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小妖精》 第一章 有国青丘 阿狸总想着,若是有一日,它也能像青丘山上的各位大罗神仙一般,万丈瞩目,受万人追捧,这样的日子不香么? 它在这青丘山上生活已有百年。百年来,伴着它的,只有它那不靠谱的师父。 百年来,师父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自然是无话可说。只是,她心心念念的变身术,师父一直是不愿意教。 阿狸嘴里叼着一根干瘪瘪的草,窝在合欢洞口懒洋洋地沐浴阳光。 青丘之国,必生九尾。 可那是阿狸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它们是青丘的统治者,人人见之,哦不,妖妖见之闻风丧胆。云姝上神———阿狸心中的白月光,在它还是只幼崽的时候,曾躲在师父的身后远远的观望过她的狐影。 阿狸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那是它几辈子也忘不了的光景。天地初变,万物生光,天边逐渐云雾缭绕,不见明亮。四海八荒升起浓浓白烟,一白衣女子缓身而落,伫立在青丘之巅。 万物顷刻间凝结成霜,青丘生灵感叹霜神降临,肃然起敬。 阿狸那时还是只奶娃娃,在师父的怀里紧紧窝着,圆溜溜地双眼透过师父的指缝,望向远处。 方才阿狸未细看,白衣女子也有绒白的双耳,九尾,同这青丘的大部分白狐一般。 阿狸也想万丈瞩目,也想名垂青史,也想千古流芳。 就在阿狸自怜自哀的时候,听到一声熟悉的咳嗽声,回到现实。 狐族自来嗅觉灵敏于其他精怪,可由于阿狸时常闲来无事想入非非,连这天生的能力也荒废了。 山林流水潺潺,嘤嘤成韵,婉转动听。 “徒儿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紫衣云袖拂过,风中夹着绿茵的清香,修长的手握着翠玉竹笛,手中的笛声还似悠扬向远方。 那是一双好看又温暖的手,那双手的最爱,便是阿狸头顶的那一小撮绒毛。 那人一怔,如墨的发丝在风中凌乱。 “徒儿?徒儿?你在哪?我明明看到你的小尾巴了。” 阿狸一跃而起,敏捷地跳到一旁的石头上,一脸无奈,“师父,你这是第几次找不着我了?” “你的修行尚浅,毛发色泽都不是最纯正的,每次你入这合欢花从,便自然的与它融为一体。我虽感受得到你的气息,却找不到你的身影。” 阿狸的师父,名叫月灼,是青丘山上一逍遥散仙。百年前,拾得阿狸,此后便带在身边。月灼向来是善辩的,特别是做了不靠谱的事之后,阿狸称之为不靠谱师父。 “那这么说来,我不是一只纯正的小红狐了么?”狐狸的嘴巴向来是尖的,阿狸这么一嘟嘴,就尖的更加过分,犹如弩箭一般。 “快来,师父抱抱。” 月灼俯身,树影婆娑,阳光自然的洒在他的肩上,他的面颊。棱角分明,唇红齿白。他的眉眼是那样好看。 月灼师父是阿狸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也是,从阿狸记事起,它就见过师父这么一个人形精怪。直到过了一百年,陪伴在阿狸身边的,也就这么一个男人。 月灼有个怪癖好,他喜欢把玩蓬松,轻软的动物毛发。就如他每天都要抚摸阿狸的头,因为阿狸的毛发,特别的柔软。 “师父,我头顶的毛怎么越来越少了?眼看就要入冬了,徒儿感觉有些不能御寒了呢。”可怜的阿狸瑟瑟发抖中。 只见月灼轻描淡写地一笑,“呵,小徒儿,不怕,为师的怀里暖和着呢。” “师父,能松开你的手么?感觉你每次摸完我的头就阵阵凉意袭来。” “是么?也许,是徒儿的错觉吧。” 阿狸觉着,也许师父,是骗人的吧。 修炼至今,已有一百年了。 这些年,阿狸跟着师父,不务正业了一百年。 虽然阿狸没有见过除了师父外幻化成形的精怪,但听师父说,青丘山上的精怪,勤奋好学的成了有作为的妖,有的甚至位列仙班。好吃懒惰的碌碌无为,譬如自己,一百年内,整日跟着师父晒太阳。 但是,晒太阳之余,月灼偶尔也会传道授业解惑,便是跟阿狸说说各种传说,譬如云姝上神的故事。 阿狸才知道,原来修成仙身的精怪必须去人间历劫一番,妖界出身,人界修为,仙界成果。白月光也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 “师父,我也想去历劫。” 阿狸仰着头望向眼前这个男人,圆溜溜的黑眼珠里闪烁着星光。对着师父,阿狸没有丝毫的胆怯,阿狸觉着,他更似亲人,总是不自觉的对着他撒娇。 “历劫不是说说就能承受的来的,你的修为尚浅,怎可经受得住。” 月灼对阿狸,从来都未有过严声呵斥,绵绵话语一字一句带着柔情,一百年来,亦复如此。 “可是,阿狸就是想要去,阿狸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阿狸求求你了,师父。” “外面的世界有那么好么?在这,陪着为师不好么?”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不得了呀,徒儿养大了,翅膀硬了,想要单飞,当初说好的青丘师徒二人组呢?” 月灼每每提起此事,阿狸粉嫩嫩的脸颊顿时变绿。 当阿狸还是一只幼崽的时候,没了娘亲,周围的狐就每日每夜的欺负它。它们说阿狸的毛色不够纯正,嗓音不够洪亮,身形不够优美,枉为一只狐,给狐族蒙羞。这时,月灼路过,他抱起了阿狸,一个眼神,那些狐狸就纷纷落荒而逃。 这一百年来,有了月灼的庇护,再也没有精怪敢欺负阿狸,反而,它们的态度与之前截然相反,有一小部分还成立了以阿狸和月灼仙为中心的小团体。每日每夜往合欢花洞送来各种贡品,山上的浆果,山林的山雀,奔跑的野兔,全都成了阿狸的腹中美餐。当然,阿狸最爱的,就是那雀跃欢跳的什锦鸡,可是人间美味啊。 可是月灼从来不爱这些,他是素食主义者,从来只吃浆果。阿狸也爱吃浆果,可是吃多了,就甜腻了。 不过年少的阿狸以为从此有了靠山,就要在狐族中有大作为了,便信誓旦旦地对着月灼说,要成立个青丘师徒二人组合,走到哪威风到哪儿。 月灼仙听后很开心,连连称赞。 阿狸在最爱栖身的合欢花丛前,聚集了众多狐共赏它的天籁之音,当然,它的师父也同它一起出场了。 结果,经过阿狸几年的日夜观察,发现它们迷的根本不是它,而是师父。 自己还狐假虎威地在青丘办了青丘杯狐族演唱会,结果私下里被评头论足,气的阿狸就此封麦,再也不想让任何一只狐听到它的嗓音了。 可是月灼仙却说,阿狸的嗓音犹如青丘那百灵,悦耳动听。 一只狐被说像一只鸟,这不是莫大的耻辱么? 阿狸发誓再也不想理师父了。 月灼似乎看穿了阿狸的心思,又伸出他的手想要抚摸阿狸头顶上那稀疏的可怜的毛发。 阿狸则自然地往旁边的草地一跃,作为一只身形娇小的狐,与生俱来的敏捷能力还是有的。阿狸想着,再也不能让师父摸头了,否则它的头顶就要寸草不生。 “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呀,你这小妖,这么记仇。何况又不是为师的错,纵使为师颠倒众生,那也不是为师的错呀。”月灼总能第一时间说出阿狸的心中所想,阿狸曾一度怀疑,自己的师父是否对它用了读心术。 阿狸承认,师父是个很好看的人,而且是百看不厌,越看越耐看的那种。 可是师父整日把它困在身边,它还是个事事不知,毫无资历的小毛怪。好奇心驱使它更加坚定了下山历劫的念头。 此念头阿狸在月灼面前说了千百遍,他越是不表态,它就越是执着。这一次,月灼也不拦它,缓缓道。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么,历劫最基本的条件,你先幻化个人形给我看。” 第二章 幻化成形 月灼仙这一语,怼地阿狸哑口无言。 是啊,修炼了一百年,阿狸自叹竟然连最基本的幻化为人都不会,到现在一直是狐狸形态,这样下去,它的历劫梦岂不是要破灭了。 可是,好像哪里有点不对,这一百年来,师父什么也没有教过它呀! 除了每天跟它说说故事,讲讲理论知识,却从来没有让阿狸实践过。师父口头传授的空头文学,阿狸可把那些全当晒太阳时入梦的催眠曲了! 师父呀!你可害惨了我! 阿狸心中怒骂道,月灼见它哭丧着脸,便调侃起来:“徒儿,你可倒好,怪起我来了,谁让你上课开小差来着。” “可是,师父,实践出真知。变身术不是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么?这样才能更好的运用呀!”阿狸嘴里说着不服,心里还是不敢违抗自己的师父的。它知道,师父就吃自己这一套,毕竟宠爱摆在那。 有个好师父,宠天宠地宠徒弟。 月灼轻蔑地撇着嘴,“徒儿,你这思想可有点超前了。” 见师父吃了瘪,阿狸的架子就端起来了,得意地摆起尾巴来,“没办法师父,谁叫我是只灵狐呢,这悟性还是有的,就是不知道为何怎么也学不会法术。” 阿狸不敢看师父的脸,低着头边搓搓毛茸茸的小肉掌边偷偷笑着。 “徒儿这是,变相在说为师的不是?”月灼又想要伸出他的魔手,阿狸正准备逃离,却被他一把揪住了耳朵,拎到了面前。 “瞧你这模样,下山历劫,定是要让人炖成美味的狐狸汤。” 阿狸悬空挣扎着,瘦小的身形在师父面前,师父就像一个庞然大物,任凭它使出全身力气,也挣脱不开他的手。 可他倒好,直接把阿狸抱在了怀里,这样它更挣脱不开了。不过师父的手臂白白的,还有一阵让人忘我的香气。 忍不住咬了一口。嗯,香香的,好像什锦鸡肉的味道。 月灼一惊,连忙甩开了手中的这只烫手山芋,手中的翠玉竹笛正巧掉落在石头上,断成了两节。 ....... 变成竹笛已经三日了,虽然师父的怀里很暖,阿狸也很想他天天就这样把它揣着,这样它就不用再躺在冰凉的石头上晒太阳。 那日阿狸威胁月灼仙教它变身术,不料弄巧成拙弄坏了月灼仙的竹笛。身为师父,月灼虽然没有罚它,却硬是把阿狸变成了那翠玉竹笛。可阿狸心想,自己好歹堂堂一狐狸,竟然受了如此屈辱,实在不甘心。 月灼整日把阿狸揣在怀里,阿狸本以为可以跟着他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却不料自己的师父不是偶尔在青丘山上空飞来飞去,就是坐在合欢花丛前晒太阳,根本就没有机会学到任何法术。 月灼仙偶尔会问阿狸,可曾知错?阿狸怄气,不予理睬他,就这样,小狐狸变成小竹笛被困了整整一个月。 直到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月灼仙又问了阿狸,可曾知错? 阿狸这才怯懦的点点头。这次她学乖了,再犟的嘴也拗不过法力无边的师父。不可吃眼前亏,还是先脱身为好。可阿狸怎么也想不明白,师父从未为他事与自己置气,如今不过就是弄坏了他的竹笛,他这么神通广大,竹笛坏了,再做一把就是了。 月灼仙打了个响指,阿狸就变回了原形,它第一反应就是用毛茸茸的脸颊往师父身上蹭蹭。久违了,可爱的暖暖的狐狸毛。 阿狸吃了亏,吸取了教训。变成竹子的滋味可不好受,浑身坚硬,师父也不像之前那样经常把竹笛拿出来把玩,这一个月里,连让它出来透气的机会都没有。 “你真的,知错了?” “徒儿知错了,徒儿不该弄坏您的竹笛。” 月灼很满意阿狸认错的态度,随即又低眉思索,故作深沉,“这竹笛从为师遇到你那日起,为师便带在身上了,算起来,它可是为师的第一个徒弟。它修炼已有百年了,这下可好,即将成精之际,你便让它魂飞魄散了。” 阿狸心中一颤,原来小小的竹笛,竟同自己一般,是修炼百年的精怪。此番误杀了它,岂不是害了一条性命! 阿狸记得月灼师父说过,世间万物,都有好坏之分,妖,也是如此。好妖,可以造福天地万物,而坏妖,却得而诛之。 阿狸想成为好妖,不想成为坏妖。 “怎么办呀师父.....我不是有意的!”阿狸追悔莫及,瞬间瘫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月灼仙瞧着那狐狸的样子,发出嗤嗤的笑声,严肃不过一秒。 这让阿狸一头雾水,于是转头一看,那根翠玉竹笛还完好无损的在师父的腰上系着。 阿狸松了口气,原来翠玉竹笛并没有魂飞魄散。它又转念一想,那这段时间,不是白当了一个月的竹笛? 只闻月灼道,“世间万物皆是灵物,方可修炼成精,只是,这竹子才是襁褓中的婴儿,你修炼百年,它便要修炼千年。” 月灼的言语里还是带有责怪之意,不是为别的,若说他心疼竹笛,那肯定是有的。但如今他更在乎的,是阿狸无意间损了精怪的修为,是要付出代价的。为了弥补阿狸犯下的错误,他要另想法子才好。 为了打消阿狸的疑虑,也为了证明他寻物的眼光。月灼伸手小心翼翼地拿出腰间的竹笛,道:“被为师选中的,岂会如此不堪一击?它好歹也比你年长,怎会轻易魂飞魄散。不过,你损了它的修为倒是真的。” 师父这么一说,阿狸瞧着那竹笛浑身晶莹剔透,原形虽是这青丘山上普遍的竹子,却有了玉石的质感,再看它,根本就是竹子中的另类。 “师父,那我要如何弥补?”阿狸心中羞愧万分,一时又忍不住问出它多年来所疑惑之事:“师父,你是不是有收集精怪的癖好?” 师父拿起小酒杯,正要小酌,被阿狸一问,呛到了,猛然一阵咳嗽。 “嗯,这个么,这么说来为师好像确实有这个嗜好,看到什么小精小怪都想要带回家。” 阿狸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从小到大,师父都是最宠它的,师父在自己的住处为它安了个暖暖的狐狸窝。知道它喜光,便选了个风水宝地,每日晒太阳不低于六个时辰。 再说,阿狸在师父身边这么久,它也从来没见他身边有什么成形的精怪。若不是他今日说起,它竟不知道他手中的玉笛竟是要修炼成精的小妖怪。 一时间,羞愧、酸楚、悔恨、不知所措之感在阿狸的心中缠绕在了一起,百感交集。它是知错了,只是师父身边突然多了个大徒弟,它的心里又有说不出的滋味儿。 阿狸想着,师父莫不是,悄摸摸的把变身法术教给了笛子?前些日子,它看到师父偷偷地采了一箩筐的菌菇,莫不是,也要教这一箩筐的菌菇法术? 阿狸陷入沉思。 月灼又捕捉到阿狸的一丝异样,他的这个小徒儿,没别的特长,胡思乱想可是最在行的。 “徒儿,你又怎么了?” “师父莫不是,再也不宠我了?” 阿狸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圆溜溜的黑眼珠里马上就要发洪水了。 “想什么呢。” “可是可是,前些日子我明明看到你采了一筐蘑菇!你又想要收蘑菇为徒么?” “目前为师还没有再收徒弟的想法。” 月灼这么一说,阿狸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既然不是又要收徒弟,它就不怕自己失宠了。不过,阿狸深知,它坏了师父大弟子的修行,理应当领罪受罚。 阿狸主动请罪,月灼冲着它的态度,也不会重罚的。只是他要想个两全之策,既能让这狐狸受了教训,收收性子,又能提升它的修为,好为去凡间做准备。 月灼心中为自己愤慨感叹,这当师父,也是实属不易。辛苦拉扯大的娃儿,如今想要单飞了。还要监护它身心方面的成长,人间这一趟,怕是自己也要跟去了。 先让它领了罪,好好思过一番。 月灼咬着手指凝神思索,平淡道,“若你做好了这三件事,不仅算受了过,为师还愿教你变身术法,允你去凡间历劫。” 阿狸一听,如天降大饼,欣喜若狂。不过自己是犯了错,师父这样说,不像要处罚之意,倒是像是给自己吃了蜜糖。到底为何事,不过不论是何事,为了这难得的福利,它做任何事也愿意。 第三章 一曲竹林(一) 关于那日月灼师父所说的三件事,简单来说,就是种植、送信、借东西。 阿狸想着,这有何难,虽然自己还未化为人形,但好歹这百年来也是摸爬滚打过来的,基本的生存技能还是难不倒它的。从小跟在师父的身边,和师父二人相依为命,它最明白的,便是凡事都要靠自己。 阿狸想起月灼时常问它,对自己的身世有印象吗?师父不知晓,自己更是记不清了,阿狸只知道,这些年来,只有师父伴着它呀。 月灼曾认为,依照阿狸的毛发色泽来看,应该是青丘赤狐一族的,只是修为尚浅,毛发色泽都不是最纯正的赤红色,而是略带些凡人女子喜爱的胭脂粉。通俗来说,就是粉红色。 可若是真照月灼师父所说如此,赤狐族里丢了一只狐崽子,没有狐在意么?没有狐去寻么?连阿狸的娘亲也是如此么? 族里丢了一只狐狸,青丘山上无任何波动,连小道消息也未曾听说,仿佛这只狐狸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是呀,阿狸心中呢喃,自己的存在与否,根本就没有狐在意。不过,经过数百年的自我修炼,它倒是真的连身心都修炼一番了。 心理素质也修炼的极强了,所以还不会抑郁,前些日子,听说隔壁的狐大爷的侄子得抑郁症撞山墙而死了。 月灼师父说过,法术相貌都是身外之物,内心强大才是最重要的。 从师父嘴里难得蹦出来的名言警句,它都是记得最牢的。是它晒太阳之际,师父在一旁低语,在半睡半醒之间,它也就记下了。 那日它弄坏竹笛,后来又得月灼说教一番。世间万物皆有灵,有灵就会修炼,进而幻化成各种形态。由灵物修炼成精,进而为妖。妖之后,就有两个分歧了,一是为人,二是为仙。 而这世上,除了妖,还有魔,鬼,怪之分。魔便是迷惑心智的,鬼是人死后化成的,怪就是那些灵物修炼不成妖,而成怪的,是为罕见之物称为怪。 目前为止,月灼身边的精怪就只有阿狸和那竹笛,至于后来有多少也是未知的,毕竟摊上有这种收集癖好的师父,阿狸得更加努力的巩固在师父心中的地位才好。 这月灼仙命阿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翠玉竹笛送回竹林中,把它重新种回土里,继续修炼。 那日阿狸断了它的精魄,虽无大碍,但毕竟对修行的精怪来说,正如当头喝棒,伤了元气,要修炼些时日才得以弥补。阿狸恍然大悟,原来那日师父问它是否知错,并非是为它胡闹而生气。若伤害这生灵性命,就算修炼也必定走火入魔。 阿狸想,师父让它送这竹子精回家,应是让它赎自己的罪过吧。 只是这翠玉竹笛轻飘飘的,叼在嘴里一点重量都没有,阿狸真怕稍用力就碎了。 竹子呀竹子,好歹也是同出师门,你可要坚强点,别再碎了,别再让我造孽了。 这竹笛似乎听到了阿狸的心声,在阿狸嘴里颤抖了一下。 阿狸停下奔跑的步伐,将竹笛小心翼翼地平放到地上,歪着头看着它。 这莫不是,要变身了? 期待了许久,可这竹笛放下后,再也没了动静。 “竹笛呀竹笛,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月明星稀,四周悄然无声。 “我忘了,师父说,你还要一千年才能修炼成我现在的修为,你应该是听不到我说话。”小狐狸儿暗自得意,终于在竹子面前小心机了一番。 终于,竹笛动了动,阿狸心想,果不其然,还是这激将法有用。 看来这竹笛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了,只是还未修成形态。竹子不像其他灵长类精怪,它的语言能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 “好了,等你修成形态后我们再一决高下吧,至少你也要能开口说话呀!所以现在,快到我嘴里来,我把你带回家。” 正当阿狸要准备叼起这竹子时,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让它根本触碰不得,还连连后退了几步。 阿狸吓得一激灵。 只见翠玉竹笛浑身散发着清冷的寒光,瞬间又消失不见,犹如昙花一现,一切回归平静。 “你.....当真不是要变身么?”阿狸再次怯怯问道。 还是毫无响应。 当阿狸再次欲要靠近它时,竹笛再次散发出那凌冽刺骨的寒光。 “你莫不是不愿意回家?”阿狸有些明白了,顿了顿,“你是舍不得师父么?” 依旧毫无回应,阿狸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它也是明白了,竹笛不会说话,与之也是多说无益。说的不如做的,它叼起笛身,月灼师父虽说已经用法力治愈了笛子的断裂之处,但依稀也能见到裂痕,阿狸衔着它之时也是万般小心。 笛身时不时冒出豆大的水珠低落在阿狸踏足而过的路上,这可不是阿狸的口水,而是竹笛流淌着泪珠。 “你在哭么?小竹子。别哭了,你的家就快要到了。” 到了凫水边的竹林,这地方深幽静谧,和阿狸所住的合欢花洞不同,一片绿意盎然。这还是阿狸第一次独自出远门。 想起月灼师父说,当年就是在这凫水边的竹林里,见一不起眼的小石头缝中钻出了一根小幼竹。浑身通透晶莹,不似其他竹子苍翠欲滴,却见它异常坚韧挺拔,便碎了石,将它做成竹笛,带在身边。 竹笛还是竹子的时候,由于没有经过土壤的滋润,所以长得与同类不同,也由此有点营养不良。如今伤了元气,得回到主根之地,更多的接受泽被才是。 嘴里的竹笛又在不停地在闪烁着微光,还散发着寒气,阿狸不得已松了口,竹笛滚落在地。吓得它立刻用小肉掌按住,仔细的察看,发现没有损伤,这才安了心。 忽然之间,竹林瑟瑟作响,千万根翠竹好似发着怒吼。 原是竹叶摩挲,可是这风越来越大,犹如一只巨兽,要将周遭万物囫囵下肚。 说时迟那时快,阿狸一口叼起竹笛,用它的小肉掌紧紧抱住一棵大树,这才没被吹跑,只是可怜那狐狸毛被吹得凌乱。 阿狸此刻心里哭唧唧,前些日子师父刚帮它做的狐狸毛发全套护理啊!这下只能再回去找师父重做一遍了! 这番想着,只听一阵——— “来-者-何-人?” 空谷回响。 阿狸才意识到,方才是这竹林开口说话了。而且不是一根竹子,是整片竹林。 这时,嘴里的竹笛又在瑟瑟发抖了。 第四章 一曲竹林(二) “何方妖孽,尔等前来扰乱清净,还不速速离去。” 阿狸难得见到如此气势恢宏壮观的场面,其声势浩大,如同雷鸣般震耳,吓得汗毛直立。 不对呀,竹子不是没有嘴巴么,怎么说话的? 容不得片刻思考,这片竹林不似表面看去那样静谧宜人,瞬间飞出千万片竹叶,阿狸来不及反应,赶紧用小肉掌遮住眼睛。 这千万片竹叶并没有要阿狸的小命,而是全部击中它身后的石壁,这力度之深,能让身后的石壁千疮百孔。 小狐狸儿捡了一条命,趁着刚舒口气,发着牢骚。 师父呀师父,你徒弟差点就没命了,你还不来帮忙。 阿狸心底把师父骂了个底朝天,然而远处的师父还惬意的在合欢花洞里小酌浅笑。 翠玉竹笛滚落到面前,它的三分之一处有一道划痕,好似刚留下不久。阿狸见身前落着一片毫无生气的飞叶,莫不是,刚刚? 纵使再害怕也顾不得了,于是小狐狸儿壮着胆,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喂,你们也太过分了吧!” “妖孽,你方才说什么?” “别妖孽妖孽的叫,它是你们的同类,你们却要伤它;我只不过想送它回家,你们却要伤我们的性命!”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在这片庞然大物面前,阿狸显得渺小无力,见翠玉竹笛奄奄一息,不停地抖动它那单薄脆弱的身子,心底不断涌出的正义感,便再顾不得其他了。 “它是异类,不配在我们的根生之地。” “这里有只狐狸只会嚷嚷~还是粉红色的毛~哈哈哈!” “就是啊!简直就是异类啊!” 众竹子的嘲笑让阿狸的心里感到不适。异类,对于它来说,这是个熟悉的字眼。幼时听到这两个字,就有石子如大雨像它砸来。 所以,当月灼仙将它从石子堆里抱起的时候,他道,小狐狸,拜我为师,我教你本领,你便不用再受这份痛苦。 虽然月灼师父不靠谱吧,但这百年来,他终是教它学会了狐火。对了,狐火,还忘了这茬儿。 “你们这些竹子精,再啰嗦一句,小心我烧光你们。” 阿狸昂首挺胸,早忘记使用这技能了。它捶胸顿首,真是失策。 “你才修炼百年,怎能伤的了我们?” 竹子妖言语里尽是轻蔑之意,区区一只小毛狐,哪里动得了它们这些修炼上千年的精怪分毫。 说罢,其中一根竹子便着了火。 “三爷爷三爷爷!我的屁股着了!” “你可闭嘴吧!” 竹叶纷纷落下,迅速盖住了火势。 谁料这些竹子妖突然转变了态度,“好了好了,它可以留下,请你别再放火了,我们可受不住。没想到,你这小小的狐狸精,修炼百年,竟有如此厉害的法术。要知道,一般的火可烧不了我们。” “你们这些竹子精,为老不尊,以大欺小,让我知道你们再欺负它,我便饶不了你们!定要将你们烧个精光!” 阿狸摇摇尾巴,竹林便一声不吭了,恢复了以往的肃静。 若不是方才阿狸看到了月灼师父那飘逸的紫色衣袂一闪而过,它也不会如此壮着胆。 说实话,阿狸认为自己挺怂的。特别是刚刚听完那根竹子精老家伙说,一般的火还伤不了它们,心想,这下可完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可是它知道,师父肯定是不会不管他的徒儿们的。 ..... 月灼师父交代阿狸的第一件事算是完成了吧,接下来,就要找个地方把小竹笛种下来就成了。 经过刚刚那么一出,已是破晓。天亮之前,把竹笛安好身,它便要回去和师父复命了。 阿狸在竹林里选了个风水宝地,费了全身力气刨了个洞,叼来竹笛,将它轻放土中。黄沙湮没,翠玉竹笛屹立不动,挺直着腰杆,一副坚毅的模样。 “小竹子,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师父会选择你了。” 竹子默然不语。也是了,它还未修炼成精,还回不了阿狸的话。 “你身上有股韧劲。”阿狸自言自语道,“就好像我一般。” “之前是我不对,伤了你。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有我罩着你,你就不会被欺负了,你和我,挺像的。” 竹笛依旧默不作声。 ...... 天亮了。 阿狸完成了它的任务,便要离开了。 转身欲走之际,阿狸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悠悠笛音,婉转飘渺,宛如那袅袅炊烟,盘旋不灭。 阿狸扭头一看,只见土里的竹笛已经不再晶莹剔透,浑身在逐渐变得发紫,就好像师父常穿的那件紫衣。 浅笑道,“原来你是紫竹么?到头来,那些嘲笑你的,视你为异类的,怕是不知道,你比他们都更加的出众。” 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 这曲子,就是平日里月灼师父最爱吹奏的那首。 曲终,阿狸回到了合欢花洞。 不见师父的踪影,只见他平日里最爱小酌的案几上留了一张字条。 徒儿,记得帮师父做饭。 啥? 这忙活大半天,师父一句赞美的话语都没有,也没有告知去向,就留下一句,做饭? 师父平日里素好吃果子的,不知师父今日想吃什么? 阿狸这才注意到,师父的字条的背面写了几行小字。 【竹子说,它原谅你啦,待它修炼归来之际再和你一决高下,现在暂且先和你握手言和罢。 这是它赠予我们师徒二人的午饭,在案几下面。】 阿狸钻到案几下,找到一节紫色竹子和一袋白花花的不知道是何玩意儿。这节竹子是空心的,从里面滑落出一张字条,是那竹筒饭的详细做法。 阿狸嘴里怒骂道,居然要一只狐狸来做饭?师父不知怎么从人那里弄来这个什么竹筒饭的做法。他好歹是个人形,自己有手有脚的,不会自己做么! 还有!就这么对待徒弟的么!一个徒弟使唤来做饭!一个徒弟居然用来—— 用来做饭吃?? 阿狸严重怀疑师父以后若是心意不顺畅了,不会要把它煮来吃吧? 徒弟不仅可以用来做饭吃,还可以用来做饭吃。 思虑过后,阿狸流下了泪。 第五章 一根鸡毛(一) 听闻,青丘最近有大事发生。 青丘十二帝之一的贡镜帝君,几日之后要将自己的女儿要出嫁到隔壁涂山氏。都说那贡镜帝君的小女貌美如花,看来这位涂山氏的国君艳福不浅呐。 涂山离青丘不远,涂山的狐族比青丘的狐族历史还悠久。可是很多年之前,突然的天灾,几乎让涂山的狐灭了族,现在所剩的寥寥无几。涂山的狐族为了让自己的氏族生生不息,也知晓如今涂山的势力大不如前,于是主动向青丘狐族示好,让青丘与涂山联姻。联姻的传承,已有千年之久。 月灼仙说的这些阿狸自然是一脸茫然,毕竟它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哪都没去过,更何况是那个涂山。阿狸只知道,师父这次让它做的第二个任务,就是送信,而送信对象,就是贡镜帝君的女儿。 贡镜帝君的女儿因脾性顽劣,前些日子与贡镜帝君闹掰,自顾自地去了凡间。月灼还嘱咐道,大婚之际,此事切不可让他人知晓。 这日,月灼仙把阿狸唤到了跟前。 “徒儿,你的第一个任务呢,完成的不是很理想,若不是为师帮忙,你的小命早就保不住了。所以呢,这次的任务,你务必要妥善完成呐!” 月灼仙语重心长的样子让阿狸怀疑他怎么突然间转了性,但是他交给它这个东西,让阿狸瞬间灭了这个想法。 “鸡....鸡毛....”阿狸伸着两只小肉掌,眼巴巴看着手心里静躺着的那一根,哑口无言。 月灼的脸上抹上一片绯红,紧张时便咬着食指指腹,“不是鸡毛,是为师的...” 阿狸的心底此时正在紧锣密鼓,师父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乖徒儿,你把这信物给贡镜帝君,他自会明了一切的。对了,这次为师帮不了你了,你要自己完成剩下的事。” 月灼落下一句话,便和须臾仙翁潇洒畅饮一番去了。 师父一句话,徒儿两行泪。 幸得月灼师父用仙术给阿狸画了张实时地图,在它的小肉掌上。不然小狐狸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旦迷路了,随时张开手掌,还有新手引导可以看。 兜兜转转,阿狸来到了贡镜帝君的圣殿前。 刚要进去,就被门口的两只四尾银狐拦住了去路。 “哪来的小毛狐,敢闯帝君的圣殿。” 贡镜圣殿前有两只四尾银狐将军,平日里驻守殿门。但贡镜帝君素来是不好人际往来,他们驻守千年之久,也未见得有什么大仙光临于此。今日里来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怪,也是让他们眼前一亮。 阿狸讨好道,“两位狐大爷,我是合欢洞月灼仙的弟子阿狸,师父命我来求见帝君。” 月灼师父千般交代,送信之事,除非见到帝君,否则谁都不可告知。 “什么月灼仙,没听过,我看你是变着法想闯圣殿,快点滚。” 威风凛凛的银狐将军自然是不会轻易着了道,好歹也当了几百年的守门将军,怎会听着小妖的一面之词就轻易开殿门,何况,它们从未见过什么月灼仙。 两只银狐亮出了发光的四尾,这阵势,就是要下逐客令了。阿狸不由自主的汗毛倒竖。月灼师父果真不靠谱,来之前也不帮着先打个招呼,害得自己活活吃了顿哑巴亏。 等等!阿狸忽然意识到,它们说不认识什么月灼仙?师父莫不是拿根鸡毛给自己当令箭,这紧要关头,可莫要拿徒儿的性命开玩笑。 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阿狸颤颤悠悠的举起小肉掌,鸡毛还在空中摇曳,“你们...你们看.这..这是信物...” 不出所料,两只银狐将军一阵捧腹大笑。 被笑声引过来几只四尾银狐,阿狸见势不妙,仓皇而逃,躲在离圣殿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 小心脏还在砰砰乱跳,头上的汗珠不止,阿狸伸出小肉掌,奈何就是够不到前额上被汗珠浸湿的那一撮毛。 “好险。”阿狸叹了一口气。 此刻,月灼师父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出现在阿狸的脑海里,还在为它鼓励一番。 阿狸愤然,用小肉掌胡乱挥舞着,师父的身影消失不见。 “一定是这些小妖没有眼力劲,狐眼不识泰山,等贡镜帝君招待了我,它们巴结我还来不及呢!哼!” 阿狸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见到贡镜帝君。 阿狸思忖着,虽然自己修炼时间不长,但是体型娇小可爱,对于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哦,不对,是这种隐秘而伟大的探索任务,还是有信心完成的。 可恶的几只四尾狐还是死守着圣殿门,奈何方才已经打草惊蛇,本来门口只有两只四尾狐把守,现在倒好,又来了几只。 无奈之下,小狐狸儿圆溜溜的眼珠一转,心生一计。便打开了月灼师父给的掌上地图。然而,地图上的引路法子到了贡镜圣殿便没了下文。不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着光。 阿狸仔细一看,原是地图上的小金点,就在此时身处的大树下的位置。地图上还写了一行小标注:此处有锦囊妙计。 于是阿狸立马开始它的老本行,挖洞。 果不其然,小狐狸儿就知道师父没有骗它,这里埋着一块令牌。 这令牌乃是千年之前,贡镜帝君赠予月灼仙的,只是千年来还未曾用过。月灼仙是极少来这贡镜圣殿,他虽与贡镜帝君也是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但介于二人的爱好,实在凑不到一起去。 千年来,彼此间也就逐渐少了往来。 翻看了掌上地图,发现一路上有好多地方都有小金点。阿狸懊悔,都怪自己一时大意没有仔细查看,错过了,谁知是不是一大堆未知的宝藏。 只好等完成了任务再原路返回看看能不能拾到宝贝。 阿狸拿了令牌,大摇大摆的再次走到圣殿前。 还未等前来的银狐开口,阿狸就亮出了金光闪闪的令牌。那原是一脸威相的银狐将军瞬间变了脸,瞧这怂样,真没出息。 “原来是帝君的贵客,失礼了失礼了。” 圣殿大门一开,阿狸的爪子刚落地,再回头时已不见刚才的路。 咦?那几只看门的狐狸也不见了? 阿狸四下环顾,果真一点影子也没有。不知置身何处,这还是贡镜圣殿么?阿狸的满脑子冒着我是谁,我在哪儿的问号。 “狸儿~” 一个声音在唤道,这声音,好似在哪听过,却又很陌生。 “狸儿~~” 阿狸发现自己现在身处的根本不是刚刚进入的圣殿。四周一片荒芜,虚无缥缈。 “莫要害怕,此处虚空,万物心生,生而不息。” 不知是何人在言语,阿狸拽紧了身上背着的小布袋,心想,完蛋了,果真是到了个什么也不是的鬼地方。 只见四下缕缕青烟飘起,只有它在原地打转,青烟幻化成一位老者,鹤发黄须,提着一个挺眼熟的酒壶,笑眯眯地站在阿狸的面前。 “你师父果真放不下你呀,特让我在此助你。”说罢,饮了一口酒。 “您是?须臾仙翁?”阿狸恍然大悟。 “狸儿果真是天资聪颖,竟一眼能认出老夫,难怪月灼仙对你如此疼爱有加。” 阿狸的心底乐开了花,原来是师父派来的帮手呀!虽然没有见过仙翁的模样,但是师父平常可说了他不少坏话,什么欠钱不还,喝酒耍赖,白头发比胡须还多,不爱洗澡连胡须都打结了之类的话,否则它哪里一眼能认出来。 不过看仙翁这模样,似乎没有师父说的那么糟嘛! 第六章 一根鸡毛(二) “仙翁~”阿狸露出涕泗横流的样子,仙翁见状,连连后退,满脸尴尬道,“孩子,怎...怎么了.....” 虽然师父给阿狸的这个掌上地图挺好用的,虽然这么做可能有点不厚道,但是有师父如此,徒儿怎么会追赶不上师父的脚步呢?于是乎,阿狸为了发泄自己一路上肚子里憋的气,便把师父平日里抱怨的须臾仙翁的坏话一字不落的说给仙翁听。 本想仙翁听完会有更加强烈的心意来帮助自己完成师父指派的任务,小狐狸儿偷摸摸地笑着。哪知,仙翁听完居然一溜烟的说要找他去算账。 嗖的一下,他就溜了。 可是,还没说完—— 怎么就走了..... 阿狸觉着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一把悔恨泪,只能用小肉掌偷偷抹去。 所以现在留阿狸孤身在这苍白无影的地方,随着仙翁的离开,周围的一切也逐渐恢复了原状。 不过接下来令阿狸目瞪口呆的是,贡镜帝君的圣殿,真真恍若仙境。 青丘之国本就以云为阶,以月为地。琪花瑶草,数不胜数。月灼仙说过,青丘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地方。 神霄绛阙,璇霄丹台,阿狸觉着,形容贡镜圣殿用这些词都还差了点意思。 它缓缓走近,伸出小肉掌碰了碰在身旁的盘雾灯,火烛一闪一闪,摇曳不断。 圣殿里很大,大的可以装下几千万个合欢洞。比阿狸之前见过的翠玉竹笛的老家竹林阵势还大,怎么形容呢,不过阿狸好像已经迷路了。 这里也没个妖影,阿狸踏着鲜绿色的草地往前行,它们似乎知道阿狸的来意,竟自觉地晕开一条笔直的道路,通往远处,不见尽头。 走了也不知多久,阿狸似乎在远处看到了方才那两盏摇曳的旁雾灯,与之不同的是,这次,旁雾灯的中央多了一扇不起眼的门。 方才好像是没有的?还是没有注意到? 贡镜圣殿内殿的门自动开启,一切有点出乎意料的顺利,阿狸本以为会遇到的瓶颈并没有发生,一切如同是为迎接它做了准备。 内殿里的世界——— 满屋的紫纱帷幔,熏烟袅袅,还有一阵沁人心脾的香味。 与月灼师父身上的体香不同,很好闻,但阿狸还是更喜欢师父身上的味道。 阿狸喃喃自语,它一直把月灼师父当做香饽饽,但并不是食物,因为师父身上有股它最爱的鸡肉的味道。 只是这周遭迷迷茫茫,小阿狸根本就看不见路,四周也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它爪子落地声和帷幔飘拂的声音。 阿狸将月灼师父交予它的信物放入身上的小布袋,要是遇到危险,还是保护它比较重要。 尽管这是一根鸡毛... 眼下阿狸感觉危机四伏,毕竟,对于这种未知的感觉,它的内心真的是抵触的。 一阵窸窸窣窣,一只小白鼠忽然蹿到小狐狸儿的面前,差点没害得阿狸当场去世。 月灼师父常说,妖精要修炼成人,其中一个要素就是要胆儿大。可是师父屡次说阿狸天性胆小却又爱装模作样,它还是十分不悦的。 当着师父的面不敢反驳他,阿狸便下了决心想着法要证明给他看。 当初狐假虎威假借着师父的名义办演唱会一事已经成为了他的笑柄,应该是说,自阿狸跟着他修炼以来,纵使月灼师父对它疼爱有加,但也没少嘲笑。如今,他吩咐着阿狸做这三件事,它应当是要完成的漂亮,才不负这份坚定之心。 不过是一只区区的白鼠,有啥.....好怕... 小狐狸儿方才才壮起的胆子立刻泄了气。只见白鼠的身旁逐渐显现一巨大的声影,影子的轮廓很模糊,但却看得出,它是一个长发,九尾的人。 好像阿狸之前看过的云姝上神的影子。 莫不是? 阿狸立刻双脚跪地,浑身发抖,不敢抬头。 小白鼠一跃而出,顺势从阿狸的布袋里掏出那根鸡毛,叼在嘴里。 “诶!别--” 阿狸话音未落,小白鼠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阿狸的眼皮下消失了。 “汝为何人?” 阿狸颤颤悠悠抬头,竟是那小白鼠在说话。 奇怪,它这么小,怎么说起话来让人不寒而栗——— 它一开口,那根鸡毛便随风缓缓飘落到一张方木桌上。 那影子逐渐显了身,回到了正常人的大小,竟是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女子一席紫衫长袂,绾发微卷,仪态万千。纵使她的脸上蒙着面纱,阿狸也能感觉到她的不可方物。 “你和小灼灼是什么关系?” 她忽然说了话,阿狸方才看她入了迷,正要回话时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疼死了。 “小桌桌?” 难不成,她是指这身旁这桌子? “这桌子和我没有关系呀。”阿狸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方才她一开口,意乱神迷。 “大胆,汝等小妖,竟敢捉弄帝君!” 她肩上的那只小白鼠又说话了。 等等!帝君——— 是眼前这只还不如阿狸爪子大的小白鼠?还是那个仙女姐姐呀? 不对呀,青丘的帝君至少也是只狐狸呀。 更不对呀!月灼师父说贡镜帝君是个有怪癖好的猥琐大叔啊!更不可能是眼前这个貌若天仙的美女姐姐吧? 阿狸想它真的要哭了,怎么每次遇到的情况都和师父所说的严重不符。 想起那日,月灼师父语重心长的对阿狸说,这个任务对它来说是事关重大的,还说,这根鸡毛,对贡镜帝君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 迄今为止,阿狸还是不明白月灼师父的用意。 “大胆小妖,帝君问话,岂敢不回。” “诶呀,小术术,你这么大声,都吓到这只可爱的小狐狸了。” 那人一步一步朝阿狸走来,身子婀娜,步伐妖娆。 小白鼠不屑地摆过头,阿狸真是不敢想象,刚刚那胸腔共鸣,充满磁性的声音,居然是这小老鼠发出来的。 “所以,”那仙女姐姐用手指勾起阿狸的下巴,“小宝贝儿,告诉我,你和小灼灼宝贝儿是什么关系呀?” “小灼灼?” 提到名字的时候,她特意加重了语气,阿狸这才意识到,她说的原来是师父。 只不过小灼灼这个叫法也太恶心了罢。 月灼师父说过,世间上会这样叫他的仅有两人,一位是喝醉酒的须臾仙翁,还有一位就是贡镜帝君。 那她不就是? 贡镜帝君轻挑眉,轻浮地朝小狐狸儿抛了个令人流鼻血的媚眼。 第七章 贡镜帝君(一) 若不是阿狸亲眼见到,它是怎样也不会将贡镜帝君和女装大佬这个词联系到一起的。 纵使月灼师父已经告诉过它,贡镜帝君有个奇怪的癖好,但阿狸就当贡镜帝君如它的师父一般,哪个大神没有个见不得人的癖好呢!自家的师父不也是如此嘛! 一路上,阿狸可没少听路边的妖精们夸赞贡镜帝君的盛世美颜。 在妖精们的形容下,小狐狸儿的心是万般期待。 百年来,整日瞧着师父的脸,哪怕他是再好看,再耐看,就好比整日吃着同一种口味的肉,吃了百年了,也该换换口味了。 不是阿狸对不起师父,是它本质就是一只好色的狐狸。谁长的好看,它就爱看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妖也有。 妖精们说,百年前的青丘大会,有幸见过的人都知道,贡镜帝君那时的回眸一笑,可是惊了成群飞过青丘山顶的青鸾。青鸾盘旋三日,久久不愿离去。 只可惜,贡镜帝君行迹波云诡谲,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他呢,平时也不爱社交,不像月灼师父,三天两头就到别的上神那串门喝酒,还不爱带上阿狸,老使唤可怜的小狐狸,让小狐狸为他做人类爱食的那种白花花的食物,叫做米饭。 如今在小狐狸儿眼前的,可是活生生的贡镜帝君啊!只是这谜一样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帝....帝君,我师师父让我把这信物给你...” 阿狸撇了一眼木桌上的鸡毛,只是这鸡毛,也没什么特色之处,贡镜帝君会稀罕吗? “哦?我的小灼灼还说什么啦?” 贡镜帝君收起了她锐利的爪子,化为了一双水嫩白皙的玉手,两指拈起鸡毛,摇曳着显眼的九尾。 “师....师父还说,让让我来当您的信差...” “宝贝儿,别害怕,”贡镜帝君举起鸡毛仔细打量着,“说话别支支吾吾的,当心闪了舌头。” 她这一说,阿狸更不敢发出一句声音了。 “不过,”她明媚一笑,“看来小灼灼真的很喜欢你。” 阿狸一怔,不解。 贡镜帝君若有所思,“想当年,我朝思暮想的这世间极为罕见的物什,想用百年修为跟他换,他说什么也不肯给我,哪怕一根也不行。” 阿狸迟疑片刻,仔细揣摩着言语中的意思,贡镜帝君所说的世间极为罕见的物什,就是——这根鸡毛? 阿狸承认,这根鸡毛确实比其他鸡毛颜色鲜艳点,但是鸡它可见过,它不仅吃过鸡肉,也见过鸡跑。尤其是什锦鸡,合欢洞那一带一抓一大把,毛色就跟月灼师父的这根鸡毛大同小异。 只见贡镜帝君还陷在回忆中,一脸惋惜,“我的小灼灼虽然很冷漠,可是一想到他的脸我就忍不住——” 一旁的小白鼠干咳一声,一脸不悦。 冷漠?她这说的是月灼师父么? 小狐狸儿满脸的问号? 此刻阿狸的脑海浮现师父平日里使唤它的那副模样,真是可以用无情、无耻来形容。犹记得,合欢洞中,花前月下,月灼师父喝醉了酒,狠狠地掐了它的小脸,念叨着,徒儿好,徒儿妙,徒儿做的饭呱呱叫。 所以,贡镜帝君口中所说的月灼师父,怕不是同一个人吧? “小灼灼让你把他的毛给我,你想要什么来交换呢?我看你资质平平无奇,这要修炼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个像样的小妖精呀~不如,我就把这百年的修为给与你———” 阿狸还未来得及说话,见贡镜帝君拂袖一挥,只觉得身体神清气爽,而后充满了力量。 阿狸想那心心念念的百年修为,本是它该刻苦努力一百年,不知这过程该经历如何的磨难考验。如今,眨眼功夫,就...拥有了? 而贡镜帝君似乎心情愉悦,根本把送信的事抛在脑后,开始自顾自儿的把玩起鸡毛来。 若不是阿狸提醒了一句,她似乎忘了这小狐狸儿的来意。 “帝君,那送信的事儿———” “嗯?信?什么信?” “帝君,我看这只小狐赶了这么久的路了,应是有些乏了,今日先让它在圣殿里歇息罢。” 白术连忙接过话茬儿,一个眼色帝君便知晓。 “也好,白术,你自会替我打点一切。” ........ 说好的一日,贡镜帝君的圣殿好似看不见天际时辰,便也不知过了几日。 只是已经许久不见了月灼师父,小狐狸儿有些想念。 就在此时,房间的门竟然自己开了。 房门口站着位白衣白发的人,看不清他的眉眼,但他的身影高挑清瘦,身上还带着一股熟悉的香气。 是那日贡镜帝君身上的味道。 狐一族的嗅觉很是灵敏,只要闻过一次,绝对不会忘记。 何况那日贡镜帝君莫名其妙的将百年修行送与阿狸,阿狸愈发觉得这几日自己的灵力有所提升。不过,阿狸心中紧锣密鼓,若是师父知道,莫不是要怪自己不学无术,走旁门左道了么?! 虽然跟着他也是不学无术... “帝君唤你前去圣殿,速速跟我来。” “你不是帝君?” “我是白术。” 白术?那只小白鼠? 阿狸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虽然没看到他的正脸,但从他的背影来看,也是个让人着迷的人。 不过这圣殿真是大,走了这么久,阿狸有些疲惫,心里呢喃着,他到底要带自己去哪儿见帝君呢? 想那日,阿狸只觉得一阵晕眩便回到了如今的房内,什么帝君,什么白术统统不见。房里有食物有浴桶,一切都是如此的周到。阿狸不知道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外面通往哪里。似乎圣殿里的一切,都是个迷。 忽然之间,阿狸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周围的气息好像都不对了,一股透骨之气让它不寒而栗。 杀气! 白术转身,面对着它,那赤色的瞳孔似乎要渗出鲜血。 阿狸猜的没错,这张脸足以让它惊艳。那是一张可以与月灼师父的颜相媲美的面庞,有着师父的俊秀,也有着贡镜帝君的柔美,只是此刻它怕是最后一眼了罢。 白术的牙齿比阿狸想象中的要锐利许多,就在他要咬断阿狸脖子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身影将它拥入怀中。 好像月灼师父——— 不对,不是师父,是帝君! “小术术,你这样对客人可不太好。” “帝君!” “小术术,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贡镜帝君伸手抚上阿狸脖颈处的伤口,“小狐狸,你说你呀,纵使我给了你百年的修为,你还是这么弱不禁风,怪不得你师父———” 她没有再说下去,怀抱着阿狸,起身看着眼前这个白衣白发的男子。 眼前的男子不知所措,只得低下头来。 “诶呀,小术术,你总是这样!那件事人家会想办法的啦!害得人家总担心你会做傻事!” “帝君,您...帝君,我...” 白术的目光一下柔和了许多,沉默不语。 “好了,白术,你且退下罢,我想和这只小可爱聊会天。” 白术却迟迟不动,脚像生了根,笔直的站在那儿。 “小术术!” 耐不住贡镜帝君的软磨硬泡,白术终究还是走了,最后贡镜帝君还跟他说了句,“不准偷听哦~”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阿狸,一想到要和贡镜帝君独处聊天。如临大敌一般,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丢了小命,就像那只该死的小白鼠莫名其妙的要杀它一样。 第八章 贡镜帝君(二) “小狐狸儿,我且问你,送信这件事,除了你和你师父,还有谁知道?” 贡镜帝君治好了阿狸的伤,现在它的脖子没有那么疼了。 阿狸感到贡镜帝君也亲切了许多,虽说她是帝君,但也许是因为她跟师父是旧识,阿狸总觉得她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阿狸下意识的四下张望,而后摇头,“师父说,除非见到帝君,否则谁也不能说。” “放心吧,我设了结界,除了我们,任何人都听不到,白术也不会听到的。” 阿狸终于舒了一口气,想起方才,白术的那双眼睛简直是它的噩梦。 “可是小狐狸儿呀,你知道么,我的本意是想让你师父来我这儿一趟,可不是让你来~” 她牵起阿狸的前脚,像个温柔的大姐姐,如玉如脂的纤长手指戳了戳它的小脑袋,继续道,“看来你的师父想把这难得的福利给你。” 福利?什么意思? 阿狸还在迷惑之际,贡镜帝君已经看穿了它的心思,“小狐狸儿,你的师父,想把这一百年的修为给你。这是本君与他的约定,他给本君凤凰毛,本君便赠他一百年的修为。要知道,在这青丘上修炼一百年,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阿狸仍然是云里雾里的,不过贡镜帝君提到的,凤凰? “帝君?你说,师父他是凤凰?” 贡镜帝君一脸的诧异,“怎么?你居然不知道?他的真身是一只鸑鷟(yuezhuo均为四声)。凤有五色,赤为朱雀,黄为鹓鶵,青为青鸾,紫为鸑鷟,白为鸿鹄。” 阿狸听说过,凤凰是千年之前的一种大鸟,身披五彩羽毛,也是尊贵与权力的象征。每过之处,百鸟朝凤。这是月灼师父告诉它的。 没想到,月灼师父居然是只凤凰!阿狸忽然想到,自己之前嘲笑他是一只小野鸡,他岂不是要记恨在心里了... “也难怪,知道他真身的人不多,不过他如此信任你,却也不愿将真身告知———” 阿狸想,师父应该是有苦衷的罢。 月灼师父从未在阿狸面前显出他的真身。百年来,只要一问真身的事,月灼师父都是以一句玩笑话含糊而过,每次如此。阿狸便再也没有问过他。 “小狐狸儿,你知道么?一个有苦衷的人,活着儿有多累。纵使她的寿命不减,活着也毫无生趣。” “小狐狸儿,看着你,本君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不知何时,贡镜帝君的眼眸里多了一分惆怅,这与她之前嬉闹不羁的状态不同,阿狸不得不怀疑,她到底有几副面孔。 她的眸子很好看,晶莹的如青丘山上的满月眼黑曜石。 黑曜石,阿狸是见过的,月灼师父收集了许多,说是做成小工艺品也是极美的。而满月眼黑曜石,更是石头中的极品。 “帝君...” 这一声,阿狸几乎是下意识叫出来的。 因为忽然觉得有些心疼她,而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只是犹如涌泉般脱口而出,随后,阿狸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时间仿若禁止三秒之后,贡镜帝君开口道。 “小狐狸儿,你这次来,小灼灼就只是让你送信么?如果是送信的事儿,就免了罢,本君那野丫头,早就不知道逍遥到何处去了。本想叫小灼灼来捉她回去,因为这世上啊,除了小灼灼,怕是没人能制得住她。” “师父他还让我...向帝君借羽衾裘一用。” 羽衾裘——! 贡镜帝君的眼神犹如凝冰,只闻一声巨响好似一只洪水猛兽发狂地嘶吼。随后,她冷静地说道,“悬梦法阵破了。” 白术急匆匆地赶来,神色慌张,“帝君,涂山氏的人来了。” 贡镜帝君莞尔一笑,“小狐狸儿,送信的事儿就免了,但是你想要羽衾裘,先替我做件事罢。” 再次醒来,阿狸已经身处之前所住的房屋内。 只是,阿狸觉得哪里好像不一样了,至于哪里,它又说不上来。 听得外面有些嘈杂声,阿狸便想要出去一看,结果刚迈出一步,就摔了个跟头儿。 小狐狸扶着将要惊掉的下巴,这...是我吗? 红扑扑肉腾腾的小掌怎么变成带着白毛的爪子了?而且,方才它竟然是被这九条白尾绊倒的。 等等—— 白尾?还是九条?! 咋回事儿? 门外好像有人,阿狸吓得连滚带爬躲回被窝。不过由于九条尾巴过于繁重,根本就来不及藏起。 “国君大人,还劳烦您亲自来一趟。” 这是白术的声音,依然是充满着危险的气息。 “既然贡镜帝君不便见我,那我不打扰了。请代我告知帝君,吉日一到,我们涂山氏必定会准时而来。” 这男子的说话声很好听,犹如珠落玉盘,话语间温婉且游刃有余。 怪事儿,他们说帝君不在这,那自己怎么闻到了帝君的气息? “嘿,小狐狸儿。” 耳边一阵发痒,阿狸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再一次滚下床摔了一跟头。 只见帝君已不再是先前那番打扮,换了一身正经的衣服,焕然一新,令人目不转睛。 他梳了个妆。 紫冠将白发有条不紊地束起,那一身绮罗珠履也换成了英气的黑色长袍,胸前还刺有一熠熠发光的九尾白狐。白狐栩栩如生,好像要跃出来一般。 贡镜帝君这么一打扮起来,阿狸觉着这“自己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的称呼,似乎就么没有师父什么事儿了。 不知何时,门外那两人已经离去。贡镜帝君悠然地坐起来,一手拉开阿狸紧拽的被子,白发垂肩,发尾摩挲着阿狸的小耳朵。痒痒的。 贡镜帝君上下打量了阿狸一番,“怎么,小狐狸儿似乎对本君帮你做的新造型不满意?” “呃...帝君,能把我头上的那撮毛还给我么?虽然造型蛮好看的,但是也不至于是秃头啊!” 阿狸可怜兮兮地摸了摸头上的不毛之地,果然,变了身,身上的短处就显现出来了么! 阿狸还是更喜欢它胭脂色的毛发,因为它爱的合欢花,也是胭脂红。 贡镜帝君噗嗤一笑,拂袖一挥,阿狸头上的凉意瞬间消失。 “知道为什么小术术要杀你么?” 阿狸摇摇头,心里眼里满是委屈。 “因为本君的小丫头片子不在殿里这件事,除了你师父,不应该有人知道。” 贡镜帝君说的很平淡,可阿狸的心里此刻却波澜壮阔。 师父啊师父!你是变着法要徒儿的命是么! “你也别怪你师父,他想必也不知情。本君让他来,本是想让他帮本君把丫头片子带回来,就给他百年修为作为报酬,没想到,他却让你来。” “小术术就是爱替我操心,觉得你没什么用,本想杀了你。不过现在,本君改变想法了。”贡镜帝君凑到阿狸跟前,俊美的面容就在咫尺,看得小狐狸儿面红耳赤。 “本君把你化成那丫头的样子,所以,你来当这新娘罢。” 阿狸心里怒骂道,这...什么虎狼之词!原来在这等着呢! 阿狸壮着胆,试探性的询问,“帝...帝君,恐怕我不能答应,师父要是发现我丢了,他一定会这来寻我的~” “小狐狸儿,你就是这么天真,他来了不更好,我的羽衾裘还缺点装饰呢~” 贡镜帝君想要掩面一笑,才发现已是换了那身衣服。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摆起他的架子。他尴尬地提醒自己,下次在外人面前一定要记住,什么性别,就要做什么动作。 陷阱! 阿狸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陷阱! 根本没有什么送信之说!贡镜帝君骗了自己!也骗了月灼师父! 阿狸咬着唇,虽然自己还不知道贡镜帝君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它可以肯定的是,贡镜帝君根本不想将他的女儿嫁到涂山氏。 第九章 纸短情长(一) 任阿狸怎么逃跑,都是被抓了回来。 直到这天出嫁的日子,云淡风轻,安之若素。 贡镜圣殿的妖精们张罗着喜事,四处张灯结彩,红红火火,好一幅热闹景象。 而可怜的小狐狸,以一副重生的面孔换上了喜服,由于多次的不老实,被白术以法力束缚得动弹不得。静坐在房内,等着一切未知。 阿狸心心念念的就是月灼师父能快些来,又希望他不要来。那日贡镜帝君的那番言语,不知道还有什么陷阱等着。 难道自己就这样稀里糊涂嫁去涂山了么... 让阿狸心中忿忿不平的是,虽得了个百年的修为,但完全挣脱不开白术的法术啊,这让它更加懊悔当初还瞧不起他的真身。 看来,人不能太自大,妖更是如此。 想着贡镜帝君好歹给自己百年的法力,如今在这却手无缚鸡之力。反正也是闲着,不如尝试着变个人形,好歹也圆了自己的长久以来的梦想。 于是阿狸集中着心力,努力回忆着幻形的咒语,不料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是月灼师父根本没教过它啊!从哪里想起幻形的咒语啊! 不怕投错了胎,就怕拜错了师。 有时阿狸在想,它是不是上辈子欠师父的,或者他就是个专门坑徒弟的货。 脑海中浮现出月灼师父的模样,那张脸还是那么的人畜无害。又闪现过贡镜帝君和白术的模样,他俩就想把自己活吃了。 阿狸打了一激灵,醒了。感叹道,自己现在的修为也到了可以白日做梦的程度么? “我的好徒儿,你方才是不是骂为师了?” 是师父!师父居然凭空出现了! 阿狸晃着脑袋,莫不是方才做的梦还没醒? 眼前那人逐渐清晰了起来。他踱步到阿狸的跟前,熟悉的姿势抚了抚它头顶的绒毛。青丝还夹杂着阿狸每日清晨采集的露珠的香味。 月灼师父最爱用这花露洗头了。 手指的触感还是那般熟悉,只是他惯用的竹笛已经换成了拂尘。 “狸儿,快跟为师回去。” 还未来得及多说,房里已经多了两人。 “小灼灼,你终于来了。” 贡镜帝君和白术已在这等候多时,只是两人何时进来的,又或者两人一开始就在这里,只是阿狸丝毫未察觉到。 “帝君何必为难我的徒儿,你想捉你女儿,我去把她带回来便是了。” 阿狸从未见过月灼师父这副义正言辞的样子,不过怎么有种护犊子的感觉。 “小灼灼,本君现在改变了想法,让你的徒弟替我的女儿嫁到涂山,享受荣华,岂不是美哉?” 贡镜帝君一见月灼,眼冒星光,“你想要羽衾裘,不如,本君就将它作为嫁妆送与你徒弟,也不枉我们往日的一片情谊。” 月灼一个脚步没站稳,崴了一脚,急忙辩解道,“慢慢慢!我可跟你没什么关系——” “小灼灼,你真是太无情太无耻太无趣了!” 月灼扶额,苦笑道,“论无耻,也比不上您贡镜帝君呀~居然诓了我徒弟替嫁~” “那也比不上你呀,小灼灼。你这如意算盘打的可是好啊!先是让我大方的赠送了百年修为,又想讹我的羽衾裘——” 贡镜帝君走到月灼面前,一只手勾起他的下巴,“本君还想着,你怎么突然转了性,肯把这雏绒羽给我,原是让我替你做嫁衣之意啊~” 两人以这样暧昧的姿势保持了许久,直到白术干咳一声才迅速恢复过来。 “好罢,被你看穿了。” 月灼无奈地耸肩,似乎是认了怂。 阿狸此刻要惊掉下巴了!关键时刻师父怎么如此轻易的妥协了啊! 白术上前,在贡镜帝君的身旁耳语,“帝君,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两人欲要扯过可怜的小狐狸,小狐狸吓得毛若针毡。 这时,月灼挡在阿狸面前,“你们想要带走我徒弟,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小灼灼,你知道的,本君是不会杀你的。可是,涂山的人马上要来了,你让本君该如何是好——” 贡镜帝君像是铁了心要让阿狸替嫁一样,只是月灼挡在面前,他好像有些许不忍,不得不说,他对月灼还是有几分情谊可言的。 然而白术却先发制人,他的眼眸愈发渗红,好似那日一般。凝神屏气,一阵强光从他的指尖迸出,朝月灼而去。只见月灼的拂尘一挥,本应击中在他身上的那束强烈的光便反弹了回去。 贡镜帝君未来得及阻止,白术却已重伤。 “凭你?还是伤不了我的。” 月灼替阿狸解了咒,被束缚的久了,小狐狸感到浑身无力。月灼轻手轻脚地抱起阿狸,此时阿狸的身体像被抽丝剥茧,已没了知觉。月灼朝外大步走去,没有将这两人放在眼里。 白术奄奄一息,方才他是使出了全力想要置月灼于死地。到底是月灼仙,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站住。” 贡镜帝君欲要拦住月灼,但实力悬殊,始终是不敌月灼。月灼没有对他下手,因为堂堂的贡镜帝君,居然没有一点儿法力。 是的,贡镜帝君没有法力,所以他才对涂山氏的提亲无可奈何。 与涂山氏的和亲,是青丘以来的传统。狐狸一族,本是没有性别之分的。而涂山为狐族的发源地,论资源与灵性法力都是高于青丘生灵的。 天界想要制约涂山的力量,天火大降,涂山氏死伤大半,元气大伤。从此便销声匿迹,偃旗息鼓。自后,各地势力崛起,其中,便有青丘。 纵使涂山氏低调了许多,但各地生灵也不得不忌惮。涂山氏提出和亲之说来壮大氏族,各地也只能迎合,纵使心底一千万个不愿意。 千年之前,贡镜凭着极高的灵力被封为帝君,虽然她的灵力之高,但她却没有丝毫的法力。而支撑青丘生生不息的青丘法阵,也需要青丘十二帝君的灵力支撑。 阴阳互体,阴阳化育,阴阳同根。 那时贡镜帝君还是只雌狐,她生下女儿之后,灵力被释放到了极强,为了控制灵力,她渐渐地左右不了自己的性别,所以成了雌雄同体,对外以男体示人,独自之时,又化为女身。 贡镜帝君的容貌极美,也以灵力筑物为名,众妖再见他时,以为风姿飒爽的男子之身。 白术吐出一大口血来,浑身抽搐,将要散尽灵力。他在贡镜帝君的怀里,显得要安静许多,没有了戾气,尽是满眼的暖意。 “帝君,白术无用,直到最后———也帮不了你。” 白术挺着最后的力气,但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在帝君身边,一千年的未雨绸缪,他做到时时谨慎,事事谨慎。到头来,还是帮不了帝君。 贡镜帝君用力拥紧怀里的白术,转头看着停住脚步的月灼,像看着一根救命稻草。 “我可以告诉你救他的办法,只是,要拿羽衾裘来换。” 月灼的话语里带着寒意,“贡镜帝君,念着咱俩也是旧时,我也提醒你一句,涂山氏的人可没那么好糊弄,不管让谁代替你的女儿去和亲,都会被发现,你还是留着力气来救你的相好罢。” 贡镜帝君低头不语,也是,如今,还有什么比白术的命更重要。 白术的灵力散尽,逐渐化为了原形。贡镜帝君将它捧在手心,缓缓闭上了双眼。 到底是青丘上灵力最高的灵狐,他将月灼所说的心法念与白术的灵体之后,白术又逐渐地化成了人的模样。 依旧的白衣白发,爽朗清举。 月灼带着阿狸离开了贡镜圣殿。离开的时候,郑重其事的告诫了他,若再打阿狸的注意,便要将白术魂飞魄散。 后来的事,阿狸便不得而知,只是它还犹记得那日离开圣殿时贡镜帝君的眼神,落寞,无力。 再后来——— 回到合欢洞后,阿狸昏睡了几个时辰。醒来后,便是贡镜帝君女儿大婚的大喜消息。 第十章 纸短情长(二) 青丘上下欢庆,只有阿狸觉得,有一丝悲凉。 听闻,涂山的国君亲自来迎娶,迎亲很顺利,青丘和涂山也有了风月同天之谊。 只是,阿狸很好奇的是,那日国君迎娶的到底是谁? 月灼师父一脸平静的道,是贡镜帝君。 小狐狸儿一脸的诧异,贡镜帝君不是男子之身么?不对,不是女装大佬么?难道,涂山的国君还有这癖好? 果然,大神都是有些奇怪的癖好的。 月灼师父摇头否决,阿狸注意到师父将一件衣裳缝缝补补。 这是件披风。也是阿狸至今为止见过的最好看的衣裳了。不论是色彩还是做工裁剪,都是上品。 “我当年见贡镜帝君那会儿,她确实是为女子,不对,雌狐。” 月灼师父修长的手指捻着针线,已经补完了最后一针。 阿狸心里美滋滋,原来师父还有这手艺~ “那他后来怎么成了男子呢?我听其他妖精们都说,当时在青丘法阵施法的时候,他回眸一笑把一群青鸾都惊艳了呢!” 月灼师父听后笑道,“她只是雌雄同体,长得美罢了。其实啊,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只是那儿不同罢了。” “那儿?是哪儿?”阿狸歪着头。 月灼师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无奈地扶着额头,“罢了,不过,若是为师扮成女装,也是美美哒~迷倒一片呢~” 月灼师父将手中的披风丢与阿狸,“喏,试试。” “送给我的?”阿狸欣喜若狂,“师父,你什么时候会做衣裳了?” 小狐狸儿迫不及待地将披风披在身上,只是这狐狸形态的身子似乎怎么穿这披风都不合适。 月灼师父翘着二郎腿,淡淡地道,“徒儿怎么不化为人形试试?” 阿狸心想,它又不是没试过,只是你没教咒语啊师父! 想着,阿狸的脑子里却一热,有什么不得了的知识正在输入! 原来是月灼师父在念咒语,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也跟着师父念起来。紧接着,就感觉浑身滚烫,似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啊—— 仰天长叹一声,小狐狸儿终于松了一口气。摆头一看,是月灼师父那瞪大的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 阿狸回头打量自己,终于—— 它终于能化成人形了!化成了一个肤如白玉,衣不蔽体的男子。 “怎么是个男的!” 月灼很失望。 不过小狐狸儿自个儿很满意,欲要找来镜子瞧瞧。月灼师父迅速将那披风紧紧的裹住他的身体。 “别着凉了。” 阿狸没想到,师父无时不刻不在关心着自己,眼中充满了动容之意。 “师父,你做的这件披风很暖和呀。还是化为人形穿什么都合适!以往看到漂亮的衣裳都穿不了~” 小狐狸儿忍不住夸耀道。 “这是羽衾裘。你穿着它,可以增加五百年的修为,且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五百年... 月灼师父这么一说,阿狸才注意到,他的身后,已经长出了七尾。 之前贡镜帝君给了阿狸一百年的修为,让他多了一尾。如今,穿上这羽衾裘,更让他的修为倍增,看来,离梦想不远了。 等等,羽衾裘不是月灼师父要他从贡镜帝君那处借来的物什吗? 月灼师父知道他徒弟要问什么。 “贡镜帝君,她自己穿上了嫁衣,亲自前往涂山,临走之时,她把这羽衾裘送与了我。” 羽衾裘本就是贡镜帝君心心念念的东西。千年前,贡镜帝君想要月灼身上的雏绒羽做成羽衾裘防身,奈何月灼千万个不答应,她也只好作罢。 如今,为了答谢月灼愿救白术一命,她亲自将这雏绒羽和白狐毛做成的羽衾裘送与月灼,而她,也散了半身的灵力救白术。 “师父,贡镜帝君她为何要替她女儿去?” “她女儿一直不是个省油的灯,几百年前与贡镜帝君决裂,自个儿下山历劫去了。” “那,”阿狸若有所思,“贡镜帝君她化为女儿身,替她女儿去和亲,涂山氏的妖们不会发现么?” “她本是雌性,又有如此美貌。只是她散了大半的灵力救她的心上人,也因此定了性,从此以后便都是女体。到头来,也遂了她的意,因祸得福了。” “那,青丘山上少了一位帝君,其他帝君,还有青丘山上的精怪们,不会发现么?” “这不还有一位留在青丘么——” 贡镜圣殿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幽。 镇守门口的两位四尾将军好久没见过帝君如此神采奕奕的模样。长袍拂过旁雾灯,灯芯摇曳。 漫步在偌大的殿内,白术只觉得一阵凄凉。 众人在喜闹过后,一切如常。只是帝君因女儿出嫁了神伤不止,但也是常情如此。 只有白术知道,一个人,一只妖,如果有苦衷,他该活的多累。纵使他的寿命不减,活着也毫无生趣。 贡镜帝君将半生的修为都给了他,而他替她留在了青丘,成了帝君。 其他帝君纵然不会知道,因为他们从来不把贡镜帝君放在眼中,认为她只是个徒有虚名的绣花枕头。此事一过,待青丘大会再次来临之时,他们见贡镜帝君的灵力清减许多,也只会把此事与女儿的出嫁神伤联系到一起。 千百年的嘲笑,还不够么? 算算日子,白术陪伴在贡镜帝君身边,也有千百年了。 他几乎是和月灼同时相识帝君的。那时,她还是只放浪不羁的九尾雌狐,因为其他精怪忌惮她的灵力,也难免遭她的调戏。 白术便是其中一个。但是,让贡镜帝君想不到的是,就是当初这样一只单纯小白鼠,居然成了她死心塌地的跟班。 那时她觊觎月灼的容颜,可奈何月灼是个不领风情之人。但久而久之,她和月灼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不久,贡镜帝君惹了桃花债,竟然生下一只小白狐。而小白狐似乎继承了母亲的天生灵力,一生下来,就身负九尾,灵力惊人。 居然她也不知道小白狐的生父是谁,就在此时,青丘法阵迫在眉睫,贡镜帝君被选为十二帝君之一,与其他帝君共同修青丘法阵,来阻挡外来势力的入侵。 自此青丘万物生长,生生不息。 而小白鼠也逐渐修炼成人形,陪伴千年。 白术对贡镜帝君的情从不言语,久而久之,贡镜帝君也日日化为最初的模样与他相对。 她的心里还是介意自己的样子。 但她不知道,白术从来都是不介意的,千年的陪伴,他是再也熟悉不过那人的气息,不论她是什么样子,他都不在乎。 只是,这份相守,终是没有尽头的。 她离开了,她要他替她守着青丘。 白术本想生死相随,但是她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性命,要做着更有意义的事。 他会在这守着青丘,等着她。 “狸儿,我有一件事想问你,”月灼师父吃着阿狸煮的竹筒饭,津津有味。 月灼仙启唇张嘴,口中的米粒随话语喷出四溅,含糊道,“为什么你第一次化成人形,是个男人?” 阿狸细细品了竹筒饭,这次的经历过后,他以前居然没发现竹筒饭是那样好吃,难不成因为以往是兽形的缘故?吃饭这么不香? 难怪月灼师父非它不爱。 月灼帮他拿掉了嘴角沾着的米粒。阿狸初为人形,手脚使用的还不怎么习惯。 “师父,男子不好么?男子就不用去替嫁了!” 月灼的眉头微蹙,心中万般忐忑。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阿狸去送信。这件事,在阿狸的心里会留下多大的阴影。 “可是为师,还是喜欢可爱的小女生。” 师徒二人吃着竹筒饭,喝着小酒,实在香。 门口一个熟悉的影子闻着酒香飘了进来。 “哟,许久不来你这了,怎么多了个俊俏的小男子~” 这慈祥可爱的声音,是须臾仙翁! 须臾仙翁一脸笑眯眯的,只听月灼师父无奈道,“是阿狸。” “原来是狸儿啊~几日不见,修成人形啦~” 须臾仙翁的注意力根本就没在小狐狸儿身上,目光从未从酒壶上离开过。 见月灼师父和仙翁又大喝起来。阿狸轻叹,只好去合欢洞口透透气。 久违的阳光,有些刺眼。小狐狸儿下意识的用手去遮挡,察觉到了奇妙之处。 指缝中洒下的光芒,有些温暖。 成为人真好,只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接下来,他也想去人间历劫,师父已经答应他了。 恍惚之间,视线被一张从远处飘来的绢帛遮住了。 【余生相侯,定不负白术。】 是贡镜帝君的香气。 阿狸眯眼一笑。 看来,他要去贡镜圣殿送一次信了。 第十一章 长安 长安城,华灯初上,夜未央。 李檀和李绛肩并肩走在街上,二人一身朱色襕衫好不耀眼。 一个刚买了糖葫芦的奶娃娃跑的飞快,只听得一妇人在后面喊,“娃儿——慢点——” 奶娃娃嬉嬉笑笑,回头冲妇人做了个鬼脸,丝毫没有在意一旁的行人车马。 砰。 糖葫芦滚落在地,奶娃娃摔了个大跟头儿,幸得无碍,只是他着急的哭了起来—— “呜呜呜!我的糖葫芦没了!” 李檀蹲下身,摸摸娃儿的头,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了他。 小娃娃瞬间止住了哗哗的泪水,起身连一句道谢都没有,迫不及待地往回跑去,“娘~娘~你看!有个好看的哥哥给我了串糖葫芦!” 李檀弯唇笑道,人间的娃儿,嘴可真甜。 是了,这李檀,就是他了,阿狸。 下山前,月灼师父告诉他,现在他们所处的这个朝代,是唐朝。 然后月灼师父就给他说了一堆的历史,开始阿狸还是满怀期待,拿着师父从人间带来的纸和笔想要做笔记。 可不知怎么的,居然就睡着了,再醒来时,正好听到师父说当下有个李姓诗人生的俊朗,清新飘逸,文采斐然,受到万千少女的追捧。 阿狸一听,来了兴致,这不是正是自己的终极目标么! “师父师父,你上次问我去人间要取什么名字,不如,我们姓李如何?” “皆可,随你~” 就这样,在人间,阿狸名为李檀,月灼师父名为李绛。 至于为什么选择长安呢?阿狸听说当下,长安是最热闹之地。 那他便是要往最热闹的地方去。 为了做到和凡人无异样,阿狸可是下了一番功夫。不到几日,他就把月灼师父教的凡人的生活习性全都学会了,甚至还练就一身的好文采,诗词歌赋可谓是信手拈来。 没办法,谁让他是一只灵狐呢。 说来月灼师父也是,说好的让阿狸去凡间体验一下凡人的生活,可他偏偏要跟来,还不准阿狸随意使用法力。 那之前得来的修为就毫无用武之地了。月灼师父不放心,说阿狸的法力自保还过得去,可人心复杂,若遇上了心术不正的人,可能会吃大亏。 阿狸纳闷,人心再复杂,毕竟也是肉体凡胎,还能斗得过妖么? 不过月灼师父还是实力宠徒弟的。这不,刚来到长安,阿狸瞅着那个圆溜溜红彤彤一串串的东西,馋的直流口水。 月灼师父见状,从袖子里掏出几枚开元通宝,给了小贩。 正当阿狸美滋滋地想要享用时,就听到一个小娃儿在嚎啕大哭。 原是他掉了糖葫芦。 不容多想,他便把他自己的这份给了小娃儿。 小娃儿欢笑离去的背影在阿狸的眼前挥之不去,其实他是在看那串糖葫芦。 “狸儿,不,”月灼师父连忙改口,“李檀,若你十分惦念,我还是陪你再去买一串罢。” 阿狸点点头。 阿狸心满意足地舔着这精致的糖衣,虽然甜,但有些腻了。 月灼抢过他手中的糖葫芦,大口下去。 “这糖葫芦,可不能这样吃。应当要杀伐果断,才知个中滋味。” 阿狸听月灼师父这么一说,于是大口咬着糖葫芦。浓烈的糖衣,酸爽的山楂芯,嗯,好吃。 长安街上行人来往必回眸,目光都集中在这俩朱色襕衫上。 看着二位亲昵的动作,感叹道,生的如此好看的两位公子,竟是断袖。 几个官家小姐在窃窃私语。今个儿是长安街的灯会,人比平日里要更多些,那些官家公子小姐平日里不能随意出府,今日,正趁着这良辰美景,便要出来看一看。 尤其是养在深闺中的大家闺秀,难得的日子结了个伴,来寻如意郎君。 往往这些日子里,总有几段美好的故事被传为佳话。 一阵巨响划破长空。 只见那闪烁的火光扶摇直上,从四处散开来,犹如万丈流星。 这流星阿狸是见过的,只是青丘山上难得一遇,庆幸的是,那次流星群从青丘一闪过的时候,月灼师父叫醒了睡梦中的他,才得以共赏。 而这样的难得一遇,在人间,居然可以随心所欲。 月灼师父说,人们发明了火药,又把它制成了可供娱乐的焰火。既可以御敌,又可赏玩,岂不妙哉。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人的智慧,妖也许比不上。 周围一片哗然,人们的注意力纷纷被吸引了过去。 只听得有人喊了一句,“是瑶也!” 众人纷纷往前相拥,顿时人声鼎沸。 一女子站在阁楼的上,远远看过去,身姿曼妙,像极了落入凡尘的仙子。 人们拼了命的往一处而去,全是男子,老的少的,纷纷涌入那--- 褰裳阁。 褰裳阁,是长安街上最为出名的烟花之地。 从褰裳阁的整体来看,不过是一两层的小阁楼装潢。一楼设有上座数十,位于正中央四面紫檀雕花木栅栏中,两旁各设三盏荷花高灯,是为达官显贵之座。 而普通的老百姓只能居于次座,比上座矮了三尺,观赏效果自然是比不上的。 褰裳阁每日设有歌舞,舞姬数十余人。二楼便是厢房,厢房里四处设有芙蓉帐,楼上楼下过道处无不花团锦簇。 若是有看客看上哪位娇俏的舞娘子,便可以付了赏银,领去厢房共度日暖春香。 一楼与二楼的衔接处有一高台,那便是瑶也与其他舞姬日常献舞的地方。其中,为瑶也的姿色与名声最得人心。 说是寻花问柳的地方,但褰裳阁的姑娘各个都身怀绝技,貌美如花,身上一点儿也不沾这烟尘之气,这恐怕也是褰裳阁令人神往的原因。 今日借着这长安的灯会,褰裳阁也推出了福利,便是—— 瑶也要亲自选一位公子与之共度良宵。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那些贪图美色之人肯定会这样想,于是乎,不管是否有家室,他们都急着来到褰裳阁。 “李檀,你是否也想进去看看?” 月灼师父这样问阿狸。月灼知道自己的徒儿爱凑热闹的性子,难得刚下青丘,到了长安,不如带他看看这热闹罢。 “李绛,何乐而不为呢?” 阿狸眉眼一挑,大步往前。 月灼师父摇摇头,随即跟上。 这褰裳阁如此的小,怎可容得下这么多人。于是便来了几个人,将那些其貌不扬的轰了出去。 人少了许多,但依然嘈杂如旧。 阿狸觉着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月灼师父拉着他,一个劲儿地道,“我们还是走吧。” 阿狸说,我不,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有这样的热闹怎可不凑? 半晌,瑶也现了身。 众人纷纷惊呼,她摘下面纱的那一刻,阿狸乱了神。 这? 是云姝上神? 眼前这女子竟然和云姝上神有着相似的容貌,这是巧合?还是她就是本尊?又是来凡间历劫的? 面对阿狸的疑惑,他还未开口,只听得师父说了一句,“不是。” 月灼师父知道阿狸要问什么,他坚定道,“不是,她不是云姝上神。” 月灼师父说不是,那便不是了。 阿狸的心里有些小失落。 褰裳阁的福利并没有什么规则,众人吵吵闹闹,还有人试图越过栏杆直奔那瑶也而去。 不过很快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打的面目全非。在褰裳阁,瑶也的地位无可取代,只要她不愿意,就没人能逼迫的了。 她高高在上的俯视身下的人群,不可一世的神情在享受着这份优越感。 许久,便在人群中锁定了目标。 第十二章 瑶也 瑶林琼树,却也无忧。 谁知方才的那一眼,她竟与阿狸对上。 瑶也做了个决定。 她低头跟身旁的小厮说了几句话,便离去了。接着,小厮遣散了众人,只留下了阿狸和月灼师父。 阿狸有种惹祸上身之感,这么说?她是选中了自己和师父? 难不成是因为他们俩今天穿了如此骚气的衣裳? 月灼师父的神色依旧淡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小厮道,“两位公子貌如天人,均是人中之龙,瑶也姑娘有意邀二位去房中一叙。” “二位?方才不是说一位么?”阿狸看了一眼师父。 “规矩是人定的,褰裳阁的规矩就是瑶也姑娘定的,她留下二位,就说明她对二位公子都有意。” 月灼师父朝阿狸耸了耸肩,吐舌头,“在下可对瑶也姑娘没什么兴趣,只是路过凑个热闹罢了,倒是这位李檀公子颇有兴致,阁下何不邀他去瑶也姑娘房中一叙?” 小厮看向阿狸。 月灼师父这波操作让阿狸手足无措,连忙辩解。 “不不不...既然他不去....我也不去了...我...我也是来看热闹的!” 阿狸愤恨地看向师父,谁知他将头撇向另一侧,兀自吹起了口哨。 小厮的脸上明显有些不悦,他见师父盛气凌人,而阿狸却唯唯诺诺,便锁定了目标,开口道。 “既然如此,李檀公子便跟我来。” “不是啊!我就是来看热闹的啊!你们为什么带走我啊!” 两个彪形大汉过来架起阿狸就走,不容得他多说。 远处的月灼师父对阿狸挥挥手,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对着小厮作揖而去。 “师....李绛!你回来!” ....... 莫名其妙的被拖到一处,阿狸没想到,月灼师父居然就这样弃他而去。 千不该万不该,坑货师父最不该。阿狸走过最长的路,就是师父的套路。 阿狸瞅瞅四周,这里便是瑶也姑娘的闺房。 闺房的布置和贡镜帝君的殿内有些相似,只是女子都爱这样么? “公子来了。” 步伐轻盈,嗓音细如流水。 阿狸屏住了呼吸。 “怎就一人?”她问道。 房内就阿狸和她独处,面对着和云姝上神相似的面容,阿狸一时竟羞红了脸,连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呃...师,不,李绛他说有事先走了...” “原是如此,无碍。”她顿了顿,道,“我们开始吧。” “开始?作甚?” 瑶也徐徐而来,阿狸却一步步向后退。 碰到了什么东西,一屁股坐下。 阿狸唉哟了一声,原是床沿。而此时瑶也却紧紧抱住了他,惯性使两人顺势倒向床榻,她在阿狸的脸颊上迅速啄了一口。 软软的。 阿狸如雷击般推开她,起身跑向窗边,“你——” 她方才那个举动,阿狸的心底居然又害怕又...惊喜? 这是怎么回事? 她弯眉一笑,“公子真有趣。瑶也不过是亲了公子一下,公子就如此害羞,那要是...” 见这位俊俏模样的公子脸上已经一阵绯红,她没有再说下去,想要靠近,只见他如受到惊吓般立马夺门而出。 瑶也还来不及反应。 巧笑倩兮。 阿狸一口气跑出了褰裳阁。 此刻夜已深,四下无人,唯有微弱的月光从云层中透出,洒下。 远处,他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朝他走来,原是月灼师父。 “师!李绛!” 阿狸大吼一声。 而月灼师父的脸上似笑非笑,他上下打量了阿狸一番,随即道,“怎么?不沉醉在温柔乡?就这样出来啦?” “我...”阿狸顿时只觉得脸上一热,“师父,这是什么感觉?” 阿狸低头思忖。 月灼师父见阿狸的左侧脸颊上有些淡淡的唇印,再看他的衣裳,还是完好的,便舒了一口气。 “发生了什么?怎么?莫非你动心了?” “师父,什么是动心?” 阿狸眨着眼问。 “见到她,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连气息也变得不顺畅,控制不住自己想着她的一颦一笑,便是动心。” 原来,这就是动心么?月灼师父说的这种感觉,阿狸还是第一次有。 动心的感觉有些奇妙,明明有些不自在,但是却让人热血沸腾。 “原来这就是动心,师父,那我好像对瑶也姑娘动心了。”阿狸遮掩不住嘴角欣喜的笑容,“这是不是师父所说的男女之情?” 关于男女之情,小狐狸儿在下山前问过师父。听须臾仙翁说,凡人常说,妖无情,人有情。人是有血有肉有情之人。 月灼师父却一口否定。人们常说,人是最有情的。而他道,世间万物,唯人最无情。 阿狸不懂,为什么师父说的,和他从须臾仙翁那听到的不一样。月灼不语,他道,唯有男女之情,人比妖要珍贵的多。人世间的情爱,是真正有血有肉,难能可贵的。 须臾仙翁赠阿狸一本书籍,说是看看,便懂了。 小狐狸儿想更进一步了解月灼师父所说的男女之情,可是月灼师父却一把夺过,还斥责了须臾仙翁一番。小狐狸儿问师父,他却不愿告知,他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需要自行体会。 “如今,你莫非觉得自己已经体会到了?”月灼挑眉。 阿狸连忙点头。 月灼扶额一笑,“呵。” “我可能是爱上瑶也姑娘了?”阿狸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里热热的。” “她还对你做了些什么?” “嗯...她亲了我一下,然后...我就跑出来了。” 月灼缓缓伸出手,将阿狸脸上的唇印轻轻拭去。 “师父?” 阿狸抬头看着月灼,一脸的疑惑,而月灼的眼眸里,有些深沉。 就如这夜空,静谧的很。 月灼将阿狸全身上下拾掇了一番,“好了。” 阿狸只觉得神清气爽,也没方才那么紧张了。 “夜已深,为师已经找好了客栈,我们前去歇息罢。”月灼将手中的木牌扔向他,阿狸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一看,“我们俩共睡一间?” “怎么?”月灼眯着眼,“在合欢洞中我们不也是经常共处一室么?” “可是...”想着方才在瑶也房中的一事,阿狸的身体不自觉的有了自我防护意识,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师...师徒有别。” “那你方才去往瑶也姑娘的房中怎么不说男女有别呢!” 月灼显然有些生气,他转身相对,喃喃自语,“须臾仙翁这个老不正经!都教我纯洁可爱的徒弟什么东西呢!” “不是师父让我去的么!你还留下我一个人跑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不知师父在别扭什么,但是此时,阿狸心中的气也是不打一处来。 “你这毛孩子,下了山,脾气见长。” 见他生气,月灼先妥协了,“为师只是想让你去一探究竟,让你亲自去确认她是不是云姝上神。” “顺便——”他轻咳一声。 “顺便什么?”阿狸追问道。 “看看徒儿对着男女之事是否真的上心。不过,为师还想时机一到,就进去救你呢!” 月灼素净的脸颊染着红晕,“不会让你失身的。” 第十三章 过门香 那日回客栈之后,虽是一间房,却有两张床。 月灼师父终于答应进一步跟阿狸解释男女之情,阿狸便不再赌气。 阿狸搬张小凳子,吃着客栈送来的瓜果甜点。静坐一旁,细细聆听。 月灼师父说,男女之情发展到一个极致的阶段,就会发生肌肤之亲。 而肌肤之亲,就是要与所爱之人做美好的事情。 吃着瓜,阿狸不由思索,他与那瑶也姑娘才有一面之缘,她却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他发生肌肤之亲? 月灼师父说,瑶也姑娘身在烟花之地,烟花女子与寻常女子不同。她们无法决定自己的情情爱爱,想要与任何男人肌肤之亲也不足为奇。 可是,阿狸记得,师父说过,人间的情爱是至高无上的。若是真心所爱,除了他,瑶也怎么能爱别人?还跟别人有肌肤之亲? 见阿狸着急又失落,月灼无奈。在他的引路之下,小狐狸儿初化为人形,选择了男身,又似乎误打误撞,对一女子动了心。 毕竟是培养了这么久的徒儿,想到日后阿狸若定性为男子,必要与女子共结连理,自己就再也没借口将他留在身边。月灼可没贡镜帝君的癖好,对于男子,他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的。 月灼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师父你说什么?” “没什么。” 阿狸欲要起身,却被月灼拦住,“去哪里?” “去找瑶也。我要问问她到底对我是否是真心的?” “这么晚了,明日再说吧。” 见阿狸终于沉下气躺下,月灼也和衣而睡。 只是阿狸没见到月灼师父那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一夜无眠。 次日。 白日的长安与夜色下的长安又有些不同。白日长安,八街九陌,门庭若市。 城门口,几个人带着几匹驮着货物的马来到城门口。 领头的人点头示意,说了声,“江城。”士卒便让过身,放他们入城。 而后,有两个士卒拦住了后面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 “站住,不许进城。” 一位年长的老者上前,“官爷,我们也是江城来的。” “不许进。” “可是,方才前面的车马也是从江城而来,为何他们可以———” “他们可以,就代表你们也可以么?识相的还不快滚!”几个士兵闻声走来,想要把这几个人轰出去。 来的有十多人,男女老少皆有。这些人皆衣衫褴褛,面色蜡黄,咳嗽不止,连襁褓中的婴儿也是如此。 车马进了城,就快马加鞭,飞驰而过。 “小心!” 月灼一把拉过阿狸,幸得月灼师父灵敏,不然阿狸早就被撞飞了。 不过—— 方才那马车里装的东西,好像有些不对劲? 阿狸与月灼相视一眼,看来,师父也感觉到了。 城门口传来嘈杂声,阿狸把目光瞥向城门口,那里聚集了一些人。待两人走近一看,原是一个约摸着六十有余的男人昏倒在地,脸上已经失了血色。 “还不救人!”阿狸大喊一声。 官兵似乎慌了,本想赶走这些人,没想到却要闹出人命。见着越来越多的人闻声过来,几个官兵就合力把昏倒的人抬起,其余的人趁其不备,顺势涌入,跟着那人来到了客栈。 无从安置,官兵们只好把这昏倒的人先安置在就近的客栈,请来郎中为其诊治。 客栈门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郎中诊治一番过后,说是普通的风寒加上腹中无食,才导致血气不足而昏倒。 几个官兵询问了那些人,他们说自己是江城来的难民,那里闹了饥荒,人死了大半,不得已才来到长安讨生计。 众目睽睽,官兵们只好让这些人饱餐一顿。 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 阿狸转身欲走,月灼却拉住了他的衣袖,“有些不对。” “怎么了师父?什么不对?” “那些人。”月灼的眼神瞥向那些正狼吞虎咽的难民们。 这时,从褰裳阁里传来欢声阵阵。 定是瑶也! 未听得月灼师父的后话,也不容阿狸思考片刻。人群涌向褰裳阁,阿狸和师父被挤散了。远处,阿狸朝月灼挥手,“师父!我先去褰裳阁了~你的事回来再说。” 月灼的嘴里正骂着见色忘义,但是又放心不下,也跟了上去。 有的人,忙着弄清男女之情,好奇不止。有的人,放心不下。 另一边,一个身影也随即来到了长安。 褰裳阁的客人一直是如此之多,褰裳阁在供世人潇洒玩乐之余,也提供些酒菜助兴。 男子们最爱的便是,边吃着褰裳阁美味的酒菜边欣赏瑶也的舞姿。 褰裳阁有道招牌菜叫做———过门香。据说是用上好的食材制成,食过之后回味无穷。只是价值不菲,非达贵之人所不能食用。 “今日我们也来尝尝这过门香。” 褰裳阁的上座有数十个座位,每个座位的桌上必点一盘过门香。这味道香飘十里,弄得阿狸都有些馋嘴。 “可是,听说这过门香价格高昂,我们的银子...”阿狸陷入思索,师父说过,下山之后,不能随意使用法术,那就不能随心所欲的变出银子花。 而且,向来不开荤的师父,向来只吃浆果和米饭的师父,如今也要吃肉了。 月灼好像一副很坚决的样子,“小厮,来盘过门香。” 小厮见两人的衣着高贵,一看就是城中的富家公子。立马给两人安排了上座,倒了茶水,让其稍等片刻,先欣赏歌舞。 众星捧月,千呼万唤始出来—— 瑶也和褰裳阁的姑娘们站在远远的高台上,翩翩起舞。 一曲“入梦来”让人忘乎所以,如痴如醉。 台下的众人看的入神,阿狸也是如此。直到过门香的香味将其吸引,回了神,便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还未咀嚼,一阵熟悉的气味入了鼻,阿狸连忙将口中的吐了出来。 呕吐不止。 这是!!! 月灼见状,“尝出什么了?” “狐狸!”阿狸的双唇止不住地发抖,又不敢高声喧哗,凑近月灼的耳边,“师父,这是狐狸肉!” 过门香真是名不虚传,它的香味盖过了食物本身的气味,连嗅觉敏锐的阿狸都没有察觉。还有个原因是,阿狸化为人形,嗅觉的灵敏度也减退了许多。 忽然想起那日,一辆装着货物的马车与他擦肩而过,差点撞飞了他。当时只觉得有些不寻常之处,又说不上来,如今,才恍然大悟!马车上也有着同类的气息! 是狐狸的气息。 月灼神色严肃,“方才我未跟你说完,那些难民,过门香,还有这褰裳阁之间必定有联系。” 他往褰裳阁高台方向望去,“长安要出大事了。” 第十四章 鼻青脸肿 曲毕,舞终,佳人皆散去。 到头来,瑶也始终未看阿狸一眼。 台下的看客也一一退席而去,留下阿狸和月灼师父,浅斟酌饮,相谈甚欢。 然而阿狸心心念念的,除了师父口中的大事,还有瑶也的男女之情。 那夜的那一吻,月灼师父说的动心的感觉,阿狸始终不能忘怀。 然而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师父所说的大事。 原来,下山前夕,一天夜里,月灼夜观天象,愁眉不展。算到长安有个劫难与阿狸有些联系。他知道自己的徒儿胆小,又好出头,放心不下。便对他说是要去最热闹的地方,自己也要一同前往。 如今月灼师父才把这话如实的告诉了阿狸。阿狸心中不屑,师父简直是小瞧了他!他虽胆儿小,但是同类有难,岂有不帮的道理! 话虽如此,但该怎么帮呢? 只听得月灼师父忽然大喝一声,“呵!小厮!你们这过门香的佐料可不一般,曼妙的香娘子作衬,可是有味的很呐!” 仅留下的几位看客齐刷刷地朝两人这边看过来,又不约而同地看向自个儿桌上的过门香,忙做呕吐状。 小厮见状赶来,拿起桌上盘子一看,眉头紧皱,“不可能,我们褰裳阁自开创这道菜品以来,深受老百姓们的喜爱,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怎么到了你们俩这里,就出了这事?” “莫非?二位是来找事的么?”小厮往身旁使了个眼色,几位彪形大汉就忽然出现在阿狸和月灼师父的身后。 这速度,难不成有轻功么? 那留下的几位看客见事情不妙,又不敢得罪褰裳阁,慌乱地夺门而去。 月灼师父倒是不急,慢悠悠道,“在下也不知,这等好事怎么就到了在下的头上?” “接下来你可以尝尝拳头在你头上的滋味。” 彪形大汉欲要下手,被阿狸抓住了手腕。彪形大汉只觉得手肘一阵悬空,服了软。 “好说,好说。” 阿狸对着月灼师父使了个眼色,示意这些人好像惹不起。可月灼师父回了他个志在必得的眼神,阿狸瞬间像转了性,开挂般朝着那位彪形大汉的肚子就是一拳。 月灼对阿狸投来赞许的目光,正中下怀。 有师父做后盾,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于是,阿狸铆足了劲,和师父准备大战一场。 打的正欢,回头一看,只见师父已经鼻青脸肿瘫倒在地。 ??? 师父!不!李绛! 咋回事?! 趁阿狸分心,两三个彪形大汉连续给了他好几拳。突如其来,阿狸来不及反应,身子东倒西歪找不着地,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冒出了几颗澄黄的星星。 师父,夜晚的星星真好看。 ....... 师徒二人被五花大绑扔出褰裳阁,引来了一些围观的群众。 好在已经鼻青脸肿,连阿狸和月灼师父都认不出彼此了。褰裳阁在门口贴了告示,禁止师徒二人入内。 两人只好作罢,灰溜溜地离开。 路上,阿狸摸着自己面目全非的脸,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盛世美颜,如今,就这么毁了么? “师父,你方才那波什么操作?”果然,脸肿了,说话也不利索。 月灼也是同样的不利索,含糊道,“卫视放菜,一尾尼大得过。” 阿狸心中不屑,师父!脸肿了没必要整出这莫名其妙的口音来吧? 随即叹了口气,“师父,你都打不过,我怎么打得过?我以为你会用法术呢。” “我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切忌使用法术。” “师父你说话怎么如此清晰?方才还——” 阿狸回头一看,半句话功夫,月灼师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俊采星驰,翩翩风姿。 “怎么做到的?你不是说不能随便使用法术么?” 阿狸耷拉着脸。 月灼师父得意一笑,“在人间混,没有一张好脸该怎么混?” 月灼师父瞅着阿狸的脸,不由得噗嗤一笑。 “师父!那帮我恢复下啊!你不帮我我就自己用法术了!”阿狸正要抬手施法,被月灼拦下。 “徒儿,你想要正经得到修为,就要脚踏实地,别用法术。” 阿狸满脸的委屈,奈何嘴角肿的像个大包子,强忍痛说道,“那为何你可以?” 面对徒儿的质问,月灼的眼神飘忽不定,“我只是个陪练的,又不是我想修炼。” 月灼吹起了口哨。 好一句搪塞的话。 哇的一声,阿狸哭了出来,边哭便喊着—— 你欺负人! 路过的人不由得回头。 月灼师父急忙将他拉到一旁,“别别别!徒儿!我们现在是在人间,你现在是男子,我也是男子,你这么说,别人还以为我们.....” “我不管,你就欺负人!我要跟你断绝关系!” 月灼见状,无奈扶额。 阿狸不依不饶,“方才若是我被打死了怎么办?” 月灼一愣,见阿狸挺着胸,用鼻孔对着他出着气。 他又好气又好笑,“不会的,我怎么会让你死?” “可是...”阿狸依然半信半疑,“可是你自己刚才都被打成那样了,怎么保...” “我说过,”月灼摸了摸阿狸的头,笑道,“不会的。” 月灼的眼眸温柔似水,好似清晨荷叶上的露珠,清澈明亮。 阿狸一怔。 “别摸了,再摸就掉光了。”严肃不过一秒,原来师父不过是手又痒了而已。 阿狸头上那撮可怜的毛发,已经所剩无几了。 月灼师父不情愿地收回了手,“走,我带你去看郎中。” “看郎中?” “难不成你真要你的脸变成猪头?法术不能用,我们还不能用人间的法子么?” 月灼仰起头,匾额上的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妙回堂。 原来,他们此刻的歇脚地,就是江郎中的医馆门前。 江郎中的妙回堂在长安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医馆,医馆足有半亩地大。医馆里,所有设施齐全,百姓们比肩接踵,偌大的地方也没了半个立足之地。 月灼领着阿狸跨进门槛,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拿号了么?” “号?什么号?” 阿狸抬头,那人被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随即指了指旁边那似乎望不到头的地方。 真是哪哪儿都人满为患! 虽说望不到头,但排队的速度还是挺快的。进医馆的每个人都必须坐下登记,才能发号就诊。 阿狸想着,人间看病还有这规矩,若是在青丘,才不用这么麻烦! 见着如长龙的队伍,阿狸和月灼师父排到了最后一个。 阿狸叹了口气,只好安慰自己静下心来,沉淀沉淀自己浮躁的性子。 就这样,到了辰时。 医馆似乎要打烊,阿狸靠着师父的肩,一下惊醒。见之前的长龙已经不见,只剩下自己和师父,四周空荡荡的。 拦住一个正要急着离去的老者,“等等!我还没拿到号呢!” 老者定睛一看,“你??” 月灼师父也醒了,上来解释,“老人家,是这样的。在下的这位朋友今早管了一些闲事,就遭到了报复,成了这副样子。想要找江郎中医治,可如今,这医馆已经打烊,该如何是好?” 那老者道,“在下便是江郎中,只是这...” 他顿了顿,“你们明日再来罢。” “明日?为何要等到明日?”阿狸怒道,指着自己这越发肿的脸,“我这样能等到明日么?就因为你们已经打烊了?” 江郎中面露焦容,搓手顿足,“打烊了便是打烊了。在下现有急事,公子也只是皮肉之伤,还是明日再来医馆诊治。” 第十五章 褰裳歌舞 江郎中急匆匆离去,欲走之际,他回头道,“白芷有通窍止痛,消肿排脓的作用,将其打粉后用黄酒调敷,方有效果。” 夜色微凉,周遭悄然。只听得螟虫叫声阵阵,显得格外刺耳。 趁着月光娴静,阿狸和月灼师父在街上边走边赏着月色,不经意间,就到了客栈门口。 月灼师父让阿狸独自在客栈里休息,他独自去街上寻了好久,才寻到一处还未打烊的医馆。买了药材,按照江郎中说的法子,制成药酒后为阿狸敷上。 这酸爽! 敷了一整夜,阿狸的伤好了许多。但是淤青红肿并没有那么快褪去,月灼师父便为他买来一斗笠,可遮住面容,别人看不清他的样子,他却能看得清外人的样子。 只是这副模样走在大街上,有些晃眼罢。 此后,平静了几日,阿狸脸上的伤也痊愈了。 这褰裳阁,师徒二人是不敢再明目张胆的进去,只得想个法子。现在阿狸是双重任务在身,一是为了探清褰裳阁的底,二是为了——— 瑶也。 那日月灼师父去街上帮阿狸寻药,让阿狸独自在房中等候。小狐狸儿觉得无趣便出房,却隐隐听到隔壁房中的议论声,说是褰裳阁的当红歌姬瑶也与官府相互勾结,祸害百姓。 当时阿狸是怎样也不敢相信,那样的一个可人儿,何况又有一张与云姝上神相似的容颜,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并未将此事告知月灼师父,师父本对瑶也就有些戒备,此事一说,师父定然也会认为瑶也是个祸害。 阿狸想着,一定要自己弄清这件事,现在要做的,是要如何潜入褰裳阁。 长安街上,柳叶随着酒肆的旗幡飘扬。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走走停停,一会儿驻足此处添置家用,一会儿驻足那处赏玩西域来的新鲜玩意儿。 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藏匿一处,时不时朝外探了探,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褰裳阁门口。 师徒两人紧挨在一起,生怕被褰裳阁的人发现了。 褰裳阁的门口除了张贴师徒二人的画像,还贴了一张新鲜告示。 月灼师父灵机一转,指了指褰裳阁的告示。 画像?阿狸唇启,打了手势,没有发出声音。 月灼师父摇头,指了指画像旁边的那张告示。 歌姬? 褰裳阁在招歌姬? 月灼师父的意思是要扮成歌姬? 月灼见阿狸已经领会他的意思,点头默许。 包子馒头摊位上的牛大娘刚小解回来,见自己的馒头少了一笼,朝着大街上破口大骂:“是哪个不要命的偷了老娘的馒头!让我捉到,送官还是轻的,非得弄死你不可!” 牛大娘可是精打细算的主儿,长安街的馒头,就属她家最香,难免有小贼惦记着。只是今个儿,居然敢趁着她不在一小会,偷到她的头上来了。 牛大娘深知再动怒也无济于事,只好过过嘴瘾,就此作罢了。 听闻长安城的京兆尹黎干昨日已来到城内,褰裳阁为上头指定的接待达官贵人之处,定是少不了佳人歌舞。 只是褰裳阁的些许歌姬前些日子都因病告假,阵势浩大的歌舞少了人,根本排不起来。褰裳阁便想了法子,从民间找些有姿色的女子来充数。 本是能入褰裳阁的女子应是千挑细选的,奈何条件有限,这可让褰裳阁的验选官大牛发了愁。 “一早上看了几百个了,都入不了眼。”大牛叹道。 小马见状,饮下一整壶茶,“渴死老子了,一早上,都忙着选人选人,到头来,还是一个都没选上,晚上我们该怎么向老大交差?” 大牛耸肩,表示很无奈。 “大牛你看,”小马指了指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两位,“这两个女子好像还不错。” 一位粉衣白衫,清丽如芙蓉。一位青衣衬裙,清冷如幽兰。 “二位?”大牛眯着眼,“二位也是来竞选歌姬的么?” 两位风姿绰约的女子遮袖掩面,点头示意。 “如何称呼?” “李绛儿。” “李檀儿。” 大牛和小马相视一眼,道,“二位是姐妹么?” 二人又点点头。 “太好了,我们有一支舞,需要有足够的默契才能完成。二位是姐妹,那定是很有默契了。”大牛说着,摸上了阿狸的手。 月灼师父见势,扯过阿狸的手,娇羞道,“我们算是入选了么?” “嘿嘿,入选了入选了。”大牛色眯眯地上下打量着师徒二人。 阿狸不得不赞许自家师父的神通广大,他弄来两套女子的服装,随便一打扮,居然把两人化得比真女子还娇艳,能以假乱真。 只是方才拿来的馒头此刻还热乎乎的,隔着胸口好不舒服! 师徒二人手挽着手,作女子姿态,扭着纤腰翘臀,朝内堂走去。 门口的两人还在流着哈喇子。 “诶,小马,你觉得刚刚哪两个,谁更有姿色?”大牛一脸胡拉碴子,舔着嘴唇。 想比之下,小马就看着顺眼了许多。但他也还没回过神来,在褰裳阁,他也算阅女无数,但还是不得不为月灼的容颜折服,“我更喜欢高冷一点的,那个青衣的。” “长得是美,可是太不懂风情了啊,在旁边就像在冰窖一样。” 大牛咧着嘴笑道,“我还是喜欢那个穿粉衣的,娇弱可爱。那手哟,真是如丝缎一样的滑。” 褰裳阁内,依旧歌舞升平。 管事的妇人领着入选的师徒来到后房,道,“两位姑娘,你们在此等候。” 这是褰裳阁的后房,是歌姬们备舞之处。雕花木栋错落有致,四处有藤蔓垂直而下,藤蔓上点缀着星星点点花骨朵。 阿狸环顾,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瑶...”他捏着嗓子,“瑶姐姐...” 不远处的瑶也注意到了这方的动静,投来一缕笑意。随后,她便跟着几个歌姬上了高台。 褰裳阁的高台高直耸立,平日里在上座看不觉得,但从后房这个角度望去,就如悬在九霄云外一般。 而后,方才的管事妇人走了过来,“两位姑娘,你们都知道褰裳阁这次招歌姬是为了迎接黎干黎大人,那么,二人有没有学舞的底子。” “有的。”月灼应和道。 “那么,转个圈我看看。”管事的妇人道。 谁知月灼毫不犹豫,信手沾来。 要不是阿狸知道他是自家师父,是个男子,他才不相信世间有男子也可以如此之美。当然,贡镜帝君是个特例。 但如今师父灵动的模样,真是像极了贡镜帝君。 难不成凤凰也没有性别之分,也定不了性? “你呢?转个圈看看。” 阿狸毫无防备,心底有些慌乱,于是,就转了个如此生硬的圈。千钧一发之际,月灼师父将手附上阿狸的手,两人的衣袂随风而动,生硬的步伐也逐渐如行云流水。这是粉黛与青媚的碰撞。 妇人看的出了神,待二人停下,妇人情不自禁拍手叫好。 “二位这默契,我也就放心了。接下来,待瑶也姑娘舞完这一场,将亲自教你们。” “不...不...这....” “怎么?” 妇人怏怏不悦,斜了一眼阿狸,“你觉得是我们瑶也姑娘不配教你么?” “她不是这意思。”月灼忙解释道,“我们在此候着。” “还是这位姑娘懂些礼仪。”妇人瞪了阿狸一眼,便离开了。 阿狸满头大汗。 月灼将手抚上阿狸清瘦的肩膀,安慰道,“镇定点,妆要花了。” 方才阿狸太过紧张,下意识的多次抿嘴,唇妆已经不复存在。他心里着急的很,若此刻被人认出,岂不是功亏一篑而且又要被人打得鼻青脸肿。 “等等。” 月灼师父白净纤长的手指捏着阿狸的下颌,温情脉脉。 “你看,都花了。” 一阵温润而柔软。 月灼将唇压着阿狸的唇。 一瞬间,阿狸的心房,犹如青丘山上,合欢洞前,漫花遍野。 砰、砰、砰。 阿狸觉着心底好像有小蚂蚁在撕咬,背上像被芒刺扎了一处,喉处像被什么卡住了似的,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师父的唇很软,似乎比瑶也的还要软。还是,因为位置不对的原因? 月灼师父停留的时间很短,只是,他竟然有些不舍是怎么回事? “怎么?意犹未尽?”月灼浅笑。 阿狸羞红了脸—— 不对啊!他现在是男子!师父也是男子!他们俩怎么有肌肤之亲!不对不对!现在他扮成女子!师父也扮成女子——— 不对不对不对!怎么都不对! “你看你现在,面若桃花,贝齿朱唇,”月灼将阿狸一缕散乱的发丝绾到耳后,“好看极了呢。” 第十六章 祸起事端 话说那日在青丘山上,合欢洞中。阿狸第一次化形,成了男子。阿狸心中自是满心的欢喜,而月灼师父却是满脸的愁容。 月灼捏着阿狸轻软的双耳,叹道,“为什么不是女子?” 月灼师父最喜的便是这舒适的触感,这轻盈又松软的,像极云彩绵绵。 尤其是小狐狸儿头顶上的那撮黄毛,触之如初生的嫩苗,与他身上的雏绒羽相比,有过之而不及。 那时阿狸也知晓了,与男子比起来,原来月灼师父更喜女子。 月灼师父为了打消阿狸的疑虑,搪塞道:“你失了唇色,我只是给你补上而已,莫让人怀疑了。” 事实也是如此,只是对着阿狸的脸,他还是下得去嘴,但一想到他是男儿身,月灼便—— 叹了口气,吹了吹额前那飘逸的发丝。 罢了。 高台喝喝,余音绕梁。一曲毕,已是半个时辰后。 瑶也独身走来,纤弱的身姿行了个礼,轻语道,“二位就是李檀儿和李绛儿姑娘?” 想必,方才那位管事的妇人已经与她打过招呼了。 师徒二人回了个礼,这女子的礼数,月灼师父在客栈的时候也已教过阿狸了,两人做起来毫无别扭之处。 “请随我来。” 瑶也领着二人从后房的另一侧小门而出。出了小门,是一面青瓦白墙。师徒二人顺着走到尽头,步伐迟缓,到了墙尾处却驻足停留。 师徒二人同时发现了异样,不约而同都将目光注视着这青瓦白墙。 这应是褰裳阁的后院,周围种植两棵柳树,此时一阵风猛烈而起,将柳条狠狠地拍打在白墙上,白灰簌簌落下,墙面上显出一道一道的痕迹。 瑶也见身后无了二人的身影,又见二人在那面墙前迟迟不动,她便有些慌了。 赶忙上前催促道,“二位姑娘,快些走罢。” 然而师徒二人的心中此时已有了七八分把握。 遂跟上瑶也的步伐,静观其变。 褰裳阁内真是别有洞天。原是外表看去,简单明了,但实际内里却九曲八折,遮遮藏藏。 约莫走了少顷的功夫,三人来到了一处空旷之地,便是褰裳阁的姑娘们平日里排舞的地方。 此地有三两棵桃树,现在正值桃花盛季,朵朵争相开放,娇艳欲滴,犹如那十七八姑娘的脸蛋,粉扑扑的。 桃花的香气为这清净的院子润了色。但阿狸还是无法忘怀方才那青瓦白墙后传来的同类气息。 月灼师父依然按兵不动,他示意阿狸莫打草惊蛇。 阿狸无心听瑶也说曲,神色恍惚。 瑶也却早已注意到,问了句:“姑娘?” 阿狸拉回思绪,继续装作认真的样子。 只听得瑶也道,“今晚京兆尹黎大人便会来到褰裳阁,而我二人要演奏的便是名曲《六幺》。 “此曲婉转缠绵,遂称妙绝。既然你二人为姐妹,我便将此曲中抒情禅意的部分加入姐妹难舍难分的情节,定会使人潸然泪下。” 黎干,便是管辖长安城的京兆尹。 瑶也为此曲重新编排了,取名为《六幺令》。说是要默契相合的二人才能共舞此曲。方才通过崔大娘引荐,说是二人的默契度甚好,瑶也才肯把她苦心创作的舞曲教与她们。 这崔大娘,是方才那位引路的妇人。 《六幺令》的故事说的是两位姐妹因家道中落,被迫分离。不过最终,姐姐还是寻到了妹妹。 六幺最善言情,字字心声,恻恻动人。不过此曲得以琵琶作衬,以舞为主,以琴为辅。 瑶也不愧为长安城人人为之心动的歌姬,她的才华也是难以掩饰的让人动容。 舞步不难,要说契合度,师徒二人相处百年,这可难不倒他们。 只是阿狸这男儿的身子舞起来要僵硬许多,但是月灼师父不同,行云流水般。 莫不是因他活了千年,身子骨能曲张自如罢。 只是要求两个大男人化作舞姬上台献舞,若是传到青丘,怕是要贻笑大方。 月灼师父拉着阿狸的手,眼里有光。 不怕,以往不是都办过演唱会,还怕人笑么? ........ 夜色微凉,褰裳阁内灯火通明,凤管鸾笙。 京兆尹黎干端坐在上座正位,欣赏着歌舞。看着约莫着三十出头,留着撮小胡子,身材五短,大腹便便。他一身锦衣玉帛,并未穿上官服。四五个布衣士卒围绕身旁,周围的看客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按照这阵势,也知道是个不可得罪的官。 褰裳阁似乎没有个管事的主,里里外外忙碌的只有那日的崔大娘和几个面熟的小厮。而黎干大人经常来这,里外与褰裳阁配合的很好。保密工作做的好,褰裳阁里没有人得知今个儿晚上,京兆尹大人会来这。 一盘盘的过门香上桌,香飘四溢,与这褰裳阁里的熏香气味无缝相融。 黎干提箸夹起一块肉,刚到嘴边,准备欣赏《六幺令》。却见身后上来一人,俯身在耳旁低声道,“大人,江郎中有事求见。” “先让他等着,别扫了我的兴。” 瑶也怀抱琵琶坐在不显眼处,但众人皆是为她而来,炙热的目光从未停止过。这让台上的师徒二人显得有些多余。纵使气氛很好,舞姿优美,众人也未将二人纳入眼中。 台下忽有人言,“此舞,所带情感颇深,虽为两位女子共舞,怎么会有爱人诀别之意?” 曲未终,只见江郎中破门而入,跪在了黎干面前,声声喊道,“大人,此事,拖不得啊!” 黎干被扫了兴致,脸色及其难看,对着江郎中一脚踹去。又让褰裳阁的小厮们遣散了众人,关起门来。 无端被赶了出去,几个青年男子甚是不甘。不管在里面的官老爷势力多大,自个儿好歹也是花钱来的,在门口,也要将瑶也看个够。 谁想到,这一听,竟听到了不得了的事。 “你说什么?”黎干一脸的不可置信。 江郎中颤颤巍巍,嘴唇已经不能合紧,“大人,我行医多年,深知这并不是普通的风寒,怕是长安城要爆发虚劳之疾。” 黎干命人屏退了褰裳阁所有的人,包括师徒二人,连同瑶也一起被逐到了后院。 黎干的神色凝重,“确实了么?” “城中有多人日夜咳嗽不止,前几日我连夜去为多人诊治,发现每人的症状都如此。大人,快下令封城罢。”江郎中双膝跪地,苦苦哀求。 而黎干却另有打算,“慢着。若是此刻封城,上头知道了此事,可还得了?前些日子城中无端来了一群江城的灾民,已经有人禀报了我,我此番赶来,也是为了调查此事。” 黎干背过双手,由于身形所限,两手掌不能交叠在一起,只得弱弱地靠在腰间。 江郎中反复说道,“大人,请即刻封城,或许病情还控制得住。” 黎干道,“不可。此举怕是会乱了人心,待我仔细商榷后再做决定。” 黎干身旁的几位布衣士卒注意到了门口的响动声,立刻拔剑而起,冲到房门口。 屋外空无一人,方才门口的那几人早已逃之夭夭。 事情难掩众口,不出几日,长安城便有了瘟疫霍乱之说。 医馆的药材一扫而空,家家户户忙着储备食粮,曾经熙熙攘攘的长安街道只余三两行人。 长安城的街道,似乎吹着一股邪风。 师徒二人走在街上,看着行色匆匆,面带病容的百姓,紧锁的眉头便再未舒展开。 月灼师父注意到了角落里哭泣的一名女子,女子约十五六岁的模样,咳嗽不止,面容憔悴,行走的步伐踉踉跄跄。 她的不远处,便是几个与她情况相似之人,他们是前些日子里从江城来的那群难民。 一位老叟见到师徒二人,主动上前,“两位公子,行行好吧,我们已经几日未吃到东西了。” 环顾四周,酒馆客栈一夜之间主动封门闭户,连师徒二人之前所住的客栈也关了门,不再招待客人。不然,二人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阿狸见众人饥肠辘辘,便将身上带着的干粮分了出去。月灼也拿来包袱里的备用衣裳,众人饱餐一顿,换了衣裳,师徒二人这才问道。 “老人家,你们是江城来的么?” 老叟一怔,见眼前的二人不是官府的打扮,又如此善待他们,便安心道。 “是,江城闹了灾荒,我们这些人不得已才来长安讨生计,谁知官府那日就让我们在客栈里饱餐了一顿,说会请上头的人来解决此事。可是我们左等右等,最终竟是被赶了出去....” 第十七章 瘟疫 月灼见众人这副模样,于心不忍。 若是痛快施了法术将长安恢复原来的模样,怕是会被天界追究逆天改命之罪,除非有两全其美之策,不用施法,也能扭转乾坤。 “老人家,恐怕这长安此时正瘟疫蔓延。还请您如实告知,江城的其他人也是如此么?整日咳嗽不止?” 月灼师父这一问,这位老叟才注意到问题的重点。 他见自己的同伴也是如此,咳嗽已有几日,但仍不见好转。以为是一路上受冻挨饿,才得了风寒。如今,长安城的其他百姓也逐渐有了这症状,莫不是..... 老叟有些吞吐,“公子,难道是我们.....” 月灼师父不语,低眉思索片刻后,“现在不能妄下定论。我先带你们看郎中罢。” “没用的,我们刚从那过来,长安城的医馆已经人满为患了。”人群中有人道。 说这话的是一不过四五岁的小娃娃,他从老叟那里拿了些从阿狸他们那里分来的干粮,满脸感激道,“谢谢村长爷爷,小豆子这就给娘亲拿去......” 那位名叫小豆子的孩儿拿了食物,兴高采烈地奔向一位妇人。妇人抖着又瘦又黑的手,接过干粮,囫囵吞下。随后揉了揉胸口,撩起上衣,将襁褓中的婴儿紧贴自己的心房。 ....... 这一方,京兆尹黎干也是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恐怕此事,要瞒不住了。 他来回踱步,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随后掷出,碎了一地。 黎干大喊一声,“来人!把褰裳阁的那东西给撤了。” 东西是撤了,黎干还是放不下悬着的心,事情总有暴露的一天。 只是这一切,与当初那位奇装异服的男子所说的有些出入。黎干再派人去寻他时,怎么也不见那人的踪影,仿若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但眼下这情况,能瞒到何时算到何时。他试着分析江郎中所说的种种,才把注意力归到这难民身上。 自城中官府来人,通报他有难民迁徙与此之前,长安城平静如常。而后,官府又通报说有难民因风寒而昏迷不醒,他便有了不祥之感,决定亲身前往查探。 哪知这疫病传的如此之快,如今大半个长安城,怕是已经染上了疾病。 ........ 此时的褰裳阁,也是好不热闹。 众舞姬纷纷告假离去,来来去去,只剩瑶也一人。 人去楼空,繁华不再。 瑶也却没料到有一人在这时竟会来此处找她。 步伐稳健,行若清风。 “苏公子?”瑶也喜出望外,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在这时候来找她。 来者约莫着二十出头的少年模样,一身文人墨客打扮,面如冠玉,身姿爽朗。 少年名叫苏宴,是褰裳阁的常客。 苏宴踱步入了内堂。 “瑶也姑娘,今日,不舞一曲?”苏宴折了扇子,撩袍而坐,如往常一般。 “苏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来看瑶也。”瑶也那我见犹怜的面容晕开一丝无法掩饰的欣喜。 她极力的克制自己的情感,有些心思,不让任何人看出半分。 从她决定坠入这深渊的那一刻,她知道,就要这么一直走下去了。 名扬长安的褰裳阁歌姬,京兆尹黎干的红颜知己么? 她一笑,知这滋味如黄连一般,不过是苦中作乐。 瑶也如往常一般,登台轻歌曼舞。而苏宴,也如往常一般,望着她,浅酌小饮。 苏宴是从来不点招牌菜过门香的,他来褰裳阁,必是一酒一曲一瑶也,曲毕,人散。 向来如此。 高台上的瑶也依然是那众星拱月,不可一世。她在谁的眼里,向来都是如此。有着名伶的傲气,也尽着名伶的职责。 台下的看客不多,除了苏公子,就剩下三两个兔头麞脑的男人,屈指可数。 一个转身,她瞧见了一抹清秀的身影。 是那日的那位公子,他与另一位俊秀模样的男子并肩同时进入了内堂。 瑶也忘不了那日,竟有如此纯情可爱的男子,犹如一只受惊的白兔。那样慌乱的眼神,她在这烟柳之地,还是第一次见到。 同时瑶也注意到了他身旁另一位公子。瞧着模样比李檀公子硬朗许多,眉清目秀,眉眼间犹如星河。应是那日她选中了,并未一起赴约的公子。 师徒二人见褰裳阁外无人,贴在门口的二人画像也已不见了踪影,便大大方方入了这褰裳阁。只是铺面而来的萧条的气息,与这繁花之地有些不搭。 二人随意入座,如今,这里的上座多得很,当然可以随意挑选。 疾病的事还没有头绪,月灼只好把那些难民先安置在长安城一处巷尾的房屋里。说来也怪,那房屋虽不显眼,但也不至于让来往的人视若无睹。 阿狸纳闷,月灼师父是如何做到的。 月灼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做了个口型。那是用法力的造出的,别人看不见。 果然如此,阿狸猜到了十有八九,但不是说不可以用法力么?! 师徒二人几乎全程靠着口型交流,在外人看来,两人此刻动作亲密,更像一对恩爱伴侣。 前方的苏宴起身,饶有兴致,朝师徒二人径直走来。 “二位有些眼熟?”苏宴凝神思考,恍然大悟。 “你们不是那日在台上——舞着《六幺令》的姑娘么?原来是公子啊。” “原来二位公子的癖好如此让人耳目一新。” 