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收买计划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还未走近,郁云慈就看到了火光。略微愣神,尔后是失笑。自己一心想着弄吃的,倒是忘记就算是有鱼,没有火也无法弄熟。 似乎古人出门,是随身携带火折子的。好在他带了火折子,有了火,就能有熟食吃。 可惜没有锅之类的,若不然,还可以煮些野菜,烧些水喝。小溪中的水虽然清澈,可她还是不敢喝。 幸好一直吃的是野果子野菜,水分是有的。 他听到脚步声,慢慢睁开眼,看到她手中的鱼,真真是出乎意料。水中的鱼儿并不好捉,不是经年的老手,是无法叉中它们的。 她到底还会些什么? 之前又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再也无法压下去。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弄清她的来历。不是因为好奇,而是内心深处强烈的想法。 「侯爷,您看……」 她把鱼提起来,晃了两下,神色略有些得意。 待看到他脚边的野兔,欢喜地惊呼一声。先前她就担心鱼不够吃,有了这只野兔,无论如何都够了。 把鱼随手挂在矮枝上,她提起那只兔子,朝他伸手,「侯爷,借匕首一用。」 他低着眸子,「匕首脏。」 她立马会意过来,那匕首是用来杀人,再拿来处理吃食,确实有些膈应。正想着要如何办才好,就见他递过来一把细刀。 刀片极薄,细长长的,看起来锋利无比。 她小心地接过,提着兔子就去到小溪边,剥皮去内脏。其实这样的活计她没有做过,买的鸡鸭也都是杀好的。 好在刀很利,处理起来并不费劲。 清洗干净后,她便往回走,还顺路拔了一把艾草。 他已做好烤架,甚至还处理了烤鱼兔的树枝。见她回来,便递给她。她立马会意,把鱼用树枝穿好,挂到树叉搭成的烤架上,再把火堆移到架子下面。 兔子难熟些,穿好后放置一边,留到最后。 她在动作的同时,他一直认真地看着。 「你以前,常会露宿在外吗?」 「没有,不过是看得多,知道一些。」 她似随意地答着,同时在心里对自己说。若是他此刻问起她的过往,她会如实相告。抛却那些光怪陆离的不说,普通的日常生活都可以说。那些高科技的事情,不是她不愿说,而是怕说了他不懂。 「在哪里看到的?」 「在书上,在我们生活的地方,无论男女,都一样要上学堂。」 他眼露惊讶,很快恢复。 「女子上学,都学些什么?」 她已弄好火堆,就势坐在旁边,不时地翻动着烧烤的鱼。鱼的香气很快扑面而来,可惜没有调料,若不然只会更香。 「男子学什么,女子就学什么。比方说医术,盖房子,甚至行军打仗。男子和女子都一样可以学。只要你想学,就可以学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行军打仗? 他眉头一挑,怪不得她对庭生的事情那么坦然。原来在她的骨子里,从不认为女子就应该比男子低一等。 那么她学的是什么? 「你是学什么的?」 说到这个,她就有些惭愧。在以前,每当去应聘时,被人问起专业,她都有些底气不足。但是现在,她很感谢自己所学的专业。要不然,这两天她就挺不过来。 「我呀,学的是植物……也就是一些花花草草的特性之类的……」 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反正她看到他若有所思,应该是听懂了。 鱼肉好熟,在他们说话间,鱼已开始发出焦香味。她把烤好的一串取下来,递到他的面前。他伸手接过,她紧跟着把另一串架上去。 他盯着手中的鱼,有的地方焦了,但整体还算不错。 闻到鱼的香气,他这才感觉到腹中的饥饿。那个女子还在专注地转动着手中的鱼棍,火光映着她的脸。 脸上的红疹淡了许多,她的发髻之前全部散乱,现在已经重新整理过,仅随意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长长的睫毛闪动着,他甚至能看得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的心莫名沉沦,似是跌进一处深渊,温暖明亮,让人甘愿被它囚禁。这种情愫来得凶猛突然,甚至开始叫嚣奔腾。 「侯爷,您怎么还不吃?」 她侧过头,疑惑地问着,手中的鱼串似乎也烤好了。她轻轻地取下,放近鼻子边,深深地吸着香气。 红唇微嘟,不停地吹着气。 他看着她的动作,不知为何喉结滚动一下。一种陌生的渴望自下腹间升腾而起,他忙强压下去,装作若无其事地吃起鱼来。 她见他开始吃起来,便架上叉好的兔子,自己拿着烤好的鱼坐到另一边。她饿得狠,鱼肉除了细嫩有香味,并没有其它的味道。可在她吃来,却是格外的美味。四条鱼下肚,将将有四分饱。 吃完后,她盯着采来的野菜,有些犯愁。 没有东西煮,还是只能生吃。 「若是有一口铁锅还有盐和调料就好了。」 她感叹着,随手抓起一把野果,递到他的面前,「侯爷,您吃吗?」 他似是怔了一下,然后伸手接过,看着她慢慢地吃着,学着她的样子,也一颗颗地吃起来。野果再新鲜,却还是太酸。 两人默默地吃着野果,各自吃了一把。 兔子被烤得冒油,发出「嗞嗞」声,她换了一个面,再让它慢慢地烤着。要是有调料什么的,这兔子必是十分的美味。 她想着,咽了一下口水。 他的眼神闪了闪,仰头靠在树上。看着那双纤细的手时不时地转动着兔子,心慢慢地沉淀下来。 野外夜宿于他而言,是常有的事。 便是从来没有一次,像此次一样,让他觉得温馨怡然。 兔肉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发出油滋滋的焦香味。她把兔子取下,在一处轻轻地吹着气,撕下一块来,放在口中嚼着。 很香。 且已经熟了。 「侯爷,已经烤好了。」 她把兔子搁在摘来的叶子上,放在他的面前。 他重拿出那把细刀,慢慢地分割着兔肉。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关节分明,一下一下地切着肉。 看来他常做这样的事情,她想着,因为他的动作太过娴熟。 切好肉后,两人静静地吃起来。兔肉虽香,却始终有些欠缺。她再一次在心中感叹,若是有盐和调料就好了。 山森静谧,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兽叫声。她有些担心,一想到有他在身边,还有火堆,又微微放下心来。 今夜依旧没有星月,无法辨别现在的时辰。 吃过东西后,她稍做清理,把鱼和兔骨头之类的埋到远处。 这一天一夜的劳累,到现在才觉得松懈下来。她不由自主地掩面打着哈欠,看着铺好的树床,很想躺上去。 「侯爷,要不……我们早些安歇吧?」 说一出口,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听着像是女子求欢。 「我是说,大家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他没有回答,不知是火光太亮,还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幽深的眼中,竟有灼灼星光,在不停地跳跃着。 第二章 「嗯。」 半晌,他吐出一个字,闭目靠在树上。 她暗道自己看花了眼,从火堆中拨出一部分,然后把之前拔的艾草放在上面。艾草是湿的,燃烧不起来,放在火堆上熏着,渐渐发出气味。 山里蚊虫多,眼下虽然渐凉,但看火堆旁边围绕的飞虫,还是有不少。 做完这些,她觉得差不多了,于是三下五除二地爬上树床,躺在上面。虽然铺着极厚的杂草,但要说舒适是谈不上的。 然而比起睡在地面,却是要好上太多。青草树枝的清香萦绕周身,还有艾草的香气,她还在树床的四周挂满了凤凰草,防止有蛇爬上来。 她微侧着头,看到席地靠躺的他。他神色怡然,似在闭目养神,嘴里还叼着一根草。纵使瞧着落魄,骨子里的霸气还在,甚至还带着痞气。 他的腿上还有伤,伤得那么重,一夜睡在地上,怕会着凉。 「侯爷,若不然……您也睡上来吧?」 他睁开眼,直直地望过来。 她知道一个女子说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侯爷,我没有其它的意思,出门在外,有时候不要太过在乎礼数。您身上有伤,若是睡在地上,会扯了地气。要是沾了寒气,您身体会受不住的。」 「如此……得罪了。」 他撑着起身,虽然腿上有伤,但身手还在。看他爬上来的样子轻轻松松的,若不是那条腿始终垂着,只怕她都看不出他是个伤患。 树床不算大,容两人还是可以的。 她往里侧躺着,让出外面的位置。随着他颀长的身体躺下来,明显感觉树床一沉,同时她的呼吸开始不畅,心跟着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 要死了! 自己面红心跳的,十足一个春心萌动的少女。 好吧,她承认,侯爷确实很优秀,有足以让她心动的理由。尤其是在她无助的时候,能奇迹地遇到他,在那一刻,她激动得热泪盈眶。 可是她不是真正的古代人,她宁可做个有名无实的侯夫人,也不愿与其他的夫人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纳妾生子,还要强颜欢笑。 那样的大度她做不到,索性做个看客,独善其身。 只是…… 到底还是有些寂寞,她想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为何叹息?」 「无事,就是觉得事情一出接一出,有些累……」 若是她有人可以依靠,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累? 如此想着,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人就是侯爷。侯爷二十好几的人,身边没有一个女人,不说妾室姨娘,就连通房丫头都没有。这样的男人,会不会从一而终,认准一个女人就会再无二心? 她觉得,这样的理念有必要让他了解一下。若是他赞同,那么她是不是可以…… 「侯爷,这段日子承蒙受您的照顾,我铭感于心。若是将来您有心悦的女子,我愿意退位让贤。只求到时候侯爷您能顾念一二,护我周全。」 如此推心置腹的话,听在他的耳中,却是莫名恼怒。 她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打算离开侯府,自立门户? 「这不是你的家乡,女子想要自力更生,万分艰难。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就会护你一天。至于其它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她心头一喜,他的意思是无论和她是不是真夫妻,都会护着她吗? 「侯爷大恩,不敢言谢。只我生活的地方,皆是一夫一妻,别无他人。是以,男人三妻四妾,我不敢苟同,亦有些看不惯。侯爷于我有恩,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占着您正妻的位置,妨碍您的日子……」 他眸色一沉,这话怎么听得如此不舒服,什么叫妨碍他的日子? 「一夫一妻?那么你……」 她是不是原就有丈夫,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想与他划清界线。若真是那样……一想到她会与其他的男子同床共枕,他的心不可遏地愤怒起来。 那男人会是何般模样? 她愣了一样,半天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自己的过去。不由得哑然失笑,她倒是想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只可惜,为了生活奔波着,哪有时间想那些。 再说势利的不光是女人,还有男人。在现代,她除了长得还能过得去,实在是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 工作不行,家世不行。 真要是谈婚论嫁,只有别人挑她的份。她不愿意爱情沾染了世俗,也没有碰到过心动的人,于是就没有想过那些事情。 猛然被人问起,还是一个异世的古代男子,感觉有些微妙。 「没有的,我未曾成亲。」 听到她的回答,他胸中堆积的怒火散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窃喜。 「既然如此,只要你愿意,你就永远是侯府的正室夫人。」 他语气淡淡,实则心中有火在烧,火势越来越旺,甚至能听到「噼啪」的声音,一点点的火星炸开,聚拢成绚烂的烟火。 背对着他侧身的郁云慈一手按在心口,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这男人不会再有其他女人,如果自己一直是侯府的夫人,他的身边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的心狂跳着,夹杂着丝丝的甜蜜。 这意味着什么? 两人同时沉默,再也没有开口。 她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暗叹天时地利没有人和,若不然来一场风花雪月又如何。可惜自己一身的红疹子,侯爷也受了伤。 还是别想了…… 夜深人静,夜鸮都归了巢。山林寂静下来,身侧渐渐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轻轻地坐起,看了她一眼。 然后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很快天空炸开一朵亮花。 不到一刻钟,山崖处,两条黑影在崖壁上沿着缠好的龙骨藤慢慢地往下爬。待下到崖底,发出口哨声。 景修玄回应着,人已下了树床。 左三和另一个侍卫跪在地上,「侯爷,属下等来迟。」 「虎二已死,就在崖底的山洞里。」 左三大喜,「太好了,剩下那些龟孙子就好收拾了,侯爷……」 他的话很快止住,因为他看到了景修玄受伤的腿,「侯爷,您受伤了?属下背您上去。」 景修玄摆了一下手,眼神看了一眼树床,「暂时不急,你即刻一趟京中,知会府中的下人,顺便取一些夫人日常衣物等物品。」 夫人? 左三的脑子发懵,他们不是对付山匪吗?怎么扯上夫人?再说夫人来了石门镇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眼神不自觉就看向了那古怪的树床,上面似乎有人。 莫不是夫人睡在那里?夫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怎么会在此地? 左三只觉得满肚子的好奇和疑问,但一个字也不敢问出来,低头领命而去。 景修玄待属下离去后,重新爬上树床,看着睡得香甜的女人,眼神柔和。他慢慢地躺下,不由自主地往她那边挪近。 闻着她的气息,闭目放松。 「啊……啊……」 她突然尖叫着,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景修玄心一紧,不由自主地坐起搂着她,「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第三章 没错,她确实做了恶梦。白天避着不去想,夜里不可避免梦到那虎二爷的死状。历历在目,惨不忍睹。 「侯爷……我梦到自己杀人……那人的样子好生可怕……」 「莫想,你要知道,若不是你当机立断。只怕惨死就是你我,生死之争,不分对错。」 他的声音低哑,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定下心神,侯爷说得没错。要么别人死,要么他们死。生死一念间,她不杀别人,就会沦为别人的刀下亡魂。 「可是,我还是怕……」 「你想想看,若是再来一次,你会怎么做?」 她想了一想,那男子若是占了上风,只怕死的就是侯爷和自己。要是重来一次,她依然是相同的选择。 「我……还是会那么做……」 「没错,既然没有选择,又何必害怕。再者,你只是砸晕了他,杀死他的人是我,不是你。」 是吗? 杀死那男人的人是侯爷,不是她?她确实记得侯爷补了几刀,如此想着,心里的负罪感少了一些。 她不是真正的古人,就算那男子罪大恶极,她也不可能做到杀死一个人后,心安理得地毫无心理负担。 「睡吧,什么都不要想。」 他安抚着她,看着她重新躺下。 「侯爷,我怕……您可不可以抱着我……」 她扯着他的衣服,可怜兮兮的模样。水眸盈盈,楚楚动人。 什么矜持?什么礼数?统统都见鬼去吧!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迫切需要一个强壮可靠的怀抱。能安抚她的恐惧,能给她安全感。 他略微迟疑,便轻轻地搂过她。 一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纵使衣服上还残留着血腥味,她依旧觉得安心。 感受着他结实的双臂,以及那轻拍着她背部的大手。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做了一个决定。 这么温暖坚实的怀抱,她再也不要放开! 一夜好眠,郁云慈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树林和间隙中的天空。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恍然忆起自己身在何处。 昨夜她似乎做噩梦来着,侯爷还抱着她入睡…… 忙往旁边看去,已空无一人。 这才注意到,她的身上,不知何时盖着薄被。薄被是锦缎的,绣着熟悉的鸳鸯戏莲,看着分外的眼熟,好像是自己在侯府常用的。 床边上,放着叠好的衣物,也像是她自己常穿的。 她拥着被子坐起,四顾望着,那人正在不远处,靠在一棵大树底下。衣服也换过,墨色的劲装,高束的发髻,冷沉俊朗的面容。 清晨的山林中有淡淡的薄雾,树叶上凝着细小的水珠。 他神色漠然,像是望着远处,听见动静,转过头来。 「醒了。」 「嗯。」 她脸上的红疹褪得差不多,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远远看着,肌如白雪,嫩似凝脂。加之刚刚睡醒,眼眸还惺忪着,更添一种慵懒之美。 他目光高深幽暗,看得她不自觉地低眸。 眼神不经意地看到树床底下,就看到昨日还念叨的铁锅以前一些罐,里面应该是油盐酱醋,另旁边还着几只竹筐子,装着米及肉菜。 这是? 难不成他们还在此处呆上一段日子? 既然她的衣服能出现,还有被子,说明侯爷的属下已经找来。援救的人已来,侯爷为何还不出山? 她看着叠放整齐的衣服,几天折腾下来,身上觉得有些不太舒服,急需洗个热水澡。可是条件有限,不光是洗不成澡,她换衣又要去哪里? 虽然她好像是做了决定,却始终记得他是古代的男子。若是她太过出格,只怕他还会以为自己为人轻浮。 起身爬下去,看了一眼地上的铁锅,铁锅旁边还有一个陶罐,好像还在冒着热气。 「侯爷,可有派人告之采青她们我的下落。」 其实是多此一问,衣服都取了来,怎么还能不和府里通气? 他冷着眉,嗯了一声,指指地上的陶罐,「里面有热粥,你喝一些。」 陶罐的旁边,还有一个竹筐,里面有碗筷。他莫不是让人把家当都搬了过来,看这架式,怕不要住上十天半个月。 她点点头,去到小溪边洗脸梳头。水里的鱼在欢快地游着,要是没人来接济,这些鱼都会成为她的腹中食。 「便宜你们了……」 梳洗完后,她便往回走。 他已坐到陶罐边,看她过来,替她盛了一碗。 喝完粥后,她迟疑地说出自己想换衣服的事情。山林虽然没有其他的人,但让她在光天化日之下更衣,她还是很没有安全感。 「侯爷,您可以替我把把风吗?」 「好。」 寻了一处还算隐蔽的地方,三面是灌木,一面是杂草。她躲到中间,快速地除去破烂的衣裙,衣服摩擦时发出「沙沙」的声音。 不远处,背对着的高大身影一动不动。 若是仔细看,定会发现他瞬间红透的耳根。 衣服换好后,两人回去。她搀着他,路上询问他的打算,「侯爷,我们还在要此地呆多久?」 「这里不好吗?」他不答反问。 「不是的,侯爷您还有公务在身,若是几日不露面,怕是会影响您的差事。」 「不用担心。」 他说着,眼神渐有凌气。虎二一死,山中的那些当家们各个心思各异,倒是不难对付。端看他给的条件诱不诱人,值不值得他们投诚。 这样一来,谈判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他已吩咐左三要如何行事,余下的就是静观其变。腿上的伤未及骨,将养个几天应该可以攀爬那崖壁。 回到树床处,她就开始收拾东西。把中午要做的肉菜拣出来,还有之前用过的碗筷,一起拿到小溪边,慢慢地清洗起来。 在她洗东西的时候,那些鱼儿全都聚拢过来。 山清水秀,风景怡人。望着群山青翠,树木葱郁。再低头看着溪水清澈,鱼儿嬉戏。不自觉地会心一笑,心情大好。 侯爷要在山里多呆两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虽说他伤势未好,若真是想离开,大可以让属下帮忙。而他宁愿等伤好,也要留在山里面,是不是想和自己独处? 想到这里,她面皮开始发烧,水中倒映出她的模样,她轻啐一口。好一个不知羞的女人,自己肖想别人,还在这里自做多情,以为侯爷同自己一般。 转念又想到,他是自己的丈夫。管他是名义上的还是实质的,既然她决定不放开他,他就别想逃出自己的手心。 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必先抓住男人的胃。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手上洗菜的动作却没有放缓。照着水,左看右看起来,水镜看不清楚,无法断定脸上的红疹有没有褪净。 看手臂上的,是还有一些。 她不由得遗憾起来,若是她没有起什么红疹,侯爷的腿没有受伤。两人悠然地在山中住几日,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那该有多浪漫! 现实却是,两人窝在山林里面,没有旖旎缠绵,只有柴米油盐的一日三餐。中午是粳米饭加两个菜,一碟红烧肉,一碟香油拌野菜。简简单单,却很有野趣。 第四章 她原本还担心天有些热,那山洞中的男人尸首会腐坏。却从侯爷的口中得知,尸首已被弄走。虎二是虎圩寨的大当家,没有见到尸骨,山中其他的当家不会相信。 用过饭后,天色还早。 两人大眼对小眼,不仅是尴尬,也有些不自在。当然,不自在的不是她,她是怕他不自在。而自己,许是决定不放开他,自是百看不厌。 他腿上有伤,不宜多走。 「侯爷,咱们说说话吧。」 「好。」 他还是靠坐在树底下,不过是垫了席子的。 「侯爷您几岁开始习武?」 这简直是没话找话讲,她问完以后,自己都有些鄙视自己。好在脸皮还算厚,又想了解他更多的事情,努力装出好奇的样子。 他眼眸幽深,慢慢地扫过来。 良久,一字一句地道:「我四岁开始扎马步,六岁就会整套的剑法,八岁能撂倒习武的成年男子。十二岁时就可以一敌四,十八岁大成……一直到现在,难逢敌手。你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没有了。」 她有些挫败地低头,这男人就是个话题终结者。 听他的描述,这样的成长经历实在不像一个侯府的公子。她之前就怀疑过他,却没有探究之心。 无论他是谁,她看到的是都是现在的他,长相品性都是上乘。至于那个书中的他,与她无关。 只是他性子如此冷淡无趣,她想拿下来,撒娇痴缠是没有用的。索性来直接的,她就不信,日久生情这个词是白来的。 这般想着,入睡后,她假装被梦惊醒。 「侯爷……我还是害怕,要不……您还是抱着我吧……」 低婉的声音,还配着她害怕的表情。在寂静的夜中,分外的惹人心怜。若不是他自小熟悉吐纳之功,能从一个人的呼吸声判断其状态,恐怕都要被她给骗过去。 这个女人…… 他眸色渐深,并未揭穿她,而是顺着她的意,把她搂过来。 她心里窃喜着,头埋进他的怀中,一脸的满足。嘴唇微翘着,笑得像偷腥成功的猫。她就不信,俩人天天腻在一起,他会不动凡心。 一连三天,她都用同样的办法,让他搂着她睡。 直到第四天,他的伤口开始结痂决定离开。左三及另外一个侍卫下来,帮助他们一起,攀上崖顶,然后悄悄地回到山下的驻扎之地。 出乎她的意料,采青也被接了过来。主仆相见,自是说了好一番话。 「夫人,您此次……可把奴婢吓坏了。」 采青一脸的心有余悸,那天夫人和程八小姐出门,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她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终于忍不住去了大司马府。 司马府侧门的门房一脸的不耐,差点把她赶出去。 后来终于等到程八小姐回来,程八小姐人有些懵,好像是将将在司马府不远处的一间客栈睡醒过来。 她心道不好,连忙问自家夫人的下落。 程八小姐支吾半天,说不上来,脸色很不好。 她眼睁睁看着程八小姐怒气冲冲地策马离府,自己则像丢了魂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侯府。 夫人无故失踪,她不仅不能声张,还要死死地瞒着。要是传扬出去,夫人就算是回来,都不用再做人了。 左思右想,生怕要出大事,于是把夫人失踪的事情告诉左四,左四一听连夜出门。她则一夜未睡,心里祈祷着夫人一定要平安。 第二天,满眼血丝的程八小姐上门,说还是没有找到夫人。 接下来,她听程八小姐说什么掀了京外的一座草庐,把里面的几个人全抓了起来,逼问他们夫人的去向。 程八小姐还说什么要把他们送到顺天府,让顺天府彻查此事。 她连忙拦住,说且再等等。倘若把事情闹大,夫人的名声就毁了。 好在当天夜里,左三和左四半夜一起回府,她才知道夫人和侯爷在一起。 郁云慈听完采青的话,对程八这个人彻底无语。程八心眼确实不坏,但为人鲁莽,此次是自己命大,若是换成其他的人,只怕就中了那恶人的圈套。 加上她之前对侯爷是无所谓的态度,程八爱慕侯爷,她冷眼旁观着。现在不同,她已决定拿下那个男人,任何意图染指的女人都是她的敌人。 所以,对于程八,她以后只会远着。 「夫人,您来见侯爷,也不提前知会奴婢们,让奴婢等好生担心。」 「事出有因,来不及通知你们。」 其中具体的缘由,她自不会说与采青听。采青是个聪明的,立马没有再问。赶紧张罗着让人备热水,接着她终于好好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换过干净的衣服,觉得整个人都清爽过来。 洗完澡后,她坐在炕榻上,喝着茶水。 临时的住所自然谈不上有多好,听说是镇上大户人家的祖宅,专门为了侯爷收拾出来的。 石门镇不算大,归进奉县管辖。进奉县离京中虽只有两百里,但在古代而言,这两百里就是天差地别,与京城不可同日而语。 陛下派了锦安侯来剿匪,进奉县方圆百里的乡绅富户全部闻风而动。刚开始几天,每天都有人来求见,景修玄一律不见。 他们见此法行不通,又想了其它的招数。 这不,采青端了果盘进来,脸色就不太好看。 「夫人,这些人太不像话了。不知他们从哪里打听侯爷回来,那几个姑娘穿得妖妖娆娆的,一直在门口走来走去。」 郁云慈听她一说,放下茶杯,走到窗前。 果然,院门口有四位姑娘,穿的花红柳绿,看长相都还有几分姿色。那顾盼的眉眼,含情而又焦急地紧盯着大门。 她们这是……? 上赶着给侯爷做妾的? 这可不行,侯爷答应过她。只要她愿意,她就永远是侯府的夫人。只要她还是侯府的夫人,他就不可能纳妾。 那几个女子徘徊着,并不敢擅自进来。 此时,走来一位左拥右护的绿衣姑娘,身边跟着几个丫头婆子,看着派头十足。那几个女子见到她,全部闪到一边。 绿衣姑娘是进奉县刘县令的掌上明珠,名唤宝珍。在整个县里,她是最为尊贵的姑娘。比起外面什么乡绅的女儿,自是要金贵许多倍。 刘宝珍冷哼一声,高傲地昂着头,径直进了院子。 「侯爷,宝珍求见。」她盈盈地屈着身子,就立在屋子外面。 郁云慈冷笑一声,让采青把人请进来。 看到采青,刘宝珍明显一愣。父亲都说过,侯爷为人正派,府中除了不得宠的正室夫人,别无他人。 这丫头是谁? 「这位姑娘,我们夫人有请。」 「你们夫人是谁?」刘宝珍的语气不由得尖锐起来,压住心里不好的预感。 采青哪有好脸色给她,没好气地道:「这里是我们侯爷的住处,你说我们夫人是谁?」 刘宝珍瞬间没了气势,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既然是侯夫人来了,正好会一会。听说侯夫人名声并不好,侯爷不太看重。 可是她要想进侯府的门,首先得要过夫人这一关。 第五章 如此想着,端庄地跟着采青进屋。 一进屋,就看到坐在炕榻上的女子。秀眉水眸,肌白如雪,芳泽无加,身着紫色的交襟合腰花袖长裙,腰肢不堪一握,越发显得胸前丰盈。 那长长的睫毛轻颤,像是盯着手中的青花瓷茶杯。 十指纤纤,看似柔弱无骨。 刘宝珍想着既然是不得宠的女子,那就应该是容貌上有所欠缺。不想锦安侯夫人竟是这样一位罕见的美人儿,一时间都有些看呆了。 郁云慈像是不经意地抬眸,瞥到刘宝珍。 刘宝珍是县令的女儿,穿着打扮上自然是不差的。但比起京中的贵女们,就有些不够看。加上气度风韵都错了一大截,更何况长相也只能算中上。 「这位是?」 「小女是进奉县令家的姑娘,闺名宝珍。」 「刘县令家的女儿?方才我若是听得不差,你是来找侯爷的?」 一个姑娘家,大白天的来找男子,在古代可以说是作风大胆。郁云慈看了一眼门外,那里还有几个女子在探头探脑。 说好的古代女子都矜持,到底准还是不准? 难道是天子脚下的规矩更多更严,京外反而要随意一些? 「是……小女是奉家父之命,来给侯爷请安的。」 郁云慈微微一笑,笑不达眼底,「刘县令真是好规矩,居然会派自己的女儿来给侯爷请来?你回去转告令尊,侯爷一心办差,若是何人敢借机打扰,一律以妨碍皇命论处。」 刘宝珍被她的话惊到,嘴里嚅嚅着。有些想反驳,但是一看到她冷沉的美目,以及那令人羡艳的容貌,只得低低地应下。 「采青,送客!」 她一声令下,采青便毫不客气地把刘宝珍请出去。 刘宝珍进来时斗志昂扬,出去后垂头丧气。那院门外的几位女子见到暗自称奇,要知道在她们心里,刘宝珍可是县里最得势的姑娘,谁见了都会笑脸相迎。 「刘小姐……您可见到侯夫人了?」 「都散了吧,夫人规矩大,小心她治你们罪。」 刘宝珍吓唬着她们,自己径直上了轿子。 那几个女子有些不信邪,还不肯离去。她们家境都还不错,长得也好。寻常能见到县令公子,都觉得是了不得的少爷。 现在来了一位侯爷,于她们而言,那简直高不可攀的贵人。 而且贵人不仅位高年轻,长相亦是十分的出众。 她们这样的出身,从不敢肖想贵人正妻之位,连姨娘那样有名份的妾室都不敢,只想被侯爷收房,以后生了孩子自会抬为姨娘。 屋子里的郁云慈有些恼火,唤来左三,得知侯爷回来换过衣服就匆匆出门。 一边担心着他的伤,一边觉得他太会招桃花。气不打一处出,命左三把门口的几位女子全部轰走。 左三虎背熊腰,个子高大,面色漆黑。他一现身,才那么一吼,几位姑娘就吓得四散奔逃,差点跑掉了绣花鞋。 院门口一清静,郁云慈的气才算是顺了一些。 待景修玄回来,已是入夜,她正躺在陌生的雕花大床上辗转反侧。 听到门响,忙装作睡着的样子。景修玄简单洗漱过,轻手轻脚地上床,躺在外侧,凝神细听她的气息,嘴角勾起。 她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天天装做恶梦,他才勉强抱一下。 要是不装,他是不是就避着自己? 也是她当局者迷,忘记他们现在不在山中,他一回来没有去别的房间歇着,还是与她同榻而眠。如此行为,已能说明一切。 她侧身朝里,半天没有动静。 他迟疑地伸出手,把她搂过来。 她立马把头埋进他的怀中,像是撒娇般在他衣服上蹭着,闻着他身上冷冽的气息,一时间心花怒放。 黑暗中,他的表情瞬时发生变化。感觉着她娇软的身体紧偎,原本深沉的眸底,倾刻间暗云堆积成山,呈暴雨欲来之势。 铁臂不由得收紧,恨不得将她嵌入身体中,下巴搁在她的发上,鼻息间都是她身上的幽香。 幽香丝丝入鼻,撩拨着他。他浑身紧绷,如临大敌地抗拒着自己身体急骤的改变。那种澎湃陌生的情潮来势汹汹,几欲灭顶。 她埋首在他的怀中,只觉得那有力的心跳声越来越快,似战鼓四起,一声接着一声,雄浑强劲。 他们贴得很近,男人身上的变化她能感觉得到。 真是可惜…… 自己虽然红疹已褪,可他腿上有伤,而且又是借住在别人家中。否则这样的良宵,又岂会生生辜负?就算是他能恪守礼数,坐怀不乱,恐怕她都要化身为狼,反扑上去。 满足地慰叹一声,既失望他身上有伤,又为他的人品怒赞。她暗戳戳地计划着,回到侯府后等他腿伤一好,她就可以……嗯嗯,这样那样…… 景修玄不知怀中人的想法,他的气息已乱,无法凝神去细辩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她身材玲珑有致,柔软馨香,令人心猿意马。 修长的大手无意识地摩梭着她的背,滑到腰间。那里露出一截皮肤,一接触到细滑的肌肤,像被火灼了一般,赶紧拿开手。 强自压抑着差点决堤的潮涌,深长地吐纳着气息,努力平复着。手再次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极为规律。 怀中的郁云慈翘起嘴角,看来意动的不止是自己,还有他。之前还以为他不喜自己,看来对于自己,他同样是有感觉的。他忍得如此辛苦,是因为腿上的伤吗? 若真是那样,她倒是可以帮他。 小手像是无意识地游走着,滑到他的那处,装作迷糊地咕哝着,「什么东西?硌得难受……」 景修玄只觉得将将被按捺住的那股潮涌,开始奔腾叫嚣,似要破堤而出。不待他缓过神才去镇压,而那惹火的小手已经伸进去…… 之前的强忍全部崩溃,他任由那决堤的潮水冲垮所有,扫荡着他干涸几十年的心。所到之处,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一进意乱,一时情迷,他闷哼着,压抑住那极致的快意,而她一直埋首在他的胸前,脑子里想的是,无论是形状大小,还是持久度,她都很满意。 看来以后的幸福是有保障的。 男人食髓知味,平息不到半个时辰,抓着她的小手又弄了一回。两人都沉迷于情意的涌动,折腾到近寅时他还意犹未尽。 她的手渐渐酸软无力,嘤声地告着饶,他才搂着她不动。两人紧紧相偎,沉沉睡去。 翌日晨起后,床侧边已空无一人。 这间宅子并不大,不过二进的样子,房间就在厅堂的后面。放在京中,就是普通人家的院子,但在石门镇,已是很体面的住处。 她正欲喊采青进来,隐约听到前厅似有人声。凝视静聆,听出侯爷的声音,想起昨夜种种,那种气息仿佛还能闻到。她伸出手,就近一嗅,不由得心下一阵荡漾。 心神游离间,被外面的动静带回思绪。 前厅中还有另一个声音,亦是男子,从声音辩出,应有四十左右的模样。 第六章 她起了身,穿好衣物,才拉响床头的铃铛。 很快采青进来,手里端着木盆,把木盆放在朱漆的盆架上。上前侍候她洗漱,洗漱后给她妆扮梳头。 「外面和侯爷说话的是谁?」 采青用篦子细细地把她的头发梳平梳顺,小声地回着,「奴婢听人称呼他为柳神医。」 神医? 这两个字给她的印象可不好,程八要不是听说有什么神医,也不会把她带离京中。在那号称神医弟子的设计下,她差点遭遇不测。 神医二字,现在就等同于谋财害命,与坏人同流合污的乌合之众。 「哪里来的神医?」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看他与侯爷似有很相熟。只是我听左大哥说他好像犯了什么错,正跪求侯爷的原谅。」 采青回着话,已替她挽好了发髻。也是她不太爱在头上戴满首饰,出京时头上仅一只细玉簪。那妇人和壮汉没有注意到,否则必会取走。 镜子中映出她的面容,当得起花容月貌。 发髻上宝石金流苏的镂花钗,分别簪在两边,是采青带过来的。 拾掇好后,她带着采青一起去到前厅。侯爷坐在上座,藏青锦袍,袖口衣襟处绣着云纹。一想到昨夜,她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厅堂的正中间,跪着一位青衫的中年男子。长相中等,一脸的悔恨。她进来后,中年男子的眼神似是看了一眼。那双眼神有些惊讶,更多的是精明,一看就是精于世故之人。 他头发包着缁撮,身形偏弱,颇有几分儒雅。 这就是那位柳神医,她想着,看着倒不像是坏人。他既然与侯爷相识,应该不是坏人,如此想着,心里的偏见略有些减少。 柳宾已经听左三提过,夫人就在石门镇。心知这位女子能进出侯爷的住处,又生得如此貌美,应是夫人无疑。 「柳宾见过夫人,听闻夫人前些日子在京外草庐受惊,某深感愧疚。」 自己差点遇了算计,他怕愧疚什么? 不过是转瞬间,她就明白过来。敢情那青年口中的师父就是眼前的这一位,她才升起的那点好感立马散得一干二净。 有那样的徒弟,师父能好得到哪里去? 「你就是那位神医?」 「在下不敢当神医二字,世人谬赞,愧不敢当。」 柳宾回着,腰身躬得更低。 她冷哼一声,眼神睨着他。 他心下吃惊,侯夫人的神态架式,把侯爷的做派学了个七成像。他不由得心提起来,暗骂那几个无用的徒弟。 尤其是二徒弟,十足一个蠢货。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他教给徒弟们的,哪里知道二徒弟被银子迷了眼,居然敢违背他的教诲,赚取不义之财。 险些害得侯夫人落入歹人之手,若不是侯夫人机警,后果不堪设想,只怕现在他就得在侯爷的面前以死谢罪。 郁云慈没了好脸,眼神看向景修玄。 景修玄眼眯起,严厉地朝柳神医看去。柳宾头皮一阵阵发麻,看来夫人在侯爷面前很是得脸,敢情自己之前解释赔罪的好话算是白讲了。 侯爷的态度分明还是不满,自己要取得侯夫人的谅解,兴许侯爷才能恢复好脸色。 天知道,他一接到飞鸽传书,看到自己二徒弟作死地和外人勾结谋害侯夫人,吓得是魂飞魄散,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彻夜不眠地赶到石门镇。生怕侯爷一个震怒,自己以后就别想在道上混。 「夫人,千错万错都是在下的错,是在下疏于管教,让那孽徒为谋钱财,不惜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您放心,那孽徒是死是活,全凭夫人您处置。」 草庐中的师兄弟三人,原本被程八给带走,想交给顺天府。后来被采青拦下,左四回去后,就按照侯爷的吩咐,把三人要来。 程八得知郁云慈在侯爷那里,百思不得其解。一再地追问,左四自不会向她解释什么,只说是自己一直隐在暗处,伺机救出夫人,然后把夫人送到了侯爷那边。而把这几人要走,也是侯爷的意思。 程八那日醒来后是在客栈中,忙问左四是不是他把她送到客栈的。 左四望了望天,没有回话。 程八就以为他做好事不留名,对他好生道了一番谢,还许了一堆的好处。左四不敢应,提出带出那三个人,程八半点没有拦着,就让他把人带走了。 三人带到石门镇后,一直被关在一处。 景修玄昨日审过,神医的大徒弟和小徒弟确实不知情。是二徒弟贪一百两银子,按照一位朱夫人的吩咐,用迷药迷昏了郁云慈和程八。 其它的事情,二徒弟全都不知道,甚至连那妇人真正的身份都不清楚。 他从之前郁云慈讲的事情经过中得知妇人是一位老鸨,且那壮汉有名有姓,姓朱名全。有了名字身份,找起来不难。 两人是京内胭脂巷怡情院的老鸨和护院,胭脂巷一到夜里就灯红柳绿,迎来送往,是城中最大的销金窟。然怡情院却不在巷子的好位置,而是在巷尾最偏的地方。 加上老鸨原是另一间花坊里的花娘,背后靠山不大,招揽的姑娘有限。也没有太多的钱银买姿色上乘的女子,生意很是惨淡。 这就能解释他们会为了五千两银子铤而走险了。 据那老鸨交待,她是一进鬼迷心窍才答应对方的。对方是托一位常客转述交钱的,那位常客是城中做苦力的汉子。 初时,她是不信的。但那汉子说自己只是牵线人,并拿出了一千两银子,她立马就心动了。 景修玄按她的说辞去寻那汉子,岂料那汉子两天前夜里喝多了酒,跌进护城河里淹死了。 如此明显的杀人灭口,令人不齿。 他派人查探过,此人生前有一好友,两人都是护城河边的下脚苦力。那好友有一姐姐,是史家的下人。 史家与广昌侯是亲戚,两家的老夫人是姐妹俩。 虽无确凿的证据,但他已能肯定幕后主使之人是谁。 他命左三把神医的大弟子和小弟子放了回去,单单关押着二徒弟。柳宾一到石门镇,刚巧他不在,于是柳宾见到自己的二徒弟,狠狠地揍了一顿。 医者,不仅能治人,害起人来亦让人胆寒。 那二徒弟被揍得瘫成烂泥,四肢软塌塌的,看样子以后别想站起来。 「交给我处置?若是我把他杀了,你也不会心疼?」她冷冷地问着,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柳宾心头一跳,夫人真不愧是侯爷的妻子,说话就是霸气。他倒不会心疼,二徒弟敢在老虎嘴边拔须,就应当承受侯爷和夫人的怒火。 「任凭夫人处置,他既然敢起歹心,就算夫人您不处置,在下也不会轻饶他。」 她哼了一声,眼神从柳宾的身上,转到侯爷那边。既然神医在这里,说明侯爷已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至于下药的药童,不消她出手,侯爷自会替她处置。 「那假称夫妻的二人也已抓到。」景修玄看到她瞄过来的眼神,淡淡地出声。眼眸一抬,示意柳宾出去。 第七章 柳宾一想到那两人的惨状,忍着没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弯着腰退了出去。 她冷眼看着,一个神医,比世俗中摸滚打爬的人还要懂得察言观色,怪不得会养出嗜财如命的徒弟们。一念及此,对柳宾没了半点好感。 「那两人也抓到了,他们可有供出幕后主使之人?」 她问着,心里其实已能肯定,幕后之人必是方氏无疑。除了方氏,她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用会如此龌龊法子,想彻底的毁掉自己。 见他沉默不语,她自嘲一笑,「其实他们不说,我也知道是谁。」 她只恨,方氏是她名义上的母亲。无论她出于何种理由,同娘家决裂,在这个孝义大过天的古代,自己都是受诟病的一方。 到底要怎么办,才能名正言顺地摆脱原主的原生家庭? 「侯爷,您说我要是与郁家断绝关系,可不可行?」 他的眼神看不出喜怒,直直地望着她。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任谁摊上方氏那样的继母,只怕都会寝食难安。 偏生这世间对女子有太多的束缚,终是比不上她原来生活的地方。 若是她心生不满,会不会突然离开? 他莫名觉得恐惧起来,无法想象某一天醒过来,身边的女子重新变成以前那个蠢货,对方氏唯命是从。 不,不会有那一天的! 他在心里否认着,自己重生了这么久,不一样活得好好的。 「不可行!世人并不知他们私下的罪孽,只会一味指责你不孝。但凡是沾上不孝二字,你以后难在京中立足。」 她的眼神黯然,心里知道是这个答案,但还是忍不住懊恼。 即便是那两人供出方氏,方氏既不会承认,说不得还要反咬一口。再者想拔萝卜就得带出泥,到时候自己名声也好不了。 名声、名声,为了一个名声,女子就得承受所有的不公。 而且,就算是郁家败落,只怕头一个被缠上的就是她这个外嫁女。摆不脱,挣不掉,这样的娘家真令人恶心。 他站起来,坐到她的身边。 眼神莫测,危险地眯起,「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若想一劳永逸,需得从长计议。死人最为清静,不会打扰别人,也不会有机会害人。」 她心一凛,撞进他漆黑的眼眸中。 他修长的大手覆上她的手,「此等脏手的事情,就不劳夫人动手,为夫一人足矣。」 她呐呐地应着,脑子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她被调戏了,这男人在摸她的手。第二个反应是她的男人太凶残,居然一边占她的便宜,一边在说杀人的事情。 明明是应该害怕的,为何她心里涌起的竟然是甜蜜。 在这异世时空,有人替自己遮风拦雨,披荆斩棘。为她肃清麻烦,洒血开路,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她反手握着他的大手,另一只手盖上去,紧紧地包住。 「侯爷,我以后的幸福就全靠你了。」话里有话,她还眨了一下眼,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他眸色一暗,这女人……真是越发的大胆…… 「咳……」柳宾尴尬地站在门口处,脸皮抽了一下。谁能想象不苟言笑的侯爷,私底下与自己的夫人是如此的情意绵绵。 自己真不是故意看到的,而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将功折罪的法子。一时激动,想都没想,就闯了进来。 他进退不得,骑虎难下,只得咳嗽出声。没有意外地收到侯爷刀子般锋利的眼神,寒嗖嗖的,直射进他的心口处,那里一凉,差点没有站稳。 反倒是侯夫人,被人看到,落落大方地抽回手。脸色不变,转头看了过来。 「侯爷、夫人,那两人不肯招供,在下倒是有一个法子。」 柳宾以为老鸨和壮汉宁死不敢招供,所以侯爷至今还不知害夫人的是谁。 「什么法子?」 问话的是郁云慈,她暗忖着莫不是什么真话水之类的。要真是有那样的东西,她倒想见识见识。 「不是什么法子,而是一些雕虫小技。在下研习医术几十年,无意之中调配过一种能令人神智错乱,问什么都如实相告的药水。后来在下以为此药太过阴损,未曾再试过。」 果然有这样的东西! 她的身体坐直,稍加思索就有了主意。 「不知神医还能不能配出此药,可否送我一些?」 柳宾哪里会不愿意,他本就是想将功补过,闻言心头大喜,忙不迭地应下。 自始自终,景修玄都没有开口。 柳宾看了一眼脸色严肃的侯爷,再看一眼容颜妍丽的夫人,暗道世间万物,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侯爷明显就是由着夫人,看来夫人在侯爷心中的地位,实在是不轻。 如此想着,心里有了计较,神色更加恭敬,有眼色地告辞,去配那种让人说真话的药。 「您说,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药水?」 柳宾离开后,郁云慈问一直板着脸的男人。 景修玄看着自己之前被握着的手,有点淡淡的失落,那一双无骨的小手柔软,皮肤细嫩。他清楚地记得昨日的情形,就是这双小手,带给自己从未有过的感觉…… 「柳宾此人虽爱财,惯会打着行医的旗号做敛财之事。虽行径让人不喜,然为人颇讲义气,且医术确实不凡。」 能得他一句不凡,想来那神医名不虚传。 如此,她就放心了。 院门外,有轻微的娇笑声传进来。她神色一凛,下意识就朝他看去。莫不是昨日那几位女子,不死心的又想与侯爷来个偶遇? 景修玄也听到了女子的笑声,脸色一沉。 「左三,外面是什么人?」 左三守在院子外面,恭声答着,「回侯爷的话,她们是县里张善人的女儿、吴老板的妹妹、及石门镇镇长的女儿和李员外的女儿。」 真是难为左三,居然能说出她们的来历,可见她们最近没少在院子外面闲晃。 「钦差办案重地,哪容闲杂人等喧哗!再有造次者,一律收押关监!」 外面的女子们先听到他的声音,俱都心中一喜。