒,这就让徐真更加肯定这密码筒的价值! 这金质密码筒彻底勾起了徐真的好胜之心,他也曾经自己设计过箱锁机关,更是精通各种密码锁,打开寻常保险柜更是小事一桩。 可他担心这密码筒别有天枢,万一强行破开,毁坏了其中之物,可就得不偿失了。 无奈之下,徐真只能将密码筒暂时放到一边,专注于打点行程之事。 自从徐真要归国的消息传开之后,徐真的府邸每日都有人求拜,府邸周围摆满了香炉等物,府邸四周街道更是人满为患,人人皆以得见徐真容貌为荣,若能得国师些许指点,更是三生有幸之事。 禄东赞很快就履行了自己的承诺,除了刚开始派遣常驻,用以维护徐真府邸秩序的卫兵之外,还送来了一十八名护法僧兵。 这些僧兵并非出自于佛宗,而是出自于吐蕃本土的苯教! 而且他们来自于原始苯教,而非如今流行着的雍仲苯教,雍仲苯教乃辛饶弥沃如来佛祖所传的教法,也称之为古象雄佛法,距今已经一万多年历史。 而原始苯教却更加的神秘,如今吐蕃境内绝大部分都是雍仲苯教,少见原始苯教的信徒,这十八名僧兵乃当初护卫先赞普的宫廷禁卫,乔邦色发动叛乱之时,潜伏在逻些城中的琴梭罗带领二千精兵围攻王宫,宫内的禁卫几乎被杀尽,唯独剩下一百名苯教僧兵,面对二十倍于己方的敌人,他们拼死抵抗,杀敌八百余,最终只剩下这十八个人。 乔邦色进入王城之后,诸部清点损失,当那份一百名苯教护法杀死了足足八百精兵的报告送到乔邦色手中之时,他暴跳如雷,当即决定处死这十八个人。 他们都是原始苯教的护法,信奉忿怒明王,被称之为伏魔金刚,他们对自己的信仰死心塌地,他们是最忠实的信徒,他们也并不畏惧死亡。 行刑的当天,他们就被关押在高台之下的囚车里,只等徐真被处死之后,就轮到他们被执行斩首之刑。 然而他们看到了徐真的神迹,而且他们活了下来,所以当禄东赞让他们去给国师当护法之时,他们的心中充满了荣幸,欣然答应了下来。 徐真看着庭院之中如标枪一般挺立着的十八人,莫名想起了十八罗汉,他们穿着土黄僧裤,葛布绑腿,上身斜口僧袍,腰间帮着红色腰带,扎得很紧,脸上却布满了黑色的魔云和明王刺青,一直延伸到光头之上,狰狞而肃杀。 他们的兵刃不是罗汉棍或者方便铲之类东西,而是一柄柄方形的大砍刀,三尺长的斜方刀刃如船桨,刀背宽厚,刀锋狭窄,刃上有笔直的血槽,一看就是饱饮过鲜血的凶器! “见过国师。”为首的护法僧兵用稍显生硬的唐语朝徐真问候道,其他人纷纷立起单掌,颔首朝徐真行礼,用吐蕃语齐声道了句佛号。 这人显然是这十八人的首领,他的眉心处纹绣着一团烈焰,猩红鲜艳,仿似能够吞噬人的视线的恶鬼血口! “你叫什么名字?” “厄罗。” “此去大唐,或许终尽一生都无法回归故土,尔等可心甘情愿相随左右?” “但凭国师差遣!”厄罗的回答简洁有力,他们都是苯教寺院收养的孤儿,从小就在寺庙之中修行,对红尘之中的大千世界并不感兴趣,他们将自己的灵魂都奉献给了神灵,徐真被视为神子,他们自然愿意誓死跟随。 原始苯教乃吐蕃土生土长的原始教派,他们与臃肿苯教没有必然的联系,臃肿苯教信奉如来等,可原始苯教却是自然崇拜的宗教。 在原始社会的时候,人类就萌生了自然崇拜、神灵崇拜、生灵崇拜、祖先崇拜和图腾崇拜等多种精神文化形态,原始苯教相信万物有灵,乃属自然崇拜教派,可在漫长的发展之后,他们也开始吸收了其他宗教的一些特色文化,比如他们这些护法,就融合了雍仲本教的本尊护法体系,但他们根本的教义,还是自然崇拜。 在这个层面上,属于原始苯教的他们,比信奉佛宗或者其他教派的吐蕃人,都要容易亲近徐真这位祆教神子。 因为祆教虽拜火,但实际上他们崇拜风火水土等自然元素,只是拜火的行为太具代表性,才被俗间称为拜火教。 在这一点上,自然崇拜的原始苯教护法们,自然与徐真这个祆教神子有着不少的共同点,起码他们追随徐真,不会像其他教派的信徒那么的违和。 徐真得了厄罗的肯定回答之后,心头大喜,一一为这十八人祈福,这才让周沧领他们下去,好生安顿了下去。 当晚,张素灵和凯萨到王宫里走了一趟,趁夜将李无双给接了出来! 是的,徐真要将李无双接回去!他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王宫里守活寡,他要带走那个婴儿,自然要带着李无双。 因为有张素灵的易容之术,因为禄东赞提供了愿意当王妃的傀儡,事情就变得极为容易,这也是徐真拜托禄东赞的事情。 禄东赞正需要在宫中安插自己的亲信人手,还有什么比一个先王的妃子更有话语权?于是他欣然答应了徐真这个偷天换日的计划。 “文成公主”还在红山之上的深宫之中,而李无双则带着孩子,跟着徐真,离开吐蕃,启程返回大唐! 这一路刻意拖延,说不得要承受寒冬的侵蚀,有婴儿,有已经怀孕的张素灵,又李明达等女眷,说不得要走得很苦,众人心里也是没底,不过想起能够回归故土,他们的心又热切了起来。 到了第二天,秋风瑟瑟,大唐使节、又是吐蕃国师的徐真,正式率队离开了吐蕃逻些王城,数万民众夹道相送,一时间哭声遍地,多有信徒割面断耳,场面让人动容震撼。 大唐和吐蕃的护军以及各种仆役,浩浩荡荡三百余人,辎重大车上百辆,徐真身穿火红圣袍,头顶白底金色的国师法冠,高坐金甲白象王,高声唱经,为吐蕃人做最后的祈福,身后十八护法与周沧等人乘骑战象,在民众的哭喊之中,开出了逻些城。 吐蕃大论葛尔东赞协同第一大将葛尔沁林,亲自护送出二十里,不舍的民众纷纷相随,虽我秋雨,然压抑的乌云,都仿似在哀怨国师的离去。 禄东赞送别了徐真之后,望着身后跪满了官道两侧的民众,低声叹道:“这就是民心所向的力量了...” 李无双怀抱婴儿,回望这座依山而建的宏伟雄奇王城,眼中没有半点不舍,她喃喃地朝怀中婴儿说道:“思唐,咱们回家了...” 这是徐真为他们的儿子取的小名,李无双很是喜欢,小思唐继承了父母的俊俏美丽,一双狭长的凤眼很是迷人,平时不哭不闹,连凯萨都对小思唐疼溺到了极点。 队伍规模庞大,行动起来太过臃肿,速度自然也慢,而寒冬即将来临,选择这样的时机旅行,实乃不智之举,然而圣命难违,却又不得不如此,好在禄东赞有心相助,所赠仆役都是走惯了路途的老手,诸事安排得井然有序,随行的女婢也是吃苦耐劳的吐蕃女子,一路上对徐真的女眷们照顾得无微不至。 永徽二年,秋,徐真的使节团终于回归唐境,折冲都尉胤宗率兵到边境迎接,并护送至庭州境内。 庭州地处天山北麓,东连伊州,南接西州,西通弓月城与碎叶,乃唐西面重地,初时为西突厥浮图城,与高昌相结,贞观十四年大唐荡平高昌之后,其叶护(地位仅次于可汗)惧而投降,唐即于其地设置州府,用以屯田。 脚踏故土,徐真等人心头欢欣不已,这将近一年的旅途虽然走得优哉游哉,但诸人也都是归心似箭,庭州地貌虽然仍显贫瘠,不如中原大地那般秀美,然诸人却越看越是欢喜。 可到了沙钵镇外围之后,徐真却警惕了起来,因为周沧麾下的斥候回报,声称发现了一队神秘斥候,已经跟踪大部队整整一天一夜了! 若是大唐的斥候,见得徐真的使节仪仗,必定会过来接洽,然而他们却鬼鬼祟祟地跟踪,徐真的队伍一路走来,皆有沿途小国和部落隆重接待,皆因徐真之名早已传遍四海,然而这支斥候队伍却如此做派,又如何能让徐真不怀疑? “先别声张,找机会把这队斥候全部拿下,要活的!”周沧收到徐真的命令之后,竟然面露喜色,一双眸子却掩盖不住蠢蠢欲动的战意! !!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二虎联手擒拿斥候 沙钵镇位于庭州府西五十里,转折可至碎叶,行商往来,权当休整,也算热闹,徐真的队伍如今就驻扎在沙钵镇外十里,并未急着入城。 沿途跟踪的那队斥候一共八骑,皆乃机警狠辣的老手,他们并未发现自己已经被周沧盯上,仍旧藏身于营地外围二里处的小山丘后面。 周沧得了徐真的指令,也没有打草惊蛇,直到车队扎下偌大的营寨,护军都卸了马匹,他才带了厄罗出来,牵着两匹马儿,似乎在寻找放马之地。 二人出了营区之后就上马缓行,那些斥候心头警惕,纷纷按刀藏身,不过见得周沧和厄罗只有两个人,后面再无随从,也是稍稍安心下来。 周沧二人并未往山丘这边走,而是沿着山丘南面水草繁茂之处搜寻,想来真是为了寻找能够放牧饮马之处。 二人的身影消失之后,斥候们也就松懈了下来,奔波隐行了大半日,见得徐真扎营下来,这些斥候就下马休息,取出胡饼和肉干,就着马奶果腹。 他们是精锐斥候,时刻保持着警觉,哪怕只是短暂休息,也要轮流进食,四名弟兄在外围警戒,另外四名吃完了,才换回来。 这四个斥候稍稍分散开来,相互背对,警惕着四个方向的动静,南面的那一位见得两匹空嗅着鼻子往山丘下一处草甸走来,不由警觉起来,轻轻吹了一声唿哨。 斥候都拥有超人的目力和记忆力,辨认人马更是必备的技能,又如何认不得这两匹骏马? 周沧虽然有了战象,但他的坐骑乃当年徐真从慕容骁处缴获的龙种神驹,这一人一马早已养出了感情来,他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这匹龙种马。 这等高挑出众的神骏,本就不多见,斥候自然是过目不忘。 其他三人听到了同伴的唿哨,慌忙聚拢过来,捉刀猫腰,悄悄潜下山丘来,不时打量警惕着四面动静。 然而他们还未下到山丘脚下,山上倏然传来似有若无的闷哼声,四人顿时暗道不妙,知晓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慌忙又转而往山丘上跑。 这才刚跑了两步,就见得一名上身只批了斜衽僧袍的鬼和尚,拖着一柄短而宽的大刀,疯牛似地冲杀了过来! 这鬼僧的身侧是一名虎须怒张的黑大汉,大汉手中提着一柄巨大的陌刀,二人简直如不肯相让的狂怒犀牛一般,脚后跟掀起一股股尘头,脚步却又异常的轻快,诡异得如同水面上疾行的鳄鱼! “动手!” 四名斥候只扫了一眼就看到另外四名袍泽昏倒于地,生死不明,深知眼前怪里怪气的二人并非良种,抽出狭长腰刀来,保持着默契的阵型,不退反进,主动杀向了周沧和厄罗。 厄罗乃十八护法之首,从小孤苦,于寺庙之中接受生死训练,经历了优胜劣汰,从数百名孤儿教徒之中脱颖而出的狠辣角色,一生都奉献给了原始苯教的护法事业,为了保护教宗,杀人根本就不会眨一眨眼睛。 那四名斥候仗着人多,又心系袍泽生死,腰刀划破空气,发出尖厉的啸声,上砍人头,下斩马腿的战场招式,简单却有效,将厄罗与周沧的来路封锁得天衣无缝! 周沧是何人,乃一夫当关万夫难敌之徒,又如何将这些斥候放在眼中,根本就不理会对方的无聊招式,陌刀挥洒开来,任是对方招式如何直白,都只能避让! 其中一名斥候自觉有三分蛮力,也得到过军中袍泽的肯定,是故坚决迎了上来,结果那腰刀被周沧一劈就断,半截刀刃嗤一声倒飞回来,将他的面颊都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半只耳朵落地! 那斥候知晓生死关头,根本就顾不得喊痛,下意识就侧身躲避,周沧再复一刀,后者慌忙滚地躲避,刚刚抬头,就看到一只硕大的脚掌压下来,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这才短短呼吸的功夫,另一名收刀躲避的斥候就再度攻了过来,周沧冷笑一声,正要将这斥候也拿下,却见厄罗将自己的大板刀插在地上,赤手空拳与另外两名斥候缠斗,他心头不服,丢了陌刀,紧握西瓜大的拳头就冲了上来。 那斥候见周沧丢刀,不喜反惊,盖因周沧在气势上已然完全全压制住了他,他心头一紧,手也就颤抖了起来,一刀横削,让周沧轻易躲避过去,那拳头如长安城门上千斤重的钟锤一般撞过来,斥候就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于地上滚开一丈有余,停下来之后已经失去了意识。 厄罗虽然赤手空拳,但早已降服了那两名斥候,见周沧居然也弃刀用拳,知晓对方心有不服,却只是冷哼一声,将两名昏倒的斥候左右各夹一个在胸前,走到自己的板刀边上,脚尖一挑,那板刀被挑起,厄罗一口咬住那刀背,就这么上了山去。 他可不是为了显摆自己的武艺,实则他的刀乃杀人的刀,只要出刀,必然杀人,刀刃不喝血,绝对不收刀,可来之前徐真已经交待过,必须要留活口,他这才没有用刀。 只是没想到周沧是个谁都不服的性子,居然跟他较起劲来,见得厄罗左右手各挟一名昏倒斥候,叼着大刀,行走如飞,周沧的好强脾性又上了头。 厄罗并无较量之意,见得周沧愤愤转身,他不由扭头扫了一眼,却见得周沧将那昏迷的两名斥候叠了起来,抗在肩头之上,疾行到自己的陌刀边上,一脚就将陌刀踢飞了出去! 厄罗就在前面走着,那陌刀尖啸着飞过来,厄罗只能往旁边躲避,陌刀刚刚飞过去,一股滚滚风尘突然袭来,呛得厄罗鼻头发痒,定睛一看,却是扛着两个大活人的周沧,刚刚从自己的身边疾奔而过,那陌刀刚刚准备落地,这周沧又是一脚踢出,再次追了过去! 纵使厄罗再如何强悍,也不得不服周沧了,虽然他厄罗被称之为伏魔金刚,世人皆以修罗之名以待之,并不将他们这些护法当人看,可眼前这个大唐的黑大个同样不是人,但他并非修罗,而是野蛮到了极点的牲口啊! 周沧见厄罗面露骇色,知晓自己终究是震住了这个鬼僧,嘴上不说,心头却高兴坏了。 他一直不信神鬼,对于这些笃信神鬼的护法,他周沧是不太信任的,为了自家主公的安危,他宁愿张扬跋扈一些,也要让这些鬼僧见识一下自己的手段,好教他们知晓,想要对徐真不利,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虽然周沧此举有些多余,但不得不承认,他这份死忠已然无人能及,为了主公的安危,能够抛弃自己的性命,这是死士的本分,但为了主公的安危,能够让自己变得更聪明起来,却需要百倍万倍的用心! 在这样的一份忠诚之下,周沧也学会了思考,或者说,之前的他大智若愚,不屑于考虑太多,总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但如今为了徐真,他开始动用自己的头脑了! 周沧与厄罗将这八名斥候绑在战马之上,又骑上自己的战马,用绳索引导驮人的马匹,掀起一股股尘头,轰隆隆回到了营区。 徐真早已守候在辕门外,见得周沧和厄罗二人凭恃勇力,以二敌八,而且厄罗看着周沧的目光明显能够感受到一丝敌意,徐真心里也是狐疑,不过还是命人将那些斥候分开来审问。 说到拷打审问,左黯和宝珠这两个满脑鬼点子的妖怪顿时兴奋起来,主动请缨,还不等徐真答应,二人已经钻入了帐篷之中。 这才眨眼功夫,左黯和宝珠已经钻了六七个帐篷,二人也不知嘀嘀咕咕了些什么,才过来禀报徐真。 “灌**汤也没那么快吧?”徐真心里不由愕然,见二人扭扭捏捏走过来,徐真连忙问道:“为何如此之快?可曾审问出些什么要紧情况?” 左黯和宝珠二人推推搡搡,这才由左黯上前来,腆着脸嘿嘿笑道:“师父...他们...他们好像说的是突厥语,我们...听不懂...” 徐真:“... ...” 凯萨也是哭笑不得,徐真佯怒地敲了左黯一记,这才与凯萨一同进入帐篷去审问,他和凯萨都熟练通晓突厥语,并不担心沟通问题。 不过这些斥候交代的问题,可就让徐真头疼起来了,他们竟然是阿史那贺鲁的人! 这阿史那贺鲁本是西突厥大将,早年为西突厥的叶护,原为乙毗咄陆一党,贞观年间被乙毗射匮击败而率领三千部众逃奔大唐。 彼时大唐正征讨龟兹,是故封阿史那贺鲁为昆丘道行军总管,进军龟兹,而后因功被封为瑶池都督府都督、沙钵罗叶护。 大唐素来少不了诸多外族降临,诸如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执失思力,黑齿常之等,都是一方猛将。 然而从这些斥候的情报来看,这位瑶池都督阿史那贺鲁,怕是要举事反叛了! 徐真反复咀嚼着这些情报,咬了咬牙,命周沧留守营区,自己却带着老黑,率先前往庭州的**县,给大唐守军提个醒,最好能够调动起兵马来防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了! !! 第二百四十九章 日夜兼程示警庭州 且有诗云:一路风尘一路沙,黄龙狂卷踏燕马;将军拖刀走西夏,何处荡平何处家! 徐真骑着太宗皇帝御赐的青骓马,老黑一匹枣红吐蕃马,紧随其后,二人风急火燎地赶往**县。 情势紧迫,也由不得徐真拖延,那些斥候口中挤出来的情报实在太让人惊骇,若徐真无动于衷,爱惜自家羽毛,那么整个庭州和西州的生灵必将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他又岂能坐视不管! 这已经不是阿史那贺鲁第一次在边境上搞事情,上一次被打败之后,他的长子至运曾被遣往唐都宿卫,朝堂拜其为右骁卫中郎将,然而不久他便返回了。 在至运的劝说之下,阿史那贺鲁发动军队攻打西边的乙毗射匮可汗,兼并了射匮的部众,于双河与千泉建立牙帐,自称沙钵罗可汗,如今已经积攒了强兵十万! 这几个斥候仅仅只是庭州和西州外围的一小部分西突厥斥候,他们的先锋斥候已经搭建起庞大的情报网,探明了大唐边军的具体兵力,而且咄陆五啜和努失毕五俟斤都向贺鲁称臣,又有乙毗咄陆的兵马联合,不日就将正式进攻庭州了! 徐真本不想再插手朝廷的事情,可事关西州庭州的数十万百姓,见惯了生灵涂炭的他,又如何能够坐视不管? 念及此处,徐真快马加鞭,途中仅仅歇息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了**县的城门。 若是寻常县镇,关防倒也松懈,可庭州乃西域诸道的要紧关节,城墙虽然低矮,但城守却也森严,徐真与老黑一路风尘仆仆,形容污秽,满脸倦容,连寻常旅客都不如,看起来颇为狼狈。 徐真生怕误事,见得城门即将关闭,急忙取出鱼袋鱼符,表明身份,然而那监门校尉却是土生土长的刁民,没见过大世面,见徐真二人并无仪仗和奴仆,又落拓潦倒,只道是胆大包天的骗子,哪里肯放行。 徐真没有跟他罗嗦,一夹马腹,青骓马人立而起,嘶叫一声,冲入了城门之中,沿着街道一路疾驰,直闯县衙而来。 这县城并不大,县衙建筑很显眼,徐真也懒得问路,再者,城门口的守军已经纷纷下城来追赶,徐真根本无暇顾及太多。 县衙的人正准备放工歇息,见得二骑轰隆隆而来,守门的衙役慌慌张紧握手中威武棒,徐真滚鞍落马,一手抓过来一个尖嘴猴腮的衙役,沉声喝道:“汝家县令安在!” 徐真一路打拼,早已养出满身的杀伐之气,在李治面前都能不卑不亢,一身贵气逼人,这小衙役哪里顶得住,另外那一个早早就滚回后衙,待得监门校尉带人马追到衙门口的时候,县令赵匡汉已经急匆匆走了出来。 监门校尉骂骂咧咧就命人将徐真给围了起来,老黑面沉如水,只往前面一站,笑容收敛起来,那些个守军居然被他的目光逼退三步! 老黑是何许人也,虽然他就这么笼手而立,可那阴森森的目光透出无限的凛然杀意,连徐真都为之心惊,更何况这小小县城的守军! 赵匡汉虽然只是县令,但此处山高皇帝远,县令的权限也是极大,许多事情都能够自行处置,见得徐真尊威逼人,他倒也有些客气起来。 “某乃**县令赵匡汉,不知尔等有何诉求?” 徐真心系大事,也不敢拖延,将鱼袋鱼符出示,而后微微拱手道:“赵明府,某乃徐真,率使节团回归长安,途经沙钵镇,无意捕获西突厥斥候数名,现有极为重要的军情需要都督定夺,然而军情紧急,还望明府组织人手,加固城防,以防不测!” 赵匡汉本就是个不急不躁的慢性子,见得徐真的鱼符,也是懒洋洋掏了掏耳朵,只是觉得这鱼符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等回过神来才记起,这可是随身鱼符,五品以上的京官才有随身鱼符,连他自己都没有,而且还是金色的鱼袋,这可是三品以上的大员才可能拥有的东西! 赵匡汉手一抖,只觉这鱼袋如同烧融的钢铁所铸一般滚烫,再看那鱼符,镇军大将军徐真字眼刺得他双目发酸,脑子里嗡嗡作响。 徐真早已成为一代传奇,多少人想要仰慕他的尊容而不可得,如今徐真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却难以置信了! “大将军快快请进!” 赵匡汉双手奉还了鱼袋,躬身要将徐真请入衙门,那监门校尉被狠狠一瞪,慌忙带人离开了衙门。 事情紧急,徐真也不敢歇息,将情况简单说了一通,就要赵匡汉准备替换的快马,使人引路,带徐真到金满县去见庭州刺史骆弘义。 赵匡汉既已知晓徐真身份,自是无所不允,然对徐真让他加紧城防的提议,却是呲之以鼻。 首先他并不相信阿史那贺鲁敢对庭州用兵,其二,若对方果真要发兵庭州,凭他这小小的县城,又哪里能抵挡得住? 再者,徐真如今虽然声名远播,但毕竟没有具体的军职,哪怕他贵为镇军大将军和上柱国,也不能干涉地方政务防务,若情报不实,闹出笑话来,徐真不过只是烽火戏诸侯,他赵匡汉可就要背黑锅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找了几个熟路的驿卒,连夜引着徐真投奔金满县的刺史府去,自己却冷笑一声,回后院搂新纳的小妾欢愉去也。 徐真面色冷峻,披星戴月赶往金满,他又岂不知赵匡汉这等小县令有多么擅长阳奉阴违,况且他却是名不正言不顺,情报已经送达,如何取舍终究还是归属地方上来决定。 再者,就算**县全城戒备,估计也无法支撑太久,若斥候所言属实,阿史那贺鲁这次可是大军压境的姿态! 可回想当初,徐真在甘凉删丹,谢安廷和杨文同样是以一县之人手抵御强敌,哪怕最终被敌人吞下,最起码也要崩掉敌人一颗牙,这才是唐人的风骨啊! 徐真等人抵达金满县之时,已经是寅时,金满作为庭州治所,关防可不似**县那般粗糙,城头守卒见得数骑急促而来,纷纷解弓警戒。 赵匡汉手底下的驿卒时常奔走于两地之间,那守军也是认得,辨识了身份之后,就禀告了上去,过得两刻钟,这才轰隆隆开了一半的城门,放了徐真等人进去。 刺史府纷纷亮起灯火来,下人们一个个打着哈欠,满脸不情愿地起来做事,庭州刺史骆弘义披了一件衣服就出府门来迎接徐真。 虽然与徐真并无交情,然作为一州刺史,也算得封疆大吏,骆弘义又岂有不认得徐真之理。 只不过当初徐真还只是五品官的时候,骆弘义就已经是一方刺史,如今徐真贵为镇军大将军、上柱国,他骆弘义仍旧只是刺史。 骆弘义为人保守老旧,不懂变通,刺史这个位置就已经是他仕途的最巅峰,再难超越,再者,放眼整个大唐皇朝,又有谁人能像徐真这般平步青云,短短数年就位极人臣? 徐真满身风尘,见骆弘义披衣跣足而迎,大为意味,慌忙滚鞍落马来见礼,虽然他头衔很响亮,但并非实职,而骆弘义却是实打实的地方官员,掌握着一方经政军事,权柄极大。 徐真有心示警,将从突厥斥候身上压榨出来的情报告之清楚,希望骆弘义能够早作打算,然而对方却只是打着哈哈,让人领着徐真下去洗净风尘,好生休息,有什么急事也不在乎这半个晚上。 无可奈何之下,徐真只能轻叹一声,下去歇息,这一路虽然风尘仆仆,然而徐真体质过人,又有内功调和,根本就不觉困乏,心中牵挂着战事,难免辗转反侧。 骆弘义虽然为人守旧古板,但多年不得升迁,碰壁多了,也就吃一堑长一智,变得圆滑了许多,否则也不会漏液出来恭迎徐真。 此时吩咐美艳的部落女婢伺候徐真沐浴更衣,又让人准备了酒菜,送到徐真房中来,同时还送了一对侍寝的姐妹花进来。 这对姐妹花出身部落,如野菊花一般,既充满了自然纯美,又带着些许刁蛮野性,对徐真也是殷勤撩拨,然而徐真却是心头烦闷,将二人送了出去。 骆弘义作为庭州刺史,肯定有着自己的情报网络,若说他不相信徐真的情报,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在知道了贺鲁即将率领西突厥十姓部落兵马攻来之后,这位庭州刺史居然还不紧不慢地款待自己,如此便有些不合时宜了。 这也难怪徐真会恼怒,他心挂西州庭州百姓,日夜兼程来报信,然而骆弘义却这般松懈,又让他如何舒坦? 那些个斥候虽然声称贺鲁麾下有十万强兵,但到底虚实不知,可纵使如此,单凭庭州的一万多人马,想要抵挡还是有些勉强,若再如此消极,说不得要城破人亡了! 徐真辗转反侧之际,骆弘义也并未安然就寝,他的书房之中亮着昏暗的烛火,一人与之对坐而论,骆弘义面色凝重,烛火摇曳,映出对面之人那丰神俊逸的儒雅气质来。 “余庆,此事关系重大,不知你有何良策?”骆弘义前倾着身子,满脸忧色地问道,并非他礼贤下士,而是对面男子实在有着太过显赫的背景,他骆弘义不纡尊降贵来求策。 此子名为崔余庆,乃兵部尚书崔敦礼之子,出自山东大族博陵崔氏,其父崔敦礼与崔寒竹,也就是慕容寒竹相交甚厚,如今慕容寒竹风头正劲,深得圣宠,多少人想要巴结都找不到门路。 而崔敦礼为了给儿子镀金,就让崔余庆当了这庭州刺史佐官别驾,虽然只是别驾,但骆弘义有心巴结,凡事都喜欢与崔余庆商议一番,要知道,如今朝中已经有人预测,崔敦礼不出几年,必定拜相! 事实上,这位博陵崔氏的子弟,确实在不久的未来,成为了大唐宰相,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了。 崔余庆如今考虑的,不是如何抵御西突厥贺鲁的雄兵,而是在考虑,如何才能将徐真卷进来! !! 第二百五十章 崔氏翘楚恶计顿生 崔余庆乃博陵崔氏青年才俊之中的翘楚,行事大度而有节,颇有乃父之风,深得文官集团的重视,然则毕竟年纪尚小,能够担任一州别驾,已然羡煞旁人。 可作为崔氏子弟,哪个不是心比天高,又岂能止步于此,再者,如今慕容寒竹抛开长孙无忌,独撑李治,深得李治器重,如今已是左散骑常侍、银青光禄大夫,位列九卿,可直达天听,崔氏虽为高门大阀,却仍旧需要仰仗慕容寒竹的力量。 想当初慕容寒竹也是崔氏的个中翘楚,人中龙凤,然而因痴迷于光化,竟抛弃了大好前途,随嫁到了吐谷浑,如今辗转归来,竟然将光化也迎了回来,并封了国夫人。 这一切都让崔氏再次看到了慕容寒竹的价值,慕容寒竹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为李治奉献了诸多安稳民生的政策,这些政策能够得以实施并迅速见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博陵崔氏在背后推波助澜,发动诸多名门望族,为之摇旗呐喊。 崔敦礼起初能够入得李治法眼,就多亏了慕容寒竹从中调剂,这也让崔氏一族的利益,与慕容寒竹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慕容寒竹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他的目标从来不是当某个人的死忠心腹,他也从未想过要在长孙无忌的门下当走狗,所以他察觉到了长孙无忌对李治的傲慢之后,他开始有意挑拨二人的关系,并果断地选择了李治这边。 长孙无忌或并无反意,因则他本就没有帝皇之相,哪怕李治再懦弱无为,他也不敢篡夺皇位,他只是以开国元勋自居,以帝师国舅自傲,想要替这个没出息的外甥,好好守下这座江山。 可李治自觉已经长大,不再需要长孙无忌的唠叨啰嗦,长孙无忌又生怕自己失了权势,总想把持李治的想法,这才给慕容寒竹有了可乘之机。 他想要协助李治对付长孙无忌,就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而太宗皇帝贞观年间不断打压氏族门阀的势力,关陇山东等千年大族都遭遇到了排挤和压迫,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李治上台,正是诸多世家再度崛起的好机会。 再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什么比协助李治把长孙无忌踢开,还要更容易得到李治的信任,为世家望族谋求利益? 崔余庆很清楚其中的关键,要知道,慕容寒竹可是他们这一辈年轻人的偶像,他对慕容寒竹更是仰慕到了极点。 在他们的眼中,将慕容寒竹称之为隐相都不以为过,若说慕容寒竹还有些什么遗憾,那么这个遗憾自然就是徐真了。 慕容寒竹的经历可以用跌宕起伏来形容,一步步从吐谷浑归来大唐,又以极为敏锐的政治嗅觉,搭上了长孙无忌这条船,进入了李治的班底,再到如今成为李治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传奇色彩。 当然了,前提是,没有徐真这个人! 他徐真似乎天生就是慕容寒竹的克星,慕容寒竹可谓算无遗漏,然而每次与徐真的交锋都以失败告终,这也使得徐真成为了整个文官集团最为厌恶的人,这其中,未尝没有崔氏在煽风点火。 崔余庆乃崔氏的青年领袖,自然对徐真拥有着与生俱来的抵触,于是当骆弘义找他商议对策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趁机将徐真拖进来! 徐真逆转吐蕃局势,在吐蕃搅动风雨,成为吐蕃国师,拥有数十万信众的事迹,早已传回了大唐,听说当今圣上亲自下旨,让徐真归唐来接受封赏。 虽说国师只是一个宗教虚职,然而徐真乃大唐军方的砥柱,哪怕被外放到吐蕃充当使者,也不该接受吐蕃的国师册封,此举激起了文官集团的强烈抗议,认为徐真不忠不义,有叛国之嫌。 而对于军方的官员而言,徐真此举就如同当年一人灭一国那般,乃智勇双全的无双帅才之举,非但没有文官集团所言那般龌蹉,反而增长了大唐威风,让吐蕃对我大唐更加的敬畏! 李治想要摆脱长孙无忌的干涉,出了慕容寒竹这一支世家力量的代表之外,自然少不了军方的支持,慕容寒竹早已探听到李治的心意,此次将徐真召回国内,正是李治想要重新启用徐真,让徐真接替李勣,成为军方第一人的前兆! 这则消息送回崔氏之后,诸多崔氏弟子纷纷献言献策,然而却没有任何妥当的办法能够阻拦徐真归国,亦或者扭曲徐真在李治心目中的形象。 是故,崔余庆自然而然地就想到,这是他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若能够让徐真栽在这里,那他就能够替慕容寒竹解决掉徐真这个唯一的遗憾,没有了徐真,李治只能对慕容寒竹言听计从,这才是他们这些千年大世家所期望看到的结果! 一旦自己拿下这件泼天大功,今后的仕途再无阻碍,他就能一跃成为氏族娇子,与自己的偶像慕容寒竹并驾齐驱,甚至能够赶超自己的偶像! 想起这种种美好的憧憬,崔余庆整张白脸都红润了起来,骆弘义只道崔氏皆为多谋善算之辈,这崔余庆虽然年纪尚小,然前番也是奇策百出,对地方治理颇有建树,以为这小子又在思考对策,是故并未出言打断。 崔余庆沉吟了片刻,智珠在握地朝骆弘义献计道:“使君可曾记得正月里那件事?” 骆弘义闻言,双眸顿时一亮,喜上眉梢道:“余庆之意莫非让老夫故技重施?” 崔余庆的提醒,不由让骆弘义回忆起正月里那件事情来,他们之所以确定徐真的情报是真的,完全是因为阿史那贺鲁并非老实之人,早在永徽二年的正月里,这老小子就在庭州蹦跶了一回。 当时阿史那贺鲁已经被朝廷封为左骁卫将军、瑶池都督,其颇得人心,招集离散,庐帐渐盛,初时听闻太宗驾崩,自以为时机成熟,想要趁机叛乱,谋袭西州与庭州。 恰好崔余庆刚来庭州任职不久,一直在暗中运营,想要将崔氏的根基打入庭州,将崔氏的势力渗透到庭州之中,好控制这个西域路上的要塞。 崔氏的势力很快扎根下来,并组织了大量的商队,出关贸易,往来大商尽皆为世家势力,他们将野心勃勃的阿史那贺鲁的计划给窃取到,送回到了庭州来。 崔余庆为了得到骆弘义的信任,将这个情报送给了骆弘义,后者连忙上表言之,其时李治刚刚上位,内忧外患,实在无力征讨,就命通事舍人桥宝明抚慰劝说阿史那贺鲁。 这桥宝明也是个妙人,果真不负皇恩厚望,成功说服了贺鲁,使其长子至运到唐朝当了宿卫官,并被授予有骁卫中郎将的官职。 一场危机就此瓦解,而骆弘义也得了圣上嘉奖,当时正值李治笼络人心的紧要关头,对骆弘义的封赏也是极为丰厚,也正因此,骆弘义更是将崔余庆当成了自己的福将和左膀右臂。 如今崔余庆旧事重提,他马上就联想到,当时的情形与今日可不就是如出一辙么?虽然阿史那贺鲁发兵在即,可徐真乃大将军,上柱国,在西域诸国诸多部落之中声望鼎盛到了极点。 若由徐真出面劝说调停,相信阿史那贺鲁绝不敢轻易发兵,再者,就算徐真谈判失败,那也能将责任推到徐真的头上,毕竟贺鲁麾下接近十万兵马,若真要攻打过来,庭州是如何都守不住的,还不如让徐真来背着个黑锅! “不过...若那贺鲁发起疯来,将充当使者的徐真给杀了,那可是个大麻烦...”骆弘义不由暗自想到,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因为文官集团对徐真并无好感,若徐真被敌人杀死,那么以徐真的威望,定能激发民愤,到时候抵抗攻打贺鲁,军心士气则可大用。 而且徐真死了之后,崔氏必定对他骆弘义感恩戴德,有了崔氏的支持,他在晚年之时,未尝不能枯木逢春犹再发,于官场上再进一步! 他毕竟也是封疆大吏,若这点心机都没有,绝无可能稳坐刺史位置这么多年,对于慕容寒竹的受宠,以及他与徐真之间的龃龉,骆弘义也早已心知肚明,是故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书房的烛火一直亮到了天明,骆弘义斟字酌句,又有崔余庆从旁指点,花了小半个晚上的时间,终于写好了奏章,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了长安。 徐真并不知晓自己已经被算计,他心系百姓安危,早早就起身,匆匆洗漱和进餐之后,就求见骆弘义,商讨阿史那贺鲁进兵之事。 骆弘义有心铺垫,正求之不得,与徐真一道召集府兵,向清海军借调兵马协防,每日检阅训练,又加固城防,积蓄刀甲,搜罗战马,招募民兵。 徐真本以为骆弘义有心有力,哪里会想到他这是在敷衍自己,让自己慢慢融入当地军务之中,只待圣旨准许,徐真就将接过这坨滚热的烫手山芋了! 然而这一次阿史那贺鲁已然铁了心要反叛,八月初,自称沙钵罗可汗的阿史那贺鲁攻陷金岭城和蒲类县,杀死军民三千余人,虏获牲口物资等更是不计其数! 而此时骆弘义还带着徐真在检阅军容咧! 徐真终于是后知后觉,虽然他与崔余庆之后一面之缘,这位别驾虽然每日与刺史骆弘义一道,陪着四处巡视,然则陷落了两座县城之后,徐真终于明白过来,骆弘义也只不过是假意防备,至于他的目的何在,徐真不是仙人,一时半会也无法参透。 不过他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不安的预感,这位庭州刺史骆弘义,并非简单之辈,说不定就是冲着他徐真来的了! 正当徐真满腹狐疑之时,朝廷的决策终于是下来了。 !! 第二百五十一章 徐真无为使团受难 朝廷的决策很快就下来了,但徐真的心情却阴沉到了极点。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青葱少郎君,当年都不曾有人能够算计他徐真,如今就更加不可能了。 然而他收到这一绢诏书,却感受得到,自己是着着实实被骆弘义耍了一道! 