这声音很是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谁知月灼师父突然将阿狸拥入怀中,将阿狸的头埋入他的胸口,“什么姑娘的,我们两个明明就是大男人。” 苏宴的唇角勾起,了然一笑,对着二人作了个揖,大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此刻的阿狸快要喘不过气来,拼命挣扎,月灼师父才将他放开。 “你可要离那人远点。” 阿狸不解,方才他连那人的样子都没有看清,就被师父按在怀中。 “为何?” “不知道,感觉不像好人。” 不知何时瑶也下了高台,她向苏宴行了个礼后,朝师徒二人的方向走来。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阿狸看的愣了。 “二位公子,别来无恙。”瑶也的双眸似水,她走到阿狸的身旁,想要牵起他的衣袖,却比不上师父手快,将阿狸往身后一拉。 “瑶也姑娘,在下有事想问姑娘。” “公子?何事不妨直说。” “瑶也姑娘,褰裳阁到底在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月灼的脸上虽是笑着,但从他的言语中,感受到了凌冽之意。 阿狸一惊,连忙扯了扯师父的衣袖,师父今个儿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岂不是要打草惊蛇了? 声音不大,只有三人能听到。 瑶也姑娘怔了怔,她也没料到,竟会有人问她这样的话,莫不是被人察觉什么了? 她仔细瞧着这两位公子的眉眼,竟与那日跳《六幺令》的姐妹二人有些相似。 于是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原来那日在褰裳阁,黎大人离开后,瑶也还想着给二人些赏钱,作为这舞的报酬,谁知两位姑娘不见了踪影。 如今,一切已明了,两位姑娘便是这两位公子。 月灼依旧穷追不舍,已经把她逼到道德的角落,再一步,她若再往前一步,便要摔个粉身碎骨。 如今的长安发生了这事,怕是她和黎大人都不能预料的。 之前,有位奇装异服的男子对她说过,若她串通黎干做着贩卖狐皮狐肉的勾当,就帮她去寻妹妹。 为了妹妹,她是做什么都可,哪怕出卖灵魂。但是日夜的梦魇,让瑶也已经不再认识自己了。活着,真不如死了般。 如果能让一切早些结束,那么她是不是能在断壁前悬崖勒马呢? “我说,”她一字一句道,“是我...是我让褰裳阁的人去捕杀狐狸...” “还有谁?” 瑶也如鲠在喉,紧拽着自己的衣袖,指节也变的煞白,她不敢说,她怕再说下去... “没有了。”瑶也鼓起来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有底气。 这一切都逃不过月灼的法眼,他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般,“你带我们去,我们便不报官。”月灼师父目光一瞥,见阿狸的脸色已如白絮般煞白惨淡。 阿狸自是不能接受的,纵使他以往已有过怀疑。但是他多么想证明,他喜爱的瑶也是无辜的。更何况,阿狸万万不能接受的是,瑶也竟然已经自招了。 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的时候,阿狸觉着自己的心里像被刺了一刀。 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此刻也是这副感觉。但已经与那日不同了。 第十八章 剥皮 本来此刻苏宴应是要离去的。看着瑶也与方才那两位公子相谈甚久,苏宴有些好奇,便凑了过去,“你们在说些什么?” 月灼见他又起意过来,便勾着他的肩迅速转过身去,将他拖到了几米外,冷冷道: “告诉你,别再骚扰我家徒....我们....” 苏宴觉着这两人还挺有趣,但他们似乎丝毫没有让自己加入的意思。他也是个识趣之人,两袖一挥,嘴角挂着笑容,扬长而去。 瑶也生生地望着那两人,一阵心焦,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苏公子.... 瑶也与苏宴相识的日子也不长,但就在是在那日,风光甚好,云淡如初。她与身旁的姐妹相谈甚欢,他恰巧进入了褰裳阁。 撞掉了手中的折扇,她俯身去拾。抬头一眼,那人潇洒朗阔。 她想要把折扇送还,他却道,“那便送与姑娘罢。” 从此,一片花瓣入了塘,芳心暗许。 瑶也领着师徒二人来到了那面青瓦白墙下。 原来那墙有一道密门,只是被青色的藤蔓遮住,杂乱不堪,引不起人的注意。 白墙后果然是屠杀场。怪不得嗅觉敏锐的阿狸不能立刻察觉到,怪不得褰裳阁的过门香如此畅销,原来他们是往里加入了一种世间罕有的香料——孜然。 孜然罕见,便是人间难寻。它的香味能盖过一切味道。遂能入人心,乱心神。 三月的季节阴雨绵绵,猝不及防地,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下,顺着青瓦,低落在阿狸的脸上,一阵冰凉。 此处空无一人,阿狸眼睁睁的见一只只拨了皮的狐狸井然有序地陈列着,无法想象这皮毛从它们的身上活生生的剥下时,是如何的痛楚不堪。他不由得身子一震,好在月灼师父一个上前扶住了他。 然月灼师父此番也咬牙切齿,只听一只还未剥皮的小狐有气无力地,伸着短小稚嫩的小爪,“救.....” 话音未落,小狐的爪子落地,已没了气息。 这只狐狸还是孩子呀! 阿狸的眼中充血,身子在不住地颤抖着,有两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在他的身体游走,他似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苍白的手掌顿时爬满殷红的毛发,手指节成了利爪,不顾一切地朝瑶也挥去。 瑶也只是个凡人女子,见眼前俊俏模样的公子突然成了这副怪样子,受了惊吓昏了过去。 而月灼师父将拂尘一抛,瞬间化成一条坚硬无比的绳索,绳索如得了命令一般,在阿狸的头上盘了几个圈后,将他牢牢束缚住。 阿狸逐渐镇定了下来,两眼一黑,便什么事都不知晓。 月灼扶起二人,抹去了二人的记忆。 在人间使用法术有一定的限制,超过了限制,就不可再使用。这也是他一直阻止阿狸使用法术的原因。 方才为了制止阿狸,他耗了一点灵力。一旦这副人身躯壳的灵力耗尽,便真正成为了肉体凡胎,所以他还是节制一点比较好。 那这苦力,还是自己来罢。 好在二人的身子都轻得很,月灼不用法力还是扛得起的。只是要离这地方远点,阿狸才不会再次记起这气味。月灼将二人生生的扛上楼,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若是让阿狸记起这番景象,怕是又要被他体内的离火珠所控。方才幸得及时阻止,不然他若使出狐火,后果不堪设想。 月灼想起百年前,他拾得阿狸,它在石头堆里,毛茸茸的小腿还压伤了。 这一只瑟瑟发抖的幼崽很怕生,月灼从石堆里抱起它,它还在抵触的想要挣脱。月灼将它带回合欢花洞,悉心治疗,为它取名为阿狸。 几日后,小狐狸儿的伤口愈合了,月灼便问它,以后是否愿意伴在他的身边。 小狐狸儿自然是乐意的。 救它时月灼便感觉到小狐狸身体里的异样。它的身体比任何一只同类都要炙热,但它却怕冷。最喜光,每日要晒太阳。 月灼百年来陪伴它潜心修炼,不是他不愿意教这些实质性的法术,只是阿狸年龄尚小,现如今只能陪着它修身养性,协助它克服体内离火珠的力量。 月灼也不是没有试过取出离火珠,但经过百年沉淀,离火珠已经逐渐与阿狸的身子融为一体。 月灼想取出离火珠自然不是为了私心。月灼知晓,离火珠乃狐族圣物,他为鸑鷟,种类品相不同,用不到。 衔珠而生的狐狸,自然是有来历的。但神通广大的月灼也无从得知它的身世,连阿狸自己也不知情。 如今,既然小狐狸儿成了他的徒弟。他便要尽着自己的责任,呵护它。 而离火珠也日益与小狐狸儿的身体融合的更加紧密。月灼担心阿狸总有一天会失控,便想着法子要让它早日修成正果。 可奈何这小狐狸儿—— 却将自己的一番苦心当做驴肝肺。 月灼盘算着,何时等阿狸能将体内的离火珠力量运用自如了,再告诉他真相。本想这次下山是个很好的修炼机会,可见方才他那副样子,月灼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再等些时日罢。 阿狸睁开眼,眼前的一片由朦胧逐渐清晰,他摸着自己生疼的太阳穴,一脸茫然道: “师父?这是在哪?” 阿狸恍惚间见着月灼师父的背影,向右方探头一看,背影后还有一女子静谧地躺在床榻上。 阿狸揉揉眼,定睛一看,随即一阵惊呼。 “师父!你们居然做那事——” 阿狸见师父坐在瑶也的床尾,没有多想,心里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师父居然,居然和—— 月灼起身,凑到阿狸的跟前,捕捉着他此起彼伏的气息,“想什么呢。” 阿狸不知该如何接话,便转移了话题,道: “怎么回事?我们方才不是在看瑶也姑娘跳舞么?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塌上?” 只见月灼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嗯,看的尽兴了就——” “就到了厢房?果真——发生了什么吧?”阿狸咬着手,有点儿不敢相信。 月灼也继续打趣儿道,“我的徒儿是不是希望发生些什么呢?我们三?嗯?” 虎狼之词。 此刻瑶也醒来,见两位年华正好的公子四目相对,气息游离,脸颊绯红,忍不住打破了气氛, “你们——” 两人迅速分离。 阿狸咳嗽了一声。 他记得,此番来的任务不是打探褰裳阁的秘密么?师父又是在作甚? 二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离开了褰裳阁。 月灼心中惦念着,想再回褰裳阁一趟,看看那青瓦白墙后,是否还有存活的生灵。但是此番前行,要想法子瞒着阿狸。 于是月灼装作自己饿的走不动路,打发阿狸去粮铺为他买来食物,又是遭到阿狸的一阵抱怨。 现在已经是如此紧急的状况,自家的师父居然只想着吃。 哪听月灼义正言辞地道。 “饿了便是饿了,为师已经是半个废人了,徒弟居然不管我。亏得为师之前还独自走遍千里路为你寻药.....” 阿狸让月灼好生先在褰裳阁歇着,毕竟二人现在也没地方去。 阿狸嘴里不允,身子还是老实地去为他寻吃的去了。 月灼便抓紧了机会回到褰裳阁,持了瑶也,逼她说出了事情的始末。 就算瑶也不说,月灼还是可以猜到,此事与黎干相关。 官府居然与褰裳阁做着这既害人又屠害生灵的勾当,简直令人发指。 瑶也不得已全盘脱出,其实她早就做好了准备。自己的命不算什么,只是她一直等待着那位男子能为她带来妹妹的消息,却迟迟不来—— 若是现在死了,有些不甘心。 月灼并未杀她,说留着她的命还有用处。并嘱咐她万不得将此事告知阿狸。从即刻起,一切都要听从他的指示。 为了保命,瑶也只得妥协。 如今城中虽然已经有了风声,但有小部分的百姓还是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大摇大摆地在荒芜的街上晃荡。 京兆尹迟迟未下令封城,到时,怕是整个长安都要葬送。 现如今,只能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众人眼前,才足以让人信服。 第十九章 香饽饽 长安城最为出名的小食有许多,譬如阿狸之前吃过的糖葫芦,红枣米糕、香叶扒鸡、金银果子、王麻子豆腐等等。 但如今,全关了店门,连牛大娘的包子馒头小摊也无影无踪。阿狸还记得,那馒头味,吃起来真香。 只是怪师父,正事不做,这关键时刻居然遣自己去为他寻找食物。这如今,街上空荡荡的,哪里还能找到食物啊。 一阵香味飘来,阿狸吸了吸鼻子,惊叹道,“好香。” 阿狸跟着香味到了店铺门口,见门口排起了队。阿狸惊讶,眼下这荒城,竟还有如此热闹之地。 只见店铺的木制匾额上写了三个大字——香饽饽。 他往前探了探脖子,不料跟前的人一个转身,两人用力一撞,撞上了额头。 阿狸惯性闭眼,哎哟了一声,额头上瞬间起了个包。此时眼前的人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阿狸睁眼,打量了眼前的男子一番,眼前的男子一副书生模样的装扮,看着很是斯文有礼。见他根本一点事儿都没有,便道,“你是有铁头功吗?” 男子一听,噗嗤一笑,定睛一看,才道,“你是那日那位公子么?” 阿狸才感声音熟悉,疑惑道:“你是?” “在下苏宴,那日在褰裳阁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哦不,两面之缘。” 原来他是那日月灼师父说要远离的坏人。阿狸后退了几步,那日没看清他的样子,如今一见,也是秀色可餐之人。 不过,既然月灼师父说要远离他,那此人必定不是什么好货色。 阿狸离他远远的,这让苏宴很是不解。苏宴近一步,阿狸就退一步,苏宴再近一步,阿狸就退到了实在无路可退之地。 阿狸退到了墙角,身子蜷缩在一起,缓缓蹲下。而苏宴手持折扇,拦住了他。扇面离阿狸的右耳只有咫尺之距。 “苏公子。”阿狸缓缓道。 “小公子为何如此怕我?” 苏宴见着阿狸那副怯生生的样子,像个小娘子一般,觉着好笑。他不过是看两位公子有趣,想交个朋友,奈何一位对他有敌意,一位便充满了惧意。 阿狸趁他思索的时候,钻过他的臂下,一溜烟跑了。 跑了许久,阿狸往后探头,见那人未跟上,他便松了口气。 心想,这真是个怪人。 .......... 此刻月灼师父逼问完了瑶也,他这次是真感到腹中有些饥饿之感,肚子发出了一阵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瑶也道:“公子,先吃些食物充饥罢。” “你们这里都是狐狸肉,我不吃。” 瑶也一时语塞,随后又转了笑意,“也不是,也有些清粥小菜。” “不吃。” “如今,出去已经买不到充饥之物了,公子支开李檀公子,怕是要他扫兴而归。” “不可告诉他,你们屠杀生灵之事,”月灼道,“我已将他的记忆抹去”。 方才此人逼问她时气势勃勃,瑶也就已经知晓他不是普通之人。他能抹去人的记忆,说明他一定有着非同凡人之能力,那不如—— 瑶也双膝跪地,颔首低声道,“公子,请你帮帮我。” 月灼微微抬眸,浓黑细长的睫毛扑闪着。 “你们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之事,我如今不过是留着你的小命,让你多活几日。等事情一揭露,你还是要以死谢罪的。” 月灼声色严厉,不看瑶也一眼。 “瑶也深知自己罪大恶极,想要将功补过。公子说的事瑶也自会做到,只是——” 瑶也屈下身子,抱住了月灼的双腿,摇尾乞怜。 月灼一怔,立刻让她撒开,可奈何她迟迟不放,便道,“再不放开,我便立刻要你的命。” “公子——瑶也的命你尽管拿去,只是请公子帮瑶也寻找家妹——” 她哭的梨花带雨,“当初,家妹与我失散,不过五岁的年纪。父母过世,她从来没受过苦——” “所以这就是你昧着良心害人的原因是么?” 月灼的唇角不屑一笑,眉眼里充满了鄙夷之意。 “你可知,那些动物,也是有生命的灵体,它们也有自己的家庭,也有自己的至亲父母姐妹。你做昧着良心的事之时,想过了么?” “你又知,如今这长安城爆发瘟疫霍乱,害的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贫病交加。你那时,想过了么?” 她知自己是罪大恶极之人,月灼此番频频追问,她更是羞愧难当。 是了,她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从来只想着自己的利益,未在乎过别人。 想到城中之景,百姓苦不堪言。瑶也的心犹如雷霆轰顶,她低语自喃道,“错了....真的错了....” 月灼见她这副样子,有些迟疑。 “罢了,等明日,你随我到医馆,一个个赔罪罢。” 瑶也害人是事实,她此刻忏悔之意也是发自内心的,只是,发生过的事还有重来的机会吗?这次的瘟疫,怕不是上天降下的天灾,人类自作的人祸。 阿狸张望着,已经走了好几条街,还是看不到卖吃的。只得回到方才那间店铺门前,见门口已无人,阿狸心生喜悦,赶忙上前。 “大爷,来两个香饽饽。” 店铺的老板是个花甲老人,他的双眼笑起来眯成了一条缝,一脸的慈祥,“哟,你可来晚了,香饽饽已经卖完了。” “呃.....一个.....都没有了么?”阿狸满眼的失望,他走了这么些路,自己的腹中早已空空如也,更别说月灼师父了。此刻,怕是已经饿昏了罢。 此刻,到处都买不到吃的,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阿狸丧着气欲要离去,只听得老人用沙哑地声音喊住了他。 “小兄弟....” 阿狸停住了,耷拉着脸回头。 “方才是我老眼昏花了....有位书生模样的公子多买了几个香饽饽留了下来,说若是有位身着碧色青衣长衫,身子骨娇小,面容俊俏的公子前来,就把这给他。” 老者说着,从身后的笼屉里拿出一袋纱布包着的,还冒着热气的香饽饽。 阿狸吞了吞口水。 “那人说的便是你吧?拿了赶紧去吧,我要关了铺子,明日,也要回家歇息些时日了....” 阿狸连声道谢,接过老人手中的香饽饽,滚烫的触感让他拿不稳,险些喂了地上的神仙。不过,老者说的那位书生模样打扮的公子,莫不是那位—— 苏公子? 管不了那么多了,师父怕是等急了。 阿狸的眼前浮现出月灼师父面黄肌瘦,叫苦连天的模样。自家的师父,在青丘那时,要是自己做饭迟了些,他便饿的浑身发颤。想到如今—— 师父挺住,徒儿来救你了。 第二十章 医不三世 阿狸拿着一袋的香饽饽,心满意足的走在街上。忽地停下了脚步,原是不争气的肚子又开始咕咕作响。 他只得拿起一个香饽饽,一大口咬下去。然后朝袋里数着,一个....两个.....三个...... 他吃了一个,还剩下五个香饽饽。这些,总够师父填饱肚子的罢。想那时在青丘,自家的师父可是一口气能吃五碗竹筒饭的人。 阿狸边想着,边吃香饽饽。不知不觉地走到一拐角处,见一人靠着墙角,蜷缩抱紧身体,呀呀直叫唤。 阿狸见那衣着有些眼熟,走近一看,竟是苏宴。 只见苏宴两手捂着肚子,额头涔涔大汗。面容煞白,嘴唇逐渐失色。 阿狸立刻环顾四周,街上荒凉无影,微风所过之处扬起薄薄的尘灰,毫无半点人气。 阿狸将怀中纱布包着的香饽饽请放在一旁,他还特意打了个结,不让它染上灰尘。随即问道,“还能说话吗?” 苏宴闭着眼,眼角微微皱起,面容有些狰狞,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有....个贼人......我.....的....钱袋.....” 苏宴不停地喘着粗气,双手掩住之处已经染红一片,却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血。阿狸想起江郎中的医馆就在这附近,惴惴道,“我带你去医馆。” 虽说就在这附近,也要走几里路。路上,苏宴在阿狸的背上小睡了一会,醒来时觉着恢复了些精神,也能感受此刻身下人的此起彼伏。 之前阿狸觉得若是扶着他走到医馆,怕是会失血而亡罢。于是索性将他背起,这样些许会快些。 但是苏宴的血一路走,一路滴,加上阿狸步伐不稳,踉踉跄跄,撞得他的伤口发疼。 “小公子....再这样下去....在下要死在你背上了。” 阿狸不语,此刻他不能再说话了,要留着力气.....医馆.....医馆快要到了。 “小公子,在下还不知你的名字。” 苏宴贴着阿狸的背,声音孱弱,但是阿狸听得很清楚。 “李檀。” 阿狸的口中迸出两个字,要知道,此刻背着一个人说话是有多困难。 苏宴的身子不重,只是他太高了,压在阿狸瘦弱单薄的背上,怎么看都有违和感。 好不容易到了妙回堂门口。然而眼前的一切,让两人目瞪口呆。 妙回堂的匾额被摔得稀烂。四分五裂,木屑横飞。“妙”“回”“堂”这三字分崩离析,错落交叠的鞋印恰巧就落在这个“妙”字上。 想必,用力踩在匾额上的几双脚的主人,不是刚踏过泥路,就是刚到家中牲口圈中喂食,匾额上还带着泥土的芬芳和牲口圈中饲料草的味道。 医馆里的东西相继被扔出,有些人捡起地上散乱的药材落荒而逃。 只见江郎中双目无神地坐在门槛边,被人指着鼻子骂道。 “庸医害人!庸医害人呐!” “庸医快放人!我们要个公道!” 妙回堂的伙计仓皇失措,一大群人围在门口,还有一部分百姓更是直接冲进去,将里一通乱杂,妙回堂的伙计根本来不及阻止。 翻箱倒柜,见物砸物,见书撕书,这伙人,与土匪盗贼没什么两样。 江郎中呆坐着,双手捧起地上被撕的稀碎的医书,泛黄的眸子里有些酸涩。 那可是自己苦心了半辈子才研究出来的治病法子....还有祖上留下来的,他当做宝贝儿一样的。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他自问自己通晓三世之书,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祖上的医术代代相传,传到他这辈,已是三世了。怎料竟毁在自己的手中...... 医不三世,不服其药。 阿狸欲要上前,恍惚中,在人群中瞧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月灼师父和瑶也。 他们来此处作甚? 阿狸喊了月灼师父,月灼回过头来,见阿狸身上背着一个流血不止的男子,走近一看,居然是那个讨厌的男人。 瑶也大惊失色,喊道,“苏公子,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情,先救人再说。”阿狸顾不得其他,将苏宴带到江郎中面前。 江郎中见状,“快快.....把他带进去......” 那些还在医馆闹事的百姓此刻也放下手中的家伙,停了下来,纷纷看着几人,交头接耳。 江郎中在月灼师父和阿狸的帮助下,把苏宴安置到了一个平塌上。要找洁净的布料和草药为苏宴治伤,可这些全被门口的人弄得乱七八糟。 于是他从腰间掏出一个墨色的小瓶,撕开苏宴身上的衣物。顿时,白皙健硕的身材在众目之下一览无余。 他受的是刀伤,好在自己随身携带的风油粉能用,那是他三辈祖上,老祖宗留下的治疗跌打外伤的神药,自己一直随身带着。 白色的粉末顺着瓶口洒下,落在伤口处。 血淋淋的伤口,模糊地已看不见何处是肉何处是皮。 苏宴低吼了一声,眉眼紧皱,五官扭曲在一起。 妙回堂的伙计从里屋找来备用的纱布条,递给江郎中。 三人见血止住了,这才渐渐松了口气。 只听江郎中道,“他受的是刀伤,此后回去修养几日,再吃些清淡的食物,便可逐渐恢复。切忌伤口处不可碰水。” 江郎中的话音刚落,门外又响起了。“庸医害人!庸医害人!” 阿狸耐不住性子,朝外喊道,“你们凭什么说江郎中害人!方才你们不是亲眼见他救人了么?!” “他是庸医!前些日子我家娘子不过就是轻咳了几声,到这妙回堂治病。而他却说我家娘子是瘟疫,硬是叫人把我家娘子关了起来。” “对对对!我爹也被关了起来!” “还有我家的小虎子和小兔子!两个还是娃儿!就被他们关了起来!” 妇人声泪俱下。 众人纷纷举起手中的家伙,有木棍有锄头,更有甚者,还拿来了家中管教牲畜的鞭子。又是一阵强烈的讨伐声。 “众人莫怒,方才在下已经说过,你们的至亲得的都是虚劳之疾,若是再与你们有接触,怕是你们也会染上疾病。” “在下将他们留在此处,是想将他们留下集中医治,不让疫情扩散,是在救他们,也是在救你们的命呐!” 江郎中苦苦辩解,这些话,他已经不知已经重复了多少次,可是那些人依然听不进去。他将手一拳一拳地捶向自己的胸口,差点没把一口老血捶出来。 恨呐...... “胡说!庸医害人!还我们亲人!” 那些人还是纠缠个没完,依然不肯离去。 月灼见众人听不进江郎中的苦心劝说,将黑色金边双袖一挥,便义愤填膺地朝门外走去。 众人见来的人有些气势,讨伐声逐渐弱了下来。 “知道众人因至亲分离而痛苦,既然长安城中多人出现此症状,还是听从江郎中所说。各自回去,待江郎中把大家亲人的病治好,自会放他们归去....” 众人听此番话语,觉得有些道理,便放下手中的木棍武器,相视而言,有些动摇。 人群中又有一人喊道,“若真是疫情严重,那官府怎么没有通知百姓,如今城中也没有张贴告示!定是这庸医在这妖言惑众!弄得人心惶惶!” “京兆尹大人已来到城中,前些日子,还到过褰裳阁。” 眼尖的人认出,此刻说话的便是褰裳阁的当红歌姬瑶也。没想到,高傲冷艳地瑶也竟会出现在此处。 那些男人有了怜香惜玉之感,还有人调侃道,“瑶也姑娘,还记得在下吗?在下与你也有过一段露水之缘呢.....” 瑶也撇头低眉,弱弱道,“不记得了....” 第二十一章 害人害己 这时苏宴已清醒,听见门外喧嚣声。见门外那些人气势汹汹,他再看一眼江郎中不知所措的眼神,指节紧紧拽在手心里,显得苍白无力。 苏宴的身子是虚弱的,却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发出一阵怒吼,“大家听我说一句,在下方才在路上遇到贼人,抢了在下身上的钱袋,还用利器捅了在下一刀。” 他顿了顿,“若不是江郎中,在下恐怕已经命丧黄泉。江郎中是因病救人的,方才,你们不是也看在眼里么?” 众人张口结舌,不甘就此离去,心中忿忿不平,定要为那些被关在妙回堂的亲人讨个说话。 “如今妙回堂的能力有限,接下来无法收留更多的病患,众人皆不信我,怕更多的人染上这疫病。” 江郎中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门外的人未听到,但江郎中此前已经对他们说了无数遍,只是人人皆不信,人人未将这片好心放在心里。 瑶也终知人情冷淡,便道,“一切的缘由,都是京兆尹大人。京兆尹黎大人命褰裳阁做着贩卖狐皮狐肉的害人勾当,百姓们才有了如此的灾难。” 长安城的红人说出这番话,使得众人惊恐万状。 不知何人向瑶也投来一颗石子,石子虽小,砸在身上也是疼的很。随即,伴随着怒骂声,更多的石子向她砸来。 “你这个祸害人的妖精,做着丧尽天良害人的事。”砸来石子的人,有男女老幼,更多为妇人。 瑶也受着万人唾弃的感觉,她低着头,默默受着这一切。 阿狸于心不忍,起身将她护在怀中,朝众人道,“她也是受人之命,你们要讨伐的人,是黎大人,而不是她。” 阿狸的语气坚决,瑶也抬头望了一眼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如今这副样子,还是那时因为一个吻而害羞不止的男子么? 见他已经脱去了那时的稚气生涩,瑶也嘴角微微上扬,当初,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她又转身透过阿狸的肩膀向后望去,苏宴对上她的似水的眸子,却充满了愤慨。苏宴转头,不再看她。 瑶也神伤,但她的心中也坦然,当初,不是早就知晓了如今的结局么? 做害人之事,终将害人害己。 所以她始终不敢向苏宴表明自己内心的一缕情丝,因为她已经知道了结局。 尽管,苏公子是那么的温柔,她还是忍不住被他吸引..... 瑶也的一席话并未劝走那些人,反而愈演愈烈。在阿狸等人手足无措之际,来了几个官兵,众人慌乱离去。 官兵问了缘由,月灼等人并没有如实相告,就说是因治病时闹了些不快。 官兵见无事发生便离去,师徒二人一脚刚入堂内,听得江郎中摇头叹道,“医不三世,不服其药。医不三世,不服其药呐!” 江郎中见瑶也入堂内,变了脸,恶语相向道,“你给我出去!” 瑶也一怔,呆立在原地不动。 “若你方才所言为真,那你们褰裳阁和京兆尹做这些事的时候,不问问良心么!” 江郎中情绪激动,气的身子微微发颤。 瑶也依旧低头不语。 只听月灼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要做的是,怎么把京兆尹黎干的所作所为让百姓知晓,让百姓配合我们,来挽救长安城。” 江郎中若有所思,低声道,“这疫病,虽然罕见,但城中现无一人因染病身亡。百姓自是不会相信疫病的可怕之处。” “疫病的传染性极强,但也因人而异,年老体弱者最为致命。如今城中大部分染病的百姓都留在我这妙回堂里,所以我们要利用这时间空隙,与疫病做个斗争。” 江郎中言之有理,月灼心中有了打算。遂让江郎中留在妙回堂里,继续诊治已患病的百姓。而他们则是想办法让城中百姓知晓京兆尹黎干的真实嘴脸。 来个里应外合。 于是几人便辞了江郎中,阿狸欲要背起受伤的苏宴,却被月灼抢先一步,“我来。” 阿狸心想,月灼师父似乎对苏公子很上心。嘴上说着要远离他,却又迫不及待想背他。 忽然想起一事,他大呼。 “糟了!” “怎么?”月灼疑惑。 “那香饽饽还在墙角躺着,我得回去拿来。” 月灼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多日未进食。听阿狸这么一说,已经饥饿难忍。 众人便跟着阿狸到了方才的墙角,见香饽饽还完好的在此地。虽然外层已染上了灰,但内里还是完好的,不碍事。 阿狸欣喜,一手捧着,一手翻开纱布。掏出了一块,塞进了月灼嘴里。 月灼一脸地满足,腮帮子鼓鼓的,道,“真好吃....唔.....还是你知道疼人....” 背上的那人却幽幽地传来一声,“那是我买的.....” ......... 众人回到褰裳阁,共商计策。此刻褰裳阁里已空无一人,但为了防范隔墙有耳,瑶也还是建议众人到二楼厢房商讨。 只是此处春意盎然,芙蓉帐暖,气息迷离,实在不是个商量大事之地。 苏宴却道,“将就将就。” 月灼瞥了苏宴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一个外人,跟着我们作甚?” “在下也是长安城百姓,自然是要为长安城出一份力。”苏宴振振有词。 月灼心中寻思着,小样儿,让我可爱的小徒儿背你,这笔账我是会记在心里的。若是有一日做了坏事,我第一个便废了你。 阿狸未察觉到二人的火药味,而是端坐在桌旁,一脸乖顺地瞧着月灼师父,期待他发表一番大言论。 月灼对众人说了自己的想法,想让瑶也在褰裳阁再推出一次之前那样的福利,能引来多少人便引来多少人。 话未说完,只听褰裳阁外一阵喧嚣嚷闹,三人便下楼查探。 留得受伤的苏公子独自在房内修养生息。 长安街道的集市口,密密麻麻都是人。三人已多日未见此番景象,不由得想起,此事之前,长安城那副繁华之景。 焰火齐放,车水马龙。妇人谈笑自若,小贩自卖自夸,还有几个淘气的娃娃在街道上你追我赶。 一片安宁满长安。 三人朝街道的集市口小跑而去,见那集市口筑起一木制的高台,一群人被绑在一根大木桩上,周围全是锋利如尖刀的木头渣子。 高台四周都是紧密联合的木头栅栏,被绑的人叫苦连天。 月灼认出,是那群难民。 他茫然不解,自己明明已设了法术,众人皆是找不到那群难民的,为何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三人驻足不动,静观其变。 只见京兆尹黎干上前,百姓纷纷后退,让出一条路。黎干昂首,声如洪钟,“烧死这些人,就是这些人,把这怪病带到了长安城!” 众人纷纷起哄呐喊,栅栏里一个被捆住的小男孩儿忽地哇哇大哭起来。那孩子不过四五岁一般大,紧紧地抱住母亲的手臂,不住地抽泣着。 然众人之口依旧咄咄逼人。 “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第二十二章 因果 此时不过四月初,天上竟自个儿飘落下小雪来。浅堤河岸旁的柳絮纷飞,与绒绒白雪相碰撞,一时竟不知是柳还是雪,亦或是那苍白绝望的脸上淌下的泪珠。 小豆子蜷缩在一约莫三十出头的女子怀里,瑟瑟抽泣,抬起他那微白泛青的圆脸蛋,“唔,娘亲.....小豆子害怕......” 他止住了抽泣,见着娘亲怀里的弟弟哭的更大声,他便伸出发黑的小手,轻轻地拍着弟弟的肩膀,指甲缝里沾满了泥巴和灰。 小豆子不是不爱干净的孩子,他还在江城的满园村时,家中虽贫穷,但还足够吃饱穿暖。他的爹离世的早,娘亲那时又怀了身孕,家中的重活都落在了豆子身上。 豆子经常去不远处的河边打水,拎着两个不大的小木桶,村里的人见着了,都夸他力气大。 豆子的弟弟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在哥哥温柔地拍抚下,渐渐安静了下来。但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阵猛烈的干咳—— 咳嗽混杂着哭声,再一次撕心裂肺地响起。 小豆子的娘亲含泪低下了头,轻咳了几声,不住地摇晃怀里的婴儿,希望他能尽快平静下来。 一切,都怪那该死的疾病—— 忽然有一天,满园村的平静被打破。突如其来的疾病席卷了满园村,村子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几日时间,成了废墟。 因村子座落在江城的偏僻之地,江城的官府不能及时的给与百姓救助。仅留下来的几个村民无可奈何,只得出逃谋求生计。 于是,小豆子一家随着村长一同到了离村子最近的长安城。与其千里迢迢求得江城官府的庇护,不如靠自己的力量,徒步来到长安讨一条出路。 满园村虽不富裕,但这里的天空,与碧波相连。碧波澹澹,若隐若现有山岛竦峙。 这村子离传说中的仙山——涂山不远,村子里经常光顾特殊的客人,常有铃鹿、白狐等稀有的生灵误入村中。但村中的人大多心地善良,见之只将其驱赶出村庄,并不会痛下杀手。 直到那一日—— 心地善良的小豆子拾回了一只受伤的狐狸。这狐狸浑身的毛发泛银白色,一双碧绿中透着黝黑的,如宝石一般圆润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小豆子的娘亲。 小豆子的娘亲浑身冒着一阵寒意,叫小豆子赶忙将狐狸儿赶出去,可小豆子却不情愿,说它受伤了,待治好后再将它放生。 自此,小豆子自个儿去山林里采些草药,他闻着味,便知道哪种是治伤救命的,哪种是奇毒无比的。因为他的爹,就是个救死扶伤的郎中。 小银狐脚上的伤在小豆子的悉心照料下,日渐好转,欲走之际,小银狐回眸望了一眼小豆子与他的娘亲。 小豆子的娘亲觉着,它的眼里没有了那渗人的寒意,而是有了些晶莹的东西在打转。 不久后,豆子的弟弟就出生了,小豆子有些失望,因为他想有个妹妹。 过几日,村中办了一场宴席,原是村长的儿子与长安那处接了一笔大生意,从此村里就要富起来了,大家不用再过苦日子了。 然而,就在那场宴席中,小豆子再次见到了那只银狐。 银狐被五花大绑倒吊在宴席中央的空地处。小豆子年龄还小,不过四五岁的孩子自然听不懂村子里的人在说什么。他只知道,此刻,他看着小银狐的双眼,眼里却充满了噬人的恨意。 小豆子的娘亲自然是明白,村中谈论的生意,就是那杀害生灵,贩卖狐皮狐肉的勾当。她见小豆子欲要上前,便拉住了他,斥责道,“你想做什么?” “娘亲,小狐狸很可怜,我要去救它。” “凭你一个小娃娃?你能做什么?不要再惹事了。” 小豆子的娘亲隐忍道,“豆子,别去,你根本阻止不了。” 小豆子的娘亲紧紧地拽着他细小的胳膊,拽的生疼。小豆子也知晓了他娘亲的用意,但那些人却当着众村民的面,将小银狐的皮毛活生生的剥下。 小豆子慌忙掩住了双眼,但从小手的缝隙中可以看到,那是怎样的一片血淋淋的场景。 他哭了,哭的很大声。娘亲抱住了他,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宴席过后,小豆子病了三天三夜。待病好之后,听闻村长的儿子这几日咳嗽不止,滴水不进,身子骨日渐虚弱,快不行了。 久而久之,村中的村民逐渐也出现了这样的症状,村长大感不妙,只是为时已晚。 村民皆病,良田荒废。许多人选择离村,只剩些孤儿寡母,鳏寡老人,在这村中等死。 小豆子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愣愣地望着屋外的灰蒙的天空。 他再一次抬头看天的时候,已经到了长安。长安城的天空一碧如洗,云过之处漾起层层波浪,他记得,家乡满园村的天空,也曾如此。 ....... 黎干见那小娃娃哭的烦心,便对着身旁的人眨了个眼示意。两个士卒得了命令,拿来已经准备好的火把,正欲要投向那绑着数人的木堆。 众难民见状,倾尽全力向黎干求饶。哪知黎干却背过身去,根本见不着他们的凄惨模样。 身为村长的老叟此刻仰天长叹一声,“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小豆子见众人这模样,又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与绝望,放声大哭起来。他不想死,他还没有和弟弟一起长大,他还想再吃一次娘亲亲手做的面糊糊。 他还没有对那只小银狐说声.....对不起...... 他还没有对那日,在长安街上,将他们安置在房屋中的两位好看的哥哥道声谢。 若不是他那日,见屋外那位奇装异服的男子与他们一般,干咳阵阵,孤立无援。他也不会放那位奇装异服的男子进了屋内,那男子也不会将官兵带来,害了大家。 都是自己.....都是自己害的..... 小豆子泣不成声。 待众人绝望之际,只听一女子歌声起,犹如一盘珠玉碎落心间,滴滴答答,直敲心房。 瑶也闭着眼,缓缓上前,她唱的,正是她创的《六幺令》中曲。 六幺令最善言情,不知此时,她所唱,能否唤起那些人心中的一点儿良知? 六幺令.褰裳阁 初夏飞雪,长安书悲苦。 天地骤然纸色,风起柳絮舞。 城内玉楼银街,响哭声一路。 孩婴哭啼,妇寡凄楚,君心铁石皆不顾。 感惜唐王失仁,只听宫娥鼓。 子泣上苍无眼,泪落碎玉珠。 母叹人生多难,心死如墨乌。 褰裳阁下,谁有千伤?吟唱一阙断肠曲。 第二十三章 一树桃花 阿狸见着瑶也只身一人上前,有些愕然。转头看向月灼师父。此刻,月灼师父眉睫低垂,轻轻阖上双眼,白净的脸上沾了些白色的飞絮,默然不语。 三人此番定格成一幅画。貌美窈窕的罗袖白衫女子静驻轻歌;一头长发瀑悬,如墨的发丝在空中轻舞,玄色金边长袍的男子立于柳树下;身旁一碧色青衣长衫,绾着发髻的男子正痴痴地望着。 《六幺令》的调子哼着,虽没有琵琶作衬,却也足以令人迷惘。哀嚎声逐渐被歌声隐没,所有人都盯着这个如出水芙蓉般娇艳的女子。 黎干自是第一个朝她走去的,他威风赫赫,步伐稳健。 瑶也怵在那,见他来了,便低下头,一动不动。 只听黎干没好气地道,“你来作甚?” 瑶也不敢回话,娇弱地身子瑟瑟发抖。 “来做个了断。” 月灼大步上前,玄色的袍袖一挥,英气狭长的眉眼如利剑一般,对上黎干那一双如死鱼一般发肿的眼睛。 “你是何人?” 黎干皱眉,感到此人气场强大,怕是来者不善。 “别管我是何人,你可知你是何人?” “笑话,本官堂堂长安城京兆尹黎大人,长安城最大的官儿,有谁不知?” 黎干冷哼一声,昂首挺胸,晃了晃头上的帽子。 “对,你黎大人,就是这长安城最大的笑话。” 月灼一字一句,犹如十多个巴掌,狠狠地打在黎干那臃肿的脸上。 “你!——” 黎干气急,发红的双眼怒不可遏,立刻命人来捉住月灼。士卒们一哄而上,但月灼行云流水似的步伐都巧妙的一一躲过。 谁也奈何不了月灼师父,黎干便命人绑了一旁干着急的阿狸。阿狸本是在一旁发自内心地替师父加油助威的,谁知忽然上来一群人,三两下就将他绑成粽子一般。 阿狸从来不是吃素的,他一边一脚踹像士卒,来一个踹一个。 此刻场面乱作一团,百姓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听黎干大喝一声,“都住手!” 他一手高举两支火把,一手插在肥硕的腰间,道,“再动一下,我便立刻烧死他们。” 火光冲天,奈何雪下的还不够大,若再大一点,只要再大一点点,便可扑灭这烈火。 瑶也咬着唇,贝齿在小巧的唇上留下一道深痕。就在众人都放松懈怠的那一刻,瑶也起身,一个转身如白驹过隙,夺过黎干手中的两支火把。 瑶也一手高举火把,另一只手将火把对着黎干怒道:“就是他!就是他命令我和江城那处做着贩卖生灵的生意,你们所食的褰裳阁的上等好菜过门香,不过是狐狸肉而已。” 众人哗然。 瑶也继续道,“多年来,黎干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这样一个只为谋利,不把百姓放在心中的人,你们还信他的话么?” 她一时激动将手一挥,火把上的零星火焰迸出,落在她白皙柔嫩的皮肤上,灼出一处处疤痕。 “也许,就是因为他,老天惩罚我们,在长安降下劫难.....” 瑶也忍着痛继续道,如今,只有她,只有她才能救大家。揭穿了黎大人的真面目,也许,她的心里会好受点儿。 可黎干哪里允许她继续说下去,迅速从衣衬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正中她的心口。 呲—— 她猝不及防,然回过神时,白衫已染成红衣,犹如一朵朵彼岸花在这茫茫风雪中相继绽放。 也许是因为刀子进去的极快,位置又很准,她没有感觉到那么痛。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只是拔刀的那一刻,有一点点痛。刀光凌冽,闪过她的眼眸处,泪水随着长睫顺延而下。 她没有立刻死去,只是,人在将死之际,是不是都会回忆起以往的事呢? 年幼时,也曾欢声笑语,和家妹一起,赏着家里的桃花。 那年的桃花开得正艳,她长家妹十岁,四岁的家妹在她的怀中,惬意地听着故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家妹名叫窈窈,四岁的孩子听不懂此为何意,歪着头,奶声奶气地问道,“姐姐,窈窈不懂什么意思?” 瑶也轻笑道,“桃花怒放千万朵,色彩鲜艳红似火。” 说的如此通俗易懂,四岁的窈窈也和声着,“就如姐姐一般嘛?姐姐像桃花一样美呢。” 瑶也宠溺地抚着妹妹的头,见妹妹粉扑扑的脸蛋儿嫩的要滴出水来,“才不是。窈窈长大后,定是要胜过我的,真是个美人胚子。” 两人相视而笑,桃花瓣簌簌落下,沉溺在那年翩跹飞舞的花瓣里。 如今怕是,再也见不了妹妹一面了吧—— 倏忽一瞬,她口吐一大口鲜血,火把没有落地,而是被黎干的手下接了去。 瑶也又想起那年,战乱纷纷,她与窈窈失散,窈窈不过五岁,还是个无知孩提。没了自己的庇护,她该如何而活? 若是窈窈死去,这也是瑶也做的最坏的打算。十几年来,她苦苦寻妹妹的下落,却不得而终。她最怕听到妹妹死去的消息,然而等了十几年,也无等到任何讯息。 若是她活着,此刻在何处,过着怎样的生活。瑶也最期待的,就是窈窈能再次回到她的身边,再一同习那音律歌舞,姐妹彼此相伴就这样生活下去。 纵使她如今已沦落为歌姬,但相信,只要在这长安,若是窈窈活着,她就算将长安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她的下落。 除非——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在她将死之际,她不想再如此凄凉了。 不过,若是窈窈已经死了,此刻,自己也即要见到她了。 瑶也的眼眸逐渐深沉,视线变得模糊,她颤悠悠地伸出沾满血的手,像要抓住什么似的。 五岁的窈窈在她面前无忧地欢笑着,晃着黑黢黢的小辫子。 “姐姐,我在等你。” 瑶也会心一笑,露出一排沾着血的贝齿。而倏然间,她又见那爽朗清举的背影,持着折扇,好一副雅人深致的模样。 “苏公子.....” 她唤到,见那人缓缓回头,那样温柔的眸子,亦是当初那模样。 ........ “这折扇,就送与姑娘你罢。” 说罢,苏宴转身离去。 瑶也有些痴了,身旁的小姐妹打趣道,“我们褰裳阁的当红舞姬,也有动心的时候。” 她红了脸,遮袖掩面道,“别乱说。” ........ 也许此刻,才可以把藏在心底的话语脱出。 “苏公子....瑶也....” “今生无分.....希望我们......来世有缘。” 她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苏宴的身影,猛然想起,他受了伤,还在褰裳阁等着。 终是连最后一眼都见不到....... 柳絮顺着风儿,飘进了褰裳阁二楼的厢房。 苏宴躺在床上,双手还捂着隐隐发痛的伤口处。虽然江郎中的药粉是好,但也不是神丹妙药,不能立刻见效。他听见窗外喧嚣阵阵,也担心阿狸他们三人的安危。 奈何自己此番连床榻都下不了,只得睁着眼,抬头望着上方。 咦,什么时候,下雪了呢。 第二十四章 桃源村 在瑶也离去的那一刻,她的耳边,听到有人歇斯底里呼喊她的名字。 凄厉的声音回荡在风中—— 可是她再也见不到来者是谁了。 阿狸挣脱众人的束缚,不顾一切地将地上的人儿抱起,像一件珍宝一样,抱得紧紧的。泪水顺着脸颊两侧滴落在瑶也的面颊上。 她一点儿也不像死去的人儿,她的面容还是那样白皙中透着红,身上的香气未散去,手心的触感还是炙热的。只是,她的眼角,挂着一滴未完成使命的泪水。 那泪水里映着谁呢? 阿狸在流转的泪珠中看到了自己痛楚的模样,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士卒包围了。 士卒千军,阿狸独身一人。寡不敌众,他只得放下瑶也的身子,起身拼个你死我活。 月灼师父再顾不得其他,指骨分明的右手伸出,掌心朝上,手中竟凭空出现一把拂尘。拂尘一挥,阿狸就在万人堆中刹那消失不见。 阿狸再次睁眼,发现自己置身一处虚无缥缈之地。四周皆是浮云漫漫,只是这云彩与自己平日里望着的不同。这样真实的触感,近在咫尺的柔软,莫非—— 身子站不稳,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是腾空而飞。 四周的云彩如有了规律一般,迅速向后移动。眺望远去,那是天的尽头,仿若有一束霞光。 月灼师父一手揽着阿狸的腰,一手持拂尘。手中的拂尘向左,两人便朝左飞。向右,两人便朝右飞。 阿狸此刻心中百般滋味,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见着那长安在自己的脚下愈离愈远,最后变成芝麻大点。 他有些许哽咽。 月灼师父的眼神瞟向低头沉默的阿狸,他叹了一口气,再无多说。 须臾间,两人便到了一处村落。拂尘一挥,两人从空中缓缓而落,见此地依山傍水,屋舍俨然。月灼便选中了那树荫下空旷之处落脚。 怎料拂尘收的早,两人失重一般,狠狠地砸向地板。 阿狸是最惨的,他在师父的身下,直接摔青了腚子。月灼师父压在他的身上,有个人肉垫缓冲,幸得无碍。 这么一摔,将阿狸心中所有的悲痛都摔了出来。 阿狸终于在此地得以发泄。先是放声大哭,又低声啜泣,最终忍不住,扑倒在月灼的怀中,像百年前那般,哭个不停。 “师父.....” 月灼心疼地拍拍阿狸的背,“师父带你离开那里.....” 阿狸忽然想到了什么,狠狠地推了一把月灼肩膀,斥声道,“那些难民呢.....不救了吗?!” 月灼英眉微蹙,深眸低垂,无语凝噎一般,转身垂首。 “救不了.....” “为何?你都救了我,为何不救他们!” “不是我不救,是根本救不了。” “那苏宴呢?他还在长安城中,也不管他了吗?” “命中自有定数。” 他的声音细小,毫无底气,若不是阿狸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什么借口。我根本不信!” “师父,您是师父,求求你救救他们,救救那些可怜的人.....”阿狸转过身,两手抓着月灼的肩,使劲儿摇晃。 月灼被他晃的有些愣了神,他似乎有难言之隐,但对着阿狸,他又不得不给他个解释,“徒儿,你知道么,有些事是我们改变不了的。” 月灼知道,在青丘的那晚,卦象显示,长安城这番劫难,定在劫难逃。 不论他们做了多大的努力,长安的劫难怎么都会发生。若是他们阻止了难民被烧死,那难民们也会换一种死法。 月灼不是没有努力过,他曾经用法术冒着逆天改命的罪过,造了一临时的隐身之地,本以为任何人都找不到那些人。怎料到,那群难民们还是出了屋子,落得这个下场。 直到现在,月灼也没有想明白,到底是谁破了他的法阵,寻到了这些难民。 再如瑶也,月灼早知她会死于非命。当初,若不是他极力阻止,她早就死于魔化的阿狸手下。只是,他不愿看到,阿狸为了一个该死之人,而让他自己从此堕入妖魔道。 兜兜转转,不过同样的结局。 所以不是他不想救人,而是救不了,救不得。 虽救不了长安,但是他们可以救江城。 卦象中的劫难只显示着长安,并未提到江城,所以,在这里,他们还是有一线希望去救那些凡人。 只求他们不要像长安城的百姓一般,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见阿狸还在与自己置气,他便低身下气讨好道,“好徒儿,忘了那里的事吧。” 阿狸气急败坏,扭头指着月灼的鼻子道,“师父,你变了。” 月灼一怔,错愕道,“我如何变了?” “师父变得自私自利,见死不救,冷眼旁观,漠不关心,冷血无情。”阿狸双手插着腰,挽起双袖,可是袖子太长太宽,挽起又顺着他细长的手臂滑落下来。 月灼无奈扶额,“徒儿你的成语还真多。” “我还没说完呢,”阿狸见他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你简直与那个黎干不分上下。” 阿狸一想到,长安城的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中。那黎干,定会将那些难民烧死。还有那可怜的苏公子,伤还没好,不知道,黎干会不会找上他的麻烦。 还有瑶也,她的尸身就那样冷冰冰的躺在地上....... 阿狸顾不得生疼的腚子,猛然起身,欲要离去。 月灼拉住了他的手,“去哪儿?” “去救他们。师父不救,我救。” 阿狸的一字一句都夹杂着哽咽。月灼知道,这小狐狸定是伤透了心。他自然是不愿小狐狸对他的误会如此之深,只得好好跟他解释一番。 奈何阿狸半信半疑,月灼有些心伤,百年间的相处,经过这事之后,他们的师徒之情竟有些动摇了么? 也许这次历劫,不光是让阿狸提升修为。也是给自己提个醒,莫要重复千年之前的残局了。 阿狸虽有众多疑虑,但是他知道,这世间上,谁都可以不信,就是唯独师父不能。 无奈叹了口气,“自从下山来,多了许多烦心事,还不如不下山。” 月灼挑眉,“哦,这么快就后悔了?那我们回去?” 阿狸立刻摇头,“别别别,我只是.....” 只是.....觉得遗憾.....又无能为力..... 阿狸又陷入了思索。 未等阿狸回神,月灼便纵身一跃,将他压在胯下,两脚踝用力的夹着他纤细的腰身,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他细小的手腕,道,“说,方才谁给你的胆?胆敢以下犯上?” 阿狸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珠,咬着牙,想要挣脱时,只听得身旁草堆里有窸窣声响。 两人猛然一惊,同时喊道,“谁——” 草堆里蹲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他一人的身子,比师徒两人合体看起来还要高大。只见他一手扛着锄头,身上粗布麻衣,头上还包着一条卷成麻花辫状的蓝色头巾。 那人的皮肤黝黑,伸着手挠着后脑勺,道,“对不住,两位,我不是有意偷看的....” 阿狸心里骂道,此地无银三百两。说不定就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才偷看的。 阿狸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推开压在身上的月灼。月灼此刻也感到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嗯.....大叔,请问此地可是江城?” 那见着约着四十出头的男子一脸不悦,竖着大拇指指着自己,“大叔?老子才二十岁。” 二十岁......? 月灼与阿狸惊愕,互看一眼,心里盘算着。 月灼一千八百多岁,贡镜帝君和白术一千多岁,阿狸一百多岁。 须臾仙翁.....?算了,他忽略不计。 果然,岁数这个词果然是个迷。 第二十五章 桃夭 “大叔.....呃不对.....小哥哥....”阿狸弱弱地道,“这里,是江城吗?” 这位自称二十出头的男子对阿狸方才的称呼很满意,他昂着头道,“叫我阿良就好。这里是江城,不过只是江城的一个小村落。叫做桃源村。” 桃源村?阿狸环顾四周,此地广袤无垠,虽绿茵千里,但也没见着半株桃花。 “为何叫桃源村?明明没有桃花啊?”阿狸问道。 这问题可难住他了。阿良心想,自己不过是个砍柴的樵夫,哪里懂得这么多。 “这里自古以来就叫桃源村,不过,这桃花,也是这几年才不开放的。”阿良指了指四周,那些光秃着,枝丫横叉的小矮树。 “这便是桃树,只是不知为何这两年,桃花就不开了。” 阿良见师徒二人穿着艳丽,扮相不俗,不像是本地人,便问道,“二位从何而来。” 阿狸脱口欲出,怎料月灼抢先道,“我们是从城里来的。” 阿良一听两人是从城里来的,便两眼放光。要想着,他们这个乡下地方,虽然景色宜人,但是穷得很呐。 若是好好招待了他们,岂不是和城里人结了交情,待到有啥好吃的好穿的,他们也会想到自己一份。 “想必二位是来咱们这桃源村游历的吧?”阿良摆着一张笑脸。 师徒二人心虚地点头。 然而月灼发现,方才与阿良说了这么久,他一直神采奕奕,丝毫没有患病的迹象。他记得那位老叟说过,江城的人也是日夜咳嗽不止,面黄肌瘦。 而他眼前这位男子,身材健硕地像头牛一般,哪里有怏怏病态的模样。 莫不是,那位老叟所说的江城,并不是指江城里所有的地方? 但至少,月灼现在要确定的是,这座村落,是否有人也感染了虚劳之疾。 阿良领着师徒二人回了家,这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虽然没有长安街那样繁华昌盛,但这里的人个个彬彬有礼,热情相待。 阿良是独自一人住在这茅屋中,茅屋不大,但却干净整洁,所有的物品有条不紊的陈列着。 阿狸感叹道,这样一个看起来粗枝大叶的男人,竟然也会有心细如针的一面。 阿狸也同师父一样,发现这个村子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这里的人看起来精神抖擞,红光满面。男人打猎种田,女人织布纺衣,莫不是他们来错了地方? 师徒二人打算在这里暂住些时日,静观其变。 夜晚,阿狸被阿良的呼噜声吵醒,在极小的木塌上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才发现,另一头的木塌也空空如也。 咦,这么晚了?师父去哪儿了? 阿狸遂起身,披上外袍,轻声掩门,但此木门因老旧,还是发出一声咯吱的声响。 阿良翻了个身,用手戳了戳鼻孔,继而酣睡如泥。 夜里有些凉意,阿狸抬头,这里的夜色凉如水,不知可有牛郎织女在这天悬星河中相会? 牛郎织女的故事他是听师父说过的。阿狸还记得,他们虽每年才能见一次面,但终归,有了一儿一女,不负韶华,还算有了好结局。 比起那些明明相爱而爱不得,明明不爱却又牵强在一起的人,也许要幸福的多。 阿狸有时想着,自己对瑶也,到底是一份怎样的感情呢? 是师父口中所说的男女之情么? 他自己也是弄不明白,但是瑶也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他也无从弄得明白。 月色清淡地如水一般倾泻而下,映得这萋萋芳草失了原有的色彩。 四周悄然无声,只有那几只乌黑的雀鸟,站在光秃的枝丫上许久,幽绿的眼珠溜溜转着,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在一缕不明不暗的光亮指引下,阿狸被引到了一棵光秃秃的树前。 这是一棵桃树,只是它没了生机,没有了颜色相称,在这样的夜里,看起来就像老者的面庞,一道一道的纹路交错着,杂乱无章的盘踞着。 “少年~” 耳边传来一声呢喃软语。 阿狸张望且琢磨着,并未见到人啊。 难不成是......鬼? 他记得,月灼师父曾说过,世间上,除了人、妖、仙神、魔、还有鬼。鬼是人死后所化成的,有的甚至是怨气极大的,带着生前的死状。 若是碰上怨鬼厉鬼,那怕是有灵力的妖,也要忌惮三分。况且,那怨鬼厉鬼的死相不仅不堪入目,还能让见者失眠个几百年..... 阿狸将他那紧张的抖个不停的小手指藏入袖中,倏地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吓得连忙抱住了头。 不对.....阿狸想到,月灼师父说过,鬼走路是发不出任何声响的。 “徒儿~~你在这作甚?” “玩泥巴么~~一起吖~” 这样熟悉的声音,这样迷人的声线,这样飘逸的发丝。这样迷倒万千..... 阿狸仰头一看,果然是月灼师父。 有师父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月灼也是循着光到了此处,此时两人耳旁又想起一声,“少年~” 月灼此刻提眉一笑,俊秀的容颜在月色的映衬下更加的清隽。他缓缓绕道这棵光秃的桃树后,将树后的东西拽了出来。 这是一位清丽的女子,看着莫约十七八岁。梳着双髻,一席粉色袖裙着身,裙摆边微微翘起,上面还绣着一株开得艳丽的桃花,犹如一朵桃花附了人身。 原是她在装神弄鬼。 “我是桃树妖。” 师徒二人还未问话,她却不打自招。 阿狸双手交叉摆在胸前,忿忿道,“为何戏弄我们?” 桃妖两手一摊,叉着脚站着,“在这无聊了,好不容易来了新的客人,便要好好戏弄一番。” 月灼横眉怒目,撩起袖子就要冲上去。阿狸挡在师父身前,两人相视点头,一同撩起袖子冲上去。 那桃妖慌了,见两人丝毫不惧怕,还想揍她,便投降道,“慢着慢着....小妖看二位好像不是本地人?” “对.....我们是青丘....”阿狸欲要回话,便被月灼师父一手捂住了嘴。 “青什么?”桃妖有些好奇。 见二人不语,桃妖便抖抖手道,“外人快些离去罢,这穷乡僻壤没什么好玩的。” 月灼松开阿狸,手上竟是阿狸的一嘴口水。他将手往阿狸的衣服上蹭了蹭,问了一句,“为什么你不开花了?” 桃妖被这么一问,似乎扎到心坎里去了。戏谑的神情蓦然神伤,不经意间,低下了头。 “因为他死了。” “谁死了?”师徒二人同时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个愣头愣脑的二愣子。村子里有个樵夫要砍我,砍伤了,他便来给我治伤,我从来不知道,竟然会有人给树治伤的....” 说到这,桃妖不由得噗嗤一笑,继续道。 “他经常来跟我说心事,说他家里有妻儿等着他,等他治好了这村子里村长夫人的不孕症,他就回去见见妻子和儿子。” “日子久了,村长夫人也怀了身孕。可是那天,他正要离去,村长的夫人突然小产,村长认为是他医术不高明,让人打死了他.....” 桃妖目光黯然,“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但是我只是个修为尚浅的小妖,根本帮不了他....” 第二十六章 苏宴 “所以,情郎死后。你从此就伤心欲绝,再也不想绽放了?” 桃妖愕然,转头看着说这话的那位男子,此男子身形高挑,玄色金边长袍下的他浑身散发高贵之气。 眉宇间惊艳了众生。眉若利剑,目若朗星,举手投足间都比他身旁的另一位男子多了份器宇轩昂。 阿嚏—— 阿狸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用手指搓了搓坚挺的鼻梁,碧绿色的长衫上似乎沾染了方才的浊物。 桃妖嫌弃地看了一眼阿狸,她平日里最讨厌那娘里娘气的男子。 想着不久之前,她还盛开的时候,有一看着挺儒雅的男子在这里瞎转悠着,见什么都要吟一首诗。见那摇头晃脑的模样,她忍不住捉弄了他一番,哪知他哭哭啼啼地离去。 想比之下,桃妖更讨厌娘里娘气的痴傻书生。 “才不是什么情郎。他不是....有妻儿么?” 桃妖的眉目间有些许消沉。蓦然间,回过神来,她又插着腰指着师徒二人道,“要你们多管闲事。” 说罢,呲溜一声,人就不见了。 只留下师徒二人怵在那大眼瞪小眼,互相无奈地耸了耸肩。 夜已深,师徒二人结伴回了茅草屋,入塌而睡。 次日清晨,月灼还在睡意朦胧中,转而忽感到面前一阵气息,犹如海水般带着一丝咸甜。 月灼睁开惺忪的睡眼,此刻他,衣襟半敞,锁骨壑壑,如墨的发丝随意地散在身后。 阿狸看的入了神,不经意间羞红了脸。 月灼想看看这狐狸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便装作睡意未醒,揽过阿狸的脖颈,顺势将他推向塌内。 小巧的木塌经不住两人的重量,呀呀作响。 月灼半睁眼,忍住笑意,将一条腿压在阿狸的身子上。 “师父.......” 阿狸挣动身子,险些喘不过气来,“快放手.....” 月灼师父当做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地呼呼大睡。 只听一声—— “你们......” 一位身形高挑,儒雅俊美的男子刚进门,见到此番场景,直愣愣地杵在门口。 月灼师父这才睁眼,只不过他方才怡然自乐地神情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鄙夷。 “你怎么在这?” 苏宴不解,笑道,“我怎么不能在这?” 月灼松了手,阿狸这才透过气来,如得救了一般。气还未顺,着急解释道,“师父,我方才想着帮你买点食物充饥,谁知在那里就碰到了苏兄弟。” 苏宴听阿狸称他为兄弟,受宠若惊,不由得将目光移向阿狸。 “呵,阴魂不散。”月灼嘟着嘴,小声的说了一句。 ............ 午时,苏宴将自己的境遇说与了师徒二人听。 原来,那日,苏宴在房中等候许久,却还未见到三人归来。隐隐感到有不祥之意,便忍着痛去寻。 他看着褰裳阁内那不长的楼梯,是用上等的紫檀木制成的,仔细一闻,还带浓郁的檀香味儿。 恍惚间,他竟看到那楼梯化为一条浑身光滑,紫红色纹路交错的巨蟒,巨蟒的信子细而殷红,一伸一伸地摆动着。 一双见不着眼白的双眼发着森森绿光,似乎要把苏宴生吞活剥。 苏宴一个踉跄,跌倒地上。腹间的伤口有撕扯感,苏宴低头一看,伤口处又有些鲜红渗透而出。 晃眼,他再定睛一看,哪里是紫红色绿眼的巨蟒,原来不过是木梯而已。 苏宴一手搀着木梯的横杆,一手捂着伤口处,一步一步地挪向那层层起伏的阶梯。 每落一脚,他的腹间伤口处便要痛一次。 苏宴咬着牙,身后的衣衫已湿了大片。过了半晌,终于如释重负般走完阶梯。 他步伐紧凑,轻踏地面而不敢用力。还未走到褰裳阁门口,便见一些官兵迎面而来。 苏宴连忙找一处藏身,幸得他常来褰裳阁,知这紫檀雕花木栅栏里的上座处,有一处空位有升降的作用。 只要拨动一侧的荷花高灯的莲身,那座塌就会升起,直至与歌舞高台相对。起初是用来提高宾客的观赏效果,没想到此后成了噱头,吸引来更多的宾客上座。 然而如此特殊的座位,褰裳阁内只设一处。高台升起后,底下就会成为一镂空之地,此地也不知通向何处。 但此刻时间紧迫,苏宴也顾不得其他。那些官兵来势汹汹,想必定是来者不善。 他扭动莲身,跃入这四方洞中。而高台未一直往上,而是升到一半,便落了下来。 那群官兵一惊,只听得一声巨响,扬起一阵尘灰,方才见着的那模糊人影便凭空消失了? “给我搜——” 其余地官兵得了命令,立刻行动起来,不放过任何一处。 此番苏宴跌落一处,竟觉得有些刺眼。他的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加上方才那重重一摔,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雪上加霜。 苏宴见得眼前一阵明媚,才知是那刺人的日光。他便豁然开朗,此地定是另有出口。 而他此身所处,正是那日师徒二人所见的青瓦白墙。 苏宴见这边普通的白墙处不时冒出尘灰,便用手作拳,敲了敲。 有回响声,此面墙是空的! 他在墙的四周摸索着,终于在那藤蔓缠绕处找到了一处隐藏极密的出口。门后,一阵阵过门香的味道夹杂着血肉的腥臭扑面而来。 他是极其厌恶这过门香的香味,苏宴甚是不解,为何长安城的百姓都对这味道一往情深。 苏宴是不喜这味儿的,反之,他还觉得恶心作呕。 而今,更与这腐肉烂皮的腥臭味相融合..... 苏宴觉着自己的胃里正翻江倒海,随后呕出一大片食物残渣。 他紧闭双眼,再也不敢看那一只只,血淋淋的尸体。 那些.....是什么? 他没看清,也不敢再看,便朝着远处的另一扇石头门慌乱离去。 那扇门是褰裳阁的另一处出口,出口处是长安城外的一处偏僻石头墙。石门开启,又很自然地关上。 苏宴不敢相信,竟然就这样轻易地,出了城? 他回头望了一眼石头门,仿若与这扇门连接的那个通道,犹如人间炼狱。怕是地府也不过如此罢。 幸得他身上还带着些散碎金子,便到城外摆摊处,置换了些朴素的衣物与充饥的干粮。再回头时,见长安城门已封,城外的石墙上粘贴着阿狸与月灼二人的画像。 原来那日,长安城的集市出发生了一件大事。京兆尹黎干命官府在城内外粘贴贼人的画像,以戒众人。 褰裳阁的歌姬瑶也也参与其中,妖言惑众,落得身亡的下场。 京兆尹黎干将她的尸体抛入那群难民之中,又抓来江郎中与那些身患疾病的百姓,说他们是处心积虑策划了这一场阴谋,要谋害长安城。 于是,黎干将所有病患连同瑶也的尸体一同葬身火海。 有两个同谋现已脱逃,黎干就算是倾其权利,也要将这两人捉回长安。 这是苏宴听那摊主说的,那摊主前些日子带上了身家已离开长安城。长安城不同往日,他也没什么再留恋的,想去再寻一处可安生之地。只得边走边做些小生意,来解决温饱问题。 摊主说,幸亏离开的早,再迟些,长安封了城,就走不了了。 苏宴思绪万千—— 想到那些无辜身亡的病患与江郎中,还有瑶也—— 落日余晖照着他的身影,细细影子被拉长,斜向一处。苏宴咬牙切齿,攥紧拳头,随后,又松开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无力垂到身侧。 第二十七章 卿卿 听着苏宴的描述,阿狸的脑子里仿若有了那触目惊心的画面感。他扶额思忖,喃喃自语,“为什么,你说的这些,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月灼见阿狸似乎要想起那不该想起的东西,便将话锋一转,道,“你又是如何到这里的。” “那摊主说,离长安最近的,便是江城的两个村,一是满园村,二是桃源村。” 苏宴接着话茬,继续道,“如今满园村已是满目疮痍,我便想着来这桃源村查探这病源所出,顺便歇歇脚,没想到遇上了你们。” 只听月灼连忙接着他的话音道,“我们也是这样想的。” 阿狸此时抬眼鄙夷地瞟了一眼月灼师父,“师父,明明是你自己找错了地方,以为这里是那老叟说的地方罢。” 月灼见这小狐狸出卖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伸出细长的手指,正对着阿狸的脑门,弹了一下。 阿狸哎哟了一声。 “师父?.....你们是....师徒?哪个门派?” 这么一问,师徒二人都不知话该从何说起,便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合欢。” “合欢派.....?” 苏宴心里琢磨着,他也游历了许多地方,也见过许多稀奇古怪之事,眼界也算深的了。江湖上的名门派别也听说了不少,只是这合欢派....从未听说过。 莫非是一不成气候的小派.... 合欢派......这名字一听,好像有点不正经,也不知派中传授的是哪种道法,修炼的是哪种功夫。 苏宴想起方才师徒两人亲密之举,恍然大悟,便又觉得羞于开口,只道。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三人洽谈之际,一大早上山砍柴的阿良挑着些木柴回来,进门见家中有客,一副风雅名士的打扮,便喜迎而上,为三人倒上茶水。 询问一番才知苏宴乃洛阳城中一富家公子,最喜游山玩水。得知三人是朋友,阿良说要为几人做几个小菜边吃边聊,便退到伙房,边准备食材边竖起耳朵。 阿良家的伙房与卧房,还有客堂是分开的。虽然是分开独立的,但是相距不远,若是谈话声音大点,还是可以听清的。 阿良想着,这些人吃我的睡我的。也不能白吃我家粮食啊,若是家中真有些实力,那还好说。若是装模作样,定要将他们卖给人贩子。 瞧这三位公子,细皮嫩肉,相貌堂堂,均是上等的货色啊。虽然没有涉足这方面的生意交易,但如今,外头都在做着这事儿。 阿良一直想掺和一脚,但他还是有那心没那胆儿。 可现下这两人在家中已住了几日,也没啥表示,金银珠宝什么的也没有见着,甚至两人连包裹都没有。 阿良早就怀疑他俩的身份,若是真的富家公子出来游山玩水,那怎会连一个随身携带的包袱都没有呢? 如今又来一人,进门前阿良已经将他仔细打量一番,同样也没有携带包袱。 莫非是集体诈骗?来骗吃骗喝的? 若真如此,他就来个黑吃黑。 阿良从衬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用牛皮纸包裹,四方形状的一小包药粉。这是阿良去城外将那些猎物走货时,从一长安城的老友那里得来的。 他说此物是经过曼陀罗花的汁液提取,再与川乌、草乌合磨,形成的药粉。其色如月白,但却食之无味,入食材中也将与食材相融合。 人畜食之,皆可昏迷三天三夜,醒来后方觉浑身无力,气若游丝,但不伤性命。 阿良不管那些繁琐的制作工序,他只管这效果好不好。起初,他买来这药粉只想用在山上那些猎物身上,好让自己不用费那么大的劲儿去捕猎。 没想到,今个儿,就用在他们三个身上。 阿良将包装拆开,奈何手却抖个不停。他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从未害过人性命。也不知道这玩意是不是真的不伤人命,要是这些人死在他家里该如何是好? 犹犹豫豫间,他听见窗外有一女子的声音,只得将药粉重新包好,塞回衣内。 阿良出了伙房,见眼前站的是位体态婀娜,面容姣好的女子。 这女子估摸二十出头的样子,体态丰盈,娥眉如月,双眸似钩。一席白纱袖裙拖地,只是这裙身,破破烂烂,显得脏乱不堪。 阿良还注意到,这女子的身上还有些许处带着伤,瞧着伤口的抓痕,似乎是野兽所为。不过就算是灰头土脸也挡不住女子的娇媚态。 “你.....” “小女子唤作卿卿。与家人在山中失散,又遭受野兽袭击,好不容易脱险而出,便到了这。”卿卿咽了一口口水,“大哥可有地方让我休息一下,讨口水喝。” “有有有....” 阿良连声道,也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将她带进了客堂。 一会儿的功夫,四个外人就占满了阿良的小茅屋。 见眼前来人,三人本起身相迎,可师徒二人却僵着身子在原处,一动不动。 她是狐狸! 阿狸一眼识破眼前的这位女子是狐妖所变,只是见她惺惺作态的样子,不知是何目的。再看月灼一眼,他若有所思,也没有当众拆穿。 那女子抽抽噎噎,瞧见师徒二人,眼中有些复杂之意,但并未理会二人。而是随着阿良一同入了卧房。 半晌,阿良从房中而出,顿时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他清了清嗓子,挺拔了身姿,道,“那姑娘叫做卿卿,之前在山上与家人失散,又遭到野兽追赶,好不容易逃到这。方才给她看了伤口,涂了些药,睡下了。” 月灼饶有兴趣地打趣着阿良,“阿良,你可真是个好心人啊,见人就带回家~” “哪里....哪里....”阿良不好意思地挠头,又觉得月灼的话哪里有些不对劲。 阿良心想,他这话的意思,应该就是在夸自己吧? “嘿嘿....三位接着聊,只是谈话声尽量轻声些....怕打扰里屋那位姑娘休息。” 阿良说罢,退出了客堂,朝伙房方向走去。 此刻三人无心再谈论下去,因为此处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苏宴此时也察觉到了师徒二人的异样,便道,“李檀小公子,你们....莫非是觉着方才那女子....” 阿狸道,“苏宴,你想说什么?” 苏宴看了一眼陷入深思的月灼,胸有成竹地道,“觉着她也是病患?” 只听月灼一声冷笑道,“非也。比你想象的,恐怖多了。” 苏宴不解,想要继续问下去,只见月灼抬头望着天,长发与衣袂皆被风扬起。 “你知道,山海经的传说么?”月灼背过身子,微微侧头,问苏宴。 苏宴愕然,心想这人突然问他山海经的事情作甚? “在下曾游历四方。鬼怪之事也略有耳闻。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山海经》乃先秦古籍,记载许多奇珍异兽,可谓是一部旷世奇作。” “那你知,这《山海经》中,哪类异兽最善化为女子形态,蛊惑众生么?” “是九尾狐。善变化,喜食人,其声如婴儿....” 苏宴说道此处便停住了,再仔细回想方才那女子哭泣的声音,简直如婴儿哭啼一般。他惴惴不安,莫非,他是在提醒那女子是九尾狐所化.....? 阿嚏—— 阿狸接连打了五六个喷嚏,鼻子痒痒的,还有些发红。 天空波云诡谲,霞光万丈,此状,是要下倾盆大雨之兆。 “要变天了呢,徒儿要适当添加衣物,可别着了凉。”月灼望向天边的霞光,道,“我也要去收前些日子晒着的衣服咯。” 第二十八章 真实与否 月灼师父溜的飞快,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阿狸嘴里碎碎念叨,这师父,做事一半一半的。既然看穿了那女子的真面目,也没给他们留下个解决方法。 苏宴还在为方才月灼所说的话焦思苦虑着。阿狸在一旁问道,“苏宴,若方才那女子真是九尾狐,你要怎么做?” 阿狸虽是不经意之问,苏宴也是被他问的一怔。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想到,《山海经》中的异兽会现身在他的身边。 他虽喜游历,但觉着游历山水间的那些神怪之说不过是道听途说,只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而如今,听阿狸这么一问,苏宴倒是想好好思考一番这问题。 阿狸经过长安那事之后,原本无忧无虑、放浪轻狂的性子也收敛了许多。他也才真正了解到,当时月灼师父口中所说的,凡人的心思,所谓什么。 也许是瑶也的死他还没有释怀。直到现今为止,他还未真正弄清楚,他对瑶也的感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瑶也勾结官府,害死同类的做法,真真切切的伤了阿狸的心。 而如今,阿狸也想知道,眼前这个他眼中所谓的凡人,与他也算曾患过难的兄弟,对他们妖族,到底是怎样的看法? “李檀小公子,在下倒是觉得,若是那上古的异兽真化成了人——”苏宴两手托着下巴,道,“若是它为善,人便可以与它结成莫逆之交。” “若它为恶,若是十恶不赦,必杀之;但若是有了苦衷,那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试着感化之。” 苏宴呶呶不休,只听阿狸道,“苏宴小兄弟,口渴了罢,喝杯茶先。” 苏宴饮了口茶,继续与阿狸说道,“诶,李檀小公子,说起这九尾狐,你可知,商朝时期的妲己?” 阿狸翻了个白眼,他不过就是问了个问题,这家伙还没完了。 不仅没完没了,苏宴还越说越起劲,“李檀小公子,你可知,这妲己,不仅是个绝色美人,还是个痴情的主啊....想那时....” 苏宴说着,声情并茂,眉飞色舞。最后干脆直接起身,连手脚都用上了。 阿狸哪里不知道,好歹妲己也算他的一个老祖宗。不过,这家伙因为美色祸国,最后被那位留着白胡子,爱钓鱼的姜老大爷给亲手血刃了。 这是月灼师父告诉他的众多神话中的一则,当然,对凡人而言是神话,对妖而言嘛,那就是历史了。 所以那时,阿狸听后,心中更坚定了日后能化形了,必定要化成个男身。若是一不小心化成个倾国倾城的美女子,颠倒众生,岂不是要重复踏上老祖宗走过的路? 而苏宴此刻还未说完—— “我最羡慕的,就是她与那殷纣王的爱情,最后竟因为殷纣王,放弃仙身,自刎了.....” 放弃仙身?自刎? 阿狸听着他的话,越听越疑惑,怎么与月灼师父所说的有出入呀? 难不成,他们听的是不同版本的故事? “等等....你说?妲己最后自刎了?不是说她是祸国的妖,被姜太公那老家伙给杀了么?” 阿狸不解,追问道。 苏宴伸出右手的一根细长的手指,左右晃动着,“那只是民间流传的普遍版本。而真正的结局便是,我方才所说的那般。” 阿狸不屑,“你又知道了?” 苏宴眯着眼,一脸坏笑地靠近阿狸,阿狸被他这副样子吓得汗毛竖起。要是那狐狸形态,怕是毛发早如静电般散开罢。 “因为我看过——《山海密卷》。你可知,妲己原来就为女娲座下的婢女,因殷纣王对女娲不敬。女娲便派妲己前去祸乱朝纲,事成之后,即将位列仙班之时,她竟随那纣王一同死去....” 阿狸自然是不知道关于妲己的这样一番传说,他不知妲己原来也是仙身,来到商朝,也算是去人间历劫了一番。 若是历劫,死后也许会魂归天庭,他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苏宴道。 “为何?妲己不是仙身么?完成了任务不是要领赏么?” “她自愿放弃了这个机会,随爱而去了啊.....”苏宴抬眸,白净的脸上一阵唏嘘。 阿狸有些惊讶,若是苏宴说的这个版本是世人少知的。那么,流传在民间的关于妲己的那番传说,为何要刻意抹黑妲己的形象,让众人为之唾弃呢? 而那些,所谓的传说,到底是谁编制的呢?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世,怕是传到最后,早已面目全非了。 任何一个传说,任何一个历史,没有亲身经历过,就不知道它真正的结局。 不过有个问题倒是让阿狸颇为好奇。 “苏宴,你说的那《山海密卷》是何玩意?在哪可以看到?” 阿狸这么一问,只见苏宴又现方才那副脸色,弯着唇角,“李檀小徒弟,你想看么?这里面还有些关于异兽们之间的繁衍之谈。” 阿狸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子,也许是害臊了出现了幻听,竟听到远处传来月灼师父的怒吼,“混蛋苏宴,趁我去收衣服,敢调戏我的宝贝徒儿!” ....... 阿良在伙房犹豫着,是否将这药粉浸入那刚做好的白米粥中。 白粥还泛着热气,袅袅烟雾扶摇直上,绕着他的脑袋盘旋,仿若形成了千万双无形的手,扯着他的脖子,不停地重复道,“倒吧....倒吧......” 阿良战战栗栗,两手手指小心地捻着牛皮纸的两端,上面的粉末跟着摇摇晃晃。啪的一声,药包掉落在地,药粉撒了一地。 他赶忙抓了伙房的柴火灰洒在上面,将那牛皮纸扔进了炉灶,边碎碎念叨,“不行,这草菅人命的事儿我还是做不了,赶明儿,找个借口,让他们走罢。” 只是那女子—— 阿良两眼放光,“那三个大男人就让他们走罢。而卿卿姑娘,就问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做我媳妇儿。” 阿良出了伙房,将热腾腾的一锅白粥端到两人的面前。阿良见着这两人狼吞虎咽的模样,不住地摇头,心想,真是一点戒备心也没有啊。 这三人少了一人,阿良问道,“还有一位公子呢?” “哦,”阿狸嘴里还含着白粥,咕噜一声吞下,道,“他去收衣服去了。” 正巧这时,卿卿从里屋出来,换了身男子的衣裳,粗布麻衣大男人的衣裳穿在她身上竟是那样的好看。凹凸有致的身姿完全不用在意穿的是麻布还是绸缎。 阿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衣服能穿在一位女子身上,还是这么好看的一姑娘。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有姑娘愿意与他搭话。 阿良十几岁的时候,喜欢过村里的村花小莲,可是小莲从来都没给过他好脸色看,说他丑,说他穷。 阿良也曾想着,若是有一日,一位善良美丽的女子能不嫌弃他,与他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那他也不追求荣华富贵,宁愿就这样在平凡的生活中相濡以沫。 他看得愣了神,竟然忘了嘘寒问暖。见桌上的粥还未凉去,便连忙问道,“卿卿姑娘起了啊,饿了吧,快来喝些粥。” 说罢,阿良拿起一旁的碗碟,帮卿卿盛了一碗,还轻轻地吹了吹。 第二十九章 摊牌 阿狸承认,卿卿姑娘很美,但与瑶也相比,还差些分毫,不过各有各的特点。若与云姝上神相比,那自然是比不上的。云姝上神对阿狸来说,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只可仰望,不可亵玩。 他一介小狐妖,见过的精怪少之又少,见过人形的精怪更是屈指可数,撇开那雌雄同体的贡镜帝君不说,虽然她的容颜在青丘是数一数二的,但碍于她的体能特性,阿狸怎么想都觉着别扭。 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一个同类,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是阿狸隐隐觉着,那位唤做卿卿的姑娘,有些不简单。 就如苏宴所说,若是为善,那他们为同类,自是欢迎;若是为恶,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是再不听偏执如此,那必杀之。 阿狸刚开始觉着苏宴的想法有些佛系,但后来仔细想想,若妖一旦为非作歹,就必定也要落得个被杀的下场。 在阿狸的想象中,若凡人都尽善尽美,妖也善良可爱。不仅仅是人、妖二界,若是六界皆如此,那岂不是美哉?妙哉?皆大欢喜哉? 只是阿狸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妖都有私心的,何况人呢?更何况这六界的芸芸众生呢.... 阿狸长吁了一口气。 卿卿喝完了那粥,见身旁没有帕子之类的物什,便提起衣袖拭了拭嘴角。道,“谢谢阿良哥。” 又见苏宴与阿狸两人直勾勾地盯着她,便问道,“阿良哥,这两位是?” 阿良挠挠头,道,“他们是城里来的公子,来这桃源村游历的,在我这住了几日。明日也许就.....走了吧?” 阿良有些心虚地瞟了一眼苏宴和阿狸,苏宴听出了他这话的意思,这是要下逐客令了。刚想回话,却听到—— “阿良此言差矣,我们还没打算启程呢,所以还要再住几日。” 只见月灼抱着一摞衣裳回来,喘着气。 阿良心里骂道,这三个臭不要脸的家伙..... 月灼自然是听不见的。他径直走到苏宴的面前,方才这小子趁他不在,他调戏自己徒儿的一举一动他可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月灼真是恨不能用瞬移术立刻回到可爱的小阿狸身边。 于是月灼恶狠狠地盯着他,警告道,“你小子,给我注意些。” 苏宴一头雾水,甚是不解。 卿卿见着月灼,眼神瞬间变得犀利,随后又娇弱地对阿良说,“阿良哥,感谢你愿意收留我。卿卿就此告辞了,这份恩情,等卿卿寻得了家人,便送些银子来报答。” 她转身欲走,却听到村子外有人喊道,“伤人啦!伤人啦!山上有野兽伤人啦!” 阿良不嫌惹麻烦,出门抓住那人问道,“怎么回事?” 只听那喊话的男子道,“山上有野兽!几个樵夫都看到了,那野兽还伤了一对夫妻,死状太惨了,连头都被吃了,只留下身子。” 卿卿神色慌张,上前问道,“那夫妻是何装扮.....” 那男子见卿卿问话,先是一愣,后回道,“那对夫妻身上穿着城里的绫罗绸布。男的穿着鸦青色的长衫,女的穿着黛蓝色的罗裙,裙摆上还绣着一朵殷红色的牡丹。” 他转而又在阿良耳边问道,“阿良,你这小子,是在金屋藏娇啊?” 调侃一番之后,他继续在村里传话,提醒村民小心山间野兽出没。 这人显然是读过书的,阿良说他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平日里也负责为不识字的村民们宣传些外来消息。 方才他那样说,卿卿知那死去的夫妻就是自己的父母,两脚无力,瘫了下去。阿良连忙去扶,卿卿顺势倒在他的怀中。 那卿卿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阿良有些心疼,安慰道,“卿卿姑娘.....节哀.....” 苏宴越发的觉得她的哭声刺耳,果真如那襁褓中的婴儿一般,哭的令人心烦。 阿良将卿卿扶回屋内,好生照顾她。于是,三个臭皮匠也凑着头,小声地在门外商量起计策来—— “如今儿,都确定了她是九尾狐所化?”月灼拍了一下苏宴的胸膛,“尤其是你小子,确定了吗?” 苏宴使劲点头。 阿狸早就知道那女子的身份,早已与师父达成了共识,只是苏宴那家伙迟迟不表态,如今,也是加入了他们的阵营。 “看这样子,这只九尾狐是朝阿良来的。还有,你小子,也小心点。” 苏宴问月灼,“那你们呢?为何只让我小心?” “因为我们是修仙之人,妖物自然要忌惮三分。”阿狸挺着胸膛,很是骄傲自豪。 “合欢派吗?那我也加入行么?”苏宴起了兴致。 “这——”阿狸转头,示意苏宴这件事要问他的月灼师父。 然而月灼师父晃着脑袋,直截了当的说,“想的美。” 苏宴垂头丧气,这讨论会还没开始呢,阿良就从屋里出来了,三人只好装作如无其事,只好作罢。 戌时,天地昏黄,万物朦胧。方才那碗白粥过肚,腹中早就空空如也。于是,阿狸等不及月灼师父和苏宴买食物回来,自己便蹑手蹑脚地来到伙房,看看是否能找到东西填填肚子。 话说月灼师父与那苏公子是那一见面就分外眼红的两人,如今怎么会一同去为阿狸买食物呢? 其实,两个时辰前,他们三人在讨论吃的方面的时候,月灼与苏宴的意见出现了大分歧,争论不休,谁都不肯服气。 月灼说这村里的枣子糕好吃,苏宴却说是那蛋黄煎饼更加美味,于是两人便负气,分头去买了食材。还让阿狸留下看着卿卿,以防她有什么行动—— 只是两人不知道的是,对阿狸来说,他真正需要的,是肉啊! 肉啊!鸡肉啊! 想着以往在青丘的日子,啃着鸡肉,晒着太阳,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咕咕咕—— 阿狸听到了几声熟悉的声音,他循着伙房的小路进去,竟然发现,这后面,竟是鸡窝! 虽然只有三两只鸡,但也够阿狸饱餐一顿了! 好久没有闻这久违的味道了,阿狸馋的口水直流。一时忘了自己是人形模样,慌忙用袖子擦去嘴角的哈喇子。 这鸡肉的味果然是他最爱的味道,只是—— 他搓搓鼻子,难不成是因为化成人形的日子久了,他的嗅觉也渐渐失灵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抱起一只鸡就啃,只是那鸡无端被人咬了一下,哪里服气。于是用尖嘴反攻阿狸,幸得他反应快,及时用衣袖挡住,不然,定要满脸是伤。 只听身后一声柔声,“果然你也是狐狸所化。” 卿卿走近,阿狸起身,那鸡仔一溜烟跑了,跑的贼快。 阿狸轻笑,“怎么,你要摊牌了么?” “我本来就没想瞒着你们,想必,你们也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罢,你与你的那位伙伴。” 阿狸知道,她说的定是月灼师父,只是忌惮师父的法力,到现在才摊牌。 “既然是同类,那我们就联手,将这村子里的人杀个精光。” 第三十章 现形(一) 阿狸不解道,“为何要杀他们?” “这村子里的人,滥杀我的兄弟姐妹,杀了我的同伴。我杀他们,不正是血债血还么?” 卿卿一字一句,眼里透着恨意。 阿狸讶然,原来,这看似热情祥和的桃源村,而这里的村民,也在做着杀狐狸,杀他们同伴的事么? “怎么...联手....”阿狸垂眸,声音低沉。 一句话脱口而出,卿卿惊了一惊,她没想到,这狐狸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她。若是有他联手,再加上他的那位同伴,她定能为自己被这些凡人滥杀的血亲报酬。 其实她刚见到师徒俩时,便察觉到了月灼师父身上带着些许灵力。 她只有两百年的修为,虽看出阿狸是狐狸所化,但师徒二人此时对卿卿来说,也不知是敌是友。她察觉出阿狸虽为狐妖,但并无灵力,也就安了心。 然而阿狸身旁那位高大俊秀的黑袍男子,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卿卿实在瞧不出他的真身到底是什么,也隐隐察觉到,虽然他此时灵力薄弱,但那绝不是他真正的实力。 卿卿想着,若是搞定了那红狐狸,他的同伴自然也就站在她这一派。 同是为妖,难不成,自家人不帮自家人,还去帮那凡人吗? 凡人皆可恨!每每想到这,卿卿咬牙切齿,痛心疾首!恨不得将这桃源村的人一个个撕的粉碎,正如她的血亲们,让这些凡人也尝尝生吞活剥的滋味。 偌大的江城与繁华的长安,中间隔着两个村庄——满园村与桃源村。但这两个村庄属于江城的管辖范围内。 两个村庄相隔不远,但都地处偏僻,所以两个村庄的生活习性都很相似。由于偏离了热闹繁华,两村庄都只能靠砍柴捕猎,再拿这些到繁华的城里去卖些银子。 村民们本是都捕些低等的生灵,如野兔,山鸡,山猪那些。怎料到,这两年,他们竟打起了灵狐的主意来了。 卿卿的至亲就在受害者之中,而村民们所捕的猎物,大都是老弱幼小的灵狐。 卿卿不过修炼两百年,她的孩儿还不过一百天,那些人便趁着她去觅食,带上家伙,抄了她的狐狸窝,杀了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是修炼三百年的三尾灵狐,虽有些灵力。但是面对人类的武器,又寡不敌众,终是护不了他的孩儿。被村民用锄头镰刀砍死,拨了狐皮。 待卿卿觅食回来,只见散落的银色狐毛与一地已经干了的血渍,她一下就能辨认出,那是她丈夫的。而再瞧那干草堆砌起来的窝里,自己的孩儿早早已没了踪影。 空留一地凡人密密麻麻的脚印。 可想而知,方才她的丈夫与孩儿遭受了什么—— 卿卿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狐叫声,响彻云霄。 遥远的思绪拉不回来,谁也不能理解她的丧子丧夫之痛。她找不见她的丈夫孩儿,她也曾问过自己,若那日没有离开,与它们一同死在一起,也不会这般痛苦。 她扪心自问,自己一家人,虽然为妖,但从未害过人的性命。为何那些人要对她的血亲痛下杀手。 于是,她只得化成人形,待屠光了整个村子,她再随她的亲人而去。 卿卿不禁潸然泪下,与白日里那番惺惺作态不同,阿狸是真的听见了她心碎的声音。 “今夜子时,我们分头行动,潜入这些村民的家中,杀了他们!” 卿卿的语中带着恨意。 子时么..... 卿卿还算是仁慈的,阿狸想着,至少与那些凡人想比。那些凡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不把这世间生灵的生命放在眼里,而是自私、恣意地任他们宰割。 卿卿的意思,便是叫阿狸与师父待到子时的时候潜入村民家中。那时村民正是熟睡之中,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死去。不是比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死去的血淋淋场景要好么? 阿狸的头又有些痛了,想着卿卿口中所说的凄惨景象,他的脑子里,总浮现着一幅不大清晰的画面,画面处撕裂着一道道红色的光芒,渗着血,犹如利剑一般,即要破脑而出。 想到这,阿狸便头痛的不行,他不想要再想下去了。此时脑海里又闪现过另一番话。 “若伤生灵性命,就会入魔的。” 这是月灼师父在青丘时对他所说的话。这生灵指的是这世间一切拥有生命的灵物,包括所有的精怪,当然也包括人。师父劝她不可伤生灵的性命,是为了不让她堕入魔道。 要想到,若是一旦入了魔道,就一辈子成了神界与仙界的宿敌,苦苦修炼的修为一朝尽废,还有可能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阿狸忧心忡忡,虽然卿卿如此恨桃源村的村民,他还是试着劝说道,“卿卿,你知道吗?若是杀了这些人的性命,你就会堕入魔道。” 听阿狸这么一说,卿卿有些错愕。但随后又坚定地道,“若是真的堕入魔道,已是孤身一人,没有什么再牵挂的。” 卿卿见阿狸犹豫不决,那副迟疑的神情令她有些气愤,朝他吼道,“你帮还是不帮?若是不帮,就不要来阻碍我。” 她落下一句话,便气急而去。 走时,她停了一下,回头对阿狸道,“我们狐族向来敢爱敢恨,没想到你竟贪生怕死!简直是狐族中的异类,为狐族蒙羞,枉为一只狐!” 这番话,一字一句犹如锋利的尖刀,将阿狸的心千刀万剐。还不带出血的那种,为的就是要一刀一刀记住那种滋味。刮了还会长,长出来再刮,循环往复。 阿狸知道自己很懦弱,但是他也担心,那些村子里无辜的老人和幼童,还有卿卿自己的性命。 若是她要讨债,找那些猎户去偿还,村子里的人,不全是罪该万死之人啊。 阿狸不知所措,恰巧此时月灼师父与苏宴提着一大堆食材回来。两人不过是意见不同,竟然挥霍银子,将所有的银子都用来买了这些东西。 两人见阿狸这副模样,便询问发生了何事。阿狸将方才的事告知,月灼心生一计,“既然她不走,我们便让她现形好了。” 第三十一章 现形(二) “不行!” “若是她现形,村民们知道她是狐妖,会弄死她的!” 还未等月灼师父说完,阿狸立刻否认了师父的想法。 若是让卿卿在众村民面前现形,村民一定会抓住卿卿,那卿卿就会没命的! 阿狸苦苦哀求月灼,“师父,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徒儿,你的同情心又泛滥了对不对?”月灼叹了口气,唇角轻启,“只要有杀戮,不是你死我活就是两败俱伤。” 眼下,月灼也是无能为力了。毕竟他不是万能的,他只能想到让卿卿的法力消散,若是她够敏捷,就算现了原形,不能伤害到凡人,但也能自己从凡人的手里逃脱,是最两全其美的方法了。 但阿狸一度不允,他早已看清了卿卿必杀村民的决心。就算散了她的灵力,兽形的她也会对村民们拼命的。 “那怎么办?除非你想个更好的法子?”月灼两手一摊,等着阿狸回话。 阿狸自然是没有法子,不然也不会求助两人。而此时,苏宴就如个木头人一般,瞪大双眼瞧着二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狸耷拉着脸,丧气道,“怎么让她现形?” 还未听到答案,苏宴只觉得两眼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阿狸道,“师父,你打晕他做什么?” 只听月灼幽幽道,“这小子,平时别看他呆头呆脑,说不定是大智若愚呢?若他知道了我们的真实身份,说不定那日害了我们怎么办?” 听到月灼师父这样一说,阿狸犹豫不决,想了想道,“那还是,让他晕过去罢。” ......... 临近子时,师徒二人将阿良与苏宴两人拖到伙房中,此时两人正呼呼大睡。阿狸给她们闻了一种叫做焚香草的植物,两人便可睡得更久,防止二人中途醒来,打乱他们的计划。 师徒二人蓄势待发,月灼则化成了阿良的模样,在卧房睡下。 阿狸则在门外望风,见卿卿从涂山那方向归来,他正要抽身离去,却被卿卿叫住。 “你是来助我的?还是来阻止我的?”卿卿撇了阿狸一眼,讥讽道。 “若我是来阻止你的呢?好歹阿良也收留了你,他也没杀你的丈夫和孩子。” 卿卿不理睬阿狸所说,特意走到他的身旁,俯下身子,凑到他的耳旁,轻轻说了两个字。 “懦夫。” 阿狸身子一阵,本是耐不住自己的脾气,要给这只大胆狐狸一点教训,可是现在不是时候,绝对不能坏了师父的计划。 他沉住气,却听得卿卿道,“我亲眼看到这个人,将涂山的一只老狐狸活生生的扒下了皮。” 她留下一句话,便进了阿良的屋。然而卿卿不知道,等待着她的,那是比她更强千百倍的上古妖神。 虽说月灼的法力算是众人最强的,但是之前在长安耗了不少灵力,来的路上又零零碎碎的消耗了一些。如今,就连化了人形也要算着时间,顶多能撑一个时辰的时间。 但这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解决卿卿这只白狐了。 他侧卧于塌,装作入睡的模样。但他的余光仍然能瞥到,卿卿露出了两条雪白的尾巴,和着月光,在她的身后晃荡着。 她的修为不过两百年,月灼想着,对于这类小妖,轻松就解决了。只要他用他的拂尘一挥—— 咦?拂尘呢? 月灼集中心力召唤出自己的拂尘,却怎料心中喊了千百遍,这小尘尘就是不出现。 怎么回事? 他猛然想起,好像.....那时上街.....把拂尘落在枣子糕摊子那了。 而卿卿,正露出她的钩爪,黑梭梭的爪子锋利朝上,形成一道道弧形,嵌入她那如青葱一般的手指里。 月灼猛然起身,虽然小尘尘不在,但是他还剩些许法力,对付这小狐还是绰绰有余的。 月灼在阿良那极小的木塌上翻了个跟头,虽然灵敏地避开了卿卿的攻击,但是头磕到了床沿,肿了个大包。 月灼捂着生疼的伤口处,还没让他喘口气呢,卿卿又挥着爪子朝他扑来。 月灼立刻定了定神,虽没有拂尘在手,但是拂尘仍在心间。他将双手合十,嘴唇翕动,碎碎念叨。忽然,在他的胸口处出现一团绛紫色的火焰,直击迎面而来的卿卿。 卿卿被火焰击中了身子,顿时感到浑身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已成了白狐模样。 “你!不是阿良!”她方才才晃过神来。 见自己现了原形,她落荒而逃。 阿狸见一抹白影从眼前飞速而过,他立刻闯进阿良的卧房,见月灼师父已恢复了本来的样貌,只是多了额上那硕大的包。 阿狸张口就想问,月灼立刻作了个“别问”的手势。 阿狸仔细回想,难不成,刚刚那个白影,就是卿卿? 阿狸于是讪讪道,“师父,她跑了怎么办?” “随她去罢,只要我在这一日,她就不敢回来。”月灼气势昂昂地说道。怎料到,阿狸轻轻地碰了他的头一下,他就跃得三丈之高。 阿狸一脸坏笑道,“师父,你不是说打的过她吗?” 月灼见在徒弟面前丢了脸,故作坚强,嘴硬道,“嗯,那当然,不过是为师的烦恼丝不见了....就没心思打架了.....” 月灼摸着生疼的伤口,这副样子实在有损自己伟岸的形象,又想到方才费了些灵力,不可再用法力修复了。 阿狸知道,月灼师父说的烦恼丝是他手中那拂尘的名字。只是师父这个不靠谱的家伙,何时又把拂尘弄丢了? ......... 翌日,阿良醒来,便觉得浑身酸痛,他的手作拳状,往肩胛骨方向捶了捶,顿感一阵舒爽。 他起身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卿卿的房中探望。怎知,找遍了家里,到处都不见卿卿的人影。 阿良便问那三人,而那三人统一回话道,没有看见。 阿良觉得不对劲,定是这三个大男人见卿卿姑娘貌美,将她藏起来了。 于是便露出了本性,恶言相向,“说,你们把卿卿姑娘藏哪儿了?” 阿狸觉着阿良简直莫名其妙,救了他一命不道谢不说,反倒怪起他们来了。怒嗔道,“你这家伙,莫名其妙。” 可是阿良哪里肯罢休,干脆顺手拿起身旁的锄头,抄起家伙来,对着他们。 月灼走到阿狸的身旁,将他往身后一扯,冷言冷语道,“都说不要救他了,让他被那狐狸害死算了。” “什么?狐狸?”阿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什么狐狸?” “就是你的卿卿姑娘,是只狐狸精。”月灼冷冷地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三人自顾自地说道,完全把苏宴晾在一旁。 苏宴此番心中:不对啊,好歹我也站在那啊,怎么一句台词也没有啊! 第三十二章 现形(三) 僵持了许久,阿良还是不肯罢休,面色焦急,道,“把卿卿姑娘还给我。” 月灼扶额,“说了多少次了,你的卿卿姑娘是妖啊,不信,你就自己到涂山去寻。” 月灼的话音未落,阿良便丢了锄头,转身往涂山的方向跑去。 “师父...你为何.....他会不会有危险?”阿狸见阿良如此冲动,竟然胆子大到没有带着家伙就赶去涂山,万一遇上野兽什么的,那岂不是会丢了小命。 月灼师父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半开玩笑地重复着,“这都是命啊....这都是命....” 说罢,他独自进了屋中。 阿狸还是放心不下,决定跟去看看。 苏宴在一旁,见阿狸的脸上愁云密布,他知阿狸是放心不下,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苏宴将手搭在阿狸瘦弱的肩膀上,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阿狸抬眸,闻宠若惊,用手拍了拍苏宴的肩膀,然而苏宴的肩膀要比他宽厚,结实许多。 “好兄弟。” ...... 两人跟着阿良,一路小跑。而阿良一心寻卿卿姑娘,并没有发现身后还跟着两个二愣子。两人为了不被阿良发现,还拔了山上的野草,盖在头上掩饰一番。 阿良气喘吁吁,见到了涂山的山脚,才停下脚步喘口气。这地方,他也是熟悉不过了。 眼前这座青山叠峦,连接着这片天与地。阿良抬头望去,望不到那高耸入云的山巅,山上最顶端直插云霄,再也见不到头。层层云雾弥漫,氤氲缥缈到了半山。 阿狸还是更喜青丘国的以云为阶,以月为地。而涂山,虽然只能见到半山以下的部分,但他觉得,与普通的山峦没有什么差别。 那迷雾隐罩下的到底是怎样一副光景,怕是只有爬上了涂山那陡峭的天梯,才知晓。 阿狸见那天梯犹如一条墨色巨龙缠绕在涂山的山体,蜿蜒盘旋着,随着那旖旎的七色彩云,到了天的尽头,消失不见。 不由得心生一阵寒意,想着若不小心从天梯上掉下,怕是要尸骨无存了。 阿良拨开涂山脚的第一片草丛,踏足而下。山路蜿蜒崎岖,而他却大步流星,健步如飞。将身后的两人甩地远远的。 阿狸停下脚步,喘着粗气,一手扯下头上的草环,连连摇手道,“不行了,不行了,那家伙走的太快了......” 苏宴拍着他的背,边帮他顺气儿边道,“头上这东西真是个累赘,我们现在入了山,就不用了再伪装了吧。” 说罢,也扯下那草环,将其丢弃在一旁,继续往前去。 而身后,一人的脚步轻盈,踏过草浪,跟上了前方气喘如牛的两人。 三波人就这样保持着一段距离,分别目视着自己眼中的猎物。 而阿良忽然驻足停下,他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猎物,一只白狐,哦不,卿卿姑娘。 他揉了揉生涩的眼,再睁眼时,见站在不远处那棵树下的,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卿卿姑娘么? 可方才,他似乎看到的,是一只白狐的影子? 阿良顾不得那么多,奔向卿卿。卿卿似乎也瞧见了他们,朝着阿良挥手浅笑。 待阿良走近卿卿,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卿卿便露出了它的墨色钩爪,朝他的胸口处一伸。只听得刺啦一声,一颗鲜活的,还在跳动的心脏从阿良的胸前掏出,阿良身子瞬间坚硬,倒地不起。 血呲了卿卿一脸,她咧着嘴笑着,五官扭曲到了一起,没有半点美艳的模样。她见地上的阿良歪着头,瞪大着双眼看着她,瞳孔放大,眼珠似乎要掉出来。 卿卿不屑地踢了一脚阿良的尸体,仔细打量了一番手中的战利品,殷红的朱唇微微上扬。 她咧着嘴,竟将这鲜活的,还在淌血的人心活吞下了肚。 “咕咚——” 卿卿满意地舔了舔嘴,见阿狸与苏宴呆立在原处不动。她缓缓朝二人走来,道,“这里还有两条漏网之鱼。” 阿狸骨寒毛竖,惊恐万状,拉着苏宴连连后退,道,“别....” 苏宴似乎被吓傻了,一句话也不吭声。 卿卿露出狐狸的模样,张开血盆大口,眼看就要吞下二人的脑袋,只听得“答答”两声,这白狐狸精就被打回了原形。 来者正是月灼师父,他不知何时换了衣裳。身着湛蓝色交错月牙白的道袍,手握拂尘,墨发绾了半头在脑后,余下的一半,随风而动。 月灼师父开口说,这样才显得仙气飘飘。 他不过是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裳,去街上的摊子寻得了他的烦恼丝,顺便吃了几个枣子糕。就这眨眼的功夫,苏宴那个混小子就把可爱的徒弟拐跑了! 他气急败坏,循着他们的踪迹来到此处,幸得他赶来,不然,两人早已成了那白狐的腹中餐了。 只听月灼严声喝道,“妖狐!你既吃了他的心,也报了仇,就此收手罢!不然,你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然卿卿却狠戾地环视了三人一眼,回道,“我还没将村子里的人全部杀光!” 她化了原形,动作要比化为人形时敏捷了许多。 卿卿殷红的眼珠发着幽幽的寒光,四脚往空中一跃,两条大白尾晃动着,化作了长鞭,抽了那棵大树一记,乘风向三人扑来。 “往后退!”月灼喝道,怎料到已经来不及闪躲,妖状的卿卿扑向阿狸的脖颈处,两颗尖牙嵌入他的血肉中。阿狸顿时发出一阵痛苦地嘶吼,可卿卿却仍然咬住不放,她正在将自己的狐血注入阿狸的体内! 糟了! 月灼感到不妙,原来,她的目标,是阿狸! 月灼大步向前,将阿狸脖颈处的白狐扯开,力道之大,使得化为白狐的卿卿重重摔在地上。而阿狸的脖颈处还留着两颗又尖又长,月牙白的狐牙。 月灼一个瞬间,便移到了卿卿面前。用修长有力的五指,环住她的狐狸头,悬空提起。她的身子在摇晃挣扎,倏然,如碎片一般,消失不见。 阿狸忍着剧痛扯掉了脖颈间的狐狸牙,捂着还在流血的伤口,上前问道。 “师父,你不是说,我们不能伤害生灵的性命么?这样你会......” 阿狸话音未落,月灼已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不,为了你,我堕入魔道又何妨....” ......... 苏宴轻咳一声,两人才觉得忘了仪态,迅速分开。 月灼师父用他的烦恼丝一挥,阿狸的伤口慢慢愈合。 然而,这一切,都被草丛后那桃源村的几个猎户看在眼里。他们本是上涂山捕猎来的,猎物没捕到几只,就看到那样可怕的场景。 亲眼目睹阿良被化为女子的白狐所杀,亲眼见到月灼手刃白狐。几人哆嗦着腿,连滚带爬地回了桃源村。 而等三人凯旋归来时,月灼便成了村子里的除妖大师。 第三十三章 现形(四) 方才在涂山脚下所发生的事情,在村子里传开了。 月灼成了村子里的除妖大师,正巧配着他这一身道士的打扮。村民们又送食物又送酒的,月灼见着那酒,就如狐狸见了鸡一般,馋的直流哈喇子。 三人受到了村子里的拥戴,月灼杀狐的事迹也逐渐成了老少皆知的一件事。 只是可怜那阿良,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又惨死山林间。月灼等人并没有将他的尸体带回到桃源村,怕吓着众人。 他的胸口处有一个偌大的血窟窿,透着森森白骨,让人不寒而栗。 三人就索性将他埋在涂山脚,也算是魂归土地了。 阿良的房子也就空了出来,三人便顺理成章的住在里面。因瘟疫之源头还未寻找出来,三人决定再住几日,直到找出疫病的源头,才能离开。 只是自那日阿狸被白狐咬了之后,他的状态就一日不如一日。连着三日了,他都滴水不进,干咳不止。 之前,月灼师父已用法力治好了阿狸被白狐所咬的伤口处,只是这几日,伤口处却有青筋暴起,犹如两条青虫,在阿狸的脖颈间交错盘旋。 阿狸轻启他那发白干裂的唇,缓缓道,“师父.....” 床边的月灼见阿狸醒了,握住阿狸无力的手,他的手,越发的清瘦了。 苏宴撩开青色的布帘,端着一个瓷碗小步挪了过去。 “水来了。” 月灼扶着阿狸起身,阿狸的半个身子轻靠在月灼的肩上,气若游丝。他小口地触及瓷碗的边缘,怎料,刚碰到水,就是一阵猛咳。 苏宴见状,愁眉不展,小心地提醒了一句,“李檀小公子这症状,与那疫病.....” 只听月灼道,“你若怕染上,你可以走了。” 苏宴一怔,杵在原地不动。 他不是怕,他是在担心阿狸啊! 看着此刻病恹恹的阿狸,他心中有些触痛。他是想要那个充满活力,能与他嬉戏打趣儿的李檀小公子回来啊! “我不走。”苏宴的语气坚决,眼中也透着决然之意。 月灼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又漫不经心地丢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 “不想染上,就把帕子遮在脸上。” 这月灼看似冷言冷语,但话语间其实是在关心他? 苏宴的思虑被阿狸痛苦狂躁的撕喊声打断了。 阿狸扭动着身子,两手在脖颈处乱抓,细长白皙的脖子被他抓出一道又一道血痕。而他却还是不肯罢手。 月灼与苏宴立刻上前,一人按住阿狸的一只手臂,可是阿狸倏然使出了浑身的蛮劲,挣脱了二人,二人顺势跌倒在地。 起身再看时,只见床榻上卧着一只断尾红狐,哪里还有阿狸的影子。 “.........” 苏宴哑然失色。 月灼也是怔了一怔,随即压制不住心底的笑意,低着头捧腹大笑。 只听那断尾狐狸幽怨地发出一声,“师父!!!” 师.....父.......? 苏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那只狐狸叫月灼......师父? 方才在床榻上还奄奄一息的李檀小公子怎么不见了? 那它是? 李檀小公子!!?? 这李檀公子竟然也是狐狸精所化??!! 那它的师父....不更是..... 苏宴的心中连连惊叹,惶惶地看了一眼月灼,转身要逃。却被月灼扯住了头发,一把拉了回来。 “去哪....?”月灼的嘴角扬起一抹诡异。 苏宴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哆嗦着腿,双手合十,嘴里不住地念叨着,“饶命啊....” 月灼却不肯罢休,张大嘴巴,用手朝里指了指,“我肚子饿了,现在就要吃了你。” 苏宴吓到差点没当场去世,只听身后的阿狸又幽幽道,“师父,别吓他了,快帮我看看,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阿狸在塌上绕着圈走着,它的身体何时变成了这样娇小的一只? 还有,尾巴呢?它那美丽柔软的尾巴呢?? 月灼噗嗤一笑,摊手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阿狸忿忿道,“放.....放什么厥词。师父你法力无边,就帮帮我吧,我可不想成为一只没有尾巴的狐狸。” “那我就把你变成一只旺财吧。”月灼讥笑道。 他料到阿狸会缠着他要死要活的,可见它这副模样,真是比刚刚那副即将西去的模样好看多了呢。 月灼蹙眉思索着,也许,疫病的源头已经找到了。 正如苏宴所说,阿狸方才的症状与那些感染疫病的百姓一模一样。那些身染疫病的百姓,怕不是因一人被狐狸所咬,狐狸身上所带的毒液就注入了体内。然后,其他人与之接触,一传十,十传百...... 而阿狸本就是狐狸,它不会死去,而是因为这毒液,现了原形。 ........... 那日狐狸精杀人的事情在村中已经愈演愈烈,提起狐狸,村民们更是咬牙切齿。 于是,月灼就把阿狸变成了一只短尾狐狸狗,俗称博美犬。 有尾巴总比没尾巴来的好,阿狸也想通了,暂时先这副模样过着罢,总比被人认出来是狐狸的好。 于是,阿狸有了个新名字,叫做旺财。 这日,阿狸与苏宴坐在家门口看着日落,月灼在客堂内悠闲地喝着村民们献上的酒。 “嗯——” 他闻着这酒香,远没有青丘山上的酒味儿来的香醇。只是在这凡间,也凑合着罢。 自己找出了疫病的源头,也是该庆祝一番。待明日了,再告诉村子里的人,以后不要滥杀生灵,就不会有疫病发生了。 至于那些已经染上疫病的人该如何处置—— 只要找出第一个被狐狸咬的,染上病毒的人,再将他的脖颈处,那嵌入肉中的狐狸牙拔掉。那些连带着染病的人,症状自然而然就会逐渐消失不见。 因为那狐狸牙会随着时间嵌入凡人体内,越来越深。所以百姓们浑然不知,是这个原因引起的瘟疫之症。 阿狸两条前腿直立,狗腚子着地,端坐着,晃着短尾巴。它不知道月灼师父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为什么不再一次把它变回人形,而不是把它变成一只狗。 而且,它对旺财这个名字很是不满意! 只听一旁的苏宴讪讪道,“李檀小公子,我现在还是不能习惯,你这副样子。” “汪汪汪~嗷嗷嗷~” 阿狸感同身受,见苏宴与自己有了共鸣,连声附和着。 哪见苏宴皱着眉头,苦笑着,一手抚上它的头顶,“别叫唤了,你这副样子,再怎么说,我也听不懂啊......” 日落了,月灼惬意地浅酌一口,望着门口那一人一狗迎风流泪的背影。 嗯....真是舒坦呢...... 第三十四章 定性(一) 翌日,难得明媚的日子。 朝曦熠熠,却害了羞,藏在了一片绿枝繁叶身后。摇曳的树影映衬着茅草屋顶的斑驳痕迹,微风一过,沙沙作响。 初夏了。 阿狸晃着脑,端坐在茅草屋口,张大嘴,伸着舌头,哈哈喘气。 怎么,夏天到了,它有些感觉到热了么? 岂有此理! 这不是低级犬类的行为么!自己好歹也是高级犬科动物——狐狸啊! 它用小短腿往前蹬了一下门口的小石子,石子腾空,连着落地弹了三下,滚落到了苏宴的脚边。 苏宴正巧从街上回来,手里提着一桶浑浊的不知道啥玩意儿,汤汁晃荡,还时不时冒着泡。 阿狸的三角鼻一吸,顿感一阵香味儿扑鼻而来。 它摇着尾巴,只见苏宴俯身蹲下,将木桶放置在阿狸跟前。满满的一桶汤汁,木桶着地时,还漾洒了几滴落地。阿狸凑鼻一闻,对了,就是这个味儿了。 它哈着气,迫不及待地将整张脸埋进汤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 苏宴见它吃的津津有味,贴心地帮它挑出汤汁里一根硕大的肉骨头。 “李....旺财,这是我从隔壁儿大娘那里讨来的,她家正巧也有一只看门狗,就把它的食物分你一点啦~” 哐当一声,阿狸叼起那根肉骨头,重新扔回了那汤汁中,溅起一片水花。 阿狸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耻辱。 这时,门外路过一村民,见苏宴蹲着身子在喂狗,便道,“哟~今个儿月灼仙师不在么?什么时候你们养了一只狗啊?” 苏宴回赠笑脸,“嗯,这是我和月灼仙师养的一只看门狗,叫做旺财。” 那人客套了几句便走了,阿狸气急,拉长着脸愤愤离去。 苏宴摸着脑门,一脸的疑惑,“方才不是还吃的挺欢的么?~要多吃,伤才能好的快呀。” 月灼师父此时还在呼呼大睡,今个儿“爱护生灵”的动员大会计划也跑到九霄云外去了。眼见就要到晌午了,月灼师父还睡得如此香甜,还带着一脸的笑意。 他这是?在梦中是与周公下棋?还是在玩扑蝶呢? 阿狸才不管那么多,顺着垂下来的被褥一角爬到了塌上,正坐在月灼的胸前,用湿热的大舌头舔了一下他立挺的五官。 月灼顿时惊醒,没看清是何物,一巴掌呼过来,只听得一声狗子的惨叫声。 “哪来的狗!”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将一头散乱的发丝撩拨到一侧。胸前衣裳半敞开,露出一片洁白,精致的锁骨一览无遗。 嗷嗷嗷呜—— 地上的阿狸惨叫着,狗腚子都要摔成两半了。它立马翻身起来瞧瞧,自己的腚子有没有出了血。 可是,任它怎么转身,就是一直在原地打转,看不到自己的腚子。 还是狐身好啊,起码比这副身子要长些。嗯,腿也比这副身子长些,走起路来不用费那么大劲儿。 月灼这才记起,昨个儿,好像把自家的小徒儿变成一只狗了—— 他伸下手,抱起塌下还在怀疑狗生的那一小只,抚了抚它的毛发。果然,这手感,没有狐狸毛来的称手,还是原汁原味的好。 阿狸啜泣道,“嗷嗷嗷——” 月灼扶额苦笑道,“罢了。再给你一次选择机会吧。” 阿狸一听,两眼放光。在月灼的怀里上蹿下跳,于是又是一个巴掌拍在它方才刚受过伤的腚子上。 这酸爽! 阿狸眼中含着泪,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月灼憋着笑意,拉长了脸,一本正经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是要这副模样呢?还是化为人形呢?” “嗷嗷嗷!(人形!肯定是人形!)” “那是要化为男子呢?还是女子呢?就这一次机会哦~” 月灼挑眉,嘴角上扬到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嗷......” 阿狸没有立刻回答月灼师父,它用小短手托着脑袋,细细思量。 男子......还是女子呢...... 它的第一次化形,化成了男子。 那时,它是因为去了一趟贡镜圣殿,见了殿中的奇葩事,还差点被拉去替嫁,于是便对女子的身份有了阴影。再加上,它来长安后,见到了有着和云姝上神相似容颜的瑶也,从此春心荡漾,绽放了身为一个男子的第一春。 可是,好景不长,在它没弄清男女之情的时候,爱恋的女子就归西了。直到现在,它也不知,它与瑶也,到底是不是有了男女之情。 然而,瑶也的所作所为,让它再也不像以往那样对她动心了。 就如阿良,好心收留了卿卿姑娘,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死在了她的手里。 所以,它不想变成男子了,不想再爱上女子了。 呵,女人,都是骗子。 阿狸犹豫了一番,确定了心中所想。 月灼讶然,随后又再问了一遍,“确定了,变成女子?” 阿狸眼神之坚决,犹如那泰山北斗,坚定不移。 月灼此时心里乐开了花,却装作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当真想好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阿狸再次点头。 月灼却得了便宜还卖乖,一副惋惜的模样。 “哎,我以为小徒儿会想再次变成男子呢,变成男子为师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教授你任何法术啦~” “嗷嗷嗷!(那师父,我还是选择变成男子。)” 阿狸迟疑了一会儿道。 月灼一口老血喷出,徒弟,方才那坚定的眼神呢?为师只不过小小的考验一番,你这优柔寡断的性子就暴露了。 月灼师父清了清嗓子,道,“嗯,只不过有一种法术,为师只传女弟子。学了它,自己可以变化成任意的模样,但是本性还是女子。” “嗷嗷嗷!(变身术全套?!)” 阿狸满心欢喜,一脸期待。 “正是。” “嗷嗷嗷!(师父,你不是说,变成男子也可以习得任何法术么?)” “呃?为师说过这话么?”