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妻蜜史 上》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庙宇之中香烟袅袅,蒲团上盘腿坐着一位身着褐衣的老僧,正是鸡鸣寺的圆泓大师。这位圆泓大师看相最灵,远近闻名。 一个女子双手交握在额前,跪伏下去,轻声道:「信女姜如玉慕名而来,还请大师指点一二。」 圆泓大师最是难遇,许多人来寻他看相,要么下山化缘,要么云游山水,如今好歹遇着,姜如玉自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你想问什么?」老僧缓缓睁开眼,雪白的胡须微微摆动。 「信女想问姻缘。」青春少艾,自然是在乎姻缘。 老僧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姜如玉心中「咯噔」一下,一颗心立即吊起来,问:「如何?」 老僧摇摇头。 这不说话还叹气摇头,最是让人心焦。姜如玉有些着急,再度叩首:「还请大师指点。」 「鸡鸣寺山后有灵泉庵,女施主可舍身于那处,便可化去此生灾厄。」老僧缓缓道。 这话仿似当头泼了一盆冰水,女子的脸色立即苍白,她咬着唇,道:「青灯古佛,不是如玉所愿。大师,还有别的活路么?求大师指点。」她再拜。 老僧沉默半晌,捋了捋须,道:「若施主能寻到一位大煞之人为配,亦可。」 女子一愣,老僧已经缓缓合上了眼,入了定。 从鸡鸣寺回定州的驿道上,一辆牛车慢慢的行驶着。正是初夏,天气燥热,一只纤纤如白玉的手掀开了车帘子的一角往外看,见外头无人,更大了些胆子,索性掀开了车帘子,看向两边的葱郁林木。少女正值青春少艾,肌肤赛雪欺霜,眉如远山唇如涂朱,那一双杏眼秋波盈盈,动人心魄。 「姑娘,听闻赵家的姑娘前个月去找圆泓大师看相,是个寡妇命!方才圆泓大师跟姑娘说了些什么?」 听了这话,姜如玉眼角猛的跳了跳。坐在一旁的刘嬷嬷嗔道:「巧儿,住嘴!你一个小丫头懂得什么?这些话可是能乱说的?传出去,那赵家姑娘还要不要嫁人了?」 巧儿有些委屈,垂了头嘟着嘴:「大家都知道了,也不是我一个在说。」 「还不住嘴!」嬷嬷呵斥她。刘嬷嬷谄着脸笑着对姜如玉说:「咱们姑娘生的这么漂亮,定然是好命。姑娘,是不是?」 姜如玉拿帕子掩了掩嘴,目光闪了闪,道:「大师没说什么,至于命嘛,自然是好的。」 刘嬷嬷不甘心:「去寺庙之前,夫人叮嘱姑娘一定要问问姻缘之事,姑娘可问了?」 「问了,说甚好。」姜如玉敷衍道。 刘嬷嬷拍手笑道:「人都说圆泓大师是活菩萨,既然他说好,那定然是极好了!咱们姑娘乃是定州城头一号的美人,将来定然结一个门第极高的好人家!」 姜如玉沉默,看向车窗外,神思有些飘渺。 这一世,她的容貌的确生的好极了,年纪不过十五,已经在定州城小有美名。不过命格嘛……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记得前一世她做了高门贵女,丈夫刚娶进门,洞房夜就得急病死了。她虽然身份高贵依旧受千夫所指,人人说她寡妇命,命硬克夫,最后受不住别人的闲言碎语跳井了。 这样的薄命,她不懂老天为何让她再重生一回。这一次,她生在一个家庭富庶的商户人家,虽谈不上身份尊贵,也算是打小娇养的闺阁小姐。只是到了这说亲的年纪,她心里就发怵。 她耳畔回响起大师的话,大煞之人?她哪里去找个大煞之人? 天空乌云翻转,骤然黑了起来,大风刮起,白天仿佛变成了黑夜。眼看着暴雨要落下来,坐在车夫身边同来的老管家周伯回头叫道:「姑娘,这离定州城门还远,前头有个破庙,咱们先去躲一躲,过了暴雨再走!」 姜如玉道:「就按您的意思。」 牛车拐了个弯,往岔路向前大约五百米就是一个破庙,旁边一棵高大的槐树被大风吹的「哗啦啦」的响。 姜如玉下车时戴上了帷帽,大风吹的她帷帽上的白巾上下翻飞,举步都难。 巧儿和嬷嬷扶着她好容易进了破庙,车夫将马车赶在廊下避雨,一行人才进了庙宇,大雨如同倾盆一般倒了下来。 骤然,听到身后马蹄声急,姜如玉回头,透过半透明的帷幕,只见一人如同一道闪电一般,分开两道雨帘策马而来,那架势那气度,仿佛天神下凡一般。 嬷嬷见来者是男人,心中一紧,急忙扶着姜如玉往里走,低声道:「想必也是个避雨的。闲杂人等,咱们不理会,想必也不会有麻烦。」 姜如玉点点头,几个人进了殿堂。庙中杂草丛生,泥塑佛像面容斑驳,几块石墩歪歪倒倒的滚落在堂中。 嬷嬷去扶正了一个石墩子,让姜如玉坐下,她和巧儿以及周伯守在旁边。 殿门蓦地「咯吱」一声被打开,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闪耀的照在了来人的面上。 「啊!」刘嬷嬷惊叫起来。 那哪里是一个人,分明是一个怪兽!吓得刘嬷嬷一下子腿软瘫倒在地上。 姜如玉心中一紧,瞪大眼睛看向来人,方才闪电之下的确好像怪兽一般,可是现在定睛看,原来是一个戴着青铜兽面面具的男人,他身着一袭绣金丝墨色锦衣,腰佩银剑,只扫了他们一眼,便转向庙宇的另外一边。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衣少年,看起来像他的随从。 两人进门,只字未发,也未冒犯。刘嬷嬷这才缓缓站起来,替自己刚才的举动羞愧。不过是来避雨的路人罢了。 隔着帷幕,姜如玉悄悄打量那个戴着面具的玄衣人,只见他狰狞的面具遮住了脸,脖颈却露出白皙的皮肤。他下巴微扬,散发出上位者才有的倨傲气势。她不记得定州城有这样一号人物,定然是从外地来的。 对方仿佛察觉她的目光,蓦地看过来,那面具下的一双眼,如电如剑,带着锋芒,她惊了一下,急忙垂下了眼帘。 卫澹看向外头的重重雨幕,想必雨一时半会不会歇,索性坐在石墩上环着双臂闭目养神。 「嬷嬷,扶我去后面一下。」 耳畔响起软糯柔美的声音,声音很低,像窃窃私语又像女儿家撒娇,正是从那个戴着帷幕的姑娘口中传出。 姜如玉很尴尬,如不是帷幕遮着,她肯定难堪死了。 「去后头干什么?」嬷嬷不解。 「别问,去就是了。」她生怕那两个男人听到,声音压得不能再低。 「好,去就去吧。」嬷嬷无奈的说。 佛像后头是庙堂的后门,或许有她想找的地方。她在鸡鸣寺喝多了茶水,现在若不是憋得难受,也不会在这破庙中找地方。 嬷嬷扶着她到了后头,看她东张西望,也晓得她找什么了。嬷嬷低声道:「姑娘,寺中怎么不去?出来了可不好找了。」 姜如玉涨红了脸:「那时候没想起来。好嬷嬷,你快帮我找找。」 这寺庙不大,还兼有回音。 卫澹坐在庙堂角落,耳畔不断传来声音,他耳力极佳,虽然外有雨声,从那姑娘嘴里出来的声音还是声声入耳。 第二章 他睁开了眼,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破庙里,她们能找到茅厕吗? 「找到了。」 姜如玉在后门廊上找到了一个茅厕,虽然已经废弃,好歹能用用。 她用完了茅厕,扶着嬷嬷的手进了后堂的门,不经意抬眼,骤然看到佛像后立着一个人,她抬头望着那人,那人低头看着她。 「啊!」她尖叫一声,那人手中银刀豁然劈下来。 姜如玉双腿发软,哪有力气闪躲?好在嬷嬷猛的将她一推,那刀正好劈在她身侧,帷帽滚落在尘土里,束发的墨玉簪一声脆响落在地上摔成了两段,满头乌发垂落腰际。 那人一击未中,反手又砍过来,姜如玉想跑,可是繁复的裙摆缠住了脚,哪里跑得动?就在她要认命的当儿,一只手蓦地拦腰将她抱过,「铿锵」一声,有人格住了对方的刀,那柄银刀飞起,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尘土里,银刀的主人颈上一道血痕,仰面倒下去。温热的液体溅在她的脸上和衣裙上,她骇然睁大了眼,却对上了一张狰狞的兽脸。他的身后一把银剑刺来,他没有回头,反手一剑刺穿了那人的肚腹,鲜血再次飞溅。她只觉得满眼殷红,满鼻血腥。 卫澹缓缓放下怀中的女子,少女发间醉人的馨香萦绕鼻端,手下所握之处柔腻娇嫩,不经意目光滑过她娇艳的脸,目光闪了闪。 雨停了,太阳重新回到了天空,雨后的天空分外的清朗,金色的阳光洒进了庙宇中。 而佛像的后头,血泊中躺着两具尸体。 如玉惊魂未定,刘嬷嬷和巧儿在一旁吓得双腿打哆嗦。只刚才那么一会,便死了两个人,这杀人的,被杀的,到底是什么人? 周伯从地上捡起姑娘的帷帽,拍了灰又给姑娘戴上,白着脸叫刘嬷嬷和巧儿赶紧离开。 「等等。」如玉停了脚步,隔着白纱帷纱看向那戴着铜兽面具的男子,「还有事情没做。」 她启步向那人走去,嬷嬷和巧儿唬的不敢动,压着嗓子喊:「姑娘,别……」 卫澹看那少女向自己走来,不由得有几分诧异,她粉色的罗裙上撒了一道殷红的血,倒似在雪地上落了一片梅花一般。这种带着血腥味的美,却异样的蛊惑人。 如玉到了男人的跟前,强忍着双腿微微的抖,如大家闺秀一般恭恭敬敬屈膝行了一礼,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声音软糯动听。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白色的帷幕上,眸光微闪。 话本子里总是有侠士相救以身相许之类的,姜如玉从前看着也心向往之,可是如今自己经历了,才知道看到眼前这人杀人如切菜砍瓜般麻利,着实生生的毁了她可能萌芽出来的半分绮念。她明确的知道,打死都不想嫁给这样的煞星。看他不说话,姜如玉又行了一礼,转身随着家人一起往庙外去了。 黑衣少年立在主子身畔,脸上带着笑,问:「二爷,这姑娘莫不是要以身相许,那正好,二爷不是也……」 「闭嘴!」冷冷斥了一声,少年摸摸鼻子,识相的闭了嘴巴。 黑衣少年在两具尸体上搜了片刻,抬头对卫澹说:「二爷,并未搜到什么。不晓得是哪路人马。大约是跟踪而来,正好被那姑娘撞破。」 卫澹冷哼一声,他们一路从京城行来,被人三番几次暗杀。这两个人可能属于任何一班人马。 「处理了。」他淡淡吩咐。 卫七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粉末洒在尸上,瞬间化为一滩水消失无踪。 卫澹的目光落在角落的一个东西上,俯身捡起,是一枚断了两截的墨玉簪子。 那个姑娘的? 墨玉光滑,甚为透亮,他看了看,旋即收入了袖中。 破庙门口,周伯急急的驱赶牛车,方才大雨滂沱,地面泥泞,牛车才出庙宇便陷落进一个泥坑里,怎么都出不去。 他们几个人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偏生牛车走不动,一行人窘迫非常。 「快些,快些,待会那个煞星过来了!」刘嬷嬷催促道。姜如玉坐在车中,从车窗中瞧见黑衣少年过来,吓得和巧儿两个互相攥紧了手。周伯额上落下豆大的汗珠,可是那牛车却纹丝不动。 「今日之事,我想各位不会说出去!」黑衣少年朗声道。 周伯忙应声:「公子放心,我们商户人家,绝不想多生是非。」 「商户人家?哪一家?」少年身后,走出那兽面青年,声音低沉琅琅如玉,面具却阴冷肃杀叫人害怕。 周伯脸色微变,后悔不该漏底,只得颤声道:「姜、姜家。」 卫澹看了少年一眼,少年点头,伸手在车辕上轻轻一抬,那牛车便从坑中起来了。 「多……多谢……」周伯忙谢了,一鞭子抽在牛背上,车轱辘转动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向驿道上驶去。 破庙中的事大家心照不宣,谁都不敢再提起。如玉那件染血的外裙在马车中便换了下来,回家就被她悄悄烧了。 第二日,听说从京城空降一位总兵大人,驻军定州,掌辖定州、会州、灵州、兖州四州军权。这定州城山高皇帝远,最大的官不过是州牧,今儿来了个管辖安西四州的大官,又不知哪个打听到说这位大人还是个没定亲的,一时间,定州城有姑娘家的富户人家都蠢蠢欲动。 此刻,姜家厨房里,姜如玉正忙碌着。姜家经营各类果脯南北干货,乃是小买卖起家,虽家中富裕了,用度还是节俭,唯独疼爱幺女,舍得在姜如玉身上花钱。如玉幼时,母亲梁氏总是亲自下厨做饭,如玉跟着母亲前后也学的一手好厨艺。 姜家在定州南边和北边两处铺子,因为父亲姜岩今日在北边盘账,她知道父亲肠胃不好,便下了厨房亲自做了几个他爱吃的菜送过去给他。 她正在锅里烧着糖醋小排,外头有人便闻到香气凑过来。 「哎哟,小姑你这手艺搁在家中可是浪费了!」 如玉抬头,看到来人,微微笑了笑:「大嫂说的哪里话?怎会浪费?现在就做了菜给父亲送去。」 站在窗外抬头看的女子二十来岁,身着鹅黄锦衣,淡眉杏目,乌黑发髻上斜插着一只凤头金簪子,笑的时候两只眼睛眯成两条缝,此时她扶着肚子,肚子微凸,怀着身孕,正是如玉的大嫂薛琴。 「呵呵……」薛琴一阵笑,笑的意味深长。 如玉切了葱花,临出锅将葱花撒上小排,肉香加葱香愈发诱人,薛琴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糖醋小排加几样蔬菜,装好了如玉提着食盒打算亲自送去。 薛琴耐不住性子了,问:「你怎么不问我刚才为何笑?」 如玉自然知道这位嫂子心思弯弯绕,本不想和她多说,见她这样问,便真的看向她。 薛琴得意的扬起下巴,道:「我来,便是要跟你说一件好事!你这好手艺,好样貌,自然是要未来相公来欣赏。之前上咱们家来提亲的,多是商户人家,你不中意不奇怪,如今,定州城来了个大人物,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你抓住了这个机会,咱们一家人将来都有好日子过了!」她说着这话双眼铮亮。 第三章 如玉倒是好奇了,这位大嫂最是势利,她既说了是大人物,便一定是个大的。 「你说的是哪个?」 薛琴看她有兴致,更为兴奋,道:「刚到的定州,总辖四州军权的总兵卫澹卫大人!」 如玉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了:「人家刚到定州,你连人家名字都打听清楚了?不跟你说了,菜要冷了,我给爹送过去。」 她收拾了食盒便往外走。薛琴看她完全不当一回事,在后面不住嘴的说:「这定州城,若论美貌,谁比的过你去?那卫大人还未娶亲,你嫁了他,咱们姜家的门楣也跟着生辉呀!」 姜如玉停了脚步,挑眉看了薛琴一眼,「嫂嫂说的这话,人家固然权高位重,可若是别人瞧不起咱们,不向咱家提亲,难道咱家巴巴的把人送上门去?若嫂子是这样想的,没得叫别人瞧不起,自己也是瞧不起自己。」 「哎哎哎……」话音落时,女子已经出了厨房进了走廊走远了。 薛琴「哎」一声,有些懊恼,心道,不过一个商户女,人家都想方设法往卫家跟前凑,你倒好,竟在这里假清高! 看着少女的背影,她咬牙跺脚的说:「若是被人抢走了,你不要后悔才好!」 定州城虽然不大,但是城中人却也讲究门第之别。所谓「门当户对」,在儿女婚姻的事情上是第一件要紧的事情。 尽管如玉及笄以来便在定州城小有美名,但是城中的官宦人家,以她是商户之女,少有前来提亲的,而普通平头百姓,又觉得够不上姜家的门槛。因此到她家提亲的人多是同姜家门当户对的富裕商户人家,姜家夫妇疼爱幺女,看如玉不愿择婿,也就对外人说年纪尚小婉拒了提婚的人家。 于姜如玉而言,前世的阴影才是她不愿轻易许嫁的原因所在,这个原因自然不能向外人说。 牛车缓缓的行驶着,如玉靠在车壁上,想起大嫂的话,那位卫大人突然驻兵此处,执掌安西四州军权,莫非定州会发生什么事情? 定州的西边是骊戎,这些年两国也算平静,各种西域来的骆驼宝马、稀罕药材皮草宝石,通过骊戎流入大楚,两国商人都在此买卖交换。 想到这里,姜如玉有些不安。百姓们仗着军将们守卫边疆才赖以生活买卖,若是真的发生战事,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她努力的想着前世定州发生过什么战事没有,可是却想不起来。只因为她前世身在京城的香闺内宅,寿命又短,并没有太多的见识。正因如此,这一世她生在商户人家,父母宠爱得了自由,只要有机会便愿意到处走走看看。 巧儿看她峨眉微蹙神色有异,疑惑的问:「姑娘怎么了?是不是牛车太颠簸?」 如玉摇了摇头,掀开车帘子看向外头,只见远处街面扬起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几个头缠花格头巾的大胡子外族人牵着几匹骆驼慢悠悠的在路上走着。 骆驼在定州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驼峰上都驮着华丽的箱笼,勾勒着诡异而瑰丽的图案。 巧儿兴致勃勃的说:「姑娘,你说那箱子里装的什么?」 如玉道:「我哪里知道?」 巧儿笑道:「骊戎商人惯是多的奇珍异宝,要是有机会,真想看看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奇巧的玩意!」 如玉只是笑笑,他们只是一般商户人家,若说那些西域的奇珍异宝,哪个不是价值千金,到了京城更是有市无价,哪里轮的上她们来观赏? 怕饭菜冷了,如玉催促赶车的三叔道:「快些,早先父亲出门时就跟他说要送饭过来,这会儿怕他都等的饥肠辘辘了。」 「好嘞!」三叔在牛车上抽了一鞭,那牛车便加快了速度。姜家住在城南,姜岩今日在城北盘账,这去一趟至少也得半个时辰。为了赶路,三叔便选了近路,叫牛车往巷道里走。 以为此时路上车马应该不多,谁想才入巷道,迎面便碰上了一辆马车。 既进了巷子,再退出去是件费力的事情,牛车先入的巷子,而马车后入的巷子,按理说,该那马车先退出去让出一条道来。 三叔等着他们退让,谁想那马车一路向前,顶在了牛车跟前。 操着马鞭的青衣车夫盛气凌人的叫道:「呆杵着干嘛,快些让路!」 三叔不服,道:「这车马入巷,先来的先走,后来的让路,年轻人,你得讲点规矩!」 「什么规矩!」青衣车夫喝道,「你们这赶牛车的,自然得给咱们赶马车的让路!谁贵谁贱,没有自知吗?」 三叔一听,顿时气的不打一处来,涨的脸色酱紫。姜家不是没有钱买马,只是节省才一直用牛车,谁想到却叫这小子看的如此低贱! 如玉已经在车中听到了外头车夫的话,她蹙了蹙眉,掀开帘子探头一看,那马车不过是驾着两匹青骢马,青色帷帘也不算多阔气,没想到这下人倒是如此飞扬跋扈,如此看主子怕是也没什么见识。 她瞅着这马车眼熟,却一时没想起是哪家的来。巧儿探头惊讶的说:「姑娘,那不是城北沈家的吗?」 姜如玉一愣,再一看,还真是沈家的。只听得那车夫叫道:「快些让,别耽误咱们大姑娘的事儿!」 大姑娘?巧儿和姜如玉互看了一眼,巧儿意味深长的道:「原来是沈大姑娘啊。」 沈家大姑娘沈宜珍,如玉是见过几次的。两个人不过是几面之缘,算不得有什么嫌隙。可是定州城里传的那句话「安西双姝,南玉北珍」,便让沈家和姜家有了嫌隙。所谓南玉北珍,说的就是住在城南的姜如玉和住在城北的沈宜珍。 双姝就双姝,为什么要把「玉」字放在「珍」字的前面?这是沈家人恼怒的地方。他们认为,明明沈宜珍才是定州城最美的,居然还要居于姜如玉之下,真是欺人太甚!沈家人更是臆测这话是姜家人传出来的,目的就是要压沈家一头。 听了这些传闻,如玉啼笑皆非。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又怎会是她姜家人在搞鬼? 之前偶尔春游踏青碰上沈宜珍,那位大姑娘看着她就脸上如同覆着冰霜一般。今儿狭路相逢,沈家的奴才气势比往日又涨了一截。她听大嫂说沈宜珍的爹如今不好好经营药材生意,却一径的钻营官场,前几时还真给他钻营出来,拿钱在定州官衙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沾了「官」字,沈家人的下巴更是要翘到天上去了。 如玉知道三叔不善争辩,便将薄纱蒙了脸,掀开了车帘,探头对那马车朗声道:「没想到是沈大姑娘出行,还真是巧得很。大姑娘的事忙归忙,但是也要讲个理不是?这道路上,约定俗成的规矩,先来的后退,后来的先退,听闻大姑娘见多识广,不该不晓得这个规矩吧?」 青衣车夫听这话是对沈宜珍说的,倒是不好接话。车夫看过去,只见那车帘微掀,探出一个少女的脑袋,虽然蒙着轻纱看不清模样,可是那鸦黑浓密的如意双髻光可鉴人,瓷白如玉的额头,如烟似雾的蛾眉,还有蛾眉下一双秋水滟潋的美目,他蓦地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那位定州城里同自家姑娘齐名的美人儿。 第四章 这边青色车帘被掀开,露出了一张明艳照人的脸,少女二八年华,墨眉如画明眸善睐,仿佛春日里一朵娇艳的桃花,灼灼的散发着艳丽的光华,这位正是沈家大姑娘沈宜珍。 沈宜珍见过姜如玉,也记得姜家的牛车,她蹙了蹙眉,嘴角微扬,露出一分讥诮的笑意,道:「姜姑娘说的话有理,不过大楚朝,自古以来贵贱有别,道路狭窄,贵者先行。料想姜姑娘虽然出身商户,贵贱两个字总该认得?」 巧儿在车中一听气的七窍生烟,咬着牙道:「这沈大姑娘真是嘴刁!不说话则已,一说话能气死人。说什么贵贱?沈家难道不是个做买卖的?咱们家做干货,她家做药材,都是生意人。她爹那官职是怎么来的,以为人不知道吗?坐了几天小官吏的椅子,就当合家都是贵人了?」 姜如玉听沈宜珍这话,便知道对方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同她这么争执下去怕是父亲这饭不用送了。她眼眸微动,叫三叔道:「让路。」 「姑娘!」三叔不服。 「让吧。」 三叔憋着气,只得将牛车退出了巷子,那沈宜珍看到姜家人让路,不由得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 沈家马车驶出巷子时,沈宜珍对姜如玉傲慢的说:「看来姜姑娘颇有自知之明,我倒是小看你了。」 姜如玉淡淡回道,「我也小看沈大姑娘了,素闻沈大姑娘熟读诗书,怎的没读过‘贵贱之分,在于行之美恶’?姑娘今日的行径,是美是恶,是贵是贱,不如自己掂量掂量?」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说的沈宜珍一愣,当她明白过来时顿时气得脸儿发红,再想要辩,那牛车早已行的远了。 她身边的周嬷嬷道:「早就听闻姜如玉伶牙俐齿,还真是名不虚传!」 沈宜珍咬着牙说:「若不是今儿我赶着办事,定然不会轻饶了她!」 两边车马走过,从窄巷侧面转出一匹昂头白马,马上骑着一人,头束银冠,身着水蓝锦衫,身姿笔挺如同青竹,眉目俊秀气度儒雅。 牵着马儿的书童抬头道:「公子,瞧着这两个姑娘争辩倒是有趣的很!我觉得那戴着面纱的姑娘还是更有学问一些。」 男子微微一笑,道:「那你说说,那姑娘说的那句‘贵贱之分,在于行之美恶’出自哪里?」 书童抓耳挠腮的想了一会,困惑的摇摇头。 男子拿马鞭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出自《庄子》!读过都不记得?」 书童嘻嘻一笑,牵着马往定州府衙走去。 他仰头道:「公子从京城太学回来,又出去游学一年之久,如今好容易定下心来,又是弱冠之年,定然要娶个娇妻了吧?小的瞧着方才那两位姑娘就不错。」 牟锦瑜笑了笑:「若是照你的意思,该娶哪个?」 书童仰首笑道:「咱们公子乃定州牧的嫡公子,这定州城中,想娶谁不行?照小的意思,不如两个一起娶了吧!」 牟锦瑜哈哈大笑:「你这狗奴才,好大的口气!」若是他没猜错,方才路上遇到的沈家和姜家的姑娘,应该是定州双姝。照着书童的说法,将定州双姝全都娶到家里享齐人之福,且不说定州城的男人都妒红了眼,看看这两位,不在家中打起来才怪。这种蠢事,他牟锦瑜才不屑去做。 早听闻安西双姝的大名,如今沈宜珍他是看到了,倒是那位蒙着面纱的姜如玉,是否也如传闻中那般楚楚动人呢? 如玉的牛车到铺子时,便看到一个身着藏蓝色万字纹锦袍的中年男人在门口东张西望,那人两撇小胡子一双豹子眼,不是别人,正是如玉的爹姜岩。姜岩等女儿送饭,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担心女儿在路上是不是遇着什么麻烦,心里开始焦急起来。这会儿看到牛车来了,禁不住喜出望外。 姜家的干货铺子店面颇大,两进的门头都是自家的,货物铺陈开来,立柜之中的摆着的各色罐子里,样货亦是装的满满当当。因定州比邻边界,西域各国来的异样果脯干货也能在这里找到,因此不但定州城的百姓来这里买干货,内地来的来此打货,生意颇好。店铺中有账房伙计,不过每个月底姜岩都要亲自盘账。 牛车停在了门口,从车上下来带着白色帷帽的粉衫少女,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聘聘婷婷向他走来,后面跟着个小丫鬟。 姜岩笑着迎过来,接了女儿手里的食盒,道:「这天气热,叫你不用送饭的,你便是做了饭,让嬷嬷或者巧儿送来不就行了?」 语气虽带着几分责怪,脸上却是满满的宠溺。 「不热,爹。」如玉笑着说,「我还想过来看看咱们家的铺子,看看爹您呢。莫非爹你不想看到女儿?」 姜岩大笑:「想看想看,自然是想看的!」 门口几个伙计本忙着拣货,一听到姜家姑娘来了,齐刷刷的停了活儿,个个双目灼灼的朝这边望。便是几个来买货的外地商人,瞧着伙计这样,便也跟着他们的目光往如玉这边看,这一看不打紧,果然看到了妙人儿,虽然戴了帷帽,可是如此曼妙的身段,让白纱后的面容更加叫人遐想。 如玉习以为常,她带着帷帽,怕谁看了去?姜岩却不高兴了,回头俩豹子眼一瞪,喝那些伙计:「看什么看!干你们活去!」 姜岩生怕女儿被看掉一块肉,赶紧叫她进屋。进了账房里,姜岩坐在小几前吃饭,看到那饭菜香气诱人还都是自己爱吃的,心中欢喜又欣慰。 如玉看到满桌子堆的都是账目,随手翻了翻,道:「爹,这月又多了好几个主顾呢。」 姜岩一面吃一面道:「你说的没错!咦?」他包着满口饭,「那乱七八糟的账簿子,你怎么瞧出来的?」 如玉坐在椅子上笑道:「爹爹打我小时便开始算账,我看也看熟了。」 姜岩点头,「那道也是。」他蓦地又摆手,「不行不行!我家如玉要嫁入官家的,这些劳什子账簿子,往后你都不要看了!」 如玉撇撇嘴,随手拿了几样桌上新鲜的干果样品搁在嘴里尝了尝,味道酸甜可口,眉毛挑了挑,说:「嫁官家有什么好?还不如做商户人家来的自由自在。」 姜岩摇摇头,只觉得女儿年幼不懂事,商户人家行走江湖世道艰难,她哪里懂得的,只有那种官宦世家,那才是高高在上处处受人尊敬。 如玉在铺子里看玩了一会,姜岩便又要开始忙碌,巧儿收拾了食盒,两人一起坐牛车回去。路过一个名叫「滕记」的首饰铺子时,巧儿想起一件事,道:「之前夫人在这家首饰铺子订过几样金首饰,咱们不如去看看,问问那首饰进展如何?」 「滕记」是定州最老的铺子,手艺也是有口皆碑,不少富贵人家都在此订首饰。 进了铺子报了自家姓,掌柜见是姜家的,忙笑道:「那几样金首饰再三日便做好了,届时姑娘同夫人便可以过来看了。」 如玉点头,低头时目光被柜台面上的一排簪子所吸引,青玉白玉墨玉蓝玉都有,款式多样琳琅满目。 第五章 她想起上回破庙中丢了最心爱的墨玉簪子,便伸手拿了一只墨玉在手边细细的看,只可惜没有她的簪子那么精致。 掌柜从里头拿了一个红木盒子,刚打开盒子,如玉听到巧儿说:「姑娘,那盒子里的簪子同你之前的那个好像哦!」 如玉抬眼望去,果然看到掌柜手中拿的墨玉簪子,莲花簪头,莲花上还挂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不正是她生辰时父亲送给她的墨玉簪子吗? 她吃了一惊,问:「这簪子怎会在这里?」 掌柜愣了一下:「这是有人拿了过来修的,本是两截,你瞧,中间用焊金加缠丝的法子才将两截簪子接好。说实话,这焊金缠丝的价钱可比这簪子贵。」 她细细看去,果然看到簪子柄中间镶嵌了一段赤金,这墨玉簪子显得愈发的华丽。 如玉心里嘀咕,莫非是有人在破庙中捡了自己的簪子,花了大价钱来修? 巧儿眼珠一转,低声在她耳畔道:「咱们不如悄悄看看是谁来取簪子?」 如玉一笑,嗔道:「鬼灵精,不过,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问了掌柜,得知簪子下午便有人过来取。两人回了牛车,让三叔将牛车停在一边,单等那修簪子的人过来。 等了一会儿,便看到一个身着黑衣的清秀少年低着头快步向「滕记」走过来,他并未留意到停在一边的牛车,径直踏步进了店内。 他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红木盒子,如玉急忙让三叔赶上,奈何少年腿脚极快,不一会便消失在人堆里。 那少年,他们都认得,正是那日破庙中的黑衣少年。看来他们也在定州城。 巧儿疑惑道:「他一个男人,要簪子做什么?」 如玉眼眸微动,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个青铜兽面的男人。少年只是他的跟班,会不会,要修簪子的其实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他修好了簪子,打算送给谁? 她遗失了簪子,人家捡到花了大价钱去修,修好了她自然不能讨回来。可是她的簪子被送给别的女子,她心中还是有些懊恼的。但是想到那男人可怕的样子,这懊恼也只能憋在心里了。 卫七回到总兵府时,卫澹正在陪姑母卫老夫人说话。 卫老夫人慈眉善目,年过五旬,头上簪着寿字金簪,身着暗花绣团花松鹤靛蓝锦裙,发间几许斑白之色。她早年丧夫,看卫家内宅无人便搬到卫澹身边照料他的生活。 京城之中,人人说卫澹天煞孤星,幼年时丧母,少年时又丧父,弱冠时长兄阵亡小妹夭折。二十岁定亲的未婚妻溺水而亡,姑母又帮他订了一门,谁知那位誓死不从,没进门自己吊死了。卫家如今除了卫澹,就只剩下这位姑母,她作为一个寡妇,搬到他身边这些年倒也相安无事。 卫澹到定州就任,因路途遥远本不让卫老夫人随行,但是她放心不下,反倒在卫澹前头出发,提前到了定州。卫澹来时,她已经安置好了一切叫他安心入住了。 东苑是卫老夫人住的院子,对面的西苑便是卫澹的住所。 卫澹陪卫老夫人坐在东苑厢房的小客厅中,卫氏抬头瞧见他脸上戴着的青铜兽面,嗔道:「在我这屋里头,你赶紧将那东西摘了,怪吓人的。」 寻常人断然不敢对卫澹说这句话的,敢说的也唯有眼前这位老夫人了。 卫澹摆摆手,屋里伺候的几个丫鬟嬷嬷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这时,卫澹才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搁在紫檀小几上。 淡金色的阳光从窗棱间透过来,照在他如同上好美玉的脸庞上,长眉若剑,修目如朗星,高挺的鼻梁,殷红如丹的菱唇,这是一张极为俊美清贵的面容。奇异的是,淡淡的阳光照在他的眼上时,眼瞳间隐现蓝色如琥珀般的光泽。 他生就异相,阳光下会呈现蓝瞳,幼时同伴喊他「蓝瞳儿」,少年时便有术士说他天煞孤星,但凡靠近他的人都会死于非命。他原本不信,可是至亲家人一一亡故,他不得不信。 十六岁那年父亲刺了他一剑,至今下巴上留有疤痕,父亲临死前喊道:「有此孽子,真是家门不幸!我对不起你死去的母亲!」但他终没有下手杀了这个孽子。后来,卫澹戴上了面具,再也未以真面目示人。 卫氏抬头看他下巴上的痕迹,道:「那印子如今几乎看不见了,往日的事情你也别再记在心头。最要紧的,还是你的婚事。你如今二十五,老大不小,若是不给你娶房媳妇,我便是去了黄泉也没法跟你爹娘交代。」 卫澹抿了一口茶,漠然道:「姑母何必煞费苦心,侄儿不娶妻一样治军杀敌。」 卫氏气恼捶几:「这是什么话?!你要卫家断子绝孙不成?京城中流言蜚语太多,如今到了定州,换了地界定然能娶到一房好媳妇。」 卫澹唇角扬起一丝讥诮,原来姑母打的是这个主意。京城的传言尚未及定州,趁着定州的姑娘们不知情,赶紧的娶进门,若是等知情了,怕是晚了。为了他娶亲,姑母也算是煞费苦心。 门外,卫七道:「二爷,有事儿禀告。」 卫澹眼眸微闪,将面具戴回脸上,对卫氏说:「侄儿出去一下。」 到了廊下,卫七立即将红木盒呈上。卫澹打开看时,只见那墨玉断簪中间以赤金焊接,金玉交辉,比起原先更增华丽。他点点头,颇为满意。 「两个看什么呢?」卫氏出来。 卫澹立即将木盒纳入袖中,转身道:「并没什么。」 卫氏满脸疑惑,分明看到他塞了东西进袖子,鬼鬼祟祟的。 这时,赵嬷嬷满脸笑容的走过来:「老夫人,我早先给您说的表妹家的外孙女儿来啦!在外头候着呢!」 卫氏惊喜的问道:「便是你说的那位定州闻名的美人沈宜珍么?」 赵嬷嬷拍手道:「正是!正是!老奴跟我表妹早先在信里讲了,老夫人喜欢热闹,一来便叫那外孙女儿过来喝茶的,今儿可不是来了!」 卫氏一听满心舒畅,早就应该来定州,何必呆在京城那样的地方,这儿的姑娘多热情多主动啊。 「澹儿!快随我……」卫氏转头看时,那走廊下哪里还有半个人影,早已不知道哪儿去了。 卫氏虽有些气闷,不过还是喜悦,拉着赵嬷嬷的手笑道:「走!咱们瞧瞧那位沈姑娘去!」 沈宜珍初到总兵府,心跳如鼓点。接到赵嬷嬷的信时,她全家喜出望外,没想到沈家竟还有这样一门亲戚,在总兵大人姑母跟前做事的嬷嬷。 总兵府的花园十分宽阔,曲水游廊楼阁水榭,仿着江南的样式,透着精致典雅。 沈宜珍在小花厅中,不安的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今儿她特地打扮了一番,穿绣金丝花边的暗金海棠花的桃色对襟襦裙,插着时新的孔雀翎琥珀簪子,戴着嵌宝石金项圈,怕被贵人瞧不起,特地拿了最值钱的首饰装扮。 卫氏来的时候,便是看到这么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女孩局促的向她请安,有些手足无措。 第六章 卫氏端详这姑娘,模样十分漂亮,可惜打扮有些……过了,透着小家子气,到底是商户出身,比不得大家闺秀。虽不尽人意,不过如今以侄儿的情况,只要漂亮懂事身家清白,快些娶进来为卫家开枝散叶便行。 沈宜珍看到卫氏眉目慈善,心中绷着的弦渐渐松开。 「坐。」卫氏笑道,沈宜珍紧张的坐了下来。 赵嬷嬷在一旁道:「老夫人喜欢乖巧的女孩子,你且多陪老夫人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 沈宜珍点头,她早有准备,寒暄几句之后便将肚子里准备好的几个市井笑话说给卫氏听。 卫氏听着,倒也新奇有趣。沈宜珍看老夫人露出笑容,心里暗暗得意。 她又将带来的糕点盒子打开,里头是从定州最好的糕点铺子买的龙爪酥,卫氏一看,直道她有心。 卫氏喜欢吃龙爪酥,这是赵嬷嬷在信里就已经透露给她的。 卫老夫人甚为高兴,话便入了正题:「我卫家人丁单薄,就卫澹一个侄儿,安西总兵卫澹你可听说过?」 沈宜珍听了这话,心中暗喜,连忙点头:「听说过总兵大人威名,其他却不知道。」 卫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今日便告知你。我侄儿卫澹,今年二十五岁。十六岁上沙场,身经百战从无败绩,先是任京师都督,后大胜北方胡虏,得了镇西大将军的头衔,受了皇命到定州任安西总兵,掌辖安西四州军权。澹儿的父亲乃是安国侯,母亲是雅宁郡主,可惜都已经亡故了。」她轻轻叹口气,「如今卫家,就差个当家主母,一来掌中馈,二来替卫家开枝散叶。」 沈宜珍听说卫澹的家世,心便开始乱跳,待得听到卫夫人最后一句话,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按捺住内心的波动,佯作含羞带怯,道:「卫大人人中龙凤,不知道有哪个女子如此有幸能嫁入卫家?」 卫夫人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宜珍啊,你多来几次,便知晓了。」 这一天,沈宜珍觉得她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总兵府的门槛,那偌大的花园往后将会是她一个人的了。 她低声问:「嬷嬷,我不是在做梦吧?」 周嬷嬷笑道:「这里就是总兵府,大姑娘怎会做梦?」 「你觉得卫老夫人喜欢我吧?」她有些不确信。 「老身看着,卫老夫人那可是非常喜欢你呀。不要多久,卫家肯定回来提亲的。」 沈宜珍满心欢喜的点点头。 出门时,几只骆驼停在了总兵府门口,从驼峰上搬下一箱箱的箱笼往总兵府里抬去。那箱子装饰的瑰丽华贵,里头一定是装了西域来的贵重物品。 倘若她成了总兵夫人,这些都是她的了!到那时,她还会在乎什么姜如玉?她高在云端,那姜如玉?继续在尘土里打滚吧! 上了马车,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周嬷嬷看她笑,也跟着大笑起来。 定州原先未设总兵府,如今卫澹来,将之前的都督府改造做总兵府,前衙后院。前面是办事的衙门,后面是家眷居住的地方。沈宜珍来访时,卫澹在总兵衙门理事。他知道姑母的苦心,可以由着她去折腾,却不愿意去见那些准备硬塞给他的女子。 这时将士来报,有一个骊戎商人带着箱笼礼物要献,问那商人是何原因,那商人却不肯说,非得见到卫澹才说。 卫澹准那骊戎商人入堂。一个满脸胡须头缠方格头巾身着胡服的骊戎商人,着仆从将箱笼一箱箱搬进来,整有十箱。这箱笼外表华丽,画着瑰丽的图案,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骊戎商人跪下行礼,叩头道:「小人祈先。千里迢迢从沙漠那头的骊戎国送来给总兵大人的礼物!」 卫澹道:「从骊戎国而来?倘若骊戎送礼,自有骊戎使臣,为何要你来送?莫不是奸细?来人,拉出去打一顿再说!」 祈先惊骇,抬头瞧见那张狰狞的青铜兽面更加惊恐,连忙解释道:「小的不是骊戎使臣,小的是骊戎祈勒王子派来的,求大人饶命!」 堂上男子摆摆手,上来的士兵们退了下去。 祈先抹了一把冷汗,战战兢兢道:「不如大人先看看礼物,小的再细细告知来意。」 卫澹不置可否,祈先便将箱笼一一打开,整整十个箱笼,里面装的全都是异域的宝物。就连卫澹都觉惊异,他走南闯北,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西域宝物搁在一起。 祈先一一介绍:「这两箱中,乃是西域的宝石,蓝宝石和红宝石。这几箱,乃是波斯来的金丝驼绒毯。那一箱,是象牙雕件。还有这些,是来自西域和波斯的珍贵药材……」 这些箱笼无疑价值连城。 祈先没开口,卫澹已经隐隐猜到是什么事了。如今骊戎国内,老骊戎王身体不好,下面的人便开始蠢蠢欲动明争暗斗。王叔米罗和王子祈勒势力不相上下,如今正是胶着的时候。这商人来替王子送礼,自然是想得到他的帮助。 待得祈先讲述了缘由,又献上了祈勒王子的亲笔书信,果然跟卫澹猜的一样。 卫澹镇守安西,直面骊戎,他来之前已着人仔细调查了骊戎的情况,知道王叔米罗暴虐凶狠,而王子祈勒聪慧平和,两者相斗,若是王子胜自然对大楚有好处。 卫澹眼眸微动,淡淡道:「你们祈勒王子怎知本官能够帮得上忙?」 祈先忙恭维道:「我家王子早已听闻总兵大人威名,沙场百战从无败绩,岂是凡人?我家王子相信,只要有了大人助力,定能达成心愿。王子许诺,只要他登基王位,有生之年不但同大楚缔结和约,而且每年按时纳贡。」 卫澹沉吟片刻,令道:「卫七!你带暗月营随他们一起前往骊戎,务必助祈勒王子登基!」 卫七接了令牌。 祈先一听派兵,欢喜不已,问:「请问暗月营有多少人马?」 卫七对他竖起了一根手指。 祈先欢喜:「一万?」 卫七摇头。 「一千?」祈先很是失落。 卫七又摇头。 「一百?!」祈先惊问。 卫七点头。 祈先顿时郁卒了,他带着王子的嘱托,送来价值连城的珍贵礼物,就换来一百个人?这叫他如何回去跟王子交代? 卫澹冷声道:「一百人暗月营足以帮祈勒成事!若你不信,可自行打道回府!」 祈先无奈,只得跪下叩首:「多谢卫大人!」 卫澹指着那两箱珍贵药材,道:「药材留下,其他带回去。」 祈先一愣,哪有人看着财宝不动心的?莫不是不想尽心帮忙? 卫澹下座,到了一个光芒璀璨的箱子边,里头装着各种首饰。 他拿起一枚光芒璀璨的簪子,问那商人:「这是什么宝石?为何如此璀璨?」 商人正担心他不收礼物,忙道:「这晶莹剔透的宝石乃是产自西域,中原少有,我们那里叫做白石,也有一个名字,叫做钻石。」 卫澹端详着手中那枚白石莲花簪,光芒璀璨夺目,若是戴在那个人的头上定然明媚动人,他将簪子纳入手中,道:「除了药材之外,我只收下这枚白石簪子。」 第七章 他不收,祈先只得带着剩下的宝物同卫七带领的暗月营一起返程。临出行,卫澹叮嘱卫七:「办完事尽快返回不要久做停留,记得带回祈勒王子的亲笔和书。」 卫七郑重点头,拱手道:「定不负二爷托付。」 祈先有些沮丧,可是当他看到那暗月营时,才意识到这一百人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或许他真的可以跟王子交差了。 转眼便到了七夕。今年与往年不同,往年女眷们一般就在家中院落里摆上各样果品零食看看月亮看看织女星,今年的七夕却有一位大商贾,为庆祝母亲七夕寿诞,扬言要在城西莲湖上办一场热闹的水上灯谜会,还有水上木偶戏跟歌舞,这消息一传出来,便家知巷闻,不少人便巴巴盼着七夕夜晚。 白日里,如玉在后院帮着母亲秦氏准备果子。家中各色果脯干货多,如玉再准备些莲藕、菱角、莲蓬、糕饼之类的就行了。 「我尝尝,嫩不嫩?」薛琴向她伸出白胖的手指。 如玉看了她一眼,她怀孕后双下巴都出来了,还是每日里嘴馋。 她将剥好的链子递给她,道:「大嫂也是怀着孩子,也该走动走动。娘说对胎儿好。」 薛琴咬了莲子,又甜又嫩,便又要了几个,说:「这大热天的,一走便满头汗,我是孕妇,辛苦的很。我还是先坐着歇会。」说罢,寻了个靠椅,将绢扇递给巧儿,让她不住的摇扇。ヽ( 如玉剥完莲子去和面做糕饼,秦氏正在厨房调馅,她问:「娘今儿做的什么馅料?」 秦氏生的眉目秀丽,人到中年风韵犹存,戴着一只芙蓉花金簪子,着墨蓝色暗银纹裙衫,她笑着对女儿说:「做你爱吃的莲蓉馅。」 外边院子里薛琴嚷道:「娘,做个红豆馅!我爱吃!」 秦氏应道:「也有!除了莲蓉、红豆,还有薯蓉馅、葡萄干馅。」 一旁帮忙的刘嬷嬷笑道:「今儿这馅调的比往年多。」 秦氏笑着说:「今年,人口也比往年多嘛。」 薛琴看着如玉揉面,道:「上回我跟你说的话你不上心。现在可好,大好的机会叫人给抢走啦!」 如玉一愣,不晓得她说的什么事。 「就是卫大人的事儿啊!」薛琴直起身子,「我听人说,沈宜珍早就进出总兵府好几趟了,都成了人家准媳妇了!你说你哪点比别人差?怎么就没这个机缘?」 如玉恍然大悟,原来她说的是这个事儿。 巧儿问:「少夫人,像那总兵府一般人哪里攀得上关系进得去?怎么沈宜珍就能进去呢?」 「听说沈家有个亲戚在总兵府当嬷嬷,这才搭上线了。」 秦氏叹了一口气:「那也是人家运道好!咱们如玉不攀那高门,只要能找个好儿郎,年貌相当,家世相当,往后有安心日子过便行了!」 薛琴撇撇嘴,不以为然:「年轻貌美就是资本,如玉这样的资本,此时不搏个大富大贵,难道等到人老珠黄?要说机缘,今晚莲花灯谜会不就是个机缘吗?如玉出去走走,说不定能碰上个官家贵公子呢!」 秦氏虽没说话,却觉得有道理。 如玉专心揉面,没理会她们的话。她最拿手的是龙爪酥,揉了面,加了些西域的牛油,将面揉的劲道,多叠几个层次,做出来的酥饼便更加酥脆可口。揉完了面,她拿了母亲调的馅料过来,便开始包馅。 各色馅料一样包几个,然后开始整形,做成龙爪形的四五个,她灵机一动,又将那酥捏了桃花瓣、菊花瓣、莲花瓣,上了颜色,个个栩栩如生。 