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墙有佳人》 第一章 我自归来 中原大地,锦绣山河,土地肥沃,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如同一颗硕大的熠熠闪光的宝珠,吸引了四面八方的目光,贪婪的双手向它伸来、粗野的铁骑隆隆响起…… 八王之争,五胡乱华,美丽的中原陷入一片血腥厮杀之中。多年之后,硝烟四散,尘埃落定,北国、宋国、梁国控制了中原的主要地方,尽管周边还有诸多部族虎视眈眈,但中原大局已定,形势相对安稳。 北国地处中原西北,地域宽广,土地广袤,四季分明,气候干燥。都城的东南方向,有一座连绵的萧山,这座山一到春夏秋三季,树木泛绿,蓊蓊郁郁,苍翠如海。尤其是面向都城的那个方向,山清水秀,温暖宜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宝地。 一列队伍向萧山而来,向都城而来…… 队伍最前面有三四个十几岁的青衫少年,在一路上的紧张戒备解除之后,恢复了他们天性。他们打打闹闹,渐渐偏离了官道,在青草地和灌木丛中骑马追逐,欢快地进行着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游戏。 听到年轻人的打闹声,队伍中一辆香壁安车的车帘撩了起来,秀气又厉害的侍女冰魄嗔怪旁边骑马的秋先生:“先生,别拘着凌霄和凌云,让他们也去疯疯,才多大啊!” 秋先生捋捋胡子对身边的两个儿子道:“去吧,好好耍耍,以后就是大人了。” 在父亲眼里是大人的凌霄凌云不过十八九岁,精神焕发,神情肃然,在父亲面前丝毫不敢放肆,他们说:“我们要保护公子。” 他们说的公子就走在队伍最前边,他叫长孙子衿,十四岁,还是个孩子,但他明亮目光中的沉静分明显示他过早成人。 少年子衿的脸上带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静与从容。他下马,走到香壁安车跟前,躬身道:“母亲,到萧山了,这里很安静,没有什么行人,您下车透透气,休息一会儿吧!” 车帘再次撩开,子衿先搀扶冰魄下车,又扶着母亲下车。 远峰如黛,近山清翠。烟绕云环中,萧山梦一般沉静…… 杜若夫人手指前边一湾河流对秋先生道:“先生,这片地方颇似我们江南的风致,把这片地方买下来,以水为城,造起一座外宅。” 秋先生答应一声:“夫人放心,我马上着手此事。另外,伍坚至先生在京城东南角买下一处宅子,原本是一位熟识的南方商人建造的,因为年老还乡,便卖给了伍先生。伍先生说:价钱不低,但的确是好地方,已经收拾好了,只等夫人公子住了。伍先生已经回澄水壁去了,说要挑选几个得力的孩子到京城来伺候。” 杜若夫人道:“伍先生办事,一向周到。你和伍先生,都是我梁国重臣,竟至如此,实在是委屈了你们了。” 秋先生笑道:“何尝不是卧薪尝胆呢?” “是啊!”杜若夫人轻轻叹息一声,“灭了土地不能灭了心志,总要为故国做些什么。” 她望着草地上追逐的男孩子们,对秋先生道:“凌霄和凌云家室在南方,我们安顿之后,就让他们回去,南方各国的生意离不开他们。再说,放在别人手上我也不放心。夜露夜风也长大了,做事又稳重又机灵,派出去,让他们放手做事。夜沉夜暗还小,留在身边,在京城里历练历练,不出两年,都是得力的好帮手!” 子衿听着母亲的安排,望着远处山峦的缝隙间,隐约出现的一带灰黑色城墙,百感交集:那是北朝都城,他曾经在那里生活过。 五年前,他们母子带着无限的伤感离开父亲,离开都城,一路南下,回了伤痕累累的故国,又转道富庶的江南。游学硕师鸿儒,遍访名山大川,眼见富贵繁华地,耳听民间疾苦声…… 他十四岁了,杜若夫人发觉儿子曾经怨恨的眼睛变得沉静坚定,于是对儿子说:“子衿,高山有基,大树有根,我们该回去了。” 子衿道:“可是,母亲,那个地方有太多的伤痛,我们都不喜欢。而且,那里不是您的家。” 杜若夫人道:“可是那里是你的根,我相信我的儿子再不是一棵小草,我们不用依附大树,便可以独自成林!那里虽然不是我的家,但我儿子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现在,少年子衿远眺京城的高墙,他的目光穿越高墙落在其中一座高墙大院里。那座院子的大门上写着“长孙宅”三字,那里边住着子衿的父亲,当今的司徒大人长孙行,还有长孙行的夫人慕容媛及其儿子们…… 他和母亲曾在那里受过伤,伤他们的人还在,其中包括子衿的父亲长孙行! 当年杜若夫人与曾经恩爱的夫君长孙行刀剑相见,然后决绝地离开长孙府,离开京城。从此,九岁的子衿见到了另一片天…… 时光流转,少年回来了——因为母亲说:这里是他的根! 少年子衿见识过了外边的天地,他的目光和心胸已经不是过去的样子,他有信心在这里开创一片他自己的天地…… 七年之后—— 冬至节到了,皇帝元嘉要到城外园丘和明堂祭天祭祖。这是一年里最大的一次祭天活动。早很多天,皇宫内外就忙碌起来了。皇城、内城、郭城,因为有盛大的皇家活动而处于隐隐的骚动之中…… 瑞王元韶颇为不安,他请示皇帝:“陛下,秋天,西北永州发生沙门暴乱。有人说,那些人偷偷进入了京城。陛下,冬至大祭,还望加强防护,以确保万无一失!” 皇帝呵呵一笑:“只要交代给一个人,一定会万无一失的!” 瑞王知道皇帝说的是谁,但他不死心:“陛下如此放心这个人,此人一定是朝中砥柱,是位久经考验的老臣!” 皇帝撇撇嘴:“绕什么弯子,朕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朕对他很放心,朕愿意把命放到他手里。” 他转头吩咐近侍李品:“宣卫尉卿、羽林将军长孙子衿!” 第二章 冀城关外 蓝天如海般清澈,没有白云,只是一片令人心醉的蓝色。极目远眺,四周的连山绵绵不断,连山上的小路都看得十分清晰。此地叫碧玉滩,但青草还没有露头,黄黄的枯草铺到天边,连着远处的高山,一点都没有碧玉无边的样子。二三月的北国春寒料峭,冷风虽然没了三九天入骨的寒冷,但还是让人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练兵场上,却是热火朝天,生机勃勃。年轻的士兵们操练阵法,演习功夫,满头冒汗。练兵场一角,有很多人围成一个圈,看三个年轻人比试剑术。 两个年龄稍大些的白衣年轻人对阵一个黄衣少年。那黄衣少年圆脸杏目,十分俊秀,她目光灼灼盯着两个白衣年轻人。白衣年轻人一左一右几乎同时出剑,黄衣少年脚下一拧,身形轻盈而迅速地闪在左侧白衣年轻人的身旁,同时她手中的剑“当啷”挑开右边对手的剑,三个身影混战在一起,观战的人们眼花缭乱…… 抚军将军王霁和几个老部下边走边议论着近些天的战事,突然听见那边人群中传来的叫好声,很是诧异。儿子王辀道:“父亲,岳父,赵伯,李叔,是月儿跟羡兄和杜兄在比试呢,这丫头又在淘气!” 高缜是王霁的亲家,王辀的岳父,一听就哈哈大笑:“看看去,看看我徒弟有没有长进。” 军士们看见将军们到来,就散开了。 高缜问:“丫头,战果如何?” 黄衣少年跑过来扯着高缜的胳膊:“高伯,您的那些招式真管用,加上李叔的蚕丝柔身功,我把高羡哥哥和杜伦哥哥打败了,他们还耍赖。” 黄衣少年叫王鸣凰,小字皎月儿,是王霁的女儿,王辀的妹妹,自幼时随父母兄长生活在军中。一个女孩子整天跟粗犷的军营、嘹亮的号角、激越的战鼓为伴,本该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却淘气调皮,终日里跟军中这些男孩子们一起爬高上低,舞枪弄棒,跟个男孩子一样让人费心。 王霁把女儿惯上了天,夫人便免不了责怪他,王霁道:“女孩子嘛,在娘家老拢着拘着,一点自由都没有。等嫁到了婆家,又被婆婆夫主给拴着,能有几天高兴的日子?再说她就是练练拳脚,爬爬树攀攀墙什么的,没犯什么过错吗!” 柳夫人也无话可说,于是这孩子愈加无法无天了。连兄长王辀都经常为她头疼。 王辀道:“羡兄,杜兄,这丫头又使怪招了吧?斗脑袋瓜子,咱们都不行,她一脑门子怪点子。” 两个白衣年轻人一个是高缜的儿子高羡,一个是杜伦,都是军中的年轻将军。 高羡苦笑道:“她抓沙子迷了我的眼,我看不见,只能败了。” 大家哈哈笑,问杜伦是怎么败的,杜伦道:“她突然绕到我身后,挠我痒痒,我忍不住,手一软,这剑就掉了……” 大家想象着一向严肃的杜伦被突然挠痒痒的有趣样子,笑得更厉害了。 杜伦脸红了,不服气道:“这就不是比试,简直是开玩笑嘛!实打实战哪里有这样的事啊?” 赵蔺之冲鸣凰一竖大拇指:“好样的,丫头,有脑子!高羡,杜伦,你俩也是拼了力气的,并没有让着她,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一个女孩子斗两个男人,无论气力还是耐力可能都没办法胜出,那就只能智斗。” 王霁摆摆手:“什么智斗?就是女孩子的耍赖。你就别惯她了,反正一个女孩子,学这些玩玩罢了。” 营外一骑飞奔而来,斥侯报:“韬皇孙得胜而归,半个时辰后就到这里,战俘大约三千人。” 王霁吩咐王辀通知各营赶紧备下军饭,好迎接韬皇孙。果然一个时辰不到,就见远山脚下烟尘滚滚,一队轻骑疾驰而来,为首一人虽威武霸气,却难掩稚气,正是皇孙元韬。 元韬见了王霁众将,翻身下马,相互见礼问好,元韬道:“还有三千骑兵押解着战俘随后就到,准备些吃的,我们稍稍歇息就赶回冀城关。” 又足过了一个时辰,押解着战俘的骑兵才到了。这次的战俘不同往常,都是女人。从身材容貌穿着上看,不像是北方大漠的女子,更像是来自中原的汉家女子。她们风尘满面,瘦弱疲惫,衣衫褴褛,一堆堆瑟缩着挤在一起,在寒风中发抖…… 鸣凰很奇怪,她蹲下身,轻声问道:“你们是哪里人?” 被问的女孩子形容瘦小,看样子跟她同龄,女孩凄然地看她一眼,疲惫无力地回答:“中原人。” “你们怎么会到了北漠呢?”鸣凰追问。 “不用问了,她们是羯人俘获的两脚羊!”背后有人接腔。 鸣凰回头看,原来是元韬。他刚刚洗过脸,十六岁的面容英健俊朗。这位少年在边城名气很大,并不是因为他是皇帝的长孙,而是因为他十二岁就领兵打仗,十三岁已经指挥了长河川之战、跑马坡之战等多次著名的战争,这位少年无疑是个天生的战争英才。 鸣凰不解:“什么是两脚羊?她们分明是人嘛!” 元韬满脸的不屑,目光生硬地斜睨鸣凰:“谁家的小子,无知!”说完带着随从向营帐去了。 鸣凰狠狠瞪一眼那个傲慢的身影,回头再看看这群女子凄楚可怜的眼神,她不知道怎么帮助这群可怜的人,便想去营帐找父亲。不过,元韬那狂妄小子也在那里,她懒得看见他,索性回了她和母亲的小帐篷。 她急匆匆一步跳进门:“娘,为什么韬皇孙说那些女人是两脚羊啊?” 她的母亲是典型的南方女子,美丽而纤弱,北漠的气候干冷,她身体不大受得了,此刻正在休息。 母亲的侍女画意嗔怪道:“这孩子,问这个做什么?” 画意向她使个眼色,鸣凰看母亲闭着眼睛,精神萎靡,脸色苍白,就没再追问。这时候外边一阵喧闹,原来是韬皇孙带着队伍和战俘要回冀城关了。 鸣凰走出去,那些可怜的女子们被士兵们吆喝着,驱赶着,裹挟在骑兵队伍里,行走在苍黄的烟尘中,她们的背影凄凄惶惶、踉踉跄跄…… 第三章 边城少女 她默默地走向营地附近的一座小丘,她越来越喜欢一个人的安静时光了。此刻,她坐在小山丘上,脚下踏着柔软的草地,闻着清新的花草香,看那连城一片的军营,看苍茫的远山,看日出日落……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这里的风景是最好看的。没有风没有烟,太阳静静地灿烂地一点点下坠,像气度从容、华丽璀璨的王后缓缓走向后宫——鸣凰经常这样想,她觉得自己的比喻很有趣。有的时候她就托着腮帮子想入非非:自己将来兴许也是一位王后,雍容华贵,气度不凡! 但今天,她眼中的夕阳却惨兮兮的,孤单落寞,分外凄凉——连她自己都伤感起来。 父亲寻到她的时候,天色已经苍茫,太阳只剩下一个薄边,似乎在拼命扒住山尖好不让自己掉下无边的深渊似的,她想起今天那些女子们凄然的眼神…… 王霁站在女儿身旁,端详着那张清秀的脸,像看着一样无价之宝一般。淘气的女儿少有安静的时候,安静的女儿竟然如此端庄! “父亲,什么是两脚羊?”鸣凰突然问,她早察觉到父亲的到来。 王霁眼神一怔:“问这个做什么?” 鸣凰道:“父亲,元韬说今天那些女人都是两脚羊,她们说是中原人,那么她们是怎么到了北漠的?如果说女子都是两脚羊,那我是不是呢?”她的眼睛定定地瞅着父亲,带着一丝惊惶。 王霁粗大温暖的手拥着女儿的双肩:“不许瞎说,月儿出身高贵,是北朝王家的千金小姐!” 鸣凰挣脱父亲温暖的双手,认真地看着父亲:“父亲,告诉我!” 父亲犹豫了半天才说:“两脚羊不是指所有女人,只是指那些被俘获的汉家女子,她们被劫掠到异族去,受尽凌辱,在没有食物的时候被吃掉。” 尽管王霁尽量轻描淡写地解释,鸣凰还是被吓住了,她紧紧抱住父亲喊道:“别说了别说了!”她仰脸望着父亲,“我会不会被吃掉?我娘是汉家女子啊!” “不会的!不是所有的汉家女子都会被吃掉,当然——”父亲坚定地回答,继而又有些犹疑,他尽量斟酌词句,“也不是所有的北国女子都会过得很好。男人主宰着这个世道,至于女子——” 他不知道怎样说才最合适,于是转移了话题:“月儿,知道父亲为什么让你习武读书吗?” 他见女儿摇摇头,自己也摇摇头:“其实父亲也说不清楚,只是觉着如果能像男子一样有些能耐,总归是个依仗,好让我的孩子在乱世里有更多活下去的的机会。” 他对女儿笑笑,那笑容有几分苦涩:那群被俘获的女子中并不乏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的人,她们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吗? 王霁还不能给女儿一个更圆满的解释,更不能给女儿一个美好的未来,他只是想给女儿的现在更多的快乐,作为一个父亲,他只能做到这些了! 夕阳的余晖中,娇小的女儿挽着高大的父亲的臂膊走下小丘,走向他们临时的家…… 已经是四月了,因为突厥阿土支部落联合柔然郁九吕王子突然侵入漠北。奉安王元嗣之命,王霁的队伍往前推进了一百里,探查敌情,并作为先头部队随时准备迎击入侵者。 每逢这样的大战,父亲都会把妻子和女儿留在后方,这次也是。但是军中春疫流行,父亲感染了时疫,妻子不放心,才一定要跟着来到前线的。鸣凰的母亲性格温柔,却十分倔强,父亲拗不过她,只好让她们跟着。母亲也不是吃闲饭的女人,常常带着侍女画意帮助军医一起救治伤员,给将士们缝补衣服,并没有将军夫人矜持难以接近的架子,所以这军营还真有点离不开她。 鸣凰没什么事情,就撒开欢儿玩。她觉得这里比碧玉滩还要美。她每天要做的事就是骑着父亲给她的小马飞一样奔驰在这天地之间。 这里的天蓝得不掺一丝杂质,有时飘着大朵大朵的白云,像摊开的柔软的丝被,看一眼都觉得温暖。一条浅浅的小河清澈无比,哗啦啦流淌。河两岸的青草地铺开去,你能看多远,青草毯子就铺多远。草地上还零零散散地开着各色花朵,多美的世界啊,当然如果没有战争就好了。 她的小马扬开四蹄,带着青草味的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裙,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母亲故事中的仙女,衣袂飘飘,但是仙女有她这么英武豪气吗? 豪气?哼,她想起哥哥嘲笑她的话:“哪里是豪气,分明就是矫情。”“你的剑舞的好,拳打得花哨,有用吗?你上过战场吗?你杀过敌人吗?你骑马射箭,射的是兔子和地鼠吧?”“哈哈……女孩子,想想就行,过过瘾,哈哈……” 鸣凰顿时泄气了,马儿脚步慢下来,郁郁不乐地走向不远处的小丘。小丘不高,却足以目视到远处的山脚,小丘下那条浅浅的小河像素白发亮的带子绕着草滩子,往南不远就是他们驻扎的营地,周围许许多多小的帐包围着中央的大帐,那就是父亲的主营。平时他们是住在一百五十里外的冀城关内的,只有要进攻或围剿敌人部落时才会在几十里几百里的边境线上安营扎寨。 很早的时候,她问父亲:“杀人那么可怕,您为什么还要杀人?” “因为要保护我们的亲人不被人杀。” “不打仗可以吗?” “打仗就是为了不打仗,可有人非要打仗,就不得不打。” 绕口令一样,以前鸣凰不懂。可后来鸣凰读了很多书,听父亲和高伯赵伯李叔他们讲了很多事,她似乎有一些懂了。于是她就有一个梦:她想建立一个国,这个国富强安定,老百姓家家和睦,人人幸福,吃得好,穿得暖。她呢,是这个国的王后,一位高贵而善良的王后。画意姑姑就取笑她:“哪有没有皇帝的王后呢?你的皇帝呢?长得什么样啊?” 什么样?当然是英俊潇洒了,最好是美如潘安宋玉,看着养眼啊!画意姑姑又笑:“瞧啊,我们家的月儿想找夫婿了!” 兄长也笑她:“不害羞,小心找个丑八怪!” 鸣凰得意地一昂头:“如果是个有本事的丑八怪,我也肯嫁!” 说归说,笑归笑,梦就是梦,她不过一个普通女孩子,哪里能建起一个国呢! 第四章 悲悯情怀 父亲和兄长带兵出去两天了,鸣凰很担心他们。边境之地人烟稀少,地形复杂;即便有人的地方,人员身份混乱复杂;父兄与部下又是分兵多路,只带了一天的干粮,不知道他们战况如何了。 “捷报,捷报——”一匹马由西北方向奔来,马上的士兵高喊着冲进了大营。 鸣凰心中一喜,勒转马头,催马回营。 母亲和画意正帮助军医整理药材,撕扯麻布绷带,在做着迎接将士们归营的准备。 鸣凰跳下马,跑到母亲身边:“娘,我爹和兄长怎样了?杀敌多少?抓住柔然人了吗?” 画意拉住她:“月儿,哪儿来这么多问题,没见我们都忙着?你爹你兄长都平平安安,赶紧一边玩去,大军马上要回来了。” 鸣凰没有去玩,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军营多年的耳濡目染,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于是也坐下来给军医帮忙。 军队是在中午回来的,士兵们又饿又渴又疲惫,阵亡的士兵被放在马背上带了回来。鸣凰努力不去看那血迹斑斑的惨状,这里边一定有她熟悉的面孔,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大哭起来。战争的残酷,她比别的孩子更早地体验到了! 她心中的惊惧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怕有一天她的父兄也会这样一种惨状离她而去——她憎恶战争! 他们这次捉获了百十个俘虏。俘虏有男有女,有成年人也有少年和儿童,被分作两批看守。他们瑟缩着身子或跪或坐挤在一堆,周围有精壮士兵持刀而立。 鸣凰想起上次元韬俘获的那些女子,不知道她们被怎样安置了。她知道那一堆壮年男俘虏,最终是要被杀掉的。他们是重要的战斗力,交战的双方都不会对这个年龄的战俘手下留情。 杀死战俘时,父亲母亲向来不让她近前去看,她也不会看,她害怕看见那些人的眼睛,愤怒的、孤苦的、无助的……她觉得战争太残忍,活生生的人转眼就像一根棍子一样僵直,失去了生命。那些死去的人一定也有勤劳的妻子,可爱的女儿,但是他们带着对亲人的无限牵挂离开这个世界——她生活在军营,可是一点都不喜欢战争。 她走到另一群俘虏跟前,他们灰头土脸衣衫褴褛,都是些年轻女人和孩子,他们似乎饿了很长时间了,有气无力。有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男孩子头上渗着血珠子,发辫混合着泥土被血糊在脖颈上,怀里抱着一个更小的女孩儿。女孩儿面黄肌瘦,脸儿小小的,显得一双眼睛分外大。女孩儿目不转睛地看着鸣凰,那眼神儿没有任何敌意,清澈而稚气。 男孩子扳着女孩儿的脸,要把她的目光别到另一个方向,但女孩儿倔强地把脸又扭回来,送给鸣凰一个灿烂的笑容。男孩子恶狠狠地瞪了鸣凰一眼…… 鸣凰问母亲讨要药粉和白布,她要去给男孩子包扎。母亲看看那个男孩,把东西交给她。 士兵拦住她:“小姐,别过去,他是俘虏,别让他伤了您。” 母亲说:“给他包扎吧,都是孩子呢!” 士兵让道,她在男孩子身边蹲下,用湿过水的白布给他擦拭伤口。男孩子的头一别,躲开鸣凰的手。他的眼光像只戒备的小狼,死死盯住鸣凰的眼睛。 鸣凰同样倔强地拉住他的肩,一点点轻轻地擦拭那些血痂。兴许是鸣凰怜悯痛心的目光让男孩子屈服了,他渐渐温顺起来,配合鸣凰的动作。鸣凰熟练地上药,包扎…… 男孩儿生硬地说了句什么,鸣凰听不大懂。男孩子又指着怀中的女孩哀求道:“水?妹妹。” 鸣凰从身上解下水袋,给女孩喂水。女孩儿喝了点儿水,男孩儿也喝了几口,顺手递给身边的人,水袋在俘虏中传着…… 鸣凰默默离开那里,看草地上血迹斑斑的伤兵,听着军医营帐里惨叫声,她忽然憎恨起这个晴朗的太阳。 “月儿,”哥哥王辀站在父亲的军帐门口叫她,“快来,父亲叫你。” 鸣凰顺从地走进营帐,才两天不见,父亲似乎突然变老了,又黑又瘦,蓬乱的胡茬显得他疲惫而沧桑。 “月儿,我不在家这两天又淘气了吗?读书了吗?” 看见他们平安,鸣凰的心情一下子晴朗起来了,她偎到父亲身边:“父亲,蚕丝柔功法我学完了,高伯的高家拳、李叔的壁虎功、赵伯的虎拳,我都天天练习。读书嘛,四书五经背完了,我正在看《捭阖策》呢,可惜不太完整。父亲,月儿读的书是不是比兄长多?” 王辀笑笑:“月儿,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知道兄长不爱读书的,老提这茬。再说,月儿早晚要嫁人,女孩子读书练剑有什么用?要是婆家欺负你了,告诉兄长,看我怎么摆平他们!” 王霁看着自家的孩子,儿子英俊威武,女儿聪慧美丽,心中有说不出的满足。可是眼下一家人就要分开了,他心里很难受。 王霁慈爱地抚着女儿乌黑的长发:“月儿,明天你兄长送你们回冀城关,和你娘你嫂子一起回京城吧!你十六岁了,是个大姑娘了。你祖母老了,你娘身体不好,你嫂子身体不方便,你是个又聪明又有主见的孩子,咱们家里你还是个小当家人呢,要多留个心。孩子,父亲真舍不得你啊!可是没办法啊!” 鸣凰抱着父亲哭了…… 鸣凰不舍得离开父亲,但她知道这不可能。在鸣凰心里,父亲是世上最厉害的人,是她心里的一座山,但是父亲不自由,因为父亲和高伯赵叔他们的命运掌握在皇帝元嘉的手中。 母亲私下里告诉过她:皇帝对她父亲这样的御疆将领们一点儿都不放心,他忌惮他们拥有重兵,所以只有把他们的妻儿老小放在京城,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攥在他的手心里,他心里才踏实。皇帝很明白,什么才是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武夫们的软肋。 几个月前高伯赵叔他们的家眷就回了京城了,因为父亲生病,母亲不舍得父亲,才又拖延到现在。现在皇帝又催了,不回去是不行了。 第五章 离别夜话 草滩上的月色很好,像一汪清凉的水。鸣凰怀里塞了几个饼,像小猫一样溜到俘虏群中。她把几个饼塞到那个男孩子怀里,又像只小猫一样离开了。 父亲的军帐还亮着灯,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她蹑手蹑脚走过去,想做个什么调皮的小动作,却被守在门口的兄长一把拽进去。 父亲靠卧在被上,母亲坐在榻边,见她狼狈地被兄长揪着的样子,瞪她一眼。父亲冲女儿招招手,鸣凰骄傲地挣脱兄长,跳到父亲身边。王辀松开手,仍回到帐门口坐下。 父亲叮嘱母亲:“你性情柔弱,不大喜欢掺和名门贵妇的圈子,也好,静心养病,免生是非。自立国来,朝中显贵们盛行服用寒食散,实在不是什么好事。皇帝也在用,本为怡养身心,但朝中传闻说,就是因为服用寒食散,皇帝才性情古怪,脾气暴躁,动辄归罪内侍下臣。轻则叱咄免职,重则杀臣子灭满门,搞得朝廷人人自危。咱们家里只剩下一群女人,我难以放心啊。” 鸣凰默默地依靠在父亲身边。 父亲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拉着妻子,继续叮嘱:“你身体不好,这些年跟着我戎马生活,也没能好好将养。这次回京城好好养病,安心等我们回去。另外,你和母亲给月儿留意一门亲事,看看谁家孩子品行好,就留个心,别委屈了我的宝贝闺女。不求门当户对,只求对咱们闺女好。” 柳夫人道:“王家是世家,门当户对还是要的。门阀世家都经过了多年富贵积累,只怕纨绔居多,栋梁难觅。我想,不求男孩子才貌双,只要脾气好,知道疼人就行,千万别嫁个像长孙家老大那样的又冷酷又高傲的就可以了。” 提起长孙家的事,王霁很困惑:“长孙子衿虐待妻子之事也只是传闻而已,长孙行那样忠直的人,他的儿子就那样不堪?” “从京城来的人都这样说,还会错?清容是你的同宗侄女,你该是见过的,温柔懂事,知书达理。可怜好端端的闺女,进长孙家不到五个月就死了,连祖坟都没能进,还不知道受了他们母子什么折磨呢?”柳夫人很气愤。 王霁道:“不过这事情也蹊跷,王需那人也不是善茬,女儿不明不白死在婆家,居然什么都没说!尤其他的大儿子王清洲,能建起那么大一个黑松坞,也算是一方豪强,怎么对同胞妹妹的死就认了?真是奇怪!” “我猜着,他们大概不敢得罪长孙行,更不敢跟长孙氏族为敌。”柳夫人道,“长孙行在朝中地位显赫,官居司徒大人这么多年,按理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但是,你说,为什么杜若夫人执意要离府别居呢?夫人带着孩子离开本府别处居住的怕只有长孙一家吧?慕容夫人再怎么狠毒,终究是女人,长孙行就保护不了杜若夫人?” 王霁笑笑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们离京时间久了,长孙家的事咱们也不清楚。不管他们了,月儿的亲事就依你,绝不嫁长孙家,他家孩子长得再好,咱们也不去!”后边这几句就有哄着的意思了,柳夫人也忍不住笑了。 门口传来王辀的声音:“说不准长孙子衿还是个当世少有的君子呢?我跟他有一面之缘,这人是冷淡些,可比那些谄媚附势的好上千倍万倍呢!” 话题再次转回来。王霁道:“我也想不通,杜若夫人出身皇族,是位南国公主,她琴棋书画俱佳,才貌双绝,为人谦和,退让有节。北国很难找出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子,那时很多年轻人都羡慕长孙行有福气,娶了万里挑一的好媳妇,她怎么会养出一个折磨妻子的绝情儿子呢?” 柳夫人道:“我也奇怪。我曾经在宫宴上见过长孙子衿,那时他有十四五岁,玉人一样,女孩子都没他那般俊秀,应该是像他的母亲;话不多,可每一句话都那么妥帖,当时那么多孩子我还真只记住了他一个。这样的孩子会是绝情之物?” 王霁没心情再谈别家的事,拍拍怀中的女儿:“睡着了?” 鸣凰伏在父亲怀里,闷闷道:“爹,我不想离开你!” 不离开也得离开了…… 这次同她们一起回去的还有皇长孙元韬。安王元嗣从十几岁起就领兵在外,亲手夺下十八座边城,抗击柔然突厥等大漠异族多年。他手中的军事积累,皇帝心中岂能没数?这样煊赫的军事实力,自然更要控制住他。皇帝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放心不下,谁是他放心的人呢? 王辀带着一干军士押解着那些俘虏,同时护送母亲和妹妹到了冀关城。进城后,王辀与城中守卫交接战利品和俘虏,一切手续办完之后,来到他们的宅院,见着妻子高婉玉。婉玉怀孕四个多月了,夫妻感情又好,自然难分难舍,泪眼相对…… 鸣凰与母亲在一旁,心里也很难受。 “父王,我不想跟女眷一起走,麻烦事很多!”有人在说话,语气很粗鲁,也很鄙弃的样子。 鸣凰抹去眼泪,恨恨转身去看,原来是元韬。 他身边那位高大威猛的男人,正是皇帝的长子、元韬之父安王元嗣。安王十几岁就镇守边城,常年与将士同吃同住,同生共死,很得军心。他不过三十多岁,但脸上过早地带上了边地的风霜,更加显出双眸沉静睿智,不怒自威。 元韬还在闹:“我不想回京城,父王,我要去战场,我要去杀敌。” 元嗣脸一沉:“小子不得无礼。让你回去是你皇爷爷的命令,太祖母老了,你回去是在替我尽孝。这一路上你是有任务的,二十车战利品,五百俘虏,五千头牛马,顺利带回去,这不是小事。任务完成,皇上自会看得起你,会让你领兵打仗。回去的路上不是很太平,你要好好配合车迟将军。你一个小孩子家家,我也不放心。” 鸣凰听到安王口中的“小孩子家家”时,噗的一声笑了。元韬气忿忿地向鸣凰示示拳头,鸣凰不屑地别过脸去。 第六章 通过山谷 他们是在未时出发的。柳夫人和婉玉上了安王为她们备下的轻便安车,鸣凰提剑上马,跟在旁边。王辀再三叮嘱妹妹,又送了很长一段路程,实在不能再送,只得嘱托车迟将军照顾好家人,才洒泪而别。 元韬和车迟将军带着八百军士驱赶着那五百异族俘虏走在前边,二百军士押着二十车战利品随后,女眷的车走在后边,再后是长长的牛马队伍。 傍晚时分他们赶到石水关。石水关其实是个四周有寨墙的大镇子,镇内镇外都驻扎着军队。相对冀城关而言,这里已经是国家的第二道屏障了,相对平静一些。但石水关离下一个城池却是有一段距离的,而且这段路程多是山路,人烟少,人口杂,加上饥荒战乱,流寇频繁出没,要格外小心。 车迟将军叮嘱女眷早早休息,养好精神。 画意和鸣凰借着军灶把随身带的食物热了一下,伺候柳夫人和婉玉吃东西。一大晌的颠簸,不仅怀孕的婉玉受不了,连柳夫人都觉得难受了,她们早早在军士挪出的帐篷里睡下了。 鸣凰倒不觉得累,她就出来随便转转,想去看看俘虏中那对兄妹怎样了。 边城的月光很清澈,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不远处有人影晃动,是士兵在执勤,她知道俘虏们在那里,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他们东躺西歪倒在地上睡着了。这么热的天,又被驱赶着走了那么远的路,他们太累了。 鸣凰不打算再找男孩子和他的妹妹,便要回去,刚转过身,一个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墙一样挡住去路,她惊得差点叫出声! 对方问:“谁?”这一声让她定下神来,原来是元韬。 鸣凰生气了:“大半夜的,你干嘛呀?吓死人了!” 元韬问:“大半夜的,你一个女孩子家,鬼鬼祟祟的,我还问你要干什么呢?” 鸣凰狡黠一笑:“看看你偷懒没有,好在安王面前告你的黑状!”说完从他身旁绕过,走了。 元韬回望着月光下那个娇小的身影轻盈远去,竟然第一次对女人没有表现出鄙夷! 天刚麻麻亮,元韬和车迟将军就命令军士驱赶俘虏和牲畜出了石水关。鸣凰被画意拖着半睡半醒上了车,伏在画意怀里又睡着了。 她是在一阵嘈杂声中醒来的,母亲和画意都不在车上,嫂子说前边出事了。她急忙下车,赶往前边人群嘈杂处。 人群中间,两个军士将刀架在一个俘虏的脖子上,而那俘虏正是前天那受伤的男孩,他的头上还扎着血迹斑斑的白布条。元韬跨在马上,手中紧握着宝剑,杀气腾腾,怒火冲天的样子。 鸣凰挤进去,问怎么回事,元韬没理她,那男孩子认出鸣凰来了,扑通跪下:“好人,救我妹妹啊。她不是生病了,她是饿的,别杀她!” 画意搀扶着柳夫人从人群中出来,对元韬和车迟将军说:“韬皇孙,车将军,这丫头是饿的。把她抬车上,吃点东西,一会儿就没事了,不会耽误赶路的。” 鸣凰这才明白,是那丫头晕倒了,拖了队伍的腿,元韬要杀她,男孩子与军士发生冲突了。鸣凰狠狠瞪了元韬一眼,对身边的军士说:“把那女孩子抱车上去。” 元韬斜睨鸣凰一眼,严厉地命令士兵:“出发!” 鸣凰和嫂子的侍女琴儿骑马随在车旁,一边走一边看风景。此刻他们正沿着山脚东行,看山势的走向,他们不久要从山中经过。果然,太阳正顶的时候,元韬策马过来,正眼不看鸣凰,吩咐道:“夫人,一会儿停车休息,吃点东西,后晌力走过青草谷。”说完纵马而去。 那个女孩子吃了点儿东西,明显有了力气,青白色小脸被画意蘸水擦洗过,显得稚气而清秀。画意又用水化开面糊糊让她喝下去,女孩子用生硬的汉话说“谢谢”。 女孩子告诉她们,她叫小草,十一岁了,哥哥叫吉青。他们的父母都死了,吉青因为是个锻奴才活了下来。 休息了一会儿,队伍起身继续前进,进入青草谷。 青草谷名字好听,却并没什么青草,光秃秃尽是裸露的硬邦邦的地面。石头大堆大堆地摞在一起,偶尔在石缝中长出那么一丛丛叶子小小尖刺多多的叫不上名字的植物,狭长的山谷处处透着狰狞。 鸣凰有些不安,她紧紧腰带,把剑抓在手上,提缰纵马来到队前。 元韬斜睨她一眼,权当没看见这个人,只管走自己的路。 鸣凰不理他,对车迟将军一抱拳:“车叔叔好。” 卫率将军车迟是安王元嗣的近身随将,鸣凰与他算是初见。久经沙场看多血腥杀戮的男人,突然有这么个娇滴滴的丫头甜甜叫一声“叔叔”,让他想起自己的女儿,瞬间融化了男子汉的心。他憨厚地冲鸣凰笑笑:“鸣凰姑娘,有事吗?” 鸣凰环顾山谷:“车叔叔,这个地方有点怕人啊。山谷尽头什么地形?” 车迟点点头:“青草谷有五六里,走得快也要半个时辰。我已经派人在山头和前边打探了。咱们已经走了一半多了,不远处就是谷口,山谷尽头是一片开阔地,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鸣凰皱皱眉,又甜甜地恭维:“车迟叔叔,有您在,就算是有人捣乱,也不敢在这峡谷之中。不过说不定有些穷疯的了人为了劫财劫奴隶劫牛马,会在快要出谷的时候动手,那个地方比较方便他们后撤、逃跑和隐蔽。车叔叔派去的人一定守在那里了!” 车迟憨憨一笑:“女孩子就是心细,放心吧,谷口那里我已经派过去人了。” 元韬“嗤”了一声:“小丫头操心不少。有我们男人在,你好好呆着吧!” 鸣凰根本没把他当作什么皇孙,撇撇嘴角:“你才多大,还什么男人。嘴上没毛的小小孩子!” “我都领兵打仗了,你就是个毛丫头罢了!”元韬没想到一个女孩子竟敢看不起他,他恼火地冲她挥挥拳头。 车迟低喝一声:“别吵了,韬皇孙,做准备。” 第七章 路途险情 鸣凰心里一紧,顺车迟的视线看去,果然发现谷口处有人影晃动。 车迟命令前边士兵集结,环形前进。要所有俘虏原地坐下,士兵看守着他们。又命令两个副将在队伍中间警戒,元韬断后。 鸣凰刚来得及回到母亲嫂子的车旁,就听到两侧山壁上噗噗的有土块掉落,紧接着冷箭飕飕,有人中箭惨叫。鸣凰躲到车侧时,已经从两边山崖和前边冲过来十余骑,他们挥舞着大刀矛枪与士兵混战在一起。 几个男人朝这边冲来了,鸣凰持剑护着母亲嫂嫂退到一垛大石后。她心慌得厉害,真刀真枪的训练她并不陌生,但如此近距离的敌我血腥厮杀,她是第一次。她虽然护在母亲前面,可觉得双腿发软,口干得厉害,她多想像小时候一样躲在母亲身后。但她毕竟是军营里长大的孩子,她有勇气站出来,因为文弱的母亲和怀孕的嫂嫂需要她的保护! 敌人越来越近了,是三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子。山谷没有战马回旋的地方,他们都下马作战。鸣凰镇定心神,拔剑出鞘,口中默念着父亲告诉她的话:“镇定,出击要准,入剑要狠,身形要稳。” 三个男人直逼过来,他们的目光贪婪地看着鸣凰和石头后的几个女人。鸣凰故意往三个男人身后惊异的看了一眼并惊叫一声,三个男人上当了,几乎同时侧头看身后。鸣凰瞅准右侧男人,一剑刺出,男人应声倒地。 那二人方知上当,恼羞成怒,双刀同时砍来,鸣凰旋转身形,躲开刀锋。剑光一闪,左侧男人后背着剑,闷叫一声倒在地上。右侧男子虚晃一刀,陡转身形,这刀就要砍上鸣凰,而鸣凰意识到时已经躲不及。她心中暗叫不好,突然一只手将她猛力后拽,原来是母亲冲出来,挡在鸣凰身侧。母女二人同时倒在地上,对方的刀尖扎在母亲肩头。 鸣凰来不及起身,对方已经上前一步,直向她劈来。鸣凰一手护住母亲,一手持剑去迎。只听一声闷叫,对手凶神恶煞的面容遽然痛苦万状,一头栽倒在地上,身后站着持刀的吉青,他头上的绷带溅上了敌人的血。 吉青喊:“姑娘,我来保护你!” 鸣凰点头,回看母亲,猩红的血浸透衣衫,画意和嫂嫂正手忙脚乱地为她包扎。她心中的胆怯顿时变成万丈怒火,大叫一声:“嫂子,保护母亲!”持剑与吉青杀入人群。 鸣凰所练功夫虽未经过实战,但却是那些沙场老将陪练出来的,绣花招式少,实用致命招式多。这些贼人并非武林高手,鸣凰与吉青竟然杀出血路,与兵士们一起将这些车辆护得严严实实。 对方人马不多,却足够凶悍。元韬与车迟一首一尾,左冲右突,所带的一千军士是元嗣精心挑选的战士,并不是老弱残兵,所以鏖战时间虽长,但贼人始终不能得手。 元韬大喝:“你等流寇,敢劫皇上的贡品。被老子抓住,杀你满门。兄弟们,接应队伍快到了,杀!” 元韬中气十足,山谷回响着他的声音,贼人有些动摇。 车迟将军大喊:“别放走他们。” 太阳快落山时,小规模的打杀结束了。除了几个逃走的,贼子几乎都被杀死,他们根据经验判断,这仅是一帮流寇,不会再有同伙,之后的路上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鸣凰看看面色苍白的母亲,心疼地叫一声“娘”。 柳夫人笑笑:“没事儿,流了一点儿血,又没有伤筋动骨的。倒是你,杀进去的时候真让娘担心啊!还好,我的月儿都成女英雄了呢!” 婉玉夸道:“没想到月儿这么厉害,你兄长夸你我还不信呢!” 鸣凰还是很难过:“月儿学艺不精,让娘受苦了!” 车迟将军和元韬走过来问候柳夫人,柳夫人谢过二人的关心,说没事。于是稍作整理,队伍继续行进。 晚上,他们宿在清流河畔。 月光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青草的气息掺和着虫鸣蛐蛐叫,静谧宜人。如果不是白天刚发生过一场生死之战,这该是一个十分美好的夜晚。 鸣凰想起父亲和兄长,他们是不是也在月光下想她们呢?他们知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刚刚从贼人的钢刀下侥幸活下来? 想起白天的杀戮,鸣凰突然意识到自己杀人了。以前哥哥说他第一次打仗时不敢杀人,但当一个敌人挥刀砍向他时,他本能地把刀刺向敌人的前胸。敌人的血溅了他一身,当他意识到自己杀人时,突然心慌呕吐,吐得胆汁都出来了。鸣凰也觉得恶心难受,但那时似乎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鸣凰吓了一跳:我是个残忍的人吗? 背后传来轻微的哗啦声,鸣凰急忙抓起宝剑站起身。元韬轻笑一声:“警惕性蛮高的,不愧是将门女子。” 月光映得元韬的铠甲闪闪发亮,那张英挺硬朗的脸在温柔月色的修饰下多了几分光润和华美:“今天你表现得很不错啊,我还以为你是娇滴滴的小姐呢!没想到你竟然能持刀上阵,倒是我看走眼了。早听父王说过王抚军有个优秀的女儿,我想着女孩子能怎样优秀啊,左不过长得漂亮些而已,也免不了嫁人做妻做妾而已。今天一见,觉得耳目一新啊!” 鸣凰不吭声,她不太有兴趣跟他说话。 月光明亮,像一层白纱蒙在女孩本就美丽白皙的面容上,更透出少女的照人光华。元韬忽略了对方敌意的眼睛,看得入迷,不由得痴痴道:“好美!太美了!” 鸣凰扭身而去。 元韬醒过神来,追问:“哎,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多大了?” 鸣凰转过身,高傲地说:“姑娘王鸣凰,二八年华!韬皇孙,本人生来不是给你养眼的,不奉陪了,告辞!” 那纤细的身影披着月华梦一般飘远了…… 十六岁的皇孙元韬、率领过千军万马的元韬、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女孩儿的元韬居然懊恼起来:他第一次面对一个不肯俯就他的女孩儿,而他竟然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个少女不同于他曾经俘获的无数的凄楚的“两脚羊”,她带着天生的高傲,带着天生的魅力,俘获了这个少年王孙的心。 第八章 王孙萌情 进入落雁关,就算进了太平地界。地势明显平坦了许多,虽有起伏,也是挺秀气的山。山与山之间是大片大片的草地绿林,也不时会看见村落人家、袅袅炊烟。大家的心情明显松弛了下来。车迟将军只管督促着赶路,柳夫人和婉玉因路途平坦,也舒适了许多。 孩子终究是孩子,原本都是上天之子民。元韬也不再绷着皇孙的架子,居然与他眼中的下等贱民吉青小草追逐嬉戏。鸣凰天性活泼好动,又是在军营长大,父母的宠溺使她的生长过程中没有女性的束缚和繁琐礼仪,留在她身上的是洒脱和野性。她可以毫无约束地纵马驰骋,毫无约束地谈天论地。 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她成了这群孩子中的领导者:吉青和小草很佩服这位既善良又勇敢还知识渊博的小小姐,他们看她的目光非常崇拜;元韬同样因为喜欢,竟然甘心放下皇家的骄傲,对她言听计从,仅仅是为了看看少女灿烂的笑容,他便觉得心花怒放。 这几个身份地位天地之别的少年就这么毫无心机地结伴奔驰在这块蓝天下:他们赛马奔跑,追逐野兔,箭射飞鸟,甚至还猎杀了几只野羊和黄鹿。元韬大显身手,他们收获甚丰,连大人也跟着沾了光。 柳夫人夸赞元韬:“韬皇孙果然少年英武,竟然猎到这么大个儿的野羊,而且数箭连射,堪比孙郎!” 元韬竟然被夸得红了脸,他好像第一次害羞,对,就是第一次,可能是因为当着鸣凰的面,让他不好意思接受这种夸奖。 鸣凰撇撇嘴:“娘,孙郎射到的是老虎,而且还是战马被吃掉的情况下,面对面射死老虎的,那得多大的勇气啊!这就是几只羊,骑马射到的羊,而且还有女儿我的功劳呢!” 夜幕降临了,孩子们拾来枯树枝,点着,篝火在夜色中燃烧起来。勤快又能干的吉青宰杀了黄鹿,收拾好,分割成块儿。几个孩子围坐在一起烧烤猎物,篝火噼噼啪啪地欢快地燃烧,火光映红了每一张青春的脸…… 元韬坐在鸣凰的侧面,女孩儿的长发被夜风撩起,飘拂在脸上,给了她更多的妩媚和温柔,他竟然忍不住伸出手,想把那绺乱发绕到她的耳后。鸣凰觉察到他的异样,赶紧自己拢拢乱发,不好意思地冲元韬笑笑。 元韬迷醉在她的笑容里,居然自失起来! “我真的非常快乐,长这么大从来都没这么快乐过。你呢?”元韬问鸣凰。 鸣凰想了想:“我也是,以前也很快乐,可跟大人们玩和跟你们玩是不一样的快乐。我们自己打猎,自己烤肉,今天最开心!” 元韬看着少女那灿然的笑,追问道:“是和我一起很开心吗?” 女孩子没心没肺地点点头:“嗯,咱们一起真开心。” 元韬皱皱眉:咱们?咱们都有谁?也包括吉青和小草吗? 他没再问,是没敢问,他怕女孩儿的回答让他失望。他的母亲生下他就死了,所以他不知道被母亲爱着是什么感觉。他是在奶娘的怀里长大的,是现在的皇太后,他的太祖母把他养大的。从小生活在深宫,看腻了浓妆艳抹、搔首弄姿、各怀心机的女人,她们对他只有奉承、客气或者不屑;长大后又一直生活在军营,周围是打打杀杀、粗鄙不堪的粗犷男人,没有一点儿柔情和雅致。现在面对一个女孩儿,一个没有任何珠翠烘托的男装少女,一个读过《诗经》《论语》《春秋》和兵法的女孩儿,他觉得她就像早晨带露的花苞一般娇媚靓丽,像太阳底下一片蓊郁的青草地一样清新可人——元韬第一次被一个异性迷醉了! 鸣凰突然问:“你把那群女人怎么样了?” 正沉浸在唯美迷人境界中的元韬一愣神:“谁?” 鸣凰直盯着他的眼睛:“那些汉家女子,你说的两脚羊!” 元韬不知道她怎么会提起这茬事,觉得十分煞风景,可面对她咄咄逼人的眼光,又不得不回答:“她们啊?我能把她们怎么样?交给我的父亲就行,他是我的上司啊!” 鸣凰追问:“她们还会不会被吃掉?” 元韬躲开她的目光道:“不会,有粮食吃谁会吃人啊!” 鸣凰不依不饶:“也就是说,如果没粮食,你的祖先们就吃人,你们也吃人,那你吃过人了?” 元韬愣住了,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犹豫被鸣凰认定就是答案。鸣凰“腾”地站起来:“野兽!恶心!”说完气忿忿地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元韬无比的沮丧。吉青劝道:“皇孙,鸣凰小姐就是在耍小性子,兴许她明天早上就把这事忘了,小女孩儿都是这样,一会儿就不生气了,您别往心里去。” 小草嘟哝着:“小姐从来不会生气,我看她是真生气了!” 鸣凰是真的生气了。以后的几天里,鸣凰根本就不找元韬的事,即使他们在一起玩儿,鸣凰也总是跟吉青小草说话,给元韬一个后脑勺。元韬厚着脸皮搭讪,鸣凰从不给他好脸色,元韬也觉得没趣,便一个人闷闷地走在队伍前边,不到后边来了。吉青很有眼色,看元韬不高兴,就陪在他左右,给他寻开心,可是元韬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没了几个孩子的吵闹,大人们顿时寂寞起来。画意问道:“月儿,韬皇孙你们吵架了?他怎么不找你玩了?” 鸣凰懒懒道:“他是会吃人的野兽!谁会跟野兽一起玩儿,我害怕哪一天被他吃了呢!” 大家觉得这句话没头没脑,看她不高兴,觉得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小吵小闹而已,也就没再追问。可是他们的别扭闹得太长了,连柳夫人都觉得有必要过问了。乖巧的小草就把那天晚上他们的对话学了一遍,大家明白了。 车迟将军告诉夫人,再有四五天,他们就可以看到京城的城墙了。柳夫人和婉玉长舒口气:这沿途的颠簸终于要到头了。 第九章 汉家女子 午间,太阳毒辣,他们在树林凉荫里休息。鸣凰看看娘的伤口,还好,正在愈合,她放心了,靠在娘的身边抚弄着一丛野草玩儿。 柳夫人道:“画意说,你曾经找我问两脚羊的事情,是吗?” “爹跟我说过了,”鸣凰闷闷道,“很惨,不想听了。” “那你知道,我和画意就差点被人吃掉吗?”柳夫人的话让鸣凰一下子坐起来,惊诧地盯着母亲。 柳夫人背靠在树干上,把女儿搂在怀里:“晋朝皇家内讧,司马家族发生了八王之乱,为了能在夺得皇位的战争中取胜,他们纷纷雇佣北方夷族进入中原。刚开始,八王还能指挥他们作战,但是后来,随着各部族势力的壮大,形势渐渐无法掌控。八王为私利发起的战争,耗尽了国家的元气。中原空虚,外族各大势力乘势发动了对中原的大肆劫掠,他们纷纷举兵,称王称霸,抢夺土地、百姓和财产,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他,后天又大家一起杀,整个中原成了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 “我们当时住在洛阳,父亲和叔父都在朝中为官,还算是富庶显贵。我身处优越,无忧无虑,从不知饥寒颠沛,也不知战争是何物。十三岁那年,慕容部族杀进洛阳。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形同野兽。我父亲出使未归,叔父带着家南下逃亡。一路上说不尽的苦楚,受不尽的磨难,好容易才到了长江边上。逃难的人拥挤不堪,一眼望不到边,可是渡河的船只太少,人们在焦急等待。这个时候,慕容部族和丁零人的马队风一样赶来,手无寸铁的百姓们携家带口,无处可躲,面对凶残的慕容士兵们,很多人不得已跳入江中,企图逃命。骑兵们左突右围,完把百姓看作是兔狐一样的猎物,被杀死的、被马踩死的、跳入江中淹死的,不计其数。他们劫掠了数万百姓,驱赶着往北而去。我和画意与家人失散,裹挟在人群中,惶恐惊惧,不可终日……” 柳夫人的手指在发抖,鸣凰惊恐地看着母亲。 “这些异族士兵野蛮愚昧,他们杀掉男人和老人,只留下女人和孩子。白天里,他们把女人孩子杀了吃,以充军粮;夜晚,就是女人的灾难和噩梦……” “当时我们俩就商量着怎么死,因为活着比死更可怕!死了最起码保个清白,求个解脱,再不用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但是,我们毕竟只有十三岁,还是怕死的。快走到洛阳的时候,我的父亲竟然寻找来了,他拿着太守的手令见到慕容族首领,在几万人中找到了我们,用重金赎回了我俩。我们总算侥幸逃得一命,但是幸运的人能有几个?其他可怜女子被挟持着一路向北。听说,走到易水的时候,五万多人就只剩八千多了。太守向慕容族讨回这些汉家女子,慕容族不舍得,就把她们赶入易水,淹死了,死尸堵塞了河道,易水竟然断流……” 鸣凰很多次听母亲讲她过去的事情,但都是过往的快乐和富足,这样悲情残忍的故事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心随着母亲的每一句话而震颤而悲哀!她读过不少书,但书中对这段往事一笔带过,从不曾像母亲的亲口讲述这般令人为之变色。她想象这当年的这段情景,不寒而栗! 婉玉一直默默无声地坐在旁边,她看着颤抖的鸣凰,对婆婆道:“母亲,别说了,月儿被吓坏了!” 鸣凰抬头问道:“他们抓的都是汉家百姓的女子吗?” “大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但混杂其中的也有很多是逃难的王公贵族和文武百官。兵荒马乱,无论官员平民皆携家带口,疲于奔命。刀枪剑戟之下,都是血肉之躯,哪里还有什么地位之别?” “您是汉家女子,我身上流着汉家人的血,我也是汉家人啊!” 柳夫人宽慰道:“北朝立国也二十多年了,还算太平。汉人北人同朝为官,互相联姻,也没了多大区别。其实,何止是普通百姓和弱女子灾难多多啊,即便王室显贵,也动辄就有刀光之灾、战乱之苦!即便侥幸躲过这些,又有家族的自相残杀在等着他们。人啊——” 鸣凰闷闷不语。她在父母兄长的呵护娇宠中长到十六岁,她从别人身上看到生活不易,但她自己还不曾对此有更深的体会。虽说边城生活苦,对她而言,不过是吃住行条件不好,但还说不上性命之忧。可是,母亲的讲述让她心头蒙上了阴影:她的人生并不是一片坦途。 母亲似乎看出她的心事:“月儿,我为什么要让你像男人一样读书习武?我并不认为女子文武兼备就能保一生性命,但最起码也能像男人一样,面对强敌和屈辱,慷慨一战,死而英勇,而不是像那普通女子一样含恨忍辱!” 母亲的解释比父亲的更明朗,鸣凰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 队伍又启程了。 元韬依然郁郁地走在最前边,他的身后是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俘虏。俘虏中有男人女人和孩子,有的还是部落里的显赫人物,但他们进入京城后,都是要发配为奴的。从此,他们的命运便不在自己手里了。 以后的几天里,鸣凰变得郁郁寡欢,时常望着一个地方发呆。婉玉对婆婆道:“妹妹是不是被吓着了?” 柳夫人道:“她胆子肥着呢!要是被吓着倒好了。” 鸣凰不高兴,元韬也不高兴,吉青在想着自己未来的命运…… 只有小草年幼无知,不知道什么叫愁。她在婉玉的怂恿下给鸣凰唱歌、跳舞,讲幼稚的故事解闷。鸣凰毕竟也是孩子,渐渐地也露出笑脸,她教小草背诗写字,小草把诗歌吟诵得怪声怪调,引人发笑。聪明的吉青便鼓励元韬跟鸣凰搭讪,尽管还是有些别扭,但鸣凰毕竟和元韬讲话了,元韬心里的草芽芽又噌噌噌茁壮成长了…… 第十章 贺兰祖母 他们终于在五月底回到京城。元韬和车迟将军如何复命,吉青和小草去了哪里,鸣凰无暇顾及,因为她的母亲病了。 柳夫人本是南国女子,体质纤弱。此次与多年相伴的恩爱丈夫分离,一路上心事重重,既牵挂丈夫,又担心儿子,心神难安;再加上刀伤之痛,风餐露宿,天气炎热,吃喝不便,她强力支撑,才勉强回到京城。到家之后,柳夫人就松了心神,直觉疲惫无力,精神倦怠,不思饮食,竟至病卧不起。 老夫人贺兰氏和婉玉天天探望,鸣凰和画意日夜精心侍候,请来名医,小心调治。一个月后,似乎有了很大起色,虽然身体依然清瘦,但精神毕竟好了一些。 母亲身体好了些,大家也喜欢,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谈说笑。贺兰夫人有很多年没见自己的孙女了。她们一回来,家里一下子又热闹起来,老人家的话就格外多。她跟孙女讲京城里有趣的故事,皇宫里和各大世家有意思的传闻,鸣凰听得津津有味,整日里缠着祖母讲东讲西。 贺兰祖母告诉鸣凰:“下个月十五是中元节,皇帝和太后要去城外佛烛寺礼佛,指名齐家长孙家高家李家包括咱们王家一共十一世家相随。到时候你跟我去吧,可怜我孙女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识过这不同一般的排场和热闹!” 鸣凰好奇:“佛烛寺在哪?为什么叫佛烛寺?” 老祖母慈祥地笑着说:“咱们脚下这块地儿啊,不知道打过多少仗,伤过多少人呢。自古以来,人们你争我抢,你杀我斗,就没个消停的日子。传说西域高僧佛图澄来此传经,亲眼看见血流成河,杀戮惨重,白骨露野,民不聊生。他心中不忍,就施佛法行方术,终于感化了帝王。帝王决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于是高僧白天宣讲道义,夜里秉烛抄写佛经。那烛光彻夜不熄。人们为了纪念高僧,就在这里建了寺庙,取名佛烛寺。” 鸣凰道:“祖母,前几天我跟嫂子回娘家,一路上看到了好多好多寺院。这京城就有那么多寺庙,那建明寺多大啊,为什么皇帝非要去山里礼佛呢?” 贺兰夫人呵呵笑:“这孩子,你三四岁上就去了边城,当然没见过这京城的繁华了。等你娘身体好了,让她带你好好转转,怎么说咱们是抚军将军府的千金小姐,弄得跟山里出来的丫头似的,一点儿世面都没见过!将来要是嫁了世家公子,到人家家里,看什么都稀奇,妯娌姐妹是要笑话咱们的!” 鸣凰“哼”了一声,不屑道:“祖母,那些世家小姐知道什么是千军万马吗?她们敢面对刀枪血腥吗?她们知道什么是设伏布阵吗?您太小看您孙女了,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大家笑了。祖母道:“哎吆,立国都二十多年了,天下太平,小姐夫人们是不玩儿那些什么枪啊兵啊的,你爹娘教你的净是没用的!回正题啊,不说你那些了。咱们皇帝信佛,单着京城就有大小二百座寺庙。可是皇帝的替身高僧在佛烛寺修行,要礼佛就只能去佛烛寺。” 鸣凰又被吸引了:“什么是替身高僧啊?” 祖母点点她的鼻子:“咱们大皇帝原本信萨满教,把京都迁到这里之后呢,发现这里的人都信佛。大皇帝就钻研佛经,发现佛法无边,神通广大,就改信佛祖。大皇帝是万乘至尊,不能出家的,于是就找一位高僧,替皇帝出家,皇帝尊高僧为沙门统。如今这位沙门统就在佛烛寺修行呢!” 鸣凰问:“真有意思,出家还能替啊?佛烛寺好玩吗?” “佛烛寺是皇家寺院,规模可比建明寺大多了!平日里香火都十分旺盛,更何况是节日呢。中元节前后五天,寺院要设下孤魂道场,超度亡灵。白天,寺院要做盛大法事,诵经拜祭,皇帝太后率领皇子皇孙、宫妃命妇、文武大臣,礼佛祭祖,晚上到河边放水灯。放焰口的人啊,特别多,周围几百里的人都会来,人山人海。因为人多,庙前庙后就形成了大庙会,卖花的、卖糖人的、卖米糕的、卖花灯的、、卖稀奇玩意儿的、卖布的哎呀多的去了!还有杂耍的、说书的、卖艺的,总之,你想到的想不到的,那里都有!这可是你在冀城根本看不到的大场面啊!” 祖母绘声绘色的描述把鸣凰的好奇心一点点勾起来,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对一切热闹的东西充满向往。冀城关是边成,除了沙场点兵的盛大气势,还真没有什么繁华,她甚至无法想象佛烛寺盛大热闹的场景! 她央求母亲:“我们一家人都去吧!咱们热热闹闹逛庙会,才有意思呢! 柳夫人笑笑说:“我这样子哪也去不了。你嫂子也去不了,她身子不方便,人又那么多,有个好歹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得好好养着。再说了,这些我们都见过,你去玩吧!” 鸣凰嘟了嘴巴:“那多没意思啊!” 祖母赶忙哄道:“她们去了,老拘着你,不让你做这个,不让你干那个,那才没意思呢!你父亲的信里专门交代我,说别让他的宝贝丫头受委屈。你说,这么好的事,我不带你带谁?再说了,老太后还想见见你呢!” 鸣凰很奇怪:“祖母,我刚回来,太后根本不认识我。再说了,名门望族这么多,京城里那么多女孩子,她老人家怎么知道我呢?” 老太太神秘一笑:“有人认识你呀!有个小公子在她老人家面前把你夸得跟朵花似的,说你又勇敢又漂亮又聪明又——哎吆,反正在他眼里,你是老太后从来没见过的最好最好的女孩子!老太后也好奇啊,她就想看看你了,还特意叮嘱我,这次到佛烛寺一定要带上你!” 柳夫人婉玉画意相视一笑,偏鸣凰傻傻地问:“我在京城没认识什么公子啊,谁会认识我呢?” 第十一章 礼佛路上(一) 七月十二一大早,鸣凰刚练完早课,就被画意拽到母亲房中,要给她化妆打扮。鸣凰求母亲:“娘,别画眉涂粉了,真麻烦!” 画意嗔怪道:“你看看人家府里的小姐,梳个什么飞天髻啊、乌云髻啊、灵蛇髻啊,还要画个桃花妆、飞霞妆、紫云妆,都有名有样的,一个个花枝招展,美丽可人;看你,整日里就头发往顶上一束,连身鲜艳衣服都不穿,哪像个世家小姐的样子?你父亲还让你娘给你找婆家呢,你这野小子的样子谁敢要?” 母亲只好哄着:“好好,画意,就给月儿画个淡妆吧!什么髻的也别梳了,免得她爬高上低的,弄得乱糟糟的,反而不好看。” 画意道:“夫人,您就惯着她吧!您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是有名的美人了。要不,大人也不会看您一眼就立马求亲。您看看月儿,多漂亮的脸蛋儿,要是再描眉画妆,插上步摇金钗,穿上好看的衣服,怕是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呢,可是您就由着她这么野小子似的,看谁家公子敢娶?” 鸣凰苦着脸,一边听着画意的唠唠叨叨,一边任她在自己脸上头上施展手艺。忍了半个时辰,终于从画意手里逃出来,顾不得在镜中照照,赶忙告别母亲出门就走,后边两个小侍女忙不迭得带着她的衣箱漆盒跟来。 到大门口,祖母已经在安车里等着她了。她接过箱盒,一个一个地放进车里,然后对小侍女说:“回去吧,跟画意姑姑说,是我把你俩赶回去的。”说完,四下看看,除了家卫侍女,没别人,于是撩起裙子,一步窜上车来,把车上的祖母吓了一跳。 祖母道:“阿弥陀佛,月儿,你千万记住,这儿不是边城,是京城,富贵者云集,都是有教养的人。一个世家小姐这么上车,实在是失了风范和礼仪,会把人吓坏的!幸亏这会儿大街上没人,你爹娘就这么教你的?” 鸣凰搂住祖母的脖子,蹭着她的脸偷偷说:“我父亲和娘在这里,我根本不敢这样。祖母,父亲不是跟您说了嘛:不能让我受委屈的!” 贺兰夫人是马背上长大的北朝人,从小就没有繁琐的礼仪,也不像儿媳这些南人一样讲究礼数。从皇帝定都这里以来,南人北人混杂居住,北人渐渐觉得南人的很多东西其实挺好的,衣服啊,饮食啊,书籍啊,礼仪啊,比起只会冲冲杀杀的北人,南人其实更文雅更周正些,于是就学了不少南人的繁文缛节,渐渐地少了许多野蛮之气。 当初儿子王霁非要娶南朝柳氏之女柳珝,她不同意,担心那么个纤弱女子生不出健壮的孩子。可是儿子就偏偏不喜欢本族粗硕高大的女子,但是,她拗不过陷入爱河的儿子,又加上皇帝提倡与汉人通婚,只好让他们成亲了。现在看来,儿子还是很有眼光的,娇弱的柳珝生了三个孩子,除了双胎夭折了一个,这一双儿女不仅健壮,而且都很漂亮聪明。更重要的是,柳珝这个儿媳妇知书达理,十分孝顺,贺兰夫人很满意。 贺兰夫人看看自己的孙女,觉得这孩子真是说不出的可爱,于是上车的姿势好看不好看的,也就不提了。 在郭城门口,王家的车汇入王公大臣们的车队。鸣凰撩开车窗上的帘子,见从自家车前到远远处旌旗招展,华盖飘摇;看后边一条人马长龙源源不断,还正在从城门口吞吐而出。她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场景,兴奋得问:“祖母,皇宫里的人都出来了?” “哪有?皇上四妃九嫔,宫人无数,哪里都出来?赵妃她们低一级的嫔妃们都没有跟随,慕容娘娘的儿子瑞王元韶留在京里辅政。这次只有最得宠的慕容娘娘伴驾,赵娘娘的儿子庆王元清,皇长孙元韬,还有长公主和她的女儿齐琪郡主他们跟随。” “他有那么多嫔妃,为什么只有三个儿子?” “大的只有这三个,其他都太小,还值不得说呢!” “皇帝那么喜欢慕容娘娘,是不是因为她很漂亮啊?”鸣凰跟许多同龄人一样,对别人的爱情故事很是好奇。 “这慕容娘娘又聪明又漂亮,说话办事精明干练,皇帝对她自然会另眼相看。自从杜皇后仙逝后,皇帝一直没有再立后。可是这宫里的事呢,都交给慕容娘娘打理。说白了,中宫虚位,慕容娘娘虽然是妃,却是实际的皇后,有时,皇帝还会把国家政事交她去处理。”祖母长叹一声,“以前安王在京的时候,我还没什么感觉。可是,自从慕容娘娘母子插手国事以来,我这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了,总觉得会大祸临头!” 鸣凰奇怪道:“为什么?” 祖母望窗外看看,让鸣凰放下车帘子,又压低声音叮嘱道:“这件事你爹娘兄长都知道,你也回京城了,以后免不了要和慕容娘娘打交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今天我告诉你的话,事关咱们家人的性命,你懂吗?” 鸣凰见祖母说得郑重,便点点头:“祖母放心。” 祖母叹口气说:“说起来也是快三十年的事情了。慕容氏是前燕的王族,当年皇帝亲率大军灭了燕国,杀了燕国皇帝和皇太子。皇帝早就听说慕容娘娘是个美女,说什么都要纳她。唉,皇后皇妃公主说起来都是尊贵无比的人,但是一遇到战争,她们一样是被男人玩弄的人,也可能沦为奴隶。能让皇帝看上,不知道算不算福分。慕容娘娘是有夫之妇,她死活不同意。皇帝就拿她的夫主和儿子相威胁,慕容娘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为保心爱的人,她委曲求。但是,她委身于皇帝的当晚,皇帝却下令杀死了她的夫主和儿子。” 鸣凰问:“那皇帝很爱慕容娘娘了?” 祖母脸上淡淡的:“对一个霸道的男人而言,爱就是占有,皇帝的心不会归属到一个人身上的。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少则几百,多则几千,皇帝不会只盯着她的。何况,皇帝服用仙药也有好多年了,心思不如以前那样专注了,很是古怪,而且也不大关心朝廷上的事,很多事就是慕容娘娘做主了。就是因为这个,祖母才整日提心吊胆的,因为——当年杀掉她的丈夫和儿子的,是你的祖父!” 第十二章 礼佛路上(二) 鸣凰乍听到祖母的话,吓了一跳:“您的意思是,慕容娘娘会把这个仇算在我们王家的身上,会让我们家偿命?” 祖母满面忧戚:“以前慕容娘娘只是个妃子,而且有皇太后在,我还不担心什么。现在她母子大权在握,万一……万一瑞王得势,慕容娘娘难保不重翻旧账啊!” 鸣凰道:“可是,祖父是受皇帝指派,皇命不可违,派任何人去都一样要杀掉她的丈夫和儿子!她是皇族,不是不懂这个道理,怎么会和我们结仇呢?” “懂得这个道理是一回事,但谁亲手杀死又是一回事,这个心结只怕是夜深人静时要反复思量的。”祖母长叹一声,“从何氏娘娘和刘氏娘娘蹊跷之死看,这个女人心机很深,而且出手狠辣。她明面上也没对我们家做什么,但是我总觉得她也碍于太后和我是姐妹,而且你祖父是为救皇帝死的,皇帝多少还顾念旧情,暂时不敢做什么。可是我每次见她,她看我的眼光总让我这心里不踏实。月儿,祖母老了,但愿是想多了,你心里有数就行。” 鸣凰听得心惊胆战,突然想起离开边城时父母的交谈,好奇地问祖母:“长孙府的慕容夫人跟慕容娘娘是什么关系?男人妻妾成群也不奇怪,但为什么独独长孙大人的妻子不分尊卑呢?” “慕容夫人叫慕容媛,慕容娘娘名讳慕容婵。她们是亲姐妹。长孙行十七岁那年出使刘宋国,遇见了逃亡的小梁国公主杜若,两个人一见钟情。可是长孙行的父母不同意这门亲事,就僵持在这儿了。可偏偏此时皇帝为慕容媛和长孙行赐婚。长孙行就跟父母讲条件:要么抗旨拒婚;要么将两个同时娶进家门,无尊无卑,同为夫人。父母当然不敢抗旨,就只能答应。两个夫人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还伤及孩子。佛烛寺高僧告诉慕容夫人,杜若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命中的贵人。慕容夫人这才不再为难杜若夫人了,她们俩几乎同时怀孕。十个月后,正月十五杜若生下子衿,正月十六,慕容生下子初。再以后,慕容又接连生了两个孩子,都平平安安长大。后来不知为什么,杜若夫人带着儿子离开了好几年,一直到子衿公子十三四岁的时候才回来。” 外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十余骑人马从旁边闪过,是一群黑衣卫士簇拥一个身穿淡蓝披风的人飞驰而去。 贺兰祖母道:“说谁就有谁,那个披蓝披风的人就是长孙子衿。” 鸣凰再看时,已经只是淡蓝色披风的背影了,她好奇地问:“那杜若夫人既然回来了,为什么又不回府,却自立宅院呢?” 祖母一点她的鼻子:“鬼精灵,知道的还不少。人家府里的事,就不好说了。子衿这孩子天资聪慧,杜若夫人以南国诗书教养,这孩子对长辈谦谨有礼,但性情很孤僻,从不与王族世家交往,所以很多事别人就不清楚了。不过正因为他不喜结交攀附,倒是合了皇帝的胃口,很是信任,让他总领京城和皇宫禁军,现在是卫尉卿,还兼任羽林将军。少年得志,很是得宠啊。” “那清容姐姐呢?” 祖母摇摇头,正要说话,又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车队前方而来。有人问:“请问您是抚军将军王家的人吗?” 鸣凰听这声音亲切又熟悉,撩开窗帘喊:“吉青——” 吉青很惊喜:“小姐,可找到您了!”回头喊,“爷,找着了,在这儿呢!” 元韬骑着马奔过来,先与贺兰夫人寒暄两句,这才定神看鸣凰。两个人有一个多月没见了,乍看之下,都有些发愣:元韬淡青外袍雪白内衫,宽袍大袖,不再是是那个顶盔贯甲、杀气腾腾的粗暴小狮子了,鸣凰觉得他文雅多了,也顺眼多了;元韬眼中的鸣凰呢,梳云髻,插玉钗,粉面桃花,元韬觉得从来就没见过她似的,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那双眼睛依然是那样的清澈如水…… 元韬一下子想起回京途中,他们在河边相遇的情景,想起她在月光下骄傲地对他说:“……韬皇孙,本人生来不是给你养眼的,不奉陪了,告辞!” 元韬呆呆地看,连吉青都不好意思了:“爷,别光顾着看啊,您不是有话要跟小姐说嘛!” 元韬被捅穿,有些窘,笑骂道:“滚一边去!” 鸣凰故意别过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元韬低声下气道:“还生气呢!别生气了,是我不好,我害怕你不来,所以央求贺兰老夫人带你来的。” 鸣凰故意不理他,问吉青:“你怎么跟着他了,小草呢?” 吉青刚要回答,元韬抢着说:“本来他是要被送去兵机营服苦役的,我看他挺机灵,就直接要了,把他兄妹俩都带进安王府了。等小草再大些,更机灵了,就跟着你吧!哎,咱们一起骑马去寺院吧?” 鸣凰指了指前后车队,绷着脸道:“你看有没有女孩子骑马的?” 元韬前后看看,真的没有。他有些扫兴:“那这样,等到了地方,咱们逛庙会怎么样?庙会上可好玩了,咱们在冀城关从没过这种热闹呢!到时候我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好不好?” 他那么热情,鸣凰觉得不好再不理他,但还是忍着笑:“谁要你买,我有钱,才不花你的钱呢!” 尽管姑娘不给好脸色,但得了这句话,元韬已经是心花怒放了。他满脸是笑,冲吉青得意得一挥马鞭,纵马向前边去了…… 贺兰夫人对鸣凰道:“元韬在皇太后跟前把你夸得一朵花似的,一提起你就眉开眼笑的,所以皇太后特意要见见你。到时候陪着太后的是皇妃和命妇,你可得有礼有节的,再不能像在咱们家门口上车那个样子了,别让人笑话,记住了吗?” 鸣凰装作没听见,看着远处的重重叠叠巍峨壮观的佛烛寺叹道:“真壮观!” 第十三章 佛寺军报 还未进入佛烛寺的山门,车队就进入热闹的庙会之中了。车队两侧是琳琅满目的小摊子、各种各样的稀奇物件、川流不息的人群,鸣凰兴奋地当时就要下车去逛逛。 祖母道:“先别慌,等到里边儿安置了住处,你再出来玩儿,可别丢了!” 佛烛寺依山而建,从山门始,经过一大片开阔地,才进入寺院。经大佛殿、天王殿、大雄宝殿、读经阁、藏经楼,再走过一片草地,便来到舍院。 高家李家王家合住一院,隔壁便是太后和元韬。没等安顿好,元韬带着吉青就来找鸣凰了。 她早忘了与元韬之间的不快,赶紧收拾一番就出去了。她没带侍女,图的就是利索。放下发髻,顶头一束,洗掉妆容,换上公子服饰——可怜画意苦心为她打扮了半天,就这么三下五除二消了个干净。 三个人是主仆也是玩伴,他们像开缰的马跑出了庙门,疯玩去了。庙外的世界果然不同边城,绿茵茵的草地上,摆满了摊子,一直延伸到山间小路上。油炸果子、时鲜水果、糖蘸山楂……三人先饱饱肚子,然后抱着吃的去赏庙会,看杂耍…… 元韬突然拉着鸣凰挤到一个卖首饰的摊子前,兴奋道:“你看,这么好看,你相中哪一件,我给你买!” 摊主道:“两位小公子真有眼光,我们家的手艺可是祖传的,连皇宫里娘娘戴的首饰都有我们家的呢!买些吧,送姑娘,保准喜欢。” 鸣凰咯咯笑着,点着自己的鼻子对元韬道:“听见没?我是小公子,不戴这些东西的!”说着,大踏步走开。 元韬闷闷的,吉青道:“爷,小姐最喜欢玩儿了,好好讨她开心也好啊!” 三个人都是第一次见这么热闹的庙会,差不多把每个摊子都转个遍,跑跑转转,把一包五铢花完才算了事。 日薄西山,方尽兴而归。他们热闹着回庙里,刚走到大门口,只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三人急忙闪在路边,就见四五个骑马军士旋风一样卷进寺院,为首军士手中举着一个长形锦袋,口中喊着“紧急军报,闲人闪开”,从他们身边闪过,带着一阵风朝舍院奔去…… 元韬皱皱眉头:“什么军报如此紧急,还要亲送到皇帝的手里呢?现在只有冀城关在打仗,也不知怎么样了?” 听到“冀城关”三字,鸣凰的心一沉,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慌,刚刚的兴奋倏然消失。她下意识觉得这军报一定跟自己的父兄有关系,她渴望知道军报的内容! 元韬见她突然不高兴,知道她肯定也在挂念冀城关的战事,便拍拍胸脯向她保证,今晚一定会打听出军报内容,让她放心就是。 回到他们下榻的舍院,太后与贺兰夫人高老夫人李夫人等一群同龄的命妇说话聊天。他们一进院子,宫侍就迎上来:“哎吆,皇孙啊,一大晌都找不见您,太后正着急呢!” 元韬拉着鸣凰要进屋,鸣凰摇摇头:“我这样子怎么去?” 元韬说:“不打紧的,太后可随和了,她不喜欢浓妆艳抹的人,来吧!”不由分说,就把鸣凰拉进屋子。 鸣凰是第一次见太后,急忙向太后施礼请安,向各位长辈请安。 太后打量了一番:“这孩子,当真是个美人坯子,打扮打扮可比咱们年轻时漂亮!霁儿英挺,柳珝美丽,生的儿女当然错不了!怪不得我那重孙子在我耳朵边天天夸:他遇见了个天仙呢,还真是有眼力!” 其他各位夫人也夸赞鸣凰好看。祖母嗔怪道:“还夸呢,我都愁死了。一个女孩子,在边城生活这么多年,她爹娘愣把养成了个小子!月儿,来时的装扮多好,怎么又打扮成男孩儿了!” 元韬兴奋道:“老夫人,您不知道,我们出去逛庙会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热闹的场景呢!我们把钱都花光了,玩得可欢了!” 贺兰夫人装着很生气的样子:“以后不许这么乱跑,女孩子家的让人笑话。” 太后说:“算了,咱们这么大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疯吗?现在想疯也没心情了不是?这儿没外人,没那么多礼数,弄得孩子们拘束。来来,快去吃饭。” 元韬悄声问:“鸣凰姑娘,可有小字,称呼着也好方便些?” 贺兰夫人道:“她生在三月十六,那夜的月亮皎洁光华,就取了小名儿叫皎月儿,我们都称呼月儿。” 元韬逗着鸣凰:“我能叫你月儿吗?月儿,月儿……” 两个孩子逗着玩,几位老太太和夫人们看着笑。 太后感叹道:“看他们就想起咱们小时候的事了。这段时间,我常常想起咱们的草甸子,头顶上是蓝汪汪的天,兄弟姐妹骑马射箭,争抢猎物,多快乐的时光啊!怎么觉着就眨了一下眼睛的功夫,几十年了,怎么还没过着呢,就老了!再看看现在,太平了二三十年,年轻人们的日子就只剩了吃酒投壶这些杂耍了,那些姑娘们只怕连马都坐不稳了。” 祖母笑道:“可不是嘛。想想那时候,真的就是昨天的事,我常常想骑骑马,射射箭,再比划比划。可是这老胳膊老腿儿,真的上不了马了!想想那时候,我们跟着您,带着亲兵卫队冲锋陷阵,像男人一样冲进刘家大营,多神勇啊!” 元韬吃惊地问:“真的啊,太祖母,您竟然领兵打仗?” 太后骄傲地一笑,沧桑的面容居然有了少女般的光泽:“可不真的嘛。那一年秋天啊,你太爷爷被人暗杀了,部族大乱。刘淇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挟持了一岁多的你爷爷,他要我们部落改归刘姓。我带着我们贺兰氏兄弟姐妹杀进刘氏营盘,救出你爷爷。那一夜是七月十七,月亮像一盏灯。我们从半夜杀到黎明。只杀得圆月无光,死尸遍地,血腥气招来了狼群,嗷嗷地叫得瘆人,竟也不觉得怕了……” 长辈们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抹着眼泪,感叹着往事。元韬和鸣凰也有少年的心事,他们找个借口告辞老人家出来了,他们要想办法得知军报里的内容。 第十四章 侍卫大哥 出了院门,元韬悄悄告诉鸣凰:“咱们回京城的时候,父王就说要攻打柔然郁九吕部,这都快两个月了。刚才的军报很有可能就是那里的消息,我们要去探看探看。你在外边等着,我去探探情况。”元韬拔腿就跑向皇帝居住的院落。 好一会儿,他回来了,很沮丧:“里边正在议事,一定是重要的事情,羽林军守卫很严,我进不去。” 两个人沿着舍院转了一圈,发现皇帝舍院四周都是警卫,而且周围没有任何遮蔽物,两个大活人根本无法接近皇帝议事的地方。 元韬恨恨得骂道:“该死的长孙子衿,警惕性也太高了,居然把这里围得跟铁桶一样,一点儿破绽都找不出来。” 鸣凰劝他:“算了,你还是找你五叔问问吧。等你知道什么消息了,一定赶紧告诉我!” 二人只得怏怏不乐地分手,各自怀着对亲人的无限牵挂回屋去了。 侍女告诉鸣凰,贺兰夫人被太后留宿,要鸣凰自己睡。鸣凰心里有事,心神不宁地昏昏然睡去…… 她似乎又回到到了冀城关,又策马奔驰在青草滩,天蓝云白,她的马飞向天边……她看见父亲和兄长向她走来了,她欣喜地跑过去,却吃惊地发现他们浑身箭伤,血透衣甲——她惊惧而起,冷汗淋漓!定睛看,月色如雾,暗透窗纱,知道自己做了噩梦。 她不敢再睡了,怕再想到不该想的事,于是穿好衣服,来到院子里。月色朦胧,远处是黑黢黢的山峰,院子前边是高大的藏经楼。她悄然躲过侍卫,来到藏经楼下。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楼上落下来,擦着树叶沙沙响着落在肩上。鸣凰把那东西摸到手中,就着月光仔细看,原来是一个果壳样的东西。她抬头细细瞧,三楼栏杆上似乎有一只小动物在晃着大尾巴——哈哈,小松鼠! 鸣凰心中一喜,又动了顽皮的心思,便拾阶而上,噌噌噌,衣袂飘然,脚下无声。来到三层,果然见栏杆上蹲着一只小松鼠,前爪捧着什么在吃,好可爱哦! 她蹑手蹑脚凑过去,小松鼠太专注居然没有发觉,太好了!她伸出双手,正要逮松鼠,忽觉身后“呼”地一阵风袭来!她心中一凛,拧腰,转头,果然见一个白色身影扑来,拳带疾风直扑鸣凰面门!鸣凰暗叫不好,左脚前右脚后弱蚕一样半仰腰背,避开对方的拳头后,一个拧身闪在对方身侧,欲出拳时,只听对方低喝:“别动!”一把明晃晃的宝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那人低声喝问:“谁?干什么的?” 鸣凰深吸一口气,想镇定一下。两个人衣衫相触,对方衣服上淡淡的麝兰馨香袭入鼻中,很好闻,她赌气道:“我在逮松鼠!” 对方大概没想到居然得到这样的回答,手上一僵。鸣凰左手急速插入脖子与那人的手腕之间,隔开宝剑,同时一抬脚,跺在对方脚背上,身形一猫,跳开去,站在对面。 对方负痛,但似乎也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又问:“你究竟是谁?” 鸣凰见对方停战,也放松了,她走到栏杆处望望:“我在这舍院里住,看见松鼠,就上来了,你把我的松鼠吓跑了!你赔吗?” 对方站在楼檐的阴影里,鸣凰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感觉到这个男人很年轻,身形很周正,穿一袭浅色窄袖长袍,束腰。她看看楼下执勤的侍卫问:“你又是谁?为什么藏在这里?不会是刺客吧?” 对方不回答,插剑入鞘,转身要走,鸣凰突然明白了似的:“你不会是刺客,穿着这样浅色宽大的衣服很不方便。哦,我明白了,你是皇帝的侍卫吧?你没穿制衣,那你一定是近身侍卫了?” 那人依然沉默,只是没再迈步。 鸣凰又问:“侍卫大哥,您知道今天的军报是不是北方的?” 男子沉声道:“问这个做什么?” 鸣凰听对方答话了,很高兴:“那您一定什么都知道!军报里是不是说的冀城关的情况?那里情况怎样吗?” 男子抬腿就走,完是懒得跟她纠缠的意思。 鸣凰抢前几步跳到他面前:“你不告诉我,我就站在这里喊,惊动下边的人。抓住我也不怕,反正也会放了我的。但是你竟然让一个陌生人进入警戒区域,你就是失职,就要受罚!” 男子丝毫不为所动,又往前走了一步。 鸣凰见耍赖不管用,乍开双臂拦住他:“侍卫大哥,我只想知道结果,我梦见我父亲和兄长浑身是血……”鸣凰哽咽了,“求求你!” 男子大概是被最后三个字打动了,沉吟一会儿,语气平静而冷淡地说:“捷报,无将帅伤亡。” 鸣凰惊喜地抓住他的衣袖确认:“真的!”看到对方点头,她躬身一礼:“谢谢侍卫大哥。”转身像一只小鸟一样蹦跳着下楼去了。 男子出神地立在原处,黑暗中闪出一个黑衣侍卫,问:“公子,要不要跟上去,看看是谁家的孩子。” 男子道:“不用,我大概猜出是谁家的孩子了。” 鸣凰回到住处,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一直到第二天一大早贺兰夫人从太后那里回来,侍女为她梳妆更衣,才把鸣凰惊醒。 贺兰夫人叮嘱道:“一会儿我要陪太后去礼佛,你一个孩子家就在这里转转玩玩,别跑远了。女孩子家家的,你娘也不给你找个丫头伴着。将军府的小姐整得跟个野孩子似的,别人看见可不笑死!你看李家梅生小姐,又温柔又文静,丫头奶妈成群伺候,那才像千金小姐的样子!等回去一定得找几个合心合意的丫头,再找几个老妈妈伴着你,教教规矩。” 鸣凰见祖母唠叨个没完,笑着打趣:“祖母,太后老人家等着呢,您再唠叨一会儿,太后都等着急了,连佛祖都问:贺兰老夫人那个美人怎么还没打扮好啊?” 贺兰夫人笑骂着“鬼丫头”,鸣凰问:“元韬干嘛呢?” “这孩子,元韬也是你叫的,你该叫韬王孙才对。他一大早被皇帝叫走了,他是皇室的长孙,今天应该陪着太后和皇帝礼佛的。你自个儿去玩吧,别走远了!” 鸣凰嘀咕一声:“可怜的元韬!” 第十五章 借钱救人 贺兰夫人走了。鸣凰也收拾停当,穿上淡绿色箭袖长袍,乌发顶头一束,利利索索。在军营的时候,她经常这样一副装扮,和那些将军士兵们玩得不亦乐乎。 今天是皇帝和太后礼佛敬佛的正日子,羽林军盔明甲亮、神色肃穆地站立,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寺院内外戒备森严。 鸣凰走到寺院门口,有士兵拦住她。她说:“我想随便转转,又没带武器什么的,你们怕什么。”士兵看这少年是从舍院里出来的,衣衫华贵,气质不俗,想来是哪家的小公子,就随她去了。 佛烛寺是皇家寺院,信徒们扶老携幼赶到这里表示对佛祖的诚意。他们相信自己的虔诚会被佛祖看到,佛会在冥冥之中赐予他们平安和温饱。尽管连年征战、兵役、赋税、饥荒、天灾不断,他们执意认为那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向佛之心还不够虔诚,他们还需要以更加恭敬的心去求佛,省下本就不多的粮食和衣物敬献寺庙和僧众。 因此即便是灾荒之年,即便是食不果腹,他们还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了。山门到寺院大门前的空地上人头攒动,大多是衣衫破旧的穷苦人。在皇家祭祀未结束之前,他们不能进入寺院。 鸣凰站在寺院门口。台阶旁侧,一群老小引起她的注意。 老婆婆瘦骨嶙峋的胳膊拢着三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男孩子,这群老小在呜呜哭泣,形容十分凄凉。鸣凰走过去问:“婆婆,怎么了?您有什么事吗?” 老婆婆擦着眼泪说:“我带着三个孙子给他们死去的爹娘上香,谁知道钱被偷了,那是我织布卖布攒了几个月的钱,没钱上香不说,以后我们祖孙几个可怎么办啊?” 鸣凰心下凄惶,安慰道:“婆婆,别着急。”她没带钱,这里又不认识什么人,就想着回住处拿钱,又怕老婆婆他们远去。犹豫间,听见有人说话,这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见过! 循声望去,是五六个青衣男子簇拥着一个淡紫色外袍的年轻男人从台阶上下来,说话的就是那个紫袍男人。鸣凰仔细看看,她不认识那个男人,但他的声音却很像是昨天晚上藏经阁上遇到的侍卫大哥。 鸣凰装作慌张的样子从对方身边擦过,男子衣服上散发的麝兰馨香让她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鸣凰回转身,走回到他跟前,叫一声:“对不起,侍卫大哥留步。” 这群人都愣住了,周围的青衣侍卫们斜睨着紫袍男子。 鸣凰一抱拳:“侍卫大哥,听声音就是您。” 那男子二十岁上下,清俊面容自带风流倜傥。他眼风淡淡扫过鸣凰:“什么事?” “想向您借钱,我没带钱。”鸣凰清澈的眼睛带着甜甜的笑意,完是一副信赖的眼神,她看着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怯。 男子“哦”了一声表示好奇,大概他是第一次碰见这么样子借钱的。他伸出手,问周围几个同伴:“把随身的钱都拿来,回去加倍赏你们。” 同伴们都乖乖把钱掏出来放在他手中,有一大把呢。 男子问:“够吗?” “不是太多,也只能这样了。”鸣凰手小,双手捧着钱,跑下台阶,把钱给了老婆婆。老婆婆拉着三个孩子跪下了,鸣凰急忙把她扶起来:“别别,老婆婆,快去买些吃的,填填肚子,把钱装好了。” 老婆婆祖孙左一个躬右一个谢离去。鸣凰目送他们远去,长舒一口气,忽然想起:借了人家的钱,却还不知道人家家住哪里,怎么还钱!一抬头,见那紫衣男子正在高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鸣凰奇怪地反问道:“他们都这样了为什么不帮?” 男子慢慢走下台阶,走到鸣凰身旁,修长的身材,居高临下凝视着鸣凰的眼睛:“像他们这样的穷人多了,你看眼前这些人,都需要帮助,你帮得过来吗?” 鸣凰不卑不亢:“天下的穷人我自然帮不过来,可是见一个帮一个总是有能力的,不帮他们我心里会不踏实的。” 男子认真地看着她,然后把目光移到那高大的神殿上,似乎在想着什么。 鸣凰环顾着富丽堂皇的佛寺问:“你拜佛了吗?你信佛吗?佛真的能保佑人们过上好日子吗?” “我不信佛,所以我也不拜佛。刚才这老婆婆是来拜佛的,可是居然丢了钱,佛为什么不睁眼呢?你看这寺庙林立,僧众无数。他们借佛之名侵占良田,霸占房产,卖人儿女,恶贯满盈。不仅如此,还要放十倍二十倍的库质钱,欺凌百姓。如今四周哀号盈野,饥民遍地,你可曾见过佛祖有一丝丝的慈悲之心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男子的话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情绪波澜,却在鸣凰心中掀起巨浪:当今皇帝大兴佛教,国各地寺院纷纷建起,连皇帝自己都有替身法师,他竟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鸣凰惊问:“你是谁?你不怕我把这话说出去,给你招祸吗?” “你不是那种人!”男子的语句很简洁,点到为止,多一句都不想说的样子,“你太善良!” 鸣凰奇怪得很:“侍卫大哥,我们并不熟识,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男子依然没有表情:“我们既不熟识,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鸣凰笑了,她觉得这位大哥很有趣:“您可以告诉我尊姓大名吗?我好找到您,把钱还您!” 男子道:“不必了,若是我遇见那老人家也会帮他们的。” 鸣凰知道他不想告诉自己,问道:“今晚要放水灯,你会去吗?” 男子点点头,目光平静而清凉。 “那好,咱们今晚不见不散,到时候我把钱还你。再见,侍卫大哥,你是好人,是我在京城遇到的第一个好人!”鸣凰向男子深深一揖,转身走了,快出庙门的时候,想起了一件事,她回首一笑:“大哥,昨晚上的事,多谢你帮忙!” 男人目送着鸣凰的身影消失,他的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几乎看不出来。 第十六章 皇妃试探 夜风习习,佛烛寺门前的人群络绎不绝…… 人们一批又一批地进入佛殿,把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币投入到功德箱里,表示自己对佛祖的一份虔诚。然后又跪倒在面相庄严的佛像前,向那手捧莲花、俯瞰人间的佛祖默默诉说自己的心愿,他们相信心能通神,神一定会保佑他们的。最后,人们用神像前油灯燃亮自己手中的佛灯,走出佛寺。 从佛寺到寺旁的河边,无数盏闪闪烁烁的烛光汇成了一条流动的灯河,衬着黑暗的夜色,愈显壮观!人们要把手中的这盏灯放进河里,让一盏小烛灯沿水而去,带去阳间侥幸存活者对亡者的追思和祝愿! 鸣凰带着莲花灯站在通往河边的高台一侧,她望着台阶上涌下的人群,暗自埋怨:怎么就没给那位侍卫大哥约下时间和地点呢?人这么多,到哪里去找一个并不熟识的人呢?万一他找不到她,或者当值走不开可怎么办?心里懊怨着,眼睛还是满怀期望地向佛寺方向看…… “看什么呢?”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鸣凰闻声,惊喜地转过身来,正是白天那位侍卫大哥。他一袭素色外袍,身材修长,剑眉朗目,夜色烛光之下,那眼神比白天更多了几分温润的神采。 鸣凰看得有些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的脸上没有明显的笑容,但分明含着笑意,话语里带了一丝戏谑:“有看美人的,还有看美男的?” 鸣凰一怔,顿时羞红了脸,轻轻地“呸”了一声,暗骂自己没出息,竟然在一个不知姓名的男人面前失态,要是祖母知道了,还不把自己给骂死! 他笑问:“姑娘很嫌弃我?” 他的笑只是嘴角有那么一点点地向上弯,眉毛微微挑起,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逗更合适,不是那种轻佻的挑逗,而是——鸣凰过后想着这表情,觉得特别像王辀、高羡这群兄长们的逗弄,亲切而有趣。 鸣凰不知道怎么回答,急得直跺脚:“嫌弃我自己。” “哦——为什么?”他怎么还在追问! 为什么?哎呀,那哪能说出口啊,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心里就有了那么一点小心思。任她是军营长大的女孩儿,性格开朗,也没开朗到面对面夸一个陌生男人长得漂亮的份儿上。 鸣凰被他捉弄得很窘,又羞又气,赶忙从身上掏出一个小锦袋,递给他:“还你钱,谢谢您帮助我!” 他不客气,接过钱,把另一只手中的小鱼灯递过来:“你不是要放水灯吗?我有公务,走不开,替我放一个,愿亡者早渡苦海。” “你不是不信佛吗?”鸣凰想起他白天说的话。 他的眼神变得严肃,脸色凝重:“我信这世上有鬼,都是无数屈死冤死的鬼魂。如果真有来生,希望他们投生到太平盛世,再不做乱世颠沛流离的孤魂野鬼!” 鸣凰默默接过他手中的小鱼灯,向他点点头,转身汇入放灯的人流。 他朝后边一摆手,青衣侍卫走上前来:“夜暗,跟上她,今晚人太多,这小丫头胆子够野,将府千金竟然连个侍女都不带。” 夜暗遵命离开,他站在原地,也不知想些什么。侍卫夜沉急忙忙从高台上跳下来道:“公子,萃曦宫郑内侍找您呢。” 他刚走上台阶,宫中内侍郑始过来了:“子衿将军,今晚您可是大忙人,找您半天了,娘娘在寺里等不上您,找到这里来了!” 子衿往远处一看,果见宫人侍女簇拥着慕容婵向这个方向而来。 子衿忙迎上问候:“娘娘,这里人群杂乱拥挤,不安。” 慕容婵笑笑:“有你长孙将军在,我什么都不怕。” 子衿拱手道:“臣诚惶诚恐。” 慕容婵笑道:“子衿啊,陛下总夸你,又谨慎又细致。我还不信,这一路走来,果然见警卫布置如同铁桶似的。所以,我在这里随便走走,看看在深宫内院看不到的景致,很是放心。” 子衿道:“娘娘信任,臣深感荣幸。只是这里毕竟是荒郊野外,百虑总有一疏,娘娘在外边不宜久留。” “赶我回去?嫌我碍事?是不是这里有不想让我见的人?”慕容婵开起玩笑来,她经常和子衿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她一见子衿,心里就喜欢。当然,子衿应该不知道她的这个小心思。 子衿微微笑笑:“娘娘又取笑臣了。” 慕容婵笑道:“想着也没有!你长孙公子眼高,哪个女子都入不了你的眼。不是我老说你,子初的闺女都会走路了,你也该娶房媳妇了,这京城里里外外,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跟我说一声,我替你保媒!” 子衿道:“谢娘娘美意。臣不是不想娶妻,实在是臣的命不够贵重。沙门统高僧说臣命犯煞星,要亡三妻。您说,谁家女子敢进入我养心别苑,我也怕委屈了人家女儿。” “这孩子,别听那老和尚说的乌七八糟的话,抽空我一定给你找一个家世显赫、漂亮无双、贤惠淑静的好媳妇,这事包在我身上!”她欢欢喜喜地保证,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事,沉吟一会儿问:“嗯——昨天皇上说冀城关大捷,战果斐然。真是个好消息,安王又打了一个漂亮仗!我记得十年前安王就是这样接二连三拿下好几座边城的。那么现在安王如果乘胜追击,一举灭掉柔然部族岂不更好?这样一来,不仅平定了边患,也把慕容部族的土地一块儿合并回来,我也能见见亲人。子衿,我不懂打仗,你觉得我说的好不好?” 子衿心中一顿:皇帝不允许后宫谈论国事,更不允许她们插手政治,她为什么跟自己谈这个,她的目的真的仅仅是见见亲人吗? 子衿年轻而深邃的目光越过崇山峻岭,投在皇城上方:皇帝服用寒食散,性情怪诞,基本上不理朝政。如今坐镇京城的人是慕容婵的儿子,瑞王元韶,当今朝中实际的执政人!慕容婵虽非皇后,却身居后宫之首!这样重权在握的母子二人没有其它想法?你相信吗? 第十七章 河边放灯 慕容婵究竟是要试探他子衿,还是想要知道远在冀城关的安王的实际处境呢? 子衿细心斟酌着字句回答:“乘胜追击是需要条件的,当年安王连夺边城,是在夏秋,那时我国内连着三年丰收,国库充盈,士气高昂,所以战果斐然。今年不同那年,冀城关刚刚打完一场大仗,人力物力损耗都很大。夏秋两季东南四州多处遭灾,粮食歉收,饥民盈野,所以军粮便是一个大问题。如果此时兴兵深入沙漠戈壁,疲军饥卒,后果很难预料。” 慕容婵恍然大悟似的:“哦——这样啊,一个女人家还真没看这么远!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朝廷中的事哪是我妇道人家插手的呢!子衿年纪轻轻,就能高瞻远瞩,怪不得皇上爱重你。” 子衿道:“子衿何德何能敢贪功呢?今天陛下与大臣们商议,大家都谈到这点儿了,实在是臣拾人牙慧,在娘娘面前卖弄了。” 慕容婵“哧”地笑了:“行了,你也太谦虚了。不提政事了,那是你们男人们该操心的事。河边风景不错,你陪我沿河岸走走,解解闷吧!”慕容婵回头吩咐宫侍们,“等在这里,我跟子衿将军说几句话。” 温煦的略带水腥味的河风吹动他们宽大的外袍,两人衣袂飘然地走在河岸旁…… 慕容婵一直没说话,只是走,子衿习惯于不说话,陪着她走。慕容妃偶尔侧头看看子衿,月光下的他真的和自己心中的他神似,她的心里在默念着一个名字! 子衿目不斜视,但他感受得到慕容婵透过来的目光。他是个极聪明的人,他知道自己是慕容婵心中一个人的影子!因为在慕容婵初次见到他的时候,有好几次叫错了他的名字。父亲长孙行告诉他:她不是喊错了,而是你长的太像了! 中元节的佛烛寺之夜处处火把烛光,河边是来来往往放灯许愿的人群。人们小心翼翼地把各种形状的精致小灯放在水上,红的白的紫的绿的五彩缤纷,那灯就随着河水飘飘荡荡而去,汇入千万盏灯的河流里,渐渐远去,随着河流飘向远方…… 今夜有多长的河流,就有多长的灯河,就有多少的冤魂…… 鸣凰来到她和元韬约定的地方,元韬和吉青早来了,两个人一直扒着脚往这个方向瞅,其实人那么多,月光又朦胧,并不容易找得到的。鸣凰走到他们身边,他们才发现。 元韬问道:“你怎么拿两盏灯?” 鸣凰道:“这盏灯是替一位侍卫大哥放的。” 元韬很好奇:“哪里的侍卫?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叫什么名字?” 鸣凰一直在摇头:“不知道,替人家放个灯还要问那么清楚吗?” 元韬只好闭嘴了。他们把灯轻轻放在水里,灯起初不肯走。他们便用手当桨,轻轻撩着水,四盏灯才一荡一荡慢慢向河心去了。他们欢呼着,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那盏灯。 鸣凰拍着手笑道:“你看你看,小鱼灯和莲花灯跑得最快了。元韬,你的老鹰受伤了吗?怎么半天都不动啊!吉青吉青,你那是兔子吗?是乌龟变得吧?” 他们毫无顾忌地笑着闹着,四盏灯晃晃悠悠汇入灯河顺流而下,他们喊着追着,看那灯渐渐与其它灯混在一起,分辨不出来了,才沿着河慢慢走回寺院…… 吉青很有眼色,他看出他的小主子是实实在在地喜欢上鸣凰小姐了,今晚上,小主子攒足了劲儿要向人家姑娘表白呢!他远远跟在后边,好给主人一个说话的机会。 元韬看着兴致盎然的鸣凰,别有用心地问道:“今天是不是特别开心,比以往任何一个日子都开心?” 鸣凰笑着说:“当然啊,这么多人,这么热闹,在冀城的时候整天除了打仗还是打仗,就没别的事了。今天在这里看见的比我十几年看到的都多,又认识了新的人,真开心!” 元韬咂摸着她话中的意思,疑惑地问:“认识了新的人很开心,那个侍卫吗?” “嗯,他很有意思啊,跟我见到的其他人不太一样。他话不多可是很有趣!”鸣凰大概觉出元韬话里有话,她生怕他不高兴,“我们一起玩儿,你不开心吗?” 元韬又笑了:“开心,你知道吗?每次和你在一起我都很开心,我很后悔,为什么在冀城的时候我们没有认识呢?” 鸣凰羞着他的鼻子:“相见恨晚是不是?您那时可是少年将军,牛着呢!动不动就说‘谁家的傻小子’,或者‘我不跟女人一起走‘,说过这话没有?” 元韬不好意思笑笑,鸣凰高傲地仰起脸:“韬皇孙,您可知道,那时我根本没有看得上那个只会冲锋陷阵杀人吃人的臭小子!” 她白皙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迷蒙美丽,元韬注视着她,痴痴问道:“那你现在看得上他吗?” 鸣凰故意瞪大眼睛看着元韬,手指头点着他的鼻子咯咯笑道:“这么好的小伙伴,谁会看不上呢?”说着笑着跳着,鸣凰像一只活泼的小鹿混在人群里向他招手。 元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十分沮丧:这丫头是不是还没有长大? 回到舍院,贺兰夫人累了一天已经睡下。鸣凰悄悄洗漱之后也躺下了,黑暗中她却有些睡不着。她的脑海里总闪现着一个人,不是元韬,是那个素色衣袍的侍卫大哥,他的眼睛平静而温和,像草原上不温不燥的阳光…… 藏经阁上,夜暗复命:“那姑娘和韬皇孙一起放完水灯,之后就回住处了。” 子衿只说了一个“好”字,没再说什么。 夜暗早已经习惯了主人惜字如金的说话习惯,但他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公子,那女孩子很独特很可爱啊!” 子衿的心思显然完不在那姑娘身上,良久,他吩咐道:“她忍了这么多年,可能要动手了。夜沉,让宫内宫外的人都惊醒些,盯紧萃曦宫和瑞王府。” 夜暗知道主人口中的“她”是谁,主人关注她很久了! 第十八章 燕国公主(一) 深蓝色的天幕幽深而平静,一轮明月玉盘一般散发着清冷的光辉,照在土墙草屋的百姓家,也照在红墙绿瓦的皇宫内院,俯瞰着人间忙忙碌碌的芸芸众生,冷眼旁观那几多欢喜几多忧愁几多善良几多心机的繁忙人间。 萃曦宫内烛光高照,宫人们忙忙碌碌地安置拜月的供桌贡品。皇帝和后妃皇子们今晚要在这里拜月,老太后年老不大爱管事,自然是慕容娘娘的主祭。 皇帝已经有许多天未踏进萃曦宫了,因为他新得了几个异域美人,每日里花天酒地,沉湎其中。不过,慕容婵不但没有怨意,反而每天都要去乾象殿请安问候,还私下里对那些美女关照赏赐,让她们一定尽心竭力服侍好皇帝,让皇帝每日里开开心心的。慕容婵乐意宫中清静。 慕容婵的做法不仅皇帝觉得她贤良宽厚,就连皇妃宫侍们也感到这样的人很难得,堪称皇妃德才之典范。 没人知道慕容婵的想法,她总是平易近人又总是以身作则,所以皇宫上下没有不夸奖的,至于宫中出一些小状况,比如那一宫的妃子去世等,并没有人觉得会与她有什么关系,是那人命薄而已。 皇帝不知怎么良心发现,觉得对不住她。因此要在中秋之夜来陪陪她,以示奖赏,以表歉疚。 慕容妃并不感恩,她不稀罕,甚至讨厌皇帝的到来。一想到这个月圆之夜要面对那张她厌憎的嘴脸,便浑身不自在。她屏退所有的宫人,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发呆…… 铜镜里映出一个盛装的女人,金钗生辉,步摇轻晃,芙蓉髻曼妙多姿,映衬出一张四十过五却风韵犹存的面容,只是,轻薄的脂粉再也遮不住眼角的皱纹,这张脸再也不年轻了,可是他呢,他是不是永远活在意气风发的二十三岁? 时光流转,再回当年—— 蓝天如海,碧草如茵。燕国行宫。 每年的六月,在燕国行宫附近的草滩上都要举行盛大的榴花会。燕皇要趁此机会汇集大小部落首领在此相聚,期间会有各种各样的娱乐形式,如赛马、抢山羊、对歌儿、比箭等,他们借助这些活动活跃和融洽气氛、商谈政事、联络感情、巩固势力。 最初榴花会只是他们群体内部的一种集会,随着燕国势力的逐渐强大,便有许多国家也派出使团和商人到此地来与燕国修好关系,进行商业贸易等,榴花会便成了形势浩大的大型集会,差不多成了周边国家的国际大会。 同时,这个集会还有另一个重要功用:联姻,国家与国家、国家与部落之间的联姻结盟。当然,高层统治者的联姻也是为政治服务的。 燕王有二十多个子女,他最喜爱的女儿婵公主今年十七岁,按照他们本族的习俗,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的父王要为她找一个最最英武天下无双的英俊男人,否则就委屈了这个最疼爱最尊贵的女儿。 可是这婵公主美丽聪慧,心性又太高,尽管有不少国家和部落首领都对她抛出红绣球,但是偏偏她没看中一个。 燕王妃问女儿:“草原上那么多展翅高飞的雄鹰,难道你一个都不中意?难不成,你想嫁一只没有锐利双爪的小家雀?” 女儿调皮地回答:“雄鹰展翅,凌空飞翔,他眼里只有土地和猎物,没有温柔和体贴。女儿想找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恩恩爱爱过一辈子!” 母亲耐心地劝她:“这世界是男人的,女人只是他们笼子里养的金丝雀。你怎么能指望他们专心专意爱你一个人呢?再说,女人老了,像鲜花枯萎,再爱你的男人都会转移心思,这世上一年四季,最不缺的是鲜花。你说的这男人,只怕没有。” 婵公主有些哀伤:“如果没有,女儿宁肯不嫁!” 燕王妃没办法,便把女儿的意思告诉燕王,燕王气哼哼地说:“今年她一定要嫁出去!” 燕王特意把宝贝女儿带到了榴花会上,十七岁的婵公主明丽照人地出现在行宫大殿上时,许多男人的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 慕容婵厌恶地拂落满身贪婪的目光,到外边去散心。 大殿外,各部落首领的近侍及各国使节的助手们候在这里。他们身着五彩斑斓的衣物,各种古怪的发辫和头饰,弄得慕容婵眼前眼花缭乱。 她厌憎地别过脸,目光扫过一个身影:人群外安静地站着一个年轻人,他面容方正清俊,朗目若星,身形周正,乌发束在头顶,未着冠,一袭浅蓝色纯净长袍,在花鸟雀一般的人群中有说不出的清爽宜人! 侍女见公主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悄悄道:“公主,要不要去问问他?” 公主点点头,侍女走了,等回来时,满脸的笑意:“公主,他叫甄淮玉,二十一岁,是南朝小郑囯使节的文书,最重要的是他……不曾婚配。” 公主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甄淮玉! 没想到,紧接着,很多人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第二天,便是榴花会的正日子。行宫前的开阔草地上,搭起了锦篷,各国使节和部落首领齐聚一堂。不同的服饰、不同的装扮、不同的面孔、不同的语言,人们各自找熟识的人寒暄谈话。 慕容婵坐在父亲身后,在人群中努力寻找,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清爽的身影,她有些失望…… 大会快要开始的时候,那个身影终于出现了,少女的心砰砰砰地跳起来,她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得绯红。 郑国使节走上前对燕王深施一礼:“陛下请原谅,因为生意之事我们来晚了。陛下,我国丝绸商人在贵国的生意遇到阻挠,请陛下费心过问,以保证商贸往来能够顺利。“ 燕王“哦”了一声,问旁边的主管大臣:“有这种事?” 主管大臣偷眼看看皇子慕容茺,慕容茺冷笑一声:“弹丸小囯,脚趾头一样大的地方,这么点儿破事也值得我王操心?” 使臣顿时气结:“你……你贵为皇子,怎么可以……” 慕容茺双手一摊:“我说错了吗?难道你们郑国很大吗?” 周围那些部落首领哈哈大笑起来,使臣脸涨得通红,却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 第十九章 燕国公主(二) 甄淮玉上前一步,对燕王一揖,朗声道:“陛下,郑国地方确实不大,同时也很年轻,建国不过五年,恰如陛下当年的小幽州。陛下凭借小幽州这一点火种,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建立地域广阔的燕国,丰功伟业人人仰而视之。我王年少,文韬武略,德才兼备;我郑国地处中原腹地,人杰地灵,物产丰饶,焉知三年之后五年之后,其功业地域不大过各国吗?以貌取人,以地域论轻重,还要污辱使臣,危害国家关系,说得轻叫失礼与人,说得重叫狂妄自大,鼠目寸光!” 甄淮玉声音不高,从容不迫,却以文弱之姿,发此慷慨之论,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吸引了! 慕容婵在心底里暗自叫好,从这一刻起,甄淮玉在她的心里树起了伟岸挺拔的男人形象,比她的父兄们更高大! “你不过是一个小文书,竟然敢辱骂燕皇子!你们国家就是这样教你们礼节的吗?”主管大臣怒斥甄淮玉。 郑使臣吓坏了,赶紧要把他拉走。甄淮玉挣脱使臣的拖拽,整整蓝袍:“陛下,我郑国商人应贵国盛情,千里迢迢到燕国做生意,他们本本分分,规规矩矩,并没有违反贵国法令,为什么无端被没收货品和钱财?我甄淮玉固然有越礼之罪,难道他们没有失职之嫌?”他双眸严厉地望向主管大臣。 他收回目光,诚恳地向燕王拱手行礼:“陛下圣明,请给郑国一个说法,好让各国信服。” 慕容茺恼羞成怒,命令士兵押下甄淮玉。慕容婵拉拉燕王的袖子:“父亲,这样很失礼的,燕国就丢人了!” 燕王斥退卫兵,宽慰道:“贵使,容朕查明实情,一定在最短时间解决此事,给贵国一个说法。” 众部落首领不失时机地举杯齐贺:“我王圣明!” 这件事很快就有了答案,是皇子慕容茺想牟利贪财,在里边做了手脚。燕王训斥了皇子,命令地方上归还郑国商人财物,并给他们赔偿和安抚。 于是,当时在场的人都认识了那个来自郑国的年轻书生甄淮玉。 慕容婵公主第一眼为甄淮玉的清爽容貌倾心,第二眼则为他的气度折服——她觉得,这才是自己心目中的男人,要嫁就嫁这样才貌双、胆识过人的真男人! 当她向父亲说出自己的心愿时,燕王虬髯茂盛的头颅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的东床佳婿应该是驰骋疆场神勇威武的男子汉,就像年轻时的我一样,足以保护国家和妻儿!哪里会是这么个文弱的南方人,而且不过是南国小吏,骑不得骏马,领不了雄兵,不行不行!” 慕容婵有着北方女儿的奔放和热情,既然父母不答应,那就自己去找甄淮玉。 使节们住在栖凤苑,一大片地方,房屋连着房屋,被分为好多个小院子。 郑国使臣的地方很好找,就在边缘处,靠近河水。使臣乍见燕国公主,又听说是找甄淮玉,吓了一跳:“公主殿下,他怎么惹着您了?” 慕容婵道:“你把他找来,我就问他一句话!” 甄淮玉经常在河边读书,使臣找到他:“燕国的婵公主找你,她气势汹汹的,你怎么惹她了?” 甄淮玉莫名其妙:“婵公主是谁?我不认识她啊!” 见到慕容婵,甄淮玉来不及见礼,慕容婵劈头一句:“甄淮玉,我要嫁给你,你愿不愿意?” 饶是甄淮玉胆子很大,也被吓一跳,南国女子从来不会主动向人求婚,更不会如此直白无畏。 甄淮玉摇摇头:“公主身份尊贵,如同天上的月亮,只怕甄淮玉高攀不起,请公主另择佳婿。” “可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见你的第一眼就爱上你了!你在榴花会上那次,我就下定决心:非你不嫁!”慕容婵实在没想到竟然有人不喜欢她,她伤心极了,一股脑向意中人表白。 甄淮玉请慕容婵坐下,耐心劝道:“公主稍安勿躁,甄淮玉并非为布衣身份自卑。你我男南人北人有分别,习俗不同,文化不同,眼光见识也有差异,只怕会有很多不便。请公主三思,不误终身才好!” 慕容婵的如火热情遇上甄淮玉的如水冷静,渐渐平复下来:“甄淮玉,我非你不嫁!我知道你们南人看不起我们,认为我们北人粗蛮鄙陋。可是,我可以去读书学礼仪,可以学习琴棋书画,我愿意成为你心目中的女子,可以吗?” 这简直是哀求了! 一位尊贵的公主放下架子去求意中人,甄淮玉如果不答应,就伤了她的心;但甄淮玉身份特殊,答应也是不合适的,何况他并不了解这位公主,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草率? 甄淮玉劝道:“公主,这是婚姻大事,而且我们来自两个国家,不是贸然就决定的。您暂且回去,冷静几天,也给淮玉一点时间,仔细思量。” 慕容婵热切地望着甄淮玉平静的面容:“这是个回答吗?我可以理解为您答应了?” 甄淮玉摇摇头:“不是!” 慕容婵失望地回去了,可是,这次见面,甄淮玉的淡定自若不卑不亢反而更燃起她的爱慕之火,让她日日夜夜挂念着他,以至于情不自禁,天天都要到栖凤院来,只为能见他一眼…… 甄淮玉不是铁石心肠,他只有二十一岁,慕容婵的聪慧大方、如火热情感动了他,打通了他汹涌的爱河,两个年轻人相爱了…… 慕容茺知道了,暴跳如雷,他抓住甄淮玉,要治他不敬之罪。郑国使臣向慕容茺保证:立即把甄淮玉带回国,从此再不踏进燕国! 慕容婵被燕王妃关了禁闭,要她死了心,燕国公主绝对不会嫁给一个小国家的小官吏。 慕容婵这次很乖,一句话都没反驳,静静地呆在屋子里,但是不吃不喝,她要绝食反抗——大狮子有时未必斗得过小黄鹂。绝食的第三天,燕王向父爱投降了!但是他有一个条件:甄淮玉要留在燕国,燕王要随时能看到女儿! 慕容婵飞马奔往郑国的方向,终于在燕国边境追上了甄淮玉,两个相爱的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第二十章 燕国公主(三) 八月十五,月亮金黄金黄的,她身着盛装,带着家人的祝福嫁给了甄淮玉。那天晚上,月亮像今晚一样亮,她和她的淮玉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一个夜晚! 婚后的日子如她所愿,每天都是柔情蜜意。甄淮玉心思细腻,性情温和,对妻子周到体贴,不似草原汉子的粗犷野蛮。平日里,她教他骑马射箭,他教她写字弹琴画画。春日摘花,寒夜听雨,他们出双入对,成了姐妹们羡煞的恩爱夫妻。不久她怀孕了,淮玉身前身后伺候,根本用不着丫头仆女。哥哥们笑话妹夫像个婆婆妈妈的女人,慕容婵跟哥哥们吵架,甄淮玉劝她:“只要我的婵儿开心,他们笑话又何妨?” 十个月后,她生下了他们的麟儿。草原上的女人没有做月子的概念,但慕容婵却被丈夫宠着,像南朝女人一样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呆了三十天。甄淮玉心疼妻子,每天亲自炖肉煨汤,看着妻子喝下去。夜里,孩子哭闹,甄淮玉把孩子抱出去,让妻子好好睡。一直到把孩子哄睡着了,再抱回来。 他对妻儿细心周到,无微不至,连她的父王都觉得宠得太厉害。但燕王妃偷偷对女儿说:“婵儿,母亲享不到的福女儿能享,你知道母亲心里有多高兴,我的女儿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妻子呢!” 慕容婵呢,心满意足地受着这份娇宠,感受着世上许多女人无法感受的幸福。 孩子在他们怀里一天天长大,会笑了,会坐了,会爬了,会走了……夫妻俩看着雪团一样的孩子,觉得老天实在厚待了他们。 如果没有争夺和战争,日子兴许就这么幸福地一天天过下去。 天有不测风云:北朝皇帝元嘉带着他的虎狼之军侵入了他们的土地,在他们的草原山野燃起了战火! 燕王命令儿子们带兵迎敌,松林岗一战,慕容茺损兵折将,燕国军队被包围,士兵被杀死被俘获,一次就被活埋了八万人! 燕王亲自披挂战甲,带兵亲征。甄淮玉对妻子说:“你是慕容族的女儿,我是慕容婵的夫主,就不该缩在安乐窝里静享别人带给我的太平。我要随陛下上战场,为国效力,为保护我的妻儿而战!” 慕容婵笑笑:“好,我带着孩子跟你一起去!活,咱们一起活;死,咱们一起死!” 战场上的甄淮玉表现了他出色的一面。他亲自带领一支部队,迂回到北朝军队的后方,烧掉对方粮草,又趁乱突然出击,一下子撼动了对方的根基,元嘉不得已暂时撤回大军,甄淮玉用自己的计谋和勇敢证明了他并不仅仅是个文弱书生。 燕国有了喘气的机会,甄淮玉向燕王建议:趁对方撤兵之际,分出一部分重兵夺取北朝东北重镇,把守隘口,遏制对方出兵要道;另一部分一路南下,直入北朝内地,即便对方还击,但重镇关城为燕国镇守,退可守,进可攻,变被动为主动。 慕容茺反驳:“若对方是缓兵之计,诱我等深入之后围攻,我们岂不死无葬身之地了?” 甄淮玉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抓不住,等元嘉重新反扑回来,在座的诸位照样死无葬身之地!既然都是一个死,为什么不破釜沉舟,跟他们撞个鱼死网破呢,说不准这样反倒是一个好出路!” 慕容茺道:“妹夫,这‘说不准’可不能用在领兵上,我们拿的是整个国家性命在打仗,别让这‘说不准’给害了!“ 甄淮玉冷笑道:“用兵本来就是在赌,谁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敢赌者除了有勇气,还有用兵的底气。” 燕王犹豫不定,慕容茺坚决反对冒险,众臣过惯了荣华富贵的日子,他们也不愿拿性命去赌这一仗。甄淮玉势单力孤,失望至极。 他回到营帐,紧紧抱住妻子和儿子:“婵儿,我们的好日子到头了,父兄们不听我的建议。只怕不到三个月,元嘉就会杀回来。元嘉性情残忍,所遇抵抗之敌,部屠城灭族。只怕到那个时候我们都不会善终。婵儿,你带着孩子到南方去吧!那里有我兄弟,他们一定会照顾你的!” 慕容婵紧紧抱住他,泪珠滚滚:“不,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们这辈子绝不分开!” 果然不出甄淮玉所料,两个月后,元嘉重新调整兵力,气势汹汹扑向燕国边境。 燕王后悔没有听从甄淮玉的建议,他命令甄淮玉与慕容茺各领一支精锐从左右两翼进攻元嘉,自己正面迎敌。 元嘉来势凶猛,一路上,势如破竹,燕国军队纷纷溃退。 甄淮玉和慕容茺一左一右牵制住了元嘉的队伍,元嘉不得不分出心神来集中精力对付他们。慕容茺勇武有余,智谋不足,又刚愎自用。元嘉就投其所好,让给对方几个胜仗。慕容茺中计,调用部兵力追击北朝军队,结果又一次被包围。 甄淮玉只得分出一部分力量继续牵制敌军,自己亲率另一部分铁骑去营救慕容茺。元嘉等的就是这么个结果,半路上,甄淮玉与元嘉正面交锋了。 元嘉勇武有力,他的军队士气正盛。甄淮玉只能避开他的锋芒,从侧翼进攻。元嘉冷笑:“南人也有这么大胆子的吗?竟敢用疲兵跟我的大军斗!” 但眼前的情景让他对甄淮玉刮目相看:燕军竟然生生地把他的阵脚撕开一个口子! 元嘉性起,拍马挺枪亲自冲入军阵,他要会一会这个不要命的甄淮玉! 这时,从北朝军队另一个方向旋风般卷进一支人马,他们并不奋力杀敌,而是像泥鳅一样在军队中钻来钻去,最后靠近了甄淮玉。 元嘉晚到了一步,只来得及看清一个极美的女人战马上的飒飒风姿,便见那女人带领着人马裹挟着甄淮玉逃离而去…… 元嘉呆在原地,仔细回味那女子的每一个动作与表情,竟至入神了!两军阵前,众目睽睽之下,任慕容婵与甄淮玉从容离开…… 第二十一章 燕国公主(四) 尽管燕国君臣奋力抵抗,但依然节节溃退。兵败如山倒,元氏军队迅速打到他们的国都。燕王和他五个儿子战死沙场,慕容王族悉数被俘…… 暮色沉沉,原本是煊赫的燕国行宫成了临时监牢。 慕容婵紧紧抱住甄淮玉:“你为什么不跑?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这个傻子!你为什么不回郑国,你知道回来是死路一条吗?” 淮玉抚着妻子的长发:“有你在,有儿子在,我就不能抛下你们。” 慕容婵懊悔不已:“都怪我,不该把你留在燕国;不该不听你的话不去郑国,都怪我,都怪我!” 淮玉安慰她:“不怪你,都怪你太爱我,我太爱你!” 门打开了,有人走进来问:“燕国公主慕容婵可在这里?” 慕容婵往淮玉怀里靠靠,惊疑地望着来人。甄淮玉沉吟一下回答:“婵公主在这里!” 那人走过来,仔细看看慕容婵,转身出去了。 慕容婵问道:“他们要做什么?” 淮玉在她耳边喃喃道:“你是王族的女人,他们不会杀你。如果有机会,一定活下去。” 慕容婵摇摇头:“不,不,不,没有你我无法独自活下去!” 没过多大会儿,那个人又来了,他对慕容婵行了个礼:“慕容公主,我王要见见你。” 慕容婵摇摇头:“不,我不认识他!我不要见他!” 甄淮玉为她理理散乱的鬓发,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微笑着劝道:“去吧,这位是北国王将军,我们是战场上的对手,他不是坏人,他会好好把你送回来的。” 慕容婵惊惧不安地跟着王将军来见元嘉。元嘉前后左右围着她看了一周,慕容婵感觉到他的目光剥尽了自己的衣服,她傲然面对。 元嘉对她说:“做我的女人,保你平安。” 她淡淡一笑,风尘满面却神采夺人:“我有自己的爱人,让我去死,我要和他们在一起。” “我看上的女人,我说了算!”元嘉霸道地说,“难不成你想和其他人一起去做奴婢吗?” 慕容婵微微一笑,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走出元嘉的视线…… 回到监牢,她扑在淮玉怀中放声大哭。淮玉却笑了:“傻子,这是机会,活下去!听话,活下去!” 她不,她要与她的夫郎在一起,同生共死。当初,是她主动选择了他,他舍弃了家乡跟她在一起,今天她绝不会贪恋生命而屈辱独活! 元嘉看中的东西绝不会落到别人手中。他派人告诉她:“如果不答应,先处死你的男人和儿子,然后杀死慕容一族。” 这是怎样一个霸道而卑鄙的入侵者啊! 那一夜,月亮很亮,照亮了淮玉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那是她一辈子都看不厌的面容。那深似潭水柔情无限的眼睛,那高挺的鼻梁,那有着最精致弧度的红唇,那澎湃有力的心跳,都让她心醉,让她爱恋。可如今,她要离开了,为了保他,保他们的儿子,保慕容一族,她含着泪走出了监牢。 她告诉元嘉:“我答应你,但你说话算数,保我一族平安!” 那天晚上,元嘉占有了她! 那天晚上,元嘉杀死了她的心上人和儿子! 第二天,元嘉亲自告诉她这个消息:“你既然是我的女人,就不能有夫主和孩子,他们的存在是对我的蔑视。” 她明白了:这是个没有信义的侵略者,他没有爱,只有欲壑难填的霸占!她不过是他看上的有着漂亮容貌的肉体而已!她不过是他手掌中的一只蚂蚁而已!自己怎么就那样单纯呢,居然会相信他,相信他会放了自己的夫主和儿子? 她欲哭无泪,只是呆呆地躺着,躺了三天,不吃不喝,不说不笑!三天后,她吩咐侍女为她梳妆打扮,精心描画,她要去见元嘉。 当她衣袂飘飘冷艳绝伦地走过军营时,所有的军士都目瞪口呆。 元嘉看见她,傻子一样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只有那双眼睛透出贪婪。 “我没了夫主和儿子,可以安心地做你的女人了。但我有三个条件:第一,你要明媒正娶,我要堂堂正正嫁给你;第二,厚葬我的夫主和儿子,免得我背后落下骂名;第三,给我慕容族一块土地,让他们能够生存。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你是帝王,言而无信则天下不服。” 元嘉答应了,并信誓旦旦保证:这次绝不食言。 她要求亲自为自己的亲人穿衣下葬,以尽夫妻之礼母子之情。元嘉也答应了。 当看到淮玉和麟儿满身鲜血直挺挺躺在冰冷的土地上,她一头栽倒在地…… 侍女苦苦呼唤,良久,她才醒来,恍若噩梦一场。以往的日子里,若受了惊吓,淮玉会把她抱在怀里,抚爱她,安慰她,她便在那宽厚的胸怀里坦然睡去。现在呢,那个宽厚的胸怀血迹斑斑,冰冷僵硬,再没有丝毫的温暖与生机…… 她把淮玉抱在怀中,细心地为他捋顺如墨的发丝,他是个细致的人,不能有一丝凌乱;她轻轻拭去他面上的血迹和尘土,他的面容居然如此平静,他一定是从容面对屠刀,他那么聪明的人,难道他早就想到了,所以才一遍遍告诉她“活下去”吗? 淮玉,我的夫郎,你可知道,没有你,我可怎么活下去? 她为他穿上干净的衣服,系好每一根带子…… 泪水泉涌一样,怎么都擦不干…… 放下淮玉,抱起麟儿,紧紧地抱着,似乎再多抱一会儿,就能暖热他,就能听见儿子奶声奶气地叫一声“娘”,就能看见他一拐一扭可爱的走姿…… 她就这样抱着他们亲着他们,舍不得松开。泪水打湿了衣服打湿了爱人的葬衣儿子小小的身体…… 侍女央求着从她手中夺过孩子,放在父亲身边。父子俩干干净净衣衫整齐地躺着,像刚刚睡着一样! 慕容婵悲愤地嘶喊:谁杀了他们,谁杀了他们?他们把冰冷的钢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时,他们可想起自己的亲人?他这样年轻英俊,儿子这般幼小可爱,他们何其忍心,何其忍心? 当士兵们抬起他们时,她突然惊惶起来,扑上去抱住父子二人的尸体亲着吻着喊着:“醒来啊,醒来啊……” 她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二十二 慕容皇妃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她坐起身,要侍女给她端来吃的,她木偶一样把食物一口一口硬生生咽下去! 她发誓要活下来,她要报仇,以后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她养精蓄锐磨砺钢刀的时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不是君子,只是个娇弱的女人,她可以用二十年,三十年的时间去杀死身边的这只猛兽。她把夫主和儿子的血衣偷偷藏起来,也把仇恨掩藏在心底,她从此将是一个孤独的女人!一个复仇的战士! 慕容婵脱下孝衣,来见元嘉:“陛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国破家亡,我孑然一身,请陛下给我一段时间平复心情。” 元嘉觉得这是个重情义的女人,也没有难为她。 不久,元嘉要回师京城,慕容婵私下里见了弟弟慕容萗:“带领族人,远远离开北朝的视线。休养生息,卧薪尝胆,等待时机。” 回到京城,元嘉果然没有食言,他按照礼制迎娶了慕容婵,封了贵嫔。 慕容婵在众多嫔妃中是不曲意逢迎的唯一一个,是万花丛中一支冷傲的牡丹,这反而更让元嘉上心了。 元嘉宠爱她超过了其他任何人,回京的第二年,慕容婵生下了儿子元韶。 孩子并没有让慕容婵的心回暖,她看着襁褓中的元韶,很容易想起那雪团般的麟儿,想起与淮玉在一起的恩爱甜蜜。万般情愫涌上心头,她便对元韶也有几分厌恶。她要把这个孩子磨砺成一把匕首,戳进元嘉的心脏! 后宫众多妃嫔中,并不乏亡国的皇族女人,独有这慕容婵他看不透。皇后杜氏曾建议元嘉不要过分接近慕容婵,因为她觉得慕容婵有些危险。奈何元嘉深深地迷恋着她,加上慕容婵很快有了儿子。母凭子贵,也就任她去了…… 元嘉宠她,也提防她。元嘉留下了慕容部族,却把他们隔到荒凉的北漠;他不准与慕容部族有关系的人入朝为官。这些,慕容婵只当做不知道,她对元嘉的态度渐渐热情了,不仅在宫中表现出她的贤淑,也常常随元嘉出席朝中盛大的活动,偶尔会参与政事,但她进退有节,绝不逾越。 元嘉常常在心里揣摩她,最后的结论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是见异思迁贪恋富贵的,慕容婵也难逃此理。 宫中有个惯例,每三个月,允许皇妃们与家人见上一面,叙叙亲情。每逢这样的日子,慕容婵便表现的格外落寞,那眼睛那神态分外的楚楚动人,纵然是铁石心肠的元嘉,也觉得她的孤独让人怜惜…… 慕容妃不失时机地提出:“陛下,我的妹妹媛儿该有十七岁了,我想让她到这里来做个伴儿,也好病中孤苦之时,有个亲人在身边。” 元嘉答应了,慕容媛到了婚配的年龄,慕容婵道:“陛下,这是我唯一的妹妹,她心性单纯,如果远嫁异乡反让人挂念,不如在京城为她找一个好孩子,也好守在我的身边,将来老了也好有个说话的人。” 元嘉也答应了,让慕容婵在着意寻找。慕容婵挑来挑去就选中了长孙家的长公子长孙行,元嘉有些犹豫。慕容婵道:“我贵为皇妃,如果妹妹嫁给一个低级小官,丢的岂止是我的脸面?再说,长孙行品行端正,是大用之人,您正好可以笼络笼络他。陛下,我就看着他顺眼,您就答应我吧,就这一次!” 慕容婵偶尔的撒娇,让元嘉收获了征服强者的喜悦,一高兴,就答应下来了。 慕容婵觉得她的计划又成功了一步,妹妹只要在长孙府开枝散叶,那么根基庞大的长孙氏将成为她的有力臂膀! 元韶八岁那年,元嘉立长子元嗣为太子,依照北朝惯例,子贵母亡。尽管元嗣苦苦哀求,甚至要抛弃太子之位,杜氏还是被赐死了! 元韶听说杜皇后的死讯,一溜烟跑到萃曦宫,一头扑进慕容婵怀里哭道:“母亲,我决不做太子,我要母亲。” 慕容婵抱着这个温热的小身体,心中怦然一动:她厌憎过元韶,嫌恶过元韶,仅仅因为她是元嘉的儿子。可是在元韶心里,自己却是他的亲娘,是他的亲人,可是这做娘的除了把他当作一把利器,何曾亲爱过儿子? 慕容婵油然而生愧疚,她把儿子拥在怀里,亲吻着,安慰着,这孩子是她的亲人,是她复仇的有力帮手,她要让儿子成为元嘉最大的伤痛,也许,这比直接杀死元嘉更让人兴奋! 她实在是低估了元嘉—— 自从杜氏皇后被皇帝赐死之后,皇帝就把后宫里的事情交托给慕容婵。中宫虚位,皇帝一直不提立后的事情,慕容婵主管后宫,她勤谨管理,希望能进入坤象宫,或许,一切会有转机…… 但是,皇帝只字不提立后的事。好几年后,皇帝似乎才想起要立一位中宫皇后,于是按照北人祖制,让后宫位份尊贵的后妃们各自做个小金人,谁先做好金人谁就是新皇后。宫妃们一个个兴致勃勃,热情万丈地投入到做金人的活动中。 慕容婵却丝毫提不起兴致似的。 结果,先做成了金人的何妃没有福分,还没来得及住进坤象宫,就一命呜呼了。怀孕中的刘妃大概是做金人太劳累,滑了胎不算,没过半年也香消玉殒。后来,慕容妃也做成了金人,但是皇帝封后的兴致又没了。 坤象宫依然空着,皇帝依然宠爱慕容婵,慕容婵依然主持后宫,日子依然那么过,只是没人再提立后的事了…… 时间真快啊,转眼她来到北国二十多年了—— 慕容婵拭去眼角的泪痕,对着铜镜暗自嗟叹:老了,老了,再不是当年那个朝气蓬勃光**人的少女了,淮玉,我们分开了二十多年了,你走的时候只有二十二岁,气宇轩昂,风采依旧,但是我却被尘世风霜染白了头发,你可认得出我吗?我们的麟儿可长大了? 亲人们,冥冥之中助我一臂之力,我要复仇! 郑始在门外轻轻告禀:“娘娘,陛下来了!” 第二十三章 月圆之夜 皇帝来了。慕容婵擦干眼泪,补了补妆,掩饰那红肿的眼睛,然后整整衣衫,从容而喜悦地出现在元嘉的面前…… 月上柳梢头,后宫该来的都来了,除了皇帝后妃公主,还有已经分府而居的皇三子瑞王元韶夫妇、皇五子庆王元清夫妇和皇长子府的皇孙元韬。 慕容婵带领大家祭月,元韶代皇帝助祭。礼毕,大家各自归位,一起赏月,吃月糕月饼,喝桂花酒。 慕容婵道:“陛下服用养元丹,吃不得冷酒和热食,这是我去年做的桂花酒,用小炉子温着的,您趁热喝吧。赵妹妹亲手做的菊蕊蜂蜜小饼又精致又可口,您尝尝。”看皇帝吃得舒服开心,又叹道:“八月十五也是团圆了,平凡百姓家尚能一家子在一起赏月,咱们皇家反而不能如此。今天边关再传大捷,安王果真用兵如神,一如当年神勇的陛下啊!” 皇帝很满意:“嗯,好,嗣儿是朕的好儿子!” 慕容婵端起酒杯:“来,姐姐妹妹们,皇儿们,举杯同祝我王又得疆土,威震四海!” 众人举杯,高声齐贺。月光溶溶,桂香氤氲,萃曦宫喜气洋洋。 慕容婵放下酒杯笑道:“陛下,我是女人家,没大见识,您可别笑话我。此时,北方正是秋粮丰收,草肥马壮。七月八月连连大捷,一定大大地挫了敌人的锐气,突厥阿土支部重创,逃向西北。柔然郁九吕王子仓皇北逃。如若我军乘胜追击,应该能在雪冻之前结束战斗,夺回我塞北广袤疆土,平定北患,换得我朝安宁平定,显示我王雄才大略。” 皇帝点头称是。元清母亲赵妃笑道:“哎呀,我的天哪,娘娘当真是女中英才,这一套一套的怕是臣子们也难考虑这么周到。” 慕容婵笑了:“这还不是跟着咱们陛下学来的?咱们皇帝那叱咤风云睥睨天下的气势,怕你我女流之辈想象都想象不来呢!陛下,我只那么随口一说,后宫不干政事,您可别当真啊。” 皇帝颔首:“咱们北朝女子可都是有见识的,说的还是有道理的。韶儿,你可以在朝堂上提提这事,让文武们议议,如果可行就下旨,机不可失啊。” 元韶道:“父皇神勇,当年叱咤北漠,北漠众族莫不望风而逃,而今皇长兄再现我北朝雄风。儿子也二十多的人了,也该去历练历练了,要是连一点军功都没有,大臣们笑话儿子,儿子都怕站不住呢。” 元韬站起来喊道:“皇爷爷,打仗可离不开孙儿呢,孙儿十三岁就上战场了。” 皇帝呵呵笑:“好好,朕的儿孙个个好样的。我的孙儿这么小就冲锋陷阵,像朕小的时候!不过老太后身体欠安,你好好陪陪她老人家,免得她天天为你提心吊胆的。” 元韬不高兴了。 慕容妃赶紧打圆场:“你看你看,小人儿生气了。好了,皇孙,今晚年轻人都在城郊逐月呢,你也追个美女回来,都快十七了吧,该娶媳妇了,你爹像你这么大,都有你了呢!” 真格儿是小孩子心性。元韬一听,立马欢喜起来,从座位上跳起来道:“谢谢皇爷爷,谢谢皇祖母,韬儿去追个佳人给咱家做孙媳妇。” 正要走,元清喊道:“等等。”转身笑嘻嘻讨好父亲,“父皇,儿子想去蹭蹭景儿,看着这小子,免得他瞎胡闹,让儿子也去吧!” 皇帝和慕容妃眼中的元清,吃喝玩乐不学无术没心没肺,虽然二十出头了,儿子都有了,可整个儿一个无忧无虑的甩手王爷。皇帝一摆手:“去吧去吧。” 元清谢过,又向母亲和王妃们告辞。元韬道:“我的叔叔哎,侄儿去追美人,您做长辈的,在一边看着,我们咋亲热啊?” 殿里人“哄”地笑翻了天。 元清赶紧捂上元韬的嘴巴:“乖,别乱说话啊!”抱着他的肩拖出去了。 众人笑过一回。皇帝道:“大家也乐和这半天了,乏了吧,都散了吧。”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慕容妃悄声问:“皇上,那几个异域美女可受用?” 皇帝呵呵大笑:“我的婵儿实在是仁德宽厚,只是委屈了你。” “怎么会呢,只要皇上高兴,我心里就高兴。今晚您去陪陪她们吧,免得中秋佳节美人思乡,一个个哭哭啼啼不成样子。” 皇帝大笑离去。 宫内只剩母子两个,慕容妃屏退左右,唤儿子近前,吩咐道:“按计划行事。你暗地里告诉那几位外臣,让他们在早朝的时候,上奏皇帝,保你带兵援助安王。同时,还要他们奏议,让长孙子衿去东南赈灾。” 元韶问:“母亲为何要长孙子衿去赈灾呢?” “皇上服用寒食散这多年来,心性大变,刚愎自用,残忍无情,动辄残杀内侍,诛杀大臣,连你我母子都要小心翼翼,但长孙父子在他身侧却能应付自如。尤其是长孙子衿,聪慧狡黠,深沉冷静,城府很深,皇上十分倚重他。皇上让他做卫尉卿,还把羽林虎贲军也交与他,分明就是重用的意思。此人从不结交攀附,我并不清楚他心向的是你还是元嗣,咱们还要试探。若他在京,皇帝必定征求他的意见,甚至会让他插手冀城关战事,咱们就施展不开手脚。赈灾也是大事,他去挺合适的,支开他我们也方便做事。” 元韶道:“母亲考虑周详,儿子遵命。” 慕容妃拉起儿子的手:“儿啊,咱们母子相依为命,谁都离不开谁。你在外做事一定要稳重严谨,不可有任何的疏漏,你明白吗?” 元韶道:“母亲爱子之心,儿都明白。” “好儿子,回去吧,母亲等你消息。” 元韶告辞,带着妻子回府。 慕容妃在衣柜隐秘处拿出一个包裹,颤抖着打开,里边赫然是一大一小两件血迹斑斑的旧衣。她把衣服贴在脸上,泪珠簌簌而下:“淮玉,淮玉,婵儿想你啊……麟儿,娘的娇儿啊……” 第二十四章 元韬逐月 元韬带着吉青离了皇宫,打马直奔抚军府。 月色清凉如水,骑马人心里却有一团火,自从中元节之后,他已经有一个月都没见鸣凰了,他急切要见到她,他要约鸣凰一起去郊外追月。 上一次在佛烛寺河边,他没来得及说出心里的话,回来之后懊悔了很长时间。他觉得不是那丫头没长大,而是他缺乏表白的勇气。 他一定要在今晚的明月下向她表白心迹,再不能等了…… 北人有中秋节追月的习俗,追月的大多是年轻人。骑马也好,坐车也好,实在不行,步行也未尝不可。一对对,一群群在月下嬉闹玩耍,可以一直玩到天亮月落,每年都会成很多有情人。 鸣凰骑着马出来。元韬奇怪地问:“你一个人,没有丫头?” 鸣凰说:“从小就没有丫头服侍,回来后一直也没个合心合意的。自己倒也习惯了,没有累赘。” 元韬扭头看看吉青,吉青赶紧摆手:“小奴不是累赘。小姐,小奴给您做了一把小剑,改日送来。” 元韬不满地“嗯”了一声,吉青赶紧笑嘻嘻地解释:“是我家小爷让给您做的,还交代小奴一定要做得精细,配得上小姐。” 鸣凰笑了,催促道:“那先谢谢吉青了。赶紧走吧,我娘要我早去早回呢!” 三人打马上街,他们随着出城的人群到了城门口。今晚是节日,没有宵禁,但城门口显然加强了防卫,火把通明,有不少士兵列队集结。三人兴致正好,自然不管这些,出城直奔东南方向。 城池东边和南边是低矮丘陵和平地,月光的清辉洒下一地银色,人们蹚着如水月光来来往往,成双成对散步的、牵着马走路的、骑着马飞奔高喊的、唱起欢快情歌的……衬着远山的苍灰色轮廓,真是一派别样风景! 鸣凰惊奇道:“晚上也这么多人,真好玩!咱们也赛赛马吧?” 元韬用马鞭指着前边小树林道:“绕小树林一周如何?”说着纵马欲跑,吉青喊道:“不等庆王爷了?” 鸣凰很奇怪:“庆王也来了?那等等他呗,人多热闹啊!” 元韬语气十分不满:“我五叔都那么大人了,非要来捣乱!吉青,你在这儿等,我和月儿赛马,绕过那片小树林就转回来了,让他别老缠着我。”说完催马而去。 鸣凰扑哧一笑,对吉青道:“听他说话的意思好像他是叔叔似的。吉青,走了!”催马追去。 月光再好,也比不得白天,一切都很朦胧很温柔的样子。元韬听见后边马蹄声,知道是鸣凰追来,马不停蹄,一直到小树林边缘才停下。 这里比较僻静,几乎没什么人。他勒马停在林边,看着追上来的鸣凰:月光下的女孩儿有着白天无法比拟的神韵,长长的秀发、柔和温润的面容、清亮的笑声、飘动的长裙、矫健的身影——这一切都让元韬迷醉。这个女孩儿的模样姿容越来越深地印在元韬的心里,十六岁的少年认为自己恋爱了! “月儿!”他情不自禁地轻唤一声,这声音底气不足,有些发怯,塔塔的马蹄声和周围的喧嚣掩盖了这声充满迷醉的爱的呼唤。 这个十二岁就上阵杀敌、十三岁带兵的小王孙疑惑了,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让自己羞怯和害怕的事情吗?千军万马他都经过了,怎么面对一个美丽女孩儿却没了一点儿勇气了呢?元韬,你要加油,今晚的明月作证,你可一定要抓住机会啊!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大喊:“月儿!” 正要继续飞跑的鸣凰惶惑地转头:“干嘛叫这么大声?你怎么了?” 元韬冷不防她会这么回应自己,一下子也傻了:是啊,我要干吗? 鸣凰听不见元韬的回答,又见元韬和马都凝立不动,有些奇怪,赶紧勒马回到元韬身旁:“元韬,你怎么了?不舒服啊?” 元韬不说话,死死地盯住鸣凰。鸣凰害怕了,伸手拉他:“元韬,元韬!” 元韬突然伸出双手,揽住鸣凰的腰,手下用力,要把鸣凰抱到自己马上。 鸣凰害羞,本能地出手往旁侧一挡。元韬没有防备,竟然从马上跌下,另一只紧抓着鸣凰的手顺势也把鸣凰带下马,二人跌滚在草地上。 马儿受惊,四蹄移动,元韬怕马蹄踩伤鸣凰,一滚身子,把鸣凰抱在身下,马蹄踩在元韬腿脚上,元韬闷哼一声。鸣凰又羞又急,要挣脱元韬。元韬愈发抱紧鸣凰:“月儿,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鸣凰又羞又气,哀求道:“元韬,求你,放开我!” 此刻,有一群人从树林中冲了出来! 鸣凰看见一群人包围他们,急道:“元韬,有人,有人来了!” 元韬情迷之中,以为鸣凰吓他,只是抱着不放手。 “哈哈,还以为一个呢,原来是一对鸳鸯啊,喔,好甜啊!”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有几个淫邪的笑声附和着。 元韬一惊,放开鸣凰,发觉他们已经处于危险之中了:十数个黑衣汉子持刀围在他们周围,钢刀被月光清洗得明晃晃地闪着寒光! 元韬和鸣凰背靠背坐在地上,他们的武器都在马背上。 元韬惊问:“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为首一个大个子冷笑道:“干什么?杀了你,玩儿了这美人,领赏去!” 元韬道:“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我们?死也让我们死个明白!” “老大,别废话了,一会儿有人过来就麻烦了!快点动手,拿钱走人!”旁边的汉子急不可耐。 元韬大喝:“慢着,我是皇孙元韬。你们敢杀我!” 对方不说话,包围圈越围越小。鸣凰悄悄抓起一把松土放在元韬手中,元韬会意。就在那些大汉近前之时,四只手同时撒出沙土,迷了眼的人连声惊叫,他们赶紧捂眼揉眼,没被迷眼的杀手也吓了一跳! 二人趁机突然跳起,各自抽出宝剑,以马儿为掩护就近刺杀。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的撞击声顿时响成一片…… 第二十五章 遇刺中毒 对方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二人的抵抗会如此激烈,越想快快解决,越是破绽多多。不一会儿,居然就撂倒了四五个人。 那个大个子看情势不对,低声喝道:“分开他们,一个一个对付,出手利索些!” 二人最初背靠背的防守被这些大汉一点点分开,饶是元韬杀敌经验丰富,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也渐渐被动;而鸣凰只经过一次实战,面对的却是出手狠辣的江湖杀手,她渐处下风…… 元韬急了,大喊:“五叔,长孙子衿,快来救我!” 对方也急了,进攻越发凌厉。 鸣凰喊道:“元韬,援兵来啦。”他们都发现周围有火把点点在向这边靠拢…… 一大汉骂道:“死丫头,痴心妄想,老子不能白费了心思!”挺刀直刺。 鸣凰锐叫一声倒地…… 元韬大喊:“月儿,你怎么了?”可周围刀光闪闪脱不了身,无法靠近鸣凰。他不由怒火冲天:“小爷跟你们拼了!”剑随身走,又一个敌人倒地。 他眼睁睁看着敌手要抓起鸣凰,却近身不得,眼里要冒出火来!闪身间,却见倒地的鸣凰身子风一样卷起,月白色衣裙烟雾般散开,她对面的敌人晃了一晃,身子像小山一样栽下去。 元韬心头一松,知道这丫头在斗巧,夸道:“好样的,月儿!” 火把越来越近,马蹄声塔塔响成一片,战士铠甲的亮光也看得见了,听得见吉青的喊声:“皇孙,皇孙……” 领头大汉见势头不对,喊声“撤”,他们风一样进入小树林。 元韬扑过去抓住鸣凰:“你怎样了?” 鸣凰疲惫地跌坐地下:“我大概受伤了。” 队伍围过来,元清、子衿、带着夜暗夜沉吉青等策马赶来,后边一众人马擎着火炬围了过来。 吉青从马上滚下,奔过来扶住二人问:“我的爷,怎么回事?” 元韬指着小树林:“快,搜索那里,他们逃进去了!” 子衿一挥手,夜暗带领一哨人马追去。 吉青觉得鸣凰的身子在往下坠,元韬也有些摇摇晃晃。子衿和元清跳下马,一人抱住一个。 明亮火光中,子衿看鸣凰双目紧闭,肩臂处伤口处血色淤黑;元韬目光呆滞无神,对元清道:“他们中毒了!快,上马,就近去我府上找先生。” 子衿吩咐夜沉封锁城门,只许进城不许出城,进城者严加盘查,然后和元清一人带一个催马回府。 京城有两个长孙府,一个在豪门贵族的聚集区,是子衿的父亲长孙行和慕容夫人及他们的儿子们的住处。后来杜若夫人带着子衿离开,几年后重回京城,在东南角买下一座江南园林式院落,母子就住在这里。皇帝喜欢子衿公子,也知道他们家纠缠不清的往事,就特许子衿建府开院。子衿出于对父亲的尊敬和避让,他为自己的宅院取名养心别苑。 此刻,他们就急急赶往这里。马上颠簸,子衿用披风裹紧鸣凰,尽量让她舒适一些,她呼出的灼热气息使子衿不敢有一丝放松。他们赶回府中时,府里早得到消息,秋先生已经候着了。 秋先生粗看一眼道:“他二人中的不是一种毒,这姑娘的重一些。只是……她身份尊贵,又是女子,我不方便诊治。子衿,请夫人来这里吧。” 元清知道秋先生曾是旧梁国的太医令,可是治病下药和江湖解毒好像不完是一回事,他很不放心:“老爷子,治病您是在行,可解毒您行不行啊?” 秋先生脸一黑:“你行你来啊!” 元清顿时气结。子衿抓住元清走到外间:“坐下,喝茶。” 元清着急道:“喝什么茶啊,你倒稳当,老头子看病确实不错,可没听说他会解毒啊!” 子衿悠悠然的样子显然是不打算理他。 元清怒道:“茶呢?”夜雾端上茶,娴熟地温杯斟茶。 元清瞥一眼夜雾,故意找茬:“长孙子衿,你装什么圣人,能不能买些好看的丫头点缀点缀你的宅子?端茶送水的,是清一色的爷们儿,有意思吗?” 夜雾小声道:“爷,您安静一会儿,我们公子想事情呢!” 元清伸手欲打:“你小子,还真心疼主子!”夜雾灵巧躲开了。 庭院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夜暗急急忙忙走进来禀报:“公子,死了四个,抓到了两个。这两个活口说他们是被雇佣杀人的,但不知道雇主是谁。他与雇主是在八月十二午时八方客酒家见的面。见面时是隔着帘子的,也听不出雇主的口音,雇主许诺杀掉目标赏重金。” 子衿问:“目标是谁?一个还是两个?” “一个人,是韬皇孙。” 子衿沉吟道:“即便月明,也不好像白天一样清晰辨认,他们怎是么判断目标的?” 夜暗说:“他们之前已经在大街上认过韬皇孙,今晚是特意守候在宫门口跟踪的。” 子衿点点头:“也就是说,他们知道韬皇孙今晚会进宫赴宴,而且还会单独离开。安排得谨慎而周密,应该不是普通人。夜暗,今晚你们兄弟俩要忙上一夜了。” 夜暗告辞出去。元清问:“子衿将军,你们主仆话里有话啊,你知道是谁了?谁要置韬儿于死地呢?提示提示我。” 子衿慢悠悠站起:“庆王殿下,我说我知道了吗?我不正在查吗?您赶紧看看王孙殿下,想想明天怎么回答皇帝陛下的话吧!”说完,往内室去。 元清咬牙切齿地跟在后边:“好你个长孙老大,不告诉我不是,明天我告你巡防不严渎职之罪。” 子衿不接茬,问母亲的侍伴冰魄:“姑姑,里边两个人怎样了?” “韬皇孙清洗了伤口,吃了秋先生的药丸,已经醒了,正跟先生说话呢。夫人亲自给小姐处理伤口,换了衣服,这会儿正守在小姐身边呢。我是不是问问情况去?” 子衿点点头。冰魄进去旋即就出来了,笑道:“夫人让公子放心,小姐虽没醒,但呼吸平稳,脉象平和,应该没大事了。夫人还说这小姐是个坚强的好姑娘。” 元清拍拍子衿的肩:“杜若夫人跟那丫头很投缘儿,她是哪家的孩子?” 子衿揶揄道:“她是韬皇孙的朋友。那姑娘谁看了都喜欢,不光我母亲。庆王,你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话真多!” 元清被子衿抢白,有些尴尬,问夜雾:“我说什么了?” 夜雾做个鬼脸:“我的爷,您的话就是多!” 子衿吩咐:“夜雾,一会儿你安排人送两位殿下和小姐回去,小姐的府邸,韬皇孙知道。” 元清道:“你真是薄情人,那姑娘还昏迷不醒呢,怎么送啊?” “你让一个千金小姐在我这里过夜?你觉得我的名声很好吗?别玷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子衿面色清冷,回头吩咐夜雾,“备马,今晚事情很多,我要出去。”说完,大踏步走出去。 元清望着他的背影恨恨骂道:“怪不得娶不下媳妇,无情古怪,让我们在这住一宿还怕吃穷了你?” 第二十六章 芳心轻吐 子衿夜巡卯时方回,天已经微微透亮,他在书房的榻上和衣躺下。 夜雾蹑手蹑脚进来,为主人盖上被子。正要悄悄离开,子衿在身后问道:“他们都送回去了?” “公子,按您的吩咐做了。秋先生让他们带上了药,应该没什么事了。”夜雾没再听见主人说什么,就悄悄掩上门出去了。 子衿醒来时已经午中。夜雾正安静地伏在书案上写字,见主人醒来,赶忙站起服侍子衿洗漱。他小声说:“夫人在这儿坐了好半天了,刚出去了,廊下站着呢!” 子衿洗漱完毕,走到廊下。中秋后的阳光很温和,不急不躁的样子。几丛菊花开得纷纷扬扬,十分热闹。有的如飞流直下,素淡雅致;有的似层楼迭起,锦绣如缎;有的像钱币点点,娇小多姿…… 他的母亲,杜若夫人,裹着淡紫色银线描纹披帛,正背对着他出神。子衿轻轻走过去,手搭在母亲肩头,叫了一声:“母亲!” 杜若夫人慈爱的目光笼着儿子清秀的脸庞:“又忙碌一夜,天天这样,金刚之躯也受不了!快去吃饭,都午时了!” 子衿一边吃饭,一边听母亲说话:“听夜暗说那姑娘是抚军府王家的姑娘,虽说我们一句话都没说,可是我怎么就一下子喜欢这孩子了?你怎么认识她的?她喜欢你吗?” 子衿道:“她不认识我,我也不怎么熟悉她。” 杜若夫人很奇怪:“那你怎么把她带到咱们家了?你可从不轻易招惹什么人上门的!” 子衿也很奇怪:“夜暗没告诉您?那小子话可多着呢!” “夜暗告诉我了,他还告诉我,你和那姑娘在佛烛寺就认识了。” 子衿深吸一口气,脸色阴下来。夜雾在他背后向夫人摇摇头。 杜若夫人斜睨着儿子:“怎么?你的人我连问都不能问了?是我逼着夜暗说的,不为别的,我喜欢那姑娘,所以我要探清楚她的来历。” 子衿脸上淡淡的:“母亲,我们是偶然认识的,但是她的确不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 杜若夫人脸上带着一丝神往:“我给她换衣服的时候,她突然抱住我的胳膊轻声喊着:娘,娘,救救我。我突然想起你小时候,病得昏迷,也是这样喊的!我抱住那姑娘就像抱着小时候的你一样,我要有这样一个可心可意的女儿该多好啊!唉,这辈子也不会有女儿了!” “母亲好偏心,见人家一次,就想把人家当女儿了!”子衿望着母亲笑道,“儿子难道不知道母亲的心思?您可别想多啊,韬皇孙很喜欢她,追得很紧,两个人蛮般配的。” 杜若夫人有些失望,对冰魄说:“看来,真是我想多了,咱们走吧!” 子衿站起送别母亲,他知道母亲一定很失落…… 鸣凰做了一个长长的奇怪的梦,她觉得自己掉进了万丈深渊,落啊落啊,头晕乎乎的,再落不到底了。四周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她着急,喊娘,却发不出声。她想到自己是不是要死了,这里是不是大人们说的地狱?可还没见到爹娘呢,祖母呢,兄长呢,不能死,不能死!她拼命挣扎,但手脚似乎不会动了,她觉得自己已经跌进地狱里了——忽然,一阵熟悉的味道,是什么呢?她想不起来,但觉得这味道很舒服很踏实,同时她的身体被一个温热的身体紧紧抱住,似乎不再下落了!再后来,她觉得疼,肩头和胳膊都疼,她咬紧牙。一会儿又觉得凉,凉得很舒服,有温暖的手抚摸她的身体,是娘吧?她喊着“娘,娘,救我!”娘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舒舒服服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睁开眼,吓了一跳:祖母、母亲、画意姑姑还有嫂子都在床边坐着。母亲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祖母看见她睁开眼睛,合手念佛。画意姑姑和嫂子赶紧吩咐人端来热粥。 她很奇怪:“你们坐这里干嘛呢?” 画意姑姑嗔道:“疯丫头,我们都急死了,你还没事呢!你一直昏迷到现在,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鸣凰拍拍脑袋,仔细地想,一点点想:“哦,我和元韬去城外逐月,我们要赛马。跑到小树林旁边的时候,他突然站住了,他想……突然有一群人冲过来,要杀我们。我们俩就跟他们打起来,我被他们的剑划了一下,后来有人来救我们。那群人跑了,再后来就不知道了。” 祖母摆摆手:“好了好了,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再说。” 鸣凰喝了热粥,感觉有了力气。她问:“后来怎么了?我怎么回来的?元韬呢?” 祖母说:“我们也不清楚,是养心别苑的人把你送回来的,只说你和元韬受伤了,被送往养心别苑,在那儿祛毒治伤的,怕我们着急,连夜送回来的。” 鸣凰低头看见身上穿的衣服,很奇怪:“这不是我的衣服,这是谁的?” 祖母仔细看看说:“在养心别苑治的伤,那还会是谁的?这是上等丝绸,看这襟衽样式和刺绣,应该是杜若夫人的。她人好看,常穿中原服装,又是上等绸缎,跟咱们北朝人穿的不一样。还别说,这衣服真好看,绣工又精细又高贵啊。” 鸣凰不解:“杜若夫人?长孙子衿的母亲?她不是不见外人吗?” 祖母说:“有十年没见过她了,年轻时的杜若夫人可是京城大美人呢,小梁国公主,琴棋书画,连许多汉臣都自愧不如啊。那可是一个有气度的女子,不知怎么就被慕容夫人逼出府门了!自从搬出长孙府,我就没见过她了,不知现在怎样了?但是,看这衣服的整齐细致,她依然是位高贵的公主啊!” 鸣凰闻闻袖口,淡淡的麝兰馨香——她的脑子轰的一声:昨晚昏迷中闻到的熟悉气味正是这种香气,而这香气她在那个素衣侍卫大哥的衣服上也闻到过——难道那个侍卫大哥就是长孙子衿?那么昨天晚上又是在哪里感觉到这种气味的?是在郊外,还是进了养心别苑之后呢? 鸣凰痴痴地想着,大家以为她累了。谁知以后的几天里,她却经常抱着那衣服出神,想着想着就会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柳夫人觉得女儿是魔怔了,婉玉却告诉婆婆:月儿大概有心上人了! 柳夫人便试探道:“月儿,你是在想韬皇孙吗?” 正在遐想的姑娘突然被惊醒,懵懵懂懂,点点头,又摇摇头…… 第二十七章 初露端倪 元韬觉得伤好了一点点,就去抚军府看鸣凰。 小侍女带元韬进来时,鸣凰正半靠半躺在闺房门口的卧榻上看书,脸色较往日显得苍白。 元韬很愧疚,在旁边凳子上坐下,却说不出一句话。 鸣凰故意不理他,但没多大一会儿还是憋不住乐了:“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我昨晚上的英勇感动了?” 元韬脸红了:“月儿,都怪我,我——” 鸣凰也有些脸红:“别说了,元韬。那群刺客要杀你,你做什么对他们都不重要。”她斜睨元韬一眼,“哼”了一声道,“你说要杀你,我跟着做什么,平白无故还倒贴一个,我招谁惹谁了?” 元韬看她故作骄横的模样煞是可爱,不由动情,一把抓住鸣凰的手:“月儿,我——我真地喜欢你!” 鸣凰挣脱,把书蒙在脸上。小侍女知趣地退下了,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 元韬轻轻把书拿开,见鸣凰苍白的面容飞上绯红,如同薄白的桃花瓣。他忍不住一把抱住她,鸣凰一边挣脱一边着急地说:“别这样,别这样啊,有人来了!” 果真是有人来了。小侍女故意大声道:“画意姑姑,韬皇孙在里边呢。”画意的声音传来:“哦,我就不进去了,呆会再过来。” 鸣凰喊道:“姑姑,进来吧,是不是药汤熬好了?” 画意只得端着药汤进来,给元韬见过礼,对鸣凰说:“药汤先温着,你们说话吧,我一会儿再来给你洗。” 鸣凰拉住她:“好了,姑姑,元韬就是来说说话嘛,是不是?” 元韬红了脸:“那我先告辞,改日再来给老夫人和夫人请安。”说完,急急忙忙走出院子。 画意嗔怪道:“不懂事!人家皇孙是有事来的,看把人赶走了。让人知道,王家千金连这点礼节都不懂!” 鸣凰歪着头逗画意道:“姑姑,您一定知道他来为了什么事了?是什么事啊?” 画意点点她的鼻子:“姑娘家家的,不害羞。人家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啊?” “看出来了——姑姑,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画意道:“喜欢一个男人,看见他,你就觉得脸红心跳。可是我的那个人——”她说不下去了。 鸣凰知道画意姑姑曾经有过丈夫,但是战场上牺牲了。她抱着画意:“姑姑,对不起。” 画意给鸣凰洗过伤口走了,寂静的院子里只有鸣凰一个人,她在一点点咀嚼画意的话:“喜欢一个男人,看见他,你就觉得脸红心跳。”可是她每次见到元韬都没有这种感觉啊,就是说,她并不爱元韬了! 那另一个人呢?那个素衣长袍散发着麝兰香味、有着淡淡的温和面容的人呢,她为什么只见了一次就老想着人家呢? 但是,他们真的只见了一次吗?藏经楼上偶遇,寺院门口借钱,河边相约还钱,还有……养心别苑疗伤…… 鸣凰出神地想着,一想起他,就想起那双温和如水的眼睛,平静,从容,让人一看见就心安——她特别特别想见到他…… 早食毕,子衿仔细洗漱更衣,夜暗夜沉已经候着了。 夜暗禀报昨晚查询结果:“这群刺客是江湖游客,平时专业为人寻仇杀仇。中间拉线的人是八方客酒家的大伙计。我们昨晚赶到时,这个大伙计却不见了。今天一大早我和夜沉又去酒家,想通过询问店中伙计们,把这几日跟大伙计见过面的人彻查了一遍,目前还没有结果。” 夜沉接着说:“昨晚属下封锁城门,只能进不能出,严格盘查,未发现可疑人。” 子衿沉吟着,一层层推理:“也就是说,雇主要么早已出城,要么就还在城里。暗杀皇孙,刀上喂毒,这是要置韬皇孙于死地,所以此人来头相当大;不用身边人,用江湖杀手,一定是不想暴露自己。那他就不会自己出面,定是心腹之人,力求做得机密。既是机密之事,事情成与不成,那个心腹都不可能被放之江湖,要么杀人灭口,要么留在身边。所以我断定那个雇主是某位大人物身边的心腹,应该就在京城!” 夜暗问道:“那下一步怎么办?” “那个大伙计十有八九已经被灭口。知会京畿衙门,寻查近几天失踪人口,同时有命案及时通知我们;继续彻查与大伙计认识的人,包括邻居。” 翌日午后,卫尉营。子衿约元清到这里。 子衿问元清:“庆王殿下,昨晚上受惊了。这种你死我活的厮杀想来您是第一次经过吧?” 元清道:“是啊,不过倒是听说过不少。我是个不济事的皇子,但凡有本事的人都不会正眼看我,所以他们不肯在我身上费工夫,故而连杀我的心思都没有。” 子衿问:“殿下,您知道昨晚宫中有谁会知道王孙殿下会约鸣凰小姐一起追月?” 元清问:“这是审问本王的意思吗?我不操心这种事。” 子衿脸上毫无表情:“庆王殿下,您可不是糊涂人,整天一副闲散皇子的样子是做出来给人看的。您这样子别糊弄我,您很明白我在问什么。” 元清泄气了:“哼,懒得跟你这怪人计较。昨晚皇上、慕容娘娘、我的母亲、瑞王还有其他几位娘娘一共十几个人,喝酒说话,说起冀城关的事,瑞王想上战场立战功。韬儿急着要去,父皇不同意。慕容娘娘因为韬儿生气了,就让他去郊外逐月,当时韬儿只跟我开玩笑说找佳人,也没明说就是找鸣凰小姐的。当时应该没人知道他后来找了鸣凰小姐,我也是到郊外见到韬儿的贴身家仆后才知道的。” “那么殿下觉不觉得会有人暗中跟踪韬皇孙呢?” “这……我怎么知道?” 子衿站起来,拂拂衣服:“好,既然殿下不知道,那就算了。殿下请回吧。” 元清脸上说不上什么表情,他犹豫着走了两步,又转回头:“子衿,皇室之中同室操戈自古有之。韬儿的父亲是父王立下的太子,韬儿被人盯上岂不是太正常了!” “那您该不该做些什么?”子衿的眼神落在元清脸上,清凉而淡漠,让人无法揣摩这眼神中哪怕一丝丝的涵义。 元清不明白与他同岁的子衿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有这种眼神!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子衿轻声对门口的夜雾说:“送庆王。” 第二十八章 庆王元清 元清离开卫尉营,没有回庆王府,他要去孝慈宫看望老太后。这一路上,他心思很复杂。他有很多话想对子衿说,但是又有顾忌。尽管同在京城,但他与子衿并不是从小就认识的。他的母亲赵妃原本是个宫女,出身卑微,偶然的机会被皇帝看中,因为生了元清才被封了小妃子。她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自然在那些高贵的王妃们眼里什么都不是。但也因此,元清得以侥幸活下来了。 可是随着他的成长,关注的目光也渐渐从无到有,母亲万分焦虑。母亲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女子,她此生唯一的愿望是让儿子活下去,只要能活,什么都可以舍弃。她从儿子懂事起就教育儿子顺从听话,不要惹事。 元清很随她的性格,小心谨慎,懦弱顺从。这种性格放在女孩子身上似乎没什么不妥,说不定还落个“娴静淑仪”的美名,但在一个男孩子尤其是一个皇子身上,便是“无能”。民间孩子无能会被人打骂,而皇子无能虽不会被普通人欺负,却被皇族和高官显贵鄙弃。 小时候的元清没有母族的力量可以依仗,也无法从母亲那里寻到保护。偌大的皇宫他觉得孤单无依,他要寻求保护。 当时元嗣还没有搬出宫中,每天和兄弟们一起学文习武,元清特别崇拜元嗣,元嗣对每个弟弟都友善,尤其对这个温顺胆小的弟弟更加爱护。元嗣教他骑马射箭,教他拳术摔跤,教他对人待事。他从元嗣身上学到了许多书本上没有的东西,渐渐地他的目光不再怯懦,而是随和与不羁,是万事随我不随天的放荡无谓。 后来元嗣分宫别居,不久又去了边关带兵。元清觉得自己一下子孤单了,尤其是面对强势的慕容妃和元韶时,他感觉骨子里的懦弱像春天的草芽一样萌发。他明白了人是不能孤单地活着的,需要亲人和朋友的鼓励和帮助。 十三岁那年,他在乾象殿第一次见到了长孙子衿。子衿与他同岁,是一个翩翩少年,面对威严的父亲和朝臣们,子衿从容不迫,镇定自若。他很是佩服子衿,也有意识接近子衿,但子衿性格冷淡,与京城的皇子贵胄基本不来往,更不会受宠若惊地去巴结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再后来子衿的妻子死了,子衿落了个虐妻的劣名,元清也淡了这份心。但他意识中觉得子衿不是坏人,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坏他的名声,或者干脆说是嫉妒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是这个道理吧! 刚才在卫尉营,其实他很想把他知道的东西告诉子衿,但仔细想来,他又知道什么呢?无非是有人有野心,知道又怎样呢?自己不是强者! 他浑浑噩噩地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只为了向强势者证明自己是个与世无争的皇子,证明这些干什么?无非是为了躲避宫廷之争罢了,为了在大争之世保他和母亲的性命! 其实他早就给自己下了一个定义: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实在是个无能的人。他秉承了母亲的性格:听天由命,逆来顺受! 可是有时候他又不甘心:他元清是皇子啊,是热血男儿啊,他岂能什么都不做,窝窝囊囊一辈子? 昨晚他亲眼看见一场血腥厮杀,他最敬爱的兄长的儿子差点被杀死,他还能袖手旁观苟且偷生吗?那位鸣凰小姐还能拼死杀敌,血染衣裙,他一个大男人怎能安之若素坐在他庆王府里,受百姓朝拜而毫无愧色吗? 何况,如果皇长兄真的不在了,瑞王元韶会因为他与世无争,让他活命吗? 他要做点什么!为皇长兄,也为自己! 那要做什么?怎么做?他又茫茫然了。 他暗骂自己不济事,催动坐骑进了宫门。 孝慈宫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天气暖和,没有风。老太后围着锦被坐在殿前太阳地儿里,元清的母亲赵妃和另外两个新妃正陪着说话。 元清见过礼,在祖母榻前坐下。老太后越发消瘦了,黄白色面容很是憔悴。 元清很难受,但他脸上不带出半分:“祖母,您老今天比前几天更漂亮了!悄悄告诉孙儿,昨晚嫦娥给您什么长生不老药了?分一点呗!” 众人都笑了,老太后乐得拍打着孙子:“只有我的老五在这儿,我才高高兴兴的,乖孙子,那边还给你留着桂花蜜糕呢!” 元清道:“您确定是留给我的,不是留给韬儿的?难不成是那个没良心的韬儿忘了看您,您怕放坏了,就先塞了孙儿的嘴,免得佛祖怪您糟蹋粮食?” 老太后更加憋不住地笑。赵娘娘责怪儿子不会说话,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哎呀,这里好乐和,什么高兴事,说来听听!”随着说话声,慕容妃走了进来。 众人赶紧止住笑声,上前见礼。 慕容妃道:“太后今天精神头不错,是不是因为清儿在这儿?看见孙子就是比看见媳妇高兴。清儿,以后你们兄弟几个多过来陪陪皇祖母。” 元韬道:“正是呢,我这不是早早就来了?来晚了怕祖母把桂花蜂蜜糕偷藏起来了。” 大家又笑了。慕容妃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元清:“韬儿那活猴呢?伤得怎么样?听说那晚差点儿就没命了!” 元清的心腾地一沉,偷眼看太后,果见老人家变了脸色。元清赶紧道:“那小子皮实,没事!韬儿是领兵打仗的主儿,哪里会在乎几个找事的地痞?” 太后问:“出什么事情了?什么时候的事?” 元清正待说话,慕容妃劝慰道:“也不是大事,前晚韬皇孙郊外玩耍,遇上刺客了,听说有一二十人呢!幸好子衿将军及时赶到,没事的,太后,您的宝贝重孙活蹦乱跳的,说不准一会儿就来了。” 太后对元清说:“你快去,把那小子带过来!哦,不,用轿子抬进来,我要看看他。” 元清领命去接元韬。他边走边思忖:慕容婵为什么要特意在太后面前提起这件事呢?那晚是她主动提出让元韬去郊外逐月的,她跟刺杀有没有关系呢? 元清实在想不透里边的关系。 第二十九章 复杂案情 夜晚,养心别苑。 书房灯光点点,子衿闭目静听夜暗夜沉的汇报:“京城衙门近两天有四个命案,但死者都不是大伙计。那个大伙计一直没有出现,衙门正在追查此人的下落。我们查了酒店里的所有人,他们没有发现明显的异常。房东倒是提供一个情况,说大伙计死的前两天晚上逛花楼喝花酒,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我们去了附近的几家低档花楼,都不是大伙计去的地方。” 子衿睁开眼睛:“查中等花楼,要暗访。” 夜色渐凉,灯光明亮。杜若夫人悄悄走进书房,她从冰魄手中接过衣服轻轻披在子衿身上。 子衿冲母亲笑笑:“母亲,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呢?” 母亲说:“你不也没睡吗?还是为刺杀皇孙一案吧?” 子衿点点头:“线索中断,儿子在想从何连起呢?” 母亲道:“这种事情母亲见多了。自古皇家无父子,皇族之间的暗杀哪朝哪代没有,投毒的、谋杀的、施美人计的、借刀杀人的……数不胜数,郊外杀皇亲实在不是高明的手段,而且还是逐月之夜,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哪里是在杀人啊,演给人看还差不多!再说了,韬皇孙一个小孩子,杀他有什么用,他父亲是太子,他却碍不着任何人,除非有人想利用他造出什么动静!” 电光火石一般,子衿觉得脑子里突然念头一转:利用?演给人看?给谁看?目的是什么? 他屏气凝神将这点念头再剖开了捋细了一点点整理出来:刺杀韬皇孙的一定是权高位重的人;这人杀皇孙的目的是什么?为了皇位,不对,皇孙与皇位并没有直接关系,即便是为了刺激安王元嗣,也完不必要费这种功夫。因为没有元韬,元嗣还有其他孩子。那么只能是在利用这孩子,如果利用他不是对付安王,那是对付谁呢? “演给人看”!给谁看?看见了会有什么后果? 子衿突然倒吸口凉气,他不由攥紧了拳头。 杜若夫人忙问:“儿子,怎么了?冷吗?” 子衿平平心气,镇定一下呼吸,柔声说:“母亲,儿子不冷,您睡吧,我要等夜暗夜沉回来。冰魄姑姑,陪母亲回去睡吧!” 看母亲和冰魄的身影融入夜色,子衿咬咬牙,坐下,定下心神,再把刚才的推理细细想一遍。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夜暗夜沉回来了。 他们没有带来什么更新的消息,二人疲惫而愧疚。 子衿让夜雾端上茶点让他们垫垫肚子,看着他们吃东西,他很随意地问:“咱们大府上近来又进新的管事了吗?或者那个不省心的公子哥又招揽人才了?” 夜暗惊奇地说:“公子,您料事如神!老爷不大管事,还不是随便子初公子折腾吗?原来那老管家是老爷使唤的人,子初公子不遂心,自己又到处找人,其中有个新来的管事,叫翟乘,府上人称呼他翟管家。他精于经济算计,帮子初公子打理生意,据说他插手寺院长生库的生意,让子初公子发了一笔横财。公子怎么想起问这事了?” 子衿瞥一眼夜沉:“据说?” 夜沉敛首道:“寺院长生库生意是很保密的事,属下正在查证。目前知道的是翟乘以自己的名义把一笔不菲的财产放入寺院,而且也见了大收益。现在需要证明的是这笔钱是不是子初公子的钱,他们通过长生库这种高利贷方式赚钱的目的是什么。” 子衿点点头:“夜沉,明天想办法让活口见到翟乘,听到翟乘的声音,由此来辨认他是不是雇主。” 夜暗惊得一口点心噎在喉咙。 子衿拍拍手站起来:“吃完睡觉,明天要把活儿做得干净利落,别让翟乘有任何察觉。” 已经是皇孙遇刺的第四天了,如果没有意外,今天就是有结果的时候,子衿暗想。 这几天,整个京城都在议论皇孙遇刺的事情,卫尉卿长孙子衿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他几乎是闭门不出。他知道会有很多人以关心之名探听消息,尽管他们知道从沉默寡言的子衿口中不会得到任何消息,但他们就是想看看这位皇上得意臣子尴尬的脸,看看这个年纪轻轻就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少年新贵的笑话! 早朝也因此议论纷纷,皇帝被吵得心烦,偏偏兵部又把冀城关催兵催粮的事情禀报上来,龙颜大怒,推翻了龙案,拂袖而去,早朝不欢而散。 此刻,子衿就端坐在卫尉营里。夜雾刚刚把宫中送来的消息告诉主人,而主人就那么不温不火稳稳当当坐在那里。 夜雾的心通通跳,他为自己的主人捏了一把汗。他跟着主人多年了,见识过主人宠辱不惊的定力,但这件事牵扯皇家的政治之争,跟以往不一样啊! 军士在门口禀报:“将军,庆王殿下到。” 话音未落,元清已经急急火火地走进来,看见子衿端坐的样子嚷道:“子衿啊我的将军啊,您怎样一点都不急啊!您告诉我,要我帮什么忙,赴汤蹈火我都去!” 子衿依然面无表情:“不要殿下赴汤蹈火,您只需远离我,避避嫌疑就行!” 元清道:“子衿,不说风凉话可以不可以?我真的想帮你啊!” “那好,坐下,别说话,喝你的茶,让自己像个王爷!” 元清看子衿满脸的平淡从容,也觉得自己太惶急了,很听话地坐下喝茶。刚喝两口,又想说什么,见夜雾在子衿旁侧向自己摆手,也就只好作罢。 太阳光一点一点偏移,眼看就是日中。子衿闭目养神,元清烦躁地站起来,正要说话,只听院子里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夜沉冲了进来。 子衿平静地看着夜沉,轻声斥道:“庆王在此,一点规矩都没有!” 夜沉急忙向元清见礼,转头看着主人望向自己的眼神,坚定地点点头。 子衿缓缓起身:“好,现在马上去营中调些人来,到大府附近,多转悠转悠,热闹热闹。记住,打草惊蛇,把水蹚浑,变被动为主动。” 夜沉离开。元清莫名其妙:“子衿,你们主仆总这么神神秘秘的?” 子衿一笑:“庆王殿下,臣如今可是京城知名人物,沾染不得,请殿下回去吧,避避嫌疑总是有益无害的。如果您真想帮我,那就告诉一些人,案子有重大进展,不日将告破。这个忙殿下一定会帮,而且会帮得很好。” 元清会意一笑,潇洒地一扬衣袖:“走了——” 第三十章 一池浑水 夜晚,书房。 烛光将子衿修长的身影投在墙上,夜暗夜沉垂手立在两侧。 夜暗道:“属下查明:八月十二,翟乘在醉花楼约见大伙计,并给他包下一个姑娘。那姑娘说八月十四晚上大伙计从她那里走之后就没有再去过。醉花楼的守门人却说没见大伙计出来,属下猜想他要么是从后门出去的,要么是在里面被杀的。现在咱们还要不要接着查下去?” 子衿没有回身:“那个大伙计对我们不重要了,把他的案子移交廷尉府。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再查下去不过就是要一个结果而已。皇宫和长孙家都牵扯在内,这个结果一定不是我们的敌人想要的,但也不是我想要的。结案不仅是揭了皇家的丑,也打了长孙家的脸。这是对手的愚蠢,也是对手的高明。我们家的子初公子长大了!” 夜沉问:“那我们岂不是更被动,不能结案的大案该如何向朝廷交代呢?” 子衿转身看着两个人:“我想,朝廷里一定有人会比我们更害怕结案。一旦结案,皇孙在我的管辖地出事,我长孙子衿自然逃不了罪责;但主谋呢,刺杀皇孙是何等罪名,他比我更清楚!如果让皇帝知道了,皇帝会再追查下去,要牵扯的人可就多了,热闹的可不光是长孙府!所以,会有人阻挡咱们结案的,我们只需要把案情告破的风放出去,他们比我们更着急!如果我想的没错,今晚他们就在密谋呢。” 夜暗不解:“那咱们就这样忍下这口气?” 子衿淡淡一笑:“现在不是咱们在忍,是他们在忍。他们本意是借皇孙的性命把我扳倒,最理想的结果是我被皇帝杀了;轻一点也要下大牢,只要进了大牢,他们再慢慢害我不迟;最不济也要被贬为庶民,永世不得翻身。可没想到如意算盘错打了,自己搬起的石头马上要砸碎自己的脑袋了,你说他们恼火不恼火?你说是谁在忍?” 他顿了顿,接着说:“何况这个案子的背后很有可能是一个更大的迷局,我还没有完看清楚。那就不妨顺水推舟,进去看看,不是很有趣吗?” 夜暗咧咧嘴:“公子,您还玩上瘾了?” 子衿面色冷峻:“你我生逢这种世道,哪里会是世外桃源?一味躲避只能自取灭亡,挺身战斗说不准还是一条阳光大道。老天让我比长孙子初大了一天,我就是长孙家长子。我在一天,贵族世袭权就一天没有子初的份。他没有一天不盼我死,从小他就活在这种仇恨里。哪怕我告诉他我放弃世袭,他都不肯给我活的机会。夜暗,我躲不了,就像当年你们家躲不了兵荒马乱的灾难一样!” 夜暗和夜沉对视一眼,低下头,想起十岁那年的灾难,眼圈红了。二人同时抱拳道:“公子,我们哥俩永记救命之恩。现在您说怎么办,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子衿笑笑:“不用这么悲情。咱们静等!” 次日,子衿例行巡视。走在朱雀大街时,夜暗轻叫一声“公子”,子衿才发现前边父亲的轿子正迎面走来。他立即下马,躬身路侧。 轿子停下来,父亲从轿子里向他招手。他走上前,向父亲问安。 长孙行看着长身玉立容貌出众的儿子,既欣慰又担心:“今天早朝时听大家说案子已经有结果了,是吗?” 子衿垂首回道:“回父亲,的确如此,案情了然。” 长孙行长舒一口气,欣赏地看着儿子问:“那好,赶紧结案,上奏朝廷,你又立首功!” 子衿看着父亲的眼睛:“能不能结案,能不能立首功,首先要看父亲愿不愿暴露家丑。” 长孙行一惊,呼吸都紧张起来:“你是说…是…子初他……” 他探询的目光看着儿子,子衿点点头。 “怪不到卫尉营总在我们府外走动——你是卫尉卿,你打算怎么办?” 子衿依然盯着父亲的眼睛:“您是司徒大人,依您会怎么办?” 长孙行没想到儿子把烂摊子又送回来,一时语塞。 “母亲和我已经退让到这步田地,父亲,您要我们怎么做?”子衿不依不饶。 长孙行知道这个儿子在怨自己,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子衿不想再难为父亲,他为父亲放下轿帘:“如果不想连累长孙一族,那就请父亲转告他:收敛一些,我还认他这个弟弟!” 子衿目送父亲远去,正要上马。只见从旁侧街道急匆匆来了一骑,原来是慕容妃身旁黄门内侍郑始,郑始气喘吁吁:“将军,满大街寻您呢,娘娘宫里等着您呐。” 子衿心下了然,便随郑始来到萃曦宫。 慕容婵一见子衿便道:“子衿将军,正替你担心呢。今天早朝皇帝怒气冲冲,我劝了好半天才熄了火气,估计一会儿要召你见驾。我这里不放心,赶紧跟你说说,你有个心理准备。” 子衿跪下:“谢娘娘对臣的厚爱,臣惭愧,竭尽力也不能报娘娘恩德之万一!” 慕容婵亲下座位拉起子衿:“起来起来,这算什么恩德,值得你这样大谢的。这么些天你办案辛苦,也累坏了,操心劳力,如果再被皇上责罚,我这心里也不忍啊!” “娘娘为臣担心,如此厚爱,臣谨记。禀娘娘,此案已有重大进展,不日将结案具报。”子衿知道她想知道什么,不再绕弯子。 慕容婵又惊又喜:“那就好!不知道那胆大包天的刺客何方人士?受谁指使?” “刺杀皇孙的是一群江湖杀手,八方客酒家大伙计是这群杀手和雇主的联系人。大伙计失踪,死活未知。雇主做事隐秘,确实很难查清。但臣已经从另外一个渠道查明雇主身份,雇主其实是一家贵臣之家奴。家奴不敢如此胆大枉为,定是受主子指使。臣本想传这个家奴审问,然后押解到廷尉府定罪,但是,臣有为难之处,请娘娘指点。” 慕容婵问:“你只管说说看。” 