月灼扶墙细想,好像方才的确说过,又胡乱找了个借口,解释道,“嗯,这全套的变身术,不在任何法术范围内~” 阿狸此刻心中摸索着:月灼师父明明就是口是心非,说话上段接不上下段! 阿狸瞧着师父无语伦次的样子,两眼一眯,发现了师父的诡计。 师父,脸疼么? 不过还是算了,女子就女子,自己方才也是这么想来着~ 主要是还能习得全套的变身术,一想到这,阿狸心中便激动万分。 它乖乖地卧在月灼的怀中,等着月灼师父将它再一次化为人形。不过,这次,月灼师父会将她化成什么样儿的呢? 阿狸轻阖那一对黑溜溜的珍珠眼,微笑着,面对疾风罢。 许久,阿狸见自己的身子没什么出现什么异样,也没有第一次化形的那样热血沸腾的感觉,便抬了眸。 第三十五章 定性(二) 苏宴见阿狸去了月灼的房中迟迟未出来,知道月灼还未起,这样贸然进去可不好。于是,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良久,卧房内还是没有动静,苏宴便想进去瞧瞧。 他的八卦性子老是被这师徒俩嫌弃,要想融入他们,可还得控制着些。这一次,他是有等了一会才进去的。 苏宴安慰自己道,确实,自己方才是有等了一会才进去的,绝对不是好奇师徒两人此刻在做什么。 木制的房门是虚掩着的,这门的特点除了关不紧之外,门面上还有几道横叉的缝隙。透过缝隙,可以看清门内的一切。 所以这座茅草屋的原主人阿良才在这门后加了一块青色的布帘,但是风一吹,就算是布帘,也没有什么遮挡作用。 苏宴是有敲门的,但是门竟自个儿开了。而不巧,一阵大风从那不大结实的窗子吹过,恰恰吹起了那青色的布帘。 苏宴想着,自个儿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见过那狐狸精化人,见过那狐狸精吃人。但是没见过狐狸精与人做那事的。 哦,对了,主角不算是狐狸精与人,也许是两只狐狸精,或者,是一只狐狸精与一只不明精怪。 苏宴身子僵直,面色铁青,喑哑道,“你们......” 他瞟向月灼的怀里,好一个新月清辉,花树堆雪的绝色美人儿! 那女子肤白如凝脂,唇染樱色。一双杏眼含露,朱唇微张,贝齿轻合。梳着一头双环望仙髻,两侧髻上,分别装点着朱红色的珠翠玉钿,珠翠微垂,在耳处碰撞摩挲,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她一席绯红色的纱罗齐胸襦裙,同是纱罗材质的帛衣随意地披在香肩上。裙摆不长,刚到她的脚踝。 她侧卧在月灼的怀中,襦裙勾勒出她起伏的曲线美。身姿婀娜,娉娉袅袅。 苏宴心中有了答案,那女人定是李檀小公子所化。因为他守在门外半天,都没见着一只苍蝇飞出过屋子。 但是他实在不敢相信,昔日瘦弱清秀的李檀小公子如今却化为这样一位面容与身姿都姣好的女子。 确切的说,应是美人中的上品。 苏宴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李檀.....小公子?” 阿狸见到苏宴,忙从月灼身上起来,道,“是你啊,师父正帮我化人身呢。” 果然,声音还是没变。不如珠玉落盘也不似水清歌。仍然带着些奶音,软糯的味道。 阿狸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只是穿着这女子的衣裳,觉得甚是碍手碍脚。她落地,裙裾随风扬起又落下。 抬眸见苏宴站在她跟前,惊讶道,“苏宴,你..你的鼻子。” 苏宴慌忙一抹,一抹殷红的血迹残留在他骨节修长的手上。 阿狸又回头,朝月灼道,“师父,能不能把东西拿掉,戴着挺碍事的。” 月灼还未说话,觉得鼻尖一热,慌忙拭去,却越拭越多。苏宴走近他,递过一帕子,“要么?” 阿狸歪着头,这俩今个儿怎么了?难不成是到了夏日,都上火了? ............ 月灼与苏宴坐在客堂内吃着枣子糕,方才因为失血过多,需要补补。 阿狸换上了月灼那件玄色长袍,梳了个简易的男子头。 “还是男子的衣裳穿着舒坦。”阿狸深吸一口气,感叹道。 不仅阿狸自己不习惯自己的这副样子,两个大男人也是感觉别扭,但是又在愉快地欣赏着她的倩影。 而月灼师父,早把“爱护生灵”的村民动员大会忘得一干二净。 “嗯。性别定了,该定个名字了吧。” 月灼嘴里含着枣子糕,一开口,糕碎就四处乱飞。 苏宴实在吃不惯这甜味儿,吃了一块,就放了下来。道,“不是叫李檀小公子么?” “我原来叫阿狸。师父,别改了,你不是也改回自己的名字了么?不叫李绛叫月灼。” “为师是嫌弃这名字太难记,存在感又不强,大家不容易记住的。还不如月灼来的好记。” 月灼摊手道。 “那我觉着,阿狸挺好的呀。”阿狸眨着眼望着月灼师父。 虽然这是月灼师父随口叫的名儿~但叫了一百多年了,也听着惯了,总比旺财好听。 月灼起身,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脸,“这么美的一张容颜,叫阿狸真是暴殄天物。” 月灼扶着下巴,剑眉微蹙,想到方才她一席红衣,甚是飒人。 “不如,就叫做红璃吧。” 苏宴喷出一口水,笑道,“红色的狐狸么?那还不如阿狸亲切呢。” 月灼一脸不悦,幽幽道,“这位兄台,请你不要乱吐口水好么。不是红色的狐狸,是红色的琉璃。” 是那一双似笑非笑琉璃目。 月灼注视着阿狸的眸子,真是如琉璃一般旖旎动人。 红璃—— 阿狸对这个名字还挺满意,主要是比旺财好听多了。 好罢,就此以后,她就唤做红璃。 此时红璃忽然记起一件不得了的事,连忙提醒月灼。 “师父,你不是还要召集村民们去开动员大会么?现在都到晌午了!”红璃惊呼。 月灼一拍脑门,竟然忘了正事。 三人匆匆忙忙出了门,刚到村口,就见一群猎户人手提着一只狐狸,抓着它们的尾巴,成群归来。 走到村口,他们合力撒开一张巨大的网子,将所有的狐狸都往网里赶,又迅速把网子束缚起来,绑上村子里最结实的麻绳。 麻绳绕了一圈又一圈,狐狸们哀嚎着,争先恐后找寻网子的出口。 网里的狐,各种品相都有,赤狐、白狐、青狐、银狐.....但都是一尾的,也就是,还没有经过修炼,还没有成妖的生灵。 猎户们谈笑自若,见三人于村口,其中一人便上前,热情地打了声招呼,“月灼仙师,今个儿晚上,与你的同伴们一起上我家,吃这狐狸全宴。” 红璃见网子里的狐都萎靡不振的样子,似乎都放弃了求生的希望。而网子里的狐见了红璃,一瞬间,全都躁动起来。 身后的猎户们便挥起手中的棒子,纷纷砸向它们。 “让你们再动!” 红璃追悔莫及,若不是自己变身误了事,若是自己早点师父开这个动员大会,这些狐狸也不会遭殃。 只见月灼师父一脸愁云,“你们将它们放了罢。” 众猎户们甚是不解,“仙师,你说什么?这狐狸会化成人形害人,那阿良的下场你也看到了,狐狸害人,我们就吃它,不是大快人心吗?” 众猎户互相对视,仰天大笑。 月灼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道,“不,我正想跟村子里的人说,这些狐狸,捉不得,杀不得。” 第三十六章 讨狐狸(一) 月灼知自己与这些山野匹夫讲述这些知识也算是对牛弹琴,毕竟他们整日里只知道砍柴捕猎,喝酒使唤娘们儿。 可他还是自顾自地讲下去,也希望他们多少能听一点进去。 “狐狸本就是一种灵物,春秋战国时期的《山海经》中就提到,有一种九尾状的狐狸。而昆仑仙境的西王母更是将九尾狐、白兔与三足金乌刻在王座旁,以示祥瑞。” 月灼双手架于背后,一副传经送道的模样,像极了一位真正的仙师。 “汉唐以前,狐狸是祥瑞的象征。若是人见着了狐狸,便寓意着他的家中将有喜事临门,子孙兴旺,福寿满堂。” 苏宴上前,接着月灼的话侃侃而谈。 月灼皱眉,不满他这样抢风头的做法。明明方才,是自己先开始说的。 虽然苏宴这小子这样的做法不是一次两次了,而自己看他不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要不是他们师徒俩下山不能滥用法术,银子不能随便花,也不会依赖这个有钱人。 月灼安慰自己道,忍,只能忍,谁让他是一只行走的钱袋呢? “而后不知为何,甚至到了现今,狐狸的形象就越来越没落了,像是有人刻意抹黑似的。其实,它是祥瑞啊。”月灼感叹道。 苏宴也赞许的点了点头。 而那些猎户,虽然有认真听他们口中的“仙师”讲法,可是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只是那两个字“祥瑞”引起了他们的不满。 有一人站了出来,理直气壮地道,“若真是祥瑞,为何要害死阿良?” 月灼一时语塞,想了想道,“因为是人先害了它们。” 不满在这个世间上是无时不刻不存在着,譬如人与妖之间的不满,妖与妖之间的不满,人与人之间的不满。 那日几个猎户亲眼所见阿良惨死,月灼杀狐的场景。月灼就在一瞬间成了桃源村的救世主。自然有人感激涕零,也有人暗自不爽,好歹也是个外来人啊,怎么轻易就这样成了村里最有分量的人了。 于是,等着时机,早就想将他一军。 大多数的猎户还是同意月灼仙师的说法,只是有一人站出了,说了一番言论,他们也变得人云亦云起来。 那人继续说道,“仙师此言差矣。自古以来人捕猎,食之,而动物也会食人,这是天道轮回,正常之理。” 众人哗然。 “若按照仙师这么说,若是人不伤它,它就不会主动伤人么?” 那人一句话怼的月灼师父哑口无言。确实,月灼也不敢保证,若是凡人不伤生灵精怪,那么那些生灵,也不会主动攻击凡人么? 等等,月灼觉得有些不对劲。本是劝服他们一心向善的,怎么反倒差点被他劝服了。 月灼再看那人,一副普通的猎户模样,高大威猛,肌肉健硕,穿着粗麻无袖深色背心,黝黑的脸上还带些未干的汗渍。 这样一副山野匹夫的传统模样,难不成,还念过书么? 众人皆觉得那人说的有礼,便继续提着自己的战利品,从呆立无语的三人之间的缝隙穿过,径直向村内的方向走去。 三人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像什么卡在喉咙处似的,难以下咽。 不对,不对—— 月灼仔细数了数,方才,猎户们应该是有十一人才对。 ...二......三...... 月灼目不转睛地数着,红璃与苏宴上前,见他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做什么。 “师父.....” 红璃开口,见月灼师父与往日有些不同,问道,“怎么?” “不对,方才明明有十一人,如今只有十人。” 月灼的瞳孔放大,脸上有些失了色。 苏宴也数了数,果然,只有十人。 “会不会方才数错了?”苏宴道。 红璃连忙接话,“不会,我方才也清楚的记得,那群猎户一共是十一人。因为他们来的时候,人手一只狐狸。一共有十一只狐狸,而现在....你再数数。” 听红璃说完,苏宴再一次数了一遍,狐狸有十一只,而猎户,只有十个人。 苏宴感到毛骨悚然,不会是.....大白天遇到鬼了吧? 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鬼也敢在人间恣意妄为么? 月灼捕捉到他的胆小样,挖苦道,“当然不是鬼,只怕是另一种生物。” 只是,这生物的法力太强,来无影去无踪,根本不知道它到底为何物。混在人群中混肴视听,错误地引导村民的目的又是为何。 月灼想着,若是此时他的灵力还足够,定不会让它这样轻易地逃走。 而那些猎户衣着打扮都差不多,即使一个个辨认,也不一定辨认的出来到底是少了哪位。 猎户们纷纷挑了一只狐狸拿回家去,挑到最后,竟然剩下了两只。 这个窃窃自喜的猎户叫做阿刹,他见网子里还剩两只红狐,以为是哪个猎户走的急,竟忘了带猎物回去。 他便偷摸着,快速地拉着网子跑的无影无踪。 糟了,这下,这些狐狸的命是救不回来了。 红璃再一次泪眼汪汪地央求月灼师父,救救它们。 只听苏宴用充满宠溺的声音说道:“我陪你去。” 月灼的眼里闪过一丝敌意,自己又不是不答应徒弟,每次都是让这小子捷足先登。 于是,三人便争取着,在太阳落山之前,不让这些狐狸成为美味佳肴。 一家一户地挨着敲门过去,桃源村虽格局不大,但人口密集,住户还是挺多的。眼看就要到黄昏,还有一大半的住户还没有询问过去,没有找到那十个猎户的家。 三人决定分开去寻,月灼往西北方向去寻,苏宴往南,红璃往东。 叩叩—— 一位妇人开了门,见来者是为陌生的男子,便立刻关上了门。 苏宴还没问话呢,就吃了闭门羹。 叩叩—— 开门的是位男子,见来者是月灼仙师,便恭敬地笑脸相迎,“仙师,有什么事么?” 月灼见他正是猎户打扮,便道,“来讨狐狸。” “这——”男子有些许迟疑。而后进屋,提着一只长尾青狐出来。那只长尾青狐被打得半死,已经奄奄一息,被人倒吊着提在空中,动都不动一下。 只听那猎户笑着说道,“仙师,方才您说的那些,虽然有理,但是我想有些我是做不到的。我们身为猎户,就是靠着捕猎为生,如果都像你所说,以后不捕那些狐狸了,不捕野兽珍禽,那我们就都要喝西北风了。” 话音刚落,一阵微微的西风吹来,正巧应了此时的景。 月灼蹙眉,一脸阴森森的,放低了声音道,“你知道么,隔壁的满园村,那些村民吃了狐狸肉,全死了。” 阴风阵阵,这名猎户忽然凉意,下意识抱紧自己健硕的胳膊,干裂的嘴唇抖动着,大黄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然后呢......” 他瑟瑟问道。 月灼的脸凑得更近了,眼神炯炯但发着的却是幽怨的光。 “全变成鬼啦!” 他突然朝猎户大吼一声,猎户吓得屁滚尿流,砰的一声,跌在地上。 第三十七章 讨狐狸(二) 猎户来不及看自己有没有伤着,提起了一旁死气沉沉的狐狸,用力往前一抛,丢向月灼。 那青狐正落月灼的怀中,猎户便关了门,将月灼生生拦在门外。 月灼抚摸着怀中的青狐,正要说些什么,才发现,它已经没有了气息。 ...... 叩叩—— 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阿刹正忙着将那红色的小狐狸剥皮煮了吃,听到有人敲门,便唤妻子去开门,可那老娘们在伙房忙着切菜帮子,也没空搭理。 谁这时候会来—— 阿刹心里暗暗骂道,来的真不是时候。 手中的小狐狸蹿到桌底下,缩着头,瑟瑟发抖。只听阿刹回头冷声喝道,“畜生!一会再收拾你。” 他将手放在腰间来回抹了抹,搓掉了手上沾着的狐狸毛。打开门一看,门外竟站着个陌生的—— 他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心中问了一句,这人到底男的女的? 红璃站在门口,尴尬地笑了笑,道,“大哥,我来讨狐狸。” 阿刹见这人一副娘娘腔的样子,又穿着男装,觉着面熟。忽然想起,她就是方才站在月灼仙师身旁的那个小道童。 见她身材凹凸有致,细皮嫩肉的。细看那双杏子般的眸子,还会勾人。这家伙,八成是女扮男装的。 既然送上门来,阿刹想着,那自己可要好好调戏一番。 他见家中那个母老虎还在伙房里生火切菜,忙得不可开交。就逮着这个机会,调戏下眼前这个小美人儿。 见阿刹迟迟不回话,而是一脸坏笑的盯着自己,红璃觉得浑身不自在,连连后退。 “打....打扰...了....” 红璃欲要逃开,被阿刹一把扯住了胳膊。 那胳膊哟,又细又滑。纵使隔着一层布料,他也能想象到这玉臂定如绸缎般丝滑。 阿刹的眼睛整个儿就要贴在红璃的胸前,红璃用手扯着,与阿刹的力量抗衡着,她喊道,“大...哥.....我走错.....屋了。” 红璃懊悔着,这人定是看上自己的美色了。 怪也只能怪自己,虽然换上男子的衣物,但没有束好胸,弄得男不男,女不女。 阿刹垂涎三尺,回头探了探,见自家的娘们还在忙活着,伙房里柴火和烧水的声交替作响。 他将红璃拉入自己的怀中,红璃顿时闻见一股恶臭,简直比自己的狐臭还要难闻。 自从她化为人身之后,身上狐狸的味道就渐渐消失了。特别是化为女子之后,身上不仅没有了狐狸的骚味,还有了那女子天生携带的,淡淡的女儿香。 红璃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按住阿刹的头,阿刹就顺势掐了她一下,红璃疼的叫起来。 就在他要将手伸入她的衣内的时候,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有力地握住阿刹的手腕,用力一扭,白皙的手上青筋暴起。 阿刹瞬间收回了手,松开了红璃,疼的直叫唤。 红璃松了口气,见方才那人正是苏宴。 苏宴怒目圆睁,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以往的书生雅气全然不见。红璃心中对他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他再也不是那怯怯懦懦的二愣子了。 苏宴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红璃摇摇头。 这时,阿刹的妻子闻声赶来,见自己的丈夫捂着手直叫唤,便一手插着腰,一手举着锅铲,指着二人道,“你们是谁?” 一旁的阿刹咬牙切齿,“他们....他们....无缘无故要打我!” 阿刹的妻子抡起袖子就要冲过去,只见红璃一把扯下自己头上的束带,一头黑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指着阿刹怒嗔,“他方才要轻薄我!” 阿刹的妻子又转头看着阿刹,只见阿刹慌乱的神情,他张大嘴,欲言又止。阿刹的妻子走到他的身旁,钻到他的身前仔细闻了闻,他的身上还留着红璃身上的芬芳。 阿刹的妻子便一把拉起他的耳朵,拉得通红。 “好你个老不死的哈!竟然敢背着我调戏女子!”她吼道。 阿刹立刻抱着他妻子的下腿,喊道,“娘子!我再也不敢了——” 阿刹的妻子让他撒开,他不撒,越抱越紧。就在两人扭打在一起,纠缠不清的时候,那只小红狐一个飞速,一闪而过,从门缝中蹿了出来。 红璃和苏宴立马将门合上,带着小狐狸溜得飞快。 待阿刹夫妻二人回过神来,他们早已不见了踪影。 ......... 红璃抱着小红狐跑着,还没喘口气的时间,碰上了迎面而来的月灼师父。 月灼师父却战果颇丰,一边手各提着四只狐狸。而红璃与苏宴呢,两人只找到了一只狐狸。 不过月灼手中的狐狸基本都已咽气,唯独一只小银狐,垂死病中惊坐起,望了一眼红璃怀中的小红狐,话都没说上一句,就见了阎王。 小红狐发出呜呜的呜咽声,滴答滴答地流着泪,泪水浸湿了红璃的衣袖。 红璃当然知道这只小红狐在说什么。虽然他们都还没有修炼成精,但毕竟是一族同宗,她也深深地为小红狐的伙伴哀悼着。 “还有一只狐狸没找到。”苏宴道。 “是只红狐,在方才那人的家里。” 红璃道。 阿刹方才被自家娘们收拾了一顿,乖乖地回到屠宰房,抓起角落还在网子里的一只瘦小的红狐狸。 “方才那只跑了,这只虽然瘦点,也只能将就了。” 阿刹举起斧头,正要将那狐狸头剁下,只见那红狐蹿起,直接扑到了他的脖颈处,狠狠地咬下去。 他惨叫一声。 “又怎么了!”阿刹的妻子赶来,见狐狸咬着阿刹的脖子,便举起那棍子,朝狐狸狠戾地打了几下,阿刹也跟着吃了几棍。 小红狐被打晕了,顺着阿刹的身体滑下来。此刻,阿刹妻子大惊道,“阿刹!你的脖子——” 阿刹觉着自己的脖子隐隐作痛,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还摸到了硬邦邦的尖锐的东西。 “这好像是狐狸的牙。”阿刹的妻子道,“我把它拔出来。” 阿刹的妻子将棍子丢在一旁,去伙房拿出家里生火用的火钳子,烧的滚烫发黑的火钳子上还闪烁着星点亮光。 阿刹的妻子道,“别动,我把它拔出来。” 阿刹现在是又怕又痛,还要担心自家娘们会不会烫到自己。 钳子里阿刹的脖子越来越近,两人都小心翼翼着。 就在此时,突然间,门砰的一声开了。 阿刹的妻子手抖了一下,伸的偏了,火钳子的尖头正巧触碰到阿刹的脸颊,阿刹哎哟了一声,倒地翻滚。 他的脸上被灼了一处深深的疤痕。 阿刹的妻子见来的人是方才的那两人,瞬间变了脸。但是见到两人身后的月灼仙师,她的敌意在一瞬松懈下来。 “原来是月灼仙师,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月灼将手中的狐狸晃了晃,淡淡的语气说道,“来讨狐狸。” 第三十八章 各有所思 阿刹的妻子面露难色,见阿刹痛苦的样子,她也没那心思再与月灼多说,赶忙扶起地上的阿刹,喊道: “阿刹!阿刹——” “若我能治好他,你们能把狐狸给我么?” 阿刹的妻子想都没想,一个劲儿的点头。 月灼师父用他的烦恼丝一挥,阿刹脸上伤疤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灼痛感也随之淡化了。 阿刹的妻子连连道谢,而阿刹心中隐隐不悦,转头呸了一声。 阿刹的妻子示意月灼等人小红狐就在东北角的角落里。方才它拼尽全力咬住了阿刹的脖子,被阿刹的妻子打晕,此刻还昏迷不醒。 小狐狸瘫倒在角落,四脚时不时抽动,雪白的肚子随着呼吸在起起伏伏。 红璃抱起了它,将俏脸贴在它的脸颊边蹭了蹭,小狐狸感到一阵安心,微微眨开黑眸子,看了红璃一眼,又轻轻阖上。 阿刹的妻子见月灼等人带着这么多狐狸,便好奇道,“月灼仙师,你们捉这么多狐狸做什么?” “众生皆平等,万物皆有灵。它们有的要超度,有的要放生。” 阿刹的妻子似懂非懂,扶起阿刹进屋去了。月灼临走时留下一句话,作为治好阿刹伤的交换条件,他还要阿刹的妻子对村子里的人说,千万不可再杀生,不然就是落得满园村的下场。 月灼将满园村的事都告诉了阿刹夫妻,阿刹的妻子一听,大惊失色。而阿刹却半信半疑。待月灼等人走后,他便准备好包袱,辞了妻子,打算去满园村探个究竟。 但这毕竟是天大的事情,没有确定以前,切不可谣传,否则若是被桃源村的村长知道,是他们两夫妻扰了桃源村的安宁,必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阿刹的妻子不放心阿刹独自前去,可是家中还有个三岁的娃娃。路途虽不远,但也得经过一日的舟车劳顿,怕孩子太小,吃不消。 桃源村与满园村就像是两个被江城遗忘的孩子,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各自独立着。 红璃等人安顿好了那些狐狸的尸体,将他们埋在涂山脚下。又将怀中的两只小红狐放生,两只小红狐结伴从红璃的怀中跃下,对着彼此欢跳了许久,离去之际,同时往三人处回眸。 依依不舍。 红璃读懂了它们眼中的含义,可它们只是普通的生灵,还未修炼,说不了话。 红璃黯然神伤,苏宴走到她的身旁,刚要抬起手想像以往一般肆意搂过,可又倏然记起,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李檀小公子了。 果然还是习惯不了么........ 月灼师父眯着眼,挑着眉注视着苏宴的一举一动。张开手臂,朝天打了个打哈欠,伸了个懒腰,顺手搂住红璃那如杨柳枝般纤细的腰身。 苏宴见状,咬着牙,也伸过手来,欲要揽住红璃的腰。 奈何红璃的腰身实在纤细的很,使得两个大男人的手就这样触碰到一起。于是乎,两人又如触电般,收回各自的手,往空中抖了几下。 红璃见这两人不对劲很久了,不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红璃娥眉紧蹙,思索了一番,对了,就是从自己化为女身,变成红璃的那一刻开始的。 红璃单手环在胸前,另一只手托着娇俏的小脸,青葱般又尖又细的手指在一侧脸颊上敲个不停,打量着两人。 月灼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话锋一转,“等那阿刹回来后,我们差不多要离开这桃源村了。” 苏宴有众多的疑问,但也不想一一向月灼开口询问答案。 比如,为何月灼他自己不对桃源村的所有村民说出疫病的真相,为何要让阿刹自己前往满园村,万一感染了疫病,再把这疫病带回桃源村该如何是好。 两人本就是冤家聚头,其实苏宴早就看月灼这个高傲的家伙不顺眼了,若不是他身旁还有位皮相与性子都有趣儿的人儿,他早不想看月灼的脸色,任他呼来唤去的。 虽然他对着月灼师父厌恶至极,但是对着另一个人还是颇有些好感的。 即使知道她是狐狸所变,但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儿也不怕。反而还更想与她再靠近一点点,再多了解她一点点。 苏宴也觉着自己这几日有点不对劲,对着换了一身女色皮相的李檀小公子,他竟然有时还会害臊起来。 他也弄不明白,到底是对着李檀小公子的灵魂害臊呢?还是对着她的这一副绝色的皮相害臊呢? .......... 好在苏宴心中的疑问,红璃替他问了月灼师父。 红璃心中也是想到的,只是师父这样安排,应该是他的心中早已经有了计划。 方才,她也注意到了阿刹脖颈上的那两个血窟窿,是狐狸牙印。 只是在他们救起那只小红狐之后,待红璃再看时,那牙印居然已经自己愈合了。想必,那两颗狐狸牙已经入了阿刹的身子。 红璃当时也奇怪着,为何月灼师父不像当初救她那样救阿刹呢? 直到方才月灼师父说那句话她才明白,原来,师父是要一个中了狐毒的人去满园村,才不会再次染病。 待他亲眼瞧见满园村的荒凉景象,再回来时,月灼师父定会替他疗伤的罢。 红璃望了一眼自家的师父,嘴角带着笑,眼里闪着光,满是憧憬。 师父儿一点都没变,还是一百年前满怀人心的师父。 苏宴虽然嘴上不愿意承认,但心底还是佩服月灼这步棋下得恰到好处。让身为满园村的村民亲身见到那是怎样的凄惨,再回来告诫村子里的人,信服度一定比他们三个苦口婆心劝说的信服度要高。 而此时,月灼望着杳杳天际,云波流转,叹道,“转眼到了夏日,愿这疫病赶紧过去才好。” 三人心中各有所思,而红璃与苏宴不知道的是,月灼心中所想,是与他们截然不同的。 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救阿刹。 他放任阿刹去了满园村,只不过是想让他在毒发之前,亲眼见过那片凄凉后,再回到村子里,讲述完那一番场景之后,带着立功的姿态死去罢了。 这毒发成疫病的时间是有三日的,三日的时间,足够他来证明一切了。 然后,他毒发,就杀了他,烧了他的尸体,桃源村便不会有人再感染了。而那些村民也会信服,也不敢再滥杀生灵了。 这也是这疫病最好的解决办法,拖延时间,优柔寡断,是救不了任何人的,反而会害了大家。 反正阿刹的结局就是死,倒不如让他死的有价值些。 待解决完这场凡间灾祸,至于后来之事,月灼想他也是管不了了。 毕竟人与生灵动物之间,谁是捕猎者,谁是被捕者,怕是上千万个辈子,下亿万个辈子,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月灼继续伸了个懒腰,而后独自朝前走去,转头往后挥了挥手,慵懒道,“你俩快跟上,我们要回去了。” “嗯。”红璃与苏宴同时应道,相视一眼,随后跟上月灼的脚步。 第三十九章 一只小狼崽 三人欲要离去之际,听到一阵喊叫声。 这声音悠远,似乎是从远处传来。 三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在涂山山脚处的一个土坑里发现了一个小男孩儿。 这小男孩一头银色蓬松的短发,穿着一身皮毛制成的半袖短裤,露出白皙细长的胳膊小腿,脚上一双皮制的尖靴子看起来厚重又保暖。 小男孩儿一身打扮让三人觉得,今日这燥人的天气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救救我。”小男孩儿奶声奶气地道。 这土坑不大,约莫三尺高,对于月灼与苏宴两个身材高挑的男子来说,救出这个不到三尺高的男孩儿是绰绰有余的。 男孩儿出了土坑,对着月灼与苏宴连句道谢也没有,而是转头指着一旁的红璃说道,“你是狐狸?” 红璃一惊,喑哑无言,心中想道:这小孩儿是怎么知道的? 而他又转头,指着苏宴道,“你是人?” 随后又转头看向月灼,却眉头紧锁,咬着手指思忖了一小会,才缓缓道,“你是野鸡?” 苏宴的注意力被小男孩儿的话带了过去。怎么?那心高气傲的月灼居然是一只野鸡精? 红璃和苏宴瞬间笑的喘不过气来。 月灼气急,朝这男孩儿的脑门拍了过去,男孩儿的头上瞬间肿起两个大包。 红璃瞧着这男孩儿灰头土脸,涕泗横流的模样,心生不忍,就举起自己的袖子,将他的小脸擦干净。 这是一张俊秀且带着灵气的小脸,虽然黑了些,五官未褪去稚嫩,但整张脸看起来,这样的组合却是不错的。 小男孩儿见红璃如此温柔,竟一下扑到她的怀中,紧紧抱着,蹭着。 月灼与苏宴见状,如临大敌,立马合力把这男孩儿从红璃的怀中拉开。 “哪来的小毛孩儿,一点规矩都没有,见到陌生女子就这样抱过去么?”月灼斥责道。 小男孩儿却一脸不屑,道,“我才不是小毛孩儿,我是一只狼。” 月灼见这小孩儿气焰很旺盛,回道,“竟然是一只成形的狼妖,说吧,你几岁了?” 小男孩儿朝着咧着嘴邪魅一笑,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我已经修炼三百年了。” 三...三百年? 红璃诧异地瞪大了双眼,眼前这小孩儿不过八九岁的模样,居然修炼三百年了?那岂不是,比她还大? 只见这小男孩儿一脸正经地走到红璃面前,牵过她的手,单膝下跪,道,“我的名字是宝石。女人,你救了我,所以,我会娶你的。” 话音刚落,鸦雀无声。 红璃满脸的问号,月灼与苏宴更是目瞪口呆。 明明是我们两个救你的好吗?—— 这哪里是一只狼!分明是一只小色狼! 月灼忿然作色,却见苏宴抢先一步在前,一手环过红璃的腰,对着那个名叫宝石的小狼妖说道,“小孩子,一边玩去。这些情情爱爱的,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宝石见他似乎在对他宣誓主权,心中不服,拉过红璃的手,拽到身后。别看他个子小,力气可是大的很。 “这是我爹教我的。我爹说,见着喜欢的姑娘,就要勇敢的去争取。”宝石义正言辞道。 苏宴心中骂道,竟然教这么小的小孩子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看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爹。 红璃就这样被两人拽来拽去,眼前出现了一大片星星。 此时月灼脸一黑,横在月灼与宝石之间,将晕乎乎的红璃往怀里一扯,严声道,“她可是我的徒弟。” 两人见月灼此时的神色可怕的很,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红璃逐渐回过神来,见三人僵持不下,各自双手交叉环着胸,背对而坐。便一脸无奈的笑道,“怎么了这是?” 月灼没好气地道,“小狼崽,你已经得救,现在可以走了。” 宝石甩着他那银色蓬松的头发,置气道,“我不走!” “你!”月灼真是被这个小家伙惹得火冒三丈,抓过他准备狠狠地抽他一顿。不料宝石比自己的速度还要快,他绕到月灼的身后,一口咬住了他的屁股。 月灼一跃三丈高,摸着身后两道深深的牙印,再看狼崽宝石那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若不是红璃阻止,他真的很想把这家伙狠狠地揍一顿。 而狼崽宝石此时回味着方才那味,嗯,香香的鸡肉味道。他眼中闪着凶光,口水直流,朝月灼一步一步走来。 月灼此时还没恢复,又一屁股着地,疼的四处跑。 红璃拉住了他,小声耳语道,“宝石,他不是野鸡,是一只鸑鷟。” “何为鸑鷟?”宝石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两人的对话苏宴也听到了七八分,先是一惊,而后解释道,“鸑鷟,为凤凰的一种。凤有五色,赤者为凤,青者为鸾,黄者为鹓鶵,紫者为鸑鷟,白者为鸿鹄。” “简单来说,就是紫色的凤凰。”苏宴道。 宝石恍然大悟,“凤凰我没见过,但是野鸡我是见过的。在我的眼里,他就是只紫色的野鸡啊!” 宝石的那一双眼睛,通透明亮,犹如琥珀一般,能看清精怪的真身。 只见宝石两手一摊,叹道,“既然你不愿意嫁给我,那我就继续求仙去了。” 三人诧异道,“求什么仙?” 宝石见三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摇摇头。想着一定是哪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的小妖,竟然不知道这里是千百年前最伟大的涂山之国。 “难道你们不是来求仙的?”宝石疑惑道,“那在这个地方做什么?” 月灼哼了一声,鄙夷道,“还不是听到你的求救声,不然我们早就离开了。再说,我们对求仙可没什么兴趣。” 可是宝石似乎没听进去月灼所说的话,自顾自地说道,“这是涂山之国,我最向往的地方。这里有位国君大人,听说很厉害。” “你一只狼,为什么要去涂山求仙?”红璃问道。 “因为我爹不够厉害,而我想变得更强大,保护我的族人。”宝石挺着胸膛,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 是了,这位名叫宝石的小狼妖,就是涂山隔壁的邻居,琅琊山上式银狼王的小儿子。 式银一族皆是银发毛身,方才那厚重的看似衣裳的穿戴,其实是式银一族化为人形时的模样。皮毛为裳,尖爪成靴。 琅琊山、青丘国、涂山氏这三处孕育万物生灵的地方,有着许多相连的渊源。涂山氏与青丘国向来有联姻的传统,而琅琊山,便自古以来成了涂山氏的附属。 不似青丘,是个鱼龙混杂之地,收留了各种珍奇异兽。相比青丘之国,涂山氏专由狐族管理,而琅琊山,专由式银狼妖一族管制。 只是这几年,也不知怎么的,涂山一个劲儿的在巴结青丘,竟也效仿起青丘,开始收留各种珍奇异兽。而那琅琊山,是妖狼们的群居之地,决不允许其他生灵占据地盘。 想那洪荒之初,天地混沌。涂山氏是最先强大起来的,之后妖狼一族壮大了势力,独自分了隔壁的山头,但还是一切听从涂山狐族的命令。 许多精怪到了涂山,就此定居,也时不时觊觎琅琊山的广袤地势,想开辟一片属于自己氏族的疆土。于是,就欺到式银族的头上来了。 宝石的爹虽为式银族的族长,但却灵力有限。妖狼一族毕竟比不上上古神兽狐族来的强大,且式银族一直以涂山狐族为尊,自己受了欺负,还是得求助大哥才是。 于是,小小年纪的宝石狼崽就身负重任,一心想励精图治,习得更高的灵力仙术,振兴他们的氏族。 便独自一人翻山越岭,来到了涂山。 第四十章 化怪(一) 三人听得狼妖宝石介绍完他的氏族和经历,见他一副沾沾自喜,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的模样,也不忍心打断。 月灼小声对着二人嘀咕了一句,“我们先回去罢。” 三人默契的点了头,打算偷偷溜走。还没跨出一步,听到那狼妖宝石大吼一声。 “喂——女人,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宝石声音高亢洪亮,却带着软糯的奶香味。 红璃蹑手蹑脚的,被他这么一吼,红璃便定在原处,停滞不前。 只不过是一个小毛孩,虽然修为比她高,但是模样还是个未成年,怕他作甚。 红璃挺直了肩背,勾勒出线条的美好,风姿绰约地走到宝石的面前,俯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 “小家伙,你还小,乖,姐姐先回家去了啊。” 宝石面无表情的,很自然地将目光往下瞟,定格在红璃身上那片雪白的光景上。 红璃虽穿着月灼师父的衣裳,但男子的衣裳始终不服女子的衣裳服帖,不知何时,衣领间已经敞开一条缝隙,将那两姐妹友好的三八线展示了出来。 红璃的脸上飞起两片红霞,她低着头,双手握拳拽的指节咔咔作响。月灼与苏宴过去时,只见红璃英姿飒爽,将袖袍一甩,黑着脸道,“走吧。” 苏宴探头往后一看,那狼妖宝石泣不成声,方才头上青紫处又凸起两个层叠在一起的大包。 三人到村口处,见阿刹已经整装待发。阿刹的妻子怀里抱着一娃娃,递给他行囊。阿刹辞了妻儿,骑着一匹瘦弱的老马朝北而去。 那是满园村的方向。 月灼可以想象的出,那地方,如今怕是没有一个活人罢。 他深知,这样的做法对阿刹似乎有些残忍。但是他需要一个人去亲眼所见,再添油加醋的对另一群人说出所谓的事实真相,这就是月灼想要达到的目的。 物极必反。 村民们不信,就让他们亲眼看看,阿刹是怎样发病的,是怎样被自己亲手杀掉的。 打了一记耳光,记不住没关系。但是将烙铁印在脸上,就一辈子记住了。 月灼目送阿刹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一夜无眠。 翌日,黄昏。 本是算好了在此处等待阿刹的归来,月灼等人与阿刹的妻子早早就来到了此处。可那夕阳处没有人踏马而来的影子,红璃只道再等等。 又过了一日,还是同样的结局,几人空等一番,引来了村头口村民的围观,村民们这才知道,阿刹去满园村了。 阿刹的妻子并不想引起恐慌,在事情的真相还未落定之前,她是不会去村子里胡乱谣传的。她只对那些村民们道,阿刹去满园村探亲去了。 但却听一人怯怯道,“听说满园村出事了。” 那人小声一提,众人便凑在一起交头接耳,阿刹的妻子右眼皮跳个不停,心里有些发慌,也凑了过去。 “听说了么——” “满园村的人都死光了。” “我也听说了。前些日子我表弟去满园村讨债,回来后就跟见了鬼一般,嘴里一直嚷嚷个不停——死了,全死了。” 阿刹的妻子听着众人谈论的话语,心中如悬了一个秤砣,摇摆不定。 她避开了众人,走到月灼的身旁。手指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袖,干净平整的衣袖被她拽的褶皱不堪,她惴惴道,“月灼仙师,阿刹他会不会出事.....” 月灼一抹笑意挂在嘴边,充满诚意地注视着阿刹妻子的眼睛。 “不会有事的。” 阿刹的妻子听到月灼仙师这么一说,她便放了心。 之前,她听阿刹说山上有狐狸精变成人的模样,害了村子里的阿良。来了一位叫名叫月灼的仙师亲手解决了那狐狸精,她就感叹道,在村子里住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怪事。 阿刹把场景描绘的活灵活现,但是也添了许多油倒了许多醋在事实上。自此,村子里的村民都将月灼视为恩人一般存在。 特别是村子里的女子们,见着这样玉树临风的仙师,更是痴了迷。 月灼所过之处,时常有那些女子妇人遮遮掩掩,寻找藏身之处的身影。 有了月灼仙师的那一句话,阿刹妻子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抱着怀中的娃准备往回走。没想到,走到半路,只见一个人急匆匆的赶来,找到阿刹的妻子,语气慌忙。 “快.....我看见你家阿刹瘫倒在家门口,脸都黑了....” 阿刹的妻子一听,腿瞬时间没了力气,要不是众人扶着,她差点把她怀中的娃儿摔在地上。 她来不及多想,一步一蹒跚地往家的方向而去。 众人也随之去看看热闹。 月灼唤上了红璃,苏宴也一并前往。 他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为何阿刹会这么早发病?中了这狐牙毒的人,应该三日后才会发病。 现如今,最要紧的是阻止众人接触阿刹的身体! 跑过去肯定是来不及了,月灼将拂尘一挥,三人瞬间捷足先到了阿刹的家中。见阿刹躺在门口,面色铁青,咳喘不止,与那日红璃的症状一模一样。 月灼独自拉起阿刹的身子,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红璃与苏宴想要上前帮忙,却被他阻止。 “别过来,他现在很危险,除了我,你们谁都不要靠近。” 月灼让红璃与苏宴将阿刹的房屋大门关紧,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包括他的妻儿。两人听了他的吩咐,众人被堵在门外,满腹疑团。 阿刹的妻子更是在门外哭闹不止,敲的木门砰砰作响。门外议论纷纷,狐疑,责骂,劝诫声连绵起伏。 月灼独自坐在阿刹的塌前,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 从长安城里那些满园村来的难民无故被找到,那凭空消失的第十一个猎户,再到如今他悉心计划阿刹说出事实的一切,似乎一直有人在从中作梗。 奈何他在这凡间。且这副躯体的灵力有限,如今也快消耗完了。 若是用灵力将这个三番两次从中作梗的人找出,待这副躯体的灵力耗完之时,他就会真真正正的变为一个凡人,留在凡间历劫。 与红璃不同的是,红璃是历劫的主要者,是被抽去了所有的灵力的,幸得下山前还携带了羽衾裘,必要时,还能保护她。 只是她体内离火珠的力量时强时弱,她自己都难以控制。待自己这副躯体的灵力用完,又该如何保护她。 月灼想着,自己作为红璃历劫的陪同者,已经给她开了许多小灶。若是自己没了灵力,不但保护不了她,反而还会拖累她。 身边的烦恼丝蠢蠢欲动,他抚了抚,像是在安慰它。 幸得有这把烦恼丝随身,关键时候,须臾仙翁送的东西还挺靠谱。 他又将注意力转到塌上人的身上,脸色萧然,眉头一皱。 在那个人作出下一步动作之前,得快点把这疫情之事做个了结。 第四十一章 化怪(二) 塌上的人一阵猛咳,月灼倒来了水,将其喂下。 阿刹半睁着眼,声音细小孱弱,“我回来了么?” 月灼轻瞥一眼,“嗯。” “你怎么回来的?”月灼紧接着问了一句。 阿刹虽然醒了,但是他的神色与精神状态不佳,回想不起细节。 他只知道,他并没有到满园村。而是即将到村子处,那匹老马狠狠地将他从马背上甩下,他两眼一黑,醒来便到了自家门口,成了这副样子。 “仙师,我快死了么?” 阿刹的声音极小,如蚊子一般嗡嗡作响。他奄奄一息,无力地将胳膊抬起,颤抖着。 “仙师.....我想见一见我的妻儿。” 阿刹用尽最后的力气才道出这句话,说罢,他不停地呼着气,腹部鼓起。 看样子,他像是不行了。 月灼此刻犹豫不决,阿刹若是这时候死了,那他的计划就全盘皆散。 他连忙鼓气让阿刹振作下去,“你撑住,我把你带出去,你可以见的妻儿。但你必须要告诉村子里的所有人,满园村是因为滥杀生灵才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从此以后,桃源村的人不可再捕猎生灵。” 阿刹没有听进去月灼的这一番长篇大论,他只想快些见到他的妻儿,也就点头应允了。 垂死之际,方知血脉系。怎道为时已晚,不如早些时日惜。 月灼扶着阿刹出了房门。 红璃与苏宴一觑,苏宴拦在了月灼身前,横眉竖目,道,“你要做什么?” 月灼语气波澜不惊,“带他出去。” 他从苏宴的身旁而过,目光不倚。 苏宴气急败坏,见月灼如此固执,自己也拦不住他,便朝着他的背影怒骂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说不能靠近他的人也是你,现在要把他带到村民们面前的人也是你!” “什么事都是一意孤行!跟我们商量了么!” —— “你如此固执!所想之事跟我商量了么?!” 月灼颔眸,想起了千年前有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不自觉得一笑。 呵,也许那人当初说的是对的,到底千百年了,自己还是没变,还是那样的一意孤行。 月灼见红璃杵在那,他有些不悦,“徒儿——连你也不相信为师么?” “师父——”红璃欲说还休,眼里满是担忧。 他知道,此刻自己的小徒弟也不信任他了。那时他在青丘坑了她很多回,她还是唯唯诺诺的做着他吩咐的事情,从不过问太多。而今,有了靠山,翅膀就硬了么—— 罢了,还是跟她解释一番罢。 月灼想要开口,却见红璃缓缓将门打开。 红璃一直都了解自家师父的脾性,他不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所有人的目光将屋内的这几人包围的密不透风,阿刹的妻子上前来,被红璃拦住,只听月灼道,“你们,有帕子的将帕子遮在脸上,没帕子的,把衣裳撕下一块,捂住口鼻。” 众人不知他说这话是何意,但见一人照做了,其余的人也便跟着撕下衣裳的一角,捂在脸上。 此时阿刹要撑不住了,他急切地唤道,“娘子....儿子......” 阿刹的妻子潸然泪下,声音颤颤悠悠,“阿刹,你要说什么.....” 阿刹还未开口,月灼只觉得肩膀一松,再看时,阿刹已经倒在了地上。 霎时就断了气。 阿刹的妻子哭天喊地,可红璃与苏宴挡在她的面前,她一步都靠近不了自己的丈夫。 此刻,阿刹的妻子终于不再隐忍,用与之前截然相反的态度与语气,伸着手,指着月灼的鼻子嗔嗔然。 “都是你!都是你!你说阿刹会没事的!” 阿刹的妻子发狂似的到处乱抓,怀中的娃娃哭的撕心裂肺。 月灼静驻在那,默然不语。他不想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阿刹死了,计划全乱了,这般村民又如此愚不可及,他也不想再费尽心力为这帮愚民冥思苦想如何解决这疫病,任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或许,他从来都不是善良的,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做从善之事。 红璃从未见过月灼师父这模样,她眼中的忧心忡忡,心中的惶惶不安,全都刻在了脸上。见着众人如此指责师父,而师父却不作一声反驳,她心里真不是滋味。 那可是她高高在上的师父啊,是青丘上逍遥自在的散仙。在青丘山上没受什么苦,而下了一趟凡尘,却受了如此大的委屈。 喋喋不休。 阿刹忽然站起,僵硬的身子瞬间绷的直直的,四肢竖直绷起,犹如四把尖锥,猝不及防地锁住了月灼师父的脖颈,所的死死的。 这一切发生的毫无预兆,众人皆瞠目结舌,大惊失色。月灼师父来不及找寻他的烦恼丝,就被阿刹朝着他那细白的脖子狠狠一咬。 月灼师父的脖颈又细又白,青色的血管迂回婉转,若隐若现。咔呲一咬,血液爽快地四处飞溅。 月灼心里骂道,早知如此,他方才就不会为了让阿刹多撑一会,而把自己的灵力全都灌输给了阿刹。 现在倒好,自己成了凡人的身子,关键时候又来不及掏出烦恼丝。 这烦恼丝也真是不懂得护主,主人有难,不会及时来帮忙。看来那糟老头子的东西也是不好用啊。 果不其然,还是应验了那句话,怕什么来什么,自己倒成了徒弟的麻烦。 腰间的烦恼丝甩着一头秀发,收到了主人的命令,立马从腰间飞出,只是消息收到延时了些,主人已经被咬了。它犹如无头苍蝇般,再次钻回腰带里。 ........ 自己被咬了,会变成什么下场。 月灼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想自己堂堂一只鸑鷟,如今化为人身,还被一个死了又复活的丧尸给咬了一口。 月灼一句话未说,尽自己最大的力扭头找寻红璃的身影。见自家徒儿那副不敢置信的面容,他连遗言都没留下,就这样去了。 —— “师父——” 月灼听到红璃在唤他。 “师父师父。” 月灼努力地想睁眼,可是眼皮好重呀,总是抬不起来。 好罢,那就这样闭着眼听,徒儿你说。 “师父,竹筒饭好了,快来吃。” 是竹筒饭的香味,好香,他最喜欢闻这味道了,胜过他爱的美酒。 喝酒只是为了消愁找乐子,而吃饭,才是生存之本。 “师父,你别再睡了好不好,太阳都晒到你的屁股腚子上了!今日,说好了教我变身法术。” 什么时候说过?我可不想教你,因为你学会了,就会离师父而去的。 “师父,你又食言对不对?!好啊,明天别想吃竹筒饭了。” 不不不,徒儿,别生气了,我教,我教你便是。 “那就这么说定了。嘻嘻,拉钩。” 好,拉钩。 可是—— 想抬起手,却抬不起啊...... 第四十二章 焚心离火 一想到月灼师父嗝屁了,红璃是怎么都不愿意相信的。 好歹也是青丘一散仙,法力虽比不上青丘山上那些其他大佬们,但也还说的过去。再不济也是一只鸑鷟,好歹活了上千年,怎么能说嗝屁就嗝屁呢。 何况还是被这么弱的一只小怪给轻轻咬了一小口,就弄死了。想当初,她被卿卿那只狐妖给咬的时候,也没有去见阎王爷啊。 说起来,那阿刹如今也算上一只怪了。本来,人死后,周身之气应停止运转,没有气了,也动弹不得。而阿刹,虽然已经没了呼吸,但是看他现在,可是灵活的很呐。 他见一个抓一个,抓来一个就埋头啃,啃脖子就如啃甘蔗一般。后来倒好,啃的不过瘾了,竟然将人的脑子对半切开,用手做勺,呲溜呲溜地吸着。 一副飘飘欲仙的神情。 红璃还记得,自家的师父说过,人死后灵魂与肉身剥离,肉身入尘土,而灵魂就成了鬼魄,入地府,经过奈何桥,便可再世轮回。 若是人死后灵魂还附在躯壳内,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成怪了。 妖可成怪,人可成怪,世间万物皆可成怪。那么,阿刹,如今就成了一只吃人的怪物了。 方才还和他的妻儿难舍难分,可是他成怪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妻儿做成大餐,吸干血液,成了两副干尸。 也许这就是怪物之间的爱情和亲情。他的妻儿得阿刹转化后,也如他一般,绷着身子直立立的起身,犹如两根倒地的木棍,自个儿拔地而起。 那些被他享用的平民百姓,也得了号令似的,全都嗖的一下就起身了。 只不过这些人,刚转化成怪,还需要些时间适应。犹如人刚诞生,还叫牙牙学语的阶段,智力和速度还是跟不上的。 所以,他们得跟着他们的老大——阿刹去东征西讨,把整个儿桃源村变成全新的怪物村。 阿刹也许一辈子都没想到,他曾经想在桃源村好好出头一番。而如今,死后,就达成了这个愿望。只是,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阿刹了。 红璃此刻更顾不上害怕,一鼓脑儿地拉起地上无力回天的月灼师父,化悲愤为力量,费尽全力摇晃着月灼的身体。 怎么摇晃也还是软趴趴的,好似一条死了的蚯蚓。 她不相信,当初那个勇斗小白鼠和雌雄同体女装大佬的师父,今个儿,就西去了? 终于,悲愤的力量升到极致,红璃仰天嘶声力竭地喊了一声,连抽了月灼师父十几个巴掌。 没反应。 这下,她的眼泪才一滴接着一滴落下。 心也渐渐冷了下来。 苏宴见形势越来越不妙,怪化的村民越来越多,根本来不及思考其他,他拉着红璃的手,喊道,“走吧。” 红璃低着头,眼泪滴落在月灼红肿的脸上,“我不走。” “我们带着他一起。”苏宴指着月灼的尸体,红璃还未回过神来,他已经将月灼的尸体驼在了背上。 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这样? 红璃根本来不及思考,她没想过,这人间还有比自家师父更不靠谱的事,那就是不按常理出牌。 不是说三日后才会发病么?最坏也是染病啊,怎么都成了吃人的怪物了。 一切都跟月灼师父说的差太多了。 在悲伤中的小狐狸忘了,她的师父,从来就没有靠谱过啊。 事发突然,红璃还来不及理清事情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厮,那些怪物已经将他们包围了。 苏宴惊诧,方才那些怪物不是往北边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而且,还带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同伴。 男怪、女怪、老怪、小怪以一种极度奇异的姿势侧着头,身子不像常人,全都扭曲成了蛇形,血盆大口里淌着绿色的唾液,顺着几颗尖锐如锥的牙齿缓缓流下。 阴森森的冲红璃和苏宴笑着。 红璃大叫一声,缩到了苏宴的怀里。 她害怕呀——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 苏宴比红璃更加害怕,红璃好歹是妖,而自己就是一凡人,手无缚鸡之力,他能怎么办。 不过,既然背上的这位老兄嗝屁了,那自己好歹也是队伍里唯一的男人了,总不能比女子还胆小吧。 苏宴壮起了胆,双手按住了一直打颤的膝盖,却整个身体跟着抖动起来。 这下完了,难不成,今天他们就要死在这—— 苏宴霎时觉得背上有一股暖流在上蹿下跳。 他扭头一撇,背上那具尸体好像有些异样。 不会吧,连他——也要尸变了么? 苏宴恐惧至极,慌忙把背上的尸体甩在地上,月灼咣当一声落地,躯体五体投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的胸口处闪着五色光芒,红光威慑,青光摄魂,黄光暖魄,紫光通窍,白光凌冽。 从月灼的胸前飘出一根闪着五灵之光的羽毛,悬浮半空,光晕四射,笼罩了整片阴沉沉的桃源村。 五色羽毛俄顷之间,化为了一件五彩仙衣,光彩熠熠。 众怪物眯着那被黑色瞳孔充斥了整片眼白的双眼,如飞蛾见了光亮,好奇又憧憬着。 是羽衾裘! 红璃的眉眼舒展开了,终于拨开云雾见到太阳了! 她本以为羽衾裘落在合欢洞中忘记带了,没想到,这个鸡贼的师父竟将它偷偷带在身边! 不是说过,下山历劫不能使用外挂么? 红璃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保命要紧。 她朝着半空中勾勾手指,羽衾裘就乖乖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月灼师父说的没错,这羽衾裘,早已认红璃为主人。 众怪中有一人,见那青丘的罕物出世。本想伺机而动,却不料这羽衾裘已经认主了,恨而不得,只得再另寻时机了。 众怪见那五灵之光消失,便龇牙咧嘴,伸着如锥子一般的四肢,朝红璃和苏宴扑去。 红璃得了羽衾裘,如虎添翼,穿上这物,自己可就是这个村就厉害的人了。 放眼望去,这些小怪,瞬间成了她眼中的一粒沙。 轻轻一吹,全盘皆散。 而怪物们此时却突然长智力一般,不攻击红璃,全都朝苏宴扑去。 可怜的苏宴,绝望地闭着眼,只希望这些怪物能给他个痛快,不要死的太难看就行。 红璃朝苏宴的方向冲去,却见迎面而来一只野狼,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把月灼师父的身体叼走了。 真是腹背受敌! 如今,该往哪边去才好! 她不能放任苏宴不管,毕竟这个可怜的富家公子哥,一路上,也算是她和师父的恩人。 怪物们见红璃往这方向冲过来,便转移了目标,一个接一个地扑过去。 幸好,羽衾裘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红璃下山前被抽去了法力,她自己却浑然不知。任她怎么静心想着咒语,就是什么招式也使不出来。 她将羽衾裘往空中一抛,将苏宴拥入怀中,紧紧地护住他。 羽衾裘乘风而落,正好将两人包裹在一起。 五灵之光涣散,形成一巨大的囚笼,两人困顿不前。而那些怪物,也无缝可入。 远处有许多怪化的村民陆续迎光而来,红璃和苏宴如笼中之鸟,插翅难逃。 “怎么办?”苏宴怯怯道。 红璃自是手足无措,而且,她的师父还被狼叼走了! 红璃体内的离火珠此刻蠢蠢欲动,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愈发地燥热,有一股力量将要跃跃欲试。 苏宴再看她时,红璃的双眼,已经成了血红色。 正如那红色的琉璃,氤氲旖旎中透着凌冽之意。 瞬间,成千上万的怪物浑身被一团赤红的烈火萦绕,张牙舞爪地四处逃窜,却在一瞬,全都化为灰烬。 焚心离火! 所过之处,每一寸皮肤肌理的纹路消亡殆尽,每一副骸骨都化为一堆焦灼的屑末,偶有星点火光眨着。 呛人难闻的烟雾扑鼻而来,伴着白灰砾石风尘仆仆往四面散开。 远去的火舌依旧猖狂,而被它肆虐过之地,倒是静如死灰。云履轻踏,却尘土飞扬,落在他那深蓝三千祥云纹履上。 那人在暗中,早将一切尽收眼底。 原来,那女子也是狐族,狐族圣物离火珠竟在她的身上。 他阖眼一笑,瑰丽的面容如同精魅一般,将鬓角垂下的辫子往而后一捋。 终于,找到你了。 第四十三章 初遇 怪物燃尽,黑暗中的那人不知去向。而桃源村,火光四射,烟熏袅袅,瞬时成了一片火海。 火势蔓延,一间接连一间的茅草屋成了火舌最好的饲料,发出噼啪的声响。 红璃的眼中满是狠戾猩红之色,不见火光。 闭眼静置,半晌,红璃才缓缓抬眸。 她朝天际望去,远处出现了一团通红,共长天一色。 难不成这火,烧到了天边? 她知道是自己放的火,可是,她是怎么放的火,她竟然不记得了。 那时只觉得体内有股气息在此处乱窜,她一狠心,一用力,这股力量便醍醐灌顶,迸发而出。 红璃再一次四处张望,想要确认一番,这火,真的是自己放的? 无意间竟然使用了法术。罪过。 没心没肺的小狐狸儿终于想起了她那嗝屁的师父,一时花容失色,惊呼:“我师父呢?” 苏宴见她恢复了正常,方才真是吓得他够呛。 “嗯,好像被狼叼走了。” 苏宴叹了口气,没想到,昔日那个互看不顺眼的人就这样见了阎王,他心中竟还有些许不舍。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这是斗嘴斗出感情来了? 苏宴心中懊悔,若是早知道月灼如此薄命,方才在他生前应是要给他留些念想才是,不该指责他,让他不能心安理得的死去。 苏宴转念一想。 不过,月灼这家伙这么一走,小狐狸儿从此就只能与自己作伴了。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此时他应该悲悯才是,为何心中如此的愉悦? 他告诫自己,自己可不是那趁人之危之徒,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只听红璃在耳旁幽幽道,“还不走?要烧成灰烬么?” 苏宴回眸一望,迟疑道,“这火不灭么?” 红璃含泪垂首,许久之后,留下一句话。 “不灭了。” 怪物覆灭,桃源村燃尽,这疫病,也跟着消亡殆尽罢。想着,她觉得自己还得再去满园村放把火。 月灼师父曾说过,修行之人,不可杀生。 可是,有没有想过,如果是那些人先动的手该怎么办呢? 师父没了,修行之路还有什么意义。就算坠入魔道,那又何妨。 红璃抬头望着天,含泪苦笑道,“我真想回家啊。” 苏宴不知所以,眨着那双漆眸,“去哪?我陪你。” 若是终止了这一切,能不能再回到最初,最初的那个青丘,最初的小萌狐和最温柔宠溺的师父? 红璃心下一沉,万千思绪坠入湖底,只淡淡道了一句,“再陪我去放把火吧。” 她始终不明了师父所说的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什么,但现在自己能做的,也只能一把火烧了这源头。权衡利弊,死的人活不回,那就不能让更多的人死去。 “好。” 苏宴想都没想,便应允。 自从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便决定,她去哪,自己就去哪。不管是何种皮相,只要灵魂不变,至始自终,都是一个人。 ............. 锋利的爪子划过古老的虬枝,山林间刚下过一场雨,雨过初霁,一片暖意如注而下。 潺潺溪水,涓涓细淌。溪面上闪着磷光,映着山石的影子。山石相见,飞瀑挂悬。 那只狼奔波了一晚上,终于到了自家的门口,顿感舌燥,便叼着猎物一路往溪边而去。 这是琅琊山的一条清河,叫琅嬛河。 琅嬛河源远流长,所过之处,有涂山山林茂密,琅琊山石耸立,江城物产富饶。 一群小鱼争相恐后地将鱼头露出水面,想第一眼看看这朝日的美好光景。谁知,一条鲶鱼从河面上一跃而过,拍打着鱼鳍,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那些群聚的小鱼皆白了一眼,便一哄而散,扫兴而去。 鲶鱼面露得意之色,兴奋地露出鱼头,吐着泡泡。 朝露欲滴,山林尽翠。嗯,早晨雨后之景,甚是美好。 狼拖着疲惫的身躯,用爪子连着拍打了水花泼在脸上,解了渴,也醒了神。 它当初就该在路上把这猎物给解决了,省的它叼了一路累得慌。 虽然这是个死尸,但好歹也是人肉,吃起来应该比那些野鸡野兔的味道好些罢。 狼是舍不得吃,路上吃怕其他狼过来抢,若是吃了一半,都想打包带走该如何是好? 还不如把整个都大包带到家中满满享用,好歹也是没开封过的。 这样想着,狼的心中有了些许安慰感。 也不枉自己奔波了一夜一路。 解了渴,现在该饱餐一顿了。这处,已是琅琊山境内,方圆十里都是自己的地盘,应是没有其他狼会过来抢了罢。 狼兴奋极了,搓着小肉掌,还没开吃呢,哈喇子就流了一地。 月灼清隽的脸庞上全是哈喇子,发丝,长睫,全都黏连着。 大口一张,嘴里的锋利尖牙纵横交错,还透着腐肉的臭味。 原是上一顿偷了桃源村家养的一只老牛吃,只是肉太老了,塞牙缝,到现在还卡在那儿。 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具尸体。 虽然是具尸体,但看着细皮嫩肉的模样,吃起来口感应是不差。 正要下口,就被迎面而来的一根大木头正中脑门。 狼嗷嗷直叫,一下便昏了过去。 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面容清丽美艳。穿着一袭青衣,绸蓝色的布条束起两侧的发丝,打了一个完美的盘扣。肩上垂着的剩余秀发,用花藤绾起,仔细一闻,还有淡淡的沁香。 双目明媚若清流,插着腰,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臭狼!” 女子连忙跑去,一看,原是个死人。 不过这死人的眉眼有些好看,青盈看得有些痴了,竟忘了正事儿。 反正也是个死人,但是死在这大路上,这么占地方,可不太好。 青盈胡乱丢了手中的木桶,将这死人拖到一处树下。 嗯,就这儿,埋了罢。 青盈从小做惯了粗活,家中磨豆腐的活可都是她独自揽下。要知道,她家的石磨磨豆腐,可是累死过一只骡子。 扛着一个大男人的身体不在话下,这不算什么的。 青盈的家在江城内西北处的一侧,离西北的城门近,离琅嬛河也近,就是离江城的集市中心较远些。 琅嬛河水质较好,水里物产丰富,是小鱼小虾们常驻之地。江城的管辖者注重水利建设,便在城内开了条河道,引得这琅嬛河水流经江城,泽被苍生。 而青盈家是做豆腐生意的,如今有了琅嬛河水做豆腐,那豆腐的味道更是嫩滑如云彩。 这豆腐的工序虽不复杂,但是想要做出江城这第一美味的豆腐,那可是方方面面都要精益求精了。 首要的呢,就是这磨豆子所用的水,一定要用最上乘的,那必属琅嬛河上游的水质了。 出了离她家不远的城门,便是琅嬛河的母河,城内的那条,是琅嬛河的分流,是子河。 而顺着河流再往上走,便是琅琊山。 琅琊山地势险峻,怪石遍布,植被又稀少,更令人闻风丧胆的便是,琅琊山群居着那穷凶极恶的狼。 江城素来都有被狼骚扰的经历,于是,管辖者们便在城南城北的门口加强了防卫,但还时不时有着恶狼前来挑衅,让人猝不及防。 这么说来,青盈可是江城中的大人物,不仅容貌第一,这气力也是比得上男人。 曾做了一件轰动了全城上下的事儿。 “知道么?那青家的丫头赤手空拳打死了一只狼。” “不会吧?看起来娇滴滴的美娇娘,也有这身手?那城里的护卫岂不是要丢了饭碗?” “卖豆腐的,还会武功?” “你们听过——豆腐狐狸么?” ........... 至此之后,也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论话题。 第四十四章 诈尸 说起这青家丫头,就不得不说她家的豆腐。 青家豆腐不似市面上的豆腐那样四四方方,食之干涩厚重。青家的豆腐,细滑有光泽,正如少女的肌肤,吹弹可破。 食之呢,入口即化。食物的香醇刚在味蕾绽放,而那豆腐一入口,就不见了踪影。 加上那细碎青绿的葱花,泼面淋上,铁壶中倾入青家特调的豆豉汁儿。翠绿的葱花覆盖着一座雪山豆腐,雪山下流淌着油红的汤汁河。 好一幅豆腐版的山河美景图。 吃豆腐的人赞不绝口,但想吃豆腐的人,也是赞不绝口。 这可要说青家丫头的美貌绝世无双了。 青家丫头生的荒诞,她母亲生产那天,来不及叫产婆,家中无人照料,她的爹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憨憨,由城北跑到城南才请来了郎中。 这功夫,青盈就落地了。 只是让青盈的爹和郎中都大惊失色的是,他们破门而入的那一刻,分明看见了一只狐狸嘴里叼着一个女娃娃。 女娃娃白里透红,毛发浓密,双目若黑色的琉璃一般。 再看时,狐狸已经不见,女娃娃静静地躺在床边。自己的妻子生产完耗费了全身力气,睡的正香。 不久后,这怪异之事便传开了。青盈长大之后,越发的貌美明艳,招来了江城内众多女子的妒忌,久而久之,也就有了狐狸精的骂名。 这便是“豆腐狐狸”之说。 青盈生的貌美,但她的打扮却极为朴素。明明是这江城第一貌,却硬是要把自己打扮成一副村野乡姑的模样。 即使是这样,也免不了那些想吃豆腐的男子的骚扰和妇孺们的闲言碎语。 就连城中,偶坐轿子经过的貌美如花的官家小姐,见到她,也是一脸的心生嫌隙。 为了躲避这样多多少少的烦恼之事,青盈揽下了家中所有的活儿,活儿干的多了,在人前出现的次数少了,也就省了很多麻烦。 无形间,还给她开辟了一条新的福利,那便是有了一副强壮的体魄。 难以想象,那样娇小可人的身材下,却是一副连一般男子都打不过的身子。 外柔内刚,说的就是她吧。在沐浴时,她也曾见到自己手臂越发的结实,曲线却愈发的优美。腹部不再那样平滑无力,肚脐两侧,日益出现了两条位置适中的柔美线条。 恰到好处。 青家豆腐每日的销量可都是江城美食排位第一的。通常,她只负责做豆腐,而家中还有个容貌姣好的妹妹,负责在外卖豆腐。 客人们更多是为青盈而来,但这想吃豆腐的,却吃不着,只好吃点实际的豆腐。 每一日做的豆腐,都是一扫而空。 今日,若不是一早上的大好时光被这具不明尸体耽误,她早就做好今日份的豆腐了。 谁让她从小就爱管闲事,爱出风头,长大了也改不了这毛病。 青盈将略带薄茧的手指放在月灼的鼻尖,再俯身贴近他的胸前,贴耳一听,确定他没了呼吸和心跳。 既然死了,放在一旁就好,要不就不埋了吧。 若是耽误了今日的生意,岂不是亏大了。 青盈转身欲走,又转念一想,停住了脚步。 若是放在这,吓到了路过的百姓该如何是好。而且,人死了尸身会腐烂,发出恶臭污染了环境可就不好了。 想了想,她还是折身回去。 青盈寻思着,这附近也没有挖坑的工具啊?难不成,要徒手挖? 好在,她挖坑的功夫还是很好的。平日里,疏通地道,倒粪桶,什么脏活累活她都干。 挖坑的功夫也是日积月累的。 青盈擦了擦一头的汗,打了个响指,搞定。 遂拖着那具男尸,两手抬起,丢进坑中。 青盈一声素净的青衣染上了泥土,双手上还沾着泥土的斑驳痕迹。 这样一擦,白皙干净的小脸也变成花了。 她叹道,就不该摊上这事。好端端的,竟在这埋尸体。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是她杀的人呢。 于是,她加快了填坑的速度。不一会儿,就填完了。 青盈踏了踏平整的泥土地,搞定。 她蹲下身子,秀发低垂,散发着花藤的芬芳。轻声呢喃了一句。 “这位仁兄,好生安息,愿你来世投个好胎。” 说罢,还未起身,那平整的地底却蹭出一只手,有力地抓住青盈的脚踝。 青盈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一个劲儿地蹬脚往后挪,可那只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越抓越紧,最后,连根拔起。 是那具尸体。他浑身上下灰头土脸,僵直地趴在地上。 青盈撒腿就跑,奈何那具尸体一伸手,就薅住了她头顶的黑发。 头皮撕扯的感觉撕心裂肺,可是她宁愿牺牲这一小撮头发,也不要成了这怪物的美食。 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诈尸? 月灼缓缓睁眼,浓密长黑的睫毛动了动,一掬土灰从眉上飞落,他咳嗽了几声。 青盈见这尸体还会咳嗽,也不害怕,走近一看,这分明是个活人。 可是,方才明明没了鼻息和心跳。 青盈在女子中还算胆大的,胆小的,怕是此刻已经断了气罢。 青盈将月灼的身子翻转过来,掸去他身上的尘灰,试探性的问,“喂——?” 月灼毫无回应。 青盈心想,不会又死了吧? 她再一次伸出手指往他的鼻尖方向去,却被他一手抓住了手腕。 “你是谁?” 声音很稳,声线犹如琴弦曲张有礼,是青盈听过的男子声音之中较为好听的。 “嗯,仁兄,你是死是活啊?” 青盈知道她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若是死人,自然不会回答她。若是怪物,早就一口把她吃了。 “你说呢?” 那声音有些不耐烦,简短的三个字透着鄙夷之意。 “好吧,那我走了。” 青盈欲要起身,而月灼却紧紧的薅住她的头发,迟迟不放。 “疼疼疼——” “这位仁兄,你先放手好不好。” 青盈被扯得连声惨叫。心想,薅头发是女人打架才用的招数啊,这男子,怎么用起女人的招数了。 “放了你,你就跑了。” “不会的大哥,我如果要跑,方才就不会救你了。” 青盈泪眼汪汪,哀求着。 “可你方才还想将我埋了。” 月灼冷冷回她。 青盈翻了个白眼,心想,你都没气了,不埋了难不成捡回家做夫君么? “仁兄,你....”青盈一脸讶异,“你发生了什么事?” 青盈这么一问,月灼才回过神来。 对啊,他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是谁?他在哪儿?他要做什么? 头好痛,痛的要裂开了。 “我是谁?”月灼用力地扯了一下青盈的头发。 乌黑的发丝零星地飘落下来。 她的头发啊—— 还有,她怎么知道这个莫名其妙扯她头发的男子是谁啊—— 青盈欲哭无泪,恨的牙痒痒。心中的愤怒一下爆发,定叫眼前的这个人尝尝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儿。 第四十五章 橙色老头 青盈一脚正踹月灼胯下,见他措手不及,松手忙着去护住受伤处。青盈又得意一笑,一套自创的青式拳法打得他面目全非。 这下,老实了吧。 青盈拍拍手,得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 月灼四脚朝天,已经不敢想象自己的俊脸变成了什么模样。虽然他记不起自己是谁,但是这样酸爽的感觉确实记忆犹新。 在哪也被揍过呢? 如此想着,月灼眼前倏然一片漆黑,又陷入了无底洞中。 青盈转身欲走,又想着月灼这副凄惨模样,于心不忍,近身一看,这家伙竟然又晕了过去。 这一次,他有气息,也有心跳了。 好罢,既然他是活人,又被自己打伤了,似乎还打坏了脑子。不对,脑子好像本来就是坏的。不然怎么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左思右想,青盈还是觉得先将他带回家,治好伤再说。 ......... 几日后红璃和苏宴就踏足了这琅琊山。 循着那狼的踪迹,只可惜那狼儿跑得飞快。红璃想起小狼崽宝石说过,他的老家在琅琊山。既然月灼师父是被野狼叼走的,那就要往野狼多的地方去寻。 只是山路漫漫,四处荒无人烟,该到哪儿去寻月灼师父的踪迹? 苏宴怯懦地提了一句,“不会,被那狼吃了吧?” 红璃一听,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她家的师父神通广大,一定不会死的,也不会被狼吃的。 还来不及拭去流淌的泪水,下一波泪水又汹涌而来。 苏宴叹了口气,若是被狼叼走,怕是凶多吉少。 况且,月灼已经死了,为何红璃还是如此的执着要找寻他的尸身呢?难不成,她是要以徒弟的身份为师父哭丧凭吊么? 苏宴有些理解了红璃的心情,跟着低头默哀。 许久,红璃忿忿然,“再陪我去一个地方。” 苏宴想起方才那满园村的大火将所有的东西烧的一干二净,他心惊胆颤道,“不会吧....你又要去哪里放火么?” 苏宴深切的感受到,似乎经历过那件事后,红璃有些不同了。 准确的说,脾气是更加暴躁了,动不动就要杀怪放火,他也只能舍命奉陪。 不过杀的怪,是那害人之怪。但是苏宴觉得,放火就没必要了,毕竟这毁坏公共物资,被官府捉到,也是要坐牢的。 但红璃可不是想去放火的,她仔细思虑过后,觉着既然是狼叼走了月灼师父,他们贸然去琅琊山寻找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去寻他们之前见的那只小萌狼崽,应该可以帮助他。 那狼崽现在在涂山求仙,他们要去的,应该是涂山,而不是琅琊山。 可苏宴却意见不一,认为琅琊山是狼群聚集之地,在这里,也许能寻得月灼的一丝踪迹。 就算再多的狼群也不怕,因为他现在可有了靠山,一只进阶版的萌宠小狐狸。 防御力一级,爆破力一级。嗯嘛,只是这爆破力有时候使不出来,有时候又会失控。 但红璃还是觉着,应该先去寻得狼崽宝石,让他帮忙。 意见分歧,争论不休之间,却听见一声—— “两位——” 声音有些熟悉,红璃动了动她的耳朵,鼻尖嗅了嗅,这味道,也有点熟悉。 “两位——” 她定睛一看,方才眼前那块怪石头瞬间化为一位鹤发黄须的老人,还握着一个挺眼熟的——橘子? 这桥段有些似曾相识是怎么回事? 再一看,这.....这不是须臾仙翁么? 怎么?他也下凡了?也来历劫了? 红璃又惊又喜,连忙道,“须臾仙翁,你可得帮我找找师父呀!” 只见眼前的老者捋了捋他发黄的胡须,不紧不慢道,“错了。老夫不是你说的那位须臾仙翁。” 他这么一说,红璃有些愕然。这不是跟须臾仙翁长得一样么?就是皮肤有点发橙,难不成是在青丘上晒太阳晒的? “那您是?” 红璃侧着头,问道。 “老夫乃是——须臾仙翁、橙。” 啥? 红璃怀疑自己听错了,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让那老人又说了一遍。 “是须臾仙翁——橙。”老者再一遍郑重说道。 苏宴见这老者身材矮小,体态圆滚,浑身澄黄,简直不像个人。 他摸头一想,再看他手中捏着个橘子,这家伙,不会是个橘子精吧? “那您为何与青丘山上的那位须臾仙翁长得如此相像?”红璃问道。 须臾仙翁、橙捋着自己打结的胡须,淡淡道,“那是老夫的弟弟,须臾仙翁、紫。” 红璃心里寻思着,他们兄弟,难道都不爱洗澡,不爱清理胡须的么? 哪知道眼前这老者竟然来劲了,喋喋不休道,“诶,你们两个知道么,加上我,我们一共是七个兄弟。” 老者得意的晃了晃头上的青藤。 苏宴瞪大了眼,道,“老人家,你们不会真是橘子吧?” 须臾仙翁、橙没好气地道,“你这家伙,看我们圆滚的身体,矮胖的身材,光滑的皮肤。这一看,分明就是葫芦啊,哪是橘子啊!” 这一天,红璃终于知道了一个关于青丘的千古之谜。神秘老人须臾仙翁的真身到底是什么呢?原来就是一葫芦成精了。 难怪他整日提着个酒葫芦,还带坏了月灼师父。 “对了,仙翁,您知道我家师父在哪儿么?”红璃问道。 “知道知道。”须臾仙翁、橙讪讪笑着。 红璃心花怒放,幸得他们没有前往那涂山,否则就错失了良机。 “他就在那江城处。” 须臾仙翁伸出他又短又粗的小胖手往江城一指。 “在江城何处呢?”苏宴问道,“他是死是活?” 须臾仙翁、橙踌躇了一会儿,道,“老夫只能告诉你们,这月灼仙还活着,只是——至于在何处,还得你们自己去寻,至于寻不寻得到,就看缘分了。” 虽然仙翁没有说的很明白,但是听到月灼师父还活着的这个消息,红璃已经是欣喜若狂了。 “感谢仙翁!改日,请您喝好酒!” “别别别——老夫最讨厌酒了。”须臾仙翁、橙连声拒绝。 “老夫可不像老夫的那位弟弟,因年少时被妖精所害掉入了酒坛子里,就养成了整日泡在酒坛子的坏毛病。娃儿们,心意领了,放心去罢。” 红璃一想,青丘的那位须臾仙翁可是无酒不欢啊,怎么孪生兄弟竟如此厌恶酒的。 苏宴作了个揖,问道,“仙翁,小辈斗胆问一句,您为何要助我们?” 须臾仙翁、橙没有生气,反而一如既往的慈祥。 对了,在红璃的记忆里,须臾仙翁就没有发过脾气,青丘的那位就是如此。 只听须臾仙翁、橙乐呵道,“因为啊,老夫好管闲事。日子久了,那些兄弟之间也逐渐不往来了,便,闲得慌。” “那您的兄弟呢?”苏宴又问。 须臾仙翁、橙望向远方,一副释然的模样,“在这世间存在的久了,看惯了云卷云舒,大家的脾性不一,也就各自逐风潇洒去了。” “老大和老三合资去开钢厂去了;老四去卖烧烤了;老五当了消防员。嗯,老六嘛,就不说了,反正他存在感很低的。” “只是还剩我和老七在这个世间,许久未联系了,也不知另一个世界的弟兄们,过得如何?” 须臾仙翁、橙说了一大堆,他说的一阵惆怅,而苏宴和红璃便是一头雾水,压根儿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沉寂了半晌,苏宴无奈打破,拱手作揖,“仙翁,那我们就此告辞了。” “嗯。去吧,娃儿们。” 红璃与须臾仙翁、橙道了别,她庆幸着,在这样无助的时候,还能遇上这样慈眉善目的仙翁,简直是雪中送炭。 以后,定不要再嘲笑仙翁们不洗澡了。 待两人走后,须臾仙翁、橙手中的橘子发出异样的响声。 他扒开橘子皮,亲切地说了一声,“喂?” 那头传来的是一位男子的怒吼声,“你这个糟老头子的!你怎么那么爱插手我的工作!以后这工作让给你做好了!” 须臾仙翁、橙只好低声连连道歉。 那头已没了声音,仙翁阖上了橘子皮。 长吁一口气。 反正也是闲得慌,如果那人能把这工作交给自己做,何乐而不为呢。 第四十六章 路边的男子不要捡 不知过了多久,野狼从昏睡中醒来,只是觉得昏沉沉的。四周天昏地暗,周围的树还在不停地转悠着。 它伸出自己的小肉掌,摸了一下额头。 哎哟,真疼。怎么还有个包。 于是动作变得小心翼翼,伸出一根利爪,用指腹在包包上来回揉搓,尽量不让利爪尖锐的部分触碰到伤口。 这是在哪受伤的? 野狼不知刚刚发生了何事,忽然记起,自己的猎物还没有好好享用一番。 遂起身,原地打转了半天,又狂奔跳跃着四处寻找。 随后暴跳如雷。 “我猎物呢?!——” ............... 青盈一路扛着一个满身是土的男子走在路上,确实比较晃人眼。 她单手扛着月灼的身体,另一只手举袖遮挡自己的面容。 不过,无论她怎样遮挡,只要她一走在街上,这品相,这身材,这神力,无人不识得她。 一大娘走近了跟她打了声招呼,“哟,青盈丫头,扛个男人回家啊~” 青盈尴尬一笑,掩饰了自己的窘态,嗖的一下奔回了家。 一来二去,还不到半会儿的功夫,青盈家城南的青家豆腐摊就听到了关于青盈扛男人的传言。 流言四起,青盈的爹娘忙着做生意,抽不开身,先派青盈的妹妹回家查探查探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到家,青盈的妹妹就把家里的门一踹,见着自家的姐姐正帮一浑身是土的男人宽衣解带。 差点儿惊掉下巴。 青盈伏在硬塌上,摆着一个妖娆的身姿,那男子敞着胸膛,白皙的肌肤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青盈的妹妹弯唇邪恶一笑,悄摸摸的走到青盈的身后,大喊一声,“阿盈!” 青盈显然被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摔倒椅子下面去了,起身摸了摸自己方才摔疼的地方,朝自己的妹妹大吼一声,“窈窈!” 窈窈挑着眉,勾着唇角,道,“你俩干啥呢?我方才进门那么大动静都没听到么?” 窈窈见硬塌上的男子翻了个身,面对他们侧卧着,双目紧闭。 她凑近一看,这男子长得可真好看,肤白俊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姐姐的眼光不赖嘛。不过,到底是从哪拾回来的美男,哪天她也要去拾一个。 她打趣儿着,“姐,你这是,要给我找个姐夫?” “胡说什么呢!”青盈捏了一下窈窈圆嫩嫩的脸蛋儿,捏的变形,放手时还往回弹了一下,“对了,你怎么回来了?豆腐卖完了?” “爹娘说,”窈窈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用身上鹅黄色的衣裳胡乱擦了下就放入了嘴中,咔呲一声,苹果汁随着唇边缓缓流下。 “叫我回来盯着你,”窈窈咀嚼着,喉头滚动了一下,“有客人说看到你扛了个男人回来。” 说罢,她又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 青盈翻了个白眼,那些人,怎么还是改不了八卦的臭毛病。 青盈走到窈窈的另一侧凳子上坐下,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方才扛这人费了些力气,现在可得坐下来好好歇歇。 她拿起苹果,用帕子细心擦去表面的沾的灰,正要下肚,却感觉到有一阴森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 只听窈窈倏然喊了一声,青盈便反射性的将手中苹果丢向那目光。 那目光瞬间暗淡,也是,刚刚才缓过来的疼痛,又被硬邦邦的苹果砸了一记,能不疼么。 月灼现在浑身没有一处是不疼的,更糟的是,他连记忆也失去了。 脑子里是空白的,犹如白纸,连一滴墨迹也没有。 见眼前的两女子诧异地看着他,他睥睨一眼,冷道,“你们是谁。” “姐夫,你这可是恩将仇报了哈,要不是我姐把你救回来,你受了这一身的伤,早就疼死在路边了。” 窈窈双手插着腰,肩上的两个小辫晃了一下,怒嗔道。 月灼眸也不抬,话语间冷若冰霜,“就是她把我打伤的。” 他停顿了一下,“还有,不要叫我姐夫。” 窈窈见他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嘟着嘴,眼里满是鄙夷。凑到青盈的耳边,低声道,“姐,你怎么找了个这么自以为是的男人,他以为他是谁啊。” 青盈伸手朝窈窈的鼻尖刮了一下,“都说了,他不是...你还是回豆腐摊去帮忙罢。” 窈窈一脸幽怨,跺着脚微嗔,“姐,我不走,万一他欺负你怎么办?” 月灼忽地斜眸,窈窈顿感一阵寒意入体,打了一个寒颤。 “罢了罢了,你俩的事我也管不着,姐姐你.....”窈窈不怀好意地逗了逗她,“你开心就好。” 说罢,她挥挥手,便出了家门,顺手还将自家的木门阖上。 屋内的空气仿若凝结了一般,静置许久,青盈忽然开了口,“嗯.....这位兄弟,你的伤口我已经帮你上过药了。所以现在...” 月灼静默不语。 青盈想让他走,可又不好意思开口。见他沉默寡言的模样,莫非是家中糟了变故,才弄得自己如此狼狈。 见他衣衫不整,浑身满是泥土,弄得自己塌上、地上、四处全是。青盈便走到自家爹爹房中,拿出了一件爹爹穿的便衣,递给他。 月灼瞥了一眼,见那衣物叠的整整齐齐,素净整洁。再看自己,浑身上下已不成样子,许久后,便道出四个字,“有热水么?” 青盈心中骂咧,就为了说四个字,有必要想这么久么? 拾掇了房屋,将塌上的被褥重新换了一遍,再为这人准备好木桶,倒入热腾腾的洗澡水。青盈有的时候不得不被自己气死,为什么自己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做这么卑微的事呢? 月灼脱了衣裳,修长白皙的腿跨入了浴桶。长发散落在腰间,湿漉漉的,散发着氤氲的气息。 他的周身雾气缭绕,穿过他的眉间,混着他的鼻息,拂过他的腰身。 双眸朦胧,长睫如蝶翼一般上下煽动,双臂自然地架在木桶两侧。 他仔细的端详着脑海中仅存的一些片段,想起了那只倒霉的想要吃他的狼,还有眼前这位痛揍自己一顿的少女,其余的,什么也没想起。 为什么会被狼当做猎物呢? 既然是狼,那么自己一定是在山林间遇袭的。 又为什么会遇到这个姑娘? 他抬眸,不巧撞见铜镜里的目光。 好奇,羞涩。 青盈慌忙将目光瞥向一侧,起身欲走,只听身后传来—— “站住。” 她的脸已经绯红,身子僵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哗啦一声,只听水声四下溅出,拍打着浴桶的木壁。 青盈吓得双手掩目,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到底是为什么要让一个陌生男子在自己的屋中沐浴呀...... 而他方才好像起身了。 青盈觉着身后热气滚烫,气息越来越近,月灼却一下抓住她遮目的手腕,迫使她转身,面对着自己。 第四十七章 豆腐发家 青盈觉着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简直是引狼入室,还是个大色狼。又抬起脚,使出旋风踢,正中他胯下。 这一次,月灼师父还是没有逃过。 “你把衣裳穿上!”她遮着眼,羞着脸,吼着。 月灼疼的说不出话来,小碎步挪到她的面前。青盈透着指缝怯怯地瞧着,原来他是有穿衣裳的。 心中终于舒口气,但这人好像又被自己踹成重伤了,面色铁青,唇色发紫。 以后会不会落下后遗症?例如残疾,变太监之类的...... 果然自己,一不小心又冲动了。 青盈忿忿地斜了一眼月灼,抚慰着自己的内心:谁让他自己穿好衣服也不说声,也没个声响就出现在身后。 正想着,只听噗通一声,月灼师父因耐不住剧痛又一次地昏了过去。 青盈无奈摇头。 又得收拾残局了。 傍晚,青盈的爹娘和窈窈收拾完豆腐摊,从城南的集市口赶回家中。 房子很普通,青砖白瓦,三内屋一客堂,还有一磨坊和一柴房。但这样的房子,在江城内算是普通级别的了。 说起来,江城的官也是好官,处处为民生着想。近几年大兴水利,版筑建设,使得江城的生活条件日趋变好,百姓们赞不绝口。 本是江城的生活条件与长安不能相提并论,但人人都说勤劳致富,廉政爱民。 那些个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爱财如命的官府管辖的地区,虽然虚有其表,但内里呢,都被蛀虫吃的空空的。 而青盈一家,原本是住茅屋的。赶上城内大兴版筑建设,自己家也正好赶趟了。 卖豆腐能挣几个钱,但是青盈的爹娘卖了二十年的豆腐,挣了座房子,还收养了个女儿。 从两人在江城定情,成婚,生子,从商。这一路,青盈爹一直执着青盈娘的手,携手共度,相濡以沫。 十几年前,一个五岁的女娃娃用脏兮兮的小手擦着脸上的泪花,冒着鼻涕泡,怯懦地站在他们家门口讨碗豆腐吃。 那时青盈刚六岁,青盈的娘见不得娃儿这副可怜的模样。于是,出于慈母的天性,也顾不得家中的困难,他们便收留下这个女娃娃。 女娃娃记得自己的名字,说自己名叫窈窈。青盈的爹娘也遵从她的意思,没有给她改名。五岁的娃娃经历了太多,家没了,爹娘也身亡。 连唯一的姐姐,也失去了音讯。她一人,不知从何来,要去何处。便这样随波逐流,跌跌撞撞,来到了此处。 好在女娃娃乖的很,六岁的轻盈也很喜欢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青盈的爹娘欣慰着,四人一家就这样守着小小的豆腐摊,平静愉悦的生活。 遥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前些日子因为磨豆腐累死了只骡子,要卖十日的豆腐才能再赚一头骡子的钱。如今家里忽然来了位男子,不是找来了免费的劳动力么。 青盈的娘寻思着,她也不忍让青盈再做这些脏活累活,毕竟是女子,又生的好,累坏了身子,该怎么嫁人啊。 青盈的娘上下打量着这塌上的男子。 看面容,那是比平日里在城内见过的富家公子们出色多了,其余的,就不知了。 最担心的,便是他的来历。 万一是个罪大恶极,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该如何是好? 想来想去,这男子还是不能留在家中。 青盈的娘叹了口气,这丫头,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人还未醒,一切都是未知数。 趁着月灼还在昏睡,青盈的爹娘让青盈赶紧把月灼从哪来送回哪去。 怎料到青盈却说,这男子什么都不记得了。而自己是在琅琊山附近拾的他,万一送回去,又会入了狼口。 青盈的爹素来知道女儿的脾性,又担忧这男子来历不明,连连摇头苦叹,半天道出一句,“不如,我们报官罢?” 青盈娘也连声应允,青盈与窈窈相视一眼,认为爹娘的办法还是最稳妥。 于是,便决定第二日就去官府报官。 翌日,天朗气清。 青盈的娘早早的收拾好,独自出摊去了。两姐妹上了官府,独留青盈的爹在家里看着他。 塌上的那人还未醒,青盈爹备好了一碗稀粥,一碗自家的小葱拌豆腐和一个硕大的白面馒头在桌上。 豆香味飘向月灼的鼻尖,月灼嗅了嗅,微微抬眸。 他顺着香味望去,瞧见桌上三碗都是白花花的,让他的眼前一阵晕眩。 白花花—— 白花花的什么呢? 眼前猛然出现一张黝黑的,眼角满是皱纹的脸,月灼微微蹙眉。 道,“你是谁?” 那张脸有些和蔼,弯着眼,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小兄弟醒了?”青盈的爹端来一碗早已倒好的温水,“喝杯水先。” 月灼有些迟疑,但是奈何盛情难却,犹豫不决地接过。 碗中水清澈,倒映着他的容颜。 他觉着自己有些陌生,在思量之际,他蓦然听到——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 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何时来飞—— “小兄弟,”青盈爹打乱了月灼的思绪,“我家青盈丫头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是吗?” 他的思绪本就如一盘散沙,何来乱之说。 面对着长辈的盛情,他出于礼数应允了声,随即又轻摇头。 “没有记忆。” “唉。” 青盈的爹叹了口气,“想来你也是糟了变故,才落得如此模样。不过,我家的俩丫头今日上官府去了,也许不久之后,就会替你找到家人。” 青盈的爹将粗糙的大掌搭在月灼的肩上,轻拍了两下。 月灼轻声道了声谢,欲要下榻。 “小兄弟,你去哪儿?” “不了,不用麻烦。”月灼头也不回,就往门外去。一只脚刚踏出门外,正巧见到迎面而来的青家两姐妹。 青盈的爹有些惊愕,“这么快就回来了?” 青盈垂头丧气,窈窈却连声哀怨道,“去了,但是吃了闭门羹。” 昨日朝廷才下的文书,长安城京兆尹黎干无心为理,贪暴益甚,徇于财色。让瘟疫蔓延长安城,百姓们民不聊生,哀鸿遍野。黎干等人则逃到蓝田驿,不料,还是被中央朝廷一举拿下。 所做之事,牵连了整个长安城,唐皇一怒之下,将其赐死于蓝田驿,火烧长安得以消灭疫病之灾。 而这江城的官府今日里应八百里加急进了中央,上朝堂议事去了,谈论的应是如何灾后重建和发展且完善科举制。 通过科举制,广纳贤人志士,再将朝廷上蠹居棋处的官员一层一层的剥离,以清朝堂。 紧赶慢赶,他们偏偏赶上了这天。门口贴了告示,江城的官儿昨日里连夜就出发了,全员出击,暂不处理民事,连个代班的都没有。 这么说来,这会也不知道开到什么时候,月灼的事,也许得另找时日再论了。 第四十八章 不如当只骡子 青盈注意到月灼双眸急切地注视着门外。 他这是,着急要离开啊? 青盈顿了顿神,清了清喉:“你要离开么?” 月灼不语,朝青盈一家鞠了个躬,以表谢意,遂不假思索的转身掠过青家两姐妹身旁,一抹影子消失在了视线中。 窈窈左手插着腰,右手一根细指在脸上轻轻敲打,嘟囔着:“姐你舍不得他走?” 青盈瞥了窈窈一眼,不论她否认了多少次,这丫头总是抓着她和那男子不放。她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只是青盈觉着,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人不像是装的。他失了忆,还能去哪儿? 心中隐隐担忧着,这男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江城该怎么混迹。恰巧这几日官府也没人当差,万一碰上出来厮混的流氓地痞,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能应付的过来么? 青盈决定,还是去看看。 悄悄的跟在他的身后,青盈发现,这男子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不堪一击。 人情世故很懂,也懂得买东西需要用通宝才能等价交换。 青盈脑子里突然灵光乍现,等等,这家伙,都置换了一身衣物,哪来的钱! 月灼捧着热乎乎的白面馒头,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烫了唇。 方才青家的馒头香味实在太香了,但那家人早就有了逐人之意,自己何必厚颜无耻的留在那处。何况,也和他家非亲非故,何必自讨没趣儿。 只是便宜得来了身上的衣裳,虽然做工朴素款式老旧,但穿的还算舒适。最重要的是,这内里,还缝了个小口袋,里面明晃的静置这一串通宝。 既然衣着在身,也离了那家,只能摒弃仁义礼智,先用这些钱填饱肚子再说。 月灼朝柔软的白面馒头吹口气,一口咬下去。馒头的筋骨在唇齿之间对抗,终于服了软,化作一滩黏糊,顺着喉道下了肚。 唇齿留香。 月灼眉头一皱,这馒头,好像没有之前吃过的香。 之前?他又疑惑不解,之前他吃过馒头么? 为什么总有一模糊不清的影子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还摇着尾巴。 月灼斜视了馒头摊边假寐的大黄狗,惬意地摇着那毛绒的尾巴。 大黄狗也睁开了一只眼,另一只眼还闭着,对上他的目光。 月灼的脸颊两侧抽笑着,勾起了扭曲的弧度,那影子,莫不是这家伙? 脸上的抽筋还没恢复,回过头,目光中更是敛不住那难辞其咎。 青盈满脸肃穆,一根手指抵着他的胸膛,戳着,审问道,“说,钱拿来的?” 月灼也不急着掩饰,如实回答:“衣裳里的。” 青盈惊诧,当街上对他上下其手,惹来众人的目光。 搜了一遍,也没有啊。 她疑虑之际,月灼竟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顺入自己的衣衬里,触及到胸前的炙热。 一股暖意。 随后她略带薄茧的手指上就挂上了一串挺厚重的开元通宝。 “都在这了,还你。”月灼瞧了一眼手中咬了一口的白面馒头,上面还有一道生生的牙印痕迹,也塞入她的手中,“还你。” 随后转身离开,走的那般潇洒。 青盈的气儿不打一处来,举起手中的馒头,对准那移动的目标,用力砸过去。 “谁要你的破馒头!” 那人却远走越远,装作没听见。 青盈追了上去,扯过他的领子,怒斥道:“说,你是不是贼?” 众人的目光纷纷被引了过去,期待着这一场好戏。 月灼不冷不热的回她:“不是。” 青盈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那为何你身上有钱,明明那时脱了换了身我家的衣裳!” 青盈说话声如洪钟,行人们听到言内之意,心中都骂咧着这青家丫头真是不害臊,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等事。 她终于也意识到周边怪异的目光,于是将月灼拖到角落,私下商榷。 月灼还是态度不改,一如既往:“不过是借了你两个铜板买了个馒头,还你便是。” “还,你拿什么还?”青盈漠视了月灼一眼,“你连衣裳都是我给的。” 她说的是,月灼此刻活脱脱的一穷二白,只剩个人。 要不,拿自己还债? 他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我拿自己还债?” 青盈托腮深思熟虑了一会,打了一个响指:“成交。” 月灼满脸黑线,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了,都不犹豫一下么?都不说‘不过两个铜板,那这笔账就算了’之类的话语么。 果然,女孩子家的,最小气。 青盈一路上拖着这个免费赚来的劳动力,满心欢喜。心中算盘一打,两个铜板换一头骡子,真值! 家中的骡子累死了,爹娘不舍她一女孩子家整日干这磨豆子的粗活,近日里还打算再去买一头。 一算,买骡子需要五两银子,而活生生的一个大男人,只需两个铜板,还能将劈柴烧火打水一类活儿揽下。青盈掐指一算,不亏。 她刚入家门,趁着热乎劲儿,往凳子上一坐,月灼杵在她边上,衣角被青盈紧紧拽在手中。 爹娘和窈窈目瞪口呆,这好不容易赶出去的家伙,又回来了? 青盈娘将青盈拉到一边,小声呢喃:“丫头,你又把他带回来干啥?” 青盈也凑到自家娘亲的耳边,回应道:“娘,有他替那骡子的工作,我们还可以省下一大笔钱。” 青盈的娘想着,也是,她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不过—— 她又凑近耳语:“如果他是坏人怎么办?” 青盈啧了一声,续道:“娘,他失了忆,现在是我们最好掌控的时候。再说了,有我在,你还不放心么。” 青盈娘一想,有道理。白送上门的劳工岂有不收的道理,且看那小子,丝毫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也是铁了心要在自家混吃混喝。 罢了,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就当是招他到家里做工,给他一口饭吃。 青盈娘放不下心中的疙瘩,还是小心提醒了青盈一句:“如果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头,我们立刻报官。” 青盈应允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掩面小声道,“娘,爹好像藏了私房钱。” 青盈娘一听,脸色一变,喝到:“她爹,过来一下。” 青盈的爹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见娘俩窃窃私语终是有了结果。那憨憨的性子在家也是做不了主,一切都还是青盈娘打点里外。 本以为是因为月灼这小子的去留商量出了答案,没想到他刚过来,青盈娘就将他的耳根子一扯,提的老高:“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藏钱了?” 青盈爹忽然意识到月灼身上穿着自己的衣裳,而那件衣裳,就是自己趁月黑风高之时,背着妻子偷缝小布袋的那件!攒了一个月的钱就这样被那丫头发现了?! 见东窗事发,再找借口也瞒不过。青盈爹也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他本就没做什么亏心事,攒钱不过是因青盈娘的生辰快到了,偷摸着想送她一副镯子。 青盈娘又惊又喜,想起前些日子收摊的时候,回来的路上路过街边的首饰摊,她不过是多瞄了那副银镯一眼,没想到丫头他爹就记在了心里。 这是窈窈看准时机推波助澜了一把:“爹可真是善解人意啊。” 青盈娘心中感动了一把,也警告了他。毕竟家里开销大,如今又多了一人吃饭,还是将钱财省点花。 青盈见爹娘一副恩爱如初的模样,眼中羡慕不已。 虽然清粥淡菜,豆腐白菜,日子平淡如水,但有一人相伴到老,足矣。 第四十九章 江城美食街 半个月后。 虽然那日那橙色老头提醒他们月灼师父就在江城内,可红璃还是拖着苏宴先去确认了满园村和桃源村是否还有残余的瘟疫病人。 而后才来到这江城,红璃的这种迷之行为让苏宴怀疑她到底想不想找到自己的师父。 虽然小狐狸儿谨记师父的教诲,做事必得要瞻前顾后,先处理好之前的事,才能往后发展。 但小狐狸儿对于轻重缓急之事似乎没分的那么清楚。 一来二去,琐事也耽误了些时日。 红璃与苏宴在江城的大街上晃悠着,东瞧西望。 这江城,和自己想象的有些不同。似乎没有那么萧条,但要论客流量和繁华程度,还是长安城首屈一指。 街上人群熙攘,两侧摆满了各式摊点。 乳白色的布条上用毛笔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欢喜团”。 红璃两眼放光,跟着人群,凑了过去。 苏宴一回神,身旁的红璃不见踪影,再注目一望,那抹红色的倩影在那“欢喜团”的摊子下,那摊子飘香阵阵,好不热闹! 摊子的主人一身素白短打,头戴白色布帽,摊位旁横放着一个简陋的铁架子,架子上置放着一口锅,锅下燃烧着几根柴火,噼啪作响。 摊位上的滚油香和芝麻香入了红璃的鼻息,她深吸一口气,惊叹道:“好香啊。” 她换上了一件女子的朴素便衣,扎着玲珑小巧的双髻,未施粉黛,素面朝天。仅是这般,也还是挡不住男子在她身上不时的停留下余光。 但那些不怀好意的余光很快就被她身旁那位俊朗的公子扫了去,苏宴站在红璃身后,高挑的影子没过她的头顶。 那摊贩动作利落,揪起面前一大块面团中的一小部分,揉搓成圆球状,来回在芝麻堆中滚搓,使得芝麻均匀遍布之后,再用竹筷夹起,方才滚烫的油锅中,慢慢炸至金黄。 “要吃么?” 见红璃不停地咽着口水,苏宴付了钱,捧着一碗,拿着竹筷,和红璃退到一旁。 欢喜团其状如球,外滚芝麻,内为红豆甜沙。咬一口,外酥内软,甜而不腻。 红璃的嘴边沾了油渍和芝麻粒,苏宴伸手自然地为她擦拭,之后,才知道自己一时忘了情。 红璃吃的正欢,也未想那么多礼节之事。只是苏宴叹道,这小狐狸儿,为了吃,居然可以把最看重的自家师父抛在一边。 入了江城,茫茫人海,也不知何处去寻月灼的身影。 而这小狐狸,前一秒还闷闷不乐的模样。一旦看见了食物,就完全迷失了自己。 苏宴想着,觉着好笑。 一碗只有三粒,红璃一不小心吃完了。回味儿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忘了给苏宴留一粒尝尝味道。 苏宴也不在意,他本身就对吃的没什么兴趣。再说,他游历大江南北,这欢喜团,他早也品尝过它的味道。 见红璃已吃完,他又拉着她来了一处。还未到此处,大老远的,红璃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鱼腥味。 几条小鱼在竹筐里蹦跳着,红璃伸头一看,居然还有只长着两条长须,面露窘态的鲶鱼。 小贩一瞧,什么时候竹筐里乱入了一只丑鲶鱼,难不成是和这一群母鲫鱼谈情说爱之际就入了他的网? 小贩本想放那鲶鱼一条生路,转念一想,这糊汤粉用鲶鱼做料也是不错的。 二人立于摊位前,扑面而来的是那鲜美的米香鱼鲜味儿。 糊汤粉的汤汁,采用的是野生三两寸长的小鲫鱼熬制而成。野生的鲫鱼,肉质密实,筋道,味道鲜美。 为了喝上这一碗现做的糊汤粉,红璃与苏宴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只听小贩唉声叹气:“昨夜里熬的鱼汤下粉已经卖完了,二位来的晚了,只能现熬。” 红璃心想,现熬算什么,要不是怕吓着这些人,就不用那么麻烦,她还能现吃这些生鱼,味道岂不是更鲜美。 苏宴摆摆手,一脸和气:“无事,这味道太诱人,多等一会又何妨。” 鲜鱼汤下粉入肚,再配上那小贩刚出锅的“油酥子”,真是美味至极。这油酥子长条状,干瘪瘪的,虽然咬一口,声音脆的很,但红璃还是更喜欢喜团那酥软带甜的味感。 苏宴已吃饱喝足,可一转眼,红璃又不见了踪影。 见那面摊前人如长龙,红影在人群中摩挲踮脚,愣是挤不进那里。 苏宴稳步上前,走到她身侧,见她好奇的眼珠滴溜溜直转,望着他:“这是什么?” 苏宴抿了抿嘴:“就是普通的面条。” “那为何这么多人?”红璃不解。 “也许是江城的人比较喜爱面食罢。” 苏宴话音未落,红璃便一个劲儿的吸着鼻子:“你闻到什么味儿了吗?” 一晃眼,人又不见了。 香味儿勾着红璃的魂,这味道她是再熟悉不过了,鸡汤啊! 浓滚滚的汤汁加上些许蘑菇朵儿在里,用勺子一搅,香味儿瞬间入了心房。 苏宴颠颠自己的钱袋,从长安到江城,这一路的开销比自己游历那些的日子里花的还多。再这样下去,两人都要吃土了。 喝完鸡汤,红璃似乎记起了什么,大呼:“对了,我们还要去找师父。” 苏宴一手撑着下颚,静静地看着她囫囵吞枣的吃相,道:“你终于记起你那倒霉的师父了。” 红璃讪讪一笑,要不是自己受不了这美食诱惑,一定不会耽误去找师父的时间的。 她心中念叨:师父,千万不要怪徒儿,徒儿还是时刻记挂着你的。 此时,月灼正帮着青家两姐妹摆着摊。 身上的伤还未好,青一块紫一块的,又被这两姐妹逼迫磨了一早上的豆腐,到这时才草草的来这城南的集市口摆摊。 窈窈擦好桌椅,青盈将一沓碗有序的叠放在桌上,端来一桶又一桶凝固的豆腐花,招牌一展,竖直的立在地上,横写着四个大字——青家豆腐。 满摊子都是豆香味,路人一闻,便知道是青家豆腐开张了。 “老样子,来两碗。” 青盈把铲起一大勺豆花,装入碗中,撒上葱花,淋上秘制汤汁儿,芳香四溢。 “你的。” “这是你的。” “我不要葱。” 窈窈见一新来的面孔,是一位中年男子,摇着头发出‘啧啧’的声响。 “大叔,你是第一次吃我们家的豆腐罢。这小葱拌豆腐,没了葱,可犹如人没了灵魂。” 那中年男子被窈窈这么一说,又转了话语:“来点葱。” 三两下,今日份儿的豆腐就卖完了,好在自己早上多做了些备着。趁月灼早上歇息的那会儿功夫,青盈又偷着磨了些豆子。 开市了,客人越来越多,姐妹两人手忙脚乱。青盈让月灼回去再提两桶来,也许两桶还不够卖。 月灼一脸的不情愿,磨豆腐做苦力不说,还要忙着做生意,他这是算,入乡随俗? 还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他只不过蹭她家的一碗饭吃,就被他们家人随心所欲的使唤了? 现在也不是争论道理的时候,月灼只好硬着头皮往城北走着。 从城北那头而来,红璃发现,这江城简直就是个宝藏之地。 若是允许,她宁愿不回青丘了,等找到月灼师父,就说服他在这定居下来。因为一路上,实在是太多美食可选了,从城北到城南尽头,简直是香飘十里..... 三季美汤包,远山绿豆糕,炸虾子,谭记水饺...... 红璃掰着手指数着,发现十根手指也数不过来,这菜色还不带重样的。 走了一大段路,发现前方的人忽然又多了起来,红璃嗅到了美食的味道,拖着苏宴的衣角,眼神示意。 苏宴无奈,也只好从了她。 心中暗暗地想着:也许美食才是她内心深处最重要的,师父什么的,都是过眼云烟。 第五十章 哪来的小狐狸 江城的风自北向南吹,小狐狸欢喜又怅惘,心焦寻师还想着吃。 迎风而上朝北去,小师父头秃又心塞,浑身疼痛不说,还得把豆腐带。 本是一个往南,一个往北。按照道理来说,在时间空间的某个节点上,师徒二人应是戏剧般的相遇了。 可就在此时,红璃忽然又闻到了一股她最熟悉不过的味道。 咽了咽口水,拉上苏宴,直奔人群而去。 大花助跑了一段,飞速跃起,瞄准小花的身后,只一瞬,就将整个身子压在了小花背上。而小花也不甘示弱,一个翻身,伸出一只脚,孔武有力地抵挡住了大花的大招——山雨欲来。 大花气急,使出全力纵身一跃,在空中完成了一个完美的倒吊,用自己身子全速撞击了小花的头部,小花感到一阵晕眩。 就在大花觉得自己稳操胜券的那一刻,小花一个飞身,扑棱着翅膀,一个呼扇,大花飞的老远。 中间一个五十出头的男子滔滔不绝的分析着眼前这个如火如荼的场面,只听最后锣鼓落定。 小花身后的男子兴奋地抱起小花,原地转了个圈后,将小花高高举起。小花也自豪地朝着天打了个响鸣。 咕咕咕—— 红璃看的尽兴,鼓起掌来。她在青丘山上见过什锦鸡们打架,但不是单挑的,都是群殴。然后,一窝就被她端了。 如今瞧着小花这自负的眼神,果然,胜者的姿态是最优美的。鸡肉的味道,还是没煮熟的香。 红璃馋着,娇俏的小脸上淌着口水,不自觉的往回吸了吸。 若不是苏宴在一旁提醒,红璃怕是已经忘了自己是人形,一个姑娘家。 只是苏宴一路上操心的,甚至比她那不靠谱的月灼师父的份儿还多,这不,一个不注意,这小狐狸儿又不见了。 而小狐狸儿这次是真的又变成了小狐狸,她原本在苏宴的身旁,看着斗鸡正入迷。不料,一个忘情,就现了原形。 月灼师父不是已经把她变成人形了么?怎么法力还会失效的。 小狐狸儿平心静气,静下心来仔细回想变身术的咒语。 嘴里喃喃着,集中精力,变—— 小狐狸儿缓缓睁眼,诶?怎么还是小肉掌?我的纤纤玉手呢? 再来一次。 变—— 嗝—— 小狐狸儿打了个饱嗝。 红璃悔不当初,难道是方才吃太撑了,所以就导致法力失调,又便回狐狸了? 无助的红璃准备向苏宴求救,可是他却东张西望,目中焦急。 我在这啊——喂—— 红璃试着发出声音,可是说不了人话,只能嗷嗷叫唤。 有人的脚触及这毛绒,大惊,抬脚一踹,喊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又有人一踢。 红璃只觉得自己像团球,被人踢来踢去,也来不及思考,身上疼的很。红璃就索性缩成了一团,看起来更像一团毛球。 滚到一妇人的脚下,妇人好奇的俯身去探,定睛一看,神色发生了变化。 “狐狸啊——” 苏宴听到人群中有人叫‘狐狸’,便感大事不妙,于是更是心慌的四处去寻红璃的身影。只见一抹红色在人群中四处乱窜,最后湮没不见。 他心下一沉。 糟了。 人群中惊叫四起,毕竟有野兽出没这事在江城中也是常见,人们虽大惊,但是不慌,抄起身边可用的工具就追着可怜的家伙跑。 红璃此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拼了命的逃窜。好好的街上顿时乱成一团,由北向南,人群皆如壶中倒出的水,四下散开。 月灼见前方人流涌动,好奇心驱使,探了探,只见一抹红影朝他正面袭来。 红影扑倒在身上,他动了动身子,觉得身上这触感,软软的,是—— 女子? 红璃起身,正准备继续它的逃亡之路,忽感身体变得笨重,再看时,自己竟又恢复了人形? 再看身下—— 是师父! “师父!”红璃若获珍宝,扑入月灼的怀中。 久别重逢,师徒重聚,原以为是那一番情深意切,催人泪下的场面,不料,却是那狗血言情剧的开端。 女人,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月灼瞧着眼前这女子,觉着她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眼珠转了转,才明白过来,平静的说了一声。 “青姑娘,有这换衣裳的功夫,不如,你自己回去拿豆腐。” 月灼起身,话语清冷,背过身去,静置不动。 红璃见师父换了个人似的,伸手在他眼前上下挥了挥。 “师父?” 只见一群人呼啸而过,从两人身旁穿过,喊着:“捉狐狸啊!” 两人皆瞥了一眼,随后又接着互看两眼,静默不语。 确认眼前这男子就是自家师父,红璃本是欣喜。可瞧着师父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这还是同一个人么? “师父,我是阿狸啊。”红璃的眼神中带着乞怜,可是月灼依旧没有做声。 “那,红璃。这个名字你熟悉么?还是你取的。” 见他依旧沉默,红璃心中惴惴不安,喑哑着嗓子:“师父,不管是阿狸还是红璃,我是你的徒儿啊。” “闹够了没有,青盈姑娘。”他冷不丁的回应一句。 青盈? 是谁? 风过耳边,呼呼作响。束缚着双髻的丝带不知何时松了,任风丝扯开,一头墨色的发丝在风中飘散着,拍打着她的肩。 也拍着她的心。 红璃此刻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她觉着,她的师父,怕是把她忘了。 当初那个说好带她玩耍带她飞的师父就这样抛下她了。 一记委屈上心头,红璃的眼角噙着泪,呼之欲出。 她再一次一字一句地质问着眼前的这个人:“月灼师父,你当真不认阿璃么?” 阿狸,阿璃,红璃,都好。都是师父取的名儿。 只要他乐意,他叫她什么都好,就算是叫她旺财,也罢。 可是红璃就是受不了,自家的师父不认自己了。 毕竟,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啊。 红璃瞧着师父的双眸,眸子里似乎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青姑娘—— “青姑娘?” 人群随那‘捉狐狸’的叫喊声渐渐往南而去,那些人逢人就道,有只狐狸跑进了城中。 人群的重心转移,剩下师徒二人陌生的影子。 有一影子缓缓靠近二人。 月灼抬眸,“青姑娘?” 他的眼中惊恐万状,想起什么,再看四周,哪里还有那抹红色的身影。 只是身旁趴着一只落寞的小红狐。 “我方才听到有人喊着捉狐狸,就是这只?”青盈仔细观察了红璃一番,见它身上已是伤痕累累,又楚楚可怜的模样,不忍将它上交给那些喊打喊杀的人。 “我带它回家先上点药。”青盈抱起红璃,动作轻柔温和。 月灼这才明白,方才的一切,原是狐妖作祟,乱了人心。 遂满眼冷色,沉声:“别了,若是成了精,可就麻烦了。” 第五十一章 蓦然回首你在等谁 听月灼这么一说,红璃的心头一紧。 昔日那个宠爱他的师父,仿若在这大千世界中迷失了自己。 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怎么能呢? 月灼见方才那只小狐狸悻悻地盯着自己,心虚地避开自己的眼神,心中乃是千思万绪—— 这狐狸儿认得自己。 这狐狸儿善于化形。 他认清这两点,于是借着青盈说要将它带回去疗伤之际,想看看,这小家伙,到底有什么打算? 青盈与月灼先行一步,窈窈在身后打点着摊子。怀中的小狐狸儿有些不安分,身子扭来扭去,像是在挣扎。 青盈轻轻地抚了抚它的毛发,本想让它静下心来。哪想到,它却更加的躁动不安,挣脱了青盈的怀抱,纵身一跃,入了月灼的怀中。 还是自家师父怀中舒服。 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月灼一个趔趄,将怀中的小狐狸儿狠狠摔在了地上。小狐狸儿一阵呜咽,青盈连忙抱起。 “摔着没有?” 见抚着自己关心自己的是那位叫青姑娘的女子,红璃又气又恨,连一个陌生人都能关心受伤弱小的动物,你一个大男人,好歹也当了一百多年的师父,就这样冷若冰霜么? 红璃忿忿不平,看那女子,温柔似水。再看师父,现在已经不正眼瞧着自己了,摆出一副臭脸给谁看。 原来这位就是青姑娘么?原来师父喜欢这样的? 青盈想抱地上那楚楚可怜的小红狐,奈何它耍了小性子,不肯到她的怀中。 青盈苦笑着:“它似乎更喜欢你。” 月灼怏怏不悦,仔细瞧着它。 “你哪知眼睛看到它喜欢我了,我可从它的眼里感到了恶意。” 红璃觉着,月灼师父此番话,比方才吹来的风要凉许多。 “不如你来抱它罢。若是不快些带它回家,那些人会来抓它的。” 月灼睥睨了一眼,不情愿地夹着小红狐的咯吱窝抱起,入怀中。熟悉的触感从记忆深处漾起,他的脑子里捕捉到了一丝亮光。 方才那是什么—— 手不自觉的抬起,顺着毛发,轻轻的—— 一顺到底。 尤其是这小家伙头上那一撮,虽然比其他部位的毛发要稀疏,但是这感觉却是最舒心的。 抚摸这只小红狐的毛发,能让月灼感到既舒适又暖心。 不如——就将它带回去救治一下。 但如果,她很危险—— 月灼又瞥见一旁青盈那无辜水灵的眼神,脑中闪现她斗恶狼以及如何将自己打的浑身是伤的情景。 其实她救他那时,月灼也不是完全晕过去的,只是在等待时机逃跑,可是又全身无力。若不是青盈及时出现,他怕是早就成了那只狼的美餐—— 罢了,有这个怪力女在,谅这小狐狸也不敢造次。 月灼越摸越顺,而小狐狸儿却在伺机而动,待时机正好,她一口咬住了月灼的手指。 月灼惨叫了一声,立刻撒开。这一次红璃有了准备,待他撒开手那一刻,它轻松的往边上一跃,以优美的姿势轻盈落地。 “我早说过这只狐狸有恶意。”月灼见自己的手没有流血,只是留下了轻微的牙印。但对于一直会咬人的狐狸,他改变了方才的决定。 “也许它方才生你气了。”青盈嗤嗤地笑道。 经过方才一折腾,红璃终是在青盈的怀中安静睡下。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陌生的地方,它用它灵敏的鼻子嗅了嗅,满屋子的豆香味儿。 也许是因自己身体变小的缘故,它看什么都是庞然大物。被突然凑近的黝黑的大脸吓得抖了一激灵。 那是青盈的爹娘,两人已经见怪不怪。先是拾回来一陌生的失忆男子,而后又捡回来一只受伤的小狐狸。 两夫妻叹道,他们这个女儿,真是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啊。 其实还别说,用了青盈家自己磨的草药,红璃觉着自己身心一顿舒畅。 这草药冰冰凉凉的,细细一嗅,还有薄荷草的香味。 欢悦之际,只见一人火急火燎地推开了门,抱怨道:“姐姐!你真是见色忘义,为了去找姐夫,就把自家妹妹抛在那儿收拾摊子。” 窈窈的嗓音之大,如雷贯耳,而众人却为之一惊。 姐夫? 众人错愕。 连小狐狸儿的心中,也不由得一恸。 “怎么?” 窈窈见众人呆若木鸡,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言语有些过失了,不过她打心眼里认定,自家的姐姐对这男子肯定是有些心思的。 于是便改了口:“方才说错了,说错了。不过,你叫啥来着——” 窈窈扶着下巴,弄了半天,这人也没告诉他们自己姓甚名谁啊。 月灼不语,而青盈却在一旁提醒:“都说他失忆了.....” 原来师父失忆了么? 红璃这才意识到,原来师父这副样子,并不是故意为之,而是他受难了。 红璃满是歉意,顿感体内有些不寻常。那日在桃源村,那股蠢蠢欲动的力量又控制着它的身体,它生怕一个不小心—— 小狐狸儿忽然朝门外蹿了出去。 只听窈窈一声:“它怎么跑了——” 青盈的爹娘可算松了口气,劝回了打算去追的女儿,语重心长地相劝。 “随它罢,既然给它上了药,便无碍了。” 青盈也知道父母心中的担忧,收了一个人,也不能再收只狐狸了。若是她再发现受伤的阿猫阿狗都领回家来,怕是爹娘都会有怨言了。 且城中对野兽向来是视之为过街老鼠,若自己家中养只狐狸,怕是会给家里带来灾难。 青盈的心事久久未散去,也只能,顺其自然随它去罢。 ....... 红璃奔跑在街上,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眼角噙着的泪水随着自己奔跑的速度飞洒出,落在自己的背上,尾巴上。 一阵冰凉。 心中的酸楚不知该如何说出,它忘了,有个人还在原地等它。 那是苏宴的身影。 苏宴蓦然回头,见到远处有只小红狐朝自己的方向奔来,忧心忡忡的面容顿时拨开云雾,爽朗清举。 他还在等它,他一直在这里等它。 就在白天陪她吃喝玩乐的地方等着那个瘦小的身影。 一片凉意敛去心中那蠕蠕而动的妖火。 他抱紧了怀中的小狐狸儿,狐狸儿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位红衣女子,终是在他的怀里放声痛哭。 如吃不到糖的娃娃一般,哭的肆虐。 苏宴抚着她的头,宠溺道:“怎么了?” 红璃明知是自己忘了他的存在,抛下他离去,却将所有的委屈斥责全都发泄在他身上。 “你怎么没去找我....” 苏宴苦笑着,他要怎么解释呢,他几乎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没有她的影子。