秦氏赞道:「真好看,我家女儿心思真巧啊!」 如玉笑道:「留几个洒上胡椒和盐酥炸,其他的我都拿去小炉上烤。」 酥饼做好,香喷扑鼻,薛琴早已等不及吃了一个,直叫好吃。如玉摆好酥饼,外头父亲和大哥都已经回家来了。大哥姜信帮着父亲做生意,时常随驼队去骊戎贸易,颇为辛苦。 姜信身材高大健壮容貌俊朗,眉眼像秦氏。 姜信一回来就说:「外头好热闹!好多姑娘媳妇都去了莲湖。如玉,你也去瞧瞧!几年才遇上这么一个盛事,若不是要陪你嫂子,我肯定也去!」 秦氏想着薛琴方才说的话,便叫姜岩亲自驾车带着如玉和巧儿一起去看灯会。 如玉本想和家人一起过节,见父亲陪着一起便欣然同意了。她换了一袭浅蓝色绣银纹的飞鸟锦裙,发间斜插一只石榴红的宝石簪子,挽了一个花髻,脑后青丝垂下以珍珠系发。淡扫蛾眉晕了唇脂,洒上淡淡香粉,系了一个百花锦囊,这才出来。 她走出房门时,大家都看呆了。薛琴忍不住赞叹:「这可不是天上落下来的织女吗?!」 姜岩亲自驾车陪如玉去看灯。渐近莲湖,便隐约听到喧扰的人声,沿路各色车马人等向着那边赶去,许多小商小贩也挑着货担沿路叫卖。 巧儿欣喜:「姑娘,简直比过年还热闹呀!听闻那水上木偶戏甚为好玩,咱们要去占个好位置。」 如玉笑了笑,探头看去时,远处湖面,星星点点五彩斑斓,灯火湖光相映成画,仿佛人间仙境一般。 灯会人多,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莲湖周边的柳道上都挂有灯谜,猜的多的还能领奖品,游人皆是兴致盎然。 歌舞在湖心水榭,许多游人租了船去湖心看歌舞,远远岸边便听到丝竹之声。木偶戏则在一艘画船上进行,早已被观看的小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满。 今儿船俏,船家都赶过来揽生意还是不够,来得早的还有运气租的上,来得晚的只能干瞪眼。不少人都没租着船,偶尔来一只船,两三家人合拼一只船也是高兴的。 如玉随父亲下了马车,灯光明亮处,便有不少少年看过来,一个两个的双目灼灼挤眉弄眼肆无忌惮。姜岩恼火。见路边有个傩摊,立即给女儿买了个傩面,这一戴上,麻烦便少了许多。 一路上不少女子戴着傩面,大约也是遇到同样的麻烦。如玉戴的是个吉祥娃娃傩面,平日里没机会,这会儿戴着倒觉得颇有意思。 如玉跟巧儿两个人猜着路边的灯谜,打算攒了十个便去领奖品去。 姜岩在湖边眺望,他早听闻那木偶戏的班子十分有名,水上木偶戏独此一家,听闻那小木偶能下水能上天,今儿来就是为了那个。 可是他们来的晚了,船都给人家包圆了,哪里还有机会?他正焦急,却看到一艘船往这边划过来。 那船家叫道:「客官,拼船吗?我这船大,你们上船,船费可以少一半。」 今日莲湖的船价是寻常的三倍多,能少一半可不是好事? 想到能看木偶戏,姜岩大喜过望,立即应了,回头兴奋的对女儿和丫鬟叫道:「过来过来,看木偶戏去!」 巧儿扶着如玉到了船边,只见那船头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戴着巫师傩面的黑衣公子和一个小厮,两个人朝着湖面灯光看,并未看她。 两班人,一班坐船头,一班坐船尾,秋毫无犯。姜岩很是满意,催促船家:「先去看木偶戏吧,怕是要演完了!」 第八章 船家笑道:「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的共枕眠,且问问这位公子想不想去看木偶戏吧?」 那戴着巫师傩面的黑衣公子转过头来,微微点头。船夫吆喝道:「好嘞!开船去看木偶戏咯!」 如玉戴着傩面不怕人家看她,眼角的余光瞥向那黑衣公子,只见他身材高大修长,宽肩窄腰,稳稳的坐在船头,纤长白皙的手指扶着膝头,很有气度。 她瞧着似曾相识的感觉?她见过有那么一个人,即便是戴着面具,一样散发出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气度。 「姑娘!看,木偶戏!那小木偶下水了!」小船已经靠近了演戏的画船,只见手艺人的小木偶一道闪光一下子竟蹿到了水里,后面接着有个小木偶拿着一把弓箭,「嗖」的一声,银光一闪,那箭射向了水里的小木偶,看得人心潮起伏的。 姜岩立即被木偶戏吸引了,「啊呀」一声:「水里的小木偶该不会完了吧?」 话才落,又见水里的小木偶蹿出来了,如玉定睛一看,只见那小木偶穿着虎皮裙拿着金箍棒,竟是个孙猴子!原来演的是孙悟空和二郎神,这么小小精致的两只,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巧儿激动的拍着手在一旁叫道:「好看!有趣!」 如玉不经意回头,同那黑衣公子看对了眼,那目光如炬如电,惊得她差点跌下船去。 怎么是他?!这样的眼神,她见过一次就不会忘,那日破庙的情形,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姑娘,小心点!」她身子晃了晃,巧儿急忙扶着她,「这湖水深的很,掉下去可不得了!」 如玉心中突突直跳,紧紧的抓着船舷,不敢再看那人,却能感觉那人灼灼的目光看过来。 也许是巧合吧?她心想。看来他也住在定州。 坐在船头的正是卫澹,这只船,自然也是他包的。 卫澹知道她已经认出了自己,不然怎会如此惊慌。他觉得她有些怕自己。 他的目光扫过她白皙小巧的耳朵,滑向优美弧度的脖颈,接着是圆润的肩头,饱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肢,那百褶裙下的双腿应该是修长而笔直的,不然走路时不会有那么美的体态。 他知道她的名字,姜如玉。做生意的姜家,一个美貌出众的女儿,要查,很简单。 他想看看那双眼睛,前世的记忆已经模糊,但他一直记得那双眼睛。 他本以为他天煞孤星,克死了所有的亲人之后,自己也会死于非命。事实的确如此,他中了毒箭,已经准备无声无息的死在冰天雪地里,被饥饿的狼群吞噬,死无全尸。 他没想到会遇到她。那个女子蒙着面纱,有着一双秋水滟潋般动人的眼睛。 他很久没有感受一个女人的怀抱,临死前,她将他的头枕在了她的膝上。他感觉到她的滚烫的眼泪落在他冰冷的脸上,那一刻,他从来都是铁石一般的心竟感觉到了几分暖意。他当时想,好歹,这辈子还有一个女子为他而哭泣。那眼泪每一颗都是那么珍贵,倘若他可以重来,一定倾尽一切让她不再流泪。 他也没想到自己可以重来,只是这一世,他没寻到那个女子,遇见她是在一个荒凉的驿道,人海茫茫,他根本无处可寻。 本已放弃的他,没想到在定州的破庙里看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如玉觉得那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的身上,让她耳根发烫,坐立不安。 姜岩看的十分带劲,一只小木偶带着火箭蹿到天上去了,他拍手大叫一声「好!」感觉女儿扯了扯他的袖子:「爹,我累了,回去吧。」 姜岩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依了女儿。 「那位客官,你们还要看吗?我女儿累了,若是不介意,可否先将我们送上岸边?」 黑衣公子点头,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船要靠岸时,如玉松了一口气。姜岩先上岸,回头向女儿伸出了手。如玉正要上岸,突然那船随着水波往后退去,如玉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整个人向湖里栽去,巧儿在后头吓得「啊」的一声大叫起来。 就在此时,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蓦地将她拉回了船,因为惯性,如玉重重的跌在了那人的怀里。那人往后靠去,半躺在舷上,如玉趴在他的胸口。 她只觉得一股男人的阳刚气息将她包围,他的衣服上散发着幽幽的熏香。灼热有力的手掌握着她的腰,而她的臀坐在他的腿上,胸脯挤压一般贴在他坚硬如铁的胸膛前。 四目相对,如玉的脸「轰」的滚烫如火烧,慌乱的在他胸口撑起手掌,努力拉开两人的距离。 卫澹没想到她的身体这么娇软,虽然觉得有些享受,还是缓缓坐起将她扶正。 「姑娘小心些。」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低沉动听。 如玉羞愧的抬不起头,用力的挣开了手腕上灼热的大手。 卫澹转头对船家道:「靠岸边近些!不要再荡开了!」 船家诚惶诚恐,连连道歉:「抱歉抱歉,风大了些。」 船儿再次靠岸,姜岩已经在岸边急的上蹿下跳了。船一靠岸,他掖起袍子,一只脚站到了水里头,小心翼翼的将女儿扶上了岸。 如玉回头看时,那公子并没有下船,那船儿轻荡在湖面。 「女儿,你怎么样?吓到没有?」姜岩紧张的问。 如玉摇摇头。 水波之间船儿飘摇,卫澹坐在船头,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搁在唇前吹了起来。 如今盛世,正流行靡靡之音,而他吹出来的音律,却低沉肃杀,仿佛带着滚滚的黄沙,带着刀枪的寒光、战马的厮杀。 如玉和姜岩沿着柳道一路向前走,她转头向湖面看去,远远只看到一个影子,但低沉动听的乐声却一路萦绕耳畔。 她知道那个乐器,现在少有人吹奏,是叫做「埙」的一种古乐器。那乐声与众不同,既动听又凄切,这样的日子,他是吹给谁听的?还是吹给他自己听的? 上了马车,回程的路上,她的心思有些乱。回家进了闺房,锁了门,她迅速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颜色瑰丽的檀木盒子。 这是她上岸时那人塞在她手中的,还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补偿你所失的。」她本待不要,船儿已经摇开了。 灯光下,当盒子开启时,霎那间,夺目的光华映入眼帘。五彩炫丽,光华动人,她惊异的取出了盒中簪子。 宝石莲花簪头,带着美丽炫目的流苏。她从未见过这么璀璨的宝石,如此晶莹剔透与众不同。 她恍然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她丢了一只簪子,他补偿给她一只。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到底是谁?如玉困惑的想。 这来路不明的簪子,如玉可不敢堂而皇之的戴在头上,若是父母问起来,她该如何作答?她思来想去,将簪子藏在了箱底。 不几日就是中元节,因为要去祭祖,如玉陪着母亲秦氏一起去蜡烛店打算买些元宝蜡烛和纸钱。 正好蜡烛店的老板娘同秦氏相熟,之前托了秦氏帮侄儿做媒。两人到了店子里,老板娘便拉着秦氏一起到了里头谈侄儿的婚事。因为时间尚早,外头店门客人少,便让如玉帮忙看一会。 第九章 如玉才到柜台后,抬头便看到一位公子进了门。那公子戴着儒巾,身着水蓝色绣银丝锦袍,腰着万字纹嵌玉锦带,身材高挑,眉目俊秀,斯文儒雅,所谓君子如玉,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男子。 那公子看到如玉一愣,他路过这里顺便买些纸钱想去郊外墓地祭祀母亲,没成想一进来便瞧见个天仙似的美人。 这美人看着有几分眼熟,他蓦地记起那日遇到姜如玉和沈宜珍路上争执,眼前这位很像那日蒙着面纱的姜如玉。那日虽看不清样貌,但那双烟雨美眸却让人印象深刻。 如玉不惯在柜台前招呼客人,回头看母亲和老板娘也没有出来的迹象,只好强作镇定,问道:「公子需要些什么?」 牟锦瑜听着那声音,宛若空谷莺啼,同那日听到的一样,更确信眼前的这位就是姜如玉,不由得心襟荡漾起来。 他到了柜台前,抬头似在看那柜格中的货物,目光却似有若无的从如玉的脸上划过。 「给我十只白蜡烛,一篮银锭,一篮金锭,再加一把线香,另外一叠纸钱。」 如玉立即给他拿货物,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都摆在柜上,她拿起那算盘,「噼里啪啦」的算了一通,抬头对他道:「客官,总计五钱银子。」 牟锦瑜唇角微勾,看着她笑,却没有掏钱。 如玉疑惑的看他,「客官笑什么?」 「这店子名叫杜记,姑娘姓杜?」 如玉觉得这人买东西便买东西,怎的还这么多话? 「我不姓杜,我姓姜。」 「哦?姓姜,莫非是城南的姜如玉姑娘?」他戏谑的看着她。 如玉一怔,眼底有些恼色:「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牟锦瑜看她羞恼,禁不住笑了,他随口问:「姜姑娘喜欢庄子?那老头子有什么好的?」 姜如玉不明所以。 牟锦瑜道:「那日你的牛车在狭巷遇上沈姑娘的马车,在下正好经过。」 如玉眼眸一转,原来他说的是那件事。 她琅琅道:「庄子虽好,却不如墨子。」 「哦?」牟锦瑜挑眉,「为什么?」 「庄子虽逍遥,却已出世,世间之事都不关心,未免凉薄。墨子主张兼爱非攻,欲让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那才算得忧国忧民有所作为。」 牟锦瑜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论调,还是从一个商户家的姑娘嘴里说出来的,他问:「姑娘怎么不说孔夫子?当今儒道盛行,真正受推崇的还是儒道呢。」 如玉撅起嘴:「说起孔夫子,我最不喜欢。」 牟锦瑜笑了,好一个离经叛道的小丫头,问:「那又是为何?」 「这个也要遵守,那个也要遵守,条条框框实在是束缚。孔子还说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怎的女子就同小人相提并论了?这话,我可不服。世间女子许多只是少了读书的机会,倘若都饱读诗书,未必不如男子。」 牟锦瑜拍掌大笑,他虽是太学生,却也不喜欢孔子,如今听着这些话从一个小女子嘴里说出来,真觉得痛快! 他双手交握,在她跟前深深作了一揖:「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今日姑娘跟前,牟锦瑜受教了。」 一般商户女子能识的斗大的几个字,能算几个账,已经是不错了。可是眼前这女子,却知道诗经子集还有自己的见解,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仿佛一汪碧潭,一眼看不到底。 如玉瞧着他这样恭敬,脸上微烫,有些不好意思。 他还想闲谈,里间却走出来两个妇女。秦氏看到女儿没戴帷帽同一个男子闲聊,不由得着了急。 「如玉,还不快出来!买卖让你婶子来处置!」 牟锦瑜眼瞅着佳人被拉了出去,眼前的人变成了中年的妇女,立即给了银子拿了货物。再看时,姜如玉已经被母亲拉进了牛车,他赶到了门口,那牛车渐行渐远。 牟锦瑜眸色幽深的望着街上牛车的影子,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这时,书童牵着马匆匆赶过来,一看他左手右手提着许多东西,笑道:「哎哟,公子先走一步,东西倒是都买全了!」 牟锦瑜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他,书童急忙拎了。 他翻身上马,笑道:「今儿给母亲祭祀,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母亲。」 书童瞪大了眼睛,好奇的问:「什么好消息?说出来也让小的高兴高兴。」 牟锦瑜敲了他脑门一下,哈哈一笑:「你家公子要成亲了!」 中元节后几日,如玉去探望外祖,当她从外祖家回来的时候,家中却是一派欢喜景象。 「如玉回来啦!」嫂子薛琴笑的嘴都合不拢。 刘嬷嬷也迎了上来,上来便拱手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大喜啊!」 如玉莫名其妙,巧儿也急了,问:「到底什么喜啊?嬷嬷不要戏弄人了。」 薛琴和刘嬷嬷两个对看一眼,笑颜逐开的,却不说明白。 秦氏出来才笑着说:「咱们如玉要嫁人了,嫁的还是定州城最好的人家!」 如玉一惊,「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琴凑过来:「你不在这几日,州牧大人带着儿子亲自过来提亲了!州牧大人替他的嫡长子牟锦瑜向你提亲呢!你马上要成州牧家的儿媳妇了!」 在总兵大人来之前,这定州州牧,在定州人眼中就是天,就是定州最大的官儿,但凡能跟州牧大人沾亲带故的都觉得荣耀非常。何况定州州牧牟大人在定州官声是极好的,他的儿子在京城太学学习,定州人提起也是竖起大拇指的。 州牧大人带着儿子牟锦瑜亲自上门提亲,姜家人受宠若惊,姜岩当时就满口应承了这门婚事。 牟锦瑜?姜如玉眼眸微转,想起前几日中元节时那买蜡烛的书生也叫牟锦瑜,他一身儒雅气度,的确不像一般的读书人,莫非就是他? 秦氏看姜如玉脸上只有惊,却没有喜,十分的担心,道:「女儿,那牟公子人才出众相貌堂堂,谈吐斯文儒雅,牟家身世显贵,倘若不是这样的人家,你爹也不会一口应承,而不问问你的意见了。你怎么不高兴了?不信你爹娘的眼光吗?」 姜如玉急忙摇摇头,她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轻声道:「娘,我想现在就去拜见鸡鸣寺的圆泓大师。」 秦氏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当初圆泓大师指点她,可以嫁给一个大煞之人,那位牟公子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大煞之人,倘若她真嫁过去,将人家克死了怎么办?想起这,如玉一阵焦灼。 可惜虽然她们急急的上了鸡鸣山,却没有见到圆泓大师,那位大师离寺远游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转。 如玉心中十分不安,有心想让父亲将婚事退了,可是才开口,一家人便轮番劝告,仿佛是她在无理取闹杞人忧天。 秦氏劝道:「你同牟公子到底有没有缘分,还要合八字的,那八字我已经交给牟家人去合了,若是八字不合,这婚事恐怕未必能成。」 如玉默了默,但愿吧。 第十章 牟家这头,特地请了一位有名望的长清道长替两家子女合八字。牟大人十分疼爱儿子,虽然他不大中意姜家的家世,但是姜如玉美名在外,儿子又十分坚持,他也就同意了。 牟大人事务繁忙,长清道长由牟锦瑜陪着。 道长拿着两人的八字,看了一眼,便蹙眉摇头:「公子,这八字不合。」 牟锦瑜一惊,问:「真的不合?」 长清道长道:「这女子命中带煞,恐怕对公子不利。」 这时,小厅中只有两人,牟锦瑜突然拜伏在道长跟前,祈求道:「还请道长成全,莫要将此事告知父亲。」 长清道长很是为难,捋了捋须,道:「公子何必强求?天下淑女,不可胜数,何必寻一个不合之人?」 牟锦瑜沉声道:「锦瑜对姜姑娘一见钟情,即便将来不利,锦瑜依旧愿意娶她进门,照顾她一辈子。」 长清道长叹了一声,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凡俗之人大凡陷入男女情爱,便变得这般不清醒。明知道是刀山火海还要往里头闯。 见道长不说话,锦瑜又道:「倘若道长应允,我愿替道长的玄清观重修道观再造三圣金身。」 「罢了!」长清道长叹道,「公子如此固执,老道也不好阻挠你的良缘。只是将来是缘是劫,公子还得自己承受了。」 牟锦瑜点头:「自然。」 长清道长拿起了毛笔,在女方的八字上随手添了一笔,便将其中的「一」改成了「十」。 他双手将八字奉还给牟锦瑜,缓缓道:「两位八字相合,定能百年好合,多子多孙!」 锦瑜大喜,接过八字,再拜叩谢道长。 姜如玉同定州牧嫡子定亲的事儿很快传遍了整个定州,街头巷尾都在谈乱这件事。 沈宜珍自然也听说了,她在家中冷哼了一声,道:「我同总兵大人成亲之时,一定比你姜如玉风光十倍!定州牧算什么,能有安西总兵大吗?」 家里头听闻姜如玉定亲,也指望着沈宜珍能尽快同卫家定亲。但是卫老夫人的确是找她去了几趟,定亲却还没个准儿的事儿,关键是她连卫大人一面都没见着呢。 今儿卫老夫人又叫她过去喝茶了,据说卫大人前几日去青龙关巡查,今日回来了。沈宜珍一听欣喜极了,急忙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坐着马车往总兵府去了。 卫澹的确出去了几天,今日一回来,卫八就捧上了大红的喜帖。 卫七出差去了骊戎,卫八便顶上了位置做了个亲随。卫澹身边的亲随从卫一到卫八是按照数字排行的。身边人素知卫澹天煞孤星的名头,前六个已经光荣殉职,卫八接任接的心惊胆战,唯恐一个不小心小命就没了。 卫澹的目光落在喜帖上,眼底露出疑惑:「谁的帖子?」 卫八忙道:「是州牧公子的喜帖。」 「娶得谁家姑娘?」卫澹拿起了喜帖随口问。 「听闻是定州姜家姑娘姜如玉。」 拿着帖子的手顿时停滞,他双眸微窒,旋即翻开了帖子,果然看到帖子上出现「姜氏」二字。 他有那么几秒的失神,帖子飘落在地上。 卫八愣住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卫大人蓦地一掌用力拍在桌面上,卫八心惊胆战的去看,只见他青铜兽面下的一双眼亮的让人心惊。 「大人……」他颤颤询问。 卫澹倏然起身,拂袖而去,转眼消失在门廊处。 卫八去看时,只见桌面上的一块青玉镇尺已经裂成了八块。方才他瞧着卫大人就是一掌拍在这镇尺上的。 卫澹怒气冲冲,他才出门几天,姜如玉便订了亲,简直岂有此理! 出游廊圆月门时,迎面撞上一个女子,那女子「啊哟」一声娇啼,几乎扑在他胸前。 他此时心情十分的恶劣,一把将她推开,女子被一股大力往后推去,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谁呀!」沈宜珍捂着屁股气的几乎哭起来,这人好粗鲁,好大力,难道不知道她是小娇娘,是大美人吗? 可是当她抬起头,看到那张骇人的铜兽面具时,只剩下害怕,话都说不出来了。 后面卫老夫人赶过来,立即让人将沈宜珍扶起来,她责怪的说:「澹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撞了沈姑娘,也该道个歉啊。」 卫澹没有理会沈宜珍,双手一拱道:「姑母,侄儿今日有事,先走一步!」说完,大步向着外头走去。 沈宜珍愣住了,她压根没想到今日撞到的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卫大人,更没想到这男人竟如此吓人。她满心绮念顿时化为乌有,生出一种强烈的失落感。 卫老夫人看到沈宜珍委屈,握着她的手,道:「今日澹儿恐怕是有要事,你们迟些再说话也不晚。」 沈宜珍有些难受,但是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无论这卫大人温柔不温柔,是否怜香惜玉,既然入了卫家的大门,那个位置势必是她要到达的。 此时卫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见姜如玉一面,可是走到街上,他渐渐冷静下来。 倘若他要娶她,易如反掌。州牧再大,大不过总兵,他可以以权势压人。 可是然后呢…… 他生就天煞孤星,娶了如玉又如何?让她年纪轻轻就芳华早逝吗? 他立在街上,脚步变得沉重。 街面上,一辆牛车缓缓驶来,他认得那牛车,立即立在转角廊柱后隐了身形。 只见牛车停在了一个喜货铺子前,那铺子满眼的大红,看着就十分喜庆。 牛车上,戴着帷帽的女子扶着母亲的手从牛车上缓缓下来,姿态优雅。 「娘,喜服这么快就定好了吗?这婚事是不是仓促了些?」 秦氏笑道:「本该你自己完成喜服的,只是过些时日牟公子要去京城一趟,便想完了婚携同你一齐前往,所以仓促了些。你不要怪他才好。」 如玉轻声道:「我怪他做什么,他自然有他的事情。既然婚事定下了,早嫁晚嫁都是嫁。」 秦氏笑着「嗯」了一声:「你能了解牟公子的苦心就好。」 如玉点了点头。 卫澹清楚的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在他的耳中,姜如玉是含羞带怯满心欢喜的待嫁娇娘。 她该是满意牟锦瑜的吧? 他的双眉纠结在一起,双拳紧紧攥着手心。她要成婚,还要离开定州。 他原本也未觉得这女子于他有什么,可是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却觉得心里一阵空洞,仿佛失去了什么。 「姜如玉,你不要想我这么容易放过你!」他暗暗的对自己说。即便是要嫁人,他也要在她心里留下一个烙印。 他知道或许这样做很卑劣,但是不这样做,他又不甘。 如玉陪着母亲买了许多婚嫁用品,这些事情她不熟悉,只是在一旁看着,任由母亲采买。 若说嫁人,她也许并没有卫澹想的那么含羞带怯充满憧憬,相反的,她忧心忡忡。 牟家说她和牟公子的八字很合,她不确信这个结论的准确性有多少。牟锦瑜后来又登门拜访了一次,果然是那次买纸钱的公子。 纸钱?他们相见,而他向她买纸钱? 怎么想,她都觉得不吉利。 第十一章 牟公子有家世有样貌有才华,她自然没有什么可不满的,她只是在害怕,害怕她的命运,害怕历史再次重演。 婚期越近,她越担忧。在她的心里,始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上车时,正好有几个胡人经过,突然牛儿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躁动不安就要往前乱冲,那为首的黄须胡人长得膘肥体壮,一人上前扯住牛绳生生的将牛儿控制住。 牛儿安静了,秦氏连忙过来亲自多谢那胡人。黄须胡人笑了笑,一眼瞅见了站在秦氏身后的如玉,正巧一阵风吹过来,露出了她半边美丽的脸庞,胡人看的眼睛眨都不眨。 秦氏看情况不对,匆匆的谢了两句,便拉着如玉上车了。 待得牛车走过,黄须胡人这才跟路人打听:「那过去的是什么人?怎的他家姑娘如此美丽?」 路人笑道:「你趁早别打主意!那是咱们定州的第一美人姜如玉,如今马上要成为州牧的儿媳妇啦!好命啊!」 黄须胡人了然,又问:「什么时候成婚?」 路人道:「再过十五日就是迎亲的日子。」 黄须胡人摸了摸大胡子,微笑着点点头。 身旁的同伴凑过来问:「老大,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州牧的儿媳妇你也敢打主意?」 黄须胡人不屑的说:「州牧算什么?同我们王爷比起来,那是个屁!」 「王爷?」同伴不解。 黄须胡人低声道:「这是定州第一美人,也是我见过最美的美人。咱们的米罗亲王素来喜爱绝色美人,只要咱们将此女献上,功名利禄信手拈来,你们说,这个买卖划算不划算?」 另外一个胡人搓着手欢喜道:「果然!如果咱们将此女献到米罗大王跟前,最少换取千金!」 原来,这个黄须胡人叫黄候,是个混血,有一半骊戎血统,原先做山贼的,后来在骊戎和大楚之前往来贸易,骨子里的匪性却丝毫不改。 几个人寻了个偏僻的小客栈就开始商量这个事儿,他们几个人做买卖没赚到几个钱,如今想了这么个法子,就指望着靠这笔买卖咸鱼翻身了。 「老大,有法子吗?」 黄候思忖了半晌,得意一笑:「山人自有妙计!这新娘子早晚归我们所有!」说罢将他的计划说了一遍。 其他几人赞叹道:「大哥好手段啊!此事必定成功,咱们的富贵也指日可待了!」 闺房之中,各色喜庆的物件堆放了房间,喜烛、喜帕、喜帐,各色种种都是红艳艳的颜色,看的人眼都花了。 姜如玉最近每日看这些大红色,看的有些腻歪。夜色渐深,她却睡不着,烛火在窗前摇曳,映照在她白皙如玉的脸上。 这张脸,如此美丽,外人总是羡慕不已,但是只有她知道,即便是身为美人,一样有跟普通女子一样的烦恼,甚至更多。 她看向桌上的梳妆铜镜,映照出一张如画般的玉容,这张脸,其实同前世还是有些相似的,尤其是这双眼睛,含着烟雾一般楚楚动人。只是前世的她较为清瘦,肤色也没有现在这么好,各方面仿佛都欠缺一点,所以没有成就美名。 不过有美名如何,没有美名又如何,还是不一样嫁人,面对着未知的命运。 她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总是戴着面具,她从来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可是他的眼睛那么亮那么锋利,仿佛能穿透人的内心一般。 她起身,到了箱子底下翻找出那枚光芒璀璨的簪子。 拿到灯光下,她再次细细的看,能送出这么贵重的簪子的人,想必身份不低。 此刻,她又在想,他是谁呢?为何他再没有出现? 她轻轻叹了一声,这时,只听到「咯吱」一声,窗扇竟然被推开,她惊愕的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张口叫喊,那人从窗扇跳了进来。 怎么是他? 她呆住了,看看站在窗前的他,又低头看看手中的宝石簪子。 她方才正想起这个人,他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卫澹深夜翻窗闯进她的香闺,看到她的手里拿着自己送给她的簪子,面具下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了一丝弧度。 他向前走过来,如玉吓得后退了一步,朗声道:「你别在过来了,你若是再过来,信不信我喊人抓你!」 卫澹轻蔑一笑,「你差我两条性命,真的好意思抓我?」 如玉一呆:「我哪里就差你两条性命了?」 「破庙中,如不是我,你一家几口都命丧黄泉。七夕船上,我若不伸手,你落入水中说不定就做了个水鬼。」 说起这个如玉就有气,道:「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将船荡开的?」 卫澹笑了笑,倒是聪明,的确是他故意的。但是,他自然不能承认。 卫澹看着她,她亦是看着他。 「你来干嘛?」她问。 「我来看看你。」卫澹如实回答,「你要嫁人了。」这话他说出来,心中便觉得一阵钝痛。 「是。」如玉有些惆怅的说。 「嫁人是喜庆的事情,你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他在她惆怅时又走近了一步。 他的话音低沉而温和,让人忽视了他的攻击性。 「我高兴不高兴,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她抬头时,这人已经到了面前。 他如此大胆,丝毫不在意她会叫人来抓他,或者他觉得她压根不会叫人来抓他。 「跟我是没有关系。」他低头看着她,居高临下的说,「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每天高高兴兴的。」 他低头看着她,眸深如海。如玉困惑的看着他,蓦地,她发现了一种奇异的现象,灯光闪烁时,他的眼眸泛着琥珀一般的蓝色光泽,诡异而美艳。 她看得呆了,就在此刻,他手下一动,灯光倏然熄灭。 房中一片黑暗,她来不及叫喊,已经被人拦住了腰身,堵住了嘴唇。 她能感觉到他脸上肌肤的温度,他摘了面具吻她,所以灭了蜡烛,她依旧看不到他的样子。 她第一次被人搂的这样紧,第一次被这么霸道而热烈的吻,牙齿冲撞有些疼痛,她感觉自己的嘴唇被他蹂。躏。 她很想反抗,可是在他的力量面前,她渺小的如同一只蚂蚁。 她被吻得呼吸困难,却目眩神迷,直到他放开了她。 她大口的喘着气:「你到底是谁?」 「怎么,你还没发现么?」他语带戏谑,「看看你的簪子。」 他放开了她,夜色中,窗扇一闪,他已经消失在房间里。 当她再次点亮蜡烛,房间里没有人影,除了摇晃的窗扇,她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 簪子?对,簪子! 如玉立即拿了簪子仔细的看,终于,她在簪子的底下找到了米粒大小的几个刻字——卫澹赠。 卫澹?如玉蓦地想起这个名字她似乎听说过。再细想,她恍然大悟。 安西总兵,卫澹?! 那位位高权重,跺一跺脚,整个安西四州就能震三震的安西总兵卫大人? 如玉百思不得其解,他送簪子,半夜偷入香闺,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摸了摸自己的唇,想起那个吻,顿时脸上滚烫。这么一个人,真是讨厌!可是虽然讨厌,却钻到了她心里面,拂之不去。 第十二章 同彬彬有礼的牟锦瑜相比,这个卫澹更加……更加让人印象深刻。 她只能这么说。 但是这个人也是很坏,明知道她要嫁人,偏生要来搅乱一池春水,于她,于他,有什么好处? 一夜翻来覆去,时不时梦里冒出那个青铜面具,着实十分可恶。第二日醒来时,如玉精神便不大好。 新嫁娘的规矩就是多,今日母亲专程请了牟家的陈嬷嬷教导官家夫人的规矩。 陈嬷嬷带着几分官家人的傲慢,同她说话时语气淡淡的。如玉安静的听着她那平板的声音说教,官家的规矩,一套又一套,异常的繁琐。 事实上,这些规矩她都知道,当初身为大家千金,哪个规矩不懂? 耐着性子终于听完了陈嬷嬷的训示,陈嬷嬷又要指点她行动之间的礼仪。她没想到自己只示范了一遍,这商户女子就学的有模有样,体面周到,仿佛天生的千金大小姐一般,着实让她惊讶了一回。 忙碌之间,转眼迎娶的日子便到了。 如玉有些绝望,觉得自己的婚事却不能自主,真是一个身为女子的悲哀。 倘若她嫁给牟公子往后能平平安安的,她自然可以尽到一个做妻子的本分,可是倘若牟公子出了什么事,她真是难以想象将来会面临怎样的日子。那剜心刻骨的痛苦会再来一回吗?倘若如此,她不如干脆同圆泓大师说的那样,青灯古佛一生罢了。 牟锦瑜今日高兴异常,身着红色绸衣头戴新郎帽喜气洋洋的来迎接姜家姑娘。 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便是人生最大的幸事。如今他能娶到中意的姑娘,更是欢喜无限。 而此时,另外一个人却很不开心。靠近城北的酒仙居二楼上,他靠窗坐着,面前摆着一坛酒。 此时几乎全城的人都去看热闹了,酒楼喝酒的人并不多。他不想亲眼看着她嫁给牟锦瑜,可是偏偏必须亲眼看着她嫁给牟锦瑜。 这种钝痛,卫澹难以形容。比起他前世中毒箭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倒了满杯,仰头一口饮下。 待会迎亲的队伍会从外面的大道上经过,他最后看她一眼,从此以后,她便是他人妇,从此萧郎是路人。 他自嘲的想,或许,他连萧郎都算不上,至始至终都是一个路人。 新郎已经到了门前,秦氏亲自给女儿盖上盖头,如玉眼底含着泪,当盖头蒙上的时候,泪水如同珍珠般滚落。 「爹,娘,女儿拜别!」她身着凤冠霞帔跪伏在两老跟前,姜岩感慨万千,秦氏擦了擦眼泪扶着她起来。 如玉又向大哥姜信告别,姜信点点头:「妹妹以后是官家夫人了,好好伺候夫君,孝敬公婆。」 如玉点头。 大嫂薛琴扶着肚子笑眯眯的说:「你可别忘了咱们家里人哦!有空过来看看咱们!」 如玉道:「那是自然。」 外头媒婆高声道:「新郎进屋迎接新娘咯!」 如玉蒙着红盖头,看不清来人,直到一人将红绸巾塞到她的手中,她由喜娘搀扶着跟着红绸巾一路向外走去。 在大楚,习俗来说,拜了堂才算真正成亲。拜堂要在牟家进行,待得拜堂之后,绸巾那头的男子就会是她这一世的夫君了。 只是今天,她更多的,不是喜,而是忧。 这一场婚礼,可谓是万民空巷。定州城的老百姓都去看热闹。为了不叫官家看不起,姜岩想方设法筹了许多彩礼,不说十里红妆,五里红妆总是有的。 沿街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哪个不说姜家的姑娘嫁得好?沈宜珍同父母一起也来看热闹,虽然不服气,但是姜家同牟家的这婚礼排场,那真是十年来定州也没见过这么大的。 沈宜珍看了一阵子,心中懊恼的很,便转头回去了。 姜信骑着马,一直跟着队伍送妹妹沿着定州城转一圈。但凡是同城的风光大嫁,不绕城一圈不足以炫耀排场,何况这乃是定州城第一美人和州牧公子的婚事,那更是要让全城人都看到。 如玉坐在花轿中,只听到人声的喧闹,不断传来的炮竹声响,响的她的耳膜都快震聋了。 突然,一阵「锵锵锵」的锣鼓声,似乎听到舞狮的队伍出来了。 「为州牧大人公子婚礼献礼!」她隐约听到外头有人嚷道,这也不奇怪,嫁人之时有人送殷勤凑热闹,这是锦上添花的事儿,说明州牧大人得人心。 如玉从帘子的缝隙望出去,这里应该是到城北了,耳畔的锣鼓之声更加喧哗,吵闹不堪。 陡然间,她听到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她惊得呆住了,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下轿子,可是外头那么多人,应该会有人处置的吧。 一股浓烈刺鼻的烟雾从外面钻进来,她意识到不对劲,立即扯下了头上的红盖头,叫道:「嬷嬷,嬷嬷,大哥,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突然,花轿的轿门被踢开,那踢开轿门的可不是新郎,而是一个戴着黑色面巾的陌生男子,他飞快的将一块布塞住了如玉的嘴,兜头一个麻袋便将如玉套了去。 此时,城北的街面上一片混乱。 那浓烟来的突然,姜信察觉到不对劲,立即翻身下马,跑到了如玉的花轿跟前。 「如玉!」他大声叫道。 没听到回声,他蓦地一惊,本来轿门只能新郎开,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他打开轿门一看,里头空空如也。 姜信目瞪口呆,刘嬷嬷凑过来,惊问:「姑娘呢?」 姜信看着刘嬷嬷,两人面面相觑。 回头时,却听到喜娘哭喊起来:「牟公子,啊哟,牟公子你醒醒啊!」 姜信急忙跑过去,只见牟锦瑜的新郎帽子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躺在地上,额头上汩汩的冒着鲜血。 喜娘叫苦道:「这下如何是好!牟公子方才混乱之中落下马了!我们如何同州牧交代啊!」 仿佛晴空霹雳一般,姜信瞪着眼,竟呆住了。他蓦地回过神,叫道:「找新娘子!快找新娘子!」 众人这时才知道新娘不见了。迎亲的人有急忙忙的送牟公子去医馆的,有到处寻找新娘子的。可是一场骚乱,一阵浓烟之后,新娘子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姜信此时真是欲哭无泪,他陪着如玉过来,如今如玉不见了,牟公子跌破了额头,这……这该怎么办?叫他怎么跟父亲母亲交代! 这头,抢了如玉的贼人早已策马狂奔在山间的小道上,带头的就是带着一半骊戎血统的黄候。 他们趁着迎亲队伍还没反应过来,抢了姜如玉跨过这片山区,一过山区便将女子放进货箱,当作货物运出关去,出了关就是戈壁,过了戈壁就是骊戎国。当这女子送到骊戎亲王的跟前时,那也是他们功成名就之时。 他们的计划可谓天衣无缝,黄候回头,没看到来路有人追,不由得唇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 如玉被扔在马背上,震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她不明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人竟然有天大的胆子敢抢劫州牧大人的儿媳妇。 黄候回头,对手下叫道:「快点,再往前,过了那座山就可以出关了!」 第十三章 如玉晕晕乎乎的听到这话,大吃了一惊,他们要出关?要是他们出了关,她岂不是去国离乡再也回不来了? 她拼命的挣扎,奈何麻袋外被绳索捆绑,她的挣扎如同蜉蝣扞树。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到人叫道:「前头有个人!」 前面就是下山的道路,眼看着就要到他们的窝点,偏生真有个人在那里拦着路。 一人一马,那人身着一袭玄色长衫,骑着红色的汗血宝马。 黄候是识货的人,一看那汗血宝马,便知道不是等闲之人。 「让开!不要找死!」他扬起马鞭,并未减速,大声叫道。 那人却没有让路,黄候瞪圆了眼睛,蓦地从腰间抽着一把长剑。倘若他不让路,便一剑杀了他,现在正是他那功名的关键时刻,怎么能出岔子? 那人蓦地回头,黄候惊了一跳,那是一面青铜兽面,那兽面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不,他觉得不可能,那个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条荒僻的山间小路上?何况他抢的这个女人跟那个人没有丝毫关系。 他有些胆寒,但是依然握紧了剑柄,怒喝道:「找死!」 他急速的策马前行,一剑刺向那青铜兽首面具人,本欲一剑割下他的首级,只可惜,他的宝剑被那人轻轻一格,便飞出了一丈远。那人反手一挥,马上之人随剑光而落地,一道鲜血飞溅,一个血淋淋的脑袋咕噜噜的滚到了后头几人的马前。 「大哥!」后面几人硬生生的停住了马匹,惊愕的望着那个男人。他那青铜面具下的眼眸,散发出魔鬼般蓝色的幽光。 几个人吓得吞了一口唾沫,背心发寒。他们不是没有听过那个人的威名,兽首铜面、杀人如麻的罗刹将军,边关之人几个不知? 面具男人完全没有将这几个贼匪放在眼里,他翻身下马,从马上抱下了麻袋,掀开麻袋看时,里头是个花容失色的姑娘,双眼圆瞪怔怔的望着他。 他没有说话,将她松了绑送上了汗血宝马,揽在自己身前。 「滚!」他拉着马绳淡淡扫了几个贼匪一眼。 几个贼匪顾不得老大的尸身,逃也似的策马下了山坡,消失在他的眼前。 姜如玉此时浑身无力,只能软软的靠在男人的怀中,他的胸膛很坚硬,但是温暖而有力,在受到了这么大惊吓的时候,有这样一个胸膛可以靠一靠,她觉得自己的心总算落入腔子里了。 「我好难受,不想骑马了。」细如蚊子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好。」他应声。 男人策马离开了主道,到了一处干净的林子中,他将女子抱下了马让她靠坐在树边。 如玉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男人在旁边溪中打了一壶水送到她手边。她接过了水,轻声的问:「为什么追来的,会是卫大人你?」 卫澹蓦地转头,目光如炬的看着她,皱起了眉头。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以为这一场抢亲是他策划的吗? 城北起骚乱之时,他正在二楼的酒仙居,那迷雾之中发生了什么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是当看到一人骑马带着麻袋冲出的时候,他已经反应过来了,立即追上,走了小道截住了这帮人。 他大步到了她的跟前,逼视着她的眼,一手捏起她的下巴,咬牙切齿的说:「姜如玉,倘若我想娶你,需要费这些周章么?」 如玉眨了眨眼,毫不示弱的看着他的眼:「那卫大人就很奇怪了,你既不想娶我,又为何总是来招惹我?」 