紧接着听到他如此不顾情面的喝斥声,个个羞得面红耳赤。 不等左三赶人,全部掩面离开。 院子外立马清静,郁云慈抿唇一笑。女子纠缠男子,做妻子的无论是晓之以情,还是动之以理,往往收效甚微。 何况在三妻四妾的古代。 所以,只要男人态度严明,那些女子见无机可趁,自会知难而退。 他能有此觉悟,她很满意。 「侯爷威武!」 她手支着下巴,撑在桌子上,仰脸望着他。他的脸色严肃,侧颜俊美,五官如雕刻的一般,棱角分明,形态完美。 这样的男人,要地位有地位,要权势有权势。要人品有人品,要能力有能力。而且还年轻英俊,洁身自好。 便是放在现代,也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对象。 看来,她是撞大运捡到宝了!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痴迷,他斜睨过来,「像什么样子!」 坐没坐样,半点没有女儿家应有的含蓄矜持,可是为什么就能吸引住他的全部视线,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第八章 话音一落,她的手就拉着他的手,嘻嘻一笑,「侯爷,我错了,但我知错不会改。谁让侯爷您长得如此玉树临风,丰神俊朗,让人移不开眼。」 「胡说八道!」 他轻斥着,努力沉着脸。 她瞥到他瞬间红透的耳根,低低地窃笑。 锦安侯府的夫人来到石门镇,进奉县那边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得了消息。先前侯爷一人时,女眷们想往前凑,碍于男女有别,实在是没法走动。 男人与男人之间谈公事,便是刘大人都不敢提私事。尤其是景修玄为人严肃,不苟言笑。地方上的官员就算是想巴结,都苦于无门路。 刘宝珍昨日受了委屈,回去后自是朝自己的母亲报怨一番,话里话外都在诋毁郁云慈。刘夫人水氏原是京中的女子,对于京中的一些事情知道得不少。 水氏的父亲官职不高,领着五品的闲职。她是家中的庶女,当年刘大人进京赶考,水家榜下捉婿,将庶女下嫁给清贫出生的刘大人。 刘大人娶了水氏,水家的嫡长女嫁的是顺天府尹孟大人。孟大人是大司马的外甥,因着这层关系,他才被外放到离京中不远的进奉县。 水氏一直自诩京中女子,在整个进奉县都是头一份。她对女儿刘宝珍的教养一直比着京里来,与刘宝珍的几个表姐攀比着。无奈水氏自己本是庶女出身,家中嫡女哪个都嫁得比她好。便是再有心比天高,也只能徒叹没能托生在嫡母的肚子里。 但她心有不甘,京中的繁华时时出现在梦中,念念不忘。 她一直想让女儿嫁回京中,可是刘大人区区七品小官,祖上三代都是赤贫。他们刘家的家世,便是想攀上京中一般人家都难。 嫡母那边,自来不愿意看到她。往来都是面子情,若不是她的夫君还有些用处,只怕连娘家的门都登不了。 何况,她以前就是庶女,在闺中时的朋友亦同是庶出。各自嫁得不尽人意,许多都是嫁在京外,近些年往来的不多。 一听锦安侯来到石门镇,怎能不让她心动。 「我儿莫气,既然侯夫人在,我们没有不去拜见的道理。你放心,世间男子,哪有不纳妾的,娘自有法子说服侯夫人同意你进门。」 在水氏看来,锦安侯夫人若是聪明的,就知道以侯爷的身份,以后身边定然会有妾室。与其纳京中人家的女儿,还不如选择他们这样小官家的姑娘。 一来好拿捏,二来还能培植心腹。 水氏想得好,忙联络几家有头有脸的大户,各自带着女儿再次登了郁云慈的门。 郁云慈看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只觉得不胜其烦。她还想趁着在京外自在些,与侯爷好好培养一下感情。 谁料这些女人,还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将人请进来后,水氏等人看清她的容貌,俱都吃了一大惊。刘宝珍本就嫉妒她的好相貌,回去只与水氏提她如何的无礼傲慢,半句不提她的长相。 是以,在水氏的想象中,一个傲慢据说还不得宠的侯夫人,必定是长相上差强人意。也就是仗着出身,背靠国公府和将军府才能嫁进锦安侯府。 谁能想到侯夫人是这般的芙蓉玉面,仙姿佚貌。简单的服饰,丝毫不掩她的贵气天成,仪态万千。女儿在她面前,被衬得黯然失色,土里土气。更别提其他的几位姑娘,两厢一对比,简直是丑陋俗气。 不只是水氏心里没了底,其他随行来的夫人们都在心里打着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若是妾室连正室的颜色都比不上,又怎么能指望得到男人的宠爱? 郁云慈将她们的表情全部尽收眼里,合着这些人是来探自己的虚实,顺便推销自己的女儿。她就不明白,嫁一个小户当正妻,真的就比进高门大宅当妾要差吗? 难不成这些人以为自己的女儿能进世家后宅当妾室,就能提携到娘家?说句难听话,妾室不过是随意可以发卖的玩意儿,便是再得宠,还能越得过正室夫人。 这些人的想法,真令人费解。 水氏自认为对京中的事情了解得多,将道听途说来的传言与面前的女子一比对,发现怎么都合不起来。 不是说行为不检点,差点被侯爷休弃?不是说为人刻薄,不敬继母吗? 怎么如此一副万事顺遂,面泛桃花之相? 在场的夫人们都是过来人,哪里看不出一个女子被丈夫宠爱的模样。侯夫人滋润的脸宠,一看就是深得侯爷的疼爱。 水氏的心开始发堵,因为自己是庶女的缘故,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出身好又命好的女子。比如说她的嫡长姐,比如说眼前的侯夫人。 几位夫人阿谀奉承的话说了一大堆,见郁云慈始终淡淡的。既不主动问话,也不随意跟着她们的话题走。 她们心里越发的没底,若说侯夫人不明白她们此行的目的,那是说不通的。女人对于此种事情最为敏感,只稍看上一眼,就能瞧中端倪。是不是正是因为侯夫人知道她们的想法,暗生恼怒,所以才不接她们的话。 京外的妇人们,比起京中有过良好教养的夫人们不同。绕了一圈的话,见还是没有达到目的,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 对于她们来说,这次机会千载难逢。 错过这一次,想再碰到贵人,不知是猴年马月。 位面黑些的夫人把心一横,开始意有所指地把话绕到刘夫人的身上。赞叹刘夫人贤惠,是刘县令的贤内助,上个月还替刘县令纳了一房美妾。 又说什么女子当如刘夫人,不嫉不妒,贤惠大度,是女子的楷模。 郁云慈抿着茶水,心中好笑。 就这几位姑娘的姿色,放在小地方还算不错。可是在京中,她敢说,有些人家的丫头都比她们长得好。 刘宝珍在几人当中,是最为出色的。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家世长相。但在她看来,姿色不过尔尔。 「刘夫人确实是贤惠,想必亦是一位慈心的嫡母。」 她淡淡地说着,不期然看到刘夫人变了脸色。其他几位夫人脸上亦是精彩,进奉县的人哪个不知道刘大人惧内,妾室的姿色都极为普通。 刚才那黑脸妇人说的什么美妾,不过是个有些姿色的奴籍女子。刘大的另外两个妾室,则是刘夫人的陪嫁丫头。 至于庶出子女,一个都没有。 从几人的表情中,郁云慈就能猜出事情的大概。这位刘夫人表面上大度,实则在后宅上必是把控得十分严厉。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位县令夫人真令人无语。 「我们侯爷一直忙于公务,我有心想替他置办妾室,又怕不合他的心意,凭空惹他不快。若是侯爷有瞧中的女子,我必定二话不说,立刻扫屋布置,抬她进门。」 她倒是很想拿出现代人的气势,说什么在她这里只有守寡,没有与人共侍一夫的道理。 但这是古代,与其败坏自己的名声,还不如把麻烦丢给惹麻烦的人。这些人听到她如此表态,必会去侯爷那里下功夫,她就坐等着她们铩羽而归。 第九章 要真是侯爷想享其人之福,哼……她可不奉陪! 果然,几位夫人在她这里得了话,告辞离开后。私下都对自己的女儿耳提面命一番,大意是想法子入侯爷的眼。 只要侯爷看中了,侯夫人那里就好说了。 刘宝珍昂着下巴,很是不忿,「娘,她是不是哄骗我们。哪家夫人不是自己张罗替丈夫纳妾的,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得先要侯爷愿意……」 「你个傻姑娘,这样岂不是更好。你说是讨好男人容易,还是讨好主母容易?侯爷是男子,只要是男子,都改不了本性……你听娘说……」 水氏凑近女儿的耳朵,低声如此说了一通,只把刘宝珍说得面红耳赤,心头火热。 「娘……这样能行吗?」 「有什么不能行的。」水氏得意地哼着,想着几年前就是有一个女子,用了同样的法子诱惑了老爷,老爷不顾她的反对,坚持纳那女子进门。 好在她沉得住气,等老爷新鲜劲过,再寻机捉住那女子的错处,提脚卖了。 想到这里,水氏面色复杂起来。 刘宝珍脸上红霞飞满,要真是能一举成事,她以后就能进锦安侯府。侯爷那样的人才,她自是千万个愿意。 水氏脸色有些不好,强打着精神鼓励了女儿几句。 刘宝珍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再重新精心打扮起来。约半个时辰后,乘着轿子出门。 景修玄正在虎圩峡的半山中,身后是一群侍卫。对面站着的是虎圩寨的几位当家,个个看起来凶悍勇猛。 自虎二一死,几位当家便矮了气势。人心一旦不齐,就容易各自打起小算盘。朝廷给的条件实在是令人心动,几人此次就是与景修玄谈判,想再多争取些好处。 景修玄冷着脸,好处是不能再给了。 若不是他现在腿上有伤,那声音最大的二当家此时已被他出手给打到趴下,看谁敢讨价还价。 僵持了半天,虎圩寨的几位当家见他丝毫不为所动,有些泄气。其实好处已经够多,不过是人心贪婪而已。 眼见着景修玄要拂袖离开,二当家忙说了软话。 此时,刘宝珍坐着软轿上来,一落地,就真奔景修玄那边。 她妆容精致,含情的眼神恰当好处。怀着满心的急切,像多日未见情郎的怨女乳燕投怀般朝景修玄奔去。 景修玄眼尾一扫,眉头紧皱。 「侯爷……」 娇软莺啼般的声音,尾音拖得老长,掩着面就奔了过来。 景修玄身形一动,人已闪开三步之外。那刘宝珍心跳得厉害,直直地奔到对面,撞进最前面的二当家怀中。二当家先是一愣,尔后紧紧地抱着她,一脸的喜色。 感觉有些不对,刘宝珍惊恐地抬头,就看到二当家满脸横肉的方脸,当场吓得魂飞魄散。 「啊!」 她放声尖叫着,挣扎起来。 二当家已瞧出侯爷无意此女,若不然美人投怀,也不会闪到一边。他们这样的山匪,对于镇里县上的大户人家清清楚楚,哪里会认不出来刘宝珍。 趁着刘宝珍挣扎之际,他抱着狠狠地香了几下。 胡茬扎得刘宝珍呆若木鸡,反应过来羞愤欲死。更让她崩溃的是不远处长身玉立的男子,那一脸的冷漠无视。 「啊!!」 她再次尖叫起来,无奈挣不脱二当家,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 「恭喜二当家!」 后面的几个当家看出门道,忙连声贺喜着。二当家哈哈大笑,「侯爷,先前的条件我全部答应,还望侯爷赏脸来喝我与刘小姐的喜酒。」 「那是自然,恭喜!」 景修玄凉凉地说着,抬脚就要走。 刘宝珍绝望地高喊着,「侯爷,小女子是来寻侯爷的,求您怜惜……」 余下的话,被人堵住。二当家一脸的狠相,捂着她的嘴就扛进山寨,丢进房间里。不管她的哭感,扒了衣服就按在大炕上。 水氏那里得了信,人赶到时,木已成舟。 可怜刘宝珍发髻散乱,嘴角都破了,渗着血丝。她裹着被子缩成一团,目光呆滞眼神空洞。而二当家则不慌不忙地穿着衣服,和水氏打着招呼,口里称着岳母。 水氏两眼一黑,差点没晕死过去。 是她给女儿支的招,说只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男子示爱,又有了肌肤之亲,就没有男子能够拒绝。 她怎么能料到,此举居然害了女儿。 侯爷真是好狠的心! 这什么二当家,一看年纪大不说,出身如此不堪,还长得那么吓人。她苦命的珍儿,以后可要怎么办哪? 她唤了好几声,刘宝珍都没有反应。 心里痛得如千刀万剐,放声痛苦起来。 二当家横眉冷对,粗声粗气地道:「岳母是不是看不上小婿,既然如此强扭的瓜不甜,这门亲事就此作罢,还请岳母把女儿领回去。」 水氏被他的话堵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他还知道自己看不上他?若真是有自知之明的人,怎么会对珍儿……分明是土匪行径,得了便宜还要拿捏她。 她缓了缓气,忍着心痛说了几句好话。 无论她愿不愿意,刘宝珍和二当家的亲事都已成定局。 郁云慈收到刘府送来的喜帖后,捧着身边男人的俊脸,狠狠亲了一口。还是这男人给力,一举震慑了所有人。 景修玄眸色一暗,不发一言地抱着她就进了房间。 一番折腾,她的手几乎都抬不起来。暗自祈祷着侯爷的腿快些好,他们快点离开石门镇,要不然,她的手怕是要废。 刘宝珍哭哭啼啼地嫁给了二当家,听说成亲的当日还寻短见,是水氏发现得早,及时救下来。县令家的千金尚且如此,何况进奉县的其他姑娘。 那些原本要行动的姑娘们,听到刘宝珍的遭遇后,人人自危,个个打了退堂鼓。再也不敢做高门大户里的绮梦,安安分分地呆在家中。 郁云慈派人送了一份礼去刘府,其它的就没有再理会。 几天后,虎圩峡的事情全部了却,夫妻二人共乘马车,低调地离开石门镇。 回到京中后,景修玄马不停蹄地进宫复命。而郁云慈一进院子,就见一个小家伙跑过来,一头扎进她的怀中。 檀锦眼睛通红,「舅母……」 他还以为舅母不回来了。 「锦儿是不是想舅母了,舅母也很想锦儿。」她蹲着身,与他平视着,把他轻轻搂在怀中,感觉着小家伙轻颤的身体。 「锦儿很想舅母。」 很想很想,檀锦在心里说着。他怕,怕舅母像爹娘一样,出了一趟远门就没有再回来。 她鼻头一酸,紧紧地抱着他,几日不见,他似乎瘦了。先前好不容易养出的肉,又掉得差不多。 「好孩子,你要记得,舅母永远都不可能丢下你。若是舅母要走,一定会带你走。」 这是她的承诺。 檀锦小声地「嗯」着,有些羞赧地从她怀中抬起着。她用帕子轻拭着他的泪痕,牵起他的手,一起进了屋子。 第十章 进屋后,她抱着他坐在炕榻上,细细地过问了这几天的事情,包括学堂发生过什么,还有吃了什么。檀锦一一回答着,最近景齐有两次试图害他,都被肖柏给挡住。 他没有说这个,还是喜乐说的。 喜乐脸上的红印都消褪得差不多,许是护主心切,言语间全是对二房的不满。还说二房的老夫人几次想进来,都被门房给拦下。 郁云慈眼神闪了闪,二房那边的人,莫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以为自己回不来了?所以景齐觉得锦儿无人护佑,又成了可欺之人。 对方还想来侯府,难道是想打秋风,顺走东西? 二房的老夫人看来还是不记性! 檀锦乖巧地坐着,眼睛湿漉漉的,小嘴抿着,强忍着没再流泪。看得她一阵难受,抱着他说了半天的话,直到把他哄睡着,才算是放了心。 小家伙睫毛湿湿的,眼底下居然有淡淡的青影。是不是自己几日未归,他天天在担心?如此想着,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心里更添怜爱。 待檀锦睡沉后,她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洗浴换衣后,坐在软榻上喝茶。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之前。茶水氤氲中,她一直反复想着,侯爷会不会还留宿在自己的屋子里。 他腿上的伤好得差不多,要是真行事,应该是可以的。 今夜会不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 「夫人。」 传画低声地唤着,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何事?」她抬着眉眼,放下手中的杯子。 「程八……小姐来了。」 程八?她来做什么? 不大一会儿,程八风风火火地进来,依旧是一身的红衣,似一团烈焰。 「你没事吧?可把我担心坏了,你是不知道,最近几日我是吃不好睡不好,一直就没踏实过。」程八自来熟地坐到她的身边,左看右看,见她安然无恙。最后拍着胸,像是放了心。 「劳程八小姐记挂,我一切都好。」 程八眼一瞪,「你怎么又变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不应该带你出京去看什么神医?我是为你好,那神医确实医术高明,就是那个徒弟起了歹心。」 郁云慈觉得有些压抑,程八的思维她理解不了。看来她和程八,本就不应该以朋友的方式相处。 「没有,程八小姐的好心,我已领情。」 「你看你,说话阴阳怪气的,看来还是在怪我。你那侍卫忠心,一直在暗处保护你,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 哪跟哪啊? 郁云慈心里疑惑着,面上不显。 「他是不是叫左四,我都打听清楚了。救命之恩不能不报,今日我除了来看你,还有来感谢他的。你是不知道,他最近天天躲着我,一直不接受我的谢礼。我程绮罗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救命恩人的情,我哪里能不报?」 原来是左四,莫非那日的事情,侯爷默许的说法是左四救下她们。这么说起来最合情合理的,换成任何一个其它的说辞,都有些难自圆其说。 「你确实不用放在心上,他是我们侯府的人,尽的是自己本分。」 言之下意,左四要救的人是她,救程八不过是顺带的。她希望程八能听懂,可惜事与愿违,程八根本就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意。 「那怎么行,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用意,救了我的事实无法改变。」 她的头疼起来,程八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令人心烦。「我虽是他的主子,但他的私事我没法决定,不如你自己去寻他吧。」 程八一听,嘴嘟起来,「我要是能见得到他就好了,他天天躲着我……」 头更疼了,她按住额头,招传画过来。 「你带程八小姐去见左四,就说是我的吩咐,让左四收下程八小姐的东西。至此以后,恩情两清。」 「那怎么行?」程八又叫起来,「他是我的恩人,那可是救命之恩,怎么能是一点东西就能还清的?」 郁云慈有些恼火,要还恩的人是她,现在又说还点东西不算,她到底想怎么样?难不成还以此赖上侯府,可以任她自由进出不成? 「那你说怎么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既然救命之恩大于天,你干脆以身相许算了!」 她几乎是吼出声的,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压着火的。若不是顾着对方的脸面,当场就能把人给轰出去。 这一声吼,彻底震住对方。程八嘴张了半天,呆愣住地望着她。 良久,低声喃喃,「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郁云慈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抚着额头。 对于刚才那未加思索就脱口而出的话,心里隐有些后悔。她真弄不懂这位大小姐的想法,什么叫是个好主意?一个是侯府的侍卫,一个是大司马府的小姐,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哪里会有可能? 不是她心存偏见,而是古代大环境如此。 程八若真是顺着她的话,要对左四以身相许,只怕大司马府那边头一个不同意。到时候以程八的性子必会大闹,两边都不得安生,想想都让人头疼。 「程八小姐,刚才我不过是气话,你千万不能放在心上。」 「为什么不能?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左四既然救了我的命,那我以身相许有何错?自古侠义之士,皆是一言九鼎,我程绮罗不是嫌贫爱富之辈,不会看不起他的出身。」 程八一副豪情万丈的模样,郁云慈只觉得自己头痛得厉害。 「程八小姐,你听我说。左四是我们侯府的侍卫,他奉命保护我的安危。那日我们一同遇险,他救我的同时,顺便救下了你,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 她真诚地看着程八,已不管话直不直白。若是讲得不直白,只怕程八根本就听不懂。 显然,程八听懂了,但并不买账,「话是这么说,但他救了我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真想敲开程八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哪家养出这么个熊孩子,当父母的还不得天天上火。 这样的姑娘,别说是古代,搁在现代都是令人头疼的主。 偏生道理都明白,还认着死理。 左四只是个侍卫,不是她看不起下人。实在是古代阶级分明,什么大小姐恋上家丁的故事看看话本子还差不多。 她都能想象得到,要是大司马府得知自家女儿以身相许的对像是一个下人,该是多么的震怒。到时候左四该怎么办? 「程八小姐,男女之事,若是你情我愿,才能称之为美谈。左四救了你不假,若是他并没有其它的意思,你的还恩之法只会让他烦恼。」 「为什么?我可是大司马府的小姐,难不成还委屈了他?」 程八嚷起来,下巴昂着,颇有些不能认同她。 她恨不得一掌把这人拍出去,终于能理解以前侯爷见到程八就跑的缘故。她那时候还以为侯爷情商低,不懂得如何拒绝女子。 却不想是程八性子太执拗,侯爷是不愿浪费唇舌,还招来一肚子的火。 第十一章 她「呼」地站起来,「你刚才说报恩,要是左四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你非要以身相许,岂不是为难他?或者此事被你父母知道,偷偷给左四小鞋穿,左四岂不是冤得慌。你以为自己是在报恩,可是你的恩人却因此吃尽了苦头,你说这还叫报恩吗?说是恩将仇报还差不多。」 程八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以恩人的想法为准。」 她说着,那个白眼到底没有忍住,翻了一个大白。程八这死孩子,谁碰上谁糟心,她还真不愿左四被对方给祸害了。 「哦,哦。」程八应着,心里纳闷起来。事情怎么变成这样,自己为什么要听姓郁的说话?张了张嘴,想反驳,又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 郁云慈气顺了一些,对已经进来的传画道:「你带程八小姐去寻左四,就说程八小姐念念不忘他的恩情,送些谢礼聊表心意。」 「对,聊表心意。」程八附和着,不经意看到郁云慈瞥过来的眼神,闭上了嘴。 传画带着程八离开后,郁云慈猛灌了一杯茶水,心里的闷堵才算是散去一些。暗道下回程八再来访,自己是托病不见呢,还是直接说不在府中? 若不然,次次这样应付,她觉得心累。 且说那边程八见到左四,到底没有忍住,还是提了以身相许的事情,只把左四吓得连谢礼都掉了。 也顾不得捡,人就跑得无影无踪。 「你回来,我就说说而已,不强求,不强求的……」 程八喊着,声音越来越小。 果然姓郁的说得对,左四并不领自己的情。 传画在一旁已经惊得目瞪口呆,像程八这样的世家贵女,她别说是见过,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可怜的左四生怕程八执意找他出来,躲进了茅房中。 闻着茅房的臭气,暗道自己真是倒霉,怎么就惹上这么一个难缠的姑娘。若是一般寻常人家的姑娘还罢,偏生对方出生太高,他连想都不敢想。 程八垂头丧气地离开,连郁云慈那里都没有去告别。郁云慈半点都不会同她计较,巴不得她赶紧回去。 传画回来,说了发生的事情。郁云慈再一次感到无语。 程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家风,怎么会养出程八这样的女子?之前进宫时看到的程皇后,那是多么端庄大气的人,一看就是标准的大家闺秀。 再看程八,天天在外面晃荡,性子野得就差没有打架斗殴。 她揉揉太阳穴,靠在软榻上。原本自己还期待着今夜和侯爷的洞房花烛,被程八一闹,所有的旖旎烟消云散,只剩淡淡的无力感。 不知侯爷什么时候回来? 此时的景修玄已经面完圣出宫,不想在宫门口遇到大司马程世万。程世万从另一侧宫门出来,那里一般是外臣命妇被召进后宫才走的。 不消说,程世万必是见过程皇后。 两人之前约过一场武斗,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搁置着。 「景侯爷这次立了大功,陛下龙颜大悦,老夫亦是感到安慰。想当年,匡家剑法横扫盛京,五爷是何等的威风。少年成名,天下谁人不知。」 武神匡长风在他一辈排五,人称匡五爷。 景修玄眼一眯,眸一沉,「选日不如撞日,你我武学切磋,何不就选在今日。不知大司马以为如何?」 程世万抚了一下短须,眼底精光一现,「甚好,老夫正有此意。」 至于比武的场地,两人的想法谋而合,皆是城北的武神祠。武神祠建得极大,正中大殿供着武神的画像。 画像传神,是一位坚毅俊朗的男子,约三十来岁的模样。男子一身的战甲,手握长剑,虎目生威,令人敬畏。 祠堂的后面,则是一大片空地,四周是一丈高的围墙。 他们从宫门一路至此,沿途惊动了许多人。两人到达时,后面跟着一群人,都是京中的勋贵官员。个个表情严肃,把好事的百姓远远甩在身后。 程世万扫了一圈跟进来的官员,朝景修玄拱手。 「此次你我切磋,抛开身份杂念,只论武学。当年五爷不止一次告诫过我,武学无巅峰。唯有戒骄戒躁,静心苦修,才能大成。几十年来,老夫一直谨记五爷的教诲,不敢懈怠。今日就在五爷的神祠前,老夫要向五爷证明,不负他的教导。」 一番话说得激昂,他看向前面供奉画像的祠堂,眼神复杂。 其实五爷看重的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位家将。他一直不服气,凭什么五爷看不上自己。他就是要让世人看看,就算是没有匡家,没有五爷,自己一样能出人头地,位极人臣。 不知五爷有没有看到? 等会,他就让五爷再一次后悔当初的轻视。他要在五爷的神祠前打败匡家剑法的继承人,再次向五爷证明自己的能力。 边上的官员开始低声交谈,有人提到了景修玄腿上的伤,便有人站出来反驳说大司马年事已高,而景修玄年富力强。 一方年老,一方年轻,年轻者腿上有伤,才算是公平。 匡家以剑法闻名天下,所以两人选用的兵器都是剑。 互行过礼,比试开始。 很快,随着他们剑术的加快,围观之人只看到剑影寒光,阵阵闪现。交缠的身影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令人眼花缭乱。 不知不觉,过了近一个时辰,眼见着日头开始西沉,两人还没有分出胜负。 在旁人看来,大司马身经百战,自是占上风。 可程世万越来越心惊,他曾听说景侯爷学到了匡家剑法的精髓,但真正的功夫还没有领教过,一直以为是别人以讹传讹,夸大其辞。 一番较量之后,才知名不虚传,甚至言不尽实。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怎么能把剑法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他见识过五爷的剑法,已是登峰造极。而眼前的年轻人,身手比五爷还要精进,怎能不令他心惊。 四十年来,他自问一天都不曾停歇过,一直苦练剑法。可是在对方的招招紧逼下,他发现已渐无还手之力。 世间的武学奇才,他只听说过五爷。很显然,景侯爷亦是。 他的剑法慢慢开始凌乱,很快一个交合之下,他没能接住对方的招术,落了下风。 围观的人只看到两人的身影停下,而景修玄的剑指向大司马,仅一指之距,就能刺中大司马的前胸要害。 有人惊呼起来,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身经百战的大司马怎么会输给锦绣堆里长大的锦安侯。虽说锦安侯一直习的是匡家剑法,但是大司马是武神一手教出来的,按理来说,十个锦安侯都不应该是大司马的对手。 可是他们现在却看得分明,大司马败了。 锦安侯胜出,且胜得看似轻轻松松。 「你输了。」 景修玄收回剑,利落地入鞘,淡淡地丢下一句话。 程世万胸口急剧地起伏,没错,他输了。在五爷的神祠前,他输得一败涂地。为什么,一个后辈居然能打败自己? 若是此时身在战场,自己已经命归黄泉。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姓景的小子似乎根本就没把自己看在眼里。 第十二章 那样的眼神,轻飘飘的,懒懒的。 就像五爷! 他心一惊,看到对方离开的身影,遍体生寒。不光是眼神,这走路的姿势,都像极了五爷。他眼花起来,仿佛看到了五爷。 不,五爷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四十年! 再一定睛,分明还是那个景小子,哪里是什么五爷。 「舅舅(父亲)。」孟大人和程家老大赶紧上前搀扶住他。 他摇摇头,感叹着,「老夫真是老了,后生可畏啊!」 「父亲您身子骨还壮得很,不过是前段时间生过病,所以才会……」程老大说着,一脸的痛惜。 旁边的人听到,有人跟着感叹。争先恐后地说着大司马的丰功伟迹,生怕说不急,被别人抢了先。 程世万摆了摆手,示意儿子和外甥扶他到前面祠堂。 他在武神的画像前上了一柱香,磕了三个响头。「五爷,属下今日败给了景侯爷,虽败却喜。喜的是匡家剑法后继有人,有景侯爷在,一定会将匡家武学发扬光大。属下惭愧,还不如一个外人,五爷……属下实在是无颜去见您……」 「舅舅,您都六十多了,景侯爷却正值壮年。虽说他胜了,外甥以为他不过是胜在年轻。」孟大人安慰着,得到了一些人的附和。 景修玄正走到门口,听到祠堂里的声音,冷「嗤」一声。 余晖下的武神祠,显得是那么的寂寥。不远处的天空有蝙蝠在飞,开始四散觅食。苍天仍在,乾坤已挪移。 若不是自己与程世万今日在此比试,试问京中还有谁会记得此地。谁还会记得洒血边关的匡家子孙,谁还会替匡家人道一句不公? 什么是神? 不过都是死后哀荣,不要也罢。 他步履不停,径直离开。 夕阳金色的光晕围绕在他的身边,那离去的背影太过挺拔修长,令人望而生畏。拖拽拉长的影子斜斜地从门边溜过,渐渐消失不见。 一路丢马弃车,步行归府。 他一身的煞气,冷面如刀,旁人不敢靠近。 行至侯府,天色已暗,府门前的大红的灯笼亮起。他冰封霜冻般的面容渐渐缓和,此一世彼一世。 世间种种,苍天明鉴。 「侯爷回来了!」 守门的侍卫低呼着,行礼开门。 他低眸抬脚,拾阶而上。左三一直跟在他的不远处,自始自终没有说一个字。侯爷打败大司马,明日一早,必会传遍京中。 京中众人惯会见风使舵,也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异动? 那些人无论如何吹嘘大司马过去的战绩,如何替大司马的落败寻找理由,都不能改变自家侯爷赢了大司马的事实。 从今以后,论朝中武学第一人,不再是大司马,而是他们侯爷。 前面那道修长的身影没有回原来的院子,而是直接走向夫人的院子。左三立马会意,去侯爷的院子收拾一些日常用物。 景修玄一踏进屋子,正坐在软榻上冥想的郁云慈像被惊到,差点跳起来。任谁刚想到不可说之处,那情景中的男子突然出现,都会惊慌失措。 「侯爷,您用过了饭了吗?」 他坐下来,没有说话。 她忙吩咐采青去厨房弄些吃食过来。 「侯爷,可是朝中有什么事?」她轻声地问着,实在是他的脸色太过凝重,让她有些担心。 他不语,伸手过来拉她,让她坐在身边。 「无事,不过是面圣过后偶遇大司马,切磋了一番。」 切磋? 她的眼睛忙看向他的小腿,腿上的伤都没有好全,他居然还敢和别人斗狠。上一次也是,若不是与虎二爷决斗,也不会跌进山崖。 这才过几天,又和人打架。 当真是……无力吐糟。 他看到她的视线及不赞同的目光,淡淡地道:「无事,伤不在骨,已好得差不多。况且,我赢了。」 根本不是谁输谁赢的问题,而是他身上的伤没有好全,不能动手的原则问题。 「侯爷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又有什么好心疼的。」 话是这么说,她语气中的埋怨还是能听得出来。他心下一暖,握住她的手,直直地看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好不容易老天有眼,换个身份重活一回,他又怎么会不珍惜现有的一切。 只是程世万,在他死后的四十年中竟然一路高升,位至司马。以前他不知道侄儿们的死因是人为,现在他知道了,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从前心怀不轨的属下,踩着匡家子孙的骨血高高在上。 「你知道就好。」她低声说着,看到采青进来,把手抽开。 摆好饭菜后,采青就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景修玄自回京后一直未停,先是面圣,后来又和大司马比试一场。眼下平复心神后,才发现腹中饥饿。 不用人侍候,就着三样菜,吃了两碗粳米饭,还喝了一碗汤。 郁云慈一直静静地看着,只觉得这男人怎么样都好看。严肃的样子冷酷俊美,吃东西的样子都是这么的优雅。 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是越看越满意。 撤走碗碟后,左三把他的日常衣物用具送过来。采青接过,拿进屋子。 「夫人,左三大哥送来侯爷的东西,奴婢放在哪处合适?」 她看了一眼坐着的男人,指指了衣橱,道:「把中间那格收拾出来,放侯爷的衣服吧。」 采青领命,归置好东西就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她看到他似乎想掩饰什么般,随手拿了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起来。那是他让她拿回来的兵书,她已看了一小半。 她满心期待着,静静地看着他。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期间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烛火燃烧着,火苗在跳动,就像她的心,火热热的,狂跳个不停。 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本兵书始终停留在她看的那一页,他一页都没有翻动过。 「侯爷,累了一天,我们早些歇息吧。」 「嗯。」他放下书,转身去净室沐浴。 她咬着唇,忍着没有跟进去,坐在软榻上,然后又站起来。侧耳听着净室的动静,幻想着他洗澡的样子。 那样的身材…… 不能再想了! 她拿起他放下的手,假装看起来,却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一分一秒都是甜蜜的煎熬,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是期待的折磨。好容易心静了一点,在看到他出来后,又跟着狂跳起来。 古代的寝衣,谈不上什么款式。 简单的白色交襟分体衣裤,却难掩他的风华。 他一步步地走近,她的心跳一点点地加快。 待他走到面前,她已经理智全无,眼里心里只有面前的男人。想都未想,双臂已环上他的腰身。 立马就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紧接着人就被抱起。 床榻之上,她在下,他在上。 分不清是谁先开始的,她只觉得自己像置身在一片花海之中,所到之处,花朵绽放。这种感觉太过美妙,她甚至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以及热血奔涌的声音。 第十三章 他埋首在她的胸前,大手渐渐往下。随着他的动作,她浑身的血液沸到最高点,一股热血像潮涌般冲出了身体。 她心一紧,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只大手。 那只大手修长如竹,上面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而他雕刻般的俊颜,青白变幻着,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完了! 她的洞房花烛,她的良辰美景,全毁了! 该死的大姨妈,怎么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就这个时候来。她欲哭无泪,羞愤欲死,恨不得一道雷劈死自己。 她怎么这么悲摧,想那个啥……为什么要一波三折? 「侯爷……我……可能是月信来了。」 说完这句话,她都不敢看他的脸。自打穿越以来,她就没来过月信。可能是一直事情多,乱了规律。 眼下心头安定,所以大姨妈跟着来凑热闹。 她这边不敢直视他,他已淡定地下床洗手,擦拭干净。 血什么的,他实是见得太多。 「可要唤人进来?」他穿好衣服,坐在床边,轻声问着。 她轻吁一口气,古代月事要用什么,自己是真的不清楚,还是叫采青进来的好。她从枕间露出瓷白的小脸,咬着唇点点头,模样有些可怜。 他心一紧,喉咙发干。 手指动了一动,终是什么都没有做,若无其事地坐到一边,捧起那本兵书,慢慢地翻看起来。 她唤采青进来,低语几句,采青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不敢抬头看坐着看书的男人,连侍候自家夫人换衣及换床单被褥什么的都轻手轻脚。 幸好这个时代有类似棉花的东西,郁云慈在屏风后面看到采青拿出来的月事带,略感安心。月事带是红色的,上面绣着花草,中间塞着长条形的棉布。 白棉布中包裹着棉花,柔软适中。 主仆二人一通忙活,折腾半个时辰才算是重新安置。夫妻二人再次躺进被窝时,已是亥时三刻。 窗外新月如勾,烛火已灭,月亮的清晖从雕花窗中洒进来。 原本是她想象中的洞房之夜,无奈大姨妈如此不识趣,硬生生地破坏了她的好事。她睡在里侧,有些遗憾地轻叹一声。 「为何叹气?」 暗夜中,他的声音像月光一样清冷,凉丝丝却入进骨髓,带着说不出的惑人味道。 「叹息春宵多舛,没能如愿。」 「无妨,来日方长。」 「……」 这个词用得,真是让她说不出话来。他到底知不知道来日方长的暗意?她嘴角抽了一下,感觉一只大手伸过来,搂住了她。 她满足地偎进他的怀中,两人抵着头,相拥而眠。 窗外的月亮偷偷躲进云层之中,瞬间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漆黑的天幕再黑,也比不过此时方氏的脸色。 那个死丫头怎么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她精心布置的局,怎么就能被人给破了?前几日唯有程府的八小姐回来,她还以为事情已成。正暗自窃喜着,等着怡情院的老鸨事成归来,再问详细。 谁知道该等的人没有等来,却等来那丫头回京的消息。且据别人说,死丫头是思夫心切,在侍卫的护送下偷偷去了石门镇。 老鸨没有出现,她无法得知那天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 自己的计划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算。 「娘,她竟然回来了!现在怎么办?」郁霜清满脸的恨意,吴府的催婚已令她快要抓狂,一想到吴仲林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嘴脸,她就不寒而栗。 那样的人,她才不要嫁! 「娘,要不……是不是姓吴的死了,我就不用嫁人……」她喃喃地说着,目光慢慢变得疯狂起来。 没错,只要姓吴的一死,什么婚约全部都会作废。一个死人,还怎么能娶她?她堂堂的将军府嫡长女,没了吴公子,还有其他的世家公子愿意娶。 「啪!」 方氏被女儿疯狂的样子惊到,想都没想,就一巴掌扇下去。郁霜清捂着脸,眼神恢复清明,却是透着恨意。 「娘,您打我?」 「清姐儿,刚才那样的想法,你想都不要想……」方氏把手藏进袖子里,若不是刚才自己一时心惊,也不会打清姐儿。 「那我要怎么办?等着嫁进吴家吗?等着被那样的破落户拖累至死吗?娘,您好狠的心!您说会替女儿找个如意郎君,您说女儿一定会嫁进高门大户当贵夫人。可是您做到了吗?」郁霜清吼着,眼泪流了下来。 她好恨哪,恨命运不公。 凭什么她小时候吃过那么多的苦,而那个死丫头却有个好出身,有个名门世家的母亲。都是爹的女儿,她还是长姐,长幼有序,死丫头的东西本来就应该全紧着她。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事情眼看着就要成,她甚至都想好以后要怎么当一个侯府的夫人。她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方氏看着伤心欲绝的女儿,心像被凌迟着。为什么?为什么她谋划到最后,还是要败在姓成的女儿手上? 她不甘心! 「清姐儿,你听娘说……」 「我不要听,娘是不是又要说让我等……请问女儿要等到什么时候?娘……我好难受……一想到那死丫头在侯府里享受着侯爷的宠爱,女儿就恨不得想杀了她!」 郁霜清说着,人已掩面跑了出去。 「清姐儿……」 方氏在屋内无力地唤着,最终颓然坐下。 郁霜清一边跑着,一边抹着泪,迎头正碰上归府的郁全胜。他脚步虚浮,被书童扶着东倒西歪地走过来。还未近前,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她一把擦干眼泪,怒斥着书童,「该死的奴才,你是怎么看的少爷,怎么又让少爷喝成这个样子?」 「奴才……拦不住少爷,吴公子一直劝酒……」 又是姓吴的! 姓吴的最近天天勾着胜哥儿出门,不是逛窑子就是喝花酒。爹瘫倒在榻,娘天天不知忙些什么。没有管着胜哥儿,胜哥儿就日日与姓吴的鬼混。 「胜哥儿!你看你像什么样子!今日有没有去学堂?」 「哟……这姑娘长得不错,怎么如此生气……来,让爷香一个……」 郁全胜眯着醉眼,嘻笑着,就要伸手来摸她的脸。她脸一白,瞪一眼书童,「你是死人不成,还不把少爷的扶回去歇着!」 书童低声诺诺,强扶着郁全胜,从她身边走过去。 郁全胜还在叫唤,气得郁霜清恨不得上前踢他两脚。她抬头看着四周,一片死气。什么时候她引以为傲的家变成这样? 爹瘫了,娘靠不住,唯一的弟弟越来越不成器?她要怎么办?如何才能达成所愿? 不知不觉中,她走到前院。 郁亮自瘫后,就挪到前院的屋子里。方氏遇事不顺时就会到他的屋子里骂上一通,其余的时候都只有一个婆子侍候着。 那婆子惯会偷懒,根本没在屋子里守着,不知又去哪里鬼混。 她推门进去时,郁亮已经睡着。便是睡着,他也没有往日的精神气。胡茬满脸,嘴歪着,还流着口水。 曾几何时,他是那么的威风。 第十四章 以前,她每次出门,都会收到许多羡慕的眼神。别人羡慕她有个当大将军的爹,还羡慕她有个温婉的母亲,更羡慕她父母恩爱,家庭和睦。 而现在,她臊得不敢出门,不敢面对那些闺友们异样的眼神。她们一定耻笑她有个瘫痪的爹,有个曾经做妾室的亲娘。 一个男人,既然不能再顶天立地,又何必活在世间让人耻笑。 鬼使神差般,她手掐住郁亮的脖子。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癫狂,手不由得慢慢收紧。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他死了,自己就能守孝三年。 所以,为了她的前程,这么无用的男人,还是去死吧! 郁亮身体虽瘫,脑子却还是清明的。他在睡梦中,只觉有人扼着自己的脖子,渐渐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猛地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女儿陷入癫狂的脸。 「呜……呜……」 郁霜清吓了一跳,脑子里闪过事情败露,索性杀人灭口的念头。另一只手合上去,双手使着劲。 许是求生的本能激发了郁亮,他的手竟然动了,身体也费力地抬起来。他本是武将出身,力气还在,一下子就推开郁云慈,撑着坐起来,拼命喘着气。 「孽……女……」 有些歪斜的嘴吐出两个字,虽然艰难含糊,却能分辩得出。 他手指着跌在地上的郁霜清,不停地抖动着。嘴歪着,浑身都在抖,心里阵阵后怕。这个孽女,居然敢弑父! 这些年,他真是被狗屎糊了眼,怎么会认为方氏贤惠,女儿乖巧? 慈姐儿说得对,自己确实眼盲心瞎,一直被这对母女所蒙蔽。现在他已丝毫不怀疑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一定是方氏与史文轩苟合生下的孽种。 「爹……」 郁霜清惊呼着,不敢置信地看着坐起来的郁亮。 怎么办? 「不……是……你爹!」 郁亮费尽全力吐出几个字,这才发现自己是坐着的。他不由得心头狂喜,试着再动了动,虽然艰难,却还是下了地。 「爹,女儿刚才见您好像没有气息,所以探了一探……」 探鼻息和掐脖子郁亮还是分得清,这个孽女莫非以为自己瘫了,人也跟着傻了不成?分明是她想弑父,还敢狡辩! 郁亮用力甩开她伸过来抓他的手,艰难地移到屋外。一出屋子,清新的空气入肺,他吐出近日憋着的浊气。 为了怕方氏一不做二不休想弄死他,他一步步地移到院子里,大吼出声。他原来的随从听到声音,连忙赶过来。一见他人能走,不由得大喜过望。 「将军,您好了!真是老天有眼!」 随从喜极而泣,自将军病倒后,他被贬到去扫马厩。夫人不许任何人接近将军,甚至还有传言说夫人想卖了他们。 他日日祈祷将军能好起来,整夜在将军的院子外面徘徊。 「走……」 郁亮吐出一个字,指着外面,随从立马搀扶着他,朝门口走去。 屋子里的郁霜清回过神来,后背开始冒冷汗,急忙爬起来。一到屋外,没有看到郁亮,心道要糟,狂奔到方氏的屋子。 方氏还坐着,面沉得吓人。 「娘……爹醒了!」 「什么?」方氏惊呼出声,立马站起来,猛觉自己反应过激,重新坐下去,「他醒来有什么奇怪的,是不是要见我?」 郁霜清慌乱地摇着头,「不是……是爹能站起来……走了……」 方氏心一沉,「你说什么?他站起来了?」 「是,而且已经离开了。」 怎么会这样?方氏呆愣住,他不是瘫了吗?怎么能站起来,还离开将军府?他是要去哪里?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是一瞬间,方氏的脸色惨白到惊悚。 身子一软,重新跌坐在椅子上。嘴里低喃,「不会的,他怎么会好?大夫不是说,他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余生都不会再好起来吗?」 「娘,怎么办?爹会不会要杀我们?」 方氏被她问得一惊,自己最近老找他出气,他好了以后头一个不会放过的人就是自己。怎么办? 