然而,却不敢再往更远处走去,怕一回头,她就站在原地,找不到自己。 “我找了,怕你找不到我,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你。” 怀中的女子哭的更大声。 苏宴安慰着,却不想,本想抚平的情绪却愈演愈烈。 “我一直在这儿等你,直到——” “等到你为止。” 第五十二章 也许是一面镜子(一) 青盈的房门半掩着,乳白色的月芒透着纸窗落了地,化为一滩死水。 月灼倚窗静坐,思绪向远方。 修长的手指不时的拨弄着自己鬓角的一缕发丝,他方才才沐浴过,身上带着清香。 那是月色的味道。 青盈的爹娘和窈窈本是让他睡柴房的。可青盈却自己站了出来,将自己的闺房让给了他,自己搬去和妹妹窈窈同睡。 这姑娘对自己这般好,是为何? 住在他们家也有些日子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也为他们家做了许多事,磨豆子砍柴挑水,他也全包了,只是那个勤劳的姑娘也会跟自己作伴。 有时,那位勤劳的姑娘脸上还会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红晕,也从那嚣张跋扈的高姿态渐渐转为女儿家的温情脉脉。 月灼不是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他如此心思缜密,岂会看不出来这姑娘的转变是为何? 只是这姑娘未明这份情感,他也从未对她投入过感情。 毕竟,没道理啊。 青盈姑娘是看上他哪一点?那张脸,还是那身材,还是他能干? 不论是哪一种,他也不想耽误人家姑娘,他本是不属于这里,在尘埃未落定之前,他将一直随波逐流。 那姑娘的心思日益明显,总有一日,她会发现。若是发现自己错付了感情,怕伤的不止她一人的心。 这家人是好人,月灼不想为他们添麻烦。 也许,什么时候自己该走了。 可是,他要去哪儿呢? 月灼瞧见青盈姑娘的屋子里有那女儿家用的铜镜,甚是好奇。 遂坐在妆台前,铜镜落了灰,他举起袖管,轻轻擦拭。 一看就是不经常妆点自己的姑娘家。 擦拭过后的铜镜恢复了些许明亮,折着那落窗的光亮,照的月灼双目晃眼。 他下意识的举袖遮挡,袖尾撩过铜镜。铜镜翻在了妆台前,他将铜镜扶起,在镜子中,见到另一个影子。 是那红衣女子。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那只红狐狸。 古有云:狐,妖也;经点化,开灵智,画人皮行于市。 她又是为何要化为青盈的样貌? 月灼心中迷惘,自己到底,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还是要找到那只狐妖,问个明白。 红璃哭过之后,心情倒是愉悦了些。 但路过那江城的酒肆,她还是拖着苏宴进去。苏宴见她状态不佳,本是想尽快带她回那客栈,可红璃就是赖着不走。 “店家,来两壶好酒!” 来者高声一喝,洒脱豪放,不像个女子。众人皆将目光投来,瞧着这一对郎才女貌。 店家笑盈盈迎面而上,问道:“两位客官,还需什么好菜么?” 红璃想都未想:“所有的菜都上一遍。” 店家一听,乐开了花,这可是两位大客户啊!于是立马吩咐了厨子去做,自己则呈上来两坛上等的好酒。 苏宴闻见这酒味浓烈,劝着红璃:“还是别喝了。” 红璃满脸不快,苏宴这小子真够婆婆妈妈的,一路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简直比自家的师父还要啰嗦。 她闻了闻酒香,被呛了一道,猛烈咳嗽。 “你看你,还是别喝了,吃点菜就行。” 苏宴见她点了这么多菜,也不怪她,许是她心中不悦,借着这些酒菜撒气,也是好的。 不过酒就免了罢,喝多了容易出事。 苏宴这厮还想着,那厮就已经举着坛子一饮而尽。 “好歹你也拿个碗喝啊——” 苏宴来不及阻止,红璃就重重地将酒坛置地,酒坛子四分五裂,发出清脆声响。 “好酒!” 目光再一次四处投来,带着惊诧。 苏宴小声劝道,“红璃,我们还是别这么招摇罢。” 红璃此刻一阵酒气上头来,迷了眼,胡言乱语道,“师父平日里最爱喝这酒,如今我也喝喝,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畅快。” 到底还是为了月灼师父,酒在肚中独自过了三巡,红璃还是未能停下。俄顷之间,两坛酒空空如也。 红璃面色绯红,犹如她身上的红妆,衬着肤色更加白皙。 她打了个嗝,从腹里逆流而上的酒味刺探着她的鼻息,一阵呕过之后,她觉着口中有了苦涩。 月灼师父都是骗人的,说什么酒是甜的。那为何自己喝的,却是苦的。 酒过之后,菜品才陆续端上来。 红璃嚷嚷着再来几坛,苏宴摇头示意,店家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店家心中不悦,但毕竟付钱的是他。 方才两大坛子酒已经填饱了她的肚子,又呕吐过一阵,红璃只觉得浑身乏力。 眼前的苏宴也变成了三两个,在眼前晃晃悠悠,煞是可爱。 苏宴知她是醉了,便吩咐店家准备两间房。 伏在桌上的红璃沉沉的睡去,醉倒的她要比清醒的她安静许多。 入了厢房,脱了鞋履,塌上人的呼吸声绵长起伏。鼻息间扑着酒的醇香味,苏宴凑近为她盖紧了被褥,慌乱躲过。 指骨划过被褥上的丝绸,刺拉作响。最终,在那窈窕的腰间停留许久。 虽然隔着一层被褥,苏宴也能清晰的感触到,那离火珠的力量在蠢蠢欲动。 夜里风凉,顺道而入,熄灭了烛光。 那人暗着身子去关窗,足履轻踏,细微作响。阖上了房门,吱呀一声,朝另一厢房而去。 一夜好梦。 被褥翻踹,露出白皙的脚踝,红璃枕着手臂,翻了个身儿,差点儿掉在地上。 迷糊之中,她又起身,怀中抱着被褥,重新回到了硬塌上。 方才梦到哪儿了? 对了,是梦到月灼师父教她变身术来着。 “徒儿,快来看看为师为你做的新衣裳。” 小狐狸儿埋怨道:“月灼师父,我是男子,不是女子。” “谁说的,为师要让您成为这世上容颜第一的女子。” 小狐狸儿摇身一变,红妆素裹。 师父手持拂尘,慵懒着伏在案几上,神色狡黠。 这狐狸儿终是成了自己满意的模样。 月灼惊醒,冷汗涔涔。 终是狐妖乱人心,白日见过之后,竟久久不能忘怀。 一副青盈姑娘的样貌,口中又声声喊着他师父。这狐妖到底是何来历?她口中所唤的月灼,又是谁? 这是自己的名吗? 月灼大口喘气,心神不定。连忙起身饮了一盏温水,才笃定下来。 一夜无眠。 第五十三章 也许是一面镜子(二) 青丘之上,合欢洞中,小狐狸儿拖着疲惫的身躯为两位大佬生火做饭。须臾仙翁举起酒葫芦一饮而尽,两手夹着白子,落定在棋盘上。 “吃你。” 笑意方才还残留在眉梢,下一秒却被皱起的白眉抹了去。 须臾仙翁皱着脸,捋须思忖,糟了,好像落入他的陷阱中了。 月灼仙眉眼轻佻,似笑非笑,“是我赢了。” 只听须臾仙翁叹道,“好罢,胜者为王。作为输的代价,我就告诉你一件事。” 小狐狸儿回头幽怨地望了一眼。 两人谈心博弈,有说有笑,自己偏偏只能在洞口当个杂役。柴火噼啪作响,小狐狸儿也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声,只顾得这一锅差点烧焦的竹筒饭。 “你啊,不久之后,有个劫难。”须臾仙翁捋着黄须,开始是顺的,到后来就打结了。为了避免月灼仙看笑话,他索性跳过那打结的部分,故作镇定。 月灼仙仍是看在眼里,心中憋着笑:“是何劫难?” 须臾仙翁轻咳两声,见这洞中的桃树枝丫竟钻过顶上的缝隙,朝外伸展而去,贪婪着那一缕光亮。 “你这洞中,有些发潮了,得多引些光亮才好。”须臾仙翁仰头琢磨着,“得将这些桃树修剪一番,免得遮了这明亮。” “这几日偏逢雨水,过几日再修整。”月灼仙语气平淡。 “拖不得,这桃枝不修,过几日桃花就开得灿烂咯。” 须臾仙翁的话中有另一番滋味,月灼仙眼中有惑。 一阵饭香飘来。 饭好咯。 青盈的娘今日煮了好菜,原是今日月灼帮他们多卖了好些豆腐。她看不出来,平日里嫌弃他,关键时候,他还是挺管用的。 月灼自然是记不起那日与须臾仙翁的对话。自顾自的吃着米饭,白花花的饭粒被蒸过之后,颗颗晶莹饱满,粘在他的脸颊上。 青盈见他这副模样,刚想抬手,随后又放下。 这几日自己是怎么了。 青盈摇头,但愿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不过是几日里与这男子相处,从清晨到黄昏,几乎时刻相伴在一起。这男子的音容相貌在眼前挥之不去,自然,做什么事都会想起他那张面容。 眉眼是很好看啊,青盈还是第一次觉着,有男子是这样深得自己心意的。 只是他稍清新寡淡了些,做事倒是从容不迫。对生活的要求也不高,三餐饭饱即可,容易满足。 这样好的男子,虽说来历不明,经过这几日的观察,青盈确定,他不是个坏人。 要不,跟爹娘提提。 女儿家动了心思,做娘的哪有看不出来的。 青盈娘早日就看出了丫头的对这男子的异样情感,她也观察了几日,这孩子确实不错。至于来历,既然他不记得了,那就算过去了。 看似阖家欢乐的桌上,每人都各怀着心思。 窈窈与青盈自然是一边的,虽然姐姐口中不说,但窈窈早就知道,盼着哪一日促成这两人,自己也早日摆脱姐姐的管束。 青盈娘自然也是两个丫头这一边,若是女儿不能嫁个好人家,既然她自个儿心中有了想法,嫁个老实人,也不赖。 青盈爹盘算着,这几日多卖了些豆腐的钱,又都被青盈娘收走了。自己没法子再为她制造惊喜,没了钱就没有资本装浪漫,烦躁的很。 而月灼,早将思绪跑到九霄云外,那记忆中模糊的仙山。 层林尽染,云雾茫茫。 记忆又闪回了。 然而两位不速之客的赫然到访,使得青盈一家措手不及。 那日酒醒之后,红璃对苏宴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师父,就在这家中。两人便如约而至一般,正巧赶着点到了青盈家中。 见到那红衣女子,明艳若桑槿。青盈娘恍若晴天霹雳,身子不能站直,颤抖着喉道:“你怎和青盈.......” 青盈大惊失色,不可置信的瞧着红璃。 只听窈窈一字一顿喑哑着嗓子:“姐....那人怎和你长得一样?” 苏宴与青盈爹也是失了神色,这两位姑娘,一位着红衣秀裾,一位素衣青衫,只是那娇俏容颜,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月灼早已明了情况,猜出是那狐妖又化作青盈的模样。他双手环抱,等着看好戏。 唯独红璃一人还不知所云,她还未见过月灼师父给她的这一副绝美的皮相。说来也是,她不爱照镜子,也不在乎自己的打扮,换装功夫不到半刻,随心就好。 众人一时无话,静如止水。 还是窈窈率先打破这波沉寂,冲苏宴和红璃喊道:“你们是谁?” 青盈犹如失了魂,径直朝红璃走去。 抬手抚上那张脸,这么一看,倒像是在照镜子一般。 这种感觉真是难以言喻,若是允许,青盈倒不介意有这样一个双生姐妹。 听城中的老人说,双生这事儿,除了打娘胎里来,还能从另一个世界,找到一个与众不同的自己。 这么看来,青盈与红璃除了样貌相似,脾性却完全不同。 青盈果敢勤劳,红璃寡断懒散;青盈最怕招人注目,而红璃的虚荣之心早就飘到了天上。 这么一比,红璃都是占着下风。 可是以往的红璃有着自家师父的宠爱,如今,怕是这份宠爱也要被那人抢了去。 红璃心中暗暗不服,若是这女子真与自己长得相似,那月灼师父这态度,是表明已经选择了她的意思么? 容颜相似这事儿她又不是没遇到过,之前瑶也与云姝上神就有着相似的容貌。不知原因为何,也许当时女娲娘娘在造芸芸众生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复刻了两个相同的小人。 眼前的女子眼中藏笑,红璃噘着嘴,好歹她那日也为自己治伤,就这么挑衅她,好像显得自己忘恩负义。 但是瞧那师父冷嘲热讽的模样,心思一定是被这狐媚子勾了去。 红璃似乎忘了,谁才是真正的狐媚子。 此刻窈窈稳步上前,将青盈护在了身后,昂着头:“你扮成我姐的样子像做什么?抢我姐夫吗?” 听到‘姐夫’这个措辞,苏宴甚是讶异。许久不见,月灼师父居然在这里成亲了?成亲了也不通知他们一声,害的他可怜的小徒儿差点为他奔丧。 不知是丧事变喜事还是喜事变丧事。 但活着,总比死了的好。苏宴终于舒口气,如今见到了月灼本人,活生生的,还能吃饭。 苏宴心想,这下红璃应是安了心罢。 然而红璃并没有安心,而是越来越揪心。 自家师父的宠爱怎么能给了另一个女子。 第五十四章 看星星看月亮(一) 青盈也是闻到了一股子醋味儿。 遂转身,开口道:“娘,方才做饭,醋洒了么?” 青盈娘不明这话所以,仔细想了想,如是回答,“方才好像是洒了些。” 这就难怪了。 天阶月色凉如水,饭桌飘醋阵阵香。 果然是真香呀。 一家人不过是想趁月色美好吃顿饭,顺道再各自抒发下心中所感,但看现下这样子,饭是也吃不成了。 窈窈仍是一脸蛮横,想着先不能输了阵势,越发的上前,离红璃不过一指距离,“说,你怎么扮成我姐的样子?” 红璃自是不服气,轻蔑地笑了,“你怎知,是我扮成她,而不是她扮成我?” 本是三个女人一台戏,两个大男人不愿参与进来。可方才红璃这么一说,倒像是给月灼提了醒。 你怎知,是我扮成她,而不是她扮成我—— 月灼回想着自己这数日的梦境,诡异之处就在于,他梦中必出现的红狐狸,而红狐狸却都是青盈姑娘的音容相貌。 到底谁是谁,他念着的又是谁。 月灼有些发蒙了。 而红璃却直指着月灼,一脸笃定,“师父,我知道你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事,不过,如果今日你信我,就随我来。不信我,就留在这。” 红璃说的坚定,月灼眼底闪过一丝犹豫,被青盈捕捉的真真切切。 “姑娘,我们不认识你。纵使你与我长得相似,也不能说明什么。” 青盈一脸和善的看着她,其实指节已经被她攥的发白,内心在极度的隐忍。今日,若是一男子在家中这样放肆,她定将他打的落花流水。 她将目光转移到苏宴身上,充满了狠戾。 苏宴感觉有森森的目光盯着他,浑身不自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便插了一句话:“大家,想必这其中应是有什么误会,不过这人,确实我们认识。” 说着,他勾着月灼的手臂,往身前拉了一拉。 月灼见他如此做法,刻意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别碰我。” 苏宴见他还是如之前那般冥顽不灵,也不懂得变通缓和下气氛。便在他一旁轻声耳语:“配合一下。” 耳语轻过畔,方知心中凉。 见他迟迟未回应,苏宴也是很无奈了。 他又扯了扯红璃的衣袖,伸手掩唇道:“我们还是另想办法。” 红璃一直在等月灼师父的回应,然而月灼师父却一个眼神也不予她。她的心凉了半截,咬着牙顿出一字一句。 “好的。师父,今日你决意如此,日后莫要后悔.....” 红袖一拂,两抹身影已飘然远去。 月灼永远也忘不了那红衣姑娘方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日后莫要后悔,吃不上好吃的竹筒饭。” 月灼馋了馋嘴。 竹筒饭......是什么?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晚饭草草了事,娘的一番热情全都打了水漂,内心所诉之事也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全拜今日那两个不速之客所赐。 对于那位与自己有着相同面容的女子,青盈先是由好奇欣喜转变为了抵触与小心翼翼。 尤其是见她对月灼说了那一番话之后,青盈是觉着两人的关系一定不一般。 她心事重重,变得沉默寡言,自己的妹妹早就看在了眼里。伸过一瓣早已剥好的柑橘,青盈瞧都没瞧,就接过塞进了嘴里。 真酸。 她酸了牙,追着妹妹喊着要收拾她。可房间就那么大,窈窈再怎么也逃不掉。 窈窈还是被她按在塌上,使劲儿挠着痒痒。 这是两姐妹旧时最爱的游戏。不过两姐妹都不是吃素的料,通常是青盈占了上风,有时候,窈窈也反客为主。 青盈终是心情不佳,加上方才被酸了牙。使不上力气,被窈窈一手擒住,治了个没完没了。 “好了好了,快停下,打不过你。”青盈生来怕痒,止不住的笑。 窈窈一副打了胜站的模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姐姐。那一双明媚如水的眸子里,划过了一丝凄楚。 “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大不了,随他去好了。”窈窈也不顾青盈的面子,直截了当的说出。 青盈犟着嘴,“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平日里一副凶巴巴的模样,看似生人勿进,其实,你特别希望有个人能走近你的心里。” 窈窈继续吃着剥着橘子皮,塞了一片,眉头蹙了蹙,明明不酸。 “你好像很坚强,其实内心里,是最柔软的。”她补充了一句。 青盈惊叹于妹妹的洞察力,但是她嘴上是自然不愿意承认的。伪装的久了,连自己当初是什么模样,也忘了罢。 索性抢过窈窈手中的一整粒,囫囵下了肚。 这样,就尝不出滋味儿了。 月灼本是来道别的,可见两姐妹闹得正欢,也就在门外站定了脚步。 靠着门,思忖着。 回过神来,正迎上青盈的目光。 两人像是想要互诉衷肠,话都提到了嗓子眼,又喑哑失声。随即相视一眼,又躲开彼此的目光。 昔日朝夕作伴的场景历历在目。 沉寂了半晌。 窈窈从房中走出,见到两人僵直着身子,头都瞥向另一侧,都不言语。道出一句,缓和了气氛:“你们杵着干啥?” 她从身后推了一把青盈,青盈正直撞入月灼的怀中。身子还没焐热,月灼就像触电般撒开手,往后退了几步。 事情似乎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方才就应该不告而别,一声不吭。 而他方才的动作似乎提醒了青盈一番,有些事,有些话,就算未说出,未落实,也已经知晓了最终答案。 他要说的话呼之欲出,青盈眼眸低垂,直接打断了他。 “你要走,便走罢。” 月灼先是一怔,而后作了个揖,踏着月色而去。 一束芒从屋檐斜到了门外,是清冷的色调。那人脚步轻盈,未在地上留下痕迹。直至头也不回地出了那摇曳的木门,青盈的思绪才从他身上拉了回来。 “你在做什么?姐。”窈窈一脸不悦。 在她的记忆中,青盈一直是个敢作敢为的女子,简直可以与男子媲美。怎么如今,这番胆小如鼠。 她不知,青盈的心中此刻是何等的苦涩..... 守望的春笋还未破土而出,就被另一黄沙掩埋了去。 也许,真是不该。 月灼不知那两人去了那里,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微弱的光伴着自己前行。 想着方才那红衣女子决绝的模样,他心下一沉,不会是,离开这里了罢。 想着自己的身世就要不得而知,憧憬着那所谓竹筒饭的香味,月灼真是悔不当初,就不会如那男子所说,逢场作戏也好啊。 他心中一过那男子的眉眼,模样倒是不差,就是不知为何莫名的心生反感。 这两人,也许自己的确在何处见过? 月灼抬头望天,月色微遮,但星辰却是一番璀璨。 第五十五章 看星星看月亮(二) 且不说灿若星辰,就连这漆黑的眸子也如这无边际的夜空一般。 一个酒坛从高空由小逐大的靠近红璃,红璃痴痴地望着。若不是苏宴及时一拉,红璃想必要被砸个头破血流。 “咋的,师父不认你,你还想自杀么?”一惊一乍之后,是苏宴的轻叹。 红璃摇着醉醺醺的小脑袋,与苏宴肩并肩坐在一树下,琅嬛河水轻淌,诉着衷肠。 她的漆眸里装满了繁星,伸手指着夜空。袖管顺势滑下,露出手臂白皙的一截。 “苏宴,你看,那是青丘的河灯。” “胡说,那明明是星星。” 苏宴见她醉的离谱,想起她方才肆意挥霍自己钱财的模样,再掏出自己干瘪瘪的钱袋一看,这下,真的是被榨干了。 从此以后,怕是要流浪街头。 钱袋里仅剩的银两本是还能支撑他们再住几日,如今全随着酒坛子打了水漂,所以今夜,只能露宿这城北的寒树下。 好在两人依偎在一起,互取暖意。 苏宴觉着,有没有地方住已经不是一个问题了,这种感觉,还不错。 他淡淡道,“红璃,既然你师父不愿随我们离去,那我们明日便启程罢。随我回洛阳一趟,我拿些银子细软,再——” 他说着,可是红璃却一个字儿也未听进,依然指着那星点亮光,“你看,那是青丘的河灯。” 她呢喃着,终是靠在苏宴的肩上,沉沉睡去。 犹记几十年前,她随师父一同到青丘的河里放河灯。青丘山上河流百转千回,师徒二人同在一头。因师父说,若是分开了,河灯怕是难聚在一起。 可年幼的小狐狸儿并不懂事,她趁师父不注意,叼着那并蒂莲状的河灯,偏偏跑到了另一头。月灼师父一个回头,小狐狸儿便没了影。 那日正值八月十五,是人间的中秋之夜。人间流水放酒,热闹非常。月灼师父也学起他们的模样,不知从何处弄来这并蒂莲模样的河灯,拉着小狐狸儿一同来放。 小狐狸儿歪着头,只是觉得这河灯的模样好看。可惜不能吃,若是这模样的糕点吃起来应是不错。 放了灯,月灼师父在这头,小狐狸儿在那头,到后来,也不知两盏河灯汇合了没有。 回去后,月灼师父恼了,罚小狐狸儿连做三日的竹筒饭。 小狐狸儿突发奇想,摘来那枣子做成并蒂莲状的糕点。遂了月灼师父的心意,这事也就这样了了。 于是,红璃的眼中,每看那繁星,就想起那日河灯之事。 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我想家了。” 苏宴愕然,确认肩上的人儿还是熟睡,方知她说的应是梦话。 便轻言轻语,宠溺地和着她的话语:“好好好。带你回家~” 虽是这么说着,可是苏宴也不知道,她口中的青丘,该怎么走呀...... 他脱下自己的外披,披在那瘦弱的微微发颤的肩上。她的肩很薄,好似稍微用点力,就会捏碎。 虽说她是一只狐狸罢,毛发能御寒,抵得过人间上等丝帛做成的衣裳。但毕竟她现在化成了女子,女子畏寒,还是保暖点好。 苏宴有时觉得自己也甚是有趣,明知身旁人是一只狐狸,自己竟然也不怕她..... 难道是因为她太可爱了? 他仔细瞧着这张酒意醉人的脸,灿若桃花。胭红的小嘴一张一合还在说着呓语,喷洒在他脸上的酒香一如那日。 不行不行,再看,就把持不住了。 要怪就怪她那师父,为何要给她一副魅惑众生的皮相。现如今,自己倒好,把持不住了就找个凡人女子顶替她。 苏宴定了定神,又打量了她的腰间,迫使自己转头看向别处。 不行,虽然知道离火珠在她的体内,不可轻举妄动。 只是—— 他叹了口气,蜷紧了身子。 这夜是凉的很。 月灼一人在不见影子的大街上晃荡着,半天也寻不到踪迹。 两人到底去哪里了呢? 他边走边思虑着,以至于过了那棵树,淡去了两人的背影。 寻迹无果,兜转之际,他不自觉得又回到了青盈家门口。 抬头,眼中错愕。随后目光一瞥,准备移步而去。 身后那人轻唤一声,月灼顿感脚尖战栗。 “你回来了。” 原是青盈在等他。 月灼忽然一怔,这夜如此寒凉,她竟一直站在这儿等他? 青盈的话不多,只是默默开了木门,也不多问,就道一句:“外面冷,还是屋里暖和。” 他迟疑不动,愣是许久,才动了身。 终是入了那屋,烛光摇曳。 青盈为他盏了灯,那屋永远为他留着。 窈窈已睡下,爹娘更是不知今夜发生了何事。月灼回了屋中,和衣而眠。 两屋子不过相隔几步,青盈一步三回眸,而月灼,终是未看她一眼。 这夜,冗长的很。 红璃差点儿摔在地上,惊醒。 虽然苏宴的肩臂宽厚,可是他自个儿也睡得东倒西歪,导致自己重心不稳。这一惊,也醒了酒。 不知何时,自己也像月灼师父一般,爱喝这酒了? 她依然觉得酒难喝,只是这酒似乎神奇,只要一沾,后来发生的事就浑然不知了..... 晕晕乎乎的,但是很是舒爽。 她伸了个懒腰,忘了一旁还有一人,惊了他的梦魇。 苏宴揉着迷糊的双眼,声音低迷:“你醒了?” 红璃打了个寒颤:“我们怎么在这里?” 苏宴一脸迷茫:“不是你先花光了钱,然后,我们就在这了。” “花光了钱!”红璃大惊失色。 努力的回忆着先前的片段,却发现自己已经断了片儿了。 苏宴如是点头,叹道:“虽然如此,但我可以回洛阳拿些银子细软,就是这路上,怕是要吃点苦。” 早知道这小子有钱,但钱终有那么一日要花完,也只能如此。想要回到青丘,还得让自家的师父想起自己才行。 毕竟,是他带自己到人间历劫的,没有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事情发展的方向啊—— 师父每次都自己先不靠谱了。 红璃心中埋怨,嘴里未说出,苏宴从她的脸上便知她又是为月灼的事烦心了。 “要不,我们再去找他?”苏宴缓缓道出一句。 红璃欢欣鼓舞,“就等你这句话了。” ........... 小狐狸儿还未放弃她得了失忆症的师父,于是,没了钱银的两人,只得另想一计。 首先,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找自己师父好好谈谈才是。不过,要怎么才能让月灼师父出来呢? 小狐狸儿的眼珠滴溜溜的一转,有了。 想来也怪,自从这喝了酒之后,就可以随意从兽形和人形中相互转换,莫不是,谁又偷偷帮她开了挂? 想起月灼师父对狐狸的毛发素来有感觉,那么,狐狸的叫声应是对他有吸引力。兴许,还能想起什么。 目前看来,自家的师父除了失忆,其他没什么问题。 失忆就要按失忆的法子治,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是中了狐毒失忆的,那么就要通过狐狸唤起他的记忆。 红璃本是想咬他一口的,她下了山才知道,原来狐牙是带毒性的。可是,在青丘上,她也多次咬过师父,并未发生什么呀。 难道是,狐狸来了凡间,就发生了变异? 想想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若是再咬一次,变成桃源村那些人的样子可不好了。 于是小狐狸儿趴在那屋子的窗口,小声叫唤着。苏宴在一旁望风。 屋内有了动静,小狐狸儿喜形于色,准备好师徒相认的稿子,还未开口。青盈爹披了见外衣出来,喊道:“谁家的阿猫阿狗,大晚上的扰人清梦。” 他再仔细一听,不对,好像是狐叫声。 拾起身边的竹扫帚,扛在肩上,身体微微发颤。 苏宴掩了小狐狸儿,红璃一跃,敏捷地从另一侧逃脱。 第五十六章 烦恼丝 苏宴被青盈爹抓个正着,青盈爹见他鬼鬼祟祟的,又往他身后探了探,发现之前与他一同出现的女子并不在。 青盈爹虽然平日里看过去是个憨憨,但关键时候还是挺有男子气概的。一手拽着苏宴的衣领,喝道:“你小子,和那女的,说,到底是什么目的。” 苏宴见他语无伦次,也明白了他大概的所言之意,只是他也好奇红璃与他女儿为何有着相同的样貌。 不知如何回答他,也许,是月灼当初挑选样貌的时候,瞧着他女儿的样子依样画葫芦。 苏宴忽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难不成,这月灼早就对他女儿..... 原来,自家的徒儿才是替代品么? 苏宴为红璃感到不值,没想到月灼心术不正,有了心仪的姑娘还让这种心思来祸害未成年的小狐狸儿。 幸得小狐狸儿情窦未初开,对它的师父,只有满满的抱怨。 苏宴讪讪自喜,于是不紧不慢道:“没什么目的,就是——” 谁知那个憨憨当头喝棒,还真的是当头喝棒,一扫帚打在他脑门上。 正中天灵盖,来不及闪躲,苏宴只觉得晕晕乎乎,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捂着脑袋。 “为什么打我——” 苏宴只觉得头顶嗡了一声,随即一直不停萦绕着这样的声响。 青盈爹一手撑着竹扫帚,对自己的武器似乎很满意,便理直气壮地对着苏宴放下一句狠话。 “没什么目的半夜还在外面瞎叫唤,再让我听见,直接送官。” 这人既狠话又多,打起人来都不手下留情的。哪是个憨憨啊,分明睿智的很。 见青盈爹进了屋,苏宴终是舒了一口气。虽然自己遭了打,但好歹小狐狸儿逃过一劫。 红璃灵巧地绕过屋顶,跃到窗台,精准的找到了月灼师父所住的屋子。 它用小肉掌上的小肉指往纸窗上戳了一个小洞,内里昏暗无光,只听到一阵轻微的呼吸声。 呼吸声极细,若不是红璃仔细听,压根儿听不见。 月灼师父这是?睡下了? 好哇~自己方才放下了那样的狠话,他还不知道珍惜,真是没救了。 看来,入了一趟凡尘,他也忘了自己所钟爱的竹筒饭了。日后若是回了青丘,也定不会给他做这美味了。 红璃默默把这笔账记在心里,在内心的最深处掏出了一个小本本记下。 随后,记起了正事儿。 “师父~月灼师父~” 虽然它喊着师父的名儿,但是外界听起来,就跟嗷嗷叫差不多。 青盈爹刚回屋睡下,听到这声儿,眉头一皱,又来了。 嘿,我这暴脾气。 他气急,抡起袖子,又拾起那竹扫帚,见那鬼鬼祟祟的背影还在窗口,正准备敲那死不悔改的木鱼脑袋。 举到半空一看,这哪是竹扫帚啊,扫帚头的部分明显软化了许多,还变得煞白,犹如白须一般,千丝万缕垂着头。 难不成是家中尘灰繁重,使得这竹扫帚也不再这样精神抖擞了? 苏宴觉着身后有人气息,一个转身,吓了他一跳。 青盈爹在仔细打量着手中的物什,苏宴见那物什眼熟,不过想了半天没想起个所以然来。 趁青盈爹不注意,苏宴绕到青盈爹身后,踮起脚灰溜溜地逃走。 青盈爹还是为手中的扫帚犯愁,不对呀,这东西怎么越看越奇异。又突然记起,再看,四下已无人影。 “臭小子,别让我捉到。” .......... 苏宴绕道屋外,隔着远处,见那一抹红影还在窗台,便打了个暗号。 红影没什么反应,而是盘卧着,一动不动。 不会.....睡着了吧? 这么关键的时刻,队友给点力呀。 小狐狸儿还是一丝反应也没有,让苏宴不得不怀疑,这狐狸儿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许久,苏宴自己都有了睡意,赶趟儿打了个盹儿,一睁眼,眼里那红色早就没了影子。刚转头,见一娇俏的红衣女子坐在自己跟前,欣忭地望着自己。 “月灼师父他——还记得我。”她的眼里闪着星辉,性子里发出那股耐不住的躁动。 “哦——” 也许是方才睡意才散,苏宴的眼里无一丝波动。伸右手作拳,捶打了下自己的左肩。 “终于记起你了吗?”他沉寂了一会儿才道。 “嗯,”红璃迫不及待的要与苏宴分享这个消息,“他方才说着梦话~竹筒饭,好香。” 苏宴欲哭无泪,这傻狐狸儿,她的师父哪是记起它了呀~只不过想着他爱吃的竹筒饭而已。 但红璃却不这么认为,月灼师父定是记起她了。竹筒饭可是她最拿手的,也是月灼师父最喜的食物。如今,他想起了竹筒饭,那么,也定想起了他那可爱的小徒儿。 苏宴见红璃这般乐观,也不忍去戳穿她。 “敢情你趴在那儿那么久,就是为了听他说梦话。” 苏宴秉着一副好奇的姿态,继续询问:“还听到了什么?” 红璃嘟囔着嘴,咬着一根手指寻思着,愣是过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三个字。 “没有了。” 苏宴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 “好了好了,那现在打算怎么办?你又不忍叫醒他,总不能在这干等吧?”苏宴挑眉,两手轻轻捏起自己干瘪的钱袋,示意着什么。 红璃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既然如此,她就再去一次。 好好的一个夜晚,本应是养精蓄神最好的时机,硬是被这两人扰的天翻地覆。 渐渐地,东方呈了一抹鱼肚白,那是冉冉初升的光亮。 已是卯时。 一夜睡眠不佳的苏宴,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清隽的脸上也挂上了浓重的黑眼圈。 而红璃似乎还是精力充沛,终是唤醒了她家的师父。不过,怎料到,不仅青盈一家也跟着起了,连周围的邻居们也有了动静。 还有人嚷嚷抱怨着,昨晚上到底是什么声音,吵得他们不能深睡。 两人见此,计划也只好作罢。遂先隐去了身影,藏在屋后,再另做打算。 月灼也起了早,听见几个邻居所说,也蹙眉思忖着。 昨夜里似乎是有一阵阵奇怪的叫声,窸窸窣窣入他的耳。过耳余,他也没当回事儿,只因梦中的竹筒饭太香,虽知是黄粱一梦,但也要过把瘾才是。 只是梦中那只红色狐狸太讨厌,光让他闻着竹筒饭的味儿,就是不让吃。 月灼活动了周身的筋骨,想着今日,再去寻那两人,不知道还会像昨晚那般,四处无影么? 正想着,突然从远处飞来一东西,月灼还未看清来者是何物,便被击中了太阳穴,昏了过去。 咚—— 屋后的两人紧盯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如此动作,大吃一惊。于是不管其他,翻过篱笆,忙朝月灼师父奔去。 第五十七章 穿奇装异服的不是好人 这拂尘是个好拂尘,还有了一俏皮的名儿,名叫烦恼丝。可这主人是不是个好主人就不知了,毕竟,他现在弄丢了自己的记忆。 小拂尘卧薪尝胆几日,终是憋不住自己的暴脾气,现了身。 于是,一鼓作气,报了当日撇下它之仇。甘愿委身暗伏多日,见自家的主人与这家姑娘日日如胶似漆般,打心眼里,真替那只小狐狸儿不值呀。 如今击中了主人的要害,就一个字儿,爽! 烦恼丝得意地在半空转了个圈,悬空浮着。红璃觉着这玩意儿眼熟,仔细打量了一番,没想到,竟是师父的烦恼丝!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烦恼丝居然是第一个叛变师门的,竟然敢暗算月灼师父。 烦恼丝心里叫苦,我是为你不值呀!小狐狸儿~ 早就看那女子不爽了,顶着一副你的容貌,算个啥呀~ 好歹也是青丘上的老人须臾仙翁的胡子制成的,虽然没有修炼成精,但总归有点灵性。 那日,它随月灼师父同生共死,被一只野狼叼走。本想在千钧一发之际,也让那野狼瞧瞧自己的本事,谁知,居然被这女的趁虚而入。 而自己的主人,见了那女子,居然就这样将它遗忘的一干二净。到了这个家之后,整日干起磨豆子砍柴挑水的活儿,再也没有想起它。 自己也算是主人的一件称手兵器,不甘就这样被主人遗忘。于是乎,它就伪装成竹扫帚,在这家中暗藏多日。 这多日里来,被青盈娘多次的虐待,吃了一脸灰不说,还去扫那茅房里的水沟。 一想起这些经历,烦恼丝便潸然泪下。但是它并没有泪腺,所以,就只能借方才的举动发泄一番了。 红璃并不知道烦恼丝的经历,若是知道,她就明白自己的差距在哪儿了。 不过烦恼丝潜伏多日,月灼师父也未想起,就连平日里握着它打扫了多次的屋子,也没想起那触感。 怕是要让他记起自己的曾经,也是难事一件。 好在,烦恼丝回来了,小狐狸儿就如虎添翼了。 烦恼丝掸了掸自己的发丝上的灰,理顺了自己的发型。那糟老头子胡子的质量就是不好,容易打结。 红璃欣悦地把它抱在怀里,滑嫩的脸颊触着那粗糙的发丝,烦恼丝顿感一阵舒适。 最喜欢这小狐狸儿了~若是兽形态就更好了,毛茸茸的。 正巧遇上起身的青盈,刚拾掇好身上的衣裳,双手还落在领间的盘扣上。见此番场景,她瞪大了双眼,一时无话。 另一番,在那群山之巅,雾霭沉沉。 这里的群山敛去了翠色,留下的,只剩那尖突的霁岫间的一味冷气。 刚下过一场雨。 式银殿内的一昏暗角落,那人的面半露半遮,身子在屏风后隐去。屏风是绛色酸枝木打造,上面还若隐若现着一只巨大的蝶形纹路。 香檀的雾气扰了另一男子的心神,乌睫微颤,本是闭目养神,却不自觉得抬眸。 深蓝色的瞳孔。 一晃眼,恍若坠入那无底之渊,闭气窒息,渐渐沉落。 宝石蓝的衣着上的纹路张牙恣意乱舞,争先恐后地吐着舌信子。 屏风后的那人定神怔了一怔,不过是香雾迷了眼罢了。 只是那人,似乎比自己还要危险。 “陆离。”他浅浅地唤了一声。 酸枝黄檀木椅座上那人慵懒一动,一缕长辫垂下。深邃的眸子里如履薄冰,低声沉稳地道了一句。 “何事?” “吩咐你的事都办好了么?”屏风后那人平静一问。 “办好了。明日乃七月十五,按照惯例,江城所有的百姓都会聚集在城内的琅嬛河子河畔放灯许愿。”陆离呷了一口杯中茶,声若冰霜,“到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 “很好。”那人应允,转身而去,屏风后失了影子,唯有那香雾还在盘绕。 陆离眼中阴霾沉沉,继续饮了一口。 .......... 此时,一间屋内大眼瞪小眼,来来去去,愣是无话。 终是青盈爹沉不住气,指着苏宴的鼻子,又气又无奈:“你!你们!到底想怎样?” 他转眼将目光锁定红璃,眼中的疑惑占了半分,还有半分是那无可奈何。 到底是为什么有两副相同的面容呢?他偷摸着瞧了一眼青盈娘,见她镇定自若,也没有一副心虚的模样。 于是,青盈爹试探性地问道:“丫头他娘,你确定,之前就生了青盈一个女娃娃?” 青盈娘见他这番话语阴阳怪气,便一拳砸在他的胸口处,“你什么意思?我自己生的我还不知道?” 青盈爹委屈至极,他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怕那时生的不只一个女娃娃,而是双生姐妹。 只是那狐仙—— 他想起了青盈娘临盆那日床头出现的狐狸,本以为是自己迷了眼,但现在想起却越发的真切。 他再仔细一瞧红璃,简直与自家的青盈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等等,莫不是—— 青盈爹急切地询问:“姑娘,你是何许人士?” 红璃见这家人查起户口来,心里发颤,可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真身。 遂胡编乱造了一个地方,想起了苏宴的老家——洛阳。 红璃说自己是从洛阳来的,青盈爹心想,夫妻俩也未到过洛阳呀,怎么在洛阳就有了个和自己女儿长得一样的姑娘呢? 到底是巧合还是她是被狐仙偷抱走的另一个双生儿呢? 青盈爹又问起了红璃的亲人,家世,来这儿的目的。红璃答得含糊,青盈娘见他对红璃如此上心,直截了当的说出。 “咋的,你是觉着她是我们的另一个女儿是么?” 青盈娘没好气,揽过青盈和窈窈的肩膀,仿若在向红璃宣示:“我的女儿,只有这两个。” 她又转头不耐其烦地朝青盈爹解释道,“老伴儿,女儿是我生的,我很确定,当时就生了青盈一个。” 青盈与窈窈一脸迷茫,都在为红璃的这一张容颜迷惑着。 硬塌上的人早已醒来,以一位旁观者的姿态看着这一场好戏。 红璃心惊胆战,本以为失忆的师父会揭穿她的真面目。而月灼却玩味儿一笑,不缓不慢的解释着。 “也许世上真有这般巧合也说不定。” 听见是月灼的声音,青盈一下凝神,轻声说着关怀的话语:“你醒了?” 红璃则是掩不住的喜上眉梢,“师父~” 他下了塌,穿上那赤黑足履。沉声道:“走罢。” 后觉得有些许不妥,又回眸凝望了青家人,对上青盈的目光,月灼慌忙避开。 青盈娘此时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我家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见青家没有放人的意思,两姐妹也不表态。红璃杏眸半阖,用力一拽,将月灼师父拽到了自己的身后。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 双方对峙,僵持不下,青盈娘徐徐道:“他必须留下。” 青盈娘了解了女儿的心事之后,是不会轻易的放他走的。对于青家来说,这个人的过去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是家里一个帮忙做杂活儿的役工。逐渐地,也成了他们家的一份子。 月灼也是一副不知所措,他本以为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受人恩惠,岂有不报之理。按理来说,月灼也这些日子帮青家做了许多事,也卖了许多豆腐,该偿完了恩情。 但这恩惠之事就是这样说不清,你以为偿还完了,人家觉得还是不够,永远没个度量。 见月灼面露为难之色,青盈上前劝了自己的娘亲,又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月灼。 “明日是七月十五,江城南北外人皆不可出入。” 她顿感喉咙干涩,呼之欲出的话语又吞了下去,一字一顿:“过了明日,你且走罢。” 第五十八章 归思落琅嬛 琅嬛河畔,灯影明晃。绵长的流水布阵着风月万里,终被相思俘获,散落在尘寰。 人道细水长流,流的不过是那抓不住的入骨相思。 静立河畔的,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皆双手合十,双目微阖,带着最虔诚的一丝信念,借着眼眸间唯一的那抹余光,眺目远望。 放灯人形形色色,琅嬛河水带去的归思不一。盼望丈夫远行早归的妇人有三两,为归尘亲人寄托哀思的有一群。还有祈愿早日寻得良人的少男少女成伙。 流水归思,思落琅嬛。 这一日,众生皆平等,无论六界,皆为归思。 生死相隔,人妖殊途,只要放了这归思灯,便不再相隔。 沉舟侧畔,那系满世间万种繁花的归思灯船盏着两盏四方归思灯,缓入琅嬛河中央。周边萤火漫漫,通幽洞冥,仿若换了一副光景,成了冥界那忘川。 归思灯的外形不一,少数似若袖珍乌篷船,四方状规矩的普遍,灿若繁花盛开的最常见,尤其是那芙蕖荷灯。 莲为佛之物,我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花,不为污染。 河畔稚童嬉戏,要说这如稚童的心境一般明亮干净的,就属那朵莲了。 万千荷灯忽明忽暗,投在琅嬛水上似点点繁星。又似阴间那发着昏黄光亮的忘川河水,静静流淌。 “娘,你见过忘川么?”忽有一稚嫩的小儿声冒出,原是一穿着麻布衣裳,扎着两乌黑小辫的小姑娘,五六岁的年纪,麻布衣上绣的雪梅栩栩如生。 “梅儿,娘怎么会见过忘川呢?”小姑娘身旁的妇人一身素色白衣,发髻间缠着一根白布带,丝丝扬扬,想必,家中刚有人过世了。 “可是,梅儿昨晚梦见爹了。爹说,他就在那忘川河畔。”小姑娘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目光滢滢。 妇人垂眸,只是亲切的抚了一下小姑娘的头,不作言语,思绪随着远处的河灯流向远方。 “忘川?” 红璃无心听到两母女的对话,只是那姑娘的声音天真可爱,如银铃一般,领的她不经意间留意。 河灯熠熠,映的她满目琳琅。苏宴瞧着眼前美人的面容,敛去眼底的深情,回她:“忘川,为黄泉与冥府的分界之河。据说喝了忘川水,能忘记尘世间的是非牵挂。”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不过是道听途说,谁又曾真正见过忘川,倘若真的见过,那也不能活生生的站在这儿说话呀。” 苏宴的话语里充满着溺意,耐心地向红璃解释道。 只听身旁轻嘘一声,随即而来的是睥睨的眼神。 苏宴心中不悦,这月灼怎么连失忆了也是这般傲慢。他不过只是和他的小徒儿说了几句话,有必要如此么? 何况,明明是自己先忘记她的,也不允许别人亲近她么? 月灼此刻思绪烦闷,心中犹是千丝万缕般缠绕,根本无心赏这河灯。 昨夜一夜无眠,今早又随青家人早早起了做这河灯,油纸百般回折,却未留下痕迹。竹骨落定,浆糊衔接,一来二去,过程看似繁琐实际却简易明懂。 那么,他此刻的心思呢?也像这油纸一般来回折了千百次,是不是终有一日也能简单明了的落定下来? 一边是红璃与苏宴的言笑晏晏,一边是青盈一家的和门同欢,倒是自己,像个局外人。 月灼两手放在对侧的宽袖中,倚着栏杆睥睨一方,随后又闭眼凝神。 熟悉的脚步声入耳,他双目微张,看定了那人之后,眉头的喜悦又褪了去。 原是青盈。 他心虚地撇了一眼身旁的两人,只一秒的垂丧被青盈看得透彻。 两人静置了半晌,只听青盈又恢复了如初见那般的悦色,“你看,我们江城的河灯节,举办的如何?” 月灼轻声回她,“挺好。” “河灯节乃是中元节,本是寄托哀思的一个节日,只是渐渐演变成举城共祝。让这思念不再哀愁,而是每个人都可以寄托心中最虔诚的声音。” 青盈说着,便举起一盏荷灯,伸到月灼的面前。 “今早见你有心事,不做这灯,我就顺带帮你做了一盏。”青盈将目光移向别处,生怕月灼看透了她眼底的情思,“只是顺带的哦。” 她强调了一遍,便掏出身后的狼毫笔,递给他。 “我沾了这琅嬛河水,写在油纸上虽然看不清,但是有些印记。”她讪讪道。 月灼迟疑半晌,佁然不动。 笔给他有何用? 写么?要写什么呢? 他撇了一眼那两人,竟也怡然自乐的写起来了。 月灼心下一沉,犹如大石落水一般,扑通一声。 便夺过青盈手中的狼毫,挥手写下四个大字——口乞酉昔。 落笔之后,连他自己也不可置信,目瞪口呆。 自己方才写了什么? 拿笔的这只手,方才在这河灯上写的什么? 就在月灼还在对自己方才的种种产生怀疑之际,只听青盈噗嗤一笑。 “你终是将心中的话语说了出来。” 青盈的眼中是他的模样,俊若朗月,意气风发。而月灼的眼中,映着她的容貌,却是另一女子的身影。 罢了,她早知如此。 “放完这河灯,再歇息一晚,明日便可随你的伙伴们一同启程了。” 青盈的语中酸涩,也是带了释怀之意。她在腰间掏出一袋沉甸,塞到月灼的手中。 “这是我偷偷凑的银两细软,卖豆腐赚来的。” 说罢,她一笑若清风,倩影往人群中,在月色中淡去。 月灼此刻心中微波荡漾,细瞧那荷灯,眼底的暖意又散入风中。 原是如此。 那油纸做的河灯上浅浅的印着四个大字“口”“乞”“酉”“昔”,是被风化过后,淡去了字周身的轮廓,但是还能看出大体的模样。 河灯中的灯芯摇曳,风一吹,更是照的这字样透彻。 所以方才,他是顺着这印记写的? 河边飘来一盏四方河灯,荧光扑闪,赫然写着两排诗。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应是哪位思君的妇人,所寄的情谊。 又有一袖珍乌篷船归思顺水而来,落在了青盈的脚边。 青盈驻足俯身,轻托而起,抖了抖船身的水渍。船身上的字样惹了她的目光。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她心头一悸,这说的不正是她么?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都说万事开头难,可她遇到了个好开头,却也没能善始善终。 归思归思,琅嬛归思。 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终之。 既厚不为薄,想君时见思。 第五十九章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宴想看看红璃的灯上写的是啥,可红璃将自己的莲状河灯东闪西躲,就是不给苏宴看。 苏宴没有得逞,垂丧着脸,而红璃却瞟到他那灯上诗,随口念出。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啥意思? 红璃顿时恍然大悟,叹道:“苏宴,你为何跟树过不去?” 啥? 红璃说的义正言辞,一副为树打抱不平的样子。 苏宴此刻想着,虽然被她偷看了心中所想,还担心日后相处会不会尴尬,怎料到,这家伙的脑子简直是一根筋呀! 也是,也怪自己写的太直白了。 直白......还是直白些好。 苏宴心中暗自庆幸逃过了一劫,奈何有一人不知何时驻足两人身后,夺过那盏莲状河灯一看。 “你这是?思.春了?” 他说的轻巧,也不顾及当事人的感受。只见苏宴此刻脸红的像西红柿,咬牙切齿:“关你什么事儿——” 月灼头也不抬,抢过红璃手中的河灯,照样念道。 “我想和师父一起过那没羞没臊的生活——” 什么鬼? 这么小的灯能写那么多话吗? 苏宴心中骂咧,月灼更是三观碎了一地,这师父,也太可怜了罢—— 话说这师父好像是谁来着—— 红璃清了清嗓子,板着脸,食指敲了敲栏杆。 “这没羞没臊,可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啊——”红璃托腮思索,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对,不过自己,真的不是那种想法啊。 是跟月灼师父一起放飞自我的欢乐,是和月灼师父一起diss须臾仙翁的成就感,是与月灼师父一起独霸青丘一方的豪言壮志。 多想回到那时。 可是见这两家伙,笑的这般隐晦,莫不是脑子里在想些奇怪的事? 可是,真不是那样呀—— 红璃真是,跳进了琅嬛河也洗不清了。 琅嬛河的中央,传来阵阵鼓乐,原是放灯终了,由此曲作为结束之意。 琵琶声乐阵阵,如珠落玉盘。指尖一拨,那尾音霎时像是化成一颗颗珠玉落入琅嬛河中,清脆一声,不见踪影。 末了,曲终人散,犹留着河面上漂浮的归思灯,引向远方。 本是说好今晚再在家中留一日,可月灼却执意要走。 青盈的爹娘本是催了青盈回家的,奈何青盈固执留下要为三人送行,只留下了窈窈陪着孤身的姐姐。 青盈的娘轻叹一声,真是女大不中留呀。女儿家有了心思,偏偏自家的女儿又是这样死心眼的人。这丫头,从小到大只会成全。 窈窈年幼时,爱那漂亮的绣花衣裳,青盈让给了她。 长大后,众人非议重重,而她却不作辩解,甘愿退居人后,成全了众人的爱嚼舌根之快。 窈窈也为姐姐甚是不平,如今,要将捡来的姐夫让给这个与她姐姐有着相同样貌的女子,是为哪般? 姐姐不说,那她就替姐姐说。 “喂——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留不留下来?” 窈窈的话语直白,也不婉转一番,让月灼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是的,他该如何回应呢? 青盈嘴上不说,但她的眼里还是充满着希冀,只希望,那个人,能留下一句。哪怕是说‘再留一晚’,也好。 脑中浮现过往种种,初遇之后,他在她家中呆了一月有余,短短时日,自己不知何时起了这般心思—— 那日,他伤好了之后,见青盈一人在磨豆子,一麻袋的豆子落在槽里,不停的跳跃弹起,腾空落下。 青盈使出了全身力气,才推得磨盘走了几分,而后,便是寸步不动。 她喘着气,气息连绵起伏,惊了方才停留在磨盘上的雀鸟。 张开自己的双手,满是一道深一道浅的红印子。井然有序,一道接一道地排列着。 叹了口气,就算这双手已满是茧子,本是柔夷却成了这般厚实,可也是推不动这千斤坠。 石磨的木把上还留着她手心的汗渍,茧子的细屑。 不论是手,还是肩,她担着的,是很重了啊。 月灼斜倚着木门,睨了一眼那正唉声叹气的人儿。 “难得见你这副模样。” 月灼的伤刚好,回忆起前几日被青盈暴力相对,身上的青紫处不禁又痒痒起来。 他稳步上前,抡起袖管,接过青盈手中的石磨木把,可劲儿推起来。 别说,这磨豆子可真累人的,他一个大男人如此,更别说青盈还是个姑娘家了。 眼看着颗颗饱满的豆子经过磨盘的残酷挤压变成糊状,顺着石磨的边缘踌躇流下,白皑皑一片。 这?就这?为什么不找头驴? 月灼终是明了,原来青盈家收留他,不过是把他当头驴使唤。 而青盈此刻也说起那前任磨豆子工作的那位——累死的骡子。 原来不是驴呀,是骡子。 月灼叹了口气。 两人相视一眼,按藏不住的,是青盈喜上眉梢的悦色。 从那之后,有些心思悄悄发生了改变。 她不再对他粗鲁相待,而是时不时地露出一副小女人的姿态。月灼也是个明白了,吓得心慌,时常找借口避之。 若是青盈娘了解到,自家女儿就是从磨豆子这开始对这个野男人动心的话,她定是会责怪她的老伴儿。 青盈爹也是委屈,他不是没试过,只是,他实在是——推不动那石磨啊! 初生那心思,而后越埋越深。 奈何他此刻要走,终是留不住他。 窈窈这么一问,也是问出了她心中所想。 她在等着那人的回应,但是沉默却让时间凝固了一般。 终是—— 他终是开了口,但却字句斟酌,“留不留下又何妨?我终是不属于这里。” 千等万等,等来了这句话。 不过,有了他这句话,青盈终于能将这份心思弃之如敝履,亦或是,永远掩埋在心底。 那未破土而出的嫩芽,还是别让它往上生长了,烂根在地底罢。 青盈终是笑了一笑,这一笑,云淡风轻,与风月无关。 “毕竟住了这么久,窈窈是不舍得你离去。我们相逢也是——”那个字她终是说不出口。 而后又顿了顿,“既然你今日要离去,那就定要收好我方才给的银子细软。” 红璃与苏宴一听,耳根子都软了,立刻提了神。 耶~月灼师父有钱了~ 他们又有钱了! 可怎料月灼居然将手里的钱袋又送回青盈手中,他方才本是不想收,但他那时脑中一片迷茫,再回过神来时,她已远去了踪影。 无论如何,他也是不能收的。 而红璃与苏宴两人看着那袋银子甚是眼馋,心中更是抱怨月灼师父为何要将此物还回去。 给了就是给了,岂还有还回的道理。 就如感情,给了就是给了,岂还有收回的道理。 就在几人为钱袋争执不下的时刻,北面的城门忽然一声巨响,整面铁门轰然倒地。 只听一人声如洪钟:“都怪你,老大算准了时刻,你那破爪子弄这破门弄了半天,害的我们都迟到了!” 第六十章 重燃战斗之魂 数十个披着狼髦裘的人在前,身后是一大群妖狼军队。声势浩荡,挥斥方遒,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呼啸而来。 只听那头领大喝一声:“军队中怎么有二哈乱入!” 听得手下人禀报:“报告老大,方才就是这家伙,扰乱军队秩序,害的我们错失了原定的时间!” 那头领虽是心有怨言,嘴上却不敢说出。虽然那位穿奇装异服的男子并不是他们的直系头领,但是最上面的老大交代了,一切都要听他指挥。 可是今个儿这么重要的时刻,他却没来—— 就如平日里顶着最高头衔,可是一到紧急会议的时刻,领导不是出差就是拉肚子,莫名找借口玩失踪。 担子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整整迟了一个时辰,不知最上头的老大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好在他们还是把城门破了,虽然耗了不少力。那老四的尖爪都磨平了,还省得修指甲的银两了。 狼头领怒视了一眼那只撒娇卖萌的二哈,方才就是这只憨憨扯下了弟兄们的裤子,被众多狼兄弟追杀,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可一不留神,在攻占冲锋的第一时间,居然让这只二哈从眼皮底下溜走了! “老二老三!给我追那只臭狗!” “其余的人,好好享用你们的晚餐吧,吃饱了还可以随便找地睡一觉!” 老二老三为人形妖狼,将身上拉风的狼髦裘一挥,直奔那只窜逃的二哈而去。 二哈跑的飞快,穿梭在大街小巷。 老二老三心中嘀咕,这副人身,似乎还没狼身矫健。 而大批狼军队还有他们要做的事情,便是—— 捣毁整个江城。 城南城北守门的士卒不是葬身于狼口,就是被那倒塌的大门压的没了气儿。这街上,方才还熙熙攘攘,此刻,却成了一片狼藉。 待几人意识到危机,那群恶狼已经迎面扑来。 幸得红璃机智,将肩上披风一拉,竖直抛向空中。瞬间五彩迸发,形成一个巨大的保护罩,将众人护在里面。 这羽衾裘虽然没有攻击力,可一展开就是五百年的修为。这可是五百年的硬核保护装置啊,怕是比得上半只千年乌龟的壳了。 “这是什么?好厉害的样子。” 老四仰望着头顶的那束光亮,发出惊叹。 老五一手拍过他的后脑勺,“你啥意思?哪队的?” 老四吃了瘪,不再做声。 身后一大群没成精的狼崽子在瞎叫唤着,仰天发出“嗷呜”的长啸—— 江城散了人气,野兽嘶吼着将人的身体一分为二,贪婪着嚼食,另一半滚落在地,鲜血涓涓流出。 涌入那房屋,将孩童一口下肚,嚼都不嚼。 全城屠杀,百姓惨叫,就连这琅嬛河水,也变得鲜红。 血泼墨一般洒在归思灯上,唱着那哀歌,向那远方流淌。 如今那琅嬛,怕是真成了忘川。 青盈的爹娘连滚带爬地回头奔向红璃等人,可这羽衾裘的保护罩已开启,外界进不来。青盈和窈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夫妻被吞咽下肚。 青盈咬着唇,唇瓣已经渗出了血液,而窈窈,则是哭天喊地要出去救她的爹娘。 月灼一把将她扯回,吼着,脖颈处青筋抽动:“你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可窈窈显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不顾一切,冲出光罩。 “窈窈——” 再怎么呼喊也见不着那熟悉的身影,就这样见着她湮没在狼群中。 红璃觉着体内的那股力量又在蠢蠢欲动,黑暗中的人伺机而动,正等着将江城变成炼狱火海的那一刻。 衣上的花纹缠绕交织,舌信子争先吐出,窥视着这狼藉。 只要——等待那一刻,力量迸发的那刻—— 他就能把那离火珠拿出来! 众人觉得周身像火一般在燃烧,回头看时,红璃一惊渐渐褪去了人形,露出了她的两条尾巴。 显了真身,情况怕是不妙。 苏宴极力地压制住红璃,可她体内的离火珠的力量似乎越来越强大,每次这般,她都失去了自主意识,硬是被离火珠控制着。 青盈见那与自己样貌相同的女子化为狐形,惊恐万状,顿时晕了过去。 月灼倒是不意外,但是,他觉着奇怪的是,这狐狸儿的气势似乎与初见它那日不同,而且,还多了一条尾巴。 要战斗了么?—— 羽衾裘环抱下的保护罩闪着丝丝火光,那徐徐升起的愤恨硬是被苏宴的话压了回去。 “不——这不是第三个,不要再变成满园村桃源村。” 犹如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她打了一激灵,眼中的殷红也渐渐散去。 方才,又是那样了么—— 红璃知道自己若是一愤恨,心中便燃起一股无望之火,燃烧的愈热,她的内里,就越来越冷。 一如那日一把火烧了瘟疫源头——满园村和桃源村。之后那几日,她仿若置身于冰窖中,无法自拔。 体内冰与火的交融,让她实在为难。 红璃甚至不知道,这股力量来自于哪里。她也不知道,它还为兽形时,害怕寒冷喜爱阳光的体质,也与这离火珠有关。 见这光亮忽大忽小,见光亮中的狐狸长着两只尾巴,那狼群中的老四又忍不住发言:“老大,我好像看见豪横的狐傲天了。” “瞎说,平时不好好修炼,看什么修仙小说!”头领老大怒瞪了他一眼,补充道:“那些小说都是骗人的,怎么会有人一开始就开挂的!” “可是.....” 老四还想辩解着什么,见狼老大面如菜色,便再也不敢说话了。 可他们哪里知道,暴走的狐狸儿就真的开了挂。 身披五百年刀枪不入的五彩盔甲不说,全身还灌注着天灵之火——焚心离火。 那可是天界祝融神君的圣物——离火珠啊。 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心中有念,一瞬便可将周边万物化为灰烬。 红璃见那两只狼鬼祟,闲言碎语惹人不快。 便冲出保护罩,用狐爪撕破了其中一只的人脸,眼中的殷红又复原如方才那般。 月灼与苏宴还未注意到,那只两尾儿红狐已经不见了踪影。 周围噼啪作响,又是那熟悉的火光火声。 “老娘就是狐傲天了怎么的!” 狐爪上触及的冰凉,是那狼妖飞溅而出的鲜血。 “老娘就开挂了怎么的!” 几百只的野狼尾巴尽数折断,嗷嗷叫唤着,四处逃窜。 “不知道有种力量叫主角光环么!” 狐眸微眯,眼尾泛起褶皱,伸出舌头舔舐了一圈爪子上的鲜活血液,意犹未尽。 刺啦—— 尽数的狼儿漫天飞起,落下,一片焦黑。 “不服来战?” 两尾儿红狐媚眼轻佻,既勾人又使人恨得牙痒痒。 身上原先的脂粉色也愈发的成了朱砂一般的赤色。 保护罩里,一人晕了过去,剩下的两个大男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他们万万没想到,平日里看着的活泼可爱的萌妹子如今怎么成了这番模样? 第六十一章 尘归尘土归土 不仅月灼如此,连他腰间的烦恼丝也瑟瑟发抖。 月灼察觉到自己的腰间发颤,低头一看,原来又是这个怪模怪样的东西跟着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个袖珍扫帚般的东西就开始跟着自己了。还总是趁他不注意,飞入他的腰带间。最近,干脆在自己的腰带间定居了。 月灼纳闷,这玩意儿,该不会也是什么妖精变成的罢。但是,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处呀。 再抬头时,江城从北头到南尾,已成了一片火海。 又是—— 苏宴深深谴责,还是一样。 从遇到红璃后,已经陪着她,烧了三个地方了。 再这样下去,定要烧的世界片甲不留。 那妖狼军队全军覆没,没有一个逃出这片炼狱火海。 火光冲天,火舌吞噬着天地,忽然一声巨雷,雨数倾盆降下,拍打着一具具焦尸。 地上的黑色碎屑被狂风卷起,入了雨中,化为一片焦黑的泥潭。 泥潭里不再有人的脚印踏足而过。 红璃瘫坐在地,雨打在她的身上,每一处都发疼。 加上方才使出了全身气力,她感到一阵虚寒,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是刺骨的冰冷。 好冷—— 羽衾裘落了地,乖巧地化为一件长披,落在她的肩上。 她缓缓抬眸,只见月灼师父和苏宴两人一左一右地盯着她。 朱唇微启,刚想说些什么,两眼一黑,不知所云。 醒来后,已是初晴。 雨霁过后,山峦渐晰,只是昔日那繁华的光景,已成了残骸一片。 琅琊山脚下,赫然躺着两个模样相同的女子。 两个大男人盘腿并排坐在一旁,做着同样的动作,托腮思虑。 该如何是好—— 那红衣女子的长睫微颤,指骨抽动,先有了动静。 起身,已没有了之前的入骨寒意,但还是连着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 可不能再让她生病了,上次生病就化了一次形。这次要是再生病,可指不定变成什么—— 苏宴脱下自己的外披,连忙为红璃披上。经过一夜的风吹,几人的衣物虽说已经干的差不多,但还是略带潮湿。 月灼不经意地瞥了两人一眼,见红璃披上苏宴那滴着水的衣物还在瑟瑟发抖,他终是看不过去。 扯下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裳,露出半身月牙白,半身的线条撩动人心。就在苏宴眼皮子底下,将发颤的红璃揽入自己的怀中。 苏宴讶异,失了神色。 也当机立断,学起了月灼的模样,从月灼的怀中将红璃扯到自己的怀中。 好羞耻。 两洁白的身影扯来扯去,红璃本来是不晕的,被他俩这样一拽,越来越发蒙,眼前的万物天旋地转。 “够了!你俩干啥!” 红璃终是忍不住,同时推了两人一把。 哪知,两边的触感都差不多,手心的温热度嘛,也差不多。 呀,好羞耻。 红璃羞红了脸。 俩男子面面相觑,也羞着脸背过身去。 月灼敛去眼底地羞色,解释道:“穿着湿衣裳会着凉,我方才——是在帮你取暖。” 苏宴连声附和,“对对对,我也是。” 红璃杏眸微眯,柳眉微蹙,觉得有些道理,不过,好像哪里不对。 而后,又听月灼淡淡道:“你最好也把湿掉的衣裳脱下来,不然——” “无耻!” 红璃未等月灼说完后话,下意识地双手护住。 苏宴心底虽说是小欢喜,但也愤恨地插了一句:“对,无耻!” 月灼瞥了两人一眼,无奈摇头。只见落在自己身旁的钱袋,眉上的喜色才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天灾还是人祸? 他瞧着另一青衣女子,还没有动静。 遂挪步过去,仔细看时,才注意到那姑娘嘴唇发白,面如白纸。 他心下一沉,伸出长指凑到她的鼻尖,自己的右眼皮抽搐了一下。 没气了。 红璃和苏宴一齐过去,红璃则是将手放在她的胸口处,然而并没有任何的跳动迹象。 难道——她就这样? 不会的。 红璃询问两人青盈姑娘是如何晕过去的,但苏宴并不想告诉她,青盈是被她化成原形吓死的。 而月灼却直白吐出真相,惹的红璃双眼泛红。 原来又是自己—— 再看远处的焦黑狼藉,也是自己造成的。 自从下了凡间,不但没修炼出所以然来,还造了许多孽。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历劫么? 她从月灼师父的眼里捕捉到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情感。 随后只听他落下三个字。 “埋了罢。” “埋在哪儿?”苏宴长叹,望了一眼如今的江城,眉眼尽是凄楚。 月灼沉默,注视着手中的钱袋发了一会儿呆。 转身对上红璃那失意的面容,恍惚间,他看到了前几日的青盈。 这是第一次,他将红璃认作青盈。 再次眨眼,红璃的眼眶已经湿润,月灼知道,错不在她。 来回踱步,他找到了那日青盈埋他时所挖的坑,依旧在那棵树下。三人合力将青盈入了土,看着黄土一寸一寸没过她的身子,她的容颜还安详如初。 回忆浅尝辄止,他默默地给了她一个回应。 愿来生,能寻得你的良人。 她是一个好女孩儿,善良的女子,奈何,却不能善始善终。 终是错付了感情,等不到她想要的答案。只得将这份希冀,期盼到下一世。 各自安好。 现在该去哪儿呢—— 月灼师父是回来了,可是他有点,不像他了。 三人并肩而行,皆沉默不语。想起往日种种,只觉得凄楚。 红璃觉着,来了趟凡间,师徒两人都有些不一样了。 树下的黄土未被铺平,飞来鸟儿吱吱叫。一抔黄土下的嫩芽刺探着小脑袋,努力钻出,闻到了雨后泥土的清香,但夹杂了浓重的焦味。 刺鼻。 土堆上的石子滚动,若不是底下那人力大如牛,怕是早已尘归尘,土归土。 她挣扎着爬出,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劲儿。凌乱不堪,眼里心里满是远处那片焦黑。 再顾不得其他,一步一踉跄,连滚带爬地朝那片废墟而去。 果然,她再也找不到往日熟悉的声音。 阿爹—— 阿娘—— 窈窈—— 全都死了。 所有人都死了。 包括江城——也死了。 她绝望地捶地撕喊,皮肤被粗糙的地表划破,混杂着地上的漆黑,抹了自己一脸。 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一片沉寂过后,她听到了熟悉的抽泣声。 欣喜若狂般,狂奔而去。 是窈窈! 她抱起了蜷缩在角落的妹妹,如珍宝一般,紧紧相拥。 可那窈窈却抓起身旁的锄头朝自己的亲姐姐挥去。 就如她对待那恶狼一般,来一个劈一个,一分为二。她方才,便是靠着这把锄头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窈窈控制不住自己双手的抖动幅度,锄头也随之咚的一声,掉在地上,差点没砸了她的脚。 待她看清那倒在血泊中的人之后—— 第六十二章 鸡汁儿和吐司儿(一) 那双被焦木灰和血渍迷过的眼,是看不清的。 她尽力地在逼迫自己撑开双目,可那双澄澈的一汪清泉,此时不过一双泛黄的泥水潭水。 也没看清多少,却撑的瞳孔爬满络络血丝。 那双眉眼再熟悉不过。 那是青盈。 窈窈做梦也没想到的,死的居然是青盈。 她的下腹划开了深深一道,皮肤找不到规律般交错裂开,腹里落得个七零八落的下场。 她气息尚存,只想告诉她最后一句话。 “窈窈,照顾好自己。” 一字一字落出,每说一字,下腹处的伤口就要痛一下。青盈心中道为何只伤了半分,更是生不如死。 窈窈爬向青盈,不顾那泥泞,虽然不过咫尺距离。 无力的手掌不过轻触了那狭长的伤处,身旁人惨痛一喊,窈窈这才看清。 自家姐姐的肠子早随那锄头的刀尖处拉出,铁打的身子也耐不住这寸断的痛,待血流尽之后,终是挨不过,去了。 自此,那一汪清泉,再也见不到底了。 窈窈,她疯了。 一脚步轻踏,激起地上泛黄的泥水,溅在他那宝石蓝的轻袍,染上一层灰黄。 最后是在窈窈身旁落定,他冷眼瞧那痴傻的模样,和周身上下的狼狈不堪。陆离的眼中是看不清的深意,他俯身,用手别过她的脸,那触感,如冰锥一样。 “你姐姐,死了。” 他道出的字句尖锐如一把刀,再次剜在窈窈的心上。 窈窈泣不成声,喉咙处发不出一丝声响,由得身子抽动。 一滴接着一滴。 陆离瞥了自己的腕处一眼,已是浸湿一处。而后又声若冰霜,再次引着她: “是谁杀的。” 窈窈下意识的喊出一声——“我”,双膝跪地,两双手已深入眼前一片泥泞,逐渐被野兽和姐姐的血混着泥土浸没。 “不,不是,你姐姐不是你杀的。” 陆离的嘴角勾着戏谑,“是那只红狐狸杀的。” “记起他们的模样了么?” 那声音好似钟声流长,在窈窈的耳边回旋,一次一次地敲打着她。不停地重复着: 是那只狐狸—— 是那只狐狸杀的—— “你的亲姐姐,瑶也,也是他们杀的。” 瑶也? 她永远记得这个名字。 那是她的亲姐姐,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血水相融的亲姐姐。 原来她们都死了么? 窈窈的嘴角一抹嗤笑,空洞苍白的嗤笑。 “记住了么?——” “记住了。”她淡淡道。 陆离很满意地点头,起身离去。窈窈便跟在他的身后,湿哒哒的衣裳渗落下的水渍,滴在每一片她踏足过的泥泞,寸步不离。 离了这江城,到那琅琊山下。空气中还弥漫着的焦灼味道,久久不能散去。 红璃终是受够了。 她停下脚步,驻足不前。那两人见红璃不对劲,也停下脚步,回过身子且看她。 “素闻琅琊山上是狼群聚居之地,江城一事,应是与这山顶的那群狼有关。”月灼之前听青盈说过,江城经常被狼群骚扰,官府加强了城边防卫,也还是避免不了偶尔的不胜防。 琅琊山顶的式银狼族早就觊觎江城这块肥美之地,作为邻居,他们早就想扩张下自己的土地。 他们可不是兔子那种懦弱的生物,到嘴的食物不吃,这不是傻子么? “所以,你现在是要去那琅琊山顶,灭了那群狼,为江城的百姓讨回公道?”苏宴道。 “是的,如果你们不想去,那就此别过。”月灼的语气笃定。 “师父,”红璃叫住了他,月灼的步子不再往前,停留在了半晌。 只听身后的声音微颤,语气中含着沙哑,“师父,你能不能快些想起来,然后,我们就回青丘去。” 红璃垂眸,止不住的泪流,“太苦了,不想历劫了,太苦了。” 她一直重复这几个字,说的苏宴心中发酸。 而月灼也缓缓回头,清冷地问出了一直困扰他的问题,“我到底是谁?” “你是青丘上的月灼仙,最疼爱我的师父。” 青丘..... 那个他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地方,那里恍若仙境,琪花瑶草,以云为阶,以月为地。 他就住在那里么?月灼,就是他的名儿么? 为何他还是一丝记忆也没有。 红璃思虑了一番,虽然下山也有四月有余,只是这短短的几个月,似乎比她在青丘上历过百年还难熬。 若是能重新选择,她是不会找师父提这么自讨苦吃的要求的。 历什么劫?安静地带在青丘上做一只乖巧的小狐狸儿不好么? 人世,真是比她想象中的要复杂,残忍的多。 思虑过后,她决定做完最后一件事,便了却红尘,宁愿抛去这四个月的人间修为,也要回到青丘,闭门思过个一年半载。 毕竟,她下了凡尘,给众生惹了许多麻烦。 “师父,我愿意同你前去。”她隐隐担忧着体内那股不明力量,而如今师父又失了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怕自己不得控制,怕是又给下一处带来灾难,一直犹豫不决。 苏宴上前,意味深刻地抚了她的头,藏起眼底的柔情。 看着这小狐狸儿越来越感性的模样,真是一点儿也不像当初了。 他自是有些心疼这初入凡尘的小妖精。 不过他自己,见了这几番生灵涂炭的大场面,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也许在褰裳阁那日见到这两人起,他便知道,自己今后和他们就是一伙的。 月灼信了红璃的话,没有作疑问。也是,从他清醒后,他一直是只身一人,还在乎所谓“真相”的真假么? “苏宴,你呢?”红璃唤了身旁的男子。 苏宴毅然点头,“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两人说的情真意切,月灼也不再唏嘘长叹。三人打起精神,互作鼓励,誓要为江城的百姓讨回公道。 “你那火,挺猛的。” 月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红璃脸色顿青,沉默不语。 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怎么办呢? 她又转念一想,下一个要去的地是狼窝,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反正也是一群贼狼,做尽坏事,正好抵上江城百姓的命,烧了便烧了罢。 这么一想,心中舒畅许多。只是月灼师父之前说的伤害生灵就会堕入魔道,为何她犯了这么多错,还没有堕入魔道? 月灼腰间的烦恼丝儿此刻心中正嘀咕着:深渊很深,不要试图去探望哦。 苦恼之际,有两个人半路从草丛中蹿了出来,吓了三人一大跳。 不,准确的说,应是两只狼妖。 “来者何人?”月灼皱眉,脸上升起防御之意。 那两人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三个,自报起了家门:“我的大名叫鸡汁儿,他的大名叫吐司儿。我们可是式银狼族的,是不是听了,吓得尿裤子了?” 第六十三章 鸡汁儿和吐司儿(二) 琅嬛河水清漾,已是初秋。落英缤纷,半数落入水中,半数沉寂泥土。 “咕噜噜——” 一只鲶鱼儿在琅嬛河水里欢快地吐着泡泡,这次,还带来了它的同伴——一只愣头愣脑的大黑鱼。黑白两只鱼在河水里携鳍相游,好不欢乐。 咕噜噜的水声打破了这片沉寂—— 那名叫鸡汁儿的狼人随手拾起一块石子朝那处扔了过去。 “啵——” 两条鱼早就不见了踪影。 鸡汁儿撇了撇嘴,一脸不快,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一头狼,居然被两只鱼给嘲笑了。 “亏你们跑的快,不然被我抓住,生吃可没味道。要不一条清蒸,另一条就红烧罢。”想着,鸡汁儿刮去嘴边的哈喇子,吸了一口口水。 而另一边的吐司儿还拿着狼牙棒监视者木讷的三人。 “大大哥,你你来了,这三人要怎怎么办?” 吐司儿说话有些不利索,短短一句话,说的黄花菜都凉了。 身为大哥的鸡汁儿还是耐心等他说完,毕竟,兄弟之间还是要互相鼓励的,不可打击他的自尊心。 红璃回过头,望了月灼师父一眼,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师父,我有些饿了。” 月灼心中一悸,说话就说话呗,卖什么萌呢? 苏宴眼中戏谑,对着两位狼人:“二位,请问下,你们式银族世代是不是厨子?” “大哥,这人好像在笑话我们。”吐司儿忿忿道。 “什么人,明明就是一只不懂事的小毛狐。” 鸡汁儿气急,将手中狼牙棒朝三人掷去,只听兵器交融发出的清脆声响,那狼牙棒已落地骨碌滚动。 月灼定睛一看,竟是这玩意儿救了他们。 烦恼丝甩着它的秀发,既然华丽的出场,就要完美的谢幕,便摆了一个极度优美的姿势,而后飞回了月灼的腰间。 啥玩意儿? 鸡汁儿和吐司儿方才没看仔细,再想研究透彻时,那玩意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吐司儿仔细思虑一番,每次报上大名的时候,总要被同族的家伙嘲笑一番。不仅是妖如此,人也嘲笑他们。 哥哥鸡汁儿见吐司儿又独自郁闷了起来,挺直了腰背,端着一副长辈的姿态安慰道:“吐司儿,我觉得我们的名儿挺好的。” 想那母亲本就是个吃货,听父亲说,母亲生他俩的时候就吃着鸡汁儿味的吐司儿。当然,这吐司儿是由香喷喷的嫩鸡白肉做成的切片。 见这两狼兄弟暗自互相鼓舞,完全把三人的存在抛在了脑后,三人便大大方方兀自离去。 “站住。” 三人还未走到两人身后,俩狼兄弟忽然反应过来,吐司儿举着狼牙棒拦在众人跟前,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好哇,要开始战斗了么? 红璃迫不及待,想好好教训这俩只狼妖。 她集中心力,顿感身体内的那股力量涌动,于是厚积薄发,最后将这股气力灌输于丹田之中。 就要爆发而出了—— “咕噜——” 不争气的肚子叫了一声。 红璃皱着脸,回头望了对她寄予厚望的两人一眼,叹道:“我都说我饿了....使不上力气。” 看来,体内这狐火也不是随时都能发出的,上次她吃撑了也召唤不出,这次饿了也是如此。 撑了也不行,饿了也不行,这狐火还有脾性的么? 还要看心情的么? 红璃掌握了这发动规律,原来她感到极度悲伤的时候,体内的狐火才会融会贯通。那么,要想避免发生灾难,只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就好了。 感觉自己参悟了什么不得了的知识,红璃此刻的心情美美的,也不再烦闷。 不过,现下临敌,还是希望狐火能发挥些许作用,只要吓吓它们就好了。 红璃试着与自己体内的那股力量做着交流,可是不然,空腹乏力之感直冲脑门,她饿得不行。 早知,方才就将那两只鱼儿捉来吃了。 唔,可惜,现在跑了—— 看来,没吃饱,也没得力气使出大招。 红璃丧气地坐在身旁一石头上,朝身后的二人打了眼神示意,二人顿时哑口无言。 月灼定了定神,掏出腰间的烦恼丝。方才这玩意儿救了他们一命,想必,还是有些能力的罢。 谁知那拂尘拿在手中却如蔫儿了的蒜苗一般,在月灼手中旋转了番,继续呼呼大睡。 月灼挑眉,微眯眼,将那烦恼丝随手往身后一抛。 罢了,还是自己来。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两位,不知拦着我们有何贵干?” 终于切入正题了,鸡汁儿和吐司儿俩兄弟感动地涕泗横流,不过半刻,又板着脸,怒视着他们: “要么留下钱财,要么,就成为我们的美餐。” “大哥,你要钱干嘛呀。那江城早就被烧成了灰烬,要钱也买不到那青家豆腐了。”吐司儿不解。 原是俩狼兄弟素来爱吃江城的青家豆腐,青盈磨的豆花又嫩又滑,入口即化。二人见城中不欢迎野兽,于是便化成了人的模样,来到城中,见见世面。 吃了一口青家豆腐,谁知,就一辈子难以忘怀那口感。 “傻弟弟,族长不是有那往生镜嘛,凭着咱俩与族长的关系,到时候,借那往生镜一用,一切不是又恢复原样了?” 话音刚落,鸡汁儿吓得立刻捂住了嘴,糟了,他居然泄露了族里的秘密。 然而且被月灼这鸡贼的听得真真切切。 往生镜—— 那是什么呢?式银族的宝物么?能颠覆时空么? 他倒不将眉眼里的喜悦表现的明显,而是端了端姿态,道:“二位,银子我们可以给你,只是想借那往生镜一用。” “没问题。”谁知吐司儿答应的爽快。 鸡汁儿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们想要往生镜做什么?” “我们也想让江城恢复它原来的模样。”红璃托着腮帮子,叹道。腮帮子鼓起,里儿全是空气。 居然饿的吃起了空气。 苏宴瞧她,心下一笑,无奈地摆头。 不过听到往生镜这个东西,让他也是心头一松。 若他们真能要到往生镜这东西,那么,江城的悲剧就可以挽回。也许长安、满园村和桃源村也能幸免于难。 苏宴正要愉悦之际,发现矛头不对。 这两只狼好像不希望江城成为现在的模样,但不是,他们族人来屠杀江城的么? 现在又惺惺作态,引到他们去寻往生镜? 怕是有诈。 苏宴对月灼使了个眼色,示意有诈。月灼早就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与其与这两只傻狼在这周旋,不如,将计就计,让这两只狼带他们深入式银族的老窝探个究竟。 “两位狼兄弟,不知你们和式银族长是什么关系?” 月灼恭敬一问。 鸡汁儿和吐司儿见这几个凡人的态度转变之快,想必是群有眼力之人,便挺直腰杆儿拍着胸脯道:“他是我们的舅舅。” 居然,是舅舅? 按照这俩狼妖的脾性来看,那式银族长的智商貌似也不高,是怎么当上一族之长的? 不过,月灼心中暗爽,若真是有那往生镜,应是也好骗到手。 “两位狼兄弟,你瞧瞧,既然我们的目标一样,都是要那江城恢复原来样貌,不如,就带我们一同前去见你们的族长舅舅罢。” 月灼眨着粲然的双目,若朗星一般刺的人睁不开眼。 兀地,红璃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去,只见红璃的身下,已是血泊一片。 第六十四章 失血过多 发生了何事? 红璃额上冷汗涔涔,粉扑扑的脸蛋儿煞白,连耳根子也一并如此。她一手捂在腹上,似疼痛难忍,发出丝丝呜咽声。身子一歪,倒在了一旁的地上。 苏宴见她突然如此,立马上前搀扶,可是红璃已经动弹不得,很是痛苦。 “怎么回事?”月灼不再收敛神色,怒视着鸡汁儿和吐司儿。 鸡汁儿和吐司儿一脸无辜,方才他们并未做什么呀。这女子,怎么忽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吐司儿,你方才有伤到她么?” 面对鸡汁儿的质问,吐司儿迷茫地摇头,“并没有,虽然我一直拿着狼牙棒,但是碰也没碰到她。” 苏宴怀抱里的红璃抽搐了几下,身下那原本殷红的衣袂再次被血色覆盖,透着煞人的鬼魅暗紫。 绛唇逐渐褪去嫩色,愈裂愈白。红璃的身子轻的很,似乎比她看上去还要清瘦许多。她一手轻搭苏宴的脖颈,一手无力垂在身侧。 吐司儿揉揉眼,这男子怀中的美人儿简直就像一朵蔫儿了的垂丝海棠。 月灼稳步上前,示意苏宴将她的身子放下,好好检查下是否哪里受了伤。 红璃是清醒的,两个男子将她置身于那块被雨水冲刷的光滑的大石头上时,冰冷的触感使得她身子一震,下腹越发的疼痛了。 心头一抽,那血液又流的更欢了。 红璃只觉得下腹一阵刺痛,像那万千绣花小针在她的肚皮上缝缝补补,不停歇不说,还给她狠狠地来了一记,打了个死结。 红璃半撑着身子,身上原本就穿着湿哒哒的衣裳,而那两大男人倒好,方才干脆地脱下衣物争着为她取暖,如今,霁后初晴,脱下的衣裳干的差不多,俩人自己又穿了回去。 只可惜她不是男子,若是男子,也能痛快将衣物一扯,何必受着寒潮之苦。 莫不是,这阴寒之气与体内的炙炎混乱碰撞,走火入魔憋出内伤了? 红璃欲哭无泪,想要向自家师父求救,可他到底是失了记忆,自身都已难保,怎么还会顾得上她? 此时红璃突然想起一个人,便扯着嗓子,嗓子受了凉,加上浑身无力,只能发出一声孱弱。 “须臾仙翁——橙大爷——” 无人响应。 苏宴也想起了这个人,忙着帮衬:“须臾仙翁、橙您在哪儿呀——” “仙翁——快出来罢——” 他四下喊着,鸡汁儿和吐司儿俩兄弟和月灼不知所以然。 过了半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而红璃似乎支撑不住了,浑身越发的冰冷,苏宴还是脱下了自己的外披,留下薄薄的棉纱内衬,把她当粽子般包裹起来。 两只狼妖忽然泛起了同情心,毕竟这三人是他们遇到过的,唯一知道他们真身还愿意同他们说话的凡人。 “先找个地好好为她检查伤口。”鸡汁儿放低了声音,“我知道一个地方,你们跟我来。” 水面上泛起涟漪,两只鱼儿欢快地逐尾打趣儿,那只黑鱼一甩尾鳍,狠狠地抽在了白鱼儿的脸上。 几人行步匆匆,惊了这片安逸,两只鱼儿迅速一沉,在水里淡去了身影。 怎料到,这看过去光秃的大山,也有如此宁静致远的淡雅小屋。 整座屋身都是由翠竹制成的,在这植被稀疏的琅琊山,看过去是那样显眼。不过屋子前赫然立着七块怪石,完全将小屋包裹其中,也难怪寻常人发现不了竹屋的存在。 小屋地处那琅琊山的半山,悬崖峭壁,若一个不留神滑了脚底,底下便是嶙峋死穴。 琅琊半山,波云诡谲,连云雾也是那魑魅怪异的模样。 远处飘来一只状如猿猴,头上长着鬣毛,却有牛一样的尾巴,马一样的蹄子,爬满花纹的双臂,绕在月灼身旁直叫唤。 “足訾——足訾——” 这团烟雾吵得月灼心烦,似妖不是妖,也没个正经形态。月灼在腰间摸索,也不知那拂尘何时回到了他的手中,伸手一挥,那团紫气云雾尽散。 又有一团混浊之气在红璃的身上萦绕,不多时,便汇聚成一只狐身却长着鱼鳍的怪模样。自鸣着: “朱獳——朱獳——” 不似狐叫,却比狐叫更为渗人。 “这些是何物?”月灼忍不住问道。 鸡汁儿和吐司儿稳步踏行,也顾不上回头看他:“就是山上的云雾。” “那为何如此怪异?”苏宴又复添了一句。 “这可是四海八荒以‘怪’出名的琅琊山,怪石不说,这些个诡诞不经,也是琅琊山一大特色了。”鸡汁儿解释道。 他这么一说,月灼便看向四处,竹屋外的七块怪石倒像是一张张迟暮的人脸,恐怖如斯。 也多亏了这七块石头围着这竹屋,不然,这琅琊山地势险峻,哪天稍有不慎,连何时死无葬身之地都不知。 几人站定在竹屋前的一片土黄色的空地上,屋内的人儿听到了屋外的声响,便放下手中的竹箕,撩起屋前的晶石帘子,落下的晶石帘子相互碰撞,清清余音,锒铛作响。 屋里出来的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模样,头上长着一双灰色的毛绒耳,身着银灰色的狼毛制成的无袖短裙,双腕双踝各戴着一圈狼髦。 小丫头将银灰色的长发绾成一干练的马尾,发丝直垂腰间,如云泼墨。 稚嫩的眉眼还未展开,但也能看出,这丫头长大后定是个美人胚子。 “你们两个?”少女一开口,声如银铃,徐徐动听,惊了远山的云雀。 鸡汁儿和吐司儿讪讪笑着,弓着身子,行动一致地挠头:“蕴藻妹妹——” “这是些什么人?”少女注意到了红璃身下的一片红。 澈眸中闪过一痕,遂道:“快将她带到我房中。” 终是找到个既舒适又安心的休憩地,屋内四下散着草药的香味。这柔软的触感使得红璃悬着的心逐渐放心,安安稳稳地寐一场。 尤其是喝过蕴藻熬过的汤药后,更是觉得周身经络畅通,身心惬意。 这小竹屋难得来这么多客人,小小的空间装不下许多人。 几个大男人解释了番来龙去脉后,就被蕴藻撵了出去,她留下为红璃换下湿漉漉的衣物。 换衣时,蕴藻羡慕的盯着红璃的身子瞧了瞧,嘀咕着,若她当初化形的时候,也能成这般模样该多好。 竹屋外,是蕴藻精心打点的花花草草。 这琅琊山本就是植被稀少,这些花花草草更是蕴藻寻遍了整座山头,才找到的零星些许。 花草很普遍,原来怪异的琅琊山,也有普通之物的存在。 月灼嗅了嗅那株开得艳丽的海棠,刚凑近,就被吐了一脸的口水。 蕴藻在身后幽幽道:“小心,那花不喜人。” 月灼举袖擦脸,还好只是如清水一般,也没什么异味,不然要恶心的半死。 而月灼也似乎记起什么来,转身问道:“她是受了什么伤么?” 蕴藻眉眼微蹙,打量了一番手中的鲜红衣物,百思不得其解。 受伤? “那位姑娘并没有受伤。” “那她为何如此痛苦?”苏宴也上前询问道。 “哦。”她眉间舒开,疑云见了明亮,“那是癸水来了。” 第六十五章 天癸水至 “天癸水至,经脉初动。她本是早该来,只是拖到了这时候。” 蕴藻轻叹,缓缓吐出:“这姑娘身子从外看似寒凉,但内里又炙热的很,我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体质。” 蕴藻本是独居在琅琊山的一只小狼妖,因父辈皆是对这草药颇有兴趣,自己从小也受到了影响。长大后便独自留这竹屋中,研究药理医学,不问世事。 只是偶尔有些妖狼们会在山间碰见,那些妖狼们也不为难她。因知道她的名声,也知道,她身上也是有五百年修为的。 妖狼的修为,成形后的模样,可是浑然天成的。有的历经千年修炼,终得孩提之貌,也有的才修炼百年之余,却落得鹤发老叟模样。 狼族与狐族不同,狼族的性别是稳定的,不论今后修成的年龄大小是怎么样,性别却还是一如既往。 每个种族有每个种族的规矩可言。 “何为癸水?”月灼询问。 鸡汁儿和吐司儿也是一脸迷蒙。 “便是女子成年之兆,暗流涌动,经脉互通,正是除生产外女子最虚弱之时。” “那该如何是好?”苏宴道。 “现在不知,不过,我试试能不能调理。”蕴藻思虑了一番,又道:“明日谁愿意随我前去采几味药材,为这位姑娘调理身子?” 鸡汁儿和吐司儿自告奋勇,苏宴自是想要前去的。 再看向月灼,他目光向别处,一言不发。 苏宴心头一转,若他们全去了,独留下红璃一人,遇到了危险可怎么办? 他便指着月灼道:“得有一人留下照顾红璃,你就留下罢。” 苏宴话语一出,又觉着哪里不对。微皱眉,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又想反悔。 自己竟然平白无故为这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 “不,还是我留下,你随他们去吧。”苏宴立即改口。 只见月灼眉眼勾芡着笑意,“还是我留下罢。” 比起以身涉险去采那药材,倒不如待在这更舒心。 而且—— 他还能得着机会逼问这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狐狸。若是没了这障碍,想必她能说的事就更多了。 他装作不经意瞥了苏宴一眼,苏宴并未发觉。 方才又是自己口舌之快,现在与月灼争议谁留下也没什么意义。好歹也是红璃的师父,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苏宴默不作声,只是觉着心中有隐隐的不安。 “鸡汁儿,吐司儿,你们也要一同前去么?”蕴藻再次确认。 俩狼兄弟爽快点头,月灼和苏宴惊奇不已,这俩兄弟似乎是善良的妖兽啊。 明明乐于助人,却偏要装作一副恶徒的模样。 蕴藻背上背篓出发,几人也纷纷学着她的模样,找了竹屋外一角闲置的几个背篓,背在身后。 独留月灼在屋外看着那几块怪石发呆。 月灼这才注意到,这几块怪石不仅模样不一,连色彩都各不相同。 从左至右数起,第二块怪石的人脸,似乎与方才不同了。 月灼咬着下唇,若有所思。 忽然,石头中走出一鹤发黄须的老者,手中握着一个姿态饱满的橘子。 “又见面了,老弟。” “你认识我?”月灼眸中闪着疑虑。 须臾仙翁、橙眉间掠过三分迟疑,捋须停留半刻,忽道:“你的失忆还没好么?” 他举着橙子,在月灼的天灵盖上砸了一下,月灼顿感头骨就要裂开,怎料须臾仙翁、橙手中的橘子还安然无恙。 这橘子,莫非是石头做的? 月灼疼的不能思虑,哪怕只是小小的疑惑,也让他此刻的痛苦倍增。 “怎么?还没反应?那再来一下。” 须臾仙翁、橙举起手中的橘子跃跃欲试,却连遭月灼的闪躲。 他离了老远,斥声道:“别过来。” 须臾仙翁、橙悻悻道:“你这小子,不知我那同胞弟弟是怎么和你相处的。老夫好心想帮你,你却——” 同胞弟弟?他说的莫不是梦中常出现的那个酗酒老头? 月灼嫌弃地睨了一眼,怏怏不乐:“我忘了,能有什么办法。” 天灵盖上传来的痛感不那么明显了,但那老头一敲,也敲得他的神志豁然开朗。 “这东西?有何用?” 月灼掏出腰间的蔫儿了的烦恼丝,在须臾仙翁、橙的眼前一晃儿。 须臾仙翁、橙突然两眼冒金光,接过烦恼丝在自己的胡子边蹭了蹭,满心欢喜。 而烦恼丝呢,突然精神抖擞,垂丝条儿浑然立起,因是见了自家的兄弟。 “我那弟弟的胡须,你可要好好珍惜呀。”须臾仙翁、橙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这可是个如意玩意儿,你强他则强,你弱他则弱。” 这么神奇的么?—— 月灼仔细打量着那烦恼丝,模样平平,实在是看不出。 叙旧结束,烦恼丝又乖巧的回到自家主人身边。尽管主人之前将它无情抛弃无数次,它依旧对他不离不弃。 竹屋内的有些声响,月灼连步上前,须臾仙翁、橙也一同前去。 见那红璃换了身素净的淡黄色衣裳,发丝蓬松,如梦初醒一般。 看过去像一只窝在草芥中受了惊吓的黄鹂。 红璃安稳的睡了一觉,醒来时,便感到周身的气神恢复了些。瞧见在跟前站定的二人,惊喜道: “仙翁~” “乖孩子。”须臾仙翁、橙捋须点头,慈眉善目,这狐狸儿明显比这只鸑鷟懂事有礼的多。 红璃见月灼与须臾仙翁、橙并肩站在一起,喜上眉梢:“师父,你莫不是记起来了?” “并没有。”月灼冷冷回她,但这些日子见了这么多人,透过他们的言行,他些许也猜到了些自己的来历。 于是既来之则安之,就先披着这个“师父”的身份,待了解更多之后再商榷。 想着要下了竹塌,可红璃发现自己的身下不再是先前那舒适的软巾,而是胡乱缠绕着一重又一重的白布条,简直将她整个人绑在了竹塌上。 “怎么回事?” 红璃心中一激动,瞬间暗流涌动,身下的白布条红了一大片。 “师父——救我——” 红璃惊慌失色,想着自己流这么多血,怕不是要死了。 月灼心中犯嘀咕:想必这小狐狸儿也是不谙世事,自己若是她的师父,至少也要告诉她女子成年之兆。 不过想来也是,女子之事,男子怎么会了解的透彻。 红璃吓得肝胆俱裂,眼看就要昏了过去。只听须臾仙翁、橙细心跟她解释了一番,这是女子的必经之路。 红璃纳闷,既然如此,月灼师父怎么从未跟她说过。 而且瞧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红璃心中的愤然更是到了极致。 一不小心,便把这竹塌给点着了。 糟了,体内的那股炙炎之热又失控了。 第六十六章 琅琊豆腐殿 眼看着那精致的雕花翠绿竹塌被烧成焦炭,三人面面相觑,滞在了一旁。火舌初苗还未大行肆虐,月灼便顺手抬起一盘的水盆,浇了过去。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三人急的惊呼,须臾仙翁、橙的手抖动着,颤颤悠悠地拨开了手中的一片橘子皮儿。 “五弟啊!江湖救急,你那能远程调点儿水过来么?”须臾仙翁、橙手握橘子,放在跟前,拔了橘子上的根蒂,静心等待着。 另一头二话不多说,从橘子头滋溜喷出了一道完美透澈的弧线,径直浇在那扑闪的亮光上,只是可怜了那竹叶做的帘子。 火光顿时暗淡,直至湮灭,幸好没有酿成大祸。 方才在睡梦中红璃记得有位温柔可人的女子为她擦身换衣,而她却烧坏了人家的床榻和竹帘,岂不是恩将仇报。 月灼则是对须臾仙翁、橙手中的不明神器感到好奇,凑近询问:“老头子,你手中的这是什么?方才你在和谁说话?” “什么老头子,没大没小的。”须臾仙翁、橙别过头,不再看他,不落痕迹地在喉间轻哼一声。 那老头与自己置气的模样,让月灼想起了梦中的那酗酒老头,也是这脾性。这家兄弟都是这般如此么? 月灼见那老头不愿意说,他也不再问了,遂目视着红璃示意了那一旁堆落在一起的焦炭幽幽道:“你惨咯。” 红璃心中真是又急又气,却还是遏着性子,千万不能再动气了。若是再烧起来,可就麻烦了。 须臾仙翁、橙好心提醒了月灼一句:“女孩子家,特殊时期可别去激怒她。” 顿时眉色飞舞,这几日来,月灼发现了自己也挺爱逗这个所谓的徒弟的。 只听得哐当一声—— 背篓斜顷落地,筐里的仙草嫩枝散落一地。三人随声探去,正迎上另外四人在屋外惊愕的目光。 师徒二人四下相望,这橙色老头早就没了影子。 经过一番解释,没想到蕴藻一点儿也没生气。床榻烧了,再做一张便好,帘子烧了,正好她想换个木槿花样的。 红璃感激涕零,一把抱住了蕴藻。这简直是只仙女狼啊,现在结拜还来得及么。 蕴藻莞尔一笑,眉目和善,目若清泉拂面照人。 红璃的心都要化了。 相比自己的莽撞和急躁,蕴藻这样的女孩儿似乎更深得男子们的喜爱。那鸡汁儿和吐司儿像苍蝇一般围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她是盛情难却。 蕴藻面露难色,忽然想起什么,便借此转了话锋来化解,朝红璃问道:“你们来琅琊山是为了何事?” 她手握一精致樟木润色药盅,草沫渣子在药盅底部被捣磨杵压制的咔呲作响。 红璃本口不遮拦,想说时两眼珠骨碌一转,毕竟还是小心点为好。 她下意识地瞧了月灼师父一眼,不料月灼师父此时也在看她,生怕她出什么岔子,月灼只好往前一步站定,替她回了。 “想找那往生镜,为江城的百姓们扭转乾坤。” 到底是徒儿,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是不知。此下心虚什么,若是她不说,那两个傻狼兄弟也会全盘托出啊。 月灼还是道出了实情,蕴藻也不惊讶,眼边还垂着丝感伤。 江城的事她怎么会不知,琅琊山下便是那花天锦地的江城。她常一人在竹屋前,透过怪石之间的缝隙处远眺,也曾向往那里的生活。 只可惜凡人与妖兽素来不合,双方各生偏见,不能和平共处。 不像这俩狼兄弟,时常化作人的模样,大大方方的在城中进出。他们不惧族人的眼色,也不怕被凡人发现真身。 而蕴藻是做不到的,尘世的繁华固然好,但是喧嚣一并,她是受不了的。 直到那日——她见江城那滚滚浓烟,漫了这琅琊山的天。 她深感惋惜,可也做不了什么。 方才那人一提,想起鸡汁儿和吐司儿两兄弟和族长是有血亲关系,但式银族长当真肯借出那往生镜一用么? 往生镜是妖狼族人们众所周知的族中瑰宝,族长怎可轻易借出。又怎会为了区区凡人,献出自己的宝物呢? 那些人虽有三分热血,岂会知入往生世界又怎会如此轻易扭转乾坤呢? 弄不好,溯回不了过往不说,还会将自己葬身于往生镜内。 这等风险,值得众人去豁出性命么? 蕴藻垂睑深思,乌睫微颤,一双巧手不紧不慢打开一个崭新瓷瓶,将药盅里的渣滓用手一捏,速成六粒黑褐色的药丸,翼翼倒入瓶中。 “这里是熟地黄、当归、白芍、川穹四物合一制成的药丸子,若是加上琅琊山上特产的苦参药效会更好。” “但这苦参药性极热,你体内有来路不明的炙炎之气,还是先不加上比较好。” 整整六粒,入瓶锒铛作响。蕴藻算好了周期,每日一粒,吃了这药,下一次,红璃便不会再这般痛楚了。 只是她体内那股寒流与炙炎之气,她实在是无能为力根治了,希望她调的药也能起到一些趋缓作用。 临走时,她千般犹豫,还是提醒了几人,不可轻易去碰往生镜。 离了竹屋,扶摇直上的便是那式银殿。 式银殿四方规矩,浑身通体月牙白,殿壁云纹流动,周身被尖直耸立的玄色怪石包围。仰望而去,就如碗中豆腐。 碗中......豆腐? 红璃噗嗤一笑,从未见过如此不正经的圣殿。 想那贡镜帝君的圣殿也是庄严肃穆,而这里的圣殿怎会是这般不正经的模样。想来,什么都是青丘来的好。 这些日子常常忆起青丘,看来,红璃真的是想家了。 待结束了这一切,就回去罢。 她和月灼师父固然可以回到属于他们的地方。只是这愣头愣脑的小子,相处了几月有余,也有些难舍难分了。 红璃睨了一眼身旁的苏宴,只见他满腹疑问:“这里如此险峻,我们该怎么上去?” 鸡汁儿和吐司儿听他这么一说,思索一番,“嗯,一般我们都是化成真身,一跃就上去了。所以,你们——” 鸡汁儿和吐司儿看向三人,“你们——” 鸡汁儿和吐司儿同时修炼五百年,看出红璃是狐妖所化,但这另外两位,应该是很普通的凡人了。 鸡汁儿食指与拇指捻着下巴,故作深沉,“这似乎对于你们来说有些难办啊。” “对了,你化为狐形不就得了?”鸡汁儿指着红璃道。 红璃一脸为难样,因为她不想么?她很想要来去自如的化形,可是她办不到呀! 还是羡慕狼族可以随心所欲地化形,加上她现如今又遇上天癸水至,更是雪上加霜。 再瞧月灼,一脸漠然。 红璃心下怒骂,这师父,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拜托什么时候能想起来啊—— 第六十七章 神兮兮 红璃森森地回了鸡汁儿和吐司儿兄弟俩一句:“没听蕴藻说么?我现在不方便。” 其实除了这个原因,在没有不靠谱师父的指导下,她也日益发现了几个规律。 第一呢,自己喝醉酒会化成狐狸形态。 第二呢,下了凡尘好像就使不出自己唯一的法术——狐火了。反而体内那不知名的强烈火焰时刻想要伺机而动,但还是不要轻易触碰为好。 第三呢,战斗时的自己,人形很强,但是狐狸形态更强,还有两条尾巴。 第四呢,好像脾性越来越暴躁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癸水的原因。 红璃瞧了瞧自己的身下,虽然从蕴藻那换了轻便的棉纱裙裾来穿,但其实内里缠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白布条,就连蕴藻为他们三个准备的小包裹里,也塞满了布条。 不得不说,这蕴藻还真是善解人意的小萌狼啊。 “那要怎么办呢?” 几人思虑了半晌也得不出结果。 月灼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往腰间摸索一番,触到哪凌乱扎人的物什,粲然一笑。 这烦恼丝得令一般,还未等月灼开口,竟自个儿就变了身。 想不到这东西还真的如那个老头说的一样,真是个如意棒子呀。 月灼心中欢喜,方才他只是脑中一想,不过就想试试,这东西居然当真按照他脑中的模样变换而出。 拂尘垂丝,几人上了它的长柄,死死地抱住。 凌空一挥,只余青烟缭绕,几人赫然不见踪影。玄空上的云层泛起涟漪,被扑棱而过的怪鸟拖曳出不深不浅的划痕。 四四方方,滑滑溜溜,琅琊山顶的邪风一过,绵绵的殿身止不住的晃悠。明明是随风斜向右侧,可偏偏弹回了原处。 回了原处,还是阻止不了周身来回晃动,扭来扭去。 几人在殿前看的两眼昏花。 殿口的两位把守的狼士兵却纹丝不动,丝毫没有产生晕眩之感。 原来这式银殿表面看上去弹性十足,其实内里还是规规矩矩的,妖狼们在里根本感觉不到晃动。 所以,在这暗黑系的吞云吐雾的环境下,这座别具一格的式银殿是在卖萌么? 眩晕之下,一位身披银灰色狼髦裘的佝偻老人拄着拐杖从殿口缓缓而来,拐杖上的狼头龇牙咧嘴,空荡荡的瞳框中什么都没有,却发着渗人的红光。 走近一看,原是一鸡肤鹤发的老婆婆。这老婆婆面容凶煞,满头的白发编成一头密密麻麻的辫子,一辫子接着一辫子,毫无空隙可言。 老婆婆吃力地抬了抬六层褶皱的上眼皮,瞳孔无光,眼珠不过三分大,转溜着,速度极快。 几人看的瘆得慌,只见鸡汁儿和吐司儿不惧上前,恭敬地一人一边伸手搀扶着她,低声下气: “神婆,舅舅在殿内么?” 那神婆对两人不予理睬,直视着三人,忽而把手中所拄的狼头杖往地敲了三下。 静置半晌,并没有发生什么。 三人松了口气。 腰间的烦恼丝又没了动静,月灼偷摸着敲打它,以备防御这眼前的老家伙随处出招。哪知这不靠谱的玩意儿竟然一动不动。 莫不是,又睡过去了? 身为一把武器,居然会这么的不尽职尽责。这性子,到底是随了它哪任主人呀? 月灼一想,定是随了那整日酗酒的老头,一看他那样,就很不靠谱。 事实证明,是月灼想多了。 神婆并没有对他们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反而,还双膝跪地,拜上了。 一旁的鸡汁儿和吐司儿对眼前的场景不敢置信,愣是惊的合不上嘴。 殿前的狼守卫见神婆如此大动作,也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器,学着神婆的模样,重重叩首。 怎....怎么回事? 三人呆立原处,不敢轻举妄动。 只听得一声如裂帛:“尊贵的式银狼神,您的贵人,今日便降临此处——” 神婆收起跪姿,瞬而五体投地,其他妖狼也立即变换姿态,恭敬地五体朝拜。 鸡汁儿和吐司儿还愣在远处,被神婆一拐杖抽了两人一记,两人顿感疼痛,瞬间脸朝地趴了下来。 良久,未得一丝动静一点儿声响。 眼前的壮观还是持续这模样,三人云里雾里,直到月灼上前发出了一丝声响,神婆才战栗地撑着狼头杖缓缓起身。 “你们为何如此?” 狼头杖还发着森森红光,神婆不敢直视他,沉声回答:“您是式银狼族千等万等而来的贵人。” 她顿了一会,继道:“其他二人也是。” 她一把年纪,今日见得三人年轻俊美,也得如此毕恭毕敬。 月灼默不作声,回头与二人眼神交流了一番。那二人更是不知所措,毕竟这么大的场面,没见过呀。 红璃只觉得身下翻涌,不好,又来了。 神婆只眼神一撇,便察觉到那女子身体的异样。 “请贵人们遂我到殿内歇息。” 其他妖狼也跟着和声。 三人犹豫片刻,见红璃如此,也只得先听他们安排。月灼与苏宴一人站定一边,架着红璃径直往殿内走去。 见贵人们移步,那些个五体投地的妖狼们才敢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 不明情况的鸡汁儿和吐司儿被几个妖狼弟兄团团围住,质问一番。 “鸡汁儿吐司儿,你们可立了大功了。你们是在哪里遇到三位贵人的?”众狼妖投来羡慕的目光。 鸡汁儿冒着冷汗,伸着长满狼毛的食指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若是说他们是自己半路打劫来的,他俩兄弟会不会被人打得半死。 谁知吐司儿竟然豁然说出大实话,“本来想打劫他们,没想到他们——” 说到一半,就被鸡汁儿捂住了嘴。 我的大兄弟啊,你真是蠢透了。 俩兄弟羞愧地笑笑,哪知其他妖狼目光顿时变得凌冽。 鸡汁儿和吐司儿的下场想想也知道,就算他们是狼王族长的亲外甥,得罪了贵人,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 三人随神婆进入了式银内殿。 神婆走得慢,三人只好顺着神婆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挪着。 殿内装潢非常,只是这四处摇摇欲坠的鲜花垂条儿是个什么情况?虽与这整座琅琊山邪魅的气质不搭,倒是很衬式银殿身的样子。 莫不是这式银狼王族长也是个女装大佬,不然怎么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挂在殿中,一点儿也不神气。 这副光景让红璃想起那迷蒙旖旎的贡镜圣殿,以及风情万种的贡镜帝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第六十八章 式银一家 寒颤不止,耳边倒还进了几声如雷贯耳。红璃身心巨颤,如空谷泛音,声声敲打这四四方方的殿壁。 “哈哈哈——” 远处一人威风赫赫,偏站在内堂晦暗不明处,半身明亮半身藏匿,但只远观他的身形轮廓,便可知这是一气势贯虹之人。 “神婆说的没错,今日贵人莅临咱们这旮旯,真是蓬荜生辉。” 那人迈着稳步,身子从晦暗到明亮,身着鎏金战甲,肩披狼髦银裘,腰间玉带上赫然悬挂四粒核桃大小的玄色狼牙球,稳步如风,铛铛不息。 三人看清了来者的脸庞,一脸的络腮胡子,眉眼中透着睥睨一方的盛气。只是见了他们三人,这眼神瞬间沉了一丝,变得恭敬起来。 “贵人们请入座。” 语毕,整个儿内殿瞬间亮堂通明。那头顶上悬挂的鲜花垂丝条儿也翩翩旎转起来,飞旋重影,与殿壁上的云纹白光交错相融。 三人只觉得晃眼,不敢抬头再看。 随着脚步来到一处,那里陈列着一张长形规矩的酸枝红木桌,桌沿镶嵌着鎏金花条,好不耀眼。 木桌不高,桌边四周整齐地陈列着大小花色一致的软垫蒲团。那桌上,也井然有序地摆着几副食箸汤碗。 莫非早知他们要来,这都提前安排好了? 贵人?又是何意? 月灼心生疑虑,但此时不可明显表现出来。遂敛去了脸上的愁云,暗自放入心中,静观其变。 苏宴一心只在红璃身上,见她面色愈来愈差,手臂的温度寒凉,便向一旁的狼侍讨了碗热水。 温热的一碗琅嬛河水下肚,红璃觉得口中余留香甜。 腹中是舒畅了许多,可是胃中翻江倒海。之前在蕴藻那儿喝的一碗汤药虽然暂时灌满了胃肠,但此刻又饿了。 想那吃饭的家伙都摆的整整齐齐,必定有丰盛的美食在等着他们。 红璃馋的直咽口水,苏宴见她恢复了些活力,喉间悬着的那口气也终于能畅快舒出。 式银狼王屏退闲杂人等,内堂上只留两位内侍服侍。三人和式银狼王已经入座,还空留着几个位置。 神婆站在一侧,狼王赐了个座给她。年纪大了,坐不了这种盘腿而坐的蒲团,两位狼侍搬来一张酸枝红木凳,搀扶着神婆坐下。 神婆倾身一座,稳稳当当。手撑狼头杖于跟前,静看内堂风云。 狼侍为三个斟茶倒酒,听得式银狼王侃侃而谈。 “贵人们,俺在这已经等候三位多时。” 式银狼王将目光移向神婆,神婆垂眸静听,没有回应他的眼神。 因她的六眼皮过于沉重,抬一次眸就要费好大的气力。 “狼王,我们三位只是普通人,为何称我们为贵人?”月灼站起身恭敬行礼,式银狼王示意他不必拘束,坐下便是。 狼王伸手故作斯文,想学那些有文化的老者们捋顺自己的胡子,才想起自己的胡子长的比较豪放,不适合这类动作,干脆胡乱一抹,显得更亲民些。 “如今我式银狼族是虚有其表,空有盛名。族中出了逆贼,却始终寻查未果。”狼王双指捻了眼前的小酒杯,小酒杯在他硕大的手心里显得如一粒沙子。 一饮而尽,酒水还不够他润唇的。 式银狼王继而道:“几个月前,神婆算到将有三位贵人来到这琅琊山,将会助我族一臂之力。” 说罢,他抛了那酒杯,直接提壶豪饮,喉结上下滚动,这才畅快许多。 听他语气中煞是烦闷,月灼有些不解。便一提那江城之事: “狼王,斗胆一问,那江城之事是否是您——” 狼王一听,两条浓眉紧皱,用力将酒壶一摔,壶身落地,四分五裂。壶中用琅嬛河水和琅琊山上稀有香草酿制的美酒早就空空如也。 苏宴和红璃吓了一大跳。 式银狼王的眼神瞬间柔和起来:“不是的不是的,三位莫慌,方才吓着三位了。” 他将身上鎏金战甲和狼髦银裘用力一扯,露出身前白莹莹毛茸茸的毛发,还带着一撮胭脂粉。 那四肢健硕的身子上着一身用浅蓝布条做成的直筒连身长裤,左右两肩上两条细带与身子的布条连接的天衣无缝。 左右身侧和胸膛前各缝着一个宽大的布袋子,胸膛前的布袋上绣工了得,赫然绣着一根橙色胡萝菔,左侧口袋则是揣着一个软糯玩意儿。 红璃定睛一看,原来那玩意儿是布条做成的兔子模样。 她再一次定住眼神,打量着式银狼王那件清新浅蓝的连体布裤,那撮时隐时现遮挡不住的胭脂粉狼毛。 自从自己体内那股来路不明的炙炎之气开始在周身游荡时,她就愈发的觉得,自己昔日那合欢花色胭红的毛发,愈发的红烈。 是不是象征着自己要向一只纯正的小红狐进阶了? 她心中暗喜,又觉着式银狼王这一副怪模怪样惹的她想笑。但毕竟是一族之长,当众笑出来对他是大不敬的,说不定惹怒了他还要丧了小命。 苏宴与月灼也想发笑,硬生生憋了回去。 而式银狼王此时不再端着那气势,掏出左侧袋中的兔子布偶,亲昵地用络腮胡蹭蹭。 内堂上一阵怪风吹过,三人只觉得有些迷眼,用手轻揉,眼中却更是感到涩辣。 式银狼王见状,赶忙让狼侍端来三盆清水。 清洗过后,待见贵人们无碍之后,狼王才继续方才的话题。 “还是这副模样舒适啊,穿着那身戎装,俺就不自觉的想发脾气。”狼王轻舒一口气,继而道,“江城的事俺听说了,那可不关俺的事啊。” 狼王的双目一沉,眸光暗淡,“不瞒你们说,俺这狼王,不出几日便要被逆贼所取代。” “您在这族中一位心腹也没有么?”月灼接过话茬,然而红璃与苏宴相视一眼,不敢吭声。 式银狼王怅然,撩起那副吓人的面孔,眼里闪烁着星光,可怜兮兮地撇嘴摇头。 果然,式银狼王也没个正经样儿。 红璃心中嘀咕,她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呀。 “所以,才要等候贵人相助呀。”式银狼王努力睁大双眼,扑闪着。 咕噜—— 红璃的肚子叫了一声,这才记起,方才等了半天的佳肴连影子都没见着。 苏宴和月灼的肚子也相继叫了一声。 狼王这才记起,连忙吩咐内侍去催。 只听得身后响起几声男子声音,如珠落玉盘,起起伏伏。 “父王——” 几位狼王子异口同声道。 第六十九章 式三郎 几人从酸枝红木屏风后走出,各个清隽俊逸,品貌不凡。 最为突出的还属那狼王的第三子,式三郎。 他一双凤眸里透着些许意味不明,落定在案几边上的两位男子身上。 月灼捕捉到那极其细微的目光,还未追寻,式三郎便迅速移开。 狼王用最粗犷的声音高声道:“三位贵人,这便是俺的几位狼子,式大二三四郎。还有一位小子,名叫宝石,前些日子偷跑下山玩儿去了,至今未归。” 最粗犷的声音,应当配上最萌系的动作。说罢,式银狼王又用他的络腮胡子蹭了蹭柔软的白兔布偶。 几位狼王子看的淡然。自家的父王便是如此,只要穿着那戎装,他便记得自己曾是那涂山国君手下赫赫有名的狼将军,只是不知为何晚年迷上了这怪癖,让逆贼有了可趁之机。 几个儿子也试图劝说过自己的父王,让他把心思多放在管制琅琊山的秩序上,可他一度沉迷于打点花里胡哨的可爱玩意儿,也无心于自己的一小片江山。 终是要败在那个不争气的父王手中。 式三郎的眸光凌冽,一抹异动在众目睽睽之下顷刻敛去。 余留半分笑意,恭敬上前,对着三人行了个礼: “请贵人安好。” 这男子彬彬有礼,样貌也是儒雅翩翩,看的红璃有些晃神。 其他几位狼王子也一一上前,对着三人作揖行礼。 一个接着一个,红璃目不暇接,根本来不及细看每一位的容颜。 式银族的狼王子们各个都相貌出众,再细想那狼崽宝石的眉眼,成年之后简直就与式三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红璃不自觉的咧嘴一笑。 苏宴见红璃这副痴傻的模样,猜出了三分,便特意在一旁推敲:“看上哪位,可跟你师父说一声,再跟狼王说一声。” 红璃羞红了脸,小声在苏宴耳边解释,“我没那个意思。” 苏宴目光轻佻,扬起一抹觎笑,“那就把那心思收回去,小心我告诉你师父。” 红璃不悦扁嘴。 良久,那苦等的菜肴才逐一呈上。 琅琊山是狼族的地盘,平日里其他种族的妖兽不敢踏足,有那胆子大的或者误入其中的一两个特例,总会被狼儿们抓来做成菜肴。 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山鸡就是菜肴食材常客。 那家伙,有着烦人的叫声不说,长着短小细长的两条腿,跑起来脖子一伸一伸的,狼儿们早就看这族不顺眼了。 口水滴在了跟前的鸡肉上,苏宴提醒了两句,红璃才慌忙拭去。见了这日思夜想的鸡肉,红璃连下腹时不时针刺般的疼痛也忘得一干二净。 月灼睨了这鸡肉一眼,竖起了寒毛。桌上全是荤菜,一丁点儿素菜也没有。他忘了,人家是狼族,食肉很正常。红璃是狐狸,喜肉食也很正常。 只是这苏宴—— 月灼投来鄙夷的目光。 苏宴停下瞧了一眼,没有理会,还是大口大快朵颐起来。 自从自己的钱袋空了之后,好久没有这么饱餐一顿了,且还是这么丰富的一餐。 只是他觉得诧异的是,这狼族,好像不那么爱吃生肉。 桌上的菜肴都是经过精心烹饪的,简直就和凡人吃的一模一样,甚至更上一层。 所以如今,妖吃的也这么讲究么? 红璃更是顾不得其他,不管生的熟的,只要是鸡肉,来一桌子她便吃一桌子。 式银狼王开怀大笑。 “三位贵人这是对俺们这旮沓的菜品很是满意啊。” 说罢,又胡乱抹了一通自己的络腮胡。 几位狼王子看着三人狼吞虎咽的模样,而自己食之则是细嚼慢咽,轻缓尝味。便有几分愕然,随即一同展露出礼貌性的微笑。 有时候,还是要学会换位思考的。 式三郎率先站起,手持酒杯,躬身轻语:“敬三位贵人,愿三位贵人能倾力相助,协助父王早日惩除逆贼。”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那凤眸余光故作不经意飘到了月灼与苏宴身上。 而两人也起身,与他对饮。 红璃正欲起身,酒杯已经端起,却被苏宴拦了下来。 “蕴藻姑娘嘱咐过,你此时不适宜饮酒。” 月灼睨了两人一眼,眸光泛起涟漪,却在下一刻抹平了去。 酒在口中,觉得有些酸涩。 他艰难地吞咽了下去,面露难色:“这什么酒?” 式三郎唤来了在内殿外等候的贴身男侍,道:“这是何酒?” 式三郎的狼侍从不知何故被叫到内殿,听得二人盘问,他小心翼翼地答道:“是梅子酿成的酒。” “原是如此,难怪有一股酸涩之感。” 式三郎淡然一笑,屏退身旁的贴身狼侍从,接过月灼的话继而道:“若是贵人喜欢,三郎可叫人专酿一壶。” “不必了。”月灼婉言谢绝。 他心下喃喃:这狼王子是不懂得看脸色吗?他方才喝这酒时的神情像是爱喝的模样么? 神婆低哼一声,拄着拐杖退出内堂。 三人与式银一家的这顿饭从酉时吃到了亥时。 吃撑了的红璃躺在妖狼女侍安排的房内,温馨舒适,甚得她的心意。 床榻上铺了一层绵软的狼毛毯子,她摸着这触感,简直能与自己的狐狸毛发相媲美。 这么晚了,本想好好歇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方才那一顿饭吃的她独自撑得圆滚滚。一起身,胃中倒腾一番。 还是出去走走罢,消化消化。 不知此时月灼师父和苏宴在做什么呢? 这两人同住一间客房,就在她的隔壁。 红璃一想到俩冤家同住一间屋子的气愤模样,噗嗤一笑。 可这是式银狼族安排的,两人也不好意思浪费妖狼族的资源,再让他们腾出一间屋子来。 本以为两人会为了同住一间屋子吵得不可开交,可似乎没什么大动静,看来两人相处的还不错。 莫非,两人吃饱喝足,这就睡下了? 红璃心中激起那蠢蠢欲动的窥视念头,走到房屋口,听到窸窣的细微声响。 果然,两人发生了什么吧? 红璃面露狡黠之色,将脸凑近那窗子。 红烛身晃,烛芯摇曳,两人的影子映在窗棂上,拉的老长。 细细一看,其中一个影子头上居然长着一双尖耳。 不好! 那不是月灼师父和苏宴! 第七十章 不靠谱师父回来了 烛破声打破夜阑人静,式三郎站定窗柩前,身影和月色烛影晕在一起。他唤来了贴身的狼侍,温润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这狼侍便是方才内殿上被传话的那位,名叫二饼。 他从小跟在式三郎的身边,同式三郎一齐长大,也修得个五百年的修行。二饼做事心细,事事周密,可谓面面俱到,式三郎自是对他宠爱有加。 不过只可惜,他是个太监。 式银狼族自有他的一套规矩,凡是在狼子身边近侍的雄性狼妖,必须都要执行阉.割。 何为如此? 这可得从他们的父王,式银狼王——式汤圆说起了。 汤圆那时年幼,和邻居小白眼狼两小无猜。相处了一圈下来,才发现那白眼狼居然是只公狼,不过,这并不影响什么。 白眼狼素来喜爱温顺的小动物,例如兔子一类的,见之都抓来做宠物。玩腻了,就放走。 随着岁月流年,两只公狼都成长到了一定年岁。同是千年韶华,化为人形的白眼狼出挑得白白净净,温润如玉;而汤圆则是那倜傥不羁,眼中含着清风明月万千山河。 二人只道互为兄弟情谊,也不细想那另一层心思。 直到,白眼狼的娘亲要白眼狼娶妻生子,两人之间才断了联系。 至此,白眼狼与娇妻缱绻情深,而汤圆,则是前往涂山,拜师学艺去了。 终是陌路人,何必作茧自缚。 不久后,式汤圆得到了涂山国君的重用。而后,自己分了一个山头出来,同样娶了个娇妻,过着小日子。 但时常午夜梦回,汤圆嘴里念叨着的都是小白眼狼的名字。那个他素来喜爱的兔子布偶,他也随身带在身边。 狼后郁郁而终,死前立了法,决不能让她的几个儿子再重蹈这不正之风。 所以,凡是入族的贴身内侍,必须全要执行阉.割之法。 但条法律例是死的,心却是活的。狼后千想万想没想到,自己的三儿子完美的继承了老狼王的基因。 生的阴柔俊美,生的天生媚骨,对女子自然是入不了眼。 只可惜,那二饼终是个太监。 式三郎挥了挥手,二饼得令,将床榻上不省人事的二人并列排好,示意了一眼,便低头从屋子的另一侧隐蔽小门出去了。 红璃细细地看着,动作也小心谨慎。她时刻谨记着月灼师父曾说过的话,不可贸然行事。 式三郎解了自己脖颈间的一排扣,将那狼髦裘置于屏风之上。自己则静坐软塌一侧,凝视着塌上两人的俊俏模样。 食指尖尖,划过两人的脸颊。声息中带着连连惊叹: “甚合我意。” 将要动作时,红璃破门而入,惊了式三郎一身冷汗。 而塌上的二人一动不动,显然睡得深沉。 红璃辗转记忆,才恍然觉得那内殿上的酒不对劲。幸得那时苏宴及时制止了她,不然,连给她一次美人救场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她方才还挺激动的,之前化身为男子的时候,就听月灼师父说起那男女之事。她虽没见过男女风月,但这男子风月,她也从未见过呀。 