卫澹磨了磨牙,攥着她下巴的手指下滑腻娇嫩,他看着这张带着几分倔强却国色天香的小脸,突然觉得有几分可笑,她居然不怕他了? 那么多人都怕他,为何她却敢不怕他? 如玉挑了挑眉,「大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卫澹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这个小女子,现在不但不怕他,还敢挑衅他了?谁给她的胆子? 「你好大的胆子!」他盯着她的双眼,缓缓的说。但是语气平静无波,他并没有生气。 卫澹回头看看天,天色已经暗了。 定州迎亲一般是下午迎亲,晚上办喜酒,现在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昏暗。天边一团乌云,一阵风吹来,树木哗啦啦的响,眼看着要下一场大雨,如果带着姜如玉赶回去,可能半路就能淋成落汤鸡。 他回头看了一眼,她脸色惨白,这么惊吓一场,若是再淋一场雨,大约性命都没了。 「走吧!」他伸手拉起姜如玉的手腕。 「去哪里?」如玉脚软,刚才被贼人丢在马上折腾的她浑身都疼,现在腿脚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要下雨了!」卫澹看她无力,干脆弯腰拦腰将她抱起,吓得如玉叫道:「喂喂喂,你要干嘛!」 两只粉拳捶在他的胸口,如同搔痒一般。 「别闹!」他低喝,到了一处坡边,威胁道:「你再闹,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如玉转脸一看,那高高的山坡下面都是乱石头,像她这嫩豆腐一样的若是丢下去岂不是脸都花了? 她恼怒的收了粉拳,愤愤的瞪着他。 卫澹看她纠结成一团的小脸,只觉得好笑。女孩现在才十五岁,虽然长得好看,可是于他而言,就像个赌气的孩子。 她很轻,抱着毫不费力。他觉得过于轻巧,真不知道这姑娘平时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卫澹腿长,大步流星的向前走,走的飞快。在密林之中,他一样如履平地。倒是苦了如玉,时不时树叶划过她的脸,真是「啪啪」打脸啊。 他上了山坡寻了一个山洞才将她放下,那匹汗血宝马有灵性,跟着也跑过来,到了洞里找了一处位置。 卫澹看到自己的马儿,不由得笑了笑:「阿丹,你倒是乖觉。」 如玉瞧着他看自己马儿的眼神比看自己亲热多了,不由得不忿的皱皱鼻子。 两个人才安顿好,天边一阵惊雷,吓得如玉几乎跳起来,紧接着,天边划过一道银蛇,「卡擦」一声,几乎劈到了跟前。 「啊!」如玉大叫一声,吓得魂不守舍。 男人半跪在她身前,握住了她的肩膀问道:「你平生做过亏心事?」 如玉慌张的看他,摇摇头。 「那你怕什么?」 对于她的害怕,卫澹这样的男人自然是难以理解的。 如玉恼火的瞪了他一眼:「人家天生胆小,不行么?」 男人眼带讥讽的笑意,道:「胆小的如同小鸡子儿。」 如玉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捶他两拳。可是想到他杀人如切菜似的,还是识趣的收回了手。 外头漆黑,雨声哗啦。如玉往洞内挪了挪,里头还稍微干燥一点。 她不知道卫澹哪里的火种,居然在洞中生起了篝火,他方才折了外头的枯枝,正在添火。 立秋之后天气渐凉,晚上的温度也降下来了。 外头风雨一吹,如玉立即浑身抖得跟米筛似的。 男人看了她一眼:「坐到火边来,晚上会更冷。」 如玉挪过来几步,诧异的问:「今晚,要在这过夜?」 卫澹看着她,「不然你以为?」 第十四章 火光下,他的双眼散发着熠熠的蓝光,十分的吓人。她迅速的垂下了眼帘,不敢看他的眼,心口却剧烈的跳动起来。 今天晚上本是她和牟锦瑜的洞房之夜,可是她却和另外一个男人呆在一起。到明日她回去的时候,别人会怎么看她? 前世她克死夫君千夫所指自寻了死路,深知人言可畏。这一次,比克死夫君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次,恐怕不需要自己寻死路,这一回去便是死路一条! 她抬头看向卫澹,他气定神闲毫无忧色。 会被浸猪笼?会把「奸夫」正法?她觉得不可能,以卫澹的权势地位,定州府有谁敢惹他?但别人不敢惹他,不代表不敢惹自己。 她已经不在乎能不能嫁给州牧儿子,她此时只希望能保住一条性命。否则,她重生一回死得也太冤枉! 她巴巴的望着卫澹。 「卫大人……」她可怜兮兮的开口。 卫澹瞥了她一眼,方才还怒气冲冲现在可怜兮兮,变脸真快。 「我不想死……」 卫澹一愣。 「如果明天你带我回去,我一定会被浸猪笼……」 「谁敢!」她话音才落,卫澹一声呵,吓得她一跳。 卫澹眸光冷冽如刀锋:「若是谁敢让你浸猪笼,我就让他见阎罗!」 姜如玉呆住了,他这话的意思是可以保住她的性命?他回答的这么果决,她有点感动。 「大人说真的?真能保住我的性命?」 卫澹冷声道:「我卫澹,一言九鼎!倘若有人敢动你分毫,先问问我手中的这把剑!」 如玉听了这话,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给他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卫大人,如玉来世只有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卫澹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如玉仔细想了想以后的日子,这定州肯定呆不下去了,幸亏父母还算疼爱她,她拿一些银子,然后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去。读读书,种种菜,耳根倒也清静,就这么安静的过一世吧。 打定了主意,她心里也松了下来。 「咕噜噜……」一阵响,如玉脸色微僵,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紧接着,又是一阵「咕噜噜……」 如玉满脸通红,低着头蚊子似的说:「不是我……」她身为新娘子凌晨就起床梳妆打扮,中午才吃了半碗面,到了这个时候自然已经腹中空空。 「我去找点吃的!」卫澹起身,转身就出了山洞,外头雨虽然渐小,但是还是绵绵的下个不停。 如玉觉得丢脸极了。 卫澹走后,她起身到洞口探望,隐隐的听到洞外有什么窸窣的声音,吓得心口儿颤颤。 方才卫澹在的时候她没觉得有怪声音,他一走,仿佛什么怪声音都出来了。 虫鸣、枭叫,甚至还有兽类的嚎叫,她看向树林,隐约林子中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珠子出没。 蓦地,洞内火光一闪,火灭了,洞中一片漆黑。 如玉吓得「啊」的叫出来,没有火光,会不会有狼来? 她又急又怕,小声对着洞外喊起来:「卫澹——,卫澹——,你在哪里……」 叫了好几声,并没有人回应。她急的不得了,可是外头下雨,她又不知去哪里寻他。这洞中黑暗潮湿,她又不敢坐着,一时之间坐立不安,只能挨着那匹叫「阿丹」马儿站在一起。 他走了一会儿,对她来说,却像一年那么漫长。 当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洞口,那黑影叫了一声:「姜如玉?」 话音落下,一个娇巧的影子仿佛乳燕投林般的扑了上去,卫澹觉得怀中娇娇软软一团,一时之间,心都融化了。 「我等你好久,你怎么才回来!」如玉又急又气,粉拳捶在他胸口。 卫澹心口一软,拍了拍她的背心,道:「我去找吃的了!走吧,回去,外头湿。」 如玉这才觉得他身上衣服湿漉漉的,而自己居然扑到一个男人的怀里,真是丢人! 她连忙退了一步,不好意思的说:「我还以为你走了不回来了。」 卫澹笑了:「你真是个傻瓜。」 夜间是动物出没的时候,他也担心如玉会遇到危险,抓到了一只山鸡就赶紧回来了。夜间捕猎的确不容易,但他的双眸夜能视物,才能这么短的时间捕到猎物。只是他没想到,他一出去洞内篝火就熄灭了,若是回的迟些,说不定如玉真被什么叼走了。 他重新打着了篝火,如玉瞧着他用的是两枚打火石,生怕篝火再熄灭,如玉这次自告奋勇的在火边加树枝。 卫澹在洞外处理了野鸡,只取了鸡肉叉在树枝上拿回来在篝火上烤。 他的动作很娴熟,如玉好奇的问:「卫大人从前也露宿过?」 「露宿?岂止露宿?」他云淡风轻的道:「我带兵于沙漠中追逐胡虏,吃的是毒蛇,喝的是马血,风沙起时整个人都覆在沙中,白天炎热如同火烤、夜晚寒冷如同冰窖。同塞外相比,这里已经算是人间乐土。」 如玉一时呆住了,叹道:「卫大人所说的,应该是人间炼狱了吧。」 卫澹不可置否:「差不多。我十五岁带兵,那种日子我过了十年。」 如玉心惊,怪不得这人仿佛炼狱之中出来的罗刹,原来,他果真是那炼狱中出来的。 卫澹将手中的烤鸡腿递给如玉,如玉接了过来,香喷喷的,虽然没有盐,但是味道十分鲜美。 她是真的饿了,顾不得羞涩,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她的饭量不大,不过大半只鸡腿就饱了,何况她平日吃素吃的多,这么多肉未免腻了一点。 卫澹又将一只鸡翅递到她跟前,她无奈的摇摇头:「不吃了,我吃饱了。」 男人不满道:「连胃口也如小鸡子。」 如玉顿时气结。 看她着实吃不下,卫澹便将剩下的鸡肉都吃了。如玉看他吃的极快,却不粗鲁,应当是个家教很严格的人。 吃过饭后,如玉已经困倦了。今日惊吓了一天,她多希望能有个床可以舒服的躺一躺,可惜这山洞之中只能靠着洞壁将就一晚。 她打小娇生惯养,从未在这样的山野中露宿,靠着洞壁怎么不舒服。抬头看时,她愣住了。 她看到卫澹在脱衣服?! 她心口砰砰乱跳,这孤男寡女的,他要干嘛? 可是外头那么黑,她又不敢出去。 「卫大人……你……你干嘛?」她颤颤问。 卫澹脱去了外套,露出了蜜色劲实的胸膛,他回头,好笑的看了如玉一眼,这女孩又吓得脸色发白。 「你觉得我要做什么?」他意味深长的说。 他向女孩走近,如玉往后退,可是后头是石壁,她哪里有地方可退。 男人肌肉虬劲,充满了力量,双臂修长、肩膀宽阔,腰身劲实,仿佛一只豹子般,只需要动动手就能将她撕成粉碎。 她知道此时此刻怕也没用,大着胆子道:「卫大人是大仁大义的英雄,既然救了我,就该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若是在最后关头做了错事,外人会怎么说你?大人的声名也会受污,如玉为大人不值得!」 第十五章 卫澹立在她跟前哈哈大笑:「大仁大义的英雄?你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他半跪在女子跟前,劲实的胸膛就在她眼前,吓得她闭上了眼。 她只听到他在她耳畔低声道:「外人只会说我是罗刹,是魔鬼。大概也只有你觉得我是英雄了。」 如玉听到这话欲哭无泪,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他收手了。 一只手拂过她的脸庞,那手心粗糙带有茧子,她吓得一抖,只听到跟前的人道:「你放一百个心好了,我卫澹这次,大约真的要做一次英雄了。」 人离开了,如玉这才敢睁开眼睛,只见男人搬了一块石头到了火边,将衣服摊平在石上,原来他只是想烤衣服而已。 如玉满脸羞红的垂下了头,觉得自己没脸再面对卫澹。她刚才脑袋里竟然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只要他动作别太粗鲁,她……她还是可以接受的…… 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大约是太过困倦,她这晚还是睡着了,间或惊醒,总能看到对面火堆边的那个人影,也就安心的闭上了眼。 一晚乱梦,醒来时浑身腰酸背痛,她的身上盖着卫澹已经晾干的外套。 她看山洞,空空如也,卫澹人呢? 她赶紧跳起来去找,只见门口,有人正在削竹子,如玉跑过去好奇的问:「你在做什么?」 「做箭。」 如玉诧异:「做箭干嘛?」 卫澹看了她一眼,眼底带着笑意:「试试不离开山洞的情况下,看是否能打到猎物做早餐。」 如玉脸上微烫,他这是在讽刺昨晚他离开山洞后她的反应吗? 她嘟了嘟嘴,还是蹲在一旁看他削竹箭。 「饿不饿?」他问。 「还好。」如玉老实回答。 卫澹用竹子做了弓箭,用藤做弦,就在山洞前的林子里打猎。不一会,果然给他逮到了一只山竹鼠。 这竹鼠像小兔子那么大,如玉一看满脸的嫌弃:「老鼠啊,我宁愿饿死也不吃老鼠。」 卫澹道:「这可是你说的,待会别后悔。」 他处理了竹鼠,烤熟了之后,竹鼠便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如玉不由得看过去。 可是她刚才说了饿死也不吃的,但是那股香气却不但的往鼻子里钻,真是太香了,好像比昨晚的山鸡还香。 一串香喷喷的肉穿在树枝上递到了她跟前。 如玉撇开脸,躲开这诱惑,倘若她吃了,这人一定嘲笑她。 「这不是竹鼠,这是山兔,刚才是我说错了。」他哄她。 如玉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接过了烤肉。尝了尝,味道的确很不错,比起山鸡更加鲜嫩可口。 吃了早饭便要回城了,未到定州之前,如玉一直坐在卫澹身前。临近定州城门,卫澹下了马,如玉在马上,卫澹牵着马进了城。一入城门,卫澹叫了一台轿子,让如玉换了轿子,他亲自骑马护送如玉到了姜家大门口。 当如玉下轿时,周围的邻居有看到的,都惊诧的围过来。 「那是如玉诶!」 「她不是被贼匪抢走了吗?」 「怎的又被男人送回来了?」 「啧啧啧,真是身边少不了男人啊……」 「昨晚还是在外头……」 话,渐渐的难听了,如玉脸色变得煞白。她正要敲门,这时秦氏正好打开院子门,一看是如玉顿时吃了一惊:「如玉!」 姜家人闻声都赶到了门口,看到衣衫狼狈的如玉,又看到青铜兽面的男子,一个个都惊呆了。 「那人为何戴面具?」 「到底是什么人啊?」 「姜家姑娘跟这男人什么关系?」 质疑议论声声入耳。 卫澹对姜岩朗声道:「如玉姑娘被贼匪劫持,恰巧被我遇上。我卫澹护送如玉姑娘到家,如今算是完璧归赵!」他眼眸一转,凌厉的眼锋扫过那些闲言碎语的邻里,蓦地扬声喝道:「倘若有人敢多嘴多舌,乱生是非!就如同此石!」 姜家门口有块大石头,卫澹蓦地扬起手腕「砰」的一声击打在大石之上,只听着「咯咯」有声,大石头上渐渐出现裂纹,当卫澹的手收回时,大石立即「哗啦」散落,成了一堆碎石子。 众位邻居看的瞠目结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众人惊诧之间,面具男子已经翻身上马,马儿长嘶一声,他深深看了如玉一眼,便策马扬鞭转身离去,人影渐远,只见远处一片烟尘。 如玉看卫澹就这么走了,心中竟有些难受。 众邻居经过那番惊吓,又瞧瞧姜家门口的碎石,唬的把要出口的话都吞了下去,讪讪的回自己屋里去了。 秦氏一看人走了,赶紧把如玉拉回来关上了院子门。 「如玉你没事吧?」她瞅着女儿只觉得心疼,这一晚上出去就闹的形容憔悴衣衫狼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日事出突然,大伙儿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如玉就不见了。昨晚姜家人满城的寻找,驿道上也找了一程,可是压根没看到如玉的影子。 如玉摇摇头,面对这么多人,她身心疲惫。 秦氏看她累了,便道:「先去洗脸换身衣裳,完了再说。」 嫂子薛琴急急的扯着如玉的袖子问道:「方才那个卫澹是不是安西总兵卫澹?」 如玉点点头。 薛琴愣住了:「天啦,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昨晚你们俩不会都在一起吧?」她难以置信的捂住了嘴巴。 这个问题,如玉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姜信嗔道:「妹妹才回,怕是惊吓了,你待会再问行不行?」 薛琴一肚子的疑问,只得闭嘴。 秦氏急忙让嬷嬷给煮了鸡蓉汤,又叫巧儿帮助如玉沐浴更衣。待得如玉出来,喝了鸡蓉汤,秦氏才细细的将昨儿发生的事情问了一遍。姜家人都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着,总算是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说,那位卫澹卫大人倒是你的救命恩人。」秦氏感慨道。 如玉点点头。 姜岩叹了一口气:「你也算得平安归来,只可怜那位……唉!」 如玉诧异的看着父亲:「哪位?」 薛琴快言快语道:「你还不知道呢?你被劫走的时候,牟公子跌下马撞了头受了重伤,现在还没醒过来呢!」 如玉一听,顿时如同晴天霹雳一样,她本以为自己还没拜堂,牟公子应该没事,谁想他竟…… 秦氏看到如玉脸色铁青,急忙用眼示意薛琴住嘴。她叹气道:「如今看来这亲是结不成了。牟家那边很生气,将嫁妆全都退回来了,彩礼也都提走了,这婚事恐怕就此作罢了。」 大哥姜信摇摇头:「娘,你想的太天真了,我瞧着,如果牟公子不醒,这件事牟家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我看,如玉最好还是赶紧出去躲一阵风头,过一阵再回来。」 「不行!」姜岩反对,「如玉既然回来了,就应该亲自往牟家去道歉。这件事如玉虽然没有大错,但是牟公子昏迷不醒,我们姜家得跟州牧大人有个交代!」 如玉大惊,父亲如果要把她送去州牧大人家里,岂不是让她送死? 如玉摇头如同拨浪鼓一般:「爹,我不能去!如果我去,他们不会饶了我的!」 第十六章 姜岩叹道:「女儿,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州牧大人果然要追究下来,我们都是定州人,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躲不过的!与其如此,不如主动请罪,也许州牧大人还能通情达理放过我们姜家!何况,因为你,牟公子至今昏迷,难道你心中无愧吗?」 如玉紧皱眉头,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州牧大人是个清官,应该不至于是非不分。可是如果真的送上牟家的门,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如今世道,官贵民贱,而商人又是贱中之贱,牟家碾死姜家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她若不想连累父母,只能走一遭了。对于那位被自己命运连累可怜的牟公子,她也的确心中有愧。她的眼皮跳了跳,迎接她的是猪笼还是大棒?圆泓大师的话再次在她耳畔响起,莫非今世她依旧如此薄命? 如玉被总兵卫大人送回城的绯闻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定州。 虽然卫澹单掌碎石令众人不敢明里嚼舌根,但是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卫澹对姜如玉的一番护佑,加上两人共度的一晚,两人的绯闻已经成了定州城的大新闻。再搅上昏迷不醒的新郎牟公子,定州城众百姓脑补的不要太精彩。 绯闻暗暗的传播,多番添油加醋,被众人暗地里津津乐道,精彩赛过戏本子。 沈宜珍此时脸色很不好,姜如玉回来了,名声没了,她本是很开心,可是偏偏送她回来的那个人却是她未来的夫君——卫澹。 她心里堵着一口气,旁边沈宜珍的母亲王氏劝她:「如今这种情况,你还是不要去卫家了,若是你也被牵连进去,说出来那可是难听的很。」 若是沈宜珍被牵连进去,这绯闻便涉及到定州的两大美人和两大贵公子,那可是能编成戏本子的故事了。 沈宜珍恨恨的磨着牙:「可恨那姜如玉的手伸的可真长,惹完了牟公子又惹卫大人,她这个狐狸精,到底知羞不知羞!」 王氏嗔道:「你这丫头,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姜如玉如今名声已经毁了,将来定然没人敢娶她的,以后你就是真正的定州第一美人了,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你父亲在州牧底下做事,我今儿要去牟家探望探望牟公子,安慰安慰州牧夫人。你若是有心,也同我一起去吧。」 沈宜珍眼眸一转,心道,这件事最吃亏的是牟家,她倒想看看,牟家会怎么对付这个伤风败德的女人! 「娘,我陪你去!」她欣然道。 州牧府的东厢房里头躺着一个伤者,额头上裹着白纱,闭着眼脸色惨白,昏迷不醒。 大夫在一旁把脉,摇头叹气,对旁边衣着华丽的州牧夫人段氏道:「公子脉相虚弱,若是醒来便好,若是醒不来,怕是难以预料啊。」 段氏一听,顿时头昏眼花,幸亏旁边丫鬟扶着,差点就倒在了地上。 「夫人节哀。」大夫没什么可说的,只能说句安慰话。 段氏哀伤的看着儿子,恨恨道:「若非那个姜如玉,锦瑜你怎会到如此田地,那姜如玉简直就是个扫把星!你若真的不在了,我怎么对老爷交代,怎么对姐姐交代啊!」 州牧的这位夫人是续弦,牟锦瑜的母亲段氏早在他十来岁的时候已经去世了,牟大人娶了段氏的堂妹小段氏做了续弦。因为锦瑜是小段氏的外甥,再加上小段氏一无所出,自然将锦瑜当作宝贝,一直疼爱有加。如今牟家唯一的儿子生死难料,她怎能不心痛欲死。 段氏看着锦瑜,不由得泪流满面,待得外头有人报:「王夫人携女儿来访。」段氏这才擦了眼泪出来招待客人。 沈家之前是做生意的,做买卖时段氏就同王氏时有来往,后来沈宜珍的爹沈奎钻营得了官职,两人来往更密切了。 段氏瞧着王氏带着如花似玉的女儿过来看望她,若是原先她或许会对漂亮的女孩多看几眼,给儿子留意妻房。今天她可没那个闲心,瞧着两人只是黯然的点点头。 「公子好些了么?」王氏委婉的问道。 段氏没说什么,只是摇摇头。 王氏也跟着叹了一口气:「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希望公子福大命大躲过此劫!」 沈宜珍在一旁轻声道:「娘,这未必是天算,恐怕是人为。」 王氏以眼示她,让她不要多说,多说多错。 但是沈宜珍并没有停,继续道:「这件事,其实缘由都是一个人起的。倘若不是姜如玉在外头招摇勾搭,又如何能引来贼人的觊觎?如果不是贼人来抢亲,牟公子又怎会遇到意外?如今牟公子躺在病床上,那个姜如玉却又勾搭上了卫大人,这狐媚手段可见一斑。这桩事,我私以为那姜如玉为公子偿命也不足为惜!」 段氏双眸定定的望着她,恨恨道:「你说的正中我的心怀!只是州牧大人却以为这是意外,竟然不愿再追究。」 沈宜珍一听,忙道:「大人宽厚,才有此想法。可是牟公子如此尊贵之人,若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夫人怎能甘心?再者,我听闻有一种女人是天生带煞的克夫相,牟公子这番病症,说不定就是被那姜如玉煞住了,若是姜如玉死,公子未必没有生机!」 段氏一听倏然站起来,双眼微转,觉得她说的竟十分有道理。 「我这就将长清道长请来,我倒要问问他当初到底怎么合的八字!」 一个时辰之后,长清道长便被请上了州牧府。 面对段氏的质问,道长脸上显出愧色,道:「那日两人八字的确不合,此女命中带煞,但是牟公子苦苦哀求,老道不忍坏人姻缘,所以,便谎称了八字相合。」 段氏一听,气的狠狠一掌拍在几上,喝道:「好糊涂的老道士!来人,给本夫人撵出去!以后都不要上牟家的门!」 长清道长惭愧的摇摇头,「夫人便是不说,老道也无面目再上门!」说罢拂袖而去。 「果然是她!」段氏气冲斗牛,「来人,同本夫人去一趟姜家!」牟家家丁众多,段氏一声令下,便有四五个家丁上前。 沈宜珍暗暗得意,姜如玉这次果然跑不掉。 未等段氏去姜家,便听人来报,说姜家家主姜岩带着姜如玉上门请罪来了。 沈宜珍唇角微勾,努力忍住笑意,姜如玉,你可真聪明啊?知道有人找你,便送上门了? 今日牟大人在处理公事不在府中,这府中只有段氏。 段氏听到这个消息,五指收拢,露出一丝狞笑,吩咐道:「令护院十人,统统都手持大棒,随本夫人去迎接这位定州美人!」 沈宜珍轻轻的笑了。 州牧府的大门口,立着两座青石狮子,兽面獠牙,十分狰狞。 如玉随着父亲身后到了州牧府门前,一抬头看到两座石狮,便觉得背心一阵发寒。 这一次来,姜岩带了许多礼物,专程向牟家致歉。 他回头,看到女儿低着头忐忑的样子,叹息道:「州牧大人应该是讲道理的,不会胡来。再说我们带了许多礼物,看在我们的诚意上,也不会太过为难。」 姜如玉轻轻点了点头。 门房报进去,等了一会,金钉大门缓缓开启,只见一个嬷嬷傲慢的站在门口,问:「姜如玉来了没有?」 第十七章 如玉蓦地抬头,心中一惊。她有不好的预感。 姜岩答道:「我女儿如玉在此。」 那嬷嬷看了一眼姜岩,又看了一眼他们身后几人挑着的箱子,冷笑了一声:「夫人命令,只许姜如玉一人入门来,其余的都在外头等着。」 姜岩一愣,夫人?那么牟大人不在? 「嬷嬷,我陪着女儿一起……」 姜岩话还没落,嬷嬷就呵斥一声:「官家跟前,有你说话的地方么?还不快让开!叫姜如玉进来!」 姜岩无奈,只得让路。如玉知道既然到了这里总是要面对,如今退无可退,只得抬起沉重的脚,一步步向着大门走去。 当她跨进那高大的门槛时,回头看了父亲一眼,姜岩的眼底满是担心。 「快走吧!」嬷嬷如同催命符一般在耳畔催促。 如玉进了大门,便听到身后「咯吱」一声红门合上,她抬头时,两边站了两排高高举着大棒的强壮家丁,而这两排大棒的那头,站着满眼戾气的段氏,还有……幸灾乐祸的沈宜珍。 「给本夫人跪下!」段氏一声令下,几个嬷嬷立即上前踢膝盖的踢膝盖,按肩膀的按肩膀,硬生生的将如玉摁在了地上。 石子硌的她膝盖生疼,如玉忍着疼,道:「夫人容禀,今日我随父亲过来,是为了看望牟公子,向牟家请罪。婚礼上的意外,本是两家都不曾料想到的,今日我们诚意而来,夫人何故如此折辱?」 「折辱?」段氏走到她近前,冷冷道:「你一个商户女,也配上的折辱二字?牟家娶你过门,我本就不悦,锦瑜娶你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你倒好,一个扫把星,竟然明目张胆的坐上花轿!你居心何在!」 如玉心中一惊,蓦地抬头,怔怔望着她。 沈宜珍冷笑道:「姜如玉,长清道长已经向夫人说了,你命中带煞。听闻之前你多次拜访圆泓大师,圆泓大师乃是活神仙,你该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命数吧?这样的命数,你也敢坐上牟家的花轿?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段氏恨声道:「我儿子的性命是你说句请罪就可以了结的吗?姜如玉我告诉你,就是十个你,也不能偿我儿子的性命!就是你死十次,也不能解我心头只恨!今日若是本夫人让你走出这个大院,本夫人从此就不姓段!」 她蓦地拂袖,厉喝一声:「将她拿下,先大棒伺候,再浸猪笼!」 如玉大惊失色。段氏话音落下,立即有家丁拿着绳索扑上来将她捆绑。紧接着,棍棒便落到了身上,疼的她直抽气。 只是那大棒只打了一下,手持大棒的家丁便倒地哀嚎了,紧接着,其他几个家丁也纷纷倒地。 众人大惊失色,这是中邪了? 如玉也是疑惑,这时,只见墙头两个黑影跃下,落在了如玉跟前,将她护在中间。 她只听到那两人低声道:「我们是卫大人暗星营的,奉命保护姜姑娘!」 如玉一愣,紧接着便听小厮上来急匆匆禀告:「夫人!安西总兵卫大人来啦!」 听到「安西总兵大人」这几个字,众人心中都是一惊。段氏抬头看时,就看到一个人龙行虎步,也不顾小厮的阻挡径直入了府来。跟在他后头的,还有趁乱钻进来的姜岩。 姜岩看到如玉坐在地上,身上还绑着绳索,吓得脸色苍白,一下子跪在了段氏的跟前:「求夫人饶过小女吧!小女无罪,这婚事乃是小民一口应下的,跟我女儿无关啊!」 段氏冷冷看了姜岩一眼,目光落在总兵大人的脸上,那张狰狞的面具下,不知道是怎样可怕的一张脸。 「参见总兵大人!」虽然被他闯进门,段氏不得不向他行礼。安西总兵乃是朝廷二品大员,比起自己的夫君不知道高了多少。自己夫君虽然在定州是土皇帝,可是到了总兵大人跟前压根就不够看。 沈宜珍看到卫澹来了,吓得赶紧低头行礼,半声都不敢吭。方才她感觉卫澹的目光扫过她的脸时,那股让人胆寒的冷意,着实叫她心惊胆颤。 她心中恨恨的想着,看来卫澹跟姜如玉果然有首尾,不然怎么姜如玉一出事他就来了? 「不知总兵大人来此何事?」段氏试探的问,「我正在处理家事,倘若大人要找我夫君,尽可前往衙门寻找。这里毕竟是后宅妇人家中。」 卫澹冷冷一笑,看了如玉一眼,令那两个黑衣人道:「将姜姑娘解索!」 两人立即替如玉解开了绳索,将她扶了起来。 卫澹看向段氏,讥讽道:「家事?关押百姓,私自行刑,这也叫家事?我卫某倒是不知道段夫人有如此大的胆子!」 段氏的脸白了白,辩解道:「大人此言差矣。这姜牟两家的婚约还在,姜如玉就是我们牟家的媳妇,媳妇败坏家风,难道我一个做婆婆的还没有资格处置吗?卫大人虽然位高权重,还是得讲道理吧!」 姜岩气恼的叫道:「段夫人,你们家已经将彩礼都拿走了,聘礼也退回了,我家如玉怎的还是你家媳妇?」 段氏知道今日若是承认退婚,这卫澹定然要把如玉带走,她若是想制住姜如玉,只能死死咬住这一点。 她恼怒的看向姜岩,道:「退婚?退婚需要有退婚文书,莫非你不知道吗?只要这退婚文书没下,姜如玉就一天是我牟家的媳妇!」 如玉听着,脸色惨白,她算是知道了,段氏想死死攥着她将她置于死地。两家婚事早已不作数,她偏偏如此说,就是要磋磨她。 段氏仗着有理,对卫澹说:「大人,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难道大人竟想干涉我家中女眷之事?倘若大人蛮横行事,那可是逃不过以权势欺人的名头,还请大人三思。」 卫澹眼眸微动,他倒是没想到,以牟大人的清明,居然娶了这么个刁妇。 卫澹一笑,「你女眷之事,本大人的确不方便过问。」 如玉听了脸色又是一白,怔怔的看向他。 段氏得意的说:「多谢大人体贴……」 她话音未落,卫澹扬手阻住:「你不必谢我,我不方便过问,但是有人过问。」 「夫人!」段氏一抬头,顿时一惊,从外头进来的可不是她的相公牟大人牟重山吗? 牟重山先过来给卫澹行了一礼,他是个讲面子的人,如今看到满满一院子人都看着自己的夫人在仗势欺人,一时间气的脸的紫红了。 「你这是做什么?方才的话我听见了,既然彩礼已经取回,两家婚事就此作罢!还要闹什么?」牟重山呵斥段氏。 段氏气急败坏的叫道:「相公!你这是什么话,我家儿子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你可知道,长清道长说了,她命煞克夫,儿子都是她害的!你若是放了她,那我儿子怎么办?作为一个母亲,我就是死也不能答应!」说罢涕泪直下,嚎啕哭了起来。 牟重山一阵头疼,跺着脚说:「夫人,你讲点理好不好?」 「儿子要是死了,我今日也不活了,就一头撞死在石阶上!」她嘶叫起来,「你们若是谁要带走这女人,就从我尸体上踩过去吧!」 第十八章 沈宜珍在一旁悄悄的好笑,这真是一出好戏,所谓泼妇一出谁与争锋。她倒是没想到段夫人如此泼辣厉害,看来就是牟大人,也无可奈何。 牟重山铁青着脸,竟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卫澹看牟重山一个堂堂州牧竟镇不住自己的婆娘,禁不住冷笑了一声。 他没耐心同他们厮闹,径直走向姜如玉,一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喝道:「今日我卫澹就要带走姜如玉,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话音一处,众人惊骇。 段氏眼睁睁看着他拉着姜如玉,难道自己真的要撞死?就怕自己撞死了那卫澹也不会多看一眼。她不由得心中焦灼如火烧。 沈宜珍咬着牙心里恨恨的骂,狗男女!狗男女!竟然敢当着她的面,卫澹,你真当我是空气吗? 可是此时,偏偏她不能上去阻拦,虽然卫氏对她有许诺,但是此时她既不是卫澹的妻也不是卫澹的妾,她有什么资格去拦他? 段氏气急败坏的叫道:「卫大人!你堂堂二品总兵大人,就不顾脸面了吗?为了女人值得吗?倘若今日你带着姜如玉从这门走出去,你知道定州的老百姓会怎么说你吗?」 卫澹回头,冷冷看了她一眼:「我卫澹行得直立得正,怕人说什么?」 段氏嘿嘿一笑:「是,老百姓的确不敢说您卫大人,可是却会说姜如玉。人言可畏啊,卫大人!姜如玉一旦出了这个门,只能是死路一条!」 卫澹心中一惊,低头,看女子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她这样的柔弱女子,倘若同他出了这道门,以后在定州城还怎么活下去? 他自然知道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如玉……」他担心的看着她,「你……」 姜如玉惨淡的笑了笑:「无妨,大不了青灯古佛一生罢了。」 卫澹看着她这样的笑,骤然觉得心中一痛,青灯古佛?她说的轻松,可是那样的一辈子要怎样熬? 他喉头哽了哽,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一手将她拉入自己怀中,转身对众人朗声道:「我卫澹,今日当着众人之面,向姜家求亲!三日后,我便将姜如玉娶入卫家大门,看看这天底下,还有几个敢嚼总兵夫人舌根子的!」 卫澹一语落下,众人都是惊愕。 姜如玉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的望着他,他说的,是真的? 沈宜珍抬头,惊愕的看向卫澹,姜如玉成了总兵夫人,那她呢?她的总兵夫人呢?她不由得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卫澹看了牟重山一眼:「牟大人,你的退婚书记得写好送上总兵府。」 牟重山抹了一把额上汗水,连忙点头。 段氏怒不可遏,这女人不但不死,还当上了总兵夫人,她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儿子的性命谁来赔? 就在她还要撒泼时,嬷嬷匆匆的赶过来:「夫人,夫人,公子他醒了!」 段氏一听,哪里顾得其他人,飞快的提着裙子就往牟锦瑜的屋里跑去。 此时,牟锦瑜已经扶着丫鬟的手到了院子里,他的眼底没有其他人,只是望着姜如玉。方才的话他已经听到了,他脸色铁青,巴巴的问如玉:「你,真的要嫁给他?」 牟锦瑜能苏醒,如玉松了一口气,她看了卫澹一眼,向锦瑜点点头。 牟锦瑜苍白的唇颤了颤,哑声道:「那……祝你幸福……」说罢,垂着头扶着丫鬟踉踉跄跄的离去。 段氏欣喜极了,急忙跟着儿子去了。既然儿子醒了,姜如玉这个扫把星能滚多远滚多远,眼不见为净。 如玉黯然垂下了眼帘,牟公子一片真情,她自然是知道。可闹到如今地步,她除了愧疚再无其他。 「走吧。」卫澹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如玉低低的说:「如今危机已解,大人可不必将那话当真。」 卫澹立住了脚跟,恼道:「怎么?记挂着牟公子,不愿意嫁我?」 如玉急忙解释:「并非如此。大人方才也听到了,小女带煞克夫命,嫁给大人怕是不大稳便。」 卫澹淡淡一笑,「带煞?」他听着这两个字只觉得可笑,天底下能煞住他的怕是还没生出来。 他低头,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那你倒是煞煞看。」 低哑醇厚的声音,顿时听得如玉一阵羞臊,耳根浮起了薄红。 卫澹亲自将她送到家门口,郑重对姜岩道:「三日后,花轿临门!」 对于姜卫两家的婚事,姜家父母喜忧参半。经历了前一场令人心惊胆战的婚事,就怕后头出什么岔子。这牟公子也就罢了,万一要是这位总兵大人被如玉煞到了,他们姜家到时候只有赔人头了。 姜家父母眉头都是锁着的,唯有如玉的大嫂薛琴欢天喜地的笑得嘴都合不拢。 薛琴到如玉身边,笑道:「我说啊,这就叫否极泰来。你瞧,这婚事可巧了,喜帐喜烛嫁妆都是现成的,不需要另外准备了。你呀,只需要好好的准备做总兵夫人就行啦!你也算是替咱们姜家争光啦!」 如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她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只是经历了上次的婚事,这次她心里只剩下忐忑。卫澹帮了她这么多,救了她好几次,万一她把卫澹都克死了,她真是不想活了。 薛琴却没这些顾虑,她好奇的说:「你说卫姑爷那面具下面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难道很丑吗?」 这话说的如玉心里「咯噔」一下,她道:「未必就是丑,或许只是因为在战场上受过伤,留了疤痕,因此才戴面具。」她听他说话的声音,并不觉得他会跟「丑」字联系在一起。 薛琴取笑她:「瞧瞧你,还没过门呢,就帮未来相公说话了。男人的容貌,丑美都无妨,就冲着人家救你这一次,冲着总兵夫人的位置,嫁过去也值得!」 如玉被她说的头疼,道:「我该歇歇了,嫂嫂你怀着孩子,也去歇息吧。」 如玉这么说了,薛琴才肯走。 三日之期,准备聘礼很是仓促,如玉就不知道卫澹怎么能够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出来。 只是她没想到,卫澹的姑母卫氏早就盼着卫澹成婚,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准备聘礼了,如今即便是第二天就举行婚礼,聘礼也是现成的。 卫氏听说卫澹要娶亲,娶得还是刚刚跟州牧结亲的定州美人姜如玉,愣了半晌没回神。 她也听到一些传言,说姜如玉克夫,不过她转念一想,或许克夫的女人在侄儿身边能活的久一些也说不定。 既然卫澹要娶媳妇,她求之不得,立即喜气洋洋的开始装扮起总兵府。三日之期的确仓促,但是卫氏办事极为麻利,又抽调了总兵府的士兵在府内帮忙,一时间,挂红着绿的,整个总兵府装扮的喜气洋洋。 沈宜珍第二日就来拜访卫老夫人了,当她来的时候,抬头一看,门檐下挂着八个大红灯笼,当时就气的快要昏阙过去。 母亲王氏随她一起过来,看她脸儿发白眼儿发晕,急忙扶住了她,劝道:「如今你来找卫老夫人又有什么用?这红灯笼都挂了,卫家的婚事不远了。」 第十九章 沈宜珍咬着牙恨恨的说:「我就要来问一问,老夫人之前说的那些话到底算不算数!她到底是大户人家的主母,怎的能如此戏弄我?!」 卫氏在府中忙碌,听闻外头沈宜珍来访,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让人叫了沈宜珍进来。 到了厅中,卫氏笑眯眯地说:「哟,宜珍你来啦!坐下来喝茶。」 沈宜珍心里涌起一丝希望,她叫的这么亲热,该不会翻脸不认人吧? 王氏上前行了礼,卫氏只是点点头。 沈宜珍委屈的说:「老夫人,宜珍一心想伺奉老夫人跟前,可是如今,老夫人怕是已经记不得宜珍了,一心的在为新媳妇操办吧?看来宜珍一片苦心怕是都枉费了。」说着,拿着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一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样子。 卫氏为难的说:「宜珍你是个好孩子,但是澹儿既然允诺娶姜如玉,那也是一言九鼎的,这是众人皆知的。虽然老身很中意你,奈何澹儿没这个意思,也只有委屈你了。」 沈宜珍一听,心中一阵绞痛,禁不住懊恼,压住恼怒,道:「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空给了宜珍希望,却落得一场空?这卫府之中,按说也该是夫人做主,何以夫人如此委屈?」 卫氏眼眸一转,原先觉得这姑娘不错,如今看来是不依不饶了,这不是让她下不来台吗? 她蹙了蹙眉,道:「若是你执意,这婚事也有个先来后到。卫澹先说了娶姜如玉,如果你想进门,大约,只能做妾了,你可愿意?」她的双眼瞟向沈宜珍。 做妾?! 两个字一出,沈宜珍脸色煞白,她沈宜珍哪里比姜如玉差了?居然要矮她一头做妾? 沈宜珍心底腾起怒火却不好发作,咬着牙道:「既如此,那宜珍就此告辞,祝卫大人同那位新人百年好合吧!」 卫氏点点头。 王氏立即扶着沈宜珍一起出去了,瞅着女儿这次可气的不轻。 一旁赵嬷嬷苦着脸说:「老夫人,我这侄孙女心高气傲,怎会做妾?你这不是羞辱她吗?」 卫氏一笑:「这丫头眼高于顶、不依不饶的,若是娶进门也没什么好事,我并非故意羞辱她,只是退兵之计罢了。」 赵嬷嬷摇摇头,看来她这个侄孙女是没这个福气咯! 三日之期转眼就到,天才刚亮,就听到院子外头锣鼓震天响,按照规矩,一般下午才来迎亲。 姜家人听到外头热闹,慌忙开了院子门,一看,原来是送聘礼来的,只见那一担担红艳艳的挑子,整整排了一条街,还看不到尽头。 「卫家送聘礼!」前面带头的是卫府的老管家,看到姜岩笑着拱手:「亲家公迎接聘礼吧!」 姜岩慌忙大开院子门,同姜信两个恭候在门口迎接聘礼。 如玉在二楼的闺房之中,探头看去,只见大红彩绸扎着的聘礼担子不住的往里挑,挑了一担又一担,别说堂屋了,连整个院子都搁满了。 她心口一跳,这阵势,比起牟家提亲送聘礼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她怎么都想不到,卫家在短短三天内,竟然能筹到如此丰厚的聘礼。 姜岩和秦氏看到如此大的阵仗,终于露出了欢喜的笑容。薛琴更是笑的合不拢嘴,这么多聘礼,他们家恐怕要大发了。 聘礼终于送完了,街坊邻居一个个都来看,瞧着满院子的聘礼,一个个竖着拇指啧啧赞叹。 「老姜啊,你家姑娘真是有福气,这州牧家、总兵府都抢着娶进门啊!」 「就是,你如今可是总兵大人的亲家公了,以后定然要照应咱们这些老邻居啊!」 姜岩欢喜的一一应酬了,他都有些不敢相信,如今,他一个小小的商贩,竟然真的成了总兵大人的岳父。 一想到手握四州大权的女婿,他的下巴也禁不住扬了起来,只觉得面上好光彩! 如玉在楼上梳妆,秦氏手里托着一个精雕细画的红木盒子上来了。 秦氏笑道:「这是卫家老管家特地叮嘱要送到你手上的。也不晓得是什么。」 薛琴看着那盒子嚷道:「光看盒子就值不少钱呢,快些打开看看!」 如玉接过了盒子,只觉得有点重,也不知道里头搁着什么。 她打开时,只觉得满目绚丽,几乎耀花了眼睛。 这是…… 盒子内首饰层层叠叠,摆放的井井有条,件件精致个个璀璨。 秦氏和薛琴都瞪圆了眼睛,惊叹不已。 他们商户人家,虽然有几个钱,但是首饰这种贵重物品也是尽量节省的。女眷们一人手上也不过两三只金簪子,几只银簪子玉簪子罢了,何时见过如此多的宝物? 薛琴指着一只翠羽玳瑁簪子,道:「这……这什么做的,我怎没见过?」 