子衿道:“这案子再查下去,臣下固然有渎职之罪,但比起这位贵臣和他背后的靠山所犯的罪,反倒不算什么了。所以特地请示娘娘,救臣于两难之地,相信娘娘一定愿意帮臣这个忙。” 慕容婵赞道:“好孩子,难为你如此用心,这件事我一定帮忙!” 子衿见话已经说透,便要告辞。 慕容婵也不挽留:“好,回去歇着吧。本来皇帝要见你的,看样子要到午后了,你回去候着吧!” 第三十一章 女儿心思 眼见着子衿的背影消失在萃曦宫门口,屏风后走出瑞王元韶和长孙子初。 慕容婵斜睨二人一眼:“都听见了吧?” 元韶道:“长孙子衿果然狡黠,此人少年老成,心机颇深,思虑周详,怨不得父皇总夸奖他是当时张良。” 慕容婵道:“瞧瞧你们俩做了什么事?我还得给你们收拾这一摊子。亏得他精明,否则怎么收场啊!” 子初辩解道:“本来安排得好好的,谁知道还有个王家丫头跟元韬在一起,那丫头还偏偏功夫了得,这才拖延了时间,没有得手。” 慕容婵问:“王家丫头?哪个王家?” 子初回道:“冀城关守将抚军将军王霁的女儿王鸣凰。” “哦,王家还有这么个孩子?”慕容妃有些惊奇,转头又警告道,“子初,刚才你都听见了,他分明是还顾及兄弟情分,不想痛下杀手。你就该见好就收,不许再招惹他,坏了大事。韶儿,此事如果子衿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人知道内情,我们都可以相安无事。长孙子衿是可用之人,而且是大用之人,但他性格孤僻,所以就更要花费一番心思去笼络他。此人可以笼络而不可招惹,你们明白吗?” 元韶和子初相互看看,没有应答。 慕容婵劝道:“韶儿,小的时候你们两个人都没把他怎么样,长大之后只怕更对付不了了。自从他们母子重回京城,我就觉得子衿的才学明显在你们之上,不知道那些年他们母子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竟然有这样优秀的孩子!” 两个人听着,心里不是滋味。 慕容婵道:“不管怎么说,咱们的目的达到了,他只要不在京城,我们的计划就可以顺利实施。好了,我要去见见皇帝,陛下正为东南四州灾情严重,流民作乱发愁呢,我给他推荐个最合适人选!” 一大早,孝慈宫内侍到王府传贺兰老夫人和鸣凰觐见老太后。 祖孙二人在宫巷下车,步行入宫。刚拐过第一道弯,便见前方一簇车轿,原来是慕容妃与宫人内侍行至此处,正与一人说话。 她们避让不及,只得近前下跪,拜见慕容娘娘。 慕容婵道:“原来是贺兰老夫人,快起来!” 鸣凰搀扶祖母起身,偷眼看一眼与慕容妃说话那人。这一看,心中顿时怦怦狂跳:正是那位素衣男子,那位侍卫大哥。 慕容婵很是亲切:“老太后与贺兰夫人是姐妹,老夫人多来走走,太后也喜欢。这位姑娘是谁?” 贺兰夫人答道:“是臣妇的孙女鸣凰。” 鸣凰再行揖礼。慕容妃不由多看两眼:“原来是贵府千金,果然姿容清丽,相貌周正。抚军将军英俊威武,柳夫人才貌出众,女儿自然脱俗。贺兰夫人,您老好福气!” 贺兰夫人垂手道:“娘娘过奖了。” 慕容妃又道:“听说鸣凰小姐不仅骑马射箭堪比男儿,拳脚功夫也很出色,改日让我见识见识,可好?” 鸣凰道:“小女子惶恐,哪有那般能耐,不过是儿时淘气,不服管教,行为粗鄙,让娘娘见笑了。” 慕容婵嘴角一抿,转头叮嘱子衿:“子衿,此去东南四州,不比京城,饥民盈野,流民遍地,要多加小心。望早日功成,早日归来,让陛下放心。” 子衿谢过,慕容婵转头对内侍道:“走吧。” 三人闪身道侧,恭送娘娘车驾走过。 鸣凰的心在听到“子衿”二字后跳得更加厉害,她觉得脸上如大火燃烧,不敢抬头看子衿。 原本的猜想成了事实,她特别想见的人就在眼前,她羞得反而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子衿拱手施礼:“贺兰老夫人近安!小姐安好!” 贺兰夫人回礼:“长孙将军,多谢您对鸣凰的救命之恩。今天碰见了,老身先谢谢了,改日一定亲到府上拜谢!” “老夫人言重,晚辈不敢承受。都是应该做的,您就不要客气了。” 贺兰夫人拉过鸣凰:“快,拜谢将军救命之恩。” 鸣凰不敢抬头,走上前深深下拜。 子衿抬双手虚扶一下,说道:“鸣凰小姐不必客气。” 二人直起身,鸣凰赶紧躲在祖母身侧。正要再说话,听见元韬喊:“月儿,月儿。” 人随声到,三人同时对元韬一揖。 元韬从一个小锦盒中取出一个小物件,对鸣凰说:“月儿,你看我给你打的小兵器,合手不?” 鸣凰接在手中,原来是一把五寸左右极其精致的小匕首,刀柄上饰着一块月白色圆玉。 元韬说:“这块儿玉就喻示你的小字皎月儿。” 贺兰祖母道:“难得韬皇孙如此用心,快谢谢。” 鸣凰一撇嘴:“这是吉青做的,跟他没关系,干嘛谢他?” 这本是随口而出的小儿女之间的笑闹,鸣凰说过就后悔了,她忘了还有子衿在一旁呢。 此时子衿依然是那种淡淡的平静的面容,带着她熟悉的那种略带戏谑的笑容看着她。 鸣凰被他看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收场。 子衿告辞:“韬皇孙,臣下告辞。贺兰夫人,告辞。” 元韬问道:“听叔叔说,你要去东南四州赈灾,什么时候走?” “臣下明日启程。” 元韬道:“我刚养好伤,还没来得及去谢你呢。那我明天去送送你,为你饯行,先表谢意。” 子衿垂手:“子衿不通医道,不敢抢功。更不敢劳驾殿下相送。” 元韬自说自话:“好,就这样了。月儿,你也去吧。” 鸣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只得含义不明地“哦”了一声。 自从见了子衿,鸣凰一天里都是心神不宁。她的眼前总是出现那个素净修长的身影,她常常走了神,连元韬跟她说话都听不清楚。 元韬关切地问:“你不舒服啊?好不容易进宫一次,怎么精神恍惚的?” 好容易到了夜里,终于可以自己静一下了,她要好好回味白天他们见面时的一点点细节。 她暗自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困窘那么木讷,他的眼里,王鸣凰一定是个笨丫头! 但是——清容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这个人的言行举止并不是一个暴虐恣肆的人啊,或许是他掩藏得太深了?但是自己竟然喜欢上他了,怎么办啊? 子衿,子衿,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啊? 鸣凰竟然失眠了!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失眠,为一个男人! 第三十二章 心灰意冷 第二天一大早,鸣凰习过早课,便去求画意姑姑,要姑姑给她好好打扮。 画意打趣道:“是不是要去见一个心爱的男孩儿啊?告诉我去见谁,我就好好打扮你!” 鸣凰撒娇道:“姑姑,您总骂我没女孩子样子,人家想有点儿女孩子样子了,您又逗人家。算了,不用你了!” 画意赶紧把她拉到锦凳上坐下:“好好,不问了,好好打扮。” 鸣凰看着画意脂粉青黛一样样地描画,忽然又犹豫起来:子衿十三岁便行走朝堂,御前效力,该见过多少世面与排场,自然也阅过无数人间美色,哪会在意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孩儿?连王清容那样的人间绝色都不能让他怜花惜玉,他又会对哪个异性动心呢?别是自作多情吧? 她突然站起来:“姑姑,我忽然想起来,跟元韬有约,晚了晚了。”说完,不顾画意阻拦,一阵风一样跑出去,回到自己房间,拆掉发髻,又跟平时一样的男装装束,就跑出门去。 小侍女追出来送披风,她看看拿件深色的披风皱皱眉头:“不穿这件,要拿件淡黄色的。” 她和等候在门口的元韬一起来到城外送别亭,元清和贴身仆僮素书已经早来了。 鸣凰心里砰砰直跳。元韬发觉她有些不对劲儿,问道:“你怎么了?”鸣凰支吾道:“没事,有些不舒服。” 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有一群人信马由缰,缓缓而来。 元清骂道:“这个死子衿,总是不慌不忙的,我这送行的人比他这出门的人都着急。” 子衿边走边向家人交代:“他们把我支出京城,必定会有所动作,而且是不想让我察觉的动作。子初代理卫尉卿一职,他是不甘寂寞的,趁这个机会要找我们的麻烦。在这段日子里,通知我们所有的人惊醒些,行动要愈加小心。知会夜风夜露,警惕官府的一举一动,各坞壁做好准备。京城的事一定要及时通知我。这两位——”他向亭子方向看看道,“庆王和韬皇孙有时也能帮上一点忙。” 众人下马,子衿缓步来到亭子里。元清道:“子衿,你孤身一人,要提防小人啊!” 子衿微微一笑:“多谢庆王关照,我会小心的。各位身在京城,繁华之地,人心难测。请各位多多小心,步步留神。” 元韬道:“子衿将军,大恩不言谢。等将军赈灾回来,我要与将军酣饮畅谈,一醉方休。” 元清揶揄道:“韬儿回京时间短,不了解子衿。他这个人啊,风清月淡,不喜交往,只怕你要失望了。” 元清盯着子衿:“我没说错吧?所以今天我就没准备酒菜,我怕自找没趣!” 子衿淡淡一笑:“如庆王所愿,臣不准备与殿下长谈。” 他向大家一抱拳:“二位殿下,鸣凰姑娘,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此别过吧!”说完,转身就走。 元清道:“你这个怪人,多说一句话要死人啊。哪有你这样的送别啊,我们巴巴地来送你。” 子衿与夜雾飞身上马,面色冷清,淡淡一笑:“多谢二位殿下和姑娘来送我,子衿不会忘。天子脚下,繁华尘世,多多小心,步步留神。各位请回吧。”说完马上一鞭,两匹马绝尘而去。 元清气恼地哼了一声,对夜暗夜沉说:“你们主子平常就是这么跟你们这么说话的?多一句都不肯说?” 夜暗夜沉俯首笑道:“殿下,我们主子今天的话已经比任何一天都多了。” 元清一撇嘴:“行了,咱们是热手抓上了冻冰块,人家待理不理的,自找的没趣。我这一颗热腾腾的心啊给冰的哇凉哇凉哦!素书,咱们走,跟子襢那小子到醉花楼听曲儿去。元韬,那地方你可不准去啊!”带着素书就走了。 夜暗夜沉也与元韬鸣凰告辞。 元韬看天色尚早,就邀鸣凰去御湖玩耍,鸣凰哪里有心情啊? 鸣凰闷闷地,心里倍感冷落:他果真就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倒是自己,少女怀春,见人家了两面就觉得心有所属,实在是自轻自贱! 鸣凰暗骂自己,她警告自己:不许再想起他,不许再轻贱自己! 她告诉元韬:“母亲从昨晚到现在又不大好,我放心不下,你自己去玩吧。” 没有鸣凰为伴,元韬有些闷,忽然又喜道:“请秋先生过府给你母亲看看吧,听我叔叔说,秋先生医术高明,只因避世,才不被人知道呢!” 鸣凰为难道:“不好吧?人家又不是坐堂医者,怎好麻烦?再说救命大恩还没谢呢,就又劳烦人家,怎好说出口呢?” 元韬一拍胸脯:“包到我身上!” 果真,正午刚过,元韬就伴着一辆马车来到王家府门。 鸣凰得报,欣喜不已,迎接先生。奇怪的是,天并不热,但秋先生披着披风带着风帽,捂得严严实实,不知为什么。 鸣凰请出母亲,让秋先生诊脉。 秋先生诊视良久道:“夫人面色萎黄,精神不济,四肢疲软,食欲不振,皆因为思虑过甚,伤了脾气。伤脾日久,肾气不足,元神损失。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您需逸养心神,配合药物,不久会有起色的。” 院子里,元韬叮嘱鸣凰:“我去府上请先生时,夜暗夜沉很是为难,请示了杜若夫人,才允许秋先生出府,但夫人交代必须行迹隐秘。我不便询问个中原因,想来必有苦衷,所以这些时间先生的来来往往务必小心。” 鸣凰母亲用了秋先生的药,病情果然大有起色,家人都很高兴。 元韬是大闲人,正乐得在鸣凰跟前讨好殷勤,有事没事常来走走,弄得跟半个主人似的。 京城里很多人都知道他在追求王家千金,老太后就跟贺兰夫人商量,要为他们赐婚。贺兰夫人回家来,喜滋滋地跟媳妇儿说起这事,柳夫人也觉着好。 晚间,鸣凰坐在母亲床上闲玩,柳夫人试探道:“你是大姑娘了,整日和韬皇孙疯玩,还是要避讳避讳的。” 画意道:“我看你俩挺般配的,正好把你嫁过去,想怎么疯都成……” “姑姑!”鸣凰截断她的话,“什么般配呀!我们只不过是好朋友罢了,我可没想要嫁给他。” 柳夫人奇怪:“笑话,从没听说男女孩子还是好朋友的!” 画意道:“太后要是赐婚,你能不嫁?” “大人真是多事!”鸣凰气恼地扭身出去了。 第三十三章 街头小人 这天,鸣凰在养心别苑门口接上秋先生,看完病,又送秋先生回府。街上人不多,夜宁赶着马车走得很快。 在拐向大街的时候,忽然,从街道一侧窜出一人,慌慌急急一头撞在车辕上。 夜宁急忙勒马,马受了惊,四蹄乱踏。那人扑倒在车前,“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鸣凰斥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好好地怎么向车上撞?” 那人坐在地上,抱着脚一个劲儿喊疼:“哎呀,疼死了,你这小公子好不讲理。我好好地走路,你的马车撞了我,你还怨我不小心……哎呀,疼死了……我的腿折了……” 秋先生要下车为那人诊治,夜宁道:“不行,先生,夜暗哥吩咐过:路上您不准下车!” 秋先生道:“就看一下他的伤势,没事咱就走。你没看他疼成那样,总要瞧瞧才是啊!” 夜宁看那人爹啊娘啊地叫,只好扶秋先生下车。 秋先生在那人腿上揉了揉捏了捏说:“没事,连皮外伤都没有。只是碰疼了,一会儿就好了。”起身要走,那人拉住他的胳膊喊:“哎,撞了人就这么走了。” 拉扯之间,拽掉了风帽,那人死盯着秋先生,夜宁急忙给先生戴上风帽。 鸣凰一把扯开那人:“先生说没事就是没事,你再纠缠我就不客气!” 那人看看鸣凰手中的长剑,似乎害怕了,缩缩脑袋退到路侧。 那被撞的人,正是子初的家仆小丁,看马车离去,兴奋地冲旁边铺子里的伙伴一招手:“小戊,快快,回去领赏了!” 二人兔子一样窜回去,告诉子初好消息:“主子,您让奴才盯着养心别苑。这些天总有一辆车从养心别苑去王抚军府,奴才们终于认准车里的人了:凌秋寒!” 子初道:“胡说,凌秋寒死的时候还验了尸呢,你不也看见了?” 小丁说:“主子,真没看错,千真万确!小的一把拽掉了他的风帽,看得清清楚楚,那老头还长那样啊。” 子初咬牙道:“他居然还活着!我说呢,杜若那个女人这么多年都没死,原来还是这个老东西保着呢!” 翟乘在一边听出点儿意思,看来这凌秋寒,就是那个秋先生,还是养心别苑的重要人物呢! 翟乘揣测着主子的心意:“公子,怎么处置那个秋先生?” 子初道:“他必须死!他死了,他们母子就失了半边天!你好好用用心,我要在十天之内听到好消息,不!五天之内,我等不及了!” 夜晚,长孙府,故园。 长孙行从书房出来,独自坐在水阁上。 书房的灯光从窗子里透出来,投射在水面上,粼粼晃动…… “行哥,行哥——”有个绵软的声音响在耳畔,长孙行往四周看看,苦笑着摇摇头:还是幻听,还是在想她,想他的阿若…… 阿若,阿若,你不是心狠的人,却为什么恨我恨得这样深?一城之内,却是咫尺天涯!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在幻想,想着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笑语嫣嫣,一如从前…… 有轻轻的脚步声嚓嚓而来,夹杂着衣裙的极轻的索索声—— 长孙行惊喜地看着从廊桥上走来的模糊的身影:“阿若——” 那身影“哼”了一声:“夫主真是痴情,十几年了,她也该是老太婆,早不是娇滴滴的杜若了,还叫得这么矫情!你的阿若就不打算见你,你还是念念不忘,哎吆,连我都心酸啊!” 长孙行顿时感到一片黑冷,心情索然,没好气地问:“你来干什么?” 慕容媛气道:“你说我来干什么!你是我的夫主,我是你的妻子,竟然不能来看看!长孙行,做事不要太过分!当初,你让她跟我平起平坐,我忍了!这十几年,她弃你而去,是我为你生养操劳,可是你却不肯正眼看我一眼,你让我情何以堪!” 每逢慕容媛撒泼大骂,长孙行便要躲开。 他扭身要走,慕容媛拦住他:“长孙行,司徒大人,您别忘了:是谁丢尽了你长孙氏的脸?是谁玷污了你长孙氏的门楣?是她,杜若!” 长孙行怒不可遏,一把揪住慕容媛的脖领子:“慕容媛,我警告你,不许再跟我提这个!我长孙行的脸是让你丢尽的!看在儿子们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再敢往她身上泼脏水,我饶不了你!” 他松开手,慕容媛倒退两步,跌靠在栏杆上,这次,她没跟以往一样哭闹。 长孙行迈步要离开水阁,慕容媛阴冷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凌秋寒还活着,而且这些年一直都在躲藏在养心别苑!他一直跟你的阿若在一起!” 长孙行的脚步僵在原地! 慕容媛第一次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她整整衣服,傲然从长孙行身旁经过:“也是,杜若多亏了他,才能一次次死里逃生,如此大恩大德,如何报答啊?” 长孙行颓然坐在廊台上,恶狠狠的目光穿透黑暗,射在渐渐消失在树影中的慕容媛的身上:这是个越活越狠毒的女人! 是她和她的姐姐,还有他的家族,逼走了他心爱的阿若! 即便她成了胜利者,依然不肯放过他和杜若。她几乎每天都在他耳畔诅咒杜若,毫不避讳地在儿子们面前控诉他们的父亲和杜若有多么不堪,她忍受了多少委屈…… 长孙行无法理解自己:你哪有当年敢作敢当的行公子的风范?你为什么会如此软弱? 老管家走来劝道:“大人,您别动怒,杜若夫人不是那样的人。虽说这么多年不见,但是老奴觉得,杜若夫人跟以前一样端庄贤淑,夫人一定在想着大人呢。人都说,不知其母看其子,您看看子衿公子,不就知道了吗?” 是啊,子衿,多优秀的孩子啊! “大人,子衿公子不在家,您还是要去养心别苑照应一下。”老管家与主人是从小结伴长大的,他揣测得出主人的心思。 长孙行苦笑道:“箭羽,你又不是不知道,阿若根本不见我!” 老管家道:“夫人什么心性,您不是不知道,她被伤得太厉害了!身伤好养,心伤难愈。夫人肯让子衿公子回府拜父认祖,就是退了一步,您该再进一步才是!您要拿出当年在宋国的勇气……” 第三十四章 往事之一:初见 老管家箭羽的劝告,让长孙行百感交集,他怎么会忘了当年宋国呢! 那是他人生中最清纯美好的一段时光…… 当年,十八岁的长孙行出使宋国,公事接近尾声,他想在这个繁华的都城多转悠转悠,顺便给家人买些稀奇物件捎回去。 长孙行听本地官员说城里有一家首饰店铺,名叫梁影阁。做手工的都是旧梁国的能工巧匠,他们的首饰精妙绝伦,宋国贵妇们没人不戴他家首饰的。 长孙行很高兴。北国立国以来,同南方多有交往,男子女子皆效仿南方人的装束打扮,却苦于没有精巧饰品,他的礼品,母亲一定喜欢。 当下,他兴冲冲前往梁音阁。 他是步行来的,为的是一路上能尽观宋国都城繁华。 一家叫蓬莱仙的绸缎庄门前挤着很多人,门口有几个身穿丝绸的男女出来进去,那质地轻柔的丝绸盈盈似云,飘飘若舞。尤其是在他们跨过门槛那一刻,微风轻托起衣裙下摆,整个人似乎都有飞起来的感觉…… 人们惊叹着,赞美着,潮水一样涌进店铺。 长孙行反正是闲来无事看热闹,也跟着进去,北方人身材高大的优势便显了出来。 柜台旁两个带着面纱的女子注意到这个特殊衣着的年轻人。 长孙行也看到这两个年轻女子。他看她们穿衣打扮很特别、气质颇不俗,便想请她们帮个忙。 长孙行挤到柜台前问里边的伙计:“掌柜的,这个颜色的怎么卖?” 伙计还没回答,小侍女调皮地笑道:“公子用这个,可要多花钱呢!” 长孙行一愣:“为什么?” 侍女笑道:“公子身长,费布料。” 长孙行脸红了,他赶忙解释:“姑娘取笑,在下是为母亲选件衣料,我不大懂,姑娘给个建议吧。” 侍女道:“公子是孝子,那也给少夫人带回去一块儿吧?我们的丝绸是江南蚕丝,一年就只有这些天才是最实惠的时候,买贱不买贵嘛!” 长孙行脸色依然红:“在下尚未娶妻。” “那就先准备着!”侍女不依不饶。 “冰魄不得无礼!”旁边女子嗔怪侍女,转头对长孙行道,“不知令堂高寿,小女子愿意效劳。” 长孙行拱手答谢:“谢姑娘,家母刚入不惑之年,劳姑娘费心。” 女子便是旧梁国公主杜若,她经常到各个店铺察看生意。今天与长孙行也是巧遇。 她选了一种正蓝色丝绸,长孙行也很满意,伙计裁好布料,问道:“请问公子,要不要送到府中?” 长孙行爽快地说:“不用,驿馆杂乱,不如随身带着方便。” 冰魄问:“听口音公子不是本地人?” 长孙行道:“在下是北国人,出使宋国的。”然后同杜若告辞。 看着他高大的身影离开,杜若责怪冰魄:“死丫头今天的话特多,老难为人家干嘛?” 冰魄笑道:“他一进门您就看他,这人高大英俊,确实有鹤立鸡群的风范。所以冰魄替您把把关,问问他嘛!他没有妻子,不正合您的心意吗?” “死丫头,羞不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多看两眼就是相中人家了?”杜若嗔怪着侍女,走出绸缎庄,“走吧,到梁影阁去看看。” 店里人太多,她们从后门出了绸缎庄,绕近路去梁影阁。 晴朗的天气,春末夏初,路边青枝绿叶,其间点缀鲜花朵朵;御道旁杨柳依依,人来人往,繁华京都处处生机。 已经看得见梁影阁的牌子了,冰魄道:“今天人出人进的,生意还是不错嘛!” 杜若道:“货真价实,上等工艺,不愁招不来生意。不过,生意太好了,未免让同行嫉恨,所以,让秋先生吩咐下去,抬高首饰价格。” 冰魄奇怪:“为什么抬高价格?” 杜若笑笑:“你不懂,但秋先生懂得的……” 话音未落,只见横里窜出一人,从刚出店门的两个女子手中抢过匣子就跑…… 店门口迎送宾客的伙计一边喊着“抓强盗”,一边追去。眼看那人要拐过街巷了,御道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抢劫者面前,三拳两脚把抢劫者打翻了,夺过首饰锦盒。 众人围过来,杜若和冰魄也过去了。她们一眼认出出手相助的人就是在蓬莱仙买丝绸的北国使者。 对方也看见了她们,相视一笑。抢劫者趁机挣脱,从小巷子里逃走了。 被抢的女子千恩万谢,杜若对女子道:“小姐姐,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梁影阁考虑不周。为给小姐姐压惊,梁影阁不仅要派人送您回家,还要额外赠您一支梨花穿珠金丝步摇。” 人群中“哦”一阵惊叹,冰魄到店里取出金丝步摇,当着众人面送给那两个女子。两个女子没想到因祸得福,激动得小脸绯红。 更多的人潮水一样涌进梁影阁…… 长孙行没想到又遇见杜若,而且看杜若不过十七八岁,竟然是这么大一个店铺的当家的,很是惊奇,反而不好说明自己的来意了,怕有讨便宜之嫌。 小侍从箭羽心直口快:“公子,您不是要给夫人选首饰吗?正好还请这位姑娘给您拿个主意啊!” 杜若抿嘴一笑,请长孙行到店里来,说着闲话,替他选了几样中意的,装好了,要着人送过去。 长孙行道:“谢谢姑娘,我这么个大男人,还怕谁抢了我吗?” 冰魄一旁瞧出点儿眉眼来,便道:“我们公主正好今天得闲,如果公子还需要什么,就让公主帮忙得了。” 长孙行吃惊地问:“您是公主?” 杜若苦笑道:“国已亡,家不在,什么公主不公主,是他们叫顺口了罢了,以后得改个称呼了,免得惹麻烦!” 长孙行本来异国遇见热心的美丽女子,已经一见倾心了,听她的身份,更是好奇。 冰魄难得见杜若对哪个男人有好感,更是努力制造机会,上茶送点心,挽留长孙行。 两人彼此有好感,便交谈起来,彼此有了初步的了解。 天色晚了,长孙行还有公事,不得不告辞而去。 冰魄问:“公主,他怎么样啊?” 杜若道:“北人野蛮,像他这样读过不少汉书,行事有礼的还不多见。他出自长孙世家,家门高贵,人倒是不错。冰魄,我们再不是皇家,如今只是普通商人而已,身份悬殊;再者南北礼制有别,风俗迥异,也未必就是姻缘,一切不强求,任其自然吧!” 第三十五章 往事之二:求亲 长孙行回到驿馆,心神不安,一个晚上都是杜若的影子…… 他之前接触的女性都是北国名媛佳丽,性格皆外向直爽,乍一见温婉细腻柔美多才的杜若,油然而生幸福舒适的感觉。 他觉得,这才是自己要娶的女人,只要这样的女人才堪有声有色共度一生。 他忽然想起:自己没有问对方可有家庭。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去梁影阁,没寻到杜若。掌柜的告诉他杜若住在故园,他一路打听寻到故园。 故园是一座园林式住宅,画墙竹影,小桥流水,奇石假山,深深地吸引了长孙行。 花丛深处,传来琴声,清雅缓和,如同朦胧月光下的荷苞悠然开放…… 他循声来到花亭,杜若一袭绒黄色衣裙,十指如葱,轻轻弹拨出曼妙的音符…… 心中情、眼前景、亭中人、耳中声深深迷醉了长孙行,这是他所看到的最完美的景致,最完美的女子! 那一刻,他下定决心! 长孙行不缺勇气和热情,他面对杜若,目光灼灼:“嫁给我!” 杜若避开他的眼睛:“君心如火,只怕是一时激动。请您冷静下来,仔细掂量掂量轻重,再做决定。” 长孙行高兴极了,这句话就证明杜若还待字闺中。 他丝毫不顾忌在场的杜熔和秋先生,紧紧抓住杜若的手:“我想好了,非你不娶!” 杜若轻轻抽出手:“你们那边的男人都这么直白这么霸道吗?听我说:你是北国长孙世家的长公子,又在朝中做官。少年新贵,家里一定会为你慎重选择妻子。我呢,说好听了是一平民,说不好听是亡国公主,是一个生意人。门第身份悬殊,就算你情我愿也未必能成就好姻缘,所以请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免得害了你我终身。” 长孙行道:“我眼中的你就是尊贵的公主。我看中的女人一定不会走眼,我决定的事就一定能成!” 他掉头就走,边走边说:“从现在开始,你不准答应别人提亲,我今晚就送来聘礼。” 望着他大踏步离开的背影,杜熔惊讶道:“爽快至极,太像个男人了!炽热似火,我都被感动了!姐姐,答应他吧!“ 当晚,长孙行就送来他的佩剑作为聘礼:“阿若,身边没有别的值钱东西,这是我家祖传宝剑,我长孙行就以宝剑赠美人。公事办完,你就跟我去北国。” 杜若没想到一个见面脸红的男人做事这样爽快,她反而拿不定主意了。 秋先生劝她:“长孙公子为人爽快,倒好过许多犹豫不决的人。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长孙行公子品行不错,口碑很好,你放心去吧!对公主来说,这也是个好归宿。从私心来说,北国原本是我们故国的北邻,我们也正好有机会去北国谋划,他们的家族是我们发展势力的有利条件。” 杜若想了一夜,决定把终身交托给这个一见钟情的男人! 杜若把生意交托给杜熔和秋先生,带着伍先生和玉魂冰魄一路北上,随长孙行来到北国…… 就在长孙行带着杜若回来的路上,长孙府迎来一件大喜事:皇帝做媒,把慕容娘娘的妹妹慕容媛许配给长孙府长公子,现在就等着长孙行回来完婚了! 长孙行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父母告禀他和杜若的婚事,他的母亲差点晕过去。 长孙府顿时炸开了锅! “你说什么?你去了一趟宋国,就带回个女人!还要娶她?”长孙行的父亲长孙和气得浑身哆嗦,他手指头差点儿没戳到儿子鼻子上,“谁给你的胆子?谁给的!” 长孙夫人拍着腿哭:“你可是长孙府的长子,堂堂世家,绝对不能娶个身份不明的女人!与慕容部族结亲,才是门当户对的亲事!” 长孙行脖子一梗:“她不是身份不明的女人,她曾经是一位高贵的公主。” “一个亡国公主,没有沦为奴隶贱人,就够侥幸了,竟然还要嫁给我长孙氏,不行!”长孙和口气坚决。 长孙行更坚定:“儿子喜欢杜若,我就要娶她!” 慕容和气得要打他,长孙夫人赶紧拦住,哀求儿子:“儿子,你是老大,一向都听话的。男人家见到漂亮女子,动动心也没错的,你可以把那女子收在房里做个侍妾。慕容媛必须要做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事关咱们身家性命!” 长孙行“腾”地站起来:“儿子答应了杜若,决不食言!”然后,迈着大步离开了长孙府,留下父母气得浑身发抖…… 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长孙捷和长孙迅幸灾乐祸:“阿兄不愧是长孙府的长公子,女人都能自己挑!” 长孙和瞪着两个庶出儿子骂道:“滚!” 长孙行在别院门口下马,站立良久,觉得心情轻松了,才踩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去。 杜若做好了精致小菜在等他,见他进来,杜若努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长孙行满脸的喜色:“嗬,南国女子实在是灵巧,这么多好吃的,没想到你还会做菜?太精致了,我都不舍得下筷子。阿若,你总给我带来惊喜!” 他看着杜若担忧的眼神笑了,把娇小的心上人拥入宽阔的怀里:“放心,家父家母都同意了,你只等着做新娘就是。” 用过夕食,他要杜若教他书法绘画,杜若被缠不过,只得铺画纸,点丹青,耐心教他。 长孙行的眼睛却只盯在杜若的脸上,杜若嗔怪道:“学习总走心,怎么上进?” “有这样的美貌先生,让学生没办法不走心。”长孙行耍赖,他附在她耳畔低语,“今晚让我留在这里吧!” 杜若羞红了脸,正要骂他,长孙行正色道:“哄你呢,我走了,晚上我派好了家卫,放心睡吧!” 长孙行走了,杜若脸上发热,心里却甜蜜蜜的…… 长孙行忙,白天并不总过来,杜若和伍坚至便带着玉魂冰魄在京城繁华处随意走走,她的生意一直在南方,她要在这里看看行情。 来了有七八天了,虽然长孙行每天都来看她,每天都告诉她好好置办嫁妆,但杜若分明感到有些异样。 她是个聪明人,也不多问什么,她只等着…… 第三十六章 往事之三:两妻 长孙行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婚姻会遇到如此大的压力。 如今出面反对的不仅是父母,更有来自整个长孙氏族的阻挠。 三叔祖和几个叔叔特地来到府上,警告他:“皇帝保媒赐婚那是任何一个世族大家都没有的荣耀,你不能拒绝!何况我们北人与北人世代通婚,绝无娶南方汉家女子的先例,倘若你娶了那南方女人,你便不能继承长孙氏的家业和官爵。” 年轻气盛的长孙行硬生生把他们顶了回去:“我可以不要长孙氏的家业和官爵,你们爱给谁给谁!” 三叔祖气得浑身哆嗦,大骂侄子长孙和:“你教出的什么东西,长辈训话,竟然如此无礼顶撞!” 叔叔们也劝他:“你若一意孤行,你会把长孙一族给害了!” 他的母亲求他:“行儿,凡事要分个轻重缓急,你得掂量掂量:那个女人是外人,我们才是你的亲人啊!” 四叔哄孩子一样哄他:“好侄儿,哪个男人不喜欢女人啊,大凡大家贵族的男人,谁身边没有十个八个得宠的女人呢?你叔祖还宠爱那个十六岁的晶儿呢?干嘛非得让那丫头做正妻呢!你喜欢她,就把她收房,多宠宠就是了!” 五叔附和道:“就是嘛!侄儿,你还年轻,过个两三年就知道了,感情什么的都是骗小孩儿的,到时候说不定讨厌那女人还来不及呢!对女人不能那么认真,她们就是身上衣而已,旧了就得换一换。” 长孙行鄙夷地看着他们,一字一顿道:“不,阿若必须是我的正房夫人!” 长孙和忍无可忍,拔剑冲过来:“你就是个犟种吗?与其留着你招祸,不如杀了你解恨!” 长孙夫人护住儿子,哀求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长孙迅长孙捷阴阳怪气道:“父亲,别动怒,他可是您唯一的嫡子,杀了就没了!” 长孙夫人给跪下了:“儿子,娘求你了!” 长孙行望着母亲,泪水快要出来了。他知道母亲在妻妾成群的大家族生活有多么不容易,要付出多少的心血才能让唯一的儿子顺利成人! 天下人人人可辜负,却不能对不住母亲! 他咬咬牙忍住泪水,对父亲道:“我答应……” 人们都长舒一口气…… 长孙行接着道:“我的话还没说完,我答应皇帝的赐婚,但我也要娶阿若进门!我要同娶两妻——这是我最后的条件。如果你们不能接受,长孙行愿意死在父亲剑下!” 人群又一次骚动起来。 望着直挺挺跪在当地的长孙行,长孙族家长们迅速讨论,很快他们有了答案:答应这个要求,并由官居高位的三叔祖和长孙和亲自向皇帝及慕容娘娘解释。 长孙行咬紧牙强忍泪水,爬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宅子,纵马来到杜若的住处,蒙头大睡,整整躺了两天…… 杜若从箭羽那里得知了一切…… 杜若拉开被子,对长孙行道:“坐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长孙行不敢看杜若的眼睛。 杜若轻轻拨开他额前的乱发:“行哥,谢谢你为杜若做的一切努力!杜若只要能看见你,就很知足了!” 长孙行紧紧抱住杜若,愧疚不已:“对不起,对不起……” 锣鼓喧天迎新人进府,丝竹声声奏和谐佳音。 长孙府嫡长公子的婚礼十分的排场…… 当两位新娘子被喜娘引导着来到喜堂的时候,人们的眼睛被温婉可人的杜若吸引了…… 婚礼上的女人是最美丽的。如果只有慕容媛一位新娘,也会吸引人们的目光,但由于南国女子杜若的对比,慕容媛不仅黯然失色,而且成了多余的人…… 长孙行并不避讳什么,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集中在杜若身上,含情脉脉! 慕容媛悲愤交加:自己不是长孙行的新娘,更像是一个不知羞耻硬凑进来的媵妾。 她低下头,不敢看众人别有含义的眼睛;也不敢看长孙行和杜若,他们每一次的目光交汇都让她有一种杀人的冲动! 折磨人的仪式终于结束了,被送进洞房的慕容媛终于忍不住哭了。 年轻人跟着长孙行去了后宅,他们充满好奇,甚至为新郎要先去哪个洞房打赌,结果长孙捷和长孙迅赢了:长孙行先去了慕容媛那里! 慕容媛又惊又喜,在喜娘的引导下同新郎同饮合卺酒。 喜娘在两个小瓢里斟上甜酒,口中念道:“一卺两分,夫妻同心。” 长孙行不看慕容媛,从喜娘手中抢过卺,一饮而尽,然后不耐烦地问母亲:“我可以走了吗?” 连着丝线的空空小瓢在慕容媛面前晃晃悠悠,她不知道该不该接过来那另一半盛着酒的卺…… 随着长孙行出去,闹洞房的年轻人也一哄而去,只剩下长孙夫人在努力安慰慕容媛。 长孙行的新婚之夜是给杜若的…… 长孙行的蜜月也是给杜若的! 杜若劝道:“行哥,你爱我,我知足了。你不仅是我的夫郎,也是长孙家的长子。你既然答应她进门,就该像妻子一样待她,你去陪陪她吧!” 长孙行执拗着不去,杜若道:“感情在,谁都分不开我们。我不会嫉妒她的,她跟你一样,身不由己,去吧!” 杜若让玉魂和冰魄给家里每个人都送上一份礼物,同时也有慕容媛的一份,还另赠她南方脂粉和其它精巧首饰。 慕容媛收下了,收得理直气壮,丝毫没有客气。 长孙夫人都看在眼里,她对杜若这个南方媳妇有了不少好感。 一个多月后,长孙府传出好消息:杜若夫人有喜了! 这对慕容媛无疑是一声惊雷。她惊慌失措,急忙忙进宫去了。 她向姐姐哭诉道:“新婚之夜我就知道了,杜若才是他的心上人,而我像是一个甩不掉的陪嫁!他一直住在杜若那里,他们出双入对,恩恩爱爱,我成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同是妻子,谁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只爱自己!我是您下旨赐婚的正头妻子,您让我如何咽下这口恶气!” 慕容婵半天不说话,妹妹所说的本是她意料之中的事。但她更在意的不是这些,是杜若怀孕了! 倘若杜若生下儿子,那长孙府未来的家世就属于杜若的孩子。妹妹的孩子便没有希望掌控长孙世家庞大的家族力量,元韶就失去了一只重要的臂膀——不,这打乱了她的计划! 杜若的孩子不能生下来! 第三十七章 往事之四: 暗算 长孙夫人发现,慕容媛从宫中回来之后,性情明显改变。待人温和了,同杜若的关系也改善了不少,偶尔,还会同杜若说说笑笑。 长孙夫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更让她高兴的是:慕容媛也怀孕了。真是喜上加喜! 长孙捷和长孙迅暗自嘀咕:真是见了鬼了,这慕容媛竟然能和杜若和平相处? 同在一个府邸出出进进,长孙捷和长孙迅没事就往杜若那里跑,在家人面前尤其是慕容媛跟前,把杜若夸得天下无双。 长孙行训斥他们:“阿若如果听见你们这样赞她,她会不高兴的。倘若真的尊敬她,你们就闭嘴!” 长孙和的生日到了,长孙府大宴宾客。杜若害喜,反应很厉害,吃什么吐什么,长孙夫人叮嘱她好好养着。 慕容媛道:“今天是公爹寿诞,添人就是添寿,去坐坐吧!” 杜若尽管很难受,但是慕容媛的话让她不能不去祝寿。 长孙行身前身后伺候着杜若,慕容媛似乎并不介意。 长孙和偷偷对夫人道:“慕容媛的脾性如此宽容,我就放心了。” 长孙夫人却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她叮嘱丫头:“你们也去看着杜若少夫人,别让她累着,也别乱吃东西。” 杜若自然不肯乱吃东西,她也吃不下什么。仪式举行完毕,长孙行就让玉魂冰魄伺候她回去休息,交代厨上炖好保胎肉汤送过去。 她们回到房里不久,厨上送来肉汤,叮嘱说是长公子特意从太医令那里求的方子,让夫人多喝些。 肉汤炖的很可口,杜若吃了不少。 当晚,杜若感到腹痛,长孙行急忙让箭羽去请太医。 不久,杜若疼得满头大汗,在床上翻滚,长孙行按不住她。 冰魄指着床说不出话来,长孙行沿着她的视线看去,顿时魂飞魄散:杜若雪白的寝衣上,鲜红的血触目惊心! 长孙夫人闻讯赶来,正在把脉的太医皱紧了眉头,对他们母子轻轻摇摇头…… 萃曦宫里,郑始禀道:“娘娘,昨晚长孙府请太医出诊,府里杜若夫人的孩子没了。” 慕容婵面无表情:“你把这些珠花给媛儿送去,交代那傻丫头:把尾巴处理利索了,别得意张狂,让人看出破绽。” 杜若的身体本来就因为怀了孩子被折腾地很虚弱,这次意外更是釜底抽薪,身体一直出血不止,竟至卧床不起了! 长孙行怀疑有人暗中做了手脚,他首先怀疑的就是慕容媛,但他没有证据。 母亲警告他:慕容媛也有孕在身,千万不能对她动怒,别丢了这个孩子,再失了那个孩子。 他忍忍气,没再追究,日夜守在杜若身边,可是杜若一天不如一天,长孙行害怕了! 冰魄道:“姑爷,伍先生今天动身去请秋先生了,只有秋先生能救我们姑娘了!” 长孙行握紧杜若的手:“阿若,我去追伍先生。这一路关卡太多,我是朝廷官员,会更方便。你要等着我!” 他叮嘱玉魂冰魄照顾好杜若,来不及跟父母辞行,连夜上路了。 第二天,当慕容媛告诉长孙老夫妇这个消息时,长孙和勃然大怒:“兔崽子,他眼里只有媳妇,没有父母吗?” 慕容媛道:“公爹,他眼里只有他的阿若!” 长孙捷和长孙迅道:“杜若嫂嫂美貌绝伦,长兄这样做也是护妻之心心切嘛!” 慕容媛冷笑道:“护得太厉害了,把孩子都……” 长孙夫人喝道:“都给我把嘴闭上!别再让我听到任何关于我儿子媳妇的风言风语!” 慕容媛、长孙捷、长孙迅闹了个没趣,告辞出门。 长孙捷道:“媛嫂嫂,听见没?大母说了:我儿子媳妇!杜若是她媳妇,您不也是吗?” 慕容媛气冲冲扭身而去,长孙迅在后边叫道:“媛嫂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一声啊!” 慕容媛心中一动:这是两只小狐狸,如果把他们拉到自己身边来对付杜若,岂不更方便省心吗?这偌大的长孙府,她需要帮手! 她知道,自从杜若病后,除了长孙行母子,任何人都被拒之门外,这说明一点儿:杜若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宫中的太医。 她摸摸尚未隆起的肚子,安慰自己:怕什么,就算她杜若马上好了,马上怀孕,她的孩子也只能是老二! 当然,最好是让杜若死掉,永绝后患。 杜若时时昏迷,玉魂冰魄心急如焚。长孙夫人也一天几次派人出城接儿子,她担心媳妇,更担心儿子…… 长孙行在十余日后赶回京城,他把秋先生接来了。 慕容媛不信还有那起死回生的神医,她跟慕容婵说起此事,十分得意:“倘若杜若死了,那就一了百了。没想到一包药竟然起到一箭双雕的功效!” 慕容婵警告她:“不许再提起以前的事,你最好管好你的嘴巴!像长孙世家这样的大家族里,你一个女人安身立命并不容易,别得意忘形了!” 慕容媛没能得意太长时间,长孙夫人喜滋滋地告诉她:杜若的血止住了! 没半个月,杜若能下床了! 不久杜若竟然在长孙行的扶持下,出现在花园里了…… 两个月过去了,杜若像一朵更加娇艳的牡丹花一样出现在大家面前。 慕容媛悲哀地发现:经此生死一劫,长孙行更加珍爱杜若,与她终日不离,相依相伴。 从杜若出事那天起,长孙行一步都没有踏进她的房间。即便是相遇,长孙行的目光也像一阵风扫过一片青草,丝毫没有在她脸上多停留的意思。 他们竟然成了陌生人! 这情景被长孙府上上下下的主子下人当成了谈资和笑料,尤其是长孙捷和长孙迅,时不时要讲上两句风凉话,这让她情何以堪! 慕容媛心底里的仇恨又像春天的草籽一样,萌发生长,生机勃勃,迅速填充着整个空间…… 终日怀恨,夜夜凄凉,她受够了! 慕容媛终于放下女人的矜持,趁着暮色,在花径上拉住路过的长孙行:“夫君,我也是你的妻子,我怀着你的孩子,你为什么就这么狠心啊?” 长孙行轻轻抽出胳膊:“回去吧,天凉。” 慕容媛扑上来,从身后抱住他:“夫君,求求你,看在孩子的面上,陪陪我!” 长孙行轻轻扣开她的手指,说道:“阿若更需要我!” 第三十八章 往事之五:报应 夜色迷离,望着长孙行决然远去的背影,慕容媛放声大哭…… 侍女金摇把慕容媛搀回房中,劝道:“少夫人,您且忍一忍,时日还长,怎知道谁是最后的胜利者呢?” “我不要做最后的胜利者,我只想让他爱我,疼我!”慕容媛捶着被子大哭,“我也是个女人,跟杜若一样是如花的年龄。可如此被人踩在脚底,你让我怎么忍!她夺了原本该是我的丈夫,占了原本属于我发号施令的家,她还活得那么风生水起,凭什么!” 金摇赶紧关好门窗,对慕容媛道:“少夫人,您都四个月的身孕了,可不敢生气!您有孩子,还怕什么!孩子一落地,稳稳当当的长公子!即便杜若生一群孩子,也得乖乖听您儿子的话。到那时,整个府中您说了算,想怎么整他们就怎么整,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慕容媛被金摇哄得心旌荡漾。 可是熄了灯,当心神沉于一片黑暗寂静中时,想象着杜若躺在长孙行怀中的安然和幸福,再比较自己冷衾独眠的凄惨,她又禁不住哭起来…… 第二天她不想早起去给公婆请安,想起婆婆说过“我儿子媳妇”的话,她就恨! 她恨这里所有的人,恨苍天不公,恨命运无情…… 金摇还是劝她且忍一时,她才慢吞吞起床梳洗,然后一百个不情愿地出了院子。 前边传来一阵笑声,是杜若和长孙行! 慕容媛急忙躲在廊檐拐角处,朝笑声处看去:长孙行在花丛间摘下一朵鲜花,轻轻插在杜若发髻上,又拉着她在池水边照影子。 杜若吃吃笑着捶打长孙行:“行哥,别闹了,丑死了!” 长孙行作势要把杜若推下去,杜若吓得往长孙行怀里钻,二人哈哈笑着闹做一团…… 慕容媛靠在墙上,手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泪水滚滚而下…… 金摇扶着她赶紧离开,她知道主子是受不了这种刺激的。 慕容媛一把推开她,转身朝后院跑去…… 慕容媛一口气奔进后院马厩,从马夫手中夺过缰绳,翻身就要上马! 金摇拽住她求道:“少夫人,少夫人,不能啊,您不能再骑马了,您有孩子呢!” 慕容媛憋着一口恶气,哪里能听得进丫头的劝告,她摔开金摇的手,把金摇推了个趔趄,踩蹬上马,催马出了院子…… 金摇爬起来就往前院跑,花园里找不到,她又冲进杜若的院子,玉魂冰魄拦住她,她跪在当院喊:“公子,少夫人在后院骑马,您快去看看啊!” 杜若吃了一惊,推着长孙行:“快去——” 长孙行赶到后院的时候,慕容媛正在马场上飞奔。 长孙行喝道:“你不要命了,下来!” 慕容媛哭道:“我要不要命,跟你有什么关系?” 长孙行打个长长的唿哨,那马渐渐停了下来,任慕容媛怎么驱赶鞭打,都无济于事。 她愤愤地从马上跳下,金摇赶紧扶着她:“少夫人,您没事吧?” 慕容媛气愤地盯着杜若道:“我没事,我是一棵没人疼没人问的草,比不得娇嫩的鲜花,动不动就会掉孩子!” 长孙行道:“慕容媛,我劝你是为你好,别再指桑骂槐!” 他拉着杜若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慕容媛看着他们的身影,气得说不出一句话。 金摇把她扶回房里,慕容媛狂怒不已,把屋子里能摔能砸的统统毁掉了。 金摇劝不住她,任她疯狂! 慕容媛只觉得一股郁气像粗粝的棒子在胸中搅动,搅得心都揪起来了。那股郁气直通通往下走,她的肚子剧烈地痛了一下,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流了出来…… 次日,萃曦宫。 “什么?成形的男胎?媛儿身体强壮,何况都四个月了,怎么会掉?”慕容婵对着长孙行大吼,她从来没有在臣子面前这样失态过。 长孙行道:“她自己到后院骑马……” “她好端端的为什么去骑马?你告诉我!”慕容婵的手指头因愤怒而颤抖,“我把自己的亲妹妹交给你,是看你人品好,是信得过你,你不能对不起媛儿!” 长孙行面不改色,不卑不亢。 慕容婵知道他还对赐婚耿耿于怀,努力平息一下火气,好言劝道:“你喜欢杜若,我不反对。既然成婚了,媛儿就是你的妻。她在你家里,人生地不熟,你不疼她谁疼她?你不保护她谁来保护她?她怀的是你的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也不能太过分了!” 长孙行离开萃曦宫,闷闷地回到家。 杜若看他脸色不好,知道在宫里受了指责,便劝他去看看慕容媛,长孙行吐出两个字:“报应!” 杜若端过一杯茶递给他:“行哥,心里知道就行了。别再这样说了,我也失去了孩子,焉知不是上天报应?” 她接过空茶杯,把他拉起来,推到门外:“去看看她吧,家和万事兴,对你我都好。” 长孙行骂道:“没良心的女人!你不怕我不回来?” 杜若笑道:“我怕你回来!去吧,我要和秋先生盘盘帐,忙着呢。” 伍坚至和长孙行到宋国去请凌秋寒救治杜若,南方的生意就留给伍坚至。凌秋寒到北国后,治好了杜若的病,开始接管伍坚至之前在北国都城的那一摊子。 杜若跟秋先生一样,是生意上的行家,只是因为身份的顾忌,她不能出头露面,所以所有的生意都归属于一个虚拟的名字:梁忠。 秋先生是梁忠东家的总掌柜。 长孙府里都知道秋先生是南国名医,只有长孙行知道他本是旧梁国的太医令,如今杜若杜熔姐弟庞大生意的经管人。 秋先生道:“公主,您离开的这段时间,熔皇子自己独立处理事务,他已经相当老练了,有伍先生在,您就放心吧!” 杜若点点头:“东山的几位将军情况怎样?” “他们都是跟着先皇打天下的老臣,这些年的隐居可把他们憋坏了。”秋先生呵呵笑着,“他们说不能白花公主皇子的钱,他们要打仗,要复国,否则就不要您的钱。” 杜若也笑了:“那就告诉他们:再忍一忍,等待时机!” 秋先生担忧道:“大家很担心您,他们要我给您捎句话:这里不合适,您就回来吧!” 杜若红了眼圈:“谢谢大家了!这些年,是你们给了我和阿熔支撑下去的希望,我会好好的,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第三十九章 往事之六:跌倒 慕容媛身体健壮,又加上宫中太医精心调养,一个多月就康复了。 她这段时间的日子还是很遂心的:婆婆亲来问候,嘘寒问暖,其他的小姨娘们也每日里来陪她唠嗑说话拉家常,她还真的知道了不少事情。 那些女人刻意的恭维巴结、有意无意的挑拨、津津乐道的贵族后宅妻妾的暗算,都让慕容媛感到有趣味。 她把那些一一记在心里,她要以新的姿态面对她的敌人。 最让她高兴的是,这期间,长孙行踏进她房里的次数比以前多了,虽然话依旧不多,但每次能看到他,她就心花怒放…… 原来女人生病的时候才最吸引人啊,怪不到杜若总是娇弱的样子呢,真是狐狸精! 长孙行在杜若这里呆了好几天了,杜若又催他去慕容媛那里,长孙行道:“你不怀上孩子我就不去那里,万一她先有了孩子,将来会欺负你的,你不知道啊?” 杜若咯咯地笑:“长孙公子什么时候也这么婆婆妈妈地算计起来了?怀上怀不上那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再说,怀上了也未必就是男孩子啊!好了,为了我的久安,您就去那边吧!”一边笑着一边把长孙行推出去。 长孙行回身要抱她,杜若泥鳅一般闪回身子:“傻子,有齐人之福,还不知道享受!” 慕容媛还真的先怀上了,害喜很厉害,整个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她万分小心,出门进去都有一群丫头老妈簇拥着…… 冰魄撇撇嘴:“真矫情!” 玉魂道:“不这样前呼后拥的,没法让人知道她怀孕啊!” 杜若笑道:“死丫头嫉妒人!” 冰魄气道:“您倒是看得开,人家都抢先了。如果是男孩子,您可有得罪受了!” 杜若淡淡道:“长孙世家是一棵大树,根深叶茂,一片繁荣,可这无限繁华里边,更有无数的蛀虫枯洞。这里不是我儿子生长发展的地方,是不是嫡长子又有什么关系?” 玉魂问:“您是不是要带着孩子回南方啊?” 杜若点着她的鼻子逗她:“凌秋寒在这里呢,怎么还想着回南方啊?” 冰魄打趣道:“公主,赶紧把让秋先生把玉魂娶了吧,免得玉魂老想家。” 玉魂脸红了:“人家就随便问问,你看你们……” 杜若道:“好了好了,说正经的。秋先生不忘前妻之情,是好男人。等秋后丧期满了,就给你们成婚。再给冰魄寻个好人家,我就放心了。” 冰魄道:“我要跟您一辈子,嫁人的女人太苦,我就守着您。” 一个月后,杜若也开始害喜了,跟上次一样,反应很厉害。 这次,长孙行专门挑选了几个丫头老妈,并在院子里单独开了灶间。每顿饭,是玉魂冰魄亲自下厨。所需药材由秋先生在自己药行里买来,亲手交到玉魂手中。 长孙夫人还是不放心,亲自到佛烛寺为两个人求签。 第二天一早,杜若和慕容媛先后到婆婆那里请早安。 长孙夫人一手拉着一个,语重心长地说:“昨天我去佛烛寺求签。沙门统给我贺喜,说要双得麟儿。他特意交代我,要好好看护你们,这两个孩子将来都是富贵之人,阿若的孩子是媛儿孩子的命中贵人。你们可要好好相处,平平安安地给我生下孙子!” 回到房中,慕容媛冷笑道:“这老太太,也学会骗人了。什么命中贵人,不过是想保护她的孩子罢了!” 金摇道:“杜若那里防范很紧,身边的人都是公子亲自挑选的。听说即便是这些人,也只是在房外伺候。杜若每一口入嘴的东西都是凌秋寒和玉魂冰魄亲手采办,绝对不经过第四个人。我们即便想下手也没有机会啊!” 慕容媛道:“那个凌秋寒实在是多事,倘若没有他,杜若早成灰了!” 金摇道:“少夫人,太医给您把过脉,确定您怀的是一位小公子,您还怕什么!她就是生个儿子也没用啊,再说了,万一是个丫头呢?” 慕容媛半晌不说话,好久才幽幽道:“生什么固然不重要,可她夺了我的夫主,她夺了原本属于我的爱,我咽不下这口气!” 慕容媛又到宫中去讨主意,她把这话说给姐姐听。 慕容婵更关心的是妹妹的儿子能不能成为嫡长子,如今看,大局已定,没什么可担心了。 她耐心劝道:“如今你只安心养胎,不要胡思乱想了。母凭子贵,有了长子,你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别再争什么抢什么了。至于杜若,目前她不是你的威胁,你就安生吧。等你儿子长大了,你再慢慢折磨她不迟。” “不,她在的每一天对我都是折磨!”慕容媛嚷道,“她霸占了我的爱,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够了!”慕容婵终于忍不住了,“她与长孙行相爱在先,是你分走了她的爱,是你霸占了她的生活,你知道吗?” 慕容媛吃惊地望着姐姐,她不知道自己的亲姐姐怎么会胳膊肘往外拐! 慕容婵努力平复内心的激动,耐心劝道:“媛儿,你没有经历彻心彻肺的爱,你不懂,你的出现给杜若带来了多大痛苦!但她能平静淡然地去接纳你,她该有多大的肚量和心胸!” 慕容媛无法理解姐姐对杜若的态度,既然姐姐不肯给她毒药,她也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正如金摇所说:杜若的防护十分严密,无懈可击。白天是冰魄玉魂和凌秋寒精心的照护,夜晚则是长孙行的陪伴。 同样是怀孕的妻子,一个夜夜爱相伴,一个苦苦盼天亮…… 慕容媛向婆婆哭诉,长孙夫人当即把儿子叫来,骂了个狗血喷头。 长孙行斜睨一眼慕容媛,对母亲道:“您敢保证没人在阿若背后下黑手吗?您敢保证阿若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吗?” 长孙夫人顿时气结:她怎么敢保证,杜若已经经历过一场生死之劫。 心虚的慕容媛也不敢再吭声了…… 终于相安无事了。 新的一年到来,慕容媛怀胎十月,就要生了。太医叮嘱她多出去活动活动,多晒晒太阳,她便在丫头老妈的簇拥下在花园里走动。 慕容媛心里是十二分得意,想象着生下孩子后那种众星捧月的荣耀,她不禁幸福地笑了…… 腊梅树下,玉魂小心翼翼地把腊梅花上的雪轻轻掸进冰魄端着的小坛子里。 花亭里,杜若坐在石案旁,正在用精致的小手炉子烹煮腊梅茶。 她披着雪白的貂裘,衬得那张脸越发细腻白皙——慕容媛嫉妒死了,同样是怀孕,她为什么容颜未改呢?大概怀的是丫头! 慕容媛难以抑制心中的得意,走进花亭搭讪:“天真冷!” 杜若点点头,示意她坐下喝茶。 “不能坐啊,太医说胎动厉害,今明两天就要生了,要多活动。”慕容媛的骄傲溢于言表。 慕容媛没见过这么精致的茶饮,觉得很有趣,凑近了看…… “哦,你们在这儿呢,都在这呢!”婆婆笑着向花亭走来。 杜若急忙要起身,却不料慕容媛的脚踩在她的貂裘边缘上,她起身又急,被貂裘猛的一拽,身子便磕到石案上,她的小手根本无法把住粗笨光滑的石案,身子从石案上重重地摔在下边的石凳上,又从石凳滑落到地面…… 所有人都惊呆了! 第四十章 往事之七:长子 长孙行闻讯赶回来时,杜若正在忍受痛不欲生死去活来的折磨。 长孙行问母亲:“不是说下个月才生吗?怎么回事?” 母亲迟疑道:“哦……她不小心,摔倒了……” “摔倒了?”长孙行难以置信,“怎么会摔倒,玉魂冰魄呢?” 母亲急忙拉住他:“都怪我,当时媛儿和阿若在说话,我过来时,阿若起身太急,就……” 长孙行瞪圆了眼睛:“她也在?是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阿若才摔倒的?我现在没时间跟她计较,阿若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跟她没完!”说着要进房去。 母亲拦住他:“你不能进去,女人生孩子是血光之灾,对男人不利!” 长孙行道:“阿若挣扎在生死线上,她需要我!” 母子的对话被打探消息的金摇传给慕容媛,慕容媛吓得要死,她吩咐金摇:“快派人到宫里去,跟我姐姐说一声。” 她惶惶不安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我为什么还不生啊?” 耳听得杜若声嘶力竭的喊叫,慕容媛咬牙切齿:“她最好死了,才离了我的眼,解我心头恨!” 早产的痛苦折腾了杜若十几个时辰,她精疲力尽,数次昏厥,幸亏凌秋寒神医妙手,终于挽母子生命于一线! 正月十五,黎明时分,一个男婴呱呱落地…… 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金摇急忙问:“怎么样?她死了?” 丫头摇摇头:“没有没有,生了,生了个公子!” “什么?”慕容媛扑过来,抓住小丫头瘦削的肩膀拼命摇晃,“你瞎说!胡说!” 大概是因为受了巨大的刺激,她突然弓下身子:“啊——痛啊!” 长孙行在屋子走来走去,他一会儿俯身看看杜若,杜若一直闭着眼睛,苍白的面容瘦得可怜…… “公子,公子,慕容夫人要生了!”丫头在门外报告。 长孙夫人合掌道:“阿弥托佛,喜事连连啊!行儿,赶紧去看看吧!” 长孙行道:“母亲,阿若还没醒过来,我要守着她!” 长孙夫人叹口气,走了。 长孙行问正在把脉的凌秋寒:“先生,阿若为什么一直昏迷啊?” 秋先生站起来,脸上露出喜色:“姑爷,公主脉象平和,她没事了!她只是太虚弱,太疲累了。意外早产大大损耗了元气,要精心调养一段时间。” 郑始一溜小跑奔进萃曦宫,早等得心焦的慕容婵迎上来问:“怎么样了?” 郑始气喘吁吁道:“两位少夫人都生了小公子,只是慕容少夫人比杜若少夫人晚生了几个时辰。” “什么?”慕容婵被惊住了,“不对啊,媛儿的孩子比杜若的孩子要大一个月啊!” 郑始道:“老奴也奇怪啊,少夫人身边的侍婢说:是少夫人踩住了杜若少夫人的衣服,杜若少夫人跌倒了,是早产。” 一声暴怒的脆响,案上的花瓶被愤怒的慕容婵摔到地上:“愚蠢!多事!这个蠢丫头!” 郑始急忙递上一杯热茶,慕容婵端杯子的手索索发抖! 郑始道:“娘娘静静心,别生气。据老奴家打探的情况,那杜若本来身体就纤弱。第一次怀孕被打胎药折腾得差点没命。这次又是早产,命悬一线,是侥幸活命。听说那个早产的孩子也很虚弱。娘娘,我们要不要……” 慕容婵点点头:“好,你亲自去打点,看看府中有没有可用得上的人,若是主子,许他官爵;若是仆人,赏他重金,无论如何我要这孩子消失!” 长孙行终于被母亲押着去看望慕容媛母子:产妇平安,儿子肥壮。 他冲慕容媛点点头,算做安慰,然后对母亲说:“这边没什么事,我走啦。阿若还没醒呢!” 长孙行回到杜若那里,孩子由奶娘抱着轻轻地拍背,刚吃过奶,小嘴角还有溢出的奶汁,长孙行长舒一口气,宠溺的目光笼罩着儿子。 杜若醒了,瘦弱的身体缩在锦帐里,楚楚可怜,她幸福地看着他们父子…… 长孙行笨手笨脚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送到杜若怀里:“阿若,孩子的名字你来取吧!”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就叫子衿吧!”杜若望着儿子,“他多瘦啊,我的小可怜!” 应杜若的要求,他们母子搬到了另一处比较幽静的院子,这院子较大,还有从外边引进的一条活水,水边花木亭廊,有些江南风光。 杜若为园子取名叫“故园”。 长孙行在故园加强了内外的防卫,精选了服侍的下人,衣食住行依然由秋先生、玉魂冰魄他们亲自掌管,同时谢绝一切来客,外人几乎难得见到杜若母子。 长孙府上下都在议论长孙行的两妻两子,言谈之间说不上是嫉妒、是艳羡还是调弄…… 同娶两妻,同得两子,实在是天大的巧合,难得的福分,长孙府的长辈们认为这是长孙氏枝叶繁茂的吉兆,于是摆下百日宴,以示庆贺。 慕容婵也来了,她一定要来! 两对母子也同时出现在宾客面前…… 慕容婵看到杜若的时候,她后悔了:如果早些认识这个女子,她绝不会把妹妹嫁给长孙行! 慕容媛是第一次见到杜若的孩子,根本不是她心目中的瘦弱不堪。孩子白白胖胖,大眼睛,完就是杜若的模样。 宾客们把两个孩子做比较,结论是一个壮实,一个好看。本来都是赞誉之词,但在慕容媛听来,就是在讽刺她的孩子不好看! 她的不平之气又升一丈。 长孙迅新被提拔了皇城卫率将军,长孙捷也由慕容婵保媒与镇平将军的嫡女结亲。二人对慕容婵很感激,爱屋及乌,对慕容媛也很顺从。 他们的母亲自然知道该往哪边使劲,恭维道:“这孩子方面大耳,又生在正月十六,面相好,时辰好,是将相之才。杜若的儿子生在十五,命硬克父母,是薄命相。” 慕容媛对长孙捷和长孙迅道:“你们这做叔叔的,以后可要多关心关心这个侄子,别让我不高兴。” 两人相视一笑:“他又跑不出您的手掌心,有什么不高兴的!” 第四十一章 往事之八:嫌隙 五年的日子很快过去了。 人事变迁,风云变幻,人心不变,人心在变…… 子衿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大声背诵诗经…… 花亭下,秋先生和伍先生在跟杜若汇报近些年的成就:“我们在运货主道上夺下澄水壁,如今壁中有居民五千户,甲兵八千人;自建横山坞一座,此坞离我梁国最近,虽在山中,却是少有的富庶之地,有不少百姓投奔。目前坞中青壮年男丁一万余人,他们农忙种田,农闲练兵,既能自足,也储备兵源。” 秋先生道:“我们的店铺在北国扩大到十四家,生意和坞壁之间相互依存,相互扶助,形势很好。如果汪照的灵水堡能建成,那么京城与澄水壁之间就又搭起一座桥梁了。” 杜若赞道:“先生们殚精竭虑,杜若感激涕零!” 伍先生道:“公主不要这么说。您已有家,有夫有子,本可以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却为故国故土黎民苍生操碎了心,老臣们焉敢不尽心竭力!” 伍先生道:“熔皇子到东山见了几位老将军,他说:当地百姓深受陈国贵族的蹂躏,苦不堪言。这些年,大大小小的起事有上百次,皆以失败告终。如今,我们财源充实,可以考虑反击了。” “好!”杜若激动地站起来,“秋先生,在我们的货物通道线路上多费费心,打点官府,使路途通畅。另外,一定要小心行事,我们所做的这些不能引起官府的注意。” 伍先生站起身:“公主放心,我们都考虑到了。没什么事了,属下就告辞了。” 子衿跑过来,抱住他的腿:“伍先生,我要跟您去凫水,还要去骑马射箭,还要打拳练武。” 伍坚至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子衿公子,等夏天,我一定带你去外边大河去凫水,保证你能在河里逮大鱼。” “说话要算数!”子衿扭头指着秋先生道,“秋先生的狗刨太丑了,我不跟他学!” 大家哈哈大笑。 伍坚至蹲下身对子衿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秋先生是大学问人,你要好好跟他读书,好不好?” 子衿点点头,杜若道:“子衿,替我送送伍先生。” 伍先生忙道:“不敢不敢,多谢公子!” 子衿蹦蹦跳跳拉着伍先生和秋先生的手往大门口走去…… 远处,金摇拉着跳着脚蹦的子初,哄他说:“公子,你不能跟子衿玩儿,再闹你娘又要罚跪了,你忘了?” “我为什么不能跟兄长玩?”子初问母亲。 慕容媛狠狠瞪着儿子:“跟你说了,不准叫兄长,你就不长记性!是他和他娘把我们的东西抢走了,你记住了?” 慕容媛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直起腰,对长孙迅道:“五年都过去了,我们就没办法他们?“ 长孙迅道:“办法还是有的,但是……但是,自从父亲去世后,长兄做了家长,他里里外外把杜若护得很严实,我们不敢下手。再说……再说,子衿也是我们的侄子,我们……” “你们吃了杜若的,拿了杜若的,当然不肯下手了!”慕容媛挖苦道,“这杜若是个机灵人,不仅把府上人打发得服服帖帖,连你们这些出了府的弟兄们都拉拢得这么听话。” 慕容媛斜睨一眼长孙迅:“迅哥儿,你跟捷哥儿也说一声:太子跟皇帝闹翻了,去了边城。如今我姐姐和外甥很得皇帝宠爱,将来怎样很难说。你们掂量一下,小恩小惠和荣华富贵哪个更重要!” 长孙迅为难道:“但是,兄长他……” 慕容媛道:“他总有不在家的时候!” 长孙迅笑笑:“是,明白了。” 夜晚,慕容媛房中,长孙行在灯下擦拭宝剑。 慕容媛殷勤地献上一杯茶,长孙行头都没抬:“放下吧。” 慕容媛赌气放下茶盏,转身欲走,又停下来:“今天,我陪着婆婆在园子里转悠,看见秋先生和杜若带着子衿玩儿。凌秋寒可真是一个好先生,待子衿特别亲热,如同亲生一般。府里的人都这么夸,说夫君为长公子请了这么好一个启蒙先生。” 长孙行“啪”地放下宝剑:“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慕容媛怯生生道:“您是我的夫君,我才敢跟您说的。现在,府上议论纷纷,说……说,没有凌秋寒就没有杜若的命,凌秋寒和杜若……” 长孙行抓起宝剑,指着慕容媛道:“闭嘴!”转身出了屋门。 金摇抚着胸口道:“吓死人了,少夫人,大人会不会杀了杜若?” 慕容媛的脸上浮起阴冷的笑容:“今晚不会,将来会。” 长孙行憋着一口气走到故园门口,恰遇见杜若。 “我刚去看了看母亲,她这些天精神不大好,我不放心。”杜若说着看见他手中的宝剑,很奇怪,“你不是去那院了吗?怎么回来了?掂着这东西干嘛?” 长孙行急忙把剑交给箭羽,拥着杜若进去了。 长孙行关上房门,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道:“阿若……我想让子衿到宗学堂读书,那里玩伴儿多,对孩子好。” 杜若沉吟半晌:“凌秋寒是南国大儒,名医之家,难道还教不了子衿?当初是你说北国无大儒,才拜的秋先生啊?” 她看着长孙行躲闪的眼睛,问道:“你不是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了?直说吧!” “阿若!”长孙行恳求道,“那些话我当然不信。我知道我的阿若是什么人,可是人言可畏,尤其是我们这样的豪门世家。” 杜若责问道:“你既然不信,为什么还要给子衿另择先生?” 长孙行抓住她的肩求道:“阿若,你是长孙府的少夫人,一个外男经常来见你,我清楚底细,可别人不知道啊,你让我怎么跟别人解释?” “那就不解释!”杜若道,“谣言止于智者。” “阿若!”长孙行指着外边,“他们谁是智者?” “你!”杜若也动了气,“我的夫君就是,正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我才决定嫁给你!” “可是阿若,你是我的妻子,我想给你平静幸福的生活,为了这个我把能做的都做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放弃那些生意,让凌秋寒伍坚至他们去做,我们好好过日子好吗?” 杜若凝视着他的眼睛:“行哥,你在故园向我求亲的时候,你是知道我的身份的,也知道我做着什么事。你后悔了吗?” “我……”长孙行无语了,良久才道,“阿若,你是个女人,你的肩头太柔弱,扛不起家国之责。我爱你,我们可以安安生生平平静静过一生,阿若,答应我吧!” “不!”杜若摇摇头,她的目光穿越窗外的黑暗,“梁国倾覆之时,是凌秋寒伍坚至汪照他们保护我和阿熔逃亡,九死一生,血肉铺路,才保下我这条命。国仇家恨,岂可因贪欢而忘却!” “阿若,还有杜熔啊!国仇家恨,从来都是男人的事情,怎么会让一个女人去冲锋陷阵呢?”长孙行再次强调,“你是女人,明白吗?我才是你可依赖的臂膀,你需要我的保护!” “这话,我听我父皇说过。可是,当敌兵入宫,烧杀奸淫之时,无能为力的父皇只能把剑刺进母后和妃嫔的胸膛!”杜若的目光渐渐失去了温柔,“行哥,生而为人,愿以绵薄之力为家国做些事,如果是男人,就是伟丈夫;而我是女人,我就做错了?” 第四十二章 往事之九:中计 杜若想来想去,终究是让了一步:子衿七岁那年春上,去了宗学堂。 宗学堂是皇家私学,集中着皇族和贵族之家的孩子,元韶和子初都在那里。 上学的第一天,慕容媛便在长孙行面前告状:“你管管你儿子吧,他把墨泼到子初身上,弄成这个样子!你还笑,哼!” 没过两天,慕容媛又拉着子初进了长孙行的书房:“你管不管子衿了?他把石头砸在子初头上,你看这个大包……” “小孩子打架,安慰安慰就是了。再说,子初这么壮实,怎么会吃亏,问清楚了再说。”长孙行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自此之后,三天两头,慕容媛都要告子衿一状。让长孙行奇怪的是,杜若好像从来就不知道似的,一次都没提起过。 杜若的确无暇顾及孩子的事,宋国的生意遇上了麻烦,杜熔被不明身份的人追杀,她心急如焚;长孙夫人又病重卧床,晨省昏定,她哪里分得出心来? 何况,子衿由凌秋寒的两个儿子凌霄凌云陪伴上下学,三个小伙伴玩得很投机,从来都是高高兴兴的。 长孙夫人的病情越来越重,长孙行不得不向皇帝告假,日夜守候在母亲病床前…… 祸不单行,劳累焦虑过度的杜若又小产了…… 整个府中一团糟,长孙行只能把府内府外的事交托给长孙捷和慕容媛,两个人喜出望外。 他们招来长孙迅密谋,长孙捷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再不能错失良机。媛嫂嫂跟娘娘知会一声,我们要一起行动。” 长孙迅犹豫道:“可是长兄护着她呢!” 长孙捷笑笑:“那就要看宫里给他施加多少压力了!” 慕容媛道:“放心!这次让你兄长想护她都护不成!他亲娘要死了,我们就趁这个机会给他火上浇油!我要让他亲手杀死杜若,才解我心头恨!” 初夏的正午,有蝉在院子的树上长鸣。 箭羽让仆人们赶走它们,他的主人心烦意乱:因为母亲长孙夫人有两天水米不进了,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公子,公子——”家仆小丁大叫着跑来。小丁是长孙行安排在故园外的小家卫。 箭羽拦住他,小丁气喘吁吁道:“羽管家,出事了,出事了。捷公子抓住秋先生了……” 箭羽听不明白。 小丁大喘几口气:“媛少夫人和捷公子来看望若少夫人,结果他们和若少夫人就闹起来了,说……说……” 箭羽预感不好,他盯紧小丁:“小声点儿,他们说什么?” 小丁声音反而更大了:“若少夫人冤枉啊,她和秋先生是清白的!” 长孙行从屋子里大踏步走出来,怒气冲冲向院外走去。 箭羽恶狠狠瞪了小丁一眼,紧跟着主人出了院子。 刚出院门,就见一群人吵吵嚷嚷簇拥着慕容媛和长孙捷而来,身后是衣衫不整、五花大绑的凌秋寒…… 慕容媛笑盈盈地看着长孙行:“夫君,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人在这里了,你怎么处置吧?” 长孙行那颗心先是掉进冰窟中,紧接着又倏然被丢进火海里…… 他眼中喷火望望慕容媛,一步一步走到凌秋寒跟前,咬牙道:“说,怎么回事?” 凌秋寒嘴角肿大,鲜血直流,牙齿显见得被打掉了几颗,他愤怒地看着长孙捷,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大正午天,孤男寡女,哎吆……” “住口!”长孙行喝断慕容媛的话头,一把揪住凌秋寒的脖领子:“凌秋寒,你——” “行哥——”玉魂冰魄搀扶着杜若,跌跌撞撞奔来。 杜若扑到长孙行跟前:“行哥,别冤枉先生!是他们……” “我们怎么了?不是我偶然撞上,你能骗夫君到什么时候?”慕容媛截住杜若的话,连珠炮一样发动攻势,“你整天琴棋书画,子曰诗云,把夫君迷得颠三倒四。原来竟然是个……” “啪”的一声脆响,大家吓了一跳。 杜若一巴掌打在慕容媛脸上:“慕容媛,你红口白牙,光天化日,胡沁乱骂。你的教养在哪里!” 慕容媛恼羞成怒,就要往杜若身上扑…… “大人,大人——”门卫冲进来急报,“外边廷尉府的人来了,要抓逃犯!” 话音落,廷尉府的人已经到了,首领对长孙行一抱拳:“大人,我们奉命捉拿窝藏钦犯的人犯凌秋寒。” 玉魂惊叫着抱住秋先生:“先生是好人,没有犯罪!” 杜若喊道:“行哥,这是阴谋,行哥——” 突然,院子里冲出长孙夫人的贴身丫头,她喊道:“公子,老夫人不好了!” 长孙行扭头冲往院子里,人们跟着往里跑…… 慕容媛对杜若冷笑道:“杜若,看今天谁来保护你!” 她对廷尉府的人一摆头:“抓走!” 玉魂紧紧拉住凌秋寒:“先生,先生——” 杜若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天色将晚,城门就要落栓的时候,凌霄凌云驾两匹快马飞奔出去,直奔灵水…… 灵堂里,长孙行披麻戴孝,跪坐棺前,头疼欲裂…… 三叔祖端坐在大厅一侧,看子侄们忙忙碌碌、来来往往。 箭羽悄悄来到三叔祖身后,跟他耳语了什么,三叔祖看看没人注意自己,便起身随箭羽出去了。 门房里,杜若在焦急等待。 门被轻轻敲响,箭羽推门,三叔祖走进来。看见杜若,吃了一惊。 杜若深施一礼:“叔祖,杜若没有对不住叔祖的地方,叔祖缘何如避瘟疫?” 三叔祖无奈道:“孙媳妇,叔祖帮不了你,不敢见你啊!” 杜若道:“叔祖,杜若绝对不为难叔祖。慕容媛在大庭广众之下污我行为不端,这是在给整个长孙世家泼脏水,叔祖德高望重,岂能不理不问?” 三叔祖道:“你让我怎么帮你?” “这是一个阴谋,叔祖慧眼,必定比我看得更清楚。凌秋寒被抓,有人一定要让他速死,好达到陷害我的目的。可是凌秋寒一死,我无法证明清白是小事,长孙府永远背上耻辱才是大事,这不是叔祖想看到的。”杜若恳求道,“叔祖在家族和朝廷,都德高望重,灿若北斗,相信叔祖一定以家族清名为重。” 三叔祖无奈道:“可叔祖没能力保凌秋寒的命啊!” “叔祖,不用为难,您只要保他在婆婆丧事期间平安无事就行!” 三叔祖踱着步,犹豫不决。 杜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叔祖费心。这是首饰店的契约,送给叔祖,以供叔祖上下打点。” 三叔祖推让着:“这不行,孙媳妇,你太小看叔祖了……” 杜若再拜:“叔祖,杜若拜托了!” 三叔祖叹口气,很为难的样子,接过契约,出去了…… 玉魂走进来,担心地问:“他肯帮忙吗?” 杜若道:“这是一笔不菲的财产,他会帮忙的!放心,你要好好的,等先生回来!” 第四十三章 往事之十:反目 眼看二十一天要到,长孙夫人要出灵安葬,慕容媛急了。 她催促长孙捷和长孙迅:“凌秋寒怎么还没死?你们两个怎么这么磨叽呢?丧事一办完,你长兄就会亲自过问,到时候漏了馅,我们可没好果子吃!” 长孙迅道:“我也着急啊,可是廷尉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使唤不动他们啊!要不让郑内侍亲自去问问?” “不行,那就太显眼了!”长孙捷一口否定,“而且,娘娘也会觉得我们太没本事,到手的人犯都对付不了!” 长孙捷眼珠子一转:“我们可以花小钱,办大事,买通狱卒,结果凌秋寒!” 长孙行大踏步走过来,他们赶紧散开了。 长孙行去了故园,他无法忍受这许多天的喧嚣烦恼,他想跟杜若谈谈。 但是情绪不稳定的两个人,很容易谈崩…… “我告诉过你,女人不可有家国,你就是不听,非要闹出事不可是不是?” “你讲点理好不好,是她在无事生非,是她在借机寻事,跟我的家国有什么关系,你要指责的是慕容媛?” “但是,你若好好做你的少夫人,她到哪里寻找机会?是你给她制造了机会!” “长孙行,你是聋子瞎子吗?你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要我们母子死,你不知道吗?” 杜若几乎失去了理智,她跪倒在长孙行面前哭道:“行哥,我的一生不愿意葬送在这繁琐无聊的闲言碎语中,我没有精力去应付这些险恶小人。你写下休书,放我走吧!” “休想,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不会的!”长孙行浑身哆嗦,“啪”的摔门而出,“箭羽,关闭故园,任何人不得随意出进!” 小丁小戊提着食盒,跟在金摇身后,来到故园。 箭羽把他们拦在门口:“站住,把东西放下吧。公子吩咐,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故园,不得见少夫人。” 金摇笑道:“这是媛少夫人特意吩咐厨上做的,要若少夫人好好养着。” 金摇走后,箭羽吩咐道:“统统倒掉!” 屋子里,凌霄凌云把汪先生到京的消息告诉杜若。 杜若把一叠纸叠好,仔细装进子衿衣服里,嘱咐儿子:“这是我们在京的所有财产和人脉,你把它交给汪先生,一定要把两件事交代清楚:第一,不惜一切代价救出秋先生;第二,请汪先生做好接应。” 杜若抱住三个孩子,泪水索索:“孩子们,先生的命就靠你们和汪先生了!” 子衿懂事地对母亲点点头:“母亲别怕,秋先生一定没事的。” 喧闹了二十一天的长孙府终于安静下来了,长孙行还要在墓祠守墓三日。 闷热的正午,慕容媛合目躺在安乐椅上,金摇在一旁执扇,她看着主人的脸色道:“刚才捷公子来了,告诉一个好消息:凌秋寒昨晚上死了!” “真的!”慕容媛兴奋地坐起来,“他亲眼看到的?” 金摇道:“捷公子和迅公子都在场,小丁小戊也辨认了。他们说,虽然遍体鳞伤,但还是可以确定是凌秋寒。” “好!”慕容媛兴奋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太振奋人心了,我要乘胜追击!故园那边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金摇偷觑一眼主子,小声道:“有箭羽在,我们没有办法。不过,小丁小戊说,子衿公子整天在外边晃荡,倒是好机会!” 慕容媛一笑,忽然四下看看:“子初呢?子襢呢?” 门外有急急的喊声:“金摇金摇,坏了,坏了……” 金摇走出去,小丁水淋淋地站在门口:“快禀报少夫人,子初公子掉河里了!” 慕容媛顿时魂飞魄散,随着小丁往河边跑…… 长孙府后院引进一条活水作为景观,最初河面很窄。因为杜若思乡,长孙行特意又把河水引进了故园,在故园挖掘出一个小湖,所以河面便被拓宽了,有些地方还很深,曾经淹死过下河捞鱼的下人。 慕容媛被丫头们拖着来到河边,子初已经被捞上岸,正在抢救,一股一股的脏水从嘴里喷出来…… 慕容媛看儿子面如死灰,不禁放声大哭。 河里还有几个人在上上下下忙碌,他们说,一直没发现子衿公子。 慕容媛止住哭声:“子衿?他怎么在这里?子初是怎么掉到河里的?” 小丁小戊看看周围的人群,没敢吱声…… 金摇断定有事,厉声问道:“是不是子衿公子做的事?” 小丁小戊受此启发,嘴巴利索多了:“子衿公子和子初公子在划船,结果,子衿公子把子初公子推河里去了……” 慕容媛“噌”地站起来,咬牙切齿:“杜若,你养的好儿子!”家里两位公子出事,早有人飞马急报长孙行。 长孙行心急火燎赶回家中,冲进慕容媛房间。 子初刚刚苏醒过来,弱弱地叫一声:“父亲!” 长孙行问:“子衿找到没有?” 下人回答:“没有,还在打捞。” 长孙行转身直奔故园…… 房门大开着,长孙行一步跨进来,只见子衿衣衫整齐地坐在杜若床头! 慕容媛怒火直冲顶门:“子衿,你怎么把子初推河里的?” 子衿愤怒地站起来:“我没有!” 长孙行怒不可遏,揪住子衿的衣领:“人家都看见是你把子初推到河里,你还敢狡辩,你好大的胆子!” “他没有!”杜若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你问清楚好不好?你听信一面之词,就这么凭空诬赖我的儿子!” “我没有!”子衿愤怒的眼睛盯着父亲,“她的人把我骗到船上,要推我下水,才弄翻了船,是她要害我!” 慕容媛打掉子衿指向自己的手:“笑话,杜若,子衿在宗学堂天天欺负子初,在家里还想淹死子初!不仅要整死兄弟,还敢顶撞父亲!你这不干净的女人,教出的是什么孩子!” 子衿一股顶门火升腾而起,他挣脱父亲,从案子上抓起砚台要砸向慕容媛,慕容媛惊呼一声…… 长孙行夺过砚台扔在地上,一脚把子衿踢倒地上,怒骂道:“大胆,你竟敢犯上!” 玉魂和冰魄抱住子衿,任长孙行厚重坚硬的靴子踢在她们身上! 长孙行回身要抽箭羽的佩剑,箭羽抓住剑柄,跪下了:“大人,不能啊!” 长孙行揣倒箭羽,“唰”地一声,剑身出鞘! 杜若伸开双臂拦住疯狂的丈夫:“杀我,杀了我吧!” 长孙行望着那双曾经十分温柔的眼睛,痛心不已:“让开!” “不,不!”杜若异常坚定,她看着那张暴怒的脸,那再不是她多情的夫郎,也许,只有鲜血才能平息他怒火万丈…… 她突然伸出双手,抓住他持剑的胳膊,把锋利的剑刃抹向自己的脖子…… “母亲——” “阿若——” 第四十四章 往事之十一:怨离 月色黄昏,长孙行站在故园门口,良久…… 箭羽问道:“大人,您真的同意开宗庙审问夫人吗?” 长孙行摇摇头:“阿若非常固执,是她坚持要开宗庙的,她一定要洗清冤枉!” 箭羽道:“夫人这么多天不见您,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如果洗清冤屈,她就会和您和好如初的!” 长孙行长叹一声:“但愿吧!” 长孙府宗庙,一年里只有祭祖的时候,才能大开大门。可今天,宗庙里大门洞开,族人肃穆地分列两旁,三叔祖和长孙行将在这里审问杜若。 慕容媛看着神情严肃的族人和香烟袅袅的庄严宗庙,她有些怯气! 本来以为把脏水往杜若头上一泼,就彻底整倒这个女人,却不料她竟然要求开宗庙,证清白——这个死女人! 长孙捷作为另一个目击者,被宗族子弟监护,站在男人行列中,他的心七上八下的…… 杜若来了,带着冰魄玉魂,还有子衿。 两天未见,她那样憔悴,那一向笑意弯弯的双眸却深邃成了幽潭…… 她颈间雪白的包扎带刺痛了长孙行的眼…… 三叔祖问:“子衿还是个孩子,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杜若沉声道:“我的儿子七岁成人,我要他亲眼见证长孙府是否公正,我要他亲眼见识叵测人心!” 慕容媛定定神,她要打乱杜若的方寸:“杜若,你说你是清白的,但是凌秋寒三天前已畏罪自杀,死无对证,如何证明?” 玉魂惊呆了…… 杜若也吃了一惊:秋先生如果死了,为什么汪先生没有传进来消息? 她迅速镇定下来,问三叔祖和长孙行:“秋先生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你们知道吗?” 二人摇摇头。 杜若怒目而视慕容媛:“秋先生去世,当家男人尚不知道,你一个内府女人就知道这么清楚,焉知不是内外勾结,陷害于我!你敢不敢告诉大家是谁给你送的信?” 杜若不等她缓过神,手指“唰”地指向人群中的长孙捷和长孙迅:“是他们!” 杜若步步紧逼:“迅公子在店铺设计,陷害秋先生窝藏钦犯;捷公子和你一起去故园捉奸。然后趁老夫人病重,家里混乱,你又热热闹闹把秋先生送到行公子面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大肆宣扬我杜若不贞不洁,让我百口莫辩。之后你们密谋害死秋先生,好陷我杜若于苦海深渊!” 她愤怒地盯着长孙行:“这么蹩脚的演戏,你看不出来吗?” 慕容媛难置一词,只能喊着:“你胡说!” “慕容媛,因为我的儿子是长子,你便恨之入骨,没有一天不盼我们死!从宗学堂到长孙府,一次又一次加害子衿!你敢不敢告诉大家:他是怎样被你的人拉上船,并推下水的?”她质问慕容媛,“若不是他好水性,水下逃生,你会不会也诬赖我的儿子是畏罪自杀?” 慕容媛气道:“胡说,是他把子初推进水里的!” 杜若对长孙行道:“那好,小丁小戊还在押着,要不要请行公子把他们带到这里,说个清楚?” 长孙行已经审过小丁小戊,此时对证无疑是出了慕容媛的丑,也是长孙府的丑。 三叔祖看出了端倪,他不想让长孙行为难,便道:“那是另一回事,若夫人,咱们要证的是您的事。” 慕容媛抓住话头,冷笑道:“对,你别在孩子身上做文章!你自己的事,不敢说是不是?” “有什么不敢说的!”她对三叔祖道,“叔祖,杜若想请捷公子和迅公子回避!” 三叔祖点点头。 杜若看宗族子弟带走二人,回头问慕容媛:“你和捷公子进我房间的时候,当时门是开着还是关着?是东隔间还是西隔间?” 慕容媛嗫嚅半天,偷眼看看长孙行答道:“做那种事还会开着门吗?当然是关着的,是……东隔间!” 长孙行的脸色更加难看…… 长孙捷被带过来,杜若以同样的问题问他。 长孙捷吞吞吐吐:“记不大清了,好像是关着的,应该是东隔间!”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不待杜若说话,玉魂怒不可遏:“行公子和若夫人住在水阁,水阁只有珠帘,只有一间,哪来的门,哪来东隔西隔?当时若夫人和秋先生正在院子里说话,你们冲进来,不由分说把先生毒打一顿,强行剥去衣衫!难以置信,堂堂长孙大府竟然有如此强盗行径……” “大胆奴才!”门外一声呵斥,萃曦宫郑始昂然走进来。 “娘娘不放心,怕媛少夫人受委屈。果然没猜错!”郑始问三叔祖,“长孙老大人,行公子,你们府上竟然允许一个下人对主子指手画脚吗?这样的奴才早该乱棍打死了!” 三叔祖急忙让人搬来座椅,郑始“哼”了一声,不肯落座。 慕容媛顿时有了主心骨,对箭羽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无法无天的奴才拉出去,杀了剐了!” “谁敢?”杜若道,“她的话句句是真,你怕了,要杀人灭口吗?我的人还由不着你来打骂!” 郑始对长孙行躬身道:“行公子,偌大长孙府没有家法吗?” 长孙行对箭羽使个眼色,箭羽正要上堂,玉魂喊道:“不用行公子为难!” 她走到杜若面前,哭道:“公主,离开这里吧!这里太丑陋,您不能把一生毁在这些猥琐小人的无耻谰言中,走吧!” 杜若抓住她的手:“玉魂,玉魂……” 玉魂转身喊道:“行公子,玉魂愿用性命担保公主和先生的清白……” 她挣脱杜若的手,一头撞向粗大的木柱…… 血色如鲜花飞溅…… “玉魂——”杜若、子衿、冰魄惊叫着扑过去。 杜若的手颤抖着,却怎么也堵不上那汩汩流血的伤口,她惊慌失措地叫着:“怎么办?怎么办……“ 慕容媛冷笑道:“别做得那么悲情,一个奴才而已……” “闭嘴!”杜若血淋淋的手指着慕容媛:“慕容媛,你年纪轻轻,心如蛇蝎,狠比豺狼!我一而再再而三容让你,你却不肯放我们母子活命!你是人吗?” 郑始道:“行公子,若少夫人言重了!” 长孙行走过来,严厉地低声喝道:“阿若——” 杜若双眼如刀:“长孙行,玉魂是同我一起逃难同生共死的伙伴,千军万马没有杀死她,却被污浊不堪的长孙府生生逼死!我恨你,我恨你……” 她跪在他的面前哀求:“行公子,不能给我部的爱,不能保护我们,请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吧!” 第四十五章 冀城告急 阿若,阿若…… 长孙行环视水阁:旧时物,旧时景,却不是旧时心情…… 那年开宗庙之后,杜若带着子衿离开了京城。 他送杜若到了城外,杜若没下车,只让子衿给父亲磕了头,然后扬鞭上路…… 他怅然立在送别亭,一直到天黑…… 三天后,人们在灵水发现了长孙捷和家卫的尸体,人们很奇怪:长孙捷怎么到了灵水? 只有长孙行从慕容媛躲闪的目光中发现了答案…… 七年前,杜若和子衿归来,轰动了京城,也让慕容媛和子初惶惶不安了很长时间。 子衿回府拜父,认祖归宗。杜若却不曾踏进长孙府一步,而是自建宅子,深居简出,连长孙行都不见! 阿若,同在一城,近在咫尺,你竟然不肯见我…… “大人,大人,宫中来人了!”箭羽带着小黄门匆匆走来。 长孙行跟着小黄门赶到乾象宫。 慕容妃、瑞王元韶、庆王元清已经在这里了,紧接着长公主驸马五兵尚书齐项、度支尚书李汇之和中书令也陆续赶到。 皇帝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狮子,在御案后走来走去……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吱一声。 慕容妃朝元韶使个眼色,元韶道:“各位,刚刚收到冀城关皇兄加急奏报:柔然郁九吕王子联合突厥土浑部和库索莫的木昆部,带兵四十万,分兵三路杀向我北部边城。由于来势汹汹,前两次大捷所获土地损失殆尽,现在敌军正攻往冀城关、燕京府。冀城关存粮不足,将卒疲惫,故而告急。这就是请各位半夜议事的原因。” 皇帝阴鸷的双眼死盯着桌上的急报,大家一时搞不清他的意图。 皇帝暴怒,拍着那份急报吼道:“混账,混账!什么七月大捷,什么连打胜仗,还说什么夺得大片土地!大捷呢?土地呢?一群蠕蠕之族合兵,就把一切都弄没了?窝囊!丢人!” 他一脚蹬在御案上,沉重的案子从高阶上沉闷地砸下来,哐哐当当的,杯啊盏啊灯烛啊一应东西滚落得到处都是,慌得李品赶紧和小内侍们收拾,小内侍们战战兢兢急急慌慌地在殿内忙碌。 空气愈发紧张! 元韶道:“父皇息怒。父皇文韬武略,英明睿智,治理我朝三十年歌舞升平,百姓富足,如此才让蠕蠕们垂涎三尺。他们三部合兵,来势凶猛。儿臣不才,愿意援助长兄,共同御敌,为父王解忧!” 元清也奏道:“父皇英明,儿臣受父皇教导,一直无缘为国效力。请父皇降重任与儿臣,儿臣定不辱使命!” 皇帝怒气稍减,赞赏地看看儿子们,殿内空气和缓了不少。 慕容妃想起在佛烛寺时子衿的话,插言道:“常言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东南四州灾情严重,很难征粮。敌军聚集二十万,我方增援至少十五万之众。这人吃马嚼,运输辎重从何处而来?” 元韶对臣子们说:“这正是为难之处,各位大人,请说说你们的意见。” 皇帝哼了一声:“问什么意见,五兵部调动十五万人马,度支部马上调集军粮,五日内发兵。” 齐尚书和李尚书一下子傻了眼:“陛下,这……” 皇帝眼一瞪:“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五日不能及时发兵,朕绝不手下留情!散了吧!” 大家还要说什么,长孙行冲他们微微摇摇头。 慕容妃与元韶一起离开乾象殿,慕容妃交代儿子:“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天助我们!你一定要抓住机会,争取能够领兵督战,接近元嗣,见机行事!” 元韶问:“母亲,您觉得父皇会让我去呢?” 慕容妃道:“皇帝越来越信不过别人了,如果子衿在这儿的话,十有八九是他;可现在子衿不在,元清窝囊,元韬太小,都没有可能;其他世家子弟中纨绔太多,人才太少,我想只能是你!” 长孙行、李汇之、齐项出了乾象殿,两位尚书求道:“长孙大人,您说这短短五日,怎么能完成任务呢?” 长孙行也叹口气:“二位,你们敢和陛下说完不成吗?北部大人贺莫父子是怎么死的,忘了?” 齐项和李汇之顿时丧气了,前几日早朝时候,因为减免赋税的事贺莫大人与皇帝争执了几句。皇帝怒气冲冲,当在大殿上刺死了贺莫大人,余怒未息,又命令诛杀了贺莫大人的两个儿子。 血腥未散,余悸犹在啊! 他们叹息着分手,各自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中…… 长孙行回到家中,在书房独坐,夜很深了,他毫无睡意。这样多事的夜晚,他愿意自己静静。 刚才在乾象殿,皇帝一句话都没有问自己,可句句话都是在问自己。这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啊! 皇帝曾经不止一次问他几个皇子的表现,长孙行从来都是力举安王元嗣的。 其实,很多人都清楚:元嗣就是内定的继承人。十几年前,皇帝立元嗣为太子。他怕外戚专权之事重演,于是赐死杜皇后,并将杜氏分散到各地安置,将一家望族拆得枝叶凋零。 元嗣因为失去母亲痛哭不已,无论如何不肯原谅父亲的无情。皇帝一怒之下,将元嗣指派到落雁关守边。 这个年少的皇子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拿下石水关、燕京府、冀城关等八个边城,将版图扩大了两千里,显示出卓越的军事才能。 朝野上下一片赞誉之声,皇上嘴里不说,心里还是很得意这个儿子的,单从对安王的赏赐远远高过其他皇子,就不难猜测他的心思。 元嗣皇太子的位置已经稳固,即便是元韶元清陆续长大,皇帝对元嗣的恩宠也未有任何改变。 但近几年,原本英明睿智的皇帝越来越暴戾苛刻,刚愎自用,贪图享乐,慕容妃母子插手朝政的次数越来越多,他隐隐感觉到一些异样。 今晚,皇帝发怒的原因明显是在怨怪元嗣,莫非皇帝又有了其他心思?或者他对慕容族已经不再忌惮,要重用瑞王了? 那么,作为大司徒的他又该怎么做呢? 更鼓三声,他觉得好累,不由长叹一声:老了,老了—— 子衿,儿子,帮帮老父吧! 他把信交给箭羽,要他星夜送到东南州…… 第四十六章 皇孙辞行 鸣凰每日早早起床晨练,已经是从小跟着父亲兄长养成的习惯。 晨曦中,白衣少年手握长剑,出如风,游若龙,衣袂飞扬,轻灵似云…… 她的身后,藤萝摇缀,参差披拂,实在是一幅无比动人的青春画面! 元韬看得入神,几乎忘了自己来的目的。 鸣凰回剑收势,平静呼吸,转身的时候,发现元韬,吓了一跳:“元韬,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元韬然不同于昔日的张扬,他心事重重,欲说又止…… 鸣凰着急地跺着脚:“出什么事了?赶紧说啊,急死人了!” “冀城出事了!夷族反扑,冀城关告急,情势危急!”元韬惶急地看着鸣凰,“昨天半夜皇帝召集大臣紧急议事。” 鸣凰也急了:“陛下怎么打算?议事的结果呢?” “当然是增兵支援,三叔和五叔都抢着要去。月儿,咱们也去吧?”元韬说出这话就后悔了,他看见鸣凰的眼睛黯淡下来,赶紧补话:“哦,你还要照顾你娘。这样吧,我先去,我一定会让我们的亲人都好好的!” 他特意加重“我们”二字,鸣凰心里着急,并没有感觉出来。 她定定地看着这个目光坚毅得不像少年的同龄人,眼睛有些湿润了,点点头:“你会的,一定会的!” 元韬勉强笑一笑,抱住鸣凰的肩轻轻一摇:“那我就走了!” 他的目光很温柔,也很坚决:“我要去见皇祖父!我要去冀城关!这些天我就不能来这里了,你自己接送秋先生,一定小心!等你娘病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鸣凰笑着再次点头,红润的脸焕发着少女特有的美丽光彩。 元韬情不自禁地慢慢搂紧手臂…… 这次,鸣凰没有挣脱,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一个即将走上战场的战士,还有他这份炽热的感情! 这一切,被站在门口的画意看见了。 看着元韬走远,她才走过来轻轻咳了一声,鸣凰受了惊吓一般羞红了脸。 画意故意逗她:“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是不是有个英武少年,忍不住相思的煎熬,一大早就来找我们家姑娘啊?” 鸣凰抱住画意的手臂撒娇:“哎呀姑姑,人家在发愁呢,你还有心思逗趣!” 画意哼一声:“才不信呢,我都看见了!” 鸣凰正了脸色道:“姑姑,元韬说:昨天半夜,皇帝紧急召集大臣议事:夷族三部合兵攻打冀城关,冀城关告急!” “啊,这可怎么办?”画意吃了一惊,“月儿啊,这事千万不能让你娘知道,你在她跟前一个字都不能提,脸上也不要带出来。” 鸣凰道:“知道了,姑姑。朝食之后我就去接秋先生,秋先生和我约好的,先生说再诊这么一次,我娘就不用老吃药了,慢慢将养就成了。” 用过朝食,鸣凰带着几个家卫出了门,她跟以往一样习惯地扫视周围:门口不远处有个挑着担子的串街货郎摊子,还有来来往往做小买卖的,跟以往没什么区别。 她放心地催马向前,到街道尽头拐弯的地方,想起前几天冲撞马车的事,出于习惯的警惕,她环顾四周。 一家店铺门口一个正在张望的人突然缩回头去,鸣凰心中闪过一丝阴影…… 她勒住马,对身边的一个家卫说:“你回去,看看咱们门口的货郎还在不在,再观察有没有跟以往不一样的情况,尽快回来告诉我。” 家卫调转马头回去了,鸣凰催马继续前行,细细观察,她感觉今天街道上人比往日要多,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快到朱雀大街时,家卫回来了:“小姐,那个货郎还在那里,咱们门口好像比往常热闹一些。” 鸣凰脑子飞速地转着:养心别苑,去还是不去? 她想起子衿的话:“多多小心,步步留神。”与子衿接触时间不长,她知道子衿话不多,却句句是金子。 临行送别他只说了这句话,一定别有深意。虽然他是对元清和元韬说的,但未必不是对自己说的。 那现在怎么办?如果真的有情况,目标应该是秋先生。秋先生身犯何事与她无干,她只求保护好先生,看好母亲的病。但现在如果让秋先生出府,他可能会有危险;如果秋先生不出府,母亲的病会有耽搁。 怎么办?真的是有情况吗?万一是自己错误判断呢? 宁可错判,不可轻敌。这么一想,心下便有了主意。 来到养心别苑门口,秋先生素常坐的马车已经候在那里了。鸣凰走进门,一会儿扶着捂得严实的秋先生上了马车,打马沿老路回府。一路无事,他们顺利进了母亲的院落。 秋先生脱去风帽,露出一张夜暗年轻英气的脸。他冲鸣凰一笑:“我兄长和秋先生该到了,咱们去后门迎迎?” 说话间,夜沉和秋先生也由家卫引着进来了。 秋先生为鸣凰母亲看病毕,他们来到外间小客厅小坐。 鸣凰自己的观察告诉大家:“我只是感到今天可疑,希望这是我的错觉,什么事都不要发生。秋先生安最重要,否则因为我家的事连累了先生,鸣凰百身莫赎。” 秋先生沉吟半晌道:“以子衿现在的地位,敢找他的麻烦的人还真不多。老夫猜想,多半是长孙府的慕容夫人和长孙子初。” 夜暗道:“公子走时候交代过,让我们紧闭府门,不要惹事。” 夜沉点点头:“是啊,我想,咱们还是躲着点,闹出事公子会给公子找麻烦的。” “如果先生猜测是对的,那就是我家连累先生和养心别苑了,鸣凰很抱歉!但是,也未必是你们的敌人……”她想起祖母曾经给她讲过的家事。 她想了想,调皮一笑:“我还真的很好奇!不管怎么说,被暗处的眼睛盯着,浑身都不舒服。这是我家招惹的是非,由我出面最好,希望养心别苑身而退。” 她对夜沉夜暗道,“您二位护着秋先生从后门绕道离开,其他事我来做。” 第四十七章 街头智斗 夜暗不解:“小姐,既然我们能顺利离开,又何必招惹他们呢?” 鸣凰笑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源于猜想,敌人存在不存在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更想知道:会不会是我自作多情,假想了敌人,然后被自己的谋划感动得一塌糊涂呢?” 她咯咯笑着,大家都被逗笑了。 她收敛了些笑容:“我们家也有敌人,所以我想搞懂,仇敌究竟是针对谁的。与其背后中箭,不如翻到明面上正面交锋,即便斗个你死我活,起码心里有数,死个明白。” 秋先生听这话悲怆,心下感叹。 “这事是我找的,我来收拾这个摊子,希望是我多心吧。”她爽快地一笑,“好了,就这样,我先从前门出去,你们呆会从后门走,路上小心!” 鸣凰陪着马车快快地走在街道上,她眼睛的余光四下观察。 第一条街道很长,终于顺利走过了,前边就是大街,她略微松了一口气。 一个人把小推车弄到路对面去,车上的东西太多了,车子扭扭歪歪就摔倒了,菜啊篮子啊铁器啊滚了一地。 路边上围上来一群人,七手八脚帮助那个摔倒的人拾东西,他们一边拾一边不时地瞄着鸣凰他们这个方向。 鸣凰急忙勒马,她攥着缰绳的手出汗了! 拾菜的几个人拍拍手站起来,横在路中央…… 四周有一群人围过来,脸上带着杀气…… 小巷子里冲出一群穿着甲衣的卫尉营士兵,包围了马车…… 家卫喝问:“干什么的?这是王抚军府的车辆,没看见吗?快让开!” 卫尉营小头目向鸣凰一拱手:“不好意思,在下是管辖此处的卫尉令。有人报告,说车里有逃犯,我们要奉命检查。” 鸣凰冷笑一声:“一个小小卫尉令怎么敢拦住我抚军府的车驾?还什么逃犯!慢说没有,就是有,没有卫尉卿手令,也休想搜查!” 翟乘站在卫尉令旁边,他怕大街上人来人往,会有变故,急忙喊道:“哪有时间啰嗦,上!” 周围人群一哄而上。鸣凰唰的一声宝剑出鞘,指着卫尉令喊道:“好,我让你检查,其他人退后!” 翟乘心中一松:到底是个雏鸟,没见过阵仗,这么几个人就吓住她了! 卫尉令一摆手,周围人往后退了几步。 鸣凰下巴朝翟乘一扬,对卫尉令说:“他叫得最厉害,就让他来检查。”说完飞身下马,把剑尖搭在车帘上,略略挑开一个口子。 翟乘走过来,探头要看,鸣凰突然伸出胳膊抓住他的肩头,把他按倒在车上,右手回剑,翟乘登时感觉到脖子里刺骨的冰凉…… 鸣凰喝道:“别动!你们过来,我就杀了他!欺负我一个孩子家是不是?居然敢在大街上拦我王家车辆!什么卫尉营,分明拦路抢劫!” 卫尉令压根儿没想到出现这种情况,之前翟乘告诉他:护送车辆的是男扮女装的抚军小姐,不过十六岁的丫头。可是这丫头竟然是有些手段的,他有点蒙:“唉唉,我可是奉命的,你别乱来,出人命可不是好玩的,把剑放下!” 翟乘还在充英雄:“哼,我不信你一个孩子家敢杀人。” “那好啊,正好拿你练练手,开开杀戒,你说好不好?” 鸣凰手中剑微微一收,有殷红的血线沿着剑锋蜿蜒而下,翟乘眼睛瞪得老圆,“哇哇”叫起来。 卫尉卿喊道:“老翟老翟——” 翟乘没想到恐吓反成了激将法,他害怕了,毕竟王鸣凰是世家千金,而他只不过是个下人,即便王鸣凰把他杀了,也实在算不上罪责。 他是惜命的人,恐惧地哀求:“别别别——” 鸣凰格格一笑:“好,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拦我家车轿?” “我叫翟乘,奉命查逃犯的。你先放开我,我慢慢说。” 鸣凰喝骂道:“敢跟我耍心眼,你不想要命了是不是!既然不说,我就杀了你个奴才!” 作势要杀,卫尉令急忙求道:“别别,我说!他是卫尉将军子初公子的管家,叫翟乘。我们的确是在执行公务,追查逃犯,您大人大量放了他吧!” 卫尉令苦着脸对翟乘道:“老翟别怪我多嘴啊,将军把你交给我,你死了,我日子也难过。” 鸣凰惊奇道:“追什么逃犯?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追到我家?” 卫尉令道:“追一个叫凌秋寒的逃犯,翟大管家说逃犯在你车上。” “凌秋寒是谁?”鸣凰故作迷茫,她挑起车帘:“翟大管家,睁大眼睛看好了,里边是我们家老乳母!谁认识那个什么逃犯凌秋寒!” 卫尉令和翟乘看得清楚,的确是个老年女人。二人对视一眼,知道上当,告辞要走。 “站住!”鸣凰挥剑在二人面前一横,“堂堂京都,天子脚下,你们无凭无据,随意搜查抚军府车轿,这事就这么完了?” 卫尉令不敢吭声,翟乘有子初撑腰,不肯低头:“那又怎样?” 鸣凰冷冷一笑:“王家要去皇帝那里讨个说法!告诉你的主人,咱们乾象殿见!” 翟乘原本没怎么把鸣凰放在眼里:任凭她是什么世家小姐,说到底也是个没出过闺阁的丫头,没有家世背景的话,还不是跟个小仆女一样软弱可欺?可今天的较量,确实是让翟乘开了眼。 这丫头不一定是在威胁他。她的祖母贺兰夫人是当今老太后的妹妹,若是真的在太后跟前告一状,他的主人免不了要有些麻烦。而他翟乘呢,不过是个奴才,连个丫头都对付不了,主子还留他做什么? 翟乘扑通当街跪下:“小姐小姐,是奴才瞎了狗眼,冲撞小姐。小姐是慈悲心肠,看在奴才们做事不容易,还要养家糊口的份上,求小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鸣凰叹口气:“唉,谁叫我心肠软呢,你起来吧!我们家可以不追究,但大街上这么多眼睛看着呢,如果有好事人口口相传,直达上听,我也没办法。” 第四十八章 杀机微露 皇太后病情越来越沉重,皇帝召贺兰夫人、慕容媛等朝廷命妇日夜守在孝慈宫陪着太后。皇帝自己也时不时取消早朝,来看望母亲。每当太后与皇帝母子说话时,命妇们便退出来,候在殿外。 眼见得太后一日不如一日,贺兰夫人难受得很。她与太后是堂姐妹,在皇宫朝堂,她们互相依靠,互相照护,感情自是深厚。若太后去了,她失去了要好的姐妹和朋友,他们王家就失去了有力的荫庇,那么慕容妃会不会开始报复王家呢? 这心思只能自己想想,没法跟人去诉说。儿子和孙子远在冀城关,儿媳病弱,孙媳妇身怀六甲,鸣凰才十六岁,性命攸关的时刻,她该指靠谁呢? 她一个人闷坐在侧殿廊下,耳畔传来命妇们的议论声—— “那是谁家的孩子啊,居然敢当街杀人?” “没杀,听说是卫尉营拦截车轿查什么逃犯的,那少年不让,才持剑要挟的。” “这事都传遍了。慕容夫人,子初是卫尉将军,这是他管的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慕容媛摇摇头:“我还真的不知道。再说了不就是追缉逃犯吗,犯得着各位这么惊奇?我还当什么稀奇事呢。” 一位老命妇长叹一声:“当然不能是大事啊!不过子衿做卫尉卿的几年里,从没有这种事。他刚走了个把月,大街上就这么热闹!听说还有人居然敢在皇宫中盗窃,不会是真的吧?” 慕容媛脸上真的有点儿挂不住了,这不明摆着寒碜自己的儿子吗无能吗? 她正要分辨,却看见姐姐慕容婵满脸不快地走出孝慈殿,她没敢再吭声。 皇帝走了。小黄门奉慕容婵命来召唤慕容媛。 慕容媛跟着小黄门来到萃曦宫,看见大儿子子初和二儿子子襢也在,心下有些奇怪,问:“他们在这儿做什么?” 慕容婵面有愠色:“你问问子初做了什么好事?” 子初看看母亲,又垂首不语了。 慕容婵恨道:“子初,你告诉我,卫尉营为什么要拦截王家的车轿?为什么跟王家在街头争执?” 子初道:“是为了查找一个逃犯。” 慕容婵道:“哦,原来是查找逃犯啊,这不应该的吗?子初也是做他分内之事嘛!” 慕容妃冷笑道:“分内之事?什么逃犯值得卫尉营大动干戈、无凭无据就查抚军府的车轿?子初,让你代理卫尉卿是为了树树你的威信,我也好在皇帝面前举荐你,好出来做大事,不是让你丢人现眼的!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卫尉营当街被人挟持。丢不丢人啊?皇上问起来我怎么回话?” 子初一句话也不敢说。 慕容婵为儿子解围:“姐姐,子初办事不力是他的错,没有经验也是有的,让他到抚军府认个错——” “哪里是抚军府的事?”慕容妃直盯着妹妹,“你当真不知道里边是怎么回事?你就不奇怪抚军府受了这种窝囊气居然肯忍气吞声?你儿子都告诉我了!” 子初见母亲被慕容妃斥责,连忙道:“娘娘莫怪母亲,是子初的错,是臣私做主张去抓凌秋寒的,结果上当出丑了。” 慕容婵很奇怪:“凌秋寒?” 慕容媛道:“他没死,这些年一直在养心别苑。” “当年,我们这么多人居然没整死一个医者?”慕容婵眯起眼睛,摇摇头,“杜若果然非凡!” 慕容婵道:“子初,你抓凌秋寒无非是为了对付子衿。我交代你过你:不要招惹子衿,这个人我要笼络,你怎么就不听呢!” 慕容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京城里多少高贵显贵,又有多少有志儿郎,何必死盯着那个女人的儿子?” 慕容妃气恨恨叫一声:“媛儿!你的眼光能不能放长远些?你以为她带着孩子离府是因为软弱?我猜测她离府可能是想专心做大事,你信不信?他们母子回京之后,我越来越觉得这不是个普通女人。她一个女子如果没有任何背景如何从容高贵地生活下来?母子二人,乱世之中,不仅母子平安,还培养出那样一个杰出的孩子,你居然觉得她是平庸女人?” 慕容媛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能说出来。 “媛儿,国家没了,亲人没了,你知道姐姐经历了什么吗?你们只知道姐姐嫁给了大皇帝,享受荣华富贵,可你们谁知道姐姐心里的痛?杜若经历了什么,你同样不清楚!永远不要轻视一个经历苦难的人,他们的心里可能扎着一把刀!这把刀不是不敢出,是要在最佳时机扎在最该插的位置上!” 慕容媛不由打一个冷战。这么多年,姐姐一直风平浪静,她以为姐姐已经习惯恩宠并加的富贵,忘掉了仇恨。姐姐最大的理想,不过是为儿子元韶谋个金牌王爷之位而已,却没想这恨在姐姐心中被时光磨砺成了精钢武器。 至于杜若,她似乎是今天才意识到招惹她的严重性。 不过她依然不屑,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儿子是有实力的,比子衿更优秀。 慕容妃似乎看出妹妹的心思,警告说:“这次瑞王能顺利出兵,多亏了子衿。兵源不足,粮草不够,子衿将灾区老弱妇孺安置到西部粮食丰收区,招募灾区青壮年男子充入部队,并将本来用于安置灾民的粮食大部分用于援军粮草。这样一来,饥荒不再蔓延,灾民得以安置,军队后备充足。真是好主意,满朝文武都自叹不如,连皇帝都夸赞子衿是个人才。子初,你能做到吗?” 子初垂首,不敢置言。 慕容妃眼光柔和了一些:“子初啊,成大事者不计小节。我骂你训你,是因为我是你亲姨母,把你当自己孩子看待。那长孙子衿再聪明,终究不如自己的亲人更可靠。子衿有实力,我们还要借助于他做咱们的事,你明白吗?” 子初唯唯连声。 慕容妃道:“世家子弟中,南部大人步录之的儿子步青云、和州王家的王清洲王清流,都是瑞王新提拔的人,你要多用用他们。子襢十七岁了,该锻炼锻炼了。度支尚书女儿李梅生,不妨让子襢见见。好了,子初,京城这摊子你要多操心。” 她忽然想起来一个人:“皇孙遇刺的时候是不是就有王家那丫头,她怎么老掺和咱们的事?她与养心别苑是什么关系?” 子初道:“元韬喜欢这丫头,众所周知。她和养心别苑应该没什么特殊交情,是元韬出面请的凌秋寒。” 慕容妃哼了一声:“监视养心别苑你倒是做得实在。如果把这种精明劲儿用在咱们的大事上,说不定会是一番大成就呢!监视抚军府,那是我们的仇人!” 第四十九章 冀城军情(一) 元韶赶到石水关的时候,王霁的先头部队已经从青草滩败退,和元嗣大军会合,退守冀城关,与敌军对峙两天了。 七月大捷八月大捷,的确大大地挫去了柔然和突厥的锐气。按照以往的经验,对方受这样的打击之后,往往会撤回北漠或者向其它方向逃窜,边城会有较长时间的安定。 元嗣计划,今年国内多地遭灾,后方不稳,对方骚扰不断,实在是很烦心的事情。此时逼其后退,我方好趁此机会,修养生息,养精蓄锐,待来年精力充沛,像当年皇帝灭掉赫连人和霍车部一样,一举歼灭他们,一劳永逸。 但出乎每个人的意料,向来水火不容的柔然、突厥和库索莫居然神奇地联手攻打北朝,而且他们兵力十分集中,这让跟异族打了多年交道的老将们很吃惊。 三族公推柔然部族的王子郁九吕为首领指挥官。 郁九吕很小的时候曾在中原国为质,在那里呆了八九年的时间,后来回到部族,以他的聪慧狡黠很快成为王子王孙中的佼佼者。 不久柔然老王死了,郁九吕的父辈们打得不可开交,家族差不多分崩离析。 二十岁出头的郁九吕很快集结起自己的部族和力量,成为柔然各部中最强大的一支。以后的十几年里,他不断吞并收容其他部族,成为柔然的实际控制者。 他懂汉语,学汉书,读兵法,所以他讲究谋略,又结合北方游牧民族彪悍勇猛,一度成为北朝最难对付的对手。 遇上元嗣与王霁这样的搭档,郁九吕攻攻打打,进进退退,也没占到多大便宜。 这次三大部族合兵,并不是他的主意。 提议者是慕容部族! 慕容部族暗中游说,答应他们三部族异常丰厚的条件! 天下之大,地域之广,熙熙攘攘,皆为利往,顺便占个大便宜的事情他能放过去吗?他一点儿都不傻! 于是他迫不及待要发动进攻了,听说北朝皇子元韶来冀城督战,他知道这个便宜占定了! 元嗣和元韶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很是亲热。 进入帅府,宣读圣旨毕,元嗣请元韶上座。 元韶道:“您是主帅,弟只是督军,何况兄长熟知军情,父皇交代要多向兄长请教学习,请兄归座。” 元嗣笑笑:“那兄长就不客气了!” 回到主座,元嗣道:“军情紧急,客套话就免了。王辀,你将这几天的情况和斥兵们探到的结果汇总一下。” 王辀道:“我们退守入城之后,敌军在城外驻扎。冀城关在山川之间,并不适合围城,何况围城也不是胡族的强项,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按兵不动。他们不断到周边骚扰边民,抢掠财物,我方虽有多处戍边卫所,但因蠕蠕骑兵忽来忽去,迅猛敏捷,戍边卫所多被破坏,边民被杀被抢者无数。” 元嗣对元韶点点头:“蠕蠕们在冬季来临的时候出兵,而且来势凶猛,以前还没有过,可能是因为他们冬季备用不足,也可能另有原因。不管是什么,我们都要杀尽他们的锐气,让他们再不敢出头。” 众将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元嗣道:“先别着急,咱们刚打了几仗,人困马乏;还有呢,瑞王刚到。大家都回去好好歇歇,马上将有一场硬仗。” 众将散去,王霁留了下来。 元嗣对王霁道:“抚军将军有什么想法吗?” 王霁迟疑了一下:“安王,按理我不该插手你们兄弟的事。我只是有个问题要请示您:瑞王督军,我们要不要提防一些?” 元嗣皱眉:“虽是异母兄弟,但平时也没什么大的矛盾,你说他会在背后放冷箭吗?” 王霁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听说皇帝陛下近来身体欠安,慕容娘娘和瑞王帮助处理朝政。安王殿下,您还是提防些好。” 元嗣点点头:“好,谢谢抚军将军,我会小心的。” 蓝天如海清澈,白云团团如绵,明朗而温暖。太阳的光辉洒在每一个士兵的身上…… 将士们无暇感受这种爱抚,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恶战,兴许不久他们的热血将浇灌这片土地,他们将看不到明天升起的太阳…… 两军列阵,旗甲生辉。大旗猎猎,战马嘶鸣。 黄牙旗下,元嗣和王霁并立。 阵列左侧青风旗下,是高缜和高羡父子的左军。 阵列右侧红云旗下,是杜伦和王辀的右军。 在军阵后边的第二方阵,是赵蔺之和车迟的后军,他们身旁,督军元韶立马而望。 胡族三部同样军容严整,黑色黄边旗子迎风招展,王子郁九吕锦帽貂裘端坐马上。左右两员悍将,装束华贵,分别是突厥首领土浑和库索莫首领木昆。 郁九吕手中兵器一举,第一声号角呜呜吹响,紧接着,号角声大作,响彻天宇,胡族骑兵催动战马…… 马蹄踩踏着大地,如同雷声滚在心头…… 王霁举手示意,号令兵摆动令旗,弓箭手到位,搭弓,射箭…… 箭矢蝗虫过境般嗖嗖地扑向飞奔而来的胡骑! 嚎叫声、马嘶声、扑倒声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战场上撂下了一批尸体。 胡族向来是凶悍的马上民族,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们依然迎着箭雨,踏着尸体往前冲! 号令兵左右摆动令旗,高羡和王辀左右两翼的精锐骑兵像两把锋利的匕首率先插入对方军阵。 双方如排山倒海的浪头一样轰然撞击在一起,喊杀声、马嘶声、兵器撞击声像隆隆滚雷卷过大地,被周围的山峰挡回来,形成更大的声浪…… 一个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面色狰狞,刀剑铿锵,嚎叫如狼,血溅如注,汗气混合着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太阳已经升到中天,暮秋的阳光寒冷却明亮。它冷冷地看着这芸芸众生的同类残杀…… 鼓声大作,元嗣和王霁的主力军团出击! 元嗣手执长枪,紧紧盯着锦帽貂裘的郁九吕! 郁九吕第二次举起武器,一支先锋部队从郁九吕旁侧跃马而出…… 第五十章 冀城军情(二) 元嗣、王霁和他们的亲随部将组成一个环形阵在人海中厮杀,黄牙旗和帅旗在战场中快速向前推移。 喊声、刀光、血色、马嘶、人亡…… 战场活脱脱是一架绞肉机! 后阵中,元韶立马观战,他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却是第一次看到几十万人马同时战斗的惊心动魄景象。 他心里还有另外一份无法示人的担心,紧张地手心都出汗了。胯下战马受他情绪感染,不安地移动四蹄…… 赵蔺之、车迟立马在元韶左右,集中精力关注着战场的局势,随时准备接应。 青风旗开始向战场中心靠拢,红云旗也成功分开敌人阵型,向黑底黄边旗方向推进。 战场中央,黑底黄边旗已经与黄牙旗纠缠在一起,整个场面如同大开的沸水…… 我方优势已经明显,此时第二方阵如果出击,将会像利刃直插对方胸膛! 车迟攥紧钢刀! 赵蔺之对元韶道:“殿下,我们可以出击了!” 元韶在袖中偷偷擦掉手汗,慢悠悠道:“对方后队人马尚未到位,再等一会儿。” 十月天太阳的脚很短,人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了。 一刻钟过去了,许多将士倒下了…… 赵蔺之再次催促道:“殿下,敌人后队已经冲击过来,再不出击,就晚了!” 元韶正待说话,车迟叫道:“他们有援兵!” 一队褐衣人马从胡族队伍正后方杀进来,出现之突然,挺进之迅猛,让北朝军队蒙了…… 没人知道他们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他们像一股褐色的浊流,穿过三部族的队伍,急速向战场中央流淌,很快参与到旗帜最密集、战斗最激烈的地方。 他们几乎没有遇到阻挡就进入战场中央,正在奋力搏杀的郁九吕很快退出外围,把作战区换给褐衣人。 褐衣军军人士气正盛,他们左砍右杀如同尖刀扎入泥潭。 北朝军队的抵挡显得吃力。 王霁突然发现对方正在以漩涡状包围安王,他突然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安王元嗣! 慕容部族? 一个可怕的念头映入他的脑海,但眼前血肉翻飞的现实不容他细细推敲,他命令身边的旗手发出号令:后军冲击! 黄牙旗和令旗同时摆动,发出信号。 后军未动! 王霁无暇回首去观察元韶,而此时,杜伦王辀的红云旗已经赫然在目! 王辀离他并不远。儿子血染战甲,依然英武不减。 王霁瞅一个空当,砍翻面前两个骑兵,纵马接近儿子。 王辀也在靠拢父亲。 父子终于会合,王霁血淋淋的手抓住儿子的缰绳:“留下黄牙旗,保护安王冲出去。” 王辀顿时愣了。 王霁怒喝道:“没听懂吗?他们的目标是安王!” 王辀明白了,他喊道:“父亲,您保护安王,我来抵挡!” “混账,我是主将,不能弃阵!快走!”王霁喝令儿子。 “父亲……” 王霁用刀背在儿子的战马背上一磕:“走哇!” 王辀战马负痛,急跃而去。 王辀回头看看父亲,一咬牙,调转马头,对杜伦吼道:“保卫安王!” 将官士兵把安王护在中间…… 安王怒斥王辀:“王辀,你要干什么?” 王辀一边挥刀砍杀冲上来的胡骑,一边对杜伦喊:“快,保护安王,向左后方撤,杀出去!” 杜伦对安王亲随熊海秦锐喊道:“撤,撤出战场!” 安王怒道:“临阵脱逃,孬种!” 他们离黄牙旗越来越远,褐衣胡骑也意识到元嗣要逃离,想追击,可是王霁的顽强搏杀拖住了他们步伐。 没人注意到,一直长箭悄然搭上了弓弦,离弦之箭飞过搏杀的身影,飞向执意往回杀的元嗣…… 元嗣中箭,他捂住鲜血淋漓的肩头,目光越过搏杀的人海,遇上了郁九吕的阴鸷眼神! 元韶的目光只盯紧了黄牙旗,却没有注意到:左翼主将王辀杜伦将受伤的安王圈在中间,左右博杀,艰难离开战场…… 黄牙旗第三次发出号令! 赵蔺之车迟没有再跟元韶废话,二人对视一眼,纵马奔向战场。 尽管如此,由于后军未能及时补充,大大加速了军队的溃败,胡族进攻骤然加剧! 王霁拼死抵挡拖滞了褐衣军的脚步,为元嗣逃亡争取了充足的时间。 库索莫首领木昆在砍杀了北朝几员大将后,与主帅王霁相逢了! 他们是老相识,是老对头! 血,染红了王霁的战甲,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很累了! 败局已定,但他不打算放弃。他多坚持一会儿,安王就多份安。 王霁按按汩汩冒血的伤口,深吸一口气,挺起长枪迎上木昆的大刀…… 夕阳慵懒地靠着大山,它看腻了这种流血争斗。在它打算沉入山谷的那一刻,王霁最后看了一眼灰蓝灰蓝的天! 他的身体重重地坠落到地面,大脑最后的意识里,他的女儿咯咯笑着、蹦蹦跳跳向他跑来:“父亲——” 女儿真好看,像她的娘——他的柳珝…… 夜幕像黑色的寿衣罩住这片散发着浓浓血腥气的土地,野兽的嚎叫拉出来一钩残月,凄冷地看着满地的尸首…… 元韶在对方猛攻之下仓皇退居石水关,高缜暂代主帅之职。 议事堂上,乱作了一团,元韶气忿忿甩袖而去! 谋士荀岐劝道:“殿下,您现在所处不是京城,而是安王当年夺下的石水关。周边千余里皆是他的人,您千万要沉住气。” 元韶道:“没能杀死他已经便宜他了,难道还要给他报功不成?” 荀岐笑道:“当然不会报功,但绝对不能定罪!您看刚才那阵势,如果定安王临阵逃脱之罪,不仅不能服人,还可能给您惹麻烦!” 元韶想起议事堂群情激愤的情景,有些后怕。 “他们是一群武夫,在这个地方不能招惹。您要先稳住他们,等回到京城,暗中动用力量,除掉安王。”荀岐观察着元韶的脸色,“大权在握,气候已成,这些人还用费劲吗?” 元韶点点头。 第二日,冀城战报火速送往京城: 冀城关失守! 征虏将军高缜征西将军高羡活捉突厥首领土浑! 安王及虎骑将军王辀杜伦等下落不明! 抚军将军王霁殉国! 卫城将军齐沈殉国! 虎威将军申奉殉国! …… 第五十一章 夜半惊魂 十月初九,天气骤然寒冷。阴沉沉的天空呈现出铅灰色,低低地压在人们心头。树叶在风中辗转飘零,终落在地面,被寒风拖着拽着,哗哗啦啦一片零落呻吟之声。 大街上,鲜有行人,即便有一个两个,也是抱肘缩颈,神色张皇。连以往走街串巷的乞丐都缩在不知哪个角落瑟瑟发抖。 孝慈宫里,黄门侍女皆行色匆匆,噤若寒蝉,熟识的人也只是以目示意。孝慈殿里殿外,站满了宫人命妇。一个个神色严肃,举动谨慎。 东间里,皇帝坐在太后床榻前,一眼不眨盯着老太后。 慕容婵、赵妃、元清、元韬和命妇侍立一旁。太医们紧张地伺候着…… 老太后形容枯槁,昏昏沉沉,似乎是睡着了。 皇帝烦躁地站起来,太医们簇拥着皇帝走到外间。 皇帝闷声问:“再想想办法!” 太医们没人敢吭声。皇帝暴怒:“朕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太医们普通跪下:“皇帝陛下仁孝,臣等共睹,谁敢不竭尽力!” 大概是喧闹声惊动了里面,赵妃惊喜道:“皇上,太后醒了!” 皇帝顾不得跟这群太医计较,大踏步跨到床前,轻轻喊道:“母后,母后。” 太后声音非常虚弱:“儿啊,娘已经乐享天年,别怪怨任何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儿当为娘积福积德,听凭天命吧!” 皇帝含泪点点头。 “让他们都出去,咱娘俩说说话!” 众人退至殿外。 “儿啊,别吃那养心丹了吧!”她有些累,闭上眼喘口气,“我想嗣小子了,想看看他!” “他……儿子马上召他回来,您好好养着!”皇帝安慰道,“过不了几天他就回来了,这次回来就不让他走了,好好陪您!” 太后突然睁圆了眼睛:“撒谎!我的孙子怎么了?你说啊——”这句话太过用力,几乎耗尽了老人家的力气,她登时闭过气去. 皇帝惊呼:“母后,醒醒啊,醒醒啊——” 太医奔进来,把住太后脉搏,急急吩咐内侍:“快快,独参汤,先吊住元气!” 独参汤喂下。良久,太后悠悠醒来,长长吐口气:“哦——嗣,嗣,想你……” 老人家的眼角滚出泪水…… 皇帝朝元韬招招手,元韬跪倒:“太祖母,太祖母……” 老人睁开眼,吃力地说:“孩子,不哭,不哭……” 元韬忍不住要放声大哭了,元清赶过去把他拉了出去。 皇帝眼泪簌簌而下,赵妃忍不住抽泣声疾步走到外间…… 太后闭着眼睛,叫声越来越低:“嗣,嗣……” 皇帝元嘉惶急不安,在里外间风一样走来走去,他不知如何回应他的母亲! 老太后一直闭不了最后这口气,她念念不忘她的孙子元嗣…… 时间从不会理会人们的心情,它也不屑于世间万物的反应。白天的煎熬持续到了夜间…… 夜色如沉沉大幕,蒙得孝慈殿里外每个人都要窒息。 皇帝未曾离开,皇子、皇妃和命妇们自然不敢叫一声累,连打个哈欠都要咬紧了牙关,生生把那口气闭回去。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一点点不合礼数的举动触怒了暴戾的皇帝而招致杀身之祸。 殿外寒风瑟瑟,朝廷大员们在轮值,尽管冻得发抖,但没人敢唤宫人置火取暖。 冷,冷,冷——浓重的寒意笼罩着每个人的身体,弥漫在每个人心头,浸入每个人的骨头缝里…… 子时已过,很多人困倦得连眼睛都睁不动了,有人瑟缩着身子在黑夜的角落里打盹——夜让每个人都麻木了! “太后——”凄厉的声音刺破令人窒息的夜幕,哭泣声响彻在孝慈殿内外…… 丧钟夜半敲响,那声音在黑夜中鬼魅般游荡…… 许多人被惊醒了,他们在黑暗中瞪着惶惧的眼睛! 柳夫人和鸣凰惊慌坐起,心揪紧了! 孝慈殿里,挽幛高悬,素毯铺地,里外缟素如雪…… 命妇们都被慕容婵打发走了,偌大的孝慈殿里,只留下长公主、慕容夫人和贺兰老夫人轮值守灵。 后半夜,那两个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有贺兰老夫人独坐在太后病中躺过的旧榻前…… 她没法睡觉,她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自己的脖子! 更鼓三声,凄厉回响;夜色皇宫,寂静无声…… 贺兰夫人靠着塌昏昏睡去,噩梦连连,衣服都要被冷汗湿透了。 朦胧中,一袭白色长裙飘至眼前! 她突然醒来,抚着狂跳不止的心,看着那张诡秘的笑脸…… 慕容婵笑颜如花:“贺兰夫人,吓住您了吗?早就想跟您好好谈谈心了,一直没有机会。” 贺兰夫人惊魂未定:“臣妇也早有此意,却不知从何谈起?” 慕容婵凄然一笑:“就从二十多年前说起吧。你知道嘛吗?我有一个十分幸福的家。我的夫郎叫甄淮玉,风流倜傥,满腹才华,爱我如宝。我们恩恩爱爱,是多少人羡慕的夫妻!我们的麟儿,雪团般容貌,冰雪样聪明,不到两岁已经十分乖巧,讨人喜欢……” 慕容婵没有泪,美丽的面容是充满着一个女人的幸福和宁静…… “但是,有人却靠他的权势和暴戾抢走了我的幸福!他派你的夫主去杀我的淮玉和麟儿!”她的情绪渐渐激动。 “你的夫主也有妻有子,他怎么忍心把锋利的钢刀砍向我的淮玉?他怎么忍心去杀那无辜又天真的孩子?” 慕容妃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二十年多来,我一天都不曾忘记!那仇那恨刻进我的骨头缝里,蚀骨销心,无一日安宁!我无一日不想报仇雪恨,今天我终于可以如愿了!” 贺兰夫人道:“娘娘,当年拙夫虽是受皇帝指派,但是杀人夫子却是天理难容。拙夫为此抱愧多年,臣妇也终日不安,却不知如何偿还这笔血债。今日,娘娘终于提起,臣妇愿意接受惩治!” “贺兰夫人阅尽人间事,当真是聪明!”慕容妃长叹一声,“可惜,你命如残烛,一个人尚不足祭我夫主幼子,我要你家偿还!” 她的话音很轻,却像柔韧的丝线紧紧勒住贺兰夫人的心! “娘娘,臣妇罪孽深重,不可饶恕。王家素来叶脉单薄,求娘娘高抬贵手,饶过家人吧!” 慕容妃微笑:“叶脉单薄倒不是虚言。顺便告诉老夫人:冀城关一役,令郎指挥不力,线溃退。王霁将军阵前殉国——夫人,这算不算好消息?” 贺兰夫人眼前一黑,晃了两晃,差点栽下去…… 她的耳畔犹响着冷酷的声音:“您的孙子王辀临阵脱逃,朝廷必不能容许这等败类……” 一阵一阵的热血“轰”“轰”地直冲顶门,老人一头栽在地上…… 第五十二章 晴天霹雳 鸣凰跟着一个黑衣人跌跌撞撞行走在无边的灰暗中,周围什么都没有,死一般的静寂…… 她四下里寻找,想找出一点证明是活物的东西。没有,上下左右是灰色,混茫茫,无边无际…… 前边那人回过头来…… “父亲!”她奔过去,抓住父亲,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扑簌簌滚下来。 她想告诉父亲祖母的处境,想告诉父亲母亲有多想他,想告诉父亲自己天天背着人偷偷哭泣…… 她伸手去抚摩父亲的脸,那张脸瞬间血肉模糊! 她惊惧的大哭,却哭不出声,她憋闷得使劲拍打自己的脑袋,耳边响起砰砰砰的声音—— 醒了,原来是场噩梦!但砰砰声还在响,她猛然坐起,定定心神,原来是叩门声! 画意急忙打开门,老管家道:“快请少夫人和小姐,宫里来人了。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 柳夫人一急,差点跌倒。 柳夫人被女儿搀扶着,跌跌撞撞走出来:“老管家,怎么回事?” 老管家忍不住老泪纵横:“夫人,老夫人殁了——” 柳夫人腿一软,差点倒下去…… 鸣凰哭道:“什么时候?” “萃曦宫的郑内侍把老夫人送回来了,就在前堂。他说昨晚老夫人突然倒在太后的遗榻前,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去了!” 画意和侍女们伺候母女胡乱穿好衣服,急急忙忙来到前堂。 果然贺兰夫人被一幅锦被盖着,静静躺在临时搭起的灵床上…… 柳夫人和鸣凰大哭着扑过去,抱住亲人早已冰冷的尸体悲痛失声…… “柳夫人,别只顾得哭。”早候在堂上的郑始忍不住道,“有旨。” 柳夫人悲戚接旨。 “诏曰:太后大行,朕心痛甚;感念贺兰夫人,姐妹意厚,以身为殉,忠心可嘉。特追封忠烈夫人,陪葬皇陵,永享祭祀。” 柳夫人谢过皇恩,郑始道:“这几个孩子留在这里,协助府里操办丧事。柳夫人,缺什么少什么随时到宫里去拿,千万别委屈了老夫人!” 郑始留下十几个小黄门,离开抚军府,直接到了和州王家在城中的宅子。 王清洲忙不迭地迎出来。 郑始道:“太后大行,娘娘要主理大事,让我顺便告诉清洲公子:抚军府贺兰夫人大丧,抚军大人殉国,要你协助抚军府办丧事。” 王清洲暗吃了一惊,贺兰夫人素来没有重疾,怎么突然去世? “清洲公子是聪明人,瑞王很是器重你们兄弟。该怎么做,心里有数吧?”郑始问。 “是,请内相放心,王清洲会让娘娘满意的。” 王清流望着郑始离去的背影,担心地问:“大兄,娘娘是什么意思啊?” 王清洲摸摸唇边顺滑的髭须,得意一笑:“咱们家的机会来了!” 王清流咂摸着兄长的话,觉得颇有言外之意。他提醒兄长:“王抚军帮助过咱们家,你可别做过分了,咱们两家可是一个‘王’字!” 王清洲不屑地看了弟弟一眼:“识时务者为俊杰,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王霁死了,王辀逃亡,大厦将倾!既然无能为力帮助他们,不如让他们家发挥余热,为我们和州王氏做些贡献!” “娘娘想要我们做什么?”王清流依然没搞明白,“不会是要我们杀了那些孤儿寡母吧?” “你怎么那么笨啊!”王清洲终于忍不住了,“整天读书,硬是把脑袋读傻了!宫里说要我们杀人了吗?娘娘一片好心,让我们同族相帮!” “走,去抚军府!”他走了两步,回头叮嘱王清流:“我让你干嘛就干嘛,少说话,多办事,学着点儿,听见了没?” 王清流一头雾水跟着兄长来到抚军府,门口守着的不是家卫,而是宫中的黄门郎。 他们在门口下马,进入前堂的灵棚,贺兰夫人尸身入棺,烛白缟素,却一片凄清。 柳夫人带着儿媳女儿守在棺前,凄然无神…… 王清洲在棺前焚香痛哭:“老祖母,你怎么就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您怎么舍得啊……如今叔叔殉国,辀弟危急,这孤儿寡母可如何度日啊……” 母女们瞬间被定住一般! 鸣凰扑倒在王清洲身边,揪住王清洲的衣服:“你在说什么?” 王清洲拭拭眼角:“妹妹不知道吗?军报昨日已发到朝廷,抚军将军殉国了,你兄长王辀,他……生死不明!” 晴天霹雳! “婆婆——”“娘——” 大家一阵手忙脚乱,终于把魂飞魄散的柳夫人唤了回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天你没有睁眼啊! 昨晚梦中犹琴瑟,却是阴阳两世人…… 怎不让孤儿寡母痛断肝肠…… 接二连三的致命打击重重击倒了柳夫人,她连支撑着埋葬婆婆的能力都没有了。 婉玉为王辀终日啼哭——这个家只有鸣凰了! 她还只有十六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龄,几个月前她还骑马奔驰在草原上,青草地的小动物们都听到过她欢快的笑声;几个月前她还依偎在父母的怀里,撒娇弄痴;几个月前…… 如今,暴风雨已经来了,祖母父亲之死就是残酷复仇的开始。 也许,这不仅是一场复仇,更是权利的角逐,而不幸的是,他们家无论是哪一种纷争都不能干净脱身。 她再小,终是个主子,她必须站出来! 小殓、大殓、晨哭、夕礼、告庙…… 本应是男人们做的事,鸣凰做了,哭哑了嗓子,跪破了双膝…… 终于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可以歇一歇了。靠在祖母的棺木上,像依着生前的慈祥祖母一样,她昏昏睡去…… 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朵,是她喜爱的大草滩子。 一个身着淡紫衣袍的人向她走来——子衿! 他身材修长,素衣飘飘,如玉的面庞温润和煦,像春天暖暖的太阳! 她惊喜地迎上去,他张开双手拥她入怀,那怀抱宽阔,温暖,踏实,她多日的劳累和委屈一扫而光…… 她笑着醒来,黑棺、白烛、缟素、长夜…… 原来是一场梦,梦中的他只是一个梦…… 是啊,他的眼中没有她的位置,她太弱小,太渺远,甚至不值得他正眼相看! 而她现在要面对的,是有着阴冷笑脸的王清洲! 第五十三章 王宅惊梦(一) 人们都知道:王清洲情深义重,帮助同门王家打理上下一切事务,尽心尽力,无微不至! 鸣凰却从那张有着精致小胡子的笑脸里看到了不祥。 她终日里惴惴不安…… 王家本是显赫之家,但是贺兰夫人的骤然去世,使很多人嗅到了不同于寻常的政治气息,他们怕受到牵连,所以迫不及待地要撇清关系了。 尽管贺兰夫人被追封忠烈夫人,但丧事冷冷清清。终于到了大殡之日,贺兰夫人下葬了。 从墓地回来,鸣凰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看王清洲那张阴冷的脸了! “这是哪里啊?”画意正要下车,拉开车帘愣了。 王清洲从马上跳下来,走到车前:“这是我们家,婶娘下车吧。” 鸣凰问:“为什么不回抚军府?” “抚军府被封,你不知道?”王清洲惊讶地问,“朝廷有诏,王抚军指挥适当,导致大战失败。但念贺兰夫人忠烈,暂留封号官爵,免遗属死罪,由同宗安置。高家求了娘娘,把你嫂子接回去了。你们就住我家吧!” 鸣凰摇摇头:“不,我不信!” 王清洲从身上抽出诏书,递给鸣凰。 鸣凰看罢,一颗心如坠深渊…… 祖母的预感是对的,慕容婵并不肯轻易放过他们王家。即便是对她们这些女人,也要痛下杀手! “月儿妹妹,下车吧!”王清洲眯着眼看着鸣凰,“快要下雪了,你不想把你娘冻死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和画意搀扶着母亲踏进王宅,心里空落落的,心头笼罩着死亡的阴影。 从此她再不是那个在阳光下留下一串银铃般笑声的天真少女了,她必须长大了! 天真被冷酷的现实掐死了! 黄昏时候,雪花飘起来了,寂寞凄冷…… 她们三人被安置在一处下院,服侍他们的人是老崔夫妇,老崔三四十岁的样子,五大三粗的。 屋子很大,空荡荡地没有什么家具,也没有炭火,柳夫人抖得如同风中的叶子。 鸣凰要去找王清洲要炭火,母亲拉住她,摇摇头:“我很累了,先躺躺吧,明天再说。” 三个人缩在一床被子里,好歹凑合了一夜。天刚亮,鸣凰就去找王清洲。 王清洲身着毛皮大裘,在廊下逗弄着两只凶巴巴的大狗,见有人过来,那两只猛犬头伏地,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王清洲喝止猛犬,让犬奴带到一边儿,捋着小胡子问:“月儿妹妹屈尊住在寒舍,有什么不合意的尽管说。” 鸣凰实在不想看他那双眯着的细眼睛,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大雪寒冬,屋子里实在冷得住不了人,请清洲兄长添些炭火被褥,好帮我们母女过冬。” 王清洲生气了,让人叫来老崔,劈头盖脸地骂:“我专门让你们两口子去伺候婶娘和月儿妹妹,你们竟然让她们冻了一夜!你有几层皮够老子剥?” 老崔分辩道:“您不是说……” “混蛋东西,我说要你把她们侍奉好!”他气忿忿地,手指头都要点到老崔的鼻子了上了,“快去添置炭火、被褥,要一应俱。我再听说你伺候不周,立马卖了你!” 老崔一溜烟跑了。 鸣凰听着,对王清洲有了些许好感,并对自己看走了眼而愧疚:“多谢清洲兄长。” 王清洲道:“妹妹是贵人,请妹妹赏脸,到屋子里说说话。” 好意难却,她只好跟着王清洲进屋。 王家的会客堂很大,装饰很豪华。鸣凰曾听说王清洲名下有两座壁坞,其中黑松坞规模大,包荫户多,势力强,很有名气。 王清洲的父亲王需很一般,但王清洲却是和州王家子弟中的佼佼者。 王清洲带鸣凰进入会客堂旁的暖阁,屋子里四周有炭火暖炉,香烟袅袅,桌椅案几,摆放整齐,很像是日常待客的地方。 侍女送茶上来,王清洲手捧茶盏递给鸣凰. 鸣凰去接茶盏,王清洲的手顺势捧住鸣凰的小手,惊道:“哎呀,妹妹的手好凉。怎么会冻成这个样子?你也不说一声!” 鸣凰急忙缩回手,心中砰砰直跳。 “来人,赶紧去取几件新冬衣来!”他朝门外喊,回头又嗔怪道,“你这孩子,冷着了怎么好?” 鸣凰放下茶盏:“多谢兄长关爱,月儿该回去看看母亲了!”说完,夺门而出,险些与进门的王清流撞在一起…… 王清流很奇怪:“兄长,她怎么了?” “这丫头打扮打扮,一定是绝色!”王清洲望着鸣凰的背影,意犹未尽。 王清流觉得这话好像有点儿不对味,正要说话,王清洲对他说:“我替你在瑞王身边谋了个事,等瑞王回京,你要好好巴结殷勤。一旦在瑞王身边站稳了脚,将来咱们家在朝在野都有人照应。” 王清流道:“兄长好好在南州做官,怎么要招惹长孙子衿呢!您明知他是皇帝面前得宠的人,还不避着点儿!” “还轮着你来教训我了?”王清洲斥道,“我不就多拿了那么点儿粮食吗?贪污的又不是我一个人,他为什么就盯着我不放?还不是因为你那死姐姐王清容吗?” 提到姐姐,王清流不再说什么,转头出了暖阁。 鸣凰回到下院,见老崔两口子正往屋子里搬炭笼、棉被什么的,什么也没说,也没进屋,独自站廊下发呆…… 刚才王清洲的举动,把她吓着了,她的心犹自扑通扑通地跳…… 她兀自发呆,忽然觉得脚下有什么蠕蠕地动,低头一看,汗毛顿时炸了起来! 原来是那两只牛犊子般大的猛犬! “大宝二宝,回来,别吓着妹妹!” 王清洲一边喝叫他的犬,一边踱进院子。后边跟着两个丫头,手中捧着冬衣。 他进了屋子,跟柳夫人问寒问暖:“婶娘,侄子照顾不周,您受委屈了。您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吩咐侄子,一家人,不要客气!这些衣服您和妹妹先用着,不够再添置。” 柳夫人感激不尽,连夸王清洲是个仁义的孩子。 王清洲告辞,柳夫人让鸣凰送送。 鸣凰不情愿地送他到下院门口,王清洲低声道:“妹妹,有时间到我书房,咱们兄妹叙叙话。” 第五十四章 王宅惊梦(二) 天寒地冻,家庭巨祸,柳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到王宅的第二天又开始咳嗽起来。鸣凰和画意从老崔女人那里找来姜和艾,又是熬汤,又是熏洗,还是不济事,到了第三天,咳得喘不过气来。 老崔报于王清洲,王清洲只说知道了,一直没见请医者。 鸣凰实在不愿意见王清洲,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硬着头皮来到暖阁…… 王清洲听鸣凰说起母亲病情,恍然明白似的:“你看我这记性,竟给忘了!老崔,快去请医者,给夫人诊治。” 老崔走了,鸣凰谢过王清洲,转身也要出门,王清洲从后边拉住她的衣服:“一来就慌着走,兄长得罪了你不成!” 鸣凰深施一礼:“兄长厚意深情,鸣凰谨记。母亲抱病,我该在榻前伺候。改日陪兄长叙话。”急急离开了。 王清洲眯起细细的眼睛…… 夜幕降临,白雪映着一钩残月,分外凄冷…… 柳夫人喝了药,似乎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咳喘得轻了一些。 鸣凰走出母亲的房间,老崔的女人对她说:“主人请您到书房去一趟。” 鸣凰道:“告诉他,天太晚了,明天吧!” 老崔女人央告道:“小姐,您是善人,可怜可怜下奴吧。您要是不去,我就逃不过一顿鞭子啊!” “为什么?”鸣凰很疑惑。 “我们主子立下的规矩:奴婢下人,呼一声不应,五十鞭;呼两声不应,一百鞭;三声不应,死罪。”她们哭道,“昨天厨上的阿福,打了八十鞭就没气了……” 鸣凰明白了,王宅的下人低首敛眉、谨小慎微,原来是有这种严苛残酷的主子。 鸣凰犹豫了一下,迟疑地走出去。老崔女人在后边絮叨:“小姐,您别怪我多话,您还是顺着主子吧,女人家活命难啊!” 鸣凰停下脚步:“王清洲找我做什么?” 女人没敢说话。 鸣凰仰脸看看灰蒙蒙的天,摸摸左腕,向中庭走去…… 王清流从另一个门里出来,问僮仆:“刚才过去的是谁?” 仆僮道:“是大公子找抚军府小姐叙话。” 王清流皱了皱眉头。 来到书房门口,早有仆人打开房门。屋子里炭笼明亮,温暖宜人…… 门被关上了,王清洲笑盈盈迎上来,要替鸣凰解去斗篷。 鸣凰退后一步,施礼道:“不知兄长有何指教,要唤鸣凰夜半到来?” 王清洲尴尬地缩回手:“听人说妹妹学识深厚,兄长读书时遇到难懂之处,要向妹妹请教。” 说着拿出一本书来,递给鸣凰。鸣凰伸手欲接,王清洲突然抓住她的手:“妹妹,你的手好凉,兄长替你暖暖!” 鸣凰羞急,要缩回去,却被王清洲紧紧抓住。王清洲使劲一带,鸣凰跌入他的怀里:“妹妹,好妹妹……” 鸣凰眼泪都要出来了,她身子一沉,突然把头往王清洲下巴上使劲一磕,王清洲痛得松了手,把鸣凰推搡开来。 鸣凰倒退好几步,靠在门旁,她使劲拉门,却拉不动…… 王清洲揉揉下巴,眯起眼睛:“月儿妹妹,兄长想你不是三两天了。你就依了我,我保你们母女活命!” 鸣凰从腕中抽出匕首,怒道:“我们是同族兄妹!” 王清洲笑道:“妹子真是可爱,难道你没听说过亲兄妹结为夫妻的吗?何况我们都出了五服了……” “你忘了我父亲对你的提携之恩了吗?你好无耻,好卑鄙!” “喔,好烈性的丫头,我越来越喜欢你了!”王清洲一步一步逼上来,“月儿妹妹,你家里没男人了,没人保护你了!你的元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哪里顾得了你?” 他拍拍胸脯:“我能保护你,来吧——” 鸣凰道:“你再过来,我跟你同归于尽!” “哦——是吗?你有那个本事吗?”王清洲满脸的不屑,“你死了,你的母亲呢?” 院子里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紧接着王清流的声音传来:“闪开,我要见兄长!” “啪啪”的拍门声响起来:“兄长,开门,瑞王明天回府,我有事要问问兄长!” 王清洲恨恨地走过去,拉开门。 鸣凰整整衣服,闪出书房,一路奔回下院。 她没敢进屋,站在门楼子里,紧咬衣袖,努力把哭声压进漫漫的黑夜,手指狠狠扣进墙缝里…… 第二天,老崔说府里要招待客人,搬走了炭炉…… 第三天,老崔搬走了被子,取走了冬衣…… 老崔女人送来了饭食,是凉冰冰的难以下咽的黑饼子…… 柳夫人隐约感觉出了什么,她再三追问,鸣凰即便万般委屈,还是转了个心思:“娘,我们如今是虎落平阳。我们现在是攥在慕容婵的手心里,她要借王清洲逼死咱们,我们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画意道:“我们连这个院子都出不去,怎么能离开呢?” 鸣凰看着咳喘不止的母亲,心里如刀剜一般。 外边有人说话,画意走出去看,老崔驮着着一个大包袱扔在院子里,吩咐老婆:“主人说了,咱们家里不养闲吃饭的。从今天起,正屋里那几个要干活儿挣饭吃。” 他斜睨画意:“不好意思,这是主子吩咐的。这一堆衣服洗完,今天才有得饭吃,否则,就饿着吧!” 柳夫人在屋子里骂道:“王清洲,你是白眼狼啊,你们初进京,四门不着,是我们帮你,举荐你……” 鸣凰含泪劝道:“娘,别生气,月儿什么都会干!” 鸣凰走出屋去,掂起一只木盆,揉洗衣服。 画意阻止她:“月儿,水凉,回屋去,我一个人能洗。” 鸣凰道:“姑姑,我什么都能干!” 冰冷的水浸透了皮肉,一直冰到指头缝里,她的手木木地失去了知觉,她把细长的手指放在嘴边哈口热气,继续插进冰水中…… 寒风刺骨,嗖嗖地掠过暴露在衣服外边的每一寸肌肤,鸣凰几乎要冻僵了,她冷得想哭。 老崔女人瞅着老崔不在,端出热水,给两个人喝。 她们的手指通红,哆嗦地几乎端不住碗。鸣凰的泪水扑簌簌滴在碗里…… 暖阁里,王清洲脱掉皮裘,双手拢在炭火上,问道:“老崔,那丫头求饶了吗?” “回主子,她和下人把一大堆衣服都洗了,快冻死了。那可是千金小姐,哪受得了这罪啊!”老崔谄谄笑着。 “那就接着折腾她,我看她能支撑到什么时候!”王清洲满脸的笑意,“后天我要宴请尊贵的客人,你要看好她们!“ 第五十五章 王宅惊梦(三) 一大清早,老崔就在院子里叫道:“别睡了,有这么多东西要洗,赶紧起来!前堂里要请客,别耽误主子的事。” 鸣凰困得睁不动眼睛,老崔的话让她心里一动:机会来了,她要出去看看元韬。 接下来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老崔的大嚷,也没有老崔女人的动静。 鸣凰急急忙忙洗漱,挽好头发,披上短帔,闪身出门去了。 下院的后墙边有一棵大树,她曾经上去观察过地形。后墙外边是一个空落落的院子,从院子里出去,就是通往后门的甬道。 她敏捷地攀上大树,左右看看没有动静,才跳到墙头,跃到墙下的乱石堆上。 脚刚落地,“呜——”,一声怪叫,一只猛犬扑过来! 鸣凰汗毛都炸起来了,她实在不知道这畜生刚才藏身何处! 她随手抓起一块儿石头,转身面对猛犬…… 那畜生也收住脚步,口中“呜呜”低吼,眼神阴鸷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像极了它的主子。 鸣凰一手举石头,另一只手拉开短帔的活结…… 大概是她的动作惹怒了恶犬,它前爪扒地,呲着尖牙,“呜”一声,蹄间夹带着积雪,腾身而起…… 鸣凰手中的石头掷了出去,砸在恶犬的面门上,那东西痛叫一声,一别头,张开大嘴就咬下来。 鸣凰跳开一步,她来不及取出匕首,情急之中,只能把手中的短帔迎上去…… 没想到短帔裹上了它的脑袋,它看不见东西,一个劲儿扑腾。 鸣凰来不及犹豫,拔出匕首,在那狗的脑袋上胡乱戳起来…… 那庞然大物终于不动了,短帔被戳得稀巴烂,血糊糊的…… “哇,这狗是你杀的?” 一个声音响在耳畔,鸣凰吓得一哆嗦,急忙回头看,不是王清洲,她松一口气。 来人十七八岁,面容周正,衣衫不俗。他俯身看看那只狗:“你终于把这东西给宰了,我讨厌死这畜生了!” 这时,有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鸣凰惶急,扭身要跑。那年轻人拉住她:“跑什么,我就说是我杀的,你的主子也没话说!” 说着话,他伸手在狗头上抹了两把血,在自己华贵的斗篷上胡乱抹了几下,大声喊叫道:“哎呀,疼死了!” 他抽出佩剑从衣服边缘割下一布条,塞给鸣凰:“快,给我包扎!” 老崔带着犬奴跑过来,眼前情景让他们大惊失色:“快,报给主子,子襢公子被大宝给咬伤了!” 原来他就是长孙府的子襢。鸣凰翻眼瞅瞅他。 王清洲很快赶到了,同来的还有子初、步青云和奚氏兄弟等。 子襢怒气冲冲:“清洲兄,不让做客就算了,还放恶狗伤人!要不是他,我非被这畜生给咬死不可!” 王清洲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对犬奴发脾气:“不是让你把它们关起来的吗?怎么跑出来了?你等着领家法吧!” 犬奴跪在地上,把头都磕出血来。 子襢知道王清洲是个狠角色,便道:“这跟下人没关系,都是你,养什么犬?听说你这犬喂的是人肉?你这犬吃了多少人了?” 子初制止道:“好了,子襢,赶紧上药!” 子襢一偏头,下巴对着鸣凰:“让他给我上药!” 子初道:“鸣凰小姐真是好功夫,竟然能斗恶犬!” 鸣凰没好气道:“没办法,狗不死,人要死,终要拼一拼!” 王清洲的脸黑得难看…… 子襢和鸣凰被领到一间屋子,子襢悄声问:“你就是大街上挟持老翟的鸣凰小姐?终于认识你了!” “那你也可以在我身上踩一脚了!”鸣凰赌气道。 下人端来热水,鸣凰把手插进水里,“嘶哈”一声,又抽出来。水热,烫着手上的冻疮,很难受。 她慢慢撩着水把手洗干净。 子襢的眼光盯着她的手,惊讶地倒吸凉气:“你的手怎么会冻成这样?王清洲怎么待你的?” 他拉过她的手,手心手背翻着看看,盯住她的眼睛:“他们是不是折磨你了?你为什么要翻墙头?告诉我,我要帮你!” 鸣凰看着他的眼睛,清澈,没有狡诈…… “你能帮我给元韬捎信吗?”鸣凰一边擦手一边观察着门外。 子襢摇摇头:“你不知道吗?安王府被封府了,韬皇孙去为太后守陵。他……怕是自身难保。” 怪不到这么多天没有元韬的消息,原来他跟她一样身不由己,他的脾气那么坏,受得了这种委屈吗? 鸣凰的眼泪簌簌落在手上。 子襢着急了:“别哭别哭,让我想想办法!” 老崔在门口催促:“子襢公子,你们……不方便,鸣凰小姐该回去了!” 鸣凰站起身,对子襢点点头:“谢谢子襢公子!” 子襢怅然地看着她离开。今天他是特意在王宅里转悠的,他听子初说过王鸣凰,于是对这个勇敢的女孩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番巧遇。 他知道姨母慕容婵不喜欢王家,而且王霁又是安王的亲信搭档,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王家。从这一点上说,他没有能力与慕容婵对抗。 能帮到她,他很高兴。可是,鸣凰处境堪忧! 洗过手回到会客堂,大家都关切问候。 子襢抚抚手上包扎的布条:“好在只是抓伤,没事的!” 子初对王清洲道:“你对你的本家妹妹蛮客气的嘛!今天她敢宰了你的爱犬,过后还会做出什么?” 王清洲低声问:“子初将军,您说娘娘为什么要留着她呢?要么杀了,要么发了官奴,何必在一个丫头身上费事呢?” 子初道:“清洲兄明知故问。娘娘怎么会滥杀无辜?放到清洲兄的家里,也是信任清洲兄嘛!” “哦,对了,有件喜事要告诉你。”子初想起了一件事,“我已经向瑞王保荐了清洲兄,瑞王说厉山一带是富庶之地,又与清洲兄的黑松坞相邻,统制一职交给清洲兄,是很放心的。” 王清洲一揖到底:“多谢子初将军抬举,多谢瑞王提点。” 步青云和奚氏兄弟围过来,纷纷祝贺。 子初瞅了一圈,发现王清流正和子襢说得热闹,叫道:“清流,库索莫的和亲公主快到了,你和子襢都是娘娘指定的伴郎金童!” 第五十六章 王宅惊梦(四) 萃曦宫里,慕容娘娘头戴淡黄色狐帽,身着绣袄锦裙,裹着淡黄色狐裘,端坐在红彤彤的炭笼旁,满眼慈爱地看着刚刚回京的儿子。 元韶一边吃着母亲精心准备的点心,一边汇报:“母亲放心,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车迟和高缜父子镇守石水关和燕京府,有他们在,胡族打不过来;何况舅舅还在后边盯着,胡族不敢轻举妄动。” 慕容妃正色道:“可是安王才是心腹之患,最大的对手还在啊!” 元韶垂首道:“是儿子没算计好,居然让他跑掉了!” 慕容妃道:“我儿做得已经很不错了,你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掌控大局,做娘的很是骄傲。” 元韶寻思道:“安王久在边城,他的势力还很强大,我们还不能把事情做绝。所以儿子想以寻找安王的名义,布下天罗地网,尽快除掉他。” 慕容婵点点头:“好,你一定要抓紧去做,趁皇帝神志不清,无心理政之时,速速了断。” 元韶点头称是,又问:“母亲为什么同意元韬与库索莫部的亲事呢?这样库索莫一定会帮助安王啊,岂不是如虎添翼?” 慕容妃笑笑:“和亲是库索莫主动提出的,这当口,不答应也不合适,我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对他们来说,和亲既能占大便宜又能缓和关系,两其美;对我们而言,既花钱消灾,又保大国脸面,也挺不错。而且,我亲自张罗元韬的婚事,也让文武百官看看,我们对安王父子并无二意,可免去许多指责非议。” 元韶呵呵笑着赞道:“还是母亲考虑周到,儿子佩服。” 慕容婵嗔怪道:“还不是为我儿子谋一个万里前程吗?” “母亲打算让哪位大臣去做和亲之事呢?”元韶问。 “我已经交代给元清了。”慕容婵道,“元韬死活不答应和亲,我就让元清去劝服他。你要抽出身做你该做的!” 元韶笑道:“儿子明白。” 子襢心事重重,他在想着如何才能解救鸣凰,以自己的力量显然不行,那该求助于谁呢? “子襢公子,走路看着,快掉河里了!”夜暗站在河边看着他笑。 子襢一看,可不,再走几步就真掉里边了。 “墨香,你眼睛瞎啊,没看见主子快掉河里了?”他回头骂道。 墨香牵着马,笑着说:“您真该掉里面清醒清醒,自从见了王家小姐,您这两天魂儿都没了。” “哦,原来是害相思啊!那还是掉水里吧!”夜暗笑着,勒马要走。 “是没良心的,吃里扒外的东西!”子襢骂道,忽然眼睛一亮,拉住夜暗的马缰:“夜暗,求你件事呗!” 夜暗马上一拱手:“不敢不敢,您是主子,夜暗是下人。” 子襢嘴一撇:“得了,我长兄才是你主子。你夜暗要不是个神通人物,我也不用这个‘求’字!” 夜暗下马,子襢把他拉到僻静处:“我想救抚军府的鸣凰小姐,你替我想想办法。” 一听到鸣凰的名字,夜暗很吃惊:“她怎么了?有危险吗?” 子襢笑道:“你认识她啊?那就好办了。她现在被软禁在王清洲的宅子里,王清洲对她们很不好。我想把她从王宅弄出来,你有没有办法?” 夜暗想了想:“公子,您等我消息。”飞身上马,勒转马头,疾驰而去。 子襢羡慕道:“嘿,看人家的下人,办事雷厉风行,啧啧,真让人眼热!” 墨香也不饶他:“唉,人家有个有能耐的主子,那风度那气派,真想也投到子衿公子门下哦!” 子襢搂头给他一个凿子:“没良心的,敢看不起主子!” 子襢没想到,他与鸣凰的相遇让王清洲十分恼怒,他冲着老崔大发雷霆:“让你看着她,怎么会跑了出来?杀了老子的爱犬,还敢跟子襢眉来眼去,她以为她是谁?” 老崔一句话不敢回。 老崔女人急匆匆跑来:“主子,那位鸣凰小姐闹起来。她娘病得厉害,她要去请医者,都闹到大门口了。” “还不把她拉回来?在门口闹,让京城人都知道吗?”王清洲喊道。 女人着急道:“她手中有刀,没人能近前啊!” 王清洲从墙上拔出剑,风一样窜了出去。 鸣凰手中攥着抢来的长刀,正与一群家奴对峙。 “妹妹,姑娘家家的动刀动枪,让人看了笑话!”王清洲道。 “你终于出来了!”鸣凰道,“清洲兄门头太高,见您一面太难。没办法,我要亲自去请医者。” 王清洲冷冷道:“王鸣凰,以前我是给你面子,别太把自己当人了!你们在这里,好吃好喝供应着,别闹得过分了!” 鸣凰凄然一笑:“猪狗不如的日子,还叫过分!请你别给我什么面子,我受不起,放我出去!” 王清洲把玩着手中的长剑:“你是在命令我吗?你没有资格了,你再不是抚军府千金,也不是韬皇孙的心上人了!韬皇孙马上要成为库索莫的乘龙快婿!” 鸣凰一愣:元韬为什么会娶库索莫的公主?这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清洲以为吓住鸣凰了,阴阴笑道:“王鸣凰,你没有沦为官奴就很幸运了。现在,你不尴不尬,连奴婢都不如,倘若从了我,我保证你不沦落风尘……” “住口!”柳夫人不知何时来到这里,她面色苍白,虚弱不堪,“王清洲,这是你说的话?小人得志,便不认识自己的贵姓了!你的宅子是怎么建起来的?你的官职是谁举荐的?你的门路是谁为你铺的?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王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我们怎么就瞎了眼帮了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 王清洲恼羞成怒,对老崔吼道:“老崔,你要等着剥皮吗?” 老崔吓得一激灵,带着家奴去抓柳夫人。 鸣凰要冲到母亲身边,被王清洲挥剑拦住,两个人交起手来…… 柳夫人和画意挣扎着喊道:“月儿,别管我们,你走吧!” “娘——”鸣凰一刀挡开王清洲的剑,冲到人群里,护住母亲,“娘,月儿没本事,月儿要与娘在一起!” 柳夫人抱住女儿,含泪道:“好孩子,宁为高贵鬼,不做屈死奴!” 王清洲冷笑道:“有骨气,好样的!” 他一挥手:“去,把二宝带来!” 柳夫人怒道:“王清洲,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不怕遭天谴吗?” 王清洲哈哈大笑:“婶娘,老天就在头顶上,你求求他,让他打雷劈死我啊!哈哈……” 说话间,犬奴带着恶犬来了,家奴们唬得纷纷后退。 王清洲解开恶犬脖子上的皮绳,指着三个女人:“二宝,上!” 第五十七章 王宅惊梦(五) 夜暗告辞子襢,快马回府,见到秋先生,把子襢的话说了一遍。 他求道:“先生,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就是公子在家,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秋先生沉思了一会儿:“那是个好孩子,但她的命运牵涉到朝廷政。事关重大,你去请示夫人!” 杜若夫人一听到王鸣凰的名字,就坐不住了:“你这孩子,怎么现在才说啊?那姑娘怎么样了?” 夜暗道:“刚碰到子襢公子才知道的嘛!只知道她们母女在同族安置,却不知道是安置在王清洲那里。” “王清洲是人吗?亲妹子还不放过,何况是同族远亲?”杜若夫人道,“秋先生,你想办法,我要这孩子活命!” 秋先生思忖半天,回道:“夫人,我们既要救鸣凰小姐,又不能让养心别苑掺和到政治纷争中,所以,请庆王出面周旋最合适。” 他交代夜暗:“你马上去找子襢公子,让他去求庆王。庆王正为元韬拒绝和亲头疼呢,他一定会帮这个忙!” 夜暗困惑了半天,拍拍脑袋走了。 此刻,王宅,正惊心动魄…… 王清流从后院飞跑出来,拦住王清洲:“兄长,不能,你不能杀她们,不能!” “滚开!”王清洲一把把他推开。 王清流跪下求道:“兄长,你不能一错再错!兄长,求你了!” 王清洲一脚踢倒他,命令家奴:“都是死人吗?把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捆起来,拉出去!” 一群人簇拥而上,把王清流拉走了。 王清洲满脸狰狞,望着三个女人,他拍拍猛犬的脑袋:“上!” 鸣凰双臂护着母亲和画意,喊道:“娘,闪开!” 画意拖着柳夫人匆匆忙忙往树丛后躲,夫人身体羸弱,脚下不稳,绊着了雪堆,跌倒在地上…… 猛犬鬃毛乍起,它冲倒了鸣凰,扑向另外两个女人…… 画意死死护在夫人身上! 野兽的大嘴利齿凶暴地撕扯着两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周围的家奴们别过头去,不忍心看眼前惨烈的一幕。 王清洲的嘴角浮出一丝狞笑。 鸣凰翻身起来,将手中的刀“唰”地甩过去,那锐利的刀尖狠狠地扎在恶犬后臀上! 那犬负痛暴跳,松开画意的脖项,回过头,腾起前爪,又扑向鸣凰。 鸣凰来不及躲避,急忙跪姿仰躺在地面,双手攥紧匕首把柄,将刀尖对准恶狗…… 猛犬压在鸣凰身上,四肢扑腾,人们惊呼一片,很多人捂住了眼睛…… 柳夫人眼见得那野兽像一座小山一样扑向女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那只硕大的犬身子一翻,滚在一旁,一动不动。鸣凰坐起身子,她双手依然攥着匕首,浑身是血…… 她爬过去抱住母亲和画意哭喊:“娘,醒醒啊!姑姑,你醒醒……” 人们这才看清楚,那只野兽的肚皮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肚子肠子横流了一地,四肢兀自抽搐…… 王清洲勃然大怒:“杀死她,杀死她!” “兄长,不能啊,兄长——”王清流挣脱家奴,跑出来,苦苦哀求。 王清洲看着弟弟,细长的眼睛里闪射出一道寒光:“你再拦我,我连你一起杀!” “王清洲,你还在做恶吗!”一声严厉的呵斥从大门口传来,庆王和子襢奔进院子里。 子襢望着血淋淋的女人们,怒吼王清洲:“她们是女人,你下得去手吗?你下得了手吗?” 他奔到鸣凰身边,画意的惨状让他倒吸凉气。 庆王怒斥道:“王清洲,王家封号和官爵还在,柳夫人贵为朝廷命妇,怎可以由你随意作践!” 王清洲并不怎么看得起这个无权又随性的王爷,他辩解道:“她们被朝廷安置在我家里,却为所欲为,大耍夫人小姐脾气,还……” “行了,王清洲,你好好地在南州做官,怎么被遣回家的?你帮抚军府打理丧事,人家的礼金都进了谁的腰包?”庆王压低声音对王清洲道,“为建黑松坞,你活埋了多少无辜平民?就别让我再说出更不堪的话了吧?” 他吩咐子襢和素书:“愣着干什么,伺候夫人小姐上车!” 王清洲道:“庆王……庆王,上边问起来,下官怎么回话?” 庆王黑黝黝的眼眸盯着他问:“上边是谁?是谁指使你要杀害朝廷命妇?” 王清洲顿时语塞。 庆王警告道:“王清洲,为了钱,你从饥饿的灾民嘴里掏粮食,引起民变。子衿怎么就没宰了你?如今,为了官位,恩将仇报,同族相残的事都做得出来,就不怕你们王氏一族把你活剐了?” 车马粼粼而去,王清洲气得七窍生烟,骂了王清流骂下人,众家奴大气不敢出…… 他突然挥剑刺进犬奴的胸膛:“连狗都养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子襢带着他们来到城南一处僻静的院落。 屋子很干净,床帐桌椅茶具炭笼,连丫头老妈子都一应俱。 画意被恶犬撕破了脸和脖子,伤口的血不断地流。她说不出话,只是呻吟,口角不断有血沫子涌出来,痛苦万状…… 鸣凰含着泪喊:“姑姑,忍者点儿,月儿给你包扎” 医者把着脉,冲元清和子襢摇摇头。 不到一个时辰,画意停止了痛苦的抽搐…… 柳夫人喃喃道:“画意,你怎么也走了呢?咱们说好的,一起长大,还要一起作伴到死的,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鸣凰捶胸大哭:“都怪我,姑姑,我没本事,没保护好你啊!” 望着痛断肝肠的母女,元清叹口气,看来,今天他的心事不能再说给这母女了,那将是雪上加霜啊。 他交代子襢理好后事,出了院门。才酉时,四周却像黑下来了一样。抬头望望,天空铅灰色,阴沉得厉害…… “下雪了!”素书摸一把脸,对心事重重的主子说。 “是啊,老天爷的脸都乌秃了好长时间了,该下雪了!”元清顺着素书的话音,完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有什么意义,“下吧,下吧,下完了,好迎来晴天!” 他脑海中浮现出长兄元嗣的笑脸…… 他拍拍胀满的脑袋,心中问道:兄长,兄长,我不该逼韬儿,可要保住韬儿,这是唯一的办法! 第五十八章 皇陵相会 子襢一大早,漱洗打扮得停停当当,仔细照照镜子,很满意地走出院子。 院里落了一层薄雪,佣人们还没来得及扫。 “打扮这么周正去哪儿啊?”子初从他身后走来,围着他上下打量,“我警告你,别有事没事去见那个王鸣凰!” “是不是王清洲告的状?那个混人,什么东西!” 子襢拔步要走,子初抓着他的肩拽回来:“你整个就是一个花花傻公子,就知道和元清那傻王爷逛花楼,找女伎!朝廷里的事也动脑子想想!”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子襢嘟哝道,“费那么脑子干嘛,累死人了!” 子初气得要敲他脑袋,子襢赶紧抱住头:“兄长,我都是大人了,不许再打了!” 子初恨恨道:“你就不想想,瑞王为什么非要去冀城关督战?那么多皇子皇孙,为什么偏偏是元韬去守皇陵?” 子襢头有点大:“不知道,这跟王鸣凰有什么关系?” 子初实在是恨铁不成钢:“行了,既然是庆王出面保她母女,也不会驳了庆王的面子,暂时让她们享两天福吧。” 子襢问:“兄长,你可不能对鸣凰小姐动杀心啊!” “那丫头真是个绝色,连我都动了春心呢。”子初嘴角扯出一点儿玩弄的意味,迅即又正色道,“她是朵带刺的花,那刺可尖着呢,小心扎伤你!我警告你,你不准喜欢她,娘娘留着她有用。” 子襢很不平:“娘娘干嘛要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子初阴阴一笑:“安王和王辀还没有消息,元韬和王鸣凰就暂时不能死。” 子襢扭身就走:“你们这些人,太劳神了!” 他来到那处小院,看门的老程说,庆王和那位千金一起出门去了。子襢颇失落。 雪片越来越大…… 墨香道:“公子,听说子衿公子要回来了,咱们去养心别苑吧,您不得给杜若夫人请个安嘛!” “知道你那小心思,想找夜雾夜游玩,直说好了。小爷正想去看望阿娘,走吧!”勒转马头,进入雪幕中。 大雪,纷纷扬扬,如棉如絮,铺天盖地。远远近近的山峰树木草地河流都盖在这雪白之中,盖住了美丽和生机,也遮掩了丑陋和罪恶。 一群着甲侍卫簇拥着一辆锦车,车里坐着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庆王和鸣凰。 刚刚发送了画意,母女们还未能完从痛苦中恢复过来。元清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向鸣凰摊明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 “原谅我帮不了你们,因为……因为……”他似乎难以启齿,“因为瑞王向皇帝奏报:冀城关失守的原因是你父亲指挥失当,安王和你兄长又弃城逃亡……” 鸣凰分辩道:“可事实绝对不是这样的,这里边一定有隐情!” “我跟你一样的想法,关键是皇帝不这样想,而且……”元清痛苦地摇摇头,“而且皇帝病了,是瑞王代理朝政——你明白吗?” 鸣凰近乎绝望:“没有一点办法吗?” “目前没有!”元清语气沉重,“胡族三部派使节和谈,请求和亲。皇帝也答应了,权委托慕容娘娘和瑞王。首先要把库索莫公主嫁与韬儿,其次……” 元清的表述有些艰难。 “其次是什么?”鸣凰预感这第二个可能与自己有关。 元清的话在喉咙转了好几个翻身,决定还是咽下去。长痛不如短痛,刀架脖子再说吧! “后来的还在商议之中,且不管罢。韬儿拒绝和亲,娘娘罚他去守陵。鸣凰姑娘,你知道……和亲,能为国立功,兴许是韬儿的一线生机,如果他一直执拗下去,瑞王他……” 鸣凰明白了:“您是要我去劝元韬答应和亲,是吗?” 元清避开鸣凰的眼睛,点点头。 鸣凰道:“好,我去见他。” 车轱辘轧过积雪,咯吱咯吱响,已经进入皇陵了。 鸣凰看着远处的一个雪包,那里边躺着她的祖母。想着祖母的慈爱面容,泪水无声地在她的脸上流淌。 元清轻叹口气,这是个聪慧美丽,率真开朗的孩子。边城长大的孩子没有京城世家小姐的矫揉造作搔首弄姿,像一阵清新的风带着生命的气息出现在他们面前,给他们污浊的生活里注入了清新的空气。 元清真心觉得,他们俩是特别适合走在一起的孩子。但元韬和亲已经是铁定的事实,由不得他不答应。 冷酷的现实要生生摧残这对孩子的未来, 皇陵到了,深冬,大雪,这里分外寂静。 素书高喊:“吉青,庆王来了——” 吉青从陵园配殿里跑出来,激动地喊:“爷,庆王来了,鸣凰小姐也来了!” 元韬几乎是箭一般射了出来,他看着鸣凰,脸上说不上是什么表情,然后突然将鸣凰紧紧抱在怀中…… 雪花飘落,白色漫天,如同周围白茫茫的魂幡素旗…… 元清长叹一声,带着吉青素书进了配殿。 冰凉的雪在他们脸上融化,元韬放开鸣凰,拉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哈着热气:“好凉,冷吧?快进屋烤烤火!” 屋子里生着炭火,鸣凰暖和了许多。 元韬忙着加炭,洗茶杯,倒水,忙得似乎坐不下来。 鸣凰道:“元韬,别忙了,我都知道了,庆王告诉我了。” 元韬正背对着鸣凰,听得这话定住了一般,许久没动也没说话。 “别犟了,答应和亲吧!” 元韬不吭声,也不回头。 鸣凰知道他心中正翻江倒海,继续劝道:“如果你娶了库索莫公主,起码瑞王会因为忌惮库索莫,不敢对你和安王怎样,这也是万不得已之策。” 元韬愤怒地打断鸣凰:“可是我爱你,我不能容忍别的女人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元韬!你是皇孙,比我更明白自己的婚姻不能自主。我们都不是孩子了,你想想安王!”鸣凰耐心劝道,转而低声说,“何况我不配你的爱。” 元韬抓住她的肩,恶狠狠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爱你,我不允许他们把你嫁给柔然王!” 如同当头一棒,鸣凰顿时懵了:嫁给柔然王?这就是庆王所说的“其次”吗? 计划好周密! 第五十九章 各怀心事 元韬为自己的言语冲动懊悔,他激动地对鸣凰道:“月儿,跟我走!咱们走,找到我父亲你兄长!” 鸣凰无力地低吟:“咱们能走到哪里?哪里能找到他们?” 她觉得自己像寒冬的一片黄叶,随风漂泊,任风欺凌,却无自主之力。哪里是这片叶子的避风之处,能让她停下来喘口气,歇歇脚? 元韬和她一样,被一双看不见的巨爪摆布,深陷阴谋和诡计之中,她宁愿他能过得比自己好! 她轻轻推开元韬,凝视着那双黝黑的眼眸:“元韬,天无绝人之路,你是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听我的话,答应和亲,说不定还能峰回路转!” 元韬定定地看着鸣凰,有些不认识似的。 这还是那个裙裾飞扬笑声朗朗的女孩子吗?这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清纯女子吗? 她如此淡定沉稳,是努力装出的坚强,还是被生活折磨成了老气横秋的模样呢? 雪更大了,路面很快就厚厚一层了。他们要赶在大雪封路之前赶回去。 鸣凰向庆王要来一匹马,她说要去祖母陵前看看。元清要陪着,鸣凰不让,催马加鞭消失在雪幕中…… 鸣凰扑倒在覆满厚雪的陵壁上,放声大哭。她要痛痛快快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大哭一场! “月儿活不下去!不是月儿不想活,是别人不让月儿活啊!可怕的不是让月儿死,而是用一把钝刀子慢慢地拉你,让你痛苦地死……” “月儿是一只小兔,那人是一头恶虎,虎逮住了兔,便要满怀惬意地欣赏兔子的死亡!杀夫杀子之痛发酵了二十多年,竟然让一个原本美丽的女人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 雪下得更大了,轻盈地飞舞,温柔地覆盖,遮去了世间多少的丑陋,粉饰出一个冰雕玉琢的美丽人间…… 鸣凰回来的当天晚上,便发起了高热,呓语不止。柳夫人本就多病,又愁又急,母女又陷入困境。 老程一大早赶到长孙府见子襢,子襢丝毫没有耽搁,请医问药,忙活了一大晌,直到母女安顿住,才离开了。 刚进长孙府大门,父亲的管家就喊道:“子襢公子,大人找你好半天了,快去!” 子襢很紧张:“羽管家,父亲找我什么事?” 管家笑笑:“子初公子刚才去见大人了,他前脚走,大人就让找你,是不是又惹事了?又逛花楼了?” 子襢摇摇头。管家悄悄提醒道:“听说昨个你去养心别苑了?” 子襢恍然大悟:“谢谢羽管家提醒,闲了请你喝酒!” 他信心满满地去了故园,因为只要一提养心别苑,父亲保准不生气。 长孙行放下手中的笔,看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叹口气:“你这些天跟抚军府的千金走得很近?” 子襢怯怯地点点头。 “你在帮那位姑娘?你喜欢她?” 子襢依旧点点头。 长孙行从案后站起身,很严肃地对儿子说:“你与梅生小姐是订过亲的,这么三天两头去那里,让梅生小姐怎么想?让李大人怎么看你?” 子襢嗫嚅道:“我可以退婚吗?” “嗯——”长孙行瞪着儿子,“你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么敢随便呢?” 子襢嘟哝道:“那您跟杜若阿娘……” “大胆,敢在背后非议长辈!” 子襢赶忙摇手:“没有没有,是杜若阿娘随口说的。父亲,昨天我见到阿娘了,阿娘还问您呢?” 长孙行没有察觉出儿子的小心思,便绕了弯:“你阿娘问我什么?” 子襢狡黠一笑:“阿娘问:子襢,你是不是很怕你父亲?” 长孙行眼睛一瞪,子襢嘻嘻笑道:“不是这句,跟您玩儿呢!阿娘问:你父亲还好吧?” 长孙行心里翻腾起了浪花…… 子襢凑过来:“我跟阿娘说:我父亲总一个人呆在故园水阁里,他在水阁周围种了很多荷花。” 长孙行长叹口气:“你阿娘怎么说?” “阿娘跟您一样叹口气,说让我吃她做的糕点,还说莲蕊冰糖糕是您最爱吃的。”子襢瞅着父亲的脸色,小心翼翼。 从最后一句话里,长孙行知道儿子没有撒谎,脸色缓和了不少:“子襢,抚军府千金住的院子是你的吗?” 子襢“哦哦”支吾两声,看父亲目光严厉,只好老老实实说:“我哪里有钱买,是夜暗给我的钥匙。” 长孙行道:“看来我没猜错,养心别苑是要帮她们。但是,你对别人一个字都不能说。你帮她们母女,我不反对。我与王霁同朝为官多年,王家蒙难,我竟然袖手旁观,唉——” 子襢道:“父亲贵为司徒,难道不能替她们说句话吗?” “你懂什么!”长孙行轻轻呵斥儿子,“游手好闲,不思不想,怎么懂得朝廷的政事!” 东南某州官衙的一个院落里。 夜雾送走最后一批官员,回到书房,见子衿在看书,埋怨道:“哎呀公子,您歇会儿好不好,这都忙了三个多月了。