母女俩人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从门房处得知郁亮已经离开。方氏再也受不住,瘫在地上,高呼着让下人出去找。郁霜清也没好到哪里去,跌在方氏的身上,半天爬不起身。 那随从扶着郁亮,上了一辆马车,在郁亮挤出侯府两个字后,随从明白了自家将军的用意。一挥鞭子,马车就朝侯府奔去。 子时一过,马车停在侯府的门口。 随从前去敲门,侯府的门房听到他自报家门,心里一惊。使着眼色让另一个门房去通报主子们,一面开门探虚实。 看到确实是郁亮,心里更加吃惊。 郁大将军不是病瘫在榻,怎么会深夜来侯府? 那报信的人先是去到侯爷院子,把事情报给左三。左三沉着脸,大步朝夫人的院子走去。轻声唤出守在门外的采青,小声地说了此事。 采青把人引进去,左三在屋外重重地唤一声侯爷。 内室中的景修玄倏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怀中睡得香甜的女人,小心地抽开自己的手臂,蹑手蹑脚地起身穿衣。 「什么事?」 景修玄开门现身,问院子里的左三。 「侯爷,郁将军来访?」 郁亮?这个时候来访? 不是瘫痪了吗? 景修玄压下心头的疑惑,冷着脸大步走出院子,左三忙跟上去。门外的郁亮被随从扶着,已进到侯府,坐在前院的厅中。 郁亮手脚不停地抖着,不是害怕,而身体控制不住。 「奴才见过侯爷。」随从看到景修玄进来,忙上前行礼。 景修玄看到坐着的郁亮,眼眯了一眯。「郁将军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急事?」 郁亮呜呜出声,心里有些着急。越是着急,越是不知从何说起。嘴还是歪着的,景修玄勉强听出方氏和什么孽女。 「郁将军可是有话说,不如写下来。」 左三会意,拿来笔墨。郁亮手还抖着,半天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比起说,写还是要容易一些。 墨洒了不少,字歪歪扭扭,终是能辩出一个杀字。 有人要杀他? 「可是有人要杀郁将军?此人莫不是将军的身边人?」 郁亮牙齿咬得「咯咯」响,想起那窒息的感觉,还有那孽女癫狂的模样,点了点头。写下方氏与女儿四个字。 字不成形,依稀能辨。 「想杀郁将军的是你妻子方氏和你的女儿?」 景修玄问着,看着他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寝衣,脚上亦是光着的,大概能猜出发生的事情。难怪深夜来侯府,原是在逃命。 「你去把大夫找来,给郁将军再把把脉,另让人收拾前院的客房,好生安顿郁将军。」 郁亮听他说完,眼里露出感激。 生死关头,郁亮能想到的投奔之人就是侯府。那个将军府,他一刻都不敢多呆,生怕走得晚一步,就被方氏母女灭了口。 景修玄吩咐完,离开前院。 郁云慈睡得迷糊,感觉床榻一沉,嘟哝一声,朝外面滚去。一双铁臂把她一捞,重新拥她入怀。 第十五章 清晨起来,她伸着懒腰,感觉一阵潮涌,忙起身查看。见没有弄污床单,利索地起了身,唤采青进来。 换衣洗漱,坐下梳妆。 「夫人,将军昨夜来登门。」 郁云慈立马反应过来是郁亮,惊讶地回头,「他怎么来了?」 「奴婢不知道,听说安置在前院的客房。夫人您要不要去看一看?」 「是要去看一看。」她说着,转回头,任由采青给她梳发。 用过早膳后,带着采青去了前院。问清前院的下人,找到郁亮的屋子。 郁亮已经睡醒,昨夜大夫诊过脉,说他是老天眷顾,才能重新站起来。寻常的人一旦瘫倒,就再无站起来的可能。 郁云慈进去时,他正靠坐在床头。 「父亲,您怎么来了?」 郁亮一见到次女,情绪激动。 「父亲,您莫急,慢慢说。」 郁亮哪里说得出来,旁边的随从把自己看到说一遍,再根据将军昨天写的字,说夫人和大小姐想害将军。 郁云慈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方氏母女也太猛了吧。方氏还能理解,毕竟是夫妻,没有血缘关系。但郁霜清是郁亮的亲女儿,怎么能下得去手? 「父亲,她们居然如此狠心?」 郁亮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想到方氏的那些谩骂,还有昨日的情形。睁眼时全是恨光,重重地点着头。 「她们好狠的心……」她捂着嘴,一脸的后怕。「幸好父亲您机警,要不然……女儿如何能知道您的冤情?恐怕世人还在称赞她们……」 郁亮眼里的恨光更盛,次女说得对。自己若是死在昨夜,谁能知道? 「该……死……」 「她们确实该死……父亲您安心在侯府住着,女儿一定会替您讨个公道的。还有我可怜的母亲,也不知生前遭过什么罪?」 一听到次女提起发妻,郁亮倒是想起一些事情。发妻的病来得突然,死得也突然。会不会……也是遭了方氏的毒手? 郁云慈从他的脸色猜出,自己的生母之死或许另有隐情。若不然,生母临死之前,为何不安排可靠的心腹护住原主? 除非是死得突然,来不及安排。 她觉得,自己隐约猜到一些。方氏为人险恶,若是不除,自己寝食难安。没想到她正准备出手,就送来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真是天道相助。 安抚了郁亮几句,她带着采青离开。 回到自己的屋子,翻出柳神医给的药,心里大概有了主意。等景修玄一回来,两人一合计,然后夫妻二人分头行动。 郁云慈用姜水抹了眼睛,泪水止不住的流,一路哭到顺天府,拿起鼓槌敲响外面的大鼓。 孟大人从后衙跑出来,看到衙役带进来的人,大吃一惊。 「景夫人,是您敲的鼓?」 「正是妾身,妾身郁氏,今日要替父申冤,状告继母方氏与继姐郁氏霜清合谋暗害父亲郁亮。罪状之一为方氏下药致使妾身的父亲瘫痪在床,罪状之二为郁氏试图掐死瘫痪在床的父亲。妾身的父亲为了逃命,连夜投奔侯府。请大人明查,还妾身父亲一个公道!」 孟大人听她一番话,只觉得匪夷所思。 方氏一向贤惠,为人温婉,怎么是那样的毒妇? 「景夫人,您说的可是实情?」 「回大人的话,妾身不敢说谎。若是大人不信,妾身的父亲可以亲口作证。」 她这么一说,不用审,孟大人就信了。 郁亮与他是好友,身体一向坚实。在女色上并不贪恋,多年来一直宠爱方氏,后宅之中唯有两个妾室,且难得进她们的屋子。 那两个妾室不能生养,从不争宠。 当时传出是妾室下了虎狼之药,留郁亮在房中时,他就有些不信。 他捋着短须,命人去将军府带方氏母女。 方氏一夜心慌气短,派人外出寻找,想把将军找回来。无奈一夜无果,下人到处都找不到将军。郁霜清同样胆战心惊了一夜,连眼都不敢合。 父亲一夜未归,到底去了哪里? 万一他在外面乱说,她要怎么办?她的名声是不是就全毁了? 母女俩人六神无主,直到顺天府的衙役上门。方氏眼前一黑,绝望地晕过去。身边的婆子高声叫着,又是掐人中,又是命人唤大夫。 大夫很快来赶来,开了一副药。 药煎好后,婆子灌进方氏的口中。 方氏悠悠地转醒,看到两个衙役还在,差点又要晕过去。 「郁夫人,你现在再晕过去,卑职等也要秉公办差。」言之下意,就算是晕倒,拖也要拖到顺天府。 「你们凭什么要带走我娘?」郁霜清喊着,怒视着他们。 其中一个衙役蔑笑道:「凭什么?郁大小姐不清楚吗?弑父可是大罪!」 郁霜清一听,两眼一翻跟着晕过去。 煎的药还有,婆子忙给她灌上一碗。 等她醒来时,人已在顺天府的衙门。两边是执杖的衙役,正中坐着一脸严肃的孟大人。她的旁边,是垂泪愤怒的郁云慈。 都是这个该死的贱丫头! 她脑子一冲,扑上去,就要去掐郁云慈的脖子。 孟大人忙命人拉开她,同时心里彻底相信,此女能当堂想掐死自己的妹妹,弑父的事情一定错不了。 「大胆恶女,你缘何想杀生父,快快从实招来!」 惊堂木一响,郁霜清身体一震,呆若木鸡。 她之前眼里只有那个讨人厌的死丫头,加之将将醒过来,神智尚未清明,还以为在将军府里。想都没想,就要去掐对方。 猛然听到惊堂木声,还有上座之人发出的喝声,才知已到顺天衙门,震得心神俱裂。再一定睛,只看到两边的执杖衙役,黑衣红襟,面无表情。 「冤枉啊,大人!」 「冤枉啊……」 方氏跟着喊起来,垂泪抹着帕子,「请孟大人明查,妾身的夫君自上次瘫倒在榻,性子变得越发的古怪。说句不害臊的话,妻不嫌夫,妾身知他一时受不住,心情坏些难免。日日尽心服侍着,便是再多的委屈都受着……」 郁云慈不由得佩服方氏的善辩,也同时佩服她的城府。自入衙门以来,方氏就一直在示弱,看到她时,眼神带着谴责。 「慈姐儿,我从不指望你把我当成亲娘,但是自认为对你和清姐儿,一直都是同等对待。一应用度,从不曾亏待过你,甚至有些东西都紧着你来,生怕你受了委屈。我实在是想不到,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方氏谴责的眼神转换成伤心,捂着胸口,摇摇欲坠。 「母亲此言差矣,我生母嫁妆丰厚,皆留给了我。我父亲是大将军,俸禄不薄。母亲当年是从将军府小门抬进来的妾室,听说除了换洗的衣服,再无其它的物品。我吃的穿的,都是我生母与父亲的,谁会委屈我?至于母亲说的紧着我的东西,请问是什么,还请说出个名称,也让我好好回想一下。」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老白莲,拿着原主生母的嫁妆,还有脸说原主是她养大的。 第十六章 方氏脸白了一下,妾室两个字刺痛了她。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护着她。那个原本不许别人提她出身的男人,不在这里,也不会再心疼她。 她的心在滴血,指甲掐进肉里。 偏生,她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郁云慈不打算放过她,她吸着原主母女的血,养饱了胃,还处心积虑害死原主。如此蛇蝎妇人,何必留她脸面。 「母亲说不上来吗?也是难怪,母亲一应吃穿,都是我生母和父亲的。我生母的嫁妆在母亲的手中十来年,母亲还没有捞够吗?是不是因为没有捞够,就想占为己有,千方百计想要弄死我?」 方氏唇颤着,这样的继女她以前是没有见过的。 要是她能早些看出来,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 郁云慈脸冷下来,相信刚才的一番话,足以让别人认清方氏的真面目。眼下她只要将方氏的罪名坐实,这对母女就别想再打着亲人的旗号害自己。 「大人,状子上的事情句句属实,妾身不敢说谎。孝义大过天,若不是实在无法成全孝道,妾身岂会当堂与继母对质?妾身受些委屈不要紧,可怜妾身的父亲,堂堂的威武大将军,征战沙场策马杀敌,是何等的威风!没想到正值壮年,就要卧榻……为人儿女,每回思来痛不欲生……大人青天在上,定会还妾身父亲一个清白……」 孟大人抚着短须,断百姓的事易,断这些高门大户的事情则要提着心。万一一个不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这府尹也别想当得安稳。 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和传言,他亦有所耳闻。他的夫人曾提过方氏的为人,说方氏为人阴毒,佛口蛇心。 还替成氏不值,对景夫人心生同情。 「景夫人,先前您说过郁将军已醒,可否带来当堂对质?」 「自是可以。」 孟大人命衙役去请郁亮,谁知郁亮早就人送到衙门口,就等着上堂。 方氏没有看过能站起来的郁亮,猛然看到有人扶郁亮出来,被郁亮那喷着火般痛恨的眼神一刺,心里「咯噔」一声。 「将军,您去哪里了?妾身一宿未眠,都快担心死了。」 郁亮口喘着粗气,呜呜出声,憋了半天,憋出一个滚字。方氏一阵心凉,被郁亮的手一甩,跌坐在地上。 早知这死鬼还有站起来的一天,她何至于沉不住气。 她泪眼朦胧,脸色本就憔悴,绝望而痛苦地看着郁亮,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她对郁亮的情义。郁亮有一瞬时的动摇,一想到这妇人肆无忌惮的谩骂,心变得冷硬。 「毒……妇……」 「将军,您怎么可以如此说妾身,妾身知道您必是听了什么人的谗言,误会了妾身……」 方氏上前,还想来扶他,被他身边的随从一挡,没有得手。 孟大人再次拍响惊堂木,高声问道:「堂下来的人可是威武将军郁亮郁大人?」 郁亮半天挤出一个是字,心里也不好受。孟大人是他的朋友,原本时常一起饮酒交谈。孟夫人为人泼辣,是别人眼中的悍妇。 那时候郁亮是有些看不上孟大人的,觉得孟夫人不贤,比不上自己的妻子方氏。方氏不光长得比孟夫人出色,且小意温柔,还主动给他纳了两房妾室。 孟大人每回被他调侃,都会自嘲,家有悍妻,内宅清静。他嗤之以鼻,觉得娶妻当娶方氏,不光貌美贤惠,还事事以他为天。 他的脸烧起来,好在皮肤黑,倒是看不太出来。别人只以为他说话费劲,憋得发红。 「郁将军,本官问你,堂下跪的可是您的妻子方氏及大女儿郁氏和次女景夫人?」 郁亮又挤出一个是字,眼神看到方氏。方氏一夜未眠,脸色有些黄,加上憔悴又未施脂粉。再也不复之前的肤白娇美,楚楚动人。 甚至他觉得她颧骨些有高,颇有些刻薄之相。 孟大人心里唏嘘着,前段时间还一起喝酒的好友,一段时间不见竟然变成这般模样。走路都要人搀着,口鼻有些歪斜,说话都不利索。 现在的郁亮,哪里还像一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 「郁将军,你的次女锦安侯夫人状告你的继室方氏下虎狼之药害你,你的大女儿郁氏在你瘫痪之时,意图掐死你,可有此事?」 「没有……大人明鉴,全是她胡说的!妾身与将军夫妻情深,眼见将军病倒,恨不能代之受苦,怎么可能会起那狠毒心肠,害他中风……将军您说话啊!明明是姓楚的贱人勾着您不放,才害得您犯病的……」 方氏说着,泪水像链子一样流下来,神色凄楚,一脸悲痛。 郁亮手还抖着,用力伸出来,一掌呼在方氏的脸上。男人的手劲,便是病了一段时间也还是很大的。 方氏的脸很快红起来,掌印清晰可见。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郁亮,郁亮嘴歪得更厉害,气得浑身都哆嗦。 「贱……人……」 「父亲,您怎么可如此对娘?娘为了您,甘愿为妾,对慈妹妹视如己出。她替您操持后宅,生儿育女,您千万不能因为有心之人的挑拔,就对她起了疑心。」 郁霜清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郁亮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地剐过去。就是这个孽女昨天还想掐死自己,要不是老天开眼,只怕现在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孽……女……」 他的手抖得更加厉害,郁云慈见状,忙道:「大人,妾身的父亲虽然难以成言,但神智清楚。妾身状纸上所写之事,句句属实。若不然,大人您念出来,让妾身的父亲分辨。要是对的,点头即可。要是所言不实,可摇头。」 孟大人想了想,按理来说,这些事情本是郁家的家务事。但事情严重,景夫人告到顺天府,他不断也得断。景夫人此法甚好,可以一试。 衙门外面,已围了不少的人。 无论是锦安侯府还是威武将军府,在百姓的眼中,都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户。突然曝出如此丑事,人人心里都样猴子挠着,恨不得一听究竟。 思索了一会儿,孟大人就点头同意。郁亮神智确实清明,若不是真有其事,哪个男人会窝囊到自揭家丑。 他身边的师爷拿出状纸,逐句逐句念过去,郁亮一直都在点头。神色愤恨,恨不得一脚踢死方氏。 以前的夫妻恩爱,鹣鲽情情深,现在都成了笑话。 「哈……哈……」 方氏突兀地大笑起来,脸色带着诡异的疯狂,「没错,全部说得没错!都是我做的,我不甘心!凭什么我侍候他那么多年,一直委曲求全,他还宠幸别的女人故意冷落我!论容貌,我不比人差,就因为我出身不高,所以只能为妾,为什么?」 郁云慈暗自叫好,那说真话之药的药效发作得正是时候。 「是你自己自甘为妾,没有人逼你。你贪图将军府的富贵地位,不愿意嫁进小门小户里受苦,又怎么能怪别人!可恨你不安分,进了将军府还肖想正室夫人的位置。当为了当上正室,你……害死了我的生母……」 她指责着,伤心地哭起来。 第十七章 方氏脸露得意,被她指责后没有半点的惊慌。反倒眼神亮起,似乎想起了高兴的往事,「那是因为她蠢,天天端着世家小姐的架式,对将军摆着脸色。她把男人往我屋子里推,我岂有往外推的道理?我不过是时常在她面前说一些将军对我的疼爱,她就受不了,捂着胸口喊着心痛。动不动就请大夫,自己伤了自己的身体,成了短命鬼。她自己作的死,又怎么能怨我?」 孟大人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方氏现在的模样像是豁出去一样,说话不管不顾。难不成知道自己难逃一劫,索性破罐子破摔不成? 除了这个,他又想不出其它的理由。 若是一般的妇人,哪怕真的做过十恶不赦的事情,为了不连累娘家,那是宁死不肯承认的。尤其是像方氏这样还有儿女的,且儿女还没有成家,更是要诸多顾忌。 「所以,我娘是被你气死的。你占了我娘的正妻之位,霸占了我娘的嫁妆多年,为何还不知足?你已经是将军府的正室夫人,我不过是个要嫁出去的女儿,你为何连我都要害?我一直为视你为亲娘,对你敬重有加,若不是识破了你的真面目,我都不敢相信几次三番谋害我的人是你……」 所有人听到她们的对话,全部倒吸一口凉气。 包括衙门外的人,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生怕漏听了什么。堂中寂静,堂外鸦雀无声,都在等着方氏回答。 方氏冷冷一笑,「你要怨就怨你托生在成氏的肚子里,她死了就死了,那些嫁妆又不能带进棺材里,当然要归我所有。至于你,哪点能比得上我的清姐儿,凭什么要占着那么好的姻缘?你要是不死,我的清姐儿怎么能嫁进侯府,你们母女俩挡了我们的道,活该都得死!」 「没错,你们都该死!那侯府的夫人,本应该就是我来做的。你何德何能,居然能占着那位置不放。娘说了,只要你死了,我就是侯府的夫人,侯爷一定会对我宠爱有加,就像爹娘一样……」 郁霜清的药也起了效,恶狠狠地瞪着郁云慈,尔后脸上升起两团红晕,沉浸在自己的臆想当中。 「你们简直是狼子野心……什么是你们的……真是好不要脸……」 孟大人都有些听不下去,他为官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 他一拍惊堂木,「方氏,郁氏,你们赶紧从实招来,是如何迫害原将军夫人和景夫人及郁将军的?」 看来孟大人没有看出方氏母女的不对劲。 郁云慈对柳神医的药很满意,方氏母女看着虽然有些不对。但在旁人眼中,她们就是被人揭了老底,反倒要说个痛快的模样。 郁霜清对孟大人问话置之不理,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变得阴狠起来,盯着郁云慈。 「同是郁家的姑娘,凭什么你就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而我就要嫁到吴家那个破落户。我不甘心,爹既然瘫了,不能再护着我们,还要拖累我们,何不早些死去?他一死,我就要守孝三年,吴家那门亲事也可以借机退去……」 郁亮气得差点吐血,要不是行动不便,早就一剑刺死这个孽女。就算是走路不利索,身体还是往前扑去。 扶着他的两个人也有眼色,把他架上前,他一脚踢在郁霜清的身上。 「孽……女……」 案子到了这个地步,已没有再审的必要。孟大人摇了摇头,一拍惊堂木,喝道:「方氏郁氏,你们既然承认罪行,本官就只能秉公办理,将你们收监。」 他一使眼色,就有衙役上前叉人。 「你们不能抓我,我是方太后的嫡妹,当今圣上的亲姨。我看你们谁敢动我,陛下一个都不会放过!」 衙役被她唬住,齐齐看向孟大人。 孟大人一声大喝,「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英明神武,岂能容你等残害亲夫之妇?本官食朝邑,忠君事,为京城一方安稳,尽职尽责,何罪之有!」 他一挥手,衙役重新上前。 并非他真的不怕方太后责怪,而是他身有倚仗。他是大司马的外甥,就是太子一派。方太后和良妃娘娘一直想宁王替代太子,方程两家本就私怨颇深。 方氏是广昌侯府的姑奶奶,如此打压方太后和良妃娘娘及宁王一派的大好机会,他怎能白白错过。 「不!」郁霜清尖利地叫着,挣扎着想要往外跑,「我是将军府的嫡长女,我不能下牢。下了牢我还有什么名声可言?侯爷会怎么看我?他会不会嫌弃我,不娶我?」 「事到如今,你还敢肖想侯爷……」郁云慈痛苦地低喃着,「我一直敬重你,便是你时常让沈家表哥上门来,非要我陪同,我都没有往歪的地方想过。现在看来,你从一开始就想陷害我,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外面传什么我与沈家表哥有染的谣言,是不是都是你传的?」 她质问着,伤心地看着郁霜清。 「没错,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一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还故意做出与沈表哥有情来迷惑我和娘,你真是心机深。要不是你装得好,哪里能嫁到侯府去,现在的侯夫人就是我!」郁霜清恨道,面目开始扭曲。 衙役们互相看着,从彼此眼中看到不齿。 郁家的大小姐,在他们以前听来的消息中,那可是一位有才有貌的女子。哪里知道原是这么一个下作的人,连自己的妹夫都肖想。 衙内的声音,围在衙门口的百姓听得清清楚楚。见衙役要把方氏母女收监,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说什么最毒妇人心,成氏死得冤枉,还有人替郁云慈抱不平,觉得她可怜摊上这么一心毒的继母。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毒妇该死,方家养出这样的女儿,天理难容!」 这句一经喊出,人群中有一刻的死寂。 毕竟方太后是方氏女,还是圣上的亲生母亲。 很快,有人跟着大喊,紧接着又有人加入,一声高过一声。最后所有人都义愤填膺,要求孟大人处死方氏。 方氏听着喊着,猛然一个激灵,像是打了一个寒战,脑子清醒过来。她说过的话,她当然记得。就是因为记得,她才感到后背冒汗,凉气从骨子里透出来。 怎么回事? 自己怎么可能被死丫头一激,就什么话都敢说。当时她脑子里异常的亢奋,只想看到死丫头目瞪口呆的脸。 甚至说完后,她心里还一阵快意。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直觉是死丫头搞的鬼,却又说不出来对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话是她自己亲口说的,哪里能有假。 怎么办?难不成她就要这样完了吗? 衙役们推搡着发愣的她,她呆呆地,眼泪成珠子般滑过脸庞,痴痴地望着郁亮。郁亮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憎恨,看到她的表情,有瞬间的失神。 方氏此时的模样,有些像许多前年。 那时候,方氏还是他的妾室,每每自己她的屋子,她都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却决口不说成氏的坏话,也不提自己受过什么委屈。 第十八章 彼时的自己意气风发,觉得成氏看不上自己,对于弱小的方氏疼爱有加。一看到爱妾的模样,就认定是成氏磋磨妾室,对成氏越发的不满。 现在想想,都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 「将军,刚才妾身是一时气话……妾身就是受不了……受不了您到现在都还记着姐姐。妾身受冤枉不要紧,只要您病能好,能站起来,便是要了妾身的性命,妾身亦是无怨无悔。」 好一朵大白莲! 如此厚的脸皮,郁云慈都要为她拍掌叫好。方氏说过的话,不光是郁亮听得清楚,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一句因爱生恨的话,就想洗脱所有的罪名,简直是痴心妄想。 郁亮不过是短时的失神,回过神来,只觉得怒火更旺。这毒妇还在妄想迷惑自己,难不成真当自己是蠢物? 成氏瞧不上他,他觉得理所应当。但原本是妾的方氏也想耍弄他,他觉得受到了深深的侮辱。 他怒目而视,呜呜出声。 孟大人高喊一句,「押下去。」 方氏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无用功,郁霜清嘴里咒骂着,骂成氏死得好,骂郁云慈和郁亮为何不去死。 字字毒恶,怨气十足。 孟大人叹了一口气,走下台阶。 「老天有眼,将军还能站起来,亲自揭穿那毒妇的伪面。本官希望将军能大好,将来还能一起坐下来喝酒谈天。」 郁亮被他一说,脸色激动。 郁云慈见事情已了,趁机道:「孟大人,还有一事,妾身想替父亲说出来。」 「还有何事?」 她看了一眼郁亮,郁亮眼露疑惑,却没有阻止。她低着头,声音有些落魄,「事关家丑,妾身原本不想说出来。但妾身的父亲实在是可怜,一辈子都活在他人的欺骗之中,身为女儿,妾身替他不值。」 孟大人有些感慨,同时觉得自己的妻子泼辣,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情比那什么温婉的女子要好许多。 至少,妻子心直口快,不会在背后阴人。 「景夫人有话但讲无妨,本官是你父亲的好友,理应帮衬。」 「如此,妾身就不再瞒着。事关我们郁家的血脉,妾身不得不谨慎。」她边说边看了一眼郁亮,见郁亮没有反对,压低声音,「说起来也是丑事一桩,妾身的弟弟胜哥儿,是方氏与其表兄的儿子……」 孟大人惊得张大了嘴,望向郁亮,郁亮沉痛地点了一下头,手抖得更加厉害。 「既然姐弟一场,总归是有些情份,不如将胜哥儿送给史家,从郁家家谱上除名。若是父亲不反对,此事就要麻烦大人做个见证。」 郁亮又点点头,孟大人略一沉思,应承下来。 他们一行人到将军府时,郁全胜还没有醒,正拥着被子睡得昏天暗地。府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下人们人心惶惶,四下奔走相告。 有人开始打起小算盘,尤其是方氏和郁霜清院子里的下人们,乱成一团。一时间,谁都记不起府里还有一位少爷。 孟大人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今日所见所闻真是令人唏嘘,他一日所叹之气比过往一年都要多。郁亮算是他的好友,因为舅舅的关系,他与郁亮走动频繁,常一起喝酒聊天。 看着昔日的好友一夕之间妻不妻子不子的,还不良不行,走路都要人搀扶着,怎能不让他感慨万千,连连叹息。 郁亮黑着脸,床上的郁全胜犹不知,还沉浸在美梦中。 若不是有今日之事,恐怕孟大人还不会往那方面想。如今郁家父女都承认此子是方氏与人私通所出,细看之下,确实像那史家的大公子。 心里越发同情郁亮,一个男人娶妻不贤已经够丢脸,加上不贞,那简直是抬不起头来。郁亮哪能看不出老友眼里的深意,羞臊得不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郁云慈命人去叫醒郁全胜,那下人唤了几声,郁全胜半睡半醒间骂了几句脏话,接着倒头又睡过去。 郁亮见状,脸越发的黑,嘴歪得更厉害。他呜呜出声,挤出一个恶狠狠的打字。这个小孽种,就是他窝囊的证明。 要不是现在行动不便,他恨不得亲自上前了结,省得每回看到,都会提醒自己眼瞎,错把方氏那样的毒妇当贤妻。 还把别人的儿子视如珍宝,百般疼爱。 郁云慈朝那下人使眼色,下人状了胆,上前推摇郁全胜。 郁全胜正梦到美人投怀,肆意亵弄,猛然间地楼阁开始摇晃起来,美人尖叫着四散逃去。他愣在当场,吓得泄了一声。 睁开眼,就看到一个下人在摇自己,火立马冒起来。 「该死的奴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瞪大,瞳孔中映出黑脸的郁亮和青脸的孟大人,还有他们身后的郁云慈。 「爹……孟世叔,你们怎么在此?」 「快到正午,你还没有起身,真真是有些不像话。赶紧穿衣,我们在厅堂等你。」孟大人说完,率先走出去。 房间里人都走了,郁全胜心头冒起不好的预感。 「我爹……怎么站起来了?」 那个服侍的下人低着头,不敢看他阴郁的脸,「少爷,府里出大事了。夫人和大小姐一早被带到顺天府,没有回来。现在孟大人上门,奴才觉得有些不对……」 「什么时候的事?我娘和大姐被顺天府的人带走,为什么?」 下人的头低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自己的身体,「奴才听人说……夫人和大小姐想害将军……」 郁全胜怔住,他娘和大姐在害父亲?那怎么可能? 京中人的谁不知道他爹娘恩爱,大姐知书达礼。她们会害爹?这简直是他听过最好笑的事情。他眼神茫然起来,环顾着自己的屋子,莫非自己还在梦中不成? 他双手一摊,重新倒在床上。 下人急了,「少爷,将军和孟大人还在前厅等您呢?」 不是梦! 他睁开眼,催着下人赶紧替他穿衣,慌慌张张地跑去前厅。 孟大人正喝着茶,郁亮黑着脸坐在一旁。也是郁家没有族人,若不然长子除谱一事就不会如此简单。 郁云慈端正着脸色,神情平和看不出喜怒。 「史大公子可来了?」孟大人问道,命人到门口瞧瞧。 既然要归还史家的骨肉,史大公子怎么能不到场?是以,在他们从衙门出发时,就派人去史家通知史文轩。 史文轩不知详情,只知道方家表妹出事,顺天府尹让他去一趟将军府。心里忐忑着,最近他已极少登郁家的门,一路上想了无数的可能。 却没有想到最坏的一种。 当孟大人说出郁全胜是他与方氏私通之子后,他几乎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不想正对上郁云慈嘲讽的眼神。 难不成都是这个女子在捣鬼? 「孟大人,凡事得讲证据。在下与表妹方氏一直亲如兄妹,万不可能做出如此有违天伦之事。不知孟大人是听何人所言,怎么能听风就是雨,随意污辱别人的名节。」 顺天府衙内发生的事情,传得没有那么快,所以史文轩还没有听到风声。他看了一圈,没有看方氏,心里犯起嘀咕。 第十九章 还有将军,不是瘫痪在榻无法起身吗?怎么会突然坐起来? 「郁将军,表妹这些年对您如何,您是最为清楚的,怎么听信他人一面之词,就怀疑表妹的清白,还不认亲子?」 史文轩嘴里的旁人指的当然是郁云慈。 郁云慈既然敢说郁全胜是史文轩的儿子,就不怕史文轩狡辩。古代可没有什么亲子鉴定之类的,仅凭郁全胜长得像史文轩,而且他又和方氏走得近。她就敢断定,十人之中,有八人会相信他们是亲生父子。 史文轩再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抵不过众口铄金。 郁亮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愤恨。 孟大人抚须沉吟,「史大公子,郁将军是何样的人,你应该清楚?他身强体壮,怎么会一夜之间瘫痪如废人?今日景夫人替父状告方氏谋害亲夫,郁氏弑父,两人当堂认罪。郁将军念父子之情,虽然不是亲生,但养育多年,唯恐养子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有心成全你们父子的情分,此乃心胸极其开阔之人做出的善举。换成旁人,必会铭记郁将军的大恩。至于史大公子是否要认回儿子,端看史大公子自己的想法。」 史文轩瞳孔猛地一缩,暗道难怪? 方氏那个蠢妇,自己不是再三规劝她要忍耐,笼络好将军才是正理。她居然蠢到自毁前程,去谋害自己的丈夫,当真是妇人短视,不知顾全大局。 自寻死路,不值得同情! 郁全胜脚步虚浮地踏进来,也听到孟大人的那席话,只觉得五雷轰顶。 「孟世叔,你在说些什么?我不是我爹的儿子?」 方氏母女的作为,他刚知道一些,倒是没有太大的震惊。可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不是郁府的少爷。 「没错,你是方氏与史大公子的儿子,郁将军养育你多年已是仁至义尽。以后你就回到生父那里,本官想着虎毒尚且不食子,史大公子不会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流落在外吧?」 史文轩没有做过那事情,叫他如何认下郁全胜?要不是方氏蠢到谋害郁亮,何至于郁亮现在一口咬定胜哥儿不是亲子? 当真是个蠢妇,以前看着聪明有心机,怎么最近频出昏招。 「将军,在下敢指天发誓与表妹之间清清白白,没有半点逾越,胜哥儿千真万确是您的亲子。如有一字虚言,在下甘受雷火焚烧之罚,永世不能轮回!」 「天公太忙,哪里能看清世间每一个恶人。若事事都有上天做主,人间哪有那么多的冤屈,各州县及京中又何必要设衙门刑司,审理案情,替人申冤?」 郁云慈话音一落,孟大人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郁亮的这个次女,以前他根本没怎么注意过?只知道极听方氏的话,疏远真正的外祖家成国公府。 自己的妻子不止说过这个女儿不像成氏生的,太蠢,不及成氏的十成之一。现在看来,传言不实。 此女言谈举止,淡定从容,颇有以前成氏的气韵。 「景夫人说得没错,断案论证,岂凭一个子虚乌有的誓言就能洗脱一切罪名?史大公子执意不认亲儿,那是史家的家事。今日本官是替郁将军作证,将郁全胜从家谱除名,此后他不再是郁家的子孙。」 郁全胜一直都是懵的,他实在是不明白,事情会到今天的地步? 他是堂堂将军府唯一的嫡子,以后将军府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一个人的。谁知现在居然有人告诉他,他不是郁家的子孙,而是史家的孩子,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爹……」 郁亮扭过脸,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刺眼。 「史……公子,史大公子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孟大人提醒着,接着道:「史大公子,你是要接儿子回去,还是不认儿子都是你的事情。现在郁府还有家事要处理,就不多留你们。」 史文轩脸色渐变,隐晦地看一眼郁云慈。郁云慈平静地回视着他,没有半点的闪避。 他真是长年打鹰被雁啄了眼,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此女的心机? 要是他现在领走郁全胜,无异于不打自招,坐实自己与方氏的私情。如果他不把郁全胜带走,只怕又要得一个不认亲生骨肉的坏名声。 进退两难,他已多年不曾有过如此糟糕的感觉。 「孟大人,在下相信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郁将军病了一场,或许有些糊涂,被人一唆使,居然连亲儿都不认。在下怎么说也是胜哥儿的表舅,这孩子自小锦衣玉食,没有吃过半点的苦。郁将军如此狠心,当表舅的却过意不去,在下会安置好他,等到郁将军清醒过来的那一天。」 「史大公子莫不以为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就能混淆事实,就能洗清自己的罪孽吗?我父亲何其无辜,要受你们的蒙骗。含辛茹苦地替你养大儿子,你居然还想一直赖上我们郁家。莫非你还指望你的儿子将来能继承将军府不成?」 郁亮听了郁云慈的话,果然情绪激动起来。 没错,姓史的不肯承认,就是想谋取他的一切! 这对狗男女,耍了他半辈子,竟然还敢妄想? 「滚……走……」他手紧紧地抓着椅子,使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怒视着史文轩和郁全胜。 孟大人跟着站起来,安抚道:「你莫生气,让他们走便是。」 郁亮气未消,恨不得用眼光杀死史文轩。 史文轩脸色青白交加,居然还向孟大人行了一礼才告辞。郁全胜看了一眼郁亮,见对方看他像看仇人一样,忙跑着跟上史文轩。 郁云慈暗自提醒自己,这个史文轩不是个善茬,在极怒之下还记得要行礼的人,必定城府极深。一个沈绍陵就让心惊胆战,再加上这个史文轩,看来自己以后得小心提防。 在孟大人的见证下,郁全胜从郁家家谱上除了名,另在衙门的户籍那里登记过。 至此,郁府只剩郁亮和郁云慈父女二人。郁云慈提出想接郁亮去侯府,被郁亮拒绝了。郁亮留在将军府,她作主发卖掉一批下人,全都是方氏母子三人院子里的。 郁府以前有两位姨娘,死的是楚姨娘,还有一位桃姨娘。 桃姨娘不如楚姨娘长得好,加上年纪不小没有生养,一直老实本分地窝在自己的屋子里,从不曾邀宠过。 郁云慈梳理将军府下人时,看到了她。 想了一想,让她搬到前院去住,以后照料郁亮的衣食起居。桃姨娘千恩万谢,感激得差点落泪,欢喜地上前侍候郁亮。 郁亮呜呜出声,对郁云慈的安排有些满意。 郁云慈记得他以前威风的模样,再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颇为同情。若不是他宠妾灭妻,又何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 同情归同情,却还是没什么好感。能替他安排生活已是她最大的仁慈,其它的就不能再多了。 回到侯府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沐浴更衣。 幸好今日是月信的第一天,量很少,她还能撑住。若是量多的那一天,打死她都不会出门。洗浴之时,她偶尔瞥见旁边贴身月事带上的秽物,觉得有些不对。 第二十章 颜色太深了些。 而且量是不是太少了些?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不是很多量,但比现在要多一些,且颜色要红一点。还有她自穿越过来几个月才来一回月经,着实有些不正常。 再者以方氏的心毒,怎么会让原主健康长大?越想她就觉得方氏做过什么手脚?古代一个女子生存的根本是什么? 是子嗣! 她不信方氏由着她嫁进侯府,会半点准备都没有。虽然书里一直强调原主和侯爷是没有圆过房的,但以方氏的为人,哪里想不到那个万一。 「京中可有什么名气大些的妇科圣手?」 采青听到她的问话,轻轻地摇了摇头,「奴婢不太清楚,等会奴婢去打听一下。」 她点点头,「问到了你直接把人请到府里来。」 采青应下,侍候她起身穿衣。 夜暮时分,一位老大夫上门。是京中千金堂的郑大夫,郑大夫是全城最有名的妇科圣手。宫里的太医专攻妇科的很多,其中有两位还是郑大夫的弟子。 寻常的人请不来郑大夫,景修玄回府后得知缘由,亲自派人去请的。 郑大夫进来时,就见锦安侯与夫人一起坐着,像是在等他。 郁云慈没有绕弯子,倒是景修玄有些不自在,这女人……虽然郑大夫是大夫,在医者面前不用忌讳。但她一个女子,言辞直接,半点不婉转…… 好吧,不愧是他的妻子,行事单刀直入,绝不拖泥带水。 她伸出手,让郑大夫把脉。 郑大夫一探脉相,心里便有了底,「景夫人身子自小失调,应是常食寒凉之物,以至于血气虚亏,寒淤不疏。」 那就是宫寒了。 郁云慈暗松一口气,只要不是什么毒物之类的,慢慢调理就是。 「如何调理,还请郑大夫开个方子。」 「老夫倒是有一良方,只是景夫人寒气积年累月,不能操之过急。在子嗣上不能强求,一切随缘。若是调理得当,该来的自然会来。」 这话说得婉转,间接说她是不孕不育之体。 若是前段时间,她听到自己极难有孕可能还不会有什么波澜。现在她决定与身边的男人共渡余生,两人膝下若是无子…… 他是古人,在子嗣上肯定是传统的看法。 她知道的一些古代所谓痴情男士,若是妻子不能生养,一般都会由妾室代孕,留子去母之类的。 那样的事情,她接受不了。倘若他真的因为孩子而纳妾,那么,何不从一开始就不要在一起。 她下定决定,问道:「郑大夫,你有话直说无妨,我受得住。你就坦白告诉我,我还能不能生孩子?」 郑大夫可能是没有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白,眼神不自觉就看向了一旁沉默的景修玄。 景修玄眸色微深,道:「夫人既然相问,你直说就是。不光是夫人受得住,本侯亦能受得住。」 这对夫妻,都不是寻常人。 郑大夫想着,语气尽量委婉,「夫人自小应是吃了许多的寒凉之物,有些凉物相生相克,对身体极为有害。长此以往,亏空了气血,累及胞宫,伤了根本。若是按照老夫的方子调理,多则十多年,少则三五年,能有成效,改善体质,不再手脚冰凉。但子嗣一事最难预测,老夫不敢保证。说实话,老夫行医几十年,从未遇到过夫人您这样寒气深重的女子。」 郁云慈轻轻一笑,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从别人口中听到定论,还是有些遗憾。 郑大夫名气大,接触的女子几乎全都是有头脸的夫人。凡是出身好些的女子,哪个不是自小调理,金贵着养大的。 所以自己这样的,就极为罕见了。 方氏根本就从没有想过给原主一条活路! 郑大夫常出入高门大宅,见惯里面的阴私。那方氏连弑夫通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败坏原配之女身体也不足为奇。 只可惜景夫人…… 「夫人心且放宽,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老夫曾遇过不少重病之人,只因日日开怀,最后逢凶化吉,安然终老。」 郁云慈感激他的劝言,他所说的事情在现代常有耳闻。 送走郑大夫后,再命下人们守在门外,厅内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她暗自庆幸着,那日紧急关头来了大姨妈,若不然两人有过肌肤之清,再想划清界线就没那么容易。 「侯爷,刚才大夫的话您已知悉。既然我不能生养,万不敢耽搁您。我愿让出位置,自请下堂。」 这话放在昨日之前,她都不敢轻易说出。但是现在郁家没有方氏母女,没有郁全胜,只有郁亮。她即便是归家,也能当郁家的主。 世间之事,最难控制的就是感情。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还是不能抑制地涌起痛苦之感。一想到她要离开这个男人,从此形同陌路,犹如万箭穿心。 景修玄面带薄怒,在她的心里,自己竟是那般薄情寡义之人不成? 什么子嗣? 匡家都绝了后,他还会在乎景家?这女人莫不是觉得郁家的麻烦已清,她有了退路,所以可以毫不留恋地离开自己? 哼,想都别想! 「你想离开侯府?」 他的语气冰冷,每个字都像一粒冰碴子砸在身上。她甚至能听得见他磨牙的声音,「霍霍」地想把她嚼碎。 还有她是在谈自己不能生养的事情,他关注的重点是不是不对? 「侯爷,我不能生……」 「哦,那就不生了。」 他脸色稍霁,开始变得漫不经心,斜睨着她。 她微皱着眉,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生不生无所谓,他自会找别人生,自己只要愿意留下来,就还可以是侯府的夫人? 那怎么行! 她可不愿意变成一个日日与其他女人争风吃醋,为了一个男人失去自我,最终变成面目可憎的样子。 「侯爷,您可能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不能生养,若是我留下来,那就意味着侯爷您也将不会有一儿半女。」 「嗯。」 她差点怀疑自己是在幻听,这个嗯字那么随意。就好像跟他说的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他回答得也极为无所谓。 见她愣神,他再次出声。 「可。」 西边角架上的鎏金雕花香炉中香烟袅袅,闻之让人平心静气。另一侧花托底的灯台上的烛芯正烧得旺盛,上面罩着轻纱灯罩,晕出桔黄的暖光。 仿佛有那么一刻的恍惚,她觉得自己过去的二十多年那么的不真实,好像是暗香盈动的深闺夜里,一场天马行空的荒诞之梦。 而此时的场景,灯台香炉,雕花大窗,古色古香的多宝阁。这些散发着浓厚历史气息的环境,才是她原本的归宿。 就是他吧! 便是在现代,也极少有男人会不在乎女人不能生孩子,何况是古代。他愿意守着她一人,不在乎她能不能生孩子,那么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她的心像被滋养在温暖的泉水里,柔软舒服。她的表情似喜似嗔,眼眸像沁了水,脉脉地望着他。 男人依旧冷峻,深沉无波。 第二十一章 「侯爷,您真的不在乎吗?」 「嗯。」 于子嗣一事,他并不热衷。有则锦上添花,无亦岁月安稳。 他眼神清冷坚定,眼尾扫过来。 她心肝乱跳,忍住狂喜到想投怀送抱的念头,仅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上。他的大手一反,将她的柔荑包住。她适时地低下头去,露出白嫩的颈子,娇美动人。 情义大定,合该是花好月圆的有情人之夜。 可惜啊! 只能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等大姨妈一走,她一定要达成所愿,与他做那羞羞之事……一思及那画面,觉得热涌袭来,忙生生打住。 那郑大夫说得再委婉,她也能听出真正的意思。自己若想生孩子,无异于等待奇迹的发生。如果万一她一直生不了,侯府的爵位岂不便宜二房? 若是二房纯良,她当然无所谓。可是二老夫人那德行,还有那什么堂哥堂侄,没有一个好东西。 侯府是侯爷的,那些人一直觊觎爵位。让他们将侯府拱手相让,她不愿意。 「侯爷,万一……我是说万一,我真的生不出孩子。那侯府怎么办?总不能爵位旁落,我觉得二房那家子都不是省心的。」 他站起身,颀长的身体微向前倾,将她拉起来。 「他们不配!你不是养了孩子吗?」 她养的孩子? 「侯爷……是说锦儿。」 景修玄点点头,拉着她出门,「我看你很喜欢那孩子,若是你真喜欢,就记在名下吧。」 这倒是一个好法子! 锦儿是个好孩子。又是她从小养着的,总比去过继什么隔房族中子侄要好。而且锦儿身上有景家的血脉,对她来说,是最合适的人选。 「谢谢侯爷。」 他们眼看着就要出门,突然他一个侧身,将她抵住,「你要怎么感谢我?」 她能感觉他身体急速的变化,热气漫上双颊,红红的,像抹着上等的胭脂。这男人,身手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可是为什么她心跳得如此厉害,觉得他强势的样子好帅? 她故作撒娇地扭了扭身体,蹭着他,果然他眼眸渐深,身体发沉。压迫着她,浑身像火灼一般,烫得吓人。 真是太可惜了! 再一次遗憾着,便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了她的唇,与她交缠起来。她回应着,手朝那灼热的地方探去。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离开她的唇,声音暗哑,「你确定要在这里,嗯?」 她脑子里清明过来,此处是前院的厅堂,确实不妥。 「那……回去吧。」 