李治诏令左武候大将军建梁建方、右骁卫大将军契何力为弓月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将军高德逸、右武候将军薛孤吴仁为副,发秦、成、岐、雍府兵三万人及回纥五万骑以征讨阿史那贺鲁的西突厥兵马。 可通事舍人接着又给徐真单独颁了一道旨,诏令徐真为弓月道行军副总管,在大军未到之前,庭州所有防务,皆由镇军大将军,上柱国徐真节制调度! 然而此时金岭城和蒲类县已经陷落了,这个责任,该由徐真来背么! 骆弘义在奏章之中明言,防务已经率先交给了镇军大将军徐真,可却只是带着徐真巡视军队等,尽皆敷衍了事,且并未告知徐真可以掌控和指挥军队去抗击敌人! 若认真算计起来,金岭城和蒲类县那三千多条人命,都该算在庭州刺史骆弘义的头上啊! 骆弘义也并未想到西突厥的兵马会如此的迅捷,他们本来的打算是想让徐真到西突厥去说和,行借刀杀人之计,谁能想到西突厥会这么快就杀过来了。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圣上并未让徐真充当说和使者,而是调动大军来镇压,将整个庭州的防务全数交给了徐真! 他们尽可以上表狡辩,说是徐真带来的情报不实,这才导致了两县的陷落,可战后认真追究起来,这些理由都将完全站不住脚! 徐真不恨骆弘义背后陷害自己,却恨这该死的蠢货,为了一己私怨,害死了庭州两县三千多的无辜人命! 骆弘义还在假装茫然无知,徐真却已然拂袖而去,虽未明言,然则已经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徐真并非不恼怒,而是时间紧迫,如今他需要加固金满的城防,若这座庭州治所的大城再被攻破,那可就是他的责任了,他哪里还有心思跟骆弘义玩躲猫猫? 骆弘义在庭州经营了这么多年,若论地方治理,确实算是一把好手,这两年有崔氏的暗中扶持,大力发展与西域的往来商贸,庭州民众更是多有富足,然则也正因为他专注于文治,却忽略了庭州军的发展。 在偏远贫瘠之地,能够进入府军之中充当府兵,绝对是个不错的选择,三季屯田,一季练兵,家里能够免除赋税杂役,这等条件,从军之人自是心甘情愿。 然而庭州发展经贸之后,许多人都看到了行商的好处,纷纷加入了跑商的队伍,甚至于一些摊派的兵役,都有人敢巧妙逃避,或冒名顶替,或犯下一些小罪,躲过兵役,而后加入边境跑商的行列。 这就造成了庭州守军的军事素质下滑极其严重,虽然仍旧有一万多的人数,可其中精锐却不如其他州府,听闻西突厥狼兵来势汹汹,势如破竹,连下两县,守军们开始军心动摇,士气极为低落。 “若再如此低迷下去,估计贺鲁的大军一压境,庭州就要不攻自破,兵败如山倒啊…”徐真也是忧心忡忡,得到二李真传,又参加过数次大战役的他,又岂会不知军心可用之道? 兵书上扭转军心,积攒士气的谋略有很多,徐真得了李勣的《阴符机》之后,也不敢坐拥宝山而不知用,每有空闲必苦心研读,如今之时势,正好用来验证兵法! 骆弘义自觉已经跟徐真撕破了脸皮,只能投于崔氏的门下,死心塌地与徐真为敌,当即吩咐亲信暗中授意,拒不配合徐真的工作。 大敌当前还要私底下搞小动作,这种事情绝非一方刺史所能做出来的,特别是骆弘义这样的老刺史,为政一方多年,到底对这方土地有着感情。 可崔余庆在旁挑唆,若徐真成功守住庭州,必定会再次崛起,到时候骆弘义非但无法保住刺史之位,更有可能就此落马,晚节不保,终结了自家的仕途! 对于骆弘义而言,这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一件事情,他宁愿庭州失守,反正等大唐的大军一到,必定能够将贺鲁军给打回去。 虽然这样一来,庭州会遭受极大的损失,他苦心经营起来的富庶民生会严重倒退,但起码庭州还是他做主,今后一样能再次富庶起来,可如果徐真再度崛起,这庭州就会易主,他骆弘义只能惨淡收场,那陷落两县的三千条人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决心已定,骆弘义终于跟崔余庆穿了同一条裤子,虽然他们无法插手徐真对军务的管制,却能够左右后勤的供给,只要在这点上面给徐真上一点眼药,临危受命的徐真又岂能顺风顺水地掌控一州军马? 可出人意料的是,接了圣旨之后,徐真却毫无建树,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军营都不去巡视,底下的军士越发没了底,整日人心惶惶,毫无战意可言,这就崔余庆和骆弘义是又疑又喜了。 庭州折冲府都尉王武魁乃王氏大族出身,太原王氏乃千古望族,与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等七族并列为五姓七族高门。 前至秦朝名将王翦,汉时王昭君,乃至于王莽,以及三国时的王允,皆出自于太原王氏,可谓根深蒂固。 世家大族多出英豪,然大部分都凭借着极为深厚的世家积累和底蕴,往文官的方向走,少有成名的武将,当然了陇西尚武,陇西李氏多马上建功的虎将,且不看当今李唐天下,正是陇西李氏的昌盛之期。 王武魁少时不学无术,好结纳绿林游侠,被族中长老多为排斥,然则他深信堂堂七尺男儿,功名但在马上取,又岂能故作娇贵去附庸风雅,每日做些无病**之事,于朝堂上与人勾心斗角? 其人豪迈好战,恨不得马上领兵收复已经沦陷的金岭和蒲类二县,哪怕无法收复失地,起码也能杀伤徐突厥狼子,好教这些蛮人知晓大唐天军的厉害! 他素闻徐真之鼎鼎大名,军中之人又有哪个不艳羡徐真这数年之间的际遇? 然而徐真这段时间在庭州的作为,实在让他有些失望,自觉徐真名不副实,顿时心灰意冷,这并非只是他这个折冲都尉一个人,军中大部分战士都这样认为。 又过了两日,仍旧没有徐真的消息,王武魁心头愤然,酒后大骂道:“他这是要将我庭州拱手相送不成!他既不管不顾,咱们就自己练兵,堂堂一府兵马,就算没了他这个大总管,咱们也不能丢了大唐军的威风!” 王武魁性格豁达豪迈,又爱惜士兵,颇得人心,虽然太原王氏与博陵崔氏同样为高门大阀,然而山西山东两大势力也在暗中较劲,是故他对崔余庆和骆弘义并不待见,他也很清楚,徐真蛰伏不鸣,说不得就是受到此二人的掣肘。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徐真想要大展手脚,确实有些难度,不过他王武魁同样在庭州军方经营多年,根本就不尿你骆弘义这一壶,风风火火就开始了大练兵。 骆弘义和崔余庆见徐真没有任何的战果,心里舒坦了许多,正饮酒作乐,却听城门来报,称有从吐蕃归来的使节团,要求入城驻扎,奉上碟文,望能接洽。 二人知晓徐真提前来报信,使节团必定延后,是故让人放了进来。 见识了这队使节团的规模,骆弘义和崔余庆才心底暗惊,难怪徐真拥有如此大的名声,这支使节团的阵容就足以让他获得一桩大大的功劳了! 徐真不在,使节团一干事宜都交给了凯萨,然而让人疑惑的是,使节团竟然没有护军!!! 吐蕃山高水远,这一路走来不知有多少蛮族和盗贼,这使节团明显带着数量惊人的朝贡和辎重,竟然能够在没有护军的情况下,安然回到唐境?难不成单凭徐真之名,就足以震慑沿途宵小和大盗? 骆弘义和崔余庆尽皆凛然。 而且他们也发现,传闻之中的战象和徐真的那头金甲白象王并未出现在队伍之中,吐蕃所赠的仆役虽然都是熟练耐劳的老手,但若遭遇强盗,也就是一刀一个的事情罢了。 眼下徐真对庭州军事束手无措,整日不见踪影,西突厥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兵临城下,骆弘义和崔余庆不由打起使节团的主意来。 由于使节团的规模太大,人员众多,驿馆根本就安顿不下来,骆弘义趁势让人领着使节团,将之安顿在了折冲府的地团军营附近。 他相信,以如今军中士兵对徐真的怨愤,若放松些许约束,绝对会有人注意到使节团之中那些可人的吐蕃女奴,以及数十辆大车的财物! 骆弘义的算计并没有错,王武魁颇具绿林豪气,并非古板的治军铁腕儿,他麾下的兵士也多有匪气,平日里常常聚众豪饮,喝醉了就打闹。 大唐军中虽然明令禁酒,但并不如后世那般强硬,皆因饮酒成风,连李靖这等以治军严谨而闻名的绝世大将,也不敢“一刀切”地去禁酒,似王武魁这般边远地区的折冲府都尉,就更加不会约束手下军士了。 这几日他都在疯狂练兵,初时军士们还热血澎湃,可练兵艰辛,慢慢就打熬不住,到了夜间不得不以酒来消除疲劳,放松心情。 为了照顾李无双和小思唐,以及怀孕在身的张素灵,使节团安排了很大一部分精干的吐蕃女奴。 这些女奴吃苦耐劳,虽然年纪不小,但常年旅行,身材健美,容貌姿色又不差,于军中儿郎而言,这等成熟坚韧的女人,比那些水灵灵病怏怏不堪挞伐的小娘子,要有味道太多,足够他们趴在身上“纵横驰骋”,肆意蹂虐,发泄积蓄已久的**! 这日下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练兵不成,王武魁就让弟兄们好生歇息,闲来无事,开始三五成群喝起酒来。 王武魁因为见不到徐真而苦闷,一个人喝着闷酒,突然听到亲兵禀报,说手底下的军士纷纷出营,到军营附近的使节团营地找乐子去了,他当即眉头一拧,捉了一柄刀就冲了出去! !! 第二百五十二章 府兵行凶姐妹救人 淅沥沥的小雨湿润了砂土泥地,使节团的营地四周全是泥泞,数百名醉醺醺的折冲府兵士正虎视眈眈地将使节团围困在中间。 凯萨身材高挑,金发碧眼,充满了异域风情,如同穿越了时空的妖精女王,无处不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她身后是几十名骨架高大的吐蕃女奴,一个个丰腴健美,一看就是能够随意挞伐而不需怜惜的成熟女人,这样的女人,对于饥渴的军中儿郎来说,实在太过诱人,使得他们不得不铤而走险。 庭州虽然为大唐州府,然周边也有一些大小部落存在,军士们到部落之中勒索财物,侵占部落女人,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 这些部落人丁不旺,有时候一些旅客经过,部落之中的女子还会主动献身,以求多生子女,风气着实开放,是故军士们也已经习以为常,见得使节团之中这些女奴,顿时心花怒放。 在他们看来,使节团是使节团,这些女奴却又另当别论,她们既然是奴仆,让人玩弄一下又如何? 况且这使节团的头领就是那个毫无作为的软蛋徐真,军士们早已被养出一股滔天怨气来,此时围住使节团营地,就要逼迫凯萨交出女奴,甚至有人还将主意打到了凯萨和李无双等人的身上! 骆弘义早已派人暗中监视,见得军中士兵要闹事,连忙赶回去通报,骆弘义和崔余庆心头大喜,冒雨前来看热闹,也不敢表明真身,只隐藏了身份,戴着斗笠和蓑衣,远远看着,心里就很满足。 一名府兵队正自以为使节团没了护军,完全不成气候,大咧咧就上来交涉,结果被凯萨一刀就把耳朵给削了下来,那些个士兵勃然大怒,开始冲击营地! 女奴们虽然没有武艺,然而身体健壮,并非毫无抵抗,可哪里经受得住醉酒军士的粗暴掠夺! 那些个吐蕃马夫向导和民壮虽然少有勇力,可三下两下就被府兵打翻在地,数十名女奴被撕裂了衣装,那些个精虫上脑的府兵毫无顾忌就将女奴们压倒在地,行那禽兽不如之事! 凯萨武艺高强,然而左黯宝珠等尽皆不在身边,她也只能保护李无双和张素灵不受侵扰,并无余力在照看这些女奴,见得女奴受辱,心头愤怒到极点! 这些女奴任劳任怨,李无双又在吐蕃生活多年,一路上与这些女奴建立了极为友善的主仆情谊,如今一片狼藉,放眼望去都是白羊一般在泥地里打滚反抗的女奴,那丑态百出的大唐府兵,她又如何不怒! “凯萨姐姐,不要再留手,素灵妹妹交给我保护就好!” 凯萨早已愤怒难当,见李无双抽出长剑,站在张素灵的身边,她也放下心来,手中双刃如飞轮一般旋转,而后杀向了那些实施兽行的唐兵! 她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到了吐蕃之后歇息了一段时间,双刃许久不曾饱尝鲜血,今日是要大开杀戒了! 那些个府兵根本就没有把她们放在眼中,否则也不会肆无忌惮就在雨中强抢女奴,做出这等有伤天道之事,然而当他们发现凯萨所过之处,弟兄们纷纷毙命之时,他们终于愤怒起来! 若不把凯萨杀掉,他们又如何能够尽情享乐! 四五名府兵丢开身下的女奴,捉刀围了上来,正要对凯萨动手,却听一声暴喝如雷,正是匆匆赶到的都尉王武魁! “全都给我住手!” 军士们见都尉来了,纷纷停下来,这一暴喝如旱地惊雷,将他们的**都镇压了下去,雨水一淋,他们顿时清醒过来,见得四下里的情景,顿时羞愧难当,想起如此恶劣的**,那后果绝非他们所能承受的,当即跪下向王武魁求饶。 他们是停手了,可凯萨并未停手! 在王武魁呵斥之时,凯萨仍旧清理那些眼看就要攀上巅峰,将体内脏污发泄到女奴清白身子里的禽兽军士! “噗嗤!” 双刃一绞,又一名府兵的头颅落地,凯萨杀红了眼,那些府兵纷纷从女奴的身上滚下来,如见阎王一般躲避凯萨,往王武魁这边逃跑。 虽然这件事情很恶劣,但这些士兵都是耗费了极大精力财力培养出来的精锐府兵,王武魁又是折冲都尉,哪里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凯萨一个个杀死。 见凯萨武艺高超,王武魁激起了一腔豪气,捉刀疾行,从凯萨与一柄府兵之间插进来,格开凯萨的双刃,顺势一脚将那府兵踢滚了出去,就与凯萨于雨中缠斗起来。 凯萨能够隐约猜到王武魁必定是军中首脑之类的人物,否则也无法呵斥住这些禽兽府兵,她本以为这个军官来了之后,会维护使节团,没想到这军官居然还敢对她动手! 王武魁刀法霸气如狼如虎,凯萨短剑阴险似蛇似蝎,一边阳刚如烈日,一般阴柔似玄月,两厢缠斗之下,迅捷而凶险,短短数息之间,二人已经交手数合而不分胜负。 凯萨的招式皆以诡异刺杀为主,王武魁却大开大合,二人唯一共同之处在于,他们都是以最大程度杀死敌人为目的! 然而凯萨杀心已起,王武魁只想平息事变,在气势上已经输了凯萨一头,直到他感受到凯萨的招招杀意,才醒悟过来,这些府兵对吐蕃女奴所做之事,已然激怒了这位异域美人! 她常伴徐真左右,然徐真始终未能给她一个名分,是故很少有人知晓凯萨之名,王武魁也不知这位狠辣杀手,就是当今上柱国徐真最疼爱的女人,见凯萨招招进逼,他终于暴怒起来。 在他们的眼中,吐蕃人跟其他蛮人并无差别,虽然与吐蕃同样有商贸往来,但他们对吐蕃的仇恨并未消除半分,这些女奴地位低下,若非碍于军纪军法,王武魁真没觉得奸淫这些女奴有何不对。 这虽然是徐真的使节团,可一个没有护军的使节团,居然还敢在府兵营地之外开战,这让王武魁如何能忍? 虽说使节团代表着当今圣上,可那也只是针对出使国家而言,拿着出使吐蕃的圣旨来地方上呼呼喝喝,简直就是笑死人,像王武魁这样出身王氏大族,从小骄纵的武将,又岂会忌惮使节团的身份! 他的蛮力十分巨大,手中制式横刀也是精良之极,军中刀法无外乎直劈横削之类的招式,简单却有效,配合他那一身蛮力,一力降十会,慢慢变抵挡住了凯萨的刺杀招式。 凯萨毕竟是女流,刺杀之道讲求缜密得天衣无缝的事情准备,动手之时迅若惊雷,瞬间爆发全身能量,秒杀敌人,以爆发力见长,又如何能与王武魁这样以力量和耐力见长的武将抗衡。 抵挡住凯萨前面几波刺杀之后,王武魁终于掌控了局势,手中横刀挥洒出一片冷银,凯萨躲闪不及,只能用双刃来格挡,这是他们的刀刃第一次接触,体力严重消耗的凯萨手臂一麻,刀刃被击飞出去,王武魁冷哼一声,一脚就将凯萨踢飞了出去! “凯萨姐姐!”李无双本保护着张素灵,见得凯萨落败,慌忙过来扶起,凯萨虽然及时运气抵御,但胸膛憋了一口郁气,脸色红润得吓人,最后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脸色又瞬间褪白了下去! “好你个狗杀才!”李无双就不与人动手,武艺也生疏了许多,然而一剑在手,她反而信心十足,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纵马轻狂的年代! 一声娇叱,李无双如白鸟一般掠过,手中长剑直刺王武魁的门前,后者冷哼一声,也不躲避李无双的剑击,横刀劈头盖脸就斩落下来,后发而先至,他依仗巨大的力量压制,瞬间化被动为主动,李无双只能收回长剑,回退了三步才站定,低头一看,王武魁的刀尖已经抵住了她的咽喉! “好样的!王都尉好样的!” 那些个府兵居然大声喝彩起来,王武魁脸色却是难看,他是个极为大男子主义的人,若非迫不得已,根本就不会对女流动粗,这些个府兵也着实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打赢两个女人,也是值得喝彩的事么? “都给我住嘴!” 王武魁一声呵斥,那些个府兵又跪了下去,他们奸**奴,能否逃过一劫,还要仰仗王武魁的维护呢! 见作恶行凶的府兵都跪了下来,王武魁才无奈摇头叹息一声,将横刀收了回来,朝李无双拱手抱歉道:“王某迫于无奈才出手平息,多有冲撞,望二位大娘子原谅则个…” 他出身王氏贵族,自小接触权贵,又如何看不出李无双身上那逼人的英贵之气,此时的李无双虽然变成了丰腴美艳的妇人,可久居吐蕃王妃之位,那典雅雍容的气质却越发凝重,一怒之下,这份贵气更添三分。 王武魁对女人出手已经将男人的面子都丢光了,又生怕把事情闹大,保不住那些作恶的府兵,更不能将整个使节团的人杀了灭口,只好委屈自己,给李无双和凯萨道歉。 这话音还未落,一股低沉的隆隆声从远处传来,地面上的水洼都被轻轻震颤,被细雨不断击打着的水面上,泛起阵阵粼粼波光。 这不是闷雷,而是铁蹄敲击地面的声音! “戒备!全员戒备!”王武魁脸色大变,也不等李无双和凯萨回应,已经开始指挥府兵结成防御阵型,更有人传令回大营,其他军士也纷纷披甲捉刀,纵马而出。 “为何斥候没有传回任何警讯?难不成已经被干掉?”王武魁疑惑地自语道,而后他听到身后的女子冷笑着说道:“狗杀才,看你如何跟我们的夫君交待!” 王武魁一听此话,心头陡然一紧,眯起虎目极力遥望,穿透雨幕,果见得身背角旗的唐军斥候遥遥领路,迷蒙蒙的雨幕之中,慢慢出现一头庞然大物,身披金甲的庞然大物! “是徐真!难道这些天…这怎么可能!”一道道水迹从王武魁的额头上流下来,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 第二百五十三章 剿匪归来责难都尉 兵法有云,凡军欲其众也,心欲其一也;三军一心,则令可使无敌矣,徐真心知庭州军心士气不可用,若自己勉强统领,势必落了下乘,倒不如放而任之,另寻他法。 又有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也;徐真想做的不是料敌变化,而是观察庭州府军的变化,利用军兵士气的变化,彻底强壮他们的军心士气,如此才能上阵杀敌,否则也是散兵游勇,不堪一击罢了,且不闻临战而思生,则战必不力也。 有鉴于此,徐真开始思索如何才能激励庭州府兵的军心士气,此西突厥还在消化刚刚攻陷的金岭和蒲类二县,金满这座庭州要塞,他们也不敢马不停蹄就攻打过来,他们攻打金岭和蒲类县,一来是为了掠夺,二来这是为了试探。 所以徐真能够料到,他们必定会在金岭和蒲类县停留休整,以待后军前来集合,顺便观察大唐军的反应,做足了准备,这才敢开始进攻金满城。 他将使节团的大唐护军和吐蕃护军一共三百人,全数调走,为的就是要给这些庭州府兵一份士气,然而他如何都想不到,他在外为府兵谋求激励士气之物,府兵却对他的女奴们下了手。 金岭和蒲类攻陷之后,每日都有西突厥十姓部落的大小部落率军前来集结,人数规模大小不等,徐真与老黑蹲守了几日,才挑选了这个八百人的小部落军团下手。 老黑乃不世出的高手,沿途那些隐匿起来的西突厥斥候,在老黑眼皮底下根本无所遁形,二人轻易穿越重重岗哨,探查清楚这股部落军的动向,而后展开了暴风骤雨一般的猛攻! 战象虽然威力巨大,但行动较为笨重迟缓,徐真也知晓凭借自己这三百人,根本就无法一口气吞下这八百人的部落军。 于是他打起了游骑掠击的战术,三百人一律快马劲弩,挑选部落军刚刚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的时机,每次都是来如狂风,去若骤雨,如撕咬大象的狼群一般,经历了五天时间,终于将部落军打残,而后出动战象团,一举将这支部落军给吞了下来。 厄罗带领的十八护法个个如阴冷的杀戮机器,他们惯于骑战,更习惯于团战,吐蕃王族的伏魔金刚禁卫军的威名,西域诸部落又岂有不闻之理,这些部落军本就是散兵游勇,希望能够依附贺鲁的十姓部落,侵扰唐境以获利,见得状若鬼神的伏魔军,顿时吓得阵形大乱,哪里还有一战之力! 徐真将这部落的俘虏念珠一般绑起来,拖在战象团的后面,伏魔军与使节护军的战马上全部都是血淋淋的人头,旗帜和枪矛之上同样穿刺着敌首,在雨幕之中凯旋而归,如同刚刚在冥府四处杀戮,从地底爬出来的幽冥军团一般! 那些将徐真视为徒有虚名软蛋的府兵们,见得这一支得胜而归的军马,心头震撼到了极点,他们的目光落在那传闻之中的金甲白象王的身上,落在象背之上那名红甲长刀的镇军大将军身上,他们终于明白徐真为何能够在短短数年之间,攀爬到军人武将的最巅峰了。 先前或许还有人觉得徐真之所以能够上位,完全是凭借装神弄鬼的伎俩,然而现在他们深刻地体会,徐真所得,无半分不是他用命用智用力拼搏而得。 或有人觉得徐真是走了狗屎运,得到了二李和李二的垂青,这才声名鹊起,然而无论是李靖李勣,亦或是太宗文皇帝,若徐真无过人之处,自己又不努力,又如何入得这些人的法眼? 徐真的这些宿命中的贵人,哪一个不是眼高于顶,阅人无数之辈?他们能够看得上徐真,而没有看上其他人,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能够成为镇军大将军、上柱国,奉密诏顾命辅佐新君之人,又岂是简单之辈,然而到了徐真的身上,就引发诸多疑惑和猜忌,何也? 乃因徐真实在太过年轻则已。 这些人早已听说过徐真的事迹,虽然徐真出使吐蕃,渐渐淡出了大唐人民的视野,然而他的名字和事迹仍旧在流传。 而到了后来,徐真死而复生,逆转吐蕃局势,成为吐蕃国师,一路传播回来,经过一系列的添油加醋以讹传讹,到了大唐人的耳中,他已然是神一般的存在。 可到了庭州之后,这些府兵还是看他不爽,还是对他有所疑虑,这是为何? 因为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嫉妒,因为他们很多人年纪都比徐真大,同样在军中生死打拼,付出的辛酸绝对不会比徐真少,然而他们直到如今,还只不过是老兵或者队正旅帅校尉这样的小军官。 他们不是不够拼命,而是不懂得借势,他们自觉命运从来不会站在他们的一边,运气也不会眷顾他们,徐真有势可借,而他们却无依无靠,哪怕挣得军功,也要被一层层盘剥掉,最终晋升极为缓慢。 然而他们却忘了,徐真同样无势可借,徐真并非借势,而是自己生势,弱者等待机会,强者创造机会,仅此而已! 当他们见到徐真的队伍拖着三百余部落俘虏,马背上还挂着数不清的人头之时,他们的心头震撼难当,雨水打在他们的脸上,润湿他们的眼眶,但没有人去擦拭,因为他们都被徐真这支队伍散发出来的杀气和豪气所震慑! 以三百人的兵力,深入敌后,斩首四五百之数,还俘虏三百余,竟然还能全须全尾全身而退,这等战绩,连王武魁都心服口服,这些府兵又如何能够不惊骇! 其实并非徐真蛮干,他失踪的这些天,每日与老黑充当斥候去刺探敌情,早已将敌军的情报都摸索清楚,非但这支八百人的小部落军,连每日有多少兵马进入西突厥大营,他都一清二楚。 他并非不自量力,更不是再一次走了狗屎运,如今的战果,都经过了他的深思熟虑,经过了数十次的排演,这才决定捏一个软柿子来振奋军心。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深知使节团护军的战力,他知晓伏魔军加上周沧能够发挥多么巨大的作用,他也知晓对方部落人生地不熟,粮草战马器械甚至于军心士气等,诸多军情糅合再分析,他拥有了必胜的把握,这才发动了攻势。 他没有胡乱把弟兄们的性命当儿戏,他珍惜麾下每一个士卒的生命,就如同他珍惜那些女奴一般。 他若是土生土长的唐人,或许也能够网开一面,然而他的灵魂是经受过二十一世纪文明教育的,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中,但当他看到那些衣衫破碎的女奴之时,根本就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愤怒! 践踏女性的尊严,在这个封建社会之中乃是常有之事,已蔚然成风,许多人甚至以此为荣,徐真也无法改变这种社会现象,但在他的眼皮底下,决不能发生这种事情,这种侮辱女性之事,也决不能发生在他身边之人的身上! 比起外族欺辱,本族人欺辱本族人,更让人痛恨不已! 虽然这些女奴都是吐蕃人,但他们是吐蕃赠送给徐真的,那就是属于徐真的财产,徐真并未将她们当成牲口一般的财产,而是将她们当成团队的一份子,况且,这些人非但对女奴动手,居然连凯萨都被打伤在地! 李无双和儿子思唐同样在场,张素灵又怀孕在身,若她们遭遇到什么意外,徐真又该当如何? 事情危及到徐真的亲人兄弟妻子儿女,他是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他无法坐视庭州西州数十万百姓受战争之难,更不愿看到自己的亲人遭受府兵的侮辱和伤害! 周沧和厄罗等人也发现了营地的一片狼藉,发现了那些暗自垂泪却仍旧坚强着的女奴们。 这些女奴尽职尽责地服侍,一路上照顾着他们的生活饮食起居,早已赢得了诸人的敬意,如今见得这些女奴遭如此**,他们又如何能忍! “噗噗噗噗!” 护军们将枪头和旗帜上、连同马背上挂着的人头都甩了出来,在王武魁和府兵们的面前滚了一地,这些满脸狰狞脏污的西突厥异族,人头保持着惊恐万状的表情,在雨水的冲刷之下,泛着死灰一般的苍白。 府兵们饶是上过战场,也被这一地的人头逼退了十来步! 金甲白象王似乎感受到了主人胸膛之中即将要爆炸开来的愤怒,它高高昂起鼻子,发出尖厉的啸叫! “嘭!” 金甲白象王愤怒地跺了跺脚,周沧和厄罗带领的十八护法以及其余象兵,纷纷拍打战象,三十余战象同时啸叫跺脚,那排山倒海一般的气势,吓得辕门外的府兵们脸色煞白起来! 金甲白象王缓缓伏低身子,徐真面无表情地从高高的象背上滑了下来,他按住长刀,缓缓而来,厄罗和周沧随行左右。 他的步子很平静,也很沉稳,他的目光集中在凯萨等人的身上,似乎并未看到王武魁,更将数千府兵视为无物! “郎君…”快步走过来,李明达怀抱着小思唐,随之跟了上来,徐真扶起凯萨,又朝李无双点了点头,周沧后面的左黯和宝珠连忙指挥人手,将女奴和诸多奴仆都扶起,好生照料。 女奴们见主人归来,终于忍不住痛哭成一片,护军们面容扭曲,愤怒到了极点! 他们刚刚才大杀特杀了一番,身上的血腥之气还未被雨水冲刷干净,如今按刀而来,站在厄罗的身后,一双双充满杀意的眸子,足以让府兵们为之变色! “大总管…”王武魁心有内疚,抱拳低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自己治军不严,麾下军士奸淫使节团的女人,直到此时见得杀气腾腾的徐真,他才明白事态有多么的严重! “啪!” 徐真出手如迅雷,王武魁不躲不避,半边脸瞬间肿起来,口唇崩裂,鲜血横流,然而他又回归原位,仍旧保持着低头请罪之态。 “啪!” 又一耳光,这一次,王武魁的两颗牙都被打掉了出来,他摇晃了一下眩晕的脑袋,再次回归到请罪的姿态。 “啪啪啪!” 徐真毫不留情,直到将王武魁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府兵们早已看呆,他们还未回过神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已经如惊雷一般直接轰击在他们的耳膜之上。 “杀光他们!” 徐真指着地上跪着的士兵,朝厄罗和周沧下令道! !! 第二百五十四章 徐大将军怒骂刺史 徐真被封为弓月道行军副总管,在梁建方和契苾何力未率领大军前来平叛之前,总督防务和军事,对庭州府兵有着绝对的管辖权。 古时军律十七禁五十四斩,其九有曰: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当徐真掷地有声地下令,厄罗和周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后十八护法和刚刚屠杀部落军归来的护军们铿锵而起,拔刀在手,将借酒行凶的三十余名府兵全数围了起来! 直到此时,这些府兵才感受到徐真冰凉的杀意,他们的心中懊悔不已,若非下半身热血上脑,又岂能惹下这等杀身之祸! “都尉救救我等!” “都尉救命!救命啊!” 死到临头,这些军士也是慌乱起来,他们只能遥遥呼喊趴伏在雨水烂泥之中的王武魁。 王武魁自甘受辱也就罢了,听闻徐真下了处死令,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半跪于徐真的面前,大声哭求道:“大总管,杀不得啊!” 他自知理亏,纵容部下逼**女,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心中自是羞愧难当,可再羞愧又如何抵得过弟兄们的性命重要,他本就是个爱兵之人,若为了面子而看着弟兄们被杀,他又有何颜面再去面对身后那数千弟兄? 然而徐真杀心已决,再无多言,任由王武魁堂堂都尉跪地求饶,徐真却是不为所动,微微转过脸去,厄罗和周沧相视一眼,护军们抬起了手中仍旧带着蛮族血迹的弯刀! “噗噗噗!” 营地四周被血红的雨水冲刷出一道道溪流,浓烈的鲜血气味在雨中弥散开来,府兵们面显死色,心头骇然不已,这些人都是咎由自取,也怪不得徐真,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若不狠辣一些,又如何做到令行禁止? 三十多条人命就这么消失在雨中,只留下一地的无头尸体,或许他们的下半身残留着玷污女奴之时的欢愉,无声地忏悔着他们的罪行。 女奴们也没想到徐真会如此干脆利落就帮她们报了仇,她们都是一些穷苦农奴,从来没有人把她们当人来看,她们吃得比牲口要差,干得比牲口还要多,经过了无数的苦难,才因为机遇巧合,被禄东赞挑选出来,送给徐真。 徐真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国师头衔,对于生活艰辛只能求助于神佛的劳苦大众而言,徐真就是行走于人间道的神,他的事迹在民间不断传诵着,这些女奴能够成为徐真的仆人,她们已经非常满足。 而徐真的几位娘子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对这些女奴未曾高声呼喝,更没有打骂虐待,反而处处关心她们的生活,这就已经足够让她们死心塌地,如今徐真居然为了她们而杀兵! 这可就远远超乎她们的想象了! 她们知道徐真是大唐皇朝的大将军,是极为厉害的人物,然而在徐真的眼中,众生平等,这难道还不是神人的胸怀么! 女奴们虽然不通唐语,却跪倒在雨中,用吐蕃话高声歌颂徐真,虽然听不懂,但那悠扬辗转的歌声与虔诚的神态,让人动容之余,也让大唐的府兵们无地自容! 王武魁和诸多府兵心头满满的懊悔,他们以为这位行军副大总管毫无作为,人家却孤军深入,以多胜少,凯旋而归,他们却酗酒行凶,侮辱的还是行军副大总管手底下的女奴,堂堂镇军大将军、上柱国的女奴都敢强抢,这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都被徐真镇住,到了此时他们才知道徐真有多么的可怕,然而这位刚刚杀了三十余人的行军总管,接下来才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可怕! “庭州府折冲都尉王武魁,纵容部下奸**女,无视军纪,给我拿下!” 徐真此言一出,诸多校尉立马慌了神,纷纷上前来求告,皆言王武魁素来爱兵,事发突然,王武魁到来已经及时制止云云。 徐真却不为所动,指着凯萨呵斥道:“是不是你王武魁打伤了她!” 王武魁自知理亏,不敢辩驳,那些个校尉和参军也顿时噤若寒蝉,凯萨为了制止士兵行凶才出手,乃是为了保护女奴和使节团的人,而王武魁却出手将凯萨打伤,这已经有帮凶之嫌了。 骆弘义和崔余庆在远处观望,见得徐真的护军队伍满载人头而归,又一气之下斩杀三十余人,早已骇然失色,本以为徐真手足无措,没想到人家早已对蛮族之兵动手了。 他骆弘义早就想将庭州府兵掌控于手中,更想通过王武魁,与太原王氏搭上线,奈何王武魁并不尿他这一壶,此时他见得王武魁被徐真呵斥,就要擒拿起来,他与崔余庆相视一眼,匆匆就拍马赶了过来。 “大总管且息怒!息怒啊!” 骆弘义一边叫着,一边滚鞍落马,左右果毅都尉见庭州刺史骆弘义前来调停,又将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位刺史大人的身上。 “大总管,王都尉乃我庭州之盾墙,若将他拿了起来,这西突厥蛮兵一到,庭州再无坚守之希望矣!” 骆弘义本想拐弯抹角警告徐真,这王武魁颇得军心,若将之捉拿起来,以徐真的个人能力,根本不足以率领府兵取得胜利,然而心绪急切了一些,这话一说出来就变味,如何听都像是对徐真的一种讥讽和贬低! 徐真本来还想跟骆弘义耍耍心计,此人坑害徐真在前,葬送两县三千百姓于后,徐真早已对他没了任何好感,他能够来得如此迅速,时机拿捏得这么准,不用说,肯定是在一旁窥伺许久了。 在联想到骆弘义将使节团的营地安排在军营之外,徐真很快就猜测出了他的意图来,对这位刺史更是厌恶至极,听他这么嘲讽自己,徐真能忍,周沧也不能忍! “你个天杀的狗才!难道你的眼睛瞎了么!没看到这遍地的西突厥胡狗的人头么!这酒囊饭袋只知道纵容部下喝酒坏事,没了他,我家主公就成不了事了?” 周沧手中陌刀还在滴着血,若换了别个,谁敢这么跟刺史说话,偏偏周沧是个丢掉官职也要跟随徐真的死忠,眼中除了徐真,他连皇帝老子都不在乎,又何况骆弘义这么一个刺史? 听周沧如此怒骂,骆弘义也是勃然大怒,漫说周沧只是徐真身边的一个亲兵,就算是徐真也不敢如此直接就破口大骂于他啊! “你是何人!敢如此辱骂本官,徐总管,你还道王武魁不懂约束部众,你不也连自己的部下都管不住么?你可知辱骂朝廷官员是何罪过!” 骆弘义堂堂封疆大吏,居然被一个无名小卒骂成狗才,他又如何不怒,但他急中生智,正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周沧的不服约束来替王武魁辩驳! 