又是接见官员,又是访贫问苦,还要征调民夫……您赶紧睡一会儿!” 子衿放下书:“不累。你去访的灾民怎么样?” 夜雾道:“今天按照您的吩咐随意去了十家,亲自看他们做饭吃饭。虽说不能完吃饱,但至少不会忍饥挨饿,他们捎话说要我替他们谢谢公子!” 子衿点点头,又问:“各坞壁怎样?” 夜雾道:“瑞坞和饮鹤坞灾情不重,饮鹤坞还丰收了呢。两位坞主说他们会共同帮扶的,保证不会饿死人,要您不要操心。伍先生那里遭灾重,秋先生已经传信夜风大哥,要颜藫坞那边出资出粮运到这里。” 子衿只说了一个“好”字,夜雾知道主人很满意,又道:“家里来信了,夫人很挂念您,盼着您赶紧回去。” 子衿站起来:“这里没什么事了,该回去了。这几个月,从冀城关到京城,实在热闹得很。咱们回去,还赶得上韬皇孙的大婚,能看一场好戏!” 第六十章 迎亲玉女(一) 鸣凰在床上躺了三天,终于退热了,只是精神不大好。 画意的离世,给柳夫人的打击很大,尽管子襢所请的医者不断调方子,她咳喘得还是厉害。 鸣凰把痛压在心里,竭力讨母亲高兴。 柳夫人看着懂事的孩子,不由落泪了:“病了这么长时间,娘什么都想到了。这死不死活不活,上不上下不下,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不是有你,娘一天都不会苟活……” 鸣凰给母亲擦去泪水:“娘,不许说这种话!月儿要和娘一起好好地过日子,您不是盼着月儿能嫁个好夫郎吗?您得给月儿把好关呢!” 她劝着母亲,自己却泣不成声了…… 柳夫人又猛烈地咳起来,鸣凰为母亲擦拭眼泪。 柳夫人抓住女儿的手,哭道:“孩子,娘后悔生了你!不能给你好日子,却让你颠沛流离,无家可归。娘不甘心,万一娘……我的月儿可交托何人啊?” 鸣凰抱着娘大哭:“娘,不要,不要啊!娘在,月儿就有家!娘就是月儿的家——” 伺候的老妈妈也掉泪了,劝道:“夫人,好好养病,别乱想就好!” 院子里有男人的说话声。老妈妈急忙出去看,子初走进院来,看门的老程正在跟子初解释什么。 子初问老妈妈:“你的主子呢?” 老妈妈不认识子初,很不客气:“我们主子病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子初进院时就听到屋子里的哭泣声,他冷酷一笑:“韬皇孙要娶库索莫的嫣然公主,选定王鸣凰小姐为迎亲玉女,让她准备准备吧!” “我们小姐病得起不了床呢,怎么迎亲?” “这个我不管,我只管传达娘娘的口谕。礼服都带来了,到时候安王府会派人来接她。” 子初和随从踏着厚厚的积雪咯吱咯吱出了院门。 老程把他们留下的礼服锦盒交给老妈妈,想劝些什么,又不知怎么劝,摇摇头,叹口气,回前院去了。 老妈妈忍不住骂道:“当官的真是欺负人,人家都落魄成这样了,还要折腾人,黑心烂肚肠不得好死!” 柳夫人边喘边骂:“吃人不吐骨头啊,慕容婵,你好狠毒!” 太后大丧不满百日,元韬成亲本不合礼制,但考虑到情势特殊,国家危难,此时遑论礼制,自然特殊时期特殊之礼了。 安王府早几天就摘掉孝幔,张灯结彩,一扫多天的阴沉和悲痛,到处喜气洋洋。红绫红灯映着纷扬大雪,愈发鲜艳夺目。 元韬成婚前一天午后,鸣凰以迎亲玉女的身份被接入安王府。 按照风俗和礼制,皇孙的婚礼上应该至少有两个迎亲玉女和两位引郎金童。金童玉女都是来自显赫家庭的未婚少男少女,他们的任务是迎接和带领新人完成繁琐的婚礼仪式,并代替新人敬酒饮酒等,以免新人在婚礼这天尴尬。 侍女引导鸣凰至一处精致小院,退了出去。 鸣凰沿走廊来至正房,屋里很静,正中一笼炭火将屋子烤得暖腾腾的。 她刚一跨进屋子,一双手突然拉住她,鸣凰下意识一拳击向对方面门,但大病之后,力道不如前时,被对方牢牢抓住——原来是元韬! 元韬看着鸣凰苍白的面容心疼不已:“听说你病了,是不是从皇陵回来就病的?是不是?” 鸣凰点点头,挣脱元韬的手:“人多眼杂,别让人看见了,又惹事端。我是迎亲玉女,你是新郎。” 元韬沉默了:是啊,他马上就是有妇之夫了,而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 也许,以后的日子,远远看着她就是最好的保护! 可是,对心爱的人,远远看着而不能接近是多么痛苦的事,难道他以后就要生活在这样的煎熬中? 鸣凰不忍,劝道:“元韬,你我命运多舛,不能如愿。走这一步是我们的不得已!元韬,只要你好,我就心安。” 元韬盯着她的眼睛:“心安吗?我呢?我心怎安?” 鸣凰的泪水倏然而下,元韬心痛地将她抱在怀中,他只希望以后的时光里,就这么永远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 吉青带着一个小侍女走进院子,向主人示意。 元韬点点头,默默地放开鸣凰,带着吉青离开了。 小侍女蹦跳着进屋来,激动地扑通跪倒:“小姐,可见着您了!” 鸣凰扶起侍女,仔细端详,继而喜道:“小草?” 小草欢喜地点点头。鸣凰上下打量:“几个月不见,长高了,也胖了,更好看了!” 小草兴奋极了:“小姐,早就想见您了。韬皇孙说,等我再长大些,机灵些,就让我跟着您。” 鸣凰说:“你已经很机灵了!” “所以啊,韬主子说从今天起就让我跟着您了。他要我好好讨你喜欢,小草一定会的,小草一直想着小姐呢!” 鸣凰感慨万千:元韬并不是一个心思十分细腻的人,但对她,却实在用心。 “小姐,韬主子让小草告诉您:在这里,您只管踏踏实实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敢对您怎么样。天冷,小草给您拿衣服。” 她从里间拿来一件淡紫色的雪貂毛镶边厚锦斗篷为鸣凰披上,一边系带子一边唧唧呱呱说个不停:“这些衣服都是我们主子特意嘱咐给您做的。您的礼服也是主子亲自过目的。” 鸣凰不说话,听她唧唧呱呱说:“这次还有三位迎亲玉女,都在隔壁院子里住着。一个是三长公主的女儿齐琪郡主,一个是度支大人李汇之的小姐李梅生,一个是长孙府慕容夫人的干女儿南部大人步录之的小姐步云娇。个个都是大美人,不过您是最好看的!” 鸣凰嗔怪道:“你的主子还嫌你不够机灵,我觉得你都比的上庙里的机灵小鬼头了。你一个小丫头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小姐,我们做下人的,不多长个心眼怎么伺候主子?”小草一歪小脑袋,“我们一边伺候着一边听主子说话,好揣测主子们的心思。当然听到了可不能乱说,心里还要藏着。” 鸣凰赞叹道:“小草不像孩子,像大人的心思。” “我知道小姐不是夸我,是说我狡猾。”小草嘟着嘴巴,“可是做下人的也是想活个命。前天,我要好的一个姐妹被王妃罚跪,活活冻死了!” 小草哭了,鸣凰也难过,拉起小草的手:“小草,我不会这样对你,可是我的日子不好过,你会受委屈的。” 小草甜甜一笑:“兄长跟我说了您家的事情,小草是苦孩子,不怕受穷受苦,只想跟您在一起。” 鸣凰不知怎么说,叹口气,索性不解释了。 有了小草在身边,时间就好打发了。 夜深了,鸣凰大睁着眼睛,想着病中的母亲,想像着明天婚礼上的元韬…… 第六十一章 迎亲玉女(二) 第二天到了,朝食罢,安王府迎来了新娘子嫣然公主。 迎亲玉女们陪伴着她,嫣然公主只是哭,一个劲儿地哭。几个女孩子劝她,要逗她开心。 步云娇不打算再劝那个哭个不停的新娘,百无聊赖中,看见了独自坐在角落里的鸣凰。 她走到鸣凰身边,打量了半天:“你就是抚军府的王鸣凰吧?听我兄长说起过你,你在王清洲公子的宅子里杀过……” “你什么意思?”鸣凰听小草说过,她就是步云娇,又听她口气傲慢,也丝毫没有客气。 步云娇被她的态度吓一跳,气恼地“哼”了一声,却没有打算走开。 她惊讶地喊道:“呀,王小姐,您的礼服为什么跟我们不一样啊?” 齐琪郡主和李梅生赶忙凑过来,比较一番,齐琪郡主也奇怪:“就是,她的礼服比我们好看啊,料子也好得多呢!” 步云娇神秘地说:“郡主和李姐姐当然不知道,她的礼服是韬皇孙亲自选定的,自然不一样了。人家的关系跟咱们不一样嘛!” 鸣凰站了起来:“步小姐,你我无冤无仇,请不要中伤别人!” 她要走出屋子,步云娇抢先一步拦住她:“站住,你已经不是抚军府的小姐了!如果不是子襢哥哥看上了你,赏你一处宅院,你现在早跟那些贩夫走卒、盗贼流民在一起了!” 李梅生惊叫道:“什么?子襢他……” “对,子襢哥哥为她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步云娇道。 鸣凰盯着她:“步云娇,说话积点儿口德!” 步云娇骄傲地上前一步:“哼,丧家之犬,居然敢在贵人面前趾高气扬!你这么骄傲,为什么韬皇孙不娶你?怕是连做小侍妾他都不肯要你吧?” “啪”的一声脆响,大家吃了一惊。 步云娇捂住脸惊退一步:“你敢打我!” 鸣凰恶狠狠道:“惹急了我还敢杀你!你不是说我是丧家之犬吗,我还有什么可怕的!要不要一命抵一命?” 嫣然公主被吸引了注意力,反倒不哭了。她问:“谁要嫁给皇孙?你们说什么啊?” 她的语言带着浓浓的大漠口音,那几个人不大听得懂。 鸣凰走过去,用同样的口音劝道:“皇孙文武兼备,人才风流,是京城小姐们心仪的梦中人,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想一沾福泽呢。不想却被公主给独揽怀抱,公主好福气!” 嫣然公主被逗得开心,跟鸣凰说起话来。 两个人说起北方风土人情,甚是亲切热闹,倒把那三个傻乎乎地晾在一旁。 步云娇暗暗咬牙:好你个王家丫头,等着瞧! 申时,新郎新娘要参加婚宴,会见宾客。之后稍作休息,酉时举行成婚仪式。 已经申时,玉女们陪伴新娘来到长乐殿。 长乐殿上位空着,那是皇帝娘娘的座席。紧挨着的下边,八字形摆放着坐垫案几,那是新人的位置。 新娘子是贵客,入东侧座席坐下,齐琪郡主李梅生和步云娇鸣凰分坐新娘两旁。鸣凰在最下首坐了,抬眼正看见元韬炯炯的眼神,她急忙低下头…… 宾客们大多已经就坐,新娘子座位自然引人注目。 众宾窃窃议论:“新娘子很漂亮啊!” “最下首坐的是谁家的小姐,那女孩子最美啊!” “那是王霁的女儿,可惜啊!家里连着出事,还不知道下一步怎样呢!” 远远近近的声音或多或少传入鸣凰耳中,她勉强按捺住内心的动荡,竭力平静自己,盼着婚礼赶紧结束…… 对面也有三双眼睛在关注着她,元韬、子襢、王清流。 步云娇没心没肺似的早忘记刚才的不快,兴奋地对李梅生说:“你看你看,他们都在看咱们,一定是在夸咱们呢!” 梅生正瞥着子襢,而子襢却在注视鸣凰…… 步云娇悄悄道:“梅生妹妹,你瞧你的子襢被谁迷上了?” 李梅生当着这种场面,不便发作,只是“哼”了一声。 步云娇得意地看看身边垂首静坐的王鸣凰,正要再拨弄几句,礼官高喊: “皇上驾到——” “慕容娘娘赵娘娘瑞王庆王到——” 殿人拜倒迎候,皇帝娘娘入座,新人再拜,还坐。 “木昆首领到——长孙将军到——” 步云娇激动地要站起来了! 她拍着鸣凰的肩,十分兴奋:“是子衿哥哥,子衿哥哥回来了!” 果真是子衿陪着木昆首领进得殿来。那木昆首领大脸粗髯,高大英武,愈发衬得子衿修长玉立,面色温润。 席间有窃窃惊叹声,许多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鸣凰没有抬头,那张冷冰冰的脸,已把她的心冻结了。 嫣然公主也惊奇道:“这个长相俊美的人是谁?” 步云娇骄傲地说:“我子衿哥哥。” 齐琪郡主撇嘴:“哪门子哥哥,步云娇,你能不酸吗?你是慕容夫人的干女儿,跟人家养心别苑没关系!” 木昆首领落座,他与鸣凰隔一条一尺来宽的过道,两个人几乎是挨着坐的,子衿挨着木昆下首陪坐,元韶元清与他们对席。 鸣凰微转头,看了木昆一眼,她的父亲就死在胡族三部的围攻中,这人是杀父凶手之一,她要记住他! 木昆恰巧也转头看她,只因为她的美丽出众让他好奇,但他看到的却是凛凛杀气。 步云娇冲子衿低喊:“子衿哥哥。” 子衿微微转首,目光与鸣凰相遇,那眼神依然淡凉。 鸣凰垂首,正襟危坐,她盼着这仪式赶紧结束,她快要窒息了! 皇帝面容憔悴暗黄,精神萎靡,跟新人们说过两句话后,几乎再没说什么。 婚礼照例要歌舞助兴,轻歌曼舞中,人们似乎松弛了神经。 步云娇十分不安分,她附耳对鸣凰说:“咱们换换位置吧。” 鸣凰烦她多事:“你安生些吧,你干娘对面看着你呢,这么不顾脸面地接近长孙子衿,让慕容夫人怎么想你?” 步云娇悻悻道:“哼,若做了子衿夫人,以我夫主所受的皇宠,谁敢把我怎么样!” 李梅生劝道:“你还没出阁呢,什么夫主夫主,消停一会吧!” 歌舞声中,新郎要向新娘敬酒。 子襢代元韬向新娘敬酒,李梅生接过酒杯,冲子襢一笑:“我替嫣然公主饮了此杯。” 子襢却未注意到梅生的甜笑,很担心地看着鸣凰,梅生很不高兴。 轮到女方敬酒,步云娇道:“公主,让鸣凰小姐去吧,韬皇孙喜欢!” 第六十二章 迎亲玉女(三) 嫣然公主再傻,这么长时间也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不过十五岁年纪,天真烂漫,率真任性,听步云娇一挑唆,气恨恨道:“好,鸣凰小姐,给皇孙敬酒!” 鸣凰端着酒在元韬面前跪下,子襢要代饮,元韬挡开他的手,端起酒杯:“我喝。” 他端起酒杯仰面灌下,放下时,却是满面痛苦…… 慕容婵等人看在眼里,只是不动声色。 嫣然公主的脸色难看起来,步云娇洋洋得意。 木昆也瞧出一些端倪,不由多看鸣凰几眼…… 歌舞罢,木昆起身,向皇帝敬个礼:“陛下,歌舞宴饮是南人的玩意,好看是好看,看多了很是乏味。不如击剑摔跤,更像咱们的爱好,讨皇帝和娘娘们乐和,也为新人的婚礼添些喜庆。” 皇帝颔首,木昆道:“我的侄女嫣然公主马术弓箭剑法都不错,但今天是新娘,不能让大家一饱眼福。贵国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这位一定就是这样的奇女子!” 他指了指鸣凰。 子初故作惊奇:“木昆首领好眼力,鸣凰千金的确功夫了得,马术弓箭都堪比男儿呢!” 木昆道:“大殿上地方狭窄,马术弓箭施展不开,演演剑术如何?” 慕容婵道:“只听说王家千金马上功夫很好,不知这剑术如何?” 子初道:“堪超男儿!” 慕容婵很惊讶:“我还真是少见识了,咱们身边居然就有巾帼女杰啊!陛下,就请鸣凰小姐为大家舞剑助兴如何?” 元韬道:“陛下,鸣凰小姐大病初愈,精力不济;何况是将府娇贵女儿,依孙儿看就不必了。” 慕容婵打断他:“皇孙,不过舞剑嘛,不难为的。” 子衿侧身悄悄对木昆道:“这位鸣凰姑娘的父亲就是抚军将军王霁!” 听到王霁的名字,木昆懊悔了,他起身道:“木昆鲁莽,不知道这位姑娘玉体抱恙,那就演个别的技艺吧!” 那嫣然公主是个骄纵的公主,既然知道元韬与鸣凰关系特殊,难以按捺心中醋意:“叔叔,您不想见识见识北朝大国的气度?” 子初意味深长地说:“鸣凰小姐,可别让皇上娘娘失望啊!” 鸣凰闭上眼睛,一丝清泪泫泫而下…… 元韬心如刀割:“子初,你要干什么?” 鸣凰站了起来,元韬和子襢同时惊呼:“不能……” 鸣凰凄然一笑:“木昆首领,一人舞剑有何意趣?我愿意同您比试,为诸位助助酒兴!” 子初斥道:“木昆首领是贵客,岂能屈尊同你比试?” 嫣然公主笑道:“咱们那里没有这么多规矩,叔叔,您就赏她个脸,比试比试吧!” 元韶笑笑:“陛下,皇族婚礼有个习俗,婚宴上如有人挑战迎亲玉女,玉女胜则有赏赐;玉女输的话就要嫁给赢她的那个人。” 这是北人未入中原前的旧俗。立国这么多年,民族融合,文化交流,加上金童玉女多为有身份的人,人们渐渐淡忘了这个风俗。 今天被瑞王一提,宴席上立刻热闹了,子初步青云奚氏兄弟等帮闲浪荡子们便附和起哄起来。 鸣凰不再理会他们,卸下珠冠,脱去礼服,从内侍手中接过长剑,向木昆一抱拳:“大首领,得罪!” 二人殿中央站定,木昆出招,持剑刺向鸣凰,众人惊呼。 鸣凰轻盈闪过,剑光一闪,横扫木昆肋下。木昆急忙后撤一步躲开,尚未起身,鸣凰的宝剑已经随身换势只刺面门而来。 木昆横剑挡住,猛烈的撞击声响彻大殿,众人心头一凛。 懂行的明白,这二人都没有给对方留情面。 二人你来我往,渐渐木昆就处于下风了。 鸣凰剑术来源很杂,是多位行家教出来的,揉合各家致命狠招,招式干净,没有多余的动作。 木昆是马上的英雄,却未必是剑术好手。可比武是他提出来的,本意只是教训教训这丫头,没想到自食其果,心里不由连连叫苦。 鸣凰剑势咄咄逼人,眼神杀机腾腾…… 众人都屏住呼吸,很多女孩子吓得捂住眼睛。 嫣然公主急得站了起来,紧张地拉住李梅生,恨不得冲过去帮帮叔叔! 步云娇嘴巴都合不拢了,看来,鸣凰之前威胁她的话确实不假。如此紧张之时,她还不忘给子衿递个眼风。 子衿稳稳坐着,关注着激烈的比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二人从主座战到殿门,又从殿门杀回来…… 纠缠到子初座前时,鸣凰脚下被人一绊,一个踉跄,歪倒在子初案上,手中的剑也扔了出去。 木昆趁势左手抓住鸣凰上臂,右手的剑“唰”地搭在鸣凰颈间! 满殿一片大呼…… 元韬和子襢惊得站了起来…… 子衿斟上一杯酒,悠悠地抿着口唇…… 木昆得意地斜睨鸣凰一眼,鸣凰侧首对他粲然一笑。 美人在怀,香气扑鼻,这一笑居然让木昆失魂落魄…… 鸣凰脚下用力,脚跟重重磕在对方小腿上,倏然双手急速插入对方左右臂与自己身体之间,身体如蚕儿吐丝般扭滑而下…… 人们尚没看明白,她双臂合肘,击在木昆肋下。 木昆负痛,抱住肋部,鸣凰早如风般旋转身形,飞脚踢在对方小腹上,木昆扔了长剑,往后仰倒…… 鸣凰抽出腕中匕首,扎向木昆的前胸…… 人们惊呼一片,离得最近的瑞王和庆王来不及出手阻挡…… 子衿突然跃起,跨过案几,右手托住木昆上身往前一推,左手挡住鸣凰直击过来的右手,手腕一翻,将她手中的匕首夺在自己手中,掩在袖下。 木昆踉跄两步站稳了身子,鸣凰却止不住惯力跌撞在子衿身上。 子衿扶住她,那眼神淡凉如水…… 她看了子衿一眼,绝望地闭上眼睛,一行清泪簌然而下…… 子初喝道:“大胆丫头,敢动杀心。侍卫们,拿下!” 元韬急忙奏道:“皇祖父息怒,她是被逼还手。她并无伤害木昆首领之意!” 嫣然公主冷笑:“没有吗?明明是要出杀手的。是不是要在这婚礼上先给我们叔侄一个下马威,过后再慢慢对付我们?”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皇帝的脸阴得要拧下水。 元清道:“鸣凰小姐不过是一个弱女子,赤手空拳是不会伤了木昆首领的。刚才有言在先,是比剑助兴的,助助酒兴而已嘛!” 木昆道:“陛下,是木昆输了,心服口服。子衿将军及时出手,帮了木昆!” 元清眼睛一亮,急忙道:“陛下,刚才皇兄有言在先,谁赢了玉女,这玉女就归谁。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请明断!” 皇帝似乎遏制不住自己的厌烦,要起身,赵妃和李品急忙搀扶他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行至元清身旁时,他嘟哝道:“还是你看得明白!”说完,前呼后拥,离开大殿。 慕容婵道:“先将她看押起来。木昆首领,受惊了!歌舞伺候,为首领压惊。” 侍卫们架起鸣凰,往殿外而去。 疲惫的她看了子衿一眼,那眼神空洞而绝望…… 第六十三章 迎亲玉女(四) 轻歌曼舞,似水;丝竹悠悠,如梦…… 酉时,长乐殿举行婚礼,丝竹声、哄闹声、祝贺声、爆竹声、唱诵声响彻安王府的夜空…… 子初立在殿外,吩咐翟乘:“老翟,打发个小奴去柳夫人那里一趟,告诉她:她女儿刺杀木昆首领未遂,子衿公子将她捉拿,小命不保。顺便告诉她一声,就说是养心别苑的人来送信的。” 翟乘明白,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匆匆忙忙回来,附在子初耳边小声道:“公子,坏大事了!” 子初问:“那丫头跑了,还是死了?” 翟乘满脸惊恐:“不是,是皇帝发觉御书房那件宝贝丢了,向娘娘问罪呢!” “哦,那就好!”子初略略放了心,“那其它东西呢?” 翟乘道:“听李品说,皇帝要各府库清查器物。公子,这要查出来,可怎么办啊?” 子初斥责道:“慌什么,这些钱与瑞王二八开,赶紧转到瑞王的库质钱的流水帐上,娘娘保管会护着我!” 翟乘答应一声,急匆匆离开了。 郑始跑来,气喘吁吁朝子初招手:“快,娘娘要见你。” 他们一路小跑来至长乐殿一侧一处僻静院落,院落里里外外侍卫肃立。 慕容婵怒气冲冲站在正房门口,元韶子衿侍立两侧。 子初心里有鬼,惶惶不安,慕容婵怒不可遏,指着子初骂道:“不成器的东西!” 子初吃此一喝,扑通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我是怎么交代你的?我是怎么嘱托你的?贼都偷到皇宫里去了,你居然还骗我说不过是小黄门淘气,拿走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上书房的江山一统玉版丢了,你要我怎么向皇帝解释?要不要等传国玉玺丢了你才甘心!” 一顿怒斥如同暴风雨劈头盖脸而来,子初不敢回复一言。 元韶要说什么,被母亲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慕容婵道:“瑞王,明日朝廷议事,解除他卫尉卿一职,仍由子衿将军接任。子衿,立即着手追查皇宫失窃大案,务必在最短时间里追回赃物。子初,你回家自省,等候发落。” 子初唯唯连声,慌忙退下。 慕容婵按住太阳穴,良久道:“陪我走走吧!” 夜色被雪光映得明亮,走廊两侧大红灯笼衬托出一片喜气。 长乐殿里,红烛高燃,炭火通红,暖意十足。现在这里很安静,新人已经入了洞房,后院里,年轻人闹洞房的嬉笑声传不到这里。 慕容婵看着这满屋子的喜气说:“子衿,二十二岁了吧,得成个家了。” 元韶纳闷道:“子衿,满京城就没有你看得上的女子?” 子衿笑笑:“子衿无福,命中犯煞,再不敢委屈人家的好女子!自从前妻死后,就没人敢应允亲事了。” 慕容婵道:“我看着南部大人步录之的女儿很热乎你,我就做个月老吧!” 子衿笑道:“谢娘娘盛情。” 慕容婵转移了话题:“太后丧礼时,胡族三部来吊唁,名为吊丧,实际上是谈条件。当时情势所逼,答应了嫣然公主和元韬的亲事,他们还提出要咱们皇家公主嫁到胡族。刚才婚宴上那一闹腾,我倒觉得那丫头是个合适的人选。子衿,你看呢?” 子衿道:“大殿比试时,此女显示出不同一般的胆量和心机,倘若和亲胡族,以她的胆魄,很有可能会独自坐大,反过来报复母国。这样的例子在春秋战国不少见,即便今日各国各部族之间也经常有。” 慕容婵首先想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她不动声色:“说下去!” “与其在看不见的地方让她磨砺爪喙,不如在看得见的地方将她控制,毁其翼,损其志,此其一;其二,王家封号爵位还在,王鸣凰还不能算是罪臣之女,王家人丁单薄,孤儿寡母,如果此时让她和亲,群臣会如何想法呢?望娘娘和瑞王三思。” 元韶笑道:“儿子觉得子衿将军说得有道理。儿子提出旧俗一说,原本是认为木昆必胜,谁想竟输了!幸好子衿将军及时出手制服此女,救下木昆首领,不仅成了我们的体面,也遏制了夷族的傲气。那么这丫头是应该赐给子衿将军的!” 子衿垂首道:“殿下,刚才臣已奏,王家封号还在,王鸣凰还是贵家小姐。臣为难,不知道要以何种名分收下娘娘这份赏赐。” 慕容婵只得顺水推舟:“子衿啊,王家封号也只是剩了个名头而已,当不得真的。你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收留她。” 子衿道:“她如此不尴不尬的身份,做奴做婢已经是娘娘天大的成。” 元韬笑道:“我记得你的前房妻子姓王,也是王家的小姐?” 子衿点点头:“瑞王好记性,我前妻是王清容,和王鸣凰是本家,婚后五个月去世的。现在看来,我与王家有缘!” “好了,夜深了,该休息了!”慕容婵笑道,又转头交代子衿,“从今晚起,你重新接手卫尉营,我希望这个年能安安生生太太平平!” 三人前脚出了长乐殿,后脚有个小小的身影猫一样从幔帐后闪出身子,向后院奔去。 瑞王陪伴慕容婵离开长乐殿,瑞王悄悄道:“母亲,您怎么会对子初发那么大的火啊,尤其是当着子衿的面?” “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是让他母亲惯坏的,不敲打敲打也不行。”慕容婵余怒未息,“做了羽林将军,竟然敢监守自盗,明里暗里往外拿东西。” 元韶笑道:“母亲还是向着他,那叫拿吗?那叫偷!” 慕容婵也笑了:“唉,是亲三分向,谁叫他是我亲外甥呢!他的手伸得太长了,所以我得让他知道,偷出去的还得吐出来!他怕我追责,就会把那些收益转到你的帐上。” 元韶道:“这可是笔大收益。” “谁料到他竟把江山一统玉版也拿了,这就叫不知天高地厚。”慕容婵冷笑一声,“我撤了他的职,让他知道这皇宫是谁的地盘;同时呢,也把难题推给子衿,转移皇帝的注意力,免得子初把我们都害了。” 子衿恭送母子出门,待车驾仪仗离开,回身问夜暗:“她怎么样?” 夜暗道:“刚才在后院的时候,她只是发呆流泪,什么话都不说。” 子衿脸色不好看:“现在呢?” 夜暗道:“属下一直在您身边,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子衿脸一沉:“还站这儿做什么?” 夜暗暗暗伸个舌头,急忙向后院跑去…… 第六十四章 撞棺弃生 像猫一样跑出长乐殿的身影是小草。 当鸣凰被侍卫们带出长乐殿时,吉青和小草紧随着就出来了:“各位,皇孙有命,要我们府上好好待承小姐。” 侍卫们乐得省心,把鸣凰交给他们,他们把她搀扶到她住的院子里。 鸣凰躺在床上,只是流泪发呆,昏昏沉沉。 小草想起鸣凰的礼服还在长乐殿,赶紧跑到大殿找衣服。她刚抱起衣服,就看见慕容婵元韶子衿三人进殿来了。 匆忙间,她躲进帷幕中,把他们的谈话听了个真真切切。等三人离开,她急忙奔回去,她要把这些算计和阴谋告诉鸣凰。 鸣凰小姐是他们兄妹的救命恩人,她必须让她知道并做好防备。 听完小草的叙述,鸣凰的心彻底空了…… 子衿反手夺匕首的那一幕,一遍又一遍闪现在眼前—— 她痛苦地抱紧头,想把这影像从脑海中抠掉! 子衿衣袂飘飘的身影有多少次进入她的梦乡啊!原本知道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可万万没想到,现实比这个更不堪:在他的眼中,自己也是一只被玩弄的猎物,任人践踏和欺凌…… 鸣凰的心惶惶的,不知道怎么办,光着脚跳下床往外就跑。 小草用尽力气把鸣凰拖回来,为她穿上鞋。 这时吉青闯进来:“小草,快带小姐回家,夫人出事了!马车在后门等着呢。” 鸣凰在屋内听见,风一样卷出来,问道:“我娘怎么了?怎么了?” 等不及吉青的回答,她扭身就跑,慌不择路,跌跌撞撞。 吉青和小草拖着拽着把她弄上车,吉青驾车,一刻未停,奔回城南那座小院。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柳夫人面白如纸,奄奄一息…… 鸣凰带着一股寒气扑进来:“娘,月儿回来了,月儿回来了!娘,您怎么了——” 老妈妈安抚着鸣凰,轻唤着夫人:“夫人,小姐回来了,您放心吧,那是一场虚惊,不是真的!” 鸣凰问:“什么虚惊?什么真的假的?” 老妈妈道:“一个时辰前,有一个小厮来报,说小姐刺杀木昆首领未遂,要杀头了。夫人受惊,突然就吐血了……” 鸣凰疑惑:“小厮?哪来的小厮?” 老妈妈道:“他说是养心别苑的人……” 怒火中烧! 鸣凰从吉青身上抽出宝剑,往门外冲去…… 一群人追上去拦她,她喝道:“闪开,我要亲手杀了长孙子衿!” 老妈妈拉住她:“小姐,报仇的事先等等,夫人还病着呢!” 大概是人群的喧闹惊醒了柳夫人,她用尽力气呼唤女儿:“月儿,孩子……” 鸣凰扔下剑,扑回到母亲身边…… 柳夫人看见女儿,口角露出一点点笑意,泪水却簌簌而出,浸湿了发鬓。 “娘,不哭了,月儿回来了,月儿没事!”鸣凰压抑着哭声,为母亲抹去眼泪。 柳夫人直定定看着女儿,喘了半天,才断断续续道:“孩子……你一个……人……怎么……活……” “娘,别扔下我,我要娘——”鸣凰再也忍不住了,大哭起来。 小草哭得泪人似的,吉青把她拉到外边斥道:“添什么乱!” 夜暗奉主人命去跟随鸣凰,听看门人说吉青小草带着鸣凰急急忙忙回家了,他赶紧追来了。 吉青把他拦在门口,把刚才发生的事讲述一遍,夜暗愤怒地喊道:“不是我们家的人!” 吉青要劝,听见屋子里连声的惊叫:“娘——娘——” 夜暗道:“我去请秋先生!吉青,帮帮忙,你回安王府请我们公子,拜托!” 子衿赶到时,秋先生刚刚诊过脉出来,他对子衿摇摇头:“可怜的一家人啊,打击接二连三的。柳夫人受了惊吓,怕是难捱到天亮了!” 子衿道:“我都知道了,让夜暗立即查明那个报信的小厮。” “好,今晚就着手查。”秋先生答应着,又对他说道,“你回去吧。她神智已乱,见了你,会跟你拼命的!” 子衿默然。 秋先生催促道:“你不适合此时出现在这里,太显眼了。” 柳夫人一七那天是年三十,按照风俗,逝者不过年。秋先生安排二十九就出殡送灵。 他十分担心鸣凰:这六天里,这孩子木木的傻了一样,只是不停落泪,却不嚎啕大哭;不知道饿也不知道渴,给吃喝就动动嘴,不给也不动…… 他叮嘱夜暗、小草和吉青,一定盯紧她。 但是,还是出事了! 二十九那天,大雪飞扬,如同素白的挽幛,如同鸣凰白茫茫无所归属的心…… 按照秋先生安排,王夫人灵柩暂时厝在王家墓祠,待来年冻土松解再做安置。 当一切仪式完毕,大家都转身走出墓祠的时候,鸣凰突然挣脱小草的搀扶,飞身撞向母亲的黑漆棺木,跟在身后的夜暗匆忙间只抓住她的孝衣…… 子初留下一个烂摊子,子衿要一点点收拾,又值年关,他忙得不可开交。 接到飞马传递的消息,他的脸色冷得吓人,十分难看,他牙缝里撂下四个字:“欺人太甚!”撇下左右的将官,飞马而去。 将官们从未见过上司如此,面面相觑,不知道谁得罪了他。 子衿纵马出城,在半路上遇到往回走的秋先生他们。 小草正抱着鸣凰,她认出他就是那晚在长乐殿的阴谋者之一。她不放心把小姐交到他手上,但子衿的眼神足以杀人,小草忐忑地下了车。 鸣凰浑身缟素,脸色惨白,额头的白布渗着殷红血色。她双手冰凉,呼吸微弱…… 子衿解下貂氅将她浑身上下裹严实,紧紧抱在怀里暖着她。 女孩子那么瘦,那么轻!可是就是这么一个瘦弱的女子却向高大威猛的木昆亮出宝剑! 她哪来的勇气,哪来的胆量? 他清楚地记得佛烛寺藏经楼上的邂逅:她乍开双臂拦在他面前说:“求求你!”这三字像柔弱的草芽探出冰封一冬的地面,让他的内心融化了…… 他记得她向他借钱时,娇痴地仰着笑脸喊他“侍卫大哥”,那笑脸定格在他的心里。是不是从那一刻,她的善良和美丽就像种子撒在他的心田了? 他记得那晚的河边,她痴痴的眼神,那眼神不是京城贵妇小姐那种艳羡,不是那种谄媚,不是那种敬畏——是什么呢?他说不清楚,但却牢牢记住了那个清纯的眼神! 他记得中秋节之夜飞马回府时她在他怀中痛苦的呻吟! 他记得宫中甬道相遇时她满脸的娇羞! 他记得城外送别时她眼中的落寞! 他记得元韬婚礼上她面色的平静和淡凉! 他记得夺过她匕首那一刻她满眼的失望和仇恨! 子衿颇为吃惊:她与他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但他居然记得这么多关于她的细节!曾经有多少女子刻意去接近他,讨好他,他都无动于衷。有多少人明里暗里议论他是冷心冷面的狠心人,甚至背地里笑他不正常,他都一笑了之,连他自己都觉得心被冰冻了,今世难融坚冰! 可是,就是怀中这个女孩儿像温煦的阳光,像倔强的小草给他带来生机勃勃的春天! 她是太阳,而他却总是固执地给她冷冰冰的大地!她对他甜甜的笑,他却以世故应对,一直到她的目光充满仇恨…… ——子衿啊子衿,你做了什么! 第六十五章 冰封我心 立春了,天气还时不时飘起雪花,只是不像深冬那样有厚厚的积雪了。雪花零零散散,落地就化了。天气开始转晴,太阳很好,空气虽冷,但毕竟有了春天的气息。 鸣凰已经能独自下床活动了,腰和腿脚明显有了力气,面色也出现淡淡的粉红。秋先生的药膳和杜若夫人的精心护理让这株差点儿夭折的花苗又现生机。 鸣凰身体是活过来了,可精神明显委顿,总是低眉顺眼懒懒的样子。即便是熟识的秋先生,她也显得冷淡漠然。 杜若夫人吩咐小草带鸣凰出去走走,小草欢喜地答应了。 小草为鸣凰换上狐毛镶边刺绣掐腰的锦袄,下边月白色带里子绣裙,外边又披上杏白色滚紫色花边的加厚斗篷。 小草打量一番,觉得穿得暖暖的,才给她把风帽戴上,搀扶她出去了。 门前是一条青砖小路,路两侧经冬的花树布置得错落有致,间有茶凳花亭,想知春夏期间一定别有雅趣。 再过一道大门,就是一条小河,河面冰冻未融。一座小桥通往前边一片空地,空地往前是一片高大房屋。 小草说,那里就是前堂和中院,有公子的会客室、书房、卧房,是男人们的活动场地。 鸣凰便不过桥,沿着河沿左行,穿过一处垂花门进入一座小花园。 花园好精致,颇有母亲口中的南国风范,数株腊梅精神抖擞地开放,怪不得呆在屋子里时总闻得见阵阵苦苦的馨香,原来花儿在这里。一小堆一小堆的残雪堆在树根,黄梅素雅,红梅热烈,傲然挺立。 花园有门通向另一处地方,鸣凰不想再看了,坐了一会儿,便沿着原路回去了。 她们回到房间时,冰魄正等着呢,小草欢快地叫一声“冰魄姑姑”。 冰魄拍拍小草冻红的两颊说:“后天是上元节,是子衿公子的生日,夫人想请小姐参加公子的生日宴,特地赶制了一身衣服,放在房里了。夫人说如果小姐不想去也没关系,只是想着让小姐散散心。” 冰魄走了。小草一边为鸣凰脱下斗篷,一边呱呱嗒嗒:“夫人待小姐可真好,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吧。您昏迷那几天,夫人就睡在您身边,您有一点儿动静她都看半天,真像亲娘呢。” 小草捂住了嘴巴,她偷眼看去,鸣凰果然红了眼圈,机灵的小丫头赶紧转换话题:“小姐,您说公子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鸣凰沉默。 小草继续道:“您说他是好人吧,皇孙大婚那晚,他可阴险了;要说他是坏人吧,您受伤了,他把您抱在怀里,那么温柔那么细心!哦,小草的心都醉了——” 鸣凰面容淡淡,嗔怪道:“好了,小草,别无聊了。” “小草不是无聊,小草只是没见过这么温柔的男人!” 鸣凰白了贫嘴的小丫头一眼,不再说话了,任她一个人自由发挥,叽叽喳喳。 这个上元节很热闹,因过了大丧之期,宫中传出旨意:王公贵族、富贵财主都可以搭灯棚过节,冲冲晦气,迎接春天。 憋闷了一冬的人们都想开开心心热热闹闹地过过节,子衿的卫尉营便格外忙碌,子衿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杜若夫人很不高兴。 大家商议,上街看灯,讨夫人欢喜。 夫人不愿意去,小草说鸣凰小姐从未看过京城的灯,夫人居然答应了。 小草又去求告鸣凰,说夫人非小姐陪着绝不去看灯。 鸣凰默然点点头,小草蹦跳着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夜宁立即备好马车,一群半大孩子簇拥着车轿欢欢喜喜地出发了。 宽阔的朱雀大街两侧,彩灯高悬,火树银花,装扮得如同蓬莱仙境。灯下人来人往,步行的、骑马的、坐车的、坐轿的,三三两两的、一家子一家子的,好不热闹。不时有舞狮舞龙的、戴佛面具走高跷的队伍经过,表演者带着花红柳绿的冠子,穿着五彩衣,动作滑稽顽皮,煞是可爱。 遇到贵人的车轿,他们就特意卖力表演,又是讨喜又是祝福送吉祥,贵人们便赏钱讨个彩头,果然是个热闹的夜晚。 有些表演滑稽可笑,在周围阵阵的哄笑声中,鸣凰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 杜若夫人看她高兴,自己也欢喜。她把鸣凰的小手拢在自己温热的双手中,又为她拉好狐毛斗篷,戴上风帽。 灯光柔软地笼罩着这个大病初愈的少女,那张面容分外圆润柔弱,惹人怜惜。 冰魄对车周围的这群孩子道:“你们有喜欢的彩灯尽管买,今晚夫人小姐高兴,打赏钱了。” 都是半大的孩子,童心未泯的时候,听冰魄这么一说,哗地热闹起来了,纷纷让鸣凰参谋参谋哪盏灯更好看。 鸣凰被一群小鸟一样的孩子围着,即便心情不好,也不好拂了大家的兴致。 忙乱中,她觉得好像有一双眼睛在关注她。恍然四顾…… 果然,不远处,元韬骑在马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他旁边立着兴致勃勃的嫣然公主。 她不由将身子往杜若夫人身边靠靠。杜若夫人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拍着,慈爱无比…… 车轿未停,她们与元韬擦肩而过。鸣凰刚起来的一点兴致完没了,任周围是欢笑声,她却觉得十分遥远…… 杜若夫人看她意兴阑珊,便让夜宁调转车头,准备回去。 车却停下来了,原来是遇上了巡逻的子衿。 子衿黑色皮裘,素色长袍,对母亲道:“母亲,今晚灯很好看,多看一会儿,待会儿,儿子陪您回去。” 他的目光移向鸣凰,这是他们在元韬婚礼上夺刀后的第一次对视……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目光依然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同他平时一样。但在一个身世凉薄的人眼中,这是身在高位的强权者对弱小者的怜悯、不屑甚至是鄙弃…… 鸣凰不需要怜悯,更无法容忍鄙弃! 她冷冷地移开眼睛,任眼前火树银花,飞龙惊凤…… 第六十六章 春回大地 二月了,依然是春寒料峭,残留的冰雪这一片那一片,迟迟不肯消融。但大地已经透出隐隐的黄绿色,太阳变得明亮,依依柳条的外皮现出淡淡绿意,杏树上憋出一个个小骨朵,饱含着生命的信息。 鸣凰的心随着春天的到来渐渐复苏了。 小草每天陪着她,逗着她,讨她欢心。今天折上一束鲜花,明天送来一条小鱼,后天又是一只滴溜溜叫的小鸟…… 鸣凰的脸上有了微笑,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她的眼睛明亮起来。 小草又鼓动她在后宅园子里走走:“这园子可好看了,一步一风景,一眼一世界。流水潺潺……嗯……” 看着小草抓耳挠腮的样子,鸣凰“哧”的笑了:“这是谁教你的?” 小草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没人教,听夫人她们聊天时学了两句,觉得怪好听的!” 鸣凰道:“夫人和先生他们都是有学问的人,还真应该多学着点儿。这样吧,小草,反正我也闷着,我教你学点儿东西吧!” 小草道:“我不爱读书,读书头疼。您可以叫我学功夫吗?” 鸣凰脸一沉:“学功夫很苦的。我四五岁的时候,跟李叔学蚕丝柔身功,痛得嗷嗷哭!” “哇,这么难啊!”小草道,“那我也要学,学会了,好保护您!” 鸣凰点点她的鼻子:“得了吧,有了坏人,说不定你比我跑得还快呢!” 小草见见鸣凰高兴,趁机怂恿她到外边走走。 两个人出了院门,沿花径到河边戏水捉鱼。玩了一会儿,又过小桥,转回廊,赏花斗草,到了闻香阁。 杜若夫人刚好从闻香阁下来。 多日的亲密相处,鸣凰对杜若夫人产生了母亲般的依恋,但寄人篱下的现实又提醒她:她是长孙子衿的母亲,自己是外人。 杜若夫人看着鸣凰,很是欣慰:“春天时光,多出来走走,养养阳气,身体康复地就快一些!” 鸣凰道:“这么多日,多亏夫人的体贴……” “别说这些客气话,孩子。”杜若夫人柔柔地截断鸣凰的话,“我真心把你当作我的孩子,我的女儿,不许再跟我客气。” 鸣凰道:“夫人,鸣凰如今身份尴尬,不值夫人厚爱。” 杜若夫人拉起她的手,美丽的面容焕发着慈爱的光彩:“孩子,身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关键是我喜欢你这个人,这就够了!” 望着鸣凰诧异的样子,杜若夫人逗她:“你知道吗?我曾经是很有身份的人!” 鸣凰点点头:“您是公主!” 杜若夫人淡淡一笑:“我出生在美丽江南,富饶的土地盛产稻米和水果;我国的商人遍布四海,财富如同流淌的水一样源源不断。我们的歌儿唱道:粮满仓,鱼满江,柳依行人荷芬芳。富丽堂皇的王宫里,父皇、母后还有我们一大群兄弟姐妹,作赋写诗弹琴歌舞——我觉得我的日子会这么永远平静甜蜜!” “陈国的入侵成了一场噩梦!当皇长兄和大将军的尸体血淋淋躺在我们面前时,我惊恐得浑身发抖!” “敌人像洪水一样冲进宫城,烧杀、抢掠、奸淫……人命不如草芥!什么皇族的高贵、什么不可一世的地位,统统烟消云散……” “敌人的枪尖挑起只有三个月的小弟弟,弟弟在枪头还哇哇地哭……” “我带着十岁的弟弟从皇城阴沟里逃出来。一路上,是逃命的百姓,饿死的,杀死的,流矢射死的……处处可见,哭声震天,莺歌燕舞的江南成了人间地狱!” “从京城逃出时还有百人的队伍,到了边境的时候只有十多人了。我们隐姓埋名逃到了建康。不想又遇上一场瘟疫,几乎是家家死人,户户戴孝……” “我们因了秋先生,侥幸再一次死里逃生!为了糊口,秋先生冒险向宋人献出药方,救人无数,我们才能在建康挣得一席之地” “我不知多少次想到过死,可瘟疫之后我不想死了。国家亡了,皇室宗亲、文武百官、黎民百姓,多少人死于刀枪战火,幸存者又成为奴隶婢妓,任人宰割和蹂躏,生不如死。我却幸运活下来,我要做些什么,为死了的人和活着的人做些什么!” 杜若夫人慈爱的目光坚定而清澈:“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鸣凰觉得眼前的世界十分清朗,但这眼神转瞬即逝:“夫人,活着一定有希望吗?” “不一定。”杜若夫人摇摇头,她微笑着轻轻拍拍鸣凰的手,“不过死是早晚会到的事,也不着急。既然有了这口气,那就先活着看吧。倘若你不肯苟且偷生,说不定老天睁眼了呢!” 鸣凰舒心地笑了,她听说过“走着瞧”,还第一次听说还有“活着看”的说法。 “所以,只要活着,都是一条命!这世上啊,高贵的是心灵,是人品,身份就是一件衣服!”杜若夫人笑道。 听着夫人的话,鸣凰觉得心头一片清爽,如同刚刚被雨水洗涤过的青青草原…… 那好吧,那就先活活看吧! 鸣凰的精神显见得一天一天好了。 杜若夫人给她单独收拾出一个精致的院落,让她和小草搬了进去。 小草跳进屋里,惊讶地叫了一声:“太美了!夫人真的把您当宝贝呢!” 陈设真的很雅致:檀木屏风暗香浮动,博山炉中紫烟袅袅,锦帐重帘,琴棋书画…… 素净中暗含着别样的华贵。 在中央的案子上,有一把宝剑,还有——鸣凰的明月匕首! 是元韬赠她的那把匕首!是被子衿在长乐殿夺下的那把匕首! 她抽出来,又送回鞘中! 一切没什么不满意的,她只是不希望看见他! 养心别苑很大,子衿除了晨省昏定,很少到后宅来,所以只要避开这两个时间,完不用担心会看见那张冷冰冰的脸。 只有一点很遗憾:鸣凰想看书,但书房在中院。 不过没关系,那群夜字辈的男孩儿很喜欢和鸣凰在一起玩儿,夫人对此并不阻止,所以夜雾经常把她想看的书偷偷送过来。 只要不与他碰头,这里的日子还是蛮惬意的。 第六十七章 冤家路窄 河上的冰融化了;柳条憋出一个个芽包包;地面松软了,土地下有许多小尖尖准备出芽了。 鸣凰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也同府里这一帮子年轻人有说有笑了。养心别苑里,美丽的姑娘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这群年轻家卫总会看着她失了神,常常被冰魄笑骂得红了脸,可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秋先生意味深长地对子衿道:“春来花满枝,小子当努力!” 子衿道:“花落谁家花自知,不劳后生费力气。” 秋先生哼了一声别过身去, 夜暗偷偷一笑道:“公子,夫人让属下们没事陪小姐习武练剑,说一来讨小姐高兴,二来让小姐身体尽快康复。属下觉得有必要向公子请示一下。” 秋先生道:“这事还请示?好姑娘看着就赏心悦目,比总冷着脸的傻小子好看!老头子也去看看,让他一个人呆着吧!” 养心别苑里出现少有的热闹:夜暗与鸣凰比试剑术,居然输了! 输了一局,大家以为是夜暗故意让着鸣凰的,是讨她高兴的,可是连输两局,大家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鸣凰小姐的身段柔软地有些怪异,夜暗的剑明明已经控制了她,而她就像若有若无的细丝一样逃离了剑锋,最后一记扫腿,夜暗便趴了! “好——”大家齐声喝彩,秋先生高兴之余还不忘挖苦几句:“夜暗,你可是公子亲自调教的,不能装败,不能给公子丢脸!” 夜暗不服还要再战,杜若夫人拦住了:“今天就到这儿,她身体还虚着呢,玩儿一会儿就算了。” 杜若夫人和秋先生走了,这群年轻人无拘无束,练拳比箭做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夜暗夜沉是这群家卫的师傅和领头人,夜暗因为输了剑很没面子。 夜雾终于逮着一个耍笑他的机会:“夜暗哥,这功夫不行吧!清明大祭您别去了,让我们去!” 小草问:“什么是清明大祭?” 夜雾道:“清明节,皇帝带领文武百官皇子皇孙祭祖陵,可热闹了!往年都是夜暗哥陪着公子的,今年该轮我们了。” 鸣凰问道:“你们去干什么?” 夜雾很兴奋:“当然是警戒护卫了,皇帝陛下但凡出京,必定是咱家公子的护卫!您不知道公子可威风了,小姐您见了就知道了!” 鸣凰的脸又冷下来:“护卫而已!身体是站着,心里却是跪着。长得好,不过是为皇帝装点门面罢了!”说着,收剑入鞘,转身走了,留下夜雾和夜暗面面相觑…… 秋先生对子衿不主动追求鸣凰十分不满意,便幸灾乐祸对子衿道:“那丫头真是少见的巾帼啊,竟然把夜暗给制服了,嘿,好!好!” 子衿无动于衷,秋先生笑着走了。 等夜暗回来的时候,子衿问:“你是怎么败的?” 夜暗不敢隐瞒,原原本本讲了他与鸣凰比剑的详细过程,最后道:“鸣凰小姐躲剑的招式怪异,身体柔软地出奇,总在关键时候逃开。公子,她跟木昆首领比剑时,也是在木昆首领的剑要触碰到她的身体的时候,她灵巧逃脱的。” 子衿道:“蚕丝柔身功,又叫蚕丝绕。适合从孩子时练起的一种功夫,逃生是很不错的,她竟然用来进攻。” 夜暗很不服气:“可有破解的办法?” “破解的方法就是躲开她!”子衿看他一脸的困惑,“柔至极,若水。如果不想沾上水,就只能躲开。” 夜暗闹闹后脑勺,悄悄问夜雾:“什么意思?” 夜雾摇摇头:“不知道,公子跟小姐一样,说话难懂。” 子衿问:“她说什么了?” “她说……”夜雾嗫嚅着,终究没敢说出来。 子衿竟然有了浓浓的好奇心:“说!” 夜雾眼睛看着地面,机械地鹦鹉学舌:“护卫而已!身体是站着,心里却是跪着。长得好,不过是为皇帝装点门面罢了!” 两个人偷觑主人,子衿口角居然带上一丝隐约的笑意:“好!” 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个“好”是什么意思。 回到房中,鸣凰呆坐在床上,暗自盘算,她想密谋一件大事。但在做这件大事之前,她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做好充足的准备工作。 鸣凰交代小草:“去打听一下今天晚上谁值夜,我去抓个夜哨,练练本事。” 小草一会儿就跑回来了:“小姐,今晚夜沉哥值夜。” 鸣凰笑道:“夜沉比夜暗要稳,功夫也很扎实,不好对付,先拿他练练手。” 暮色四合,如雾如纱。 小桥上四盏风灯,照着迷蒙的夜,一个黑色身影快速越过小桥,藏身在闻香阁附近的树丛中。 闻香阁是院最高的地方,又建在前后宅之间,相当于养心别苑的哨楼,所以巡夜的家卫必定要到这个地方查看院的情况。 她耐心等待。 有脚步声传来,很轻很实在,每一步都很从容,的确是夜沉。 她屏息凝神,等待脚步声一步步走近,再走近…… 一个瘦高的身影从她眼前走过去了,她一跃而起,袭击夜沉的后背…… 风声骤至,对方急侧身,来不及抽出长剑,用鞘抵挡鸣凰。 几招之后,鸣凰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不像是夜沉! 虽然身形相似,但对方披风下穿的是素色衣服,这不是家卫们的青衣。 打斗闪身之间,那熟悉的香气飘入鸣凰鼻中,她顿时傻了…… 这是她最不想见的那个人! 今晚是自己主动招惹对方的,现在可如何抽身啊? 她不知道是该继续斗下去还是该抽身走人,犹豫间路数就凌乱了。 可是子衿的招式却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结果她被一步步逼到了河沿上。一步没踩稳,脚下一滑,身子向水中倒去,她不由惊叫一声…… 子衿听出是女孩子的声音,顾不上多想,急忙伸手拽住了她飞扬的衣裙,只听到一声布帛的锐响,鸣凰仰面掉进河里…… 河水呛进嘴巴和鼻子,她难受得要死,四肢拼命地扑腾…… 第六十八章 夜见车迟 一只手从背后抓住她,把她托上岸。 她趴在大石头上一口一口呕水,剧烈咳嗽。 冰冷的衣服湿巴巴地抓在身上,她冷得浑身发抖…… 咳够了,肚子里的水也吐光了,好受一些,她撑起身坐在石头上,大口喘气。 一件衣服丢在她身上:“赶紧披上!” 她随手甩给他,气恼道:“怎么会是你?” 他就站在旁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听得清话里的嘲弄:“你杀的不就是我吗?” 鸣凰气道:“今晚不是夜沉值夜吗?” 子衿奇怪道:“你要杀夜沉?” “谁要杀夜沉?” “那就是要杀我!” 越来越纠结了,鸣凰急得噌地站起来:“杀你?你有资格吗?” 子衿奇怪:“我连被杀的资格都没有?” 更加解释不清楚了,干脆就不理他罢了! 她转身跑向后宅,湿衣困住双腿,怎么也走不快,她能感觉出背后那双嘲弄的眼睛…… 真丢人,好狼狈,怎么偏偏在他跟前出丑! 小草一见她这个样子,赶紧给她换衣,烧水沐浴,终究还是压抑不住好奇:“您怎么这样子了?抓住夜沉了?” “哼,碰见了一个倒霉蛋!”她气呼呼地说,“结果,我掉河里了!” 小草忍住笑:“那倒霉蛋是谁啊?” 鸣凰翻翻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口长气,却不愿说出那人的名字。 聪明的小草笑问:“哦,是他啊!他可坏了,您就该一剑下去,‘咔擦’宰了他!” 鸣凰不语,她说不清楚她为什么就恨不起来他,是不是因为她已经知道那个报信的小厮不是养心别苑的人? 是不是因为夜暗告诉她公子夺下她刺向木昆的刀是为了救她? 是不是因为她已经知道在她最难的时候帮助她的人其实是他? “唉——”她不由得叹口气。 小草道:“您一定是喜欢他了!” “哎呀,小草,求求你!”鸣凰可怜地说,“我要想事情,没功夫爱上一个根本不想看见的人!” 的确,她不想看到那双高傲而冷漠的眼睛!她不会去爱一个看不起她的男人,无论他有多优秀,她都不会俯拜在这个男人的脚下! 第二天一大早,夜雾就守候在鸣凰院子的门口。 冰魄看见了很奇怪:“夜雾,站这里干嘛?” 夜雾道:“姑姑,公子让问问小姐,昨晚冻着没有?” “冻着没有?”冰魄更奇怪了,“天都暖和了,怎么还会冻着?” 夜雾摇摇头:“不知道,公子就是让这么问的。” 清明节快到了! 这段时间大家似乎都很忙:男主人好多天不见人影;秋先生和夜沉出远门了。 他们不在,夜字辈的孩子便大都不在,后院里就冷清了很多。 家卫们说:公子忙着清明大祭的布防,这些天都不会在家。 鸣凰长长地松了口气:自那天晚上的尴尬相遇之后她特别害怕看见他,好在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现在既然他不在家,自己也可以自由些。 吉青来了。 听到传报,小草飞一样过了小桥,去看望多日不见的兄长。 看着小鸟一样欢快的小草,鸣凰好羡慕:有亲人,真好! 吉青见到鸣凰,也很高兴:“小姐比年里时红润了,也更美了!回去告诉主子,主子一定高兴。” 鸣凰问:“元韬好吗?” 吉青迟疑了一下,斟酌着词句:“除了游走的地方有限,还是很好的。” 鸣凰明白了:元韬被监视软禁了,已不是自由之身了! 可自己呢?自由吗?自从进入养心别苑,她还没有出去过。 留下兄妹二人说话,她便在前院随便走走,她是第一次进入养心别苑男主人的地盘。 不是好奇,只是因为主人不在家,她想透透气。 前院很静,大门二门都开着,看不见来往如织的仆从侍女,这是养心别苑不同于其它大宅子的地方。 正好,她可以完敞开心扉,静观养心别苑的景致。 养心别苑的风景的确异于京城的其它大宅风景。流水树荫,鲜花繁茂;白墙灰瓦,翠竹婆娑…… 如果自己不是寄人篱下的处境,她真的会喜欢这个地方的。 绕过一丛翠竹,她听见有两个人在说话。正待转身离开,“冀城关”“将军”等字眼吸引了她。 她在竹子的掩护下又循声走了几步,听得出是夜雾和冰魄的声音。 夜雾的声音:“车迟将军说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见咱家公子。” 冰魄道:“行,今晚上请车迟将军来这里吧!” 鸣凰悄悄离开了。 天黑下不久,杜若夫人和冰魄出了后院,鸣凰悄无声息地跟在后边,来到中院。 中院小会客厅里烛火高照,客厅门口有夜静守着。 鸣凰没敢过去,只是矮了身形蹲在窗下听他们的谈话。 隔着窗子,听得不大真切,不过能分辨得出确实是车迟的声音。 交谈声音不是很大,很难完整听清楚一句话。但“安王殿下”“重伤”“王辀”“杜伦”“逃难”“截杀”这些字眼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鸣凰的心砰砰直跳:兄长真的还活着,杜若夫人没有骗她。那么是谁重伤了?谁在截杀他们? 屋子里的人出来了,鸣凰无声地消失在黑暗里。 一夜难眠,她实在搞不清楚这里边的关系:车迟将军是安王的亲信,他与养心别苑是什么关系?养心别苑是站在安王这边的吗?那长孙子衿为什么与慕容婵走得那样近? 想得头疼,也没理出条线索,她决定明天一大早去见见车迟将军。 第二天,鸣凰对杜若夫人说想出去走走,杜若夫人很高兴:“早该出去看看了,散散心吧!” 冰魄望着鸣凰主仆的背影,问道:“夫人,您怎么不问问她出去干嘛啊?要不要派家卫保护啊?” 杜若夫人道:“没事,她一会儿就回来了。” 冰魄道:“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偏昨晚车将军来,她就出去,哪有这样的巧合?您还真沉得住气!” 杜若夫人叹口气:“她不说,是不信任养心别苑。” 冰魄道:“那您就直接告诉她啊,这孩子又不是扛不住事的人。” 杜若夫人道:“正是因为她扛得住,才瞒她的。她性子刚烈,如果知道唯一的亲人还活着,而且被人追杀,她会怎么做?她会奋不顾身去营救。以她一人之力,无疑飞蛾扑火。” “那可以告诉她我们正在想办法啊?” “她信吗?一个刚刚从突如其来的家族灾难中醒来的孩子,对周围每个人充满戒备。一个又一个的阴谋害死了几乎所有的亲人,你让她怎么相信我们?” 杜若夫人的目光投向窗外,天碧蓝碧蓝的,阳光分外明亮,花树的枝干上芽叶渐渐丰满…… 她想起二十多年前的自己,不也这样彷徨过吗? 会过去的! 第六十九章 巧遇子襢 鸣凰主仆二人催马离开养心别苑,拐了两个街口,向后看没人跟来,她们调转马头去京驿馆方向。 很多天没有在京城街道上行走了。朱雀大街人群熙攘,店铺摊位整齐有序,人马车轿络绎不绝。 走了这么短一段落,就遇上三四支巡逻分队。 鸣凰觉得,长孙子衿确实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就是心机太深了,你永远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 她很想见见元韬,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也顺便打听车迟带来的消息。车迟既是安王府的亲信,那他回来必定要见元韬。 可是元韬在瑞王的视线里,元韬能见到车迟吗?不如直接去找车迟! 她们来到京驿馆,守门人说不认识车迟将军。两个人将他的形容外貌描述一遍,守门人说这个人今天天不亮就走了。 鸣凰沮丧至极,熙熙攘攘的大街,人走人来,她感到分外孤独和落寞。 她曾经在心中设想过一千次一万次兄妹重逢的画面,也设想过兄长悲惨的结局,她偷偷哭了多少次,自己都不知道。如今终于有了消息,却像隔着重重帘幕一样,终是不能确切地知道。 小草说:“要不咱们就问问夫人吧?” 鸣凰摇摇头:这母子二人有太多的秘密,她不清楚他们要做什么,贸然询问说不定会惹麻烦。 小草忽然想起还有另一个知情人夜静,鸣凰不抱希望,养心别苑的人一个个嘴巴极严实,不仅问不出什么,反而会招来麻烦。 鸣凰颇沮丧:“走吧,城外转一圈再回吧,太早了让人起疑心。” 在城门口,她们意外遇见子襢,子襢带领着卫尉营的士兵在盘查进出的行人。 子襢惊喜地迎上来,上下打量:“你好了?气色真好,也更漂亮了!” 鸣凰对子襢印象极好,多天不见,也很是亲切:“子襢,一直想当面给你道个谢,却总病着,今天,我得好好谢谢你!” 子襢呵呵一笑:“拿什么谢我?” “唉,可惜!”鸣凰长叹一声,“若不是有梅生小姐在先,我一定会爱上你的!” 子襢的眼角带着戏谑的笑意,盯着鸣凰,一直到鸣凰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他也笑了,但脸上掠过淡淡的失落。 鸣凰发觉玩笑开过了:“子襢,真的,你是好人,难得的好人!如果不是你,我们……我可能也活不过去了,谢谢你!” 子襢摇摇头:“我没这个能力,当时是——” “是什么我都不管。”鸣凰抢过话头,“我从心里感激你,这一辈子我都记得你的好!” 子襢仰起脸,假装在看蓝天白云…… 鸣凰转了话题:“你在这里干什么?” 子襢道:“我现在在卫尉营当差,这些天配合城门令,严查一股四处流窜的匪寇。” 鸣凰很吃惊:“哪里的匪寇那么大胆子,还敢进京城?” 子襢道:“这是瑞王亲下的命令,我们只管执行就是。你还是别出城了,女孩子家家的,小心些。” 鸣凰动了个小心思,笑道:“能让瑞王重视的,一定不是一般的贼人!我说呢,我家公子好几天都不见人呢,是不是捉贼去了?” 子襢笑笑:“我长兄现在是卫尉卿领左右将军,皇帝那里和瑞王殿下那里两处跑。一边要为清明大祭布守防卫,一边还要带领左右大营游击匪寇,挺忙的!” 鸣凰叹口气:“唉,优秀的人永远很忙啊!你亲兄呢?” 子襢撇撇嘴:“他是瑞王的宠人,这次瑞王提拔了一批青年才俊,其中就有我兄长,在宫禁任职。” “那一批青年才俊我认识吗?”鸣凰觉得有必要再问问。 “你们本家的王清流,还有步云娇的哥哥步青云,奚氏兄弟,还有若久羽若久峰弟兄俩。” “行了,不扯这些不相干的了。”鸣凰刹住话题,“我这些天很闷的,想找个又热闹又入眼的好地方散散心。子襢,你见多识广,介绍个地方呗!” 子襢道:“还真有!马上要清明大祭了,你……你不也要祭墓吗?不如去皇陵吧!皇家仪式结束之后,会很热闹的。” 鸣凰皱皱眉头:“听说布防很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呢!” 子襢道:“我长兄的地盘,怎么会挡得住你?你跟他去就是了!” 鸣凰“哼”了一声:“跟他?你杀了我吧!” “你跟我长兄不是……”子襢挠挠后脑勺,“不是好上了吗?” 鸣凰的脸顿时绯红:“说什么呢?什么叫好上了?谁会喜欢上他啊?再胡说不理你了!” “没有?真没有?我说呢,你那么聪明可爱,怎么就喜欢长兄那张铁板脸子呢?”子襢欢喜起来,又咬牙切齿道,“好啊,夜暗夜雾,敢骗我,看我不收拾你俩小子!” 他一拍胸脯:“包我身上,我保管你能进入大营,到时候我带你玩个够!” 鸣凰小巴掌一伸:“好,击掌约定,不许撒谎!” 子襢伸手与她一击:“不见不散!” 两人约好,鸣凰便转身回去,又回头道:“谢谢你,子襢,给我这么多的帮助。” 子襢一愣:“不是我,是——” 鸣凰已经混入人群中了…… 墨香拽拽他的衣衫,子襢从凝望中惊醒。 墨香提醒道:“您可是订过亲的人了,人家是长公子身边的人!” 子襢气恼道:“我就看看她!看看犯法吗?” 墨香笑道:“犯!犯家法!小心老爷责罚你,还有,万一长公子也喜欢她,您就得挨两次板子,划不着!” 子襢举手要给他个凿栗子,墨香猴子一样跳开:“长公子前几天刚刚交代您要谨言慎行!您又忘了?” 子襢双手捂住耳朵:“好墨香,求求你,他不在家,你就让我清净一会儿,好不好?” 子衿不在家,鸣凰自由多了。杜若夫人由着她出来进去,从不问她要干什么,完是在娇纵一个任性的孩子。 小草偷偷问:“小姐,您真的要这么做吗?太危险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鸣凰把东西一样样收入包裹,“这样的机会太少了,我必须抓住!” “可是……”小草抓住她的手,十分紧张,“可是万一……您可怎么办?” 鸣凰的杏眼闪过一丝冷酷:“死就死吧,苟且偷生也没什么意思。说不定,临死还能拉个垫背的!” 第七十章 清明大祭(一) 前院后宅太安静了,原来也这么没意思! 百无聊赖,鸣凰便一个人来到中院,这里的东厢是养心别苑的书房。听小草说,比安王府的书房要大好多, 院子很静,她放心地进屋,轻轻掩上门。 屋里窗明几净,飞鹤香薰里袅袅升起淡淡的麝兰馨香,清爽宜人。 屋子中间是一张大几案,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几案后帘幕低垂…… 书房主人不在家,她便不用顾忌什么。 左侧套间里有纸质书,更多的是一卷卷的竹简,按内容种类标识着不同颜色的锦袋,错落有致地堆在书架上。 她一卷卷点过去,《论语》《尚书》《春秋》《谷梁传》…… 她在书架中逡巡,《捭阖策册》映入眼帘。 她在边城的时候读过这书,但不是册。他这里竟然是完整版的,十分难得。 她小心翼翼地把简牍从锦袋中掏出,在窗前小几案上展开,从头看起,渐渐入神…… 阳光渐移,她还陶醉在那文字里,案边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碟点心,她随手拈来,眼睛一直没离开文字。 有一双眼睛在默默注视她,那眼睛温静如同春水…… 点心没了,她伸出去的手摸到空碟子。 一杯茶,氤氲着香气,推放在她手边,她看都没看端过来,轻轻啜饮一口,一把抓着递茶人的手:“小草,你听:智用于众人之所不能知,用于众人之所……” 她觉得哪里不对劲,突然醒悟,仰起脸,却看到子衿那张平静的脸…… 而她的手还抓着他的手! 她惊叫一声甩开他的手,想要冲出书房,又觉不妥,懊恼地问:“你怎么不吭声就进来了?” 子衿不慌不忙道:“我在睡觉,你惊醒了我;吃了我的点心,喝了我的茶,还这么凶巴巴的,一点儿都没有闺阁小姐的样子!” 鸣凰红了脸反驳道:“你这么不声不响地站在一个姑娘身边,有世家公子、卫尉将军的样子吗?” 子衿道:“这书你看着合适吗?” 她赌气道:“为什么不合适?就是想看看有些人玩哪些阴毒招数去害人,好有个防备。” 子衿一笑:“防住了吗?” 鸣凰道:“不是正学着嘛,被你搅了兴致。” 她气恼地扭身出门,子衿追问:“清明大祭我带你去吧?” “不去。”随风飘过来硬梆梆两个字,身影如风般在角门消失。 夜雾很惊奇:“小姐居然跟您说话了!已经难得了,她怎么会跟您去清明大祭呢?” 子衿微笑道:“她会去的,这个机会太难得!” 清明大祭往往要三到五天的时间。 皇帝率领文武百官皇子皇孙先拜太庙,之后,车驾便直奔皇陵。清明这一日,才是正式的祭陵。 祭陵之后,还往往会有一些娱乐的节目,像夺山羊、赛马等,女子们还会斗草,赛秋千。 此时正值春意浓浓的时节,梨花白,桃花红,青草漫山坡。北国民风开放,少男少女们借这个机会谈情说爱,长辈们也趁此机会择婿选媳,替儿女把关,因此,清明祭之后很热闹。 子初很忙,他刚被任命为羽林将军。他知道这是慕容娘娘给他一个小台阶上,也算是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所以跑得屁颠屁颠的。 子衿负责外围的警戒和场安,得力的部下们早已经各就各位了。 皇帝后妃们的帐篷布置在中心位置,外围是王公贵族们和文臣,再靠外是普通官员。卫尉营的军帐有规律地布置在周围。 清明大祭的仪式顺利举行,子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江山一统玉版丢失,他被罢了卫尉卿,一直低头做人。如今再次进入朝廷,他当真如慕容婵所愿,收敛了不少,低调了不少。 皇帝下了祭奠高台,众人簇拥着他离去。 慕容婵赞赏地看了子初一眼,子初心里乐开了花。 “嘿,哥们儿,咱们什么时候混成他那样就好了!” 窃窃私语传来,听声音是奚家兄弟,子初压抑不住得意,回过头来。他发现他们的眼光追随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不远处另一个身影…… 子衿! 皇宫总管李品伴着子衿向皇帝的宝帐走去! 子初顿时像充足了气的蟾蜍,鼓起来了。 他问奚氏兄弟:“你们右营这些天跟着他去抓什么匪寇,据说竟然打到了二百里外的青石坡一带,有结果吗?” 奚老大道:“一路上端掉了五个山寨,杀了一些作乱的土匪!” 奚老二悄悄拽拽兄长的后衣襟,奚老大转个话头:“瑞王并不满意,说放跑了关键人物。” 子初“哼”了一声:“你以为杀了几个人就是立大功了?匪寇首领如今在京城一带作乱,瑞王命令我们加紧防卫。你们赶紧去找若久羽和若久峰,今晚带人搜山。” 奚氏兄弟答应着就要走,子初把他们叫住:“切记,这是瑞王给你们亲下的命令,不许声张,更不许让长孙子衿知道!” 奚氏兄弟倍感荣幸,脚步轻快地走了。 和煦的春风吹起子初的衣袍,他盯着那个进入宝帐的修长身影,暗暗攥紧拳头。 子衿从宝帐走出时,已是黄昏。夜暗迎上来,给他披上披风。 子衿的脚步并不轻松:皇帝时而迷时而醒,沉醉养生之术。这个国家需要安王元嗣这样精力充沛的新生力量,可是安王在哪里? “子衿,子衿留步!”是五兵尚书齐项在喊。 子衿拱手:“齐大人。” 齐项道:“子衿,你出去的那几天,皇帝杀了卫大人和史大人,你知道吗?” “我是回来后才知道的,却不清楚被杀的原因。”子衿道。 “唉,伴君如伴虎啊!”齐项长叹,“太后走后,陛下愈发暴躁,喜怒无常。后妃宫人无端赐死,朝廷命官难以自。两位大人不过说了些无足轻重的话,就触怒了皇帝,家被杀,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啊!” 类似的话,子衿听父亲说了很多次了。 齐项试探道:“有人传言,你们左右大营前几日出去剿匪,实际是在追击安王,是吗?” 子衿的脸色看不出喜和怒,他恭敬地回道:“齐大人,传言不可信,齐大人才德过人,定能判断是非。” 齐项略略有些失望,似乎又有些庆幸:“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子衿告辞齐项,向营外走去,他还要去巡营。 夜暗道:“公子,右营将军请示:奚氏兄弟悄悄抽调了五百人,进入皇陵后山,要不要制止他们?” 第七十一章 清明大祭(二) 子衿的目光投向黄昏中苍茫的大山…… 前几日,瑞王命他平定京城一带的匪寇,解救去山中拜佛不幸被困的瑞王府谋士荀岐。他抽调左右大营五千人马,杀了作恶的头领,解散那一帮乌合之众,安救出荀岐,送回京城。 但在匪徒的口供中,他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一个疑似安王的人在这里出现过!这应该就是荀岐出京的真正目的。 前些天车迟夜拜养心别苑,告诉杜若夫人:安王早在两个月前就曾经在东部边城出现,而那里是瑞王的势力范围。 奚氏兄弟是瑞王安插在左右大营的亲信,他们的行动目的,不言自明。 一直跟踪安王的夜露马上会传回消息的。 想到这里,子衿吩咐夜暗:“告诉右营将军:跟踪奚氏兄弟。另外,盯紧子初,密切注意他与京城的联系。” 苍茫的暮色渐渐罩了下来,很多帐篷亮起了灯。军士们的火把也次第点燃,有序地穿梭在帐篷间。 子衿站在高处,俯视着整个营区,火光映照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容…… 夜雾走来,埋怨道:“您不饿啊,饭都热好几遍了。” 子衿不说话,朝营区走去。 夜暗冲夜雾伸个大拇指。 夜雾埋怨他:“你也不知道催催主子,他忙,你忙,都在忙,忙也不能不吃饭!” 夜暗道:“寒食节呢,你怎么还动火热饭?” “我才不管什么节呢!凉巴巴的东西,公子吃了会生病的。”他凑到夜暗身旁悄悄说:“什么寒食节,我还看见墨香揣了一只烤兔子呢!” “是吗?”夜暗惊奇道:“一会儿咱们去蹭肉吃!” 夜雾撇撇嘴:“子襢公子带着小侍妾呢,你好意思?” “不会吧!”夜暗悄悄指指主人,“子襢公子不怕?” 夜雾的声音更低了:“是墨香傍晚的时候悄悄接过来的,哪里敢让咱们主子知道。子襢公子是个会享福的主子!” 两个人忍不住乐,子衿皱皱眉头。 不到亥时,大部分帐篷都熄了灯,累了一天的人们都睡下了。他们要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参加有趣的娱乐活动呢。 夜色深沉,子襢的帐篷里,还亮着灯…… 墨香收拾完案几上那堆凌乱的肉骨头,又端来青盐茶水,伺候他们漱洗。 子襢道:“墨香,你到门口守着,不能让人进来,尤其是我长兄的人!” 墨香答应着:“知道了,刚刚夜雾要来玩,我跟他说屋子里有女眷。” 子襢斥道:“你傻啊,我长兄要知道我带着女眷,还不扒了我的皮?” 鸣凰很奇怪:“带女眷他也管啊?” “管!我不没成亲嘛,他不允许我带侍女,说……我年纪轻轻,不学好!” 鸣凰没听懂他的解释:“哪家没侍女啊?带侍女就不学好了?” 墨香抢着说:“我们公子有好几个小侍妾呢,收了房不算,还整天去逛花楼!” 鸣凰脸红了,骂道:“该,还没成亲呢,就荒唐!年纪轻轻不学好,不管教怎么行!” 子襢苦着脸:“你怎么跟我长兄一个口气?” “别跟我提他,想起他我就来气!”鸣凰的脸沉下来,“冷冰冰的人,那心该有多冷酷!” 子襢道:“其实,我长兄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堪。他人很好,真的。就凭他在朝廷不攀附不谄媚这点儿,我就觉得他跟别人不一样。” 鸣凰斜睨他一眼:“你还替他说话?” “他一点儿都不冷酷。”子襢辩解道,“他在处处帮你!” “处处帮我?”鸣凰冷笑一声,“我怎么看不出来!没把我当丫头使唤就谢天谢地了!” 子襢踌躇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他真的在处处帮你:你们母女住的那处院子其实是夜暗安排的;长乐殿上,如果不是他及时阻止你,你绝对不能活命;还有,也是他阻止了瑞王让你远嫁和亲的决定……” 鸣凰愣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子襢,你们是兄弟,你当然要替他说话,我是外人,想怎么糊弄都行!” 子襢拉住她:“我虽然荒唐,可是我向你发誓:句句实话!我喜欢你,也敬爱我的长兄,我只是不想无功受谢。你不知道,他其实是在冒着风险救你。” 鸣凰颓然坐下…… “咣咣——”亥时的更鼓响起。 子襢打个哈欠:“我累了,休息吧!” 鸣凰还在生气:“我睡榻上,你到地上睡去吧!” “地上?”子襢咧咧嘴,“惊蛰都过了,地上会有虫子的,我从小就怕那些蠕动的东西,我不睡地上!” 鸣凰白他一眼:“胆小鬼!” “要不这样,咱俩都睡榻上。”子襢皮着脸,“放心,我是当世柳下惠,我保证坐怀不乱,同榻守节!” 鸣凰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子襢赶紧竖起指头“嘘嘘”制止她:“别让我长兄听见了,他就在隔壁!” 鸣凰又翻他一个白眼:“瞧你那胆子,你就怕成那样!” 子襢很无奈道:“长这么大我还就怕他!” 鸣凰叹口气:“没趣,怎么找了你这么个小伙伴!” 说笑间,夜暗的声音在帐口响起:“子襢公子,我们公子叫你。” 子襢顿时傻了:“叫我做什么?” “我们主子说,你这么晚还亮着灯,一定睡不着,就请您过去陪他说说话。” “哎呦喂,谁睡不着了!”子襢委屈得不得了,“好夜暗,求求你,跟长兄说,就说我睡下了。” 夜暗很执着:“子襢公子,我们主子的脾气您最清楚,去不去的您自己决定。“ 子襢满脸沮丧又无可奈何:“好好,你先走吧,我马上过去。” 夜暗道:“我们主子说您怕黑,让我陪您过去!” 鸣凰使劲捂住嘴巴,怕忍不住笑出声来。 子襢冲她摆摆手,要她别出声,很无奈地出去了。 子襢很长时间没回来,想来是哥儿两个有说不完的话。 寂静无声,周围是一片黑暗,整个营区只有值夜士兵的火把在移动。许许多多的人都进入梦中…… 鸣凰一直坐在黑暗中,此刻,万籁俱寂,可以行动了。 她打着火,点上烛,把随身带来的包裹解开。包裹里有短剑,还有一把小弩。 她紧紧衣带,把短剑在身上别好,摸摸袖口里的匕首,抓起小弩…… 万事俱备! 只需要悄悄摸过六座帐篷,便是慕容婵的宝帐!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揭帐帘…… 手还没挨到帐帘,帘子一挑,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第七十二章 清明大祭(三) 鸣凰大骇,惊退了两步,等看清了那人的脸,她手抚着砰砰直跳的胸口长出一口气。 子衿眯着眼看她,眼神里别有一番玩味…… 鸣凰不说话,眼神与他对峙…… 他拿过她手中的小弩:“连这东西都准备了,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母亲真是放纵了你!” 他抓起她的手,她奋力要甩开,却只是徒劳。 子衿嘴角带着一丝戏谑:“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拉手,何必呢?” 鸣凰又羞又气:“你怎么这么无赖?” 子衿冷笑道:“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是正人君子?” 他拉着她就往外走,鸣凰抗拒道:“放开,你干什么?” 子衿道:“尽管喊,夜深人静,让所有人都听见。” 鸣凰乖乖闭嘴了,任由他扯到他的帐篷中。 子襢大概刚睡醒,懵懵懂懂看着两个人拉拉扯扯进来了…… 鸣凰愤怒地甩开子衿的手,指着子襢吼道:“子襢,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子襢满脸冤屈:“我没说,真没说,骗你变王八。” 子衿脸一沉:“滚回去!” 子襢嘟哝道:“长兄,你可别做傻事。你也要谨言慎行……” 看子衿瞪他,一溜烟跑了。 子衿嘴角带着冷笑:“我请你都不来,怎么自己来了?” 鸣凰气鼓鼓地,不理他。 子衿眼神满含嘲弄:“病了一个冬天,刚好一些,就起早贪黑练功夫,不仅打听清明大祭的详细事宜,还在养心别苑练习夜捉活人,就是为今晚做准备吧?” 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鸣凰有些窘迫,她气忿忿道:“你监视我?” 子衿一把抓住鸣凰手腕,从她袖口抽出匕首,在眼前一晃:“一个总带着刀子的女人我可不敢放心,尤其是你。” 鸣凰要夺匕首,子衿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鸣凰娇声道:“哎呀,疼死了!” 子衿手松了一些,但仍将她牢牢控制:“少耍花样,鬼丫头!你的蚕丝绕,我还真是领教了。” 鸣凰泄气,不打算反抗了。 子衿松开手:“我警告你,不准打什么鬼主意,你根本接近不了她;即便你侥幸得手也跑不出去。” “落到你手里,我本没打算活命!可也说不准,我死了,也可能还是一桩大买卖!” 他端起她秀气的下巴,眼神幽幽:“这大买卖你压根儿做不成!你以为顺道把我拉上去,我就能给你垫背?死丫头,你的心就这么狠?” 他的眼睛像一口深潭,鸣凰觉得自己快要淹死在里边了,她一摆头,挣脱他的手。 子衿轻斥道:“一命换一命,这买卖亏大了,你简直要笨死了!” 鸣凰幽幽道:“亏什么,命贱不如草,能换她一命,值了!” 子衿良久才道:“命贱不贱,你说了不算!” 他看看匕首上的圆玉,满口的不屑:“这是元韬送你的那把匕首吧,曾经差点杀了木昆。扔了吧!它没大用。”说着随手就要扔掉。 鸣凰一把夺过来,想着这么多天的准备被眼前这个人瞬间化为乌有,她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但她不想在他面前流泪,她咬牙忍着,还是情不自禁地抽泣起来。 子衿心中不忍,语气缓和了许多:“报仇有很多种方式,玉石俱焚是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步。你冰雪聪明,应该用智慧去做事,而不是冲动!” “我就是一个孤身弱女子,没有公子那样的赫赫威风!” 子衿骂道:“倔得要死!” 鸣凰知道自己今晚什么也做不了,她又气又恨:“我要回家!” 子衿脸上带了一丝笑意:“回家?这么晚了怎么回?今晚就住在这里,明天夜暗送你回去。” “不,我今晚就回去,这里是男人,不方便!”她很执拗。 子衿语气很坚定:“不用犟了,子时已过,你就躺这里睡一会儿,我去巡营,不妨碍你的。” 鸣凰眼珠子一转,这人让她不高兴,她就要气气他,不知道他生气的样子是不是很好玩,她赌气道:“我要如厕,你这里不方便,怎么办?” 子衿一愣,他从未带过年轻的女眷,大概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问题。 鸣凰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他:“公子,怎么办啊?要不你送我回去吧!” 子衿脸上冷了一冷:“小丫头,你不许耍花样!” 鸣凰低头嘟哝道:“人有三急,不分男女的,这种事耍什么花样!” 子衿哼了一声道:“多事!跟我走。” 两人出了帐子,苍穹如墨,几颗星星分外明亮。 守在门口的夜暗要跟上,子衿冲他摇摇手,二人朝营地外走去。 夜色深而寒凉,离营地不远,子衿站住:“这里吧,别跑远,小心草丛里边有野物虫子。” 鸣凰道:“你走远一些。” 子衿只好走到远远的地方,等了好一会儿,终于不耐烦道:“该走了。” 没人应声,子衿又问:“好了吗?”还没人答应。 他走近灌木丛,喊了几声,哪里还有什么动静! 他自知上当,却又放心不下,附近搜索一回,懊恼地回去了。 夜暗很奇怪,两个人一起出去,怎么一前一后回来了? 子衿挑帘进帐,鸣凰挑衅地看着他:“子衿将军,这营盘并非固若金汤,我能出去,也能回来!” 子衿冷冷地盯着她,慢慢地,那眼神变得邪魅…… 鸣凰心知不好,正欲逃开,子衿突然伸出长臂一把抱住她,温润的嘴唇紧紧贴上她的脸颊、双唇…… 鸣凰挣扎着推他,哪里推得动。热热的舌尖固执地在她口唇间探寻,她喘不过气来,不由张开了口,甜润的舌尖灵活地游进一个无比甜蜜的地方…… 鸣凰有些迷乱,有些发晕,但还是费力推开他往外走,子衿一把拉她回来:“回来,睡觉。” 鸣凰又羞又气,子衿把她拉到榻前,一把按倒:“睡觉!再闹腾就惹火我了,我可不承认自己是君子。睡吧,我去巡营。” 他拿起佩剑,走出去,对守在门口的几个人道:“你们看好她,别让她再出去了。” 夜宁跟着子衿没入夜色中,黑夜遮住了子衿口角的一丝笑意…… 他回来的时候,鸣凰已经躺在他的榻上睡着了。 他解下佩剑,轻轻放在案上,把灯烛移近些,仔细端详她。 与年里相比,女孩子像脱胎换骨了一般:原本苍白瘦削的面容变得丰润饱满,白里透红;微弯的嘴角透出倔强和淘气;乌黑的秀发衬出女性的柔媚;雪白如玉的臂腕露出被外…… 轻轻拨开她额际的刘海,那伤疤依然还在…… 他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近一个毫无设防的美丽女子,而且是他心仪的女子,纵然他定力超常,也觉得难以自持…… 第七十三章 清明大祭(四) 鸣凰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帐子里只有她自己,烛光还摇摇摆摆的,案上摊着兵书…… 他就这么坐了一夜?鸣凰想。 “小姐,您醒了?”小草走进来。 鸣凰很奇怪:“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一大早,夜静哥回去搬东西,让我来伺候小姐。” 小草说着,对外边说:“搬进来吧!” 夜静带着家卫们抱着抬着一应家伙什进来。 夜静道:“这是公子让我连夜从家里给您带过来的,说先凑合着用,今天咱们就回家了。公子让您好好梳洗,用过朝食之后,他要带您出去。” 鸣凰看那些东西:梳妆盒,铜镜,首饰盒,衣服锦盒,点心盒子,茶具…… 居然还有……恭桶! 鸣凰顿时红了脸,都是自己淘气惹的事! 小草倒好水请鸣凰洗脸,悄悄道:“公子还是蛮体贴您的!” 鸣凰瞪了她一眼,想起昨晚的事,自个儿的脸倒先红了。再想想子襢的话,觉得这个人似乎没那么讨厌。 子衿进来,见鸣凰还呆坐着,问道:“小草,怎么不伺候小姐梳洗?” “不怪小草,公子,我——”鸣凰想向他道歉,可是窘迫地说不出话。 子衿淡淡的样子像昨晚什么都不曾发生:“要感谢我?等回去吧,梳妆。” 看他还是那样冷冰冰的样子,鸣凰顿时气结,满心的愧疚化为乌有,没好气道:“有病!” 子衿当没听见,挂好佩剑,吩咐道:“我在外边等你。” 鸣凰磨磨蹭蹭收拾好,出了帐篷,子衿打量她一眼:“你会不会梳妆啊,怎么跟没化妆一样啊?” 鸣凰故意低声下气:“不会,在家都是夫人和冰魄姑姑为我梳妆的。” 子衿脸一黑,扭脸就走,鸣凰朝夜暗夜静做个鬼脸,三个人偷偷一乐,跟在后边一起朝营区外走去。 营区南边是一片大大的开阔地,不远处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河道,河畔柳条依依。春日的阳光格外明亮,人们穿红着绿随心游玩,散步的,嬉闹的,歌唱的,吟诵的,在草丛中挑野菜的,很是热闹。 营区外,坐北朝南围了一个锦帐,慕容婵要在这里设宴赏春。 慕容媛带着子初夫妇子襢步云娇走来,侍妾婢女一大群人,前呼后拥。 子衿拱手立在路侧。 步云娇眼睛早看到子衿了,但碍于慕容媛一家人,她只能偷眼给子衿抛去多情的目光,可对方并没注意她,很是失望。 子初惊讶道:“嗬,这不是鸣凰小姐吗?好久不见了!听说您大难不死啊!” 鸣凰在子衿身后深施一礼:“子初公子,若不是您脚下留情,鸣凰兴许就做出糊涂之事了,不是大难不死是什么!” 除了对话者,知道这话意思的就只有当时亲眼目睹的子衿了。 子初尴尬地看一眼子衿,子衿并没有看他。 慕容媛上前道:“你就是王鸣凰?让我们子襢神魂颠倒的就是你!” 子襢拉住母亲:“母亲,您说什么呢?” 鸣凰再施礼:“夫人,您高看鸣凰了,您也小看子襢公子了!” 子衿对慕容媛道:“夫人,娘娘驾到,请接驾。” 果真,慕容婵带着赵妃和几个年轻的新妃走来了,作陪的有长公主和公主们,还有皇孙元韬和嫣然公主。 慕容媛不再和鸣凰纠缠,于其他各家命妇一起迎接皇妃公主皇孙们入坐。 大家都落座,鸣凰侍立子衿身后,并不回应元韬关切的眼神。 步云娇得意地斜睨一眼鸣凰,又偷眼看看元韬,她对鸣凰这不尴不尬的地位很是满意。 因为不是什么正式场合,所以气氛很宽松。齐琪郡主特意把子襢和梅生拉到一起坐,年轻人开起了他们的玩笑。 子襢向来是交际场上的活宝,可是今天,当着长兄和鸣凰的面,竟然拘束地像个刚拜师的小学童。 齐琪郡主提议玩儿投壶游戏,年轻人立马响应,投中的有赏,投输的脸上挂彩,还要罚酒,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顽皮的齐琪郡主又出个主意要男女连珠投,大家更觉有趣。 子襢和梅生连珠投,双双投中;子初与妻子齐绾投输了,元韬和嫣然也没投进去,嫣然愤愤然瞪了鸣凰一眼;其他的几对少男少女有赢有输。于是,饮酒的饮酒,挂彩条的挂彩条,老老少少都乐成了一团。 慕容婵道:“子衿,你也和云娇千金投一投吧!” 场上顿时一静。子衿点头答应,向步云娇示意,步云娇激动地脸色绯红,拿起箭,手都在颤抖…… 一投,子衿的箭入壶了,步云娇的箭落在壶外;二投,还是如此;第三次了,步云娇屏气凝神,他们同时把箭掷出去,两只箭“当”撞在一起,都没进入壶里。 大家都遗憾地“咦”了一声,步云娇也很失望。 鸣凰没来由地紧张了半天。 夜暗悄悄从仆从们后边走到子衿身后,附在子衿耳边说着什么。 子衿的脸色,依然平静如常,但案子下的手攥紧了衣服。 慕容婵问:“出什么事了?” 子衿道:“刚才家中送信,母亲犯了旧疾。已经安排好了,娘娘放心。” 赵妃道:“子衿啊,该娶媳妇了,你军务繁忙,杜若夫人身边总得有个得力济事的人,头疼脑热的好有媳妇在身边伺候,下人们总是不那么贴心的。” 慕容婵道:“就是呢,上次我给你提的亲事你娘答应了吗?” 子衿拱手道:“母亲让子衿谢谢娘娘,一切听娘娘安排。” 慕容婵很满意:“那我可做主了,云娇小姐热情大方,你们两家也门当户对的,多合适!云娇,快去为子衿斟酒!” 步云娇正为投壶未中而懊恼,听了慕容婵的话,顿时喜形于色。 因是姐姐做媒,慕容媛不好说什么。纵然恨子衿母子,也只能附和着说这是一门好亲事。 步云娇起身来到子衿身旁坐下,掩饰不住满面喜色,执起酒壶。 子衿把酒壶递给鸣凰:“不敢劳烦小姐斟酒,让她来。” 步云娇爱慕子衿已久,今日终于实现闺梦,越发娇声娇气讨子衿的喜,子衿虽然看不出特别的喜欢,可也没有拒绝。 鸣凰跪坐一侧,心中五味杂陈…… 昨晚那一吻,哪里是什么柔情蜜意,分明是一个无良公子的一时兴起,自己居然当成了真爱,还那么没心没肺地酣睡在他的营帐里! 王鸣凰啊王鸣凰,你当真是一只涉世未深的小雏鸟,任他捉弄吗? 第七十四章 清明大祭(五) 鸣凰一副恭顺的样子,执壶斟酒,沉默寡言,痛碎了元韬的心…… 嫣然夺过他的酒杯,重重放在案子上:“喝多少了?你要喝死吗?” 慕容婵笑道:“皇孙,都要做爹了,不能再任性了。” 长公主和几位公主欢喜地跟元韬和嫣然道喜,元韬的脸上却看不出有多少喜气。 子初呵呵一笑:“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啊。” 齐绾小声劝道:“都高兴着呢,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子初故意把声音拉得高高的:“怎么,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嫣然公主高兴,鸣凰千金高兴吗?” 子襢狠狠剜了他一眼:“兄长,鸣凰小姐又没招你惹你,你干嘛要找人家的麻烦?” “我又没说你,你这么急干什么?哦,对了,你喜欢人家,人家却不搭理你!”他灌下一杯酒,自说自话,“人家心里还装着韬皇孙呢,就算有人把她强拉到家里,也不过是摆了只花瓶而已!” 这一句话放出三支毒箭,射向三个人。 子襢气得紧:“母亲,您也管管他,像个兄长的样子吗? 元韬怒道:“子初,你真是一只恶狗,没人招你,却狂吠不止!” 子初笑得颇有些无耻,他斜睨一眼子衿。 子衿不动声色,似乎完没听见。 鸣凰的胸口剧烈起伏,子衿广袖下的手悄悄抓住她的小手,按了一按…… 子衿道:“子初,娘娘夫人小姐们都在呢,大男人,别失了分寸,丢了礼数。” 子初闹了个红脸,又要争辩,齐绾道:“赵娘娘好手艺,昨晚送我一食盒的菊蕊豆沙青团子和腊梅蛋黄卷,说要分给姑娘们尝一尝,没人要我可一人吃了!” 赵妃的点心手艺是出了名的。女孩子们笑着跳着围过去,叽叽喳喳地赞叹不已,齐琪郡主笑着嚷道:“坏子襢,你又不是女孩子,怎么也要抢——” 那边一片热闹,子衿对步云娇道:“别拘束,你也去看看。” 步云娇站起身走过去,子衿斜视鸣凰:“斟酒。” 鸣凰端起酒壶,子衿突然一回手,酒壶酒杯翻了,酒顺着几案流到子衿衣袍上。 两个人赶忙低下头收拾,二人头并头的当儿,子衿压低声音道:“快去西配殿,你兄长可能在那里!” 鸣凰一愣,手中一顿。子衿重复:“皇陵西配殿!” 步云娇只看到两个人手忙脚乱擦拭衣袍,然后就是子衿发怒:“没眼色的东西,滚!” 鸣凰又羞又气站起来,扭身就跑出了锦帐。 子衿满脸的冷酷,吩咐夜暗:“跟着她,别让她寻死了!” 鸣凰佯装着气恼奔向太后皇陵方向,脑子在急转:子衿的话是真的吗?他为什么不让夜暗他们去,偷偷告诉自己,他究竟是什么目的? 她心一横:管它呢,只要有兄长的消息,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闯一闯! 夜暗在后边追,他看鸣凰跑的方向,明白了主人的心思。 他刚刚接到家里送来的消息,事情太紧急,只好在宴席上耳语给主人。目前的情形,主人是无法脱身的,所以才有了打翻酒壶那一幕。 公子太聪明了! 夜暗喊着:“小姐,别生气啊,快回来。” 士兵们看他们这样子,都笑笑,没人拦他们。 鸣凰一路疾奔到皇陵前配殿,院门大开,门口有卫士把守。他们看一个姑娘哭哭啼啼的样子,面面相觑。 鸣凰奔进院里,夜暗也追过来。鸣凰喊道:“你敢追进来,我就死在这儿。” 夜暗妥协,守在门口,没好气地对门口好奇地探头探脑的卫兵道:“看笑话啊?” 卫兵是卫尉营的,都认识夜暗,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个跑一个追的,肯定是闹了别扭,就笑着走到远一些的地方看热闹去了。 院子里很静,正殿香火袅袅,东配殿大门敞开,看得见空荡荡的房间。 鸣凰把匕首拿在手里,小心翼翼走进西配殿。这里堆积着大堆大堆的祭品,几乎挨到房梁。 屋里静悄悄,那些五彩斑斓的纸扎人马显得这里阴森可怖…… 鸣凰大着胆子轻轻喊:“有人吗?兄长?我是月儿。” 悉悉索索,有动静!她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一个身影在祭品后闪出来:“月儿!” 眼前的这个人是谁?头发胡子蓬乱一团,满面灰土,十分沧桑狼狈——鸣凰惊得倒退几步,厉声问道:“你是谁?” “月儿,我是兄长,王辀。不认识我了?兄长回来了!” 鸣凰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她颤抖着声音问:“你真的是兄长?” “月儿,仔细看看,真的是我!” 陌生的面容,却是熟悉的声音,还有那双熟悉的眼睛! 鸣凰扑过去抱住兄长哭泣起来。 王辀紧张地看看外边:“别哭别哭,你怎么在这里?” 鸣凰突然想起来自己的任务:“是子衿公子让我来的,他说你们可能藏身在这儿。” 有一个同样灰头土脸的汉子走出来:“子衿?他怎么知道?莫非一路上跟踪我们帮助我们的是他?” “杜伦哥哥!”鸣凰叫道。 鸣凰跟着他们俩绕过祭品堆,才发现角落里藏着一群衣衫褴褛满面灰尘的男人。 王辀介绍:“小妹鸣凰,子衿派她来的。月儿,见过安王。” 安王躺在地上,同样难以分辨,看他的样子,受伤不轻。 安王冲她笑笑:“小月儿,韬儿在家信里经常提起你。” 这时夜暗在院子中喊:“小姐,你别生气了,咱们回去吧!要不公子会责罚我的,求求你小姐。” 鸣凰道:“我这就回去告诉公子,你们一定要小心。” 夜暗鸣凰出了大门,夜暗吩咐:“锁上大门,不要让闲杂人等出入,一会儿卫尉营要来搬运东西。另外,也免得这位姑娘一生气就躲里边哭鼻子。” 二人回到营帐不久,子衿回来了,看见二人,轻舒一口气。 鸣凰道:“一共七个人,安王受伤很重。另有两位分别伤了腰和腿,行走困难。我兄长四人只是轻伤,无大碍。” 子衿吩咐夜暗:“皇帝在此,瑞王不敢贸然搜皇陵,但今天皇帝回鸾,瑞王必定进入配殿,所以我们要赶在瑞王之前带走他们!把亲信得力的人手调集起来,在搬运卫尉营物品的时候,把他们带上,趁天黑进城,送回养心别苑,不准走漏风声。” 鸣凰道:“我也去。” 子衿道:“你留在我这儿,夜暗他们会把事办好的。子初还盯着我们呢,咱们得把他钓住。” 夜暗带人走了。帐篷里只剩他们两个。 子衿道:“你回来我就放心了。” 鸣凰别扭地转过头,她已经分不清这人哪句话是真心,哪句话是假意,甚至连他对安王和兄长的救助,她都怀疑是不是别有用心。但他们目前的处境的确很糟,落到瑞王手中绝对没有好结果。 但是,他真的是在救他们吗? 第七十五章 一只蛤蟆 瑞王府里。 元韶大发雷霆:“他明明就是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丢失的,别跟我说没用的!子初,你的羽林军只会吃饭吗?” 子初完是无辜的样子:“瑞王,我完按照您的指示办的。那晚,奚氏兄弟和若久兄弟各带五百人搜山了。他们搜查得很细致,最后连皇陵祭殿都搜了。” “人呢?人呢?”元韶唾沫星子都喷到他脸上了,“就差这最后关键一环了,你却把人弄丢了!你……你……” 荀岐劝道:“瑞王息怒,子初公子毕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他若做得太过,会引起别人的怀疑的,反与瑞王不利。” “那现在怎么办?到嘴边的肉丢了,我岂能甘心!”瑞王咬牙切齿道。 荀岐思忖着说:“他们目前只有两个下落:要么躲在某处,要么被人救走……” 子初眼睛一亮:“会不会被卫尉营救走了呢?” “不排除这种可能。”荀岐道,“他们在青石坡受了我们的重创,只剩下不到十个人,所以应该没有什么力量反抗。瑞王您一方面加紧盘查搜索,一方面要力隔离皇帝与外界的接触,只要皇帝庇护不到他,还不是由您说了算吗?” 元韶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他来回踱了几步:“奚氏兄弟依然留在右营,把若久兄弟安插进左营,步青云和王清流就进卫尉营吧。让他们都警醒着点儿!” 子初道:“可他们的顶头上司都是子衿,他们依然没有主动权啊!” 元韶道:“子衿这个人是皇帝的爱臣,母亲也刻意拉拢,我们暂时动不了他,等机会吧。只要他做得不过分,我还是愿意用他的。” 荀岐道:“子初公子还要费心,多多关注安王府和养心别苑。” 子初笑道:“瑞王放心就是。”告辞离去。 荀岐道:“建明寺那笔钱已经收回了五倍,要不要取出本钱?” 元韶摇摇头:“不能,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咱们又没有大生意,只靠那些田产收入可撑不起来大业。继续把钱投在长生库,利滚利,钱生钱。” 荀岐请示:“那还是由子初公子出面与建明寺联系吗?” 元韶点点头:“子初要撑起醉花楼和其它生意,自然需要钱,所以他的隐蔽性比较大。不过你要注意好他,那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还有那帮和尚,敢在我的钱上做手脚,我就灭了建明寺!” 元韶进宫去见母亲,把这些都说给母亲听,最后道:“如果说要救走安王,子衿有最大的可能。” 慕容婵道:“这世上事真是矛盾。奴才没用却好用,人才有用又不好用,这子衿也真让我头疼。养心别苑是个大水潭子,深着呢!他们母子能瞒得这样好,真不容易。就让那步家丫头去蹚蹚这趟水吧!” “兴许养心别苑不是什么深水潭,我们高估了他,也未可知啊。”元韶道,“要是真有背景,这么多年也应该有些端倪了!” “当年长孙捷暴死灵水岸,很多人说是巧合,我不信!”慕容婵想起往事,“长孙捷带了足足五百人,拦截杜若和子衿。怎么洪水就偏偏只淹死了长孙捷他们呢?” 元韶那时还小,不大记得这些。他的印象中,子衿总被他们欺负,却总是不会死的样子。 慕容婵叹口气:“多多笼络步家那两个孩子,他们的父亲坐镇南部州,实力很大。我还想让步家丫头进入养心别苑,弄点干货出来。” 步云娇果然不负重托,从皇陵回来没几天就来拜访养心别苑。 子衿有事,为她引见过母亲和秋先生之后,就匆忙走了,说一会儿就回来。 杜若夫人平素就不大爱见人,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也没多大热情,便把她交代给鸣凰:“月儿,你陪步家千金走走吧,别怠慢了人家!” 步云娇望着远去的杜若夫人,耍起了小性子:“人家初次来,就给脸子看,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鸣凰没心情理她,任她一人嘟嘟囔囔。 步云娇在前庭转,她的四个侍女,捧着茶盏帕子果子蝇拂前后左右伺候。 鸣凰跟在她后边,小草撇撇嘴:“好大的气派。” 步云娇一个人很闷,喊道:“唉,你过来一些,咱们说说话!” 鸣凰就跟她并排走,步云娇又道:“你要在我的肩后紧跟着,既不能走在我前边,也不能离我太远,这是规矩你懂不懂?” 小草要冲过去论理,鸣凰向她眨眨眼,小草暗暗笑了。 步云娇道:“养心别苑真没规矩,你要含胸弯腰低头,跟主子说话不能仰脸,他们没告诉你吗?” 鸣凰摇摇头,一脸懵懂的样子。 走累了,步云娇要休息,侍女赶紧在假山下一块儿平整的石头上铺上小褥,她方才坐下。 侍女执扇打着飞虫,她白了鸣凰一眼:“主子休息的时候,下人要规规矩矩地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候使唤。你这样走来走去,不合规矩。” 鸣凰向小草使个眼色,小草悄悄离开了。 步云娇看看四周:“这么大一块儿空地长满荒草就可惜了,等公子回来,告诉他种上花树,系上秋千,一定很好玩儿!” “这条河又深又宽,不好玩儿,浅一些就好了,养些小鱼什么的……” 她絮絮叨叨,指点江山一般,规划着养心别苑的未来,鸣凰不做声,任她自由发挥想象…… 一只巴掌大的癞蛤蟆从假山后笨拙地爬出来,肥胖而丑陋…… 执扇的侍女最先看到,她张大嘴巴:“啊……那里……那里!” 她们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癞蛤蟆快爬到步云娇裙子上了! 步云娇花容失色,“嗷嗷”叫着跳了起来,两步窜到鸣凰背后:“快,弄走它,弄走它,我不要看见这讨厌的东西!” 她都快哭出来了。 鸣凰忍住笑,对她说:“这院子水多,潮湿,蛤蟆啊、水蛇啊多的是,不信你看看你脚下,很多小水虫……” 步云娇哪里敢看脚下,早惊得跳起来,几个丫头急急忙忙搀着她望草地上去。 鸣凰施施然跟在后边,口中提醒:“草地是很讨厌的,总有些尖肚子虫子啊,四脚蛇啊,壁虎什么的,一不小心,就钻到裙子里……” 步云娇越发不敢停留,主仆几个狼狈地跑上回廊,向前院奔去。 小草从假山后跳出来,掂起癞蛤蟆扔进河里,两个人相视大笑。 子衿回来了,步云娇一看见他,眼泪啪塔啪塔就掉下来。 子衿问:“怎么这样子?” “人家吓死了嘛!”步云娇娇声娇气,“河边又是癞蛤蟆又是水蛇的,怎么开心啊?” “河边潮湿,少不了这些东西。你再来的时候,我让人清理一下。” 子衿的目光从鸣凰脸上扫过,语气却很平静。 有这话让步云娇很兴奋:自己在子衿心里还是很有地位的。 送走步云娇,鸣凰要开溜,子衿叫住她:“你到书房来。” 第七十六章 疑窦难解 步家在京城有自家的产业,京城东北角有一个大院落,就是步宅。 步云娇没有去长孙府找她的义母慕容媛,直接回了步宅。 步青云也刚从外边回来,一边解披风一边问:“怎么这么一副样子?” 步云娇道:“哼,第一天就遇到一只癞蛤蟆,真倒霉!” 步青云笑道:“癞蛤蟆叫玉蟾蜍,招财进宝,你懂什么!” 侍女端上茶,步青云递给妹妹一杯:“傻妹子,养心别苑一般人是进不去的。你可不能白进去,要睁开第三只第四只眼,好好看!” 步云娇不解:“什么意思?” 步青云笑道:“娘娘为什么要给你做媒,就是想让你探探养心别苑的底细。” 步云娇更不解了:“养心别苑有什么底细,连娘娘都好奇?” “说你傻还真不委屈你!”步青云点着妹子的脑袋,“我问你:子初靠什么撑起他的家业?” “醉花楼和几家店铺啊。” “王清洲家呢?” “他们有两处大坞堡,良田万亩,财源不断。” “奚家兄弟呢?” “有一些田宅,是一方富户。” “养心别苑呢?” “……”步云娇哑然。 步青云转着手中的茶杯:“你不知道的东西就叫底细,明白吗?” 步云娇争辩道:“慕容义母说,养心别苑在京城有一家绸缎庄、一家首饰店和一家米店。” 步青云敲着桌子:“傻妹子,你一年开销多大你没算过账啊?这么几个店怕连你的脂粉钱都不够吧?你要把他们的家底摸清楚,别将来回娘家哭穷!” 他一摆手,把下人们赶出去,低声道:“最重要的是,瑞王怀疑养心别苑私藏安王!” “不可能!”步云娇惊叫起来。 步青云斥责道:“那么大声音干什么!泄密是要杀头的!” 步云娇惶惶四顾:“那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看你那点儿出息!”步青云嗔怪妹妹,又耐心劝道,“这只是怀疑。慕容娘娘对子衿是又爱又怕,所以才让你进入养心别苑。如果子衿跟瑞王是一条心,你嫁给子衿也是我们步家的福分;如果子衿有贰心,你探察有功,娘娘也绝对不会亏待你和步家。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好好干!” 步云娇问:“如果是后一种,他们会怎么对待子衿公子呢?” 步青云阴阴一笑,把手架在脖子上一比划:“‘咔嚓’,人头落地!” 步云娇吓得一哆嗦。 她嗫嚅道:“可是……我……不想让他……死,我喜欢他!” 步青云问:“你愿意陪他一起死吗?” 步云娇惊恐地摇摇头。 步青云看着妹妹的样子,哈哈大笑:“没事,有慕容娘娘和瑞王撑腰,你尽管放心大胆去做,尽快查出养心别苑的秘密!如果没有,岂不是更好!” 十五的月光很好,虽然还有些寒意,但月光流露出暖暖的温柔…… 鸣凰给夫人请了晚安,走出院门,信步走过小桥,水里也有一轮圆月,在波光中抖动。 鸣凰从地上摸起小石子,跟水中的月亮逗起乐子…… 小草拿着披风在小桥上寻找鸣凰,子衿带着夜暗正从石径上走来,他从小草手中接过披风。 夜暗悄悄拉拉小草,两个人识趣地走开了。 水中的月亮被石块儿激起的水波拉开了影子,像一个跳动的小人儿…… 鸣凰坐在大石头上,看着那个小人儿发呆。 小人儿慢慢地又还原成温柔的圆月,一双手轻轻把披风罩在她身上…… “小草,你知道吗?明天是我的生日,我十七岁了。这些天我经常梦见我爹和我娘,他们一定是想我了,他们找不到我……” 她哽咽着,又凄然一笑:“小草,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不知道要去哪里。我想见见兄长,可是那个坏子衿不让我见。小草,他到底要干什么?你说,他是君子还是小人啊?小草,你说啊?” 小草不像以往一样叽叽喳喳,鸣凰奇怪地往后一看,腾地站起来,跳开两步,披风掉在地上。 “你干什么,鬼鬼祟祟的,像个世家公子的样子吗?”她懊恼地吼道。 子衿仍然温言细语:“你可以温柔些吗?” “可以,但不是对你!” 子衿轻轻冷笑:“也是,你的温柔只是给韬皇孙的。” 鸣凰有一种很解气的感觉:“给他又怎样?你是不是很失落?没关系,你的步云娇过不了几天就来了!” 子衿的语气更加冷淡:“今天,你是不是对她淘气了?” 鸣凰一扬眉毛:“一只癞蛤蟆而已,就吓成那样!不好意思,让公子心疼了!” 子衿跨上一步:“你非要惹我生气不可吗?” 鸣凰警惕地后退:“没有没有,如果公子很生气,随您责罚;如果您还不解气,请公子把鸣凰赶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闭嘴!”子衿喝止,他伸手抓住她的衣袖,“跟我来!” 鸣凰奋力挣脱他:“你松手嘛!你……” 子衿手下用力,把她拽到怀里:“再不听话我生气了!” 他衣服上的淡淡的馨香很好闻,每次闻见这香味,鸣凰的心都会沉静下来…… 他的脸完不像他的语气那样严厉,月亮的光华为这张秀美的脸笼上一层淡淡的令人迷醉的妆容…… 多少次啊,这张脸出现在梦中,让她安然…… 多少次啊,佛烛寺河边那个修长的身影,让她遐思…… 今晚,他就在她的眼前;现在,她就在他的怀里! 可是,她的心里却充满了戒备——命运啊,真的是捉弄人啊! 她轻轻推开他,默默地站在一旁…… 子衿轻声道:“跟我来。”转过身,大踏步向前宅走去。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轻悄悄地跟上去。 到中院,进书房,子衿回身关上门。 他们进入里间,子衿在最里边的书架前停下来,脚在地上踩了一踩,听见有“卡塔”一声,他轻轻推开书架,墙面上出现一扇门…… 他在门上轻三下重三下叩击,门从里边打开,王辀走了出来…… 第七十七章 君心如冰 京城里形势很紧张,内城外郭每座城门每条街口都有士兵把守巡逻,戒备森严。 朝廷里,瑞王代皇帝理政,接连有官员被杀被贬,他们的共同关系皆指向安王元嗣。大家都心知肚明:瑞王开始毫无避讳的清除异己了! 杜若夫人这些天身体不舒服,鸣凰晨省昏定,与子衿见面次数也就多了。 自从那晚见过兄长之后,鸣凰对子衿放松了一些戒备,心底里觉得他这个人好像不那么坏了。有时甚至替他担心:私藏安王,这是灭门之罪! 她想起子襢的话:“你知道吗?他是在冒险救你!” 如果说他私藏安王是为了政治投资,那么冒险救她图的是什么呢? 她托着腮,对着河里的水草发呆。 小草一边晾衣服,一边说:“您可真是的,披风弄丢了都不知道,还是公子一大早就亲自送过来的。” 小草附在她耳畔:“公子跟我说,这件衣服弄上了青草汁子,不要穿了,再做件新的。他对您……” “我不要听,他是……小狐狸!”鸣凰捂住耳朵。 小草惊讶道:“有这么可爱的狐狸吗?” “砰”,一块儿石头抛入河水中,水花飞溅,弄得她们满脸满身。 鸣凰恼怒地抬起头,看见了步云娇那张得意扬扬的脸。 步云娇拍拍手上的土,用锦帕细细地擦着手指头:“你上来,陪我转转!” “你不怕癞蛤蟆?” 步云娇仰着脸:“子衿哥哥说,这里特意为我清理过了,让我放心玩!” 鸣凰咯咯笑道:“你的子衿哥哥管得了两条腿的人,可管不了四条腿的蛤蟆。你让他喊喊河里的水蛇,看它们答应不答应?” 步云娇哼了一声:“你快过来,子衿哥哥说,让你陪我!” 她一句一个“子衿哥哥”,鸣凰觉得好腻歪:“那让你的子衿哥哥陪你,岂不更有情趣!” “他呀,太忙,瑞王刚刚把他叫走。”步云娇愈发娇声娇气,“他说,你知道很多好玩儿的地方,让你陪着我,还要我一定等他回来!” “那好,你想去哪里?” “先去前院吧,我要转遍所有的院子。” 养心别苑的前宅分布着会客堂、中院、左右侧院、杂院、马厩、兵器房、小花园等大小十几个院子,其中以会客堂和中院最大,加上游廊、花坛、水池,走下来也要小半晌的功夫。 鸣凰也是第一次转遍整个前院,她除了新奇,还有担心。 步云娇到了中院。 她左左右右地看了半天,信步走向书房…… 书房门是虚掩的,步云娇推门要进去。 鸣凰拦住她:“您还是别进去吧,这里平时没人进,阴气太重。有人在这屋里见过冤死的清容少夫人。” 书房里静悄悄的,香薰里轻烟袅袅…… 步云娇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鸣凰要跟进去,步云娇道:“你在外边候着,我自己静静。” 鸣凰在廊上徘徊,从窗格里,她看到步云娇并没有“静静”,而是上上下下在寻找什么…… 怎么才能不引起她的怀疑,又能把她引出来呢? 她向小草做个手势,小草出了中院,一会儿端着茶盘回来了。 鸣凰接过来茶盘,推门要进屋,守门的两个步家侍女拦住她。 鸣凰道:“让开!” 侍女固执地要接茶盘,鸣凰故意一松手,茶盘掉到地上,茶具粉碎。 “啪”一声脆响,那侍女脸上已着了鸣凰一记耳光。 “什么东西!不过是低等的丫头,狗仗人势,竟然敢在我的面前装大!”鸣凰怒气冲冲骂道。 门口的喧闹把步云娇引了出来:“王鸣凰,你敢打我的人?” 鸣凰冷笑:“步云娇,你记住,本人是抚军府千金,你小看我,我不跟你计较,轮不上这些奴婢来作践我!” 步云娇很容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的火气被引燃了:“王鸣凰,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打她们,就是打我的脸!还是在这里打,你是要给我下马威吗?” 鸣凰冷笑:“给你下马威又如何,你的子衿哥哥回来了,去呀,跟他告状,让他罚我啊!” 步云娇气得说不出话,骂她的丫头们:“死人啊,看着主子受欺负吗?” 四个丫头便要冲过来。 鸣凰扭身往前院就走,她们追着就出了中院。 鸣凰松了一口气,转身指着冲过来的几个侍女喝道:“不想死就过来!” 侍女止住脚步,面面相觑。 在前院值守的夜宁夜静跑过来:“鸣凰小姐,别闹了,公子回来了!” 步云娇放声大哭:“王鸣凰,你什么身份,奴婢一样的人,竟敢欺负主子!” 子衿的身影转过了回廊,大踏步走来,满脸怒气,步云娇越发委屈,哭得泪人似的:“瞧你把她惯成什么样了,还要欺负我!” 子衿盯着鸣凰:“跪下!” 鸣凰望着子衿,眼神倔强…… 子衿面色清冷,语气越发严厉:“跪下,没有听见吗?” 鸣凰咬咬嘴唇,恨恨地剜了子衿一眼,直挺挺跪下了。 步云娇不依不饶:“公子,她如此没有家教和规矩,现在就这样嚣张,将来可怎么好!” 子衿吩咐那几个侍女:“伺候小姐回屋休息。” 步云娇还要说什么,子衿指着鸣凰吩咐夜暗:“看着她,跪上三个时辰,不许吃饭睡觉!” 步云娇哭哭啼啼,跟着子衿去了前院。 小草看着他们出院子,过来扶鸣凰:“小姐,她走了,起来吧!” 鸣凰甩开小草的手:“他让我跪的,我就跪!” 夜暗道:“公子也是没办法……” 阳光渐渐移动到了头顶,听得见步云娇在前堂里的笑声。 小草要往后宅去,鸣凰叫住她:“不要让夫人知道,夫人身体不舒服,会生气的。” 夜雾端来茶水,鸣凰摇摇头,汗珠子泪珠子一起滴落在衣裙上…… 快到申时,步云娇才走了,子衿亲送她出门。 夜暗冲小草努努嘴,小草一溜烟地往后宅跑。 杜若夫人跟着小草来了,指着夜暗他们骂道:“你们都哑巴了吗?早些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冰魄和小草一左一右架起鸣凰,一瘸一拐挪到中院卧室,让她躺下歇着。 杜若夫人听说鸣凰跪了这么长时间没喝一口水,更是恼怒。 子衿恰恰进门,由着母亲劈头盖脸地骂:“你干什么我都不干涉,但那步家是什么货色,你不知道吗?靠坑蒙拐骗,买卖人口起家,摇身一变,就是什么南部大人!这样人家,你也肯结亲?” 子衿不辩一词,杜若夫人指着屋子里斥责儿子:“她刚好了几天,你就为那个少家失教的步家丫头,这么折腾她!子衿,到底是为什么?” 第七十八章 人心难辨 天刚擦黑,小草不知到哪里去了。鸣凰闷闷地和衣躺下,今天的事她感到很憋屈。 刚刚对他升起的一点儿好感也荡然无存——他就是混蛋!就是喜怒无常的大混蛋!伪君子!小人! 她用她所知道的一切最恶毒的词语咒骂他。 屋子里亮起了灯光,是小草回来了! “小姐,公子问我今天的事,我都告诉他了。” 鸣凰翻身坐起:“告诉他有什么用,你还指望他向我忏悔,门儿都没有!” 院子里有脚步声,夜雾在门口传话:“小姐,公子请您去中院!他说,您不过去,他就亲自来请!” 鸣凰道:“你告诉他,我腿疼,走不动。” 夜雾道:“公子说,您只跪了两三个时辰,不碍事的。他小的时候,夫人经常罚他跪一天。” 屋里二人不知怎么“扑哧”就笑了,鸣凰嘟囔道:“从小就不省心,怪不到是这么个东西呢!” 她跟着夜雾来到中院书房,夜雾出去,顺手带上门。 子衿表情波澜不惊:“今天的事情我知道了。” 鸣凰脸一昂:“知道也跪过了,不知道也跪过了!” “跪过了也不冤你!”子衿毫不客气,“急中生智是好事,又把事做过了头,好事反成了坏事,还自以为聪明。” 鸣凰不服,“哼”一声别过脸。 子衿语气依然不徐不疾:“步云娇的确没有你聪明,但跟你斗的不是她一人。她充其量就是个探子,她会把她探到的情况说给她背后的人。那些人都不傻,他们一定会觉得你是在做戏,书房大有文章可作。” 鸣凰奇怪:“步云娇不是你的意中人吗?听你的口气,怎么像是对手安排的隐线呢?” 子衿道:“步云娇到养心别苑可不是为了做女主人来的,她是慕容娘娘的隐线,你看不出来吗?” 鸣凰吃了一惊,摇摇头。 子衿道:“慕容娘娘提亲只是在试探我,我若不答应,她必定会更加警惕,甚至以我为敌,所以我只能先答应,来个缓兵之计。” 鸣凰若有所思。 子衿徘徊几步,在鸣凰跟前站定:“一位世家小姐,等不及纳彩和问名,便急不可耐地频频出入养心别苑,哪家的千金小姐会这样没有规矩?” 原来他都看出来了,却不动声色,还逢场作戏,这人心机好深。 “好可怕!”鸣凰感叹,她感到眼前这个人很可怕。 子衿继续道:“是很可怕,我们对手已经迫不及待了。” 鸣凰问:“是不是我兄长和安王被人发现了?” 子衿摇摇头:“应该没有,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不需要试探,而是直接抓人。我判断,他们压根不知道安王在哪里,所以我们更不能暴露。对步云娇,你要忍耐。忍耐不是被动受辱,而是以退为进。” 鸣凰看着他那张严肃的脸,暗暗斟酌这些话的真假。 “鸣凰只是小女子,不大懂公子的退进之言。更何况,我只求我的兄长平安无事,并无其它奢望,怕是让公子失望了。”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子衿踌躇满志的样子,“你兄长仍在危险之中;亡母未能安葬;亡父魂落异乡;祖母大仇未报——死者未安息,生者未平安,你有很多事要做!” 鸣凰顿时语塞,他有本事燃烧起一堆熊熊烈火,还有能耐再一盆冰水浇灭它——她在他面前,似乎就是一个蒙童,被作怪的先生捉弄得很无可奈何。 她气恼地一跺脚,别过脸,不想看见他满是戏谑的自以为是的脸。 “你认识王清容?”子衿的声音有些怪异。 鸣凰惶惑地摇摇头。 “今天你为什么要对步云娇提起她?” 鸣凰咬咬嘴唇:“想吓吓她。” “步家人出了名的凶暴,哪里怕什么冤魂?”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诧异,“你怎么知道她是冤死的?” “我……”鸣凰还真的不知如何解释,背后说人坏话,她不成了长舌妇吗? 子衿的双眸寒气凛凛,鸣凰一狠心,说道:“京城里都这么说,您未必不知道。更何况您都二十多岁了,有权有势还有好模样,却没有娶妻,你让人家怎么看?” 子衿冷冷问:“你怎么看?” “我嘛,不关我的事啊!我们没有关系!”后边四个字是一字一顿强调出来的。 子衿没说话,屋子里难耐的沉默让鸣凰不安。 她瞥一眼子衿,他正用一种她从没见过的目光看自己,说不清那目光里是什么含义,反正不是她习以为常的清冷淡凉。 那灼灼目光真诚炽热,又带着一丝愠怒,似乎看到了她心里!鸣凰生平第一次被一个不是父兄的男人这么盯着,不安地躲开这眼神。 “我可以走了吗?”鸣凰想离开这里。 子衿移开目光,摇摇头:“陪我坐一会儿!” 这句话近乎恳请,她第一次听他这样的语气说话,默默坐下了。 灯烛撒下一圈黄晕,祥和,安宁,静谧…… 子衿闭着眼睛,盘腿坐着,面容清秀,剑眉入鬓。淡紫色的衣衫将这张脸衬托地十分生动…… 这样的人会虐死妻子吗? 她出了一会儿神,翻开案上的书,想集中精力地看,看着看着便是一片混乱的笔画,笔画又乱成一片黑乎乎的墨迹……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搭在她的小手上,慢慢握住,潮湿温暖…… 她轻轻往外抽,另一只修长的手也握了上来,缓慢而温柔。那双手的温热沿着她的胳膊迅速而上,沸腾了血液…… 她的心砰砰跳得要窜出胸腔了,脸上燃起大火一般…… 她慌乱得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终于停止了徒劳的挣扎。 他的手轻轻拂开她额前的乱发,温柔,细致,像春日清晨的微风。 “看着我!”他的语气很轻,却很有力。 她羞涩地抬起眼睛,迎上他那双同样清澈的双眸…… 那眼睛没有以往的冰冷,淡凉,那是火海,是岩浆,一点点熔化了她的戒备,她的抵抗,她的敌意…… “帮帮我!”他喃喃着,俯过身来。 鸣凰倏然抽回手,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风一样奔到门口。 拉开门,跨出去那一刻,她回头看看他。 他的目光淡凉而平静…… 第七十九章 王氏清容(一) 一夜辗转难眠,天快亮的时候,鸣凰才朦朦胧胧睡去…… 小草什么时候起床,冰魄什么时候送来药粥,她统统不知道。一直到一抹晨晖斜射在她的脸上时,才醒来了。 反正昨天夫人交代她:明天不用请安,好好歇歇腿脚。 那就索性放纵自己懒上一次吧,再说,也不想看见他! “帮帮我!”这叹息一样的声音还响在耳畔…… 莫非这之前的温柔和爱抚都是这句的铺垫?岂不更像是一场交易?爱情和利用,哪个才是真正的目的? 伪君子!坏蛋!差点上了他的当! 鸣凰忿忿地骂着,把头扎在被子里,烦得想把自己闷死过去。 “小姐,小姐——”小草掀开帐子喊道,“公子……” 鸣凰对这个词语有些过敏,她捂上耳朵喊:“别提他,我不听,不听,不听……” 喊够了,她放下手,小草道:“您起床吧,公子在等您。” “你别提他好不好!”鸣凰气恼不已,“他是天下最坏的人,他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 鸣凰突然住口,捂住了嘴,她看见那个最坏的伪君子就站在屋子里…… 她急忙掩住床帐:“你怎么进人家闺房了?” 他的口气很轻很傲慢:“我的家,爱去哪里都行!快起来!” 脚步声出去了。小草一边用香带系床帐,一边道:“您快起床吧!他早就来了,在院子里坐到现在,脸色阴得可吓人了。小姐,您是不是又惹他了?” “说什么呢?是他惹着我了!”鸣凰照照镜子,一夜没睡,眼睛都肿了。在他面前,最好丑些! 她“啪”地按下镜匣:“把那身男装拿来!” 很长时间,终于听到背后有动静,子衿回头看看她。 一袭淡紫男衫,扎了锦绣腰带,绣工精致,不用说一定是母亲和冰魄的手工,她们真把她惯上了天。 子衿冷冷道:“扮个男人也需要这么长时间?” 她的眼睛翻上了天:“当然了,天生娇媚女儿,要打扮成粗糙蛮横的男人,不就得费一番功夫嘛!” 他望望她手中的长剑,皱皱眉:“在自己家里,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总带这个做什么?” “这是公子的家,又不是我的家,带着这个好防狼!” 子衿从鼻子里出口恶气,扭脸就走:“跟我走。” 鸣凰犹豫了一下,没动。 子衿回头,嘲弄道:“你也有怕的时候?” 鸣凰一咬牙,跟在他后边。 他们穿过小花园,走过一片小树林,进入另一个院落。这个院子太隐蔽,鸣凰没来过。 院子里松柏森森,正中是坐落在六级高台上的五间房屋,门窗紧闭,肃穆严整。 走上台阶,推门进去,原来是供祠。高高的供桌上立着两个大大的牌位:“先严梁正德皇帝之位”“先慈梁正德皇后之位”。三面墙上是一个个小牌位,屋子里线香高燃,白烛闪烁。 鸣凰诧异极了。 子衿道:“这是我母亲为母族设下的家祠,国家亡了,太庙毁了,亡者无处安魂,只得委屈在异国角落。” 一语触动鸣凰心事,倍感酸楚,她从供桌上拈起香线,凑在蜡烛上点燃,供奉在灵前。 子衿默默地看她拜祭。 他扳动供桌下一个机关,地上赫然出现一个洞口…… 子衿端起一支烛台,沿台阶走了下去。鸣凰跟着下去,原来这是条一人来宽的暗道。 子衿无话,鸣凰也不说什么,只是跟着走。 不到一刻钟功夫,烛光中出现向上的台阶,子衿把烛台放在洞壁的凹处,凝视听了一听,用力托起上边的石板,明亮的光线倾泻进来,他们走了出去。 暗道出口在一座石墓的背后,这里是一座不高的小山坡,周围有郁郁葱葱的大片松柏竹林。可以看见下边河道环绕,对面是高高的城墙,巡逻士兵的身影隐约可见。 鸣凰分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惶惑地望着子衿。 子衿指着对面的城墙:“这是内外城之间的一片林带,对面就是内城。” 鸣凰赞叹道:“太神奇了,这暗道竟然从城墙根下穿过!” 转到石墓的正面,墓碑上“王氏清容之墓”赫然入目,鸣凰惊骇地差点叫出声! “她就是你本家姐姐王清容,和我拜过堂的女子,但不是我的妻子。”子衿自嘲道,“你家里人会告诫你,千万不要嫁一个像长孙子衿那样的冷酷丈夫。” 鸣凰想起父母关于王清容的谈话,又看看眼前的墓碑,还有他们两个大活人,颇有异世之感,想来定是老天弄人! 她长叹一口气道:“公子,拜过堂不就是夫妻吗?” 子衿语气淡然:“她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女人,是另一个男人的妻子!” 鸣凰不解,看看子衿,他面色清冷,正居高临下望着她:“不好奇吗?” 鸣凰很不喜欢他这种自以为是的表情,移开目光:“这是你们的事,跟我没关系!我对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 子衿道:“她的事情别人不能知道,你必须知道!” 鸣凰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你!” “因为元韬?你爱的人是元韬对吗?” “不是,不是!”鸣凰气恼道,“你别老拿元韬说事好吗?” 子衿盯着她的眼睛:“那你喜欢的人就是我!” 鸣凰哑然失笑:“长孙将军,您贵为卫尉卿,怎么就这么会耍赖,天下男人就剩你们两个了吗?” 她的脸也冷下来:“我不关心你和清容姐姐的关系,只想知道清容姐姐是怎么死的?” “坐下来,我慢慢讲给你听……” 六年前的那个春天,养心别苑迎来最大的一桩喜事:十五岁的子衿做新郎了! 女方是和州王家出了名的美女王清容,十八岁。 新郎新娘拜高堂父母,杜若夫人看着神采飞扬的儿子和他身旁美丽的新娘,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这一天她等了十几年,她千辛万苦养大的子衿成人了,是一个大丈夫了! 子衿少年得意,甚得皇帝恩宠,又天生一副好相貌,那是多少京城显贵划定的佳婿啊!这么好的孩子却被王家捷足先登,让很多人感慨自己无福。 贺喜的人们散去了,洞房里只剩下新郎新娘。 满怀幸福的子衿为新娘摘去珠冠,好娇媚的新娘! 幸福和满足洋溢在他的心头:这将是和他共度一生的女人。 他伸出手,王清容却受惊似的缩回手,把自己缩在角落里,一个劲儿发抖…… 第八十章 王氏清容(二) 夜深了,他柔声劝道:“你下床来,别害怕。一整天了,喝点儿水,吃点儿东西。” 王清容拼命地摇头,并没有动一下身子。 子衿端着茶盏走到床前,要递给她。她越发抖得厉害…… 子衿笑道:“你别怕,我到别屋去睡,你好好歇着。” 新婚之夜,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杜若夫人悄悄问儿子:“新人可意吗?” 子衿笑道:“还好。” 侍女告诉子衿:“新娘子不吃不喝,只是抹眼泪,不知为什么?” 子衿叫来王家的陪嫁丫头和奶娘:“你们主子怎么回事?” 奶娘道:“主子只是恋家,从和州嫁到京城,千里迢迢,想念亲人是难免的,公子多担待!” 她指着身边的陪嫁丫头:“这些小姑娘,是我们主子精心挑选的绝色,公子不嫌弃,就……” 子衿冷冷地说:“进了我家门,就是我家的奴才,说话不注意,是要割舌头的。” 奶娘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当晚,子衿来到新房。王清容坐得远远地,不肯靠近。 春日的夜还有些寒冷,子衿道:“你床上躺着吧,别冻坏了!” 王清容没动。子衿走过去,拉她,她急忙躲开了…… 子衿一甩衣袖,回了书房。 新妇过门三日要拜见公婆,可是日上三竿,王清容却迟迟不肯出门。 子衿终于恼怒了:“清容小姐,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王清容的眼泪又簌簌掉下来。 “你与我拜堂成了亲,咱们就是夫妻。有什么为难事,你尽可以告诉我,整天只这么哭哭啼啼,什么时候是头?” 王清容抬泪眼:“子衿公子,我……我……” 王家奶娘咳了一声,清容立即止住话语…… 子衿斜睨那奶娘一眼:“主子说话,还需要你提醒吗?” 奶娘陪笑道:“不是的,姑爷别生气。我们小姐她……” 子衿哼了一声:“真不长记性!我从不责打下人,可是,你却逼着我立规矩!夜暗,拖出去,掌嘴!” 奶娘被拖出去,王清容轻舒一口气。 子衿看在眼里,说道:“她不是你的奶娘?” 王清容点点头,满面的愁容一点儿都没有减少…… 子衿道:“不管有什么事,请您今天去拜望我的母亲。我不想让我的母亲失望,可以吗?” 王清容踌躇了半天,终于跟着子衿一起出门了。 之后的日子,她依然躲着子衿。子衿兴趣索然,索性住进了书房。 十多天都是如此,杜若夫人终于察觉,她把夜暗夜沉叫了去:“老实告诉我,公子这些天是不是一直睡在书房?” 两个人面面相觑,终于回答:“是,从成婚当晚就住在书房。” “为什么不告诉我?”夫人发怒了。 夜沉道:“公子怕您生气,不准我们说。” 杜若夫人气恼道:“这么大的事他敢瞒我!冰魄,去新房。” 当杜若夫人满面寒霜地出现在新房时,王清容长舒一口气。 “告诉我,怎么回事?” 王清容整整衣衫,走到夫人面前,跪下:“夫人,王清容百死莫赎,对不住您和公子!” 奶娘冲到她跟前:“小姐,您怎么了,赶紧起来,可不能乱说!” 她回头对杜若夫人道:“夫人,我们小姐从小就胆小,一见人就心慌……” “大胆的奴才!”子衿跨进门来,目光如冰,“你是王清洲的奶娘,怎么会跟了小姐?” 奶娘浑身哆嗦:“我……我……” “我没心思听你的故事,却对你很感兴趣。”子衿对奶娘道,“告诉我,王清洲派你来做什么?” 夜暗的剑压在她的脖子上,奶娘脸都变了色:“姑爷饶命,饶命,我说。我家公子让我看着小姐,怕她说出不该说的话……” 杜若夫人很是诧异:“她是世家小姐,诗书礼仪教养成人,还要你一个粗俗的下人教她说话?” “不是……不是,是小姐她……她……”奶娘哆嗦地说不出话。 “我来说!”王清容跪直身子,脸色坦然,“清容有罪,清容早是他人妻……” 杜若夫人惊叫一声,脸都白了,冰魄忙安慰她:“夫人别急,别急!” 王清容愧疚地低下头:“清容幼时,母亲便将清容与舅家表兄订亲。几年前,舅家遇到天灾,生意亏损。长兄王清洲趁机夺了舅家的生意和土地,追杀表兄,要斩草除根……” 王清容擦擦脸上的泪水:“为救表兄,我私出家门,给他送信,我们连夜逃出和州地界。我与他在佛前结了姻缘,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杜若夫人的脸愈发白了,子衿抚着她的肩,轻轻拍着…… “我们本想远走天涯,贫苦漂泊中求得今生厮守。那料想长兄穷追不舍,布下天罗地网,把我们抓了回来……” 王清容泣不成声:“为攀附豪门,他们将我许配你家。我告诉父兄我已经以身相许于表兄,求他们放过我们。可是……可是……他们竟然当着我的面杀了他!他们杀了我的夫郎!” 王清容匍匐在地,痛苦失声。 冰魄扶起王清容,王清容哭成了泪人…… “我万念俱灰,死心已定。但是,他们依然不肯放过我,恼羞成怒的兄长每隔一个时辰当着我的面杀死一个婢女……他说……他说,若不答应,他就一直杀下去……如果我死了,这些女子统统为我殉葬……即便在这里,也有他的奶娘,来监视我……” 人们被惊住了,屋子里静寂得可怕,王清容和侍女们压抑的哭声清晰可闻…… 杜若夫人双手哆嗦得厉害。 王清容跪着爬到杜若夫人身边:“夫人,清容不是不知廉耻,也不是毒如蛇蝎,实在是万不得已!我不知道为什么生在王家,为什么有这样的兄长?清容自知罪孽深重,万死莫赎!既对不起冤死的心上人,更对不起夫人和长孙公子!” 杜若夫人颤抖的手指着王清容:“你可知道,我养大儿子有多么不易,这是我手心里捧大的儿子啊!你可知道,十五年来,他有多少次死里逃生?如今……如今……” 她说不出话,晕倒在子衿怀里。 自此,杜若夫人一病不起…… 子衿告假,日夜侍奉床前,憧憬爱情的少年之心被撕得粉碎…… 第八十一章 暗道激情 王清容郁郁病倒,尽管秋先生百般施药,奈何圣手难救寻死人。王清容一天一天衰弱下去。 那晚,子衿去看她。 王清容躺在床上,面容枯槁,形销骨立,几乎看不出被子下还盖着一个人。 听见脚步声,她使劲睁开眼睛,凄然一笑:“你来了!” 声音很小,子衿坐在床侧,才能勉强听得清楚。 “我终于要走了,他来接我了……”她急喘两口气,歇一歇,“无论怎样……愧疚,难抵君巨大损失之一毫……清容愿来世为牛马……报偿君家……” 子衿从几上端过一杯水,要喂给她,她在枕上微微摇头:“不用,不用……他来了,我们要走了……” 子衿眼眶湿润了。 王清容拼尽力气挣扎了两下,要坐起来,子衿按住她。 那双大眼睛瞅定子衿:“清容妄言,求君一事……求君薄葬清容……于清静之地……背对和州……来世……再不生王家……” 一行清泪沿着子衿的脸颊泫泫而下…… 翌日天明,王清容死了。 子衿厚葬了她,并遵她遗嘱,墓地背对和州…… 子衿诉说令人心酸的往事,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平静。 鸣凰抱住墓碑,手指抚摸过碑上王清容的名字,泣不成声:“可怜的……清容……姐姐……你好命苦……” 微风拂过松柏竹林,似是默默的哀悼。 鸣凰转过身,望着眼前这个修长的身影,心口隐隐作痛。 以前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高傲冷漠是因为少年新贵,不可一世,却不知在他二十二年的时光中,弥漫着权谋诡计,叵测人心,刀光剑影,腥风血雨…… 为了王清容的名声,他甘愿任人指责和议论…… 他沉静冷峻的面容下,掩藏着一颗伤痕累累却依然善良的心! 鸣凰走到他的身前,双目灼灼:“后来呢?你为什么不杀了王清洲,你为什么不杀他?” 鸣凰情绪很激动,子衿知道她恨王清洲,子襢向他讲述过母女在王宅所受的折磨,尤其是恶狗伤人的事情。 她失控一般,撕扯着子衿的衣袖:“他是个禽兽,是畜生,你杀了他,杀了他……” 子衿扳着她的肩头,瞅定那双泪濛濛的眼睛:“他……欺负你?” 鸣凰浑身发抖。 子衿嘴角现出一丝狞笑:“作死!” 二人原路返回,子衿擎烛在前照明,鸣凰跟在后边,前边这个身影,此时竟然有几分亲切。 前边就是暗道出口,子衿把烛台放在洞壁凹陷处,转过身来。 “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吗?” 鸣凰道:“不知道,公子的心机世人难猜,何况鸣凰愚钝呢!您该不是要试探我一番吧?” “试探你的什么?”子衿的脸变得冷森森的。 鸣凰眼珠子一转:“如果我还足够聪明呢,就留着我,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如果愚笨得不可救药呢,就在暗道里杀掉,神不知鬼不觉。” 子衿眼神如冰:“是吗?那你再猜猜,现在我是想杀你,还是想利用你?” 鸣凰退后两步,娇媚一笑:“公子行事光明磊落,必不屑于暗道杀人这等下流卑劣之手段……” 子衿走上一步,鸣凰本能地举起手中的剑。 “你会杀我吗?”子衿声音清冷,“小没良心的!” 子衿轻轻抓住她的手腕,拿过剑,扔在地上。 他凝视着她的脸…… 鸣凰笑颜媚媚,在昏黄的烛光中显得娇柔勾魂,子衿想起那天晚上她毫不设防的美丽睡姿,有些失态…… 他使劲一带,把她拉到怀里,迷醉地俯下头…… 一个尖锐的东西顶住胸口,他无奈地松开了她:“一个随身带着凶器的女人总是让人担心,尤其是狡黠的女人!” 鸣凰笑道:“拜公子所赐,不得不防!” “这洞有很多年了,黑暗无比,不知有多少丑陋冰冷的蝎子蜘蛛和怪虫,从头顶到脚下都有,信不信我把你一个人丢在洞里?”说完,作势去吹蜡烛。 鸣凰脑子里立马出现那些蠕蠕可憎的虫子,她惊叫着阻拦子衿,锋利的匕首顺着子衿的肩头划下来,一溜血线殷红夺目。 鸣凰惊叫一声,丢了匕首去捂伤口。 子衿顺势一把抱住,俯在她耳边说:“死丫头,你要气死我是不是?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鸣凰挣扎道:“做什么,赶紧止血啊!我不是有意要伤你的!” 子衿愈发抱紧她笑道:“不是有意伤我,就是喜欢我,是不是?” 鸣凰奋力要推开他:“公子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实在分不清楚。您就别再欺骗我,鸣凰家破人亡,沦落至此……” 子衿的双臂铁箍一样圈住她的肩头,滚烫的唇堵住她的小嘴,把后边的话堵住了…… 他捧起她的脸:“不是你沦落,是我幸运,能遇上你!” 她拼命摇头:“我不信,不信!” “你知道吗?在佛烛寺藏经楼上那一面,我就记住你了!那时,我奇怪:见过那么多美丽女子,我为什么只记住了你?你灿灿的笑脸,是我的太阳,是我的月亮!” 她还在挣扎:“你撒谎,你压根就不记得我是谁?你从不肯对我说一句话……” 他轻轻吻吻她的额头:“因为那时你喜欢元韬,你是元韬的,你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他吗?” 她使劲推开他,站在他面前哭喊:“撒谎,撒谎,撒谎,你是大骗子!说什么喜欢我,你为什么总是骗人?为什么?” 鸣凰放声大哭,在这黑暗的地方,她哭得无所顾忌…… “元韬婚礼上,我看到盛装的你,美丽,高贵,却被那些人当作祭品一般,我心里在疼,你知道吗?” “当你向木昆亮剑时,我就知道你有必死之心!我不能让你死,可是你看我那一眼让我的心一直疼到现在!” “我知道你怨我,恨我,是我不好,伤了你,对不起!” 一句句一声声真诚的倾诉震颤着女孩的心房,她泪眼婆娑:“别再骗我,别再骗我,我害怕……” 子衿捧起她的脸:“长孙子衿是杜若公主的儿子,他可以对敌人心狠手辣,但绝不会对亲人卑劣无耻!” 那双眼坚定而沉稳,鸣凰不由抱住他,把泪眼埋进他的怀里…… 子衿紧紧抱着女孩儿:“我从来不求人,只求你答应我:我们别再相互折磨了,求求你!” 鸣凰被他抱得浑身发热,心融化得一塌糊涂,可是嘴还硬:“你这是求我还是命令我?有你这么求人的吗?” 他从来不求人,这是真的。他突然俯下头,带着热热的鼻息,吻着她的额、她的脸、她的唇…… “轰”的一下,鸣凰的防线彻底崩塌了…… 她抱紧他紧实的身体,主动地热情地回应他,愉悦地呼吸着那醉人的麝兰馨香…… 京城里没有人知道,在厚实的地下,有一朵经历了寒冬的爱情之花,灿然开放…… 第八十二章 发现密室 小草在院子里拾掇花草,听见私语声,她抬起头。 子衿和鸣凰肩并肩走进院子,子衿在小声说着什么,鸣凰羞涩地轻笑…… 前半晌还拧着劲儿的两个人,亲昵得这个样子,小草简直看傻了! 二人一同进屋去了,小草蹦跳着奔向杜若夫人的院子…… 鸣凰缩在子衿怀里,乖得像只猫。 子衿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如今的情势对我们很不利,城中戒备森严,瑞王将羽林虎贲军部收归自己门下,凡是有卫尉营的地方就有瑞王的人。” 鸣凰问:“他不信任你?” 子衿站起来:“不完信任,但他没有得力的人手,暂时不敢换掉我。我要趁此机会,把安王和你兄长安置到一个安的地方。“ 他在屋子里徘徊。 “安王和那几个伤者还需要一段时间休养,暂时没办法离开京城;养心别苑成为他们关注的地方,这里不安;庆王办差即将回京,如果能和韬皇孙及庆王取得联系,我们的力量和活动余地就大了。” “你要把他们转移到安王府?” “是的,安王府与庆王府相邻,又在瑞王的监控中。灯下黑反而更安。只有安王伤势痊愈,才可再做打算。” “我听吉青说,元韬被软禁了,是吗?” 子衿道:“嫣然公主有喜了。慕容娘娘说他们身边没有父母照应,便让他们搬到宫中去住。不过,每逢初一,元韬可以回安王府一趟。” 鸣凰叹道:“他那样一个桀骜不驯的人,怎么会受得了?” 子衿“哼”了一声:“看来我是空喜欢了,你心里还是牵挂他!” 鸣凰没心没肺地只顾为元韬的处境担心:“你不了解他,他从小就在边城,无拘无束,天性自由,没有心机,哪里能跟斗得过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呢?” 子衿幽幽道:“你很在意他,是吗?” 鸣凰这才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她从背后抱住他:“你知道吗?我最在意的人是你!我在佛烛寺就喜欢你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可你的影子深深印在我心里。最难的时候,我常常梦见你……” 她喉头哽咽了:“可是,你总是冷冰冰的,我……” 子衿回转身,紧紧抱住她道:“冰冷是我最初保护自己的铠甲,时间长了,居然脱不下来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用手指擦去她的泪水:“以后,再不会了,再不会了!” 泪水又涌了出来…… 子衿吻着她,笑道:“不准再哭了,你哭得我心都碎了!乖,叫哥哥!” 鸣凰伏在他怀里,闷闷道:“你是步云娇的子衿哥哥!” 子衿的手僵了一下:“步云娇还会再来,她会在书房大做文章。” “那怎么办?他们不就暴露了?” “他们已经转移到别处了。但是养心别苑太小,他们很危险。眼下要让步云娇走开,最好自己主动走开,永远不会再进入养心别苑!” 鸣凰笑笑地望着他:“你舍得吗?那可是个大美人啊!” 子衿恶狠狠地望着她:“不许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不许!” 鸣凰羞他:“夜暗夜沉知道他们的主人这么霸道,在人前正人君子,背后却这么折磨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儿吗,子衿哥哥?” 热热的唇印上她的脸颊和颈项,鸣凰无法抗拒这种火山一般的热情,她幸福地轻吟,迷醉在这来之不易的爱情里…… 步云娇在踌躇:要不要去养心别苑? 步青云道:“娘娘又催促了,你还是要去的。娘娘已经要子衿向我们家纳彩问名,还要子衿准备下聘呢!” 步云娇的眼睛亮了:“真的?” 步青云笑道:“绝不骗你!但是,为兄担心,咱们不清楚他的实底儿?倘若他真的跟安王有勾搭,荣华富贵享不着,你得陪着他一块儿死!” 步云娇脸都白了:“那怎么办?我不想死!” 步青云扳着妹妹的肩头:“为了咱们步家,更为了你的幸福,去吧!让夏萤陪着你,怎么样?” 夏萤是步青云最得宠的侍妾,步云娇不解:“你不是要把她送给子初兄长了吗?让她跟着怎么回事?” 步青云悄悄道:“子初看上她什么了?聪明!她马上就是子初的人了,所以她去最合适!” 步云娇还是不明白,但多个人总是壮个胆子,便答应了。 今天左右大营会兵演练,子衿一定不在家。歇了中觉,步云娇带着夏萤来了。 夜雾在门口迎着她。 步云娇立在前堂,很不满意:“你的主子怎么天天忙,每次来都见不到人,哼!不要你伺候,我随便走走!” 夜雾恭敬道:“主子倘若知道您没人陪着,他会生气的。” 步云娇道:“你是个男仆,前后左右跟着,我也很不高兴!” 夜雾道:“小姐,容我禀报我家夫人!” “不要!”步云娇连忙阻止,“夫人身体不好,烦扰她老人家很不合适。这样,你带我到书房,我在那里等着子衿哥哥。” 夜雾犹豫道:“小姐,公子不在家的时候,书房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去的,这……” 步云娇昂首道:“我也不可以吗?” “这……”夜雾踌躇着,“请小姐别让做下人的为难!” 夏萤插话道:“看样子,你是子衿公子身边得力的人,一定很聪明。娘娘要公子向我家小姐下聘礼了。过不了几天,我家小姐就是你家少夫人,你说这书房能进不能进?” 夜雾急忙道:“属下不知,请小姐不要怪罪!” 步云娇生气地一甩衣袖,穿过步廊,进入中院。 夜雾紧紧跟着她,交代道:“小姐,公子一向严谨,从不允许别人翻动他的东西。求小姐体谅下人,免受主人严责!” 夏萤不耐烦道:“好啦,快端茶伺候。真是没规矩!” 夜雾的身影在门口消失,夏萤吩咐四个侍女守好房门,她和步云娇相视点头,二人分头在屋子里找寻。 这书房很大,沿四壁是书架,似乎并无奇特之处。 在最里侧靠墙的书架后,夏萤发现了蹊跷…… 第八十三章 祭拜冤魂 夏萤发现:这个书架上的书特别多,几乎遮住墙面。书架与房角处,还有半尺来宽的距离,在这个半尺来宽的促狭空间里,摆放着一只花瓶。 她挪开花瓶,也是跟周围一样的青砖地面,有半块儿颜色略浅一些。她试着有脚尖点点,那地方有些松动下陷。 她使劲儿再踩,那个书架发出“卡塔”的声音。 步云娇被吸引过来,她扣住书架一摇,书架移开了,一道门出现了…… 两个人大吃一惊,又喜出望外,心“砰砰”地跳起来…… 推开门,里边黑洞洞的,似是个夹壁。 进门的案几上有火石蜡烛。夏萤麻利地取来烛火,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进入夹壁。 里边空间并不是很大,除了靠墙的几架书,便是中间的一个案子。 案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个匣子,匣子上有纸贴标识,好像是什么重大案卷什么的,其中有一个匣子贴着字条,上写“江山玉版——步氏”。 她急忙打开匣子,取出案卷。看着看着,她的手哆嗦起来…… 这上边详细记述江山一统玉版的追查下落,包括经何人之手、如何辗转等,都写得清清楚楚。两个人的名字赫然其中:长孙子初、步青云! 最后一页写道:“玉版落入城北步宅。” 日期是三天前! 步云娇眼前一黑:轰动京城的江山一统玉版大案竟然是他们所为! 这是杀头灭门大罪! 门口想起侍女的声音:“你把茶放这里吧!” 步云娇匆忙放好案卷,出了暗室夹壁,拉过书架,放好花瓶,心里兀自跳得厉害…… 她只觉得口舌干渴,从侍女手中接过茶,一饮而尽。 夏萤悄悄道:“小姐,镇定,别让人看出来。” 夜雾道:“小姐,这些天没来,池子里的荷叶崭露,颇有江南模样,不如到闻香阁看看别苑的风景。” 步云娇巴不得赶紧出去透口气…… 穿过回廊,经垂花门,就到小花园。 她正要跨进花园,听见一个人压低了声音喊:“夜游,快,别让人看见了,都买齐了?” 另一个声音道:“鸣凰小姐要的,敢不买齐吗?” 步云娇紧走几步,循声看去,花丛后是两个十一二岁的男女小仆,她认得那个女孩子是王鸣凰的丫头。 夜游问:“小姐要纸烛元宝做什么?” 小草道:“真傻,给死人烧纸啊!这院子里不仅有含恨而死的少夫人,还有好几个不明不白死去的侍妾,弄得人都不能安生!” 夜游把一个盖着布的篮子交给小草,小草匆匆忙忙向后宅走去。 步云娇心再次狂跳:含恨而死的少夫人?不明不白死去的侍妾?好几个? 难道他……他竟是个…… 她甩开夏萤,匆匆忙忙跟了过去。 绕过回廊,她看见小草一手着篮子,一手搀扶着鸣凰,七绕八绕,进了一座偏僻的院子。 步云娇跟着进入这个院子时,却找不到她们了。 院子里很静,看样子很长时间没人来这里了。走道上,铺满了草,树木枝叶繁茂葱茏,光线有些阴暗。 她踌躇着,要退回去…… “小姐,就是这里。”小草的声音从墙外传来。 原来这院子有侧门! 她掂着裙子,小心地趟过脚下的荒草,藏在门后看去…… 小树林里,光线幽暗,隐约看见有几个小小的土包。 小草在地上摆上几样瓜果面点,点着香烛。 鸣凰手拈香线祈祷:“少夫人,各位姐妹,在天之灵,请受鸣凰祭拜。他是道貌岸然的恶魔,杀人不见血的野兽。各位姐妹,冤有头,债有主。鸣凰也是可怜人,沦落至此,不知自己命运几何……” 步云娇的手哆嗦起来。 小草道:“公子要娶步家千金了,养心别苑有替死鬼了。神鬼有灵,就放过我们小姐吧!” 幽静的树林传来几声怪异的叫声…… 小草紧紧抓住鸣凰:“小姐,那是什么……” 风掠过林子,树叶“啪啪响”,像很多人的巴掌声,怪叫声尤其显得瘆人。 步云娇惊慌地倒退着,腿几乎迈不动…… 风大了起来,地上的纸钱被旋起来,像树林里神秘的幽灵。 小草拖着鸣凰急急地向树林外奔去…… 一张纸钱唰地盖在步云娇脸上,步云娇惊叫一声回身便跑,撞上夏萤,吓得差点儿晕过去。 夏萤和侍女们连扶带拽,失魂落魄…… 步宅的前厅客堂里,一箱箱,一担担的聘礼,琳琅满目。 步云娇又哭又闹,安抚不下。 步青云烦躁不安地徘徊…… 夏萤问:“养心别苑的聘礼已经送来了,您只要答应亲事,长孙子衿一定会护着您!” “不,我不嫁他,不嫁他!他有前妻,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京城都知道他害死了妻子,你们却瞒着我!”她撕扯着步青云,“你是亲兄吗?为了你的前途却要葬送我一辈子,你好狠!” 步青云吼道:“是你热乎他,娘娘才做媒的!” 步云娇指着他哭喊:“我来京城才几天?我知道什么?说什么为了我的幸福,分明是为了你的恩宠,拿我当祭品!” 夏萤拉住步云娇:“小姐,别闹了,赶紧想主意啊!” 步云娇喊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南部州!我要找娘!” “你敢!”步青云面色狰狞,“你必须嫁过去!” 步云娇咬牙道:“步青云,只要你接下聘礼,我立即死给你看!我活不成,你也不能好活!” 步青云脸都青了。 步云娇对管家道:“备车,现在就回南部州!” 夜色迷蒙,养心别苑的书房里,烛光明亮。 夜暗悄然走进来:“公子,步云娇连夜离开京城!” 子衿瞧一眼案旁坐着的鸣凰,她得意地一笑。 夜雾“噔噔”跑进来:“公子,步家把聘礼送回来了!” 子衿点点头,瞥了夜暗一眼。夜暗会意,兴奋地一抱拳:“是,属下已经安排好了。” 门被关上了,子衿望着鸣凰,眯起眼睛…… 鸣凰道:“你别这样看我,我不喜欢!我什么都没说,是……她自己吓跑的,不怪我!” “吓跑的?”子衿的面容怪怪的,“怎么个吓法?” 糟了!一不小心说漏了!她埋怨自己:你怎么总在他面前露出原形啊! “我……只是在您的原计划上,加了些东西罢了!”她嗫嚅道,“不过是公子名誉受些损失罢了!” 子衿面色清冷,盯着她的眼睛。 鸣凰皱皱鼻子,嘟着嘴巴:“反正您名声也不怎么好,再添油加醋地多编一些,也没什么。再说,那么多名门佳媛看着你,我也不放心,索性坏到底,让她们都死了心!” 鸣凰突然被人横抱起来:“好,我让你看看我有多坏!” 鸣凰被揉搓得骨头都酥了,连连求饶。 门被轻轻敲响。 子衿沉声道:“说!” 夜暗道:“公子,玉版进入大府!” 子衿眼神凌厉:“好,罪证都搞到家里来了,长孙氏被灭族,子初功不可没!” 第八十四章 情缘初定 杜若夫人合上厚厚的账本,抚抚额头问:“快四月了,秋先生怎么还没有消息?也不知道阿熔怎样了?” 冰魄把新糊上窗纱边缘固定好,回头道:“子衿公子都长大了,这些事由他操纵,您还不放心吗?” 杜若夫人掷下手中的笔:“我怎么能放心?他跟步家结的是什么亲?还敢瞒着我!儿大不由娘,翅膀硬了!” 冰魄“哧”地笑了:“您不早盼着他长大的嘛!长大了,您又失落得不得了,唉,可怜的子衿!” “气我不是?”杜若夫人半笑半怒,“他的婚姻一直是我的心结,我总觉得对不住,长大了,就由着他。可是,那步家……什么人啊!” 冰魄道:“我可听说,步家把聘礼退回来了!” “退了好,我不喜欢步家,也不喜欢步家丫头。”杜若夫人挺高兴的样子,随即又起了疑心,“他们与我们结亲,那是高攀,怎么会无缘无故退了?” 冰魄笑道:“听说,是那俩孩子的主意。” 杜若夫人没听明白:“哪两个孩子?” 冰魄指着门外:“说曹操,曹操就来了。您看!” 杜若夫人看去:子衿和鸣凰肩靠肩手拉手走进院子来! 她擦擦眼睛,问冰魄:“这是真的?我没看花眼?” “您还年轻着呢,哪里就看花眼了?”冰魄笑道,“小草早几天就跟我说,他们俩呀,经常钻在屋子里,说说笑笑,我还不信呢!” 杜若夫人激动不已:“哎呀,这两个小冤家啊——” 冰魄迎着他们出去,拉着鸣凰的小手:“多好的一对儿玉人!” 鸣凰的脸羞红了。 子衿不说话,看着母亲微笑。他希望母亲能分享这份喜悦,她盼这种幸福太久了! 杜若夫人紧紧握住鸣凰的手:“我的小心肝啊!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她激动地泪水盈盈:“冰魄冰魄,快拿来啊!” 冰魄欢喜地捧出一个锦匣,杜若夫人对鸣凰说:“打开看看!” 鸣凰疑惑地打开锦匣,是一顶红玉翡翠冠。珠玉交相生辉,熠熠夺目,她吃了一惊。 杜若夫人道:“这是我家的聘礼,这世上没有第二件!” 鸣凰连连摇头:“夫人,我不能要,我们还——” 子衿揶揄道:“还八字没一撇呢,母亲,送早了!” 杜若夫人白了儿子一眼:“孩子,我就认定你是我未来儿媳妇了,别人,我还不答应!” 子衿知道母亲是在警告自己,俯首对母亲道:“母亲,舅舅已攻到泰阿山一带,预计一个月后将会合围旧都。” 杜若夫人问道:“你如何打算?” 子衿道:“秋先生将所有款项集中运往舅舅那里,伍先生和黄先生在加紧练兵。儿子已经安排好了,母亲不用担心。” 杜若夫人赞赏地看看儿子:“有你,我不担心!” 冰魄捂嘴偷笑。 二人用完夕膳,洗漱完毕,与杜若夫人告辞。 子衿拉着鸣凰道:“抱着宝贝,赶紧走吧,万一一会儿我母亲反悔了呢!” 杜若夫人笑着骂儿子,看他们亲昵地离开,她的表情严肃起来。 冰魄偷觑她的脸色道:“夫人,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以她目前的地位,还不能堂堂正正成为我家的媳妇!”杜若夫人皱皱眉头,“有人在盯着她!” 冰魄道:“哎呀,那怎么办?” 杜若夫人叹口气:“子衿实在耽搁不起了!” 二人来到中院卧房,鸣凰把锦匣放到案上:“还你!” 子衿斜睨她一眼:“怎么,刚收了我家的聘礼,就想反悔了!” 鸣凰取笑他:“步家不也退回了你的聘礼吗?” “我的聘礼,步家不敢收!”子衿语气不重,却十分强硬。 “这些天来,我对子衿将军刮目相看。”鸣凰笑道,“原来我以为您是君子,现在看来,您是小人……” 她歪着头瞧瞧他的脸色,发现对方竟然无动于衷,颇为失望地接着道:“您是小人所恨的君子!” “承蒙夸奖,荣幸之至!”子衿毫不客气。 “高傲至极,自以为是!”鸣凰嘟囔着,没顾及那个人邪邪的眼神。 她指着匣子道:“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们……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不能接这礼物!” 话未说完,子衿把她横抱在怀,眼神轻浮:“那要不要现在就什么都是?” 鸣凰小拳头捶着他喊道:“干嘛呀,放我下来!” 子衿定定地看着她。她羞得闭上眼睛,温热滚烫的唇贴上了她的脸,他的手也不安分起来…… 鸣凰被揉得娇喘吁吁,浑身燥热,子衿却突然起身出去了。 又回来时,他已经换掉广袖长衫,穿着黑衣黑裤,愈发精干英俊,多了邪魅之气。 鸣凰奇怪:“你要干嘛?” 子衿把手中的黑衣递给她:“换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鸣凰换好衣服出来,子衿和夜暗在外间等着。 夜暗道:“公子,我去吧,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做得了呢?” 子衿问:“如果你偷了一件价值连城又性命攸关的宝贝,你会把它藏哪里?” 夜沉仔细想想回道:“藏在隐秘而又时时看得见的地方,视线之外我会很不放心。” 子衿又问:“大府和醉花楼,他会选择哪里?” “不会是醉花楼,人多眼杂,很不安,一定是大府,而且还要放在最信任又最亲近的人那里。” 子衿的眼睛闪过一抹赞赏,继续追问:“大府又有那么多人,他选择交给谁呢?” 夜暗思忖着说:“昨日羽管家说,步青云送给子初公子十个美女,其中一个叫夏萤的,乖巧聪明,甚得宠爱。美女宝物会不会在一起呢?” 子衿站起来,踱到夜暗身前:“你和你兄长一样沉稳了,我很高兴。” 夜暗兴奋道:“那我可不可以跟您一起去了?” “不,她去更方便。你在府外接应。”子衿看着黑黝黝的夜色,“我们出府后,你立即把东西送往卫尉营。这东西,不宜在民间久留。” 第八十五章 夜入大府 子衿看看两个人的装束道:“像不像夫妻为盗?” 鸣凰啐道:“谁跟你夫妻!” 子衿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我说跟你是夫妻了吗?” 鸣凰知道自己又输了,一巴掌打掉他那只不安分的手。 子衿转身进里间,捧出一个盒子,打开,是两把带鞘的剑,一长一短。抽剑出鞘,寒光闪闪。 子衿托起鸣凰袖腕,抽出元韬送的那支短剑,皱着眉头道:“以后我不想再看到它。” 唉——鸣凰长叹一声:这个男人千好万好,就是在这点儿事情上太计较! 他从盒子里取出短剑,顺在鸣凰腕上,仔细整好:“这是用陨石打制的两把剑,锋利无比,十分小巧,随身携带最方便。” 他温柔的目光笼着鸣凰:“拉着你的手,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松开!” 鸣凰沉醉在那温润如水的目光里,身心投入他的怀抱…… 这个怀抱让她如此踏实,如此心安! 长孙府高高的院墙外,一片静寂。 鸣凰问:“到了你家还要翻墙头吗?” 子衿道:“事关宗族性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二人轻巧地踩着马背攀上高高的院墙,子衿先跳下,再接鸣凰下来。 子衿前边带路,熟练地穿过花园小径、轩榭廊桥,来至一处院落。 院门未关,他望了望亮着灯光的房间,悄声对怀中的女孩儿说:“这里叫故园,我九岁前就住这里。我们离开后,父亲一直住在这儿。” 他又看了一眼那灯光,拉着她悄无声息离开。 他们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小院,院门口有亮着灯的小门房。子衿推门,门从里边栓着。 内院都是些装饰墙,不高,但因有装饰孔窗,如果攀墙头,是很容易制造出动静的。 鸣凰轻轻敲敲门房窗子,里边有女人问话:“谁?半夜了干什么?” 鸣凰轻声回答:“大人寻公子有事,开门!” 女人道:“公子睡下了,不敢惊扰。” 鸣凰语气很重:“事情紧急,耽误大人大事你担不起责任!” 里边有了动静。开小门声,开大门声陆续响起。 大门刚开一条缝,子衿侧身而入,勒住对方脖项:“别动。” 鸣凰紧跟着进去,关上门。 子衿挟持女仆来到主房门口,房内亮着灯,正传来旖旎之声。 他低声命令女仆:“照我说的做,我就不杀你。告诉子初:大人有事唤他,事情紧急。” 女仆乍着胆子喊:“公子,公子,大人有急事唤您,您赶紧去!” 那声音只消停了一下,又响了起来,鸣凰脸发烫,子衿附在她耳畔道:“把她带到门房,先捆起来。” 鸣凰带着女仆走了,回来的时候,子初正骂骂咧咧拉开门。 子衿揽着鸣凰隐身在黑暗中,待子初出门,鸣凰闪身进了房内。 灯光迷离,锦帐春暖。一个妩媚侍妾**酥胸,蜷在锦被中,正是夏萤。 夏萤媚眼饧涩,恍惚中有一个黑衣人扑过来,鬼魅一般,大吃一惊,翻身要起来。 鸣凰一把拖过她,捂住口鼻:“老实些,留你性命!” 夏萤惊恐万状,使劲点点头。 鸣凰拉过被子将她的身子遮上。子衿闪身进来:“步青云和子初交给你的东西在哪里?” 夏萤迟疑了一下,鸣凰在她眼前摇摇寒光闪闪的短剑,女人哆嗦得说不出话,指着床头的灯发抖。 子衿双手轻轻扭动灯架,墙壁神奇地裂开了。他走进去,不久就出来了,怀中抱着一个大大的锦缎盒子。 子初骂骂咧咧回来了,一脚踹开门房,看见仆女捆绑塞口扔在地上,他脑子轰地一下,转身跑进上房…… 灯烛明亮,子衿平静地坐在上座,案上,放着那只大盒子。 子初惊骇,喘着粗气,气愤地指着子衿喊道:“长孙子衿,你欺人太甚,竟然半夜三更到府里来偷盗!” “是吗?回我自己的家拿点东西而已!”子衿冷笑道,“如果你觉得委屈,那你可以告到父亲那里,或者官府,皇帝那里也行!” 子初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夜入兄弟的女眷内房,居心不良!” 子衿道:“你还承认我们是兄弟?” 子初语塞,他回身要取架上的宝剑,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剑顶在他的胸口…… 子衿惊退两步。 子衿冷冷一笑:“杀我灭口?你觉得能杀得了我?以前没害死我,以后做梦都不要想。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偷玉版?” 子初翻翻眼,不回答。 子衿道:“我来替你说:你利用卫尉卿一职之便,与步青云等人,沆瀣一气,行盗窃之事。宫内宫外偷盗成风,上至朝廷官员,下到宫女内侍,几乎人人偷窃。而你,是得便宜最大的那个人。” 子初争辩:“你胡说!” “你先后从宫中带出器物八百余件,最多的时候一次带出五十多件,双兽白玉盏就是那次被带出宫的。南郑商人用他的一间铺子换了白玉盏,我说错了没有?” 子初说不出话。 “短短四个月时间,你增了六家铺子,醉花楼扩大近一倍的规模。子初,你的钱从哪里来?” “你利欲熏心,欲壑难填,竟然偷出上书房镇宫之宝,想卖个好价钱。但是,它虽价值连城却无人敢买,你便想借步家的生意把它偷运出境。可惜,近段时间,城内戒严,步青云担不起偷盗国宝之重责,只好给你送了回来。” 子衿难以遏制内心的愤怒和鄙弃:“你明知道它一旦暴露,就是灭门灭族之大祸,你居然拿妻子儿女、父母兄弟甚至长孙一族的性命做赌注。子初,你还是人吗?” 子初恨恨道:“别说那么吓人,我不会让它暴露的,再说,就算出事,你养心别苑不也是长孙一族?你也跑不掉!“ “你就那么恨我,宁肯与我同归于尽?”子衿冷笑,“如果我先告发你呢,我会不会首告有功,借助皇帝的恩宠免此株连呢?” 子初呵呵一笑:“长孙子衿,我不信你能下此狠心。你免了株连,可是你的父亲呢?你会弃他不顾吗?” 子衿哼了一声:“是啊,你把准了我的脉才敢胆大妄为。不过,你记住,别把我的善良当懦弱!如果你做得太过分,别怪我不认识你!” 子衿站起来抱起锦缎大盒要走,子初拦住:“我也告诉你,我怀疑你私藏安王,如果我说得没错,安王就在养心别苑。” 子衿冷笑:“安王失踪之后,朝廷一直在寻找他。子初,朝廷寻找的是安王,不是钦犯。你居然擅自给皇子定罪,还诬告陷害,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子初自知失言,言语有些底气不足:“你带着它去哪儿?你要去告我吗?” 子衿鄙夷道:“告你不必要费这种事,悄悄送我们出府!” 第八十六章 宗祠相会 “韬哥哥,快来,这有好多蝴蝶啊!” 嫣然在下边喊,她带着一群宫女在花丛间抓蝴蝶,一群衣着鲜艳的女孩儿比蝴蝶更招眼。 元韬坐在假山上,眼睛从这群欢天喜地的女孩子身上移开。 天空湛蓝湛蓝的,没有一朵云彩。广袤得像大海…… 元韬见过大海,那年他十四岁,随父亲征战到了海边。父亲和他立马在海边山石,说起他的母亲。 元韬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海边一个小国的公主。母亲生下元韬不久就死了,当时父亲正征战边疆…… 大海、母亲、父亲…… 他的眼睛闪着天空的颜色,跟天空一样空旷苍茫…… 父亲在哪里? 二月初,嫣然怀孕了。太医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的心头也曾经掠过一丝惊喜:他竟然要做父亲了! 没过几天,慕容婵便让他们搬到宫里去住,理由是:安王府里没有尽心可意的人来照顾他们。 他便被封在这重重宫墙里,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吉青,我是不是很傻!以前只知道攻坚破锐,夺关掠地,对玩谋还真是个雏儿!我斗不过他们,斗不过……” 吉青望着痛苦的元韬,心里很不是滋味。 元韬从脚边拽下一朵小花,出神了半天,问:“吉青,你去养心别苑的时候,见到她了吗?” 吉青道:“见到了……小姐气色很好。小草说,杜若夫人和子衿公子对小姐很……很好。” 元韬把花瓣一片片狠狠揪下来:“她问起过我没有?” “哦……问了……问您好不好?” “你怎么说?” “我说:除了能去的地方有限,其他还好!” 元韬把光秃秃的花头掷在脚下,踩碎了:“好?这叫好?” 吉青偷觑着他的脸色:“爷,我要说不好,小姐会担心的!” 是啊,她会担心的。 月儿,我的月儿,那个狡黠聪慧的月儿,那个美丽活泼的月儿,今生永远的梦中人! 元韬烦躁地站起身:“她在就好了,她会帮我想办法,出主意,哪里像这个——” 他指指穿梭在花间的嫣然公主:“哪里会像她,活得没心没肺,浑然不知什么叫危险!” 嫣然公主又在喊:“韬哥哥,快下来,陪我玩儿。” 元韬厌恶地背过脸:“吉青,你觉得长孙子衿这个人怎么样?” 吉青道:“不好说,他总是那么板着脸,我根本不敢接近他。” “蠢!”元韬不知道在骂谁,大踏步走下假山。 吉青不敢吭声,他其实对长孙子衿还是有一定好感的,起码妹妹小草在养心别苑过得挺好,他就觉得不错。但是,他知道主子问的不是这个。 元韬想依靠养心别苑,这可是大事,不是吉青这个小奴仆能决断的。 嫣然飞一样跑过来,唬得宫女们在后边又追又喊:“公主,您慢点儿,可不敢这样跑!” 嫣然抓住元韬的胳膊,笑得一朵花儿似的:“你怎么老坐着,多闷啊?你看我捉的蝴蝶,好不好看?” 元韬暗叹口气:“好看!” “你没看,就说好看,老是这么敷衍我!”嫣然大叫。 元韬烦躁地训斥:“别这么缠人好不好!我一个爷们儿能总陪你捉蝴蝶采花吗?” 嫣然嘟起嘴巴,忽然又欢喜起来:“那咱们俩去骑马吧?” 元韬甩手走开:“你现在能骑马吗?” 嫣然看着他愤怒的背影,眼泪扑哒扑哒掉下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北漠……” 每月初一元韬要回一趟安王府祭神上香。 元韬早早就回来了,在府里转了一圈,拜见过两位次母,就来到小宗祠。 刚进门,一颗小石头咕咕噜噜滚到脚下,他驻足看去,窗口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一股热血冲上元韬的头顶,他的心狂跳起来…… 他止住脚步,对身后的宫人侍女道:“你们就在这里候着吧,我想安静安静。” 吉青守在门口。 元韬掩上门,奔到窗口,扶住从窗口跳下的鸣凰。 元韬激动得伸出双臂,鸣凰扶住他的手腕。 元韬愣住了,颓然放下胳膊…… 他是有妻子的人了,这种拥抱实在不合适! 鸣凰眼圈红了:“元韬,你好吗?” 这话应该他先问才对,是他对不住她!他大喜之日正是她深陷危险之时,她好吗? 元韬凄然一笑:“不好。你呢?” 我?我好还是不好?几个月时间,家破人亡,我好吗?兄长归来,子衿挚爱,我不好吗? 她点点头,平静地看着他:“还好。” 元韬苦笑:“你看你,在子衿将军身边不到半年,就跟他一样语调说话了!” 是吗?鸣凰真不觉得。自从家里接连遭难后,笑声少了,想事的时候长了。原来,苦难真的可以让十几岁的少年像中年人一样思考。子衿只是比他们都更早开始了思考而已! 元韬往外看看,掩上窗户:“你怎么进来的?” “安王府如今很是冷落,我和小草很容易就从后门混进来了。”她看元韬担心的样子,笑道,“放心,我们扮作送柴的人,没人注意的。” 元韬凝神望着她:“月儿,我……天天想你!” 鸣凰黯然片刻,疾步走到门口,从门缝处向外看看,回转身,小声道:“元韬,我有件大事要告诉你:安王很安!” 元韬突然从儿女私情中惊醒:“父亲在哪里?” 鸣凰话到口边转了个弯:“元韬,冷静,听我说:安王受了重伤,目前伤情稳定,正在恢复。你现在只需要知道这些。” 元韬急道:“我能做什么?快告诉我!” “你能不能设法出宫,回到安王府?”鸣凰问。 元韬道:“只要能救父亲,我愿意上刀山跳火海!” “安王的处境很不乐观,他藏身的地方被人盯着,所以要尽快转移出来。如果你和庆王能帮上忙,就好办了!” 元韬道:“这哪里是帮忙?这是在救我们自家的命!我会尽快回府,我要见到父亲!” 他迟疑片刻问:“你见到他们了吗?亲眼所见?” 鸣凰点点头:“元韬,谁都可以骗你,我不会,那里边还有我的亲人!” 元韬凄然一笑。 鸣凰双手把窗推开一条缝,向外看看:“元韬,我该走了!” 她正要攀上窗台,一双有力的双臂从背后抱住她,紧紧地,紧紧地不肯松开…… 第八十七章 子衿头疼 鸣凰没动,这个少年和曾经的她一样孤单痛苦,她现在有了子衿,可他呢,有谁和他一起承担压力和苦痛? 好一会儿,她柔柔地说:“放开我吧,再不走别人就起疑心了,想想你父亲,你就会坚强!” 手臂迟疑着松开了,鸣凰转过头,看见他满脸的泪水。 鸣凰伸出手,为他擦去脸上的泪痕:“元韬,我们都要坚强!” 元韬不好意思地笑笑,推开窗子,看看四下无人,回头道:“走吧!” 他扶她上了窗台:“还会来吗?” 鸣凰摇摇头:“不知道。” 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花丛中,他茫然若失…… 天气已近后晌,晚春的天气已经有几分燥燥的感觉。 子衿被皇帝召到宫中,皇帝要他陪着下棋,他便下了两局,第二局未结束,皇帝的手便耷拉在椅子扶手上,睡着了。 李品悄悄道:“将军,您回吧。有事的话,陛下会再传您的。” 子衿蹑手蹑脚站起来,对皇帝深深一揖,看看那浮肿苍老的面容,悄悄离开乾象殿。 李品送他到宫门口,躬身送别:“将军,经了一个冬天,路面都给雪水蚀了,不好走,脚下稳着点儿。” 子衿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却未露出来,告辞而去。 他一路捉摸着李品的话,总觉这话里有话。 快到宫城门口的时候,有人叫他:“子衿,你等等!” 子衿回头,原来是是父亲。父子二人同朝为官,却也多日未见。 子衿深鞠躬,向父亲请安。 长孙行问:“天热起来了,你母亲每逢暑湿,就不好过,你也别老忙着外边,多照看照看她。” 子衿脸上淡淡的:“是,儿子知道了。” “我听人说,你跟步家退婚了?”长孙行担心地望着儿子,“云娇那孩子虽说娇惯了些,也还是好的,大家小姐嘛,总是娇气的。” “不,是步家退回了聘礼。”子衿纠正父亲的话。 长孙行轻叹口气:“子衿,要不,就收上几房妾室……” “父亲不用替儿子操心。”子衿打断父亲的话,“儿子只想娶一房如意的妻,不委屈自己,也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长孙行无语了,在这方面,他永远亏欠他们母子。 “子衿,你迅叔叔……他想见见你。” 子衿冷冷道:“迅叔叔怕是走错了路子。父亲您是他的亲兄,贵为司徒,完可以提拔擢升他的官职,跟我有什么关系?见不见我,对他都没有影响。” 长孙行连连碰钉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在朝堂也算得上德高望重,但每逢面对这个儿子,总觉底气不足。 快到宫城门口了,他停下脚步,紧盯着儿子的脸:“子衿,我听说,安王在你府中?” 子衿面容波澜不惊:“父亲,您听谁说的?子初。” 长孙行道:“这么大的事,子初不会妄言吧?” “我要是不死,子初会做噩梦的!他到处宣扬,我私藏安王!”子衿冷笑一声,问父亲,“司徒大人,您觉得我会吗?” 长孙行解释:“我只是以家事来问问你,你别放心里。” “我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想法,他从小到大,都在盼着我们母子死!父亲,您就这么放任他为所欲为,而置我母子于不顾吗?”子衿悲愤地望着父亲,“您让我母亲如何看您?” 子衿转身走了,飘扬的衣袂显得那样决绝,一如当年的杜若…… 长孙行失落地看着那修长伟岸的身材上马而去,问道:“箭羽,我真的老了吗?” 箭羽道:“大人,您去见见若夫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回到家里,子衿把自己关在书房,回想着李品的话,回想着父亲的话,他觉得有些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夜雾悄悄把茶放在案头,偷眼打量托着额头的主人,小声道:“公子,秋先生来信了,他和夜沉哥在回程的路上。” 子衿道:“知道了。” “还有……”夜雾踌躇着,“今天,小姐她……出去了。” 子衿头都没抬:“去哪儿了?” “不知道,她是穿了家卫的青衣出去的,和小草一道儿,回来的时候已过了正午。我问过小草,她说她们去……安王府了!” 子衿脸上略有愠色:“为什么不拦她?” 夜雾嗫嚅道:“您没说不让她出门……” 子衿的手指头使劲儿掐掐眉心:他真的有些头疼! 夜雾偷觑着主人的脸:“要不要把小姐叫来?” 子衿说了个“好”,转而又道:“算了,还是我去找她!” 后宅静静的,小河的流水“淙淙”响个不停。往日里,这丫头常常在河里淘气,欢笑声此起彼伏。今天没一点儿声响,想来她跑得很累。 鸣凰的院子里很安静,小草和那些小侍女也不见出来。 子衿掀开竹帘,悄悄进了里间,鸣凰正面向里躺在床上睡觉。 床头案几上,放着元韬送的那把圆月匕首,子衿的眉头皱紧了。 他靠床边坐下,鸣凰翻身坐起,顺手从枕下抽出短剑,看见了他的脸,才长舒一口气:“干嘛呀,人家睡觉呢!吓死人了!” “今天做什么了,累成这个样子?” “哦,在后院骑马射箭,练功夫,又在河里玩……” 她望着子衿凌厉的眼神,没敢再编下去。但是,她知道她的优势在哪里,于是抱住他的后腰,蹭着他的后背:“人家就是出去转了转,在家里闷得慌。” 沉闷的声音响起:“于是就转到了安王府,是不是?” 鸣凰的手僵住了,怯怯地离开他的后背。 子衿拿过圆月匕首,嘲弄道:“我不想再看到这东西,我的话你没听见吗?想来是睹物思人,萌生旧情了!” 鸣凰这才知道他的心思,老成持重的他居然会这么在意元韬。她赌气道:“是啊,我见到元韬了,他也很想我,我们抱头痛哭!” 子衿眯起眼睛,咬牙道:“好,真好!” 他的语气越轻,说明他越在意,鸣凰知道玩笑开大了,赶紧抱着他:“逗你玩呢,你也信?我不是不自重的人,元韬也不是放不下的人。” 他扳着她的肩,恶狠狠道:“谁让你私自出去的?你干什么去了?” 第八十八章 子初之心 鸣凰被他的眼神吓住了,她捂着嘴巴,吃惊地看着他,快哭了。 子衿把她紧紧拥在怀里:“我不想让你去见他,一想起你和他在一起,我的心都碎了……” 鸣凰抽泣道:“我知道你想联络安王府,但是没有合适的人。所以就自作主张去见他了,我只是想帮你的忙!” 子衿道:“我不要你帮忙!你知道你出去很危险吗?” 知道了他的心思,鸣凰轻松了:“没事的,京城里没什么人认识我!我们又是乔装改扮混进后门的,没人在意。” 她在他怀里蹭着:“我是最合适的联络人,你不觉得吗?” 的确,与养心别苑的任何人相比较,她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子衿从来没考虑过她,只是因为他太在意她,只想把她紧紧护在身边! 鸣凰道:“我跟他说:安王目前安,但前景堪忧,希望他能尽快回到王府,并联络庆王,其它的什么都没有透露。他勇敢却很冲动,擅长打仗却不擅长计谋,很多事还要慢慢来。” 不能不说,她的考虑很周详,这丫头真的很聪明。 子衿嘴上却是这样的话:“你对他这么了解,我心里很嫉妒!” 鸣凰道:“他从小生活在军营,有父亲照应,只需英勇杀敌就行,所以比较单纯,很容易一下子看懂内心。” 子衿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很复杂,很奸诈!” 鸣凰暗暗叫苦:这大男孩犯起小性子,当真是难对付! “你跟他怎么一样?你从小到大受的不是常人的苦,活下来那么不容易,自然不能是常人心智。你这个不叫奸诈,叫——” 子衿满脸嘲弄看着她,鸣凰本想开个玩笑,看他眼神,怕被他捉弄,赶紧正了脸色,庄重道:“叫伟男人心胸,大丈夫气度!” 子衿也正了脸色,轻叹口气:“我厌倦了算计,可不得不算计!” 他把头伏在鸣凰心口上:“我想寻找一处清净的地方,就跟元亮先生的桃花源一样,我们结婚成家,生一群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静静生活一辈子!” 鸣凰兴奋起来:“咱们俩想一块儿去了!在边城那些年里,我常常托着腮帮子想入非非:梦想着有一个美丽的国度,这个国家没有战争,没有杀戮。人们和和睦睦,勤劳耕作,孩子们读书知礼,聪明可爱。一年四季鲜花盛开,歌声嘹亮……” 她轻笑一声,眼神亮闪闪的:“我是这个国家的王后,一个像夫人那样气度不凡的善良的王后……” 她洋溢着青春光泽的丰润的面容让子衿看得入迷,笑着问:“谁是皇帝呢?” 鸣凰觉出故事的漏洞,赶紧补充:“哦,我不做王后,我就是皇帝!” 子衿逗道:“要不这样吧?我做皇帝,你做王后,这个国家你来决策,你说了算,文武百官听你的,怎么样?” 鸣凰瞪圆了眼睛,困惑道:“那还要你做什么?” 子衿点点她的鼻子:“跟你生一群可爱的孩子啊!” 鸣凰发觉又上了当,娇羞的小拳头雨点一样落在子衿身上。 子衿不仅哈哈大笑起来,抱起女孩儿滚倒在床上…… 院子里,夜暗惊讶地嘴巴都合不上了:他的主人居然还会放声大笑! 江山一统玉版重回御书房,皇帝重重嘉赏了子衿。 气急败坏的子初掀翻了桌子:“老子白费了一番心思,反给他了一个立功受赏的机会!” 夏萤哭道:“长孙子衿擅入女眷后宅,让妾丢人露丑,您怎么忍受得了!