还没来得及多说,人就被裹挟着出门,直奔后院。 顺天府的女牢中,方氏母女被关在最里的一间,牢卒将她们推搡进去,喝令不许哭喊。进了大牢,任凭是多么尊贵的人,只有由着人宰割的份。 其它牢室里传来哭骂声,还有疯笑声,不绝于耳。 「啊!」 那木板床上铺着稻草,有几只不知名的虫子在爬来爬去。郁霜清本来想坐一会儿,猛一看到,头皮发麻,忍不住尖叫起来。 「叫什么?」女狱卒不耐烦地走过来。 「有……虫子……」 那狱卒有些胖,闻言翻了一个白眼,「牢房里别说是虫子,长虫和耗子都是常见,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真当自己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 长虫、耗子? 郁霜清打了一个冷颤,一想到那两样东西,眼睛胡乱地瞄着,站着不敢乱动。 狱卒的眼神更加不屑,「连亲爹都敢杀的人,还怕虫蛇,真是可笑?」 「事实还未查清楚,我还是将军府的夫人,她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岂容你一个贱民在此充大,随意辱骂!」 方氏已经镇定下来。今日之事,她刚才仔细回想过,越想越觉得是那死丫头使的诡计。至于那死丫头用了什么法子,在哪个时候动的手,她是百思不得其解。 狱卒轻呸一声,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什么将军府的夫人,你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难不成还指望郁将军不计前嫌?实话告诉你,郁家不光是休了你,连同你女儿儿子一起除了名。还有你与自己表哥私通生下的儿子,也多亏郁将军发善心,送还给史家。你还有脸自称将军夫人,我呸!」 方氏虽料到郁亮不会再容自己,她还寄希望于胜哥儿。闻言脸色大变,声调都变了,「你说什么,将军把胜哥儿送给了史家?史家认了吗?」 她心里祈祷着,以史家表哥的心计,应该会有对策。若是史家真带走胜哥儿,岂不是坐实她与表哥的事。 表哥不会的! 他一定会阻止的。 「有人替他们养大了儿子,史家高兴都来不及,哪有不认的道理。」 「你骗人!」方氏声音尖锐,抓着牢房的门,拼命摇着。 那狱卒哼了一声,懒得理她,挥了挥手中的棍子示着威。见方氏表情呆愣,一直喃喃自语说着不可能。不齿地再呸一口,然后走开。 方氏心里不停安慰着自己,表哥一定是有原因的。他带走胜哥儿,必是还有其它的打算。她是方家的姑奶奶,大哥不会不管她。 她只要一口咬定,打死不再承认,她相信,无论是表哥还是大哥,一定会设法救她出去的。毕竟她们母女一旦坐实罪名,关系的是整个方家的名声。 管那什么认罪的话,只要是有人封口,谁敢乱传。 为了方家的名声,不止是大哥大嫂,还有宫里的太后和陛下,都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想到这里,她心略安。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 「娘……上面有虫子。」 她看了惊慌失措的女儿一眼,有些失望。清姐儿太过自私,只想着推掉吴府的婚事,竟然可以对将军下狠手。 这样的女儿,令她感到害怕。她自己可以不择手段,但是她希望她的女儿一生顺遂,不要沾染污浊之事。 「没事,几只虫子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郁霜清嘴张了张,始终不敢坐。 广昌侯府那边已经得了信,与方氏期望的相反。广昌侯夫人已知郁将军休了方氏,若是丈夫周旋救下小姑子母女,那以后她们就只能养在侯府。 她拦着广昌侯,不许他去顺天府,「侯爷,您要去救小姑子,就休了妾身吧。」 方恬雪在一旁,眼眶红红。 「父亲,小姑她们做下如此之事,女儿哪里还有脸见人。」 广昌侯何尝不知事情严重,可是他是长兄,若是不露面说不过去?他低声求着,广昌侯夫人就是不让。 这时,方老夫人柱着拐杖赶来,一看儿媳拦着儿子,不让儿子去救小女儿,气不打一处出,「儿媳妇,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她们死在牢里吗?」 「娘,并非女儿不通情达理,实在是小姑行事令人发指。儿媳可不是想着自己,而是我们整个侯府的名声,以及所有女子的名声。」 「什么名声?她是被人陷害的,你们当哥嫂的不去救,替她申冤,那我这把老骨头明天就进宫去求太后娘娘。」 第二十二章 方老夫人搬出方太后,广昌侯夫人只觉得两眼发黑。婆母的为人,她是清楚的,若不然也养不出那样的女儿。 可惜她的大姐儿,一出生就被婆母抱走,养得爱慕虚荣,极为自负。就算现在贵为帝妃,也是极不得宠的。 若不是陛下是亲表哥,大姐儿育有二皇子,只怕早就失了帝心,被冷落深宫。 婆母眼皮子浅,小户做派,只想攀附富贵。教养出来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眼皮子浅,偏不自知,还以为自己聪明。 小女儿出生后,婆母还想抱走,她死拦着不放。僵持数日,婆母才悻悻做罢。此后,不待见恬雪,反倒对小姑子所出的霜清极为宠爱。 「娘,儿媳相信,太后娘娘也不可能眼看着咱们侯府的名声毁于一旦。您不为别人着想,也要想想方家的子孙。若是家里有那样的姑奶奶和表姑娘,世子如何说亲?恬雪还怎么嫁人?」 方老夫人有些动摇,只因提到了世子方实光。 「你们当大哥大嫂的,小姑子出事居然袖手旁观,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广昌侯夫人见婆母态度有些松动,软了语气,「娘,媳妇没有说不管。只是侯爷不宜出面,那女牢是什么地方,怎是他一个大男人该去的?媳妇已经安排好,让人去打点牢卒,必不会让她们受苦。至于其它的,媳妇相信自有太后和陛下做主。」 「没错,娘,是这个理。」广昌侯附和着,不想被自家老娘瞪了一眼。 方老夫人眼神阴鸷,心知儿媳妇说得有理,可自己有些下不了台。见儿子似乎是站在儿媳一边,气得连顿几下拐杖,怒气冲冲地走了。 广昌侯府忙跟上去,扶着自己的母亲。 「娘,祖母好像真生气了,太后娘娘会不会责怪您?」 方恬雪替自己的母亲担忧,广昌侯夫人爱怜地抚着她的发,「不会的,太后娘娘在宫里多年,能在成太后的手下讨活路,她自是比你祖母有心机。」 广昌侯夫人是在安慰自己的女儿,方太后会怎么做,她其实心里并没有底。无论是太后还是小姑子,甚至是大姐儿,都被婆母养得差不多。一样的心高气傲,一样的贪慕富贵。 世子还好些,毕竟男儿不常呆在内宅。可是婆母宠爱长孙,世子的性子也有些不稳重,幸好她还有懂事的小女儿伴在身边。 她现在只希望大姑子当了多年的方太后,能顾全大局。 方太后在宫中浸染多年,看问题自是比方老夫人要透彻。面对着哭红了眼的良妃,她大声地喝斥着。 「哭什么?成天哭哭啼啼的,一遇到事情就哭,怪不得陛下不爱去你的屋子。」 良妃被她喝得呆愣住,一时间连哭都忘记了。反应过来后更想哭,还得生生忍着,不停抽噎着。她的脑子里完全忘记了方氏母女的事,仅余下方太后刚才怒斥她留不住陛下的话。 「姑母,您说我该怎么办?陛下就是不愿去我那里……」 方太后怒其不争,若不是自己押着,恐怕陛下几个月都不会踏进露华宫。这个侄女儿怎么就不像自己? 自己那时候孤身一人,家世又不好,还不是入了先帝的眼。虽说是个嫔,可是先帝一个月还会去她那里一两回。 程家势大,难以撼动。皇后有太子和韩王,地位不可动摇。 还有成家,安妃一入宫就备受帝宠,贤王年纪虽小,但陛下很是喜爱。 这两家都是方氏的劲敌,若是侄女还不得陛下的心。百年之后,她去见了先帝,只怕方家的富贵就要到头了。 不行! 儿子是她生的,凭什么最后的富贵都便宜别人。 她们现在只差一个固宠的人,若是方家再有一个姑娘能笼住陛下的心,加上有自己在旁边推波助澜,她就不信,自己一个当婆婆的,还抓不住程氏的错处。 到时候…… 「姑母?」 良妃见方太后半天没有说话,小声地唤着。 方太后被她唤得心烦,挥了两下手,「你先回去,容哀家再想想法子。」 良妃无法,只得告退。 且说牢中还等着人前去相救的方氏,等来等去,只等到孟大人。孟大人拿着写好的罪词,让她们画押。她们被人押着,在上面印了红泥指印。 「孟大人,凡事不能做得太绝,你就能肯定妾身没有翻身之日吗?」 孟大人正色道:「本官秉公办事,不敢有违天地良心。郁将军已将你休弃,你好自为之吧。」 方氏再听到自己被休的事情,已经很平静。出了这样的事情,将军不可能会容她。只可惜她前半生的谋划,全部化为乌有,实在不甘。 「孟大人,你既然处理公允,可否替妾身带个话,妾身想见广昌侯。」 「实不相瞒,你一下到牢中,本官就派人通知了广昌侯府。直到此刻,侯府没有一人露面,你还不明白吗?」 说完,孟大人摇了摇头。自作孽,不可活。怪只怪方氏胃口太大,心太贪。若真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安分贤惠,哪有今日之事? 夫家反目,娘家至始至终都没有露面,方氏的心都凉了。事到如今,她还能指望谁?为什么,大哥和大嫂会坐视不理? 他们难道忘记自己以前对娘家的贴补吗? 「孟大人,您可否让史家大公子来见我?」 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她不会要求见史表哥,可是史表哥眼下是她唯一能求的人。 「方氏,本官可以告诉你。事到如今你求谁都没有用,更何况史大公子是你的奸夫。你结局如何,端看上意。」 孟大人话里有话,方氏很快就听明白了。 她道了一声谢,重新坐下。 孟大人收起证词,心下感慨。方氏神色镇定,确实是有心机之人,难怪这么多年稳坐将军夫人的宝座,将郁亮玩弄于股掌间。 他因到后衙,略一思索,整装去了司马府。程世万原就准备派人去请他,见他疾行而来,有些满意。 「舅父。」 「走,路上细说。」 程世万和他一起,上了马车,朝皇宫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孟大人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无一隐瞒。程世万听得认真,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若是搁在旁人的身上,这案子就此也就了结了。但方氏是方太后的亲妹妹,又是陛下的亲姨,他们不敢随意处置。 圣心难测,不能大意。 正康帝召见了他们,待他们离开后,他独自坐在大殿中。脸沉沉的,不怒自威,眼眸深晦,难辩情绪。 张东海缩着身子立在他的后面,头低着,眼皮耷拉。 大殿外,有小太监唱报,说是太后驾到。 这个太后,不用说是方太后无疑。 方太后在宫里多年,心机自是练出一些。她并未着凤袍,而是简单的宫装,一副将要就寝被人唤起的模样,外面罩着深紫描金的薄锦斗篷。 「陛下,哀家刚刚听说郁夫人出了事?」 正康帝微点头,把孟大人带进宫的画押证词递给她。她接过,快速看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 第二十三章 那个幼妹,从小就是机灵的,怎么最近越发的糊涂。先是把成氏死鬼的嫁妆首饰送给良妃,害得良妃丢丑。 现在连谋害亲夫的事情都能做出,还有她养的那个女儿,胆子大到没边,竟然敢弑父。更可气的是,她们失败了,还承认了。 「陛下,这……会不会是屈打成招?」 正康帝眼神倏然变冷,方氏是他的亲姨,谁敢屈打成招?坏就坏在方氏当堂认罪,许多人都听到了。 他摇摇头,「万无可能。」 方太后心沉得厉害,证据确凿,她们只图自己痛快,若是事成还罢,偏偏事败,被人揭穿。如此一来,不说是她们名声尽毁,就是整个方氏女,都跟着受牵连。 「陛下,您是哀家肚子里出来的,哀家是方氏女,所以方家的名声不能败啊!」 关于这点,正康帝和方太后的意见难得一致。不管他私下如何看不上外祖家,面子上都会给方家至高的体面。 「那母后说怎么办?」 方氏母女已认罪,他就算是有心包庇,总不能当天下人是傻子。何况审理此案的是孟义,孟义是国丈的亲外甥。 他们那一关,就过不去。 方太后何尝不知,心里不止气方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恼上了程家。偏偏国丈不光位高,而且权重。 「陛下,您是君,程家再功高,亦是臣。臣者,说得难听些,不过是奴才。您做什么决定,难不成要看一个奴才的脸色?」 正康帝眸光一凝,犀利地看了方太后一眼。 方太后打了一个突,她真是好日子过顺了,居然忘记儿子虽是她的,却是姓成的给养大的。陛下自来不与她亲近,方才的话有后宫干政之嫌。 「陛下,哀家情急,说话一时没多加思量。广昌侯这些年兢兢业业,不敢行差踏错半步。虽无大才,却忠心耿耿。您忍心看他一生劳苦,却被别人连累,落得天下人耻笑的地步?」 正康帝面色暖和一些,眸色渐缓,方太后松口气。儿子是她生的不假,可一直是帝后教养大的。早些年,她一看到年少的陛下,心里都发怵,何况是现在? 「朕自是不愿方家受人诟病,不知母后可有良策?」 方太后能有什么良计,她一听到方氏出事,第一个念头就是丢卒保车。她迟疑着,那话在嘴边,就是有些说不出口。 此法无情了些,却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陛下,但凡世家旺族,繁衍到最后太过茂盛,总会有些枯枝烂叶。哀家以为,是时候清理一下树上的枯枝,您意下如何?」 正康帝面无表情,深深地望着她。 「就依母后。」 对于生母,他的感情很复杂。他一出生就抱到母后的膝下,母后并未瞒他。长大些,他曾去看过生母,但生母每次见到他,不是哭诉就是替方氏求富贵。 甚至还说一些模糊的话,意图让他与母后起间隙。 成母后出自成国公府,年轻时就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而方母妃不过是五品小官之女,无论是学识还是见识都差成母后太远。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他是成母后的亲儿那该有多好。 方母妃的存在,只会让他心烦,后来渐大,以学业为重,渐不愿去看她。 她却时时装作偶遇他,不是关心他的吃穿,就是关心他的胖瘦,一副慈母的做派。那时他已通世故,自不会忽略她眼底的算计,更加的厌烦。 十五岁那年,他被册立为太子。十六岁生辰过后,父皇准备替他选太子妃,那时候成母后属意自己的娘家侄女。 谁知方母妃不甘示弱,一心想提携自己的娘家。甚至异想天开,居然想让自己堂堂太子去娶一个小户人家的姑娘。 彼时的方家已经封侯,是在他被册立为太子的那一年加封的。可在他的心目中,方家就是小门小户。 良妃长得不差,方母妃时时召她进宫来说话。每逢遇到方家表妹,表妹欲语还羞的样子令他十分不耐,实在是看不上方家的小户行径。 碍于方母妃的面子,自己会敷衍良妃几句。 在他的心里,一直有个女子。他们一起长大,情分深厚。那个女子就是成母后的娘家大侄女,成国公府的嫡长女成夕颜。 成夕颜长得美,端庄大气,与他青梅竹马。成国公府家世显赫,与他很是般配。成母后乐见其成,他一直以为,自己将来的皇后一定会是夕颜。 谁知道父皇连成母后都没有商议,就直接替他定下程家的嫡长女,没过多久,夕颜便嫁给莽夫一般的郁亮。 且郁亮还是程家养的一条狗! 方母妃闹了许久,父皇才让良妃进东宫,封为良娣。那时他心已冷,由着方母妃闹腾。 思及往事,眸光渐冷。 方太后被他看得更加发怵,忙作关切道:「陛下政务繁忙,一定要保重龙体,母后就不多打扰。」 张东海送方太后出殿,方太后向他打听陛下最近的身体状况,张东海自是拣了不紧要的说。 「她问了你什么?」正康帝冷着声问。 「回陛下,太后娘娘问了您的身体,嘱咐奴才好生侍候着。」 「哼,你倒是奸滑,难不成还怕朕迁怒与你不成?」 张东海腿一软,人已跪了下来,「陛下恕罪,奴才嘴笨,要不您赏奴才两个耳光吃吃,让奴才长些记性?」 正康帝一看他这模样,怒气消去一半,伸出明黄的靴子,轻踢他一脚,「就饶过你这个奴才,还不快起来,朕要摆驾朝月宫。」 朝月宫是安妃的宫殿。 张东海飞快地爬起来,屁颠颠地跑到外面。低声吩咐着手底下的太监,神色严肃,又是那个人人惧怕的总管太监。 正康帝到朝月宫时,安妃已经入寝。 算日子,今日陛下要宿在良妃那里。因为方氏的事情,正康帝恼怒方家,哪里愿意再去良妃那里,再听一番哭哭啼啼的求情。 安妃来不及梳妆,披了外衣就跪到殿门口迎驾。 「爱妃手怎么这么冰?」正康帝牵起安妃的手,一起相携入内殿。 一入内殿,宫人全部退出去,安妃乖顺地替他更衣。 「夏季已过,秋阳火辣,臣妾喜凉,贪念那一丝凉意,故而穿少了些。」安妃温婉地解释着,手上的动作轻柔。 正康帝眼露宠溺,「你呀,还和小时候一样。朕记得你那时候一到盛夏就耐不住热,母后不许你吃冰碗,你就偷偷地溜到东宫,指挥着朕宫里的宫人,替你弄了一大碗。」 说起往事,安妃跟着笑起来,「那次陛下您受臣妾的连累,一起受了姑母的责罚。您护着臣妾,非说是自己硬给臣妾吃的……」 「你身子娇,自小养得金贵,哪里受得住跪。朕是男子,理应护着你……」 「陛下是大丈夫,臣妾那时候就觉得世间男子,无一人能与陛下您相提并论。臣妾彼时就有个心愿,愿此后余生,与陛下您一起同甘共苦……」 两人目光触到一起,脉脉无语。 「朕怎能让你再受苦?在朕的身边,只有同甘。」 「陛下……」 第二十四章 安妃感动不已,泪眼含情,偎进他的怀中。他大手一抱,将她抱进珠帘后面的大榻。很快,娇喘声起,春意泛开。 云散雨歇后,两人相拥靠在床榻上。茜色的轻纱帐幔,莹润透亮的珠帘,还有弥漫着的靡香,熏得人面泛桃花,娇艳欲滴。 「爱妃一如当年……」 正康帝感叹着,脑子不由自主想到了另一个男人,那男人正是郁亮。他身体僵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大手不停地抚着安妃光滑的手臂。 他身体一瞬间的僵硬没有逃过细心的安妃。 安妃垂着眸子,红唇印在他的胸前,轻语,「陛下,臣妾的心中,从来只有陛下一人……」 「朕知。」 外面似有嘈杂声,还有女子的哭声,正康帝不由得皱紧眉头。 「陛下,露华宫的下人来报,说良妃娘娘突然晕厥。」 安妃立马推开正康帝,「陛下,良妃姐姐病了,您还是去看看吧。」 按理说,今日陛下是要宿在露华宫的。临时起意驾临朝月宫,安妃此举,合情合理。然正康帝却冷了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爱妃在赶朕?」 帝王龙威,令人胆寒。 安妃咬着唇,略带委屈,「臣妾哪有赶陛下,而是良妃那里……」 猛然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把抱住正康帝,埋首在他的怀中,嘟哝着,「臣妾就做一回妒妇,陛下哪里也不许去!她若是病了,自去请太医好了。」 正康帝的心情瞬间阴转晴,将她压在身下…… 露华宫的宫人得到回复,胆战心惊地去报给自己的主子。良妃气得砸烂桌上的瓷瓶,暗骂安妃狐狸精托生,把陛下勾得没了魂。 又骂方氏是个害人精,上次害她丢脸,这次还要害她丢名声。她咽不下这口气,又无处可发。憋着一肚子的心火,烧到大半夜都睡不着。 而朝月宫的正康帝与安妃,一夜要了三回水,折腾到子时过才歇下。 翌日,安妃娇软无力地起身,要侍候正康帝。被正康帝拦下,让她多睡一会儿。她惺忪着眼,挣扎爬起来,非要亲自替他更衣。 正康帝心下受用,随口提了昨天的事,并说状告方氏母女的是郁云慈。还有意无意地赞了一句郁云慈,说她颇有魄力。 安妃的手一顿,轻喃,「难为她隐忍多年,还有这样的烈性子,也不知是像谁?」 「依朕看,她像你,貌美又坚忍。」 安妃娇羞一笑,粉拳轻捶,「陛下好坏,她哪里像臣妾,分明是像陛下您一样。深谋远虑,韬光养晦隐忍不发,可以长达十年之久。一朝出手,稳操胜券。」 正康帝神色一动,捉住她的手,眼眸中有不一样的光芒,「当真像朕?」 安妃像是说错了话,脸色大变,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一只大手托住她的下颔,迫使她抬起头来。她眼皮垂着,长睫在颤动。贝齿紧咬着樱唇,齿咬之处泛着白。 帝王深沉的眼,紧紧地盯着她。 良久,一滴清泪从她两颊划过,被戴着玉扳指的手指轻轻拭去。 「朕不会负你。」 正康帝说完,将她搂在怀中。她双手无意识地抓着他明黄的龙袍,无声流着泪。泪水浸湿了他的前襟,晕开成一团。 张东海在外面轻咳出声,「陛下,时辰不早了。」 安妃着急起来,抬头一看陛下的龙袍被自己给弄得皱湿,不加思索就用手去抹那处。嘴里不停地赔着罪,眼眶中还有氤氲的水气。 正康帝捉住她的手,「一件衣服而已,爱妃何必如此紧张,朕再换另一件便是。」 「陛下……」 千言万语,所有的爱恋仰慕都在这两个字中。 帝王受用,唤张东海进来,重换一身龙袍摆驾离去。 安妃呆愣地站了许久,才缓缓坐下,神色说不出的复杂。半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知是叹息还是松口气。 「娘娘,方太后昨日连夜派人去广昌侯府传召,刚才广昌侯夫人及方二小姐进宫了。」成嬷嬷掀帘进来,低声禀告。 「方家这是要商议如何处置方氏的事情。」安妃神色很冷,眉眼之间早已不见之前的柔情,取而代之的是凌厉。 「由着她们折腾。」 她站起身,成嬷嬷赶紧侍候自家主子梳洗更衣,打扮妥当后去给成太后请安。 到了成太后那里,程皇后也在。 良妃禁足期已满,一夜未睡,恨不得天色早亮。时辰一到,就起身梳洗一番来到祥宁宫。等到半天,都不见安妃。 一想到那狐媚子承欢的模样,手绞着帕子,将好好的丝锦帕子扭得不成形。 见到安妃现身,一副雨露滋润过后的慵懒模样,一时间,仿佛有数十只猫爪在心口抓挠,恨不得上前撕烂那张永远从容的脸。 「安妃妹妹今日来得可真够晚的,合着太后皇后们就等你一人。」 「是臣妾的错,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责罚。」 直接认错,不狡辩不争论。言语徐徐,淡定从容。饶是程皇后也无法从她的话语中挑出一星点的错误。 至于责罚,成太后还在,程皇后哪里敢打正头婆婆的脸。 还有良妃,善妒爱争宠,可是上头有另一个婆婆罩着。便是犯了些许小错,程皇后也只能高高挂起,轻轻揭过。 为人媳者,最忌有两头婆婆。讨好一边,势必要开罪另一边。 要想左右逢源,只能辛苦自己,不光是尽力平生衡,还得时时赔笑。 好在程皇后入宫多年,早已摸出一套法子。 两位婆婆斗法她都不参和,两边的讨好一个不落下。对于安妃良妃,以及二皇子还是五皇子的事情,她一概不过问。 不聋不哑,不做皇后。 这是她自己总结的信条,多年贯彻下来,颇为得用。 成太后不满地看了一眼良妃,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安妃侍候陛下辛苦,这来迟的事情就算揭过。良妃就算心里不满,也只能按捺着。 程皇后眼波转动,广昌侯夫人进了宫,良妃不去方太后那里,非要来成太后这边,是何用意? 其实良妃真的没有什么用意,她就是气不过安妃截了陛下。原本昨日是陛下宿在露华宫的日子,凭什么便宜安妃? 至于方氏那事,姑母会解决的,她若是去了,少不得还被母亲埋怨。 母亲自来不喜她,她是知道的。就因为她一直养在祖母膝下,与母亲隔阂,所以在母亲的心里,只有恬雪。 恬雪? 听说恬雪今天也进了宫,姑母和母亲商议小姑的事情,让恬雪进宫做什么? 良妃猛然回过神来,呼地站起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妾的母亲今日进宫,臣妾想先行告退。」 成太后眯着眼,未正眼看她,随意地嗯了一声。 良妃管不上成太后的轻慢,紧赶慢赶地赶到寿安宫。一进内殿,就看到广昌侯夫人脸色不太好,恬雪低头站着,手交叠搁在腹间。 「姑母,母亲。」 广昌侯夫人起身,行了一个礼。 良妃心里急,眼神不停地往恬雪身上瞄。方恬雪今日自是精心妆扮过的,少女本就长得秀丽,就算是不涂脂抹粉,那嫩滑的脸蛋也看得人赏心悦目。 第二十五章 姐妹俩年纪相差大,良妃进宫那年,广昌侯夫人才怀上幼女。 「听说你一早火急火燎去祥宁宫,怎么这会来了?」 方太后语气不满,良妃也是一肚子的委屈。 「姑母……」 「好了,哀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方太后制止她的辩解,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什么。这个侄女惯爱争风吃醋,不识大体。 论教养,比起恬雪确实差得远。 若是恬雪早生十几年,那么进宫的一定是恬雪,自己也就不用如此辛苦。不光要和姓成的斗,还要帮着侄女固宠。 方太后越是表现得不在意,良妃心里就越不忿。姑母不会是真有其它的心思,要放弃自己吧?她看向妹妹的眼神挑剔起来,恬雪年轻不假,陛下却不是爱色之人。 「母亲,小姑的事情怎么办?」 方太后和广昌侯夫人刚才正在商议,还没有说到最后的法子。 「她……不再是你的小姑……」 饶是广昌侯夫人想过千万回,不想认那个小姑子,骤然从方太后口中听到,还是怔神了一会儿。 她是嫂子,不愿沾上小姑子的麻烦情有可原。太后可是亲姐姐,说舍弃就舍弃,哪里还顾念昔日的姐妹之情。 婆母自私,养出来的姑娘都是一脉相承。 「合该这样的,万没有因为她一人连累我们整个方家的道理。」良妃说着,一副大大松气的模样,看得广昌侯夫人心里越发的凉。 方太后睨了良妃一眼,转向广昌侯夫人这边,道:「哀家记得恬雪满十六了吧?」 良妃的心提起来,听到自家母亲回着,「再有一个月满十六。」 「这个年纪,正是妙龄,可有合适的人家?」 来了来了,良妃紧张起来,已能十分肯定姑母的想法。姑母嫌自己不能笼住陛下的心,这是想让恬雪进宫。 「姑母,上回母亲进宫里好像提过,正在给恬雪相看人家,两家人都很满意。对吗?母亲。」 广昌侯夫人不是傻瓜,太后一向不关心恬雪的事,突然问起亲事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大女儿如此急切地截话,还说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她就反应过来。 「是在相看,未过明面。」 方太后脸冷下来,深深地看了良妃一眼。这个侄女,在其它事情上不灵光,一旦牵扯到争宠的事,倒是少有的敏锐。 「既然未定下,那就先搁着吧。」 广昌侯夫人心一惊,方恬雪低着的头下,唇抿得死紧。 良妃嘴张着,正待说些什么,猛然瞥见一抹明黄的身影。心里一跳,立马跪地接驾。广昌侯夫人和方恬雪被惊到,来不及多想,紧跟着跪见。 正康帝眼神一扫,漫不经意地说了一个平身。他将一下朝,就被方太后宫里的宫人请来,说太后有事相请。 待他坐下,方太后说了对于方氏的处置。 说完方氏的话,方太后把话题转到方恬雪的身上,引得正康帝多看了一眼。「原来是二表妹,果然是长高了。朕记得,二表妹只比乾儿大几个月。一晃十几年过去,乾儿也要议亲。」 方恬雪交叠相握的手劲松缓,提着心慢慢下落,渐渐平复。 方太后笑着,有些不太自然。 陛下提到宁王,分明是将恬雪视为子侄一辈。自己若是再提恬雪进宫的事情,只怕会引来陛下的不快。 索性顺着正康帝的话,说起宁王赵乾的婚事。 儿子的婚事,良妃当然上心。上次姑母寿诞时,她们已相看过,有几个合适的人选。可是无论提哪个,皇儿都是一脸的嫌弃,弄到现在还未定下。 「陛下,臣妾看信国公府的嫡长姑娘就不错。端庄娴淑,年纪与乾儿正合适。」 信国公府虽然位列四大国公府,但是最近多年府中子孙皆靠祖荫,并无多大的建树。比起成国公府,势微不少。 然而方太后不愿与成国公府结亲,若不然成玉缨就是最好的人选。 其实年纪相当的姑娘有,比如说大司马府的八小姐,还有范国公府的嫡长女,无奈都错着辈份,根本不考虑。 信国公府的嫡长女,是方太后和良妃两人商议许多,确定下来最合适的人选。不想得了宁王一句长得太丑的嫌弃话儿,愣是把她们心头的热火给浇得冰冷。 正康帝沉吟着,「此事容后再议。」 良妃哪敢不应,眼看着陛下起身要离开,忙跟着送他出殿。 方太后心思被陛下看穿,也不想再多纠缠方恬雪进宫的事。说了几句客套话,命人送广昌侯母女出宫。 而方氏母女,在她们的口中,就那样一句话带过,再也没有人提起。 可怜方氏还在牢里不停地安慰自己,宫里的太后和陛下一定不会不管自己。任凭别人怎么说,事关方家的声誉,陛下绝不允许有人随意抹黑。 直到有人送来方家的断绝书。 她彻底傻了! 那宣纸上的每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块她好像不认识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是自己看花眼,误会大哥的意思。 最后,凑过来的郁霜清发出尖叫。 「娘,他们是什么意思?怎么可以一出事,就把你从方家除名?」 听到女儿的声音,方氏仅是慢慢地看过去,眼神空空的。那表情像在哭,却没有一滴眼泪。手中的宣纸飘落,上面广昌侯府的印章红得滴血。 「喏,喏,吃饭了!」 胖狱卒从外面递进来两个陶碗,每个陶碗中都是糙米饭,上面是一小撮咸菜。 郁霜清瞪着那两碗饭,恨上心头。她何时吃过如此猪狗不吃的东西,这些人,一看她们失势就可劲地作践。 她一脚过去,踢翻一个碗,饭菜洒了一地。 此时,方氏动了身,慢慢上前,把那碗没洒的饭端起来。一口一口地吃着,她双眼发直,嚼得极慢,仿佛在嚼生肉,看着瘆人。 郁霜清被她的表情骇住,不由躲得远远的,靠在角落里。 她吃着吃着,看过来,桀桀一笑。 郁霜清吓得更加不敢动弹,「娘,您不要吓我……」 方氏又笑一下,放下碗,理理头发,朝她招手,「过来,娘有话同你说。」 郁霜清摇着头,拼命靠着墙,「娘,女儿还年轻,我不想死。娘……您一定要想法子,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傻孩子,我们当然不会死。」 郁亮还活得好好的,她们凭什么要偿命。可是活着又如何,卑贱的日子她不想再过,还不如死了的好! 只是,她好恨,她不甘! 她眼里迸出强烈的恨意,走到牢门处,对狱卒喊道:「劳烦你们给我带个话,我要见锦安侯夫人。你们告诉她,母女一场,是该做个了断。」 那胖狱卒正在吃饭,闻言嗤笑一声。 没人回应,方氏又说了一遍。 那胖狱卒把筷子一撂,搁在长凳上的脚放下来。「咚」地放下手中的碗,轻蔑地咂巴着嘴,用粗壮的手指剔着牙缝中的菜。 再朝同伴们挤眉弄眼一番,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你是说锦安侯夫人?」 「没错,她是我的继女。」 第二十六章 「哈哈哈……」胖狱卒笑起来,对同伴道:「你们听听,她要和锦安侯夫人叙叙母女之情,真是笑死个人。」 其他的狱卒跟着大笑起来,什么讽刺难听的话都冒出来,极尽挖苦。 方氏脸白着,看上去并不生气。 若是仔细看她的手,就会发现中指的指甲被硬生生地折断,断指甲掐入掌心中,渗出血丝。她哪能不恨,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认真地看着那个狱卒,像是要记住对方。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能翻身。她第一个要报复的就是这个狱卒,她要对方跪在地上哀求,让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后现在,她只能咽下这口气,语气尽量平常。 「你说得没错,我与她确实没什么情可叙。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劝你去送信,我想锦安侯夫人一定十分乐意看到我们母女如今落魄的样子。你把我说得越惨越好,说不定你还能得一笔赏钱。」 那狱卒是个三白眼,闻言翻了几下,哼唧哼唧地说着自己心软,要发慈悲的话。到底还是赏钱两字诱人,她真的跑了一趟侯府。 郁云慈哪里还愿意见方氏,方氏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主,谁知还憋着什么坏水。既然已将对方打落泥潭,料定对方再无翻身之日,她何必再去多看一眼,白白惹得一身的腥骚。 万一对方未沉底,还在作垂死挣扎。非要拉她垫背,她岂不是死得冤。 「你回去带话给她,我与她不是母女,并无情分可言。她有今日之果,全是自己种下的因。一切自有天道,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如今,她已被我父亲休弃,不再是郁家的夫人,我更没有看她的必要,她是好是歹与我无关。」 那狱卒诺诺,不迭地弯腰点头。 最终,郁云慈命采青赏了她二钱银子的跑路钱,喜得她笑得三白眼眯成一条缝。暗道锦安侯夫人就是大气,自己没有白跑一趟。 郁云慈现在有十几万两银子傍身,还有一应首饰田产铺子,底气充足,确实没把一些小钱看在眼里。 狱卒得了跑路费,回去自是在同伴面前夸耀一番,说侯府如何富贵,锦安侯夫人如何如何,把郁云慈吹嘘得宛若神仙妃子,是天下第一心慈的夫人。 郁霜清原本眼巴巴地盼着死丫头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狱卒的这番话,只把她听得肝痛。因着没有吃饭,肚子跟着绞痛起来。偏那狱卒还在口沫横飞地说着死丫头的好话。她恨不得大喊告示天下,原本那死丫头的所应得的一切,都是她的! 方氏坐着不动,恍若未闻。 倒真是小看了她! 她当真以为自己翻不了身不成?她就没有想过,方家再是与自己断绝关系,她骨子里流的还是方家的血。 方家不可能真的袖手旁观,还有太后娘娘,她可是太后娘娘的亲妹妹。 按照律法,方氏罪犯七出之与人淫染,还试图谋害亲夫,罪加一等。女淫者,在前朝私刑为沉塘,官刑则是骑木驴。 谋害亲夫之罪,则是斩刑。两罪并罚,方氏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死。但方氏是方家女,事关皇家体面,刑罚是不会有的,一杯毒酒足矣。 便是毒酒都是假的,两日后,方氏母女被送到南边。等她们在一间屋子醒来,就变成了山脚下小村里的李姓孤寡母女。 郁霜清睁眼一看屋顶梁柱上结着一张硕大的蜘蛛网,正中还有一只褐色长脚大蜘蛛,吓得尖叫一声,猛地翻身坐起。 方氏早一步醒来,坐在破旧的四方桌前。 「娘……这是哪里?」郁霜清的声音还有一些抖,惊惧的眼不敢乱瞄,生怕看到什么牛头马面之类的东西。 被人强灌下毒酒的恐惧还在,那垂死之前的绝望还在,酒入喉咙想吐不能吐的感觉还在。如此阴森破败的地方,不是地府还是哪里? 方氏阴冷的眼直勾勾地看过来,语气恻恻,「这里……当然是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认出我们的地方……」 这么说,她们还活着? 郁霜清有些高兴起来,她还如此年轻,怎么甘愿香消玉殒?她还有那么多的愿望没有实现,还有那么多的富贵没有享受,本就不应该早死。 「娘,我们是不是没有死?那么我们为何不回京?」 方氏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半天冷笑道:「回京?只怕在所有人的眼里,我们都是死人。既然是死人,自然是不能出现的。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们会再回去的。到那时候,那些欠我们的,娘一定加倍讨回来。」 「没错。」郁霜清恨恨,「尤其是那个死丫头,且让她过几天舒服日子。我受过的苦,她一定要千万倍偿还。」 「哟,口气还不小,还想让别人千万倍的偿还。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能耐,这张利嘴还能喘气多久?」 一道突兀的男声响起,母女俩大惊失色。 「你是谁?为何装神弄鬼?」方氏警戒地扫视着屋子,什么都没有看到。 郁霜清心里发毛,只觉得这屋子越来越阴森,就像一张巨大的黑网,要将她们紧紧困住,脱不了身。 「娘,我……怕……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呸,你才是脏东西呢?我可是救苦救难的神医,被别人称为活菩萨,哪里是你等污浊之人。」 那道声音又响起来,听到神医二字,方氏觉得对方应是真人。刚才她亦是有些怀疑,一瞬间还以为她们是真的死了。 「不知神医光临,有何指教?」 「你可真是贱人多忘事,前段时间你才败坏过我的名声,这么快就忘到脑后。果然是恶事做得太多,多到你自己都记不清了。」 方氏心一突,猛然想起上次的事。 原来是那草庐中的神医。 「我平生最仰慕行医治病之人,怎么会败坏神医您的名声。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再者我与神医素不相识,这事要从何说起?」 那人冷冷一笑,哼了一声,「我既然会来找你,必是已知你的底细。你先是派人在京中假装我行骗,见锦安侯夫人不上套,暂且作罢。然后你得知程八小姐四处替锦安侯夫人打探偏方,又心生一计,命人四处散布我的行踪,故意传到程八小姐的耳中。引她们去我的草庐,再命人假扮夫妻混进草庐,买通我的二徒弟,一起迷昏锦安侯夫人和程八小姐。」 方氏呼吸急促起来,这神医说得分毫不差,就好像看到她布置一切似的。 那声音似是停顿一下,紧接着又响起来,语气更加的不齿。「程家你惹不起,也不想横生枝节,于是早就吩咐那假夫妻送回程八。你以为天衣无缝,万无一失,怎料锦安侯夫人机智过人半路逃脱。程八醒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砸了我的草庐,还抓走我三个徒弟。至此,我名声被毁,你说我哪一句冤枉了你。」 郁霜清不知详情,根本不知方氏是如何行事的。听到这里,已是目瞪口呆,她知道母亲手段高,万没有想到会计划得如此周密。 第二十七章 若不是那两个蠢货粗心大意,死丫头现在已不知被卖到哪里,早已是男人们手里的玩物,哪里还能占着侯夫人的位置高高在上。 「神医,你肯定是受了别人的蒙骗,你说的事情我听都没有听过,何谈做过?若不然,你信我一回,我必替你找出陷害你名声之人,还你一个清白。」 那暗处的人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大声笑起来,「我的清白,还要你一个恶妇来还,真是天大的笑话。」 方氏稳住心神,细细辩听,辩出那人藏身之处。 黑乎乎的一个柜子后面,慢慢走出一位中年男子。男子黑衣长靴,眼神阴冷,半点不像一个悬壶济世的神医。 反而像是刀刃上舔血,赚黑心钱的亡命之徒。 「啊!」 郁霜清又尖叫起来,惹来方氏的一个冷眼怒瞪。 这个女儿真是被自己养得太过娇惯,根本就经不起任何事情。 方氏心往下沉,她之前醒来后什么人都没有看到。猜想着能救她的人必是太后或是母亲,虽然屋子破了些,但能保住一条命,日后再图谋。 现在她开始否认自己的想法,若是太后和母亲救的她们,眼前的中年男子是如何出现的? 显然,其中有了变故。 方氏猜得没错,换毒酒的事是太后授意的,救她们出来的人也是太后安排的。 只是那些人把母女俩安置好后留下米面银钱就离开,而柳神医和其他人则是一路跟随,途中没有打草惊蛇。 方氏想到关键,知道来者不善。 但她自认为天下人皆为利往,听说这位神医极为爱财,必会为财所动。 「我是真不知情,不过神医既然认定是我做的,我百口莫辩,还请神医开个价来。」 柳宾又笑起来,他是爱财不假,但从来都是行义事,取不义之财。 「只怕你出不起价。」他轻蔑地扫视了一下破旧的屋子,不言而喻。 「我暂时肯定没有银子,但我是方家人,我母亲还在,我姐姐方太后也在。她们必会帮我,无论神医开价几何,假以时日,我都能拿出来。不知神医意下如何?」 「不如何,据我所知方家已将你除名,你一个死人,没有半点的利用价值,哪里来的底气肯定方太后会帮你。她要是真肯帮你,为何不让你改名换姓带一大笔银钱去关外享福。而是把你们母女丢在这穷山沟里,将来配给山里的庄稼汉子?」 方氏被他一问,想到这茬。 心里发凉,面上却还强作镇定。 「太后的心思,别人怎么能猜得透。过不了多久,我就能离开此地,过另一种富贵生活。若是神医不嫌弃,我愿重金请神医随行,照料我们母女的身体。」 柳宾常在江湖中走,哪里看不出方氏的做派。这女人果然心毒又不守妇道,她是在暗示自己以后不光是能得钱财,还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不可否认方氏确实有姿色,但是柳宾不是寻常的男子,闻言丝毫不为所动。 「收起你的算盘,你想算计到我的头上,还嫩了些。我不光是听得出真话假话,而且还能让别人吐真言。你应该尝过滋味,不知还记不记得?」 方氏愣住,猛然想起那日府衙的事情。 那时候的自己,就像鬼迷心窍是的,怎么痛快怎么说。难不成是中了这人的药,所以这男人是那死丫头一伙的。 她面色倏然阴沉,终于想通了原因。 「原来是你!」 「没错。」 「娘,你们在说什么?」郁霜清听得云里雾里,根本就不明白他们对话中的机锋。 方氏脸沉得厉害,一字一字挤出牙缝,「他是死丫头的人。」 简单的一句话,就令郁霜清回过神来。她不知郁云慈那日逃脱的内情,闻言立马想到死丫头能逃过一劫,是因为娘挑错了地方。 娘怎么能挑到死丫头的地盘,白白错失那么一个难得的机会。 看向方氏的眼神中,带了埋怨。 方氏顾上不女儿,心知今日事情难以善了。这人来者不善,又是死丫头的人,不知要对她们做什么。 「既然亮了底,何不索性爽快些。」 柳宾拍一了下掌,「痛快!你若是个男子,倒是比你大哥要有手段魄力。只可惜,你若走正道,就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哼,成王败寇而已,再说你怎么就能断定我败了。便是我败了,别人也讨不到好处。」 她话有深意,还带着隐隐的自得。 柳宾前两天刚被侯爷请去,给侯夫人把过脉,一听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如此毒妇,真是枉为人。 「你是指锦安侯夫人的身体吧,你别忘了,我可是神医,且绝非浪得虚名。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没有我治不好的病,何况是阴寒之症。你放心,锦安侯夫人将来一定会儿孙满堂的。」 「你……」这下方氏的脸终于变了,那死丫头的身体是她最后一张底牌。自小她给死丫头吃的东西都是阴寒之物,而且她买通了大夫。那大夫告诉过她,死丫头以后想生孩子,除非遇到大罗神仙。 郁霜清听明白了,看柳宾的眼神淬了毒,「你为什么要治她?她本就该死!她的东西应该全都是我的……全是我的……」 「啧啧,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只可惜女儿比当娘的蠢了些,光学会你的毒没学会你的狠。你们这对祸害,再留在世间,只会残害别人。便是山野村夫,娶了你们都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今日本神医就替天行道,收了你们!」 随着柳宾话音一落,黑暗中出来几个黑衣人。 「啊!」 郁霜清又叫起来,一下子缩进床角,指着方氏道:「不关我的事,所有的事情全是她做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她好了,不要找我!」 接着她又哀求方氏,「娘,女儿还年轻,我不想死!」 方氏全身如坠冰窟,先前娘家的所作所为令她心寒。可是再心寒都比不上女儿这番话,字字句句像刀子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心都死了。 「哈……不愧是我的女儿。可惜啊清姐儿,你注定要和娘一起上路,你别怕,黄泉路上娘会护着你的……」 「不,我不要死。要死你自己去死,不要连累我!」 郁霜清大叫着,就想夺门而出。 一道黑影比她动作更快,闪到她的身前,手刀下去,她立马软倒在地。 此地是一个偏远宁静的小山村,村里一共不过三十几户人家。时值夜深人静,村民们都进入了梦香。 这一觉全村人都睡得极沉,没有人听到一丝动静。 次日一早起来,才发现昨夜里发生了山崩。 倒是没受多大的灾,就是山脚下新搬来的那对母女遭了难。山崩塌滚下来的巨石刚巧落在她们的屋顶,砸出一个大坑。 那对母女睡在床上,正是巨石落下的位置。 两人被压在巨石底,早已断气。 村民们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村长机灵,七转八弯找到赁屋子的人。没隔一天,就有几人来给那母女收了尸,草草地葬在后山,连个墓碑都没有。 第二十八章 宫里的方太后得知方氏母女之死,连念了两声阿弥陀佛。 看来妹妹母女真是作恶太多,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自己有心保下她们的命,却还是被天给收了。 这些隐秘之事,郁云慈是不清楚的。 她只知道方氏和郁霜清在牢里畏罪自尽,初时还有些不信。以方氏的为人,不像是能自我了断的人。 心里疑惑着,过了几天,始终有些不踏实。 「侯爷,她们真死了吗?」 景修玄正立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练字,闻言冷着眉,「专心练字。」 「我不是担心嘛,方氏的亲姐可是方太后,方太后能眼睁睁看着她妹妹被处死?我觉得若是方太后想救她们,一定会用死遁的方法。你想啊,她们罪不能逃,再洗也洗不白,只能换一个身份生活。说不定,她们现在正在另一个地方,继续吃香的喝辣的。然后在暗中窥视着我们,瞅准时机来个报复,狠狠地咬我们一口。若真是如此,我们岂不是防不胜防?」 他眯起了眼,这姑娘想得一点不差。 若是自己没有出手,事情就如她所说。 「死人哪能再活过来!」 她嘟起嘴,「哪里不能活过来,改头换面而已,这样的事情又不少见。」 他垂着眼,盯着桌上的白宣纸,上面有两行字。看来这姑娘最近用了功,有了一些进步,比以前字体端正一些。 「我说的死人,就绝没有活过来的可能。」 声音冷清,掷地有声。 她立马放了心,他话里的意思,她能听得出来。言之下意,就算是有人让方氏母女假死,那他就让假死变真死。 「侯爷您办事我放心。」 纤手将狼毫一搁,情急之下不小心沾到砚台边上的墨汁。她一无所觉,转身捧起身后男人的脸,狠狠地亲一大口。 墨汁沾在他的脸上,像一道竖撇。 她低头捂嘴笑起来,那白玉般的小拇指上,染着漆黑的墨汁。 他立马明白她在偷笑什么,却被她的笑晃了心神。笑靥如花,美不胜收。 很快,她的笑声戛然而止,消失在他的唇齿之间。身体像是被人抱起,压在桌案上,发梢扫过墨砚,越发的乌黑。 天雷和地火一勾就恨不得相合,无奈血光之灾挡道,吓得天雷哑了声,地火灭了焰。 那大姨马都来了三四天,就是赖着不肯走。她不记得自己年少时经期是多长,但是现在的身体,看架式,没个把星期是完不了的。 柳神医给她开过药,这两天深色的血块出得多,一看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有多么的寒。 自那日打开心扉,身边男人暴露出狼性。正是热血方刚的年纪,时不时拉着她的手要纾解一番。可怜她的手酸得,没事就得甩上半天。 眼下还练了两张字,恐怕半点力都提不起来。一吻方休,他把她从桌子上抱起。