诸多校尉和旅帅们见骆弘义如此急智犀利,又听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他徐真乃行军总管,这么地也要顾忌一下地方官员吧。 他们虽然不知庭州刺史骆弘义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总觉得徐真会卖刺史一个面子,对王武魁既往不咎。 可徐真接下来的一段话,却让他们错愕当场,他们始知镇军大将军徐真,有他娘的多霸气! 只见徐真冷哼一声道:“骆弘义,我这位兄弟虽是莽撞,但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实诚,他从来不说谎话,素来耿直,他说你眼睛瞎了,那肯定是你眼睛瞎了,他骂你是狗才么...估计连狗都不太愿意咧!” 徐真此言一出,凯萨几个早已掩嘴偷笑,连素来冰冷的厄罗都裂开嘴巴,像一只生吃活人的恶鬼。 诸多府兵张口结舌目瞪口呆,崔余庆更是两眼发直,口不能言! 大唐官场虽然看似散漫,但实则也很注重礼仪,连县令都恭称一声明府,某某侍郎某某使君,直呼其名实乃太过不敬。 徐真对这骆弘义厌恶到了极点,以他如今的地位声望,又得了行军副大总管的官职,他还需要违心隐忍,那还要这些个头衔做个甚! “你...你!你!”骆弘义没想到徐真如此直截了当地辱骂他,当即气得老脸通红,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徐真既然已经开口,就无需再顾忌,冷哼一声,怒骂道:“骆弘义你这条老狗,对我阳奉阴违,明知阿史那贺鲁即将兵临城下,却虚以委蛇,只带我巡视军营而不发兵援救,以致于金岭和蒲类二县沦落敌手,三千百姓被杀,这三千条人命,都要算在你的头上!” “你身为一州刺史,当为民做主,爱民如子,却为了一己之私,葬送三千人命,莫以为本将军眼睛瞎了,待得战后,本将军必将此事禀明圣上,扒了你这身狗皮!” “你明知军士训练枯燥,生活乏味,却将我徐某的使节团女眷安排到军营之外,以致于军士几要哗变,这三十余军士的死,也要算在你骆弘义的头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莫以为本将军不知你居心叵测,你还是回去洗干净屁股,等着被流放到岭南吧,还不快滚!” !! 第二百五十五章 拖延敌人等待大军 徐真这一通骂得舒畅淋漓,骆弘义气得差点昏过去,崔余庆知晓再闹也无益,反而更出洋相,在诸人的哄笑声之中,搀扶着骆弘义,狼狈而逃。 王武魁素来不喜骆弘义为人,见得徐真道出了此人的可耻行径,心头顿时发狠,见徐真将三十军士的死也推到了骆弘义的手中,知晓徐真并不想真正迁罪于他,是故连忙朝徐真求情道。 “大总管,王某知晓自己管制不严,以致于军士散漫,酿成祸事,然如今西突厥狼子叩边扰民,形势急迫,还望将军暂时搁置,让王某戴罪立功,待得打退了西突厥的蛮胡,王某自当请罪!” 王武魁一发话,诸多校尉乃至于府兵都纷纷求情,希望能够获得戴罪立功的机会,徐真见时机差不多了,也就不再为难王武魁,遂开口道。 “哼,既然尔等想要戴罪立功,本总管就给你们一个机会,本总管已经探查清楚,明日会有一股西突厥部落军前来集结,非但如此,最近一段时间会陆续有敌酋来投,若你们能够将这些部落军都截杀下来,拖延贺鲁军的集结,撑到援军到来,本总管非但免罪,还给你们记下一件大功!” 王武魁等人闻言大喜,诸多府兵见都尉免祸,心头大喜,连连欢呼起来,顿时一扫往日低迷! 徐真只带着三百护军就能斩杀五百敌人援军,还生擒了三百,足见敌军素质如何低下了,而他们足足有近万的府兵,难不成还比不得徐真的三百护军? 大唐府兵的士气,就这般让徐真给极力提升了起来,他也终于成功立威,让这些人心悦诚服! 诸人连忙将地上的尸体打扫干净,又恭恭敬敬地为使节团的人加固了营地,不敢再有秋毫冒犯。 徐真满意地点头,却听到周沧爽朗大笑,徐真不由疑惑地问道:“黑大个,你笑个甚?” 周沧挺起胸膛来,瓮声瓮气地回答道:“某笑主公适才骂那狗刺史,实在太过好笑了,哈哈哈!” 徐真:“...来,几位娘子,郎君给你们讲一个小羊跳河的故事...” 诸女见周沧憨态可掬,后知后觉的模样,早已笑得不顾形象,听徐真煞有介事这般说,纷纷聚拢过来,连厄罗都悄悄竖起耳朵。 “且说几只小动物乘船,超载,遂决定每个小动物讲一个笑话,必须大家笑才能留在船上,否则就要被扔下去,小羊讲了一个,所有小动物都笑,唯独小猪没笑,小羊就被扔了下去,轮到小兔讲,所有小动物都没笑,只有小猪笑了,大家就问,有这么好笑么?小猪说,刚才小羊那个笑话太好笑了...” 张素灵和宝珠向来调皮,性子跳脱,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欢笑不已,李明达眨巴眨巴眼珠子,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李无双却掩嘴而笑,连凯萨都不由微笑起来。 厄罗有些不怀好意地哼了一声,周沧却是挠了挠后脑勺,越发地迷惑,待得诸人都散了场,他才喃喃道:“主公就是鬼点子多,骂俺周沧还要讲个笑话,哼!” 话虽这般说,然则周沧还是不禁自嘲一番,这才与厄罗一同去打点护军和战象,徐真则将王武魁召入帐中,把这段时日与老黑一同探查到的军情全数交给了他。 徐真还凭着记忆,画了一张敌情图,将贺鲁部沿途诸多哨点和驻军之处全数描绘出来,徐真拥有极强的绘画底子,这地图画出来,真真是一目了然。 直到徐真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王武魁,后者才明白过来,徐真从一开始就从未想过要惩罚他,从一开始,徐真就已经认可了他王武魁的领兵能力! 如此珍贵的一份军情地图,连最为精锐的斥候都不一定能够绘制出来,单凭这份地图,就足以领一份军功了,徐真却将地图交给了王武魁,这不得不让王武魁佩服徐真的虚怀若谷,而且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 到了晚间,雨水停了下来,王武魁即安排下去,诸多军士做足了准备,翌日一早就开拔离营,扫荡贺鲁部的援军去了。 所谓知耻而后勇,这些个府兵对王武魁是死心塌地,王武魁又有心将功折罪,第一天就截杀了一个千人大部落,斩首数百,虏获人口三百有余,牲口二千多,辎重十几辆大车,可谓收获丰硕! 尝到了甜头之后,府兵们也是跃跃欲试,分成数股游骑兵团,按照徐真的战术,与贺鲁部打起了游击战。 这些部落来投靠贺鲁部,拖家带口倒不至于,可粮草牛马总是要带的,这样一来,队伍就变得极为臃肿迟缓,庭州府兵来时如骤雨,去时似狂风,掠杀一通就匆匆离开,碰到敌不过的大部落也要要下一口肉来,若是小部落就通知其他游骑兵团,一共吞下来。 如此下来,半个月之内,王武魁已经打掉了敌人将近十个大小部落,俘虏和牛马牲口几乎将庭州大营都塞满了! 这一场场胜利虽然都起不到决定性的左右,但大大拖延了贺鲁部集结人马的进度,而且也起到了疑兵之用,使得贺鲁部的大军不敢轻易向金满发兵,反而分出兵力去迎接来集结的其他部落。 更为重要的是,胜利使得府兵们军心士气大为振奋,更让这些府兵对徐真心悦诚服,军团的凝聚力异常强大,绝不可同日而语。 王武魁不愧是个出色的军人,他尝到了甜头之余,也受到了启发,更加注重斥候的作用,将大量的斥候派出去,结成及时的情报网络,时刻掌控着贺鲁部的动向,可以说敌军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若非庭州府兵力不够,他们完全可以一鼓作气,将失守的金岭和蒲类二县给收复回来! 军营这边是打得热火朝天,录事参军每日登记军功都忙得不可开交,士气如虹,人人磨拳搽掌,对徐真越发地佩服起来。 然而刺史府之中却是愁云惨淡,骆弘义被徐真这么一通臭骂,心头激愤难当,可想起徐真言外的威胁,却又着实担忧,一时间竟然染了风寒,卧床了! 崔余庆看得直摇头叹气,颇有烂泥扶不上墙的感慨,受不了骆弘义整日唉声叹气,遂决定反将一军,化被动为主动,先把徐真滥杀军士以立威之事捅了上去,并发动崔氏的文官力量,对徐真展开了疯狂的弹劾! 可这一次,文官集团似乎也收效甚微,李治上台之后,文治有余而武功不足,阿史那贺鲁上蹿下跳,正好让李治赚一把军功,他决意一战,而且要赢得漂亮,自然不去理会这些弹劾的奏章。 早在太宗当朝之时,徐真就不断被文官弹劾,那弹劾的奏章连起来能绕地球两周,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李治又岂会不知。 他对徐真的能力太过了解,好在徐真忠贞于李唐,否则他李治要杀的,第一个就是徐真了! 既然决定重新启用徐真,李治断然不会因为文官的弹劾,就收回徐真的军职,这些文官本来就以弹劾别人为职责,一天不弹劾别人,都不好意思跟别人打招呼,李治哪里管得这许多。 崔余庆和骆弘义见长安这边迟迟没有动静,也是心急如焚,这位庭州刺史心力交瘁,果真是卧床不起了。 而这个节骨眼上,梁建方和契苾何力的三万大军终于抵达,而回纥的五万骑兵也南下而来,直逼贺鲁军的牙帐! 契苾何力与徐真是老交情,早在长安听说徐真将吐蕃都搅翻了天,活神仙和国师的事迹早已传遍四海内外,连李治听了都呵呵大笑。 如今于徐真再次聚首,他是行军大总管,而徐真是行军副大总管,二人又可以并肩作战,自然是心头大为畅快。 再者,他们在途中就收到了军报,称贺鲁部已经拿下了金岭和蒲类二县,斩杀三千,直逼庭州治所金满城。 到了这里才知道,奉旨节制防务的徐真非但没有焦头烂额,反而化被动为主动,以攻为守,直接出击,截杀贺鲁部的诸多援军,硬生生拖延了一个月,为契苾何力和梁建方赢得了极为宝贵的行军时间! 尉迟敬德致仕养老之后,梁建方继任左武侯大将军之职,这位军中强人虽然于史书上记载不多,声名不显,然确实是领军有方的大将。 这位老将从武德元年开始就领兵打仗,一直活跃到现在,几乎每次大战役都有他的存在,可每次都只是默默地领着军功,连升迁都低调到了极点,那是真正的锦衣夜行之人。 盖因其性格孤高,不攀附军中权贵,也不结党营私,更不与朝中大臣往来,也正是这种性格,使得他与契苾何力等外族将领走得近一些。 这是大唐继灭高昌和龟兹之后,第三次大规模发兵西域,此时已经进入秋冬时节,若不能尽快取胜,寒冷的天气会造成极大的劣势。 有鉴于太宗征辽之时的经验,契苾何力和梁建方也不与徐真过多寒暄,直奔主题而去,徐真命王武魁将一个月来搜集到的军情全部献上来,契苾何力与梁建方见则大喜,分兵而出,同时攻打金岭和蒲类县,短短三日,失地尽服,军心大振! 而与此同时,回纥的五万骑兵已经逼近西域,直面阿史那贺鲁本部,贺鲁军不得不回缩,退出唐境。 契苾何力与梁建方趁胜追击,这一次,却是盯上了刚刚依附贺鲁部的处月部! !! 第二百五十六章 唐军受挫徐真为使 永徽二年十一月,天气已经非常寒冷,契苾何力与梁建方的大军将贺鲁部赶出了庭州,一路追讨,气势如虹。 阿史那贺鲁并非自不量力,他手拥十万重兵,觊觎大唐边境,可谓野心勃勃,若换了别个唐将,或许无法如此快速将其驱逐,可惜这次派来的是契苾何力。 这位大将军同样出身突厥,对异族军队的作战风格和战术要领了若指掌,在他与梁建方的指挥下,大唐军节节进逼,贺鲁军退如潮水! 阿史那贺鲁坐于中军大帐之中,望着帐外的小雪,喝着闷酒,貌美的少女赤*裸着身子,将这位沙钵罗可汗的大脚放在怀中暖着,当前方再次送回战败的军报,贺鲁一脚就将少女踢飞了出去。 他摔了酒杯,破口大骂着,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徒劳地跌坐于雪豹皮子上。 “来人!命处月部占据牢山(今新疆阿则博格多山),伺机抄袭唐军后路!” 传令官出了中军大帐之后,阿史那贺鲁不得不开始思考此战的走向,从七月发兵,攻陷庭州二县,取得开门红之后,他的军队就接连遭遇挫折。 先是前来集结的大小部落被一股莫名冒出来的战象军团游击截杀,苦不堪言,而后这种游击截杀的战术似乎推广开来,庭州府兵四处伏击,吓得那些小部落都不敢再来投靠贺鲁 。 到了后来才打听清楚,战象军团乃大唐镇军大将军、上柱国徐真的麾下,而且其中还有着驰名域外的吐蕃伏魔金刚禁卫军! 好不容易熬了一个月,前来集结的部落军十不存一,偏偏这个时候,唐朝大军也奔赴到了庭州地界,势如破竹,一举收复了庭州,贺鲁只能将兵线回收,没想到一不退则步步退,很快就被打回了西域腹地。 军令送到处月部之后,处月部的朱邪孤注也是忧心忡忡。 处月部乃突厥十姓部落之外的异姓,因其部落境内有大碛(今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是故被称之为沙陀人。 因为部落领域比较贫瘠,只能沿着塔里木盆地游牧,沙陀人很喜欢依附大部落来生存,这也是他们的求生之道。 早在贞观七年,处月部的首领就曾随西突厥的阿史那弥射到长安朝见太宗,而后又依附西突厥的乙毗咄陆可汗。 贞观十六年,乙毗咄陆攻打大唐的伊州,处月部又加入了战局,与处密部一同围困天山军,而后俟斤的城池被大唐安西都护郭孝恪攻克。 到了贞观二十二年,阿史那贺鲁降唐,处月部的朱邪阙俟斤也跟着附属了大唐皇朝。 如今阿史那贺鲁反叛,处月部的沙陀人又开始追随阿史那贺鲁,真真是个蛇鼠两端的墙头草部落! 虽说是摇摆不定的寄生虫一般的部落,但凭借着这些年的左右逢源,处月部也确实壮大了起来,今次他们发兵三万,连十姓部落的附属军都黯然失色,深得阿史那贺鲁的器重。 朱邪孤注发动如此数量的大军,不过是为了让阿史那贺鲁看到自己的诚意和决心,此时受到军令,要他伺机截杀唐军后路,朱邪孤注不得不忧虑起来。 这些人马可都是处月部的根基,若以卵击石,被大唐天军反杀一通,他们的部落壮丁凋零,很快就会衰落下去,到时候可就挡不住其他部落的吞并了! 然而他朱邪孤注是个做大事的人,有着长远的目光和阴险的心机,否则也不会冒险发动大军来追随贺鲁反唐。 犹豫了许久,他终于召来射脾俟斤沙陀那速等人,商议截杀大唐后军之事。 他们占据牢山天险,根本不需要担心会被一锅端,问题就在于,到底要派多少人去截杀大唐的后军。 射脾俟斤曾经数次到长安游历,也曾充当使者到长安去朝贡,对大唐的繁华很是向往,他回归到部落之后,曾经在处月部尝试种植和畜牧,不过受限于处月部的地理环境,最终以失败告终,成为了部落的笑柄。 此番听朱邪孤注说要截杀大唐后路,他慌忙站起来反对,声称此乃以卵击石螳臂当车之举,万万使不得! 朱邪孤注本也不愿拿自己部落的兵马来冒险,可看沙陀那速这副惊骇的没出息样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决议亲自带兵一万,截杀弓月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将军高德逸的五千大唐援兵! 沙陀那速仰天长叹,痛心疾首不已,越发刺激了朱邪孤注,这位处月部首领是夜便冒着小雪,带领一万兵马下了牢山,没想到高德逸毫无防备,果真被打了个正着,若非大唐府兵训练有素,说不得要全军覆没! 朱邪孤注押着八百大唐俘虏趾高气扬回到了牢山,狠狠地打了沙陀那速的脸,其他俟斤也是对沙陀那速冷嘲热讽,后者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只带领自己的部众安居一隅,不再参与军事议论。 取胜之后,阿史那贺鲁心头大喜,这是他继攻陷庭州之后,第一场大胜仗,壮了军威不说,还俘虏了唐军,挫败了唐军的士气,于是他命人遣送了大量物资,赏赐处月部的将士。 处月部的人尝到了甜头,果然激动起来,时不时出击截杀,搞得大唐军后方人心惶惶,契苾何力和梁建方勃然大怒,矛头转向牢山来。 然而牢山险要,久攻不下,天气又越发寒冷,贺鲁又趁机反攻,首尾不能相顾,大唐军苦不堪言。 骆弘义和崔余庆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遂进言行军大总管梁建方,要遣使到牢山去商谈交换战俘之事,顺便能够刺探牢山的地形地貌和对方的军防布局。 梁建方与契苾何力商议之后,同意了下来,命自己的亲信果毅都尉单道惠为招抚使,前往牢山处月部商议交换战俘之事宜。 朱邪孤注接连取胜,深得贺鲁器重,见得大唐军低头,自是洋洋得意,大摆威风,狮子大开口地谈条件,却被单道惠大骂了一通,这位处月部首领一气之下斩了单道惠! 单道惠乃梁建方的心腹亲信,随从亲兵带着单道惠的首级回来,诉说朱邪孤注的种种高傲无人,梁建方勃然大怒,悍然出兵,双方雪中激战了一天一夜,各有伤亡,草草收兵。 经历这等挫败,唐营之中也是一片低迷,骆弘义和崔余庆知晓时机已经成熟,再次建言道。 “总管,单道惠之所以被斩,并非朱邪孤注目中无人,而是单道惠说服力不够,大将军徐真坚守庭州一月有余,斥候撒网一般散播出去,事事料敌于先,对刺探军情一道颇有建树,其乃吐蕃国师,蛮人多密信,必不敢轻慢,何不使徐大将军出马,将处月部的蛮胡都招抚策反?纵使无法招抚,堂堂吐蕃国师,向他们讨要几百战俘,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契苾何力与梁建方闻言恍然,对于部族而言,徐真的吐蕃国师之名,却是可堪大用,可徐真是他契苾何力的老熟人,如今又处于被启用的关键时刻,若出个好歹来,圣上那边需是不好交代了… 然而梁建方却持不同之意见,劝说契苾何力,正是因为要被启用,徐真必须拿出能够震慑朝堂的功绩来,圣上才好名正言顺地启用他徐真,眼下两军僵持,天气越发寒冷,再拖下去于大唐有百害而无一利,若不拿下牢山,贺鲁的反攻会越发猛烈,到时候只能是惨败收场! 契苾何力并非无智之人,知晓梁建方所言有理有据,遂征求徐真的个人意见,徐真的品级比他梁建方还要高,这种事情自然要契苾何力出面。 徐真知晓这是骆弘义与崔余庆的反扑,但军情确实刻不容缓,再者,这些天他也没有闲着,唐兵斥候无法做到的事情,他却暗中让吐蕃护军去做,收效也是极大,信心自然暴涨起来,沉吟了片刻,也就答应了下来。 得知徐真甘愿为使,骆弘义和崔余庆冷笑连连,暗喜不已,梁建方有感于徐真深明大义,顾全大局,越发佩服徐真的胸怀。 有鉴于前事,徐真生怕女眷再受骚扰暗害,又担心重蹈单道惠之覆辙,是故将周沧和左黯等人都留了下来,只带着老黑和厄罗,不多时便打着白旗,来到了牢山脚下的处月部大营。 风雪之中,那处月部的营帐连绵十数里,军容肃杀,还真让他们这群乌合之众得到了巨大的提升,隐约有种百战军团的骇人士气了。 见得此状,徐真越发坚定,自己来当这个使者,是对的,否则再拖下去,此消彼长,士气落后于人,还真不好收拾。 朱邪孤注听说大唐军又来人了,心头大喜,想着大唐军果真让他处月部打怕了,如今再遣使前来,又是大功一件,贺鲁的十姓部落声望都不如他处月部,今后可就是处月部崛起的日子了! 风雪飞扬,徐真身着火红圣袍,如同冰天雪地里一团暗红的烈焰,老黑笼着手,佝偻着身子,如同孱弱不堪的老仆,而厄罗仍旧**着半身,古铜色的皮肤和上面青黑火红的修罗刺青,格外的显眼! 处月部的人或许认不得徐真的脸面,但这身火红圣袍马上让他们联想到那个起死回生的传说,再看厄罗这位伏魔金刚护法,顿时确认了徐真的身份! 当吐蕃国师、祆教神子、行走于人间的神师徐真到来的消息传开之后,其所过之处,人头攒动,虽为敌军之使节,然处月部许多人竟然都纷纷向徐真行礼! !! 第二百五十七章 沙陀那速点火叛变 处月部的朱邪孤注听闻徐真前来充当使者,也是心头惊诧,慌忙出了中军大帐来迎接,他虽然是一部首领,但需要宗教信仰来获取民众的忠心,徐真的到来已经掀起了一股膜拜热潮,他若斩了徐真,说不得部落顷刻间就要土崩瓦解了! 旁人很难去想象,对于一个笃信的教徒而言,徐真意味着何等的神奇,那是死而复生的在世神人,那是遥不可及的一代传奇! 正是徐真的神迹,让这些不同宗教的人,都笃信自己信奉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他们的无数祈祷,总有一天会得以实现,从这个层面来讲,徐真,承载着笃信之人的所有生活憧憬! 朱邪孤注非但不能斩杀徐真来威慑大唐军,反而要对徐真恭敬伺候,以此来赢得部族勇士的人心。 而再朱邪孤注的可以宣传之下,徐真充当使节之事被掩盖了过去,对外只声称战争无情,士兵无辜,徐真此来只是为了给士兵们祈福。 此言一出,处月部果真是举族欢庆,人人期盼能够得到徐真的抚顶赐福! 朱邪孤注也是打定了主意,他不能斩杀徐真,但也不会跟徐真商谈交换战俘之事,只是尽可能将徐真留在部落之中,以此来激励军心士气。 此举果真奏效,那些部落勇士见徐真在营中,一个个就充满了莫名的安全感和无穷尽的勇气,仿佛徐真为他们祈福,就再没有任何兵刃能够伤害到他们一般! 徐真是何等机智之人,早已洞彻了朱邪孤注的险恶用心,大唐军的现状根本容不得他再拖延,于是他向朱邪孤注请求为诸多俟斤祈福。 朱邪孤注正为自己的小伎俩洋洋得意,听说徐真要主动为俟斤祈福,只是大喜,急忙让人宣扬下去,部落大军果是再次沸腾起来! 俟斤们虽然眼界心机都要比寻常将士要高,可他们自己也笃信神鬼,能够得到徐真的祈福,自然是求之不得,连称病不出的沙陀那速都到了场。 沙陀那速一出现,诸多俟斤就鄙夷不已,纷纷躲避,就好似他身上带有瘟疫那般,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沙陀那速见了徐真就浑身颤抖,在徐真为其抚顶祈福之时,当场昏厥了过去,朱邪孤注也是汗颜苦笑。 徐真微微摆手,只说这沙陀那速乃极为虔诚的信众,承受不住天神的降福,灵魂受了震荡,要为沙陀那速定魂归魄,否则沙陀那速今后怕是智力受损。 虽然徐真说得极其严肃,但诸多俟斤听说沙陀那速今后智力可能会受影响,不由纷纷暗自嘲笑,交头接耳说这沙陀那速如今已经像个十足的傻子了,再受损还能再傻到哪里去? 虽是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但面对徐真这样的国师面前,诸人也不敢高声,只能随着朱邪孤注离开大帐,帐外派人把守,不许任何人打扰国师施法。 这些人一走,徐真就四处张望了一圈,这才轻轻推了推沙陀那速,笑着道:“沙陀大俟斤,别装了。” 沙陀那速缓缓睁开眼睛,站了起来,恭敬地朝徐真行了一礼道:“沙陀那速见过徐真大将军!” 他没有称呼徐真为神师,而是大将军,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了,徐真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 “此间只你我二人,大俟斤切勿多礼,看来大俟斤已然收到徐某的密信了,不知大俟斤以为如何?” 徐真早先就让吐蕃护军悄悄潜入到处月部来探查消息,知晓了沙陀那速与朱邪孤注的矛盾之后,开始尝试接触沙陀那速。 这沙陀那速是个主和派,只希望自己的部族能够安稳发展,不似朱邪孤注那般好战,四处依附大势力,借战争以求存。 他希望部落能够安定下来,引进大唐的先进技术,将处月部发展成民众安居乐业的大漠绿洲,希望处月部能够像于阗国一般,成为通往西域的要塞! 沙陀那速有着长远的目光,他的心始终关切着处月部的民生,诸如朱邪孤注此番领兵三万来战,却是抽空了部落的物资,如今部落里的老幼妇孺只能艰难地过冬,口粮都得不到足够的保证,他看着心疼不已。 从他配合徐真演戏就已经看得出来,他对徐真的条件已然完全接受,但徐真还是要他亲口确认。 先前徐真提出的条件对于沙陀那速而言,充满了极大的诱惑力,根本就不容拒绝,他只需要充当内应,帮助徐真拿下牢山,击退贺鲁之后,他沙陀那速就能够获得与贺鲁一样的头衔,大唐会在处月部设置瑶池都督府,封他为瑶池都督,一应农种工艺等,大唐都可以提供。 如此一来,沙陀那速的梦想就能够成真,朱邪孤注不再领导部落,他沙陀那速将当家作主,带领部落的人民和平发展,过上安稳的日子! 而他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在大唐军攻打牢山之时,发动自己的部落充当内应,在部落军中掀起骚乱。 以他沙陀那速的心计和手段,完全能够在不杀死同胞的情况下,制造极大的混乱,因为他很清楚处月部物资的存放,只要一把火把粮草给烧掉,处月部也就打不下去,牢山没法守,自然会退兵。 这也是最为稳妥的计策,至于朱邪孤注以及他麾下的好战部落,若他们不识时务,与大唐天军抵抗到底,那么也就生死由命了。 念及此处,沙陀那速直视着徐真,郑重地点头道:“沙陀那速甘愿听从徐大将军指挥!” “好!大俟斤高风亮节,深明大义,此举定能使得双方少造杀孽,徐某先谢过大俟斤,先前所允,必会兑现,倘若有违,人神不留!” 徐真举掌起誓,沙陀那速也同样发下誓愿,二人三击掌为盟,这才又躺下将戏码做足,徐真才将帐外之人唤了进来,搀扶迷迷糊糊的沙陀那速回去。 祈福完毕之后,徐真又向朱邪孤注提出交换战俘,朱邪孤注自然不同意,徐真故作愤怒,第二天就请求回归大唐,朱邪孤注见目的已经达到,军心士气高涨,也只好将徐真给放了回去。 骆弘义和崔余庆见徐真空手而归,毫无寸功,正要上表弹劾,却听说徐真已经向行军大总管请命,亲自率兵,攻打牢山! 契苾何力与梁建方久攻不下,早已视牢山为险恶,如今进入了十二月,天寒地冻,若再拖延,势必难以成事,迟早让贺鲁将唐军给拖死。 况且徐真牢山为使虽毫无建树,然他既然决意攻打,想来是找到了破敌之良策,契苾何力与梁建方私下与徐真见了一面,当即下令,大军全部出动,命回纥部的骑兵在前,唐军在后,对牢山发动总攻! 徐真素来善用奇兵,剑走偏锋,正因有非常人之思,是故能成非常人之事也,契苾何力与梁建方只是稍微分析了一番,就看得出徐真此计绝对可行,这才果断下令发动了总攻。 处月部正因为徐真的到来而议论纷纷,余温未散,许多人都在回味徐真祈福之事,朱邪孤注为了响应军心,遂犒赏三军,一时间皆大欢喜,唯独沙陀那速的部落勇士未曾到场。 沙陀那速的丑事早已传遍军营,沦为笑柄,他无颜前来赴宴,诸部俟斤自然毫无怀疑,宴席之间还以此取乐。 整个部落军营洋溢在欢乐祥和之中,篝火的光芒与烟雾冲破风雪,如一道道火龙一般冲天而起,将整座牢山都映照得雄奇瑰丽无比。 到了夜间,军士们都已经饱饮烈酒,纷纷睡去,小雪在傍晚时分就已经停了,风却正紧,呼啸嚎叫,连警戒放哨的游兵都少了许多,一些哨兵披着厚厚的皮毛,拄着长枪都能缩着脖子昏昏欲睡,篝火堆燃得噼啪直响,火光冲天,仗着火堆的温暖,军士们干脆连皮甲都脱掉,权当铺垫,敞开了胸腹,横七竖八睡倒在火堆边上。 沙陀那速见时机已成熟,命本部落的兵马无声无息占领了粮草帐,将早已准备好的菜油和干柴等物堆累起来,将粮草全数点燃! 此时篝火连天,士兵又在沉睡,谁人晓得粮草已经被人付之一炬!沙陀那速的人马又来到四处营门,要接替那些昏昏欲睡的士兵,寒风刺骨,这些人巴不得有人来接替自己执勤,眼见得是沙陀那速的人,心里还暗自讥笑一番。 岂知他们刚刚睡下,沙陀那速的人马就将营门拆掉,沙陀那速命人点燃一颗花炮,那干竹筒之中的花炮轰然炸开,冲天而起,炸出漫天的火花! 这花炮还是徐真暗藏于身,亲自交给沙陀那速的,如今见得信号升起,忙命人吹响号角,擂鼓进击! 大火冲天的牢山敌营之中,起夜的朱邪孤注听到轻微的炮响,推开左右两个赤*裸着熟睡的处月部少女,拉开帐帘一看,心头却翻起惊涛骇浪! 粮草帐附近想来严禁烟火,如今却是火红冲天,连附近的营帐都被点燃,他哪里还不警醒! “该死的沙陀那速!”他下意识以为沙陀那速受不住屈辱,发兵反叛,因为他一直就提防着沙陀那速叛变,没想到此人果真叛变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沙陀那速非但叛变,还将唐朝的大军给引了进来! !! 第二百五十八章 徐真回朝李治欢庆 朱邪孤注目光呆滞地站于帐外,眼眸之中倒映着熊熊烈焰,此时寒风正紧,风助火势,烈焰如恶魔的舌头,四处舔舐着,营地中的帐篷纷纷被点燃,火烧连营,整个营地陷入滔天火海之中! 不计其数的回纥骑兵汹涌而入,紧随其后的是大唐皇朝的精锐府兵,这些人有备而来,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处月部的将士还在篝火旁边沉睡,流着口水梦着女人,一些人还算警觉,可一翻身就人头落了地,其中许多人在梦中被枭首,或被骑兵践踏而死,连惊呼一声都未来得及。︾, 徐真乘骑金甲白象王,周沧与伏魔护法的战象团紧随其后,一路碾压而来,敌人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朱邪孤注眼见大势已去,只能趁乱领着亲兵突围而逃,沙陀那速早已命人暗中监视朱邪孤注,眼见其逃走,遂发兵追剿。 沙陀族的人都在右臂绑了红布带,唐军临出发前才得到了大总管的指示,知晓这些都是处月部内应,不敢杀伤,徐真见诸多沙陀部的人追杀朱邪孤注,连忙命高德逸率领轻骑追杀而去。 群龙无首的处月部败局已定,大唐军四处冲杀,以发泄这段时日的怒气与仇恨,一直到天亮才停了下来。 此战斩首九千余级,虏渠帅六千,俘虏万余,获牛马杂畜七万多头,可谓大获全胜,右骁卫将军高德逸追击五百多里,终于将朱邪孤注围住,后者负隅顽抗,最终死于乱箭之下! 消息传来,阿史那贺鲁震惊万分,生怕唐军绕回头来攻打他的本部人马,遂带领人马撤回了西突厥的领地。 梁建方趁胜追击,掩杀了一番,最终因为天气寒冷,粮草不济,只能作罢。 若沙陀那速没有烧毁处月部的粮草,或许还能充当补给,使得大唐军队能够拥有足够的物资去追杀阿史那贺鲁,可惜大好局面被白白浪费了。 阿史那贺鲁一旦逃回本部领地,必定开始休养生息,来年说不得又要再次征讨,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契苾何力将功绩都统计明朗,上表请求班师,李治应允,征讨西突厥的战争暂告一段落,而徐真经历一番波折,终于再次踏上归国的旅途。 他并未忘记自己与沙陀那速的誓言,处月部的残余逃难部落,都交给沙陀那速去处置,沙陀那速终于如愿以偿,统领了整个处月部。 虽然经此一战,处月部遭遇了重创,然则破而后立,沙陀那速完全有信心将处月部发展起来。 处蜜部首领时健俟斤以及合支贺等人将被契苾何力押回大唐,沙陀那速再无掣肘,终于可以带领处月部开启新的旅程,而朝廷将处月部领地设置瑶池都督府,将他封为瑶池都督的任命,相信不久的将来就会派发下来了。 契苾何力一向将徐真视为贵人,从吐谷浑结识徐真之后,他就一直好运连连,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在太宗驾崩的殉葬事件之时,徐真甘愿自解职务以保全他和阿史那社尔,这份恩情他一直铭记在心。 是故上表奏功之时,他非但没有克扣徐真的功绩,反而为徐真添上了一笔招抚沙陀那速的功劳,更是将徐真深入敌后,组建庞大斥候网络等功劳一一表明。 梁建方虽然是不结党的孤臣,但与契苾何力搭档了几次,皆以大胜而归,对契苾何力也是敬佩有加,他素来耿直,见得徐真如此智勇双全,一改往日的孤傲,与徐真结成了好友。 徐真从入仕至今就纠缠不断,梁建方还敢与徐真结交,也算是颇为用心,再者,其为人坦荡率直,徐真自然不会拒之门外。 永徽三年,二月,出使吐蕃将近三年的徐真,终于回到了长安。 李治亲自接见了这位上柱国,并对徐真的吐蕃国师身份好生调侃了一番,态度亲切,让徐真不由思考其中深意,李明达离宫多时,李治竟然也少见地召见了这位妹妹,并多加赏赐。 契苾何力和梁建方、徐真等此次大破西突厥,乃李治上台一来最大的一次胜利,为了表彰功绩,李治于甲寅日举行盛大庆典,亲临安福门城楼,观看百戏杂耍。 然而翌日,长孙无忌就上表,称圣上虽意欲观人情及风俗奢俭,然西域群胡观之,皆以为圣上喜好声乐之娱,借以窥视大唐皇帝之喜好想法,帝皇所为,岂宜容易,望陛下因以为诫! 长孙无忌一上奏,诸多附庸文官纷纷谏言,李治无奈,只能当场表态,焚烧安福门城楼,以绝西域群胡之窥探,并引以为诫。 可过了两天,李治就命褚遂良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将长孙无忌集团排挤出朝堂,被贬为同州刺史的褚遂良给召了回来。 李治和长孙无忌的争斗逐渐明朗,竟然激烈至此,也难怪李治为了表功,而为徐真等人举行庆典了。 褚遂良重回宰相之位,果真大刀阔斧进行反击,三月末,李治诏令宇文杰为侍中,柳奭为中书令,并以兵部侍郎韩瑗代理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引为褚遂良之助力。 可惜这三人之后都受到谋反案的牵连,没一个能有好下场,当然,这也都是后话了。 徐真刚刚回朝,因为即将被启用的消息私底下已经被传开,是故很多人都偷偷过来示好结交,虽然徐真多有不喜,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结果每日忙得不可开交,不得不借故推脱掉一切邀请。 李无双得归故土,心生欢喜,徐真与之乔装假扮,偷偷到江夏郡王李道宗的府上走了一趟。 李道宗已经远离了朝堂纷争,近两年身体不太好,本以为这辈子再无可能见到这个最疼爱的女儿,没想到女儿非但回来,还带回来一个白胖胖的外孙,这让他顿时老泪纵横。 他也是个官场老油子,知晓李无双不能光明正大回来,听闻徐真的偷天换日之计,这才放心下来,只让徐真经常带着李无双和小外孙回来看看,对于当今局势,他也不吝提点,替徐真分析暗流涌动的大唐官场。 李道宗是因身体不适而远离朝堂,似李勣这般,却是为了躲避纷争而韬光养晦,整日在家忙里偷闲。 若说起揣摩圣意和装聋作哑,隋唐间以两个人最是避不开,一个是裴矩,另一个就是他李勣。 裴矩历经北齐、北周、隋、太祖的武德以及太宗的贞观年,而李勣也经历了高祖、太宗以及现在的李治三朝,出将拜相,深得朝廷倚重,被视为国之长城。 如今李勣已辞去了尚书左仆射的职务,但李治还是让他以开府仪同三司的身份来参与政事,然而他知道朝堂水深,轻易不表态。 今次李治将褚遂良召了回来,就是要与长孙无忌集团争夺话语权,听说有司已经在商议,要表奏圣上册拜李勣为司空,到时也就宣告李勣终将回归到朝堂争斗的核心之中,至于他将站在哪一边,看李治的表态就已经非常清楚了。 李勣悠然自得地晒着春日的阳光,面带高深莫测的微笑,颇有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高卧不为所动之姿态。 徐真带着儿子小思唐来到英国公府,李勣慌忙让人请进来,想了想又叫住府中通事,亲自迎了出去。 