秦氏见多识广,笑道:「这翠羽是翠鸟的羽毛嵌在簪子上而成,玳瑁乃是大海之中一种大龟的壳子,颜色剔透很是珍贵。」 薛琴啧啧不已:「啊哟,还有这珍珠,这么大这么圆的珍珠,我第一次见啊!这宝石也是璀璨的不得了啊!」 她羡慕的都要哭了,叫道:「想当初你哥娶我进门的时候,才用了两根金簪子,啧啧,怎么比哟!果然是大官家,不得了!」 如玉也是感动,她微微扬起唇角,轻声道:「这盒子中,有红蓝宝石面首两套,翠玉玳瑁面首一套,珍珠面首一套,赤金琥珀石面首一套。这么多首饰,我一个人怎么戴的完?那个人也是傻,太浪费了。」 薛琴啧啧笑道:「还傻呢?要是有人送这里头的一件给我,我就嫁给他,现在他送了你一整盒,你可不该这辈子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都嫁给他?」 如玉噗嗤笑了:「嫂嫂嘴滑,我岂是那种只看财物的人。」 他将一个宝藏一下子送到她的手上,让她的心里觉得沉甸甸,却也甜蜜蜜的。她看重的,不是这些珠宝的重量,而是他那番心意的重量。 下午时辰快到的时候,如玉心中一阵紧张。毕竟这是她几日内第二次嫁人,若是再出什么纰漏,那以后也不用再嫁了。 她凤冠霞帔坐在闺房之中,只听到楼下大哥欢喜的叫了一声:「新郎官来接新娘啦!」 她一颗心又高高的提了起来。偷偷的到窗边往下看,只见齐齐整整的迎亲队伍果然到了楼下,那迎亲队伍两边全副武装的军甲士兵护持,整有百来人,威风又盖过了往日她见过的任何一家迎亲队伍。 她看向骑着汗血宝马的那个人,他今日身着红色锦衫,脸上的面具却换了一个,换做了半边银面,不似往日那个狰狞的兽面面具。她第一次看到他下面半张脸,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嘴唇殷红,怎么看,都像是个俊俏的郎君。 她的心里涌起一丝欢喜,这是之前嫁给牟公子的时候所没有的。 「如玉啊!」嫂子薛琴赶过来,「别偷看了,快点盖上盖头,新娘要出门了!」 姜如玉点点头,盖好了盖头随了嫂子下去。再次拜别父母,再次拉上红绸带,步骤一如上次一样,这次如玉心中却如同小鹿乱撞,更加的慌张。 「我们走吧。」她听到绸带那头是他低醇的声音,偷偷扬起了唇角,点了点头。 第二十章 新娘终于上轿,这一次的婚礼同上次一样,同样是万人空巷,一个女子没隔几天嫁了两次,而且都是嫁的定州最尊贵的贵公子,这样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若说之前对于姜如玉有什么流言蜚语,现在风向全都掉了个个。 「所以说,还是生女儿好啊,将来嫁给了大将军,连着老子娘都跟着风光!」 「那可不是吗?这姜如玉说到底是个有福气的人啊,说什么克夫,那都是娶了她的男子没福气,还是要正主啊!」 「没想到咱们定州府的姑娘里头也能出个总兵夫人!」 「有甚好说的,多生闺女就对了,说不定以后就出了光耀门楣的!」 沈宜珍戴着帷帽挤在人群当中,耳畔都是这样羡慕的话语。她阴冷的看着如玉的花轿,看着军甲护卫,看着高高在上的总兵大人亲自来迎亲。 可是,本来这一切都是属于她的呀! 她咬着牙心里恨得滴血,她多么希望此刻再出现一次贼匪,再次把姜如玉劫走,那么这辈子她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怀着这样的希望她一路跟着轿子走,这一次,轿子一样围着定州城走了一圈,一样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可是却没有半分意外出现。姜如玉的轿子安安稳稳的停在了总兵府的门前。 沈宜珍眼看着卫澹牵着绸带把姜如玉接进了总兵府,而总兵府里面此刻已经宾客盈门。 「姜如玉!」她气极了,「真是可恨!」她真的嫁了,嫁给了卫澹! 如玉顺利的进到了洞房之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身旁巧儿跟着过来了,轻声笑道:「姑娘这次托着卫大人的福,有那么多的军士护卫,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来捣乱?」 如玉轻轻的笑了,道:「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巧儿寻了几个糕饼悄悄塞给她,如玉盖头没揭,就着茶水吃了两个糕饼,也就饱了。她想起上次成亲的时候,她肚子饿了咕噜噜的叫,卫澹半夜去给她打野鸡的事情,不由得觉得好笑。 巧儿听到她在笑,好奇的问:「姑娘笑什么?这次嫁人姑娘心情比上次可好多了。」 如玉被她说的不好意思,嗔道:「胡说什么。不要再说这次、上次了,多不吉利。如今我既已经嫁给了卫大人,以往的事情不提也罢。」 巧儿连忙拍嘴:「姑娘说的是,以后咱们姑娘就是卫夫人了,虽然咱们是商户人家,提起总兵大人,这下可是谁都不敢看不起咱们了。」 如玉微微笑了笑:「瞧你得意的,这样的话也莫说了,说出去叫人笑话。」 外头大约宴席正酣,虽然隔着院子,也隐隐听到人声喧哗。 因为晨间起的太早,如玉有些困倦了,让巧儿守着,若是卫澹来了赶紧叫她。 她头上搭着盖头,就这么靠在被褥上,本打算闭目休息一会,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等如玉醒的时候,只觉得屋里异常的安静。她轻声喊道:「巧儿?」 并没有应声,她本待偷偷的揭开盖头看看,不想突然一人道:「睡好了?」 如玉吓得差点从床上蹦下来,「大……大人……」她颤颤的道。 「错了。」只听那人淡淡道。 如玉连忙改口:「相……相公……」 她听那人轻笑了一声。 第一天嫁人就被人瞧见没规没矩的,怕是要叫人瞧不起了,巧儿也是,叫她放风,人不知道放到哪儿去了。 「巧儿呢?」如玉不安的坐正。 「让她下去了。」 如玉感觉到他走近,禁不住屏住了呼吸,只看到红色的袍角在眼底,她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骤然间,眼前一亮,她蓦地抬头,瞪大了双眼。 在她的眼前,那身材高大身姿如松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杆扎着红绸的星秤杆,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她第一次看到他的脸,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除却下巴上一点痕迹,那是一张白皙如玉没有半分瑕疵的脸,浓密的修眉,星辰一般的眼,隐隐泛着诡异却瑰丽的琥珀蓝,高鼻樱唇,五官俊美如同墨画。他穿着红色的锦衫围着金色的腰带,这么艳丽的色彩愈发显得他俊若谪仙。 她没想到他长得这么英俊,在心底,其实她觉得可能他会长得有些粗鲁,毕竟是武将,可是眼前的却是一个清傲的贵公子。 等等…… 姜如玉蓦地觉得有几分眼熟,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一张脸,同这张脸重合了。那张脸原本应该很模糊,但是当这张脸出现在眼前时,尘封已久的记忆便渐渐浮上水面。 「你……」她惊愕的张大了嘴,「你……」 「我怎么了?」卫澹挑眉,并不习惯她这样看他,但是她这副表情仿佛见了鬼似的。他有那么可怕吗? 如玉想起了那个雪花纷飞的冬天,那个清冷荒凉的驿道,那时她成了寡妇,乘车去寺庙的路上。她遇见他时,他已经身中毒箭命悬一线。他为何而死,她并不知道。那时的她,死意已决。都是将死之人,自然同病相怜。顾不得男女有别,她给他披上了暖裘,最后让家人帮忙将他葬在了路边的山坡上,不知道他从而来,亦不知道他是谁。只觉得他当时身着软甲腰佩宝剑,看起来像个武将。 她仔细想了想,他上世死的时候是在大楚二十一年的冬天。她蓦地惊惶起来,现在就是大楚二十一年的初秋! 她定定的看着卫澹,用力的吞了一口唾沫。 「想什么想的那么入神?」他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女孩艳妆打扮之后,果然面如芙蓉、光艳照人。 「你很美。」他轻声道。 只是,女子抬头看他时,眼底却泛出一股浓浓的忧伤。 「跟我成亲很难过?」他坐在了她的身畔。 如玉摇摇头。 「那是为何?不舍父母?」 如玉又摇摇头。 卫澹蹙眉,这次他没有耐心了,低低道:「说!」 这是他命令手下将士的语气,威严摄人。 如玉可不吃他这一套,还是摇摇头。 卫澹按了按额角,抬头看燃烧的龙凤红烛,眼眸微转,道:「那歇息吧。」 他话音落了,这个时候,新娘至少应该娇羞的上前给夫君宽衣解带吧?他转头看,女孩神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如玉!」他语气微恼,伸手攥着她的手腕,蓦地将她压在床上,逼视着她艳色照人的脸,「你当我死了?」 话音才落,却见那小女子伸手捂住了他的唇,惊惶不安的说:「别说这个字!」 这会儿,这双迷蒙的美目才认真的看他。 当那柔嫩的手心贴在他唇上的时候,他的眸子骤然暗了许多。 如玉感觉到手心的湿润触感,意识到这动作太暧、昧,登时羞的满脸通红,她收回了手,双手抵在他的胸口,低低的说:「别说那个字,真的不吉利。」 卫澹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是她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禁不住让人生怜。 他伸手,轻轻的摘下了她头上的凤冠,抽下了凤簪,满头鸦色的青丝立即柔软的流淌在他的手指间。 他摩挲着手指间的乌发,十分专注,没有说话。 第二十一章 如玉被他压在身下,仿佛听到了他的心跳声,随着他手指抚摩她的乌发,她的脸上、颈后都热得冒出了细密的汗。 跟他靠得这么近,让她觉得仿佛搁在火炉边烤一般,心跳的不能自抑,实在太难熬。 「大人……」她想求他起来,别一直压着她。 「错了。」他毫不留情面的说。 如玉嘟嘟嘴,只得说:「相公,你起来。」 「不起来。」他戏谑的看着她,「娘子,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如玉脸红得如同石榴一般,蚊子似的说:「知道。」 「那你还叫我起来?」 听着他低哑的声音,如玉心口一阵狂跳,默默的咬着唇,不做声了。 这时,听到外头卫八的声音:「禀告大人,卫七回来了!特地赶回来向大人祝贺,并有要事回禀!」 如玉愣了一下,只觉得身上一轻,那人整理了衣衫,转头对她温声说:「我有要事要办,若是困了,你先睡。」 如玉只得点点头。 外头传来门扇「嘎吱」合上的声音,如玉眨了眨眼睛,有些懵。原来总兵大人这么忙,洞房花烛夜也要办公的? 书房里,卫七早已等候在那里。 见到身穿红色喜服的卫澹,卫七立即拱手道:「恭喜二爷大婚!」 卫澹唇角微扬,道:「可带回了好消息?」 卫七立即禀告道:「暗月营诛杀骊戎王叔米罗手下三名大将,如今骊戎王子已经顺利登基。这里是王子的亲笔和书。」 卫澹取过和书一看,果然是骊戎王子的亲笔和书,将和书收下,道:「卫七,你的事情办的不错,明儿去跟库房领赏吧。」 卫七笑着说:「这事儿本是属下分内的事情。这里还有骊戎王子的一份礼物,他务必要属下亲手交给二爷的。王子说了,先前那些礼物二爷大部分都没有手下,但是这份礼物是他的一片心意,请二爷务必收下。」 「哦?什么东西?」卫澹瞥了他一眼。卫七立即送上一个锦盒。 书房之中,烛光闪烁,算不得十分明亮,可是当卫澹打开锦盒的时候,房中骤然大亮。 卫澹大吃一惊,仔细看时,原来盒子中装的是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莹莹的绿色光芒,很是美丽。 卫七赞叹道:「二爷,这是夜明珠啊,珍宝啊!」 卫澹扬唇:「王子倒是有心,也罢,既已经送到这里,我便收下了。」 如玉一觉醒来时,已经是大天光,她昨晚和衣而卧,但是一直没有等到他回来,熬不住便睡着了。 她睡在里头,怕他晚上回来不方便,特地将外头那边留给了他,可是看到床面如此平整,一丝皱褶也无,可想而知,昨晚他压根就没有进这个新房。 是什么事情需要忙碌一夜? 如玉心底生出了几分恼意,莫非他有心爱的丫鬟?或者漂亮的侍妾? 「少夫人可醒了?」外头是两个大丫鬟,为了伺候如玉,老夫人卫氏特地从身边调拨到新房的石榴和樱桃。 「醒了。」如玉起身,开了门。 只见两个身着粉色绸缎裙衫,戴着银质钗环的妙龄少女手里端着银盆走了进来。 两个丫鬟都生的眉目清秀,身姿窈窕。 如玉本是和衣而卧,当两人看到如玉身上还穿着昨晚红色的喜衫,不由得对看了一眼。 「夫人洗脸吧。」石榴送上了帕子。 如玉在家时,身边只有巧儿,她不习惯外人服饰,忍不住问:「巧儿呢?」 樱桃笑道:「老夫人说巧儿年纪幼小,许多事情怕不妥帖,所以少夫人身边的事情便叫我两个人做。巧儿这个时候大概在准备少夫人的早膳呢。」 如玉点点头,洗了脸,两个人又说要伺候她换衣服,她有些不习惯,道:「你们两个先出去吧,衣服我自己换就行了。」 「是,少夫人。」两人出去了,如玉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们真以为她看不出那两个丫鬟眉眼间的轻慢,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当她是傻子么? 石榴和樱桃出了门来,到了走廊下,看左右无人,石榴道:「我还真当是个万千宠爱嫁进来的,没想到进来第一天就失宠了,这真是有趣的很。」 樱桃看她一副得意的样子,禁不住嘲道:「你得意什么?便是少夫人进门就失宠,也没你什么事。」 石榴哼了一声:「那又如何?我就是看不惯那副妖里妖气的样子,不管怎么说,咱们总兵府的少夫人,那至少得是出身名门,一个商户家的女子算得什么。」 「快住嘴!」樱桃对石榴使了眼色。 石榴惊了一下,迅速的闭了嘴巴,两个人转头看时,只见走廊的那头,总兵大人卫澹已经走过来了。 待到卫澹过来,两人恭敬的行礼。 「怎么不伺候夫人?」 石榴应道:「夫人说不习惯我们服侍,因此自己换衣裳。一会儿就出来。」 卫澹摆摆手,两个丫鬟立即低着头下去了。 卫澹站在房门口,正思忖着该怎么解释昨晚的事情,蓦地,房门「咯吱」一声打开,站着如玉。 如玉换了一身水蓝色锦缎襦裙,头上斜插着两只蓝玉簪子,发髻高绾,冰肌玉颜,风姿楚楚。 她蓦地看到卫澹,他今日已经如常一般戴上了青铜兽面的面具。她现在大约明白了,他只要办公应该都会戴上这个面具。 「娘子。」他声音温煦,但是面具下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如玉神色淡淡:「相公,你来的挺早的呀。」 「昨晚……」 卫澹话音未落,如玉已经走了出来,脚步走的甚快,卫澹只得跟在她的身后。 「卫大人位高权重,身边有个把漂亮丫鬟,美貌侍妾也情有可原,只是大人……」 如玉蓦地站住了脚,转身,两人便靠的很近。 她定定的看着他的眼咬着牙说:「只是……大人在成婚之前,为何不告知如玉,你已经有了心中挚爱,否则,也不至于新婚之夜让如玉受如此侮辱。」 卫澹看的出来她很生气,他摸了摸下巴,这女子之前一直胆子都那么小,如今必定是气极了,才会对他出言顶撞。 如玉看他不说话,更加生气,咬了咬牙说:「算了,我不想说了。如果卫大人今晚依旧想着那位挚爱,也不必进新房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只是她走的急,长长的裙摆将她的脚绊住,蓦地向前跌去,卫澹眼疾手快,将她拉入了怀中。 如玉靠在他的怀中,看着他的眼睛,禁不住想起了第一次相见的情景,顿时眼底弥漫出朦胧的泪意,哽咽着对他说:「早知今日,大人还不如让我青灯古佛……」 卫澹轻叹一声,看来她真是气的狠了,他伸手拂过她的脸,低声道:「我昨晚在书房办事,并无什么心中挚爱,也没有什么漂亮的丫鬟侍妾,你别瞎想。」 如玉一怔:「昨晚在书房一整夜?」 卫澹点头。 如玉自然不信,新婚之夜,夜不归宿,在书房一整夜,若是没有心中挚爱,那便是对新娘极度讨厌。 「你放开我!」她挣扎了一下,绷着脸,道:「你想同我划开界限,就早点说,我姜如玉不是那么死皮赖脸的人。」 第二十二章 卫澹叹了一声,将手中一个锦盒递给她:「这个给你。此乃宝贝,好好收着。我并非有心让你如此难过,如果你真想知道原因,不如去听听我姑母是怎么说的。」 说罢,他放开了她,大步离去。 如玉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十分的不解,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手中,是一个精致的锦盒,当她打开看时,蓦地惊呆了。莹莹绿光,熠熠生辉,这样的宝贝…… 她突然想起什么,将盒子拿到暗处,只见那珠子光芒更盛,这是…… 她记得父亲曾经说过,西域有种珍宝,夜晚可以发光的,叫做「夜明珠」! 她看着这枚夜明珠,想着他送给自己那么多的宝贝,怎样,都不像无情无义之人。 到底是为何? 她迈开了脚步,飞快的向着东厢走去,那里,卫老夫人或许可以给她一个答案。 卫老夫人正在用早膳,秋季菊花盛放,她令人在东厢廊下摆了许多秋菊,菊香幽幽,沁人心脾。 卫氏看到如意过来,脸上露出欢喜,对她招手:「过来,让姑母瞧瞧!」 如玉看她慈眉善目的样子,心中也放松了许多。 卫氏看着如玉大喜:「难怪男子都喜欢娶漂亮的女子,果然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真好看!来来来,坐下吃早餐。」 若是一般人家,这个时候应该是新婚夫妇向长辈请安行礼,但是卫家只有卫澹和卫氏两个人相依为命,现在卫澹又办事去了,卫氏自然懒得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拉着如玉坐下,卫氏叫人上了满满一桌的粥点,各色各样,看着诱人。 如玉想着卫澹的话,慢慢吃了半碗粥,一个银丝卷,便搁了勺羹。她看了一眼卫氏身后站着的丫鬟,道:「可否让下人避开,媳妇有话说。」 卫氏愣了一下,摆摆手,下人们都退了下去。 如玉低头,轻声道:「此话说出来可能叫姑母笑话,但是如玉若是不知道答案,便寝食难安。卫大人让如玉来问姑母,还请姑母告知。」 卫氏的动作一窒,放下了碗勺,诧异问:「有什么事,你尽管说。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笑话?」 如玉低声道:「相公昨晚一夜未进洞房,我本以为他有心爱的女子,可是他叫我来问姑母。」 说罢,她巴巴的望着卫氏。 卫氏眼眸微转,叹息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唉,这孩子真是……」 她缓缓道:「其实,他不是不爱惜才这样。正相反,他是因为太爱惜你,才会这样啊。」 如玉懵懂的望着卫氏,不进洞房是爱惜她?这个理由,她真的第一次听说。 卫氏叹了一声,道:「这件事,我本不欲让你知晓。既然澹儿让你来问我,我也不能不如实告诉你。」 如玉一听,便晓得这中间还真的大有内情。 「你该知道,澹儿天生蓝瞳。」 如玉点头。 卫氏蹙眉道:「这在卫氏家族被视为不祥之人,他小时,就有术士曾经说他是天煞孤星,但凡与他亲近之人,都会被刑克。从前,卫家本不是这样人丁凋零。澹儿有父亲、母亲、兄长、妹妹,还有未婚妻。」 如玉听了大吃一惊,怔怔的望着卫氏。 卫氏看到她的表情,道:「我就知道你会吃惊。倘若你害怕,不愿意呆在卫家,我可以让人送你去卫家郊外的别庄,那边山水明媚,风景甚好……」 「不……」如玉打断了她的话,神色凝重却坚决,「我不走。」 卫氏诧异:「澹儿的未婚妻还未过门就已经身死了。难道你就不怕么?」 如玉苦笑了一声:「怕?倘若我怕相公,那相公是否也该怕我?我也是被认为不祥之人,牟锦瑜公子也是因我而重伤。」 卫氏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这倒也是,说起来,你们倒是天生一对。」 她这只是个玩笑,但在如玉听着却心中一跳,她记得圆泓大师曾经指点她,可以嫁给大煞之人。如果卫澹这样不算大煞,又上哪里找那个大煞之人呢? 她只是这么一条性命,她此时此刻是什么都不怕的。只是卫澹却因为担心她受到伤害,刻意的疏远她。 卫氏看到她坚决的模样,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有些感动,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澹儿遇到你,也许就是他的福气。他身边从来就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孤单的很,倘若你能陪着他,我也开心。」 如玉听她这么说,眼底露出一丝悲悯之色,身为一个人人敬而远之的人,她是知道是什么滋味的。自己都如此,何况背负着原罪的卫澹? 如玉从东厢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坐在小花园中默默的看着园圃中的金菊发呆。 她同情卫澹,也担心着卫澹。她想起前世这一年的冬天,他身死郊外。既然前一世他的死不是因为自己,这一世,可能也不会因为自己而死。那现在威胁着卫澹的到底是什么?是谁呢? 她思来想去,无计可施,最后终于想到了一条十分笨拙的法子。但是这法子,却叫她有些难以启齿。 樱桃和石榴两个在院子里瞧着如玉发呆,相互看了一眼。在她们的眼里,这显然就是失了宠的女人落寞无聊的样子。 现在卫家的家务事都是卫氏在操持,身为新嫁娘,如玉现在也没什么可忙的。本来新婚,至少前面几日,丈夫应该陪着新婚妻子,此时既然卫澹忙于公务无暇陪在她身边,她自然有大把的时间发呆。 倒是巧儿兴高采烈的过来,笑着对如玉说:「夫人,老夫人那边让定州府最好的锦缎铺‘云锦坊’的女裁缝过来替您量尺寸,打算做几套秋装呢。」 听了这话,如玉这才抬起眼,果然看到云锦坊的掌柜娘子亲自带着个女裁缝过来,后面又跟着两个婢女,手里端着各色绸缎料子。 她晓得这是姑母的一番心意,站了起来。 掌柜娘子一来便将如玉上下的夸了一番,生意人为了生意自然是嘴巴抹了蜜似的。如玉笑了笑,让裁缝量了尺寸。 掌柜娘子又奉上各色绸缎料子,一件件如云似锦,果然比起寻常的布料精致华丽许多。 巧儿赞道:「这布料真漂亮,比起咱们从前家中的衣料美上许多倍。」 这话一出,如玉看了她一眼,但是巧儿毫无所觉。倒是巧儿身旁的樱桃和石榴都露出鄙夷的神色。 那神色都收入了如玉的眼底,这两个丫鬟,果然心存傲慢,显然是看不起她。 如玉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发作,反倒对樱桃和石榴说:「既然做衣裳,不如你们也各自选料子,算是本夫人赏赐你们的。」 樱桃和石榴对看一眼,却没有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樱桃道:「多谢少夫人赏赐。不过少夫人,别怪樱桃多嘴,如今咱们卫家掌家的是老夫人。如今老夫人让云锦坊的人来替少夫人做衣裳,少夫人想赏咱们,本是好意,但是毕竟没有上报老夫人,奴婢们不敢领受。」 石榴也跟在后面添了一句:「奴婢也不敢领受。」 第二十三章 主仆这番话,掌柜娘子在一旁听着尴尬,主子给脸,下人们反倒不领情,这奴婢好大的架子,这不是当着外人的面打主子的脸吗? 「你们……」巧儿气的脸都红了,「少夫人赏的,怎的就收不得,这家中虽然当家的是老夫人,难道少夫人不是主子?」 石榴抬眼,看了巧儿一眼,低声道:「这大户人家的规矩就是这么森严。你初来乍到自然不懂,这料子若是奴婢和樱桃领受了,如果老夫人问起来,奴婢们不好回话。」这番话显然根本没有将如玉当作当家的主子。 「够了!」如玉声音一冷,「好刁钻的奴才!我倒是要跟姑母说说,如此有主见的奴才,我可不敢用!」 石榴回道:「少夫人稍安勿躁,便是到了老夫人跟前,规矩还是规矩,我们做奴才的也不敢违逆……」 话音才落,只听到耳后冷冷一声传来:「我倒是不知道,我们卫府有这么大的规矩!」 声音清冷如冰,听着叫人胆寒。 两人回头一看,立即唬的行礼:「大人!」 如玉看卫澹过来,有些惊喜,问:「相公怎么来了?」 卫澹看了两个奴婢一眼,冷笑一声,道:「娘子你太过宽容,我还不知道,背着我,这两个奴才竟然如此顶撞你,好大的胆子!」 「来人,将两个奴才拖下去,各打十板子,发卖了!」 这话落下,樱桃和石榴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在如玉跟前:「夫人,奴婢们只是照着规矩来,没有别的意思,求夫人替奴婢们求求情!求夫人!」 掌柜娘子看到脸上戴着青铜兽面面具的总兵大人,唬的低着头站在一旁半声都不敢吭。 如玉笑了笑,拉了拉他的袖子:「瞧你,不过是选块料子,你这一来倒像是上了刑场一样,又是打板子又是发卖什么的。这府里原也有府里的规矩,下人们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也是有的。」 卫澹看她笑如春风,禁不住问:「你不生我的气了?」那声音温柔如水。 当着这么多下人,他说出这样的话,如玉禁不住脸上烫了烫,道:「我生什么气。左右是夫妻,总归是要过一辈子的,若是生气,我还能生多久。」 卫澹定定看着她,有些诧异,这个时候,她自然是应该知道真相了。可是她既没有害怕,也没有躲着他,还说「夫妻,要过一辈子的」这样的话,听到他的心中十分熨贴。 「如玉……」他有些感动,并未想到她知道了真相还愿意留在他身边,情不自禁拉住了她的手。 众多人看着,叫如玉面脸通红,一旁巧儿捂嘴笑了起来。 「好啦!」如玉并不想把事情闹大,这两个丫鬟态度轻慢自是该教训,但是也没犯什么大错,若是打板子又发卖,未免太过了。 她端着架子,神色肃然的对两人道:「我自来就晓得我的出身没看在你们的眼里。可是你们该知道,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就是主子。我不过一句话,即便你们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这总兵府你们也是呆不住的。」 两人一听叩头如捣蒜:「求夫人宽恕,奴婢们知道错了。」 如玉看教训的差不多,淡淡道:「你们先先去吧。我身边自然有巧儿服侍,以后身边的事情你们也无需操心。只在外间当值即可。」 两个丫鬟不由得满脸惭愧。 「是,夫人。」两人正要退下,却听到卫澹冷声道:「这府邸中,便是有规矩,如今也该改改了。老夫人是主子,少夫人也是主子,主子的话就是命令,倘若不遵从,卫府也绝不会强留!」 这话听得两人心肝一抖,战战兢兢的退了下去。 如玉将掌柜娘子还在一旁等着,见到卫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不由得觉得好笑。 她挑了几块顺眼的布料,顺便赏了巧儿一匹,便叫他们下去了。 抬头看到卫澹,如玉还是有几分新嫁娘的羞涩,转过身去问:「怎么有空来后宅,事情都做完了?」 卫澹立在她身后,道:「趁着晌午有空,过来瞧瞧,陪你吃吃饭。」 如玉嘴角悄悄扬起一丝笑意,「姑母那边应该准备了午饭,待会咱们一起去那边吃吧。」 卫澹点头。 「既然现在无事,那我们……就先去屋里坐一会儿吧。」 卫澹一愣,却见她牵着他的袖角便往屋里走去。、 他被她扯着袖子,突然心口砰的一跳,这大白天的,本没什么可想的,但是她这样……却不由得他不多想。 「如玉……」他本想同她保持距离,让她过的舒坦活的畅快也就罢了。 「走吧。」她头也不回,牵着他的袖子往里走,这是在拉近两人的距离啊。 他摇摇头,真不知道这小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玉拉着他坐下,关了房门,伸手到了他面具跟前。 卫澹按住了她的手,道:「我自己来。」说罢摘下了面具放在小几上。 她的相公俊美过人,她真希望时刻看到他本来的样子。可惜大约他已经习惯了戴面具,在外人跟前她还是只能看到这青铜兽面,怪瘆人的。 「我喜欢相公不戴面具的样子。」她走到了他的身后,「相公公务繁忙,必定很辛苦,我帮相公揉揉肩膀。」 男人没有说话,但是当那双柔软的手落在他肩头时,他身形一动,正要起身,却被如玉按在了椅子上。 「如玉,还是不必了。」感觉到那两只小手轻轻的揉捏,他伸手按住了她的手,「我娶你来,只想你好好的过日子,并未想多的。」 他推开她的手,起身就要走。 「站住!」姜如玉真的恼了,白雪似的脸颊上因为气恼浮起薄红,「倘若你不能尽一个丈夫应有的义务,又何必娶我进门?又怎么好好过日子?我既然进了门,你便是有万般不好,我还是要给你生儿育女的……」 说起这最后四个字,她脸上的红色加深,声音也渐渐低了。她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不管他克妻还是不克妻,她都不在乎的。 卫澹脚步一窒,生儿育女?他从来没想过。 他喉咙哽了哽,道:「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我不想害你。」说罢,拿了面具戴上,推门出去。 「卫澹!」如玉气的咬牙切齿,她都说她不在乎了,搁着美人不要,他到底想怎样? 巧儿在外头看到卫澹低头出门,进屋又见如玉脸上气恼,应该是起了争执,连忙过来劝道:「少夫人何必跟大人争执?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 如玉气恼的攥着帕子,道:「我是遇上了一个油盐不进的犟驴,说什么都不听,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巧儿不解:「我看大人待少夫人很好呢。什么好的都往这里送,府里头又没有别的女人,少夫人还不满意啊?」 「唉,说了你也不懂。」如玉眼珠一转,吩咐:「你叫小厮去一趟鸡鸣寺,看看圆泓大师回来没有。」 巧儿得令去了。 如玉觉得,如今,就差一个圆泓大师了,倘若有了圆泓大师的批文,说她和卫澹的八字是合的,他便不会那么多顾虑了。 第二十四章 何况,她还想问问大师卫澹的性命。她不知道天命是否可逆。如果上天一定要卫澹在今年冬天死去,至少她要给卫家留下一丝血脉。 中午,如玉陪着姑母吃饭,卫澹已经在那里了。卫澹只看了她一眼,便低头没有说话。他不说话,如玉也不想理他。 卫氏看到两人不知在打什么冷战,不由得有点着急,心生一计,道:「如今秋日,正是打猎的好日子。澹儿,你不是每年秋天都要去郊外住几天,打几只野味回来么?我前些日子就在这定州的西山上买了一座别庄,过几日你得闲了,带着如玉一起去待几天,记得打几只野鸡回来,也叫姑母尝一尝。」 卫氏看卫澹有些犹豫,立即虎着脸道:「看你镇日忙于公事,媳妇才进门,那就是忙里偷闲也得陪她出去走走呀。」 卫澹眼睛的余光瞥见如玉正嘟着嘴瞪着他,只得点头。 下午的时候,如玉得知圆泓大师还没有回鸡鸣山,不由得有些失望。 这几日,沈宜珍整日闷在家里,连街都懒得闲逛了。定州城最富贵的就是总兵卫大人,姜如玉嫁了那么好的人家,而她同卫家失之交臂,再看其他的儿郎实在意兴阑珊打不起精神。 王氏看她精神懒懒,正发愁,这时,突然听到外面有客到。出来一看,原来是她的弟弟王越来了。这王越是商人,经年行走在各省各州之间,见多识广。只见他面目黧黑,穿着一件宽大的青色锦袍,背着一个大背囊,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王氏大喜,王越这次是从京城回到定州,还带了许多新奇的首饰玩意。 王氏赶紧的把沈宜珍叫下来看礼物。沈宜珍听说舅舅回来了,这才打起了几分精神。 沈宜珍正看着首饰,王氏同弟弟谈起了最近一段时间定州城的大事儿,谈的最多的莫过于那位总兵大人。 王越一愣:「你说的是卫澹?镇西将军兼任安西总兵的卫澹?」 「正是啊。」王氏看弟弟表情一脸震惊,「你居然让宜珍跟他说亲?」 沈宜珍面色立即难看了:「怎的,嫌我身份低丢人吗?」 王越突然拍手庆幸道:「没说成好啊!若是说成了,你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沈宜珍大吃一惊,惊讶的望着舅舅,「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越叹气道:「嗨!那位在京城可是鼎鼎大名,你们这些定州的闺秀还不知道呢。两个未婚妻都未嫁先死,下一次还不知道轮到谁呢?幸亏你没嫁入卫家,不然,就是红颜薄命了!」 王氏和沈宜珍面面相觑。 王氏道:「你这话说的,如今姜如玉已经嫁入了卫家了呀。」 「命不久矣!你怎的不想想那卫澹的家人都是怎么死的。」王越十分笃定的说。 这话说的沈宜珍胆战心惊的,如果是这样她没有嫁成卫澹倒是好事了。 沈宜珍眼眸一转,姜如玉一定还不知道这件事,要不然死都不会嫁给卫澹的。 她有了一个主意,也许这个主意会让姜如玉日日胆战心惊坐立不安,或者害怕之下,说不定像卫澹第二个未婚妻那样,自己就吓得上吊了。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沈宜珍对舅舅王越道:「舅舅不如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只有这样,那位卫大人以后再纳妾什么的,便不会有定州的闺秀争着抢着去了,说起来也是功德一件,不是吗?」 王越想了想,「这个事儿不难,包在我身上。」他是个商人,散布消息什么的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卫澹乃是定州府的大人物,一有消息传出来,立即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定州城的老百姓都知道了。 就连如玉上街,听到买菜的妇女都在谈论。 「你说那总兵夫人吧,先开始还羡慕的很,如今,啧啧,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可羡慕的?」 「就是说嘛,我说那么高官位的人家怎么会看上一个商户女,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议论声声声入耳,巧儿惊慌的对如玉说:「少夫人,不然咱们去别庄住吧,这些人说的怪吓人的。」 如玉摇头:「让他们说去。都是市井谣言,不信也罢。」 回了卫府,夜色渐暗,她知道今日州牧设宴款待,卫澹赴宴去了,不晓得回来没有。 吃了晚饭,她在屋中看书,却听得外头有声音,出来一看,只见卫七和卫八两个人扶着卫澹正准备往书房去。 如玉蹙眉,问:「大人怎么了?」 卫七忙道:「宴席上州牧大人频频敬酒,喝多了一点。」 如玉到了跟前,果然闻到一股酒气扑鼻而来,「你们怎的将大人送到书房去?」 卫七挠头:「这……这是大人吩咐的,说书房有被褥。」 如玉蹙眉,冷声吩咐巧儿:「去将书房的被褥都收起来!」 巧儿一愣,看向如玉。 「还不快去!」巧儿只得去了。 卫七和卫八面面相觑,这书房的被褥被撤了,如今夜晚渐冷,大人岂不是要着凉? 「还愣着做什么?送到房里去。」如玉所指的是新房。 「怎办?」卫八看向卫七,毕竟他跟大人的时间长。大人说睡书房,夫人说睡新房,到底该听哪个的? 卫七一阵头疼,可是夫人在前,只得说:「那就送房里去吧。」反正大人醒来第一个对着的是夫人,有问题也该夫人解决。 卫澹被送进了新房,如玉亲自打水替他擦了脸,又宽了衣裳,替他盖好被褥。 红烛闪烁,姜如玉看着床上睡得死沉死沉的男人,心里浮起一个主意。 既然他不肯先走一步,不如她…… 她摸摸自己的脸,微微发烫,但是转念一想,反正他们是夫妻,怕什么? 她咬了咬牙,放下了帐子,缓缓脱去了身上的外衣以及中衣,只剩下单薄的里衣。 外头冷,她打了个寒颤,赶紧钻进了被子,躺到了男人的身边。 他睡得很沉,毫无知觉,如玉靠在他身边,仿佛靠着一个火炉。 她心道,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何不干脆…… 但是,她听闻醉酒时生出来的孩子不聪明,她犹豫了几秒,心道,现在特殊时期,也管不了许多了,先把孩子怀上再说。 男人只穿着白色的中衣,她伸了手,去拉他的腰带,到底是第一次,还是有几分紧张。 她强作镇定,手指还是忍不住颤抖,花了比平日几倍的时间总算解开了他的带子。 「相公?」她靠近他的脸,手指轻轻抚摩他的脸。她得叫他,不然睡得死沉沉也不行,半醉半醒迷迷糊糊的最好。 「相公?」她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他睡得太沉怎么都不醒,如玉正发愁,索性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下,蓦地,他突然睁开双眼,唬的如玉一跳。他突然翻身,一手卡在了女子的脖子上,卡的如玉白眼直翻…… 「相……相公……我是如玉啊……」 男人迷蒙的眼微微眯起,他定睛看了看,终于缓缓松开了手,仰面躺在了床上。 卫澹的酒还没完全醒,头脑尚昏沉,他疑惑的看了头顶的帐子,仿佛是红色的,十分喜庆的样子。 第二十五章 「我在哪?」他嗓音沙哑的问。 如玉翻了个白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的力气可真大,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如玉看他清醒了一些,心底也有些发慌。 「相……相公……」她颤抖着手指,悄悄摸到了他的腰上,「你在咱们家里呀,咱们休息吧。」 她柔腻而带着几分凉意的手指覆在他的腰上,让他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 如玉手指乱动,他蓦地按住了她的手,突然想到什么:「我不是应该在书房吗?」 如玉心想,遭了,他这下不是醉了,他这是醒了! 「可是我怕冷啊。」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将自己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钻进了他的怀里。 怀中的是温香软玉,清香沁人,柔软滑腻,隐隐还带着一股奶香,卫澹只觉得浑身僵硬,他揉了揉额角,这下彻底醒了,他支撑着手臂,道:「我……我起来……」 如玉这下气坏了,拉着他的手臂说:「卫澹,我告诉你!今晚你要是下了床,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她已经没羞没臊的做到这个地步了,他还不给她脸面,若他真的这么铁石心肠,可见他对她并非真心喜欢,他根本就是娶个花瓶在家里摆着嘛。 男人支撑起的手臂顿住了,他听到女人哽咽着说:「我原来也以为你喜欢我,如今看来,你不过是想娶个女子搁在家里做样子罢了。说不定,你根本就……」 卫澹蹙眉,这小女人在胡说什么? 他蓦地转身,黑眸沉沉,眼眸里带着恼色,攥着她的肩膀,低声问:「根本就……什么?」 如玉被吓到了,嘟着嘴盯着他,「根本……就是银样镴枪头……」 这话,她到底说出口了,男人脸色铁青,死死的看着她。 她感觉到握着她肩头的手十分有力,握得她的肩膀几乎要散架一般。 她眼底还带着泪,挣扎叫道:「你放开我!你既然不喜欢我,就滚出去!」 卫澹实在是气恼之极,他为了她的安危着想,她竟然骂他不行,还让他滚出去? 他是真的生气了。 这女子就是个小妖精,如今这副样子,青丝散乱,梨花带雨,那一双烟雨蒙蒙的眼睛勾魂摄魄…… 他吞了一口唾沫,心口突然急剧的跳动起来,他放开了手,那只因为长期练武而满是茧子的大手缓缓的滑到了她白皙嫩滑的肩头。 姜如玉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深沉如蓝色大海一般的眼睛,突然有些紧张。 「你……你不走吗?」她想打退堂鼓了,觉得他现在出去比较正常。 他的手滑过她的肩膀,沿着她的脖颈,伸到了她浓密乌黑的长发中,低声暗哑的说:「你要让留,又让我走,你到底想怎样?」 如玉眼珠乱转,不知所措,此刻的他仿佛嗜血的兽,让她忍不住想临阵脱逃。 「我……我不勉强你……」她承认她胆小,她还是跑吧。 她想推开他,可是蓦地,他将她双手按在枕上,卫澹低头,轻嗅她发间的芬芳,低声道:「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勉强我,娘子你也不例外。你既然觉得我是银样镴枪头,那今日,相公就真刀真枪的让你试一试。」 这话说的,如玉的脸「轰」的就热了,口舌干的说不出话来。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去倒杯水来喝。 「不如……我……先去喝杯水……」 卫澹唇角微勾,她将他脱得只剩下一条单裤,如今这个时候还想去喝水? 他单手擎着她尖细小巧的下巴,眼底露出一丝戏谑之色,盯着她樱红如朱的唇,道:「相公喂你。」 如玉错愕的张嘴,什么意思? 他低头,便吻上了她的唇,十分用力的,却也勾魂蚀骨的。她从未想过,他只是一个吻便让她浑身软成了一摊泥,魂儿都快飞到天上去了。 他的手指滑过她的脊背,引得她一阵战栗,他的手指解开了她肚兜的带子,那方女人最私密的东西飘落在床踏上。 如玉缩着身子躲在他的怀中,感觉到他坚硬的某处紧紧的抵着自己,热烫仿佛火烧。 「还敢说我银样镴枪头?」他舔去了她脸上的残泪,轻轻咬着她的耳珠,如玉轻颤呜咽不能成声。 「说,相公我错了……」他的手不住的滑动,想方设法摆动她。 如玉如今想躲,也没地儿躲去了,只得求饶,偏生他非要她认错。 她只得颤着嗓子说:「相公……我错了还不行吗?」 他伸手擎着她的下巴,再次深深的吻下去…… 这时,门外「笃笃笃」响起了敲门声。 「少夫人,麻烦你过去看看,老夫人发病了……」 是巧儿的声音。 如玉和卫澹都是一惊,卫澹放开了如玉,如玉正是意乱神迷,又听到外头巧儿说:「少夫人快些!」 卫澹立即起身,将衣衫从床头抽下来搭在自己身上,又将如玉的衣裳递给了她,轻轻揉了揉她的脸,道:「咱们得赶紧去看看。」 如玉满脸绯红的看向他,目光又从他的胸膛往下,落到了某处,羞涩的说:「可是你这样……」 卫澹急忙扯了被褥遮挡住,低头道:「你先下去。我马上就来。」 如玉捂唇轻笑,迅速的将衣服穿上,对外头巧儿说:「你叫人赶紧去叫大夫,我和相公这就过去。」 巧儿应声道:「管家已经着人去请了。」 如玉没有先出去,她等到卫澹穿好了衣裳,这时两人才一起出来。 巧儿抬头看到卫澹吃了一惊,咦?大人不是醉酒了吗?怎的跟少夫人一起起身了? 再看少夫人,她脸上满满红霞,额上还冒着细汗,心里嘀咕,天这么凉快,少夫人怎么还出汗? 几人一起往东厢去看卫氏,进去时,只见她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脸色蜡黄。 卫澹着急了,立即上前,问:「姑母如何?」 卫氏睁眼,看着侄子和侄媳妇都在了,这大半夜的,倒是都惊醒了,心里过意不去。 