身体紧绷,呈剑拔弩张之势,她岂能不明白他接下来会有的举动。 她可怜兮兮地伸出手,手指还虚弱地抖了一下。 「侯爷,我手酸。」 景修玄危险的眸子黯了黯,深长地吐纳着气息。 半晌,轻轻放开她,重新在桌案上铺一张白宣纸。 「如此,再写一张吧。」 铺着的这张白宣可不同于郁云慈一直练字的纸张,她练字的纸都是裁过的,大小适中。而他铺的白铺则是四尺全开,没有裁过的,几乎占了大半个桌案。 她眉心一跳,瞠目结舌。 他确定不是报复? 这男人还有腹黑的潜质,明摆着是为难她。让她在那啥与练字之间做一个选择。可怜她的手,若说之前是在撒娇,现在是真的感觉隐隐发酸。 她的长睫毛闪动,剪水双瞳带着一丝幽怨。 「侯爷……我是真的手酸。」 他眸色更暗,喉间止不住滑动。 「既然如此,那就歇着吧。」 此歇非彼歇,人是被他带回屋子安置在床上。但若是他自己没有跟着上来,她还真相信他是在心疼自己。 她豁出脸皮痴缠撒娇一番,磨磨蹭蹭地说着可怜话儿。 他被她磨得险些没有忍住,一把将她不安分的小脑袋按在自己的怀中,声音低哑,饱含隐忍,「睡觉!」 她心头窃喜,听话地环住他的腰身,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满足地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暗自觉得自己有些坏。 晨起时,一睁眼就对上身边男人幽深的眼神。她心中一动,小手往他那处探去。这次,总算是如了他的愿。 直到送他离开,她自己坐着时,都在回味着那种两情相悦的欢喜。 「你不停盯着自己的手做什么?」 程八有些不满,自己与姓郁的商量事情,对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自从药庐的事后,自己总觉得对姓郁的有愧,说话底气短了三分。 郁云慈真想抚额长叹,她真不明白,她到底是哪里入了程八的眼。若是有,她愿意改,一直改到程八不再上门。 「练字练得久,手有些酸。」 「你还练字?」程八疑惑问一句,就撇开不谈。「你说,左四究竟在躲我什么?我都说过只送谢礼,不谈其它,他还是不肯见我。」 郁云慈万分后悔那天不经脑子说过的话,一句以身相许让程八入了魔障。 「若不然,你把谢礼留在我这,我转交给他。」 程八杏眼一瞪,「那可不行,救命之恩,哪能轻易敷衍。我一定要亲自当面道谢,才能显出诚意。」 这姑娘如此固执,她爹娘知道吗? 郁云慈觉得身体又一阵热涌,只想躺着什么都不做。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听程八说一些有的没的? 「程八小姐,您最近老登我们侯府的门,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莫非你对我们侯爷还有想法,你让我这个正室夫人如何自处?」 程八脸色一僵,景侯爷上次与父亲切磋,父亲败了。 虽然没人说什么,大家都说父亲年事已高,身体不济,所以才会惜败景侯爷。其实她知道,父亲虽然已过花甲,却日日练功不歇,绝非年老体衰之辈。 听着那些人不停地给父亲找理由,她都有些臊得慌。 连带着,莫名奇妙就觉得无颜面对景修玄夫妇。好容易说服自己,这才有勇气登门。但那之前对景侯爷的爱慕之情,不知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连连摆着手,「你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侯爷。朋友妻不可欺,同样的朋友夫不可觊觎,这个道理我懂。」 敢情自己还得感谢与程八成了朋友,让其碍于朋友的情面,放弃肖想自己的男人。郁云慈嘴角抽动,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她端起杯子,杯子里不是普通的茶水,而是枸杞红枣茶。她吹一了口气,一气喝了半杯子。这茶煮得入味,还加了红糖。 程八一直看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自然。没有一般世家贵女故作清高的做派,动作算不得优雅完美,却透着随意自在。 是的,就是自在。 自在闲适,美而不自知。 不像自己的嫡长姐,当今的皇后娘娘。虽然完美,却假得不像真人。也不像郁霜清之流,矫揉造作,时时刻刻意模仿别人,虚伪至极。 第二十九章 「我脸上是有花不成,让你看得眼都不眨?」 郁云慈放下杯子调侃着,程八不自在地端起手边的杯子,「咕咚」喝了一大口。 「我替你着急,你过得悠哉悠哉的,说不定有人在背后暗截截的想害你。上次我与你提过的,让你小心你那七姨,你有没有记住?」程八脑子跳得快,猛不丁来了这一句。 郁云慈当然记得,不用别人说,她也会提防成冰兰。 「我跟你说,她想嫁给卫大人,又不愿嫁过去当后娘。最近天天怂恿别人上门向卫小姐提亲。便是卫大人明里暗里地说过,不想娶她,她依然我行我素。关键是那些上门提亲的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嘴里还不干净,非要说卫小姐名节有污。你说这样的人,可不可怕?」 郁云慈最近极少关注成国公府的事情,以前好像听过成冰兰要议亲的事情。这个卫小姐,不就是上次庭生他们救下的姑娘。 难不成,那件事情还有隐情? 程八性子直,却不蠢。 好歹也是司马府出来的姑娘,哪里会不明白一些世家中的弯弯绕绕。卫家小姐出事后,成国公府澄清成冰兰不是养在玉贞观。 不过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刚才在路上,还碰到了她。更巧的是,她进入茶楼没多久,有一个男人跟进去,你猜猜是谁?」 程八问完,眉毛一挑,看着她。 她皱着眉,成冰兰与什么人相熟,自己哪里知道。然而程八话里有话,说明那与程冰兰相约的男人是自己认识的。 「我实在是猜不出。」 程八眉毛挑得更高,得意一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你想都想不到,那男子是方家的二公子。」 方家的二子公,沈绍陵? 自己似乎已有很久没有听人提起过这个人,也很久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上回陆环佩来讨要嫁妆,她还以为两人应该已经成亲。 没想到这人还在外面蹦跶,当真是祸害遗千年。 成冰兰和沈绍陵,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怎么会? 会不会是巧合? 很快她就否认自己的想法,成冰兰讨厌自己,根本就没有掩饰过。虽然她不知道对方的敌意是因为什么,但应该大抵是与自己的生母有关。 而沈绍陵和自己的恩怨,更是一语难以道清。他们两人,若说有什么共同点,那便是同样见不得自己过得好。 甚至,恨不得置自己于死地。 她的心提起来,倒是有些感激程八的信息。若不然,她根本就不会想到,那两个人会结成同盟。 「多谢提醒,我记下了。此事算我承你的情,你以后若是相求,只要不涉及我的底线,我一定两肋插刀。」 许是两肋插刀这个词取悦了程八,程八爽朗地笑起来,「你记下就好,本小姐实在是看不惯那些暗地底阴人的玩意。你若是让那些人害了,便是空出侯夫人的位置,我都不屑来占。」 她昂着下巴,骄傲得像是开屏的孔雀。 这一刻,郁云慈的眼光带了一丝欣赏。 不愿趁人之危,说明此人极为光明磊落。 程八性子虽然不太讨喜,但本性真是不坏。她对这姑娘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不喜对方太过鲁莽直率,容易招惹麻烦。另一方面又觉得像这样不耍心眼的姑娘不多,有些难得。 只是这姑娘说的话,还是让她欢喜不起来。 程八不太会看脸色,以为她是感动得说不出话,于是有心再表现一番,豪气地道:「你现在是我的朋友,若是以后再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想害你,那就是与我程绮红过不去。你只要报上个名来,我必掀了对方的老巢,让他们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郁云慈没能忍住,有些想笑,又觉得有些夸张,最终朝屋顶看去,翻了一个白眼。 这姑娘从哪里学来的痞侠习气,她难不成以为京中是江湖不成? 「你的好意我心领,若是真有人寻我的麻烦,侯爷自会出手。」 提到景修玄,程八就像泄气的青蛙,只剩下鼓瞪的双眼。景侯爷连她父亲都能打败,自是武学的高手。再者身份不低,哪有几个不长眼的来找姓郁的麻烦。 她刚刚盈满胸腔的豪气瞬间瘪下去,眉宇间居然染上一层淡淡的忧愁。 忧愁这种表情居然会出现在程八的脸上,郁云慈差点以为自己看花眼。细一看去,那愁绪还在,不由得暗暗称奇。 很快,程八就打起精神,一挥手,「霍」地站起来。 「左四不是躲着本姑娘吗?本姑娘偏要见一见他。你跟我去,你是他的主子,他不敢不听你的命令。」 郁云慈无语,刚才自己一定是眼花。 程八和左四这事确实要解决,若是一直拖着,说不定程八像有些女人一样,什么越得不到的,越追不到的就是好的,哪怕对方是一坨翔。 当然,左四不是一坨翔。他只不过是有自知之明,而且以前跟在侯爷身边,见识过程八许多剽悍的行为,下意识地就想远离。 一听到程八上门,赶紧与其他的侍卫换了差事。 原本今日是他当值守侯爷的院子,这下换成两个眼生的侍卫。 程八冷哼着,睨着那两个侍卫,问道:「你们谁知道左四在哪里,快让他来见本姑娘。这可是你们夫人的命令,还不快去。」 郁云慈无奈地出声,让其中一个侍卫去唤左四。 程八越发的哼哼唧唧,「到底还是正头主子管用,我可是来过好几回,这几个家伙根本不搭理我。」 不大会儿,左四来了。 低头缩肩的,不与程八对视。 「见过夫人,见过程八小姐。」 「哼,你还知道来见我。我问你,你为何一直躲着不肯见我。我难不成就那么一无是处,让你一个下人都绕路走?」 左四人高马大,皮肤黝黑,闻言脸更黑。 「程八小姐千金之躯,属下不过是个下人,救您是举手之功,职责所在,不敢当程八小姐一个救命之恩。还有您送的谢礼太过贵重,再说那什么燕窝之类的,属下一个粗人实在是用不来。反倒不如割两斤牛肉再打一壶好酒来得实在。」 程八被他一说,气焰顿灭。 原来左四恩人是嫌她的谢礼不合胃口,只是两斤牛肉和一壶酒是不是简陋了些。哪里能表明她的郑重? 「我看就这样吧,送礼要送到别人的心头上。既然左四开了口你照做便是,自此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什么恩不恩的。」 左四喜出望外,欢喜点头。 程八有些不满,嘴张了一下,被郁云慈一瞪,终是没有反驳。 郁云慈让左四回去,拉着程八,站到一棵树下,语重心长地道:「你心里应该明白,自己最近一直在胡闹。左四不过是个下人,他不可能,也没有底气陪着你一起胡闹。你若是再嚷嚷什么以身相许要报恩的话,说不定会给他带来灾难。事情是因我而起,我那时嘴快,口不择言。你如果心里不痛快,就与我断交吧。」 程八瞪着大眼,坚定地摇头。 第三十章 「那怎么行,我好不容易交一个朋友,岂能因为男女之事而舍弃。我听你的,再也不缠着左四。」 郁云慈终是放下心来,好在这姑娘没有执迷不悟。 程八望着左四远去的那个方向,低声喃着,「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真愿意嫁一个像左四这样的人,无牵无挂。可以毫不留恋地远离就中的繁华,然后远走高飞,海阔天空,畅意江湖。」 她的眼底迷茫一片,像找不到家的孩子。 郁云慈无法接她的话,正要说什么时。她已转过头,神采间又是以前的那种张扬,「我可是司马府的八小姐,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说句不怕托大的话,整个京中的世家公子,只要我愿意,哪个不是乖乖任我挑选。」 「的确如此,你可得好好挑挑,多方打探。我相信你一定能挑一个称心如意的男人。」 程八昂起头,朝她挑一下眉,自得一笑。 院子里偶尔还有秋蝉的叫声,天气倒是越发的凉爽。便是热,也不过是当午热些,早晚已有温差。 此时正是巳时一刻,还不算热。府中主子少,往来的下人并不多。她与程八站了这么久,就只见一个婆子穿过不远处的小路。 「还是侯府清静。」 程八感叹着,长长地叹一口气。 郁云慈再次从她的叹气中觉出一丝惆怅,或许程八并不像外面看得那般得意飞扬。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司马府想必也有许多的是非。 程八外表风光,一定也有不为人道的苦恼。 到底是别人的私事,自己不好过问。 这时,侯爷院子的大门从内打开,走出来一位青袍少年,正是匡庭生。 程八眼睛一亮,道了一声可惜。 郁云慈嘴角一抽,这姑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难不成觉得庭生是个好人选,可惜年纪太小吧。 几人相互见礼。 「匡少爷刚练完功,不知最近练的是什么剑法啊?」 「剑法在精不在多,我一直练的是匡家剑法。」 匡庭生说着,看了一眼郁云慈。那眼神她瞬间秒懂,庭生有话要和自己说。 她侧过身,对程八道:「你不是要去买牛肉和酒?」 「哦,对。」程八记起这茬,和他们告辞。 看着对方风风火火离开的模样,她有些失笑。 匡庭生亦同样疑惑,程八小姐性霸道,行事张扬跋扈在京中都是有名的,怎么在师母面前如此的乖巧? 一想到师母的性情,倒觉得合情合理。师母这样通透又见识不凡的女子,任何人靠近后都会不由自主的喜欢。 树影绰绰,清静一如往常。 微风吹过,匡庭生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暗道师母最近几日没怎么出门,莫不是哪里受伤了? 「师母,您是受伤了吗?」 「没有啊。」郁云慈有些莫名,尔后反应过来习武之人五感敏锐,不会是庭生闻到她身上的血气,所以才有此一问。 她的脸色复杂起来,斟酌着是不是应该给庭生上一节生理课。想着匡大夫人是庭生的母亲,以后肯定会告诉他女子该有的东西。 只是古代的女子说话含蓄,庭生又是当成男儿养的,匡大夫人会说得详细吗? 「那个我不是受伤,而是……月信在身……」 匡庭生先是讶然,接着反应过来,不自在地红了脸。 「姑娘家都会有这一天,你若是突然……不必惊慌,可以告诉你母亲,或是来寻我也可以。」 「多谢师母。」 庭生再行了一个礼,自打遇到师母后,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他已没有那么厌恶和排斥。就算是听到月信二字,心境已平静许多。 该来总会到来,躲避不掉,只能迎难而上。 人生艰难,何止他一人? 少年脸色染上些许落魄,布在他原本冷傲的面容上,是那么的违和。郁云慈心知他有事,忍不住相问,「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嗯……算是,也不算是。」庭生想了想,与其自己烦恼,倒不如告诉师母。师母见识不凡,说不定会同意自己的想法。 「卫翰林有一女名唤卫青英,上次我与贤王出京,恰巧救了从玉贞观逃出来的卫姑娘。最近去卫家提亲的不是纨绔子弟就是扶不上墙的庶子,还有人往她身上泼脏水。我于卫姑娘有恩,若是此时提亲,她必会同意。只是我终不能给她幸福,一直犹豫不决……」 这名字,她不久前听程八提过,不想很快再次在庭生的口中听到。 听起来庭生的做法有挟恩图报之嫌,那卫青英不知庭生的真正身份,又想报恩,所以才会同意。要是将来两人时常相处,对方看出点什么,怎么办? 「那卫姑娘……是什么想法?」 匡庭生苦笑一声,就知道瞒不过师母。「不是庭生有意瞒师母,而是有些事情关系到她的名节……总之,卫姑娘是愿意的。我与她说过,便是将来能结亲,也是做假夫妻。如果有一天,卫姑娘能寻到自己托付终身的人,我愿认她为义姐,送她出嫁。」 他这么说,郁云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怕那卫姑娘落入玉贞观道士之手时,清白已失。虽极尽遮掩,但风声还是传了出去。一个失贞的姑娘,能嫁什么好人家。 说不定,将来别人还会以此相挟,被压得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所以,卫姑娘才会同意庭生。 庭生总会长大,他是匡家唯一的独苗,不可能不娶妻。她担心的是,卫姑娘不知庭生真正的身份,万一将来处得时日一久,庭生又是如此优秀的人,会不会令对方暗生情愫? 「你可有想过,人心易变,万一她成了你的正妻,有了其它的想法怎么办?」 匡庭生闻言,垂首沉思。 半晌,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师母,我准备告诉她实情。一来不会让她误解,二来,她以后可以帮我遮掩一二。」 比如说将来自己若是来月信,姐姐们都已出嫁,娘年岁也高,他又要以什么借口去采买贴身之物。 郁云慈默然,庭生的身份,确实是要用障眼法才能遮住。 若是那卫姑娘心甘情愿,倒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明明是个双赢的事情,为何她心情如此沉重。感觉很难过,替肩负着家庭重任的庭生,还有那未谋过面的卫姑娘。 「如此也好,你先别急着和卫姑娘坦白,最近要是有空,让她来侯府玩玩。」 人心叵测,她没有见到卫姑娘,还真有些不放心。 庭生再老成,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少年。在现代,十一岁小学都没毕业,怎么有能力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 「事关重大,谨慎些总是好的。」 她全心全意为自己考虑,庭生哪里不知恩。他露出一个浅笑,郑重应下。 隔日,郁云慈见到了卫青英。却不是对方应邀上门,而是她们同时出现在成国公府。就国公府的邀请去参加花会。 成国公府给她下的帖子,且是范氏亲自所写。作为外孙女,她自是不能推拒。孝义大过天,哪怕再不喜成冰兰,再不愿看到成冰兰,总不能不登国公府的门。 第三十一章 初秋来临,国公府里第一枝墨荷开放。借着花名,国公府办了一个小的赏花会,提议的人是成冰兰。 许是怕她会推辞,帖子是由范氏亲自下的。 卫青英身着淡粉的衣裙,头上梳着双髻。发饰简单,耳垂各坠着一个绿玉籽米。手腕及脖颈处,没有多余的首饰。 浅笑嫣然,长相秀丽,明明脸上还是一团孩子气,眼神却有着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沉稳和忧郁。 郁云慈听成玉缨的介绍,对她露出善意的笑容。她亦还着礼,举止恰到好处。 听说前几年她就开始帮卫大人料理内宅,心性比同龄的姑娘更要坚韧。否则也不可能出了那样的事情,还能保持现在的模样。 「我听庭生提起过你,多有赞誉。」 成玉缨脸色一下子变得黯然,那个少年的名字,依旧如往昔一般,闻之令人心旌。可是自己却不敢唤出来,以后便是在心里,都不能再思念。 郁云慈眼尾扫到表妹的脸色,心下叹息。玉缨的一腔情意终是要错付,庭生终是要辜负天下任何一个姑娘。还不如长痛化短痛,断了她的念想。希望她能早些放下,不困于自己的一厢情愿中。 「他还会夸人?」成玉缨讷讷,满心的酸楚。 卫青英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倒还算大方。 「匡少爷谬赞,青英不敢当。」 「你能临危不惧,逃出虎穴,足见机敏聪慧。遇事淡定,任人诋毁而面不改色,心性坚毅,当得起别人的赞赏。」 听到郁云慈的夸奖,反倒让卫青英有些心虚。她垂下眼眸,心里忐忑着,匡少爷与她商议过定亲的事情。她知道,锦安侯夫人是匡少爷的师母。必是不放心匡少爷的亲事,所以才会出言试探。 她不由苦笑着,恐怕锦安侯夫人也不知道自己与匡少爷是要做一对假夫妻。 匡少爷是她的救命恩人,还帮她遮掩。她感激不尽,初听匡少爷向自己提起亲事,她是震惊的。那天玉贞观的事情,别人不清楚,匡少爷却是最清楚不过的。 他为何要提议娶自己? 难道仅是因为同情? 她这样的人,已不能清白嫁人。匡少爷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更是于心不忍。可是在内心深处,自是千万个愿意。若是能与匡家结亲,所有的谣言会不攻自破,那些不入流的提亲人也会知难而退。 如果她真的昧着良心应下,那岂不是害了自己的恩人? 匡少爷是那么光风霁月的人,长相俊美,前程无量。自己占着他未婚妻的名,会不会连累他受别人诟病? 她当下就拒绝了他,他却并不恼怒,只说让她再好好想想。 心里煎熬着,偏成冰兰来下帖邀她参加什么赏花会。便是揉烂了帖子,这花会她都必须来参加。谁让成国公府势大,卫家不过是小门小户。 胳膊扭不过大腿,再说,她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若是成七再使阴招,她必定奉陪到底,拉对方一起跌落污泥。 眼前的锦安侯夫人,与传言的大相径庭。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艳丽庸俗的女人,却不想是一朵淡雅的高山杜鹃。 且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没有一丝半点的嫌弃。 她心底一暖,最近自己无论到哪时,都能听到别人低声议论她的清白。 成玉缨先前言语之间的深意,她能听得出来。在锦安侯夫人没来之间,招待她的就是成玉缨。言语之间都是在打探匡少爷,对那日匡少爷救自己的事情尤为在意。 匡少爷那样的人,就该配成玉缨这样的世家贵女。 可是一想到成七,她又不甘心。成玉缨是成七的侄女,会不会与成七一样表里不一,美丽的容貌下面是一颗蛇蝎之心? 郁云慈的眼神在她们身上各自停留,两位少女明显都对庭生有好感。难不成自己这是围观了古代少男少女的三角之恋? 只是此三角非彼三角,谁能想到庭生不是男儿身。 寒暄几句,郁云慈自是要去拜见范氏。 范氏的脸上称不上好,自己的女儿,虽然分开了许多年,还是疼爱的。只是冰兰最近确实有些过分,差点捅了大篓子。 如今她开始纠结,到底应该不应该把冰兰嫁出去。 若是不嫁,以冰兰现在的左性,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非?万一弄出丑事,国公府的名声都要毁于一旦。 要是把冰兰嫁出去,远离自己的掌控,那个孽障会不会彻底不管不顾,什么事情都敢做? 她的头很疼,左右为难着。 柳氏正代替嬷嬷,替范氏按摩头部。 「娘,媳妇看着冰兰确实是真心悔过。」 「但愿吧。」 范氏轻喃着,冰兰在自己面前认真忏悔过。还说要重新开始结交京中的贵女,并与她们处好关系。 又说上次慈姐儿来时,有些误会没有解开,叮嘱自己一定要给慈姐儿下帖子。 她思量许多,想起冰兰小时候,虽是掐尖要强的性子,本性却是好的。 一定是玉贞观的那些恶道,害得冰兰性子变坏。如今那些恶道得了天遣,冰兰应该走出阴霾,重新做人。 这也是她愿意帮女儿牵头办花会的原因,希望经此一宴,京中人再提起冰兰,赞誉多过猜疑。倒是不求冰兰将来要嫁入高门帮衬国公府,只求以后平平顺顺莫要再起波折拖累娘家。 「娘,慈姐儿来了。」 范氏听到柳氏的声音,睁开眼。勉强挤出一个慈祥的笑意,招呼郁云慈坐到跟前。郁云慈侧坐在一边,自然地握手成拳,替她轻捶着腿。 「还是慈姐儿懂事……」 「云慈难得上门,自是要表现一番。比不得舅母和玉缨妹妹,日日精心照料外祖母,相形之下,云慈惭愧。」 一番话说得柳氏脸都红了,连连嗔道:「娘,您听听,慈姐儿这张嘴,夸得媳妇无地自容。」 范氏脸上的阴郁淡了一些,露出一个笑意。 「她说得没错,你是个孝顺的。玉缨被你教得很好,我很欣慰。」 嘴里说着欣慰,眼里却是被愁色重新笼罩,哪有半点高兴的样子。郁云慈纳闷着,莫非国公府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其实事情并没有发生,不过世家消息灵通。范氏已得知陛下属意玉缨,想把玉缨赐婚给宁王。且不说宁王如何,只说上头的方太后和良妃,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玉缨若是真成了宁王妃,对着那两代难缠的婆婆,日子岂能好过?即使是有成太后和安妃娘娘太看顾,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宁王府。 赐婚的圣旨虽然没有下,但听消息,应是圣意已决,难以更改。 柳氏许是跟着想到,刚才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勉强。垂着头,手上的动作未停,一下一下地按摩着。 范氏反手拍在她的手上,「我好受多了,你歇歇吧。」 「媳妇不累。」 「你不累,我心疼。歇着吧。」 柳氏这才放开手,就势坐在范氏的另一身侧,与郁云慈一起,各自捶着范氏的一条腿。范氏轻叹着气,由着她。 郁云慈已能肯定,国公府有事,且事情不算小。 第三十二章 正想着,成戟和成钺拥着一位锦袍少年进来。 范氏立马坐直身体,柳氏和郁云慈都停下手中的动作。 赵显一进门,眼睛就看到了郁云慈。 本来今日他是不会来国公府的,但是师兄交待得郑重,请求他来一趟,让他帮忙照看一下景夫人和卫小姐。 他有些气闷。 师兄对卫小姐太上心了一些,什么照顾景夫人的话,不过是顺带的。 不说卫小姐的清白问题,就是她的出身长相,哪一点能配得上师兄。他就是想不明白,师兄明知道卫小姐被污,居然还如此上心。 师兄对任何人都很冷淡,偏偏那个卫青英,也不怎么就入了师兄的眼。他苦恼着,越想就越觉得替师兄不值。 范氏很意外,这个身份尊贵的外孙,平日里虽然与钺哥儿交好,却并不是时常登门。而且贤王对冰兰似乎有意疏远,根本就不可能来捧赏花会的场。 一想到小女儿,头又疼起来。 贤王给范氏请过安后,便匆匆离开。 倒没有急着出府,而是一直远远站在园子外,望着里面的人。他没让成钺跟着,除了不远处保护他的侍卫,身边再无他人。 园子的角落里,那淡粉衣裙的少女显得形单影只。她脸上带着笑,像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丛花,与园子里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 他的心里莫名开心起来,很快垮下嘴角。觉得自己堂堂男儿,居然有如此卑鄙的心思,连他自己都看不起。 可是,为何一想到有人会成为师兄的未婚妻,他的心里就这么难受? 卫青英被成冰兰有意孤立着,除了成玉缨时不时关心一下,再没有别人愿意靠近她。她知道成七是故意让自己难堪,并无半点的难过。 成七请她来,为的就是羞辱自己。 若是她受不住,露了相,那正合成七的意。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她不会做。她怎么能让独自抚养自己长大的父亲伤心? 郁云慈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贤王复杂的眼神。 顺着那眼神,看到了孤伶伶的卫青英。 赵显亦看到了她,轻哼出声,带着些许愤怒,「师兄真是被人迷了心窍,就那样一个寻常的姑娘,还让我堂堂王爷亲自来保护。」 少年嘴硬,他是气师兄太在意卫青英。其实心里也有些担心卫青英的安全,毕竟成七可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真不明白,母妃那么温婉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妹? 郁云慈听到他的抱怨,有些好笑。看来她围观的不是三角恋,而是四角恋。 「庭生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他让殿下来,必是十分信任殿下。」 赵显闻言,胸膛挺起来,自傲道:「那是自然,师兄与本王感情深厚,岂是别人可以代替的?」 她嘴角扯动,微微一笑。 园子里,成冰兰身着正红的襦裙,领着几个眼生的姑娘,在介绍着正中那盆盛开的墨荷。她的声音轻柔,语气不急不缓。 若不是郁云慈见识过她的真面目,只怕都会以为她是一个通晓道经,超凡脱俗的女子。 许是察觉到有人看她,她抬起头,眼底闪过利光。遥遥地看过来,挑眉一笑。眼神刻意扫过卫青英,似乎夹杂着嘲弄。 郁云慈的心立马提起来,成七的笑有些诡异,对方不会又打什么鬼主意? 「庭生担心得对,国公府里不太平。」 她轻语着,看了一眼贤王。 贤王皱起眉头,望向成冰兰,又转到卫青英那边。少年的脸上难得严肃起来,背着手故作深沉地点头,招了侍卫上前。 不知他吩咐过什么,很快就有一个侍卫悄悄挪过去,守在离卫青英不远的地方。 成七眼眸一扫,似乎看到了,笑意加深。 「啊!」 园子里一个姑娘喊起来,紧跟着又有另一个姑娘喊起来。 郁云慈抬头看去时,只见那刚刚还在花盆里开得好好的墨荷,正被成七掐断花朵,捏在手心里。而且她的另一只手在一片片地撕扯着墨荷的花瓣,嘴里始终泛着笑意。 她身边的几位姑娘呆愣住,不由自主地齐齐后退。 那朵墨荷被扯得七零八落,花瓣被粗鲁地扯下,从成七的手中飘落。 很快成七的身前,花瓣洒得满地都是。众人眼睁睁看着成七的花头鞋子踩上去,碾碎了花瓣,将它们踩进尘泥,与污浊混为一体。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墨荷开得如此好,若是一直在枝头,由着它从盛到败,最后萎黄。还不如趁它正艳时摘下,留下芬芳。你们看这些花瓣,落在地上,余香阵阵。岂不是比任其枯萎来得壮烈?」 看着众人震惊的眼神,成七似乎很意思,有些怜悯地叹息着,「自污浊中来,回污浊中去。花儿再美丽,都是恶臭腐土中滋养出来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都不过是轮回。花木与人一样,来到世间都是修行。你们不懂,我是让它早些溯回本源,早些得道。」 那尖叫出声姑娘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要怎么样反驳。成七小姐之前的一段话说得有些道理,可是后面的一段话听得人发懵。什么轮回之类的,让她心跳得好快,总觉得眼前的红衣女子好生诡异,令人想逃离。 还没来得及告辞,就听成七笑道:「日头渐高,不如请大家移步我的院子,我特意备了菊花茶,还命人备了各色菊花做的点心菜式,请大家赏脸一品。」 她诚心相邀,含笑嫣嫣,半点别有之前的怪异。众人没有推却的理由,心道刚才必是想得多。人家成七小姐是修道之人,字字玄机,行事难免不同于世俗。 郁云慈原想趁机躲开,不想成七眼尖手快,一下子就窜到面前,死死地挽着。 「慈姐儿,你不会不给七姨这个面子吧?」 「你有脸吗?」郁云慈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回道,面带微笑。 那几位姑娘以为她们姨甥情深,倒是没有走过来。成七脸色不变,压低着声音,「不要脸的人多了去,不差我一个。」 倒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郁云慈挣开手,看到了最后面的卫青英。自己可以借口不去,卫小姐却是逃不掉的。再者还有这些人,包括玉缨,又在国公府里,成七不敢轻举妄动。 「七姨相请,欣然从命。」 成七露出胜利的笑容,神色欢喜。 郁云慈始终不放心,朝贤王递了眼色。贤王避在一棵树后,别人看不到他,但她这个方向却是能看得到的。收到她的暗示,贤王会意,带着侍卫们守在成七的院子不远。 进了成七的屋子,郁云慈想起上次,心警醒着。 桌上的酒水点心,她一个都没有动。 她提着心,听着成七一直在说着自己在道观的事情,什么上山采药,研道修行之类的。不大一会儿,那元贞仙姑进来,与大家讲了一篇道经。 姑娘们听得云里雾里,成七说她师父元贞仙姑有一方神印。是仙化天师生前所有,传到元贞的手中。 见众人心生向往,她便提议大家可以去内室一看。 第三十三章 都是姑娘家,自是不用避讳什么。郁云慈对成七的事情不感兴趣,便坐着没动,卫青英看她没动,也没有跟着进去。 「那神印我看过,就在这里陪着表姐和卫小姐吧。」 成玉缨跟着留下来,成七也不强求,被人簇拥着走进内室,很快消失在屏风后面。 「走吧。」郁云慈起身,对卫青英道。 「这……不太好吧,我们还未与成七小姐告辞……」 郁云慈眉眼淡淡,看了一眼成玉缨,「玉缨要不要一起?」 成玉缨略一思考,跟着站起来,对卫青英道:「没事,小姑兴致很高,想来要说上半天。我们暂且离开,等会再来。」 卫青英点点头,若不是她自己身份低,早就甩了成七的脸子,何须如此小心谨慎。那盈满胸腔的恨意都不敢表露半分,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她眼神隐晦地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不知里面的人在做些什么,居然传来丝竹之声。 几人离开座位,还未走两步,只见元贞仙姑折返,站到郁云慈和卫青英的面前。扬了一下拂尘,道:「那神印是不外传之物,颇有仙气,几位道友会何不前去一观?」 郁云慈正欲说话,猛然身边的卫青英软倒在地上。 她心道不好,快速朝不远处的传画使了一个眼色。紧接着成玉缨倒在地上,她瞪大着眼,似想怒骂出声,无奈两眼一闭,倒在卫青英的身边。 传画等几个下人喊着,惊慌地奔向各自的主子,无奈内室的琴声猛然高亢,没有人听到外面的动静。 元贞仙姑见状,朝赶过来的传画等几个下人又挥了几下拂尘,很快她们也跟着倒地不起。 她得意一笑,快速掀开墙上的一幅画,不知按到哪里,墙开出一道门。门内走出来一个男子,他一言不发,眼神阴鸷。 与元贞一人拖着一个,把郁云慈和卫青英拖进暗室中。 原本成玉缨并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所谓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硬闯,说的就是成家的这位孙小姐。 元贞轻蔑一笑,她的好徒弟连亲外甥女都能下手,想来不会介意多一个亲侄女。 她看着地上的成玉缨,略一思索,便示意男子把成玉缨也弄进去,最后连几个丫头全部拖进去,再把墙洞复位。 一切办妥,她把画放下来,扬着拂尘含笑走进内室。 暗室中,那男子靠在墙壁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郁云慈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一直盯在自己的身上,那种被毒蛇缠上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不用睁眼,她就能猜出对方是谁。 她无比庆幸自己的小人之心,即便是范氏相邀,她依然做足防范。 另外,还得感谢柳神医,他的百毒清确实管用。 本来,她能在第一时间跑出屋子,便是跑不及,大喊一声救命贤王也会冲进来。但是她没有。俗话说得好,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如果成冰兰反咬一口,把成表妹和卫姑娘迷晕的事情赖在自己的头上,她还真有些百口莫辩。 所以,这次一定让要成冰兰得到应有的教训! 元贞进入内室后,与成冰兰眼神一对,微不可见地点头。成冰兰心知得手,一想到要除掉两个碍眼讨厌的人,挑眉一笑。 檀木桌上,紫香炉燃着香。香味甚是好闻,令人闻之欲醉。一位姑娘正在抚琴,琴声高亢,甚至有些刺耳。另几位则围着神印,听着琴声,如痴如狂。 成冰兰轻蔑地看着众女的神态,起身到香炉前,灭了香。重新放进另一种香料,再次燃烧起来。 过了约半个时辰,那弹琴的女子猛然一震,走了一个音。手指一滑,差点被琴弦割到。她忙站起来,口里一直说着献丑。 听琴的姑娘们渐渐回过神,嘴中说着不在意。 再一看那神印,似乎寻常得很。 成冰兰观人脸色,忙请她们去外室。出了内室,有人发现不见郁云慈她们,随意过问一句。元贞仙姑解释她们已先一步离开,让大家不必在意。 众人便没有再说什么,就着菊花茶,三两地说着话。 元贞本是时常出入内宅之人,对于如何讨别人的欢心很是在行。她侃侃而谈,时不时引用几句道经,愣是把一干姑娘们听得入神,忘记世间光阴,今夕何夕。 待半个时辰后,众人才意犹未尽地起身离开。 院子外面的贤王一直听到屋子里有女子说话的声音,虽然觉得时间久了些,却没有往其它的地方想。 待院门一开,姑娘们依次出来。他一直都没有看到郁云慈和卫青英的身影。 「景夫人和卫小姐呢?」 他冷着脸问成冰兰。 成冰兰一愣,惊讶地回道:「她们不惯与我交谈,早就告辞离开,想必已经回去了吧。」 「你撒谎,本王一直等在外面,根本就没有看到人出来。」 成冰兰嘲讽一笑,「殿下真是好雅兴,居然一直躲在院子外面听女人们说话。还专程等着景夫人和卫小姐,不知她们与殿下是何关系?」 贤王年纪小,身份又高,哪里听得了成冰兰的讥讽。 他握紧拳头,大喊一声,「所有人都不许离开,全部到前厅等着。」 那些姑娘还没有走远,本来看到贤王出现已经够吃惊,贤王还要把她们扣押,更是心惊不已。一个侍卫上前,引着她们去前厅呆着。 成冰兰冷若冰霜,这死小子的眼睛长得极为讨厌,特别那个她恨极的人。 贤王年纪虽小,然气场不小。他指挥一个侍卫去查看侯府把车有没有离开,再顺便让侍卫封锁国公府所有能进出的门。 最后他朝侍卫们挥手,「把她们给本王绑起来!」 「你敢!」成冰兰叫着,「你别以为自己是王爷就能为所欲为,你白当一个贤字。我既是你的长辈,又是待嫁之身,你此举是在毁我的名节。我若是豁出去不顾,去陛下面前告你一状,让文武百官都看清你的为人。你说,还会不会有人拥护你,那个位置还轮不轮得到你?」 贤王眼一眯,危险地看着她。 这个小姨,当真是不知死活! 「堵嘴,绑起来!」 侍卫们上前,成冰兰的骂声还未出口,就被破布堵了嘴。那元贞仙姑同样被绑起来,两人被侍卫拎着,丢在贤王的面前。 贤王已经进屋,坐在正中,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两人。 成冰兰呜呜出声,满眼的愤怒。 其他的侍卫则闯进成七的屋子,好一通翻找,不放过任何一处。完全不顾忌成冰兰是未出阁的姑娘,衣物丢得到处都是。 成冰兰眼里冒着恨光,这些人,一个又一个,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无情! 侍卫们查得仔细,却根本就没有发现要找的人。赵显敢发誓,就算是自己曾有一时半会的失神,他的侍卫们好几双眼睛也不可能看不到活生生的两个人出来。 所以人一定是被藏起来。 「再找!」 侍卫们又重新开始翻找一遍。 前去门口查看的侍卫回来,凑近贤王的卫边,低语道:「侯府的马车和卫府的轿子还在,属下问过门房,没有人出去过。」 第三十四章 贤王早知会是这种结果,看成冰兰的眼神像看死人。 「你说,你把她们怎么样了?」他指着成冰兰,眼里冒着怒火。朝其中一个侍卫道:「你去把成国公府夫人及世子夫人请来。」 那侍卫领命而去。 另一个侍卫上前,扯掉成冰兰口中的布。 成冰兰脸色青白变幻着,突然面露委屈,捂着帕子哭起来,「殿下,您可不能如此诬蔑臣女,臣女好歹是你的亲姨,你怎么能如此对我……她们是自行离开的,有玉缨作陪,我哪里知道她们的去向?」 赵显不想与她纠缠,她上次害卫姑娘时,手段极为阴毒。此次为达目的,居然连景夫人和成家表姐都可以牺牲。成表姐是她的亲侄女,而景夫人则是她的外甥女。 她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便是后宫的那些女人,都没有如此狠毒的心肠。 他简直不想多看她一眼,极厌恶地朝侍卫挥手,「还是堵上吧,本王不想听她狡辩。」 成冰兰手僵住,帕子掉在手上,那刚才被遮住的眼睛露出来,哪里有半滴泪水?赵显越发的心塞,这到底是什么人? 母妃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妹! 师兄交待给自己的任务,他居然没有看住人。若是卫姑娘再遇到什么事,他怎么跟师兄待? 范氏将将睡醒,看到柳氏在床前不停走来走去,抚着头问,「你怎么一直走动,晃得我眼都花了。」 「娘,你可醒了。」 柳氏赶紧上前,服侍她起身,「府里好像出了什么事,我看到殿下的侍卫把客人都禁在前厅,还封了府里的门。」 范氏心一突,「何时的事情?快……快扶我去见殿下。」 「娘,殿下已经派人来请咱们,人就等在外面。」 范氏心沉得厉害,「扑扑」地跳着,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婆媳俩出门,那侍卫走在前面,范氏一看是去成冰兰院子的路。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她就知道,除了那孽障,府里没有人能作妖。 柳氏心里有了底,「娘,可是冰兰出事了?」 范氏沉着脸,没有回答。 进了屋子,看到坐着的贤王和绑着的成冰兰和元贞仙姑。范氏又一阵头晕,柳氏托住她的身体,扶她慢慢坐下。 贤王已上前,手伸在半空中。 「外祖母,您身子可受得住?」 范氏点头,「殿下请说,臣妇受得住。」 贤王坐下,将事情详细道出。一听完他的话,范氏身体一软,瘫坐在太师椅上。 别人不了解冰兰的性子,自己当娘的是一清二楚。冰兰自回府后性情大变,这样的事情是完全做得出来。 「娘,还有玉缨。」柳氏稳住心神,安抚着范氏,「说不定真是去了玉缨的院子。」 贤王沉默,刚才情急之下,他根本没有派人去成表姐的住处寻人。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看到一个人出来过,所以人不可能在成表姐那里。 既然柳氏存疑,他便派人去问。 结果,当然是没有找到人。 「快……快搜府……」 范氏缓过来,急喘着气。柳氏一听,忙召来府中管事,让管事命所有下人去找。范氏说了几个字后,气又喘起来。她心里清楚,事情可能比想象的要糟。 她瞪着成冰兰,这孽女哪里是诚心悔过,根本就是憋着后招。 也怪她大意,怎么就放心到不来看一眼。 柳氏心里开始慌神,眼睛不停地看着外面,希望看到有下人来报,说找到了女儿和慈姐儿。 范氏扶着她的手站起来,走到成冰兰的面前。人未站稳,弯着身子抖着手指着自己的女儿。一个你字哽在喉咙,半天问不出话来。索性抬起手,狠狠甩了成冰兰一个耳光。 一把扯掉成冰兰口中的布,「你说……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成冰兰捂着脸,眼含恨意,「母亲,您为何打我?」 「你心里清楚……快把慈姐儿和缨姐儿交出来。」 成冰兰手放下,那边脸颊上的红印子清晰可见。她冷冷一笑,「母亲在说什么,女儿听不懂?她们早就离开,至于去了哪里,女儿怎么知道?」 「你撒谎,本王一直在外面,根本没有看到一个人出去。」 「殿下会不会是眼花了?」 范氏直起身体,摇摇欲坠,她只恨得想立马掐死眼前的祸害。 贤王虽是成国公府的外孙不假,可他是陛下的亲儿子。看来是冰兰是猪油蒙了心,为报复他们,已经全然不管不顾。 这样的孽障…… 范氏怒急之下,随手抄起桌上的茶壶,朝成冰兰的头上丢去。茶壶碎裂,茶水混着血水从成冰兰的脸上流下来。 她似感觉不到痛,抬手一抹,满手的血水。 目光盯着范氏,居然还笑出了声。 「娘,我一直想问,你当初为何要生我?」 一句话问得范氏往后退了两步,被柳氏扶住。 「那都是你的命。」 范氏捂着胸口,悲从中来。 除了一句认命的话,她还能说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莫说陛下是让他们成家牺牲一个女儿,便是牺牲所有人,他们只能从容赴死。 「哈……哈……命?娘说得真是轻巧,一个命字,就能掩盖我所受过的苦。你们贪图滔天的富贵,可是你们看看他不过是皇五子,怎么能……」 「啪!」 成冰兰再次捂着脸,另一直手还指着贤王。 范氏气到无力,柳氏浑身在抖,刚才那一巴掌,是柳氏打的。 「冰兰,你简直是大逆不道!」 「我大逆不道?那也是被你们逼的!」 成冰兰吼着,范氏忙朝身边的婆子示意,「快……堵上。」 嘴再一次被堵上,成冰兰只能用目光,狠狠地瞪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外面几乎全府的下人都在找人,国公府虽大,但发动起全府的人,没用多久连假山的缝都找过,就是没有看到成玉缨和郁云慈。 国公府的总管焦急地跑进院子,累得上气不接下次。 他艰难地摇头,屋子里的柳氏看得清楚,身体一软,倒在范氏的身上。这下换成范氏托住她,加上婆子几人,合力撑住婆媳俩。 贤王皱着眉,坚定地道:「人一定还在屋子里!」 猛然间,范氏似是想起些什么,瞪大了眼睛。 安妃未出嫁之前,就是住在这间屋子里。那时候曾有一个心腹悄悄告诉自己,说夜里好像听到安妃的房间里有男人的声音。 莫非…… 暗室中,油灯如豆。 室内桌凳床柜,一应俱全。且看雕工木料,都不是凡品。 沈绍陵喘匀气息,开始行动。他的目标是郁云慈,所以直接拔开卫青英等人,伸手过去,想将她拖出来。 不想郁云慈身体一滚,翻身爬起来,直视着他。 「原来是沈表哥,倒真是巧了。」 沈绍陵一愣,很快眼阴沉着,「巧?确实是巧。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表妹真是令我吃惊。可惜啊,你就算是没中迷香,人也逃不出去。」 第三十五章 「表哥对我真是用心良苦,看来你不见我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是我这人惜命,实在是没有享够世间的荣华富贵,还舍不得早早离干。依我看像表哥这样的人,活着像条畜生,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沈绍陵眼神越显阴沉,畜生二字令他眯起眼,眼里全是杀意。 「本来我还想让你多活几日,想不到你这般急着找死!」 「找死的人是你,你助纣为虐,以前帮着方氏,现在又变成成七手下的一条狗。别人把你当成畜生不可悲,可悲的是你把自己也当成了畜生。」 沈绍陵瞳孔猛缩着,眼里的恨意翻江倒海,嘶吼着,「你个贱人,你懂什么?我若是不争,早就死了八百回。」 「既然要争,为可不光明正大。你是侯府庶子,总比寻常百姓要强。你可以走科举,堂堂正正的让别人刮目相看。而不是像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就知道躲在暗处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猛地狂笑起来,脸阴恻恻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说得倒是轻巧,嫡母不慈,我拿什么走科举。哼,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这个蠢货怎么能懂我的心思。」 好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她嘲弄地看着他,就是这个男人,在书中害死了无辜的原主。