若不是考虑到月灼师父的身份,她还挺想袖手旁观的,毕竟想看看这俩人最后会是如何反应。 而这式三郎似乎没什么实力,被红璃这么一吓,他居然夹着衣裳仓皇而逃。 也是,毕竟这狼族做出如此见不得人之事,也不好意思大动干戈。 本以为要大战一场,红璃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想到这俩人竟如此轻易地逃过一劫。 红璃心中居然感到有些惋惜。 早知,就不那么早进来了。 看那式三郎本以为他有两把刷子,没想到却是个绣花枕头。 只是,这两人要怎么办呢?方才那么大动静这两人竟然一点知觉也没有,不会是那酒里有毒吧? 红璃心中隐隐不安,凑近两人一看,鼻息微微起伏,看来,睡的正香。 那就好。 红璃欲走时,那木纹鸳鸯雕花屏风好巧不巧,正直地绊了她一脚。 她倒没事,只是那屏风迎面砸在了床榻上那两人的身上。两人身子一震,苏宴更惨,直接砸中了他的腹部。 一口老血喷出,连带那梅子酒也一起吐出。 痛感非常。 月灼也吐出了那酒,只是触碰到了他的痛觉神经。猛然一个起身,身子却东倒西歪,头晕目眩。一个趔趄,脑子又磕在了倒地的屏风边角上。 还好这木纹鸳鸯雕花屏风的边角磨得锃亮又圆润,不然月灼师父的脑子定会被戳出个血窟窿。 两人的痛感刺骨,也正借此醒了神。 哪知月灼师父站定身子,回神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紧了他最爱的小徒儿。 他见那淡黄色的影就抓来,勒得她喘不过气儿。伸手往她头顶一薅,嗯,是熟悉的感觉。 不过,许久不见了那徒儿,怎么长成大姑娘了。 月灼师父掸去身上的灰,脑壳如要裂开一般。揉搓之际,他忽然瞥到屏风下还有一个人,奄奄一息。 师徒二人合力将苏宴从屏风下拖出,只可惜了那高耸的鼻梁,似乎扁了三分。 月灼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不是青丘。他只感觉到脑中的记忆盘根错杂,天灵盖上似乎要生了白烟。 等等,得给他一些时间捋一捋。 阿狸本是男儿身,下了青丘到凡间。 情窦初开,浅尝辄止。 瘟疫肆虐,百姓受灾。 为查源头,火烧三处。 师父身患失忆症,你说徒儿苦不苦。 原来如此,一切都已经明了。 月灼轻哼一声,虽然他现在是将那法力耗尽,成为了一个凡人。但毕竟身还是那仙身,一千多年的修为可不是闹着玩的。 自然记忆力也是异于常人,先前因狐毒失了记忆,经过那三击脑才让记忆复苏。 何为三击脑呢—— 自家武器烦恼丝,须臾仙翁、橙手中的橘子神器,还有就是自家徒儿的神操作。 很好,他顺利地恢复了记忆。 也将先前在桃源村那未捋顺的线索重新捋了一遍,他收养狐狸多年,也从未听说过,狐牙是有毒的。 那些个长着毒牙的狐狸儿,怕不是另一种类,就是被人下了毒,故意为之。 一环扣一环,从长安开始,就似乎一直在引着他们进入一个惊天大陷阱里。 然而这残害众生的事情,全都让自家的徒儿背了锅。 到底,徒儿涉世未深,还是让人摆了一道。有些事本是不想让徒儿这么早知晓,看来如今不得不说了。 “璃儿,”月灼轻唤,一使劲儿胸膛处就疼痛无比,只得弓着身子,犹如一只虾子。 “你且凑近些,为师有话要说与你听。” 第七十一章 又见宝石 听他唤出自己的名儿,红璃眼底、心底满是欢喜,自家的师父终于回来了,于是立即附耳过去。 月灼手心痒的慌,耐不住自己,又往她的头上薅了一把。 “师父!” 虽然不悦,但是瞧这熟悉的动作,嗯,是自家师父来着。 “璃儿啊,事到如今,为师不得不告诉你了。你体内那股炙炎之气,其实是因离火珠在你的体内所导致的。” “离火珠——” “不错。为师发现你时,就感到你体内有离火珠的气息。离火珠乃狐族圣物,你似乎衔珠而生,身世应是不一般。” 月灼师父目中深邃,再次确认:“璃儿,你对自己的身世,一点儿也没印象么?” 这话月灼师父问过多次,每次问红璃都坚定的回答了他。到底师父是年纪大了记不得,待回青丘之后,得采些千年人参给他补补。 红璃挺直了腰背,毅然回了一句:“没印象。” 想那些伤心事做甚,不管她的身世如何,红璃早就决定,既然跟了师父就一辈子是师父的人了。管自己的父母是谁,还能是大罗神仙咋的。 不过,月灼师父说的狐族圣物——离火珠就在自己体内,想想还有些小激动。 说不定自己有朝一日就能青云直上,圆了自己当初那万丈瞩目的美梦。 但细细想来,那离火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呀。 “离火珠,本是天界祝融神君的炼火之物,传闻他送与了狐族一女子,自此之后便成为了狐族圣物。” 来了来了,许久未有的感觉,红璃还真是怀念这种被人窥视内心的感觉,一句话不用多说,别人全替你回答出来了。 “师父可知是哪里的狐族?”红璃冒出星星眼,也许知道了是哪里的狐族,就可以抓到一些与自己身世相关的蛛丝马迹。 等等,方才不是说过不在乎自己的父母身世么? 呸,真打脸。 红璃长叹一口气,一百多年了,自己都从小毛狐长成大姑娘了,知道这些还有意义么? 谁知月灼师父回她一句:“不知。” 简洁明了。 那方才月灼师父还端着一副通晓万事的姿态,害的她的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又得硬生生吞了回去。 红璃这才记起,她的师父一向如此。 床榻边传来阵阵猛咳,师徒二人方记起此处还有第三个人。 苏宴拖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子,伸手摸了青紫的鼻梁,愤恨地将情绪藏在内心,狂狼呼啸般直至见到月灼后脑勺肿大的包,心才定了下来。 “发生了何事?” 方才两人的对话苏宴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不做声响还想捕捉到更多的讯息。见两人不再说下去,他也不好再装作不醒。 毕竟躺了许久,身子又酥又麻还很痛。 胸前的剧痛让他再一次咳喘不止,方才那屏风一压,真是压出内伤来了。 苏宴瞥了一眼月灼,除了头上的包,其他地方倒是若无其事。 不是一同受的伤么?为什么那人无碍,而他却偏偏要遭这等罪啊,这还公平么? 不过这家伙恢复了记忆,对于红璃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苏宴抹去心中神伤,毕竟那是她所期望的,自己再怎么样,也是无关紧要。 红璃将方才所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月灼和苏宴两人愕然,原来那看似‘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式三郎,居然是个好男色之人。 想来自己也是堂堂一鸑鷟散仙,要是被这只狼——因此毁了自己的名声,以后在青丘还怎么混下去。 幸得自己养了个机灵的好徒儿。 “璃儿呀~抱抱。” 苏宴眼底掠过一束冷光,轻声道了一句:“月灼呀,既然你恢复记忆了,你还记得青盈么?” 月灼停下动作,目光如初,面上纹丝不动,手心却憋得渗出了涔涔冷汗。 青盈。 这两字犹如尖刀扎在了他的心上。 怎会不记得。 初见那女子时,他便觉得有些面善。原来她顶着一副自己赋予红璃的那副皮相,不知是巧合呢?还是机缘安排呢? 他无心涉足她的人生,只可惜人斗不过天。 她终究是死了,终是为了一个从未对她动过心的人丧了命。 原本的她,一副极好的皮相,善良勤劳的脾性,本可以找个能携手一生的良人,两人就做做豆腐小生意,日子虽平淡,但恩恩爱爱也让人艳羡。 值么? 直到她埋下黄土的那一刻,月灼还想着对着她的遗体问一句,值么? 值是不值,只有她自己知道。 眉上三分凄楚,红璃看的真切。她知晓月灼师父这是有些心伤了,遂凑到苏宴耳旁,小声嘀咕:“不要再提起此事了。” 苏宴心中自责,也罢,挑拨离间,不是君子所为。 闹了一夜,夜尽天明。 这日一大早,式银狼王又派人来请他们三位前去内殿用膳。 红璃心中暗自呢喃,这顿饭又是要吃到何时。 只听那内侍嗫嚅道:“是五王子回来了,王上欢喜,请贵人们务必前去。” 一听,竟然是宝石那小狼崽回来了。红璃眉眼散去混沌,喜上眉梢,而那两男子似乎对宝石的归来有些不屑,轻哼了一声。 好歹和宝石也相识一场,这借往生镜的任务,又是离成功更近了一步。 三人整肃衣物,随着内侍穿过迂回长廊,往内殿方向而去。 这长廊居然是用鹅卵石铺成的,踏足而上,红璃只觉得脚底生疼,脚底板儿硌得。不过比下腹的针刺痛感是要轻上许多的。 俩男子则是挺直着腰板,一路昂首挺胸,风姿飒爽。 红璃不解,这两男子竟然不觉得这石子路难走么? 没走两步,居然遇上了那式三郎。 式三郎也瞥见了三人,只是对面迎来,毕竟还有外人在场,他便装作若无其事,连声招呼也不打,落下个阴沉的眼神便往另一头去了。 他的贴身内侍二饼也唯唯诺诺地紧随身后。 果然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之前明明是那温顺恭敬的模样。 到了式银内殿,那抹银色的身影蓦然回头,朝三人打了招呼。 确认过后,发色装束还是一致,只是那日一别,不过短短数月,这宝石的个子居然长高了这么多? 这狼族的机能体质,生长速度,红璃始终是抓不到规律啊。 第七十二章 早膳风云 宝石从父王那处听说有三位贵人将助他们族一臂之力,今日一见,原是这三位冤家。 这三人那日狠心将他抛在涂山半路,一溜烟地不见了人影。宝石历历在目,后来他虽来到涂山国君的殿前,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涂山国君仍是闭门不见。 一路奔波,回了琅琊家中,居然冤家路窄。 宝石甩了甩他一头蓬松的银发,稳步而来。几日不见,他的个子已经长得比红璃高出了半个头。 绕过那两位无关紧要的男子,宝石瞄准那目标,一把将红璃拉进自己的怀中,死死抱住:“小狐狸儿,你是想我了么?特地来找我的?” 月灼师父气的抡起袖管,指着他的鼻子喝道:“你小子!是不想活了么!快放开我家徒儿!” 苏宴迟了一步,扯不住月灼的衣袖,眼睁睁的看着月灼师父上前与小狼崽扭打在一起。 这时式银殿两侧来了几位妖狼小兵,举着黝黑尖利的狼牙棒将月灼和苏宴团团围住。见式银狼王挥了挥手,妖狼小兵才散开。 “这可是俺的贵人,不可无理。” 妖狼小兵得令,听了狼王的命令退出内殿,无传唤旨意就不要贸然进来。 宝石还是太嫩,吃了月灼一拳,幸得小脸无碍。 “个子长了,但是这狼性还是得收收。”月灼鼻间哼了一声,满是讥讽之意。 宝石刚想怼回去,见自己的父王雄赳赳地挡在月灼面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父王,我才是你儿子!您到底帮谁!” 式汤圆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宝石是他众儿子中最受他宠爱的,他最是见不得宝石生气的模样。 “好嘛,俺的乖宝宝,父王不凶你便是了。但是贵人,可不能得罪啊。” “父王,都说了别这样叫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式汤圆宠溺地搂过自己的小儿子,健硕的二头肌抵在宝石的脸颊一侧,脸上满是委屈:“好嘛,乖宝宝别气了。” “您——!!” 唉—— 宝石由内深深叹息,自己这父王,该拿他怎么办呢? 式银族妖狼女侍排着长队逐一端着菜肴上来。丝绵白布拭去案几上的落灰,案面平滑整洁,红璃余光一瞄,还能照出自己的半身影子。 轻掸蒲团,狼族女侍们将菜肴按着顺序摆放在案几上,瓷盘之间,是那清脆的碰撞声。 食物的香气惹了红璃的鼻,还没等众女侍退去,狼王未开口赐座,红璃早已迫不及待地选了个座位坐下了。 眼前的那盘看过去品相极好的食物,味道却不好闻。 “这是——” 一股熟悉的味道飘入她的脑中,激醒了她的记忆。 孜然.....烤.......烤狐狸? 这不是褰裳阁的过门香么? 红璃胃中翻腾,还没开食,便一阵作呕。 月灼师父和苏宴两人墨眉一皱,感到不妙。 式银狼王上前一看,这三位贵人的脸色怎么不太好看。遂凑近红璃面前的那盘菜嗅了嗅,瞬而勃然大怒: “是谁让你们把狐狸肉端上来的!” 神婆那日说过,三位贵人中,有一位是狐狸所化,一位乃是仙家鸟身。 然而今日如此重要的宴席上怎么会出现狐狸肉呢。 约莫着一个月前,式三郎那小子不知从哪里抓来几只小狐狸,说是肉嫩,也不塞牙缝,便吩咐式银族的狼厨子做了去。 式银狼王愣了半晌,他记得他在贵人到来之前明明吩咐过,菜品当初不可出现狐狸肉啊,那些人最近真是越来越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了。 “来人!把那厨子拖出去乱棒打死。” 话语一处,迟迟未见人来。 “来人!” 式银狼王再次怒吼,但还是未见一人。 气的他亲身大步踏去那内殿出口处,迎面而来的是他的三儿子——式三郎和他的贴身内侍。 “你来的正好,门外那些卫兵是死了吗?叫了半天没人理。” 式三郎对着式汤圆行了个礼,轻声轻语:“父王莫急,我这就帮您去唤。” 他轻抬手,内侍二饼便颔首领意,退出内殿。 半刻功夫,那些狼族卫兵便抄着家伙冲入殿内。 “王上,您方才传我们?——” “对啊,都死哪去了?”式银狼王怒急,狠狠踢了其中一个卫兵一脚。 “没、没听到。”狼卫兵头子俯身谢罪,心虚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行了行了,退下罢。别扫了俺们的兴。”式银狼王一挥手,话刚出口,又把要退下的狼卫兵叫了回来,“记得把那厨子打得惨一些。” 见那些卫兵离殿,式银狼王又一脸笑嘻嘻地来给红璃赔不是:“贵人,方才是俺的不是,没惊吓着吧?” “你们.....吃狐狸么?”红璃懦懦地问。 式银狼王心虚一撇,想要转移话题:“呃——这不是,俺们食肉者的天性么,嘿嘿。各位吃菜吃菜。” 红璃显然已经没了胃口。 心中哭唧唧,怎么走到哪处哪处都要吃狐狸,不知道不能吃野味儿的么? 式三郎缓步而来,对着三人行了个礼。 “贵人们安好。” 声若清风一恸,袭入耳间。 红璃心想,真是个狠人啊,怎么做到两副面孔转换自如的。 而月灼师父也不拆穿他,没什么证据,贸然拆穿他的真性子只会打草惊蛇。 月灼也坐到了蒲团上,轻轻抿一口跟前的羹汤。 味道不错。 其余的几位狼王子也陆续来到了内殿中,豪华奢靡的狼族早膳正式启动。 请过安之后,式银狼王占了主位,式大郎和式二郎相觑一眼一并入座。 式三郎独自坐在案几的另一头,捧起瓷碗,眉眼淡然,葱指轻捻匙柄,小幅度地上下摆动,小口地喝着羹汤。 式四郎与宝石素来兄弟情深,想挨着宝石一块坐。可宝石却瞧上了红璃左侧的那个空位,显然,右侧的位子已经明目张胆的的被她的月灼师父占据了。 正要上前,却见另一男子如风一般飞速地占了左侧的位子,定睛一看,是苏宴。 俩男子同时朝宝石投来沾沾自喜的目光,宝石气的满脸通红。只好吃了哑巴亏,挨着三哥的身旁坐下。 月灼与苏宴两人在对外的这个观点上还是统一阵线的,毕竟,只有先铲除了外敌,才有心思内战。 而式三郎对自己的五弟还是比较宠溺的,谁让他长得最像自己呢。 第七十三章 内奸是谁 式三郎瞧了宝石一眼,这孩子,短短时日不见,出挑地越发清隽了。 也越来越像自己了。 他将那碗见底的羹汤轻置案几上,瞧了几位兄弟一眼,众人皆默不作声,低头用膳。 而他也敛去眼中的愤懑,收起眸中的刀锋,磨的柔和。 内殿上已无闲杂人等,连之前的狼女内侍也一并退出内殿。只留着式三郎的贴身内侍候在内殿口,以便随时传唤侍候。 式银狼王高举酒杯,音色洪亮:“来,今个儿就俺们自家几人,大家先一起喝一杯。” 狼王正要畅饮,微微皱眉,将酒杯往身后一扔,换了方才斟酒的酒壶痛饮。 长满狼毛的手臂胡乱拭去嘴角的琼酿,他不解地问了一声:“宝石,怎么不喝?” 宝石若有所思,朝式银狼王行了个礼,“父王,宝石决定不再饮酒了。” “哦?这是为何?” 今日的式银狼王又穿上那戎装,端起一本正经的模样。 “之前我下山,其实是为了去寻那涂山国君,想为父王分忧。” “啊!你这小子,居然偷摸着去找俺大哥了——”式银狼王双目放光,一副期待的模样:“他说什么了,有没有想俺了?” 宝石沉思许久,豁然道:“唔,父王,其实我没见到他。” 式汤圆蔫了气,垂丧着脸道:“吾儿,说话可别这样大起大落,父王年龄大了。” 宝石接声道:“虽然没见上国君大人,但却在殿外听到了国君大人的传音入密。国君大人说,叫我们父子俩可别再把酒当水喝了——” 式汤圆一听,立刻将手中的酒壶一抛,只听得瓷片碎裂的声响。 大哥说的话,岂能不听? 宝石陷在回忆中,他这一去涂山,没能见到国君大人的面是有些遗憾,但能听到他的声音也是不枉此行啊。 怪不得父王如此崇拜他,那声音简直是—— 算了,找不到词形容,反正很迷人。 红璃三人互相打了个眼色,他们三人早已商量好。今日的早膳,只是装个样子,拒绝食用。 于是三人酒入口中,就各自找了机会偷摸着吐掉。 上次已经吃了一次亏,绝对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式汤圆见三人有些拘束,便热情如火为三人的碗中各夹了一些菜肴:“哈哈!贵人!客气啥~多吃点~” 三人也尴尬的很,毕竟式银狼王亲自夹菜,不吃岂不是很不给面子? 其余的狼王子见几人聊得欢,也没地插嘴,纷纷瞥了式三郎一眼。式三郎察觉到周围眼色,也故作不知,继续夹菜、吃菜。 良久,一桌子的菜几乎吃了一半。 耗着时间,又不能真吃,三人坐在此处这么久,愣是对着筷子啃了半天,什么都没下肚。 式大郎束着一个长长的尾辫子,银色的长发丝滑柔顺,一点也不毛躁。身形高大略显粗犷,真是头发随母,身材随父。 式二郎不像爹也不像娘,一头银灰色卷毛,倒很像他已故的王叔。 式三郎则是众王子中长得最好的,且最温文儒雅的,一身浓密的狼毛似乎并未影响他的气质。银灰色长发若河川,披肩悬挂,那自小而来的艳羡目光都随着柔发一并顺了去。 式四郎的性子乖僻,平日里话不多。其他哥哥都年长他许多,唯有自己的五弟与自己年龄相仿,有些心里话也只会对自己的五弟说。 但他对自己父王的怨恨甚至比其他兄弟要深一些。 自己的母后生前最疼爱他,而那糙汉子却一心在那小白眼狼身上,式四郎不是不知道。 最后,母后爱而不得,恨之入骨,含泪而去。式四郎,是哭的最惨的那个。 哭了不知多久时日,也不见他父王来吊唁一日。 此番,心中便有了恨。 这么说来,老大老二对自己父王的不满也更是显而易见。 身为狼族嫡系长子,也是最像式汤圆的那位——式大郎,似乎不怎么得宠。论文韬武略,他丝毫不输给他的弟弟们,而自己父王偏偏宠爱那最没用的草包。 年龄最小的宝石。 为何?就是因为他生的白净,长得最像他的老相好小白眼狼么? 式大郎心中怨念日夜积攒,却终日隐藏心底,不敢有丝毫抱怨。 而老二,式二郎本有机会脱颖而出,却选择了与自己的大哥报团取暖。他更看重兄弟情谊,因在他年幼的时候,头下山去玩,被入侵的兔族欺负,幸得大哥路过相救。 自此,他便把大哥放在心上,凡是都以他为尊。式大郎在式二郎的心中位置,更胜过他的父王。 老大老二结成一派,老四老五相互照应,似乎只有老三被众兄弟排外。 为什么呢? 因为他太娘了呗。 好歹一堂堂式银狼族三王子,整日里行若弱柳扶风,噙着一双含情目。其他兄弟就纳闷了,是不是母后将他生错了性别。 而式三郎倒是像个女子的样,但好男色这事儿,除了他的贴身内侍,族里是不知的。 这么想来,也就五王子看着最有志向,但是脾性还是不够沉稳,还需历练一番。 式银狼王心中早就有打算,只是族中出了逆贼,打着式银族的旗号四处坏事做尽,无非就是想串谋他现在这个位置罢了。 所以他一直迟迟不立储,若他此时选择哪位,那就成了这逆贼的下一个目标。 身为父亲,还是得护好自己的子女才是。 式汤圆只觉得,这顿饭,吃的格外沉闷。 突然,内殿口传来嘈杂声。 一位狼卫兵将一人五花大绑,拖到内殿上。 “何事喧哗——没看到俺们正在吃饭呢么!” 式银狼王语毕,起身上前,却见那被五花大绑捆着的人居然是—— 神婆? 式汤圆不可置信,睁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 “怎么回事?!” 其中一位狼卫兵斗胆上前,躬身答道:“王上,她便是那逆贼。” “何出此言?”式汤圆依旧不信。神婆是他到琅琊山之后第一个遇到的贵人,可谓是与他并肩作战的开国功臣,虽然不能文也不能舞,整日只会神神叨叨,行为也很古怪。 但他依旧不信,位高权重的神婆会是那觊觎这位子的逆贼? 等等—— 位高权重? 莫非,这神婆早已蓄谋良久? 怪不得他让神婆算算那逆贼是谁,神婆却一直含糊其辞。原来早就将这式银一族玩弄于鼓掌之间了么? 神婆本就年岁已大,加上被绑定结实,鹤发鸡皮紧紧贴地,连个翻身的姿势都做不到。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她厚重的六眼皮,煞白的双目盯着式银狼王: “王上,老身.....老身是冤枉的.....” 那双渗人的瞳孔已将眼珠放到最大,细小的黑点不过眼白的三分大小。众人视之,皆作怪慴。 第七十四章 瓜好吃 式三郎上前,面上半明半晦,眼中的神色扑朔迷离,压低了声嗓朝式银狼王行了个礼:“父王,我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 “昨晚我路过几位贵人的房门,本想上前嘘寒问暖,可房中似乎有客,仔细一看,原是神婆。”式三郎眼睑微垂,体态还是毕恭毕敬,说话的语调不缓不慢,仿若话中有话。 式银狼王式汤圆睨了一眼神婆,故作漫不经心:“这么说?是你亲眼所见?” “不错。”式三郎回答的干脆。 式汤圆沉默不语,静置了半晌,才回话道:“神婆,你还有话可说?” 神婆费力地翻过身子,右侧对着式汤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上半身子微微直起,做着最后的狡辩: “老身从来不曾去过贵人们的房中。” 式汤圆又转身对着月灼等人,声如闷雷:“所以你们是联合神婆一同来欺骗俺的吗?” 月灼、红璃和苏宴三人脸上一片迷茫。 怎么回事—— 怎么屎盆子扣在他们头上了? 几人未语,宝石却先上前一步,愁云满面:“父王,会不会是弄错了?” 红璃沉不住气,涨红了脸,指着式三郎的鼻子怒骂道:“好你个式三郎!昨个晚上明明是你潜入他们的房中,想——想做那事!” 内殿上的众人多是惊讶,更有内侍交头接耳,借着此事道出先前所听到的关于式三郎好男色,囚禁年轻男子的闲言碎语。 一时内殿议论纷纷。 式汤圆耳根子听不得这些,勃然大怒,一脚踹了那盛宴案几。 “此事可是真的?!” 式三郎有些慌了,连忙澄清自己:“父王,你可要相信我啊,那都是他们的离间之计啊——” 案几上的新鲜瓜果滚落了一地,方才红璃什么都没吃,她拾了滚落到脚边的一个大西瓜,心想,这西瓜无缝,应该无从下毒了吧。 苏宴却拦住了她,小声劝道:“这西瓜是寒凉之物,你可食不得。” 说罢便从红璃手中夺了那瓜,和月灼两人心满意足地平分了。 忽有几位狼士兵领着几位年轻俊美的狼少年,狼少年们皆着这式三郎曾经穿过的衣物,各个模样标志,秀色可餐。 狼少年们不敢直视式汤圆,则是低着头却异口同声地道:“狼王族长,是式三郎将我们囚禁于他的内房一暗室处,您派人一查便知。” 式汤圆目露狠戾之色,一时间这么大信息量让他的承受力瞬间分崩离析,左腹处的隐疾似复发,他满身皆是冷汗,又不能让在场的众人看出。 左腹那处是之前还在涂山国君手下做事的时候落下的,当时是被几位狐族叛贼抓伤了那处。伤口虽愈合,但那修炼千年的灵狐的狐爪始终是利的过狼爪,直至现今偶尔还隐隐作痛。 式汤圆狠下心,咬着牙,也得处理完这事。 而式三郎掏出了腰间的一赤色红铃铛,明晃晃地举起。 “这是神婆的五生牯铃,是我昨晚上在门外捡到的。”式三郎语气比方才急促了些,握着牯铃的手也忍不住微微发颤。 式汤圆再一次将目光投向正搬来凳子吃着瓜的贵人,眼中意味不明:“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月灼吐了一地的西瓜籽,眼里满是漫不经心:“没什么,瓜好吃。” 式汤圆叹了一口气:“带走.....都带走!” 狼王一怒,无人敢言。 而后的一声,闷雷滚滚,琅琊山的风云骤变,云海翻涌。紫色的雾气幻化成魑魅魍魉,觊觎着巍山之巅那瑟瑟发抖的式银大殿。 好个式三郎,自己落马了不说,还要安个无端的罪名在他们头上。 红璃怏怏不悦,眼见那些狼卫兵就要将他们抓起来,而月灼师父一脸无关紧要的模样,是想作甚? 苏宴挡在她的跟前,那些狼卫兵只好先抓了他。 见着苏宴被捆的如粽子,而月灼师父仍然无动于衷。那些狼卫兵更是朝两人一哄而上,却 见宝石奋不顾身,依然挡在两人身前,那些狼卫兵自是不敢上前。 他稚嫩的眉眼中有些凛然之气,掺杂着些许狠戾: “不许伤害我的朋友!” 式汤圆愕然回头:“宝石,连你也——” “好!好!”式汤圆额上汗渍涔涔,又尖又长的指甲抵在手心,差点要刺进肉里。 他狠了心,戾声道:“都给我带走!” 气急攻心,那伤口处的疼痛似乎又复痛了。式汤圆一口老血喷出,溅在地上殷红点点。 血迹斑驳,嘴边的腥甜味还未来得及抹去,腹处那伤口处又被一把匕首深深地刺入。 那式三郎的贴身内侍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跟前,趁其不备,直中他的要害。 不知还有人是否记得,他的名字叫做——二饼。 二饼老早就知道,式汤圆的致命之处,就在于他那曾经受过伤的腹部。这一快刀斩乱麻,斩的正是时候。 几位狼王子还没缓过神来,式银狼王这一庞大的身躯就轰然倒地。 二饼似乎还未甘心,一脚狠踩着式汤圆的腰腹,另一首握住那匕首的刀柄,往上用力一划,划到心脏处,将心脏一刀剖开,血一路滋了他一脸。 都说狼心狗肺,可狗哪有狼凶狠。 这感觉真是痛快的很,感觉自己在生吞活剥一条刀俎之上的大鱼。 “父王!” 宝石一声呐喊,犹如肝胆尽碎。 几位狼王子不敢置信,自己的父王就这样被那太监给杀了? 那二饼虽为式三郎的贴身内侍,平日里看起来也是不敢造次之人,行事唯唯诺诺,居然如今有这贼心贼胆。 式三郎胆战心惊,自己的身边居然养了一位如此狼子野心的人。他只是想在父王面前置这几个不听话的人于死地,并不是想杀了他的父王啊! 莫非——他便是式银族的内贼! 式三郎慌了,落荒而逃之际却被殿口早已等候的那些狼卫兵抓个正着。 从卫兵群里走出一个人。 那人一缕长辫明晃的垂在锁骨处,其余碎发整齐地绾到脑后,发际间如沟壑般,一道深一道浅。 不再是一袭宝石蓝,而换了一身云袖披身,煞白的衣袂上勾芡着素色云纹,虽为同色,但那浅浅的纹路却在漾漾流动。 眸光森森,冷若霜雪。 “你是谁?!——”式三郎见来者遣了卫兵欲要捉拿他,惊呼:“反了吗?你们!我可是堂堂式银族三王子——” 陆离沉声看他,这人空有一副好皮相,性子却是烂的很。做不成坏人也做不成好人,留着无用。 于是,微微抬起纤长的食指,身后那位狼卫兵就拔刀冲上,只听刺啦一声—— 正中式三郎的心脏。 陆离眉眼不动,轻啧一声。 式大郎和式二郎往内殿的另一侧通道口跑去,没想到那里也被包围,狼卫兵们举起长枪,刺入二人胸膛。 二人正好一前一后,挂在长枪上,几位狼卫兵合力将其举在空中挥舞,嗷嗷喝彩着。 式四郎拉上宝石欲跑,可宝石却惦记月灼等人的安危,迟迟不肯动作。二人被狼卫兵团团围住,就在一狼卫兵要一长枪索了宝石的命之时,式四郎赫然挡在了他面前。 “四哥!——” 一声凌厉划破长空,波云诡谲暗自流动,默然不语。 身后一狼卫兵上前,一长枪从宝石的身后刺入。 刺啦—— 俄顷之间,式银王族全族覆灭。 红璃心下一恸,是谁锁住了她的喉咙。 心中这般痛楚,却发不出任何声响。体内的那股炙炎又在蠢蠢欲动,身下如波浪滔天,汹涌而来。 “啧啧。” 陆离缓步上前,对着二饼躬身,道: “您吩咐的,我都办妥了。” 二饼似乎很满意,瞥了一眼一旁捆的死死的神婆,狼卫兵们替神婆解了绳子,也上前来,对着二饼毕恭毕敬地躬身,而后又朝陆离躬身道: “您吩咐老身的,老身也办妥了。” “很好。” 得意之色在那副瑰丽的面容上跳跃着,他如同一只鬼魅,笑的猖狂。 “终于找到你了。” 陆离脸上一滞,得意之色倏然散去,讶异袭来。这话本是该出自于他之口,却怎由他人说出? 他敛眸一睨,对上那副深邃的星眸。 月灼眸光浅浅,付之一笑:“终于找到你了。” 第七十五章 一把刀 陆离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眉眼之间有些玩味儿。他示意那些狼卫兵将那上一任狼族王室的尸体扔到琅琊山悬崖下,毕竟新王族长要登基了。 当然,这一举动,也是经过式银狼族新族长——二饼的同意。 新狼王登基,式银内殿中如此多的尸体,视觉感观不好。 二饼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他命狼卫兵脱下式汤圆的戎装披在自己身上。毕竟,这一鎏金戎装才是式银狼族尊贵的象征。 而式汤圆那个废物,晚年时竟硬生生地把自己从一个威名赫赫的狼将军变成一个宠萌大叔,也难怪式银族人早就有让他下台的想法了。 为了脱下那副躯体的戎装,那些狼卫兵还是费了些气力。那式汤圆的身躯魁梧不假,爱萌的心也是真真切切。 狼卫兵们给了式汤圆一个鄙夷的眼神,就因为他老爱穿着这浅蓝色的刺绣连体裤。生前不敢言语,死后对着他的尸体定要好好蔑视一番。 族里的妖狼大多数都知道他的这个癖好,但私下里连言论都不能言论。而他那些与小白眼狼的前尘韵事,族里多数的妖狼也是知晓的,连同他的三儿子的风流事,一直不敢妄言。 从自己被执行了惨无人道的刑法的那一天,二饼就一直朝自己这伟大的目标而努力着。 神婆并不是一早就与他结盟的,而是知道二饼在族中的实力慢慢壮大后,自己也想分一块肥肉吃。 年龄大了,不甘到死都听别人的差遣。 而二饼似乎没有兑现对神婆的承诺,在那些狼卫兵处决完前任族长一家的尸体之后,顺手将神婆也送上路了。 这么说来,二饼实力的壮大,一切都归功于一年前,那个男人来到式银族中—— 陆离。 他从未在他人面前出现过,而是直接找到了二饼,继而找到了神婆。一年的时间,利用式银狼王和式三郎的名声胡作非为,不知道为琅琊山和式银一族招了多少黑。 式银狼族统治下的琅琊山子民们,不说本性纯良,但也不是万分心狠手辣的妖狼。况且妖狼族修炼本就是六界生灵中较为容易的一族,化为人形的数量是妖兽界最多的。 因化形时间之久,妖狼们也有了人性,向往凡人的生活。 最为突出的便是式银狼王式汤圆,他找了个人类厨子,想要吃学那凡人的样儿吃那精细烹饪锅的食物,而不是再张开那血盆大口见物就生吃。 因为他的牙口不好,吃东西老塞牙。 人类厨子在琅琊山式银殿当差,百年之后埋在琅琊山上。期间也收了几个小妖狼做徒弟,将自己的厨艺传承下去。 久而久之,式银一族便养成了吃东西要煮熟加调料的好习惯。而琅琊山的妖狼子民们要逐一效仿,至此之后,万物可烹,不一定要鲜活的血肉,琅琊山上也就减少了血腥杀戮。 而陆离的到来,让琅琊山重卷血雨腥风。 妖狼们以为是狼王族长转了性,也随之重拾自己的本性。 那人在式银内殿出现,月灼一点儿也不意外。 从长安到江城,再到那鸡汁儿和吐司儿两兄弟半路劫道将他们引到式银殿内。月灼便知道,一定是有人一路上在等着他们。 只是他好奇那人的目的还有这式银一族是否真的有往生镜。 而现在看来,那人的目的一目了然—— 便是红璃。 月灼见这家伙盯着红璃半天,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会又来了一个跟自己抢徒儿的罢? 月灼瞧了一眼苏宴,那家伙还被捆着,嘴里塞满了布条,一句话儿也说不出,只能发出吚吚呜呜的声响。 那么,陆离,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月灼此刻心中万马奔腾,若是自己还残留一点儿法力就好了,那也能看清这家伙的真身到底是什么,反正,他绝不是个正经的凡人。 现在连真身都看不出,也不知他是何妖物。 可见他瞧红璃的眼神,并不是喜爱呐。 那么,必定是冲离火珠而来的。 月灼真想为自己的智慧过人点个赞。 陆离找着了目标,他倒是不急于下手。毕竟在那桃源村和江城的那场战役中吃了亏,他若现在动手,必定会被离火珠的力量反噬。 所以,他必须找个凡人做傀儡,借此机会来接近他们,等到时机成熟,一举对红璃开膛破肚,那离火珠自然到手。 之前的两次出手,一次在桃源村,他第一次感受到离火珠的力量,却没把握好出手的时机,让机会扑空。 第二次,本可以在屠尽江城百姓的之时,将那力量释放到最大的离火珠一举拿下,可偏偏离火珠的力量就反噬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受了内伤,虽不严重,但也损了自己的一点灵力。更是借此得知了,凡是妖物,在离火珠力量迸发之时,都碰不得。 除非找个人—— 所以,他找到了那个最合适的人选,窈窈。 连杀她两位最爱的姐姐,眼见着江城的海晏河清化为烟灰。 再也不见那日日铺平的青家豆腐汤,隔壁王叔的阿黄狗再也不能对着自己叫唤,再也闻不到那泼油酥炸的“欢喜团”的芝麻香..... 这样的恨,让她足够能成为陆离手中最好的一把刀。 只是窈窈,还要作为压轴出场。 现在场上,不就有个现成的凡人么? ........... 沉寂了半晌。 见两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红璃的心中有些发毛。 那坏人盯着自己也就算了,而月灼师父这如猎物般盯着自己的眼神是咋回事儿? 陆离命人对苏宴松了绑,想到有些越矩了,然而还是事后请示了新狼王族长二饼。 二饼有些不悦,但又忌惮陆离,便应允了他的一言一行。 “你是凡人,想要活命么?” 陆离眼底深沉地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苏宴自然点头。 “很好,那就拿上这把刀,去杀了她。” 陆离指了指红璃,而后又顿道:“还有他。” 他撇了一眼月灼,邪魅一笑。 红璃喃喃自语:得,方才是两人朝自己投来渗人的目光,现在又来一人。 而苏宴,好歹作为她和师父一路上同甘共苦的队友,不会—— 这时候掉链子罢? 第七十六章 老铁,这波稳不稳 苏宴当然不会这样轻易地向恶势力妥协,松了绑之后,他朝师徒二人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好歹也是相处了一段时间的,日久见人心,生死这事在这情谊之前简直如蝼蚁一般。 老铁,这波稳了。 师徒二人安心定志,佩服苏宴不为强权的勇气和定力。 谁知,月灼和红璃还没从幻想的情境里出来,那苏宴竟....竟然毫不犹豫地朝陆离走去。 骗子,真是个骗子。 红璃惊掉了下巴,那家伙这么快就叛变的吗? 月灼师父凑到红璃耳边小声呢喃了几句:“这家伙,为师早就说了,他不是什么好人。” 苏宴的步伐还算稳,并没有被陆离那冰锥刺骨的眼神给吓到。他走到陆离跟前,站定了脚步。 “两人都要杀吗?” 凝神屏气,苏宴心中此时正紧锣密鼓着。他缓缓地俯下身子,右侧垂手到跟前,触碰到刀柄的寒凉。 一惊,指尖不自觉地往回缩了缩。 此刻陆离眸中的寒光简直比那匕首的尖端还要锋利,不留余地的直逼他面对着二人。 狼卫兵早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师徒二人捆在一起,红璃的手脚还在不老实地反抗者,却被狼卫兵硬生生摁住,白皙的皮肤上掐了好大一块红印子。 月灼师父呢,倒是静静地不作任何无谓的抵抗。反正是没了法力,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们。倒不如看看这个小白脸,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月灼的深眸中扬起一抹戏谑,平静如波光粼粼的湖面。 红璃心中欲哭无泪,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怎么关键时刻两个男人都这么不靠谱的。 “师父,怎么办呀——” 听着自家的小徒儿朝自己发来一声求救,月灼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轻叹一口气,似作安慰: “没事儿,生死相随,我们师徒俩能死在一起也挺好的。” 还未等红璃回话,他又补充了一句: “璃儿哟,若是等会苏宴那家伙先扎死你,你就在黄泉路边等等我,为师马上就到。”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若是他先扎死我,救了你,你可不能撇下为师,随那小白脸跑了——” ........... 一阵狂风从红璃的心底深处呼啸而过。 自家的师父原来这么狠的吗?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么?都不寄予希望能活一个么?或者他俩都活着不更好么? 毕竟是师父,心中再不满也不能直言顶撞。 嗯,淡定淡定。 身下的刺痛感再次袭来,到了临死之际,不带这样双重夹击的。都不能让她安安稳稳地死去。 看来,老天真的是对自己很不友好呢。 小狐狸儿如是想。 红璃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大不了,来世再做一只纯正的小红狐。 只是等待了这么久,苏宴那家伙真是行步如蜗牛一般。红璃定睛一看,嘿,他的脚边,还真有只蜗牛。 背着那重重的壳儿,一步一步努力往前爬。关键是,爬的比苏宴还快。 一位狼卫兵双眼一眯,尖锐而拥有完美弧度的指甲轻轻一拨,那小蜗牛便乖巧的自个儿爬上他的指腹。 那狼卫兵用两手指的指腹一捏,蜗牛儿晃动着它软糯的身子,背上的壳儿逐渐透明,绵软的身子拉长到一个诡异的弧度。 然而垂死挣扎并没有什么用,狼卫兵咧开嘴,将手中那小东西往嘴里一扔。 嘎嘣脆。 就是小了点,咬壳的那一下还挺脆,那小不伶仃的身子还不够塞牙的。 红璃瞪大眼瞧着,吞了吞口水。 这小东西好吃么?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刹那间,红璃的脑中闪回记忆,记起了之前桌上那盘洒满孜然粉的烤狐狸肉—— 顿时浑身的狐狸毛吓得竖直如针刺,只是现在化不成兽形,外人自然是看不出来。 身下那番汹涌来到更猛烈了。 红璃轻轻支吾了一声,却意外地对上了陆离那厮的眸子。 他的眸子狭长如凤尾,深蓝色的瞳孔通透却不明亮,只一眼,就犹如深陷深渊之下。 那双深蓝色的眸子此时却揶揄地打量着举着匕首朝前鹅行鸭步的苏宴。 “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么?”他终是耐不住脾气了。 陆离的话中似戏谑又似狠戾,鼻翼微皱,轻言一句却在最后加重了语气: “动作不快一点,我就一并送你上路。” 然而,此刻身后的新王二饼却见不得这帮磨磨蹭蹭,命令几位狼卫兵上前,助他‘一臂之力’。 几位狼卫兵上前,摁着苏宴的身子,迫使他逼近二人,拿着匕首直对这月灼与红璃。 红璃瞧见,苏宴的眼神里怀揣着不安与不愿。 还好,自己的老铁并不是那样无情无义之人。 可苏宴却用力挣开那几位狼卫兵,怒斥道:“我自己来。” 说罢,便举着匕首,赫然对着师徒二人。 ......... 琅琊山悬崖边上,紫色的雾气化为各类魑魅魍魉,欢动跳脱着。 鬼山云雀扑棱着硕大的彩云翼,朝西凌空驾云而去。 那紫雾幻化的足訾如往常一般吵闹,绕在几个贸然上山的百姓身边,呶呶不休地叫唤着。有一人心慌意乱,从那悬道上失足落下。 惨叫声渐远,瞬息没了影儿。 悬崖边上长了几株横生而出的墨绿色的草枝,几块碎石滚落,扬起一阵白灰尘土。 一只血痕累累指骨分明的手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手上的银灰色狼毛已经被染得深红,伤口上淋滚着尘土颗粒,爬着几只黝黑的小蝼蚁。 墨绿色的草枝有些滑溜,那手顺着草枝的尖端缓缓滑下,轰然一声,砸在了山间的一处竹屋上。 竹屋的屋顶被砸出了一个大洞,在不远处打理花草的蕴藻花容失色,丝毫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 进屋一看,居然是一只受伤的狼妖,腹处正直的穿入一根尖头长枪。 只是那人不偏不倚正砸在她刚刚做好的新的竹塌上。 这木槿花花样儿的帘子也是被压坏了一半。 蕴藻微微皱眉,娇俏的脸蛋泛起一抹愁容。 看来又要重做了。 只是这回该做什么花样儿的呢? 第七十七章 老头子开小灶 宝石兀自躺在地上,腹处赫然插着一根木色尖头长枪。指甲盖掐着手心,身子微微发颤,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闻声而来的蕴藻,眸中没了生气。 看的蕴藻发怵。 蕴藻苦涩一笑,心中暗自嘀咕:怎么来她家的都是需要诊治的而且都带着危险的破坏力。 蕴藻抬头,望了望屋顶上那个大窟窿。从窟窿里倾泻而下的光倒是照的屋子里亮堂许多,她一抬头,便可以望见这琅琊山波云诡谲的天。 紫色的雾气浓重了许多,压压一片,看这天,莫不是要下雨了? 蕴藻想起自己在外还晾晒了些许衣物,得赶快去收回来才是。 她先到屋子内一处,那竹子做的架子上整齐的置放着叠的四四方方的衣物,边角整洁,有棱有角。 虽然那蕴藻也是妖狼化身,一身天生的狼髦裘披身,也被她打理的与外头那做工精细的绣衣罗裙没什么两样。 她本是不需要这些凡人的衣物,但她素来喜净,脱毛的那几日,还是会换来凡人衣物来穿。 蕴藻从那叠衣物的最底下找来一张叠的四方的毯子,倏然撑开,是一张银灰色的狼毛毯,那是用她以往脱掉的毛发制成的。 那些稀碎的毛发她都会用一个竹制簸箕收集起来,再取来那凡人的针线,缝缝补补,就成了如今绵软舒适的狼毛毯。 精致的萌狼女子总会时不时的拾掇自己的屋子。 例如鸡汁儿和吐司儿俩兄弟从江城为她淘回来的洁白如玉、色泽胜雪的白瓷瓶,她总要置于架子最高处偏西北方向一隅,偏东偏南一点儿都不行。 那刻着木槿花样的竹叶帘子,必定是要用花藤全数挽起,落下一叶也不得。 桌上的匙箸茶具,偏要摆在正中央,若是歪斜了一处,她心中便硌得慌。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定要每日拾掇,叶子要淋洒上朝露水雾,再用那蚕丝制成的帕子细细擦拭。 卧在这极其舒适的狼毛毯上,宝石干裂的唇轻启,身上的血腥也随着毯子上散发的清香淡去。 正是一股很奇特的香味,像是百花汇集,仙草相聚。不对...一股淡淡的女儿香。 宝石看不清来的是何人,只是她身上飘来的香味和这毯子的味道一模一样。 迷糊之际,只觉得腹间的伤处被拉扯,腹处的肉被人推来推去。他腹间的皮肉紧实,推起来格外的疼痛。 刺啦一声—— 那腹间的长枪带着血肉拔出。 虽然痛到入骨,但是舒爽。犹如他的父王几年前帮他拔出那脚指上的倒刺一般,痛并快乐着。 提起父王,宝石的心中难免一阵酸涩。 还有他的几个哥哥,不知他们是否也像自己这般命大,遇到好心人相救。 嘶—— 一阵酸爽。 宝石用尽气力抬起头,想看看那人究竟在自己的腹处做些什么。怎料微微一动,却牵动了伤口处的皮肤。 “别动,我在给你上点药。” 温婉柔和的女声入耳,宝石心中咯噔一下。 这是怎样一女子,连动作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生怕伤到自己。 半晌,包扎好了腹部处的伤口,蕴藻取来蚕丝帕子,端来一盆清水。用蚕丝帕子掷入木盆中,那帕子逐渐晕开,继而和着水的透彻,帕子上那朵并蒂莲在面上微微浮动。 一双纤手入水中,手腕上的狼毛圈也略微浸湿。柔夷提帕,拧出一声飞花溅玉。水珠随着指缝滚落,似琉璃千万顷。 蕴藻拧了帕子,将其余的部分握在手心,只露出帕子的一小部分轻轻地蘸着宝石干裂的唇。一下起一下落,动作青盈,犹如鸟儿啄食。 温热的雾气散去,宝石逐渐看清了眼前那人,却一发不可收拾地再次跌入这温柔潭里。 他如今还不能多说话,多说一个字气儿都不顺。 却见远处来了头顶青藤的胖老头,那老头拔了一根头上藤枝横生出来的小嫩芽,用手指碾碎了在自己的胡子上蹭了蹭,顿时搓成一粒圆溜溜的绿色圆球。 只听那女子轻声喊了一声:“仙翁~” 仙翁?在这琅琊山上,还有仙翁? 他身为式银狼族的五王子,他怎么不知道这琅琊山除了他们妖狼,还有其他生物居然能在这来去自如? 宝石心中千头万绪,也期盼这仙翁也救了他的亲人。可是四下只有他们二人在说话,没有第四个人的气息。 那须臾仙翁、橙将绿色的药丸放入宝石的嘴里,提了一下他的下颚。那绿色药丸顺着他的喉道滋溜滑落,喉结滚过,竟有一阵清凉醇爽之感。 静置片刻,他的视线也愈发的明亮,喉间的喑哑之感逐渐消失,身子也灵活了许多。 腹处伤口也不似方才那般疼痛。 “这为何物?”宝石缓声询问。 “这是....”须臾仙翁、橙慈眉善目,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是那葫芦上的青藤汁,混着泥垢,包治百病,包治百病。” 什么—— 泥垢? 宝石一阵作呕,奈何此物已经下了肚,吐不出来了。 看在它是神药的份儿上,就勉为其难地吃了罢。 宝石定睛一看,那救了自己的女子果然也是一只妖狼,长得还挺可爱。 “感谢救命之恩。”宝石缓缓起身,腹处还是有些撕扯的痛感。不过那颗绿丸子果然是神药,吃了下去,瞬间减轻了自己不少的痛楚。 宝石用胳膊肘支撑着身子,手背上的血痕也结成了一道道血痂。眸中神色百转,似凄凉:“你们有没有见到我的父王和我的哥哥们?” “父王——?” 蕴藻一声惊叹:“你是——式银族长的——?” “对。”宝石心酸颔首。 “式银族发生何事了?”蕴藻的声音依旧轻柔,询问之际,还不忘为他盛来一碗水。 接过那碗温水,水面轻漾,宝石沉思了许久,刚要回答,就听那须臾仙翁、橙娓娓道来。 “式银王族就如那远处金乌,怕是今个儿要落山了。” 蕴藻惊呼,“那红璃他们岂不是有危险——” 宝石眉宇之间有惑,这两人似乎与红璃他们是认识的。 须臾仙翁、橙不语,但丝毫没有露出担忧之色。他从身后掏出一条细长的棉布。 “小子,你的父王和兄弟我们是救不回来了。但是你可是天命之人,所以,就算赴汤蹈火,我也得救回你啊。” 说罢,他将这条臭气熏天,还绕着几只苍蝇嗡子的布条递给了宝石。 宝石一脸嫌弃地避开。 只见须臾仙翁、橙弹了一下那绷直的布条,居然发出利剑出鞘的清脆声响,闪过一道淬寒的光。 这玩意儿.....竟然是硬的? 第七十八章 有味道的布条 宝石见眼前这物,目瞪口呆。他活了这么久了,也没见过如此坚硬的布条。 只是那布条臭味难闻,见宝石嫌弃它,须臾仙翁、橙将那布条置入方才盛满水的木盆中。那布条遇水迅速化开,犹如一条白色的水蛇在水中晃动着身姿。 蕴藻取来一篮子的干花,抓了一把撒入木盆之中。那干花覆在布条之上,随着布条轻轻摆动,活脱脱一落花随流水。 静置许久,蕴藻怯怯地从盆中捞起那布条,布条通透雪白,还飘着香气,只是那盆清水已经变得浑浊不堪。 蕴藻端了出去,泼到了院子的空地上。地上蓦然丛生许多嫩芽小草,轻轻摆动着小脑袋儿。 须臾仙翁、橙从蕴藻手中接过那布条,再次打开来呈现在宝石面前。 “你看,这下好点了吧。” 这布条忽软忽硬,像是刚柔并济。宝石仔细凑近仔细端详,果然没了方才那异味,只是布条上似乎有被撕的稀碎又被重新拼凑起来的痕迹。 宝石摸了摸着布条,柔软之感同一般的布条一样。只是方才那声剑出鞘的声音是哪里传来的? 须臾仙翁、橙看出了宝石的疑惑,他清了清嗓子,捋了捋自己略微打结的胡子: “这是刚柔阴阳剑,本为妖物所有,只是多年之前被老夫的四弟击碎了,花了好些功夫才拼凑回来。” 宝石仔细聆听,像个好学的门生。 于是,须臾仙翁、橙向宝石仔细介绍了一番刚柔阴阳剑的技能,可以随意伸缩它的大小,可化为布袋捆绑敌人。 遇到坚硬不可摧之物它就会化为最柔韧的武器,反之,则是世间上最坚硬的御敌之物。 宝石一听,心向往之。有了这武器,就可以杀上那式银殿,为死去的父王和哥哥们报仇。 欣然接受了那布条,没想到他一接受,那布条顿时就化为一柄闪着荧光的长剑。那柄长剑昙花一现之后,又缩小到如同绣花针一般大小,飞入宝石的狼毛袖中不见。 打点好花草的蕴藻一入屋中,就见到这般神奇的景象。 有了这柄长剑,此番宝石任重而道远,毕竟,他从来没有使过剑。 须臾仙翁、橙则告诉他,此剑在人心,剑中有他,他中有剑,便可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到时,无招胜有招。 刚柔阴阳剑认了主,就会随着宝石的一切思绪,听从他内心的命令。 果真是个宝物,宝石内心轻叹。 随即,他虚心地瞄了一眼蕴藻,眼过之处,顾盼生姿。 宝石敛去眼中的怯涩,声若蚊子:“你......成亲了么?” 蕴藻一惊,他这是在和自己说话么? 可是说的什么,好像方才没听清。 “你说什么?能再说一遍么?” 宝石愣住,第一次有女子这样直接大胆的,阵势丝毫不输红璃那厮。 “你.....能不能......”宝石咽了一口口水,“再帮我盛一碗水....” 奇怪,这次怎么话到嘴边,说不出口了。 宝石一脸心虚,接过蕴藻盛来的温水抬头一口闷,水顺着嘴角流的满身都是。 “你看你。” 蕴藻轻轻帮他擦干身上的水渍。 一旁的须臾仙翁、橙露出姨父般的笑容,平静地看着这两只萌狼妖。 而两人好似视若无睹,根本忘记了还有须臾仙翁、橙的存在。 两碗水过后,宝石又食了蕴藻采摘的有助于恢复精血气神的果子,瞬间感觉体力恢复了不少。 他试着踏足地面,腹间伤口处也没那么疼了,走了两步,能行动自如了。 怀揣刚柔阴阳剑,辞别了须臾仙翁、橙和蕴藻,宝石信心满满地踏上了他的复仇之路。 临别之际,他脚步刚迈出竹屋,便蓦然回头。 “对了,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儿?你成亲了吗?” 宝石回眸,身后的云雾散开一道光,照在他的身上。 有些刺眼。 蕴藻受宠若惊,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追求她的人挺多的,之前鸡汁儿和吐司儿两兄弟成天有事没事围着她转,只是她心生厌烦,也不知该如何拒绝。 毕竟,鸡汁儿和吐司儿是那等歪瓜裂枣,不入她的眼。 可是,眼前这只小狼妖,不一样。 蕴藻瞧着,他的眉眼还挺俊俏的。主要是那一腔热血,也激起了蕴藻心中的澎湃。 “我叫蕴藻。” 下意识地,蕴藻垂首摇头,眼中不知何时溺了一汪羞涩。 “你等我啊!等我做好了我该做的,我就回来娶你——” 那狼少年撇下一句话,便消失在那道金光里。 只听须臾仙翁、橙缓缓道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本以为要下雨了,却碰到了金乌落山。看样子,衣服是不用收了。” 须臾仙翁、橙忽然记起,提起衣角,笨重地跑向屋外,朝那夕阳处喊了一声:“少年——这刚柔阴阳剑不用时,把它拧成布条作擦脚布也是极好的——” 余音缭绕—— 须臾仙翁叹了一口气。 唉,也不知听没听见。 ............. 料峭之巅,式银殿中。 那苏宴依旧持着那把匕首,一直不肯动手。 陆离虽面上波澜不惊,但那指骨已经紧握的煞白。冷冷撇下一句:“你到底动不动手?” 苏宴拭去额角的冷汗,连声道:“马上,马上。” 陆离右眼皮微微跳动,眉头轻佻。若不是那离火珠要凡人不借外人之力取出,他才不会与他们耗这么久的时间。 只是苏宴这小子,着实是让陆离考验他自己的耐心。 一旁的二饼看不下去了,“陆离,你为何不让那些狼卫兵借着那小子的手,一刀给那女子一个痛快不就好了,何必跟他们在这耗着。” 陆离不语,这二饼也是浮躁之人,终是不懂,也无需跟他解释那么多。 二饼见那陆离不说话,脸色更难看了。他本就是看陆离不顺眼,若不是看着他有些法力和实力能助自己登上这式银狼族狼王族长之位,也不会迁就于他。 “来人,快点帮帮那小子。” 二饼一声令下,几位狼士兵一哄而上,硬是摁着苏宴,将他手中的匕首拨正,朝着红璃径直刺去。 哐当。 匕首掉落在地。 红璃紧闭的双目微微睁开,见月灼师父气势汹汹,赫然挡在自己身前。 师父—— 红璃心中轻唤一声。 “谁都不能伤害我的璃儿!” 第七十九章 否无 月灼师父高挑清瘦的身子挡在红璃的跟前,不及那狼卫兵健硕高大。但红璃小小的一只,蔽在他身子之后,恰到好处。 自家的师父就是这样,一遇到危险,就老是冲锋在前。 红璃心中满是感动,旋即转念,在月灼师父耳旁悄悄问了一句: “师父,你这般自信,莫不是恢复了法力?” 红璃瞧着月灼师父丝毫不畏惧,心中有了一线生机。但之后月灼说出的一番话,让红璃再一次心灰意冷。 “璃儿,我的好徒弟,待会为师先走一步,你可一定要为为师殉情啊,千万不能随苏宴那小子走了,他真不是个好人。” 月灼师父来来回回强调了千百遍,重点都是在说苏宴的坏话。 红璃终是忍不住了,反问一句:“师父,生死关头,你能不能靠谱一点?” 月灼此刻的心如石沉大海,跟了自己百年的徒弟,如今为了那个毛小子,居然敢问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月灼回头看她,满脸沮丧。 “璃儿,你为何说出这样的话?为师心好痛。” 说罢,月灼捂了捂自己的胸口处,做出一番心碎状。 一旁狼卫兵静静地看着他们,陆离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再不动手,就把你们全都杀光!” “依我看,全杀了得了。”二饼不耐烦道。 见他要示意狼卫兵痛下杀令,陆离连忙阻止:“我亲自来。” 他缓步上前,一步一踏,颇有权御山河之势,只是那副皮相偏偏生的邪魅,不是那帝王之相。 敛起云袖,陆离双眸微眯,深蓝色的眸中渗透寒光,前躯半身,正巧在苏宴的耳侧。 “快动手呀。”他说的轻柔肆虐,却如魔音入耳,引得苏宴不自觉眼前一晃。 好似一切都模糊了般,匕首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手中。 紧握着的匕首突然剧烈颤抖着,不受控制。突然有灵性似的,想急于找个宿主,狠狠地扎进那腹中才安逸。 偏偏带着他朝那女子而去。 苏宴一直提醒自己,那是红璃。 兀地,他将那匕首一抛,匕首轻盈的很,这一抛,便狠狠地扎在那式银殿的鎏金狼头柱上,不偏不倚,正巧扎中那狼头柱的一只眼睛。 这动作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可苏宴着实是费了自己全身的气力,此时已经满身大汗。 陆离面露异色,这家伙,居然不受他的控制? 一位叫否无的狼妖女子拔了那鎏金狼头柱上的匕首,斗胆上前。 “请让否无一试。” 陆离不语,不屑看她,听声就知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狼族侍女,不害怕自己,还有办法解决自己都解决不了的事么? 陆离也不拦她,轻言一句:“你且一试,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定要你的命。” 否无答应的爽快,没有一丝迟疑和畏惧。 否无持着那匕首,从容自若地走到苏宴身旁,将匕首重新放入他的手中。苏宴倏然如梦初醒,却变了个人似的。 速度之快,快到红璃根本没看清,苏宴便将那把匕首狠狠地扎入了月灼师父的腹处。 还好那匕首不长,若是用那长枪,定是要将师徒二人连成一串。 兴许取了那离火珠之后,这妖狼一族会将他们师徒二人串在一起,拔光了月灼的羽毛,又拔了红璃的狐毛。上半处烤的是凤凰,下半处烤的是狐狸。 红璃使劲摇头,晃去那脑中浮生出的念头,如泡泡一般被现实刺破。 都什么时候了,月灼师父都中刀了,还想着烧烤的事儿。 苏宴两眼无神,如木头人一般,将那匕首从月灼师父的腹中抽出,顺手将他用力一推,月灼失了平衡倒地。 嘶—— 那伤口处的鲜血汨汨流出,染了他的白裳。 苏宴又握着那匕首朝红璃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那式银殿口有位少年驾着一块绷直的布条乘风而来,缓缓落地,那布条发出凌冽寒光,嗖的一声在那少年手中化为一把利剑。 少年将他那一头蓬松的银发往后顺了顺,披上了那蕴藻精心清理过的狼髦裘,又恢复了一身的桀骜之气。 “你个狗太监,我来取你狗命。” 二饼随声望去,只见那宝石容光焕发,一剑将殿口的狼卫兵们都送去见了阎王。 突然之间,变的这么强的么? 这五王子不是被杀了扔下悬崖的么?怎么这么快.....又杀回来了? 二饼的内心有些发慌,见众多的狼卫兵都不敌他,他不得不求救于陆离,可陆离见大势不妙,而那宝石手中又握着刚柔阴阳剑,可不能因小失大。 更何况,他还有后招,所以这琅琊殿,也只能弃了。 二饼见陆离就这样在他眼前凭空消失,他急的四处惊呼:“来人啊!人都死哪去了?” 狼卫兵们四处逃窜,内侍也没剩几个,只有那否无还站定远处,也丝毫没有逃生的意愿。 二饼着急唤她:“你快来保护我。” 否无颔首,上前。 偌大的式银殿,尽数狼卫兵皆丧命于宝石的刚柔阴阳剑下。宝石不得不感叹,得了须臾仙翁、橙给与的此剑,战斗力简直暴增。 殿内横七竖八躺着狼卫兵和内侍们的尸体,宝石越杀越来劲,直接逼近二饼和否无。 却回头一眼发现了殿上的三人。 苏宴回过了神,红璃抱着虚弱的月灼,她早已掏出蕴藻为她准备的白布条,将月灼的伤口包的严实。 喂月灼师父吃了一粒蕴藻给的药丸,虽然吧,那是女子吃的,但是蕴藻说过,那是补气血的。 谁知月灼师父吃了之后,伤口处的血更是汹涌而出,最后形成一道完美的弧线,在半空中画了一道半圆。 “那是活血通经脉的,你师父吃了,只会加快血液的流动性。”苏宴冷不丁的道一句。 “啊?那怎么办?你怎么不早说?”红璃一惊,吓得惊慌失措。 唔,用错药了。 白布条很快被鲜血浸湿,月灼师父的嘴唇越发的干紫,如同许久未淋过雨的旱地一般,干裂的都能见到泛着血光的薄肉。 宝石见那三人如此狼狈,便从腰间掏出了那颗翠绿色的神仙药丸,本是他临走之际,蕴藻交给他的。 她将须臾仙翁、橙给她的救命药丸给了宝石,本是须臾仙翁、橙用来抵付他多年的房租用的,可是蕴藻嫌那玩意儿恶心,实在是吃不下去。 毕竟也是神仙给的,扔掉可惜,她就珍藏了起来。见这东西对宝石来说应是有用,便做了个顺水人情,送给了他。 红璃一手接过宝石丢过来的药丸,只听他说一句: “吃这玩意儿,亲测有效。” 红璃打量着手中这颗滑不溜丢的,似乎长满霉菌和苔藓的玩意儿,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这玩意儿.....月灼师父吃下去不会有事吧? 第八十章 往生镜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将那颗药丸塞入月灼的嘴里,一阵清凉在月灼的喉间滚过,顺延到腹中。 不过半刻,伤口处不再流血,慢慢开始结痂。 这么神速的么? 月灼不可置信这翠绿色药丸的功效,便问道:“这是哪来的?” 宝石随意应了一句:“一个胡子打结的老头子给的。” 胡子打结的老头? 月灼细细思量,莫不是须臾仙翁这老头悄摸摸地跟在他们师徒二人身后,也下了凡间?又或者是自己那时失忆,遇到的那个橙色的老头? 这等好事怎么没轮到自己身上,凭什么给这只小狼崽的就是那削铁如泥,阴阳变化的刚柔阴阳剑,给自己的就是那反应迟钝且不靠谱的烦恼丝..... 对了,烦恼丝。 他掏出自己腰间的拂尘,这烦恼丝的身子在自己的手心微微起伏。 这家伙?居然在睡大觉? 这嗜睡的毛病怎么随了红璃的性子?关键时刻真是派不上用场。赶明儿,回了青丘,一定要给须臾仙翁那个老家伙一个差评。 烦恼丝抖了抖身子,惊醒一般。悬浮到空中,朝二饼和否无二人急速飞去。 而宝石手中的刚柔阴阳剑此刻也在蠢蠢欲动,在宝石手中抖动个不停,最后终是不受控制,飞去拦住了烦恼丝。 好似在说,这俩人是我的猎物。 好家伙,主角没打起来,这俩兵器先打起来了。 两锋交刃,烦恼丝可是用尽了气力才把它一头散乱的发丝逼得竖直,如利刃一般,刮擦过刚柔阴阳剑的剑身,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不绝入耳,俩兵器就这样斗了半晌,众人随着半空中那场精彩绝伦的打斗,不由得抬头注视,目光随着这俩的身影来来去去,看的眼花缭乱。 二饼见众人已经分心,找个机会溜掉。 却被宝石及时发现,唤了那刚柔阴阳剑,而那厮也机灵的很,一听主人有令,马上前来支援。 月灼唤了烦恼丝回来,可那家伙似乎还执着于方才的胜负,负气立身,等着刚柔阴阳剑前来决一死战。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那刚柔阴阳剑挺着剑身,得了宝石命令,赫然朝二饼的心脏处刺去。 却见那二饼从胸前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铜镜,做工极简的很,没有过多镶边修饰,只是那擦得锃亮的镜面有些晃眼。 这是—— 往生镜! 宝石大喝一声,刚柔阴阳剑立马刹住了,离那往生镜不过半指距离。刚柔阴阳剑转了个弯,便急速回到了宝石的身边。 “你怎么会拿到往生镜?!” 宝石怒目圆睁,话语间满是狠戾。 却听得二饼狂笑不止,“都是你那个傻三哥,带我去了几次密阁,我就趁他不注意,顺手拿了。” “你们式银一族,老狼王有勇无谋,剩下的全是草包。奈何我有胆有识,却只能受这般屈辱,对你们俯首称臣......” “连臣都不如,你就是个太监。” 月灼补充了一句。 “你!——” 二饼气急,举起手中的往生镜欲摔。 “这往生镜是你们式银族的宝物,我知道,你一直想向你的父王讨要,用它来复活你的娘亲。但是现在,你信不信我把它摔个稀巴烂?” “你!——你敢!——” 宝石的眼里充盈着血丝,纤长的一双手化为狼爪。那锋利弯曲的狼爪作握拳状,又尖又长的指甲成了一道狐形,指甲的尖端处深深地扣进了手心里。 嘶—— 听到指甲进肉的细碎的声响。 那宝石狼牙咬着唇瓣,印记明显,却迟迟不敢动作,生怕他砸了那往生镜。 那可是他日盼夜盼的宝物,父王与谁都没说那密阁的密令,三哥是怎么知晓的? 若是没了那往生镜,自己的母后便不可能再复活了。 而那二饼毫不犹豫将那往生镜往空中一抛,抢过否无手中的匕首,朝宝石径直冲去。 那刚柔阴阳剑可是懂得护主的灵物,它挑开那匕首,这东西在它的眼里不过小喽喽一般。便听到宝石喊了一声: “接住往生镜!” 刚柔阴阳剑得了令,瞬间化身为柔软细布,飘然而过。却是迟了一步,那否无早就将往生镜接过扣入怀中。 “你!放开那往生镜!” 否无瞧了宝石一眼,一笑置之,眸中却透着感伤,“五王子,我从没想过这样大胆的与你直面而言。可是,我需要这往生镜,去救我的奶奶。” 否无敛去眉眼里的爱慕之意,化为眼中的朦胧,润了那酸涩的眼,只剩惆怅和一丝乞怜。 “你的奶奶是——” “神婆。”否无低声道。 “可是,她是式银族的罪人!”宝石戾声斥道。 否无瘦小的身躯一震,乌睫发颤,泪水滴落而下。 “小心!” “宝石!快躲开!” 听到师徒二人和苏宴同时惊呼,宝石这才回过神来,却见二饼早已伸出他锋利的狼爪,狠狠地刺入皮肉里。 刺啦—— 只是刺入的,是否无的后背。 否无不作声响挡在了宝石的身前,女子的皮肤就是比男子薄了一些,那狼爪入她的血肉三分,索性,就将她的心脏戳了一个洞。 猛然拔出,二饼满手的鲜血淋淋。 血的腥甜味儿刺鼻,那否无倏然倒地,往生镜“咣啷”一声落地。 镜面顿时裂开几道浅浅的缝,犹如那琅琊山峭壁的红丝草,蔓延地飞速。 否无在宝石的怀中,没了气息。 她终是没有说出口对他的爱恋。溯回百年之前,她驻足于偌大的式银殿内,见着那个银发不羁的身影。 他捉弄了她一番,却不忘在最后,给了她一块酥糖。 “给,这是鸡汁儿和吐司儿两位哥哥给我去人间带来的,好吃极了。” 一块小小的酥糖,直到如今,她还是没有舍得吃。 那少年自是记不得她的样子。 酥糖易化,咽而即消爽,细嚼丹桂美。只是不吃,便可惜了。 见那往生镜碎了,二饼玩味儿地舔了一口手上的腥甜,面容扭曲,仰天狂笑,接近癫狂。 宝石的双瞳中似掀起一阵暴风狂澜,恨意浮动。那双眸子早就褪去了稚气之色,同他的话语一般歇斯底里: “刚柔阴阳剑——” “将那人——碎尸万段!” 刚柔阴阳剑得令,率先化为最绵柔却最坚韧的白布,将二饼的脖颈死死勒住,二饼被扼住了喉咙,两只狼爪腾空乱抓。 眼珠逐渐突出,空气在他的鼻尖凝滞,满脸的青筋暴突。而那一瞬间,刚柔阴阳剑又迅速将他松开。 就在二饼刚刚贪婪地呼吸到第一口气,以为得救时,那刚柔阴阳剑又迅速化为最锋利的剑韧,划过他的皮肤,刺入他的血肉,肉骨骤然分离。 穿心之痛,只怕这样,对他还是太过仁慈。 只可惜,与他共谋的那人,早就逃之夭夭。 第八十一章 本性难改 式银殿内死气沉沉,大家都望着这叠叠高的尸体,大眼瞪小眼。 剩下的那些狼卫兵们,见二饼大势已去,而如今这五皇子又苗头正好,风皆吹向了这处,众人立即放下狼牙棒和刀枪,立即归顺了宝石。 “新王在上,从今日起,您就是式银狼王。” 胜利来的这般快,宝石有些不适应。这刚柔阴阳剑的大招还没放,居然就这样躺胜了? 寥寥无几的妖狼卫兵簇拥宝石登上王座,为宝石拭去那王座上的灰。宝石不得不感叹,这前后差距也太大了。 所以,就是拥有了这刚柔阴阳剑就无敌了么?以后再也不怕什么逆贼,侵入者了么? 兵器在手,天下我有。 他现在终于理解那位叫做须臾仙翁、橙老头说的话,人剑合一,无招胜有招。 所以,有时候努力了半天,没有机遇,就还是一条咸鱼。不对,咸狼。 只要找了一件称手的兵器,自身有没有一身盖世武艺根本不重要,全靠武器撑着。 宝石坐在王座上,抒发一段语重心长的感慨。 红璃忽然明白了,也想起了月灼师父之前在青丘对她说过的那传说。 混沌之初,那盘古开天辟地,不就是用了那把开天斧么。 那轩辕皇帝,若是没了那旷世神剑轩辕剑,还能斩妖除魔,斩了那蚩尤么? 想来想去,一件趁手的兵器是何等的重要。 红璃瞧了瞧月灼师父手中懒散的烦恼丝,心中连连摇头轻叹,以后找兵器可不能找这样的,一定要找个靠谱的。 本以为光复日落西山的式银族是多么艰巨的一项任务,可如今宝石就这样轻易了结了这场硝烟薄弱的战争,也算对得起他的死去父王,他的兄弟,他的族人了。 只是可惜这往生镜,竟这样毁了..... 式银殿内腥味浓重,眼前之景实在不令人赏心悦目。宝石命剩下的那些从良的狼卫兵们清理了那些尸体。 最好的清理尸体的办法,就是丢下那琅琊山的悬崖,随着那花草鱼兽,一起碾作尘泥。 在搬动否无尸体的时候,从她的怀中掉出一个小瓷瓶。 瓷壁够厚,掉在式银内殿的地上骨碌滚动了几圈,滚到了宝石的脚边。 那瓶塞自然脱落,从倾倒的瓷瓶中缓缓流出了一阵甜腻味儿。 宝石两根手指捻起那瓷瓶,凑到鼻尖一闻。 居然是儿时酥糖的味道? 那酥糖化了,糖浆从瓶口滚着空气中的散尘缓速蔓延到瓶底,瓶底上悬挂那一颗饱满盈盈的蜜浆,尽管已经凝成了一粒圆珠。 啪嗒—— 落在了宝石的狼髦裘上。 那狼毛不经打理本就容易打结,可这狼髦裘已经经过蕴藻的一番精心打理,本应是一顺到底。可如今这蜜浆低落在上,一撮狼毛瞬间黏糊到了一块儿。 “你,过来。” 宝石唤了那狼卫兵。 狼卫兵唯唯诺诺地小步上前,躬身询问:“狼王,何事吩咐?” “把这瓷瓶一同丢下那琅琊山。” 狼卫兵领命,从宝石手中接过那瓷瓶,一个不注意,那蜜浆从瓶中漾出,弄得满手都是,沾了一狼爪的蜜浆。 狼爪上的狼毛瞬间粘合,打结到了一起,硬生生地撕扯开来有些疼痛。 狼卫兵心中抱怨,却也不敢直言。只得忍着那满手的粘腻,步伐匆匆离去。 宝石轻叹一口气,若不是他原生的发色就是银白,怕是此刻已是愁白了发。 该拿这破碎的往生镜如何是好。 对了,他脑中灵光一现。 半山腰那橙色老头就是神仙来着,说不定能修好这往生镜。 这厮想着,那厮就听见那熟悉的声音。 “是谁在叫老夫~” 几人迎声望去,只见那须臾仙翁、橙手握一只橘子,晃悠着矮胖的身子,从内殿口走了进来。 “仙翁,您为何会来这~” 红璃见着那须臾仙翁、橙,喜上眉梢,大老远朝他打了个招呼。 宝石终是拨开云雾见月明,眉上的愁云散去,一缕光和着此刻的月色,从式银内殿的琉璃瓦顶筛过,映在他愈发沉稳的俊颜上。 来的真是及时。 “白胡子老头。”宝石一时口无遮拦,才意识到自己这时的身份,立刻改口道:“仙翁。” 须臾仙翁、橙将手中的橘子一捏。 呲溜—— 手中的橘子瘪了一道,橘子汁儿顺着须臾仙翁、橙的手指缝儿向四处喷溅而出,整个式银内殿瞬间没了那血丝腥甜味儿,残留下的是橘子的清香。 月灼眉头微皱,这老头受伤的东西,可真是个百变的玩意儿啊!什么功能都有。 那须臾仙翁、橙净化了式银内殿污浊的空气,走到几人跟前。 月灼二话不说,夺过他手中的宝器仔细端详。 “让我看看。” 手心上空空如也,须臾仙翁、橙也不着急,只是哼哼笑着。待那橘子呲了月灼一脸的橘子汁儿之后,他才稳稳当当地接过从月灼那又丢回来的橘子。 “不是我说你,你年龄这么大了,做事也没个分寸。好歹我也算是你的长辈,怎么对长辈这么不敬呢?”须臾仙翁、橙傲娇撇嘴,“还不如那几个孩子。” 月灼莫名被说了一顿,稍稍一动气,那腹处的伤口便又疼痛了起来。须臾仙翁、橙瞥了一眼月灼的伤口,无奈摇头,扯了他腹处的已经变得暗红发硬的布条。 “你看看,吃了我的药,不就没事了么?” 那伤口处已经覆上一层血痂,只是这血痂的模样不太好看,歪歪扭扭形似蜈蚣。 “仙翁,您真是料事如神。您有如此神通,为何不——” 宝石话还没说完,须臾仙翁、橙便倒插一句嘴。 “好小子,你想说,老夫为何不帮你杀了这式银狼族的叛贼,那你的族人们也不会惨死。”须臾仙翁、橙瞧着宝石,啧啧摇头,“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说罢,他举起橘子重重地敲了一下宝石的头。 落下一句话:“有些事,天意不可违。有些事,却能逆天改命。正如你想让老夫修好这往生镜来救你的母亲,老夫可以帮你修好,但你却救不了你的母亲。” 宝石心下一沉,声音压得极低:“为何?” “少年,知道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么?” “她是被父王气死的。” 宝石垂首,眸中掠过些许哀伤。 “往生镜可以改变过往,却改变不了本性。” “你阻止不了你父王的本性,也阻止不了你母亲爱你父王的本性。所以,不管你溯回到何时,你父王母后终是不得善终。” 须臾仙翁、橙字字珠玑,却深嵌宝石的心坎里,触动了他心底的那根弦。 因果往复,源于那因,如何开花结果。 他终是明白了这个道理。 “所以,你得将这往生镜让给更需要它的人。”须臾仙翁、橙瞥了三人一眼,“就是他们三。” 第八十二章 复见长安 师徒二人和苏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须臾仙翁、橙说的如此直白,也让宝石不得不怀疑,这三人是否早就有了不轨之心。从那时在涂山遇到他起,就计划着这一切。 都是为了往生镜而来。 宝石本不多疑,只是式银族的这一变数让他忽然之间就长了灵智,身心皆豁然开朗。 须臾仙翁、橙说的对,就算他用了往生镜,也救不回他的母后。 父王其实是不爱母后的。 但父王和母后都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有了喜欢的人,便要放手去爱。 父王没有做到这一点,但母后做到了。明明知道那人爱的不是她,可她还是心甘情愿地为他生下五个子嗣。 但母后爱他,却不爱她自己。最终还是为了那个不爱他的人,郁郁而终。 宝石那时早就在心中暗自做了个决定,定不要成为父王母后那样的人。 如今,式银妖狼族已归心,等安顿好族里的一切,他答应那个妖狼女子的,一定会做到。 至于这三人当初接近他是机缘巧合还是处心积虑,一切都不重要了。三人毕竟也算是他的朋友,能帮到他们,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须臾仙翁、橙从那处而来,宝石很想开口一问关于蕴藻的一些近况,比如她是否担心自己。 如鲠在喉,终是开不了口。 如今自己已经是式银狼王了,若刚刚结束了这场战争,一开口便把儿女情长挂在嘴边,岂不是又要让心术不正之人有可趁之机? 他要忍,他要成长。 宝石眸色隐忍,怅然之意袭上眉上三分,他顿了顿道:“既然三位是我的朋友,仙翁又是我的恩人,那这往生镜,就当我送与你们了。” 眼前的人儿让红璃大为惊色,心中不由得感喟叹然,这还是当初她认识的那个小狼崽宝石么? 如今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透着睥睨一方的王者之气。 须臾仙翁、橙说的没错,他拥有天生的帝王之风。 宝石允诺将往生镜送与三人,朝着须臾仙翁、橙躬身作礼,“仙翁,此刻,应是可以修好这物了罢。” 须臾仙翁、橙捋了捋不太顺的胡子,爽朗连笑三声,嗓音高昂壮阔:“美哉!美哉!” 转身又对师徒二人和苏宴郑重地说道:“你们三人,务必要完成这次的任务,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的悲剧源头,就靠你们是不是能阻止得了它发生了。” “悲剧源头?——” “仙翁——等等!” 须臾仙翁、橙最后说的那一番话,三人听得云里雾里,似乎另有其事。 而正当三人想要再问个明白时,须臾仙翁、橙早就启动阵法,手中的橘子神器悬浮半空,周身的橘瓣如同橘皮一同向四周展开,状如出水芙蓉。 橘瓣上的根脉经络洒出几条通透无色的细丝,巧妙地覆在了往生镜的镜面裂痕之上,正巧与那裂痕相吻合。 往生镜忽然周身剧烈抖动起来,伴随着镜身与地面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那三人一声惊呼之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连同往生镜一起不见了踪影。 静置半晌,宝石与须臾仙翁、橙的面前扬起一阵尘,是那式银殿散去的硝烟尘灰,是那久违的静谧如水月光照射下的一束滚滚白尘。 “太神奇了。”宝石不由得感叹。 .......... 时光溯回,年月不过顷刻之间。 朱雀桥边,那棵月见草一如两年前那般,伸展着腰姿。 云雀衔来一根枯叶枝干,飞过屋檐弯弯的青砖白瓦,在那白瓦底下青蔓蜿蜒处停留,将枝干搭在一巴掌大小的碗状雀窝上。 这日的长安,刚下过一场雨。 骤雨初歇,屋檐下避雨的行人抖了抖斜雨沾湿的青衫,甩出去的雨珠飞得老远,正巧落在红璃淡黄色的衣裾上。 还有些散落的,迷了两位清隽男子的眼。 手上的往生镜差点没拿稳,幸得月灼师父反应快,及时接住它,否则又要再裂一次。 三人在长安烟雨停歇之后就来到那朱雀桥边,幸得旁边有一无人空摊上的帆布足以遮挡。不然,三人都要变成落汤鸡了。 至于三人是怎么来的,他们也不知,长安的百姓更是不知。 也许是方才的那声惊雷,将三人从式银内殿带到此处。三人一睁眼,眼前便是往日那番繁华。 月灼师父终于明白那橙色老头说的源头处是哪儿了。 三人遥望而去,“褰裳阁”那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师父~我们怎么来到长安了?不是说借着往生镜去江城的么?”红璃支颐着下巴,杏眸灵动,娇俏的小脸儿上迷雾蒙蒙。 苏宴星眸中似疑惑,却大胆的说出了他的猜想,“也许,仙翁要我们一切从源头开始。” 说着,他瞥了一眼远处“褰裳阁”的三个大字。 月灼师父睨了他一眼,随即道:“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这小子说的就是我要说的。” 月灼此刻心中犯嘀咕:这小子到底是第几次抢他的词儿了? 只是现在,他们三人来去匆匆,什么都没带,怎么在这长安生活? 月灼师父往怀里掏了掏,好在青盈给他的钱袋还在身上。 但这钱袋里的银子不多,还不知三个人够不够花呢? 月灼师父思忖了一会儿,道:“诶,你,还要跟着我们师徒吗?” 苏宴不解,“为何不跟着?” 月灼满脸垂丧,想当初,要不是在褰裳阁那里碰到这个死缠烂打的家伙,也不至于一路上跟着他们师徒俩当支会发光的蜡烛。 如今,又回到了这长安,趁一切都还没开始,就遣散他走罢。 “我说,”月灼将自己额前的碎发撩拨到一边,故作漫不经心,“既然回到了长安,你就不用再跟着我们了。” 苏宴微微怔了怔。 只听红璃没好气地道:“师父,你这样可有点过分了啊。” “好哇!你个小狐狸儿!终于把你的心里话逼出来了是不是?”月灼师父气的牙痒痒,咬住自己的衣角就是不放开。 这小狐狸儿自从下了着青丘,已经逐渐开始学会顶撞他了。 月灼师父的气儿不打一处来,指着两人骂道:“你们!徒儿,你怎么这么维护他!” 亲眼见到曾经那个与世无争,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师父如今变得这么小肚鸡肠,浮想联翩,红璃不得不感叹,这凡间真的会让一个人发生改变。 真是可怕的很。 “师父,你就别闹了。你现在让他去哪儿呀?他和我们一起来,能去哪儿呀?更何况这里不是真实的,是幻境呀!” 见师徒二人为他争的面红耳赤,苏宴只觉得有趣。随即一个不小心就笑出了声,惹来一个幽怨的目光。 第八十三章 褰裳云裳 月灼盯着这个得寸进尺的家伙,忿忿不平,“笑什么笑。” “毕竟也是青丘一大仙,何必这么小家子气。” 苏宴一笑若清风,朗朗上心头。 他将月灼师父的心思拿捏的死死的,不就是不乐意他接近自家的小徒儿么。月灼越是不让,他就偏偏要对他那小徒儿无微不至。 苏宴瞬间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表示自己的确如红璃所说的那般,赶走了他就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月灼师父也不是铁石心肠,见自己在仁义方面好像占着下风,不愿背上无情无义的骂名,更不愿被自家的徒儿误会。 罢了,就留下他一起。那这银子,就省着点花罢。 忽然之间,有个念头在月灼的脑海里萌生。随即道: “不如,我们去找个地儿打点零工赚点银子吧。任重而道远,可不能让肚子先扑了个空。” 月灼想着,反正在这处闲着也是闲着,趁那些人还没来褰裳阁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倒不如就利用这档子空隙,边赚点银子让自己温饱,又能随时盯着他们的动向。 “不如就去褰裳阁,你们两个意下如何?” “师父,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去褰裳阁找份活儿做么?” 苏宴却打断了他的想法,“我们两个可以,但你要红璃去那做什么?也去当舞姬么?” 苏宴说的对,他怎么就忘了,如今以自家徒弟这样貌身姿,更是胜过那瑶也几分,去了褰裳阁,万一被拉去当舞姬了该如何是好。 “璃儿,你还是别去了,我们找个安身之处,你且留在那,我和苏宴赚钱养你。” “师父,我不要留下,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月灼的眉头紧皱,显然不悦,“你这丫头,你去做什么?那么想当舞姬么?” “舞姬有什么不好的么?师父,你忘啦,我们之前不是也当过么?”红璃歪着她那疑惑不解的小脑袋,不谙世事的眼神看的月灼师父心颤,“更何况,我还能见到瑶也。” 也算的上是前世的孽缘,在幻境之外,红璃为男子时,负了瑶也的一番情谊,让她含恨而终。这次她一定要赶在瑶也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之前,力挽狂澜。 “璃儿,这不一样,之前你是男子,现在你是女子......”月灼师父说的隐晦,接下来的话不知该怎么再说下去。 见那红璃依旧一副天真如斯的模样,月灼师父真心不愿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加点颜色。 “有何不同,如今身为女子,还不用再作那一副乔装打扮。”红璃兴致正浓,一想到要见到瑶也,她心中莫名激动。自然是不愿意放过这次的机会。 可月灼师父和苏宴愣是不同意她去,他们在褰裳阁附近找了处平民屋子,让她就在这安安分分的住下,每晚为他们做些竹筒饭便可。 月灼师父和苏宴正在谈那屋子的租金,红璃闲着无事,在原处不停地打转转。转悠着,就赫然见着褰裳阁的对面立着一座与它规模样式差不多的楼阁。 “云裳阁——” 红璃揉揉眼,再次睁眼确认,杏眸剪水里印着的就是那三个大字:云裳阁。 不过一字之差,就连楼阁外的装潢风格也如此的相似。红璃仔细回忆着,之前她与月灼师父初到长安那时,并没有这座云裳阁啊。 红璃被这处充满曼妙又神秘的地方吸引了去,忘了师徒二人还在苦苦地和房东谈着租赁价钱。 “一吊通宝,不能再少了。” 这屋子的房东瞅了瞅二人一眼,想着这二人看过去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模样,怎么这么会讨价还价。 “您看您这屋子,不过十几平米大小。却硬生生地分隔出两间屋子。咱们吃喝拉撒睡都挤在一块儿,不憋屈的慌么?” 月灼抬头打量着这屋子的四处,装作很懂,让这房东差点都以为他是专业的。 “两位,要知道,我这房子在长安可算是地处街市中心,这十平米一吊子钱,不贵了。” “哇,十平米一月一两银子(一吊钱等于一两银子),还不贵?大哥您不如去抢好了。” 此刻月灼与苏宴两人一唱一和,搭配的天衣无缝,似乎没了刚才那互不上眼的矛头。 毕竟,在一致对外这方面,两人的共识和默契度是无与伦比的。 “走了走了,我还不租了。”房东怏怏不悦,前后挥动手腕,作出不欢迎两人的手势,逐了两人出房子。 两人立刻话锋一转,“好商量好商量,一两银子就一两银子。” 月灼叹了一口气,掏出钱袋,满心不舍。但放眼望去,这偌大的长安,离褰裳阁最近租金又最便宜的平民房,确实是这处的最便宜。 房东收了租金,继而傲慢道:“这屋子里设备齐全,我觉得我还亏了呢。” 人就是这样,你敬我一尺,我就压你一丈。 “是是是,您说的都是。” 如今话语权和决定权都在这房东手上,月灼和苏宴两人也不得不故作妥协。 房东哼着小调走出了屋子,月灼和苏宴相视一眼,再看看手上轻瘪的钱袋,长叹一口气。 忽而又记起什么来。 “诶——璃儿呢?——” 月灼张望四周,没有她的身影。 苏宴走到不远处瞧了瞧,这刚下过雨的长安路上还有些泥泞。人来人往匆匆回家,眼看天色就要暗了,地上的脚印也重重叠叠,根本就找不出哪个红璃的脚印。 “她能去哪儿?” 一个念头转上心头,月灼师父将那钱袋纳入自己的衣襟中,笃定道:“定是去了那褰裳阁。” 苏宴一听有理,也像是这丫头会做出的事情。毕竟那时在江城,她曾就这样一声不吭,见什么就凑什么热闹。 让他一顿好找。 两人匆匆关上了刚刚租下的平房屋子的木门,正准备往那灯火通明的秦楼楚馆处而去。 “慢着。” 两人脚步刚迈出几步,苏宴便站定不动,目视着远处那座与褰裳阁模样相似的楼阁。 方才怎么没注意到,那处竟有一座似乎双生的楼阁,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矗立在褰裳阁对面。 “这座楼阁,两年后的长安并没有,定是发生了何事。”苏宴若有所思,“我想红璃,应该是去云裳阁了。” 月灼眉眼里有几分疑忌,“你怎么如此笃定?” 苏宴一笑置之,“凭感觉。” 月灼愁上心头,这感觉,可不太好。 最后还是顺了苏宴的意思,两人一同去了这云裳阁。 第八十四章 花想容 此时的长安,是三月春。 云裳阁外的两株白玉兰,褪去了白日里的露华,更喜这醉人的月色,迎着春.夜里的风,摇曳生姿。 春风拂槛,拂上那悬挂云裳阁外的两盏红色罗帷纱灯,里头红烛摇曳,烛破声刺耳。 云裳阁里宾朋满座,而褰裳阁却门可罗雀,人是少的可怜。只因这时,瑶也还未成为长安艳绝一方的知名舞姬。 而那云裳阁的花想容,便如两年之后的瑶也一般。往后的瑶也,不过是在重复走她走过的路罢了。 艳绝长安的花想容,自是得到各处青睐。听闻长安才子青莲居士也时常去这云裳阁,与那花想容饮酒作乐。 “两位公子,里面请。” 云裳阁门外迎客的两位姑娘一人搂着一位俊俏的公子,但这两位公子却与常人不同,进了这花楼,却要与那姑娘保持距离。 月灼更是狠言厉色,狭长的凤眸咄咄逼人,“别碰我。” 两位娇俏可人的姑娘收回了不知所措的小手,柔夷轻掩嘴角,窃窃自语: “这两位公子,可真奇怪”。 入了这云裳阁,便是来找乐子。而这独树一帜的两人,便是来找人的。 寻了四处,只见花天酒地的各路看客,坐享美食听曲儿的,搂.抱怀中美人儿的,大多都是这类人。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 罗衣何飘摇,轻裾随风还。 云裳阁的女子,比两年后的褰裳阁舞姬更多了份媚意。 这里女子多娉婷袅娜,那红璃懵懵懂懂的模样,在人群中简直显而易见,太好找了。 红璃迷失在这莺莺燕燕里,心中不得不感叹,这时的心境与那时太不一样了。 那时的自己,还是个初出茅庐的白面小生,见到那风姿绰约的女子自然是有一定的天生吸引力,脸红心跳也是自然的,合乎常理。 而此刻,自己已经定性为女子,不对,雌狐。再见到如此臊人面的场景,岂不是有种未成年误入‘未成年禁止入内’的那种地方? 迷糊之际,她后退时恍然撞上一个人。 “小姑娘,陪爷一起喝酒呀~” 说话的是位身高七尺,大胡子拉碴的男子,虽面容上身形上还过得去,但估摸着也有四五十的年纪了。 “不是,我不是这里的.....” 红璃嘴上说着不乐意,心底也是拒绝的。她终于明白,为何白日里月灼师父千般阻止她入这种风.月.之地。 可是,自己过往也与那月灼师父扮过女子,那褰裳阁门口的两个看守也对师徒二人起过心思,自己那时也并不害怕呀。 定是因那时月灼师父在身边的缘故。 红璃瑟瑟发抖,心中哭着喊着唤着月灼师父的名字。 那男子也不多问,一只大手搭在红璃瘦弱的肩上,一把扯过红璃。红璃极力反抗,只见那淡黄色的衣裳瞬间被扯了个大洞。 冰肌玉骨晃人眼,是那折煞人的媚。 老头子的笑容越来越变.态,缠住红璃就是不放手。 那老头子本是笑的猖狂,只是这猖狂瞬即被剧烈的疼痛感打破,脸上的五官都扭曲在了一块儿。 这熟悉的折手动作,一看就是苏宴。苏宴将红璃从老头子的身旁拉回到自己的身边,将她死死护在怀中。 那老头子也不是吃素的模样,微微将手一抬,身后就上来了好几个人。 眼看着被重重包围,苏宴抡起袖管就想干一架。可从两人之间突然蹿出来一人,好声好气地劝着那老头子。 “消消气,消消气,这是我娘子,都是误会。” 见月灼师父那摇尾乞怜的模样,又是捏肩捶腿,端茶奉水的。苏宴与红璃一人对他投来一个鄙夷的目光。 那老头也对月灼师父嗤之以鼻,“你还带内人来这地方啊。” “大爷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小两口之间的乐.趣,来这里,不是更有兴致的么?”月灼眉眼轻佻,轻哼了一声。 老头子轻笑,摇摇头,又瞥了一眼苏宴,“那这家伙是.....?” “哦,他是我们的家丁。” 老头子的目光凝住了一般,眉上几分戏谑和疑惑。 “带着家丁和内人一起来逛花楼?” “........” 月灼话在喉间又硬生生给吞了回去。 “好罢,还是你们年轻人会玩,我就不跟你们在这浪费时间了。”老头子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那些人就退了下去。 月灼瞥到了他身上的穿戴,看这幅模样,怕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在这风.月之地动起手来,惊动了不该惊动的,只会因小失大。 月灼也料到他不会动手,但毕竟他们三个现在的条件艰难的很,自己也失了法力,不能再那样恣意妄为,凡事还是低调些为好。 老头子欲要上楼,却遭到了云裳阁另一位姑娘的阻拦。 “爷,您今个儿还是去找花想容么~” 那老头显然一笑,手也没消停,抚上那姑娘的细柳腰.身,“不然呢,我可是想了她好几天。” “可是,花想容今日还是陪着那青莲居士——” 那袅娜女子话音未落,那老头的脸上顿时面如土色,眼角的尾纹紧凑在了一块儿,“那家伙还不走?!都霸占花想容三天了。” “是呢。”女子嘟囔着嘴,嘴上是在为那老头不值,心中却是为自己不值。 要知道,青莲居士可是如今受到长安万千少女青睐的风.流才子,纵使这花想容的容颜再美,可这长安少女万千,他怎么只为花想容一人动心啊! 虽是这样说着,但长安的少女还是无幸目睹青莲居士真正的容颜。这青莲居士来这种风.月之地,定是要塑形妆点一番,简称为易容术。 青莲居士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据说,他的追求者众多,但见到的都不是他真正的容颜。不知他此举,是要以此试有心人,还是怕自己沾惹了一身桃花债? 虽然长安的少女们不识他真实的容颜,但他的才气,也足以让女子心悦动容。 不知那时常与青莲居士作伴的花想容,是否一睹他的真实面貌呢? “那么,今晚就你了。” 那老头子勾了勾女子的下巴,调笑道。 女子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一副依人的模样,随即又听那老头子在她耳边吹风:“看你表现,晚上再多打赏你一点~” 两人转了另一方向而去,师徒二人与苏宴也长吁一口气。 红璃缩着身子,耷拉着头,一双杏眸一汪带水看着月灼师父。 她早已做好挨骂的准备,可没想到,月灼师父不但没有责骂她,还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披,披在了她瘦弱的肩上。 “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突如其来的温柔,红璃如吃了蜜糖,小声认错:“师父,徒儿知错了.....” 月灼眼神略带狡黠,“哦?你还知道错了啊,为师还以为,过几日你便要欺师灭祖了呢.....” 果然,月灼师父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的。 红璃的眼中噙着泪花,心里还在七上八下。 月灼师父就是不如苏宴暖心,想那时在江城,自己一声招呼就没打就到处跑,苏宴还不是一句牢骚也没发..... 第八十五章 源起何处 心中虽如是想着,可红璃也识相乖巧地紧闭嘴巴,若是将心中的真实想法一吐为快,怕是自家的师父又说她欺师灭祖。 如今师父没了法力,倒是察觉不出她的心思了。 奇怪.....在这幻境之中.....他们也都是没有法力的么? “师父,徒儿有个斗胆的想法,不知该说不该说?” 月灼倒是不语,双手环抱,静置看她。 师父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么.....? 红璃是真有些害怕,自从下了青丘,就时常控制不住自己顶撞他,生怕回了青丘,自家师父一个不乐意,就想着法子折磨自己。 红璃踌躇了一会儿,嗫嚅说道:“师父,我能喝酒么?” 谁知月灼师父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夸张,月灼气的直喘气儿:“喝...喝酒?” “你这丫头?居然还想在这喝酒?!” 看来自己真的好好管管这丫头了,不就失忆了一段时间,自家那听话可爱的徒儿居然也跟风学坏了! 月灼狠狠地瞥了一眼苏宴,苏宴见那莫名其妙的眼神,心中兀地掀起一阵瑟寒。 定是这个家伙带坏了自家那个百依百顺的徒儿。 “璃儿,你可知?我们的银两不多,能省即省。你若是饿了,我们买些细米,回去煮饭吃....能吃好久。” 红璃见月灼师父变得像须臾仙翁那般絮叨,俨然一位慈爱父亲的模样,接着他的话茬,也不顶撞,轻言轻语:“师父,徒儿是想试试在这幻境中还能不能化为兽形。” 红璃声音压得低沉,一是这样的语气比较容易显得自己乖巧些;而是怕旁人有心或无心听了去。 月灼一怔,什么?那为什么要喝酒? 他忽然明白了过来,扯起苏宴的衣领,目光仿佛要将苏宴生吞活剥。 “说,我失忆的那段日子,你是不是怂恿璃儿做了不该做的?” 苏宴一脸无辜,连忙辩解道:“不是啊,是在你和青盈情意绵绵的时候,红璃心情不好,就多喝了两杯,继而发现自己喝完酒会变回兽形。” 解释就解释,还非得要带上他。月灼尴尬万分,此刻自己就算有理也变得无理了。 他和青盈的关系一直是师徒二人心中的一个结。但其实,两人根本什么都没有。但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去,月灼是不愿经常提起的。 但苏宴这家伙偏偏时不时掐着点提醒,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璃儿。”月灼师父唤了红璃一声,轻叹一口气。 “不要喝酒,女子尽量不要碰酒,还有,你不是来癸水了么?还是不要累着。” 若是月灼师父没有提起,她似乎还忘了这件事了。下意识地摸摸腹处,红璃感觉并没有那么疼了。 难道.....癸水已经过了? 刚想欢呼雀跃一番,身.下那熟悉的汹.涌.感又悄无声息地袭来..... ........... 三人终是出了这云裳阁。 月灼和苏宴劝红璃回到新租的屋子中休憩,他们俩则是去褰裳阁打探打探消息。可红璃始终收不了性子,临别时还不忘再次问两人一句: “不想看看那花想容长什么样么?” 本是男人就该好奇,这能迷倒长安大才子青莲居士的女子,到底是拥有怎样的倾城容貌,难不成比瑶也还美? 可月灼师父和苏宴似乎毫无兴致,反而对自己,他们倒是有兴致的很。 两个大男人婆婆妈妈,一人一只胳膊架着红璃就往屋内拖。怕她又贪玩不听劝告独自跑了出去,月灼和苏宴索性耽误一些时间,为红璃准备的稳当才肯离去。 热水....白布条.....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蛋花粥...... 看不出来,原来苏宴这个男人不仅容颜身形俊美翩翩,有学识,家财万贯,热心体贴,最重要的是,他居然还会做饭? 嗯,简直比自家师父好太多。 红璃吓得连忙捂住了嘴,这话若是让月灼师父听到,他又要不高兴了。 苏宴捧了一个小碗,用勺子舀起蛋花粥,手指不经意间被那蒸汽烫到,将手中刚刚盛好却没拿好的小瓷碗打翻了。 红璃连忙上前,抓着他的手询问是否有事。随之一旁落寞的人儿酸溜溜地飘来一句话:“可惜了这一碗.....” 红璃心中骂咧,随即对上月灼师父那个幽怨的眼神,害怕地忙移开了目光。 苏宴笑着安慰红璃,说他并无大碍。随后又另外拿了个瓷碗,再次帮她盛了一碗,还提醒她要小心烫。 两人这般和谐,月灼师父闷地一个人靠在窗边踢起了石子。 石子一飞,一落,一弹,而后又连续落地弹起了几下,谁知,最后竟然弹到他自己的脑门上。 哎哟—— 月灼师父捂着脑袋,惨叫了一声。 两人反应过来,只见月灼师父垂丧着脸,额上瞬间青了一块。 “这下可好,没了法力,我就不能治好自己脸上的伤了。” 月灼师父说的委屈,怎料红璃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原本他还想生那个莫名其妙的气,结果徒儿这么一笑,就化了他这心思。 也是,自从下了青丘,就不见她这般开心的笑过了。 ........... 月明星稀,碎嘴的云雀停在那细柳枝头,一会儿又飞来一只,压得柳枝摇晃了几分。 不远处,云裳阁和褰裳阁两处长安城规模最为宏大的听曲儿花楼,在静夜中分明夜不能寐。各自拥着各自的顾客,勾入那纸醉金迷,氤氲旖旎的世界。 很显然,云裳阁更胜一筹。 苏宴和月灼停驻在两处阙楼之间,犹豫着该往哪处而去。 云裳阁门庭若市,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更成了它的天下。这番景象,似乎比白日里的长安街头还要热闹几分。 褰裳阁也有些许人,但内里安静地很,传来的都是喝酒吃菜的交谈声。 两人纷纷支颐思忖,察觉其中说不定有不为人知的猫腻。 云裳阁,两年之后并没有它的存在。而两年前,在长安这处,云裳阁的客流量却远远大过两年后的褰裳阁。 如今的褰裳阁是怎么发展到两年后的繁华模样,为何两年前它竟是如此的萧条? 而那云裳阁的当红美人花想容,为何两年后全然不见她的影儿? 也许这一切环环相扣,说不定,这就是源头。 “那你的意思,是这源头不是褰裳阁,而是云裳阁?”苏宴仔细分析了方才月灼对他所诉的疑惑。 月灼默然不语,继续思量。 苏宴也陷入了深思,这源头到底是云裳阁还是褰裳阁呢? 第八十六章 牵线人(一) 眼前人过云云,两人还停滞不前,甚至都有了一人去一处的想法,只可惜,手里的钱袋不允许。 恍然之间,两人瞥到了人群中有一熟悉打扮的人。 那人下颚留着一小撮山羊胡,挺着个大肚子,走路大摇大摆,颇有一种装腔作势之感。 然而那并不是装腔作势,那人便是长安城中的京兆尹——黎干。 黎干带着自己的随从,一如两年后那般,身着一身锦衣华服,大摇大摆地入了那云裳阁。 月灼和苏宴两人相觑一眼,心中便有了底,也跟随在黎干的身后,一同进入云裳阁。 此番红璃正在屋中睡得香甜,那一碗温热的蛋花粥下肚,驱散了隐隐的寒气,身心皆舒爽了下来。 这三月的夜里,春风正好。 今夜有些闷热,风中夹带些许暖意,拂过那娇俏的美人面上,特意轻柔了些。 三月的风,竟也这般善解人意。 与此处的静谧无声相比,云裳阁那处的繁华喧闹显得格格不入。 云裳阁的内里结构装潢与两年后的褰裳阁简直一模一样,除了中央高台那个升降式的设计在云裳阁里不复存在,其他的可谓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黎干选了个上座,撩袍而坐。小厮端上上等的菜品,这一切黎干都觉得习以为常。提箸饮酒,品舞听曲,俏看美人如虹。 只是黎干等候了许久,那花想容却迟迟未出现。 众人皆知,长安青莲居士与花想容日夜不寐,作伴三天三夜。黎干也听得眼红,叫来那小厮好生询问一番。 “今日花想容可否出来舞曲?” 小厮怯怯回答:“这...小的不知。” 在座的宾客都是在等待着花想容的出现,有的甚至都已经等了三天。底下不满之声逐渐而起,弄得云裳阁里乱做一锅粥。 忽而扬起一阵箜篌曲调—— 弹曲人儿坐在珠帘后,珠帘上衔接并落的玲珑珠玉似江南烟雨织云。 满目琳琅后入眼的是那飘飘飞云髻,和着身后的一卷水墨丹青画卷,心中珠玉碰撞的锒铛声响久久不能散去。 “好一副八面玲珑图。” “明明是水墨丹青,怎道是八面玲珑?”苏宴不解。 月灼将眼神投向远处,直入那珠帘之后,那女子的眉眼上。 竟有几分与红璃相像。 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但那眉目却着实让月灼惊艳了一番。尤其是那双翦水秋瞳,杏眸半阖,远山为发,青黛作眉。 苏宴见月灼眉头微皱,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定神之后,也是惊愕万分。 他调笑着,“莫不是你把这天下女子的倾城之貌都收集而来,安在了自家的徒儿身上?” 月灼不予理睬,不过,他十分不解,当初红璃在第二次化形时,自己给与她的女子容貌品相确实为心中所想,却不知为何在这尘世上会碰到与这品相有几分相似之人。 青盈是一,如今这花想容也是与红璃有着三分相似。 一切都是巧合吗? 但看着花想容,确实为八面玲珑之人。 月灼环顾四周,每位看客的目光从未从花想容身上移开,他倏然明白,两年后的瑶也,是有人有心栽培之。 “我怀疑,有人故意把瑶也照着花想容的模样栽培,想复制出一个一颦一笑都与花想容相似的人。” “你是说,黎干?”苏宴往黎干坐的上座处示意。 月灼默许,继而给苏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做声色地观察着黎干的一举一动。 曲毕,黎干缓缓上楼。 那帘后之人也隐去了身影,唯有那玲珑珠玉空留回响。 铛铛入耳。 云裳阁内里莺声笑语,公子垂怜,美人娇俏,芙蓉帐暖度.春.宵。 良久,黎干还未下楼来,月灼和苏宴二人为了等他,就随处找了个座位,点了一盏茶,其余的什么也没点。 差点被人赶了出去,好在黎干这时正巧下楼,两人也就随之跟上。 黎干出了云裳阁的大门,径直往对面褰裳阁走去。 苏宴与月灼两人自然是不敢跟的太紧,毕竟黎干手下的几个人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一入褰裳阁,风光不似旧时那般。 寥寥无几的宾客在吃着堂食,偶尔听到一两声吆喝小厮上菜。而褰裳阁也没有舞女,有的只是那在高台上唱小曲儿的清水美人。 但看客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因她的扮相不够出色。 来这褰裳阁的大部分人还是来正常堂食的,想看美色的都去了对面那家。纵使是那天仙美人,在这不景气之处,也是不吃香。 而月灼和苏宴一眼就能认出,那位在台上唱着曲儿的,是瑶也。 唱的是江城曲儿,也是最后一曲。 台下的人无心听,但有心喝酒闲聊。瑶也唱完了最后一曲,领了赏钱,正准备回去。 却迎面撞上黎干。 心怯的瑶也自然是低声赔不是,而黎干早就注意她很久了。不仅没有怪罪她,还给了她一大笔赏银。 瑶也在这褰裳阁也有些时日了,家中变故,不见了妹妹,自己也只好靠这一门技艺在这褰裳阁勉为其难地生存下去。 她也曾想过去云裳阁那处,也许日子会比在褰裳阁过得更好。原本在褰裳阁的众多姐妹都过去了,听说收入是褰裳阁的数十倍。 可是去了那云裳阁,就不像如今在褰裳阁这般自由了。 她终是整日里犹犹豫豫。 这位黎大人前几日就来了,她也不是没注意到。一出手就是很大方,连着几日都赏了她银子黄金。 黎大人也不避讳,直接搂了她的腰,让她明晚到自己的府上。 瑶也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内心频频踌躇,不知作何选择。 手里紧握着刻有“京兆尹府”的出入牌子,微微发颤。 那黎干在她脸上啜了一口,不作停留,趁着天色还未亮,便出了褰裳阁的门,赶回了府中。 得了牌子的瑶也不知是悲是喜,回身时,撞上了一人。 一如两年后的那一眼,雾中繁花,是那迷惘。 苏宴的眉眼再一次让她为之心动,她看得痴了。 这眼神,对苏宴来说并不陌生。看来,该发生的,不论在哪个时空,都会发生。 瑶也朱唇轻启,朝两人行了个礼。 “公子对不住,是小女子冒失了。” 苏宴连忙扶她起身,再一次见到旧人熟悉的颜,心中有了别样滋味。 第八十七章 牵线人(二) “瑶也?” 苏宴一时忘了自己这是在往生镜中,竟然脱口而出她的名字。 瑶也听到那公子居然知道她的名儿,柳眉微蹙,扬上三分,顿了顿又平缓了下来。 她本是褰裳阁的舞姬,这长安的公子听过她的名儿,也不是怪事罢。 好在瑶也没有起疑心,也没有多问。苏宴吊着的心又放了回去,这才意识到再过几个时辰就天亮了,回头瞧了一眼月灼那家伙,他居然在褰裳阁门口看月色! 苏宴终于体会到红璃为什么说她师父不靠谱了,月灼回头,见苏宴一直朝他使眼色,便稳步走了过来。 “姑娘好。” 月灼谦谦有礼,眼神示意他比苏宴思虑的多了,没有直接喊出瑶也的名儿。 瑶也见这两位公子生的俊俏,也有一见如故之感,遂提出请两位公子在褰裳阁里小酌一番。 “这怎么好意思呢?”月灼嘴上说着不乐意,心里可是巴不得。 咕噜—— 从两人的肚中发出一声怪叫。 瑶也嗤嗤一笑,继而道:“看来二位公子也是饿了,瑶也觉得与二位公子有缘,今日瑶也请客。” 唤来了小厮,瑶也说了几句话,那小厮仔细记下后便往厨房方向而去。 “瑶也姑娘,不要上‘过门香’哈!” “‘过门香’为何物?”瑶也眉头频蹙,心中呢喃着,这两位公子可真有意思,尽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月灼忽然收嘴,忘了这时候还没有过门香,立刻改口,“我的意思是,不要上些荤菜,我吃素的。” 苏宴心中狠狠嘲笑了月灼一番,这家伙和自己一样记不得事,现在两清了。 “不食荤菜,难不成,二位是道士?”瑶也瞥见月灼身后那把拂尘,又琢磨着两人没有穿道服,难不成是秘密下山的? “呃,这么说,也算是吧。” 她这么一说,月灼终于记起自己身后还有那烦恼丝的存在了。 话说这家伙真的没什么存在感,要不是一声不吭的跟在身后,就是关键时刻派不上什么用场。根本不懂得见机行事,比起那小狼崽宝石的刚柔阴阳剑差远了。 月灼就纳闷了,同样是须臾仙翁,两兄弟送的法器怎么质量和性能方面差距那么大呢? 月灼嫌弃地瞄了烦恼丝一眼,烦恼丝在自己的腰间起伏的很有节奏,估计又在睡觉了。 这次,他也懒得去叫醒他,反正也没啥事,叫醒了也没用。 谈话之间,小厮端着菜陆续上来了,青瓷白碗摆满了整张桌子。 满目琳琅,香飘四溢,两人的肚子叫的越发厉害。荤素搭配齐全,还有那美味的苦瓜瑶柱羹汤,一汤勺舀起,稀稠适当。 那切得细小苦瓜丁透着清新翠绿,细小如米粒,不仔细尝尝根本尝不出它的苦味。 那厨师定是下锅之前先将苦瓜焯水一遍,滤去它天生的苦涩感。 青丘上也产苦瓜,可是红璃这家伙不懂得怎么食用,有一次直接用狐火烤了便下肚,结果拉了三天的肚子。 幸得那天他没吃,他是天生食不得这苦味,最爱甜丝丝的味道。 想到自家徒儿拉了三天肚子之后铁青的狐脸,那嘴更是嘟的尖长,想着更是笑出了声。 瑶也和苏宴觉得奇怪,投来诧异的目光。 月灼正正姿态,腰背挺得笔直,敛去脑中的浮想联翩。很快,目光又被另一道菜吸引住。 那白盈盈的千回百转,远看过去就像一座蜿蜒的小山,山顶上飞入两片新鲜的桃花瓣。 如幽幽洞庭上的一株桃林,又如冰肌美人面上的绯红花钿。 “这是什么菜?”苏宴起了好奇心,仔细一闻,桃花的芬芳还残留着。 这菜不仅成色好看,连香味也是一绝,吃起来...... 月灼忍不住提箸夹起那青瓷盘上的白色蜿蜒,迫不及待地入了嘴。 滋溜—— 竟如此顺滑,真是美味至极。 最值得赞美的是留在口中的,不仅有桃花的香味,还有一丝丝清甜。 “这菜名叫‘点绛唇’,取意为女子妆面,提升美感。” 瑶也将那面上的桃花夹了去,眼里有怅然之意,“如此鲜嫩的桃花,沾了油腥,就失去了原来的美感。” 说罢,她便将那两片桃花瓣掷于地上,弃之如敝履。 动作之快,苏宴来不及劝阻,随即长叹一声,“沾了油腥的桃花,也是好桃花啊。只要将它置于清水之中,褪去这油腥覆面,就又是原来的桃花了。” 一笑若清风朗月,眉目疏朗,皓齿咬合,“桃花可是很有药用价值的,对于你们女子,也可以收起来研磨成粉,作为胭脂使用。” 瑶也微微一怔,神色出了七窍之外,都是苏宴那浅笑的模样。 忽而有一人踏足而过,将那地上的桃花瓣卷着鞋底尘土,呼啸而过。再看它时,已经碾的支离破碎,沾着尘灰静置于角落。 瑶也心底一沉。 只听月灼又问一句,“你们褰裳阁的菜品这么好,为何来客如此稀少?” 谁知瑶也神色暗淡,垂眸低语了一声,“这些菜色,对面都有的。甚至味道做的比褰裳阁还要出色。” 月灼与苏宴愕然。 瑶也又接一句:“正是因为如此,众多看客都去了云裳阁,只有极少数的,嫌那边人多,才会来这褰裳阁......” 瑶也抬头望了望四处,怅然若失,“怕是不久之后,这褰裳阁就要被外地有钱的富商收购,夷为平地了罢。到那时我也......” 月灼一听,这还得了。若是褰裳阁被夷为平地了,那可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啊。之后许多的事情都会因此而发生改变。 他未等瑶也说完,便拍案惊呼,“我有个主意。” 瑶也默然不语,等待着月灼发话,静静地聆听。 “可以为这褰裳阁设计一个独特之处,比如....”月灼四下张望,而后目光落定在那中央高台上,“比如可以将这高台做个升降功能,这样能更好的提升观赏性.....” “再比如.....”月灼又将目光收了回来,落在这一桌子的菜上,不过差不多已经被他和苏宴吃的只剩下那光秃的青瓷盘了。 “可以创新菜色,吸引更多的食客。一方面吸引爱听曲子的看客,一方面吸引爱美食的食客,这样,你们定会比云裳阁更加的门庭若市。” 月灼胸有成竹的模样让瑶也不禁发笑,她轻嗤一声,掩面捂嘴。却不料月灼也想要对她改造一番。 “你这衣物,太土。” “你这妆面,太俗。” “你这.......” 月灼记忆中的瑶也,可是艳绝长安的倾国倾城之貌,当初那惊鸿一面还深深印在他的脑子里。 不过比起如今的红璃,还是差了点距离。 瑶也现今的样子,要打个分的话,也就七八分罢。再好的皮相,没有经过粉雕玉琢怎么能算得上是一件世间珍宝呢? 除非像他的徒儿那般,浑然天成的媚骨,三分可爱三分媚。 至少在他的眼里,红璃是谁也比不上的。 第八十八章 牵线人(三) “你说的有道理,我会考虑一下给个提议的。”瑶也一双盈盈眸子有些干涩,她下意识提手揉了揉眼,困意袭来。 月灼只觉得奇怪,之前他与红璃两人扮作女装来这褰裳阁当舞姬,有位引荐人叫“崔大娘”,可如今在这褰裳阁里,并未见到她的影子。 “敢问,这里是否有位妇人名叫崔大娘?” 听月灼这么一问,原本有些困意的瑶也兀地精神了起来,眉头紧锁,“恕瑶也不知,没听过什么崔大娘。” 怪了.....莫不是这崔大娘往后才来此处的? “那你们褰裳阁如今管事的是谁?” 瑶也凑到两人跟前,轻声言语道,“是黎干黎大人。” 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提起青葱般的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其实说来,褰裳阁和云裳阁都是黎大人手下的经营的,两处阙楼的盈利也是收入黎大人的腰包中。” 瑶也继续说道:“只是这褰裳阁收益不佳,没有景气,黎大人正考虑将它专卖,听说有人要买了此处,正在谈价钱了。” 两人心中也是不自觉地小声叨念着,这黎大人可真是没什么创意经济头脑,居然建了两座一模一样的楼,一点新意也没有,怎么吸引更多的客人...... “瑶也姑娘,可否......”月灼瞅了苏宴一眼,“可否明晚带我们一同前去京兆尹府上?” 啪嗒—— 瑶也手中的食箸掉在了地上。 方才黎大人对她说的话,都被他们听到了? 瑶也心中疑惑重重,这两人,莫不是故意接近她的罢? 想要弯腰去拾,却见那食箸已经被苏宴拾起。 苏宴本是没有意识到的,若不是月灼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道,他也不会俯身的如此之快。 苏宴装作若无其事,其实腰间又辣又疼。他唤了小厮来,让他为瑶也另备一副食箸。 温润如玉的男子最动女子心,瑶也将方才闪现的警惕抛在脑后,沉溺在苏宴温柔的星眸之中。 “忘了问公子姓名。”瑶也低头浅笑。 “在下苏宴。”他回答干脆,一如两年后。 此刻沉寂。 月灼此番在心中偷笑,苏宴做的好,此番在此处与瑶也眉目传情,回去定要告诉小徒儿。免得这家伙老在璃儿面前装腔作势,老是在她面前提起青盈。 “来咯——大猪蹄子——” 小厮吆喝着,端上一盘菜,青瓷盘子上赫然卧着两根大猪蹄子。肥腻的肉感,颤抖着浑浑噩噩的模样。 两人不禁噤声,吓出双下巴。 这一顿夜宵,吃到了早上。 天刚破晓,东方一抹鱼肚白。长安城一处泥水潭里的白鱼儿翻了个身,露出了他的大白肚,双鳍覆在肚皮之上,好像吃撑了的模样。 身后赶上的大黑鱼嘴里咬着一根碧绿,其实是那柳枝折断,掉落下来的一根枝杈,被那黑鱼儿当作宝贝衔了去。 路过的脚步声急匆匆,惊了潭里的两条鱼儿,慌乱游开。 街坊领居也相继起身,准备一日的工作。 月灼和苏宴两人打着饱嗝,行步匆匆,往那平房而去。 不料却迎面而上怒气冲冲的小狐狸儿。 红璃不知从何处搬来一张木制的小矮凳,凳脚还不平整对称,坐下去来回晃悠。 红璃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身姿,正襟危坐。 “说,你俩,去哪儿了?” 她一手执着方才从屋外扯下的柳枝,往地上敲了几下。 啪嗒啪嗒—— 一手插着腰,杏眸微眯,脸上一副意味不明的样子。 像极了当初在青丘,把竹筒饭烧焦了,月灼师父教训她的模样。 月灼两眼一眯,自家的徒儿居然一个没坐稳,连带着那张木制小矮凳摔得人仰马翻。 随后委屈地急哭了眼。 两人见状,赶忙去扶,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打了个饱嗝。 月灼师父和苏宴都离红璃近的很,飘来的食物香气勾起了红璃的食欲,红璃红着眼,没好气的说道:“好哇,师父,苏宴,你们俩背着我去偷吃了!” 偷吃?.....也算是偷吃罢。 两人相视一眼,尴尬一笑。月灼则是安慰道:“璃儿乖~我们俩是去探底儿去了~下次会记得给你带些回来......” “红璃,你看。” 月灼话未说完,只见苏宴从怀中掏出一个纱布包住的物什,打开来,竟是一个寿桃状的白面包子。 月灼目瞪口呆,这家伙,究竟什么时候偷偷带回来的! 月灼气的又狠狠地拿起衣角就是一顿咬,一顿撕扯。 苏宴放置的很小心翼翼,那寿桃状的包子只不过被略微压扁。纱布一打开,那面粉天生的弹性又让它恢复成了饱满状态。 红璃满心欢喜地接过苏宴手中的寿桃包,一大口下去,竟然将那寿桃包全都纳入了嘴中。 “你好歹也是个女孩子,吃东西还是斯文点。”对于红璃这样的欢喜,月灼师父似乎有些不悦。 可奈何红璃根本没听到,只听到苏宴不住地说:“细细品尝,这寿桃包里是豆沙味儿的,那豆沙磨的可细了,吃起来又不腻.....” “.........” “咳咳咳——” 月灼清了清嗓子,见不得两人暧昧的场景,便转移了话题:“璃儿,今晚,我们要去执行一个任务,方才我们在褰裳阁遇到瑶也了。” 嘴里的寿桃包还未吞下,差点噎住。苏宴帮她轻拍了几下背才艰难地咽下。 “师父,瑶也她有没有提到我?” 谁知自家徒儿居然关心的是这个,月灼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烦闷,叹了一口气,“璃儿啊,现在是时间溯回,我们是在两年前,她还不识得你呢。” 红璃一想,也对。那往生镜外的世界,两年前她还在青丘之上,合欢洞中,不辞辛苦地为自家师父和须臾仙翁练那做饭的手艺。 “我们要去哪儿?” 不知何时苏宴去屋中倒了碗清水,毫不生分地递给红璃。红璃也熟悉地接过,捧着碗,豪气仰头一饮。 苏宴惊诧地看着红璃动作,心中暗自嘀咕:怕不是喝酒惯出来的坏习惯..... “我们要去那京兆尹府上,瑶也去献身,我们要在一旁守着。” 噗—— 一整猛咳。 红璃被呛了一大口。 待她缓过来之后,发现月灼师父的脸上,头发上,胸前的衣襟上,全都沾着她方才喷出来的水。 第八十九章 牵线人(四) 月灼师父回到那屋中换了一身衣物,门半虚掩着。透过门缝,红璃瞧见他那线条优美的月牙白的背,情不自禁脸一红。 苏宴注意到她的异样,甚是关切,“红璃,你哪里不舒服么?是不是腹处又痛了?” 未经允许,苏宴就擅自将他的手抚上红璃的额头,“还是说受了风寒?脸这么红....” 他突然记起什么,转身快步走向灶房。 “我得帮你把蛋花粥热热,你待会且先喝一碗。还有,这幻境里长安虽是阳春三月,但还是要注意别受了风寒。” 转身时,还落下这么一句话。 红璃觉着有些奇怪,自从入了这幻境之后,苏宴的话比之前多了不少,对她也比之前亲昵了许多,虽然刚认识他的时候话就挺多的..... 待月灼师父换好衣物,从屋内出来只见红璃一人呆呆地站立在门口。斜眼一瞥,见那苏宴正蹲在伙房倒弄什么,柴火声噼啪作响。 不一会儿,就传来粥米香。 要去那京兆尹府,也是要等黄昏时分,趁几人还没动身,就先让红璃填饱肚子,好好修养一番。至于他们俩大男人,实在是吃不下了。 腹中还翻腾着在褰裳阁吃的那一大桌子油腻味儿,着实有些令人作呕。月灼终于知道褰裳阁在食物方面该做什么改进了,就是太油腻了! 连素菜都做的这么油腻.....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 金乌落柳梢,垂柳分外得云雀的喜爱,飞来三两只作伴,细小的爪子压着枝丫,洞悉着一旁那座低矮的平房内三言两语交谈的几人。 “准备好了吗?” 月灼听苏宴说,方才红璃脸红的不行,便再一次跟红璃确认,“璃儿,你真的无碍?” 红璃摇头否认:“师父~徒儿没事啊。” 月灼再看她此时的气色好多了,哪有苏宴说的那么夸张。 好歹也是在青丘上修炼百年的小狐狸,哪有凡人小姐那样娇滴滴的金贵病。 可是苏宴依然不放心,还是要求把红璃留下。只听月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复添一句:“苏公子这是怕人多了会打扰到你罢。” 苏宴斜他一眼,不作响应,那红璃也没把月灼师父说的话放在心上。 苏宴心中顿时乐开了花,老公鸡,你的徒儿根本不理你。 但她倒是对瑶也献身一事耿耿于怀。 “师父,你说,瑶也真的要献身给黎干么?这处说的献身是我所理解的那个意思么?真的不是去他家做仆人么?” 要不是方才他仔细解释一番,他那迷糊的徒儿还以为献.身就是卖.身为仆的意思。 红璃的心情很不好。 自己如今虽为女子,但因前世没能挽回瑶也的性命还是觉得心中有些愧疚。在幻境中,她也要给瑶也一个改过自新,重新生活的机会。 “师父,我想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罢。” “先等等,璃儿你还是得换一身男装。” ........ 京兆尹府坐落在长安城西的东南隅,办公处和私宅处其实是分开来的。瑶也手中的“京兆尹府”的牌子,不过是黎干个人私宅处的通行证。 众所周知,这任的京兆尹徇于财色,但也无人敢言。私宅处有妙龄少女来来往往,手下的人也当做一件常事。 就算是被有心之人告到了中央,中央的朝廷命官哪里有空闲管他这档子事,毕竟黎干民生建设方面做的还是让人挑不出刺儿来。 虽说大部分的银两都进了他的腰包,但是他治理下的长安日益昌盛,时和岁丰,中央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百姓们也没有什么怨言,殊不知,在两年后,所有的无辜之人都要随着这蛀虫一同用生命来陪.葬...... 京兆尹府门前有两只石狮子,两只虽为狻猊,但也是神形不一。一只强悍凶猛些,另一只略显温顺,但那气势也是睥睨一方。 傲然地斜视着一旁鬼鬼祟祟的几人。 红璃被那狻猊看的浑身发麻。 一个时辰之前,瑶也早已在褰裳阁门前等待,见来者多了一位俊朗的小公子,面善的很,才得知他也要一起来。 那日苏宴说他们一行人只想见识见识京兆尹府是什么模样,为下山之行最后的行程添上完美的一笔。 苏宴的身影既已落在了瑶也的心尖儿上,得知他要走,瑶也些许不舍,却有口难开。只得替他们了却了这个愿望,但求苏宴心中能记得有她这么一个人...... 也是,她既然已经决定去献身了,还奢求什么呢..... 能为心上之人做些微不足道的事,也是极好的。 “既然你们已经见到了这京兆尹府,便回去罢。” 瑶也先探了四处,确定无人之后才小声对几人说道。 “好,多谢瑶也姑娘。”月灼躬身行礼。 瑶也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人,金乌西坠,照的那人身后一重金色熠熠。 