「没事……大约是吃坏了东西,胃疼……」卫氏蹙眉捂着心口,再次呻。吟起来。 卫澹焦急,看大夫还没来,喝道:「怎的,还没来吗?再叫人去请!」 如玉走过来,拉着他的手,柔声道:「莫着急,姑母一定会没事的。」 她握着卫澹的手,感觉到他手心都是热汗。老人家生病本是常事,他为何如此紧张? 卫澹哑声道:「姑母日常是很健朗的,平日里并未生病。」 他戴着面具,她看不到他面具后的表情,但是她看得见他的眼睛。他眼底的担忧和焦急早已超过了一般人的反应。 如玉有些理解了,他担心姑母因为他而出事。 姑母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如玉心中有些难受,紧紧的拉着他的手,用力的握了握,轻声道:「相公,相信我,一定会没事的。」 卫澹看着她,心神竟渐渐安定下来。分明是那么柔弱的女子,可是这样的时刻,却给予他最大的支持。 不一会儿大夫就过来了,经过诊断,卫氏乃是因为着了凉,加上年纪大了脾胃虚弱,白日里吃了不好消化的食物,导致夜间胃疼腹痛。 第二十六章 大夫开了药,丫鬟们立即去煎了,喝了一贴,病情便好多了。 忙完时,外头已经天色微微发白。卫氏躺在床上,倒是不好意思,半夜三更的叫两个人都守在身旁。但是看着他们,又觉得欣慰。 「你们回去歇着吧,我无事。」 卫澹见姑母病情稳定了,算是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如玉,只见她眼底青黑,已经快熬不住了,便道:「你回去休息吧。姑母这边有丫鬟。」 如玉点头,见他并没有回房的打算,忙问:「相公去哪里?」 「我有公事。」他拍了拍如玉的肩膀,便向书房里去了,如玉跟去看了看,只见卫七和卫八已经在那里等候了。见卫澹过来,拿了军中的黑色软甲让他披上,又配上长剑。 他出来时,见如玉等在书房门口,道:「这边姑母就靠你了。我今日起一连三日,要在郊西军营检视练兵,顾不得姑母这边,劳烦娘子了。」 如玉抿了抿唇,点了头:「照顾姑母本是我份内的事情,何来劳烦一说。」 如玉见他抬起手来,五指握了握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走了。」 他抬步往外走,卫七卫八急忙跟上。 想起他刚才抬手,如玉羞涩的想,莫非他想握握我的手,或者是摸摸我的脸,但是看在侍卫在旁边,不便动手罢了。 她唇角扬起一丝偷笑。 姑母让她去休息,但是现在天色已经亮了,她身为一个媳妇,在姑母生病时怎么可能闷头大睡。 虽然有些困倦,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腕,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 去了厨房,见厨娘在炉上煮粥,她道:「我来吧。」 厨娘唬了一跳,瞧着这如花似玉的娇俏娘子,哪里敢让她干这些粗活。 「少夫人,使不得……」 如玉在家时也经常做饭,拿过她手中的扇子,对着炉子熟练的扇了起来,笑道:「没什么使不得的。替姑母熬粥,本是我份内的事情。」 她吩咐厨娘去准备几样清爽小菜,亲自将粥煮好了,端到了卫氏的房间。 卫氏半夜发病,吃了药以后就躺下了,这会儿迷迷糊糊的睡着,因为胃疼,眉头还皱着。 如玉见她没醒来,便将粥菜搁在一边,安静的坐在一边等。这个时间,正好也等粥稍微温一点。 她等着等着,卫氏却不见醒,她撑着下巴自己倒是打了瞌睡。 卫氏醒来时,便看到她趴在桌边睡着了,桌子上搁着清粥小菜,丫鬟将卫氏扶起来,她诧异的问:「怎的如玉在这里?」 丫鬟答道:「少夫人没睡呢,亲自给您熬的粥。」 卫氏叹了一口气,道:「真是个实诚的孩子。」 「要不要把少夫人叫醒?」 卫氏摆摆手:「让她歇会,将粥来给我吃了吧。」 如玉睡得手发麻的时候自个醒了,睁开眼,便看到坐在床上的卫氏笑眯眯的看着她。 瞅着姑母脸色还好,如玉高兴的问:「姑母大好了?」 卫氏弯起唇角,道:「好些了,不过大约还是要多吃几帖药。你熬的粥,果然比下人熬的好。」 她这么夸奖,如玉倒有些不好意思:「若是姑母喜欢,明儿我再熬,我还会做软饼子,将面揉的透透的,做出来的酥饼可好吃了。」 卫氏慈祥的看着她,笑道:「谁说娶媳妇一定要娶身份高家世好的,我瞧着你这样的就很不错。」 如玉红了脸,又听卫氏叹道:「若是再给卫家添下的子嗣就更好了,不知道我看不看得到这一天。」 「姑母千万可别这么说。」如玉连忙安慰她。 她顿了顿,叹道:「我这身体我自己知道,年纪大了,身体便不如从前了。我瞅着你也是个能干孩子,现如今既然澹儿有了夫人,这当家主母的位置也该换人了。」她原本还想再瞧瞧,如今看来是不用了,这孩子心性纯良,又是侄子的心上人,这当家主母的位置非如玉莫属。这病也提醒了她,现在不教给如玉掌家,以后就是想教恐怕也来不及了。 如玉一愣,瞪大眼睛看着卫氏,一时没反应过来。 掌家?她才十五岁,刚嫁进来几天呢。 卫氏和悦的说:「你别怕,这事儿总是慢慢学的,趁着我还硬朗,也能教给你。若是我不在了,你便是想学,也找不着人学了。」 她既说了这话,如玉只有默然。她看着卫家这么宏大的庭院,也不知道卫家家底多少,自己从未管过官宦人家的家,更加不知道该如何管家。 卫氏从腰间摸出了贴身挂着的钥匙,对她招招手:「先将这个交给你。」 如玉接来一看,那是一串青铜钥匙,钥匙柄上悬着一枚绿莹莹的玉坠子。 「这是库房的钥匙,你先从清点库房开始学。卫家在京城颇有产业,这定州的库房顶多只有京城的两三成左右。若是这定州库房你清点好了,以后回京也好打理了。」 如玉听了卫氏的话,有些惊讶:「姑母说回京?」 卫氏点头。 如玉不解:「可是相公不是安西总兵吗?而总兵府邸又在定州,为何会提到回京呢?」 卫氏笑了笑:「这你就不懂了。澹儿乃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怎会久居定州,终归是要回京的。」 如玉听着「皇帝」两个字,吞了一口唾沫。他们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定州,最大的皇帝就是州牧大人了,如今从姑母嘴里听到真皇帝,禁不住十分敬畏和好奇。 「姑母见过皇帝?」她眨巴着眼睛好奇的问。 「你这孩子……哈哈……」卫氏被她逗得笑起来,「都怪我,都没给你讲清楚卫家的家世。」 如玉干脆端了个绣墩在一旁认真的听。 「你姑母我乃是一品诰命夫人,亲受皇帝封赐的,怎会没见过皇帝?你相公卫澹,母亲是雅宁郡主,父亲是安国侯,论起辈分来,澹儿还是皇帝的表弟呢。」 如玉张大了嘴巴,她这时才觉得,似乎自己真的高攀了。怪不得她觉得相公长得如此清贵,果然出身就很清贵呢。上辈子虽然她也出身官宦,可是那一世的家中也没有人有如此荣光的。 她想起那个杀死卫澹的人,到底会是谁? 「卫家在京城有仇人吗?」 卫氏苦笑了一下:「说什么仇人?澹儿得了皇帝的信任,先是平了胡虏,又受命平了反贼。他手上握着兵权,多少人嫉妒羡慕,又有多少人想除掉他这个臂膀。虎视眈眈的人太多,明里暗里的,还有那些笑里藏刀的,但凡卷入权势的,谁能分得清到底哪个是朋友,哪个是敌人。」 如玉听了心惊,怪不得卫澹还未入定州时就遭人追杀。 她越发觉得时不待我,她的计划越快实现越好。 卫氏说了一会儿话便累了,如玉按照她的嘱咐,寻了老管家一起,一同去查看库房。 库房只能两人进去,外头有十余名侍卫把守,到了铁门跟前,就连老管家也停住了脚步,道:「少夫人,此门只有你一个人能进。」 如玉点了点头,开了铁门进去之后,那门自动便关上了。只能从里头打开,外面却进不来。 她一人在库房中,心中有些紧张,只见偌大的库房中满满的都是皮箱子。 第二十七章 不知道这些箱子里都装的是什么。 她吞了一口唾沫,试探着打开了一个箱子,只见那箱子开启时,光芒耀眼。 银子,全部都是银子,满满一箱子银子! 她惊得嘴巴都合不拢,打开了其他几个箱子,全部都是银子,另外有两箱竟是金子! 又有一两箱,里头装的是古玩玉器。 她双手微颤,惊诧的望着这满满堆着的箱笼,天啦,如果像姑母所说的,这里只是京城的两三成,那卫家得多有钱啊! 卫家如今只剩下卫澹,而卫澹只有她一个夫人。 也就是说,这金山银海的,以后都是她和卫澹两个人的? 所以,她是嫁给了一座金山吗? 偌大的库房,如玉对着簿子整整花了半天的功夫清点,累的她够呛。 当晚,她就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卫澹了,梦见他浑身上下涂满了金粉,然后缩小了,跳到了她的手上,变成了一个小金人。对,他就是一个小金人。 接下来两天,她一面替卫氏熬粥,一面听她讲解掌家之道。 这掌家,除了清点库房掌管财物,最要紧的还有一个,就是管人。 但凡主母,必须建立威信,才能指挥得动下人。偌大的总兵府,虽然主子人不多,但下人也有五六十人。唯有赏罚分明,言出必行,才能服众。 卫氏又给她讲到,其实管理下人跟管理军队一样,一样要用人,而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就要学会看人。看准的人再用,才能用的得力。 过去如玉在父亲姜岩身边学会了看账簿子,如今在卫氏身边学到的东西比她过去十几年学到的东西都多。 三日过去了,可是并未见卫澹回来,卫七捎来口信,说军中出了一些棘手的事情,卫澹可能还要延误时日。如玉虽然听着失望,也没奈何。 中秋将至,趁着卫氏身体康复了,如玉提了礼物带着巧儿回家探望了一趟。 这日薛琴扶着丫鬟的手正要出门,打开门就看到巷子那边缓缓行驶过来一辆华丽的青纱马车,只见那马车前头后头都是全副武装的军甲侍卫护持,不由得吃了一惊。 「官家夫人……」她恍然醒悟,「该不会是如玉吧?」 「娘,爹,快来看看……」 姜岩同秦氏一起探头来看,只见那架势,还真像那日卫家娶亲的架势,莫非真是如玉回家探望了? 那马车果然停在了姜家的门口,街坊邻居都出来围观,可是有卫兵护持,一个都不敢走拢。 两个丫鬟上前撩开了车帘,另外一个小丫鬟扶着一位衣着华丽珠翠夺目的小娘子下了马车,瞧着那样子,可不就是如玉吗? 「是如玉,是如玉!」秦氏大喜。 薛琴啧啧赞叹:「果然嫁了总兵就是不一样,如今这气派,真是官家的夫人呢!这定州城里,独此一位了!这风光谁都盖不过呢!」 「娘……」如玉走过来,拉着秦氏的手亲热的叫了一声。 周遭邻居议论起来:「真是如玉啊。」 「越来越有福相了。」 「说什么克夫克妻的怕是谣言吧,这不好好的吗?」 「就是啊,这大富大贵的,真叫人羡慕。」 如玉进了院子,外头的邻人议论还不住的传入耳中。话,自然是好话,如今重来一回经历了这些,她才明白,所谓人言可畏,只要你不在乎,便谁都伤不着你。倘若你在乎,随便一句谣言就足以要你的命。她往后不会再那么傻了。 秦氏看女儿回来,十分欢喜,瞧着她气色很好,便知道她在那边过的不差。 如玉让侍卫将礼物挑进了院子,姜岩来看,只见里头有珍惜兽类毛皮,又有老参茯苓和灵芝,还有名酒佳酿以及月饼。另外一个精致的盒子里,更有送给秦氏和薛琴的精美首饰各一套。便是家中的下人,也都有金锞子打赏。 薛琴瞅着那首饰高兴的合不拢嘴,还不停的数落姜信,道:「你瞧瞧,我嫁给你时,两枚金簪子。现如今反倒是沾了小姑子的光富贵了,这一套金玉首饰好值钱的!啧啧啧,我戴了起来,仿佛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官夫人。」 如玉特地给母亲挑了一套和田暖玉的首饰,洁白无瑕温润剔透,同她正配。秦氏怕这礼物太贵卫家人会不高兴,如玉忙说这礼物乃是卫老夫人亲自提的。 秦氏感慨的道:「其实娘不求什么,只要女婿对你好变成了。」 姜岩问起女婿,如玉说他去军营练兵还没回。 如玉同秦氏说起卫老夫人教她掌家的事儿,合家听着都高兴,往后,她将会是真正的卫夫人了。 一个小小的商户女,能做到如此地位,还能求什么。 薛琴想起一件事,道:「如玉,我昨儿上街,听说沈宜珍跟牟公子定亲了。」 如玉一愣,牟公子?牟锦瑜?他居然跟沈宜珍定亲? 「中秋就要成婚了。」薛琴又道,「说起来那女人也是运道好,嫁不成总兵,如今退而求其次嫁给州牧的公子,也算是她走运。」 如玉缓缓道:「沈家家主大小也算是官吏,她沈宜珍长得美貌也是城中有名的,她能嫁给牟公子,我倒是觉得不稀奇。」 薛琴哼了一声:「当初那沈宜珍对你相公虎视眈眈志在必得,如今哑巴吃黄连嫁给了牟锦瑜,我就怕她心有不甘。如玉,那州牧府跟你家总兵府那么近,你可得小心了,千万别叫那沈宜珍又使出什么钩子眼,将你家相公的魂儿给勾走了。」 她这话就说的俗了,秦氏赶紧拿眼瞪她,薛琴假作不见,话说完了才住嘴。 如玉蹙了蹙眉,沈宜珍那个人是有些讨厌,但是不至于那么厚颜无耻吧。牟公子好歹也是谦谦公子官宦子弟,倘若她得陇望蜀,就过分了。 这一头沈家忙着办嫁妆,沈宜珍没有得到卫澹,心里憋着一口气,如今姜如玉嫁了,虽然谣言漫天飞,可是她到底还是高高在上的总兵夫人。 原先同她平齐的人,如今已经飞上枝头,沈宜珍心中意难平。王氏同段氏关系好,便趁机替女儿说了亲。这一次,段氏分外看中合八字,寻了几位道长一起替两人合了八字,都众口一词的说八字合,她才应下了这门亲事。 两家觉得这婚事晚办不如早办了,将中秋的日子定了下来。 牟锦瑜头上的伤已经结痂,他见过沈宜珍,心底并不十分喜爱,但是碍于母亲的游说,加上如玉已经嫁了卫澹,心中茫然,如今娶了谁都一样,便应下了这门婚事。 聘礼是当初姜家退回来的,现成的。段氏怕沈家介意,特地又添了一些聘礼,送到了沈家,沈家高兴的收下了。 卫澹在军中拖延了好几日了,一直没见回来。就连报信的卫七也没看见人影,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了,如玉心里焦急,不知道卫澹到底是遇到什么事情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 巧儿看她心神不定,出了主意:「若是夫人担心大人,为何不探望探望?」 如玉吃了一惊:「你说探望军营?我听闻军营不许女人进的。」 巧儿调皮的笑了笑说:「夫人不以女人的身份进去不就行了?」 第二十八章 如玉眼珠一转,恍然大悟,伸出手指摁着她的脑门,笑嗔道:「你这丫头,真是个鬼机灵,胆子也太大了!不过……」她转而一笑:「我倒是觉得可以试试。」 既然有了这个主意,主仆俩就开始行动了。如玉是个巧手,这双巧手不但能做美食,还会做衣服。她特地找了卫澹的常服改了一件,青色的袍子穿在她身上,再将头束束起戴上帽子,怎么看也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 巧儿换了小厮的衣服跟在她身后。 出卫府的时候,如玉特地戴了青色斗笠,不叫别人认出来,打听了西郊练兵场的位置,她直接租了马车,径直驶到了练兵场的辕门外头。 如玉手里拿着卫澹的手令,这是他之前就给她的,只要有这枚手令,便可以直接见到他本人,无论在任何地方。 才到辕门门口,守门士兵长矛「锵」一声架在她面前,凶神恶煞道:「军事重地,怎敢乱闯!」 如玉扬起手中的令牌,压低嗓子道:「我是卫大人的表弟,家中有急事要来见大人。」 士兵看了那手令,互相看了一眼,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让人去通报!」 卫澹在营帐之中,听闻这个消息,觉得匪夷所思。他的表弟?他不是没有表亲,但是表亲都在京城,怎会突然出现在定州郊外? 听士兵说那人有他的手令,他更加困惑。他的手令从不轻易给人,哪个竟能…… 等等……该不会…… 他轻咳一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旁的卫七急忙奉上茶水。 士兵在等消息,小心翼翼问:「大人,是否要传?」 卫澹揉了揉额角,无奈道:「既来了,传吧。」 他一阵头疼,负手立在地图前,抬头看着地图上的大楚疆域,心思却已经飞了。 这次,他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调皮的丫头!军营重地,岂是儿戏? 如玉顺利进了军营,卫七同卫八守在营房口,瞅着远处行来的青衫少年,互相看了一眼。 卫八问:「卫七,你有没觉得那少年身上的衣裳有点眼熟啊?」 卫七蹙眉,眯眼看了一回:「你这么说,我还真觉得有点眼熟。咱们二爷是不是有件同款的?」 卫八接嘴:「但是咱们二爷的比这件长,比这件大。说起来,二爷的这位表弟个头还真精致啊。」 「二爷家的表弟都在京城,怎的招呼不打一声就跑到这儿来了?」卫七疑惑。 两人正说话,却听到里头那位问:「来了没?」 卫七急忙应声:「到了。」 「今儿二爷好急躁。」卫八嘀咕。 如玉进了营房,巧儿在外头守着。巧儿低着头不敢看卫七和卫八,这两个却不住的看她,越看越眼熟。 蓦然间,卫七心领神会,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卫八还一脸懵,嘀咕:「这小厮也眼熟。」 卫七对他使了个眼色,卫八没反应过来。 卫七只得低声道:「是夫人。」 「夫人?!」卫八震惊。 卫七急忙捂住他的嘴巴:「小声点,这里是军营!」 知道里头是夫人,两人脸色立即蒙上了一层暧昧,眼睛不住的往里溜去,可惜营门关着,啥都看不到。 如玉手里提着鸡汤粉丝,加了松茸蘑菇,味道是极鲜美的,另外还带了她亲手做的葱油饼子。 卫澹转头看时,那门口立着一个青衣少年,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头上的戴着青色斗笠,看不清样子。但是卫澹认得那件衣服,那不就是他的衣裳吗?这少年不是如玉还能是谁? 果然少年摘下了斗笠,朝他调皮的一笑。 他一阵头疼,这里是军营重地,违规进营可是要受罚的。身为赏罚分明的总兵大人,怎能知法犯法? 如玉看他脸色不好,只得硬着头皮将吃食搁在桌子上,道:「表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她怕饭菜都冷了,打开来看,粉丝鸡汤还是热乎的,饼子却只是温热了,如果不趁热吃,肯定就凉了。 「我的好表弟!」他音色低沉,显然暗含懊恼,「你可知道这里是哪里?」 如玉手下不停,用陶瓷青花碗盛了一碗鸡汤粉丝送到了他的嘴边,眨巴着双眼,软糯糯的说:「不管是哪里,相公先别生气,闻闻,看香不香?」 卫澹看着她的脸,雪一般的白皙莹润,即便是换上了男装,还是一样的漂亮,还多了几分可爱。 她眨巴眨巴的天真大眼睛,叫他一肚子的训斥之词生生的咽进了肚子。转念想到她冒着风险跑这么远的路来看望自己,光是这份心,他也没法狠得下来。 军营中的饭食都是火头军做的,自然简陋。那鸡汤冒着腾腾的热气,上面还飘着金黄的油星,里头是嫩滑的面线,撒着翠绿的葱花。这香气,让他禁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相公,也先尝尝我的手艺再说吧?」她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 卫澹抿了抿唇,眉头还蹙着,却坐下了。如玉一喜,将汤碗搁在他跟前,送上了瓢羹。 「你亲自做的?」语气渐渐温和。 「这鸡汤可不好熬,上好的鸡汤必须要连夜小火熬,为了熬这鸡汤,我半夜起来了两三次呢。」 卫澹看她,果然几日不见,眼底有些发青。 「何必如此辛苦?让下人做就行了。」他语带怜惜。 如玉笑笑:「相公你先尝尝味道,不一样的。」 卫澹疑惑,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熬鸡汤吗? 他低头喝了一口,那味道,鲜美极了,入了胃里极为熨贴,暖暖的,仿佛滋润到心里去了。 平日里府也有厨娘做,但是跟这味道相比,真的差远了。 他诧异的看了女子一眼:「怎的会不一样?」 如玉笑嗔的看着他:「傻瓜,心意就不一样啊。」 卫澹低头,眼底含着几分暖意,又喝了几口,便是那米线,也比平日吃的爽滑的多。对于在军营吃火头军饭菜这些日子的他而言,这一碗鸡汤米线,足以让他回味无穷了。 如玉亲自撕了饼子给他:「这个也试试。」 卫澹吃了饼子,味道竟也跟从前的不同,吃过了那么多,这饼子却是最好吃的。 他十分诧异,没想到他的娘子厨艺竟是一流的。 「你吃了没有?」他不能只顾着自己吃,将娘子晾在一边。 如玉点头:「吃了过来的,这些特地给你做的,必须要吃光的。」 从前孤身一人,就连姑母都极少替他做什么吃食,但凡是吃的,都是下人做的,如今他才知道,有心意的食物跟无心意的食物,这中间的差别。 不过片刻,便风卷残云的吃光了如玉带来的食物。 如玉端详他的营帐,见外头是议事的,有桌案、甲胄刀剑、地图架、沙阵图。隔着一个帐帘,里头就是他休息的地方。木床棉褥,极为简朴,床褥铺的整整齐齐,却有几件衣裳搭在床头架子上。 她拿起那衣裳,上头却有灰尘泥土,大约是练兵时弄脏的。 她转头,看他走进来,道:「衣服弄脏了,我带回去帮你洗。巧儿那里还有个包袱,里头装着你的衣裳,都是浆洗干净的。」 第二十九章 卫澹定定看着她,心有所动。他慢慢走到如玉跟前,低声问:「姑母还好吧?」 如玉扬起唇角:「她已经好多了,只是念着你,想等你回去过节。」 「过节?」他扬眉。 如玉嘟起嘴:「中秋节!连这个你都忘了!」 他恍然,军中事务繁忙,他果真忘了。 「戴着这个帽子,还真丑。」他低头看着如玉,便想起那晚,她躺在他的身下,他的手插。入她如云的乌发中的情景。一思及此,身体的温度便上升了些许。 如玉不乐意:「若不是为了看你,我才不戴这丑丑的帽子呢。你方才一脸凶样,老虎似的,若不是我的鸡汤,说不定就被你吃了。」 吃了?他喉头滑动,有些想歪了。 如玉摘下了头上的帽子,顿时青丝如青瀑般落下,墨发满肩披陈,她美如世外仙姝,清美中透着些许妩媚,天真中透着几分魅惑。 男人定定的看着她的如画美颜,她的如云青丝。 「怎么了?」如玉抬眼看他。 他伸手,穿过她的乌发,光滑微凉如丝绸。 「如玉……」他声音暗哑。 如玉张着樱桃小嘴,愣愣的望着他。此时,他脸上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远远没有当初那么吓人。不过现在却有些妨碍。靠的这么近时,她想看到他的脸。 毫不犹豫的,她伸手摘下他脸上的面具,搁在了一边,轻声道:「相公为何要戴面具?」 敢伸手摘他面具的,世界上她是第一个。 卫澹并没有生气,对着她,他气不起来。 「我喜欢相公现在的样子。」她认真的说。 卫澹眯眼,眼底划过惊诧,哑声问:「难道,你不怕我的眼睛?」 如玉伸手拂过他的脸,嘟着嘴道:「相公的眼睛这么好看,我为什么要怕?」 卫澹心中蓦地一震,他因蓝瞳招祸,因蓝瞳而受人鄙夷受人非议这么多年,她是第一个说他的眼睛好看的。他的小娘子到底是无知还是天真,亦或是爱屋及乌? 无论是哪一个,他都无所谓,只要她喜欢就好。 他心口起伏,手臂蓦地一收,便将女孩紧紧按在了胸前。 他听到女子轻声说:「我们都是遭世人非议的人,只要相公不嫌弃如玉,如玉就永远不嫌弃相公。」 卫澹默然,低头,下巴紧紧抵着她的头顶,心中仿佛洒下了暖暖春晖。 她嘴角偷偷翘起,伸出手去抱着他的劲腰,这是她的男人,她最喜欢的男人。 胸前的柔腻触感勾起了那晚的回忆,只要想到那晚的画面,他的血液仿佛要沸腾一般。 卫澹拉开了她一点,低头,扶着她纤细的腰肢,吻上了她殷红的朱唇,如饥似渴的。 如玉也没想到他突然会吻她,有些措手不及,被他吻得浑身发软毫无招架之力。 她禁不住往后退去,被床铺拦住了,身子一不小心就往后躺到了床上,而他则按着她的肩,越发的用力。 渐渐的,他似乎不满于唇齿交缠,手慢慢移向了她丰美的丘陵,如玉一震,轻轻的喘了几口,双手忍不住更紧的攥住了他的劲腰,嘤咛的吐出两个字:「相公……」 窗外一阵大风起,吹的营房内帘帐呼呼作响,卫澹蓦地清醒,看着身下的女子脸色绯红眼底带媚,才察觉自己太荒唐。 他立即起身,如玉满脸通红的坐起来整理衣裳,揉了揉心口,低声嘟囔:「相公捏的我有点痛,下次轻点。」 饶是卫澹再厚的脸皮,这个时候,耳根子也通红了。 他是总兵,怎能在营房做这些荒唐的事情?他必须马上送如玉走。 前几日因为营中数名士兵同时突染恶疾,他担心是瘟疫,军医束手无策,便立即招了定州城中的名医过来诊治,会诊几日,总算将病情按压下去。幸好不是瘟疫,否则在军中传播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事情已经办完了,他也是时候回家中看看。如玉这样子绝对不能让军中人看到。 「走,我陪你回家。」他替她束起长发,戴上帽子,又取了斗笠罩上。 如玉惊喜笑颜如花:「真的随我回家?」 卫澹唇角微扬,点头。 总兵回家,卫七和卫八暧昧的相视一笑,少夫人真厉害,一来大人就回家了。 外面风大了起来,卫澹同如玉一起坐在马车上,行到半路,想不到天降了大雨。 军营到定州的路上有险要山路,晴天还好,若是雨天断然不能行走,怕山崩石塌。 路边有客栈,卫澹吩咐车夫将马车停在了客栈,此时天色已暗了,只得歇一夜再回城内。 跟随的都是亲卫,卫澹再无忌讳,叫卫七去订了房间。 这客栈虽然地处荒僻,因为路上常有客来客往,倒是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卫澹扶着如玉上了二楼,到了天字一号房间前,他送如玉进去,随口问卫七:「我的房间呢?」 卫七一愣,「二爷的房间……不就是在这儿吗?」 卫澹微怔,瞪了他一眼,吓得卫七赶紧低了头。如玉扯了扯男人的袖子,轻声道:「一间就一间,为难卫七做什么。」 卫澹按了按额角,恼道:「下去吧,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卫七赶紧麻利的溜了。 如玉捂唇轻笑,一双美目睨着他:「怎么,一间房里,还怕我吃了你?」 卫澹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关了门,低声道:「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如玉听了这话,恼火的瞪着他,嘟起了嘴。 她这相公老是把她往外推,可恶的很,扰乱了她的计划。 卫澹才转身,蓦地觉得背后一软,温软的人儿牢牢的箍着他的腰身,胸口贴着他的脊背,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 「如玉……」他声音变得暗哑,伸手去掰她的手,女子双手却攥得紧紧的,他便是力气再大,仿佛也没有力气去将她掰开。 「我知道相公一直嫌弃我……」她声音哽咽。 「我没有!」卫澹辩解,为何她不能了解,为何她不明白,她的生死对他何等重要,他不忍、不愿、也不能让她有任何丧失性命的危险。她同他近一步,危险就多一分,当初他将她娶进家不想她受人欺负,可若是他要了她,等同谋害了她的性命。 「相公这样就是嫌弃我!何况圆泓大师跟我说过,我命数不好,但是若嫁给一个大煞之人,对于对方没有妨碍,自己也无妨碍。天底下,有谁还能比的过相公更加大煞呢,我都不怕,相公你在怕什么?」 卫澹蓦地一惊,他听到了如玉那句「嫁给大煞之人」这几个字,蓦地转身,紧紧的握着她的双肩,惊讶问:「你说的是真的?」 如玉脸上浮起绯红,点了点头。 卫澹知道,定州的圆泓大师是定州老百姓心目中的活菩萨,倘若果然如此,或许…… 他低头看着眼前,这个惹人怜惜的小女子,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抚了抚她乌黑的发顶。 如玉脸上发烫,鼓起勇气抬起脸,对他说:「相公你坐下。」 卫澹诧异,却由着她拉着到了一边的凳子上坐下。 「闭眼嘛。」如玉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卫澹无奈,只得闭了眼。 第三十章 他感觉到暖暖的气息到了他面前,鼻畔萦绕着暖暖的醉人心脾的芬芳。 这时,几点湿湿的暖暖的轻吻落在了他的眼皮上。 她这是…… 他心中猛地一震,蓦地睁开了双眼,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女子。他的目光那么明亮那么灼热,害的她羞涩的抚了抚自己的脸,低着头说:「我喜欢相公的眼睛,怕你不信,所以,我做给你看啊。」 「如玉……」他喉头哽咽,声音更加暗哑。 如玉感觉他攥着自己的小手,反复的揉,揉的她都有些痛了。 如玉羞涩难当,甩开了他的手,转身到了窗口,开了窗扇,细细的雨丝就飘了进来,洒在她的脸上,滚烫的脸温度渐渐降低。 但是当她感觉到那人已经到了身后时,脸上才降下去的温度又升了上来。 他站的那么近,男子的阳刚之气将她环绕。她相公的气场太强,让她忍不住连心口也「砰砰」乱跳起来。 他低头,探头到了她耳侧,低声问:「怎么不敢看我了?」 如玉低着头,咬着下唇,跺着脚,羞的更加抬起不起头。 「不看就是不看,是懒得看,有什么不敢的?」她嘟囔着。 这话落下,却听到身后人在低笑。他居然笑话她? 她蓦地转身,因为两人站的太近,却同他胸口贴着胸口撞在一起。 卫澹扶着她的腰,低头看着她的眼,将她紧紧的按在自己的胸前。 这双眼,含烟带雾,妩媚动人……如此勾魂摄魄…… 他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她,如玉羞得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他搂着她腰身的双手蓦紧,将他和她的胸口紧紧的挤在一起,叫她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了。 感觉到眼皮上轻轻的吻,带着一抹酥麻,一直延伸,她连耳根子都滚烫。 只听他在耳畔道:「这叫礼尚往来。」 她睁开了眼,呆呆望着他,四目相对,彼此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修长的手指撩起她耳畔的碎发,这样温柔的动作,手指同她皮肤相触,带来的是她轻轻的颤抖。 「冷吗?」他低头,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如玉有些慌张,点点头,又立即摇摇头。 瞧着她娇憨的样子,他低低的笑了,手指在她柔润的唇上轻轻摩挲。 如玉这下慌得连腿都软了。 「相公……」她带着委屈的开口,不想却将他的手指给含住了。 那柔腻湿润的触感,让卫澹仿佛触电一般浑身一震。 如玉突然觉得好羞耻,她干嘛含着他的手指啊。可是相公也很讨厌,为什么不把手指收回去?他根本是在戏弄她嘛。 「相……公……」她囫囵的嘟囔着,一脸的委屈,那柔软的小舌头将他的手指舔了一圈。 卫澹一怔,这种触感……让他的某处愈发的紧张。 他缓缓收回了手指,手指端腻腻滑滑的带着她的口水…… 他眸色渐渐深沉,低下头去。 「啊切……」女子蓦地打了个喷嚏,如玉看他靠过来,别了脸叫道:「别过来啦,我恐怕是伤风了。」 男人定定的望着她,并未有迟疑,将她的下巴固定住,对着这娇嫩的樱唇深深的吻了下去。 如玉还在反对抗议,舌头在嘴里动,动着动着却动不了了,被他吸住了…… 蚀骨勾魂的吻让她浑身发软,只能借着相公的双手努力的支撑着自己。 白色的窗纸上,倒映出两个人的影子,紧紧贴在一起,仿佛交颈的鸳鸯。 感觉到怀中人的绵软无力,卫澹缓缓放开了她,只见女子满脸红霞,双眼仿佛含着泪一般。她这副样子,只让他想狠狠的欺负她。 「相公……」她眨巴着含着雾气的眼睛,语气如小猫一般。 卫澹抚着她的脸,她确认这样不是在勾引他? 「我头晕……」她皱了皱可爱的眉毛,「相公你太过分,抢走了我的空气……」 卫澹无奈的气笑了,不过是一个吻,就受不住了,倘若要她,她怎么能受的住?她那么急吼吼的扑上来,到时候恐怕要叫着后悔了。 「啊切!」某人又打了个喷嚏,口水都喷到他脸上,这次,卫澹的脸色没那么好看了。 「你确实是伤风了。」卫澹蹙了蹙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一弯腰,轻松的将她抱起来送到了床上。 「没事,只要不接吻,其他的我都可以啊。」她找了个妩媚的姿势侧躺在床上,厚着脸皮对他勾勾手指。 卫澹无语的看着她,转身去将窗扇合紧了,只是这客栈的窗户并不十分密封,从窗缝里仍然隐隐有风透进来。 他走过来,将帐子放下来,如玉看着他的眼神一脸期待。 卫澹摇摇头,这丫头脑袋里到底想些什么。 他又去厕间拿了一些手纸搁在她床畔。如玉看到那手纸,又有些想歪了,这手纸是干嘛的呢?难道是完事之后相公处理床铺的? 她咬着拇指不敢看他,直到他褪了外衣,上了床到了她身畔。她偷偷用眼角瞥他,却不见他再脱衣服,不由得皱起眉头,咦?相公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激动嘛。 「啊切!」又一个喷嚏,连鼻涕都出来了。如玉想躲起来,实在太丢人。 这时,却看到手纸送到了她的跟前,原来…… 她恍然了悟,原来手纸是给她擦鼻涕的。 丢人死了! 这春宵帐暖的,她却在这里擦鼻涕。 「别失望……」她听到他在身后低声道,「这么简陋的地方,我怎会用作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如玉嘴角悄悄扬起,看来他想的很周到。 「啊切……」又一个喷嚏,这次如玉真没心思再想别的了,因为她的头开始一阵一阵的发晕。 「躺下吧,别躲着了。」她的相公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无奈的只好随着他的动作躺下。 卫澹躺在她的身后,轻轻搂着她的腰。如玉不愿意转身对着他,怕将病传给了他,更怕他看到她流鼻涕的丑样子。 美人留鼻涕,真够丢人的! 卫澹笑笑,越发觉得这小娘子可爱。他伸手,将女子拨过来,对着自己,认真的说:「我不怕。」 如玉用手纸捂着鼻子,幽怨的说:「相公流鼻涕的样子必定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卫澹:「……」 他耐心的解释:「我是骑马打仗的人,又不是芊芊弱质,怎么会这么轻易的生病?傻瓜。」 他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搂入了怀中,柔声道:「小傻瓜,睡吧。」 如玉嘴角偷偷翘起,在他强壮的臂弯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晕晕的睡过去。恍惚中,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世界上,还有一种比她相公更可爱的生物吗?嗯,并没有。 卫澹回家,卫老夫人自然是十分高兴。 眼瞅着中秋将至,如玉的伤风已经渐渐康复。而这个时候,牟家的请帖也送上了卫家的大门。 卫澹乃是整个定州城最大的官,州牧虽然是主理整个定州事务的,但是还是要看卫澹的眼色。这次上门送请帖的是牟家的管家,牟管家十分热诚的邀请,请卫大将军务必要去参加喜宴。 第三十一章 卫氏拿着请帖,沉吟不语。一旁的赵嬷嬷道:「不是老奴多嘴,一般人发请帖,去也无妨。可是这牟家,到底尴尬。且不说老夫人之前安排了沈宜珍同少爷相亲,就是那少夫人也是嫁过牟家一次的。这去,当真尴尬。若是不去,似乎也不妥当。真是为难的很。」 卫氏看了她一眼,道:「这帖子上头,居然请了澹儿和如玉一起去,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赵嬷嬷诧异:「少夫人也请了?少夫人愿意去吗?」 卫氏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正在这时,如玉过来请安,卫氏招手,如玉坐在了一旁,见她拿着喜帖,不由得联想起之前嫂子说过的沈宜珍嫁人的事情,猜到了几分。 「是牟家的帖子?」 卫氏点头,将帖子递给她:「也请了你,你自己看吧。」 如玉接过帖子一看,果然请了他们夫妇二人。她眉头皱起,看到这个帖子便想到了沈宜珍和段氏。当初她入牟家请罪,那沈宜珍言语刻薄,而段氏想置她于死地。她虽然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但是这段纠葛让她也很难释怀。 想到沈宜珍舒舒服服的嫁给了牟锦瑜,而段氏高高兴兴的接纳新媳妇进门,她的心里仿佛梗着什么似的老大不舒服。 「他们既邀请我去,我自然是要去的。」如玉说。 卫氏一愣,看向她,眼里是不解。一个差点成为她相公的人成亲,她要去? 「并非是为了凑热闹。相公同牟大人都是定州的官员,以后还有许多交道,人家既然请了我们,不去也不合适。」如玉缓缓道。 卫氏看她神色平静,也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行吧,既然你对从前的事情不介怀,那也是好的,你就同澹儿一起去吧。这日子选的正是中秋当日,白日里吃了酒,晚上记得回来陪着我一起赏月。」 如玉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下午的时候,如玉便带着巧儿一同去云锦坊看衣料。 只是如玉没想到,到了云锦坊门口刚刚下了马车时,却正好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正要第二次成为新郎官的牟锦瑜。 如玉戴着白色的帷帽,虽然隔着白纱,但是那个人她还是看的清楚的。 既然面对面,她也不好装作看不见,只是微微向他点了点头,便打算进云锦坊,不想那人却翻身下马,挡在了她的面前。 如玉一呆,这可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他这是做什么? 「牟公子好巧。」她轻声道。 牟锦瑜定定望着她,低声说:「不巧,我看到你的马车就跟过来了。」 如玉诧异抬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人说卫澹天煞孤星,你不能嫁给他!」牟锦瑜说话的声音极低,两人身后又有卫家的马车挡着,路人并未注意。 巧儿在一旁瞧着心里着急,这牟公子说这种话,要是给人听到可是不得了。她想开口劝,可是主子都没作声,她又不好多嘴插话。 如玉着实诧异,轻轻嗤笑一声,道:「牟公子这是做什么?若是我记得没错,明日你就是新郎了。」 「我并不想娶她。」牟锦瑜苦笑一声,如实说,「倘若你愿意,我们一起走。」 如玉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瞪大眼睛看他,只见他眼底微青,神色比之前见到的的确憔悴了许多。他的意思,是要拉着她一起私奔? 「若是牟公子的话给我相公听到,公子可知后果如何?」 牟锦瑜一呆,脚下微跌,后退了一步。他想起那个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的男子,着实可怕。 「如玉,可是如玉,我不甘……」他唐突的伸手攥住了女子的袖子,「再说了,你嫁给她也是死路一条!」 如玉用力一挣,挣开了他的手道:「公子请自重!我是嫁了人的女人了,公子何必如此执着?你们牟家已经发了帖子,明日我和相公还要去吃你和沈姑娘的喜酒呢。今日来,我就是为了明日宴会选衣裳的。」 牟锦瑜听了她这话心里苦涩极了,他本怀着一丝希望,可是如今女子的话让他连一丝希望也没了。 「如玉,无论怎样,我心磐石,不可转也,我希望你同我一样。」说罢,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松开手时,如玉感觉到一张纸条已经到了她的手中。 他的动作很快,这字条只有如玉知道。 牟锦瑜翻身上马,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策马离去。 如玉觉得很荒唐,也很无奈。当初牟锦瑜见她一面,就向姜家下聘,对于牟公子,她印象并不差,但是要谈感情,却没有多深。他做出这副姿态,到底是要给谁看?难道他以为自己跟他一样,非君不嫁吗? 如玉头疼的很。 巧儿在一旁道:「这牟公子太固执了,夫人千万别放在心上。」 如玉点点头。 进了云锦坊,纸条还在如玉的手中,已经被汗渍浸湿了。 店掌柜认得她,一瞧着立即热情洋溢的迎了上来。 如玉道:「今日来,是听闻你店中来了京城新款的料子,捡华丽的拿出来看吧!」 店掌柜笑颜逐开,忙道:「夫人稍坐,马上就来了。」 如玉吩咐巧儿:「你去也帮帮忙。」 巧儿点头,急忙去了。 如玉借着空当,这才展开手中的字条,只见上面写着:「明日亥时,东城门前,不见不散。」 她眼眸一转,牟锦瑜说明日亥时,那不是他洞房花烛夜的时间吗?东城门前,他要离开定州? 他这是要带着她私逃,连时间地点都选好了。 她蹙了蹙眉,这私奔的事儿她才不会去干呢,若是牟锦瑜到了城门口等不到她自然也就甘休了。 她将纸条撕碎了,收进了随身的锦囊之中。 待得巧儿随着掌柜出来,见她正在静静的品茶。 衣服送上来,掌柜笑道:「少夫人,这可是今年京城最新的款式,最贵的料子。这料子乃是江南织造所出,你瞧瞧,这上面的金色,乃是真正的金丝绣线,而这嵌着的蓝绿色,乃是真正的孔雀翎,这样出色的料子,只有我云锦坊出得起。」 如玉也不听他吹嘘了,道:「可来得及做成衣裳?明日一早我就要。」 掌柜有些为难,不过犹豫片刻就立即展眉道:「既然夫人要,自然是连夜赶工也要完成的,您别担心,明日一早保管给您送到。」 如玉微笑点点头:「那就有劳了。」 掌柜一直将如玉送出了门,这才回去,朝着店里的伙计感叹道:「啧啧,到底是总兵夫人,气派就是不一样!」若是往常,他这样高级的料子大约是要囤到过年才有卖出去的可能,但是这位夫人一来便出手了,真真财气不一般。 马车上,巧儿好奇的问:「夫人从前做衣裳,素来不以奢华为美,莫非口味变了?」 如玉微微一笑:「明日乃是婚礼,自然该当起总兵夫人的身份。正如人说的,如今的人重衣不重人。她们眼中看到的,从来都是衣裳,而不是你这个人。」 巧儿「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 第三十二章 如玉冷冷一笑,她倒要看看,明日段氏和沈宜珍看到她,到底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她估摸着,段氏将帖子送到卫府,写着她的名字,只是做做样子,定然想她不会去。 但是她姜如玉偏偏就要去会一会她。 晚间卫澹有个会议,一直到子时才回到房里。书房里的被褥都被如玉收走了,他自然只能睡在一个屋子里。 如玉本待等他回来,哪晓得等着等着便自个钻到了被窝里睡着了。卫澹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她一只雪白的胳膊伸出被子外,露着白玉般圆润的肩膀,一根红红的系带悬在胳膊上。 现在时至中秋,天气便凉了,她却还没有个睡相,整一个调皮的孩子。卫澹到了床边,当看到那洁白如莹玉的手臂时,他的目光一滞,顿了顿,还是伸手将她的胳膊塞进了被子里。 如玉被他一动,便迷迷糊糊醒了些,拽着他的手不放:「相公,怎么才回来……等你好……」话还没说完,脸儿一转又睡过去了。 卫澹摘下面具,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他脱了外衣,搭在床头木架子上,这时,因为衣服的碰触,如玉的外衣从衣架上滑落。