徐真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李靖和李勣对他的栽培,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推掉了所有的饮宴邀请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阎立德和李淳风等人,因为他迫切想知道那件东西造得怎么样了。 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近段时间他是没办法去探望的,所以他就来到了李勣的英国公府,带着乔装的李无双,还有小思唐,老黑紧随护卫。 李勣手里还端着一把小酒壶,笑吟吟就迎了上来,此时下人已经将徐真引入府中,李勣腿脚利索,刚刚转过照壁,就看到徐真一行人,然而他的目光落在老黑的身上,面容登时呆滞,手一颤,小酒壶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以李勣如此沉稳的性子,居然也会如此失态,徐真也是大为愕然,他还未回过神来,李勣却已经猛然抬头,双眸爆发出凌厉的精芒,踏踏踏扑过来,赤手空拳就与老黑打了起来! 这李勣年少时也是武功有成,一柄马槊功夫更是堪称一绝,如今许久不成动手,腰身却还算得柔韧,与老黑缠斗了数合之后,二人居然紧紧相拥在一处,禁不住老泪纵横! “该杀的伍子夫!这些年你都死哪里去了!” 李勣动容地抓住老黑的肩头,涕泪横流地怒问,老黑却摆了摆手,神色瞬间变得极为沧桑,二人重聚,恍如隔世,居然将徐真一家三口丢在一旁,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李勣只顾着唠叨质问,老黑在李勣手掌之中写字,用这样的方式缓缓沟通起来。 “伍子夫?这名字为何如此陌生…身在吐蕃黑牢里的狱吏老黑,怎么又跟李勣扯上关系了?”徐真心头疑惑不已,虽然明知老黑身手超然,来历神秘,但老黑的发色眼眸明显是异族人氏,怎地就跟李勣这般熟络? 李无双听到自家郎君的自言自语,瞪大了眼睛叹道:“郎君,你居然连大唐第一剑客伍子夫的大名都没听过?!!!真没想到啊,剑豪伍子夫,居然成了我家郎君的老仆人…” 徐真听了李无双的反问,真真吓了一大跳! “大唐第一剑客?有没搞错!” !! 第二百五十九章 李治幡然再用徐真 徐真没听说过伍子夫的名号也不足为奇,毕竟这大唐第一剑客也算是隋末唐初的人物,李无双起初痴迷剑术,李道宗为她请了剑道名家来指点,她才从师门的口中得知了这段传奇。 这伍子夫乃虬髯客张仲坚的师弟,与李靖夫妇交情匪浅,当年纵横江湖,与徐世绩,也就是李勣有着很深的纠葛,个中详情自不足为外人道也。 李勣和伍子夫喜得重逢,遥想当年十八路反王烽烟四起,绿林豪杰中原逐鹿,如今却垂垂迟暮,张仲坚据说成了南洋昆仑岛国的国主,又说是高句丽那边的扶余国主,总之音讯不详,生死不知,而李靖早两年已然离世,伍子夫隐姓埋名于吐蕃,他徐世绩仍旧在官场上忍气吞声的打滚。 所谓时势造英雄,可世间平定之后,英雄又要被时势所压迫,丧失当初的豪迈之气,只能做那缩头的乌龟,蛰伏以求寿则已,由不得人不唏嘘感慨。 毕竟来日方长,李勣也怕将徐真晾在一旁太久,哈哈大笑着与伍子夫携手而起,见得李无双怀中多了一个白胖胖的小子,他的眼前顿时一亮! 颐养天年多萧索,还有什么比含饴弄孙更让人心怀舒畅?见得徐真的儿子小思唐,李勣也是欢喜不已,抱在怀中不肯撒手。 小思唐瞪大了眼珠子,天真无邪地盯着李勣,无辜地吐着口水泡泡,小手抓住李勣的长须硬是不肯放手,一老一小大眼瞪小眼,画面也是有趣得紧。 李勣见伍子夫不断搓着手,又将小思唐塞到伍子夫的怀中,这位大唐第一剑客却手足无措,就好像抱着一个大刺猬一般,一张老脸紧张地憋了个通红,连大气都不敢喘,背后顿时汗淋淋,一如怀中小子乃易碎的陶瓷所制那般,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徐真见时机成熟,遂低声朝李勣请求道:“真儿有一事想求恩师成全...” 李无双想来早已与徐真商议过,见徐真开口,连忙屈膝给李勣道了福,李勣看在眼中,心里却早已了然。 李道宗曾大起大落,李勣素来不看好这位李唐宗室,是故与李道宗并未有过多的交情,然而李勣身为大唐朝堂有名的老狐狸,对各家势力都有详尽的情报,各家子女他也都认得,李无双未出嫁吐蕃之事就喜欢舞刀弄枪,风格独树一帜,李勣自然是认识的。 远嫁吐蕃的李无双乔装打扮出现在这里,那么徐真所求之事,也就呼之欲出了,若李勣连这个都猜不出来,他又岂能屹立于三朝直至今日? 李无双想要得到正式的名分,常伴徐真左右,或许需要极为繁复的操作,然而小思唐想要行走于阳光之下,却并非难事。 “真儿,为师虽然明哲保身,但绝不亏待自家子侄,老夫赋闲在家,正愁无所事事,这小思唐就交给我吧,待得真儿安定下来,诸事处置妥当,再做打算便是。” 徐真和李无双大喜,连忙谢过,他们并非要让小思唐留在英国公府上,只不过是想让这孩子有个正经出身罢了,徐真虽然眷侣伺候身侧,然并未正式嫁娶,府上凭空多出一个婴儿来,又如何让人不猜忌? 李勣本名徐世绩,徐真虽然无父无母,然则想要伪造一个徐氏出身,并不是什么难事,如此则可名正言顺与李勣成为本家,得了李勣的许诺,自然是喜出望外。 未过几日,即有小道消息传播出来,李勣的长子李震,收了一名养子,李勣亲自赐名,是为李敬业,也就是徐敬业。 听到李勣的赐名,徐真不由心头一跳,脑子久久无法平静下来,盖因他依稀记得,李敬业可是今后反对武则天,光复李唐天下的“叛贼”! 如果徐真记得没错的话,李震并没活太久,李敬业会直接承袭李勣的英国公爵位,几十年之后会在扬州起事反武,自封为匡复府大将军,统领十余万大军,企图推翻武则天的统治,光复李唐天下! 想起史书上关于李敬业的悲惨结局,徐真不由眉头紧皱,倒是有些懊悔让李勣出面来做这件事了。 “莫不成这就是我徐真之宿命因果,如何都逃脱不开?”徐真陷入了深思之中,如今除了替自己准备后路,说不得要为自己的儿子好生绸缪一番了。 徐真还在为儿子的未来担忧之时,宫中的通事舍人前来宣召,李治终于要见徐真了。 对于现在的李治而言,徐真已经成了他必须要争取的人物之一,随着徐真的军功滚雪球一般壮大,军方俨然将徐真当成了一面旗帜,一面常胜将军的旗帜,李治想要对抗长孙无忌集团,又岂能放过徐真这位军中巨擘。 徐真出使吐蕃之时,他的旧部却早已在大唐军方之中扎根立足,秦广和薛大义等人已然成为抵挡一面的大将,谢安廷更是成为了十六府卫的将军,胤宗和高贺术则掌控着西域之路的要塞。 徐真也没想到,自己当初的这些死忠老部下,已经成为了大唐军方的中流砥柱,连薛仁贵都成为了大内禁卫之中不可或缺的人物。 李治由此看到了徐真的价值,且不说徐真此时的名声和人望,单说徐真的这些老部下,就足以让李治将徐真列入争取的名单,并且列在军方的首位。 他不得不佩服太宗文皇帝的高瞻远瞩和深谋远虑,感激李世民为他培植了徐真这么一位军中重臣,似乎李世民从一开始就看透了长孙无忌一般,在观心识人这一点上,李治确实连李世民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最近两年,长孙无忌越发跋扈,李治不得不早做准备。 且不说最近召回褚遂良,重新拜褚遂良为相之事,早在永徽二年,李治就与长孙无忌发生了极为激烈的冲突。 当初武媚在感业寺削发为尼,李治就曾到感业寺去私会,而后一发不可收拾,沉迷于武媚的美色之中而不可自拔。 武媚也因此怀上了李治的骨血,李治心头狂喜,孝服一满,他就着手准备将武媚召入宫中,长孙无忌自是强烈反对,若是其他事情,李治完全可以无所谓的妥协,但事关他最为心爱的武媚,他却是分毫不让。 永徽二年的五月,李治乾纲独断,力排众议,将武媚召入宫中,后者入宫不久便生下了儿子李弘。 这武媚工于心计,绝非寻常女流所能比拟,入宫之中很快就站稳了脚根,王皇后和萧淑妃等经常与之争宠,每次却都落了下风。 后宫争斗其实比朝堂争斗还要惨烈,其中龌蹉也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然而武媚却稳稳地压了王皇后和萧淑妃一头,并利用王皇后和萧淑妃之间的矛盾,分化二人的力量,独得李治宠爱。 王皇后虽然一路从太子妃变成了皇后,可因无子嗣,为李治所不喜,萧淑妃天生媚骨,李治多有临幸,甚至常宿于萧淑妃宫中。 为了压制萧淑妃,王皇后力挺李治将武媚召入宫中,李治连赞王皇后识大体懂圣意,可惜此举并未能够让王皇后重新获得李治的宠爱,她与萧淑妃争宠,却让武媚得了渔利。 王皇后出身太原王氏,背后势力非常的庞大,如今的中书令柳奭便是他的亲舅舅,萧淑妃出身南朝士族兰陵萧氏,乃齐梁皇室后裔,背后同样拥有世家的后盾。 可纵使如此,她们还是斗不过武媚,到了如今,李治又准备将武媚封为二品昭仪,他现在与长孙无忌的矛盾冲突越发明朗,想要成就此事,就必须加快拉拢徐真的力量,这才宣召徐真入宫。 徐真早已从李勣的口中得知了这两年朝堂的变化,老家伙们一个个老去或退隐,导致朝堂乌烟瘴气,许敬宗这样的小人都能够成为礼部尚书,实在让人可笑又可恨。 当初李承乾谋反事发被捕,太宗皇帝问大臣如何处置,无一人应答,最终还是通事舍人来济发声,建议保全李承乾的性命,虽然此人乃大隋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之子,但声名不显,借助太宗时期那一次的建言,居然步步高升,如今听说就要被拜相了! 由此可见,李治为了对抗长孙无忌集团,又苦于手中无人可用,什么阿猫阿狗都提拔上来,实在让人唏嘘。 昭仪之制始于西汉,位同丞相,爵比诸侯,至唐之时虽有减弱,却是二品,仍旧是九嫔之首,地位仅次于四妃(注)。 若武媚受封昭仪,王皇后和萧淑妃就更加没有了抵抗之力。 虽然这是女人之间的战争,但三个女人前面,站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偏偏就是当今皇帝,而三个女人的背后站着的是各自的世家,如此一来,这三个女人的战争,也就变成了三个世家的战争。 这三个世家又分别拥有各自的盟友,这些盟友同样是其他姓氏的世家,如此一来,三个女人的战争,就变成了很多世家的战争。 所以册封武媚为昭仪,事关重大,无论是朝堂上的明面势力,还是潜伏起来的世家力量,都极为关注这件事情,并暗中推波助澜,或者打压倾轧。 正是在这样的情势之下,李治就更加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而这个得力的助手,自然该是徐真了。 徐真入宫面圣的时候,淑仪殿里的李明达,也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注:唐初有贵、淑、德、贤,是为四妃,比如杨贵妃,萧淑妃这样的。) !! 第二百六十章 圣上赐婚各方异动 这是徐真第二次在宫中受到李治的私自召见,才二十四岁的李治却疲态尽显,丝毫不见新君的意气风发,可见他被长孙无忌逼迫到何种程度。 这位国舅或许并无反意,然则他却是一个严厉的长辈,有着不可侵犯的尊威,在他的眼中,李治永远都是那个懦弱的小外甥,李世民不在了,他自然要替李治好好守着这座江山。 这是两代人之间的冲突,就好像一个七八岁小孩想要抱起比他身子还要高大的花瓶,家长自然怕他把花瓶给摔碎了,然而家长却没有想过,他眼中的七八岁小孩,已经自认为能够托举起这个花瓶。 长孙无忌事无巨细的干预,已经让李治感到厌烦,二十郎当的年岁,正是轻狂热血之时,李治虽然柔弱,但坐拥江山,胸中许多抱负都在蠢蠢欲动,而长孙无忌却古板守旧,不愿看到李治太过激进,对李治动辄训诫,他毕竟是个皇帝,又如何受得了这等怨气? 上一次见徐真,李治还庆幸将徐真赶到吐蕃去,而如今再见,回想起来,李治都不由苦笑。 徐真已经三十五岁,沉稳如兄长,让李治不由想起了那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吴王李恪,更看到了自己父亲在徐真身上留下的印记,这让他又感到很不舒服。 他心里有些嫉妒,不得不承认,与自己相比,徐真更像先皇的儿子,或许正因为徐真身上这种特质,才让先皇刮目相看,依为栋梁。 “臣徐真,拜见皇帝陛下!”徐真躬身行礼,不敢有丝毫马虎,李治却直接走过来,虚托住了徐真的手腕,笑容满面地摇头道。 “徐卿缘何如此见外,两年不见,徐卿越是稳重老成了,你我君臣久有情谊,何须与一般庸臣那样惺惺作态,呵呵呵。” 饶是徐真沉稳,听了李治这话,心里也是为之一紧,连称不敢,这李治心机城府本就深沉阴森,被长孙无忌不但熏陶,如今更加地让人看不透了。 御书房设了席位,徐真待李治坐下,自己也盘坐在了卷耳案几后面,颔首等待李治发话。 “徐卿,今日朕唤你过来,爱卿可知所为何事?”李治喝了一口醪糟,笑吟吟地问道。 这醪糟就是甜酒酿,口味香甜醇美,又无太多酒精,活络气血,深受长安贵妇之喜爱,乃女子养眼滋润之佳品,李治作为男儿,又是当今皇帝陛下,喝这么软趴趴的饮品,实在不够气魄。 然而他宠爱武媚,这醪糟乃武媚之最爱,每日总要喝上几次,李治也就爱屋及乌,喜欢上这种称不上酒水的饮品。 徐真不敢托大,连忙回答道:“臣不知。” 李治呵呵一笑,也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朕今日召徐卿入宫,乃为了吾妹兕儿之婚事尔,不知徐卿可做好了当驸马的准备?哈哈哈...” 虽然徐真早已料到李治会用这种方式来作为启用自己的缓冲,但听李治说出口,心头仍旧忍不住感慨万千。 他与李明达是如何都分割不开的感情,起初他对这小丫头只是一种兄妹之间的疼惜,可禁不住李明达对自己的热切爱慕与崇拜,对李明达也生出了真情。 他见证了李明达一步步的成长,这种介于兄妹与爱侣之间的情感,让他与李明达最终走到了一起。 若要徐真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来,他第一个想娶的,必然是与自己生死相依的凯萨,然则在大唐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机会与凯萨正式结成夫妇,在这件事上,他对凯萨抱有歉疚,虽然凯萨从来不会说,但他知道,凯萨心里其实也很在意,或者说,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不在意。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李明达的地位超然,若徐真娶妻,第一个必定是李明达,这也是对李明达的一种保护,身为姐姐的凯萨和李无双,乃至于张素灵,都很清楚这一点,并保持着一致的默契。 既然李治已经开口,有当今圣上做主,徐真又岂会再有所推脱? “臣何德何能,能够得到公主的垂青,此乃徐真之福,但凭圣上做主。”徐真离席谢恩道,李治自是开怀,因为徐真的表态,让他知道徐真并未辜负先皇的期许,纵使自己对徐真做了这么多的混账事,徐真仍旧还是那个忠心耿耿的徐真! “好!好!哈哈哈!”李治连说了两个好字,又跟徐真闲话了一番,这才放徐真离开。 大唐公主出嫁,需举行册名,由皇帝陛下亲自主持,册封公主一个正式称号,颁发玉册与金印,赏赐大量的田地与财货,设立公主府第并设置相应的官员衙署,新郎自然是要被封为驸马都尉。 这些事自有礼部以及有司负责筹备,徐真对此一无所知,只能任由摆布,需要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罢了。 消息传开之后,果是引发了大轰动,李明达的公主身份,早已被揭穿,不过并未册封公主,此番正好将公主的身份归还于她,也算圆了太宗皇帝的遗愿。 李治本意只是借此重新将徐真拉回朝堂,可他也是真心为李明达感到高兴,他曾经答应过李世民,如今总算是填补了心中的一件遗憾。 徐真与李治在宫中商谈之时,李明达却在淑仪殿见了一位贵客,那就是当今国母王皇后! 李明达自是惶恐不安,王皇后想见她,本该由她李明达去拜见,而王皇后却亲临淑仪殿,李明达纵使聪慧,一时半会也没能猜测出来者之意。 且不说李明达乃太宗皇帝最喜爱的女儿,连李治都对她疼爱有加,且说王皇后早已知晓李治要封徐真为驸马都尉,她想要通过李明达,来获取徐真的支持,否则说不得连皇后之位都要被武媚夺了去。 也正因此,她才纡尊降贵亲自来见李明达,美其名曰为从吐蕃归来的李明达接风洗尘,实则希望借此与之交好,待得李明达与徐真成了亲,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她出身太原王氏,得到世家支持的同时,也不断为世家谋利益,王武魁将徐真的情况回报到氏族之中后,王氏的长老们开始重新估量徐真的作用,这才提醒了王皇后。 李明达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心思单纯的小丫头,不过这位皇后嫂嫂对她却格外的亲近,还偷偷将圣上赐婚的消息告诉了李明达,并以过来人的身份,嘱托了李明达许多事情,还许诺亲自替李明达操持婚礼。 王皇后说到此事,李明达不由欢欣羞涩,果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又欢叙了许久,王皇后才摆驾回宫。 李明达心头欢喜,正准备出宫去寻找徐真,还未出门,女武官又来通报,说是萧淑妃来探望,李明达的嘴巴不由瘪了起来。 萧淑妃与王皇后气质大有不同,虽然同样出身名门,可王皇后端庄典雅,萧淑妃却丝毫不掩饰女人的妖娆,纵使在女人面前,她也同样风华尽显,让李明达为之惊艳不已。 不过论起谈吐举止,这萧淑妃确实比王皇后少了一分严肃,却多了一分不畏世俗礼仪的放纵,直将李明达当成自家妹子一般对待。 李明达心里牵挂着徐真,哪里听得进去,只是矜持地笑着应对,萧淑妃却似若无知,仍旧在淑仪殿逗留,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李明达还在耐心周旋之时,徐真已然回到了徐公府,先到李无双的院子里探望了母子二人,又到张素灵这边来,嘱托她好生照料身子,这才回到自己的院落来。 无论是出使异域,或是在长安久居,徐真一直跟凯萨同院同房,这个规矩并没有任何的改变,在李明达等人的心中,也一直将凯萨当成大姐姐,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凯萨见得徐真回来,只是替他换上宽松舒适的燕居常服,而后贴心地给他推拿按摩,虽然没有过多的言语,但两人却默契十足。 “那个...今日圣上召见我了...” “嗯。” “你知道所为何事?” “嗯。” “谢谢你...” 如此简单而默契的对话,他们已然习惯,徐真素来对凯萨有一种依赖,她比李无双等人要成熟,能够理解徐真的心意,更加包容徐真,对于徐真而言,凯萨就是他疲累时的港湾,是他迷惑之时的指引明灯,仿佛在凯萨面前,可以毫无顾忌,毫无掩饰,与凯萨在一起,也是最轻松最惬意的时光。 徐真转过身来,环住凯萨的蜂腰,将头脸埋入到她那深邃而温柔的雪峰之中,而后喃喃道:“我们很快就可以逃离这一切了...” 凯萨轻轻抚摸着徐真的长发,脸上慢慢浮现幸福的笑容,她很享受徐真在她怀里的感觉,她感受着徐真温热的鼻息,身子也慢慢热了起来,她邪恶的一笑,慢慢引导着徐真的头,往下一寸一寸的移动... “我一定要为郎君生一个孩子!”凯萨如是想道... 一个时辰之后,徐真脚步轻飘飘地走了出来,都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俗语诚不欺人也... 淑仪殿的女武官已经提前来通知,李明达即将到府上来,徐真正打算吃些东西补充一下体力,免得李明达对自己撒娇,把持不住的话少不得又要亲热一番。 可正当此时,门房来禀报,奉上了拜帖,徐真一看,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努力回想了一番,不由苦笑着叹了口气道:“该来的终归是要来了...” 徐公府的侧门前,一辆黑色马车缓缓拉开帘子,一身圆领罩衫的文士下得车来,四处张望了一圈,这才带着贴身侍从,走进了徐公府。 此人,是房玄龄的次子,驸马都尉房遗爱。 !! 第二百六十一章 房公次子登门求救 房遗爱秘密造访徐公府,徐真心中顿时起疑,因则永徽三年同样是多事之秋,虽然徐真对其中细节记得不甚清晰,然李勣早先已对其暗示,朝中势力暗流涌动,或将有大事发生,徐真越发笃定自己心中猜测。 这房遗爱与柴令武皆为驸马都尉,二人私交甚笃,早在李承乾与李泰、李治三人争夺皇位的过程之中,就曾暗中参与谋划,事发之后,家中长者一味掩饰,他们才没有受到太大的牵连。 房遗爱官至太府卿、散骑常侍,可谓成就了显贵之身,待房玄龄薨,太宗又有勉慰,封其为右卫将军。 然则房遗爱不似长兄那般忠厚,其妻高阳公主又是个外放高张的奇女子,多于道人和尚暗通款曲,做些偷偷摸摸的腌臜事情,房遗爱对此却熟视无睹,高阳公主虽然骄纵浪*荡,却是个极为精细的女子,又寻了两个貌美婢子侍候房遗爱。 二人本该相安无事,然则高阳公主的面首之中,却有奇异道人李晃,暗中占卜推敲,竟窥视天机,风流之后,于床榻之上泄露出来,只道房玄龄本该善了,不应暴卒,其死因必有蹊跷。 这李晃也只是胡乱吹嘘一番,也好教高阳公主对其另眼相看,岂知高阳公主对李治心有不满,思前想后,竟发动人手调查房玄龄之死因,果是查明了真相,牵出了长孙无忌和李治当初毒死房玄龄的阴谋来! 高阳公主的姑家乃范阳卢氏,千古传承的大世家,平素里与高阳公主多有沟通,今番调查,正是借助了范阳卢氏的暗中力量。 查明了真相之后,高阳公主认为此事定能够扭转乾坤,遂告之房遗爱,房遗爱对父亲之死早有猜测,得知实情之后欲召唤兄弟来商议对策。 他与兄长房遗直因争夺房玄龄国公爵位承袭之事,早已闹翻了天,是故并未告之兄长,而是告诉了弟弟房遗则。 房遗则为人轻疏散漫,口风不甚严谨,醉酒之后就与妻子胡言乱语,将这事给说了出去,他的妻子乃荆王李元景之女,听说了此等秘事,自觉大有可图,连忙将此事告之乃父。 荆王李元景乃李渊第六子,也就是李世民的弟弟,李治的叔父,此人素能隐忍,实则早在李治继位之时就已经蠢蠢欲动,李治继位之后,进其为司徒,加实封一千五百户,以抚其心。 听了女儿的密报之后,李元景欣喜若狂,但他知晓房遗则懦弱无为,思来想去,就让女儿去探高阳公主的口风,二人秘传书信,居然达成了密谋! 非但如此,高阳公主还笼络了一大批对李治多有怨言的朝臣,太宗皇帝时期因征伐高句丽之时恃功自傲、打骂兵士,对朝廷多有怨言的薛万彻,居然都被她拉拢到谋逆的团队当中来! 薛万彻在贞观年间被太宗免官,流放象州,而后遇赦归还,李治上位之后,为了安抚其心,遂授宁州刺史,薛万彻心有怨气,赴任没多久就回到了长安,借口称患有脚疾,只能坐置京师。 成功拉拢薛万彻之后,高阳公主又私下联络,将巴陵公主的驸马、柴绍之子柴令武也拉了进来,打算以李治谋害房玄龄和李世民,强夺皇位为名,发动宫变,推李元景为主! 有高阳公主这么个骄纵跋扈的妻子,房遗爱也是过得委屈之极,可并不代表他愚蠢无知,高阳公主与李元景之间的密谋,终究还是让房遗爱知晓了。 房遗爱虽然痛惜父亲被毒死,可却没办法狠下心来做那杀头的谋反之事,整日心不在焉,倒是让高阳公主警觉起来。 高阳公主派了两名貌美的婢女侍候房遗爱,本来就是为了监督这个丈夫,房遗爱心头苦闷,被两位侍妾灌了酒,醉了之后就痛哭流涕,居然迷迷糊糊就倾倒苦水,把高阳公主等人的密谋说了出来。 侍妾连忙将此事告之了高阳公主,高阳公主却假装不知,命人将太史局的陈玄远给召了过来。 这陈玄远与李淳风、袁天罡等人一般,皆为道门中人,精于天文历法和计算,虽然官职不大,但却是天子近臣,多得李治重视。 陈玄远本是个洁身自爱之人,高阳公主为人水性放*浪,两个人似乎很难扯到一起,然而这陈玄远还真的成了高阳公主的裙下之臣! 认真说起来,他们之所以会发生纠葛,还要归功于武媚。 当时武媚在感业寺出家为尼,寂寞枯燥而孤苦无依,多得寺中女尼陈硕真爱护,二人虽结拜成了异姓姐妹。 陈硕真乃睦州清溪人氏,自幼失怙,与妹妹相依为命,靠着帮富贵人家为奴为婢,艰难度日。 没想到清溪害了洪灾,百年不遇的洪流四处肆虐,朝廷非但未开仓赈粮,反而照收各种赋税,以致于民不聊生,卖儿鬻女。 陈硕真少有武艺,身手矫捷,她与妹妹多得乡亲照顾才活了下来,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乡亲们饿死? 这位女侠不顾自家安危,偷偷打开了东家的粮仓来救济灾民,结果却被东家抓获,打得死去活来,诸多乡亲只能咬牙冲进关押陈硕真的柴房,将其救了出来,然而陈硕真的妹妹却惨遭东家蹂躏至死! 陈硕真悲愤欲绝,然而官兵四处搜捕,她只能躲入覆船山之中,这山中多修真之人,传说还有地仙神游,陈硕真走投无路,只能化身道姑,疗养伤势,却得了一位阁皂宗高人指点,学习道宗精髓。 为了消除官兵的追缴,陈硕真自称于山中偶遇太上老君,并受了仙法,下山之后,她频频展现仙术,一时间信众千万,官府忌惮,也果真撤销了对她的指控和追索。 然则陈硕真并不满足于此,她要替妹妹报仇,她要杀了以前的东家,是故开始布置诡局,将那东家杀之而后快,并且没有留下任何作案痕迹,官人皆以为那东家遭了报应,被陈硕真妹妹的鬼魂给惊死了,此事终究还是不了了之。 大仇已报,陈硕真反而失去了为人之乐趣,加上沉迷于道术,是故离了乡土,到长安来游历。 武媚等诸多宫人姿色艳丽,自从入了寺中,这感业寺外常有浪荡登徒觊觎垂涎,这日又被一名贵胄之子纠缠,求脱不得,偏巧陈硕真路过,就替武媚打发了这些浪子,二人是故相识相知。 陈硕真见武媚楚楚可怜,似足了自家妹子,越是喜欢,待得武媚被重新召入宫中,就将陈硕真一同带入了宫。 武媚待她如亲姐,自不能让她当了宫女,只是枕边对李治吹了一道风,陈硕真就入了太史局。 大唐虽然风气开放,然则女子做官是极为少有之事,好在陈硕真顶着一个仙姑的称号,这才破例行事。 李淳风专注于徐真交付之事,太史局就由陈玄远来打理,陈玄远知晓陈硕真与武媚的关系,刻意结纳,又有同姓同族的渊源,一番攀附之后,居然得了陈硕真的信任。 高阳公主听说之后,更是不断通过陈玄远,从陈硕真的身上,打听武媚的日常消息。 起初李泰和李治争夺储位,高阳公主就曾经胁迫过武媚,在李明达的淑仪殿之中,玉成了李治和武媚的好事,当时的武媚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才人,高阳公主自是无所忌惮,可如今武才人荣宠万分,即将要成为二品昭仪,她高阳公主心里也是担忧起来,遂让陈玄远更加频繁地对陈硕真献殷勤。 陈玄远与高阳公主见了面之后,少不得一番雨水苟且,**将身子都榨干了才罢休,高阳公主趁着余兴未了,就唆使陈玄远,陈玄远虽然不知高阳意欲何为,但还是照办了这件事情。 没过两天,李治就将房遗爱贬为房州刺史,房遗爱心头正烦闷,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情,却突然被降职,心里纳闷不已。 此时高阳公主才施施然找来,对房遗爱威胁了一通,无外乎若房遗爱泄密,就让房遗爱死在赴任的路上云云,虽未明说,但房遗爱却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意。 他素知高阳乖张刁蛮,毫不怀疑高阳真的会对他动手,眼看着即将赴任,他却整日提心吊胆,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找到了徐真府上来。 徐真即将被李治重用,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然而想要真正获得李治的信任,徐真必须拿出一份足够的功劳来,若揭发高阳公主等人谋反,必定是大功一件,徐真该是求之不得的。 这就是房遗爱的想法,他觉得徐真一定不会拒绝他,他无法做家族的叛徒,只能假以人手,而徐真毫无疑问是最好的人选。 然而他在客厅坐了许久,也不见徐真来见,大约又过了一刻,徐府中的老管家才进得厅中来,将徐真的一封手书交给了房遗爱。 房遗爱一头雾水,打开手书匆匆浏览了一遍,而后难以置信地又读了一遍,而后扑簌簌掉下眼泪来,仰天长叹了三声,径直出了徐公府。 徐真暗中看着房遗爱离开,心里却堵得慌,他不能帮房遗爱做些什么,因为他知道房遗爱和高阳公主接下来的结局,他也不想去改变这一切,更不想通过这件事来为自己谋求利益。 他很清楚房遗爱的为人,纵使高阳公主再如何刁蛮放*荡,作为一个男人,眼看着自己的女人红杏出墙却毫无作为,眼看着毒死父亲的真凶被查出来,却连报仇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男人,纵使你如何拉扯,他也只不过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罢了,又何必为了此事,再将自己陷入朝堂争斗的漩涡之中呢? 轻轻叹了口气,徐真转身回到院落,李明达已经在女武官的保护下,在那里守候多时了。 !!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太乙山中偶救道姑 凯萨的心中充满了酸楚,并非嫉妒,而仅仅只是酸楚。 当徐真即将与李明达成亲的消息传出之后,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诸如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等人,自是考虑徐真该受到重用,今后少不得又要掀起明争暗斗了。 而对于徐真的亲朋好友而言,这该是天大的好事了。 徐真已经三十五岁,虽有诸多绝色佳丽相伴左右,然则尚未明媒正娶,这等事情在早婚成风的大唐朝,实在不多见,更何况徐真还是朝堂之中的风云人物,高居二品,尊荣无比。 可凯萨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虽然她容颜仍旧妖媚迷人,身材丰腴紧致,毫无衰老之态,可她自觉年纪已经很大了,终究生怕徐真会冷落了她。 以前她很倔强,哪怕徐真对她百般疼爱,她都只是甜在心头,从不表现出来,可如今,她倒是期盼徐真能够多疼惜自己了。 她悄悄关注着徐真的房间,直到看见李明达脸上带着仍旧滚烫的红潮,羞涩却又不舍地告别徐真,她才走了进去。 徐真正在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装,见得凯萨进来,他就停下来手,嘴角却划过一丝狡黠的笑容来。 女武官们守在门外,他自然没能跟李明达成就好事,毕竟过些日子就结成夫妻了,来日方长,也不在乎这一朝一夕,二人旖旎温存了一番,也就放了那丫头回去,如今见得凯萨进来,徐真又如何能不欢喜? “姐儿,来帮我更衣如何?” 说来也有趣,无论是冰冷如霜的凯萨、高傲刁蛮的李无双、亦或是古灵精怪的张素灵,乃至于乖巧玲珑的李明达,这几个女子,竟然从来没有一个帮过徐真更衣。 这与她们的性格固然有关系,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徐真的心中并无男尊女卑的想法,很多时候反而是徐真调皮地要帮她们穿衣,吓得她们还以为徐真纵欲过度,把脑子给抽干了... 然而这一次,凯萨听到徐真那半开玩笑的话语,居然真的默默走过来,缓缓脱下徐真的外衣,要为徐真更换干净的袍子。 徐真微微一愕,但很快就感受到了凯萨身上那股幽怨,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握住凯萨的手,拉着她坐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不需要跟她讲什么心里话,因为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凯萨抬起头来,眼眶之中蓄满了泪水。 徐真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深情地凝视着她的双眸,就好像回到了凉州境之时,那个争夺胡杨,默默为自己制造雕弓的时刻,他贴近凯萨的耳边,轻声呢喃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听到徐真这句话,凯萨心头一动,眼泪就要涌出来,可胸脯起伏,一股恶气从体内先涌了出来,禁不住干呕。 徐真慌了神,连忙轻轻抚摸凯萨的背部,待得凯萨平复下来,他才安心,然而一个猜想很快就占据了他的心头,再也难以挥散。 “姐儿,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凯萨轻轻摇了摇头,小声地回答道:“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见不得荤腥...” 刚说完这句话,凯萨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这几天她都在为徐真即将与李明达成亲之事而烦躁不安,并未过多深思,如今提起,又看到徐真那熠熠的目光,陡然醒悟过来,失声低呼,又赶紧捂住了嘴巴。 徐真哈哈大笑,连道两声“姐儿稍等!”,也没等凯萨回应,他就穿上衣服出了门,过得小半个时辰,徐真又回来了,不过还带回来一个人。 刘神威在太医馆混得很不错,他的师父孙思邈即将完成《千金方》的编纂,名气正隆,他这位百代宗师的弟子,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 他正在家里研读医书,突然被徐真拉到了徐公府来,二人早已是熟识的患难弟兄,也不需讲究什么虚礼,徐真回到长安之后,一直没能抽出时间来看看这帮老弟兄,连李淳风和阎立德、苏元朗和摩崖都没能去看看,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可如今不是跟刘神威寒暄的时候,他急匆匆将刘神威拉过来,凯萨早已在房中守候多时,一颗心扑通扑通快速跳动着,紧张到手心都冒汗。 刘神威在路上就已经跟徐真聊过,此时也不含糊,将小枕头取出来,让凯萨将皓腕靠在小枕头上,他那干瘦修长的洁净手指,轻轻搭在了凯萨的手脉之上。 “嗯...”刘神威轻轻点了点头,又细细叩脉,这才呵呵一笑道:“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徐小哥,可要恭喜你了!” 