原主真是眼上瞎,怎么能认为他是个良人。 「这全都是你的借口,我见过广昌侯夫人,不说是慈眉善目,但绝不是短人吃穿之人。你是替自己的无能找遮羞布,自欺欺人。」 此地清醒的唯有他们俩人,谁也不用再伪装什么。 沈绍陵眼里闪过杀意,意欲上来掐她。 她猛拍了一下掌,后面的传画一个鲤鱼打挺蹦跳起来,一道寒光闪过。 他不敢置信地转身,背后插着一把匕首。而就在此时,郁云慈也动了,快速抽出手中的帕子,捂住他的口鼻。 很快,他像一瘫泥一样软倒在地。 他的眼里全是不甘心,身体如泥一样,动弹不得。看向她们的眼睛全是愤怒,瞪视着,「真是小瞧了你!」 「你小瞧的不是我,你轻视的是生命。在你们眼中,取别人的命是那么的随意,为了自己的私欲,你与方氏,成七等人连做人最基本的良知都没有。」 「你懂什么!」他吼着,身体不能动,脖子上的青筋梗起,牙齿咬得咯咯响,「你这个蠢货,若不是命好,哪里能活到现在?若不是你还有用,谁会留你到现在。我呢?除了没有你命好,哪点不如你?」 他狷笑着,陷入癫狂,「凭什么应该是我的东西,全部都被别人占去。而且那些人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把我当一条狗!我恨!」 郁云慈被他说得糊涂,什么他的东西,他一个庶子有什么东西。 「看你那蠢样,恐怕从来都没有认为侯府是我一个人的吧?我是沈家唯一的子孙,方庆海原是我沈家的赘婿。若没有我祖母,就凭他一个穷书生,熬到死也不过是个酸秀才。哪里能进京赶考,金榜题名!」 「呵呵,我是沈家唯一的子孙,你说侯府所有的东西是不是应该全是我的!」 「沈少爷真是好口才,沈氏没有生养。若是没有你现在的祖母,哪里来的你?不过是方老侯爷临终前让你姓了沈,你就口口声声说侯府是你的,真是不知所谓。」 书柜后面,慢慢现出一个身影。 长身玉立,卓尔不凡。 沈绍陵眼睛越瞪越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 这个煞星怎么会出现? 猛然他像是回过神来,「原来你们早知我们计划,所以将计就计。好……好,沈某计不如人,甘愿认输。」 郁云慈看到来人,心下一喜,忍着扑进他怀里的冲动,甜蜜相问,「你怎么来了?我可是让左四帮忙盯着的。」 景修玄睨她一眼,这女人真是胆大,回去再好好收拾。 「你们一直盯着我,难怪……」沈绍陵恨道:「为什么,你们就是看不得我好?我本该是侯府的世子,甚至侯爷的位置都是我的。凭什么我要屈于人下,看尽冷眼!」 郁云慈真想扒开姓沈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一个侯府庶子,姓什么有什么重要的。那死去的沈氏又不是他的亲祖母,他只是方侯爷的庶子。 方侯爷又不脑子坏掉,会舍弃嫡子,把世子之位传给庶子。 这人生了心魔,根本就听不进别人的话。 「全是我应得的,只要我把你弄出京,让清表妹嫁进锦安侯府。小姑母就会与父亲商议,把世子之位让给我。」 他喃喃着,陷入自己的魔障中。 「没错,所以你一定要死!」 他挣扎着,徒劳无功在原地不动。 她轻摇着头,这人可恨,但也可悲。 「我若是你,何必曲线迂回,直接弄死方世子岂不干净。据我所知,侯府除了世子,就只有你还一个男丁。他只要一死,世子之位自然是你的。你又为何舍近救远,非要弄死我,让方氏帮你。」 沈绍陵哈哈笑起来,「最毒妇人心!没错,这个法子好,可惜我从来没有得手过。你知不知道,我甚至想弄死亲爹,可惜那蠢妇只顾着儿女情长,半点用处没有。」 郁云慈没听懂他的话,景修玄自是听得明白。 蠢妇指的是方侯爷的一个爱妾,沈绍陵想通过红姨娘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谁知红姨娘只想与情郎痴缠。 此事引起方侯爷的怀疑,所以红姨娘便「自缢」了。 为了自己的贪欲,连亲爹都想杀。这样泯灭人性之人,郁云慈已不想多费唇舌,也不愿意再看到。 「侯爷,这人已不配为人,连畜生都不如,杀了吧。」 沈绍陵瞳孔猛缩着,目眦欲裂,「毒妇,你居然如此心狠!景侯爷,你莫要被她所蒙蔽,她是真的与我有私。若不是怕节外生枝,这女人的红丸早就被我采了。她……」 「噗!」 一道血喷出来,沈绍陵看着胸口的一只脚,觉得五脏都疼得移了位。 景修玄居高临下,踩在他的身上,杀气腾腾的眼,睥睨着他。修长的手指中晃着一把匕首,寒气逼人。 郁云慈知道他口中的人是原主,可不免还是有些心虚。 什么红丸,应该就是那什么落红吧。 侯爷是古代男子,听到这样的话会不会生气? 她眼神带着小心,看着男人冷峻的脸。 正巧那透骨生凉的眼神也看过来,一碰到她的目光,倾刻间冰雪消融,眼中渐起暖色。 「夫人想看哪种死法?」 他的眼神深邃,偏生因为生性淡漠,显得冷冷清清,如冰封雪盖的暗潭。她能清楚记得他初见时的冷漠,与现在天壤之别。而如今,眼神还是那个眼神,明明是寒潭深渊,却开始有了温度。 她直视着他,心里涌起一阵感动和释然。他的毫不在意,驱散她心里的那一丝忐忑。 两人的目光交缠在一起,越缠越紧。 传画自他一出现,就装作鹌鹑一般缩头避在角落里。若是忽略地上躺的几个人,还有满脸不甘心愤恨怒视的沈绍陵,此情此景倒像夫妻二人在眉目传情,打情骂俏。 第三十六章 「对于作恶多端之人,死太过便宜,不知生不如死的滋味如何?我想沈表哥一定愿意活得像狗一样,也不愿以一个人的身份死去。」 「贱……」 沈绍陵将吐出一个字,踩在胸上的脚立马加力碾压,他的五脏六腑被挤压着,似要破裂开来。吐出一口血,那个人字生生地咽下去。死瞪着眼,仰视着高高在上的人。 那人俯视着他,如看蝼蚁。 他的恨意瞬间盈满胸腔,这些人仗着出身傲视着自己。他们有什么能耐,不过是命好会投胎,生来就高人一等。 为什么?他如此忍辱负重,上天居然待他这般残忍? 他愤怒地瞪着,对方那睥睨的冰冷眼神慢慢浮起嘲讽,踩在身上的金绣黑靴像一块巨石般,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在他拼命喘气如脱水的鱼儿时,只听到那人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声音料峭,令人胆寒。 「生不如死?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生不如死,总不用真死。 沈绍陵知道自己不用死,眼珠子转了几下,倒在地上不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不死,他相信总有一天会让这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郁云慈冷笑,姓沈的是不是以为还有希望?这人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他以为自己错失一次弄死他的机会,还会错失第二次。 她手一伸,对传画道:「把蓝瓶的那个给我。」 传画依言,递给她一只蓝色的小瓷瓶。 蓝瓶二字,让她猛然想到那句熟悉的广告词,有些恍神。以前的种种,不会再来。她最紧要的是抓住眼前的幸福,在这异时空里好好生活。 所以,这些隐藏在生活中的毒蛇,一条都不能留。 蓝瓶子里装的是成品药丸,据柳神医所说,一粒入喉,销魂蚀骨,终身难忘。当然,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柳神医的药很多,而且爱研发新药。 既然有新药,自然就得有试药人。相信能当神医的试药人,姓沈的一定会感激涕零,泣不成声。 当然,这也是字面上的意思。 「侯爷,此次若不是神医的药,我险些就中了成七的计。为报神医之恩,我们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她说得随意,眼神微挑间,景修玄就明白她的用意。 修长的手指接过她手中的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脚下一个使力,沈绍陵痛得咧嘴,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从喉咙滑进去。 「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瓷瓶重新回到郁云慈的手中,她小心地收起。 看都懒得看沈绍陵一眼,相信他很快就会明白吃的是什么。不知道他在痛不欲生之际,会不会有所忏悔? 她想,必是不会的。 若这样的畜生真有良知,在书中又怎么会千方百计害死无辜的原主。也不会在方氏死后,还与成七联手加害自己。 成七? 她真不知道,自己的生母与成七究竟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足以让一个有血缘的亲姨,对亲外甥女下这样的毒手。 成七的作法,已挑战了她的底线。 她不会再姑息! 「侯爷,我那好七姨如此算计我,若是不回礼,是不是显得我这个外甥女不识礼数?」 郁云慈出声,意有所指。 她心里清楚,除非暗地底弄死成七,否则她暂时还动不了对方。 成七再胡闹,上头还有范氏和老成国公。有父有母,自会有人相护。她这个外甥女再亲,还能亲得过亲生女儿。 到时候,仅以家丑二字,关门解决便是。 再者,她并没有遭遇到实质的伤害。所以范氏一定会求她,原谅成七。对于成七,自是不能像对沈绍陵一样。 而是得用更决绝的方式! 若是不能一举置对方于死地,倒不如什么都不做。 景修玄望过来,「你要如何?」 她能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气,自己何偿不想一刀解决成七。 「这人你带走,其它的我自有主张。」 景修玄看着她,咳嗽一声。 「咚咚」 声音是床那里发出来的,在她疑惑的眼神中,他走过去掀起床上的被褥和板盖。只见床板之下,露出一个黑黑的大洞。 洞口冒出一个人,正是左四。 左四跳出来,朝她行了一个礼。 原来左四最近一直跟着沈绍陵,发现对方买了一座宅子,且日夜不出门。那宅子地段不错,以姓沈的能力,根本买不起。 他潜进去,这才知晓姓沈的用意。 沈绍陵一人独自在屋子里挖密道,因为不需要挖太长,费不了多少天。 成七屋子里的密道,通往与国公府一街之隔的长济街最左边的一府私宅,那间宅子据说是京中某户达官贵人的豢养外室的宅子。 而沈绍陵买下的宅子,就在这间宅子的旁边。 只要挖出一小段,连通起来,即可。 郁云慈知道在古代有密室暗道之类的,想不到一天之内,居然全部看到。而且这两样东西是为自己准备的。 她相信,若是自己真的晕迷,只怕就会被姓沈的从暗道带走,说不定卫小姐也不能幸免。而成表妹,肯定是不会有事的。最多是关上一会儿,成七自会趁机把她弄出去。 真真是个好主意! 成七为了害她,倒是费了不少心思。 只怕到时候,自己依旧逃脱不了书中原主的命运,死在外面,无声无息。还担着一个与人淫奔的名声,不贞不洁,永远背负着污名。 思及此,她的眼里没了半点温度。 死,真是太便宜这两人! 心存侥幸的沈绍陵开始觉得不对劲,骨缝里同像有许多虫子一样,噬咬着他。初时觉得还能忍受,渐渐越发密集,他忍不住痛喊出声。 左四闪出来,一掌劈晕他,得到自家主子的示意,像拖条死狗一样把他拖进暗道。 「你自己小心些。」 景修玄叮嘱着,掀袍入暗道。 「侯爷,那里是通往何处的?」 她好奇地问着,不知道暗道的另一头是什么地方。侯爷他们这样出去,会不会碰到什么危险? 景修玄眸子幽深,看向那漆黑的暗道。 「一座大宅子,暂不住人。」 她「哦」了一声,看着他站在洞口,自己盖好床板。 床板合上后,传画有眼色地上前,快速把被褥单子整理好。看着就像原来的样子,一切恢复如常。 「夫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郁云慈理了理头发,倒在卫青英的身边。再次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递给她。她立马会意,在倒地几人鼻子处放了一会儿。做完后,顺着卫青英丫头的左边,跟着倒下去。 不大一会儿,成玉缨嘤咛出声,抚着头坐起来。 一看之下,花容失色。 她先是摇醒自己的丫头,再去摇郁云慈,「表姐,你醒醒……」 郁云慈茫然地睁开眼,「缨表妹……」 「云慈表姐,我们这是在哪里?」成玉缨问着,声音略带惊恐。 此时,卫青英和自己的丫头还有传画都被成玉缨的丫头摇醒过来,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身在何处。 这间暗室,没有窗户,却应该是有风,风不知从哪里来,吹动着桌上燃烧的烛火。 第三十七章 「这里是……」 卫青英问着,身体不由抖起来。上次在玉贞观的经历太过钻心刺骨,她甚至不加思索,就想到是不是重新被人陷害。 看到几人身上的衣物完好,她松了一口气。 「景夫人,我们这是在哪里?」 郁云慈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之间是在七姨的屋子里,好像要走,结果……」 她一提,成玉缨和卫青英都想起来。 「那元贞仙姑有问题!」成玉缨叫起来。 卫青英垂下眼眸,有问题的何止是元贞仙姑。真正的幕后主使应是成七无疑,成七心性阴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都是自己连累了景夫人和成小姐。 她心生愧疚,又不知要从哪里开始致歉。 此时外面,正是范氏想通关窍之时。 这座院子,最开始是长女成夕颜的住处。夕颜出嫁后,一直空着,直到十年前,凌波搬进来。她老而睿智的眼神瞬间沉下去,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很快,她的眼神定在那幅画上。 再一侧头,果然看到那元贞紧张的眼神。 而冰兰,则完全不在意,甚至目露兴奋,隐含期待。 这个孽障…… 她示意婆子把不想干的人全部请出去,包括下人侍卫。最后屋子里剩下的只有几个主子, 赵显纳闷着,外祖母这举动,莫不是有什么隐情?只见原本坐着的范氏,慢慢站起来,立到元贞的面前。 「你说,暗室的机关在哪里?」 柳氏倒吸一口气,婆母的意思是这屋子里有暗室。一个女子的闺阁怎么会有密室?她不可思议地四下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贤王已经听明白,怪不得他没有看到人出去,那是因为人确实还在屋子里。 元贞心里后悔着,自己真不应该贪图银子答应下来。眼下事败,就算是找不到人,成国公夫人和贤王殿下也不会放过自己。 她所在的道观远在江南不假,但她与元清仙姑有往来。 成七在玉贞观时,就见过元贞。是以,看到娘找来的新师父居然是她,当下恨不得仰天大笑。再加上无意之中发现屋子里的暗室,更是觉得天都在帮自己。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计划。 计划原本是万无一失,除了碍事的小孽种。 成七看着赵显,冷冷一笑。 范氏极度失望,这女儿怎么变成如今的样子。她行事如此大胆,根本就不管国公府的死活,说句不愿承认的,她恐怕是一心拉着整个国公府陪葬。 「我再问一遍,你若是不说,我现在就弄死你!」 元贞一听,吓得连连磕头。 手指向那幅画的位置,赵显立马冲过去,扯下画。 沿着墙摸索起来,半天没有找到机关。 成七嘴角的嘲讽渐大,都过了这么久,便是找到密室又如何,一切木已成舟。真想看看她们痛哭哀求,一心求死的模样。 「冰兰,你快告诉大嫂,机关到底在哪里?你侄女总没有得罪过你,你不至于连她都不顾吧?」 「我为何要顾她?她又不是我的孩子?」 柳氏被她一句话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范氏已不愿再看到她,只盯着元贞。元贞保命心切,爬过去打开了密室。 随着墙门移开,里面的人忙喊叫起来。柳氏听到女儿的声音,再也顾不上许多,急忙冲进去。一见之下,心下大安。 女儿虽然有些惊慌,模样有些狼狈,但精神尚可,应该没有遭遇过什么。 而且密室之中,除了她们几位姑娘,并没有其他人。 「我的缨姐儿,你真是要了娘的命。」柳氏抱着女儿,哭起来。 成七在原地没动,半点没有听到尖叫声和那些人的哭声,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待看到她们出来,一副毫发无伤的样子,眼睛瞪得老大。 「不可能,你们怎么会没事?」 范氏想杀了她的心都有,什么叫怎么会没事?敢情这个孽女原本还备了后招? 「祖母,娘,都是这个人。」成玉缨指着元贞,「是她迷晕我们,把我们关进密室的。这人居心叵测,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郁云慈看了成玉缨一眼。 不愧是国公府里养出来的嫡长孙女,若是自己猜得没错,因为成玉缨的这番话,就能成功洗白成七。 而国公府,不过用一句误信他人,把罪名全推在元贞的头上,此事就可以圆满结局。 果然,成七反应过来,指着元贞,「师父,徒儿一向敬重你,你为何要如此做?」 「大胆狂徒,居然敢算计到我们国公府的头上,一定不能轻饶!」 范氏厉声喝责着,元贞眼珠子转了两下,跪在地上磕头,「请老夫人责罚,贫道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看到几位女道友颇有几分道缘,心生爱才之心。那密室在贫道看来,最是修行的好地方,能静心凝神,撇弃世间一切俗物烦恼。贫道想点化她们,一头想去钻了死角。贫道虽行事欠妥,却是一番好心,请老夫人息怒。」 郁云慈真想给她鼓掌,这鬼话连篇说得真真的。说假话不怕,怕就怕有人故意当了真。 显然,范氏有意当真。 权衡利弊,似乎元贞的说法最能大事化了。 「你这道姑,不知人情世故。便是爱才心切,也不能做出如此出格之事。她们不是寻常的姑娘,岂能容你胡来!」 「老夫人教训得是,贫道有错。」 「娘,我师父一直呆在山上,哪里知道世俗中的礼节。便是女儿,以前在观中,都时常被师父关在暗室中,一人苦背道经。」 成七出声替元贞求情,话语里,还带着一丝责备。责备范氏不应该送她去道观中,害她受了那么多的苦。 范氏脸上浮现心疼之色,瞪了一眼元贞,对郁云慈道:「慈姐儿可受了惊吓?」 郁云慈还能说什么,只能沉默。 「都是外祖母不好,一时失察,让你们白白遭了罪。好在虚惊一场,是仙姑好心办坏事。你是个好孩子,看在祖母的份上,就原谅你七姨吧。」 「云慈表姐,小姑也是不知情的,都是元贞仙姑做的事。我们只当在密室中睡了一觉,你就别气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郁云慈还揪着不放,那该是多么的不识趣。 她低着头,心绪复杂。 好在,她已得到最想拥有的,其它的亲情什么的,真的不需要再强求。 半晌,抬起头来。 范氏、柳氏、成玉缨都在殷切地看着她,一旁的贤王皱着眉,似乎有些想不通。 至于卫青英,则是被众人忽略。 范氏眼睛一转,看到她, 立马眉宇深锁,道:「卫姑娘今日受了惊,国公府会略备薄礼替你压惊。」 柳氏收到婆母的眼色,请卫青英出去,并且叮嘱她出去后不能乱说。得到对方的保证,柳氏很满意,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料想也不敢在外面乱说什么。 她们如此做派,郁云慈只觉得心凉,不知是为自己,还是原主。 她自小亲缘薄,倒是没有指望过多的亲情。原以为国公府再不济,还算是一个依靠。哪里知道,在别人的眼中,她的份量如此之轻。 第三十八章 倒也没有多大的失望和难过,只是有些唏嘘。 「原是一场误会,若是我再计较,倒显得我不识大体。我自幼失恃,继母不慈,深知后宅阴私绝非表相所见到的。我自小便知,世间除了靠自己,无人能相护。哪怕是走错一小步都能万劫不复,是以我行事一贯小心。还请外祖母原谅我的谨慎,国公府的大门,我怕是不敢再登,就此告辞!」 说完,她带着传画离开。 范氏脸色铁青,生平第一次被人驳面子,偏生还不能发作。 贤王随后告辞,临行前,说了一句话,「欲盖弥彰,莫以为别人是傻子,你们好自为之。」 他的话,再一次令范氏恼怒。 范氏深吸一口气,阴沉着脸看向成七和元贞。 「元贞仙姑出来得久,应该回山上看看了。」 元贞被她话语里的阴寒镇住,还未来得及求饶,就被堵嘴拖下去。 而成七,眼里没有半点害怕,反而带着一丝挑衅,「娘何必动气,大姐不知怎么教的孩子,怎么能教出那样目无尊长的女儿?」 范氏气得两眼发黑,「你大姐早已去世,她是跟着方氏长大的,当然没什么好教养……」 「我现在知道自己到底像谁?可不就是像娘,谎话张口就来,说得真真的。」 柳氏面色一变,忙道:「娘,缨姐儿受了惊吓,儿媳带她先回去。」 范氏点点头,命婆子送她们出去,顺便关上门。 屋子里,唯有母女二人。 「你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可以把你重新送走。」范氏威胁成七,这个孽女,她就不应该接回来。 自打冰兰回来,她觉得诸事不顺。 「无所谓,送女儿入火坑的事情娘又不是第一次做。我只想问娘一句,您当初为何要生我?」 范氏被问得倒退一步,痛苦地闭上眼睛。 良久,缓缓睁开,「既然是我生的,当然得听我的安排。你安心待嫁吧,娘会尽快替你找个好人家。」 成七大笑起来。 好人家? 她一个二十好几的老姑娘,还能找什么好人家。不是填房就是继室,还有一堆的庶出子女,算什么好人家? 范氏被她笑得心里发毛,仓皇离开。 那边郁云慈将出门口,临上轿之际,卫青英从斜边上跑过来,叫住她。 「景夫人,青英冒昧,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 郁云慈停下来,看着她,目光亲切。 她心下一暖,「不知是不是青英多心,总觉得今日之事没有那么简单。夫人身份尊贵,若是有小人起了歪心……那元贞仙姑固然有些不妥,可青英却觉得成七小姐同样不太对劲,所以还请夫人您以后多加留心,免得着了别人的道。」 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她是鼓了多大的勇气。 郁云慈知道她的遭遇,身遭巨变还能有一颗善心提醒别人。这卫姑娘,秉性确实不错,难怪庭生会愿意出手相帮。 「多谢提醒,我心中有数。你既然能看出不妥,以后更要小心行事,无事不要再出门。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可去侯府寻我。」 卫青英的眼睛瞬间盈起泪光,怕她看到,低头应下。 郁云慈轻叹一口气,眼前的姑娘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在贞洁大于天的时代,没有清白就是天大的罪过,若是被他人知晓,只有死路一条。 即便不死,也是行尸走肉。 方氏以前想弄死原主,用的就是这一招。比起卫姑娘,原主差得太多,所以才会被人哄骗出京,落得那样的下场。 别人的帮忙都不过是辅助,真正起作用的只能是当事人的意志。关于这一点,卫青英做得很好。 她看着那半大的姑娘上了轿子,那双落下轿帘的手纤细幼嫩。十多岁的女子,身形单薄,还未发育完全。 该死的成七! 若是单论成七的遭遇,亦是值得十分同情。原本应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国公府小姐,却因为命格之说被养在山中道观。 换成任何一个人,或许心里都有些不平衡。成七最不应该的就是把自己的痛苦加在别人的身上,心灵扭曲到不希望别人过得好。 若任其发展下去,不知还有残害多少人。 她眸色冰冷,最后再看一眼国公府的大门。朱漆铜锁,隔绝了所有的繁华厚重。门口的石狮历经风雨,威严依旧。 高门世家,内里有多少的龌龊不堪,全都遮盖在锦绣荣华中。 良久,她收回目光,钻进马车。传画放下帘子,马车便摇晃行驶起来。 这一路,倒还算太平。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她才下马车,就看到斜角落里冲出一个女子。传画立马挡在她的前面,那女子二话不说,跪在她的面前。 「表嫂,求你救救环佩!」 定晴一看,原是陆环佩。 郁云慈有一段时间没见此女,差点都想不起来。陆环佩消瘦了不少,面相带一些刻薄,看衣服的样式也是以前的,浆洗得有些发白。 「起来说话吧。」 「表嫂不同意,环佩就不起来。」 郁云慈一听,冷笑一笑。敢情都当自己是软柿子?不起来拉倒,愿跪多久跪多久。 陆环佩见她不吃这套,人正往门内走,大惊失色,连忙起来,「表嫂,你可一定要求我啊!我大伯要把我嫁给县令的傻儿子。」 「你娘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娘为何不替你作主?」 「我娘……」陆环佩支吾着,「我娘病了……」 病了又不是死了,哪里就说不了话。 不是郁云慈心狠,实是在杜氏母女太可恶,自己可不是以德报怨的性子。没得那么贱皮子,当圣母去帮曾经想害死自己的人。 「哦,既然病了,请大夫便是,来侯府做什么?你身为女儿,不在家中侍疾,反倒在外面乱跑,实在是不孝。」 「表嫂!」陆环佩喊起来,「先前因为你的缘故,害得大家都误会我和沈少爷有染。哪里知道沈少爷居然不肯娶我,执意要退亲。我大伯得了他的好处,私下做主退亲,还要将我嫁给一个傻子。你若是不管我,我就豁出去,赖在侯府不走!」 真是给她脸了! 郁云慈头未回,冷冷地丢下一句,「随你便!」 「表嫂,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嚷嚷和表哥的事情,我是表哥的人……」 陆环佩得意地喊着,不想郁云慈回过头来,眉宇间不见怒色,却是森森的冷意。她得意的表情僵在脸上,在对方的目光中渐渐心虚。 「我不过是说说而已,只要表嫂能帮我……」 「滚!」 郁云慈截断她的话,「你若是脏了侯府的地,我就把你丢到顺天府的大牢。我看到时候,一个沾了牢中晦气的女子,只怕是连傻子都不愿意娶。」 「你好毒的心,若不是你……我何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你善妒不容人,连女眷表亲都容不下,你可知道自己犯的是七出之罪。若是有点羞耻的,要么痛改前非,大度容人,要么愧疚难安,自请下堂。」 「我如何行事,不需要一个外人来教。你若是执意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第三十九章 陆环佩见她并未大怒,以为她是在心虚,越发的想着要以此为要挟捞够好处。若是能再次进侯府,更是再好不过。 「表嫂,你莫嘴硬,世上没有一个男人不爱新鲜的颜色。表哥身份尊贵,怎么能守着你一个人过日子。若真是那样,只怕会招来虽人的耻笑。你……」 郁云慈彻底没了耐心,本来在国公府有过那么一遭,心情已是差到极点。再加上这不知死活的陆环佩,居然异想天开地威胁自己。 是可忍,孰不可忍。 「打!」她大喝一声,「你们给我听好了,但凡是这女子再出现,莫要顾及她是女子,见一次打一次,我重重有赏!」 话音一落,守门的侍卫相视一眼,拿着棍子就冲了过来。 陆环佩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跑远,到底跑得没有男子快,身上挨了几棍子。 一直跑到无人处,才停下来喘气。心里迟疑着,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粗俗的女子,偏生还贵为侯夫人。 她一定要把姓郁的真面目说给大家听,让大家看看,锦安侯府的夫人是个什么货色! 想法是好的,只是人还未走出巷子,就被来寻她的陆家大伯给捉走了。 陆家大伯是个奸滑的,还是个雁过拔毛的性子。无论是与沈绍陵退亲还与县令的傻儿子订亲,他都得够了好处。 所以陆环佩来京中时,他没有阻止。 他盘算着,要是陆环佩再攀上侯府,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是他没想到,原来在侯夫人的面前,这个侄女如此没脸。正好,把她嫁去县令家,也不会有人替她出头。 在暗处看到一切的侍卫回府后,把事情禀报到郁云慈那里。 郁云慈摇了摇头,再一次觉得陆环佩很蠢。要是杜氏母女一开始服软,少些算计,说不定自己还真会替对方寻一个差不多的人家。 可是,她们看不清,一味是索取。 最后咎由自取,落到现在的下场,根本不值得同情。 她洗沐换衣后,与檀锦一起用了晚膳。 小家伙懂事乖巧,看得她心里发软。成国公府那种本来就不纯粹的亲情不要也罢,她还有锦儿,还有侯爷。 真心相待的人,一两个足矣。 她不太好生养,但柳神医说一定能治好她。所以她就没有再提认养锦儿的事情,万一现在认下,自己以后又生了儿子。 不光是锦儿身份变得尴尬,便是亲生儿子也会诸多不满。与其让人先有希望再失望,还不如暂且压下,等以后再说。 用完饭后,她考校了一下锦儿的学业。 檀锦被高氏带走后,她一人坐在内室中。烛火摇曳,火苗上下跳窜着。她从笸箩中拿出剪刀,小心地剪着过长的灯芯。 古代的生活,相比之前,自是有些无聊。 可是她却适应得很好,便是一人独坐,看上一两页书,听听外面的虫鸣,别有一番情趣。现已入秋,虫鸣渐稀。 原主确实留下许多的麻烦,到目前为止,真正的隐患方氏母女已经死了。沈绍陵那么毒蛇的毒牙已拔,以后也害不到她。 唯有成七那个不确定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在暗处阴人。 她长叹一口气,亲人又如何?利字当前,如果她不是侯府的夫人,只怕范氏根本就不会另眼相看。 书中原主之死,其中有一定有这些所谓亲人冷眼旁观的因素。 想过几天安稳日子怎么如此的难? 还不如在山谷被困的那几天,虽然简陋,可胜在那处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相依为命。没有外界纷扰,没有这些令人心烦的算计。 简简单单的,反倒自在。 一想到那个男人,精神为之一震。 世间许多的不如意,似乎都没那么难以忍受。至少无论身处怎么样的困境,她知道有他在,一切都会迎难而解。 所以,她一定要紧紧抓住这个男人,好好地过日子。 猛然间,她想起一事。 似乎昨夜起,大姨妈就走了。 所以……似乎可以这样那样了…… 一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方才萦绕在心间的淡淡思绪散得干干净净。有什么能比得上自己的幸福,如果有,那一定是更幸福。 准备是早有的,想想都有些羞涩。 她翻出早备好的情趣睡衣,虽是按照古代衣物改良的,但一想到手中的衣物被男人扯烂成碎布的模样,还是止不住脸红心跳。 幻想了无数次的事情,今夜真的要实现吗? 她捂住自己的脸颊,抱着衣物,在床上打了一个滚。仰躺着,盯着红色的帐顶,想象着不久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呼吸急促起来。 要死了! 自己何曾有过如此春心荡漾的时候?简直是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仅是想想,都软了身子,恨不得良宵快到,得偿所愿。 侧头一看,沙漏还在缓慢地流逝着。 看样子,戊时快过。 他是不是该回来了? 她慌忙坐起来,一时间,竟不知要做些什么好。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厉害,像是要蹦出来似的。 那边贤王离开国公府后,径直进宫。 晚膳时被留下,在朝月宫陪安妃用膳。 安妃很是意外,显儿封王分府后,极少进宫来与她一起进膳。这次竟然没有提前知会一声,就直接进了宫。 她满心欢喜,一直不停地劝着菜。 赵显一肚子的疑惑和问题,在她慈爱的笑容下,全部咽下去。只能吃着她夹的菜,颇有些食不知味。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赵显先搁了筷子。 宫人们把几乎未怎么动的菜撤下去,安妃招呼儿子一起坐下。 「你今日能来看母妃,母妃很是欣慰。最近你都在忙些什么,奴才们侍候得可精心?」 赵显看着母妃年轻娇好的面容,这张脸与另一张脸重合,两人长得很像,却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母妃温婉大气,而景夫人随意洒脱,甚至可以说爱憎分明。 今日在国公府发生的事情,他便是不去查,也知道绝不是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仅是一个道姑临时起意的爱才之心。 然而,唯有这个解释最不伤根本,也不会连累国公府的名声。 「母妃,今日儿臣在国公府时,发生了一件怪事……」 「哦?」安妃眉眼温和,「可否和母妃说说?」 赵显点头,他本就是来说这件事情的。 「七姨举办花会,锦安侯夫人在邀请之列。儿臣恰巧经过,被一丛花草迷了眼,一时忘记离开。后来花会散场,客人们依次出来,却不见锦安侯夫人及卫姑娘,还有成家的玉缨表姐。」 安妃温和的笑意淡下去,示意他往下讲。 他清清嗓子,「怪就怪在儿臣一直就在外边,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出来过。而七姨一口咬定人提前离开,儿臣心中疑惑,便随意命人问了一下。一问之下,发现锦安侯夫人并没有出府。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却说不出为什么,于是请外祖母过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安妃的脸色。安妃脸上的笑意已全部消褪,取而代之是严肃认真的表情。 第四十章 「结果一查之下,才知是七姨身边的元贞仙姑作祟,私自把锦安侯夫人等人关进密室。儿臣好奇的是为何在七姨的屋子里会有密室,且似乎外祖母并不清楚,但七姨和她师父却了如指掌。」 安妃垂下眼眸,那间密室居然被人发现了? 早知如此,就应该将那处堵上。 「那屋子怎么会有密室?本宫竟是半点不知情。」 「母妃没有发现过吗?」 安妃摇着头,皱起眉来,似乎在回想什么,「本宫记得那座院子以前一直是你大姨母的住处,后来你大姨母出嫁,那里就空下来。母妃也在进宫前一年多才搬进去的,时日太短,根本就没发现什么密室。」 「原来如此。」 赵显松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怀疑母妃。至于怀疑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现在听到母妃这般说法,只觉得放心。 安妃轻抿着茶水,像是很担忧,「无缘无故被人关在密室中,锦安侯夫人很生气吧?」 「那元贞先是迷晕她们,再挪进密室的。景夫人出来后脸上并没有多大的气愤,只是对国公府的疏忽有些不满。这次是有惊无险,万一下次碰到心怀不轨之人,真的做出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能有什么事,国公府又不是龙潭虎穴?」 赵显有些不赞同母妃的说法,听母妃的言外之意,似乎也以为事情就像元贞说的那么简单。若事情真是那么简单就好了,他隐隐觉得不安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令人害怕。 那间密室就像一道口子,开在深渊的入口处。只要顺着口子往里探,就能窥到恐惧的真相。真相是什么,他想一探究竟,又害怕超出自己的认知。 少年的心纠结着,莫名烦躁起来。 安妃替他倒了一杯水,推到他的面前,「显儿是不是最近学业太累,心火有些旺。母妃自小在国公府里长大,府里有什么再没有人比母妃更清楚。若是母妃想得不差,那密室不过是你大姨母以前在闺阁中弄出来的。」 她笑了一下,神色有些怀念,「你没有见过你那位姨母,可是一位书痴。她看起书来,是不允许任何人打搅的。母妃想着,或许她是想彻底清静,所以弄出一间密室来做书房。若是母妃猜得不差,那密室是不是书房起居室的模样?」 赵显回忆一下,密室中确实布置简单不失素雅,有床有书柜,似乎真是书房起居室的样子。 「没错。」 「那就错不了,定然是她图清静,自己给自己找的看书之所。」 赵显腼腆一笑,「是儿臣想得太多。」 安妃重新露出温婉的笑,「多虑多思是好事,但若是因着一件简单的事情,往复杂里想去,越想只会让自己困于窄小的眼界。适当之时,应放眼全局,大局稳固,才是正理。」 母妃教诲,赵显向来受用。 他细思着母妃的话,深感受教。 夜色渐深,他不能久留深宫,于是起身告辞。 前脚出宫,后脚正康就摆驾到朝月宫。 「刚才显儿来过?」正康帝看着桌子上的杯子,随意地问道。 「嗯,他刚走。」安妃说着,替正康帝去掉身上的明黄披风,「你们父子二人像约好似的,一个才走,另一个就进门。」 她语气略带随意,似嗔还怪。 正康帝眼底泛起笑意,「这小子,许是怕朕考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哪有说自己儿子是兔子的,他生来就是龙子,能腾云驾雾,翱翔九天。陛下如此说亲儿,实在是太过埋汰。」 听到爱妃的抱怨,正康帝不怒反笑,「爱妃言之有理,是朕说错了。那么请问爱妃,你家那条龙,进宫可带了五彩祥云?」 安妃被他逗得「扑嗤」一笑,原本就绝美的脸,像朵盛开的芙蓉,泛起粉色的红晕。 正康帝看得有些痴,如此佳人,值得他费尽心思。 他拥她入怀,倒在榻上,自是一番缠绵云雨。 临要沉睡之际,他的手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怀中女人。安妃埋首在他的怀中,目光微冷,似呓语般道:「陛下,那长济街宅子里的暗道该封了吧。」 正康帝的手一停,眼睛猛地睁开,复又闭上,淡淡地「嗯」一声。 侯府内的小路上,一道修长的身影正一路疾行。月朗星稀,朦胧的月色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忽而投在地上,忽而穿树越草。 他的脸上,冷眉如刀。 远处的灯火,驱散了他心里的寒冷。在那有灯光的屋子里,还有他的妻子。此时她必是还在等他,然后一起入眠。 心下一动,脚步生风。 是以,景修玄怀着满腔的火热回到内室时,看到的只是他的妻子睡得香甜的小脸。他轻叹一声,蹑手蹑脚地自行洗漱一番。 待他重回内室时,只见床上的纱帐已经放下。 心下狐疑,方才明明记得纱帐是挂在两边帐钩上的。 剑眉微蹙,慢慢地走过去,撩起纱帐。一看帐内的情景,立马血脉贲张,所有的镇定和冷静都抛到九霄云外。 大床上,刚还睡着人的正朝他抛着媚眼,媚眼含情,春水盈波。 原本中规中矩的白色寝衣换成大红的纱衣,薄薄的一层罩在身上,能看清里面绣着鸳鸯戏水的翠色肚兜。 那肚兜的样式更是大胆,堪堪裹住两团饱满,细细的带子绕在颈间,衬着莹白的肌肤,更添魅惑。 她侧卧在锦被之上,一只玉腿露在红纱之外,欺雪赛霜。 更要人命的是,玉腿朝帐外伸过来,用脚勾着他,试图往床上带。那玉足白嫩,脚趾微蜷着,指甲粉嫩透亮。 如此香艳美景,若是还能忍住,怕也离血气破体而亡不远了。 他一把捉住那只腿,就势上床。 床上的妖精立马缠上来,紧紧地贴着他…… 窗外的月亮冷清清地照着,不知何起时,虫儿都进入梦乡,不再鸣叫。唯有暗香浮动中的一对有情人,还孜孜不倦地彼此交融,成为一体。 不知是夜色醉人,还是香气迷人。 便是沉睡的虫儿,都仿佛感觉春天的再一次复苏。 夜雾中的花草,渐渐在自己的叶子上凝结水气,最终结成一滴滴晶莹的露珠,堪堪地挂着,等待着朝阳的升起。 静谧,情动。 五天后,郁云慈半躺在藤蔓编成的椅子上,望着不远处的山林。山林中的树叶有些开始泛黄,远远看去,如金色的漂染,点缀在绿意之中。 旁边是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茶水,还有点心。 餐具是带来的一套青花瓷,摆在原木色的桌子上,倒是有几分古物的感觉。茶是庄子上的野菊花茶,点心也是应季的米糕。味道虽不算多么好,却胜在米香浓郁,甜度适中。 头顶是绿叶葱郁的槐树,期间有几片变黄的树叶,随着乍起的秋风,飘飘落下。有两片晃晃悠悠,落在她身上搭着的薄锦毯上面。 朱红色的毯子,配着泛黄的树叶,颜色甚是突兀,却又有种难得的协调。 「舅母,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第四十一章 一个小身影跑过来,手里捏着一只蝗虫。 蝗虫挣扎着,逃不开檀锦的小手。 农庄外,自是繁忙的景象。稻谷已黄,方圆十几里的田地都属于庄子。一部分佃出去,一部分自己打理。守庄的牛氏夫妇都到田地里帮忙,盯着雇来的村民收割谷子。 远处,不时有说笑声传来,长短工们一边干着活,一边说着话。牛氏夫妇是和善的人,只要不耽搁工夫,他们随意些都无所谓。 空气中都飘荡着丰收的气息,稻谷的气息还有青草的香气。 她看着小手中的那只蝗虫,再看锦儿脸上的汗水及一些脏污,还有他青色锦袍上面沾着的青草叶子。伸手替他理理头发,清理身上的叶子。 「这种虫子名叫蝗虫,也叫稻蝗,是能吃的。」 檀锦乌黑的眼珠子睁得大大的,看着手中蹬着四肢的虫子,稚嫩的脸上有些纠结。似乎在想这玩意儿哪里能吃,从哪里下嘴。 看得她忍俊不禁,紧跟着大笑起来。 身后屋子的门框处,倚着一位身高腿长的男人。青墨色的锦袍,乌金的靴子,斜斜地靠着,眼神专注。 听到她的声音,眼底浮起笑意,含笑地看着椅子上的女子在逗弄孩子。他的眉宇柔和,原本与生俱来的寒气敛得一干二净。 「如何食用?」 他说着,人走了过来。 檀锦听到他的声音,先是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避去,待想起舅母就在身边,壮了些胆。举着小手,把那只蝗虫举得高高的,让景修玄看得更清楚。 景修玄果真弯身看了一下,「如此面目可憎的虫子,怎能入腹?」 郁云慈好笑地把檀锦抱过来,顺手拿到他手中的虫子,笑道:「当然是生煎油炸,以油炸最为可口。侯爷若是感兴趣,不妨一试?」 她仰着脸,眼神晶亮,恰似天上璀璨的星子。 「如此,倒是可以试试。」 檀锦欢呼起来,急急拉着她的手,「舅母,锦儿知道哪里最多,我带你们去捉。」 她微笑起身,挑眉看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侯爷要一起吗?」 景修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从善如流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几人从后门出了庄子,鼻息间全是稻谷青草的香气。有些燥,有些冲,但很好闻。 被收割过的稻田中,各种虫子飞来飞去,蹦跳得欢。锦儿挣开她的手,一下子扎进稻田中。秋季的稻田是没有水的,田土皆已干硬,除了稻茬有些不好下脚外,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被檀锦的热情感染,起了玩心。 「侯爷,若不然咱们比比,看谁捉的蝗虫多?」 这提议得到锦儿的大声支持,欢喜过后又有些害怕,小心地看着自家舅舅的脸色。景修玄剑眉一挑,两世相加自己都没有做过如此幼稚之事。 没想到,活到今天的岁数,倒是越发的被人勾起童心。 然而,这种新奇的感觉并不坏,甚至他隐约还有些期待。 「可以一试。」 郁云慈神色立马飞扬起来,几步跑到稻田中,高呼着开始二字。锦儿的小短腿撒欢跑起来,追着一只蝗虫四下逐去。 景修玄自嘲一笑,长腿跨进稻田中。 稻田边上的左三左四,采青传画以及高氏喜乐等人看着自家主子们,在稻田中捉虫子的情景,都还有些回不过神。 没有主人们的允许,他们不能上前帮忙。 左三左四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地上,他们英明神威,冷淡漠然的侯爷,什么时候幼稚得如孩童一般,还与人比试捉蝗虫? 采青采画倒是有些见怪不怪,毕竟自家夫人性子一向开朗。只是她们想不到,夫人再活泼也是侯府的夫人,居然像个村姑一样,在田地里玩闹如戏。 最放松的莫过于高氏和喜乐,夫人看重表少爷,她们是知道的。但是她们也希望表少爷能得到侯爷的另眼相看,看着稻田中开心的三人。若是不知情的见到,必会以为是一家三口。 正在这时,两个半大的少年风尘仆仆地赶到,正是匡庭生和赵显。 一见稻田中的情形,先是一愣,尔后听到郁云慈喊他们加入比赛的声音。他们相视一眼,毫不犹豫地奔跳进稻田中。 这下,更是热闹。 引得远处的佃农们有些好奇,朝这边探头探脑。牛根水忙勒令大家不许乱看,免得惊扰贵人。佃农们自是不敢造次,但那频频望过去的眼神,泄露了他们的疑惑。 贵人们的爱好真令人不解,竟然会喜欢在稻田里玩耍。 近一个时辰后,几人收获都不少。 各自把捉来蝗虫数过,挑出几只蚱蜢,并解释这种也能吃,就是口感不如蝗虫好。口感二字,听得景修玄嘴角微扯。 郁云慈玩得最开,却是捉得最少的。后来加入的庭生和赵显都比她捉得多,就连锦儿都比她多三只。 「不可能!我居然输给了锦儿!」 「愿赌服输。」 景修玄淡淡地说着,猛然想起比试之前未曾言明奖惩制度,不知这女子还有什么歪点子。心下正觉不好时,就瞥见她有些坏坏的的笑容。 「好吧,我服输。既然是比试,当然得有说法。我宣布,谁捉的归谁吃!」 一句话,把不知道捉蝗虫是用来吃的庭生和赵显愣在当场。 「师母……这虫子是用来吃的?」可怜的庭生,自认为在师母身上受过许多的震撼,却不知永远都有更新奇的惊吓在等着他。 赵显看着爬来爬去的蝗虫,想到这东西是用来吃的,喉咙开始发痒。猛吞着口水,觉得应该难以下咽。 「不会是弄错了吧?」 郁云慈挑眉得意,「怎么可能弄错,吃是一定能吃的的,至于美不美味,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只能说,这东西吃了对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话音一落,只见庭生捏起一只,视死如归般,就要往嘴里放。 「不能生吃,要做熟才能吃。」 庭生听到她的声音,大松一口气,弄熟后怎么也比生吃要好一些。 「庭生哥哥,舅母说要,要油炸过来才能吃的。」 锦儿奶声奶气地说着,他相信舅母。舅母说能吃,这虫子一定是能吃的。舅母说这虫子吃了对身体好,他等会要多吃一些。 下人们把蝗虫收起来,按照郁云慈的吩咐各自放着,以免混了。 看她认真的劲儿,景修玄心里一阵失笑。 几人往回走,就听到赵显「咦」了一声。 「怎么了?」庭生问道。 赵显看着面前的师兄,有些不自在地挠了一下头,「好像本王的个头快赶上师兄了,」 庭生明白过来他的话,眼眸一沉。确实,殿下的个头快赶上自己了,现在看着两人身量相差不大。 郁云慈耳朵尖,听到他们的对话,回过头来。两个少年看上去确实差不多高,以前她明明记得贤王比庭生矮。 不过短短几月,贤王拔高不少。 女子一般前期长得快,后面的劲头不如男子。迟早有一天贤王比庭生高,这不足为奇。她见过庭生的母亲和姐姐,都不算低。 第四十二章 庭生以后在男子就算不是高个子,中等身量总能算得上。 「先长和后长,因人而异。但是要想长得高,多吃总是没错的。」 檀锦就跟在她的身边,闻言重重点头,「舅母,锦儿也要吃多多的,以后要长得比庭生哥哥高。」 「……」 庭生只觉得无比心塞,殿下要长得比他高,还自罢了。眼前的小不点也叫嚷着要超过他的身高,让他情何以堪。 