他又弯身去捡如玉的衣裳,一只香囊从她袖中滑出。 他知道如玉平日里喜欢佩戴香囊,这秋日便是菊花晒干的花瓣,带着淡淡的馨香。 他捡起香囊嗅了嗅,觉得这香气有些异样,倒不像是菊花,随手打开了香囊,愣了一下。 香囊里头装着的,除了粉色的花瓣,还有一些碎纸。他转头看了如玉一眼,她睡得正沉。 他取了碎纸,依稀看出这是一个撕碎的字条,上面的墨字很是端庄有力,不像如玉的字迹。 卫澹眉端一拧,到了桌前,借了灯光将碎纸倒在了桌面上,他细细的拼凑,果然拼出了一个字条。 字面上写着:「明日亥时,东城门前,不见不散。」 这字条上有汗渍,想必被捏在手心许久,撕碎了塞在香囊里便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亥时相见,那是夜晚相约,东城门口,那便是要离开定州。 卫澹的手蓦地紧紧按在桌边,用力的攥着桌角,仿佛要按出几个窟窿来一般。 他眉峰紧锁,转头看向如玉,心道,莫非她有什么打算? 仔细端详这字体,所谓字如其人,这字显然是读书人的字,端庄秀雅,又劲力十足,是个读书的男人,会是谁? 卫澹眼眸一转,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人的样子,牟锦瑜? 「该死!」他双眸冷厉,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峰微挑,「我倒要看看,这牟锦瑜到底想干什么!」 他原样将字条塞回了锦囊,又装回了如玉的袖口里。 侧身躺在她的身畔,小女人气息平稳,睡得很是平静。她曾经说过,只要他不嫌弃她,她就永远不会嫌弃他。这件事,她没有跟他说,或许她没时间说,或许……她另有心思? 她到底有怎样的心思,他想看一看。 他侧身躺下,因为这件事心中介怀,只是跟女孩平齐躺着,并没有靠近。 但是不一会儿,女孩的手便凑过来了,暖融融的搭在他的胳膊上。卫澹瞥了她一眼,将她的手臂搁到一边。 他心里想着明日的事情,睡不着。不要一会儿,女孩的腿又过来了,搭在他的腿上,卫澹伸手将她的腿拨到一边,没成想她整个人都滚过来了,几乎霸占了他的位置。 他按了按额角,着实无奈,如玉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抱着他的腰,睡得沉沉的。 「就这样吧。」他心里对自己说,轻轻伸手揽着她的腰身,合上了眼睛。 昨晚如玉睡得早,今早也醒得早,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卫澹就在旁边,她咬着唇笑了,虽然她还没把相公收拾下来,但是这只是迟早的事情。 她伸出柔腻的手指拂过男人英俊的五官,她觉得自己的相公睡着了也这么好看呢。 她小心翼翼爬起来,外头已经微微发白,她都不记得昨晚相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想惊扰他只想他多睡一会。 穿衣服的时候,一个不小心,香囊从袖口里滑落下来,如玉愣了一下,蓦地想到了香囊里的东西。不行,不能留着! 她偷偷瞧了相公一眼,赶紧将香囊里的碎纸掏出来,寻了一个碗,用火将碎纸都烧了。直到那些字条都变成粉末,她才松了一口气。 外间,巧儿轻声道:「姑娘,云锦坊的人一早送了衣服过来了。」 「轻声点,」如玉开了门说,「相公还在睡呢。」 巧儿急忙点点头。 待得如玉出去,房内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如玉烧纸,他看见了。他墨眉蹙起,难道她还想去赴约不成? 外头小厅里,巧儿对着衣裳赞叹:「哇,真漂亮!料子就如此精致,做出来的衣服果然非同一般。」 这是一件襦裙,上襦下裙,淡淡烟霞色,绣着百蝶穿花的华丽图案,其中以金银丝线、孔雀翎线所绣出来的图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华美非常。 外头还有一件广袖外衫,粉紫云锦,袖口领口以金线绣花,珍珠为饰,翡翠为佩,亦是大气而华丽。 如玉以前从没穿过这么华丽的衣裳,如今眼前瞧着,真是觉得好看。 巧儿道:「掌柜还送了一定帷帽,制作亦是十分精巧。」 她将帷帽递给如玉,如玉细细一看,只见这帷帽也是一色的烟霞色,下面纱如蝉翼,戴上人的面目若隐若现,帽沿以琉璃璎珞为垂饰,十分精美。 巧儿啧啧赞叹:「果然花了大价钱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啊!」 如玉看看天,笑着道:「先替我装扮吧,待会来不及了。」 牟家办喜酒,按照惯例应该是下午办晚宴。但是牟家因为上次失利,觉得不吉利,就把喜宴直接改成了午宴。客人自然都要提前来送礼祝贺,一般上午便过来了。 州牧家第二次娶亲,看热闹的人更多,定州人也好奇,州牧家第二次娶亲会不会顺顺利利。 牟家门外,送礼的陆陆续续,门前人声喧闹,一连串的爆竹响了一次又一次,唱礼接客的声音连绵不绝。 外头百姓没资格来吃酒的,更是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直把牟家周围围的水泄不通,马车都不得近。 日上三竿的时候,州牧牟重山便派人问了,问卫大人来了没有。前面接客的管家叫小厮去回了,还没来呢。 牟重山就着急了,怕卫澹还介怀上次的事情,不过来喝喜酒了。若是连喝喜酒的面子都不给,可想而知,这关系便是坏了,所以牟重山心焦。 牟家管家便留意着,卫大人什么时候能来。 不一会儿,只听得人群中出现骚动,只听有人叫道:「总兵大人来了!」 牟管家一惊,赶紧打起精神挺着脖子望。 轻纱马车行驶过的地方,人群纷纷让出来道路。只见卫澹骑着汗血马,护着马车一行过来。 「那马车里坐的莫不是定州的第一美人姜如玉?」 「啊哟,这回热闹了,她头回还嫁了牟公子呢。」 「人说卫大人克妻,不知道这美人怎么样了。」 「我瞅着,这两人都挺好的呀。」 第三十三章 马车到了牟家门口停了下来,车中传出一个温软的声音:「相公……」 卫澹看了马车一眼,便翻身下来,到了马车跟前,掀开了车帘子。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伸出来,百姓们伸着脖子瞪大了眼睛瞧。 那只手的主人扶着卫澹的手缓缓下了车,当她走下来的时候,人群有那么一刻,竟然安静了。 「好美!」 「这是仙妃下凡吗?」有人禁不住叹出声。 「不愧是第一美人啊!」 如玉下了马车,环视了周遭一眼,殷红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扶着卫澹的手,轻声道:「相公,咱们进去吧。」 卫澹看了她一眼,墨眸微动,携了她的手,一起向牟府走去。 她今日来,不只是要让沈宜珍和段氏看到她今时今日的样子,更是要让众人知道,卫澹没有克妻,而她姜如玉也没有克夫。他们二人夫妻恩爱,过得好好的。流言,从来都只有真相才能压制。人们眼见的才能觉得真实。 而卫澹,此刻也猜出了她的用意。 牟管家如同众人一般看得呆了,这位总兵夫人那高高乌髻上的赤金嵌红蓝宝石首饰华美非常,而这身衣裙更是绚丽的令人目眩神迷,她这一身打扮,就仿佛神妃仙子下凡一般。而那精致如蝉翼的帷帘后,那清美绝尘的容颜若隐若现,能窥见一二却又看不真切,禁不住让人遐想无边。 等卫澹和姜如玉到了他跟前,牟管家才蓦然惊醒一般,拉起嗓子高声喝道:「总兵大人、总兵夫人到——」 段氏听着外头的声音一愣,总兵夫人?那不就是姜如玉吗?她怎么来了?想到这个女人,段氏的脸立即沉了下来。 如玉和卫澹正在门口,脚还没跨进大门,就听到身后响起吹吹打打的声音。 「新娘接回来啦!新娘接回来啦!」人群欢呼起来。 如玉转头看去,只见牟锦瑜骑着高头白马迎着花轿到了牟家门口。看着他的样子,如玉蓦地想起了当初她坐在花轿中牟锦瑜迎亲的情景,心中仿佛揪住一般。 她紧紧攥着卫澹的手,身边的男人看向她,发觉她眉头深锁,目光落在那白马上的新郎官身上,不由得蹙起眉。 牟锦瑜迎着花轿回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姜如玉,白马停了,可是他的目光并没有收回来。 今日的她,艳光四射艳压群芳,天底下的女子仿佛都被她比下去了。倘若当初不发生意外,今日是不是她已经温柔的站在自己身畔了? 瞅着牟锦瑜紧紧盯着如玉,卫澹五指收拢,心里着实恼火。 「牟公子,该踢花轿了!」喜娘在牟锦瑜身边提醒着,直到说了第三次,牟锦瑜才回过神来。 沈宜珍被牵出了花轿,她今日是新娘,本该是主角,可是她听到的议论里,却更多的是关于姜如玉。 「总兵夫人那件衣服真是华丽呀!」有妇女赞叹。 「那款式花样都是没见过的,你说是不是京城来的?」 「谁晓得?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定州最贵的云锦坊做的。」 「明儿咱们也去云锦坊看看。」 沈宜珍握着绸带,缓缓的走着,此时,她蒙着红盖头看不清姜如玉,但是她知道姜如玉就在不远的地方,耳畔关于她的议论就没有停过。 沈宜珍紧紧的攥着喜帕,磨了磨牙。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她就不知道这姜如玉大张旗鼓的跑来到底是什么居心。倘若不是姜如玉,站在总兵大人身侧的就是她了,每每想到此,心中便恨得滴血。 如玉进了牟家的宅子,牟重山携夫人段氏一起来迎。当段氏看到姜如玉,看她那一身珠钗金翠锦衣华服,怔了一下,随即,一道冷色划过眼底。 牟重山倒是很高兴,邀请道:「卫大人里面请!」 卫澹不过是点点头。 客人分男客和女眷,段氏即便是不情愿还是领着姜如玉往女眷吃酒的花厅去了。 「如今你嫁了总兵大人,果然风光了,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段氏阴阳怪气道。 姜如玉轻笑一声:「既然嫁给了总兵大人,自然今时不同往日。不过从前夫人的照顾,如玉也不敢忘怀。」 段氏脚步一窒,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眼眸一转,笑道:「这话我可不敢当。你年纪小小的,便做了总兵夫人,本夫人哪里敢对你有什么照顾。只不过,现在外头流言蜚语的,你最好还是小心点好啊。」 这话看似关怀,但是如玉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外面传言卫澹天煞孤星,她这话是讽刺她早晚丧命。 如玉弯唇一笑,道:「我小心什么,倒是夫人,有空多关心关心儿子吧。」 说了这话她便不理段氏,低头喝茶。段氏一阵懵,但是她的话偏偏别有深意。她儿子怎么了,会出什么事?她最关心的只有儿子,可是偏偏猜不出来,也不好明问,分外的懊恼。 同席的都是城中的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论出身都比她商户女出身强,但就冲着她的身份,那些女子纷纷上来问候寒暄恭维。 如玉并不喜欢这一套,冷眼瞅着偶尔应付一两句罢了。 她坐在席间,往日在家中时,身为商户,看多了这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一脸的傲慢和不屑,如今她不过是嫁了个人,身份一变,她们便换了一副嘴脸,想想还真是无趣。 她今日出来,最主要的是让段氏和沈宜珍不痛快,顺便澄清谣言。既然今儿目的达到了,她不打算多坐,吃了午宴便打算回家的。她不是爱热闹的人,那些谄媚的话若是听多了耳朵也会起茧子的。 午宴开始后,她略吃了一点,早前喝多了茶,不得不找茅厕。她正好也得空走一走,去了茅厕之后也不打算回去了,干脆趁机溜走算了。 寻到茅厕之后,她同巧儿一起沿着牟府的后花园游廊往外走去。经过一处圆月门时,蓦地出现一个身着红色锦衣的男子。 如玉唬了一跳,定睛一看,瞧着那男子面容斯文俊秀,竟然是身着新郎服的牟锦瑜。 牟锦瑜身边跟着小厮,她的身边也跟着巧儿,虽然心里有些乱,但是她戴着帷帽低着头,料想应该无事。 牟锦瑜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虽然隔着薄薄的帷纱,如玉也能感觉到那目光灼灼。 擦肩而过时,她听到他低语:「今晚,不见不散。」 未等到如玉回话,他已经走过去了。 说着话时,他隔她近,声音也低,只入了如玉的耳中。只是这亲近的动作,却早已落在另外一人的眼中。 圆月门后是一个莲池,莲池上的石桥上,一个人居高临下的望着方才亲近的那一幕。 这个人正是卫澹。 卫七在他身侧,方才他也看到了,牟公子一直盯着少夫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似乎低头说了些什么。少夫人的脸上表情看不到,但是脚步看得出有几分慌乱。 「去接夫人吗?」卫七问。 卫澹转身,眸冷如冰,闷声道:「走!」 如玉出了圆月门,抬头一瞧,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相公……」 真是奇怪了,越叫他走的越快呢。 第三十四章 「方才那是不是相公?」如玉疑惑的问。 巧儿想了想:「今日大人出来的确穿的是那件宝蓝的衫子,倒是很像。」 如玉恼火,跺脚道:「真是,等也不等我!走,找他算账去!」 巧儿捂唇轻笑,还算账了,大人那般孔武有力,天底下有几个人敢找他算账的? 如玉念着下午还要陪着老夫人过中秋,到了马车边,却不见卫澹的影子,方才分明看到他先自己一步出来的。 「你家大人呢?」她问卫八。 「骑马走了,该是回总兵府了。」卫八老老实实的说。 如玉蹙眉,这下真生气了,「好个卫澹,居然不等我!」 卫府中已经摆起了家宴,因为今年中秋多了一个新人,卫老夫人十分高兴,所备的东西被往年更丰盛些。 特意在府中水榭摆的桌子,将窖藏的美酒拿了出来,又准备了时新的鲜果点心。为防风冷,水榭三面都围了纱帘,一面对着水面,正好赏月。 这时,如玉正在西厢的小厨房里忙碌,她这忙碌并未叫其他人知道,只是悄悄的。 巧儿打听了消息回来说:「卫七说大人一回来就在总兵衙门理事,一直没回来。」 如玉想着,大约是他衙门遇着急事所以先回来了。趁着他没回来,她正好做点东西。 巧儿疑惑:「夫人,府里的厨子已经准备了各项果点,夫人何必忙碌?」 如玉笑笑:「他们做的是他们的,我做的却是我的,心意也不同啊。」 晚餐就在水榭之上,老夫人已经叫人催了两三次了,好在如玉的东西终于做好了。 今晚中秋风和月丽,水榭四角挂着琉璃风灯,水池之上视野开阔,早已见一轮明月挂在水上,倒映在水中,亦是一轮明月。 卫氏在此,看着天上水中两轮明月,觉得分外愉悦。 她转头,便瞧见如玉提着食盒过来了。 「怎的还带了吃食?」她诧异,慈祥的笑指着桌面上满满布列的美食珍馐,道:「还怕这些我们吃不完吗?」 如玉躬身行了礼,微微一笑:「姑母说的是,这些自然是吃不完的,不过姑母和相公在吃这些珍馐美味之前,不妨也尝尝如玉亲手做的点心。」 「少爷来了。」 两人正说着,一旁丫鬟提醒。 如玉回头,便看到卫澹撩开纱帘,大步走过来。他今日戴的面具是那日成亲时的银色半面,大约是觉得那青面铜兽的太煞风景。 如玉瞧着她家相公今日身着一袭月白长袍玉带缠腰,宽肩窄腰,身形修长笔挺,真是风姿如玉英俊不凡呢。 「姑母。」他向卫氏行礼,目光扫过如玉的脸,只是对她点点头淡漠的坐在紫檀几的一侧。 如玉眨巴眨巴眼,她得罪他了?一股冷气迎面扑来,她想着也有些怄,为何无缘无故对她这样。 卫氏笑着说:「打开看看吧,看你做了些什么?」 如玉开了盒子,卫氏一瞧,「啊哟」一声,拍手道:「想不到你还会做龙爪酥?」 如玉来了才知道卫氏爱吃龙爪酥,这糕点可不是她最拿手的?如今瞧着,老夫人果然对龙爪酥情有独钟。 如玉轻笑,拿了一块糕点送到老夫人的跟前:「姑母尝一块就知道我做的同别人的不同了。」 「好好……」卫氏拿了糕点,以目视如玉,笑意盈盈道:「给你相公也拿一块啊。」 「相公。」如玉将糕点送到卫澹跟前,卫澹看着她,没接。 莫非相公是要我喂?如玉心里猜度着,可是当着这么多人呢。 喂还是不喂呢?如玉脸上微烫, 不过想着这是家宴,都是自己人,喂一下也无妨。 她便拿起酥饼伸到了卫澹的唇前,卫澹错愕, 一张口, 那饼塞到他嘴里去了。 他并没有想要她喂的意思! 耳畔传来丫鬟们一阵暧昧的轻笑, 就连站在一旁的卫七也禁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卫澹顿时脸上一阵发烫, 愤愤拿下了塞进嘴里的酥饼,看如玉时, 她却低着头一脸娇羞。 卫氏尝了龙爪酥, 不由得赞道:「这酥饼真的与别人做的不同,如玉,怎的这酥饼特别酥香?」 如玉笑道:「我自有秘方。这其中加了牛油跟奶酪,味道便不同了。」 卫氏连连点头。 卫澹吃着, 也觉得不寻常点心更美味。 卫氏轻咳一声,笑道:「澹儿, 如玉都这么体贴了,你也给她表示一下嘛。」她是乐于看到侄子侄媳妇恩恩爱爱的,最好早日给她诞下一个侄孙。 卫氏以目示意卫澹表达自己的恩爱, 卫澹气闷,拿起了一瓣橘子, 递到如玉跟前。如玉一看,娇羞的不得了,微微启唇, 以为他要喂给自己吃。不想,她相公很快收回了手中的橘子塞进自己的嘴里,赞道:「这季的橘子很甜。」气的如玉直瞪他。 「哈哈……」卫氏瞧着侄子如此捉弄侄媳妇,不由得笑起来,「年轻人就是有乐趣啊!来,咱们赏月吧!」 如玉不知道卫澹为什么要针对她,便不想理他,自己吃自己的自得其乐。卫澹偷偷看向如玉,她神色怡然自得,赏月亦是很悠闲,不像是晚上有事要办的样子。 字条上写着的是亥时,他看看时间点,现在还差一个时辰。他要等着,看看到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是一想起今日在牟府两人擦肩而过亲近耳语的情景,心里便有一股火往外喷发。 「这是去岁冬日窖藏的梅花酿,今日拿出来正好。」卫氏吩咐丫鬟倒了酒,如玉跟前也有一杯。 如玉闻了闻,馨香扑鼻,果然有梅花的气息,不由得十分喜欢。 她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酒香清冽,直入鼻喉,身为醇美。 卫氏见她喜欢,提醒道:「这酒虽好,但是后劲足的很,也不要饮太多的好。」 如玉点头。 卫氏看向卫澹,道:「你素日喜欢乐器的,今日既然明月当空,你也来凑凑兴吧。」 既然姑母吩咐,卫澹遵命。如玉听过他吹埙,那埙声极为苍凉,今日难道还吹埙,未免不应景。 只见卫澹叫人拿了一柄白玉笛,笛子上缀着一枚红色璎珞,甚是漂亮。 如玉有些惊喜,原来相公还会吹笛子啊。 笛声响起,在水面回旋,只听那笛声悠扬动听,余韵绕梁。 如玉细细听着,笑道:「相公吹的是《汉宫秋月》。」 卫氏看着她,欢喜道:「哦,你还懂音乐?」 如玉微微一笑:「我在家中时,也同人学过乐器,会弹古琴呢。」 卫氏立即着丫鬟拿了一样东西过来,搁在紫檀几上,道:「这古琴乃是我珍藏的,你若是会此曲,跟澹儿合奏岂不是大美?」 如玉点点头,抬眼见卫澹凭栏吹笛,便拂动琴音,同他合奏起来。 动人的琴声响起,卫澹诧异的看过来,只见他的小娘子身着烟霞纱衣,手抚古琴,一弦一柱抚的有模有样,便是音律也同他搭的天衣无缝。 他心中一动,转而一曲《汉宫秋月》吹完了,又转了一曲《出水莲花》,如玉亦是转而配奏这曲,半分不差。 第三十五章 琴声、笛声婉转动听,合奏天衣无缝,一众人听着,只觉得仿若仙乐飘飘,天上人间一般。 乐声落下,笛声止,琴声亦止,卫澹放下笛子,看向如玉,如玉微微一笑,也看向他。 卫氏鼓掌笑道:「好笛、好琴!奏的好曲!我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其他下人也纷纷鼓掌:「奏的好乐曲!」 如玉微微一笑,其实这琴她已经许久没弹几乎忘记了,商户家的女子哪有学琴的?这都是她前世的记忆罢了。 卫澹到了她身边,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倒想不到你会弹古琴,琴技竟颇为高超。」 如玉扬唇一笑:「我也没想到相公你会吹笛呀。」 卫澹唇角微微上扬,没有作声。 不一会儿卫老夫人累了,怕晚上凉了受风寒,便先回了东厢。如玉喝了酒,之前贪杯,没想到后劲如此大,起身时,身子微微晃了晃,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如玉身子一歪,靠到了他的怀中。 「相公,如玉好像醉了……」她脸色绯红,媚眼如丝的看着他。 卫澹低声道:「姑母都叫你别喝了,怎的喝这么多?」 「那相公到底要不要管我嘛……」她醉眼惺忪的,一手攀在他的肩头,惹得旁边丫鬟偷笑。 卫七瞧着不宜近观,自觉的退到水榭外的廊上。 卫澹无奈,她这个样子,走路起来更是叫下人笑话。他往日也没有那样厚的脸皮,今日事出无奈,只得弯腰打横将女子抱在怀中,将一件披风把她裹着,快步往西厢而去。 「少爷和少夫人好恩爱呢。」他隐约听到耳畔传来的笑语,脚步更快。 进了房,他终于吁了一口气,将女子抱到了床上。 如玉本来不胜酒力,如今酒劲上来,她便迷迷糊糊的想睡觉。 「如玉……」 她努力的睁眼,终于睁开了一条缝,面前是相公英俊的脸,她迷糊的想起相公凭栏吹笛的美景,觉得今日的相公分外的叫人……泛馋…… 她一伸手,摸到了卫澹的脸上,笑嘻嘻道:「相公……睡不睡……」 卫澹抚了抚额角,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沉沉的问:「今晚,你没别的事儿?」 如玉懵懂的眨眼:「没有啊……」 那清白无辜的样子,让卫澹一直绷得紧紧的心弦蓦地放松了。他倏然挺直了身子,明白了一件事,这件事根本就是牟锦瑜一厢情愿! 倘若如玉真要赴约,今晚定然不会喝酒。人说酒后吐真言,她此时说的必定是真话了。 如玉合了眼,手还伸着,她相公呢,怎么不给她摸了? 她努力睁开眼,咦?相公不见了…… 不过她的眼皮实在太沉重,来不及想太多,又沉沉睡过去。 亥时,东城门前,一人骑着马踯躅不前,一旁书童吉祥也牵着一匹马一脸的愁容。 「少爷啊,咱们干嘛这么着急去京城?要是给夫人知道了,我的脑袋都保不住啊……」他家少爷连洞房都不洞了,这就要走,他都愁死了。 牟锦瑜哪里管他说什么,今日他换了一袭青衣,特意拿了父亲的手令,打算连夜赶出城前往京城。 他要带如玉走,只要他们两人都到了京城,那么这定州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他心中既然已经有了一个人,那么那个沈宜珍即便是再美,也与他无缘。 「她怎么还没来?」牟锦瑜着急的说。他的时间不多,一旦过了时辰怕是很容易被人发现。 他对她一往情深,她应该也一样。倘若不是天意弄人出了意外,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卫澹那么可怕,那狰狞面具下,又藏着怎样的一张脸,他每每想到如玉跟这样一个人在一起就心如火焚。何况他又是天煞孤星如玉必然不愿意跟在他身旁被他害死,她一定会出来随他走的。牟锦瑜这样告诉自己。 他知道现在牟府一定乱糟糟的在找他,他没有太多时间。 他焦急的望着远处的青石大道,渴望那个人影的出现,她是卫家主母,只要找个借口就可以出来的。 但是为什么她迟迟不出现? 这时,一骑人马出现在路口,牟锦瑜大喜。可是紧接着,他觉得不对头,正策马要走,那人策马纵身拦住了他的去路。 吉祥大惊失色:「你你你……你谁呀!」借着月光,当他看清那青面獠牙的面具时,顿时吓得跌倒在地上。 「牟公子,大晚上的你在东城门口,要出城吗?」卫澹唇角微扬,但声音却如三九的寒冰般冷冽。 牟锦瑜蓦地明白了,一定是事漏,卫澹拦住了如玉。 「卫澹!别人都怕你,你不要以为我怕你!你究竟把如玉怎样了?让她不能前来赴约!」 卫澹看着他,好一个呆书生!此时此刻,居然以为是他拦住了如玉。 他的手已经摸在了剑把上,低声道:「今晚,如玉同我赏月饮酒,现在喝多了先睡了。她既然醉了不能赴约,自然由我代劳。」 牟锦瑜脸色一变,立即失了血色,定定望着卫澹:「不……不可能……她不会同你喝酒赏月的,不会……」 「牟锦瑜!」男人声音陡然变的冷厉无比,「嗖」的一声冷剑出鞘,那柄剑就搁在了牟锦瑜的脖子上,闪烁着幽蓝的光芒。 「本官的家务事是你能管的吗?!」卫澹一怒,吉祥吓得刚准备爬起来又跌下去了。 牟锦瑜吞了吞唾沫,觉得胆战心惊,听闻此人在边关时杀人如麻,此时怒喝果然叫人心颤胆寒,真真是可怕。 「卫大人位高权重,多少女子不可得,何必对一个小女子强人所难?」他颤声道。 卫澹挪了挪在牟锦瑜脖子上的长剑,他冷笑一声:「强人所难?牟公子读了那么多书,难道不懂大楚的律法?勾引别人的妻子,乃是犯了奸淫之罪,牟公子还真是无私,为了女子宁愿自己身败名裂!」 听到「身败名裂」四个字,牟锦瑜顿时面如死灰。 卫澹讥讽道:「不知道牟公子哪只眼睛看到如玉是被强迫的?莫非你年纪轻轻就有了臆想症!」 他蓦地扬起长剑,挥剑砍下。 牟锦瑜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今日,他算是完了。 一片领襟倏然落地,牟锦瑜只觉得脖子处一片寒凉,仿佛从阎罗殿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卫澹喝道:「现在就给我滚回去乖乖成亲!如果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以你今日之罪,早已人头落地!若你胆敢再招惹如玉,落下的,就不是领襟,而是你的头颅!滚!」 牟锦瑜咬了咬牙,看了他一眼,拉转了马绳,转身向牟家走去。他知道,今日既然卫澹到了,他便出不了定州城。没了如玉,他出去又有何用。回家,是他唯一的出路。 此时牟府,暗潮涌动。段氏知道儿子不见了,便怀疑他逃婚了,悄悄派人到处找,不敢惊动他人。 沈宜珍在新房中等,可是等来等去没等到牟锦瑜。她隐约听到外头的丫鬟下人走来走去,脚步急促。 她恼火的掀开了盖头,等不到,她就不等了! 新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她的陪嫁丫鬟燕儿。 第三十六章 「姑娘,不得了了。」燕儿压低了嗓子,「都说牟公子不见了!」 沈宜珍一听脸色煞白,上回牟锦瑜成亲是堕马,莫非这次又出事了? 燕儿低声道:「有人说,牟公子不想成亲,逃了。」 这话,如同晴空霹雳一般,叫沈宜珍半天没回过神来。 逃婚?沈宜珍几乎气疯,她用力的将头上的盖头扔在地上,脚步踉跄的到了桌边,拿起桌上的铜镜照着自己美丽的面容。他为何要逃婚?难道她长得不美吗?那个姜如玉真的就能勾了他的魂去,就是嫁了人还叫他心心念念吗? 燕儿看到自家主子扭曲的面孔不由得心惊,急忙劝道:「或许是胡说的,牟公子乃是读书人,断然不会那样做的。」 沈宜珍咬着牙,一双眼瞪得大大的,恨恨看着燕儿:「倘若不是他跑了,为何现在看不到他的人?倘若不是出了事,为何外头脚步匆匆人心浮动?所谓无风不起浪,这事定然都是那姜如玉那个狐狸精惹出来的!」 燕儿一听她说这话,急得不得了,「姑娘低声,那姜如玉如今乃是总兵夫人,忌讳啊!」 沈宜珍正待说什么,只听外头有人喊道:「少爷回来了!」 她一愣,顿时神色一松,开了房门,果然看到了牟锦瑜,但是并未穿着喜服,而是一袭青衫,脸色亦是煞白如雪。 他干什么去了?沈宜珍蹙眉想。 段氏听到消息赶了过来,看到儿子还在不由得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嗔恼道:「锦瑜,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怎能到处跑?」 牟锦瑜回过神,看了他娘一眼,轻声道:「觉得府里闷,便走了走,娘,我累了。」 段氏看他脸色不好,十分心疼。转头看到沈宜珍定定的站在房门口冷眼瞅着,立即不悦的叫道:「你愣着做什么?不知道伺候相公盥洗吗?」 沈宜珍瞥了这个婆婆一眼,她素知这位婆婆是不好相与的,没想到进门就被呵斥,心里也是恼火。不过面上,她还得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 「相公,累了就歇着吧。」她温软笑道。 牟锦瑜看了她一眼,垂了头,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新房。满目的大红喜色,第一次成亲他看到红色满心欢喜,如今看着只觉得碍眼。 「相公擦脸。」沈宜珍亲自去绞了帕子递给牟锦瑜,谁想,牟锦瑜已经和衣倒头躺下了。 沈宜珍皱了皱眉头,燕儿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既然公子歇了,奴婢也下去了。」 沈宜珍看向牟锦瑜的背影,心中冷哼一声,还惦记着心里头的白月光呢,以为我不知道?倘若不是失了当总兵夫人的机会,当真以为她沈宜珍愿意嫁进来吗? 「相公,那我吹烛火了。」沈宜珍做出温软的样子道。男子没有回声,在她意料之中。 沈宜珍微微勾唇冷笑,转身吹了烛火,借着微光上了床脱了衣裳。她知道今日牟锦瑜心情不大好,她可以理解,不过,一旦他成了她的相公,还敢想别的女人么?她有的是法子摆弄他。 卫澹回到府中时,如玉还酣睡不醒,乌黑的长发铺陈了满枕。他唇角微勾,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夜色渐深,他宽衣上了床,躺在她身侧,睡梦中的女孩似乎习惯的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抱着他的腰睡着。 「相公……」他低头,以为她醒了,却没有下文了。 「如玉?」他低声叫她。女孩气息均匀,睡得很沉,毫无回应。 他笑了笑,揪了揪她柔嫩的小脸,原来是做梦。 第二天一早醒来,如玉额角有些钝痛,她眨巴眨巴眼,发现自己窝在卫澹的怀中。 卫澹睡觉素来惊醒,她一动,他就醒了。 如玉看着相公的脸,露出了娇憨的笑容。 卫澹眼眸微转,故意问:「你昨晚是不是忘了做什么事了?」 如玉眼珠一转,想了想,蓦地想起什么似的:「糟了,我真忘了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 她要起身,卫澹立即攥着她的腰,蹙眉道:「现在想起来也晚了!」 「不晚!」如玉嘻嘻一笑,「我记起来昨晚已经吩咐巧儿炖鸽子汤,今早相公起来正好可以喝。我本想昨晚起来看看的,谁知竟睡过去了。」 鸽子汤?卫澹眯眼,呆呆望着这女子。 如玉看他发呆,解释道:「鸽子汤很补的。相公要练兵,当然得补补啊。」 卫澹骤然觉得心中一软,仿佛被什么捏住一般。 如玉要起来,但是腰身被相公攥得紧紧的不放她起来,不由得嘟起嘴:「相公,我要去看看鸽子汤!你别抓着我!」 「好。」卫澹应声,但是手下并没有放松。 如玉疑惑的看向她相公,她相公也定定的看着她,四目相对,叫她心口砰砰乱跳。 她又想起昨晚相公凭栏吹笛的样子,叫人好馋呢。 「相……公……」她颤着声音,如同小猫呢喃似的。 卫澹伸手,拂过她的脸,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用力的吻住了她的唇…… 唇齿交融,如玉的手情不自禁伸到了相公的劲腰上摩挲,卫澹抓住了她捣乱的小手,却按着她一路向下,吻到了她的脖子,吻得她浑身发烫身子如花枝乱颤。 「少夫人,鸽子汤好了。」外头传来巧儿的声音。 「鸽子汤好啦!」如玉软软的说,「相公要趁热喝。」 卫澹终于放开了她,气息半天才平静。两人再次面对面,反倒是卫澹脸上一红,起身穿衣。 如玉照影子时,发现脖子上仿佛点点红梅开一般,不由得羞的满脸通红,赶紧挑了一件领子高的中衣遮住了脖子。 巧儿将鸽子汤端进来,便觉得两人之间气氛分外的暧昧。 她瞅了一眼,便瞧着夫人的唇上红红的,该是经历了什么…… 她不敢想,想起来就觉得很难以言喻。 鸽子汤送到卫澹的跟前,他尝了一口,果然味道鲜香醇厚。 「好喝吗?」如玉坐在他身边笑着问。 卫澹舀了一勺递到她的唇边,「你尝尝。」 这……这是要喂她吗?如玉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昨晚他还不屑这样做,今日便换了个样子。不过呢,她到底还是喜欢相公热情如火的样子。 她朱唇微启,含了一口鸡汤,「嗯,味道不错。」果然是她吩咐炖的汤,味道就是好。 男人看着她伸出粉舌舔着唇,喉头滑动。 「嘴边有油……」他说。 如玉便拿帕子去擦,被他拦住,道:「我来。」 她一怔,他来?什么意思? 却见他俯身,低头便含住了她的唇,别说是油光,便是刚才嘴里剩下的一点鸽子汤都被他吮进了嘴里。 巧儿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吓得赶紧退出去,拍着心口,心道,这也太……也太香艳了吧! 如玉被他吻得气喘吁吁,眼中仿佛含烟带雾般的望着卫澹,脸上仿似飞霞,娇羞的嗔道:「叫别人看到了会怎么说。」 卫澹眸色深深,握着她的手,「你我夫妻,能如何说?上次我答应带你去别庄小住几日,顺便替姑母打些野味。你可愿意随我同去?」 第三十七章 如玉一听,高兴极了连连点头:「去啊,我也要打猎!」 卫澹勾唇,摸了摸她的头,「若你去打猎,不知道是你打猎物,还是猎物打你。」 如玉皱起鼻子瞪他,居然敢笑话她? 卫氏听闻他们要去别庄,连连点头,她便是希望他们多呆在一起,卫澹不要那么忙,她的侄孙才能来的快。 如玉是盘算着要去打猎的,她去了卫澹的武器房中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把精致的弓箭。 卫澹进来瞧见她拿着弓箭十分欣喜的上下盘弄,伸手便拿过了她手中的弓箭:「这个你拉不动。」 如玉不服:「你怎知道我拉不动?我都没拉呢。」 卫澹还给她:「你拉来看看。」 如玉真的去拉弓弦,哪只使尽了吃奶的劲儿,那弓弦竟然纹丝不动。 「这……」如玉不敢拿眼看卫澹,这就尴尬了,吹牛吹早了。 卫澹笑笑,转身从架子上取了一个弓弩,道:「用这个,这个无须太大力气,有机关,你应该勉强可用。」 什么叫勉强可用?如玉撇撇嘴,她一定可以用,还可以打到猎物。 巧儿帮忙准备了许多衣服首饰吃食,因为在别庄要呆三天,生怕缺了什么。 卫澹看她们几个丫鬟帮如玉收起来的行囊,足有几个箱子,不由得按了按额角,这不是郊游,这分明是搬家。 如玉翻看了箱子,转头对巧儿说:「你忘记带我那个黑檀梳子了,我最爱那梳子,怎么少得了?」 巧儿赶紧又去找梳子,又听如玉道:「别忘了,还有昨日买来的上好的面粉,要做饼子。」 卫澹一阵头疼,这次不是搬家,这次是连卫府带厨房都要搬走了。他脚步往外,觉得还是去喝几盏茶再回来看。 「相公!」如玉一抬头,看卫澹又跑了,皱皱鼻子,「又想不等我!」 当一行人走在去往别庄的路上时,前面的马车坐着卫澹和如玉,而后面的马车,装的全都是如玉的行李。至于卫澹的行李,只有几件衣服罢了。 如玉自打嫁进了卫府,许久没有出门。一出城门,便觉得天清气爽,满目金黄,果然是秋游的好时节。 到了郊外,她禁不住想起第一次同卫澹相见时刺杀他的人。 「相公可记得破庙那次?」 卫澹看向她。 「刺客的主使捉到没有?」如玉担心的问。 卫澹摇头。 如玉大吃一惊:「以相公的权势,还捉不到那些人吗?」她有理由怀疑,那几个刺客的幕后之人便是前世杀死卫澹的人。她必须提醒卫澹,小心那些人。 卫澹伸手,到了她的眉宇间揉了揉,「发什么愁?你觉得你相公我是那么好欺负的?」 如玉被他这小动作弄的脸色微红,低头道:「不是相公好不好欺负的问题,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有人成心要害相公,那可怎么办?」 卫澹低笑,将她拉过怀中,道:「这一次,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的运气比较好!」 这一次?如玉心中一跳,却十分的不明白,相公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是哪个要杀他? 对于这件事卫澹并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几人便到了卫家的别庄,这座别庄建在半山上,有卫家下人在这里打理,普通的陈设日用品都有,厨房里头的食材更是丰富。如玉想起自己带的面粉,不由得好笑,叫相公看了好大一个笑话。 两人在庄中歇了歇,如玉便想去打猎了。打猎本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只要坐着吃就好了。卫澹本不想带她去,怎奈她兴致勃勃十分好奇,只得带她在林子浅的地方走一走。 若是她独自骑马,卫澹自然是不放心的,便将她放在自己身前,两人共骑一匹马,不像出来打猎的,反倒像出来郊游的。卫七卫八瞧着,便远远跟着也不敢靠的太近。 林间鸟鸣溪涧,树木茂盛,如玉许久没来过这样的地方,看什么都新鲜。 「相公,有蘑菇!」如玉欢喜叫道。 卫澹便放她下来,将随身的猎袋给她,她在溪涧边采蘑菇,卫澹也帮她采了几朵,装了小半袋的蘑菇。 卫澹无语的看着自己的猎袋,这不是打猎,这是采蘑菇来了。 这时,只听的林间窸窣响动,树木间,一只耳朵若隐若现。卫澹对如玉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如玉点点头。 卫澹伸手取了弓箭,悄声靠近那林子,突然,那东西仿佛察觉什么,飞快的转头飞奔,卫澹腾身而起,拉弓上箭,箭如流星而出,几乎是瞬间完成。 「咚」的一声,有东西倒下,卫澹上前一看,大喜,提起了一只鹿,笑道:「今日果然好运气!」 如玉瞅着,满眼怜悯:「好可怜。」 卫澹怕她看着不忍,招手,卫七过来立即将鹿提走了。 他看着女子笑道:「我叫你不要同我一起出来打猎,瞧,你现在该后悔了吧。你看着这鹿心觉得可怜,却不知道鹿肉味道可美得很!」 如玉白了他一眼:「那鹿的确可爱嘛。」 卫澹无奈,反正今日有了猎物,便带着如玉骑马在山间走走,采点野果摘点蘑菇,倒也颇为悠闲。至于姑母要的猎物,他叫卫八替他打了。 既打到了猎物,晚间便有肉了。 鹿肉最是味美,卫澹叫下人宰了鹿,做一个炭炙鹿肉。其余的都分了下去,人人有份。 如玉用采到的蘑菇亲自下厨做了蘑菇烧野鸡,又用山间食材做了一个油焖笋和清炒野菜,取了山酿的梅子酒,拿到两人住的小院中同他两个人一起吃。 菜端出来的时候,她便看到男人在炭炉边挽着袖子亲自炙鹿肉。 卫澹烤了第一块鹿肉送到她的面前,如玉瞧着盘中的鹿肉,被烤的金黄微焦,撒着盐和胡椒,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她想起当初她和卫澹在山洞里时,他替她烤肉的情景,如今她嫁了他,他还是亲手给她烤肉,想到此,她的唇角悄悄弯起。 卫澹替她用刀子将鹿肉切成小块,看她偷笑,问:「笑什么?」 「没什么。」她才不说呢。 夹了一块鹿肉入口,果然鲜嫩又好吃,可谓是人间美味。 「相公也吃。」她客气的说。 卫澹不动,挑挑眉,张开了嘴。 如玉羞涩,这厮的脸皮倒是越发厚了,瞧着这里没别人就肆无忌惮吗? 下人们早已下去用饭了,有鹿肉吃一个个跑得飞快,这院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人。 如玉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到底夹了一块肉送到了他的嘴里,他才满意的咽下。 如玉尝了尝这里的梅子酒,觉得山里酿的比城中的也美味,她本想多喝几杯,却被卫澹拦住,不许她多饮。 她饭量不大,吃了几块鹿肉又吃了点饭便饱了,反倒是卫澹将饭菜都吃完了,鹿肉也吃了不少。 她叫人将饭碗和炭炉撤下,便拉着卫澹在庄子里散步。不过她瞅着相公看她的眼神跟平时有些不一样。 「回房吧。」卫澹说。 「这么早?」如玉诧异,平日里也没见他这么早休息。 她摸着相公的手发热,比寻常更热,觉得疑惑:「发烧了?」她又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也是热的。糟了,难道真发烧了。 第三十八章 卫澹握着她的手,眸色深沉:「没发烧。」 「相公别骗我。」如玉不信。 「回去就知道了。」说完,拉着她便往小院里走,进了门后便将房门给栓上了。 如玉去替他绞帕子,生怕他着凉发烧还要硬撑,正洗着帕子,蓦地感觉腰间一紧,那人从身后搂住了她。 「相公……」如玉一惊,男人低头,唇擦过她的耳垂,哑声道:「娘子不知道,鹿肉是……补的吗?」 如玉如梦初醒,仿佛以前听人说鹿肉纯阳,最是壮阳,所以相公现在是……烈火烧身吗? 如玉这么一想,耳根子都红了。 「相公……」她在他怀中扭了扭,挺不自在的,「今日打猎吃饭一身汗,你连澡都没洗。」 卫澹搂着她不放,低声道:「如果你帮我擦背,我便洗,否则,不洗。」 如玉嘟嘴,哪有这样的,无赖嘛,可谁让她嫁给这个无赖呢。 同卧室相连的有浴房,下人早已准备了热水在那里,偌大的浴桶,别说一个人,两个人都可以用了。 卫澹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缓缓将衣服一件件宽下搭在木架子上。 回头,看到女子将外衫脱了,露出玲珑的身段,不由得眸色更加幽深。 他加快了动作,脱了衣便跳进了浴桶。 如玉是怕水湿了衣裳,才穿着中衣来帮他擦背的,当她看到坐在浴桶中的精壮男人时,不由得吞了口唾沫。 虽然有水挡住了他的关键部位,可是那宽肩窄腰大长腿,让她看的心发慌脸发烫。 「我……我替你擦背。」她不敢多看,拿了帕子便替他擦肩。 狭窄的空间里水汽氤氲,只有水花的声音,如玉尽量不去看他劲实的胸膛和胸膛以下的部位,努力的擦着他的肩膀。 「肩膀的皮要给你擦掉了。」此时,他低醇的声音在如玉耳里显得分外的性感。 「我擦……擦背……」她掩饰自己的失态,拿着帕子的手却忍不住颤抖。 她的手突然被大手握住,他低声道:「娘子出汗了。与其待会再洗,不如现在一起。」 如玉一惊:「不用,真不用……」她想溜走了,这太刺激,不在她承受的范围之内。 「浪费水。」他找了个借口,起身,水哗啦啦的响。 如玉看得呆住,正要犹豫是不是闭上眼睛,人已经被扯到了他身边,他一弯腰便将她抱进了桶里。 中衣的衣带散开,他顺势便替她去了,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粉白小衣,在热水的浸润下几近透明。 这太猝不及防了! 如玉急忙捂住胸口,却被他紧紧搂在身前,她正好坐在了他的腿上。 如玉立即出了一身热汗,他没穿衣服,她坐着的位置可不就紧贴着他某个不可言说的位置,她已经察觉出那处微妙的变化。 她一阵心慌。 「娘子又出汗了。」男人擦了擦她的额头,一手捏着她精致的下巴,一手已经解开了她小衣的带子随手扔到了一边。 他低头吻下,如玉只觉得大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如同在沸汤之中,这场面太……太难以言喻…… 他身体滚热,她也跟着身体滚热起来,似乎不满足于水中的纠缠,他起身随手拿了巾子擦了两人身上的水,便打横抱着径直到了拔步床上。 