饶是凯萨冰冷如霜,心神急难撼动,此时也都紧捂住樱桃朱唇,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徐真喃喃着道:“你...你是说...她...她果真有喜了?!!!” 刘神威被神态激动的徐真死死抓住肩头,不由哭笑不得,点头道:“以大娘子脉象来看,确是有喜了。” 徐真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哈哈大笑,用力地拍着刘神威的肩头,而后丝毫不顾客人在场,与凯萨相拥在了一处。 刘神威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慌忙捂面出了客厅,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他很清楚徐真爽朗率直的性格,是故眼见夫妻二人相拥而泣,也并未举得有伤风化,只是由衷替徐真感到高兴则已。 徐真确实是大喜过望,李无双有喜之时,他不在身边,连生产之时,他也没能相伴左右,张素灵有喜,他也是后知后觉。 可以说,今天是他第一次品尝到这种喜悦,这并非厚此薄彼,而是他很清楚,这个孩子对于凯萨而言,意味着什么。 凯萨激动地落泪,徐真却抚摸着她的后背,劝慰道:“姐儿,别太激动,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 这话果真管用,凯萨一听,顿时止住了哭泣,徐真连忙出了客厅,与刘神威问询一些孕妇相关的生活禁忌,凯萨则在屏风后面侧耳倾听,仍旧禁不住内心的欢喜。 有了身孕之后,凯萨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李无双乃是过来人,主动承担起教导这位新孕妇的责任来,张素灵如今大腹便便,也是眉笑颜开,府邸中的气氛自是融融恰恰不提。 徐真也放下了一件心事,终于有空能去看看阎立德那几位了,他带上那个未能破解的密码筒,骑上青骓马,兴高采烈地出城去了。 出了城之后,徐真就沿着龙首渠下游而走,天气晴朗,心情高涨,徐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了。 长安城周边有“八水五渠”,南面有滈水、潏水,北面的泾水、渭水,西面则有沣水、涝水、东面是浐水和灞水,谓之八水绕长安,城中又有清明渠、龙首渠和永安渠,黄渠,漕渠等五渠。 徐真沿着龙首渠一路而下,水势也慢慢高涨起来,沿岸槐榆青青,杨柳依依,在微风之中格外青翠。 如此驰骋了小半个时辰,一座青翠的大山横亘于徐真眼前,正是长安城外的太乙山。 此处乃上林苑,太宗皇帝建有秦圣宫于此,作为避暑消夏之行宫,山中有古时的太乙宫,乃道教圣地也。 阎立德与李淳风等人将秘密基地建立在此处,果真是巧妙之极,常人也无法踏足,安全性和隐秘性都能够得到保障。 徐真看着眼前的青翠大山,想起即将要付之于实验的终极工程,也是心花怒放,见得青骓马有些疲累,也就下了马,就着渠水饮马,而后再牵马缓行。 山路隐秘,徐真也不敢乱闯,只等着李淳风等派人来接洽,正苦等之际,却听闻丛林之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喊声和打斗声,徐真不由皱起了眉头,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绑住了马缰,猫腰钻入了丛林之中。 山上松柏常绿,颇为密集,徐真循声而来,不多时便看到一处开阔的草地之上,一男一女正在激烈缠斗,那男子虽然短小精悍,然则出手狠辣,一柄狭长刀锋使得滴水不漏。 对面女子身着青色道袍,长身婷婷,英姿飒爽,道髻已经被打散,一蓬青丝如瀑般撒开,女子肤色虽然不算白皙,然则脸容却极具姿色,尤其一双大长腿,实在让人惊艳不已。 她手中挥舞着三尺青锋,银花朵朵绽放,却终究敌不过那男子霸道凌厉之极的刀法,又斗了数合,男子突然卖了个破绽,道袍女子不知是诈,追击而去,男子却陡然回身,一刀劈砍下去! 道袍女子轻叱一声,左臂已经被划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好在她躲闪及时,伤口并未太深,然则鲜血还是汩汩而出,那男子得势不饶人,再复一刀,女子举剑来格挡,长剑却被磕飞了出去! 男子冷笑一声,一脚正中女子的心窝,后者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抬头之时,咽喉处已经被刀尖抵住! 徐真搞不清楚状况,但看那男人并非善类,而女子身着道袍,想来该是山中修真的仙姑,于是左手暗扣了两柄飞刀,右手却是按在了刀柄之上。 那道姑的左臂被划开,狼狈至极,打斗之中更是将胸前道袍都拉扯开来,露出里面的“诃子”(嗯...古代的抹胸...),那单薄的诃子根本就围不住道姑饱满高挺到了极点的双峰,羊脂雪中一点红,看得那持刀男人只咽口水。 这男人果真色迷心窍,用刀尖抵住道姑,伸手就将道姑身上的青袍给撕烂,道姑羞愤难当,却又无可奈何,却并未见得女子该有的羞愤惊骇,只是显露出滔天的怒火! 那男人可不管这些,完全无视了道姑的目光,单手解下腰带来,就要绑缚道姑的双手,好便于做那禽兽不如的事情。 徐真冷笑一声,陡然从树丛后面飞跃而出,左手接连掷出飞刀,右手已经拔出长刀来! !! 第二百六十三章 萍水相逢硕真惊艳 且说李治还是太子之时,太子妃王氏并无子嗣,出身齐梁皇室的萧良娣却生了二女一子,其人天生媚骨,姿色妖媚,渐得李治欢心。 到了李治继位为帝,王氏被册为皇后,而萧良娣也被册为淑妃,在武媚未入宫之前,这萧淑妃凭借自己国色天香的姿色与丰腴妖娆的身子,宠冠后宫,根本就不把王皇后放在眼中。 王皇后生怕萧淑妃逐渐夺取了自己的皇后之位,是故主动讨取李治的欢心,力挺李治将武媚从感业寺召回宫中。 武媚回宫之后,果真独占了李治的宠幸,萧淑妃顿时失宠,不过王皇后也同样失去了李治的宠爱。 萧淑妃为人阴狠善妒,不似王皇后那般自矜尊贵、瞻前顾后,其心计颇为深沉阴险,暗自揣度,这武媚入宫之前,柔柔弱弱似那任人揉捏的风中新柳,然而从感业寺归来之后却变得狠辣果决,胆大妄为,对力挺其回宫的王皇后非但没有感恩戴德,反而将王皇后与萧淑妃一同当成了争风吃醋的对手。 萧淑妃心有不甘,派了心腹暗中调查,却发现武媚身边多了个陈硕真,了解到陈硕真与武媚二人之间的故事后,萧淑妃越发地笃定,武媚之所以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完全归咎于这位神秘的妖精道姑陈硕真! 若非陈硕真妖言迷惑,将武媚心中那条毒蛇给唤醒,她萧淑妃又怎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宫斗之中,输给武媚? 如今陈硕真仍旧伴随于武媚的左右,内宫之中甚至暗传绯闻,说那武媚与陈硕真勾搭成奸,竟然同榻而眠,做那痴缠磨镜的羞人丑事,陈硕真甚至还将道家的房中秘术传授与武媚,让武媚利用这等没羞没臊的秘术,取悦当今圣上! 据说武媚甚至还想将陈硕真带入李治的寝宫,做那两女一男的勾当,若在市井间,莫说两女一男,多女一男大被同眠之事也不足为奇,然而李治作为一国之君,此事若传将出去,需是不甚好听。 若继续让陈硕真留在武媚的身边,非但王皇后,连她萧淑妃的地位都保不住! 在圣上即将准备册封武媚为二品昭仪的这个节骨眼上,萧淑妃终于是坐不住了,她动用了娘家的暗中势力,派出死士暗中跟随陈硕真,意图杀了这妖女以靖后宫而清君侧! 陈硕真与武媚义结金兰,日夜相伴于左右,萧淑妃一直找不到适合的机会下手,直到这天,陈硕真居然要到太乙山中为武媚寻药,萧淑妃连忙将消息暗中传给了那名死士。 武媚天生丽质,姿色出众,尤其肤白若雪,然生下李弘之后,难免肤色黯淡,身材变形走样。 虽然夜里跟着陈硕真修炼玉女房中之术,身材恢复了过来,愈加丰腴动人,如成熟的雨后粉桃一般,该紧致之处更是紧致异常,每每侍寝似乎都要将李治整个给吞下,又有勾人心魄的各种房中手段,使得李治神魂颠倒,流连忘返,沉迷于其中而无法自拔。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为了保持李治对她的宠爱,武媚开始偷偷服用陈硕真调配的美容驻颜秘药。 陈硕真虽然已经三十出头,然看起来如同二十余的小姑娘一般水嫩,胸前更是傲岸无比,可谓巨*乳童颜,这完全归功于她常年服用的秘方药剂。 如今武媚虽然荣宠万分,可女人终究有颜老色衰之时,武媚担心李治会厌倦她的姿色和身子,是故勤练房中术的同时,也开始服用陈硕真的秘药。 这秘药服用之后,果真立竿见影,武媚似乎又恢复了肤白胜雪的少女美态,于是就让陈硕真到太乙山采药,免得断了药剂的供给。 陈硕真本不需要亲自出行采药,宫中尚药局要什么有什么,可她不希望别人参破她的秘方,是故自行入山来采药,没想到却给了萧淑妃的死士一个极佳的刺杀良机! 萧淑妃将情报送回之后,萧氏之人并未太过重视,一个修习房中魅术的道姑,又有何所惧? 是故只派了一个二流的家将充当杀手,这家将也是个沉迷女色之人,见得陈硕真丰腴貌美,熟得***,心头邪火顿时熊熊燃起,眼见陈硕真没了抵抗之力,就生出了淫邪之心。 正欲行那苟且之事,后颈的寒毛却陡然炸起,虽然他只是个二流的家将,然萧氏也是底蕴极为深厚的世家,能当二流家将都不算是普通货色,当即察觉到了危机,也顾不得拉扯裤头,抄起插在地上的长刀就往后挥舞了出去。 “铛!” 长刀精准地打落飞刀,那家将也是松了一口气,可心头大石还未落地,左肋下一麻一热,徐真的第二柄飞刀猝然而至,噗嗤刺入了他的肋间! “嗯!” 家将杀手闷哼一声,扭头看时,见得徐真疾走变狂奔,拖刀而来,那四尺余的长刀带着微微弧度,寒芒骇人,拦腰斩了过来! 若没被那飞刀击中,或许这家将还有一战之力,可行动之余,骨肉咬合,将那飞刀吞入肉中,伤及内脏,他吃痛几欲昏厥,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力格挡,只能躲避。 然而他并未想到,关键时刻,陈硕真却丝毫不顾上身未着寸缕的窘境,陡然以手撑地,双脚提在了家将的腰眼上,将那躲避的家将又踢了回来! 徐真并未真的要杀死这家将,毕竟虽然此人恃强凌弱,但徐真也无法辨别善恶,不知其中缘由,哪里好下杀手,他也不是那种滥杀无辜之人。 可没想到被**的道姑居然会发难,徐真收刀不及,那家将还未来得及呼喊哀嚎,熊腰已经被长刀抹开,内脏肠子哗啦啦淌了一地,抽搐了几下,身子就绷直,两眼怒睁,就这么断气了! 陈硕真见得杀手已经仆地,长长舒了一口气,惊魂甫定之下,头晕目眩,软倒在地,神智虽然清醒,手脚却是软绵无力,全身都被冷汗湿了个透。 她的道袍已经被撕扯碎裂,上身只余围胸的诃子,左手虽然仍旧死死抓住一块烂道袍来遮挡,却如何能够挡得住丰满的玉峰? 下身的半截裤也已经被撕烂,露出粉色的亵裤来,那透气单薄的亵裤之下,隐约能看到小山丘一般的隆起和淡淡的黑色阴影。 徐真只是这么一扫,一张老脸顿时红了起来,这道姑虽然手臂受伤,脸色苍白,然则姿色着实出众,仙姑一般的淡雅和冷漠之中,这诱人的身段和桃花眸,却时时显露出一股妖媚的气质来,仿佛此女乃是修行千年的野狐,拜入了道家门下清修一般。 陈硕真微闭着双目,积蓄了一些力气,这才缓缓坐起来,也不羞涩,直视着徐真的眼光,那庄严肃穆的眼神,让刚才偷看春光的徐真都感到无地自容。 “贫道乃清溪陈硕真,多谢俗家郎君的救命之恩,不知郎君可否留下尊姓大名,也好让贫尼他日施报...” 徐真也听李勣说过朝堂之中的事情,可对于后宫之时,李勣并未多言,更没有提起过陈硕真,徐真纵使知晓了对方名讳,也自然是不知道这道姑的来历,只觉得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然则陈硕真刚刚脱险,就恢复了常态,这等气度又岂是一般女流所能企及的,想必这道姑也不是等闲之辈,否则又岂会招来这样的刺杀? 再者,那杀手明明就已经被徐真制住,这道姑却果决地将刺客踢向徐真的刀口,这等狠辣心性,也并非寻常女流所能拥有的。 徐真虽然觉得陈硕真姿色身段妖娆惊艳,但心头暗自怀疑此女或许也并非善类,这等是非之地还是尽早远离,是故淡淡一笑道。 “区区小事,举手之劳,仙姑不必挂怀,某还有要事需要处置,这就先告辞了。” 徐真微微拱了拱手,抬腿就要走,转念一想,又脱下自己的外衣袍子,盖住了那死者的头脸。 其实他本意并非要遮盖尸首,只是见得陈硕真衣不蔽体,有心相助,然而深山野林,孤男孤女,他就算有心要脱了衣服给道姑遮羞,也是多碍于礼节,不若将衣物遮盖尸首,自己走后,那道姑自然会取过来遮盖身子的。 陈硕真见得徐真如此用心的举动,心里顿时一暖,自从妹妹死后,她对男子就生出一股极度的厌恶,终觉世间男子都是丑恶之徒,于是她转而喜欢女子。 然而徐真面容俊朗,气度不凡,言语有礼,举止有度,身手又卓然超群,做了好事还不留姓名,不图回报,这等善举,实在让人无法生出恶感来。 陈硕真看着徐真的背影离开,这才快速将徐真的袍子扯过来,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嗅闻着袍子上淡淡的男儿气息,想起徐真适才的风姿,陈硕真的心神不由为之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她将破烂道袍撕成布条,包裹了手臂上的刀伤,这才开始搜索那杀手的尸体,果是从杀手的怀中搜出了一张自己的画像来! “居然有我的画像?果然并非中途剪径的恶贼,这是直冲着我来的了...”陈硕真娥眉微微蹙起,她嗅了嗅画像的彩墨,又揉搓了画像的纸张,双眸陡然一亮,喃喃狠声道:“竟然是宫中之物!” 陈硕真历经沧桑苦楚,心智缜密非常,察出这画像出自宫中,她只是将各种内情曲折细细一想,复以推敲一番,也就将事情猜测出了个七八分。 陈硕真愤愤回宫之时,徐真终于找到了阎立德等人的秘密基地,时隔近三年,他终于可以回来验收成果了! !! 第二百六十四章 探访太乙秘境工程 古人多迷惑,虽经孔孟之教化,庄周韩非墨法之百家,然则仍旧诸多不解,遂指天问地,不惜耗尽天寿福祚,以求穷究天人,闻道而死。 无论李淳风,还是苏元朗,亦或是阎立德和摩崖,这些人都已经成就一方宗师,却仍旧有着朝闻道夕死可矣之风骨,毫无疑问,徐真为他们打开了另一方天地,让他们看到了一种超乎时代的道。 这种道,他们或许暂时无法解释,但当他们亲手打造出设计图纸的东西,并在没有徐真指导的情况之下,自行摸索研究,而后进行实质性的实验,他们的所见所闻,足以让人为之疯狂! 江湖浪荡皆言天机不可泄露,然又有多少人真的能窥破天机? 起码这几个老家伙,是不太相信人类真的能够勘破天机的,学识越是深厚,视野越是高远,见识越是广博,质疑也就越发的增多,若真的有人能够窥破天机,那么这个人,必是徐真无疑! 起码在这几个宗师级的人物心中,他们确实做如是之想法。 今日他们又开始了实验,在阎立德的势力掩护之下,他们早已截断了龙首渠,太乙山中的秦圣宫,终南山的翠微宫,都是阎立德策划建造的,而李淳风又一直在替李家寻龙点穴,想要在太乙山中修建一处秘密基地,并截断龙首渠以作实验只用,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为了守护此处秘境,徐真还将嫡系人马之中剩余的数十柔然勇士调拨过来,交给摩崖统领,常年驻守太乙山。 徐真在山下苦守久矣,不见有人来接应,只得孤身入山来寻找,虽然秘境隐秘之极,然则徐真身怀地图,又知晓实验的关键,只是沿着龙首渠的河滩一路往下走,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见到一座寨门,两侧望楼上空空如也,哨兵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龙首渠到了此处就被这座山寨围了起来,徐真一看便知,充作实验基地的秘境,算是到了。 他牵马来到山石竹木建成的寨门前面,搬开了拒马,站在马背之上,小心翼翼就翻上了寨门,而后沿着望楼的砥柱攀爬上去,越过寨门的尖木栅栏,才跳入了山寨之中。 往前走了约有半里地,徐真仍旧未见得有人来往,心头不由起疑,然而此刻,前方却隐约传来人声呼喊和隆隆的水声,他顿时加快了步伐。 此时他也发现了一个奇怪之处,山寨之中的龙首渠水流越发湍急,水面上居然漂浮着白花花的河鱼! 越发临近,河中的鱼儿纷纷跃出水面来,暮色之中,那些个鱼儿居然噼里啪啦泛着蓝色的电光! “难道...”徐真心头顿时涌出一个喜忧参半的想法来,他快步走到渠水边,将长刀缓缓插入到水中,丝丝蓝白电光如小蛇一般窜上长刀,而后徐真感到手臂发麻,如遭雷击,慌忙将长刀给收了回来! “他们果然建成了啊!不过看来遇到了些麻烦呢...难怪没人来接我...” 徐真收拾心中疑惑,加快了步伐,果真见得前方河岸上聚集了许多人,正在搬运砂土和草木,正在拦截上游的河水。 而下游已经筑起了一道水坝,水坝上有三座石楼,石楼之中此时爆发出闷雷般的轰隆隆响声,石楼下方的闸口处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的白鱼尸体,水面上不断窜动着蓝色的电火花! “果然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绝缘之物,这陶瓷绝缘终究是做得不够严密...”徐真很快就看出了问题的所在。 没有错,他的终极计划的一部分,需要极为庞大的供电,而为了供电,阎立德等人截断了龙首渠,在这里建造了一座小型的水电站! 为了制造水电发电机组,阎立德可是冒着杀头的大罪,走私了大量的铜铁,单单是制造铜线和绕制线圈就耗费了四个多月的时间! 当初忘记了在线圈的铜线之间涂抹绝缘胶,以致于万事俱备,开闸放水之后,电机瞬间短路,烧融了之后变得一塌糊涂。 几个老家伙到底不是没有耐性的年轻人,虽然也有些气馁,但很快就迎难而上,将这个难题给解决,卷土重来,花费了五个月的时间,终于又将电机给造了出来。 这三台电机可谓凝聚了整个大唐最尖端的人才的心血,又依仗着工部的资源脉络,由阎立德这个工部尚书暗中调度,李淳风这个太常博士,外加苏元朗和摩崖这样的民间奇人,亲自指挥这些年来收拢的亲信工匠,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才打造出来的。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进行实验,他们本想等待徐真抵达,也好给徐真一个惊喜,哪里想到绝缘体的耐热性太差,电机运行了没多久就持续发热,烧融了电缆,以致于发生了漏电,连那简易的开关都给烧成了一团,他们无法靠近电机,也没办法切断电源,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截断水流! 徐真的另一个机器需要的电量很大,但这三台电机的功率已经足够,李淳风他们不懂功率的换算,徐真也没办法给他们灌输这些知识,只能提前将各种数据都准备好,提供给他们,让他们按部就班,难免有些照猫画虎的意思。 龙首渠到了山中之后,水势变得很小,截断了之后能够提供的水流势能不算太大,但也足够驱动三台电机。 如今要截断上游,虽然不算太难,但也足够这近百工匠和守卫忙活大半天的了。 诸人热火朝天,阎立德几个老家伙小半生的心血都投注在这里面,紧张兮兮地四处指挥着,居然直到徐真到了他们的眼前,才认出徐真来! 老家伙们虽然早已料到徐真会自行寻上门来,可时隔三年,再见徐真,又岂能不开怀,不过工程难题摆在眼前,大家也无暇叙旧,徐真干脆放下长刀,脱了衣服,与工匠们一起卖力。 这些工匠都是大唐的精英人物,对这个超乎想象的工程是完全难以置信的,他们对工程的设计者更是崇拜到了极点。 为此他们还自愿发动自己的师门力量,招揽了一些忠心耿耿的同门,以致于队伍慢慢得以壮大,然而阎立德等人却告诉他们,总设计师另有其人。 此时他们见到徐真亲自搬运砂土竹木,哪里会想到这个年仅三十几的中年人,就是这个工程的总策划! 一直忙活到了晚上,渠水才终于被截断,闸口断水,电机停止了运转,阎立德等人轻车熟路得被工匠们用篮子吊下石楼的水闸,检查被烧融的电缆和陶瓷绝缘管。 检查了几遍,找出了问题的原因之后,他们才放下心来,带着徐真回到了住所,为了犒劳辛苦了一天的工匠们,为了迎接徐真的到来,山寨里杀猪宰羊,架起篝火,摆下了宴席,诸人畅饮美酒,饱餐肉食,好不快活。 因为这些工匠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阎立德几个从来都没有亏待过这些人,再者,他们都是甘愿保守秘密的死忠,如同自家子侄弟兄一般,生活条件上也从来没有短缺过什么,甚至连他们的家人都被照顾得好好的。 徐真的爵位很高,虽然他从未在意过,但他的封邑收入很客观,俸禄军饷也不少,加上阎立德等人一同出资,财力方面并不是问题。 几个人喝着美酒,切着金黄流油的烤肉,听徐真说着在吐蕃的事迹,以及回朝中途临危受命,打退贺鲁部反叛等,老家伙们一个个惊咤不已。 虽然徐真并未夸夸其谈,然而他们还是从言语之中感受到了跌宕起伏和惊心动魄,又跟徐真说到他们这几年研究和建造这个大工程的酸甜苦辣,虽然艰难,但徐真可以看得出他们脸上的满足和自豪。 以徐真跟他们的交情,根本就不需要假惺惺地说些感恩之语,作为硬件设施的建造指挥,阎立德主动谈起了遇到的难处。 其实经过了好几次的实验之后,技术层面已经不存在问题,如今的问题倒是卡在了材料上。 一个月前,阎立德托人从陇右运来了一批铜矿,当然是见不得光的那种,虽然打过了招呼,但也有人不肯卖他面子。 最终那批铜矿还是让人给截了下来,虽然没有揭发举告到圣上那里去,但那人却把据为己有,阎立德等人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徐真眉头一皱,不禁问道:“何人如此张狂,居然连阎尚书的面子也不卖?” 阎立德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李淳风喝了口闷酒,在旁边回答道:“是兵部尚书崔敦礼...” 得益于慕容寒竹成功上位,成为天子近臣,深得李治恩宠,博陵崔氏的人开始不断渗透到朝堂之中,势力越发壮大起来。 而且慕容寒竹似乎对吐谷浑别有用心,之前将大隋的光化公主迎回大唐也就算了,如今又谏言圣上,将贞观年间嫁到吐谷浑的弘化公主也迎回大唐来了! 朝堂中人虽然不明其意,但很显然,此举又得到了李治的欢心,慕容寒竹的声望与地位更加隆盛。 崔氏一脉的官员遍布六部各司,虽然冒尖的高官并不多,却完全掌控了基层的力量,慕容寒竹所图不小,却又无人敢撄其锋芒,长孙无忌也开始了对他的排挤和弹劾。 然而李治将慕容寒竹依为股肱,连褚遂良等人都对慕容寒竹信赖不已,将之当成了对抗长孙无忌集团的先锋。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崔敦礼截获了阎立德私运的铜矿,没有揭发已经是万幸之中的万幸了。 这铜乃铸钱之物,私自贩运的后果可想而知了,这崔敦礼已经抓住了阎立德的把柄,开始逼迫阎立德告老,以便崔氏能够安插人手,接替工部尚书的位置,将这个油水最足的部门彻底拿下! 阎立德也是叫苦不迭,徐真却摸着下巴,思考起对策来。 眼看着他就要跟李明达成亲,如此一来,他必定会成为李治的左膀右臂,这是要跟慕容寒竹相爱相杀的节奏了么? 徐真只知道,这个计划他从来到大唐的第一天开始就无数次去构想,如今终于实现了一半,任谁都不能阻挡他徐真的脚步! !!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夜饮畅谈祆教秘闻 太乙山的秘境之中,徐真与诸多好友夜饮畅谈,送走了李淳风阎立德和苏元朗之后,徐真才与摩崖谈起吐蕃之行的内幕。 摩崖乃正经的祆教长老,自己修习七圣刀秘术多年,然而未尝于人前施展,徐真每夜修炼不辍,厚积而薄发,终于在吐蕃展现了死而复生的“神迹”,这是后祆教时代未曾出现过的事情。 或者说,在祆教的历史上,圣典上也仅仅记载过寥寥几次这样的事情,如今徐真达到了前人未尝企及的高度,摩崖自然是心头畅快无比。 徐真被封为吐蕃国师,李治也不能甘落人后,他已经召见了礼部尚书许敬宗,拟定赐予徐真国师称号的议程,并在长安城中为徐真修建一座祆教的庙宇。 文官集团对徐真多有鄙夷,每每排斥和弹劾徐真,唐人本笃信道教,佛宗传入之后,短短时间之内就发展了大量的信徒,太宗年间仗着玄奘法师的名号,各地更是趁着这股热潮,大建寺庙,如今又要为徐真建造胡天庙,以徐真的人望与号召力,相信他很快就会拥有为数庞大的信徒,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家国天下就是这般的可笑,在没有站稳脚跟之前,皇族总喜欢为自己披上一件宗教的外衣,用宗教信仰来迷惑众生百姓,可坐上了龙床之后,又开始叫嚣鬼神乱政,对宗教极力打压。 史上接宗教鬼神之名义而起事者,数不胜数,一如三国的张角等,是故文官集团对这些个宗教,总保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可他们也是人,也有自己的信仰,虽然在朝堂之上多有贬斥,可自己私底下又重新神鬼,太宗朝因服用丹药被毒死的大臣,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所以虽然长孙无忌已经授意文官集团不断弹压,但这一次压倒徐真的可能性已经很小,册封国师,建造胡天庙,乃势在必得之事矣。 摩崖对朝堂形势并不感兴趣,他只觉得徐真在吐蕃展现了神迹,名声传播四海,连高句丽人听了徐真之名都为之震撼不已,因为徐真不但是吐蕃国师,更是他们的燧氏蒙,是燧神之神使啊! “上师,仆有一物,亟待上师参详…”徐真生怕摩崖贪杯,精力有所不济,赶忙将那禄东赞所赠的密码筒给取了出来。 摩崖打开木匣之后,神色却如常,并无太多的惊愕,显然并未认出此物的来历,徐真不由失望,想来这禄东赞也是没个眼力价,居然让假货给骗了,还当成宝贝一般供着。 想到这里,徐真也不禁暗自自嘲了一番,他如何不是将此物当成了宝贝来看待? 然而当摩崖经历了短暂的迷糊之后,惺忪的醉眼却陡然怒睁,捧着密码筒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这…这是我祆教秘宝,阿鲁曼之封印!这是阿鲁曼之封印!!!”摩崖咽了咽口水,过得许久才缓过气来,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润,连声惊呼道。 “阿鲁曼之封印?”徐真皱眉疑问道,圣特阿维斯陀经上记载,善神阿胡拉?马兹达的敌人正是邪神阿鲁曼,这密码筒以阿鲁曼而名之,却不知归属于善神一方,还是邪神一方了。 祆教发展至今,已远远不如上古时期那么受崇拜,连西域诸国也开始崇信佛宗,像这等祆教秘宝,能够认识的人已经不多,不过摩崖乃正统的祆教长老,传承的是祆教最为核心机密的教义,是故很快就给徐真讲解此物的由来。 相传邪神阿鲁曼拥有一支恶魔大军,名为厄巴尔, 根据祆教的传说,世界创造之后,善神与邪神开始了历时一万二千年的战斗,在第一个三千年之中,阿胡拉的光明世界与阿鲁曼的黑暗世界并存,当中只有虚空隔开,阿鲁曼主动攻击了光明世界。 到了第二个三千年,阿胡拉预知了未来,与阿鲁曼约定持续战斗九千年,然而阿鲁曼只知过去而看不到未来,阿胡拉的预言却是战斗的结局必定是黑暗世界的消灭,阿鲁曼惊慌失措,果然坠入了黑暗之中。 人类同样分善恶,善者死后会很容易走过裁判之桥,进入无限光明的天堂,而恶者过桥之时,桥面会变得薄如刀刃,恶者会堕落于地狱,承受惩罚和苦难,那些善行和恶行相抵消的人则留在中间地带,无痛苦亦无快乐。 躲入黑暗之中的阿鲁曼并没有放弃,他依仗自己知晓过去的力量,将死去之灵召唤出来,组建了庞大的妖魔军团,历史传说里的妖魔全部都复活过来,加入了黑暗大军之中。 虽然阿鲁曼最终被阿胡拉打败,但他不甘心也不放弃,将最后的英雄恶灵封印埋葬起来,以求第二次复活之时,就能够率领恶灵大军,进攻光明的世界! 而摩崖此时手中所持,正是传说之中,阿鲁曼封印黑暗大军的封印! 摩崖喝了口酒,胸膛仍旧无法平缓下来,也难怪他震惊不已,这等传说之物,只记载于秘典之中,如今活生生掌握在手,又如何让人不惊骇? 若果真如摩崖所言,此物并非阿胡拉的圣物,而是祆教邪神阿鲁曼的邪恶之物! 徐真虽然被宣扬为行走于人间的神使,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所依仗的,不过是幻术罢了,就连那七圣刀秘术,也不过是苦苦修炼得来的体术,结合幻术,才能制造出死而复生的效果来。 他并不排斥祆教的宗旨,人分善恶,崇善抑恶,宣扬真善,崇拜光明,这种纯朴的宗教理论也无可非议,但想要让他相信眼前如同玄幻小说狗血情节一般的宝物,他是如何都做不来的。 但这封印能够千百年传承下来,哪怕里面不是召唤黑暗大军的钥匙,应该也是祆教历史上极为罕有的宝物或者秘闻,这一点该是无可置疑的。 “上师可有法子打开此物?”徐真不由兴致缺缺地问道,摩崖却是自嘲地苦笑一声,摇头道:“老夫虽然是祆教长老,可这邪神之物,据说只有邪神才能开启…” “原是如此…”听摩崖这般回答,徐真心里更是百无聊赖,本以为这会是什么珍稀罕有的宝物,起码隐藏着祆教宝库的藏宝图之类的东西,可哪里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正失望之时,摩崖话锋一转道:“不过嘛,老夫周游西域之时,曾偶遇过一名供奉邪神的异教徒,其人自称窃取了阿鲁曼之力,能够召唤死者和鬼魂,老夫见其宣扬黑暗邪神,遂命护法将其抓获。” “此人经受不住拷问,供称在西域的一个小国之中,全民信奉阿鲁曼,一直在寻找阿鲁曼的黑暗圣物,妄图将阿鲁曼重新唤醒,老夫当时也只是当成笑话则已…如今看来,这黑暗圣物,或许就是这个封印了…” 徐真没想到祆教还有这等秘闻,而且在西域国家之中,居然还有人全民信奉黑暗,这不禁挑起了他的兴趣来。 “此人后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呵呵,他消失了…” “你是说…你杀了他?” “不,我是说,他真的消失了,从牢狱之中凭空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徐真不由心头大骇,若说此人懂幻术,那想来也极有可能,可就算幻术再精妙,也不过是障眼法,绝不可能无中生有,或有而变无,在敌人的牢狱严密关押之下,居然能够凭空消失,这可就不是寻常幻术的范畴了! “我当时也觉得不可能,并利用幻术来还原那人的消失,可无论我用幻术如何推敲,都没办法做到他那种地步…当时他身无长物,连衣服都被我们剥了下来…” 徐真并不相信这人真的懂法术,只能说他的幻术已经登峰造极,徐真对财富权势皆无留恋,唯独最爱幻术,闻言不由暗自揣测,或许那人逃回了那个西域小国,或许那西域小国之中拥有比他更厉害的幻术高手! “上师可知那西域小国在何处?” 见徐真颇感兴趣,眼眸之中尽是向往,摩崖不由笑了,他年轻的时候同样痴迷于幻术,那人消失之后,他也曾经到大漠之中去寻找那个小国,可旅队遭遇风沙暴,他摩崖也差点葬身沙海,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摩崖并非危言耸听,但徐真却仍旧不死心,那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黑暗教徒,已经深深吸引了他的兴趣,如果有可能,徐真自然希望能够得到那凭空消失的幻术,而且,他也想知道这封印之中所藏,到底为何物,那传说中的黑暗大军,到底又是什么东西。 二人又聊了一会,摩崖挨不过酒力,终于摇摇晃晃回房去睡了,徐真却找上了阎立德,作为大唐宗师级的工匠,徐真想要打开这个封印,最后的希望也只能落在阎立德的身上了。 阎立德正呼呼大睡,徐真敲了半天门,这胖子才惺忪着眼来开门,然而当他见到徐真手中的密码筒之后,整个人却瞬间清醒过来,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一定不负徐真重托。 他一辈子浸淫机巧之道,这个密码筒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一座等待挖掘的宝藏,阎立德又岂能不兴奋? 徐真也知晓这密码筒有多么的精密,哪怕阎立德潜心钻研,想要打开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他在太乙山中待了几日,与诸人研究了工程的细节问题之后,就匆匆出山回府。 因为他和李明达成亲的日子就快要到了,他需要多做准备,再者,他也需要处理一下阎立德被崔敦礼抓到的把柄! !! 第二百六十六章 慕容敲打房家遗爱 徐公府在喜气洋洋地筹备“昏礼”之时,房遗爱却如何都无法开怀,眼看着赴任之日就要来临,他却整日提心吊胆。 谋反乃杀头大罪,况且这一次参与人数众多,荆王李元景,薛万彻,柴令武等,无一不是朝中王族或权贵重臣,若让房遗爱泄露风声,牵扯起来,那可就是一场灾难了! 他深知高阳公主为人,为了保守这个秘密阴谋,高阳公主会毫不犹豫杀之以灭口!这次他莫名其妙被贬房州,经过了一番调查,已经知晓是高阳公主幕后指使,这赴任途中,自己若猝然“暴毙”,想来也是极有可能之事。 他恨高阳公主的薄情寡义,两人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情,那高阳公主水性杨花,却不好他房遗爱这一口,专爱道人僧侣,或是有家有室之男,口味极其古怪,为人又狠辣阴毒。 他恨徐真没有在关键时刻伸出援助之手,甚至连见一见他都没有胆量,避之犹恐不及,仿佛他房遗爱就是一团瘟疫之云那般。 他感到愤怒,又感到惊恐,越是这般变幻心绪,整个人就越是疑神疑鬼,整日里胡思乱想,生怕有人暗害于他,却又狠不下心来加入谋反的行列。 越是这般联想,房遗爱就越是寝食难安,这才短短数日,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圈,精神萎靡不振,全无风采。 正踟蹰之际,慕容寒竹却找上了门来,房遗爱慌忙大开府门相迎,房玄龄在世之时,他们犹不敢傲慢无礼,如今房玄龄不在,他们就活得更加的谨慎了。 慕容寒竹乃散骑常侍,天子近臣,多得李治倚重,每有谏言,必定采纳,可谓大唐朝廷炙手可热的新贵,在文官集团之中,慕容寒竹的人望与呼声,就相当于武将们眼中的徐真。 