苏宴似乎察觉到,怎知瑶也竟迅速将眸中的情思敛去。 “瑶也。” 瑶也错愕抬头,居然是那位面善的小公子在叫他。 “公子何事?”她莞尔一笑。 “无.....无事。”红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吞吞吐吐。 瑶也再次瞥了苏宴一眼,见他垂眸,双目微阖,沉默不语。 遂转过身子,一处落寞。 待瑶也进了那黎干的私宅处之后,静置了片刻。 红璃一脸迷惑,“师父,咱们到门口看看就罢了么?” “当然不是,”月灼眉头紧锁,忍不住啃起了手指,“本想让她带我们进去的,可我还没开口,她就拒绝了。” 月灼抬头望了望四周,自语喃喃:“她定是猜到了。也是,在这地方,凭她一个什么身份都没有的姑娘家,要带我们进去也是一件难事。” “总不能这样回去罢。” 三人盯着这面高墙发了愁,忽而瞥见不远处的草摞处有一狗洞。 月灼计上心头,转头问红璃:“璃儿,你刨坑的技术还没忘吧?” “当然没忘。”红璃自豪地拍拍胸脯,抡起两边的袖管,准备露出她尖锐的爪子。 ........她忘了,现在不是狐狸形态。 那这双手用来刨坑也一样。 红璃俯下身子,准备将那个狗洞在扩大几倍,可还没下手,就被苏宴制止了。 “红璃,你想做什么?”苏宴瞪大眼,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挖洞呀。”红璃说的云淡风轻。 “你.....”苏宴转头怒视月灼,尽力压低了声音,“你居然让你的徒弟去挖洞?” 月灼迟疑,“有什么不对么......她在青丘,就经常挖洞啊。” 苏宴真想当场掐死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还称是她的师父呢,就这么不心疼她。 “她现在好歹是凡人女子,你让她用这双纤手去刨开那坚硬的砂石,这怎么做到啊!你告诉我?怎么做到?” 苏宴几乎是失声吼出的,听不见声音,只能见他的嘴型在做夸张的张阖,手也在半空中失控的比划着。 第九十章 牵线人(五) 红璃几乎忘了,她人形的姿态,若是用这双纤纤玉手去刨开那狗洞,非得弄得十指鲜血淋漓不可。 尤其是那指甲盖,生的如此好看,天生如一弯月牙,通透如玉,盖面上还闪着微微的光泽。怕是一碰那坚硬的砂石,就要断的四分五裂。 十指连心,想想那种感觉,是钻心的疼。 她不由得抖了个激灵,还是放弃了这个挖坑的想法。 “师父....徒儿可能没办法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了。”红璃两眼泛泪花,眸子里秋波盈盈。 月灼仔细思虑一番,不得不承认,苏宴这家伙确实言之有理。 那么他们便要另寻法子了。 月灼再次仔细打量着这面高墙。 这墙是用土坯和砂石渣堆砌而成的,厚是挺厚的,但是不高。月灼伸手比划着,又有一计由心生。 “要不就.....爬墙罢,叠高高。” 红璃噗嗤一笑,这不是她在青丘上常说的词儿么,如今从月灼师父嘴里说出还别有一番韵味。 “这样的话,那我们仨要有一个人留在外面了。” 红璃掰着手指头数着,也是,若是按照叠高高的顺序,最底下的那个人,除非借助外力,否则翻不过去的。 但若是借助外力的话,动静又太大,怕又会引起官兵的注意。 红璃伸头探了探方才瑶也进去的入口,守门的只有两个人,看来这京兆尹大人的私宅处似乎也没那么戒备森严。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了数。 “好罢,我留在这。”苏宴自愿退出,方才那小狐狸儿乞求自己的眼神,真是又萌又媚。 受不了...... 但一想到要让月灼那只老公鸡踩在自己的肩膀上,心里就非常的不悦。 罢了,为了红璃,还是牺牲下自己,何况自己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苏宴想着,做了个下蹲的姿势,示意两人到他的肩上来。 月灼嘴角一抹笑,他倒是不客气,狠狠地踩在了苏宴的肩上。苏宴一咬牙,硬是撑住了。若不是为大局着想,一定要把这只老公鸡摔个稀巴烂。 两人这么一叠,虽是躯着身子,但也有红璃高了。 这要怎么上去啊...... 红璃发愁了。 为了给苏宴节省点时间,她也顾不得那么多,踩着两人的身子像爬树一样爬了上去,最后落定在师父肩上。 双腿颤颤悠悠地支撑起,她迅速地抓住那墙头,一跃,就稳当地趴在了上面。 若是自己还是狐狸形态,那这点小事还用这么麻烦么? 红璃问问地抓住墙头,朝月灼师父伸手而去。月灼一把握住了红璃纤细的手腕,照样稳当地落在墙头。 气喘吁吁的苏宴双手撑着两边膝盖,面部肌肉不住地抽动,这师徒俩,日常都爱爬墙的么? 两人悄无声息地翻墙而过,虽然有那么点窸窸窣窣的声响,但也不足以惊动远处守门的卫兵。 入了黎干的私宅,才知内里有许多的弯弯绕绕,曲折迂回的石子路上落着一小景凉亭,两排尽是小景青松盆栽和应景的鲜艳花卉。 眺望远去,凉亭后,便是三两间厢房,只有一间厢房是亮着的。 一定就是那间了。 师徒二人踮起脚尖,溜得飞快。 瑶也小步朝厢房而去,师徒二人紧跟其后,藏匿在空地的一棵大树后。 师徒二人盯着那间厢房的一举一动。 窗上的烛影明晃,映在窗子上的人影有俩。 .....房里已经有俩人? ......... 陆离呈上一张上好的银色狐皮,平整的叠了三次,再张开来时,几乎没有褶皱,质感还是那么的顺手。 黎干很满意地看着这货物,只是被他那一身的交织缠绕的花纹绕的有些晃眼。 看这一副怪模怪样的穿着,和那深蓝色的瞳色,这家伙,应是西域那边来的。 前几日突然来他的私宅拜访,说是要收购那褰裳阁。陆离带来了五大箱子的金银珠宝,和百张上等的狐皮。 对于金钱,黎干可谓是来者不拒。但陆离想和他做的,却是另外一桩生意。 “这狐皮不错。”黎干仔细打量着,将它的每一处在烛光下看得仔细。 “这可是涂山的灵狐,有灵性的。”陆离浅笑着,端来桌上的茶盏,拨弄着它的小瓷盖,发着脆声。 “涂山?” 黎干听说过那个地方,那可是传说中的仙山,听说还有狐狸仙,不知是不是真的。 “若是涂山的狐狸,那可值个大价钱。” 黎干一摸自己的山羊胡,继而道:“你想和我做狐皮的交易?” 陆离将那茶盏轻放案几上,顿了顿手上动作。从他的眼里看不到一丝光亮,正如那黑云密布,遮星蔽月的夜空。 “还有那狐肉交易。” 黎干愕然,垂下手中的狐皮看他,嗫嚅道:“狐肉....是犯法的。” “黎大人,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陆离轻笑一声,细长的指骨划过那案几上叠的整齐的一摞狐皮,“这可是上好的灵狐肉,有了它,褰裳阁就不愁没有客人了。” “你的意思是,让褰裳阁用这狐狸......”黎干甚至不敢开口再说下去。 “不错。” 看着那琳琅的珠宝,黎干难免有些心动,忍不住开口询问:“这些....你都是靠做那生意赚来的?” 陆离轻笑,似在默认。 黎干一时之间还无法回话,但陆离抓住了他的死穴,在他犹豫之际,陆离便起身准备离去。 “慢着。” 正巧这时,瑶也推开了厢房门,撞见黎大人有客,正想退身出去。 “美人且慢。” 瑶也微微一怔,不敢抬头,只见黎干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她而来,侧身又对陆离道:“你说的,我会考虑一番。” 陆离微微颔首,临走时用余光扫了一下瑶也。 瑶也顿感从未有过的寒意,冷的浸入骨髓。 厢房门被阖上,房里灭了烛光。 陆离轻嗤一声,本想抬头看看这凡间的月色与涂山的有何不同,却倏然间感到身子一震。 这是!—— .......离火珠的气息? 他发疯了似的四处寻找,怪的是这离火珠的气息明明离他很近,可是怎么找却都找不到。 怪事........ 陆离眉头紧锁,一手撩起衣袍,扬长而去。 待那人走后,师徒二人才敢发出声。 怎么回事..... 方才那人明明就在他们眼前,却看不见他们? 月灼觉得腰间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一看,竟是烦恼丝。 这家伙什么时候在自己腰间的? 难道.....方才是它救了他们? 第九十一章 黑眼圈警告 烦恼丝就方才发出了一些动静,但陆离走之后,几乎又没声响了。 月灼从腰间掏出烦恼丝,这家伙死气沉沉的,犹如一把没有灵魂的扫帚。 方才,真的是这东西救了他们? 师徒二人半信半疑,突然听到府里的巡逻卫兵大喊一声:“什么人?” 一位巡逻卫兵提着灯笼照了照四处,环视了一圈,疑惑地摸了摸脑门。 “奇怪,方才明明看见两个影子的.....” 不过转眼功夫,烦恼丝鬼使神差地将师徒二人带到方才翻墙的那处,见苏宴还在那等待,两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 他没有防备一惊,刚想大呼,立刻被师徒二人捂住了嘴巴。镇定过后,他才比划了一下,做了个口型: 你们怎么这么快出来了? 师徒二人摊摊手,动作一致,表示也不知何缘由。 月灼师父百思不得其解,这烦恼丝怎么突然之间这么有能耐了?隐身,瞬移,突然之间都会了? 苏宴不知师徒二人是怎么出来的,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红璃倒是耐心跟他解释一番,说是烦恼丝的功劳,谁知,苏宴气的牙痒痒。 月灼这丫的,绝对是故意的。明明自家的法器这么好用,却偏要拿他当垫脚石。 若是月灼师父此时跟苏宴说他事先不知道烦恼丝有这么大本事,他会信么? ....... 这一夜有惊无险,师徒俩也获得了一个重要的讯息,一切都是那个叫陆离的男子搞得鬼。 纵使之前在琅琊殿月灼早已猜到了几分,那个男子的目标就是红璃体内的离火珠。只是这事牵扯过大,怕是还要牵扯到涂山。 他与黎干的对话句句不离涂山,怕是一路的悲剧,涂山也脱不了干系。 月灼揉揉生疼的太阳穴,眼看就要天亮,自己有多少个夜晚没有安稳的合过眼了? 自己现如今好歹也是凡人之躯,若是没有好好修养,万一哪天一不小心猝死了,不就让苏宴那小子钻了空子?便宜了他? 罢了罢了,还是早些休息。 从京兆尹府那处回来,苏宴早早地就睡下了。租的平房太小,两个房间之间不过隔着一面薄薄的砖墙,估摸着也是那房东自己砌起来的。 一拳过去,就会轰然倒塌的那种。 月灼师父也不得不被迫和苏宴共睡一塌,好在苏宴那小子睡相还算安稳。其实两人心里都是极其不愿意的,但迫于生计,没得办法。 那一头,传来红璃绵绵呓语。 “唔,香~好香~” “师父,我想吃鸡肉~” 虽然含糊不清,但她断断续续说了好几遍,月灼也算是听得很清楚了。 果然,自己这徒儿到了哪儿都是改不了她的天性—— 屋外的柳叶被夜里的微风吹得微微拂了起来,沙沙作响。风过之后,又静谧无声。 ........... 翌日清晨。 月灼双目下多了浓重的黑眼圈,起来身子沉沉,头脑昏昏,一下地,整个人要东倒西歪。 这才发现,身旁的人已经不知去向。只听那灶房处传来一阵嬉笑声。 说是灶房,不过是用几块砖头搭起来的灶台,火烧的旺的时候,整座房子就如失火了一般,浓烟滚滚。 月灼呛的一阵猛咳,差点没把肺咳出毛病来。 他怏怏不悦,这条件也太差了,怎么跟合欢洞相比。别说自家徒儿天天念着要回青丘,连他也想回去了。 凡间有什么好玩啊,细数自己和璃儿两人到凡间受了多少罪,还不如在青丘之上晒晒太阳,日子不是过的更舒坦么? 他当初就是不愿自家徒儿有这下山历劫的心思,看吧,现如今都快被这半路杀出来程咬金给截胡了。 月灼忿忿地盯着打闹的两人,两人还没发现他。 苏宴觉着背后有阴森森的目光,回头一看,差点没吓死他。 “师父,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红璃惊呼,连忙凑到月灼师父跟前,伸出一根玉指轻触了一下月灼师父的黑眼圈。 红璃转头,讶异地盘问苏宴,“你们俩昨晚打架了?” 苏宴摆摆手,急忙撇清,“这可不关我的事,红璃你可得好好问问你师父,是不是又溜出去偷吃了?” 边说着边一个眼神瞥向月灼,不怀好意。 月灼不耐烦地看着苏宴,“我这是操心过度,睡眠不足导致的,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去掉。” 看来,这小子比表面上看上去的有心机的多了。 三人吃了些苏宴煮的清粥小菜,苏宴给红璃盛了一大碗,而红璃心疼自家师父,又把自己的这碗给了月灼。 用过早饭之后,三人决定去长安街上转转,看看是否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街头的吆喝声依旧,连官家马车车轱辘声也盖不过它。四人抬着一个富丽的官家轿子在街上显得颇为晃眼。 几个梳着朝天辫的小孩儿在来往的轿子边嬉闹,一个三四岁的女童来不及避开,自己的小脚丫绊了自己一脚,鞋子飞了出去。 幸得轿子的边角尖锐处没有磕碰到他们,轿内的女子撩起帘子,对着抬轿的人说了几句话,轿子便停了下来。 轿内走出的,正是瑶也。 她扶起了那位摔倒的女童,为她掸去身上的尘土,拿起身上随身携带的帕子,擦了擦她哭花的小脸,霎时,便停止了哭泣。 又蹦着跳着追随自己的伙伴而去。 瑶也微微一笑,将耳边的碎发绾在耳后,进了褰裳阁。 “她换了一身衣裳,有点那时初见她的味道了。”红璃痴痴地望着,嘴边的话语脱口而出。 一旁又听得一声如清泉的男子关切地在问另一男子。 “方才是哪家孩子扔的鞋子?”那声虽如清泉沁人,语气一时带着抱怨。待转向另一男子之后,又变得柔和。 “还疼么?” 三人寻找声儿传来的方向,发现两位朱色襕衫的公子站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能找到。 这衣裳.......好像有点儿眼熟? 红璃仔细回忆着,突然灵光闪现。 这—— 这不是她和月灼师父初下青丘,入长安时所穿的衣裳么? 这两人买了同款?? 只见那俩男子扮相相似,一头长发半数挽起,半数垂于腰间,如泼墨一般。两人面容生的白皙俊朗,身姿皆修长高挑,只是气质不同。 远山青黛色,浅花烟雨中。 第九十二章 真·李檀李绛 不错,略高的那人就如丹青水墨画卷里的远山青黛,另一人,就是这天青之下,烟雨之中的一株浅花。 一位若朗月,熠熠夺人目;一位若清风,轻扶杨柳过。 磁音若清泉的那位撩起另一位公子肩上的一缕发,调笑道:“我们李檀小公子这是生我的气了么.....” 红璃心中一惊! 李檀小公子.....这不是她之前还为男子的时候用过的名儿么? 莫不是遇上个重名的? 那位名字也叫做李檀的公子嘟着嘴,气鼓鼓的模样煞是可爱。 也不能用可爱来形容,就是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也不能用我见犹怜来形容,毕竟这位也叫做李檀的公子看过去是个正儿八经的男子汉。 那位正儿八经的男子汉果然对那位拨弄他头发的公子不屑一顾,甩袖进入了云裳阁。 红璃回头,见月灼师父和苏宴眼中泛着光,对这两人也颇有兴致。 “咱们去看看?”红璃打了个响指。 月灼师父和苏宴颔首默许。 白日里的云裳阁比晚上的平静了许多,喝酒吃菜的客人比较多。那高台处也有几位持着乐器唱曲儿的美人,只是正儿八经唱着曲子。 是首江南小调。 丝竹管弦之乐蓦然响起,调子之间相逐成趣,变换自然,颇有欢乐之感。 依然没有花想容的影子。 红璃四处张望,终于找到方才那两人。 两人置身“花丛”中,蜂蝶围绕,看似极为享受,心底却怀着另一种心思。 那位也叫李檀的公子怀中搂着一美人儿,谁知迎面而来另外一位美人儿,对着他摆弄身姿,魅惑一笑。 他也很自然的勾勾手,那美人又到了他的怀中。 叫做李檀的公子将手随意地搭在两位女子的肩上,上了二楼的雅间,还不忘回眸向那位公子投来挑衅的目光。 “小檀檀,你这是在自欺欺人。”那位公子说的很小声,似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得到。 不过也逃不出不远处正偷听的小狐狸儿的耳朵。 虽说红璃现在为凡人之身,没有法力,但体内还存有离火珠的力量,也不会让她的天生的灵性骤然湮灭。就如她的听觉,还是会比血肉之躯的凡人好那么一丢丢。 红璃如获重大情报似的,转头对月灼和苏宴转述了方才那位公子所说的话,说的时候,还夸张地复添一丝神秘感。 有种怪异的灵异事件之感。 但却不料月灼师父和苏宴两人早就见怪不怪了,见过面容和红璃九分相似的青盈,三分相似的花想容。至于这位公子,不就是撞了个名字而已,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月灼师父还见过面容与瑶也相似的云姝上神,算到如今,也算见了三对撞脸怪了罢。 说不定哪天,天下好看的女子都成了千篇一律.... 想着那画面,月灼不禁一哆嗦。 那样美是美,就是到时候怕是有点儿脸盲,还有点可怖。 这才是真正的灵异事件...... 红璃见月灼师父和苏宴两人没什么反应,对她说的话毫无兴致,也就不再说下去了。 三人抬头望去,那位李檀公子一边搂着一个美人儿坐在珠帘后,就在那晚花想容弹奏曲子的右侧雅间。 二楼雅间的珠帘触了人,来回晃动,若隐若现那位也唤作李檀公子的容颜,良久才停下。 是一白面小生,但长得和之前还叫做‘李檀’的红璃不一样。 月灼师父细细思量,嗯,那就不是撞脸怪了。 若楼上的这位公子唤作李檀,那么楼下的这位...... 莫不是叫李绛吧? 遥想那时在青丘,李檀和李绛还是他们师徒瞎取的名字儿呢。全是因为那时自家徒儿听说长安城有个姓李的大诗人,生的俊朗不凡,是位风流才子,号称青莲居士。 月灼想着,若是让自家的徒儿知道,这位传说中的李大诗人,青莲居士,是位酷爱易容的人。那俊美的脸都是用一张张人皮贴上的,真人不一定长成什么样儿。 说不定自家那位喜爱美色的小徒儿会因此伤透了心,因此茶不思饭不想,说不定还会胡闹上几天。 罢了,还是给她留点念想罢。 月灼轻叹一口气,发现那位不远处的男子同样也在沉声叹气。 红璃还在和苏宴说的天花乱坠,月灼趁机溜了一道,越过三两个人,来到那公子的身边。 那公子身子修长,站的笔直。一手背在后,一手撑在前,倒颇有那天界星君仙风道骨的模样。 “咳咳。” 月灼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本想引起那男子的注意,不料那人根本不理他。 也是,他不知该怎么和一男子搭讪,这样诡异的展开方式,没经验啊。 “咳咳咳。” 月灼故意将声嗓提高了几倍,没想到却歪打正着呛着了,停止不住的咳嗽。 身旁那身影不见了踪影。 而自己的小徒儿此时和苏宴聊得正欢,根本没注意到自家的师父在这快被口水呛死..... 倏然之间,面前递来一盏青瓷温水。 月灼抬头,正是方才那位公子。 “兄台,你有无大碍?” 月灼缓了缓神,接过他手中的瓷杯小口呷着。 比方才好了许多,却还是忍不住咳了一两声。 半刻之后,月灼才缓缓道:“多谢。” “无事。”那公子轻笑。 “敢问公子大名?”月灼躬身作揖,借此套出他的话。 “李绛。” 果然—— 月灼躬身,嘴角轻佻。只是手臂和宽袖挡住了,外人浑然不知。 “多谢公子方才相助。”月灼再次致谢,而后抬头,张望那处,见红璃和苏宴已经发现了他,正往他的方向而来。 “师父师父~”红璃走近了,见自家师父已经与这位公子洽谈起来,想起方才自己所说的,虽然夸张了些,但还是有些心生寒意。 苏宴则是直截了当问道:“这位是——” “哦,这是李绛李公子。”月灼热心介绍。 “这两位是——” 李绛还没来得及问,只听红璃一声惊呼,惹得楼上那位珠帘后的公子不由得微微蹙眉。 “你叫李绛?——” 声音之大,险些盖过那高台上弹奏的江南小曲儿。 好在人们无心听人闲言碎语,多数看客还是悠闲地听着曲儿,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在腿上有序地用手指拍着曲调儿的节奏。 第九十三章 何为情何为幸 “何为情?何为幸?你们知道么?”李檀调笑着,取了青花瓷盘上的一颗挂着水珠的鲜红樱桃,塞入怀中美人的嘴里。 甜的很,薄薄的果皮一咬就裂开,胭红的樱桃汁沾满了她的红唇。不知是那花粉磨的胭脂红还是唇上的樱桃红。 美人妩媚地笑着,而李檀眼里的光根本不在她身上,而是瞥向了别处,那位叫李绛的公子身上。 此时李绛正与师徒二人,还有苏宴交谈甚欢。从李绛公子的话语中得知,李檀是个女子。 二人来自平阳,李檀本是个官家小姐,但素日里最不喜爱女红刺绣,日常扮作男装,不过是为了逃避被作为秀女选进宫里。 李檀性子本就奔放,不是个唯唯诺诺,恪守本分的女子。若是进了宫里,根本受不了宫里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所以她逃了,却遇见了她的远房亲戚,就是他,李绛。 虽是李檀她亲爹的堂叔的妹妹的孙子,但也是个收养来的,根本毫无血缘关系。从此,她去哪,他便跟着她,一点自由也没有。 虽然说被这个名义上的兄长管的死死的,但日子久了,李檀也习惯了有李绛在的日子。 女子便是这样,刚开始那会儿对你爱理不睬的,但久而久之却发现,若是有一天,你不在身边,少了对她的关切问候,便浑身不自在。 那日恰巧李绛被他的母亲叫去谈话,说到了婚配的年纪,已经为他择好了良人,便是那平阳县城家世显赫的苏家二小姐。 不知李檀从哪儿得来的这消息,虽说李绛已经对她解释一番,但她还是负气冲冲,换了男装离家出走。 一怒之下,就一路到了长安,而李绛也跟了一路。 李檀小姐脾气大的很,但也不是那娇蛮之人,她的骨子里天生带着男子的傲气,不甘愿一辈子活在别人的支配之中,包括她所喜欢的。 她喜欢李绛,她是绝对不会开口承认的。而李绛,却早已对她表明他自己的心思。 就在李檀出走前一天晚上,李绛找她表明了心思,不论她做出何种决定,他都会支持她。 所以,李檀走了,迫于家族观念,迫于别人的闲言碎语,迫于爹爹逼她进宫的决定,她走了,离那地方远远的。 可李檀万万没想到的是,李绛会一路相随。 他绝不会跟丢自己的心上人,他的那双眼眸,就是为她而生,少了她,眸中此后黯淡无光。 李檀负了气,说是要去这云裳阁花天酒地一回。她知道,李绛会跟着她,也会默默地容许她这么做。 可李檀恰恰气的就是,他把自己宠上天的这副模样。她倒要看看,他还会忍多久。 她找了美人儿,从李绛的眼中感受到了落寞。小姑娘从来没有这般偷偷窃喜过,如今,也尝了滋味儿。 直到那位红衣女子惊呼了他的名儿—— “你叫李绛?——” 那女子声如银铃,李檀隔着珠帘虽看不清她的模样,但看那身姿轮廓,也是个娇俏可人的。 总比自己可人的多。 李檀轻哼一声,故作不在意,其实心心念念的都在楼下那位朱色襕衫,翩翩风姿上。就算是竖着耳朵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罢了。 李檀拿起青花瓷盘上的最后一粒红樱桃,扔进了嘴里。 香甜的樱桃汁漫唇。 “原来那位公子也是女子。”红璃窃窃自喜。 咦,她为什么说‘也’呢?明明自己叫李檀那会儿还是位男子的说。 红璃纳闷了,难不成,这幻境里发生的事都在暗示着什么? 她是摸不着头脑,可那两大男人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大胆提议要帮他一回。 月灼师父和苏宴两人相视一眼,这默契已经培养的这么融洽了么?不仅是在一致对待外敌上,连一致对外做好事上也意见相同。 红璃小声地拉过两人的衣袖,三人凑近窃窃私语。 “师父,苏宴,你们真的要管这闲事?”红璃一脸不可置信。 “反正也是闲着,做点好事积德。”月灼调笑。 “正是,他们俩是有情之人,现在只要彼此确定了那心意,越过这道鸿沟,便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 苏宴说的明朗,却还是趁两人不注意敛去了眼中的神伤。 既然两人都这样决定了,那么,帮就帮吧。 但是要怎么帮? 月灼开口:“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把我的徒儿借你一用。” 他转头又对自家徒儿说道:“璃儿啊,你假意青睐于这位李绛公子,等等看看李檀有什么反应。” 接着他又复添一句,强调了一下:“璃儿,待会可要表现得自然些,这是为师交给你的任务,你务必要妥善完成呐。” ??? 红璃的头上冒出了许多问号。 月灼师父这是什么意思?平日里,自己与苏宴多说两句话他就会气的牙痒痒,那一股子小气劲儿,现在怎么又这么慷慨大方了? 终是捉摸不透月灼师父的心思。 月灼师父这么说,红璃就只能这么做。她今个儿换了她最爱的朱红色衣裳,加上她那惹人怜爱的颜,看起来和李绛公子十分登对。 至于她为何今日敢穿着女装在云裳阁里晃悠着,也是经过自家师父的同意的。之前她擅自闯进来,受了欺负;可这次,最信赖的两人都在身边,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还是做自己最好。 红璃晃动着她自己的红纱衣,心情甚是美好。 毕竟,那李绛也长着让那女子垂涎的容貌,和他套套近乎自己也不吃亏。 苏宴早知她会有这种心思,在一旁小心提醒月灼。 “诶?你当这师父的心真大,若是让那个叫李绛的小子钻了空子,你就不怕你的小徒儿以后心思不在你身上了?” 月灼却不紧不慢地答他:“不怕,李绛那小子没这种心思,而我的璃儿对他也没这种心思。” “不过,”月灼顿了顿,故作漫不经心:“比起他,我更担心你。” 苏宴愕然,微微一怔。 月灼也没再说下去,而是破天荒地对他‘友善’一笑。 犹如那鬼魅一般。 苏宴的心怦怦直跳,月灼那小子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小狐狸对他也...... 不知该是喜还是悲? “何为情?何为幸?”月灼双目放空,眼中含着千山万水,包括那巍巍青丘。 他这话,像是在问众人,也像在问自己。 李绛思绪万千,这句话,他曾不止一次听李檀在自己的耳边提起过。 懵懂的小狐狸儿自是不知道。 红璃眨巴着那灵动的双眸,眸中永远印着青丘之上,合欢洞中的那一波潋滟,是她专门为自家师父准备的淘米的水缸里的清水。 自家的徒儿这么瞧着他,他也是习以为常。说真的,他倒希望那双眸子能永远这么清澈。 苏宴一言不发,但他的神情凝重,好像有什么心事儿梗在心中。 第九十四章 牛大娘的馒头包子铺 红璃等待了半天,月灼师父也没为方才的那句话给出个明确的答复。 她以为是自家的师父又开始传经送道了,本想竖起耳朵认真听讲,心中的小本本早就准备好了。 可月灼师父迟迟不语,另外两人也是如此。 场面沉寂了很久。 直到那李檀下了楼,一脸怏怏不悦,还故意从他们四人眼前走过,眼看就要出了云裳阁的门。 李绛总是本能的跟上,差点忘了还有那三人。 师徒二人和苏宴也跟上他的步伐,出了云裳阁,一下入目的就是长安街头的喧闹景象。 云裳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摊位,上面挂着一条白色长条横幅,横幅上用墨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五个大字“馒头包子摊”。 李绛忽然心生一计,朝着那犹犹豫豫的背影喊道:“红璃,你是不是饿啦?我这就买吃的给你.....” 那犹豫的背影去也不是,回也不是,只得站定在原处,仔细听着后方的一举一动。 红璃一听,这位李绛公子居然要给她买东西吃?那敢情好呀。 他不说自己倒没觉得什么,这么一说,肚子一下就有了反应。 红璃拉着李绛朝那馒头摊走去,红璃先闻了味道,又伸手到半空感受馒头和包子们向上漂浮的热气。 在红璃的眼中,这些馒头包子瞬间都有了生命似的,眨巴着那双和她一样的水灵的双眼,朝她喊着: 吃我,吃我。 “好好好,一个一个来,别着急。”红璃安慰它们道。 李绛对于她的行为很是迷惑,但还是对着摊主说,“馒头五个,包子五个,算下钱。” 摊主是牛大娘,牛大娘一早守在这许久,也没开张,没想到一来就来了个大客户。 “好好好,馒头一铜板一个,包子两铜板一个。” 李绛直接拿了一两银子给她。 牛大娘一惊,正四处找钱袋想找钱给他,却听李绛说了一句:“不用找了。” 牛大娘喜出望外,没想到还真是个大客户,于是又往他手里塞了好多馒头包子,差点儿掉在地上。 牛大娘的馒头包子果然分量足,味儿香。 红璃直接从李绛那拿过一个包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那汤汁儿呲地老远,包子皮粘在她的上颚上,她用她的小舌一卷,就下来了。 包子内里沾着汤汁的部分吃起来更是又香又软,虽不如外层的有嚼劲,相比,带上汤汁儿的面层沉了些,却满嘴的留香。 “这可是用我自家养的小猪崽肉和自己种的小葱做的肉馅,是不是特别香。”牛大娘一笑,露出了她几颗洁白的牙齿。 “香,特别香。” 红璃这手拿着包子,那手又拿起馒头,啃了一口。 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 “真好吃,和我两年后吃的那馒头味道一样的。” 红璃心满意足,回忆着和月灼师父扮作舞姬那次在褰裳阁门口顺手牵羊拿来的馒头。 “两年后?” 牛大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李绛也是满腹疑问。 月灼和苏宴连忙上前解围,月灼讪讪笑着,“这丫头,一吃东西就爱说胡话。大娘,她这是夸你的做的馒头包子好吃呢~” “红璃,你慢点儿吃,吃完了还有。”李绛见红璃吃的着急,心想着,莫非她好几天没吃过饭了?好心帮他就是为了蹭饭吃? 牛大娘听得乐呵,正笑的忘我,却见另一人来到她的摊子前,直接拿了一锭金子。 “这些我都要了,包起来。” 李檀负着气,瞥了一眼为了吃手忙脚乱的红璃,却不看李绛一眼。 见这副气势汹汹,月灼与苏宴心中暗喜,激将法总算起作用了。 可结果却不以为然,那李檀买了牛大娘摊子上的所有的包子馒头,扛着一大纱布袋就走了,一句话也没落下。 李绛情不自禁地追了上去。 三人也悄悄地紧随其后。 牛大娘一下子被人搬空了摊子,惊喜来的太快,还不知如何接受。 她笑盈盈地数着手里的钱两,边数边说道:“你们要是爱吃大娘我做的馒头包子,赶明儿大娘多做一些,明日里我还在这摆摊。” 见许久未有人回应,牛大娘微微皱眉,抬头时,眼前的几人早就不见了。 “诶?人呢——” 三人悄悄地跟在李绛身后,月灼提醒两人先不要声张,静观其变。 那一大纱布袋的包子馒头可是沉得慌,李檀扛着那一大袋子,到了几个行乞之人的面前,将那袋子放下,重重掷于地上。 那些人开心得不得了,纷纷抢夺。 李檀道:“不要抢,还有很多,人人都有。” 却蓦然听见身后一熟悉的脚步声,到了离她不远处便停了下来。李檀扭头欲走,却听身后的人再次开口: “檀儿,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你走罢,不该跟着我。” 她终是要面对这个问题,这次选择不再逃避,回答了他。 对于她的回话,李绛一点儿也不意外,仍是一如既往问她:“你不生气了吗?” “生气。” 李檀的声音压得很低。 李绛苦笑道:“为什么?” 终于,李檀释下她心中的盔甲,道出最初的柔情:“李绛,你走罢,你该去追求你的幸福;而我,要去追求我的自由。” 她说的那般隐忍,就连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也要硬生生地不让它流出。 那些人抢着李檀给与的食物,抢到了,吃着满脸幸福。 “你总问我何为情,何为幸?你看看他们——”李绛指了指一旁那些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行乞之人。 “对于他们来说,一个包子馒头就是情,就是幸。” “那你呢?檀儿?我知道你想要自由,所以我陪你。” “可你还有自己使命要完成,总不可能一直.....” 李檀垂眸,说话声越来越小。 “可是檀儿,你知道的,那个家根本不需我。二十几年来,我为他们做的也够多了。”李绛振振有词,“我陪你,一起离开那儿。” 李檀愕然。 自己的爹爹确实为了权力在谋划着什么,甚至不顾一切要把她送入宫中。李家上下全都如此,包括李绛的母亲,二十几年来,李绛从来不敢违背自己母亲的意思,一心想着报恩。 可总是让他做些违背道德理法之事,他早就不想昧着良心当傀儡了。 包括让他娶苏家的庶女,也是如此。 于是,他抛开那些世俗杂念,随着李檀四处流浪,甘愿做两匹脱缰的野马,也不愿做马厩里的。 李檀大部分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但唯一李绛要娶妻之事,她一听说后,就死心了。 她从没想过,李绛能这么干脆地一路追随,其实是他心中另一股更强烈的意愿。 何为情?何为幸? 长伴就是情,相随就是幸。 何德何能,能遇见你。 第九十五章 新菜品上市 三人躲在暗处,将一切尽收眼底。 李檀的目光躲闪,那晚临别时他的目光也是这么炙热。也许不是他逼着自己面对他,而是自己一直在逃避。 是啊,她逃避什么呢? 她害怕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害怕别人说她身为一个女子守不住本分,‘不检点’这三个字,她甚至听了一次就受不了。 明明她是那样向着朝日的女孩儿,为什么要深陷这些黑暗之中? 可是李绛啊,他就如那熠熠生辉的朝日一般。 她想抓住那束芒,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习惯了那束光亮的存在。若有朝一日消失,她才觉得自己便是真正的打入黑暗深渊,得不到救赎。 可就是这样的患得患失,让她始终不敢直面自己。 李绛再一次朝他伸出了手,“有什么事儿我们一起面对好么?” “相信我。” 李檀垂眸。 我一直信你...... 可是我不信我自己。 红璃看的急得慌,正想要冲过去撮合他们俩,却不料心一急,手中的肉包子瞬间从手中滑落。 被一条半路杀出的二哈给抢了去。 那二哈得意地朝红璃抛来个轻蔑的笑容,叼着那肉包子就疯狂地朝另一头跑去。 “好你个二哈...比脚力我还没输过!” 红璃正想要去追,却被月灼师父拦下了,“璃儿,别追了,我们这还有一大堆呢。” 说罢,月灼师父拍了拍手里提着的那一纱布袋。 没想到李绛这小子还挺有钱,这下几天的粮食有着落了。 月灼喃喃自语,苏宴朝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这师父当的,居然利用自己的徒弟换粮食吃? 可红璃还是不服气,气鼓鼓的撑起小脸,“可是师父,那只二哈实在是太苟了,忍不住想揍它一顿。” “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亲自动手呢?我的好徒儿。”月灼摸了摸腰间的烦恼丝,烦恼丝一遇到这种事就格外地精神,得令似的,朝那二哈的方向飞去。 霎时,远处传来几声惨烈的狗叫声。 继而便看到那烦恼丝勾着一块已经变形了的肉包,肉包上沾满了那二哈的口水,还粘粘乎乎的往下滴。 这烦恼丝莫不是硬生生将肉包从这二哈的嘴里抠了出来? 细细想来甚是可怖。 这头还没个结局,那头褰裳阁里便有了动静。 人潮纷纷往褰裳阁涌去。 “走罢,我们去褰裳阁看看。” “可是师父,那他们两个呢?我们不继续追看了么?”红璃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半的南瓜,吃的正香。 月灼皱眉,再看一旁的卖南瓜的摊主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肉包。 “我方才拿手上的另一块肉包跟他换的,他说他可喜欢吃牛大娘做的包子了。” 红璃说着却眉头一蹙,对着手中的半块南瓜颠来倒去地看了半天,不由得发出一句感叹—— 这瓜,也太难吃了罢。 是不是没结好果呀?—— 自家的徒儿就是这副模样,月灼无奈地摇头,再次催着红璃和苏宴注意褰裳阁的动向。 可红璃还是纠结于两人最后的结局。 月灼师父便语重心长地对红璃进行一番说教,“你纠结什么?那是人家自己的事儿,自己会解决。” “可是师父,徒儿真的想知道李檀最后是怎么答复的——” “那万一没答复呢?你要蹲点到何时?” “可是——” “别可是了,忘了我们的本职任务么?” 红璃乖乖的闭了嘴,紧跟着月灼师父和苏宴的身后,朝褰裳阁的方向而去。 还不忘回头望一眼那两人。 还是如初,李檀还是不知该做何回应。 红璃的心中叹了一口气,真希望那李檀赶紧答应了李绛,然后一起快意江湖,最一对潇洒璧人岂不更好? ......... 褰裳阁内一阵飘香。 刚入那门槛,红璃便闻着那熟悉的味道,拨开人群一看,褰裳阁的上座全部被撤走,而是空出了一块大场地,摆了一张大案几,上面摆满了三月季节的瓜果和小食点心。 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红璃一眼就看到了那一大盘用长竹签串着的肉串,似乎是用碳火烤过之后,发出来的肉香。 上面还撒着孜然。 这孜然的香气红璃倍感熟悉,脑中千丝万缕,犹如屋檐下那蜘蛛缠绕的丝线。 兀地一滞。 这.....这不是过门香的味道么? 眼见那些人随手都拿起一串,放入嘴边,将竹签子一拉,肉香味入鼻,再顺着喉入了肚。 真香。 可红璃怎么就那么想吐呢。 胃中又在翻江倒海,幸得自己的癸水已经停滞了,不然,又得暗流涌动一回。 再一抬头,那瑶也换了一身盛装出现在高台上,眼见那高台被逐渐抬高,到了令人仰视的地步,人们皆叹为观止。 月灼心想,这瑶也这么神速的么?那晚跟她说的话她听进去了,想必,也跟幕后金主黎干黎大人说了这个设计罢。 有了黎干的鼎力支持,再加上一番改造之后,褰裳阁就不怕吸引不来客人。 瑶也出现之后,众人皆称她为天人。 实在比之前惊艳太多,让人不得不怀疑,之前的瑶也和如今的瑶也是不是同一个人。 只见瑶也站在那高台,俯视高台下的众人。 那日从京兆尹府私宅处出来之后,她便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黎干那老家伙终是应了那单交易,第二日他俩刚起,便唤来了那位名叫陆离的男子。至于两人交谈什么瑶也没听清,只是让她带着几只狐狸的尸体回了褰裳阁。 狐狸的尸体是藏在她的包袱里的,为了掩饰,黎干还派了个轿子专程送她回来,再携带上陆离拿来的‘孜然粉’,掩盖住了狐狸的腥味。 这褰裳阁里外都是黎干的人,可黎干偏偏开辟了一条容华小道,在那个秘密之处,有着专门做这事的人。 有屠夫,也有厨子,那时黎干招来的另外一批人。 瑶也将黎干交来的狐狸提给了他们,便回屋沐浴了一番,换上了黎干为她置备的新的衣物。 从今日起,她便是褰裳阁新的主人。而那位跟着她一起来的,便是京兆尹府管事的妇人,名叫崔妈妈。 黎干将偌大的褰裳阁送与了瑶也,也交代她要好好打点,并派了自己私宅处做事的一名老妇人协助她,说是崔妈妈很有经验。 瑶也心中知道,这位崔妈妈,便是黎干派来的眼线,提醒她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和如今的一切是谁给与的。 可尽管如此,瑶也还是在那人群之中找到了那个她久久不能忘怀的身影。 就连依偎在黎干的怀中,想着的,也是那个影子。 苏宴抬头,一眼就捕捉到瑶也含情的目光。 可她却着急闪躲,接着便朝底下众人道: “今日褰裳阁推出新的菜品——” “过门香。” 瑶也声嗓婉转动听,毕竟是有那歌舞功底的,说起话来也格外的绵人。 “方才各位都试吃了那烤串么?那只是用普通的猪肉碳烤而成的,是想让大家先试试味道。” “接下来的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话音刚落,只见一楼的一位小厮捧着一盘小菜到众人面前,奇香无比。 众人皆为惊叹,纷纷赞许。 只听见人群中有人道:“不可——” 第九十六章 暴露了 声如银铃。 喊话的那人正是红璃。 红璃挤开众人,站在那位愣头愣脑的小厮身旁,其余的客人围着他们绕了一个圈,月灼和苏宴正想着法子挤进来。 本想阻止她的,自家的徒儿就是这么沉不住气,一看到那东西,就急火攻心了。 好在她体内的离火珠还没有发威,可不能再让离火珠在这幻境里任意肆虐了,若再烧了这幻境,可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也许师徒俩都会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月灼师父想想就觉得不安。 可自家的徒儿除了性子急躁点,脑子还是挺好用的。她只是让大家别吃这东西,暂时没有把幕后的人供出来。 下一刻—— “你们别吃,这东西可是狐狸肉做的。” “........” “对对对,就是京兆尹黎大人和这褰裳阁串通的,还有一个叫什么陆离的。” “.........” “你们不信么?怎么都不相信?” 月灼无奈扶额,刚刚才夸的,一下就打脸了。 我的傻徒儿,你这么着急全盘托出,他们也不能信啊,除非,找出证据。 “证据,你们说要我拿出证据?——” “好。” 红璃咬咬牙,瞧了月灼师父和苏宴一眼,两人皆是焦急的神情。不料红璃更是胸有成竹,心想: 师父,这次的任务就教给徒儿罢。 只听红璃大喝一声:“要看证据的跟我来,排好队。” 褰裳阁一楼顿时乱做一团,又神乎其技地自觉排成两列长队,红璃带着头,直往褰裳阁内里而去。 瑶也惊得合不上嘴,只见那崔大娘神色慌张的跑来在瑶也耳边悄声一语道: “姑娘,不好了,他们往那处去了。” ......... “右侧那处是褰裳阁舞姬们的更衣房。” “左侧是褰裳阁伙计们的伙房。” “靠里面的是褰裳阁的茅厕。” 带领众人寻求证据的路上,红璃忍不住对大伙做着介绍。 毕竟她之前也曾当过褰裳阁的一日舞姬,对这里的构造还是颇为熟悉的。何况身后又跟着大队人马,不说些什么起不尬的慌。 穿过那褰裳阁后房的另一侧小门,由于门太小的缘故,大批队伍堵在门口。这时只能两队并做一队,再有条不紊地穿过小门。 想观看的看客一人接一人依次穿过,红璃走在了最前面,挥着她红纱衣的衣角,大声呼唤道:“后面的朋友别着急,跟紧了都能看到的。” 出了小门,便是那面青瓦白墙。 这条小路狭窄又长,看客们是比肩接踵,堵的小路水泄不通。面对这青瓦白墙,红璃站到墙尾处,对着墙头处的月灼师父和苏宴喊道: “师父~可否借你的烦恼丝一用?” 月灼师父一听,心想这小狐狸儿又想借烦恼丝做什么用。谁知他还没发令,这烦恼丝居然与他徒儿心意相通,自个儿奋力从身后冲出。 烦恼丝飞到了上空,绕着众人盘旋了一圈,瞬间转向那面墙。一声爆破,飞出无数的小石子,击打在离的近的看客身上,众人纷纷拂袖挡住。 一阵尘灰扬起,墙面忽然四分五裂,轰然倒塌。 如惊雷巨响,墙后正抓着狐狸脖颈剥皮的屠夫猛然一惊,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一举一动就这么展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墙后的屠夫共有三,皆是胡子拉碴,身形彪悍之人。 三位屠夫停下了手中动作,愕然地盯着众人。 众人沉寂了片刻,而后是随之而来的惊叫声和逃跑声。 见不得那副血淋淋的场景,看热闹的妇人们争先恐后地都想先入那小门。 奈何谁也不让谁,谁也出不去。 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和狐腥味让在场的多数人一阵作呕。 众人心中暗自庆幸,幸得这小姑娘阻止的及时,否则,要是吃了那狐狸肉,不就恶心的要死? 原来褰裳阁在做着这等交易,简直是丧尽天良。 就连穿着开裆裤的奶娃娃都知晓,狐狸自古以来便是灵物,吃了它的肉可是会遭报应的。 再看时—— 咦?那小姑娘呢—— “只听一人惊呼,狐狸精!狐狸精显灵了?!——” 循声望去,哪里还有什么红衣小姑娘的影儿,明明就是一只浑身发着火光的红狐。 细看那狐狸的身子,怒目圆睁,周身带着一股燃烧的火团,那火团似活物一般,绕着它的周身旋转。 再细看,身后竟有两条尾巴! 糟了!—— 月灼惶惶不安,自家徒儿一定是见了活生生的宰杀场景,恢复了那时被他封住的记忆。体内的离火珠力量不会要再次爆发罢? 月灼本想用那羽衾裘来保住众人的性命,想起那羽衾裘还在红璃的身上。 “烦恼丝,看你的了。” 月灼唤来那烦恼丝,可烦恼丝却迟迟没有响应,而是蜷缩在他的腰间瑟瑟发抖。 “不会罢,你莫不是怕这离火珠?” 没有回应。 烦恼丝心中嘀咕着:这可是天界圣物啊,我就一平凡的小小物什能打的过么?要是一不小心烧了我一头的蓬松秀发可是得不偿失。 还是别冒这个险罢。 最后,它干脆入了沉睡状态,任月灼师父怎么呼唤他,他就是没有任何反应。 月灼此刻恨不得将这烦恼丝折成两半,扔入待会就会燃烧起来的火焰中。 月灼和苏宴两人扶额,这都火烧眉毛了,可如何是好?这幻境,莫不是又要成红璃烧掉的第四个地方? 那处门是通了,人们也懂一个接着一个有序逃生才能救回全部人的性命。只剩下月灼和苏宴两人原地不动,痴痴地盯着那只发火的红狐狸。 月灼心中琢磨着,这离火珠与红璃怕是要越来越融洽了,她那身脂粉色的毛发也逐渐接近纯正朱砂色,仿若忘川河畔盛开的曼珠沙华。 魔化了的小狐狸儿迟迟不动作,它不是意识清醒,也不是故意放走了所有无辜的人,只是它察觉到,它有个更强大的对手。 陆离听闻此事,连忙赶到了褰裳阁,入了这处却见这番残景。断了长安的财路,断了满园村和桃源村那头的货源,更断了他扰乱尘世民生的计划。 但他似乎收获了一个更大的惊喜。 离火珠居然重新惊现在他的眼前,就在对面那只两尾狐妖的身体里。 陆离心中自是惊喜,但这只狐妖似乎也有那两把刷子,切不可轻敌。他摇身一变,露出了自己的真身。 第九十七章 双狐对决 狐族中有个传说,那离火珠本为天界祝融神君的炼火圣物,却落入了凡尘,到了狐族女子涂山女娇的手中。 离火珠散发出的焚心离火,便可任其宿主操控意志,若是操控不当,是会毁天灭地,生灵涂炭。宿主还有可能遭到此物反噬,自焚而亡。 但若是操纵得当,便可借着火的灵性,一统妖界。除非是水神共工持有的治水法器,否则离火珠的力量难以控制。 狐妖一族可自行修炼狐火,得了此珠,如画龙点睛之笔。 而狐族也有分个三六九等,根据尾巴数量判定修为,一尾一百年,打底一尾,一千年九尾。红璃本为最底层,生来有一尾,修炼百年还是只有一尾。 本是还需再修炼个一百年才能获得第二尾,奈何宠她宝贝她的月灼仙给了一个福利,从贡镜帝君那‘骗’来了一百年修为,给了自家徒儿。 有这么个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的师父,红璃怎么能不偷着乐。不仅如此,还‘骗’来了那可以增加五百年修为的顶级装备——羽衾裘。 相比红璃一出场就开了挂,有些狐族人物铁定心有不甘,暗地里称她为‘狐傲天’,就比如陆离这家伙。 离火珠,神器,修为全都被这只青丘的小毛狐占了去,让他这狐族鼻祖,涂山那头的狐狸宗族的面子往哪搁? 陆离是一只青面红狐,修炼九百年,只有八尾,修炼千年才得九尾。本是再修炼一百年,便可得上最后一尾,成功进阶为涂山狐族长老备份。 可那涂山国君处处看他不顺眼,抢了他的国君之位不说,还处处提防他,甚至诋毁他。 涂山女娇死后,离火珠本是在涂山的秘殿中供奉着的,可那天恰巧他的母亲失踪了,离火珠也不见了踪影。 族里的长老把此事都迁怒于他,扶持了另外一位狐族宗主成了国君。陆离就干脆弃了自己这宗族身份,另辟蹊径。 陆离认为一切都是如今的涂山国君搞得鬼,于是便破罐子破摔,怂恿凡人抓来涂山的灵狐,扰乱人界和妖界的秩序。 他不知为何离火珠会出现在这只红狐狸的身上,也许它与自己的母亲有关? 可是谁又知道呢,自从他出生后,他的母亲又何来看过他几眼? 如今离火珠现了身,他必然要将此物得到手。 青面红狐的宝蓝色双眸闪着寒光,八条大尾舞动摇曳,丝毫不惧那两尾红狐的气势。 这家伙居然也是一只狐狸?月灼心中暗暗感叹,那自己之前怎么没看出他的真身?看来入了凡间法力真是弱化了不少。 更别说现在,一丝法力也没有,还带着这不靠谱的法器。 月灼瞄了腰间的烦恼丝一眼,只一个余光,烦恼丝感应到,灰溜溜地在月灼的腰间往后背处挪了挪。 哎,罢了,有法器总比没法器来的强。 月灼瞧了苏宴一眼,这家伙,从刚才开始一直在想什么。 莫不是被这番场景吓傻了罢? 也是,毕竟是凡人,双狐对决这种场面,还是没有见过的。 月灼掏出瓜来,掰开一半分给苏宴,苏宴一惊,问道: “哪来的?” “方才小徒儿吃剩下的,你要么?” .......... 这两只狐狸,怒目相对都有半晌了,怎么还不开战? 月灼吃着瓜,心想道。 遂又看了手中的南瓜一眼,方才自家的徒儿说这南瓜难吃,可是他并不觉得啊。 他瞧着那自家徒儿的气焰有些弱了下来,看她没有要发动焚心离火的心思,他也就安下心来吃瓜。 可不料自家徒儿见了对面那只八尾狐,并没有要懈怠战斗,甚至,还唤出了羽衾裘。 羽衾裘骨子里是个可盐可甜的小姐姐,对待自家主人呢,就必须要温柔到极致。可对待敌人呢,它绝对会让那人哭着回家换裤子。 羽衾裘化为战袍,披在了那只两尾红狐狸的身上。虽说一只狐狸披着披风这有些违和,可晃眼之间,那身后便多了五条尾巴,七尾呐。 青面红狐陆离一看那只小毛狐才七尾,而自己八尾,完胜呐。 但看着自家徒儿搬出羽衾裘来,月灼师父手中的南瓜皮啪叽一声掉落在地。 糟了—— 这下完了—— 徒儿无敌了—— “苏宴,我们逃吧,这里马上就要化为灰烬。” 还在云里雾里的苏宴回过神,回道:“你不管红璃了么?” “管她做什么,她如今无敌了,可你我都是凡人啊!” 月灼师父心中哭唧唧,都怪当初那该死的阿刹,也怪自己,为什么把最后的法力渡给了他。 红璃体内的离火珠蠢蠢欲动。周身的火焰团愈来愈大,甚至将陆离的狐身也包围住了。 陆离顿感一阵炙热难耐,掏出了他的狐爪,朝红璃的狐身腹处直击而去。 红璃轻盈一跃,敏捷地躲过了方才那一击。谁料这青面狐狸狡猾的很,利用红璃方才的躲避空档,直接用他的另一只狐爪将她的腹处划出了三道血痕。 红璃嘶叫一声。 看来,这羽衾裘也有弊端,战斗时化为披风披在身上却保护不了敌人从肚皮处攻击。嗯,下回让月灼师父帮她改成春卷式的,那从前后攻击都不怕了。 咦?好像渐渐恢复意识了。 红璃觉着方才那股狠劲没有了,而腹处的伤口疼痛的很,遂直接躺地上捂着伤口处打滚。 月灼师父和苏宴都惊掉了下巴。 陆离见这狐狸儿没了气势,迅速瞄准她腹处的伤口伸出爪子,陷了进去。 左翻翻,右找找。 终于触及到那圆球状物体,陆离还来不及扬起嘴角发笑,却感到一股炙炎之气顺着狐爪袭上狐身。 他连忙收回了狐爪。 那股炙炎之气在自己的周身绕个不停,简直快要自焚而亡。 陆离仰天怒吼,随后不见了踪影。 而再看两尾红狐狸儿的腹处,哪还有什么伤疤。 毛茸茸的白肚皮,似柳絮,美的很。 月灼和苏宴赶忙过去,那只两尾红狐狸儿已经化为人身。 红璃倒在地上,虽说身上看过去没有伤痕,无大碍的模样。可方才离火珠耗了她太多的气力,让她感到疲惫不堪。 也许—— 月灼师父忽然欣忭地惊呼: “璃儿,也许这是你第一次自己操控着离火珠的力量!” “璃儿?” “.......” 红璃见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却是模糊的。 可是月灼师父方才说的什么,她听的不太清楚。 月灼抱起了昏过去的红璃,随苏宴一起离开了此处。到外时才知道,褰裳阁已经被人重重包围。 第九十八章 五蕴六毒是妄 消息传的可真快,褰裳阁惊现狐妖一事不到片刻已经传遍了长安城。京兆尹黎干见事情瞒不过去了,便假意借着褰裳阁买卖狐狸之事做说法,拿那崔大娘出来顶包。 崔大娘也是可怜的很,瑶也早一步逃之夭夭,自己又被她设计割了舌头断了手指,想说实情也说不出。 另外,黎干还命京兆尹府的画师画出褰裳阁看客们口中的红衣女子的画像,这女子毁了一切,他可不会轻易饶过。 可若她真的是狐狸精所变,那他怕是也不得安宁。 黎干心中七上八下。 一日的功夫,长安城皆人心惶惶。 迫于眼下状况,为堵悠悠之口,黎干不得不封了褰裳阁,给百姓们一个交代。替罪之人也找了出来,可惜那崔大娘对他一直忠心耿耿,到头来还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瑶也从黎干卧房的帘子后走出,盛上了一盏茶。 “黎大人,如今回了自家宅院,就不必烦恼了。”瑶也将茶盘平放在案几上,纤细柔荑捧起那茶杯下的青瓷小盘,不触及到杯身的滚烫。 她指尖细细,捻起那杯盖,往杯口处吹了吹。碧绿的茶面漾起微微涟漪。 那日,褰裳阁发生了那样的事,若不是阁内有黎干的眼线助她逃脱,怕是她早已在牢狱之中受灾受难。 只是可怜那崔大娘,但在黎大人的眼里,死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总比让瑶也这个美人儿香消玉殒来的好。 “看来,你要在这待一阵子了。”黎干接过瑶也手中的茶盏,一个没拿稳,砰的一声掉落在地。 那茶虽说被瑶也吹过,却还是带着些许滚烫。茶水溅到了黎干的衣角,瑶也吓得连忙跪地: “黎大人......” “无碍。”黎干微微皱眉。 “你帮我换。” “是。”瑶也怯怯回应。 ................ 月灼搬来张小凳子坐在上面,拿着手中的烦恼丝颠来倒去看半天。 这东西到底有什么能耐呀?好像看过去一无是处,又容易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但是却又经常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们。 想想那时,他抱着红璃,身旁还跟着个苏宴,若不是这烦恼丝帮忙隐身瞬移,怕是早被黎干那伙人抓住了。 难不成,进了这幻境,烦恼丝的法力就超乎他的想象之外? 可这手中的烦恼丝又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苏宴。 他疑惑地看着月灼,问道:“你在做什么?” 月灼也没跟他细细解释,只是问他一句:“璃儿醒了么?” “还没有,也许是累着了,睡得很沉。” “..........” “..........” 静置了一会儿,苏宴忽然开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月灼愕然,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褰裳阁被封,瑶也和陆离都不见了踪影。但总归庆幸一点,长安的百姓都清醒,不会再吃那狐狸肉。 黎干断了财路,断了和满园村、桃源村那处的买卖交易。没有人去捕杀涂山灵狐,就没有瘟疫发生了。 按理来说,他们此举应当说是扭转了局面,可为何这往生镜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月灼掏出怀中的往生镜,端详了一会儿,发了愁。 罢了,还是先好好休息一番罢。 今日一惊一乍的,也够累了。 月灼话不多说,起身伸了个懒腰,那小板凳自个儿摇晃了几下,又缓缓减速了下来。 他回了屋子,经过的时候,还往红璃那处探了探。 红璃要是知道是自家师父帮她换回了淡黄色的衣裳,不知道作何感想。 毕竟现在外面在通缉红衣女子,她还是先别穿的那么招摇显眼罢。 见自家徒儿睡得舒坦,月灼也安心地回了塌,和衣休憩。 只剩苏宴一人站在空地处,正对着平房的大门。 外面官兵四处巡逻,总想要揪出昨日的那三人,好在那些人描绘不出他们的模样,只记得红璃的红纱衣。 三人回了屋子连忙换了衣服,月灼那家伙,毕竟小家子气,占着红璃是他徒弟,为她换衣的时候根本不让苏宴搭把手。 虽然只是褪去身上那一层朱红色薄纱,换上淡黄色的而已。 苏宴长叹一口气,霎时,周围的一切都静如止水。 苏宴诧异地回头张望,见那两人还是睡得深沉,一点儿也没动静。 “无事,他们根本听不到。” 一声沉,拖曳着回音,却似天籁。 “我找到他了,完成任务了。” 苏宴垂眸,长睫贴着下眼睑,双目紧闭见不着是何神情。 “嗯,何时回来?” 那声音轻声附和。 “...........” “为何不回答?还是说,你有话对我说?” 那声音再一次响起,苏宴微微抬眸,终是落定在心底那处—— 一抹红影之上。 他看得透彻,眉睫上仿若落了霜。 “没有。” 苏宴落下这两个字,说的痛苦,将心底的痴妄留在那处。 “你不该有这种心思。” 那声音与他一应一答,却只在他自己的世界,旁人根本就不知晓。 “我知道。” 忽然那声音与他说出同样的三个字—— “我知道——” 那声音继而道:“一切众生都是因缘和合的五蕴六毒,你不该痴妄。” 苏宴苦笑,“那为何让我遇到?” “.........” “你敢保证,终有一日,你不会被这五蕴六毒所迷?”苏宴反问。 那处无声。 唯有轻风拂柳过,苏宴的心思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逃了。我该去哪儿追他?” 那处沉寂了许久,才回答他:“这不重要,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何时回来?” 苏宴微微一怔,迟疑了许久,嗫嚅回应:“再给我一些时间,待解决了幻境之事,我便回去。” 这夜,异常的静谧。 苏宴不知一人在外待了多久,直到待到天黑。 他坐在月灼师父方才坐的那张小板凳儿上,托腮思虑。 却看到夜空上有一流星划过。 他想起了小狐狸儿曾对他说过。 “苏宴,你见过流星么?” 红璃支颐着脑袋,脑袋两侧毛茸茸的耳朵俏皮地晃晃。 “算是见过罢,只是一人看,也无趣的很。”他轻叹一口气。 “那以后,我陪你看。” 小狐狸儿笑的仿若铃兰,那曾是他见过的最美的花儿。 谁知小狐狸儿又复添一句:“还有师父。” 小狐狸儿自是天真无邪,起身无忧无虑地唱着跳着,却不知她那师父还在另一女子的家中,忙着磨豆腐。 这夜,他睡着了,静静地做着心底的梦。 一心迷惘。 第九十九章 蛋花粥 五蕴六毒,因果业障,三魂六魄,终是九九归一。 苏宴从迷糊中醒来,眼前已是漆黑一片,唯见那束温润月芒。月芒的柔光裹上他的身子,四处静谧无声,唯有身后传来的那双赤绣云履踏足而过的声响。 赤绣云履已经十分谨慎地触地,尽量不发出声响。可地面终归不平整,赤绣云履的底部和地面发出了摩擦声以及地上碎砂散灰交杂的声响。 眼前的那人兀地挺直腰背,身后淡黄色的衣摆一滞,凝在一处。 春风料峭,带着些许寒意,只是她的身子更单薄,怎么就出来了呢? 苏宴起身,接过她手中拿着的外披,一看,竟是自己的。他一言不发,两人离的近,砰砰心跳声听得明显。 苏宴取了那外披,披在红璃的身上,“夜里寒凉,你出来做什么?” 红璃打着哈欠,揉了揉朦胧睡眼,“我刚起身,便觉得肚子有些饿。看到你一个人坐在门口,你都知道夜里风大,自己也不拿件衣裳披披。” 咕噜—— 红璃还没说完,肚子先接了她的话茬儿。 只听苏宴清朗一笑,笑声让人愉悦。 “你饿了?我煮东西给你吃,想吃什么?” 红璃伸着两细指有节奏的交替敲打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唔,蛋花粥。” 苏宴一听,这小丫头就这么点儿要求,便引着她:“还想吃蛋花粥呐?不换换口味?” 不过话刚出口,他似乎又后悔了。如今自己再也不是那行走的钱袋了,在这处,不是看他会做什么菜,而是看有什么食材。 可是,除了鸡蛋.....什么食材也没有。 其实前几日他和月灼在街上讨价还价买了一只母鸡,本想留着生蛋用的,可不知何时却被红璃给偷吃了。 幸好红璃偷吃之前那只母鸡刚孵化了一窝的鸡蛋,还能抵个几天。 ......... 咕噜—— 这肚子,好像越叫越大声了。 红璃按着自己干瘪的肚子,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自从入了这幻境,自己就再也没吃好过。不对,应该说,自从苏宴的钱花完了之后,自己就再也没吃饱过。 红璃垂丧脸,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想问他什么,便问道:“苏宴,你刚刚一个人坐在那里做什么?” 苏宴不着急应她,先是俯下身子,取了那鸡窝里的两颗生鸡蛋,还沾着鸡屎。 而后才回她:“没做什么呀。” 那鸡屎粘在蛋壳上已经结成了一块扁平的印记,苏宴很有经验,先取了一旁的几丝草垛,包着鸡蛋,愣是抠了半天,才将它抠下来。 而后熟练地用葫芦瓢舀起水缸里的水,对着另一只手和手里的鸡蛋冲了半天。 草垛旁还有几根凌乱的鸡毛,是那只母鸡生前留下的‘遗物’。 灶台一起,柴火零星,在砖头堆砌成的灶坑里恣意燃烧,终是将那口大黑锅焐热了。 苏宴取了米袋里的小葫芦瓢,舀一勺,再用那大葫芦瓢从水缸里舀一勺水,淋在小葫芦瓢里。 由于葫芦瓢是窝状的,将白花花的米粒和清水包裹在内,米粒混合着清水,在里头荡来荡去。 苏宴伸手入清水中,左右两侧拨弄了几下,再抓了抓水中那米粒,感受着一颗颗饱满从指缝里划过...... 掩着葫芦面倒水,也是如此。清水呈柱状从苏宴的指缝流向地下,落水声连绵不断。 地面上顿时绽开了一大朵莲状水花。 锅里冒着热气,苏宴倒入了那用芝麻磨的油,有些黑乎乎的,看着不太养眼。再将那两颗鸡蛋轻巧一打,左右两处的蛋黄连带着蛋清从边缘滚落到大锅的中心。 瞬间摊成了一片,白作白,黄作黄。 成型之后,黄白相间。 苏宴将淘好的米入锅中,又倒了四五瓢清水,看着它沸腾,冒着泡泡。 而后盖上那锅盖,转身对着红璃道:“好了,等着罢。” 红璃嗤嗤笑了几声,不住地吞咽口水。 屋里的月灼翻了个身,没闻着外头的粥香,也没听到外头的动静,睡得死沉。 半晌。 “粥好咯。” 苏宴掀了锅盖,一股热气和蛋粥香扑面而来。 “小心——” 他把突然凑到跟前的红璃拉到身后,看来,这只小狐狸儿已经馋嘴到不行,为了喝粥竟如此莽撞,差点儿被热气烫伤。 心急喝不了热粥啊。 可是红璃却等不及开动,搓着小手,“你拉我作甚,我是狐狸,有皮毛护着,不怕烫的。” “是么——”苏宴故作漫不经心,嘴角带着玩味儿的笑。 “是你嘴馋还是在说大话呀?” 苏宴回想起,就前几日,是哪知狐狸儿贪吃,碰了那刚出锅的蛋花粥,结果烫的那白皙的皮肤都起泡了。 可不就是眼前这只爱说大话的红狐狸么。 如此教训,还不知悔改。 苏宴淡然一笑,却还是帮她盛好了,放置一旁晾着。 “这下,可要晾一会儿,等热气散去再吃。” “知道啦知道啦,我发觉你最近跟月灼师父一样唠叨了。”红璃嘟着嘴,怏怏不悦。 她倒也不是嫌烦,只是一个就够了,还来俩一起唠叨。 整日里有两只苍蝇围着她嗡嗡转着,能不闹心么。 “你说你师父坏话,就不怕我告状?”苏宴轻笑,不知从何处又搬来一张小矮凳,和先前那张歪脚的并排放置在一起。 俩木凳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 红璃很自然地坐下,前后挥着手臂,摇来摇去,是那少女的天真无忧。 “不怕,因为你对我最好了,甚至比月灼师父对我还要好。”红璃嫣然一笑,灿若铃兰。 苏宴蓦然发现,在红璃那粉嫩的脸颊右侧,竟有一浅浅梨涡。 左侧没有。 也许是他先前并不敢仔细看她,直到今日,才有机会。 “璃儿.....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尤其小心翼翼。 那人却明媚回答:“可以啊。” 也许在她的眼中,没有过多复杂的感情。 自己口中的这声‘璃儿’与她师父口中的是一样的。 或者说,只是她认为是一样的。 月灼与自己有着怎样的心思,他们自己是知道的。但小狐狸儿却并不知情。 所以,她才能如此轻快的回答他—— 可以啊。 此刻,苏宴只能对着红璃无奈一笑,自知个中滋味。 那是他想要的答案,却又不是。 第一百章 京兆尹府 门外两人谈笑自若,月灼翻了个身,手自然地往旁侧一搭,竟无人。他墨眉微蹙,沉重的眼皮不愿抬起,本想继续的睡意恍然被一阵欢笑声打破。 还有那熟悉的蛋花味。 月灼一阵惊醒,只听柳上鸦雀啼了三声,紧接而来的就是自家那徒儿爽朗的笑声。 他睡意全无,披了件外披,下了地。 月芒温吞,落在那木头门把上,镀上一层银装。 两人聊得欢,也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来,只听月灼轻咳一声,二人才回过了神。 “你们俩,大晚上的不睡,在这聊理想?” 月灼眉梢上扬几分,言语里可没少带刺。 他瞧着二人这般亲昵的模样,心中酸了些许。 于是将话面儿挑开来,直截了当:“苏宴,你以后可得离我家璃儿远些。” 话语中带着酸溜溜的味道,苏宴轻笑,也不是第一次尝这味儿了。他面上云淡风轻:“小狐狸儿肚子饿了,我给她做吃的。” 看似平常的对话,其实是暗箭难防。 自家徒儿会做竹筒饭,苏宴会做饭,而自己........ 月灼心底怏怏不平,哪天自己也要亲自为徒儿下一次厨。 “师父,你就别这么小气了罢,苏宴也是我们的朋友啊,多说两句不碍事的。” 红璃察觉到,自家的师父自从下了青丘之后,就变得越发的小气,对自主靠近她的男子格外敌对。 对别人如此还好说,只是苏宴随了他们这么久了,久而久之也见了人心。何况,一路上苏宴还帮了他们许多忙。 月灼师父是不是年纪大了,越来越是这般无理取闹了。 红璃如是想着。 眼底的小心思被自家师父逮个正着,月灼越来越没耐心:“璃儿,你不知道他——” 他本想继续说下去,心底里的声音喊他峰回路转: 小狐狸儿情智未开,若现在挑明,岂不是等于白送了苏宴那小子一个机会? 还是得到她师父亲自认证的? 这可不行,罢了,还是装糊涂罢。 月灼师父深深叹了一口气。 唉—— 柳枝上的三两只雏鸟尖喙互啄,一旁一只身形较大的花褐色杂斑云雀灵动地将小脑袋一歪,虹膜里是慈母的期盼。 三月春日,这些雏崽子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出翅羽来? 月灼师父话未说完,红璃忙着追问:“师父,你方才想说什么?” 见他停滞半晌,不作回应,红璃眉头紧锁,纳闷不解。 今个儿苏宴和自家师父都是怎么回事儿,吞吞吐吐的。 怎么回事—— 怎么感觉气氛怪怪的。 ........ 翌日。 经过昨晚的一番冷场,后来虽说三人各自回屋补了个觉,但很快就迎来了翌日的朝阳。 金光闪闪落在那锅蛋粥上,粥面映着朝晖,粼粼粲然。 苏宴将昨晚锅中剩下的粥热了热,俯身添置柴火。红璃和月灼则是更换好了衣物,在一旁乖巧静好的等待着。 虽然这粥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鸡屎味儿,但三人却觉得格外香甜。 红璃摆着她那淡黄色的纱衣,薄如蝉翼,在和煦日头的照射下有些耀眼。 “璃儿,这淡黄色不衬你,你还是穿红衣好看。”月灼师父总是那么一针见血。 “可我觉得红璃穿什么都好看。” 苏宴淡定地喝完最后一口粥,瞥了一眼那只千年老公鸡,眸中隐去得逞的戏谑,端着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 月灼师父面如菜色,心中犯着嘀咕:苏宴这小子是越来越奸诈了,以后可要小心点,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被他从身后捅一刀。 其实红璃也是最喜那红色,这不是外头抓的紧,没法子换回来嘛。 三人互看一眼,听到外头没了动静,月灼才轻声踱步上前,悄摸摸地将大门开出一条缝,看的真真切切。 外头在明目张胆的抓那红衣女子,显然他们不敢贸然出去。经过那些褰裳阁的人一番描述,京兆尹府上的画师专门为他们口中所描述的红衣女子画了画像。 师徒二人和苏宴还是借用了烦恼丝的法力到了京兆尹府,要是他们知道那画像上的红衣女子根本与红璃没有一处相像,他们也不用如此小心翼翼。 白日里的京兆尹府比那天夜里的看上去更辉煌,也许是因为那夜匆忙的缘故,师徒二人没看清就灰溜溜地走了。 三人必定不是肆无忌惮在这京兆尹府中走着,但是借了烦恼丝的光,他们三人可以在众目之下大摇大摆的在这黎大人的私宅处晃悠。 这烦恼丝也许入了幻境便开了灵智,前后差距也太大了些。 月灼如今对自己这宝器很是满意,很显然,这宝器终于负起它该肩负的责任了。 远处直面走来两三个在黎干私宅处的巡逻的卫兵,腰间各持一把盛气凌人的刀,径直朝师徒二人和苏宴而来。 红璃吓得心慌,但月灼师父提醒一句:“此刻他们看不到我们。” 果然,那三个卫兵便从三人面前径直过去了,根本不把三人当回事。 红璃心中暗喜,如此这般,那她不就可以肆意妄为了? “烦恼丝可真好用,我爱死了。”说罢,红璃夺过月灼师父腰间的烦恼丝,抱在怀里,用脸颊蹭了蹭。 烦恼丝一个得意忘形,三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幸得月灼制止的及时,又把红璃怀里的烦恼丝揪了回来,重新放回腰间,三人的状态又恢复了原样。 看来,这女子的温柔乡总会坏事。 三人转悠着,顺着石子路到了那日看到的厢房前,看到有一人从中间那处的厢房出来,穿的妩媚,回头时才知是那瑶也。 果真瑶也逃到了这处。 月灼师父早就想到了瑶也无处可去,必定会去这京兆尹府。 黎大人的这招瞒天过海真是妙哉,封了褰裳阁,随便找一人出来定罪就把这事糊弄过去了。 百姓们还不知情,还以为黎大人依旧是那个为国为民的好官,殊不知,他早将美人深藏私宅处。 不论是京兆尹府还是私宅处的人都不敢妄言一句。 瑶也在这处吃好的穿好的,享尽荣华富贵,不用再被迫营业,自然是不愿意回去了。 而黎干也不用大费周章再去那褰裳阁,在自家府中便可以终日抱得美人归,岂不是一举两得? 只是往生镜迟迟未有动作,说明这瘟疫之事还未根除,那么源头,应该就是那位黎大人了。 不除掉他,他还会想着法子与那位名叫陆离的狐妖串通一气。 可惜那青面红狐跑的快,一溜烟就没影儿了。师徒二人此时又没有寻人的法力,找不到他的踪迹。 那么,能解决此事的便只有一人了。 第一百零一章 折扇 今日黎干不在私宅处,今早有人在门外禀报,说是黎干的夫人病重,他得赶回戎州一趟。 黎干亲了一口瑶也的小脸蛋儿,嫩的仿若可以掐出水来。 “你且在此处等我几日,我快去快回。” 瑶也轻允了一声,她哪里敢说些什么。黎大人叫她做什么,她做什么便是。 香茶沁口,伺候更衣。离去之前,黎干不舍的搂了一把瑶也的细柳腰,千万般交代:“一定要等我回来。” 瑶也一笑了然,“瞧大人说的,瑶也除了在这儿,还能去哪?” 黎干双目微眯,眼帘略有厚重之感,他平静地看着瑶也,从他的面上也看不出其他心思来。 不过半刻,黎干语气里夹杂着些许笑意,吐出几个字: “这不是怕趁我不在家,你的老相好把你拐跑了么?” 他说的云淡风起,瑶也却是身子一震,差点没站稳。 黎干赶忙儿扶住了她。 “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昨晚累着了?” 他的声音萦绕在瑶也的耳边,像是警钟长鸣一般时刻敲打着她。 她定了定神,尽力使自己看上去没那么慌乱。瑶也的嘴边重卷笑意,“您说什么呢,黎大人,瑶也的身子和心都是您一人儿的。” 黎干轻笑,“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必紧张,只要你记住自己的身份就好。” 说罢,他伸手在瑶也瘦弱的肩头上拍了一下,便离去了。 此刻,瑶也的内里衬衣已半数浸湿,紧致地贴着她的皮肤肌理,继而渗出的冷珠子也过不去,尽数被那衬里吸了去。 待黎干离去之后,她换了一身衣物,还是那般妩媚明艳动人。 黎干着实喜欢她这副打扮,私宅里备的全是这样的衣物,但凡瑶也着上哪一套,都能托显出她的明丽样貌,袅娜身姿。 黎干曾夸她貌似那九天之外的仙家神女,虽然未曾见过,但梦中有幸一会。 难怪去褰裳阁的第一眼,她就入了黎干的心眼儿里。 置换好衣物,她出了房门,才轻阖上转身想要离去,便被人拽到了一处。 瑶也刚想惊呼,却见那三人现了身,其中便有她日思夜想,盼了许久的苏宴苏公子。 他们怎么来了此处—— 容不得她多想,便迅速将这三人拖入方才刚阖上门的厢房中。 黎大人所住的厢房很大,平日里下人们也不敢擅自到这里来打扫,除非有了瑶也的传话,不然这黎大人的厢房都是由她亲自拾掇的。 “你们怎么到了此处?怎么进来的?” 她的双眸充满着疑惑,但一见温润如玉的那人,又不自觉地将目光溺在了他身上。 才两日不见,如今见到了才知晓,她对苏公子的执念居然如此之深。 见他特意来这处,不论是出自何原因,瑶也心中也倍感欢喜。 月灼当然不会告诉她,一切都将归功于烦恼丝。他只道是趁那些卫兵不注意,他们三人便偷溜了进来。 瑶也并没有怀疑他说的一字一句,因她此时所有的思虑都随那人而动。 苏宴依然静立不动,似乎有话想要对她说。 “瑶也姑娘,可否帮我们一个忙?” 温吞的吐出几个字,想起自己已经遗失了那把折扇,若是折扇在手,他必要装腔作势一番。 瑶也见他有事求他,心底已然欢喜不已,但面上还是敛去了那份欢喜,毕竟,女子要矜持一些才好。 尤其是对着心上之人。 “公子何事?” 苏宴倒是也不拐弯抹角,温润的眼神带着刀锋,转化的极快。 “替我们杀了那个贪官。” 瑶也一惊,向后倒了一瞬,又是一个趔趄,还好她站定了脚步。 犹豫过后,她终是低着声儿,将心中最真诚的话语如实脱出: “好。” 这一字,包含着太多。 她不过一个自身难保的弱女子,为了寻找失去了音讯的家妹,甘愿将一身的才艺委身于褰裳阁。得了高官的青睐,又不得不将那一片真情弃之如敝履。 而今,那人说有事求她,不论是何事,她都会答应。 就算是豁出了她的性命。 不过刺杀黎干之事有些难处,那黎干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愚昧。方才离去之前他对自己说的一番话让自己不寒而栗,怕是心中早有了疑心。 但只要她小心翼翼,在那枕边吹吹热风,哄得他心意舒畅,他便会卸下那防装,醉死牡丹下。 到那时再趁其不备,动手利落。 三人商量好了计谋,瑶也留意到那身着淡黄色衣裳娇俏玲珑的女子,她瞧着眼熟的很,方才记起时是那日在褰裳阁破坏一切计划之人。 瑶也本是瞳中含着星月,一下暗淡无光。 她不仅思虑,他们也许早就谋划好了这一切,连苏公子也....... 心中怏怏不悦是必然,但她始终愿意为了心上之人做任何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黎干不知几日才回来,三人留在这处也实为不妥,瑶也遂让三人先回去,等她的消息。 苏宴始终还是问了:“杀了黎干,你如何脱身?” 瑶也莞尔一笑,“公子不必担心我,我自有办法。” 三人来之前也曾想过,借这烦恼丝的隐身瞬移法力,自主去接近黎干,找到时机先下手为强。 可奈何这烦恼丝的法力时强时弱,甚是不稳当,万一暴露了,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思来想去,此事还是交予瑶也执行最为妥当。 从古至今,多少英雄难过美人关。 瑶也确是美人,黎干却是那最为龌龊之人。 临别之际,红璃开口,虽然未说出烦恼丝的秘密,但提议三人留在私宅处,以便随时接应。 可有隐难说,有口难开,瑶也为了三人的安危,还是遣三人尽快离去。 “苏公子,且慢。” 瑶也唯独叫住了苏宴。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厢房的床榻边上,俯身从床底够出了一个四方细长的密匣子,虽说藏的隐秘,可匣子上丝毫未落灰,光滑透亮的很。 可见它的主人经常擦拭。 瑶也打开了那个棕木色的匣子,外观看上去很平常,内里却躺着一把精致的折扇。 一阵清淡的茶香味儿扑面而来。 这是她那日自黎干私宅处回了褰裳阁之后,顺道儿去长安城如意阁处买的折扇。 此折扇的制作工序繁杂,扇面是用那特质的木浆制成纸料,晒干之后再浸泡于茶水之中三天三夜。待纸面完全吸收了茶水渍,成了茶色暗黄,再至于温和的日头下晒个几天。 过程繁杂,重要的更是如何把握好每一道工序的度,譬如这‘晒’的工序,一定要找到那暖阳之时,光热淡一些或者浓烈一些只会让扇面变得褶皱不堪。 只有那如意阁有这精致之物,价值也是不菲,瑶也遂用了黎干赏她的银两,购了此物,默默等待着时机送与她的心上之人。 扇面昏黄若茶色,点点墨笔勾勒出壮阔的远山青黛,一如眼前这位公子的眉眼,赏心悦目的很。 第一百零二章 情根深种 犹记否,两年后在褰裳阁,才子佳人碰上了面,掉落的便是这把折扇。 那时苏宴见瑶也对这把折扇喜欢的很,遂决定成人之美,将折扇送与了她。但后来再添置的折扇再也不如这如意阁的这把拿着适手了。 原来一切都是冥冥注定,拥有的,会失去。失去的,还会再回来。 苏宴收了瑶也的一番心意,心底千回百转,不知该往何处落定。 轮回因果,循环往复,不过归一。 房门轻阖,瑶也的身子贴着门,无力地滑下。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瑶也还是不自觉地哭出声—— 为了什么? 为自己罢。 就为自己一回。 .......... 三人走到一隐蔽之处,掏出了烦恼丝,谁知这烦恼丝短短时间不见居然就变了样儿。 “发须呢?发须哪儿去了?” 红璃小声呢喃,烦恼丝心中委屈至极,可它还没修炼成精怪,只能痛苦地忍受让人肆意挥霍灵力的行为。 不是它不靠谱,而是这灵力实在是宝贵的很呐。 看吧,用了几天,拂尘的拂子头就短了许多。 再这样下去,可不是拂尘了,完全可以当做毛笔使用了。 它还是个孩子,还没长大,还要看看成精后的世界,还要娶妻生子—— 耗费了如此多的灵力,还怎么攒着呀。 这一次,拂尘傲娇了。 可这关键时刻,月灼师父岂能容忍它耍着小性子?平时它不靠谱,懈怠工作,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可如今这是在虎口之处,这时再掉了链子,到时候可真要困在这幻境处出不去了。 月灼轻啧一声,怪自己当时在琅琊内殿居然忘记问那只小狼崽,要怎么出这幻境..... 真是失策! 如今,也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远处有两位卫兵似乎发现了几人的踪迹,正一路小跑朝这处而来。 红璃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晃动着手中的烦恼丝,“求求你了啊,烦恼丝,小尘尘,你要让小狐狸儿被做成孜然烤肉么?” 烦恼丝心中腹诽不已:看来,也只能为了小狐狸儿牺牲这一次了。谁让我俩都有相同柔顺的毛发呢? 于是,一念之间,三人就没了影儿。 四处静悄悄的。 又来了,又是这种感觉。 赶到的那两个卫兵相觑一眼,大眼瞪小眼。 摸不着头脑。 方才明明有人在这儿啊?怎么一转眼不见了? “你看见有人在这儿吗?” “看见了啊,还三人呐。” “可是怎么一转眼不见了?” “不会是看花眼了罢?” “可是我们俩同时看见的,难不成同时看花眼?” 其中一个卫兵思虑了一番,想起了一件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我同你说件事,就是前几天晚上我也看见两个影子,也是如此,一转眼就不见了。” “呐,也是在那,同一个地方。” 那个卫兵伸手指了指,恰巧指在另一个卫兵所站之处。 另一个卫兵吓得跳到一旁,“光天化日的,你别瞎编造这些,可别乱指。” 一阵呜咽声传来,虽然听不清楚,但是依稀能辨认的出是女子的声音。 不自觉地哆哆嗦嗦,一股寒气袭上周身,两人由不得多想,便慌逃而去。 厢房中的瑶也听到门外的动静,以为是苏公子他们遇上了麻烦,于是慌乱拭去了脸上的泪水,打开门一看。 门前空无一人,就看到远处两个卫兵慌乱逃跑的背影。 千恩万谢,回到此处还得如神灵一样供着,这就是烦恼丝。 月灼面上掀起勃然之色,但又不敢拿着烦恼丝怎么样。若不是在这幻境中无依无靠,自己也不用这般卑微,大可将这烦恼丝的拂子头拔个精光。 他有点儿怀念自己在青丘那般遗世独立的模样,起码不用遭这份罪。 但此刻,遭罪的也不是他呀。 自黎干私宅处回来之后,红璃光是在那处捋烦恼丝的拂子头就用了一个时辰,也不嫌累的慌。 她搬来那张小矮凳,将拂尘轻轻放置在自己的腿面儿上,十指尖尖,有序地抚着顺着,卡到一处又重新来过。 但这可是用须臾仙翁的胡子做的,不管是在本体身上还是成了独立存在,它就是天生杂乱丛生,捋不顺的。 但烦恼丝就是很享受这过程,有人免费的做头皮按摩和护理,岂不享受? “够了,璃儿,你去歇息罢。” 月灼终是耐不住性子,起身将红璃腿面上的拂尘夺了过去。 谁知这烦恼丝的求生欲极强,半刻不到,便睡了过去。 月灼师父最终还是没拿他怎么样。 “师父,你说这苏宴回来之后,怎么就在屋里待了这么久?” 红璃要是没提起,月灼几乎都忘了那人的存在了。 说来也是,自从回来后,苏宴便捧着个那个匣子在那思虑了半天,一个时辰过去了,一动不动。 “怕是情根深种了?”月灼随口一说。 “情根?师父你的意思是说,苏宴和瑶也?”红璃支颐着脑袋,似乎到现在才明白。 恍然大悟之后,她不由得忿忿道:“那这样苏宴也太可恶了罢?亲手将自己心爱之人送到别人的枕边.....” 她突然记起什么,继而道:“对了,师父,瑶也方才的那番意思,莫不是她做好了与黎干同归于尽的想法?” 月灼若有所思地点头,方才在那厢房中,所有人的心思都已明了,唯独小狐狸儿不懂。 她这般说,这般做,不过都是为了她心中的苏公子。 而苏宴虽说放心不下,也默认接受了。 月灼心中戏谑一笑,这世间男子,看似重情重义,其实不过如此。 不料红璃突然打抱不平,扯着嗓子吼了吼屋子里的苏宴。 “苏宴——你个没良心的,你居然这么对如此心爱你的女子?!” 苏宴微微一怔,思绪被红璃拉了回来,这红璃说的,是他么? 没良心? 他方才思虑出神,并未听到屋外的对话。 只是这把折扇—— 他细细斟酌。 来来去去,又到了他的手上。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不管此后他如何,还是能与红璃和月灼二人相遇? 若能在那人召唤回去之前表明心意,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与红璃还有可能再续前缘? 可是小狐狸儿,要怎么跟她说呢—— 情根深种是不假,可偏偏那温润如玉将柔情尽数给了那只懵懂的狐狸儿。 第一百零三章 暗杀 三日后。 黎干那处风尘仆仆归来,他的原配夫人虽说病重,但且看去还能撑个一年半载。黎干归来时绕道去桃源村和满园村了一趟,那处平静如常。 褰裳阁的事情早晚会败露,若是让他的同僚知晓此事,再以此做文章深挖,那他肯定是逃不了干系。 只能把桃源村和满园村的货源断了,名叫陆离的那位生意人也失去了音讯,这单生意只能就此作罢。 只想能在东窗事发之前辞去这京兆尹的职位,主动去朝廷请辞,也比事发后要了他的命强。 趁朝廷还未发现,他辞去了官职,那么这事儿若闹大了,那么替死鬼也就是下一任京兆尹了。 若是他的同僚想要就事论事,那时他已辞官,也是事无对证。 反正自家的腰包已经装满,如今他只要再回那长安带走瑶也,便可以回到戎州老家,左拥右抱,美人入怀,不问世事。 只是那花想容就不如瑶也这般听话,心系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风流男子,如今也不知去了何处。 黎干曾想过把那花想容弄到手,可那青莲居士好歹在长安城也是小有名声的,若是得罪了他,怕是自己在长安城也败了名声。 为了小小一烟花女子,不值得。 绕过那桃源村和满园村,他算了算时日,然而比预想中的还迟了一日,怕是在家的美娇娘等不及了。 四日后。 匆匆回了那京兆尹府私宅处,见瑶也躬身迎候,黎干将身后的袍子一解,第一件事便是解那相思之苦。 这四日的时间,师徒二人和苏宴也没闲着,除了用烦恼丝的力量去那黎干私宅处一次,见到瑶也,略微商量了下暗杀的事宜,别的也没说什么。 瑶也依旧没有怀疑,也不敢奢望苏宴能对她有什么话说,但那场面还是冷寂了很久,连师徒二人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当然也不能去多次,毕竟烦恼丝和往生镜的事儿说出去也不是谁都能信的。为了大局为重,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在那冷寂之后,红璃终是看不过瑶也为他们不顾自己的生死,便允诺会护她周全,带她一起离开。 她满怀心事的直视苏宴的双目,期待他给些回应。 而苏宴也开了口,和红璃说的没什么两样。等她完成了这件事,便会助她逃离此处。 月灼师父也是不做声默认了。 瑶也与众人商量,在黎干回来的当晚,必定会与她亲昵,那时,再下手。 师徒二人和苏宴早早就守候在府内一隐蔽之处,等着计划一成功,再与三人汇合。 瑶也告诉他们,只要听到房中一有动静,在那些卫兵还未赶来之前,他们还是有机会全身而退的。 毕竟黎干将他的厢房建在这隐蔽之处,一方面为了满足他的喜好,另一方面他更是不愿别人打扰。 只有那巡视的卫兵偶尔会路过此地,但只要见到此处安逸如初,他们也不敢贸然前来打扰,弄不好,还会让黎大人大发雷霆。 便是这么决定了。 但等候许久,那厢房之中也未见任何动静。 月灼心中不禁思虑,这黎干虽说其貌不扬,却并没有表面上看过去的那般不中用。 半刻之后,三人听到厢房中传来男子的惨叫,便以最快的速度破门而入。 果然,瑶也得逞了。 黎干胸膛左侧正直的刺入一把匕首,将他那不整的白内衬染红了一块,双目圆睁着,瞳孔放大到极致。 瑶也同样那样衣衫不整,进屋之后,俩个男子将头瞥向另一处,却一同将红璃抓过,遮住了她的双眼。 “喂——师父,苏宴你们做什么?”红璃下意识叫了一声,但极力压低了嗓门,“快放开我。” “嘘,别说话,这场景你还看不得。”月灼师父沉声道。 瑶也意识到自己的模样,连忙找来那外衫,将自己的身子裹住,光着脚丫下了塌。 “走,快走!” 她对着三人轻声地喊道。 她来不及穿上鞋子,就催着三人快走,万一要是巡视的卫兵此时闻声而来就麻烦了。 月灼师父正要掏出烦恼丝,瑶也还不知此为何物,红璃正要上前跟她解释,却不料从她紧裹住的衣物里突然冒出一个刀尖儿,朝红璃径直而去。 任何人都毫无防备,好在月灼师父那时就在她的身旁,替她挡过了这一劫。 这是第几次了? 若是在下了青丘后的凡间,已是第二次了。 若是从青丘算起,已经不知是几次了。 这次刺的是上次在琅琊内殿上苏宴刺的同一处,好在是同一处,他可不想他的身子有两处伤疤。 只是这次没了那橙色老头的药丸,不知道会不会血流而亡。 月灼师父捂着那处伤口,红璃来不及反应就推开了瑶也,瑶也跌坐在地,连同那把匕首一起带出。 匕首受力拔出,却从她的手中滑落,甩在了角落。 锒铛一声。 “你!为何!”苏宴朝瑶也怒斥道。 难得见那温润公子如此生气,额上青筋暴起,眼神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紧握拳头的指尖处苍白失了血色,掌心被掐出一道一道痕迹。 “那人说的果然不错,苏公子你果然对这女子——” 瑶也将眼神瞟向红璃,痴痴笑着,双眸里规避着凄楚,却被那强烈的不甘映的深刻。 她是可以为了苏宴不求回报,甚至连她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但她对他如此有情有意,而他却是为了另一个女子,就甘愿让她舍弃性命么? 空窗期四日,在某一日,陆离顺利找到了瑶也。 和她的交易很简单,他帮她找寻她失联的家妹,她替他杀了红璃,取出她腹中的离火珠。 起初,瑶也并不相信陆离所说。但从他口中听到了许多关于家妹的消息,她怀疑这人是知道她的妹妹窈窈如今身在何处,甚至怀疑是窈窈就在他的身边。 但她心中依然摇摆不定,毕竟是一条无辜的人命,她做的违心事已经够多了。 但陆离提起了苏宴的名字。 “你不知你的心上人对那红璃,就像你对他一样么?” 陆离笑的很温和,但所说的每一个却犹如刀子扎在她的心上。 “你真是个傻姑娘,你为他可以付出一切。可他呢,却宁愿你死去,也见不得他身边那女子受一点伤害。” “不信,你可以试试.....” “.......” 瑶也终是信了,如今的这番场景就证明了那人说的果真不假。 他的眼神变了,这般狠戾,这般决绝,从他的眼中看到,他恨不得所有意图要伤害红璃的人立刻死去。 她的苏公子眼底的仇恨装满了自己,之前那恩情就幻化成影。 她到底还是舍不得自己的这份情,不甘便是,还未开始就结束了。 第一百零四章 又见妙回堂 红璃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这是第几次了?自家的师父为什么一直这么傻? 犹记得五十年前那次,在青丘黄鼠狼洞,一只花斑什锦鸡脖子一伸一伸地从洞中跑出,就被路过的红璃给拾回家了。 结果人家黄鼠狼上神就火急火燎地到合欢洞去,亲自上门来讨鸡,话没说几句就动气手来,最终还是月灼师父帮忙摆平了这件事。 不过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虽然法力再高强,但也抵不住那黄鼠狼的突然袭击,毕竟飞禽一族的嗅觉还是没有它们地上的灵兽来得敏锐。 被那黄鼠狼暗算,月灼师父三天吃不下饭,饿的浑身无力,连闻到最喜爱的竹筒饭香也都觉得是那黄鼠狼放出的毒气弹。 这事儿一直是月灼师父的黑历史,他不让红璃到处宣扬。 还有一次便是红璃独自下山,眼看都要到了青丘山脚了,却遇上十来个带着弓箭和捕兽夹的猎户。 月灼师父替她挡了一箭,若不是他当时急于救被捕兽夹夹住的徒儿,这点小把戏还能伤得了他? 好在那时还有灵力护身,这点小伤不到半刻就愈合了。 只是那些凡人猎户被吓得不清,殊不知那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变成一只紫色的大鸟,尖喙轻啄了每个人脑袋一下,以示警戒。 这十来个猎户以为遇上了妖怪,回到家大病一场,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脑袋上那个不大不小的深坑已经形成了印记。 这些红璃都是记在心中的,自家师父的恩情她一直都不敢忘,无论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背锅和收拾残局的总是师父。 这次也是一样,月灼师父想都没想就护在她的身前。 他曾对她说过,若是对一个人爱护到了极致,便可以什么都不顾,只为护她周全。 天真的小狐狸儿以为那是出于本能的,父爱的天性。起初自己个子小的时候,想要看看师父那清俊的容颜都是需要仰望的,随着自己慢慢长大,再看他时,还是需要仰望。 所以小狐狸儿才整日缠着自家师父教她变身法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与他对视的角度不超过一百八十度。 不论是青丘的百年以来,还是在凡间的这段时间,红璃深感师徒二人有些方面是发生了变化,但是不论怎么变,自家师父护她的这颗心不会变。 真是个傻师父。 苏宴忽然想起了妙回堂,就赶忙催促红璃带着月灼去妙回堂找江郎中诊治。 毕竟现在他是凡人之身,虽然伤及腹处不至于致命,但这血源源不断的流出,不抓紧时间便会耽误事。 红璃似乎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 三人一边担心着月灼师父的伤势,又担心着那些卫兵此刻就要赶到,赶忙儿掏出了那烦恼丝,弥留之际才意识到那处还有个瑶也。 苏宴便问了红璃一句:“要不我杀了她?” 红璃一怔,她想不到苏宴竟然会如此决绝,一点旧情都不顾。 “来不及,那些巡逻的卫兵就要来了,我们先去医治好师父的伤再说。”红璃撇下一句话,话音刚落,三人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那处的瑶也苦笑着,笑声化作一片凄凉。 ........ 妙回堂内。 江郎中似乎有些不自在,好久没有被人这么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了。 虽说那些平日里来诊治的病人也是这般心焦急切,可再怎么说,也不如眼前这两人,盯着自己半个时辰了,连动都没动过一下。 月灼平躺在那张熟悉的硬塌上,就是苏宴先前受伤躺过的那处,心中不禁抱怨:这是什么硬塌,这么硬,硌得慌。 江郎中已经将他周身上下全都检查一遍,就是腹处受了刀伤,其余的没什么大碍,上点药就好。 说罢又掏出了那一瓶眼熟的墨色小瓶,便是之前给苏宴治伤的风油粉。 受的伤一样,用的药也一样。红璃不得不感叹,这月灼师父和苏宴还真是有缘的很。 细腻雪白的粉末从瓶口到处,江郎中用指头轻拍瓶身,来回播撒均匀,只听得月灼师父几声惨叫—— 酸爽。 包扎好了伤口,月灼师父还是感觉到又刺又疼,那些粉末深入血肉,继而再到骨髓,强制性地将那些受损的肌理重新吻合在一起。 疼痛感使他不能自已,控制不住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谁知,紧接而来的就是自家徒儿的讪笑。 “喂喂喂——师父,你一个大男人,没什么事就不要伪装这副模样了罢,别人看了怪丢人的。”红璃张望四周,妙回堂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月灼师父的身上。 怎料月灼师父没好气地道:“好哇,你个没良心的徒儿,我这是为了谁受的伤,你还在这说风凉话?” 红璃心中是有愧的,赶忙闭了嘴。 见小狐狸儿这般自责,月灼后悔方才所说,转而安慰道:“不是怪你,别往心里去了。” 此刻红璃心中隐隐担忧,方才顾不得那么多就这样匆匆而去,在这妙回堂也待了一个时辰了,就算是在紧急的病症也要先拿到号再说。 紧急的病症有另一条拿号的通道,幸好今日看病之人不多,仅花半个时辰,不然月灼师父的血早要流干了。 然而这一个时辰里,也不知京兆尹府那处怎么样了。长安城的京兆尹被匕首夺了生命,那贴身之人肯定逃不过审判,也不知瑶也的下场如何。 怕是一下子就把他们供出来了罢。 但奇怪的是,这一个时辰里,风平浪静,好像无事发生。 月灼皱了皱眉,觉得方才那般处置甚为不妥,应当斩草除根的。 他瞧了一眼苏宴,然而那家伙一直未表态,面上无表情,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情这个字,是怎么都还不清的。 瑶也嘴上虽说不用他还,可他不愿亏欠,也不想伤害她,更不想她借着这份情肆意伤害他所在乎的人,尤其是红璃。 他还是不知该怎么面对瑶也,毕竟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要杀了瑶也。 三人要离去之际,妙回堂的门口又陆续来了几位患者,从他们的闲聊之中,三人得到一个讯息,便是黎干被刺死的事儿已经东窗事发了。 行刺之人正是褰裳阁的歌姬瑶也,原来那日褰裳阁被封,她居然被黎大人收入房中做了小妾,又不知何缘由就杀了黎大人。 众人是这么传的,而瑶也被捕入狱,性子却刚烈的很,宁愿一头撞死在南墙之上,也不愿入狱受那严刑拷打之苦。 “听说了么?前几日那京兆尹府黎大人的私宅处,有几人贸然闯入,就是一直都抓不到。” “我看啊,一定是那瑶也的同谋,可惜,她到死嘴巴都闭的紧紧的,不愿意说出是何人。” “那黎干的死就这么了结了么?也不深究了?” “那还能咋地,人都死了,又没有证据,去哪里抓人啊?总不能随便指认一个人说是共犯罢?如果说是你,你愿意啊?” 那人调侃了一句,用手指正指着他的眉心,却赶忙被另一人鄙夷地挪开。 “去去去,话可不能乱说,弄不好就是牢狱之灾。” “.......” 两人见人越来越多,也停下了闲聊,生怕被人告到了官府,卷入其中。便安静地排着长队等着拿号。 消息传的真快,他们只不过离开了一个时辰,这事儿就这么快解决了? 解决了也好,省得还要去善后。 苏宴将目光移向别处,停留在妙回堂医馆门前的那株浅白色梨花上。 谢了春红,太匆匆。 本是最好年华,可她却是不幸的。 不过,纵使她负了许多人,也负了她自己,但她至少对得起她的这份情,她终是没负她的苏公子。 第一百零五章 说好的相濡以沫呢 月灼师父此时又想起一件事,便朝江郎中问道: “老先生,我想打听一件事,这城中是否有多数人日夜咳嗽不止,连发高烧?” 江郎中皱了皱眉,不知为何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会这样问。 “咳嗽的患者有,发烧的也有,可那不过是一两个,为风寒所致。不知你说的,还有其他更具体症状么?” “如若是这样,那便无事了。”月灼微微躬身作揖,幅度不大,以免牵扯了他的伤处。 江郎中还是不解,总觉得这位年轻人话中有话。但如今长安一切如常,病患也如故,这风寒之疾不过是最普通的症状。 他行医多年,若是有何再稀奇的病症,他岂会看不出来? 这小子,莫不是在质疑他的医术? 江郎中心中隐隐有些许不悦。 三人走到门口,听到一对夫妻吵架,这夫妻俩皆是五十出头的模样,那女子虽然美人迟暮,但好歹也是个美人胚子。 妻子依旧风韵犹存,而丈夫却满面沧桑,一脸憔悴,看那下眼皮沉重的覆上两抹淡黑色,便知是那几日几夜未合过眼了。 只听那丈夫声音嘶哑,喉头微微发颤:“娘子,你可曾记得之前说过,我们要相濡以沫一辈子的么?” “去你的相濡以沫,老娘就是瞅不上你了,你就痛快点,给我一张休书。” 那女子双手叉腰,嗓门很大,精神的很,一直朝她的丈夫骂骂咧咧。 而她的丈夫却一句也不回,双目深情地望着他。 红璃看不过去了,欲要上前说两句,却被月灼师父拦住了。 “璃儿,你又想管闲事了。人家不过夫妻吵架,你去凑什么热闹。” “可是师父,那个女子太过分了,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她丈夫也太可怜了。” 八卦本是苏宴的心头好,他双目微眯,一手环胸,一手托着下巴:“啧啧,这家庭纷争似乎比寻常的小道消息更有意思。” “让我猜猜他们为什么吵架呢?是妻子嫌夫丑?还是说那丈夫对妻子不忠,被发现了?” 苏宴将那男子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 红璃甚是好奇,“你怎么知道他对妻子不忠?” 苏宴指着他脸上浓重的眼袋,还有脖子上的那细小的痕迹,“你瞧这些证据,足以证明。” 红璃歪着头,略微不解:“我怎么瞧着像是猫抓的。” 听那男子的妻子又朝他怒骂道:“你都几日未归了,定是在外头养了人。” 此话一出,红璃哑口无言。 既然这样,那么那男子就是活该。 红璃叹了一口气,确实应该听月灼师父的话,不该管别人的家事。 孰对孰错,不是外人能说得清的。只有他们自己知个中滋味。 也罢。 “师父,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师徒二人和苏宴走到街巷的尽头,这地处偏僻,暂时不会有人发现。 月灼师父掏出了往生镜,面色有些不对,他举起袖子仔细擦拭,镜面越擦越模糊,而先前在那琅琊内殿摔的裂痕却越发的明显。 “须臾仙翁、橙不是修好它了么?”红璃问。 苏宴也是不解,在等着月灼能否给个更好的答复。 而月灼哪里知道,如今他法力灵力全无,与常人没什么两样,问他不是白问么。 往生镜没动静,三人决定再去街上看看,是否还会有什么消息。 偷偷地顺着道儿来了那京兆尹府,见府外森严把守,氛围凝重了些,其余并无异常,也没有贴出三人的画像。 看来,这瑶也果真是到死也没有将他们供出来。 又返程回头,褰裳阁被封,去看看云裳阁有什么动静。 刚到云裳阁门口,就见一位中年男子摇着头从里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云裳阁没了这花想容,迟早要完。” 三人拦住了那男子的去路,男子先是吃惊,随后问道:“什么事?” “大哥,打扰了,你方才说这花想容姑娘怎么了?” 那男子一身锦衣华服,想必也是位富家子弟,他长吁一口气:“我花了多少银子,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就为了见这花想容一面,可结果云裳阁的人告诉我,花想容早就不在这处了。” 三人一惊,紧着着问道:“那她去了那里?” 男子面露迟疑之色,后退了两步:“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她去哪里,我还用得着这般失落么?别说我不知道,就连云裳阁的那些人也不知道......” 这男子见这三人怪异的很,也不与其多说,摇着头朝另一处离去。 听他这么一说,三人决定去云裳阁看看。 脚底还未触到地面,硬生生地被喧闹声吓了回去。 云裳阁乱做一团,上至花甲,下至弱冠的男子,都举着旗子要见花想容。 云裳阁的伙计伤了脑筋,这花想容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消失不见,叫他们去何处找人? 可那些看客偏偏不服,应是要他们交出人来,不然就赔偿他们的损失,闹到官府去。 云裳阁只好妥协,交不出人,靠山黎干又突然暴毙,只能赔银子。 半晌之后,云裳阁几乎就被搬空了。 看热闹和讨钱的人轰然离去,只剩下云裳阁的伙计还在发着呆。 这番凄楚的场景三人见多了,也不足为奇。 曾经那样风光的云裳阁只是靠着一个花想容撑起来的,台柱子倒了,只剩一副空壳。 三人也不再久留,跨出了门槛。 长安城繁华依旧,除了京兆尹府私宅那处严肃了些,已经开始张罗着挂起白灯笼,其他一切都安然如初。 到时候等新任的京兆尹上任,人们便会忘了过去,一切又回到了原样。 就如这连绵起伏的叫卖声,顿一顿,又来了。 “烧鸡咯,香喷喷的烧鸡,刚出炉的。” 还没喊两句,就见那摊子前挤满了人。 红璃瘦小的身子迅速挤了进去,利用她的优势,成功的抢到了一只烧鸡,花了三十个开元通宝。 正当她窃窃自喜时,身旁传来的目光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璃儿,你又乱花钱了。”月灼师父板着一张难得严肃的脸。 苏宴却轻笑道:“你的徒儿不过是买了一只烧鸡,至于如此么?” 月灼瞥了一眼只会说风凉话的那人,蔑视道:“你说的轻巧,我们连房租都快付不起了。” 苏宴尴尬一笑,如今他也是身无分文之人,说话自然就没从前有底气。若是换作从前,别说一只烧鸡了,就算红璃要吃一屋子,他也买得起。 为了认错,红璃先拔下烧鸡的一只腿,撕扯时嫩肉夹丝,肉质紧实但弹性十足,还冒着滚滚热气。 她先孝敬了自己的师父。 以往也是如此,她一犯错,乖乖讨好一番,自家师父就不生气了。 第一百零六章 半人山道长 谁知自家师父还没接过手呢,就被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半路拦了下来,眼里直勾勾地盯着红璃手上的烧鸡。 “算卦算卦,不准你就挂。” 一位面容俊秀的男子拦住了三人,左手持着一面招魂幡,嘴里念念有词。 红璃一眼被这隽秀的容颜迷住了,但再看他一身,却着了一件满是破洞的道袍,眉眼有神,却是不怀好意地盯着三人。 “三位?算命么?” 那男子讪笑着,露出市井之气。 月灼皱眉,一看这就是个江湖骗子,不理也罢。于是赶紧催了自家徒儿和苏宴,以免被他缠上。 可那男子却不依不饶,向前越了一大步,直接到三人面前,喋喋不休:“我叫做半人山,在这长安城,属我的卦最灵。” 红璃不予理会,眼看着手中的那个鸡腿就要入了她的口,半人山的喉咙艰难一咽,又立刻开口:“且慢!” “姑娘,我看你天生火相,怕是命中带火,所到之处,必有大灾啊!” 紧接着他又瞅了一眼月灼师父,上下打量了苏宴一番,“你俩倒是平平无奇之人,要说这颜值,肯定是比我略逊一筹。” 半人山自鸣得意,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又立刻收回手。 哦,对,他忘了现在没胡子来着。 三人窃窃私语,瞅着这人,模样是挺好看,只是脑子不灵光,怕是个傻子罢。 于是不想再理会,转身就走。 “诶!慢着!我给你们算了卦,怎么不付钱呢?” 红璃回头,脸色一沉,心想定要将这个招摇撞骗的臭道士好好修理一番,便抡起了袖管,活动了下周身筋骨,好久没有打架了。 她举起拳头欲要挥向半人山道士那隽秀的脸,却不及他迅速,只见他一手抱头,连那吃饭的家伙都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 那招魂幡哐当一声落地,上面写着“半人山”三个大字的幡面霎时歪了一截。 “好汉饶命,不对....好女饶命,如果你们不付钱,用那只烧鸡来换也行......” 可红璃却似乎对他所说的这番话不满意,“明明是你忽然冒出来说要算卦,我们可没说要找你算啊,这不算强买强卖么?如此这样,那我们就告官了。” 半人山一听她要告官,吓破了胆,立刻将话锋一转,“别别别,小的知错了....知错了。” 红璃心想,这家伙果然是个骗子,若是真的神算怎么会算不出他们身上肩负着命案,哪里敢去官府? 心想不理他就罢了,却不料这道士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锭金子,呈在三人面前,金光闪闪。三人眼睛一迷,似乎看什么都不中看了。 月灼师父总觉得不对劲,这道士明明连一身好衣裳都买不起,怎么会有金子呢? “三位,在下用这金子跟你们买了烧鸡,怎么?合理罢?” 用金子换烧鸡,这可不是傻子么? 苏宴同月灼一样,怀疑这家伙的动机不纯,于是扯过红璃,扭头就走。 “慢着慢着.....还不够?那这样够么?” 三人回头,这家伙又掏出了一锭金子。 半人山道双手掌心朝上,一手心放置着一锭金元宝,这俩闪着的金光让三人眨不开眼。 月灼师父终是妥协了,这足够他们吃好穿好的了!再也不用愁没钱的日子! 就在月灼师父准备完成这笔交易之时,却听红璃喊了一声—— “慢着,师父,我们这可是凤凰腿啊。” 月灼愣在一旁,自家徒儿确实语出惊人,把毫无防备的他吓了一跳。 见红璃对他挤眉弄眼,他一下便知徒儿意思,也顺着她的话儿道:“不错,这确为凤凰腿。” “可这明明就是那烧鸡摊买的啊,要不是我抢不过那些人,且烧鸡摊每日卖的烧鸡数量有限,可我又每日都抢不到,也不会出如此的高价....” 半人山一脸的委屈。 “谁说这是烧鸡摊买的,这明明是那青丘之上的凤凰雏儿。”红璃杏眸微阖,嘴角微微上扬。 “........你觉得我会相信么?”半人山嘴角抽动着,心想:这女子,怕也是个傻子罢? 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说也呢...... 半人山不再想那么多,直截了当的要三人给个痛快话:“你们就说,换不换罢?” “不换,除非用一百锭金子来换。” 没想到月灼师父突然狮子大开口,令在场的几人惊掉了下巴。 红璃小声凑到他耳旁嘀咕:“师父,你这也太狠了罢。” 月灼师父不语,轻蔑一笑,反问道:“你就说换不换罢?” 月灼将红璃手中的烧鸡腿夺过,凑到鼻尖深吸,“哇~这味道~真是毕生难忘啊——” 他假意长着嘴,眼看那根娇小可人的鸡腿就要入口,半人山再次艰难地吞了一口嘴里的唾沫,“等我一会儿,马上就来。” “你要去哪儿?现在逃走的话,这凤凰雏儿可就是我们的了。” “给你们。” 半人山将手中的两锭金子抛给三人,月灼师父一手接住一个,再看那半人山,已经没了影儿。 那写着“半人山”的招魂幡还凄凄惨惨戚戚的在地上躺着。 那人溜得飞快,连家伙都不带,红璃生了疑惑。 “这家伙不会是溜了罢?” 苏宴拿起月灼手心里的一锭金元宝,拿在手里掂了掂,又放在嘴里一咬,只见那金元宝的边际留下了淡淡的牙印。 “真的,错不了。” “苏宴,你是说这金元宝是真的?” 红璃不相信,拿过这金元宝左看看右瞧瞧,也没研究出所以然来。 正思忖着,只见苏宴往前走了几步,俯身拾起路边的一块与这金元宝大小相同的石子。左手掌心是那锭黄金,右手掌心是那石子。 他解释道:“这金元宝到手先掂一掂,便可知它的重量,金子一般比石头重。再用牙咬一咬,金子一般很软,能咬出牙印的就是纯金。” 苏宴这么一说,红璃恍然大悟。然而就在她豁然开朗之际,只见远处那破洞道袍乘风而来,衣袍飘飘,显眼的很。 “三位,久等了。” 半人山道长喘着粗气,身后拖着一麻袋,打开一看,全是晃眼的金元宝,吓得三人赶忙掩住那袋口。 “说好的一百个金元宝,全都带来了。有一部分还是从我那老相好,不对,老道友苟白那凑的。” 半人山歇了歇,调整了下气息,继而道:“这下可以把这凤凰雏儿给我了罢?”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双方互换了物什,半人山接到手的烧鸡已经没了热气,不过他依旧心满意足的模样。 下嘴一啃,若然是外酥里嫩,口齿留香。外披香酥,内里嫩滑,滋溜一声,那鸡肉就到了嘴中。 望着三人扛着一麻袋金元宝远去的背影,半人山不禁心头一喜。 这一狐,一凤凰,一魂魄,实在有趣。 第一百零七章 三人行不行 夜色阑珊,天将明。 长安忘忧酒肆内。 “客官,这是您的菜。” 堂内里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三三两两,喝酒划拳比比皆是。管他褰裳云裳,唯有美酒不倒,不醉不归。 “听说这京兆尹府出大事了,朝廷那处昨日已经派人来调查了,也没调查出所以然来。” 一位约莫四十出头,头戴幞头,身着圆领素色袍衫的男子边说着,边往瓷质的高足杯中斟满美酒,举起一饮而尽。 “不是说凶手已经伏法了么,就是那褰裳阁的瑶也。”另一人往嘴里夹了一口酒酱肉片,咀嚼了几下,满口酱香。 “依我看,还有同党。可是没证据,也不知该从何找起。”说罢,那人又继续饮了一口酒。 “朝廷这不是派人来了么,听说查出了褰裳阁的生灵买卖,那褰裳阁新推出的菜品竟是用灵狐肉做成的,听说那肉里还有剧毒。” “从何得知?” “小道消息,听说那剧毒不会让人立刻死去,而是会患上一种罕见的疾病。” 两人只当谈心消遣,也不避讳,周围人的注意力齐刷刷地都到了这两人身上。 “幸得那日褰裳阁的品菜大会咱俩没去,不然吃了那肉,可指不定发生什么事.....” “听说了么,那日品菜大会还发生了件怪事,褰裳阁惊现狐妖.....” 哐当一声,手中的高足杯不知为何摔碎在地,瓷片散落四处。 “怎么了?你手滑了么?” “不知道,方才只感觉手麻了一下.....” 两人住嘴,不再说话。 这酒馆堂内才寂静半晌,只听一人突然大呼小叫,吓得跳到了凳子上。 “他喵的,这里居然有耗子啊?” 所有人的目光又纷纷聚集那处两位道士模样的人身上。 两人装扮统一,头戴道冠,身着道袍,脚踏麻履。两人回眸,青丝迷眼,还都是那俊俏的白面小生。 “你哪里看到耗子了?我可没见到。” 众人在两人的提示之下,下意识地朝桌下张望着,有人用指骨在桌上敲了几下,暴脾气一上头,便怒斥道: “小二,小二!” 小二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客官,何事吩咐?” “那边的客人说你们这有耗子,可是真的?这食品卫生不过关,叫我们怎么吃嘛?” 小二朝俩白面道士投来恶狠狠的目光,随即又回头朝那位客官换上了笑脸:“哪有的事,小店什么印信都有,经得起考察。” 说罢,小二指了指右侧的一面白墙,上面果真贴着几张白纸黑字,地产方面,卫生方面,食品安全方面的印信应有尽有。 这忘忧酒肆是最近才在长安城风靡起来的,仅次于云裳阁、褰裳阁后,自它崛起后,云裳阁和褰裳阁逐渐没落,如今又发生了一系列事情,怕是云裳阁和褰裳阁再难以恢复往日的辉煌。 如今这副样子,长安的百姓们更是把聚众消遣的地换到了此处,此处是个正经酒馆,虽没有美人作陪,但它的菜品和美酒都是一等一的,连部分酒具和菜品都是从西域引进的。 人们的猎奇之心无处不在,哪里新奇,就往哪里跑。 这俩道士也是,刚来长安城晃悠,一来此处便死了人,还是个长安城最大的官。听说长安城有妖兽出现,可半个影子都没见着。 那两个名叫苟白和损友的道士也是发了愁。 见那酒馆门口有那招魂幡的影子,苟白和损友兴奋的站起,朝门口那人喊道:“你吖的,小半,咋才来?” “给人算命去了,可是.....” 半人山话还没说两句,噗通一声朝苟白双膝跪下了。 “苟白啊,我对不起你,被人骗了啊.....” 苟白脸色骤然煞白,右眼皮直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损友方才站起的速度过快,闪到了腰背,痛的直不起身,一手扶着腰,一手抓住半人山的手臂,想要将他扶起。 “你吖的,说话就说话,下什么跪,忘了咱们的老大就只有一个人么?这种操作很容易被人误会成在拜师啊.....” 然而在众人眼中,便是一人跪地,一人俯身的姿态,而苟白那煞白到严肃的脸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 “老实交代,不然我就......” 苟白毫不留情地伸出一根指头,竖直朝上。 损友见他反客为主的模样,内心不禁狠狠嘲笑了他一番。 明明到夜深人静之时,这招只有他会使的,什么时候被苟白偷学了去?也许是孰能生巧,或者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此招一出,半人山心领神会,不敢造次只得老实交代,“有三人骗我说那烧鸡是青丘山上的凤凰雏儿,结果我拿了一百锭金元宝去换.....” “慢着,半人山,你说啥?再....说一遍......” 苟白觉得自己胸口处有些发闷,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 半人山还是跪在地上不动,哭丧着脸:“我是拿你的一百锭金子去换的.....” 苟白顿时如雷击,精神都奔溃了,忘记了眼前的人是他最爱的小半,竟然一脚朝他踹了过去。 损友顾不得腰疼,连忙拉住了苟白:“冷静.....冷静......别伤了和气,还有别伤了那啥.....” 半人山颤颤悠悠地掏出怀中剩下一半的烧鸡,放置在桌上,弱弱道:“我不舍得吃,就带回来给你们了。” “你他喵的,这是你吃剩下的吧?”损友嫌弃的看了两眼,又控制不住地咽了一口唾沫。 只听他扯回方才那个话题:“你方才真的没看见那只耗子么?都有兔子那么大了。” 说罢,扒了烧鸡身上的一块肉,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苟白此刻没心思回话,只担心他的钱财。 而半人山又透露了一个消息:“方才骗你钱的那三人,并不是凡人,而是一狐,一凤凰,一魂魄。” “你吖的,怎么不早说,”苟白怒不可遏,“还有,骗我钱的应该是你吧?” 小半讪讪低头,朝他最好的兄弟露出了一个最善意的微笑。 腻死个人。 “走,找他们要钱去,怕是这妖孽要祸乱长安了。” 苟白一拍桌子,桌上的酒具跟着抖三抖。 损友忽然叫了小二:“小二,结账。” 只听半人山幽幽道:“你们身上还有值钱的东西?” “没了啊,不是都让你拿走了吗?” 苟白和损友忽然有不好的预感,“.........你吖的,我俩可是在等你付钱,不然早就走了,别告诉我,你也没钱.......” 损友眼中盈盈泛水,举起那白森森的鸡架子,“你们说,用这玩意儿可以抵酒菜钱么......” .......... .......... 这处小二刚忙完,听到方才有人喊他,刚回头,这桌的客人就不见了踪影。 桌上还剩着那个白森森的鸡架子。 小二将脖子上的白巾往桌上一摔,顿时火冒三丈。 “边吃霸王餐,还边将打包来的东西明目张胆的带进来吃!没看到酒馆外贴着‘禁止外带’么!” 好在小二眼尖儿的很,已经记住了那三人的模样,明儿就上官府,让官府将这三人的模样画在告示上。 第一百零八章 何为遗憾 翌日。 三人在街上晃晃荡荡,也没找到半个妖影,苟白和损友不约而同回头,审视着半人山:“小半,你吖的到底靠不靠谱,那些钱不会被你拿去喝花酒了吧?” 半人山一脸无辜,连忙否认:“怎么可能,没有的事儿。” “那你吖的快点算一算他们到底在哪呀?” 半人山掐着指头,边走边算,走到一白墙前,见众人都围在那处,似乎是新贴出的告示。 半人山凑近一看,哟,这三位,很熟悉嘛。 清一色的桃花眼,这不羁的面容,这..... 这可不就是他们三吗? 半人山吓得魂不附体,算到哪儿了也忘得一干二净,似乎眼前的事儿更为重要。 他悄悄地将两人推到一边,放低了嗓音:“我们好像被官府盯上了。” 损友探头望去,见到那三幅通缉像好像就是他们三人,突然想起昨晚的事。 “莫非,昨晚跑路被那店小二给告了?” 苟白抱怨道:“这小二记忆超群啊,那么多人偏偏记住了我们。” “谁让我们吃东西不付钱,还穿着这么显眼的服装,一看就记住了啊。” 半人山心虚不济,但话中还是十分有理的。 三人连连摇头,长吁短叹。 这长安之行,一开始就这般艰难,往后还怎么混嘛。早知,就不来了,待在老大身边多好。 半人山想念老大做的烧鸡了。 损友想他媳妇了。 苟白想他养的那只哈士奇了,已经失散了许久,不知道还在哪个时空穿梭着。 .......... 有了一袋的金元宝,那平房的原主人只一锭金子就将平房送给了三人,弄得三人一头雾水。 罢了,就算要了这房子没什么用,但他们的钱多的是,已是今非昔比。 红璃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傻的天真可爱的人。 但是细想方才那位半人山道长所说的话,说她天生火相是对的,到哪处哪里成灾似乎也对,竟然无力反驳。 可他说自己的容颜俊过月灼师父和苏宴,她可就不同意了啊。 虽然之前在青丘见过的唯一男子就是月灼师父,后面见到了小白鼠白术,下了青丘到凡间又见了众多的男子,可就是没人比得上自家师父。 至于苏宴嘛,与月灼师父就是不同类型的,实在要比的话,还是略逊师父一筹。 红璃叹了口气,这钱多也是一件烦心事,怎么才能全数带在身边,毕竟他们还是要从这幻境里出去的。 “我们三人各自带一点,剩下的,就救济那些穷人罢。” 月灼师父说道。 他坐在那张小矮凳上,长袍拖地,挺直着腰背,坐的稳当。 红璃瞧着这一整袋金灿灿的元宝,流着哈喇子,虽有些许不舍,但听到月灼师父说要救济穷人,她心中的别扭便放下了。 自回来后,苏宴就一直不说话,应是说,自从入了幻境,苏宴的八卦体质就发生了变化。 他不再那样无忧,多了份感伤。 红璃心中明白,他与瑶也,瑶也对他,还有一个情字。 可惜伊人已经消香玉陨,情字何归? 她顿时有些心疼苏宴了。 “今日我来煮竹筒饭如何?” 月灼师父一听,来了兴致,而苏宴依旧沉默不语,只是默默点了头。 红璃听后,高高兴兴上街买食材去了。 剩下两个大男人,互相沉默不语。 “从方才开始,不对,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你似乎有些不对。” 月灼将那麻袋中的金元宝一个个挑拣,每一个都咬过去,居然全是纯金。 苏宴轻轻一笑,回应他:“什么?” “她不在,你可以说了。” 苏宴垂眸,停滞了半刻,才缓缓道:“不瞒你,相信也瞒不过你,也许,我就要走了。” “走?何时?” 