“ 翟乘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公子有什么想法,吩咐下来,奴才赴汤蹈火也要去干!” 子初咆哮道:“我要他从人间消失!要那死丫头人间消失!” 他困兽般来回走动:“娘娘也不知道看着他哪里好,就那么护着他,不许我招惹他。我恨他,恨他,恨他!” 翟乘道:“公子,娘娘护他是因为娘娘只看见了他的好,如果您让娘娘看见他的不好呢,看见他对瑞王有威胁,娘娘还会护他吗?” 夏萤道:“我总觉得在养心别苑里那一次,我和云娇小姐像掉进他们布好的一个陷阱里。他们似乎是有意吓走小姐的,说不定这两个人有勾搭呢!” 子初搂着夏萤亲了一口:“真聪明,这么容易就找到他们的罪证!” 夏萤道:“但是没有证据啊?” 子初呵呵一笑:“要什么证据,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翟乘道;“这个证据太轻了,不足以撼动他在娘娘心里的位置。” “你傻了,老翟。”子初笑道,“我有这本事把这小事变成大事。” 他哈哈大笑着,拍拍翟乘的肩:“我要去宫里,跟娘娘唠唠嗑。” 御花园里,花色耀眼明,蜂飞蝶舞,这么一副繁盛的晚春风光却未能入亭子里那几个人的眼…… 慕容婵很不满意:“几个大活人能凭空消失吗?你们啊,我可怎么说啊!” 子初道:“娘娘,有一个人值得怀疑,但臣不敢说,怕娘娘怪罪。” 慕容婵斥道:“哪里那么多废话,说!” “臣越来越怀疑子衿,他是窝藏元嗣的最大嫌疑人!” 瑞王偷瞧着母亲的脸,慕容婵果然很不高兴:“说来听听。” 瑞王对子初点点头,子初会意:“娘娘,清明大祭,当时驻守的只有羽林军、卫尉营和左右营。卫尉营和左右营归他统管,元嗣就是在这个地方消失不见的。” 慕容婵若有所思。 子初接着道:“再者,您为子衿做媒,步云娇本来好好的,却突然闹着要离开京城,这里边会有什么蹊跷呢?想是步云娇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吧?” 慕容婵的脸阴得要拧下水了。 子初道:“据说,他跟王鸣凰眉来眼去的,这……怕是娘娘不想看到的。” 慕容婵闭上眼睛,手指头按着眉心轻揉…… 一个轻盈的身影走来,身材修长,衣袂飘飘,面容清秀温和——淮玉,那是她的淮玉…… 这个身影与另一个身影叠加在一起,同样修长而轻盈的身材,同样的衣袂飘然,他的面目更显清冷严峻——子衿! 子衿,子衿,你枉费我一片护爱之心! 第八十九章 嫣然落马 烂漫的初夏风光,让元韬更加心烦意乱…… 与鸣凰相见之后,他每一刻都坐卧不安,脑子里总是一个问题: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回到安王府呢? 吉青悄悄提醒道:“爷,您的脸上不能带出来,万一让别人瞧出来,就麻烦了!” 是啊,周围都是眼睛,他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他又上了假山,这里,能看到很远的地方;这里,关注他的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宫墙重重,庭院森森,他不能坐在这里等着别人把钢刀砍向他的脖子。父亲需要他,安王府需要他! 他是帝王的长孙,他绝不会停止战斗! “韬哥哥,下来啊,陪我玩儿!”嫣然跳着脚向他招手。 奶娘劝道:“我的公主,您安静一会儿。” 天上有大团大团的白云,衬着碧蓝碧蓝的天,跟冀城关的天一模一样。元韬看看天,对小妻子笑笑,走下小山。 嫣然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今天你一定要陪我,要不我就跟你闹,让你不高兴!” 元韬宽容地笑笑:“你说玩什么?” 嫣然惊讶极了:他从没有这么好脾气过! “你喜欢玩儿什么,我就玩儿什么!”嫣然很兴奋,“只要你高兴,我就很开心。” 元韬道:“我喜欢骑马射箭,你能吗?” “能啊!”嫣然拍着手,“好久没骑过马了……” 奶娘赶紧制止:“不能的,公主,您都有两个月的身子了,胎还不稳呢!不能骑马,玩儿个别的吧!” 嫣然失落地“哦”了一声,看元韬比她还失望,于是恳请奶娘:“您不是说母后是在马背上生下的我吗?咱们库索莫的女人哪有那么娇气!就这一次,好不好?” 奶娘道:“皇后娘娘是在逃难中生下的你,那是没办法!别闹啦!” “好,我听话,不骑马了,就在这儿采花儿。”嫣然非常乖的样子,推着奶娘,“我想喝您做的肉粥,饿死了!” 奶娘哄她:“那您等着,我去给做。” 嫣然看着奶娘消失在墙角,她拽着元韬就跑:“走,骑马!” 御马苑很大,嫣然翻身上马,咯咯笑着问:“韬哥哥,我一点儿都不笨,咱们赛一赛吧?” 元韬劝道:“慢慢骑着就是,哪里还能赛马,真不懂事!” 他走过去,整理整理马鞍,吩咐道:“吉青,给公主牵着马。” 吉青犹豫地望望他,元韬沉声道:“没听见吗?你牵着马,我比较放心!” 元韬少有的关心让嫣然很感动。 吉青牵着马走在前边,元韬上马,策马跑动起来。 嫣然很着急:“吉青,跑快啊,快啊!” 吉青牵着马跑起来。当元韬第二圈飞奔而来时,嫣然身下的马也加快了速度,吉青渐渐跟不上了,松开了缰绳…… 那马飞奔起来…… “公主,快下来!快下来!”闻讯赶来的奶娘快急疯了。 元韬纵马急追,马头对马尾之时,前边的马突然竖起前蹄,身子立起来…… “嫣然——” “公主——” 嫣然从马鞍上翻下来那一刻,元韬抓住了她的衣服,随即两个人从马上滚落下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嫣然的孩子没能保住! 慕容婵抓起案上的茶杯冲宫侍砸过去:“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宫侍战战兢兢道:“皇孙劝了公主,可公主的马越来越快,不知怎么又受了惊,皇孙救公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慕容婵手指头指着跪得满地的宫侍宫女:“杀,杀了他们,我一个也不要再看见!” 那些人哀号着被拖了出去,慕容婵怒意未消,手颤得连茶杯都拿不住。 郑始小心翼翼道:“娘娘,您消消火气,别气着了!” “接二连三的不顺利,我怎么不生气!”慕容婵恨道,“嫣然没了身孕,我就没理由将元韬控制在宫中!” 郑始道:“娘娘别动怒。放皇孙回府,只要加紧控制监视,也就是了。” 慕容婵摇摇头:“不一样啊!” 终于回来了!元韬站在长乐殿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吉青道:“奶娘说,公主还是发脾气,使性子,请您过去看看。” 元韬道:“我没有那个时间和心思,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一刻都没闲着:整顿府兵,挑选家卫,加强府内府外的防控…… 元韬没有丝毫的迟疑,做完这些,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他带领亲随在前殿后宅巡视一周,觉得严谨周密了,方才回房。 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屋子里一片安静。嫣然蒙头躺在被子里,似是睡着了。 元韬悄悄掀开被子,正要躺下。嫣然忽然坐起来:“你出去,你出去,我不要和你同床共枕,滚啊!” 元韬喊道:“你干嘛!” 嫣然手指颤抖:“你问你自己!哪有你这样狠心的父亲?虎毒不食子,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为什么?” 元韬喝道:“你胡说什么!” 嫣然泪眼迷蒙:“你休想骗我!那马不是无缘无故受惊的,是你偷偷松开了马肚带,鞍子松动,马才受惊了……你好狠的心,为什么要害我?” 元韬心下愧然,握住她的手:“嫣然,听我说……” 嫣然甩开他:“我不听,不听!我知道,你在想着那个王鸣凰,你巴不得我死,是不是?是不是?” “不许再提她的名字!” 元韬怒不可遏,下床就走,嫣然从背后抱住他,痛哭失声,泪水浸湿了他的寝衣…… 元韬僵硬的腰身终于柔软下来,他回过身,抱住悲痛的她:“嫣然,我保证,从今天起,一定好好对你,再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捧着她的脸:“现在我们的命都攥在别人的手掌心里,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否则我们都活不成!” 嫣然困惑地睁大了眼睛,点点头。 元韬凄然一笑:“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但前提是我们要活下来!” 灰色的月光洒进窗棂,元韬一直睁着眼睛,他悄悄从嫣然身下抽出胳膊,下了床,踱到窗前。 天空很净,月亮弯弯的,圆润如玉,像她笑笑的眼睛…… 兴许,她明天就会来了! 第九十章 我为君虑 四月半的养心别苑,花渐瘦,绿意浓。水面上,荷叶还小,未能连成片,却别有一番风致。 杜若夫人坐在闻香阁里,手抚弦上,却无心弹…… 秋先生和夜沉走了很多日子了,迟迟不见回来,一定是因为重要的事,绊了行程。会是什么事呢?她不能不想到杜熔! 一碗药汤递到她的面前,她转过头,看到儿子平静的面容。 子衿在母亲面前坐下来:“母亲,有儿子在您还不放心吗?” “不是不放心,是没来由的担心!”杜若夫人接过药汤,“那里毕竟是两军厮杀的战场,刀枪无情,人心纷杂,你让我怎么放心?” 她一口气喝下药汤,苦涩使她眉头紧皱。 子衿拿起案上的锦帕为母亲轻拭嘴角,杜若夫人接过锦帕:“前些时日,你说你舅舅要合兵围堵陈兵。这好多天了,该有消息了!” 子衿不语,他的案子上就放着舅舅的密信:陈兵秘密派出反间谋杀舅舅,舅舅虽然躲过一劫,但受了重伤,部队损失很大,阻滞了合围的时间,错失良机。 但是,他不能告诉母亲。 杜若夫人看着清瘦的儿子,很是心疼:“子衿,里里外外都是家国之事,你操心太多了。” 子衿微笑着劝母亲:“您告诉我:男儿有志当为国。倘若我生在平常小民家,那也就是为柴米油盐奔波;既然我生在这样的家庭,家国之事就责无旁贷!” 他挽着母亲的手:“是您为儿子创下如此庞大的基业,儿子倘若只会挥霍放荡,您岂不要打儿子的脸?” 杜若夫人嗔怪道:“你若真放荡,我孙子都一群了!” 子衿道:“母亲真是想孙子想疯了。” 杜若夫人正色道:“儿子啊,该好好为你筹备一场婚礼了!” 子衿扶着母亲走下闻香阁:“母亲如果闲来无事,就先为婚礼忙碌吧,珠光宝气的,看着也高兴。” 鸣凰在书房窗下抄书,院子有说话声,原来是子衿带着夜暗夜雾走来。她放下笔,偷偷躲到榻后。 他们进了书房,子衿在榻上坐下:“消息可靠吗?” 夜暗回道:“千真万确。目前,瑞王府已经召集到五十余人,他们来自各地,都身怀绝技,接受瑞王府侍卫首领奚盍调遣,独属瑞王指挥,凌驾于卫尉营之上,连廷尉府都不可以过问他们的行动。” 子衿默然良久:“接着说。” “还有,嫣然公主落马,丢了孩子,韬皇孙已经回到安王府。” 子衿问道:“庆王何时回来,有准确消息吗?” 夜暗道:“属下查过,庆王至少还要十天才能回来。公子,我们别苑外经常有可疑人在行动,怎么办?” “不能再等了,要让安王转移。现在最好的地方,大概就是安王府了。”子衿沉吟道,“但是,谁去知会皇孙呢?” “我去!”夜暗道,“我夜半入府,悄悄的,他们不会发现的。” 子衿摇摇头:“你目标太大,养心别苑与皇孙的任何接触,都会暴露一切。我再想想。” 夜暗带上门出去了。 一双小手悄悄罩在子衿的眼睛上…… 子衿抓住那双手:“鬼丫头,听壁角是很没有教养的!” 鸣凰转过榻来,正要取笑他。子衿一把将鸣凰按在怀里,热唇如火一般烫热她娇嫩的面颊、甘甜的口唇、如玉的脖颈…… 鸣凰快要被融化了,她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沉稳如山冷静如水的男人怎么会暗藏着火山般的激情! 鸣凰点着他的鼻子:“子衿将军,你这是在想事情吗?” 子衿魅魅地解开她领口的衣带:“送上门的秀色,就要品尝品尝,谁还肯苦巴巴地想事情呢?” 鸣凰推开他不安分的手,掩住领口站起来:“没想到你是一个色迷迷的假圣人!” 子衿揶揄道:“我可从没自诩过是什么圣人!孔圣人孟圣人没有儿子吗?” 鸣凰在案子对面坐下来,盯着他的眼睛道:“安王府,我可以去!” 他的脑袋瓜子转得一样快:“不行,不可以,我不准!” 鸣凰努力要说服他:“第一,认识我的人很少,我只要做好伪装,没有任何问题;第二,你的部署我能完理解,可以将其毫无疏漏地传达给元韬;第三,我是你们双方都信任的人,你们不会心存芥蒂……” “我说不准就不准!”子衿语气强硬。 鸣凰蹲下身,扳着他的肩头:“为什么?你怕什么?” 子衿双手拢着她鬓角的乱发:“这不是玩,不是游戏,是很危险的,你不在我的视线内,我会害怕!” 鸣凰轻轻吻吻那清秀温润的脸:“我不怕!” 子衿紧紧抱住心爱的女孩儿:“不,你是女孩子,不该掺和这种纷争!我只想要你安安静静呆在我身边,让我看着你!” “夫人说:家国之事,女子可为!”鸣凰凝视着他的眼睛,“救安王,也是在救我的亲人!” 安王府前门,门可罗雀,但总有几张熟悉的脸在这里晃荡。 王府后门,杂役民夫络绎不绝,挑的、背的、抬的、扛的,乱糟糟的。王孙回家,要整修王府,上上下下一片忙碌…… 吉青门里门外地张罗着。 一个民夫,吃力地扛着一盆花,混杂在人群中。 经过吉青身边时,那民夫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花盆蹭在吉青身上。 吉青急忙扶住花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声喊道:“吉青!” 吉青抑制住狂跳的心,大声呵斥:“怎么今天才送来啊,公主急着要呢!你跟我过来。” 进后门,出杂院,过花园,进了花房。吉青接过花盆,放在地上,欣喜道:“您可来了,皇孙故意在后门折腾,就是为了等您的!” 鸣凰道:“我要马上见到他!” 吉青道:“前院人多眼杂,您等着,我马上请皇孙过来!” 吉青急匆匆出去了,鸣凰也长吁一口气:为了寻找机会,她带着小草夜游在这里转悠两三天了,今天终于混进来了。 门响了,有杂沓的脚步声,还有女人的说话声:“公主,风大沙多,您这身子不宜在风天里晾着,进花房里看看吧。” 第九十一章 节外生枝 鸣凰大吃一惊,她不想在这种特殊时刻遇见嫣然。来不及了,她只好就近钻在几棵茂盛的花木下。 嫣然和奶娘走了进来,她们在门口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奶娘道:“公主,有些事您还是要想开的,毕竟皇孙的处境很艰难。这虽是下策,可也是不得已啊!” “可是,他就不想想后果吗?万一我有什么意外呢?”嫣然气忿忿道,“他心里就没有我,还装着王家那丫头。” 奶娘道:“我怎么瞅着这些天,他待你那么好呢!男人啊,都有回心的时候,慢慢来!” “什么回心?那是他愧疚,不是爱我!”嫣然带着哭腔。 奶娘道:“他回府之后,忙得很,你做妻子的,还是要体贴他的!” “谁知他在忙什么,好像要打仗似的。奶娘,府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奶娘的声音很低:“我听说慕容娘娘把你们接进宫中,其实是为了监视皇孙。所以,皇孙才生办法要出宫的。究竟为什么,不清楚。” 嫣然“哦”了一声,好久才叹了口气:“他也挺难的!” 元韬来了,看见嫣然,很是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能在这儿吗?”嫣然赌气道,“难道你的月儿小姐在这里,我看不得?” 奶娘劝道:“刚还好好的,就又孩子气!” 元韬脾气好得出奇:“风沙大,怕吹着你。嫣然,听话,等养好身子,我陪你出去玩儿。奶娘,送公主回去吧。” 奶娘伴着嫣然离开花房,元韬目送她们远去。 鸣凰站在他身后,声音颤抖:“嫣然公主落马是你做的事,是吗?” 元韬伸出的双臂僵在半空,目光游移到她的头顶,随手摘下落在她头发上的干树叶…… 鸣凰道:“元韬,不可以这样对她!” 元韬背过身去,声音冷酷:“如果是你,我不会这样!” “元韬!”鸣凰一把把他拉回身,“她是你妻子,这不公平!” 元韬用手背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灰土,转移了话题:“我已经安排妥当,请父王回家。” 鸣凰没有再纠缠:“好,安王明天就回来。你要让前后门都热闹起来,但是还不能露出破绽,安王他们会混在里边进入府中。这是第一点,你记住了?” 元韬看着她沉稳的目光,点点头:“记住了。” “第二点,你要布置好家卫府兵,做最坏的打算。虽然我们都不希望出现那种状况,但不能不防。” “公子还说:安王不能这样被动,要争取主动。瑞王在京城布控很严格,他羽翼日渐丰满,对安王很不利。所以要让陛下尽早得知冀城之役的真实内幕,以打乱瑞王的计划。” “还有,公子交代:他要你隐忍等待,等庆王回来。” 鸣凰的目光清澈而坚定,不像娇生惯养的闺阁女儿,更像是久经沙场的战士。 她一口一个“公子”,元韬不无嫉妒:“他一定很信任你,他……爱你吗?” 鸣凰收敛了笑容:“元韬,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她冲他点点头,拨散额前的乱发,低头出了花房。 王府后门依然忙碌,鸣凰出了人群,到了拐角,一直等在那里的小草和夜游接到她,三个人加快脚步进入小巷子,他们要抄最近的路回去。 这条巷子两侧是富贵府邸的高墙,很僻静,三个人脚下匆匆,快要走到巷子尽头时,一群青衣仆从簇拥着一个男人朝这边走来。 她一眼认出:那男人是子初的管家翟乘。 她急忙蹲下身,佯装整理鞋子。小草和夜游会意,打闹斗嘴,没心没肺的孩子样。 这群人从他们身边走过。 翟乘边走边训斥:“早吩咐你们把那几个小雏儿调教好,别让她们哭哭啼啼的,扫了王公子的兴致。” 一个家仆道:“大总管,要不给她们吃点儿药,瞌睡了就不哭了!” “混账话,那不成死人了!”翟乘骂道,又邪邪道:“没办法,闹就闹吧,清洲公子就好这口儿!” 他们走过去了。 鸣凰道:“你们俩先回去,我跟上去看看。” 小草拉住她:“不行,公子交代过,您忘了?” 鸣凰甩开她的手:“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去!”说着,远远地跟上那几个人。 小草拉不住,又不敢喊,夜游道:“小草姐,你回家报信,我跟着小姐!” 她尾随他们来到大街热闹处,那群人进了一个高高的带花楼的大门,门上方写着“醉花楼”三字。 鸣凰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去处,犹豫了一下。 一队车马煊煊赫赫而来,在门口停住,众人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他们衣衫华贵,气质不凡,但鸣凰一个都不认得,转身要走…… “清洲兄,今天子初兄特意为您备了一份厚礼,给您饯行,这份心意可不薄啊!” 鸣凰的脚步滞住! 接着响起的声音让她的热血沸腾:“多谢奚将军和青云兄,多谢子初公子!” 她的目光刀子一样直刺过去:刚从车上下来的,果然是王清洲! 王清洲抿一抿黑亮的小胡子,扫视一周,鸣凰急忙侧过身子。 一群人簇拥着进去了,跟随的下人们从车上抬下东西,相跟着进院子,她尾随在他们后边,也顺利进入院子。 绕过影壁,一阵喧嚣扑面而来。 醉花楼分客楼和主院两部分。客楼是“品字形”坐落的三座楼,楼上楼下都是客人们的活动之地。三座楼有连廊连接。 楼上楼下,张灯结彩,廊前廊后,男女成群,三人一起,两人一帮,狎言浪语。脂粉之地,艳浓香腻…… 她跟随那群人走过一道回廊,王清洲一行人进入后边的主院,她不敢跟得太紧,便沿连廊溜着房间走。 有一间屋子,门是半开着的,她闪身进去了。 屋子外间没人,有男人女人在里间儿唧唧哝哝地调笑。门口衣架上,有女人的衣服。她拉下衣裙,三两下套在身上,打散了头发,松松挽了个髻,走出门来…… 第九十二章 仇人相遇 廊子尽头一间屋子里,有叽叽喳喳的女子说话声。她刚走到门口,里边走出一个浓妆妖娆的中年女子,看见鸣凰便骂:“死蹄子们,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都这个时候了,还蓬头垢面,赶紧收拾好去伺候主人!” 鸣凰低眉俯首跑进屋去。 屋子里有很多女孩子,在忙乱地穿衣梳头。没人关注她,多看她一眼。她也拿起梳子拢好头发,仿着她们的模样别簪插花。 “赶紧走了,快!”那妖娆女人在门外催。 女孩子们木偶一样一个随着一个出了屋子,到相邻的房间里,端上茶盏果盘点心,往后边院落去了,这里正是刚刚王清洲进的院子。 鸣凰平静一下心情,跟随着这些女孩子进屋,端着点心侍立在最后。 屋子正中的桌子坐着四个人,上首空着,王清洲坐在左侧,右侧是步青云,下首是个满脸虬髯的粗胖野人,被称为奚将军,想来就是夜暗说起的瑞王府侍卫首领奚盍。 翟乘为三人斟酒,笑眯眯地说:“我家公子一会儿就到,他要给清洲公子送份厚礼呢!” 王清洲道:“哪敢劳子初公子费心啊,实在不敢当,不敢当!” 奚盍道:“这也是瑞王的一份心意,您还要领了才是!” 说着话,子初进屋来了。大家纷纷站起,又寒暄一番,才落座。 步青云道:“奚将军和老翟都卖了半天关子了,到底是份什么厚礼啊?赶紧的,让咱们饱饱眼福!” 子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和一个小锦盒,分别打开。 步青云道:“嗬,厉县都统!清洲兄高升啊!” 子初将两样东西交到王清洲手中:“清洲兄,这可是瑞王亲点的都统将军,把柘山厉县都交给你了!” 王清洲激动万分:“谢瑞王厚爱,谢子初公子美意。王清洲一定尽心竭力,黑松坞定为瑞王效力尽忠!” 子初举起酒:“清洲兄,柘山厉县统辖我国与宋国旧梁三国要道。米粮盐商,南下北上,皆从此地经过。清洲兄少年立业,建起黑松坞。家国一体,清洲兄大有可为!来,敬清洲兄!” 众人饮酒坐下,奚盍问道:“青云公子,令妹与养心别苑的亲事可定下了?” 子初道:“老奚,别哪壶不开提哪壶!青云公子看不上他,把聘礼退回去了!” “休提那个东西,扫了我们饮酒的兴致!”“砰”的一声,王清洲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子初一笑,对王清洲道:“清洲兄,害妹之仇,削官之恨,您有机会来报了。” 王清洲疑惑地望望他。子初神秘一笑:“您统辖柘山要道,卡的是商人的咽喉,养心别苑北上南下的生意,哪一桩不经您的手?” 王清洲若有所思。子初接着道:“还有,与黑松坞比邻的颜藫坞,据说与养心别苑关系密切,清洲兄没有想法吗?” 步青云道:“养心别苑的水深着呢,清洲兄真的要留神了。搞清了他的底细,什么仇报不得?” 奚盍听得不耐烦:“哪里有那么多麻烦,让我老奚来!一刀咔嚓下去,什么养心别苑,什么长孙子衿,统统见鬼去!” 这群男人哈哈大笑,子初道:“老奚煞是可爱,喝一杯!” 放下酒杯,子初很认真地对奚盍道:“老奚,说归说,笑归笑,但你对养心别苑的监视绝对不能放松!我家这位爷很难对付,连娘娘都小心翼翼,你也要谨慎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天色完昏黑下来,灯烛高燃。 翟乘看他们都喝得差不多了,便吩咐撤掉酒席,上果子点心香茗。 鸣凰小心地放下点心,在灯影里退到门口,侧耳细听。 子初道:“我已经向瑞王提议,让他展开城搜捕。搜得出呢,说明他跟瑞王一心;搜不出呢,问他个疏职怠慢之罪!哼,连江山玉版大案都破的了人才,闲放着就可惜了!” 他们又谈论一会儿,方才散了。 众人都有七八分的醉意,翟乘扶着王清洲跨出门来:“公子,您要的货色都准备好了!我家公子可费了大劲了,包您满意!” 翟乘对侍立的丫头们斥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赶紧搀住清洲公子!” 有两个丫头过去,一左一右架住王清洲,跟着翟乘出了院子,往前楼去。 鸣凰从另一个丫头手里接过茶盏,跟随着进了前楼拐角处大客房。房间装饰非常豪华:锦帷玉帐,暗香袅袅。镶金木雕屏,合德袅娜;青铜九枝灯,灿灿生辉。 屏风后,立着四个十岁左右、妆浓衣艳的小女孩。 翟乘笑迷迷道:“公子,您慢慢用,到柘山,可不一定有这好口福!”说着招呼王清洲的跟随一起走出门,把门带上了。 王清洲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招着手喊道:“过来,给爷过来!” 四个孩子惊惧不安地瑟缩着身子。 鸣凰从盘子里拿出面巾,搭在左手,右手掩在面巾下,撩开帷帘,进入里间。她悄悄靠近锦帐,右手攥紧短剑玉柄…… 王清洲突然从床上坐起来! 鸣凰急忙跪下,呈上面巾。 王清洲抓过面巾,随意擦了把脸,把面巾扔在到鸣凰身上。站起身,踉踉跄跄走过去,抓住两个小女孩儿,像老鹰抓鸡雏一般,摇摇晃晃走向锦帐…… 两个女孩儿挣扎哭叫,可被王清洲铁钳一样的爪子抓得牢牢的。 鸣凰暗地里伸出右脚使了个绊,王清洲高大胖壮的身子小山一般砸下去,连带着帷帐、柜子一起“哗哗啦啦”“啪啪索索”一起倒下来。 鸣凰抽出短剑…… “公子,怎么了?”门哗啦开了,外边的亲随一齐涌进来。 鸣凰急忙把剑掩在袖下,和两外两个丫头一起,扒拉乱七八糟的帐子,寻找王清洲。 一顿手忙脚乱,王清洲被拉出来,送回到床上,他口齿不清喊道:“滚,滚出去!” 亲随们慌慌张张带上门出去了。 王清洲抓起一个孩子压在身下,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衣服,女孩子哭号着,王清洲一巴掌打在那孩子脸上,女孩子没了声音。王清洲嘟哝一声:“无趣!”撇了那孩子,扑向另一个女孩儿…… 灯光下,王清洲的影子映在墙上,像一个凶残的巨兽。他的身影和恶狗的影子交叠在一起,鸣凰目光中闪现出画意姑姑惨死的场景,她怒火迸发,抽出短剑,飞身扑了过去。 剑没有扎进他的皮肉,却从王清洲的后背滑向肩头——这个死东西,竟然穿着软甲! 第九十三章 身陷青楼 尽管王清洲还在懵懂中,他还是本能地去挡敌人的手。五指被利刃划过,小指头被切下一半,顿时鲜血淋淋。 王清洲酒醒了大半,横肘后击,鸣凰躲开,王清洲巨大的身影魔鬼一样笼罩过来。他飞起一脚,鸣凰急闪,这一脚踢在青铜九枝灯架上,高大的灯架晃了两晃,“哐”地倒在刚刚被拽下的帷帐杂物上,灯油泼洒开来,火苗瞬间跳起…… 女孩子们傻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鸣凰抓起梳妆台上的铜镜掷过去,铜镜砸在王清洲胳膊上,撕破了他的寝衣,他大叫一声:“找死!”纵身几步,腿如铁棍,直击对手胸腹。 鸣凰身段奇软,四肢贴地,待那腿从眼前经过时,她一剑刺出! 王清洲“嗵”地砸倒在地板上,抱着腿嚎叫! 火舌舔着着重重帷幔和锦帐,迅速蔓延。几个女孩子在浓烟中哭号奔跑,寻找出口…… 王清洲拖着伤腿,嚎叫着,拼命地往门响处翻滚。 鸣凰一跃而起,挥剑刺过去…… 门“哗啦”一下开了,许多人叫喊着冲进屋来,朝王清洲奔去。 鸣凰暗骂一声,跃上窗台,踢破窗棂…… 有人大喊:“走火了,楼上楼下的快跑啊!” 人们惊叫着,呼喊着,从各个门里冲出来。**着身子的,裹着被单帷帐的,披头散发的,穷形尽相,好不狼狈。 鸣凰混在人群中,思考着该往哪个方向去…… 有人拽住她的衣服:“小姐,这里来!” 是夜游!鸣凰跟着夜游穿过人群,拐过回廊,进入一个房间。 子襢笑盈盈地看着她! 子襢急忙掩上门,惊喜道:“老天爷保佑,终于找到你了!” 鸣凰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墨香推门而入:“公子,走不出去了!子初公子的人堵死了后门,只留下前门,只许进,不许出,盘查很严格!” 子襢问:“是谁在盘查?” “青云公子、翟大管家、奚盍将军。” 子襢望望鸣凰,搓着手:“步青云和翟乘都认识你,这可怎么办?” “我可以翻墙出去!”鸣凰道。 墨香道:“这会儿怕不行了,他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很难出去!” 子襢急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鸣凰道:“子襢,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就不要掺和了。我出去,寻机逃出去。逃不出去,我跟他们拼了!” 子襢拉住她:“先别慌,还有一个希望:我们等着长兄来!” 鸣凰瞪大了眼睛:“他?他怎么会来?” 子襢苦笑道:“我专门派人告诉他的,他会来的!” 墨香道:“小姐,我们公子巡街时,夜游说您进了醉花楼。我们公子便以逛花楼的名义进来找您,还让卫尉营一个兄弟,去找长公子告状……” “告状?自己告自己?”鸣凰越发不明白了。 “是,长兄如果知道有卫尉营长官进入青楼赌场,一定会来的!”子襢笑着说,“他治军严格,不允许属下狭妓赌博!” 墨香嘟哝道:“公子,您这什么馊主意?这二十鞭挨定了!” 鸣凰明白了,她推着子襢往外走:“快走啊,快走啊,趁他没来,现在还来得及!” 屋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有人拍门,子襢拉过鸣凰进入里间。 墨香打开门:“干嘛啊,子襢公子在睡觉呢!” 外边人笑道:“公子好睡性,外边天都快塌了!我们要搜查纵火人犯,子初公子命令严格搜查。” 子襢裸着上身懒洋洋走出来:“真是扫兴,偷偷来这么一次,还被搅了兴致,不就烧个房间吗?值得动这么大劲?火灭了吗?” 那人恭敬道:“正在灭火,很快就会控制住火头,只是清洲公子受伤了。所以子初公子十分恼怒,非要找出刺客不可!” 子襢道:“那好,这房间你随便搜吧!” 那人慌忙道:“不敢不敢,不敢惊扰您!”说着急忙退出去,到别的房间搜查去了。 醉花楼门口,数十家卫擎着火把,步青云、奚盍、翟乘守在门口。 一阵马蹄声在黑夜里急骤而来,卫尉营士兵们包围了醉花楼。 子衿下马,仰脸看看门楼上的牌匾,面目冷森森的。 步青云急忙上去见礼。子衿道:“步尉令什么时候改在这里执勤巡视了?” 步青云的脸一红一白,无言可对。奚盍哈哈笑着:“一点儿小事,怎么敢劳驾将军亲来呢?” 子衿丝毫不买他的帐:“如果我没有记错,奚首领这时应该在瑞王府守卫,青楼柳巷也值得您守着?” 奚盍十分尴尬。子初闻讯赶来:“你来做什么?我这里不需要卫尉营干涉!” 子衿冷冷道:“除了皇城重地,内城外郭,皆是卫尉营管辖之地。” 他轻轻拨开子初,昂首走进院子。 子初拦着后边的侍卫:“他们不能进去!” 子衿回头道:“他们不仅能进,还要限制这里所有人出入。夜暗,带人进去,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但凡是卫尉营的人,无论将官还是士兵,一个不拉地带出来!” 夜暗答应一声,士兵们风一样卷进院子…… 子初怒道:“您别过分了,这里不是卫尉营!” 子衿道:“我找我的人,跟你不相干!你要阻挠执法吗?” 火把下,人影幢幢,刀枪闪亮;杂乱的脚步声,女人的惊叫声,士兵的呵斥声,一时响起来。院子里又乱了起来…… 大约两刻钟功夫,几个人被带到子衿跟前。 子初惊讶道:“子襢?你怎么也在?” 子襢惊慌道:“长兄,不怪他们,是我带他们到这里来的,他们……” “啪”的一声响,让所有在场的人都一哆嗦。 子襢捂着脸跪下:“将军,我错了,我错了……” 子衿一摆头:“带走,回营!” 子初迎头拦住:“慢着,你什么意思?当着这么多人,打了子襢是给我脸子看,是不是?” 子衿道:“你这么理解我也不反对!他身为卫尉营长官,有令不行,有禁不止,就该接受惩戒!这是法令,不是家法!让开!” 子初没动:“长孙子衿,我也不跟你论什么家事!今晚你明火执仗来到这里,居心叵测,你跟那纵火行凶的人是不是一伙?” 子衿眉毛一挑:“这里发生了命案?什么时候?夜暗,速报于廷尉府!” 翟乘急忙拦住夜暗:“没事没事,没有的事,是我们主人说气话呢!” 子初清醒了,暗骂自己嘴贱。他的醉花楼做的是达官贵人的生意,倘若廷尉府到来,今晚的客人要报备文案,报于朝廷。朝廷明令禁止不许官员踏入青楼,得罪了他们,不是自己砸招牌吗? 子衿扒拉开子初,转身走出门去。 子初追出来:“卫尉卿法令严明,众所周知。据说,下属狎妓饮酒赌博,鞭二十;其上司加倍。子襢的上司是你卫尉将军,这条法令可有效吗?” 第九十四章 子衿受刑 子襢道:“兄长,属下犯错受罚,自古之理。你别乱说话!” 子初大声道:“怎么会是乱说,这是长孙将军亲自定下的条律,不信你们回去仔细看看。不过,是不是遵令而行,就不知道了!” 子衿皱皱眉,头也不回:“按律执行,法不容情!” 子初哈哈一笑:“自古刑不上大夫。您位列公卿,法律条令都是给下属们定的,怎会实施到自己身上呢,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奚盍等人附和着大笑。 “子初,你又在乱说话吗?”元韬随着说话声走进火把的光亮中。 子初并未因元韬的到来有任何收敛:“皇孙大驾光临,实在是幸运。正在为卫尉卿的法令有些争执呢,刚好您过来,您给判一判。” 元韬道:“我从瑞王府回来,看这边热闹得紧,顺便看看。我还不想介入你们的家事。” “不是家事,是国事!”子初道,“卫尉卿依律当处鞭刑!” 元韬道:“子初将军,你真会说笑话!” “韬皇孙可以问问卫尉将军是不是笑话!”子初道。 子衿眼风扫过元韬,淡淡道:“真的很巧啊,皇孙,您是不是与谁事先有约,不早不晚刚好到这里!” 子初道:“长孙子衿,你什么意思?如此出言不逊,是不敢让皇孙观刑吧?” 子衿对元韬做个请的手势,飞身上马。 元韬道:“子初将军,你们是亲兄弟……” 子衿面色森冷:“皇孙还是去看个热闹吧!免得我受了罪,还被人说是沽名钓誉,那就太冤了!” 说罢,勒转马头,走进黑夜里。 元韬只得上马跟上,子初得意扬扬,和奚盍等人一起上马,朝卫尉营而去…… 卫尉营练兵场,火把通明,人头攒动。子襢等人被脱去夹衣,赤裸上身,双手吊在刑柱铁索上。 子衿从袖中掏出白帕,让子襢咬上。他眼神如水:“忍着,很快的!” 子襢闭着眼睛点点头,额上的汗珠在火光里闪亮。 子衿走回主台,望望元韬和子初奚盍,目光扫过步青云王清流,步青云情不自禁低了头。 他拈起令牌掷下去,令牌在地上跳了两跳,众人的心也跟着跳得厉害了。 行刑官手中的皮鞭带着风声唰地抽出去,皮鞭与皮肉的接触那一刻,受刑者的惨叫声刺破黑色的天空,在场的每一颗心都在惊颤…… 元韬偷偷看看子衿,他的脸平静地像结冰的水面。 二十鞭打完,有人把他们架到木板上,有医官处理伤口,撒敷伤药。 子襢的头发被汗水粘在脸上、脖颈上,他艰难地抬起头:“长兄……对不起!” 子衿用衣袖给他擦擦汗:“不错!” 子襢的泪水潸潸而下。 子衿从容脱下外袍和内襦,递给夜暗。夜暗哽咽道:“公子!” 子衿轻声嘱咐:“上刑。” 行刑官跪下:“将军!” 子衿的声音依然如常:“按律而行,不必手下留情。” 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揪得紧紧的,鞭子挟着风声唰地抽出去,在白色的脊背上留下一条暗色的血痕。夜暗紧紧闭着眼睛,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抽…… 十鞭过去,那白色的脊背上交叉着一条又一条血痕。 前排的士兵跪下了:“将军——” 二十鞭了,他的脊背同夜色混在一起,难以分辨。血染红了他白色的裤子。火把照耀下,脊背上亮晶晶的是渗出的血珠…… 士兵们跪下了,哀求着:“将军——” 三十鞭了,子衿晕过去又醒过来,夜暗跪在他面前,紧抱他的双腿:“公子,不能再打了!公子——” 他头上的汗珠雨滴一样落在夜暗脸上:“还有十鞭,继续!” 元韬道:“子衿将军,住手吧,要出人命的!” 子襢捶头大哭:“长兄——” 练兵场外人声喧闹,箭羽急匆匆跑上高台:“夜暗,你要死啊,怎么就看着主子受罪吗?” 夜暗抹抹泪水站起来,就去解子衿手上的绳子。子衿怒道:“继续!” 长孙行喝斥儿子:“自古刑不上大夫,你要违背祖宗的话吗?” 子衿道:“父亲,我是军中主将,有令必行,有禁必止。请父亲成!行刑卫,继续!” 行刑卫擦擦眼泪,站起来,挥起鞭子。 长孙行瞥见一旁的子初,顿时怒火万丈:“你高兴了,是吧?你得意了,是吧?如此狭隘之心,做不得弟,也难以为兄!” 父亲咆哮如雷,子初也有些胆怯,一句话不敢回复。 四十鞭打完了,夜暗向元韬和子初抱拳道:“请皇孙和子初公子验刑。” 在父亲的逼视下,子初哪里还敢验刑。他偷眼看看伏在木板上的血人,感到自己的脊梁沟子阵阵发凉。 元韬抚着子衿的手臂哽咽:“子衿将军——” 子衿微微摇头,瞅定元韬:“我没事,请皇孙回府,万事小心!” 元韬凝视着子衿的眼睛,郑重地点点头,道一声“保重”,转身大踏步走入夜色中。 长孙行吼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两位公子抬车上,送回去!子初呢?” 子初早溜了。 养心别苑里,鸣凰哭得眼睛都肿了:都是自己惹的祸!都怪自己,怪自己任性! 卫尉营搜查醉花楼时,夜暗带着鸣凰混入士兵队伍,出了大门,由夜宁护送回养心别苑。 子初纠缠子衿时,鸣凰眼见耳闻,她甚是揪心。 秋先生出现在她面前,鸣凰惊喜交加:“先生,您可回来了?我可想您了!” 秋先生捋捋胡子:“想我?哼,花前月下,哪里会想我一个老头子?小丫头也太会说话了!” “先生!”鸣凰哪里有心思讲什么笑话,“公子要受鞭刑,您快想想办法啊?” 秋先生道:“我有什么办法,他自己定的规矩,那就只好受了!” “先生——”鸣凰哭了,“都怪我,都怪我,惹是生非,才连累他们的!先生,怎么办啊?” 秋先生叹口气:“没办法,我也只能保证他的鞭伤尽快痊愈!” 亥时将尽,才听到门口人喊马嘶,一片喧闹。一群人抬着血淋淋的子衿进来,后边跟着长孙行。 众人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将他抬到卧房,移到床上。 杜若夫人泪如雨下:“儿子,怎么会这样,疼死娘了……” 鸣凰看着那血呼呼的人,使劲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子衿说话很吃力:“血污之体,女眷回避!” 杜若夫人擦拭着儿子头上的汗:“儿啊,我是你亲娘啊!” 子衿道:“儿子不忍心让母亲心疼,不看更好!” 他的目光扫过鸣凰,转过脸去,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第九十五章 别苑婚事 醉花楼失火,卫尉卿受刑,这些事一夜之间传遍京城。不仅满朝文武都知道了,连在深宫的慕容婵都吃了一惊:“这是闹的哪一出子?” 郑始回道:“当时在场的人有子初公子、子襢公子、奚盍、步青云等人,韬皇孙也在场,娘娘要不要叫来问个详细?” 慕容婵想了想,摇摇头:“不用,有瑞王主持朝政,他会处理的。你立刻派人去养心别苑,问问子衿的情况怎样?” 郑始答应着要走,慕容婵叫住他:“再派个人去看望子襢。” 慕容婵手抚额头,子衿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衣衫飘摆,面色清冷,那双眼睛永远像一潭深水…… 多像她的淮玉啊!从容、镇定、无畏、冷静…… 这样的人,怎么会着了子初的道呢? 子初、步青云、奚盍…… 子衿、元韬! 这些人同时出现在一起,他们更像是两军对垒,难道是子衿输了? 派去的黄门官回来了:“禀娘娘,子襢公子除了疼痛,没有大碍,只需休养。卫尉卿伤势很重,连床都下不了,已经向朝廷告了假,递交了辞职文书。” 慕容婵吩咐郑始:“让太医每天两次去两府探望,不可怠慢。” 郑始道:“娘娘爱重之心,他们不知道得多感激呢!只是…只是养心别苑自有名医,还需要……” 慕容婵道:“这是朝廷的一片心意!” 郑始急忙道:“是,老奴家立刻去传太医。” 那晚受伤的还有一个人:王清洲。子初步青云等来到王宅,看望王清洲。 步青云道:“清洲兄,昨晚行刺的女子你没看清楚?” 王清洲摸摸脖子那道刀伤,悻悻道:“白瞎了子初公子一番美意,被那女人扰了兴致不说,还连累醉花楼一场大火!” 子初道:“只要清洲兄平安,其他都是扯淡。只不过,我在醉花楼查了个遍,竟然没有女贼的任何踪迹。莫不是她跑了,或者被人救走了?” 步青云摇摇头:“大火一起,您就封锁了整个院子,连只老鼠都不好出去!我们守在门口,并没有女人出入,怎么就不见呢?” 王清洲仔细回忆当时情景,觉得那女贼特别像一个人。虽说当时他酒劲未过,醉眼朦胧,但能有如此本领的女子又有几个,何况他亲眼见过她的本事,因此他基本可以断定:刺客就是王鸣凰! 要不要告诉子初呢?他在犹豫。 王鸣凰现在是子衿的人,而子衿的决绝他是领教过的。 当年王清容死后,子衿将王清容所有的嫁妆部退回,将她在养心别苑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直到现在,都没有告知王家:王清容葬在何处;更绝情的是:他从此再不认识和州王家人! 想到此,王清洲反而有主意了:“子初公子,这个女贼我认识,您也认识,但我不敢惹她,您也不要去惹她,免伤了一门子的和气。” 子初奇怪:“清洲兄还有怕的人?好笑!” 王清洲忖度着子初的脸色:“我最怕的是我那绝情的妹夫,可惜,人家不认我这门亲!” 子初阴测测道:“你说的是王鸣凰!死丫头,为什么老跟我过不去!” 王清洲道:“一个丫头怎么那么大胆子,还不是有人撑腰嘛!” 子初攥起茶杯,在桌子上摔得粉碎…… 养心别苑。 秋先生正给子衿换药:“熔皇子这场仗打得很是凶险。当时两军对垒,本来是势均力敌。哪料叛军倒戈,战场局势骤然扭转。也亏得是熔皇子啊,当真是人中极品,帅中王者。他一人挺立在风头浪尖,硬是把反叛的队伍给压了回去。险胜,险胜啊!” 子衿道:“舅舅如此英武,让我也觉得很受鼓舞。母亲这么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这家国之心就要有回报了!” 秋先生点头:“所以,熔皇子计划分兵三路,合围梁都。中路由他亲自带领,左路是伍先生,另外一路由您从背后出其不意给他们一个袭击,这样,便是稳胜!” 秋先生帮子衿穿上薄襦:“谁知你又自罚鞭刑,何苦呢?” “当时之情形,不得已啊。她还未能脱险,子初便与我纠缠不清。”子衿轻轻活动着双臂,“不如搅浑一池清水,好制造更多机会。乱才能生变。趁子初和奚盍都在,他们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这里来,正是送出安王的绝佳时机。虽然受些皮肉之苦,但大事得成,也算没白受罪。” 他笑笑:“趁此,也可以好好盘算南下出兵的事,助舅舅一臂之力。” 秋先生嗔怪道:“你这样子怎么领兵?” “即便我没有伤,身为卫尉将军也不可能私自离京。”子衿收敛了笑容,“我要再做打算。” 门外响起夜暗和鸣凰的说话声: “小姐,公子吩咐:您不能进去!” “为什么?他生我的气了是不是?我错了,我是来认错的!”鸣凰求道,“夜暗,你就让我进去吧,我只看一眼,真的!” “您回吧,小姐,公子的话,我们不敢违背!” “我有话跟他说,是关紧的话!” “不行,真的不行!要不,小姐跟我说,我禀告公子。” 好长时间,才听鸣凰说道:“好吧!你告诉他:王清洲做了柘山厉县都统将军,要卡制养心别苑的生意,探查颜藫坞的底细;瑞王要公子展开搜捕,如无结果,就治公子疏职之罪。” 秋先生瞅着子衿的脸:“这丫头没白闯祸,还是探听到不少消息。” “擅自做主,私自改变计划,置那么多部下于危险之地,还要嘉奖一番吗?”子衿依然是淡淡的样子,“先生,冒着生命危险探听消息,不是她要做的事。” 秋先生道:“你不知道,那晚她哭得可怜,你总要给她一个改错的机会啊!” 子衿轻轻“哼”了一声:“先生不了解她,她的胆子野着呢!” 秋先生生气了:“你就这么不见她吗?由着这孩子这么伤心吗?” “先生,我们有自己要做的事,不见她,也好让她死心。” 秋先生长叹:“子衿啊,你的心得有多狠啊!” 子衿斜睨他一眼:“先生,就别为这些事操心了。你和夜沉加紧采办聘礼,最好在三日内安置妥当。” 秋先生气哼哼地拉开门,子衿不慌不忙的声音追过来:“南国富庶,我养心别苑的聘礼一定要异常丰厚,免得让舅舅看了笑话!” 第九十六章 庆王归来 春荒搞定,庆王元清回京复命。见过皇帝和瑞王之后,到后宫给母亲请安。 两个多月了,赵妃终于把儿子盼回来了,早早给儿子备下了一大堆他喜欢吃的点心糕饼。母子二人屏退左右说着体己话。 赵妃悄悄告诉儿子:“你走之后啊,这皇宫内外可热闹了。先是嫣然公主落马失了孩子,慕容娘娘只得把皇孙放回府里……” 元清惊讶地忘记了口中的半块儿糕饼。 赵妃点点他的头:“快吃吧,这里边的事儿你得问皇孙。” “子衿破获江山一统玉版大案,皇帝高兴得不得了;可是,紧接着,子衿又因为部下狭妓,自罚鞭刑。哎呀,什么乱七八糟的!” 元清吃惊道:“子衿犯什么傻,自古哪有刑罚及上卿的?” “听说是子初一再相逼,还邀皇孙去观刑验刑呢!为这事,慕容娘娘大为光火,狠狠骂子初了一通。”赵妃把知道的都告诉儿子,又叮嘱他,“我不大懂里边有什么芜杂子,你可别往里边掺和。咱们母子活着不容易,明哲保身吧!” 元清心里很酸楚:母亲只是乱世中一个出身卑贱的小宫女,偶然的机遇,成为不引人注意的皇妃。比起千千万万辗转在饥饿、灾荒、战争、奴役中哀号而死的女子,实在是个奇迹,因此她对命运感恩戴德。 他这做儿子的,没能耐给母亲增光添彩,更没有理由让她担惊受怕,战战兢兢! 他点点头,很快活的样子:“您就放心吧,我这能耐,谁能瞧得上我啊?再说,杀头,他们都嫌我麻烦费事呢?” “呸呸!”赵妃连连啐着地,“说什么晦气话,我不爱听啊!我在宫里,你在宫外,我们娘两个的命是紧紧连着的。没我,你要活下去;没你,娘无论如何活不下去!” “母亲!”元清责备道,“还说我呢!您看您说的是什么啊?” 赵妃拭拭眼角的泪,笑道:“你看我,老糊涂了,惹儿子生气。好好,快吃吧!” 元清悄声问:“母亲,刚才儿子给父皇请安,父皇神色不如以前呢!” 赵妃给儿子递上一杯茶:“怎么会好?养心丹那么燥热,陛下经常流鼻血;因为热,连紧一点儿的衣服都穿不上;每天围着御湖兜圈子。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吃那东西!” “还有——”她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极低,“慕容娘娘一个劲儿地往乾象殿送美人。唉,这么折腾,是要命的!” 元清皱皱眉头,啜口茶:“父皇自己不知道吗?” “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谁知道呢?再说,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好就一定好!谁敢劝?劝了,岂不是和慕容娘娘作对?” “慕容娘娘没为难您吧?” “没有,我总顺着她,她也找不到为难我的地方。我一个人在宫里,绣绣花,养养草,先做些家务事……”她笑笑,“不招惹她就是了。” 元清心里难受,他知道:母亲不仅寂寞,更要忍耐慕容婵的强势,她要躲在慕容婵的阴影里苟求活命。她不图什么,只图不给儿子带来不幸和祸患。 元清拉住母亲的手:“您且再忍耐些时候,等再过几年,我就接您出宫,让您含饴弄孙,安享天年!” 赵妃笑道:“好,娘等着呢!” 从皇宫出来,元清回府换了便装,在街上买了几样点心,悠哉悠哉地来到养心别苑。 门上家卫要往里通报,元清拦住:“不用,我随便转转。” 养心别苑的初夏跟别的府邸不同,栽种了许多江南花树果树,又有水道池沼,翠竹匆匆,花树掩映间,小桥亭廊,颇为不俗。 元清一路走到中院,竟没发现一个仆从家卫,也没有丫头侍女。 中院西侧是卧室,门口挂着青皮竹帘,夜雾在廊下看书。 元清笑道:“终于看见一个活的了!” 听见说话声,夜雾赶忙见过庆王。元清指指屋里,向夜雾摇摇手。夜雾打起帘子,元清从素书手中接过点心,蹑手蹑脚进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里间床上,纱帐低垂。 元清小心翼翼走过去,悄悄掀起纱帐…… “庆王尊贵之身,也会做鸡鸣狗盗之事?” 身后传来子衿的嘲弄声,元清挺无趣地放下纱帐,循声看去:子衿正端坐窗下写着什么。 元清道:“被打了四十鞭,怎么着也得躺上个把月吧?没想到,这小身板儿还挺利索,又在刻苦读书了!唉,看见你,我才知道头悬梁锥刺骨原来是真的!” 子衿放下笔:“庆王,您刚刚回京,就这么不避嫌疑地来到养心别苑,不太好吧?” 元清把点心放在子衿案头:“你好没良心!我一回来,就提着点心来瞧你,怎么连一句好话都没有!” “堂堂皇子,作民间俗妇之态!”子衿嘲弄道,“倒是很接地气啊!” 元清抓起点心,欲往子衿头上砸,子衿道:“见到皇孙了吗?” “总算来了一句人话!”元清对案坐下来,“子衿,我觉得皇兄回府太危险了。” “你觉得怎样才安?”子衿问。 “我……”元清被问住,“人家不是向你讨主意嘛!别总把人家逼到墙角,很尴尬的,你知道吗?” 子衿道:“现在我们要分两步走……” 元清兴奋道:“你说的是‘我们’吗?我可以和你并肩作战了?” “庆王,您能不能正常些说话?”子衿颇为无奈,他很认真地对元清道,“您是皇子,安王是您的兄长。您敬重兄长,所以您愿为兄长竭尽力,对不对?” 元清点点头。 “我们要分两步走:第一,要争取让冀城关之役的真相上达天听,只有皇帝能为安王主持公道……” 元清打断子衿的话:“可是,皇帝目前的身体状况很令人担忧。即便他知道了冀城关之役的真相,又能怎样?”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子衿凝视着元清的眼睛,“换掉养心丹,让皇帝清醒!” 元清吓一跳:“你不要命了?怎么换?谁敢去换?” 子衿移开目光:“的确是件难事,但并非不可为!” 元清沉默良久,慢慢站起身:“子衿,这件事,让我来吧!” 子衿盯着元清的眼睛:“庆王,您不必应承什么。承诺需要勇气和实力。这件事不是一件小事,做成了不一定有功,但失败了却一定是万劫不复。” 第九十七章 别苑客人 养心别苑要迎娶新娘了!京城里这几天都在传着这件奇事! 养心别苑做事向来像它的主人一样低调,只是因为秋先生夜沉等人忙忙碌碌,频繁出入各大店铺采婚礼物品,才渐渐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豪门富户娶媳妇的确会引人注意些,人们街头巷尾地议论议论,羡慕羡慕,也算正常,不过养心别苑的喜事却格外令人注意。 很多人在目不转睛地关注,各怀心事地猜测。 不久人们又打听到:新娘子来自南国,是子衿将军的表妹,一位南朝郡主。 慕容婵决定:亲自去养心别苑,探望杜若夫人,并安抚因鞭伤执意要辞职的子衿。 慕容妃至少十年没见过杜若夫人了,眼前的她素洁优雅,未染俗尘,不加装饰的长发依然乌黑,除了眼睛更加平和宁静之外,几乎和十年前没有变化。 杜若夫人立在碧绿的莲花池畔,就是一道清新脱俗的风景! 慕容婵赞道:“夫人,岁月真是厚待于你!时光流逝,依然神色夺人,连我都恨自己不是男人了!” 杜若夫人笑道:“娘娘说笑了,您才是仙姿玉貌,不愧是当年草原上风华绝代的公主!” 慕容婵道:“夫人,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带着儿子南来北往,实在难为了!过去的事,还记得吗?” 杜若夫人淡淡一笑:“该记住的记住,不该记住的就忘掉。心就那么大,装的东西太多了,就跳不动了!” 慕容婵笑了:“夫人真是有趣!我听说子衿要成婚了?新娘是哪家的贵人?” 杜若夫人道:“子衿命运多舛,婚事不利,实在让我这做娘的伤愁。前些日子,承蒙娘娘做媒,本想也是好姻缘,谁知步家看不起我儿!唉,只得罢了。我弟弟有一女,才十四岁,刚要论婚嫁,也算亲上加亲!” 慕容婵沉吟道:“听朝廷里议论,说夫人母国战事正紧,有一位叫杜熔的人,有大成之势。不知夫人可知道此人?” 杜若夫人垂首道:“杜熔正是杜若胞弟。” 慕容婵笑道:“杜氏皇族,人中龙凤,让我好生眼热!” 杜若夫人拈衣裙拜倒在地:“娘娘,南国战火不断,能否顺利接来新娘,杜若甚为担心。求娘娘看在子衿为国效力的份上,让子衿亲自边城迎亲,也好成他的一生!” “这个……”慕容婵有些为难,“让卫尉卿远离京城,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与朝廷礼制不合。” 杜若夫人怅然:“杜若无礼,提此非份之请,让娘娘为难了!” 慕容婵道:“夫人,子衿身系京畿安危,固然不能离京,但是,养心别苑可以派得力之人前去迎亲,朝廷愿助他千人之兵!” 慕容婵拉着杜若夫人的手,游走于水榭廊道之中,一边观赏养心别苑的风景,一边说着闲话,来到中院。 子衿候在中院客堂,迎接慕容婵。 慕容婵见他虽被伤势拘束行动,但无大碍,也就放心了:“你们几个孩子啊,闹得哪一出子吗?好好地,生生受这皮肉之苦!我把子初和子襢好好骂了一通,太不像话!” 子衿道:“多谢娘娘体贴,子襢既是弟弟又是部下,于私于公,我都该自罚。” “你呀,就是自责甚严!有你这样的卫尉卿,陛下怎会不放心呢!陛下常说:边城无战事,京城有子衿,朕高枕无忧!”慕容婵由衷赞道,“所以,朝廷驳回你的辞呈。” 子衿垂首:“臣诚惶诚恐。” 慕容妃又安慰几句,叮嘱他安心静养,还说一定要参加子衿的婚礼,然后离开养心别苑。 送走慕容婵,子衿对杜若夫人道:“母亲也该去梁园了,好好养养身体,过些天儿子去接您。” 杜若夫人嗔怪道:“我是该走了,留一个养心别苑任你发挥吧!” 她望着碧蓝碧蓝的天,虔诚祈祷:“上天有好生之德,佑我养心别苑大事得成,佑我子衿能娶佳妇!” 子衿问:“母亲对她千依百纵,未必是什么好事!这件事要依儿子的意思,不可让她知道。” 杜若夫人不满意地瞪儿子一眼:“提前就把她打发走了,她怎么会知道?临走前,她哭着求我,要见你一面,你都不肯。你的心好狠,怎么就忍心?” 子衿不辩解,这是第二次听到这话了。 杜若夫人叹口气:“好吧,我去梁园住一段日子。这些天,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天热,要注意背上的伤!” 子衿道:“有先生呢,没问题,等您回来,就完好了。” 杜若夫人在午后离开养心别苑,子衿叫过夜沉:“你护送夫人到梁园,顺便去看看绘娘。交代绘娘:一定保护好夫人;另外,让绘娘照顾好小姐,她实在淘气得令人头疼。” 刚送走母亲,夜雾在门外报:“公子,韬皇孙驾到。” 子衿拍拍额头,说了声“请”。 元韬“噔噔噔”的脚步声迅即传来,子衿在门口迎候。 进得屋子,元韬劈头就问:“你真的要成亲了吗?” 子衿点点头。元韬急道:“不可以!她怎么办?” 子衿道:“不知韬皇孙说的她是哪一个?” “你知道的!”元韬冲到子衿跟前,“我看出来,她很喜欢你,甚至是崇拜你,你怎么能让她失望?” 子衿道:“皇孙请坐,稍安勿躁。” “我喜欢她,但她喜欢的人是你!”元韬痛苦地摇摇头,“我不怪她,是我对不住她!如今,我惟愿她有个好归宿。可是……可是你也要成亲了,她怎么办?” 子衿道:“皇孙的问题让臣下真的好难回答,可以不回答吗?” 元韬喟然道:“将军,她是好姑娘,是元韬福薄。本想她到了将军身边,将军会厚待于她。没成想又有此变故,命运待她何其薄哉!” 子衿垂首抱拳:“皇孙怪罪臣下,臣无言以对。奈何母命难违,臣身不由己,望皇孙体谅子衿的难处。” 元韬苦笑:是啊,身不由己!自己娶嫣然,不是身不由己吗?元韬,你有什么脸面指责别人? 月儿,你可怎么办啊? 第九十八章 萧山梁园 五月的闻香阁,风光不与四时同。荷叶舒展,有渐渐霸占整个水面之势,满眼碧色,于岸边红花相映成趣。一阵风吹来,碧叶翻飞,生机无限。 此时,养心别苑的重要人物都聚集在这里。 秋先生道:“伍先生率领的送亲队伍五天前就出发了,他们计划于五月初十赶到边城菏汕镇,此地距离柘山还有三百里。” 子衿指着地图:“夜沉夜暗,你们俩去卫尉营点兵六百。后天早上出发,沿这条最近的路赶往颜藫坞。汪先生会带领各个坞壁的人马同时赶到这里,与伍先生会合。会合之后,你们会通过澄水壁进入旧梁国。这期间,要听伍先生统一安排,不可违令!” 夜沉夜暗垂首受命。 子衿道:“切记:行军打仗,要做到风林火山!夜沉稳,夜暗勇,你们哥俩是绝好搭档,我很放心。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沿途严密封锁消息;第二,以最小伤亡取得最大战果。” 他拍拍二人的肩膀:“把弟兄们都带回来。” 夜沉夜暗道:“请公子放心。” 子衿沉稳的眼眸扫过二人,指着地图上两个地方说:“回来的路上,你们保护着婚车和陪嫁走得较慢。柘山可能有伏兵,如果我猜得不错,首领就是刚刚提拔的厉县都统王清洲。” 夜暗问:“他们是官府的人,为什么要拦截我们?” “王清洲投靠子初和瑞王,他要邀功;新仇加旧恨,他要报复。”子衿耐心地解释,“他自恃有黑松坞可以依仗,定会出兵。你们不用怕,颜藫坞做好了准备,会与你们呼应,夹击王清洲。” 夜沉问:“如何处置王清洲?” 子衿淡淡道:“杀掉他。” “这是一场恶战,我们虽然有绝对优势,但也不要掉以轻心。”子衿道,“不要恋战,将婚车和嫁妆等一应物品统统放弃,最好赶在婚期当天进京。” 夜雾傻傻地问:“婚车都要放弃吗?新娘子呢?” 夜暗点着他的鼻子笑:“丢不了,放心吧!” 梁园在城外二十多里的萧山脚下。 萧山西南面,树木森森,流水潺潺,青草茵茵,在寒冷干燥的北方是个很理想的地方。于是许多富贵之家便在这里建起外宅,作为修养休闲之地。 北人定国多年,南北方文化的交融,使他们改变了南人印象中又脏又野只会骑马射箭的马背“索虏”形象。许多附庸风雅的世家子弟也换上宽袖长服,效仿南人谈佛论经,饮酒作赋,做风流儒雅之风姿。 七年前,杜若夫人在这里选址建起了“梁园”。梁园依山傍水,杜若夫人便在这里开辟水田,种稻养鱼,还依水势挖出荷塘。每逢夏季,风翻荷叶,鱼游浅池,也有几分江南风光,聊解思乡之情。 这里的各家外宅都没有围墙,以山坡树林小溪等为标记物划分地界,故而视野开阔,完是自然风光。 梁园其实是依地势建起的房屋楼阁,因为三面环水,所以只在背面围起高墙,筑起望楼,这样既不破坏自然的风景,也能起到瞭望观察的作用。 鸣凰早在几天前就来到这里。 冰魄说,每年夏季夫人要到梁园避暑修养,所以让她提前来,做好准备,迎接夫人。 她并不想来,她牵挂着那个人,不知道他的鞭伤怎样了。但是,子衿一直硬着心肠不见她,她求过哭过,都没有结果。看来这次他真是生气了,离开一阵子兴许会好些吧? 梁园的管家有两位,一个是老管家,岁数很大了,是当年保护杜若夫人姐弟逃难的内侍,大家都称呼他“老人家”;另一位是二十岁左右的清秀女子,面容温和可亲,举止稳重,大家叫她“绘娘”,是夜沉的未婚妻子。 鸣凰觉得绘娘和夜沉真是有夫妻相,都那么稳重谨慎,寡言少语。 绘娘很贴心,她带鸣凰四处熟悉环境,讲述这里有关的风物俗事,传说故事,鸣凰一下子喜欢上了萧山和梁园。 “这里天高地阔,跟边城很像,我想骑马驰骋在蓝天下,好好奔放奔放!”鸣凰特兴奋。 绘娘领她来到马厩,鸣凰的眼睛亮了:“哦,好多马啊!” 这园子里养了不少好马。她是有些相马的眼力的,便挑了一匹最入眼的红马:“它有名字吗?” 绘娘摇摇头,鸣凰道:“当年周穆王有八骏,其中有一匹名叫翻羽,行越飞禽,能超越小鸟的马一定很可爱,那它就叫翻羽吧!” 此后的几天里,鸣凰经常骑着翻羽驰骋在梁园附近的青山绿水之间,追小鸟,逗野雉,逐鹿群,玩得不亦乐乎,似乎忘记了人间忧愁。 这天,她追着一只野兔绕过一片树林,发现不远处的半山坡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女子,便走了过去。 对方侍女见一骑服少年走近,喝道:“唉,小子无礼,私自闯入高家地界,靠近女眷,报个姓名!” 鸣凰顿时惊喜:“是司空大人高家吗?” “是的,你是谁?”一个侍女拦在马前,“不许再往前走了,前方有女眷。” 鸣凰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翻身下马,对侍女道:“琴儿,是我!你认不出我了吗?” 琴儿也认出了鸣凰,高兴地冲大树下一群女子喊:“小姐,月儿小姐来了!” 高婉玉从人群中走出来,姑嫂两个奔到一起,抱头落泪…… 去年十月一别,相隔七个月才又看见。可这短短的七个多月,却灾难连至,恍如隔世了。 姑嫂二人泪眼相对,百感交集。 琴儿把婉玉的孩子抱过来,孩子白白胖胖雪团一般,咿咿呀呀地跟鸣凰“说话”。鸣凰把脸贴在侄女儿嫩生生的小脸上,泪水打湿了孩子的衣服…… “我被接回娘家之后,就被送到这里来了,很少听到外边的消息。”婉玉流着眼泪诉说离别后的情景,“婆婆过世和你流落养心别苑的事,都是生了孩子之后,他们才告诉我的。月儿,你怎么样?” 鸣凰心下黯然:“还好,总算活过一条命来!蒙杜若夫人不弃,视我如亲人,也没受委屈。” “那就好,只是……”婉玉迟疑道,“你都十七岁了,将来怎么办呢?” 鸣凰摇摇头:如果是前几天,她会告诉嫂子她很幸福,可是今天,她不知道。他那么冷淡,那么决绝…… 第九十九章 疑心窦起 山下,有一队人马朝这个方向来了,元韬给母亲上坟归来,特意绕了个远,想趁这难得的机会见见鸣凰,虽然他不知道见面该说些什么,但就是想看看她。 吉青指着半山坡纵马的鸣凰欣喜道:“爷,您看,鸣凰小姐!” 不等元韬吩咐,他放马奔了过去,边跑边喊:“小草——小姐——” 鸣凰和小草听到吉青的喊声,勒转马头,跑了过来…… 元韬定定地看着鸣凰,眼神复杂。鸣凰瞅着他怪怪的样子,“哧”地一笑:“你怎么了?什么眼神啊?我是怪物吗?” 她完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元韬心下奇怪:莫非她不知道?如果不知道,我该不该跟她说清楚?这么一想,就转了心思,试探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鸣凰笑道:“夫人说到这里散散心,让我陪着,我就来了。元韬,你家别院也在这里啊?” 元韬明白了:她果然不知道,长孙子衿是没打算告诉她还是故意在瞒着她?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元韬猜度着子衿的心思,压根没听清楚鸣凰的问话。 鸣凰看元韬心事重重,心里一沉:“元韬,你怎么不高兴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兄长他们出事了吗?” 元韬赶紧摇摇头:“没有没有,别瞎想,他们挺好的。我——”他支支吾吾,“我是顺路来看看你的,我怕你心里不好受。” “你什么意思?你知道了?”鸣凰很奇怪,她满脸沮丧,“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任性私进醉花楼,结果……没杀掉仇人,还让他和子襢受了鞭刑。” 元韬心里一惊:那晚的事,竟然是这样的? 那天,鸣凰离开花房,出了安王府后,元韬便回到长乐殿,思忖着怎么才能按照计划行事,让前门也热闹起来,好让父亲顺利回府。 他的目光投到长乐殿房脊上的六兽。冬天的时候,大雪压坏了房脊,有两只小兽掉落,房脊显得很难看。修缮一下长乐殿,算不算个很好的理由呢? 但是,此时修长乐殿,一定是件很敏感的事,他有必要跟瑞王通个气。于是,他便吩咐备马,去拜望瑞王,顺便提一下此事,免得引起瑞王的格外关注。 赶巧,瑞王刚刚出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他怏怏而归,脑子里转着圈,想着明天的事。 路边,有行人指着天空中的浓烟喊:“快看啊,醉花楼失火了!” 他对醉花楼失火没什么兴趣,甚至有种很解气的感觉。可是,涌往醉花楼看热闹的人很多,阻滞了马的前进,他只得绕到另一条街。 可是,没走多远,前边街口似乎也被挡住了,他烦躁地嘟哝着:“这么大的京城,怎么就堵了路呢?” 吉青道:“好像是子衿将军带着卫尉营的人,他们要干什么?” 听了吉青的话,他突然脑子清醒了:我要见见子衿。 于是他打马进入小巷,赶近路拦在前边,做出一副完是偶然相遇的样子:“子衿将军,这么着急要去哪里啊?” 子衿急忙勒住马:“皇孙,天都黑了,您在这里干什么?” “醉花楼失火,挡了路,只好绕远。”元韬解释。 子衿抱拳:“多事之时,请皇孙立即回府。” 子衿的冷淡让元韬很不受用,他怀疑父亲回府的事是不是与他没有关系。这么想着,便调转马头,二马错蹬之时,子衿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计划有变,立即回府,接应安王。” 他心下惊异,但依然目不斜视,小声回应:“知道了。” 他急忙回到府中,暗中布置好亲信,等待接应。不久,有两辆载满花木的车子进入府中…… 而此时,子初奚盍布置的那些暗探大都被集中到醉花楼救火守卫去了。 安置好父亲,他便装作闲逛的样子出府观察情况,“顺便”溜达到醉花楼。 那晚他亲眼目睹子衿遭受鞭刑之苦,只觉得子初可恨,实在没想到这里边还有隐情。 他为了她,亲自去了最不愿意去的醉花楼;他为了她,自罚鞭刑,救她逃脱…… 在他心里,她的位置何等重要!但是,他又为什么断然弃了她,另娶新人呢? 一瞬间,元韬竟转了这么多心思,他越来越迷茫了。 “月儿,你要保重,要……要好好的!如果……如果有事,就来找我,记住啊!” 元韬几乎是逃走的,他领过千军万马,杀过数不清的敌人,从死尸堆里杀出血路都不曾皱一下眉头,怎么就没办法去救她呢? 他暗骂:元韬,你是个懦夫!如果她真的来找你,你能护她周吗? 月儿,元韬今生唯一对不住的人,是你! 鸣凰看着匆匆远去的马队,心头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无心再看山景,勒转马头回梁园。 梁园门口,拴着几匹马,有几个青衣家卫坐在草地上侃大山: “你们猜,若夫人会不会见咱家大人?” “会吧?这么多年的夫妻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呢!何况,在咱们大人心里,若夫人无人能比呢!” “我也觉得咱们大人很痴情呢,你想啊,这么多年,住在故园,就盼着若夫人回心转意,唉——” “希望咱们大人能出现在长公子的婚礼上,和若夫人一起受新人祭拜,这样,大人就心想事成了!” 鸣凰牵马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的话引起她的注意。 从梁园走出一个高个子男人,那几个青衣仆人立即站起来打招呼:“羽管家,大人呢?” 鸣凰知道了,这个男人是长孙行的管家箭羽。 箭羽与鸣凰走个照面,彼此垂目侧让。 箭羽走到那几人中间道:“若夫人留大人用夕膳,你们先回府吧。如果媛夫人问起,就说大人忙,到晚间才回来。” “羽管家,若夫人是不是答应大人做长公子新妇的阿翁了?” 箭羽很高兴的样子:“当然,你们好好伺候,大人肯定有重赏!” 鸣凰心下疑惑,小草问:“他们说的是谁啊?长公子不就是子衿公子吗?长公子的婚礼又是怎么回事呢?” 鸣凰觉得心里发紧:他要成婚了?跟谁成婚? 第一百章 恶弟杀兄 醉花楼失火让子初恼火不已。因为修缮整理,花了一大笔钱,他整日里骂骂咧咧,鸡错狗不是的,大家都躲得远远的。 最可恨的是,慕容婵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你的眼前就米粒儿大一片地方是不是?你的心胸能狭隘成什么样子!他处处维护你,维护你们长孙一族,你却处处跟他作对,你觉得真占了大便宜不是?” 慕容婵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斥道:“江山玉版是从你卧房里带出来的,你心里没数吗?” 子初吃了一惊,“扑通”就跪下了。 慕容婵叹道:“长孙府有我亲妹妹,你是我亲外甥,出于私心,我也和他一样,只字不提。子初,你打乱了我们的计划。他这一伤,瑞王就没办法让他展开京城大搜捕。欲加之罪,也患无辞啊!” 子初也有些懊悔:让子衿搜捕安王,还是他出的主意,这下子衿有十足的理由躲开了。 出宫的路上,他思忖了一路:子衿受鞭刑,好像心甘情愿,求之不得似的,为什么呢? 回到府中,他直奔子襢的院子。 子襢还在床上趴着呢,丫头们打扇的、伺候茶水的、擦脸的、喂点心的,围了一群。 子初呵呵笑道:“子襢,这香围玉裹的日子还是蛮惬意的啊!真不错!再不用卯时点名、深夜值岗了。” 子襢哼难受得哼哼唧唧,丫头们急忙给他垫枕头,抻腰腿,一通子乱忙。子初道:“就别矫情了,人家那位打了四十鞭呢,听说都坐起来了!” “兄长,你是没挨打不知道啥滋味吧?你知道那鞭子抽在背上的感觉吗?那是生生揭掉了一层皮啊!我这细皮嫩肉的公子,哪受过这罪啊?” 子初蹲下来,盯着子襢的脸:“那晚,你怎么忽然想起去醉花楼了?” 子襢眼神放荡:“你说那里有什么勾引我?” 子初不相信:“你自从跟了他,就不敢去狭妓。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去那里,你跟王鸣凰跟元韬有什么关系?” 子襢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明明是你跟元韬约好要陷害长兄的,怎么又扯上鸣凰小姐了?” “胡说!”子初怒不可遏,“你是不是杀人纵火的帮凶?” 子襢大叫:“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穷疯了,要诬陷我,好让我赔你钱!娘——” 子初捂上他的嘴:“少跟我耍赖!我怎么觉得那晚的事就那么巧,巧到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傻了!” “当然巧。我知道他被皇帝召去了,就想趁机玩儿一把;刚巧碰见几个要好的弟兄,想去偷偷荤;正巧被巡视的营管瞧见,告了状;正巧他心情不好……我好倒霉啊——我这细皮嫩肉的——” 子初捂着耳朵窜出去,留子襢一个人干嚎。 什么都没问出来,他窝着火回到自己的院子。院门口,翟乘正急得烧了尾巴的猫似的转圈。 “哎呀,公子,大事大事!”翟乘急忙忙迎过来 子初进屋,屏退服侍的人,翟乘才开口:“第一件事,是有关长生库的那笔款项,荀总管要求加十五倍利,那些商人富户不答应,有几家商铺就要开溜,您说怎么办?” “瑞王殿下是真急了眼了!”子初冷笑道,“这笔钱在我身上背着呢,他们溜了,我到那儿去补?告诉建明寺的沙门僧,那些债户跑了,我就让寺院拿出这笔钱!” 翟乘担心道:“这……牵涉一百多家商户呢?” 子初把茶盅重重一放:“你还怕出乱子?没事,有建明寺顶着呢,找不到我们头上!倘若建明寺没个交代,娘娘还不灭了他们?” 翟乘连连点头:“好好,我立即去见建明寺!” 子初道:“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关于养心别苑娶亲的事……” 翟乘的话没说完,子初跳起来:“娶亲?谁娶亲?” 翟乘笑道:“公子,还能有谁娶亲?自然是子衿公子了!凌秋寒亲自出马,在各大铺子采办聘礼,聘礼的规格很高呢!新娘是杜若夫人弟弟的女儿,南方人。所以养心别苑下聘之后,就要到边境迎亲!” “好!大买卖!”子初背着手转了好几圈,喜不自胜,“真是好机会!哈哈……” 齐绾悄悄走了进来,奶娘抱着孩子跟着。 小女孩儿见到父亲,扎煞着两只雪藕般的小胳膊,要父亲抱。子初抱过女儿:“乖,好几天没见了,亲亲爹。” 齐绾见他高兴,趁机道:“夫君,长孙氏根深叶茂,凭的是子孙争气,和睦团结。您……” 子初的脸早沉了下来:“我不想听你的子曰诗云,也不想听喋喋不休的教训!” “这不是教训!”齐绾争辩道,“醉花楼那件事,你们兄弟三个都搅进去,可不让人笑话吗?” 子初“噌”地站起来:“我跟他不是兄弟!” 齐绾忍忍气,耐心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以长兄和您的聪明才智,倘能联手,长孙氏门楣岂不是更加光耀?” “别跟我提什么长兄!”子初吼道,他把吓哭的孩子塞给奶娘,“你是谁的女人?你为什么总是向着他说话?” 他愤怒地在屋子里走了两个来回,指着妻子威胁道:“倘若不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儿子,我早把你休了!” 他怒气冲冲地走出屋子,齐绾手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哭道:“有这样骄纵的父亲,我的孩子哪里会有好命!” 子初离开长孙府,着小丁小戊去找奚盍步青云王清流等一干人聚会。 人到齐了,子初道:“养心别苑要迎亲,各位都知道了吧!” 步青云道:“正要跟您说呢!后晌,夜暗夜沉到卫尉营点兵,说是要去边境迎亲。子初公子,您说怎么办?” 子初道:“清流,派得力之人速速赶往黑松坞,告知令兄,由他设下伏兵劫杀迎亲的夜沉夜暗,要不惜一切代价斩断子衿的左膀右臂。” 王清流点头答应,安排去了。 “老奚,你的人要盯死养心别苑;青云兄,你把卫尉营看好了;老翟,你盯着梁园。”他诡秘一笑,“我们要寻找一切机会,除掉他,断了养心别苑的根基!” 子初信心百倍地投入到新一轮斩杀异母兄长的战斗中,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简直是老天的丰厚赏赐! 子初心花怒放,他似乎已经看到长孙家族世袭爵位在向他招手,似乎看到杜若夫人名下无法估量价值的商行店铺在向他匍匐,他毫无疑虑地相信自己就是最大的赢家! 第一百零一章 告别梁园 自从听了箭羽和仆人们的话,鸣凰便心神不宁,坐卧不安。悄然观察夫人,夫人一如既往,并没有不寻常的举动。自己一个姑娘家家,怎好开口去问子衿新娘的事呢? 也许……也许,子衿的婚事真的与自己无关。 怪不得他那么冷淡,怪不得他那么绝情,这是不是答案? 忧虑与无助攫取了女孩儿的心,她甚至想冲下萧山,冲进养心别苑,亲口问问他:“你的新娘是谁?” 五月的萧山风光旖旎。远山如黛,碧天如洗,倒映在湖水中,那水色干净澄澈得令人心醉。近岸浅水里各样水草争相生长,串串白花点缀其间,分外素淡高雅。 湖畔有一处草屋,屋子周围生长了许多奇异的花草,开着各色各样的花,争奇斗艳,煞是好看…… 几个花奴正在给一些花儿换盆,老花翁一盆一盆仔细检查,絮絮叨叨地交代他们:“要选那些花色好看鲜艳的,趁着好天儿好阳光,育好了,赶到六月六前后开花,添喜庆!” 他一棵一棵地瞅仔细了:“那几棵仙客来、喜临门、抱子归、鸳鸯蕊一定要摆在新房,祝贺咱们的公子早生贵子哦!” 小草问:“老爷爷,您说的公子是谁啊?” 老花翁很奇怪的样子:“你是新来的丫头吧?咱们府上就一位公子,子衿公子!” 小草又问:“公子什么时候说要娶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老花翁呵呵笑着:“主人家娶亲,还跟你一个小丫头说说?你这丫头真好玩儿!” 花奴们都哈哈笑了。 小草不甘心,又问:“老爷爷,六月六是什么日子?” “六月六是公子的婚期。”老花翁很骄傲地指着这些花,“我呀,有本事让它们在六月六那两天统统绽放!” 小草不关心他的花,又问:“您知道新娘是谁家小姐吗?” 老花翁摇摇头:“不知道,咱们这里是不允许随便打听主人的事的。绘娘会知道的,你问她去吧!” 小草嘟着嘴回到鸣凰身边,发现她脸色很难看。 小草劝道:“小姐,公子一定是要给您一个惊喜的!” 她的劝慰,显得底气不足。一个人成婚是多大的事啊,纳采、问名、纳吉、纳征…… 最重要的是,女子还要亲手为自己缝嫁衣,以求终生的幸福。 可是,周围人热热闹闹,热情百倍地准备公子的婚礼,她们却冷冷清清,无关此事,傻子才会相信这是一个惊喜呢! 鸣凰很沮丧:“依我现在的处境和身份,养心别苑根本不敢张张扬扬娶我进家门。” “可是,夫人不是说:她不在乎身份,只在乎你这个人吗?”小草疑惑不解。 鸣凰苦笑:“养心别苑可以不在乎我的身份,可不能不在意别有用心的目光。” 小草还是不明白,她恍惚觉得:公子娶的人不是小姐! 第二天一早,鸣凰去给夫人请早安。夫人不在家,只有一群侍女在前边洒扫。 领头侍女告诉她:“夫人一大早就去庙里上香了,要给公子和新娘合八字,夫人让小姐好好歇着。” “绘娘呢?” “夫人让绘娘姐姐去城里织坊看看新人的礼服,因为是特地请的南国绣工,夫人怕误事了,让绘娘姐姐催一下。” 另一个丫头插嘴道:“姐姐,我们整天习礼仪,是不是到时候要咱们去别苑伺候呢?” 领头侍女道:“当然,那天,别苑会需要很多人伺候!” “那是不是就有新衣服穿了?” 得到领头侍女的肯定回答,小女孩儿们欢天喜地干活儿去了。 小草问:“姐姐,您知道新娘是谁家的小姐?” 侍女笑道:“哪里是什么小姐?是夫人弟弟的女儿,是身份尊贵的南国郡主!” “怎么会?”小草着急道。 侍女笑道:“怎么不会?夜沉哥夜暗哥带领的迎亲队伍都出发了,过不了多天,公子就做新郎了!” 鸣凰眼前一黑,急忙扶住廊柱,小草着急地喊:“小姐——” 侍女们也赶紧围过来,那个领头侍女道:“快,伺候小姐用膳,昨晚到现在还没有进一粒米,一定是饿的!” 鸣凰回到自己的屋子,缩靠在床角,呆呆不语…… 小草也不知道如何才好,只是牢牢盯住她,一刻也不敢离开。 “小姐,您喝口水吧!” 她木木地摇摇头…… “小姐,坐了这么长时间了,下床走走吧!” 依然是机械地摇头…… “小姐,我害怕!”小草哭了,“您别这样啊,您说句话啊!” 眼泪如珠,滚过鸣凰白皙的面颊,“啪嗒啪嗒”滴在枕上…… 子衿的话响在耳畔:“拉着你的手,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松开!” 曾经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女子,可以跟自己所爱的人长相厮守,冬日寻梅香,夏日共泛舟,平淡却也宁静。不曾想,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一场美丽炫目的梦,醒来却更是撕心裂肺。 她把他看作今生的憧憬,他把她当作人生路途中的一个风景。 天荒地老的承诺,从来都是可笑的谎言…… 天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彩渐渐布满整个天空,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 她终于说话了:“小草,咱们走吧!” “去哪里?” “只要不在这里,哪里都行!” 小草着急道:“可是,公子不让您乱跑,他说……” “从此我们是路人!” 鸣凰站起来,双腿绵软无力。她定定精神,拔出头簪,取下步摇,梳起发髻,换上男装。她把腕剑和取下的首饰一起放在信笺上…… 小草默默地看着她,换好了衣服等着,她的小姐去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毫不犹豫。 走出房门时,鸣凰回头,终于忍不住又捧起了腕剑——入骨地爱过,今生不后悔…… 立马在山岗,鸣凰又回头看看那美丽的梁园,梁园在乌云笼罩下显得十分凝重:别了,梁园,你听过我的笑声,听过我的哭声,从此我们再无缘! 别了,夫人,您对鸣凰的好,鸣凰今生难忘! 夫人,珍重! 他……也珍重…… 第一百零二章 墓祠智斗 天阴得厉害,风渐渐大起来,裹挟着滚滚乌云,战车般隆隆而来。 来来往往的行人,骑马的、坐车的、步行的、挑担的,都急急忙忙赶路。 小草问:“小姐,我们要进城吗?” 鸣凰茫然地摇摇头,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那今晚我们住哪里呢?”小女孩儿很担忧。 鸣凰调转马头:“我们去墓祠吧,我想跟我娘说说话!” 小草知道她心里很难受,便默默地跟上。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王家墓祠。 墓祠周围有几十亩供奉地,专门有守祠人耕种,守祠人娶妻生子,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鸣凰让小草把马牵到守祠人那里饮水,并让她交代他们,今晚她们要住在这里。 鸣凰走进祠堂,母亲的灵柩还停放在东间。她扑在灵柩上放声大哭:“娘,亲娘啊,有您在我可以做个孩子,没有您我不得不做个大人,可是我看不透人心,看不懂世道,娘,我该怎么办?” 哭够了,哭累了,她才摇摇晃晃走出来——逝者已去,生者还要活,她该去哪里? 院子里立着几个持刀的大汉——鸣凰擦擦泪眼,确信这不是幻觉。 翟乘满脸的得意:“鸣凰小姐,咱们又见面了!呦,您气色不好啊!不开心是吧?” 鸣凰道:“翟大管家,您怎么得闲到这里来了?” 翟乘道:“我呆在萧山好几天了,终于候着你出来了,赶紧来看看,趁您落单的时候,好拿您领赏啊!” 大汉子们满脸的狞笑。 “翟大管家,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就算以前在大街上得罪过你,也犯不着这么记仇吧?” 翟乘冷冷一笑:“你总是坏我家主子的事,主子早就惦记着你!你又纵火烧了醉花楼,这些帐不跟你算跟谁算?公子说了:长孙子衿的人都要死!” “看来是子衿连累了我!”鸣凰苦笑,“可是,我现在恨他,恨他,你知道吗?我比你更想杀掉他!” 翟乘冷笑:“你以为我会信?长孙子衿身边只有你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他不会无动于衷的。危及长孙一族富贵性命的玉版大案,他只让你参与进来,说明你是他最信任最在意的人,你想杀他?鬼才信!” 鸣凰道:“正因为我是她身边唯一的年轻女人,我才不甘心!他把我当什么了?只是一颗可以任意摆弄的棋子!他是个伪君子,是个骗子,是个混账……” 她大哭起来,悲悲戚戚,实在不是装出来的。 “鸣凰小姐,你们什么关系,我不关心,我是奉命来杀你的。本人只需提着你的人头去见主人就是了!”翟乘很不耐烦的样子,他一挥手,“上,杀了她!” 鸣凰媚媚一笑:“翟大管家,您看:我手无寸铁,周围也没有帮手,你们几个大男人还怕杀不死我?您就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如花似玉又孤身一人的千金小姐,不能不让这几个粗野汉子想入非非…… 翟乘狰狞一笑:“好,反正也跑不了你,让你多喘会儿气。” 鸣凰道:“第一句,现在杀了我,你们所有人活不过今晚!” 几个人交换了惊讶的眼神,随即哈哈大笑。 鸣凰不慌不忙:“第二句,我有养心别苑的重大秘密,子初公子一定感兴趣,我要去见他!” 翟乘笑得阴阴的:“鬼丫头,我知道你点子多,可这回你吓不住我!子初公子说了:养心别苑空虚,子衿必死!长孙子衿死了,还有谁会为你报仇呢?” 鸣凰盯着翟乘问道:“翟大管家,子衿将军是今晚就会死吗?” 翟乘张口结舌:子初今晚就结果子衿——太阳从西边出来一百次都不可能实现的事! 鸣凰道:“只要他活过今晚,你们就必死无疑!您是想先杀掉我试试呢,还是先听我说说原因呢?” 大汉子们被镇住了,立在原地,没人再往前冲了。 鸣凰继续攻心:“各位,长孙子衿是什么样的人,他子初最清楚。打杀这么多年,不仅没杀死,反倒越来越强大了。子初公子与他较量,每次都占不到便宜。翟大管家,你说这是不是事实?” 翟乘左右看看,没敢吭声。 “长孙子衿冰冷刻薄,有仇必报。只要有一口气,他就不会放过伤害过他的人,想必翟大管家也了解这一点。” 的确,当年伤害过杜若的长孙捷暴死灵水岸,他是听说过的;长孙家另一位公子长孙迅至今都不敢见子衿! “长孙子衿从来没有在意过女人,我不过是他喜欢的一个花瓶而已。这花瓶如果是他自己打碎的,他也就遗憾遗憾罢了;如果是子初公子打碎了,他无话可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怎么说人家也是一个爹;而如果是他讨厌的奴才打碎了,你们觉得活命的希望有多大?” 家卫们面面相觑,倒吸凉气,翟乘狠狠瞪他们一眼。 鸣凰瞥一眼翟乘,接着说:“你我的命都攥在别人手里,在这强悍者称霸的世道里,不过就是想好好活着罢了,何苦自找不自在!更何况我还有让子初公子感兴趣的东西呢?” 翟乘犹豫着,思忖着。 鸣凰嫣然一笑:“翟大管家,你不如带我去见你家主人,既完成任务交了差事,也好顺便多一份功劳,说不准子初公子一高兴还会重赏各位!” 翟乘道:“我不敢信你,你有什么值钱的货先亮出来让我听听,否则我可不敢把你带到公子那里。” 鸣凰咯咯笑道:“翟大管家,我是不聪明,可我不傻。我若是说完了,你再把我杀了?哼,想得美!再说,养心别苑这么多年的秘密怎么一会儿就能说完呢?我不留点本钱怎么活命?” 翟乘还在犹豫,鸣凰道:“你们是一群大男人,还怕我一个女孩子逃了不成!如果信不过,那就杀了我吧!反正养心别苑不需要很长时间就可以知道我的消息,你们就等子衿将军找你们一个个算账吧!” 那群家卫围着翟乘咕哝一会儿,翟乘一挥手:“带走。” 第一百零三章 李品求计 子衿在皇宫门口下马,解下佩剑交给夜宁,转身大踏步来到皇帝居住的乾象宫。 李品早在宫门口迎候,见着子衿,便笑成了一朵花儿:“将军您可来了,皇帝都念叨了两天了。老奴家说您告了假,皇帝说告假也得来,没办法只好请您去了。” 子衿拱手:“内相客气,侍候陛下是臣下该当的。内相若有需要子衿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 皇帝看到子衿,十分亲切:“子衿啊,伤好了没有?” 子衿躬身施礼:“一点儿小伤,让陛下挂念,臣有罪。” “什么小伤,要是身体差一点的,四十鞭要了半条命了!”皇帝感叹着,“年轻啊,年轻真好啊,生龙活虎的!” 皇帝呵呵笑着让李品端上棋盘,要与子衿对弈。他们经常一边下棋一边讨论政事。皇帝喜欢子衿学识渊博,谦恭温和,不媚不骄,中正自持。 久居上位的皇帝既有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又厌恶人臣谄媚虚伪的嘴脸,但同时还要刻意保持万乘之尊的矜持,自然就成了无人敢接近的孤家寡人。 可说到底,孤家寡人也是个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需要交流,需要宣泄。但至高无上的权力让他置身于高处,人人仰视,人人自危。君王无法与臣民平等自由交流,他便无法完听到真话,甚至与妃子们床第之间的悄悄话都不一定是真的。 他早腻烦了假话,也腻烦了时时刻刻去判断真假。他需要人来帮助他,让他还能感受到人世间一点儿亲切的人味儿,让他还能闻见人间烟火味,这个人是子衿! 子衿的聪慧冷静灵活沉稳常常让皇帝暗叹,他羡慕长孙行好福气,羡慕得有些嫉妒。当他听闻长孙府那些龌龊事时,毫不犹豫下旨让子衿离开长孙府另择新址建府,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嫉妒,皇帝也是人嘛! 下着棋,说着天气啊饮食啊一些闲话。莫名其妙地,皇帝“啪”地一拍棋盘,接着“哗”地掀翻棋案…… 宫人內侍齐刷刷跪下,大气都不敢出。 子衿起身行礼:“是臣招惹陛下了。” 皇帝一瞪眼:“你怎么惹我了?” “陛下屡屡打败臣,赢得有些不高兴了。” 皇帝转怒为喜:“四局你赢了两局,还这么寒碜朕,就喜欢你这会说话还不圆滑的样子!” 他站起身:“朕突然心烦得紧,陪朕去走走。你们——” 他指着跪伏的宫人內侍:“你们好好呆在这儿,别让我看见心烦。” 子衿、李品随着皇帝来到御湖畔,皇帝和以往一样开始围着御湖大步绕圈,以解焚心之药性。 子衿李品侍立不远处的树荫下。李品前后左右悄悄看看,没有别人,心里又翻腾了半天…… 李品跟随皇帝几十年了。身处富丽堂皇的宫廷,侍立帝王身侧高堂之上,看多了恩宠荣耀凌辱杀戮,听腻了甜言蜜语巴结谄媚,见识过诡计阴谋叵测人心,经历过拉拢结党营权谋私,但李品始终清醒地靠拢最牢靠的皇帝。 众皇子都长大了,他最看好忠勇宽厚,孝顺仁德的安王。本来安王是会毫无悬念地登上皇位的,但冀城关一役,瞬间改变了政局。 眼见得服用丹药的皇帝性情越来越乖戾,李品意识到改朝换代已经迫在眉睫,他虽是奴才,可也是人啊,谁没有贪恋尘世的活命之心呢,他需要重新寻找一个可依靠的主子。 现在,他处于十分为难的境地:他掌管着皇帝的养心丹,慕容婵要他暗地里增加丹药的用量,他口中答应,但一直在踌躇。紧接着,庆王元清私下里跟他商量用普通药丸换掉丹药,保皇帝安康。 一方是炙手可热的瑞王,一方是余威尚在的皇帝,他摇摆不定。思来想去,下决心向子衿讨个主意,他相信:子衿至少不会出卖他! 李品偷眼瞧四下无人,低低叫声“将军”。 子衿不回头,背手而立。李品又道:“将军,老奴家有一事为难,请将军帮忙解忧。” 子衿依然没有回头:“内相,周围眼多,恕子衿不回礼了。内相深受皇帝恩宠,子衿怕帮不上忙!” 李品道:“将军,正是宫内眼多,老奴家想了很久才敢对将军说。这话也只敢对将军您一个人说。” “内相哪里话,只是子衿才拙,怕帮错了,反而害了内相。” 李品道:“陛下服用丹药多年,近日里有人要为丹药加量,有人要换掉丹药,他们都是为陛下千秋着想。老奴家卑微眼拙,不敢做主,求将军指点。” 天阴沉沉的,风儿翻起绿叶繁花,在子衿眼里闪出一片生机:庆王殿下,你终于站了出来! 迟迟听不到回音,李品的心揪紧了。 良久,他听见子衿平静的声音:“陛下春秋鼎盛,龙体康健,方是你我之福。” 子衿的这个回答看似答非所问,但早已成精的李品听懂了:皇帝未老,若能身体健康头脑清醒,一切自有判断。 他向子衿道谢:“谢谢将军指点!” 出了皇城,子衿的脑子便没闲着。李品的话里传递了一个很危险的信息:慕容婵要对皇帝下黑手了。庆王暗换药丸的举动实际是在反击慕容婵,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抬头看看天,乌压压的云彩正向京城聚来,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夜宁牵过马:“公子,快上马,家里出事了……” 话还没完,一个人跑过来,拦在马前,是他的叔叔长孙迅。 子衿面无表情:“叔叔,不在澍地做官,到京城做什么?” 长孙迅苦巴巴的样子:“子衿,我去别苑找你,没找见,特地在这里等了几个时辰。子衿,叔叔真的有难,你帮帮叔叔吧!” 子衿飞身上马,长孙迅抓住马嚼子求道:“子衿,我的两家铺子用了建明寺的长生钱,本来两倍利,可是年下涨到十倍,现在又涨到十五倍。我还不起啊,我……” “叔叔的意思是让我替您还债?”子衿问道。 长孙迅摇摇头:“不不,我想见见你母亲,要不,秋先生也行!” 子衿点点头,长孙迅高兴地放开手,子衿催动坐骑。 夜宁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公子,梁园的绘娘姐姐说:小姐不见了!” 第一百零四章 大战私牢 翟乘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奔回长孙府,子初命令把她押入私牢。 私牢设在后院一个偏僻处,是平时里处置犯错的下人的地方,刑柱绑绳,吊索刺鞭,阴森可怖。 子初晃荡着手中的铁索:“鸣凰小姐,本来以为这个时候都听见你香消玉殒的消息了,还正替你可惜呢!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竟然还想到这里送死!既然来了,那就说个死法吧?” 鸣凰道:“子初公子真是慈悲心肠,鸣凰何德何能敢劳驾公子亲自为鸣凰送行呢?还是由公子决定鸣凰的死法吧!” 翟乘喝道:“你不是说有公子感兴趣的东西要说吗?” 他转身对子初道:“公子,这丫头是子衿眼里的红人儿!她一定知道很多东西,不能轻易放过她!” 子初笑道:“听说,你恨死子衿了?我不大相信,除非你把知道的秘密告诉我,我才会相信你真的背叛了他!” 鸣凰道:“子初公子,养心别苑的秘密就那么不值钱,我就在这私牢里一五一十说给你,然后你再把我整死?” 子初冷笑道:“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屡屡坏我的大事,你死十回我都不解恨!我没心思陪你逗闷儿,既然你不肯说,那今天我就权当看热闹。” 他托起她的下巴:“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怪不到子衿那么稀罕你,可惜,你们连野鸳鸯都做不成了!” 鸣凰打掉他的手。 子初淫邪一笑,指着那些家卫打手:“我要让他们尝尝这绝色佳人的滋味儿,然后呢,我再把你卖了,卖得远远的,让你生不如死!” 他一挥手:“这美人儿赏你们了!” “慢着慢着!”翟乘赶紧陪笑附耳对子初说着什么,回过头又对鸣凰道,“鸣凰小姐,您到了这里就别耍小姐脾气了。这里可是公子说了算,他可不是逗着您玩儿的。您说您如花似玉的,死了多可惜!” “不是我不说,是子初公子脾气太大。养心别苑的密室暗道、商行店铺、来往人等都在我脑子里,他不要啊!与其让你们羞辱而死,倒不如我自己死了干净!” 她边说边往后退,突然一矮身形,随势勾脚,身旁家卫来不及躲闪,四仰八叉就撂倒了,鸣凰夺刀在手,倒后一步背倚墙角冷笑道:“子初公子,得罪!” 这一连套动作干净利索,子初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子如此好身手,心中惊诧:此女子在子衿身边,那是如虎添翼。 他心一横,一挥手:“上,杀了她!” 鸣凰后背依着墙角抵挡冲上来的家卫。因为是夹角,再多的家卫也施展不开,只能轮番攻击。 鸣凰出手狠辣,招招致命。不一会儿,身边已经躺倒几个,伤的伤,死的死。其余几个虚咋呼,谁也不敢往前冲。 子初骂道:“都是废物,连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今天杀不了她,你们都去死吧!” 几个大汉子疯了一样抡圆了刀往前冲,要把她逼出来。 鸣凰瞅瞅半空中悬着的刑索,看准最前边的大胖子,用力把刀掷了出去,那刀遽然扎进汉子的腹中。 趁他们慌乱之际,她抓住刑索腾身而起,脚尖使劲点一下墙壁,身体从半空鸟一样掠过,双脚直奔门口高台上的子初! 子初慌忙闪身、弯腰。 她丢掉刑索,身体落地就势一滚,滚到门口。当她起身时,子初挺剑刺来…… 鸣凰腰身软倒,让过剑锋,待子初第二剑刺来时,她已立身在翟乘身旁,用力把手足无措的的翟乘抓过来,挡在身前,惨白的剑锋直直插进翟乘的前肋,翟乘惨叫着瘫倒地上…… 子初拔剑的当儿,鸣凰一脚踢在他的手上,子初痛得大叫一声扔掉武器,往后退去,却踩空了台阶,从高台上滚落下来,鸣凰跳下高台,踩在子初腹上。 就算鸣凰是个娇小女子,这跳下的力度也是够猛够重的,子初像扔进油锅的大虾一样遽然弓起身子,惨叫一声,浑浊的东西和着血沫子从他嘴巴流出来。 鸣凰将腕剑逼在他的脖子上,对周围家卫喝道:“再不退后,我杀了他!” 家卫们虚张声势,不敢上前。 子初痛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死丫头……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鸣凰道:“不劳公子为我操心。活得成活不成那是我的命!子初,咱们俩的帐早该算了!” 子初道:“你要做什么?” 鸣凰冷笑道:“我与你何怨何仇,你死死咬住我,不肯放我一条活路!长乐殿上,你脚下使绊暗算我;你让仆人谎报消息,吓死了我的娘;如今你还要置我于死地——长孙子初,新帐旧帐一起算,你早该死了!” 她手下用力,锋利的刀刃划过子初的皮肤,子初杀猪一样叫起来:“别别,别杀我,我放你走!” “哐当”,牢门巨响,子襢持剑冲了进来,他后边跟着长孙行! 鸣凰心头一松:来得正好! 子初身材高大,挟持他出府并不容易,如果此时做掉他,自己也难以脱身,她还不想与他同归于尽。子衿说过:一命换一命,太不划算,何况是子初这样肮脏的人! 子初大叫:“父亲救我!” 长孙行望着脚下血淋淋的翟乘,和那些哭爹叫娘的家卫,很是不解:“怎么回事?” 鸣凰放开子初,走上高台,拜道:“大人,小女子王鸣凰,抚军将军王霁之女。” 长孙行更不明白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子襢道:“父亲,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怎么会出现在咱们家私牢?抓来的呗!父亲,阿娘很喜欢鸣凰小姐,看得跟亲生女儿一样娇贵!可惜啊,被兄长这么……” “闭嘴!”子初恨恨地呵斥子襢。 子襢拉拉鸣凰的衣袖:“小姐,你好好地在阿娘身边,怎么到这里来的?” 鸣凰行个揖礼:“今日翟总管在墓祠挟持鸣凰,要我说出养心别苑的秘密。鸣凰深受夫人大恩,断不能忘恩负义。子初公子便动了杀机,大人救命啊!” 第一百零五章 一醉方休 鸣凰的话果真点在长孙行的痛处,他面色越来越难看,本来硬挺俊朗的脸变得狰狞:“子初,她说得不假吧?” 子初不知道怎样回答,索性装着说不出话。 长孙行夺过子襢手中的剑,怒道:“好,胆子够肥!兄弟相残,你就不肯放过他们!鞭刑没整死他,又图谋他的财产!我长孙家成了世人的笑柄!与其让世人看笑话,不如老子先杀了你!” 子襢急忙阻拦:“父亲,父亲——” 这时,门外一阵喧闹声,慕容媛、齐绾急急慌慌赶来了。 侍妾们围着子初又是喊又是擦,慕容媛抱着子初儿啊宝贝啊地哭…… 长孙行气得浑身哆嗦:“你惯的好儿子,无法无天,哪天他就把长孙一族给害了!” 子襢拉着鸣凰要走,慕容媛站起身喝道:“站住!” 子襢急忙拉过鸣凰护在身后,拦住母亲。 慕容媛一把扒拉开他,手指鸣凰问:“你这个贱丫头!我的子襢为你神魂颠倒,你害苦了他,还处处为难我的子初!你仗了谁的势力,你有多大的胆子!” 她扬手打来,子襢急忙伸手挡住:“娘,您说的是什么啊?” “走开!”慕容媛呵斥儿子,但被子襢抱住,无法再动手,她口中依然不干不净地骂,“你以为你勾搭上子衿,我就不敢怎么样你吗?” 长孙行怒道:“好了,你怎么说也是她的长辈,怎么能这样为老不尊呢?” “呸!”慕容媛啐道,“还有脸教训我?你三天两头往梁园跑,还当我不知道?她不甘寂寞是吧?又要跟我抢夫主是不是……” 长孙行气得直哆嗦,齐绾道:“羽管家,站着干什么!” 箭羽拖着长孙行的胳膊,轻声劝着他,要搀扶他离开这里。 慕容媛挣开子襢,冲向鸣凰,长孙行拦住她:“你还有没有贵妇的矜持和风范?” 慕容媛猛然推开长孙行,再次扬起手臂,鸣凰伸手扣住她的手腕:“鸣凰先尊称您一声夫人!子襢是好人,危难之时帮了我,今生不敢忘记;子初时时刻刻要杀我,我也不敢忘记!夫人,鸣凰无错,不敢承受您的教诲!” 她甩掉慕容媛的手,对长孙行道:“大人,故园安宁,请回去歇息!” 长孙行惊讶地望着她…… 夹着土腥气的大风使如墨的夜色显得异常诡异,长孙府门口的两只风灯摇摇摆摆,显得分外不安定。 立在长孙府大门口,鸣凰的心跟天色一样苍茫:我该去哪里? 子襢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鸣凰摇摇头:“回去?回哪里去?我没有家了,养心别苑本来就不是我的家,现在就更不是了!” 子襢沉默了,他无法理解长兄,没有理由去怨怪长兄。他只是为鸣凰抱不平,这么好的姑娘,上天为何不怜惜? 现在,得先给她找一个住处。或许,过了今晚,明天就会有办法的! “冬天时你住过的那个院子的钥匙我还拿着,你先住着,好吧?” 鸣凰似乎没听见,自顾自走在前边。 子襢吩咐墨香:“你先去安王府把小姐的侍女找回来,到那里把屋子收拾出来。” 墨香上马,消失在夜色了。 子襢要鸣凰上马,鸣凰依然疾步走在前边,任泪水肆自流淌…… 他们到小院的时候,墨香和小草已经准备好饭菜候着了。小草远远地迎上她,把她扶进屋里。鸣凰看看饭菜问:“酒呢?” 小草道:“小姐,您是不喝酒的,所以……” “买酒!买酒!子襢,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酒!” 子襢向墨香使个眼色,墨香急忙拿来酒。鸣凰夺过酒壶,咕咚咚一气灌下。 待到子襢和小草夺过酒壶时,酒壶空了。鸣凰得意地看着子襢:“怎么样,酒量还行吧?再来一壶,不,再来一坛!” 子襢劝道:“小姐——” “叫我姐姐!听见没有,叫姐姐——” 子襢苦笑道:“讲点理好不好,我比你还大呢!” “叫姐姐!” 子襢无可奈何道:“好好,小姐姐,您先吃点东西,一会儿我陪您痛痛快快喝一场,咱不醉不归,好不好?小草,赶紧伺候小姐用饭!” 鸣凰一顿饭没吃完,面色就嫣红如花,酒劲儿上了头。 她举起酒杯:“子襢,谢谢你救我了一次又一次,还连累你受鞭刑……” 子襢道:“小……姐姐,子襢心甘情愿。” 她泪花闪闪:“子襢,子襢,你是好人,是长孙家唯一的好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我好愧疚,好愧疚……” 子襢道:“其实,我长兄他……他可能有难处。” “难处?他要娶新娘了,却瞒着我,还把我扔到城外,那是嫌弃,你懂不懂!子襢,我真的这么讨人嫌吗?子襢,在你眼里,女人是不是就是一件衣,想穿就穿,想扔就扔呢?将来你会不会嫌弃梅生呢?” 她絮絮叨叨,烦躁不已,拉着子襢,求一个答案。 子襢抚着她的背,轻轻拍着,这个出生豪门的公子哥第一次没有任何情欲地抱着一个女孩子,心中恣肆着仁慈与宽厚…… 她喃喃道:“我今天才知道元韬心里有多痛,他的心里有多纠结!元韬……” 子襢叹口气,让小草把鸣凰搀进里屋休息。 他站起来,回转身,惊讶地发现:元韬站在门口,应该是有一段时间了! 二人沉默着,来到前院。夜色昏昏,笼罩着两张看不清表情的面容。 良久,元韬道:“子襢,谢谢你肯帮这个忙!谢谢你帮她脱身!” “谢什么!我乐意为她做事。”子襢的声音闷闷的,“我就看不得她受苦。” “你会告诉你长兄吗?”元韬问。 子襢苦笑:“韬皇孙宁肯要我出面都不肯去找我长兄,我又怎么会告诉他呢?不过,他不是那么容易就被瞒过去的,到不了天亮,他就会知道的。” “知道了又怎样,如果让她生活在痛苦中,还不如放她离去!”元韬道,“她不是一只笼中鸟,她是要展翅飞翔的凤凰!” 子襢幽幽道:“那她的蓝天在哪里?” 第一百零六章 黯然别离 子衿快马回到养心别苑,秋先生正在院子里急得转圈圈。一看见他回来,赶忙跟着他来到书房。 秋先生道:“绘娘说,是梁园的丫头们无意说出迎亲的事,被鸣凰小姐听到了。子衿啊,唉,你呀——” 夜静在门外道:“公子,羽管家来了。” 箭羽掀帘进屋:“子衿公子,秋先生,大人让我来的。鸣凰小姐已经安然脱身,离开大府,但不肯回养心别苑,子襢公子跟随着她到南城小院去了。” 秋先生立刻紧张起来:“什么叫安然脱身?她怎么到大府去了?你们怎么样她了?” 箭羽道:“是翟乘在王家墓祠挟持了小姐,把她押解到大府私牢。他的丫头找到韬皇孙,韬皇孙又让子襢公子出面相救。大人听说她是若夫人喜欢的孩子,就让我来给公子报个信。” 子衿皱皱眉头:“子襢为什么不跟我说?” 箭羽道:“小姐情绪很是烦躁,想是子襢公子分不开身。” 分不开身?难道还派不出一个报信的下人? 箭羽走了,秋先生催促道:“天快下雨了,你赶快去把她接回来吧!” 子衿沉吟不语:还是如此任性,丝毫没有收敛! 秋先生看他屹立不动,也生气了:“我的子衿公子,她不光是你一个人喜欢的女子,子襢喜欢她,韬皇孙喜欢她!” 秋先生冲门口喊:“夜宁夜静,备车,去接小姐。” 从睡梦中被唤醒的小草迷瞪着,懵懵懂懂地看着立在眼前的主人,傻傻地把着门,丝毫没有让开身的意思。 子衿的脸绷得紧紧的,声音低沉:“让开!” 小草没让,纤弱的身子动都没动,黑暗中的眼睛盯着灯光映射下的那张严肃的脸…… 夜宁道:“小草,睡傻了?公子来了,要接小姐回家,快让开!” 小草已经清醒了,她壮着胆子嘟哝道:“小姐不想见你!” 子衿的脸沉得都快拧出水来了。夜宁急得什么似地:“傻丫头,还不快去伺候小姐起床!” 小草赌气道:“小姐喝了不少酒,哭闹了很长时间,刚睡下没多会儿,不能叫醒她!” 她竟然喝酒!还喝了很多! 子衿生气地推开小草闯了进去,屋子里果然弥漫着酒气。他转过屏风,进入里间。 纱帐低垂,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撩开帐子。眼前只见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哪里有鸣凰的影子! 子衿的目光凌厉地望向小草。小草一下子慌了神,惊叫一声:“小姐,她走了?她怎么能一个人离开呢?她还带着伤呢,这可怎么办?” 被子上有一张字条:小草,不要找我,回安王府去吧! 他的心一下子空了——前所未有地空…… 雨哗哗啦啦地下起来,这倾盆大雨,这夜色沉沉,她一个女子,宿身何处…… 鸣凰游游荡荡,像黑暗中的幽灵。 大户人家门口的红灯笼像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心怀叵测地算计着即将到来的白昼。黑色的空间里,并不是很安静,某些生物制造的声音响在前后左右,似乎是野狗,又似乎是人。 她渴望遇见挑衅者——如果真的有,她会毫不犹豫杀掉它们,她有一腔郁气要寻个缘由发泄出去!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那声音沉重而滞闷,没有目的,没有节奏,没有生气…… 下雨了,她不躲,任那凉水从头而下,渴望这从天而降的水能沐去心灵的重霾。 天色微亮,雨小了些,有早行人穿梭在街道上。 她必须要寻个地方把伤养好,把自己藏起来,这里到处都是不怀好意的眼睛。兄长还躲藏在安王府,她要在暗中守护他! 鸣凰躲在大宅门檐下,盘算着天亮后的生计。 寺庙的钟声响起,沉闷的声音无法穿透喧嚣的雨声。她循着钟声来到寺院门口,门额上挂着一块大匾:“建明寺”。 她听祖母说过建明寺,京城五大寺院之一,是一座皇家寺院,香火很盛。 最重要的是,寺庙里有专门供香客居住的香舍,官府的人不敢公开在寺庙搜捕。这里无疑是最好的住处。 天幕深邃,星星点灯。 养心别苑,闻香阁,子衿独坐,眼神警觉。 鸣凰离开的这几天,他的心空落落的,总有一种幻觉:她在门外清亮地笑,推开门,什么都没有。于是他索性就开着门做事,又总会听见轻盈的脚步声,想着下一刻她就会像小鸟一样轻巧地跳进来,淘气地捂上他的眼睛…… 然而,什么都没有! 清风拨弄着竹叶,沙沙地响,寂寥,落寞…… 他想着她,无法集中精力去做事!这人世上人流如潮,他本想一直拉紧她的手,却一不小心,把她弄丢了! 他以前没怕过什么,但现在他怕了,他怕她再也不会回来! 有脚步声悄悄上了台阶,他没有回头。 夜宁登上闻香阁,迟疑道:“公子,还是没有打探到小姐的消息。小姐应该是刻意隐藏起来的,她……她……” 夜宁说话很吃力,他不想伤了主人的心,于是转了话题:“但是,据目前所知,韬皇孙、子襢公子都寻找小姐。还有,子初公子的人也在打听。公子,小姐会不会离开了京城到别的地方去了呢?” 子衿摇摇头:“不会。她的亲人还在这里,她便不会走远!知会子襢公子,在安王府附近多布置人手。” 夜宁转身要走,子衿叫住他:“另外,尤其注意那些小客店,药店,还有寺院。” 水面上有鱼儿跳出,“啪”地又钻入水里,荷叶微微摇摆,烘托出一个宁静的夜晚。 母亲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因为她的离去,母亲无心在梁园呆下去;因为她不在,母亲埋怨他,责备他——难道真的错了? 他的眼睛透过夜空看到了她一蹦一跳的身影…… 你在哪里?你可知道,我在想你!天边的星星是不是也照亮了你思念的眼睛?你是一掬明亮的月光,照亮我曾经暗淡的生活;你是一束柔和的朝阳,温暖我曾经冰冷的世界。 失去,才知原本就离不开你! 第一百零七章 寺院悲情 子初在自己家里被挟持,还差点死在王鸣凰手里,他暴跳如雷:“贱丫头,敢蹬鼻子上脸,欺负到老子的头上来!分明是拿着他长孙子衿的手打我的脸!我跟你们没完!” 他走来走去,挥舞着双手大吼:“长孙子衿,四十鞭没抽死你,这次老子不整死你,誓不为人!” 步青云扶他坐下:“子初兄,稍安勿躁!他不是神,总有破绽可让我们利用。纵然他是诸葛亮再世,可也架不住这么多人使他的劲儿啊!只要咱们齐心协力,何愁此恨不消?” 王清流道:“是啊,如果顺利的话,我兄长那里就应该得手了,马上会传来消息的。咱们事不宜迟,尽快按照原计划行事,以免夜长梦多。” 步青云也道:“对,奚盍将军手下,个个是高手,只要我们计划精当,还愁对付不了一个长孙子衿?现在就等您的吩咐了!另外,我父亲给您推荐的人也快要进京了,父亲说,保证让您如虎添翼!” 子初咬牙切齿:“再有十四天就是他的婚期,咱们要赶在他的婚期前做掉他!” 王清流皱皱眉头:“可他是卫尉卿,有权调动卫尉营。这些天,卫尉营在养心别苑周围加强了防护,只怕很难得手的。” 步青云笑道:“清流小弟好天真,繁华京城,天子脚下,你怎么敢冲进卫尉将军家里杀人?” 子初道:“如今他得力的助手都不在,只要把他引出来,任凭他是赵子龙再世,也让他有去无回!” 步青云点头笑道:“好主意!但是他这个人心机很深,不会轻易就范,怎么才能把他哄出京城呢?” 子初恨恨道:“做好把王鸣凰那死丫头一起了解,才能解我心头只恨!” “听说王鸣凰并没有回到养心别苑啊?”步青云有些犯难,“两个人不在一起,只怕不太好办!” 子初牙疼似的吸口凉气,琢磨了半天,不由合掌大笑:“好办,好办,不在一起,更好办!” 步青云和王清流纳闷地看着他,子初只是乐得笑,什么也不说。 翟乘按着肋骨,忍着疼痛,趔着身子走进来,附在他耳边低低说着什么。 子初脸上现出狞笑:“让小丁通知老奚,在建明寺附近多布置人手,看好他们,别把事情闹大了!” 天黑下来,建明寺各大殿里佛灯高燃。沙门聚集在大雄宝殿在为什么菩萨的圣诞供灯,住宿在殿里的香客们也都在跪拜祈祷。 鸣凰悄悄从人群中走出来,溜到天王殿。大殿里只有一名洁净沙门在门前门后打扫忙活。 她在佛前跪下,默默祈祷:“我佛慈悲,有济世救人之心。小女子走投无路,求佛保佑,先借您的钱一用。您反正又不会花钱,我索性就多拿些我佛慈悲,必不肯看我如此凄惶!” 她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偷眼四顾:殿中无人,那清洁的小沙门在门外沙沙地扫地。 她麻利地用腕剑撬开了功德箱,捡了几块儿大的碎银揣进怀里,又抓两把铜钱,衣襟里兜了,便猫一样溜出去,回头看没人跟踪,就溜回到住的香舍里。 她那晚第一次喝酒,头疼得厉害,在香舍里足足睡了一天。半夜又饿又渴,溜到佛舍里,拿了些供果暂时填了肚子。 但是,总吃供果不是个长办法,她需要花钱,需要买药,需要置两身衣服,需要趁手的兵器,需要一匹马,需要…… 怎么需要这么多东西啊?总之,需要钱。有了钱,她就能走出寺院,到外边看看。 夜晚的寺院黑沉沉的,高塔楼台在黑漆漆的暮色中显得压抑而沉重。鸣凰幽灵一样在其间游走,试图打发走心头解不开的郁闷。 天上的星星好亮啊!他经常和她站在闻香阁看星星,她笑说他的脸像月儿一样圆润,他吻着她的眼睛,说在吻天上的星星…… 鸣凰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抹抹眼泪,恨恨地骂自己:明明是痴心女子负心汉,你为什么不恨他? 她转悠了半天,离客舍越来越远,既不知道到了哪里,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高树楼阁,阴森森地,怪怕人的! 耳边隐约听到一阵喧嚣:不像是大雄宝殿那边的诵经声,那喧闹中有吵闹,有责骂,有哭泣,有求告…… 寺院里怎么会有这种声音? 她循声摸过去。声音是从天王殿里传出的,闹闹嚷嚷的,听不清说些什么。殿门紧闭,门口有几个高大的僧人把守。 鸣凰不敢靠近,她弯着腰溜到殿后。果然,后门没有人。她小心翼翼靠近门口,摸摸门环。门环被一根铁棒别着,没有锁! 她小心翼翼把铁棒取下,一点点推开门,露出一条缝隙,闪身进去了。 里边昏黑一片,只有头上方散出昏黄的灯光。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她才看出,正对门口的是高大佛像的后身和莲花基座,挡住了前边殿里的灯光。 她隐身在黑暗的大柱子后,摸到一条悬着的绳子。这条绳子系在柱子高处,连着悬挂在房梁上的佛灯。原来,这条绳子是固定佛灯用的。 她使劲拽拽,绳子很牢靠,于是一纵身子,缘着柱子爬上去。 大殿里聚集着很多人,他们没人注意到佛像上方的细微动静,人们陷在巨大的恐慌中不能自已! 他们都是来自于京城及周边一些中等富户,有些田产,或者做些生意,本来是有些财产的,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都借用了建明寺的钱。本意是让日子更富裕些,不想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他们惶恐不安,前些日,他们先后接到建明寺的邀请,邀请他们家来参加菩萨的圣诞礼佛活动,愈虔诚则护佑越多,寺主甚至可能免去他们借用长生库而产生的子钱(高利贷利息)。 人们来了,有人是抱着侥幸来的,有更多的人不敢不来。建明寺是皇家寺院,有皇帝的保护,谁敢不来? 进了建明寺,他们便被困在天王殿里,前后左右都有剽悍的沙门看守着他们。他们忍受着饥饿、干渴、恐惧、绝望…… 第一百零八章 天降神灯 殿门打开了,连个年轻沙门抬着一个大箱子进来,后边跟着一个身披光鲜袈裟的沙门僧。 沙门僧先合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对着佛像装模作样拜了拜。 人们屏息等待,正在哭泣的孩子被母亲用**捂住嘴巴…… 沙门僧转过身来,大声道:“各位想必都互相了解对方的情况了吧?你们知道为什么会被请到这里来吗?” “我们是被骗来的!”大殿一角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喊道,“大和尚,我们犯了什么事要被关在这里?” “犯了大事!”沙门僧语气十分强硬,“你们去年欠的质库钱直到现在还没还,再加上今年的利,这是一个多大的数目,你们不知道吗?借钱不还,算不算犯法?” 男人要冲过人群去跟沙门僧讲理,被家人死死拽住。 男人跳着脚喊道:“什么借钱不还?最初借钱时,说好是两倍利,可还钱时你们硬说是十倍利。今年,又升成十五倍利。老天爷啊,十五倍!一年辛辛苦苦挣的钱不仅不够还利,还得把本钱和整个家业倒贴进去!还要不要人活了?” 像在油锅里泼了一瓢水,人们沸腾了,一片声讨和怒骂! “你们常说佛家慈悲为怀,你们的慈悲哪里去了?” “佛祖的手伸得越来越长了!我们怎么活下去?” “……” 沙门僧拿起案上的法器,用力敲打着香炉,“当当当”的巨响震着人们的耳膜,大殿里静了下来。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沓又一沓的纸张,高高扬着:“有理不在声高!你们看看,这是当初定下的约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十五倍息,好好看看!” 最前边一个老者气得浑身打颤:“你们出家人的良心让狗吃了?分明是你们篡改了约书,当初我看得清楚,就是两倍利,要不,谁肯按手印?” 沙门僧冷笑道:“你们打听打听,哪座寺院还有两倍利?最低都是五倍利!说是五倍利,田产税交不交?店铺税交不交?地皮税交不交?人头税呢?这么七七八八地算下来,十倍都不止呢?你们呢,只要交十倍利就行了,占大便宜了!” 人们质疑:“既然十倍,为什么又让交十五倍?” 沙门僧撇撇嘴:“去年是灾年嘛,涝灾过后大旱,旱过了又遭了蝗,国家少了好几成的收入,军队要打仗,官家要用钱,怎么办?加利息嘛!你们有难时寺院赈济你们,算不算佛家慈悲?” “你放屁!”那男人从人群中冲到和尚跟前,“你们和尚不辛苦不劳动,却有着京城大片房屋店铺,郊外大部分田地归你们所有,还拿着钱放长生库使高额利息,还让不让人活了!佛的慈悲在哪里?” 大和尚冷笑一声,突然挥出手中的法器,砸在男人头上。男人猝不及防,晃了两晃,满头满脸都是血,栽在地上。 人群一阵骚动,周围看守的沙门僧人亮起了明晃晃的大刀,人们被吓住了…… 沙门僧吼道:“谁再敢这样跟我说话,我马上让他死!实话告诉你们:你们用的钱不是我们寺院的,是一位贵人的,十五倍息还是少的,成业寺还放过二十倍息呢!知足吧,最后期限就是今晚!” “大和尚,求求您高抬贵手!”人群中有人求道,“大和尚,您让我们出去想想办法啊,我们求亲告友去借钱,好还这笔账啊!” “不用了,要还早还了,不用等到现在!”沙门僧鼻孔里哼了一声,“今天给你们一个硬话:变卖你们的家产田产和子女,包括你们自己,还钱!一会儿就有人来,赶紧告个别吧,小美人!” 他面目猥琐,伸手抓住一个女孩子的肩膀。女孩儿惊惶地哭号着,挣扎着。女孩子的母亲拼命抢过孩子抱在怀中! 沙门僧哈哈大笑:“躲什么躲,小美人?跟子初公子说一声,这里有好几个美人坯子,弄到醉花楼去,一定会卖出好价钱!子初公子一高兴,兴许还连本带息都免了你们的呢!哈哈——” 他得意地仰脸大笑,笑声在中途戛然而止! 他的嘴巴长得老大,眼瞳里显现出急速下落的巨大佛灯…… 人们惊愕地看着他,看着他头顶上的佛灯遽然砸下…… “哄”的一声闷响,铁质佛灯重重落在沙门僧身上,灯油夹带着火星子溅起老高,人们惊叫着纷纷后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尚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沙门僧已经成了一团火球,火球惨叫着,滚动着,又引燃了香案上重叠的华丽帷幕,帷幕上的火苗贪婪地舔舐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布幔帷帐,熊熊大火飞速窜了起来…… 大殿里一片惊叫声,惊慌失措的人争先恐后往外逃。 殿里的人太多了,人们拖儿挈女、哭爹喊娘,你踩我,我撞你,都拥挤在门口…… 殿外警戒的沙门不知道里边发生的事,他们举起手中的钢刀和铁棍,没头没脑地砸向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 前边的人倒下了,后边的人又冲上来,一些壮年男子跟那些沙门展开徒手肉搏…… 鸣凰沿着绳索滑下来,跑到佛像前边,对惊慌的人群喊:“快,从后门出!” 慌不择路的人跟着她涌向后门。 鸣凰顺着殿廊跑到前殿,从倒在地上的沙门身上抓起刀,向那些守门的沙门劈砍。 人们蜂拥而出,朝寺门方向跑。 鸣凰扔下刀,消失在黑暗中…… 正当守寺沙门驱逐围困那些可怜的人们时,不远处的金刚殿明晃晃的,火苗窜出门檐,沙门们顾不上抓人,喊着叫着去救火…… 冲天的大火映红了建明寺的上空,喧嚣声惊动了附近的王府和贵族宅邸,人们纷纷走出门来,惊疑不定地望着火红的天空。 奚盍连滚带爬冲进瑞王的寝殿:“殿下,不好了,建明寺出事了!” 瑞王顾不得衣衫不整,拔步出门,望着那浓烟升腾的地方:“还愣着做什么,快找寺主问话!” 奚盍转身便跑出去,与进门的荀岐撞个满怀。 瑞王指着荀岐:“你立即去见子初!” 养心别苑门口,夜宁飞身下马,一路疾奔,转过前堂,进入书房:“公子,建明寺大火冲天,一片混乱!” 秋先生一拍桌子:“这火烧得真及时!” 第一百零九章 逃亡途中 皇家寺院建明寺的特大火灾引来了许多高官显贵。瑞王、住在附近的元清和元韬、京城廷尉及下属官员们、还有负责京城安的代理卫尉卿子襢。 廷尉不敢迟延,连夜展开调查、提审目击者。 目击者中,有当时在场的被抓的富户及其家属,都是些老弱伤者,也有个别的沙门。 目击者说,沙门僧打死了人之后,佛灯就不偏不倚砸在他身上了,接着就燃起大火,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 但其中也有人说,他们看到大佛眼睛一动,微微抬臂,佛灯就砸下来。 值夜僧人在天王殿忙活着救火的时候,发现金刚殿又起了大火。他们都没有看到纵火的可疑人,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人们都很惊异。元清道:“莫非这沙门僧做了恶,佛祖要惩罚他?” 夜深了,众人渐渐散去。救火的沙门和兵士们还在忙碌,火太大了,很难控制,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吞没了殿宇。好在,没有蔓延到周围建筑。 元韶命令廷尉连夜突审。 子初气急败坏,像被砍了尾巴的狼,怒冲冲对寺主道:“你说现在怎么办?约书被烧了,债主跑完了,这笔钱怎么办?” 寺主的脸哭丧得更难看:“子初公子,这笔钱不是小数目啊!” 子初哼哼冷笑道:“建明寺可是富得流油的皇家寺院,这些年,且不说你们从放钱人那里收了多少中间费,单单寺院自己的收入就不是小数目,何况长生库里钱生钱呢?” 寺主道:“子初公子,您也太高看这穷寺院了?” 子初手指着外边,附在寺主耳边低声道:“建明寺外三条街,你们有大小店铺六十八家,大宅院十六处,还不说别的地方!城外除了陛下赏赐的西圃五千亩土地,你们暗中吞下北郊四处农庄,萧山外三千亩良田。我没说错吧?” 寺主强自镇定,哈哈笑道:“子初公子真会说笑话……” “别跟我耍滑头!”子初冷冷道,“建明寺的手伸得这么长,知道为什么没人敢惹吗?” 寺主合掌念佛:“自然是托陛下的福!” 子初呵呵一笑:“装什么糊涂!陛下早不管政事。没有瑞王殿下罩着你,你敢这么放肆?” 寺主道:“多谢瑞王殿下!” 子初扳过他的光脑袋,附在耳边道:“这笔钱,是慕容娘娘的体己钱。” 他放开寺主,拍拍衣衫:“你看着办吧!” 寺主瞪圆了眼,迅即道:“子初公子,放心放心,连本带利,一文不少,一文不少!” 子初哈哈笑道:“果然是聪明人!您可记好了:二十倍,一文不能少!” 他看看惊愕的寺主,大笑着走了出去。 天快亮了,子初对忙了一夜的廷尉道个辛苦。 廷尉道:“子初公子也辛苦。” “廷尉大人,寺院的很多事情说不清楚,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子初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好了,一夜没睡,困死了,睡个踏实觉去!” 一连几天,案情没有任何进展,倒是街头巷尾佛祖显灵的传闻愈传愈神乎! “知道吗?那晚上,沙门僧正要杀人,突然佛祖神目中一道金光闪出,又粗又大的佛灯绳子啪地就断了,佛灯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砸在沙门僧头顶……” 布庄门口,一个矮个子男人正跟周围人批讲故事,嘴角螃蟹吐白沫似的,说得神采飞扬。他周围有一圈人听的目瞪口呆。 鸣凰悄然从他们身边过去,进了布庄,她需要几件换洗的衣服。买了布出来,她四下观察一下,沿原路返回客舍。她住的地方很偏僻,在内城墙根下。 回到客舍,她依然谨慎地窥伺周围,确信没有人跟踪才回到房间,关闭房门,开始裁衣做衣服。 她没有剪刀,用的是腕剑。这把剑果真锋利无比,那晚割断佛灯灯绳时,丝毫没费气力。 她盯着那幽亮的剑身出神:这把剑与他身上那把剑本是同出一石的连体剑,人已分离,剑还会结合吗?他还好吗?这世上男人真的都是薄情人吗? “骗子!”鸣凰骂道。 青衣僮仆的衣服,并不复杂,但鸣凰却几次被针扎了手,她吮着手指头骂自己没出息。但没过一会儿,那修长的身材、温润的眼神又一次固执地闪现在眼前…… 院子里想起喧嚣声,她回过神来,纵身到门前,从缝隙中往外看。 一群士兵正在向店主索要店簿。为首之人手指头指着店簿一个个名字细心查看,好半天,他似乎在向店主询问什么。 店主给他指了指,而指的方向就是她这里! 鸣凰吃了一惊,急忙把刚缝制好的衣服塞进小包裹,系在身上。推开窗户,翻到外面。这个房间是她特意挑选的,后窗下是一片堆满瓦砾的空地,跨过空地就是一片树丛,树丛离城门就不远了,一旦到了外城应该就好多了,那里景观园林很多,容易藏身。 此时正是傍晚,天色将暗未暗之时,三个城门洞都有很多人出入。 有一家大户人家携带着很多东西和僮仆正在通过中门,城门守卫已经勘验过主人的身份证明,吆喝着后边队伍赶紧出城。她尾随上去,问队尾一个仆从:“小哥,敢问您的主人是哪家贵主儿?” 仆从道:“我们主子是步家公子。” 鸣凰暗暗高兴,夹杂在人群中。 眼看就要出城了,后边有人大喊:“不准出城,严加盘查!” 鸣凰的心狂跳起来,她努力按捺住狂跳的心,右手抓住了左手袖口的腕剑柄…… 队伍停了下来,队首一个年轻人勒马转回,这人方面大眼,相貌周正。 “请问可是卫尉营的弟兄在执行公务?” “是的,我们奉了步尉令之命追查人犯,让你的人接受检查。” “您看,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在下是步青云公子的家从弗莫鸿,去城里采办器物,迎接小姐进京。这是我的符牌,请查验。” 对方勘验过符牌,抱拳道:“噢——误会,请!” 顺利出城,混在队伍中的鸣凰瞅众人不注意,闪到一旁角落,手抚胸口长出几口气:好险,多谢老天! “前边那个人,站住!” 鸣凰循声望去,一队巡逻士兵正冲她这个方向喊叫。没有符牌证明身份,她只能撒开腿跑。 第一百一十章 清容墓前 庆幸的是外城多的是林地和河道,她穿过几片密林,绕过河道池沼,钻进一片松林里。 鸣凰在里边晃晃荡荡,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越走越高,直到周围再没有异常声响,才停下脚步,疲惫地靠在大树上歇息。 她抬眼远看,昏暗的天际出现了一带模糊的女墙,这地方好熟悉。 她受惊一般跳起来,在附近寻找,果然,一座石墓赫然眼前! 她喃喃叫道:“清容姐姐——” 她靠坐在墓碑前,眼泪簌簌落下来,似乎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看到大人一般:“清容姐姐,我该怎么办啊!他竟然是那样一个绝情的人……” 她忍不住哭出了声:“自从爱上他,我的生命就多了那么多期待,期待每天看见他,看见他的眼睛,看见他我就觉得世间光华灿烂!我真的很在乎他,即便他如此无情无义,我还是忘不掉甩不开他的影子。” “姐姐,我跟您一样不向往荣华富贵,不向往锦衣玉食,只想平淡安宁,细水长流过一生,为什么这么难啊?女人的命就天生这么苦吗?清容姐姐,您帮帮我吧!” 哭过了,诉过了,累了,倦了…… 鸣凰走下山岗,回望松林,雾气缭绕,宛若仙境,原来姐姐住在这样一个清幽脱俗的地方,这是他特意为她选择的归宿! “哈哈哈——你终于出来了!”一群士兵将她团团包围,刀枪闪着森森寒光。 子初和王清洲勒马站在队伍前边,狂笑不止。 她惊骇不已,自己怎么会如此大意,陷入他们的包围,他们这么多人,怎么办啊? 一道白色的影子纵身飞入包围圈中,她惊喜地叫道:“兄长救我!” 王辀带着她往外冲。乱箭齐发,兄妹二人一跃而起,踏过士兵的肩膀,飞越人群…… 落地的时候,她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跌倒了,一双手牢牢托住了她! 她看到那双温润的眼睛脉脉含情…… “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我想你——”她忍不住抱住他大哭。 他安慰着他,把她放到安的地方。敌人很快围住了他,刀枪如林,闪闪发亮…… 子初和王清洲同时拉弓搭箭,恶狠狠对准了他! 她绝望地惊呼道:“子衿,子衿哥哥——” 脚下一绊,醒了——本是一场噩梦。 松林幽暗,虫鸣在耳…… 她抚着通通直跳的心口,仔细回味梦中的情景:这梦实在凶险,该不会是他出了事吧? 脚下就是暗道,只要钻进去,一会儿就能看到他——不,不…… 鸣凰抑制住钻进暗道的冲动,望望墓碑,走下黑黝黝的山岗…… 如果她知道今晚若能见到子衿,以后许多令她懊悔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去见他!但人生就是这么奇怪,尤其是那些风云人物,他们注定会比寻常人有更多的曲折! 那晚,建明寺的大火同样惊动了养心别苑的主人。 第二天一早,毫无头绪的廷尉卿遣亲信来请子衿,请伤假休养中的卫尉将军亲临建明寺,协助破案。 子衿来到现场时,眼前是一片焦土瓦砾,断壁残垣。高大的泥胎神像满面黑灰,在破陋的屋顶露出半个脑袋,无往日俯瞰众生的威严。那挺拔的梁柱还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焦糊气味。 子衿在现场转了一周,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廷尉卿又给子衿看了目击者的口供笔录,子衿问:“这些目击者是什么身份?” 廷尉卿道:“来自京城和附近的一些商户富人。” 子衿又问:“大人可问过他们,他们为什么会在深夜同时出现在天王殿吗?” 廷尉卿被问住了。子衿笑道:“您派人去问问,我这里随便看看。” 他又来到别的大殿,前前后后观察着佛像和佛灯的位置。 佛灯悬挂在佛像正前方的位置,注满灯油,足足有百十斤重。沙门可以用绳子拉上拉下,来添加灯油。为不影响佛容,这绳子便通过佛像头顶和背后,固定在佛像后的柱子上。 佛灯不会无缘无故掉下来,只能是两种可能:要么解开绳子,要么割断绳子,割断绳子则更能把握掉下去的时间。 作案者要看到大和尚的准确位置,并迅速割断那么粗的绳子,一定要在一个准确的观察点上,而且这个观察点还非常隐蔽,佛像头部挡住的承重梁是最佳选择。 要爬上那个梁头,唯一的方法就是拽着固定佛灯的绳子沿柱子快速爬上爬下,所以这个人身体比较小巧轻捷。 为了验证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他让夜宁亲自做了试验。夜宁像只猴子一样“嗖嗖”几下便爬到了梁头,蹲在梁头上可以准确判断佛灯与人的位置关系。 但是在试着割绳子的时候,遇上了麻烦:夜宁的剑并不钝,但在绳子上来回拉了好几次才把粗绳子割断。 夜宁摇摇头:“公子,不行啊,这太浪费时间了!” 子衿抽出自己的佩剑,在绷直的绳子上轻轻一划,绳子断了! 他脑海中腾地跳出鸣凰的身影…… 他悄悄吩咐夜宁:“到香舍打听一下,这些天都有哪些香客在这里住过,有没有一个少年住了多日。” 不久,夜宁回来了:“沙门说,确实有一个相貌俊秀的少年在事发前住在这里,佛殿火灾那一晚太乱了,许多香客都连夜离开了,那少年什么时候走就不知道了。” 子衿面色如水,心中暗暗责备:这丫头,越来越难管教了! 他对廷尉道:“抱歉,大人,在下也没有头绪。那晚在大殿中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僧人们和贵人们恐怕都心知肚明,不见得希望此案能大白于天下。廷尉大人请斟酌。” 廷尉很受启发,于是结案上报:沙门僧作恶,佛祖显灵,为寺院清理门户。建明寺佛光圣洁,普照众生。 此言一出,朝野哗然。出人意料的是:朝廷居然认同了这份结案报告。 更令人想不到是:建明寺香火比以前更旺了几倍!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为伊赴难 长孙行来到养心别苑。这些时日,他经常来看望儿子。因为儿子的伤痛,杜若夫人接纳了他。虽然还不是十分热情,但对长孙行而言,已经知足了。 “你迅叔叔回澍地去了,他特意让我来谢谢你。”长孙行指着箭羽手捧的匣子,“这是他给你大婚的贺礼。” “谢我?为什么?”子衿问。 长孙行道:“他说你帮了他的大忙,他的铺子安然无恙,多亏了你!” 子衿道:“您跟他说:无功不受禄。他的铺子能保下来,还是感谢佛吧!跟我没关系。” 长孙行道:“子衿啊,那年你母亲和你离开京城,不久你捷叔叔暴死灵水,我把你迅叔叔指派到边地锻炼了几年。你回来后,他自请到偏僻的澍地为官。做官以来,还算清廉,也没做什么对不起百姓的事。我看他是真心悔过,子衿,你就原谅他吧!” “我不记恨他,只是看着他别扭。”子衿道,“不恨,就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长孙行关切地看看儿子的脸色:“又没睡好吧,脸色都难看。” 鸣凰走后的每一个夜晚,他都无法安然入眠。 夜宁夜静每天都在搜集隐线们送来的消息,她居然毫无音讯。她一定是伤透了心,刻意把自己藏在京城百万之数的人海中,不想再看见他,也不想让他看见。 他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事!父亲不知道…… 他勉强笑笑:“父亲,您去看看母亲吧,这些天她累得很,儿子没时间陪她。” 长孙行莫名地感动了:他这个冷面儿子第一次主动让他去看望杜若。 送走父亲,子衿疲惫地靠在榻上,闭目静思,脑子里一件一件地过滤和盘算。他要一点点布局,一点点思谋,一点点设计,他要保证任何一个方面都滴水不漏,万无一失。 秋先生蹑手蹑脚进来,轻轻掀开他的衣服,查看伤情:“还不错,结痂了,应该不会留很多伤疤。” 子衿故作轻松:“毁了容,是会砸掉先生的招牌的。” 秋先生在他肩上轻轻一拍,笑道:“放心,你小时候淘气,从树上掉下来,把脸滑开一道深口子,都没留疤,这个更不会了。” 两个人说笑时,夜静匆匆进来:“公子,门口有小孩儿送来一封信。” 秋先生抽出信纸问:“谁家的小孩儿?” 夜静答道:“那小孩儿说,有人给他一包糖,让他把信送过来的。” 信上写道:“独往烟雨谷,相会梦中人。午时若未至,今生两离分。” 没有日期,没有落款,没有其他任何可提供思考的东西。好奇怪的一封信,什么意思呢? 秋先生思忖着:“这封信不怀好意啊,子衿,不能掉以轻心!” 子衿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这些字,他的眼前浮现出鸣凰被人挟持的凄楚面容…… 他霍地站起来:“更衣,备马!” 秋先生拉着他:“你要干什么?你疯了?你看不出信中的恶毒吗?这是个陷阱!” 他轻轻扒开先生的手:“先生,如果是她呢?” 秋先生拦住他:“子衿,你从来都不是草率的人!你不能这样轻易上当!” 子衿飞身上马,俯视着先生:“先生,万一是她落入他们手中怎么办?总要看看才放心啊!” 秋先生拽不住固执的马头,眼睁睁看他绝尘而去,夜宁夜静不由分说,紧紧跟上主人。 秋先生着急地冲门口的家卫吼道:“别愣着,快,报给夫人!” 老天真是捉弄人,子衿没有想到,出内城门的时候,他与她错身而过…… 鸣凰一大早就守候在城门附近,小心地观察着,她要伺机入城。 守门士兵忙活了一大晌,又热又渴又疲惫,急等着换岗,检查过往行人时明显松懈了。 鸣凰走了过去,她只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裹,士兵果然没理睬她,她大大方方地随着那些挑担的、负重的行人一起走进城门洞。 就在要出门洞时,急骤的马蹄声传来,她赶紧和其他行人一起躲靠在墙边。 她偷眼看骑者,脑子瞬间空洞了——子衿! 他目不斜视飞驰而过,那急急忙忙的样子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他这么着急干什么?怎么会是一个人?家在东南,又怎么会是往西门而去呢? 她便走便想,这心就为他悬了起来,但转念一思忖:哼,起码说明他挺好的,没事。自己做了噩梦还担心他,真是自作多情! “哗哗……”是马队踩踏地面的声音,她闪身在路边隐蔽处。 一群骑马的人高喊着“行人让开”,蹚起一阵烟尘。 是养心别苑的家卫!跑在最前边的是夜宁夜静,他们要干什么?如此匆忙,一定是出事了! 怎么办?要不要回养心别苑? 脑子里翻腾了半天,她决定:不回去,他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于是,低着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前边便是岔路口,向东,通往养心别苑方向。她不由得站住了脚,她心里总有不踏实的感觉…… 又有几骑吆喝着,急速驰来,鸣凰皱皱眉头:今天什么日子,人们怎么都这么惊慌,这是怎么了? 马上人是长孙行和秋先生,后边跟着箭羽和一群家卫。 她脑子急速闪过这几拨人,心“通通”跳得更厉害。于是不再犹豫,立在路中间,乍起手臂:“大人,先生!” 秋先生急急勒马,上下打量她,又惊又喜:“哎呀,你好好的呀……坏了坏了,公子上当了……这下更糟了!” 长孙行怒冲冲道:“箭羽,速速回府,问问子初在哪里?他这两天在干什么?” 箭羽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秋先生道:“长话短说吧,子衿去烟雨谷救你,谁都拦不住。这是个陷阱,他们要杀的人是子衿!” 他去救我?明知是陷阱,还是奋不顾身地跳下去! 鸣凰的泪水瞬时迷蒙了双眼:子衿,子衿,我怎知你心? 鸣凰喝令家卫让出马匹,她翻身上马:“大人,先生,公子为我赴难,我先走一步!倘若公子有个好歹,我必将追仇人于天涯!” 第一百一十二章 烟雨悲情(一) 烟雨谷在西郊两座山峰中间,丛林森森,即便晴天也是一派烟雨迷蒙的景象,故名。此刻,山雨欲来,谷中更是云低烟萦。倘若放在悠闲的诗人眼中,一定是风景别致诗兴大发,但子衿此时无此雅兴,他满脑子都是那个美丽跳脱的影子! 他素来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他从不冒险,可是为了她,他决意冒险! 谷口,是一道绿草茵茵的长长的缓坡。站在坡顶,能看得见一里开外有座石头房子,房子四周围着粗大的木头栅栏,栅栏外是一道浅水沟,架着窄窄的石桥。房子后边就是茂密的林子——这个地方选得很用心:纵你有千军万马,但因两侧陡峭的石壁无法形成包围;即便失败,也可以钻入房后的林子进入深山逃之夭夭。 子衿立马在石桥外侧,他察觉到石桥下及左右的乱石灌木丛有埋伏,这里已经是杀气腾腾。他冲里边喊道:“子初,你出来!” 石屋里一群壮汉子簇拥着子初走出来,一个高大威猛的虬髯汉子道:“长孙将军,早闻大名,果然是胆识超人啊,单枪匹马就来赴约了。来都来了,请进吧!” 子衿没有下马的意思:“南部州的库狄兄弟,你们可都是名声赫赫的好汉子,不该蹚家族内斗这趟浑水的。奉劝各位尽早离开这里,免得失了和气,将来无法见面。” “见面?你没有将来了!哈哈哈哈——”一个高个子年轻人大笑起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咱家干的就是这行当!” “乙弗氿,”子衿喊道,“你的两个兄长怎么死的你忘了吗?你怎么还在干这龌龊生意?绑架、勒索、要挟、埋伏、暗杀……各位,多行不义必自毙,都思量着点儿。” “少废话,咱家来不是陪你说话的,拿干货来。”有人从屋里架出一个头发凌乱,满脸血污的女子,乙弗氿狞笑道,“认识她吗?” 子衿的心剧烈地疼,他沉默着。对方高喊:“长孙将军,你不会不认识她吧?她叫王鸣凰,果真是个绝色美人儿,可惜太倔了些!将军要不要过来看看?” 说话间,几个男人七手八脚把鸣凰吊在半空,而在她的下边,是数十只竖起的锐利的明晃晃的枪尖! 子衿下马,正要踏上石桥,后边喊道:“公子,公子,不要上当啊,不要过去啊!” 子衿回头,原来是夜宁夜静两个人追来了。 他们滚鞍下马,急扑过来拽住子衿:“公子,公子,不能啊,那是不是小姐还不一定呢!” 虬髯男人大喝道:“既然他不相信,留着这丫头也没用,杀了她!” “慢着,有没有用,我们家长孙老大说了算!”子初悠悠地坐在树荫下端起茶盅,自在地呷了一口道,“子衿,我相信你也在找这丫头,可惜她先落入我手,你好没福气啊!不过——你要娶南国美人儿了,这丫头你还要不要呢?不要的话,我可就收下了!哈哈哈,把她赏给这群兄弟,他们可是从没见过这种绝色啊。是不是,兄弟们?” 男人们邪邪地哈哈大笑。 “若是还想要她,好说!”子初一指身边案子上的香盘,“我给你一炷香的功夫,你把她带走。但是,你记住,只能是你一个人进来!只要有任何一个帮手,我就会立即砍断绳子!你的心上人就会掉在这些锋利的枪尖儿上,只怕那张娇嫩的小脸也被扎成一个个血窟窿了!” 他无赖地笑着:“好玩儿吧,咱俩从小就这么玩儿。你子衿将军本事大我领教过,但是,你记住,今天只要一炷香的功夫,不许耍赖哦!来,点香——” 子衿扔下披风,紧紧腰带,将长剑反握手中,踏上石桥。一步,两步,三步…… 夜宁大叫一声:“公子,小心脚下!” 子衿早有防备,在石板塌陷的一刻,脚下用力,腾身而起,往前跨出一大步。尽管如此,他的一只脚还是被桥下抛出的绳索缠住了! 好几道绳子一齐用力往下拽,他的身子一点点往下移…… 子衿扔下剑,一手握紧桥栏,一手抓起碎石,循声掷去。 有人惨叫,绳子松了一些,他抓起剑柄,猛力收腿,挥剑砍出,绳子断了。 他弹身而起,抓住搭在桥面上的绳子猛地一拽,挥剑而出,几只手腕飞起来,只听得一阵阵惨叫,绳索死蛇般瘫软了…… 夜静喊道:“弓箭手,在栅栏后!” “嗖嗖嗖”,栅栏后飞出一排利箭,他就地翻滚,从桥面滚身在栅栏下草丛里,瞅准人影,执剑刺入木栅栏缝隙,猛然抽回,剑身血珠淋漓。 一个弓箭手倒下了。 趁栅栏后的人未反应过来,他急速移动,连连出击!弓箭手损失大半,院子中的人大惊! 乌云战车一般在天空滚滚而行…… 子衿立身院中,冷冷地望着他们。 乙弗氿冲了出来! 乙弗家族性情残忍,子衿早有了解。 他们是从草原北部寒冷地区一路迁移过来的家族,他们烧杀抢掠,活埋老人,生吃幼儿,奴役百姓,无恶不作,用无辜者的鲜血开辟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 然而不久,北朝横扫了他们的武装,杀了反抗的族人,将那片土地占领了。 乙弗后人从此便成为唯恐天下不乱的江湖流民,尽做杀人越货的凶残勾当。不久前他的两个兄长因为绑架勒索一家富户,被富户重金雇人给杀掉了。 乙弗氿并未接受教训,子初开出的价格实在诱人,他决定做这笔生意! 乙弗氿怪叫一声,舞着怪异的狼牙钩冲上来。 这杆狼牙钩能刺能钩能砍,不知害死过多少无辜者的性命。今日重赏之下,他更是一马当先,他相信一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乙弗氿力气很大,出手贼狠,狼牙钩活脱脱就是勾魂的阎王,在子衿前后左右张牙舞爪,饿狼猛虎般步步紧逼…… 子初紧张地冒了一头汗,现在终于兴奋起来:好啊,你终于有今天了!日思夜梦的时候就要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烟雨悲情(二) 夜宁急得直跺脚,夜静道:“别急,公子不是轻易服输的人,他好像——你看,你看,那里有一堆苇秆。” 果然,子衿卖个破绽,乙弗氿刺出狼牙钩。子衿一蹲身子,狼牙钩深深扎在苇秆堆上,三个大钩子勾连出乱糟糟的苇秆,一时在脸前拨弄不清。 子衿身体重心转移,蹲身出腿,一脚横扫在乙弗氿的前小腿骨上。乙弗氿躲闪不及往前栽去,正栽在与那些苇秆纠缠不清的狼牙钩上! 子衿一点儿不给他机会,右手出剑,在他颈项中一抹,那堆苇秆瞬时被喷溅而出的血给污了! 他用衣袖擦去流进眼睛的涩涩的汗水,拔步奔往鸣凰身旁! 子初大喊:“截住他,截住他!” 一群家卫持刀拦住,子衿道:“是我长孙府的人,只要不与我为敌,我饶你们不死,闪开!” 家卫们面面相觑,步步后退。 子初气得大骂,库狄兄弟哈哈一笑:“子初公子,您忘了还有我们兄弟吗?” 库狄兄弟铁塔一般横在子衿眼前,他们兄弟三人个个身形壮硕,紫面虬髯。 子衿抱拳道:“库狄兄弟,你们都是来自南部州的英雄好汉。你们不该插手长孙家族的事情。你们杀死了我,也绝对拿不到赏金,他——”他一指子初,“他绝对不会让他杀兄的恶名传到江湖,他会杀你们灭口!我们无冤无仇,请各位远去。山不转水转,他日我们再见,还是彼此相敬!” 子初阴恻恻一笑:“库狄三兄弟,如果他今天不死,想想你们的妻儿老小——” 库狄老三红了眼睛,大刀带着呼呼风声抡了过来。 子衿急忙闪开,库狄兄弟以三角合围之势,将子衿围在中间…… 子初呵呵冷笑:你长孙子衿再大的本事,在体力消耗大半的情况下斗得过三个武艺超群的壮汉子吗? 黑索索的天空要压下来了,草木惊慌不定地面对着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不怀好意的风溜着地面急速旋起,得意洋洋地舞起一个个旋风圈,抱着大树的脑袋狠命地摇动,把树叶灰尘黄沙抛洒得满世界都是…… 一阵旋风抖着圈子把四个人围了起来,风沙迷了他们的眼,只能暂时休战…… 有铜钱大的雨滴砸下来,一个家卫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公子,公子,不好了,有人来了,很多人!” 子初吃了一惊,他大喊:“一炷香时间到了,长孙子衿,你认命吧!” 他挥刀砍断了绳子,鸣凰跌落下来,子衿不顾一切飞身越过地上竖起的枪头,抱住鸣凰,二人滚落在石房子的墙根。 库狄兄弟从三面紧追过来,子衿用手一指喝道:“别打了,你们看!” 兄弟三人回头,发现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不知何时已经分布在院子各处,箭上弦,对准他们! 杀红了眼的库狄兄弟发现:士兵们的箭并不是只对着长孙子衿! 他们也懵了! 正当此时,身后传来一声男人的呜呜的沉闷叫声…… 库狄兄弟急忙回头,只见子衿一只手捂眼,另一只手狠狠地卡在一身女装的男人的脖子上——原来是假扮的王鸣凰! 那男人叫了两声,腿弹了几弹,不动了。 子初哈哈大笑:“子衿兄长,心凉了吧?不是自己的女人,白忙活了一场。石灰灼眼的感觉如何?不好意思,让您成了个瞎子走上黄泉路。哈哈哈……哈哈哈……” 铜钱大的雨滴砸下来,砸得脸生疼。 库狄老大怒目圆睁责问子初:“长孙公子,你可是贵族世家的人,您和步公子亲口答应让我们活命的!” 子初意态懒懒的:“不过是一群包荫奴而已,狗一样的贱人!步公子说你们都是些不服管教的奴才,不必手下留情!要不要活命,你们宗主说了算!” 他一挥手,箭如骤雨。 库狄老大挥刀挡住飞来的箭矢,将兄弟们护在身后:“快走!回去晚了亲人就活不成了,快走啊!” 库狄老三一边抡圆了大刀一边要拉长兄,库狄老大怒道:“老二,带走他!” 库狄老二哽咽着叫一声:“兄长——”拽着兄弟仓皇离去。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射出的箭因为风雨的阻挡,大多偏离了方向。 子衿一手执剑,一手把假鸣凰的尸首当作盾牌挡在身前,只听一声闷哼,一支箭倏然扎在库狄老大的右胸口…… “住手,都住手,长孙大人到——”院外传来一阵阵喊声! 有杂乱的马蹄声夹杂在雨声中隆隆传来,有骑手飞跃断桥进入院子…… 鸣凰跃马过了栅栏,砍倒拦路的士兵,大喊:“长孙子初,你作死!” 子初咬牙骂道:“死丫头,总坏我的好事,今天我就成你!” 他夺过身边士兵的弓箭,对准子衿就要射出。 夜宁纵身从马背上飞身扑过去,被小丁小戊拦住。 鸣凰持剑冲过去,一剑砍在子初的肩膀。 子初大叫一声,弓箭落地,他要抽佩剑,被夜静死死抱住! 鸣凰的长剑搭在他的脖子上:“长孙子初,撤走你的人!命令他们后退,快!” 子初的牙咬得咯吱直响:功亏一篑,岂能甘心! 长孙行带着家卫们也出现在院子外,子初顾不得收拾残局,夺过马匹,从后门仓惶离开了。 满院子的尸首和血泊,让长孙行触目惊心:这是他的儿子们的战场,这是长孙家族兄弟相残的场景! 秋先生指挥家卫将子衿抬进石屋,为他包扎。 子衿内穿软甲,身上虽然没有致命伤,但四肢有多处的箭伤和刀伤;眼睛被石灰粉末灼伤,双眼灼痛流泪,秋先生为他冲洗敷药。 长孙行问:“他的眼睛怎样?” 秋先生摇摇头:“不好说!” 夜宁夜静四处查看,禀告道:“公子,那个大胡子杀手还有口气,怎么处置他?” 子衿道:“先生,救救他!” 秋先生脸一沉:“他是杀手,为什么要救?” 子衿叹道:“感念他们兄弟情深!” 长孙行和秋先生对视一眼,叹口气:“我儿慈悲心肠!先生,那就救吧,也算是积德!”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知所措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烟雨谷的事被京城内外传得沸沸扬扬,各种版本都有,什么弟杀兄争夺财产啦,什么兄弟争一个女人啦等等。 无聊的人们乐得有点儿谈资,可以给平淡的生活加点庸俗的乐趣,于是添油加醋,这故事就不太像那么回事了。 安王府派出吉青来探望,说韬皇孙随后亲来看望。 庆王不在家,庆王妃也着人询问,说等庆王回来亲自探病。 皇家如此态度,引得京城官员也走马灯似的登门以示亲近。 杜若夫人不堪其扰,对外称子衿病重,关门谢客。 养心别苑安静地跟以往一样,竹叶沙沙轻响,像呢喃的情人。黄鹂儿在花丛深处滴溜滴溜欢叫…… 子衿的双眼被药布蒙着,他常常能听到那轻悄悄的脚步声,只是不似以往那般跳脱愉悦。 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沙沙的衣服摩挲声响起,她把碗递到他手中:“吃饭了。” 他的手躲开了,她闷闷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错了。” “怎么错了?错哪里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 “你还不依不饶了,是不是?”鸣凰气得泪珠子都掉出来了,“我要怎样你才能原谅?还要负荆请罪吗?” “你喂我吃饭!” “啊?”鸣凰没听清楚,他这么要强的人还会娇气? 子衿轻轻“哼”一声:“我看不见,你不知道吗?” 鸣凰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哧”地笑了。他的手很准确地落在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珠子呢,就笑,没心没肺!” 鸣凰用勺子磕磕碗沿:“规矩点儿,吃饭!” 于是他没再动手动脚,很规矩地吃完饭。她又伺候他漱口洁面,站起身欲走,被他拉住了。 小草偷偷笑着收拾走碗盘。鸣凰扒拉开他的手:“干什么?” “没良心的!”子衿骂道,“扶着我,在院子里转转,消消食。” 鸣凰冲门外喊道:“夜静……” 夜静从帘子里探出头,冲她摇摇手,努着嘴巴示意。 鸣凰嘟哝道:“臭脾气!” 她搀着他慢慢走出门,两个人都不说话,沿着回廊,曲曲折折到了河边。 “跟我在一起你不高兴?”子衿问。 鸣凰闷闷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可你以往天天都很快乐啊?” 她轻叹一声:“那是以前。一天天长大,一天天事多。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来听听。” “没什么可说的,也不想说。” 他站住,语气严厉:“不向我道歉吗?不该反省自己的过失吗?不该为自己的冲动自责吗?” 鸣凰心内叹了一口气:他得理不饶人的! “我错了,子衿公子。我不该任性冲动,不顾后果,让子襢和你跟着受罚,让你为我冒生命危险,我错了!” 他轻“哼”一声背过身:“最重要的呢?” 最重要的?鸣凰很困惑:这还不重要?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他独自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你知道我有多怕吗?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骗人!谎话!”鸣凰气恼地喊道,“你要娶妻了,为什么瞒我?” “因为我不会爱她,所以没必要告诉你。”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理由很牵强。 风悄悄刮过树丛和荷塘,留下沙沙的声音…… 鸣凰幽幽地问:“明知道那封信不怀好意,你为什么要去冒险?” “总要看看才知道,万一是你呢?” 鸣凰的泪水倏然而出,她发现:这一段时间,她特别多愁善感。 子衿轻笑:“哭什么!被我感动了?那就别再离开我了。” 鸣凰十分伤感:“可是,你要娶妻子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不敢奢望成为你的妻子,但是却没办法割断我的感情……” “我知道。你离开梁园,什么都没带,却带走腕剑,我就知道了。”子衿也有些伤感,“爱我,就别离开我!” 鸣凰凄然笑道:“留在这里干什么?” “如果……”子衿凑近她,“我是说如果有机会,你愿意嫁给我吗?” “机会?”鸣凰摇摇头,苦笑道,“痴人说梦吧!” “若是我不爱她,你可以陪在我身边吗?”子衿问。 她望望碧蓝碧蓝的天,良久,喃喃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子衿张开双臂抱住她:“别走,我这样子,你怎么舍得把我交到别人手里。” 几天来,长孙行备受煎熬。京城的风言风语多多少少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如坐针毡。 士族豪门哪家没有龌龊不堪的事儿,那朱漆大门里,风光排场中,掩盖着多少污浊腥秽,但都是暗中进行的,多少还遮些外人眼。自己儿子们这次闹得却太出格了,他不能装聋作哑了! 屋子里只有父子二人。长孙行叹道:“儿子,父亲对不住你们。这二十多年,是我的纵容才让子初成了这样子。” 子衿道:“父亲,我和他难共日月。” 长孙行向儿子保证:“子衿,子初做得过分,我一定不轻饶他!” “您怎么惩处他?家法苛责,还是处死他?” 子衿的话语轻轻的,没有悲愤,长孙行不知如何回答。 子衿道:“儿子理解父亲的难处,您不用为难。既然他步步紧逼,那么儿子再不会让着他。“ 长孙行一怔,他知道倘若子衿出手,子初定死无疑。作为父亲,他不愿意失去任何一个儿子,可是,眼见烟雨谷那一幕惨状,他又该说什么呢? 子衿道:“儿子不是跟您商量,是先告知您一声。” 长孙行颓然坐下: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要怎么做? 子衿又道:“儿子成婚那天,请父亲及早到来,这是我母亲的意思。” 长孙行不知是忧是喜,脚步沉重地离开养心别苑。一夜里,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天色苍苍亮,该去上朝了,他实在是不愿意去。因为这些天来,朝臣们议论纷纷的便是长孙家的大闹剧。不少人想趁此机会,要瞧瞧备受恩宠的长孙氏的笑话,连同朝为官的长孙族子弟们都觉得脸上挂不住。 他下定决心:请求朝廷,罢免子初的官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包庇子初 长孙行脑袋里乱纷纷又空荡荡,齐项尚书问他话都没听见。未来的亲家李汇之也担心地问:“司徒大人,您没事吧?” 长孙行醒过神,无精打采地敷衍一声,看众人射过来的目光都别有含义,他也无心理会。 朝会很快结束,散朝后,瑞王的近侍请长孙行到萃曦宫回话。 慕容婵为这件事很头疼,烟雨谷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子初竟然动用了羽林军来报私仇!她不能装着不知道。她一大早就把子初叫来训斥一顿,告诉他事件的严重性。子初起初抵赖,说这件事与他无关。 慕容婵怒不可遏:“混账东西,在我面前你还敢瞒着。你以为你不说出来天下都不知道是不是?那天有三百羽林军副武装出城,干什么去了?谁能调动羽林军?城门令在值守日志簿上写得清清楚楚!你长没长脑子,城内城外都是他的管辖范围,包括烟雨谷!如果他调动军队,哪里有你们的活路!但他只身前往,未动卫尉营和左右大营一兵一卒!子初,你仔细看看你是谁,有多大的本事对付他!” 这一顿夹七夹八的大骂,子初有些摸门不着,嘴巴还是很扎实:“如果不是王鸣凰和我父亲他们赶到,我一定会杀死他的。” “行了,我的外甥,你不是他的对手!你把他逼急了,只要他一出手反击,你就死定了!”慕容婵瞥一眼子初,“这件事,影响太大了!你竟敢动用羽林军,要犯死罪的,你知道吗?” 子初似乎此时才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 慕容婵尽量平静语气:“朝廷必须表明态度!郑始,告诉瑞王:子初身事朝廷,不以大局为重,私心太过,按规制,处罚十万钱两千匹布以示惩治。” 听到这个轻描淡写的惩罚,子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顿时就放下了。他完明白,这是慕容婵的一片回护之意,心中不由又暗自得意。 慕容婵喝退子初,又召长孙行前来。长孙行一路上想了很多,他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再犹豫,一定要子初远离朝堂,免得再惹是生非。 慕容婵看他蔫蔫的,一夜之间像老了许多,想起他年轻时那风流倜傥的样子,心里颇多感慨。 慕容婵道:“司徒大人,子初做得太过了,本想让他闭门思过,但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能因为弟兄不睦就动不动撤职查办,所以我已经申斥了子初。话再说回来,这是你们自己家的事。你回去一定严罚子初,安抚子衿,也好挽回些脸面。” 这话里袒护子初的意思很明显了,私调军队的重大责任化为家事矛盾,倒一下子堵住了长孙行的口。长孙行一路上好不容易做出的决定就这么烟飞云散了。 长孙行出了皇城,箭羽问:“大人,您是回府还是回养心别苑?” 箭羽特意用了一个“回”字,长孙行叹口气:“箭羽,如果不处置子初,我有脸面去见阿若吗?” 箭羽不敢回答。子初所犯之事,按照国法,那叫死罪;按照家法,是杀兄谋亲,也是死罪。 长孙行道:“回府,行家法。” 子初被押到宗祠,长孙行召集长孙家在京的子弟观刑。 三十板子还没打完,慕容媛连哭带喊闯进宗祠,扑在儿子身上,怒骂长孙行:“长孙行,我知道你恨我们娘儿几个!索性你连我一起打死,落得个眼前干净,你好跟杜若那妖魅子太太平平过日子好了……” 长孙行听她骂得不堪,命令子襢拖开她。 子襢还没到跟前,慕容媛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谁是你的亲兄,谁和你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弟兄?你三天两头往养心别苑跑,你是迷上谁了?” 当着这么多自家子弟,慕容媛一点儿不给面子,长孙行怒不可遏,他一把推开慕容媛,从家仆手中接过板子,不分头脸地打下去…… 子初被打得差点断了气,嗓子都喊哑了,还是子弟们抢过了板子,才把子初抬走了。 天色昏黑,长孙行犹坐在水阁发呆…… 他在想他的杜若:她依然美丽,一见到她,往昔的美好时光一下子流到脑海里,他瞬时觉得自己年轻了。她是自己深爱的女人,一辈子都是! 原来男人三妻四妾,但真正入心的只能有一个:杜若,杜若,杜若…… 子襢和箭羽走进来。箭羽放下手中的托盘:“大人,吃点儿东西吧!” 长孙行不语,不动。 子襢劝道:“父亲,您就别为难自己了,保重身体才是!” “子襢——”长孙行搭着儿子的手站起来,“你恨我吗?” 子襢躬身道:“父亲,折杀儿子了,儿子怎能恨父亲呢?” “可是,你母亲和兄长恨我了很多年!”长孙行叹道,“子初的翅膀越来越硬了,父亲再也管教不了他了!” 子襢不知如何回话,子初与瑞王走得越来越近,受的恩宠越来越多,恃宠而骄的味道越来越浓了,父亲只怕是真的拿他没办法了。 恐怕父亲担心的不止是这些,更深的呢?两个兄长对立的背后是不是有更深的政治渊源呢? 长孙行道:“箭羽,你去养心别苑,问问子衿:我可否在养心别苑安身?” 子襢暗吃一惊:“父亲,您要干什么?” 长孙行四顾故园:“孩子,我不能总活在梦里。当初,我亲自为阿若造起故园,想在这水塘荷叶间圆了我们一生一世的恩爱。没想到……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长孙行走在水廊上,子襢觉得曾经高大威猛的父亲突然像个蹒跚的老人,想起母亲每每的恶毒咒骂,想起杜若阿娘的端庄仪态,子襢同情起父亲来。 子襢赶上去,扶着父亲:“我送您去长兄那里好吗?” 长孙行的手颤抖起来,他对这个儿子莫名地感激起来:“子襢,父亲很高兴。” 走出大门的时候,箭羽回来了,他后边跟着一辆车,子衿从马上跳下:“父亲,母亲让我接您回家!”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万般纠结 元清来的时候,子衿还躺在床上。元清不打招呼径直进入卧房叫道:“子衿,子衿,眼睛好些了吗?看得见吗?” 子衿懒懒道:“庆王殿下,您贵为皇子,直闯臣下卧室,可失了礼数了。” “去他的礼数。”元清撩开锦帐,一屁股坐在床上,神秘地说:“你猜,我办成了一件什么大事?” “和黄门内侍总管李品密谋偷换养心丹。” 元清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子衿,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你是个瞎子欸,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莫非你有隐线安插在皇宫中?” 子衿翻身下床,揶揄道:“你才是真瞎!你不知道皇帝身边都是慕容娘娘的眼线吗?” 元清道:“顾不得了,为了皇兄,我只好拼命赌一赌!” 子衿冷笑道:“你提前试探过李品吗?万一李品是慕容娘娘的人会有什么结果?就算他不是她的人,万一他想巴结娘娘,暗中告发你呢?” 元清傻了一会儿,坚决地说:“子衿,我做好了死的准备!” “那赵娘娘呢?”子衿追问。 元清沉默了许久才说:“子衿,我小的时候,特别希望有人帮助我保护我。那时是嗣皇兄把我护在他身边,所以我敬重他,愿意为他做一切事,哪怕是冒险的事。我再不愿意苟且活着!” 他抱住子衿的胳膊:“子衿,帮帮我!” 门帘轻响,鸣凰端着药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男人奇怪的举止,她第一次见有人和子衿拉拉扯扯。 元清颇为尴尬地放开胳膊,故作威严地咳了一声:“进来吧。” 子衿道:“以后做事不能这么唐突,人心太复杂。” 元清阻止他:“子衿,不说了吧,不方便……” 鸣凰知道元清的意思:“你们说吧,我出去一下。” 子衿轻声道:“不用,把药端过来。” 他继续对元清道:“庆王,李品跟随陛下多年,狡而不诈,心下是向着安王的,所以此人可以利用。只要争取两个月时间,安王就有机会了。” 元清道:“皇长兄的身体基本好转,但是,奚盍的人把京城闹得乌烟瘴气不说,对王府的监视也越来越严了,我总是担心啊!” 鸣凰把药递到子衿手里,他一饮而尽,皱皱眉:“好苦,告诉先生,我不喝这苦汁子了。” 鸣凰用手中锦帕给他拭拭嘴角,他轻轻把她的小手攥住。 鸣凰挣开了,子衿道:“到先生那里,把东西拿来。” 鸣凰端起空药碗,向元清行礼,出去了。 元清望着鸣凰的背影,饶有兴趣:“子衿,你为了这孩子敢孤身冒险,赴汤蹈火,如果不是爱上她,又有什么理由能解释得通呢?人家都说你冷酷无情,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就是个情种呢!” 子衿淡淡道:“谢谢夸奖。” “我提醒你:她不是普通奴婢,人家还是抚军府千金的身份。你马上要成亲了,有妇之夫纠缠千金小姐,不好吧?”元清问道。 子衿似乎很无奈:“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你不会说我们是私下鬼混吧?” “呸!太难听了,放你身上还行,可别作践了人家好孩子!”庆王斥道,转而一想,“要不你娶了她吧!” 子衿冷笑:“我若娶了她为妻,岂不是与慕容娘娘为敌?你比谁都清楚她是怎么到养心别苑来的。” 元清也觉得鸣凰可怜:“这么好的女孩子,可怎么交托啊?” “庆王殿下,女人非要嫁个男人才能活吗?”鸣凰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她把手中的锦盒往子衿怀里一塞,“非要死乞白赖地贴在男人身上,靠男人施舍垂怜过日子,才算圆满人生?” 元清颇有些尴尬,看着鸣凰的身影转过回廊,他自嘲道:“这孩子,唉!” 子衿笑道:“庆王,她跟你见到的女人不一样。你嘴巴太大了,胡说乱讲,吓走我的美人,我可跟你没完!” 他把锦盒打开,给元清看看:“归元补气丸,跟陛下用的养心丹一模一样,连气味都接近。不到一个月,皇帝的身体会大有起色。一定要小心,宫内到处是眼睛!” 元清带好锦盒,临出门又问:“你成婚时,需要我帮忙吗?” 子衿笑笑:“谢谢殿下,自有请殿下帮忙的时候。” 又一个黎明到来了,太阳还没有出来,绯红的霞光点燃了美丽的早晨。鸣凰沐浴在霞光中,跳移腾挪,将手中宝剑化成道道银光,婉柔美人与冰冷长剑的结合居然是刚柔并济的完美! 子衿痴痴地看着。 秋先生走过来,没好气地说:“别看了,让人家姑娘知道你眼睛没毛病,说不定又该走了,到时候还让你满天下去找!” 子衿神定气闲:“如此美景美人,先生好会煞风景!药布下的事情,您知我知,还有谁知?我眼睛不好,她就不会舍我而去。” 秋先生摇摇头:“你就如此自信?利用人家女孩子的善良,真……真……” “真卑鄙嘛!”子衿索性替他说出来,“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什么正人君子!” 秋先生道:“那你可要小心了,别让她察觉了。再坚持四五天吧,明后天就该有消息了,但愿一切遂了咱们心愿。” 鸣凰撤剑收势,小草捧上面巾让她擦汗。 “小姐,您还会走吗?”小草忖度着她的脸色,“要是走,您一定要带上我!” 鸣凰道:“小草,你是不是在问:公子要成婚了,我该何去何从?” 小草嘟着嘴巴点点头。 鸣凰茫然四顾,颓然坐在石凳上…… 你该怎么办啊?你为什么不离开?你非要亲眼看到他洞房花烛鸳鸯交颈,弄得自己的心支离破碎,才彻底死心吗? 可是,要走,怎么舍得?他舍命救你,双眼失明,你就这么转身而去吗? 鸣凰啊鸣凰,你究竟是爱他还是在报恩呢?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鸣凰抱住了头,她头疼得厉害。吃不好,睡不安,几天的时间她明显憔悴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夏夜如胶 养心别苑的人个个都忙得很:出来进去购置东西的、洒扫庭院移植花木的、布置洞房张灯结彩的…… 这将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她爱他,爱得刻骨铭心;他爱她,爱得舍生忘死——但这婚礼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这是她身边的一场与她无关的喜庆,这是她一个怀春少女设想了很多次的美梦——自己的美梦,另一个女子的现实! 她决定去向杜若夫人辞行,她不想再负气出走了,她不想让自己成为别人刺向他胸口的一把利剑! 杜若夫人沉浸在将要做婆婆的喜悦中,拉着她看东看西,看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洞房,看不久前送到的第一批嫁妆,还征求她的意见,问她好看不好看。面对着这个像母亲一样亲的夫人,她实在不想扫了她的兴致,只好亲热告辞,索然离去…… 她来到闻香阁,向他告别! 她落寞的身影早已进入子衿的视线,那消瘦和憔悴的身子让他心疼。他有好几次忍不住要告诉她真相,但是话到唇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大争之世,生死之战瞬息万变,未知结果,怎好让她空空企盼!他并非是刻意地要送她惊喜,只是不想空许爱的诺言! 她望着修长玉立的他,这个伟岸的身影有多少次闯入她的梦中,霸道地占领了一个少女的心,蛮横得不讲情理,让任何先来后到的男人统统让位与他。但是当俘虏了她所有感情之后,他又一句话不讲,转过身去,张开怀抱去迎接另一个他从未谋面的陌生女子,空留她暗自伤情! 只要她肯留下来,或许不用求他,他就会善待她,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会在爱妻子的同时分一点儿爱给她,就像主人从指头缝里漏那么一点儿食物赏给地上仰脸乞食可怜巴巴的小犬。 她没学会乞食,父母没告诉过她,读过的书没教过她,她骨子里没这样东西。她只能选择离开…… “你要走吗?”子衿的声音好像来自渺远的天际。 她吃惊地望着他,他看不见怎么会猜测到她的心事? “给我一个让我无法反驳的理由,我就放你走。” 鸣凰觉得熟识之后的他跟当初的他不一样,现在的他有时候简直是在耍无赖:你都要成亲了,为什么不许另一个女人走开! 鸣凰很无语,她沮丧得不想说一句话,默默转身要走。他温热的身体从后边把她拥住:“我眼睛看不见,你放心丢下我吗?” 鸣凰的泪水无声地流下来,流得一塌糊涂…… “你放心把又盲又伤的心上人交到一个陌生女人手中吗?”子衿转到她的对面,为她擦去满脸的泪水,继续展开语言攻势,“求求你,留下吧!留下来啊——” 可怜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能果断斩掉恶人的头颅,能勇敢面对强大者的欺凌,却无法拨开层层缠绕的绵绵情丝…… 夜色朦胧,鸣凰扶着子衿一步步走下闻香阁,他右臂和腿上的伤还未完愈合,走起路来还多少有些吃力,走了好长时间才回到中院。 中院很安静,夜宁他们都不在。鸣凰只得一个人挽着他,她个子娇小,需要使劲揽着子衿才能把他扶上台阶,跨过门槛。终于迈过高高的门槛,他们都累得头上冒汗。隔着夏衣,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子衿紧紧抱住鸣凰,温热的唇急急地寻找…… 夜色如胶,黏腻得化解不开。 鸣凰被吻得喘不过气,浑身燥热异常,她热情地回应,像饥渴的禾苗渴盼夏日的甘露。 子衿邪魅的声音梦一般响在耳侧:“我想要了你,你是我的女人……不许走……不要走……” 烟雨谷谋杀没有成功,这让趴在床上养伤的子初十分愤怒! 他把这股邪火发在夫人齐绾身上,他骂:“同是女人,你怎么这么没能耐,连生个男孩儿都不会吗?” 齐绾甩袖而去。 侍妾夏萤端茶送水,献好邀功:“公子,太医说了,夫人这胎就是位少公子呢!” 子初怒道:“就她那个圣人样子,会把我儿子教成什么人啊!规矩多,礼数多,动不动礼仪孝悌,仁爱廉洁!屁用!他长孙子衿懂礼仪,为什么整天跟我过不去?” 夏萤笑道:“哎呀我的爷,生气会伤身的!再说,您把他整得够呛了,鞭子也挨了,眼睛也瞎了,够本了!” 她俯身悄悄道:“一个瞎子,还娶什么媳妇?” 子初嘎嘎笑了:“我就爱听你这狐媚子说话,听着高兴。” 侍女在门外报:“步公子来了。” 子初对夏萤道:“你走开,我们有事要说。” 步青云一脚刚进门,就迫不及待道:“子初兄,发现安王了!” 子初惊喜地忘了屁股上的伤,一纵身子坐起来,又疼地龇牙咧嘴地趴下去:“哎吆亲娘哎,疼死了——快说!” 烟雨谷事件的头天晚上,步青云和王清流在王府街一带值夜。 在距离安王府不远处的小巷子里,有一辆车从一条小巷子里出来。步青云回了一下头,发现赶车人竟然是吉青,他打了个憶怔,勒住马头。 吉青也没想到大半夜会遇见他们,神色有些慌张,旋即镇定下来。但火把明亮,这丝神色还是让步青云捕捉到了。 步青云问:“吉青啊,深更半夜忙什么呢?” “哦,我们府里的管家突然身体不适,我这儿忙着请医抓药!” “请哪里的医者啊,要不要我们顺道送回去?” “谢谢步将军,太晚了,不敢惊动宫中太医,只能请了附近的医者,已经送回去了。我抓了药赶紧回去呢,告辞了。” 望着吉青匆忙进府,步青云伫立不动,王清流问:“步兄看出什么来了?” 