事实上,文官集团也确实有这个想法,想将慕容寒竹推到台前来,树立典型,与徐真分庭抗礼。 房遗爱与慕容寒竹素无往来,也不知这位圣上跟前的大红人为何会突然造访,心中顿时惴惴不安。 “莫非…他已经知晓了些什么?”房遗爱心头暗自想道,慕容寒竹凭借博陵崔氏的势力,掌控着朝堂耳目,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够每每做出最得当的决策,赢得李治的赏识。 而他又反过来向李治建言,于工农商等方面提出有利于崔氏以及各大世家利益的朝廷新举措,既使得朝堂充满了活力,又使得世家大族从中获利,可谓一举两得。 慕容寒竹虽然已经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但仍旧保持着谦谦君子之风,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文士风雅,不愧让文官集团如此看重。 他先褒扬赞颂房公之功德,又勉励慰问房遗爱一番,言语之间都是一些日常琐事,听得房遗爱一头雾水,只是唯唯诺诺得应付着。 房遗爱正不明所以,慕容寒竹却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某与徐郡公素来有旧,公已回朝数日,某却未得空余去拜会,听说府卿前几日造访徐公府,不知徐公情况如何?” 慕容寒竹看似随意,房遗爱却是心头一紧,满朝文武皆知慕容寒竹与徐真素来反目,二人一文一武,争锋相对,慕容寒竹虽智谋百出,然则却每每落于下风,崔氏之徒也尽皆虎视眈眈,对于弹劾徐真那是一直都不遗余力的。 漫说徐真让房遗爱吃了闭门羹,房遗爱心头正忿恨,就算没有这件事,房遗爱也不敢在慕容寒竹面前跟徐真有任何交情,当即撇清道。 “实不相瞒,仆当日造访,只是同僚问候,奈何徐郡公事务繁忙,并未接见房某…” 慕容寒竹眉毛一挑,笑容耐人寻味,倾斜了身子道:“哦?这徐真并无实职在身,竟然如此繁忙,总不能暗中谋划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房遗爱一听此话,脸色顿时苍白起来,他本就猜测慕容寒竹知晓了高阳公主等人谋反的消息,想从他房遗爱入手,打开突破口,这是要将他房遗爱推到前面去当炮灰啊! 然而他想错了,慕容寒竹确实知晓高阳公主等人的阴谋,非但如此,他还和高阳公主暗通款曲,正是因为有了这层风月关系,慕容寒竹才将房玄龄的真正死因泄露给了高阳公主,并暗中挑唆,让高阳公主起谋反之心的,正是他慕容寒竹! 可以说,整个计划的幕后推手,就是慕容寒竹! 他在吐谷浑之时,曾经十年不鸣,皆因吐谷浑朝堂与国民平定,并无大波大浪,直到他挑唆诺曷钵骚扰唐境,掠夺边民,这才获得了上位的机会。 乱世出英雄,若无乱石,英雄自然没了用武之地,他与徐真一样,都不是死等机会的弱者,没有机会,那就创造机会! 他利用高阳公主和薛万彻等人对大唐皇室的不满,对李治的不满,再次成功挑起了这些人的愤怒,非但如此,他还要将徐真拉入这场漩涡,他不仅仅要让徐真死,他还要让徐真死得身败名裂! 徐真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武侯,一路成长,与军中声名鹊起,在宗教界更是成为人人称颂的神子,国内平叛,边疆征伐,出使外域,无论那一条,徐真都能够出人意外地得到最完美的成就,声名远播四海,震撼八方。 若他动用崔氏的暗中力量,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刺杀徐真,可这样的胜利并不光彩,也不是他慕容寒竹想要的那种胜利。 他要让徐真失去所有,包括他的生命和名声,他要让徐真卷入到这次的谋反案之中,让徐真身败名裂,而且他还想要通过这次的谋反,掀起一股更大的风暴,这是他慕容寒竹的机会,也是崔氏的机会! 凭借这次的谋反,他能够借助当今皇帝的手,铲除其他对崔氏有威胁的千古世家,铲除所有阻碍他与崔氏脚步的敌人,让他慕容寒竹真正站在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但是想要拉徐真下水,却是一个难题。 徐真虽然声名鹊起,然而与朝堂之上的盟友并不多,他走的路子跟启闭合力等外族将领一般无二,只忠于皇室,只忠于皇帝,不结党不交游,嫡系部下都散于军方基层,掌控着实在的军事力量。 这样的人物,想要拖他下水,只能依靠他的忠心和正义感,很显然,孤立无援的房遗爱,正是将徐真拉下水的关键人物! 慕容寒竹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授意高阳公主,让其逼迫房遗爱,逼得他走投无路,逼得他求告无门,逼得他只能一次次去求助于徐真! 然而慕容寒竹没有想到,房遗爱没能开口,徐真如同未卜先知一般,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房遗爱! 这大大出乎了慕容寒竹的预料,但他很快就平复了心绪,他不明白徐真为何会拒绝见房遗爱,但他想徐真绝非因为谋反之事,因为这件事情隐秘至极,有他慕容寒竹在幕后谋划,简直就是天衣无缝。 所以他得到了消息之后,亲自来点拨房遗爱,一定要让房遗爱将徐真拉进来! 暗示了一番之后,见房遗爱脸色大变,口不能言,他也不再装腔作势,言语之中不断透露出他已经知晓房遗爱的秘密,使得房遗爱心头大骇,却硬生生憋在心里。 他早已从高阳公主的口中,将房遗爱的个性缺陷摸了个一清二楚,知晓房遗爱的承受限度,逼迫了一番之后,没事人一般离开了房府。 而房遗爱心头惊慌不已,思来想去,恨不得将此事立刻上报,然而他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更没有把握能够凭借自己的只言片语就将高阳公主等人推倒。 他必须要借助徐真的力量,因为此时的徐真,已经重新进入了李治的亲信班底,因为此时的徐真刚刚从吐蕃载誉而归,又打退了阿史那贺鲁,是目前风头最盛之人。 若能够得到徐真的帮助,好生筹谋此事,定能将高阳公主等人的阴谋揭发,昭然于世,他房遗爱的苦日子也就到头,就能够重获新生! 念及此处,房遗爱又如何能坐得住,送走了慕容寒竹之后,他命人准备好车驾,就要再次前往徐真府邸。 然而这一次他多了一个心思,临行之前又让人撤了车驾,屏退了左右,换了一身平民衣物,孤身一人,来到了徐公府。 徐真收到门房通报之后,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刚刚从太乙山回来,着手筹备与李明达的婚事,想起史料上关于房遗爱的记载,他下意识就要闭门谢客。 可听门房说房遗爱孤身而来,又做了小小的乔装改扮,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让人将房遗爱领了进来。 房遗爱刚刚从后门进入到徐公府,街角的一个小摊贩朝自己的婆娘使了个眼色,那婆娘顿时会意,微微点了点头,抄起一个竹篮,匆匆就离开了。 徐真终于肯见自己,房遗爱心头大喜,见了徐真之后也不顾二人身份地位,疾行了数步,泫然而拜道:“郡公救我!” 徐真见状,慌忙将其扶起,心头却轻叹了一声。 房遗爱并未有任何的隐瞒,徐真最擅察言观色,心理学乃每一个魔术师都需要去钻研的一门课题,是故他能够看得出来,房遗爱对他并没有任何的隐瞒和欺骗。 这让徐真心里稍安,起码房遗爱并未像史书上所记载的那般,主动牵头,策划了那桩谋反案。 而且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房遗爱确实是与高阳公主站在对立面的。 徐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若卷入这场事变,无论自己站在哪一边,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他不忍看到房遗爱被害,只能委婉地承诺,不会坐视不管。 可他却将慕容寒竹想得太简单,只要他徐真接下了房遗爱,无论徐真立场如何,房遗爱这个倒霉鬼迟早要被拖入到高阳公主这边来,到时候哪怕徐真有一百张嘴,也是无法撇清的。 !! 第二百六十七章 徐真上朝风起云涌 送走了房遗爱之后,徐真开始思索对策,大唐皇朝从来不缺各种谋反,它像一个即将成年的热血少儿郎,四处狂奔,握起拳头来宣扬自己的武力,希望能够震慑别人,但它的底蕴终究还是太过单薄,哪怕一个小小的内部矛盾,都让它忧心忡忡,然而它又从不缺这等内部矛盾。 徐真需要暗中筹谋此事,无暇兼顾婚礼之事,无奈之下,只能找到李明达,将其中隐情说了个明白。 李明达闻言,心头顿时忧伤起来,李承乾、李泰和李治三位兄长的争斗,已经让她失去了家庭的温情,如今高阳公主和叔叔李元景居然也加入到了谋反的行列,难道帝王之家就果是没有任何亲恩真情可言么? 她也担心徐真的安危,可她知道,徐真既然答应了房遗爱,断然不会袖手旁观,再者,若真让高阳公主和李元景、薛万彻等得了逞,大唐皇朝变幻天地,只能是一场灾难则已。 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大姑娘,与徐真又有了夫妻之实,是故好生安慰了徐真一番,将婚礼的事宜全部都揽了下来,反正有礼部和鸿胪寺等有司在操办,她所做的也不过是不停地进行挑选和摇头点头而已。 有了李明达的分担,徐真也终于能够挤出时间来,好好的思考对策,可他刚刚回到府上,与李无双和儿子思唐玩耍了一会,正准备静下心来筹谋计策,下人却报称游客到访。 徐真即将成为驸马之事早已传开,军方的将领纷纷前来拜访结交,他们之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李靖和李勣培养出来的门生故旧,也有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等人的好友至交,连曾经一起参加了松州之战的执失思力也曾来过。 不过那时候的徐真并不知晓执失思力与薛万彻素来交好,已经成为了此次谋反团队之中的一员,否则徐真也不会见他。 心里思量着高阳公主等人的阴谋,徐真早已就打定了闭门谢客的主意,可这一次到访之人,他却必须要见一见。 因为此人正是跟随赵孝祖前往西南平叛的谢安廷!而且他的至交,如今在右领军担任郎将的薛仁贵也偕同前来! 徐真正苦于如何向李治提出,让自己再度统领禁军,若由他自己提出来,必定会遭到李治的怀疑,如今谢安廷和薛仁贵一同前来,正正是雪中送炭尔! 今年的夏天,谢安廷作为副将,随赵孝祖一同往西南镇压蛮族人的暴乱,这些男足部落囤聚兵马以自保,大的部落有兵数万人,小的也有几千人,然而凭借谢安廷的勇武,赵孝祖一路高歌猛进,大小部落无不臣服,西南蛮族由是平定。 非但如此,他还斩杀了小勃弄首领殁盛,生俘了大勃弄首领杨承颠,谢安廷更是智取力敌,无人能及,如今已被召入禁军之中,与薛仁贵做了同僚。 薛仁贵乃太宗皇帝钦点的少壮派郎将,他在右领军担任郎将几年,深得皇室信任,如今正好提携谢安廷,二人作风性子都相近,又是至交,今后禁军的力量,少不得要掌控在他们的手中。 如果能够得到此二人的协助,哪怕薛万彻和执失思力发动宫变,徐真也无需担心防御的问题。 薛仁贵虽然一直在宫禁之中看守,然则对朝堂内外之事多有留意,有鉴于职务的特殊性,他既能够不沾染其中争斗因果,处身事外去看清局势,又能够亲临其境一边感受其中凶险,是故对局势看得异常透彻。 只不过这种身份也限制了其只能选择中立,仅尽忠于皇帝一人,这也让他跟徐真和契苾何力等人面临同样的处境与问题。 此番与谢安廷前来看望旧主,自是欢欢喜喜,与徐真畅聊佐酒,从中午一直坐到了晚上,最终还留宿在了徐公府。 一番秉烛夜谈,徐真并无隐瞒,薛仁贵和谢安廷这两位即将成为内禁中坚的郎将,心头也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徐真敢于将如此大事告之二人,乃对二人毫无保留的信任,若无徐真,他们断无出头之日,徐真之托非但没有违背二人之职权,又大义凛然,二人自是冒着大风险也要应允下来的。 过了两日,黄门突然来通告,让徐真参加大朝,徐真心头不解,塞了些好处,那黄门也不是睁眼瞎,徐真即将要封驸马都尉,受到当今圣上的重用,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于是稍微提点了几句,徐真心头顿时了然。 翌日,徐真在凯萨的伺候之下,穿上崭新的朝服,以徐真如今的爵勋之位,完全可以服紫,然而他并未有实权在手,而且又不想太过高张,是故只穿了一身绯红服。 昨日受到黄门的提点之后,徐真并未枯坐于家中,而是往李勣府上跑了一趟,至于今日能否成事,就要看李勣肯不肯出手了。 八百鼓响仍旧在持续着,徐真也不着急,慢悠悠往太极殿走着,凯萨仍旧坚持随行左右,徐真却以其有孕在身,让她好生在家安歇养胎。 到了宫门前,一辆马车却隆隆而来,差点擦着徐真的肩膀而过,徐真眉头一皱,顿时不悦,岂知那马车停在了前面,帘子掀开来,兵部尚书崔敦礼快步下了车,远远就拱手抱歉道:“车夫无知鲁莽,差点冲撞了徐大将军,还望将军谅解则个!” 其实崔敦礼远远就看到徐真了,他知晓徐真在朝中的援手不多,在慕容寒竹的授意之下,时刻关注着阎立德和李淳风,好不容易抓了个机会,拿了阎立德的把柄,他又岂能不张狂? 他素知徐真亲待部下与至交,对弟兄之情最为看重,若能够将徐真卷入到阎立德这起私运铜矿案之中,加上慕容寒竹的推波助澜,哪怕不能推倒徐真,起码也让徐真不会太好过。 不过慕容寒竹早已提醒过他,徐真向来睚眦必报,说不得会因此将崔敦礼当成第一个要剪除的对手,所以崔敦礼也想借此来试探一下徐真的意思。 他没想到的是,徐真并未恼怒,而是笑吟吟地与之寒暄,在崔敦礼邀请徐真一同乘车之时,徐真居然欣然应允,踏上了崔敦礼的马车,二人就似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有说有笑着进入了皇城,这着实让车夫看得是目瞪口呆了。 诸多朝臣早已守候在殿外,见得崔敦礼和徐真相携而来,实在让人一头雾水,可看他二人一路笑谈,充满了真诚,实在诡异得很。 又等了半柱香时间,久不上朝的李勣居然也来了,连近段时间卧病在家的尚书左仆射张行成都出现在了这里,同样身体不济的侍中高季辅也是姗姗而来。 褚遂良等人早已守候在一旁,见得这两位到来,又上前低低地寒暄了一番,直到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前后脚赶到,大家才寂静了下来,通事舍人一声宣告,文武百官鱼行而入。 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一前一后,褚遂良李勣等人都要落后半步,入殿的次序显然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李治见得文武百官齐聚,大为开怀,先嘉奖了徐真的功劳,这才正式下了赐婚的制书,徐真自是感恩不提。 朝议的内容不断呈现上来,却着实让人有些惊骇,先是张行成和高季辅辞去各自官职,任是李治苦苦挽留,皆以病重而无力,最终得以卸任,文武百官不由心中狐疑,这两位元老同时归田养老,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而更让人惊诧之事还在后头,两位元老离开朝堂,褚遂良却成功填补了空位,被任命为尚书右仆射,照旧为同中书门下三品,并掌管选举官吏事! 长孙无忌也是心头大惊,这张行成和高季辅一直和他穿一条裤子,这两个老东西一走,却让褚遂良填了空,如此一来,他在朝堂之上的影响力又要弱上一大截了! 他愤愤地朝慕容寒竹瞪了一眼,心头不知多懊恼,若非当初他有眼无珠,提拔了慕容寒竹,并将慕容寒竹放在了李治的身边,今日慕容寒竹又岂敢与他叫板? 他正要谏言反对之时,又一道诏令瞬间震撼了所有人,一向明哲保身,低调到没有任何存在感的李勣,居然改开府仪同三司为司徒,受拜三公,煊赫无比,达到了人臣的巅峰! 李治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彻底将长孙无忌给打懵了,这是要架空他这位文臣龙头的势力了! 朝堂上一时间轰动不已,然则李勣却显得有些云淡风轻,他谢恩之后,连忙建议,将兵部尚书崔敦礼提拔到宰相的队伍之中来。 他的理由很简单,因着崔敦礼一向有功,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多有作为,而且还亲自统率并、汾州步骑兵一万人,前往茂州,征调薛延陀剩余的民众渡过黄河,设置了祁连州来安置。 前段时日,李治就问过户部尚书高履行,谓之曰:“去年进户口几多?” 高履行遂答道:“隋开皇年中,户籍八百七十万,即今为三百八十万,去年进户一十五万余。” 盖因这两年实行太宗皇帝的羁縻政策,接纳了许多少数民族部落民众,户口得以大涨,而崔敦礼安置祁连州,其实并不算得什么大功,若说大功,击退阿史那贺鲁的契苾何力和梁建方、徐真,那才是真正的军功。 可李勣极少在朝堂上发言,今次刚拜了司徒就提拔崔敦礼为宰相,这实在不太符合他的个人作风! 崔敦礼自是心头舒畅不已,他本以为徐真乃李勣的门生,李勣会伺机打击他,哪里想到李勣反而倒过来推了他一把! 封侯拜相乃是人臣最为荣耀之事,又有谁人能够视之为粪土? 念及此处,崔敦礼不由强行压抑心头喜悦,朝慕容寒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他不相信李勣会突然转变作风,唯一的解释就是,慕容寒竹暗中操控了这一切! 可慕容寒竹自己也是迷惑不已,虽然他已经是李治的心腹,而李勣想来也是支持李治的,可以自己和徐真的过节,李勣断然没有将他崔氏的子弟推上宰相之位的道理啊! !! 第二百六十八章 圣上私召再见仙姑 慕容寒竹毕竟是个多谋诡诈之人,他很快就醒悟过来,暗暗咬牙切齿了一番,表面上来看,李勣确实推了崔敦礼一把,让他拜了相,成就了一名臣子所能获得的最高官职。 然而本朝宰相不仅仅只有一位,像褚遂良这种也是宰相,连靠着一句谏言上位的代理中书侍郎来济,都授了同中书门下三品,职比宰相,可这些人比长孙无忌又如何? 宰相之中也分个三六九等,如今的宰相里面,长孙无忌独揽政策,又有谁能够插上一嘴? 崔敦礼心动难以压抑,可他却没有慕容寒竹看得长远,若留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起码是一部首脑,货真价实的实权在手,可当了宰相之后,处处要受制于长孙无忌等一干元老重臣,又哪里有你崔敦礼说话的份儿? 此乃明升实降也! “李勣这老匹夫真真是老狐狸,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如此好算计!”慕容寒竹狠狠地想道。 与此同时,长孙无忌也是有些意料不到,他素来与李勣、李道宗等人不太合拍,因为李道宗乃李氏宗亲,而李勣则是太宗皇帝亲自赐姓,向来忠于李氏,他这个国舅爷,对李氏之亲信自然有些排斥。 可他没想到李勣居然会将崔敦礼踢到了他长孙无忌的脚下来,任由他拿捏践踏,他如今对崔氏可是恨之入骨,崔敦礼入了相阁政事堂,也算是仕途到了头,长孙无忌绝不会让他有任何表现的机会的! 今次朝议可谓一波三折,诸人都还未回过神来,褚遂良发话了。 “圣上英明,臣主官吏任免之事,既在其位,该殚精竭虑为圣上选拔英才,然今有兵部空缺,臣拟请镇军大将军徐真,补缺以行事,徐郡公屡立战功,可谓朝中百战百胜而无一败之勇将,功勋卓著,受封上柱国,此等人望,对我军中布局以及各州府兵备等皆有百利而无一害,恳请圣上恩准!” 褚遂良话音未落,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慕容寒竹双眸陡然一亮,终于明白过来,李勣之所以将崔敦礼推上宰相之位,原来是为了让徐真取而代之啊! 这李勣老乌龟不出手也就罢了,一出手竟然将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双方都给得罪,唯独将徐真给推了上去! 他这是看准了时机,认为李治独立掌朝的时机已经成熟,无论是长孙无忌亦或是慕容寒竹,都不如李治这个靠山来得更加的稳固,是以他根本就不在乎与长孙无忌或慕容寒竹对立,因为他选择了自己的战队,选择了跟徐真,契苾何力等人一样,不管朝党纷争,只忠于皇帝陛下! 崔敦礼能够成为兵部尚书,又岂是愚笨之人,他此时也是懊悔不已,徐真接替了他的位置之后,阎立德掌握在兵部手中的把柄,也就顺理成章移交到了徐真的手中。 李勣这次的推举,可谓一举多得,同时解决了徐真好几个难题! 而李治早已有心将徐真拉回核心,又岂有不准之理,当即让褚遂良安排下去,着门下省审议。 退朝之后,李治先退回后宫,而后才命宦官留住了徐真和李勣、后者相视一眼,同时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容来。 武媚最是得宠,李治也让她陪同着召见徐真,毕竟要顶住长孙无忌为首的文官集团,让武媚成功受封为二品昭仪,他需要徐真等人的鼎力相助。 陈硕真与武媚素来形影不离,今番也陪同着进入了宜春殿,当她第一眼看到徐真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低呼了一声。 武媚颇为讶异,因则陈硕真一向内敛,在人前更是时刻保持着庄重的仙姑风范,如今在圣人面前失态,着实有些古怪,武媚眼力极为敏锐,很快就察觉到了陈硕真是在看徐真。 陈硕真只是短短瞬间就将惊奇压抑了下来,但没想到还是让武媚窥视了去,她早已听说过徐真之名,但没想到自己与徐真如此有缘,能够在太乙山中有这等遭遇。 徐真显然也认出了陈硕真,但他并未听说过武媚身边这位仙姑的来历,是以并未有何异常,还朝陈硕真投去了一个微笑。 “姐姐跟徐真将军有旧?”武媚的语气有些不悦,因为在她的眼中,早已将陈硕真当成了唯一可以推心置腹之人,她不仅要独霸李治的宠爱,只要是她在乎的人,她都不能容忍别人染指。 陈硕真压低声音回答道:“妹妹可否记得,奴当日曾与妹妹说起,在山中遭遇刺杀,救下奴家之人,正是这位徐真将军,只是当时奴家并未认出他来。” 她与武媚以姐妹相称,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秘密,也不需要在武媚面前贫道长贫道短,当日遇刺之后,她惊魂甫定地回到宫中,武媚惊骇担忧之余也是勃然大怒,很快就通过那张画像,调查出幕后真凶,只不过此时还在积攒力量,伺机报复罢了。 听陈硕真如此解释,武媚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早在李治和李泰争夺之时,她就曾经见过徐真,并很清楚徐真在那场争斗之中的作用。 而且李治想要争取徐真成为他们的助理,武媚自然也没有理由憎恨徐真,于是她很快就投入到了角色当中,尽显温婉女主人的姿态。 不多时,李明达也在宫人的簇拥之下,进入到了宴会席,照着礼仪,成亲之前,徐真和李明达本不太适宜见面,不过李治为了表示亲自关心二人的婚礼,也就没有顾忌这些俗例。 李明达好几日没得见过徐真,此时在众人面前商议婚事,难免羞涩,只是垂头不语,时不时用眼角偷看徐真两眼。 李治对徐真多有勉励,又对李勣赞服有加,宴会的气氛很是融洽,直到天色暮暮,这才散了宴会,各自离开。 李明达自是依依不舍,可惜寻不到合适的机会与徐真说上两句悄悄话儿,宴会一散就被宫人送回了淑仪殿。 倒是陈硕真无所顾忌,与武媚低语了两句,快步追了上来。 徐真正与李勣和褚遂良边走边谈,突然被陈硕真叫住,李勣二人自是清楚陈硕真的身份的。 于褚遂良而言,他是非常反对武媚对李治的痴缠,在这一点上,他与长孙无忌有着共同之处,他们都不信任武媚这个人,更不信任在武媚身边,使得武媚变得阴狠的陈硕真。 不过徐真刚刚重归朝堂,不宜太过傲物,自然不敢敷衍,李勣和褚遂良抚慰了两句,率先离开,将徐真和陈硕真留在了后面。 “姑娘有事?” 徐真有些诧异,这种诧异并非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他并不知道陈硕真与武媚的关系,虽然明知陈硕真或是想要道谢,但素来尖牙利嘴的徐真,却难得羞赧地用了如此笨拙的开场白。 陈硕真三十出头,丰腴婀娜,饱满的身段如同熟透的粉葫芦一般,薄薄的道袍紧绷出凹凸有致的身材来,随意插着簪子的道髻更添一股清新,柔和异样的妖媚和清纯,又有哪个男人见着不心动? 陈硕真一听徐真居然称呼她为姑娘,心里不由一荡,因为她明显是道姑的装扮,徐真喊她一声姑娘,难不成是有别的想法?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顿时浮现出徐真救她之时的场景来,想起徐真倒拖长刀的飒爽英姿,这位仙姑也是压抑不住胸口的微微起伏。 “奴...贫道当日得大将军搭救,未得大将军名讳,无从报答,今日得见将军真容,乃三生之幸,不知将军何时有空闲,贫道想...想宴请将军,聊表谢意...” 纵使陈硕真见惯了大人物,历经苦难,心智成熟如斯,在徐真面前却突然羞涩如少女一般,说着说着就低垂了头,脸色都红润了起来。 徐真本想拒绝,可见得陈硕真此番风华,居然鬼使神差就答应了下来! 陈硕真猛然抬头,似乎带着隐隐薄雾的双眸,头露出欢喜之色,而后朝徐真说道:“既如此,三日之后,奴...贫道就在太乙山静候将军尊驾...” “好。” 徐真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这种感觉只有在与凯萨成就好事,与李无双异域偶遇之时才会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见到陈硕真,就立即心猿意马,想到男女之事那方面去了。 而且陈硕真将见面地点放在当初相遇的太乙山,似乎也别有深意,这等暗示已然非常明显,徐真居然还答应了下来! “难道我就真的这么把持不住?”徐真无奈的自嘲了一番,不得不承认,陈硕真对于徐真而言,实乃巨大的诱惑,这种成熟风味的美娘子,正正是徐真心目之中最渴望的类型。 然而他心里也很清楚,此女与武媚走得很近,他答应下来,未尝没有从她口中探听消息的意思,只是面对一位天生媚骨的大美人儿,徐真还果是有点怕自己到时候把持不住。 二人约定好之后,没来由陷入了沉默之中,这种沉默并非尴尬的沉默,而是二人心有灵犀一般,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徐真嘴唇翕动,正想说些什么,陈硕真却在做着同样的动作,于是二人又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那...那就到时见...” “那就三日之后见...” 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口,而后有些愕然地四目相对,继而低头微笑,二人不太自然地红着脸道了别,这才分手。 陈硕真一转身,心脏就噗噗地乱撞,徐真又何尝不是? 这种如同早恋学生一边的少男少女作态,居然发生在两个三十余岁的成年人身上,而且徐真还是久经情场,阅女无数...这就有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徐真担任兵部尚书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阎立德等人收到消息之后也是惊叹不已,徐真应允解决铜矿之事的时候,他还暗自担忧,没想到徐真的效率居然如此之高! 三日之后,太乙山秘境的守卫回来报告,说是在太乙山之中发现了徐真的行迹,不过徐大将军好像并不是来造访秘境,因为他的身边,还带着一个女子,是女子,而不是道姑! 为了避嫌,陈硕真还带着几个仆从,而她本人也解下了道袍,换上了寻常女儿家的衣物,要与徐真同游太乙宫,她本来就不是正宗的道姑,遇到了徐真之后,就更不想以道姑的身份与之来往... !! 第二百六十九章 国师仙姑太乙斗法 陈硕真实实在在学习过道家经典与道法,到了长安之后,整日陪伴武媚身侧,难免思念故土,每每此时,她就到太乙宫来走一趟,以慰思乡之情。 这太乙宫位于长安城南,已经临近终南山下,道殿四周松柏苍翠,那柏树粗壮高达,一搂不合围,院中梧桐撑天而起,清凉幽静,实乃避暑消夏之绝佳去处。 那史上名垂千古、开疆拓土而降服了匈奴的汉武帝,曾携百官,乘龙辇,浩浩荡荡至于太乙宫中,为民祈福、为国求祥,是以太乙宫又成为了诸多文人墨客最喜游览之胜景。 且有诗赞曰:“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徐真如今事务繁忙,虽然解决了阎立德捏在崔敦礼手中的把柄,但毕竟新官上任,兵部的公务还等着他去熟悉和处理,婚礼的日子也一天天逼近,太乙山秘境的工程进度也要加快,他根本就是分身乏术。 然而当陈硕真出言相邀之时,他却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并如约而至,在陈硕真的向导之下,二人开始闲游太乙宫。 陈硕真身份地位有些特殊,是故仆从寸步不离,她倒也落落大方,领先徐真一步,在前面解说太乙宫的建筑与风景。 她的背影如那雨后的熟葫芦,倩背细腰肥臀,曼妙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特别是那浑圆翘挺的丰硕臀部,如成熟的蜜桃一般,一步一摇,摇得人魂儿都醉了。 她饶有兴致地讲解着,却久久听不到徐真的回应,转过身来,发现徐真的双眸都集中在了自己的下半身,一时间羞愤难当,心头却又甜丝丝地喜不自禁。 她自小孤苦,只与胞妹作伴,尝尽人间苦楚,又敢于抗争,虽大唐风气开放,女子地位有所提升,然则也不过是相对而言,在封建社会之中,敢于与世俗规则斗争的女流,简直是凤毛麟角。 或许也正是因此,她的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英武之气,这是徐真所见过的女子之中,从所未见的。 她就像这个老旧却又繁荣昌盛的人间之中,格格不入的女斗士,这也让徐真感受到她的与众不同,让徐真感受到了一种同类的气息,因为徐真本就不是这世间之人。 徐真已不是那种未经人事的初哥儿,如今尽享齐人之福,对于男女之事,他可谓经验老道,然而对于陈硕真这样的熟娘儿,却是如何都抵抗不了。 他总觉着陈硕真的身上透着一股让人欲罢不能的吸引力,诱惑着自己去亲近她,了解她,深入地去了解她的一切。 当徐真感受到陈硕真羞涩又有些气恼的目光之时,他的脸顿时红了起来,讪讪一笑,将头转向了外面的风景。 为了缓解尴尬,徐真连忙转移话题:“某听说硕真姑娘原是清溪仙姑,却不知如何得与武才人相识?” 这也是徐真今天来的目的之一,武媚在未入感业寺之前,确实是个软弱可欺到了极点的女子,可自从二度进宫之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哪怕阴狠毒辣如萧淑妃这般,也不是她的对手。 别人或许无法预料,但徐真很清楚,未来的武媚会是一个多么了不得的人物,他希望能够从陈硕真的口中,得到令武媚转变的答案。 陈硕真听到徐真打听武媚,心里不由酸涩,虽然她与武媚情同姐妹,然而她对徐真已暗生情愫,自己喜欢的男人,在你面前问起的却是另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同样拥有着令人痴迷的容颜身段,这就不得不让陈硕真心生不悦了。 只是她快速地看了徐真一眼,从徐真的眼神之中,她看到了一种单纯渴望答案的神色,并非那些不良子的眼神,于是她就将自己和武媚的经历娓娓道来。 她是个敢于抗争,依靠自己的力量来改变现状,让自己活得更出色的女人,可以说,她,就是武媚的启蒙老师! 而她自己也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她会因为徐真而在睦州起事反叛,并自称文佳皇帝,而此举,让武媚看到,原来女人的野望也可以这么大,原来女人做皇帝并非一场空想! 在中国历史上,参加起义的妇女不计其数,但做领袖的妇女却寥若晨星,而做领袖且又称皇帝的女子,则只有陈硕真一人则已! 此时的她自然不会知晓自己将走上这条路,更不会知道,自己今后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因为眼下,她只是仰慕着徐真,与徐真想要了解她一样,她也想深入地去了解徐真。 这并非她第一次想要去了解一个人,她的师尊有三大道法,名为天、地、人,而她所修习的,乃是人之道也。 她很善于挖掘人心最深处的秘密,而且屡试不爽,然而在徐真的面前,她所学习的道法知识,却没有派上用场,因为无论她如何去揣测,仍旧无法看透徐真。 二人的话题慢慢的从武媚的身上,转到了对方的身上,但对于自己的秘密,他们都默契地选择了一笔带过。 陈硕真见徐真不露痕迹,仍旧不甘心,遂提议道:“奴素闻徐将军乃祆教神师,拥有出神入化之法门,奴曾迷失于山中,得到地仙指点,学了两门法术,当日承蒙将军出手救命,自是缘分,今日相聚,更是难得,不若咱们来个赌约如何?” 徐真闻言不由讶异,他尝见识过苏元朗的手段,中原大地的本土幻术也是极为神秘强大,他对陈硕真又好奇到了极点,听说要比斗幻术,自然是兴趣大增,当即欣然应允道。 “如此甚好!” 幻术乃徐真立足保身之根本,自从神子之名传开之后,徐真身上更是时刻携带着众多幻术道器,以防不备之需,相信陈硕真亦是如此,他二人皆不知对方底细,正好借由幻术来探索一番。 诸多仆从听说陈硕真仙姑要和徐真国师比较法术,当即心潮澎湃,这等好事可是求之不得的咧! 太乙宫中不乏修道之人,云游至此的挂单道士也参杂其中,仆从们这一欢呼,引得道人们纷纷侧目,他们早就关注到徐真与陈硕真这两位奇人,听说要比斗,顿时纷至沓来,很快就将道殿后面的天井院子给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非但如此,在太乙宫中赏景的文人雅士,以及诸多长安城中出来避暑旅游的名流与贵妇都闻声赶来。 徐真和陈硕真本想着借幻术来相互切磋一番,没想到一下子围了这么多人,心里的斗志也被激发了出来。 “不知姑娘想以何为题?” 