她脸红如霞,就连身上也染了一层淡粉色,此时真是娇艳如花,仿佛牡丹盛放,以国色天香四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欣赏着这美景,不过没停留多长时间,便开始以实际行动采撷这朵娇花。 如玉搂着他的脖子,让他撩拨的无所适从,他的动作虽有些生疏,可是即便是他的轻抚都叫她难耐不已,何况这样的亲近。 山间多雨,外头雨声「沙沙」越来越大,这院中只住着两人,下人住在隔壁院子。 她开始还咬着唇,后来干脆无所顾忌的叫了出来。 如空谷鸟鸣,如小兽呜咽,伴随着沙沙雨声,时高时低断断续续,都融入了浓浓夜色中。 她随他起起伏伏,如同在水波里的水藻,又如天空中的风筝。每当她睁开眼时,看到的都是相公那张英俊的脸。他攥着她的肩,带她领略各样滋味。 这是她同卫澹的第一次,本指望他能轻轻柔柔的,但他乃是沙场悍将,在这床上怎么可能轻轻柔柔的。虽然卫澹努力的想轻柔一点,可是兴起时免不了策马狂奔直捣黄龙。 一夜颠倒,直至天明…… 第二天晌午, 如玉才勉强从床上爬起来,起床一看,相公正在院子里舞剑呢。 如玉脚步一动,感觉自己像被拆开一般, 卫澹看到她起来, 连忙放了剑走过来, 满面春风的过来扶住了她。 「可还好?」他问。 如玉脸上一红, 随即又有些恼火的瞪他,只是不说话。 卫澹笑了笑, 扶着她到了院中小亭子坐下, 「一早我出去猎了野鸡,现在该是已经炖好了,补补。」 如玉嘟起嘴,这一大早的就补, 会不会叫人往歪处想,可是她这身子的确该补补了。 不一会儿, 巧儿端了鸡汤进来,道:「夫人一定是昨儿打猎累着了,这野鸡汤可比家鸡汤香多了。」 她哪里是因为打猎累了, 明明是…… 她瞪了卫澹一眼,他却是笑着看她, 跟平日那一脸严肃的样子判若两人。他倒是爽快了,苦的人可是她。 闻了闻鸡汤,果然喷香扑鼻, 醇厚的鸡汤上面是一层金色的油星。 「相公也来喝一碗。」虽则有点生他的气,到底还是心疼他。 卫澹瞧着鸡汤里母鸡肚子里的小鸡蛋,用调羹舀着鸡蛋送到她的青瓷碗里,道:「这个很补,你用得着。」 巧儿在一旁瞧着偷笑,如玉脸上又是一红。她瞪了他一眼,还是将小鸡蛋吃了。 「对了,送你一样东西。」卫澹拍拍手,守在门外的卫七便抱着什么进来了。 如玉挺好奇的,抬头看去,只见卫七的怀中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玩意。 「啊哟,这是什么呀?」巧儿惊奇的叫道。 卫七答道:「这是早晨大人去打猎时,路上遇到的小兽。」 如玉瞧着,道:「倒像是一只小花貂。」 卫澹笑道:「的确是只小花貂,失了母兽,我就带回来送给娘子了。」 如玉将这小东西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只,圆碌碌黑溜溜的大眼睛,黑白相间的毛皮,真是可爱极了。 卫澹见她喜欢,嘴角也微微扬起,叫卫七去准备小貂的窝棚食物。 不知何时,巧儿也下去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卫澹见如玉光只抱着小貂,不由得凑过来,低声道:「你怎么只顾着抱貂,却不抱我了?我还真有点后悔送这只貂给你。」 如玉睨了他一眼,脸上微烫,瞪他:「我才不要抱你。昨晚……明明叫你轻轻的,你还……」 昨晚她叫他轻轻的,他还那么大力,而且她说要睡了,他偏不肯,三番五次弄醒她就只做那事儿,现在她都不想理他了。 卫澹知道她生气,坐在她身畔,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凑到她耳畔低声道:「那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要不,我帮你擦药?」 第三十九章 如玉一听,脸上红色更深,啐了他一下:「才不要。」 「我都送貂儿给你了。」女人在他怀中挣了一下,却被他抱的更紧。 「我还亲自打野鸡煨汤给你喝。还想怎样?」他坐的更近,干脆将如玉抱在了腿上,整个人搂在怀中。 他伏在她耳畔耐心的解释:「昨晚是因为吃了鹿肉,今晚不会了,一定轻轻的。」 如玉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今晚?今晚还要……」陡然觉得自己声音大了,立即压低了声音,嘟起嘴:「你若是这样,今晚我不同你睡觉了。」 他尝到了媳妇的美味,今日瞧着她,便是生气也是分外的性感甜美。 他轻抚着她的脸,细细的摩挲,「那可不行,我们既然是夫妻,一定是要睡在一起的。」 如玉感觉到他的手从她的腰上摩挲到她腿上,她牙一咬,按住了他使坏的手,气呼呼道:「卫澹!因为你,我都已经是一个伤者了,你还想怎样?」 如今她连名带姓的叫他的名字,想必真是气的大了。卫澹不敢再放肆,松了手,安抚的说:「我只是说睡觉,又没说要做什么,咱们平躺着肩并肩睡觉就好。」 如玉望着天边,现在大太阳还挂着呢,他就又想睡觉了?她就知道他没打什么好主意。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食髓知味」。 如玉这样子既不能骑马也不方便走山路,偏生如玉想去山里头逛,卫澹便叫人将夏天时用的竹制的凉轿找出来,他骑马,如玉坐轿子,下午便在山里逛了一圈。 回来时卫七卫八在山里设了陷阱抓了一只山野猪,卫澹特地找出了庄子里酿制的葡萄酒,如玉晚间美美的吃了一顿大餐。 昨天的被褥床垫都叫下人换了新的,如玉洗了澡躺下时,还闻到一股太阳的清新味道。 身边床铺微微下沉,男人躺了下来。 今日女人却不窝在他怀中睡觉了,双手抓着被子一双美丽动人的大眼睛十分警惕的盯着他。 卫澹:…… 他有那么可怕吗?想起昨晚的滋味,的确美妙,很想重温。 他伸手过去,女人死都不过来。卫澹皱了皱眉头,干脆自己挪过去,将她逼在床角里。 「那身后是墙壁了,还想往哪儿躲?」他挑挑眉,「原先可是你说我是银样镴枪头的,如今到底是不是?」 如玉无语,他不但不是镴枪头,还是个金刚枪头,她这小身板可承受不住。 卫澹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小娇妻在此事上惧怕他,他露出温软的笑容,以十分诚恳的态度说:「今晚,我真的不会动你。」 「真的?」如玉一脸怀疑。 卫澹点头,伸手将她慢慢的拉到了自己的怀中,「是我错了,你总的给我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是不是?哪里痛,我帮你擦药。」 他转身在床头柜取了药物,如玉一看,立即问:「这是什么药?」她记得他身边多的是金疮药。 「这是活血祛瘀的药,应该管用。」 如玉觉得自己受了他金刚枪头的摧残之后的确需要用药,但若是让他擦药,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她抢了药,道:「我自己来。」 卫澹觉得十分惋惜,多么好的机会。 如玉躲在被窝里,自己偷偷擦了药,她将被子捂得紧紧的,自然不能让他看到。 擦了药,的确舒畅许多,心情也好多了。 「此药上好,一日便能管用。」卫澹在她耳畔别有深意的低语。 一日?如玉皱了皱眉,他想说什么。 「不,我觉得至少六七日我才有恢复的希望。」如玉道。 卫澹认真的看着女子的脸,见她眼珠滴溜溜的转,便知道她在跟他耍小心思。 他微微一笑,伸手穿过她的长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将她的小脑袋按到自己的怀中,低声道:「倘若你能怀上咱们的孩子,孩子可比那小花貂可爱一百倍一千倍,你不想要么?」 孩子?如玉眼珠咕噜噜的乱转,那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我可以考虑一下。」她说道, 察觉到卫澹手在动,她立即阻止,「不过今晚你可别想动什么心思,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卫澹无奈, 拍了拍她的头顶, 低声道:「放心吧, 你相公我又不是禽兽。」 如玉腹诽, 哼,是不是禽兽, 他自己最清楚。 第三日, 总兵府便有人来报,说府中有紧急军务,卫澹便带着如玉回家了。别庄中新鲜有趣,如玉本来想多留两天, 但是卫澹必须回城,如玉不敢耽搁, 只得随他回城去了。 山中的猎物不能久放,如玉特地取了野猪的腿,叫人用盐腌起来, 制成了火腿带回家中。 卫老夫人瞧着她带回来的火腿,笑的合不拢嘴, 赞道:「若是做成这样,咱们就可以吃好久了。这火腿腌制好之后,做的菜是最香不过。这火腿若是腌到过年时拿出来吃正好。」 过年?如玉一怔。又想起卫澹前辈子死的时候是寒冬腊月, 这一次他能熬到过年吗?她上辈子遇到他时,是位于京城附近的一座小城当中,当时她在外祖家暂居数日,去上香时遇到的他。这辈子只要他不去那里,或者不离开定州,是否可以逃过一劫? 看来她必须好生的提醒提醒相公。 晚间她一直等到卫澹回来,却看到他面色严肃,有些异常。 「是有什么紧急的军务?」如玉担心的问,亲自绞了帕子给他擦脸。 卫澹摇摇头,道:「无事。」 如玉嘟起嘴,她认识他这些时候,看他脸色,有事和无事难道她看不出来吗? 她想着或许他军务繁忙,所以疲惫。她试探的问:「相公,你冬日里没有什么计划吧?」 卫澹错愕看她。 如玉急忙解释:「我只是想着冬日里天气冷,留在定州家中最好了。」 卫澹微微勾唇,伸手拂过她脸颊旁乌黑的青丝,眼底带着几分戏谑的问:「怎么,想我呆在家中陪着你?」 他温热的手指拂过她的肌肤,让她不由得脸上一烫,垂头道:「相公能呆在家中陪着我自然是最好的。不管怎样,反正最好不要出远门,到京城或者哪里……不然……」 「不然什么?」他伸手勾住了她的腰身,将她靠近自己,在别庄之中他只得手了一次,自那之后她便不叫他碰了。如今可是她自己送到跟前来的。 如玉感觉到相公的手在使坏,按住了他的手,柔声道:「不然我会担心。那么,你可否答应我?」 卫澹一笑:「我自然能答应你,但是如果京城之中圣旨到了,要我入京,我又怎能不去?不去就是杀头的死罪。」 如玉一听觉得有些挫败,卫澹说的没错,若是圣旨来了,她说的这些话全都作废了。 卫澹看她皱起乌黑的眉头,伸手揉了揉她粉白的脸蛋,「别担心,相公我自有分寸。那日你考虑的问题考虑的怎样?」 「啊?」如玉抬头看他,张着小嘴,如同樱桃般嫣红,看的他口渴。 「生孩子的事儿,我们的孩子。」他循循善诱,顺便将她往床边拉。 第四十章 如玉没想到他提起这事儿,脸上轰的就热了,咬着下唇,斜着眼睨他,这样的话,叫她怎么答? 卫澹眸色渐深,低头噙着她的唇,道:「别咬了,待会咬破了。」 她已经被抵到了床边,往后一退,脚下被绊住,便往后仰倒在了床上。 她觉得她刚才是想跟相公讨论很严肃的问题,怎么讨论着讨论着便讨论成这样的结果了? 卫澹吻着她,手下不大娴熟的脱她的衫子,虽则不娴熟,动作也微嫌粗鲁,不过片刻之后,他还是成功的将他家娘子塞进了被子里,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也钻了进去。 男人躺在她身旁,火炉一般的热,如玉不一会儿便冒汗了。 「你若是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他搂着女子,嘴里还不忘先问一句。 如玉娇嗔的瞪着他,依旧是不说话,只是拿手捶他肩膀。 卫澹知道禁令解除,脸上露出喜色,翻身便将女子压在身下。 「轻点……」如玉终于羞涩的吐出了两个字。 「自然晓得……」他喘着气,再次吻住了她的唇。手所过之处皆如绸缎,当真是销魂。他从前不知那些男子为何会喜欢温香软玉,如今自己试了,这才懂得个中奥妙。 如玉感觉他的吻跟铁烙似的烙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烙的她浑身酥软跟颤抖。 渐渐的,他开始狂放起来,不过掌握着分寸。跟第一次的痛楚相比,这次要好得多。 之前在别院时旁边无人居住,现在住着丫鬟呢,她生怕发出声音叫丫鬟们听到,死命的咬着唇。卫澹一边动作,一面瞧见她咬的狠了,干脆低头吻住了她,那声音便囫囵的都叫他吞下去了。当他放开女子时,她只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如同失了水的鱼儿。 床帐「嘎吱嘎吱」作响,巧儿住在隔壁,依稀听到床帐的声音,觉得奇怪,正想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吩咐,陡然间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顿时羞的满脸通红。 前些日子并未听到这声音,可想而知,该是最近才圆的房,怪不得她这几日看着两人如胶似漆的。 卫澹知道如玉体弱,不敢太放肆,两回之后到底放开了她,夜里自己起身换了床单,这才拥着女子沉沉睡去。 巧儿一早起来便看到换掉的床单,心知肚明,便悄悄的拿出去叫粗使丫鬟洗了。 她回到镜子前替如玉梳妆,只见镜中女子脸色如春花般娇艳动人,比起往日在家中时更是不同。 巧儿抿唇轻笑:「夫人容光焕发,真是美极了。」 如玉看着镜中的自己,抚了抚颊,果然肤色比从前更加光滑润泽,微微一笑:「小丫头,就知道拿我开涮,谁给你的胆子?」 巧儿道:「奴婢可没那个胆子,只是奴婢盼着早日有个小少爷,那白胖胖圆嘟嘟的那才叫可爱呢。」 如玉微微一笑,脸上发烫,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自然也是希望早日有孕的。 总兵议事堂中,卫八将最新的紧急军报送上:「这是咱们在骊戎国的眼线传来的消息。」 卫澹眼眸一沉,看了军报,顿时一惊,一掌拍在桌上,怒道:「岂有此理!米罗好大的胆子!竟敢挑衅我军!」 卫七和卫八互看了一眼,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前日骊戎军中眼线便悄悄送来消息,说骊戎王围猎时暴毙身亡时,就想到骊戎国内可能会发生剧变。 「大人,是不是米罗亲王篡位了?」 卫澹眯起双眼,眼沉如水,冷冷道:「骊戎王祈勒有小王子,本该是王子继位,但是米罗势大,已经抢了先机,将王子软禁起来,如今新登基的骊戎王就是米罗。」 卫七和卫八都大吃了一惊。当初祈勒王子登基是在暗月营的帮助下,祈勒登基之后,暗月营撤回大楚。哪想到祈勒竟然保不住王位,如今被米罗害死,登基了。一旦米罗登基,恐怕战事一触即发。 「你们自己看看吧!」卫澹将军报丢过来,卫七接着一看,果然,米罗登基之后,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大楚帮助了祈勒王子,扬言要率三军夷平定州城。 卫澹立即写信,交给卫八,肃然道:「定州备战,这封紧急军情立即日夜兼程送往京城,报给皇上知道。」 他转头又吩咐卫七:「我要调集四州军力集中青龙关,通知下面的官军,定州全城备战!」 「属下这就出发去往京城!」卫八领命。 「属下去通知!」卫七立即领命出去了。 卫澹起身,立在院中,抬头看天空,乌云翻卷雷声轰轰,他看向骊戎那个方向,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骊戎若想往东,首当其冲的便是定州府。米罗暴虐冲动,倘若以举国兵力来攻定州,即便他能挡住米罗,这定州恐怕少不得要遭荼毒。 以他估计,米罗入侵的时间,不会超过十日。这定州城已经太平了几十年,一旦大战爆发,后果难以预计,恐怕真会生灵涂炭。 消息一出,定州府人心惶惶。 州牧府中,段氏一听消息,便开始替儿子牟锦瑜打包行李。 厢房中,沈宜珍瞅了一眼坐在桌边的牟锦瑜,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那晚洞房他的确没碰她。不过他到底是个凡人,之后几日同床共枕,她稍加撩拨,他便控制不住,虽然现在脸上瞧着对她淡淡的,床上可是不遗余力呢。 她当初以为他对姜如玉多真情,倘若他真的能为那女人守身如玉,她倒是要另眼相看。可惜啊,男人啊……她只想说,都是那么回事。要不了几日,她的床上功夫便能叫他把姜如玉忘得一干二净。 「相公……」沈宜珍走过来,一手搭在牟锦瑜的肩头,轻轻的揉了揉,道:「娘说了,咱们要尽快上京。她已经在替你打理行装了。」 牟锦瑜脸上微红,不大好意思看他的娘子。初时他的确不中意沈宜珍,但是……他到底经不住她的诱惑,那虚无缥缈的影子还是不如怀中的软玉温香来的实在。 他并不想走,但是如今人心惶惶,不走不行。虽然都说卫澹打仗从无败绩,但是定州毕竟距离战火太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个道理谁都懂。 「爹不走吗?」牟锦瑜想起了他爹牟重山。 沈宜珍愣了一下,「娘没说父亲要走呢。」 牟锦瑜倏然站起来,他爹该不是想死守吧?他快步走出去找牟重山,他爹正在批公文。 「爹,你不同我们一起走吗?」他焦急的问。 牟重山抬头,神色泰然,摆了摆手,低头继续批公文。 「可是众军调守青龙关,一旦青龙关破了,定州是敌军破关第一城啊!」 「混账东西!」牟重山蓦地将公文拍在几案上,双眉倒竖,怒道:「你是怎么读的书!我乃是定州州牧,且不说有卫大人,这青龙关不定不会破。即便是破了,我能走吗?州在人在,州亡人亡!」 牟锦瑜还想说些什么,牟重山叹气道:「别多说了,你母亲带着你和媳妇都尽快出发吧,再晚怕是路途上盗匪闻风而至,更增危险。」 第四十一章 牟锦瑜看着他爹,眼底涌出几分泪意,但又无可奈何。一旦战事来临,他爹的性命也只能指望卫澹能守住青龙关。曾经他那么深恨的一个人,现在他竟盼望他身体康健无病无灾,好好的打赢这场仗。 定州城最好的客栈里,天字号的房间里住着一位神秘的客人。这位客人来了定州城不过三天功夫,但是一次都没有出门,只有一个身着褐衣戴着斗笠的男子进出其中。 「爷,骊戎那边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褐衣人跪在紫衣男子跟前低声道,「以米罗的性子,得到这个消息,定然将卫澹视为最大的仇敌,想除之而后快!」 紫衣男子冷笑一声,一脚将褐衣人踢翻,道:「没用的东西!倘若不是你没法处置了卫澹,何必要动用米罗这步棋?」 褐衣人连忙爬起来谄媚道:「爷,您也知道卫澹是什么人,一般的刺客怎么动得了他。但是他善战,奴才就担心……」 紫衣男子哈哈一声笑:「善战?真是笑话!你倒是说说看,倘若他粮草全无,他靠什么战?怎么战?我倒要看看,这卫澹是不是三头六臂,能颠倒这场注定的败局!」 定州备战, 如玉也听到了消息。 如玉正在西厢喝茶,却看到老管家带着樱桃和石榴过来,向她行了礼,道:「我叫这两个丫鬟一起帮夫人收拾行装, 尽快启程出发。」 如玉一听, 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如今定州人心浮动, 不少大户人家都已经收拾家当往京城赶了, 路上牛车马车都不少。卫澹的意思是要她离开定州。 老管家看她不动声色,有些着急, 道:「少夫人要快些, 再晚,这城门怕是要关了。」 如玉搁下茶碗,抬眼看了管家一眼,淡淡问:「是相公让你来催我的?」 「正是少爷的吩咐。」 如玉倏然站起来, 到了窗边,看向窗外:「那姑母呢?」 老管家答道:「老夫人年纪大了, 受不住长途奔波,老夫人说不去。」 如玉沉吟了片刻,蓦地转身挑眉看他:「你的意思是, 这家中,就我一个离家?」声音微微提高, 倒像有点生气。 老管家不知道她为何生气,苦口婆心道:「大人和老夫人这都是为了少夫人着想,少夫人还是尽快启程吧。」 如玉咬牙, 冷声道:「若要催我,叫卫澹自己来!」 门外廊上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到了厢房门口却停住了。老管家和丫鬟们都转头看去,只见高大的男子戴着青铜兽面,目光落在女子的身上。 「少爷……」老管家一脸为难,主子的吩咐他没有做好。 卫澹摆摆手:「你们下去。」 「是。」下人们都退出去了。 男子到了如玉的身后,伸手轻轻按在她的肩头:「怎么还不收拾行李?」 如玉这次真生气了,转头气鼓鼓的看着他:「你和姑母都不走,就我一个走算什么意思?你当真以为我是贪生怕死的人么?」 卫澹微微扬唇:「你嫁给我,便已经算是不怕死的了。」 如玉一怔,伸手打他:「这个时候了,你还说笑。我不走,既然你和姑母都留在定州,我自然同你们在一起。」 卫澹握着她的双手,捏了捏,叹息一声道:「怎么这么任性?我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此去京城,自然有人接应,何况京中有宅子,你去了直接住在京城即可。路上我会派人严加保护你,以防贼匪。你大可放心。」 如玉自然知道他安排的妥当,但是他又如何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她这次如果同他离开,她就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女人蓦地伸手扣住了他的腰身,贴在他胸前,低声说:「我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走的。卫澹,我就是这么任性,从一开始,你不就是知道的吗?」 「你真不走?」卫澹抬起她的下巴,定定的看着她。 「不走!」女子摇头,眼眸坚定。 卫澹看着她,突然笑了,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上辈子他一直孤单一人,只是临死之前才得一人流泪相送。如今这辈子能拥她在怀,即便是此刻便死,也了无遗憾了。 不,他不能死,他要护着他娇俏的小娘子,然后生下很多很多孩子。 「好,不走就不走。」他低头,轻轻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如玉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去看看你娘家,倘若有需要尽可跟我说,若是他们想离开定州,我可派人护送。」卫澹叮嘱道。 如玉点头。 她乘了马车前往姜家。姜岩已经关了南北的铺子,一家人都在家中商议。 嫂子薛琴已经八个月身孕,若是现在走,怕是孩子要生在路上。如玉的大哥姜信正在左右为难。但是若是定州战火一起,难保不遇到危险。 如玉到了,母亲秦氏急忙将她迎进了屋里。听说她留在总兵府不走,秦氏便着急了,道:「傻孩子,你若是离开定州乃是极容易的事情,总兵府定然护的你周周全全,你又何必如此固执?」 如玉微微一笑,脸上笑容平静:「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可以陪在相公身边,我觉得很开心。我相信他,一定会保住定州。」 听了如玉的话,秦氏无言,只是叹了一口气。 姜岩听到此话,陡然道:「既如此,咱们也甭走了。媳妇若是在路上生产,恐怕危险更大。何况,我也放不下我这铺子!咱们在定州几十年,难道说走就走吗?」 姜信看看媳妇,也是叹气:「那就都不走吧!」 薛琴如今大腹便便,着实也无法赶路,何况赶路风餐露宿的,吃不好睡不好,叫她如何能受得了。但是呆在定州,她又害怕,只得紧紧抓着如玉的手:「你跟总兵大人说,一定要守住定州啊!」 如玉点点头。她相信他相公。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卫澹已经调集大军守在青龙关。前几日已经叫人去取军粮,到现在也未见回音。 定州山多,不盛产粮食,因此安西的军粮由位居平原之地的冀州供应。按照规矩,但凡安西要调动军粮,冀州州牧便要无偿提供所需军粮。 这一次,派去催取军粮的士兵却带回了一个消息。卫澹要求三日之内所有军粮备齐送至定州,可以士兵带回的消息却是,冀州去年和今年的收成都不好,一时之间拿不出那么多军粮,得慢慢筹谋。 卫澹听闻大怒,一掌拍在几案上:「好大的胆子!」 「卫七!」卫澹命令,「你去催!拿着我的令牌去,限他五日之内交出军粮,否则军法处置!」 卫七领命去了。 冀州州牧听闻卫澹又派人来催,禁不住心里七上八下的,十分害怕。内堂里,他身边立着一位褐衣男人正冷冷的看着他如同热锅上蚂蚁的样子。 冀州牧担心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冀州本是受了皇命往安西送军粮的,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要是那卫澹发起火了,说不定就来个先斩后奏,我的小命可就没了。」 褐衣人冷冷一笑,看着他,阴森森道:「你怕卫澹,难道就不怕我们王爷了?到底哪个财雄势大,你心里没点数?」 第四十二章 冀州牧浑身一抖,「下官自然知道王爷位高权重,但是现在毕竟定州遇袭,倘若陛下追问下来,下官难辞其咎。」 褐衣人拍拍他的肩膀:「你好生的把心放进肚子里,陛下跟前,自然有我们王爷为你说项,你只要乖乖听话,保你平平安安,青云直上。」 冀州牧这么一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外头来报,「卫大人派了亲信前来催粮,限五日交粮,否则军法处置!」 冀州牧看了看褐衣人,褐衣人点了点头。 冀州牧对外头道:「跟来人说,本官病了,现在病得很重,不能起身,粮草之事待本官病好之后再做商议!」 卫七听闻冀州牧病了,便知道这个州牧是故意的。他眼眸一转,悄悄到了冀州州牧府后面的小门处,跳上了树梢,等着看看。 果然不出他所料,等到日暮时,冀州州牧同一个身着褐衣戴着斗笠的男子出了州牧府,倒像是往街上大酒楼去了。 那褐衣人看着背影便有几分眼熟,但是他一时没想起来。他知道这件事后头一定另有蹊跷,即便现在军法处置了这冀州州牧恐怕一时半会也凑不出军粮来。 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先将事情报给卫澹再说。冀州距离定州连夜赶路,不过一日就到。 入了总兵府,第一时间,他便将这件事报给了卫澹。 「瘦高,褐衣,声音微微尖细……」 卫澹微微扬唇冷笑,问:「他走路时,是不是左腿略勾?」 卫七仔细一想,立即道:「还真是!」 卫澹看他:「怎么,还想不起来么?」 卫七看大人的脸色,这是早就猜出来了? 「噢!」他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是哪个了!」 「原来是他!戚衡!」卫七失声叫道。 这位戚衡是京城澄王府的总管太监, 这位太监跟别人不同,乃是澄王亲信,在京城之中也是极有权势的人。 澄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既然戚衡到了冀州, 便说明澄王也不远了。 「大人如何知道的?」卫七十分惊奇, 觉得总兵大人好像未卜先知一般, 一下子就把这个人猜出来了, 就好像亲眼看见一样。 卫澹冷笑不语。他怎么得知,这不过是澄王的老伎俩而已, 前辈子已经对他用过一次, 再用,未免就老了。 「大人,得到消息,米罗已经号称领兵十万来攻青龙关, 不出三日就要抵达关下!」军士来报。 营帐中的军将大吃一惊。 「十万大军?咱们安西总共的军力加起来不过五万,倘若调动援兵, 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啊。」 这时,管粮草的军士来禀告:「总兵大人,如今青龙关粮草告急!」 卫澹蹙眉:「现在的粮草还够几日?」 军士道:「顶多够三日吃用!」 也就是说, 当骊戎大军兵临城下之时,正是安西大军粮草吃光之时。 话音落下, 营中将士一片哗然。 「大战在即,没有粮草,如何打仗?」 「是啊, 难道让士兵们空着肚子上战场吗?」 众人纷纷向卫澹道:「大人,现在如何是好啊?一定要想想法子啊!」 卫澹扬唇一笑,笑得云淡风轻:「各位尽管放心!同众位军将说,三日之内粮草必到!大家尽管宽心!倘若有造谣说缺粮者,格杀勿论!」 众人半信半疑的退了出去。 卫澹亲自上了青龙关,关上插满旌旗,旌旗之上,乃是草书的「楚」字,秋风呼啸,旌旗随风猎猎而响。 卫七一脸愁容,只有他知道,冀州牧已经称病拒绝向安西提供军粮。安西五万将士,数量庞大,一时之间哪里去找这么多军粮? 卫澹立在石墙之后,面向西边,那边一片漠漠黄沙广阔无边,正是敌军来袭的方位,不出三日,这青龙关下就会发生一场大战。 总兵府中,如玉眉头始终未展。她叫巧儿去打听消息,刚刚巧儿就探了消息来,说十万骊戎大军三日内将兵临城下。又有人传言说安西军中粮草奇缺,恐怕支撑不了几日。 因为天凉,卫氏腰痛发作,如玉只得伺候在卫氏身边,亲自为她熬药,陪在她的身边。 卫氏喝着汤药,看她神不守舍的,缓缓道:「你在担心什么?倘若你真的担心,便替我去看看澹儿,不用守在我身边。」 如玉一愣,看向卫氏:「可是姑母,我一介女子,去了又能如何?」 卫氏微微摇头:「不要小瞧女子。因为有了女子,有了家小,男儿才会奋起卫国。你身为妻子,便是丈夫心之所系,你去,便是对他最好的慰藉。」 如玉听着有些心动,上次去军营,她是伪装成男子去的,那时候已经被他训了好一顿。这次若是再伪装成男子怕是不成。 「姑母,那我以什么身份去呢?」 卫氏微微一笑,抚了抚她的手:「如玉啊,你自己好生的想一想,你一定可以想出来的。」 如玉回到自己的厢房,走来走去,左思右想,蓦地灵光一闪,倒是真的给她想出了一个主意。 牟重山正在府中处理公事,却听到外头有人禀告:「总兵夫人求见大人!」 牟重山一愣,总兵夫人?总兵大人现在在青龙关,总兵夫人来找他干什么? 虽然诧异,他还是叫人把姜如玉请了进来。 只见她带着帷帽,隐约看到如玉容颜,面对这个曾经差点成为他儿媳的女子,他的感觉的确有点怪异。 「总兵夫人此来是什么缘故?」牟重山恭敬的问。 如玉将来意款款道来,牟重生听得一愣,「总兵夫人在这么危险的时刻居然留在定州,还要去……当真是令人敬佩。夫人嘱托之事,老夫定然尽心竭力。」 如玉笑了笑,向他行了一礼,「如此,有劳大人了!」 如玉坐马车出来的时候,巧逢州牧府后宅一辆马车匆匆往外驶出,马车四周护着佩剑的护院。马车的后面又跟着几辆载货的马车,一行出了后宅。 如玉掀开帘子,瞧着,便是逃难出定州的车辆。既然是从州牧后宅出来的,恐怕是州牧的家眷了。 一个骑着白马的青衫男子策马随着马车出来,如玉抬眼瞧去,咦?那人不正是当初要拉着她私奔的牟锦瑜? 如玉眨了眨眼,牟锦瑜正好向这边看过来,当看到是她坐在马车中时,顿时看的眼睛如同定住了一般。 「锦瑜,快些走啊!」马车中,有女子催促。 如玉听着耳熟,那不是沈宜珍的声音吗?这牟锦瑜当初拉着她私奔,私奔不成,如今倒是跟沈宜珍两情相洽了,这位海誓山盟的牟公子可真是「坚贞」啊。 牟锦瑜却没有跟着马车,反而转到了如玉的马车旁边,急促的叫道:「如玉,如玉……」 如玉觉得烦躁,本放下了帘子不想理他,可是他却跟着马车走,她不得不又掀开了车帘子,不悦道:「牟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走吗?」牟锦瑜急切的说,「定州大战不可避免,骊戎十万大军来袭,如今青龙关只有五万兵马,怎么抵挡得住?你留在这里,就是送死!」 第四十三章 如玉淡淡道:「我相公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牟锦瑜听了这话顿时脸色一变,咬着牙问:「你真的喜欢他?他可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 如玉唇角微勾,带着几分讥讽:「大约牟公子自认为天下第一风流倜傥,所有女子都该爱上你是吗?看来牟公子自居天下第一情圣没有人敢居第二。只可惜,牟公子的文雅标致如玉真的欣赏不来,如玉喜欢的,便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呢!更何况……」她一字一句的咬着说,「现在定州遭难,牟公子打算一走了之,而保护定州百姓的,正是公子口中的大魔头!」 说罢,她脸色一冷,放下了纱帘。 牟锦瑜看着那纱帘轻摆,心中一痛,终于明白那日夜晚卫澹所说的不是假的,他们的确夫唱妇随琴瑟和鸣。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心中无比苦涩。 马车中沈宜珍瞅着牟锦瑜一直没跟上来,叫马车停住了,掀开帘子看时却看到他在同姜如玉说话,还受了人家一顿奚落,却呆呆在那看着别人马车的背影远去,她气得胸口几乎爆裂。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你家少爷叫回来!都失了魂了!」沈宜珍恼怒道。 护院一看赶紧的去叫牟锦瑜了,这时,他才回过神来无精打采的跟着牟家的马车走了。 沈宜珍恨恨的讥讽他道:「这定州府若是保不住,你的心上人便去了阎王府了,若是这样,你是不是也跟上去啊!」 牟锦瑜看了她一眼,低了头没有作声。 马车中的段氏听到沈宜珍的话,立即啐了她一口:「呸!你这是什么话!你诅咒姜如玉也就罢了,你公公还在这定州府呢!哦弥陀佛,定州城定然可以保得住的。叫他们快些,我们得赶紧出城!」 牟锦瑜看着马车中的两个女人,又回头看着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青纱马车,他发现,她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勇敢,甚至比自己更勇敢,只是此生,他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三日之期将至, 眼看着就要大战,可是粮草并没有一丝音信。管着粮草的将士暗暗着急,但是却不敢作声,免得叫别人担心。 卫七也在担心, 他就不明白了, 怎么总兵大人看起来就那么平静。倘若真没了粮草, 这一仗不用打就输了。众人虽然嘴里不说, 但是眼里看着,其实个个都急在心里。 这日卫七正在关口上巡逻, 往定州城方向看时, 只见一队牛车向这边驶来,瞅着那牛车,整有七八辆。这节骨眼上,这些牛车跑到青龙关做什么?据他所知, 此时州牧已经封锁了定州城到青龙关的这条路,没有经过特许, 谁敢前来? 「这是个什么情况?」卫七一头雾水,立即着人去查那些牛车。 当那人回报时,说:「那是总兵夫人的牛车啊!」 卫七愣了半晌没作声, 这可不得了,大战在即, 总兵夫人跑来了,不行,他得告诉大人去。 他一溜烟跑到了营帐中, 卫澹正在看地图。 「大人,夫人带着牛车到青龙关来了!」 卫澹一愣,错愕问:「哪个夫人?」 卫七忙道:「还有哪个夫人,就是您的夫人啊!」 卫澹大吃一惊,上次如玉女扮男装去了军营,已经被他郑重警告过,如今居然堂而皇之的报上了姓名到了军营。 他正恼火,这次下面的军士来报:「总兵夫人带着牛车来犒军来了!」 犒军? 卫澹又是一怔,她来犒的什么军? 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这么危险的地方是她来的吗? 他起身,大步向外走去,倒要看看她搞什么鬼。 总兵夫人犒军的消息一传来,众人都惊奇又欢喜。都听说总兵夫人乃是定州城第一美女,如今亲自来犒军,个个都想来看热闹。 牛车停在了辕门外,卫澹到了辕门口,一眼就看到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扶着丫鬟的手缓缓从牛车上下来,那来的可不就是如玉? 在她身后,正有七辆牛车,后面的牛车里也下来不少妇女。 众军将都愣住了,这来的太突然,这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啊。 卫澹本来恼火,但是看到女人到了跟前,戴着白纱帷帽,隐约露出玉颜,心中的恼火又消失无踪了。 「如玉,胡闹什么?这不是你来的地方?」带着嗔恼却也带着几分无奈。 「相公,我是带着城中的妇女,代表定州城的百姓前来犒军的,难道相公这也要赶我走不成?」她委屈的说。 如玉身后的妇女们齐声道:「我们是来犒军的,大战在即,我们祝咱们大楚军队旗开得胜!祝卫大人在骊戎跟前立马扬威!」 卫澹看着如玉后面的妇女,正有三十来人,如玉话语一出,一呼百应。也不知道她们那些话训练了多久说出来的,但是听着却着实窝心。 卫澹回头看向众位士兵,听到这番话,也是眼神铮亮,颇受鼓舞。 他看向如玉,心中有几分感动,她此举,无意之中帮他稳定了军心啊。 如玉道:「相公,你莫要以为我们犒军没有东西,我们一连两夜赶出来的‘定胜糕’,必须要让将士们尝尝,吃了我们定州妇女做的‘定胜糕’,大楚将士一定能打胜仗的!」 如玉话音一落,身后将士高声道:「多谢夫人!我们一定要尝尝定胜糕!」 如玉看向卫澹,卫澹点头。 如玉回身,叫妇女们从牛车上搬下了定胜糕,八辆牛车上,整有二三十篓子的糕饼。 这定胜糕一出,立即引得一阵轰动。卫澹吩咐士兵协助妇女们将定胜糕分到众位士兵的手中。 如玉亲自将糕饼送给卫澹,卫澹接过糕饼,低头看时,只见这糕饼粉红色,最让人惊奇的是,糕饼上面竟然刻着「定胜」二字。 「我亲手做的,相公尝一尝。」 卫澹深深看了她一眼,咬了一口,糕饼松软香甜,其中又有红豆沙馅。 「好不好吃?」她撩起帷纱,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卫澹点头,伸手,本想摸摸她的脸,可是周围太多双眼睛,他还是垂下了手。 「我们还做了胡饼,虽然不多,但是至少尽了我们一点心力。」如玉又叫妇女们一起将几十篓子的胡饼从牛车上搬了下来。 后面将士们拿着这糕点,一个个都激动极了,举起拳头高声道:「夫人,我们吃了这糕点,一定必胜!」 这一声呼和,一呼百应,拿到糕饼的士兵纷纷扬起了手臂,高呼:「定胜!定胜!定胜!」 一时间,辕门之内群情激昂。 卫澹看着如玉,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吃了你亲手做的定胜糕,必定不负你望。」 如玉微微一笑,调皮的说:「不是不负我望,而是不负整个定州百姓的指望。」 「调皮。」卫澹无奈的笑道。 「相公,你过来,我还要跟你说一句话。」她拉着卫澹的袖子,到了一旁大树后头,避开了众人的眼睛。 「什么话?」卫澹低头看她。 如玉微微一笑,对他招招手:「相公低头。」 第四十四章 卫澹疑惑,还是低了头凑到她唇边,冷不丁,她踮起脚尖便在他的脸颊边亲了一下。 卫澹错愕,立即抬起了头,左右看,幸好旁边人没有注意到,不然真是糗大了。 如玉捂嘴轻笑:「几日不见相公,相公倒是脸皮薄了许多。如今既然三军犒了,我便在家中等着你打胜仗归来。」 卫澹定定看着她,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这次,他扬起手,在她脸上抚了抚,便收了回来。 「你放心,定不负你所望。」他坚定的说道。 好容易来看了他一回,便是依依不舍,如玉还是得带着妇女们回定州城去。 总兵夫人带着定州妇女代表定州百姓前来犒军,更带来了必胜的定胜糕,一时之间军中斗志昂扬。 就在此时,更有粮草军官传来好消息,一车车的粮草运到了青龙关,至少半月之内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大楚军队军心大振。 卫七大吃一惊,不知道这粮草是哪里来的,急忙去问,却听到运粮草的人说:「 这些粮草乃是奉了卫大人的指令从冀州府运过来的。」 卫七一听,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可能是从冀州运过来?没有州牧的旨意,怎么能从军粮仓中出来? 他到了营中,将士说卫澹在巡视青龙关,他急忙上了青龙关城墙之上,看到卫澹正看向西方。 「大人,半月粮草已齐,可是……那冀州分明……」 卫澹淡淡一笑:「你可知道,那冀州牧现在何处?」 卫七疑惑的摇头:「属下不解,那冀州牧自然应该在州府之中。」 「不,」他扬起头看向远方,「原来的冀州牧已经被关押在牢房之中。」 「啊?!」卫七失声,「怎么会……」 卫澹扬唇道:「半月之前,我已经着人飞马星夜赶往京城,从皇上那儿取得了冀州的调令,圣旨上写着,冀州州牧可以任我调换。你回来之后,该担任冀州牧的那位已经上任了。」 卫七登时惊得半晌作声不得。 「可是大人怎么会……」 「那个姓黄的冀州州牧乃是澄王的人,这个我早已料到,因此早做准备,现在换上的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赵仁。粮草之时,他必然尽心竭力。」他负手道。 卫七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大人的先见之明。 「原来这就是,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啊!」 卫澹瞧了他一眼,淡淡笑道:「孺子可教也。」 这个时候,冀州州牧黄川正在牢里哀嚎:「来人啊!本官乃是这里的州牧,你们凭什么把我关起来!快点把我放出去!」 那日戚衡以为办妥了这边粮草的事情便离开了冀州城。黄川正坐着平步青云的美梦,谁想一人带着陛下的调令直接摘了他的官帽,他官帽一去,便给关押进了大牢。 一个二十七八的男子身着州牧官服站在牢前,眉目轩朗,模样清俊,他云淡风轻的看着黄川:「怎么,黄大人还喊冤呢,定州大战在即,你却不放军粮,只这一条就是死罪。如今本官将你关押在这里,等待大战之后再做定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黄川禁不住大骂:「姓赵的,你等着,早晚皇上要下命放我出来,到时候我会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赵仁眼眸一转,阴冷笑道:「怕是你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这牢中的一切都是当初黄大人一手置办,如今,你就好好的享受吧!」说罢,他拂袖而去。 卫澹立在青龙关城墙之上,纵目看去,只见那西边黑云滚滚,那不是天上的云雾,而是沙漠上扬起的烟尘。 他勾唇一笑,一掌拍在城墙上,道:「终于来了!」 「岂有此理!他居然有皇帝的调令!」客栈之中, 紫衣人大怒。 戚衡「噗通」一声跪在他跟前:「王爷,是老奴的不是,若是老奴守在那里,冀州必定没那么容易落入卫澹之流的手中。」 紫衣人立在窗边, 看着外头, 隐约听到天边雷声轰鸣。 他仰起头, 只见面白如玉, 长眉星眸,样貌英挺, 他正是当今皇帝的叔叔澄王殿下。他虽为皇叔, 其实长皇帝不过几岁。皇帝今年二十八,而他也才三十二岁而已。 以他原先的意图,倘若卫澹无粮草,必定首战失利, 他便可以以他战败为由奏请皇帝,名正言顺的夺取他的军权。他等在这里便是为了这桩事。如今卫澹得了军粮, 大战又在即,定州五万军士,而骊戎十万人马, 援军一时半会未必能到,现在呆在这定州城可谓是冒险之极。 太监总管戚衡也劝说:「王爷千金之躯, 如今呆在这里着实的凶险非常,不如尽早赶回京城,回京之后再做打算吧。