步青云道:“留下两个人,把附近医馆医者问一遍,查一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派出去的人回来说:附近的确有一个医馆为安王府的人看病,但病人不是安王府的大管家,而是一个他没见过的陌生男人! 步青云讲述完那晚的事情,问子初:“您说,吉青为什么要撒谎呢?他为什么要隐瞒那个男人呢?” 子初兴奋地捶着榻:“那个陌生男人必定是安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不费功夫!青云,把老奚叫来,咱们要收网!”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新娘悔婚 养心别苑的喜帖早在几天之前就送遍京城。 人们看着大红喜帖议论纷纷:看来烟雨谷的谋杀并未影响养心别苑娶亲的热情,养心别苑攒足了劲头迎接新人! 天晴好,养心别苑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大开府门,迎接宾朋。 养心别苑极少开门纳客,杜若夫人的传奇身世,子衿的矜持沉静,他神秘婚姻带来的诸多猜测都让那些饱暖无聊的达官贵妇感到好奇。 既然有了这么好一个机会来凑凑热闹,那是绝对不能放过的。 养心别苑很热闹。 慕容媛居然也来了! 人们奇怪:她哪里来的勇气踏进养心别苑? 慕容媛来得理直气壮:长孙行住在养心别苑有好一段日子了,她要来见见自己的夫主,并带他回家。她杜若凭什么霸着自己的男人? 养心别苑的六月,风景的确与众不同,楼台轩榭不多,却异常别致。河道围绕内宅,荷叶碧碧,菡萏宜人,风致妖娆,别有一番风情。白墙红廊,映着丛丛翠竹,缀着点点红绿,处处是江南风光,处处显示主人的雅致不俗。 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这府邸低调朴素,却工巧精致,典型江南园林风格。长孙大府是奢华的,但比不上这里的愉悦舒适。 慕容夫人越看越生气,夏萤劝道:“夫人,再好的景儿也得有心赏不是?公子都说了,杜若又要空喜欢了,她哭您得笑着不是?” 慕容夫人想起子初让她来看好戏的话,不由冷笑。 齐绾白了夏萤一眼,心里暗骂。 夏萤指着匆忙来去的家卫,对慕容媛道:“夫人,您看,出事了。” 齐绾也注意到,有家卫慌慌张张跑进跑出,几个体面的侍女匆匆进了后宅。不一会儿,她们陪着长孙行和杜若夫人急急慌慌去了前院。 这紧张情绪渐渐感染了前院后宅的宾客们,人们纷纷打听出了什么事。 慕容媛和夏萤交换眼神,诡秘一笑。 齐绾的心揪紧了,她急忙拉住从她身边走过的家卫打听。 家卫道:“少夫人,接亲的人回来了,新娘子不见了,可能出事了!” 这消息迅速传遍整个院子,人们惊异不已,议论纷纷。 元清冲出人群,奔向子衿的书房。家卫告知:公子在后宅休息。 养心别苑门口,夜沉夜暗他们回来了,血迹斑斑,衣衫凌乱,风尘仆仆,狼狈不堪…… 秋先生带着家卫急急忙忙安置他们,又是包扎又是疗伤,真是乱上加乱。 喜气盈盈、披红挂彩的前堂因了他们,显得格外怪异。 杜若夫人和长孙行匆匆赶到前院,夜沉夜暗看见主人,忙不迭跪倒请罪。 杜若夫人着急问:“夜沉,发生什么事了?新娘呢?快说啊,急死人了!夜暗,你说!” 夜暗道:“我们与送亲队伍会合后就立即赶回,谁知到厉县境内,被一支不明身份的队伍拦截,对方硬说我们是冒充迎亲的匪盗。他们有两三千人,我们敌不过,伤了很多兄弟,还被劫了嫁妆。属下有罪,请主人责罚。” 杜若夫人变了脸色:“新娘呢?” 夜沉道:“属下找到新娘,但新娘被吓坏了,宁死不肯再走一步。送亲使臣护送她原路返回了。” “原路返回?”杜若夫人惊骇地抚着胸口,几乎站不住了,“她悔婚了?” 长孙行扶住她,叫道:“阿若,阿若……” 满院子都是男男女女的宾客,但新娘子悔婚了!这么大的排场岂不成了一场笑话吗? 慕容媛心里乐开了花,她真想放声大笑一场!但看到丈夫这般心疼的样子,还毫不避讳地叫着杜若的小名,她怒火冲天! 司空高恕、李汇之、齐项等一群朝中好友,还有长孙一族的长辈弟兄等齐聚在长孙行身旁,议论纷纷。他们谁都没经历过这等奇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大家一边安慰他们,一边商量应对突发事件的办法。 但这是婚礼,不是朝廷,也不是战场,没了新娘就没办法举行仪式。结果不了了之,谁都没有好主意。 正当大家感叹之时,门口响起阵阵传报: “慕容娘娘驾临——” “赵娘娘驾临——” 主人宾客们醒过神来,扑啦啦跪拜一地,齐声请安。 慕容婵和赵妃看着门口那些受伤的兵士,面面相觑。 长孙行把夜暗夜沉所述之事如实叙述一遍。 赵娘娘诧异道:“还有这样的怪事?也听说过新娘被劫财物被抢之事,但那都发生在荒蛮之地小家小户。咱们这五六百人的迎亲队伍加上送亲的,少说得有千把人吧,怎么就敢拦截呢?” 长孙行回道:“据家卫们讲,是在厉县被两三千人的队伍攻击。” “回娘娘,”李汇之道,“厉县是王清洲的管辖范围,他是柘山厉县都统,附近有他的黑松坞,不知道当时他可曾救援?” 慕容婵问:“没给那些人说清楚是接亲的吗?” “说了,但对方硬说是假扮接亲的匪盗,就打起来了。” 慕容婵念头一闪,但并未露出半分,吩咐道:“郑始,立即将此事报于瑞王。请瑞王即刻着人去厉县查明原因。” 两位娘娘被迎至客室内,杜若夫人不住落泪,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劝,更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元清和子襢扶着子衿从后宅走来,他腿伤差不多好了,走路没什么大问题,依然是身姿挺拔,但最惹眼的是眼睛上蒙的雪白药布。 宾客们纷纷向庆王请安,问候子襢,同时也向子衿问候,并投去各种各样复杂的目光…… 赵妃扶着子衿左看右看,不由得掉眼泪。 元清赶紧拉开母亲:“好了,好了,母亲,子衿心里够难受了!” 子衿道:“娘娘,父亲母亲,命中无妻不强求,子衿认命。” 杜若夫人怒道:“胡说,什么命中无妻,什么命犯三煞!我还不信了,我养心别苑娶不来一个女人!” “母亲!”子衿道,“婚姻之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得服从命数!” 元清皱着眉头道:“要不,就给子衿冲冲喜,除除煞吧?” 听到“冲喜”二字,人们议论纷纷,有摇头的,有点头的。 一位命妇道:“我娘家外甥病恹恹地好几年了,求了好多名医,吃了不少药,都没起色。家里就给他娶了一房媳妇冲冲喜,结果啊,好了!现在儿女一群了!” 话音未落,马上就有很多人附和,赞成应该给子衿冲冲喜。 子衿淡淡的样子:“母亲,谁家的小姐肯嫁给我,冲冲我们家的灾气呢?我的眼睛这个样子,岂是冲喜就能治好的?” 元清想了想道:“冲喜可有什么规矩吗?比如两家的身份地位。” 那位命妇道:“既是冲喜,要么门当户对,要么男贵女卑,要么女子命硬克得动男子的煞气。” 李汇之为难道:“这样的女子哪里找去?” 长孙行敲打着额头:“就算有,哪里赶得上吉时成亲呢?” 元清道:“是啊,这满座宾朋都看着呢,要是举行不了婚礼,这……这……这可是……大笑话!好说也不好听啊!怎么办啊?” 杜若夫人忍不住又哭起来。 “阿娘,我有个办法。”子襢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临时新娘 长孙行和杜若夫人同时抓住他的胳膊:“说啊,快说!” 子襢又犹豫了:“就是不知道她乐意不乐意。” 杜若夫人急切道:“你说的是谁?养心别苑愿意以万金迎亲!” “再敢卖关子,打嘴!”长孙行警告。 “我说,我说,我说的不对,您别骂我!”子襢求告父亲。 杜若夫人把子襢拉到身边:“好孩子,阿娘求你了,给阿娘出个好主意!” 子襢瞅瞅父亲的脸色,终于下定决心:“我觉得鸣凰小姐最合适了。真的!家就剩她一人,说明她命硬,是天生的煞星。沙门统不是说长兄命犯煞星吗,拿她给长兄冲喜,不正合适嘛!” 元清暗地里瞧着慕容婵,果然,她的脸拉了下来。 秋先生立在门外问道:“老爷,夫人,吉时就要到了,怎么办?” 杜若夫人泪眼迷蒙:“行哥,怎么办?” 长孙行心中一抖,每次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呼,似乎一下子回到年轻的时候。他顿时觉得,自己要站出来替为难的妻子做个抉择。 长孙行起身一揖:“娘娘,这虽为下策,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元清道:“我觉得子襢的话还是可以考虑考虑考虑的。那丫头没有家,既不需要父母之命,也少了什么纳吉问名一应啰嗦事。” 杜若夫人跪倒在慕容婵跟前:“娘娘,我儿苦命。今日之事,不仅是他自己的事,更是长孙一族的脸面。求娘娘莫要怪罪,莫要笑话!” 赵娘娘瞅瞅慕容婵的脸色道:“唉,看这事给弄的,也只能这样了!” 命妇们纷纷附和:“是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好歹王家那孩子还是千金小姐,勉强还配得上。” 眼前情形,慕容婵再不表态是不行了。不管心里有多别扭,她口中还是要堂皇些的:“王家千金也算是有身份的人,总比奴婢要强些,委屈子衿了!” 长孙行和杜若一起拜谢两位娘娘。 新娘丢了,临时拉来一位新娘——宾客们今天又开眼了。 养心别苑再次成为舆论中心,但它的主人们从来就不关注闲言碎语,他们从不活在别人的阴影下。 太阳落山,红烛高照,鼓乐大作,养心别苑历经磨难,终于迎来称心如意的大喜事。 冰魄和小草欢欢喜喜地为鸣凰梳妆。 鸣凰如大梦未醒,痴痴呆呆的样子。 小草跑前跑后,一个劲儿关照冰魄姑姑,要把小姐打扮成最漂亮的新娘。 不少宾客女眷都好奇得不得了。她们好奇地聚在后宅,想看看这个临时拉来的新娘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齐琪郡主和梅生小姐却是熟面孔,她们早早跑过来。围着穿着新娘盛装的鸣凰说说笑笑,齐琪郡主嘟着嘴:“我要去问问子衿将军,为什么不请我做迎亲玉女?” 梅生笑嘻嘻道:“我是不是该叫你嫂子啊?” 鸣凰愣愣地,一点儿都没有做新娘的喜悦。 “子衿公子,不能进去,还没拜堂呢,不能见面的!”有女人在外面笑着喊。 小草在门口叫着:“冰魄姑姑,公子要进来。” 冰魄对齐琪郡主和梅生道:“郡主,梅生小姐,我们公子可能想跟鸣凰小姐说话,咱们先出去一会儿吧!” 两个女孩子知道鸣凰是临时拉来的新娘,看她那呆呆傻傻的样子,两个人也替她难受,梅生附在鸣凰耳边说:“子衿兄长是个好人,你别怕他!” 她们都出去了。夜宁把子衿扶进去,带上门出去了。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子衿解下药布,眼睛亮亮地,看着鸣凰微笑…… 鸣凰惊得跳起来,差点喊出声。 子衿附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傻孩子,我们终于要成亲了,我真的很高兴!我从来没有这样兴奋过!” 鸣凰还没有回过神来:“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不明白!” 子衿抓住她的双肩:“不用明白,只要知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就行!” 鸣凰哭道:“不,不是明媒正娶!是你的新娘丢失,才让我临时冒充的!我只是个替代品!” 子衿从怀里掏出婚书,婚书上赫然写着“王氏鸣凰”的名字。 子衿捧着她的脸:“傻孩子,你知道为了娶你,我思虑了多少个白天和黑夜吗?听话,嫁给我!” 鸣凰捶着子衿放声大哭:“这是怎么回事?你在骗我,你一直在骗我,你骗我……” 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屋子里的哭声,他们不明白:这丫头这么幸运地成为养心别苑的少夫人,怎么还这么伤心? 冰魄赶紧跟大家解释:“这是新娘子哭嫁呢,没事没事!” 夏萤嘟哝道:“被逼成亲,没事才怪呢!” 当一对儿新人在金童玉女的陪伴下走上喜堂时,人们“哗”地惊呼:好一对玉人儿! 子衿修长匀称,面如冠玉,气宇轩昂,眼睛上的一道药布反为他添加了别样的洒脱。新娘子头戴翡翠红玉冠,珠玉长流苏遮面,似遮非遮,半掩粉面,娇媚异常。 长孙行和杜若夫人端坐高位,接受新人的跪拜。长孙行暗暗劝夫人:“高兴些,子衿成婚,不是你一直盼望的事吗?” 杜若夫人眼里含满热泪…… 慕容婵一直不开心,当新人们出现在喜堂时,她恍若梦中,喜烛高燃,新人成双,这情景似乎就是她和淮玉成亲的情景! 她定定地看着身着吉服的子衿,不由失神:那修长的身材,如玉的面容,无一不似她的心上人。 她喃喃叫道:“淮玉,淮玉……” 郑始察觉主子的失态,赶紧打圆场:“哟,子衿将军,看咱们娘娘喜欢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娘娘,子衿将军拜谢皇恩呢!” 慕容婵回过神来:“哦——看我高兴的!郑始,给拜礼啊!” 未等到婚礼结束,慕容婵便离开了养心别苑。 坐在黑暗的步辇中,她的泪水放肆横流…… 淮玉,惨死的夫郎—— 她无数次在梦中见到他,有时是在皇帝的卧榻上!从缠绵的幸福美梦中醒来,眼前却是元嘉那张令她无比憎恶的脸,她心中的仇恨蚀骨焚心! 她灼灼的眼神燃烧了黑暗,穿透了幽冥,凝集着复仇的火焰! 元嘉,你去死吧! 第 一百二十章 洞房花烛(一) 精心布置的婚房华美温馨…… 缎面帷帐闪着碎金红色,红地毯从门口铺到床帐,碎金箔散遍地毯,喻示新人步步生金。祥瑞的鲜花竞相开放,点缀满屋的异样芬芳。精致的祥鹤熏笼里袅袅生烟,麝兰馨香淡淡氤氲着整个房间,数十支镶金花烛照耀出一派喜气…… 这一切都显示出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无比奢华的婚礼。 可是对鸣凰而言,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这一段日子里,她曾怀着复杂的心情等待南国新娘到来。她甚至嫉恨那个没见过面的女子! 如同沉浸在一场长长的美梦中一样,她在仔细回味她与子衿相识以来的点点细节,怎么想都觉得是一场梦。 这期间经历了多少的波折坎坷啊,他一直在默默守望,默默等待,守望她的成长,等待她的成熟。这份爱博大宽厚,却沉静安然! 一切都为了她,为了不让她突兀地接受,为了她能坦然,为了她能快乐! 可她给了他什么?抱怨、任性、放纵,甚至成为仇人刺向他胸口的一把利刃! 花烛悄悄撒下红珠,小草挨个剪去烛花,屋子里更明亮了。 小草发现她脸上的泪痕,像个大人一样劝道:“您怎么又哭了?都做了新娘了,可不兴再哭了!”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很轻,是他! 鸣凰莫名其妙紧张起来,突然握住小草的手,手心热乎乎湿漉漉的! 她的小手被另一双温暖的大手接过去,小草悄悄带上门出去了。 屋子里很静很静,鸣凰窘迫地盯住那双手,那是鸣凰熟悉的手:纤长的手指,有些粗糙的掌心——就是这双手,一直拉着她走到了今天! “拉着你的手,这辈子我都不会松开!” 鸣凰脸发烫,不敢抬头,眼光落在他软底薄靴上! 子衿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自己心爱的人,眼神中的贪婪完异于平时的他! 他的声音很轻,像从飘渺的云端飘来:“知道吗?中元节晚上,我在你背后看了好久,我那时就爱上你了!” 中元节?晚上?是河边放灯的时候吗?是她还他钱的时候? 哥哥,你知道吗?也是那时,我心里有了你!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心里藏下了一个衣袂飘飘的潇洒身影…… 佛烛寺?佛心本善,冥冥天意。世间男女千千万万,那一夜却只让他们留对方于心底!辗转百回,历经悲苦,终给了一个圆满! 他轻轻拔掉玉钗,卸下翡翠红玉冠,取下黄金凤珠步摇,那乌云般发髻无声掉落,披在肩头,妩媚动人。 鸣凰突然扑入他怀里,声音颤抖:“梦好美,我不想醒来!” 子衿笑着抱紧她:“傻丫头,不是梦。你是我的新娘!” 她颤抖着声音问:“我是侥幸做了你的新娘吗?” 他凝视着那双美丽的眼睛:“不,是子衿有幸,千辛万苦费尽周折才能娶了你!” “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 “我不是要刻意瞒你。这是我与各位先生一起制定的作战计划,想取得一箭双雕的效果。” 子衿在床边坐下:“舅舅与陈国的战斗已到了胶着状态,谁先拿下旧都谁就抢占先机。我不能公然派兵,那样会引起朝廷的忌惮,只能以迎亲为名来做掩护,合兵澄水壁,突袭梁国旧都。” 鸣凰瞪大了眼睛…… “同时,我们还要诱子初设伏,抢劫迎娶队伍,目的是制造新娘失踪的效果。千里用兵,能不能成功,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一失败,不仅会让你失望,而且还会引火上身,后果不堪设想。那时我自身难保,又如何护你周?所以只能瞒着你,你会怪我吗?” 鸣凰淌着泪扑入那宽厚的胸怀:他殚精竭虑为圆她一个梦,她怎么会怪他! 轻解红嫁衣,共依红绡帐。子衿凝望着那张白皙如玉的面容,凝望着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满足地微笑:这才是他最爱的女人,也是最爱他的人。他要对她好,把她护在心窝里,爱她一辈子!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你的眼睛呢?那个人根本就没伤到你的眼睛,你在骗我是不是?” 子衿狡黠一笑:“受伤是真,骗你也是真,骗别人也是真。你怎么那么多问题!这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春宵苦短啊丫头!” 鸣凰抱住他的胳膊撒娇:“人家好奇嘛!再说了,上当受骗了总得知道吃亏在哪儿了,以后要学会防范小人!免得被人卖了还欢天喜地帮人数钱!” 子衿笑出了声:“鬼丫头,转着弯儿地骂我!回答过这个问题就不许再问了,有什么明天再问好不好?” 鸣凰乖巧地点点头,他解释道:“我并不确定那个被绑架的人是你,所以是有防范之心的。何况那人的手臂被捆绑时间太长,不大灵便,所以并没有多少石灰进我眼里。刚好又下起了大雨,眼睛并没受多大伤害。” 鸣凰嘲弄道:“没想到,子衿公子演戏也是一流!” “我得装瞎啊。只有我瞎了,才能推却卫尉卿之职责,让瑞王放松对我的警惕。”子衿深情地望着女孩儿,“最重要的是,我只要一天看不见,你就一天不会离开我!” 鸣凰赌气推开他:“子初是决计要杀你的,既然不确定是我,为什么还要冒这么大的险?你要不要命了?” 子衿捧起她的脸:“万一是你呢?总要亲眼看见才会死心啊!” 眼前的这双眼睛依然温和淡然…… 就是这双眼睛,曾经让她觉得寒气透骨,原来是自己心寒如冰,才无法接收那眼眸深处传出的平和与温暖,爱意与柔情! 就是这双眼睛,默默地关注着她,爱着她,为她赴汤蹈火——这世上还有这么幸运的女子吗? 泪水潸潸而下…… 子衿的手指轻柔地拭去她的泪水,取笑道:“还哭?这妆都哭花了,丑死了!我都怀疑自己了:我是娶了无盐呢,还是娶了东施呢?” 鸣凰“哧”地笑了,狠狠地捶他,子衿“哎吆”一声抱住胸口。 鸣凰赶紧抱着他的胳膊问:“对不起,对不起,我看看。” 第一百二十一章 洞房花烛(二) 子衿一回胳膊搂住她,满脸坏笑:“为了你,我浑身是伤。对不起我,你怎么还报啊?” 鸣凰道:“子衿将军大人大量,哪里需要还报?” 子衿邪邪一笑:“鬼丫头!知道今晚有多少女子在羡慕你吗?能被长孙将军抱在床上的人,你可是唯一的!” 鸣凰拿手指头羞他:“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可怜我呢!长孙将军名声不好我可早听说了。您那虐妻的名声吓走了多少名媛佳丽,说不准他们都在猜测:长孙将军会怎么折磨她随手拾来的新娘呢?“ 子衿的脸凑近她,温热的气息拂上她的面颊:“你赶走了步云娇也就罢了,还害得我恶名狼藉,你得补偿我!” 鸣凰一边躲一边嘴硬:“将军十五岁名声就坏了,那时我还不懂事呢,跟我没关系嘛!” 两人打情骂俏,相拥着滚到床上:“我要让你知道我是怎样虐待妻子的!” 子衿的热唇贪婪地寻找,缠绵在那白皙圆润的颈肩,慢慢向下。鸣凰感觉自己越来越瘫软,越来越滚烫,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内心的炽热无法抑制,她要找寻一个出口,找寻一个可以给她无限幸福的温凉地方…… 骤然的疼痛像巨大的寒冰突然覆盖了火山,有淡淡的血腥弥漫开来,她弓起了身子抱紧他的腰,他附在耳边问:“疼吗?” 鸣凰点点头,又摇摇头。子衿笑了,不说话,把她箍在怀里,良久才吐出四个字:“你是我的!” 鸣凰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忽闪着长长的睫毛问道:“下一句呢?” 子衿故意背过去脸不看她:“下句?哪有下句?” 鸣凰小手扳过那张故意绷着的脸,娇声道:“有下句嘛!” 子衿凝视着她的眼睛,深情地说:“我是你的!” 六月的夜晚,舒适宜人。荷花亭亭玉立,氤氲在温柔的夜色中,渲染出一个无比安详的夜晚…… 杜若夫人远远地站在院门口,冰魄为她裹上披风。她们一直看到窗暗灯熄,杜若夫人才转身回院子。 冰魄笑道:“这下您可算放心了吧!为了公子的婚事,您操了多少心啊?今晚好好睡吧,睡个踏实觉,说不定梦里都笑出声呢!” 杜若夫人笑笑:“是啊,给孩子们交托一个彼此相爱的人,是做父母的最大心愿。” 花烛映照着绣着并蒂莲的撒金红绡帐,红绡帐里,鸳鸯枕上,是一对儿幸福的新人。 “笃笃”,窗棂传来几声轻轻的敲击,子衿压低声音问:“什么事?” “公子,安王府出事了!” 子衿轻轻抽回抱着鸣凰的胳膊,悄悄下床,披衣开门。 夜暗站在黑暗中小声禀报:“有不明身份的人夜袭安王府,安王逃出府,但大街巡查格外严密,他们被困在城东巷。” “你去前院召集人,我马上就到!” 他换好衣服,回到新房,鸣凰紧张地看着他:“是不是我兄长和安王出事了?我也要去!” 子衿拉着她,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安心睡觉,有我呢,放心!” “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呢!” 他笑笑:“今天跟随夜沉夜暗回来的那些人,个个都是高手。放心,我一定把你兄长安顿好。咱们新婚第一夜,空房可不吉利哦!” 他抱抱她:“乖,等着我回来。” 他取下宝剑,闪身出门。 鸡叫头遍的时候,子衿回来了。 鸣凰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一番,见没有伤痕和血迹,才放心了。 子衿换了丝绸寝衣,对她说:“放心吧,安王和辀兄他们从暗道被送出内城,由子襢接应,夜暗把他们送到萧山去了。” “他们怎么样?” “安然无恙。步青云和奚盍盯上安王府,只是怀疑,并没有实际证据。他们暂时没有暴露,只是这样东躲西藏的,不是办法,要尽快考虑下一步计划了。” 鸣凰急切道:“我可以帮忙吗?” 子衿道:“不可以!打打杀杀的事,还是让男人们来做吧!你不许再淘气,知道吗?” 鸣凰知道他所知的是什么,嘟着嘴巴:“我并不是故意淘气的,是因为在醉花楼门口看见了王清洲,忍不住才进去了,我要报仇!” “王清洲死了。”子衿道。 鸣凰惊讶地望着子衿:“什么时候?” “在柘山,他阻拦迎亲,夜暗亲手杀了他。”子衿望着流泪的红烛出神,“希望她地下有知。” 鸣凰沉默了许久,鼓起勇气问:“你爱清容姐姐吗?” 子衿捧起她的脸,很认真地说:“她是我尊敬的女子!而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女人!” 鸣凰的心一下子放松了,她抱住子衿:“谢谢你!” 子衿懒懒道:“一点儿诚意都没有,这么轻描淡写就谢过了?” 鸣凰傻傻道:“对呀!谢人不就这样吗?还怎么谢?” 看着她娇憨的模样,子衿“哧”地笑了,眼神轻浮邪魅,翻身把鸣凰抱在身下,双手不安分地抚摸着那洁白绵软的身体:“傻丫头,还可以这样谢啊?” 并蒂莲,红绡帐,春光无限好,软缎卧鸳鸯…… 鸣凰拉着子衿奔跑在一片青草地上,留下一地笑声…… 跑着跑着,鸣凰觉得手空了。回头看,哪里还有她的子衿! 她一阵心慌,青草地没了,蓝蓝的天空也没了,上下左右一色的昏黄,没有声音,也没有活物——她到了哪里? 她着急地四处寻找,视线里出现一个女子,粉红色广袖长衣,看不清什么样子,但觉得她很美。女子不说话,只是向她笑,冲她招招手,转头就走。 她跟着她,似乎到了一个花团锦簇烟云缭绕的美丽地方,女子衣袂飘飘,步态优雅,鸣凰跟在她身后,一点儿不害怕。女子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竟然飞了起来!鸣凰追不上,她想飞,可是飞不起来,她着急地挥舞着双手喊道:“清容姐姐,等等——” 鸣凰梦中的抖动惊醒了子衿,那声梦呓清晰地传进子衿的耳中,他倏然睁开眼睛!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府拜庙 新婚第二天,新妇要拜宗庙认亲。一个女子,从此就成为这个家庭的正式成员。 鸣凰天快亮时候才睡踏实,醒来时日上三竿。乍一睁眼,满屋子的金碧辉煌,光彩夺目,忽然想起昨天的事,依然是如坠梦中。她一边穿上寝衣,一边喊小草,冰魄和小草一起进来了。 冰魄笑道:“公子特意交代不要叫你的。他说昨晚你没睡好,让你多睡一会儿,公子这么会疼媳妇呢!” 想起昨晚的缠绵温存,鸣凰的小脸羞得像火烧一样。 冰魄看着床单笑了:“少夫人,我给您梳妆吧!” 一夜之间就从“小姐”变成了“少夫人”,冰魄的戏弄让鸣凰的脸又红了。 一切停当,鸣凰来见夫人。子衿在门口迎着,双双进了正屋。杜若夫人看他们小夫妻手拉手亲昵的样子,感慨万千。冰魄铺下红毡,两个人跪拜唤娘,杜若夫人的眼泪都流下来,她盼这天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冰魄打趣道:“夫人,昨晚高兴了一夜都没睡好,怎么掉起眼泪了?肯定是要给儿媳妇见面礼,不舍得呢!” 大家都笑了,冰魄端出一个蒙着红缎的盘子道:“少夫人,这是婆婆给您的见面礼。” 杜若夫人擦干眼泪笑道:“先收着,回去再看。子衿换换衣服,我带你们去拜宗庙。” 二人回到新房,子衿边换衣服边说:“打开看看,母亲送的是什么。” 鸣凰掀开红缎,原来是一本厚厚的账册。她有些不解:“这什么账册啊?” 子衿走来一看,摇摇头:“我母亲太偏心了!哪有这么宠媳妇的,我这做儿子的都嫉妒了!” 鸣凰问:“这是什么?” “十大商行七十四家商铺总账册。你是天下最富有的少夫人了!” 鸣凰吓得赶紧把账册合上:“我可不敢要,我还给夫人去!” 子衿把她拉回来:“干嘛要还,母亲一直不舍得给我,却舍得给你,我嫉妒你,你说怎么办?” 鸣凰一看他的眼光,知道他又动了歪心思,点点他的鼻子:“凉拌。要去拜宗庙,你还这么拉拉扯扯,去晚了,活该你爹骂你!” 子衿很无奈的样子:“还跟以前一样,一点儿都不温柔。” 他们分乘两辆安车,夜雾夜宁等一干家卫带了祭品和礼品一应物什骑马跟在后边,一行人出府绕上朱雀大街。 子衿握住鸣凰的小手,一路上闭目无语,心中在盘算昨晚的行动,会不会有破绽,会不会给瑞王留下可乘之机?万一如此,可否补救,如何补救? 鸣凰问道:“昨晚之事没有漏洞吧?” 子衿道:“智者千虑,难免也会有一失,但愿吧。” 鸣凰默然:他有多不容易,既要在权贵之间周旋,顾大义;还要提防来自家族的暗箭,保护亲人。一个人有多少精力可以这么日夜殚精竭虑,费心劳神? 大府门口,除有候着迎接的家卫,居然还有不少百姓伸头张脑看稀奇。显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富贵人家的丑事向来是街头巷尾人们越嚼越有味的零食。 风流倜傥的长孙子衿将军,第一房夫人死于新婚。第二次娶亲,又丢了新娘,没办法,临时拉来个女子拜了堂——这事是不是让人捉摸不透?长孙将军相貌出众,家世显赫,人品周正,能力超群,怎么就婚姻不透呢,只能将将就就,委委屈屈的娶了落魄之家的姑娘,可惜了! 子衿问道:“知道他们看什么吗?” 鸣凰面不改色道:“看长孙将军究竟娶了个何等货色?” 子衿笑了:“上上品。” 门口早有长孙行、齐绾和子襢以及宗族子弟主妇相迎。众人簇拥着进入宗庙,长孙迅的妻子祁兰氏带着新妇跪拜长辈;齐绾又带着同宗同族的平辈媳妇们拜见新妇…… 繁琐礼节之后,一大家子人在府内吃了喜宝馓子,方才热热闹闹散去。鸣凰长舒一口气:总算结束了。 齐绾拉着她的手,亲热地上看下看,鸣凰挺不好意思的:“姐姐好。” 齐绾嗔怪道:“什么姐姐,我要叫你阿嫂呢!我比你大好几岁,你就是我的小阿嫂。” 鸣凰见她温顺可喜,心中也多了几分亲近。 齐绾道:“唉,可算是有个可以说话的小姊妹了。” 鸣凰道:“好啊,你没事儿就到养心别苑去吧,我们一起玩儿啊!” 两个人一见如故,唧唧呱呱说得热闹。鸣凰左右瞅瞅:“你婆婆呢,怎么没见她啊?” 齐绾收敛了笑容,悄声道:“到宫里找娘娘诉苦去了。” “诉什么苦?”鸣凰很奇怪,“谁敢惹她啊?” 齐绾拉着鸣凰走在廊道间,悄悄道:“咱们的老阿翁呗!这些天,公爹一直住在养心别苑,我婆婆把家里闹腾得没有一日消停。昨晚,公爹回来了,准备今天你们回府拜宗庙的事,她跟公爹闹了一个晚上!唉,可怜的公爹啊!” 齐绾悄悄问鸣凰:“你听说过公爹和婆婆们的故事吧?” 鸣凰点点头。齐绾道:“阿娘气质非凡,这才是一位真正的有气度的公主,公爹和阿娘才是真正的一双呢!” 鸣凰“嘘”了一声笑道:“私下里论长辈,不好!” 两个人头挤头,悄悄地笑。 花亭下,长孙行远远看着两个一见如故的小妯娌,对杜若道:“阿若,很久没有进过大府了,回故园看看吧!” 杜若夫人道:“不用了,是是非非,已经过去了。看了,徒增伤感罢了!” “阿若,我每天都让人打扫故园,等你回来!” 杜若夫人摇摇头:“不会了!我的玉魂死在这里,故园注定是一个没有结局的地方!” 她转身离开花亭,长孙行颤声道:“阿若——” 杜若夫人回身:“行哥,不妨撇下故园,重新开始!” 子襢伤好之后,被委任为代卫尉将军。他趁这个时间,向长兄报告近日京城的消息:“奚盍手下现在已有三百人,都是他四处搜罗的所谓高手,什么货色都有。借盘查为名,敲诈勒索,抢掠奸淫。步青云与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着实发了一笔大财。长兄,我们怎么办?” 子衿道:“他们有瑞王撑腰,十分嚣张。你暂时不要理会他们,我们要等待机会。” 子襢答应,又怯怯地问:“长兄,我以后可以经常去养心别苑玩儿吗?” 子衿奇怪道:“为什么不可以,你以前不就常去吗?” 子襢尴尬地笑笑:“这不是……有……小嫂嫂了嘛!” 第一百二十三章 鞭打青云 子衿陪着母亲和鸣凰回府,快要到家时,只听后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两骑赶到身前,郑始在马上一揖:“子衿将军,娘娘在萃曦宫等您。” 子衿让家眷先回,带了夜雾去宫中。 郑始扶着子衿进入萃曦殿,慕容婵嗔怪道:“哎呀,你怎么这么样子来了,该多让几个人伺候着才是!” 子衿拜娘娘道:“臣下的眼睛大好,只是不十分清晰罢了,医者说再有个三五日就没事了。让娘娘挂在心里,臣心不安。” 慕容婵道:“本不该在大喜的日子里扰你兴致,但事情过于紧急,不得已。昨晚有一群人自称安王手下,私入民宅,杀害百姓,人心惶惶。这些不法之徒,借安王之名挑起骚乱。你这些天不在卫尉营,我还挺不放心的,子襢毕竟没有经验。所以,你还得回到卫尉营。” 子衿道:“那是臣的本职。” 慕容婵道:“好,子衿啊,我看有必要来一场城搜捕,尽快让这些不法之徒落网,以安定民心。” “娘娘,城搜捕,事关重大。内城九街十六衢,外城三街十二衢,三百多万人,皇族世家官员豪宅富商数千家,中小型商铺无数,卫尉营不过八千人,短时间内无法做到拉网式搜查。” 慕容婵道:“调动左右大营入京啊!” “如果调动左右大营配合,至少会有两万余兵士进入京城,兵士本身没有军饷,只靠赏赐作为收入,生活拮据。一旦面对富门大宅,商家铺子,很难不让他们起贪心,到时恐怕就不是军纪所能压制得了的。何况不过几个冒充安王之徒,如此大动干戈只怕会谣言四起,与瑞王不利。请娘娘三思。” “那你说怎么办?就任其作乱吗?” “自然不能,臣下马上着手调查私入民宅杀害百姓一案,并以此为线捉拿他们。” 慕容妃点点头:“好吧。” 子衿领命出了萃曦宫,直接来到卫尉营。子襢扶他坐在主位,便召集卫尉令集合议事。 子衿要卫尉丞简单陈述昨晚城东巷的情况。 卫尉丞道:“昨晚发生暴乱的地方有十三处,分布在城中各个地方,其中被抢商铺三十八家,被烧民房二百四十余间,被杀二百三十二人,男女老少都有,其中有五家灭门,都是被利器刺死的。“ 卫尉令们大都到了,除了步青云和王清流。 子衿布置各街各衢、内城十二门、外城四门的布防,同时抽调部分精锐力量追查昨晚的灭门大案。 卫尉令秦昔愤愤不平:“将军,还用查吗?明明就是奚盍和羽林军干的。平时我们巡查街衢,从来不敢违背您的命令跟百姓冲突。他们却仗着瑞王的势力,杀人防火!” 另一个年轻的卫尉令也附和道:“确实是这样,他们劫掠百姓,做了恶事,还贼喊捉贼。这事用膝盖想都能想明白,贼人逃命还来不及,敢制造这样的动静吗?那不找死吗?” 卫尉营与羽林虎贲军是有利益上的矛盾冲突的。 羽林军只有三千人,因为护卫的是当朝天子,所以是十分体面的差事,大多是官宦富家子弟。皇宫的赏赐是丰厚的,所以很多人削尖了脑袋要进羽林军和虎贲军。 卫尉营没有军饷,卫兵多来自底层,微薄的赏赐还要依靠京城店铺的财税收入。这部分收入经过一道又一道衙门,到卫尉营的时候就所剩不多了。有些小头目就靠暗地里勒索商铺的保护费过日子。 这种情况从子衿做了卫尉卿之后改善了不少:首先子衿是从朝廷那里直接把卫尉营应得的收入拿走的,然后按照立功表现等分配下去。 其次,京城商家店铺林立,难免有勒索纠纷之事,他们为了寻求更好的保护,自愿向卫尉营交出保护费,这部分钱不是小数目,子衿只做不知道,统统不沾边,交由下边按劳分配,这样卫尉营的日子便好过多了。 再者,朝廷给卫尉卿的赏赐是丰厚的,这部分赏赐子衿也部分给将官们。 子衿的威望除了个人的能力,威严的军纪,与他不贪私利、惠及官兵是分不开的。 子衿安抚着情绪激动下属们:“各位,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都不要妄下结论。证据确凿,才能服人。子襢,你来负责调查此案,我给你几个得力的助手,两天之内给我结果。” 大家谈论间,值班卫兵报:“步尉令酩酊大醉,带着几个女人非要进营。” 大家哗然:酒醉入营,还敢带姑娘? 又一值班卫兵跑进来报告:“步尉令王尉令闯进营了。” 一阵喧嚣传来:“骗人,长孙子衿正在家抱着新娘子快活呢!他一个大男人,不挨女人,鬼才信呢!长孙将军——长孙子衿——在哪里呢?没有吧,拿他来骗人,老子杀了你!” 接着步青云手中高举长剑,踉踉跄跄追着卫兵,丑态百出,嚣张至极。 卫尉令们一拥而上,夺下长剑,喝道:“卫尉将军在此,你怎么敢扰乱军营!” 步青云扯着身子跳着喊:“别拿长孙子衿吓唬我,我眼里不夹他。他害死了王清流的姐姐,是个最最最下流的男人,还道貌岸然地充什么将军?你让他来,让我瞧瞧!” 子襢一把攥住他的脖领子:“胡说什么,将军在这里!” 那王清流在人群外,已经瞅见子衿,冷汗唰地冒了一身,扑通一声跪倒。 步青云还在污言秽语地叫,子衿道:“子襢,跟醉鬼还用论理吗?” 子襢抡起胳膊一巴掌扇在步青云脸上,步青云正欲还嘴,子襢又一耳光打上去。步青云酒醒大半,闪眼间看到面色冷峻的子衿,酒醒了! 子衿冷眼看着他们,问卫尉丞:“按军规如何处置?” 卫尉丞高声道:“擅自离营者,十鞭;饮酒入营者,十鞭;聚赌狎妓者,二十鞭。步青云,鞭四十;王清流,鞭二十。“ 步青云跳着脚喊道:“是瑞王叫我们的,也算犯法吗?” “瑞王叫你们,你们可曾告假?饮酒狎妓也是瑞王允许的?” 四十鞭打下来,步青云早已昏死过去。子衿命人把他们抬回住处,着人护理。 卫尉令们摩拳擦掌:“将军,下一步怎么办?” 子衿正色道:“我卫尉营身负京城治安之重责,凡在我辖区内作乱,扰乱治安,危害百姓者,按律而行!”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别苑夜宴 天快落黑时,养心别苑在中院客堂设宴,犒劳那些迎亲参战有功的汉子们。 宽敞的中堂,烛火通明,宴席丰盛,清酒满觞。 大家刚刚坐定,子衿和鸣凰就进来了。 这群男人中大多是年轻人,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鸣凰,禁不住“噢”地惊叹。夜沉夜暗也睁大了眼睛…… 鸣凰小姐,不,以后是少夫人! 少夫人乌云髻,金步摇,珠钗生辉;桃花粉面含春,长眉浓浓如黛,额间花子蝶飞,双眸星光熠熠;轻纱如雾,长裙曳地,袅袅婷婷,风姿绰约…… 子衿请秋先生为鸣凰一一介绍在座的客人: “这位是灵水堡汪照先生。” “这位是澄水壁的伍坚至先生。” “这位是颜藫坞的新坞主颜穆。” “这是饮鹤坞的宋瑞坞主。” …… 最后介绍的是夜风夜露,还有秋先生的两个儿子凌霄凌云。 大家一一见礼,鸣凰举杯颔首以示尊敬。 介绍完毕,大家共举杯庆贺公子新婚大喜,祝愿他们百年和好,早生贵子。 几杯酒下肚,这群汉子话就多起来了。 “我们饮鹤坞的小伙子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勇士,一听要去打仗,都争着去。我说名额有限,他们还跟我急!说不让他们去就到京城来找宗主说理。我说你们找宗主也行,你们认识宗主吗?他们说,认识,又高又胖,一脸白胡子的就是……” 人们哄堂大笑,子衿和鸣凰也忍俊不禁。 “宗主,颜藫坞上个月遭了水灾,一千多亩庄稼毁了一大半。夜沉说按咱家的规矩要免掉所有包荫农户的租税,那还有田地未受灾的人家也免吗?” 子衿看看夜沉,夜沉颔首,转身对颜穆一拱手:“颜坞主,我跟咱们府上的规矩是:如果坞壁遭灾严重,生计难以维持,就免去所有租税,并由府上来帮你们渡过难关。倘若中等灾情,就按情况免去适当的租税。你们那里今年收成不足丰年的五分之一,府上就不收你们的租税,你们自行解决,府上会按人口给你们一定的帮助。颜坞主用心经营好秋季粮,好安然度过冬天。” “但一定不能损失人口,把人饿跑可不行哦!”秋先生补充道。 颜穆抱拳:“宗主放心,颜穆虽然年轻,可是知道该怎么做!” “颜穆可是好苗子,围杀王清洲立了大功了。”伍坚至捋捋胡子,对颜穆竖起大拇指。 “王清洲心太黑了!”颜穆义愤填膺,“他黑松坞地盘够大了,还贪心不足!为了占人家庄子的土地,竟然把一个庄子的三百口人活埋了,刚生下的婴儿都不放过。” 鸣凰倒吸凉气! 酒过三巡,子衿留夜沉夜暗陪着年轻人喝酒。汪照伍坚至和秋先生陪着他们夫妻离开中院,边走边说,来到闻香阁。 杜若夫人在这里候着。 众人见过夫人,依次坐下来。 杜若夫人道:“汪先生,伍先生,各位为故国奔波,辛苦了。” 伍坚至道:“公主您才是辛苦啊,是您苦力支撑,才给了熔皇子巨大的财力支持和精神支持。熔皇子每每提起公主,便感慨不已!” 杜若夫人道:“夺回我故国山河,本是我们侥幸生存的人应做的事。新梁国还需各位的鼎力支持!” 汪照道:“公主,等新国安定,老臣想寻一处安静地方,钓鱼下棋,安度晚年,您可要答应我啊!” 秋先生笑道:“那可不行,汪先生是军中诸葛亮,再世鲍叔牙,你不准偷懒!钓鱼下棋是我和老伍的事。” 汪照叹道:“早知你这样没良心,当初就不该救你,还不如让你栽在长孙捷手中呢!” 在座的人,除了鸣凰,都笑了,同时又有几分伤感。 秋先生正色道:“汪先生,伍先生,公子目前并没有脱离困境。瑞王对养心别苑很戒备,排挤公子的心思很明显了。” 子衿道:“汪先生,您还要回到灵水堡,随时与京城做好接应。” 伍坚至道:“公子,临行时,熔皇子吩咐:要属下带凌霄凌云尽快回去。所以,公主,臣等不能久留,明天就走。” 杜若夫人道:“好吧,今晚让两个孩子跟秋先生好好团圆团圆。”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众人告辞散去。 秋先生走在最后,他对子衿道:“子初身边新近来了一位管家,叫弗莫鸿。箭羽说,此人是南部大人步录之特意为瑞王搜罗的,他从小生长在宋国,很有些手段,能力不凡。” “生长在宋国?”子衿疑惑道,“先生,让夜沉在最短时间里打听出此人的底细。” “是,夜沉早在半月前就开始查了。”秋先生回复道,“另外,步录之十分靠拢瑞王,要把女儿送给瑞王做次妃,还送了好大一批陪嫁呢。瑞王是看上人了,还是看上钱了?” 鸣凰问:“哪个女儿?步云娇吗?” “还不清楚,只是初步消息。”秋先生道。 子衿接着秋先生的话继续道:“步录之需要瑞王的权,瑞王需要步家的钱!长生库的钱都不避讳了,这份丰厚的嫁妆就更不能拒绝了!建明寺失火,放跑了债户,造成了好大的损失,他可是大为恼火呢。” 鸣凰噤声,别过脸去,不敢插嘴了。 子衿冷眼看着她的举动,在心里笑了一声。 秋先生告辞离去。 河岸边,淡淡的水腥气里夹杂着两岸的花香,幽幽入鼻…… 子衿轻声问:“怎么不说话了?害怕了?” 鸣凰道:“怕什么,不做亏心事,才不怕鬼敲门呢!” “怕不怕佛祖来敲门啊?” 鸣凰有些心虚,但依然嘴硬:“公子,哪儿跟哪儿的话啊?听不懂!烟雨谷中您伤的是眼睛,可不是脑子啊!” “我伤的还有心!”子衿霸道地扳过她的肩头,月光中她的脸别样的柔美,“你不告而别,你想过我是怎么度过那些日日夜夜的吗?” 他清秀的面容在月色中显得温婉。 “我担心你生病无人照顾;担心你孤身一人受人欺负;担心你被仇人追杀无人帮助——我什么极端的坏事都想到了,可万万没想到,你居然胆大包天,烧了建明寺!小丫头,你胆子好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最大威胁 “我……”鸣凰还要争辩,她的嘴巴被滚烫的唇堵上了…… 她无力地瘫软在那宽厚的怀抱里,听那胸膛里传出闷闷的声音:“那一晚,我去接你。撩开帐帘,床上没有人,我的心顿时就空了!我从来没有那样害怕过,你知道吗?我怕再也看不到你!” 鸣凰伏在爱人的怀抱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呢喃道:“人家都是你的人了,怎么说话还是阴阳怪气的嘛!” “傻孩子,咱们虽是富贵人家,可是过得是刀尖儿上的日子,光鲜荣华背后却是刀光剑影、血腥杀戮。以后你的一举一动都不再是个人的事情,我们每个人都不许意气行事,明白吗?” 鸣凰“嗯”了一声:“我保证再不会了!” 子衿笑道:“建明寺没有白烧。契约文书被焚,债主跑了,瑞王损失一大笔钱。建明寺不敢得罪瑞王,就得背这个黑锅,凑出这笔钱。结果呢,这件事就在朝臣中传开了,大大降低了瑞王的好名声。” 鸣凰道:“可是这对瑞王没有什么影响啊,他不照样主持朝政吗?” 子衿道:“十五倍的质库钱实在是卑劣至极的聚财手段,竟然是堂堂皇子在做,你想想臣民们会怎样看待瑞王!何况,朝廷规定:严格约束皇子们接触长生库。这样一来,朝臣们对瑞王更是阳奉阴违了。” 子衿拉着她的手登上闻香阁,俯瞰着灯火点点的养心别苑…… 他问:“你看见什么了?” “养心别苑啊!” “还有呢?” 鸣凰摇摇头。 “养心别苑只是一处院子而已,而现在,在中堂饮酒的那些人,伍先生,汪先生,秋先生他们,都曾经是叱咤风云的梁国旧臣,如今,他们依然为故国而战。颜穆宋瑞凌霄凌云夜风夜露,则是征战沙场的后起之秀。他们的存在才是我养心别苑的巨大财富!” 鸣凰觉得血液沸腾了…… “我要他们好好地活下去;我要给你圆梦!”他的眼神在月光下灼灼发亮。 鸣凰柔声道:“跟你在一起,就是我最美的梦!” 小夫妻紧紧偎依在一起,望着天空出神,很久很久…… 子衿像怕惊着妻子一样,声音又轻又小:“如果我离开养心别苑,这里将交托给你!” 鸣凰吃了一惊:“你要去哪里?” “瑞王对我又忌又怕,他一定会出手对付我!” 他把她环在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放心,他暂时不敢杀我,长孙一族的大伞会罩我一时;而且,他还搞不清楚养心别苑的底细,所以,他只能用另外的办法对付我。” 她紧紧抱住他的腰:“那怎么办?” “所以,你要长大,要快快长大!”子衿幽幽道,“对不起,我让你置身于这么复杂的环境里。” 鸣凰盯着他的眼睛:“不管是在哪里,只要有你在,我都不怕!” 子衿把小妻子抱在怀里,紧紧的,生怕再丢了…… “哐”地一声响,瑞王推翻了案上的茶盘,愤然起身:“他都做了什么,一件一件说!” 子初道:“我挨了一场打,算我自找的,活该!但是步青云就太冤了!您召见他们,却被说是无故出营;子衿压根就不买您的帐,不由分说一顿鞭子。这不是明着给您难看吗?” 子初给奚盍丢个眼风,奚盍会意,对瑞王道:“最可恨的是,他的卫尉营跟我的手下干上了。我的人奉瑞王命令去搜查店铺,卫尉营硬说他们扰民。昨天,因为卫尉营阻挠搜查,我的手下被打死了三个,还有十来个重伤的。瑞王,这可怎么办?” 子初看元韶的脸色铁青,叹道:“唉,人家有皇帝和娘娘罩着,我们没有办法啊!” 元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子衿,我再不能留你!” 荀岐献计道:“要搬开眼前这块儿绊脚石,不一定非要杀他,另外安置到更重要的地方也是可以的。” 元韶奇怪:“更重要的地方?请先生说明白。” 荀岐道:“长孙子衿此人不同于一般世家子弟,他城府很深。近些天,我一直在怀疑一件事:就在养心别苑迎亲的那几天,一支奇兵突然出现在旧梁都城,与新梁王里应外合,一举攻下都城。我在想,二者之间有没有联系呢?” 子初叫道:“不可能,养心别苑总共去了五百人,凭着这么些人就能攻下一座城池?” 荀岐道:“子初公子,他们从都城出发时确实是五百人,但据王清洲的手下说:当时参战士兵不止五千人,而且这些人骁勇善战,俱是以一抵十的死士。他们阵法战法打法十分奇特,是一群经过特殊训练的战士。由此看来,我们并不清楚养心别苑的实根实底。” 子初和奚盍面面相觑:“问题是他的兵从哪里来?” 荀岐道:“坞壁,他应该不止一处坞壁!而且,他的坞壁之间是相互联系的,所以即使发兵,也不会被人发现!” 子初觉得脚底板有些发冷:斗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元韶忽然想起当年长孙捷暴死灵水堡这件事,他按按太阳穴:“荀先生,我们现在怎么办?” 荀岐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子衿远离京城,使他无法对您构成威胁。瑞王您把卫尉营和左右大营控制在自己手中,这样,整个京畿重地由您处置,何愁找不出一个元嗣!” 子初问道:“远离京城,他的威胁依然还在,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彻底扳倒他?” 荀岐道:“南部大人步录之推荐了一个叫弗莫鸿的人,这个人正在暗查养心别苑的生意,只要扳倒了他们的生意,便能重创养心别苑。” 元韶道:“不过,新梁王杜熔是子衿的亲舅舅,他与我们是邻居,怕不会袖手旁观吧?” 荀岐道:“新梁王立足未稳,自顾不暇,还不足以形成威胁。何况,我们明面上是重用子衿,委以重任,不会让人挑出毛病的。” 元韶寻思道:“荀先生这个主意的确很好,可是,我们到哪里寻找一个让他走开的机会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受封授印 清晨,子衿与鸣凰在青草地上比试剑法。 杜若夫人走来,冰魄端着一碗药粥。鸣凰躲到子衿背后:“娘,我不要喝那东西,天天喝,都想吐了!” 杜若夫人哄道:“乖,前些时日委屈你了,憔悴不堪的,得好好补补身子。” 子衿一边擦拭宝剑,一边道:“做儿子的劳心劳力,也没这待遇。快喝了吧,还没听说谁家婆婆这么惯儿媳妇的!” 杜若夫人嗔怪儿子:“她小,不懂事,你这么大了,也不懂事!怎么让她起这么早?” 子衿奇怪:“她以前不也起这么早吗?” 杜若夫人点着儿子的额头道:“你傻啊!” 子衿笑道:“您想得也太早了吧?这才半个月嘛!” 冰魄道:“有的新娘子成婚那天晚上就怀上了呢!” 鸣凰羞红了脸,转身跑走了。 秋先生急匆匆走来:“夫人,公子,商铺传信,建康和洛阳的生意遇上了大麻烦:咱们的进货和出货通道都被人堵了。” 杜若夫人收敛了笑容:“哪些生意被堵了?什么人为难我们?” 秋先生道:“凡是以梁忠冠名的生意都被堵了,主要是有官府出面。按说我们每年进贡打点,是疏通好的路子。我觉得这里边有蹊跷,所以我要亲自去建康。” 子衿点点头:“您要特别小心。” 秋先生道:“没事,有夜沉呢,他一直在盘点洛阳和建康的生意往来,里边的事他更熟悉,这孩子稳着呢!” 子衿思忖一下:“好,快去快回。等回来,就把他和绘娘的婚事办了。” 杜若夫人道:“你到洛阳后,直接拜访洛阳令,我们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他要给个说法。” 秋先生道:“好,我们即刻就走。” 秋先生刚走,元清就来了。他跟以往一样直通通就闯进书房:“子衿,子衿——” 子衿道:“庆王,矜持一点儿,保持些王爷的体面。” 元清却顾不上斗嘴,急慌慌道:“子衿,陛下他……他问我……安王的事了!” 子衿心中一凛:“你怎么回的?” 元清道:“今天我去请早安,陛下突然拉住我,问道:你皇长兄在哪里?当时瑞王也在,我只好说:瑞王兄正在寻找。子衿,我……太笨太胆小了,我……” 子衿道:“当时情形,这是最好的保护,庆王不要自责。只要陛下清醒,我们马上就有机会。” “子衿,我要不要制造机会让皇帝见到皇兄啊?”元清急切道,“这是不是最好的办法?” “当然是!”子衿道,“但是,没有重大事情,你如何让陛下出宫?或者,你怎样让安王进宫?” 元清想了半天,沮丧地抱着头:“那怎么办?” 子衿道:“制造机会。” 瑞王的机会先一步到来了! 朝廷接到紧急战报:赫连部族反扑西疆! 十几年前,皇帝亲率雄师在旋风滩打了一场恶仗,赫连部族差点儿被灭族,残兵败将仓皇逃出北漠。没想到十几年聚养,如今又杀了回来。他们异常凶残,疯狂劫掠边民,聚敛财富,已经有很多当地宗主被杀,土地财物奴婢皆被抢。他们袭击了并州陇城等大小十余座城池重镇,将五千余官兵坑杀活埋,孤雁关红河城告急。 他立即召集司徒司空各位尚书议事,商量对策。 这种外敌入侵之事毋须争议,就一个结果:出兵御敌。要议的不过是何时出兵,要谁带兵的问题。 瑞王道:“赫连一族来势汹汹,要报当年之仇。侵略者,必诛之。我们北朝绝不能容忍这等欺侮。所以本王决定,任命元韬为平北大将军,擢升长孙子衿为冠军将军,带兵出征,平灭赫连。” 齐项道:“瑞王,赫连部族虽然凶狠,但区区二十万人马,只需皇孙一人即可平叛,臣以为卫尉卿不可轻易动用。” 瑞王道:“齐大人,赫连部族休养生息近二十年,势力壮大,来势凶猛。韬皇孙是天生的战神,倘若能与长孙子衿联手,二人文韬武略,珠联璧合,必定一举平灭赫连,永定边患。一劳永逸,完可为!” 他双手往下一按:“就这样决定了。军情紧急,我边地百姓苦盼王师早日灭敌。传元韬和子衿觐见,受封授印,三日后出兵!” 这个消息十分突然,十分紧急,长孙行让箭羽立刻回养心别苑,让子衿有所准备。 听了箭羽的报告,夜暗等急切地望着主人。 子衿示意大家都出去,他要安静地想一想。 当中书令来传旨的时候,子衿从容地走出书房,大家看到他平静的面容,心里踏实了不少。 子衿笑着对母亲和妻子道:“我进宫受封,等我回来。” 他进宫的时候,元韬也同时到了。一见到他,元韬情绪很激动:“子衿将军,把我们同时派出去,这不是巧合吧?他是什么意思?” 子衿道:“皇孙猜到了,就不要说出来了。” “我们就这么乖乖受命,任他摆布吗?”元韬道。 “你想怎样?抗命吗?” “我……”元韬顿时气结。 子衿道:“不受命,叫抗旨,是死罪。” 元韬眼巴巴地望着子衿:“可我父王怎么办?谁来保护他?” 子衿临风而立:“此地不宜谈安王,镇定。” 一系列仪式举行完,二人结伴出宫,子初立在皇城门口,满脸笑意地望着两个人。 “皇孙,兄长,祝贺二位高升啊!”子初满脸的皮笑肉不笑。 元韬惊异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你叫兄长呢?子初,又动什么小心思了?” 子初一点儿都不尴尬:“皇孙,怎么说我们是一家人啊!” “是吗?”元韬哈哈笑着告辞,“子衿将军,话不投机,我先走了,你跟你亲弟弟好好唠唠磕。” 子衿望着子初那张脸,没说话,从夜暗手中接过马缰绳,上马要走。子初揪住马嚼子:“子衿兄长,好走!” 子衿面无表情:“多谢。” 望着子衿的背影,子初对身边的新管家道:“弗莫,看清楚了?” 弗莫鸿颔首:“公子放心,属下看得清楚。属下今天就赶往孤雁关,放心就是。” 子初冷笑道:“弗莫,你把养心别苑的生意搅乱,瑞王很是满意,这件事若做好了,瑞王承诺,不仅解了你的奴籍,还让你位列朝班,享受荣华富贵!” 弗莫鸿激动道:“属下一定不辜负瑞王和子初公子的厚望!”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别苑之夜 养心别苑的夜色如雾如纱,淡淡的水汽袅袅在荷塘水面上,夜风微温,拂过闻香阁的每一个人…… 长孙行感慨不已,眼前的情景是他梦寐以求的:贤惠的妻子,优秀的儿子,美丽的儿媳,一家人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他的话也多起来:“子衿啊,赫连人擅长弓箭弯刀,骁勇无畏,是打仗不要命的亡命之徒。当年旋风滩那一战,是一场恶仗。我们十万人包围了他们六万多人,中午时分又刮起大风,黄沙漫天,遮云蔽日。眼前是厮杀的人,喷溅的血,连太阳都是残红残红的……“ 在座的人,只有子襢锦衣玉食,未见识过真正的战争,他听着父亲的话,心里一阵阵发紧。 杜若夫人问道:“子衿,你对此仗可有信心?” “未到战场,儿子不敢妄谈,但儿子不惧怕敌人,不轻视敌人,请母亲放心。” 他的眼睛看着父亲,深得像一潭水:“我惧怕的是家里,是子初!” 长孙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家族争斗,近亲厮杀,在名门望族,本不是稀奇事。但对子初而言,尤其惨烈。一旦我死了,荣华富贵恩宠荣禄唾手可得,他怎能不动心?何况,他羽翼已经丰满,势力已经强大!” 子衿声色平静,反使大家更惊心动魄。 “长兄,他跟你斗,还说得过去,如果对阿娘和月儿姐姐下手,那也太,太——”子襢着急得很,但那个词又实在说不出口。 鸣凰道:“他什么卑鄙的事做不出来!子襢,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烟雨谷那次,如果不是及时制止,你长兄就没命了!他什么时候顾忌过同父兄弟,血脉相连呢?” “唉——”杜若夫人叹道,“豪强大户,富贵朱门,姹紫嫣红之处,实则是藏污纳垢之所。亭台轩榭间,掩藏了多少泥淖污浊,灯红酒绿谈笑风生里,又遮蔽着多少勾心斗角的心机与算计啊!” 长孙行无言。 子衿有些悲愤:“我长孙氏今日的富贵能永远如日中天吗?在别人的羽翼下生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种只求自保的日子本来就不可靠。但更可悲的是,似乎大家都看不到头顶上那把利刃,只顾着兄弟相残,同族相杀,为一丁点蝇头小利像乌眼鸡一眼斗得血肉横飞,丝毫不顾及头上那把刀万一落下,会砍了所有人的脑袋!” 听的人都觉得浑身冰凉。 “这样的生活已经艰难,更要命的是,血缘至亲不仅不知道抱团取暖,反而处处加害!这样的富贵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夜沉夜暗这一对儿贫家孩子:十岁的哥哥和八岁的弟弟寒冷饥饿,仅有的一块菜饼却是兄让着弟,弟顾着兄!” 守卫在门口的夜暗湿了眼睛…… 子襢道:“长兄,你放心走吧!子襢豁出命来,也要保护好阿娘和姐姐!” 子衿冲弟弟点点头:“谢谢你,子襢。” 长孙行道:“阿若,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再不会了!” 天太晚了,长孙行和杜若夫人回去休息。子襢要回卫尉营,子衿和鸣凰送他到门口。 子衿边走边交代:“卫尉营的亲卫队是特殊训练的士兵,其中秦昔的五百人随军作战,留下廖海等五百人供你调遣。你要在各城门,尤其是外城门安插亲信,以备不时之需。” “步青云有可能会成为你的副手,你要提防此人。王清流还不算太过分,能拢则拢。” “夜暗会与你随时保持联系,其他的人你要戒备。” 子襢转身道:“长兄,我都记住了,我一定会保护好养心别苑的!” 子衿双手拢着他的肩头:“长兄也会保护好你!” 送走子襢,子衿吩咐上门落栓,小夫妻慢慢走回后宅。 没有随从,没有侍女,只有两个相爱的人,只有相依相偎的身影,和轻悄悄的脚步声…… 子衿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安静了?” 鸣凰道:“从成亲到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我得慢慢回味,慢慢理出头绪,要不会变傻的。” 子衿哑然失笑:“还能傻到哪去!” 鸣凰不理会他的嘲弄,自顾自说下去:“瑞王这么迫不及待地把你和元韬调离京城,下一步他会怎么做?他会不会肆无忌惮地开始搜查安王?子初呢,他会心意对付我们……” 黑暗中,鸣凰的眼神开始不安,子衿轻吻她的额头:“说下去。” “你领兵在外,他……”鸣凰突然惊惶地抓住子衿的手,“他会不会对你和元韬下毒手?” 子衿拍拍她的小脸,笑道:“我的小媳妇还没有傻得无可救药。” 鸣凰嗔怪:“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哥哥,我怕!” 拥妻子入怀,子衿的声音沉稳:“有我,别怕!” 鸣凰喃喃道:“你说过,这辈子都不会松开我的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子衿的手一点点插入鸣凰的衣衫中,夏衣单薄,他轻轻抚摸着她光滑的后背:“知道我最想做什么吗?” 鸣凰打掉他的手:“公子放尊重些。” 子衿无奈道:“女人太理智了不好,古板乏味。” 鸣凰道:“一向以为子衿公子是正人君子,严谨得很,没想到也是个登徒子。” 子衿拉起鸣凰,边走边调侃道:“幸亏我是登徒子,丑妻也不嫌弃。要是正人君子宋玉的话,东邻美女都不能让他动春心,何况你这么丑!” 鸣凰故意赌气不理他,快步跑上小桥。 月色朦胧,桥下的莲花在灰蒙蒙的水雾中吐露芬芳,氤氲着这对新婚夫妻的柔情。 鸣凰正要走过小桥,磁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之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鸣凰立住脚,让那颗心浸润在柔软温润的文字中尽情醉去…… 一双手环住那纤纤细腰,子衿附在她耳边轻吟:“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鸣凰柔声呢喃:“与君共飞兮,比翼齐翔。” 湿润温暖的唇轻柔地覆上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她的樱唇…… 夏风沉醉,如梦如幻,她想永远地沉在这旖旎的温情中…… 夜朦胧,月朦胧…… 第一百二十八章 爱意如蜜 睡得好沉,好香…… 鸣凰翻个身,却没有抱到那个温热的身体,她醒了。 没有找到寝衣,她索性裹了床单,走到外间。子衿穿着寝衣,在灯光下写着什么。 她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看那纸上像字又像画的东西。她曾经在书房见过这种符号,是放在书信中的。 子衿放下笔,问她:“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点点头:“知道,这叫阴符,又叫暗书,是用来传递情报的。” “你很聪明。” 鸣凰媚媚一笑:“公子过奖,小女子不过是在父亲的军帐里见过罢了,算不上聪明,尽多是见多识广而已。” 子衿悻悻道:“原来还是个傻丫头。你认识暗书吗?” “还请公子赐教。” 子衿正色道:“不准淘气,好好跟我学。这套符号五十四个,每个代表一个意思。你今晚必须把它记在脑子里,一个时辰后我就烧掉这张纸。” 鸣凰看他说得认真,不敢再嬉笑,认真地听他讲解,着实像一个乖巧好学的小童儿。 半个时辰不到,鸣凰道:“我记住了。” 子衿写下几个符号,鸣凰读道:“京城被困,子时救援,用兵五百。” 他托起她的下巴,眼神变得魅惑:“女人聪明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不过我喜欢可怕的女人。” 鸣凰欲打掉那只不安分的手,举起的小巴掌却被他另一只手钳住了,动弹不得。两只手都被他的大手抓住,薄薄的被单滑下光润的肩头,莹白娇嫩的身体暴露无遗…… 他回身一把抱起她,走向红绡帐…… 他用锦帕轻轻擦拭着她额上和颈项上的汗水,轻声叮嘱:“我只带走夜雾和夜静,其他的人都给你留在家里。” 鸣凰抱紧子衿,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我舍不得你走,我害怕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我会天天盼你,夜夜想你,那种日子太难熬了!” 子衿吻着她的脸:“傻孩子,我也舍不得你。这场仗最快一个月,最慢不能超过两个月,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别怕!别怕!” 鸣凰的泪水流在子衿手上,他给她拭去眼泪:“别哭,你把我的心都哭碎了!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活下去,一定活下去!记住了吗,丫头?” 鸣凰点点头:“你不准松开我的手!你答应过我的,不许食言!” “绝不食言!” 元韬和嫣然公主突然登门拜访,鸣凰有些吃惊。 元韬定定地看着鸣凰:她粉黄色上襦,月白褶裥长裙,肩上披着明黄色珍珠流苏帔,淡淡桃花妆,发髻插着与衣服相配的步摇珠钗。这幅妆容,仪态万方,明艳动人! 想起去年冬天皇陵的情景,元韬百感交集:历经磨难的她不仅活下来了,而且活得很美丽! 子衿俯身行礼:“皇孙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元韬道:“子衿将军,像寻常人家串串门行吗?” 子衿微微颔首:“皇孙肯枉驾屈尊,真是亲切人。” 他微微侧目示意鸣凰,鸣凰站起身道:“嫣然公主,男人家的事咱们不掺和,我陪您去园子里转转吧!” 嫣然随鸣凰离开了,这里只剩两个男人。 元韬道:“将军您是聪明人,可是我不喜欢玩心思的人。虽然你救了我父亲,可我还是不喜欢你!” 子衿端起案上的茶盏,轻啜一口:“我也不喜欢自己。” 元韬一愣,一时语塞。良久,他痛苦地低声道:“可她喜欢你,为什么?” “这是她的事情!韬皇孙不是特意来找臣下的麻烦的吧?” 元韬难为情地笑笑:“元韬登门,原是求将军的:我们走了,我的父王怎么办?” 子衿不说话,只是沉思。 元韬道:“子衿,你助我父亲是出于大义,绝非私情私心。正因为信任,我才亲自登门!” 子衿道:“韬皇孙,您完明白我们被派出去的用意,所以此战我们要速战速决,尽快回京。至于我们离开后的这段日子,只能交托给我的内人!” 他把“我的内人”四个字说得很重。 元韬吃惊地摇摇头:“不行不行,她还太小,怎么能做成这种大事?” “那您可有更好的人选,值得托付?” 元韬哑然:是啊,五叔元清本身就在瑞王的监视之中,朝中还有哪个人是最可信任的人? 闻香阁上,嫣然哭哭啼啼诉说元韬的薄情寡意:“他为什么那么做?就算他不喜欢我,可那孩子却是他的啊?为什么?为什么?“ 嫣然突然抬起头盯着她:“如果换做是你,他会这样做吗?” 鸣凰道:“公主,我是子衿的妻子!” 嫣然眼泪盈盈:“可是他爱的人是你!我爱他,所以闭口不提落马这件事,可他为什么不明白我的心?” 鸣凰耐心劝道:“公主,经过这件事,他一定知道了谁才是跟他一心一意的人,会更加爱你的,你不觉得吗?” 嫣然公主想了想,点点头,似乎突然才发现有这么回事:“嗯,好像是跟我说话多了,也有个笑模样了,有时也会和我一起玩儿。可是,他刚看见你的眼神让我嫉妒死了!” 鸣凰笑道:“又来了!小公主,您能不提这茬儿吗?您二位今天来干嘛呢,就是为来吵一架,哭一场的?” 嫣然公主嘟着嘴道:“是他非要来的,说这里很好玩,说你是好人。还说他不在家的时候,要我多找你说说话,府里有事就跟你说,你一定会帮我的。” 鸣凰道:“瞧瞧,还说人家心里没你。他人还没走呢,就先把你安置好了!还说人家不爱你,真是小没良心的!” 嫣然公主真是个孩子,这么一逗就把许多烦恼都忘了。她附在鸣凰耳边小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又有孩子了!” 鸣凰惊喜地“哦”了一声:“真的吗?太好了!” 嫣然公主道:“你可不许告诉元韬,别人都不知道呢。” 鸣凰道:“我谁都不会说的,等孩子长大娶媳妇时候再告诉他!” 两个女孩子在花团锦簇的闻香阁台阶上咯咯笑成一团…… 元韬和子衿就站在河边,她们的笑声吸引了两个男人的目光。 元韬奇怪:嫣然公主恨透了鸣凰,怎么一会儿就化敌为友? 子衿望着鸣凰,目光中满是娇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夜暗被抓 临行前,元韬和子衿要向皇帝辞行。 瑞王道:“陛下龙体欠安,就免了这规矩吧!我代陛下为你们壮行!” 元韬和子衿喝过瑞王的壮行酒,摔碎酒杯,军队出发了。 出征的队伍如一条长龙,旌旗飘摇,战甲鲜明。 元清和子襢伴着他们又送了一程。 元清愁眉不展:“你们走了,以后的事可怎么办?” 子衿道:“庆王,以后会更难,您要有心理准备。” 元韬道:“五叔,我们很快会回来的,您告诉父王,让他老人家韬光养晦,暂时忍耐。” 元韬和子衿并辔而行。 元韬看一眼子衿道:“她没来送送你啊?” 子衿的目光望向右侧的山岗。 那里,伫立着一个红衣骑者,他的眼睛袭上了暖暖的笑意:那是他的新婚妻子,他就笼罩在她美丽的目光里…… 子初也来为他们送行了,他和步青云奚盍等就伫立在外城城头,远远地看着出征的队伍。 望着队伍迤逦远去,步青云长舒一口气:“他终于走了!” 子初哈哈大笑:“青云兄,他这一走想再回来就不容易了,养心别苑也在你我手中,哈哈哈,想不想看他哭啊!” 王清流担心道:“可是我觉得他是有防备的啊,他只带走了卫尉营五百人,养心别苑里的夜沉夜暗都没带走啊!” 步青云笑道:“清流居然被夜沉夜暗两个低贱的下人吓住了!” 子初咬牙切齿:“他们确实他的左膀右臂,有杀他们一人者,我在瑞王面前保他官晋一级!” 步青云道:“不过是下人而已,杀他有何难?子初兄,您就瞧好吧。只要夜暗出来,我就让他好看!” 子衿走了两天了,鸣凰感到心头空落落的,院子里少了他的身影倍显落寞。她独自坐在书房,默默地想他…… 院子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夜游问:“少夫人在哪里?” 夜静问:“在书房,什么事?” “夜暗哥哥被抓了,我要见少夫人!” 小草急忙挑开竹帘,夜游窜进来:“报少夫人,我随同夜暗哥去绸缎庄,到南巷时,有一群人跟着我们,把夜暗哥哥围在巷中。他们有二十多个人,把夜暗哥带出内城,到步宅去了。” 鸣凰问:“你确定进了步宅?” 夜游道:“是的,少夫人,京城里外各家宅子我都认识。” 夜静道:“少夫人,公子刚走,他们就迫不及待下手了。步青云心狠手辣,咱们要赶紧救出夜暗哥哥。” 小草制止他们:“别说话,小姐要想一想。” 书房里很静,很静。 鸣凰想定主意:“夜游,你速去找到羽管家,你跟他这么说……” 夜游边听边点头:“少夫人,夜游明白了。”说完,猴子一样蹿了出去。 “夜静,你立即去卫尉营见子襢公子,我需要他的亲兵卫队。” 夜暗被带到步宅,步青云在正堂坐下,撸起衣袖,端起茶水喝了一通,十分惬意:“夜暗,欢迎来到步宅。” 夜暗道:“步公子,有事叫一声就行,何必费此周折!” 步青云道:“养心别苑的夜暗和夜沉是长孙子衿的左膀右臂,岂是叫得来的?我很看重你,趁你主子不在家,你不如弃暗投明,来我这里做事,我定会青眼相看的。” 夜暗笑了:“谢谢公子高看!夜暗不过一个下人,值不得步公子如此相待。” 步青云呵呵笑了两声:“我可不是为了陪你说话才让你来的!夜暗,今天两条路可选:第一,把养心别苑的秘密告诉我,我给你一条生路;第二,如果什么都不说,我就宰了你!” 夜暗道:“您不像是个说话算话的主子,落到你手里,我就没打算好好活!” “兄长,跟一个下人废什么话!”步云娇走进来,“夜暗在养心别苑不是一般的下人,您三两句话就把他说服了,我可不信!兄长,对下人,还是皮鞭子说了算!” 夜暗冷笑道:“步小姐,您说话一点儿都不像大家闺秀,难怪做不了我们别苑的主子!” 步云娇恼羞成怒道:“来人,把这个嘴贱的奴才捆起来,打!” 夜暗被一群家卫七手八脚捆在石柱上。步青云让人把茶案移到廊下荫凉处,笑眯眯地看着。 正午的阳光像千万条热辣辣的鞭子抽在夜暗的脸上,他又渴又饿,嘴唇都裂开了血缝。 步云娇手执马鞭,满脸冷酷:“我恨死了养心别苑的每一个人!我恨死了长孙子衿!我恨死了王鸣凰!” 她的鞭子伴着咒骂抽在夜暗的身上,夜暗咬牙忍痛笑道:“步小姐,怪不得我家公子看不上你,你这么个样子,谁敢娶个母夜叉进门!” 步云娇命令家卫:“拿那竹鞭,给我打,今天打不断一捆竹鞭,我就打你们!” 家卫们抱来竹鞭,轮番抽打。一鞭子下去,竹鞭上数个竹条骤然带起皮肉,夜暗痛得脸都变形了…… 一捆竹鞭打完了,夜暗已经成了血人,他的脚下,血迹混合着衣裳碎片招来许多苍蝇。婢女们低着头不敢再看…… 夜暗昏了过去。 步青云赶紧制止:“别打了,别打了,打死了,他什么都不能说了!” 步云娇冷笑:“得了吧,兄长,长孙子衿的贴身亲随,您可别指望掏出什么来!他身边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特殊训练的硬汉子,跟你身边那些巴结小舔儿可不是一路货色!” 步青云道:“长孙子衿再好,他不是你盘子里的菜!人家都娶了老婆了,你死了这份心吧!好好去做你的次妃,瑞王那里的荣华富贵哪样不比他的多?” 步云娇怒道:“说什么荣华富贵,分明是权钱交易,把我给卖了!我跟你们贩卖的奴隶有什么区别?” 她委屈地大哭,气忿忿转身而去。 步青云怒喝婢女:“还不跟上!小姐有什么好歹,仔细我揭了你们的皮!” “还真是个硬汉子啊!泼水,弄醒他!”他狞笑着晃晃酸困的脖子,“你们,把老子的弓拿来!老子还不信有不怕死的奴才!” 第一百三十章 智救勇士 一通冰凉的井水兜头泼下,夜暗浑身一激灵,幽幽醒来,浑身火辣辣地痛,眼前毒辣辣的阳光像火,像那天晚上的火!他喃喃叫道:“娘,娘,失火了……” 好大的火!炽得身上好痛! 一群土匪冲进他们家院子,杀人,放火,奸淫,抢劫…… 到处是哭声,骂声,喊杀声,惨叫声…… 娘从被窝里拖起他们哥俩,连拉带拽进了杂院,把他们塞进柴草堆里,叮嘱道:“不许哭,不许出来!老大,看好弟弟!” 娘最后亲亲他们,盖好柴草,往另一个方向跑去,被追赶的男人一刀砍在后背上!娘扑到在血泊中,眼睛死死地盯住柴堆…… 他从缝隙中看到这一幕,急得要大喊,十岁的兄长死死抱住他,并紧紧捂住他的嘴! 火光冲天! 火!好热!好痛…… 又一盆井水泼下来,夜暗贪婪得舔着那甘甜冰凉的水,艰难地张开了眼睛…… 步青云狞笑道:“夜暗,你是养心别苑的红人,别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老老实实告诉我,我会让你脱了奴籍,娶妻生子,好好活下去!” 夜暗舔舔留到口边的血珠笑笑:“脱了奴籍?让步公子失望了,我家公子早抬举我们脱了奴籍了,不劳步公子费心……” 步青云恼羞成怒,一拳击在夜暗的胸口,夜暗闷哼一声,鲜血从嘴里喷溅而出,他费力地一笑:“步公子,别费事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杀了我,赶紧杀了我!” “杀了你,是不是太便宜了?”步青云“哼”了一声,“你说王鸣凰会不会来救你呢?她要是来救你,我是不是也可以把她留下呢?” 夜暗道:“不会,您想多了!我家少夫人根本不知道您步公子会把我请到这里来。”他喘息得说不下去。 步青云拿起弓,搭上竹箭,瞄准夜暗问道:“老子给你十箭的机会,把该说的跟我说了。如果不说,我会从小腿开始,一箭一箭给你尝尝滋味,一直到最后一箭射穿你的脑袋,怎么样?” 夜暗大口喘息,闭目不语。 步青云一箭射出,竹箭扎入小腿的剧痛撕心裂肺般传到身的各处神经,夜暗咬紧牙关,闷哼连声。 第二箭,第三箭,夜暗昏过去了…… 痛,好痛…… “小弟,吃菜饼,吃菜饼就不痛了!”谁在喊?兄长? 他似乎看见十岁的小兄长望他口中塞菜饼子…… 他浑身发热,难受,他要死了…… 有人来了,是公子,公子抱起他,给他水喝,好甜的水…… 公子一手拉着小兄长,一手拉着他,告诉他们:“你们跟我走吧,你们以后就叫夜沉夜暗了!” 一大盆凉水兜头而下,他晕晕沉沉,挣扎了一下身子。 步青云咬牙切齿暗骂一声,正待要松手放出第四箭,一个家卫急匆匆跑进来道:“子初公子来了!” 说话间,子初带着弗莫鸿急忙忙进到院子里,他看一眼血肉模糊的夜暗,问步青云:“死了?” 步青云道:“没有,这家伙皮实着呢!一捆竹鞭都打折了,还跟我犟嘴呢!” 子初松了一口气:“步兄,你抓到他,大功一件!改日醉花楼,我请客,好姑娘随你挑!” 他对小丁小戊挥手:“带走!” “青云兄,羽管家说这人的嘴巴里不仅有养心别苑的秘密,还有朝廷的机密,所以我要从他嘴里掏出来。”他对步青云一抱拳,“这是青云兄的首功!” 长孙府家卫解开绳子,拖起他就往外走。步青云不好阻拦,只能由着他把人带走。他们在门口把夜暗拖上一辆四面白布的安车,急匆匆离开了。 从步宅到内城长孙府,最近的路就是经北门走朱雀大街。此时接近酉时,午间的暑热退去,人们都出来各自忙各自的事。因此,内城北门的三道城门都有很多人进出。 子初带来的人不少,三四十个彪形大汉子护着安车,一路赶喝行人。人们看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纷纷避让,唯恐招惹了煞星。 城门洞挺热闹的,翟乘赶过去一问才知道,这里正发生一场争执。两家大户人家同时过城门,一家的马受惊了,碰住另一家的大车,把人家车上的瓷器给打碎了。据说这瓷器很是名贵,主人家不依,非要这家赔。这家人也横,两下就吵闹起来,把中间和左侧的城门洞都堵了。谁劝都不行,两家都聚集了不少年轻汉子,看样子还要打起来。 子初暗骂子襢连个卫尉卿都不会做,区区城门都守不好,三个城门让人给堵了两个。于是命令家卫开道,从右侧门洞通过,自己横鞭立马在队伍后边督促。 家卫们护着安车刚通过右门洞,另外那两个门洞的人就打起来了。是些身材强壮的汉子,手中刀啊剑啊斧啊地一通乱抡,过往的行人惊恐地哭爹叫娘,四下奔逃。 子初被打斗的人群隔在外边,催促队伍的翟乘被突然涌进的人群阻在城门洞中,他冲着安车周围的家卫喊道:“保护车子!保护车子!。” 巨大的骚乱声淹没了他的声音…… 子襢带着卫队赶来,有人高喊:“快跑,卫尉营抓人了!” 就像平地里刮起一阵风,打架的人瞬间跑得干干净净。子初纵马跑过门洞,只见自家家卫个个气喘吁吁,还有几个带红伤的,就是不见马车的影子! “车呢?”子初怒吼道。 家卫们面面相觑,他们莫名其妙地被围起来,被冲散,自个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谁知道车在哪? 怒不可遏的子初一耳光打在小戊的脸上:“废物,三四十个人居然看不住一辆车!快去给我打听,我要知道谁弄走了他!” 子襢惊奇道:“兄长,怎么了?什么车?装的什么?要赶快寻找啊!” 子初恨恨上马,不理他,纵马而去。 “不要我帮忙了?”子襢对着远去的子初喊了一嗓子,回头吩咐墨香,“悄悄去别苑看看,问问少夫人还需要做什么?”然后一挥手,带领卫队施施然而去…… 第一百三十一 章 夏萤探事 最近几天,鸣凰总是晚上睡不好,翻来覆去,很晚才睡去。心头堵得慌,莫名地心慌难受,头晕晕沉沉发胀。大概是思虑太多了,她想。 子衿在家多好,自己什么都不用想,安安心心做个少夫人。 夜暗重伤,单线联系的隐线无法及时沟通,消息中断。养心别苑暂时没办法从隐蔽途径搜集来自朝廷和瑞王的消息。 夜静急匆匆进入书房:“少夫人,子襢公子派墨香来报:瑞王指派左右大营的奚氏弟兄和若久弟兄在城外拉网式搜索安王,已到萧山一带。” 鸣凰摇摇头:“我们的消息太封闭了!” 夜静道:“秋先生和夜沉哥押解大批货物和珠宝,将于三日后进京。我们是不是像以往一样,去接应一下。” 鸣凰点点头,穿过中院回廊,来到侧院,这里是家卫首领的住处。 夜暗还不能下地走路,见鸣凰进来,挣扎着要起身。夜静和小草把他扶靠在枕上。 鸣凰看看他的伤情:“还好,伤口愈合得不错,等先生回来,好好诊治,不出十天就能下床走动了。” 夜暗愧疚道:“少夫人,都怪我……” “怎么会怪你?”鸣凰制止他说下去,“他们对养心别苑恨之入骨,恨不得立马扫平养心别苑,他们放不过我们每一个人!所以,从今往后,我们再不能掉以轻心!” 夜暗道:“少夫人,我困在家里,无法联系隐线。还有一条渠道可以得到朝廷的消息,请您联系灵水堡的汪先生。当初公子备了两条线探查消息,一来消息互相印证,使其更可靠;二来万一一条中断,另一条可以继续进行。” 鸣凰喜道:“好,今晚我就去拜访汪先生!” 夜暗道:“汪先生应该知道了京城里的事,他会把这消息通知公子,之后来见您。” 天色黄昏时,鸣凰收拾停当,准备出发去灵水堡,夜静来报:“少夫人,汪先生来了!” 鸣凰喜出望外,来到中堂。 汪先生没见过男装的鸣凰,也愣了一下,旋即就笑了:“公子说少夫人巾帼英雄,果然不错。” 鸣凰抱拳:“汪先生,正要去拜您,您就来了!” 汪先生急忙回礼:“少夫人,灵水堡的职责就是保护养心别苑,您太客气了!” 二人坐定,汪先生道:“秋先生两日后就到京城了,此次押送大批货物及财宝,为保证安,我们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鸣凰寻思道:“先生,公子在家之时,子初还有所收敛。如今,他们是彻底撕开了脸皮,索性是明枪暗箭一起来了!夜暗的事,给我提了醒,我不打算再给他们仁义!” 汪照问:“少夫人的意思是……” “他们要灭我养心别苑,我要以牙还牙!” 汪照看看她凛凛的眼神,问道:“少夫人有什么打算?” 鸣凰道:“先生,瑞王和子初手下有不少爪牙,我要一个一个消灭他们,削弱他们的力量。先生认为此举鲁莽吗?” 汪照道:“挺好的,少夫人完可以大胆行事,只是一定要隐秘。公子不在家,我们还是要低调些!” 鸣凰笑道:“是,先生。眼下官兵逼近萧山,安王和我兄长危在旦夕。子初早对养心别苑垂涎三尺,秋先生押解重货归来,子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我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引开官兵,使安王和兄长脱险。” 汪照有些怀疑:“子初会上钩吗?您有多少胜算?” “如果他们没有贪婪之心,我不敢说有把握。但现在,我至少有七分把握。”她目光坚定,“先生,鸣凰年轻,还请先生多多指点。” 汪照道:“少夫人此计可行,只是灵水堡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这是公子的命令。” 鸣凰点点头:“先生,鸣凰明白。我计划将伏击地点安排在紫云坡。此地距离灵水堡八十里,距京城三十多里,行人稀少,方便埋伏。请先生指教。” 汪照很满意,他拱手道:“少夫人,灵水堡任您调遣。” 自从元韬子衿领兵走后,嫣然公主就成了养心别苑的常客。今天鸣凰特意让她呼朋唤友来这里热闹。 齐绾带着女儿来了,后边还跟着不甘寂寞的夏萤。文静的梅生也被嫣然硬拉了来,加上那些侍妾丫头,寂静了多年的养心别苑热闹起来。 难得的是,杜若夫人在园子里设宴招待,清一色的南国佳肴,让她们大饱口福。 嫣然道:“夫人,我能天天来吗?” 杜若夫人摇摇头,嫣然十分失望。夫人笑道:“那多费事,干脆住这里多好!” 大家都笑了。梅生撇撇小嘴儿:“夫人,嫣然公主会吃会玩,想着点子闹,只怕养心别苑养不起啊!” 鸣凰笑道:“没关系,只要公主肯赏脸,随您住。” 冰魄走来,附在夫人耳侧说了几句话。夫人起身,笑盈盈道:“你们好好玩儿,失陪!” 大家起身送夫人离开,嫣然抓起酒壶:“各位,放开了喝!夫人在这里,我还真撒不开!” 众人哄笑起来,鸣凰夺下她的酒壶:“好了,别野了!你能喝酒吗,对孩子不好。” 梅生一饮而尽,对嫣然亮亮酒杯底子:“小公主,您喝不得,看我喝就是了!” 鸣凰举杯:“梅生,我陪你!” 齐绾抢过她的杯子:“你也别逞强,万一也不能喝呢!” 鸣凰笑道:“我没事的。” 齐绾附耳轻笑:“说不定你不知道,种子正发芽,可能都有小手小脚了呢!” 鸣凰轻“啐”一口,红了脸:“哪有?” 冰魄走来,迟疑着对鸣凰道:“少夫人,有话跟您说。” 齐绾笑道:“我没说错吧,阿娘担心小孙子了!阿娘一定说:别喝酒,稳着点儿!” 众人哄堂大笑,嫣然拍着鸣凰的肩:“这么快就养个小人儿了,说,是不是两个月前就有了!” 大家更笑得前仰后合。 鸣凰红着脸道:“姑姑,夫人说什么,索性告诉她们,让这几个没脸的孩子笑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紫云坡下 冰魄迟疑了一下:“少夫人,秋先生回来了,夫人让少夫人去东门外接应。” 鸣凰道:“什么大事,让夜静带几个人去就是。” “这次不一样。”鸣凰惊异地“哦”一声,站起身,随同冰魄走到花亭外。 她眼风扫过夏萤,那夏萤正倾耳细听。 冰魄悄声道:“大宗货品和珠宝是绸缎庄和首饰庄的新货,实在贵重。” 鸣凰点头,提高些音量:“姑姑,你告诉夫人,我亲自到紫云坡迎接。” 几个人又闹了一阵,夏萤道:“少夫人,该回了,时间长了公子又该怪罪妾婢不知体贴少夫人了!” 齐绾不满地哼了一声,同大家告辞。 夏萤回到长孙府,立即吩咐小丁去找子初。 小丁笑嘻嘻道:“夏姨娘,您也太着急了吧,这天儿离黑还早着呢!再说,公子这几天也特别忙,都没心思看美女了!” “放你娘的屁!”夏萤笑着骂道,“老娘我有急事要事告诉公子,这是一桩大买卖。你的老腿儿跑得勤快些,公子一定会重重赏你!” 小丁一溜烟跑走了,可是一直到了晚间,子初才回来了。 夏萤道:“哎呀我的爷,您怎么才回来啊,可急死人了!” 子初摸摸她那张粉脸:“小丁说,你有急事要事,说说听听,如果不是什么急事要事,我就到彩锦屋里去,干耗着你。” 夏萤抱住他的腰撒娇:“爷,您派我跟着少夫人干嘛去了,您忘了?” 子初猛然打起精神:“你打听到什么了,快说!” 夏萤推他坐下,撇撇嘴:“哼,一听养心别苑,就跟喝鳖血了似的!没准儿哪天告诉你,子衿死了,您不知道得多兴势呢?” 子初把她抱在腿上:“心肝儿,快说!” 夏萤附在他耳边道:“养心别苑有一大宗货物要进京,听说有很多珠宝,是首饰庄的新货!” “好!”子初果然兴奋起来,“什么时候,从哪里进京?” 夏萤嘟着嘴巴:“您怎么赏我啊?” 子初道:“首饰随你挑,珠宝随你抓!” 夏萤搂着他,使劲亲了亲:“说话算数的,别等着得手了,又是什么彩锦羽娘啊,又是什么澜儿芜儿啊,还有那位整天板着脸的少夫人,最后却没我什么事!” 子初哄道:“放心,你大功一件,怎么也亏不了我的小亲亲!” 夏萤得意一笑,趴在他耳边道:“紫云坡,王鸣凰亲自去接应。” “她亲自接应?”子初眯起眼睛,摸着光光的下巴寻思着。 “爷,您是想人呢,还是想钱呢?”夏萤撇着嘴,“要不,就是想人钱两得吧!” 子初把眼光移到夏萤脸上,邪邪地看着她:“你说呢?我还真想那丫头的小脸蛋儿,可是,爷现在就想赏你!” 他翻身把夏萤压在身下:“小亲亲,你可立了大功了,爷爱死你了……” 天飘着小雨丝,灰蒙蒙的。 秋先生坐在车上,随着车身的颠簸一摇一摇地,快要睡着了。 夜沉骑马跟在车侧,警惕的眼神四周巡视。他们身后,是十几辆蒙着灰麻布的大车。沉重的车轮把润湿的地面压出一道深辙,马匹身上不知是雨珠还是汗珠。 夜沉道:“先生,前边就是紫云坡,我们继续赶路吗?” 秋先生睁开眼瞅瞅:“放慢速度,悠悠地走。” 车队继续前行,没多久,就听到有一阵马蹄声传来,夜沉握紧了手中的剑…… 一队人马到了跟前,原来是鸣凰带着养心别苑的家卫到了,夜沉松了一口气,在马上向鸣凰行礼。 鸣凰纵马到车前,笑道:“先生,好久不见,我天天想您呢!” 秋先生老脸一拉:“哼,新婚燕尔,满心都是那个美男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哪里有我老头子的事!” 鸣凰咯咯一笑,正要再捉弄老头儿几句,夜沉指着树林子喊道:“少夫人,树林子有人!” 果然,四周树林子都有动静,林梢草丛晃动不已,间或人头出没,似有许多人马冲出林子…… 夜沉喝令家卫们护住大车,鸣凰道:“先生,他们来了,您坐稳了!” 车队前后都有士兵拦住,对方杀气腾腾的样子。 夜沉小声对鸣凰道:“为首的两个人是瑞王手下的奚氏兄弟!” “他们跟奚盍什么关系?”鸣凰问。 夜沉道:“没有关系,同姓而已。这两个人被安插在左右大营。” 鸣凰道:“奚将军,我们是养心别苑的商队,请让行!” 奚老大哈哈一笑:“那就对啦!我们专门截杀养心别苑的商队,没商量的。弟兄们,车上满是金银宝贝,谁抢归谁,杀!” 鸣凰与夜沉对视一眼,夜沉大喝道:“都出来,杀!” 只见各辆大车灰布猛然掀起,一个个精壮汉子持刀跳下,冲向官兵。 奚老二喊道:“兄长,他们有防备,咱们怎么办?” 奚老大叫道:“这几个人个个都是值钱货,活捉他们!” 两队人混战在一起,刀枪撞击、人喊马嘶,响彻山谷…… 树林中响起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奚老大心里一惊,分了神,被夜沉一剑刺中大腿。他怪叫着跪倒在地,夜沉挥剑砍向他的脑袋…… 奚老二被两个汉子围着,眼睁睁看着兄长身首分家,他怒喊一声,扬起大刀劈向家卫,另一个汉子从背后一刀,正扎在奚老二的后心上。 没有了主将,官兵们开始后撤,鸣凰对夜沉道:“拖住他们!” 夜沉举起长剑:“弟兄们,敢伤害我养心别苑者,杀无赦!” 家卫们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雨渐渐大起来,山谷里的尸体越来越多,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了。 鸣凰道:“夜沉,行动。” 夜沉奔跑在车队之间,他在一匹马的屁股上猛击一拳,那马受惊,带着车子越过前车往官兵队伍中冲去,车上绸缎布匹首饰一路抛撒…… 官兵们撇开对手去抢拾财物,养心别苑的家卫喊道:“货物被抢了!货物被抢了!” 他们喊着追着,并不动刀动枪,直到官兵们抱着战利品跑得无影无踪。 第一百三十三章 风雨欲来 夜静从山道上奔来:“报少夫人,汪先生已经带着安王和辀公子顺利离开萧山,未曾遭遇官兵。” 鸣凰微笑着对秋先生道:“先生,咱们回去吧?” 秋先生嗔笑道:“少夫人奇谋妙计,连子衿公子也得服气!” 他吩咐夜沉:“你带人回灵水堡,把咱们的货分批运回来!” 养心别苑贵重货物被抢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廷尉府也接到报案,夜沉和家卫们一口咬定:“拦路抢劫者不是一般匪徒,而是着甲士兵。” 廷尉府很为难,只好上报朝廷:“养心别苑损失惨重,京畿之地治安堪忧。” 瑞王召来子初问详情。子初明知道吃了哑巴亏,但是因为损失了奚氏兄弟,也不敢说出实情,只说此事与他无关,一定是奚氏兄弟嫉恨子衿,又见财起意,才打劫养心别苑的商队的。 瑞王只得作罢,另派人继续和若久氏一起搜查城郊。 长孙行闻讯,急忙回到养心别苑,去劝慰杜若夫人。 杜若夫人嗔怪道:“亏你还是司徒大人!” 今天并不是皇子们进宫请安的日子,赵妃打发人来,让元清悄悄进宫,说她有些不舒服。元清急急忙忙来到母亲的寝殿。 赵妃一脸的惊慌,把儿子拉到内殿,屏退左右宫人。元清也跟着她紧张起来:“您怎么了?” 赵妃似乎还是不放心,她掩上房门,回头对儿子道:“儿子,出事了!你的父皇连着有三天都宿在我这里……” 她没有任何喜悦,却是满脸恐惧:“今天萃曦宫的郑始一大早就来找我问话!” 元清赶紧扶母亲坐下,他拥着母亲瘦削的双肩:“娘,不怕,你有儿子!不怕!慢慢说。” 赵妃渐渐平静下来:“皇帝他在这里住了三天,我觉得他除了偶尔还会发脾气之外,其他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说话温和,思虑周详。今天一大早,郑始来问我:皇帝是不是有些异样,我回答没有。郑始说:庆王正年轻,前途无量,要我一定为你着想!儿子,她分明是在威胁我们!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让她发觉了?” 元清心里有种预感:风雨就要来了! 他安慰母亲:“不怕,儿子是个乖王爷,什么都没做,您别害怕!您在慕容娘娘跟前还和以前一样,顺从听话,让她觉得您不是她的威胁。儿子也乖乖的,不招惹他们就是。” 赵妃点点头。元清道:“今天不是请安的日子,儿子得走了。等后日请安,咱们好好说说话!” 元清告别母亲出宫,刚走到宫墙夹道,便与李品迎头碰上。 李品笑眯眯地行礼:“巧啊庆王,正要传您呐。正好,也省了老奴家跑腿儿!” 元清呵呵笑着骂李品:“多跑几步,累不死你这没胡子的奴才!” 他凑近李品,压低声音问道:“皇帝召我干什么?” 李品摇摇头道:“皇帝近来的心思很难捉摸!他看上去是大好了,但是老奴家不敢多说话,前前后后都是娘娘的眼睛。庆王您也要格外小心。” 他们来到乾象殿,元清拜过父亲。偷眼看,果然见皇帝的面目较以前清朗润泽。 皇帝瞥一眼这个不成材的儿子,见他还是那唯唯喏喏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喜:“清儿,怎么还是这样,没长进呢!” 元清偷觑两侧宫人,说话十分小心:“常言说,龙生十子,九子是龙,一子为虫。儿子大概就是那条不成器的虫子,让父皇失望了!” 皇帝笑了,站起来道:“屋子里闷,陪朕出去透透气!” 父子二人说着闲话,来到御湖畔。这里花草丰茂,是个好地方。 皇帝回头,对李品道:“告诉那些人,那边儿伺候着。” 李品挥退众人,自个儿远远地立着。 “你长兄还在不在人世?”皇帝突然问。 元清不是笨人,但还是懵了,他一时搞不清楚他垂手立着,一时不知怎样回答。 “你敢不回话?”皇帝发问,是有问必答的,这是皇家的权威,哪怕是父子之间。 元清不敢冒犯天颜,他小心道:“冀城关一役,损失惨重,主帅王霁战死,安王生死未明。冀城关失守,我军后退一百里,死守石水关。幸好督军的瑞王安然归来,也是皇家大幸!” 皇帝的眼睛鹰一般盯住儿子,冷冷道:“你也是皇家之子,就不过问一下战况?你兄长与你手足之情,你也不关心吗?每日里花天酒地,这混吃等死的日子你过得下去吗?” 元清头上沁出一层细汗,他抬眼看着父亲:“父皇想让儿臣怎么做,儿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冀城关的情况。”皇帝一字一顿道。 元清道:“是!冀城关之战前,安王和王抚军已经做好周密的计划,王辀高羡前卫,杜伦接应,瑞王后军。战争之初一切按计划进行,但最后合围之时,有一支不明身份的褐衣军队突然从夷族三部的军队后面杀出,直插我军主力大队帅位。王霁将军迎战,安王受伤,被部将裹挟逃离,自此下落不明!” “裹挟逃离?”皇帝迷着眼睛,咀嚼着这几个字,“有后军接应,为什么不回我后军,却要逃离战场?” 元清道:“儿臣不知道,只知道冀城关失守,瑞王弃城,想来是敌方来势过于凶猛,无法抵挡,不得已而为之!” “轰隆”一声巨响,皇帝一脚踹倒旁边的石凳,怒道:“分明是里应外合!” 他回头盯着儿子,眼眸中闪射出犀利的光:“战情如此清晰,你又没有亲历战场,谁告诉你的?” 元清心里一哆嗦:“臣未曾亲历战场,但臣却见过不只一个亲历者。石水关守将高羡和卫率将军车迟都是亲历者。” 皇帝高大的身躯在树荫下徘徊,元清忐忑不安地等待,这个天大的秘密被捅破,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现在慕容婵可能已经得知皇帝召见他的事情了,下一步怎么办?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弗莫其人 皇帝终于停下脚步:“清儿,如果父皇不问你,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元清老老实实道:“父皇宽恕儿臣胆小懦弱,乾象宫已经不是早先些的乾象宫了,儿臣不敢多说话。” 皇帝明白儿子这句话的意思,他叹口气:“让你们母子为难了!” 元清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自古皇家父子无恩义,哪怕是一句寻常的体贴话都让人分外暖心! 皇帝双手紧紧抱住儿子的肩,盯着儿子的眼睛问道:“你知道你皇长兄现在在哪里吗?” “知道,但是……”他扑通跪倒:“但是,父皇,儿臣不敢说,也不能说。宫里宫外,内城外郭是瑞王的人,父皇三思!” “朕是皇帝,你怕什么!”皇帝怒不可遏。 元清痛心疾首:“父皇,不光是皇长兄危险,父皇您……” 皇帝推倒儿子,恶狠狠道:“我不信,他敢弑君弑父!” 元清抱住父亲的腿:“父皇,今非昔比!父皇,太晚了……” 皇帝颓然坐下,喃喃道:“晚了吗?晚了吗?不晚,不晚,我不能让她母子得逞!” 望着颤抖不已的儿子,皇帝叹口气:“你回去吧,父皇累了!” 元清看看父亲苍老的面容,心酸不已,他磕了头,心事重重地离开乾象宫。腿像铅浇铁铸般沉重,好容易才到了乾象宫外,他抬起头,看到不远处伫立的元韶。 “该说的都说完了?”元韶冷冷问。 元清摇摇头:“皇兄,我不知道您什么意思,我什么都不知道。” 元韶面目森然:“知不知道都无所谓。有个差事交给你,旧都承业寺有位高僧,据说能驱风唤雨,降病攘灾,你闲着也没事,就去那里为父皇祈福修行吧!” 元清惊惧万分:“你……你要干什么?” “你在眼前挺碍眼的,我想清静清静。”元韶道,“你记住,你母亲就在宫中,你活她才能活!” 养心别苑里,喜气洋洋,杜若夫人在为夜沉和绘娘操办婚礼。婚礼是在中院堂厅里举行的,这是养心别苑给有贡献的下属的特殊恩遇。 除此之外,子衿还有过其它规定,譬如:为主人立过功的忠诚家卫可以在成人之后抬举出身,摆脱奴隶的身份;可以由主人推荐进入朝廷军队,用自身的战功来博得出人头地的机会。诸多的奖励加上严格的纪律,保证了养心别苑及名下的壁坞保持着极强的战斗力。 此时,早已被抬举出身的夜沉幸福地做了新郎。年轻的家卫们难得遇上这样热闹的机会,又没有严肃的男主人的约束,可着劲儿地闹洞房。 夜暗扶着廊柱听着新房里的欢声笑语,脸上带上了笑意,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爹,娘,兄长成亲了! 秋先生悄悄走来,戏谑道:“兄长成亲了,我们的小夜暗是不是也动了小春心了?” 夜暗羞涩地笑笑。小草走来道:“先生,夜暗哥,少夫人请你们书房去。” 二人来到书房,鸣凰正等在这里。二人坐下,鸣凰问道:“先生,您这趟专程去了洛阳和建康,我们的生意是不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秋先生道:“是的,有人买通了宋国的官府,阻断了出货和进货通道。三十多家铺子,二十余种货物的进出货途径同时被堵,你不怀疑都不可能。夜沉在洛阳上下打点,终于搞清楚了这个做手脚的人,他叫弗莫鸿。” 夜暗道:“弗莫鸿是长孙子初前一段时间搜罗来的那个管家,少夫人见过他。翟乘出事之后他曾经在京城活跃过一段时间,公子命令打探他的底细,目前基本上清楚此人的来历。” “弗莫鸿是从宋国来的,经步青云的父亲步录之推荐给子初的,弗莫鸿是丁零人,丁零族被慕容氏灭掉,他的父母成了鲜卑慕容的低等家奴,慕容氏又被北国皇帝赶到寒冷贫瘠之地,他的母亲被主子当作粮食吃了,他被转送别人,辗转到了一个宋国商人手中,成为亲信家奴。因与主母私通杀害主子,被官府通缉,逃到北朝,投在步录之手下。他身材挺拔,相貌出众,天资聪颖,跟着旧主人时读了不少书,加之善于机变,走到哪都引入注目。” 鸣凰道:“听说,这个人很有手段,而且十分狡猾,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的确是这样。”夜暗道,“这个人有才学,但无地位,只是个奴隶身份,因此最大的愿望是给自己挣个出身。羽管家说:弗莫鸿到了长孙府,没几天的功夫,与周围人打得火热。” 秋先生道:“夜暗,既然是瑞王和子初特意搜寻的喽罗,你一定要盯紧他。” 夜暗道:“我这些天病着,与隐线们失去了联系。我打算明天就出去,请少夫人准许。” 鸣凰看看秋先生,先生道:“他的伤正在痊愈,没什么问题,他可以出去了。” 鸣凰道:“我们别苑的每一个人,都要做好十分的防范,再不能吃这样的亏。” 夜沉成婚之后,绘娘便留在府中,杜若让她伺候鸣凰。绘娘稳重细心,鸣凰实在省心很多。 嫣然公主在安王府实在无聊,便又来到养心别苑。 午后,天气暑热,嫣然望着蓝蓝的天闷闷道:“也不知道元韬怎样了?天这么热,还要打仗,希望刀枪有眼,躲开我的韬哥哥。” 绘娘和小草及丫头们看她那痴痴的样子,暗暗地笑。鸣凰道:“别理她,神一出子鬼一出子的。一会儿骂那没良心的东西,一会儿又是她的韬哥哥,搭错筋了!” 嫣然“哼”一声:“还有人梦里叫‘子衿哥哥’呢!想郎君都想到梦里了,还说我呢?” 鸣凰毫不尴尬:“醒里梦里都有他,这叫痴情!你也知道了,我叫的是‘子衿哥哥’,可不是‘元韬’。别再动不动就怪我,说元韬不喜欢你都因为我!” 她这么直白白地说出嫣然的心结,倒让嫣然脸上挂不住:“人家心里有气嘛!不理你了,我要回府!” 绘娘赶紧道:“公主,好好说话呢,怎就生气了?” “别拦她,让她赶紧走!”鸣凰也板着脸。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初战告捷(一) 七月的北方,完是天高云淡的美丽景致。大片大片的绿色连绵到天的尽头,尽头处又常常是连绵的远山。 如果他们的身后不是猎猎战旗,不是披坚执锐的士兵,他们必定会很惬意地欣赏这雄伟豪迈的北国风光。 可惜,他们是征西大军。 越来越多的被烧毁的村庄出现在视野中。断壁残垣,荒草野鼠,断肢残骸,触目惊心…… 越往北,逃难的人群越多,他们的心情就越难过。 斥候报:“前方就是孤雁关,孤雁关守将伏卢兆将军出关相迎。” 子衿问:“韬皇孙认识这个人吗?” “听说过,是员老将,当年是跟着皇帝拼杀出来的主儿。镇守孤雁关十七八年了!”他冲子衿一笑,“比我年龄都大。” 说话间,一哨马队扬尘而来。一群副武装的将官簇拥着一位黑衣老者,那老者花白胡子,黑红脸膛,额头上一溜刀疤闪着亮光。 老者下马,抱拳见礼:“皇孙,孤雁关守将伏卢兆有礼!” 元韬在马上欠欠身子:“老将军辛苦,怎好劳将军远迎?” 伏卢兆道:“孤雁关地方狭小,怕容不下大军进城,只好委屈韬皇孙和长孙将军了。” 元韬众人都下马,席地而坐,伏卢兆向他们介绍赫连人侵略边民的情况,以及他们如何迎战拒敌,又如何不敌连连失利等。 元韬把孤雁关及周围红河城等关隘将士英勇御敌的行为夸奖一番,告诉伏卢兆,他们要在孤雁关北红河岸边安营。于是,由伏卢兆的儿子伏卢澹涯陪同他们继续前行。 他们在傍晚走到红河边,伏卢澹涯告辞。元韬看着伏卢澹涯的卫队远去,嘴里恨恨骂道:“一对儿狐狸!” 子衿赞道:“皇孙慧眼!” 趁士兵们安营扎寨的空闲,两个人坐在草滩上,研究地图,分析战况。 元韬道:“赫连人现今共有两大部族,赫连恒莱和赫连健。每个部族有三四万人,主要流窜在孤雁关、红河城附近。以孤雁关五万兵力加上红河、青城的兵力,足有十一万,却对付不了六万人。你信吗?” 子衿吩咐夜雾取来地图,指着图分析道:“我们所处的位置是这里,向西是岐凉国,东北是库索莫木昆大首领的地盘。我们要让战争尽快结束,就只有一个办法:包圆,歼!” “好!”元韬一拍大腿,“赫连人擅长作战,却不擅长战术。子衿,拿出你的强项,咱们这次要斩草除根!” 子衿道:“您写一封信派人给木昆大首领送去,请他在必要时候助我们一臂之力!” 元韬一挥手:“没必要!咱们十万人加上边城兵力足足二十万之数,如果还要请他们帮忙,会让他们看笑话的。” 子衿劝道:“咱们一路走来,你看到那些被毁的村镇了吧?你也说边城有十万兵力却对付不了六万人,为什么呢?至少说明一点:经过十几年前那一场恶战,赫连人长大了,他们学会用心眼了。” 看元韬还不服气,子衿又道:“冀城关一役中,库索莫、突厥和柔然原本都是硬打硬杀的部族,他们不是开始运用战略战术打仗了吗?” 子衿加重了语气:“何况还有慕容部虎视眈眈呢?” 一提慕容部,元韬立即警觉起来:“慕容部也会加入吗?可他们还隔着库索莫和柔然呢?” “冀城关一役中,那突然冒出来的褐衣军就是慕容部族!”子衿肯定地说,“国家之间向来只有利益,没有交情。何况,未雨绸缪,居安思危,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充足的准备,所以你必须写这封信,晓以利害。” 元韬点点头:“好!” 落日像盛装的新娘,脸儿红红地半掩在山峰间,余晖暖暖地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的水面顿时风情万种…… 子衿伫立在河岸,想起了他的新娘!她也在想他吗?一定会的,说不定又在偷偷掉眼泪。也许不会,她是个坚强的孩子!在他走后的日子里,没有他的保护,她就置身于敌人阴险的目光中,她要撑起养心别苑! “想她呢?”元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是战场冲杀的骁将,却在爱情的问题上耿耿于怀。 子衿没回头,只是转移了话题:“我们的家人都置身于危险之中,你不牵挂吗?” 元韬哑然,是啊,如今他们真正是共命运了,其它的一切都不能影响他们齐心协力共仇敌忾! 夜色很快笼罩了军营,很除了主帅的大帐还亮着灯,整个军营就只有巡逻士兵擎着的移动的火把,多日急行军的战士们疲惫极了。 黑黢黢的夜幕里,人影闪动,却寂静无声! 夜色,浓稠浓稠,撕拽不开…… 突然,号角声响起,低沉呜咽,像夜半招魂的萨满,令人胆战心惊。紧接着,北方和东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似乎是天上的闷雷滚入地下,在地面掀起令人恐怖的声浪,足以惊醒任何一个酣睡的士兵! 敌人袭营了! 赫连部族的士兵们高举着弯刀怪叫着冲进连营,他们要给初来乍到毫无防备的北朝军队一个重创,一个丰厚的见面礼! 然而,军营里并没有他们事先预想的混乱,士兵们长途跋涉,太疲惫了? 冲在最前边的首领放马直奔主帅大帐,一刀划开帅帐…… 帐中烛火明亮,却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兴奋而激动的赫连骑兵们突然明白过来,他们调转马头就往外冲! 一只燃着的火箭嗖地窜上天空,在漆黑的夜里成了耀眼的目标! 几乎没有时间间隔,无数只火箭带着风声唰唰地窜向军营,扎在军帐上的瞬间,腾地燃起冲天大火,军帐里泼上油的柴草吐着火舌引燃了旁边的帐篷,引着了地上的铺着的柴草,整个军营霎时间成了一片令人恐怖的火海…… 大火在迅速蔓延,滚滚浓烟让士兵和战马无法呼吸,也无法辨别周围的情形。 骑兵一下子乱了阵脚,他们要夺路而逃,但同样急欲逃生的坐骑根本无法控制;何况,四面都是炽热的火焰,到处都是滚滚的浓烟,他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逃。于是人马相撞,自相践踏。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初战告捷(二) 一时间,惨叫声,呼喊声,马嘶声,噼里啪啦的火爆声,兵器撞击声……响成一片,白天秀美的河畔顿时成为人间地狱! 但迅即,有人反应过来,呼喊着朝河水的方向冲去。接着,有更多的人马潮水一样涌了过去。这些侥幸逃脱的动物冲出火海,奔到河边,毫不犹豫地滚入河水中,凉凉的河水熄灭了身上的火,安抚了灼热的身体,滋润了干咳的喉咙,然而—— 只听见“咚咚咚咚”一阵战鼓声,河水中的人们来不及爬出去,如蝗的飞箭穿破黑暗,射向河水,锐利的箭头毫不留情地扎在毫无遮挡的身体上…… 战鼓继续在擂动,四面里火把通明,杀声震天…… 孤雁关,伏卢父子闻报,急急忙忙登上城头,看着被火光映红的天边猜测。 伏卢兆问:“连营起火了?谁放的火?” “还有谁?赫连人呗!弄不好是中计了。跟他们说赫连人就在附近,还不信?元韬才十七岁,正是愣头小子,急于立战功,却不想玩不过赫连人的!”伏卢澹涯嘲弄道,“赫连人都深入咱们后方了,他居然把阵营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两个不知深浅的花花公子!” 伏卢兆捋捋胡须:“咱们得去救啊!怎么说一个是皇孙,一个是长孙世家的公子,要是在咱们地面上有个好歹,朝廷那里说不过去啊!” “错了,父亲,您不大清楚朝廷的状况。朝廷里位高权重的人希望他俩死——”他意味深长地说。 伏卢兆镇守孤雁关多年,岁数渐渐大了,心理上懈怠了不少。何况有儿子在,他乐得清闲自在。虽然对朝廷里的事情也多少知道一些,但并不十分清楚。即便是现在,他也不怎么好奇,只听儿子略作解释,也就不追问了。 “父亲,我们派几个人去看看,虽说不济大事,可好歹也是救援啊!挡挡外人眼就是了,过后朝廷追责,咱们也好有话说。” 伏卢兆同意了。 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赫连人夜袭大营,中了埋伏。我军歼敌八千,获战马五千匹,首战大捷!” 伏卢兆惊了半天才回过神,急忙吩咐:“澹涯,快,准备帐篷五百顶,不,一千顶!粮食五十车,祝贺韬皇孙大捷!” 首战告捷极大鼓舞了士气,振奋了人心。元韬和子衿又在军士中挑选出一万士兵,这些士兵皆是力气大耐力久身体素质过硬反应灵活的年轻军士,把他们组成精锐前锋队,同时提拔一批机灵勇敢的士兵为马前将军。 元韬自带六千,子衿率领从卫尉营带出的特训士兵五百人和剩余的四千人,围歼追击,相互呼应,相互配合,在半个月时间里连连获胜,大大销蚀了赫连人的嚣张暴戾。 他们并不打算给赫连人任何喘息的机会,元韬正面迎战,围追堵截,子衿设计夜袭,骚扰打击,赫连人惶惶不可终日。终于在第十八天端掉了赫连恒莱的部族大营。缴获马匹四万,活捉包括士兵在内的部族人口三万余众,牛羊十数万头。 赫连恒莱带着四千多人仓惶奔逃,投奔他的叔叔赫连健去了。 一个又一个捷报传到京城,朝廷极为振奋。 百官纷纷向瑞王贺喜,向长孙行道贺。 捷报同时传到安王府和养心别苑,嫣然来到养心别苑,与鸣凰分享这个好消息。 与捷报同来的还有子衿的书信,嫣然不等传报就来到书房,鸣凰甚至没来得及藏好子衿的信。 看到子衿的书信,嫣然美好无比的心情顿时化为乌有,她的泪噗索索掉下来:为什么元韬不知道给她写封信呢? 鸣凰赶忙拉她坐下,给她擦去眼泪,嗔怪道:“这正高兴着怎么哭了?别哭啊,对孩子不好!” “谁要给他生孩子?”嫣然公主跺着脚哭喊,“子衿都知道给你带回信,元韬是木头吗?我怀着孩子,饭吃不下,觉睡不好,他就不知道问一声吗?” 鸣凰笑着哄道:“傻子,子衿信中说,这次传捷报的信使出发时,元韬还在外边打仗呢!打仗,是九死一生的事,该咱们挂念他们才是,我都给子衿写过好多信了,才得了这一封!再说了,他知道你怀孕的事情吗?” 嫣然气消了,小嘴嘟哝着:“不知道,我没敢告诉他。” 鸣凰道:“那你写封信,告诉他,他一定很高兴,打完胜仗,就迫不及待飞马回府,要抱抱他的小公主呢!” 嫣然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经这么一哄,就破涕为笑。 这时,夜暗进来,告诉鸣凰,宫里来人了! 来人是郑始,他传达慕容娘娘口谕,见着嫣然公主,一脸的笑意:“呦,公主也在,正好,省了老奴家这两条破腿儿了。娘娘说了,韬皇孙和子衿将军连立战功,捷报频传,树我北朝之威。特请嫣然公主和鸣凰少夫人中元节佛烛寺陪驾,以示嘉奖,等王师凯旋,一并给公主和少夫人封赏!” 嫣然很兴奋:“再有几天就是中元节了,我得好好准备准备。” 鸣凰这些天一直情绪不佳,总觉得心口窝堵得慌,胃口不好,她不想去伴什么驾,所以脸上也淡淡的:“你可真有心情!” 郑始回到萃曦宫复命,瑞王也在。 慕容婵道:“皇帝的情绪渐渐稳定,面色也红润了些。养心丹加了量,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眯起眼睛,对儿子道:“或者是有人背着我们做了手脚?” 瑞王道:“元清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我还不想对他动手,杀一个无用的人,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把元清派到承业寺去了。” 慕容婵冷笑道:“也好,等将来一起收拾他们不迟。” “母亲,派去孤雁关的人已经回来了。”元韶道,“伏卢氏会按计划行事,舅舅那里也传回信了,一切在我们的预算之中。” “好,只要你把外边的事做好,宫里的事你不用管了。”慕容婵道,“你的父皇还得好好活着,我们还需要他!”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中元之夜(一) 北方战事初战告捷,子衿的名声更加显赫。这个消息让子初烦心不已,他对弗莫鸿道:“伏卢兆为什么还不动手?他要等到什么时候?” 弗莫鸿道:“公子,元韬和长孙子衿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士气旺盛,此时动手只怕不妥!您别急,别急嘛,您得先把家里的事做好。” 弗莫鸿凑到子初耳边:“养心别苑只有两个女人,除掉她们,庞大家产唾手可得啊!” 子初斜睨弗莫鸿,不由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弗莫,好好干,我保证你将来不仅挣个好出身,还要位列公卿,光宗耀祖!” 弗莫鸿道:“公子,中元节,娘娘召养心别苑少夫人伴驾。您是羽林将军,那位少夫人是在您的保护之中的啊!” 子初点点头,摸摸下巴:“嗯,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鸣凰不愿伴驾上香,可是圣命难违,只得再次来到佛烛寺。 嫣然一来到佛烛寺,看到人头攒动琳琅满目的庙会,就兴奋地像个抢到糖的娃娃,拉着齐琪郡主和鸣凰赶庙会。 齐琪郡主刚被许配了一桩不理想的婚事,心事重重;鸣凰身体不适,也蔫蔫儿的,搞得嫣然很不高兴。但她从来就是个自得其乐的小活宝,带着家卫侍女们,左手拎着小点心,右手擎着一只大山楂葫芦串子。家卫侍女每个人都不空手,不是好吃的就是好玩儿的。 齐琪郡主很郁闷:“她还说她胃口不好,吃不下去,你看像吗?” 鸣凰摇摇头,她心里闷闷地,跟齐琪郡主分手,便回到舍院,一个人发呆。 还是跟去年一样晴朗的蓝天,还是跟去年一样热闹的庙会,还是跟去年一样熙熙攘攘的放河灯的人群——可是没有祖母,更没有那个素色衣袍面容清朗俊秀的他…… 没有子衿在身边的日子,每一天都那么漫长寂寥。 她的心空落落得难受,似乎饿得前心贴后背那种难受,但看见吃的又觉得肚子满满得,胀得要命。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样生病过,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出状况了。 想到多次梦见王清容的情景,她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真如他所说,他命中有煞星吗?莫非我也像清容姐姐一样,是个短命的新娘?我与他只有一个月的幸福吗? 人一旦有了可怕的念头,这念头就会像讨厌的苍蝇一样拂之不去。 “不,不,我不信!”鸣凰焦躁地喊道,她挥着手,想把这不祥的念头赶走。 正在做事的绘娘和小草吓了一跳,小草赶紧抓住她的胳膊:“小姐,小姐,怎么了?不信什么?” 鸣凰意态懒懒地:“没事,心里烦,烦死了!” 绘娘偷觑着她的脸色:“少夫人,您是累的了,躺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鸣凰躺下,闭着眼睛,不愿再跟人说话。 绘娘把夜静叫过来:“你立即回去,给夫人送个信。少夫人心情烦躁,胃口也不好,还怪怪的,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请示夫人:要不要把少夫人接回去。” 夜静悄悄出去了。 月亮升上天空,圆圆的,亮亮的,洒下满地皎洁的光,像去年一样…… 鸣凰悄悄走出舍院,望望黑黢黢的远山,慢慢登上藏经楼。 故地重游,心情颇有些微妙:去年今晚,此时此地,曾经有一只小松鼠把她吸引到楼台上…… 他突然袭击,把她挟持在怀中,宝剑压在她的颈项间,她闻见了他身上好闻的麝兰馨香…… 子衿,我的哥哥,这是我们结缘的地方—— 她与他在这里初识,在这朦胧的月光里,他们彼此有了对方的影子。一年的波折坎坷、跌宕起伏,终究成就了他们彼此的姻缘——佛烛寺,这佛烛是不是专为他们点燃? 鸣凰双手环抱着楼台木柱,像偎在他的胸前,沉醉在甜蜜的往事中…… 第三层的楼台上很静,眼前再也没有捧着果壳的小松鼠了,也不会有那个修身玉立的身影出现,他在遥远的地方,而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在痴痴地想他! “嚓嚓嚓”,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她几乎出现了幻觉:是子衿吗?但她瞬间清醒,因为那脚步声沉重而拖沓,根本不像机敏之人。她警觉回头,后退两步,回首望着走来的这人。 “你是谁?”对方声音低沉苍老,他站在月光下,身材高大,肩背微驼,深色衣袍,看不清颜色。 她在脑中急速搜索今晚这里住宿的人,想迅速判断对方的身份。 大概是看清了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个清秀的男孩子,他的口气和缓而亲切:“你是哪家的?怎么从没见过你?” 鸣凰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回道:“不好意思,不知道您在,惊扰了您,抱歉。”说完,深施一礼,便要下楼去。 对方挽留她:“深夜登上藏经楼,你我也是有佛缘的人。咱们互相不问出身,不问来历,畅谈如何?” 鸣凰并不想跟一个陌生人说那么多的话,她知道:即便不问身份,也知道他很可能是朝廷官员。佛烛寺因为皇帝驾临,早就封禁了,尤其是这舍院,闲杂人等是不可能出入的。 对方声音浑厚威严,完是久居高位者的气势。她努力搜索脑子中的记忆:有哪一位高官显贵是这样的年龄这样的气度呢? 对方似乎看出她无意留下,又道:“你看这么好的明月,远山如黛,近水淌银,我们又是在藏经楼偶遇。想一想,缘这东西真的是既奇妙又短暂!世上人海茫茫,却偏偏我们这两个人就碰上了。人来人走,人去人留,唉,去年今夜,这舍院里还有几位慈祥的长者在笑谈往事,可今天,她们却成了我的往事!” 听他说的那样沧桑和伤感,鸣凰不好意思告辞了。 她捉摸着他话里的意思:她们却成了往事?谁是他的往事?那些慈祥的长者又是谁? 想起去年别世的皇太后和贺兰祖母,她心里似乎有了答案,心脏突突直跳……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中元之夜(二) 他几乎是在恳求:“小公子,咱们做个游戏好不好?” 鸣凰爽快地答应了:“嗯,好,怎么玩儿?” “我们互相向对方提出三个问题,回答者不管知道不知道都要说‘知道’,然后说出他的理由,提问者如果说‘是真的’,那算回答者赢了。怎么样?” 鸣凰道:“好玩!那要输了呢?怎么罚?” 他想了想说:“输了,就要答应对方做一件事情,无论什么事,只要不过分就行。” 鸣凰点点头:“好,就是说您出题,我说‘知道’,您说我回答得对,就算赢,是不是真的这么回事?” “真的!”他肯定地回答。 “好,您提第二个问题。” 他纠正道:“不对,我开始提第一个问题。” 鸣凰正色道:“刚才我已经说了‘知道’,您也说是‘真的’,不就是第一个问题我过关了吗?” 他一愣:“你这就开始了,可……可我……” “您是长辈,不许耍赖,赶紧提第二个问题!” 面对这样一个耍赖小鬼儿,他无奈点点头:“好好,就算第二个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对方很惊奇:“你认识我?” 鸣凰道:“您不是说知道不知道都要回答‘知道’吗?” 他笑着点点头:“对对,这是规矩,你接着说。” 鸣凰笑着说:“您不是佛烛寺的沙门,是不是真的?” 他呵呵笑着:“不算不算,这显而易见的,没难度嘛,这不算!” 鸣凰道:“哦,我知道您是您孩子的父亲,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老人笑着,“你真是个小鬼头,我要好好想想第三个问题!” 他想了好半天,才说:“听好了!我的问题是:你知道我在看什么?” 鸣凰略一思索,答道:“您在看楼上明月,楼下江山。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他开心地连连点头,“狡猾的小家伙,该你提问了。” 鸣凰嘟哝着:“我得好好想想!不过,不论我提什么问题,都不许生气啊!你们大人特别爱用生气吓唬小孩儿!” 他像孩子似的做保证:“不会,不会,保证不会。” 鸣凰很神秘地问道:“您知道皇子中谁最好玩儿吗?” 他清清嗓子回答:“知道,庆王最好玩儿,逛街串酒楼,想着花样儿地潇洒。哼,就是个无用的东西,是不是真的?” “嗯嗯,是真的,庆王真的最好玩儿!”鸣凰赶紧点头,她压低嗓子问道,“下一个问题,您知道朝廷里谁说话最算数吗?” “知道,当然是皇帝说话最算数了!难道不是真的?” 鸣凰迟疑道:“不是吧?您是不是从深山里来的?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现在瑞王说了算!您不信,您看看那些当大官的差不多都是瑞王的人,还有左右大营的将军……” 老人威严地“嗯”了一声:“胡说什么?” 鸣凰委屈道:“你别生气啊,说好不许生气的!您要是生气了,我就不玩儿了!再说,朝廷的事跟我们老百姓也没多大关系嘛,是不是?” 他勉强笑笑,表示自己不生气了。鸣凰凑在他耳边提出第三个问题:“你知道安王在哪里吗?” 他语气十分惊诧:“你究竟是谁?” 鸣凰故意生气道:“我想着你可能是个大官儿,见多识广的,不好赢你,所以才出这些题难为你,谁知道你这么不好玩儿!” 他吁一口气,气馁道:“我输了——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输了,甘愿受罚!不过你得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不是游戏!” 鸣凰郑重点点头,老人问道:“近些天,你见过安王吗?” “前些天见过,但是——”鸣凰一指楼下舍院,“有人想杀他!” 他还想问什么,又止住了,往前走了几步又回来了,俯身问道:“你让我给你做一件什么事呢?” 鸣凰道:“今天我很开心,希望你也开心!这就是我要您做到的。” 他转身走到楼梯口顿住脚步,回头道:“今晚我真的很开心!”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藏经楼后的舍院中,鸣凰四下看看,悄悄地溜回她住的地方,候在门口的夜静绘娘迎上来:“少夫人,您怎么出去这么长时间,急死人了!” 鸣凰吩咐:“你散布一个消息,就说少夫人生病了,卧床不起!” 她回到房间,仔细回想今晚发生的事情,细细推敲与皇帝的每一句对话,揣测可有疏漏之处。想来想去就走了困,又想起子衿,想起元韬,想起父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直到寅时,才合了一会儿眼。早晨起床时,直觉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她不由苦笑:看来佛前撒不得谎的! 养心别苑少夫人病倒的消息很快让舍院下榻的各家陪驾夫人们知道了。生病本来不算什么大事,但她是子衿夫人,这就不一样了! 人们都想起来了:是这佛烛寺高僧为子衿看命相,算出他命中犯煞的! 子衿夫人到了佛烛寺就病倒了,难道真的有什么渊源吗?别忘了,子衿的第一房夫人可是婚后五个月死的,而这王鸣凰,也是子衿的新婚夫人! 女人们神秘地议论纷纷,慕容媛跟捡了个宝似的向姐姐说起此事。慕容婵听了,什么都没说,此刻她正心乱如麻…… 慕容婵冷眼看来:皇帝的面色逐渐红润有光泽,不似前一段时间的黑黄暗沉;他的双腿显得轻捷灵敏,也不像以前那种拖沓笨重沉滞——皇帝的身体在渐渐复原,但是,皇帝本人似乎在刻意隐瞒这一点。 他为什么不动声色呢? 中元节礼佛仪式完毕之后,他与沙门统长谈两个时辰,他们在说什么? 他不断召见朝中重臣,常常是长时间密谈,又在谈什么? 昨晚隐线密报:皇帝在参阅军事密卷,坐了大半夜,他想从密卷中看出什么? 慕容婵的心揪得愈来愈紧,她暗暗召来子初:“你是羽林将军,一定要保护好陛下的安,包括他跟每一个人的接触都要注意!” 第一百三十九章 贤女齐绾 齐绾也随着婆婆慕容媛来佛烛寺上香。婆婆住在舍院上房,她住在东厢。 后半夜,她被一阵声响惊醒了:先是门的吱呀声,接着是佩剑与器物的轻轻撞击声——是子初回来了。 她重又闭上眼,继续睡觉。 朦胧中,听到有人小声问:“公子,您睡下了吗?” 接着是子初走到门外的声音,有人在说话,声音很清晰:“今晚亥时皇帝召见了李汇之大人。子时他到了藏经楼,沙门统陪他在楼内,据随着的人说,在研读佛经。之后,沙门统走了,皇帝一个人上楼去了。但不久又有一个人也上了藏经楼,他们在楼上时间很长,约有半个多时辰,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楚。皇帝回来后,并未休息,调出冀城关之战的密卷,看了很长时间。” 接着是两个人嘟嘟哝哝的声音。 齐绾烦躁地翻个身,她一向睡眠不好,讨厌有人惊动她。 “属下跟踪到舍院,那院子里住着好几位贵人,有齐琪郡主、嫣然公主,有李家夫人,还有养心别苑的少夫人……” “这事情怕是只有那个王鸣凰才能做出来,死丫头……” 接着便是子初恶狠狠的骂声,齐绾警觉地翻身下床,赤脚悄悄走到门侧。 子初在吩咐什么,声音十分小,齐绾听不清楚。 “是,属下一定会利用一切机会……杀死……公子放心!” 脚步声离开门口,齐绾急忙轻手轻脚回到床上,睁着眼一直到天亮…… 她早早地起床,梳洗罢,便来到鸣凰住的舍院。 院子里,各家的丫头下人都在忙碌。绘娘愁眉不展地站在门口,一见齐绾,忙迎上来,请安施礼,对齐绾道:“少夫人,我家少夫人病了。前晌还要伴驾上香呢,这可怎么办啊?” 齐绾进屋,果然见鸣凰不同以往,双眼饧涩,精神不振:“这是怎么了?” 绘娘道:“这几天少夫人都打不起精神,强自挣扎着,昨晚又吹了风,更不好了!” “没让秋先生看看吗?”齐绾问,“都好几天了,自己也不注意些!” 鸣凰笑道:“哪有那么娇气?我从小到大,就没吃过几次药,皮实着呢!” 齐绾瞧瞧她的脸色:“莫不是有喜了?你是不是不想吃饭,还干呕恶心?” 鸣凰摇摇头:“头晕,腿软,跟你说的不一样!” 齐绾担心道:“你能去伴驾礼佛吗?” “没法子,撑着吧!”鸣凰道,“不过一个时辰而已。” 齐绾拉着她的手:“我一直陪着你,放心吧!” 鸣凰感激地笑笑。 冗长而繁琐的礼佛仪式在僧人们嗡嗡的诵经声中进行…… 子初伫立在寺院入口,望着寺外的人山人海。弗莫鸿悄悄走来:“公子,少夫人一直陪着王鸣凰,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子初骂道:“没眼色的东西!”不知道骂的是谁。 弗莫鸿问:“现在怎么办?” 子初两眼冷森森地:“暂时别动,今晚再说!” 仪式终于结束了,人群簇拥着皇帝散去。嫣然道:“我们去求求菩萨吧?” 齐绾笑道:“佛都求过了,为什么还要去拜菩萨?” 嫣然道:“多个神保护,不是更安嘛!再说,你看看,求佛的人这么多,佛哪里顾得过来啊?万一他记不住我们怎么办?” 大家都笑了,奶娘合手道:“阿弥陀佛,童言无忌,佛不会怪你的!” 嫣然扶着鸣凰道:“走吧,人们说这里的菩萨可灵验了,求什么有什么。你去求个儿子吧!” 鸣凰不好拂了她的兴致,一群人又来到另一处大殿里求拜祷告。 嫣然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菩萨,保佑我的孩子健康可爱漂亮,别像他那野人一样的爹!” 周围人偷偷地笑。 齐绾面色虔诚,深深下拜。鸣凰悄声问:“姐姐求什么?” 齐绾拉着她的手,郑重道:“我求将来有一天,长兄能不记旧恨,你们能保护我的儿女!” 鸣凰吓了一跳,她四下望望,嗔怪道:“你疯了,说什么呢!” 齐绾摇摇头:“我没有疯!阿嫂,我说的是真的!神灵在上,齐绾只此一愿!” 嫣然见二人说得亲切,便凑过来。齐绾面色凄然,强作笑颜,没有再说下去。 天色将黑的时候,嫣然与鸣凰去河边放灯,齐绾也要跟着去,鸣凰阻止她:“你月份大了,那里人又多,挤着碰着可不得了。” 丫头奶娘簇拥着两个人去了河边。今年的人跟往年一样多,她们寻个稍微清静的地方,放下河灯,合掌祝愿远在前方打仗的将士平安归来,祈愿亡者安息。 绘娘附在鸣凰耳边道:“少夫人,有人跟着我们!” 鸣凰警觉四顾,见有一群人朝她们这个方向围来,灯光中,那些人的目光都瞄向她们这里…… 嫣然也发觉了异常,她抓着鸣凰的胳膊:“怎么办啊?他们是谁?要干什么?” 鸣凰眼光扫视一周,周围是放河灯的百姓,老老小小,拖儿挈女;身后,是宽阔的河面…… 包围圈越来越小,有人感觉到这群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人群骚动起来,有女人惊叫着往别处跑。 嫣然紧紧抓着鸣凰的手,她们的手心都汗津津的…… “阿嫂,你们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齐绾出现在灯光中。 那群男人一愣,面面相觑。 齐绾从容地走下河滩,一手拉着鸣凰,一手拉着嫣然,笑道:“你们两个太贪玩了!看看天都什么时候了,赶紧回去吧,大家等着你们绣佛像呢!” 鸣凰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跟着齐绾穿过人群,回寺院去了。 弗莫鸿没有得手,沮丧地向子初报告:“属下眼看要得手,少夫人突然到来。” “混帐!”子初骂道,“死女人,她要做什么!” 子初怒气冲冲回到舍院,侍女正伺候齐绾卸妆,见子初如此暴怒,都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子初扳过齐绾的脸,冷森森地问:“你想干什么?” 齐绾从容道:“我想让你手上少沾些亲人的血!” “呸!”子初啐在齐绾脸上,“他们是我的仇人,你不知道吗?” 齐绾用锦帕擦拭着脸,凄楚笑道:“我只知道,你六亲不认,亲仇不分!我想为我怀里的孩子积积阴德……” 第一百四十章 山道杀戮 清晨,佛烛寺的山道上,有三四十骑纵马而来。 子初立于山门,望着那些人在丛林山道间时隐时现,一刻钟之后出现在寺院门口。原来是他的父亲长孙行和齐项尚书等人。 子初行礼请安,长孙行道:“是陛下召我们来到,陛下在哪里?” 子初暗吃一惊:皇帝定是昨天派出特使召大臣觐见的,但自己竟然没发觉! 长孙行等来到舍院,进去见皇帝,李汇之在门口迎接他们。 皇帝精神还不错,他们有好多天没见过面了,长孙行齐项等也很高兴。皇帝道:“把众卿叫来,就是想你们了。佛烛寺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咱们君臣好好说说话,叙叙旧。今晚不要走了,明天一起回去。” 说了些闲话,大家发现皇帝思路清晰,面目从容,暗暗惊异。皇帝笑道:“歇的时间太长了,都懒散了。咱们出去走走看看,散散步。” 长孙行踌躇半天,拱手请示:“陛下,臣有一事,子衿新妇也伴驾至此,前日生病了,内人杜若请求慕容娘娘,接媳妇儿回家。” 皇帝道:“就是那个临时拉来的新娘?” 长孙行老老实实答道:“是的,陛下。” “不用请示婵儿,你派人护送她回去吧!”皇帝道。 长孙行叫过箭羽:“你护送少夫人回去,把我们的家卫都带上,一路上要格外小心。” 箭羽答应着离开,长孙行想了想又叫住他:“先派人从小路回养心别苑,让家里接上一程。” 子初望着养心别苑的人走出山门,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回城的路一大半是山路,前边是鸣凰乘坐的香壁安车,后边车辆马匹相随,箭羽和夜静带着二三十来个家卫骑马围护在前后周围。马车颠簸得厉害,鸣凰难受得脸都白了,绘娘嘱咐车夫慢点儿走。 夜静很着急:这一段十几里是仅容两辆马车并行的山间路,两边是为修路凿出的山壁,周围并无村庄店铺,极少有人往来。在这种路上慢慢走,他怕出事! 一群飞鸟“喳喳”叫着从远处的林子里飞起,向这个方向飞来。 夜静看看那些飞鸟和热辣辣的太阳,悄悄道:“羽管家,我们走了半个多时辰了,这条路怎么这么静啊?” 箭羽道:“小毛孩子,就是没胆子!怕什么,有我呢!” 山回路转,拐过一个大弯,便是一截长长的坡道。箭羽让车夫小心驾驭马车。 漫长的上坡道的坡顶,立着一哨骑兵! 夜静吃了一惊,急忙勒住马。 这一群人高大壮硕,手执长刀长枪,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为首一人白皙英俊,眼睛里却满含凛凛杀气! 箭羽纵马奔过去,喝道:“弗莫鸿,你这是要做什么!” 弗莫鸿阴恻恻笑道:“羽管家,咱们是一家人,让开,把养心别苑的车马留下来!” 箭羽道:“弗莫鸿,养心别苑和长孙府都是大人的亲人,你想违背大人的命令吗?” “不好意思啊,羽管家!”弗莫鸿道,“我只听子初公子的!” 坡下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家卫惊呼:“后边有人围上来了!” 弗莫鸿呵呵笑道:“羽管家,您是长孙府德高望重的老管家,我给您个面子,请您让开!” 箭羽道:“我若不让呢?” “那我没办法!”弗莫鸿语气冷森,“奉公子命:杀无赦!” 箭羽倒吸口冷气,子初心狠手辣,连父亲的情面都不顾了! 他抽出长刀:“好,那我们就只好刀枪较量了!” 在箭羽和弗莫鸿争辩口舌的时候,鸣凰带着绘娘和小草下车了,她吩咐后边的家卫解下车上的马。 她深吸一口气,奋力上马,喊道:“羽管家,退后!” 箭羽勒马回来。 弗莫鸿高高举起长刀,冲骑兵们喊道:“冲!” 骑兵们怪叫着冲了下来。鸣凰在香车辕马的臀部猛刺一刀,那马受惊,“腾地”窜出去,直冲对面那些骑兵…… 痛马轻车,速度很猛;对方下坡,马的速度也相当快!山路狭窄,那无人约束的马车横冲直撞直插骑兵队伍,瞬间人仰马翻,前边的倒下了,后边的躲不及,顿时乱了阵脚。 鸣凰道:“夜静,上!”夜静带着家卫们跟着马车冲进队伍,左砍右杀,对方节节后退。 箭羽护着鸣凰往前冲。 他们以第一辆车做刀刃,艰难冲到了坡顶,但很快又被众多的人马包围了。 绘娘和小草左右护着主人,鸣凰勉强支撑着疲软的身体,眼前开始冒金星…… 箭羽觉察到她苍白的脸色,冲周围家卫喊道:“保护少夫人!” 弗莫鸿一直紧紧地缠在他们周围,但箭羽实在碍事! 弗莫鸿哈哈笑道:“少夫人,您要落马了!” 箭羽分了神,回头去看,被弗莫鸿一刀刺在胸前。弗莫鸿狠狠抽出刀尖,一股鲜血喷溅而出,在灼热的太阳光里迷蒙成一道红光…… 大家惊呼:“羽管家——” 弗莫鸿纵马隔开小草和鸣凰,刀闪寒光,刺向鸣凰…… 鸣凰出剑抵挡,弗莫鸿明显感觉到她出剑的绵软,知道自己立功的时候到了,虽然是个美丽的女人,但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横刀劈向鸣凰…… 鸣凰本能地举起左手护住面门,弗莫鸿狞笑着,等着美人血肉横飞那一刻…… 只听见“当”的一声,那刀扫在她的腕剑上,重重的力道震得她整个手臂发麻!她眼前一黑,只听到绘娘小草和侍女们的锐叫声,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夜静撇开自己眼前的对手,从马上纵身跃起,扑向弗莫鸿。弗莫鸿不防备,和夜静一起滚落马下。 绘娘抱着鸣凰喊道:“少夫人,醒醒啊,醒醒啊!” 家卫们围成一个圈,把她们护在中间。 弗莫鸿从地上挣起,挥刀砍向夜静,夜静在地上翻滚,躲避刀锋。弗莫鸿怎肯罢休,他连连出刀,眼看夜静无处可躲,小草抓起地上的长剑迎战弗莫鸿。 夜静抽身而起,喊道:“把少夫人扶上车,快!”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安王现身 绘娘小草带着侍女们把鸣凰抬到车上,绘娘扬鞭驱马往前冲。但是对方人太多,没走多远就又被团团围住。 情势十分危急,小草哭着喊:“小姐,小姐,醒醒啊!” 弗莫鸿冷笑道:“快把王鸣凰交出来,留你们一条命,快点!” 夜静满身是血,向同样血迹斑斑的家卫们喊道:“弟兄们,准备好了吗?” 小伙子们异口同声回应:“准备好了!” 夜静清秀的脸可怕地扭曲着,大喊:“子衿公子,属下们拼了!” 年轻人一起高呼:“子衿公子,属下们拼了!” 他们挺起刀剑,发起新一轮的突围搏杀! 弗莫鸿看着疲惫不堪的家卫们,轻蔑地笑道:“愚蠢可笑,死到临头还向主子效忠,杀!” 刀剑撞击声再次响起,血色飞扬…… 弗莫鸿挥刀砍倒两个家卫,撕开一个突破口,几个士兵随着他冲向车子…… 只听到“噗噗”的闷响,几个士兵后背中箭扑倒在地。他大吃一惊,急忙闪身躲开,一支箭倏然扎在他刚站过的地方,箭尾的羽毛还在簌簌抖动…… 弗莫鸿朝箭来处看去:崖壁上站着几个人,正在向这里射击。还有一些人跳下崖壁,挥舞着武器杀了过来! 他恼羞成怒:“哪里来的野东西!杀了他们!” 小戊指着山道惊呼:“看那边,是夜暗!” 山路上一队轻骑如同射出的利箭飞驰而来。为首正是夜暗! 弗莫鸿不认识夜暗,却不断听子初步青云他们提到他。听他们的口气,这是长孙子衿身边的一把利刃,是个厉害角色!既然来了,那就会会他! 他挥刀冲了上去,迎战夜暗! 从崖壁上下来的这十来人十分骁勇,个个是狠角色。一刻钟不到,他们都夺得了战马和武器。显然,长枪比宝剑短刀更合手,他们人人争先,把那杆长枪舞得密不透风,迎面之敌纷纷溃退。 养心别苑的年轻家卫也不示弱,每三人一组,攻击合围,砍杀挑刺,居然在打阵法!他们绝对不是只会花拳绣腿装腔作势的普通家卫。 弗莫鸿太自负了,无论是力气还是功夫,他都不是夜暗的对手,想要抽身退步,夜暗却死死缠住他。 车里传出小草的哭喊声:“小姐醒醒啊,您怎么了?” 夜暗注意力一分散,弗莫鸿乘机虚晃一刀,纵马便逃。士兵们勒转马头,跟着跑向山下。 家卫们要追,夜暗制止了。 另外那群人显然也不想追杀。他们迅速围拢到安车旁,夜暗一躬身:“王爷,将军,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群人是安王和王辀他们。皇帝驾临佛烛寺,安王觉得应该出来看看,探探机会。怕被人发现,就扮作采药客在山上活动,山沟里打杀的喧嚣声惊动了他们。 当发现是一群官兵劫杀女眷时,他们气愤不已,偏巧夜静他们高呼“子衿公子”,安王和王辀毫不犹豫地带人杀了出来。 王辀抱起妹妹:“月儿,月儿,你怎么了?” 夜暗道:“王爷,这路上不宜说话,你们要赶紧回灵水堡!官兵们发现你们了,快走!” 夜暗转身拉着王辀:“将军,您赶紧保护安王走吧!有秋先生在,少夫人不会有事的!” 看安王他们几个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间,夜暗吩咐:“带上咱们的人,走!” 弗莫鸿仓皇逃回,去见子初。到手的猎物没能抓到,他十分沮丧。 子初听罢战斗过程,却喜欢得不得了:“弗莫,很好,很好!” 弗莫鸿不解:“子初公子,属下做事不力,没能杀了王鸣凰,属下请罪!” 子初对那群采药客异常感兴趣,尤其是当弗莫鸿说他们马上的功夫十分了得的时候,他基本上有了结论,不由哈哈大笑。 他压低声音:“你知道这群采药客是谁吗?安王,安王啊!遍寻不着,原来他就藏在山里!” “弗莫,你带人到山里去,不动声色明察暗访,打听他们的下落。”他拍拍弗莫鸿的肩膀,“如果能探查到他们的行踪,你就立了首功了!” 回到京城,他即刻去见瑞王,把发现安王行踪的事说了一遍。 瑞王的脸色凝重起来:“情况很不妙。皇帝在佛烛寺召见大臣,亲查案卷,一旦他亲政,我们的麻烦就来了。” 荀岐道:“瑞王,皇帝神思清醒却不动声色,分明是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对瑞王有所忌惮。您可要把握好这种平衡,为自己添力。” 瑞王点点头:“先生认为我该怎么做?” 荀岐悄悄道:“像曹公那样挟天子而令诸侯!只要皇帝在,安王不敢起兵。您还要釜底抽薪,把燕京府十八边城的主帅换掉,彻底毁掉他的力量,天下就在您手中。” “但是现在陛下有亲政的意思,怎么办?”瑞王问。 荀岐道:“娘娘自有办法!” 萃曦宫里,郑始带着李品来见慕容婵。 慕容婵道:“总管大人,明人不做暗事。我问你:谁让你偷换了养心丹?” 李品笑道:“娘娘,老奴家没这个胆子……” “死奴才!我没时间跟你兜圈子!”慕容婵骂道,“陛下服用养心丹以颐养天年,你却胆大包天,与庆王合谋偷换养心丹,你想助庆王谋逆吗?“ “没有,没有!”李品的头磕得咚咚响,“娘娘,老奴家不敢啊!” “谅你也不敢!”慕容婵放缓了声音,“起来吧!你是宫中的老人儿了,你的忠心我是看得见的。” “是是,娘娘体谅,老奴家感恩戴德!” 郑始过来,扶李品站起来,劝道:“感恩戴德是句空话,李总管。得实际做点什么,让娘娘知道您的忠心!” 李品道:“请娘娘吩咐,老奴家不敢违命!” 慕容婵道:“也不会为难内相。以前是怎么服侍的,以后还怎么服侍就是了。人呐,谁不想活个天年呢!” 慕容婵给郑始递个眼风,郑始从案子上捧起个盒子递给李品。 慕容婵道:“这是蓬莱阁送来的养心丹,你要每日让陛下服用。伺候好陛下,你就是大功一件,我保你安享天年!”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进击鹰山 红河畔,士兵们趁着中午难得的空闲时间在河中洗浴,蓝天白云,绿草沙地,对这些时刻都在生死之间的人来说,太宝贵了。 出战以来,他们连着打胜仗,赫连人暂时掩盖了嚣张。他们也赶紧趁这会儿休整军队。 子衿打开京中送达的信匣,里边是战报嘉奖,自然是中书令的洋洋文字,但结尾却赫然是朱笔御批。虽然聊聊数字,但千真万确是皇帝的亲笔。那笔划顺畅自然,从容不迫,无病态。 他的心情是激动的,只是他很少将激动表现在脸上。 他站起来在帐中踱步,夜雾在整理书信文件,他从中抽出两封信,激动地说道:“公子,家信!” 游击性质的军队很少能收到家信,这封信是随着送嘉奖的军报一起来的。 信有两封,一封是秋先生写的,信中写了夜暗被抓,少夫人智救夜暗的事,以及夫人对儿子的牵挂等。 第二封信是鸣凰写的,只有四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子衿笑了:这鬼丫头,挺省事,既写出对他的思念,又抱怨他为什么不想他!莫非《诗经》里这首诗就是给她写信用的? 信里还夹着一张信笺,外边却写着:元韬亲启。 子衿顿时就生气了:搞什么?在夫主的信里却夹着给前恋人的信! 他黑着脸,要打开看看,想了想,又黑着脸递给夜雾:“去,给韬皇孙送去。” 夜雾偷觑主子的脸,太难看,不知道少夫人怎么在千里之外把公子给气成这样,接过信要走,谁知元韬却进来了! 夜雾呈上书信,赶紧走开了。 元韬奇怪,接过信没打开就说:“月儿的信?给我的?” 子衿听见元韬口口声声叫“月儿”,心里别提有多别扭。尤其他没打开就认出是她的字,心里更别扭,揶揄道:“你居然认识她的字?” “认识,我们在京城的时间,她经常教我写字。写的最多的就是我的名儿,你可别介意,那时她不认识你!” 元韬赶紧解释,这些天的相处和合作,他越发感觉到子衿是一个难得的挚友和战友,只是在鸣凰的问题上,他一点儿都不会因为他是皇族就让着他! 她是他千辛万苦费尽心思才娶到的妻! 元韬看完书信,眉头蹙紧了,转而又畅快地笑起来:“子衿,知道吗?我有孩子了!三个多月了,我居然不知道!嫣然不相信我,她……她不敢告诉我,怕我像第一次一样害了孩子!” 他的眼圈红了,满怀的愧疚:“我对不住我的孩子,也对不住嫣然!” 子衿明白了信中的内容,他顿时坦然! 两个人聊了几句关于男人之间的话题后,便召众将一起商讨目前面临的状况。 赫连健十分狡猾,他将自己的部族深藏在鹰山里的一座坞壁中,把自己的精锐骑兵分为三个营,前营负责打探情况进击北朝军队,中营专职劫掠运输,后营则负责守卫保护。前后营各五千人,中营六千,赫连健和赫连恒莱又各自率领两千人的精锐卫队。 他们分工明确,又相互配合,相互接应。北朝边城的军队吃了好几次大亏,有几个关城的守将干脆死守不出。但是,因为赫连人已经渗入境内,他们甚至截击边城的粮草,弄得那些守将苦不堪言。 红河城守将姚易主动出击,但屡屡受挫。如今韬皇孙率领军队到来,灭了赫连恒莱的部族,大大鼓舞了边城将士们的士气,很多关城主动来联络支援征西大军,要配合元韬去啃赫连健这块儿大骨头。 元韬道:“赫连健为人狡诈多疑,又依鹰山为巢穴。我们无法围剿他们,要速战速决,这难度太大了!” 子衿道:“他们藏在鹰山深处的确不好攻击,我们不选择攻击,要逼他们出来。天马上就冷了,他们能不能猫在山中过冬,不是赫连健说了算,是咱们说了算。” 红河城将军姚易摩擦着一双大巴掌,兴奋地问道:“您打算不给他们吃的,把他们饿出来?” 子衿点点头:“他们在外打仗的人马有两万,留下的部族老少加上看守士兵有一万多,人吃马嚼,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您再看那座鹰山,并不是资源富有啊!所以他只能靠抢,老百姓的那点儿他们只怕是看不上了,所以他们对坞壁和军队下手。我们要做的是封锁他们进山的道路,截下粮草,逼他们出来。” 姚易急急请战:“将军下命令吧,我的手直痒痒了!” 子衿道:“别急,我们要做好充分的计划。我打算分三步走:首先逼他们出山,再主动出击,最后一举歼灭。” 元韬皱皱眉头:“那多费事,干脆直接消灭他的三营不就好了,主力没了,老少部众就好对付了。” 子衿摇摇头:“赫连族的骑兵灵活机动,能杀善战,再加上有前中后三营的密切配合,恐怕我们要费很大力气才能对付他们。但是如果带着部族作战呢?末大必折,尾大不掉,他们的灵活性要大打折扣的,而我们此时出击,截断后路,就能一举歼灭他们。” 姚易站起来,差点儿要跑到子衿脸前边了:“我们红河城能打前阵吗?” 子衿笑道:“姚将军别慌,听我说完。我们抽调一部分兵力布置在黑山口,阻止赫连人北上逃窜;再联络木昆部从西侧进击,为他布下一个阵,合围赫连健。” “好!”元韬一掌拍在案上,“就按你说的,我立即派人,一支队伍守住进鹰山的路,另一支前往黑山口。” 姚易着急道:“韬皇孙,子衿将军,我们做什么?你们没来之前,我们连打败仗,丢死个人了!这一次,我们红河城一定要打前阵,杀他娘的人仰马翻,把老脸搂回来!” 新提拔的马前将军晋宝开玩笑道:“姚将军的脸不是长得好好的嘛,再贴上一张,不就成二皮脸了?” 大家大笑,子衿也忍俊不禁。 第一百四十三章 奇特夜袭 元韬骂道:“狗嘴就是吐不出象牙,什么话?”又对姚易道,“大军粮草一直接济不上,我们的兵不能饿着肚子打仗,烦请姚将军为大军提供粮草,不知可有难处?” 姚易一拍胸脯:“请大将军放心,红河城不吃饭,也要保证征西大军的粮草。” 元韬和姚易等出帐,分头准备去了。 子衿拿出两封信,分别交给夜雾夜宁:“夜宁,你明日动身,五日之内赶到颜藫坞,把这封信亲手交到颜穆手中。” 夜静接过信,点点头。 “夜雾,你今晚出发,尽量用最短的时间赶到石水关,把这封信交给车迟将军,路上你绕道夜风夜露那里,让他们加急收集北漠的消息。” 他拍拍二人的肩膀,郑重嘱托:“切记,一路上万分小心。不要招惹事端,一定平安回来!” 北朝军队频频出没在鹰山口,截击粮食供给。赫连健果真撤出了藏在鹰山的部族,连夜带领部族向西北方向迁移七八十里,到了活水溪畔。 赫连健这次是真占了大便宜了。连日来收获甚丰,战利品拉了几十车,牛马羊数十万头,他觉得该收手了。带着这丰厚的战利品,暂回北漠,完可以过一个富足流油的冬天。等来年春上,带着壮马强兵突然出击,夺回几座城池,再图霸业。 赫连恒莱不这么认为,他说:“叔叔,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收获,我们只需要再夺几座城池就可以长久立足了。如果此时离开,北朝必不会善罢甘休,等他们做好准备,您再杀回来未必那么容易啊!” 手下的将领们兴头正高,也纷纷劝赫连健不要轻易罢手。 赫连健犹豫了半天。 赫连恒来道:“叔叔,红河城离我们不足百里地,我们就近夺下红河城,有了根据地,就不怕元韬和长孙子衿了。” 手下人觉得这事是个绝好的主意,眼前就是安定的生活,谁愿意回那苦寒的北漠? 赫连恒莱道:“元韬和长孙子衿分兵两处,这就是机会。元韬勇武有余,智谋不足,不如趁今晚就杀过去,乘其不备突袭大营,杀他个措手不及。。” 赫连健终于下定决心,他点点头:“好,那今晚就由你指挥突袭吧,你带兵我才放心!” 赫连恒莱答应了,他知道赫连健那点儿小心思,但是人在屋檐下,不低头又能怎样?何况主意是他出的,他也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好,只是我只有两千人,这人手不够……” 赫连健很爽快:“我再从前后营给你调拨三千,怎么样?” “多谢叔叔。”赫连恒莱很感激,出去布置去了。 赫连健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对身边的亲卫道:“去,挑三千人给他,给那些首领们交代一声,长点儿眼色,别傻里吧唧地往前冲。”亲卫心领神会,出去传达命令去了。 元韬与子衿分兵两路。子衿带领三千精锐向东南方向挺进四十里,与鹰山口队伍会合,等木昆部和车迟的回音一到,就立即合围。 元韬的军队还驻扎在原地。入夜,依然是星淡云黑…… 大营周围,传来枭鸟的怪笑,遥远处隐约听到野兽的低鸣。士兵们经过连日的征战十分疲惫,都沉沉睡去。 北方的七八月颇有寒意,金柝声声,已经是后半夜了。 元韬和衣躺在地铺上,尽量控制睡意。子衿不在身边,他不能放心地睡觉。 他躺在地铺上,脑袋紧贴地面。这是他父亲教他的:身在战场,要时刻谛听来自地面的声音! 太疲惫了,太累了,元韬沉沉睡去…… 地面上传来隆隆的震动声,越来越响,如同闷雷在地面上开炸! 他噌地坐起,冲帐外喊道:“吉青,什么声音?” 吉青惊呼:“爷,西方有飞鸟!” 元韬来不及披甲,抓起大刀,一步窜到帐外。黑暗的夜空里传来群鸟儿噗噗拉拉惊慌飞起的振翅声…… 元韬大喊:“传令——着甲上马——” 号角声刚刚响起来,西北方向,杂乱的马蹄声如同骤雨一般扑了过来…… 值夜巡逻的晋宝大喊:“劫营了,迎战——” 元韬挥刀砍断缰绳,飞身跃上马背。 赫连恒莱带着骁勇的士兵海浪一样卷了过来,马蹄踏过营帐,许多士兵刚从梦中醒来,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踩死在铁蹄下…… 惨叫声、呼号声、悲哭声、马嘶声、铁蹄声、金属撞击声、喊杀声,夹杂着火爆声,混合成一片喧嚣…… 很多人连战马都来不及上,便倒在血泊里。更多的人只得回身往人多处跑,好寻求自己人的帮助。 惊慌逃奔的士兵回旋成一道涡流,堵住了元韬的去路。 他的马受惊了,疯了一样朝营外跑,吉青和亲卫们紧紧跟随。 被奔跑的人群裹挟着跑了一段路,元韬终于勒住受惊的战马,愤怒地吼道:“骑兵们站住,跟着老子杀回去!” 他一抖马缰,迎头冲回去,年轻的面容狰狞得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击鼓,聚拢军队,杀!” 吉青和亲兵卫队毫不犹豫跟着他往回杀。 火光中,元韬的身影像跳跃的巨兽,充满神奇的威力,更多的士兵亲眼目睹了此刻这位传奇战神的光彩,他们热血贲张,毅然回过头来,跟着主帅迎击敌人。 逃奔的人流像打在山崖上的巨浪,陡然掉头,怒吼着扑向敌人…… 聚拢士兵的鼓声响起来,赫连恒莱吃了一惊:中计了?明明他们在逃窜啊,怎么会有进军的战鼓声响起?不好,他们是在引诱我! 来不及多想,他突然勒马,跟在后头的赫连健的将官见他突然停下,又见北朝士兵漩涡一样从四面涌了回来,想都没想,急令道:“撤!” 于是,一幕极有意思的场景出现了:袭营的赫连骑兵眼看就要得手,却突然转头逃跑,而措手不及的被袭者衣衫不整,却在奋力追杀! 世上很多事真的很难预料,得失不过一念之间,是机遇,也是勇气。机遇人人都有,但有勇气者才有能力抓住机遇! 这场夜袭以赫连恒莱惨败而告终,他原本的两千精骑兵只剩下不足六百人,让他寻味的是:赫连健派出的三千人居然完好无损!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片乱局 战报传到京城,众人惊讶之余,不由暗自称奇:这韬皇孙莫非真的是天生的战争奇才?对方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元韬竟然能率领措手不及的疲惫士兵,神奇地反败为胜,不是战神,还怎么解释? 子初听着弗莫鸿的报告,那张本来好看的脸又难看地扭曲起来…… “弗莫,城外有元嗣的消息吗?” 弗莫鸿道:“他们行踪十分隐蔽,虽有些信息,但只是片片断断,无法判定行踪。请公子再容属下三五日。” 子初点点头:“元韬和子衿连连获胜,如此兴势,只怕将来平了赫连人之后,就更不好对付了!伏卢兆怎么还不动手呢?” 弗莫鸿道:“回公子,大火在兴头上,一定不是几盆水就能灭掉的。但是,火势终有过去的时候,到那时,不就好办了?何况,伏卢澹涯迫切想得到瑞王的赏识,他不是不动手,是在准备动手!” 子初赞赏地拍拍他的肩:“弗莫,瑞王让步家给你写了脱籍文书,还特赐一块儿符牌。你好好干,不久就是人上人了!” 弗莫鸿感激道:“多谢子初公子的抬举,属下一定尽心竭力。” 弗莫鸿告辞走了。子初让小丁叫来翟乘:“老翟,那件事做得怎样了?” 翟乘道:“公子放一百个心,我派人在南城盯着呢!三口井里共扔进去五只病羊,任一口井被污都会造成大乱,属下觉得,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好,盯死了,一旦爆发疫情,马上行动!” 嫣然兴冲冲来到养心别苑,见到鸣凰就扑上去抱住,绘娘和小草赶紧一左一右扶住鸣凰,生怕嫣然公主把她扑倒了。自从佛烛寺回来,她就一直病恹恹的,身体弱得很,杜若夫人要人时时刻刻护在旁边。 嫣然喜欢得跟个三岁孩子一样,鸣凰嗔怪她:“悠着点,孩子都三个多月了,小心生下来也像你一样是个疯娃娃!” 嫣然道:“人家只有在你这里才是真性情!王府里那两位妃娘,整天吊着一张脸,我一个都不喜欢。还有慕容娘娘,总是仰着脸说话,我一见她就害怕。” 鸣凰问:“你进宫了?” “可不吗?”嫣然嘟着嘴巴,“慕容娘娘想让我搬到宫里去住,我不想去。” 鸣凰道:“你是不是大嘴巴,什么都说了?” “怎么会?”嫣然睁大好看的眼睛,“我好歹也是部族里长大的孩子,有那么傻吗?” 她附在鸣凰耳畔悄悄道:“我公公的事,我知道。但我谁都不能说,说出来是要掉脑袋的!” 鸣凰点着她的额头:“好好,真长大了,元韬会越来越喜欢你的!” “可是,我觉得这不好玩儿,整天在斗心眼儿,没意思!还有,人家一个人住在府里,好孤单啊!” 她嘟着嘴巴,委屈万分的样子,把绘娘和小草惹笑了。 她一拍脑袋:“哦,对了,把正事忘了,你给我读读信吧!” 她把绘娘和小草赶出去,拿出元韬的书信。元韬的字和人挺像的,虽有章法,却粗犷潦草,嫣然公主本就不太识汉字,加上是草书,她就更认不得了。 鸣凰道:“不合适吧,你们夫妻的书信我怎么能看,不行的。” 嫣然公主撒娇道:“哎呀,人家不是没拿你当外人嘛,特意来求你的。再说,这是他给我的第一封信,我心里高兴啊!” 鸣凰点着她的鼻子羞道:“没羞,自己夫主的信,让一个外人读。” 嫣然抱着鸣凰:“就别数落人家了,人家以后好好学习还不行吗?” 信不长,元韬表达他对第一个孩子的愧疚及对嫣然公主的爱意,信尾表示对鸣凰关心嫣然的谢意。 “没了?”嫣然惊奇,“就这么几句?” “好了,公主!”鸣凰劝道,“战场之上,偷闲写的信,哪里能长篇大论的?你赶紧写封回信吧,好好聊聊你的相思!” 嫣然高高兴兴地走了,她真是没心没肺。 鸣凰躺在书房的软榻上,手中拿了一本书,强打精神看了几行,心情烦躁,随手扔了书。 守在身边的绘娘也很担忧,她递过去一杯茶:“少夫人,喝点水。” 鸣凰问:“绘娘,明天就是清容姐姐的忌日,我总是梦见她。你准备准备,明天我去给她上坟。” 绘娘道:“少夫人胡思乱想了,秋先生说了:脉相虽乱,却有力,等少夫人静养几日,他再为您请脉。” 小草端着一盘子瓜果进来。鸣凰病中,只喜欢吃些清凉的瓜果,杜若夫人便让人日夜兼程往这里送时鲜果子。 鸣凰抽出腕剑,用刀尖扎了吃。绘娘道:“少夫人,在咱自个儿家里,不用老带着它吧,那东西硬挺着,硌了胳膊。” 鸣凰道:“这次多亏了它,挡住弗莫鸿的刀,它救了我的命。这是子衿特地送我的……” 鸣凰说得伤感,湿了眼眶。 小草乖巧地劝道:“所以啊,您什么都别想,好好养着,公子打了胜仗,马上就回来了!” 夜沉进院子来了,小草笑道:“绘娘姐姐,夜沉哥哥想你了。” 绘娘道:“主人面前别乱说话。” 她把夜沉迎进来,夜沉汇报:“七月二十二,外城西南贫民巷发生疫情,三天之内,有一二百人死亡。太医院开了方子,效果不理想。瑞王向民间征集良医,先生被召走了两天了。今天太医馆说为了防止疫情蔓延,所有太医和民间医者都不允许出去。先生在外边很危险,少夫人,怎么办?” 鸣凰皱皱眉头:“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夜沉为难地看看绘娘。绘娘道:“夫人让您安心养病,所以不准打扰您。” “夫人呢?” 夜沉道:“从佛烛寺回来之后,大人一直没回别苑。夫人亲自去见大人,要他出面保护先生。” “这怎么好?”鸣凰生气地起身,“夫人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就是大府,你们怎么不拦着她?遇上那个慕容夫人,就是很麻烦的事!” 鸣凰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杜若夫人果真遇到了麻烦!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先生失踪 杜若夫人来到大府,家卫把她请进前院客堂,出来的却是慕容媛:“杜若,你霸占我的夫主那么长时间,还敢找上门来,你有些廉耻好不好?” 杜若夫人转身欲走,慕容媛一横身挡在前边:“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一直不肯理我!杜若,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为什么要折磨我这么多年!” 杜若夫人冷冷道:“慕容媛,我没心情跟你争风抢宠。让开!” 齐绾匆匆赶来:“婆婆,阿娘一定有急事的,您让阿娘走吧,有话改日说嘛。” 慕容媛白了齐绾一眼,齐绾畏怯地退后一步。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来救你的老相好的?”慕容媛恍然大悟,“你来求长孙行救你的老相好凌秋寒的!” “啪”的一声脆响,杜若夫人一耳光打在慕容媛的脸上:“慕容媛,十几年了,你还是蠢成这个样子!你当真以为我怕了你才离开长孙府的,瞎了你的眼!” 慕容媛抚着火辣辣的脸:“你敢打我?你敢打我?”说着,就要往杜若夫人身上扑,冰魄和夜静一左一右将她挡住,齐绾急忙来拉她:“婆婆,婆婆——” 慕容媛一口恶气无处撒,一把推开齐绾:“丧气的东西,吃里扒外,我才是你婆婆!” 齐绾倒退好几步,被侍女奶娘扶住,她抱着隆起的腹部倒吸冷气。 整个前院乱糟糟的,正巧被刚进门的长孙行看见,杜若的出现让他很意外。 杜若顾不上和慕容媛纠缠,忙问齐绾:“怎么样?” 齐绾凄然一笑:“没事的,阿娘。” 长孙行道:“奶娘,把少夫人搀回房去,速请太医看看。” 他转头问杜若:“阿若,你没事吧?” 分明是杜若打了自己,他问候的却是杜若!慕容媛怒火冲天:“长孙行,你太过分!你们合伙欺负人……” 长孙行喝道:“嫌不够丢人是不是?你能不能长点脸!” 杜若夫人道:“行哥,若不是紧急,我也不会到这里找你!秋先生被禁在太医馆,失了音讯。” 长孙行吩咐新仆老常备马,拉着杜若急匆匆出门,看杜若的车走远,才上马直奔太医馆。 一直到太阳落山,老常才送来消息:“夫人,大人已经见到秋先生了,大人说:治病的医者都集中在南城城隍庙里,等疫情平定就回来了。” 杜若夫人问:“大人呢?” 老常道:“回夫人,大人被娘娘召去了。大人让夫人放心,朝廷里事情太多,他今晚就不回来了。大人说,明日还会去看望先生。” 长孙行来到萃曦宫,见过娘娘。慕容婵问道:“大人,在佛烛寺的时候,陛下特意召见你们几位,你觉得陛下状态怎样?” 长孙行道:“陛下意态从容,一如年轻时候。” 慕容婵道:“司空高大人坚持要陛下亲政,你觉得呢?” 长孙行老老实实道:“臣也觉得朝堂不可虚位太久。” “陛下龙体刚有起色,还需再养些时日。瑞王不合适辅政吗?”慕容婵问。 “瑞王天资聪颖,果断从容,是人中龙凤。”长孙行道,“臣只是怕王座虚位太久,人心生变。” 慕容婵索性单刀直入:“司徒大人,您心里向着谁?” 长孙行心里“咯噔”一下,迅即答道:“陛下春秋鼎盛,自然忠于陛下。” 慕容婵踱到他的身旁,轻声道:“陛下之后呢?” 长孙行心里咯噔一下,从容道:“那时臣也老去,再难侍奉朝廷了。” 慕容婵冷笑连声:“行公子,媛儿跟了你二十三年,我亲眼见你们夫妻不睦,家神不安。你也累了,该回去好好顾顾家了!” 长孙行答应着,退出萃曦宫。 郑始问:“娘娘,您因为媛夫人生司徒大人的气了?” 慕容婵十分的失望:“他跟咱们不一心,这么多年,枉费了我对他一片栽培之意!” 长孙行走在宫城甬道,琢磨着慕容婵话中的意思。到了皇城门口,老常牵着马过来,他正要上马,听到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他凭什么不让我们去看望陛下?陛下身体康复,为什么不上朝?” “高大人,别吵了,瑞王不跟您解释了吗?” “呸,你们这一**佞小人,只会巴结溜须舔沟子的东西!” “司空大人,您怎么骂人啊?” “骂死你们这群见利忘义的东西!瑞王许给你们什么高官厚禄了?你们为什么不站直身子说实话?” 长孙行听出是司空高老大人和一群文武官员的声音,知道也是为了皇帝亲政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他叹口气。 吵闹的一群人也走出皇城,高老大人看见长孙行,蹒跚着脚步走来:“长孙大人,你我身为百官之首,应该联名上书,请陛下理政,是不是?” 长孙行点头:“是,您说得对!” 高府家卫搀扶老爷子上了车,高大人从车中探出头来:“长孙大人,明早就上书!” 高家的车马远去。长孙行上马,勒转马头,向城南去。 老常不解,问道:“大人,您要去哪里?” 长孙行没心思说话,他想起箭羽。若是箭羽在,绝对不会问这种蠢话,他要去城隍庙,老常不知道吗? 数日前,南城突发瘟疫,不到三天时间,竟然有百十人死亡,而且有愈传愈烈之势,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卫尉营在这里拉起了警戒线,蒙着口鼻的士兵严格把守,只准进,不准出;一具又一具尸体从吱吱嘎嘎的拖车上被运出去,恐怖被渲染到了极致。 长孙行被拦在警戒线外:“大人,里边很危险,请大人不要进去。” 长孙行问:“代卫尉将军子襢在哪里?” 士兵道:“子襢将军刚走,卫尉令步青云将军在。” 长孙行一直往里走:“你带我去城隍庙,我要见一位医者。” 士兵拦在他的前面:“大人,城隍庙关闭了。除了太医,所有民间医者都被下了大狱。” 长孙行惊问:“为什么?” 士兵道:“回大人,据说是开错了方子,出了人命!” “押往哪座监牢?” 士兵道:“大人,小人不知道!” 长孙行叫道:“老常,你去养心别苑,告诉夫人:我在寻找先生,让她耐心等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再遇清流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润湿的空气中含着一丝淡淡的泥腥味,混合着青草香,和着院子的花香气,很是清爽。 绘娘小草扶着鸣凰上了安车,夜静夜游和十来个家卫骑马相随。 冰魄叮嘱道:“少夫人,夫人说让您快去快回,路上别绕弯,别惹事。” 大家热热闹闹地出了门,绘娘小草看少夫人兴致盎然,也拣高兴的话说讨她高兴。夜游本就是孩子,他们在车子左右陪着逗乐。小草撩开车子的窗帘,让少夫人看看热闹的京城街道。 前边传来一阵喧嚣,夜游用马鞭一指:“少夫人,是步家的羊车。” 十几辆蒙着灰布的车队急急走来,家卫们刀剑在手,满脸戾气,左右的行人都慌忙躲避。 绘娘让车夫把车赶在路侧等候他们过去。 鸣凰问道:“这车队拉的是什么?” “人啊!”夜静道:“他们家是靠贩卖奴隶发家的,直到今天还在做着这生意。虽然朝廷不允许这样做,可只是嘴上说说,步家一送上金钱奴隶和美女,当官的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鸣凰曾听子衿说过步家的发家史,但她依然难以置信:“这些车辆里都是人?” 夜游道:“少夫人,我就坐过这种车!” 绘娘点头道:“夜游是个苦孩子,娘死了,爹把他卖了。那时也就五六岁,瘦得跟猴子似的。他从人市的栅栏里爬出来,刚好公子从那里经过,他抱住公子的腿不松开,一个劲儿喊‘哥哥’。公子觉得也是缘分,就把他买下了。” 大家感叹着他的苦,可夜游似乎不在乎,大大咧咧道:“说来还我还是命大呢,那次一车子是小孩子,好像死了一大半呢!幸亏我有福,遇见公子了!” 他似乎不以为苦。 出了内城门,车子拐上一条林荫道。这里林木多,住户少,车行的速度就快多了。 夜游道:“夜静哥哥,有人跟着咱们。” 夜静道:“知道,跟了好一段路了。” 鸣凰道:“不理他,咱们快到了。” 眼前就是那座松林岗子。绘娘扶着鸣凰下车,侍女拨开树丛走在前边带路,小草端着香烛供品跟在后边。绕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小岗子上的石墓。她们放好供品,燃上香烛,退到远处。 鸣凰在铺好的锦褥上坐下来,凝望着碑文上的字:“清容姐姐,我来看你了。我们有幸与同一个男人结缘,虽然他不是你的夫主,但却是给你最后归宿的男人。姐姐,子衿哥哥说你是他敬重的女人,想来也是一件幸运的事。” 鸣凰用锦帕擦拭着墓碑上的名字:“你一定也明白他的心,如果有来生,真的希望咱们姐妹能相识。子衿哥哥在战场,姐姐在天有灵,您要护佑他平安归来。” 树林中传来簌簌的声响,有人上来了。 “请留步,我家少夫人在祭奠。”绘娘的声音传来。 鸣凰回头,见一个年轻男人从树丛中走出。 鸣凰笑道:“清流兄长,多日不见啊。真巧,我们竟能在这里见面!” 王清流略显尴尬,他轻咳一声:“我……我是来给妹妹道歉的!” “清流兄长,说起来我还要感谢您呢!”鸣凰起身施礼,“感谢清流兄长暗中相助!” 王清流急忙还礼:“清流惭愧,不能阻止兄长暴行,让月儿妹妹受了那么多委屈!” 鸣凰叹口气:“兄长,都过去了,不用再提了。兄长的好,月儿记在心里。” 王清流无言地低下头。 鸣凰问:“清流兄长,您到这里,也是来祭奠清容姐姐的?” 王清流白净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讶异,他惊诧地盯着墓碑:“清容姐姐?” 鸣凰也很奇怪:“你在京城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 王清流奔上来,扑到墓碑前。他仔细看着墓碑上的五个字:“王清容之墓。” 他的眼光将那几个字抚摸了一遍又一遍,又似乎难以置信,他盯着鸣凰道:“这里边真是我的姐姐?” 鸣凰想起来子衿的话,叹道:“他真是恨透了你们王家了?” 王清流抱住墓碑,泪水索索而下:“姐姐,苦命的姐姐,我寻找你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你就在我身边啊——” 鸣凰仔细观察,确定他是刚刚知情。 好半天,王清流才转过头,他十分伤感:“我母亲死的早,是我姐姐带我长大的。我姐姐出嫁的时候我十四岁,在外边读书。姐姐死后,父亲和兄长跟我说:我姐姐是被子衿折磨死的,身后无所归依。为此,我恨长孙子衿,一直到现在……” 鸣凰幽幽道:“你该恨的不是子衿,是你的家人!” “这坟墓是上等石材,并非是随意乱葬。”王清流抚摸着墓石,抬头问,“你知道我姐姐的真实死因吗?” 鸣凰道:“兄长请坐,容妹妹说给你听。” 正午的松林岗子静谧清凉,鸣凰透过斑驳的树林看到了城墙上晃动的人影。那一天,子衿也是在这里,也是在这个时候,给她诉说一个悲情而忧伤的故事....... 最后,鸣凰道:“清容姐姐至死都不肯原谅你的父兄,她的坟墓背对着你的家乡。” 王清流叹道:“子衿将军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鸣凰幽幽长叹一声:“你们家把自己的丑事强加到他的头上,他背负虐妻的恶名,却不肯向人解释,怕坏了清容姐姐名声,你们还要指望他能笑着对你们家的人?” 王清流默然无语。 “一个男人,有足够的能力去复仇,但是为了一个女人的名声默默承受众人的嘲弄,这个男人不够君子吗?不报复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你们还要他怎么做!” 鸣凰看看他:“清流兄长,为什么要跟踪我?” “只是想跟你道歉,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王清流满脸的真诚。 鸣凰对他笑笑:“谢谢兄长。” 王清流四下看看,低声道:“子初把死羊扔进水井,人为制造南城瘟疫,为的是诱秋先生出府,再以秋先生为诱饵将养心别苑一网打尽,秋先生被囚在左屯军大营。” 说完,纵身下岗,几步消失在树丛间,不见了身影。 第一百四十七章 西郭地牢 闻听王清流此言,鸣凰大吃一惊,她急匆匆回到养心别苑,夜沉夜暗正在门口急切张望。 鸣凰在书房榻上躺下,绘娘给她轻轻抚着太阳穴,她有些晕眩。 夜沉道:“大人遣老常来报:秋先生被押在西郭地牢。先生受了酷刑,伤得很重。大人说,要尽早营救,迟了怕就没命了。” 鸣凰皱起了眉头:王清流明明说,秋先生被囚在左屯军大营,公爹怎么说是在大狱呢?他们谁撒了谎?公爹没有理由骗养心别苑,那就是王清流说了假话,他骗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夜沉一向稳重,此时也沉不住气了:“少夫人,我们要尽快救出先生啊!” 鸣凰把王清流的话告诉二人。夜暗道:“王清流该不是骗我们吧?” 鸣凰道:“不排除那种可能。” 夜沉道:“也说不准,别忘了,老常不是羽管家,这个人也未必信得着。” “对。”夜暗眼睛一亮,“现在我们找到大人就好了。” “我们要抓紧时间,分头行动。”鸣凰看看天,挣起身子,“夜静,你速去请子襢公子;夜暗,动用一切能用的线索,尽快找出先生的下落。夜沉,给汪先生发出密信;夜游去寻找大人,越快越好。” 大家分头行动,夜静还未出门,子襢急匆匆地闯进来:“坏了,朝廷出大事了!” 他从案上端起一杯茶,一仰脖子灌下去:“姐姐,高老大人和父亲联名十五家朝中重臣上书,请皇帝亲政。结果发生了争执,高大人大闹朝堂,被下了大狱。” 鸣凰问:“公爹呢?” “父亲和李大人为高大人求情,瑞王发怒,把他们禁在皇城。” 鸣凰使劲揉揉印堂,她从未遇到过如此乱麻一样的事情:子衿,我该怎么办? 杜若夫人走进来,对子襢道:“子襢,你父亲暂时不会有事的。法不治众,有那么多的官员同时被禁,瑞王还没那个胆子把他们怎么样。现在最关紧的要救出先生!” 鸣凰把老常和王清流的话再讲一遍,子襢道:“王清流说的倒不一定是假的,他对步青云的凶暴颇有怨言,这个人心地并不坏。不过……我马上去城门令那里核实消息。” 天色落黑的时候,各路消息都回来了。 “城门令发现步青云押着一辆灰布安车出了西门。” “西郭地牢有子初的人出没。” “有很多士兵在西郭地牢设防。” “……” 夜沉带来汪先生的密信。鸣凰看罢,对他们道:“我们并不能确定先生究竟在哪里,但我在王清流身上赌一把!我们分头行动,制造骚乱牵制他们,其他两路同时行动。” 西郭地牢在郭城内西侧。北朝建立之初,挖地为牢,用来关押重要犯人。北朝稳固之后,建起了更为坚固、面积更大的监狱,这里差不多就废弃了。后来用作兵器库,左右屯军大营搬出外城到了城郊之后,兵器库也随大营移到城外,地牢就完失去了使用价值。由于这里阴森可怖,平日里鲜有人来。 子初和步青云看上这里,就是因为这里环境封闭,人迹罕至。即便在这儿杀人放火,也不会有人注意。他调兵遣将,严密布防,要以秋先生为诱饵,将养心别苑一网打尽! 他指使父亲身边的老常去养心别苑报信,他们今晚定有行动。 子初怎么能甘心啊?烟雨谷差了一点点,就能要了子衿的命;山道上,也是差了一点点,就能杀了王鸣凰,是阴差阳错!世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不过今晚—— 子初脸上浮上得意之色:长孙子衿不在家,王鸣凰疾病缠身,安王王辀在郊外自身难保,要想互相救助,是痴心妄想了,那就来一个杀一个,给养心别苑致命一击! 夜色已经很深了,奚盍弗莫鸿步青云王清流等都来了,他们安排的人也已经到位。 子初问步青云:“那边安排好了?” 步青云点点头:“放心吧,有若久峰和若久羽兄弟看着呢。那么大一座军营,我还不信他们能闯进去!” 子初信心百倍:“好,坐等收网。” 城里传出了更声,二更天了,没有动静;三更天了,还是一片静寂,只听到高低婉转、屈曲有致的虫鸣声…… 埋伏者的眼睛开始朦胧,有人打起来呵欠,传染病似的,压抑的呵欠声此起彼伏…… 奚盍沉不住气了:“子初公子,他们到底来不来啊,又饿又瞌睡的,怕大家受不住啊!” 弗莫鸿劝道:“奚将军,偷袭得趁三四更,四更天人睡得死,他们很可能就在三更四更交替之时。” 一串火把迤逦而来,步青云低声道:“来了!”大家立即紧张起来。 那串火把快走近时却又慢慢远去了,子初哂笑道:“那是卫尉营在巡夜。我的弟弟,倒还蛮像个卫尉卿的样子。只是个代理之职,也干得不亦乐乎!” 大家说笑一回,困倦重新袭来,他们都有些昏昏欲睡,子初也觉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现在他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准确了。 