陈硕真略略沉思,而后轻笑道:“奴所修习乃道宗一脉,最擅搬运之术,奴家就先献丑一番,也算是抛砖引玉了...” 陈硕真口中搬运之术,自是五鬼搬运之法,据民间传说,此乃五个小鬼可以不启人门户,不破人箱笼而取人之财物,乃道人之中比较常见的招数。 徐真见此,确实有些失望,不过当他看过了陈硕真的表演之后,却又被深深震撼了一番。 “国师请随意挑选一名围观者,奴权且一试。” 徐真闻言,顿感惊奇,幻术之中,最难能可贵者,即是自由命题,临场发挥,盖因准备有限,若对手点选了题目,你身上却无提前准备之物,自是无法完成,然则陈硕真让徐真挑选围观者,这就充满了极强的自信心了。 听说要配合陈仙姑演法,围观者纷纷往前涌来,希望能够得到这次难得之机,然而徐真生怕这些人之中有陈硕真的托儿,是故微微眯起双眸,点选了人群后面一位不太起眼的中年贵妇。 那贵妇虽然眼角微微起了纹,然举止仪态优雅之极,款款而来,倒也让人耳目一新。 陈硕真朝贵妇微笑点头以为礼,后者微微道了个福权当还礼,陈硕真这才绕着那贵妇缓缓走了三圈,而后离开妇人一丈开外,有沉吟了一番,让太乙宫的道人取来了一个漆盘。 她从袖中抽出一条红绸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空空如也的漆盘覆盖起来,而后将漆盘交到了身边一个女仆从的手中,再也不去动那个漆盘。 众人寂静,不敢声张,只听得一阵幽幽的念咒声细若游丝,微微传入到耳中,然而陈硕真却是闭口不语,着实让人啧啧称奇。 心中正惊诧,却见得那贵妇的步摇和簪子开始微微颤动,而后发出叮铃脆响,似有无形之手在拨弄,非但如此,那贵妇陡然惊呼一声,后臀的裙子上却是多了一个黑手印! 陈硕真无奈摇头苦笑一番,诸人既是惊奇又是好笑,感情这搬运术的五鬼之中,还参杂了一个小色鬼咧! 众人生怕坏了法术,惊走了小鬼,不敢高声言语,但倒抽凉气的嘶嘶声却仍旧不绝于耳,陈硕真冷哼一声,似乎在驱赶小鬼,那贵妇的步摇和簪子才停止了颤动。 陈硕真朝女仆眼色示意了一下,那女仆走到院落中间来,将漆盘平举,而后缓缓掀开红绸,那漆盘之中竟然多了一个绣白莲的香囊! “哗!” 人群顿时被这无中生有的一幕吓住,那优雅的贵妇再次惊呼,伸手往身上一摸,自己的贴身香囊果真不见了踪影! 这一反应落入众人眼中,围观者更是哗然,陈硕真微微一笑,将香囊递给贵妇,高声问道:“此香囊可是娘子贴身之物?” 贵妇强忍惊诧之色,重重点了点头,围观者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 陈硕真微微昂起头来,充满挑衅地看了徐真一眼,后者正陷入沉思之中,一时半会并未反应过来。 他能够看出其中玄奥,只是那贵妇后臀的掌印,着实有些门道,以现代魔术师的技术和道具,想要做到这般效果,或许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可放在大唐皇朝,这俨然已经算是登峰造极了。 !! 第二百七十章 仙姑受挫武媚出招 陈硕真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现了近乎道法神术一般的五鬼搬运之术,甫一出手,顿时震撼全场。 然而徐真却陷入了沉思之中,似乎整个世界的喧闹都与之无关,他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推测,一个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的推测! 似乎感受到了徐真的疑惑,陈硕真朝之投来一个浅浅的微笑,这个微笑越发笃定了徐真的猜测,于是他的嘴角浮现出有些诡异又狡黠的笑容来,他决定赌一把! “仙姑果然好手段,徐某若不拿出些许本事来,倒是对仙姑不敬了。”徐真爽朗一笑,而后走到了陈硕真的面前来。 他双目灼灼地盯着陈硕真,仿佛要看透她内心深处的秘密一般,而后略带挑衅意味地翘起嘴角问道:“某欲让仙姑见识一下真正的搬运术,不过嘛...或许会对仙姑有所碰触,不知仙姑是否能够接受?” 这碰触二字一入耳,陈硕真的眼中不由划过一丝诡异之色,此时的她哪里还有半分对徐真的倾慕! 徐真也不等她回答,四处扫视了一番,见得院后的上清殿前有一大幡,陡然疾走数步,将那大幡给扯了下来,手臂用力一抖,那大幡顿时招展开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徐真已经朝陈硕真冲撞了过来,那招展的大幡将二人的身影遮挡了片刻,待得大幡落地,院子中央空空如何,徐真和陈硕真二人居然凭空消失在原地! 死寂! 所有人都被徐真突如其来的这一手给打懵了,陈硕真的搬运之术已经算得上地仙之术,然而在徐真展示的神术面前,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陈硕真的仆从们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心里倒是凉了半截,因为她们名义上虽然是陈硕真的仆从,实际上却肩负着极为紧要的任务,那就是监控着陈硕真的行踪! 如今徐真施展搬运神迹,将陈硕真给变没了,她们如何回去跟武媚交代! “噗通!” 也不知是谁先带头跪了下来,而后院落之中上百名围观者纷纷跪了下来,他们曾很多次听说过徐真之名,听说过徐真的事迹,连徐真当初在萨勒一族施展水面行走之术的故事都被翻了出来。 可这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证了徐真的神奇,有理由相信,过了今日,徐真之名将再次成为长安人茶余饭后最为火热的焦点和谈资! 仆从们不知所措之时,徐真的声音陡然响彻整个院落。 “某与陈仙姑神游东海,诸位不必惊骇,且各自退散罢!” 这声音就好像从极遥远的天边传来,又好像直接敲击在众人的心头之上,被点燃了八卦之心的围观者们,匆匆拜过了之后,纷纷匆忙下山,将自己见到的神迹宣扬开来。 这该是他们一生之中最值得吹嘘的一件事了吧,能够亲眼见到地仙人物施展如此恐怖的法术,能够亲眼见到传说之中的徐真施展神迹,若这样的事情还不赶紧回去吹嘘一番,这人生还有何意义? 陈硕真的仆从们还在等待,然而见得诸多围观者纷纷下山,她们也怕消息先传到武媚的耳中,她们必定会落个失职的过错。 于是她们慌忙让两个人回宫去禀报,而其余人等则进入到太乙宫之中,开始搜索每一个角落! 此时的太乙宫后山一处密室之中,徐真与陈硕真相对而坐,他们的中间,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人,若有太乙宫的老信众在此,必定能够认出这位老道人来。 因为他正是太乙宫的现任宗首,张清符! “徐某谢过张天师的援助...天师高义,徐某断不敢忘!” 张清符微微摆手道:“徐小友不必记挂于怀,我与青霞师出同门,若无小友将师兄带回这太乙山,贫道必定抱憾终生,区区小事,小友就不必在意了才好。” 他与青霞子苏元朗乃同门师兄弟,而徐真歪打正着,让苏元朗到太乙山的秘密基地来帮忙,却没想到让他师兄弟相认了,早几日苏元朗才将徐真介绍给这位张天师,没想到他居然肯帮这个忙,徐真也不再多说什么客套话了。 张清符知晓徐真与陈硕真二人有要事需要密议,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精舍,将房间留给了徐真二人。 这才刚刚关上门,张清符就听到徐真二人迫不及待地交谈起来,不过他们所用的语言并非唐语... 到了下午时分,徐真终于推门而出,临走时还不忘朝呆若木鸡的陈硕真说了一句:“三克油...” 留守的仆从们急得团团转,整座太乙宫,除了宗首天师的洞天福地,其他地方她们都搜了个遍,却并未找到陈硕真,仿佛她与徐真是真的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无奈之下,她们只能忧心忡忡地准备离开太乙宫,回去向武媚复命,然而正当她们要出发离开之时,陈硕真却从太乙宫中走了出来! 诸人尽皆大喜,虽然察觉到陈硕真仙姑有些魂不守舍,但她们并不敢做过多的猜测,慌忙将陈硕真送回了宫中。 武媚收到陈硕真与徐真消失的情报之后,心头顿时慌乱起来,别人很难理解陈硕真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和地位,她慌忙找到李治,让李治派出内卫,帮忙寻找陈硕真。 李治素知徐真多诡道,作为一国之君,他对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一向保持着暧昧不清的态度,不过他对武媚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当即下了口谕,命百骑的精锐前往太乙宫探查。 百骑的效率很高,这才半天时间,就将陈硕真以及剩余的仆从给带了回来,武媚自然是开心不已。 不过她的开心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她发现了一个问题,自从陈硕真从太乙宫回来之后,整个人变得极为沉默,时时走神发呆,口中还兀自喃喃着些什么。 鉴于徐真与陈硕真一同消失的传闻已经传遍了整座长安城,武媚完全有理由相信,或许这徐真趁机对陈姐姐做了些禽兽不如的事情,否则又岂会让陈硕真失魂落魄一般? 在武媚的眼中,陈硕真就是女中豪杰,是这个世间最勇敢,也是最具智慧的女人,可以说,她就是武媚的偶像! 可现在,自从与徐真有了交集之后,她的偶像变得沉闷失落,不再如以前那般给她鼓励和建议,也不再与武媚互述衷肠,甚至有好几次,陈硕真都偷偷溜出宫去,独留武媚一个人,也不知在隐瞒些什么。 武媚即将要受封昭仪,她依仗着李治对她的无尽荣宠和疼惜,开始悄悄发展和壮大自己的势力,她也听说了坊间的传闻,说是陈仙姑委身与徐真云云。 她或许不会相信这样的谣言,但她完全可以肯定,陈硕真姐姐如今这副模样,绝对是拜徐真所赐! 在感业寺的那段时间里,陈硕真就是她的唯一支柱和依靠,甚至有些时候,她把陈硕真看得比李治还要重要! 她不再想知道陈硕真与徐真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她也不需要知道,她只知道,徐真让她的结拜姐姐伤心了! 她秘密召见了陈玄远,而后者很快就领命而出,可刚刚出了宫,陈玄远就给高阳公主留了口信,二人又幽会了一夜。 陈玄远到底对高阳公主透露了些什么,无人知晓,不过让人惊奇的是,那天的下半夜,高阳公主走进了自己的丈夫,驸马房遗爱的房间之中。 早起的奴婢们觉得很吃惊,因为他们已经许久许久不曾见过大郎与大娘子同房了。 大郎似乎轻松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般浑浑噩噩,也不像前段日子那么的提心吊胆,他甚至开始关心府中事务,并让人清点了家中的府库,与大娘子一起,挑选了一车的礼物,送到了徐郡公的府上! 徐郡公再次成为了长安城的新闻人物,上一次携着武才人最重视的结拜姐姐消失之传闻还未冷下来,这一次的传闻又再次喧嚣尘上。 以房遗爱为首的诸多官员,开始给新任兵部尚书徐真赠送新婚贺礼,房遗爱带了头之后,薛万彻等人也都纷纷送上了贺礼,连在京养病的荆王李元景都主动赠送了贺礼,朝中其他文武官员也都不落人后。 一时间,给徐尚书送的贺礼到底有些什么,成为了长安城坊间最为关心的问题。 徐真此时是叫苦不迭,他哪里有什么心情再收这些贺礼,房遗爱的举动,无疑是为了将他绑在一条船上,是故他们的贺礼都是一些私人的房产之类的。 徐真哪怕将这些东西一一退还,也无法消除早已流传在民间的传闻,这就是名人最为悲哀的地方,受益于舆论的力量,同时也会被舆论的力量羁绊起来。 如今摆在徐真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劝阻房遗爱等人谋反,否则一旦事发,他徐真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这才真真是裤裆里掉了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了! 然而想要劝阻他们放弃谋反的计划,就必须跟他们接触,如此一来,也就没有了退路,要么劝阻成功,大家还能愉快地玩耍,要么撕破脸,大家一起完蛋! !! 第二百七十一章 柳奭拉拢淳风推背 市井有话说,是福是祸,该来的终归会来,躲都躲不过,徐真很清楚,是时候该摊牌了,他想要撇清自己,完全跳脱房遗爱和高阳公主等人的谋反计划,如今只能与对方开门见山地谈一场。 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去一趟太乙山,因为从崔敦礼手中接过兵部之后,徐真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批铜矿送去交给了阎立德。 如今朝堂之上,谁人不知徐真再度受到圣上重用?此时敢与徐真作对的,除了长孙无忌和慕容寒竹之流,寻常官员哪里敢插足?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然则徐真这位新任兵部尚书,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一应公务都推给了侍郎及兵部衙门的同僚,自己却徇私了一回,将那批铜矿悄无声息转移走了。 徐真并未有意而为之,若他还想在大唐朝廷继续摸爬滚打,自是不该如此做派,然而他的计划即将完成,眼看就要得到真正的解脱,他又怎会在意区区一个兵部尚书的官职? 也正因此,徐真才安心地撒手,根本不管兵部的事务,一大早就往太乙山去了。 徐真刚刚离开,府上就来了访客,那人身穿灰色绸衣,带了个濮头,显是京中贵胄的府役,送上了请柬,也不知是哪一位想要宴请徐真这位新任的兵部尚书。 徐公府的老管事已经提前得到徐真的授意,所有宴请,一律谢绝,可来人似乎看透了徐真的打算,给老管事塞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特意嘱托老管事,一定要将请柬送到徐真的手上。 老管事拉开布袋子一看,里面竟然全都是金豆子,金灿灿地耀眼,他咽了咽口水,当即应承了下来,那人才放心地离去。 徐真不在,老管事就只好将请柬送到了李无双的手中。 他也是个徐公府的老人了,知晓自己大郎最爱的还是凯萨大娘子,可如今大娘子有孕在身,一群老妈子整日伺候得团团转,生怕有所闪失,三娘子张素灵同样是大腹便便,他也就只能将请柬送到了二娘子这边来。 李无双正与小思唐玩耍得火热,见到请柬送来,心里有些不悦,但她毕竟不像凯萨她们那般不理世事,她知晓徐真如今身居高位,许多事情还是需要有所顾忌,是故将请柬留了下来。 打开烫金请柬一看,李无双不由皱了眉头。 这竟然是当朝中书令柳奭邀请徐真参加柳奭家宴的请柬! 柳奭出身名门,乃河东柳氏,历任中书舍人、兵部侍郎、中书侍郎,如今是中书令、同中书门下三品,即当今宰相之一。 李无双回唐之后,得以时常亲近父亲,时不时就偷偷带着小思唐,到李道宗府上玩耍,李道宗曾经对这个宝贝女儿寄予厚望,可惜她却舞刀弄枪,而后又被圣上赐了公主的称号,远嫁吐蕃,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李道宗才发现自己别无所求,只希望李无双生活美满就好。 也正是因此,李道宗对李无双并无隐瞒,时常将朝堂之中的形势说予女儿知晓,就是为了通过女儿之口,给徐真提个醒。 是故李无双对柳奭这封请柬的来意,也是很快推敲了出来。 柳奭除了中书令和同中书门下三品的煊赫身份之外,更让李无双在意的一个身份就是,此人乃当今王皇后的舅舅! 王皇后虽然出身名门,又是李治的原配,从太子妃开始,就一路陪伴着李治,然而她并无子嗣,为人又庄重典雅,少了一份趣味,李治慢慢就失去了对王皇后的兴趣。 到得后来,萧淑妃凭借自己的妖媚之术,痴缠于李治,又为李治剩下了儿女,李治的心思也就从王皇后转移到了萧淑妃的身上。 王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与萧淑妃争风吃醋了数回,二人背后皆有世家势力,是故各有输赢。 王皇后为了斗赢萧淑妃,也为了寻找第三方力量来对付萧淑妃,就故意讨好李治,主动提出将感业寺中的武媚接回宫里来。 李治顿时大喜,对王皇后的态度也是大有改观。 然而武媚回宫之后,却独占了李治的宠爱,连萧淑妃都黯然失色,甚至于无法将李治留宿那么一两个晚上。 王皇后更没有得到任何的好处,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痛定思痛,她决定与萧淑妃联手,将武媚给打压下去! 然而武媚未入宫之前就怀了李治的骨血,一回来就剩下了儿子李弘,李治对母子二人更是疼惜万分,但有所求,必定百依百顺。 眼看着武媚被封二品昭仪就要提升议程,如此一来,非但萧淑妃,就连王皇后都感觉自己地位不保,这皇后之位,说不得过个三年两载,就要被武媚给抢了去也! 无计可施之下,她找到了自己的舅舅,当今中书令柳奭。 柳奭为人也是多智善谋,且纵横官场多年,深谙官场规则,对于内宫之中的争斗也并不陌生,于是他为王皇后想了一个法子。 李治的庶长子李忠乃宫人刘氏所生,虽出身卑微,然并不受李治的轻视,出生于东宫,当时李治还是太子,李治在弘教殿宴请宫僚,太宗皇帝亲临以庆祝,酒兴浓时甚至还起身跳舞,群臣应之,尽兴而罢,凡是与宴者皆有所赐。 也正因此,李治一直待这个庶长子不薄,柳奭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前段时日就让没有子嗣的王皇后认养了李忠。 当今圣上登基之后,至今仍未册立太子,若能够上表请奏,让李治册立李忠为太子,那么母凭子贵,王皇后自然也就跟着占了圣宠。 如今武媚并不敢干扰朝政,也没有拉拢属于她自己的势力,所依靠的,仅仅是李治的宠爱和武氏家族的力量。 但朝中的文武百官都能够感受到微妙的变化,李治已经完全倾倒于武媚的石榴裙之下,眼看着李弘才刚刚出生不久,武媚似乎又怀上了龙种了。 李治已经开始打算将武媚封为二品昭仪,再这么发展下去,王皇后的地位自是不保,可百官们担忧的不是这些,而是武媚的身份。 武媚乃太宗皇帝的宫中才人,李治如此做法已经有违天伦,再让他将武媚推上皇后的宝座,那岂非要贻笑天下么! 柳奭很清楚这一点,他并不怕文武百官不支持他,但他担心李治会反对,李治虽然被长孙无忌掣肘颇多,可他毕竟是成年人,拥有自己的主见,而且他培植的势力也慢慢占据了朝堂之中很多重量级的席位,影响力已经隐约能够与长孙无忌相抗衡。 若李治犯起执拗来,一意孤行,纵使文武百官再如何反对,于事情结果也是并无益处的。 于是柳奭自然而然想到了徐真。 徐真如今正得宠,正儿八经的一部尚书,抓握实权的三品大员,又即将被封为驸马都尉,深得李治的倚重。 而且他又是太宗皇帝亲手培植起来的军中砥柱,盛名在外,震慑蛮夷,若有徐真的支持,册立李忠为太子之事,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困难。 李无双想通这一点之后,居然命人往柳奭府上走了一趟,特地献上回执,替徐真答应了这次的邀请。 柳奭收到了消息之后,自然是欢喜不已,只道大事可期,连忙带上王皇后的母亲魏国夫人,一同入宫说予王皇后知晓。 这边倒是喜气洋洋,而刚刚抵达太乙山的徐真,也同样被两个好消息给砸蒙了。 第一个好消息自然是关于那批铜矿,有了那批铜矿,阎立德等人又开始指挥工匠,建造制作最为核心的器械,相信整个工程不需要太久就能够完成。 而第二个好消息则更让徐真喜出望外,经过了阎立德几个日夜的研究和尝试,他终于将那个祆教密码筒,阿鲁曼之封印,完完整整地打开了! 摩崖对于祆教历史的研究,自然比徐真要深厚太多,是故第一时间就将密码筒之中取出来的东西拿去研究,听说徐真来到了太乙山秘境,鞋子都忘了穿就冲了出来。 “那是一份地图!是地图!” 徐真闻言,却是颇为失望,若里面是地图,估计那是祆教的藏宝图了,他连兵部尚书的三品官职都不在意,又何必辛辛苦苦按图索骥,照着地图去寻宝? 摩崖似乎看透了徐真的心思,连忙解释道:“郎君切莫丧气,此并未藏宝图...” 徐真一听,顿时又升腾出一丝希望来,双眸陡然一亮,惊喜地问道:“既非藏宝图,莫非当真是黑暗恶魔大军的藏身之处?” 看着满脸惊喜的徐真,摩崖微微一笑,却又轻轻摇头道:“既可说是,也可说不是,其中渊源,待老夫与郎君细细分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摩崖才从房中走了出来,只剩下徐真一个人在房中沉思,过得许久才哈哈大笑起来,他抓过纸笔,奋笔疾书,不知不觉竟然到了大半夜。 李淳风早就想跟徐真好好畅聊一番,然而徐真将自己困在房中,连晚饭都没吃,李淳风就命人准备了酒菜,亲自提着食盒寻上门来。 他轻轻叩了叩门,没想到门却开了。 徐真仍旧伏案疾书,进入了全然忘我的状态,李淳风微微一笑,走到了徐真的后面,轻轻推了推徐真的背。 “徐贤弟何以如此勤奋,竟然到了废寝忘食之地步?” 徐真笑而不语,手腕一勾,写下最后一笔,吹了吹墨迹,将案上一张张写满了蝇头小楷的书页都收拢起来,而后递给了李淳风。 徐真吃饭歇息去了,又轮到了李淳风将自己锁在房中,他看着手中这近百页纸,心中巨浪从未停歇过。 李淳风越看越是痴迷,到了后来居然与徐真一般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整整一天一夜没有踏出房门! 直到第三天早晨,李淳风长长呼出一口气,盖上了书页,用封面装订起来,而后在封面上写下三个字:《推背图》! 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画着两个相互圈套的圆环,左圆中一个“红”,右圆一个“白”字。下面的谶语曰: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颂曰:自从盘古迄希夷,虎斗龙争事正奇,悟得循环真谛在,试于唐后论元机。 (注:推背图乃中华预言第一书,推算到唐朝以后中国2000年的命运。) !! 第二百七十二章 御史弹劾徐真辞官 眼看着成亲之日一天天临近,李明达也是心中欢喜不已,如今一切准备就绪,礼部和鸿胪寺以及有司尽数准备齐全,就等着吉日来临。 徐真与李明达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二人心有灵犀,可谓小别胜新婚,别有一番情趣,不足为外人道也。 眼看大日子就要来临,一个噩耗却猝然而至。 濮王李泰郁郁而薨!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李泰终于看透了权势与人世,当太宗皇帝命徐真前往均州接他之时,他选择了拒绝,从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再与朝堂无关。 本该安享余生的他,却最终还是郁郁而终,他不是惋惜于自己丢了皇位,也不是因为自己丢了富贵,他是因为自己迷失在了人生迷雾之中,再也寻找不到父亲的踪迹。 在人生的最后两年里,他每每想起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想起兄弟姐妹,然而他只能龟缩在郧乡,连探视自己的亲人都做不到。 年仅三十二岁的他死了,但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李治对李泰早已没有了戒心,继位之后还对李泰多有赏赐,如今自己身为人父,才更深刻体会到父母兄弟姐妹之间的恩与爱。 他悲痛万分,诏令有司以大唐皇朝最高丧葬规格“诏葬”之形式,为这位哥哥举哀,追赠其为太尉、雍州牧,并为之辍朝,非但如此,他还下令“班剑卌人,羽葆鼓吹,赙物三千段,米粟三千石,赐东园秘器,葬事官给,务从优厚”,又特意请了法藏禅师来为哥哥的往生祈福。 因为李泰的死,徐真与李明达的婚礼也就只能延后,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徐真与李明达早已私定了终生,所缺者不过一名分耳,是故二人也不急,徐真的工程也已经到了最为紧要的阶段,他需要不断寻找各种借口,往太乙山上跑。 兵部衙门的人常常不见徐真人影,不过徐真将职权都分摊了下去,这些老官僚颇有为官之才能,又没有了顶头上司的压迫,反而大展手脚,诸多事务处置得有声有色。 早先崔敦礼为兵部尚书之时,依仗着崔氏的强大后台,又有慕容寒竹在圣上身边,是故他也变得极为跋扈,对兵部衙门的官员动辄叱责为难,诸多同僚噤若寒蝉,整个兵部几乎成了一言堂。 可如今,崔敦礼到政事堂却坐了冷板凳,而徐真则完全信任兵部这帮老官员,倒是让他们得到了施展个人才华的机会,可谓皆大欢喜。 然而崔敦礼恨透了徐真,他在兵部还是有些亲信的,见得徐真有失职之嫌,崔敦礼先是借助崔氏的势力,将崔义玄等一干崔氏子弟调入了兵部,而后又授意言官们,开始弹劾徐真玩忽职守,怠慢公务。 慕容寒竹虽然恨不得徐真早死,可如今濮王李泰刚刚离世,李治就算并未如同想象之中那般的伤心,为了展现一代仁爱之君的风范,就算装也要装悲伤好长一段时间,所以慕容寒竹也很识趣地没有拿朝政去烦恼李治。 可崔敦礼对徐真恨之入骨,并未提前支会慕容寒竹,就擅作主张,召集了崔氏掌控的言官,开始上表弹劾徐真! 李治刚刚恢复上朝,心里正烦闷,对朝议也是兴致缺缺,连长孙无忌都变得非常的柔和,对李治多有安慰之意。 正打算草草散朝,崔敦礼却使劲地递眼色,那些御史台的言官们开始出列弹劾徐真。 唐初规定,对五品以上官员犯法须弹劾者,御史言于大夫,大事奏弹,小事署名;凡事非御史大夫、中丞所劾,而合弹奏者,则具其事为状、大夫、中丞押奏,再依事件大小由御史采取不同仪式弹奏。 对五品以上的京官弹奏时,多采用仗弹的方式,即在皇帝坐朝时,御史服豸冠,对着仪仗宣读弹文,并规定凡“大臣为御史对仗弹劾,必趋出,立朝堂待罪。” 徐真有些许轻慢公务确是事实,然而出动御史来弹劾,未免有些小题大做,这崔敦礼在宰相扎堆的政事堂里成了坐冷板凳的小透明,缺失存在感和关注度,是故根本就没有理会这么多,趁着这次机会好好闹上一场,也好教这些人不能再忽视他的作用! 在这一点上,崔敦礼做得确实无可厚非,慕容寒竹也并未因此而责怪于他,崔敦礼的最大错误,就是选错了弹劾的时机! 如今御史举行仗弹,徐真不得不出列,脱下身上的紫服,垂首而立,立于朝堂而待罪。 御史台乃监察百官之所,官员贪污腐化、渎职失职,乃至私生活不检点,皆在御史监察范围之内。 御史官职虽小,权柄却大,威风八面,谁见谁怕,且可风闻奏事。 也就是说御史们有权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弹劾官员,说错了也有豁免权。一如上朝之前要接受监察御史的监督,嬉皮笑脸、大声喧哗、衣衫不整都不行。 据说曾有个倒霉蛋,因为下朝了肚子饿,路边买了个胡饼一边走一边吃,恰巧让御史撞着,而遭遇到弹劾... 有鉴于此,在官员极为自省自制的大唐官场,徐真这般三天两头逃班的失职之过,被弹劾也就是迟早的事情了。 他乃一部尚书,而且还是兵部尚书,若非他是徐真,换了别个,还真就没人敢随便弹劾,可惜,他得罪了崔敦礼,于是就有了这一幕。 “这简直就是胡闹!”李治气得脸色铁青,人家忙着成亲,没上几天班,你们这群老小子就感觉天要塌下来一般,居然动用如此严重的弹劾程序,真当以为皇帝吃饱了撑着没事做? 他如今慢慢开始掌控属于自己的力量,长孙无忌对他的掣肘和压制已经减弱了很多,又有慕容寒竹招揽诸多世家的势力,许多朝政连长孙无忌都无法左右,这也让李治品尝到了自己掌控天下的那种满足感和权势感。 见得御史们煞有介事地弹劾徐真,而徐真迫于规矩,只能如受气小媳妇一般垂手低头,立于朝堂之上,李治本就郁闷的心情,如今就越发暴躁起来。 他这一发火,反而激起了御史们的斗志,太宗朝从来不缺诤臣,许多人见得太宗喜欢这道道儿,都投其所好,权万纪等人更是连太子和皇子们走路姿势不端庄都要上表启奏的人物。 直到后来太宗身体不行了,不似年轻时候那么能够自控了,这些言官才收敛了起来,不敢再触圣人的眉头。 李治一上台,依仗着长孙无忌独揽大权,文官们似乎又找回来当年的那种激情,动不动就要规劝天子云云。 眼下竟然跟李治在朝堂上辩驳起来,将心情本就不好的李治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徐真心头冷笑,他的计划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这兵部尚书他还懒得要咧! 念及此处,徐真当即主动提出,暂时卸去兵部尚书的职务,李治见徐真委屈自己而主动给他这个皇帝找个台阶下,心头顿时一暖,还是太宗皇帝的眼光好,当初将徐真培养起来,关键时刻还得靠徐真啊! 他心情本就烦躁,见得徐真如此,他也不好再说什么,答应了徐真的请辞之后,气呼呼地就退了朝。 崔敦礼自觉胜了一句,心头欢喜不已,得意洋洋如同战胜的公鸡一般,大摇大摆就离开了朝殿。 慕容寒竹有些讶异地盯着徐真,心里总有一股隐隐的不安,徐真似有感应一般投来目光,二人目光短暂相触,又颇有默契地分开,心头却各怀鬼胎。 这才上台没几个月,就匆匆下台,朝堂在野的官僚自然是回去召集智囊,分析其中猫腻,而民间市井,却纷纷为徐真鸣不平。 徐真才懒得理会这些,此时他是无官一身轻,正好有时间陪陪李无双和小思唐,照顾怀孕的凯萨和张素灵,心里思念得紧了,还能到宫里去与李明达见一下面,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不过他的大部分时间还是用在了太乙山秘境工程之上,这个耗时极长,花费财力物力人力,召集了整个大唐最有分量的工匠宗师的工程,乃是徐真最为终极的计划,他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这个计划的。 徐真在太乙山之中忙活之时,李治也郁郁寡欢地回到了后宫,武媚赶紧迎了上来,用自己的体贴,卸去了李治因抑郁烦闷而引起的恼怒和疲累。 武媚虽然生育了一子,如今又有孕在身,然姿色仍旧艳丽无比,肤白如雪如凝脂,成熟丰腴的身段更是勾魂摄魄。 再加上她似乎明悟了许多,千方百计想要留住李治的恩宠,是故并不忌讳身孕的阻碍,一番颠鸾倒凤之后,将李治迷得晕晕乎乎的。 李治全身舒畅,似乎所有的不快,都随着巅峰时刻的那一瞬间,发泄了出去。 当身体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之后,他的内心开始变得空虚,而武媚显然堪堪抓住了这个机会,用她最希望看到的东西,填补了李治的空虚! “圣人,妾听闻徐将军最近与房、柴二位驸马走得很近呢...” 李治微微一愕,随即笑了起来,爱抚着武媚的小腹道:“他也是要当驸马的人了,想来是向两位前辈求取经验咧。” 武媚冷笑一声,并不答话,李治眉头不免皱了起来,继而问道:“媚娘是否有心事?难不成你还信不过我么?你我二人经历这许多事,你也似那些个庸人一般对我遮遮掩掩?” 面对李治的责问,武媚眼中泛起水光,一副泫然欲泣之态,而后将朱唇凑近了李治的耳朵,低低地吹起了枕边风。 此时的徐真还不知道他即将要陷入什么样的危机呢! !! 第二百七十三章 武媚检举寒竹密谋 人言常云十恶不赦,这十恶之罪,谋反为首,乃历朝历代帝王最为忌惮的一件事情,漫说前史,单说大唐朝就已经短短二三十年之间,就已经多次出现谋反之事,因谋反而连坐处斩之人不可计数。 武媚最是得宠,李治对其言听计从,听了她的话语之后,李治只觉心头冰凉刺骨,身子都不觉哆嗦起来。 “驸马和公主居然联合文武外臣意图谋反!”这种事情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口的,哪怕武媚是李治最为疼爱的女人,没有证据也不能空口白牙污人清白,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况且她检举的还是两个公主两个驸马,外加一大群德高望重的臣子,还有开国元老之子等等,其中更有即将成为驸马的徐真! 历经这两三年之事,李治俨然已经信服了先帝的睿智和长远目光,他是真的打算接纳并倚重于徐真。 若换了别人来检举此事,说不得他李治当即就把告密之人给打杀了,可此人偏偏是自己最为信任的武媚,素来优柔寡断的李治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 他想要重新启用徐真,自然是看上了徐真的才能,自从徐真接受了李治伸出去的橄榄枝之后,李治也暗自庆幸,因为他很清楚,像徐真这样的人,与之成为朋友,比一直为敌要好太多太多。 若徐真果有反意,那可就是一件灾难性的事情了! “媚娘,此事可有真凭实据?”李治毕竟成为一国之君久矣,逐渐养出了一国之君的沉稳气度,不再是那个任由长孙无忌把持的年少新君,此时稳了稳心神,眉头紧蹙地问道。 高阳公主是打死了也想不到,自己的情夫陈玄远会出卖她,将他们想要谋反的计划给刨了出来,并为了邀功而将消息递交给了武媚。 武媚自然清楚构陷之罪会令其失宠,遂将陈玄远的密报呈于李治,高阳公主也是个迷信之人,曾使陈玄远夜观天象,窥视天机,测算帝国气运,这在古时可是禁制之事! 非但如此,武媚得了密报之后,更是派出人手,暗中彻查此事,盖因薛万彻等人都借病留在京中,虽然费了些手脚,但还是将事情给查了出来,还顺藤摸瓜,将房遗爱等人借贺喜之机,贿送了大量财物给徐真的事情挖了出来! 李治看了密报之后,心头猛然一紧,顿时揪痛起来,他决意启用徐真,乃经过了极为慎重的考量,下了很大的决心,可他完全没想到,徐真居然会跟这件事情有干系!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徐真是充满了嫉妒的,先帝对徐真的赏识,甚至比对李治的还要重一些,军中元老也都对徐真另眼相看,高句丽之战的时候,徐真两度救驾,更是让先帝将其倚为心腹。 可以说,徐真能够在四十不到的年岁,登上二品的殿堂,很大程度上,都归功于太宗皇帝的培植。 这种培植的力度,就如同旧日培养李承乾和李泰一般,虽然别人没有议论,或许连徐真自己也没有感受得到,太宗皇帝这是将他徐真当儿子一样来培养啊! 这也是李治对徐真如此嫉妒的来源之一,若非需要夺回朝政的控制权,他也不会果决地将徐真拉回自己的阵营来。 