万一这卫澹守不住定州, 咱们不是还能另想法子吗?」 澄王眼眸微转,道:「收拾行囊,今日便离开吧!」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那远处便是青龙关,虽然不甘心,到底还是不得不走。 他心道,卫澹,这一次你侥幸胜了,下一次可未必! 如玉一早醒来,眼皮子就在跳。 巧儿道:「夫人,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是哪个眼睛在跳呢?」 如玉捂着眼皮子道:「我两个眼皮子都在跳呢。」 巧儿:「……」 昨日见了卫澹,她瞧着他在军营中不过几日都瘦了,心里就有些难受。可惜她只能送去定胜糕和胡饼,如今只能等他回来再炖汤给他补补了。 如玉才出门,就听到外头的下人议论纷纷,一个个神色惊慌的。 「打起来了!」 「骊戎打来了!」 「这回真的打仗了!」 如玉脸色一变,立即招来了管家,详细的问了。 她沉沉的说:「看来,这一天终于到了。」 青龙关外,密密匝匝的都是打着黄色骊戎旗帜的骊戎骑兵。西边的骊戎骑兵骁勇善战众人皆知,如今这么多骊戎骑兵守在城外,看着便叫人胆寒。 关外敌军声震如雷,气势宏大。而大楚军队却坚守青龙关,闭关不出。 卫澹坐镇中营,旗下参将劝道:「大人,骊戎远来疲敝,正好迎头痛击,若是等他们养好精神,咱们就不好攻打了。」 其他人也劝,卫澹只是冷笑。 卫七却抱持不同意见,道:「青龙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咱们军粮尽有冀州支持。而骊戎不同,他们远来粮草不济。现在这个时候若是开战,反倒才是他们气势最为强悍的时候,不如等等。」 卫澹看向卫七,果然不愧是在他身边的人,点点头:「正如卫七所说。」 众人心中狐疑,有觉得因为骊戎人多,卫澹惧战的,也有半信半疑的。 哨兵禀告道:「米罗亲征,在外头挑衅呢!」 卫澹唇角微勾,道:「上城楼!」 他亲自到了城楼之上,看下面骊戎的排兵布阵,只见那金色旗帜下的,不正是现在的骊戎王米罗吗? 远远看着,米罗虬髯胡须,身着银色铠甲,身高八尺威风凛凛。此时米罗叫人在城下叫骂,要引得楚军开战。不过楚军都听了卫澹命令守关不出,骊戎军队一时半会也没有法子。 第四十五章 三日之后,楚军依然不出战,开始叫骂的骊戎军人骂了三天,也没了力气。 骊戎将士不知道楚军什么时候才出来,便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营房上。 因为风沙大,营房不牢容易进沙子,骊戎将士为了睡得舒服一点,都去加固营帐了。 消息报到卫澹的跟前,卫澹微微一笑,道:「今晚,叫暗月营行动!」 是夜,骊戎军营粮草仓库大火绵延,火随风势,一夜之间竟然少了骊戎大半的粮草。 米罗气的咬牙切齿,大骂卫澹:「无耻小儿!无耻小儿!不敢同本王大战三百回合,竟然使如此卑鄙手段!」 外头却传来消息,只听的士兵禀告:「大王,青龙关城头有几十个士兵在骂您呢!」 米罗一愣:「骂我?骂我什么?」 「骂你……胆小如鼠……不敢应战……」 米罗顿时气得胸口几乎炸裂,他披甲上马出来,到了城下便听到各种污言秽语充耳而来。 他怒极,拿手中的弯刀指着城头上怒吼道:「胆小如鼠的是卫澹!不是本王!你们若是要战,便战!罗嗦什么!」 他话音落下,只见青龙关城门缓缓开启,一支队伍跟着一个雕饰青龙黑甲骑着红马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的眼帘中。 那人戴着狰狞的青铜兽面,身披青龙黑甲,手持长剑,一身战气,叫人望而生畏。 米罗早已知道此人,顿时恼怒非常,正是这个人派人暗杀了他手下的大将,辅佐祈勒登基,他跟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这个人就是大将——卫澹! 米罗恨红了眼,他此来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此人! 卫澹扬起手中长剑,缓缓指向米罗,朗声道:「我卫澹这把剑,今日要取你米罗首级!」 米罗在骊戎以骁勇闻名,自负甚高,他咬牙怒喝:「该死的卫澹!本王今日就要同你大战三百回合!」 两军战鼓擂起,谁也想不到,此战一开始,卫澹便单挑米罗。米罗左右都劝,可是米罗不听,一定要单挑卫澹。 卫澹策马,米罗直冲而来,两相交手,只听的「锵锵」之声不绝于耳。 米罗自负骁勇,但是他从未跟卫澹交过手,再也想不到此人剑气如虹,竟让人招架不住。 他咬着牙抵挡,谁想卫澹晃了一个虚招,他以为是破绽,一刀要砍掉卫澹的脑袋,谁想卫澹转身挥手,一剑刺在了他的心口。 「救下大王!救下大王!」骊戎众将纷纷涌上,卫澹收剑,退回青龙关。 米罗入了营帐检查伤口,伤口已经见血,汩汩的往外溢,倘若不是身着的是极为稀有的犀牛铠甲,就凭着卫澹这一剑的力道,恐怕早已被刺穿了心脏。 米罗躺在榻上,恨得双眼滴血,连连骂着「该死的卫澹,再战!再战!」 军医劝道:「大王不可再上战场,好生的养伤,千万不能暴怒,否则这心口的创伤难以愈合。」 卫澹入城,顿时青龙关上下欢喜雷动。 首战告捷,重创骊戎米罗,可谓是叫士兵万分欢喜。 营房中,卫澹看着地图,手指指向了一处:「看看这是哪里。」 卫七连忙过来瞧,瞧着总兵大人手所指的地方乃是西域的大月氏国。 「大人,这是何意?」卫七不解。 卫澹一笑:「不日,将有好消息。米罗怕是会气死。」 卫七挠头,米罗到底为何会被气死?大人又不说,真的好难猜。 第二日,米罗躺在榻上,叫其他将士去叫关,但是其他大将惧怕卫澹,但耐不住大王的吩咐,勉强去叫了,可是青龙关又不开,一方面他们很是无奈,另外一方面却也暗自庆幸。 哨兵来报:「大王,国中有急信来。」 米罗伸手:「拿来。」 哨兵奉上书信,米罗打开一看,顿时气得一口鲜血喷吐在床前,大叫:「肯定是卫澹的阴谋!肯定又是卫澹的阴谋!该死!该死!」 书上写着,大月氏国突袭骊戎,但是因骊戎举国的兵力都在青龙关,那大月氏国竟然趁机占了骊戎好几座城池,几乎逼近都城。 米罗无奈至极,现在青龙关下无功,那边却是要打到他的都城了,权衡利弊,他只得宣布今晚悄悄退兵回国。 晚上的青龙关,看起来平静,实际上大楚军队厉兵秣马,整装待发。总兵大人有令,今夜……突袭骊戎大军。 米罗带兵撤离,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队伍走了一程,突然四周火光明亮,锣鼓震天,呼喝之声更是震天动地。 骊戎军队此时早无战意,一时之间心中慌乱队形亦是不整。 米罗知道此时一定是大楚军队奇袭,大叫:「挡住!挡住他们!」 他已经顾不得许多,被亲信护着,望着骊戎的方向死命的奔突。 到了一座沙山后头,他总算喘了一口气,只要到了骊戎境内,便不用怕了。 「大王,你看,你看!」 米罗抬头,只见一人骑着汗血宝马,戴着青铜兽面,身着青龙黑甲,手持长剑,不是卫澹是谁? 米罗惊得魂飞魄散,策转马头:「走!」 后面军士叫道:「大王,那边是大楚,不能往那边走啊!」 米罗才走几步,便发现对面是数百银色军甲挡住了他的去路,那旗帜乃是大楚的蓝旗! 他在转身,发现那魔头越来越近,几在眼前。 他紧握弯刀,颤声道:「难道我米罗……今日要葬身异国?」 卫澹手握剑柄,缓缓指向他:「米罗,你决定东袭之日,便注定,你会死在青龙关!」 米罗颤抖着身子,眼瞳蓦地放大,只见那人飞速驰近,他来不及眨眼的功夫,仿佛感觉到身体和头脑已经分离。 血溅三尺,一颗头颅咕噜噜的滚落在地。 喝声再起,欢声雷动。 「杀米罗!杀米罗!」 「大楚定胜!大楚定胜!」 卫澹微微扬唇,伸手,抹去了银剑上的血渍。剑,光亮如新能照人影,而他,也该是收剑入鞘去见佳人的时候了。 如玉听闻青龙关大捷, 顿时大喜,高兴的睡不着觉。听闻骊戎大军退去,定州城中百姓全都上街载歌载舞,燃起了炮仗, 一连三天不绝于耳。 如玉以为卫澹很快就会回来, 没想到他回的比她想的要晚的多。 骊戎惨败, 大楚军队几乎追赶他们入了骊戎的边界, 俘虏无数。趁这机会,卫澹带着暗星营的人直接进了骊戎皇宫, 起初皇宫中人一个个战战兢兢, 害怕的要死,后来知道卫澹来是为了扶持祈勒之子登基,众人这才缓过神来。 米罗已死,但是余党还有一些。在卫澹的帮忙之下, 祈勒之子祁泓诛杀了米罗余党,重新登上了王位, 并发誓从此骊戎进贡大楚,愿为属国。 卫澹归还了骊戎俘虏,并赠送给骊戎种子和书籍。完事之后回到大楚时, 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此时,天色渐冷, 已经入冬了,而如玉也等的望眼欲穿。 「少夫人……少夫人……」巧儿手舞足蹈,兴高采烈的跑到厢房里, 记得的脸上肌肉颤抖,连话都不会说了。 第四十六章 天气冷了,如玉正在做冬衣,她手中做的正是给卫澹的深蓝色夹衣,深蓝色的缎子里头夹着丝棉的,可以保暖。 如玉瞥了她一眼,「何事这么慌张?」 巧儿自个忙乱了半天,终于不手舞足蹈了,这才正经的说了几句话:「大人回城了!这回是真的回城了!」 「又骗我。」如玉嘟起嘴,前几时每次听闻大军回城,结果都是部分军队先行回城,每次都不见卫澹,害的如玉空欢喜几回。她想着,既然你不想回,难不成我还求着你回?她生气了,便不想理卫澹了。 「没骗你!没骗你!」巧儿几乎跳起来,「管家说了,他看见大人的盔甲了!」 如玉一怔,手中的针线顿时停了下来,莫非他真的回来了? 转念一想,一股恼火涌上心头,将手里的针线活丢进筐子里,哼了一声:「他回来又如何?我还不高兴见到他呢!」 巧儿一瞧,这可不大好,若是大人回来瞧着少夫人一脸怨愤的,多不好。 她正想劝,却听到外头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那脚步声很快就到了厢房外。 「巧儿,你先出去。」低沉的男声响起。 两个女子都是一惊,如玉蓦地睁大眸子向门口看去,只见那人戴着青铜兽面,身着青龙黑甲,配着宝剑,立在门口,风尘仆仆的样子,不是她家相公是谁? 「少爷!」巧儿惊叫了一声,看看少夫人又看看少爷,赶紧识趣的出去了。 卫澹回身关了房门,如玉先是惊,惊了有些喜,可是又有些怨。 「大白天的,关门做什么?」她转身对着窗外,不看他。 「小别胜新婚,没听说过吗?」他到了她身前,去拉她的手,却被女子挣开。 如玉看了他一眼,很是委屈的说:「当初第一次听说大军回城,你可知道我有多欢喜,我亲自去迎你,结果呢,你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卫澹摘下了面具,微微一笑:「那是先头部队回城。」 如玉哼了一声:「后来,第二次听说大军回城,我就有些不信了,但是还是去了大门口等你,谁想,等了一天,又不见你的影子!」 卫澹叹了一声,解释道:「那是中军回城。」 如玉瞪了他一眼:「还有第三次呢,我都不想说了。如今听巧儿说你又回城了,你说我是不是该送给你什么礼物?」 「礼物?」卫澹扬眉,唇露笑意,「什么礼物?」 如玉狡黠一笑:「把手伸过来。」 卫澹乖乖的把手伸给她,好奇有什么好礼物呢。 如玉阴险的笑了笑,突然抓起他的手,就在他手背上用力的咬了一口。 虽然对于皮粗肉厚的武将而言,这点伤害算不得什么,不过通过这点,他也看出他的小妻子对他的迟归是多么不满了。 「别把牙给硌了……」他好心提醒。 如玉捂着脸,皱着眉头,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呜,牙疼……」 卫澹转眸,看到针线筐里的衣服,拿了起来,深蓝色的夹衣,尺寸宽大,他感慨道:「虽然你怨我,还是给我做衣服?」 「我做给自己的穿!」如玉气呼呼的抢回了衣服。 「哈哈!」卫澹大笑,「你若是穿上,一定像个唱戏的,还能甩水袖呢。」 如玉恼火瞪他。 「别生气了,好吗?」卫澹伸手将女子紧紧的抱在怀中,将脸深埋在她的肩窝里,低声轻轻的说:「我回来了,如玉,我回来了……我身不在定州,可是心在,我在骊戎,只要合了眼,就会梦见你的样子……」 泪水从女子的眼中流出,她哽咽的话都说不出来,拿着手捶他胸口,「你这个坏人,别人都回来了,就你不回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担心你出事,担心你再也回不来了。那日夜提心吊胆的滋味,你能了解吗?」 卫澹握住她的小手,低笑道:「别又把手捶坏了,我穿的可是军甲。」 他伸手,抹去女子嫩白脸颊上的眼泪,看到她流泪的样子,他想起了前世他临死前看到的那两行泪,仿佛滴在他的心里,让他慰藉。而如今看着,却叫他心疼。 他轻柔的抚着她的脸,低头吻干她脸上的泪渍,柔声道:「以后,都不要流泪了,我想要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听了他这话,如玉心中感动,又忍不住要哭,止也止不住。 卫澹自嘲的揉了揉额角,看来他想让她不流泪有些困难。这女人高兴也流泪,不高兴也流泪,真是个水做的人儿。 「说好不哭的呢,」他哄着她,「我给你带礼物了。」 「礼物?」如玉连忙抹去了眼泪,好奇的看。 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了一样东西,原来是一个珠玉链子,下面有玉挂坠。 「这是骊戎新王赠送之物,我送给你。」 如玉拿起那玉坠子,只见这链子跟平常的有所不同,这链子上的珠玉各色各样,而玉坠子更是色彩斑斓,玉坠上雕饰着孔雀之上坐一佛祖。 「这有什么讲究?」如玉好奇的问。 「骊戎乃是佛陀之国,这链子上的珠玉是佛家七宝,金、银、琥珀、珊瑚、砗磲、琉璃、玉髓。那边人说得三宝则国泰,得七宝则民安。而这玉坠子是西域七彩斑斓宝玉制成,雕成大孔雀明王菩萨的佛像,有护佑平安之意。这是骊戎国宝,我送给你,保你平安。」 如玉听了顿时感动极了,她想不到这一个小小的珠链竟如此宝贵,她握在手心,能感觉到链子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更能能感觉到他拳拳心意。 「我一定好好珍藏。」她感动极了。 卫澹一笑,从她手中拿过:「我替你戴上。」 如玉点了点头,低头让他给戴上。 「帮为夫更衣吧。」他替她戴了链子,不怀好意的展开双臂。他身上还穿着军甲,自然笨重。 妻子替丈夫更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他以促狭的语气说出来,禁不住让如玉脸上发烫。 她替卫澹宽了军甲,便推着他去洗澡,只因他一身的风沙都没洗净,站的地方都有细沙子。 她也知道他不是不愿意第一时间赶回来同她相见,他只是必须完成该完成的使命,做好一个大将军保家卫国该做的事情。 卫澹自知一身尘土,这次虽然心里痒痒,便没拉她一起洗了,沐浴完后一身轻松。 如玉准备了干净的毛巾,笑着对他招招手:「快过来,头发要擦干,不然就着凉了。」 卫澹笑笑,坐在榻边,如玉跪在榻上替他耐心的擦发。 才擦到一半,男人蓦地一伸手,便将女人揽入了怀中。 「还没擦完呢……」如玉窝在他的臂弯中,红着脸嘟囔着。 卫澹眼眸沉沉,手指轻轻揉捏着她软嫩的腰肉,凑到她唇边,道:「擦没擦完没关系,现在还有要紧的事情做……」 如玉心里发慌,却又被他捏的发痒,忍不住笑起来捶他:「别捏我的腰,好痒……」 他的唇就在她的唇边,看着她笑颜如花,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了下去,囫囵道:「不捏这里,就捏别的地方,更软嫩更好捏……」 如玉挣扎着捶他,这个人真是坏死了,只是抬起手,却没了力气,只得无力的攀着他的肩膀,任他「欺负」。 第四十七章 外头有丫鬟来报:「少爷,老夫人说待会要设宴,问您要不要去看看?」 屋里传出暗哑的声音:「你去回姑母,我一会儿就去……」 丫鬟听着那声音,又看看紧闭的房门,顿时脸上发烫乖乖的退了下去。 「使坏」的地点已经从榻上转到了床上,床帐「咯吱咯吱」作响,如玉满脸如红霞,轻轻的喘着气,推着他光滑的肩膀说:「得出去了,不然叫姑母生疑了……」 男人却按着她的肩膀,一路亲下去,更加的使力,咬着她的耳朵说:「姑母是过来人,必定不会在意……咱们换个姿势……」 如玉绝对羞耻,但是帷帐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便也勉强同意了。被他调了一个面,背身对着他,只觉得烙铁似的吻如雨点般落下,她浑身瘫软的如同棉花,没想到换了一个姿势竟又是一番滋味。他是那般有力,带着她仿佛在潮水之中起起伏伏…… 卫氏等着两人吃饭,特地在饭厅中做了好菜,设了宴席,叫丫鬟去催,丫鬟支支吾吾的,她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由得好笑,小年轻夫妻便是这样,久别胜新欢呐! 卫氏瞧着那菜,本打算叫人去热一下,抬头,却看到两人从门廊处走过来了。 卫澹穿一袭月白色长袍,高大挺拔,如玉穿着一身水蓝碎花绣银锦袍,窈窕聘婷,两人走在一起,果然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卫氏瞧着侄儿扶着如玉,如玉脚步软弱无力,不由得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快些过来,菜要凉了,得趁热吃!」 如玉心虚,看卫氏的眼神,仿佛被她看出什么似的,羞的低下了头。 卫氏特地端了黄芪乌鸡汤送到如玉的面前,殷切道:「如玉啊,瞧你这小身板,好生的补补,以后怀起孩子才不那么吃力。」 如玉听了脸色彻底红了,姑母一定知道了,她低头不敢作声,只是喝汤。 卫氏欣慰的看着侄儿,问:「这下,边关该是都平静了吧?」 卫澹点头,夹了一块排骨给卫氏,又夹了如玉最爱吃的鸡翅给她。 「骊戎之事应该平静了,这青龙关至少能平安个几十年。」 卫氏高兴的点头:「说起来,那咱们一家人可以在这定州府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了。」 「未必,」卫澹摇头。 如玉一怔,拿着调羹的手顿住:「相公是什么意思?」 「我要去京城复命,陛下亲自下旨的。」 「铛」的一声,瓢羹落了地,如玉呆若木鸡。 去京城?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去了京城之时正是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时刻,时间、地点同前世多么吻合! 「不要去,相公!」她惊慌的说。 卫澹按了按她的手背, 道:「别担心,只是复命。何况这是皇命,是不能违抗的。」 卫氏笑了笑:「还是先吃菜吧,待会凉了。」 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吃了一个团圆饭, 而逃出定州不远的人得到消息纷纷往回赶, 又回到了定州。 第二日如玉就去看望父母, 姜岩看到如玉分外的高兴, 对卫澹更是赞不绝口。正因为卫澹的指挥有方,才能这么快击退骊戎大军, 而且定州毫发无损, 真是叫他们十分的意外。 姜岩已经重开了南北铺子,如今大楚和骊戎重新和解,他的生意越发的红火了。 姜岩眉飞色舞的对如玉道:「我听闻定州百姓要造一个金匾送给女婿呢!」 如玉听着很是意外,脸上露出了笑意:「哦, 金匾,什么金匾?」 姜岩呵呵一笑:「那我可就不知道了。这金匾乃是本地的豪绅主张制造的, 我等小商人可没法子参与其中。」 嫂子薛琴笑道:「现在咱们家也算不得小商人,我如今出去,街坊邻居的都对我可客气了。就是那原先下巴翘到天上的, 知道我是总兵大人的亲戚,那也是另眼相看啊。如玉, 还是沾了你的光。」 如玉听她这么说,自己倒是不好意思了。 秦氏在后厨里做饭,特地走出来对如玉说:「女儿, 你务必吃了午饭再回去,我都快做好了!」 如玉笑着点了点头。 一家人正说着话,却听到外头敲锣打鼓的响着,有人到了姜家院子外头喊叫。 姜岩急忙出来,开了门,只见一群人,至少二三十,着装都十分富贵。 那带头的员外一见姜岩,满面笑容的说:「啊哟,姜老,先给你行个礼了。」 姜岩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要干嘛。 那员外道:「咱们本地豪绅代表老百姓给总兵卫大人造了一座匾,特地请您老来一起将匾额送给卫大人。」 姜岩一听,吃了一惊。 那员外恭维道:「您乃是卫大人的岳丈,这代表人理当您来做!」 姜岩一听,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挺直了腰杆,摸了摸胡子:「这个嘛,我考虑一下。」 众人都说:「姜老爷子,你去,咱们才好进卫家的大门啊!你快请吧!」 姜岩心中已经得意无比,见众人如此说,顺水推舟的应声道:「既然各位这样说,那我就……走一趟吧!」他回头对屋里头嚷道:「饭给我留着,我去给女婿送了匾额就回来吃饭!」 秦氏连忙出来应声:「好嘞,快些回来!」 如玉笑笑,看她爹趾高气昂得意洋洋给她相公送匾额去了。 秦氏有些担心,对如玉说:「你爹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回,这饭菜待会还得多留点,他胃口大。」 如玉摇头:「不必留。」 薛琴插嘴:「爹可不能饿,他老人家肚子一饿就要发脾气的。」 如玉摆摆手笑道:「并不会饿着他。今日他去送匾,如果遇着相公,既是他的岳丈,相公怎有不留他吃饭的道理?你放心,爹自然能吃的饱饱的回来,所以我才说不用给他留饭。」 秦氏和薛琴面面相觑,半信半疑。卫大人身为总兵大人,军务繁忙,日理万机,会留身为商人的岳父吃饭?有点不让人信服。 如玉微微挑眉,心道,若是他连这点都做不到,看她回去怎么收拾他! 秦氏亲自做了满满一大桌菜,招呼如玉吃了。因为姜信在铺子里,中午有人去给他送饭,因此没有回来。 几个女人围在一起说闲话。如玉瞧着薛琴的肚子,问她娘:「这肚子里,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秦氏笑道:「我从前怀你跟你哥的时候,肚子形状就不同。我瞧着媳妇的肚子尖尖,可能是个男孩。」 薛琴一听高兴极了:「你别说,前日我还做了个胎梦,是只白龙,那白龙飞天,可真是吉兆。」 秦氏沉思了片刻,喜道:「白龙乃是男子,胎梦是儿子呢。」 薛琴大喜,轻轻的抚着肚子,叹道:「要是儿子就真好了。」 如玉想起卫澹要上京的事情,这上京得要月余,回来又要月余,再加上在京中耽搁,又要月余,前后加起来得要小半年。卫氏的意思是,如玉跟卫澹新婚,这次上京她得跟卫澹一起去,一来涨涨见识,二来新婚夫妻也可以沿路散散心。如玉担心卫澹的性命,已经答应了。 她看着薛琴鼓鼓的肚子,问:「这孩子年底才能生吧?」 第四十八章 秦氏立即应声:「那可不,正好是过年的前后呢。」 「可惜了,」如玉叹了一声,「我恐怕看不到侄儿出生。」 秦氏一呆:「如玉,你要上哪儿?」 如玉将卫澹复命,她要跟随前往的事情说了。 薛琴羡慕的不得了:「京城诶,我这辈子都没出过定州!倘若有机会,我一定去京城看看,如玉,你真是有大福气!嫁给总兵大人以后,好运就跟着滚滚来了!」 如玉红了脸,嗔道:「嫂嫂又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如今天冷,路上少不得奔波劳苦,我沿路照顾相公也是应当的。」 几个人唠唠家常,一晃半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院子外头有人敲门,秦氏这时才想起来:「哎呀,忘记给你爹留饭了!」 她开了院子门一看,只见姜岩红光满面的站在她跟前,一股酒气扑鼻而来。 而老头身后长身玉立站着的,正是那位时常带着面具的女婿卫大人。 秦氏这一惊可不小,总兵大人怎么上门了?她家老头怎么喝的脸上红通通? 卫澹看岳母吃惊,亲自扶着姜岩,对岳母说:「岳丈在我那里吃饭喝酒,怕是喝多了。」 姜岩转头挠着他的胳膊,伸出两根手指叫道:「女婿,再来两杯!好酒,真是好酒!……」说完,两脚不稳,一个劲的往下溜。 秦氏瞧着他这副样子真觉得丢人,尤其是在位高权重的女婿跟前这么丢人,这不是叫人看不起吗? 「三叔,三叔,赶紧的扶着老爷进去啊……」秦氏急忙叫人,老下人急忙过来扶着姜岩进了卧房。 姜岩被三叔拽着,一边眯瞪着醉眼迷离的眼睛,指着卫澹:「记得,跟我喝酒,喝酒啊……」 如玉听到声音,已经扶着薛琴两人一起到外头来。 「啊哟,总兵大人来啦!」薛琴惊道。 如玉款款走到门口,微微笑道:「我爹贪酒,叫你看笑话了。」 卫澹微微一笑,对外头的军士说:「抬进来!」 只见两个军士抬着一个大黑瓮,是个酒坛子。 卫澹对秦氏说:「此酒乃是上好的竹叶青,岳丈酷爱此酒,女婿特地叫人送来一大瓮,岳丈若是喝完,可以叫人告知。」 秦氏受宠若惊,她那死老头子平时总是不舍得买好酒,如今到了总兵府喝到了好酒就露了形,她没想到女婿竟然送了一大瓮好酒,那老头还不抱着酒坛子醉生梦死? 「多,多谢大人……」她颤着腿行礼,发觉这话不对,又改口,「多谢女婿。」 秦氏这礼就行大了,都是一家人,哪有丈母娘向女婿行礼的? 如玉瞧着,一把扶起她娘,「娘,他是你的女婿,你向他行礼做什么?」 秦氏望着如玉,有些茫然无措。 如玉嗔怪的睨着卫澹:「瞧你把我爹娘吓的。」 卫澹不满的看着她,他明明是好意。 如玉扶着娘正要进去,见卫澹还站在门口,诧异问:「相公要进来喝杯茶吗?」 卫澹抬头看看天,「娘子,天色不早了。不如,你同我一起回去?」 如玉嘟起嘴,她才来没多久呢,就要回去。 卫澹上前一步,拉着她的袖子:「姑母在家中备了丰盛的晚饭。你若还想来,我明早送你过来,别误了晚饭。」 薛琴是过来,自然明白,暧昧的笑着看如玉,推了推她:「无妨,左右大家都近,你想几时来便几时来。你若是不回家,总兵大人陪谁吃饭?」 如玉一听便知道嫂子又在打趣她。秦氏也严肃道:「女婿亲自来接,你怎可拒绝?」 「好啦,知道了,我这就跟他一起回去。」如玉无奈。 巧儿收拾了几件她的随身用品,她便跟着卫澹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中,两人并肩而坐,如玉好奇的问:「我在家呆的好好的,你又巴巴的要我回去。莫非你真怕没人陪你吃饭?」 卫澹沉沉双眸看她,随手摘了面具,凑到她的眼前:「果真没良心。不是我怕没人陪吃饭,是姑母。」 如玉嗤笑:「你就扯别人吧,明明是你自己,还不承认。原先你没成亲时不也是没人陪你吃饭,如今倒是讲究了。我岂不是成了你的贴身丫鬟?」 卫澹伸手揉她的脸:「果然越发的没良心了。原先未成亲是一回事,成了亲又是一回事,不懂吗?」 如玉不同他争辩,好奇的问:「我听说爹跟众人送了匾额给你,写的什么?」 卫澹听到这话,略有些尴尬,神秘道:「你回去自然就知道了。」伸手,他便揽过女子的纤腰。 低头,他的唇便贴在她的脸上,低声道:「先给我亲亲再说。」 「不要,这是在路上呢。」她在他怀中扭着,到底拧不过他,只能给他「欺负」。不过她真挺好奇,他爹送去的到底是什么匾额呢? 回到府中, 如玉便看到堂屋里一个金色匾额上搭着红色的绸布,她走过去掀开一看,金匾上龙飞凤舞金闪闪的四个大字「盖世英雄」。 卫澹站在她一旁,略有些尴尬。 如玉「噗嗤」一声笑出来, 道:「盖世英雄?那些豪绅倒是颇能拍你的马屁呀!」 卫澹睨了她一眼, 无奈道:「这匾额, 倘若挂上, 未免自吹自擂,若是不挂, 又枉费岳父和众位乡亲一片热情, 送来这匾额,倒是叫人左右为难。」 如玉笑着看他:「怎么能不挂呢,这可是我爹亲自送过来的。照我说,不如就挂在你的小书房之中, 也挺好的。 卫澹一听,觉得颇有道理。总兵府自然不能挂, 大书房时常有客至,也不能挂,小书房他是自用的, 挂在那里倒也妥当。 卫澹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笑道:「果然贤妻。」 如玉叹气一声, 道:「可惜侄儿出生我是看不到了,这会儿我得去库房选一件礼物送给未出生的侄儿,你陪我去可好?」 卫澹点头, 两人到了库房,如玉在金玉之物中选了一件挂着麒麟羊脂玉坠的黄金璎珞圈,拿了锦盒装上,又给父母和哥嫂选了几匹绸缎,叫卫七亲自送到了姜家。薛琴是个见金眼开的,一看这亮闪闪的璎珞圈,喜得合不拢嘴,一连几晚抱着璎珞圈做梦都能笑醒。 第二日,姜信便亲自前来多谢礼物,并向卫澹求孩子的名字。 卫澹同如玉商量了一番,最后定了一个字:「珏」,若是儿子,取其琅琅如好玉的意思。 不几日,因为要复皇命,卫家收拾好了行囊便坐着马车赶往京城了。如玉叮嘱下人们好生照顾卫氏,又特地高价延请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住在府中,这才出发前往京城。 这个时候,在去往京城的路上,另外一班人还在赶路,这班人正是牟锦瑜、段氏和沈宜珍。 路上便有人转回去,据说是定州之危已经解了。听到这个消息,段氏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同牟锦瑜笑道:「我就知道,有你爹在定州,肯定没事的。」 沈宜珍问段氏:「许多人都转回去了,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也回去吧?」 第四十九章 段氏嗔道:「你这媳妇怎么什么都不懂,咱们再几日便到达京城了。锦瑜在京中读太学,这太学读完之后是要做官的,这个时候,正是上下打点的时候,索性如今咱们带着财物。此次进京,等我替锦瑜上下打点好,放了官,那个时候再回去,你公公还要夸我会办事呢。到时候你就留在京城做官太太就成了!」 沈宜珍一听,非常欢喜,京城这样的大地方,该是如何繁华,岂是小小定州能比的。她念及要做牟锦瑜的官太太,对待他的态度越发的体贴。 只是这一路出来天气冷,人又疲累,吃没吃好睡没睡好,众人免不得又心生抱怨出来。 段氏道:「前些年我曾经去过京城,过了这段山路,我记得前头便是一座好客栈,咱们可以在那里歇息一晚。」 听到这话,牟锦瑜和沈宜珍都十分欢喜,连日赶路都没能好好睡上一夜,如今有了好客栈,正好可以好生休憩一下。 只是未到客栈时,天上乌云滚滚,牟锦瑜担心下大雨,不住的催促车夫:「快些,若是雨下来,路就难走了。」 沈宜珍总觉得不对劲,她好像听到什么怪声音,有点像雷鸣,又有点像马蹄声。 她看了看天,这个时节,天气冷,并不会打雷,那声音仿佛越发近了。 「锦瑜,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她紧紧攥着牟锦瑜的袖子,神色慌张,「我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段氏年纪大了,耳朵不是很灵敏,瞧着媳妇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责备道:「别大惊小怪的,真像小地方出来的,见不得世面。」 沈宜珍焦急的扯了扯牟锦瑜的袖子:「你快听听啊。」 牟锦瑜微微蹙眉,「或许是风声。」 沈宜珍恼火的甩开了他的袖子,掀开帘子往外看,她有着女人的直觉,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突然,声音「咚咚咚」震天动地,马儿声声嘶鸣,惊吓的连马蹄儿都腾起来了。 「少爷,有情况!」马车夫高声叫起来。 牟锦瑜探头一看,只见旁边身坡上滚滚的大石头往下落,砸在马头上、车夫的头顶上。 牟家马车有五辆,前面一辆坐着人,后面四辆全是财物。这马车有带刀护院守护,所以一路平安,本以为一路都是这样,谁想眼见着要到京城了反而出了纰漏。 牟锦瑜蓦地抬头,看到那山坡顶上竟然站着几个大汉,居高临下的往外看,大惊失色:「有贼匪!」 石块如同雨点一般滚落下来,只要砸着一块就叫人头破血流。 护院们一阵阵惨叫传来,马车里也躲不住,牟锦瑜急忙拉着段氏和沈宜珍一起,躲到外面的草丛中。 仿佛有千万颗大石落下来,躲不及的,一个个被砸的头破血流,大石落完之时,牟锦瑜看到护院死的死伤的伤,还有些躲在丛林中不见人影。 他正要召集护院回来,陡然听到一阵呵斥声,转头一看,「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一群头缠黑巾的马匪提着大刀欢快的呼喝着。 「把财物都抢了!」马匪大喝。 牟锦瑜心急如焚,当初怕定州失守,这马车中有牟家八成的财物,倘若给他们抢去,牟家就要倾家荡产了。 他正要去招呼护院抢夺财物,衣襟却被一人狠狠的攥住,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母亲段氏,段氏头发凌乱,满脸尘烟,对他使劲的摇头。 一阵惨叫传到耳畔,一个躲在草丛中的护院被马匪揪住一刀就砍了。牟锦瑜亲眼瞧着吓得魂飞魄散。 带头的马匪扬刀高声道:「找到活口,一个不留!」那声音震耳欲聋,让人心神俱裂。 十几个马匪将牟家的财物都抢走了,其他七八个马匪在路边寻找活口,一刀一个统统解决了。 牟锦瑜明白,如今他这个文弱书生就是出面也改变不了什么,而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保住性命,不让这些马匪发现。 他回头看一眼段氏,段氏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沈宜珍,沈宜珍吓得半声不敢吭,紧紧的挨着婆母。 「老大,那边好像有人!」马匪提着刀过来,牟锦瑜顿时一颗心提上了嗓子眼。 突然,一个人突兀的出现在马匪视线中,她「啊」的惊叫一声,马匪都看过去,竟发现了一个大美人。 「美人啊!」马匪个个惊喜,相比较财物而言,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对于他们有着更加致命的吸引力。 带头的马匪欣喜若狂的策马狂奔过去,弯腰便将沈宜珍捞到了怀中,仰头狂笑不止。 沈宜珍已经吓得傻住了,她的目光看向树林之中,刚才就在那里,有一只手突然用力的将她推了出来。 「啊啊啊……」她被按在马背上,声音不能发出来,只能发出这样的叫声。她恨得双眼滴血,想指出段氏所在的位置,可是马匪既得了财宝又得了美人,哪来管她指什么,已经心满意足的调转马头策马而去了。 一切终于归于平静,牟锦瑜满眼惊恐,大口的喘着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握着野草的手心已经是满满的汗水和血渍。 「娘……」他哽咽出声,扶着几乎吓得瘫软的段氏,「你为什么……」 段氏咬着牙,冷酷的说:「如果她不出去,我们就死定了。」 牟锦瑜伏在草丛中涕泪齐下,捶打着泥地:「可是娘,你这样做,叫我怎么跟爹说,叫我以后怎么为人啊!」 段氏紧紧攥着儿子的手,阴森森道:「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谁都不会知道。你的媳妇,沈宜珍已经死了,不在人世了。」 沈宜珍被按在马背上,难受至极,就在她被段氏推出来的那一刻,她已经万念俱灰。 她可以想象如果被马匪抓回去,定然是被人践踏致死。她虽然不是出身大富大贵,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她宁愿死了,也不愿意被人凌辱。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了,但是心底到底还有一丝希望。 突然,对面传来银铃铛的声音,她睁眼猛然望过去,是一个商队,骑马的黑衣护卫也不少。 「啊啊啊……」她嗓子虽然已经嘶哑,但是为了活命,她拼命的对着那商队的马车叫喊。 马匪和车队狭路相逢,马匪相互商议了一番。 「老大,这商队好似也很有钱,咱们要不要顺便也劫了?」 「但是看起来不好惹啊。」 「怕什么,这一路上哪个商队不是弱鸡一般毫无招架之力?」 马匪头领低声道:「咱们装作不动声色走过去,半路突然动手,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群匪商议已定,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缓缓而行。 这佯装成商队的车队正是澄王的车队,戚衡打头,冷眼瞅着对面来的马队,到了澄王帘子旁,低声道:「来的怕是马匪。」 澄王淡淡道:「他不动则已,若动,杀无赦!」 山路之上, 两队擦肩而过,唯有马匪马背上的女子「啊啊啊」的乱叫,这女子显然是被抢来的。但是商队的人顶多只是看一眼,没有任何一人有所动作。 如此一来, 马匪更加认为这个商队软弱可欺。走到一半时, 马匪头子突然扬起长刀, 对着马队的护卫砍去。其他马匪见状, 也都跟着抽出了长刀。 第五十章 马匪的动作来得快,但是商队的黑衣护卫动作更快, 马匪长刀砍至的时候, 黑衣护卫亦是长剑出鞘。 马匪劫掠无数,却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刀剑铿锵之中,鲜血飞溅。 马匪不敌, 死伤大半,刚刚劫掠的财物没法运走, 就连女人也丢失了。侥幸得了性命的几个马匪飞也似的逃走了。 地上躺着的多是马匪的尸体,沈宜珍趴在马背上,看着身首异处的人, 吓得目瞪口呆。 马车帘子掀开,澄王芈容扫过马背上的女人, 那女子垂着头,乌发倒挂,看不清脸面, 但是可以肯定是马匪虏劫的女人。 「主子,这马匪的财物咱们自然收着,不过这女人怎么处置?」戚衡问。 澄王微微蹙眉,问:「前面是哪里?」 「前面有一处天德客栈,可以宿一晚。」 澄王摇头:「连夜赶路,要宿就宿在距离京城最近的客栈。这女子,带着吧。」 「是,主子。」戚衡知道澄王的顾虑,马匪有余孽,若是回去报信有人追过来便是个麻烦,与其这样不如尽快赶回京城。 商队一路赶着往京城去了,到了距离京城最近的客栈才停了下来。到了这里便有京畿的官兵守护,贼匪不敢靠近。 沈宜珍知道自己是被人救了,戚衡叫仆从照顾她,直到客栈才换了一身衣裳,洗了脸,戚衡发觉这女子倒是一个美人,问了她家中的人,沈宜珍说家中的人都被马匪杀死了。戚衡听着,便有了把她献给澄王的打算。 沈宜珍坐在客栈的房里,听见外头敲门声,开了门,便看到戚衡笑眯眯的脸:「咱们主子要见你。」 沈宜珍微微点了点头。 她跟着戚衡到了天字号房间的门口,心里有些不安,轻声问:「能否请教恩人是何身份?」 戚衡一笑:「你早晚会知道。」 瞧着他那笑,十分的自豪,沈宜珍就知道这主子非富即贵,而且是比州牧贵的多。定州州牧的护院那么容易的就被悍勇的马匪所杀,而这些凶悍的马匪则轻易被黑衣人所杀,可想而知,这些黑衣人护着的主子,定然地位高于定州州牧。地位越高的人,护卫才会越强大。 牟家人那样对她,她还回去摇尾乞怜吗?她就是回去,段氏为了维护牟家的荣誉可能会把她弄死,如今唯一的路,便是攀上眼前这棵大树。 芈容坐在桌边,慢慢喝着茶。 「过来……」 沈宜珍低着头走了过去。 「抬起头。」 她只得抬起头。她前几日都没有见到这位主子,今日第一次见。进了房间,她抬起头,有些吃惊,此人一身华丽衣裳,模样英挺十分贵气,气度亦是像高高在上的人上之人,这样的人会是什么样的身份? 男人的目光扫过她的脸,的确艳若桃李,不过他王府中多的是美人,于他,倒也不十分惊艳。 「即将入京,你如今有何打算?」 沈宜珍一听,立即做出凄楚可怜的模样,道:「我的家人都被马匪所杀,如今我孤身一人无处可去,祈求恩人收留。就是为奴为婢,为了报答恩人的再世之恩,奴家也是愿意的。」 「你是身家清白的姑娘?」芈容之所以这么问,一来因为她年纪很轻,如同二八少女。二来因为她之前一直披头散发,如今也不过是简单的挽起顶发,这身份便难以区分。 沈宜珍心里有些慌,但是不敢撒谎,只得照实说:「奴家嫁了人,夫家人被杀了。」 芈容恼怒,一下子将茶盏砸在她的脚下,茶水飞溅,「混账!一个寡妇之身也敢来求本王收留!」 沈宜珍听到「本王」两个字,意识到在她跟前这位高贵男子是个王爷,吓得「噗通」跪在地上,求道:「奴家真的无处可去,没有非分之想,做个奴婢也无妨的!若是王爷不收留,奴家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说着嘤嘤哭泣起来。 芈容听她哭起来声音婉转动听,人又长得这么美,心中微动。定州一行,毫无所获,他正郁闷,随行没有女子,今日这女子既然只求做个奴婢,他便遂了她的心愿。 他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着她的容貌,果然如珠似玉,肌肤滑腻如同凝脂,这样的女子,做奴婢未免可惜。 他低身,凑到她耳畔道:「你若伺候的好,本王不会只让你做个奴婢。」 沈宜珍惊喜极了,柔柔应了一声:「是,王爷,奴家一定竭尽全力。」 灯光摇晃,床帐摇动,女子的声音如同黄莺儿一般传出了窗外。 第二日,沈宜珍低着头红着脸替澄王穿衣系带,娇声道:「王爷昨日可舒爽?」 澄王微微一笑,捏了捏她的脸蛋。 「奴婢现在若是入了王府,是什么身份呢?」她美目迷离的睨着澄王。 澄王冷笑道:「这么快就来讨赏了?就做个侍妾吧。」 侍妾?沈宜珍到底有些失望,但是只要能入王府以后自然可以再做筹谋。 「多谢王爷,妾身感激不尽。」 戚衡看王爷脸色不错,就知道这女子没献错,会来事,也会伺候人。 回了京,沈宜珍才知道这位就是当今权势极大的澄王,而她,九死一生之后成了澄王身边的女人。 她微微勾唇,但凡欠她的,她定然要一个一个讨回来! 她是澄王的新侍妾,自然有几天宠,何况她长得美床上颇有手段,倒是引得澄王在她这里连宿了几日。 这日清晨,戚衡到了门外,说:「王爷,有消息。」 澄王穿衣出来,回头看沈宜珍背着身躺着,该是睡的沉,他直接问戚衡:「什么事?」 戚衡低声道:「卫澹就要进京了!」 沈宜珍躺在床上听着,本来对朝事她毫无兴致,但是猛然间听到了熟悉的两个字,她立即竖起了耳朵。 卫澹? 沈宜珍咬了咬牙,一听到卫澹,就让她想起了姜如玉。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卫澹。 「定州大胜,皇帝打算封赏他呢。」戚衡又道。 沈宜珍这次听着,就确定就是定州的卫澹了。 澄王皱了皱,像是很是不悦,冷冷道:「皇帝糊涂的很,如此功高震主之人,留着做什么?」 戚衡道:「或许有皇帝的用意。」 「知道了。」澄王摆摆手,「卫澹到京之日,再来报告。」 澄王往屋里走,沈宜珍立即闭上了眼睛佯装睡着。她想着,听那口气,好像澄王并不喜欢卫澹。 她想起卫澹就来气,他宁愿选姜如玉也不选自己,姜如玉得意之时就是她沈宜珍最失意之时。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 她心里得意的想着,以澄王之尊,难道还对付不了那个卫澹?还有姜如玉,牟锦瑜和段氏,如果都来了京城,那才是好戏连台。欠她的,她要一点一点讨回来。 【上集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宠妻蜜史 上》作者:叶东篱 2、《宠妻蜜史 下》作者:叶东篱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