快四更时,黑夜中隐约传来喊叫声,好像很多人似的,这声音仿佛是从城南方向传来的。 他们侧耳听了一会儿,声音太远,不知道有什么事。 子初道:“青云兄,是不是你的辖区出事了?” 步青云懒懒道:“我管的地方正闹瘟疫呢!那些贱民都在拉肚子,找茅房,没精力大叫。” 他们心照不宣地笑笑。 声音更大了,好像越来越近了,步青云不踏实了。 有马蹄声奔来,几个骑兵在西牢附近下马,在和看守的士兵交涉:“步将军在哪里?南城出事了!” 步青云窜了出去:“出什么事了?” 来人是步青云的亲卫,向步青云汇报:“公子,南城平民从水井里打捞出几只死羊,他们认定是您和奚将军扔进去了,大闹起来了!他们烧了奚将军的宅子,现在要去北城步宅。” 奚盍大惊失色,步青云夺马要走…… 子初身边的小戊叫道:“那是什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朝堂风雨 子初顺着小戊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城头上有一束火光冲上天空,分明是一支带着火团的箭!正在疑惑的时候,又一支这样的火箭升上天空,这次,就在他们不远处。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大叫一声:“准备!” 奚盍骂骂咧咧地抽出兵器,其他人也从混混沌沌中睁开睡眼,握好兵器准备行动。 四面八方都有脚步声,喊杀声,人很多的样子…… 子初奚盍弗莫鸿步青云等都有些不解,这不像偷袭劫牢啊,这是要围杀的意思啊! 黑暗中,人影幢幢,有不少人杀了过来。紧接着,许许多多的火把亮了起来…… 西郭地牢被人包围了,本来埋伏着杀人的人,成了被包围的人。但这些包围他们的人虽然在喊打喊杀,但打杀动作并不卖力,似乎只要对方不伤害他们的性命他们也就不肯拼命似的。 他们几乎同时明白过来:上当了! 那火箭应该就是城里城外的接应信号。子初喊道:“步兄,快回大营!” 步青云心急火燎,他现在早来不及想什么凌秋寒了,他在挂念他的宅子,万一被那些暴乱的刁民给抢了烧了,可就麻烦了。 他抢步往外冲,但是,他的敌手却不轻易放过他。对手黑布蒙面,骁勇异常,步青云根本冲不出去。 子初骂道:“卫尉营呢?卫尉营在哪里?” 步青云被蒙面对手逼到了墙角,弗莫鸿抢上一步挑开了对手的刀,步青云的冷汗都下来了…… 城头上,一团亮光升上天空。蒙面人喊道:“撤!” 迅即,那些人边打边退,不到一刻钟,竟然撤个干干净净,连个伤者都没有,这场仗对那些人而言就是做了一场游戏而已。 步青云顾不上说话,上马就往西北方向奔去,弗莫鸿也跟着去了。奚盍没命地往内城跑,他的家宅正在大火中。 子初狠狠地把剑扎在地上,嘴唇咬出了血。 王清流默然无声地望着夜空,长叹一口气…… 第二天,代理卫尉将军子襢禀报朝廷:“昨晚平民暴乱,原因是有人制造瘟疫。平民从三口饮水井中打捞出数只病羊,愤怒的百姓包围卫尉营。有人喊是奚盍将军和步青云将军所为,于是平民冲向奚宅和步宅,烧了奚宅。所幸步宅较远,卫尉营及时拦截,损失不大。此次暴乱已经报于廷尉府。” 子襢对于西郭地牢之事只字不提,子初很满意,他觉得这事就算过去了。但是,没有想到却被那些朝廷老臣抓住了把柄,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那群被禁在皇城的老臣以这件事为突破口发动了对瑞王的抨击。 朝堂上,文武百官分为两个阵营。一派以长孙行李汇之为首,要求皇帝亲政。另一派以步录之为首,认为皇帝需要静养,瑞王年富力强。 长孙行道:“此次京城暴乱,涉及多位朝廷命官。这是因为朝廷惩治不力,法度不严。如此下去必定会动我国本民本,所以请陛下重理朝纲。” 李汇之道:“陛下身体康健,完可以亲自处理政事。瑞王年轻,但非储君,恐日后生变。” 这话是直接戳进瑞王的心里了,步录之道:“陛下并未明明白白立太子,瑞王为何不可摄政?” 李汇之道:“当年杜氏皇后无错被赐死,就是要立安王为太子。朝有太子,其他皇子何必干政?” 长孙行立即制止他,反驳对方:“瑞王不是不可以摄政,关键是陛下春秋鼎盛,正是大有可为之时,故而请陛下亲自处理朝政。”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时,礼仪官高喊:“慕容娘娘到!” 众人都安静下来。慕容婵缓步走进大殿,她眼光扫过面红耳赤的朝臣们,在长孙行李汇之等人面前站住:“各位大人,请跟我来!” 众人面面相觑,跟在她的后边。慕容婵一路上不说一句话,大家也不敢说什么,跟在她后边,穿过甬道,进入御花园。 御湖畔,皇帝只穿着一件单衣,饿兽般急行在湖畔,焚心之火快把他熔化了…… 慕容婵斜睨着这些朝廷要员,不置一词。 李汇之不服气,又要说什么,长孙行暗暗拉拉他的衣服,李汇之忍下了。 慕容婵道:“长孙大人,您是百官之首,您觉得瑞王不合适摄政,请您主持朝政。” 长孙行大吃一惊:“娘娘,折煞微臣。” 李汇之终于忍不住:“安王还京,请安王摄政。” 长孙行脑子轰的一声,冷汗森森…… 慕容婵笑道:“我也正等着安王回来,李大人,请您寻找安王,只要安王回来,瑞王立刻退还朝政。” 慕容婵扬长而去,留下众人议论纷纷,大家都为李汇之捏了一把汗。 李汇之道:“怕什么,大不过掉了脑袋。你也塞着他也掖着,什么意思?” 长孙行道:“汇之兄,你到哪里去寻安王?就算是找到安王,您敢不敢把安王送到朝廷?” 李汇之冷笑道:“行兄,你的顾忌太多了!身为首辅,您的骨头比不上高老大人的硬!” 他鄙夷地看看长孙行,拂袖而去…… 长孙行脚步沉重,他望望皇城上方的天空:天还是那样蓝,但早已不是那个天了! 郑始在皇城门口拦住他:“司徒大人,老奴家传娘娘的话:司徒大人家事混乱,六神不安,难为百官表率,让他闭门思过。” 长孙行没有跪下谢恩,点点头,淡淡一笑:“知道了,谢娘娘!” 他昂首阔步走出皇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天塌地陷,你就来吧! 他先去高家,高老大人的儿子高纶迎接他。长孙行嘱托高纶:“高老大人尚在狱中,你不要再出头硬抗,先保大人出来再说。高缜高羡在边关重镇,瑞王还是有忌惮的。” 高纶气愤不已:“大人,瑞王主持朝纲以来,铲除异己,提拔近人。皇宫频频失窃,平民不断暴乱。大人,由他这样大肆行事吗?” 长孙行道:“高纶,眼下,倘一味硬抗,除了多死几个人,还有更好的结果吗?” 高纶无言以对。 第一百四十九章 鸣凰之喜 从高府出来,长孙行没有丝毫犹豫,回了养心别苑。 箭羽死后,他失去了一个要好的伙伴和朋友,似乎一下子衰老了。他的内心对子初充满了失望和戒备:他能毫不留情地杀掉他的箭羽,也敢把钢刀砍向父亲的头颅! 长孙府,再也没有让他留恋的地方了! 慕容婵让他闭门思过,这是排挤他的很明显信号。如果说他真有过错的话,那就是娶了慕容媛。 慕容婵的威胁他丝毫不怕,他的地位和威望不是慕容氏给他的。相反,是他长孙府在荫蔽着慕容氏的荣耀。他不再想成为慕容氏的光环。 他要去找他的阿若了,那才是他生命中最真实的存在,没有矫饰,没有虚伪,没有浮华。他错过了前半生,不想再失去后半生。 夜晚,星星点灯,深秋河岸,瑟瑟夜风。他拥着杜若坐在闻香阁,听秋虫弹唱宜人的歌…… 他想:但愿以后的日子每日都是这样的风清月明,琴瑟相随。 早晨,晨曦照进房间,长孙行为妻子别上玉簪,二人对着镜子打趣。冰魄在外间道:“大人,夫人,少夫人来请安了!” 杜若嗔怪道:“不是跟她说了嘛,身体不舒服,就省了这些繁文缛节吧!” 鸣凰在外间道:“怎么就是繁文缛节呢?子衿哥哥不在家,就该月儿行孝嘛!” 他们走出里间,鸣凰拜过公婆,正色道:“有件事很紧急,必须让公爹知道:李汇之大人昨晚殁了!” 长孙行身体晃了一晃:“这么迫不及待吗?” 鸣凰道:“今天一大早,夜暗就得到消息了,等他回来就知道详细情况了!” 杜若担心地望着长孙行道:“行哥!” 长孙行拉起她的手:“别怕,他还不敢对长孙一族下手!且不说长孙氏树大根深,子弟遍布,单单子衿领兵在外,他们就有所忌讳。” 鸣凰道:“公爹,娘,照此下去,大祸迟早降临,我们不能束手就擒!” 太阳移到了房顶,浅黄色的光线透过西窗照在书房里,一架架的书卷锦囊都笼罩在黄光之中。这里处处都有他的影子,这里处处都是他的气味,那麝兰馨香加上男人特有的气息,混合成让她心醉又心安的味道:子衿,子衿——我的哥哥,你回来啊!养心别苑身处险境,鸣凰累了,鸣凰需要你…… 用罢朝食不久,夜暗回来了。 绘娘给他端来吃的,他急急道:“等会儿再吃。大人,夫人,少夫人,李大人是被刺客杀死的!” 他端起水,一饮而尽:“昨晚后夜,有十几名刺客进入李宅,李大人,李大人的两位小公子,还有李夫人及侍妾,一共六口被杀。目前尚不知道刺客是谁,受雇于谁?” 鸣凰问:“梅生小姐呢?” 夜暗道:“梅生小姐没事,子襢公子正在那里。” 长孙行淡淡道:“还能是谁?瑞王手下养了那么多死士,此时不用还待什么时候?只怕接着死的人会更多!” 杜若紧张得抓住他的手。 长孙行对妻子笑笑:“我不怕他,我怕那些耿直之臣会遭殃。长孙一族不能坐视不管。” 他站起身:“我现在就去李家,我与汇之兄同朝为官几十年,我不能因为瑞王的淫威就袖手旁观。” 他走出门去,杜若夫人不放心,叫过夜游:“好孩子,跟着大人!” 鸣凰的脸色很难看…… 杜若夫人叫绘娘:“你们去把先生搀扶过来,给少夫人请脉。” 几天的休养,秋先生精神大好了,伤口正在结痂,也能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 秋先生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手指在鸣凰腕上游移了好长时间。 鸣凰道:“先生,您的伤还没好,等过两天吧!” 秋先生眼一瞪:“皮肉受伤,心智健,脉还能把不出来?别说话,静下心来。” 鸣凰强笑道:“您老受罪了,以后再不准许您一个人出去淘气了!” 秋先生听这话十分熟悉,感叹道:“还多亏了你这么淘气的孩子啊!声东击西救夜暗,调虎离山救老夫。子衿公子要是知道你设计了这么一出又一出的好戏,不知道怎么罚你呢?” “哎,他不讲理是不是?”鸣凰一激动,挣起身子,“我还做错了?” “没错没错!”秋先生道,“他只是不想让你操心罢了!” “他是怕我给他惹祸!” “别说话,安静些!” 鸣凰便不再说话,秋先生嘟哝着:“这怀的是什么胎啊,脉相这么奇怪!” “怀胎?”杜若夫人很惊喜,又催促道:“先生,到底是不是喜脉啊?” 秋先生点点头,闭上眼睛,手指在鸣凰的寸关尺上游移。鸣凰的心也通通跳起来...... 终于,秋先生收回手指道:“恭喜夫人,您要做祖母了,子衿要有孩子了!” 屋里屋外一片欢腾。杜若夫人高兴之余,又颇为不解道:“既是喜,为什么跟害了一场大病似的呢,脉相还这么难琢磨?” 秋先生道:“她思虑甚多,心神不稳,忧而伤脾,郁气伤肝,再加上害喜严重,脉相自然不稳,另外……” 他欲言又止,鸣凰怀的似乎是双胎,但脉象不稳,还不能确定,等等再说吧:“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少夫人稳住心神,安心静养。” “不行,”鸣凰失口叫道,看到杜若夫人疑惑的眼神,她急忙改口道,“先生,安心静养是不是不让出去玩啊?” 大家笑了,杜若夫人道:“只要别蹦别跳,随便玩儿!我得赶紧给子衿写封信,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书房里静了下来,绘娘在外间安静地做针线,小草和小侍女们在门外石阶上看书写字,听得见她们翻书的声音。静谧的午后…… 鸣凰轻轻地抚着腹部,心里充满了甜蜜的情意:哥哥,你知道吗?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 她闭上眼睛,回想他们新婚后的柔情密意,回想子衿淡凉如水的眼神,回想他掩藏在平静面容下的笑意,回想他捉弄她时的开怀大笑…… 她情不自禁笑了:哥哥,我们有孩子了!你快回来啊! 第一百五十章 步家羊车 在秋先生的精心调养下,鸣凰剧烈的妊娠反应大大减轻了,她能吃得下,也能睡得安了。 杜若夫人总算放心了,她交代上上下下的人:“不准惹少夫人不高兴,不准再让少夫人忧虑伤神!” 于是每日里,她的事就是看书写字,跟丫头们斗草拔筋儿,日子好无聊。 她想起来嫣然,问道:“绘娘,嫣然公主怎么多天没来了?” 绘娘迟疑道:“哦,不知道!” 她担心道:“也不知嫣然怎样了?她一个人在王府,无亲无故的……我要去看看她!” 绘娘道:“夫人不许您随意出去,您得听话!” 鸣凰盯着她的眼睛:“绘娘,你们是不是都在瞒着我?难道这些天就风平浪静?” 绘娘道:“少夫人……” “绘娘!”鸣凰生气了,“公子不在家,养心别苑的安危就在我身上!你去吧夜沉夜暗叫来,快啊!” 绘娘迟疑着。鸣凰拉着她的手:“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是,我们的敌人会因为我怀着孩子就手下留情吗?何况,如果我没有了,孩子在哪里?” 绘娘点点头,出去了,不一会儿,夜沉夜暗来了。 夜沉道:“少夫人,我们的商铺进出货通道都不是很顺畅,这是以前没有的。我估计还是那个弗莫鸿在暗中捣鬼。” 夜暗道:“李汇之大人遇刺之后,接连又有三家大臣被灭门。大人与齐项大人一起闯宫见瑞王,瑞王避而不见,刺杀之举也未见收敛。夫人担心大人的安危,少夫人,怎么办?” 鸣凰问:“以你们之见呢?” 夜沉道:“擒贼先擒王!” 夜暗道:“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鸣凰点点头:“好!” 闻香阁周围,硕大的莲叶铺满池塘,莲蓬鼓鼓囊囊孕育着希望的种子,北方八月的天空碧蓝碧蓝的,白云像蓬松的丝团轻盈洁白。 几个人走下台阶,鸣凰望着天空:“多像青草滩的天啊!那里很美,一片碧绿。各色小花开得遍地都是,可惜,那片草地常常是两军厮杀的战场。那些草、那些花儿,异常硕大妖冶,它们不是被清澈的雨水养大的,是士兵们的鲜血浇灌的......” 大家不说话,少夫人从小就见惯战争,她憎恶杀戮、憎恶战争,可是又被迫置身于血雨腥风之中。她曾经那么活泼跳脱,俏丽可爱,而现在,他们觉得:她越来越像沉静的子衿公子了。 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她呆在中院书房,看看书,写写字,做些绣工,累了就躺在书房小憩片刻,或着在小河边赏赏莲,逗逗鱼儿,散心解闷。杜若夫人的眼中,少夫人惬意无比地在安养身心。 夜沉夜暗却知道,她有多焦虑,养心别苑需要机会! 夜暗悄悄对她说:“少夫人,瑞王身边有一个亲信卫队,一共是一百二十人,每两个时辰换值一次,每次四十人,这些人都是从国内搜罗的高手,外人很难靠近,所以刺杀瑞王基本没有可能!” 鸣凰按住太阳穴:“夜暗,你和先生的罪不能白受。既然无法靠近瑞王,那么我们就砍断他的手臂!” 萧山脚下,绵延开去是一片青葱,从高高的树林渐渐过渡到城郊低矮的庄稼,一路上都是开阔的道路。 步家的“羊车”队伍经常行进在这条路上。“羊车”是步家对装运奴隶的车子的称呼。车子又笨又大,四周装上坚固的围板,再罩上灰色的麻布,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奴隶被塞进去,由牛来拉运,从北朝到南方,再从南方到北漠…… 被贩卖的人,有战争中的俘虏,也有平民百姓,有被大户人家发卖的下人,更有来路不明的好人家的儿女。这里经常上演妻离子散痛苦嚎啕的一幅惨景,但步家人早已经看惯了,这些衣衫褴褛、满面菜色的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换钱的牛羊而已。 其实,当时的北朝、宋国、梁国都禁止人口买卖。但是,这其中的利益太大了,一些有权势的人依然在做着伤天害理的勾当。何况,连年的战争、瘟疫、饥饿,每年都要毁掉不少人口;荒芜的土地急需大批劳动力;大量的徭役急需壮年男子。所以,只要不是往外大量运出人口,官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更何况,每个当官的还有大把大把的黑钱可拿呢! 长长的羊车队走来了,那些大车蒙着灰麻布,像一口硕大的棺材,阴森森可怖。 带头的是步家大管家步,他经常走这条路,早习惯了。 但这次不一样,自打进入京畿地面,他心里就不大牢靠,因为他总觉得有人跟踪。 他心里没底,就打发人先进京去,给少主子步青云说一声,让他到时候来接应。这会儿天都快黑了,怎么还不见少主子呢? 他催促家卫们叱牛加鞭,车夫道:“管家,都看见城墙了,您还怕什么?牛都走一天了,打死也跑不动了!再说了,咱在这条路上也不是走了一回两回了,出不了事的。” 其他家卫也叫苦道:“就是,歇一会儿吧!骨头都散架了!” 步喝道:“知道什么,不进京城早晚都不安!这荒天野地的,怎么敢休息,快走!” 说着话的时候,就见两边树林子里树梢急骤摆动起来。家卫惊呼:“树林里有人!” 树林里冲出来十几个骑马的人,他们一色黑风帽罩顶,脸上黑布蒙面,一看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那些人横挡在车前:“站住,把车辆留下!” 步的冷汗忽地冒出后背,他乍着胆子喝道:“你们什么人,敢拦步家的车辆,让开!” 对方中间一人道:“南部大人步录之,身为朝廷命官,竟然置法度于不顾,知法犯法,买卖人口,丧尽天良,不该管一管吗?” “你好大的口气,竟然敢管步家!”步嗤笑道,“步大人是一方诸侯,天下人都知道。步公子身为左将军,深得皇帝欢心;步家小姐是瑞王宠爱的王妃,尊贵之身。你们吃了豹子胆了,竟敢劫持步家!识相点儿的赶紧让开路。”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步宅血案 蒙面首领一挥手,只听得树林中喊声大作:“劫车啦——” 喊声震天,接着有更多的人马从树林中奔出来,朝车队围拢来。 步颤声道:“你们要干什么?” 那些人并不搭话,朝羊车冲去,挥刀砍车子的围板。 步声嘶力竭喊道:“快拦住,快拦住!” 哪里拦得住,谁敢去拦这群如狼似虎的蒙面人?于是那些羊车的围板断开,蒙布扯了下来,关在里边的人们露出肮脏的头脸,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们,不知所措。 蒙面人大声喊道:“还不快跑,等着被卖啊?” 蓬头垢面的人们呼喊着父母姐妹,叫嚷着妻子儿女,奔跑在京郊的荒地里,消失在树丛山石间…… 步傻了眼:“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京城方向奔来一股烟尘,步激动得满脸是褶子:“公子,快来啊!” 来人正是步青云!他不相信竟然有人胆大包天,敢打步家的主意!他怒火中烧,提刀砍杀过来,与蒙面首领战在一起…… 夕阳如坠,落日熔金…… 打斗的双方很快就分出了胜负。步青云带来的军卫们被击退,蒙面首领将步青云一剑刺落马下。 那首领下马,凑近步青云,年轻的眼睛满是嘲讽。 步青云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恨恨道:“你是谁?” 蒙面首领拉下麻布,步青云冷笑:“死在一个下人手里,可恨……” 剑光闪动,步青云的笑声戛然而止! 步青云命丧京郊的消息风一样传遍京城,人们争相庆幸:终于不用看见步家的羊车了,不用再看见那惨不忍睹的卖人的场景了! 步录之难以置信:他唯一的嫡子竟然就这么死了! 步宅,白幡高挂,大设灵堂。步青云的侍妾们悲悲戚戚,装模作样。步云娇气得连声大骂她们没有良心。 步录之叹口气:“别骂她们了,争宠恃爱会有什么感情!你兄长一个人孤零零的,让她们为你兄长陪葬吧!” 旁边端茶的侍女差点儿扔了茶盘! 步录之在京城打点探查,没有任何结果。没人知道那群蒙面人的来处和去处,他们似乎是从天而降,又人间蒸发。 步云娇在瑞王跟前哭哭啼啼,要他尽快查出真凶。瑞王当然比她更想知道谁是幕后主使。他和子初怀疑过养心别苑,但调查的结果是:养心别苑的少夫人害喜很厉害,要死要活的。杜若夫人紧闭大门,没有大批人马出入的迹象。 二人推测:步家干得是断子绝孙的生意,仇家一定不少;再加上他们家土地广袤,资财甚多,眼热的也不止一家,所以报仇杀人也完有可能! 夜色黑黢黢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一个黑影机敏地来到步宅围墙外,环顾四周后,抛出绳索,沿绳子攀上围墙,轻轻落在墙内。他收好绳索,系在腰间,拔步要走,听见有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他赶紧隐身在一丛树木后。黑暗中有一群灰白色的身影急匆匆而来,间或有女子的窃窃私语声。她们在他身边拐个弯,朝后门而去。 后门是上了锁的,这群女子绝望地哭泣起来。有一个女子制止道:“不许哭,别让他们发现了,咱们再想想办法。” 黑衣人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女子们差点叫出声来。 黑衣人低声喝止她们:“别叫,我是帮你们的,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逃跑?” 女子们犹豫了。有一个女子心一横答道:“反正都是死,我说!步录之要我们为步青云陪葬,我们都有父母家人,不甘心就此一死,才逃跑的!” 黑衣人沉默了,从身上取出样东西,在锁头上用力一拉,锁开了,女子们争先恐后涌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黑衣人轻轻掩上后门,他奇怪:偌大的步宅,怎么会留个后门无人值守呢? 门房黑乎乎的,房门似乎是关着的。他诧异极了,轻轻用手指点开房门,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黑衣人大骇,惊跳开来…… 他沿着刚才几个女子过来的方向往宅子里摸索着,走了一会儿,只觉花香扑鼻,寻思着自己大概走错方向了。望望天空,果然,他在向宅子的北边走,应该是到了后花园或者是后宅。 他仔细辨别方向,朝南边一座阁子摸去,打算以这里为点儿,再找寻途径。 阁子的门关着,里边传来急促的喘息声。黑衣人仔细听听,突然明白了:里边是一对儿趁黑夜偷情的男女! 他蹑手蹑脚,正待离开,里边传来女人的说话声:“带我走吧,带我走吧!我不愿意再回王府了!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一群女人争宠的日子。他心里没有我,只是贪图我们家的土地财产。我不快乐,不开心,带我走吧!” 男人压低声音哄着:“乖乖,再等等。等我被抬了籍,咱们就远走高飞,好不好?” “不好!你骗人,你们男人都不是人!”女人骂道,“子衿不要我,瑞王不爱我。弗莫,我就能给你抬籍手令,咱们走吧!” 黑衣人又吃了一惊:他们竟然是步云娇和弗莫鸿! 步云娇一会儿絮絮哀求,一会儿又怒骂不止,弗莫鸿道:“乖乖,咱们见回面不容易,好好尽兴才是,再玩一会儿嘛!”竟是接着寻欢的意思。 黑衣人听不出有价值的东西,他暗暗抽出腰中的匕首,正要冲进去,只听到前院传来喧嚣声:“杀人了!大人被杀了!来人啊!” 弗莫鸿和步云娇慌慌张张从阁子中跑出来,边走边整理衣服,往南院奔去,黑衣人闪过树丛,在后门消失了…… 养心别苑中院书房,夜暗向鸣凰报告:“步云娇与弗莫鸿关系暧昧,他们在花阁鬼混的时候,前院传来步录之被杀的喊声,现在并不清楚谁是杀人者。” 尚书大人李汇之被杀,太史大人被灭门,南部大人步录之父子莫名死去…… 接二连三的恶性事件迅速发酵,京城内外弥漫着恐怖的气氛…… 第一百五十二章 难避风流 京城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步宅的蹊跷事:儿子步青云遗体在堂,老子步录之就遇刺身亡,不能不让人费些思量。 许多官宦豪门加强了宅院的防卫力量,甚至上朝下朝的路上都剑拔弩张,戒备森严,整个京城紧张而恐怖! 步家父子之死,让瑞王也猝不及防。之前的朝廷官员被杀案,包括李汇之之死都是他指使的,他要清除异己,建立自己的权利基础,所以没必要再拉来什么遮羞布掩掩藏藏。公开刺杀也确实震慑了一大批官员,起码再听不到那些人在耳畔聒噪不已了。 可是,步氏父子为谁所杀呢? 子初同样惊呆了,他撒出去很多暗探,居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养心别苑。但据父亲身边的老常说:养心别苑这些天一直没什么动静,少夫人身体不适,整个别苑都是安静的。 那么又会是谁呢?莫非又有一支新的武装力量出现? 瑞王急召子初等商量大事。 “眼下情形,令人忧虑,你们可有对策?” 子初道:“殿下,步氏父子之死确实令人痛心,但朝中反对派死伤了一大批,我们其实是战果赫赫啊!” 荀岐道:“子初公子说得对,殿下,您还要乘胜追击。” 元韶道:“虽说朝中少了这些乌鸦之声,但我总觉着不踏实,朝中暗流涌动,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 子初笑道:“当然有大事,是瑞王殿下您的功业大事!” 元韶也笑了:“你的那个弗莫鸿打探得怎样了?让他来见见我。” 子初道:“步家出事,他这两日在步宅忙着。毕竟是步家旧仆,还有很多事要依靠他打点。” 元韶道:“好,你也去步宅看看。过后让那个弗莫鸿来见。” 子初走了。 荀岐道:“殿下,现在需要快刀斩乱麻了!您要速战速决,免生后患。” 元韶叹口气:“我倒是想啊,可是燕京府十八州是我的心病,那是安王的基业。另外,元韬子衿也成为我们极大的威胁。倘若我们有所行动,元韬只需振臂一呼,燕京府十八州便会迅速归顺到他的麾下,到那时,我拿什么与他抗衡?” 荀岐道:“殿下,您居处于皇权中心,您有京畿方圆三千里的控制权,还有广袤的南部州握在手中,您怕什么?所以,只要孤雁关事成,殿下便可图谋大事!” 元韶被荀岐鼓励得热血沸腾:“好,先生眼光远大,果然是宏图大业。只是眼前要做什么?” 荀岐接着道:“眼下,您要做这么几件事:第一,要在步录之的几个庶出幼子中挑选一个,继承南部州的产业,免得有些人觊觎步家家产。第二,您在最短时间把自己亲信安排到位,然后退还朝政,请陛下亲政。” 元韶疑惑不解:“陛下亲政?他只会让安王即位,哪里还有我的事?” 荀岐道:“此时京中沸腾,朝野惊惶,反对之声大起。您请陛下亲政,他们便立刻噤声。陛下精力不济,难免会有诸多疏漏,您要像汉末曹公一样悄悄行事,暗渡陈仓,等孤雁关伏卢氏传来佳音,再伺机而动,何愁大业不成?” 元韶起身,对荀岐一躬到地:“多谢先生。” 弗莫鸿在城门口迎着步家的三个庶出孩子,带着他们来到步宅。他们是来京奔丧的,等丧事毕,要扶灵还乡。 三个孩子都是庶出,最大的步湘才八岁。 步云娇把弗莫鸿叫到内室,把门关上,梨花带雨,泪眼莹莹:“我可怎么办啊?我的父兄都没了!以后我要指望谁啊!” 弗莫鸿瞅瞅外边:“大白天的,你胆子也太大了,让人撞见可怎么好?” “你怕了?当初勾引我你怎么不怕?”步云娇嗔道,“攀上高枝,就想甩掉我吗?” 弗莫鸿无奈,安抚道:“哪里有啊?事已至此,先把大人公子的丧事办了,再做打算!” 步云娇推开弗莫鸿:“你是打算自己奔荣华富贵吧?我步家没人了,你想投靠好主子?” 弗莫鸿嘘地禁止她:“别乱说好不好,你现在是王妃,你乱说话,会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的!” 步云娇抱住他,呜咽道:“可是我不喜欢他,他要的不是我,是我们步家的产业。” 弗莫鸿往窗外看看,惊慌地推开步云娇:“子初公子来了,我得去迎接。” 他逃亡一般跑开,已是初冬,居然出了一头汗。 子初和廷尉府的人说了一会儿话,得知案情毫无进展,很不满意:“廷尉大人,步家是一方诸侯,朝廷栋梁,您要没个结果,瑞王面前怕不好说话吧?” 廷尉令连连点头:“是是,将军说得是。” 弗莫鸿让步湘兄弟三个拜见子初,子初端详了他们半天,指着步湘道:“这个孩子就很好。” 弗莫鸿会意,让三个孩子退下,子初问:“瑞王问郊外探访安王可有进展?” 弗莫鸿道:“这几天净在这儿忙了,明日我抽空见见手下的人,尽快回话。” 子初点点头:“好吧,不能耽搁了大事。” 子初走了,步云娇悄悄来到弗莫鸿身边:“你们是不是在商量着怎么霸占步家的家产?” 弗莫鸿道:“王妃说什么话,我怎么敢有这种心思?” 步云娇冷笑道:“不敢?勾搭主妇,谋杀主子,你又不是没做过,哪有不敢的?” “王妃!”弗莫鸿惊惶地四下看看,“可不敢乱说!” 步云娇回身边走:“你只要听我的话,我就不乱说!” 弗莫鸿很是无奈:“好好,您说什么我都听!” 她悄声道:“今晚陪我!” 弗莫鸿提醒道:“您可是在热孝中……” “少废话!”步云娇斥道,“如果听我的话,我可以把你引见给瑞王。凭你的聪明,瑞王一定会喜欢你,你就一步登天了,可不强胜过看子初脸色吗?” 弗莫鸿大喜:“多谢王妃顾念!” 步云娇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你再躲我,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天子还朝 乾象殿里,香气氤氲,初冬的天气颇有寒意,慕容婵早早在暖阁里安置了炭笼。 室外,寒风吹着树梢的干叶子莎啦啦响,李品对门口两个小黄门道:“长点眼色,把干叶子打下来!” 皇帝在榻上摆摆手:“留着吧,还能听听声儿,这乾象殿啊,太寂寞了!” 李品附和道:“是啊,他们快回来了吧?” 皇帝问道:“你也想他们了?你都想谁?” 李品笑道:“韬皇孙讲的故事,有声有色;庆王神吹,没边没沿;子衿将军下棋,惊心动魄……” “是啊,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皇帝站起来,在小空间里踱着步,“朕的婵儿要把朕关起来,呵呵呵……” “陛下,”李品偷觑着皇帝的脸色,“陛下,那是娘娘体贴,要您养好身体。” 皇帝没有任何表情,喃喃道:“朝廷是朕的朝廷,百官是朕的百官,既不是安王的,更不是瑞王的……” 李品侧耳听听外边,轻轻道:“陛下,慕容娘娘来了!” 慕容婵进入暖阁:“陛下,这里还暖和吧?今年的冬天来得早,也冷得厉害,陛下要注意龙体。” 皇帝笑道:“还是朕的婵儿体贴啊,有你在,朕高枕无忧。” 慕容婵道:“陛下为万乘之尊,纵览天下,气吞山河。婵儿不过女流之辈,何敢解陛下之忧?” 皇帝沉吟不语。 慕容婵道:“眼下,京城乱象频频,韶儿无才,难掌大局,还请陛下强自振作,重理朝纲。” 皇帝“哦”了一声:“朕歇得好好的,还真是懒散了,连奏章表文都懒得看了!” 慕容婵道:“陛下年富力强,春秋鼎盛,何来懒散一说?” 说着,从小黄门捧的食盒子里端出几样精致小饭菜来:“这是婵儿特意做的家乡饭食,陛下看合口不合口?” 皇帝拈起一块儿黄米粘糕:“嗯,还是过去的味道,香甜软糯,朕喜欢!” 他似乎很享受这些美味,一边吃一边和慕容婵随意地闲聊。 他轻轻拍拍慕容婵的手:“婵儿,这会子的情景让朕想起平凡人家的夫妻,虽贫苦却相濡以沫,倒也是有滋有味的一生。唉,朕老了,经常会想孩子们!” 他用湿锦帕擦擦手:“婵儿啊,让孩子们聚一起热闹热闹吧,让韶儿清儿还有皇孙们都来吧!” 慕容婵答应,小坐一会儿,告辞了。 皇帝独坐了半晌,对李品道:“朕真的老了,朕被一个女人控制了!朕竟然要讨她的欢心,嗬嗬嗬……” 自嘲的笑声让李品心酸,李品道:“娘娘请陛下亲政,也是因为陛下身体康复,龙马精神啊!” 皇帝打开房门,走出暖阁,踱到外间,仰望着浅灰色的天空,叹道:“朕的江山还需要她来请朕亲政吗?” 李品一哆嗦,自己打嘴巴:“陛下,是老奴嘴贱,说错了话,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皇帝道:“是朕睡得太久了,一觉醒来,一只温顺的小狗已经成了称霸朝堂的恶狼……” 他回过头,吩咐李品:“去,拿养心丹。” 李品道:“陛下,今天早上您已经用过了,一天一丸,不可超量。” “朕说吃得就吃得!”皇帝脸一沉,“只有养心丹,能让朕知道自己还年轻。” “陛下!”李品跪下道,“陛下,蓬莱阁的大师交代:养心丹一服益寿延年,加量则如火焚心,看似精力旺盛,实则催生毁命啊!” 良久,皇帝叹气道:“起来吧,是朕心急了。” “你去召赵妃来,我想跟她说说话。” 皇帝意外地出现在朝堂,让大臣们很是意外。有人欣喜若狂,有人心中嘀咕,各自思量各自的心事。 长孙行那日亲眼目睹皇帝在御湖畔奔走解毒的情状,心下困惑:慕容婵走的是哪步棋呢?她怎么会心甘情愿让瑞王退出朝政呢? 他思量不透,但预感暴风雨将会来临,他要趁皇帝还清醒的时候做些必要的事情。 回到养心别苑,他跟杜若夫人和鸣凰谈起皇帝亲政之事,鸣凰想起中元节晚上的偶遇,问道:“陛下意识完清醒,正好可以打理朝政,这有什么奇怪的?” 长孙行很奇怪:“你一个小孩子家,足不出户,怎么知道陛下完清醒?” 鸣凰忙笑道:“我猜的嘛!” 长孙行摇摇头:“没有的事。前些时我还亲眼目睹他在御湖边解药毒的样子。” 杜若夫人道:“像慕容妃这样有亡国之苦的女人是很固执的,她只要有能力,就不会轻易放弃她要做的事。所以,也有可能是欲擒故纵。” “有道理,我要趁这个时候,保出高大人和那些被下了大狱的大臣。”他望着燃起的炭火,叹道,“安王啊,您在哪里?” 婆媳两个交换个眼神,杜若夫人道:“倘若知道安王在哪里,你会怎样?” “力保安王!”长孙行语气坚决,“瑞王残忍,风闻他居然染指长生库,这样的皇子怎么能担当北朝大业?” 鸣凰道:“瑞王使了建明寺的质库钱,高达十五倍息,确实有这样的事,证据确凿。” 长孙行问:“哪里来的证据?” 杜若夫人道:“迅公子前些日专门从澍地回京,他没告诉他是为什么而来吗?” 长孙行很吃惊:“他只说他生意上有麻烦,难道他……他也插手长生库?” “不是插手,是陷身!”杜若夫人道,“他的生意借了长生库的钱,约书上写着两倍利,可是最后涨到十五倍!可不是要杀人吗?” 长孙行没想到长生库竟然如此嚣张:“十五倍?不会不会,这确实是比杀人更可怕,这……不可能!” 杜若夫人笑道:“行哥还是如此醇厚善良,实在难得!” 鸣凰道:“公爹,建明寺失火的那天晚上,有几百富户被圈禁在天王殿,其中可能就有迅叔叔家的掌柜。” 长孙行惊愕地望着儿媳妇:“你怎么知道?” 鸣凰盈盈笑道:“子衿哥哥告诉我的。” 长孙行是住进养心别苑之后,才渐渐了解自己这位长子的本事的。他相信自己的儿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赫连灭族 草地越来越稀疏,几乎看不见连片的草原。一片片黄沙地难看地裸露着。长风一起,黄沙飞扬,他们已经进入北漠边缘了。 天气渐渐寒冷,未着寒衣的将士们明显感觉瑟瑟冷风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粮食、衣服、兵器供应很是迟缓。 元韬已经通过孤雁关向后方催了多次了,但得到的答复总是:军用物资正在筹备中,皇孙放心。 元韬和子衿把队伍安置在一座大土丘后,短暂休息。斥侯报:“赫连健在前方一个叫土沟子的地方驻扎,据此地不过五十里。部族能打仗的青壮年不足两万。” 元韬很兴奋:战争终于要进入尾声了! 他告诉子衿:一定要在三天内结束战斗,班师回京!他总觉得京城里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父亲的处境让他很担心。 子衿一样盼望着回去,家信说:鸣凰怀孕了,但身体很不好,而且常常忧虑。虽然母亲的措辞很小心,但字里行间还是透出来某些信息:鸣凰的忧虑除了对他的思念外,还要费心费力对付他们的敌人。 她的腹中怀着他的孩子,却不能像别家的女人一样安享即将做母亲的喜悦,养心别苑的担子担在她弱小的肩头。每逢想起这些,子衿便觉愧然。 子衿的目光还在关注着舅舅的新梁国。新梁国发生叛乱,舅舅杜熔正在组织力量镇压,虽然凌云已经带兵前去解围,但目前情形依然不容乐观。而这些,母亲可能还不知道。 子衿与各坞壁之间、与新梁国之间建起了很多条联络线,他要时时刻刻得到最新的消息,以便掌控他手中的力量。 他暂时不能把安王处境危险的消息告诉元韬,怕元韬沉不住气。他完赞同三日之内灭掉赫连健的想法,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要尽快赶回母亲和妻子的身边,她们需要他!他要帮助舅舅镇压反叛,舅舅需要他! 二人商议,兵贵神速,今晚后半夜行军,明早围击赫连人。他们携带的粮食只够三天了,本应该由孤雁关提供的补给迟迟跟不上,如果不是红河城守将姚易的竭诚相助,他们真的要饿肚子了。 元韬曾经质问伏卢澹涯,伏卢澹涯苦着一张脸,讲出千般万般理由来解脱自己。元韬恨不得杀了他,他从来没遇过这样的事情,哪里有让打仗的战士饿肚子的道理。 子衿告诉他:“这不是稀奇事!你元韬未碰到过,是因为以前你在跟着父亲安王打仗,谁又敢缺了安王的补给呢?现在不一样!” 是啊,现在不一样!他的父亲是落魄皇子,而当今当政皇子集中精力对付的就是他的父亲! 元韬不说话了,他承认子衿说的有道理,既然伏卢氏连他皇孙的身份都不放在眼里,他更要打赢这一仗让伏卢兆父子瞧瞧! 后半夜,一支骑兵悄悄进发了,临近目的地的时候,士兵们下马,在马蹄子上包上厚厚的麻布。 到土沟子的时候,天快亮了,元韬和子衿命令士兵下马,吃干粮,短暂休息。元韬忽然问道:“夜雾怎么好多天不见?” 子衿似乎没听见,不说话。元韬已经习惯了这个沉默寡言的搭档,他听人说:说话少的人心事重,有心机,心眼狠毒。元韬曾经拿这话和子衿开玩笑,子衿头都没抬,淡淡回了四个字:“谢谢夸奖。” 元韬越来越喜欢这个搭档,他在子衿面前身心都很轻松,除了不许谈论王鸣凰,其他什么都行。他完可以无所顾忌,畅所欲言,毫不设防。子衿是个最好的倾听者,他不谄媚不奉承,也不会敷衍推脱,能给他提出许多中肯的意见;最最重要的是你完不用担心你的牢骚和秘密会传给第三个人,你完不用担心他会出卖你。 他真的温润如玉,刚硬如铁,怪不到皇帝那么待见他。 晋宝来报:“大将军,发现可疑人匆忙离去,我们可能被发现了!” 元韬子衿警觉起身,命令部下立即出击。众将飞身上马,数万飞骑乌云一样冲下山岗,扑向赫连人驻扎的营盘。 冲在最前面的元韬突然吼道:“停止前进——” 此刻,赫连营地,烟尘冲天,如同万马飞奔过的情景。烟尘中,隐约可以看见穿梭来往的骑兵…… 大家面面相觑:难道是对方有所防备,事先做了埋伏? 子衿的眉头皱了起来:赫连健的士兵不足两万,而部族老小近万人,就算是他们能征善战,也不敢以两万之众在拖家带口的情况下伏击数万人的精锐之师。 如果他们的确有埋伏,表明他们最起码是昨天后夜就探到北朝军队袭击的消息。倘若真的如此,当时逃跑是完来得及的,根本不必要在原地设伏。 那么,眼前的烟尘也只能说明:他们是刚刚发现敌情的,来不及逃走,只能匆忙之间,布下疑兵疑阵! 子衿道:“皇孙,左右分两路包抄,我们俩带人直冲大营。”说罢,一抖缰绳,催动战马,夜宁和卫士们紧随其后。 元韬不再犹豫,抖动马缰,箭一样越过子衿,冲在了最前面,哗哗的铁蹄直蹚赫连大营…… 一切如子衿所料。 赫连健被北朝连连追杀,只得北上。他计划带领部族向东北方向进入北漠,但被木昆首领阻挡了去路。 木昆兵强马壮,赫连健拖家带口,不敢与他正面冲突,只好退回来。他决定从来路退回老家。本来决定今天一大早就开拔,没想到对方军队从天而降! 他急中生智,命令士兵们在马尾绑上树条,荡起烟尘,好吓退敌人,争取逃亡的时间。很不幸,被对方识破,瞬间被杀得人仰马翻,丢盔弃甲! 这一仗打得十分干净利索:杀死赫连士兵七千余人,俘获九千余人,赫连部族男女老幼近万人,牛羊马匹十余万头。赫连健战死,赫连恒莱带余众逃亡,在黑山口被事先安排在那里的北朝军队歼。 自此,赫连部族灭亡。 第一百五十五章 红河兵变(一) 任务完成,军欢呼。元韬跟子衿商量:“迅速打扫战场,明日开拔。”子衿泼了他一盆冷水:“慌什么,我们不能这样走!” 元韬瞪圆了眼睛,一副要跟他急的样子。子衿道:“先坐下,听我说:你想想,我们是怎样被派到这里来的?因为他们不想让我们在京城保护安王,把我们支开好放开手脚。这里离慕容部族很近,但慕容部族一直没有动静,难道瑞王盼望您胜利,好提高安王的威望?” 元韬问道:“你认为慕容部族会在这些天对我们采取行动?” “我想他们会的,一定会的。赫连族灭亡了,后顾之忧不存在了,狐兔死,猎狗烹,何况你我还是这么碍事的人!冀城关之役,他们费心竭力图谋安王,如今你就在慕容部族身边,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会轻易让你走?他们想要的是你的命!” 元韬不解:“可是,慕容部族完可以和赫连部族合围我们啊,就想他们和库索莫突厥合兵攻打冀城关一样。” “不一样。”子衿道,“赫连一族不过是死灰复燃而已,并没有熊熊大火的气势,慕容部族不会也不敢与他们合作;你现在是库索莫的贵婿,木昆首领一直在帮助你,所以慕容部族并不敢贸然出兵。不过,不敢出兵可不是不能出兵,他们完可以派出小规模的精兵来对付我们。” 元韬听到这里,放心了,他笑道:“看把你吓的,小规模的士兵怕什么,他敢在我们的地盘上对付我们十万精兵吗?” 子衿淡淡一笑:“不是十万精兵,是十万疲兵!皇孙,属下提醒您:慕容部族的首领慕容萗并非等闲之辈,他或许玩儿的不是兵,而是谋!冀城关一战,他以区区九千骑兵就达到了他的目的,你不觉得这个人有他独特之处吗?” 元韬年纪虽轻,但还真是个虚心的人,他想想子衿的话,点点头:“那现在怎么办?” 子衿道:“距我们最近的关城是红河城,姚易将军这个人还是容易相处的,没什么私心。我们在那里补充给养,然后开拔军队。我们要特别提防伏卢兆父子,小心他们做手脚。” 元韬不屑道:“我们胜利了,要班师回京,跟他没什么交道可打了,他们能把我们怎样?” 子衿道:“我们不能轻视任何人,总是提防些好。” 他们两日后抵达红河城,姚易果然出城相迎。元韬十分感谢他的鼎力相助,将战利品中的一部分赠予姚易作为感谢,并赠牛羊万头犒赏将士们。姚易也很慷慨,杀牛宰羊庆祝胜利,并为他们饯行。 城内城外,篝火熊熊,将士们喝酒烤肉,尽兴庆祝。 子衿不喝酒,也约束自己的人少喝酒。太阳还未西坠,天色尚早,他对元韬说:“韬皇孙,明天我们要从鹰山嘴儿经过,那里一向不平静。我先去探探路,在我没有回来之前,您千万别离开大营。” 子衿刚走没多大一会儿,姚易就来了,要请他们进城去喝酒。元韬笑着对姚易说:“没办法,我们的子衿公子就是这操心命,凡事总要亲力亲为才放心。他不在大营,我就不进城了,咱们在我的大营一醉方休,怎样?” 姚易道:“那不行,我那里都准备好了。再说,行军营的饭食太粗糙,皇孙多日征战,今天尽情高兴高兴也是应该的。大将军一会儿就回来了,等他回来我也一样把他请去!皇孙,给小将个面子吧?” 元韬呵呵笑着答应了,吉青为难道:“爷,子衿将军交代的……” 姚易“嗯”了一声:“子衿将军确实心细谨慎,不过,皇孙,咱十里连营,赫赫雄兵,刚灭了赫连,还有谁敢进犯咱们?何况,大将军军纪严明,都安排得妥妥的,您就放心喝酒吧,赏个脸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元韬实在无话可说了,姚易对他们帮助甚多,他真的不好拒绝,便吩咐晋宝:“你在营里等子衿回来,放心,我没事的。” 吉青把马牵过来,紧握着马缰:“爷,您再想想,千万不要轻易进城啊,子衿将军的话您不能忘!” “哎呀,皇孙,您可真不给面子!”姚易咧着嘴,搓着大巴掌,“吉青,就是喝杯酒嘛,一个时辰功夫。” 元韬不再犹豫,飞身上马,跟着姚易出了大营。吉青想了想,吩咐亲随卫队跟上,一起进城去。 太阳越来越低了,都快擦着西山的边儿了。一个士兵急匆匆跑来,边跑边喊:“晋将军,有一个人非要见长孙大将军,他说他是大将军的贴身家卫夜雾。” 晋宝哈哈一笑道:“夜雾回来了!你们又不是不认识他,还通报什么?” 士兵着急道:“不像夜雾啊,像个乞丐!”晋宝跳起身,拔步往大营门口跑。 来人的确是夜雾!但是,不是那个清秀俊俏干净利落的小夜雾,他胡子拉碴,满脸灰尘,衣衫褴褛。 夜雾看见晋宝就扑上去,沙哑的声音十分急切:“晋宝,我家公子呢?韬皇孙呢?” 晋宝同夜雾很熟识,见夜雾这么狼狈的样子,便想开几句玩笑。 还没张口,夜雾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恶狠狠道:“我问你话呢!公子和韬皇孙在不在大营?我是夜雾,他们有埋伏,要害公子和韬皇孙,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虽然语无伦次,晋宝还是听明白了,他脸立时变得煞白:“他们都不在营里啊!子衿将军去鹰山嘴儿探路了,韬皇孙进红河城赴宴了!” 夜雾喊道:“你赶紧带人进城。我去接应我家公子!” 他疯了一样往大帐跑,便跑便喊:“养心别苑的卫队,集合!集合!” 卫队迅速集合,夜雾喊道:“快,上马,追上公子,快呀!” 一哨人马近千人蹚起一人来高的烟尘,飞奔出了大营,往鹰山方向奔去…… 晋宝也赶忙召集元韬的亲信将官:“快,快,带兵,进入红河城!” 大营中又是一阵慌乱,卫队冲出大营,直奔红河城…… 第一百五十六章 红河兵变(二) 红河城并不大,远远小于孤雁关,是一座兵城,居民很少,大多是士兵们的家属,也有几十家店铺。街上来来回回晃动的,大都是士兵。 姚易的将军府是历任守城将军居住办公事的地方,虽然不大,但在这城里已经是最豪华的地方了。 大门口,有许多将领正翘首远望。看见元韬来了,大伙儿热热闹闹涌过来,迎接皇孙。 这些人中间,也有生面孔,不过元韬大都认得出来,甚至叫得出他们的绰号或者名字。他们都是红河城的壮士,随着征西大军出生入死,立下了不小的战功。 征剿赫连人的时候,元韬与这些边地的汉子们同吃同住,同滚一个毡包。他们之间没有内地的勾心斗角,居心叵测。元韬在这些人面前,从不摆皇族尊贵的架子,他把他们看作可以生死与共的朋友。 大家拥着元韬进了院子,走进前庭。原来是议事厅的地方,现在桌椅摆开,成了大型的临时宴堂。天还没有黑,油灯已经点了起来。 元韬笑道:“老姚,油可贵得很呢!省着点儿,别等我走了,你背后骂我,都是我惹得你破费!” 姚易对“老姚”这个称呼很受用:“皇孙,您把我老姚不当外人,我老姚哪怕把心肝子给您炒着吃都是高兴的!” “呸!你娘的什么混帐话,净是胡吣!”元韬笑着骂道,“仗都打胜了,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那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 大家哈哈大笑,有跟着骂姚易的,有围上来敬酒的,大厅里弥漫着酒味、饭菜香味、汗酸味,和着喧哗声、说笑声、猜拳声,热闹成一片。 姚易给元韬敬酒,元韬道:“老姚,来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子衿交待过的。” “好好,少喝点儿总行吧!仗打赢了,赫连人被灭族,您是泼天的功劳,高兴一下还不行吗?”于是,元韬便喝了一点儿。 接着大伙儿便轮流敬酒,元韬很为难。吉青道:“爷,不能喝!” 姚易道:“吉青,战场上皇孙爷面对劲敌都没眨过眼,一杯酒还能难为住?再说,大将军说不让皇孙爷离营,这离开了不也没事嘛?喝!” 于是一杯又一杯的酒便下肚了,酒劲儿一上头,元韬便控制不住了,再听不进吉青一句话,酒越喝越多。饶是他有大酒量,也架不住百十人轮番劝酒。 吉青道:“姚将军,您这是干嘛呢?您为什么非要皇孙饮酒呢?” 姚易也有几分酒意,他把酒杯凑到吉青嘴边:“兄弟,你是好人,喝一杯!” 吉青气愤地抓住他的手:“姚将军,万一误了大事可怎么办?” 姚易嘻嘻笑道:“误不了!没大事了!赫连人都死光光了!” 他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神秘道:“你知道吗?有人跟我打赌,说我如果能请皇孙进城赴宴,我就算赢!你看,我赢了吧!我早跟他说了,皇孙是不摆架子的人,他还不信?” 吉青一激灵:“你跟谁打赌的?” 姚易哈哈一笑:“跟那个眼睛朝天,从不把老子放眼里的伏卢澹涯!老子让他瞧瞧:我老姚跟皇孙有交情!呵呵,有交情!” 吉青想起子衿和元韬谈话时,提起过要防范伏卢父子的话,这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又有人要劝酒,吉青拦住了:“对不起,我家主人醉了。”他和其他家卫把元韬扶到榻上,想让他休息一会儿。 这时,夜宁慌慌张张出现在门口,守门士兵认识他,就放他进来了。夜宁直奔大厅,见满堂狼藉,酒气熏天,他气恼地“咳”了一声,喊道:“韬皇孙在哪里?” 吉青站起来,夜宁直冲过来,跪倒在元韬身前:“皇孙爷,快派兵啊,快啊,我家公子被人追杀,危在旦夕!” 听到的人都愣了,元韬挣扎着问:“在哪里?被谁追杀?” “在鹰山嘴儿,有很多人马,您快发兵啊!” 元韬酒醒了大半,他腾身站起来,腿一软,差点摔倒,吉青和夜宁扶着他往外走。 姚易也清醒了一点儿:“快,发兵鹰山嘴!” 门口有一群人挡住去路:“甭去了,太晚了!” 灯光中,人们认出来,是孤雁关守将伏卢兆。 他身边立着一个高大壮硕的中年男人,虬髯黑面。那人背着手慢慢踱进大厅:“哈哈,伏卢公子的计策真是妙,喝倒了红河城的将官,哈哈哈……” 姚易问:“你是谁?” 中年男人逼视着姚易道:“你是红河城将军姚易。你不是跟伏卢公子打赌,要请元韬喝酒吗?你赢了!你赢了,蠢货!” 姚易扶着桌子倒退两步:“你到底是谁?” 男人冷冷笑道:“老子慕容萗!” 所有红河城的官员都大吃一惊:慕容氏被隔离到荒寒之地,他们怎么突然出现了? 慕容萗一挥手,门外冲进来一群持刀士兵,刀光在灯火中闪着烁烁寒光,一个个杀气腾腾。 姚易趁慕容萗不防备,抓起桌子上一只鼎锅砸向他,大喊道:“弟兄们,拿起武器,保护皇孙!” 慕容萗没有想到一个醉汉还能做如此猛烈的反击,鼎锅砸在他肩头,他猛一趔趄,不由恼羞成怒,拔出腰刀刺向姚易,姚易掀翻了桌子,抵挡慕容萗。 此时慕容族士兵也开始向其他人进攻,屋子里大乱。 吉青抽出佩刀,一刀砍断灯架,灯架倒在酒桌上,油泼撒开去,大火轰得燃起来,把周围人吓得纷纷后退。趁着这当口,他和夜宁拖着元韬从侧门出去了。 安王府的家卫纷纷围上来,吉青道:“快,把马牵到后门!” 家卫道:“吉青哥,周围是敌人,我们根本冲不出去啊!” 吉青道:“你们保护皇孙往后门去,在那里等着我!”说完,他持刀又杀回厅堂。 屋子里,姚易和红河城的将士一边抵挡,一边往外撤。有些将官因喝酒太多失去战斗力,被活活砍死了。可怜这些征战沙场的壮士,却死在无名士兵的刀下。 姚易眼睛血红:“伏卢兆,你好狠!” 第一百五十七章 红河兵变(三) 吉青在混乱的人群中找到姚易,冲过去,一刀砍死纠缠他的敌人,把他拖出来,急吼吼地问道:“马房在哪里?” 姚易道:“跟我来!” 二人穿过两重院落,进入马房,来不及解缰绳,姚易摸黑砍断马缰,和吉青一起牵出马奔向后门。 幸好,后门也有一些赴宴的将官的马匹,他们扶元韬上马,向北门杀去…… 一路上是兵,分不清是红河城的,还是孤雁关的。见一队人马气势汹汹杀来,他们纷纷躲避。 紧接着,他们吃惊地发现:在他们前面的各个路口,出现了许多火把,姚易骂道:“娘的,这都是谁的人?” 跑在最前边的家卫圈马回来:“报,皇孙,我们被堵住了,前边是孤雁关和慕容部族士兵,咱们怎么办?” 元韬道:“我们大营在北,他们肯定要堵住北门。走,去南门!” “不行!”姚易道,“南门绕得太远……” “杀——活捉元韬者重赏——”喊杀声惊天动地,一簇簇火把如同跳跃的怪兽四面围来…… “报——”姚易的亲随骑马奔来,“姚将军,孤雁关把守四门,重兵围困,怎么办?” “伏卢兆,反臣!”元韬骂道,他喝道:“跟老子杀出去!” 吉青突然抓住他,拉着他的斗篷结一拽,抢过披风,元韬问:“你要干什么?” 吉青又以极快的速度取下他的头盔,戴在自己头上。这一系列动作干脆利索,昏暗中旁边的人甚至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吉青对身边的夜宁道:“夜宁,拜托,保护我的主人!” 他喊道:“安王府的人,有种的跟我来!” 元韬方才明白过来,他大喊:“吉青——” 吉青已经跃马冲着火把方向冲去了,他后边,跟着几十位勇士…… 姚易也明白了,他拽下腰带上的令牌塞到元韬手中,马背上一抱拳:“皇孙,姚易鲁莽,办了错事。如果姚易还活着,一定登门负荆请罪!” 他冲亲兵卫队喊道:“红河城的将士们,我们为皇孙而战!杀死慕容氏!” 随着他的喊声,士兵们河流一般涌向火把来的方向…… 刀光闪动处,血色如花,巨大的喧嚣撕破了夜的暗淡,静谧的星星在默默关注着人类世界的同类相残…… 夜宁抹一把眼泪:“皇孙,咱们赶紧冲出去,回到大营,接应我家公子,救出吉青!” 元韬咬牙调转马头,一行人向南门奔去。 吉青装扮元韬大大牵制了敌人,大批兵马涌向北门,南门只布置了不多的兵士。同样的甲衣,同样的语言,又持有主将令牌,他们异常顺利地出了红河城。 元韬飞一般驰往征西大营,他的手心满是汗,口中念叨着:“子衿,吉青,等着我,等着我……” 东门也聚集着许多人马,他们不敢轻易通过,又绕了远,约摸一个时辰的时候才绕到大营附近。 夜宁突然勒住马:“皇孙,您看,大旗,大旗!” 大家也急忙喝住马,凝神看那大营中央的大旗,火把下,原本醒目的黄牙大旗却变成了黑色。元韬大吃一惊:“伏卢兆,我跟你拚了——” 此时,守营卫兵也发现了他们,有许多人喊着叫着上马:“捉拿元韬!” 夜宁抓住元韬的马缰绳:“皇孙,快走啊!” 一行人调转马头,急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鹰山一处山坳里,元韬等人藏在树丛山洞里中已经好几天了,他们人困马乏,缺衣少食,不敢被人发现行踪,外边搜山的士兵时不时成群结队地出没。 夜宁红肿着眼睛,把一团带着血丝的生肉递给元韬:“皇孙,山鼠肉,好歹吃些吧!” 天寒地冻,没有吃的,即便是这山鼠也并不容易逮到。元韬没有接,他看着夜宁的眼睛,难过地低下头。夜宁经常偷偷哭泣,所有人都知道,因为没有了元韬的接应,子衿将军凶多吉少。 夜宁固执地把肉塞到元韬手中:“皇孙,我打算去无回河寻找公子,公子……公子还等着我回去呢!”他哽咽了,泪水沿着年轻的脸颊淌到衣服上。 元韬眼圈红了:“夜宁,对不起!” 夜宁跪下来,给元韬磕了个头,转身走出山洞…… 安王府的家卫们拦住他:“夜宁,外边很危险,你不能出去!再说,鹰山这么大,你知道无回河在哪里吗?” 夜宁抹抹泪水:“找不到公子,我也不回去了!”他头也不回地跳下山石,消失在树丛里。 元韬闭上眼睛,耳畔响着子衿的话:“在我没回营之前,你不准离开大营……不准离开大营……” 子衿,我错了!子衿,你在哪里啊? 天色又暗了下来,有零星的雪花飘进山洞,落到元韬的鼻尖上,凉凉的…… 元韬打了个寒颤: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一旦大雪封山,即便他们不被伏卢氏抓到,也会被冻死饿死在深山里。 山洞下方突然传来树枝折断的啪啪声,还有山石咕咕噜噜的滚动声。放哨的家卫警觉喊道:“有人来了!” 大家攥紧刀柄,屏住呼吸,紧张地望着下边。 “皇孙,皇孙——”是夜宁的声音,大家松了一口气。 夜宁出现在视线中,不,是夜宁和晋宝两个人同时出现在眼前。 大家惊喜起来:“晋宝,你怎么来的?” 晋宝道:“皇孙,搜山的士兵撤了,咱们赶紧走吧,这里的路况我熟悉!” 元韬等人跟着晋宝出了山洞,才知道,是夜宁在路上遇到了晋宝。 晋宝道:“皇孙,您那天刚走没多会儿,夜雾便回来了。他探查到慕容部族暗地与孤雁关勾结的消息,夜里冒险逃出来,回大营报信,可惜晚了一步。他带人去接应子衿将军,属下带人到红河城接应你。谁知伏卢兆已经布置好人马,我们的人便在北门和他们打了起来。一直到戌时,才有人冲出城,我们才知道……才知道……吉青战死了!” 元韬走不动了,他双手扶着树,热泪如滚…… 第一百五十八章 无回河畔 晋宝道:“皇孙,属下还知道:吉青临死前交代人划花他的脸。所以,伏卢兆应该不知道您还活着的消息。属下带出一千三百名将官,请皇孙吩咐!” 元韬道:“子衿将军可有消息?” 晋宝道:“听孤雁关的士兵说,将军他……他……” 夜宁咬着牙,一丝血线从干裂的嘴唇流下来,但还是没忍住,他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元韬失神了半天,仰天大喊:“子衿——” 喊声回荡在山间,他含泪拉起夜宁:“跟我回家,我要报仇!” 子衿带着夜宁及二十余名家卫往鹰山嘴儿方向疾驰,地势渐走渐高,连绵的鹰山黄绿相间,呈现出北国独特的雄壮苍凉的景象。鹰山嘴儿果然像当地人说的那样,山路紧贴着山脚蜿蜒而入。 他听红河城等士兵说当地人有句顺口溜:鹰山嘴儿路弯弯,走路像闯鬼门关,他要在天黑之前把路径探清楚。只要顺利过了鹰山,就进入北朝大后方了,慕容部族力量再壮大,他们还是会有所顾忌的,因此这是关键的最后一步,他不想有任何闪失。 山路蜿蜒,曲曲折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下临湍急的河流,很是逼仄。这里本来是一条进出大山的羊肠小道,后来官府组织边民士兵开凿山壁,修成了一条能通车的相对宽敞的大路。可能因为人迹罕至,路途漫长,多有贼匪出没,才成了人们口中的鬼门关。如果是大军经过,只要在一侧山顶做好警戒布防,顺利通过是完没有问题的。 心中有了鹰山嘴的样貌地图,他便有十足的把握。于是,他勒转马头,带着大家往回走。 天昏黑了,山脚下尤其昏暗,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山头山谷,不时传来不知名的野兽的叫声。寒冷凄楚的环境让人有些害怕,但一想到要回家了,大伙儿还是很高兴。 山路渐渐开阔起来,前面已经看见鹰山口那开阔的天空了,大家都松口气,加紧往前赶。 秦昔跟夜宁开玩笑:“夜宁,听说夜沉哥娶媳妇了,你看上哪位姐姐了,赶紧告诉将军,别让夜暗哥抢跑了!” 秦昔不是养心别苑的家卫,是卫尉营的特训士兵,跟随子衿多年,早提拔了卫尉令,是子衿在卫尉营很得力的助手之一。他敬重子衿,所以这次出征他一定要亲随子衿身侧,保护将军。 夜宁道:“夜暗哥才不像你那样,抢人家媳妇呢!” 大伙儿都笑了,秦昔的媳妇确实是抢来的,不过不是从朋友那里抢的,是从人贩子手里抢的,夜沉夜暗还暗地里帮过忙。 正说笑间,灰黑色的天空中突然飞起一群寒鸦,“嘎嘎”地叫得惊慌而凄凉…… 秦昔道:“是不是皇孙接应的人到了?” 子衿沉声命令大家:“刀剑出鞘,做好作战准备!” 大伙吃了一惊,心里发紧,“唰拉拉”一阵拔刀剑的声音。 一阵紧张杂乱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中间还夹杂着粗野的喊叫,那叫声并不像是他们熟悉的口音。 秦昔惊讶道:“将军,是异族人!” 子衿指着旁边山壁上一条羊肠小道:“夜宁,你从这条山道爬上去,绕开他们,回大营报信,路上小心!” 那群骑兵举着火把,叫嚣着,眼看就要转过山道了。夜宁飞身下马,消失在山道上。 子衿命令:“往后撤,小心山涧。” 他们小心地往后退,退到狭窄的地方时,对方已经逼了上来。 火把中,走出两个人,一个是伏卢澹涯,他指着子衿对旁边的人道:“慕容将军,他就是长孙子衿!” 被称为慕容将军的人道:“我还以为是员老将呢,原来这么年轻,可惜了!” 子衿沉声问:“慕容氏果然不甘寂寞!准备了二十多年,终于来了!你是慕容萗的什么人?” 对方哈哈笑道:“我是我王的侄子慕容超。长孙将军真是灵通,你怎么知道我们到这里来了?” 子衿道:“如此好的机会,慕容部怎会轻易放过?只是我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早!” 慕容超道:“早听闻长孙将军大名,这次平灭赫连族的仗打得干净利索,你确有非凡才能。可惜,可惜啊!” 子衿道:“伏卢澹涯,你勾结慕容部族,要造反吗?” 伏卢澹涯声音清亮:“别说那么难听!北朝马上是瑞王的天下,我与慕容王合作,是顺天行事!” “住口!”子衿喝道,“慕容萗尽多是个部落首领,竟敢僭越称王!你伏卢氏割据一方,按兵不动,任异族在我北朝土地横行杀戮,你不觉得诛心吗?” 慕容超很不耐烦:“快死的人,哪里那么多废话?杀过去!” 这个地方并不宽敞,狭窄的地形容不下战马驰骋,慕容超的人虽多,也不能尽展优势,他们只能下马作战。 前边的士兵冲了上来。秦昔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边,刀光在火把下闪烁,血光飞溅,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夜色里…… 慕容部族擅长于马上作战,此时此地施展不开,而养心别苑的家卫更擅长于步战,他们俱是专门训练的贴身亲随,是可以以一抵十的死士,因此,虽然只有二十多人,慕容超也不能尽快得手。 伏卢澹涯对身边亲随道:“速调弓箭手!” 弓箭手即刻到位,弓弦声在寒夜中惊心…… 对方士兵后退,秦昔趁机冲过去,砍倒一个弓箭手,对方士兵一拥而上,把秦昔围在里边。子衿冲杀过去,带出秦昔,急速退到路边山石旁。山石下,听得到急流冲击障碍物的哗哗声…… 箭如急雨,带着凛凛寒意穿透夜幕射了过来,尽管大家挥刀阻挡,但还是有人中箭了,秦昔抡着大刀护在子衿身前,他的腿上中了两支箭。 秦昔怒骂一声,拔下箭:“兔崽子们,老子跟你们拼了!” 子衿道:“别蛮干,他们人多,我们拼下去只是一个死,从这里跳下去!” 年轻人们回看那黑黝黝的山涧,犹豫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又一轮如蝗之箭飞来,没有目标,但十分密集,他们舞动得密不透风的刀剑挡住了一大部分箭镞,又有人受伤了,子衿的左臂也中了一箭。 “快,跳河!”子衿发怒了。 大概是敌人看出了他们的意图,一群骁勇的士兵冲上来了。 秦昔身上有好几处箭伤,他叫到:“将军快走,我来保护!” 子衿挺剑迎战:“我不能撇下你们,要走一起走!” 其他几个受伤较重的家卫也喊道:“快走啊,再不走来不及了!” 伏卢澹涯喊道:“快,拦住他们!” 秦昔喊道:“你们几个是死人啊,快带走将军!” 家卫们拖起子衿,纵身跳下黑幽幽的山崖…… 夜雾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公子身边,他十分懊悔:为什么不早些逃出来?为什么会走错路耽搁了时间呢? 一个多月前,他带着子衿的书信向东南边出发,先找到夜风夜露,传达主人要他们搜集北方部族尤其是慕容氏发兵情况的命令。然后往东北方向前往石水关见到高羡和车迟,转交主人的书信。任务完成,他就立即返回。离红河城还有两三天路程的时候,晚上住店,他听见有几个人说发现了一支不明身份的庞大马队,出于敏感,他按照这些人提供的线索找寻到马队。 夜雾一眼就判断出,这并不是一群贩马商人,而是一支军队,而且是一支精锐骑兵,从他们的语言和兵器判断,他们绝对不是北朝军队,十有八九是公子猜测的慕容部族。 夜雾混在一群民夫中一路跟踪,不幸的是,快到红河城的时候,他跟这些民夫一起被这些人抓了。 他们的确是慕容部族的人,首领是慕容妃的弟弟慕容萗和其子慕容敬。他们就临时驻扎在一座废弃的土堡里,距离孤雁关不足半天的路程。夜雾希望孤雁关赶紧发现这些人并消灭他们。 晚上,夜雾装着喂马偷偷溜出来,马棚旁边有两个人对在说话,他们话中的“元韬”二字引起他的警觉,他就势蹲在马槽下。 “姚易是个粗货,没什么心机,我保管能让他请到元韬。”说话人声音清亮,应该很年轻,这人又道,“但是,长孙子衿可不好骗啊,怕只怕会坏事到他手里。” 一个粗重的声音冷笑道:“哼,你可是聪明人,否则,瑞王殿下也不会让我们合作。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何况他们?再说了,长孙子衿再聪明,也有落单的时候,你派人盯紧他们的大营,机会总会来的。” 两个人又嘟哝了几句,便分手了。夜雾这颗心顿时就悬起来了,他简直一刻也不能呆在这里了,但巡逻很严,一时无法脱身。一直到后半夜,趁士兵换岗的时候他才冒险逃出来。 夜色漆黑,他凭着北斗星判断方向,天亮的时候,遇见几个当地人,一问才知道,大营在红河城附近,而他差不多走了半夜的冤枉路。夜雾急得大哭,好心的当地人送了些干粮给他,并给他指了一条最近的路。夜雾顾不得磨出水泡的双脚,拼命奔跑,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夜雾嘴里祈祷着:“没事,没事,公子,没事……”泪水飞满脸,心里慌乱极了,这种慌乱他曾经经历过一次。那年他十岁,身为将军的父亲被人追杀,父母兄弟死于乱兵之手,小小的他被砍伤,躺在路边,奄奄一息,危险而孤弱无助。 他命不该绝,恰逢从此地路过的子衿,是子衿安葬了他的父母家人,并把他救下来,收留他,教他读书写字,教他骑马射箭,学习功夫。公子是他的恩人,可是今天需要他夜雾来报答的时候,怎么一点忙都帮不上啊!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们沿着山势拐过一道弯进入山口,山口处横马立着很多穿着北朝服装的士兵,士兵挡住他们:“站住,不许进山。” 夜雾不理他们,要闯过去,当头的小头领道:“跟你说没听见啊!长孙大将军遇害,伏卢将军在查验呢。” 夜雾眼前一黑,晃了一晃,在家卫们的惊呼声中摔落马下。他爬起身就往里闯,那群士兵举起手中的刀,养心别苑的家卫们也亮出武器,情势顿时紧张起来! “让他们进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在队伍后响起来,士兵们让出一条通道,夜雾和家卫们疯了一样往里跑,他们被那个小头领的话吓住了!他们更被眼前的情景吓傻了:这里分明刚刚发生过一场激战! 尸体横陈,血腥弥漫,火把的光线并不明亮,但死人那灰白色的脸却分外醒目,他们或痛苦难耐,或狰狞可怕,或悲戚如诉,或怨气冲天…… 他们没有生命,如同枯木躺倒在这荒凉的陡壁上!任壁下的河水喧腾着哗哗的喊声,他们不会再有任何回声! 夜雾和家卫们双手哆嗦着去翻动着尸体,每翻过一具,他们心里就狂跳半天,然后下很大决心去看那张脸,但每看过一张脸他们心里就踏实一些。 “夜雾哥,你看——”一个家卫喊了一声,夜雾的脑子嗡的一声响,他的腿直发软。 “是秦昔。”那孩子喊,夜雾擦去头上的汗,舒了一口气。 秦昔不是养心别苑的家卫,是卫尉营的特训士兵,跟随子衿多年。 秦昔心口上插着一支箭,胳膊大腿血肉模糊,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脸定格在严肃的状态,他僵硬的身体半靠在一块儿大山石上。山石下,是滚滚的河水。 紧接着,在这山石周围,他们发现了六具养心别苑家卫的尸体,每个人都带着多支箭,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血染衣甲。 他们粗略统计:在面积不大的陡岩上,敌人尸体竟然有一百具以上,尸体相摞,而且进一步的搜索后,他们还发现了一些挂在崖壁上的敌人尸体。养心别苑共有七个人罹难,其他人应该是部跳崖了。 他们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残酷厮杀,二十多人对阵数倍于他们的敌手,他们生还的几率有多大? 第一百六十章 夜雾招魂 一直没有发现主人的尸体,他们每个人都抱了一丝侥幸。可是,有个人却兜头泼了他们一盆冷水:“长孙大将军从这里跳下去了,这个地方叫无回涧,这条河叫无回河,从未有人从这里生还。不过,大将军福大命大,说不定有一丝希望在。我已经命令孤雁关的将士,力搜寻。” 说话的这人声音很清亮,夜雾不由多看了他两眼,火把的照映下,他认出这人是伏卢澹涯,他曾经在大军初到时,随同伏卢兆一起迎接元韬和子衿。 夜雾放声大哭,边哭边喊,家卫们都哭起来。夜幕降临,鹰山像黑黢黢的野兽无声而威严地蹲坐在这群悲痛的人周围,不动声色,却令人恐惧。 有野兽的嚎叫声传来,一个年长些的卫兵劝道:“夜雾,哭着也没用,天黑也做不了什么。我们把这七个弟兄带回去吧,明天一大早赶紧沿河岸寻找大将军才是啊!” 夜雾咬牙道:“不,今天晚上就找,现在就找!” 他们举着火把沿河大喊,一直到天亮,也没有结果。疲惫不堪地回到大营的时候,才知道红河城里同样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夜雾要冲进红河城,却被一群陌生的面孔拦住了,他们被告知:由于主帅罹难,孤雁关奉命接管征西大营! 夜雾回到主帅宝帐,抱着主人的遗物哭了一夜,疲惫的他昏昏沉沉睡去…… “夜雾,不准偷懒!快起来!”子衿走进来,轻轻斥责他,“今天的书背了吗?字写完了?” 夜雾擦擦眼,惊喜万分:“公子,您回来了!您回来了!” 他哭着去抱着子衿的腿,却抱了空,一下子跌倒了 ——梦醒了,夜雾忍不住嚎啕大哭。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夜雾就开始收拾宝帐里的东西,他把一些书信等烧掉,仔细翻看每一本书,确信里边没有任何涉及养心别苑秘密的东西,才把它们收拾在一起,装在箱笼里,贴上封条。这些东西将会被送回京城,送回夫人和少夫人手中。 他把主人的衣物打了包袱,背在身上,回头看看宝帐中再无什么疏漏,才抓起宝剑,出了大帐。 他要去无回河边寻找主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牵上马,刚走出几步,一群士兵追上来:“夜雾,你要去哪里?你是不是要去找将军,我们也去,我们跟你一起去!” 夜雾道:“你们是在籍的士兵,不能私自离开军营,就留下吧。” 士兵们道:“我们跟秦昔一样,是将军的人,是养心别苑的人,我们一起去吧!” 夜雾没有阻止,默默地走出军营。 早有人报于伏卢澹涯:“将军,长孙将军的近卫士兵一大早出了军营,他们说要去寻找长孙将军。” 伏卢澹涯道:“我们也在找寻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没法向上边交代。正好,派人跟他们一起找!” 夜雾和士兵们从昨晚主人跳河的的地方开始,向下游寻找。他们细心的搜查每一段河道、每一片树林、每一处山崖…… 河面时而宽阔,时而狭窄,时而平缓,时而湍急。在平缓处,也发现了几具尸体,从身着的甲胄便可分辨是自己人还是敌人。他们下到冰凉刺骨的河水了,把尸首拉上来,草草掩埋,接着再寻找……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 夜雾越来越沉默了,他瘦得都脱了相。每次有人发现尸首的时候,他都会哆嗦不停;当士兵们说“不是将军”时,他心里便是一阵希冀: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每日里都在期盼和失望的复杂交织中煎熬,夜雾几近崩溃! 他常常正在休息的时候,突然站起来,边喊“公子”便往前走,不管脚下是河水还是悬崖。有好几次伙伴们把他拉回来,他声嘶力竭地哭喊“公子”…… 他站在河湾泪水滚滚:公子,你在哪里?为什么夜夜都梦到你,却找不到你?你在召唤夜雾吗? 第五天的时候,大家累了,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吃干粮。伙伴们把干饼子塞到他手里,看着他木偶一样一口一口生硬地吞咽着食物。 他的目光毫无目的的游移着,渐渐凝滞不动了。正在往口中送食物的手停在半道,眼睛死死地盯着一个地方。 伙伴们吓坏了:“夜雾,夜雾,醒醒啊!醒醒啊!” 他的手慢慢伸出去,手指指着目光盯死的地方…… 大家循着他的手指望过去:一丛伸到河面上的树枝下掩着一具身着淡蓝色衣服的尸体! 夜雾疯了一样扑过去,被嶙峋的石头绊了一脚,他顾不上手上脸上的血,爬起来,跳到冰凉的河水中。 尸身被小心翼翼地移了上来,大家都傻了:多日的浸泡,那人的面目很难辨认,只能大致看出此人很年轻。但是那淡蓝色的衣服和腰间的玉带,他们都见过…… 夜雾的眼睛定格在那条玉带上,他哆嗦着冻僵的手翻看着玉带,一个扣眼一个扣眼地摩挲。他从尸身的下巴一点点抚摸到那光着的脚,突然一头栽倒了…… 伏卢澹涯的士兵火速回营报信:“将军,长孙将军的尸体找到了!他的小书僮哭晕过去了!” 伏卢澹涯喜道:“好,好,这下可以放心了,速速报于京城,报于瑞王!” 尸体腐烂得太严重,无法千里搬运,只得就地焚化。 高高的柴堆被点燃,噼噼啪啪的火爆声生生揪着人们的心。夜雾和士兵们哭声冲天…… 夜雾亲手把骨骸装进坛子,把坛子交给伏卢澹涯的人:“将军,我是子衿公子的下人,公子没了,我没有脸面回去见夫人和少夫人。公子魂魄还在无回河上,我要为公子招魂,陪伴公子!” 三日后,征西大军开拔。绵长的队伍进入蜿蜒的山道,如一条长龙,主帅旗子上,写着“伏卢”二字…… 远处的山峰上,夜雾和伙伴们默然不语,看着旗子消失在山间,他们转身进入山林。 第一百六十一章 惊传噩耗 红河城兵变的消息由孤雁关守将伏卢兆派专人飞马急报:“红河城守将姚易反叛朝廷,弑杀皇孙,谋杀长孙大将军,引起兵变。孤雁关果断出击,平息叛乱。” 朝野震动,皇帝和大臣们一下子都懵了:怎么会呢?元韬和子衿连出奇兵,在两个月的时间里迅速灭掉嚣张的赫连部族,怎么会在班师回京的时候栽在自己人手里呢,何况还是一个小小边城的无名守将? 皇帝无力地宣布退朝,李品和内侍小心翼翼地扶起皇帝,慢慢走下宝座,他的脚步迟滞无力。 皇帝回到乾象宫,屏退身边人,独自坐在小暖阁,不看书,不写字,只对着棋盘发呆。李品小心翼翼道:“陛下,您想下棋吗?老奴家去找高大人陪您吧?” 皇帝眯着眼睛问李品:“你信吗?”李品不知道皇帝问的是什么,迟疑着不敢说话。 皇帝“哗”地掀翻棋盘,李品赶紧跪下。皇帝蹲在李品身前问道:“你相信这两个孩子死了吗?” 李品道:“回陛下,军报是这么写的。” “他们就这么轻易地被人给害死了?一个小小守将出于什么目的如此大胆?”他哼了一声,“分明是没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觉得朕老了。” 李品的脑子急速飞转,他觉得皇帝一定猜出了什么。果然,皇帝吩咐他:“你去召齐项和长孙行进宫。” 这样的军报,养心别苑同样在最短时间得到了消息。 夜暗的脑子轰的一下成了空白…… 跟着主人经历过很多出生入死的事,但他从来没想过主人会死,从来没有! 他不相信,亲自出去打听,消息接二连三传来,都是一个内容:公子死了! 即便被步青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夜暗也没有这样沮丧过。他缩在屋子一角,无声的嚎啕。他不想接受这样的事实,更不知道怎样把这个消息告诉夫人和少夫人, 一直到秋先生和夜沉来找他,他红红的眼睛暴露了一切。他们追问他,他哭得说不出话。 夜沉骂道:“你是男人吗?怎么会想娘们儿一样呢?” 秋先生道:“快说啊,你急死我了!” 夜暗抽泣着语不成调:“公子……公子他……他……” 夜沉揪住他的衣领,颤着声音问:“公子怎么了?公子怎么了?”他差不多吼起来了。 秋先生哆嗦着手:“前方军报回来了?是不是?是……子衿公子……” 他们从彼此的眼神中探到了他们并不想要的答案。夜沉颓然坐下,抱住脑袋…… 秋先生最先镇定下来,他说:“夜沉夜暗,打起精神,在不知道真相之前,一定要振作起来!” 夜暗道:“目前我们对那里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先生,要不要我亲自去红河城一趟?” 秋先生道:“不能,夜露和夜风肯定已经着手调查了,他们常年在外,比你我有经验。何况,倘若公子真的去了,他们下一个瞄准的目标就是夫人少夫人,这里是最需要人手的时候。” 他交代两个年轻人:“你们的言行还要像以前一样,别暴露出来,尤其是在少夫人跟前。她肚里的孩子是公子留下的骨血,我们一定要保护好她们。另外,撒出我们能动用的所有隐线,要在最短时间查出真相,为公子报仇!” 夜沉迟疑道:“先生,新梁王的事情要不要禀告夫人?” “等等吧!”秋先生长叹一声,“等等吧,公子的噩耗就足以要了夫人的命,倘若再知道弟弟的事——” 秋先生说不下去了,老头儿的眼圈红了:杜若夫人真的命苦啊! 此刻,后宅如同以往一样安宁。 杜若夫人在翻看着账册,冰魄把绣好的小衣服拿给她看。 杜若夫人赞道:“冰魄的手艺就是好,你看这小鲤鱼都活了!” 长孙行进到房里来,面色阴郁得难看,冰魄悄悄走出去。 杜若夫人问:“怎么了?不开心啊?” 长孙行躲避着妻子的眼神,不知所措的样子。 杜若捧过他的脸:“到底怎么了?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长孙行低下头,抱住妻子,身体在微微颤抖:“阿若,阿若——” 他分明在掉泪! 杜若扳过他的肩头:“告诉我,怎么回事?” “阿若,子衿,子衿他……”长孙行说不下去了,他无法亲口告知妻子这个残酷的消息。 杜若的呼吸急促起来:“子衿怎么了?子衿怎么了?” 她抚住胸口,用质询的目光盯着夫主,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长孙行颓然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很艰难:“朝廷千里加急军报,说韬皇孙和子衿都……都……都殉国了!” 晴天霹雳! 杜若夫人直觉天旋地转,两眼发黑,长孙行抱住妻子:“来人啊,来人啊,阿若,阿若……” 冰魄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她双腿发软,几乎进不了门。 很久,杜若夫人幽幽醒来:“子衿,儿子啊——” 长孙行把妻子紧紧抱在怀里,泪珠潸潸。他们唯一的儿子没了,他和她一样痛断肝肠。他不知道怎样去劝慰妻子,才能安抚她伤痕累累的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抱在怀里,紧紧地…… 外边响起来脚步声,还有轻轻的笑声,冰魄惊道:“夫人,少夫人来请安了!” 杜若夫人从悲痛中清醒:“拦住她,别让她知道。” 冰魄擦干眼泪,迎到门口,强自平静,悄声道:“少夫人,今晚就不用请安了。大人和夫人在说悄悄话呢!” 鸣凰轻笑道:“那好,我就偷个懒吧,绘娘,咱们回去吧!” 脚步声远去。长孙行道:“阿若,把秋先生叫来吧!” 冰魄请来秋先生和夜沉夜暗,长孙行道:“阿若,别哭了,没了儿子还有孙子,眼下先护好媳妇儿再说!” 秋先生强压悲痛:“夫人,少夫人五个月的身孕,实在不能受刺激,何况……何况少夫人怀的是双胎!” 大家都惊了,他们不知道此时是该喜欢还是该哭泣…… 暮色四合,院子里的几盏风灯在寒冷的夜里显得格外苍凉凄冷……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半夜惊魂 瑞王府,也正在紧张商议。 元韶道:“陛下传司空大人和齐项议事,一定是针对红河城之事的。他不会轻易相信一封军报。先生,我们该怎么做?” 荀岐道:“军报是伏卢兆传的,伏卢兆自会应付。他们父子是一对儿贪婪的狐狸,既想独霸军功占个大便宜,又想巴结瑞王以图长远。得便宜又卖乖的事,他们干了不是一次了,他有的是办法对付朝廷的人。” 子初道:“瑞王,一切都在按计划发展,下一步要做什么?” 荀岐道:“我们的人都安排妥当了。奚盍进了左右大营,城外这一块儿不用担心。子襢公子没有子衿的扶持,也就是个墙头草,所以皇城御林军、卫尉营和左右屯军营都在瑞王的掌控之中,整个京城的兵力都是瑞王说了算。大网撒开,只等元嗣入网。” 元韶担心道:“虽说我在兵力上可以掌控京城,但是,执政的毕竟是皇帝啊?” 荀岐道:“瑞王不用担心。元韬子衿之死必定会让皇帝方寸大乱,大受刺激,这对您是有益无害的。” “何况,还有一个极大的机会可以利用!”荀岐压低声音,“元韬灵柩马上就要回到京城了,而且按规制应该停灵城郊。元嗣有极大可能要冒险去祭奠儿子,因此,我们就要利用这个机会。他一旦出现,就插翅难飞!” 子初兴奋道:“好极了!” 元韶冷笑道:“把元清也召回来吧,那个清闲王爷也该回来了,元韬的丧事得让他出头露面呢!” 城南小院,是鸣凰曾经住过的地方。她并不陌生。 梅生没有以前的丰腴润泽,很憔悴的样子。鸣凰怜惜地拉起她的手,一起进屋。 梅生道:“子襢说你要来,可把我高兴坏了,我一个人住这里,还真是孤单。” 鸣凰听她说话语气,虽不似以前,但欢快了不少,也很开心。家族蒙难的痛苦她深有体会,她们是同病相怜的姐妹。 梅生仔细打量着她的身形,啧啧称赞:“阿嫂,您一定会生个大胖小子的,这么大啊!” 绘娘等人都笑了。 鸣凰瞅瞅屋子,炭笼香薰,笔墨纸砚,琴棋丹青,一应俱。她夸道:“我总觉得子襢是个被惯坏的花花公子,想不到还真是细心,为你准备得这么齐备!” 她拉着梅生的手,悄声道:“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还不赶紧嫁过来!” 梅生羞涩地低下头。 子襢在院子里说话:“姐姐来了,就住些日子吧!” 他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侍女为他脱去斗篷。 他对鸣凰道:“姐姐住些日子,也好宽宽梅生的心。” 鸣凰道:“子襢,我都嫉妒死梅生了!怎么找这么好一个体贴的郎君,可比你那冷冰冰的长兄强到天上去了!” 子襢勉强笑笑:“是啊……哦,不是,我比不了长兄!” 梅生很奇怪地问:“你怎么了?眼睛怎么了?” 子襢躲开梅生的手:“别这样,姐姐看着呢!外边风大,我骑马跑得快,沙土迷眼了。” 鸣凰故意捂了眼睛:“不看不看,人家小两口亲热,看不得,都把眼睛捂住。” 梅生便轻轻打鸣凰,子襢道:“姐姐,你安心住下。我把卫兵警戒都安排好了,放心就是。” 他说着,拿过斗篷,梅生给他细心系好带子,叮嘱道:“小心些,听墨香说京城很乱,不太平,你可要注意自己。” 子襢向她们点点头,走了。 梅生倚在门口,从棉布帘缝里看着子襢的身影离去。 鸣凰笑道:“呦呦呦,瞧瞧,人家小别胜新婚,眼前这位还未婚呢,便不忍小别离了!” 梅生被耍得红了脸,分辩道:“不是,我觉得子襢跟以往不一样,怪怪的!” 鸣凰也说不出子襢怪在哪里,只觉得他对人似乎更体贴更细心了。大概是因为孤苦无依的梅生罢,鸣凰想。 一阵钟声缈缈响起,鸣凰问:“这附近有寺院啊?” 梅生点头道:“离这里不远,有座归明寺。据说凶死冤死的人是进不了幽冥所的,只能在阴阳两界游荡,成为孤魂野鬼。归明寺菩萨十分神通灵验,能安魂收魄,使死者安宁。” 鸣凰心里一动,她想起自己的祖母和父母。 在小院里住了五六日,这天晚上,鸣凰刚睡下,便见子衿身着战甲走进屋子。 鸣凰惊喜,要起身,被子衿按住:“别动,外边冷,小心着凉。” 子衿自己解下战甲,换上素净白衫,坐在床沿,轻轻抚着她隆起的肚子:“孩子们,爹走了!” 说完起身便出去,鸣凰喊道:“哥哥,哥哥……” 白色的身影连头都没回,飘然而去…… “哥哥,哥哥,子衿哥哥” “少夫人,少夫人……”她被绘娘唤醒,茫然地往门口望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绘娘给她拭着头上的冷汗:“少夫人,又做噩梦了!” 鸣凰躺下来,痴痴地望着帐子:“绘娘,公子回来了!他没事吧?” 绘娘劝道:“少夫人自怀孕后,经常做乱七八糟的梦,不都没事嘛。先生说了,这叫内心烦扰,六神不安,让您安安静静好好养胎,等将来生下小公子就好了。” 第二日,鸣凰心里七上八下,便与梅生商量:“今天太阳晴好,又逢鬼节,正是祭奠亲人的时节,我们去寺院给亲人上柱香吧!” 梅生犹豫不决:“子襢说不让你出门,怕有闪失。” 鸣凰强笑道:“我扛着身子都比你跑得快!子襢不是怕我有闪失,是怕他的梅生小妹妹被人抢跑了!” 梅生被这么一取笑,赌气笑道:“去就去,还怕了你了!” 绘娘小草等一干侍女大都是身世飘零的孤女,也都想为死去的父母上香超度,便立即准备着去归明寺。 绘娘给鸣凰穿好衣服,披上貂裘。鸣凰道:“绘娘,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你派个孩子回去看看吧!” 绘娘答应,叫了小夜游回别苑,又小心伺候鸣凰上车,前往寺院。 第一百六十三章 子衿夫郎 没想到,这里还是个不小的寺院。因是冬月鬼节,人来人往,穷人富人,出出进进,香火颇盛。 两个人在中央大殿里找了空闲位置,为冤死的父母焚经文许心愿,虔诚祈祷。 出了大殿,梅生想在寺院转转。憋了这么多日,鸣凰早闷了,现在又没有夫人拘着,正好放开野性子好好玩玩。 绘娘小草前后护着她,生怕她走着走着又蹦起来,看得梅生咯咯笑。 从前殿到后堂,她们在人流中慢慢走着。小草眼尖,她指着不远处一簇人,对鸣凰道:“步云娇。” 果真,衣着光鲜华贵的步云娇在宫侍婢女的簇拥下缓步走过来。 梅生拉着鸣凰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梅生小姐,要躲我吗?”步云娇依然趾高气扬,“呦,巧啊,养心别苑的将军夫人也在!” 梅生俯身行礼,鸣凰没动。 步云娇很宽容的样子:“将军夫人身怀六甲,就免礼吧!” 梅生道:“王妃您忙,我们告辞了!” 步云娇道:“我有什么忙的!瑞王操劳体贴,我什么事都没有,什么心都不用操,比不得将军夫人。” 鸣凰道:“那就好,王妃好命!” 步云娇微微一笑:“是啊,人有好运挡都挡不住啊,没办法!没好命呢,就算是费尽心机做了少夫人,也抵不过时运不济啊!” 鸣凰听她句句含讥带刺,来者不善,心里不痛快,便道:“王妃,我们还要去上香礼佛,就不陪王妃了。” 拉着梅生绕开她,步云娇笑道:“少夫人,难得您还有这么好的兴致!子衿将军灵柩还京,您不知道吗?” 恍若雷电劈在头顶,鸣凰转身骂道:“步云娇,你怎敢咒我夫郎!” 梅生也很气愤:“就算你成了王妃,也不该这么欺负人吧!” 步云娇笑靥如花:“少夫人,东郊高搭灵棚,文武百官都去祭奠韬皇孙和子衿将军,该不是无端咒他们吧!” 步云娇走到鸣凰跟前,压低了声音,咬牙道:“我爱过他,怎可能咒他!” 一簇人前呼后拥远去,留下鸣凰眼神痴呆:“不可能!不可能!” 绘娘道:“少夫人,别听她胡吣,她就是嫉妒你!” 鸣凰道:“绘娘,回家,回家!” 绘娘迟疑着,鸣凰急道:“犹豫什么,回家呀!” 绘娘心里也没了底,搀着鸣凰往寺外走,鸣凰好几次差点跌倒,绘娘道:“别急,别急,少夫人别急!” 鸣凰泪流满面:“哥哥,哥哥……” 绘娘吩咐家卫飞马回府,报给夫人。这里小心伺候鸣凰上车,赶回府中。 走到半路,遇上先前回去的夜游。夜游眼睛红红的,绘娘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她不敢让鸣凰看见夜游,用身子挡住车门,夜游抹着眼泪向绘娘点点头,绘娘顿时懵了! 车子停在门口,鸣凰探出头,养心别苑门口白花花的幔帐晃花了她的眼,她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绘娘哭道:“少夫人,您醒醒啊,您醒醒啊,您还有孩子啊,少夫人!” 小草问门上家卫:“先生呢?叫先生啊!” 家卫道:“大人夫人和先生都去东郊了,夜沉哥夜暗哥也在那里。” 梅生和绘娘又是掐人中,又是拍打哭喊,鸣凰一缕魂魄归拢身子,幽幽醒来大哭:“哥哥,哥哥……” 小草和侍女们一片悲咽哭泣,绘娘道:“少夫人,您要挺住,您还要顾及孩子啊。” 鸣凰挣扎着站起来:“去东郊。” 绘娘不敢拦她,和梅生一起把她勉强架到车上,奔城门去了…… 夜游快马奔到灵帐跟前,从马上滚下,喊道:“少夫人来了,少夫人来了!” 长孙行和、杜若夫人大吃一惊:“她怎么知道了?先生,这可怎么办?” 大家急忙出了灵帐,鸣凰已经下了车,在梅生和绘娘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奔来。 杜若夫人迎过去,鸣凰泪珠索索,扑进婆婆怀里,嚎啕大哭。 杜若夫人抱住儿媳妇:“孩子,不哭,不哭。听娘的话,为了子衿,你要忍住。” 杜若夫人和冰魄把鸣凰扶进旁侧帐篷,杜若夫人道:“孩子,事已至此,我们再无回天之力。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子衿的唯一血脉。为了子衿,你要节哀顺变。” 秋先生劝道:“少夫人,公子冤屈,我们不能善罢甘休!您怀的这对儿双生子是养心别苑的希望啊!” 鸣凰止住哭声:“双生子?” “是啊,是两个孩子啊!”秋先生肯定地回答,“您不能过于伤心,您还要保护好孩子!” 鸣凰落泪笑道:“双生子?呵呵呵……双生子……哈哈哈……” 她哭哭笑笑吓坏了在场的人,杜若夫人抱着她:“月儿,我苦命的孩子啊,你冷静,冷静啊!” 中年丧子焉能不痛!从接到儿子噩耗的那天起,杜若夫人就陷进痛苦的深渊。一颗慈母之心早被撕得七零八落了。只是为了怀孕的儿媳,为了养心别苑的将来,她压抑着深深的丧子之痛。鸣凰的痛哭使她泪如雨下,婆媳两个抱头大哭。 长孙行大踏步走来,劝道:“阿若,没了儿子,还有孙子。亡者已去,关紧的是要顾活着的人!” 他又对鸣凰道:“好孩子,你这么哭,伤了自己的身子,你婆婆会痛上加痛。你们倘若不能控制自己,养心别苑还靠谁呀?谁是孩子的指望啊?” 婆媳二人相互搀扶走出帐篷,进入灵帐。 他那么沉稳机变,他那么睿智英勇,他总是先人一步思虑计谋,怎么就那么容易被害死?他不会死,他不会死! 可是眼前,黑红漆棺,白烛纸马,香火袅袅。纸扎金童玉女刺痛了她的眼睛…… 不,不,这跟她的子衿哥哥没关系!没关系!这不是真的! 这是梦,是梦!赶紧醒来啊,醒来啊…… 鸣凰一个劲儿劝说自己,她手抚着砰砰直跳的心口,脚下绵软…… 棺盖半开,一口黑色坛子赫然在目。她抚着胸口,惊惧不已……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安王夜祭 杜若夫人道:“孤雁关守将伏卢澹涯说:夜雾沿河搜寻,在河道中发现子衿。尸身无法辨认,夜雾凭玉带确认了身份。因为……只能就地焚化。” 杜若夫人尽量拣选词语,避免触碰儿媳妇的心。 鸣凰哭倒漆棺旁:“哥哥,子衿啊,为什么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啊……你说过,拉住我的手,永远都不松开,为什么?你怎么言而无信啊我的夫郎啊……以后的日子你让我怎么捱下去……” 杜若夫人给她拭去泪水:“孩子,哭坏身子也没有用,子衿走得不明不白!他们下一步对付的就是我们孤儿寡母,孩子,深仇大恨,不能忘记!” 鸣凰咬牙忍住泪水:“娘,月儿记下了!” 杜若夫人拉着她走到帐篷口:“孩子,昂起你的头,让他们知道:养心别苑的女人和男人一样,不会轻易被打败! 新房还充满盈盈喜庆,大红“喜”字尚光彩熠熠,可是斯人已去,阴阳相隔,空留惆怅…… 鸣凰靠在被上,紧紧抱住子衿的衣服,不哭不闹,长长的乌发凌乱地散在大红锦缎的被上,衬得人越发苍白廋弱。她把脸埋在衣服里,那衣服是子衿出征前换下的,她一直舍不得洗。每当想他的时候,她都会伏在衣服中,闻着那熟悉的气息,像伏在他怀中一样踏实。 她默默流泪,默默想他,想他清冷的面容,想他温润的笑意,想他明亮的眼睛,想他温暖的怀抱,想他多情的亲吻…… 从此清风明月地,夜夜梦中隔世人…… 杜若夫人悄悄走进来,在床边坐下,一手轻抚鸣凰的头发,一手拉过她怀中的衣服。鸣凰受惊似的突然把衣服紧紧抱住,抬头看到婆婆红肿的双眼时,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杜若夫人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在冰魄手中的托盘里端过热气腾腾的汤羹,悄声道:“月儿,吃点儿东西吧,为了孩子,再大的苦痛都要咽下去!” 鸣凰的眼神游移到婆婆脸上,定格了很长时间,才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血债血偿!” 养心别苑的灵帐不远处,便是安王府的灵帐。因为元韬和子衿都是年纪轻轻凶死在外,所以不能回家,只能在城外停灵,接受祭奠。 元韬的尸身完好,只是伤痕累累,面目非。嫣然公主哭得死去活来,可怜身边除了奶娘,连个亲人都没有。库索莫的使者还要过几天才能到。 多亏庆王,张罗丧事,照顾嫣然,使得丧事不显得冷落凌乱。 深夜,京城的郊外尤其寒冷,风冷飕飕的,魂幡旌旗刷刷作响,似有无数神秘鬼魅的脚步声一般…… 嫣然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阴森森的棺木,侍女们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她们几乎要逃出去了。 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响起,嫣然缩在奶娘的怀里,眼睛都不敢睁开…… “少夫人!”侍女惊喜地喊道,嫣然睁开眼睛,扑过去抱住鸣凰,嘴角一撇,泪水簌簌而下,鸣凰的泪也涌出来,但她努力克制情绪,用锦帕擦去嫣然脸上的泪,劝道:“不哭了,我们哭得太多了,为了孩子,咱们都不哭!” 嫣然点点头,紧紧抱住她的胳膊:“姐姐,我怕!” 鸣凰道:“今晚我给你做个伴儿,也想跟元韬道个别,你不在意吧?” 嫣然巴不得她在这里,她看看那高大的棺木道:“人都没有了,我还在意这些有什么用?”她挥挥手,让奶娘侍女们都去别的帐篷里睡觉,这里只有她们两个。 鸣凰焚上一柱香道:“元韬,我来送你了,我一辈子都不会想到,我竟然这样送别你,而且是同时送别你们两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是我挚爱的夫郎!你们两个这一走,让我们活着的人备受煎熬,痛心彻肺……” 两个同命运的女子泪眼相对,默默无语。哭累了,嫣然躺在棺木旁地铺上睡着了。鸣凰为她盖好衣被,靠在棺上昏昏沉沉,似睡非睡…… 后半夜,万籁俱寂,黑夜如棺。 安王府本就因为元韬不在府中秩序混乱,如今连少主子也没了,更是没了体统,仆人家卫早不知溜到哪里打瞌睡去了。 灵帐的门帘悄无声息地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闪身进了灵帐,他在灵柩前伫立良久,终于忍不住呜咽失声。 鸣凰和嫣然几乎同时被惊醒,嫣然半睡半醒中乍然看到这个高大的汉子,惊叫起来,被鸣凰突然捂住嘴巴,鸣凰低声喊道:“别喊,是安王殿下!” 嫣然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公爹,她十分惊诧。鸣凰扶她起来,一起见过安王。 安王在儿子灵前站了很长时间,然后回过头来对嫣然道:“公主,让您吃苦了,元韬对不住你。” 鸣凰警觉地望望帐外:“殿下,您怎么进来的?瑞王布下重重罗网,您很危险的!” 安王道:“我们趁士兵疲惫悄悄摸进来。少夫人,我想去看看子衿!” 他们一起悄悄来到子衿的灵帐,长孙行见到安王,惊呆了! 安王笑道:“大人,您不认识元嗣了?” 长孙行又惊又喜拜倒在地:“安王殿下,老臣长孙行拜见!” 安王扶起长孙行:“大人,惊闻噩耗,让本王痛心不已啊!” 安王王辀杜伦熊海等上香祭拜,英雄相惜,不由得感慨万千:金戈铁马,沧海横流,英雄无畏,奈何殒命!数次冒生命之忧险境相助,今生却再无报答之时!想起这些,这群铁打的汉子不由泪洒衣襟。 安王劝杜若夫人节哀保重。王辀面对妹妹,难过地说不出话了,他感到深深的愧疚。 鸣凰含泪道:“兄长不要为我担心,月儿挺得过去!” 杜若夫人道:“安王,发丧之日,皇帝陛下要亲来为他们送行。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安王您要好好筹谋。” 安王道:“谢谢夫人,养心别苑已经为本王受连累了,本王对不住夫人和少夫人。” 杜若夫人道:“养心别苑愿为安王赴汤蹈火。” 长孙行再拜:“臣等愿保安王!” 安王等辞别众人,转身离开灵帐,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第一百六十五章 灵帐较量 皇帝亲祭英灵打乱了瑞王原来的安排,引鸟入网的计划不得不变为拒鸟入林,原本他盼着安王来,现在他又怕安王来。 奚盍与王清流负责灵帐外围的安,调出左右大营五千人,将灵帐周围数里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实,士兵们调侃说,连过只蚂蚁都得盘问。子初将御林军布置到内部区域,他要在灵帐内设哨,被杜若夫人一口回绝。 子初坚持说这是为皇帝陛下的安着想,杜若夫人的回答更干脆:“陛下在这里的安由我养心别苑权负责!你,我信不过!” 子初碰了一鼻子灰,又看养心别苑的家卫一个个摩拳擦掌,只好灰溜溜带人走了。 停灵七天。今天,是安王府和养心别苑大出殡的日子。 天阴沉沉,冷飕飕。落尽叶子的树木在风中瑟瑟发抖,有零零星星的雪花飘了起来,天地同悲,告别英魂…… 天刚麻麻亮,东郊就已经是人来人往,一片忙碌了。 京城两位显赫的年轻人同时离世,同时同地发丧,这是北朝立国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稀奇事,而且,皇帝要亲来送灵,更是奇上加奇。街头巷尾的平民百姓都在纷纷议论着稀奇,达官贵人则在各自盘算着心机。 辰时,有一队穿着麻布丧服的人向灵帐走来,约莫几百人之数,前面带路的是夜沉。 他们被卫兵拦住,要盘查。夜沉道:“各位,我是养心别苑的家卫,后边是请的杠房民夫。今天是大出殡的日子,请各位放行。” 卫兵不肯,两下争执起来。奚盍走来,对夜沉道:“你可以过去,他们不行。” 夜沉道:“笑话,他们不进去,莫非你去给我家公子抬棺吗?” 奚盍竟然不生气,哈哈笑道:“老子要盘查刀械,盘查有没有通缉的人犯,说不准杀害步公子的人犯就藏在里边呢!” 夜沉冷笑道:“奚盍,不要欺人太甚!小心作恶太多,老天炸响雷劈死你!步青云是你一伙儿的,他怎么死的,你没睁眼看吗?” 奚盍一脸的坏笑:“呵呵,夜沉,你没主子了,一条丧家犬,还这么嚣张!你主子成了一把灰了,你还横什么!长孙子衿再有能耐,不也——” 话音未落,夜沉的剑倏然而出,冰冷冷架在他的颈项间。夜沉咬牙道:“骂我不行,侮辱我的主人更不行!再骂一句,信不信我立刻宰了你!” 奚盍的士兵们持刀围了过来,养心别苑的家卫也齐刷刷亮出了兵器! “干什么!”子襢纵马过来,“奚盍,你干什么?没看见这是养心别苑的家卫吗?放他们进去!瑞王是让你拦截非常人等,不是让你在这里耍横的!” 他回头斥责夜沉:“我知道长兄去世,你们心里难过,恨不得跟天下人都打一架!今天是发丧的大日子,闹什么!还不快带人过去,里边正忙着呢!” 夜沉低眉敛首深施一礼,往后一挥手:“走!” 哪里想那奚盍居然不依不饶:“不行,瑞王吩咐,任何人都要盘查。子襢公子,皇帝陛下驾临,属下职责所在,不敢玩忽职守。” 子襢道:“哎呀,我的奚将军,那今天可要累死你们屯军营的人了!今儿进这个地方的少说也得有万把人,那你可要放精神着点儿,出了一丝差池,看皇帝陛下不剐了你!” 他用马鞭子抬起奚盍胡子拉碴的下巴:“干京城的活儿和战场可不一样,您老悠着点儿!别一不小心谁一句话,你就丢了这吃饭的家伙!晚上,把门拴好了,小心鬼!” 他的话带足了贵公子那玩世不恭的阴阳怪气,和着这初冬冷风和飘摇的经幡,让奚盍和在场的士兵后脊梁直冒凉气。 他用鞭子指指后边的队伍:“夜沉啊,人家奚将军是例行公事,就让他检查吧!不做亏心事,还怕鬼敲门吗?” 说话间,又一群骑马的人飞奔而来,马蹄声哗哗地如同重锤敲击大地。庆王元清急急勒住奔马,一脸奇怪的样子:“干嘛呢,这么多人聚在这里?” 他一闪眼刚刚发现奚盍,笑道:“哦,在例行检查是吧?好,就得这样严格!皇帝陛下已经动身了,子襢,还愣着干什么,赶快通知养心别苑做好迎驾准备!夜沉,快带人进去,要封棺了!” 子襢和夜沉答应一声,急急带人纵马而去,骑兵裹挟着那些杠夫一路小跑向灵帐奔去。 奚盍眼露凶光,恶狠狠骂道:“混蛋,敢跟老子玩儿,看老子一个个生吃了你们!” 午时,皇帝车驾到来。先去了安王府的灵帐,高恕齐项等一干重臣作陪,子初瑞王左右护驾。 到了灵帐门口,皇帝止住了众人,由瑞王和庆王陪着进去了,很长时间才出来。接着他徒步来到养心别苑的灵帐前,长孙行和杜若夫人带着鸣凰门口迎驾。 礼毕,长孙行道:“陛下,小儿子衿生前喜静,就让老臣陪您进去吧!” 皇帝点点头,随同长孙行夫妇进帐。 瑞王道:“子初,身为虎贲将军,还不进去护驾!” 鸣凰道:“请子初将军留步,由公爹大人陪着陛下,不劳将军费心。” 子初看鸣凰满身素服,面无妆容,却似雪中腊梅,雨打梨花,凛然冷冽。他从心底里感叹此女果然与一般女子不同,美而不媚,丽而不妖。可是,长孙子衿死了,再优秀的女子又能怎样?这世界是男人的! 别人当然不知道就这么一瞬间,他的脑子已经转了好几个圈了。 子初笑道:“少夫人,保护陛下、不离陛下左右是我的职责。”说完又要往里闯。 鸣凰拦在帐口:“站住,我的夫君不想看见你!” 子初嬉皮笑脸对鸣凰道:“可惜,妹妹,他看不见我了!” 子襢生气道:“兄长,长兄停灵在堂,你过分了啊!” “子初,死者为大,不得无礼!”元清走过来,满脸嘲弄,“你慌着进去,是不是要看看子衿是真死还是假死?” 第一百六十六章 父子相会 “别吵了,还有没有规矩?”齐项大人生气了。 大家都不吭声了,瑞王和子初偷偷交换眼神,心里忐忑起来:养心别苑与安王的关系实在是超出了一般,每一次眼看都要得手,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那么今天呢,连蚂蚁都要盘查的重重包围之下,安王能否借助养心别苑来到这里呢? 两人退到人群后,子初小声问:“殿下,倘若安王真的出现了怎么办?” 瑞王眯起眼睛看看苍凉的四野和远处招摇的军旗,冷酷地说:“倘若他真的出现,而且是出现在皇帝面前,那么就一不做二不休,一锅端掉!如果我元韶心慈手软,那么死的最惨的将是我们!我绝对不允许有这样的结果!” 子初道:“是,左右大营和羽林军随时候命!” 瑞王穿过人群,走到灵帐门前:“少夫人,方才想起,娘娘特意交代要本王代她为子衿上香,请少夫人成!” 鸣凰一愣,一时不知如何拒绝他,帐内传来皇帝的声音:“进来吧!” 瑞王进入灵帐,只见帐内只有皇帝、长孙行和杜若夫人三个人,并无陪灵的下人仆女。 皇帝面色平静:“婵儿素来喜欢子衿,今天若不是身体不适也就来了。瑞王一向孝顺,替母亲送行也是该当的。” 瑞王答应着,点着了香供在灵前,长孙行与杜若夫人叩谢还礼。 瑞王礼毕,躬身道:“父皇,郊外寒冷,请摆驾回宫!” 皇帝没有反对,只是很平静地吩咐他:“你先出去吧,长孙大人和夫人十分伤心,朕跟他们说几句家常话。” 一切平静,没有任何异样,瑞王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急忙退出。子初迎着他的目光,见看不出什么来,攥着剑柄的手慢慢松开了。 约有一刻钟功夫,长孙夫妇陪同皇帝出了灵帐。 皇帝扫视一周问:“子衿的媳妇儿可在这里?” 鸣凰近前就要下跪,皇帝对李品道:“快搀着少夫人,少夫人免礼。” 他打量着鸣凰:“朕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子初悄声道:“陛下是不是在佛烛寺见过少夫人?” 鸣凰斜睨子初一眼,躬身一礼,从容道:“陛下,小女子曾随祖母贺兰夫人多次觐见先太后。小女子在慈宁宫多次得瞻天颜!” “哦,是的是的。”皇帝恍然大悟似的,他端详鸣凰,感慨万千,“看见你,让朕想起一个人,我们小的时候在一起玩。朕总欺负他,他就犟着脖子跟朕吼:皇子也要讲理!唉,多少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摇着头,眉眼间是无限的苍凉和落寞…… 鸣凰知道皇帝说的是自己的父亲王霁,她强抑泪水:“谢陛下!” “还是要谢谢你呢,小公子!”他呵呵笑道,“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和小公子做个有趣的游戏。” 这句话没头没脑,除了鸣凰,任何人都听不懂,大家暗自想:陛下又开始犯糊涂了! 齐项走来道:“陛下,天太冷了,请回鸾吧!” 齐项和李品扶着皇帝颤巍巍登上鸾辇,李品走回到鸣凰身边道:“少夫人,陛下口谕,过些天,请您到宫里来,想和您谈谈子衿,陛下很想他……” 回到宫中,皇帝独坐暖阁,忍不住老泪纵横:他失去了两个心爱的孩子,却意外地见到了活着的儿子! 他细细回味在灵帐的紧张一刻…… 他随着长孙行和杜若夫人进入灵帐,二人突然跪倒,长孙行道:“请陛下恕臣欺瞒之罪!” 皇帝不知所措,杜若夫人拉丈夫起身:“时间紧迫,恕杜若失礼,陛下可愿意见见安王?” 皇帝震惊,急忙随他们来到棺后,长孙行移开棺盖,里边坐起一人,口中叫道:“父皇!” 皇帝惊愕不已,双手哆嗦:竟然是他日夜牵挂的儿子元嗣!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在场的四个人都感慨万千。 皇帝刚刚亲手抚摸了冰冷僵硬的孙子,眼前却看见了失而复得的儿子,他又惊又喜又难过,千言万语涌上喉头:“嗣儿,我的嗣儿,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安王眼眶也湿了:“父皇,是嗣不孝,让父皇担心!” 长孙行盯着帐子门口,提醒道:“陛下,时间紧迫!” 皇帝明白了,他选择了最重要的一句:“那群褐衣军是慕容部族吗?” 安王点点头。皇帝什么都不再问了,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一定要还儿子一个公道! 此时,瑞王的声音响起,他要求进入灵帐。 皇帝笑道:“呵呵,迫不及待了。” 这笑容里含有多少悲凉和痛苦!安王多想替他的老父亲去分担这种痛苦,但现在还不能。瑞王早已在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只要皇帝出现在瑞王的视线,只消瑞王一个命令,如狼似虎的御林军就会扑上来,左右屯军大营就会倾巢出动,他们势单力孤,根本就无法抵抗。 瑞王把整个京城都笼罩在自己手下,任何的不小心都会引发一场政治动乱,小则流血五步,大则遍地烽烟。这个历经千难万险才建立起来的王朝,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伏尸千里。虎视眈眈的北漠异族、强盛的南朝和凶悍的西凉,包括那些急于扩张的小国,甚至蓄谋已久的伏卢兆之辈,都会像贪婪而凶残的野兽,趁机扑上来,将北朝分离肢解! 安王的分析让皇帝再次震惊:“他竟敢弑君杀父?” 长孙行道:“陛下,安王所言都是事实,局势确实如此,请陛下三思!” 皇帝默然不语…… 他曾经是一头猛虎,但是沉睡的时间太长了。在他沉睡的时间里,一只小狼借助他的威力成长起来了,迅速壮硕。当他发觉的时候,这只狼已经很难对付了! 不过,猛虎就是猛虎,对付狼只是时间问题! 他用苍老的不再神武有力的双手抱抱儿子宽大厚实的肩膀,勉强笑笑:“好,你等着!”说完,毅然转身,大踏步出了灵帐……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宫廷突变(一) 慕容婵独坐萃曦宫内阁,怀里抱着那个装着血衣的小包裹…… 子衿死了,她很想去送送他。在过去无数个被思念煎熬的日子里,是子衿修身玉立的身影给她带来了许多幻想,是子衿让她记忆中那个渐行渐远的人影重又活在眼前,栩栩如生。 她喜欢子衿在她的眼前出现,他一出现,她记忆深处的淮玉立即活了过来,日子立刻多了生动和活力。她一闭上眼睛,就回到了那美好的岁月——她要靠着这种回忆才有勇气活下去! 她无数次揽镜自照,无数次叹息:老了,老了,皱纹爬上额头,头发开始苍白,锐气渐渐磨损;而她的淮玉永远活在年轻的时候,每次入梦,他都是气宇轩昂,神采飞扬,依然是那样温和多情!临走前的惨烈情景只留给她清醒的白天!他还在心疼她,他希望寂静无人的漆黑深夜,他的婵儿是幸福愉悦的,像他活着一样…… 她叹息着,哭着,可是她发觉自己居然没有眼泪了。是眼泪哭干了,还是把泪咽进了心里呢?或者,是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 郑始小心地劝道:“娘娘,陛下回到乾象宫了,各宫的主儿都去请安了。” 慕容婵懒懒地起身:“好,咱们也去看看。” 她踏出宫门的时候,小黄门正准备点着门前的风灯,这时候也就是申时四刻的样子。天阴冷阴冷,看样子说不定还会有一场早雪呢! 来到乾象宫,并不见各宫的妃子们。李品说,皇帝心情不好,把她们早早地打发走了。 慕容婵问:“看来陛下也未必肯见我,还是早早地躲着好。” 李品笑道:“哎吆娘娘,您身份贵重,和各宫娘娘自然不一样,刚才陛下还问您来着。” 皇帝坐在小暖阁,里边的炭火把一间小小的屋子弄得暖暖的。暖阁里只点着一盏灯,炭火笼子的红光投射在地面,皇帝的脸便看得不大清楚了。 慕容婵施礼请安,皇帝指着他旁边的位置道:“来,坐这里。” 慕容婵迟疑一下,还是过去坐下了。她瞥一眼榻侧的小案几上,一壶酒,一丸养心丹,从大小上看,正是她为皇帝特制的丹药。 “病可好些了?”皇帝的口气很平静,看来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慕容婵暗暗长舒一口气,回道:“好多了,劳烦陛下惦念。” 皇帝的手臂搭在慕容婵的肩头,把她的脸往自己这边靠靠,慕容婵心里别扭但没反抗,顺从地把脸靠在皇帝的肩上。 皇帝道:“此时此刻,你会想到什么?” 慕容婵道:“天寒夜长,围炉拥衾,谈诗论书,几度茶凉。” 皇帝推开她,凝视着她的眼睛:“婵儿,你还是那样美,那样让朕心醉!像朕第一眼看见你一样,你的双眼是一泓深潭,朕想沉醉进去,再也不肯醒来。你知道吗?这双眼太深了,深不见底,朕在里边游啊游啊,游得害怕,游得恐惧……” 慕容产吃惊地看着皇帝,皇帝丝毫没在意她的表情,继续道:“朕曾经想过,把慕容部族召到京都来,封官加爵,为的是朕的婵儿能开开心心。但是,当朕在某一个夜晚听到你叫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时,朕知道了:婵儿的梦里有一个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人。你的心给了他,朕永远都得不到你的真爱。与朕同床异梦的女人,朕还要提防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她会把复仇的钢刀扎进朕的心里!” “陛下!”慕容婵跪倒在地,“陛下,婵儿爱戴陛下,敬重陛下,绝不会有此二心!” “呵呵呵,不会吗?”皇帝轻笑几声,这声音轻渺渺地,在这光线朦胧的屋子里显得阴恻恻地,慕容婵头皮发紧,她想一步跨出去,但终究没敢动。 皇帝俯身蹲在她前边,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你会的,你想了不止一年,从跟了朕开始一直到现在,你都在想着:这把刀是扎在他的脖子上还是扎在胸膛上,是不是?” 他的声气越提越高,竟至怒吼起来,慕容妃吓得坐倒在地,两脚发软,站不起来。 门外的李品和郑始也吓了一跳,两个人面面相觑。 皇帝激动起来,他指着慕容妃的脸骂道:“好没良心的东西,朕该给你的都给你了,能给你的都给你了!天下女人有的,你有;天下女人没有的,你也有,你还不知足吗?现在竟敢串通母族害死朕的儿孙,图谋朕的皇位,好没良心的女人!忘恩负义的女人!” 一股郁气直窜慕容妃的头顶,她哈哈笑着,从地上爬起来,盯着皇帝怒道:“良心?恩义?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的良心和恩义?你屠杀我的父母兄长和部族百姓,你有何恩义?我的淮玉何罪?我的麟儿无辜,你就那么随便地杀了他们,这就是你该给我的恩义吗?屠人族,杀人夫,害人子,还要这人对你感恩戴德,三拜九叩……哈哈哈……尊贵的皇帝陛下,这就是你给我的恩义吗?” 郑始脸都白了,李品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时,二人听见“当啷”一声,天啊,分明是宝剑出鞘的锐响! 他们俩推挤着往暖阁里跑,慕容妃惊惧地叫着冲出来,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郑始急忙拉住,连拖带拽往乾象宫外奔去…… 李品迎着皇帝,口中劝道:“陛下息怒,息怒啊陛下!” 他不知是该扶还是该拦,双手扎煞着不知道怎么办。皇帝一脚揣开他,怒道:“滚,朕要杀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女人!”说着,拔步追了出去。 李品岁数不小了,被这么一踹,半天才起来,两个小黄门架着他,一瘸一拐地去追赶皇帝。 慕容妃和郑始及随行的几个宫人张皇失措地逃回萃曦宫,一进院子,郑始道:“快快,快关门!” 宫人们慌里慌张刚把门关好落栓,皇帝的骂声就传了过来:“开门,敢关门,朕灭了你们族!开门,听见没有!”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宫廷突变(二) 慕容妃战战兢兢,没了主意。 郑始道:“娘娘,得赶紧给瑞王报个信啊!” 慕容妃总算回过神来,她哆哆嗦嗦道:“是……是要给我儿子报个信,郑始……郑始,你赶紧的,赶紧去呀!翻墙,对,翻墙出去,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郑始知道自己的主子慌了神,他赶紧招呼几个小黄门,爬在墙上,架起人梯,他肥胖的身子巴拉了半天,总算攀上墙头了,一骨碌就掉到墙那边去了。幸好落在灌木丛里,没摔着腿,他顾不得脸上刮伤,身上衣烂,一溜烟往宫外跑。 甬道里巡逻的羽林军小头目拦住他,他气急败坏道:“快去找子初将军,快牵马来!” 小头目不敢怠慢,牵过马,郑始踢腾了好几下才上了马,打马直奔瑞王府。 瑞王府里,元韶与他的一帮子得力干将们正在秘密议事,听得外面有人边跑边喊:“瑞王,出事了,出大事了!” 元韶等人惊得刚站起身,郑始一头闯进来:“瑞王,快……进宫,陛下……陛下要杀娘娘……” 人们都吃了一惊,元韶来不及问询清楚,抓起宝剑,跟着郑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喊道:“奚盍,备马!子初,跟我来;你们速速到皇城门口候命!” 几匹快马流星一样出了瑞王府,驰行在京城宁静的夜晚,经北门直进皇城。 看守皇城们的军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擎着火把挡在门口。 跑在最前边的子初一鞭子抽过去,骂道:“没眼色的东西,没看见瑞王驾到吗?快开城门,快!” 城门刚刚打开,瑞王像一股风一样旋进皇城,子初对奚盍道:“把守城门,任何人不许私自出进。”说罢,马上加鞭,紧随瑞王进宫里去了。 距离萃曦宫外很远的地方,就听到皇帝的怒骂。 元韶皱皱眉头,纵马到了宫门外,皇帝大概是听见了马蹄声,转过脸,风灯昏暗,他看不清对方,喝道:“什么人大胆,竟敢在宫院骑马?” 元韶在来的路上听郑始匆忙讲了事情的起因,他心里憋着一肚子火…… 他自小就崇拜自己的父亲,钦佩他是一位智谋双的开国帝王。父亲爱母亲,也十分爱他,常常将幼小的他抱在怀里,给他讲自己打仗的故事。 童年时期的每一天,都是瑞王最值得回忆的开心日子。 时光流转,他一天天长大。宫廷生活让每一个身在其中的人都分外敏感。元韶天资聪慧,更加比别人多一份清醒,他总觉得:自己并非是父亲最钟爱的儿子,皇长兄元嗣才是!父亲看元嗣时的目光透出骄傲和挚爱;而看向他的时候,那眼光是宠溺和宽容,完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胡闹的孩子,或者说,是在看一件喜欢的器物! 再长大些,他听到了元嗣的母亲杜皇后被皇帝赐死的往事,他明白了皇帝对他们态度完不一样的原因,原来元嗣才是他的部希望,而自己不过是他的开心果而已! 他跑到萃曦宫大哭了一场,母亲慕容婵并不劝他,只是静静地听他发泄,一直到他完冷静下来,才把他拉到身边,给他讲述了一个叫燕国的国家被残酷屠戮的故事,但她隐去了淮玉和麟儿被杀一事。 他睁大眼睛问母亲:“后来呢?” “后来,燕国的公主被强娶到皇帝的后宫,生下了一位皇子。皇帝很喜欢这位公主和她的儿子,但是,无论怎样喜欢,他都不肯为公主家族的任何人加官封爵,也绝不肯这位公主染指政事。他怕公主难忘旧仇,会趁机联合母族复国。” 灵心蕙质的元韶一下子就听懂了,但他还是奇怪:“可是我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慕容婵惨淡一笑:“他的亲生儿子多了,为什么非要把王位传给你呢?何况皇长子元嗣是他早年就立下的继承人。” 元韶忽地站起来:“母亲,如果没有皇长兄呢?” 慕容妃急忙捂住他的嘴,惊惶地四下看看,严厉地对儿子道:“不许胡说,你知道你的话会招来大祸的吗?韶儿,你父皇宠爱我们,我们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你看赵娘娘和元清,即便受尽冷落,也不招事不惹事,不也太太平平吗?” “母亲!”元韶截住母亲的话,“元清身为皇子,却低三下四,游戏终日,这岂是儿子愿过的日子?只怕就算儿子愿意,母亲看了也会伤心。母亲,北朝是我父皇的北朝,我元韶也是皇子,为何不可打理江山?丈夫行世,当有鸿鹄之志!” 慕容妃惊喜地看着儿子,她流着泪把儿子抱在怀里:我的儿子长大了!他可以为我报仇雪恨了!淮玉,麟儿,我要让他的儿子亲手为你们报仇! 少年的元韶并不知道母亲和父亲的过往恩怨,他只知道母亲力以赴支持他。他努力学习政事,虚心向老臣求教,尽力拉拢新贵,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他私下的势力范围初具规模。 老天真是开眼,皇帝常年服用养心丹,身体每况愈下。不知他是老糊涂了,还是觉得自己还年轻,足以掌控大局,竟然将政事托付给他而不是安王。天赐的良机使他如虎添翼,只要再除掉安王,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但是,在一切都顺风顺水的时候,冀城关一役却让元嗣逃脱了,于是后来的一切都磕磕绊绊,难以理顺。尤其是那个不阴不阳软硬不吃的长孙子衿,不仅难对付,而且还时时暗中插手,扰乱他的计划。 现在好了,元韬死了,长孙子衿也死了,都死了! 蓝幽幽天空随我翱翔,白茫茫大地任我驰骋——天下,是我元韶的天下! 他踌躇满志地召集手下议事,准备确定下一步行动,郑始就来报信了。 父亲竟然追杀他的母亲,不念丁点的夫妻之情,恩义何在?亲情何在?元韶怎不怒火中烧! 昨日还是慈爱和蔼的父亲,为何前后判若两人?这是不是透露出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皇帝受了很大刺激,对他们母子动了杀机!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宫廷突变(三) 元韶冷笑一声:谁先死还不一定呢?凭什么我就是那个先死的人! 他下马,挺起胸膛,迎着父亲走过去,躬身施礼:“父皇,儿臣见驾!” 皇帝怒道:“没有朕的宣召,你怎么敢深更半夜私入皇城?” 元韶问道:“父皇,儿臣斗胆一问,什么事让父皇动了雷霆之怒?” 皇帝围着儿子转了一圈,用剑尖指着他的鼻子道:“是你母亲让你来的?你们母子竟然在宫中来去自如,还有没有规矩?” 元韶在昏黑中偷觑着皇帝,斟酌着词句:“儿臣不敢,儿臣这些天一直在忙碌,没时间看望母亲,今天得了个空闲,来探望母亲的病情,谁知就遇上了父皇。” “撒谎!”皇帝暴跳如雷,“你今天不是还说你母亲委托你代她上香吗?怎么又好些天没见过你母亲了?忙碌?你在忙什么?忙着挖陷阱是不是?你母亲害的什么病?心病!朕一日不死,她一日难安!你们竟然勾结慕容萗害死安王,算计元韬,你以为一封军报就蒙上了天下人的眼吗?朕是老了,可朕不瞎!欺君罔上,可恨可杀!” 他怒不可遏,宝剑唰地砍向元韶。元韶早有防备,就势一滚,宝剑落空,皇帝一个趔趄。李品急忙上前扶他,结果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慕容妃一直躲在门后,听到打起来的声音,冲了出来,护在儿子身前,跪地求道:“陛下,千错万错我一人的错,跟韶儿无关,要杀就杀我吧!他是您的儿子啊,求求您了陛下。” 皇帝本就是火气冲天,元韶的到来不仅没能扑火,更是火上加油。 皇帝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那怒气腾腾地直冲顶门,慕容妃此时为儿子求情,无疑又给这火堆添了一大垛柴草。 他一把揪住慕容婵胸口衣领,狠命一摔,慕容婵猝不及防,重重扑倒在地,宫人们跑过来要扶起她,皇帝抬手一剑,一个女侍扑倒在血泊中。 别的宫人谁还敢上前,慕容婵的胸口被滴着鲜血的利剑逼着,她惊惧地望着暴怒的皇帝,瑟瑟发抖…… 眼前这一幕让元韶难以置信,父皇竟然要杀他视如生命的母亲!自古皇家少恩义,确实如此! 他一跃而起,推开了皇帝,扶起母亲,将她护在身后。 皇帝被他猛力一推,恼羞成怒,挺剑向他们母子刺去。 慕容婵抽身一步要保护儿子,那锋利的剑刃扎在她的肩膀上,她锐叫一声。 瑞王急忙把母亲推到一边,从身上抽出佩剑,挡开父亲刺来的剑锋。 皇帝咬牙切齿:“逆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跟你的父亲亮剑!你要弑父弑君吗?” 元韶一哆嗦,持剑的手不由颤抖起来! 尽管他有很多次想过这个字眼,但真的向眼前这个父亲和帝王亮起兵器,他还是心虚的! 寒风中,皇帝元嘉的身材在风灯里显得瑟缩,他苍老的面容模糊在昏暗的夜色里,不再威严…… 元韶努力挺直身子,他发现,以往需要仰视的父亲并不高大。他暗暗握紧宝剑…… 皇帝呵呵笑起来,那笑声苍老嘶哑凄凉:“韶儿,我的韶儿,朕的瑞王啊——呵呵呵——朕真是老了!没想到朕的儿子都能敢把刀剑对准朕了,呵呵呵……呵呵呵……” “当啷”他扔了手中的武器,仰天大笑…… 元韶站直的身子在哆嗦…… “婵儿,你的儿子能保护你了!好啊,好啊!二十多年的隐忍,没有白费,没有白费!哈哈哈……朕养大了一群狼,一群狼!” 他突然转身,手指着母子两个:“你们……你们勾结部族,害了朕的儿子和孙子,还要杀朕吗?” “李品!”他怒吼道,“拾起武器,杀了这个逆子!” 李品壮着胆子劝道:“陛下,陛下,您息怒,息怒……” 皇帝一脚踹倒李品,从地上拾起长剑,怒视元韶。 慕容婵颤声道:“陛下,陛下,不能,不能啊……” 皇帝剑尖陡转向慕容婵:“闭嘴,你这个心怀叵测的女人!” 他挥剑刺向元韶,元韶一侧身子躲过,一掌拍在他的肩上。 皇帝毕竟养尊处优多年,声色犬马掏空了身体,这一掌的力量太猛,他没能站稳身形,趔趄了两步,摔倒了。 他高大的身体像一座山一样颓然轰塌,头颅狠狠地砸在他自己手中的宝剑上,闪着寒光的剑锋毫不迟疑地切开了他颈项的血管…… 李品爬过去要扶起皇帝,可是皇帝却毫无声息。 昏黄的风灯下,没人知道皇帝身子底下发生的事情,没人知道他颈部的血管在喷溅热血。他趴在地上,手脚弹动抽搐了几下,便毫无声息了…… 元韶和慕容婵面面相觑。 郑始乍着胆子翻过皇帝的身子,却摸到了一手黏糊糊的鲜血,他大叫一声,蹲坐在地上,那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元韶也傻了,他呆呆地愣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慕容婵头嗡了一下,迅疾恢复了理智,她大喝一声:“皇帝晕厥,郑始,把陛下抬进萃曦宫。黄门侍卫在哪里?” 瑞王回过神来,他喝道:“在场所有宫人,拿下!召羽林虎贲将军进宫!” 子初就守在宫城外,他迅速召集羽林军封锁了整个宫城和皇城,以至于许多府邸安插在皇宫的内线没有时间把瑞王弑君的消息及时送出去,包括养心别苑。 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寒冷阴暗。 内外城里,贫穷的人们蜷缩在薄被中忍受寒冷;达官贵人们在通红的炭火前高谈阔论;醉花楼里依然是歌舞如水,美女如云…… 皇城里,却弥漫着恐怖、紧张和慌乱。羽林军进入后宫,控制了在场的所有宫人们,并把他们带走了,从此这些宫人在人间消失…… 惊慌失措的赵妃立即派亲近的人往宫外送信,但是她的行动太迟缓了,子初已经把皇城围了个严严实实。 赵妃,这个懦弱的皇妃,只能在惊恐不安中为儿子祈祷,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不测…… 第一百七十章 退守梁园 又是一个黑夜来临,自从接到子衿的噩耗到现在,鸣凰最怕的是茫茫黑夜。 她有五个月的身孕,身体很笨重。白天的日子还好过一些,到了晚上,躺在床上,常常被笨重的腹部憋得透不过气来,不得不半靠半坐在被子上,困极了,才能眯上一会儿。 过度的伤心和思虑,使她几乎是整夜整夜地难以舒舒服服地睡上那么一个时辰。即使睡着那么一会儿,也常常梦见父亲或者子衿,又哭着醒来。 今天晚上是子衿归墓的第一天,按照风俗,要有后辈为他暖坟,在陵墓旁住上一段时间。鸣凰执意要替她腹中的孩子为子衿暖坟。 杜若夫人劝她:“亡者已去,生者还得活。天气如此寒冷,即便你愿意尽这份心意,子衿也一定不肯。这里离梁宅不远,咱们去那里,也算尽了心意。” 于是,她们就住在梁宅。她想起那次从这里负气离开子衿的情形,又忍不住哭了。 绘娘叹了口气,她也是刚刚新婚的人,小夫妻的恩爱与柔情带给她人生很多的希望和愉悦,她理解她的少夫人。少夫人真是命苦,家族大难的伤痕还没有痊愈,又失去新婚的夫郎,这以后的日子该有多艰难啊! 正在忧虑的时候,小草高兴地走进来:“小姐,您猜谁来了?咱们家夫人带着小小姐来了。” 绘娘在心里念一句“阿弥陀佛”,迎进了高婉玉和她的孩子。 亲人到来,尤其是小侄女在怀,鸣凰暂时分了心,眉头有了一丝喜悦。 婉玉是个聪明女子,根本不问子衿的事情,只是问鸣凰的身体怎样,吃得下吗,睡得好吗,孩子在肚子里是不是安生? 鸣凰道:“嫂子,你怀着孩子的时候,也很难受吗?我怎么觉得每一天都很难熬呢?只是一想起他们出世后的样子,就觉劝自己:坚持坚持就好的。” 婉玉道:“女人怀孕没见谁舒舒坦坦的,大都难受得很,十月怀胎,十分艰难。要不人们怎么对娘分外亲呢?” 小草道:“夫人,咱们小姐怀的可是一对儿娃娃呢!” 婉玉惊喜道:“是吗?我妹妹真的好福气啊!人家的孩子一个儿一个儿来,你的孩子一双一双来!阿弥托佛,这是前世的福分啊!” 提起佛缘,鸣凰想起她与子衿佛烛寺的初遇,又蹙起了眉头。 绘娘道:“夫人今晚就住这里吧,一家人也好说说知心话儿。” 婉玉点头,绘娘和小草赶紧去侧房给奶娘和侍女安置住处,升起炭火。 屋子里只剩姑嫂二人,鸣凰哭了:“嫂子,生离死别我都经历了,每一次,都揉碎我的心。娘去世,我心如死灰,一天都不想熬下去。是他,把我拉回来,给我希望,给我爱,给我幸福。本想着我劫难已满,从此后定时小桥流水,花好月圆。谁知道我们只有一个月的恩爱和幸福,他就这么冷冰冰地去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姑嫂二人泪眼对泪眼…… “他跟我说:拉住你的手,这辈子我都不会松开!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这辈子竟是这样短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婉玉抱住妹妹,劝道:“不是的,月儿,你们的孩子就是他留给你的爱,孩子延续着他的生命啊!为了孩子,你得好好活。” 鸣凰泣不成声:“我不想活了,可是我不敢不活!每当我一想起死,孩子在腹内就很不安!我就告诉他们:放心,为了你们的爹,我要好好活下去,为了你们,我一定会好好活!我还有仇要报,有责任要担,我绝对不会让那些恶人善终!” 院子里,杜若夫人静静地听着屋子里的谈话,不由泪流满面…… 长孙行给她披上斗篷,轻轻抚着她的肩头…… 姑嫂两个一直说到很晚,不知多久,鸣凰混混沉沉睡着…… 耳畔有人在轻轻地唤她:“傻丫头……” 不知道是谁在喊,声音很温柔,她缓缓下床,来到屋子外。原来是清容姐姐! 她还是披着面纱,仙人一般的模样。清容拉起她的手,往外就走,她们来到一个大大的房间里。这里有很多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们一个个面目和善,幸福愉悦。 鸣凰在人群里找,她觉得她的子衿哥哥就在这里。她急急忙忙地寻找,找了许多角落,都没有。半空中传来一个声音:等着他,等着他,等着他…… 鸣凰就坐下来,安安心心地坐着,她觉得马上就要看到他熟悉的身影了,她心中充满了无比的幸福。 突然,一个穿着玉白色衣服的身影冲过来对她说:“快跑,快跑,快跑……“ 可是她怎么也跑不动,双腿定在地上一样,她急出了一头汗,她要喊,又喊不出声。 正在她急得要死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紧急的拍门声,她的魂魄似乎骤然回归体内,她终于喊出来:“子衿——”。 躺在她身边的婉玉赶紧摇动她:“月儿,月儿!” 她蓦然睁开双眼,果真听到急切的敲门声,她急忙撑起身子,问:“绘娘,什么事?谁在叫门?” 绘娘披衣走进来:“少夫人别慌,是夜沉从城里赶来了,好像出事了。” 夜沉和秋先生昨晚很晚才回了养心别苑,怎么天不亮就赶到梁园了?一定有大事。 绘娘和婉玉扶着鸣凰来到正房。 夜沉跑得满头大汗,他气喘吁吁道:“大人,夫人,少夫人,寅时四刻,宫中响起丧钟,皇帝驾崩!” 长孙行大吃一惊,腾地站起身:“怎么可能,昨天不是好好的吗?我要马上回京城一趟。” 他急急忙忙要走,杜若夫人喊道:“衣服,穿好衣服。” 冰魄拿来外衣,杜若夫人给他披上,叮嘱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沉住气,别慌张。” 他对妻子笑笑:“别担心,等着我回来。” 他尚未出门,夜静在门外道:“大人,夫人,子襢公子派墨香来了,说是有急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 梁园雪夜 墨香神情很紧张:“今晨寅时,瑞王命令城戒严,加强布防,并未说明原因。..后来才知道,高大人执意要调查陛下暴亡原因,他在大殿上大骂瑞王司马昭之心,揭露瑞王与建明寺狼狈为奸,用长生库高利盘剥百姓。瑞王恼羞成怒,命令殿前侍卫乱刀杀死高大人,还要捉拿高氏满门。所以公子命我赶紧出城报信,公子说要早做准备。” 婉玉惊惧道:“什么?高氏满门?那么……”她一时手足无措。 鸣凰拉住她:“不能回去,嫂子!” 杜若夫人也劝道:“婉玉,此时回去就是绝路!你就留在这里!” 婉玉凄然道:“如果我留在这里,就会连累你们。再说,我的祖父祖母伯父们在劫难逃,我怎好弃他们不顾?” 鸣凰摇摇头:“嫂子,你不在这里,瑞王和子初也放不过我们!再说,即便你回去,也不过是白饶上一条命罢了。孩子还小,还需要你抚养,兄长和你还有团圆的一天。你只管留在这儿,情势还不知怎么发展,走一步看一步。” 大家都劝她。面临突如其来的灭门之灾,婉玉六神无主,纵然自己能暂逃一死,可是亲人都要惨死在瑞王的屠刀下,她终究是肝肠如割。.. 大家的眼睛都在紧张地盯着长孙行。 长孙行道:“皇帝驾崩,不明不白。定是瑞王弑君杀父,急欲掌控大权。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呢?或许——” “或许跟昨天陛下与安王见面有关?”鸣凰猜测道。 长孙行道:“不是没有可能。昨天陛下祭灵,瑞王一直陪伴在皇帝左右。只有在咱们家灵帐那一会儿,瑞王没有跟随陛下,所以他要进去窥伺情况。虽然当时他一无所获,但我们未必不留下蛛丝马迹。不管是不是这个原因,眼下最关紧的是做好防备,不,最好是离开。” 杜若夫人道:“此时离开,不是正好授人口实吗?” “娘,公爹,我们没必要离开。”鸣凰道,“我们的梁园就是一个小小的壁垒,后依萧山,三面环水,进可攻,退可守。现在只需要把养心别苑的家卫调过来。还有,赶紧让秋先生到这里来。” 夜沉道:“我们接到消息,秋先生和夜暗已经命令家卫收拾帐册和贵重财物,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我去接应一下。..” 长孙行进城去,杜若夫人吩咐夜游跟随大人左右。夜游年纪不大,但十分机灵,眼里有活儿,又是在杜若夫人身边长大的孩子,用着也放心。 长孙行带着夜游进城去了。 天气愈加阴沉寒冷,偶尔有小雪粒飘落。 夜沉迎回了秋先生,然后和鸣凰一起查看梁宅的防卫和遁逃路线。杜若夫人让秋先生归拢帐册,同时通知灵水堡的汪先生赶紧从南方大量储备粮食。 夜宁到后晌回来了,他说:“高家满门在西郭被杀,血流成河。同时被杀的还有其他六家,都是因为替高恕大人求情,并反对瑞王即位的。夜暗哥要我先回来报告京城情况,他说他要去瑞王府探听情况,天黑一准儿回来。” 天未落黑,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不多久,地上就铺了白乎乎一层。 落黑的时候,夜暗回来了。 夜暗说:“京城一片混乱,奚盍在四处抓人杀人,子初在对付那些反对的官员们。官员们一言不慎就可能招来灭门横祸,有一些官员携家外逃,更有许多非法之徒趁火打劫,现在搞不清哪些是兵,哪些是匪。有不少人横尸街头,都是些贫苦百姓。有很多百姓聚集在寺院,要求庇护,很多人打通关系或者花钱买通寺院的人,匆匆忙忙剃发做小沙门,好保性命。像建明寺这些大寺院肯定是又借机大发一笔横财的。” 鸣凰突然插话道:“瑞王的主要收入是不是来自长生库” 夜暗点点头:“以我们掌握的情况看,应该是的。他没有军功,不会有多少赏赐。他名下也有封地,但是很奇怪,他是除安王之外最受宠的皇子,但皇帝只给了他一块儿很小的封地。除此之外,他没有收入,可是却养了规模很大的家卫,而且,他在赏赐笼络官员的时候,出手很阔绰。他要树立清明皇子的形象,又要图谋他的事业,所以他让子初出面在各大寺院放长生质库钱,以高达十五倍的利息来受益。许多家庭,甚至是中产家庭被逼得卖儿卖女,家破人亡。公子从来不评价别人,但是,却骂他残暴饕餮。” 雪无声地下着…… 婉玉躺在床里,哭累了,想累了,沉沉睡去,所有的苦痛和折磨都会伴随到梦中去,这世上谁是最幸运的人啊? 鸣凰合衣躺在床的外侧,被外放着宝剑。 持剑而眠是父亲从小就教给她的习惯,不过那时,有父亲在身边,她从不肯抱着那冷冰冰的东西。后来,嫁了子衿,那一个月的时光里,这把剑成了装饰,子衿从来不肯让她把兵器放在床头,她乖乖地缩在他的怀里,安心睡觉。 那一个月是她失去父母后最舒心最放松的日子。 屋子里被雪光映得灰白,这里没有他的痕迹,但她肚子里有他的孩子。 鸣凰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她感觉到有一双小手,不,应该是两双小手在回应她,她把子衿的衣服抱在腹部,想让孩子们感受父亲的存在。 这个夜晚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夜风像一阵风一样刮进梁园。他是日夜兼程从红河城赶回来的。 夜风风尘仆仆,满面尘霜,他来不及洗漱,随便吃了几口东西,便要求夜沉叫起夫人和秋先生。 他在征西大军到达孤雁关的时候,接到主人命令:关注慕容萗及库索莫柔然等外族的行动。 他们收集到慕容部族出兵的消息,并及时传达到子衿那里。他们相信谨慎细心的主人会做好防备的,绝不会有任何差错。但是不久元韬和子衿的噩耗传来,他们难以置信!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元韬归来 他和夜露星夜兼程赶到红河城,要查询真相。 经过近一个月的排查探询,他们终于大致理清了线索:一个叫弗莫鸿的京城人到了孤雁关,密令伏卢父子联合慕容部族除掉元韬和子衿。伏卢澹涯和慕容萗守候多日,终于等到机会,趁子衿出去探路的机会,围杀子衿。伏卢兆骗姚易请元韬进入红河城,在城里杀了元韬和姚易,并嫁祸姚易。 夜风道:“我和夜露以皮毛商人的身份在红河城盘桓了几天。听那里的士兵说,征西大军开走后,有一群人留下来为公子招魂。我猜其中应该有夜雾或者夜宁,我们在那里打听寻找,却一直都没有消息。他们大概有三百之数,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甲兵,是在战场中杀出来的战士。如果他们没有回来,又会去了哪里呢?” 夜暗道:“会不会是……是……”他不忍心说下去。 夜风摇摇头:“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谁杀了他们?杀他们的人必定不一般,你我都是养心别苑训练出来的人,深山荒野,要一个不留歼三百特训士兵并不容易。” 秋先生沉思道:“那个地方是伏卢氏的地盘,他一定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少年的话,也有可能他们……” 他也不忍心再说下去,他不是故意泼冷水,只是不想让大家徒抱不切实际的希望罢了!他何曾不想让子衿回来啊,但是,据事发两个月了,希望越来越渺茫。.. 夜风道:“夫人,夜露还在寻找夜雾和夜宁,希望不久会有音讯!” 灯烛摇曳,杜若夫人长叹一声,默默离去…… 大家起身恭送夫人,他们发现,夫人挺直的肩背不知何时有些驼了,步履似乎有了些许老态。 众人低头无语…… 鸣凰半靠在高枕上,不知何时才昏昏睡去。 睡梦中,听见有人在外间小声说话:“夫人,辀公子来了,安王他们都来了。” 婉玉喜极而泣。 鸣凰努力睁开困倦的双眼:“绘娘,给我穿衣,我要去见兄长和安王。” 绘娘劝道:“少夫人,您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又惊醒您了!您歇歇吧!!天气寒冷,受了凉,就麻烦了。有事的话,夫人会告诉您的。” 鸣凰道:“他们半夜来一定有事,还是我去吧!这时候,想娇气都娇气不起了!” 她们踩着积雪来到正堂,安王王辀杜伦熊海等都在,他们都一身素白,看来皇帝驾崩的消息,他们也都知道了。.. 婉玉看见王辀,忍不住哭起来。安王与婉玉熟识,他喊着她的名字道:“婉玉,高家不能白白冤死,我们再不能坐以待毙,仇我们要报!今晚我们来就是商量商量,事不宜迟,要在他们立足未稳之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杜若夫人道:“安王身经百战,您有什么打算尽管说,养心别苑力以赴。” 他目光炯炯面对众人:“元韶弑君,京城一片混乱,那些占据边城多年的军阀守将也会趁此互相攻伐。宋国、岐凉国、柔然、突厥、库索莫早已虎视眈眈,一旦内乱,他们会像饿狼一样群起而攻,父辈们浴血奋战打下的江山不能就此断送!” 安王的分析让大家觉得惊心动魄,是啊,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秋先生道:“殿下,元韶弑君父,违天下,逆势而行,这样的贰臣逆子怎可相容!” “所以,本王要杀元韶,报父仇!”安王语气坚定,他对杜若夫人抱拳道,“请夫人相助!” 杜若夫人道:“安王放心!” 安王沉吟一下轻声道:“给夫人和少夫人引见一人,可以吗?” “怕惊着夫人和少夫人,所以不敢让他突然出现。”他见二人目光诧异,轻声解释道:“元韬回来了。” 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鸣凰觉得喉头紧紧的,她手抚胸口向门外看去:有两个身影走进来了…… 当他们的面容渐渐出现在灯光下时,杜若夫人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鸣凰缓缓站起身,轻轻喊道:“元韬,夜宁!” 她哽咽了,几乎是扑过去,抓住他们两个人的衣服上下打量:“你们回来了?你们好吗?” 元韬含着泪看她,夜宁哭着跪下了,鸣凰颤抖着声音问道:“他呢?子衿呢?” 小草先是惊喜,但当发现元韬身边的人是夜静宁时,她的心一沉,她往门外看,什么都没有。她怯怯问道:“皇孙,我兄长呢?” 元韬高大的身形跪下来:“夫人,月儿,小草,元韬给你们磕头了,元韬对不住子衿!对不住吉青!” 杜若夫人道:“夜沉夜暗,扶皇孙起来啊!” 元韬铁塔一样的身子动都未动:“是元韬有错,害了他们!我不该不听子衿的话,私自离开大营,进入红河城,不仅让子衿失去了接应,也置自身于危险之中!我不该不听子衿和吉青的劝告,喝的酩酊大醉,中了伏卢父子的圈套……” 鸣凰的泪水簌簌而下,小草忍不住呜咽起来。 “我醉得不省人事,是吉青跟我换了衣服,杀出南门,才保护我出城……” 寒风从门缝挤进屋子,在屏风和帷帐间回旋,烛光轻轻摇摆,把人们静穆的身影投射到墙上,屋子里一片静寂,只有小草努力压抑的的悲泣…… “夜宁带军士保护我逃进鹰山,我们躲藏了多日不敢出山,因为伏卢澹涯封锁了孤雁关周边,在搜寻盘查。后来,晋宝找到我们,我才知道其中的详细情况,这时,伏卢澹涯已经控制了红河城,并按照瑞王的指示接管了征西大营。我们不敢回大营,白天藏匿,夜晚行军,这才辗转回到了京城!” “回来就好!”杜若夫人离座,搀起元韬和夜宁,“回来就好!人命自有天数,求之不得。韬皇孙安然回转,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安王如虎添翼,大事必定能成。” 天快亮了,安王让王辀留下,他们趁着夜色和漫天的大雪离开了梁园。 第一百七十三章 潜回京城 漫天大雪飞飞扬扬,铺天盖地,不慌不忙,不徐不疾。..覆盖了平静的荒野,铺满了人来人往的道路,渐渐的,连小溪河道也看不到了。 这注定是个多事的冬天…… 夜暗潜入城中多次,搜集消息。宁静萧山中的梁园也渐渐得知这些日子的情况。 元韶弑君,国位空虚,他急欲登上皇位,但遭到百官反对。他不择手段,威压众人,抄家、灭门、暗杀,京城秩序大乱,民不安居,一片恐怖。一大批投机之徒趁机起事,图谋不轨。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单单京城方圆一百里内就有四处坞壁公然互相征伐,争夺土地和人口。 长孙行进城了好些天了,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杜若夫人暗自着急。 天亮时,夜游回来了,小脸跑得红扑扑的。冰魄赶紧给他弄些吃的,夜游边吃边说:“大人说,让夫人放心,有他在,子初不敢对咱们怎么样!瑞王慌着当皇帝,没空找咱们的麻烦!“ 他咽下一口食物,喝口水,模仿着长孙行的口气:“大人还叹着气说:这场大雪怕是要死好多人,他想当皇帝,只怕不好过!”他模仿的样子很滑稽,大家都笑了,但心里很沉重。.. 夜游接着说:“明天,新皇帝要登基。官儿都封好了,咱们大人说什么都不当官了,可是慕容娘娘召见大人,不知说了什么,大人很不高兴,但还是接受了,继续做司徒。子初高升了,被封为威武大将军领左右大营,奚盍做了羽林将军,王清流现在是卫尉卿,子襢公子是副职。那个弗莫鸿不知道做了御前什么史,很得宠的。大人说他小人得志,一肚子的坏点子。” 他嘟嘟啦啦说了一气儿,利索干净。 鸣凰满意地点点头,公公传达的意思很明了:这些人都是对养心别苑很不利的人,他们的官职安排,职责范围,都很清楚了。 鸣凰的目光转向了京城,她似乎看见了弗莫鸿和翟乘…… 她与杜若夫人商量要进城一趟,杜若夫人坚决不答应:“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你都五个月的身孕了,这大雪天的颠簸不说,京城一片混乱。他们千方百计要置我们于死地,虽有你公爹护着,但难保大祸临头。此时,你再去京城冒险,万一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给子衿交代啊?我怎么对得起我那早死的儿子啊?” 鸣凰扶婆婆坐下:“娘,月儿虽然年龄不大,但也不是孩子了,经历了那么多生死离别,我焉能不知孩子们对子衿有多重要吗?” 杜若夫人瞪她一眼:“那就安安生生呆在这里!” 鸣凰依着婆婆坐下:“他们要置养心别苑于死地,会让我顺顺利利生下这两个孩子吗?我们若不在,孩子又如何活下去?” 杜若夫人叹口气:“等大雪停了,山道疏通,咱们就去新梁国。..” “娘,只怕等不到那时候,元韶和子初的屠刀就砍过来了!” 杜若夫人望着远处被大雪覆盖的连山,满脸忧郁。 “娘,我们一个家族,纵然势力很大,也很难与一个王朝抗衡。元韶立足未稳,天降大灾,京城动乱,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机会。我与先生商量好了,我们联合安王元韬,除掉瑞王的智囊和经济来源,断了他的粮道,我们就有了更多战胜他的条件!” 杜若夫人还在犹豫,鸣凰道:“娘,我在边城的时候,曾经看见许多女子,被胡人捉去,任人欺凌侮辱,任人宰杀割食,被人称为两脚羊。那时,我就发誓:如果有一天,我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我宁死一搏,决不甘为鱼肉。娘,您曾贵为公主,不也不甘国破家亡的厄运,奋起一搏,才有了养心别苑和偌大家业吗?子衿哥哥含恨离去,我绝对不会放过仇人,任他们逍遥自在,继续作恶。让我去吧,求您了,娘——” 杜若夫人叹口气:“派夜暗他们去就行了,非要你亲自去吗?” 鸣凰知道有希望了:“娘,我要见见王清流。他现在是卫尉卿,那次救秋先生的事,他帮了大忙了。如果能争取他的帮助,我们就赢了一大半了!娘,我会小心的。再说,还有安王一起去;城内有公爹、庆王、子襢他们暗地接应,咱们的客栈店铺又那么多。我们在暗处,他们想找我也并不容易!” 杜若夫人把鸣凰的小手拢在手心里暖着,叹着气笑道:“我儿子说他的媳妇儿胆大无畏,我还真是服了!”说着,泪就下来了。 鸣凰也湿了眼眶:“娘放心,两天后我一准儿回来!” 好说歹说,总算让夫人吐口了。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亲自送他们出门,鸣凰的车要拐过山路了,夫人还伫立在暮色中…… 大雪铺满了山路,车马都非常小心地行走。夜沉夜暗走在前边探路,生怕香车有什么仄歪,会对孩子造成影响。 他们到达城门的时候,已经是后夜了。子襢亲自在城门迎接,子襢嗔怪道:“姐姐,难道非要你亲自出马吗?” 鸣凰道:“我跟王清流既要翻翻旧帐,又要叙叙亲情,他若能跟咱们一心,我们就不怕奚盍这些爪牙了!” 子襢道:“我提前在这附近租了个院子,清静得很,收拾好了,你们今晚就住这里。” 当下一行人来到附近小院,子襢道:“外边非常不平静,奚盍的人横冲直撞,任意杀人,无所忌惮。我的那个兄长终于位列公卿,恨不得满天下都知道。左右大营在他手里,我怕他会对你们不利,姐姐要小心他!” 鸣凰感激道:“谢谢你,子襢!” 子襢满不在乎道:“谢什么,谁叫你是我阿嫂呢!我们是亲人哦!” 鸣凰问:“梅生怎样了?” “说出来,吓你一跳!”子襢神秘道,“我们私自成亲了!” 鸣凰真的吓一跳,她笑着拍拍他的脸:“哎呦我的小叔子,可真有你的!好,我喜欢你这做派!干嘛要受那么多约束,让自己活得不舒服呢!改日我要送你们一份大礼!” 第一百七十四章 登上王位 元韶马上就要如愿了,他终于要登上那梦寐以求的宝座了,可是就这最后一步路却如此艰难,让他如坐针毡…… 朝中那群老头子的死缠烂打,着实让年轻的元韶头疼!尽管杀了高家李家和京城杜家,但远远起不到震慑作用,他们联名上奏,要他同意在起居注中明明白白写上“弑君”二字。.. 这怎么可以?这不向国人和后人承认自己是杀了父亲的罪人吗?他拂袖而去。 他不同意,群臣就不罢休,态度最坚决的就是长孙行和齐项。 不仅如此,这场大雪也成了针对他元韶的有力武器。以弗莫鸿子初为首的一群人大颂特颂这雪是天降祥瑞,意寓瑞王要一统天下。 长孙行在大殿上冲着儿子骂道:“放屁!你就是个阿谀奉承、拍马溜须、不学无术之徒,你种过田还是耕过地,整个一吃饱了撑得要死的东西!这场大雪一直下个不停,填坑偃谷,分明是一场冬难,国马上要面临冻馁之灾。你们不思民生国计,赈灾救民,只知谋权取利,巴结奉承,老子恨不得现在就宰了你!” 子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老子骂得找不到地缝,也有些愠怒之色。弗莫鸿打圆场:“司徒大人,息怒……” “滚开,你又是哪里钻出来的东西?”长孙行调转枪头,“你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隶,靠着拍马溜须一肚子馊主意,也站在这堂皇的朝堂,人模狗样!” 齐项也道:“龙栖凤舞之地,哪里让这群宵小之辈嚣张!” 朝堂之上闹得不可开交,弗莫鸿给瑞王使个眼色,元韶匆忙宣布散朝。 回到瑞王府,荀岐和弗莫鸿劝道:“殿下,种地人有句俗语:害怕蝼蛄叫,你就别种黑豆了。几个老头子一喊,您就不敢称王了?自古以非常之身份登上王位的帝王多了,雷霆之下,您还怕几只小虫子叫吗?何况,您压根就不给他叫的机会,等您做了皇帝,他们就服帖了。” 元韶皱皱眉头:“这样好吗?” 荀岐道:“没什么不好!朝政在您手中,安王是丧家犬,庆王是无用脓包。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于是,瑞王穿上龙袍,在乾象宫先皇帝的灵柩前,接受子初弗莫鸿和一帮他提拔的朝臣的跪拜,匆匆忙忙成了北朝新皇帝。 登基仪式上,羽林军剑拔弩张,朝臣们不得不跪拜称王。..长孙行和齐项干脆拒绝参加仪式典礼。 不管怎样仓促,不管怎样地不像那么回事,反正瑞王元韶自称“朕”了,如愿以偿地坐上了皇帝的宝座,从此,他的双眸将俯瞰北朝山川江河,芸芸众生。 但眼下,他的目光却穿不透那飞扬的雪幕。大雪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始终没有放晴的意思,厚厚的积雪没过膝盖。正如长孙行所说:这是多年不遇的大雪,是一场灾难! 这是老天送他登上皇位的贺礼吗?难道真像他们所说,他弑父弑君,上天震怒吗? 硕大的灵柩还停在乾象宫,妃子宫人们哀哀的哭声总会定时响起。众多的沙门聚集在宫院内外,由佛烛寺高僧沙门统带领,为大行皇帝超度亡灵。 沙门们诵经嗡嗡声、此起彼伏的法器的叮叮当当声让他头疼。他不喜欢深奥难懂的佛经,却喜欢庙宇里佛像这种泥壳子。它们泥塑金身,宝相庄严,高高在上,总是一副俯瞰凡间,慈悲救赎,不可一世的模样,让那些相信他们的人敬畏、服从、信赖、膜拜。信徒们心甘情愿拜倒在佛像的脚下,虔诚地供奉上赤诚之心、衣食养生之品,甚至是妻子儿女! 他也跪拜佛像,他也祈祷,他在心中念念有词:佛啊,希望长生库变成聚宝盆! 的确,是长生库给他带来无尽的财富,使他有足够的底气立于朝廷,武装力量,收买人心,为他的野心付账,为他一步步登上巅峰铺路。 如今,他终于登上巅峰,但是眼前这一切都不像他预想的那么完美,那么辉煌。 元韶头疼欲裂,他有许多事要做—— 首先他不能得罪长孙行和齐项他们,他们每一个人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家族,家族与家族之间盘根错节,坚固不可动摇。他们这些世家士族撑起来国家半壁江山! 他要除掉那个他很不喜欢的安王,只要元嗣在一天,他元韶的皇位就是偷来抢来的,他就一直背负着弑父的恶名。 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自己的亲信安排在边城要地,取代那些反对自己的武将,尤其是安王的旧部。 他们拥有重兵让新帝元韶寝食难安,果然怕什么有什么,先是石水关高缜高羡父子举兵反对,打出的旗号就是“反对贰臣逆子”,接着相近的赵蔺之起兵呼应,然后雁门关、寒城等相继造反…… 他已经命令舅舅慕容萗带兵南下了,他需要母族的支持。 哼,什么天降大灾?什么弑君弑父?正如弗莫鸿之言:雷霆之下,谁敢不从! 我为君王,天下之主! 他重新露出自信的微笑,吩咐手下去找弗莫鸿子初议事。新朝伊始,有太多太重要的事去做! 弗莫鸿从宫中出来时,已经亥时了,他在宫门口上马,与荀岐子初分手,准备回自己的寓居。 城门洞的黑暗处闪出一人,灰衣灰风帽,拦住他,小声告诉他:“王妃要你去一趟!” 弗莫鸿四下看看,斥道:“你怎么赶到这里来了?万一让人撞见怎么办?” 灰衣人道:“不会的,我很小心的。王妃说,去不去由你,您要想好了!” 弗莫鸿叹了口气,跟灰衣人往瑞王府方向去了。他心里是恐慌的,他实在后悔勾搭上步云娇。 当初在南部大人宅子里,他只是想利用一下这个傻小姐,好为自己高升多条路。谁想步云娇竟然像牛皮糖一样粘上了,更没料到她竟然嫁给元韶做了次妃。 她不喜欢元韶,对弗莫鸿死缠烂打。如今瑞王称帝,她竟然还敢来纠缠旧情人,实在疯狂! 第一百七十五章 赚得翟乘 弗莫鸿早几天前就建议新皇帝赶紧把内眷移入皇宫,他也好趁机摆脱那个疯女人。..谁知元韶被一团糟的朝政弄得焦头烂额,又加上这场大雪,此事暂时搁置。于是步云娇便趁着混乱,时不时召他入府,要与他鬼混。 他太害怕了! 如今,他是新皇帝眼中的左膀右臂,元韶视他超过荀岐,这个机会实在来得不容易。眼看着荣华富贵、封侯拜相一个个到来,他怎么敢再染指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危险女人呢?于是,他总以太忙为借口拒绝见她,她只好派人来堵住他。 弗莫鸿咬咬牙:一定要做一个最后了断,他弗莫鸿并不缺女人,何必要在她身上翻了船呢!否则被人察觉,不仅唾手可得的高官厚禄没有了,恐怕便是死也要五马分尸! 他迟迟疑疑地跟着灰衣人往前走,前边再拐过一道街口,就是瑞王府了…… 夜晚的街道上白茫茫一片,马蹄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响,每一声都像重锤击打在他心上。路边房檐下靠立着两个人,弗莫鸿吓了一跳,亲随喝问:“什么人?闪开!” 那两个人站在一起,像没有听见似的,一动不动。亲随用刀鞘戳戳那两人,他们慢慢倒在地上,硬邦邦的的样子。 弗莫鸿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被冻死的人穷鬼! 雪片落在他的脸上,凉冰冰,冷飕飕的。弗莫鸿打了个寒颤,心里有些发慌。他的马越走越慢,渐渐停下了脚步…… 灰衣人回头问道:“大人怎么不走了?” 弗莫鸿道:“我忘了陛下交代的一件事,这件事必须今晚完成!我先回去,改日再见王妃。” 话未说完,他调转马头就走,随从们立即跟上,一行人消失在灰白色的雪夜里…… 灰衣人喊道:“大人,大人,您……” 声音被黑夜吞没了,他愣了片刻,只得怏怏而归。另一个身影跟在灰衣人身后,看着灰衣人进入瑞王府的大门,他迅速进入府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 角落里,养心别苑的家卫正在待命,看见影子过来,问道:“夜暗哥,怎么样?” 夜暗恨恨道:“呸,那个挨千刀的弗莫鸿,如此狡猾,他竟然脱钩了!” 夜静道:“那我们不能白来啊,咱们去他的宅子里,宰了那狐狸!” 夜暗摇摇头:“不行,弗莫鸿警惕性很高,他的宅子里外布置了很多明岗暗哨,这个人狡诈多疑,只怕今晚我们无法得手。..撤,与少夫人会合!” 再说灰衣人,他急匆匆进入瑞王府后宅的一个院子,上房屋里,灯光明亮。 案子上,摆放着精致小菜,小炉子上,咕嘟咕嘟炖着香味浓郁的汤粥。听到脚步声,步云娇急忙从案旁站起来,迎到门口,她看到的是贴身近侍孤单的身影…… “他不来是吧?”步云娇问,万分落寞。 “是,走到半路又逃了。”近侍小心地看着主人,“王妃,您别生气,弗莫大人可能的确很忙,他——” 步云娇笑了,笑得凄楚:“忙?是的,正在为新主子筹谋划策,眼看封侯拜相就成为现实,怎么能不忙?我真傻!”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还以为把他推荐给瑞王,我们就能长久!即便不是明媒正娶,也能长相厮守!可是,原来我只是白忙一场,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泪水如雨,她一杯又一杯猛灌自己,内侍劝道:“王妃,您何必苦自己呢?再说,这种事万一让陛下知道……” “大不过一死,我不怕!”她双目失神,“倘若有真爱,死又何妨?可是,我爱的人,他不爱我!” 步云娇举杯:“来,陪我喝酒!我要一醉方休!” 雪夜,万籁俱寂。京城的某一个角落,几个白色的身影轻捷地穿梭在街道上,他们在白雪的掩蔽下悄无声息地靠近一座带花园的独门小宅院。 小宅院的墙不高,他们搭起人梯跃入院子,轻悄悄落在积雪上,猫一样窜上台阶,轻轻拨开上房的门栓…… 翟乘睡得正酣,被亮光晃醒了眼睛,睡眼惺忪中,发现屋子里亮起了灯烛,几个高大的人影闪在眼前,他倏然坐起身! 夜沉抱臂立在他的卧房里!他一下子懵了…… 翟乘光胳膊指着他们:“夜沉,大半夜的闯到别人家里,你要干什么?” 夜沉打量着屋子:“翟总管,小日子过得不错啊!置了宅子,买了丫头侍役,还新娶了小娇娘!这得好多钱啊?您哪里来的私房钱?” “你们……你们,出去!”翟乘声音颤抖,壮着胆子喊。 夜沉呵呵笑道:“翟大管家,要是子初知道你从他的账上搭了顺风车,贪了不少质库钱,你猜他会把你怎样?” 翟乘冷汗直冒,大着胆子喝问:“你是谁?我从来不做那种卑鄙勾当!再说,瑞王府的钱怎么敢拿?” 几个人相识一笑,翟乘后悔地只想扇自己嘴巴,他情急之下居然说出一个天大的秘密! 夜沉笑道:“正是因为如此,新皇很不高兴,他怕你顺嘴这么一吐噜,别人不该知道的事就大白于天下了,所以你迟早要死!” 翟乘的脸都白了。 夜沉道:“翟乘,带上帐册和契约,跟我们走!” 翟乘拼命摇头,他死命地把小妾挡在前面。夜宁把他拖下床,冰冷的长剑像蛇一样冰凉,翟乘抖了起来。 夜沉的声音比剑刃更冷:“帐册和契约在哪里?” 翟乘话不成调:“在……在……在子初公子那里。” 剑刃轻轻滑动,一脉血线沿银色的剑身蜿蜒而下,翟乘恐惧地喊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帐册确实在子初公子那里。” 夜沉恶狠狠道:“你真是活腻了,敢骗我!你翟乘手中只有一套帐册?鬼才信!既然自己找死,别怪我手狠!” 夜沉在养心别苑什么身份,翟乘知道。他知道瞒不过夜沉,求饶道:“饶命饶命,我说我说,我这里有备用帐册!在……在那边墙洞里。” 夜沉满意地收回兵器,对夜宁道:“带上人和帐册,走!”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说服清流 王清流在宫门口与弗莫鸿等分手,先去了卫尉营。..他不久前被元韶提拔为卫尉卿,这完出乎他的意料。因为这一职在子衿离开后一直由子襢代理,子襢是子衿一手调教的部下,他沿用子衿的一套管理方法,把京城治理得很平静。 现在,他成了卫尉卿,而子襢却只是个副职,他觉得挺愧疚,很对不起子襢。 子襢似乎还是那么一副吊儿郎当的贵公子模样,对这些功名之事完不放在心上,一如既往跟他处交情。但是,偶尔的静坐闲谈之时,子襢的眼睛里会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和深邃。 有一次,王清流无意间听见子襢压抑的哭声,他很奇怪,推门而入,子襢正对着桌子上的地图哭泣。见王清流进来,他并不掩饰悲戚的神情,指着地图说:“这地图是我长兄亲手绘的,图纸还在,长兄却……” 王清流这才知道,子襢对子衿的感情远远超出了一母同胞的子初。他也明白了子襢不能成为卫尉卿的原因。 王清流对子衿的亡故也有莫名的伤感。王清洲拦截养心别苑的送亲队伍,为夜暗所杀。王清流没想过报仇的事,却有种异样的轻松。..也许是他与王清洲没有深厚的感情,也许是他根本就看不惯王清洲的暴戾凶蛮,也许是因为养心别苑厚葬姐姐…… 夜色沉沉,王清流进营的时候,子襢正要出去,王清流笑道:“子襢,刚做了新郎官儿……” 子襢“嘘”了一声:“别让人知道,传到我娘耳朵里,我和梅生就没安生日子过了!” 他纵马前行,对王清流道:“今晚轮我巡视了,我得去看看,免得奚盍那死东西欺负我们的人。你放心回去吧,明早咱俩换班!” 这些天京城很乱。不少官兵加入劫掠的队伍,公然抢劫,扰民伤民,但子襢始终约束着部下,尽量不让他们掺和其中。 王清流调转马头,很放心地离开卫尉营,回家去了。王清流尚未成家,偌大的王宅很是冷清。 跨过垂花门,他惊奇地发现书房居然亮着灯。 门口站着两个高大的男人,却不是自己的家卫。他正要问,其中一个人拱手道:“王公子,等您多时了,请进!” 对方反客为主,倒让王清流吃惊:“何处英雄,深夜入宅,有何指教,请报上名号,也好结交英雄。..” 室内一人道:“清流兄长,不好意思,我不请自来!这里熟门熟路,所以没经兄长同意,我就进屋了!” 王清流吃了一惊,走进书房。灯光下,坐着一位身披雪白貂裘的华贵公子,正是王鸣凰! “你怎么敢在这里?”王清流惊慌失措,“你不怕遇见子初和奚盍他们?” 鸣凰微微一笑:“清流兄长正好可以把我送去请功啊!” 王清流窘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养心别苑很危险,如果不是长孙大人以自己性命保你们,再加上京城动荡不安,皇帝早就抽出手对付养心别苑了!这里危险,你赶紧离开吧!” “谢谢清流兄长的关心,鸣凰不会连累兄长。有几句话跟兄长说完,我们马上离开。”鸣凰声音平静,“兄长平步青云,卫尉卿大权在握。养心别苑免不了要与兄长打交道,鸣凰有一事相求。请兄长对养心别苑睁只眼闭只眼,宽待我的人。” 王清流道:“我不欠养心别苑什么,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做这种事情?这件事如果让朝廷知道,乃是杀身之祸!常言道,无利不起早,谁肯干这种赔本买卖?” 鸣凰叹道:“清流兄长,如果我们把本家本族的情谊看做买卖的话,我抚军府才真是赔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我祖父母和父亲对你们和州王家,竭心尽力,保你父兄在朝为官。是你父兄不争气,才被逐出朝堂的。你们恩将仇报,在我们大难临头之时,不闻不问,袖手旁观!” 鸣凰的双眸闪着冷彻彻的光:“如果这是一笔交易的话,杜若夫人母子才是赔得干干净净的人!你的父兄欺瞒他们母子,嫁有夫之妇与子衿公子,毁了他一世英名清誉。清流兄长,如果你和你兄长王清洲一样,权当我认错了人!” 她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王清流伸臂拦住她:“月儿妹妹,我说错话了,请妹妹原谅!” 鸣凰端坐:“兄长贵为卫尉卿,又是瑞王宠臣,自然恩宠多多,当为瑞王竭尽力效忠。但兄长读圣贤书,自然与粗俗无知之辈、滥杀无辜之流不同。瑞王佞臣逆子,倒行逆施,多行不义,终要招致覆灭。虽然勉强登基,但反对者此起彼伏。安王虽不在朝廷,实力却很壮大,究竟鹿死谁手,还不一定,清流兄长要不要同时下注呢?” 王清流沉吟不语。 鸣凰笑道:“清流兄长虽贵为将军,但俸禄微薄,不足以撑起远大前程。倘若清流兄长肯帮助我们,养心别苑一定在生意上扶持你。” 王清流还在犹豫,鸣凰道:“其实我们也不要兄长特别为难,您只要对我们的人和事不管不问就行,兄长还要再犹豫吗?” 王清流会心一笑,对鸣凰一拱手:“妹妹,王清流不是惟利是图之辈!我的姐姐能有个好归宿,仰仗养心别苑的大恩大德。你说的事情,为兄照办!” 他送鸣凰到门口,小声道:“但凡用得着为兄,请妹妹尽管开口!” 鸣凰微笑告辞,拢紧貂裘,在绘娘和小草的护拥下,离开王宅,登上蒙着白布的安车,消失在雪夜里…… 马车压着吱吱作响的积雪走了好长时间,停在一家小院门口。正在门口候着的夜暗夜沉迎上来。 夜沉对车内道:“少夫人,一切顺利。帐册和人在这里了!” 夜暗很是沮丧:“少夫人,弗莫鸿那东西脱钩了!” 鸣凰道:“他本来就是一只狐狸,对付他不容易!夜暗,以后有的是机会。知会子襢公子,护送我们出城!” 第一百七十七章 风刀雪剑 风如刀,雪似剑,寒冷是一把从天上刺入人间的杀人利器。果真如那帮老臣所说:这是一场空前的雪灾。 运输中断,商铺闭店,穷人家无隔夜之粮,无御寒的冬衣厚被和柴火,饥寒交迫,冻死、饿死、病死的人日渐多了起来。往日繁华的京城一片凋敝荒凉…… 奚盍带着羽林军满京城抓人杀人,子初横冲直撞,不可一世。很多暴民趁乱起哄,偷窃、抢劫、强奸、杀人天天不断,寺院里沙门和百姓也屡屡起冲突。 每天都有暴乱,每天都在流血,每天都在死人。大臣们的奏章雪片一样飞到元韶的御案上,他的头都要炸了! 长孙行、齐项等眼见路边动馁而死的尸体,他们上奏要求开粮仓赈灾。于是朝堂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 “自古民以食为天,如此大灾,朝廷就要打开粮仓,赈济灾民。” 子初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国库存粮是应对国家紧急情况的,现在正是新朝立足未稳之时,倘若贸然打开粮仓,一旦大势到来,如何应对?” 齐项道:“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先皇十分重视粮仓,多次亲巡。..先皇曾说:粮仓乃是国脉,黍米便是民生。如今正是紧急时候,军队固然重要,但是灾情蔓延,恐引起民变,到时候就没办法应付了!” 子初笑道:“齐大人真是老了,连手无寸铁的百姓都怕成这个样子。一群贱民而已,去年几场暴乱,不是都一两天内销声匿迹了吗?” “你——”齐项冷笑道,“威武将军好大的见识啊!” 元韶最后拍板:抽调附近州府的粮食,运往京城,以解燃眉之急! 齐项气哼哼地拂袖离开了朝堂…… 齐项径直去了长孙府,他悲戚地坐地大哭:“老天怎么不长眼睛,怎么会让他们成事?现如今,国难当头,先皇在堂,竟然置国家百姓于不顾。说什么抽调附近州府粮食以供京城,大雪封道,水陆不通,如何调粮?如何调粮?分明是拖延时间,堵住天下人之口。先皇啊,大北朝啊——” 齐项一个大汉子嚎啕大哭!长孙行看着他哭…… 齐项恶狠狠道:“长孙行,你没话可说了吧!你怎么养这么一个心狠手辣、不通人性、鼠目寸光、自私自利的儿子?他们要葬送大北朝,你知道吗?” 长孙行劝道:“齐大人,我让你见一个人,他保证会有办法挽国难于危急!” 齐项冷笑道:“谁会有这么大本事?除非安王回京!” 长孙行道:“你说话要小心点儿,万一让人听去是要掉脑袋的。高老大人、李大人可是前车之鉴!” 齐项道:“长孙行,你怕了?我齐项不怕,不就是一死吗?北朝都保不住了,我怕什么,跟着元韶这个贪得无厌的皇帝能有什么意趣?我愿意步李大人后尘!” 屏风后转出一人,齐项看见,眼直了半天,突然跪倒在地,泪珠子哗哗地流:“安王——” 安王扶起齐项问道:“姑丈,都好吧,姑姑好吧?” 齐项激动地点着头:“好,都好,长公主经常想你,一想你就哭!”他忽然想起什么,紧张地往外望望,“您怎么来的?这里安吗?” 长孙行道:“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齐项惭愧道:“殿下,老臣对不住先皇,愧对北朝啊——” 安王止住齐项的话:“姑丈,别说这话,你们都是先皇仰仗的重臣,是社稷支柱。你们在,北朝才在。你们在,我元嗣心里才踏实!如今国难临头,嗣离不开各位的鼎力相助!” 齐项感慨万分:“安王,看见您我就有希望了!请您吩咐,我等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长孙行吩咐夜游把门看好,然后三个人进了内室,密议这个国家的未来。 在京城的另一个角落里,悄悄潜入城中的汪先生召集一群勇士在商议一件大事:劫粮起事! 鸣凰回到养心别苑,天已经大亮,雪花还在飞扬,车辙的痕迹很快被落雪覆盖。 冰魄在木桥上张望了很久,看见她们,赶紧迎过来,招呼车辆一直拉到中堂院子里才停下,她和绘娘小心地把鸣凰扶下车。 杜若夫人站在廊下,念一句“阿弥陀佛”,长舒一口气,两天的焦灼终于有了结果! 冰魄笑道:“少夫人,您可不知道您走的这两天,咱们夫人念诵了多少句阿弥陀佛,佛祖肯定是听怕了,赶紧把她的心肝宝贝送回来,否则,这佛祖也不得安生!” 大家哄堂大笑,压抑了很长时间的梁园有了一丝生气。 秋先生招呼大伙儿去吃东西,关押翟乘,并叮嘱夜沉整理清查账本。冰魄在廊下向他招手:“先生,夫人请您给少夫人诊脉,快点儿吧,夫人着急着呢!” 鸣凰乏极了,连回自己屋子的力气都没了。她躺在中堂内室的软榻上,杜若夫人看着她一口一口喝下热粥,才放了心。 鸣凰在盘算着自己的心事:两天多的周折,刺杀弗莫鸿虽不成功,但带回了翟乘和帐册,争取了王清流的卫尉营,也算收获不小。该实施下一步计划了,如果没什么意外,今晚,汪先生那边就该有行动了! 她想着想着,睡着了。 秋先生收回手指,悄声对杜若夫人道:“放心吧,夫人,母子安好,累得太厉害了,让少夫人好好歇歇吧!” 秋先生站起来走到外间,杜若夫人叫住他:“先生留步。” 秋先生打个愣怔,他猜到夫人要问什么,可是,她刚刚失去唯一的儿子,怎么能再接受这样的打击呢? “先生,阿熔那里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秋先生垂着眼皮道:“夫人,天寒地冻,信传不过来啊!” 杜若夫人道:“先生,我猜阿熔那里很不好,是不是?先生,尽管说吧!国破家亡,中年丧子,我都挺过来了!现在还有什么事是我接受不了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粮仓被抢 秋先生叹口气,是啊,早晚都得接受的事实,不说也不行了。.. 他在心中斟酌着言辞:“夫人,熔皇子那里很不太平。八月十三晚上,骠骑大将军发动叛乱。所幸熔皇子撤退及时,带领虎贲羽林军撤出皇城。镇守边城的凌云赶去勤王。八月二十七,子衿公子命令颜藫坞首领颜穆集合周围坞壁八千人救援。九月,传回的消息说,熔皇子被困启山行宫。再后来,一直没有消息。这些天,大雪封路,即便有消息也会迟延些日子。夫人,颜穆是个很有才能的年轻人,夫人不要太担心了。” 杜若夫人眼光痴痴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她听进去秋先生的话没有…… 秋先生还要再说什么,冰魄向他摇摇头,秋先生默默退出了 良久,杜若夫人问道:“冰魄,给少夫人炖上肉粥,等她醒了喝。我要让我的孙子好好的!” 天傍黑的时候,长孙行回来了,他不放心夫人和儿媳妇,回来看看。 杜若夫人道:“雪这么厚,骑马都费劲儿,路上多危险。” 长孙行道:“好几天看不见你,我心里不踏实啊。” 夜游一回来就钻进鸣凰的屋子里,坐在炭火旁吃着香饼,嘴巴还不闲着:“我跟着大人去上朝,在宫院找到素书,就是庆王的小书童啊!庆王现在可听瑞王的话了,因为慕容娘娘把庆王的母亲给关起来了,说只要庆王听话,什么都好说。..哦,嫣然公主现在也在皇宫里。” 鸣凰道:“也不知道嫣然那么活脱的性子,在慕容婵那里会被拘成什么样子?” 小草问:“他们会杀了她吗?” 鸣凰摇摇头:“暂时不会。他们要用她来牵制安王,牵制库索莫。倘若嫣然知道元韬还活着,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小草难过地低下头不说话。