可没想到,这才刚刚将徐真推上兵部尚书这般重要关键的三品实权位置上,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武媚如今荣宠至极,冠绝后宫,连王皇后都退避三舍,她的所有一切,都是李治给予的,她与徐真无冤无仇,完全没有理由将自己的全副身家性命搭上,来污蔑徐真,起码李治是这样想的。 若他知道武媚之所以如此对待徐真,完全是因为徐真偷走了她最爱之人的心,李治又该如何面对? 事关重大,李治也不好仓皇,让武媚保守秘密,不可打草惊蛇之后,火速将慕容寒竹召入了宫中。 他本以为长孙无忌是可靠的,结果这位国舅爷始终将他当成长不大的小孩,他本以为徐真是先帝派来帮助自己的,可如今证据确凿,徐真是要谋反的。 绕了一大圈,他还是觉得慕容寒竹才是真正能够引为心腹之人,慕容寒竹拥有长孙无忌的策谋与智慧,但出身世家,没有长孙无忌那国舅身份的制约,能够让李治感受自己的掌控权。 慕容寒竹也不会像徐真那般,时时让李治感受到嫉恨,到了如今,李治才发现,真正靠得住的,还是这位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散骑常侍! 他对慕容寒竹并不丝毫隐瞒,慕容寒竹听取了情况之后,自是故作愕然,这消息还是他故意让陈玄远泄露给武媚,借助武媚之口,传入皇帝之耳,可以说,整个计划就是他一直在筹谋掌控的! 他不是武将,无法在战场上谋求功勋,作为文官,除了辅佐朝政之外,还有什么比谈笑之间就化解平息了一场谋反大案还要功勋卓著?他要提高李治对他的信赖,除了亲手炮制一桩谋反之外,还要将这桩谋反给平息下来,借助这桩谋反,将所有跟他作对的人,全部铲除干净! 他说过,要送光化公主一座城,如今光化已经回到这座城中,剩下的,就是如何将光化推上城主位置的问题了。 念及此处,慕容寒竹的心头涌出满满当当的自信与野望,他收敛了心绪,故作凝重地回禀李治道。 “圣人,此事干系重大,纵使情报无误,也千万莫要打草惊蛇,只需暗中运筹掌控,做好稳妥布置,甚至于引蛇出洞,让他们现形于天下,才好名正言顺地铲除这些贼子,否则以他们的人望与影响力,纵使果断斩杀,说不得民间多有不服者,一个两个效仿,却是急切不得...” 李治心里却是急迫到不行,恨不得马上将这些人都抓起来斩首示众,然而不可否认,慕容寒竹的考虑比他要周到,目光也比他要长远。 他也是心乱如麻,一想起徐真也有份,他的仇恨怒火就熊熊燃烧起来,这种被人背叛的愤怒,将他的理智都烧了一干二净,所以他只有让慕容寒竹来处置这件事。 “崔卿所言甚是,既是如此,朕就将此事全权托与崔卿处置,汝可持密诏非常行事,一应禁军可交与崔卿驱使,但求万无一失,将这些贼子全数杀尽!” “诺!臣必不负圣人所托!”慕容寒竹闻言大喜,却强忍了下来,目光冷峻,神色郑重地行礼,后退三步,而后转身离开。 慕容寒竹离宫之后,死死地捏住手中的密诏,眼中尽是阴冷,此番若再不能将徐真打败,他也就不需再混下去了! 徐真没来由打了个喷嚏,嘀咕了一句:“谁又在惦记老子了!” 坐在他对面的陈硕真不由皱了皱眉头,她看着卷耳案几上的地图,有些沉重地朝徐真问道:“你真的决定了?若失败了如何是好?” 徐真嘿嘿一笑,信心十足地答道:“我把这个交给你,就是一条后路,若失败了,我徐真的身家性命,可就全部托付到你手里了!” 陈硕真如今对徐真的身份已经很清楚,她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样的地方,遇到一个同类,她很想加入到徐真的终极计划之中,可惜徐真的法子并没有办法能够使用在她的身上。 她想劝徐真留下,但徐真执意如此,她也是无可奈何,如今徐真将密码筒里的地图交给了她,陈硕真自然没有道理拒绝。 告别了陈硕真之后,徐真又到太乙山去走了一遭,这才回到了自家府邸。 刚刚回家坐稳,换了一身衣服,李无双就进了房来,将柳奭的请柬送了过来,并与徐真分析了一番。 徐真居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翌日中午,就前往柳奭府上赴宴去了。 这种规格的家宴,一般接待的都是极为亲近之人,徐真能够参加家宴,说明柳奭对他是相当看重的。 家宴其乐融融,柳奭暗示之下,与徐真散步到了府中的凉亭之下,二人温酒赏雪,说些心底话。 柳奭遂将立李忠为太子的事情说将出来,本想对徐真许以重利,没想到徐真居然干脆地答应了,这倒是让他有些喜出望外了。 过了三日,大朝之上,柳奭果然联合一帮文官,奏请立李忠为太子,褚遂良等一干文臣连忙表态,徐真也附议。 李治本无心立储,可见得徐真居然也上朝议事,生怕打草惊蛇,只能答应了下来,一时间自是皆大欢喜。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计上心来,正好将慕容寒竹的计划给实施下去,干脆把徐真跟李明达的婚礼也提上了议程。 柳奭等人的诉求得到了恩准,正是欢喜之时,作为回报,对李治的决策自然没有任何异议,连礼部尚书许敬宗都出奇地没有用礼法来力争。 朝议之后,决定将徐真与李明达的婚事定于明年正月,也就剩下十几日的时间,过了年之后就可以开始操办了。 李忠被立为太子的消息传回后宫之后,王皇后自然是欢喜不已,武媚却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查清楚事情原委之后,对徐真更是恨之入骨,又到李治那里去吹枕边风,李治只好又将慕容寒竹给召唤了过来。 慕容寒竹胸有成竹地阴笑道:“圣人大可放心,此事济矣!” !! 第二百七十四章 婚礼剧变慕容身死 正月里大雪纷飞,因足疾而滞留京师的薛万彻刚刚从房遗爱的府邸出来,他那红黑的脸膛包裹在狐皮围子之中,花白的胡须在风雪之中轻轻颤动,香甜的酒气混于白汽之中,从口鼻呼了出来。 他的眼角隐藏着笑意,带着醺醺醉意,策马缓行于长安的大街之上,他遥望着太极宫的方向,嘿嘿一笑,低低哼起了小曲儿来。 安乐太久的薛万彻,俨然没有了当年四处征伐之时的强健体魄,然而他的皮囊之内,仍旧住着好斗的灵魂。 只是被酒色充塞的头脑,再也没有以前枕戈而眠之时的警觉,以致于他并未发现自己身后的影子。 这个跟踪薛万彻的人,从房遗爱府邸潜行出来之后,看着薛万彻离开,而后拐入了坊间的小巷之中,不多时就从徐公府的后门钻了进去。 与此同时,一个同样矫健的身影,则从驸马都尉柴令武的府邸溜了出去,今天,柴驸马和巴陵公主宴请了驸马都尉左骁卫大将军执失思力、侍中兼太子詹事宇文节、还有特进太常卿江夏郡王李道宗。 这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徐公府,而后聚集在了徐真的房间之中,他们正是左黯和宝珠! 张素灵和凯萨都有孕在身,又即将临盆,身子很不方便,李无双需要照顾儿子思唐,徐真又不可能亲自出马,周沧勇武有余,潜伏却不行,是故这等要事,也就交给了左黯和宝珠。 为过年之前,徐真就主持了他们二人的婚事,如今二人更是如胶似漆,徐真本不愿二人亲身涉险,可事关重大,也只能动用这两名亲信。 所幸的是,他们并没有让徐真失望。 收到了二人的情报之后,徐真心头大喜,连忙赶到了李勣的府上,一直密议到了傍晚,这才回到府上,又召集了几位夫人。 徐真很少如此严肃,凯萨几个也不敢调笑,连小思唐都不来打父亲的屁股,老老实实地缩在母亲的怀中,一双眼珠子盯着两位姨娘的大肚子,似乎在好奇两位姨娘藏了什么好东西。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需要你们按照计划行事...” 凯萨等人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语,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徐真知晓她们一定会有这般反应,只是沉默着,给她们足够的时间。 良久,凯萨终于发挥了大姐的作用,与李无双等人窃窃私语了一番,而后诸女异常严肃地朝徐真说道:“但凭郎君之愿!” 徐真见得几位娘子都同意,心里自然是开心无比,翌日,他早早就入了宫,除了见李明达之外,他还见了薛仁贵和谢安廷。 一切商定完毕,他才匆匆离开,打马往太乙山而走,直到暮色沧澜才回到府邸。 徐真冒雪而归,换了燕居常服围着红泥小炉,惬意地喝着小酒,他的身边无人作陪,因为李无双和凯萨张素灵等人,皆不在府上。 该做的准备他都已经完成,万事俱备,如今就只等东风了! 永徽四年正月,李治破例册封李明达为归思公主,下嫁镇军大将军、上柱国徐真,一时间举民欢庆,由于徐真在民间的声望颇高,整座长安城都在欢庆。 当今圣上亲自主持,并宴请文武百官,一应事宜皆按皇室最高规格来操办! 李治心里也是没底,虽然慕容寒竹信誓旦旦地许诺,他还是心里发慌,不太敢与徐真目光接触。 当他看到李明达一身凤冠霞帔,心神才安稳了下来,他之所以如此急迫,当真觉得徐真会谋反么? 徐真并无谋反的道理,只是需要一件大事,来稳固他的统治,将民众百姓的心,从徐真的身上,拉回到他李治的身上罢了。 于是,当他看到李明达出现,他的心里竟然有些内疚。 李明达被送入洞房之前,跟这位皇帝哥哥说了两个字:“谢谢!” 李治差一点就想要阻拦,他似乎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想起了自己跟这位妹妹的童年回忆。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望着太极宫的方向,口中喃喃道:“卢公也该差不多了吧...” 其口中的卢公不是别人,正是卢国公程知节是也! 太宗驾崩之后,程知节自翠微宫奉敕统率飞骑军护卫皇太子李治回朝继位,并在左延明门外连续宿卫三个月。 徐真出使吐蕃期间开始,程知节就接过了徐真的职位,领左屯卫大将军,兼检校屯营兵马。 今日万民欢庆,程知节却没有参加,他按照皇帝的密令,统帅着北衙的兵马,暗中埋伏了起来。 因圣上出行,宫中金吾卫纷纷出动,宫禁反而薄弱了一些,加上慕容寒竹有意放宽,承天门上并无太多驻军。 到了正午,果然有数百伪装成平民的叛军冲突宫门,这些人居然异常顺利地杀了进来! 程知节老而弥坚,冷笑一声,率伏兵陡然杀出! 房遗爱和薛万彻等人都在徐真的婚宴之上,只是他们的心早已飞了出去,只待宫中传来信号,他们才能松懈下来。 可等了许久,他们并未等来该有的消息,而是等来了薛仁贵和谢安廷,以及他们带领的左右卫兵马! “房州刺史房遗爱等一干贼子,蓄意谋反,组织军兵冲击宫禁,证据确凿,全部拿下!” 薛仁贵一声令下,左右卫的士兵们轰然出动,婚宴顿时大乱,房遗爱等人为之愕然,原本以为事情天衣无缝,哪里知道居然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直到他们看到李治身边的慕容寒竹脸上的冷笑,才顿时幡然醒悟! “竖子害我也!”薛万彻须发倒张,指着慕容寒竹大骂一句,话音未落就被擒拿了起来,连嘴巴都被封住! 他们本想借助徐真的婚宴,将宫中卫士全数引到李明达的公主府,而后占据宫廷,以图谋大事,没想到消息被慕容寒竹给窃取,殊不知制造整桩事件的幕后之人,正是慕容寒竹! 李治冷哼一声,并未理会这些人,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态,而后命人将一干人等全数带走,文武百官震撼难当,这事情来得实在太过突然! 慕容寒竹高声宣读罪状,将驸马都尉房遗爱等人谋反之事,宣扬天下,然而李治最为关心的,却是洞房之中的徐真与李明达! 他在卫士的保护之下,来到了公主府的后宅,卫士们早已将整座后宅重重包围,慕容寒竹命人一脚踢开了房门。 他的心头充满了复仇的快感,只觉得看着徐真惨然落幕,乃是天底下最快乐之事! 然而当房门打开之时,房中却空空如何,慕容寒竹顿感事情不妙,推开卫士,也不顾安危,绕过了屏风,洞房之中并无一人,李明达与徐真不见踪影,去向不明,而红榻脚下,一直黑狗眼汪汪地朝慕容寒竹吠叫着,脖颈上还挂了一封书信。 李治在卫兵的簇拥之下走进房中,卫兵们将屏风撤了下去,慕容寒竹铁青着脸,将那狗儿脖颈上的书信取了下来,交给脸色比锅底还要难看的李治。 李治嘴角微微抽搐,展开书信扫了一眼,而后收入了袖笼之中,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回宫!” 慕容寒竹心头惊慌,走到李治的身边,只听后者咬牙切齿地下令道:“发动兵马,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挖出来!” 慕容寒竹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准备下去吩咐人手,可他刚刚穿过后宅,一名公主府的家仆却端着婚宴的热菜迎面而来,不小心居然撞了个满怀! “天杀的狗奴!” 平素温文儒雅的慕容寒竹忍不住骂了出来,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就已经戛然而止,因为心口的痛楚陡然炸开,凝住了他喉头的话语! 他死死地捂住胸口的血洞,正要高声呼叫,那家仆手掌一挥,寒芒从慕容寒竹的眼前闪过,他的人头咚一声落地! 怒睁的双目之中,那家仆的影子赫然入目,慕容寒竹的意识还未消散之前,终于记起这家仆的脸面,此人似乎是徐真的心腹,只是他再也记不得这人的名字。 左黯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冷笑一声,他手里端着的酒菜甚至都没洒出来,若无其事地继续走着,穿过乱哄哄的人群,顿时消失在人潮之中。 宝珠早已备好马匹,见左黯从公主府脱身出来,二人跃上骏马,趁着城防还未关闭,出了长安而去。 他们在赶往太乙山之时,徐真和李明达已经在路上了,而凯萨等人早几日就已经汇聚在此处。 李明达与徐真共乘一马,她就缩在徐真的怀中,就如同当日,徐真救下她之后,与她一同逃难的情景一般。 她不是薄情之人,然而太宗皇帝驾崩之后,她对这个帝王之家的留恋是越来越淡薄,李承乾和李泰相继去世,她也就再没有什么可以留恋。 当徐真将计划告之李明达后,她果断地同意了下来。 太乙山越来越近,而他们离长安越来越远,离大唐皇朝,也越来越远,只是追兵却越来越近! !!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太乙山中神子被围 薛仁贵和谢安廷是早已收到过徐真的提醒,是故当李治愤而下令追杀之时,他们将大部分的左右卫都带了出来,非但如此,连长安府的衙役和巡捕都全数出动,如此众多的人马浩浩荡荡掀起风雪,平铺开来,如同一张大网一般席卷出去。 以公主府为圆心的搜索网涵盖了方圆所有的坊里,诸多坊丁和武侯,甚至于寻常平民都自主发动起来,加入了拉网搜索的队伍之中! 朝中诸方势力也不再藏拙,将手头上可用的力量全部都调动起来,一时间整座长安城都被闹了个底朝天。 朝中之人所关注者,自然是徐真卷入谋反一案,可寻常民众却不同,参加徐真婚宴的人实在太多,除了官方之外,还有很多来自于民间的以及宗教的人士。 在这些人的宣扬之下,上柱国徐真与归思公主李明达凭空消失于洞房之中的事情不胫而走,皇家颜面荡然无存,朝廷的官方势力也都成了笑柄。 徐真目今可谓位极人臣,李治又刚开始要启用他,有闹之人都不会觉得徐真有何谋反的动机,只是大唐皇帝已经被谋反弄怕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只要涉及谋反,一律宁枉勿纵! 长安府的人马又到徐公府走了一趟,奇怪的是府邸空空如也,徐真似乎早有安排,连府邸的老妈子都遣散回了原籍。 不过朝中势力的眼线耳目众多,很快就有人报上来,徐真常常到太乙山去游览,拜访太乙宫的观主张青符! 这一消息很快就传开来,如今朝廷势力为了挽回颜面,暂时摒弃了争端,真正做到了资源共享。 于是大队人马又纷纷赶往太乙山,连一些朝中大臣都在护院和家丁的保护之下,来到了太乙山中。 正月里的太乙山本该人游稀少,此时却人喊马嘶,涌动的人潮从山脚一直延伸上去,如同附在糖块上的蚂蚁,似乎要将整座太乙山都铺上一层由人组成的外衣! 薛仁贵和谢安廷故意放缓了脚步,虽然他们也很想放徐真一条生路,但此举并非他们之本意,而是徐真提前嘱托过他们! 皇宫的禁卫放松下来之后,朝中势力以及民间势力的人马很快就越过了禁卫的防线,争先恐后地往前搜索。 整座太乙山很快就被三步一人,甚至一步一人的搜索网梳理了一遍,连太乙宫的道人都被揪了出来,加入了搜索的队伍之中。 他们就这样一路搜索下去,直到他们发现那座截断了龙首渠的秘密山寨! 李淳风、阎立德、摩崖和苏元朗,甚至早已被外界谣传死在了高句丽的姜行本,他们如今神情肃穆地站在龙首渠边上。 这里建造了一座高台,或者说是极为高大的圆形祆教祭坛! 祭坛的周围有八颗太阳一般的金属圆球,这些圆球被细长的支柱撑起来,银白色的质感,打磨得极为光滑,在阴霾压顶的迷蒙天气之中,显得格外的显眼。 圆球之上伸出来的长枪一般的金属尖刺,全部指向圆心,那祭坛的中心处,徐真一家人肃穆而立。 徐真换上了火红色的祆教圣袍,李明达还穿着凤冠霞帔,李无双和凯萨等早早赶到,此时全部围绕在徐真的身侧。 这就是徐真的最终极计划,他就是因为这个装置,才穿越到了大唐皇朝来,如今他又将这套装置重新打造出来,若成功的话,他就能够回到现世! 这套装置并非徐真发明,而是他在现世之时,受到了一部电影的启发(注1),而后经过了三年的寻找,重金雇佣线人从米国联邦调查局的绝密档案之中获取的机密手稿。 这份手稿来源于尼古拉?特斯拉,那个被西方科学界的精英人物誉为是唯一堪比达芬奇,并超越爱因斯坦的伟大科学家!(注2) 他本想用这套装置来开发一个震惊世界的魔术,没想到实验发生了意外,让他来到了大唐皇朝。 如今他召集了整座大唐皇朝最具前瞻性的奇人异士,耗费资源无数,终于重新打造出这套装置,为了驱动这套装置,他还建造了这一座小型的水电站。 可他的本意已经不再是回到现世,因为他有了妻儿,他不能再冒这样的险!他不知道这套装置到底能带上多少个人,不知道会将他带到哪里,也不知道是否能够起效。 他需要的已经不是这座装置的实际功用,他只是需要一个掩人耳目的神迹罢了! “这些年,诸位辛苦了!” 徐真朝阎立德等人行礼致谢,他带着微笑,礼节也并不郑重,反而像是与老友道别,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阎立德等人的付出,远远不是一句感谢的话语所能代替的。 就如同给了李淳风书写《推背图》的素材一般,他也给其他几位留下了足以震惊世界的礼物。 阎立德已经很老了,晚年的这些日子,他对工部的事情并不热衷,他的心血全数花费在了这座装置上。 这是他的荣幸,遇到徐真,能够主持这样超时代的工程,是他这样痴迷于工艺的宗师,最引以为傲之事,只是这些都只能深深的掩埋起来,过了今日,再不会被人提起。 他很清楚,徐真离开之后,朝廷一定会做出相应的措施,如今礼部尚书许敬宗正得宠,在李治的授意之下,这位早有随意修改史书前科的许尚书,一定会抹除所有一切关于徐真的记录,并张冠李戴,将徐真的功绩分配到其他人的身上。 无论是阎立德还是李淳风,他们都很舍不得徐真离开,但他们都很清楚,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是无法留住徐真的,因为他本就不属于这里! 这些各个领域的大宗师们,不约而同地朝徐真行了一个礼,郑重而严肃,就像出师的弟子,给自己的老师行礼一般! “保重!” 徐真又说了两个字,一切尽在不言中,左黯和宝珠伴着摩崖,他们没有离别的伤感,因为他们知道,一定还会与徐真重逢,或许再某一天,某一年,某个地方。 工匠们已经提早遣散,开启装置的开关已经交到了徐真的手上,山下人马呼啸,阎立德等人知道,他们该走了。 他们必须要提前离开,否则他们就会落入官兵的手中! 他们刚刚离开,搜索的人马就冲了上来,他们将空空如也的秘境山寨都推翻搜刮,只是一无所获,直到他们看到了这座祭坛,看到了徐真一家人! “他在这里!” 简单的这么一句话,几乎将漫山遍野所有的搜捕人员全部都聚拢在了祭坛的周围! 由于祭坛极为高大,造型又怪异,所有人都能够很清楚地看到这座祭坛,看到祭坛上的徐真一家人! 薛仁贵和谢安廷约束部众,并未上前捉拿,其实无论是那些禁卫还是民间势力或是朝堂力量,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他们看到徐真穿着火红色的圣袍,而凯萨和李无双等人一个个如同神女一般,上次徐真穿着圣袍的时候,他做下了死而复生的惊世之举,这一次,他又穿上了圣袍,又将会带来何种神迹? 就如同前番所说,民间势力甚至于一些官方势力,他们之所以来搜索徐真,并非因为他们相信徐真会谋反,而是出于他们对徐真的敬仰和崇拜! 徐真微微一笑,注视着薛仁贵和谢安廷,朗声道:“诸位辛苦了!” 搜索的人们听了这句话,心里不由一暖,眼前之人,是平民英雄,是他们的偶像,是草根出身,却创造了无数奇迹的男人,用市井之人的话来说,徐大将军,是咱们的人! 但他们除了暖心之外,更多的是伤感和愤怒,因为他们很清楚,大唐皇帝,无论哪一任,对待谋反的态度都是一致的,哪怕自己的亲生兄弟儿女都能杀,又何况一个驸马徐真? 薛仁贵和谢安廷郑重地朝徐真行了一个军礼,他们是徐真带出来的兵,可以说,如今他们的一切,都是徐真给的,没有徐真,就没有他们现在的尊荣。 他们知道,徐真的这句辛苦了,更多的是说给他们两个人听的! 人们寂静下来,他们都仰头望着徐真,他们看到这个祭坛,就已经隐约感觉到,他们是没有办法抓到徐真的。 因为这个男人,可是神子呢! 徐真与凯萨等人相视而笑,一家人相互牵了手,徐真高唱圣经,暗中跺脚,触动了装置的开关! “轰隆!” 一声闷响传来,大地都微微颤抖,头顶上乌云密布,眼看着风雪就要降临,可这一声闷响并非来源于天上,而是来源于地下! 被截断的龙首渠水位高涨,闸门前的小水库已经蓄满了水,随着这声闷响,三座桥楼的水闸被打开,渠水如同咆哮的狂龙一般倾泻而下,推动发电机组,轰隆隆的机器鸣叫声开始咆哮。 人们捂住了耳朵,惊骇地看着如同末日一般的一幕! 祭坛上的八颗大圆球开始激发出无数蓝白色的电蛇,只是这些电蛇围绕着徐真一家人一丈开外,并未碰触到徐真等人的身躯! 狂风顿起,吹起徐真的圣袍,他们的脸上带着无比虔诚的表情,凯萨等人跟随着徐真唱着经文。 不知谁带了个头,那些围观之人开始跪拜了下来,更有人跟着低声唱起经文来。 如今徐真被卷入谋反案,谁都不敢明面支持徐真,可这些平民百姓却义无反顾的跟着徐真唱经,或许他们是想以这种方式,给予徐真最后的声援! 头顶上的乌云压得很低很低,突然,一道巨大的闪电似乎被祭坛的电蛇给吸引了,如同一柄巨大耀眼的雷矛,斩破乌云,劈落了下来! “哗!” 人群顿时爆发出怒海狂潮一般的惊呼声,眼睁睁看着这道雷斧,劈在了祭坛之上,劈向了徐真一家人! (注1:《致命魔术》,这是一部很不错的魔术电影,嗯,值得一看。) (注2:尼古拉?特斯拉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天才、发明创造的巨匠,但由于他身上同时也具有某种神秘甚至超自然的特质,也有人称他为神秘怪客或超人。是他发明和创造了交流电系统,对现代世界工业产生了深远影响。特斯拉引起的革命不仅限于电力工程,也涉及其他领域。他在科学和工程学领域取得了大约1000项发明。他的很多研究项目,因为大大超前于时代,技术条件远远无法跟上,而难以在他的有生之年完成。 迄今为止,全世界的科学发明体系仍然建立在特斯拉的遗产之上,是他“发明”了现代世界。然而,因为历史上一些利益集团的阴谋,和美**方一些更为神秘的理由,他的成就与事迹被人为地打压或隐瞒,以致绝大多数普通人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另外,他跟发明家爱迪生有着旷日持久几乎贯穿了二人一生的恩怨纠葛争斗,有兴趣都可以度娘哈。) !! 第二百七十六章 笑傲海外皇者归来(大结局 风雷涌动,祭坛的八颗圆球沐浴在雷蛇电蛟之中,这是金属与自然的争斗,也是人类与天地之力的争斗! 战马纷纷嘶鸣,将马背上的骑士甩落在地,见得如此奇景的人们早已匍匐在地,口中喃喃自语,状若癫狂,充满了对天地的敬畏! 然而当雷霆驯服下来,他们抬头之时,却发现祭坛之上,徐真一家人沐浴在雷霆之中,身影慢慢变的虚幻,而后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民间从来不缺地仙圣人飞升仙境的传说,然而却没有人真正见识过,可今日,成千上万涌入太乙山的人们,共同见证了这一幕! “徐真飞升了!而且还是一人得道,全家飞升!” 众人还在惊骇之时,风雷之中,徐真的声音再次传来! “尔等且速速退散!” 这一声令下,充满了圣人的尊威,所有人几乎下意识地往山下退散,正退到半路,突然身后一声巨响,巨大的蘑菇云升腾而起,火光映照整座太乙山,大地震撼,冲击波将后面的人群全部都推到在地! 祭坛爆炸了,爆炸得很彻底,地下水系被炸开,坍塌的山体将真相全部掩埋,想要再挖掘,可就难比登天了。 无奈之下,薛仁贵与谢安廷只能命人将太乙山封锁起来,而后快马回宫,向李治请示。 此时的李治也是优柔无策,命人去召唤慕容寒竹,却是久久不见人来,正焦急之时,门下却来禀报,说是慕容寒竹已经人头落地! 李治勃然大怒,又让程知节率领屯营人马出城搜索,整个太乙山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地皮都被刮下三寸来,奈何一无所获! 群众的舆论力量是极为可怕的,岂不听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李治可以让许敬宗篡改史书,却无法堵住民众之口,当日有成千上万人亲眼目睹国师徐真得道飞升,消息口耳相传,数日之内就撒播四海,据说吐蕃还要为徐真塑像,册封徐真为吐蕃法王! 永徽四年二月,李治诏令将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处斩,荆王李元景、高阳公主、巴陵公主一并赐死,慕容寒竹以死,朝堂动荡,李治不得已只能重用长孙无忌出面稳定局面。 长孙无忌得了大权,趁机打压异己,假公济私,公报私仇,将吴王李恪也牵扯了进来。 初时李承乾谋反之后,储君之位一直待定,太宗皇帝因吴王李恪与自己一般文韬武略,提出要立吴王李恪为储,长孙无忌等一干文臣借吴王李恪之母乃大隋公主,极力反对,由是对李恪产生了极为深重的忌惮。 如今他有了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于是唆使房遗爱,效仿纥干承基故事,主动检举以求免死,非但将吴王李恪牵扯进来,连素来与之不和的江夏郡王李道宗也拖入了污水之中,一时间人心惶惶,皆以长孙无忌为骇! 李治也没想到长孙无忌会将吴王李恪牵扯进来,虽然他同样对李恪保持着警惕,生怕这位文武兼备又得民心的哥哥会造反,可几个哥哥相继死去,妹妹李明达不知被徐真弄到何处,无论高阳公主还是巴陵公主,可都是皇女,是他李治的姐妹! 到了此时,他反倒不想让李恪就这么惨死,生怕落了个毒害亲人的不仁之名,朝堂之上,李治痛哭流涕,对殿堂上的大臣说:“荆王乃朕之叔父,吴王是朕之兄长,朕欲免其死,可乎?” 朝臣尽皆忌惮长孙无忌专权,不敢发声,李治遂将目光转向自家班底褚遂良等人,这褚遂良与李道宗不睦,生怕赦免了吴王李恪,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将李道宗等人都给赦免了,竟然没有为李治挺身而出。 或许他还不知道,这也为他不久之后的落马埋下了伏笔。 朝堂上寂静了许久,不见有人发言,李治心知大局已定,不由哀叹,正当此时,崔敦礼却出列启奏,可惜他的意见却是坚决要求处死这些乱臣贼子! 慕容寒竹一死,崔氏在朝堂上失去了支柱,他崔敦礼必须尽快找到依附,以保崔氏在朝堂之上的发言权,而最好的依附对象,无疑是长孙无忌! 除此之外,侍中兼太子詹事宇文节、左骁卫大将军执失思力也因与房遗爱串通阴谋而获罪,流放岭南,就连李恪同母的弟弟蜀王都被废为庶人,房遗爱的兄长房遗直被贬为春州铜陵尉,薛万彻的弟弟薛万备则流放交州,罢除了房玄龄在太宗庙的配飨。 薛万彻被斩前还大声叫道:“我薛万彻也算是个豪杰,留着为国家效力,岂非更好!” 说罢,将衣领撕碎开来,对监斩官吼道:“求你斩我!” 见薛万彻这等豪迈,刽子手心头惊骇,刀下便没了力气,第一刀没砍准,薛万彻顿时大声呵斥道:“何不加力!” 那刽子手战战兢兢,连砍了三刀才斩下了薛万彻的首级! 轮到吴王李恪之时,他大骂道:“长孙无忌擅弄权威,残害忠良,若宗庙有灵,不久之后必灭他一族!” 他也是没想到,这句诅咒过不了几年就会成真,长孙无忌同样没能落个好下场。 平叛的余波还在继续扩大,长孙无忌趁机排除异己也不怕事情闹大,李治却觉得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他在民间的声望已经降低到了零点,谋反事真,他也是受害者,可民众却全部倒向一边,而促成这一现象的,却是因为徐真! 因为徐真的声望已经超过了他这个皇帝! 他急忙将礼部尚书许敬宗私召入宫,商议修改史书记载的相关事宜,务必将与徐真有关的所有事情全部抹去,该修改的就修改,甚至连许多徐真提拔上来的将领,都纷纷找借口除名,连自己的妹妹晋阳公主李明达,也被他改成了十二岁那年早薨不寿! 为了阻止长孙无忌再度扩大事件的影响,他将崔敦礼提为侍中,将他从长孙无忌那边拉了过来,让李勣重新上任,统领政事堂的宰相们。 长安城还在纷纷扰扰人心惶惶的动乱之中,弃市每日都有人被斩,被流放的官员队伍占满了道路,而此时的徐真却带着一家人,坐着一艘大船,来到了睦州。 当日他借助祭坛的掩护,带着妻儿登上了早已备好的船只,顺着龙首渠逃了出来,到了半路,船只却被一艘大船蛮横地冲撞,几近支离破碎! 徐真大怒,带着周沧跳上那艘船只,竟然发现倭国的使节船! 其实早在贞观十九年,即倭国的大化元年,孝德天皇即位,通过大化革新,完成了同意,将国名正式定位日本,只是当人仍旧沿用倭国之名罢了。 永徽四年,也就是日本的白雉四年,日本派遣唐大使吉士长丹、副使吉士驹、学问僧道严、学生巨世药等一百二十一人同乘一船来唐。 同时,早已在唐为使者的大使高田根麻吕等一百二十人乘另一船回归日本,这些倭国人崇尚大唐之文明,然则却又夜郎自大,见得徐真的船只弱不禁风,就冲撞了过来。 凯萨和张素灵临盆在即,受不得这等冲撞,差点危及人命,徐真愤怒难当,与周沧冲上船去,那些倭国武士纷纷怪叫着冲杀,却被徐真和周沧斩杀殆尽,高田根麻吕等使者和学生纷纷被踢入大河之中。 徐真夺了船只,仗着使者船,一路顺风顺水,来到了睦州。 陈硕真知晓徐真的计划,早早回到了睦州做足了准备,徐真等人顺利安顿了下来,凯萨和张素灵为徐真产下一子一女,生活倒也安逸。 可惜好景不长,太乙山飞升之后,徐真被视为人间地仙,诸多信徒遍访天下,寻其踪迹,陈硕真在睦州同样被视为神仙一般的人物,备受关注,久而久之,很多人便认出了徐真来! 消息传开之后,很快就送到了皇宫大内,李治冷笑连连,生怕徐真逃走,命崔敦礼前去捉拿。 崔敦礼生怕自己抵达之时徐真已经逃跑,遂命崔氏的势力暗中看守,逐渐形成了合围之势,徐真察觉到之后,千方百计想要出逃,然而却被重重围困起来。 无奈之下,徐真只能与陈硕真一同振臂高呼,以神仙之名募兵起事,二人都是享誉天下的地仙人物,一呼百应,从者数以万计! 有了这支力量,徐真和陈硕真很快就冲破了封锁,徐真率众攻陷桐庐,陈硕真则引兵两千攻陷睦州! 消息传来,举国震惊,徐真是何人也,自如军伍,百战百胜,无一败绩,出使天竺也是一人灭一国,受封镇军大将军、上柱国,四海八荒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越是如此,民众就越是追随,这些信众推举徐真为“真武皇帝”,陈硕真为“文佳皇帝”,继而又攻陷了歙州! 人心大振之下,民间流传出诸多童谣,更有“硕真有神,犯其兵者必灭族”之说法,这硕真二字,并非指陈硕真,“硕”乃陈硕真,“真”却指的是徐真! 崔敦礼还未赶到,一路上就已经不断收到八百里加急的催促诏令,无奈之下,他只能通过快马,让婺州刺史崔义玄、扬州刺史房任裕率兵夹击徐真和陈硕真的兵马。 崔义玄和房仁裕率兵抵达之后,却发现徐真与陈硕真的主力部队已经奔赴杭州郡,夺了上百船只,将杭州郡的府库都掠夺了干净,通过钱塘江,逃出海去也! 崔房二人兵无寸功,生怕受到谴责,四处掠杀叛军和流民,竟然斩杀数千,俘虏一万,硬生生得了一份功劳,受封为御史大夫! 徐真已经消失在海上,李治也是无可奈何,武媚又趁机劝说,他也就放弃了追捕,只能命文武百官及时补救,将徐真的事迹彻底抹去。 武媚幽幽眺望着东海的方向,口中喃喃道:“姊姊…这就是你要教我的么?女皇帝…呵呵呵…” 事情似乎就这般平定了下来,再如何轰轰烈烈,也抵不过时间的润物无声,慢慢的,徐真的名字也被人们所淡忘,史官们绞尽脑汁,终于将徐真之名从史书上全数抹去。 公元668年,即总章元年,李治命李勣为辽东道行军总管,率兵二万余征伐高句丽,此战,唐朝共获一百七十六城,六十九万七千户,至此高句丽国灭,分其地置为九个都督府,四十一个州,一百个县,并设置安东都护府统管整个高句丽旧地。 李勣被加封太子太师,增赐封邑连同以前的有一千一百户,由于身体状况越发不济,李勣最终请辞养老。 年末,南海群獠攻陷琼州,病重的李勣却似乎想起了极遥远的事情一般,这件事情如同刻在他的骨子里,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中。 他的弟弟晋州刺史李弼刚刚被封为司卫正卿,李勣连忙主动请战,让李弼跟着去平叛,李弼受了兄长的嘱托之后,来到了琼州。 李弼带着亲兵每日在海边巡游,终于有一天,一首三桅鬼帆大船缓缓靠岸,李弼心头一紧,慌忙冲上前去,亲兵如临大敌,李弼却摆手示意无妨。 一只小舟摇摇而来,船头一名儿郎八尺身材,虎背熊腰猿臂,目若朗星,器宇轩昂,高声问道:“对面可是徐家本宗长者么?” 李弼心头狂喜,连忙回道:“老夫李弼,不知是哪位侄儿当面?” 那儿郎快步踏水而来,一身轻功甚是了得,登岸之后连鞋尖都未沾湿,朝李弼行了一个大礼道:“孙侄儿乃徐敬业是也!”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