果真,这家伙一如既往,听到他吐露真心居然还这般淡然。 “你好像很希望我离开。” 苏宴眉眼弯弯,清隽白皙的脸上笑的释然。 “那可不是嘛,很早就希望你离开了。”月灼的话语里不带任何情绪。 苏宴觉得好像这家伙一向如此,自己居然会跟他说这般掏心的话。 “只是,待久了就觉得,你除了八卦一点儿,似乎也没那么讨厌。而且你有钱的样子,真的很迷人。”月灼又复添一句。 苏宴那颗刚放下的心微微一怔。 “如果你不和我抢璃儿,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好兄弟。” 月灼转头看他,眸子里透着云淡风轻。 “你想多了,我从来不敢和你抢她。”他顿了顿,又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晴空,万里无云,真是毫无一丝杂质,“我甚至不敢开口叫她璃儿。” “谅你也不敢。” 苏宴嗤嗤一笑,他之前岂会料到,有朝一日这家伙居然能与自己说这么多话,还是这样似谈心一般。 “好的,我该走了。” “你不等她回来?” 他感到讶然,原以为月灼会问个究竟,问他到底是谁?从何而来?既然不是凡人又是个什么?还有,接近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但是他没问,居然还问了那个他一直不敢想的问题。 他不敢与红璃告别。 红璃是多么可爱的一位姑娘,不管她的皮囊如何变化,她的灵魂始终如一。 而他,苏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为一只狐狸的灵魂迷了心。 不对.....他没有心,甚至,连他的存在都是偶然的。 只是那人仁慈,给了他暂时的属于自己的思绪,总有一日,他就会全部收回。 到那时,还记得这份记忆么?还记得月灼么? 还.........记得那只可爱的红狐狸么? 心酸为难,也要假装自然。 尤其是在她面前。 他知道,他若是一声不响的离开,小狐狸儿会伤心的。 但那只是出于朋友之间...... 可他的那份感情呢? “若是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月灼淡然道。 苏宴错愕在一处,四处空气仿若凝结静止,只听得两个砰砰直跳的声音。 今日的月灼给他太多讶异惊喜。 “我说了,你会介意么?” “那是自然,但是,不说你会有遗憾么?”月灼反问他。 “那是自然。” 门前的柳枝不再有春风眷顾,安静地立着,不再浮动。枝头上也不见了那云雀的影子,白日里,却比夜深人静之时还要静谧。 唯有那晴日里的一束柔光还照拂着大地。 光束里的尘茫扬扬撒撒,照拂下的每一粒尘埃都互相追逐着。 苏宴一直等待着,可就是没等到月灼开口询问他关于他的疑点。 却等来了一句话:“等下璃儿回来,就说了吧。了却心意之后,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第一百零九章 魂归何处 红璃提着一篮子的食材,刚进屋,就瞧见气氛似乎有些凝重。 “你们......怎么了?” 她刚一开口,月灼师父就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我有些乏了,先进屋去了,你们聊。” 苏宴此时站不起身,四肢僵直,但见红璃放下篮子后又退到屋外,搬来那整根竹子。 “我来。” 苏宴连忙起身上前帮忙。 这姑娘就一路将这根又长又重的竹子扛回来的么? “老板说今日竹子不给切,我就自己扛回来了。” 红璃提手擦汗,活动了下肩膀。 就在红璃活动筋骨之际,苏宴已经挥起砍柴刀将竹子砍成了若干截。 果然,苏宴还是如此,生怕她累着。不像自家师父,一到干活儿就没了影儿。 月灼师父那屋的房门半掩着,而自家师父也已入塌。 红璃喃喃自语:等月灼师父醒来,就有竹筒饭吃了,嘻。 小狐狸儿的心思被苏宴全都收了去,他阖眼轻笑,敛思绪作为坦然。 “我来打下手。”苏宴将眼底的愁绪隐藏,又摆了一副如同往日的温润模样,在红璃身旁窜来窜去。 “苏宴,把葫芦瓢给我。” “给。” “勺子。” “给。” “竹子。” “给。” 红璃将那长发扎起,绾在脑后,两边袖子折的手肘处,还算平整。纤细的腰间围了一块麻布,她将方才刚淘好米的玲珑巧手从瓢里拿出,朝空地处甩了甩。 水珠顺着她尖细的指尖儿滑落。 滴—— 苏宴心头一颤。 红璃将浸湿的双手在腰间的麻布上抹了抹,带着那初入尘世的笑,一双杏眼水盈盈,“再等些时辰就可以吃了。” 话还没说完,倏然之间她自己又一惊一乍起来,“呀,忘了劈柴了。” 可是苏宴已经将那木柴摆成整齐的一排,而且每一根柴火棍几乎都为形状相同,大小一致。 红璃不得不惊叹,这苏宴是怎么做到的? 好好一书香门第的公子哥,怎么做起这些粗活来这么上手?难不成是被最近的艰苦日子逼出来的? 她眼里含着谢意,万分感谢的那种。 苏宴也领会到了她的意思,轻笑一声,“不必客气。” 红璃心头微微一紧。 苏宴他呀,总是这么温柔,笑容就像晨曦的暖阳,不刺眼,却温热照人。 “待会给你多盛些。”红璃凑到苏宴的耳旁,悄悄说道。 也是,每次她都是多偏心自家师父多一些,可今时不同往日,这不是在青丘。在青丘那时,不用受这么多苦,所以对于师父的懒惰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说好来凡间历劫的,她越发觉得自家师父绝不是个可靠的人,就比如这小小的劳务活,他就连搭把手都不肯。 红璃想着,往日里都是自家师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模样,今日就给苏宴多盛些竹筒饭,看看自家师父是个怎么样的反应。 小狐狸儿不得不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 此刻,她的鼻息还停留在自己的耳旁,苏宴的耳根子已经通红。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使得自己与她保持着距离,不晓得竟然变得语无伦次。 他吞吞吐吐道:“红.....红璃,不必这样。” 红璃有些奇怪,今日里这苏宴是怎么了呀,怎么变得如此客气了。 仿佛有了距离感。 身后的火堆冒着热气,飘来一阵竹子香,红璃一闻到这味道便即刻朝里屋大喊:“师父~月灼师父~你最爱的竹筒饭好了~” 静置了片刻,里屋没有动静。 红璃又心生疑虑,奇怪,这平日里,自家师父一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就屁颠屁颠的跑来,谁都没他快。今日里怎么这样反常了? 难不成是太困了?睡死过去了? “师父~竹筒饭好了~你不吃么?~吃了再去睡也不迟呀~” 小狐狸儿又喊了一遍。 那里屋还是丝毫动静都没有。 暗处,塌上的那人枕着手肘,将身子朝向墙面,手心里那紧攥着的细长指骨处已经憋得煞白。 见自家师父还是没有反应,红璃轻叹一口气,放弃了叫师父起床的念头。和苏宴两人各自盛上了米饭。 竹筒是用葫芦瓢从锅中滚烫的水里捞出来的,那翠绿的外壳虽已泡的发胀,但剖开一看,内里可大有玄机。 米粒虽黏在一起,但颗颗看过去晶莹饱满。米饭外层包裹一层淡淡的竹膜,香软可口,带着竹子的清香和米饭自身的软糯香甜。 这次红璃还特意下米的时候,往里加了掰好的苞米粒和切好的胡萝菔丝儿,使得竹筒饭的成色更好看。 见苏宴吃的欢乐,红璃心中自是欣喜。 她舀了几勺水浇灭了那堆火,这竹筒饭可是很在乎火候的,若是这这竹子一直任由着煮下去,内里的米饭既粘腻又太烂,食之不佳。 红璃只好将剩下的竹子放入那口大锅里,盖上大木锅盖,以免师父醒了就凉了。 “小心烫。” 红璃被苏宴突然一吓,她可是用身前那块麻布包裹着的,哪有那么傻直接去拿呀。 见她无事。苏宴放下心来,长吁一口气。 “苏宴,你今日怎么了?这样大惊小怪的。” 小狐狸儿调笑道。 在小狐狸儿的眼里,今日的苏宴,不过是比往日正经了一些,她怎么会想到他要离去了呢。 可是她不知,这是最后一面了。 “红璃,这竹筒饭真的很好吃。” 苏宴抬头望着天,眸中看不清神色,若有所思。 “是吧,这可是我的拿手菜,月灼师父可喜欢吃了。”红璃就是这样,一有人夸她,她的狐狸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你是妖,怎么会做人间的食物呢?” 听他疑惑的问了一句,红璃就开始喋喋不休起来,“这就要从在青丘的日子里说起了。” “那时我在青丘,可是人见人爱。哦不,妖见妖爱的小狐妖。自从师父收养了我之后,我也就肩负起照顾他饮食起居的责任,厨艺自然是越练越好啦~” “忽然有一天,师父从紫竹笛那儿带回来一份竹筒饭的做法......”红璃清了清嗓子,也不看苏宴,继续她的侃侃而谈。 “说起这紫竹笛啊,可是月灼师父的第一位徒弟。当时我不小心损了它的修为,送它回老家重新修炼,却遇上它那处不讲道理的几个老头竹子精,于是我便和他们大战三百回合.........” 红璃自顾自儿地说了许久,身旁那人一声不吭,瞧着她欢愉的模样,面带微笑,安静地聆听。 直至他的身体逐渐透明,透着今日的和煦,他才忽然起了意识,急促地唤了声: “红.....璃。” “什么?” 红璃的话被打断,她回头看向苏宴,这才发现他有些不对劲。红璃方才还自诩的神态发生了改变,她忽然感到惊慌,不知所措。 好像马上就要失去什么一般。 “苏宴,苏宴你怎么了?你的身子怎么变的透明了......” 她试图去触碰他的手,却穿过了那道影儿。 可苏宴却依旧笑着,他终是不再一而再再而三的掩饰眼底的凄凉。是的,他笑着,笑的凄凉。 “珍重。” 他的音容笑貌明明还在自己眼前挥之不去,可是为什么直到最后,他却只留下两个字,就不声不响离开了。 水雾在那乌睫上凝成了霜,她的眼前逐渐朦胧,斑驳着掩饰不了的凄凉。 快要看不清那清朗的身影了。 ......... 远处的那人心下一沉,纵使曲折迂回,千回百转,这魂魄终于是完璧归赵了。 第一百一十章 意难平 红璃。 珍重。 红璃是哭着醒来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场梦一般。 醒来时,月灼师父在身旁。大锅里的竹筒饭还冒着热气,那头上高高挂着的日头依旧灿烂,可惜,就是不见了苏宴的影儿。 方才,她忽然晕了过去,幸得月灼师父及时出来,将她揽在怀中。 可她依旧觉得,这是一个梦。 她不停地对月灼师父说,“这是梦吧。” 这不是带着疑问的语气,这是她不经思虑却说出的十分笃定的话语。 可月灼师父却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小娃娃那般,“璃儿......苏宴他.......” “师父,这到底怎么回事?” 红璃依偎在月灼怀中,显得弱小无力。她根本不能接受方才的一切,一个大活人,怎么好端端地就从她眼皮底下消失了呢? 就像化作了泡影一般。 “我没有问他,他一直不说,或许有他的苦衷。”月灼师父声色平淡,却带着隐忍,“我一开始就察觉他不是一般人,可是相处了这么久,他并无害人之心......” 月灼师父顿了顿,继而问道:“他方才说了什么?” 红璃声嗓喑哑,“他说了.......‘红璃,珍重’。” 月灼眉头微蹙,“没了?” 红璃垂眸,摇摇头。 月灼师父心头一紧,这家伙,真是给他机会都不知道珍惜,胆子简直比那耗子还要小。 而他又觉得庆幸,顿时舒了一口气。若是他方才真的将隐埋在心底深处的那些话全数做了表白,那么,那只小狐狸儿,会是个怎么样的反应? 命,是他拾回来的。小狐狸儿在他身边长大,教她修炼,教她狩猎,教她读书识字,教她如何恪守做妖的本分,唯独没教她‘情’字怎么写。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千年来,他也没有被那玩意儿磕磕绊绊过。 直到有一天,那个白胡子老头须臾仙翁告诉他: “月灼仙,你知道么,你对那只小狐狸儿动了情。” 他不知什么是情,便问那白胡子老头: “何为情。” 须臾仙翁先是无奈摇头,随后又爽朗的笑着:“‘情’这个字,解释不了。” 紧接着,须臾仙翁又道:“我倒是可以解释何为动心。” 月灼也不回应,任由那白胡子老头说着。 “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连气息也变得不顺畅,控制不住自己想着她的一颦一笑,便是动心。” 月灼扶额思忖,自家徒儿惹自己生气,自己见她那副可怜模样,舍不得责骂她时,确实有这种感觉。 还有—— 月灼忽而朝那白胡子老头提了一句:“我拿着一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时,恐怕你也是这种感觉。” “呃.......”须臾仙翁顿时语塞。 话虽糙,但好像确是如此。 所以,到底何为‘情’? 谁人能说的清,道的明。 那苏宴终是将自己隐匿的如此之深,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愿对小狐狸儿袒露真心。 从前月灼是厌恶忌惮他的,后来试图磨合,如今竟有几分欣赏。 不管他为何物,他确确实实是为了那只小狐狸儿着想。 一声不响离开,总比袒露真心后的牵肠挂肚来的好。 红璃依旧伤心,逐渐地,伤心转为怒斥。 “这苏宴,枉费我还把他当做好朋友,他居然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们,还一声不吭就走了。” 狐狸就是这般,一着急上火,便浑身气的发颤,是那团炙炎之气又在作祟。 “你可得管好你体内的离火珠,别让它再造次了,可别烧了这幻境。” 红璃心中越是憋屈,她体内的离火珠的力量便越强大,直到她感到快有些控制不住了,想了想月灼师父的话,又静了下来。 终是意难平。 “师父,你说,这苏宴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他不愿告诉我们呢?为什么要一声不响的就消失了呢?你说,他到底去哪里了?我们以后还能见到他吗?” 红璃嘴里碎碎念着,在月灼师父耳边喋喋不休,犹如一只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意乱的小麻雀。 “不知。” 月灼师父简单的回了她一句话。 小狐狸儿心塞,安静了下来。忽然又突然记起什么似的,“师父,你说,苏宴他会不会自己一个人先出了这幻境,然后就把我们师徒俩丢下了?” “又或者苏宴是那天上的神仙所变,来救济我们的。见钱财用完了,经济实力不够,他就又回天上取银两去了?” “还是说他是妖物所变,突然坏了这修为,回去重修去了?” “.............” 她做了十几种猜想,可他都回答:“不知。” 他确为不知,可他也没后悔不问。 月灼师父心中依旧矛盾着,那日他不问,除了出于对苏宴这个朋友身份的最后一点尊重,还有一点,便是他心中到底是希望着,这苏宴能早一日消失的。 既然如此希望,那他即便问了,又有何意义呢? 只是心中多了对红璃的一丝亏欠。 那么,这份亏欠,就由他来弥补罢。 此刻红璃也正巧开了口,话语中带着淡淡愁绪:“师父,还好你一直在我身边。” 月灼明白红璃话语里的惆怅和不甘,她在生气,那苏宴确实已经伤了她的心。 “不论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还是时和岁丰,海晏河清。璃儿,我都许你一世平安喜乐,岁月无忧。” 她听后,愁容云消雾散,灿烂如芒的明媚重回杏眸。目光灼灼,仿若在那青丘之上,合欢洞中,那般倚靠着月灼师父的肩上。 “师父,我有些累了,想睡会。” 月灼师父轻允了一声,如同往日一般,将手抚上她的头,顺着青丝安抚着。 “睡罢,有我在。” .......... 入梦。 谁知梦中,那小狐狸儿还是耐不住自己急躁的性子,将气狠狠的撒在苏宴身上。 “不准吃饭。” “不准吃我做的竹筒饭。” “不准说话。” “不准跟我套近乎。” “我是真的很讨厌你。” 小狐狸儿委屈巴巴,圆溜溜的双眼噙着泪:“苏宴,我是真的很讨厌你。” “你为什么又一声不吭丢下我走了?” “就像那日在江城一样。” 那一席青衣儒雅,一手执扇,一抹浅笑的翩翩少年终是背对她,走近了那片黯淡无光的影子里。 四下幽幽,人影不见,空留红璃一人卧地感伤,垂眸无妄。 却不知从何处飘来几声—— 璃儿,珍重。 愿他能替我永伴在你身旁。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故人故城(一) 忙趁东风放纸鸢。 三月里,东风起,拂了杨柳映大地。 窸窣一声—— 一个略为轻盈的物什掉落在红璃头上,正巧砸在她的天灵盖上。 红璃还没看清楚是啥玩意儿,那头牵着的细线便将这东西再次放飞了起来。她这次定睛一看,原是个纸鸢。 这纸鸢是燕子的模样,翅尖短喙,玄色披身,尾似剪刀。翱翔在春日里,润色于天际中。 顺着瑶筝望去,瑶筝下有一支迎亲队伍,吹锣打鼓,远道而来。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不知怎么的,应着此情此景,红璃不禁脱口而出。而她几乎没意识到,这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幻境中的世界,梦境里的未知。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这么深远的佛理红璃自是悟不透,若是她能悟透,也不至于在这受这份罪。 好在身旁还有个月灼师父,提醒她:这不是在梦里。 这不是梦中,那是何处?他们不是在长安那小平房中么? “姐姐,你方才念的是什么?”红璃的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女娃娃稚嫩的小脸,八九岁的模样。 女娃娃长得可爱讨喜,圆嘟嘟的小脸蛋上扑着胭脂,梳着两边盘髻,扎上两根红丝带,让人眼前一亮。 “今日是我阿姐出嫁的日子,嘻。” 还没说两句话,那女娃娃蹦着跳着朝那花轿而去。 那俏皮的模样像极了以往还在青丘之上无忧无虑的红璃。 “这里是江城。” 从月灼师父嘴里倏然蹦出的两字,着实让红璃受了惊吓。 怎么的呢?方才不是还在长安么?怎么这会儿功夫,就到了江城? “师父,我在做梦罢。快把我掐醒。” 红璃不信,使劲掐了自己的脸,没什么感觉。换了月灼师父来,可把她掐的一边脸比另一边脸还肿的大出了半张脸。 绕来绕去,可把红璃绕晕了。 只见月灼师父清隽的面上毫无波澜,那双凤眸也毫无星光,而是指着身后城墙上的那两个大字—— 江城。 怎么来来回回,还是来了这地方。 红璃突然想起,应是那往生镜搞的鬼。 月灼师父从怀里掏出往生镜,那镜面上的裂痕又多了几条。好好的一镜子,这镜面弄得跟迟暮的美人颜似的,皱纹好几条。 也许,往生镜的这个意思是说,长安的问题解决了? 红璃瞧了眼自家师父,好像月灼师父没表态,她便开口问道:“师父,接下来该如何.....” “不知。” 不知不知.....又是不知。 失了法力的师父果然是—— 中看不中用。 师徒二人在街上瞎晃悠,没了苏宴,红璃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如那时月灼师父失踪一般,她也是连着苦恼了好几夜都没睡。 “师父,你说,苏宴他会不会像你之前一样,失忆了?” 自苏宴失踪后,自家徒儿的嘴里就没停过念叨‘苏宴’这个名字。 月灼师父继续端着架子,为了不让红璃再继续絮叨下去,他索性什么问题都直接回答她两个字。 不知。 可就算是这样,红璃还是照样如此。 月灼师父扶额,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江城北隅,那个熟悉的门前。 兀地,他的脚步停滞,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从脚脖子到腿上全都是麻的。 “师父,你怎么了?” “呀!——”红璃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师父,我们来的时候,那金元宝揣在身上了么?” 红璃摸了摸周身,幸得她忘了什么也忘不了财。 月灼师父的腰间鼓鼓的,想必也是揣了一定分量的金元宝。 正应了那句老话,有什么样的徒儿就有什么样的师父。 “剩下的那些金元宝,我趁你睡觉的时候已经发给穷人了。” 红璃心中默许月灼师父的做法,这算是他俩在凡间做的第一件好事么? 师徒二人驻足门前,谈话之际,只见门内有动静,师徒二人立马躲到一旁。 木门被人重重地推开,出来一窈窕女子,一袭青衣,绸蓝色的布条束起两侧的发丝,打了一个完美的盘扣。 她一手提着一个木桶,身后跟着一个女子,急切地喊了声:“青盈,等等我。” 喊她的正是窈窈。 “今日爹说,多提些水来磨豆子。爹说那琅嬛河上游的水质清,要去那儿提。” “无事,我多跑两趟就好了。” “我和你一起,也好搭把手呀。” “你在家就好了,你身子轻,哪做的了这些重活呀。” 两姐妹一言一语,嗤笑着。 月灼微微敛眸,却被自家徒儿捉了个现形。 “师父,那是青盈和窈窈,你不去打个招呼么?” “不了。这处的他们,日子往常,生活平淡,但也是最好不过。何必再去打扰呢?” 红璃琢磨着月灼师父的话,想想还是有道理的。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江城中,那些美食摊依旧摆着。路过那条街道时,见一群人围着,红璃便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隐隐约约见着小花扑棱翅膀的身影。 红璃掩面偷笑。 哈哈.........小花,果然是威风不减,风采依旧。不,应该是说,从以前就一直这么厉害呀。难怪那时和苏宴来此,小花就能一举成名,在众多的鸡仔中脱颖而出,成为鸡丛中独霸一方的人物。 着实让小狐狸儿羡慕了一把。 “两位,来份欢喜团么?” 依旧一身素色短打,头戴白色布帽的摊主,用木筷夹起那滚好芝麻的圆球,放入烧滚的热油里。 滋滋滋—— “来一份。” 可是摊主看着手里那一锭金元宝,发了愁。 这.....找不开呀。 “两位,确定就要一份‘欢喜团’么?” 见面前的这两位笃定点头,摊主面露难色,颤抖着打开自己的钱袋,却听到那男子道了一句: “不用找了。” 摊主一怔,这可是一锭金子啊,够买下他整个摊子了,确定不用找了? 月灼见那摊主还心存疑惑,微微扬了扬嘴角,“呵,真的是不用找了。” 他咬了一口那‘欢喜团’,连连夸赞:“这么好吃的东西,千金都买不到呢。” 突如其来的夸耀让摊主得意忘形,妈呀,这是从哪儿来的神仙人物。 摊主忽然意识到什么,伸手摸了摸脑袋,“方才走在他身边的那位姑娘怎么长的这么像‘青家豆腐’的那位?”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故人故城(二) ‘欢喜团’刚入口,红璃的几滴泪水就夺眶而出。 “喂喂喂——璃儿,这可是甜的,你不会尝出苦味儿了罢?”月灼师父打趣儿道。 自家徒儿那哭相可是太难看了。 红璃啜泣着,边擦着眼泪,边擦着自己那沾满芝麻碎和油的薄唇,喑哑道:“师父,你是不知道,你失忆那会儿,我和苏宴也吃过这‘欢喜团’.....” 月灼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手中的‘欢喜团’,皱了皱眉头。这下,怎么是他尝到苦味儿了..... 注意一看,原来是几粒掺杂其中的黑芝麻。这黑芝麻瞧着不像正经黑芝麻,倒像是在锅旁由于柴火过旺,温度过高,好好的芝麻硬是被熏黑的。 果然如此,他是最不喜这苦味儿的,将嘴里的‘欢喜团’全数吐出。 红璃脸上一副嫌弃的神情,这师父.....这样做也太没公德心了。 红璃提醒自家师父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就算是到了凡间,也是要爱护公共环境的。这样公然在大道上呕吐,会影响后面路过的百姓。 琅嬛河边人声鼎沸,几个小娃娃手里捧着纸糊的鲤鱼灯互相追逐着。绕过月灼师父方才吐的地方,其中一个个头较高的男娃娃回头鄙夷地瞧了他一眼,讽刺了一句: “喂——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娘亲没教你不能浪费粮食,随地吐东西么?——” 说罢,见月灼和红璃两人诧异的目光,那男娃娃一手提灯,一手插在腰间,摆着一副气势,想要过去理论。 一个扎着两小辫的女娃娃抓住了她的衣角,不敢抬头,怯怯地摆了摆头,“文茗哥,那人是大人,还是不要惹事了。” 其余的小伙伴也跟着起哄:“对对,文茗,你敢惹大人,小心他揍你。” 文茗觉得他们说的有理,前几日也同样是因为管了大人的闲事而挨了揍。 那天晚上他在草堆边和大黄玩挖沙子的游戏,明明见着了左邻的王七跑到右舍的孙大娘那屋去了,直到他和大黄嬉戏完也没出来。 他兴冲冲地回家将此事告知了母亲,谁知却讨来母亲一顿打。 他娘亲警告他:“以后可别管闲事,别说闲话,不然哪日你被别人抓了炖成肉酱喂狗,我可救不了你。” 他忘不了那日母亲的告诫,想起来还是一阵哆嗦。 于是此刻便退缩了,趁这两人还没把自己剁成肉酱,还是先溜罢。 那位名叫文茗的男娃儿,脚底一抹油,带着他的鲤鱼灯溜了,溜的时候还不忘牵着那女娃娃的手,带着她一起跑。 剩下的几个男娃娃见他想一出做一出,边跑边喊:“诶——你个大混蛋,也等等我们啊——” 师徒二人被这几个富有童趣的娃子逗笑了。 “他们可真有趣。” “你小时候也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月灼说的轻描淡写,脑子却在回放青丘之上师徒二人的一点一滴。 “那师父这么说,徒儿现在就知天高地厚了么?” 红璃半俯着身子,杏眸里带着一丝狡黠。 眨眼之后,那丝狡黠又全然不见,替之的是在凡间学会的那份惆怅。 小狐狸儿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哎—— 苏宴,要是此时你也在,该多好。 “璃儿,说实话你后悔过么?”月灼突然问她。 “徒儿知道你要问什么,师父。”小狐狸儿难得这样一本正经地回他。 “徒儿自己也无数次的思虑这个问题,我想我是后悔的,后悔离开了青丘,离开了合欢洞,离开了那份安逸。可我想我又是不悔的,若是没有到这凡间,怎么会遇见苏宴,又怎么会和师父一起经历这些.......” “师父,其实你一直把徒儿保护的很好,舍不得骂,也舍不得让徒儿受苦,这些徒儿都知道。可正因为如此,凡间的这份历练对徒儿来说,才更加弥足珍贵。” “在青丘,百年来徒儿只待在你的身边,见过的精怪少之又少,没见过人,没见过除了妖界以外的生物。但就是这份未知感,让我既害怕又向往。” “徒儿很庆幸,师父能一直伴我左右。” 红璃说了一大段的话,又情不自禁抱住了自家师父,月灼错愕不已。 他心中抑制不住的感叹:这自家徒儿,好像是长大了不少。 两影交错,光天化日之下一对男女搂搂抱抱,引来一旁路人的闲言碎语。 “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分寸,不顾风气,这成何体统。” “大娘呀,您就别在意了。今日可是上巳节,在这欢沁的日子里,公子姑娘之间难得相聚,情到深处,也是自然。” “......” “........” 只听有人忽然冒出一句:“这女子有些面熟。” 众人纷纷朝两人望去,想看的更为清楚一些。却见月灼早已将唇覆在红璃的唇上,温热感传遍全身,红璃只觉得耳根滚烫,想推开自家师父,可却怎么也推不开。 “别动,露馅了可就惨了。” 月灼师父覆着她的唇说话还那么自如。 可他却发现,怀中抱着的人儿身子已经僵直,方才她反抗被他制止住之后,她就一动也不动。 自家师父的唇怎么这么柔软,还带着一丝丝儿甜甜的味道。 她才记起,那是方才‘欢喜团’的味道。 看热闹的人见这两人如此不害臊,便散去了。 师徒二人迅速分开,两人的面上同时绯红若桃花。 而月灼师父也和红璃一样,尝到了甜味儿。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瓣,一脸意犹未尽。 “真甜。” 只听月灼师父轻笑一声。 他.......他还笑的出来?师父这是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就...... 红璃甚至都不敢抬眼瞧他,也不敢再想下去。她犹记得自己还是男子那时,师父也曾莫名其妙地亲过他,但师父说了,那是为了不暴露他们的身份,出于下策才亲的。 那这次呢?...... “璃儿,别慌,为了不让我们的身份暴露,在这里你和青盈长得一样,若是让别人起了疑心,那定会扰乱江城。” 原来,也是为了不暴露...... 方才自家师父提起了‘青盈’,红璃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沉。 好像正在跳动的心忽然被石头压住了一般。 喘不过气儿。 “哦呵呵,是...是如此啊.....” 月灼蹙眉,“璃儿,你怎么了?” 红璃急于掩饰自己,却不知道自己突然之间怎么了。 那羽衾裘忽然从红璃的内里飞了出来,化作了一条朱砂色的薄纱巾,自个儿围上了红璃的俏脸。 “师父,我这样,就和青盈不一样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此镜通幽 此刻红璃感叹于羽衾裘的通灵性。 方才她只是这么一想,谁知羽衾裘竟自个儿操作了起来。按照她心中所想,变成了她所想要的物什。 什么时候羽衾裘也有这般觉悟了? 见她疑虑,月灼解释道:“之前那老头曾说过,有灵性的物什总是会随着主人的心性发生变化的。” “那它们会修炼成人么?”红璃支颐着脑袋问道。 “那可不一定。万物皆有灵,有意就会成精。若是无意,还是甘愿平凡过一生。” 月灼师父这么一解释,红璃似乎懂了。难怪六界之中,不是所有的生灵都会变成精怪,除了看它们自身的灵力修为,还要看它们愿不愿意。 话题这么一转,师徒二人都忘记方才那件尴尬事儿了。 月灼忽然想起,方才有人似乎说今个儿是上巳节,到底是什么节日? 环顾四处,家家户户忙里忙外,唯独琅嬛河那处最为热闹。 师徒二人一同前往琅嬛河畔,琅嬛河水拍打着岸堤,白浪漾起,发出熟悉的拍打声。 “大家快看!” 琅嬛河中央,一黑一白两条鱼互相追逐,远远望去,便如那阴阳乾坤。 “爹爹你看,那只大黑鱼还带着珍珠呢~”一位约莫四五岁的女娃娃,骑在父亲的肩上,小小的手指指向远方。 她见过珍珠,前些日子在琅嬛河边,隔壁的小虎子为了给她庆生,应是掰开了一只河蚌的嘴,将内里的珍珠掏了出来。 不多,一共五颗。小虎子全送给她了,而四五岁的小娃娃哪懂得什么,全数交给了娘亲。 娘亲用它穿成了一条项链,挂在脖颈上,好看的很。 还是娃娃眼尖,他爹方才没注意到。听自家的女娃这么一喊,他定睛一看,这哪是珍珠,分明是一串月牙白的佛珠。 家里是信佛的,女娃的爹爹和娘亲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庙里上香,看那小和尚手里每次都会拿着念珠,他对这佛珠是再熟悉不过。 只是,一般的佛珠都是檀棕色的,只是那只乌鳢身上挂着的,竟是月牙白的佛珠。 “也许——” 他还没开口,只听见河畔另一处有一位老者惊呼:“这是两条阴阳鱼,是灵鱼!大家快快朝拜——” 顷刻之间,一呼百应。此刻在琅嬛河畔的,不论男女老少,皆双膝跪地,举手磕头,向那琅嬛河朝拜着。 除了那师徒二人。 “保佑我江城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众人异口同声。 师徒二人云里雾里,月灼师父连忙反应过来,赶忙让红璃学着他们的样子。若是此刻他们俩特立独行,说不定会引起众人的怀疑。 待众人再次抬头时,那两只鱼儿已经不见了踪影,唯见琅嬛河中央有一浅浅的水涡。 “上巳佳节,灵鱼佑我江城,今年江城必定四时和顺,五谷丰收。” 众人脸上皆洋溢着喜悦。 那挺着娃娃的爹爹也笑的畅快,坐在肩上的女娃娃不知大人们在说什么,只是见众人欢乐,她也跟着欣喜拍手。 真好。 见琅嬛河边已有人放灯,师徒二人有些好奇,顺着阶梯石道走到浅堤处,拦了正要放灯的一位男子,问道: “打扰了,敢问这上巳节是为何要放河灯?” 月灼犹记得,自己失忆那时,也在这琅嬛河边观灯。那日正逢中元节,人们放灯是为了寄托哀思。而这上巳节,他是没有听过。 那男子打量了一番师徒二人,见红璃蒙着面纱,便道一句:“二位是从外地来的罢,我们江城,三月初三上巳节有放河灯的习俗。” 等等,三月初三?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通过往生镜由式银内殿到长安那时已经是三月初,之后经过几日,发生了一些事情。连长安那处的源头都解决了,为何到了江城,竟还是三月的初始? 难不成,往生镜通往的世界,都是设定好的? 前几日的长安,和今日的江城,都是从三月初三开始的? 阳春三月,是为万物复苏。万物初始,缘起缘灭,又是一轮。 原来是这么个含义。 月灼师父是明白了,可是红璃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个问题。 她一心挂念着这河灯,之前那次做河灯出了洋相,今日还想再做一回。 那放河灯的男子见这师徒二人对他所说的还有些不解,耐心解释道:“上巳节在我们这儿又称为‘祓除畔浴’,也可称为祓禊之日。” “这日,凡是女子皆要用兰草沐浴,”那男子看了红璃一眼,继而道:“既然你们是外乡人,是否入乡随俗,是你们的自由。” 他继续说道:“兰草是为灵物,出城门不远处的琅琊山上就有,当然城中的商铺也有卖。兰草沐浴之后,香气袭人,方可驱邪避灾。此日,有情璧人可相聚相欢,成家的女子可在琅嬛河求子。方才,两条灵鱼现身,可真是好兆头!” 男子本想说下去,只见一渔家女子提着一盏并蒂莲河灯前来,两人郎情妾意,将师徒二人视若无睹。 师徒二人也是知趣,知晓了这‘上巳节’的缘由,便识趣相伴离开。 “璃儿,你想放河灯么?” 月灼师父突然问她。 红璃一个劲儿地点头。她想,她当然想。 遥想那时在青丘,她和师父也一起放过河灯。只是青丘之国,以云为阶,以月为地,河流都是望不到头的。 不知在这琅嬛河里,两人的河灯是否也能相伴而行。 红璃道出了自己的担忧,却听得月灼师父一阵讪笑:“这次我们一起放不就行了?谁让你在青丘老是爱跑到我的对头去。河流无际,对头哪能相会?” 红璃想想,月灼师父说的并无道理,虽然她跑的不远,原以为很快两盏灯很快就能相会,谁知,眼看就要到汇合处,竟各自撇开。 这次还是一起放河灯罢。 师徒二人去商铺里买了做河灯的材料。可是师徒俩笨手笨脚的,做了两个时辰才做出两盏歪歪扭扭的并蒂莲来。 “真丑。”红璃嫌弃道。 “别看它丑,它们可是我们俩的‘孩子’呀。” 月灼师父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小狐狸儿又有误会了。 “孩......孩子?” 红璃又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你这小脑袋都在想些什么?为师说的此‘孩子’非彼‘孩子’,这可是我们的心血,称之为‘孩子’,哪有父母嫌自家孩子丑的?” 红璃垂丧着脸,什么时候月灼师父也爱玩这文字游戏了? 月灼心中暗喜,敛去眸子里透出的狡黠,故作正经。他着实撩了红璃一把,可又不能撩的太明显。 好在这只呆萌的小狐狸儿并未发现。 之前苏宴在这儿,他的一些举动都不能展开。此刻,他正要感谢苏宴这小子去的正是时候。 他在心中默念道:兄弟,若是有来世,我一定让你当我兄弟。 砰—— 焰火直入云霄,在上空迸放万丈光芒,绚烂翩跹。 霎时散出,又簌簌落下。 师徒二人一同将两盏并蒂莲投入琅嬛河中,这次师徒二人没有在灯面上描笔题字,而是一同阖眼许愿。 只听一声—— “哐当——” 师徒二人如雷击般,身子一颤,还未许愿完成,就睁开了眼。 只见那怀中的往生镜不知为何掉落地上,镜子碎片散落一地。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知桃子好吃否 要是让红璃说她出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不是跟了一个不靠谱的师父,不是放着安逸日子不过非要到凡间历练,不是在这破镜子中来来去去三次。 而是千不该万不该,捡了眼前这颗大桃子。 明明半个时辰之前,她还和月灼师父在那琅嬛河边放河灯许愿,怎么眨眼之间,就到了这处。 好罢,思来想去,也只有那往生镜可以解释。但是不巧,这一次,往生镜碎了。 都怪月灼师父放河灯起身时幅度过大,那怀里的往生镜才会掉出来,摔得稀巴烂。这次他们连修复的机会都没有了。 来不及拾往生镜碎片,师徒俩就到了一个看不见人也看不见鬼的地方,此地既不是长安也不是江城,只有一颗盘踞三千里的大桃树。 是的,他们此时就在树干上。 而让红璃苦恼的是什么呢,她和师父从天而降,落在树干上屁股着地,这酸爽滋味不说。好巧不巧却让一颗大桃子硌到了。 红璃拾起桃子一看,这桃子足有她两个脑袋那么大,表面带着微微绒毛,但红璃用尖尖手指一戳,扎破了桃子皮,滋啦一声流出水来。 这颗大桃子太诱人,红璃也顾不上能吃不能吃,喊了师父来。光是这一颗桃子就可以让他们师徒俩吃一整天。 正要下口,不知何人在她后脑勺重重拍了一下,她原以为是月灼师父,正要抱怨,忽而发现月灼师父正在她身旁,两手托腮。 不是师父......那会是谁? 她正要回头看,突然从她的身后迸出一物,吓得她差点儿魂飞魄散。 此物似妖不是妖,倒像是个罕见的精怪。身形像猿猴却长着鬣毛,长长的双臂满是花纹,尾巴如牛一般,蹄子却像马,那双贼溜溜的葡萄眼,倒是像狐狸。 红璃觉得这家伙有些眼熟,歪着脑袋打量着它。而那家伙也学起红璃的动作,歪着脑袋,凑到红璃的跟前,两颗黝黑的葡萄眼骨碌直转。 红璃思索一番过后,方才恍然大悟。 这家伙!不就是在琅琊山上见到的那团紫色云雾么? 它怎么在这?这家伙到底是实体还是幻化的云雾呀? 红璃虽想知道答案,但也不敢伸手去碰它。可那家伙先前也许因为好奇还客气些,后来见红璃死死地抱住那颗大桃子,它便明白了。 眼前的是敌人! 足訾龇牙咧嘴的,咧开嘴就见内里那参差不齐的尖牙,如钟乳石一般错乱。口水黏着牙尖,形成了丝条状。 它直面朝红璃扑去,速度之快,连月灼师父都来不及制止。幸得红璃的面纱是那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羽衾裘,羽衾裘顿时化为一个巨大的保护罩,将师徒二人包裹其中。 羽衾裘散发着五灵之光,将那足訾瞬间弹了出去,它气的叫了起来。 “足訾.....足訾.......” 红璃死死地护住那颗桃子,瞪了一眼那家伙,喊了一句:“是我先发现这颗桃子的。” “足訾!足訾!” “你现在在外边,抓不到我,抓不到我,略略略。” “足訾!足訾!” “怎么?不服气?你过来呀?!” 月灼师父看了半天,原来这俩....在吵架? 自家的徒儿他是知道的,大部分时候做事是一根筋。可是没想到,来了个比她更一根筋的。 那足訾用它的马蹄使劲地踢着羽衾裘形成的保护罩,它虽然能看见,也触碰得到。但就是任它怎么折腾,那保护罩依旧坚硬如故。 月灼师父抬头望去,这棵大树少说也盘踞了三千里那么远,枝干上全是桃子,怎么就为这一颗过不去? 那足訾锲而不舍,精神可嘉。见踢不破,那足訾又转变了战略,狠劲儿地甩了甩自己的牛尾,重重地拍打在羽衾裘形成的保护罩上,结果还是一样。 它还是不甘心,张开嘴,用那尖错的牙咬,发出刺耳尖锐的高频声。 那声音让师徒二人不禁汗毛倒竖,打了个激灵。 红璃把耳朵堵上,一脸愁容,“师父,这可怎么办?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月灼师父同样也捂住了耳朵,虽知晓没什么大作用,但捂总比不捂好。 “那是足訾,听它的叫声就知道了。它本在那山海北山之上,无草木之地生存。不知为何会在此处。” 月灼师父又复添一句:“这家伙聒噪的很,百年之前,我路过北山,大老远地就听见这家伙在叫唤。放心吧,这家伙攻击力不强,就是闹心的很。” “那它为何一直缠着我们?”红璃满脸哀怨。 “八成是你占了它的桃子。” 红璃刚想回话,回头见月灼师父竟然玩起了自己的指甲盖! 现在这副处境,月灼师父居然还如此漠不关心?! “可是,师父,你明明也知道,我们掉下来那时,这大桃子分明硌着我的腚子了,是我的腚子先发现它的!”红璃极力为自己辩解道。 月灼师父一听,噗嗤笑出了声。 “好好好,我的好璃儿,也就算为师知道,可那家伙不知呀。”说罢,月灼师父就指了指那处龇牙咧嘴的足訾。 这刚一放手,又是一阵刺耳难耐的尖锐声。 桃子方才被红璃戳了个洞,桃子汁渗了出来,红璃脑子里冒出一个极为卑鄙的想法。 她伸出自己的小舌头,舔了舔流下来的桃子汁。 哇,真甜,比蜜糖还甜。 那足訾气的牙痒痒,疯狂地踢踹着羽衾裘形成的保护罩。 可就在红璃要下嘴第二口时,那洞却扩张到拳头那么大,红璃凑近仔细一看,两眼珠凑到了一起,变成了斗鸡眼。 可这一眼,可真说的上是一眼万年。 那拳头大的洞口冒出一只拳头大的大青虫,大青虫摇晃着它软绵绵的头部,两只眼睛如两粒黑芝麻般镶嵌在那坨翠绿色里。 没有触角,没有嘴巴,却能发出声音。 应是它的身子在桃子里与桃肉摩挲发出的声响,可在外人听来却鬼使神差地成了“你好”二字。 红璃一阵作呕。 她不怕虫,她一只狐狸怕什么虫子。青丘山上的虫子多的是,路过没注意都能踩死好几只。只是小狐狸儿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虫子......... 那只大青虫还不停地朝外探着脑袋,本是只有三寸长,后来它挪了半天,挤出个十寸长,又晃动身子半天,成了三百寸那么长..... 红璃两眼一黑,便晕倒在月灼师父的怀中。 可那虫子还在继续挪着,似乎还没把它整条身子展示在师徒俩面前。 而月灼师父回头一看,外头的那足訾见迹象不对,早就跑了,没了踪影。 第一百一十五章 颜值是王道 在那青虫展示了它三百寸的部分身子之后,又挪出了三百寸。 待那只大虫子将它的苗条身形全都展现在月灼面前时,对比之下,那桃子还不如它的半个头大。 月灼一度怀疑这大青虫会缩骨功,否则它这么大的身子是怎么钻进那桃子中。 大青虫盘踞着身子,由于身形之大,都快占满羽衾裘内的空间。软绵绵的身子挤到师徒二人,那羽衾裘周身一震,保护罩消失。 师徒二人这才透过气来,只见那羽衾裘在空中飘飘悠悠,颓废如须臾仙翁的擦脚布,飘到了师徒面前。 这青虫居高临下地望着师徒二人小小的身影,在它的眼里淡成了芝麻大小。 青虫全身皮肤褶皱,方才触碰到却有软绵粘腻之感。它的头部浑圆,只有两只黑芝麻大小的眼睛,纵使它现在变得如此巨大,它的双眼还是黑芝麻大小。 它的身上粘腻却不会分泌粘液,而且闻起来,还有淡淡的果香味儿。 大青虫歪着脑袋,盯着师徒二人。 此时红璃还是未醒,月灼师父横抱起她。青虫朝两人的方向挪了几步,月灼师父却连忙后退。 幸得自家徒儿身子娇小,他抱起来才不必费些什么力气。 叽叽—— 大青虫又往月灼师父那处蠕动了几步。 它的身子巨大,但蠕动的幅度却不大。相比这师徒俩的恐惧之心,这只大虫子似乎对眼前这俩未知生物更是又惊又怕。 月灼师父一个趔趄,差点没抱稳自家徒儿。红璃险些飞了出去,幸得他一挽手,将自家徒儿硬生生拖了回来,只是那手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这一动作,发出了巨大的摩擦声。那只大青虫似乎很害怕,往后挪了几步。却被月灼师父捕捉到,月灼再次用力跺脚,那只大青虫更是吓得缩成了一团。 哈哈!原来这只大虫子害怕响声。 月灼终于找到这只虫子的弱点,于是他连续跺了几下脚,每跺一次脚,那只虫子就缩小一寸。直到月灼师父跺的脚麻,感觉这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再一看那只大青虫,哪里还有影子,只剩小指大小。 滋溜一声,不知逃到何处去了。 月灼师父长吁一口气。 这到底是何处,此地的罕见精怪似乎比青丘山上还要多。 月灼师父环顾四周,见那羽衾裘没有动静,应是四处没了危险。这才把红璃放置在树干上略平的一处。 一抬头,头上全是桃子。透过桃子之间的缝隙,月灼见到了那波云诡谲的天。 他们师徒二人之前就是从这里掉下来的? 月灼再走到头顶桃子较少的一处,不敢离红璃太远。视野这才略为开阔,只是—— 他微微蹙眉。 这是天? 以往他所接触过的天,有时一碧万顷,有时却云蒸霞蔚。但青丘的天和凡间的天又是不同,青丘之国地势之高,看到的天远在凡间天的九重之外。 所谓天外有天,天外有九重天,九重天外又有另一处九重天。 不过这天,最为变化多端,最是不好描述。 这处的天,犹如那须臾仙翁缠绕的胡子一般,连云朵都是一丝丝的,成长条形。所有云彩的汇集之处,赫然悬挂着一轮发着金光的圆球状物体。 想必,这就是这处的太阳了罢。 月灼师父只是猜想,这处实在蹊跷,现在还不好判断这是不是天,那是不是太阳。 未得结论之前,姑且先这么认为罢。 半晌后。 红璃才缓缓睁眼。她一睁眼,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那丰神俊秀,仙风道骨,目若朗星,眉如月的月灼师父。 她惊叫一声,第一反应便是缩到自家师父怀中,四处寻找那只大青虫的身影。 月灼师父摸摸她的脑袋,“别怕,那只虫子已经被为师吓跑了。” 红璃顿时投来倾慕的神情,没想到,虽然月灼师父没了法力,但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在紧要关头掉链子。 月灼却在心里犯嘀咕:这成人型的徒儿,头上的那撮绒毛摸起来就是没有狐形时候舒服。 ......... 好在,这半晌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咕噜—— 红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说又不敢说,却被自家师父一眼看穿。 “饿了吧?” 红璃委屈点头,可是,如今连身在何处都不知,去哪儿找吃的呀? 月灼师父指了指头上的那些粉嫩水灵的桃儿。 红璃吓得连忙摇头,“师父,我可不敢再吃了。” 这要是再吃出一条大虫子来,她岂不是又要再吓晕过去一次。 月灼撇撇嘴,可是现在,除了这些大桃子,还能去哪里找吃的呢? 叽叽—— 师徒两人身子一震,冷汗飞出,怎么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莫不是幻觉? 叽叽—— 这下听得清楚了。红璃心中哭唧唧,双腿盘住了自家师父的身子,如抱着一棵救命稻草。 莫不是方才那大家伙又回来了? 红璃的心中是拒绝的,只不过多看了那家伙一眼,脑子里就全是它的模样。 可待月灼仔细听清那叫声之后,发现这声音和方才大青虫所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大青虫是由于身子蠕动,皮肤褶皱,又没有粘液分泌,所以与物体摩擦之后才会发出“叽叽”的声响。 而这次的叫声,明显是从喉咙处发出的。 这次又是什么精怪呢? 月灼师父不但不害怕,反而还有些期待。只是自家徒儿胆子小,盘在他身上扒都扒不下来。 红璃胆小儿是没错,可方才那足訾和大青虫实在是太丑了,让人看得心生寒意,实在提不起兴趣。 拜托这次要来,就来只有颜值的罢。 “如你所愿。” ??? “是谁在说话?” 从头顶上方传来男子的声音,而师徒二人愣是没找到那声音的主人是谁。 但仔细回味,这声音真是宛如天籁。 师徒二人抬头,也许是这些密密麻麻的桃子挡住了他们的视线。那人也许就藏在桃子后。 可是光听声音,这声音的主人也不像是精怪呀。难不成是修炼成形的? 红璃暗暗想着。 如此好听的声音,也许声音的主人也是一位美男子呢。 莫不是像师父.........? 红璃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瞧着自家师父,瞧得月灼浑身不自在。 莫不是像苏宴......? 她忽然打乱了自己的思绪,愤愤不满。 罢了,不提那没良心的家伙。 可是,好想见一见这声音的主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区区一只乌鸡 “都说了,如你所愿。” 那声音又无端冒出,每听一次,红璃便沉醉其中一次。 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就如那猫见了耗子,蛾子见了烛光,狐狸见了鸡。 始于天性,终于食欲。 果不其然,这声音红璃听着听着,就留下了哈喇子。 一旁的月灼师父见状,立马提起袖管将她的哈喇子抹去。 “璃儿,至于么?饿成这样?” 红璃还是沉醉其中无法自拔,连自家师父说的话都听不到。 一人拨开桃子,儒雅走出。 只见一位身披金色长袍,和着玄色内衬,金色长袍上点缀着大小不一,开得正艳的扶桑花。 那人一头黑发瀑悬,一侧玄发竟由一根树枝别起,其余的,披散在腰间,倾泻而下。 那身金色长袍极为刺眼,方才师徒二人不过匆匆看了几眼,双目便刺痛的睁不开。 金光之下,只见那人身形修长,姿态儒雅,气宇不凡,但五官面相还未及时看清。 师徒二人各自捂着眼睛,仿若针刺一般,瞳孔中酸涩的很。 “哎——” 只听那人轻叹一声。 “现在,你们可以睁眼了。” 师徒二人半信半疑,这说话的又是何物?凭什么它说可以睁眼他们就要乖乖听话? 若是睁了眼,看见一个极为可怖的大怪物怎么办? 红璃可不想再接受第二次视觉冲击。 “小狐狸儿,你以为你不睁眼看我,就看不到更可怖的大怪物了么?” 那人嗤嗤笑着。 那人话音刚落,红璃的脑子里就出现那只大青虫朝自己一扭一扭地蠕动而来。 吓得她大叫一声,但是她还是坚守自己的底线,绝不睁眼。 但是—— ?? 自己方才并未说话,那家伙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紫色的大鸟,你别以为我们是亲戚,我就会对你客气,把你方才想把我炖了的想法收回去,还不一定谁先顿谁呢?嗯?” 真是神了,这家伙居然看得见月灼师父的真身?等等,他方才说什么?他和月灼师父是亲戚? 等了一百多年了,从来见师父都是孤身一人,并未听说过他有什么亲戚。今日这家伙自报家门,若是和自家师父沾亲带故,那不正是师伯或师叔一辈的么? 说不定还能带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那可得好好巴结巴结。 红璃一想,便立刻睁开了她那双含水杏眸。但是一睁眼发现—— 人呢? 方才站在这儿,那位丰神飘洒的师伯或者师叔呢? 怎么不见了人影儿? “在这儿呢。” 小狐狸儿迷惑之际,从就近的枝干上跃下一只玄色的鸟儿,只有普通的家禽一般大小。 噗嗤。 红璃笑出了声。 月灼听见有了异样的声响,连忙睁眼,只见一只家鸡大小的玄色鸟儿正抬眼望着他们二人,扑闪着两支黑色的翅羽,似有不满。 “笑什么?” 原以为是王者,没想到是个青铜。 一切出乎红璃的意料之外,她方才忙着笑,这才想起,方才那束金色光影之中,分明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怎么变成了一只乌鸡? 难怪她一听到他的声音,便犯迷糊,原来是天性使然。 红璃眯着眼,朝那只乌鸡伸出双手,一脸享受的神情。 “乖,小黑鸡儿,快到姐姐嘴里来~” “大胆,吾乃三足金乌,你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狸,别以为你有了离火珠,就可以对本座大呼小叫,为所欲为。” 本座? 这?就这? 怎么呢?这一只小小的乌鸡还自称本座? 红璃转头就问自家师父,“师父,三足金乌是何物?” 月灼师父抿嘴,微微摇头:“璃儿,一看为师传授这部分知识的时候,你又偷懒了罢。” 月灼师父忽然神秘起来,“他可是上古天帝帝俊和神女羲和的儿子之一。” 听自家师父这么一说,红璃好像有些印象。不过那帝俊和羲和不是生了十个太阳出来么? 难不成,这只乌鸡,是太阳? 红璃这才注意到这只鸡和普通的家禽不一样,有三只脚。 原来,是这么个三足金乌。也好,多一只脚就当做宵夜罢。 “你这只冥顽不灵的小狐狸儿,如此这样,还想着吃本座?” 不知为何,这话儿从这只黑色的鸡嘴里说出,红璃觉得竟有那么一丝诙谐之感。 “璃儿,快跟神君道歉。” 月灼难得严肃了起来。 小狐狸儿撇撇嘴,躬身陪了个不是。 “罢了,本座也不是来找你们的茬儿的,是想让你们帮本座做一件事儿。” 通常说这话的,就是原主人自个儿不愿去完成的事,而且一定是涉身险地,极难办到之事。 红璃记得自家师父上次说这话的时候,一次她差点没了小命,还有一次,差点儿被送去当替嫁的了。 小狐狸儿纳闷了,这家伙身为天地之子,太阳神君,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办到的,还要求他们师徒俩么? 一个没有法力的师父,一只啥都不懂,同样没啥法力的小狐狸儿? 红璃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和她体内的离火珠能扯上点儿关系。 “你真聪明,小狐狸儿。就是想借你体内的离火珠的力量一用。” 奇怪,每次都是这样,她还未说话,这只三足金乌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红璃记得,自家师父在没失去法力之前,同样也是她不说话就能猜透她的心思。 莫不是他们飞禽一族,有这天生灵力? 这灵力实在太恐怖了,红璃觉得自己没有丝毫隐私可言。 “小狐狸儿,你想的不错。这离火珠与你已经融为一体了。如今只有你才能驱动它的力量。” “可是,我一发动这离火珠的力量,这儿就会化为灰烬的。” 只见那只三足金乌频频摇头,“不,如今,它被你掌控着。你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将体内的炙炎之气不再被自己的心绪左右,用在你认为该用的地方。它,便会听话的。” 真的假的,这只三足金乌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甚至都有夸耀赞美自己的嫌疑。红璃心中举棋不定,才不相信.....这糟心的鸟儿坏的很。 谁知那三足金乌对她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发出了“叽叽”的叫声。 此叫声一出,红璃立刻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儿了,低头一看,那哈喇子都汇成了一汪小水潭。 看来这天性是控制不住的呀。 “你想吃我,若替本座办完了这件事,本座便砍下一只脚,送与你当做宵夜吃。” 三足金乌说的云淡风轻,但师徒二人不止傻了眼,还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听岔了。 到底是什么事儿让如此神君,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竟然卑微到了骨子里。 第一百一十七章 摘太阳 但是一听这只三足金乌说要砍下自己的一只脚作为报酬,红璃还是很乐意去办这件事儿的。 可是怎料,那三足金乌居然要她和月灼师父去摘太阳? 她没听岔,的的确确是让他们去——摘太阳。 三足金乌举起右边的翅膀,朝着远方上空指了去。 果不其然,那便是月灼师父先前看到的,三足金乌口中所谓的“太阳。” 不过却在那丝丝缕缕交错之间的一个闪着金光的圆球,就是这处的太阳? “不错,这便是本座让你们去摘的太阳。” 三足金乌笃定道。 红璃还是十分不解,对着堂堂神君竟口无遮拦:“你是太阳神君,若是想要太阳,飞上去便是,为何叫我们去摘呢?” “还有......这太阳要怎么摘呀?不.....烫手的么?” 在红璃的记忆中,那太阳就是一团火球,如今要她徒手摘日,这常人能办到么? “常人确实办不到,包括本座,所以只有你能办到。” 看着三足金乌那乞求的眼神,红璃有些心软,心中摇摆不定,却在猝不及防中,听到月灼师父竟豪爽的将此事揽下了。 “痛快,不愧是凤族的。” 三足金乌用翅膀拍打了下师父的脚踝,表示称赞。 可月灼师父却黑着脸,面色不是很好看:“我不是凤族的。” “怎么的呢?他们还孤立你不成?.......”三足金乌想继续说下去,可见月灼师父打了个眼色,示意此事还不能让自家徒儿知道,三足金乌就不再开口询问。 然而月灼师父巧妙将话锋一转,问道:“在做事之前,可否告诉我们,我们现在置身何处?” “此地为度朔山,在东海之底。这棵就是度朔山的桃木,居住着许多失意落魄的上古神兽。在此处,没有纷争,大家都生活的和谐融洽。” “不过本座方才忘记问了,你们是怎么来到此处的?” 还不是因为那往生镜,不知为何就莫名其妙被送到了此处。按道理来说,任务结束了不是该回琅琊山的么? 红璃这般想着,还是如此,那只三足金乌一下子便将她心中所想道出。 “往生镜?琅琊山?” 那只三足金乌思疑片刻,道出心中所想:“本座未听过琅琊山,倒是知晓昆仑山那头的瑶池圣母有面昆仑镜,有穿梭时空之之力。只是在一次天界仙会中,神镜被人所偷,至今下落不明。” 说到此处,三足金乌忽而讶异不已,“莫不是,这往生镜便是昆仑镜,是你们偷.....” 他忽而慌张地四下张望,飞到月灼师父的肩上,凑近了师徒二人,在耳旁神秘道:“是你们偷的?” “不是!我们怎么会——” “嘘,小声些。” 红璃还未说完,三足金乌用它玄色的翅膀捂住了红璃的嘴。可小狐狸儿一闻到这味儿,就控制不住下了嘴。 咬了一口。 三足金乌疼的发出“叽叽”的叫声。 “大胆妖狐,要不是本座看在你帮忙的份上——早就——” 三足金乌显然没底气继续说下去,他不过是落败之人,一个已经被遗忘许久的人。 自然,也没有法力。 甚至连眼前的这只小妖狐都打不过。虽然自称本座,可他,有的不过是一副华丽的空壳罢了。 “呵——” 他自嘲一声。 可师徒俩都以为他要放什么大招,眉头紧锁,身子不住瑟瑟发抖。 “你们怎么了?” 见师徒俩这副样子,应是被自己的外表所迷惑,不妨就着这个尊贵身份,好让他们有些忌惮,不敢放肆。 三足金乌也没挑明自己没法力的事实,但他还是出于好心,告诫了一番。 “这处,还有许多有法力的上古神兽,你们俩要多加小心。尤其是那东北处的两位神将——神荼和郁垒。” 三足金乌继而道:“方才本座不让你继续说下去,便是怕被他们听到。他们镇守幽冥地府,不论这往生镜是不是昆仑镜,是不是你们所偷,若是让他们知道你们与此事有牵扯,那你们可就惨了。” 神荼和郁垒..... 幸得月灼师父在青丘之上闲来无事也爱看些书籍,得知这两人便是幽冥地府的五方鬼帝之中的两人,镇守鬼门的两兄弟。 对于他这个死后没有到过地府的人来说,他对这幽冥之国还是颇为陌生的。毕竟六界之中,唯有天界和鬼界不可随意往来,其余的四界,月灼师父还是有去游历一番。 师徒俩这才明白,那往生镜,直接把他们送往冥府了。 月灼师父想起了自己的法器烦恼丝,这家伙不是有瞬移功能的么?是否可以利用它回到原来的地方呢? 可待他掏出烦恼丝儿之后,这东西居然变成了一把普普通通的拂尘。 “没用的,这度朔山可算是六界之外的地方了,是一个被人遗忘之地。所以,别妄想从这儿出去,除非进入鬼界,重新轮回转世。” 三足金乌诉说着无奈,忽然又记起了正事,催促道:“该说的本座都说了,你们到底还帮不帮这个忙了?” 方才耐性十足的三足金乌忽然之间变得有些暴躁,他抬眸,眼里满是那金光闪闪的圆球。 “我该怎么上去?”红璃问道。 “顺着枝干,爬上去。”三足金乌瞥了月灼一眼,“若是你师父没有失掉法力,大可让他现出原形,驼你上去,反正他也不怕火。” 无事,反正这么多年来红璃也习惯了,她也不指望自己那不靠谱的师父能做些什么。 红璃将自己的衣物卷了边,走近那根大树枝,生疏地迈出艰难的第一步。 “等等,你不化为原形的么?” 三足金乌突然叫住了她。 “可是,我不会化。”红璃低着头,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凝神屏气,跟着你所想,不要害怕这股力量,你试试。”三足金乌道。 红璃照着金乌所说运气,结果还不到眨眼功夫,居然就真的化成了原形。 小狐狸儿摆着它两尾蓬松的尾巴,见着自己的毛发越发的成朱红色,心中欣喜不已。 这三足金乌不过说几句话,她就悟透了,若是早些碰到这三足金乌,早些掌控这离火珠散发的炙炎之气,那么那些地方也不会生灵涂炭。 可是小狐狸儿却忘了,凡事有因有果。若不是红璃烧了那几处,他们也不会被往生镜传送到此地,更不会遇上落魄的三足金乌。 因果循环,不过往复。 第一百一十八章 种太阳 重新化为原形的红璃又找到以往那般随心所欲,来去如风的潇洒感。她在这棵曲蟠三千里的桃木的大枝丫上蹦着跳着,可那枝丫丝毫不动,稳当的很。 “等你爬到了桃木的最顶端,最接近太阳的那根枝丫,便可发动你体内离火珠的炙炎之气,炙气融身,以口衔日。” 三足金乌说了一大堆,其实意思很简单,不过是让红璃用嘴衔着太阳,而后带到他的面前。 以口衔日? 不过四字,却让红璃战战兢兢。 可是.......这保证那太阳不烫嘴么?万一烫起泡了可怎么办呢? 小狐狸还是有些犹豫,连让久违的小肉掌触地都变成了一件困难事儿。 不过自家师父投来爱的鼓励目光,小狐狸儿心中一下就有了底气。 罢了,豁出去了。 也许办成了这件事儿,回到青丘之后,月灼师父就会有什么好东西来打赏自己的罢。 小狐狸儿窃窃笑着。 这么想着,足下步步生莲,好像也没那么恐怖了呢。 桃木之高大,抬头望不到尽头,低头不见源头生根处。卡在中段枝丫交错之地的月灼师父和三足金乌,自然也瞧不见红璃此时的动向。 唔......骗人的。 红璃一双杏眸秋水盈盈,即刻就要滴出水来。她尖长的狐嘴瘪着,狐牙上下发颤咬合,咯吱作响。 月灼师父说的都是骗人的。 什么爱的鼓励,全都是骗人的。 小狐狸儿欲哭无泪,瞧了瞧足下那重重叠叠的盘枝错节,最终还不是她一个人在战斗。 底下那三足金乌和月灼师父早就没了影儿。 方才她太过激动,化为原形之后,身子果然比人形好用些,一跃就相当于人形走的十步。 一下控制不住自己,就蹦了这么远了。 简直到了蔽日穿云的境界,眼看那所谓的“太阳”就在自己眼前,小狐狸儿加快了奔跑速度,朝着那束金光熠熠,淡去了自己的狐影。 与小狐狸儿相距甚远的月灼师父和三足金乌等候许久,好不容易才见到那金光中有一抹影子在闪动着,想必,便是红璃了。 虽然两人未见到小狐狸儿半路踌躇的模样,但最终那只狐狸还是不失所望,完成了她自己的使命。 成功来到最靠近“太阳”的那根枝丫上。 这个枝丫极细,从月灼师父和三足金乌的角度看来,还不如一根头发丝。若是常人根本看不出来,要不是三足金乌在这儿居住许久,怕是也是不知。 事实上,这根枝丫并没有那么细,不过比起桃木的其他枝丫,这根是最细的。 宽度只能容得下红璃的一只小肉掌,她的四个小肉掌必须要同时保持成一条直线,才能顺利地过了这独木桥。 简直是独木桥本桥。 红璃心中骂道:这高难度的动作她怎么会嘛?完成个任务还要给自家师父和三足金乌演个杂耍么? 心里是拒绝的,但嘴上却是诚实的。 红璃只要一想到,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不仅有美味的金乌爪吃,还可以得到月灼师父的赞赏,便无形之中有一股力量,催促着她前进。 她将两前腿和两后腿交叠,使得四个小肉掌都平行成一条直线。但是问题来了,这......怎么移动呢? 红璃又是一阵苦恼。 小狐狸儿试着让四个小肉掌同时发力,虽然慢点儿,但也是最完美的法子。可还没用几下力,差点被自己交错的腿绊倒。 不行.....这可不行,再想想其他的法子。 小狐狸儿又试了试跳跃的方式,同样四个小肉掌同时发力,这次还用上了臀部的力量,周身的肌肉紧绷着,用尽全身的劲儿往前一蹦—— 枝丫晃了三晃。 不过,好像有点用。红璃注意到,自己身旁的叶子不是方才的那片。 又铆足一股劲儿,蹦起来。 呵,小狐狸儿再次环顾四周,景色又不一样了。 不过,待她仔细看时,似乎离那“太阳”越来越远了。 ........... 哎,小狐狸儿长叹一口气。 罢了,还是想想其他办法。 若是化成人形呢.....? 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急速闪过,却被她捕捉的及时。 方才怎么没想到呢?她的人形姿态娇小,何况凡人的两足并做一条直线行走起来,要比兽族的四掌容易的多。 小狐狸儿真是觉得自己越来越聪明了。 沾沾自喜片刻,她就按着三足金乌教她的法子又变回了人形。 这莫不是什么心法之类的罢?看来,那只三足金乌真是名副其实的神君,教的东西还是挺实用的,比自家师父靠谱多了。 红璃琢磨着,不自觉的伸着手指,在脸颊边敲敲点点。 化为人形的红璃走在那根细枝丫上就比狐形的她轻松许多,她将自己的两臂摊开,形成一条直线,而脚下,也成一条笔直。 红璃小心翼翼地挪步,先是左脚在前,半晌之后,换了右脚。 偶尔也会东倒西歪,不过是虚惊一场。 月灼师父和三足金乌见那影子怎么成了人形,方才恍然大悟。 红璃已经极为靠近那所谓的“太阳”,原本就做好心理准备的她这才发现,原来现实与自己想象的相差甚远。 并没有那酷热难耐之感,若这是真的太阳,常人靠近了,还不得灰飞烟灭? 莫不是她体内的离火珠,让她并没有感受到太阳的炙热? 红璃小心翼翼地朝那“太阳”伸出手,纤手如玉藕,淡着那金光的影儿,像极了烤莲藕。 最终,红璃还是摘得了那“太阳”。 手指触碰到那“太阳”的一刻,她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凝神屏气,也没有按照三足金乌所说,酝酿自己体内的炙炎之气许久,而是很轻松的就将那“太阳”摘下了。 到嘴的“太阳”,还洋溢着一阵果香。 待红璃完好的回归之后,手捧着“太阳”呈上。 三足金乌喜极而泣,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东西。可因为他的翅膀受过伤,自身又失了法力,所以才飞不上那枝头。 所谓的“太阳”不过一颗种子。 原是在这处,全是失了法力的上古神兽,虽然大家相处的融洽,但是却没有互帮互助的美德。 大家都秉着一种“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的生活态度。毕竟在那远古时期,谁还不是个老大呢?凭什么向对方点头哈腰? 原来一切不过是三足金乌的执念罢了。 师徒二人见那三足金乌接过“太阳”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在一处枝干中间来回踱步,最后用嘴啄了个洞。 他将那“太阳”扔到这个浅浅的洞中,方才流下的泪水还用双翅捧着。 双翅一摊,那泪水就顺着他的羽翎汇成一颗小水珠滴落。 滴答。 滴答。 滴答。 三滴过后,方才啄了一个洞的枝干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日出扶桑 所谓“太阳”不过巴掌大,丢入三足金乌啄的洞中,居然自个儿随着洞的大小变换着,打转着就滑溜了下去。 咕咚一声。 三足金乌的三滴眼泪浇灌过后,那“太阳”不过半刻竟自个儿冒出了两片小嫩芽。 嫩芽青翠欲滴,是为生命之初始,万物之根源。 凤栖梧桐,日出扶桑。 三足金乌坦然的告诉师徒二人,这就是一颗扶桑种子。 两千年之前,他被一位叫做大羿的射师射下,伤了翅羽,失了神力,从此打入东海万劫之地,不入轮回。 然而这万劫之地有多处,而他便落到了离阴曹地府最近的这处—— 度朔山。 说是受苦受难,但不过是耐得天地万物最苦之事,便是孤寂。 说到底,大羿射九日,那九只三足金乌始终是天帝的孩子,虽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他的父亲毕竟身为天帝,还是要给天下的黎民百姓,要给六界一个交代。 他的父亲帝俊还是托梦给了人界的大帝——尧,让他指示大羿偷偷放水,让自己的九个孩子受到惩戒就好。 天帝对儿子于心不忍是真,万劫惩戒是真,将他们遗弃也是真。 从那之后,天帝的九个儿子,便被他无动于衷的抛弃了。 三足金乌的眼底勾起一抹戏谑,他从未想过,自己在意两千多年的事,如今对两个外人诉说起来,不过当做玩笑话语一般。 红璃是知道这段历史的,在人界听起来是神话,但在他们妖界,便是人人传颂的历史。 人界传颂大羿的骁勇善战,大义凛然;妖界嘲讽九日金乌的狂妄自大,锋芒毕露,才有了如此下场。 殊不知,一切因果皆是羁绊。十日齐天而并,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月灼问他:“为何你们那时要弄得民不聊生?万物惨淡?” 三足金乌轻轻一笑,世人只道九日金乌是九个混账东西,可又有谁想过,其实最混账的,不过他们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 帝俊。 甘渊是个多美的地方,甘水潺潺如玉带,五川并驱。川涧之间,云瀑倾泻流淌,俨然架着四道飞虹。层云荡阔,归鸟决眦。那是母亲为他们寻的出生地,也是沐浴之处。 此处有一棵巨大的扶桑树,树上开着十朵鲜艳如火的扶桑花。 身为太阳神君,又是天帝之子,十个娃娃是说不出的自豪感。 沐浴过后,便要去汤谷处轮值。十个娃娃第一次完成天帝父亲交予的任务,他们每日最喜的便是,自己的母亲羲和会驾着火鸟牵引的齿轮木车,载着他们最爱的扶桑花蜜,那便是他们下班之后的奖赏。 十个娃娃从来都聚不齐,必定有一个要留在汤谷。 那时没有夜晚,白昼是无穷尽的。十个娃娃也从奶娃娃的模样,渐渐出挑的俊美不凡。 同出一棵扶桑树,十只三足金乌的模样自然也是如出一辙。但都随了母亲羲和父君帝俊的相貌长处,自是迷倒众生。 千年的时间,父君帝俊不过只来看过他们两三次,掰着爪子都能数的过来。 而母亲羲和是不会忘了来接他们的,千年来,便是如此。 直到有一日—— 汤谷的浊气凝聚后又散开,散开后又浑然成一体。 他们等候许久,那日母亲羲和第一次爽约了。 于是这些潇洒不羁男儿郎们闲着无事,便从汤谷走到甘渊处,十人并驱,赤金长袍半敞开,行步潇潇似流云。 “为何今日母后没有来此?”老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的梨花带雨,青丝碎发糊了一脸。 “老八,好歹你也是个大人了,如此哭哭啼啼,不害臊。”老二老三拨了甘水,泼向老八,边泼边嘲弄道。 老四则不同他们,他是最疼爱弟弟的一个,尤其是遇事爱哭鼻子的老八,他知道老八依旧孩子心性,其余的兄弟只会拿他那颗赤子之心开玩笑。 老四上前,将身上带着的蚕丝帕投入甘水之中,帕子立刻化开来,捞起时,已成无色薄如蝉翼之物。 老四轻车熟路地将帕子擦了自家弟弟的小花脸,擦拭掉污垢,老八又恢复了往日的俏皮劲,依偎在四哥的怀中,撒着娇。 其余的兄弟冷不丁的轻哼一声,依旧盼望着远处。 还是没有传来那熟悉的火鸟扑棱翅羽和齿状车轮发出的声响。 今日——母亲怕是不来了? 老六暗暗想着。 他解下自己一身赤金长袍,赤着脚入了这甘水,漫步甘水之上,如墨的长发拖曳,发梢浸湿,凝结在一起。 十个兄弟虽叫三足金乌,但真身却为三足玄乌,不过是自带熠熠日光,常人看来散发着金色光芒。但是人身,却通体白皙修长。 要说这三足玄鸟“玄”在何处,怕就是他们那一头如墨黑发了。 身体的线条恰到好处,若隐若现的肌肉,十个兄弟不仅样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身形也是如出一辙。 “来吧,母亲今日定是有事耽搁了。”老六朝他的兄弟们喊道,“我们自觉点,自己来沐浴,便为母亲省事了。” 其他的兄弟隐隐觉得老六说的有理,纷纷卸了赤金袍,赤足走在甘水之上,感受这甘水袭来的冰冷彻寒。 唯有一人还在痴痴等待。 “老九,为何不过来?” 兄弟们唤着,那处已经浴水嬉戏起来。 “我再等等。” 老九盘腿而坐,两手自然地搭在白皙的脚踝上,望着汤谷的尽头。 甘渊汤谷本不相通,是父君帝俊特意为神女羲和开辟了一条羊肠小道。小道两侧种满了火红的扶桑,不耐寒霜,终年不绝。 此扶桑非彼扶桑,自然与他们的孕育之树扶桑神木是无可比拟的。不过这人界的种子栽在这处,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人界的扶桑,开出的花朵有红、黄、白三色,枝柯柔弱,叶色深绿,微涩如桑。 扶桑是这样一种形态,可他们不是。 老九最后也是放弃了等候,想着沐浴净身之后,就会见到母亲羲和那温婉清丽的容颜,闻到那宁神的扶桑体香。 十位玉体美男在甘渊洗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等到母亲羲和的身影。 老五轻叹一声,谁知回头却被老七泼了一身水,顺着他硬朗的线条滑落,又有说不出的柔美之感。 更是在那熠熠金光之下,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老五,我太馋你的身子了。”说罢,老七便将老五扑倒与甘水之中。 其余的兄弟只听得“噗通”一声,老五和老七便不见了踪影。 老二将老三湿漉漉的长发编了个长辫,老三则是将老二的长发绾起,这么一看,像极了他们的母亲羲和。 唯有老大从头至今,光着身子浸泡在甘水之中,一言不发。 他隐隐觉着事有蹊跷,母亲羲和不是那言而无信之人,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第一百二十章 扶桑花 不知等候了多久,人界不过一轮春去秋来。 母亲羲和还没有来此。 十只俏金乌已经沐浴完毕,换好了轮值衣物,而依旧没有母亲的身影。 抬头之际,老十发现远处有一人驾着车子,飞驰而过。他大惊,回头朝兄弟们喊道:“快打起精神来,是母后来啦!” 几人纷纷挺直腰背,拿出最精神的样貌,来恭迎心中的最完美的女神。 可那并不是。 那是他们的父君,天帝帝俊。车子里不是他们的母亲,而是他们父君的新欢,常曦神女。 常曦神女是月神,生的清丽若素,眉眼里勾勒的全是如水的温婉。一席月色罗衫罩轻纱,两鬓碎青丝随意散落,赤足沾地,脚踝上的银铃锒铛作响。 她的怀中抱着十二个散着柔弱光辉的圆球,那便是她刚刚才诞下的十二个女娃娃,名为月。 “有女子常曦,生月十有二,于西极浴之。” 三足金乌言语中带着戏谑,且将那戏谑直带眼底,诠释在话语之中。 “天啊,没想到,至高无上的天帝竟然是个负心汉。”红璃一时口快,嘴皮子是舒服了,可她吓得立刻用手指捂住了嘴。 “无碍,如今他已不是天帝,底下的人说何话,他都无法治罪。” 三足金乌说的淡然,已经看不清他眸子里的神色。 “那你们又为何十日并出,纵使你的父君有错,可受苦的却是生灵们。” 月灼这话听上去似在追问,实意却为指责。 如今的三足金乌自然是不放在心上,他如实的回答师徒二人,一切都是他的父君安排的。 那日本应是老十轮值,可奈何母后羲和身体不适,加上十二月妹妹们一直缠着他们兄弟几人。老十本最年幼,等不来母后,也等不来哥哥们的替班,自个儿挂在汤谷之上许久。 自从有了妹妹们,父君便让日月交替,日夜分明。可那些妹妹们一个个都是难缠的鬼灵精,其中一个最为淘气,偷了哥哥们的轮班杵,让汤谷之上的老十下不来。 找遍了汤谷遍地,也不见那轮班杵,这让他们怎么轮流替班。 眼见着悬挂的老十就要耗尽精力,九个哥哥于心不忍,便纷纷化了金乌原形,飞到汤谷之上,用自身的炙炎热气和金光来庇护虚弱的老十,让他不坠。 而在人界看来,短短的一刻,竟会降下那热辣毒火,漫长地几乎看不到尽头。 “后来,你们便知道了。大羿射落了我们,留下了我们的十弟。” 三足金乌笑的寡淡,好像这一切都已与他无关似的。唯独提起那人时,他的眼眸里才有落寞之感。 “那日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我们的母亲。” “她知道你们出事了么?” 三足金乌没有回应月灼,而是继续说道: “其实后来父君找到了那轮班杵,只是掉落了那甘水之中,可他却没有用来救我们。”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母亲说的。” “你不是说再也没有见过你的母亲么?”月灼满腹疑问。 “是的!但是是她在梦中告诉我的!母亲是不会骗我的!梦中的母亲依旧那样美......可我不明白,为何父君要那样对她.......” 三足金乌举着翅膀抱头痛哭,泪水浇灌在那棵嫩芽之上,不知不觉中,竟长成了有月灼半身高的扶桑树。 “自古男人,又有谁能从一而终......” 三足金乌仍在啜泣,他亲眼见父君娶了常曦神女,可他又不知,在他们兄弟陨落之后,帝俊又娶了好几任天妃。 红璃心中不是滋味,她瞧着眼前的月灼师父,若有所思。 世间男子,当真都是不能从一而终么? 瞧那涂山国君,动不动就要娶青丘的女子,人间的帝王,三宫六院,嫔妃是数都数不过来。连那毫无经济实力,不起眼的平民百姓,都想着抛弃家里的糟糠之妻,来这烟楼处寻花问柳。 这就是男子本性罢? 红璃不禁扪心自问,若她当时没有选择女身,而是永远化为男身,自己是否能对一女子从一而终呢? 坦白而言,幼时还未定性的她对只见过一面的云姝上神确实有过爱慕之意,才致于而后成为男子的自己,见了与云姝上神容貌相似的瑶也便倾心于她。 可是两人虽相似,但却为两人。 她轻叹一口气,即使是自己也做不到,天下男人果然都是如此。 “我和他们不一样。” 可她却听自己师父那笃定的语气,不禁心中谩骂,臭不要脸。 当初不就是他负了青盈么?如果他真有担当,那么就要将青盈带在身边,照顾她永生永世,直到她生命殆尽。 可是自家师父是怎么做的呢?连见她也不敢见。 说是为了不打扰到她,不扰乱时空秩序,可不过就是作为他的逃脱责任的一个借口罢了。 这点红璃还是看的很透彻的。 这些话,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对月灼师父说出。 可月灼师父的眼神依旧坚定,红璃似乎还从他的眼中瞧出了一个人的影儿。 那是青盈的样貌。 却穿着红装。 红璃甚是奇怪,什么时候青盈姑娘也做过这样装扮? 她还未想明白,那棵扶桑树居然开花了。 扶桑树虽然只有三尺之高,但盛开的花蕊却呈着红、黄、白三色,三色混搭,开在一处,煞是好看。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三色扶桑花瓣丰颐,重瓣之中吐露黄色的雄蕊,花瓣的肌骨纹理分明,睥睨一方却纤尘不染。 这棵扶桑种子是母亲在梦中所给,不是单一的火红,而是人间的扶桑花。 来世愿做寻常人,不做天界扶桑花。 母亲的寓意原是如此么? 三足金乌向师徒二人深深致谢,他终是明了母亲的心愿。 此后,便不再心心念念,而是守着这棵扶桑。 忘了他的母亲,忘了他不知落在何处受难的兄弟们,忘了那些惹祸精妹妹们,也抛开一切不甘,包括对父君帝俊和常曦的仇恨。 三足金乌狠心地将尖喙啄向自己的其中一只脚,忍着剧痛,尖喙上血迹斑斑,直至那足完全断裂为止。 师徒二人来不及阻止,他们没想到三足金乌对自己竟然如此决绝。 三足金乌将自己的一足呈给红璃。 “呐,答应你的。” 红璃愕然,她虽然想吃鸡爪,可没想到这三足金乌还真对自己下得了手啊。 “别怕,这是金乌血,食之对你可谓大补。” 三足金乌浅笑着,见红璃迟迟不敢接手,他干脆直接将这塞入了她的嘴里。 正巧她惊讶到合不上嘴。 这爪子明明是鲜血淋漓,食之却没有一点儿血腥味,竟还有些香甜。 像樱桃汁的味道。 红璃连皮带骨又带血,生吞下了肚,食之还回味无穷。 三足金乌满意一笑。 此后,度朔山再无三足乌,天界再无十日扶桑。 第一百二十一章 师父心事 不得不说,这三足金乌的骨血爪子还真是世间难寻的美味。咬一口,嘎嘣脆。 那鲜甜的味道和这嚼之声动十里的感觉,让红璃嘴里的舍不得咽下,眼中的又舍不得挪开目光。 三足金乌忽然有了危机感,掩住自己剩下的两只腿,怯怯道:“你这小狐狸儿,可不能贪心。给了你一条腿便是,你还想要我第二条腿,莫非是想让我‘金鸡独立’?” 红璃的心思被三足金乌窥探的明明白白,可小狐狸儿就是这么一想,她摆摆手,“神君此言差矣,我岂是这等贪心不足之人?” 三足金乌撇嘴敛眸,嗓音压得低沉:“别再唤我神君,我什么也不是,如今就做一只度朔山上普通的小鸡崽,挺好。” 眼见这扶桑开得越来越艳丽,三足金乌倚着扶桑,并没有正视师徒二人,挥动翅羽: “你们离去罢,以后莫要提起我。” 红璃不解,可月灼师父心底却十分明白。他打断了红璃想要追问的动作,朝着三足金乌躬身做了个揖,不再多问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三足金乌眸里映着日华,金光澹澹却不达眼底。玄色翅羽微颤,心下更是百转千回。他心中终是明了,唯有那只紫色的鸑鷟与他有着同病相怜之情。 .......... 师徒二人没走几步,红璃便觉得自己已经走了许久。对凡人而言,涉足度朔山这处,没有一副好的体质是吃不消的。 她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浸的通透,内里外衫都紧紧地贴着皮肤肌理,贴地紧实。再看她那自家师父,竟然还端着一副儒雅姿态,一点狼狈模样也没有。 “师父,你莫不是恢复法力了?”红璃疑问道。 “并没有。”月灼师父眉眼弯弯,如同弯月半弦,笑的极为淡然。 “可是我好累啊,师父你不累的么?我们现在到底是要去哪呀?” 红璃喘着气,干脆不走了,撩了衣袂席地而坐,准确的说,应是席着树枝而坐。 师徒二人走来走去,不过就是在这度朔山的大桃木上顺着盘曲的桃枝迂回而已。 “去那东北鬼门,那三足金乌不是说,我们要前往地府才能出去么?” 月灼师父话未落,心中若有所思,方才忘了问那三足金乌,哪处才是确切的东北方向? 这棵桃木之大,已经让师徒俩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师徒二人朝东北处走了许久,可一路上除了头上那比比皆是的大桃子,还有一堆盘曲蜿蜒的横生小桃枝,剩下的便是那迂回交错的大树枝了。 没个精怪,没个上古神兽,也没有三足金乌口中镇守鬼门的神荼郁垒。 月灼师父再一挪眼,哪里还有自家徒儿的娇俏倩影,唯有一只懒洋洋的朱砂色狐狸窝在那处,似乎睡着了。 他不自觉得嗤笑一声,这家伙,让她好好休息一下也好。 月灼走到小狐狸儿的身旁,撩袍往她的身旁一坐,动作轻之又轻,生怕扰了她的清梦。 月灼抚着她身上的狐狸毛,这触感还是不变,只是这色泽,越发的纯正了。 这是否能说明,红璃体内的离火珠已经与她的骨血相融,若是有人取了这离火珠,那她的性命也就不保了呢? 这一份焦灼袭上心头,他的眉眼之间始终愁云未展。 抚着沉睡香甜的小狐狸儿,乖巧静谧的模样让他有种错觉,仿若二人还在青丘之上,合欢洞中,从未离开过。 “睡吧,璃儿。有我在身边,不怕。” 言语轻轻传音入梦,眼底心底尽是柔情。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回到青丘,恢复了法力,才能保护好她。 经过这段时间的闹腾,月灼发誓,回到青丘,就让她乖乖的跟在自己身边修炼,不让她再动什么歪心思。 依着她的性子,拘束对她来说,已是一种酷刑。但是她若是想要去何处,自己定要寸步不离。 总而言之,就是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若是想念人间美食,就陪她下山去买。 若是想念凡间山水,就陪她下山游历。 若是想念精怪朋友,就陪她去一趟琅琊山,看看宝石和橙色老头。 若是...... 月灼兀的身子一颤,眸光凛凛,乌黑的长睫微颤,挡住眼底眸色晦暗。 本就白皙的脸上此刻更为煞白。 若是......... 小狐狸儿在人间来了癸水,这次回到青丘,就要为她寻一门亲事了。 若是她有朝一日寻得如意郎君,那人会是自己么? 月灼的眼底眸色逐渐不明,犹如那逐一暗淡的星光,不复明亮。 这么多年了,如今自己还要自私下去么? 小狐狸儿从梦中惊喜,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袖,一脸期盼: “师父师父,我在合欢洞口捉了一只什锦鸡,用你采来的蘑菇炖汤,味道真是鲜美呢。对了,那鸡爪我吃了一只,另一只留给你....” 红璃说的津津乐道,丝毫没发现这就是她的黄粱一梦。 旁边的人儿脸色逐渐清明,褪去了方才的凝重,又回到了那明媚如初。 “璃儿莫不是做梦了罢?”月灼师父持着笑容,他最是不愿将自己的另一面剖开,展现在她面前。对着红璃,他几乎都是宠溺慈善的模样。 月灼师父这么一提点,红璃才幡然醒悟,本是满脸生机盎然的模样又倏然变得萧条索瑟。 双耳耷拉,嘟着尖嘴,垂丧着狐脸。 哪知道月灼师父兀地笑的爽朗,捏了捏她的双耳,又搓了搓她头上正中央,“好啦好啦,我答应璃儿,我们一定会回到青丘的好么?” 自化为人形之后,自家师父很少像这样搓自己头顶的狐狸毛了。化了原形,师父的魔鬼之手又无情的伸向她。而让红璃觉得更为可悲的是,她如今居然有点儿怀念这份感觉了。 莫不是来了一趟凡间,沾染了什么不好的心性? 还是她心中原本潜伏着的,被岁月激发了出来? 红璃不敢往下想,要是继续深究,怕是要展露她真实的性子。 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做一只乖巧的狐狸儿就好。 在家不知家中好,身在福中不知福。 真香。 趁红璃还在思考狐生之际,月灼师父从地上拾起那掉落的大桃子,已经熟的不行。轻易的就分成了两半,内里拳头大小的桃核滚落在地,骨碌旋即,直打转。 “要吃么?”桃汁顺着月灼师父的唇角流下,他呈上另一半到红璃面前。 可红璃看都不敢看,一跃离月灼师父有一尺远。生怕再从那大桃子里蹦出一只大青虫,可是隔着老远,她还是闻到了桃子清甜如蜜的清香味儿。 不自觉地咕噜一声,唯有口中的唾液下了肚。 “师父,你就不怕这桃子有虫子么?”红璃半眯着狐眼,似看非看。 月灼师父吃的正香,这大桃子分量足,既饱腹又解渴,若不是他饿到极致,他也真是怕桃子里再爬出一只大青虫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有虎凶猛 可是月灼师父运气好,这桃子里不但没有可怖的大青虫,还满满的都是绵密的果肉,汁液香甜如甘泉,饮之不尽。 “璃儿,这桃子没有虫,可好吃了,你来尝尝。” 自家师父这么一说,红璃还有些怯瑟,虽然知道月灼师父时常是信不过的,但最终还是败在了桃子的清香之下。 红璃接过另一半桃子,咬了一口,心道一句果然。 月灼师父果然没有骗她,这桃子真是世间美味,比她在青丘上采过的所有野果都要好吃。 “不错吧?为师是不会骗你的。”月灼师父轻佻一下眉,端着一副崇高姿态。 “是是是,师父说的都对。”红璃继续咬了那桃子,三两下就吃完了。 饱腹之后,也没方才走起来那么累。其实还是因为她化为原形的缘故,四条腿走起来总比两条腿轻松许多。 这人形和兽形各有长短之处,谁也不能瞧不起谁。 红璃来了一趟凡间,终是懂了一个道理。对万物都应持着敬仰之心,不可漠视,不可低眼看待,万一哪天,就轮着它低眼瞧你了呢? 想来这道理是粗鄙的,可这低浅的道理,却最为实用。 走了几步,师徒二人倏然听见一声虎啸,红璃一惊,轻巧地扯着自家师父的衣袍越到一庞大的枝干后,透着细枝之间的缝隙仔细观望。 只见一只金眼白虎将一只只剩半个脑袋,满面生疮,眼睛鼻子倒着长的家伙生吞下了肚,咕咚一声巨响,空留那金眼白虎吧唧嘴的声音。 嘶—— 从它的嘴边掉落下一只血淋淋的人腿,那金眼白虎的大舌一卷,将那人腿卷入口中,舌头舔舐了沾了血滴的长须。 小狐狸儿吓得身子僵直,动弹不得。不敢看的真切,也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月灼师父倒是壮着胆子谨慎地将头探了探,只见不远处排着一条长队,排队的人大都神色涣散,精神萎靡,其余的看起来与常人没什么两样。 偶有看起来可怖之人,几乎都入了那金眼白虎的肚中,方才见到的,那是最后一个。 月灼师父心中有了三分答案,这处应就是那三足金乌口中所说的—— 幽冥鬼门。 可镇守鬼门的两位鬼帝呢? 月灼师父想一探究竟,扯着小狐狸儿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可小狐狸儿胆小的很,愣是用小肉掌抱着那枝干不走。 “璃儿,别怕,待会儿把眼睛闭上就好。” 自家师父劝了半天,她还是不肯作罢,怎么着都不肯走。直到月灼师父说—— “我会护着你呢,你只需要安心地待在我的怀里。” 小狐狸儿怯怯地抬眸,看到月灼师父那真挚的眼神,不像有假。 好罢,就信他一回。 月灼将小狐狸儿抱在怀中,红璃还惦记着方才那惨不忍睹的画面,愣是不睁眼。周身逐渐地飘来幽森之气,好在自家师父的怀中,还是暖的。 小狐狸儿蜷缩在月灼怀里,纵使双目紧闭却还是瑟瑟发抖。月灼轻抚小狐狸儿的毛发,她才逐渐安静下来。 “璃儿,你只管睡觉,一切有我。” 他在红璃的耳旁轻道一声,没见到此刻他面上的神情,红璃也能想象的出,是怎样一副温和宠溺的眉眼,让她的心中不可掌控地深深悸动。 是红到耳根的酥麻,直达心底。 月灼怀抱一只红狐狸,旁若无人地站到了队伍的最后。只见跟前一位身子窈窕,村妇模样的女子回眸,吓得他差点没站稳。 那村妇衣着打扮和常人无差,只是那舌头,居然拖到了脚踝,随着她的转身而晃动着。 晃动就晃动着吧,还偏偏甩到了月灼身上,吓得他朝后退了一步,而那村妇也觉得不好意思,朝他点头致歉。 不点头还好,这一点头,那长舌晃动的更厉害了。 毕竟月灼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这小小的鬼魅还是吓不到他,只是这女子,身前身后也差太多了。 怀中的小狐狸儿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股股寒气袭来,幸得体内有离火珠的炙炎之气庇护,不然按照她以往身体素质,离火珠的力量没激发出来,她定是要在这处被活活冻死。 方才一路而来,四处都常温如故,唯独这处,偏偏阴冷。 难怪是幽冥之国的入口,这入口处都严寒难耐,那内里不就跟个大冰窖一般? 可红璃觉得奇怪的是,月灼师父如今为凡人之身,怎么不怕这阴寒呢? 长队逐渐缩短,大半个队伍都入了幽冥拱门。所有的幽冥拱门,不过就是那两大桃木枝干之间,天然形成的拱形洞口罢了。 与其说是拱门,不如说是漆黑洞口还更为贴切。 那些排队的鬼魅入了那伸手不见五指之处,就没了一点声息。 站在漆黑洞口两侧的是两位身姿挺拔,将军模样的中年男子。左侧那位,身披斑斓战甲,手执鎏金战戟,神态威武,威风赫赫。 右侧那位,身着玄色战袍,两手并无神兵利器,只套着那悬苇索,神态较为悠然闲适,探出一掌,轻抚着左立在他身旁的那只金眼白虎。 这金眼白虎体格和山上寻常的老虎差不多,若不是它方才生吞了一只恶鬼,常人看来,也没什么畏惧之处。 两位鬼帝的面容神肃,不苟言笑。月灼倒是见了他们,心底不自觉地颤颤巍巍起来。 眼见跟前的队伍越来越短,月灼瞧见那长舌妇人前面的那只幽魂狗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这不就是之前在长安抢了自家徒儿包子的那只么? 之前月灼没察觉到,这只狗的品种和凡间寻常家犬的种类不同,莫不是从其他国家进贡的? 反正月灼活了大把年纪了,也没见过这种类的犬,倒是长得如野狼一般。 如今这只犬的魂魄也到了这幽冥之处,莫不是它...... 月灼心中默念一声果然。 那日它定是遭了烦恼丝的教训,然后魂归此处了罢。 月灼心中有了答案,但兀地灵光一现,又觉得哪处不对劲。 等等,好像哪里错了。 那时在长安,应是两年前。而如今,他们来到此处,那么这阴曹地府,幽冥之国的时间该从何算起呢? 月灼一时有些恍惚。 他侧身,越过那长舌村妇,小声唤了声正在聚精会神排队的二哈。 “狗子。” 二哈恍惚之间,似乎听到有人唤它。 它讶异回头,原以为会是他的主人苟白,可它错了,怎么会是苟白呢。如今它居然连自家主人的声音也分辨不出了? 还是它心底深刻地期盼着,自己的主人苟白会来此处寻它呢? 不,不是,它不是这样一只忘恩负义的狗,它也定不会像自家主人那般苟的。居然为了半块月亮饼,就把他心爱的宠物遗落在时空隧道里。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狗二哈 说起自家的主人,狗子的心底眼里满满的都是泪。 因为某些原因,龙国的大学生开不了学,自家的主人就成日里宅在家中,每日靠月亮饼和泡面度日。 可自己偏偏开不了口,就算开口了也是几声犬吠,不是人话主人苟白听不懂。 要是它能开口说话,它一定劝主人苟白早日找个女朋友,省的把他的左手磨破了皮,至少还有个人为他洗衣做饭,也不至于过的如此凄凉。 家中的泡面和月亮饼吃完了,苟白就去了楼下小卖部买了一箱泡面和一箱月亮饼,这次准备在家中宅个数月。 但它的主人心中还是有它的,为自己添置储备粮食之际,还买了一包狗粮。 狗子的心中十分满足,只要有狗粮,主人还是好儿郎。 回到家中,主人苟白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名叫电脑的东西,手指不停地在那名为键盘的方块上敲打着,桌上咬了一半的月亮饼被他的手肘碰落,掉到了地上。 狗子以为那是主人给它的赏赐,正欢悦着,还没上嘴呢,回头就不见了主人苟白的踪影。 莫不是因为自己要吃这主人最钟爱的月亮饼,他生气了? 可这不是主人赏赐给自己的么? 据狗子分析,自家主人苟白不是如此小气之人,不然也不会每次买月亮饼的时候,都会为它买一包狗粮。 可狗子心中还是举棋不定,他舍得狗粮的钱,也不意味着他舍得这半块月亮饼呀? 主人定是负气出走了。 可为何一声不吭呢? 狗子心中哭唧唧。 可见那桌上名为电脑的东西还闪着光,屏幕一晃一晃的,有些渗人.....不对,渗狗。 狗子二哈心中七上八下。 两腿一蹬,跃上椅子,伸着小肉掌,学着主人苟白的模样在那些排列整齐的小方块上敲击着。 可它的爪子不如主人的手指那般灵动,小肉掌一按,屏幕上的光标就疯狂地闪烁,突然地一声震动吓得狗子二哈一激灵。 原是主人忘了带自己的手机,狗子二哈歪着头,主人苟白就时常抱着这大方块敲敲点点,要么就是对着这小方块敲敲打打,怎么人类这么钟情于方块的? 狗子年龄还小,人类的世界不懂,更别说那些情情爱爱了。苟白的手机里闪现了一个女孩的照片,还有两个按钮,绿色的和红色的。 该按哪个呢? 狗子二哈学着苟白的模样,用小肉掌划像红色那处,可怎么也划不动。锋利的狗爪还在光滑的屏幕上留下几道明显的划痕。 狗子清晰地记得,前几日苟白还心心念念着,刚买的新手机,刚贴好的膜。 这下被它刮花了,可如何是好? 主人回来不会生气罢? 狗子心里悬乎的很,只见那手机震动了几下便不再有声响。不过几秒,只听那处又发出了滴滴两声。 屏幕上亮起了一排字。 “小苟苟,你不接我电话?那我就个隔壁大余余跑了啊~” 狗子自然是看不懂人类的文字,只觉得没了那烦人的声音真好。 这处正想着,那处小肉掌却不自觉地触碰那发着诡异光芒的电脑屏幕。 狗子还没回过神来,连同那半块月亮饼,一同被吸入了电脑里。 说到底,还是跟这半块月亮饼有关。 在这如棒棒糖一般七彩绚烂的时空隧道里,一圈一圈的线条看的狗子迷了眼,眼前形成了一道旋涡,旋即而逝。 而在那旋涡的中心,赫然走来一人,正是它的主人苟白。 狗子欣喜若狂,摇着尾巴,像往常一样等待着假期归来的那个少年,可如今的少年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 苟白的冷漠是狗子没有想到的。 他撇了一眼那半块月亮饼,没落下一句话,也不正眼瞧它,又转身消失在那旋涡之中。 狗子的心凉了半截。 主人居然为了一块月亮饼,竟然这样对自己。 可是没有了主人的陪伴,它根本就走不出这里。 这是何处? 它要怎么出去? 狗子想了想,在苟白小时候,有次他帮妈妈买酱油,出门知道路,可买完就不知道回家了。 自己和爸爸妈妈在家等他半天,可就不见他那小小的影子,一甩那双小鞋,喊一句: “妈妈,我回来了。” 妈妈焦急万分,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自责都是自己,千不该万不该,纵使自己再忙,也不能让小孩子出去买东西。 爸爸都已经提议要报警,可见那家门一开,狗子二哈就一跃而去。 那年,苟白五岁,狗子五个月大。 它记得苟白的味道,终是在街角那处,寻到了哭哭啼啼的苟白。 苟白的小脏手擦了擦眼泪鼻涕,擦得满脸花,而狗子却不嫌弃,舔了他一脸的口水。 那年的笑容,比那年冬日的暖阳更有暖意。 对了,顺着主人的味道,一定能到他身边的。 纵使不能找到出口,也能到他身边。 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人都害怕,更何况一条狗呢?狗子壮着狗胆,努力寻着自家主人的气味,踏着一深一浅的线圈,朝那有光的地方而去。 有光的地方,就一定有主人的身影。 正巧那鼻子里嗅着的,是苟白常穿的那件白t恤在阳光下晒过的味道。 .......... 可狗子并没有如愿以偿地找到它的主人苟白,而是来到了一个不知何处的地方。 这里的人类,和它生活那处的人类穿着,说话方式都不同。 狗子二哈从一只土狗的口中得知,这里是唐朝,此处是长安。离它所处的朝代有一千多年了。 狗子二哈大惊,它一只狗,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那土狗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它,歪着脑袋,十分不解: “你是什么品种?怎么像一只狼一样?” 狗子二哈自豪地道:“我是哈士奇,原名西伯利亚雪橇犬。是我的主人苟白从宠物店买的我,那时我还是只奶娃娃。” “哈什么奇?西伯什么?我们这没有西伯,倒有个东伯,是个卖糖葫芦串的。”土狗道。 它每日就蹲坐在门前,瞧着那东伯扛着稻草制成的草木棒子,上面插着满满的冰糖葫芦串。 自己每次馋的都流了一地的哈喇子。 狗子二哈不解土狗所说,土狗听不明白二哈的现代化语言。两狗之间,有了时代的鸿沟。 看来这语言之间的互通性,那些所有的专有名词,在狗之间,也同样适用呀。 还有,这学好历史是必然重要的。苟白历史好,穿越不要紧,可对于一只狗来说,这难处可就有些大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似曾相识 而后,狗子二哈用实力证明,它怀疑它的狗生是对的。 没吃着主人的半块月亮饼,而这处的流浪狗似乎比它所处的那时代数量更为多,狗子二哈心烦意乱,如今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瞥见街角有三两只同类在抢夺剩饭,狗子二哈本是不屑,轻蔑地一瞥: 切,现在谁还吃这玩意儿,狗要活的有狗样,就该吃正规狗粮的。 可是那小腹不允许,它这念头刚刚冒出,腹中就咕噜了好几声。 打了狗脸。 它奔向那处,想趁着空位挤进去,却换来了那几只狗的怒目斜视。 哪来的野小子,一边去。 警告对于狗子二哈不管用,它叫了两声,这不是法制社会么?什么都是讲礼法的,若是你们涉黑涉恶,就去举报你们。 那几只地痞狗一听,哟呵,这小子还来劲了,今个儿不让你见识下,就当他们是宠物么? 于是乎,这几只地痞狗将狗子二哈围了起来,一只怕打不过,毕竟二哈的外表还是酷似尊贵的野狼,但是它们有一群,而二哈只能独当一面了。 幸得二哈可是从小被主人苟白训练到大的,这狗的性能技巧它可谓掌握的淋漓尽致,又怎么会让这几只愚蠢无赖伤了自己的俊脸呢? 几只地痞狗前后围攻,面露凶相,龇牙咧嘴的。可狗子二哈不以为然,那是它们没见过自己凶起来的模样,见到了,还这般狐假虎威么? 狗子二哈兀地将脸皱起,眼珠瞪得老大,浅蓝色瞳孔却紧缩,留下一大片眼白。露出自己白色的尖牙,龇牙咧嘴地朝那几只地痞狗展露特有的笑容。 那几只地痞狗狗毛倒竖,浑身发抖。特别是仔细看了它之后,额前正中央有白色的三道痕迹,看起来就像是三把燃烧的火苗。 这家伙......莫不是狼的亲戚罢? 那几只地痞狗心中一沉,这穷酸小子是狼族的亲戚? 几只狗是不信的,它们不是没有见过狼,可狼的气质要比这家伙尊贵的多,可这家伙浑身散发的废柴气质,哪里跟狼族沾的上边? 可看这模样,和狼又极为相似......... 地痞狗们凌乱了,暂时停下了围攻。 这家伙莫不是狼和狗生下的杂种? 它们可得好好想清楚,若是侵犯了狼族,后果可不是它们几只狗就能承担的起的。 可见眼前这家伙呆头呆脑的,又不像是只狼....... 犹豫之际,还不如就此罢休,反正那剩饭也已经吃完了。 几只地痞狗方才还气势汹汹,此刻却一言不发,屁都没放一声,就走了。 剩下的狗子二哈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莫不是被我英俊的容颜帅到吓跑了? 罢了,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 狗子二哈走近一看,那剩饭也被吃个精光,顿时觉得不会再爱。 自己明明就是一条狗,装什么崇高,非要吃什么狗粮,这下连剩饭也没得吃了。 这般想着,一阵飘香传入了它那冰凉潮湿的黝黑鼻子里。 什么味儿~ 只见远处一朱红色的影子在晃悠着,可它不感兴趣,它感兴趣的不过是她手里那咬了一口的肉包。 果然,是肉包的味儿。 狗子二哈犹记得,在他们的世界,主人苟白曾带它去包子店买过肉包。 它听过一句俗话,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可那次,它偏偏吃的舒爽。主人苟白也没用肉包子去打它,反而把买来一个星期的量与它平分。 可如今,苟白就为了区区半块月亮饼,毫不留情地将它抛弃了。 这才算是,月亮饼打狗,一去不回。 不回的是主人,可不是它。 狗子二哈心中难过,遂忿忿不平,一个冲动,就叼了那身着朱红色衣衫女子手里的包子。 利落得手之后,还不忘朝那女子挑衅一番。 看,你们人类,也不过如此嘛。 谁知,它才将那包子下肚,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把扫帚,就是形似平日里主人苟白扫地的那家伙,撬开它的狗牙,往它的嘴里掏着,抠着,连前几日吃下的狗粮都吐了出来。 狗子二哈感觉自己的身子被掏空,可那扫帚模样的东西却勾着那块已经变了形的包子,潇洒离去。 剩下原地还在作呕的狗子二哈,丝毫不知发生了何事。 那是何物?扫帚会飞? 此事过后,狗子二哈再也不明目张胆的抢吃的了,它过的如此狼狈,不过幸得它的运气还没那么坏。 饿了几天,狗子二哈终于在妙回堂的那条巷尾找到了那半块月亮饼,鼻尖嗅了嗅,还是以往的味道。 舌头刚伸出,仅仅只是舔了一口,就又回到了那个满是棒棒糖线圈的时空隧道。 这一次,他朝着光亮出去,居然到了看到一大群长得与自己很像的动物。 本以为是遇到了同类,走近一看,没想到是狼。 还有几个明明是人身却长着狼耳狼尾的怪物。 狗子二哈潜入他们之中,见他们要做着坏事,便想着伺机捣乱。 先是扒了他们的裤子,又扰乱他们的军队阵法,害的他们内部如乱麻一般。 不过最终,也没能阻止的了悲剧发生。这处叫做江城的地方,还是成了一片火海。 狗子二哈原以为它就要殒身此处,可没想到身边忽然出现那半块月亮饼,它想着,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便将那半块月亮饼咽了下去。 嗯,味道真好。 难怪主人苟白爱吃。 果然,它这次又回到了棒棒糖时空隧道里。 这次的光亮之处,会带它来到主人身边么? 街上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依旧。 “烧鸡咯,新鲜的烧鸡。” “...........” “三位算命么..........” “.........” “.........” 狗子二哈耷拉着脑袋,这处,莫不是它之前来过的长安? 连叫卖声都这么熟悉。 它匆匆走过。 来到了内河边。 朝河里照了照自己的模样,以往的俊颜不再,可真是狼狈呢。 狗子二哈轻叹一口气。 摆摆头,摇摇尾,浑身的毛尽数抖动了一下,抖落了一地的尘土杂屑。 主人苟白在家时可是天天给它洗澡,就算他去学校的那几天,它也学会了,自己往浴室那狗澡盆里一躺,任由水花溅到自己的脸上身上。 一身舒爽。 可别说,这条内河的水质还真好。清晰的都可以照清楚自己的模样,也可以见到河底的生物。 这不,远处一黑一白两条鱼正在追逐嬉戏,被狗子的狗眼瞧得一清二楚。 正巧它饿了。 可这鱼不是猫那种生物才会吃的么,像它一般就吃狗粮或者肉骨头。 念头刚起,狗子忽然机警。 呸,什么狗粮,方才的教训还不够么? 大白鱼,大黑鱼,我的食物,就是你们了。 狗子二哈兴奋地搓着小肉掌,可见那两条鱼已经游到河中央,它迫不及待地淌进河里。 噗通一声—— 奇了怪了,这两条鱼儿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糟了......脚下忽然不能动弹。 还有.......不能呼吸了?? 狗子二哈的脚陷入河底的泥沙,扑腾了几下,身子便沉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神荼郁垒 狗子二哈连自己都没料到,它居然就这般嗝屁了。 它死的不算悲壮,可谓是个实实在在的失误。想那日日随主人苟白宅在家中,吃着狗粮,把自己吃成了球。最终,连最基础的狗刨式游泳技巧都不能自保。 死后身上还源源不断地淌着那河水,全都流到了月灼的脚下。 方才是这人唤它,它回头却瞧见了这人身后那扫帚一般的东西。 脑中的记忆被唤醒,狗子惊恐地瞪大双眼,想要四处逃窜,可那身子浸水之后变得肿胀,连动作也不如从前那般灵动敏捷。 终是引起了慌乱,排队赶着入幽冥的鬼魅乱做一团,引来那将军模样的鬼帝二人。 二人气势汹汹而来,身后那只金眼白虎神色凌冽,睨了月灼一眼,瞳孔也自沉色。 “何人喧哗?” 神荼郁垒声色皆浑厚,本是鬼帝却怀着一身正气,声如雷打,难怪那些幽魂残魄光是听到二位鬼帝的声音便亡魂丧胆。 那些幽魂纷纷闻声回眸,此前远处看不觉得,如今月灼可是直接站在了它们的后面,看的真切。 一个个小别致长得真东西。 月灼庆幸自己见过大世面,要是换了自家徒儿,定会吓得蔫儿过去。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小狐狸儿在自家师父怀中始终不敢睁眼,可她听到那几声熟悉的犬吠中,方才记起抢了自己肉包子的仇人。 “好你个.......” 小狐狸儿刚睁眼想讨个说法,就对上那只金眼白虎目光凛凛,吓得小狐狸儿浑身的毛发倒竖起。 谁知那金眼白虎见了红璃一改方才的肃穆,那双睛目玩味意思浓重,它不紧不慢地迈着步伐,一味的想要靠近红璃。 月灼师父本能地护徒,往后挪了一步,闪过了金眼白虎的挑衅。那金眼白虎的眸底立刻晦暗不明,端着气势,似有些不悦。 “让神君费心了,我们就是普通的小鬼魂,方才见了故人,控制不住自己。” 月灼师父说的牵强,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谎不能自圆其说,心底更是紧锣密鼓在策划着下一句要说什么。 更何况神荼郁垒乃堂堂鬼帝,岂会看不出他们师徒的小小把戏? 但事已至此,也只得硬着头皮一试。既然他们师徒到了此处,那算是,幽魂罢? 此事既在月灼的预料之内,也在意料之外。他方才随口这么一说,甚至都还没想好下段要接什么词儿,居然就这么把两位鬼帝给糊弄过去了。 神荼郁垒两位鬼帝相视一眼,一句表态都没有,就这么回到了那幽冥入口前,继续他们的职责。 月灼师父长吁一口气,面上是尘埃落定了,但心底的惶惶不安是怎么回事儿? 见秩序又恢复如常,小狐狸儿怯懦抬头,两只绒耳划过月灼师父的下巴,有些舒适,有些痒腻。 “师父.....” 她轻唤一声,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无事,我来处理。” 小狐狸儿在月灼师父的怀中,居然觉得安心稳当。 前边的幽魂残魄都差不多例行检查完,放入了幽冥入口。连那只溺水而亡的二哈魂魄也已经顺利通过检查,准备轮回转世去了。 只是它还未寻得它的主人,带着遗憾,心有不甘。 可来到此处的,哪一个不是如此呢? 排队的只剩下月灼师父跟前的长舌妇人和他们师徒俩,那长舌妇人见到金眼白虎丝毫不畏惧,还想起了他们家养的那只大花猫。 大花猫总是懒洋洋的窝在他们家的石台上,除了夜晚出动捉捉耗子,白日里晒晒日光浴,其余时间,基本挪不动身子。 那金眼白虎倒是不屑于看那长舌妇人,它还是对后面那位怀中抱着的红色两尾狐狸感兴趣些。 “来历?” 神荼郁垒例行开口,虽眉目不动,光是那气势,仅仅就那二字都吓得鬼打颤。 “戎州。” 那妇人吊着舌头,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死因?” “行路时摔了一跤,额头磕到石阶的尖锐处,血流过多而亡。” 二位鬼帝记录完,便放那长舌妇人进去。 妇人转身做例行检测时,月灼这才正眼看的仔细。那位妇人的太阳穴两侧皆是血迹斑斑,甚至那磕到的伤口处,还在不停地淌着血。 月灼心生疑惑,那位妇人若是因头部撞击而亡,那为何她的舌头这么长呢? 他以为她是悬梁自尽呢。可按道理来说,悬梁自尽的人应该都会双眼突出,可观那妇人,除了舌头特别长,额上流血之外,并没有渗人之处。 思虑之际,排队的鬼魅都走光了,只剩他们师徒。 “来历?” “青丘。” 见月灼迟疑了半刻,神荼郁垒二位鬼帝也同样迟疑了半刻,继而道: “死因?” 方才月灼心中已经想好,就是不知道能否在鬼帝的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 “师徒二人吃竹筒饭噎死的。” 身旁那坐立的金眼白虎掀起眼皮睨了他们二位一眼,小狐狸儿两爪趴在月灼师父的胳膊上,只露出了半张脸,圆溜溜的葡萄眼探索四处。 全都被那金眼白虎看在眼里。 “进。” 弯下的树梢终于朝一侧挪了几寸,那垂下的千丝万缕树须犹如天然形成的珠帘,由中间向两侧自然卷开,深不见底的晦暗在等待着师徒二人的到来。 神荼郁垒二位鬼帝一言不发,身旁那只金眼白虎也无动作,一句话也不多说,一个字也不问,都在等待着他们进去。 居然这样.......就过关了? 月灼师父心中并没有沾沾自喜。 反而觉得,太容易得到的,必定有诈。 可又能如何呢?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怀抱着红璃毅然进了那洞中,阴冷之感透过层层肌理,是直入骨髓的凉意。 小狐狸儿将头深深地埋在月灼师父的胸前,月灼能感受到她的心底的恐惧,轻抚了她的狐狸毛,似在安慰。 大场面还是要师父来撑场,自己果然不行。 小狐狸儿暗自菲薄自己。 ........ “就这么放他们进去,没问题么?” 神荼终是开口。 而郁垒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上头那位,不就早给我们指示了么?” 他撇了一眼还挺着背脊,坐的端正的金眼白虎,意味颇深地道了一句:“你说是吧,小猫儿?”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黄泉路(一) 一条道路,两侧生花,三生石畔,四顾无人,五里雾中,六道轮回。 小狐狸儿将下颚靠在月灼师父的胳膊上,双眸怯懦张望,又惊又怕。 她用小肉掌指着石道两侧盛开的火红妖花,朵朵摇曳多姿,若鬼魅的指骨手托,绚烂正艳。 “师父,这是什么花?” “花开彼岸,又称曼珠沙华。”月灼轻声回她。 虽说自己对冥界不为熟悉,但冥界有名的花儿,他还是听说过的。虽未见过,但听须臾仙翁那老头子口述的,似乎和这石道两侧的花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出入。 这绵长的石道成一层一层的阶梯状,但每层的高差不大,走起来却怪费劲的。且石阶终日寒潮湿滑,若是一个不注意,必定要摔得屁.股.开.花。 石道上瘴气弥漫,脚下的路时有时无,时而看的清时而看不清。月灼师父怀抱红璃,每一步都走的细微谨慎。 同行的当然还有其他幽魂残魄,大家大都各走各的,也不互相搭理。 凡间常说,黄泉路上有个伴。可能结伴同行的幽魂又有多少,大概也只有他们师徒俩了罢。 “这曼珠沙华比起扶桑花来,似乎更为艳丽,更像.......” 红璃脱口而出,想到那两字,又不敢说出。 “血色,是么?” 旁边的鬼魅纷纷回头,一个比一个模样吓人。 红璃心中瘆得慌,她暗自责怪月灼师父,为何非要将那两个字说出? 可月灼师父却觉得无事,毕竟连身为五方鬼帝的神荼郁垒都给了他面子,这些小鬼小魂的,他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谁知下一刻发生的事儿让他的心态立刻崩了。 不远处,有两只幽蓝色皮肤的鬼正在鞭.打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那两只鬼身着差吏服饰,一看就是这幽冥地府的鬼差。 那男子一身布衣,看起来与未死的凡人没什么两样。月灼注意到,他的脚踝上铐着一对大约十来公斤重的玄铁脚镣。 脚镣环绕处已磨破了皮,左侧脚踝已是血肉模糊。每走一步,那玄铁脚镣挤压着伤处,翡翠色的血汁肉沫贴着脚镣渗出,连带着出了一层厚厚的尸油。 而那右侧脚踝,赫然露出一截森森白骨。 那男子面目狰狞,五官都扭曲到了一起。那两只鬼差却依旧往他的背上添半个身子大小的燧石,三个形状不规,大小不一的燧石已压弯了他的脊背。 “今个儿还偷懒是么?” 鬼差甲子狠狠一挥鞭,抽的他右臂皮开肉绽。 乙丑冷哼一声,给了他一脚。那男子瞬间膝盖落地,背后的燧石骨碌滚了一地。 只听得男子惨叫一声,喉咙处发出的嗓音已经不能用嘶哑来形容,那凄厉又尖锐的惨叫声听了令人产生百爪挠心之感。 算的上是真正的鬼哭了。 寻常的鬼听了这鬼哭声,同凡人们时常的悲伤啜泣情感类似,觉得这是一件寻常不过的事儿。 但因师徒二人不是正常被幽冥地府的勾魂使者勾来的魂魄,听到这鬼哭声,比这幽魂残魄听起来要痛苦难忍许多。 其余的幽魂残魄独自走着,唯一的目的,就是走过这黄泉路的每一步石阶,走到那望不到底的黄泉尽头。 它们没有心思去管其他鬼魅的闲事,说到底,难免遇上几个好心的,但一瞧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谁还管别人的破事。 可偏偏就遇上了这师徒二人。 甄选运气好,若不是这师徒二人,他一平民百姓老实人,莫名其妙地没了性命就够冤枉的了,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黄泉路,还被这俩鬼差抓了去当苦役,苦水与谁说。 “捡起来,今个儿不把这燧石给我一块一块叠好,那可有苦头吃了。”甲子边说着,边轻车熟路地将鞭子往甄选的身上一挥。 甄选的声嗓几乎是颤抖着,毫不犹豫的回应了一声。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想必也是顺从之类的话语。 就在甲子想要继续欺侮他时,只听见身后响起了一声: “慢着。” 甲子乙丑两只鬼差同时回头,愕然不已。 在这黄泉路上,属他俩权力最大,居然敢阻止他们的所作所为。 想必又是同这个甄选一样愚笨的新鬼。 “你是什么鬼?” 甲子乙丑上来就没好气的问了月灼一句,倒是正眼瞧他,只是这两只鬼差面目可憎,反倒是月灼不想正视它们,把目光挪了一挪。 落到狼狈的甄选身上。 “二位鬼差大人,在下不过一介平凡小鬼。想多嘴问一句,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这黄泉路上为何只有他在做苦役?” 月灼在说前半句时,那两只鬼差的神色还算平和,心想这只新鬼还懂点礼数。只是他后来开口问了一句不该问的,惹得它们有些不悦。 “知道自己多嘴,还不闭嘴?不想管闲事就走你的路——”甲子忿忿然。 “还是——你也想留下来陪他?” 乙丑又复添一句。 这两只鬼差在月灼的一问下有些闪烁其词,急于推脱,想必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可人做亏心事就怕半夜鬼敲门,鬼做亏心事,谁去敲它的门? 这桩闲事,月灼还管定了。 怀里的红璃轻声提醒了月灼师父一句:“师父,你有把握么?我们现在都自身难保。” 红璃惴惴不安,之前月灼师父老说她遇事鲁莽,可如今,自家师父才是遇事都不想想后果呢。 虽然她也很想帮这个可怜的孤魂,可能是因为之前吃亏的事儿做多了,如今,本不理智的红璃倒是遇事儿机警起来了。 可她还是不解,为何月灼师父执意要帮他呢? 直到月灼道出了实情,红璃才醍醐灌顶般明白了过来。 那个叫甄选的男鬼,身上居然带着可以出入阴司殿的令牌。 就在方才,那甄选摔倒在石阶之际,从他的袖中滚落出一块写着“阴司”二字的木牌。甚至连甲子乙丑那两只鬼差都没有注意到。 又被他慌乱藏回了袖中。 然而这一切动作却被月灼师父看在眼里。 月灼本不知黄泉路后便是阴司殿,只是根据他那块木牌猜测,这处,定有一处地方名为“阴司”。 虽然不知这名为甄选的男鬼是何来历,为何这两只鬼差偏偏如此对他,为何他身上持着这宝贝也不被那两只鬼差发觉。 在一切谜团未揭开之前,月灼还是决定帮他一把。 毕竟在这同样人生地不熟之地,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黄泉路(二) 红璃心道一句果然。 师父就是师父,不会无缘无故助人,也不会见死不救。 救个人还要想七想八的,不像自己,总是意气用事,也不知后悔了多少次。 自家师父的想法总有他的周密之处。 其实红璃有时候很纳闷,自家的师父有时看起来又是那么足智多谋,有时却一言不合就掉链子。 那么这到底算是靠谱还是不靠谱呢? 这个深奥的问题一直以来纠缠着红璃,现下她只好安心地待在自家师父的怀中,暂时将这个困扰许久的问题抛在脑后,等解决完眼前的事儿,她才有心力去思考这个问题。 