鸣凰知道自己无意的话触动了她的心伤,拉起她的手:“小草,亲人的仇我们一定要报!” 元韶在黎明时被内侍喊醒,他穿着寝衣接见奚盍,奚盍惊慌失措:“陛下,不好了,郭城粮仓被抢了!” 元韶昨晚子时才睡下,睡眼惺忪,疲惫不堪,乍听到这个消息,顿时脑袋发懵:“官家粮仓怎么会被抢了?谁抢的?” 奚盍磕磕巴巴道:“还不清楚,是子初将军派人报信的。” 元韶火冒三丈:“奚盍,你怎么越来越不会办事了?没搞清楚的事就跟朕说?” 奚盍趴下去磕个头,站起来就跑出去。内侍官急急进来:“陛下,暴民抢了粮仓!” 元韶一脚踹倒内侍官:“抢了就抓,抓了就杀,一群暴民而已,还用请示朕吗?” 急骤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奚盍扑跪在殿门外:“陛下,子初将军说:不是普通暴民,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抢劫。一夜之间,粮食损失半数以上。” “什么?半数?”元韶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数!那得多少人去抢去背去运啊! 他大怒:“还跪在这儿干什么?快去拦截啊!快啊!” 奚盍赶到粮仓时,抢劫已经结束。眼前的景象让这个屠夫也触目惊心。 到处都是死者伤者,重伤者因疼痛而哀嚎痛哭;轻伤的人还不顾一切的往怀里扒拉那散落一地的粟米。 遍地的血污被白雪洇染开来,整个粮仓前如同铺开了一个硕大的肮脏的切肉案板…… 子初、王清流、子襢和刚被提拔不久的若久氏兄弟都在这里,王清流和子襢正在指挥卫尉营的人寻找救助伤者。 子初像被切断尾巴的狼,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 手下人报告:“大将军,劫粮的匪徒从西门出去,往萧山方向去了,他们所用的工具是马拉爬拖,每只爬拖可装二三百斤粮食。” 子初一巴掌打在报信士兵的脸上:“瞎了你的眼!这哪里是匪徒,分明是组织有序的军队!” 他指着西门方向:“限你们一个时辰的功夫,给我查出结果:哪里的军队,谁是首领,落脚点在哪里,如何进城、如何撤退的。一个时辰后还没查清楚,你们就去死吧!” 士兵仓皇而去。子初吩咐若久兄弟:“你们俩,到左营点兵两万,追,把粮食追回来,把他们杀个干净!”若久兄弟领命而去。 奚盍道:“卫尉将军,你们卫尉营的城门令怎么当的?这么多人是怎样放进来的?” 王清流冷着脸不说话,年轻的面容写满不屑。 奚盍这才意识到,王清流已经是卫尉卿了,地位是要高于他这个羽林将军的。本来王清流就看不上他这个蛮夫,现在干脆连话都懒得说了。 子襢昂着脸道:“奚盍将军,您在陛下身边当差,说话可不能这么大嘴巴!他们要是整整齐齐进京城,卫尉营能不知道吗?他们应该是分批分时间进来,又在城内整合的。” 他不满地看着奚盍:“如果我没记错,这该是你那三百特命卫队要打探到的消息!你为什么不提前知会卫尉营呢?莫非想看王卫尉卿的笑话?” “你——”奚盍差点被子襢的回马枪给憋死,但他真的拿子襢没办法。长孙世家的光环罩在这个花花公子头上,他又是慕容娘娘的亲外甥,谁能怎么办? 子襢看看奚盍的脸憋得黑红,活像下蛋时的母鸡,颇觉有趣,正色道:“今晨寅时,卫尉令接岗时发现,城门令的尸体都硬了很长时间了。他们应当是运粮运了一夜,我们卫尉营当然有责任,但陛下亲口说过:非常之时,京城治安由威武大将军面负责!” 闹了半天,卫尉营一点儿失职的地方都没有,责任该由奚盍和子初来负。 “闭嘴!”子初喝止子襢,他冷笑着问,“你是不是又和养心别苑的王鸣凰搅在一起了?” 子襢忙摆摆手:“兄长,说话可不能没根据乱说。诬害人天上会掉佛灯的!” 子初想起建明寺被烧的事,顿时没心情跟子襢斗嘴了,因为在跟劫粮者纠缠的时候,小丁来报:翟乘失踪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萧山初战 翟乘失踪对子初意味着什么? 翟乘经管着子初的过往财务,经济往来,还经管着元韶以子初的名义放在建明寺的一大批质库钱,这是一笔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知道的经济帐。 前些时,前司空大人高恕不就因为这个,才抓住瑞王的小辫子不松手嘛!好在没有真凭实据,元韶大骂高恕“捏造诬陷”,最后以高家满门被杀了结此事。 但现在,翟乘丢了,账册丢了,倘若落到安王手中,这将是对元韶皇权的重重一击! 子初的心情糟极了,他骂道:“子襢,你吃里扒外,分明是养心别苑的人抢了粮仓,你还袒护他们!” 子襢冷笑道:“养心别苑的人不在京城,长兄没了,只剩下两个可怜的女人,哭都哭死了,还抢粮食?一下子还抢这么多!你那脑子是稀粥灌的?” 大家又气又可笑又不敢笑,这兄弟俩窝里掐起来了! 子初骂道:“长孙子衿阴魂不散!我迟早要把养心别苑掀个底朝天!”边骂边上马而去。 子襢冲着他的背影吐口唾沫:“呸,想图谋财产,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自己没本事,还怨一个不在世的人!” 往日里碧树参天,青葱一片的萧山被大雪覆盖,白茫茫的。..巨大的树冠上顶着厚厚的雪,像戴着一顶白帽子。 有饿得受不了的小松鼠小鸟出来觅食,惊动了树冠的雪帽,雪便一大团一大团地掉下,发出“扑通”“哗啦”的声音,除此之外,就是汉子们沉重的呼吸声了。他们要把粮食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好跟朝廷的军队周旋。 这支运粮队伍的首领是晋宝。晋宝带着一千多军士跟随元韬回到京城,安王很是欢喜。晋宝乖巧又勇敢,渐渐取代了吉青的位置,成了元韬最得力的助手。 晋宝让大批运粮爬拖加紧步伐进山,躲在一片隐蔽的山窝子里。他自己带着数十人拖拖拉拉地慢慢地行进,一边走,一边回看后边。他们跟官兵一样着急:怎么还不追上来呢? 左营的大军追出二十里时,看见了运粮的马队,他们迤逦行进在弯弯的山道上,人和爬拖活像一只只疲惫的小蚂蚁。 若久峰道马鞭一指:“弟兄们,杀贼寇立功,今年就能过个肥年了!” 士兵们“嗷嗷”叫着,挥着战刀冲了上去。.. 若久羽挺枪拍马急追,眼看只有几十步的时候,突然一阵喊杀声响起,一片树林里闪出一队骑兵,挡住去路。这群骑兵衣衫褴褛,盔甲不齐,不过所骑战马和手中武器倒是齐整。 若久兄弟看看自己的手下,盔明甲亮,杀气腾腾。他们相视笑道:“威武将军判断失误,哪里是什么正规军队,不过是七拼八凑的匪盗而已。我们两万骑兵还对付不了区区几百人吗?弟兄们,杀!” 树林与山口之间形成一个狭窄地带,若久氏虽然带领两万人,但能摆开战场的地方却只能容下不足千人。若久峰道:“兄长,我先跟他们厮杀,咱们车轮战,轮番上阵,磨死他们。” 若久逢带人杀出去,猛虎下山一般。雪很厚,对方完是人疲马乏的样子,连一刻钟都没有坚持,撂腿就跑,败得一塌糊涂。 观阵的若久羽愣了片刻,兴奋起来。他纵马奔到弟弟身边,若久兄弟大笑:“这哪里是打仗,简直是过家家嘛!追,兄弟们,请赏立功的时候到了!” 左营士兵很久没打过仗了。不打仗,就没有军功。没有战功,就没有赏赐,日子过得很是紧巴。如今面对一群乌合之众,轻易就能立功,说不定还能抢到很多东西,也好让家里老小过个肥年,于是群情激昂,士气高涨。 转过林子,是一片开阔地,敌人正在拼命往坡上爬。 若久羽喊道:“队形展开,左右两翼包围他们!” 左营军士争先恐后扇形追击,他们跃马前奔…… 若久峰手中攥着马鞭,得意扬扬地看着士兵们包围敌人,但是他忽然发现:敌人是沿着一条纵线爬上山坡的,他惊叫道:“停下,停下!” 哪里停得下!一匹匹战马争先恐后滑下雪坡,掉进雪谷,人压人,马摞马,人喊马嘶,响彻山谷…… 原来这里只有一条窄窄的山道,两侧俱是深谷,大雪封埋,填沟掩壑,对方便利用地形熟悉之有利条件引诱官兵跳入陷阱。 元韶暴跳如雷,子初羞愧万分,萧山首战简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脆生生地打在脸上:堂堂左营大军,副装备,硬是让一群穷要饭的给整得灰头土脸,损失四千多人马! 不仅如此,翟乘被人绑架,至今都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他手中掌握着瑞王放长生库质钱的重要证据。一旦证据公诸于世,天下人就都知道了:一位堂堂皇子,当今皇帝,竟然与寺院沆瀣一气,拿这种伤天害理的钱,他的宝座还能坐稳吗? 元韶颓然坐在宝座上,他骤然感到形势的严峻,比他想象的更严峻!他的周围是一片黑暗,黑暗中有许多看不见的手伸向他,要蒙住他的眼睛,卡住他的咽喉,要把他从皇座上推下去,要结果他的命! 他努力平复一下烦乱的情绪,问子初:“都是谁干的?查出来了吗?” 子初回道:“是元嗣劫了粮仓,他如今就躲藏在萧山。他在城中绝对有内应,否则不可能顺利进入那么多的人马,而且悄无声息的劫了粮仓。至于翟乘,目前还不确定,但应该与元嗣脱不了干系。” 哐哐当当一阵巨响,案子上的东西被爆怒的元韶一臂横扫下来,沿着台阶往下滚。元韶余怒未息,一脚把一只瓷杯踩碎:“元嗣,元嗣,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宫人们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弗莫鸿道:“陛下,据下臣所知:元嗣并无人马,随从等人不过十人。我们需要尽快搞清楚:这些抢粮的人和着甲士兵是从哪里来的。” 第一百八十章 安王招兵 荀岐道:“陛下,如今,运输中断,道路难行。..燕京府石水关的将领即便想帮助元嗣,也不可能很快到达,所以要尽快消灭元嗣。元嗣一死,百事尽消!” 元韶点点头,对子初奚盍王清流道:“子初,调动左右大营和周边州县部力量,围困萧山,饿死冻死他们!王清流和奚盍,你们对京城内外城封锁搜查,惩治乱民,朕要京城安定。” 弗莫鸿道:“陛下,动乱不宜太久,以免周边国家虎视眈眈。” 元韶问子初:“慕容萗舅舅应该快到了吧?” 子初道:“由于赵蔺之的阻拦,舅舅经燕京府迂回进入内境。现在,大雪封堵,他们的行军速度会受到影响。估计,最迟也要七八天。” 元韶的眉头锁得紧紧的,很不满意地问道:“孤雁关的伏卢澹涯呢?怎么也没动静了?他可是向朕承诺过的!” 子初犹豫了一下:“伏卢澹涯在红河城占了个大便宜不说,还把红河城纳入孤雁关的管辖范围,颇有割据一方的意思。他们以整顿军务防范库索莫为借口,迟迟不见发兵,至今未能与慕容舅舅合兵,所以直到目前还没有接到他们的消息。” “混账!”元韶大怒,“弹丸之地,就想称霸立国吗?” 弗莫鸿劝道:“陛下,现在是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际。请陛下息怒,再次下旨要伏卢兆尽快行动,可以给他多多许愿,赏赐土地和金银。等我们安定下来,再力对付他不迟。” 荀岐也道:“是的陛下,多事之秋,多笼络才是!” 果真是多事之秋,建明寺被抢了! 大雪封门的冬天,粮食匮乏,朝廷又不肯赈济百姓,要京城安定谈何容易。北方民族,本身民风剽悍,因此抢劫粮店和富户的事情每天都要发生,饿极了的人们开始同类相食。女人和孩子不敢上街,坐在家里也常常会失踪,大街上被分割的残肢碎肉随处可见。野狗嗷嗷叫着撕扯着碎尸,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人,一待那人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时候,它们就一涌而上,活活撕吃了他…… 生命与上天在较量!人与野狗在较量!百姓与朝廷在较量! 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强权也失去威力。胆大些的把目光瞄准了富庶的寺院。反正佛祖坐视人间苦难,死也是死,总要反抗一下。..于是,有人振臂一呼,无数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冲进了建明寺,粮库被抢,钱库被抢,能拿的都拿,寺院里腾起了冲天火光…… 京城其它寺院相继被抢! 元韶彻底发怒了:他要王清流和奚盍彻查领头儿的人,以凌迟之刑严惩! 于是,内城外城的人都陷入了极度恐慌,又一重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头上…… 刑场不够用,城外的十里河沟成了杀人场,热血从无数的脖颈上喷出来,汇成了小河,白雪来不及覆盖这层血迹,又有新的血河淌来,洇染了远远近近的雪堆…… 安王元嗣伫立在山顶,一袭孝袍被寒风掀起衣角。他面目冷森地望着京城的方向…… 元韬踩着积雪走来:“父王,秋先生带伍先生来了。” 元嗣收回视线,叮嘱道:“切不可因为大雪放松了戒备。” 元韬道:“父王放心,从进山山口开始,一路上都布置好了。” 元嗣赞赏地拍拍儿子的肩,带着熊海回去了。 萧山深处的一处大宅子里,秋先生正向安王引见一个人:“安王殿下,这位是伍先生,曾经是养心别苑生意上的伙伴。” 伍先生就是养心别苑的伍坚至,澄水壁与南方接邻,有大量的囤粮。杜若夫人让他以粮食商人的身份与元嗣交往,实在是不想暴露养心别苑更多的底细。 伍先生向安王行礼道:“殿下宽厚仁德,美名远扬,伍某早有敬慕之心。今日特地从南方赶来,请殿下恩准,让小民尽绵薄之力。” 安王还礼道:“伍先生,求之不得啊!多谢秋先生和伍先生的帮助,本王感激不尽。” 伍先生道:“小民是做粮食生意的,正好有一批粮食就囤在附近,此时可以接济安王大军度过冬天。如果安王有意,小民有一个主意:京城饥荒,饥民无数。安王正需要人力,何不趁此机会,招兵买马,好与瑞王抗衡呢?倘若如此,小民愿意竭尽力供应大军粮草。” “好!”安王激动地站起来,“本王早有此意,倘若先生肯助本王,本王大事得成,愿意加倍返还!” 大雪终于停了,但寒冷和饥饿却依旧在蔓延。城里人都在传着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安王在萧山招兵! 这个消息风一样刮进大街小巷,传说中的安王正式站了出来! 人们半信半疑:“不可能,这么多天了,安王才露面,真的假的啊?” 不管是真的假的,大灾之下,只要有口饭吃,能苟延残喘,就是希望,于是很多年轻人偷偷溜出城去,投奔安王。 难民的大量出逃,激怒了子初,他命令左右大营:但凡难民,无论老少男女,格杀勿论! 城外也成了杀人场!尽管卫尉营严防死守各个城门,但被死亡威胁的人们还是以各种理由出逃,甚至冲撞卫兵,只求不被困死城里,不被冤杀在城里! 一日傍晚,一大群难民从躲藏了一天的雪窝中偷偷爬出来,想趁着夜色的掩护进入萧山。他们努力挪动着被冻僵的身体,你拉我,我拽你,向山里奔去。灰黑色的身影在夜色中蠕动。但是,白色的雪地出卖了他们,他们被巡游的骑兵发现了! 骑兵嗷嗷叫着扑上来,马蹄蹚起膝盖深的雪沫,腾起一片白雾,大刀落下,鲜血如注,洇染了雪地。衣衫褴褛的汉子们背靠背站在一起,用手中的粗陋的刀斧棍棒跟凶恶的官兵展开搏斗…… 只听一声锐响,一个举刀欲砍的士兵在马上晃了两晃,一头栽下来,他的身上,赫然插着一支长箭。 第一百八十一章 库狄兄弟 官兵们惊慌失措,朝着箭来的方向看去,一群骑马人奔至眼前,随从们清一色白布加绵斗篷。为首一人的风帽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容。 后边另有一群骑马人簇拥着一位华贵公子缓缓走来,那公子年轻俊俏,裹一件白色貂裘,眉眼间透着和善。 此地邻近达官贵人的外宅,看见富贵人也不稀奇。 小头领道:“我等奉威武将军之命,拦截流窜作乱的刁民。贵人,请不要干涉公务。” 戴风帽的人问道:“你说他们流窜作乱,我没看见他们作乱,只看见你们杀人!你们身为军人,当为国家效力,保护百姓,怎么会对自己的百姓下此毒手!” 小头领道:“他们要投靠元嗣,与我皇作对,怎不是作乱?” “安王的名讳也是你个卑贱之人敢叫的!”风帽人怒不可遏,他手一扬,大刀带着风声直奔小头领。 小头领连惊讶的表情都来不及露出来,已经栽落马下,血污了一片白雪。 手下兵士看对方人马众多,急急调转马头,飞也似得逃命! 身披貂裘的人就是鸣凰,鸣凰道:“元韬,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就好了。..什么都没问呢,就把人吓跑了!” 元韬取下风帽,满脸怒气:“还要问什么,这群官兵把京郊变成了围猎场,恣意屠杀百姓,为害一方,杀他们还需要证据吗?这几天杀了多少人,你没看见吗?” 鸣凰道:“元韬,我知道你心里憋屈,但是,你要救的是一个国家,你要挽颓梁于倾厦,靠的是强大的定力和忍耐力!好了,不跟你说了,什么时候你多读些书就好了,像你父亲一样就让人放心了。” 晋宝和夜暗夜静下马,检查了伤者,晋宝道:“这是皇孙爷,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一大汉子跪在马前道:“我们这群兄弟都是在京城做苦力的,有的是力气。我等想投靠安王,从军效力。真的,少夫人可以作证。” 鸣凰奇怪道:“我?咱们认识吗?” 大汉子叩首道:“少夫人,小民就是在烟雨谷冒犯过长孙公子的库狄老大,公子不仅不记恨小民,反而为小民治伤。小民伤好后,找到兄弟们,才知道我们的老小都被步录之给卖了,为寻找亲人,我们辗转来到京城。少夫人,大恩还没有报,您又一次救了我们,天高地厚之恩,一定报答!” 夜暗闻听,走过去仔细端详,回头对鸣凰道:“还真是的,他在咱们那里养过伤,属下认识他。..” 夜暗指着其他人问库狄老大:“他们都是什么人,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吗?” 库狄老三急急说道:“小民没有符牌可以证明身份,但小民有首功,请皇孙爷收留小民,给小民一个挣出身的机会。” “首功?什么首功?说来听听!”夜暗问。 库狄老大和老二忙制止老三,老三道:“怕什么,饿死打死冻死,反正都是一个死,家都没了,还怕什么!皇孙爷,我们杀了步录之,算不算立了首功?” 夜暗顿时来了兴趣:“步录之是你杀的?什么时候?” 库狄老三道:“就是在步青云死的第五天晚上。我趁步宅没了主人,一片混乱,混进灵堂。步录之一个人在内室,我假装端洗脚水进去,杀了那个老东西!” 夜暗问:“他是你的宗主,你为什么要杀他? 库狄老三咬牙切齿道:“因为他不是人!他要我们进京做杀手,我们不肯,他就把我们的爹娘和嫂子侄儿侄女关起来,说如果我们不听话,就杀了他们。我们没办法,只好照办。” “那天在烟雨谷,我们才知道,他们不仅要我们做杀手,还要杀了我们灭口。大哥保护我们兄弟逃跑,回家之后才知道,我们前脚走,他就把我们的爹娘杀了,把嫂子侄儿侄女们卖了,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他不是人,他贵为宗主,却是个冷血无情的人,该不该死?” 大家黯然。元韬道:“好,我答应了,跟我走吧!立了大功,我保你们一个好出身,保你们出人头地!晋宝,带他们进山,先饱饱吃一顿!” 晋宝带着那些人往山里走去。 元韬和鸣凰并辔而立,良久不说话。 元韬想多呆一会儿,就没话找话:“想什么呢?” “想我的子衿!想他冒死冲入烟雨谷的情景……”鸣凰热泪潸潸。 元韬很难受:“对不起,都怪我,都是因为我不听他的话!” 鸣凰抹去眼泪,强笑道:“好了,天快黑了,你赶紧进山吧!路上雪坑多,小心些,别总是莽莽撞撞的!” 听着鸣凰的娇嗔,元韬心里既温暖又愧疚,他望着她,欲言又止。 鸣凰催促道:“天马上黑下来了,快走吧!” 元韬点点头,调转马头走了。 鸣凰怅然地看着他远去,夜暗提醒道:“少夫人,天冷,回去吧!” 鸣凰未动,夜暗牵着她的马缰绳在前边走,大家都默然无声地跟在后边。耳畔只听见马蹄踏在积雪上的咯吱咯吱声…… 许久,鸣凰问道:“夜暗,你说,夜雾还在孤雁关无回河吗?” 夜暗咬紧了嘴唇,把泪憋回去,沉声道:“少夫人,别想那么多了。夫人和先生都希望您安心!” “怎会不想?”鸣凰泪花飞在寒风中,“他牵着我的心呢!每天夜里他都会回来的,每一次都是笑盈盈的,从不会冷着脸……” 周围响起了抽泣声,鸣凰喃喃道:“夜暗,夜露有消息吗?他找到夜雾没有?夜雾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冬天的脚跑得太快,转眼就完黑下来。雪光把天地之间映得一片灰白。寒风中,远处有簇簇火光亮起,那是左右大营的巡逻队在逡巡,寻找那些趁夜色逃往萧山的贫民。 夜暗把鸣凰送回梁园,带着一支队伍出了梁园,他要和安王的队伍回合,伺机截杀左右大营的小分队,蚕吞桑叶一样一点点消蚀官兵的力量。 第一百八十二章 弗莫得宠 短短的几天时间,萧山的队伍就壮大起来,元韶感到十分恐慌。 子初的左右大营不敢贸然进入深山,安王的队伍零星分散在隐秘的地方,他们吃了不少亏了。 弗莫鸿道:“陛下不用担心,人多是要吃粮食的,只要粮食运不上去,布匹供应不了,依靠他们抢的那点儿粮食,不消半个月,他们就要饿死冻死。所以,眼下最关键是封锁一切可能供应物资的道路。” 子初道:“城里的各家店铺自然可以禁止,但城外呢?” 弗莫鸿道:“据下臣所知,目前能给他们供应大量物资的只有一家:养心别苑!” 大家都十分惊异地望着他,弗莫鸿心里甚是得意,这是他要抛大招的时候了,但他表面上却波澜不惊,镇定从容的样子:“陛下,您一定感觉到养心别苑与其他宅邸的不同了!” 元韶点点头:的确,他早觉得长孙子衿城府很深,但究竟深到何种程度,他并不了解。围绕着长孙子衿的婚事,他还有许多谜团没有解开。 子初对这个原来的仆从和自己平起平坐很不习惯,他不耐烦道:“弗莫,知道你本事大,别卖关子,直说好了。” 弗莫鸿冲子初一笑:“威武将军自然最关心了。您与您这位异母兄弟打交道这么多年,您知道他手下有多少处坞壁?多少家店铺?多少资产吗?” 子初不屑道:“听你这口气一定很多喽?” “是的,超出你的想象。”弗莫鸿道,“据我所知,杜若夫人名下店铺至少有三十家,坞壁至少是三处,且每处都拥有不少于五千的甲兵。至于资财,暂时无法统计。” 子初惊愕道:“至少?你的意思是比这个还要多?开什么玩笑!他怎么经营得起来?弗莫,立功心切可以理解,但是得有实据——” 弗莫鸿微笑道:“威武将军,杜若夫人的出身您是清楚的,她是旧梁国的公主。” 子初充满不屑:“亡国公主有很多!国家没了,她们也就不是什么身份贵重的公主了,沦为奴隶,被人玩弄,甚至流落青楼的多了去了!她不过侥幸活命罢了!” 元韶道:“别打岔,让弗莫说下去!” 弗莫鸿得意一笑:“旧梁国皇室是皇商出身,他们最早就是靠生意才成了事。即便做了皇帝,也没有放下这份可观的生意。后来,梁国灭亡,但杜若和杜熔却逃了出来,接收了在宋国的一部分店铺,并以此为基础,依靠他们的身份,又把生意渐渐做大。” “二十多年的经营,明里暗里的生意大到我们无法想象。今年五月,下臣特意到了宋国,给他们家的生意制造了点儿小麻烦,堵住他们进出货的渠道,目的是要查出他们的底细。结果让我很吃惊,他们单在宋国都城的店铺就有二十五家……” 子初倒吸口凉气:二十五家? 弗莫鸿斜睨子初一眼,依然不慌不忙道来:“有知情者说,他们的通货渠道来自南方各国,也就是说,他们在其他国家也有生意。这样算来:养心别苑的富庶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这下,连其他人都吃惊了。荀岐道:“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么攻打梁国旧都,是不是有他们一份力呢?” 弗莫鸿笑道:“当然,天大的资财又派了什么用场呢?大家都知道新梁国皇帝杜熔与杜若是亲姐弟,杜熔又是在谁的支持下做了皇帝呢?” “哦——”元韶的脑子一下子清晰起来:当初他怀疑养心别苑派兵帮助新梁王打下都城,现在可以肯定了! 某种意义上说,养心别苑撑起来了一个国家! 想到这里,元韶不禁后脊梁骨冒冷汗:养心别苑能扶起一个梁国,那么完有可能再扶起一个安王! 他的表情变化被弗莫鸿看在眼里,弗莫鸿躬身道:“陛下,下臣卑微,说得太多了,请陛下原谅!” 元韶道:“弗莫,你就是朕的诸葛啊!你是朕的肱骨之臣,朕已经抬了你的籍,别再‘下臣’‘下臣’地叫了!” 弗莫鸿心花怒放,口中道:“是,臣遵命!” 子初忿忿道:“弗莫,你说得这么多,不就是证明你调查出了养心别苑的雄厚实力嘛!但是,长孙子衿已经死了,指望两个女人还能翻起通天的浪?不如找个借口,陛下收缴他们的财产以充国库不是正好吗?” 弗莫鸿道:“陛下,长孙子衿虽然不在了,但他的实力和势力还在,暂时还不能逼得太紧,要徐徐图之。” “养心别苑那位少夫人身怀有孕,倘若生下了少主子,这份基业自然有人继承。何况,当初打下这份巨大家业的人不光是杜若夫人,还有她的弟弟杜熔。他们姐弟感情很深,若贸然对她们动手,梁皇肯定不会答应。” 荀岐道:“陛下,新梁国出事了!不久前国内大乱,只怕自身难保。此时对养心别苑动手是个好机会!” 子初也哈哈大笑:“弗莫,你不知道吧?梁皇也被赶出京城了,妻儿都被杀了,还能给杜若撑腰?” 元韶听见他话中的“也”字,皱了皱眉头。 弗莫鸿也笑了:“荀上卿,威武将军,你们知道的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新近的消息是:梁皇又打回了京城,平复了叛乱,据说正在向周围国家递国书呢!我们北朝离他不远,兴许国使已经在路上了。” 子初嘟哝道:“兴许而已,又不是真的。” 弗莫鸿转头对元韶道:“陛下,此消息千真万确!” 荀岐也很惊愕:这弗莫鸿从哪里搞到的消息? 自元韶登临宝位,这弗莫鸿就崭露头角,渐渐取代了他的地位。元韶常常找弗莫鸿长谈,这家伙确实消息灵通,八面玲珑。 元韶撇开那两个人,问弗莫鸿:“以您之见呢?” 弗莫鸿听到“您”字,心里甜蜜蜜的,但表情依然淡淡的:“以臣下之见,请养心别苑少夫人入宫陪伴太后。”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人为刀俎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清流吃了一惊:“那位少夫人并没有加封朝廷命妇,为什么要让她入宫?” 弗莫鸿道:“长孙将军为国捐躯,完可以给这位少夫人一个大大的名号,然后请她入宫伴太后驾。这样,既显示陛下对养心别苑不同一般的荣宠,也能以她为人质牵制养心别苑对安王的资助。” 元韶点点头:“很好!” 王清流不解:“弗莫大人,那位少夫人身怀六甲,很是不方便。请杜若夫人岂不是更好吗?” 弗莫鸿道:“就是因为少夫人怀着孩子,才要请她入宫。她怀中的孩子比任何人都要有价值!别忘了,长孙子衿已经死了,那孩子是养心别苑唯一的血脉!你说,杜若夫人在孩子和安王之间会作何选择?” 元韶“哈哈哈”一阵大笑:“好,好,弗莫,果然高见,就按你说的办!” 子初冷冷一笑:“陛下,既然养心别苑有这么大的实力,他们怎么会按照弗莫的计划言听计从呢?万一逼急了,她们反抗怎么办?她们现在住在城外梁园,那地方依山傍水,不仅风景好,做大事也是好地方啊!” 弗莫鸿听他说得不阴不阳,知道他心里不舒服,笑着说:“威武将军,不必担心。大雪困住我们,也同样困住了他们。人力物力跟不上,她拿什么跟陛下硬挺?纵然王鸣凰是再世妇好,怕也使不出本事!” 元韶很满意:“好,请太后下道懿旨,让她进宫!” 子初质疑:“养心别苑只有这一支血脉,杜若必会以各种理由搪塞,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弗莫鸿道:“所以要给足她们面子,让她们推辞不得!请陛下下道圣旨,让庆王亲自去请。有赵太妃在宫里呆着,还怕庆王不尽心竭力吗?庆王与长孙子衿关系很不错,她们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元韶点头称赞,当即给庆王府下了一道口谕:劳驾庆王于明日驾临梁园,请少夫人入宫。 议事一结束,王清流就急忙赶回卫尉营见子襢,把这件事告诉他。 子襢大吃一惊,没耽搁就出了卫尉营,悄悄出城,快马加鞭直奔梁园。 听完子襢的话,大家异口同声道:“不能去!” 杜若夫人坚决地说:“你绝对不能去!” 鸣凰低头思忖良久,对秋先生道:“先生,熔舅舅胜利的消息是前天接到的吧?按照时间,颜穆带走的甲兵应该还在回程的路上,即便日夜兼程也要至少二十天的时间。安王和元韬手下兵士不足八千,难以与瑞王抗衡。我们还需要争取足够的时间,与瑞王周旋。” 夜沉夜暗道:“少夫人,这明明是要您做人质啊……” 杜若夫人道:“不用你去,我进宫陪伴她!” 鸣凰道:“娘,您不能去。家里里里外外可指望着您呢!他们要的是我肚里的孩子,我托了孩子的福,金贵着呢!” “你还有心思说笑话!”杜若夫人嗔怪道,“不行,我不能任他们摆布。孩子是这个家唯一的希望了,你要有个好歹这个家就没了!” 秋先生道:“夫人,少夫人……只怕一定要去的……” 杜若夫人生气了:“先生,什么我都可以言听计从,但是我的媳妇和孙子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说完,拂袖进了里间。 大家面面相觑,看来夫人是真的生气了。 鸣凰冲大家摇摇头,跟进了里间。 她偎靠在婆婆跟前:“娘,在月儿心里,娘就像赵威后一样:皇家风范,气度雍容。所以,您才培养出了子衿哥哥那样优秀的儿子。” 杜若夫人道:“少跟我讲古,我不听!” 鸣凰道:“不是讲古,是如今情形与当时情形很相似。月儿非常感激娘对子孙的护爱之情,但眼下这种情势,我们躲得过去吗?” 杜若夫人泪如雨下:“孩子,你去的地方是虎狼窝啊!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放在那里!若你们母子有个好歹,我对不起我冤死的子衿!” “娘,如果我们拒绝元韶,下一步会怎样?他就有充足的理由攻打梁园。大雪封山,安王和梁园都无法与之抗衡。现在唯一能做的,是与他们周旋,争取时间。” 杜若夫人道:“你们若有好歹,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鸣凰道:“娘,有您坐镇家中,就可以利用养心别苑的影响力与他们周旋,保我母子平安。这一点,月儿做不到。” 杜若把儿媳搂在怀里,难分难舍。 “娘,下决心吧!”她用衣袖擦干婆婆脸上的泪水,自己的泪却忍不住了,“有娘在,我们母子一定会平安归来!” 天大亮的时候,元清来了,面对杜若夫人,他尴尬地不知如何开口。 杜若夫人道:“庆王,您的难处我们知道。月儿跟您走,您也有办法交差。” 元韬从梁园后门闯进来,慌慌张张穿过几重院落,奔到中堂,顾不得众目睽睽,冲鸣凰喊道:“月儿,你不能去!不能去!元韶母子母子会算计你的!你忘了你祖母怎么死的吗?” 他转头对元清道:“五叔,您就这么带月儿走吗?您不知道那是个陷阱吗?您不知道慕容婵母子有多狠毒吗?” 元清惊讶地望着侄子:“韬儿,你……你还活着!” “我不会轻易就死的!”元韬恶狠狠道。 他抓着元清的肩膀:“五叔,子衿待你不薄,你就忍心看他的妻儿赴汤蹈火?” 元清盯着元韬:“我当然知道这是陷阱,可是你有十万大军吗?你调得来精兵良将吗?” 他手指着京城方向:“先皇梓宫还在乾象殿放着呢,他老人家含冤而死,我不知道要为他报仇吗?但是,如果不先稳住元韶,他就会放出左右大营,就会血洗梁园!冰天雪地,谁来支持你父亲的军队!” 他甩开元韬的手,对杜若夫人道:“夫人,我元清也是个血性男儿,我会拼了自己的命去保护她们母子!” 元韬央求杜若夫人:“夫人,不能让月儿去,不能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龙潭虎穴 “元韬!”鸣凰叫道,她的脸色很严厉:“你是三岁孩子,还是哭哭啼啼的女人?” 她盯着他的眼睛:“你冲锋陷阵,无惧生死,什么阵仗都经过了,这点儿事你摆不平吗?这个陷阱谁都看得出来,还用你来提醒吗?你忘了亲你疼你的赵娘娘和嫣然母子也在他们手中吗?” 一连串的责问像硬生生的雪团砸在元韬脸上,元韬清醒了。 他看看满屋子伤感的面容,顿时沮丧万分,一拳砸在门柱上! 鸣凰走过来,放缓了声音道:“元韬,你必须向我发誓:救嫣然和我出来,救你的孩子,救子衿的孩子!” 元韬早已泪流满面,他沉声发誓:“我元韬发誓:一定救你们出来!若保护不了子衿的孩子,我引刀自尽!” 元韬和王辀将鸣凰送至门口止步,王辀默默地把腕剑给鸣凰整理好,又拉下长袖遮挡,婉玉含着泪给她整理好貂裘。 鸣凰不敢看婆婆泪盈盈的眼睛,对她拜了三拜,断然转身,绘娘和小草搀扶着她出了梁园…… 元清和鸣凰在宫城门前下车,元清边走边嘱咐:“太后从萃曦宫移驾到慈宁宫了,这段时间一直病着。连每日向先皇帝辞灵也是不能了,宫中的事由我母亲先照应着。各家重臣世族的夫人轮流陪侍,所以少夫人要辛苦些。争着陪侍的命妇很多,您可以偷懒休息,不用那么殷勤。另外……” 他停下脚步,低声交代:“长孙府的慕容媛天天在这儿,你一定防着她,这女人太泼,现在儿子又得势,她很嚣张。” 鸣凰道:“我不招惹她。” 元清道:“你公爹已经在宫里打点好了,你不会受什么委屈,只是要提防小人!” 慈宁宫到了,鸣凰望望那高高的门楣,想起了她和元韬以往的快乐时光。 欢乐笑声犹在耳畔,祖母的尸体已经硬凉…… 如今,她和腹中的孩子又踏进这里…… 慈宁宫门口站着一群人,正朝着这个方向张望,最前边的就是嫣然。 看见他们,嫣然像小鸟一样飞过来,唬得宫人侍女们大惊失色,普啦啦捉小鸡一样追上来。 嫣然抱住鸣凰:“你可来了,我都想死你了。” 鸣凰抱着她的双肩上下打量:“比我想象的要好呢!小脸胖乎乎的,准能生个大胖小子!” “还是女孩儿好,知道心疼人!”赵太妃走过来笑道。 鸣凰赶紧与太妃见礼,赵太妃拉起鸣凰的手啧啧称赞:“怀了孩子还这么漂亮,怀的也是个女孩儿吧?女孩儿心疼娘,打扮娘,你看这小脸儿红白花儿一样好看。” 嫣然公主嘴巴一嘟:“太妃,您怎么盼着我们都生丫头呢!” “看看你五叔,就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女孩儿了!”赵太妃笑道,“长孙府不缺男孩儿,缺姑娘。慕容夫人还正说着女孩儿好呢!” 一群人打趣着进了慈宁殿。 东阁儿里很热闹,一大群贵妇围坐在慕容婵跟前,说笑逗乐。金钗夺目,步摇生姿。炭笼暖烘烘的,脂粉香气扑鼻。 鸣凰暗自奇怪:先皇帝灵柩还在乾象宫,为何这帮人就这么涂脂抹粉讨慕容氏的欢心?不过,想想慕容婵与先皇帝元嘉的纠葛,也就释然了。 慕容婵靠坐在榻上,锦衾覆拥,面色果然消瘦萎黄,与中元节时气色相差很大,有病之说并非谎言。 赵太妃和嫣然拥着鸣凰进来,屋子里顿时静下来。 众人的目光投向这位带着传奇色彩的养心别苑少夫人。 鸣凰的头上只用白玉簪松松地挽了个髻,长长的乌发用丝带系着垂在身后。身上围着雪白貂裘,罩拢着隆起的腹部。 她从上到下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却有说不出的清素和华贵。 鸣凰跪下:“臣妇给太后娘娘请安。” 慕容婵垂下眼皮,目光从鸣凰身上扫过,懒懒淡淡的样子:“你穿得太素了,我看着难受。” 鸣凰道:“夫主故去未过百日,未亡人不敢为讨喜忘记夫妻之恩。” 慕容媛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顶撞太后!” 鸣凰不卑不亢:“夫人是长辈,我还要尊您一声婆母。夫人,就算我的夫主有对不住夫人的地方,看在他为国殉难的份上,您大人大量,放过他吧!鸣凰奉命入宫陪侍太后,还需要夫人多多照应呢!” 鸣凰的语气不软不硬,还含有几份央求的意思。 慕容媛很是有面子:养心别苑的少夫人竟然在求她,而且是当着这么多名媛贵妇的面给她说软话,这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啊! 恍然间,她似乎看见杜若在向她俯身下拜似的。养心别苑没了男人,竟然也会这样低声下气! 鸣凰再次款款下拜:“太后,臣妇的婆母体弱,难抵北方酷寒,不能亲来陪侍太后,她老人家深感不安。故而,让臣妇带来薄礼,略表愧疚之意。婆母说,等到春暖花开,还请太后大驾光临闻香阁。” 小草把手捧的锦盒呈上。内侍接过来,在慕容婵面前打开,满盒的珠玉璀璨生辉,光华夺目。 女人们的眼睛都看直了,都是清一色的宝物啊! 慕容媛鼻子里“哧”一声,一副不屑的样子,眼光却被吸了过去。 慕容婵脸上略有缓和之色。 内侍又把两只箱笼抬过来打开,一箱子上等丝绸锦缎,色彩缤纷;一箱子貂皮狐裘,毛色光洁。 “哦”,贵妇们更是一片惊呼!养心别苑出手实在阔绰! 重礼之下,慕容太后倒不好说什么了,对鸣凰道:“回头我要多谢杜若夫人,你在这里好好住着,没事儿陪我说说话就是,别太累着就行。郑始,少夫人的住处安排好了吗?” 嫣然道:“太后,让我们住在一起吧,互相照顾着也方便,还能一块儿来陪太后解闷。” 慕容婵答应了。 从慈宁宫出来,鸣凰长舒一口气,她抚着胸口,皱紧了眉头。 绘娘问道:“您觉得不舒服吗?” 鸣凰道:“真的好恶心!” 第一百八十五章 深潭暗波 她们住的地方叫滋园,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院子里几株腊梅正散发着苦苦的花香,浸润得空气都是苦香气。 嫣然公主道:“你看这里好看吗?小是小了点儿,可是自从元韬走后,我特别害怕住高高的房子,大大的空院子。” 她的眼睛里含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担忧:“这里像不像农家的小院啊!你来了,我也就有伴儿了,有时候都不知道这夜什么时候才熬过去!” 鸣凰问道:“你知道太妃为什么盼着咱们生姑娘吗?” “当然知道,太妃一片好心,咱们要是都生了女孩儿,他们就不会一个劲儿盯着咱们了,孩子兴许也能活下来。” 嫣然忽然又变成了老气横秋的大人似的:“活在皇家真的好累!我父王派人来接我。皇帝陛下说,舍不得我走,说等元韬满了周年,就让我回北漠散散心。听着真的跟亲人似的,不就是想算计我肚子里的孩子吗?” 鸣凰抱住嫣然,欣喜地把她从上到下打量着,咯咯笑着:“小公主,你长大了啊!” 嫣然嘟着嘴巴:“你以为我总是没心没肺啊!以前是,自从元韬没了之后,我就开始盘算心事了!” 她往外看看,扬扬下巴:“外边那些宫女黄门全是太后的耳目,说话要格外小心些!” 鸣凰点点头,指着她隆起的大肚子:“孩子还好吧?” 嫣然满脸忧戚:“你看我在他们面前装得无忧无虑的,其实,一到晚上我就睡不着。” 她走到门口四下望望,回过头来小声说道:“邓太医说,我怀的是个男孩儿。我在想,我怎样才能保护我的孩子呢?元韬死了,这是他唯一的根苗了,怎么办啊?” 鸣凰拉起她的手:“总会有办法的!” 夜色很快笼罩了一切,鸣凰在滋园周围转了几步,发现总有人在盯着她们,于是又回来了。 天冷,她们早早钻进被窝里。嫣然伸个舒服的懒腰,惬意地搂住鸣凰的脖子:“今晚你在这里,我就什么都不用想了,要好好睡一觉!” 她嘟囔着,一会儿就睡着了。 绘娘叹道:“还是没心没肺的样子,真可爱!” 鸣凰也笑了,她对绘娘使个眼色,绘娘会意,走到外间看看,便在里间门口的地铺上坐下,对里边道:“少夫人放心睡吧,绘娘在这里守着呢!” 鸣凰轻轻摇醒嫣然,用手捂住她的嘴巴,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别说话!趁半夜无人,我跟你说一些特别特别重要的事情。” 嫣然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点点头,乖乖地躺着。 “第一件事,元韬还活着。” 如果不是鸣凰捂住她的嘴巴,嫣然真的要叫出声了。 “别动,听我说:元韬现在就在萧山,他特别牵挂你们母子。但是,他还不能抛头露面。安王在萧山起事,要反抗瑞王。如今,我们就在瑞王身边,不能坐以待毙,要配合安王做些大事,好早些脱离险境。” 嫣然紧紧抱住鸣凰的胳膊,欢喜得不知说什么好:“我就知道你不会自投罗网,你说,让我干什么?” 鸣凰点点她的鼻子:“好,就知道你鬼机灵,听我慢慢说。” 深夜的滋园,一片黑暗。两个即将做母亲的年轻女子,正在为她们腹中的孩子,筹划着可以活下去的路…… 鸣凰和嫣然公主像其他宫妃一样陪侍慕容婵,每日里晨省昏定,对两个身怀六甲的年轻女子来说实在是辛苦。 赵太妃自己还不自由,自然没办法照拂她们,只交代她们偷空就歇一会儿。 两个人知道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她们,只装做傻乎乎浑然不觉的样子。 这天,她们从慈宁殿出来,躲着屋子里的贵妇们,来到侧殿廊下坐下,咕咕哝哝说话。 嫣然问道:“我迟早是要被母家接回去了,然后再嫁人生子。可是你怎么办?总得想一条后路吧!你才十七八岁,想想将来吧!” 鸣凰叹口气:“我也不知道,父母俱亡,无处可去。就算婆婆不会把我赶出去,可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婆婆老了,孩子还小,这偌大家业我怎么撑得起来。” 嫣然道:“我觉得你还要再往前跨一步,再嫁个夫主吧?” 鸣凰忧愁道:“亡人坟土未干,怎么能想这些事呢?何况,婆婆怎会把家产交到异姓男人手中?” 嫣然道:“异姓男人不行,本家总可以吧!子襢不是喜欢你吗?兄妻弟娶的风俗也是有的!” 鸣凰叹口气:“那是以前的事!世道人心是会变的,子襢曾经有情,并不代表现在也有意啊!” 嫣然道:“哎呀,你想那么多干嘛!你年轻貌美,子襢怎么可能看不上呢?若嫁与子襢,这万贯家产也有个男人替你和孩子撑腰。你也会少作很多的难啊!” 鸣凰摆摆手:“算了,不提了,走一步说一步吧!” “什么走一步说一步!”嫣然拦在鸣凰身前,“你别犹豫了,要抓紧时间。倘若人家子襢结了婚,你要再在长孙家择婿,只怕就隔不过子初这一关了!” 鸣凰不屑道:“关子初什么事?” 嫣然气哼哼道:“你是汉人,当然不知道北国的规矩。按规矩,先大后小!” “呸!”鸣凰道,“我们俩斗得你死我活的,如何做夫妻!” 两个人声音越来越大,廊角拐弯处,走出一贵妇,冲鸣凰道:“少夫人,声音小些吧!又不是光彩事,提防让人听了去,笑话长孙家!” 那妇人言语之间极是不悦的样子,嫣然嘟哝道:“跟你什么关系?” 鸣凰躬身道:“是,迅婶娘教训得是!” 贵妇就是长孙迅的妻子祁兰氏,当年慕容婵为拉拢长孙迅,把祁兰妃的妹妹嫁于长孙迅。因是慕容婵保的媒,祁兰氏在长孙家也颇有地位。 祁兰氏沉着脸从她们身边经过,走到殿门口回头又望望鸣凰,皱着眉头道:“子衿过世不满百日,就这么公然论再婚再嫁,哪里有半点情分?太不像话!” 第一百八十六章 杀机暗藏 “本来就没有情分!”从门里走出来的慕容媛接腔道,“不过临时拿来凑数的新娘,哪里会像原配一样恩爱呢?” 祁兰氏笑道:“阿嫂也在,娘娘好些了吧!” 慕容媛道:“好一些了,睡下了,你不用请安了!” 祁兰氏颇有些遗憾,转身要走,慕容媛追上去:“你刚才说子衿媳妇没情分,什么意思?” “阿嫂,人家看中你的子初子襢了!” 祁兰氏愤愤不平把刚才听到的对话说了一遍,然后问:“阿嫂,这样的女子可不能嫁给咱家子襢!” 慕容媛想想:“是啊,子襢太绵了!” 祁兰氏若有所思,走了两步,回头低声道:“按说,她想得也不错。这女子是个能干的人,咱们子襢也需要这样的女子管束管束!” 慕容媛“咳”一声:“太泼辣的媳妇,不好管教!”说着,脚步匆匆,出了慈宁宫。 侍女道:“夫人,媛夫人的交道打不得的。” 祁兰氏也在沉思,她想起在澍地时,丈夫长孙迅交代她的话。 沉吟半晌,她拿定主意:不动声色,推波助澜,这样下去的结果谁都不会得罪。 慕容媛急急忙忙出了皇城,回到家里,着人去找子初。 子初新任了威武大将军,又指挥左右大营,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找不着。一直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子初才回家,向母亲请晚安。 慕容媛屏退左右人,悄悄问儿子:“你觉得王鸣凰怎样?” 子初一愣:“什么怎样?她进宫了?你们又吵架了?” “什么话?”慕容媛瞪着儿子,神神秘秘地问,“如果让你娶王鸣凰,你愿不愿意?” 子初哈哈大笑:“娘,开什么玩笑?我娶她?我为什么要娶她?” “嘁,真是傻儿子!”慕容媛笑道,“烝妻报嫂也是咱祖上的规矩。子衿没了,你娶王鸣凰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子初眯着眼想了想:“也是,那丫头确实绝色……” “屁话!”慕容媛骂道,“不成器的东西,只想着色不色的!我是说,你要是娶了她,养心别苑再大的家业,不都是你的吗?” 子初想起弗莫鸿说过:养心别苑至少有三处以上的坞壁,家产富足到无以想象! 倘若真的像他所说,杜若的财产撑起了一个王国的话,那么他子初倘能把王鸣凰搞到手,不动一刀一枪,这些泼天的财产就归他一人所有了! 那他子初富可敌国,他还怕谁呢? 子初有些想入非非,突然又清醒过来:“我与王鸣凰是死敌,她不会轻易嫁给我!” 慕容媛笑道:“我听到一个好消息:王鸣凰年少失夫,正不知道何去何从呢!你迅婶娘说,嫣然建议他嫁给子襢,她也有那个意思!你是长子,这笔财产应该到你手里,所以娘才特意问问你!” 子初笑道:“母亲对儿子的护爱之心,儿子谨记。只是那丫头心机很深,不可轻信!” 慕容媛道:“以前心机深是因为有养心别苑为她撑腰!如今,她一个寡居的女人,整日要看杜若那张丧子脸,什么意趣?她自然要趁年轻给自己寻个出路。女人啊,有男人和没男人是不一样的日子!这些,娘比你懂!” 子初道:“谢谢娘,儿子记下了,待儿子再盘算盘算!” 清晨,鸣凰和嫣然从慈宁宫出来,一行人挡住她们的去路。 “步云娇,云妃娘娘,干嘛呢?”嫣然毫不客气直呼其名。 步云娇不搭理她,望着鸣凰,冷冷道:“少夫人安好!” 鸣凰敛眉低头,躬身行礼。 步云娇身边的黄门内侍喝道:“请少夫人下跪请安!” 嫣然很生气:“你没看见她根本就弯不下腰吗?” 鸣凰没吭声,在绘娘和小草搀扶下,跪下叩头请安。 步云娇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昔日的仇人,很是过瘾,懒洋洋道:“子衿将军殉国,实在令人痛心!少夫人,要养好身子,为养心别苑传后!” 嫣然道:“云妃娘娘,您让她起来吧!地上结着冰呢,冻坏了可怎么办?” 步云娇面目冷森:“王鸣凰,我要你亲口告诉我,那次在养心别苑,密室和鬼魂是不是你和他给我设的局?” 嫣然茫然地望着她们。 鸣凰昂首道:“心中无鬼,哪来迷局?” “你……你们……”步云娇气得说不出话,“果然是这样!长孙子衿,你不得好死!” 鸣凰拉着绘娘的手站了起来:“住口,不许你污言秽语玷污他!” 内侍指着鸣凰道:“大胆,怎么敢这样同娘娘说话?找打!” 嫣然急了:“你要干什么?他是将军夫人!” 步云娇满脸的鄙夷:“王鸣凰,你好可怜啊!你爱的子衿将军死了,做不成将军夫人了!现在是不是经常想得哭啊!原来你也有今天!” 嫣然道:“步娘娘,您太过分了!” 鸣凰对嫣然道:“公主息怒,我跟云妃娘娘单独说几句话!” 众人后退,鸣凰走近步云娇,低声道:“尊你一声娘娘是我给你一个脸面!步云娇,我告诉你,纵然公子离鸣凰而去,可我毕竟是他心中唯一的女人,我腹中怀的是爱我的人的孩子!你呢?你可曾有真爱?皇帝陛下女人无数,你一个失势的女人有多少受宠的胜算?” 步云娇顿时花容失色。 鸣凰并不给她争辩的机会:“云妃娘娘,你父兄的灵柩还乡,半路上遭到劫杀。别人都没事,偏偏你的两个庶出弟弟步淞和步渄都死了,那个步湘被吓得七荤八素,半死不活,你就不奇怪吗?” 步云娇的手指颤抖起来:“你瞎说,他们安然到家了!” “那是他们在骗你!”鸣凰道,“你处在深宫,身边又没有亲人,瞒着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步云娇指着鸣凰:“不,不,我不信,你在骗我!” 鸣凰道:“你只要让弗莫鸿把步湘带来看看,不就一切真相大白了吗?或者,你问他:南部州万亩良田易主于何人?” 步云娇面色煞白。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与子初谋 鸣凰逼上一步:“弗莫鸿原本是你的家奴,现在一步登天成了陛下眼前的一等红人!满京城都知道,他把步家的家产盘算给了皇帝陛下;自己顺手又捞了一大把,财产美女都有了!你步家失势,弗莫大人功不可没啊!” 步云娇两眼发直,气都喘不匀了…… 鸣凰深深一礼:“云妃娘娘,王鸣凰告辞!” 内侍悄声叫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步云娇好半天才回过神,问道:“他有多久没来请安了?” 内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自娘娘移驾宫中一直没见过。奴家特意在皇城门口等过,大人说太忙了,等闲下来就见您!” “他不会闲了!不会了!”步云娇怆然落泪,“他再不是步家家奴了,他不会闲了!” 内侍道:“要不要奴家去他家里请呢?” “请?他不配!卑贱的奴隶!”步云娇涂满脂粉的脸可怕地扭曲着,“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能让他安生!死我都要拉个垫背的!” 内侍噤声,不敢多说什么,劝道:“娘娘,回宫吧!” 嫣然回头,看着宫人们簇拥着步云娇离去,担心地问:“她虽然不十分得宠,可也是娘娘!看今天这个样子,是明摆着要跟你过不去!” 鸣凰叹道:“本来觉得她如今也是可怜人,相安无事罢了!谁知她却依然如此冷酷,冥顽不化,可恨!” 嫣然很着急:“那她处处为难你怎么办?” 鸣凰正要搭话,只听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前边带路的宫人们都纷纷靠路侧跪下。 原来是元韶带着弗莫鸿子初等一干人到慈宁宫请安来了。 二人也避在道旁,躬身施礼,向新皇帝请安。 元韶见鸣凰的次数不多,不认得她,但女子华贵素洁的装束让他多看了两眼:“你是哪一宫的人?” 子初的眼睛早瞄见了鸣凰,忙替鸣凰搭话:“陛下,她就是养心别苑的少夫人王鸣凰。” 元韶略停了一下,想问什么,又没问,走过去了。 子初跟着走了,三两步之后回头看看,正与鸣凰目光相对。 嫣然公主紧张地拉起鸣凰就走:“坏了,让他们注意上你,就麻烦了。” 鸣凰沉思着摇摇头:“咱们就在虎狼窝,麻烦每天都有,软弱也只能让他们更加看不起你!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她们要去看赵太妃,便沿着雪道慢慢走。 子初从后边追上来,喊道:“少夫人留步。” 嫣然很紧张:“坏了,他是不是要找你的麻烦?” 鸣凰很淡定:“不知道,反正在这个地方,他不敢把我怎么样!你们且慢慢走,我会会他!” 嫣然叮嘱她要小心,带着奶娘和侍女们前边走了。 鸣凰顺势拐进宫苑之间小小的花园里,绘娘和小草退到了不远处。 鸣凰昂首道:“子初公子是不是要在这里向鸣凰动手啊?我如今这情势,是断断还不了手的,要打要杀尽管来吧!” 子初道:“哪里话?以前是在跟子衿斗。如今,人都没了,也就没了这心思了。怎么说,咱们是一家一姓的人,再跟你们孤儿寡母斗,人家可不戳烂我的脊梁骨吗?” 鸣凰道:“多谢子初公子手下留情。即便公子不杀我,我活着没多大意趣。我婆婆说了,孩子若能平安生下来,整个家业就转交给我。” 她凄然笑道:“若没有孩子,她就将家业转交她的弟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墓土未干,人情凉薄,活着有什么意思!” 子初道:“杜若擅长陶朱之业,连媳妇儿也算计吗?” 鸣凰道:“想想也没什么理解不了的,我本不过是捡来的媳妇,奴婢一样的身份,哪里来的亲情?” 鸣凰仰脸看看天,长叹一声:“这深宫内院,我的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来,还不一定呢!听天由命吧!” “孩子一定会平安的,少夫人不用担心。”子初道,他偷眼瞧着鸣凰的脸,那张脸上除了凄然伤神,什么都看不出来。 “平安?子初公子,你我之间,就不必隐瞒了吧。召我陪侍太后,把我禁在深宫,这难道不是一个阴谋?想必这又是公子您的一个奇招,好借刀杀人,坐享渔翁得利,你好聪明!” “没有没有!”子初赶紧解释,“这不是我的主意。” 鸣凰冷笑:“从我认识你开始,我的所有不幸都拜您所赐!哼,要说这事跟你无关,谁信?” “这……这真的没我什么事!”子初道,“算计子衿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是吗?”鸣凰直视子初,“还有谁在惦记着他?人都故去了,难道还要斩草除根吗?干脆把我杀了,不是一了百了吗?” 子初满脸为难。鸣凰追问道:“不是你的主意,还有谁会打我的主意?难不成又是那个弗莫鸿?” 子初的沉默证实了她的猜测。 鸣凰恍然大悟似的:“我说呢,是谁死盯着养心别苑,果真是他!一个贱奴,靠了皇帝的支撑,从宋国到北朝,他处处为难养心别苑。从步家手里吞了万亩良田还不满足,现在还要盘算养心别苑的家业!” “他敢!”子初怒道。 “他怎么不敢!”鸣凰嘲弄道,“人家摇身一变,乌鸦成凤凰。如今是陛下的座上宾,可不强似你这长孙士族大公子吗?” 子初呵呵笑道:“他确有才能,登堂入室,也是本事!嫂夫人不要轻看了他!” 鸣凰点点头:“那是当然。原本是一个贱奴,勾搭恩主的女人,杀主霸妻夺家产。如今还敢和皇妃关系暧昧,干下这等作死的事!” 子初十分吃惊,他四顾无人,问道:“你胡说什么?这里是皇宫,你说这话是要杀头的!” 鸣凰上前一步,直视他的眼睛:“那你告我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子初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你是说,你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鸣凰笑着问道,眼眉弯弯。 第一百八十八章 暗恨弗莫 子初眼神发直:她不生气的时候,那张笑脸真是娇俏,丝毫没有因为怀孕影响到她的圆润水嫩。 鸣凰听不到他的回答,非常不满:“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还做什么威武大将军!” 子初一张俊秀的脸涨得通红。 鸣凰裹紧貂裘,从他身边擦过,丢下一句话:“连一个贱奴都对付不了,想成为我的对手,你还真没资格!” 绘娘和小草搀着她离开了小花园,留下了表情复杂的子初独自发呆…… 子初望着鸣凰的背影,心情和表情一样复杂:这个女人年龄并不大,但是她的才干和心思却异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他要好好盘算盘算她。 刚才是他们第一次没有剑拔弩张的交谈,这个开始挺不错的,子初很满意。 从刚才的一番试探来看,她似乎不再对自己有更多的敌意,倒是有一种恨朽木难为栋梁的怨气。 看来,子衿之死是真的折断了这女人的翅膀!女人再大的本事,失去了男人也成了瘫在地上的藤蔓,无处依附。 若真的与她成了夫妻,还愁不把她攥在手心里?只要控制了她,巨额财富和庞大势力自然归属于他的名下,连皇帝也得让他三分,这不正是他的人生目标吗? 眼下最关键的问题是:王鸣凰说的话是真是假?她是真的有再嫁的想法,还是以退为进的一个计谋呢? 不过,王鸣凰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弗莫鸿和某位皇妃不干净! 哈哈哈——子初从心里笑出了声:弗莫,小人得志,便看不起旧主子。你不是蹦得高吗?老子让你摔得脑浆崩裂! 从慈宁宫出来,他们来到元韶居住的六合宫,因为先皇帝灵柩还在乾象宫,元韶就暂时住在这里。 元韶道:“杜若夫人那里有动静吗?” 弗莫鸿道:“杜若夫人主动献上京城店铺里的五万石稻谷,南方的稻米也正运往京城。听说,她马上就要从梁园搬回养心别苑了。结合萧山的情况看:她应该是在安王那里断供了,为了安全,当然也为了她的孙子,她在向陛下示好。另外,新梁国的使节这两天就要到京城觐见陛下了。” 元韶满面笑容:“好,卿的主意果然奏效!那就照顾好那位少夫人,好好呆在宫里!” 子初心里冷笑两声。 元韶又问:“子初,慕容舅舅怎样了?” 子初禀道:“慕容舅舅在燕京府南被赵蔺之的队伍拦截,后又有高羡增援,舅舅只能退回燕京府。” “赵蔺之高羡是要造反吗?”元韶怒道,“荀先生呢,荀卿在哪里?” 子初俯首道:“陛下忘了,荀岐大人生病好些天了!前几日臣去看望先生,还卧床不起呢!” 元韶又问:“伏卢氏呢?他们早该到了吧?” 子初道:“伏卢澹涯率兵出鹰山的时候,被一支不明身份的军队伏击。伏卢澹涯说他们损失惨重,并以此为借口,再不发兵!” 元韶“啪”的拍案而起:“什么不明身份!分明是借口,是有反心!是想割据一方!” 弗莫鸿道:“陛下,不要焦心。此时正值隆冬,并不是用兵的时候,所以虽有动乱,不过是个别地方而已。现在大局已定,周边平安,陛下只要把精力用在萧山,除掉心腹之患,一切就都遂心了。” 元韶依然怒气冲冲:“从春天到现在,快一年了,也没有除掉元嗣,连他的影子都没看见。子初,奚盍,你们打算用多长时间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呢?” 子初暗恨弗莫鸿把元韶的矛头引向他,但又不能不回答:“臣正在尽力。大军一直在围困元嗣,这几天,山上逃兵不断,而且越来越多。粗略估计,逃出来的人不下五千。以此推断,不出半个月他们就会土崩瓦解。” 元韶恨恨道:“好,再有十天,就是先皇帝出灵之日,朕不希望遇到任何的麻烦!你们都退下,弗莫,你留下。” 走出六合宫,子初的脸色很是难看,想起鸣凰的话,骂道:“一个贱奴而已,竟然如此嚣张!” 奚盍听到,也“哼”了一声:“是啊,人家如今是陛下心坎儿上的人尖尖儿!你知道吗?这两天晚上,他都住在六合宫,陛下一会儿都离不开他。” 子初诧异地看看奚盍,似乎难以置信。奚盍向他点点头,表示肯定。 子初摸着光光的下巴,阴恻恻笑道:“也不知荀先生的病怎样了?这都七八天没见了。荀先生要是知道弗莫被留宿宫中,不知会不会好受些?” 奚盍神秘一笑:“荀先生怕是要被气死了哦!这些读了几本书的货,弯弯道道就是多!” 子初凝神一想,哈哈一笑:“我的醉花楼又来了两个新货,漠北买来的,高大肥美,很对老奚你的胃口,要不要尝尝去——” 二人相视大笑。奚盍道:“谢威武大将军的美意!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子初用马鞭指着萧山方向:“我的左右大营急需战将,老奚你守在宫里也没什么军功可拿。不如请求陛下放你出去,在左右大营效力。你我联手拿下元嗣,可不是泼天大功一件吗?” 奚盍满面红光:“大将军,您不知道,呆在宫里可憋死我了!规矩还忒多,还要看那弗莫指手画脚,烦死了!” 子初道:“那好,咱们去找荀先生,好好合计合计,让弗莫大人尽情发挥如何?” 兴许是受到新皇的申斥,子初骤然加大了对萧山的攻势,而安王的反击也开始频繁。 安王有足够的粮食供应,但缺少枪械武器。于是他们把目光瞄准了左右大营,发起一次又一次袭击。 子初哪里是安王的对手,接二连三地指挥失利,损失惨重。 萧山形势空前紧张,元韶勃然大怒,奚盍自告奋勇去助战。 元韶无奈,只得听从荀岐的建议,将护卫宫禁的任务交给弗莫鸿。他仓促之间还找不到更信任更合适的人手,何况他也需要弗莫鸿时刻呆在身边。 第一百八十九章 真真假假 尽管城外战事不断,子初还是要抽空进宫给太后请安的。这样,他几乎每次都能见到鸣凰。 太后身边总是珠翠闪烁,锦围玉裹。鸣凰在不在慈宁宫,慕容婵并没有精力去注意。这样一来,子初总有机会与鸣凰单独见面。 一来二去,不仅是细心的绘娘看出来了,连慕容媛和祁兰氏都觉得惊讶:鸣凰与子初说话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两个人总是背着别人在悄悄说话。 养心别苑的这位少夫人并不仇视子初。 傍晚,鸣凰照例在滋园外散步,六个月的身子并不让她显得十分笨重。她不要绘娘搀扶,自己慢慢地走。 此刻,正是宫妃命妇们向太后奉晚安的时候,步云娇从慈宁宫出来,向她走了过来。 鸣凰心底一声长叹:她可真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 “养心别苑的少夫人,真的是吸引了人啊!刚刚大家还在议论:少夫人命硬,一家人都死了,就你一个还活得有姿有色的。子衿满城的佳丽不敢娶,却娶了你,连半年都不到,就尸骨无存。而你王鸣凰,竟然还这么漂漂亮亮地活着,我要是你,早一头撞死了!” 步云娇有意把话说得高低婉转,抑扬顿挫,却字字锥心。 鸣凰双眸扫过她的一张粉脸:“世上人心狠,狠不过步家!你云妃娘娘枉费了一副精致的好面容!” 步云娇笑得很残忍。 鸣凰问:“我告诉你的事,你可问过弗莫大人?” 步云娇的表情真的比翻书还快,她的脸顿时阴下来:“你知道我在深宫见不到弗莫,才这么骗我,是不是?” 鸣凰淡淡一笑:“听说,这几天弗莫大人就在宫中,他暂时代理羽林将军一职,现在不问,可就没机会了!” 步云娇呆了一呆,竟没再跟鸣凰纠缠,转身走了。 房角处闪出几个人,鸣凰暗暗吃惊:想必她与步云娇的对话都被那人听了去了。 那人走近时,原来是祁兰氏。 祁兰氏缓缓走近,眼神里含着笑意,说不清是赞许还是嘲弄。 祁兰氏道:“少夫人年轻,要知道这宫里人多眼杂,检点些才是,要对得起亡者!”说完,扬长而去。 鸣凰心里纳闷:她与祁兰氏并无什么交往,新婚第二天大府拜庙的时候见过一次,祁兰氏为什么总在盯着自己呢? 天黑了下来。酉时,是给亡者祭黄昏灵的时候。 乾象宫方向跟往日一样响起一阵喧嚣的哭灵声,皇子皇孙、文武百官、宫妃命妇们在抹着没泪的眼睛干嚎。 此后,便是万籁俱寂的夜了…… 鸣凰心里不平静,靠坐在床上默默不语。 嫣然道:“有件事我得跟你提个醒。” 鸣凰不吭声,似乎没听见,嫣然推推她:“听见没有?” 鸣凰很没情绪的样子:“说吧,听着呢!” 嫣然抱着她的肩,直视着她的眼睛:“你不许跟子初来真的,你不许骗人!” 鸣凰淡淡的样子:“什么真的假的,若我喜欢他,嫁给他不算错吧?他要模样有模样,要权势有权势,兴许不错呢!” “你——”嫣然公主气愤地跺着脚,“你不是说你只是想——” 鸣凰截住她的话头:“我现在开始喜欢他了,不可以吗?” “你不准喜欢他!”嫣然气恼极了,“子衿那么好的人,你怎么就把他忘了?你还怀着子衿的孩子呢!” 鸣凰叹口气:“正是为了孩子,我才打算嫁给子初,最起码我的孩子能有人保护啊!” 嫣然气哭了:“他恨死子衿了,会保护子衿的孩子吗?他分明是想霸占养心别苑的财产的,你看不出来啊?” 鸣凰也生气了:“不许这样糟踏他,他是不好,还没坏到这份儿上!” “你是被他迷了心窍!”嫣然指着她的鼻子喊。 鸣凰根本不理睬。 嫣然更加气愤:“走,去赵太妃那里。王鸣凰,我不喜欢你,我鄙视你!” 她摔门而去,侍女们拿着衣服追了出去。 绘娘心一沉,自己猜想的没错:少夫人真的有二心了! 她端过去一杯茶,想劝劝主人。 鸣凰道:“什么都别说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你若觉得伺候我还值得,就留下来;如果我的作为让你看不惯,我明天就让人把你送回梁园。” 鸣凰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宫中真是女人施展口舌的地方。第二日,便有许多人知道,养心别苑的少夫人钟情子初,嫣然劝她,两个人吵了起来,嫣然公主被气走了…… 这件事被慕容婵听到了。她问妹妹:“你不是很不待见那个王鸣凰吗?怎么会允许她靠近子初呢?” 慕容媛道:“阿姐,此一时彼一时嘛!烝母报嫂自古有之,有什么奇怪的?他们两个你情我愿,不也正常嘛?” 慕容婵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子初的媳妇儿知道吗?” 慕容媛满脸的不屑:“夫主的话她怎么能不听?” 慕容婵白了妹妹一眼,懒得再说什么。妹妹的那点儿小心思,她比谁都清楚。跟杜若斗了一辈子,如今是要赚个盆满钵满的时候,得意都来不及呢! 世道人心啊,慕容婵长叹一声…… 自己苦守二十多年,就是要亲眼看着元嘉死去,好报杀夫杀子之仇!如今元嘉死了,如她所愿,死在他自己的儿子手里,大仇得报,她并没有获得预想的快乐和轻松,反而更加郁闷消沉了。 子衿也死了,淮玉的身影再也生动不起来了! 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慕容婵对王鸣凰的报复之心也就淡了。 当王鸣凰素衣淡妆站在她的面前时,她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子衿死了,王鸣凰还能以素服纪念他;而淮玉死的时候,她却只能穿着盛装,浓妆艳抹去承欢! ——每次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如刀子在剜着一样! 但是身着素服的王鸣凰,竟然又与子初眉来眼去,可见这世上人心难测! 子衿啊子衿,你枉费了心机啊!你地下有知,报应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吧! 第一百九十章 子衿子衿 慕容婵胡思乱想,子衿的影子又幻化为甄淮玉的样子,一会儿又叠加了起来,一会儿两个人又同时出现,修身玉立,在向她微笑…… 太医为慕容婵诊脉:太后正在发高热、说胡话! 元韶撇下政事,一连两天守在慈宁宫…… 深夜,弗莫鸿在宫城甬道内巡视。夜风阴冷阴冷的,他转过宫墙,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影站在面前! 他下意识地要躲开,那个黑衣人低声喝止:“站住!” 弗莫鸿只好屏退随从。 黑衣人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弗莫大人果然架子大,三番五次都请不动你,我只好亲自来了。” 弗莫鸿哀求道:“娘娘,现在不比以前。倘若陛下知道咱们的事,我们都活不成。凡事还是从长计议啊,别冲动!” “好,我等着,如果明天晚上你还不去找我,我立马把咱们过去的事情告诉皇帝。你的情诗我还放着,想必陛下会认识你的字!要想封侯拜相,就乖乖听我的话!否则,咱们一起死!” 步云娇转身离去,寒风掀起她的黑衣,在弗莫鸿眼里飘拂起一团浓浓的乌云。 黑暗中,另一双眼睛一直在跟踪着…… 城外的官道上,有一队不同于本地士兵装束的军队迤逦而来,他们彩旗飘摇,车辆耀眼,有人指点着说:他们像是南方人。 这支几百人的队伍停在城外十里的地方,暂时安营。 有一位很气派的官员下车,派人向城里送信:新梁王派使臣递交国书! 不久,从营地驶出一辆四壁阔大的安车,带着四五十个骑马的随从,向萧山脚下的梁园方向来了。 奉命围困萧山的若久羽挡住去路:“奉威武大将军之命,来往一切人等都要搜查,以严查安王乱党。” 从车里下来一个随从,递上符牌和一个鼓囊囊的锦袋,对若久羽道:“我们是新梁王的使臣,趁此等候之际,到梁园拜访我们的杜若长公主,望将军行个方便。” 若久羽用手掂掂锦袋,沉甸甸地很有分量,应该是金锭子。 他用剑挑开车帘,里边只有一个穿着官服的二十七八岁的男子。 若久羽还剑入鞘,一挥手:“欢迎南国使者光临敝处,请慢走!” 车子又上路了。约莫一个时辰,他们来到梁园。 杜若夫人带着秋先生等人早候着门口了。 那穿着官服的男人下车,对着杜若夫人深深一揖:“夫人!”又对秋先生一揖:“父亲。” 大家仔细一看:原来是凌霄! 秋先生嗔道:“大胆,既是你来了,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竟敢劳驾长公主来迎接你!” 凌霄忙不迭跪下请罪。 杜若夫人忙搀起他:“如今凌霄是我们梁国的功臣,我为何不可迎接!” 大家说着笑着进入院子。 凌霄道:“夫人,凌霄斗胆请求,让安车进院子来。” 秋先生要骂儿子,杜若夫人制止道:“行了,孩子回来了,让车也进来就是!” 安车驶进院中,凌霄恭敬地对车内拱手:“公子,到家了!” 他的态度让所有人都惊诧不已,人们不知道凌霄口中的“公子”是哪一个? 车帘掀起,一个年轻人的脸露出来,夜静惊喜地喊道:“夜雾!” 听到喊声,站在车后的人都往前边来了,真的是夜雾那张俊俏的小脸。夜雾也很激动,但他回身撩开车帘,从里边扶下一个人。 那人顾不上摘下风帽,便大踏步向夫人走来! 杜若夫人惊得双手抚着胸口…… 那行走的姿势、那高挑的身材,即便看不见面容,她也绝对不会认错:这是她的儿子!这是她的子衿! 不待他脱下风帽,杜若夫人扑过去,紧紧抱住儿子,泪水滚滚,淌湿了他胸口的衣服:“儿啊,我日思夜想的儿啊,你又出现在娘的梦里吗?” 冰魄哭了,秋先生落泪了,夜暗夜沉眼圈红了,他们向主人跪下来,屋里屋外的家卫们都跪下了…… 子衿笑着为母亲擦去泪水:“母亲,我回来了,你的儿子回来了!” 杜若夫人捶打着儿子的胸口,泣不成声:“儿子,你还活着,娘想着这辈子都不能再看见你了——” 子衿忍不住也落泪了:“母亲,对不起,对不起……” 冰魄擦着泪劝道:“夫人,公子回来了,该高兴的,别哭啊,别哭啊!” 杜若夫人疑惑地问:“我不是做梦吧?是梦吗?” “不是梦,真的是儿子回来了,儿子没有死!”子衿笑道,他回头喊,“夜雾,让夫人好好看看!” 夜雾走过来,站在夫人面前。杜若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惊喜道:“夜雾,真的是你们回来了?” 夜雾的眼睛闪着喜悦的光:“夫人,公子安然无恙!夜雾终于敢回来见夫人了!” 院子里,熟悉的面孔都在,但是让他牵肠挂肚那个人却没有踪影? 子衿的目光搜寻了一圈,问道:“她呢?” 夜暗夜沉纷纷躲避着他的目光,子衿的脸冷峻起来。 杜若夫人道:“子衿,月儿她……她没事,你放心好了,她不在这里。” “她在哪里?”子衿固执起来。 秋先生赶忙打圆场:“赶紧进屋,院子里这么冷,公子赶路很辛苦,进屋说话。” 子衿搀扶着母亲进屋,在炭笼旁坐下。 杜若夫人把元韶强接鸣凰入宫陪侍慕容婵,并以此要挟养心别苑的事详细告诉儿子。 杜若夫人观察着儿子的脸色,岔开话题:“子衿啊,你知道吗?月儿怀的是双胎,你一下就会有两个孩子!” 子衿脸上淡淡的,似乎并不怎么欢喜:“母亲,入宫陪侍也好,去做人质也罢,都是不得已的事情,但是您为什么难以启齿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让母亲为难?” 杜若夫人叹口气,这就是她的儿子,他能绕过许许多多杂乱章节直入主题。 看来,还是直说吧! “儿啊,宫里盛传月儿对子初有意。”看儿子困惑,杜若夫人索性说清楚,“他们说,月儿想嫁给子初!” 第一百九十一章 萧山密谋 子衿问:“盛传?那么又是谁告诉您的?” “你父亲!”杜若夫人道,“慕容媛亲口跟你父亲说的!” 子衿的脸色凌厉起来,杜若夫人道:“月儿不是那种人,是别有用心的人在乱嚼舌头根子,你不能信!” 子衿冷冷道:“守寡的女人,想再嫁夫主的弟弟,也不为过,但是她为什么不考虑子襢呢?子襢应该是更合适的人选啊?” 杜若夫人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赶紧派夜暗去送信啊,就说你回来了!” 子衿拉开门,深深呼吸一口寒冷的气息,意味深长地说:“不,不用告诉她,我要让她自由发挥!” 夜暗夜沉刚刚走到门口,他们都听见了,他们也都意识到这句话的所指对象,但都不敢说话。 子衿道:“夜暗,备马,我要去见安王。” 大雪封了萧山原本就不宽阔的山道,他们只能牵着马匹艰难地通过。 一路上,夜暗和夜静把他出征后家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尽量详细地讲给他听。 二人一边讲述一边偷觑着他的脸色,子衿虽然不说话,但是也丝毫没有反感的意思。 他们便很受鼓舞,把紫云坡杀奚氏兄弟、计除步青云等事绘声绘色地讲述一遍。 子衿仍然只是听,不插一句话,那张脸看不出喜怒哀乐。 夜暗和夜静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的主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后来呢?”子衿终于开口了。 夜静高兴起来:“后来,夫人就不准少夫人出去了,因为少夫人有喜了。但是,子初却不肯放过少夫人。在佛烛寺就想对少夫人下手,是齐少夫人与我家少夫人形影不离,才躲过去了。但是,在回城的路上,弗莫鸿却带兵拦截,杀死了羽管家,少夫人也差点……” 想起那件事,夜静犹自后怕。夜暗接着道:“多亏安王和辀公子及时相救,少夫人才及时脱险。” 山道旁的树冠上覆盖着白雪,因为有风,那雪会普索普索成团掉下来…… 子衿站住,看那飞扬在半空的雪沫子,脑海中却生动地出现了鸣凰被人追杀的情景。 他闭上眼睛,凝神半天,眼前是她欢快的笑脸…… 夜暗向夜静使个眼色,夜静闭上了嘴巴。 安王的军队驻扎在萧山的外宅,天寒地冻,吃住都很艰难。 此时他们正聚在一起商量一件大事。 安王道:“先皇冤屈,我却只能蛰伏山中,看着元韶胡作非为。眼看先皇到了七七之日,梓宫大行。元韶再无法躲避,必定亲送梓宫出行。我打算趁这个机会出击元韶,杀此不孝之子!” 大家纷纷赞成,但是,在什么地方行动,成了大家争议的问题。 元韬道:“父王,儿子觉得皇城门口是最理想的伏击地点。此地虽然狭窄,但他们必定不会布下重兵,我们正好可以发动攻击。” 王辀道:“殿下,属下觉得不好,那里街巷很多,不仅不容易得手,而且,即便得手,左右大营包围在外边,到时很难突围。” 杜伦道:“属下觉得城外祭台还是不错的,请殿下三思。” 正在议论纷纷之时,守门士兵急惶惶奔进来:“报——” 元韬骂道:“兔崽子,撞见鬼了吗?急成这样?” 士兵结结巴巴道:“安王,皇孙,门口有人来了,说是……是……子衿将军!” “谁?”元韬“腾”的站起来,“你说清楚!” 士兵肯定道:“有养心别苑的夜暗跟着,他们说是子衿将军!” 元韬拔步蹿了出去,顾不得脚下雪滑,一路往门口奔去。 隔着很远,他便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那人身着黑色貂裘,虽然背着身子站着,他还是认了出来:“子衿,子衿——” 他纵身扑过去,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幸好夜暗和夜静扶住他。 子衿转过身,元韬看着他清秀的面容,没能忍住泪水,他一把抱住:“子衿,你没死啊!” 子衿道:“你活着我就不敢死!” 安王也走到了跟前,子衿推开元韬跟安王见礼。 安王扶着他的双臂,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激动地连声称好:“好,好,好,真好!” 子衿又见过王辀。杜伦熊海也过来见了,大家热热闹闹地进了院子,到了客堂,坐下。 大家又感慨一番,子衿问道:“殿下有何打算?” 安王道:“本王无才,一直被他欺侮到今日,却不能有出头的那一天。元韶弑君弑父,本王绝不会就此罢休,想在这七七之日里,为父报仇,为国张本。但具体怎么做,想了很多方案,又一一否定了,毕竟是最后一搏了,不能有任何闪失的。将军回来了,这是上天在帮助我啊!” 子衿道:“此一举应是最后一搏,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计划一定要缜密,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纰漏。” 安王道:“大家在为何处设伏争论不休,以你之见呢?” 子衿问道:“臣离家日久,不知道京城的人事变动和兵员分布,故而不敢贸然作答。容臣考虑两日。” 子衿要回养心别苑,便起身向安王告辞。 王辀刚要起身,元韬自告奋勇站起来:“父王,我去送送子衿。” 子衿也想跟王辀谈谈鸣凰的事,正要推辞,被元韬亲亲热热拉搂着脖子:“走,我送送你!” 子衿随同元韬出了院子,慢慢走出宅子。 元韬问道:“子衿,你是怎样活过来的?” 子衿面无表情:“压根没死,一直活着。你呢?” 元韬羞惭道:“子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怪我不听你的话……跟着姚易进了红河城,谁知这是伏卢氏的圈套。我们被追杀,是吉青和夜宁保护着我冲出将军府,对方人多势众,吉青换了我的衣服,转移了敌人的注意力……” 子衿静静听他讲述,面容依然是波澜不惊. 元韬道:“从鹰山回来,我们一路逃亡,晓宿夜行,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回到京城。离京城越近,我心里越忐忑,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的母亲,怎么面对她……”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宫闱丑事 子衿道:“皇孙,都过去了,就不要再伤感了!” “没有,没有过去!”元韬低情绪激动,“你若在家里,他们还敢挟持她为人质吗?是我等无能——” 子衿不作声,准备上马,元韬拦在他面前:“她被接进宫那天,我对她发过誓:倘若不能救她和嫣然,不能救我和子衿的孩子,我引刀自尽!” 子衿凝视着元韬的眼睛,点点头:“谢谢你!” 元韬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咽了回去,转口道:“她要是知道你回来,不知有多高兴呢!” 子衿道:“皇孙,告辞了!”他在马上抱抱拳,一抖缰绳,一簇人马踏着积雪离去。 元韬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白茫茫中。 晋宝悄悄靠过来:“爷,回吧,子衿将军都没影儿了!” 元韬有些失神:她在宫里的事情,他知道吗?月儿,傻月儿,你怎么会想到嫁给子初呢?子衿倘若知道了,你可怎么办? 天色已是酉时,雪光映得周围一片灰白寂静。 一行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子衿的心里十分不平静,他的眼前总是出现那个欢快跳脱的身影,那身影似乎就在不远处的树后面,突然就会蹦出来,衣裙飞扬,朝他招手:“哥哥,快来啊!” 子衿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笑意: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她的一颦一笑,都曾经是他活下去的希望啊…… 无回河,无回河啊—— 往事不堪回首,他现在也无暇回首,眼前又是一场生死存亡的大战即将爆发。 他和他的亲人,还有整个养心别苑都卷入了这场征战。他必须像以前一样,一点点精心策划,一点点谨慎布局,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那重重宫墙里,他们拿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做盾牌,抵挡他的攻击。 他不能没有她…… 回到梁园,已是半夜了。宅院里很安静,中堂炭火红彤彤的,夜雾正在跟大家讲述他们在这两个月里惊心动魄的逃亡和战争。 子衿进屋,家卫们急忙起身行礼。 子衿道:“时间不早了,都休息吧!先生,您留步!” 他们关上门出去了,屋子里静静的。 秋先生道:“少夫人被挟持入宫,夫人明里断绝了对安王的一切供应,暗地里指派伍先生以粮商的身份接触安王,提供粮草,实际上也是为了保护我们自身的秘密。” 子衿道:“母亲和先生思虑得很周全。” 秋先生问道:“夜风夜露传信:伏卢澹涯发兵入京,要协助元韶。却有一支不明身份的队伍将他们拦截在鹰山,公子知情吧?” 子衿道:“伏卢氏与元韶子初早有勾结,我从澄水壁和横山坞调拨五千人,由周力和杨林带领,守住鹰山口。安王大事得成,他会立即除掉伏卢氏。” 夜很静很静,听得见外院里家卫们巡夜时轻捷的脚步声…… 子衿良久不能入睡,索性起来,在纸上手绘出简单的京城地图。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上下游移,他要找出伏击的最佳地点…… 地图慢慢模糊起来,幻化成出一张美丽的面容,她笑靥如花:“哥哥……” 子衿拍拍头,站起来,他又想她了,总是忍不住地想…… 傻丫头,我回来了!而你,却在皇宫中又招惹子初,你怎么可能喜欢他呢?你的腹中孕育着我们的孩子,怎么可能同那个曾经痛恨的男人谈婚论嫁? 不,你一定又是在淘气!那么,又是谁入了你鬼丫头的法眼呢? 一夜难眠,天快亮的时候,他疲惫地睡着了。 “公子,公子!”是夜暗在床前轻轻喊。 他头疼,支起身子:“什么事慌张成这样?” “庆王急报:弗莫鸿死了!” 子衿一愣。 夜暗道:“弗莫鸿如今是元韶最得意的人,连荀岐都要让他三分。不知怎么回事,正受宠幸的时候,突然死了!” 子衿坐起身,沉思。 良久,他吩咐道:“你马上去见子襢,要他尽快查清弗莫鸿的死因。” 夜暗答应一声,又问:“您回来的事,可以跟子襢公子说吗?” 子衿摇摇头:“先不说吧。” 昨晚,慈宁宫。 慕容婵连着好几天高热不退,急坏了元韶。他已经连着第三夜守候在母亲身边了。 自从做了皇帝,他每日如坐针毡,事情纷杂不断,搅得他心烦意乱,现在母亲又重病不起,他真是手足无措! 箭漏指到亥时二刻,慕容婵醒来,看见儿子还在榻前坐着,心疼地说:“怎么还不睡?别老守着,你这样子,我心里也难过。” 元韶宽慰着母亲,母子二人谈着家常话。 郑始慌慌张张地出现在门口:“陛下,羽林将军有重要事情禀报。” 自先皇驾崩之后,诸事繁杂,母子两个很难得能促膝谈心,如此融洽。 慕容婵很恼火:“什么事,让他进来说。” 郑始宣进奚盍,奚盍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清楚:“陛下,有一个男人去了云妃娘娘那里。臣去捉拿时,他们……” “住口,你这羽林将军不想要脑袋了是不是?”听他说得不堪,慕容婵怒道,“宫禁高墙,那个男人是如何进宫的?你奚盍失职,该杀!” 奚盍磕头如捣蒜:“太后息怒,太后息怒,那人不是臣放进来的,是……是……” 他畏怯地看着元韶,慕容婵也把目光投向元韶。 元韶莫名其妙:“那人是谁?” 奚盍垂着眼皮回道:“是弗莫大人!” 慕容婵搥床大怒:“贱人,留他们做什么!如此秽乱宫闱,杀之不足以平心头之恨。” 元韶长长地吐出一口恶气:“先关起来。” 奚盍似乎有些失望,“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慕容太后气道:“这样的丑事竟然发生在后宫,还留着他做什么?” 元韶道:“母后,这个弗莫鸿对儿子太重要了,就像管仲对齐桓公,诸葛亮对刘备一样。母后,女人事小,大业为重。我们遇到的事情太多了,纷乱如麻,还需要弗莫鸿这样的人帮帮儿子。” 慕容太后淡淡道:“你的女人,随你吧!” 第一百九十三章 弗莫之死 奚盍出了慈宁宫,急匆匆往一处废弃宫殿奔去。 宫殿门口的黑暗里,荀岐和子初正等在那里。 奚盍咬牙道:“弗莫的荣宠真是无限啊,陛下并没有大发雷霆,他只是要求把他关起来!” 荀岐呵呵冷笑,在寒夜里分外瘆人:“奚将军,如今弗莫鸿已经知道是受了别人的暗算,一旦他被陛下放出来,您可是难活命啊!” 子初道:“弗莫正是受陛下大用之人,左不过玩儿了他的一个女人而已!说不定还要把那步云娇赐给弗莫也有可能。但是,诸位的命攥在谁手里,就不好说了!” 奚盍急了:“别说风凉话了,现在怎么办?” 荀岐悄声道:“这件事只有咱们三个人知道。弗莫其人可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结果了他的性命,就说他畏罪自杀!” 奚盍点头:“好,也只能如此!” 三人商议已定,奚盍来到关押弗莫鸿的房间。 弗莫鸿喊道:“奚将军,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我是被人引诱的,我要跟陛下说清楚!” 奚盍满脸寒意:“你一个大男人爬到云妃娘娘的床上,怎么跟陛下说清楚?你以为陛下还会饶了你?你信不信陛下会活剐了你!” 弗莫鸿满脸恐惧:“不不,不是那样的!是步云娇威胁我,是她威胁我……” 奚盍很不耐烦:“行了,不管什么原因,你的罪名是坐实了!别等着陛下会格外开恩!这种事,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奚盍从地上拿起绳子,弗莫鸿满脸恐惧:“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送你上路!”奚盍狞笑着,像庙里的鬼像,“早死早投胎!” 弗莫鸿大叫:“不不,我要见陛下!陛下——陛下——” 屋子里,灯头飘摇,奚盍的身影投在墙上,像一个巨无霸…… 元韶回到六合宫,心情出奇地烦乱,他坐下来,要静一静。 三天之后,就是先皇帝梓宫大行的日子。到那时,宫里宫外,将是一片繁乱,而他,新皇帝元韶,将要亲自扶灵出宫。 安王就在城外,虎视眈眈,你让元韶怎么放心地走到众目睽睽之下? 他吩咐内侍:“去,召弗莫来见我。” 内侍出门没多会儿,便回来了。 他连爬带滚扑进殿中,匍匐在元韶脚下:“陛下,陛下,弗莫大人悬梁自尽了!” 元韶手中的茶杯颓然落地,摔得粉碎,他一口气奔到关押弗莫鸿的房间。 屋子里一烛残火,半明不暗,幽幽怨怨,弗莫鸿的尸体悬挂在房梁上…… 他悲从中来:“谁让你死的?谁命令你死的?朕大业未稳,你怎么敢死?怎么敢死啊——” 鸣凰靠在床头的被子上,隆起的腹部让她很难躺下睡个安稳觉,更何况是在这杀机四伏的深宫。 她听到院子里有轻轻的脚步声,猫一样的轻。那些脚步声都不怀好意,她想。 她把双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抚摸,里边有了回应:一双小脚使劲儿踹了她的肚皮。 她笑了:这一定是个男孩子,力道挺大的。另一个呢,是个女儿吗?女儿像谁呢?还是像父亲吧!父亲跟祖母长得像,祖母可是个大美人呢! 想着想着,她就看见有人进屋里来了,看不清脸面,高高的个子,挺拔的腰身,淡紫色的广袖长服…… “子衿哥哥——”她叫起来。 那人转过脸,却戴着面纱,不是子衿,像是清容姐姐…… 她跟着紫衣人走出去,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又飞扬起来了。 紫衣人走得很快,她追拖着笨重的身子,追赶得很吃力。 她急得大喊,前面的一个人又变成了两个人!两个人回头看着她笑:“傻丫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他们的身体轻盈地飘了起来,她喊着追着:“清容姐姐,子衿哥哥,等等我——” 脚下一绊,摔倒了…… 绘娘摇着她:“少夫人,少夫人,做噩梦了吧?” 鸣凰泪流满面:“绘娘,他们俩一块儿走了,他不要我了!” 绘娘在床前坐下:“是梦,少夫人。您这整天吃不好,睡不好,还要养两个孩子,身体怎么会好呢?” 小草捧过来一杯热水:“喝点水,刚烧好的。” 鸣凰抿着热水,心里稍稍安定些。 小草走到门口看看,急忙转回来,悄悄道:“我听那些宫人们说,步云娇昨晚上殁了!” 鸣凰手一抖,热水洒出来,绘娘赶忙接过杯子,一边用帕子擦拭,一边嗔怪小草:“死丫头,大早上的说这种晦气事,也不怕惊了少夫人和孩子!” 鸣凰沉声道:“没事的,小草,你再打听打听,还有别的什么事没有。绘娘,给我梳洗,我去给太后请早安。” 她来到慈宁宫门口时,已经有几位宫妃在门口窃窃私语。 她们见着鸣凰,便道:“不用进去了,今天太后要礼佛,不用伺候了。” 鸣凰谢过,缓缓转身,听宫妃们继续她们的话题:“你说奇不奇,云妃是自缢而死的,听说那位弗莫大人也是自缢的……” “是吗?好可怕,为什么呀?” 女人们笑了,笑得很暧昧。 鸣凰听在耳中,对绘娘道:“去看看赵太妃吧,嫣然还生着我的气呢,我去见见她。” 刚转过宫墙角,便看见慕容媛同着长孙行走来,后边跟着子初子襢,她便在路边候着。 慕容媛看见鸣凰,脸上笑盈盈的。子初见她如同素白的梨花,清莹可人,也面露微笑。 长孙行很是诧异,他这些天奉命督查先皇陵寝,不常在家,对子初和儿媳鸣凰的事,也有些耳闻,他还不相信。现在看来,倒可能是真的。 子襢斜睨子初,心里很是不平,他对鸣凰道:“阿嫂,可否借一步说话。” 鸣凰听他连“姐姐”都不叫了,知道他也听说了什么。她先向公爹行礼,也算是对慕容媛行礼。 鸣凰道:“太后礼佛,要清静一会儿,所以就准备回去,刚巧你们来了。” 子襢道:“那正好,请父亲和母亲进去问安,我和阿嫂说几句话。” 第一百九十四章 凌云台上 子初没动身子,子襢脸色很难看,下了逐客令:“兄长您忙,请便。” 子初居然好脾气地没说什么,瞧一眼鸣凰便也进了慈宁宫。 鸣凰不说一句话。 子襢终于忍不住了:“姐姐,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把长兄忘了吗?他待你那么好,为了你他以身赴险,差点儿丢了性命!亡者墓土未干,您怎么就……就……” 他说不下去,一拳砸在身边的宫墙上:“你还怀着长兄的孩子啊,姐姐,你不能啊——” “子襢,你的心我明白,但是我总得有个依靠吧?”鸣凰近乎哀求。 “即便找个依靠,也不是他!”子襢怒气冲冲。 子襢道:“姐姐,这孩子是长兄唯一的血脉!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善待,何况是长兄的孩子呢?请姐姐三思而后行!” 鸣凰困惑:“他如何不善待自己的孩子?” 子襢道:“你不知道吗?昨日,他与齐绾嫂嫂吵架,踹倒了嫂嫂,孩子早产,母子命悬一线!你看他,他竟然如沐春风!他哪里有一点儿人情人性!” 鸣凰也吃了一惊:“绾姐姐现在怎样?” 子襢摇摇头:“很危险!姐姐,听我一句劝:此人不可托付终身!万万不可把长兄的孩子交到他的手上!” 鸣凰感激地望着子襢:“谢谢你,子襢。我不会做对不起子衿的事的!你放心!” 子襢点点头:“好姐姐,子襢无能,保护不了你们。姐姐一定要万分小心!” 子襢离开了,鸣凰望着他,呆呆地出神…… “看什么呢?莫不是又看上小叔子了吧?”子初在背后说话,语气颇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鸣凰头也不回:“你不是我小叔子吗?” 子初讪讪地笑:“寡嫂嫁给小叔子,天经地义!何况还是这么迷人的小嫂子呢?” 胃里一阵翻腾,鸣凰强自压下这股恶心,笑道:“好恶心的话!” 她仰脸看看宫墙包围的一线天空:“整天憋在宫里,烦都烦死了!你是陛下的宠臣,替我求个情,让我出去吧,闷死了!” 子初道:“你是陪侍太后来的,这是格外的荣宠!别人想要,还没有呢!要不要我陪你走走?” “这宫里都在看着呢,就别再闹得满城风雨了,唾沫星子是要淹死人的,我都怕死了!”鸣凰嘟着嘴巴,很是不爽快。 子初悄悄道:“你知道吗?弗莫死了,高不高兴?” 鸣凰故作一惊:“是不是子初公子的手笔?” “别别别啊!”子初惊慌地四下看看,警告道,“不许胡乱说啊,这事儿你知我知,千万别乱说。不过呢,也是他自己作死,竟然爬到皇妃的床上,就由不得他了!” 他们边说边走,不知不觉中,出了后宫,来到了前朝。 鸣凰第一次来这里,她惊奇地叫了一声:“好大啊!” 子初得意道:“当然了,皇帝要在这里举行盛典,文武百官都齐聚这个地方,小了当然不行。你若方便,我还可以带你到更多的地方去看看。” 鸣凰问道:“先皇的大礼也是在这里举行吗?” “梓宫需要从这里到皇城门,皇帝陛下要在这里举行第一次祭奠,送梓宫出皇城。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场面可大了。文武百官,太后皇后后妃全在这里送行。” “那你是不是要在这里前后不离地保护陛下啊?”鸣凰越来越好奇。 子初很喜欢被崇拜的感觉,得意地说:“这是羽林将军奚盍的事,我带领的是左右大营,负责全面的警卫,主要是在出城之后的大礼仪式上保护皇帝陛下。” “哦,奚将军带着盔甲闪亮的羽林军,前呼后拥,一定很威风吧?”鸣凰无限向往的样子。 子初“哧”的一笑:“羽林军连两千人都不到,哪里有前呼后拥的感觉,真是傻女人!” “瞎说!”鸣凰很不服气,“前殿后宫,这么大院子,两千人怎么守得过来,骗人!” 子初看她那娇嗔的样子,很受用:这丫头当真天真无邪得有意思,原本以为她心机很深,原来也只是个傻乎乎的丫头! 子初呵呵笑着,带着她登上前后宫之间的凌云台:“你看,先皇的乾象宫在那里,陛下的六合宫在那里。你住的地方在那里……” 他一一指点,鸣凰笑盈盈地看着,像个初见世面的小女孩儿。 子初问:“你在想什么?” 鸣凰满脸崇拜:“你刚才的样子让我想起指点江山的大英雄!先皇出灵那天,你来吗?我可以跟你一起去陵寝吗?” 子初摇摇头:“从明天起,我就不能再进宫了。我要做好左右大营的布防,保证陛下的安全。你们女眷也只能在这里送别。等梓宫出了皇城,你们就不能再跟了。你就可以回家了,当然如果太后肯放你走的话。” 鸣凰很失望:“我回家的话,婆婆肯定不会再让我出来,到时候我想见你怎么办?” 子初保证:“我一定要娶了你!” 他们分手,子初匆匆离去。鸣凰转身回滋园,刚走出两步,突然抚住胸口呕吐起来,绘娘问道:“您很难受吗?” 鸣凰咬牙道:“好恶心!” 绘娘道:“少夫人,绘娘觉得,您不该和子初公子走得太近。子襢公子的话,请少夫人三思。” 鸣凰脚步顿了顿,问道:“小草,你呢?” 小草道:“少夫人走到哪里,小草就跟到哪里!” 鸣凰冷冷地望着绘娘:“你该回养心别苑了,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说着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绘娘愣了一愣,追上去,拦在前面,跪倒求道:“少夫人,少夫人,您听我说啊!” 不远处有人在看,鸣凰愈发生气:“我嫁给谁还要你来做主吗?子衿死了,他死了,你不知道吗?为什么他都死了,却不允许我一个守寡的女人嫁人!你马上滚回梁园,我再不想看见你!” 说着,气愤愤带着小草走了。绘娘瘫坐在雪堆上,暗自饮泣…… 远远立着的祁兰氏道:“这位少夫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那就帮她一把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 怒赶绘娘 不到天黑,慈宁宫里陪侍的宫妃命妇们便都知道了:养心别苑的少夫人为了嫁给子初,要辞回侍女,明摆着要给杜若夫人一个脸色看看。 第二天一早,鸣凰出现在慈宁宫的时候,女人们向她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 鸣凰随着宫妃命妇们请过安,便出了慈宁殿。 嫣然在门口拦住她:“你真的要把绘娘送回去?” “我的侍女,我想怎样就怎样,不劳公主过问!”鸣凰毫不客气。 “王鸣凰,你——”嫣然被噎得说不出话,“你还要脸吗?” 此语一出,殿里殿外,一片大哗…… 鸣凰冷笑:“公主可以另择贤婿,鸣凰为何不能再嫁良人?”说完拂袖而去。 嫣然气得眼泪索索的,奶娘劝道:“别扰了太后的清静,赶紧走吧!” 院子里的一幕,慕容媛瞧得真真的。祁兰氏道:“阿嫂,你可要有一个泼辣的儿媳妇了,再比不得那齐家女儿温柔孝顺!” 慕容媛不接祁兰氏的茬,吩咐侍女:“金摇,去乾象宫,告诉大人,把少夫人的侍女接出去,让他亲自给杜若送回去。” 祁兰氏揶揄道:“阿嫂,您可真会想!” 梁园,子衿的房间里,大家正在讨论。 夜静报:“公子,绘娘姐姐回来了。” 大家都一愣,子衿回头:“夜沉,还不赶紧接绘娘去!” 夜沉憨憨一笑,急忙出去了。不一会儿,带着绘娘进来了:“公子,绘娘说有急事禀报。” 绘娘望着面带微笑的主人,激动地泪水直流:“公子,您……回来了,您回来就好!” 夜沉轻声斥责:“绘娘,不是有急事吗,赶紧说啊!” 绘娘急忙从佩挂的香包里取出一个小纸卷,送到子衿案上:“这是少夫人让送回的东西。” 子衿打开纸卷,脸色如水,半天没说话。大家都不知道上边是什么,面面相觑。 子衿望着她红肿的眼睛:“你在那里受委屈了?说来听听。” 绘娘犹豫道:“是绘娘服侍不周,少夫人斥责了几句,该当的!” 子衿依然追问:“如何服侍不周?” 夜沉催促道:“绘娘,让你说就说吧!” 绘娘道:“我劝少夫人,少夫人很生气,就骂了我。” 子衿依然面无表情:“劝她什么?” 绘娘犹豫了,吞吞吐吐道:“我劝少夫人别再跟子初公子来往了,子初公子接近少夫人是不怀好意的,少夫人就发火了……” 子衿眯起眼睛,盯着绘娘的眼睛:“你觉得少夫人对子初公子是动了真情吗?” 绘娘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又点点头:“是,好像又太突然。兴许是您……不在了,少夫人要想出路吧!为了这件事,嫣然公主和少夫人翻脸了,少夫人依然跟子初公子来往。” 子衿问:“弗莫鸿死之前,除了子初,少夫人还接触过什么人?” 绘娘道:“步云娇几次找少夫人的麻烦,少夫人跟她说,弗莫鸿霸占步宅,还吞并南部州良田万顷,鼓动她去找弗莫鸿算账。” 子衿与秋先生交换一下眼神,又问:“昨天少夫人和什么人在一起?” “是和……子初公子一起。”绘娘道,“子初公子陪少夫人解闷,在后宫前殿转了一周,还上了凌云台,至于他们说什么,绘娘……不知道。” “不,你知道。”子衿声音淡淡的,“他们很亲昵是不是?” 绘娘不敢再说话,大家也都不敢声。他们不清楚主人怎么想,也不敢制止。 子衿问:“昨晚,少夫人跟你说什么了?” 绘娘道:“后半夜的时候,监视的宫人都不在屋子。少夫人把我叫醒,让我把这个字条亲手交给先生,还要我一定告诉先生:宫内空虚,羽林军不足两千。” 子衿点点头:“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子衿又打开字条,琢磨着这六个字:安王至,梓宫出。 他把字条交给秋先生,秋先生看着看着就笑了,一巴掌拍在案子上:“好主意!最佳伏击地点啊!” 守在门口的夜雾吓了一跳,夜雾冲夜静一撇嘴:“打赌,肯定又被少夫人气着了!” 子衿道:“备马,见安王。” 寒夜的山道,有月亮高挂天空,裹着麻布的马蹄踩在冰冻的山路上,发出闷响。数十骑人马的黑影穿梭在林木间…… 明烛高燃,安王的议事堂里,正热闹纷纷。人们齐聚一起,在进行周密的安排。 子衿道:“安王,我们预先的两套计划暂时备用,现在有一种更可靠的方案。” 安王喜道:“我们原先的计划漏洞很多,经不起推敲,我这里正着急呢,快说来听听!” 子衿道:“后天寅时,皇族世家、文武百官就要进入皇城迎候先皇梓宫移出乾象殿。此时,乾象宫不会布置很多的羽林军,这里就是最佳出击地点。只要部署严密,就一击必中,成就大事。” 他对安王拱手道:“殿下,目前我们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顺利进入京城和皇城;怎样对付羽林军、卫尉营和左右大营。” 安王道:“你的小月儿已经说服了王清流,再加上有子襢坐镇,卫尉营不是大问题。左右大营没有五兵尚书的兵符,他们不敢擅自调兵入城,所以我要亲自去见齐项大人。所以如何进城,我们要好好琢磨。” 元韬道:“我们现在手下有近万士兵,都是精锐,拖住久不打仗的左右大营两万人还是可以的。” 子衿道:“羽林军不足两千人,还要分布在皇城周围,前殿后宫。分散下来,乾象宫最多不过一千人。再说,羽林军大多是官宦和富家子弟,不过是个门面而已,实在没什么战斗力。” 安王皱眉道:“我们派进皇城的人至少需要五百,这么多人如何进城呢?” 元韬笑道:“父王,子衿家里的夜暗机灵得很,他一定有办法。” 夜暗望望子衿,子衿点点头:“尽管说吧。” 夜暗道:“殿下,其他五百人进城并不难,只是要请我家大人和子襢公子出面……” 第一百九十六章 潜回京城 他们商量到了半夜,商定好入城办法,连夜挑选五百勇士;又派王辀、杜伦、熊海、库狄兄弟带领萧山军队在城外截击左右大营。 分派完毕,大家即刻去做准备,萧山紧张起来。 屋子里只留下安王、元韬和子衿。安王道:“子衿,入城之后我们又如何进入皇城呢?” 子衿道:“殿下,皇家的丧事要请京城杠房的人来做,从乾象殿移出梓宫需要六十四人,出乾象宫之后,还需要六十四人,加上杂役侍仆,我们至少可以混进三百人。那时天色正黑暗,殿下您完全有机会进入乾象殿。” 他对元韬道:“韬皇孙勇力过人,您负责在安王殿下身边警卫,主要对付元韶身边的奚盍。我带人控制乾象宫的羽林军,夜暗夜沉候在乾象宫外,应对外边的局面。元韶和奚盍一旦被制服,羽林军群龙无首,不会形成威胁。” 元韬道:“文武百官呢?” 子衿道:“百官拥戴安王。安王入城之后,要私下与庆王和齐大人见面,确保万无一失。” 安王拉着子衿的手:“子衿啊,本王能活到今天,全靠你冒险相助,等本王登临大宝,我愿与你平分天下!” 子衿急忙道:“殿下言过了,臣诚惶诚恐,无地自容。” 安王道:“子衿文韬武略,却又虚怀如谷,能有你相助,实在是上天对本王的厚待啊!” 子衿道:“殿下,那臣就厚着脸皮求一个大大的赏赐!这赏赐无关土地,无关职权,无关财产。请殿下现在先答应下来吧。” 安王思忖半天,摇摇头:“没土地财产官职,还会是赏赐吗?想不明白,好,本王先答应下来。” 子衿告辞安王,准备回梁园。 元韬送子衿到门口,悄悄问道:“宫内谣言四起,说月儿要嫁子初,你千万别相信啊!” 子衿斜睨一眼元韬,淡淡道:“我死了,你死了,你让她嫁给谁?她若知道我还活着,这辈子都不会跟别人走,你信吗?” 元韬一愣,捉摸了半天,很无语。 “后天,我就要见到她了,你没事还是也想想你的嫣然公主吧!”说完上马,扬长而去。 夜暗夜沉冲元韬一乐,策马跟上子衿。 晋宝笑道:“爷,跟您说了,子衿将军就是护妻疯,他的老婆您提都不能提。您还不信,看看,又没趣了吧!” 元韬纳闷道:“我什么都没说啊,就是怕月儿受委屈嘛!” 晋宝叹道:“爷,那是人家的老婆!” 天亮的时候,从梁园里走出长长的车队,身披黑色斗篷的家卫前呼后拥,保护梁园的主人杜若夫人回京。 距离京城东门三里开外的官道上,设置着数重鹿角砦,阻挡道路。新近提拔的左卫将军若久峰正指挥手下盘查过往行人。 车队停下来,夜沉走上前,对若久峰拱手道:“若久将军,我家夫人要回养心别苑,请若久将军放行。” 若久峰和夜沉夜暗都是老熟人,他微微一笑:“夜沉,不好意思,威武大将军有令:任何人都要接受严格盘查,皇帝陛下也不行!” 夜沉道:“将军执行命令,我养心别苑配合也是应该的。您看,这长长的队伍,几百号人,怕是会给您添好大的麻烦。弟兄们尽管检查,天寒地冻的,弟兄们辛苦,这些就给大家买酒喝,请将军行个方便。” 他把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扔给若久峰的马僮,马僮打了一个趔趄。 若久峰瞟一眼那包裹,沿着车队走了几步,笑道:“养心别苑从来奉公守法,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放行!” 士兵们正在搬动鹿角砦的时候,远处一行人纵马而来,一人喊道:“慢着!” 夜沉心里一惊,循声看去,原来是子初! 子初跑到跟前,急急勒住马:“左卫将军,什么人?” 若久峰道:“报大将军,杜若夫人驾回养心别苑。” 子初道:“从萧山来的所有人员车驾,全部要细细检查,严防逆党。” 夜沉道:“子初公子,这是我家夫人车驾,哪里有什么逆党!” 子初道:“养心别苑与安王府关系亲近,不能不防!” 香壁安车车帘掀开,杜若夫人端坐车内,对子初道:“子初,你依法办事,我不阻挡,但不能无端诬蔑!” 子初暗自思忖:这杜若并非等闲女人,自己还想通过王鸣凰抢占养心别苑的家产,惹翻她怕会坏事。于是,陪了笑脸道:“阿娘,子初是奉命行事,望阿娘能体谅我的难处。” 杜若冷笑:“听说威武大将军是陛下的近臣宠将,自由出入宫禁,随意行走京城,连我那儿媳妇都高看你三分!怎么,今日是非要难为我了?也好,放开胆子来查就是!看看我的家里还有多少家当,多少财产!” 子初听她话里有话,笑道:“阿娘,子初只是例行公事而已!阿娘向来宽宏大量,不会跟小一辈一般见识。” 他一挥手中马鞭:“来呀,搜查车辆。” 他身后的卫队哗啦散开,夜沉喝道:“慢着,子初公子,后边车辆满载我养心别苑的贵重之物,倘有损失,不知公子如何处置?” 子初正欲回答,又有马蹄声飞奔而至。长孙行带着子襢夜暗来到跟前。 子襢下马,到杜若夫人车前拱手行礼:“阿娘,父亲和子襢迎您回家!” 长孙行的脸沉得能拧出水:“子初,放行!” 子初道:“父亲大人,儿子是奉旨行事!” 长孙行道:“威武大将军果然铁面无私,真好!我以司徒大人身份要求你:杜若夫人是朝廷命妇,也是奉旨回京,为大行皇帝送灵,一切人等不得阻拦!” 子襢手下的士兵移开鹿角砦,夜暗引领香壁安车通过障碍。 子初气恼道:“父亲,他们从萧山来……” 长孙行回头,意味深长地对子初道:“儿子,眼光长远些,老父求你了!” 子初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得眼睁睁看着长长的车队人马徐徐向东门而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今夜无眠 养心别苑里,长孙行拜见安王和皇孙,分尊卑老少坐下后,子衿向父亲跪拜:“父亲,儿子回来了!” 长孙行,这个戎马一生的男人抚着儿子的肩头,忍不住潸然泪下:“夜暗跟我说,我还不相信。看见你,老父才觉得日子很踏实!” 子襢的眼圈也红红的,他搀起兄长,却无语凝咽。子衿紧紧抱抱弟弟的肩:“谢谢你,子襢!” 子襢道:“长兄,我根本不相信你会死,真的!” 这里父子兄弟感慨万千,杜若夫人道:“行哥,孩子们,国事为重,以后再叙家事。” 子衿道:“父亲,明日是先皇梓宫大行之日。安王要设法进入乾象殿。父亲为百官之首,请父亲联名百官,拥戴安王。” 长孙行对安王道道:“殿下本就是国之储君,那元韶弑君篡位,不得人心。臣尽心竭力,拥戴安王!” 当下,他们商议明晨进入皇城的详细事宜。一个时辰后,长孙行坐车离开养心别苑,他要去见见庆王和齐项。 卫尉营里,王清流刚巡视完街衢,心神不宁地回到大营。 这些天,乱纷纷的京城让他心神俱疲。倘若不是子襢替他分担责任,处理事情,他真的不知如何应对纠纷不断、四处暴乱的城池。 明天,先皇梓宫要从皇城出来,经朱雀大街出南门到明台接受大祭。他万分担忧,预感风雨欲来…… 安王陈兵萧山,绝不可能任元韶弑父弑君,做稳江山。那么,明天,梓宫出京,元韶亲送出城,安王会不会利用这个机会除掉元韶呢? 这些天,子初的左右大营倾巢而出,奚盍也布防了羽林军,他卫尉营也做了严密布置,整个京城如临大敌。关键问题是:倘若安王行动,他王清流应该站在哪一边? 他与鸣凰有过约定,但那是与养心别苑的约定,或者说,那时是子衿带领征西大军的时候。当时,子衿元韬手握重兵,他完全可与养心别苑达成默契,行个人情。但现在呢? 现在子衿不在人世,养心别苑再有势力,又能如何?安王没有子衿的支持,能不能成事还在两可之间,他又如何两边下注博弈此局? 灯光闪烁,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徘徊不定…… 门被轻轻敲响:“将军,可以进去吗?” 是子襢!子襢明里暗里都在帮养心别苑,王清流很清楚。难道他也彻夜难眠吗? “子襢吗?进来吧!” 一阵寒风,送进来两个人! 王清流惊讶地望着那个身披黑色斗篷,头戴黑色风帽的高高身影:“子襢,他……” 风帽脱去,现出一张平静似水的熟悉脸庞!倘若没有子襢在场,王清流一定会大叫起来! 子衿淡淡道:“卫尉将军,不肯让个座吗?” 他尚未从惊愕中完全清醒,结结巴巴道:“将军请坐!将军深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 子衿道:“听说内人曾经夜访将军?” 王清流道:“是,月儿妹妹确实找过我。” “子衿前来,想请将军做一件大事,跟内人所做之事一样。”子衿沉声道,“不知会不会让卫尉卿为难?” 王清流道:“请将军吩咐。” 子衿瞅定王清流:“卫尉卿,此事成则功垂千古,败则身家俱亡!请三思!” 这双眼睛依然沉静似水,依然让王清流敬畏!既然他活生生地站在他的跟前,王清流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他抱拳垂首:“清流愿一如既往追随将军!” 子衿的目光移到案子上,那上边的京畿地理图,是他亲手所绘。没想到,他们还保留着它。 子衿指着地图道:“明日,卫尉营死守内城外郭,当左右大营与安王军队交战,你们立即关闭四门,不准左右大营入城。同时,派得力卫尉令带领特训甲兵两千人守在朱雀大街北段待命,控制皇城门口的羽林军。” 子衿目光灼灼:“清流,子襢,辛苦你们了!” 王清流和子襢道:“听将军令!” 子衿转身出门,王清流在身后道:“将军,我替姐姐谢谢您!” 子衿顿住脚步,望着黑而深邃的夜空,幽幽道:“清容是个好女子!我敬重她!” 庆王刚从乾象宫回来,这一个多月里,他既要与元韶母子周旋,又要为先皇守灵,还要督查地宫工程,实在是忙坏了他,累坏了他。他一进府便瘫在小暖阁里,他让素书守着门。 暖阁里隐约传出压抑的哭声…… 每天进宫为父亲辞灵的时候,他要大哭。皇子皇孙中,只有他哭得最伤心,人人都说他最无能,也最孝顺。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素书轻轻扣响暖阁的门:“王爷,长孙大人和齐尚书请见王爷。” 压抑的悲泣声止住了,好大一会儿,元清道:“素书,上灯,请两位大人进来。” 九枝青铜灯的灯芯依次点了起来,把面积不大的暖阁照得通亮。 长孙行和齐项跨进暖阁,向庆王行礼。元清带着浓浓的鼻音,请二人坐下。 齐项道:“臣不敢坐,门外尚有人等候,庆王可否把他请进来?” 元清听他说“不敢坐”,心里已是一惊,又见二人躬身侍立的样子,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抽身几步跨到门口。 门口立着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虽然风帽遮住了大部分的脸,他还是从那双灯光映着的灼灼眼睛里认出了熟悉的面容…… 他抱着那人的腿跪倒在地:“您可回来了!我终于见到您啦!”他失声痛哭,许多天来的压抑,许多天来的冤屈,倾泻而出…… 安王抚着兄弟颤抖的肩头,泪落不止:“起来,像个男子汉!” 长孙行和齐项把他们请进屋子里,元清再次拜倒在兄长脚下:“元清无能,不能为父皇申冤,请皇长兄责罚!” 安王扶起兄弟:“倘如不是你往萧山送信,兄长的队伍不知要遭受多少损失,兄长还要感谢清弟呢!今日,我们兄弟还要并肩作战!”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太后辞灵 冬月的夜是漫长的,长到数着漏刻来捱过时光…… 一群人行走在宫城甬道上,没有说话声,只听见脚步急行时的零乱的沙沙声。宫人们连打个哈欠都要偷偷捂紧嘴巴,生怕那喘息声惊动了心情不爽的太后。六只白色的灯笼散发着惨淡的暗黄色光线,照着慕容婵长裙下行走的双脚,绣花鞋上的金线闪着匆匆闪烁的碎光…… 宫苑里到处披雪挂素,道两旁的树都被白布蒙了起来,眼望之处,白茫茫一片,像前些时铺天盖地的大雪。 乾象宫就在眼前了…… 慕容婵止住脚步,看看那素白的大门,又仰起头,望了望天…… 黑夜如墨,无星无月。 她紧了紧身上的貂裘,走进了乾象殿…… 数不清的白烛静静地燃着,她带进去的寒气让身边的烛火统统朝向那硕大的黑红花纹的棺木。 郑始向值夜守灵的宫妃们摆摆手,宫妃们带着宫人们无声地退了出去。郑始也悄悄走出去,守在大殿门口。偌大的灵堂就只剩下了她和棺木里边的他…… 慕容婵凝视着那高大的棺椁,伫立良久。 她从供桌上端起酒壶,倒上一杯酒,端起来,对里边的他说:“元嘉,该上路了,我来送送你。恩爱也罢,仇恨也罢,我们好歹也是肌肤相亲的男人和女人,喝了这杯酒,以后就没有恨了。” 她把酒倾倒在地上,又斟满一杯:“元嘉,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女人?你知道什么是真爱吗?” 她摇摇头,自失地一笑:“你不知道,你只知道霸占!” 她一饮而尽:“把一个女人捧在手上,含在眼里,爱在心上,你的心因为看见她加速跳动,你的眼因为她脉脉含情,你的人生因为她光华照人——这就是真爱!你知道吗?你的生命里有这样的爱人吗?没有,没有!因为你不配拥有!” 她几乎是在低吼,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泪光…… 良久,她含泪笑道:“但我的生命里有这样的男人!他叫甄淮玉,他被你强大的威权杀死了!因为你想夺走他的妻子!” 她的眼神在烛光中显得神采飞扬:“他是世界上最好最优秀的男人!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毫不犹豫地爱上他!他也爱上了我,把我看成他生命里的宝!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面对我的时候,那目光永远温润而娇宠,让我觉得只要他在,世间就永远春暖花开!我喜欢活在他的娇宠和抚爱中,我喜欢别的女人羡妒的目光,因为我是这世间唯一一个最幸福的妻子!” “但是,我忘了这世上还有残酷的冬天,还有锋利的钢刀,还有一个你!”她的目光黯淡下去,“元嘉,你屠杀我十万士兵,活埋我八万部族,亲手杀死我的父皇和长兄。他们已经向你投降,已经放下了武器,你为什么如此心狠手辣,非要斩尽杀绝呢?男人,永远是用武力来征服世界的,对吗?所以你同样用武力来占有女人!你派人杀了我的淮玉和儿子,你一定觉得毁灭了他们就毁灭了我的心,我就像空白的纸张一样可以重新书写,好天真的男人!当然,你也许压根不稀罕女人是不是爱你,只要占有她的身体就心满意足了,是吗?” 她长叹一口气:“你错了,在埋葬我的淮玉和儿子那一刻,我的爱就随他们去了,我发誓:我活着的每一天都为了复仇这一日!我强颜承欢,为的是活下去。与你在一起的每一个夜晚,我都要拼命想着我的淮玉,否则我会恶心得吐出来!” 她又斟上一杯酒,喝下,幽幽地吐出一口气:“说实话,你实在是个精明的男人。你让我打理后宫,却不让我做皇后;给我的儿子封王,却不给他肥沃的封地;甚至不允许跟我沾亲带故的人登上朝堂——你就这样怕我?” 她凄然一笑:“不过,想想杜皇后,也就不奇怪了,你竟然为了皇权亲手鸩杀你心爱的女人!女人在你这里,只不过是发泄和生育的工具而已!所以,你的死,我没有任何的愧疚和伤心!而且,我终于如愿以偿:你死在你自己的儿子手里,罪有应得!你是这世上最不配活下去的人!” 她“啪”地摔下酒杯,转身就走,但是,迎面却看见儿子的脸,他站在她的身后好久了! 元韶很激动,激动地不知道用什么话去责问他的母亲。他使劲咬着嘴唇,眼中晶光闪闪…… 她异乎寻常地平静:“你都听见了?” 元韶的胸口剧烈起伏,他快要哭出来了:“母后,我是不是你那个儿子的替身?或者说,连替身都不够资格,而是一把可以刺向父皇心口的一把锐利的匕首?” 慕容婵凝视着儿子的眼睛,伸手要去抚摸他消瘦的脸庞,元韶别过脸躲开了。 她长叹口气:“咱们母子都生疏到这个份儿上了吗?” 元韶恶狠狠地瞪着她:“回答我的问题!” 慕容婵昂首面对儿子:“最初是!但时日转移,你就成了我的儿子!在这世上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 元韶的泪水滚滚而下,他跪倒在母亲面前:“母亲——” 乾象殿外,满院子的白色灯笼在风中摇曳,昏黄的光线照不亮大大的院落。身着缟素的内侍宫女满院子都是,他们在寒冷的黑夜里瑟瑟发抖,惶恐不安中等着不可预知的命运到来…… 乾象宫门外不远处,有几个白色的身影借着素白颜色的掩护,藏身在树丛间,几双眼睛灼灼地盯着宫内宫外的动静。 这是凌晨最黑最冷的时段,整个世间一片死寂。从皇城门口往里望去,白色的风灯排列两行,风灯下尽是铠甲鲜亮的羽林军。 丑时,皇城门口,庆王元清、司徒长孙行、五兵尚书齐项、内史高纶等准时来到,加上皇族远亲近戚,昏暗中灰白一片。城门大开,羽林军拱手肃立,人们徐徐进入皇城,在黄门内侍的导引下进入乾象宫。 第一百九十九章 王者归来 一群身着素服的汉子急匆匆奔往皇城的东门,像一群游走在黑夜的幽灵。他们没人说话,只听见嚓嚓的脚步声,使这黑夜分外的紧张和恐怖! “站住!什么人,查验符牌!”皇城门口的值夜禁军拦住他们。 杠房老板廖海明赶紧走出来,对守门的小头目笑道:“吴将军,是小人廖海明。他们都是杠房的兄弟们,伺候先皇梓宫的。”说着,他把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塞到小头目的手中,“吴将军,这些天出来进去的可不少麻烦禁军大爷们。这个,先拿去给兄弟们喝酒,回头,还要重谢各位。” 吴姓头目正要说话,从宫里跑出一个黄门官,气喘吁吁,拉着廖海明就走:“哎吆我的廖掌柜,里边都催了几次了,赶紧招呼你的人,别误了时辰,这可是杀头大罪!” 廖海明急忙跟吴姓头目拱拱手,招呼那群汉子快走。汉子们撒开长腿,一溜小跑往宫里奔去。 乾象宫外,风灯高悬,人头攒动。瑟瑟寒风中,只听见人们小声的急促的说话声和匆忙的脚步声。 乾象殿内,佛烛寺高僧沙门统带领弟子在做梓宫大行前的法事,钟鼎的撞击声,诵经的嗡嗡声,打破了这令人不寒而栗的黑夜的寂静…… 慕容婵带领宫妃命妇排列大殿廊下的右侧。法事结束之后,她们要依例哭灵,与先皇辞别,从此斯人不见,再无挂牵! 法事毕,宣礼官喊礼,赵太妃大放悲声,其他宫妃命妇真真假假的哭声也响起来。法器大作,哭声震天。 慕容婵跪在最前边,她的脸遮盖在宽大的素服里。她在默默祷诵:“淮玉,麟儿,大仇得报,你们安息吧——” 在对侧跪着的元韶听着女人们凄惨的哭声,望望那庞大的黑红花纹的梓宫,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那恐惧像冰冷的刀刃沿着脊背嗖嗖而上,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四周望望,白幡素幛在寒风黑夜中飘荡晃动,满院子素服的人和满院子的哭声如同地狱幽冥…… “陛下,请您祭香!”荀岐在身旁小声提醒,尽管声音很小,他还是吓了一跳! 他站起来时,看见沿着东西侧殿进来百十个人,他问内侍:“他们什么人?”内侍道:“陛下,是杠房的人。按照规制,需要一百二十八人抬起梓宫,请先皇移驾。” 元韶松了一口气,在内侍搀扶下进入乾象殿,他要进行移动梓宫的最后一道程序:孝子奉香送灵。 宣礼官将三柱大香点燃,递过去,元韶颤抖着手接过,正要奉香,只听殿外有人大喊一声:“安王不归,梓宫不出!” 如同一声霹雳震在元韶心头,他一哆嗦,香柱掉在地上。 殿里殿外的人同时惊骇地朝喊叫声看去:竟是齐项和长孙行! 二人走出队列,站在台阶上,高喊:“安王归,梓宫出!” 杠夫们雷一般齐呼:“安王归,梓宫出!迎接安王!” 守候在大殿门口的奚盍喊道:“羽林军,保护陛下!” 他唰地抽出佩剑,要向殿里冲,廊道里冲出一个杠夫,用手中短剑拦住奚盍去路,所有认识那张脸的人惊呼一片:皇孙元韬! 有一位年龄大的命妇昏了过去,她的侍女大喊。女人们惊叫连声,身处的环境,让她们一时产生了错觉:他是人是鬼?这里究竟是人间还是幽冥界? 就在院子里的文武们愣神的功夫,庆王元清跳上殿前台阶喊道:“太子还朝,众愿所归!杀元韶,为先皇报仇!” 元韬与奚盍战在一起,乾象殿里身穿孝衣的杠夫们纷纷从重杠的空洞里抽出事先准备好的武器,肃穆的大殿顿时杀气腾腾! 元韶惊惶地往后退,安王从人群中一步窜出,直逼元韶:“贰臣逆子,弑君弑父,竟然敢在这里祭天拜父,你心里没有一点儿愧疚吗?” 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扯到殿外,大喊:“此等逆子贰臣,死不足以谢天!”说完,挥剑就刺,元韶双臂发力,使劲儿推开安王,转身要跑,安王紧追两步,一剑刺入元韶后背,鲜血迸溅,元韶栽倒在地…… 奚盍一边迎战元韬,一边命令羽林军救驾。群臣也被惊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人群开始骚动起来,齐项和长孙行大呼:“太子归来,奉天行事,你们要造反吗?”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乱动。 这时,候在外边的子衿已经控制了殿外的局面,冲进院中,院子里只有五十个羽林侍卫,本来都是些混个名头的富家纨绔,哪里是这些这些人的对手,他们很快被制服。 慕容太后被眼前的突发状况惊住了,当她认出元韬的时候,一切都明白了。但她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在大家都愣神的时候,她突然一步跃上台阶,从一个士兵身上抽出佩剑,转过身,眼睛在人群中搜寻。 赵太妃急忙回身抱住嫣然公主要躲闪,却被长长的素服拖到在地上…… 慕容婵几步奔过去,挥剑就砍,只听见“当啷”一声响,一把短剑挡开了她的剑锋,对方一反手,把她的剑夺在手中,慕容婵咬牙切齿道:“王鸣凰,我早该杀了你的!” 鸣凰未被邀请参加葬礼,她是混进队伍中的,今天这里将要发生大事,她不能不来。 那一天,子初讨好似的带着她在前朝后廷转悠,她就有了一个念头:宫内是瑞王和子初们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但后宫只有女人和黄门内侍,恰恰是防卫最薄弱的地方。只要能趁乱进入皇城,一定能成大事! 她也趁黑夜特地到了乾象宫查看,她越来越肯定自己的判断,于是便上演了骂走绘娘这一出戏。 绘娘走后,她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绘娘把信传到没有?不知道秋先生和安王他们读懂没有?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顺利进来? 当杠夫们被内侍引导着进入乾象宫的时候,她躲在宽大的孝服下紧盯着这些汉子,但是,并未发现她熟悉的面孔,她有些失望:这个机会一旦失去,将是终身遗憾! 第二百章 曙光初露 就在她心神不定的时候,齐项的一声大呼让她瞬间激动起来。 元韬与奚盍交战,宫妃命妇恐惧地后退瑟缩在一起,她悄悄往前移动,接近嫣然公主和赵太妃,她要保护她们! 她甩开慕容婵的手,冷冷道:“没有早把我杀掉,真是您的遗憾!” 突然,廊上传来元嗣的骂声,慕容婵惊骇回头,看见元韶身后中剑,扑倒在血泊中!她惨叫一声扑了过去:“韶儿,疼死娘了!”抱住儿子昏死过去…… 鸣凰把长剑放在地上,搀起失魂落魄的赵太妃和嫣然公主,刚站起身,身后传来齐绾的惊叫:“阿嫂小心!” 慕容媛抓起地上的剑,齐绾抱住婆婆的手臂叫道:“不要啊!” 慕容媛猛抽手臂,剑刃划过齐绾的手腕,顿时鲜血淋淋。 鸣凰正待回头,长剑已经紧紧顶上了她的后背,慕容媛在身后一声喝止:“别动,死丫头!你心眼儿真多,骗了我的子襢又来骗子初,老娘不杀了你,难解此恨!” “慕容媛!”长孙行刚才只顾和齐项压服重臣,没想到女眷这边儿也会出事,他一声断喝,从人群里走过来,呵斥妻子,“你要干什么?放下!” 慕容媛冷笑道:“长孙行,你心疼了,是不是?我要杀了她,我要养心别苑断子绝孙!我要让杜若无儿无孙,我要她痛苦到死!” “如果她的儿子还活着呢?”一个声音朗朗响起…… 鸣凰的心剧烈一震:哥哥,子衿—— 不,不可能!不可能!这是梦!是噩梦!快醒来啊!快醒来啊! 她心头突突狂跳,头眩晕得厉害,脸色渐渐白了起来:鸣凰,快醒来啊…… 赵太妃一手拉着嫣然,一手抱着鸣凰:“少夫人,少夫人!” 慕容夫人浑身一哆嗦,手中的剑已经被长孙行抢下。 子衿抢步把鸣凰抱在怀里:“傻丫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安王站在乾象殿高阶上,扔下手中血淋淋的宝剑,对阶下道:“众卿,元韶无道,弑君王,刺亲父,违背人伦;杀忠臣,聚佞人,乱我朝纲。身为皇子,却放长生库,收取十倍息二十倍息,疯狂敛财,致我百姓卖儿卖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经冬雪灾,却不肯放粮赈灾,死人无数,尸骨盈野,天怒人怨。元韶所为,令人发指,凡我北朝子民,人人可诛之!” 元清齐项长孙行高呼跪拜:“请安王殿下临朝!” 这时一个戴甲士兵匆匆忙忙跑进来跪奏:“殿下,左营军队已被王辀将军和熊海将军制服,先归营整编!” 接着又一士兵报告:“杜伦将军和库狄将军已经夺下右营,斩杀若久峰,生擒若久羽,长孙子初逃脱,正在搜捕!” 元清兴奋地下拜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齐拜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王当日就在文武百官拥戴之下登基,新皇帝与重臣商议之后,决定:先为先皇发丧,新年之初再举行登基大典,加封功臣的仪式将一起进行。这样就能从容攘除元韶余孽,铲除慕容氏,使国内外安定。元嗣正式开始了他的统治。 皇帝派王辀熊海北上联合赵蔺之高羡包围并彻底摧毁慕容部族,派杜伦库狄氏兄弟发兵西北,向伏卢父子兴师问罪。 王清流协助平叛有功,保留原职。任命子襢为羽林将军,护卫宫禁。冠军大将军子衿统领左右大营,并整编改制。 子衿、子襢和王清流携手治理京城内外的治安,清理元韶余党,等到岁末之时,虽然天气依然寒冷,树木萧条,但是店铺开张,人来人往,京城初现太平景象。 鸣凰既开心又不开心。 最开心的是,父亲被平反昭雪,追封冀城侯。兄长被封为抚军大将军,抚军府重新打开大门。 不开心的是,整天见不到子衿的面。经历了这一场生离死别,他们该有多少话要说啊!可是,子衿终日忙碌,皇帝陛下又常常召他进宫,因此夜半回家便成了常事。 这还不算,大家都在忙。 这会儿,杜若夫人和夜沉在盘点账目,秋先生在做着过年的准备,夜字辈的小兄弟们整日跟着子衿在外边忙活,绘娘正指派侍女家卫们洒扫整理…… 全家人都在忙,唯有鸣凰是个闲人!她不由得长叹一声,闲着真的好无聊,整天看书写字,不能堆雪人,不能骑马,不能舞剑,有时想出外走走,想到娘家小住几日,陪陪嫂子婉玉,或者去看看嫣然,但得到的答复是:“公子说了,要您在家里好好养着,他会尽快回来陪您的!” 鸣凰便只能窝在书房里,看书、画画儿、弹琴…… 绘娘看她捧着《孙子兵法》,悄声笑道:“少夫人,公子交代:让您多看《女经》《论语》,少看这些打打杀杀费心思的书,他不想让他的孩子这样过日子。” 鸣凰气不打一处来,她抓起书朝门口砸去…… 门开了,书砸在子衿身上,他拾起书:“女人怀孕,究竟是害喜还是害人?发这么大火儿,绘娘惹着你了?” 鸣凰咬牙道:“你,是你惹我了!” 绘娘悄悄带上门出去了。 子衿笑着把小妻子抱在怀里:“有两件喜事要告诉你。第一件,陛下为子襢和梅生赐婚,他们要在二十九成婚了;第二件事,太子元韬喜得贵子!” 鸣凰奇怪:“他得儿子,你高兴什么?” 子衿亲亲她的额头:“这样,他就知道他的身份了,就不会动不动问月儿怎样了。” 鸣凰无奈地翻翻眼睛:这个男人,以前只觉得他待人冷淡些,不合群些,除了这些,都是优点。但是,自从娶了她,他又多了个毛病:不许人家问他的老婆,尤其是元韬! 可是他为什么一直不问自己在宫里和子初的那些事?如果说他不知道,鬼才信呢?虽说当时只是自己的小计谋,但是他这么小心眼…… 想起这些,她有些心虚。 夜暗在门外道:“公子,陛下请您即刻进宫。” 第二百零一章 子襢婚礼 腊月二十九,天又下起了雪,小雪粒沙沙地微响。书房里炭笼发出暖暖地光,鸣凰腿上搭着锦被靠在迎枕上出神,小炉子上的香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小草悄悄走进来:“小姐,快午时了,夫人问您去不去大府参加子襢公子的婚礼?” “夫人去吗?” “子襢公子特地来请了夫人,大人也过来了,要和夫人一起走!” “公子呢?昨晚都没回来,他在忙什么?” 小草道:“他是长公子,弟弟结婚,他能不忙吗?再说,还有那么多公务呢!” 鸣凰懒懒地起身,意兴阑珊地在梳妆台前坐下,“啪”地就把镜子按进镜匣中:“丑死了,腰身还这么粗,怪不到他懒得看见我!” 小草道:“没有吧?没感觉公子嫌弃您啊?” 门帘一挑,子衿挑帘进来,小草暗暗冲他指指满脸沮丧的鸣凰。 子衿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温柔地揉捏着,听她依然嘟嘟囔囔:“怪不到女人一怀孕,男人不是纳妾,就是逛花楼,原来是嫌弃女人!可是,女人是在为男人生孩子啊,真没良心!” 没有听到小草的回应,鸣凰问道:“你说,小草,子衿公子是不是也有这花心啊?” “哧”地一声轻笑,鸣凰才意识到肩上这双手压根就不是女孩子的小巴掌,随着衣袖的晃动,一阵阵熟悉的馨香传来。 她气恼地站起来:“笑什么!你昨晚为什么不回来?你是不是嫌弃我又老又丑?” 子衿托起她的下巴,揶揄道:“本来就不漂亮,还能丑到哪去?” 鸣凰打开他的手:“没良心的,你有二心吗?” 子衿毫不尴尬地收回手:“实不相瞒,还真有这想法。听说,元韬又收了两房侍妾,让我很是眼热。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提醒我了,我得好好想想,已经有个肥胆子的老婆了,这次得收个温顺听话的小妾,你帮我过过眼,看谁比较合适。” 鸣凰本来是取笑他,可是反被捉弄,小拳头雨点一样捶在他的胸口上:“你敢,你敢,没良心!哎呦——” 她捂住了肚子,子衿忙问:“怎么了?” 鸣凰拉着子衿的手放在肚子上:“我儿子听着这话不顺耳,在里边打你呢!” 果然,子衿感觉到有小手小脚在与他的手回应。他的心里闪过说不出的愉悦和温柔:初为人父的感觉竟然这么奇妙,这么温情! 他轻轻拍着那蠕动的小东西:“宝贝,放心,你爹永远只爱你们的娘!” 夜暗在门外道:“公子,从昨晚到现在,城内城外进行了严格的搜查,并没有发现子初的踪迹,卫尉将军也没有什么发现。” 子衿道:“撤回官兵,正常执勤。岁末,巡逻次数和人数都加倍,安然过了除夕岁旦和元夕,有重赏。” 夜暗答应一声走了。 鸣凰才明白子衿昨晚的行踪,她有些不好意思:“昨晚,你又一夜没睡?” 子衿从妆匣中取出步摇,轻轻插在妻子头上;又取过貂裘,给鸣凰披上,一边系带子一边叮嘱:“子初必定在什么地方隐藏着,抓不到他,我就没法放心你们的安全!” 鸣凰抱紧他,喃喃道:“有你在,我不怕他!” 子衿道:“你在宫里与他逢场作戏,他必定恨你更深。他拿我没办法,会将目标对准你们母子。我又没办法将你时刻带在身边,傻丫头,每天我都在担心啊!” 鸣凰这才明白为什么子衿总将她拘在家里,他怕暗地里会有一双恶意的眼睛盯着她。 他拉起她的手:“走,去大府,子襢成婚,你是长嫂,不能缺席!” 他们到大府的时候,大府早已是宾客满座,热闹非凡了。 虽有国丧,已过了百天之期,所以连元韬都替皇帝献上了贺礼。 子衿与鸣凰进入大府,子襢迎过来,取笑道:“姐姐怀着两个儿女,还是健步如飞啊!” 鸣凰笑骂道:“子襢,不知道拜堂的时候,梅生那小腰还弯得下去吗?要不要姐姐帮帮梅生?” 子襢哪里敢在长兄面前说出他私下婚配的事情,压低了声音求道:“姐姐,饶了我,兄弟再不敢取笑了!” 鸣凰不依不饶:“那成婚七个月就生了孩子,怎么解释?” 子襢作揖道:“姐姐成全,您就跟长兄说是早产!” 元清、元韬也迎过来。鸣凰一眼瞥见元韬身后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她厌恶地撇开元韬,对庆王下拜。 元清急忙虚扶鸣凰:“少夫人,您奋不顾身,在乾象殿保护我的母亲和嫣然公主,我还要谢谢您呢!” 元韬道:“是啊,嫣然母子平安,多谢……少夫人!” 鸣凰道:“元韬,我不希望嫣然受任何委屈,她们——” 她手指那两个妖冶女子,狠话未出口,子衿轻轻接了她的手,温柔道:“外边冷,到暖阁休息。” 他拉着她边走边劝道:“他是太子,纳妃娶姬跟我们没有关系。” 刚进暖阁,绘娘道:“公子,少夫人,齐少夫人来了。” 子衿瞥了鸣凰一眼,鸣凰会意。齐绾走进来,对子衿下拜:“长兄,阿嫂!” 子衿点点头,算作回礼,走出了暖阁。 生下孩子一个多月,齐绾明显消瘦,脂粉掩不住她的憔悴和无神。 鸣凰拉起她的手:“姐姐,脸色这么不好看,你可在怪我?” 齐绾苦笑道:“阿嫂,宫里的事我听说了,我从没怪过你。那时我还庆幸,倘若阿嫂真的能……说不定还能收束收束他的野心。他待我不好,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孩子还好吗?怎不抱来看看?”鸣凰问。 齐绾摇摇头:“不好!子初脾气暴躁,总在怨天尤人,连未出世的孩子都不能幸免。孩子早产,身体很弱,不知道……” 齐绾说不下去了,鸣凰道:“姐姐别担心,让秋先生给看看,一定会壮壮的!” 齐绾抓住鸣凰的手:“阿嫂,您还记得咱们在神前说的话吗?您要记住啊,请长兄阿嫂看在同姓儿女的份上,照顾我的孩子!” 鸣凰道:“好好的,为什么说这话?” 齐绾惊惶地四周看看:“他回来过!” 第二百零二章 我欲归去 鸣凰一惊:“他在哪里?” 齐绾为难了半天才道:“他是三天前回来的。那时府里都在忙,他半夜溜回来的……” 齐绾擦擦眼泪,站起身,对着鸣凰跪下去:“姐姐,你能不能跟长兄说说:放过他!兴许经过这次,他就会良心发现,再不与长兄为敌了!” 鸣凰扶起齐绾:“姐姐,子衿可以放过他,但朝廷如何放过?他是重要钦犯,人情可饶,国法难容啊!” 齐绾泣不成声。鸣凰心下凄然:“姐姐,作恶之人,先不要想了,眼下先顾好孩子。你带着孩子到养心别苑去吧,守着秋先生,好好给孩子调养调养!孩子壮壮的,比他没良心的爹要强百倍呢!” 外边有人说话:“两位少夫人都在暖阁啊,我也凑凑热闹。” 说着话的时候,祁兰氏推开门走进来。鸣凰笑盈盈起身微微俯身下拜:“婶娘安好!迅叔叔升调入京,可喜可贺!” 祁兰氏道:“多亏了子衿保举,还要多谢侄媳妇你呢!” 鸣凰笑道:“也要多谢婶娘的提点和帮助。” 齐绾却不知道她们在说哪里话,只是愣着。冰魄走来道:“二位少夫人,新娘子下轿了,你们这两个大嫂子还要去迎新人呢!” 鸣凰笑道:“姑姑,我娘让我去吗?” 冰魄笑了:“夫人说,这是家里大事,可以例外。您是长嫂,缺了您不行,别挤着碰着就是!” 鸣凰喜出望外,如遇大赦,一步跳出门外。唿得绘娘小草带着侍女家卫急忙忙跟上…… 祁兰氏走到长孙迅身边,得意到:“大人,我们这宝还真押对了!您再不用夹在他们弟兄中间受气了!” 长孙迅道:“子初还在,终是一块儿心病啊!” 过了二十九就是除夕。 子衿从大早上离家,一直到爆竹声声的时候,才带着满身的寒气回到家。 中堂早升起炭火,暖烘烘的。按照惯例,主仆们齐聚一堂,欢度新年。 大家欢欢喜喜给主人拜年,祝愿大人和夫人早抱孙子孙女,祝愿子衿公子和少夫人来年春天儿女双全。夜字辈的弟兄和绘娘小草都得了双份比往年要重得多的锦袋。 鸣凰很难受,杜若夫人便让子衿要格外用心些。双生胎儿愈来愈大,她整夜整夜无法安眠,只能靠在高高的枕头上小寐一会儿,腿脚也有些浮肿。这可忙坏了秋先生和冰魄绘娘,做药膳、煨汤汁,想尽办法让鸣凰能吃下去,睡得安。 子衿只要回到家里,几乎寸步不离地陪在鸣凰身边。有了心上人的陪伴,鸣凰觉得难受都是别样的幸福。 刚刚在床上躺下,“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子衿问道:“什么事?” 夜暗在外间禀报:“公子,宫里来人了,说是慕容太妃快不行了,非要见您一面。皇帝陛下说:如果您不愿意见她,可以拒绝!” 鸣凰抱着子衿的脖子,仰脸看着他,子衿在她额上亲了亲:“我一会儿就回来!” 鸣凰不松手,子衿道:“她一个将死之人,能把我怎样?不管怎么说,她曾经待我好过;在有机会对你下手的时候,她没有对你痛下杀手,我还是要见她一面的。我一会儿就回来。” 夜风如刀,子衿在宫城外下马,步行到滋园。元韶死后,新皇帝元嗣只是把慕容太后的尊号降为太妃,由慈安宫搬到滋园,日常供应照常,并未有怠慢的地方。朝野上下对此感叹不已。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六枝灯烛将屋子照得很明亮。 没几天的时间,郑始的背便驼得那样厉害,以至于高挑的子衿无法看清他的脸。他小心翼翼地将子衿领到东间:“将军,太妃在里边。” 子衿静静地望着那个躺在帐中的女人,她曾经高大的身体蜷缩在锦被中,瘦小而病弱;曾经饱满圆润的额角和口唇干枯起皱,黯然失色;乌黑的头发花白凌乱……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她竟然如此苍老了,再不是那个容颜出众、光华绝代的北国皇妃了! 郑始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的眼睛慢慢睁开,茫然地寻找。当眼神落在子衿的脸上时,倏然闪射出生命的光彩! 她向子衿伸出手:“淮玉,淮玉——” 子衿走过去,接住她颤抖的手,那双手又瘦又枯又凉…… 慕容婵使劲儿抓住子衿的手:“淮玉,你来接我了,是不是?你终于来接我了!我天天想你,想麟儿,想咱们在一起的日子:草原、骑马、读书——你抱着我,亲着我,我好幸福,好幸福……” 泪水在她干涸的眼眶里滚动:“淮玉,带我走,带我走……” 郑始附在她耳边道:“太妃,是长孙大将军!” 慕容婵瞅定子衿,眼睛里的光彩渐渐散去:“子——衿——不是我的淮玉,我的淮玉早死了!他被元嘉杀死了!子衿……子衿……淮玉……子衿……”她喃喃地混叫着两个名字,气息渐渐弱下去。 她的手慢慢松开,子衿看着她,百感交集…… 十五岁那年,慕容皇妃第一次看见他,眼神直直地盯着,喃喃叫道:“淮玉?” 子衿下拜:“微臣长孙子衿拜见娘娘。” 慕容妃的语气充满失望:“哦——你叫子衿——” 自此以后慕容妃经常召见他,她看他的眼光跟别人不同,受到的宠爱也与众人不同。他还小,这种别样的关爱使他忐忑,他把这事告诉父亲。长孙行喜忧参半,特意把他叫到无人的地方,给他讲了前燕公主慕容婵的身世和经历,他隐隐约约懂得了些什么。 随着年龄增长,身处朝堂的子衿目光日渐敏锐,心思益发缜密,他重新认识了慕容婵——这是个时刻准备复仇的女人! 他对慕容婵的心思没有兴趣,但他对自己的母国却是忠诚的,作为一介臣子,如果要在安王和瑞王之间做个选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安王。瑞王的许多行为让他反感,让他恶心,尤其是对子民放长生库,最让他感到瑞王的贪婪和暴戾。 第二百零三章 往事回首之无回河畔 机缘让他处在政治漩涡的中心,他心爱的女子又不幸卷入了这个漩涡,他毫不犹豫迎头而上! 而今,尘埃落定!慕容婵成功复仇,却在权力之争中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她是要哭还是要笑,都不得而知,眼前只有这个即将与尘世告别的凄惨彷徨的落魄皇妃! “子衿——”慕容婵缓缓睁开眼睛,“子衿,求你……求你……抱着我……”她近乎哀求,眼睛明亮而羞涩。 子衿侧坐床头,把她抱在怀里,为她拂去额上的一绺乱发…… 慕容婵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谢谢你……谢谢……” 她的语气渐渐微弱,声音越来越小:“淮玉……淮……玉……” 子衿感到手臂的沉重,他用手轻轻抚上那双曾经美丽动人的眼睛,将慕容婵放在枕上:“娘娘,好走!” 回到养心别苑的时候,已经是五更天了,子衿在书房换掉了所有的衣服,又吩咐烧水沐浴。夜雾道:“公子怕麻烦人,从不在后半夜沐浴的,今天怎么了?” 夜暗道:“洗去阴气和死气,连这都不懂!” 子衿更衣来到后宅,悄悄上床,把鸣凰紧紧抱在怀里,紧紧地,他要护她一辈子! 鸣凰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哥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子衿嗔道:“三更半夜,不好好睡觉,讲什么故事。再说,夜雾讲了好几遍了。” “不,我要你亲自讲个我听!”鸣凰伏在他是心口,听着那“砰砰”的有力的心跳,“我想进入你心里!” 无回河啊无回河,惊心动魄的无回河…… 刺骨冰凉的河水瞬间包裹了身体,霎那间夺走了身体的热量。子衿奋力从水下挣出身子,让头露出水面。周围很黑,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有人击水的哗啦哗啦声。 子衿喊道:“我在这里,向我靠拢!” 有身体靠过来,各自报着姓名,子衿道:“快,随着水流往下游,快!” 崖上清晰传来喊杀声,他们已经顾不得了,拼命用麻木的四肢划水。刚刚离开这片水面,就听到身后传来“唰唰”箭镞射入水中的声音。 水好冷,好冷…… 夜好黑,好黑…… 星光黯淡,夜色如棺…… 子衿简直觉得连呼出的气都是冰冷的了。他快游不动了…… “子衿,儿子!”谁在喊?是母亲吗? 是母亲!是母亲满面怒容:“跳下去,你必须比别人有更多的本事,才能活下去!” 哦,是五岁那年,母亲要他学凫水,他望着宽阔的水面,有些头晕。那次,是秋先生带他下的水。先生,先生……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哥哥,哥哥,咱们有孩子了——”是她,那个傻丫头! 好冷,好冷…… “哥哥,哥哥,咱们有孩子了……有孩子了……” 有孩子了!我要做父亲了!母亲,我会活下去的!傻丫头,我会回来的! 他奋力展开手脚,努力让自己清醒。 身旁有声音传过来,很微弱:“公子,我坚持不住了,恕属下不能伺候公子了!” 子衿攒足了力气喝道:“宋央,不许死!没死的,报名! “宋央在!”“周力在!”“杨林在!”…… 竟然还有十一个人! 子衿道:“水面缓了,有河滩,寻找河滩,上岸,跟着我!” 子衿的水性很好,是他们这群北方旱鸭子的师傅,于是他们循着他的声音紧紧跟着他。 “公子,宋央……坚持不下去了…”宋央的声音十分微弱,几乎被水声淹没了。 子衿紧紧拽着他:“不许死!我的命令你没听见吗?” 脚下绊了一下,子衿的心一下子踏实了:“宋央,到岸边了!” 他拼尽力气拉着宋央爬上岸,把宋央拖到河滩后,他又爬到水边,把他们一个个拽上来。大伙相互搀扶,跌跌撞撞地上岸,瘫倒在地。 这会儿,他们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 子衿又让大家报名,令人惊喜的是,还是那十一个人! 他吩咐道:“大家往前挪到那个石窝处,避避风。大家抱成一团,里外轮流取暖。” 颤抖的身体抱在一起,没有尊卑的区别,只有生命的温度…… 疲惫、寒冷、又湿又硬的衣服、周围不知名的野兽的叫声,这一切,让他们不敢入睡,他们苦苦捱着漫长的黑夜…… 天快亮的时候,子衿道:“伏卢澹涯一定在找寻我们,咱们要尽快离开。” 大家起身,四处打量他们呆了一夜的地方,他们决定从前边较缓的地方爬上那座大山石,进入山中。 周力指着水湾道:“那里是不是我们的人?” 原来水湾子里有两具尸体,因为树根阻挡,尸体就漂在水面。 周力奔过去,看看:“是慕容部的人,长得蛮清秀的!” 子衿皱皱眉,走过去,他对周力道:“把他拖上来。” 周力不明白:“他都死了!再说,就是不死,我也要杀死他!” 他一边说着动手把死尸拖上来。 子衿解下玉带,脱掉外袍,扔到那尸体身上:“你们几个帮帮忙,把他的盔甲解了,给他穿上。” 大伙儿明白了,七手八脚把那人的外甲解掉,把衣服给他套上。系玉带的时候,周力可惜了半天:“将军,这条玉带好值钱呢!给这死货系上就糟蹋了!” 子衿道:“只要我们能活着回去,我送你一条!” 周力伸伸舌头,他们把尸体脸朝下扔回河里,撤离了这个地方。 这里是鹰山的边缘,离孤雁关很近,而且他们大都有伤,无法长时间赶路。子衿决定暂避一时,等伤好了再做决定。 他们寻到一处山洞,藏了起来。两天后,出去找食物的周力带着几只冻僵的野物跑回来,他对子衿道:“将军,我们差点与搜山的人遇上。” “看来伏卢澹涯一定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子衿思忖道,“继续躲着,等那具尸首被发现,我们就安全了。” 周力指着那些冻得僵硬的猎物道:“这是我们在附近的夹子上取下来的,这一带应该有猎户。” 第二百零四章 往事回首之岐凉国界 “你去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出山的最近路途在哪里。”子衿交代周力,“一定要小心行踪。” 过了几天,周力报告:“将军,这里是鹰山的边缘。沿着无回河逆流而上,不出八十里便是岐凉国。往南走,最近的地方是凉州,凉州过去便是澍地。” 子衿问:“澍地距这里有多远?” 周力道:“猎户说要到凉州还要翻七八座山头,大概要半个月的路程。澍地应该会更远吧!” 子衿点点头,周力问:“将军,天要下雪了,万一大雪封山,咱们怎么出去?” 子衿道:“有办法。” 周力望着他严肃得一如既往的面容,不再问了。 他们害怕的大雪并没有来,雪花飘了两天之后,停了。周力和杨林说,这几天沿着无回河搜山的官兵不见了。大家猜想他们应该是发现了那具伪装过的尸体,伏卢澹涯放心了。 天干冷干冷的,寒冬到来了。几个重伤的家卫还不能走动,他们要尽快离开这里,希望能找到马匹车辆,好加紧赶路。 冬日的山林一片萧索,一层薄雪覆盖着落叶树枝,踩上去沙沙地响。 周力带着几个人在前边探路,子衿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杨林带人搀扶着重伤员跟着。 周力突然蹲下身形,举起胳膊朝后边做个止步的手势,家卫们急忙隐蔽在树后…… 山坡下有许多身影敏捷地穿梭在山石间,他们队伍分散,行进速度很慢,似乎并不为赶路,而是在寻找什么。 “是官兵吗?”宋央问杨林。杨林道:“不大清楚,他们好像穿的有甲衣。”大家屏住呼吸,攥紧了手中刀柄和棍棒。 子衿依靠树木山石的掩护,几步闪到周力身边,定睛看去,那些身影似乎都很熟悉…… 他突然站起来,喊道:“夜雾,是你吗?” 那些敏捷的身影突然像定住一般,既而发出一阵欢呼:“公子在这里!” 他们奔过来,激动地跪倒在地。夜雾抱住子衿的腿,哭起来:“公子,都怪我,都怪我没有及时送到消息!” 子衿让大家起身,他扶起夜雾:“你们怎么在这里?” 夜雾擦擦眼泪,把自己如何混入慕容部族队伍,如何探听消息的事简要说了一遍,他哭道:“我们在河边发现一具尸体,穿着您的衣服。虽然面目全非,但是玉带却只扣进五个扣眼,而且那人的贴身里衣并不是丝绸,还没有软甲,我判定那是伪装的。伏卢澹涯并不知道,他还以为您不在了,很是得意。我以招魂的名义留下来,他们——” 他指指他带来的卫尉营特训兵:“征西大军开拔,他们都偷偷溜出来,要跟我一起寻找公子。” 子衿向大家抱拳道:“多谢各位!” 士兵们道:“将军恩重如山,属下听将军令!” 子衿道:“我们现在有四百多人,却只有不到一百匹马。从这里往西不到两天的路程,便可以到达岐凉国,所以咱们从这里出山。” 宋央问:“将军,我们去岐凉国吗?” “是的。”子衿望着大家不解的眼神,笑道:“岐凉国一点儿都不凄凉,翻过鹰山,你就会看见水草丰美的万里草场,我们要到那里补充给养!” 周力瞪大眼睛:“将军,您在那里有熟人吗?” 子衿神秘一笑:“走,出发!” 他们于第三天中午到了鹰山边缘。伏在山头,果然见山坡下一片开阔的草滩。虽不是万里草场,却见到牛马成群,膘肥体壮。 草滩子上有烟气袅袅,随风飘来阵阵烤肉的香气。 宋央深吸一口气:“好想吃烤肉啊,好饿啊!” 的确,他们一路上靠猎几只野物维持身体能量,那点儿肉早被消化光了。 夜雾展开地图,子衿瞥了一眼:“绘图并不准确,我们还要实地探查。” 周力道:“将军,您不是有熟人吗?您直接见见他不就好了!” 子衿道:“这里是岐凉国的军马场,我们打算抢军马!” 周力吐吐舌头:“将军,您没有熟人啊?哎呀,我提着劲儿走到这儿,想着好好吃一顿呢!” 子衿道:“各位,熬过今晚,我们一定会饱餐一顿!杨林,你带几个人从那边下去,扮作行人,去打听附近的路况,主要是通往凉州的路。周力,你带几个人去那边军马场察看一下。” 过了一个时辰,他们都回来了。杨林道:“将军,从军马场往东南三十里,便是凉州。中间只有一条河相隔,这时候河道断流了。但在河道旁,有一个寨子,有一千驻军把守河道。” 周力道:“属下察看了他们的锅灶,军马场大约有八百人的样子,马匹却不少!那么大一个场子,足足有三万匹马。” 子衿沉吟一会儿,对周力道:“你们几个去隐蔽的山谷把那两匹伤马杀了,大家吃顿饱饭!” 夜晚,寒冷异常,远远近近响起了野兽的叫声。周力问:“将军,今晚有行动吗?” 子衿点点头,他望望满天的星斗,沉声道:“行动”。 丑时,岐凉国边寨。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正瑟缩在寨墙上打盹的士兵被惊醒:“干什么的,站住!” 马蹄声近了。寨上人紧张起来,正要放箭,人喊马嘶的声音传来:“军马向河道方向跑了,快追!” 一群人马跑过去了,寨墙上的人嘟哝道:“半夜三更,打扰人瞌睡!”于是抱着刀等着,果然没多大一会儿,马蹄声便又转回来。 寨上人喊道:“是追马的弟兄吗?” 下边道:“新买了西域马,性子太烈,总逃圈。打扰寨里的弟兄了,多包涵!” 寨上寨下一团和气,马蹄声远去,夜又重归寂静…… 又是难熬的一天,大家蛰伏在山坳子里,吃些冷马肉,等待着天黑。 夜色覆盖了大地,远远近近的山坡草地都模糊在昏黑中…… 军马场周围一片寂静,远处传来野狼的嗥叫声。 几匹马轻悄悄从山上下来,奔往马场北边,被裹上棉布的马蹄踩在干草地上,几乎没有声响…… 第二百零五章 往事回首之逃至澍地 突然,马蹄声马嘶声骤然响起,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喊声:“马跑了——” “哐哐哐”,示警的锣声急骤地响起来,房子里亮起了灯,养马的军士窜出房子,跳上马背急急追去…… 马场南边,一群人从山坡上冲下来,跃过围栏,迅速跳上光光的马背,受惊的马匹蹦跳了几下,跟着前边的马往南跑。 又到了寨墙下,寨上人笑哈哈地问:“又让马跑了?你们的屁股要挨板子了!” 下边人也回应道:“对不住了,又惊扰各位!” 蹄声如雷般滚过寨子,奔过断流的河道,消失了…… 很久,没听到回来的马蹄声,寨子上的人突然醒悟,他们急急忙忙奔出寨子,往河道方向追,早已是夜色沉沉,寂静无声…… 天快亮的时候,子衿勒住缰绳,环顾一周,这里是一片荒林。他吩咐夜雾:“传令,短暂休息,清点人数和马匹。” 不一会儿,夜雾来报:“公子,我们的人一个不少!战马共四百八十六匹。” 周力笑骂道:“娘的,还顺手捎了几十匹!” 宋央四仰八叉,在地上躺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娘哎,累死了,骑着光背马,把我屁股硌出血了!” 子衿道:“周力,杨林,夜雾,你们出去探探这是什么地方。” 半个时辰后他们陆续回来了:“将军,这里是我国凉州地界。再行六十里,就是澍地。” 子衿起身:“上马,进入澍地!” 夜雾道:“公子,澍地不是长孙迅大人的管辖地吗?他……可靠吗?” 子衿道:“我要冒冒险!” 夜雾很担心:“可是,我们只有四百人啊!” 子衿道:“我们需要衣服、粮食、兵器和马具,既然九死一生逃出虎口,就不能被冻死饿死。我的人,要一个不少活下去!” 他的目光越过远方的树林山坡:“按照计划,颜藫坞的颜穆就该整装待发了!” 夜雾想起一个月前他和夜宁分头送信的事:“公子,我们要去哪里?” 子衿道:“经澍地直奔颜藫坞。我们耽误的时间够多了!” 他们刚进入澍地便被一支军队包围了。 澍地府衙,长孙迅正和夫人祁兰氏商议一件大事。 长孙迅道:“你进京之后先不要急着去见杜若夫人,我们还不能让人家看见跟养心别苑拉拉扯扯的关系!” 祁兰氏道:“你这人,前些时还不正说着要好好谢谢子衿的吗?人家帮你把那么大的债务摆平,心里得多感激啊!怎么几天功夫就变了脸呢!” 长孙迅斥责道:“真是傻女人,一根筋!子衿没了,养心别苑怕是倒了!此一时彼一时嘛!如果子初得了势,依慕容媛的心性,哪里有咱们的活路!” 祁兰氏嘟哝道:“我就看不惯慕容媛那得势小人的样子!” “看不惯也得看惯!谁让人家外甥要做皇帝了呢!”长孙迅叹口气,“这下子初真是得意了!既承了祖宗爵位,又得了产业,还是未来皇帝的表弟,唉——” 祁兰氏道:“说不定子衿就是他害死的!” 长孙迅急忙捂住妻子的嘴:“祖奶奶,求求你,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他小声道:“你回京之后,先到宫里以探望你姐姐为名打探一番消息。东风强,你就依了东风;西风强,你就靠了西风。为了咱们几个孩子,不得已啊,你可记住了?” 祁兰氏满脸不悦:“记住了!” 长孙迅送祁兰氏出门上车,自己也跨上马,亲自送妻子到了城外,目送一行人马远去,他才满腹心事地回到府衙。 管家见他回来,端上一杯茶道:“大人,刚才都统大人差人报信:澍山山神庙里发现了一群匪徒,那匪徒首领非要亲见大人。” 长孙迅不耐烦地挥挥手:“他手下有两千军士,把匪徒抓了就是,干吗还要我过问呢?” 管家道:“都统大人还说:匪徒首领给您送了一句话。” “哦,一个匪寇还能有什么好话!”长孙迅很奇怪,“说来听听!” 管家道:“他说:莫忘了捷叔叔死于灵水岸!” 长孙迅“腾”地站了起来,脸色渐渐发白,眼睛都直了…… 管家吓了一跳:“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长孙迅好半天才回过神:“他带了多少人马?” “好像有四百来人,狼狈不堪的样子。”管家道,“大人,您知道他是谁了?” 长孙迅摇摇头:“不能确定,快,备马,去澍山。” 从澍地城到澍山有四十多里路,长孙迅到达山神庙的时候,已过了申时,天苍苍黑了。 都统迎到他,指着树丛中破落的山神庙说:“他们是从凉州方向过来的。清一色的战马,但是装束很奇怪,褴褛破败。我们跟他们交过手了,他们在打阵法,虽然人少,但也没吃亏,不像一般流浪贫民。” 长孙迅问:“为首的那人样貌如何?” 都统道:“那人二十岁出头,相貌周正,不似俗人。他要求见大人,所以我就答应了。” 长孙迅越发肯定了,他把马缰扔给管家,朝山神庙走去。 都统道:“大人,我陪您进去!” 长孙迅道:“不用,他要见的是我,我就会会他。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不能擅自往里闯。” 山神庙门口,有几个大汉子在守卫,他们一个个胡子拉碴,衣衫不整,但眼睛却十分机警。长孙迅自报家门,汉子们把他带了进去 破败的庙宇,升着熊熊大火,周力往里报了一声,拱手请长孙迅进去。 子衿坐在火堆旁,眼神淡淡:“迅叔叔,别来无恙啊!” 长孙迅很激动:“子衿,猜着就是你,你还活着!” 子衿道:“叔叔是希望我活着呢,还是希望我死?” “子衿,我当年是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可是自从捷兄长死后,我怕了!”他急切地说,“我怕遭报应,我真的怕了!” 子衿道:“外边的兵不是你的手下吗?两千多人,对付我这四百多人,绰绰有余。你可以拿我去请功,定会受瑞王青睐!” 第二百零六章 往事回首之颜穆来迎 长孙迅道:“子衿,叔叔赎罪还来不及,哪里会有那种想法?你看,我独自来到山神庙,我的诚意还不够吗?” “叔叔若真有诚意,请给我这四百人补充军饷物资。”子衿盯着长孙迅,“在一个时辰之内,可以吗?” 长孙迅问:“时间太紧张,你准备去哪里?” 子衿道:“叔叔,不该知道的,就不要再问。夜雾,把清单给大人。” 长孙迅接过清单,暗吃一惊,清单上实在是一个大数目。 子衿道:“叔叔别怕,等将来,我以三倍的价格来赔偿叔叔。” 长孙迅还在犹豫,子衿冷冷道:“叔叔一定是怕我死了,昧了你这笔账!” “不不不,”长孙迅急忙否认,“我马上办,马上办!” 长孙迅出了山神庙,都统和管家迎上来。长孙迅揩揩头上的汗:“管家,拿着这清单速去采办,一个时辰办齐,快!” 都统扫了一眼清单,困惑地问:“大人,这些都是军用物资,他们是谁?” 长孙迅道:“大难不死的长孙子衿!” 都统吃了一惊:“大人,您打算帮他吗?” “他是我侄子,我怎能袖手旁观?”他别过头,悄声对都统道,“我惹不起他,你一个澍地都统就更惹不起了!厉县柘山都统王清洲是何等人物,还不照样死在养心别苑的刀下,朝廷也不了了之。你呀,什么都别想了!” 都统不敢吭声了。 长孙迅果然说话算话,一个时辰内,备齐了清单上的所有东西。 子衿命令手下迅速装备,不大功夫,四百多人的队伍精神抖擞地出发了。 子衿一如既往地面色冷清,他在马上向长孙迅拱手作别:“迅叔叔,后会有期!” 一行人快速钻入山林,消失在山道尽头,长孙迅向管家使个眼色,管家会意,带着一行人离去…… 第二天傍晚,管家回来了,他告诉长孙迅:“大人,我们跟踪到邻郡,有人接应他们,他们似乎是往颜藫方向去了。” “颜藫,颜藫坞!”长孙迅双掌一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接应他们的人就是颜藫坞的人!颜藫坞是养心别苑的坞堡!” 管家揣测道:“大人,这件事倘若让子初公子知道,您会不会——” 长孙迅冷笑道:“子衿能绝地逃生,子初就不是他的对手!我在子衿身上押上一宝!” 长孙迅猜的没错,接应的人就是颜藫坞的坞主颜穆。 颜穆在一个多月前接到夜宁亲传密信,按照密信所示,他即刻向周围坞堡点兵,纠集军队,等待子衿的消息。但是,孤雁关却传来子衿的噩耗。 悲愤异常的颜穆立即派人北上孤雁关打探消息,此时,汪照传令:原地静守,待命! 北上的人快马飞报:有一支千人队伍晓宿夜行向京城方向进发。 颜穆搞不清这支队伍的身份,但既是从孤雁关出发的,说不定宗主还活着! 他便耐心等待,就在此时,他派在长孙迅身边的隐线加急传信:长孙迅在澍山山神庙秘密会见一个人,然后有一支四五百人的队伍向颜藫方向而来。 颜穆不禁皱紧眉头:宗主要颜藫坞关注长孙迅,这么多年他都没有什么风吹草动,难道宗主去世,他无所顾忌了?或者他知道了底细,要图谋颜藫坞? 不管怎样,他不能坐等别人的拳头打上来,于是他亲自出坞来会会这帮人。他们在一座荒僻的小镇子上相遇了,当颜穆看到子衿时,他抱着夜雾又是哭又是笑,愣是把个子还没长成的小夜雾揉得皱皱巴巴的…… 颜藫坞的甲兵第一次见到了宗主,原来不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却是如此俊朗清秀的年轻人。 子衿当晚便带领三千甲兵向澄水壁进发,澄水壁的壁主伍坚至一个月前接到杜若夫人手令,已带粮食北上,支援安王。澄水壁由凌云监守,关注新梁国,等候子衿。 凌云告诉子衿:“公子,我们连续三次接到梁皇的加急传信,一直等不到公子,却不知道这里边发生了这么多事。” 子衿道:“舅舅被困的时间不短了。传令,汇合澄水壁五千甲兵,日夜兼程,赶往梁国。” 梁国自杜熔的父亲灭国至今二十余年,一直军阀割据,兵荒马乱,灾难连连,把一个富庶的江南大地蹂躏得一片荒芜,民不聊生。 杜熔用了十年的时间统一了梁国,他减赋税,去徭役,废却蓄奴制度,鼓励平民耕作,努力要营造歌舞升平的鱼米之乡。但是,坐镇一方的诸侯军阀不答应了,他们密谋了一次政变,冲进宫廷,杜熔仓皇之中逃到了启山。 梁国再次笼罩在兵马刀剑的阴影中…… 子衿进入梁国,梁国内乱正盛,争夺地盘的,争夺水域的,争夺人口的,争夺军队的…… 小股势力之间,今天正联手,明天就翻脸了!军阀与军阀斗,军阀内部斗,实在是热闹得紧! 子衿命令收起旗帜,直取梁国旧都,纵深五百余里,很快到达启山。当鲜亮的旗帜竖起来时,很多人都吃惊了:他们是哪里冒出的新势力?怎么不知不觉得就聚拢了近万人? 纷纷猜测时,这一万精兵已经直奔京城启山脚下去了。他们方才明白:原来是奔着杜熔去的!他们是来勤王的部队! 这些小势力赶紧派人联络,重新站在一起,纠集力量,在陈国旧部文渊的号召下,一致对抗子衿。 启山远远不如鹰山高大陡峭,气势磅礴,它以风景秀美,山水如画而取胜,所以当年杜若杜熔的祖父和父亲在这里修建了启明行宫。 杜熔被突如其来的政变赶出皇城,一番抵抗后,被逼进行宫。万分紧急时刻,凌宵带兵从边境赶来,解了围困。 但是文渊立即纠结更多的势力,气势汹汹地反扑过来。凌云和文武百官保护着杜熔退守行宫,至今已是第十八天。 原计划五天前就到的子衿至今未到,杜熔心急如焚,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第二百零七章 往事回首之启山大战 攻城之战时断时续,那些围困行宫的人正在为唾手可得的王位争吵不休,他们都希望在争斗中削弱对方的力量,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稳稳当当地掌控这片丰饶的土地。 在这种情况下,启明行宫侥幸多喘了几天气,等到子衿到来。 子衿命令部队在一片林子里暂时休息,他带着亲信将官登上高处,俯瞰下边的地形和营盘。 启山脚下,视野所及之处,连营遍布,人影幢幢。周力咂舌道:“哎呦娘唉,得有十几万人马啊!梁皇多危险啊!” 凌霄指点着那些旗帜道:“那姜黄旗是陈国诸侯军文渊的,他手下有五万余人,骑兵两万;右侧大红旗是梁国大将军成真,他是这次政变的始作俑者,此人野心勃勃。当初是他作为内应,迎接梁皇入城的。按说是有功之臣,但欲壑难填,所以就谋反了。他率领着三万余人,步兵骑兵各一半。那紫色旗帜是旧梁国刺史杨万春,手下有两万人,步兵一万五千人。” 周力指着左侧花花绿绿的旗子道:“这边怎么这么多旗子啊?” 凌霄道:“自从梁皇被困之后,我们的消息便中断了。从此前的情况和旗帜来推断,应该是隔壁的岐凉国和一些部族的人,一群乌合之众,想趁乱分一杯羹的。” 子衿一边听着凌霄的报告,一边仔细观察那些兵士的来往运作:“他们服饰不同,各自为营,你们看——”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原来是两群不同服饰的士兵打了起来,子衿道:“他们表面上是由文渊坐镇指挥,但很可能各怀鬼胎,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倘若真是这样,这场仗就好打了。” “另外,我们要生办法跟行宫里的凌云联系上。”子衿道,“里应外合,一击必胜。” 凌霄道:“公子,我去吧!这里经常有采药人通过启山后侧到行宫周围采药,他们熟悉路况。” “好,路上小心,尽快回来。”子衿嘱咐道,“将行宫地势探查清楚。” 凌霄带着近卫士兵走了。子衿仔细观察了他们营盘的位置,将周围地形、道路记在心里,又让士兵换了装束,到附近探查,这才回到宿营地,将这些绘制成大致的地图,细细琢磨。 天将黑的时候,他让周力宋央带领百十人到林子寻找一丈多长的竹子或者直直的木杆,并把这些竹子和木杆一段削尖,将长枪固定在上边,然后又将这些长杆绑在马鞍上。 后半夜的时候,凌霄回来了,他带回来梁皇杜熔的亲笔信和行宫地图。 凌霄道:“行宫的将领们说,文渊指挥军队有个特点,总是让各家骑兵都列队在前,他的五万人在中间,打头阵的却只有两万人,其他三万人压阵脚。” 颜穆道:“什么压阵脚啊,那是怕吃亏!其他家不过两万一万人,他一家出五万,可不亏死了!” 凌霄笑道:“说不定,还有最后合围包圆各家的意味呢,大家都打得精疲力尽了,趁机宰了小伙伴,独自坐大!” 大家听他说得有趣,都笑了。 子衿召集大家聚拢过来,指着自绘的军营地图:“文渊的营盘在中间,把守着通往行宫的主路,他的实力最强大,我们就先冲击他!” 宋央很担心:“将军,他有五万骑兵,我们只有不到九千多人!” 颜穆道:“自古以少胜多的战例有的是,别怕!” 子衿点点头:“不错,我们打的是天时地利人和。” 颜穆和凌霄胸有成竹:“请公子传令!” 子衿道:“颜穆,你带领一千长枪队以最快速度冲击文渊的骑兵方阵,将其一分为二,周力带领两千骑兵将其分割包围。凌霄,你带领一千长枪队冲击成真和梁万春的骑兵方阵,宋央带两千人分割突击。其余一千人由杨林带领,突击左侧部族队伍,与行宫军队合围。” 他叮嘱颜穆与凌霄:“另外,挑选弓箭手,射击文渊及各军首领,包括他们的旗手,让各支力量失去指挥。” 此时,行宫前,文渊也正在做准备。 成真道:“文大将军,听说由北边来了一支精锐军队,好几万人。大将军要做好准备,以免腹背受敌。” 文渊道:“成大将军,别被吓怕了!哪里好几万人,不过一两万人而已。三天前,还在边境,不可能这么快就到的。即便到了,也是疲兵,我们以逸待劳,打他个落花流水!” 梁万春道:“据我推测,这支军队很可能是杜熔的外甥长孙子衿的坞壁甲兵。” 文渊哈哈大笑:“坞壁甲兵就更不用怕了,我们的军队可都是千锤百炼的,还能怕那些乌合之众!” 突然,有嘹亮的号角声遥遥响起,成真和梁万春吃了一惊,文渊仍然打着哈哈道:“不过一万人,怕什么!迎战就是,等把他打趴下,咱们就接着攻城。今日,务必拿下行宫!” 他下令列队迎战。 队列尚未成形,只听马蹄杂踏,对方已经发动了进攻。他们像扇子一样展开,声浪如雷,冲向左中右三个方向。 文渊高举兵器:“迎战,快迎战——” 两军像两股极速前奔的海潮卷起巨浪冲向对方,都想以气势逼人。但是,当文渊发现对方马匹上尖锐的长枪时,撤退已经来不及了…… 凸出的长枪刚好在马前胸的位置,文渊的骑士们纷纷勒紧马缰绳试图避让,但是左右侧的人都在这么想,于是你碰了我,我撞了你。马被刺伤跌倒在地,后边又踏上来,人仰马翻,阵脚大乱…… 五万骑兵被狂奔的长枪队从中间破开,左右两翼也遭遇了同样的情形,阵地硬生生被撕开了三个口子…… 被撞乱的骑兵惊魂甫定,后队骑兵气势汹汹压来,长枪挥舞,血光飞溅。 文渊早在长枪队冲击的时候,被亲卫卷着躲到一边,此刻他正高喊传令兵收拢军队。 “唰唰”,箭羽飞舞,一支利箭倏然扎在他的鞍桥前侧,差一点儿就是大腿了…… 第二百零八章 子初回府 文渊差点中箭,惊出一身冷汗,他急忙趴在马背上,转头间,只见身边旗手的战马头上扎着箭镞,那马往前奔来几步便栽了下去。大旗倒地,被来往奔突的马蹄踩来踩去…… 亲兵喊:“文将军,后队被袭击!” 只听得行宫方向杀声震天,凌云带着士兵们向文渊后方步兵方阵冲来。 左侧,厮杀声中夹杂着喊声:“文渊跑了,文渊跑了。” 右侧,也传来“活捉成真”的巨大浪潮…… 文渊怒不可遏:“稳住,本将在此!” 他一人之声那哪里抗得过巨浪般的呼喊,他绝望四顾,看见了山头上摇摆的旗帜,也看见了旗下那位身穿紫色长袍的年轻人。 他怒火中烧,手指山头大喊:“射死他!射掉指挥旗!” 但是,他鲜明的金色铠甲早已是山头指挥者关注的焦点,只见红旗三摆,冲破阵地的颜穆和士兵们砍断马头前的长枪,冲文渊杀了过来…… 文渊的骑兵被冲得四零八散,守在他身边的不足一千人,又被周力死死咬住。 行宫军队突破了文渊步兵方队,直逼各部族队伍。内外夹击像挤馅饼一样压过来,有几个小部族开始仓皇撤离。 夜雾喊道:“公子,那些人要逃跑!” “不管他们,合拢队伍,杀文渊。” 旗帜大幅度摆动,颜穆高喊:“杀死文渊!” 队伍开始往阵地中心围拢,像广阔的海面上旋起一个巨大的水涡。战甲和兵器迎着太阳,闪烁着像粼粼水面一样的斑驳光点…… 子衿仰脸看看天空,蓝蓝的天,白白的云…… 文渊带着不足五千人的残部仓皇逃跑,子衿命令凌霄和颜穆追击,以防他进入都城。 文渊大败,成真和梁万春被杀,岐山大捷,行宫解围。子衿迅速集结军队,护送杜熔回京。 两天后,凌霄颜穆回来了,文渊重伤逃回陈国去了。 子衿坐镇京城,杜熔大刀阔斧清理朝廷,凌云打理军队,镇压地方势力,新梁国的朝局初步安宁。 南国的夜晚,月朗星稀…… 子衿独坐在水岸旁的花亭里。溪水冲击着岸边的乱石泠泠作响,像坐在养心别苑的书房,听母亲在闻香阁的弹琴声…… 母亲,你还好吗? 子衿望着月亮默默地问。您还沉浸在失去儿子的痛苦中吗?您是不是重又打起精神,为养心别苑殚精竭虑?母亲,儿子不孝! 那圆圆的月亮里闪现出一张白皙清丽的面容:傻丫头,今晚家里是晴天还是阴天,你也和我一样在看月亮吗? 对不起,我还不能把我生还的消息传回去,丫头,你要坚强,等我回去! 子衿向舅舅辞行,杜熔道:“子衿啊,舅舅此时不挽留你。你的母亲还在危险中,你赶紧回去吧!等北国安定,带着母亲妻子回来吧!这里,舅舅还等着你,等着我的姐姐!” 子衿安慰他:“舅舅,母亲也很不放心您,她老人家日夜忧虑,所以甥儿要尽快赶回去。” “好,朕即刻安排凌云去北国递交国书,你跟他们一起离开。”他想了想,“你还是不要暴露自己为好,免得给元韶施加压力。” 子衿辞别舅舅,随同梁国使者的队伍一起离开梁都。 进入北国边界时,子衿吩咐夜雾带着几个人绕道饮鹤坞,把一封密信交给饮鹤坞坞主宋瑞。 鸣凰听得惊心动魄,她偎依在子衿怀里,紧紧拉住他的手,乖乖地一动不动。 “睡着了?”子衿问。 鸣凰闷闷的声音回答:“没有,那一段时间,我总是做噩梦,我常常是哭着醒来。如果不是怀着孩子,我什么极端的事都会做出来!” “傻丫头,你知道吗?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有时想得自己落泪……” 鸣凰点着他的鼻子笑道:“大英雄有泪不轻弹的!” 子衿道:“冷酷未必真豪杰,柔情如何不丈夫!” 鸡叫声传入耳中,子衿轻声道:“睡一会儿吧,累了!” 新年第一天,小夫妻居然睡到日上三竿。 连来拜会的子襢都笑长兄太惯小媳妇儿了。 齐绾带着两个孩子给公爹和杜若夫人拜年。小女孩伶牙俐齿,叫着祖父祖母、阿伯阿娘,把一家子叫得很是舒服,杜若夫人和鸣凰给了不少压岁钱。 齐绾又请秋先生给她的小孩子瞧病,秋先生道:“孩子先天不足,要从后天来补。可以给他按摩穴位,使其渐渐强健。” 杜若夫人便让齐绾住在这里,给孩子调养身体。初五要迎神,初四后晌,齐绾带着仆妇丫头回府去。 刚进自己住的院子,慕容媛的侍女金摇便进来了,对齐绾道:“夫人让你去她那里一趟。” 子初逃亡,慕容婵死去,慕容媛那张脸愈发难看,整日阴沉地吊着,鸡非狗不是的。尤其是见到齐绾,指桑骂槐更是常事。齐绾知道她失去儿子心里难受,便不跟她多计较。 她只得硬着头皮去见婆婆。 “大少夫人,又得了杜若那个狐狸精什么赏啊?”慕容媛秃噜着一张脸子,“真不错,居然住到养心别苑去了!” 齐绾低声道:“婆婆,莫生气。宝儿身体弱,怕经不得寒冷,才……” “行了,少奶奶!”慕容媛抢白道,“想去逛门子,就别找什么理由了。那么多的太医,还治不了宝儿的病?” 齐绾干脆不说话了。 “长孙子衿是不是看上你了?”熟悉的声音响起,齐绾心头一震。 子初从屏风后转出来,满脸嘲弄地望着齐绾…… 齐绾惊讶地盯着他:“你怎么大白天就到府里了?” 子初阴冷的眼神看得齐绾心头发麻:“你去告啊!告给子衿,让他把我杀了,你好安安心心躺到他床上!” 齐绾满脸绯红,气恼道:“你是人吗?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子初一把揪住齐绾的衣领:“那你一个女人家不好好呆在自己家里,往他那里跑什么!” 齐绾被勒得出不来气:“宝儿有病,请秋先生……” “啪”地一声脆响,齐绾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第二百零九章 笼络齐绾 子初狠狠把她掼倒在地,又飞起一脚,踹在她的腿上:“老子打死你!夫主不在家,你竟敢找男人!” 齐绾在地上翻滚,旁边人哪里敢劝。 慕容媛道:“好了,儿子,打两下算了,打死了,齐家还要找麻烦呢!” 侍女赶紧扶起齐绾,齐绾发髻散乱,口角出血,含悲离去。 慕容媛恨恨地看着她的背影隐没在屋角,“哼”了一声:“打死她也出不了我这口恶气!” 她回头对子初道:“你藏在家里也不是长办法,总要逃出去才是!” 子初道:“想要逃,又不知道要逃往哪里?” 慕容媛想了想:“要不去澍地吧!