因为他觉得,小不点的话以后能一语成谶。 这般想着,心情更是复杂。 郁云慈看他一眼,安慰道:「前浪推后浪,无论你有多高,总有人会超越你。平常心待之,才是正理。」 庭生心知她担忧自己,展颜一笑,「师母说得极是。」 低头看向檀锦,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锦儿等会要多吃些虫子,以后才能长得比庭生哥哥高。」 少年也是个腹黑的,郁云慈好笑地想着,附和道:「庭生这句话说得没错,你们别小看虫子,比你们吃大肉补品还有效果。」 庭生眼露惊讶,没有再问什么。 蝗虫送到厨房,牛嫂看着密密麻麻的虫子,头皮有些发麻,问了采青三遍,「采青姑娘,主子们真的要吃这些?」 「你照做便是,夫人吩咐过,要用油炸,再洒些调料。」 牛嫂收下蝗虫,待采青离开后,嘀咕开来。 这些贵人们真是捉摸不透,虫子之类的,她是听过能吃。但那是灾荒之年的无奈之举。想不到夫人看着娇滴滴的,居然敢提议吃虫子。 而且,更令人费解的是,侯爷竟然同意。 主子们的吩咐,她自是不敢耽搁。 待虫子下油锅,没多会儿散发出阵阵香味,她恍然大悟。闻着这么香,味道应该差不到哪里去,怪不得夫人要用油炸。 以前人穷,便是吃虫子,最多是煮一下,自然味道差得远。起锅后,她没忍住,捏了一个放在嘴里细嚼。味道酥香,还有一丝肉味儿。 油炸蝗虫端上桌子时,所有人都没有动。 郁云慈在他们的眼神注目下,先吃了一个,紧跟着吃第二个。 见她吃得香,其他人才开始动手。 「多吃些哦,大补的。」 她吆喝着,就见庭生下嘴最快。大有恨不得一夜长高之势,便是锦儿也跟着不甘落后,一口一只地吃得欢实。 景修玄坐在最上座,看着埋头苦吃的几人,再看笑得一脸狐狸相的女人。冷峭的眼神瞥过来,指了指她面前的那碟蝗虫。 「你也该补补。」 「……」 坑老婆的男人,真不可爱。 她回敬,「侯爷也需要补补身子。」 被妻子反讥要补身体的景侯爷眼一沉,「我要不要补,夫人不是最清楚吗?」 正吃的欢的两个少年和一个孩童抬起对,一脸茫然。这两人说的是什么,怎么好像没有听懂?景修玄冷眼一扫,吓得几人赶紧低头。 还是吃虫子的好。 郁云慈被自家男人的那句话给吓得,腿都在发软。这厮看着冠冕堂皇,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谁能知道他在床第之间像个冲锋上阵的将军一样,每次都将她折腾得溃不成军。 除了第一晚,他有所收敛,后面就是彻底放开。 可怜她娇弱的小身板…… 她觉得,自己确实需要补,而且是要大补! 夹起一只蝗虫,面无表情地放在口中。使劲地嚼着,像泄愤一般。虫子虽味道不错,终是比不上正经的饭菜。 一顿饭吃得风起云涌,夫妻二人眉来眼去,交换着他们自己才懂的情绪。所幸大家捉的蝗虫都不算多,等吃完饭后,几人面前的虫碟都空空如也。 三个孩子先行告退,夫妻二人落在后面。 秋高气爽,微风飒飒。 天高云淡,岁月静好。 郁云慈的心境随着天边的那朵白云飘移着,心情大好。视线之中,原以为回屋休息的三个孩子正在庄子外面的田地上,好像还在捉虫子。 她有些无语,莫不是吃了一次虫子,还想吃下一次。 看来庭生对长高的执念很深。 景修玄眉头一皱,看了她一眼。 他人高腿长,几下就出了庄子。她连忙跟上,一起走到庄子外。 檀锦看到他们,眼睛一亮,手里不知捏着什么虫子,颠颠地朝她跑过来,「舅母,你看这个能吃吗?」 那是一只蝽象,在檀锦问的时候,它排放出体内的臭腺。 臭味刺鼻,檀锦立马甩开它,脸上还带着茫然。似乎不知道明明看着能吃的虫子,会何会发出那样的臭气。 「舅母……」 「这是臭大姐,能吃,但是……味道嘛,你们可以想象一下。」 她卖着关子,看到聚拢过来的庭生和赵显。赵显眼露嫌弃地看着地上乱爬的那只蝽象,臭大姐?听这名字就下不了嘴。 景夫人还说能吃,不会是诓他们的吧? 景修玄从他们身边经过,似乎要朝不远处的山林走去。 她与他之间最美好的回忆就是之前在虎圩峡,对于山林,她本就有好感。此时只觉得若是能与自己的男人一起漫步在山脚下,应是别有情趣。 身由心动,未及思考间,人已跟上他的脚步。 赵显跟着抬脚,却被庭生拉住,「殿下好生没眼色,你跟去做什么?」 「殿下不能跟着,若是殿下跟着,舅舅和舅母就不能给锦儿生弟弟。」檀锦有模有样地指责着,小脑袋还晃起来。 「本王……」赵显同时被两人挤兑,好生郁闷。 他哪里有其它的想法,不过是因为上次在成国公府的事情。虽然母妃的说法合情合理,可他就是觉得有些不对。 想要弄清楚哪里不对,他得问问景夫人。在进密室之前和进密室之后发生的事情,以及那密室有没有什么古怪。 没想到,在师兄的眼中,自己是那般不识趣的人。 他耷着眼,师兄说是比自己大两岁,其实掐头去尾,算起来真正也就是一岁左右。许是师兄自小沉稳,不知不觉中,他以为师兄比自己大上许多。 现在,他都有师兄高了,师兄还把他当孩子。 几人的声音自是被走不远的夫妻两人听到,郁云慈会心一笑,自己真是没白疼锦儿。只是小家伙不知道,要想生弟弟,可不是光在一起走路就能生的。 一想到生孩子要做的那件事情,她莫名双颊发烫。 「你脸红做什么?」 前面的男人像是长眼睛般,突然冒出这一句。 「我是羞愧,万一要是我不能生养,岂不是辜负锦儿的一片心。」 他回过头来,深沉的眼神看进她的眼眸,冷冷地道:「满嘴胡言!」 这个女人,说假话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生与不生,何必对他心生愧疚?」 哼,把自己这个丈夫置于何地? 她上前挽着他的手,讨好地谄媚一笑,「侯爷说得是,若真是要愧疚,那一定是对侯爷您。」 「我就更不必。」 他说着,眼神缓和下来。对她此时的表现很满意,冷眸轻转,余光瞄到那几个孩子已回到庄子。此时正是午后小憩时分,旷野中没有一个人。 第四十三章 唯有他们夫妇。 面前是茂密的山林,身后是大片的田野。 郁云慈顺着他视线,也发现此事。天时地利人各,真是一个谈恋爱的好时机,好地点。她想着,大胆地把头靠在他的身上。 他心一动,任由她偎着。 进入山林,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山林之中,以松树居多,还有枫树和其它的树种。每个松树之下,都是铺满地的松针,踩在上面,嘎吱作响。 踩出来的路不算窄,加上常有村民来此伐柴,还算开阔。 两人走着,听着山林深处偶尔传来的鸟叫声,还有风吹树叶起的「沙沙」声,慢慢地朝前走去。 猛然,她发现自己肩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蝽象,纤指一弹,把它弹落在地。它趁机放了一股气体,空气中立马飘起那种怪怪的臭味。 她连忙拉着他赶紧连跑几步,避开那难闻的气味。 「你还有害怕的东西,还有不敢吃的东西?」 他淡淡地调侃着,想起这姑娘在虎圩峡时邀请他吃的生野菜。在她的眼里,除了有毒的,应该没有不能吃的。 「我当然有不敢吃的东西,我不敢吃亏。」 她随意地回着,就感觉他愣了一下。 显然,他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你这张嘴……」 「我这张嘴怎么了?」 他的眼神胶着那抹粉嫩,忆起那软滑的滋味,声音暗哑,「滋味甚好。」 她得意地一挑眉,踮脚吻上他。 阳光从层叠的树隙间照射下来,点点斑斓的光晕在他的脸上。冷峻的五官,深邃的眼神,无一不撩动着她的心。 有什么情绪在她的心间流淌,她知道那是一种叫做浪漫的东西。 回到庄子上的几个孩子各自进屋,赵显心里有事,没法子像其他两人一样睡个午觉。他不时地探着头,看看他们有没有回来。 「王爷,您歇会吧,奴才替您看着。若是景夫人回来,一准叫醒您。」 小喜子低声地说着,想劝自家主子上床歇一会。 「本王不困。」 赵显哪里睡得着觉,他自己纠结了好几天,好不容易下定决定去问景夫人,才得知景夫人出京了。打听到他们的去向,磨了匡庭生许多,师兄才同意陪他前来。 那团疑云一直堵在他的心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怀疑什么,越是不知道,他就越不安。 等景氏夫妇二人走进山庄,景修玄打一眼就看到探头探脑的赵显。眼眸一沉,就知道贤王所为何事。 赵显被他冰冷的眼神看着,干笑一声。 「本王有事要问景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郁云慈一猜,必是那日在国公府的事情无疑。她用眼神询问身边的人,景修玄微颔首,自行进了屋子。 她走到槐树底下,赵显跟着。 「王爷请问吧。」 赵显背着手,一脸的深沉。看得她都有些想笑,古代的孩子真是早熟。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认真起来居然有成人的气势。 「如此,本王就不绕弯子。实则是一直心存疑惑,百思不得其解。那日景夫人与成家表姐等人被困密室之前,都发生了什么?期间在密室中,你们醒来时又看到了什么?」 果然,贤王问的就是这件事情。那天的事情,但凡是多想一点的人就会瞧出不对劲,何况是像贤王这样的皇室子弟。 元贞说是她自己临时起意,这说辞根本就站不脚。若真是临时起意,为何不是劝说,而是直接迷晕她们? 还有元贞不过是国公府的客人,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随意启动密室?另外,凭她一人之力,是如何在旁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把六个人拖进密室的? 不必深想,都是漏洞百出。 范氏却采信元贞的话,将此事定论为误会。 她能理解范氏的作法,却不敢苟同。范氏为了国公府的名声,采用的是最无害的解释。成玉缨同样是出于相同的目的,直接把罪责指向元贞一人。 至于那些疑点,便是有人提出,只怕都不会有人愿意采纳。 「王爷,那天我们正准备告辞,元贞便冒出来,只问了我们一句,为何不与其他人一起去看神印。然后她拂尘一挥,我就晕过去了。醒来时,我记得是玉缨把我摇醒的,没多久你们就进来了,其它的臣妇一概不知。只感觉那元贞仙姑疑点颇多,臣妇后来思量都觉得她心存恶意。」 事情的真相她清清楚楚,却不会告诉贤王。 贤王早就料到,景夫人知道的应该就是这些。可他心中不安,越是扰乱思绪的事情,就一定要弄个明明白白。 或许,真如母妃说的,是自己想多了。 「多谢景夫人相告。」 贤王赞同她最后那句话,元贞恶意是肯定的。他怀疑那元贞是受了七姨的指使才敢如此胆大妄会。会不是会七姨上次陷害卫小姐时没有得手,所以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真是那样,景夫人上次在国公府说的话,倒是明智。 「景夫人……」 「姓郁的,你可得替我出个主意!」 随着一道女声,庄子外面冲进一位女子。红衣乌发,手执鞭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脸的焦急,脸上还有汗渍。 赵显眉头皱得更深,与闻声而来的匡庭生站到一起。 郁云慈只想抚额,程八这阴魂不散的怎么追到庄子上了? 程绮罗看到赵显和匡庭生,匆匆行了一个礼,便拉着她的手,道:「你鬼点子多,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娘要将我许配给方家的那个不男不女的。」 哪个方家不男不女的,这位大姐说话没头没脑,让别人怎么出主意? 「你慢些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贤王听得明白,疑惑问道:「可是广昌侯世子?」 「正是他。」程八呸了一口,「本小姐一想到那娘们儿一样的男人,就怄得要死,怎么还能嫁给他。」 敢情是程方两家要联姻。 郁云慈就算是对朝政再无知,也知道两家的关系不咋样。程家、成家、方家呈三足鼎立之势 ,雄踞在后宫。 贤王虽然行五,但她敢肯定,成国公府应是同样存了心思。 更何况是程家和方家。 程家要将程八许给方家,莫不是在拉拢方家?只是不解的是,她不信程家人看不出来,方太后和良妃的性子不像是愿给他人做嫁衣的,便是程八嫁进方家又如何? 「你快说啊,我该怎么做?」 程八急得跳脚,那个娘们兮兮的男人,一脸的阴柔,让她多看一眼都觉得难受,何况是要日夜相对,成为夫妻。 「既然是父母之命,我一个外人能有什么好法子?」 郁云慈心道,程八真是看得起她。居然连终身大事都来求她,她能怎么样,还能改变大司马嫁女的决定? 「你一向主意多,你帮我出个主意,如何才能退掉这门亲事?」 这姑娘可真天真,既然司马夫人下决心要把女儿嫁进方家,必是考虑周全,怎么会轻言退亲?广昌侯世子就算是没有大才,应该也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若不然她来到古代几个月,为何极少听到有人谈论这位世子? 第四十四章 「程八小姐,你分明是在为难我。」 程八脚一跺,差点跳起来。 「亏我们还是朋友,难不成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跳进火坑?」 她脸一沉,冷冷地道:「那是你父母定下的亲事,他们为人父母的,难道会真的把女儿送进火坑?」 「他们……就只想着大局!」程八忿忿,看了一眼赵显,没再多说。 「你既然知道是大局,那么来找我又有什么用?」 程八脸色顿时垮下去,整个人气势矮了一大截。垂头丧气的模样,还真是有几分可怜的意味。见郁云慈动怒,她仰头看了一下天,天空中正好有大雁飞过。 是啊,她真是病急乱投衣,自己来找姓郁的有什么用? 「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实在不想嫁给姓方的……」 古代女子婚姻不能自主,郁云慈有些同情她,但却不喜她的行为。转念一想,这姑娘怕是连一个能真正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一旦心里有事,宁愿不远百里来找自己。 想到这里,语气软和一些。 「若是不能改变嫁进方家的命运,就好好想想怎样才能不让自己过得憋屈。」 程八眼一亮,很快黯淡下去。 「怎么改变?那不男不女的听说都有好几个通房了……若不是正室未进门,只怕庶子都生了几个。」 郁云慈心生怜悯,同时庆幸自己的好运。 无论在娘家多么风光的女子,一旦嫁入夫家,就得收敛自己所有的棱角,屈服于三从四德,被后宅的琐事慢慢磨平,光滑。 最后磨成如所有的后宅夫人一样,圆滑世故,幽怨狠辣。 那样的程八,还不如眼前这样胸大无脑的看着舒服。 她的视线落到对方手中的鞭子上,道:「你担心什么,你进门就是世子夫人,看不顺眼的人直接弄走。你不是一向自诩洒脱,为何连这点魄力都没有?那什么世子若是以后拈花惹草,你挥鞭而向便是。若是他不从,打到他从为止。天下哪有那么多的硬骨头,保管不出几年,被你治得服服贴贴。以后你在侯府内院横着走,岂不是比现在快活。」 话音一落,程八眼睛亮得发光。 「我就说来寻你,准有法子。你说得没错,我是谁?我可是司马府的小姐,那方实光要真是惹了我,我打得他哭爹喊娘。他要真是天天招惹什么花草,我就往死里打。还真不信,治不了他!」 她一边说着,一边跃跃欲试。手中的鞭子不停挥舞着,似乎当下就想打那世子一顿。 赵显听得心里怕怕,景夫人看着温柔可亲,怎么会有如此烈的性情。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以景夫人的性子,就算是对上七姨,也不会吃亏。 匡庭生双眼带着崇拜,很是羡慕地看着侃侃而谈,从容不迫的女子。他就知道,无论什么事情在师母看来都是轻松就能解决的。他们局中人,往往困于自己心里的障碍,根本没法跳出局限换另一种眼光看问题。 若是将来有一天…… 他也可以按师母的法子…… 程八受了教,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连水都没喝上一口。看着那枣红骏马后蹄扬起的灰尘,郁云慈仰头望天,无奈地叹息。 眼见天色不早,贤王也跟着告辞,随行的还有匡庭生。 侍卫们前后护着,将马车圈在中间。师兄弟二人坐在马车内,赵显不停地用眼神去瞄闭目假寐的师兄。 师兄长得真好看。 怪不得有人议论说师兄以后必是大赵第一美男。 匡庭生哪能感觉不到他的眼神,心里有些恼怒,还有些心虚,唯有继续装睡才能避免面面相对的尴尬。 马车从小道驶走,走了一段乡野大道,再拐进一个不深的狭道。道路两边是土坡,并不高,上面全是杂草,还有几座坟茔。 这条路他们走过几回,连地形也探过。山坡不高,几乎不能藏人。但是山坡上的草似乎茂盛了一些,最前面的侍卫用手势制止,马车跟着停了下来。 车内的匡庭生猛地睁开眼,手按住腰间的长剑。 赵显亦是如此,脸色严肃着,唇紧抿。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外面鸦雀无声,侍卫们严阵以待,无一发出声响。 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 紧接着,山坡上的绿草开始动起来,无数道绿色的身影窜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保护殿下!」 侍卫首领喊着,其他人立马呈护佑之势,把马车护在中间。 没有人问话,没有人报上姓名。 仅从对方的布置和身手,就能看出这是一场蓄谋的刺杀。来的都是死士,不可能问出什么。若是有,那也是假的。 很快,绿衣人就发起了进攻。 赵显带的侍卫一共是十二人,比起对方几十人来说,确实势单力薄。 「师兄,我们冲出去吧。」 「不行,你呆在里面,我出去。」 匡庭生说着,人就出了马车。一见人数众多的绿衣人,他心道不好。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在高空中炸开求救的信号。 赵显跟在他下车后,也跟着跳下来。 此时天近黄昏,路上没有一个行人。那些绿衣人看到信号,再看到马车外面的师兄弟,眼神交流了一下,像是决定好什么战略,全部朝他们这边攻来。 「护着殿下走!」 匡庭生眼一眯,瞅见侍卫们的马,一把拉起赵显。另几个侍卫见状,杀出一条血路,两人趁机翻身上马。 一挥鞭子,白马绝尘而去。 一柄长剑破空飞来,听到风声,匡庭生侧了一下身子,剑从他的身侧飞过。剑很锋利,削破了他的衣服,擦皮肉而过,很快就涌出血来。 他一声不吭,忍痛前行。 接着,又一柄剑飞过来,扎在马的腿上,马腿一软,两人跌落下来,滚进路边刚收割过的稻田中。 绿衣人已经赶上,还有紧追其后的侍卫们。 侍卫们人少,已有几人重伤倒地。 赵显先爬起来,扶起匡庭生。看着围上来的绿衣人,再次对视。眼神中流动着坚毅与决绝,那种眼神只有他们能明白。 两人动作很快,各自抽出手中的剑。 他们的剑术都是景修玄亲传,论高下,自是匡庭生更精进。不过庭生身上有伤,提剑之时,感觉伤口撕扯般的痛。 他面上不显,冷目而对。 先动的是绿衣人,很快就混战成一团。约不到半个时辰后,庭生和赵显已经筋疲力尽,侍卫们死伤过半,而绿衣人也死了好几个。 赵显看着拦在身前的四个侍卫,他们的身上都伤口无数。再看向身侧的少年,少年脸色严峻,绝世的容颜因为厮杀而有些狼狈。 但他却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师兄更好看的人。 天色已渐暗,只能看得见天际那一抹灰蓝。汗水从他的额间流下,眼睛沾着咸汗,有些蛰咬般的难受。 绿衣人步步紧逼,旷野中空无一声。 若是他与师兄今日亡命于此…… 「师父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匡庭生像是知道他的想法,身体微侧,把他护在自己的后面。他眼有泪意,低眸一看,这才看到师兄身上的伤。 第四十五章 那伤口被不停地扯开,血已染透里面白色的中衣。 这些人,居然伤了师兄! 一股怒气从脚底窜起,人如利箭般冲出去,杀向那些绿衣人。匡庭生和侍卫们立马反应过来,跟着冲了过去。 不到半刻钟,他们被再次逼成到角落,这一次没有侍卫们,只有他们师兄弟二人。背靠着背相互护着。 两人的身上全部挂彩,好在衣服颜色都深,血迹渗出来,看着就像一块块的湿渍。不知是他们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绿衣人伤亡过半,却依旧还有二十人之多。 若是再没有人相救,只怕是死路一条。匡庭生能感觉到心里的平静,唯有一种淡淡的遗憾。遗憾自己未能像师母说的那样,凭女子之身,光耀匡家。 突然,静寂中传来「哒哒」声。 那是……马蹄的声音。 他心下一喜,来的不止一人,应是师父他们无疑。 显然,绿衣人也听到了,他们又跟着攻上前来。两人边战边退,待赵显身上再中一剑时,景修玄带着人赶到了。 绿衣人们见势不妙,且战且退。 景修玄制止手下,赶紧先查看赵显和庭生的伤势。因为避嫌,只问了庭生。庭生按着伤得最深的那处,忍着痛说无事。 留着人清理,再把两人带回庄子。 自打景修玄什么都没说,带着侍卫们匆忙出门,郁云慈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眼见着天越来越黑,焦急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庄子外面,采青在等着。 「夫人,回来了。」 听到马蹄,采青赶紧进来禀报。 不大会儿,人就进了庄子。 看到伤势不轻的庭生和赵显,她惊呼出声:「侯爷,他们这是……」 景修玄示意她什么都别问,赶紧安置人。 好在两人身上划伤多,并没有伤到要害。 她心疼地看着缠了好几处的庭生,关切地问道:「疼吗?」 「不算疼,看着吓人,其实没有多重的伤。」 庭生挤出一个笑,想到赵显的侍卫,无一人生还,不禁情绪有些低落。「殿下怎么样?」 「他伤得没你重,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郁云慈答着,有些心有余悸。她是太平年月中长大的人,也曾在书中读到过皇权暗斗,无一包含陷害暗杀之类的。 可真切地发生在自己眼前,她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安顿好庭生后,她走出屋子 景修玄站在院子当中,黑色的锦袍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他慢慢从暗影中走出来,脸上的从未有过的肃杀。 「侯爷,是什么人做的?」 她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京中的暗斗所致。 程方两家刚宣布要联姻,贤王就遭到暗算。不是程家人做的,就是方家那些人指使的。可是他们做得如此明显,图的是什么? 贤王行五,不占长不占嫡,真要是有皇位要继承,除非前面的四个哥哥都死光了。要不然怎么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他们暗害贤王的目的是什么? 她这般想着,直接问出了口。 「陛下有意给宁王和成家长孙女赐婚。」 所以呢? 事情是宁王做的,目的就是想除掉贤王,让成家全力支持他自己。真是她想的这样吗?宁王她是接触过的,不像是如此鲁莽的人。 若不然,也不会天天装作花花公子的模样哄骗世人。 假使真是他那一派做的,必是方家人私下的决定。 如果是程家做的,也有些说不通。程皇后是嫡皇后,太子是嫡长子,又被立为太子。他们只要保证自己不行差踏错,惹得陛下厌弃就能安稳继承皇位。不可能自找死路,杀一个并无什么威胁的皇子。 她凝着眉,除了这两派人马,其他的人根本不可能对贤王下手。 「是程家的人还是方家的人?」 他深深地看着她,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你以前,过得好吗?」 她一愣,接着摇头,「不算太好,我父母不在一起,我跟祖母长大的。」 「如此,也好。」 没等她问为什么,他转了话题,「庭生伤得怎么样?」 「上过药,精神还不错,伤口看着多,都不在要害之上。他们是你的徒弟,你应当对他们有信心。」 他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凉,「怎么没加件衣服?」 她笑道:「我贪凉。」 夫妻二人相携入自己的屋子,临睡之际,她还在纠结自己的想法。 「侯爷,您说是谁做的?我猜方家的可能性大一些。」 「为何这么说?」黑暗中,男人的声音冷冷清清,比平日要低沉一些。 她偎进他的怀中,轻语道:「你想啊,宁王要娶玉缨,那就是成国公府的孙女婿。但孙女婿比起亲外孙来讲,到底隔一层。如果没有贤王,那成家必会举力支持宁王。」 一只大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这般浅显,宁王没那么蠢。」 「宁王不蠢,但方家人蠢。」 「方家人也不蠢,真蠢的人活不到现在。好了,少胡思乱想,睡吧。」 他又轻拍一下她的脸,她拿开他的手,「不是方家人,难不成是程家人。没道理啊,最不急的就是他们,他们怎么会……」 话没说话,就听到他低哑着声道:「夫人不困吗?若不然……」 「不……侯爷,我困得很。好了,我睡着了。」 她说着,闭目转过身子。 他失笑,半晌听到她的呼吸均匀起来,应是真正入睡。 她怀疑得没错,不光她会这么怀疑,便是陛下,也会往这方面想。 为帝者,一旦起疑心,不管事实真相与否,都会在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倘若将来再发生什么事情,怀疑就会变成笃定。 她没有提到另一家,那便是成家。此事一出,他几乎能肯定,陛下一定会震怒,那赐婚应会不了了之。 兵行险招,自古有之。 他眼眸一冷,透过纱帐看向横梁。 成家? 还有…… 安妃。 皇宫内,大殿中灯火通明。正康帝收到京外加急密奏,送信之人是景修玄暗派的。一阅之下,龙颜震怒。 张东海就站在后面,堪堪看到贤王遇刺几字,心内惊惧。 殿内的地砖光可鉴人,倒映着通明的灯柱,就连灯柱上盘龙都清晰可见。流光如水,似有几条金龙在其中游弋。 时而聚拢,时而散去。 就要开始了吗? 历来皇权之下尸骨成堆,宝座之下兄弟相残。亘古不变的夺位之战,向来都是你死我亡,兄弟反目。 陛下是先帝唯一的皇子,自是没有经历过这些残酷的争斗。但一直以来,身为陛下的心腹,他知道陛下担心的就是皇子间的暗斗。 是以,太子是一早就立下的。方太后和良妃的心思,陛下心知肚明,他以为争斗应是从太子与宁王之间开始。 为何是贤王? 张东海低首顺眉,静立不动。 正康帝那捏着折子的手关节泛白,脸沉得吓人。约是过了半刻钟,那折子才从他的手中掷出,摔在地砖上。 第四十六章 「好大的胆子!」 张东海的身体躬得更低,外面的宫人太监跪了一地。这些人跪都跪习惯了,但凡是殿内有一丝异动,他们就下意识地跪着。 果然,不大一会儿,陛下怒气冲冲地从殿内出来。 明黄的龙袍从他们面前移过,上面的龙张牙舞爪。待那龙尾消失,众人都暗松一口气。照旧是不敢起身,得跪够半个时辰才能起来。 正康帝径直去到皇后的长阳宫,黑着脸进殿,只把程皇后看得心里打鼓。 眼神儿瞄着陛下身后的张东海,只见张东海低着头,不与人对视。她心一沉,立马猜出此次陛下必是愤怒非常。 「陛下,您来得恰是时候,河西进了一批贡果,臣妾瞧着不错。」 程皇后满脸的笑,张罗着宫人把果子摆上来。紫玛瑙般的葡萄,盛在琉璃盘中,个个莹亮可人。还有剥过皮的石榴,堆砌在盘中,似一颗颗通透的红宝石。 正康帝面色不虞,程皇后像是无所觉,纤纤玉手剥出一颗葡萄,用银叉仔细挑净里面的小核,递到他的嘴边。 他嘴一张,慢慢品尝。 程皇后满脸欢喜,「臣妾就知道陛下爱吃,特意让人备着。今年河西风调雨顺,物产丰收,进贡的果子比往年品相都要好。」 正康帝脸色缓和一些,为帝者就爱听自己的王朝国泰民安,百姓安居。 他又吃了一颗皇后递过来的葡萄,觉得确实如皇后所说,今年的果子比往年更大更甜,汁水更多。 「巩福宁治理有方,朕会重重有赏。」 「都是陛下慧眼识珠。」 程皇后淡淡地说着,并不发表任何的意见。巩福宁与程家有些渊源,其人在京中时并不显,且十分好吃,人称刁嘴巩。 想到那个一谈到吃就两眼放光的臣子,正康帝脸上泛起一抹笑意。为了吃,巩福宁闹过不少的笑话。 笑容很快僵在脸上,他垂眸盯着那两盘果子。 「既然今年丰产,那便往各家送一些。」 这个各家,指的是三品以上的大员。 程皇后含笑应下,手里又剥好一颗葡萄,随意地递过来。葱白的玉指,艳红的蔻丹,衬得那颗果肉分外的诱人。 正康帝眸一垂,人已起身。 「朕还有些事,改日再来陪皇后。」 「臣妾恭送陛下。」 眼见着明黄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皇后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淡去。自嘲一笑,自己吃掉刚剥的那颗葡萄,再用帕子细细地擦拭着手指。 「娘娘,您为何不把陛下留下来?」 她身后的老嬷嬷问道,颇有些遗憾。陛下除了初一十五,其它的日子是不会来长阳宫的。今日不知吹的什么风,陛下居然破例前来。 皇后娘娘为什么不趁机留下陛下,增进夫妻感情? 「留他何用,心不在本宫这里,便是留下人,怕没讨着好,还落了怨。」皇后把手浸在宫女端过来的金盘中,净了手,再擦干。 老嬷嬷脸色复杂,叹口气,「娘娘就是太好性了些。」 「不好性还能怎样?本宫是皇后,那些个争风吃醋的事做不来。你当陛下今日是来看本宫吗?」 老嬷嬷喃喃,「陛下敬重娘娘,谁人不知……」 程皇后唇角一撇,看向老嬷嬷,露出一个笑意,「本宫不知,本宫只知道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娘娘……」 老嬷嬷有些心疼,她是皇后的奶嬷嬷,与皇后情分不一般。所以她在皇后面前,是最能说得上话的。同样皇后在她面前,亦是说话不避讳。 「他呀,敬重的是父亲的身份,而不是本宫。若不是皇后的身份,他哪会用正眼瞧本宫一下。」程皇后说着,昂起头,朝桌上一点,「撤了吧,你们分一分。」 老嬷嬷便朝不远处的宫人示意,宫人们上前,有条不紊地撤着盘子,清理桌台,然后全部退出去,齐齐站在殿外待命。 「娘娘,这月陛下宿在朝月宫的日子比往月都要多,您不得不防。还有宁王那边,一旦与成国公府结亲,势必更是难缠。」 她一边说着,一边替程皇后掀开内室的珠帘。 程皇后慢慢坐在明黄的锦榻上,微微一笑,「这亲怕是结不成了,露华宫的那位本就不乐意,如此倒是合心意。不光她合意,便是朝月宫的那个,也是正中下怀。」 老嬷嬷听得心惊,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贤王遇刺的事情别人不知道,但程皇后是知道的。甚至比陛下知道的还要早一刻钟。 身为程皇后的心腹,老嬷嬷自是知道。 「那事……陛下会不会疑心到您的头上?」 程皇后笑意更深,隐带着讥意。 「疑心?身为帝王,哪个不疑心?他越疑心越好,嬷嬷且等着看,今夜,他必是独宿在御书房。」 她要的就是帝王的疑心,只要那两家暗斗不断,自己的后位才越稳固。为了引起两家的矛盾,她授意母亲把八妹嫁进方家,就是要搅一搅浑水。 然后,她什么都不用做。 不做不错,她要的是稳。 那厢正康帝果然不出她所料,走到朝月宫的宫门口,还是折回到御书房,独自一人睡在龙榻上,并未召寝任何一个妃嫔。 天未亮时,京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赶在城门初开时进城。若是细心之人必会发现,护送的人个个身手不凡,神色严肃。 马车停在贤王府外,贤王府的管家亲自开门,随侍在马车旁。两个侍卫扶着赵显下来,赵显包裹在深色的斗篷中,身边跟着的是景修玄。 一行人入府,府门马上关合。 安置好贤王,景修玄回府换上朝服,进宫面圣。 巳时一过,贤王府迎来两位神秘的客人,正是微服出宫的正康帝与安妃娘娘。安妃娘娘眼眶微红,满目悲痛。 自打正康帝告诉她贤王遇刺一事,她就一直极力忍着泪水,咬着唇,红着眼眶,一个字都没有问。 这般隐忍坚强的模样,把帝王的心看得揪起来。 直到看到脸色苍白躺在榻上的儿子,她的泪水才像成串的珍珠一样流下来,悲恸无言,再也没法止住。 「显儿,你受苦了……可担心死母妃了……」 一语未完,已泣不成声,哽咽不能成语。 「母妃,儿臣没有大碍,都是些小伤。只可惜,那些侍卫们为了护住儿臣,全部遇难……儿臣一定会厚葬他们,抚恤他们的家眷。」 提到那死去的侍卫们,赵显的声音有些低落。 他毕竟年幼,那些侍卫一直守护在他的身边。突然有一天,全部死光了,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是该重赏……」安妃泪眼模糊着,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眼里涌起心疼、关心、和爱怜。 「爱妃不用担心,太医已经看过,伤不在要害,将养一段时间就能好。」正康帝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安慰道。 「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 安妃说着,从榻边起身,跪在正康帝的面前,「为人母者,在自己骨肉出事时不能在身边相护已是遗憾至极。现在显儿有伤在身,臣妾实在是做不到不管不顾。求陛下垂怜,准臣妾留下来,待显儿伤势痊愈,臣妾再回宫。陛下……臣妾求您恩准!」 第四十七章 语毕,她伏地磕头。 正康帝忙托起她,「爱妃快起,朕应下便是。」 安妃这才破涕为笑,顺从地起身。 呆了半个时辰,正康帝便起身回宫。 安妃留下来,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显儿,你怎么会冒然出宫的?」 赵显闻言,瞳孔有瞬间的失神,很快缓过来,答道:「母妃,儿臣是与匡少爷一起离京的。恰是因为有些武学上的事情想请教景侯爷,不想得知景侯爷与景夫人去到京外的庄子上。于是,儿臣与匡少爷结伴同行,趁此机会去散个心。哪成想,回程的路上会中埋伏……」 「那些该死的人,母妃一定会替你查个清楚的。」 安妃心绪起伏,一脸的后怕。 「显儿,你答应母妃,以后千万不要再轻易离京,可好?」 面对她的请求,身为人子,赵显除了点头,再不能说些什么。得到他的保证,安妃似是很欣慰,用帕子按着眼角。 「母妃听说,你最近和景夫人走得近?」 「咳……母妃,儿臣是因为她长得像您,所以心生亲近。再者景夫人为人洒脱,谈吐不俗,不仅儿臣,便是师兄对他亦是称赞有加。」 安妃有些意外,能得显儿的夸奖可不是容易的事情。那个孩子,她见过,看起来是个稳重的,倒是与以前的传言大不相同。 「能得你们的称赞,她必是过人之处。算起来,她是你的表姐,景侯爷是你的表姐夫,你与他们走得近些,也是正理。」 此时 ,下人端药进来。她顺手接过,亲自替自己的儿子喂药。 赵显有些不习惯,「母妃,儿臣自己来。」 「你手上有伤,让母妃来吧。自打你搬出宫后,咱们母子许久没有好好相处过。你许是不知道,你初搬离宫时,母妃夜夜都要去你以前的屋子,一坐就是深夜……」 「母妃……」 「好了,你歇着吧。」安妃喂完药,把药碗递给下人。 自己则依旧坐着,有一下没一下拍着被子。 赵显确实有些困,昨夜里睡得不安稳,再加上一早进京。母妃的话,让他想起一些模糊记忆,他依言闭上眼睛,感觉着母妃轻柔的力道,一下一下地隔着被子拍在他的身上。 安妃的眼神慢慢复杂起来,似乎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 很快,她晃了一下头。 那些不堪的记忆,何必再去记起。 她手下的动作不停,思绪已飘散到很久。 隔日,郁云慈被秘密请进贤王府。 在贤王他们离开的当天,她和庭生一起进京。刺杀的事情瞒得滴水不漏,除了他们和行凶之人,怕是京中无人知道。 一路上,她还在想着,贤王为什么要见自己。 直到看到安妃,她才知道,想见自己的另有其人。 安妃的装扮与在宫里完全不一样,素雅许多。眼底有些青影,怕是这两日没怎么休息好。看到她进来,安妃的眼中有一瞬间的恍神。 「景夫人快快请坐。」 郁云慈谢过恩,侧身坐在春凳上。 今日她穿的也是素雅的颜色,没人探病会打扮得花枝招展,衣服的颜色与安妃穿得有些像。两人看着,宛若一对双生姐妹。 她微垂着眸,感受着安妃探寻的目光。 心里纳闷着,猜测着安妃想见自己的原因。贤王遇刺,安妃亲自照顾,莫不是怨侯爷护主不利,借她来敲打一番。 思及此,身子坐得越发的端正。 安妃的眼神从她的眉眼一直看到脚下的鞋子上的珍珠,心道长得确实像自己。似乎在她身上,找不到别人的痕迹。 没有陛下的,也没有那个男人的。 眼前女子镇定从容的模样,倒是与幼年时不太相同。记得彼时,这孩子最是胆小,耳根子也软。甚至太过心慈,分不清好人坏人。 「景夫人莫要拘束,本宫早就听贤王提起过,说你见识不凡,一直想私下与你说说话。你母亲与本宫是姐妹,你得唤本宫一声六姨。」 六姨这样的称呼,郁云慈是不敢喊的。也不会去喊,一喊六姨,就会想到那什么七姨,一个想要自己命的人,再唤姨真是讽刺。 「娘娘厚爱,臣妇愧不敢当。」 安妃笑得温婉,示意宫人上前。 宫人的手中,托着一个锦盒。 「前两次你进宫,人多嘴杂,本宫就没有备礼。此次算是我们姨甥二人真正的第一次单独见面。本宫特备了一份见面礼,还请你收下。」 郁云慈站起来,行礼接过锦盒。锦盒入手有些沉,她轻轻掀开盒子,里面朱色的锦缎中,是一柄通体莹润的玉如意。 「娘娘,这……」 这见面礼太贵重了些。 「给你就拿着,本宫与你母亲是亲姐妹。若不是前几年方氏从中作梗,这玉如意在你出嫁时,就应该在你的手上。」 安妃说完,似感慨地叹息一声。 「臣妇恭敬不如从命。」 别的话,郁云慈不知从何说起。出嫁的人不是她,想必那时候的成国公府还有安妃,对原主都是极失望的。 所以,没有人给原主做脸面。 如此一来,方氏他们更是肆无忌惮。 骨子里,安妃与范氏一样,对她或许有些亲情。但所有的亲情,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要是她没有利用价值,不管是安妃还是范氏,恐怕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安妃又问了她一些生活细节,待听到她与侯爷夫妻关系尚可时,对方明显很满意。她想,自己唯一有利用价值的,就是侯夫人的身份。 就是因为这个身份,造成了原主悲剧的一生,也成了自己穿越的契机。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话题就绕到成国公府的上面。 「本宫记得未出阁时,国公府的墨荷是京中盛开最早的,每回开放,总要办场花会邀上三两好友,一起赏花。」 安妃的神色带着怀念,眼神柔和。 郁云慈却听出对方的弦外之声,应还是为那日在国公府发生的事情。安妃是来探自己的话的,或者是来替国公府说好话的。 她所料不差,不大一会儿,就听安妃道::「前两日,成国公夫人进宫说起今年花会一事,颇有些遗憾。说是花会上出了一些波折,害得景夫人受惊。在此,本宫少不得要说上两句,也是冰兰自小养在观中,不懂世间的礼法。那元贞仙姑也是个不通俗事的,所以才闹出那场误会。」 原来安妃见自己,是说情的。 郁云慈想着,那件事情是不是误会,她清清楚楚。成冰兰在密室中藏着沈绍陵,其用心险恶昭然若揭。 她抬起头,直视着安妃的眼睛。 「娘娘,臣妇自小生活不易,所以养成胆小的性子。那天的事情,吓得臣妇一连做了几夜的噩梦……」 低弱的声音带着颤抖,脸色倾刻间变得煞白,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说到最后,声音越发的低。 「本宫知道你受惊了,但好在有惊无险。待缓些日子,你再登门向成国公夫人道个歉。你那日言辞激烈,伤了你外祖母的心。便是再害怕,也不能在长辈面前撂脸色。成国公夫人疼爱晚辈,未曾责怪过你,但你身为晚辈,先低头认错总是对的。」 第四十八章 她心下冷笑,觉得这些人真是可笑至极。一个受惊,就能掠过所有的事实。不管范氏和安妃知不知道成冰兰做过什么,但是她想,她们一定知道成冰兰的为人。 「娘娘,恕臣妇办不到。」 这句话说完,安妃变了一个脸色。温婉的眼神闪过利色,深深地看着她,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她不躲不惧,再说了一遍,接着道:「娘娘,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若是说破了,反倒不美。那天的事情是不是误会,臣妇想成国公夫人再清楚不过。臣妇虽然命贱,但没有命贱到伸着脖子任人宰割的份上!」 「你……放肆!」 安妃一拍桌子站起来,柳眉倒竖。 郁云慈不再争辩,顺从地跪下,沉默以对。 「当真是少教!居然敢顶撞长辈!」 「臣妇确实少教,满京皆知,臣妇是没娘教的孩子。臣妇就是贪生怕死之辈,娘娘何必与臣妇一般见识。」 「你……」安妃的头阵阵发晕,她一生之中,便是再气愤的时候,都没有此刻这般。这孩子,性子怎么如此顽固。 到底是像谁? 一个你字,连说了几次,就是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成嬷嬷已扶着她,连声请求,「娘娘,您千万不能动怒,得仔细身子……」 安妃重新坐下,头不抬,手挥了两下,根本不想再看到那张倔强的脸,「你回去吧……」 「娘娘保重身体,臣妇告退。」 郁云慈起身行礼,朝屋外退去。 安妃气到心悸,成嬷嬷已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她的手上。 前面将要出屋的郁云慈此时回过头来,道:「娘娘,臣妇斗胆再说一句,长辈不慈,后辈何谈尊敬?成七小姐对臣妇成见颇深,她对臣妇的憎恶毫不掩饰。所以臣妇有理由相信,那天的事情绝不是误会。」 安妃心一惊,放下杯子,忙问:「她对你说过什么?」 「她曾对臣妇说过,她讨厌臣妇的母亲。只因臣妇肖似生母,令她生厌。不管娘娘信不信,臣妇比谁都渴望与亲人相亲相爱。但是很显然,上苍从未给过臣妇机会。」 无论是原来的那个自己,还是现在的身份,都没有亲情的呵护。 她说完,再行一个礼,退出屋子。 安妃像失魂般,一直想着她临走前说的那句话。许久以后,木然地端起杯子,轻抿几口,心绪慢慢平静。 门外空荡荡的,那道身影已经不见。 她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怅然若失。 夜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贤王府的大门。婆子从马车扶下来一位裹着深色斗篷的妇人,妇人进了王府,这才卸下严实的兜帽。 正是范氏。 范氏脸上算不上好,光影中忽暗忽明的,阴郁中带着急切。 安妃一直在等她,神色凝重。 「娘娘。」 「母亲,坐吧。」 范氏依言坐下,小声地问道:「殿下伤势如何,有没有什么大碍?」 「他没什么大碍,倒是冰兰,越来越不像话。」 「冰兰又怎么了?」范氏现在提起幼女来就心惊肉跳,那天花会发生的事情,她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心里知道全是冰兰在捣鬼。 她暗恨自己再一次大意,怎么又没有看穿元贞的真面目。 这一次,自然不同于多年前。那元贞名义上是被送回玉清观,实则是暗地底已偷偷解决。她不允许有人借此事要挟国公府,更不允许有人在背后败坏国公府的名声。 「娘还问我冰兰做过什么,娘不是最清楚吗?」 安妃神色不虞,眼里全是凌厉。 范氏脸色略显灰败,低声中带着乞求,「娘娘,她是您的亲妹妹?纵使有些小性子,也都是在埋怨臣妇把她送到道观一事。您多担待些,臣妇一定对她严加看管。」 「娘,不是看不看管的事情,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嘴。您可知道她与景夫人说过什么,她说……是要报复大姐,所以才看景夫人不顺眼。」 范氏大惊失色,「这孽障……怎么能说……」 「娘,她是委屈,可是也不能拉着整个国公府吧。若是她再管不住,万一说漏,您说怎么办?」 「不……不会的……」范氏说着,不知是说服安妃,还是在说服自己。其实她们都知道,以成冰兰的性子,真有可能不管不顾地说出一切。 安妃的眼里带着杀意,看得范氏心阵阵发凉。 「娘娘放心,臣妇一定好好教导她,她必不会乱说的。」 「如此甚好。」安妃重重地叹一口气,「娘,不是女儿狠心,而是女儿这些年来,日日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让整个国公府跟着一起万劫不复。」 范氏哪能不明白她的难处,闻言心疼不已。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当娘的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委屈?娘娘为难,冰兰那里怨念难消,她要顾此,就得失彼。 「娘娘的难处,臣妇明白。您放心,臣妇一定好好叮嘱冰兰。她虽性子犯了左,但还是能听得进话的。」 「那样最好。」 安妃抚着头,用手撑着,一脸的疲惫。 范氏的心又偏向她这一头,道:「娘娘,王府里有下人,您何必如此辛苦?您出宫在外,那宫里还不知是何光景?陛下那边……」 她是在提醒安妃,照顾儿子重要,但更重要的笼络帝心。 安妃何偿不知陛下再宠爱自己,也不是自己一人的男人。那后宫之中,女子众多,皆都期盼着陛下的垂怜。 「本宫省得,呆两日就会回宫。冰兰那里,您盯紧些,莫让她再捅篓子。您不妨告诉她,若是她敢再乱说一个字,本宫就让她一辈子呆在道观!」 「是,臣妇明白。」 范氏离开时,脸色有些凄楚。出王府大门时,脚步有些踉跄,差点摔一跤。还是身边的婆子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她。 一回到国公府,直奔成冰兰的屋子。 那次花会过后,成冰兰已从原来的院子搬走,搬到府中的另一座院子。这座院子,对她而言,才是最熟悉的。 此时她将洗沐过,披头散发地靠坐着,寝衣的衣襟大开,露出里面一抹艳红。 「啪!」 范氏一进门,不发一言,看到她的模样,气不打一处出。毫不思索地挥手,迎头就是一把掌。 成冰兰被打得歪在榻上,捂着脸,「娘……」 「别叫我,我不是你娘!」 「我就知道,你们都嫌我是多余的!」成冰兰吼着,呜呜地哭起来。 哭得范氏心痛如绞,一掌扬在空中,半天都拍不下去。她的心里涌起无力感,悔恨、愧疚齐齐冒上心头。 这都是在造什么孽! 成冰兰的眼里闪过快意,这世间受苦的不能只她一人。每回看到别人痛苦,她就莫名开心,心花怒放。 那样的兴奋令人心颤,欲罢不能。 她哭得越发的大声,眼神偷瞄着范氏。范氏的脸先是胀得通红,接着转为铁青。眼角的细纹纤毫毕现,还有两鬓几根银丝。 母亲老了…… 这个念头才划过心头,成冰兰方才的兴奋骤然不见。可是恨意仍在,除了恨,还有悲凉。凉彻入骨,无法消散。 第四十九章 「娘……女儿不想的,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一想到在玉贞观的事情,我就变得不再是我,娘……我好害怕,害怕你们再把我送走……」 成冰兰的哭声夹着颤抖,有了几分真实。 