那里是你迅叔叔的地盘,而且地方偏僻,紧挨岐凉国。万一……也能逃往别处啊!” 子初咬咬牙:“娘,眼下儿子还不想走,我要闹他个地覆天翻,让他们瞧瞧:我长孙子初也不是等闲之辈!” 入夜,齐绾穿着寝衣独坐在镜前。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前身后,雪白的拖地寝衣挂在她瘦削的肩头,分外的清冷…… 那张苍白的脸上留着瘀青,嘴角肿胀——其实她不是第一次看见自己这样的狼狈与伤感。 “笃笃笃”,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谁呀?”侍女问。 “开门!”是子初的声音。 侍女惊慌失措地望望齐绾,齐绾似乎没听见,毫无动作。 “找死!快开门!”子初不耐烦地喊起来。 侍女再看看主人,她依然毫无动静,只好打开门。 子初挟着寒冷的风冲进来,对侍女道:“出去!” 侍女担心地望望女主人,怯怯地退了出去。 子初走到齐绾背后,从镜子里看看她。齐绾木然地端坐着,似乎是一尊木雕。 子初把手搭在齐绾的肩上,齐绾的肩头一颤。他的手指轻轻移上她的脸颊,在肿胀的口角处抚摸了一下:“绾儿……” 绾儿,多么久远的称呼——这个“绾儿”只在他们新婚的时候活过,那时她也曾为配了这么一个英俊温柔的夫郎自豪过一段时间。 大概是有了女儿的时候吧,或者是更短的时间吧——记不清了,反正不久“绾儿”就死了!取代她的是“死女人”“呆货”…… 两行清泪从她苍白的脸颊上簌簌滚下,子初的手轻轻地拭着她的脸:“绾儿,我错了,我错了……” 齐绾闭上眼睛,心中暗道:不,是我错了,错嫁了你! “绾儿,原谅我!”他俯下身子,吻着她的脸,“这些天,逃亡在外边。饥寒交迫,我常常望着星星想着你和孩子们。离开你们之后,才知道最牵挂的人是你!” 齐绾身体颤了一颤…… “可是,我一听说你竟然住在他那里,我就火冒三丈!他是我最忌恨的人,你是知道的!我怎么能容忍我的妻子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子初温热的双手轻轻地捧着她修长的颈项:“绾儿,都是我不听你的话,才到了今天的走投无路!我错了!” 齐绾抽泣着,肩头随之抽动起来. 子初道:“如今悔之晚矣!绾儿,我只能逃往远方了,这是咱们最后相处的时间。我对给你带来的伤害深感愧疚!绾儿,原谅我吧!” 齐绾的手指迟疑着,最终抓住了子初的手,她哭得说不出一句话。 子初在她身边跪下:“绾儿,我的自私刻薄已经遭到上天的报应,我再不想伤害任何人了!绾儿,帮帮我!” 齐绾泪眼蒙蒙:“你让我怎么帮你?” “帮我逃出去!”子初急切道,“城内城外被子衿箍得铁桶一般,我根本没有机会逃走,你帮我逃出去好吗?” 齐绾道:“官府的事,求求父亲就是了!” “不不不,千万不能!”子初哀求道,“我回来的事千万不能让父亲和子襢知道,更不能让子衿知道!但是子衿负责京畿安全,你要把知道的消息告诉我,我好伺机逃脱!” 齐绾犹豫着:“这……机密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子初道:“你多听听,多留心就是!” “绾儿,我一定洗心革面,从新做人!我出去后,就隐姓埋名找个地方呆下来。等混出个人样,我再接你们母子出去!”他深情的对齐绾道,“你肯跟我过平凡夫妻的生活吗?” 齐绾含泪点点头。 子初高兴地站起来,俯身抱起齐绾,放在床上:“绾儿,这些天的苦难,我才知什么是结发夫妻,你不怪我知道得太晚吧?” 齐绾摇摇头…… 孩子经过秋先生的按摩推拿,哭闹的次数少了,也渐渐胖了些。鸣凰笑道:“孩子好看,孩子的娘更好看了。绾姐姐看着气色真是好!” 梅生也常常和齐绾一起来,妯娌三个在一起,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引得杜若夫人也常常来与她们一起高兴。 有一天,她们在河边散步,说些闲话,打些趣话。夜沉走来,对杜若夫人道:“夫人,饮鹤坞的宋瑞到了。” 杜若夫人道:“先安排他住下,等子衿回来再说。” 夜幕降临,月亮挂在树梢,整个养心别苑灰蒙蒙的…… 书房里,子衿正与饮鹤坞坞主宋瑞长谈。 宋瑞道:“宗主,接到夜雾送去的密信,属下便按照您的吩咐,将饮鹤坞打理了一遍。如今的问题是,饮鹤湖西侧枳封山里盘踞着一个叫鬼灵的部落,时时骚扰百姓,还请宗主定夺。” 子衿道:“鬼灵人生活在深山中,民风野蛮剽悍,只可驯服教化,不可一味杀戮。你回去后,先去见见鬼灵的大头领,好意笼络。其他的事,等我去了再说。” 宋瑞道:“敢问宗主何时去饮鹤坞?” 子衿沉吟不语,宋瑞赶忙道:“属下多话了,宗主鉴谅!” 子衿道:“夜雾,送宋坞主去休息。” 宋瑞走了。子衿喊道:“夜沉夜暗,你们进来。” 中院里,树影斑驳,竹叶婆娑,一个人影悄悄溜进中院…… 夜沉夜暗走进来,子衿吩咐道:“这边的事情马上就要结束,夜沉,你把京城的生意打点好,交付给可靠的人。” 第二百一十章 走漏风声 夜暗道:“公子,咱们还回来吗?” “不好说,山不转水转,难以预料。”子衿道,“天下并不太平,我们要图长远,就需要一个长久的落脚点,这个地方必须进可攻,退能守,走有路。饮鹤坞邻三国之边界,三面有大山为遮蔽和屏障;又有瑞河天险,土地丰饶。我们暂时落脚在那里吧!” 夜暗道:“公子,汪先生传话:刘宋国加急操练兵马,要攻伐东海王。” 子衿问:“为什么?” 夜沉道:“年前,因为争抢生意,刘宋的商人在东海国被洗劫一空,许多商人被杀。东海那么一个弹丸之地,哪里是宋国的对手!宋国一向自诩强大,他们肯定咽不下这口气!” 子衿沉吟半天:“有道理。你们休息吧!” 夜暗夜沉转身要走,子衿叫住他们:“等等,既然走了,这个院子就卖了吧!” 夜沉道:“是啊,公子,留着吧,也许——” “没有也许,走了就走个干干净净。”子衿道,“等冻土开化,把暗道封上。” 夜沉夜暗对视一眼,心里满满的不舍,“哦”了一声。 “还有,注意别动了清容小姐的墓,不要惊扰了她的安宁!” 夜沉夜暗点点头,夜暗道:“公子,皇帝陛下能放您走吗?” 子衿道:“会的,不用担心!准备去吧!” 门外的人影急匆匆离去,消失在走廊拐角处,留下一地朦胧的月色,清凉如水…… 子衿回到后宅,小草服侍他脱了外衣,悄悄带上门出去了。 里间屋子里亮着灯,鸣凰靠在高高的枕头上,拿着一本书,眼睛却盯着帐顶发呆。 子衿笑道:“想谁呢?” 鸣凰道:“没想谁,看书呢!” 子衿在床边坐下,揶揄道:“书都拿倒了!” 他接过她手中的书,放在案头:“是不是在想某一个人?” 鸣凰索性气气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是啊,好歹我心里也有好几个心仪的男人。没事了想想,也聊解寂寞。公子,只是想想而已,不犯法吧?” “别惹我生气!”子衿掀开被子,坐进去,让她靠坐在怀里,躺一个舒服的姿势:“乖,谁惹你了?” “有子初的消息吗?”鸣凰问。 子衿道:“没有。偌大个京城,找寻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鸣凰道:“他会不会藏匿在大府呢?” 子衿问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鸣凰摇摇头:“我只是觉得齐绾有些奇怪罢了,不过没有真凭实据,不能胡乱猜测。” “那就不猜测了,睡觉吧!”子衿道。 她抱住子衿的脖子:“今天那个叫宋瑞的坞主来做什么?” 子衿点着她的鼻子:“女人家家的,总管夫主的事,让我这做男人的心里很不平衡;再说,你还要专心养孩子,别管那么多事!” 鸣凰笑道:“如果我有一个皇宫,我做皇帝,你就是我的后宫。” 子衿哑然失笑:“没嫁给我的时候,你已经答应过我,做我的皇后,然后给我生一群孩子!现在,不许耍赖!” 鸣凰笑道:“你说过这辈子只有我这一个女人,你也不许耍赖!” 子衿叹道:“哎,摊上这么个霸道的女人,真是瞅瞎男人一双色眼!” 鸣凰格格笑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子衿道:“饮鹤坞很美,水草丰茂,土地肥沃,真真是一片好地方!我要睡觉!”说着躺了下来,装作睡着的样子。 鸣凰气恼地推了他一下:“赖皮鬼儿,还没回答问题呢!” 明日就是上元节,齐绾带着孩子回大府去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见子初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齐绾埋怨道:“你这个样子,让人看见可怎么办?” 子初道:“我的家,谁敢吱吱牙,老子宰了他!” 齐绾道:“人多眼杂的,万一传出风声,整个大府都会跟着你遭殃的!” “谁敢!”子初拍拍床沿,“绾儿,坐下!” 齐绾在床沿坐下,子初抱着她,打点出百分的温柔,哄道:“绾儿,可有什么消息吗?” 齐绾皱皱眉:“我趁中院没人,偷偷到长兄书房听了壁角,吓死我了,一辈子没干过这种事,为了你这个冤家,我竟然做了!” 子初道:“只有你是对我最好的女人!我长孙子初若再做出对不起你的事,天上打雷劈了我!” 齐绾捂住他的嘴:“只要你肯洗心革面,我就万事遂心了!” 她想了想,迟疑道:“不知道这些事能不能帮你逃出去:第一件,长兄好像要离开京城了,他吩咐下人卖掉别苑——” “什么?卖掉家产?”子初不太相信,“他是元嗣的大功臣,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傻乎乎地有功不受禄,远离京城?笨蛋才这样做!” 齐绾道:“兴许这就是你们之间的差别!” “你——”子初想变脸,但转瞬又温和道,“第二件呢!” “第二件对你没什么用处,那是他自家的事。”齐绾不想说没意义的事情。 子初道:“说说看嘛!” 齐绾道:“说了也没用。长兄说在临走之前,封掉暗道。” 子初“哧”地不屑一顾:“谁家没有暗道,何必如此谨慎!” 齐绾道:“我想也是的,但是长兄还特意吩咐,不要惊扰了清容姑娘。真搞不明白,暗道跟清容姑娘有什么关系?” 子初翻身坐起,迅猛的动作吓了齐绾一跳:“怎么了?” “哦,没事,我被吓住了!”子初支吾道。 齐绾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你说,他为什么叫自己的前妻是清容小姐呢?奇怪啊!” 子初翻身下床,披衣就走,齐绾拉住他:“大白天的,你要干什么?” 子初不屑道:“这里曾经是爷的天下,今天爷照常要闯闯京城!” 齐绾道:“明天就是上元节,现在各个路口都在戒备,到处是卫尉营的人,到处是官兵,你怎么敢出去?” 子初撇开齐绾的手,大笑:“我就是要会会卫尉营的卫尉将军!别忘了,我们曾经是一条道儿上的人!” 他继而冷笑道:“爷落魄到这种地步,他的荣华富贵也未必能安心享受!”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上元灯会 今年的灯会没有往年灯会热闹,毕竟刚刚经过一个天灾人祸的冬天,一切都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但是,人们的兴致却很高。 街上,人来人往。人们携妇带仆,搀老扶幼,络绎不绝。脸上尚有菜色的人们,满面欢欣。经历了一个冷酷和饥饿的冬天,活着的人们劫后余生,他们自然更要庆贺新生。 灯还是那样子的灯,人还是那样子的人,但鸣凰的心境却完全异于去年。去年的冷眼冷心已经换做今日的夫唱妇随;去岁多少闺阁少女的梦中人,今年却是自己腹中孩子的亲生父! ——时光啊,真是神秘莫测! 想到这些,她瞅一眼身旁的子衿,不由地更紧地依偎着他,子衿低头问道:“怎么了?” 鸣凰摇摇头:“没事,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子衿用披风裹紧了她,鸣凰舒服得像个婴儿。 夜游在车前喊道:“少夫人,您看,那些灯多精致啊!” 真的,路边的架子上挂着百十盏灯,五彩缤纷,各种形状,吸引得大人孩子都眼热。买灯人卖力地炫耀着他的灯,四周围拢了很多人,有看的,有买的,热闹纷纷…… 鸣凰道:“我想下去走走,好不好?” 子衿扶她下车,夜暗带着家卫簇拥着他们进入人群,鸣凰指着一盏活灵活现的小蜜蜂:“我要这个!” 子衿笑道:“大家都选灯,夜暗,一块儿付账。” 那群家卫大多是孩子,他们很高兴,各自挑选心仪的彩灯。夜暗紧张地盯着四周…… 突然,夜暗叫一声:“躲开!” 只听得“嗖”“嗖”的锐响,子衿和鸣凰立即蹲下身子。 几支利箭穿过五彩的灯架射过来,有的射中了观灯人,人群大乱,喊叫声,惨叫声顿时响起,人群四散奔逃。 被箭射穿的灯笼起火,引燃了更多的灯笼彩架,竹制彩架噼噼啪啪地迅速点燃,火苗窜到行人的身上,灼痛让不幸的人在地上打滚嚎叫…… 子衿抱着鸣凰闪身到店铺门口的阴暗里,喊道:“夜暗,救人!” 夜暗奔到街边放置救火用水的地方,掂起桶泼在那人身上。火灭了,那人爬起身子便跑。 卫尉营士兵奔来,卫尉令高喊:“捉住纵火犯!” 一支箭嗖地扎在卫尉令的胸口,他在马上晃了两晃,栽了下来。 子衿回身一脚踹开店铺的木门板,揽着鸣凰的肩闪进去,就听到门板上唰唰几声,显见得是箭镞扎上木板的声音。 子衿命令身边的家卫:“搜查对面那些店铺房子。” 夜暗纵身窜到街对面,攀着灯架,翻进楼上的窗口。屋子里桌椅狼藉,一对儿男女和一个孩子倒在血泊中,像是这家的主人,但是,却没发现其他的人。夜暗搜查了各个房间后,一步窜到大街上。 卫尉营士兵从街口奔来,夜暗拉住小首领:“你们干吗去?” 小首领认识夜暗:“太子妃被贼人围在那边,我们要赶快去救。” 子衿和鸣凰急忙走来,鸣凰问:“太子妃在哪里?” 小首领抱拳道:“将军,您在这里就好了!太子妃就在街口。” 子衿问:“卫尉卿在哪里?” 小首领道:“皇城南门发生火灾,卫尉将军赶到那里去了。谁知,这边也出事了,将军分身乏术。” 子衿把鸣凰扶上车:“我先送你回家!” 鸣凰急道:“你先去救嫣然啊!” “听话,我先送你回去!”子衿不由分说上了车,“夜暗,带一半人去看看太子妃。夜雾夜宁,调转马头,回家!” 车马急急忙忙赶往家中,路过朱雀大街街口时,聚堵了不少的人。家卫们围在车子周围,急急穿过人群。 子衿紧紧抱住妻子的肩头,鸣凰的目光扫过拥挤的人群。 有人在死死地盯着他们! 鸣凰定睛看去,那双眼冰冷、狠毒,她不由打个寒战,再寻找时,却再也找不到了。 子衿感觉到她的颤抖,顺着她的眼睛看去,那里只有一群和他们一样观灯的人!但是,心有灵犀般,他问道:“你看见谁了?是不是子初?” 鸣凰仔细想那一刻的情景,她现在敢肯定,那个鬼魅一样捂着面孔、只露出一双凶狠眼睛的人,就是他! 她抱紧子衿,肯定道:“是子初。” 子衿吩咐夜雾:“通知夜暗,监视王清流!” 回到养心别苑,子衿安置好鸣凰,告诉夜沉加强防卫,然后带人又出了家门。 天快亮的时候,子衿才回来了。 他望着鸣凰担忧的眼神,安慰鸣凰:“没事,太子妃也没事。是有人作乱,故意搅扰上元节。” 鸣凰淡淡道:“哪里是故意搅扰,那几支利箭目标明确,分明是要我们的性命!” “别怕,有我在呢,再不要你担惊受怕。”子衿摩挲着她乌黑的长发,“我必须除掉恶人,否则他惊扰得我们无法安宁!” “可是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防不胜防啊!”鸣凰道,“再说,子初人脉很广,他决不会势单力孤。昨晚的情形,很可能就是一场密谋作案。” “不错,如果我没猜错,还有一个人与子初勾结。”子衿沉思道,“元韶死后,荀岐失踪,此人足智多谋,不可小觑!” 鸣凰道:“齐绾说子初曾经回来过。这几日,她脸上有隐约的淤青,我问她,她神色张皇……我怀疑子初就藏匿在大府!” 子衿警觉起来:“好,这件事我来安排。” 大概觉得气氛紧张,他笑道:“等你生了孩子,我带你去一个很美的地方。在那里,你可以实现你的梦,做一个王者,做一个你最向往的气度不凡的女王!” “我现在不想做女王,”鸣凰抚着他的胸口,“太累了,我只想做一个平凡人,给你生一群孩子。咱们的孩子个个美丽健康,看着就是赏心悦目。我呢,就每天骑马,打猎,给你做好吃的点心,但是呢,你只许有我这么一个妻子,不许有第二个女人!” 子衿轻笑一声:“耍赖!” 第二百一十二章 抓获荀岐 大府牢房,一个阴暗的房间里,油灯闪烁,一群人在秘密商议。 荀岐道:“这次我们失手,必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所以在清明大祭之前,我们都要蛰伏起来,不允许有任何的风吹草动。” 子初咬牙切齿:“杀不了他,我不甘心!” 荀岐道:“子初公子,小不忍则乱大谋。您要隐忍,要有定力和耐心!” 子初恨恨地一拳打在墙上:“老子混到这个地步,还要隐忍吗?” 荀岐道:“子初公子,眼下咱们不仅是图报仇,还要图长远。” 子初道:“好,听先生您的。” 他回到房中时,齐绾问:“你这两天去哪里了?怎么总不见人啊?” 子初心里烦闷,待理不理的:“少问,睡觉!” 齐绾道:“上元节晚上的事,是你指使的吗?” 子初道:“要你少问就少问,问那么多干吗!” 齐绾气恼道:“你跟我说过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你怎么还这样作恶!” 子初一把攥起齐绾的手腕子:“再跟老子这样说话,老子掐死你!死娘们,晦气!” 齐绾疼得叫出声,子初另一只手卡在她的脖子上:“再喊老子就真掐死你!”说着,他凶狠地甩开齐绾,摔门而出…… 齐绾趴在冰冷的地上,泪水打湿了地面。 大府后院,子襢悄悄打开后门,一行人鱼贯而入,隐入花草树木间。子襢做个手势,这些人迅疾散开,包围地牢。 火把亮起,夜暗一脚踹开木门冲进去。屋子的一角,荀岐围着被子瑟瑟发抖。 “带走!”夜暗命令道。荀岐被五花大绑带了出去。 子襢带领夜暗等人急速赶往子初的院子。院门和屋门大开,子襢惊异地走进屋子,只见齐绾瘫坐在地上。子襢急忙扶起她:“阿嫂,兄长呢?” 齐绾指着隔壁道:“夏萤——” 子襢明白:“夜暗,快,隔壁院子!”说着,返身就往外跑。 他们踹门而入,床上只有夏萤一人,披着锦被,酥胸半掩,娇媚无比:“子襢公子,您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子襢不理她,迅速搜查屋子各个角落,夜静指着窗棂断开的后窗道:“他从这里逃跑了!” 子襢喊道:“搜查宅院!” 天色蒙蒙亮,子衿在河边草地上习了一套剑法,又打了一趟拳脚,才收势立身,从夜雾手中接过茶盏漱口。 子襢和夜暗急匆匆走进来:“长兄,让他给跑了。” 夜暗道:“我们把整个宅子梳理了三遍,一直未发现他。属下想,他应该是从故园的河道里逃出去的。” 子襢问:“长兄,现在怎么办?能不能循迹追查?” 子衿沉吟道:“狡兔三窟,他子初好歹也曾是京城的风云人物,在京城这块儿地面找出十个八个落脚点,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动静闹得太大,对长孙一族也没有什么好处。” 子襢问:“兄长其人,心思狭隘,他必定要伺机报复。万一出了事,陛下怪罪下来,岂不还是连累家族吗?” 子衿道:“自然不能任其所为!夜暗,动用一切力量,暗访子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夜暗领命而去。子衿赞赏地看着弟弟:“子襢,你办事越来越老练了,长兄放心了。” 子襢迟疑道:“长兄,我听说你要卖掉养心别苑,有这事吗?” 子衿点点头。子襢急切地问:“长兄,你要去哪里?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子衿拍拍他的肩:“长兄累了,想找个清静的地方歇歇。算不算理由?” “不,我不想让你走!”子襢抓住肩头上那一双手,“你走了,京城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子衿也有些伤感:“兄弟情若在,天涯也咫尺!好了,别像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你可是男子汉了,快要做爹了,还这样子!” 子襢眼圈红了,他从小依恋子衿,不少挨母亲慕容媛的骂。子衿游学回来那年,他十一岁,经常偷偷往养心别苑跑,多半是贪恋杜若夫人的好吃的。子衿那时常常逮了他,查看他的功课,教他读书写字,既严厉又可亲。 在子襢的心目中,子衿是个腰板很直,堪称表率的长兄,远比那个寻花问柳,飞扬跋扈的亲兄长要亲近可敬得多。 他曾经听别人说过,沙门统高僧为两个兄长预言:杜若夫人腹中的孩子,是慕容夫人腹中孩子的贵人。子襢觉得这个预言无误:长兄就是他子襢命中的贵人。 “您还回来吗?”子襢问,他怀着失落后的一点点希望。 子衿笑笑:“这里是我的母国,这里有我的根,这里还有你,你在我的长孙氏族就在!” 子襢笑了。 二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离鸣凰生产的日子也愈来愈近了。婉玉来看望鸣凰,告诉她:她兄长王辀已经带着父亲灵柩从石水关出发了,估计要一个月时间到京城,希望她们不要过于牵挂。 鸣凰便留嫂子住在这里陪她,自此每日里,姑嫂二人和杜若夫人冰魄她们一起做小衣服,绣花,阳光和煦,春风温暖,这真是难得的安闲时光。 二月底,是清明节,也是清明大祭的日子。 皇帝从前年底逃亡,一年的时间里,错失了与抚养他成人的太皇太后的最后相见,也未能与父亲见上最后一面,他深感愧疚。于是把原本三日的大祭改为五日,他想为祖母和父亲守陵三日。皇帝下旨,要子衿负责警卫保护之重任。 子衿担心鸣凰,杜若夫人道:“双胎孩子提前生产者很多,要不,你向陛下说明原由吧。” 鸣凰道:“娘,您不是说要在三月半生吗?哪里会刚巧赶到他不在家就生了?因为女人生孩子就跟皇帝告假,文武大臣们还不笑死!再说,大营离家不远,骑上快马来回也不过一个时辰而已嘛!” 子衿不听她说,请秋先生把脉,秋先生仔仔细细搭脉细查,对子衿说:“放心去吧,至少半个月。” 第二百一十三章 清流心事 清明大祭对子衿而言,是熟门熟路。皇帝特意点名子衿来保护大祭的顺利进行,完全是出于信任。 子衿不敢有一丝怠慢,调动左右大营和卫尉营的力量,将周力、杨林、宋央等一批得力手下放在重要的位置,将大营保护得铁桶一般。 巡视大营大营的时候,夜暗道:“公子,这段时间再没有子初的任何消息,属下不确定他是不是死了。” 子衿道:“他是隐藏在暗中的一支飞箭,很危险。所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正说着,一行人出现在他们视线中,原来是卫尉将军王清流。 王清流看见子衿,猛然怔了一下,急忙施礼:“大将军!” 子衿望着他来的方向,漫不经心地问:“卫尉将军是从营外过来的?” 王清流垂首道:“是的,大将军。属下到营外巡视一周,一切安好,大将军放心。” 子衿说了一个“好”字,便走了。 子衿说话向来惜字如金,王清流是知道的。一直到子衿走远,王清流才暗暗地舒一口气:他以往看到子衿就紧张,这次更紧张。 他的紧张是有原因的。正月十三那天晚上,子初和荀岐深夜来到王宅,把王清流吓得着实不轻。 子初嘲弄道:“王清流,你的投机生意着实不错,关键时刻卖主求荣,如今是元嗣的大功臣了!” 王清流避开锋芒:“您二位深夜造访王宅,实在是清流大幸!” 子初道:“明人不做暗事,今天我们来,是有事求卫尉将军。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我们。” 王清流道:“子初兄,荀先生,不必客气,但凡能帮得上的,我尽心竭力。” 荀岐道:“我们手下有一批死士,很多都是将军您的老熟人,同时也上了官府的文案,所以请你为我们造些符牌,方便出行。” 王清流答应了。 临出门时,子初突然问:“清流,我在郊外看到一座孤坟,墓碑上的字隐约像是令姊的名字,十分荒凉,我陪你去看看?” 王清流不想再招惹子初,便道:“多谢子初兄操心。家姊葬在郭城,松竹环绕,也算是一个清静归宿。” 子初似乎松了一口气:“哦,不是就好。”便和荀岐消失在黑夜里。 清流吩咐亲随:“悄悄跟上他们,看看有没有跟踪的人。” 亲随回来了,说没有人跟踪。王清流才放心了。 亲随道:“公子,他们是钦犯,倘若让人知道您与他们来往,可不要坏大事吗?” 王清流叹口气:“他们手下那批死士也非寻常角色,度支尚书李汇之灭门案,就是他们做的。我同样惹不起他们,走一步说一步吧!” 紧接着,便发生了上元节纵火案,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只能装傻,跟着子衿查案啊,抓人啊,心里着实发虚。 荀岐被抓了个活口,王清流吓得要死。他打通廷尉府的人,才知道荀岐还真是个汉子,什么都不说,受刑不过,死在了棍棒下。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稍稍定了定心。 他觉得,子初定不会放过清明大祭这个机会。 今天是安营的第一天,忙碌了一天,傍晚时,王清流回到帐中,刚刚坐定,一个人掀帘而进。 王清流大惊:“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奔到帐门口,从门帘的缝隙里往外看看,“你怎么进来的?这不是找死吗?” 子初冷笑道:“别怕,兄弟,这单子生意要是做成了,你的荣华富贵一点都不比现在少!” 王清流道:“你要干什么?你还想——” 他指着皇帝宝帐的方向,压低声音道:“你不会是要图谋皇帝吧?他如今江山稳固,你先要保全自己才是,怎么能做出这种飞蛾扑火的愚蠢之事呢?” 子初满脸的不屑:“焉知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 “愚蠢!”王清流道,“子初兄,你是聪明人!你看看这里里外外都是谁在负责布防!你们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会被五马分尸,你知道吗?” “清流兄弟就忍心看着我被五马分尸吗?”子初道,“更何况我们的符牌出自你卫尉卿之手。如果我没猜错,这些符牌根本没有在官府备案,万一让子衿发现……” 王清流脸色煞白:“你是威胁我吗?” 子初道:“不敢!惶惶如丧家之犬,哪里敢威胁公卿?只是希望清流兄弟看在往日的情份上,能网开一面,让你的人手下留情,我们的事就做成了!否则——” 他斜睨王清流一眼,王清流暗暗打个寒战。 子初走到帐口,高大的身影映在帐壁上,王清流感到一种无形的威压…… “否则,咱们玉石俱焚!” 王清流颓然坐在榻上,脑子里白茫茫一片…… 亲随走进来,送上吃食,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些面饼。 亲随道:“将军,您可一定要衡量轻重啊!被狗盯着的日子不好受,长痛何如短痛!” 王清流拿起笔写下几个字递过去:“偷偷交给将军,别让他知道是我在传信。” 子衿从皇帝的宝帐中出来时,整个营区已经是黑夜千帐灯了。 夜暗为他披上斗篷,挂上佩剑,悄悄道:“公子,刚才有人送来一张字条,您看看。” 子衿接过字条,若无其事地离开宝帐。在拐弯处,就着火把打开字条,只有四个字:“子初夜袭。” 夜暗瞧着主人的脸,子衿面色依然平静:“强弩之末,不自量力,真是作死!” 他问夜暗:“送字条的人你认识吗?” 夜暗道:“不认识,他只说是有人给他钱,让他送的。” 子衿不再说活,慢慢走回帐中,在榻上坐下。案子上有一幅画儿:一个手执匕首的女子,怒目而视对面的男人。 他诧异地翻过画的背面:两只可爱的小鸟,站在树枝上互相打理对方的羽毛,亲昵无比。 他一扫阴霾,心情无比的愉悦:不用说,这是他的她送来的! 想起去年今日此地,他与鸣凰尴尬无比的情状,子衿笑着摇摇头:“鬼丫头啊!” 第二百一十四章 子初夜袭 夜渐渐深了,夜暗急匆匆进来:“公子,有可疑人靠近皇帝的宝帐。” 子衿起身:“通知子襢,行动!” 当一群人影进入视线的时候,子衿道:“信号!” 夜暗引燃火把,在空中划出大圈,第三圈的时候,周围的火把次第亮起,弓箭手引弓搭箭,虎视眈眈。 宝帐外,羽林军盔甲闪亮,弓箭上弦。 那群刺客完全暴露在火光中,他们陷在包围圈中,惊慌失措,张皇四顾…… 子襢喝道:“放下武器,饶你们不死!” 刺客中有人喊道:“别听他的,弟兄们,杀死他们,为瑞王报仇!” 子衿神情冷峻:“不自量力,愚蠢至极。放箭!” 对方刚来得及举起兵器,“嗖嗖”的利箭穿破昏暗的夜色射来,几十个人连惨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喊出来,便倒落尘埃。 羽林军冲过去,用刀逼着活着的刺客:“你们的头领是谁?” 刺客痛苦地呻吟:“杀了我,杀了我!” 子襢蹲下身子:“你们的头领是子初吗?” 对方的呻吟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一丝惊异,却没回答。 子襢站起身,望望长兄,子衿冲他点点头。子襢挥刀砍断他的脖颈。 子衿命令清理现场,他不想让更多的人,尤其是皇帝看见这一幕惨状。 王清流被安排在不远处负责警卫,这边的骚动惊动了他,其实从子初离开他的大帐,他就一直悬着心。他心里很清楚,即便没有他通风报信,子初也不一定成功,但是,他希望那张字条能保护自己。 亲随悄悄道:“那些杀手都死了,但是没有发现子初!” 王清流的心又悬了起来,子初就在这附近! 士兵来报:“报卫尉将军,长孙大将军命令卫尉营与左右大营一起封锁营盘。”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来,原本就戒备森严的营盘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怕是连只飞虫过去都要过过眼了! 三更天的时候,又抓住了三个可疑的人,被带到子襢跟前。 子襢问其中一人道:“小丁,很长时间不见了啊!” 小丁把头磕得嗵嗵响:“公子,饶了小的贱命吧,小的知错了。” 子襢道:“饶了你们不过是爷一句话,告诉小爷:你们的主人在哪里?” 小丁和那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啊,刚才他跑了,跑到……那个方向去了,哦,不,好像是那个方向!” 子襢冷笑道:“墨香,留着也没用,杀了吧!” 小丁大哭道:“爷饶命,爷饶命,我说我说,是东边,的确是东边!小人不敢撒谎,不敢啊,爷饶命!” 子襢提剑往东跑去,快到营地边缘的时候,只见王清流被卫兵搀扶着跌跌撞撞而来。 子襢迎上去,火把下,王清流胸口还在汩汩流血。 子襢十分震惊:“怎么了?” 卫兵道:“我家将军在搜索的时候,从草丛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把将军刺伤了!那人抢了将军的马,往营外跑了。周力将军带人去追了。” 子襢道:“看清那个人了吗?” 王清流忍着剧痛艰难吐出两个字:“子……初!” 子襢赶紧让人把王清流抬进大帐,派人去请太医。他又急忙去见子衿,把情况简单叙述一遍。 子衿的眉头皱了起来。子襢问:“长兄,怎么办?” 子衿默坐良久,站起身来:“你继续警戒,我去看看卫尉卿。” 他到卫尉卿大帐的时候,太医正在为王清流处理伤口,王清流双目紧闭,那张年轻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滚落下来…… 太医道:“卫尉将军伤势不轻,伤口很深,差一点刺中要害,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 从王清流那里出来,天已经麻麻亮,士兵们正在换岗。 夜暗道:“公子,您赶紧睡一会儿吧,一会儿大祭典就要开始了。” 子衿道:“你让夜静回家一趟,告诉夜沉加强防卫,尤其是后宅,保护好夫人和少夫人!” 他用剑戳戳地面:“冻土开化儿了,回去之后立即封掉暗道!” 明天就是大祭的最后一天了,傍晚的时候,夜游送来少夫人的信。 子衿打开,是一张白纸,正反面没有一个字。 夜游道:“少夫人说,公子不在家,她连提笔的劲头都没有。” 子衿道:“狡辩!”提笔在白纸上写了几个字,交给夜游,“告诉少夫人,明日我就回去了,让她安心。” 夜游走了。夜雾走进来:“公子,卫尉将军请您去一趟。” 子衿点点头,出了大帐。 王清流最终未与元韶子初沆瀣一气,还在平定元韶余党中立了不小的功劳,这在子衿意料之中。但是,王清流毕竟是从另一个阵营中出来的人,免不了还会与那些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子初多日未见踪影,让子衿不得不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因为,目前,只有王清流有条件将其隐藏起来,并加以保护。 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子初已经失势,此时保护子初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王清流那么聪明,那么善于审时度势,他不会不明白。所以,子衿派人监视王清流,其实也是在施加压力。 子衿进入卫尉营大帐,半躺在榻上的王清流急忙扶着靠背站起来,子衿道:“好了,有伤在身,礼节就免了吧!” 子衿看他脸色还是苍白,便随口道:“清流,身为卫尉卿,是贵重之身,还是珍惜些好。直面敌人,以至于受伤,昏迷一夜一天,精神可嘉,却不可提倡啊!” 听到“清流”这个亲切的称呼,王清流似乎颤抖了一下:“是,大将军教训的是!” “清容姑娘是个好女子,你不要辜负了你姐姐的期望!” 王清流万万没想到子衿竟然主动提起自己的姐姐,他惊讶地望着子衿,一时无言答对。 子衿注视着王清流:“你请我来是不是为了子初?” 在对方温和清澈的目光中,王清流没来得及反应,便答道:“是的,大将军。” 第二百一十五章 愧悔难当 王清流愧悔不已:“请大将军恕罪!我曾经包庇过子初。” 他把上元节前子初和荀岐夜里见他的事全说了,王清流愧悔至极:“大将军,我以为他们只是想逃出京城,却没有想到他们在上元节闹事,更没有想到他们胆大包天要刺杀陛下!” 子衿道:“把你受伤的事说一说!” 王清流叹口气,仔细叙述每一个细节…… 那天晚上,夜暗举着火把发出伏击暗号,埋伏在外圈的卫尉营也在随时待命。王清流站在高处,观看火光中的动静。子衿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下达放箭的命令,这举动让他感到后脊背一阵阵冒冷汗。 一个卫士报告:“将军,齐大人请您过去一趟,有重要事情。” 王清流斥责道:“没看正在执行任务吗?走不开!” 那卫士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清流公子,我家公子等不及了!” 王清流暗吃一惊,原来这卫士是子初身边的小戊。他瞅瞅身边的亲卫,跟着小戊走了。 走过两座私家帐子,子初的身影鬼魅般从大树后闪出来:“清流,救救我,帮我出去!” 王清流道:“你不听我的话,非要闹出这种杀头大事!如今让我怎么救你!” 子初道:“营外盘查很严,我出不去,你赶紧把我送出去!” 王清流想了想:“好。不过,要出营,必须有大将军的令牌,那令牌在马鞍上,我去拿来。” 子初道:“站住!让小戊去把马牵来就是!” 王清流笑道:“小戊怎么知道哪一匹是我的坐骑呢?” 子初道:“卫尉将军的坐骑太好认了!” 小戊转身就走,王清流强笑道:“子初兄是信不过我了?” 子初怒道:“我的亲兄弟们就在不远处,正在屠杀我的人!他们要抓的人是我!我不死,长孙家就不得安宁!他们巴不得活剐了我!亲弟兄还是如此,何况你我!” 王清流道:“这座营盘可是你的亲兄亲弟亲手布防的,你能进来未必能出去!” 子初冷笑道:“如果有你卫尉将军送我呢?” 他说着,亲亲热热地搂住王清流的脖子。王清流感觉到一个冰冷的东西贴在他脖子上…… 子初道:“对不住了兄弟,送我出去,我不会伤害你!” 子初挟持着王清流前边走,小戊和王清流的亲随牵着马跟在后边。后边的亲随根本就不知道昏暗中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心里嘀咕,埋怨自己的主人不该在这种情势下还跟子初拉扯不清。 这里离大营边缘不足百步,眼看要出大营了,王清流止步:“子初兄,你可以出去了!” 子初恶狠狠道:“送佛送到西天!你把我送出营外。” 王清流左右看看,子初的匕首在他脖子上紧了紧:“别想耍花招!老子呆在那又黑又冷的地方,跟你那死姐姐做伴,你们却钟鸣鼎食,安享尊贵,让老子情何以堪!” 他攥着匕首的手在发抖,王清流突然推开他的手,大喊:“刺客,抓——” 话未喊完,子初一刀扎在他的胸口,回身几步,抢步到马前,挥刀刺向亲随。那亲随急忙躲闪,差点摔倒。 子初飞身上马,一刀刺上马背。那马负痛,撒开四蹄从围拢来的士兵身上蹚了过去。小戊欲跑,被王清流的亲随一刀戳在后心窝上。 王清流讲述完,愧悔不已:“大将军,属下知罪,任将军处罚!” 子衿沉吟良久,对王清流道:“清流,陛下除逆贼元韶时,你审时度势,行为果断,实在是很难得!如今,新朝稳固,陛下宽厚仁慈,正是你一展抱负的时刻,万万珍惜这个机会!” 王清流点点头,子衿站起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讲的这些事都是往事,你知我知,到此结束吧!“ 王清流惊讶地望着这位上司,子衿的眼神依然温凉如水:“清流,你走到今天,不容易,好好珍惜!” 王清流激动万分:“谢谢大将军栽培!” 子衿出了卫尉营大帐,初春的阳光明亮、清澈又眩目,跟去年的春天一样。 他情不自禁朝营外人欢马叫的河滩看去,那里正在赛马:男孩子们纵马飞奔,春风拂弄着他们青春而自豪的脸;女孩子们兴奋地两眼亮晶晶地,朝勇敢的骑手们挥舞着手中的五彩的锦帕…… 这是个生机勃勃的春天! 的确,生机勃勃——再过几天,他就要迎来他的一双孩子了! 他站在一棵梨树下,瞅着那洁白的簇簇梨花出神。 子初会逃到哪里呢? 他仔细回想着王清流的讲述—— “送佛送到西天!老子呆在那又黑又冷的地方,跟你那死姐姐做伴,你们却钟鸣鼎食,安享尊贵,让老子情何以堪!” 子衿的眉头皱紧了:又黑又冷……死姐姐…… 如同一道闪电划过子衿的心头,他从来没有这样惊惶,从来没有:“夜暗,备马!快!快!” 初春的阳光像黄黄的小鸡雏,跑得满地都是。太阳照得鸣凰很是舒适,她简直觉得从没有这么舒服过似的。自从子衿回到她的身边,每一天都那么自在惬意。 幸福安静的时光总是很快,稍不留神就没影了。已经是第五天了,午后他就该回来了。 齐绾一大早就带着孩子来了,那小孩子经过秋先生的治疗,水泡豆子一样胖了许多,白白的极是可爱。齐绾的脸上终于有了喜色。 鸣凰道:“绾姐姐,天儿都热了,颈子上还围着纱,不热啊!” 齐绾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笑道:“习惯了,总是怕冷。” 她的表情没能瞒过鸣凰,鸣凰问:“你把纱取下来,让我看看!” 齐绾不由捂住脖子:“没……不用了!” 鸣凰不由分说扒开那层纱,齐绾白皙的颈上赫然有几道紫印! 齐绾咬住嘴唇,忍住泪水。鸣凰问:“是不是子初?你告诉我!” 齐绾泪莹莹地望着鸣凰:“阿嫂,对不起!” 鸣凰气恼道:“他对你这样子,你还护着他,你好糊涂!” 第二百一十六章 现身别苑 齐绾摇摇头,泪珠簌簌而下:“纵然他不待见我,总想着他是我孩子的爹,他活着,我的儿女便不算孤儿!” 鸣凰无言,好半天才道:“绾姐姐,你也要心疼自己啊!” 齐绾苦笑道:“女人,有几个命好的?我现在就只盼我的宝儿能快快长大,也好让他苦命的娘享几天福!” 齐绾从奶娘怀里接过孩子,那孤苦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母性的慈爱和宠溺,相貌并不出众的齐绾一时间容光迷人…… 鸣凰被感动了:“绾姐姐,你真美!” 齐绾笑笑,她把孩子放在摇篮里,对鸣凰道:“我回去换身衣服,天真是热起来了!” 侍女们跟着齐绾走了。鸣凰看着奶娘轻轻晃动摇篮,孩子咿咿呀呀自言自语,煞是可爱。 丫头侍女们在河边斗柳捉小鱼儿玩儿,小草用两只小手捧过来一条小小的鱼儿,让鸣凰看。 绘娘嗔怪道:“别光顾着玩儿,我去把药粥端来,你照看着少夫人!” 鸣凰围着绵斗篷觉得有些发燥,她要小草去拿件轻薄些的披风来。她站起来晃走了几步,觉得腿脚沉重,眼皮饧涩,便在铺着绒垫的石凳上坐下,背靠大树闭目养神…… 阳光暖暖地融融的似要融入身体一般惬意,耳听着婴儿的呢喃,她快要睡着了…… 有极轻极轻的脚步声传过来,接着是轻微的喘息声响在耳畔,她没睁眼,应该是小草在为她披披风。但是,奶娘惊呼的声音使她惊醒:“公子——” 奶娘扑通倒地,颈间的血溅喷在摇篮上! 她遽然回头,恍惚间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正要起身,一把冰凉的匕首压在她的颈项!她出于本能的反应,一回手,扣住那人的手腕,但对方显然是有防备的,而且力道要比她大得多。对方的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她被挟持了! 这一幕,被刚刚端着药粥过来的绘娘尽看眼中,“啪”的一声,托盘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绘娘尖叫一声:“少夫人——” 河边玩耍的侍女仆妇都惊呆了!小草刚拐过房角,她吓得捂住嘴巴,迅即苏醒过来,扭身就往前院跑。 “王鸣凰,没想到吧?老子竟然进入养心别苑了!老子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等了这么多天,我都想放弃了,没想到你还有落单的时候!老天爷竟然给我制造了这么好的机会!” 鸣凰按下心中的惊惶,轻声道:“子初,这些天我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我很担心你……” 子初低吼道:“胡说!你心机太深了,你跟子衿一样该杀!他竟然没死,实在是一大憾事,一大憾事啊!你在骗我,一直在施美人计,说什么要嫁给我,分明是要我去杀弗莫鸿,你在利用我!” 鸣凰尽量柔声道:“子初,杀弗莫鸿之心你早就有,不过是没机会而已。你那么聪明,不该贸然闯入这里,趁现在没人,你赶紧走吧!等一会儿家卫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子初冷笑道:“我没打算走,你们坏了我一次又一次好事,我死也要你们为我殉葬!我要他亲眼看着我怎么折磨死你,我要他想起这个场面,就揪心揪肺地痛,痛苦一辈子!他不让我好过,我也绝对不让他好过!” 齐绾急匆匆赶来,子初恶狠狠道:“站住!你来干什么?” 齐绾惊惧地盯着他手上的匕首,又看看鸣凰脚旁仆在血泊中的奶娘,最后目光落在那滴着血的摇篮上:“你把孩子怎样了?你杀了我的孩子!” 子初似乎此时才看到摇篮里的孩子,孩子的脸上溅上了奶娘的血,但丝毫不影响他咿呀自语的兴致。 齐绾听到孩子的声音,才松了口气,但是子初狰狞的脸色让她心惊胆战:“夫君,你放了阿嫂!是阿娘和阿嫂救了孩子的命,求求你,别这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挪步过来,子初一脚踏在摇篮上,狞笑道:“你再走一步,老子踢死这小兔崽子!” 长孙行和杜若夫人也赶来了,子初狞笑道:“越来越热闹了!好,老子就想在死前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长孙行怒道:“子初,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子衿,你长兄念及兄弟情义,不肯杀你,子初,你还是人吗?” 子初喝道:“父亲大人,拜您所赐才有今天,你不知道吗?明明我母亲是皇帝指婚的正室,你为什么还要娶这个女人?还什么同娶两妻,不分正侧!我的好父亲!凭什么他只比我大一天,就能继承长孙祖业,而我一无所有?凭什么他受皇恩得圣宠,我就不能?凭什么他高居平步青云,位列公卿,我就只能屈居一个小小的将军?为什么?” 子初近乎疯狂,他的手臂勒得鸣凰几乎窒息,鸣凰痛苦地挣扎着。 杜若夫人求道:“子初,子衿早告诉过你:长孙氏的祖业和官爵他统统不要,他不要长子的继承权,所以我们才另建了养心别苑。现在,你有什么要求,我一样可以答应你,别伤害月儿!” “杜若,我恨你,我恨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存在!”子初挥舞着匕首,在鸣凰脸前边比划着,“现在我什么都不要,我要你们死!我活得不舒服,你们也休想安逸!” 河对岸有大队家卫冲过小桥,赶了过来。 子初吼道:“让家卫们退出去,退到河对面,快!” 他的刀子在鸣凰眼前乱晃,鸣凰却无力抓住,她觉得腹部有重重的东西在往下坠,疼痛让她那张脸都扭曲了,汗珠子渗了出来…… 齐绾扑通跪倒在地:“子初,求求你了,放了阿嫂吧!你积些阴德吧!你为孩子们想想啊!” 阳光一点点移动,鸣凰双手拢着腹部,开始烦躁起来,杜若夫人道:“子初,你杀了我吧!我愿意替她死!” 子初狞笑道:“你是生意场上的高手,不会连这种帐都算不好吧!一命抵两命也太便宜了吧!我就是想让你们看看,这出戏有多精彩,有多有趣!” 第二百一十七章 命悬一线 长孙行道:“子初,你冷静冷静,你的孩子也在这里,你怎么可以让孩子亲眼目睹一家人自相残杀的场景!孩子,只要你肯悔改,老父保你活命!” “我不听!”子初怒吼道,“骗人,司徒大人最会骗人!我不信,我不信!你不准再往前走,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她!” 他的匕首一紧,一丝雪线顺着锋利的刀刃流下来,滴在鸣凰雪白的衣领上。杜若夫人魂飞魄散:“住手,住手!” 子初看着杜若夫人惨白的脸,狞笑道:“害怕了?心疼了?” 长孙行怒不可遏:“子初,你是石头心吗?你的心得有多冷酷,才能做出这种事来!” 摇篮里的孩子扭着身子,吭吭哧哧起来。齐绾在侍女的搀扶下站起来,一步步靠近摇篮,子初吼道:“不准过来!” 对岸一阵马蹄声响起,人群一阵骚动:“公子回来了!” 大家转头看,果然看见子衿在小桥边下马,飞奔而来,大家心里似乎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看见子衿,子初的手不由哆嗦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愤怒。他恶狠狠瞪着走近的子衿:“站住,站在那儿别动!别动!否则我立马杀了她!” 他狠狠勒住鸣凰的脖子,鸣凰面色苍白,汗水浸湿了头发,贴在脸上,她一手抱着腹部,一手抓住子初拿刀的手腕,却分明没有挣扎的力气…… 子初笑道:“我还担心你看不上这好戏了!没想到你还能亲眼目睹!这是你用生命换回来的女人,她不久前还在跟我谈婚论嫁呢,你不知道吧!” 子衿沉声道:“杀女人,挟持孕妇和孩子,这就是你子初的本事?” 子初吼道:“都是你逼的,是你逼的!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我要你向我低头,我要你死!” 子衿道:“死过一回的人再死一次又何妨!但是,我要她活!” 子初哈哈大笑:“我的兄长,您太天真了吧!” 子衿举起宝剑,缓缓抽出,那陨石精钢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凝视着锋利的剑刃:“子初,我们的仇恨就到今日有个了断吧!” 齐绾哀哀地求道:“长兄,夫君,你们的恩怨我没本事管,只求你们让我抱走孩子,好吗?” 子初咬牙骂道:“死女人!” 齐绾一步一步走过去,她哀怨的目光望着子初:“子初,虎毒不食子。可是,你的心就狠成这样!你让一个目光纯净的孩子亲眼看着你的暴虐和残忍!你不配为夫为父,你是个畜生!” 齐绾突然冲上去,抓住子初的右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子初痛得大叫,回臂一肘击在齐绾的心口上。那把雪亮的匕首离开了鸣凰的脖子…… 子衿一个箭步冲上去,护住鸣凰。子初端起起匕首刺向他们,众人一片惊呼! 在齐绾吸引子初注意力的时候,夜暗夜雾悄悄从小花园门口向子初接近。此时,他们从背后袭击,子初被拖倒在地,像一只困兽拼命挣扎。 长孙行吼道:“捆起来!” 家卫们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子初跳着脚喊:“长孙子衿,我不服,不服!” 鸣凰痛得满头是汗,在子衿怀里哆嗦:“哥哥,我疼,疼啊——” 杜若夫人急急叫道:“夜沉,快请产婆!子衿,快把月儿抱屋里去,快啊!” 子衿把鸣凰放在床上,鸣凰抱着他的胳膊,连连喊痛…… 子衿给她擦拭着汗水:“是我不好,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苦了!” 鸣凰轻轻摇摇头,连挤出一丝笑容的力气都没有! 产婆道:“公子出去避一避吧,女人生孩子,是血光之灾,会冲了公子的大富大贵的!” 子衿似乎没听见,用手指细心地拂开鸣凰额上被汗水粘住的头发,把那一绺又一绺发丝顺到脸颊旁…… 产婆还要再劝,绘娘悄悄拉拉她的衣服,给她使个眼色,轻轻摇摇头。产婆偷觑子衿的脸色,知趣地噤声。 鸣凰声音低微:“出去吧,听我一次,好吧?” 子衿冲她微微笑道:“看着我,你就坚强;看着你,我也心安!” 鸣凰点点头,握住子衿递过来的手——是啊,有他在,她就有力气有信心了! 阵痛像潮水一样迅疾淹没了她虚弱的笑容。她咬着牙忍着,强打精神和子衿说话。但是,阵痛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她忍不住呻吟起来,杜若夫人道:“孩子,别忍着,痛了就喊,喊了会好受些!” 阵痛的间隙,鸣凰对子衿道:“你又要……取笑我了!” 子衿心疼地擦去她脸上脖子上的汗水:“傻丫头,我的心快疼死了,你还在说笑话!” 话未说完,阵痛又至,她觉得,自己身体里,就像有一块儿硬生生的石头嵌进骨头缝里,死死地卡在那里,要扯裂她的血肉…… “哥哥——痛,痛……”她喊着,闭上了眼睛。 杜若夫人看看被汗水浸湿的枕头,叹口气:“可怜的孩子,累成这个样子!”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了,饶是沉稳的他也坐不住了:“母亲……” 三个时辰了,鸣凰阵痛的时间越来越短,时而痛呼,时而昏迷。子衿焦灼地看着母亲。杜若夫人劝道:“别着急,她是初产,又是双胎,自然要艰难些。女人生孩子都这样子的!” 但是,事实似乎超出了杜若夫人的预想,四个时辰过去了,鸣凰开始屡屡陷入昏迷…… 两个产婆也有些慌乱了:“公子啊,少夫人骨盆窄,迟迟打不开,我们……” 子衿恶狠狠道:“少夫人顺利生产,我保你们后半生衣食无忧;倘若她有个好歹,你们就别活了!” 绘娘从未见过自己主人如此凶狠与狰狞,她的心悬了起来。 六个时辰过去了,鸣凰声音嘶哑,几乎叫不出来,她抓握子衿的手渐渐没了力气,倏然从他臂上滑落…… 子衿莫名惊慌起来,就像那次在城南小院时,撩开锦帐只看见了空空的床一样,心里顿时空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龙凤呈祥 他捧住鸣凰苍白的湿漉漉的脸喊道:“不许放弃,不许放弃,我命令你:不许放弃!” 鸣凰的脸苍白,任他捧着,亲着,却没有一点儿反应…… 泪水滴落在鸣凰的脸上:“你要活着,为了我,你要活着!” 杜若夫人心急如焚,产婆道:“胎儿个头大,少夫人又受了惊吓,现在少夫人一点儿力气都没了,怎么办?” 秋先生在门外道:“快,药汤,药汤端给少夫人喝!” 子衿从绘娘手里接过药汤,亲自喂妻子。但是,鸣凰牙关紧咬,一口药汤下去,却从嘴角流了出来…… 产婆道:“哎呀,这可咋办啊?这……这可要命啊!” “住口!闭上嘴巴!”杜若夫人喝道。 子衿附在鸣凰耳畔,低声呢喃:“傻丫头,你知道吗?我给你们母子准备了一个礼物,是你梦寐以求的地方!那里,没有纷争,没有杀戮,没有勾心斗角,只有我们,只有你喜欢的人,咱们在一起幸福过一辈子!但现在,你要活下去,你活,孩子才能活!我不能没有你,你也不能没有我!” 众人的目光紧张地盯着那张苍白的脸,大家屏住呼吸…… “乖,听话,喝下去,喝下去就有力气了。活下去,活下去,为了我活下去!” 杜若夫人的手拢着鸣凰的小手,她感觉到那只小手在动:“子衿,她苏醒了!” 鸣凰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子衿赶紧一勺一勺把小半碗药汤喂下。 大家都稍稍放了心。鸣凰呻吟着,似乎在喊着什么人,但子衿听不清楚。 绘娘道:“少夫人好像在喊清容姐姐,她说,她经常梦到清容小姐。” 杜若夫人对绘娘道:“快去准备香烛,我去求祖宗保佑!” 她拉起儿子:“走啊,我们去求求祖宗!” 两个人刚走到门口,听见鸣凰清晰地喊道:“清容……姐姐……救……我……” 子衿忽然想起新婚当晚,鸣凰梦中喊道:“清容姐姐——” 他转身走到香笼前,抓起一把兰香撒入香笼,朗声道:“清容姑娘,你我相识,是子衿之幸!若念及旧情,念及你们同族姐妹之意,请姑娘相助于幽冥,援手于危绝!” 鸣凰陷在昏迷中,一缕魂魄已经不知道在哪里,她见到了好多人:祖母、父亲、母亲、先皇帝、慕容妃、吉青…… 这些人都木然地从她身边走过,似乎从来就没见过她。她茫然地目送他们远去,惶惶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她意识里很清楚,他们都是隔世之人。她想:我大概是死了,否则怎么看不到一个生者。子衿呢?婆婆呢?绘娘呢?还有夜沉夜暗他们,都去哪里了?自己不还怀着孩子吗,可是孩子呢? “不,我不能在这里,我有孩子,我有孩子!”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有孩子!” 一个声音从渺远的地方传来:“你活,孩子才能活!你不能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是子衿,子衿在喊她!她激动起来,摸索着往前走,要冲出黑暗。但是像钝刀生生别进骨头缝里的那种疼痛让她迈不动步子,可是耳畔却清晰地传来子衿的恳求:“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对,活下去!活下去就是希望!有多少次生死之间,你都闯过来了,你不能放弃!活下去,活下去! 可她走不动,疼痛让她失去了力气! 一个衣着鲜艳、宛若仙子的女子在眼前出现,她伸出手:“清容姐姐,救我——” 女子笑盈盈拉起她的手,轻盈地飞了起来…… “哇哇”,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传遍了院里院外,像听到仙乐一样,所有人都惊喜起来! 来回踱步的长孙行突然定住了:“哦,老天啊!” 年轻的家卫和侍女们欢快地蹦了起来…… 秋先生赶紧制止:“嘘嘘嘘,别惊扰少夫人!” 绘娘刚在门口露头,小草就抱住她:“绘娘姐姐,是公子还是小姐?” 绘娘欢喜道:“给大人贺喜,少夫人诞下一位胖胖的小公子!” 屋子里,两个产婆还在满头大汗地忙碌。 冰魄把襁褓中的孩子抱给夫人,夫人泪花闪闪,喜悦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冰魄要抱给子衿瞧瞧,夫人冲她使个眼色,示意她别过去。 孩子的啼哭似乎没有引起子衿的任何兴趣,他依然抱着鸣凰:“丫头,你真勇敢,我们还有一个孩子,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儿,像你一样漂亮!” 鸣凰虚弱地睁开眼睛:“哥哥,我……没……力气了……” “瞎说!”子衿笑着抚摸着她的额头,“不许放弃,听话!” 产婆喊道:“哎呀,孩子露出头了!少夫人,深吸气,用力——” 宫缩让鸣凰又一次疼痛,她拼尽力气大喊一声…… 随着又一阵“哇哇”的嘹亮的啼哭声,众人都长舒一口气。 西斜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得满屋子都是,淡黄的融融光线让屋子里更多了辉煌和暖意。洒金帐帘低垂,鸣凰舒服地躺在柔软的锦缎里,安静地睡着了…… 子衿静坐在床前,凝视着妻子那张恬静的脸:她真好看,白皙,清丽,勇敢,无畏。 绘娘和冰魄把孩子抱了过来,一个张着小口打着长长的哈欠,另一个的小舌头在口中蠕动,粉嫩粉嫩的生命,如此娇弱,如此可爱! 子衿皱皱眉头:“哪个是女儿?” 冰魄笑道:“这个是,祖母特地给孩子裹上绣花襁褓呢!希望小孙女长得像朵花儿!” 子衿伸手想拉拉女儿的小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太大了,他生怕自己生硬的动作弄疼了孩子。此时,他才懊恼地发现,原来自己也很笨拙! 床上传来一声轻笑…… 子衿回头,很不满意的样子:“笑什么!” “少夫人醒了,您看看孩子!” 小草将高枕垫在鸣凰身后,绘娘把男孩儿放在鸣凰怀里,鸣凰抱着那柔软的小生命,目光里增添了一种新的东西,子衿从来没见过的那种生命的异样光彩…… 第二百一十九章 身陷囹圄 大府牢房的一间小屋内,一豆油灯…… 从高高的小窗户里吹进一阵阵的风,灯头摇摇晃晃,闪闪烁烁,照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子初。他发髻散乱,遮挡住一向高傲自负的脸。 门上锁环的哗啦声让他抬起头,一身素服的齐绾走了进来,她示意侍女放下手中的东西,让她们退了出去。 子初冷笑道:“老子还没死,你就穿上丧服了,你就这么盼着你的夫主死吗?” 齐绾道:“丧服是为我穿的,我死了,我的心死了!在你没死的时候我的心就死了!” 子初惊愕地望着她愤怒的样子,齐绾道:“来看你不过是尽一点儿人意罢了!从此,我们便是陌路人!不管是人间还是阴世,我们再不相识!” 子初从地上爬起来:“你是我的女人,死了也是我的鬼!” 齐绾凄然一笑:“你真可笑!也真可怜!” 她转身断然离去,子初要追她,被手上的铁索困住,他喊道:“我要见我儿子,我要见我女儿!” 齐绾头都未回,冷冷道:“你放心,儿女长大后,再不会知道有你这六亲不认,禽兽不如的父亲!” 门“哐啷”锁上了,留下暴跳如雷的子初:“齐绾,死女人,我早晚杀了你——” 没人回答他,暴怒的声音在石屋里回荡,只有风轻轻地拂在他身上,温煦宜人,但他却感觉不到…… 门又一次打开了,子衿跨进门里,门外的风掀起身上的披风,子衿默默地望着他。 子初呵呵笑道:“准备杀我是吧?你早就想杀了我,是不是?你的女人是不是死了?你要杀我报仇,来吧!” 子衿默然,子初受不了这种沉默,吼道:“说话呀,你要我怎么死?对了,你恨死我了,你一定要亲手把刀子扎在我胸口上,是吧?来呀!” 子衿道:“首先跟你说清楚:我不恨你,也不想杀你。要杀你,你连十八岁都活不过去,哪里需要等到现在?我们本是同根生啊,子初,你一直不明白!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蠢更笨的人了!” 他的声音平静,一如既往。子初咬牙道:“可是既然有我,为什么还要有你,为什么?” 子衿道:“你真健忘,我是正月十五生,你是十六!哦,对了,再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的女人生下来一对儿女龙凤胎,母子平安。” 子初愣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笑得歇斯底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着笑着,那声音渐渐凄厉瘆人,最后呜咽起来:“龙凤胎?老天爷,你不公平啊!不公平!他们母子夺去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为什么还要给他们那么多:财产、坞壁、权势、恩宠、儿女……他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老天,你不公平啊!” 子衿冷冷地看看这个不可救药的同父弟弟,厌恶地转身,跨出门槛。子初疯狂地扑过去,但被锁链狠狠地拽了回去。 长孙行和子襢就站在门外,屋子里的对话他们都听见了。父子兄弟相视,长孙行发现:儿子的目光依然清澈平静,如同一潭湖水! 子衿向父亲深深一揖,拍拍子襢的肩,转身离开了。 长孙行望着儿子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心情异常复杂,他几乎抬不起腿跨过石屋的门槛。子襢费力地把父亲扶进屋内,垂着眼皮退到门外。 长孙行声音嘶哑,叫着儿子的名字:“子初!” 子初凄然一笑:“你来做什么,看你这个儿子有多失败、多窝囊、多没出息吗?父亲,这是不是你最想看到的结果,是不是?” 长孙行长叹一声:“子初,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今天这个结果吗?是你让自己走上了不归路,你还要怨恨谁?” “你这个傻孩子!”长孙行指着儿子,浑身颤抖,“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也从来就没有把你当做对手,因为你们是弟兄!他明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他有多少次可以杀掉你的机会,你知道吗?” 子初冷笑道:“父亲眼中的他就是如此仁慈吗?他是伪君子,他心狠手辣,你没见他杀死我的人的时候是怎么的恶毒?” “子初——”长孙行怒道,“你真的无可救药啊!你亲口下的命令杀了我的箭羽,如果有机会,你是不是也会手刃老父?你连自己的亲生子都作为要挟的条件,子初啊,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你如此自私冷酷贪婪,你不仅不要子衿活,还不要他的妻子儿女活,你怎么会如此刻毒没有人性!” 长孙行训斥着儿子,不由得老泪纵横。子初狠狠道:“行了,别说了!你的心里只有杜若那个女人,她怎么就把你迷住了,让你神魂颠倒,让你——” “啪”的一声脆响,长孙行怒不可遏,一巴掌扇在子初脸上:“我一直不理解怎么会有‘冥顽不化’这词,今天我真的受教了!我的亲生儿子就是如此的冥顽不化!子初!子初!我现在真的佩服我的子衿,连老父都无法容忍的人,他怎么容你活到今天!” 长孙行气得浑身哆嗦:“你活着实在是长孙氏的耻辱,你让整个长孙世家蒙羞!子初,天快亮了,你没有必要看到今天的太阳了!你死之后,我会上奏皇帝:长孙子初抱愧自裁,请皇帝别再牵连你的妻儿。好歹给我们家留点儿体面,给你的孩子留点儿念想,也好让你有理由进入祖坟,不至于成为无人祭奠的孤魂野鬼!” 子初惊住了:“你要亲手杀我?你是我亲生父亲啊,可你要杀我!” 长孙行道:“从你杀了我的箭羽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已经丧失了人伦亲情,你统头彻尾是只野兽!即便今日,穷途末路,你还在仇恨别人,没有丝毫的自省!你真的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长孙行缓缓转身,向门外走去,每一步都那么艰难,他曾经高大的身体显得有些驼,此刻在无声地颤抖…… 第二百二十章 人去人来 长孙行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子初疯了一般要挣脱锁链:“我不死,我不死,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子襢迎着父亲,眼含热泪:“父亲——” 长孙行沉声道:“别犹豫了,让他们进来!” 子襢惊惶道:“父亲,父亲,这——” 长孙行闭上眼睛,仰天长叹:“你兄可杀不可救!他在一天,长孙一族的危险就多一份!” 子襢咬紧嘴唇,挥了挥手,四个彪形大汉出现在门口…… 子初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大喊:“我要见我娘,我要见我娘——” 长孙行从墨香手中的托盘里取过白绫,扔进门里:“儿啊,咱们父子一场,都怪老父教养不当,对不住你,上路吧!” 子衿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连个梦都没做。一觉醒来的时候,天都麻麻亮了。 他想动动胳膊,感觉到鸣凰的头发披散在肩头,便停住了动作,睁开眼,看到缩在他腋下的她,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她身上湿漉漉的,虚汗溻湿了他的寝衣。他的手指轻轻地抚在她的脸颊上,她勉强睁睁眼,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子衿轻手轻脚下了床,穿好衣袍,悄悄来到床前,俯身亲亲酣睡的鸣凰,出了门,他叮嘱绘娘和小草:“告诉先生,少夫人太虚弱了,让先生想想法子,尽快让少夫人恢复。” 他到母亲房里请安,发现两个孩子都在这里,原来是母亲在亲自照养。 子衿道:“母亲,有奶娘在,您何必如此辛苦!” 杜若夫人的目光慈爱地笼罩在两个孩子身上:“不辛苦,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你长大成人;终于盼到你娶了心爱的女子;终于盼到我的孙儿,而且还是一双孩子!我谢天谢地都来不及啊!这对孩子,娘怎么看都看不够!” 子衿觉得眼睛有些潮湿,强笑道:“母亲,以后看的世间长着呢,别累着就好!” 她问:“月儿睡得好吗?” 子衿道:“挺好,就是虚汗出得厉害。” 杜若夫人安慰儿子:“没事,女人刚生了孩子,都这样。有秋先生在,你就放心吧!” 子衿仔细端详着两个孩子,伸手轻抚女儿的脸,娃娃嘴角咧出一个微笑,他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后宅。 夜暗夜沉在桥头等着他:“公子,昨晚丑时,子初公子殁了。” 子衿望着初升的太阳,站了好一会儿,良久才道:“夜暗,备马,去屯军营。夜沉,封掉暗道。” 仲春时节,真是坐月子的好时候。鸣凰的身体以神奇的速度在复原,原本清瘦的脸慢慢又恢复了白里透红的圆润,减了许多稚气,多了成熟稳重。 养心别苑大开满月宴,子衿拥着鸣凰出现在宾客们的眼前的时候,很多人想起去年六月,子衿婚礼上那一幕,人们开始怀疑那是不是一个局!这个水蜜桃一样鲜亮的少夫人怎么可能是子衿随便抓来的新娘? 几个年轻人便围住当事者之一的元清,非要问个清楚,元清打着哈哈:“哈哈,哈哈,情不得已嘛!情不得已!” 贵妇名媛看子衿小心翼翼对待鸣凰的样子,纷纷猜测:“他这么温柔的样子,怎么会虐待王清容?这是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啊!” “知道吗?媳妇儿生孩子,他竟然就守在旁边!哎呀我的天啊,他竟然一点儿不忌讳!我生了三个孩子了,别说让我的夫主守旁边了,连等着孩子生下来都等不及,早跟侍妾快活去了!” “娘,我让您向养心别苑提婚,您把子衿将军说得跟魔头似的,错过这么好的姻缘!” “哎,你们看:卫尉将军王清流也来了,他们不是断绝来往了吗?” 的确,王清流不仅来了,还备了一份十分厚重的礼物。鸣凰笑着收下了,一口一个“兄长”十分的亲热,人们这才想起人家原本是同宗兄妹。 元韬和嫣然公主带着孩子也到了。两位年轻的母亲都是在劫难中走过来的人,自然是说不完的话。 没心没肺的嫣然对子衿道:“子衿将军真是好福气,怪不到一直到二十多才成婚呢!原来在等好姻缘呢!月儿真能干,一下子给你添两个孩子,一次就儿女双全了,人家再怎么努力也得两三年吧!这种福分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她的话一下子逗乐了身边的人,贵妇们掩口笑起来,伺候的丫头们都绷不住了。 鸣凰红了脸,拉拉嫣然:“好了,你这张嘴什么都说,快吃点东西,堵住嘴巴!” 子衿淡淡笑着别过脸,看见元韬正痴痴地望着鸣凰,唯独他的脸上没有喜色。 即将开宴的时候,皇帝竟然突然出现,人们慌慌张张接驾,皇帝道:“起来起来,朕只是客人而已,养心别苑这样的大喜事,朕不能不凑个热闹!韬儿,替朕多敬子衿几杯!” 人们明白,皇帝为何会不打招呼就驾临养心别苑:皇帝以这种特殊的荣宠来报答子衿的救命之恩。 很多人投向子衿的目光是艳羡而嫉妒,子衿的脸依然平静而从容。 酒宴结束,客人们纷纷告辞,子衿和父亲把客人送到门口,回转头,却看见元韬和鸣凰在前院一角说话,他们分明是在争吵,鸣凰怒气冲冲的样子,只差点着元韬的鼻子了。 子衿皱皱眉头,回书房去了。 元韬受了鸣凰一顿指责,同样郁闷地离开了养心别苑,走到半路,宫中内侍就来宣召,皇帝要见他。 皇帝问道:“王辀有消息吗?”元韬回道:“再有三五天就该到京城了!” 皇帝叹道:“看来,留不住子衿了!只要王霁将军和夫人入土为安,鸣凰少夫人便再无牵挂,子衿要和朕谈条件了。” 元韬不解:“父皇,子衿不是那样的人吧!” 皇帝道:“唉,要是那样的人就好了,朕愿意尽天下之宝来满足他。可是,他要的不是这些!” 元韬更加困惑:“不要财产和土地,那他要什么? 第二百二十一章 子衿请辞 皇帝道:“他的要求无关名利和金钱!” 元韬道:“父皇,您不能放子衿走!” “为什么?”皇帝问。 元韬道:“以子衿之才学谋略,实在少有,留在我们身边,堪称大器。如此人物,即便他没有二心,也会有人来拉拢收买,到时,恐怕我们就多了强有力的对手!” 皇帝赞赏地看了儿子一眼:“说下去!” 元韬接着道:“征讨赫连部族的时候,子衿的信息之广,看事之深都令我惊讶!在他失踪的两个多月里,他去了哪里?新梁国启山之战,反败为胜,难道跟他没有关系?如果有关系,那么他的兵从哪里来?” 皇帝意味深长地望着儿子:“你没事的时候在琢磨子衿的为人?” 元韬自顾自道:“不,我不怀疑他的为人!但是,父皇,人都是会变的,焉知他将来还是和现在一样?” 皇帝“哼”了一声:“韬儿,别忘了,在你我最难的时候,是养心别苑冒着灭族的危险在救朕!在朕被围困萧山的时候,是杜若夫人在暗中支持朕!在朕缺兵少卒的狼狈时刻,是子衿给了朕最大的支持!” 元韬“扑通”跪地:“父皇息怒,儿臣并非猜忌子衿的忠诚!儿子只是不想让这么一个人才流失他国!” 皇帝长叹一声:“朕焉能舍得他走?” 鸣凰回到后宅,看了看孩子,又来到书房,坐在子衿身边,一句话也不说。 子衿道:“不高兴?他惹你了?” “他要收小草做侧妃,我不答应。” 子衿很有兴趣地问:“好事啊!为什么不答应?” 鸣凰瞪着子衿:“在你们男人眼里,一个女子不管幸福与否,只要跟了高官显贵,就是享福了,是吗?早知这样,还不如嫁了元韬,还能做个太子妃,将来还是万人瞩目的一国之母,不强似一个将军夫人?” 子衿扳起鸣凰的下巴,眼神幽幽:“不准后悔!” 鸣凰把子衿的手拢在自己手心里,郁郁道:“哪里后悔了?我只是觉得元韬变了!他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热情天真的小将军了。他开始世故,开始复杂,开始有更多的想法和欲望了。” 子衿道:“人都是会变的,这也不奇怪!” “他是出于报恩才要娶小草的。他的嫣然才十七岁,正是一朵盛开的花儿,他就纳了别人送他的侍妾了,他的心思在哪里?”鸣凰十分沉闷,“小草还不懂事,还不明白爱和婚姻是怎么一回事,元韬会喜欢她、爱她吗?但是在元韬看来,这就是对替他而死的吉青的最好的报答!小草一直跟着我,情同姐妹,我不想把她的青春白白埋没在妻妾争风夺宠之中。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子衿颔首微笑:“你做的都是对的!” 鸣凰忽然想起什么:“我依稀记得你好像说过要送我们什么礼物,有没有这回事啊?你在哪里说的,我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我说过的,在你们母子命悬一线的时候,我说过!”子衿凝视着妻子的眼睛,“老天保佑,我们一家人终于保全了!等你身体再好些,孩子过了百天,咱们就走!” 鸣凰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去哪里?” “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那里没有漫长的冬天,却有宜人的春秋。地方不是很大,但足以养活我们养心别苑所有的人!到了那里,我们逍遥江山风月之中,做这世间无冠之王,怎样?” 鸣凰惊喜道:“真的,太好了。我从来就不喜欢做什么大将军夫人!我的梦想就是放马山水间,和心爱的人一起,和亲人一起,自由自在,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她凝望着那双潭水一般的眼睛,她知道他累了,他厌烦了算计谋划,厌烦了名利相争,他想离开了…… 王辀带着父亲的灵柩回到京城,兄妹俩请来沙门,为冤死的父亲和含恨而死的母亲做了盛大的法事,选个吉日安葬了他们。 几天后,王辀带着婉玉和孩子去边城赴任,兄妹洒泪而别。 父母入土为安,鸣凰了却心头大事,专心养护身体,抚养儿女。一双孩子水泡豆一样成长,白胖可爱,煞是喜人。 杜若夫人将生意之事尽数交与鸣凰,自己只管含饴弄孙,静享安逸时光。 夫妻二人闲暇的时间,便逗儿抱女,读书论剑。 子衿去宫中辞别皇帝:“陛下,家母身世坎坷,饱受离乱之苦,又独自抚养臣成人,个中苦楚只有臣能深切体会。她老人家离故国日久,思乡心切,臣一直未能了却她的心愿。如今陛下登大宝,定天下,国家安定。陛下大慈大孝,世人共睹,请陛下恩准臣辞职尽孝,陪家母回故国,以解家母对故乡亲人的苦苦思恋!” 皇帝叹道:“真舍不得你啊!你帮了朕那么多,朕想着要给你怎样的封赏才能配得上你的功劳!朕想了好多话想堵住你,但你这么一说,朕还真的不好再说什么。好,朕答应你!子衿啊,朕也有一句话:梁国是杜若夫人的母国,可北朝是你长孙子衿的母国,可别忘了啊!” 子衿道:“陛下对臣恩德无边,臣不敢忘。” 听说皇帝恩准了,鸣凰激动得顾不得众目睽睽,抱着子衿直蹦高…… 于是她开始忙碌起来,指挥着夜沉整理书籍账册,指挥小草打点衣物用具,绘娘要来帮忙,被她赶走了:“行了,你肚子里可是有宝贝了,这活儿只许你看,不许你干!你好好歇着,指点着她们就成了!” 大家都知道他们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于是笑着,说着,养心别苑呈现别样的热闹和欢快…… 一天早晨,子衿与鸣凰在草坪上练习早课。初夏的早晨颇有些燥热,子衿用面巾给鸣凰擦去脸上的汗,嗔怪道:“身体刚刚好,别累着了!” 他劝着妻子,自己却连咳了好几声。鸣凰道:“怎么了,你是不是伤风了?” 她问着子衿,眼神却直直地瞅定一个地方…… 第二百二十二章 狼烟再起 子衿顺着的她的视线看去,原来在中院连廊的拐弯处,元韬正背手而立,看着他们。 元韬站在这里半天了,他制止夜暗去禀报,只是为了安静地看看,看看眼前这个与他擦肩而过的女子! 生过孩子的她比一年前的她更加饱满润泽,充满了女性迷人的魅力。那张清丽喜人的脸,他百看不厌,每次见到都是一次全新的迷醉! 可是,她却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她为他生下了一双儿女! 清晨的阳光里,他们两个人如此温馨,但在元韬看来,这一幕却十分刺眼,甚至是扎心! 鸣凰看他发呆的样子,很奇怪:“元韬?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元韬不由得苦笑:是啊,你来这么早做什么,分明是惊扰了人家的好气氛嘛! 子衿道:“太子殿下这么早来,一定有重要事,你先去看看孩子!” 鸣凰对元韬笑笑,躬身一礼,转身离开了。 元韬很随意地在兵器架子上取下一杆长枪,在手中晃晃:“子衿,恐怕要打扰你的好日子了。东南边境有麻烦了,陛下特意命我来找你,一起进宫商议。” 子衿洗浴更衣,与元韬一起进宫去。 乾象殿里,长孙行、齐项和长史齐麟、苏瑾等已在这里了。齐麟是齐项的侄子,他和苏瑾都是新近从下边挑选的能干的官员。 皇帝向子衿笑道:“子衿啊,朕还要麻烦你啊!” 子衿道:“陛下,这是臣当今之责。” 齐项道:“子衿,刘宋皇帝请求借道我东南境内,出兵北上,征伐与他们有经济纠纷的东海王。” 长孙行道:“只怕他们以借道为名,深入我国境内,到时候,防不胜防啊!” 子衿想起夜暗曾经提起过宋国操练兵马的事,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皇帝问:“子衿,这道能不能借?” 子衿道:“陛下,臣认为:宋国多年无战事,国力强盛,倘若要向我国征战,完全可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没有必要派使者千里迢迢送信。所以臣以为,他借道是真。” 齐麟“哧”地一笑,不屑道:“依大将军的意思,我军应该夹道欢迎,让宋国二十万精锐耀武扬威入我境内?” 苏瑾附和着笑道:“是啊,如果这是对方一个计谋,到时候敌人就可纵深进入我国腹地,到时候我们如何应对?” 子衿道:“陛下,我们只是借道而已,并非毫无防备。陛下可派重兵守御隘口重镇。宋国军队与东海王交战之时,柔然作为东海王的联姻部族,必定会帮助东海王。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等其疲惫之时,突发重兵,断掉宋国的归路,伤其精锐。到那时,不仅冀城关可夺回,宋国也要大伤元气。” “哈哈哈,好计谋!”齐麟抚掌大笑,“真好计谋,难道宋国是一只温顺的兔子,乖乖地进了你设计的笼子吗?” 子衿目光冷冷扫过齐麟:“宋国是只虎,所以我们只能避开锋芒。” 长孙行与齐项交换眼神,二人点点头。 “不行!”元韬反对,“国内重兵开往各隘口重镇,内部兵力便很薄弱,对方一旦发动攻击,我们便会十分被动。” 子衿道:“太子,既然重兵已经守在重要关口,时刻处于防御状态,又怎么会被动呢?” 元韬还是摇头,征西大军打了不少冒险的仗,可那是边境,跟敌军入境不是一回事。 皇帝也踌躇不决,他一时无法判断。大臣们大都站在元韬一边。 出了乾象宫,元韬对子衿道:“子衿,我觉得你的法子不行!” 子衿道:“太子,我东南边境能集结的兵力最多不过十万。对方二十万精锐大军,你如何去抵挡?” 元韬道:“调动燕京府大军支援。” “如果库索莫和突厥突袭怎么办?”子衿问。 元韬道:“石水关有高羡,附近还有赵蔺之。再说,有你长孙大将军在,我不怕!” “臣害怕。”子衿道,“倘若出兵抗击宋国,这注定是个败局。请太子殿下三思。” 在皇城门口,子衿把父亲扶上车,问道:“父亲为何一言不发?” “父亲老了,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的。”长孙行满含沧桑,“我同意你的看法,但又觉得很冒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定定地看着儿子:“你有把握吗?” 子衿咳嗽几声,飞身上马,他仰天望望蓝天白云:“九成的把握。” 望着长孙父子远去的影子,苏瑾对元韬道:“听说养心别苑和宋国关系非同一般啊!” 元韬斜睨苏瑾道:“不可以用别的心思揣测子衿!” 苏瑾道:“臣不敢,但是据说感情会影响人的判断的。” “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谁敢放他们入境!”齐麟叹道,“只怕只有子衿大将军有这种胆量啊,连我叔叔和长孙大人都不敢轻易判断。” 元韬呆呆地立在树荫下,他的脑子里如同一锅沸水。一刻钟功夫,他扭身回去,再次进了乾象殿…… 回到养心别苑,父子俩先去后宅。子衿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望母亲和孩子,这成了他新近的习惯。每次看到母亲妻子和孩子,他就会把一切忧虑和心事抛之于脑后,在孩子们清澈的眼眸里找到恬静和安宁。 鸣凰问:“元韬找你什么事?” 他简略得把今天的事情叙述一遍,鸣凰担心道:“大家都反对,只有你一人赞成借道宋国,陛下不仅不会采纳你的意见,说不定还会怀疑你。” “这是事实,我们得到的消息确实就是这样。”子衿道。 鸣凰问:“消息可靠吗?” 她问过之后就后悔了,明显她也不信任自己的夫君的意思嘛! 子衿脸上淡淡的:“可靠。” 他再不说什么,只是逗着女儿。看着女儿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舒心而轻松的微笑。 一阵轻风吹过,子衿感觉有些微的凉意,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他把孩子交给奶娘:“抱屋里去,外边有风。” 第二百二十三章 子衿病了 鸣凰道:“小草,把先生请来,给公子把脉。” 子衿道:“咳了几声而已,没事。我的身体好着呢,别大惊小怪的,惊扰先生。” 鸣凰不依,拽着子衿去了秋先生那里。秋先生正和夜沉一起盘点账目,做临行前的准备。 他把手头忙活的账目盘完,便站起来给子衿把脉。 夜雾在门外道:“公子,宫中来人,宣公子即刻进宫。” 子衿站起身,大踏步走出去,鸣凰喊道:“哪里那么急,等把完脉再走啊!” 她追出去的时候,只看见那淡紫色的披风一角闪过中院的回廊。 皇帝在元韬的坚持下,终于下定决心:他派长孙迅齐麟带兵十万赶往阳州,驻扎于黄河北岸,迎击宋国军队;又命令东南州都统付启干带领八千精锐骑兵,从宋军入境开始,一路尾随监视。 子衿坚决反对:“陛下,臣觉得不妥。十万骑兵迎击二十万大军,取胜的希望有多大?” 齐麟道:“太子与大将军征西的时候,不也是以少胜多吗?” 子衿道:“打仗打的是军心士气,宋军一心要报仇,士气正盛,而我军刚刚经历一个多难的冬天,新招的军士尚在训练之中。更何况,宋国如恶虎,要找东海王发泄,我们何必替东海王挡枪呢?” 齐麟笑道:“看来,大将军还是相信自己的感觉啊!” 皇帝道:“子衿啊,朕已经决定了。” 子衿的心沉了沉,一股郁气冲上胸口,他不由急咳了起来。元韬问:“你病了?” 子衿半天止住咳声,淡淡道:“你怎么也像妇人一样。” 回到家里,子衿要去后宅,夜沉拦住他:“先生在书房等您半天了,少夫人吩咐,您要是不诊脉喝药,就不准看小公子和小小姐。” 子衿只好去了书房,家卫们都偷偷地笑。 秋先生把完脉,对鸣凰道:“他在冬日里被河水浸泡了那么长时间,又在冰天雪地里奔波数天,寒气很重。最关键的是他日夜思虑,劳肝伤脾。二者在一起,就在春夏之间爆发出来了。” 鸣凰问:“是不是大症候?” “那倒不是,这小子身体好着呢!”秋先生道,“只要好好吃药,三天就好。” 子衿道:“我说不要大惊小怪嘛!女人家家的!” 秋先生一瞪眼:“你可别不当回事啊,看似小病,如果不及时治疗,会成大病的。别仗着自己身体底子好,就什么都不看眼里。” 子衿道:“先生何时也婆婆妈妈来?汪先生要请您去一趟,可能是急事。夜宁夜静,送先生去灵水堡。” 秋先生不再唠叨了,开了药方让夜雾去抓药,自己收拾收拾,夜宁夜静驾车送他走了。 夜幕降临,子衿还坐在书房对着地图研究。鸣凰未走到门口就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她皱皱眉头问夜雾:“药熬好没有?” 夜雾道:“冰魄姑姑亲自在熬药,应该还没好。” 鸣凰进屋,不由分说,把地图收了起来,让小草把托盘放到案上,把筷子塞到他手里:“还要不要命了,都累出病了,还看!又不要你去打仗,赶紧吃饭!” 子衿一言不发,接过筷子就吃饭,依然是不慌不忙,细嚼慢咽的样子。 鸣凰道:“新朝新人新气象,此一时彼一时。陛下既然已经委派别人以重任,你就不要操心这件事了。” “你别操我的心,好好养你的身子,照顾好孩子。”子衿道,“等这场仗打完了咱们就走。” 鸣凰道:“你又不去打仗,打完打不完跟你有什么关系?” 子衿道:“我还是北国的大将军!” 夜雾进来,把药递给他。 鸣凰笑笑:“好,大将军,先把药喝了。” 子衿皱皱脸:“好难喝的苦汁子,太热,凉一会吧!” 小草收拾了餐具,鸣凰站起身:“夜雾,记住让公子喝药。” 她带着小草走了。子衿对夜雾道:“倒掉。” 夜雾迟疑着:“为什么?” “太苦,算不算理由?”子衿面无表情,夜雾不敢再问了。 大军三日后出发了,皇帝本来要任命子衿为监军大将军的,但是,子衿却连发两天高热,药草也不济事,竟至卧床不起。 别苑的秋先生不在家,皇帝特派了太医诊治,太医上奏:“大将军冬日受了很重的寒气,加上殚精竭虑,劳心劳神,心神俱疲,大病上身,需要将养一段时日。” 皇帝只好让太子元韬监军,大军即刻开拔,前往东南州。 鸣凰把夜雾叫去:“公子的药照时喝了吗?” 夜雾道:“喝了。” 鸣凰盯着他的眼睛:“真的?” 夜雾知道瞒不过,如实招了:“公子说药太苦,每次都倒掉了。” 鸣凰站起身就往中院去了,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夜宁悄悄道:“大人在里边。” 鸣凰止住脚步,立在门口听他们父子谈话。 长孙行叹息一声:“是啊,长孙氏该抽身退步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子衿道,“树大根深,也怕遭遇洪流。” 长孙行想起往事:“先皇杀死北部大人贺莫父子时,株连全族,借机除掉贺莫氏六百多口。可叹枝繁叶茂的贺莫氏竟绝了!” 子衿道:“宿州杜氏如今枝叶凋零,也同样是前车之鉴!” 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孙行问:“何时走?” 子衿道:“东南州之战过后。” 长孙行问:“你认为战火会烧到东南州?” 子衿叹道:“他们非要引火烧身,儿子也没办法。” 公爹走了之后,鸣凰才进了书房。子衿在床上躺着,脸色蜡黄。她额头与他相触,还是热得厉害。 鸣凰道:“大军开拔了,你该吃药了,拖出大病来,我和孩子可指望谁啊?” 子衿道:“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认为我贪生怕死?” “我的夫君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鸣凰摇摇头,“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你太优秀了,无论你如何低调,都会招来别人的嫉恨。” 第二百二十四章 前线告急 鸣凰将一条湿面巾叠好,轻轻放在子衿的额头上:“这场仗打赢打输与你都很不利。与其让别人暗中算计,倒不如先躲开,保存实力,一旦战火燃起,你还有能力去救火,将战争的损失降到最低。” 子衿拉起鸣凰的手:“知我者,妻也。” “唉,谁能知道你这番苦心呢?”鸣凰叹道。 子衿笑道:“丫头,你才十八岁,没必要这么唉声叹气的!” 鸣凰道:“我是替你担心。听兄长说,朝里有反对你的声音,而且还不少。” 子衿道:“朝廷里出现不一样的声音,这是正常现象。没有辩论,哪有真理?没有诸子百家的声音,哪里有变法改革?” 鸣凰道:“可是历朝历代的变法改革都有人在流血,都有许多无辜的人付出生命!人们在喊出自己的声音的时候,还在用刀用阴谋清除不一样的声音!” 子衿默然。 鸣凰盯着他的眼睛:“是不是以元韬为主?” “他是为家国着想,并无他心,你别多想。”子衿疲惫地闭上眼睛。 鸣凰道:“希望如此!” 几天之后,加急战报一封封传入京城: “宋军接近我东南边境,未有进攻意图。” “宋军沿黄河急行,未有军士上岸,扶启干将军一路监督,并实施袭击,对方没有过激反应。” “宋军战船入我东南州水面,依然急行军,目前未有进攻意图。” 朝廷里更是紧张,司徒、长史、各部尚书在紧张地关注着军情: “从目前情况看,宋军应该是真的借道北上的。” “二十万重兵,差不多是宋国军力的一半。倘若真的如子衿大将军的判断,那么我军完全可以借这个机会削弱宋国的力量。” “是啊,子衿将军的计谋是可以一用的。” 人们的意见开始倾向于子衿,不仅长孙行赞成,连齐项都力挺子衿。 皇帝也开始动摇,他犹豫了许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速速传旨与太子,命令长孙迅齐麟在阳州原地待命。命令扶启干的八千精锐停止监视,原地驻扎。” 皇帝的命令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传出,然而,还是晚了…… 朝廷命令还在路上紧急传递的时候,元韬已经下达了拦截的命令。阳城外的一个叫十里坡的地方,战争打响了。 当战车步兵从船上卸下时,长孙迅与齐麟面面相觑,他们都没看明白,这是要干什么。 战车以半月形摆开,各艘战船上急速冲下士兵,排列在战车的内围,齐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看得津津有味。 又有战车上白旗挥动,从船上冲下许多持着大弩和盾牌的士兵,长孙迅大叫“不好”,他举起兵器:“快,趁对方立足未稳,杀过去!” 北朝士兵催动坐骑风一样卷过去,对方的箭也射了过来,大概是弓箭不够强硬,或者是逆着风向,许多箭软绵绵地落在地上。 齐麟大笑:“谁说宋国强大,不过如此,杀!” 在后边督战的元韬也露出轻蔑的微笑,他一挥手,晋宝带领后军的一万精骑兵也卷向阵地。 北国的骑兵纵马驰骋,由一字型转为两翼突出的环形,冲向宋军战车。 近了,更近了…… 突然,战车上盾牌闪开,现出架在车上的大弩,长孙迅大惊,但是,马队如同暴风骤雨一般,很难刹住脚。如蝗的箭镞带着凌厉的哨音冷酷地飞出来,毫不犹豫地扎在飞奔的战马和骑士们身上…… 战马飞跌出去,把骑士们扔了出去,后边的战马被绊倒,沉重地砸在砂砾粗糙的地面上。 人的惨叫声、马的悲鸣声、弩机的冷酷爆发声、箭镞在风中的锐叫声响彻在五月的土地上,殷红的血从热乎乎的身体里流出来,渗进石缝里,浇灌着这片贫瘠土地上干渴的小草…… 小草茂盛起来,骑士的身体渐渐冰冷…… 加急军报飞一样进入穿过郭城、内城,进入皇城: “阳城惨败,宋国军队以两千七百人破我三万精骑兵。” “我军损失两万人,都统扶启干战死殉国。” “阳城失守。” “宋军深入我东南州腹地。” “太子被困东南州城,急待救援。” 短短四天的时间,战争形势急转直下,皇帝元嗣终于坐不住了,他要御驾亲征。 长孙行劝道:“陛下,京城稳定不久,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何况,军中无张良之谋,樊哙之勇,陛下不宜亲征。” 齐项请战:“臣愿意带兵出战,为太子解围。” 苏瑾道:“陛下,臣推荐子衿大将军领兵迎敌。” 皇帝问长孙行:“司徒大人,子衿的身体能不能领兵?” 长孙行道:“犬子身为北国臣子,理应为国出力,为陛下分忧!” 于是一道圣旨传到养心别苑,命令子衿速速点兵,营救太子。 鸣凰十分担心:“你这病刚好,脸色还没红润起来呢,行吗?” 秋先生“哼”了一声:“还得我这老头子跟着。” 鸣凰道:“先生,急行军鞍马劳顿,您这岁数,可受不了。先生把药装好,我带上,我跟着他去。” 子衿道:“我已经大好,你们都不用去了。” 秋先生努努嘴:“听见没,人家硬朗着呢!别管他,我看着他再撂倒床上。” 子衿命令夜暗到左右大营点兵,自己到宫中拜见皇帝。 皇帝道:“子衿啊,朕后悔没有采纳你的建议,才招致今天的败局。你病体尚未痊愈,便要你领兵打仗,朕心中不安。” 子衿道:“臣身体已经大好,陛下不要挂心。军情紧急,臣今天就出发。” 两万精骑蹚起冲天烟尘奔往东南方向。 月朗星稀,子衿命令安营休息。篝火明亮,映红了他的脸,他就着火把看了一会儿地图,站起身来,望着天上的明月出神…… 那月亮饱满而丰润,在子衿眼里渐渐幻化出鸣凰笑笑的面容,一会儿又成了女儿那张可爱的小脸…… “哥哥——”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自失地笑笑:想念亲人了,竟然出现幻听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乘胜追击 他慢慢转回身,眼前真的站着一个华贵公子——他的妻子王鸣凰。他身子一颤,愣住了! “你这表情一点儿都不像我心目中的将军!”鸣凰笑道,“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小伙子。” 他脸一仰,很不悦的样子:“你怎么来了?” 她左右看看:“我来碍将军的事了?是不是周围有我不适合见的人?女人?” 他揽着她的肩膀把她带进简易的帐篷里,突然搂在怀里,深深地地吻上去…… “我正在想你,你就出现在我眼前了!”他抚着那乌黑的秀发,“这是行军打仗,不是游山玩水,别任性,回去吧!” “不,你病还没好,我不放心。”鸣凰伏在他心口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我就想亲眼看着你。” “傻孩子,我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第一次行军打仗,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他嗔怪道,“再说,两个孩子怎么办?” “放心,有爹娘在呢!”鸣凰笑盈盈道,“娘同意我来的。” 子衿道:“急行军太苦,不是你们女人能受得了的。” 她的小指头点着他挺秀的鼻子:“你忘了,我从小就是在军营长大的,行军打仗是我司空见惯的。如果你同意,我还能骑马作战呢!” “少来啊,你给我乖乖待着,打仗的事是男人的事!”子衿警告她,“否则,我可要把你送回去。” “唉,好吧!”她叹口气,很无奈的样子,又冲外边喊道:“夜雾,让小草把药端来。先生让我带着药来的!” 队伍在四日后到达了东南州地面,在距离州城二十里的地方安营。 子衿召集将官议事,准备进击宋军:“阳城砂砾坡一战,宋军摆出了缺月阵。战车、骑兵、步兵与水兵结合,使我军攻击面完全暴露出来,造成极大伤亡。所以,我们要避开对方的强项,攻其弱势。” 周力问道:“对方的弓弩和槊枪很厉害,我们如何防备?” 子衿笑问:“还记得咱们的长枪阵吗?” 周力杨林宋央想起来:“对啊,长枪阵!” 子衿道:“周力杨林,你们分别带领重甲和轻甲骑兵攻击对方阵型;夜暗宋央带领一支人马超近路赶往黄河峨口渡,截断他们的归路,但是,不要进攻。” 北朝军队在午后发起了攻击。 重甲骑兵率先冲向对方的战车。这些骑者和战马都包裹在厚厚的铁甲里,除了人和马的眼睛,连他们裸露的双手都被包着铁皮的盾牌保护着。 剧烈的阳光照射得盔甲闪亮,无数个光点跳跃着,流星雨一样射向对方阵地…… 对方战车上,弩机发出沉重的呜咽声,一支支锐利的箭镞脱离弓弦,阴险地高速飞向那些跳跃的流星…… 北国的重甲骑兵并未出现宋军预想的重大伤亡,他们同样高速奔向宋国的战车。 第二拨箭镞射来,只有极少的几匹马倒下,数量很小的伤亡未曾影响大部队的进程。 近了,更近了,宋军的射程越来越短了,弩机能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弱了…… 宋国战车上的士兵索性放弃了盾牌的保护,弩机和弓箭一同发射,但是北国重甲骑兵已经接近了战车,战车上伸出一支支步槊,在阳光下闪出寒光。这将是宋军最后一道有力的防御。 令他们想不到的是:北国重甲兵扔掉了沉重的盾牌,取下了挂在马鞍上的长枪…… 手执步槊的士兵被长枪戳下战车,顷刻间冲乱了阵型。 北国第二拨轻甲骑兵也冲杀过来,闯入对方的骑兵阵里。 此时,宋军身后的东南州城城门打开,吊桥下落,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扑了过来。 宋国军队迅速溃退,子衿命令:“乘胜追击!” 宋军败得一塌糊涂,丢盔撂甲奔回到停泊在黄河的战船里。他们顾不得河岸上还有士兵未登上战船,急忙起锚逃跑。北国骑兵沿河岸一路相随,紧追不舍。 宋国主将望着河岸上的骑兵,松了口气。但是,行至峨口渡时,河道上密密麻麻的火把让他差点吐血…… 晨曦微露,树林里雾气霭霭,烟气袅袅…… 宋国战船被北国战船拦停在河湾里。河道两岸,军帐一座挨着一座;北国士兵刀枪闪亮,逡巡在岸边。 元韬背着手立在河边高地上,望着那些战船出神。 这次战败的经历是他人生第一次的惨败,不,是第二次! 第一次惨败应该是被慕容婵逼迫娶了库索莫公主嫣然,那次他输掉了他最心爱的女人! 这是第二次。他输掉了做太子的威信——判断失误,指挥失当,引火烧身,被困州城,让他这位太子情何以堪! 元韬难以容忍自己的错误,他心里如同开锅一般,翻腾地灼心灼肺…… 子衿率领援兵击退宋军,解了东南州之围。当援兵的重甲部队冲向敌阵时,他就立在城头。当看清帅旗下的那张清秀的面容时,他的心情异样激动,似乎又回到了红河城外的征西大军里,似乎又回到了他们并肩作战的倥偬往事…… 敌人如潮水般退却,元韬也飞身上马,追击宋军。他想与子衿重新站在一起,像在漠北边地一样,二人共同驰骋,叱咤风云。可是,他却怎么都追不上那面绣着“长孙”二字的旗帜,兴许,他们再也无法马头并马头驰骋了……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啊? 他懊恼地发现:竟然无法为自己的想法找出理由! 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是晋宝来到身后。 “殿下,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晋宝的眼睛望着那些高大的战船。 元韬道:“子衿的命令有他的道理。我想,他是要胁迫宋国来讲和。” 晋宝更不解了:“当初是子衿将军提议等宋军与东海王打起来的时候,我们乘机拦截宋军,削弱宋国力量。如今把他们一消灭,不是一样削弱了他们的力量吗?” 元韬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情况不一样啊!我们没有采纳子衿的建议,不仅引火烧身,还错失良机!” 第二百二十六章 时位移人 连着多天的鞍马劳顿和殚精竭虑,子衿的病情加重了,但是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他要等待宋国使者到来。 宋国派了南川王刘敬前来讲和。刘敬很是傲慢,并未将十八岁的谈判对手元韬放在眼里,子衿道:“南川王,太子自十二岁便征伐南北;十三岁御外敌,立功业;十七岁灭赫连,天下知。南川王想来是足不出户,故而无闻。” 刘敬暗自吃惊,立即放下身段,与元韬见礼。 议和的结果是:宋国向北朝贡绸缎十万匹,粮五十万石,开通商道;北朝答应借道于宋国,使其北上。自此之后二者互不侵扰。 结果让元韬很满意,他赞赏地看了子衿一眼。 刘敬不失时机地赞道:“二位气度不凡,果真是人中龙凤。子衿将军更是贵族风范,王者心胸啊!” 元韬心里一沉,但满眼是笑。 二人立在岸边,望着宋国的战船载着刘敬远去,和风吹动旗帜,猎猎作响。子衿忍不住剧咳起来。 元韬望着他,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子衿半天止住咳声,在马上向元韬一拱手:“殿下,臣告辞。” 他勒转马头,缓缓而去。 元韬喃喃道:“子衿,我错了!” 但是,这句话被哗啦啦的旗声给遮掩了。抑或许,他只是想说给自己听。 军队凯旋。傍晚时,他们到达东南州边缘。 夜暗传令安营,子衿靠坐在大树旁,闭目养神。 元韬从远处走来,大老远,他便闻见苦苦的草药味。 小草正蹲在地上,小心地照看着咕嘟咕嘟的药锅。 “谁?”卫兵高喊一声,元韬站住了,向喊声处张望。 有一大群百姓扶老携幼,迟迟疑疑走来:“官爷,请问这可是长孙大将军的军营?”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那群人欣喜若狂,跪倒在子衿面前:“大将军,您不认得我们,我们可记住您呢!您救了我们全家啊!” “大将军,大灾之年,我们一家人没饿死一个,我儿子还从军受赏,托了大将军的福!” 夜雾仔细看看他们,惊喜道:“公子,您忘了,前年您在东南州赈灾,救了许多百姓!” 他拉着一个老婆婆道:“胡阿婆,您还认识我吗?” 老太太抹着眼泪:“是夜雾小哥儿,哎呀真是你啊!长高了,长壮了!” 她给子衿磕头:“当年,若不是将军,我的小孙子就饿死了!多谢将军救命大恩!” 子衿急忙搀起前边的老人们:“老人家请起,各位请起,各位要多谢朝廷之恩!” 一位老者捧着子衿的手:“大将军,百姓们心里都有杆秤啊,谁是谁非我们虽不敢言,但心里明白。” “是啊,大将军!”一个年轻人趋前一步,“大将军,小民想跟着您的军队走,行不行?” 夜暗道:“小哥儿,这是朝廷的军队,您可以投军。” 年轻人道:“小民只想跟随大将军左右!” 元韬皱皱眉头。 小草小心翼翼地端下药锅,药锅很烫,她的手被烫了一下,差点打翻了药锅,元韬想去帮忙,但是他被另一个热情的场面烫伤了眼睛,迟疑瞬间,他断然转身离去…… 这一切,被站在军帐门口的鸣凰尽收眼底。 她心里沉甸甸的! 河水淙淙,冲击着岸边的石头凌凌作响。朦胧的月光照着岸边的两个身影…… “月儿……” “太子殿下,臣妇王鸣凰,是养心别苑少夫人!” “月儿!我们都生分成这个样子了吗?” 鸣凰苦笑道:“不是吗?您贵为一国之副君,我是臣妇,岂可冒犯天颜!” 元韬急切辩白:“可是,月儿,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一点儿未变!” “太子殿下,你是未来的帝王,不能再纠结于儿女私情!何况,我们都是做了父母的人!” “那是你不了解男人!”元韬道,“即便是千古一帝,杀伐决断,冷酷无情,他的心里也会有一个让他柔肠百结的女人!他终会为她挺身而出!” “可是,元韬,子衿并未从你的手中抢女人!”鸣凰也很激动,“他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孤弱女子被仇敌戏耍嘲弄,才冒着风险救下她的!他的女人跟你无关!” 元韬的心口都要憋爆了:是啊,这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是他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被人戏耍而无能为力! “所以——”他一把揪过鸣凰的肩头,“所以我在有能力的时候,我要夺回我失去的一切!” 鸣凰惊得倒退一步,不认识一样看着月光下的他:“因为我,你把他当做敌人!” 元韬不敢看她的眼睛,垂下头。 “几个月前,你当着嫣然的面跟我说:他是你战场上的挚友和朋友!是你这一辈子都可以把后背交个他的战友!”鸣凰几乎在吼。 元韬粗暴地打断她的话:“那是战场!” 他指着周围道:“这——是我的万里江山!” 溪水凌凌作响,很静很静…… 过了很长时间,鸣凰轻轻道:“我们走,离开你的万里江山!” 她是声音轻极了,像风一样。但在元韬听来,却字字如雷,震在心头,他被自己吓住了,急忙道歉:“月儿,我错了,我被气糊涂了,我——” 鸣凰望着天上的月亮:“还记得咱们从冀城关回京时的情景吗?我们赛马、射箭、追逐野兔、围猎,那时的天多蓝啊!心里多纯净啊!” “我怪你杀人吃人,你那么羞愧,那么自责,我喜欢你知错就改的勇气,我以有你这样坦荡的朋友而无比幸福和骄傲!” “你大难不死,回到萧山。那个雪夜,你跪在我的面前,信誓旦旦跟我保证:保护子衿的孩子!那时,你的身子是跪着的,但你的心是站着的!在我眼里,你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 “可是,我忘了,人世间还有几样可怕的东西:时间让人遗忘美好,权力让人变得丑恶,欲望让人忘掉友情。这些东西蚀骨焚心,足以让一个原本坦荡正义的人变成恶魔!” 第二百二十七章 嫣然抢亲 鸣凰闷闷回到营帐,子衿正靠在榻上看书,夜雾挥动着蒲扇给他驱赶蚊虫。 鸣凰走过去,从夜雾手中接过蒲扇,夜雾悄悄走了出去。 她轻轻拿掉他手中的书,为他轻摇着蒲扇:“别看了,都病成这样了,好好歇着!” 子衿望着她:“你去哪里了?你的脸色很不好看,怎么了?” 她不回答,眼睛里充满渴望:“哥哥,跟我说说我们要去的地方怎么样,好不好?” 子衿拂开她额前的乱发:“那地方很美,是一大片开阔的旷野,土地肥沃。丰收季节,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腰。河里的鱼儿肥大鲜美,小蟹小虾可爱极了。” 鸣凰激动得小脸绯红:“那里有草滩吗?” 子衿点点头:“当然,饮鹤湖四周都是碧绿的草地,尽可以让你纵马驰骋。” “哥哥,那里有高山吗?” “三面都是高山,一年四季碧绿如春,悬泉瀑布,随处可见。那里的人热情好客,民风淳善,他们会热情地端出米酒香酿来招待每一个过往的陌生人,不分富贵和贫贱……” “骗人,哪里有这么好的地方?”鸣凰的眼睛亮晶晶地,旋即又黯淡下来,“就是有,早被人盯上了,你争我抢,杀戮劫掠,弄得民不聊生,最后还是一片荒凉!” 子衿笑道:“傻孩子,幸运的是,这片地方被一位夫人盯上了。夫人性情良善,饱经颠沛流离之苦的她下决心要为子孙谋一个清静之地。于是,她买下了这块儿地方,收容百姓,开垦土地,并建起了坞壁,设置军队,专门保护它。” 鸣凰赞叹道:“娘真的是一位奇女子!” 她把头埋进子衿的怀里,喃喃道:“咱们走吧,越早越好!” 回到京城,子衿真如秋先生所言,他又一次躺倒在床。 皇帝日日派太医诊脉问药,太医每日将子衿的病情汇报给皇帝。 皇帝叹道:“他太累了,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休息了。朕不能没有这样的忠臣!” 元韬道:“父皇,听说子衿要离开京城,只怕他这一走不会再回来了。” 皇帝道:“这里是他的家国,家国有难他会回来的!朕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眼下,他需要休息。” 元韬无语。 皇帝瞥一眼儿子,语重心长道:“儿啊,你是未来的帝王,需要有帝王之心。子衿此人,性情恬淡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而天下人莫能与之争!你要好好学着。” 听说他们要离开的消息,嫣然第一个跑来了。 她顾不上什么礼节,劈头就问:“你们真的要走了?远远地离开这里?” 鸣凰点点头,嫣然很激动:“为什么?因为元韬吗?” “不,跟他没关系!”鸣凰笑道,“我的婆婆想念故土,我们想陪她回去看看。” “那你们还回来吗?”嫣然的双眸充满急切。 鸣凰含笑望着子衿,子衿道:“故国难舍。” 说着话,庆王也来了。 两个男人走出书房,在河边踱步,子衿道:“庆王,我想送您个礼物。” “什么礼物我都不稀罕,我只希望能跟你在一起!”他的目光灼灼地望着子衿,“你子衿就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子衿微微一笑:“所以,我打算把养心别苑送给你。” 庆王摇摇头:“子衿,我收下养心别苑,我替你好好看着,等你回来。” 离开那天,天气晴好。 朝中友好的故旧们,都来送别子衿一家人。 齐项和长公主与杜若夫人在一起说着他们的体己话,年轻人围着子衿和鸣凰热闹。 元清羡慕道:“子衿,天伦之乐,逍遥山水,你可全都有了!” 子衿道:“听说庆王又潜心佛经,颐养性情,这也无可厚非,但是千万别陷得太深,跟那些沙门别走得太近,佛的手伸得太长!好好做你的清闲王爷,把佛性养在心里就行。” 子襢跟在兄长身后,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 嫣然、齐绾和梅生一边逗着鸣凰怀里的孩子,一边话别,她们的眼圈都红了。 谁知道,这一分别,何时再见? 嫣然把自己的儿子和鸣凰的儿子比了比,有些丧气:“你儿子咋就这么白?眼睛还这么圆?别说我儿子丑啊,漂亮着呢!” 鸣凰笑道:“你儿子长大之后,又是一位战神!” 嫣然公主嘴一撇:“才不要呢,我要他读书写字,长成温柔的男人,像你家子衿一样!” 她转头向子衿嚷嚷,“子衿,满京城的女人都知道你是最疼媳妇的男人,那你一定也会替媳妇儿抱孩子。各位,让子衿大将军把孩子抱来咱们看看好不好?” 年轻人纷纷起哄,鸣凰道:“嫣然,你干嘛呢,你那张嘴就不能收敛一点儿?有奶娘侍女,怎么会轮到他抱孩子,瞎闹!” 谁知,子衿已经回身到车旁,从奶娘怀里接过孩子走了过来。 众人都呵呵地惊奇:这抱孩子的动作好娴熟啊,让人没办法跟那位叱咤风云、运筹帷幄的大将军联系在一起! 鸣凰笑眯眯看着子衿,神采迷人,满脸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幸福。 大家看孩子,粉雕玉琢一般,大眼睛清澈地看着这群对她的父亲“不怀好意”的人。 嫣然公主惊叹:“哇,好漂亮的孩子,叫什么名儿?” 子衿道:“女儿像她娘!小名暖儿。” 嫣然公主啧啧赞叹:“女儿真好,真的暖心啊!我们元韬羡慕死你了,有儿有女,龙凤呈祥!” 大家忽然发现:元韬没来。 嫣然又嚷道:“子衿,跟你商量商量,咱们结个娃娃亲吧!跟月儿商量,她肯定不答应,她嫌我儿子丑。我跟你说定了啊,等你家千金十三岁,我可要花轿迎亲啊!” 梅生笑道:“公主,十三岁也太早了吧?” 嫣然道:“你生下儿子就知道了,好媳妇要抢,晚了就被人抢走了!” 大家哄堂大笑,这热闹,冲淡了送别的哀愁和伤感,女人们抹着眼泪笑了。 笑声中,大家依依拜别。 杜若夫人、子衿和鸣凰登上香车,养心别苑的长长的车队迤逦而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最美的梦 车队转过一片树林,夜暗在车旁道:“公子,太子在那里!” 子衿撩开车帘,果然看见元韬和晋宝在林子边等候。 子衿下车,又扶着鸣凰下来,一起来到元韬面前,躬身施礼。 元韬还礼:“站在这里的不是太子,是朋友!” 子衿面色平静如水,元韬道:“子衿,可以接受我的道歉吗?” 子衿淡淡道:“殿下无错,不必道歉。” 鸣凰道:“哥哥,我可以跟元韬单独说几句话吗?” 子衿向元韬颔首,离开了。 元韬痴痴地望着他衣袂飘飘的背影:“他不肯原谅我吗?” 鸣凰道:“他心中只有家国,没有个人成见。”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件,是元韬赠给她的那把圆月小匕首。 元韬不解地望着她…… “这是我的好朋友赠给我的,中间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还给他。”鸣凰道。 元韬沉默了许久,沉声说道:“留着吧,他依旧是你最好的朋友;而你,依然是他最美的梦!” 车子走远了,元韬还立在那里…… 鸣凰闷闷地不说话,子衿问:“舍不得?” “有太多的舍不得,可都要舍。”鸣凰道,“最舍不得的是我的家,你和孩子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车队继续前进,夜沉带领着家卫在前边开道。 杜若夫人痴痴地看了许久,才怅然地放下车帘,叹了口气…… 冰魄劝道:“这好几天都没见大人,他一定忙得走不开。” 杜若夫人道:“唉,活成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冰魄正要再劝,听见有人高喊:“夫人,公子,等等——” 冰魄惊喜道:“是夜游!” 几辆香车的车帘都高高掀起,他们看到:长孙行带着夜游从山岗上走下来! 鸣凰要下车,子衿紧紧拉住她。 鸣凰瞪着大眼睛:“爹来了,我们不要去见见吗?” 子衿摇摇头,抱着她,并不说一句话。 杜若夫人看着长孙行走近,问道:“在这里送我们?” 长孙行道:“不,我要跟你一起走!错过了前半生,我不想再错过以后的日子!” 杜若夫人含泪点头,冰魄从车上跳下来,笑道:“夫人,孩子哭了,我得和奶娘一起看着孩子。” 长孙行上车,放下车帘,给妻子拭去眼泪:“阿若,我再不要与你分开了!” 子衿抱着鸣凰,没说话,他的心终于踏实了…… 接下来的行程,算得上顺利,七月的北国相对于其他季节,是安宁的。看不见成群结队的流民,望不到野草遍地的荒坡,看来,新皇帝的政策是英明的。 心情放松,饮食睡眠规律,再加上秋先生的精心调养,子衿的身体渐渐复原,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在开阔的地段,小夫妻也常常从车上下来,骑马驰骋在车前车后。于是人们便常常听见年轻的少夫人开心的笑声…… 杜若夫人抱着孩子坐在草地上休息,她看着年轻人明媚的笑容,舒心地对长孙行道:“我很少见儿子这么开心过!” 趁休息的当儿,夜暗对子衿道:“公子,沿途有人跟踪,从京城一直到现在。” 鸣凰很吃惊,子衿淡淡道:“人之常情,越搞不明白的就越想搞明白。” 鸣凰问:“你早知道?是谁在跟踪?” 子衿道:“朝廷,苏瑾,齐麟,当然不排除还有其他人。” 夜暗问:“马上要到澄水壁,咱们要不要进去休息几日?” “为什么不?”子衿眯着眼望着半隐半露的太阳,“天气闷热,怕是要下雨了,咱们到了自己家,还要在外边淋雨吗?” “那这样的话,不就被他们怀疑了吗?”夜暗问。 “让夜雾先去下书,我们像客人一样拜访主人,走的时候丢下两辆车。”子衿吩咐道,见夜暗困惑,笑着补充,“住店钱!” 夜暗拍拍脑袋,笑着走了。 离开澄水壁,继续往西南方向,见到的水越来越多,山也越来越高了。人们的口音也越来越难听懂了。 夜暗指着前边的巨石,对子衿道:“公子,前边就是阿秀镇。” 子衿对鸣凰笑道:“过了阿秀镇,咱们就离开北国了。” 鸣凰心里莫名地一慌:她就这么离开故土了?她就这样要去一片未知的地方了? 子衿轻拍着她的手:“害怕了?” 她摇摇头:“不怕,有你在,我不怕!” 阿秀镇不大,却充满异域风情,人们的衣服各式各样,口音相杂。 这让鸣凰想起了冀城关,但是冀城关没有这里富庶,衣服也没有这里绚丽,她一下子充满了兴趣。 车队驻扎镇子边缘,鸣凰玩心大起,要进去转转。 子衿要去会见本地都统,便让夜宁夜静跟着。 镇子只有一条长街,窄窄的街道两侧,全是琳琅满目的各色物品,都是她以前没见过的东西。 语言不通并不影响生意,一会儿功夫,夜宁夜静便抱了一大堆。 夜宁催促道:“少夫人,咱们回去吧!跟夫人说一声,把他们这条街买下得了。” 小草咯咯地笑。鸣凰骂道:“变着法子寒碜我是不是?” 夜宁笑道:“不是!您看我们抱这么多,连剑都没法子拿了。公子看见,还不骂死我们!” 鸣凰便转身回去,突然一个少年从对面“噔噔噔”跑来,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眼看就要撞上鸣凰了,鸣凰一躲,他一头撞上夜静,夜静怀里的东西“哗哗啦啦”掉了一地。 那少年望见鸣凰,上下打量她华贵的衣服,问道:“您是京城来的贵人吗?” 鸣凰也一愣,少年道:“贵人救我!” 接着有叫喊声传来:“闪开,闪开!” 几个戴甲卫兵出现了,鸣凰一指路边的摊子:“藏下边!” 少年“哧溜”钻在摊子下边的空隙里,鸣凰和小草站在摊子旁边,挡着那个空隙。 甲卫跑过来,看着满地的小玩意儿问:“贵人,看见一个少年吗?” 鸣凰指着另一个方向:“往那边跑来。” 甲兵们向她手指的方向追去。 少年从摊子下钻出来,躬身一礼:“多谢贵人相救!” 第二百二十九章 乌珠少年 鸣凰听他口音很熟悉,很奇怪:“你是京城人吗?” 少年摇摇头:“不是,我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 他上下打量鸣凰:“请问贵人认识京城来的长孙公子吗?” 鸣凰道:“真巧,我与他是好朋友。” 少年惊惶四顾:“您告诉他,宋瑞和宗占勾结要霸占饮鹤坞。”说着转身要跑。 鸣凰急忙拉住他:“你是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少年指着胸前一颗乌黑发亮的大珠子道:“乌珠,那辰少主让我来的。” 甲兵的叫喊声传来,少年挣脱鸣凰窜进小巷子里,小兔子一样远去了。 鸣凰陷入沉思,她隐约觉得饮鹤坞兴许不是那样的太平。 子衿在镇口等着她,看见她,满脸的不悦:“又贪玩儿,这什么地方,敢逗留这么长时间!” 鸣凰把遇见那少年的事情跟他说了,子衿的眉头拧紧了:“看来,我的担心不是多余。” 鸣凰问:“那辰少主是谁?” 子衿道:“宋瑞进京的时候,提起过宗占和那辰,他们都是鬼灵山主的儿子。” “那辰为什么要告宋瑞?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鸣凰很困惑。 子衿摇摇头:“饮鹤湖上的白鹤不是我想象中的美丽!” 他问夜暗:“派去颜藫坞的人回来了吗?” 夜暗道:“回来了,颜穆坞主有亲笔密信。他会在明日午时赶到饮鹤坞的,请您务必放心。” 鸣凰十分担心:“还要打仗吗?” “不,不能打!”子衿目光悠远,“我们是回家的,家就得像个家的地方。” 他望着鸣凰担忧的眼神问:“是不是很失望,长途奔波,却不是想象中的美好,感觉受骗了似的?” “没有。”鸣凰很认真的回答,“天下向来没有唾手可得的幸福。既然是家,我们就一起努力。” 子衿轻轻捏捏她的脸颊,正要说句笑话,一阵马蹄声传来。 夜雾翻身下马:“公子,宋瑞坞主到了。” 子衿对夜暗道:“带人提前进入饮鹤坞,打探宋瑞与枳封山的关系。另外,一定要将甲兵的内幕打探清楚。我们只有八百卫兵,绝对不能毫无防备地进入险地。” 夜暗带人像一阵风一样向饮鹤坞方向奔去。 子衿和鸣凰回到驻地,宋瑞正与长孙行和杜若夫人谈话。见了子衿,急忙躬身施礼:“宗主,少夫人,饮鹤坞坞主宋瑞前来迎接宗主。” 子衿和鸣凰交换一个眼神。 子衿道:“宋先生这些年实在费心,伍先生和汪先生一提起你,总是赞不绝声。他们夸你兴修水利,安抚百姓,实在是个好手。饮鹤坞平安富庶,先生功不可没!” 宋瑞谦虚道:“宗主过奖,这些是属下该做的事。” 鸣凰问:“宋先生,这里距离饮鹤坞还有多远?” 宋瑞道:“不足五十里。” 鸣凰向公婆道:“爹娘连日劳乏,不宜再连夜赶路。不如今晚在这里歇息一夜,明天一大早咱们就出发,也好从从容容到达饮鹤苑。” 杜若夫人对长孙行道:“行哥,马上就出北国边界了。这是你们的故土,不如在这里流连一晚。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呢!” 大家都没意见。于是,当晚就宿在阿秀镇外的草地上。 篝火熊熊,养心别苑的家卫刀剑闪亮;不远处,阿秀镇的士兵逡巡在黑夜中。 宋瑞陪着子衿,谈饮鹤坞,谈鬼灵山主,谈周围邻居关系,一直到到夜半方才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车队启程,宋瑞和饮鹤坞的甲兵走在前边带路。 子衿骑马,跟在父母和妻子的车旁,鸣凰让两个奶娘抱着孩子和自己同乘一车,她要让孩子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宋瑞指着前边一条大河道:“公子,这就是瑞河。过了瑞河就是饮鹤坞的地界。” 瑞河河流平缓,最浅处可以看得见水底的细石游鱼。 车队从最浅处蹚河而过,马蹄溅起水花阵阵。 休息的时候,夜暗回来了。 他避开宋瑞,悄声对子衿道:“宋瑞在百姓中口碑还不错,他的弟弟宋璋名声却不好。他们素常与鬼灵山主的长子宗占来往频繁。人们说,宗占暴虐好色,时常劫掠周围坞壁和部族,与周围邻居关系很紧张。为争夺山主继承权,他和他的异母弟弟那辰斗得你死我活。” 子衿认真听着,不置一词。 “另外,昨晚饮鹤坞曾出动一千甲兵,不到天亮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撤了回来。”夜暗望着主人平静的面容,“公子,咱们要不要等等颜穆再走?” 子衿道:“昨晚都没机会下手,今天他更没有机会。传令,进入饮鹤苑。” 当饮鹤苑进入人们的视野时,年轻的侍卫和侍女们惊呼起来:“那是养心别苑吗?” 饮鹤苑建在一带山岗上,在绿树掩映间,隐约透出白墙灰瓦的一带建筑。它的周围,林木葱茏,鲜花似锦,鸟鸣蝉吟。 往下看,一大片水域在阳光下闪动着粼粼波光,远处的水面上,有渔船在撒网捕鱼。岸边,水草丰茂,芷兰芬芳…… 蓝天白云倒映在清澈的湖面上,湛蓝湛蓝的,令人心醉。有几个小侍女欢天喜地奔到湖边,在湖中捉云彩。 长孙行欣喜地望着夫人:“阿若,这就是你送我的惊喜吧?真是好地方!” 鸣凰暂时放下紧绷的心,跟随在子衿身旁,肆意欣赏这无边的美景。 他们沿青石路进入树林中的宅子。 这处宅子完全是江南风格的园林式住宅,各处院落依山势而走,高低错落,一步一个景致,一院一个特色。每一眼看到的都是不同的景物和色彩,完全异于北国的深宅大院。 子衿尚未来得及更衣,夜暗来报:“宗占来了。” 夜雾一边给子衿系腰带,一边嘀咕:“咱们刚进门,他就来了!掐点儿都没有这么准呢!” 子衿皱皱眉头:“宗占是不是早就来了?” 夜暗眉头一挑,心头急跳:“公子,您是说他们有勾结,事先做了埋伏吗?” 第二百三十章 宗占少主 子衿瞥一眼夜暗:“制造声势,就说我们有后援!” 夜暗转身出了屋子,急急忙忙来到前院,冲院子里的人喊道:“夜宁夜静,速速去瑞河迎接颜穆坞主,让他的三千甲兵原地待命!” 夜宁夜静奔出院子,上马绝尘而去。 厅堂里的宋瑞和宗占都听到了,他们对视一眼,变了脸色。 门外又响起传报声:“宗主到!” 闪眼往外看,只见子衿转过垂花门,从容走来。 夜沉从院外急匆匆来到子衿跟前:“公子,颜穆坞主带来十车财物,请问如何安置?” 子衿道:“你跟秋先生作主,不用问我。” 厅堂里,宋瑞急忙出来迎接主人,那宗占也跟着出来,他听出来,宋瑞的声音有些颤抖。 从饮鹤苑出来,宗占对宋璋道:“你兄胆子太小,为什么不按计划做事?” 宋瑞四下看看,制止道:“不要再提这件事!长孙宗主很难对付,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叹口气:“昨晚是个绝好的机会,但是他调动了阿秀镇的军队!” “你让我来不是为除掉他吗?他进入饮鹤苑,你怎么又不敢了?”宗占很生气。 宋瑞摊着双手:“我的宗占少主,你没听见颜穆来了吗?我们可能刀都没抽出来,脑袋就被削飞了!” 宗占“哼”了一声,别过头。本是无意间的一瞥,却顿时被拉直了眼睛——美人! 鸣凰带着几个侍女在湖边戏水,女孩子们一个个高兴地花枝颤颤。鸣凰衣袂飘飘,在宗占眼里,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仙家美娘。 宗占垂涎欲滴:“美,真的美!” 鸣凰转头,原来是宋瑞弟兄和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那男人中等身材,微黑的面孔,一撇弯弯的小胡子,细长的眼睛闪着贪婪的精光。 绘娘喝道:“何方狂徒如此无礼,竟敢冒犯少夫人?” 宋瑞急忙喊住宗占:“不得无礼,这是我们少夫人!” 他深深一礼:“少夫人,这位是宗占少主。” 那宗占近前几步,行着礼,那眼睛却好似粘在鸣凰脸上:“少夫人,失礼!” 鸣凰冷冷道:“宋先生,好生送送宗占少主。”说罢,飘然而去。 宗占死盯着她的背影,咂咂嘴:“绝色,真是绝色!” 宋璋斜睨着宗占那油光光的脸,心思一转:“少夫人刚刚十八岁,她的父亲是北朝名将,母亲是南国美女,人自然绝色。她嫁给我家宗主,生下一对龙凤胎。母子三人,俱是我家宗主的心头肉。” 鸣凰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但宗占的眼神仍然痴痴的…… 宋瑞悄声道:“宗占少主,您可千万别打她的主意,您得不到她!” 宗占转过脸,摸着下巴,想了半天,对宋瑞道:“我打算与你再次合作,怎么样?” 宋瑞沉吟不语,宋璋道:“不行,你得不到山主之位,就无法调动族人,你拿什么与我们合作?” 宗占恨恨道:“对付那辰,我有的是办法!” 他飞身上马,咬牙切齿道:“今晚我就让你们看看我的本事!” 宋璋望着宗占一行人的背影,问宋瑞:“兄长,您也忒胆小了,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 宋瑞呆呆地望着湖面:“我想我们还是安分守己的好,不要痴心妄想吧!”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宋璋“嗤”的挑着嘴角,轻蔑一笑:“还想做大事,还没那个胆子,白白替人家经管这么大的一个地方!” 亲随道:“头儿,坞主胆小,您可是泼天的胆儿啊!” 宋璋道:“没了长孙子衿,我就是饮鹤坞的主子。再吃掉鬼灵族,夺下枳封山,制服卑和人,方圆千里土地都是我的地盘,我就可以称王了。” 他指着亲随们:“你们就是开国功臣,就是老子的文臣武将,我把土地财产美女赏赐你们,咱们一起好好享福!” 亲随们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头儿,趁长孙氏立足未稳,咱们干吧!” 宋璋对一个亲随道:“猴儿,你今晚上山去找那个老巫祝,让他配上几斤化肠散,老子急用。” 天色苍黑,夜暗带着颜穆急匆匆穿过前堂来到书房。 颜穆道:“宗主,属下可曾误事?” 子衿道:“你谨慎守时,如何会误事?” 夜暗道:“今天好危险呢,宗占带人预先埋伏在饮鹤苑附近,是公子猜测到危险,布置疑兵,才吓退了他们。” 颜穆眉头紧皱:“宗主,宋瑞竟敢有谋反之心?您下命令,我现在就去宰了他!” 子衿道:“坐下!” 颜穆乖乖坐下,子衿道:“颜穆,饮鹤湖风光旖旎,饮鹤坞稻米之乡。我打算把汪先生、伍先生还有秋先生的家眷都接到这里来,他们为家国操劳了一辈子,该安安静静地过过自己的日子了!如果天下太平,我们老了,也在这个地方养老。好不好?” 颜穆挠挠后脑勺:“宗主,您的意思是不能动刀兵?” 夜暗悄声笑道:“颜坞主读书了吗?” 颜穆赶紧保证:“我天天读书,不信,让宗主考考我?” 子衿微微一笑:“我信,男儿不读书,何以行天下?颜穆,我想推举你去做官,你想去梁国还是北国啊?” 颜穆摆手道:“不不,我不去做官,我就为您守着颜藫坞!” 子衿道:“你有领兵率将的大才,不该委屈在一个坞壁里。周力杨林宋央都在军中效力,好为自己挣个前程,我看着也高兴!” 子衿在屋子里徘徊:“宋瑞是个人才,治理饮鹤坞有功,我想给他一个机会。” 颜穆道:“那我去问问他……” 子衿截断他的话,嗔道:“坐下,动动脑子好不好!他牵连的还有别人,如果不连根拔起,就会留下后患饮鹤坞就不会永享太平。” 夜色深了,颜穆离开了饮鹤苑,走了一段路,他回头看看,然后调转马头,朝林子深处的宋瑞住宅走去。 他边走边盘算:要趁着这个机绝佳的机会,跟饮鹤坞的坞主宋瑞合作一宗大大的生意…… 第二百三十一章 送来美女 第二天,宗占又来拜访饮鹤坞,还送来了十个美女,要为子衿接风洗尘。 子衿没有拒绝,他饶有兴趣的端详着十个女子,很感兴趣的样子。 他特意招来宋瑞,陪宗占吃饭饮酒,还同他们一起散步谈话,一直到下午的时候,才把宗占送走。 子衿更衣洗漱罢,信步走出中院,沿着回廊往后宅去。 暮色苍茫,林子间升起淡淡的雾气,空气中少了白天的酷热,略略淡凉。 夜暗沿着回廊匆匆走来:“公子,昨晚,宋璋派人去了枳封山,好像带回了什么东西。我们的人正在跟踪,很快会有消息的。” 子衿没有说话,夜暗习惯了主人的沉默,只是默默地跟在后边。 夜雾发现主人的脚步是往下院走的,他悄悄拉拉夜暗的衣襟,指着一座僻静的小院。 那院子里,安置着宗占送来的美女。 夜暗冲夜雾摇摇头,表示不可能。但是当子衿跨入那个院子的时候,夜暗不能不相信了。 女子们立成一排,垂着眼皮,紧张地看着那双华贵的靴子在她们眼前走来走去。 夜雾悄声对夜暗道:“要不要告诉少夫人?” 大概声音大了些,子衿乜斜他一眼:“夜雾,你很闲吗?秋先生让你背药方,你完成了?还不赶紧去,等着挨打?” 夜雾像真的挨了打似的抽了口冷气,转身一溜烟跑走了。 夜暗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躲开。 子衿道:“这些女子需要调教,这些天,你抽空多管教管教她们,找出一个顺眼的来。” 说完转身出了院子,夜暗怔了一怔,追了出去:“她们是女人,不是家卫!属下没法调教,公子,您听我说啊……” 暮色沉沉,黑漆漆的窗外,只能听见夜虫时高时低的鸣叫声。 不知道是不是换了新地方的原因,鸣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坐起来。 小草道:“小姐,睡吧,两个孩子都睡得好好的,夫人让您放心。” 鸣凰问:“宗占送来的那些女子在哪里?” “应该在竹林那边的下院。”小草揣摩着鸣凰的心事,“小姐,您是不是不放心啊?公子不是那种人!” “可他是男人!”鸣凰道。 小草“哧”地笑了:“您这么漂亮,那些个山里丫头哪里比得上您啊!” 鸣凰道:“家花哪有野花香!” 子衿跨进房来,小草接过他递过来的披风,挂好,带上房门出去了。 子衿道:“我刚刚去看了野花儿。” 鸣凰听出嘲弄的味道,知道自己的话被他听到了。她翻翻眼:“听说枳封山的美女可好看了!” 子衿不理她,仰躺在被子上:“当然,异域风情,别有风味!” “你——”鸣凰顿时气结,她有些生气,“你怎么知道?” “我亲自看过的!”子衿饶有兴趣地看着妻子,“我看了好半天,要挑出一个最满意的!” 鸣凰咬咬小银牙,按下一股郁气,笑道:“一个哪成?长孙是世家名门,怎么着也得七八十来个!我争取做个贤妻,不争宠,不嫉妒,让子衿公子妻妾融洽,满院芬芳,花团锦簇……” 子衿不吭声,静静地听她信口开河,胡编乱造。 鸣凰被那双眼盯着,有些许尴尬,嘟着嘴巴不理他。 唉,那些女子虽好,却比不了我才貌双绝的傻丫头。”子衿长叹一声,“看了半天,总算挑出一个来,配我的夜暗还算过得去!” 娇俏的身影扑过来,小拳头绵绵地砸在他的胸口:“你坏死了!” 他轻笑一声,抱起她,翻身压在身下:“傻丫头,我们起过誓的: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他口中热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后,痒酥酥地。鸣凰双手在他肋上轻轻挠抓,子衿痒痒,忍不住笑起来。 他一只手扣住她的小手,另一只手轻轻挑开她的胸衣,滚烫的双唇轻轻贴上那一片莹白的肌肤。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子衿抚摸着那光洁的脸蛋儿:“你说,弄丢了我的美人,你要怎么赔偿我?” 鸣凰亲亲他秀美的脸:“我用一生一世的爱赔偿你!” 他轻轻拔下那发髻上的金步摇,乌黑的头发如水般散落在枕上,衬得那颈玉瓷般润泽,春日般温暖。 他呻吟道:“小丫头,你怎么就让人爱不够呢!” 江南的夜,醉人的美;红纱帐里,情浓浓,爱切切……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口顿住…… 子衿问:“夜暗,什么事?” 果然是夜暗的声音:“公子,宋坞主报:枳封山下一个村子被灭杀!” 数十只火把在黑夜里急速奔走。半个时辰后,他们赶到那个小山村。 村子不过十几户人家,集中在一个小凹子里,破破烂烂的房屋被烧得只剩下粗糙的半截石墙,未倒的梁头还在冒着黑烟,散发出呛人的焦糊味。 宋瑞指着一个地方给子衿看: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上,挂着不少男人的尸体,树下,是哭喊得哑了嗓子的妇孺老人。 夜暗指挥士兵解下尸体,并询问事情的经过。但是他们的口音夜暗却并不能完全听懂。 宋瑞告诉子衿:“他们说,杀人的是鬼灵山主的儿子那辰,他们经常下山抢粮抢女人。” 夜暗蹙眉道:“宗占不是鬼灵山主的长子吗?他应该能管束那辰的。” 宋瑞道:“鬼灵山主现有五个儿子,宗占虽然是最大的儿子,但那辰却是山主最喜欢的儿子。山主年老不济事,那辰便不服宗占,拉起自己的力量,与宗占对抗。” 子衿问宋瑞:“你熟悉那辰吗?” 宋瑞偷觑着主人的脸色:“那辰今年二十三岁,他的母亲是掳来的南国汉女,读过诗书,便教他读书认字。在弟兄们中间,那辰是最聪明的。” 夜沉道:“从今晚看,那辰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宋瑞道:“那辰心狠手辣是出了名儿的。这个人颇有谋划,也是最难对付的人。” 子衿道:“宋先生,您去安抚村民。顺便告诉他们:我不允许这样的血腥事件再发生在我的饮鹤坞!” 第二百三十二章 湖畔晚霞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子衿和鸣凰在宋瑞的陪伴下走访了饮鹤坞的许多地方。 听说是宗主到来,村民们跪拜迎接,诚惶诚恐。但是,宗主和宗主夫人却温婉可亲,人们放松了许多,拿出瓜果梨枣、自制的胶糖和米酒来招待他们。 村民们发现,尊贵的世家公子并没有高不可攀的傲气。子衿丝毫不客气,端酒就喝。大姑娘小媳妇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鸣凰带着小草也加入到舞蹈的行列里,居然也舞得有模有样,观看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阵掌声…… 子衿兴致盎然地望着妻子,放飞天性的女人真的好美丽。 他们巡视的地方越多,宋瑞心里就越忐忑。 宋璋看出兄长的心事,找个没人的地方,悄声道:“兄长,还犹豫什么!万一让长孙子衿看出来,知道你有谋反之心,他会毫不犹豫地宰了你我的!” 宋瑞不语。宋璋道:“长孙子初是他的亲弟弟,他不也没放过他吗?他做那么多年卫尉将军,没有强硬的手腕怎么安抚京城?征西的时候也是他剿灭了赫连族人!兄长,他手上沾的血不少了!你还指望他能放过我们?” 宋瑞听得心惊胆颤。宋璋道:“您治理饮鹤坞这许多年,谁不知道您才是这里的主子?百姓都听您的,只要杀掉子衿和他的家人,饮鹤坞就到您手里了!到那时,我们联合鬼灵族、卑和族,保住这片土地,称王定邦,完全可行!” 宋瑞咬牙道:“不要称王定邦,只要保住家,保住命就好!” 宋璋递给他一个小纸包:“兄长,这是化肠散,只要一点点,就足以让他们的胃肠化为脓水!” 宋瑞抖抖索索接过纸包,揣进怀里。 天不早了,子衿命令休息。大家纷纷下马,让马儿在湖边饮水。 小夫妻肩并肩走在湖畔。 “是不是很失望?”子衿问,“我曾经把饮鹤坞说得那样美,可是现在却是这个样子。” 鸣凰摇摇头:“不,这里真的很美!如果我们能让百姓吃饱穿暖,人们安居乐业,它会更美!” 夕阳西下,玫红色的晚霞铺满了半个天空,映红了饮鹤湖的粼粼波光,白色的马都变成了红色。 子衿望着远方的山峦:“可是,这里也有杀戮,也有算计!” 鸣凰道:“欲壑难填,才有杀戮和战争。我要教化人民,治理百姓,让这里水土安宁,长治久安!” 子衿温柔的目光落在小妻子的脸上。 鸣凰白皙的面容上,犹如搽上一层胭脂,薄透而生动,闪着桃花一样的娇艳。 子衿看得痴痴的…… 鸣凰满脸娇羞,别过头去。 子衿毫不避讳还有许多年轻的家卫在不远处,他抱住鸣凰,吻吻她的额头:“我爱死你了,我的女王!” 他望着西方的漫天晚霞:“我的傻丫头,子衿何其幸运,能与你相拥在饮鹤湖畔!有你,今生幸事!” “哥哥,嫁给你是我三生的福气!”鸣凰笑道,“在你的怀抱里,我才感受到我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子衿俯身望着她酥白的胸口,诡笑道:“我想让你现在就再做女人!” 鸣凰羞红了脸:“放开我,他们都看着呢!” 子衿喊道:“夜暗,夜雾,你们看见什么了?” 年轻人们笑着背过脸,齐声道:“好看的晚霞——” 子衿亲亲鸣凰雪白的颈,一脸坏笑:“他们什么都没看见,要不要继续我们的好事?” 鸣凰觉得颈项都像大火在烧,她推开子衿:“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样没羞没臊厚脸皮了?” 子衿附在她耳边道:“在养心别苑的暗道里就成了这样,少夫人不知道吗?而且,你在篝火旁翩翩起舞时,我就想……” 夜沉纵马而来,看到他们那浓情蜜意的样子,迟疑着不敢过来。 子衿收起笑意,向他招招手。 夜沉匆匆走来,悄声道:“属下奉命搜索宋氏弟兄的房间,搜出一种药粉。先生说是剧毒之物,名叫化肠散。” “怎么处理了?”子衿问。 夜沉道:“这种药物香气独特,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没有擅自处理。不过,听宗占送来的那几个女子说,鬼灵族人的巫祝善于制药,也善于解毒。” 子衿点头,喊道:“夜暗!” 夜暗跑过来。子衿问:“那几个女子调教得怎样了?” 夜暗很尴尬地看看鸣凰和夜沉:“我……我不会调教!调教侍女该是我嫂子绘娘的事!” “知道猪怎么死的吗?笨死的!话都不会问!”鸣凰乜斜子衿一下,哄孩子一样的语气问夜暗,“那里边谁最顺眼,又聪明又乖巧?” 夜暗回答得有点别扭:“有个叫阿瑶的,聪明又守规矩,人也温顺善良。” 子衿道:“你跟她打听打听鬼灵人的事。” 夜暗问:“打听什么事?” 他问完就后悔了,因为主人的脸拉下来了,他赶紧一边回答一边开溜:“哦,知道了,我知道了!” 夜沉忍住笑,对主人道:“公子,在宋璋的房间里,发现宗占的一封信。信中说:一切如愿,那辰急病,日不久长。” 子衿眼色一凛:“那辰不能死!我们明天就去拜望鬼灵山主。” 夜沉道:“让属下去即可,您不能去那里,太危险!” “没有亲自去过,怎么知道危险不危险?”子衿道,“再说,宗占送了厚礼,我还没有回礼呢!” “我也去!”鸣凰道。 子衿面色如霜:“又不是游山逛水,你去干嘛,在家里带着孩子,别任性!” “不,我就要去!”鸣凰傲然望着子衿,“我是女王,当然不能老呆在家里看孩子!” 夜沉偷眼看看主人,主人又要输得很惨了,夜沉不忍心再看下去,悄悄离开。 鸣凰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我只是想去找找那个叫乌珠的孩子,他一定知道很多事,对我们会有很大帮助的。让我去吧,我不是胡闹!再说,家里有夜沉和颜穆,你还不放心吗?” 第二百三十三章 鬼灵族人 枳封山树木蓊郁,行走其间,让人颇觉三四月间的寒凉。他们浑身的汗顿时就落了个透。 宋瑞在前边带路,夜暗陪着子衿走在后边,夜暗低声道:“那个阿瑶说:宗占性情暴戾,在族人中名声很坏,族人都不拥护他,他就暴力镇压,周围的寨子表面臣服,心里很抗拒。那辰性格宽厚仁慈,但因为不是长子,总是受到其他弟兄的压制。” “鬼灵山主想把位子传给那辰,宗占不乐意,暗地里多次谋杀那辰。去年,他给那辰下肚,却只毒死了那辰的妻子和孩子。那辰从此与他势不两立,但那辰被宗占孤立,所以虽有志向,却难施抱负!” 走了半晌的功夫,宋瑞指着前边山谷间一处寨子:“宗主,到了。” 寨子里的人已经得了信,宗占迎了出来:“长孙宗主,您怎么亲自来了呢?” 他的眼睛在鸣凰身上移不动了。 宋瑞提醒道:“宗占少主,我们宗主初来乍到,赶紧领路啊!” 宗占领路,一行人进入寨子。寨子里尽是歪歪扭扭的木房子,来往的男女衣不蔽体,满面尘垢。 孩子们只是用一块儿破布围着屁股,露着黝黑的小身体在街上奔跑大闹,常常惹得大人们一阵大骂。 人们像看怪物一样瞅着这群衣着鲜亮的客人,眼睛刀子一般在这群人身上翻上翻下。 宗占的随从挥动着长矛驱赶着挡路的人:“让开,让开,不长眼的东西。” 一个孩子跌倒在他们脚旁,子衿俯身拉起孩子。孩子的母亲连连躬身感谢,把孩子抱走了。 前边一阵喧嚣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在激烈的鼓点声中,一群人带着五彩缤纷的面具,身着黑红二色的大氅,拿着刀啊剑啊钺啊扇啊这些东西,蹦着跳着唱着,似乎是举行什么仪式。 鸣凰好奇,问宗占:“我可以看看吗?” 宗占满脸堆笑:“当然可以。我的兄弟被恶魔附体,巫祝正为他作法,擒拿恶灵。” “恶灵长什么样子?”鸣凰更加奇怪。 宗占道:“恶灵就附在他的仆人身上,只要杀死仆人,恶灵就暴露了。” 鸣凰倒抽冷气道:“岂不是伤害无辜?” 宗占很乐意为美女回答问题:“他的仆人跟随他时日很长,所以才一点点夺走了他的魂灵,今天就要把恶灵封在恶仆体内。” 他们走过去,围观的人群看到这群身材高大,衣着光鲜的贵人,主动闪出一条道来。 人群中间是一座高台,台上有一个少年被缚在石柱上,披头散发,看不清长相。 小草指着他对鸣凰道:“小姐,你看,乌珠!” 鸣凰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在那人的脖子下,挂着一颗乌黑发亮的圆珠。 大概是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乌珠抬起头,困涩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 鸣凰悄声对子衿道:“哥哥,他就是那个乌珠少年。” 子衿漫不经心地问宗占:“恶灵何时才能出来?” 宗占道:“要等到皎洁的明月升起,巫师剖开他的胸膛,灵仙娘娘才会收走他的灵魂。” 子衿叹道:“真是好手段!我的夫人今日噩梦缠身,还要麻烦贵地的神巫为她除魔。” 鸣凰哑然:她什么时候恶魔上身了? 子衿拉起鸣凰:“走,拜见山主,给你治治病。” “可是,可是他……”鸣凰很着急。 子衿道:“我们是来做客的,不能随便干涉人家的私事。” 他不由分说,带着她出了人群。 鬼灵山主端坐在一处石洞前,女人孩子簇拥在周围。 他们按照北国礼节拜见山主,山主也回礼让座。由宗占和宋瑞帮忙,子衿与山主礼貌交谈。 因为语言不通,山主说话不多,基本上由宗占代替问话或回答。 子衿指着鸣凰道:“尊贵的山主,冒昧打扰。早就听闻族中人可通幽冥,可解阴阳。我的夫人是北方人,来到南方后便诸病缠身。这些日子她总是做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总有一个少年向她举着一颗乌亮的圆珠,珠子里有一个人,那人向她喊:救我,救我!” 鸣凰心里暗笑:他居然把一个瞎话说得如此正经而严肃! 子衿虔诚地望着山主,继续道:“噩梦缠身,我的夫人不堪折磨,故而亲登宝地,求神巫救难。” 宗占听他说得认真,眼睛不眨地盯着鸣凰。 子衿道:“宗占少主,赶快把我的话转述给山主。” 宗占醒悟,对他的父亲吱吱嘎嘎说了一通。 山主睁大了眼睛,让宗占问:“那少年什么样子?” 鸣凰道:“十五六岁,中等个头,长脸,黑黑的,圆眼睛。他的脖子里挂着一颗乌黑的珠子。” 山主激动地站起来:“乌珠,乌珠。我的那辰,那辰。” 这几句大家都听清了。 山主面色凄然:“我最心爱的儿子那辰病了,他被恶灵附体。夫人梦中的意思就是,那辰向夫人求救!” 宗占觉得不对头,可话已经出口了。 鸣凰笑眯眯问宗占:“我可以见见那辰吗?兴许见了他之后,就不会再做噩梦了,我就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了。” 宗占被她媚媚的眼神看得半边身子都麻酥酥地,压根就没看见宋瑞在向他使眼色。 子衿向她投过去严厉的眼神,鸣凰转过脸,暗暗做个鬼脸。 鬼灵山主救子心切,已经站起身朝洞中走去,宗占犹疑不定跟在后边。宋瑞狠狠剜了宗占一眼,无可奈何。 子衿眼风扫过夜暗,夜暗会意地微微点头。 洞里空间很大,整齐地放置着石凳石桌,四壁上绘着五彩图案,像是鬼灵族人的议事厅。 在一个小一点的空间里,火把通亮,照着石榻上躺着的年轻人。 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身子时不时地抽搐,看样子病情的确不轻。 鸣凰惊讶道:“困在圆珠中的人真的是他啊!” 宗占道:“少夫人的梦表示,那辰的灵魂就困在乌珠身体里。快快杀掉乌珠,那辰就得救了!” 鸣凰道:“不行,乌珠不能死……” 第二百三十四章 灵仙娘娘 子衿暗暗拉拉鸣凰,鸣凰赶紧闭嘴,她意识到自己太着急了。 子衿向山主道:“那辰的灵魂既然在恶仆身体里,那么恶仆死了,灵魂归天,那辰的灵魂不也随之而去吗?没有灵魂,如何救那辰一命?” 鬼灵山主叫着儿子的名字,向子衿说着什么。 宗占道:“山主希望宗主能想想办法,救救他的儿子。” 宋瑞悄声对子衿道:“那辰伤得很重,宗主三思。” 子衿望了宋瑞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宋瑞立即噤声。 子衿三指搭在那辰的手腕上,静默半天,对鬼灵山主摇摇头:“那辰少主脉相极弱,只怕难有回天之力。” 鬼灵山主老泪纵横。 子衿道:“我那里也有名医,曾经有起死回生之能耐,不如试一试。但是,倘若真的没有办法,请山主莫怪!” 宗占提醒道:“宗主,我弟弟是恶灵附体,只有杀了恶灵才能活命!” 鸣凰笑道:“少主,那辰病得这样重,后果难料。但是山主既求了我的郎君,倘若我们什么都不做,既抹了山主的脸面,还显得您心胸狭隘似的。” 宗占看她笑靥如花,听她声音如泉,心里乐开了花儿,连连点头:“好,有劳少夫人。” 鸣凰道:“不过,我要看看那个乌珠少年,究竟是不是梦中的那个。” 宗占命人把乌珠押过来。 鸣凰端详半天,又拿起那颗珠子看看,点头道:“就是他,就是这样一颗珠子。” 子衿对乌珠道:“告诉山主,我要把那辰带到山下去治病。” 宗占道:“不行,长孙宗主,那辰是我父亲最钟爱的儿子,他不能离开父亲的视线!再说,万一有个好歹,只怕宗主不好交代。” 山主也摇摇头,表示不同意。 宋瑞道:“宗主,不能,万一那辰死了,这……” “乌珠,告诉山主,我和宋先生留在山上,若是那辰回不来,就把我们杀了!”子衿面色平静。 宋瑞的脸顿时煞白。 鸣凰吃了一惊,抓住子衿的手臂:“不行,这不行!” 子衿微笑着对鸣凰道:“孩子还在家等着你,我没事。何况,还有宋先生在这里。” 他转头对乌珠道:“告诉山主,我要赖在这里叨扰几日,等那辰回来。” 乌珠把话转述山主,山主面露喜色:“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子衿对鸣凰道:“别担心,颜穆陈兵枳封山下,即便那辰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 山主派人抬着那辰,送鸣凰他们下山。子衿把他们送到山下,颜穆在山下接着,赶往饮鹤山庄,让秋先生诊治。 老头儿气得直翘胡子:“这小子又胆大包天了!万一是老头子也治不好的病,他不就撂到山上了!胆子真大,胆子真大!” “先生,气大伤身!”鸣凰道,“他信任先生神医圣手!” 秋先生气哼哼地絮叨不已:“他可是身在虎穴啊!那宗占和宋瑞都在算计他,万一宗占要谋害他,他们就十来个人,怎么脱身啊?” “先生,您要赶紧给那辰治病啊!”绘娘催促道,“那辰好了,公子才能回来啊!” 老头子深色凝重,开始切脉望诊。大家紧张地盯着他。 他从银盒里取出一根长长的银针,从那辰的肩胛骨轻轻捻进去。 大家屏住呼吸,抑制着剧烈的心跳,看那根闪着寒光的长针刺入大半。停针的片刻,他又在那辰胸口和面部几处施针。 “呵——”一声幽幽的长叹从那辰口中吐出,虽然低微,但是听在每一个人耳中却不啻惊雷。 夜雾惊道:“先生,他口角出血了!” 老头子脸一沉:“从医者要心态从容,哪里能像你这样一惊一乍的!” 的确,一线乌黑的血液从那辰口边缓缓流出。秋先生用白布擦拭了,在灯下仔细看了,凑在鼻子里闻了闻,摇头道:“好狠啊,竟然用上了碎心摧肝散!” 大家都是第一次听说这名字,光这些字眼就足以让他们心惊胆颤了! 鸣凰问:“先生,这是剧毒之药吗?” “是啊,毒中之毒。”秋先生叹道,“人中毒之后,会像得了急病的样子昏睡不醒,却又不会一下子死去,烈火焚心,直到肝胆心肺俱碎,备受折磨和煎熬,最后在痛苦中死去。” 绘娘道:“哎呀,即便是深仇大恨,也犯不着这样摧残吧!” 秋先生慢慢捻出银针,那根最长的银针拔出时,又是一股瘀黑的血冒出来。 他对夜雾道:“不要止血,让这黑血出来,一刻钟后,如果血色鲜红,他就没事了。” 秋先生道:“你们都歇着吧,我和夜雾在这里守着。” 鸣凰道:“我也留下,他不醒,我心里不踏实!” 她又对夜沉道:“加强守卫,除了养心别苑的家卫,任何人不允许靠近山庄。” 众人都出去了,屋子里静下来,只听得窗外虫儿唧唧的鸣唱。 鸣凰站在窗前,望着枳封山的方向…… 那辰静静地躺着,随着淤血的减少,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苍白的脸慢慢有了颜色…… 那辰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他觉得自己在火海冰山中好些时日了,剧痛、炽热、冰冷、干渴、眩晕一起袭来,难以言表的煎熬让他欲死不能。 他觉得自己死了,可明明又有思维,思维乱极了,他简直想把脑子劈开,泼出脑浆,彻底干净。 鬼王啊,灵仙娘娘啊,让我死吧,死吧,让我死吧! 兴许是他的虔诚有了回应,他听到了许多人的说话声,有凝重的男人声,有泉水般丁玲作响的女子声,是鬼王和灵仙吗? 一道温暖的黄晕的光在眼前展开,朦胧中是一个美丽的仙女,喜悦地看着他:“他醒了!” 那辰想动动手脚,爬起来,但没有成功,他太疲惫了,又合上眼睛。 再次努力地睁开眼睛,视线中是一个恍若天仙的女子,华贵雍容又亲切可喜。 他喃喃道:“灵仙娘娘,救我,救我……” 第二百三十五章 宋瑞心事 那辰的伤情稳定下来,在小草和夜雾的精心护理下,他很快就能下床走路了。 天气晴好,那辰坐在院子里。眼前,竹林婆娑,鲜花如锦,映着白墙灰瓦,宛如一幅生动明媚的画卷。而画中的那个美丽少女,正坐在小炉前,轻轻挥动竹扇,炉子上的药锅咕咕嘟嘟,苦香氤氲在这个幽静小院。 那辰禁不住赞叹道:“如诗如画。” “少主也读诗作画吗?”小草抬起头,笑盈盈地问。 那辰笑道:“小姐姐,你很美!” 小丫头第一次被男人当面夸,她羞红了脸。 那辰笑道:“这些天,还要多谢你的精心照顾呢!” 小草笑道:“照顾您的人可多了,少夫人为您操心,先生为您诊治,夜雾哥精心护理,哦,我们家公子现在还在枳封山上呢,要是您不回去,他也不能回来。” “为什么?”那辰奇怪道。 小草想了想:“你兄长宗占不让你下山治病,我们公子就自愿留在那里,当然,也算扣留做人质吧。” 他吃了一惊:“小姐姐,你告诉少夫人,我要赶紧回去!宗占和宋瑞有勾结,他们要密谋夺取饮鹤坞!” 他站起身,急着要走,小草拦住他:“你伤还没好呢?” “我已经能走路了!”他逞强要走,腿下一软,差点倒下去,小草急忙扶持他,结果一起倒在椅上。 背后一声咳嗽,小草慌慌张张站起身,望着鸣凰,羞红了脸。 鸣凰问道:“药熬好了吗?” 小草低着头跑回到小炉子旁。 那辰也颇为尴尬:“少夫人,您来了!” “是啊,来看看你,顺便问问,乌珠为什么在阿秀镇出现?”鸣凰问。 那辰道:“乌珠是我的贴身仆人,跟我很多年了。他又聪明又机灵,所以我派他去阿秀镇等候你们,给你们送信。没想到被宗占的人发现了,到处捉拿他。” 鸣凰道:“这么说少主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呢!” 那辰道:“哪里的话?子衿宗主是北国杰出的贵人,怎么会需要我一个山野之人救命?我只是出于私心,想让宗主有所防备,并能帮我除掉宗占。” 鸣凰笑道:“那辰少主真是爽快人,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干涉鬼灵部族的内政呢?” 那辰低下头,轻叹一声:“宗占暴戾残忍,贪婪好色,常常为一己之私杀戮族人,劫掠邻居。我的族人和周边部族深受其害。我屡次劝他,却被他看作眼中钉,为了除掉我,暗杀下毒,无所不用其极。这次倘不是宗主和少夫人相救,那辰早就尸骨化水,冤沉大海了。同父骨肉,如此相残,岂不让人寒心?” 鸣凰想起子衿和子初的恩怨,心下了然:想来是子衿感怀于此,才要帮助那辰的。 那辰咬咬嘴唇,目光灼灼:“给您报信,是为了鬼灵部族能过上好日子!也为饮鹤坞有一个友善的邻居!少夫人,这算不算一个理由?” 鸣凰道:“很好。少主病情稳定,可以回去了!还有很多事需要你亲自去做!” 从枳封山回来,宋瑞就再也不敢看见子衿的身影,似乎那修长的身影会把他压得喘不过来气似的。 在枳封山上,子衿时刻让他陪侍在身旁,他根本没有机会与宗占私下约谈。夜暗带着一群家卫十二个时辰都不睡觉似的,就那么直挺挺地侍立在主人身前身后。 子衿与那辰的那个贴身小仆乌珠形影不离,说是要看好恶灵,免得给山下的那辰带来伤害。呸!骗鬼灵人吧!他分明是让乌珠给他做耳目,好知道鬼灵人在说些什么! 宋瑞心里暗暗发憷:他感觉他的主子看透了他的内心,所以才严密防范。 子衿的眼神从来都是一潭幽波,你永远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他也永远不会让他的属下猜测出他要做什么。他既然能从京城那个龙潭虎穴全身而退,这个饮鹤坞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呢! 宗占只是一个猪一样的搭档,那个傻乎乎的东西只会打猎、抢女人,他脑子里全是稀饭。 回到饮鹤苑,看到饮鹤湖畔的连营,宋瑞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颜穆挡住去路,他吓了一跳。 颜穆道:“宋坞主,到了您的宝地,怎么不热情呢?” 宋瑞道:“可别这么说,这是宗主治下的土地,你我都是经管人而已。我等当为宗主尽心竭力。” 颜穆悄悄道:“宋坞主,这里没别人,直说吧,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做?我这里可等着呢!” 宋瑞不吭声。 颜穆道:“再有几天就是宗主大宴宾客的日子,是用毒还是用兵,咱们要算计好。宋坞主,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宋瑞还是不说话。 “你倒是说话呀!”颜穆四下看看,他的脸突然阴下来,“你不会变卦了吧?你想着要去告我?” 宋瑞摇摇头,还在迟疑。 颜穆道:“宋坞主,你要想清楚了!我们只要干成这桩大事,你坐拥饮鹤坞,我独有颜藫坞。这可是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大买卖啊!” 宋瑞的胸口剧烈起伏,好半天才道:“可是,我们周围还有澄水壁、灵水堡、横山坞,最重要的是还有新梁国。” 颜穆拍拍他的肩,看了半天,哈哈笑着走开了。 宋瑞呆愣愣地站着,连宋璋什么时候站在背后他都不知道。 “兄长,颜穆是不是要跟你合作?” 宋瑞吓一大跳:“你怎么知道的?” “兄长,你不在家的这两天,颜穆我们俩谈得可投机了!”宋璋道,“我决定跟他合作!” “你决定?”宋瑞瞪大了眼睛,“你了解长孙子衿这个人吗?你知道他有多么难对付吗?他的军事才能和军事实力有多大,你了解吗?” “行了我的兄长,你不是刘阿斗,怎么就扶不上墙呢?”宋璋拍拍宋瑞的肩膀,“你可不像我那个干事利索的兄长啊!你能把饮鹤坞治理得富庶和睦,为什么不可以自己称王?这是你的功劳,你不明白吗?” 宋璋气哼哼地走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宗主大宴 一群人扬鞭催马,沿着湖边大路匆匆而来。领头的是宋瑞,这几天,可把宋瑞忙坏了。子衿与周边部族头领会面,宋瑞作为坞主,要负责大宴一事。 一行人在湖边下马,让马儿吃草饮水。 他们背后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起起伏伏的草滩,这片草滩是杜若夫人特意留下放牧牛羊用的,所以尽管土地肥沃,一直没有开垦成田地。 九年前,二十五岁的宋瑞被伍坚至推荐给杜若夫人。杜若夫人选他作饮鹤坞的当家人,来经营这片土地。九年多来,他治理瑞河和饮鹤湖,收容难民,开垦良田,使这里更加富庶。 这么多年来,他常常祈祷一件事:他不希望杜若夫人归来! 他无法想象,当杜若夫人一家人住在这里,他还会不会有主人的感觉? 这个年轻的宗主总给他一种无形的威压,子衿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让他常常自惭形秽,他既尊敬又害怕。但是真要奋力揭去这种压力,他缺乏底气和勇气。毕竟这许多年来,他的地位和财富是饮鹤坞给的,而子衿,才是饮鹤坞真正的主人! 八月的饮鹤湖,风光旖旎。天蓝汪汪地令人心醉,与湖面相映成趣。水光天光,无边无际。各色的水鸟在岸边芷草中寻觅食物,或飞翔或栖息。田地里,农人们扬着鞭子赶着水牛繁忙劳作。 宾客大宴设置在湖边的草滩上。青翠如毯的草滩起起伏伏,远处有成群的牛羊在悠闲地吃草,如果不是来来往往的人群,这里依然是静谧安详的休闲之地。 仆从家卫们在锦帐遮围的宴席间穿梭忙碌,宋瑞指挥着他们做宴席的准备。 宋璋走过来,悄声道:“颜穆已经布置好了外围的防护,兄长不要慌张,这里我一个人来做就是了,出了事尽可赖到我一人身上。” 宋瑞的目光把周围侍立的侍从溜了一遍:“这些人能靠近养心别苑的家卫?” 宋璋的眼睛溜了溜案子上那些精致而奢华的酒具,阴阴一笑:“两手准备,兄长放心。” 宋瑞的眼睛跟着他的眼光落在酒具上,突然明白过来:“你要用毒?你——” 夜暗急匆匆进入帐中:“宋坞主,宗主和贵宾到了,请坞主准备迎接。” “宗主到——” 一阵说笑声夹杂着鞋履衣物的窸窣声传来,子衿鸣凰宗占那辰等在护卫的簇拥中进入锦帐。 宋瑞的心嗵嗵嗵跳得巨响,他情不自禁地掩掩衣服,生怕别人听到心跳声似的,夜暗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他愈发紧张了,踩在地毯上的腿都觉得不一样长了。 丝竹声声,舞姿婀娜。宗占的眼睛把歌女们一个个抚摸一遍,目光又落在鸣凰身上。 他端起酒杯,要向鸣凰敬酒,那辰先举起酒杯:“少夫人,您就是我心目中的灵仙娘娘,那辰感谢救命之恩,先干为敬。” 鸣凰指着秋先生:“那辰少主,还是感谢我家先生吧!没有他神医圣手,我可救不了你!” 那辰又为秋先生敬酒,秋先生道:“那辰少主,多亏我家公子及时出手!” 那辰站起来,高举酒杯:“长孙公子,那辰敬您了!” 子衿对他迎迎酒杯,以示敬意:“那辰少主,酒先不喝,我有一句煞风景的话,想问问您!” 他放下酒杯:“在我来到饮鹤坞的那天晚上,与枳封山相邻的村子被杀被抢。据说,此次暴行是受少主您的指使,这是少主给我的见面礼吗?” 在座的人都大吃一惊,子衿明明白白地把这种事摆在桌面上,明显是要算帐的意思。 气氛骤然紧张,宋瑞的心遽然疼了起来。 宗占的一只手悄悄攥紧了腰刀。 那辰莫名其妙的样子:“我?我就是那天晚上得了病的!” 他指着身后的乌珠:“我的乌珠可以证明!我的父亲也可以证明的!” 帐子里,气氛凝重,人们大气不敢出,只听见风拂过帐顶的轻微的飒飒声…… 子衿冷厉的面容缓缓展开一朵微笑,虽不灿烂,但足以让大家心头一松了。 子衿举起酒杯:“各位,扫兴的事情就不提了,从今往后,我们睦邻友好,共建家园!” 大家纷纷附和,气氛松和多了。 子衿道:“今日各位齐聚我饮鹤坞,是我长孙子衿的荣幸,我先干为敬!”说完,举杯欲饮。 “宗……宗主!”宋瑞大喊,这声音太过锐利,几乎划伤大家的耳膜。 子衿手中的酒杯离了口唇,他有些不悦地望望宋瑞:“宋先生,不要激动,您有话要说吗?” 宋瑞舔舔干裂的唇:“宗主,属下……属下知道宗主不大饮酒,而且宗主刚刚生过一场大病,身体尚未复原。” 他举起酒杯,对宾客道:“各位首领,各位长者,各位兄弟,我宋瑞不才,替宗主满了此杯!” 宗占冷笑道:“你喝酒算怎么回事?既然是部族首领会晤,你是首领吗?” 宋瑞口齿比刚才伶俐多了:“宋瑞不敢,宋瑞只是替主人担心!” 宗占起身道:“长孙宗主,我替我的父亲敬您!” 宋瑞抢上一步,尚未做出什么动作,子衿却举杯一饮而尽,他的眼神依然淡淡的:“宋先生,紧张什么,酒里有毒吗?” 宋瑞望着他唇上的酒迹,气都喘不上来了。 鸣凰从容斟上一杯酒,分别递与宋瑞和宗占道:“宋先生是治水的大才子,这饮鹤湖和瑞河风平浪静,惠及百姓,多亏先生!宗占少主,您是尊贵的客人,也是我们的友邻,来,共同举杯,希望我们继续友好合作!” 宋瑞的酒杯在手中颤动,他望着子衿温凉的面容,终一咬牙,举杯而尽。一杯酒下肚,他的目光反而渐渐平静了。他把鸣凰的那杯也夺在手中,一饮而尽,似乎兴味未减,索性把子衿面前的酒壶也攥在手里,咕咚咕咚豪饮起来。 在场的人都吃惊地望着宋瑞,他们不相信平时里温文尔雅的宋先生怎么忽然就如此不顾礼节,大发癫狂。 第二百三十七章 放过宋瑞 宗占大喊:“宋瑞,你疯了吗?” 宋瑞的眼睛有些潮红,身子趔趔趄趄,歪倒在子衿的案子上,身子蜷得像只虾,手扶着胸口,干呕起来。 子衿沉静的目光扫向宋瑞。 宋瑞的脸扭曲得厉害,他指着宗占道:“毒,毒……” 宗占的脸色倏然变了:“宋瑞,你竟敢给主子下毒?” 宋瑞的嘴唇发白:“宗主……有人……谋……杀……” 他的身子慢慢滑落地上,身子痛苦地抽搐。 子衿抚着胸口弯下腰,鸣凰抱住他喊:“哥哥,哥哥——” 帐子里一片慌乱。 夜暗夜沉喝道:“都别动!” 宗占哈哈一笑:“宋璋在哪里?”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刀剑的撞击声,宋璋带人冲进帐子。 宗占抽出腰刀,指着夜沉夜暗道:“把刀放下!” 那辰纵身跃到子衿案前:“宗占,你敢在饮鹤坞嚣张!” 宗占哈哈大笑:“那辰,他救了你,你是要报恩吗?晚了!今天索性连你一起剁了!” 乌珠指着宗占道:“主人,是他在你的碗里下药,我亲眼看见。他便把我抓起来,诬我是恶灵附体,杀我灭口。” 宗占呵呵冷笑:“兔崽子,我是枳封山的少主,你能把我怎么样?” 鸣凰道:“宗占,你既然是枳封山的少主,为什么要在我饮鹤坞的地面上撒野?” 宗占眯着眼盯着她:“真是迷人的少夫人!贵家女人果然不是山野女子的风味!” “住口!”那辰怒道,“卑劣之徒,俗夫恶子,不许玷辱高贵!”说着,手中腰刀直劈宗占面门。 宗占闪过这一刀,一拧身子,他的刀刺向那辰腰腹。“当啷”一声,夜沉的剑挑开他的刀。 宗占喊道:“宋璋,上!” “谁敢!”一声霹雳震在众人头顶,颜穆带着甲兵冲入帐子。 宗占大喜:“颜穆,快来助战!” 颜穆一把夺过宋璋手中的刀,喝道:“拿下!” 一阵刀枪叮当乱响之后,宋璋和他的手下被缴了械,带出帐子。 宗占目瞪口呆:“颜穆,你,你在做什么?” 颜穆大踏步走过来,抱拳躬身道:“宗主,逆贼已被制服。” 宗占回头望向子衿,只见子衿素色袍服依然整齐,面色依然波澜不惊,哪里是中毒的样子? 在宗占愣神的功夫,那辰和颜穆一左一右将其挟持。 宗占跳着脚喊道:“老子不服,老子不服!” 子衿并不理睬他,对那辰道:“少主,鬼灵族人的内政,我不干涉,听由山主与少主发落。” 那辰向子衿拱手道:“长孙公子,我要把宗占带回去,交由父亲处置。血洗山村一事,定给饮鹤坞一个说法。” 子衿颔首,表示同意。那辰带着宗占和他们的人走了。 子衿让颜穆着人把宋瑞抬出去,命人抬进一个酒坛,重新为客人们斟上。他举杯道:“尊贵的洞主,各位头领,这是我的母亲亲手酿的北国菊蕊香,窖藏九年。独有一坛,举世无双,错过这次可就没机会品尝了!” 刚才的剑拔弩张确实让这些头领们心惊了半天,饮鹤坞地理位置特殊,又是富庶之地,这些头领们也的确有人盘算过这片土地,经刚才那么一闹,他们还真是有些忌惮这位名声赫赫的年轻宗主。 子衿有意无意的调侃让帐中的气氛松活下来,饮鹤湖上烟波浩渺,渔船点点,渔歌此起彼伏,隐约传来,缥缈动听。大家品酒谈话,轻松愉悦,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夜晚,灯烛明亮,宋瑞在夜暗的搀扶下来到书房,他步履蹒跚,跪倒在子衿面前,深深叩头:“属下有罪,任宗主责罚。” “坐下说话。”子衿道。 夜暗将他搀起,扶坐在下首座位上。 宋瑞不敢抬头。 “你预先知道酒里有毒吗?”子衿沉声问道。 “是,可是您已经进入锦帐,我来不及替换。” “为什么替换,而不是告发?” “……” “因为下毒人是你的弟弟宋璋?” 宋瑞惊惶地滑下座位,跪倒在地:“宗主饶命,属下确实在袒护弟弟。宗主能否放过宋璋,他是一时糊涂……” “你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命?”子衿的声音冷冰冰的,“他犯下弑主重罪,活命也难。” 宋瑞颓然至极:“宗主,我们在战乱中失去双亲,那年我十三岁,宋璋六岁。我们兄弟相依为命,差点活不下来。后来我卖身为奴,养活宋璋,是属下教养无方,让宋璋胆大包天,冒犯主人。宗主,念在属下为饮鹤坞多年效力的份上,愿求一死,换宋璋贱命。” 屋子里静极了,很长时间的寂静,连灯烛都不敢摇动身子。 夜暗偷觑主人脸色,子衿的目光越过宋瑞头顶,不知在看什么,或者,什么都没看见…… “宋瑞,你知错吗?”子衿终于说话了,那声音在宋瑞听来里幽远而逼人。 宋瑞快哭出来了:“宗主,宋瑞不该有贪婪之心,有图谋主人之意。宋瑞在饮鹤坞近十年,弄错自己的身份了!” 子衿冷笑道:“只不过九年多,就弄错身份了?那么,那些两朝重臣、三朝元老什么的,不谋逆造反,僭越帝位,反倒是对不住自己了?” 这话说得十分刻毒,连夜暗都听得心颤。 宋瑞回过味来,他把头磕得砰砰响:“属下知错了,属下百死难恕,活该千刀万剐!” 子衿一转话题:“明知酒中有毒,为何要饮下?”。 宋瑞哭道:“宗主饮下毒酒,属下心知大错铸成,追悔莫及。既然活着无颜面对世人,还不如随宗主而去,从此再不用苟活于世,备受煎熬!” 沉默良久,子衿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再追究。” 他从案上递过一封信:“这个推荐信函,你带着宋璋到梁国去吧!你在建筑和水利上颇有才能,梁国需要这样的人才!” 他战战兢兢地接过书信,难以置信,惊愕地看着主人。 子衿道:“从此以后,不要在功利上动心思。” 宋瑞走了,子衿独自坐着。夜暗道:“公子,宋瑞死罪,为何要放过他?” 子衿喃喃道:“感念他兄弟情深……”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大结局 江南的春天,是水灵灵的…… 碧青碧青的林子簇拥着饮鹤苑的白墙灰瓦朱红栏杆,姹紫嫣红的花朵这里一丛,那里一簇,开放得十分随意,似乎想怎么开就怎么开,怎么热闹就怎么开。于是,墙根下,台阶边,池水旁,都有它们不甘寂寞的身影。 饮鹤湖里,水色因冬日雪水的缘故,分外闪亮。在四月的阳光里,向整个世界脉脉含情。 湖边的一片平地上,两个刚脱了厚衣的孩子在茸茸的草地上学步,大概是草太软了,两个孩子几乎三五步就要摔上一跤。 两个孩子都皮得很,摔了就摔了,旁边的大人看着他们摔,并不上前去扶。 湖里有鹤时飞时落,摔坐在地上的女孩儿索性就不站起来,瞪着清澈水灵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白鹤。那鹤飞天上去了,女孩儿把头仰起来,仰起来,仰得太过了,嗵地就躺倒了。 他们憨态可掬的样子,惹得周围的大人们大笑不止。 子衿和夜暗夜雾从饮鹤苑走下来,他悄悄附在鸣凰耳边:“真是个傻丫头,像她的娘一样。” 鸣凰瞥他一眼:“人家都说儿子像母亲,女儿随父亲。” “随我就随我。”子衿走过去,抱起女儿,亲亲那水嫩的小脸蛋,“我的暖儿啊,就是聪明,这么小,眼神儿就这么厉害,能追天上的飞鹤!” 众人都忍住笑:主人的筐子里从来就没有烂杏! 鸣凰嘟囔道:“再聪明也是我生的!” 子衿把女儿放在草地上,拍着双手要抱儿子。 男孩子扭着肥胖的小身子,拒绝父亲的盛情。他的小嘴巴咬得紧紧的,圆溜溜的眼睛充满着抗拒和反对。 这么多人不给面子,子衿的脸沉得要拧出水。 小男孩儿瞪着子衿,也不笑也不哭,与他的父亲对峙。 周围响起了憋不住的轻笑声。 小草悄悄喊道:“澄儿,这里来!” 小男孩儿扭脸看看小草,又回过头,继续与父亲瞪眼。 人们终于忍不住了,哈哈笑起来。 小女孩儿抱着父亲的手臂,求抱抱。女儿的出现化解了尴尬,子衿抱起女儿,骂道:“咱们不理那个小没良心的东西!” 男孩儿没了对手,似乎也没了兴趣,张开两只肥嫩地小胳膊,冲着侍女“啊啊”喊。 几个侍女都蹲在他跟前,冲他拍手。男孩儿看啊,看啊,看了半天,扑进阿瑶的怀里。于是,他受到大家的鄙弃:“澄小公子,你是小色鬼!” 鸣凰抱着夜沉的儿子,用小波浪鼓跟他逗着玩儿,问夜暗:“阿瑶是不是很漂亮?” 夜暗点点头,他望向阿瑶的眼神带着甜味。阿瑶也在偷偷看他。 鸣凰又问:“阿瑶又勤劳又善良又温柔,还很体贴,是不是?” 夜暗点头,觉得这话他好像跟绘娘说过。 鸣凰把孩子递给绘娘,晃晃手中的拨浪鼓:“那好吧,等夜沉回来,就办喜事吧!” 她问夜暗:“你觉得怎么样?” 夜暗老老实实点点头:“好,只要少夫人愿意,公子一定会喜欢阿瑶的。” 鸣凰瞥一眼子衿:“你怎么培养的亲卫,傻成这样?” 子衿故意仔细看看夜暗,笑道:“他傻吗?不傻啊!” 可怜聪明的夜暗真的被说傻了,他不知道主人两口子在说什么。他不明白,主人要纳侧室,跟他有什么关系。虽然他也很喜欢阿瑶,但那是主人的女人,他绝对不会有一点儿杂念。 鸣凰道:“绘娘啊,你抽空置办他们的吉服。到时候,还要请那辰山主来参加婚礼。” 夜暗望着这对如胶似漆的夫妻,十分困惑地问绘娘:“阿嫂,少夫人真的要亲自给公子纳妾室?天下真有这么贤惠的妻子啊?” 绘娘恨恨地剜了他一眼:“你能傻到哪去?你看不出来啊,公子和少夫人要给你和阿瑶办婚事!” 夜暗彻彻底底傻了! 夜字辈的小兄弟炸了窝子一样围过来:“夜暗哥,给赏钱,给赏钱,不给就不准进洞房!” 湖边的微风夹带些微凉的水汽,轻轻撩起他们的衣衫。 远处的草地上,长孙行教杜若夫人骑马,二人相依相偎的影子感动了鸣凰,她感叹道:“公爹真的能把曾经的一切放下吗?” 子衿道:“为什么不能?只要与心爱的人在一起,爱便充溢在心里。心里是晴天,即便风雨也是晴天。” 几位骑者在嗒嗒的马蹄声中走近,子衿迎上去:“母亲,您可小心些!” 杜若夫人道:“有你爹在这里,你还怕我摔了!” 长孙行道:“阿若,骑了这么长时间,该歇歇了。” 冰魄道:“是啊,两个孩子在找祖母呢!” 杜若夫人笑道:“你们啊,直说我老了就行了,还绕那么多弯子!” 鸣凰和子衿扶着她下马,鸣凰在婆婆耳边道:”您看我公爹看您的那眼神啊,满满地都是笑呢!谁敢说您老,我都不答应!“ 杜若夫人笑着瞪了鸣凰一眼:“你这丫头,没大没小的。” 子衿和鸣凰目送公婆向家的方向走去,鸣凰眼热得很:“娘好福气!” 子衿瞥她一眼,“哼”了一声自顾自向前走。 鸣凰知道把他得罪了,赶紧追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我比娘更有福气!” 子衿仰着一张脸,不说话。 鸣凰翻翻眼睛,甩开他的胳膊:“你气我可以,别气坏我肚里的孩子!” 子衿的脸缓缓俯下来,把那个生气的人拉到怀里,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耳侧:“不准生两个了!” 他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你受罪,我很难受!” “不!”她的小手轻轻捂上他秀气的唇,“为你生儿育女是我的福气!” “想起在边城见到的那些女子,至今心里都是痛的。她们是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姐妹,却被人蹂躏宰割,生不由己,死不由己。” 鸣凰望望湖光山色,长舒口气:“好了,我们终于有了一片自己的土地,能保一方黎民安居乐业,我很高兴。” 子衿问:“知足了?” 鸣凰摇摇头:“天下女子都幸福就好了。” 从瑞河方向奔来一队轻骑,马蹄蹚起一路烟尘,夜沉跳下马急急忙忙跑过来:“公子,少夫人,京城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