范氏长长地叹一口气,轻挨着女儿,手抚上成冰兰的头发,「是娘对不起你……冰兰,你听娘的话,忘记过去吧。娘会替你寻个好人家,将来你成亲生子,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娘……」成冰兰扑进自己母亲的怀中,刚才涌起的那点良知再次被恨意淹没。 嫁人? 娘说得轻巧,她现在二十有五,除了嫁给别人当填房继室,再没有其它的选择。便是如卫翰林那样年纪轻些的鳏夫都嫌弃她,哪里还能嫁更好的。 范氏不知她所想,暗下决心要帮女儿挑个如意的人家。 做母亲的心意是好,却抵不过世事变幻。 隔日,陛下的赐婚圣旨就到了。赐婚的对象是成冰兰,男方是户部的宋侍郎。宋侍郎的发妻去世刚过三年,家中儿女皆已嫁娶。 成冰兰接到圣旨后大笑三声,笑得范氏头皮发麻。 「冰兰,你对这亲事很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成冰兰笑不达眼底,眼神藏刀。 成国公虎目一沉,怒斥道:「女子应该含蓄,便是满意也没有如此得意张狂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国公府的姑娘嫁不出去,便是这么一门差强人意的亲事,都满意到忘形。」 成冰兰低下头去,嘴角泛起一个冷笑。 父亲居然认为自己在得意忘形?他难道不知自己才二十五岁,配的可是一个近五十岁的老头? 范氏捅了成国公一下,「莫要再说。」 转身对成冰兰道:「既然圣上定下的亲事,倒是省了娘操心。宋侍郎年纪虽然大些,但为人正派,后院清静,身份地位也不算辱没你。你安心待嫁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娘早就攒着你的嫁妆,若是有什么还在添置的,尽管与娘开口。」 这是想补偿自己? 成冰兰想着,心头的恨意大盛。 一点身外之物,就能补偿自己过去十年受过的苦,和接下来要面对一个花甲老者的难堪痛苦吗? 想得可真是美! 那些害她受苦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成国公府被赐婚的消息很快传出去,锦安侯府那边也得到消息。郁云慈有些意外,同时有些了然。 成冰兰这样的性子,再留在国公府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乱子,倒不如早些嫁出去。嫁人不比在家,偌大的一个府邸,要忙的事情太多,兴许忙着忙着,她就没时间再出妖蛾子。 因是圣上赐婚,加上成冰兰的年纪不小,婚期定得很急。 成亲那日,郁云慈没有去添妆送嫁,而是托病借口怕冲喜气,仅派下人送了东西过去。范氏虽有不满,见她贺礼丰厚,终是没说什么。 婚事进行得很顺利,也没听成冰兰闹过事。她嫁人后,鲜少再听到她的消息。听说宋侍郎是个狠角色,应是能压住她吧。 郁云慈如是想着,抬头看着院子里纷飞的落叶。 在这段时间里,陛下还赐了另一门亲事,便是宁王与信国公府的婚事。信国公府的那位准宁王妃,传言中是一个容貌普通的女子,但才情不俗。 宁王对亲事有些不满,居然当众嘲笑自己未婚妻的长相。说她不要和其他的女子比,就是比他自己,都有些不够看。 那位信国公府的小姐并不生气,倒是说了一番话。 大意是再好的容颜也会消失,只有学识才是相伴终生的。暗讽宁王不学无术,光凭一张脸成天招花惹草。 因为此事,陛下狠狠训斥了宁王,并对她盛赞有加。 一时之间,这位信国公府小姐名声大震。 还有程八,与广昌侯府世子的亲事已定。那广昌侯的世子不过是与人一起喝茶时叫了个唱曲的姑娘,便被程八从茶楼提下来,当街追着打。 堂堂的侯府世子像丧家之犬一样抱头乱窜,成了京中的笑谈。 程八行事这般剽悍,当天就被大司马给禁足。 奇怪的是广昌侯府的老夫人登了司马府的门,大闹一通后,婚事依旧没有取消。 这些事情,郁云慈都当作趣事来听。程八一定很是郁闷,这么卖力折腾都没能退掉亲事,可见程方两家结亲的决心。 她现在满心眼里都是自己的男人,还有打理着他们的家。以及顾着锦儿的学业,日子过得还算充实。 今年各庄子的收成都不错,庄头们送来的土特产把库房堆得满满的。看着那些山货还有野物,她很是欢喜。 分出一部分,按往年的惯例送给来往的人家。国公府和将军府那里也没有落下,因是礼节问题,她倒不心疼这点东西。 秋意渐凉,身上的衣裳已从轻薄的夏装,换成较厚的秋装。 柳神医开的药每天服用着,前次来月信时感觉血块没那么多,颜色似乎转红了些。今日又到了神医来请脉的日子。 「夫人身体大好,属下重新开一张方子,以后按新方子煎药。」 听他自称属下,她想着,或许柳神医现在已是侯爷的下属。 「多谢神医。」 柳宾哪敢受她的谢礼,忙道:「夫人折煞属下,您身子金贵,便是拼了属下的老命,也一定要治好您。」 郁云慈心生惭愧,自己不过是个侯府夫人,哪里就能说得上金贵。 柳宾开了药方子,起身告辞。 她命采青送人出去,再把方子交给传画。神医既然说能医好她,想必是不会有诳言的。 外面的天色有些不对,黑沉沉的,看着应该有雨。秋雨送凉,一场秋雨一场凉,待这场秋雨过后,应会更凉爽。 她起身,走出门去。 园子里除了各色的菊花,再无其它的花朵开放。一些草木已经枯黄,另一些依旧青翠。间或有叶子飘落,空气中都是干爽。 秋天是她最喜欢的季节,冷热适中,没有春季的湿重。清爽中处处透着收获的气息,令人涌生岁月静好的感慨。 脚下是石子路,踩在上面有一点硌,却很是舒服。便是天色越来越阴沉,都没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不知不觉走到侯爷原来住的院子,侯爷白天一般都会在这里处理事务,夜里自是要回她的住住。 院子里,庭生正在活动着筋骨。倒是没穿练武时的劲装,而是简简单单的深色衣袍。动作没有之前的快,却是潇洒自如。 年轻就是好。 上次他伤得不算轻,就算是皮肉伤。可伤口之多,看着让人心惊。将将转好,就坚持来练功,可见这孩子心性之坚定。 「你伤才好,莫要太过强求。」 「师母不用担心,庭生已经大好。」 他与卫青英的亲事已经定下,卫家的姑娘许给匡家的少爷,不知有多少人红了眼,暗道一声卫青英好命。 最开始匡大夫人与儿子谈过,对这门亲事是同意的。关键是匡老夫人那关难过,匡老夫人不知孙子是巾帼,一心指望孙子能娶个好助力,光耀匡家门楣。 第五十章 在她看来,卫青英不光是家世不好,而且又有那么一个疑似不贞的名声,连给她的孙子提鞋都不配,又怎能愿意八抬大轿娶进门当主母。 再者,孙子年纪还小,她不急,有的是时间慢慢相看。 后来不知匡大夫人如何劝说的,总之,亲事低调定下。因为最近京中喜事多,他们两家的亲事反倒不怎么打眼。 这个倔强的孩子,就算是想快些顶门立户,也没有如此心急的。身体可是重中之重,若是身子垮了,何谈什么光复匡家。 「就算是好了,也得精心养着。你还年少,不知陈年旧疾的厉害。这伤若是不养利索,以后有的罪受。你总不想,在你正要大展身手之时,发现身体在拖后腿吧。」 匡庭生思索着她的话,低头称是。 景修玄不在府中,她索性无事,便送庭生出门。 说起来,她真是有些费解。自己的男人是个侯爷,按理说这样的勋爵平日里都是无事的。戏文里看得多,大多的世家男子日子过得悠闲,哪里像他这么忙,成天见不到人影。 前段时间还好些,现在是越发的忙碌。 除了夜里睡觉,其它的时间根本见不到人。 眼看着匡家的马车消失,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很快雨点变细变密,所见之处,全是雨水带来的雾气。 她站在门檐下,倒也不急着回去,就那样看着雨。侯府门前自是没有人的,她四下看去,水雾之中,是隐约的飞檐翘角,屋顶尖阁。 突然,一道人影出现在雨中。 是一个女子。 她走得很慢,身上已经湿透,却像无所觉一般,失魂落魄地走着。看着像是漫无目的,却是直直地朝侯府走来。 越来越近,近到能看清她一身的红衣。 雨水在她脸上成河,她目光呆滞。 「程八小姐?」 郁云慈惊呼着,忙示意传画去把她拉过来。 程八由着传画,木然地跟着传画过来。待到屋檐下,看到郁云慈的脸,先是一撇嘴,尔后抱着放声大哭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 郁云慈问着,没有推开她。 她全身都是湿的,带着凉气。 此时,下人们已取来雨具等物。郁云慈带着程八回到内院,先是找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让采青服侍程八换上。 自己亦同样换了一身衣服,再喝过姜汤。 程八看着姜汤,心下一暖,眼眶一红,又哭起来。边哭边喝,看着又是让人嫌弃,又是叫人生怜。 「你慢些喝。」 郁云慈叹着气,能让程八哭成这样,必是出了大事。 这姑娘一向没心没肺的,性子又烈,寻常人不可能给她气受,除非是大司马府的人。想起之前听过的事,莫不是因为她打了广昌侯世子,所以受了责罚? 程八把姜汤喝得一滴不剩,委屈地看着她。 她又叹口气,递上一方帕子,「说吧,出了什么事?」 程八用帕子胡乱地擦拭着,吸着鼻子,嘴一扁,似乎还要哭。 「别哭了,这可不像是程八小姐的作风。哭哭啼啼的,没得灭了你自己的威风。」 「我哪……有什么威风……我就是一个笑话……哇……」 程八大声哭起来,趴在桌子上,双肩耸动着,哭得伤心。 郁云慈伸出手,轻拍着她的肩,「谁说你是笑话,不就是当街打了男人,算什么笑话?真要笑话也是笑话方世子,轮不到你。」 程八拼命地摇头,「不是他……真正的笑话,是我……」 「你脑子坏掉了吧,几天不见,你莫不是想洗新革面,做一个三从四德的贤妻?」 「不是……」程八抬起头,眼睛肿得老高,鼻头都红了。 「我是说我自己是个笑话……你可能想不到,什么老来女,全是骗人的……我根本就不是娘生的,我是一个妾生女……」 郁云慈愣住,程八是庶出? 怪不得她这么伤心,自古嫡庶之别,堪比云泥。只是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嫡小姐,司马夫人不可能在这个当口拆穿她的身份。 「是你娘告诉你的?」 程八摇着头,「不是,是我偷听到的。」 这就难怪了。 「你娘既然一直没有告诉你,说明她是真心当你是亲生的。她养育你多年,你不可能因为不是她生的,就对她心生怨恨吧。」 若是那样,她可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姑娘。 「不……不是。」程八脸上浮起痛苦之色,一想到自己听来的那些恶毒的话,她怎么也张不了嘴。 母亲根本没有把她当成亲生的孩子,而是一个棋子。这么多的宠爱,原来都是纵容。 捧杀二字,像利刀一样的割得她心口淌血。 没错,母亲养着她,认她为女,心里是不甘的。所以便由着她,从来不管教她。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母亲的老来女,母亲最疼爱她。 却不想,一切全都是骗人的。 母亲就是要把她养得目中无人,养得不知礼数。 「她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亲生的。」 郁云慈皱起眉头,想到程八的性子,不说是万人嫌,总之是很不讨喜的。京中的大家闺秀,哪一个像她一样舞刀弄棒,成天像个男人一样在纵马街市。 难道司马夫人是故意把程八养成这样的? 「你亲耳听到她说的吗?」 她问道,看到程八用力地点头。 心下叹息,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曾几何时,她还感叹过,京中的这些贵女没有一个比程八过得肆意的。 一切皆因程八有一对好父母。 现在想来,不胜唏嘘。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程八痛苦地摇头,她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今天的雨就像是老天故意为她下的,那么的突然,那么的凉透心骨。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除了装作不知情,维持母女关系,根本不可能另一种法子。 古代女子,想要和命运抗争,太难。 「你饿不饿?」 「咕……咕……」 程八的肚子恰巧响起来,郁云慈便明白了,示意采青去厨房弄些吃的。 今日厨房做的是煨野猪肉还是山菌野鸡汤,再加一个新出的嫩绿青菜。采青刚去时,煨的时辰正好。各自取了一份,盛上一碗粳米饭。 饭菜一摆上桌,程八不用别人布菜,自己扒拉着吃起来。 她的吃相有些凶残,不知是化悲愤为饭量,还是平日里就是这样的吃样。说实话,就算郁云慈身为现代人,都觉得她太过粗鲁。 或许,她一直是这样的。 一碗饭很快下肚,她举着空碗。 采青微一愣,立马去给她再盛一碗。饭一端过来,程八又埋头猛吃。许是饿得狠,或是饭菜实在是香,总之没多大会,新添的碗饭也空空见底。 郁云慈看得好笑就好气,这姑娘方才还要死不活的。现在就能一气干掉两碗饭。可见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主,那什么庶出的身份,估计也是在她面前哭一哭,过后该干嘛干嘛。 其实这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总不能揭开遮羞布,自认下那妾生女的身份。 第五十一章 程八肚子填饱,之前的伤心似乎没剩下多。还是找姓郁的管用,说一说,吃一吃,她心里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饱了没?」 「饱了。」 「还难受吗?」 程八摇了摇头,「好像没那么难过……」 「这才是对的,人生哪有过不去的坎。过去那么多年,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司马夫人身为嫡母,把你记在名下,让你锦衣玉食,就是天大的恩惠。她虽故意纵着你的性子,却没有使出下作的手段对付你,你就该感谢她的仁慈。」 郁云慈说的是实话,以己度人,没有哪个女人喜欢其他女人给自己丈夫生的孩子。若是庶出还罢了,不过是多个口粮。 但要把别人生的孩子养在自己的名下,试问没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接受。 程夫人或许不是好人,至少没有像方氏一样用阴招来害程八。程八过去的十几年过得随心所欲,已属难得。 程八想到方氏的作为,没有吭声。 心里还是别扭着,却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比起她来,自己确实幸运许多。 「你说的我都懂,你放心我不会闹的,闹出去没脸的是我。」 这样想就对了,郁云慈心想。程八是性子直,但不是蠢。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姑娘,更知道要如何权衡利弊。 「你能如此想是正确的,有时候装糊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若是装着,便还有父亲母亲,你还是那个受尽宠爱的程八小姐。若是撕破脸,那就一无所有。」 道理不用她讲,程八自是明白。 心里的坎再难跨过去,也得跨过去。 「多谢你的劝告,我知道怎么做。」 程八幽幽地叹出一口气,神情失落。往日飞扬的眉眼全都耷着,没精打彩的。加上红肿的眼睛,看着甚是可怜。 外面的雨势渐小,屋檐的水顺着瓦隙流下来,发出嘀嘀嗒嗒的声音。 「我该走了,今日多谢你。」 「你现在的样子有些不好,得想个说辞让别人不起疑心。」郁云慈提醒着她,见她点头应下,便没有多说什么。 至于要怎么做,她相信程八心里已经有数。 送走程八后,她的心情也有些低落。生活中有太多的无奈,有时候反抗不了,除了屈从,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 而屈从,就意味着委屈自己,压抑自己的灵魂。 采青掀帘进来,随意地嘀咕一声:「偏生今天下雨,看样子明天是见不到圆月了。」 她反应过来,喃喃道:「是啊,有些可惜。」 明天是中秋节,古代娱乐少,每个节日都是掰着指头盼的。若是天空不作美,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就没有圆月可赏。 出乎他们的意料,第二天放晴。 一旦放晴,不说是下人,就是郁云慈心情都跟着好起来。 昨夜景修玄没有回府,让人捎了信回来。她一人独眠,有些辗转,一会想着他在做些什么,一会儿又觉得他会随时回来。 如此折腾着,近四更才睡去。 好在一觉醒来是个大晴天,若不然阴郁的心情怎能舒展? 采青喜气洋洋地进来,道:「夫人,厨房正在做月饼。您上次提到过的馅料,奴婢见杨管事都已备下。」 她一听来了精神,忙和采青一起去厨房。 古代的月饼,馅料单一,她打听过。现在大赵包月饼所用的料,类似于现代的五仁。五仁的口感,不用说吃过的人都知道。 太甜,太腻,且味道复杂有些怪。 到了厨房,案板上的面皮已经备好。每个白玉瓷盆中,各放着一种馅料。 杨管事看到她,忙行着礼,「夫人,这些馅料都是按您之前所说备下的,您看是不是还少点什么?」 她看过去,频频点头。杨管事人很聪明,自己不过是随口提的,对方就弄出了五六种饼馅。有枣泥的、莲蓉的、豆沙的、蛋黄的、还有传统的五仁。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 她真心地夸赞着,杨管事很是高兴。 起先杨管事听夫人提起在月饼中包入其它的馅料时,还很是惊讶。一直以来,大赵的月饼馅料只有一种。 包月饼的活自是不用郁云慈亲自做,不过她还是用模子做几个出来,算是开场。剩下就是杨管事和厨房的下人忙活。 月饼做好后,给各家送了一些。 今年是侯府夫人当家的第一年,府中下人都分到了新做的月饼,且是每种口味都有一个。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下人们感恩戴德,交口称赞着自家的夫人。 郁云慈淡然地笑着,看着院子里树上新挂出的灯笼。 人月两圆,今天他总该回来了吧?他在忙什么?怎么会夜不归宿,难不成已经出城?她想着,托腮望着灯笼下垂着的流苏。 从上午盼到下午,再从下午等到夜幕降临,那人还是没有出现。 院子里的灯笼点上,照得屋外如白昼。她慢慢地走着,想着以往中秋节时,她是如何过的。幼年时,与祖母一起,后来就只有她一个人。 月有阴晴圆缺,在她这里只有缺憾。 夜风微凉,她身上罩着一件银红的披风,亭亭地闲步走着,时而抬头望月,时而低头轻叹。月影随行,风姿绰绰。 景修玄疾步归来时,正看到她抬头望月的模样。 莹白的脸庞被月亮的清晖晕着,更加的神圣高洁。银红的披风,在夜里很是醒目,衬着她的容貌,凭添一股仙气。 若是月宫真有仙子,应是这般模样。 他想着,朝她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她心一动,惊讶地回头。 「侯爷,您可回来了。」 急切中带着惊喜,小女儿的做派,像是久等着归家的丈夫。他的眉眼瞬间就变得温暖,虽然才分开一天,但思念如潮,归心似箭。 她心里欢喜着,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 不是往屋子走去,而是直接出府。 她也不问,就跟着他。由着他扶她上马车,等马车开动起来,才娇笑问道:「侯爷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 应是灯会之类的,她想着。古代中秋节是个大节,百姓们都会上街,或是放河灯之类的。正如她所想,他们果真到了热闹的街市。 街市与白天不一样,此时张灯结彩,各种吆喝声不断。 人很多,往来地拥挤着,还有人脸上带着面具。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两个面具,她欢喜地接过。面具的样式普通,就像大脸的喜福娃娃的。她是女童,他是男童。 其实这不是什么喜福娃娃,而是金童玉女。 有了面具,更是自在。 街道两边除了卖河灯的,还有许多叫卖小吃的,有糖画、碗豆黄、凉粉、糖葫芦等。她虽然对这些吃的不是很感兴趣,但却很喜欢这个气氛。 没过多久,她的手中就拿着一个糖画,画的是一只兔子。 把面具往上移了些,露出嘴巴,小口地舔着糖画。身边的男人看得眼神一黯,护着她不让拥挤的人群挤到。 纵使戴着面具,也无法隐藏他与生俱来的气势。 第五十二章 走着走着,突然看到前面一橦楼间围了许多人。那二楼的阁台上,有一个老妇人在含笑地挥着帕子。 「各位公子,走过路过停一停。今日是小女香玉的出阁之日,还请各位公子捧个场。」 郁云慈先是一愣,一个姑娘出阁要别人捧场是什么意思?很快她就反应过来,看着那阁楼上毓秀阁三个字,明白了老妇人的身份。 这是一个老鸨。 阁楼之下,有人开始起哄。 「让小香玉出来露个脸……」 老鸨不急也不恼,嗔道:「公子们,恁地心急作甚。只要公子心够诚,今天香玉就是你的新娘。」 有人大笑起来,怂恿那要见小香玉的男人,挤眉弄眼的。 这个心诚,指的是银子够多。只要价格出得起,今天小香玉就花落谁家,哪管什么真心不真心。 不大会儿,一个盛装丽人被簇拥出来。头上盖着大红的纱盖头,身上的新娘服瞧着做工很是精致。 她身段婀娜,玲珑有致。 若不是出现在这里,必会以为是正经人家的新嫁娘。 「小香玉!」 人群中有人高喊起来,很快喊的人变多,一声盖过一声。 老鸨见众人情绪高涨,自是欢喜。侧身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姑娘,是越看越满意,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朝自己招手。 「各位公子别急,能不能把我这如花似玉的女儿娶回去,就看你们的心到底有多诚。我这女儿养得精细,食花蜜饮朝露,从生下来就十指不沾阳春水,端是地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美人儿。可怜我……」 「妈妈,你莫说了,直接说起价吧。」 众人哄笑起来。 那老妇人脸变了一变,卖惨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就被人截去,有点下不了台。转念一想,看在银子的份上,丢点脸又不算什么。 反正那些鬼话说出来她也是骗人多出些银子,说不说倒是无所谓。 「一千两。」 她高喊着,这是底价。 一千两不高,可若是底价,那就不算低。曾有六百起的姑娘都能叫价到五千两,何况香玉这样罕见的尤物。 她有信心,今日绝对能过一万两。一万两银子,不枉她精心教养十几年。 底价报出后,马上就有人加价一千一百两,很快加价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比一个价码高。不大一会儿,就破了四千两。 郁云慈远远地看着那叫小香玉的女子,刚才的好奇被怜悯所代替。那女子就像一个货物一样,等着别人把自己买去。 她在看别人,旁人亦在偷偷看他们。周围的人看不见他们的长相,仅凭气势和穿着就能猜出他们身份不凡。 这样的贵人,平日里是难见到的。 阁楼底下那些人叫得欢实,出价的人个个势在必得,热情高涨。真情自是没有的,贪恋的不过是新鲜的颜色。 也是她眼尖,愣是在那些人模狗样的公子群中,看到一身男装的程八。程八叫得欢,身边还跟着一个年长些的公子。 她哑然失笑,自己还担心那傻大姐会钻牛角尖,哪成想别人比谁都想得开。这才一天的功夫,昨日那个失魂落魄的姑娘仿佛是她的幻觉一般。 程八跳着脚,不停是叫着小香玉的名字。推着身边的公子,「六哥,今日我就要助你抱得美人归。」 「那就有劳八弟了。」 程八得到哥哥的同意,越发的起劲。 楼上的小香玉看到程八的模样,当下就很满意。程八长得不差,本就英气,换上男装,妥妥的富家公子模样儿。 小香玉下定决心,一夜夫妻百日恩,若是得头彩的是这位公子。她必要拿出看家的本领,把这嫩雏儿给侍候得舒舒服服,再哄得他把自己弄回府去,堂堂正正的当个姨娘。 程八一心想胜,每次有人出价,她就加价喊出。价格越叫越高,最后只剩两个人在竞价。一个是她,还有一个是斜对面的中年男子。 老鸨笑得见牙不见眼,价格已经到了一万一千两,实在是比她想象的还要高。 若是再高一些…… 猛然,中年男子后面一人闪出,慢慢抖开扇子,摇了起来。那扇子花哨,描金又画花,很是突兀,偏生毫无违和。 程八的注意力都在中年男子身上,没有看到。 但程六看到了,忙拉着她,「停,别喊了……」 程八被打断,不悦地回头,「六哥,你怎么回事,不想要美人了?」 程六急得给她使眼色,此时那中年男子又报一个价,没有人相争。老鸨心花怒放地宣布今日小香玉有主了。 「怎么就定了?」 程八听到声音,喊叫出声。程六忙捂着她的嘴,往后拖走,低语道:「那是宁王的人。」 宁王? 她眨着眼睛,表示自己已经明白,程六这才放开她。 「那家伙怎么会在这?」 程六怎么知道,不过宁王向来风流,小香玉艳名远扬,早就勾得京中一众公子心痒难耐,就等着今天。 宁王出现在这里不足为奇。 她有些同情自己的六哥,六哥被小香玉吊了一年多,天天勾得往毓秀阁跑。谁知跑出一个宁王,生生把人截走。 若是别人,她还敢去抢。 但是宁王,她是不敢的。 小香玉有些失望,红纱下的红唇紧抿着。年轻的富家公子和中年男子,她自是更倾心年轻人。可是待她看到中年男子身后的锦衣公子时,呼吸一窒,心跳开始加快。 那中年男子看着就是管家模样,莫非是替自己的主子出价的? 她想的没错,中年男子身后的年轻公子才是真正的出价人。 年轻公子一身的贵气,以扇遮面,露出一双桃花眼。他慢慢地走上阁楼,牵起小香玉手上的红绸,挑了一下眉。 小香玉的心跳得更快。 这公子比之前的那个好看几倍,能得公子的垂怜,做一夜露水夫妻,她死都甘愿。当下轻轻地扯下盖头,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 精心描绘过的眉眼,那欲语还羞的风情万种,足以令男人疯狂。 「公子,请怜惜奴家。」 宁王一收折扇,用扇子勾起她的下巴,邪魅一笑。 不远处的郁云慈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凭他的做派还有那把扇子,已经猜出他的身份。 今日倒是热闹,一个青楼女子招亲,不光是惹来程八,还把宁王给招来。看来那小香玉长相确实绝色,可惜无法一睹真容。 宁王似有所感,亦朝他们这边看来,待看到两人紧握的手,眼神闪了闪。很快眼波流转,一派风流,只把小香玉羞得心肝乱颤,无比期待今日是的洞房花烛。 郁云慈边舔着糖画,边啧啧出声,「他可真有意思,一个堂堂王爷,居然不学无术地逛花楼。就不怕陛下知道,雷霆大怒。」 在她看来,皇家的子弟没有一个简单的。宁王成天装出风流的模样,整日无所事事,谁知道暗地底做过什么。 但凡是皇子,就没有人渴望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何况宁王是方家的外孙,背后有方太后。 第五十三章 宁王这样的出身,若说对皇位没有想法,她都不信。装成纨绔的模样,让别人放松戒心的策略是好的。可现在看来,他有些装过了头。 万一他以后得偿所愿,曾经的混账事被人翻出来,如何面对满朝的文武,以及天下的子民。或许他只重结果,不看过程。 史书工笔,皆是胜者所书。 「走吧。」 「嗯。」 一对璧人相携离开,阁楼上的宁王桃花眼收回视线,在众人的护拥下牵着小香玉的手,进了阁楼中布置好的新房。 景修玄和郁云慈沿河岸走着,河边上,三五成群的人都在放河灯。水中间,各种形状的花灯荡漾在水中,倒映出灯火。 两人的手一直没有分开,有面具掩护,没人能窥得见他们的真容。 待走到人少的河段,两人走到水边。 从采青手中接过刚买的花灯,灯是普通的荷花形,中间有一小截红烛。点燃红烛,再小心地把花灯放入水中。 按照风俗,中秋节放的河灯是许愿灯。 花灯之中,写有人的愿望。 她的花灯中,内有折成小花的纸条,上面写着愿盛世安稳,携手白头。 花灯承载着人的愿意,慢慢朝河中间荡去。 身边高大的男人,一直默默地看着她的动作。 上游的花灯往下游飘来,恰有一盏卡在岸边的水草中。 「侯爷,您猜,别人会许什么愿望?」 她回头问着,笑意嫣然。 他目光微动,看着那搁在水草中的花灯。灯中的红烛快要燃尽,想来再过一会儿,那灯就要沉入河底。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伸手把那花灯捞过来,取出里面的小纸鹤,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愿做野鹤,看尽闲云。 字迹劲秀,笔力不俗。 景修玄看着上面的字迹,眸色微沉,抬头望向河流的上游,那里欢声笑语,似有许多人在嬉闹。人影之中,一人在边上立着,身形单薄,却体态风流。 「侯爷,这是一个想做隐士的人。」 她说着,把纸条恢复成纸鹤的模样,重新放进花灯中。 俗世之中,有许多的无奈。或迎难前行,或避世而居,都是人的选择。这个花灯的主人许是厌倦了世间的纷争,却又逃不脱。 「也是一个可怜人。」 她说着,站起身来。 景修玄的眼眸一冷,可怜人?未必见得。 但可以肯定,宁王赵乾是一个聪明人。 河中的画舫悠悠地荡着,阵阵婉转的歌声飘来,五分娇媚五分哀愁。丝丝地听入耳,挠过人的心窝,勾起无边的遐想。待想去抓住点什么,又随风散在江月中。 月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花灯在水中飘着,渐渐远去。 郁云慈想了想,再次蹲下。把那搁在水草中的花灯推向水中,用手在河边划着,让那花灯重新启航,与其它的花灯一起,随流水而向东去。 希望河灯的主人能如愿,逃开世俗的束缚,做一个闲云野鹤的逍遥隐士。 回望那毓秀楼,只看到高阁尖顶。 良辰美景,那布置一新的新房之中,哪里有宁王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惊喜的程六,以及脸色白了几白的小香玉。 「那位公子呢?」 方才那俊美的公子说去去就来,怎么换成了眼前的男人? 六公子长得不差,可是比起与她牵手进洞房的那位,生生差了一大截。且她自小见惯各色男子,是贵是贱一眼能分出。 之前的那位公子通身贵气,肯定是京中了不得的人物。 她认识六公子,以前天天来捧她的场。听说是大官家的公子,身世不俗。但是哪个少女不爱俏郎君,何况是肌肤相亲春宵一度。 「娘子说的那位公子是为夫的朋友,他出价买下娘子的初夜,就是要送给为夫。来吧,小美人儿,春宵苦短,我们安置吧。」 程六说着,去搂床上的美人。 小香玉咬着唇,一脸的失望。再是失望,却知身不由己。六公子虽然不如那公子,也算得上是不错的人选。她挤出一抹娇笑,柔弱无骨地倒在程六的怀中。 外面的程八皱着眉头,不知宁王玩的是哪一出。可是自家六哥被美色冲昏头,一听有这样的好事,不曾有半刻的思量,直接撇下她钻进洞房。 「这位公子,您怎么在外面偷听壁角?我们阁里的姑娘多的是,要不给您来上一位,保证您满意,天天念着咱毓秀阁的好。」 老鸨挥着帕子走近,上下打量着程八,眼里冒着光,仿佛看到一堆银子。 程八闻不惯她身上的浓重的脂粉味,昂着头哼一声,转身下了阁楼。 老鸨惋惜地摇着头,一想到今天的进账,又笑开了花。连忙回到自己的屋子,把那一万一千两银票再次拿出来,认真地看一遍。 街市中,行人少了一些,许多人都相伴去放河灯。放眼放去,河面上灯光点点,随波荡漾着,如万家灯火,繁星闪烁。 程八漫无目的地走着,暗骂自己的六哥见色忘妹。 「程八……公子。」 一道尖细的声音唤着她,她扭过头,便看到一位绀青色常服的男子,神色严肃,长相俊朗。似乎是看到她一身的男装,微有些不喜,眉头紧锁。 「殿下。」 她低低地唤着,行着礼。 赵临嗯了一声,抬头看向她身后不远的毓秀阁,露出不赞同的眼神。 「不是殿下想的那样,臣女是来看热闹的。」 「女子本应恪守本分,安于内宅。程八小姐一介女子抛头露面已是不妥,且还打扮得如此出格,全然不顾自己是待嫁之身。若是传到侯府耳中,丢脸的可不是你一人,便是整个司马府都跟着蒙羞,你可知?」 程八头有些大,太子惯爱训人,逮谁训谁。 论辈份,自己可是太子的小姨。但谁让他是君,而程家是臣子。她再是不满,也得低着头诺诺应下。 「孤听说这花楼里今日弄出什么招亲之事,你可知情?」 「略知一二。」 她六哥还在里面消受美人恩,她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太子一向立身清正,怎么会关心风月之事。 太子被她的眼神看着,眼睛一眯。这个蠢货,话都听不懂。指望她能顺着自己的意思说出些什么,怕是不能的。 「应亲之人,可是你认识的?」 程八惊讶地眨了一下眼,更是纳闷太子殿下的问话。 赵临恼怒,恨不得弄死这蠢东西。自己话说到这个地步,对方还是一脸的白痴相。难怪司马府会放弃她,当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殿下,奴才听说二殿下今日就在毓秀阁。」一个太监低语道。 「当真?」赵临眼一沉,恨铁不成钢地道:「真是不像话,越发的胡来。」 他一甩袍子,沉着脸朝毓秀阁走去。程八嘴张了张,不知要说什么好,只能乖乖地跟上。希望等下太子殿下看到六哥时,不要生气。 转念一想,就六哥那性子,一天不被骂,怕是还痒得难受。让太子殿下骂骂也好,省得他一看到美人,就走不动路。 老鸨看到赵临,眼前一亮。 第五十四章 这公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赵临避开她,由着太监挡在身前。太监问道:「今日的新房在哪里,快引我们主子过去。」 「哎哟,爷,可真是不巧,今儿个我们小香玉已经与人入了洞房,若不然您过一个月再来,到时候我们阁里还有另一位姑娘要出嫁。」 「闭上你的嘴,我们公子岂是那等寻花问柳之人。快些带路,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老鸨是见惯世面的人,一听太监说话的口气,还有声音,像是明白些什么。刷得跟白灰墙似的脸变得越发的惨白,碎粉都开始往下掉。 哪里还敢说些艳语,忙把他们引到新房。 「爷,就是这里了。」 赵临看着房门口横批上的花好月圆四个字,眸色冰冷。 老鸨贴在门上,大声喊着,「乖女儿,女婿家里来人了,快些开门吧。」 程八正搂着小香玉完事一回,还想着重振雄风来个梅开二度。就听到那不长眼的老鸨在房门外叽叽歪歪,心下大为不快。 什么娘家人? 必是小八等得心急,在催自己。 小八真是越发的没羞没臊,一个姑娘家不知乖乖地躲远些,还不知趣地来三催四催。改明儿可得好好说说,让她知道男女有别。 「官人,您不出去看看?」 小香玉要起身,又被程六给压在床上。 「不必理会。」 外面的老鸨又开始拍门,见里面毫无应答,有些生气。 「那个……家里真来人了,你快出来吧。」程八在后面喊着,里面的程六一听,在心里骂了一句,一拉喜帐,抱着小香玉朝床里滚去。 还是没人回应,程八摊手,「他许是正在兴头上。」 赵临眼眸微冷,若不是有外人在,非得好好训她一顿不可。一个姑娘家,说什么兴头,太过粗俗。 那太监接收到主子的眼神,对老鸨道,「我们主子有急事,你命人把门撞开。」 「这……不好吧,打扰别人洞房那可是折寿的……」 老鸨的话音消失在递过来的一叠银票中,脸上立马笑得像一朵花,「为了爷,便是折寿又何妨?」 招来几个护院,一把撞开新房的门。 门应声而倒时,程八立刻捂上眼睛,她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床里的两人听到声响,只来得慌张用被子裹住身体。程六惊吓过后,心头火起。一把扯开纱帐,正欲破口大骂。 不想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哪里还骂得出半个字。 不说是他吃惊,赵临亦是心头震惊。 怎么会是程六,不应该是二皇弟吗? 「怎么是你,老二呢?」 程六看着在门口伸头缩脑的老鸨,支吾着,「二爷说是送一个大礼给我……」 赵临冷着脸,二皇弟真是奸滑。再一看蔫头耷脑的程六,和白痴一般的程八,暗骂一声两个蠢货。 尤其是程八,脑子蠢,还拎不清。若是她早些说新房的是程六,自己何必跑一趟。当真是蠢到没边,也就只能送到方家做个弃子。 「既然是二爷送的大礼,你就好好享用吧。」 他拂袖,起身离开。 程六看着床里边眼珠子乱转的小香玉,还有破倒在地的房门,有些欲哭无泪。殿下说得真是轻巧,这般光景,让他如何继续。 刚才那一吓,吓得他立马瘫软,怕是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对女人提不起兴致。 他胡乱地套上衣服,小香玉缩在床上,娇怯怯地问,「官人,你去哪里?」 「香玉姑娘,今日有急事,明天我再来找你。」 说完,他系好腰带,巴巴地跟上去。 赶上程八,小声地埋怨着,「殿下来找我,你怎么不早说?」 程八翻了一个白眼,她心里还有气呢。六哥一听要和小香玉圆房,根本就不管自己。若不是她现在得知真正的身世有些底气不足,回去非得好好告一状不可。 「都说了家里来人,你偏不信,怪谁?」 「还能怪谁,当然是怪你。什么家里来人,你话都不说清楚,我以为是你。」程六咬着牙,气她太不机灵。成天耍凶斗狠,关键时候屁都没用。 程八嘟起嘴,六哥真是糊涂,太子殿下一看就是不想惊动任何人。她怎么能说出殿下的身份?这么一想,更是来气,转过头哼一声,不理他。 他腆着脸,小跑几步,跟在赵临的身后。 赵临脸色难看,不想搭理他。生怕多看一眼,就忍不住弄死这两个蠢东西。 一行人走着,恰巧艘画舫靠岸,上面走下来一位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正是他们要找的宁王赵乾。 赵乾先是吃惊,尔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意,桃花眼忽闪闪的,自成风流。 「今日吹的是什么风,居然会在这里碰到大哥。」 赵临瞳孔一缩,煞有其事地道:「今日是东南风,凤凰东南去,散鸟依依别。」 「大哥好雅兴,出口成章。弟夜游花江,亦有感而发。春江花月空离镜,错付流水东南去。」 程八听得云里雾里,虽然听不懂他们诗里的意思。但较劲的气氛她还能感受得到,她后知后觉地想着,或许太子殿下今天是来揭宁王的丑。 谁知阴差阳错,宁王把小香玉让给了六哥。 程六比她要精明一些,前后一想,就明白今日太子殿下会何会出宫。也明白宁王殿下为何会把小香玉送给自己。 自己这是被美色冲昏头,捅了大篓子,坏了太子殿下的计划。立马想到自家父亲的怒吼,后背开始发凉。 江风一吹,冷汗渐冰。 「两位殿下,今日难得遇上,若不然臣做东,请您二位略饮一杯?」 赵临直接无视他的提议,冷冷地看他一眼,看得他心里起毛。 宁王低低一笑,挑了一下桃花眼,道:「程六公子的好意,本王心领。今日本王喝得有点多,不如改日再聚。」 程六讷讷,不敢再劝。 一行人朝前走着,一个宁王已是够出色,再加上一个贵气逼人的太子殿下。就算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路人却不由自主地避让。 景修玄和郁云慈两人在何边略停留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江风徐徐,灯火点点。 「侯爷,景色真美。」 郁云慈有感而发,听着路人的欢声笑语。太平盛世,岁月静好,说的应是这种气氛。她侧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侯……」 爷字未出口,人就被拉到边上,闪进一个胡同中。 胡同口不大,她被男人圈在怀中。他的双臂包着她,将她围得严严实实。她闻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头顶着他的下颔。 「怎么了?」 她轻声问着。 景修玄眸色幽暗,道:「是太子和宁王。」 太子? 她的脑海中搜寻出这么一号人物,上次在方太后的寿诞有过一面之缘。依稀记得是一个很稳重的男子,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温热的香气喷在他的脖间,怀中的女子踮着脚,声音压得低,恨不得贴到他的皮肤上。热气拂过的皮肤处一片酥痒,一直延伸到某个地方。 他的身体贴紧,将她抵在墙上。 第五十五章 「你猜?」 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低哑暗沉。 她心颤了颤,感受着他身上肌肉的张力。长睫毛忽闪着,动人心弦。有什么甜蜜蜜的东西在两人的鼻息间流转着,恨不得抵死缠绵。 「有人要跳楼了!」 「小香玉姑娘要跳楼了!」 有人高喊着,太子和宁王脸色都是一变,程八和程六跟着变脸。想都没有想,众人转身朝毓秀阁走去。 胡同中的夫妇二人姿势不变,交换着眼神。 她眸中的痴迷慢慢散去,眼神渐渐清明。 「侯爷,我们去看看吧。」 此事有些蹊跷,她记得今日买下小香玉的人是宁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小香玉闹着要死要活的? 太子的出现令人意外,若说是碰巧,只怕她都不相信。 景修玄身体一起,牵着她的手,从胡同中慢慢走出来。 毓秀阁的楼顶上,斜面的青瓦中,小香玉颤危危地坐着。她衣裳有些乱,发髻歪斜,一看就是将将经历过那不可言说之事。 「乖女儿,你别哭啊。谁敢欺负你,你快告诉娘,娘一定替你做主。你快点下来,万一脚滑,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鸨心急地喊着,生怕楼顶上的人掉下来。 「娘……女儿没脸见人了。官人必是对女儿不满意,才一圆房……就弃女儿而去。女儿有愧娘的悉心教导,连个男人都留不住,以后还怎么见人?」 原来是没留住男人,所以才爬到楼顶寻死觅活的。 郁云慈想着,小声嘀咕,「那么高的楼,也没个梯子什么的,她是怎么爬上去的?」 身边的男子闻言,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她眼睛一亮,问道:「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不语,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发。 「乖女儿,我那好女婿一看就是重情重义的,不会丢下你不管。一定是家中有急事,来不及与你细说,走得匆忙。」 老鸨劝着,手举得高高的,好像要接住随时跳下的人。 「呜……呜……娘骗我,他哪里有急事,分明和别人一样站在下面,看我的笑话……」 程六很尴尬,两位殿下在前面,他实在是不敢站出来。说一声自己就是小香玉的男人,犹豫间,就看到程八鄙视的眼神。 那老鸨一听人在现场,忙瞪着眼,在人群中巡睃着。待看到程六,眼前大亮,快步朝这边走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她,看到她停在程六的面前。 「好女婿,你果然在此?」 有人认出宁王的衣服,开始窃窃私语。 「妈妈,你莫不是认错了人,我怎么记得那位公子才是你的好女婿。」 「哪里会认错,错不了的。这是我的好女婿,另一位嘛,是好女婿的家里人。」 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必是年轻的公子买下小香玉,送给自己的兄长。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倒是把楼顶的小香玉给忘得一干二净。 等听到嘤嘤的哭声,再看到阁楼顶上梨花带雨的美人儿,有人心里怜惜着,出声安慰。 「美人儿莫哭,明日哥哥必拔得头筹,好生呵护你。」 小香玉哭得更加大声。 程六被老鸨拉出来,一把扯到最前面,对上面喊道:「乖女儿,你看,这是谁来了。娘说过新姑父可是怜香惜玉的主,哪里会嫌弃你。你说是不是啊,公子?」 「是……」 听到程六的回答,小香玉才破涕为笑,嗔怪着,泪又流下来。 程六恨不得抱着她在怀里好生安慰一番,碍于两位殿下在,只得生生忍住。和老鸨一起劝说小香玉,小香玉得了台阶,自是愿意下来。 正在此时,突逢变故。 小香玉的身体一滑,直直地掉下来。 老鸨惊呼一声,程六人已行动。但发生得太突然,一个错手没有接住,小香玉的身体砸在他的面前。 脸朝下,血很快晕开,一动不动。 他大着胆子,往前探着鼻息。 没有任何的气息,只摸到一手的鲜血。 「啊!死人了!」 老鸨高喊着,惊慌失措地走近,大哭起来,「我的乖女儿啊,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你吃的喝的,都是最好的,你说要给娘养老,娘还指望着那一天……你怎么能如此狠心,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场变故来得太突然,程六都傻了。 听到老鸨的哭声,才后知后觉地拼命擦拭着手上的血迹。身体不由自主往后退着,却不想一把被人抓住。 「新女婿,你可不能走,你要给我一个公道……」 宁王眯起眼,桃花眼里全是严肃。 「大哥,此事,你看要如何处置?」 程六是程家人,事关司马府的名声。若是传扬出去,别人会说程六玩弄烟花女子,始乱终弃,才害得小香玉跳楼自尽。 太子焉能不知,看向宁王的眼神带着深意。 「此事程家会处置。」 程八脑子有些懵,眼见着一个活生生和人死在面前。饶是她平日里喜欢喊打喊杀的都有些不适。 但那小香玉自己摔死的,跟六哥有什么关系? 「你这妈妈好生无礼,你的姑娘自己摔死的,与我六哥有什么关系?」 老鸨一看是她,哭得更加大声,「你们有权有势……我们不敢招惹,可是我女儿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没得让你们如此作践的……」 「什么女儿?你女儿多了去,哪个是你亲生的。你这老货,不就是想讹银子,说吧,你要多少,本公子给你!」 程八说着,扯了一下还在发呆的程六。 程六醒过神来,虽然有些可惜香消玉殒的美人儿,但为今之计,趁早脱身为好。 「没错,要多少银子,你开个价。」 「你们欺人太甚,害死我女儿,还如此张狂!」 太子听到这里,心里隐约知道自己算计别人,反倒被别人将计就计。他看向二皇子的眼神越发的高深,表情却是丝毫不变。 他朝身边的人使个眼色,那人离开。很快来了十几个侍卫,把围观的人全部驱散。人群散开,在外围的景修玄夫妇现出身形。 「今夜倒是热闹,锦安侯也来此赏景。」 太子说着,看了一眼郁云慈。 夫妻二人一起行礼,并未多言,便告辞离开。 「今夜这场,可是大戏。」坐到马车中,郁云慈悠悠地来一句。 只可惜那个叫小香玉的姑娘,本以为能凭着姿色傍上一位富家公子,谁能想到最后却丢了性命。 景修玄勾起嘴角,连她都能看出来,可不就是一出大戏。 一出真正的大戏。 【卷三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夫君收买计划 卷一》作者:曲清歌 02、《夫君收买计划 卷二》作者:曲清歌 03、《夫君收买计划 卷三》作者:曲清歌 04、《夫君收买计划 卷四》作者:曲清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