在凡间时,总是听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月灼正想要试试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那么管用。 从腰间赫然掏出两锭金元宝,明晃晃地呈现在两只鬼差面前,金色的光闪的那些过路的鬼魅都挪不开眼。 “师父,这人间的钱财,在这处有用么?” 怀里的小狐狸儿小声嘟囔了一句。 谁知月灼师父竟然也轻声回应了她一句:“我也不知呀,姑且一试。” 什么? 姑且一试? 小狐狸儿心中炸毛。 师父果然就是师父,还真是本性难改,天真的以为他改了性子了。 这种人命关天,不,鬼命关天的事儿也能试一试么? 弄不好他们师徒还有那个叫甄选的家伙就会被这俩鬼差捉住,然后用不知多残忍的手法来虐.待.他们。 可她也劝不住自家师父,还是太迟了,那两锭金元宝已经赤果果的被两只鬼差看到了。 甲子乙丑两只鬼差看到这两锭金元宝先是一愣,而后相视了一眼,似出了神。随后它们又如达成了共识一般,各自拿了一锭放入了鬼差服的兜儿里。 面上立刻褪去沉沉暮霭,转为月明。讪讪笑着,“原是贵人。” 贵人? 这次师徒俩都不解了。 这两只鬼差口中的“贵人”为何意? 给两锭金元宝就成贵人了? 月灼本是抱着一试的心态,没想到这次也这么轻易让他过关了。 就如自家徒儿所说的那般,这人间的钱财,在这有用处么? 他本是不解,但这么一试,倒是让他试探出更有价值的讯息来了。 那便是有“人”在对他们师徒俩“放水”。 虽然只是猜测,可事实证明,这猜测不一定就是错的。 从一开始,从来到幽冥地府的入口开始,从那五方鬼帝之中的二位神荼郁垒神君莫测的眼神起始,就仿若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在牵着他们一步一步坠入这晦暗之地。 而这个“人”应该是这幽冥地府中至高无上的‘人物’,亦或是地府之外的“人物”。不明是何来历,也不知对他们师徒俩“放水”的目的。 事到如今,只能顺着事态发展走下去。 不过,月灼倒是厌恶被人像棋子一样布好局走着的感觉。 从很久以前就这么厌恶着。 那俩鬼差也在心中嘀咕个不停歇。 往常要是有走后门的,上面通常都有鬼差来通报一声,还从来没有过还给凡间金元宝的情况。 这人间金元宝在鬼界是极为罕见之物,虽然幽冥界有这东西,但大多数是人间的凡人用金箔纸制造的,烧给死去的亲人。 如今的这两锭,可谓是货真价实之物。 这两只鬼差寻思着,若是将这两锭金元宝拿到鬼市上去,说不定还能换回更多值钱的东西。 但甲子乙丑两只鬼差转念一想,想必眼前这鬼也定不是寻常鬼,不然怎么会在神荼郁垒两位鬼帝的眼皮子底下还带着人间的财物上这黄泉呢? 作为鬼,人世间的财物都是不可带走的。 莫不是这人和冥府的上层有着关系? 甲子乙丑两只鬼差瞥见月灼怀中抱着的两尾红狐,思虑斟酌了一番,还是放他们离去。 可没想到这人不仅得寸进尺,还要求非常。 “能否放了他?” 两只鬼差对月灼提出的这个要求明显不满,但见他又从腰间掏出了两锭金元宝,两只鬼差顿时哑口无言。 本是寻得一只傻鬼替自己干苦力,怪只怪这名叫甄选的傻鬼实在是一根筋,死了便是死了,非要在黄泉路口闹个不停,要回阳间。 甲子乙丑被他烦个不行,才绑了他替它们做苦力,这样他才能老实下来,不再闹腾。 两只鬼差心里就纳闷了,这种胡闹的新鬼,为何就没入了幽冥入口那金眼白虎的腹中呢? 要知道,有些鬼,刚被勾来魂魄之际还是处在恍惚之间,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还误以为是在阳间。直到入了这黄泉路,才逐渐清醒过来,自己早已经死了。 大多数鬼都会遇到这种情况,不过大多数都是明白过来后又安分守己的。哪像这个名叫甄选的家伙,一晃过神来便开始闹腾。 放了他也行,不过就是失去了一个苦力。与这金元宝对比起来,还是手上的钱财更为重要。 “成交。” 这次甲子乙丑这两只鬼差答应的极为爽快。 两只鬼差各自将两锭金元宝揣在兜里,故作若无其事而去。而一旁路过的各类鬼魅也装作没看到,要知道,在幽冥地府多嘴多舌,是会被拔舌头的。 待两只鬼差远去之后,月灼师父缓缓扶起甄选,此时的他还是虚弱不堪,月灼师父便与他就着黄泉路上的石阶而坐。 触底一阵寒凉直透骨。 “师父~” 怀中的小狐狸儿轻唤了一声。 谁知自家师父还没开口呢,那名叫甄选的男鬼便先开口了,一开口便是意味浓郁的讽刺: “狐狸说话,耗子成精,在这盛世,可是不请自来啊,如今都入地府了。” 红璃越听这话越不对劲,眉头微蹙,怼了一句:“你什么意思?方才我师父都救了你......” 他忽然意识到,对着月灼师父躬身作揖,以表谢意。 只是身子颇为虚弱,动作未完便瘫倒在石阶上。 这魂魄也这么不堪一击的么? 红璃若有所思,若是魂魄虚弱到一定程度,那岂不是会魂飞魄散? 瞧着眼前这位名叫甄选的男鬼,面色铁青,甚至比那些青面獠牙的鬼魅还要青,身子一丝气力也没有,连多说一句话都要了他半条魂魄似的。 甄选瞥了一眼他的脚踝处,似乎在乞求师徒俩能否将他的束缚斩断。 可月灼师父掏出腰间的烦恼丝,左看看右瞧瞧,又放了回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前尘旧事 这烦恼丝毕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也不锋利。 月灼师父心叹一句,若是这刚柔阴阳剑在他手,砍了这玄铁脚镣,不正是削铁如泥,小事一桩? 只可惜呀......可惜........ 论一件称手兵器的重要性。 月灼师父此番的心里风暴让腰间的烦恼丝极为不满。 它一鼓作气,腾空而起,拂尘须用力缠住那玄铁脚镣的正中央锁链,绕的紧实。 每一根须皆绕在锁环扣衔接之处,烦恼丝逐渐发力,被拂尘须紧絭的玄铁锁链瞬而分崩瓦解,化为一抔尘沙,和着甄选脚踝上半粘稠的翡翠碧血,漫入石道两侧的彼岸花从。 倾泻而下的尘沙如天地灵气馈赠的精华,彼岸花风姿摇曳,倒披针形的花瓣手托贪婪的将尘沙揽入花奁内。 烦恼丝这一动作,月灼师父不得不叹为观止。 好家伙,你.....终于出息了! 得到自己主人的赞扬,甚是不易,然而烦恼丝已经心满意足,只是这冥界的阴气过重,烦恼丝觉得浑身不自在,便立马回了主人的腰间,沉睡如旧。 “还没夸两句又回了原样,果然还是依着自己的性子。” 月灼也不勉强,任由它随心行事。 断了脚镣,甄选如释重负,精神也比方才好了许多,只是依旧铁青着脸。 甄选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化入半空悬浮的瘴气之中。再次表过谢意之后,他缓缓吐出几字: “你是何人?为何抱着一只妖孽?” 红璃怏怏不悦,眸中怒气正盛:“说谁妖孽呢!你才是妖孽!” 甄选对红璃似乎怀有很强的敌意,他对红璃的一言一行不予理睬,倒是与月灼师父闲聊了起来。 月灼师父自然是不会告诉甄选他们师徒的来历与目的,至于死因,只道是被竹筒饭噎死的。 谁知那甄选听后,嗤笑流于表面:“妖孽也吃竹筒饭?不食人心人肉的么?” “别妖孽妖孽的叫,还有,也不是所有的精怪都食人肉的。” 红璃被他一刺激,面色更为难看。她始终不明白,为何这人就偏偏针对她呢? 那甄选也不依不饶,气势依旧占上风,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原来,他是被妖物吓死的。 甄选本是江城人,远赴长安去寻份活儿,为的就是赚到更多的钱来养活家中的妻女。两年前,他孤身一人来到比江城更为繁华的长安,在这处,讨生计赚银子要比江城容易许多。 正巧了,一酒肆正在招打杂的伙计,甄选背着行囊来到酒肆大门口,仰头见牌子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忘忧酒肆。 刚踏入酒肆堂内,甄选便惊叹于内里的鼎沸,内堂里每一处座位都坐满了人,没有一处留有空位。 甄选刚来此地,显然不知所措,碰上一位正在忙活的伙计,便恭敬地问了一句:“大哥,这里还收伙计么?” “收,你等着哈。”那人手忙脚乱,也顾不上与甄选细说,一手一叠脏盘子,利落地收拾了几下便往伙房而去。 剩下甄选站在原地,依旧发蒙。 他四处张望,瞧见了这酒肆内堂的一白墙处,贴着三人的画像。画像上的三人皆是道士模样,长得眉清目秀,可为何却成了画上的通缉犯。 半晌,伙房内出来一人,也是伙计模样,但摆着的架势让他看过去比其余的酒肆伙计身份要高级一等。 “你就是来应募的?” 甄选点头。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甄选正直青年,身体壮实,询问了来历之后,便决定留下他。 此事临了之时,甄选忍不住询问了一句:“这白墙上的三人犯什么事儿了么?” 只见那人的脸色瞬间阴沉,话语之间夹带着忿恨和厌恶:“这三人来我们这处白吃白喝,虽然已经上报官府,可依旧未找到他们。” 此事越提越气,只见那人咬牙切齿又添一句:“我们掌柜的要了这三张画像,贴在此处,看个脸熟。若是他日你们这些做伙计的碰到了他们仨,也能一下认出。” 甄选道了一声:“原是如此,我一定记住。” 随后甄选分配了伙计房,小小的一间,还是三人同睡一塌。这酒肆外表光鲜亮丽,对伙计的待遇就这么一般么? 甄选心中喃喃抱怨,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还在江城的妻儿不知过的如何了。 甄选告诉月灼师父,他有个女娃娃,才三岁,名叫梅儿。 那日他临别之前,梅儿扯着他的衣角,说什么都不愿他离去。 看着她哭花的小脸,甄选的心一下子酸涩,他抱起女儿,拥入怀中。络腮胡蹭着嫩滑的小脸蛋,心疼地道一句:“爹也舍不得你。” 梅儿娘不语,瘦弱的身子抱住丈夫和女儿,侧头靠在甄选的肩上,一脸酸楚。 再多不舍,他还是执意要离去。梅儿娘为他准备了盘缠和干粮,够路上吃穿用。 他心怀感激地亲吻了自家娘子的前额,千言万语都落在这个吻上。 在江城一待就是两年,两年的时间,忘忧酒肆的生意越来越好,甚至还有西域的人来到此处。 来到长安,就必要来到忘忧酒肆。 自褰裳阁云裳阁倒台之后,忘忧酒肆也取长补短,招揽了一批歌姬,虽比不上当时的瑶也和花想容,但歌姬个个也都是花容月貌,对来此处的男子来说,绰绰有余。 不过,有些眼光高的,自然是瞧不上。 那忘忧酒肆重新修整一番过后,比当时的褰裳云裳更为华丽。然而也因此吸引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盛唐夜宴,妖祸众生。百鬼夜行,有人混迹其中,乐此不疲。 这日,甄选如往常一般,伺候完客人,便到茅房小解。不料一个黑影闪过,吓得他裤腿湿了一处。 吱吱—— 待他听清声儿之后,原是一只耗子,方才舒了口气。 正准备回去继续干活的甄选想起方才的事儿,忽然身子一震,觉得哪处有些不对头。 耗子......有兔子那么大? 他越想越不对劲,浑身打起了寒颤,抄起了一旁的扫帚,双手持着扫帚柄,依旧哆嗦个不停。 “出.....来.....” 连说这两字也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突然嗖的一声。 一只拳头大小,拖着长尾的耗子慌乱跑过。 这次他看的明白,那过去的黑影,不过就是一只普通大小的耗子。 方才,莫不是他看花眼了? 回头之际,正对上一双赤色双瞳。 一只眼睛,两个瞳孔,布满殷红。 甄选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只身形都有人般大小的耗子越来越接近他,将他逼到角落。 第一百二十九章 行路难 从它的身后,缓步走出一只八尾青面红狐。 那红狐面露戾色,露出尖长的狐牙。还没朝甄选扑来,他就一口气儿顺不过,轰然倒地。 此后,醒来便是到了度朔山。神荼郁垒二位鬼帝照例盘问了一番,甄选神色呆滞,将前因后果全盘托出,那金眼白虎也没动静,坦然放他进来。 既然过了第一关,那便说明他甄选不是个恶鬼。不过到了这黄泉路口,他的神志开始清晰,忆往昔种种,他便觉得自己不能如此轻易死去。 两指伸到袖口一探,那块方才小解前拾到的木牌还在,以为是哪位客人掉落的,也没看的清楚。 本是想小解之后再拿到内堂上去询问是谁丢了此物,谁知此刻掏出来一看,木牌上居然明晃晃地写着“阴司”二字。 甄选兀地一惊,张望四处,幸得未被人发现。他立马将木牌藏于衣衬里,紧贴着胸膛的肌肤,这样才更加隐蔽,不易被察觉。 幸得避过了那甲子乙丑两只鬼差的眼,如若被他们发现,说不定会落得个什么下场。虽说甄选不知那是何物,但既然到了此地,想必定有用处。 甄选被甲子乙丑奴役之后,本决定静观其变,找个机会脱身,也算得上运气好,遇上了师徒俩。 师徒救了他的恩情,他自然记在心里。可偏偏这人的徒弟是只狐妖,让他不得不保持警惕之心。 而后,月灼一开口便询问他有关于木牌的事儿,让甄选觉得,这俩师徒怕是刻意接近他。 但滴水之恩必定涌泉相报。不管出于善意也好,刻意也罢,他还是乐意将牌子交出,只要求师徒俩答应他一个条件。 “无论如何,都带着我一起。” 月灼瞧着甄选真挚的神情,不像有诈,便应允了他。 而红璃则是嘟囔着嘴,复添了一句条件:“带着你可以,但你不许再叫我妖孽了。” 六界之中,妖怪食人皮肉,噬人骨,饮精血,厉鬼也是如此。 妖怪是妖精和怪的统称。但并非所有的妖和怪都是如此,人有好坏之分,妖也是如此,包括世间万物,尽是如此。 红璃早就决定,她要做一只好妖。所以,她是不食人的,她对人的气味也不感兴趣,她偏爱鸡肉。 可甄选依旧摒弃不了这个歧视的念头,他仍是对着红璃冷言冷语,毕竟心中还是对那只吓死他的八尾青面红狐耿耿于怀。 同行一路,那处冷言冷语,这处幽怨横生。 身为一位男子,居然这般小气,吓死他的又不是自己。 红璃满心不快,这样一位小气吧啦,爱记仇的男子,若不是他身上那块牌子,才不愿意带着他一起走呢。 也不知走了多久,黄泉路上的石阶迈过了一层又一层,石道两侧的彼岸花绵延不尽,充斥着泣血哀嚎。 几缕残魂发出哀鸣,响彻这阴司黄泉,纵使看到了白骨悬挂,鬼血作画的阴司殿,那些孤魂还是泯灭了自己。 哀鸣过后,连魂渣都不剩。 蜷缩在月灼怀中的红璃不禁哆嗦了一声,“它们.....去哪儿了?” 只听甄选幽幽道:“魂飞魄散了。” “不会吧,这才刚刚开始,就魂飞魄散了?”红璃简直不敢置信,看来这幽冥之路,要比她想象中的艰难许多。 甄选垂眸,有些事儿,他不知该怎么阐述。也许看多了,就毫无感觉了。 还在人世时,他偏执己见,一意孤行。不论他的妻子如何劝说,他的女儿如何挽留,他还是觉着离家去外面奋斗出一片天地,靠自己的力量让妻女过上更好的日子。 可事实呢,到了长安,不一样要从底层做起。待在江城老家,同样也是这般。 他是有后悔过,初来黄泉路口,他亲眼见着本是同行的魂魄在路口魂飞魄散。 原是那男子如自己一般偏执,认为带着个妻子的魂魄投不了好胎,又是大吵大闹,又是分道扬镳的,最后还是惹得他妻子的魂魄与他同归于尽。 月灼冷哼一声,“那不是偏执,那是自私。怕他是想下一世换个妻子,担心一同去投胎又逃不过轮回宿命。” 甄选听他说的有道理,至少与那个自私鬼比起来,他对妻女还是一心一意的。 甄选接连地叹了几声气,又道:“我还见过,一个老者,拼命地想到达黄泉的尽头,为的就是见到先他死去前不久的老伴,可不论怎么走,就是赶不上她的脚步。” “那他后来追上了吗?”月灼声色淡淡,询问道。 “那时我还背着燧石,他就在我的面前,身子吃不消,魂飞魄散了。”甄选摇头惋惜,眸中神色哀伤,“魂飞魄散的时候,他的口中还念念有词。” “念的什么?” “老伴,等等我,我就来。” 小狐狸儿深吸一口气,几滴泪水夺眶而出。 “奇怪,魂魄也会流泪的么?” 红璃用前爪拭去了脸上的眼泪,一脸茫然。看清之后,自己的小肉掌竟是通红一片。以至于方才甄选说到那动情之处的泪水,被她此刻的惊吓硬生生憋了回去。 “嗯,在幽冥之国,魂魄同凡间一般,皆有喜怒哀乐。也会流泪,也会流血。只是流下的是血泪,流出的是碧绿的血液。” 小狐狸儿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小肉掌,两尾交替打着颤儿。 在这黄泉路上背着燧石来来回回,也不过人间的几个时辰。甄选当值壮年,身子骨本是硬朗,只是先前双脚遭到束缚,加上这石道石阶更是难走,他便耗了许多气力。 搬运燧石本是鬼差的工作,幽冥地府用燧石砌墙,燧石又在黄泉路上才产生,源自那些魂飞魄散,自焚其身的孤魂。 魂魄燃烧之后,便形成了大小不一的燧石。掉落在石阶上,被鬼差拾了去,成了建筑地府的基石。 甄选在这处提鬼差做着苦差事,也是远远见到了那“阴司殿”。 冥府的每一处大殿都是由燧石高高砌起,“阴司殿”便是他们这些凡人死后,化为鬼魅来到幽冥国都的第一处大殿。 大殿的门口立着两个人形骨雕,是由两具上古巨人的白骨组成。白骨通透如月华,骷髅眼中透瑟寒。 阴司殿四四方方,大小不一的燧石居然能堆砌的这般规矩,宛如一块玄红色的方砖,坐落在弥漫瘴气的黄泉尽头。 第一百三十章 莫名其妙被相亲 雾霭沉沉,但阴司殿那处都将这瘴气尽数隔了出去。阴司殿丹桓宫楹,时而渗透的阴风夹着哀嚎声入了殿内。 阴司殿的后侧,俨然立着两棵山阳古槐,弯腰扭身,树皮如垂暮老者般沧桑,只是今个儿不知怎么的,忽然萌发出了新枝丫。 鸦栖古槐,新绿替了枯叶,旧时的古槐叶居然顷刻之间簌簌落下,铺满了古槐根脚。 黄泉尽头的阴司殿,犹如一座孤岛,漂泊在遍布业火炽然的彼岸花丛间。 而在那阴司殿的入口处,也赫然排起了长队。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从黄泉路那头挺过来的幽魂残魄一个接着一个到殿前排好队,接着跟前的鬼魅,排成了两队。 其余没赶上这一趟的魂魄便在黄泉尽头的高亭里休憩,高亭设有座位,容得下数十个魂魄。 再没赶上这一轮高亭休憩的鬼魅,只能游荡在黄泉尽头处,等着下一趟的开闸放道。 月灼他们正在没赶上开闸放道这波鬼魅之中。 黄泉尽头与休憩亭只隔一个闸门,而休憩亭又只与阴司殿前厅隔了一个闸门。两两相望,明明不过一步之距,却如隔重千山万水般。 月灼和甄选同多数的幽魂一样,在黄泉尽头毫无目的地游走。 黄泉尽头是为一处平地,此地荒凉至极,寸草不生,连殷红的曼珠沙华也不落此处。 除了阵阵阴风,什么也没有。 小狐狸儿在自家师父怀里待得舒适,她打算一直以狐狸形态在师父的怀中待到出了冥府。反正自家师父对于她一直赖在他的怀中,也没有明确表态行或者不行。 小狐狸儿思忖着,月灼师父估计是默认了她的做法罢,不然怎么会任由她在怀中待如此之久呢? 她自是了解自家师父的性子,之所以月灼师父能一直抱着她,也不催促她变回人形,目的只有一个。 那便是那双罪恶的手伸向头顶那撮无辜的狐狸毛。 罢了罢了,眼下时机非常,能顺利出了冥界,回到青丘,就算秃了又怎样? 方才要说的都说完了,月灼师父和甄选俩魂此刻相顾无言,各自瞥向一处,寻思着什么。 偶尔有闲着无事,想要过来闲聊的幽魂,看上了月灼师父的俊秀姿色。 “哟,小公子,可曾婚配?不嫌弃的话,你我结个伴,一起投胎去呀?” 一位浑身散发着脂粉气,面色虽青,但容貌还算是姣好的女鬼扭捏身姿,故作媚态,往月灼身上蹭了蹭。 月灼一个步子往旁侧挪了几分,那娇媚女鬼险些摔倒。 再看那女鬼,虽容颜俏丽,身段婀娜,但浑身那泛着幽蓝色的皮肤上却满是红斑点点,密密麻麻,看的月灼怀中的小狐狸儿浑身狐狸毛竖起。 那女鬼见月灼神情有惑,话语也不隐匿,大方说起:“怕什么,这不过是人间的‘花柳病’,鬼风流过后,又不会染上。” 那女鬼字字句句都带揶揄之意,月灼也不刻意避之,反而作揖恭敬回她:“小生怕是要辜负姑娘的好意,无福消受,只因小生偏爱男鬼。” 那女鬼听后一怔,又瞧了瞧月灼身旁的甄选,丰神俊秀配上粗狂豪放,嗯,是良配。 那女鬼的心中有了底,虽是不甘,但人家已经表明心迹,她也只好作罢离去。 只是而后又来了一男鬼,模样倒是清秀,也无骇人之处,那阴柔劲儿令月灼实在为之反感。 “小公子,不是说了偏爱男鬼的,我这不是来了么?” 那男鬼一副娇媚模样,长袖掩面,颔首轻笑,其声幽幽然。 本是偏女性化的男子在月灼师父的眼中就够毛骨悚然了,他永远也忘不了贡镜帝君千年来带给他的折磨,好在贡镜帝君后来还是从良了,找到了真爱。 而如今又来一只有这癖好的男鬼,更何况是一只鬼魅,这一笑,便更是震慑了月灼的本体心魂。 月灼师父感到头皮发麻,好在怀中的小狐狸儿解了围:“去去去,一边儿去,离我师父远点儿,我家的师父只喜欢我。” 那男鬼一听,顿时扫兴而归。月灼师父感叹红璃的机智,谁知又来一短毛鸡妖的魂魄,瞬间化为一美艳女子,细声柔气,含情脉脉地朝着月灼师父献言: “小公子,听说你喜欢妖精鬼~” 噗。 月灼扶着自己的胸膛左侧,差点儿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这处的鬼魅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一会儿来一个。 只见那甄选早就席地而坐,两手撑在后,耸着肩,翘着二郎腿,怡然自得的模样。 优哉游哉的瞧着好戏。 黄泉尽头平地处,倏然之间成了大型相亲现场。 女鬼幽魂如发现了宝贝似的,也在这处排起了长队,它们深知,纵使再稀罕的东西,不可因抢夺引起动荡,得守着冥界的秩序和规矩。 否则一个不小心,就等着魂飞魄散罢。 不论月灼师父如何的解释,那些鬼魅反而越来越起劲儿。 红璃居然在排队相亲的鬼怪中找到了一只家猪。 怎么的呢?猪对凤凰也有兴趣么? 红璃捧腹大笑,脱开了月灼的怀抱纵身跃地,抖了抖自己的狐狸毛。 不能输了阵势。 她自诩为月灼师父的代言人,端着一副高傲走到那只母猪的残魂边,开腔便给了它一个下马威: “小家伙,那处不是有只公猪,为何看上了我家师父?” 那只母猪也不敢示弱:“我就喜欢他了,怎么的,那公猪我瞧不上。” 那只母猪鬼气愤地朝红璃一吼,她立刻就怂了,灰溜溜地离开,重回自家师父的怀中。 月灼师父笑意依旧,转头继续忙碌,喊道: “下一个。” 红璃心中冷哼一声,这师父,聊天还聊上瘾了,开始不是很抵触的么? “小公子,听说你喜爱妖精呀,你看我怎么样呀~” 一只秀丽的白鹭妖魂扑闪着它的长睫,魂身磷光闪闪,似漫天繁星,煞是好看。 “抱歉,对于妖精,我只爱狐狸~” 月灼师父将尾音拖曳拉长。 话音还未落下,那白鹭妖魂的身后挤上一只银色雌狐妖魂,抢夺先机:“我是狐狸,小公子,看看我呀~” 谁知,竟被怀中的两尾小红狐瞪了一眼。 只听月灼师父调笑道:“我说的是,我只爱我怀中的这只狐狸~” 而后,月灼忽然正色放声道:“大家都是来这幽冥地府投胎的幽魂,想找一伴儿同行的想法真切,为何不看看身边的彼此呢?” “在下,已经有伴了。” 月灼师父摸了摸怀中红璃头上的绒毛,一脸惬意。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八卦无处不在 就在月灼说完那句话之后,那些鬼魅魂魄便自己个儿有序的散开了。 原是那黄泉尽头通往休憩亭的阀门已经开启,大家来这幽冥地府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投胎。纵使月灼生的再好看,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正事儿。 月灼师父心中默念着,但愿它们能将自己方才所说的记在心中。 行路难,何不携手与共,共赴黄泉。 事实上,那些幽魂残魄也听取了月灼的建议,找了个顺眼的搭档。大娘鬼找了大爷鬼,短毛鸡妖魂找了白鹭妖魂,那只有‘花柳病’的女鬼找了那只雌性激素分泌过多的阴柔鬼。 月灼师父很满意地点头,但似乎忘记排队了。 只见甄选大老远的朝他挥手,“快来这里。” 这小子还挺有先见之明。 月灼师父口中喃喃。 而红璃在月灼怀中格外的乖顺,仿若是听了他方才的那番话,还沉溺其中。 我只爱我怀中的这只狐狸—— 嘻。 小狐狸儿用爪子挠挠头,心中窃喜,还以为月灼师父打算在这冥界收个妖精做徒弟呢。 看来是她想多了。 有了甄选这家伙帮他们先站好位子,师徒俩顺利来到这休憩亭。先前在休憩亭的那一拨幽魂都已经入了那阴司殿前厅,等候二次例行检查。 “还有第二次检查?”红璃惊呼。 “这是自然,不然你以为它们在排队买吃的么?”甄选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可是,之前我们在那幽冥入口处不是检查过了?”红璃懦懦提一句。 “璃儿,来到此处,我们还是要守冥界的规矩。” 月灼知道红璃担心什么,毕竟是自家徒儿,她的小心思,他还能不了解。逃得过一次检测,能不能逃得过第二次就说不准了。 不过第一次检查是有位高权重的五方鬼帝亲自检测的,这第二次检测,应该就没第一次那么严格了罢? 他们俩毕竟不是真正的被勾魂使者过来的魂魄,怕是这检测人认真起来,不好说..... 但始终有个问题萦绕在月灼的心里,为何那神荼郁垒会如此轻易放他们进来呢? 这时月灼想起了甄选手里的牌子。 “你当真不知道这牌子是谁的么?”月灼再次问他。 甄选咽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滑动。 他心中骂咧自己,他真的不知道,心虚个什么劲儿! “我是真不知,自那日被那只人一般大的耗子精和那只八尾青面红狐吓死了之后.....” “等等.....你方才说八尾青面红狐?!” 月灼还未等甄选说完,立刻打断了他,静候他的解释。 他之前是听那甄选说起自己被妖物吓死一事,可甄选只告诉他是被一只大耗子精吓得归西,从未提过那八尾青面红狐一字。 八尾青面红狐..... 莫非是....陆离? 月灼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想必自家徒儿与自己一样,也意识到了。他低头瞧了一眼红璃,正巧对上红璃目光灼灼,师徒俩便在心底达成了共识。 自那日陆离褰裳阁落败之后,师徒俩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影子,也追寻不到他的踪迹。 长安现八尾,十有八九就是他。 “这牌子有没有可能是那八尾狐狸掉的?”月灼反问一句。 甄选只觉得这话好笑,“见到那八尾狐狸之前,这牌子就已经在那儿了。按照你这意思,莫不是说这牌子是那八尾狐狸故意让我拾到的?” 说完这话的甄选身子不由得一震,细细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月灼不作言语,低眉思忖。还未展头绪,只见这休憩亭与阴司殿的闸门通道也打开了。 登上了阴司殿前厅,转身回望,那漫漫长路早已消失不见。 哪里还有黄泉路休憩亭的影子。 师徒俩和甄选没有选择,只好继续往前。 这次红璃才看的清楚,站在阴司殿门口做检测的,居然是甲子乙丑两位鬼差。 心下泛起波澜,好歹它们也拿了她的钱财,这下不愁会被识破了。 只是巧合无处不在,师徒俩又遇到了度朔山幽冥入口处排在他们前面的那位长舌女鬼。 偏偏这次,又是排在了他们前面。 那长舌女鬼回身,朝师徒俩和甄选打了个招呼。 “我们....可真是有缘。” 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由贝齿碰撞舌根吐出,先呼出一口浊气,再冒出那带着口音,不流畅的字句来。 这也不能怪她,谁让她的舌头这么长。 那长舌女鬼的额角鲜血似乎还没止住,红璃好心提醒一句,她也善意回应:“不碍事。” 说罢还用手不停地拭去额角的血液。 只是那鲜红的血液,入了这幽冥界,就成了碧绿色的粘稠物。 而那长舌女鬼不拘小节,还很大方地用沾满绿色粘液的苍白手骨拉起红璃的小肉掌,以示好意。 热情难却,红璃不忍伤了那长舌女鬼的心,任由她牵着。 “你们三个都认识吗?一起投胎吗?”她说话不仅磕磕绊绊,还漏风。 “真好啊。”她仰头长叹,转瞬又问了月灼师父一句:“从一开始你就抱着这只小狐狸儿,你们是有什么关系吗?” 师徒俩刚想回她,只听她立刻拍了前面一只鬼魅的肩,回头一脸面目全非,全身被烧的焦灼如木炭的鬼魅扯着他嘶哑的嗓音道了一句: “何事?” 那长舌女鬼窃窃道一句:“你知道么?我身后这人和一只狐狸有奸情。” 那面目全非的鬼瞪了长舌女鬼一眼,如果不是他的脸乃至全身已被烧成这般模样,他定要展示下什么样儿的表情叫做莫名其妙。 “你这鬼,怎么这样?我和师父还没回答呢,就乱说话。” “实在不好意思,控制不住就......”尽管那长舌女鬼一直向师徒俩赔不是,可转头她又一传十十传百。 怪不得死后的舌头如此之长,原来是因为爱嚼舌根,乱说话的缘故呀。 红璃的心境豁然明朗。 她暗自警示自己,日后定不要如同这长舌妇人一样,别动不动就在人前人后嚼舌根,搬弄是非,不然死后就会带着如此长的舌头。 不论走路还是说话都费劲儿。 山阳古槐上的乌鸦已飞走几只,嫩绿的枝丫与此处的阴森玄寂格格不入,但却顽强异常。 此处,没有土,没有阳光和雨露浇灌,这山阳古槐居然还能长出新叶。 实乃百年难得一遇之景。 众鬼魅看的入迷,连阴司殿门前例行检测的两只鬼差也感慨万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二次安检 黑云暮霭压山势,一人伫立在半山那七块人脸怪石处,摸了摸错综杂乱的胡须,叹道: “遥见地冥长新绿,不知是福还是祸呀。” 百鬼嗟叹,连那两只鬼差都说了,应是幽冥之国的福泽到了。 是那只闻其名声,却从未见过此身影的幽冥国主酆都大帝做了好事?还是他手下那十殿阎王积了善德?居然能让千古荒凉的冥界之地长出新绿。 真是奇的很,奇的很呐。 忘忧酒肆内,说书先生将手中的醒世惊堂木一拍,将听得痴迷的众人的思绪从他臆造的迷镜中拉了回来。 众人急不可耐,声声催促,只听那说书先生不紧不慢地再次将惊堂木往案桌上一定: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书。” .......... 那长舌妇人将师徒俩的闲话描绘的可谓淋漓尽致,一句话能道的明的关系,非要说的天花乱坠,让那些鬼魅有了强烈的画面感。 本是丝毫不感兴趣的几只鬼魅,听了这位长舌大姐说书般的一通胡言乱语,也起了兴趣,三两议论起来。 只是它们未曾得知,这传闻中的一人一狐一通乱.来,这人为何方人士?狐狸又为何方精怪? 甄选见状,摇头替师徒俩感到不值:“这群妇人向来如此,改不了爱说闲话的毛病。” 没想到月灼师父居然不在意,嗤言谑笑:“无碍,它们爱说,便随他们说去罢。” 可小狐狸儿一听,大为愤慨。心中暗骂:师父,你不在意,我可是在乎我的名声的。 小狐狸儿自是不敢将心中的想法说出,幸得如今月灼师父已经失去了读心的法术。 若是将她心中多次暗自责骂自家师父的想法知晓,定要给她扣上个“以下犯上”,“忤逆师长”的罪名,到时候,又要想着法子折磨她。 月灼狭长凤眼一眯,如今他是法力灵力尽失,可那徒儿毕竟跟在自己身边百年,她想什么自己岂会不知? 动动脚趾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怕是又在心底骂自家师父了罢。 一直以来,红璃面上顺着他的意儿,心中骂了他多少次,月灼师父都是知晓的。只是他是青丘山上公认的“宠徒儿”,青丘上的精怪也都是看着他的面儿,才给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狸一点薄面。 也怪自己,这次下山历劫,借此机会来正好收收她的性子。 事实上,今日里的红璃似乎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要比自家师父理智许多。 月灼师父本以为红璃会控制不住,冲上去与那些唠唠叨叨的鬼魅争论不休。然而,她并没有这么做。 怒归怒,该忍还是要忍,何况实在这秩序森严的幽冥鬼界呢? 若是一不小心犯了事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对,应是说,如何魂飞魄散的都不知道。死了还有魂魄,要是魂飞魄散了,可真是连渣儿都不剩了。 排队的鬼挺多,那些长舌鬼还唠叨个没完。甚至于有些鬼魅,说着说着,自己的舌头就长了三寸。 红璃瞧着它们惊异的模样,捧腹大笑,合不拢嘴,满地打滚。 月灼师父抓住她后颈部的一撮毛,提了起来,红璃一时愣住,是该动弹还是不该动弹? 随后月灼师父又将她拥入怀中,抖了抖她狐狸毛发上的尘灰。 “璃儿,莫要得意忘形。” 红璃知道,当自家师父严肃起来的时候,那自己也便要严肃起来。 一看,自己已经到了阴司殿跟前。 那用秦篆所刻,森然抖擞的“阴司殿”三个大字散着绿光,似鬼眼,洞悉着这处。 殿前两尊巨人白骨纹丝不动,倒是跟前两位鬼差按捺不住,催道: “快点的,一个接着一个,哪那么多废话,后面还有鬼排着队呢!” “你?什么来历?” “鬼差大人,我是江城桃源村人氏,上山砍柴被猛虎咬掉了半刻脑袋。” 那鬼说着,晃了晃只剩一半的头颅。 其中一只鬼差龇牙,拍了拍它的另一半头颅,“哟,这一半还挺结实的,怎么没整个儿咬掉呢?” 那半脑带鬼讪讪道:“鬼差大人,您说笑了,给小人留个念想吧,至少半个脑袋半面鬼,还有半张嘴留着说话呢。” 俩鬼差豁达一笑,嗅了嗅他身上的味儿,开口道:“酒可得少喝了,进去罢。” 那半脑带鬼鞠躬哈腰,谢过之后就晃晃悠悠入了阴司殿。 一只扎着冲天辫的奶娃娃穿着小红肚兜,粉嫩的小屁.屁如拨了壳的荔枝那般,嘴里呀呀叫唤,不知说些什么。 爬到两只鬼差的脚边,扯了扯那幽蓝色脚指上的指甲盖,咯咯笑起来。 其中一只鬼差抱起这奶娃娃,叹道:“这小娃娃不会说话,死后倒是与生前无异样,也不知怎么就没了性命。” 另一只鬼差同样惋惜:“不然,就放他进去罢。” 奶娃娃扯着两只鬼差的帽子,依依不舍,而那两只鬼差也不忍就此将他推入阴司殿,抱着他在怀中前后摇晃,应是等奶娃娃睡着了,才将他送入阴司殿中。 折腾后出来,迎上众鬼魅异样的目光。 “看什么看?!你们一点儿怜悯之心都没有么?多等会怎么了?” 众鬼魅当然不敢造次,听得两只鬼差这么由心怒吼,它们根本一句话都不敢说。便将方才那事当做从未发生过,还是依旧严肃例行安检。 “来历?” “戎州。” “死因?” “行路时摔了一跤,额头磕到石阶的尖锐处,血流过多而亡。” 两只鬼差不过重复神荼郁垒两位鬼帝的问题,再一次正经询问了那长舌鬼。 那长舌鬼也如是回答,身后的师徒和甄选有了错觉,以为又回到了幽冥入口,再来一轮。 询问语气相同,内容一致,只是临了两只鬼差还往那长舌妇人身上闻了闻,警示道:“以后闲话儿可不能这么多了啊,小心下辈子投胎还是长舌头。” 那长舌妇人难为情的吐了吐长舌,如舌信子一般,但却不能灵活缩回,任由它耷拉着。长舌妇人提起裙裾边,小跑进了阴司殿,从身后看,还能看到那长舌头一晃一晃。 “下一位。” 两只鬼差高声喊道。 师徒俩有默契的推了甄选在前,甄选毫无防备之际就“被插队”了。两只鬼差打量了他一眼,还没开口,就听甄选身后那鬼怀中的小狐狸打了一声招呼: “甲子乙丑,又见面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阴司木牌 听那两尾红狐妖魂魄唤自己为甲子乙丑,两只鬼差本是阴郁的面容更是黑云积压,愈发的深沉,一脸不屑道: “谁是那俩不干正事儿的家伙了,我俩可是丙寅和丁卯。” 红璃从自家师父怀中惊骇而起,小肉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没看错呀,这俩鬼差明明与甲子乙丑那两家伙长得是一模一样。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了。”丙寅唏嘘了一声,“虽然这地府鬼差不止我们这几个,但见到与我们长得一样的,必定是鬼差。” “我们从小就是在这幽冥之国长大的,有十个兄弟。每两个兄弟自成一伙儿,性子相同。这么算来,我们之中便有五对不同性子的鬼差。” 丁卯接着丙寅的话茬,不愧是兄弟,连断句处都能衔接的天衣无缝。 可这师徒俩懵圈了,好家伙,这一下子复制出十个来当差的么?这冥府怕是缺鬼差罢?怎么一下子就招来了十个一模一样的? 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可这奇妙的,还在后头。 丙寅丁卯俩只鬼差询问完了甄选的魂魄,凑到他的跟前嗅了嗅,俩鬼差心平静气地道了一声:“进去罢,日后这脾性还是要改改。” 甄选记下了丙寅丁卯的忠告,他自己也才刚刚意识到,视为宝贵。 待他正要竟阴司殿之时,感到有些不妙,回头见师徒俩居然被拦了下来。 “站住!” “你来自何处?还有你手上这只狐妖魂魄,又来自何处?” 月灼早知这俩会这么问,心中早有了定数。他凤眸半阖,俊秀的脸上挂着笑意,却颇有处事不惊之态,声色沉稳道: “鬼差大人,我是青丘上的神君,这是我徒儿,只因吃了未煮熟的竹筒饭,噎了喉咙,一口气顺不过便去了。” 月灼师父倒是也不撒谎,但也没将真相尽数说出。将之前对神荼郁垒俩的回答做个了适当的扩充,不过还是有所保留。 那丙寅和丁卯也没听出哪里不对,迈着步伐凑近,朝师徒俩探探鼻息,神情忽然严肃了起来,拦住了师徒俩的去路。 “慢着!” 两只鬼差异口同声喝道。 “你俩不对劲!怎么没有魂魄的味道?!你们不是被黑白无常勾来的罢?” 丙寅和丁卯瞬间变了脸,只是那鬼本就顶着一副吓人的模样,再怎么变脸,师徒俩也是心中有底,眯着眼不瞧那么仔细就好。 小狐狸儿一路上见多了鬼魅,也没有刚入幽冥入口时那样害怕,按着三足金乌教的法子调整气息,竟自个儿将浊气理顺,稳气上眉心。 刚想表达几句,却被自家师父抢了先机: “鬼差大人,实话说罢,其实我是来赴任的鬼差,身上带着那牌子呢。” 月灼师父姿态低顺,毕恭毕敬。既然来了此处,便要遵循此处的礼法。若不是他方才瞥见那丙寅丁卯身上皆挂着甄选手中的阴司木牌,他也不会想出这冠冕堂皇的借口。 “那牌子呢?”两只鬼差心中依旧疑惑,睨着一双青眼瞧那月灼。 月灼师父讪讪笑了两声,随即板着一张脸朝甄选喊道: “快把牌子给我。” 那甄选知师徒俩有难了,他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况且都答应了他们俩要一路同行,定不可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抛弃这师徒俩。 甄选不作犹豫,将袖中的阴司木牌爽快抛向月灼。月灼伸手接住,那叫一个稳当。了了将那木牌呈上,低眉敛声道:“鬼差大人,您看。” 丙寅接手,扯了自己的阴司木牌做了比较,又一手一个颠了颠,确认这俩木牌的做工以及重量都分毫不差。 “既然如此,为何这牌子会在那人身上?” 甄选僵直的怵在那儿,毕竟是冥界官方,他又没撒过谎,若是待会儿真的问起来,他还不得老实招了。 月灼怕就怕在这儿,这甄选只是一凡人死后化为凡鬼,见到这场面没吓得尿裤子已经很不错了,哪还有心思帮他们圆谎。 怕是甄选自己也不明白,他们师徒到底是何来历。竟然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他们,这不是把自己的一缕残魂往火坑上推么?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做戏要做足,必须要演下去。 甄选两头为难,严格来说,这也不是演不演戏的事儿,他一老实人,生平撒过的谎一个手指头都可以数的过来,如今让他与一个谋面不久,连底细都未摸清的人来个里应外合,这可真是考验他。 现在处在这冥界,出了阴司殿后门便要面临十殿阎罗的审判,他若是当下帮忙撒了谎,岂不是往自己身上揽罪一条。 犹犹豫豫,甄选愣是在那儿思虑了许久。 那丙寅丁卯俩鬼差早就不耐烦,厉声呵斥:“你们到底要不要老实交代,若不交代,我们便叫来阴兵......” “鬼差大人,有话好说。是在下方才疏忽,来黄泉路口居然把最重要的东西给掉了,好在甄选小兄弟帮我拾了去。” “是这样吗?”俩鬼差望向甄选,神色严厉。 甄选吓得双腿直哆嗦,如若不是鬼魂没有汗腺,若是鬼能出汗,他现在一定挥汗如雨。 众鬼魅皆望着他,甄选心里压力很大,一直犹豫不决。 而月灼也不看他,凤眸阖上,乌睫贴面,面上云淡风轻,甚是处变不惊。 谁知他心中早已乱出了好几个小人,抱着脑袋四处乱窜,恨不得找个地缝寻得脱身。 再深的地缝还不是直通地府,月灼师父依旧端着平稳姿态,他怀中的护理徒儿倒是一个劲儿地朝他挤眉弄眼,却及时被月灼师父挡了回去。 师徒俩提心吊胆,正巧瞥见那旁队的鬼魅腹处居然是开裂的,五脏六腑一览无遗。它更是不紧不慢,将自己的心和胆拿出来,一手一个,掂量掂量。 看来真是心大胆肥。 “是,他说的没错。” 甄选斟酌过后,还是决定帮师徒俩打马虎眼儿。 俩鬼差相视一眼,明明觉得何处不对,又没有证据,这种无奈感真是说不上来。 心中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放他们进去。 “这样罢,你说出勾你魂的人是谁,我们俩便放你进去。” 小狐狸儿忧心忡忡,这师父是不老之身,从来没被勾过魂,怎么会知道勾魂使者的名儿。 这明摆着不是为难师父么? “世人只知阴间有黑白无常勾魂使者,却不知,这黑白无常却为女子。” 月灼师父嘴角轻佻,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戳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呀,我想起来了,她俩好像是叫谢必安和范无救。我那时还纳闷了,好好的两朵冥界花蕊,怎么取了男儿名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此女真飒(一) 丙寅丁卯惊呆,愣在那处,哑口无言。 月灼凑近了这俩,故作疑惑状,“为何要取这么男性化的名儿,明明是两位好看的小姐姐。我真是不解,二位鬼差大人,你们说是不是呀?” 丙寅丁卯心中紧锣密鼓,世人只知黑白无常,不知其名为谢必安和范无救。只有将死之人才知道,被勾魂的那一刻,她们会自报姓名。 但也并非是所有魂魄都记得她们的容貌,更何况记得她们为女子。 只是听着她们的名儿,这些魂魄便心中认定她们为地府的无常爷了。 谁知,那一副黑白皮囊之下,居然是堪称地府绝色的两姐妹。 直到此刻,丙寅丁卯才认定,月灼应是被俩无常任命的鬼差。只是这黑白无常日常公务繁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她们来当证人。 毕竟能记住她们俩是女子的魂魄已经不多了,看着样子,眼前的这人应是“地选之人”无疑了。 再三确定,丙寅丁卯才放月灼进去,就在师徒俩和甄选都要舒一口气之时,俩鬼差还是拦下了他们。 “等等。” “鬼差大人,还有何事?” 月灼心中骂骂咧咧,到底哪处还是行不通?他方才那般证明还不够么?这俩鬼差不会趁机钻牛角尖罢? “慢着,阴司木牌只有一块,我们可是只答应你进去,可没允诺你怀里的那只狐狸进去。” 丙寅丁卯详察了红璃一会儿,正想从月灼怀里夺过,却被他一个挪步,扑了个空。 月灼师父紧紧护住怀中的徒儿,正色明言:“我和我徒儿,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怀中的红璃泪眼婆娑,激动了喊了一句: “师父~” “璃儿乖,我是不会抛下你的。” 转而他又笑脸盈盈的迎上两只鬼差的阴郁面儿,努力卖着笑,望能换回一丝优待:“鬼差大人,我徒儿不过是我的宠物,就当新官上任三把火,养只宠物满足我。” 怀中的红璃瞧着月灼师父为她热脸贴冷.屁.股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多想劝自家师父别这样,可她又不知是该开口还是不该开口。 开口又怕坏了师父的计策,不开口罢,心中酸楚。 好歹也是青丘一散仙,从来都是别人讨好他,没有他讨好别人的份儿。 这处正闹着,只见阴司殿的大门一开,只听得一声鞭子响,继而又听一女子声音,明明嗓音压得极低,却从传来的音儿中震慑到了此人的魄力。 众鬼魅心中便有了共鸣。 还未缓过神来,只见那女子青丝成辫,状如马尾高束。一身白,上半身着改良过的男子马甲,露出纤长的藕臂,连绵山脉鼓舞她巾帼士气,呈现的是那若隐若现的线条美。 身形纤窈,却偏要着男子衣。改良过的男子衣也能显女性美,内里只穿一件绣着白色芍药花的肚.兜,外披盘扣马甲,却一个扣子不沾,直将衣角盘扣除打了个活结。 下身是那落雪白的灯笼状长裤,只到胯处,露出瓜子肚脐如蝶身,正要破茧而出。 腰间用红色线系着的阴司木牌晃眼。 那女子声色明若玉石激荡,却使劲压沉,面容明明生的千娇百媚,却满口的粗言豪语: “去他爹爹的,哪个小兔崽子敢在老娘的眼皮底下闹事儿!” 长鞭一挥,抽在阴司殿的正门上,发出一阵持久沉吟声。 只见那女子身后九条白尾有序地左右摆动,灵活度如她手中的长鞭一般,都听她使唤。 身后的几只鬼魅小随从可是小声在她耳旁提醒,不知说了什么,却被那九尾女子斥的呆立不动: “去.他.奶.奶的,敢有人管我么?老娘可是这冥界执法阴司。不过一小小鬼差——” 那女子言语轻薄,行为豪横,本是没有正眼看众鬼魅一眼,但说这话时,偏偏瞥见了那个熟悉的面容。 “完....月....月.....月......” 身后的三只鬼魅小厮立马心领神会,朝阴司内殿一声威喝:“拿阴司大人的弯月刃来!” 只见那女子敲了三只鬼魅小厮的榆木脑袋,发出三声脆响,眉眼若画却怒目圆睁: “要你们何用?” 三只鬼魅不知犯了何错,哭丧着脸:“阴司大人,不知小的们错哪儿了.....您方才分明说的是‘弯月’呀。” 那女子刚想回话,只见月灼笑的眉清目秀,月眼弯弯,轻唤一声:“小楚儿~” 那女子身子一震。 “小楚儿~” “小楚儿~” 一唤汗毛倒竖,二唤气息不顺,三唤内分泌失调。 翘楚真是怕了这家伙,明明好些日子不见,怎么从小的阴影还没抹去呢? 她告诫自己,现如今自己已经与那人毫无瓜葛,自然与他就毫无瓜葛,没什么好怕的。 本想豪横回头,给他一记长鞭,谁知他一句话便将她打回了原形。 “若你再不认我,我便将你捉回青丘,押到你母亲面前。” 月灼师父语气平淡,且话里并未透着狠戾,但翘楚却听得隐隐发颤,噗通一声跪地:“我错了,月灼舅舅,放过我罢。” ??? 舅舅??? 瞬间冥界传遍了此事儿,以豪横出名的执法阴司大人居然当众给一幽魂残魄下跪,还喊口口声声喊他“舅舅”,这究竟是鬼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翘楚瞬间转变了态度,“月灼舅舅,你他爹的怎么到这里来了?” “莫不是,你奶奶的已经嗝屁了?” 翘楚眨巴着眼睛,默默地将长鞭藏到身后。 月灼嗤了一声,瞧她遮遮掩掩的动作,从小到大她哪一个动作能逃得过他的眼睛,自小,还抱过她呢。 只是不知为何她现在满口粗言鄙语,一点儿也不像当初那只毛茸茸的白团子。 “月灼舅舅,你他吖的倒是回答我呀,你为何到了这里?是已经嗝屁了还是来抓我回去的?!” 见月灼迟迟不回应,翘楚终于露出了她的本性,长鞭一挥,威慑四方。 四处悄然无声,藏匿于山阳古槐的阴风余丝伺机将新绿拂动,瑟瑟作响。 月灼正眼瞧她,场面火药味儿浓郁,半脸沉色,半脸却玩笑对她: “小楚儿,有些日子不见,你的眼里当真还没长幼礼法了么?” 众鬼魅一脸迷惑,歪着脑袋想听后续。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此女真飒(二) 月灼还记得,那时他抱翘楚的时候,还不过一个奶娃娃。 说是奶娃娃,倒不如说是一团白绒球更为贴切。只是这狐狸毛的手感还是没有自家徒儿的狐狸毛来的好。 且奶娃娃满月那天,还送他个见面礼。将他那身檀色玄纹云袖的前襟尿湿了一大片,狐狸尿骚味重的很,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他索性就将那件衣裳弃了。 说到底,翘楚奶娃娃还是不如自家徒儿乖,至少自家徒儿从来不会随地那啥,更不会滋别人一身。 当初她那风情万种的娘为她取了这个名儿,就是盼着有朝一日她能成为这狐界翘楚,乃至青丘的翘楚,更甚,六界的翘楚。 贡镜帝君对奶娃娃寄予厚望,可奶娃娃偏对母亲的滥情耿耿于怀,对于从小到大被叫“孽.种”的她来说,没有什么比找到自己的爹更为重要。 她那行事乖张,离谱的不能再离谱的母亲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定不下性,她甚至有时不知该称她为爹还是娘。 毕竟还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再怎么着,也该称为一声娘罢。 翘楚最气之处在于,连她母亲都不知怎么生下她的。 翘楚明事理之后,就再也没有同自家的母亲说过一句话。 幼时,她常见到有两位男子在娘亲的贡镜圣殿中晃悠着,一位是小白鼠成了精,一位便是她口中的月灼舅舅。 两人皆是众男子中的绝色,如若不然,也不会得到娘亲的青睐,更何况能在娘亲的贡镜圣殿中想来就来,想去便去。 两人常在娘亲身侧,幼年的翘楚曾猜想,究竟哪位是她的生父? 用了小公鸡点点的方式做了个选择,最后,自己的狐爪指向月灼仙。 月灼仙自是讶异不已,忙着撇清关系,自此之后,便少来贡镜圣殿。 而白术仙,一直以来,对她便是极好的。 他同娘亲一般,容颜不老。日久体贴渐生情愫,成年后的翘楚化了一副皎若云月貌,飘飘兮若回风流雪。像极了她的娘亲,找着机会对白术表明那少女初开心意。 被白术回绝的阴霾还在乱心,却不料第二日,竟从娘亲口中得知,自己已被许了涂山国君,做那第九十九房的小妾。 她当然不愿,勃然大怒,一气之下与娘亲断了关系,离家出走。 将这烂摊子不计后果的推给了她的娘亲。 娘从没爱过爹的罢。 出落的若春半桃花的翘楚如是想。 阻止了女儿对白术的爱意,只为自己能与他双宿双栖。 那日表明心意,青丘圆月正是无暇,藏匿在那轮皎月身后的星星点点漫下流光溢彩,全然不知,是为她人做了嫁纱。 所谓她人,正是她的娘亲。 白术眼中的那个人,翘楚早就知道。虽然他的瞳中倒影是她的模样,但心里想的那个人,一直是自己的母亲。 翘楚可以没有娘,不能没有爹。 她谑笑青丘众生灵只知贡镜帝君的女儿自小便不知娘亲是谁,却浑然不知,那位未知的,竟是她的爹。 半吊子的亲情与那懵懂的情愫她全然抛下了,此后她心心念念的,就是那另一位给与了她生命的人。 是人也好,是妖也罢。娘亲行事从来不讲规矩法度,只要是在这六界之中,她就算翻天覆地,也要将她的生父找出。 出逃的日子,潇洒自在。游历凡间,学了满口粗话。浪荡到琅琊山,碰见了一不修边幅的橙色白胡子老头,那老头告诉她,她的生父,就在幽冥地府。 想入幽冥国界,必先舍弃肉身,化为魂识,方才有资格入内。可光是一言不合就下山到凡尘的翘楚已经失了灵力与法力,要她舍弃肉身,这不是让她去自杀么? 翘楚瞥了眼这橙色的老头,心中寻思着,这老头所说的到底可不可靠........ 万一是那人间神棍,可不是上了当,还搭上自己的小命? 翘楚与橙色老头四目相对,凝了半晌,只见那橙色老头一挥袖: “罢了罢了,老夫就还你灵力,另外再赠送你一块牌子。” 他从裤腰带间掏出一块木牌,边缘打磨的圆滑,正反两面桃木的纹路清晰,但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他.娘.的又是什么玩意儿?” 翘楚见那橙色老头朝她稳步而来,虽是鹤发白须依旧步伐稳健,手中还拿个橙子,把玩无厌。 那橙色老头两指吊着木牌上的红色线,在她眼前来回晃荡,厉语言明: “你这小娃娃,怎么满口粗话?” “老娘就这模样了,你.爷.爷的管的着吗?” “老夫的爷爷自然是管不着,可是丫头呀,你是棵好苗子,可别被表象冲昏头脑。” 山涧陡然一阵凉风掠过,橙色老头咳了两声,翘楚脱下肩上的披风,递给了那老头。 “给。你.爷.爷的快穿上。” “老夫的爷爷怕是穿不上咯,他早已去另一个时空逍遥了。” 须臾仙翁.橙一声长叹,勾起往事历历在目。 翘楚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接过他手中的木牌,端详一番,“这破玩意儿有什么用吗?” “自然是有用的,有了它,丫头就能在幽冥地府谋个一官半职,当然,主要还是靠你自身的才华决定官阶高低。” 须臾仙翁.橙瞥见翘楚递给他的那件披风,若无其事的掩饰眼中笑意,清了清哑嗓,又将那披风推回: “老夫不需要这玩意儿,丫头,你还是留着自己穿罢。” 罢了,留下余音,人影却骤然不见。 翘楚揉了揉眼,方才出现幻觉了? 可这木牌还握在手中,留有她手心的温热。 就在翘楚想要离去之际,半空一声音逐渐清晰,是她方才听过的。 是那老头子的哑嗓发出的:“丫头,这木牌到了冥界,会显出‘阴司’二字,到时你再拿着阴司木牌去冥界应募鬼差,继而有望节节高升,直到平步青云,便可见到你的生父。” “你爷.爷的,怎么不早说?” 翘楚转头就想走,迫不及待要去那地府探探,谁知那半空的声音又叫住了她。 “回来,丫头。” 翘楚疑虑:“你爷.爷的,什么事儿?” 静置了半晌。 “........” “能不提我爷爷了吗?丫头,老夫已经保住了你的灵力,与那根红丝线同系,红丝线若是断了,你的灵力不保,便会真正成为魂灵。” “千万要好生保护那根红丝线,有了它,你可任意使用力量,将它作为尽数灵力的载体,用你的灵力将自己的肉体凡胎隐去,进入幽冥地府。” 第一百三十六章 此女真飒(三) 然须臾仙翁.橙还未说完,翘楚早就急不可耐,牢骚一句: “你吖的,到底有完没完?” 口嫌体直的翘楚倒是记得方才那橙色老头不让她提到他爷爷,以免勾起他的思念。 而那半道来的哑嗓声还不忘最后一句嘱咐: “进了幽冥地府后,万万不可提起遇到老夫之事。” 旋即,天色骤明,乌云渐开,连那山涧的寒风,也没落得风影。 直至入了地府后,按照那橙色老头教她的,翘楚果真步步高升,一路从鬼差升到执法阴司的位置。 当初那橙色老头说会护住她的灵力,果不其然,把她化为凡体那消失的灵力又全数还给了她,还助她逃过了那神荼郁垒两位鬼帝的法眼。 她凭借灵力在青丘算是佼佼者,不过,灵力青丘第一,还是她最记恨的贡镜帝君。 “长幼礼法?那是什么鬼东西?什么破玩意儿?” 翘楚的鼻尖哼出一声不屑,眸色渐沉若轻云笼月,滞后开腔,却字字铿锵有力: “我翘楚根本不放在眼里。” 她飒爽转头,罔顾月灼等人的危难,正想挥鞭离去,却听到一种不可置信的腔调。 “小楚儿~忘了么,我是你最爱的月灼舅舅呀!” 忽闻一声,说话者恬不知耻,搔首弄姿,复添一句:“小楚儿莫不是忘了小时候过家家,还让我当过你的夫君呢~” 此话一出,翘楚的漾起两抹绯红,绯红的细粉散开,溶了她的冰肌玉骨。 “你他吖的,能不提这件事了么?” 翘楚没给月灼好果子吃,她本是敬他的,甚至有些怕他。谁料他同自己一见面就提那些破玩意儿。 娘亲自己可以不守着那些礼法,为何偏偏就要她做一个知书达理的规矩女子。 幼时的翘楚懵懂,自然是将长辈的只言片语铭记在心。如今她心有不甘,早将曾经那些玩笑话抛之脑后,换句话说,她早已将青丘的那份记忆自行尘封。 可到底是真尘封,还是假尘封,亦或是翘楚在自欺,也只有她自己知个中滋味。 “风、雅、颂。” 翘楚号令一声儿。 “在。” 翘楚身后的三只鬼魅应声,细瞧那风雅颂三鬼魅的模样,双瞳黑漆,森然一片,不见眼白。瘦的只有外边的幽蓝色皮肤抱着骨头,手臂不及常人三根手指细。 且扎着双边垂髫,一副童子装扮。 “将这魂和他怀里的那只狐狸一并绑了,丢回黄泉路口。” 风雅颂三鬼魅得令,还未动作,只见月灼师父怀中的小狐狸儿奋身一跃,正要破口大骂,怎料一只手遮天而来,捂住了她的双眸和嘴。 那伶牙俐齿毫无勇武之地。 小狐狸儿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出月灼师父的掌心。月灼故作漫不经心,实则话里有话,意在告诉翘楚,他手中还握着她的把柄: “可惜咯,我下山那时,知晓了某位帝君的私密事儿,可真是.....” 月灼师父故意将话儿说一半,扬着半边嘴角,一个劲儿的摇头,让众鬼遐想翩翩。 “闭嘴!你他吖的给我闭嘴!” 月灼还未续上方才未完之言,只见翘楚那弯月长鞭一挥,镌刻着弯月的柄端其状如槌,被她挥洒的自然。 再一次抽在那阴司殿的大门上,朱色玄铁门上的玄武朱雀兽面衔环锒铛作响,许久也未停歇。 众鬼魅连同丙寅丁卯两只鬼差就这样看着这出好戏,也不出一声。让恩恩怨怨还纠缠不清的月灼等人似乎忘却,这处可不止他们在场。 月灼也不恼她,一心想抱住这个名义上外甥女的大腿,只有这般,他和红璃才有机会脱险。 一直口是心非的翘楚表面上目无尊长,口中无德,任性妄为,实际上,她是个好女孩。 方才他不过轻微一试探,就把她的弱点试出来了。 她心中还是在意她的娘亲的。 “嗝屁之前,这位帝君将那半生私密事儿全都告诉我了,小楚儿可有兴趣听听?” 翘楚愣在原处,握着弯月鞭的指尖轻轻颤动,是那柔夷触了琼枝。 她从小便知,这月灼仙骨子里奸诈的很! 他这么说,定没什么好事。 翘楚自然是不愿承认她在乎一切关于她娘亲的说法,更是期盼能从月灼的嘴里套出关于她生父的事儿来。 不过,不是连她的娘亲自个儿都不知道她的生父是谁的么? 自她离家后,她娘亲又鬼使神差的想起来了? “风雅颂,快去请本阴司的舅舅来阴司殿坐坐,若是怠慢了,拿你们是问!” 翘楚一改之前的粗言豪语,两面切换的自然,又回了幼时那乖巧的模样,小碎步跑向月灼身侧,挽过他的臂,倚头靠在他的肩侧。 月灼怀中的小狐狸儿对着这个贸然行事的女子有着抵触心理,斜了她一眼,静默不语。 实则是月灼师父依旧捂着她的嘴,她想说也没法子说。 众鬼魅哗然,还....还可以这样的么? 堂堂执法阴司当众认亲戚,开后门。 不公平。 但没一只鬼敢明目张胆的站出来,连那两只在地府做事许久的丙寅丁卯鬼差也不敢妄言一句。 谁让这执法阴司有着神通广大的本事,来的日子不长,却能把地府上下的鬼官都收的服服帖帖,承认她这执法阴司的权位。 有时连丙寅丁卯也不住在想,这翘楚,难不成也是个“关系户”? 自古虾米怕小鱼,小鱼敬大鱼,而大鱼..... 最后鲤鱼化龙。 这是水里的说法,在他们冥界,道理一样管用。 从始至终,躲在阴司殿门后的甄选茫然,这到底算个什么事儿? 自己还在世为人的时候,娘子就常说,出外靠朋友。没想到在他死后,居然结交了这么有来头的朋友。 一块木牌换一次抱大腿的机会,可以的。 阴司殿大门微敞,方才的几位入了内殿之后,一切又恢复如常。 这事儿算了了,且好似从未发生过。 鬼差丙寅丁卯继续自己的安检职责。 “来自何处?” “老家戎州,曾在长安当差。” “怎么死的?” “被人捅死的........” 丙寅丁卯做了记录,凑到那鬼跟前嗅了嗅,边嗅边捂住口鼻,瘦的如枯枝的鬼手捏着鼻尖,吊着嗓子: “好重的狐骚味!你的前世到底是人?还是狐?” 那鬼见二位鬼差一副嫌弃的模样,赔笑道:“小人前身是人,不知为何死后就带着狐骚味,兴许是之前常与狐狸打交道的缘故。” 丙寅丁卯依旧嫌弃,反手指了他的黑心肝,“你瞧这处,全黑了,还留着作甚?” “投胎后要记得多行善事,不然你的黑心肝下辈子还会跟着你。”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尸香魔芋 入了那阴司殿后,朱色玄铁门砰的一声关上,内里的漆黑一片,见不到一丝光亮,连一抹风丝也感受不到。 排队的鬼魅挤到了一块,就如一个巨大的黑匣子,将所有的幽魂残魄笼罩其中。 阴风飒飒,鬼魅之间比肩接踵,鼻息相对。一只落水鬼兀地打了一声喷嚏,喷出的冰碴子扎到了前方不到半指距离的魂魄后背,冰碴入那幽蓝色的皮肤骤然不见。 那鬼只觉得后背痒痒一下,眨巴着眼,环顾四处。只看到周围的幽魂残魄发着蓝光,其余什么也没看见。 甄选紧跟着月灼身后,而月灼则是被翘楚扯着走,好在他时刻记挂着自家徒儿,否则按这阵势,非得失散了不可。 小狐狸儿用小肉掌死死地揪着月灼师父的前襟,自黄泉路而来,路上多跌宕,锐利的狐爪已在他的衣裳上留下划痕。 不知哪只鬼壮着胆,竟敢当着执法阴司的面儿喊了一句: “这是什么鬼地方?” 同样挤在鬼群中的翘楚面露凶色,不过黑幕下就算打着蓝光也瞧不清的她的神色。众鬼魅只听那如石上滴水的音色从耳边掠过,夹带些嘲弄。 “不乐意在这可以再出去。” 声音好听却字字带着不屑,是执法阴司大人无疑了。 在黑匣子里的那些鬼魅现在连屁都不敢放了。 皆在黑匣子里小步挪着,也不知耗了多久,才出了阴司殿。 阴司殿的后门一开,纵使这处不如凡间明媚,空气也是稀薄,但众鬼魅还是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其中一只鬼叹道: “方才可憋死我了,里面真是一点儿都不透气。” 另一只鬼捧腹嘲笑:“笑死了,你是鬼,早就没气了,还在乎那里透不透气么?” 那鬼一听,这话有道理。没有皮肉的手一摸那大骨头脑门,咯咯笑出声来,白骨架子前后晃动了几下。 同它说话的那鬼倒是与凡人无异,只是面上惨白了些,不过再细看,它的躯体早已腐烂的都生了蛆。 蛆在它的骨架间钻来钻去,灵活自如。 “我还想看看阴司殿内是怎么个装潢呢,活着的时候就听说过十殿阎王,也不知长啥样。” “就是就是,鬼太多,内里又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就是不知这阴司殿还能不能回头,真想再看仔细些。” “少来了,还回头?在阴间我们这些凡鬼可是一步都错不得,小心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诶?不如我们结个伴如何?接下来不知该去哪里。” “也好,黄泉路上有个伴,也没那么怕。” 两只鬼自然形成了默契,那只生蛆了的鬼还看出来是个豆蔻女子模样,瞧着死后吓人的脸,怕是生前也没能寻到好父君。 那只白骨鬼更是看不出容貌,不过瞧这言行举止,应是个憨厚的老实人。 月灼怀中的红璃两耳还在仔细偷听那两只鬼的谈话,面上自觉带着姨母笑,她这是,在阴间第一次见证了少女情窦初开么? 俩鬼搭伙,从阴司殿出来的幽魂残魄不约而同结伴同行。莫非是在黄泉尽头,月灼师父说的话起了作用? “真行,我在这还是少见结伴一起去投胎的。没想到,你一来,这幽冥地府都成旅游胜地了。” .......... 翘楚吐出一口浊气,许是方才在阴司殿憋坏了。 师徒俩和翘楚都心知肚明,他们仨都不是正常被勾魂来的,走了贵宾小道,虽面上受了优待,可身为魂魄该有的特质他们没有。 譬如魂魄的味道,还有魂魄在这幽冥地府是不会有窒息之感的,因为他们早就没了“气息”这玩意儿。 师徒俩和翘楚还是有“气”的,虽然他们现在是魂体,而那静置的肉身上的“气”还在。 所谓“气”,除了冥界的“鬼气”是死沉之物,而其余的五界之中,“气”的存在可为宝贵,是鲜活之物。 关于“气”的叫法,每界自有主张。 人界有“人气”,妖怪魔界统称为“妖气”,仙佛界统称为“仙气”。 若有朝一日,“气”化为了一缕沉甸,那便是死气沉沉,连神仙也变鬼魅。 方才那两只鬼差说师徒俩身上没有魂魄的味道,指着便是这“鬼气”。而身为执法阴司的翘楚,同样也没有“鬼气”。 只是那须臾家的老二,那橙色老头给翘楚开小灶的火烧的似乎更旺,不仅还了她的灵力,还让她身上散出气味如同“鬼气”一般。 那日,须臾仙翁.橙将翘楚的披风推给她时,不知何时在她的披风下塞了一块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的物什。 这块硬物通体碧绿,远看以为一块美玉,细看物上划着弯弯绕绕的纹路,皱巴拧曲,似乎用力一捏,又可以掐出水来。 翘楚直挺的鼻子凑近那物才闻出来,兀地一阵作呕。 真像那死耗子的味道。 身为一只狐,她活成了狐的最高姿态,那便是不吃死物,从来都是活吃。在狐界,吃死物则会被同类瞧不起,只有那毫无本事,无用之妖;类才吃那现成的死物。 只是,自从她来了凡间,在一驿站内闻了一只死耗子的味道,让她毕生难忘。 而那须臾仙翁.橙给的这物,就是这死耗子的味道。 不细闻还真闻不出来,只有嗅的仔细,才能闻出。 让翘楚不解的是,在这幽冥地府,这味道似乎还挺受欢迎? 凡是见过她的鬼都说,新任的执法阴司身上带有奇香,闻一次足矣让鬼废寝忘食好几天。 也是这奇香让翘楚成了除黑白无常两位美人之外的另一朵冥界春葩。 魅惑鬼界芸芸众生。 散发奇香的此物,便是尸香魔芋地茎上取下的一小块。 翘楚让手下的风雅颂先带甄选去四处转转,出了阴司殿的后门,就别有洞天了。 右转行百里是幽魂残魄暂居的“山阴居”。往前直行千里是那悬浮着的塔型十殿,那处每层有一位审判阎罗,统称为十殿阎罗。 经历十层的审判,没有任何一只鬼知道需要多久。 只因审判是残酷的,它会倒放生前在凡间的种种,不堪的崇高的作为毫无保留的重现眼前,甚至会当着审判阎罗和阎罗身边的小鬼眼前重温一遍。 还有自己,兴许是痛心疾首的,不堪回首的,亦或是那些丰功伟绩,都须再亲身体验。 有的魂魄在那处化为散沙,直至消失不见,有的则是顺利投胎,亦或是直接位列仙班。 死后的一切,不过是对生前的行为进行一番奖惩。 品德高尚的生灵,自然会受到优待;反之,则烟消云散。 第一百三十八章 知不知晓 阴司殿的后面就如凡间游玩之处的歇脚点,众鬼魅三两成群,各自找地歇息去了。 因是过了此地,就要面临着两个选择。 是继续前行,直面审判。还是暂时歇缓,在那“山阴居”暂且住下,享受着当一缕残魂的乐趣。 若是思虑好了,志同道合的鬼魅可一路同行,意见分岔的便再此挥手,分道扬镳。 所以它们可不得趁着时候尚早,在此聊聊理想,谈谈鬼生之类的。 支开甄选这个外人之后,此处就剩师徒俩和翘楚。 一只紫鸟,一只红狐,一只白狐,一位散仙,两只妖精。三双眼睛,瞅的彼此之间眼涩了才罢休。 方才对视了许久,也无话说。翘楚最是受不得这般拖沓,干脆直接开腔:“月灼,你就直接告诉我,你来这是何目的?” 月灼接着她的话,不急应她,则是挑眉,言语中略带轻佻之意:“怎么?不唤我月灼舅舅了?不如之前那般将豪横的言语挂在嘴边了?” 月灼自是知她的底儿,她本就不如面上那般粗鄙,一切不过是伪装。 既然如今已然卸下防备,翘楚也不再那般惺惺作态,却下意识的吐出一句: “你吖的到底说不说?” ??? 口吐芬芳,连翘楚自个儿都被惊到了。 完了,这下完了。粗话说多了,已然成习惯,想改都改不了口。 “老实告诉你吧,我这次来,确实是想将你押回青丘,押到你母亲的面前。可是你知道么,小楚儿.......” 月灼忽然一顿,语气更加凝重:“你的母亲,已经替你嫁了过去。” 他语速减缓,一字一句顿的明白。 话语一出,翘楚的身子一震,指尖反射性的颤动了几下,却只是细微动作。 方才听那女子唤自家师父“舅舅”时,红璃还在云里雾里,心中猜到几分,也不敢确定。如今听得月灼师父这般说才明白,这女子便是贡镜帝君的女儿。 自己与她虽未曾谋面,但也算因“信”结缘。没想到还能在这处遇到,也算是缘分不浅。 虽然红璃未曾见过翘楚,而翘楚则知道有这么一只小狐狸儿的存在。都是从她那吊儿郎当的月灼师父口中听来的。 合欢有红狐,做饭又扫屋。 红璃心中琢磨着,月灼师父从不带她见那些有面子的人,是觉得她丢了自家师父的颜面么? 小狐狸儿默默垂下了头,丧了一口气。 其实不然,小狐狸儿还是想多了,她的师父不过是希望他回家后能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自然是需要有一位贤惠的留在“家中”打理的。 还有就是,青丘山上多散仙。若是红璃被那些修为高深的散仙看到,知晓了她体内的离火珠存在,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 因此,月灼师父才不愿小狐狸儿四处乱跑,待在自己身边即可。 “这话儿是什么意思?” 翘楚知道月灼在说什么,只是这事儿轮到谁头上都不能相信罢,自己的母亲,居然替自己嫁给了与自己有婚约之人? 纵使自己与那婚约之人并没有丝毫情愫,连婚约之事都不是自己愿意的,也是母亲做主。 纵使她的娘亲千年来,都是一个模样。是那仙山上最动人的月下仙葩,连青鸾都嫉妒她的美貌。 思来想去,翘楚恍惚间似乎又想明白了什么。她的嘴角带着谑意,说出的话又如尖刀划过。 若是贡镜帝君在这,定要伤的她体无完肤。 “想必这涂山国君也是个才貌无双,出类拔萃之人。” “为何这样说?莫非小楚儿见过涂山国君?” “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么会突然改了主意,自己去嫁给涂山国君?” 翘楚轻笑一声,这笑意,带着几分讽刺,几分苦涩。 “你!” 孺子不可教也。 月灼深感气愤,认为翘楚将贡镜帝君的一番苦心随意践踏。方才他是想替贡镜帝君好好教训她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怎么开口。 想想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副模样。如今这翘楚,不过如那时涉世未深的自己,嘴皮子硬些罢了。 可他的父亲,也如贡镜帝君一般用心良苦吗? 都道是世间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六界之中也是如此。 可那人,也当真如此么? 月灼扯了抹笑,他之前并未想过,那份不堪的痛楚,如今这般想起,居然也如风轻云过,有些索然无味了。 想必也是多年来的散仙日子,让他淡去了这份他最不愿回忆的,说起来,还是要归功于那只红色的小狐狸。 再次扬笑,心下便是欢喜。 “你日后便知了,这事儿还得你回青丘去,我再与你细细说来。” “我是不会回去的。” 翘楚态度明了,直了直腰背,衣上的白芍药愈发灼眼,她眸中神色定若磐石,坚不可摧。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回去的。如果你来这处是为了此事,那你们可以离开了。” 翘楚轻阖眼眸,细长的睫羽颤动。 “不是此事。” 月灼忽然又改口。 怀中的小狐狸儿眉头微蹙,有些疑惑,这月灼师父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是又要闹哪出? 听月灼改口,翘楚也没有露出惊讶之色。这一贯是他的作风,总归一句话,男人最是信不得。 “这次你又要再说什么?” 翘楚依旧冷淡,她本不是个高冷的人,只是月灼方才那番话,惹得她心中不快。 她天生记仇,对她好的,她便自然记在心里。对她不好的,她定要以牙还牙。 不过,要是算起来,月灼对她,还是过的去的。 “小楚儿,先将你母亲的恩怨放在一边。倒是帮帮我们才是,难道你闻不出来,我们身上没有魂魄的味道么?” 月灼说的焦急,连语速也加快了几分。 “呃,这个.....” 她倒是乐意帮他,只不过,连她自己也是个走后门的,没有真功夫,该怎么帮? 别说闻不出鬼魂的味儿了,天天闻着这死耗子的味道,她已经从不习惯到习惯,也许早就失去了嗅觉。 “或许这东西,分一半给你们,你们要么?” 翘楚两手交叠,在手掌心敲了几下手中长鞭的握柄处,从中掉落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碧绿玩意儿。 师徒俩不过是想凑近看看到底翘楚口中是为何物,怎料还未看的仔细,师徒俩却狂呕不止。 这扑鼻而来的腐尸臭味直冲脑门。 红璃更是将她前些日子吃的桃子肉渣全数吐出。 第一百三十九章 差别那么大 画面不堪入目,桃子肉渣糊作一团。 吐出来红璃才觉得胃里稍稍舒坦些,只是那翠绿东西,怕是不敢再凑近了。 “这到底是何物?” 小狐狸儿两只肉掌捂着鼻子,想起那味道便要作呕。 “尸香魔芋。” 尸香魔芋,翘楚正想回话,却被月灼抢先一步,她睨了他一眼,随口一问:“你也知道尸香魔芋?” 月灼凤眼微眯,棱角分明的精致面庞若远山雾霭中浮现的云霓,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要说这飘忽不定的云霓有什么特性,那便是变幻多端。 “知道呀。” 月灼口中轻吐一句。 他说的平淡自然,好似这尸香魔芋就长在他家门口似的。 “听说过,但并未见过。” 随后他又若无其事的复添一句。 红璃感到自己一口老血喷出,师父,您老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喘气? 翘楚嫌弃地瞥了一眼此人,也是,他就这德行。 本还指望着自家师父能说说尸香魔芋的用处,好让他们师徒俩早日摆脱困境。可没想到月灼师父关键时刻又开始了他那套不负责任的说辞,说的好像跟他没关系似的。 急死了徒儿,师父倒是悠哉的很。 翘楚眉眼微凝,四处张望正要寻找着什么,见此处只剩下他们,其余的鬼魅要么三两成群,要么成双入对,共赏美景去了。 可这处哪有什么美景呀,不过是那阴风飒飒,四处可见的枯骨成阴,黄沙大道两侧血河倒泻,雾霭浩渺,不见明亮。 唯独称得上景的便是阴司殿前山阳古槐的新绿,可在这处,也是见不到了。 翘楚将目光停留在月灼师父檀色金边的衣袂处,连留神的机会都没给师徒俩落下,手速之快,扯下他衣角边的一块布,衣袂的丝络居然落得个贝联珠贯。 她这是作甚? 月灼讶异几分,却见她将从自己身上扯下的衣角摊平在掌心,将那翠绿的硬物放置在衣角布上,两手用力一掰开,居然将这翠绿的硬物如此容易的掰成了两半。 好在月灼的衣裳材质好,这掰开的尸香魔芋茎块内缓缓流出粘稠的绿汁,如那鬼魅的鬼血一般,气味令人三天食不下饭。 有着布料包裹,那汁液没有流到翘楚的手上,她将布料又重新折叠起来,直至将那绿汁吸纳干净之后,将缓缓将布料打开。 还未凑近,那飘出的气味让这三位立刻狂吐不止。 “这未免也太臭了吧。” 四下的鬼魅问道这味儿,纷纷朝这处探着脑袋,鬼眼滴溜溜直转,贪婪地吸着尸香魔芋的气味儿,直呼: “哪来的香气,这未免也太香了罢。” 红璃眨巴着眼,方才她才刚直言这味儿太臭,这阴间的鬼怎么就这么偏爱这味道呢? 对于这品味,甚是不解。 小狐狸儿不敢伸手去接,月灼师父又是扯了自己的另一处衣角,将这物包起,塞在自己腰间的腰带里。 隔壁家的烦恼丝都熏哭了。 尸香魔芋先开花后长叶,花期短暂,结出果实之后便自行枯萎,花叶掉落,一般很难寻到它的踪迹,更别说它埋在地下的根茎了。 花蕊散发的味道就如尸肉腐败,一般的生灵闻不惯它的气味,却最是受鬼魅的喜爱。 有了此物,身边的鬼魅便发现不了师徒俩的真实身份。 好在翘楚是个靠谱的,也如此愿意帮他们,红璃心中不胜感激。方才对她的偏见也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这处想着,那处,她又粘到了自家师父身边。 “所以,你就告诉我,你们来此到底是为了何事?” 翘楚一手支颐着脑袋,另一手握长鞭自然垂地,语调阴阳怪气。 她今个儿非要套出他的话来才能罢休。 月灼师父睨了她一眼,仰头望向另一处,一副为难模样。 他深知这丫头的性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这真实原委,是否要告知她一外人呢? 这丫头死缠烂打的性子跟她母亲可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是不说? 烦恼之际,怀中的小狐狸儿用那绒毛蹭蹭自家师父的下巴,她知师父为难,想要为他分担些什么,可自己根本什么忙都帮不上。 月灼淡去愁容,浅浅一笑。身手抚了抚自家徒儿的脑袋,动作轻顺,修长的指骨划过细腻绵软的狐狸毛,身心一下都舒适了。 “罢了,就告知你罢。” 月灼师父思虑一番过后,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对翘楚说了一遍。 翘楚掩面惊呼,差点儿发出声儿来。这才知道,原来她下山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翘楚也将自己的经历告知师徒俩,原来那日她逃婚之后,法力灵力尽失,幸好她带够了银两,在人间也没吃过亏。 在凡间听闻琅琊山上有至宝,她本想将那宝物弄到手,原来就是这来往时空的往生镜。 那日她只踏足到琅琊半山,就突然出现一面为橘色,鹤发圆身的白胡子老头,拦住她去路之后,便告诉她她的生父就在这冥界。 给她指了一条道儿之后,又莫名其妙的赠予了她一堆法器,弯月长鞭,弯月刃皆是他送的。 连这尸香魔芋的茎块也是他相赠。 “那人是仙人吧?” 翘楚若有所思,小声喃喃自语。 她方才一说那橙色白胡子老头,师徒俩便知那是谁,只是心中羡煞不已。这等好事儿,怎么从没落在他们师徒头上? 先有式宝石的刚柔阴阳剑,百毒丸;后有翘楚的弯月长鞭,弯月刃,还有那尸香魔芋块。这橙色老头就如及时雨一般,总是在这紧要关头出来指点迷津。 可为何从来不赠予师徒俩宝物? 师徒俩相觑一眼,此刻他们都酸了。 明明算起来他们师徒和那橙色老头还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至少和他的弟弟还是旧时,按理来说,要走后门开小灶,应该要对他们优先呀。 为何直到现在,一件法宝也从未赠予过他们呢? 月灼师父念着自己倒还好,有青丘那位须臾仙翁相赠的烦恼丝。只是可怜自家徒儿,却是什么称手的兵器也没有。 那羽衾裘只可防守,不可进攻,若是让她独自落了单,面对危机该如何自处。 为了能替她谋一件称手的兵器,真是令他这个做师父的劳心费神。 “他是仙人,还是位小气的仙人。” 月灼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思虑过度,都有些偏头痛了。 翘楚疑惑了,这仙人赠自己那么多东西,怎么说他小气呢? 第一百四十章 冥界规矩(一) 方才听得月灼那家伙承认,其实翘楚早就猜到了几分,若不是仙人,怎会有如此神通,也知事态发展动向? 她自恃得到仙人庇佑,得意之情露于言表。 不过她立刻又反应了过来:“你们也知道那位仙人?” “知道。” 这次月灼师父也是坦然执言,可他每一次执言,换来的是翘楚眼眸中的猜忌。 “既然你不信我,老是问我做什么?” 话锋一转,月灼师父无奈摊手,冲翘楚“善意”的一笑。 “我......” 翘楚无言以对,想找个说辞,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旋即她脑中灵光一现:“我不过是随口问问。” “那我不过是随口说说。” 月灼自然应她。 翘楚被气的七窍生烟,既然他不说,那么量她此刻也套不出话来,不如从长计议,等到时机一对,再问他。 “你竹笛呢?” 翘楚瞧他手中少了些什么,其实她早在见他第一眼就想这么问了,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 从前月灼可是竹笛不离手,那竹笛浑身滴翠如玉,通透澈明。翘楚早就觊觎许久,对于品色上乘的宝物,平日里无事观赏着,也是甚好。 她开始是觊觎吹笛人的美色,可随着心性成长,她并不是随她母亲那般,想要将天下美色纳入怀中。 月灼的性子不是她想要的,而她深知,月灼对她的疼爱不过是长辈对后辈的疼爱罢了。 谁知月灼师父就轻描淡写回她一句:“断了,又送回去修炼了。” 断....了? 这是翘楚怎么也想不到的,好好的竹笛,怎么说断就断了呢? 真是暴殄天物。 等等,方才他说修炼? 那竹子,也成精了?? 闻言,翘楚匪夷所思,而后又放下心来。这灵物成精的例子见的还多吗?并无不妥呀。 只是可惜了,还想从月灼那处讨了这笛子,供自己把玩。她虽不懂音律,但一看那笛子的品相色泽,她便喜欢的离不开眼。 “回到青丘,再一同去看看它,如何?” “你又来了,我说过不会回去的。” 他明显在摆话套她,幸得翘楚机警,没落在他设的圈子里。 月灼摆摆手,檀色玄纹云袖一挥,“罢了罢了,好没意思的对话。你说是吧,璃儿?” 还未等红璃回话,从身后传来几声尖锐的嗓音,三声出自三鬼,嗓音却如出一辙。 “老大老大。” 翘楚转头,见那风雅颂三鬼带着甄选回来,甄选面露喜悦之色,而风雅颂则是忧心忡忡,三只诡异的小脸蛋发愁,这么一看,更是渗人。 “我们发现,这里到处都是鬼。” 雅敲了一下风的头,“你真笨,这冥界不都是鬼,难不成还都是人?” 风发现自己所言不妥,正想解释,被颂一语道破:“我猜风的意思是说,这批的魂魄比之前几批多了不少。” 翘楚抵着下巴思忖,方才在阴司殿她便有所感应,只是—— 莫非,最近凡间出什么事儿了? 她只是这阴司殿的小小执法阴司,地位比鬼差高了一阶,要想知晓人间发生了何事,除了通过那一黑一白的老娘们口中,还有一处便是十殿阎罗秦广王的孽镜台了。 自入了幽冥地府,她从半路杀出,险些夺去了黑白无常地府“幽冥花魁”的称号,黑白无常暗自里便与她结下了梁子。 别说黑白无常不待见这个突然冒出,又明显是别人开了后门的小丫头片子。而翘楚自己,也是不愿为了这一点小事儿去求她们的。 魂魄多就多呗,反正她只是位安检官,来多少收多少,只要不收恶鬼就好了。 不过也没那机会收恶鬼,要论这恶鬼,早就在幽冥入口,度朔山大桃树那处的第一关,就被那金眼白虎吃下肚去了。 所以说,她这份工作还是很轻松的。 翘楚摆摆手:“别慌,这冥界本就是鬼的去处,多了,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可是......” 风雅颂三只鬼童也是为它们的老大分忧,毕竟地府这规矩它们是懂得,这审核工作要是出了差池,那他们可是要受上头怪罪的。 风雅颂盯着这师徒俩,默契十足,都将这师徒俩还有甄选视为来历不明,有可能对自己的老大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的鬼魅。 三只鬼童在翘楚耳边嘀咕:“还是小心谨慎些才是。” 可翘楚依旧心高气傲,只把风雅颂的忠言当做耳旁风。 再说这甄选,方才风雅颂带他眺望了这冥界的“山河”,他甚感新鲜,在凡间,是绝对见不到如此光景。 枯骨砌山,凝血汇河,血光抹了晦涩的天际,阴风里哀嚎的是鬼魅的颂歌。幽冥之国血为碧绿,那红光血刃是无际的彼岸花蕊。 这便是幽冥之国的大好河山。 成了鬼的甄选自然是不惧怕这些,方才他听风雅颂三鬼童说,歇息过后,便是那抉择,是要临终审判,还是要潇洒在这冥界度日? 甄选思虑片刻,没有给出答案,而是问它们:“怕是选后者的鬼比较多吧。” 风雅颂三鬼童摇摇头。 这摇头的意思是.....? “难不成这些鬼都急着去投胎么?” “一半一半。” 风雅颂还他一个自然微笑。 甄选没想到,居然各自参半。他原以为选择后者的鬼会居多,人身已死,魂魄不灭,若是遵守了这冥界的规矩,便可早“山阴居”处居住个百年。 “山阴居”已百年为期,若是百年后不去投胎,变回原地魂飞魄散。 算算,这魂魄还能活百年,而肉体凡胎只有几十年的寿命,甚至连自己何时死于非命也无从得知。 在地府有这等好事,怎么那些鬼还急的去投胎呢? 可在甄选听完风雅颂的解释后,他便不这么想了。 风雅颂在翘楚来此当差之前,已是冥府里执事的鬼差。它们去世的年岁尚早,如今是当差第九十九年,只差这一年,便可投胎转世为凡人。 至于这冥界的日子是怎么换算的,便是冥界一日,凡间两年。 这魂魄也有先来后到之说,魂魄也有看体质的。有的魂魄体质好,先过了黄泉路和阴司殿,便可以优先选择留在“山阴居”还是投胎。 有的魂魄早来到冥界,但由于身体素质不行,走完一条黄泉路费了许多时力,甚至于连黄泉路都没走完,没有见到黄泉尽头的模样,便烟消云散了。 诸如此类,总而言之,能来到这处的魂魄,皆是不易。 第一百四十一章 冥界规矩(二) 而那些有“门路”的鬼魅又不一样了。 说到底,无论六界,那些“关系户”们从来没有区别。 “山阴居”对幽魂残魄来说,虽是圣地,但那处房价之贵,不是一般鬼还真买不起。 除非死前家庭富裕,烧的冥币够多,否则连一小块落脚之地都买不起。 不是那些鬼急着去投胎,而是那些鬼是“穷鬼”,没有法子买下“山阴居”的房子,只得急急忙忙去投胎。 否则谁不愿意先留于此处,等着自己的家人一起面临那十殿阎罗的审判。 这么一说,甄选的心便慌了,他可不就是风雅颂口中的“穷鬼”么? 就连自己莫名其妙的死去,也来不及通知自己的妻女。 不知她们知不知晓,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还没亲眼见到女娃娃嫁人的模样。 甄选忽感眼中酸涩,就是无那眼泪掉下来。他忽然觉得荒唐,扯了抹笑。 鬼应是不会落泪的。 冥界规矩:出阴司殿者,直行临十殿审判,通过后方可投胎转世;右行至山阴居,百年后复判,通过后方可投胎转世。 就连死后也要讲究这贫富差距的么? 甄选叹了口气,拍了拍月灼的肩,长吁道:“兄弟,接下来,你们该往何处?” 月灼师徒片刻不滞,脱口而出:“当然是那‘山阴居’。” 甄选连连惊叹:“可听说那处,要有很多钱才能住下。” 师徒俩眼神一飒,看的甄选打了一个激灵,旋即又听他俩一句:“你看我们像是没钱的模样么?” 甄选哑口无言,只得拍手叫好。 心下不禁暗示自己,这大腿可得抱紧咯。 他嬉皮笑脸的凑到师徒俩身侧,也不掩饰,直截了当的言明心中的顾虑:“这个,当初说带我一起.....如今.....” “放心罢,既然当初说了要与你同行,那如今定会做到。” 这下甄选便彻底放心,看来他真是遇上“贵人”了。 兀地,甄选鼻尖有异样感觉,凑的月灼师父更近些,叹了一句:“什么味儿,好香。” 月灼师父心下尴尬:“呃,过奖了。” 甄选见月灼脸上泛起娇羞色,忽然意识到可能是他身上散发出的体香,也瞬间挪步离开,为自己方才的失礼之举赔礼道歉。 月灼怀中的小狐狸儿此刻正歪着脑袋,脸上神情意味不明。 正要启程,翘楚便瞥见那不远处砂砾堆旁一对正在谈情说爱的魂魄,目光一扫,瞬如远山惊鸿,银瓶乍破,只一眼,那男鬼的眉眼便入了她的心上。 白....术? 他怎会到此处? 她本是该将此人的容颜忘却,可偏不料,居然在此处碰见了他。 她失魂般朝那对魂魄而去,待走近了,却发现此魂与心上的竟是云泥之别。 方才是她看岔了,这魂魄一头青丝,纵使这魂魄眉眼与那人有几分相像,可她怎会认错呢? 逃婚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白术了。 又是心中何物在作怪呢? “这位姑娘,你有什么事儿吗?” 那男鬼魂魄缓缓开腔,见翘楚颇有姿色,且对他好似有意,嘴边扬起了抹意味不明的笑。 “大胆,这是我们执法阴司大人。” 风雅颂三鬼童忙上前,护在翘楚跟前。 那男鬼轻笑一声,颔首。旋即又转头,继续与身旁的女鬼谈笑。 举手投足,散着魅惑人心。 谁知那翘楚竟看的痴了,如水的眸子发直,直勾勾地盯着那男鬼,面上毫无神情,语中却带着急切的意思:“今夜,将这男鬼送入我的府中。” 话毕,那男鬼倒是没什么发应,他身旁的女鬼可是坐不住了,起身指着翘楚的鼻子大骂:“凭什么?他是我的相公。” 风雅颂也觉得此事不妥,忙劝道:“老大,此时不合冥界规矩,要不再想想?” 翘楚如着了魔似的,语气分毫不让:“什么冥界规矩,我说的,便是规矩。” 不远处的师徒和甄选听到此处有动静,闻声而来。 见到那男鬼的第一眼,师徒俩同那翘楚一样,惊叹过后眉间愁云不展。 又是一位相似的。 那白术早远在青丘,当着贡镜帝君的替身,哪有闲情到这幽冥之地来凑热闹,他还要守着他的真爱呢。 况且这男鬼也是一头青丝,并不是那一头白雪呀。 风雅颂见自己的老大方才决策坚定不移,劝她也未果,便转头朝师徒俩求道:“快劝劝我家大人罢,若是被这女鬼告到了上头,扰乱地府秩序,可是要治我们大人罪的!” 那女鬼也是分毫不退让:“对,你敢抢走我的相公,我就去告你!” 翘楚一听,来了兴致,见这女鬼撒泼的嘴脸,她更是怒火中烧:“去告我?如今我要让你知晓,什么是规矩!” 弯月长鞭挥在女鬼的身上,只听得簌簌几声。女鬼瞬间皮开肉绽,渗出点点碧血。她本是持着一副曼妙身姿,一副花容月貌,却被翘楚扬鞭一挥,打出了原形。 绽开的皮顺着身子骨剥落,露出内里的腐肉和蛆虫。 她本是画皮鬼,这副好皮囊是她花了些日子才画出的,居然就被这半路杀出的撒泼女子给毁了? “呸,什么执法阴司,你动用死刑,还妄图拆散我和相公,我要去阎王那告你!” “告?你告的了么?你投的了胎么?怕是你都入不了这十殿!” 翘楚怒吼一声,将长鞭加重力道,抽在那女鬼的身上。 “我在这幽冥之处,最痛恨的便是你们这些画皮鬼。你们趁着中元佳节,光明正大的从幽冥入口去到凡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干的什么勾当。” “你们虽未害人,但却从那刚死之人身上剥下人皮,覆在了自己的身上。此举对地府来说,并不算逾矩,可你们想过么?那些没了皮的新鬼,它们又该找谁去诉说冤屈?” “你!........” 那女鬼明显心虚了几分,但依旧强硬态度:“又不是我开始的,那些没了皮的鬼魅都在找皮,这么多画皮鬼,你怎么不去治它们?” 翘楚心下愤然,那女鬼说的对,这画皮鬼对于地府来说,就是名副其实的“偷盗者”,可地府又不能给它们一个罪名安上,毕竟它们没有杀害生灵性命。 翘楚来到幽冥地府后,早就想收拾这些画皮鬼,却找不到一个正当理由。 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还不得撒撒怨气。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冥界规矩(三) “你他吖的偏要说这规矩,今个儿老娘就让你长长见识,看看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翘楚一急,豪横言语脱口而出,让那女鬼愣是猝不及防。 素闻新任的执法阴司蛮横无理,罔顾礼法,如今看来,这撒泼的娘们和那传说中的模样是同一位无疑了。 那被扯了皮的女鬼咬牙切齿,尖长的下齿顶着上唇,青丝垂到脚踝处。方才见她这模样还真是与那男鬼登对,如今没了这花容月貌的人皮,是怎么看怎么瘆得慌。 正所谓,人要脸,树要皮。 果不其然,没了脸皮的女子,纵使再千娇百媚,也会使得鬼心生烦厌。 身后的男鬼还未等着自己的娘子与翘楚争执起来,便自觉地站到翘楚的身后,俯下身子,唇角在翘楚的耳边摩挲,惹的翘楚身子一滞。 她只感到浑身酥麻,甚至不敢回头。 难以想象这眉眼与心上之人有几分相像的幽魂,居然对着自己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翘楚浑身发颤,心下却浮上几分愉悦。 护在他跟前的女鬼,见那男鬼一声不吭就跑到对家那处,气的七窍流出碧血,便擦拭还边举着白骨指着两位: “相公,不是说好陪我一起的么?” 那男鬼双眸忽得冷若冰霜,吐出的一字一句如刀刃划过她那颗残败破碎的心尖上: “这位姑娘,你且误会了,我们并不是夫妻。而且,我本也不知你是画皮鬼。” 那女鬼愣在原处,握紧的指节咔咔作响。就是这双手,方才他才一脸抚过的手。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 不是方才他才说过的么? 女鬼眼中渗出的碧绿血泪兀地增多,淌了一地,那男鬼则是怯懦往翘楚身后躲了躲,便知此时不妙。 风雅颂想上前调和,却见此情形愈演愈烈。 女鬼正要发怒,周边的魂魄也感到此处的煞气,秉着凑热闹的心态一股脑儿蜂拥而至,想看看那女鬼如何发威,也正想瞧瞧那执法阴司出洋相的模样。 风雅颂心慌意乱,若是让上头知道了此事,这还得了。 忽闻一声如清泉石上流,那檀色玄纹云袖从众鬼魅间走出,说话者丰神俊秀,不似鬼气却带着仙气,更甚他身上的奇香,让鬼魅是心神荡漾。 “两位消消气,没有什么是用钱解决不了的。” 月灼师父从腰间掏出一锭金元宝,便是先前从半人山道长那处骗来的。好在拿了半数去救济穷人之后,他们还带了足够的在身上,总归有点用处。 看来凡间所说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不假。 师徒俩也算是好运加身,瞎猫碰上死耗子,到了冥界,这人间的金元宝还成稀罕物了。 众鬼魅盯着这金光熠熠的罕见物思来想去,方才记起,原来这竟是凡间的金锭子! 更有甚者,更是揉了揉那鬼眼,细长的白骨指差点戳到自己不说,还差点儿把眼珠子看掉了。 这些鬼多为穷鬼,别说在冥界阴间见到这稀罕物了,就是在那阳间,自己还为人时,也没见到过这金锭子。 能有此物着,想必大有来头。 月灼将这锭金元宝呈到那女鬼面前,那女鬼旋即晃了神,当下就一改之前强硬的态度,扯着牵强的笑意,颤抖着形如枯槁的手就要伸向它。 那月灼将呈着金元宝的手往后一缩,对上她森森的眸子,丝毫没有惧意,反倒回她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 “这位姑娘,你看此事可了?” “可了,可了。” 那女鬼对着金元宝垂涎欲滴,眼看哈喇子已经流到了嘴边。 “那这男子......” “送你们了.....” “那这执法阴司.....” “只要把这锭金子给我,我便将此事当做没发生过。” 女鬼如愿以偿得了金元宝,随着看热闹的鬼魅离去,却在离去前不忘回眸,看似好心的警告翘楚一句。 “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如今她倒是说的坦然,有了这值钱的宝贝,拿到鬼市一换,何愁找不到貌美的男鬼。 而此时翘楚却滞在远处,质问风雅颂和师徒俩。 “为何制止我?我定要收拾收拾这些目无法纪的画皮鬼。” 翘楚一手插着腰,一手执弯月鞭。而方才“买”来的男鬼正娇弱的躲在她的身后。 “可你奈何不了它们。” 月灼师父一语道破她的无奈。 翘楚自是无话回他,她将话锋一转,又将话题重心扯到那男鬼的身上。 “你不是画皮鬼?” 她记起方才他嫌弃那女鬼的眼神,还要那女鬼七窍流血的模样,真是太逗了。 “不是,小人是普通的病死鬼,就是常见的普通鬼种。” 知晓了翘楚的身份,这男鬼说话也变得毕恭毕敬起来。 “病死鬼?因何病而死?” “便是......” 问到这处,那男鬼忽然墨眉一蹙,只觉得话在喉间,又不能吐字而出。 月灼师父打量了那男鬼一眼,忽地明媚一笑,不怀好意地讽刺一句:“诶呀,小楚儿,怕是你收了他,要遗憾死呀。” 怀中的小狐狸儿探探脑袋,不知月灼师父是何意思,想要问个究竟,却被自家师父捂住了双耳。 掌心的温热从耳边传来,而他还小声的透着自己的指缝,对怀中的徒儿宠溺地说了一句。 “待璃儿成年了,我便告诉你。” 红璃本是不明白那男鬼所说,可自家师父提到“成年”二字,红璃心下领悟了几分,脸颊倏然绯红如彼岸花色。 翘楚见自己成了公然的笑话,而始作俑者便是那杀千刀的月灼,气不打一处来,又开始口吐芬芳。 “你爷爷的,死月灼,信不信,我将你做的丑事说出?” “我好歹也是青丘一位散仙,行得正,坐的端,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有什么事是难以启齿的?” 月灼挺直腰背,露出睥睨一方的架势,他倒要瞧瞧,这丫头片子能说出他什么丑事? 可翘楚眸光微敛,收起了几分奸笑:“诶呀,也不知是谁,借着替徒弟谋人脉的幌子,居然偷着去会仙娥去了。” 翘楚说完,还不忘嘟着嘴复添一句: “宁愿带上我也不带他口中口口声声宠爱的徒弟,真是位口是心非的家伙。” 月灼怀中的小狐狸儿身子一僵,顿感晴天霹雳,她缓缓抬头,正色瞧自家师父,正对上他那双瞳孔微缩的眼。 他慌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缚辛 瞳孔微缩,额角渗汗,还有就是那........ 小狐狸儿将一只耳贴近他的胸前,感受那紧锣密鼓间此起彼伏的不安。小狐狸儿两葡萄眼中晦涩难明,甚至有那么一丝意味不明正在蠢蠢欲动。 很好,翘楚。 这是将了他一军。 月灼师父抚着怀中小狐狸儿的毛绒脑袋,两耳随着他的动作起伏,言语中温和却夹杂着些质问:“璃儿,你信我么?” 他沉声低语,这些话似乎只能入他们俩的耳中。 “璃儿,那些天上来的人,你还是少接触为好。传闻这离火珠乃仙界火神祝融的私物,若是被她们发现此物藏于你身,也许......” 月灼的话还未完,红璃却即刻从月灼师父的怀里一跃而下,蹿到翘楚的脚边。 “璃儿?” 月灼的心尖儿一颤,璃儿这是何意?莫不是自家徒儿被成功挑拨,和翘楚共成一派了? 翘楚见这师徒情如此易碎,不过一句话就让他心心念念的乖徒儿叛变,看他日后还敢不敢如此嚣张了? 可哪知,这小狐狸儿居然一口咬上了她的落雪白灯笼长裤脚,这可是长安上好的丝织品,就这么被一只小毛狐给咬坏了? “你!!” 那翘楚怒气腾腾,一甩弯月长鞭就抽在了红璃的身上。长鞭如水蛇,凌空跳动,方才那一记刚收回,这一记就在刚要落下的一瞬,被月灼师父一手扯住。 “翘楚!你闹够了没有!” 他这一喝,翘楚本能心头发怵。她倒是想起了幼时,他替她母亲管教她那般呵斥的模样。 过往如风潜入耳中,翘楚如水的眸子微阖,不自觉地笑出声来,握着弯月长鞭的那只手自然垂地,轻道一声:“罢了。” 闻言,一句“罢了”让月灼眉头蹙蹙,方才还那么盛气凌人,这也不像她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丫头莫不是又在打什么算盘? 他俯下身,仔细检查小狐狸儿的伤口。 “璃儿,你没事吧?” “没事儿啊,师父。” 小狐狸儿歪着脑袋,她这不是好好的嘛。有事儿的可是翘楚,她那上好的灯笼裤被自己咬了一个洞,怕是不能再穿咯。 可是小狐狸儿从自家师父的眼神中,仿若看到了身负重伤的自己。 方才那一鞭子,分明是打在了璃儿身上,怎么会? 难不成是自己方才看花了? 月灼眉头紧蹙,回过神来正见那翘楚在坏笑着。 这处的翘楚,不过就是略施小计,稍稍施了小小的障眼法,就能看到如此手足无措的月灼仙,真是有趣的很。 她低头瞧了一眼被那只两尾小毛狐咬破的裤子,虽是心疼,可用这一条裤子换月灼出一次洋相,值。 大不了下次中元节再去长安买一条便是了。 知晓自己被翘楚戏耍,月灼也不生气,脸面这种事儿和自家徒儿的生命安全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 只是没想到翘楚这丫头心性还是跟小孩子似的,不过,只要这样能让她消气,此事儿了了也算好,省的在这幽冥地府再出什么乱子。 风雅颂这三鬼童见自己的老大消了气,那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阴司大人。” 翘楚这才记起了身后还有一男子,转头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小人名叫‘缚辛’。” “负心?这名字好。” 月灼又调笑一句。 “错了,是作茧自缚的‘缚’,含辛茹苦的‘辛’。” 月灼摇摇头,“你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那男鬼缚辛被说的无地自容,怏怏之情尽显脸上。他笃定了,这师徒俩就是来阻他的前程的,得找个机会除掉他们。 他将自己的小心思埋藏之深,可哪里逃得过月灼的眼。 他刚想开口,没想到翘楚自个儿就将他拒之门外。 “你走罢。” “方才是阴司大人收留了我,小的此后便是阴司大人的人了。” 从这张与白术有几分相像的脸说出这样的话,是有几分让翘楚心动的。 翘楚扶额,“你他吖的让我想想哈。” ? 缚辛一脸疑惑。 此刻,风雅颂三鬼见这位名叫缚辛的男鬼想借机上位,忙上前对自己的老大好言相劝。明眼人儿都能看出这男鬼不怀好意,自己的老大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 倒不是她死脑筋,方才那画皮女鬼那般说辞,还有方才他对那画皮女鬼的瞬间转变的态度。翘楚便知晓,这人的心性如何了。 只是—— 对着这么一张脸,放不开呀。 有谁明白她的感受? 到嘴边的鸭子,就算不是好鸭子,可也得尝一口再丢弃。 “算了,你就跟着我罢。” 思虑过后的翘楚还是做了这个决定,果真没让月灼失望。 这血脉相传的一见美色就情难自制的性子,可是说改也改不了的。 ...... 罢了,静观其变吧。 月灼原本的意思是想再次与翘楚别过,带着他那胆小如鼠的徒儿和老实巴交的甄选上路。 现在又偏偏多了个“负心”的在小丫头片子身边,若是这丫头有什么闪失,他日后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她娘亲这位老朋友。 这般想着,便不走了。 “别不走呀,我怎么办呢?” 甄选看出了他的意思,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纵然是一时半刻也理不清的,可他还要赶着去投胎呢。 虽然他现在还没想好到底是右拐还是直行,但毕竟都是眼前的着急事儿,此事可拖不得,何况这师徒俩的处境何尝不是一样? 怀中的小狐狸儿扯扯自家师父的衣袖,“师父,要不你留下,我送甄选兄弟去‘山阴居’。” 她语气顿顿,显然没了底气,“而后我再回来找你。” 月灼师父轻允了一声,也没仔细瞧那自家徒儿的眼神,暗淡了几分。 小狐狸儿心下一沉,便不再多说什么。 凝着月灼师父和翘楚出双入对,自然是红璃眼里只见到他们俩的光环,完全将风雅颂三鬼童和那扭捏的缚辛当做局外人。 说不在意是假的,可月灼师父在自己耳边说的那番话如此真切,她真是不该心生疑虑。 可是........ 心底隐隐的不安是怎么回事儿? 这次,红璃眼中的异样并未被自家师父察觉。 月灼让红璃送甄选去“山阴居”,将身上的金锭子全数交给红璃。红璃眼中神色交杂,想着三足金乌交与她运内力的法子,刚这么一想,只觉得全身血液倒灌,交汇于丹田之上。 她这般想着,不自禁地将眸子闭上。待掀了眼皮之后,发现眼前的几位正惊愕的眼神。 抹红衣以惊鸿面,呈皓腕于轻纱间。 纤腰微步,顾盼生姿。 红璃同样回以诧异的眼神瞧着他们。 方才她运气过猛,脚下生麻。 她不过是在原地跺了几下脚,随即走了几步,至于惹的这几位如此大惊小怪么? 第一百四十四章 扎心了师父 迷惑的小狐狸儿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变成了人的模样。 翘楚瞠着水灵灵的双目,朱唇惊得合拢不上,连着摆出了几个夸张嘴型,都已不受她的控制。 她自认为母亲是青丘山上最美的狐媚子,甚至连之前有幸见过一眼的云姝上神也比不上,可如今,直到见了这只两尾红狐化形的容貌,才知什么叫做“皎若太阳升朝霞”。 不错,眼前这女子,的确为她所见过的,最为明丽动人。 仿若宿雨之后,朝色晕染青峦叠翠,川瀑飞流山涧的一片飘然灿逸。 自然震惊的还有其余几位。 风雅颂三位也属于活久见系列,明明在这幽冥地府待了这么久,日盼夜盼也不能见上那两朵黑白幽冥花几眼,好不容易来了位既有能力又有容貌的阴司老大,而今又..... 能见上如此明媚的女鬼,她身上实在是太朝气蓬勃了。 怪不得阴司殿前的山阳古槐出了新绿,原是这幽冥地界透进了一缕曦光。 就在这几位男鬼对着还不知情的自家徒儿想入非非之际,月灼轻咳了几声,将红璃扯过自己的身后,直到触碰到自家师父手心上的温热感,她才缓过神来。 原是已经恢复了人形。 她心中暗自欢喜,这心法果然奏效,比以往月灼师父教的都靠谱多了。 便是这般想着,就能随自己的意识所操控。看来,她下次脑子里再想事情时可要控制着些,要心与脑达成一致才行。 月灼脸上的神色不明,心中与红璃同样是欢喜,原是自家徒儿对离火珠灵气的运作已是越来越游刃有余了。 这算是一件好事儿。 可深谋远虑的自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免不了之后璃儿身上的一场劫难,虽然这是后话,也还未发生。 不论将来会发生何事,只要他在红璃身边,定会护她周全。 月灼师父敛去眸中的焦色,平了平心态。 方才轻咳几声,破了几位男鬼的臆想,见着翘楚身后的缚辛双目直勾勾地盯着红璃挪不开眼儿,月灼眸子泛起幽光,比那鬼火还要显得阴森几分。 “缚辛是吧?我问你啊,你是怎么死的?” 月灼负手在身后,一改方才的肃穆,在缚辛跟前来回踱步,步伐之间透着吊儿郎当的俏皮气。 之前这家伙在翘楚面前说过他的坏话,缚辛是记在心中的,自然不愿多搭理他。而他所问的,缚辛自是不屑回应。 月灼知自己被鄙视了,气不打一处来,碰了灰的脑袋狠狠地点了几下。 “好.....很好.......” 又不能在这现场把他怎么样,只能放几句狠话来吓唬吓唬他。 “信不信我剜了你的眼?” 那缚辛一听,身子往后缩了一缩,显然被月灼的那句狠话吓了一跳。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好似都不搭边。 在这幽幽冥界,在这法纪严明的地府之中,有只狂妄自大的小鬼竟然罔顾理法,公然挑衅。 他缚辛倒要看看,这月灼他敢吗? 别说,他还真敢。 月灼打量着方才手中薅的红璃身上的几缕毛发,轻轻一吹,眼角甚是惬意。 缚辛有些心慌,此鬼绝不是善类。连执法阴司都要忍让他几分,想必也是个有背景的人。 还是先与他保持几分距离才好。 只是他那徒儿—— 竟不知,化形之后,是这样一位明艳的女子。 倒是让缚辛心中心动几分。 唯有一鬼心思全然不在这几位身上,自始至终,只关心着投胎的事儿。 甄选虽说第一眼为红璃惊艳,可那是人之常情,鬼见了美色也愿意多看几眼。全然没有那歪心思,他心中只有他那尚在人间的妻女。 这番折腾,怕是还未到那“山阴居”,便已经耽误了许多时日。 要知道,冥界一日,凡间两年。 他害怕再这么耽误下去,就与自己的妻女错过了相遇的机会。唯有自己在那“山阴居”之处安定下来,才能让自己的妻女离世之时,来到“山阴居”有房住。 再晚可就买不到空房了,指不定那房价又得涨呐。 在甄选的催促下,他率先打破了僵局。 月灼还是按原定计划,先让红璃送甄选去“山阴居”买房买块地皮,待自己解决了翘楚身边的这个大麻烦之后,再来与他们汇合。 可谁知翘楚说一句,不经大脑,随性而言:“我和你们一起去。” 风雅颂三鬼又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老大,请三思啊!阴司殿那处还有工作未完呢!” “什么工作不工作的,不是有你们吗?” 翘楚拍了拍三鬼的胸脯,挑眉示意。 “这好不容易逮着一位故人,我得跟着他呀。” 翘楚两手环胸,扫了一眼身旁看似唯唯诺诺的缚辛。她知晓月灼留下的目的是什么,缚辛是个什么样的她也不是不知,只是,这副容颜,她还未看够。 当一替身,用来解相思之苦也是好的。 何况这月灼本就打量着,解决完这缚辛,又要回到他心心念念的小徒儿身边。此后,她翘楚又是孤身留在这暗无天日的幽冥界。 翘楚此番心中酸涩,这苦味儿,要与谁说? 方才这老大,是在对他们仨下令了? 风雅颂三鬼嘟囔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就走。 翘楚愕然,不过一句话,没想到这三个跟班还真是死心塌地。不过说实在的,这执法阴司的工作,一向都是他们仨辅佐自己的,说不准,他们仨都比自己更适合这份工作。 自己也不是想在这工作一辈子,主要还是来找爹的。 翘楚一句话儿也不说,瞥了一眼月灼,而月灼也是蹙眉,回瞧着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小丫头片子。 这月灼仙自是想法多,虽说他如今法力灵力全无,但他毕竟和那橙色老头也算相识,跟着他说不定还能找出点蛛丝马迹。 遣走了自己的跟班,翘楚觉得一身轻松,不再有那样被三双眼睛盯着做事儿的感觉了。 “走啊。” 翘楚见他们迟迟不动,皱了眉头,摆头朝前示意了下。 月灼深邃的眼眸还在若有所思,见她执意如此,便假意迎合:“明白明白,那我们就一起上路吧。” 然月灼身后的红璃见他俩如此眉来眼去,心中升起了醋意。 她又不是傻子。 自家师父与他的旧时明目张胆的在自己跟前暗送秋波,全当她不存在的吗? 月灼师父这是怎么了? 以往从不如此的。 红璃觉着自己的心一揪一揪的,像被人掐着似的。 还是说,是她不知师父怎么了,还是不知她自己怎么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黄沙大道 眸子里进了水雾,看东西不如以往那般清明了。 月灼师父的背影在她的眸子里化为一滩水中映月,澹澹兮生烟。水中银钩,红璃欲伸手触及,可见他身子一偏,身旁还有那灼灼白芍影。 红璃垂眸,静谧的不像她。 月灼站定脚步,侧身且看那迟迟不动的红璃。 “璃儿?” 他轻唤了声,言语中带着轻微的试探。 红璃没有回应,阴曹地府这处真是与青丘比不得,黄沙漫天。有沙卷了残风入了她漆黑的眸中,惹的眸中水雾更加凝重。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擦,手腕触及一温热,吓得她立刻收回手,才发现手已经被那温热握的紧实。 “别擦,眼里进了沙子,只会越揉越疼的。” 清朗声过耳畔,红璃不用睁眼,便知说话的人正是她的月灼师父。 月灼师父如此小心翼翼,捧起了她的脸,轻吹一口,惹的她的乌睫颤颤。 不过咫尺距离,拂面的风丝若雨后霁晴般沁的她心中欢喜,她仍是双眸紧闭,紧张的很。 “放松,璃儿。你这般,沙子出不来。” 说话的语气稍稍顿了顿。 红璃深吸一口气,故作镇静,配合着月灼师父动作。 其余几位便这般等了师徒俩一时半会儿。 好不容易将沙子吹出,红璃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揉了一下眼,才觉得好受些。 毕竟,方才师父吹的,痒痒的。 眸底酸楚涩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青涩的少女羞。 月灼师父见红璃恢复了往常模样,这才放下心来。遂唤了眼巴巴望着他们的三位。 “上路了。” 其余三位也未多说什么,只是那缚辛抹了眼底的一丝意味不明。 阴曹地府并无黑夜白昼,不论何时抬头,顶上的一片皆是阴沉,黄沙雾霭弥漫四处,吹来的是阴风,踏足的是沙尘大道。 在这沙尘大道上,密密麻麻全是魂灵,或三或两,或形单影只或成双成对。千里百里,不过一念之间。 有的幽魂残魄磨破了脚皮,皮肉相间出渗出点点碧血,若碧色的缎子,绵延了一路。 “再下去便是岔道,几位可是都要去那‘山阴居’?” 红璃颠了点腰间的钱袋,以此动作回应方才翘楚的疑问。 翘楚不过是想再次确认一番,她环顾四下,多数的魂魄都已选了直行而去。只有那少数的,往右方行百里。 “你们说,是这右方的百里好走,还是前方的千里好走?” 月灼冷不丁的冒出这一句,也不知是何意思。 “直行的都是穷鬼。” 翘楚双手环胸,在这幽冥之地,同样的黄沙石子硌脚,哪分什么好走不好走。 只是这些时日里,多了太多的穷鬼倒是真的。怕是人间又闹什么饥荒了?或者哪处又发生了什么战争? 以往如此,才会有大批大批的幽魂残魄来此,淡漠无神,黯然无光。知晓自己唯一的目的,便是—— 投胎。 没有奢望,也并无丝毫留恋,唯有前行,判了在人间的是非,好在阴间赎罪过。 只求下辈子不当个穷鬼,日子过的好一点,轮回在世,再入这阴间时,也能在那“山阴居”住上一住,享受一番。 在他们的眼中,并无好走不好走之路,只有那唯一选择,便是直行千里。 岔道之处,鬼影分散,几位驻足此处,凝着这浩荡场面,好似时间快了几分,那鬼影从眼前纷沓而至,哀嚎声呼啸而过,从不间歇。 半空黄沙旋即飞舞,他们皆掩面遮拦,这飞速的黄沙重重袭在衣袍上,落了一身沙垢。 月灼本能的将自家徒儿护在怀间,一手举袖,宽袖长襟掩住了师徒俩,再看其余三位,皆是吃了一脸的沙。 翘楚铁青着脸,往一旁吐了几口沙,而那甄选和缚辛就更惨了,面如土色,蓬头垢面。 “这有人护着就是不一般啊。” 不识好歹的甄选此刻偏偏说了这话刺激了执法阴司大人,翘楚的脸色霎时比一根腌黄瓜还要难看,她重重哼一声,鼻孔出气。 “我们走。” 气势汹汹,身侧的缚辛却找着时机,将一手搭上翘楚的肩,却被她一躲,扑了个空。 缚辛甚是难堪,挺直了腰背,故作若无其事又继续前行。 而两次被月灼师父特别“眷顾”的红璃则是不明所以,月灼师父怎么突然? 突然...... 对她如此关怀? 不是方才的眼神心尖儿都还在那翘楚身上么? 月灼的心思细腻,他怎会不知自家徒儿在想什么? 瞥见她眼中雾气蒙蒙,他便知道,他的璃儿丫头,又胡思乱想了。 怕是又是想他收徒儿之类的事吧,这傻徒儿,把翘楚当做他收徒儿的下一个目标了。 看来这定心丸要及时吃才有效。 果不其然,吃过这定心丸之后,红璃的心态比之前好了许多。 而月灼师父也可以保持了与翘楚的距离,虽说他本来就与翘楚没什么的,这不是怕自家徒儿误会么。 他只当翘楚是晚辈罢了。 从前,他也只当璃儿是晚辈。 不知何时起—— 在琅琊山式银殿,他重新找回记忆,失而复得那心上的红衣小丫头,他便知道—— 而今往后,她是唯一。 四海八荒,他只收她一人为徒。心上之人,亦只有她的位置。 可他的璃儿不知也有这意思? 这些时日,他一直思虑着当初苏宴的犹豫不决,终于明白他的用意。 小狐狸儿情智未开,还是一天真无邪的少女。若是突然对她表明心意,怕是唐突了他。 苏宴不敢,他.....亦是不敢。 想着自己当初还嘲笑苏宴如此胆小,一句话语不过几个字,从口中说出仿若比千斤还重。 如今看来,可不是比千金还重么...... 他与苏宴,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月灼的目光如炬,往下对上红璃那双盈盈杏眸。 是难以言喻的暧昧情愫。 两位皆难以自处,情不自禁将头撇开,连这半空的雾霭都凝了几分隐晦羞气。 红璃心头一紧,砰砰直跳,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此清晰。 月灼此刻心旌摇曳,暗藏不住眼底的欣然之色。 方才她脸上突然冒出的两抹绯红,是不是说明......? 黄沙又肆虐,这次他毫不犹豫将她拥入怀中,转了个方向,以背御沙尘。 红璃将头深深埋在月灼的胸前,听着心上音。 第一百四十六章 山阴旧识 这阵黄沙刚过,之前的一嘴沙还没吐干净,又来一波。 一旁凉快地待着的三位脸上起了不悦,翘楚上前催促道,“有这功夫挡沙子,还不如快些去山阴居,全当我们仨不存在是吧?” 话毕,又在心里骂咧了一番:这是撒狗粮给谁吃?就算撒也不能撒在老娘的头上。 明显在这月灼是在她眼前赤果果的炫耀呀。 翘楚一副吃瘪的神情,她早就看出这师徒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之前不过是想推波助澜,顺便对月灼举手揶揄一把。 谁知,这俩竟然还得寸进尺了。 翘楚跺了一下脚,直奔那山阴居处去。 意识到自己觉得动作逾矩了,红璃立刻从月灼的怀中挣脱,一时间不知所措,也不敢瞧他的面容神色,低着头追着翘楚的脚步而去。 月灼将那还滞留在半空中的手顺势收回,叹了一口气。而后喃喃自语: “急不得,急不得。还需慢慢引导才是。” .......... 山阴居这处,并无黄沙漫天,也无阴风怒号,是这幽冥境地中难得的休养生息之处。 几位来此,见此处屋舍俨然,错落有致,踏足之地广袤无垠,与岔道之外的黄沙大道赫然是两番场景。 此处的鬼魅,谈笑自若,像人间的百姓一般闲话家常。不同的是,在此处,不必劳作,且闲话家常的可不止女鬼。 不变的是,它们的眼底,皆带着望不见尽头的期盼。 一只约莫七八岁的男稚童鬼飘了过来,他无双腿,下身断截处空荡荡,看起来就像悬在空中。其余的鬼魅是用腿走路,而他是用身子走路。 他发现了外来的鬼魂,拦了去路。瞧他的阵势,红璃以为是来找茬的一小孩儿,可没想到,他一开口便为他们指点迷津。 “几位哥哥姐姐,若是想买地的话,可以去山阴居南隅处找李老伯,他专门负责地皮买卖和租赁。” 小鬼霸气开腔,却字字句句都离不了那奶味儿。 “谢谢你啦,小孩儿。” 红璃瞧他好心,摸了摸他的头。 也许是因她天生让生灵有亲近之感,失了双腿的小鬼只瞧她一眼便泪眼婆娑,抱着她,忽然就嚎啕大哭。 “阿狸姐姐,我可找到你了。我这双腿,就是被凡间的猎户夹断的....” 他一声“阿狸姐姐”,红璃还未反应过来。直到他化了真身,一身白毛似雪的短尾巴赤眼兔子,她这才缓过神来。 原是青丘之上的旧识。 应是十几年前,她在青丘山上捕捉什锦鸡的时候,意外在草堆中发现了一只瑟瑟发抖的赤眼兔子,那时他还未修炼化形,她原本是想捉来吃的。 但看这只兔子眼睛红的发紫,红璃看的发慌,念在他还未成年,就先放了他。 可这赤眼白毛短尾兔以为红璃是对他网开一面的大恩人,此后便将她记在了心上,没想到在这处还能遇见她。 红璃也是没想到,这家伙逃过了她的口,还是逃不过凡人的血盆大口。 “小兔子,你莫不是被人吃了?” “不是,那些猎户没有吃我,是我自己争了一口气,在他们没有找到我之时就咬舌自尽了。” 说罢,赤眼白兔还张大嘴,给红璃看他那断了一截的舌头。 红璃一脸嫌弃,还来不及表态,便被这稚音反问:“姐姐,你也死了?” “呃......对。” “怎么死的?” 红璃觑了月灼师父一眼,领会他眼中意思,转头便朝着赤眼白兔一本正经的回答:“吃饭噎死的。” “噗哈哈。” 那赤眼白兔摇身一变,又成了小男孩的模样。 “原来你死的比我还狼狈。” 他捧腹大笑,没个正行。 红璃瞥瞥嘴,只见身后冲上来一道白影,一手执长鞭,却用另一手的指节弹了那赤眼白兔的脑门一下。 “你吖吖的,小屁孩儿,还不带我们去找那什么他爷爷的李老伯!” 赤眼白兔停下了笑,一脸疑惑地瞅着这突如其来,连说话都不利索,满口粗话的白衣女鬼。见她手中有武器,他说话便收敛了几分: “你是何人?凭什么打我?” 翘楚眉头一皱,“你不认识我?” “不认识。” 赤眼白兔瞥头,连看都不愿意多看翘楚一眼。 翘楚扶着下巴思忖,咬着唇角,这家伙,似乎在阴司殿未见过啊。 不过,阴司殿的魂魄那么多,她那记得那么清楚。 “你这小孩儿,胆子可真大,她可是执法阴司大人。”身后的缚辛见这赤眼白兔言语放肆,稳步上前,替翘楚说了几句话。 “执法阴司?我来的时候,你怕还没上岗罢。” 这赤眼白兔仍是一副高傲姿态,见这翘楚又要与他闹上。依这翘楚的性子,若是与他闹上,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月灼忙执言缓和了气氛。 “小兔子兄弟,我可是青丘的月灼上仙,你.........” 他话还未完,只听那赤眼白兔冷语一句:“不认识。” 月灼顿时语塞。 “我只认阿狸姐姐。”旋即他又忙添上一句。 好了,当初一个宝石还不够,又来一个红璃的忠实追随者。 怎么皆是小孩子心性的跟着她? 翘楚被他惹的恼火,本想给他一鞭以示教训,可见此处的其他鬼魅听到动静皆围了过来,她若是此时动作,怕是难服众口,有损她执法阴司的地位。 罢了,罢了。 这赤眼白兔是铁了心的要跟着自家徒儿,一路居然粘着红璃不放。不过,他还是将他们带到了山阴居南隅,月灼也只好忍气吞声。 而这一路,几位也见识了山阴居的一派和谐景象。 南隅这处的街道一角,有几位模样与人间无异的小孩儿在玩蹴鞠,踢的起劲,那赤眼白兔就拉着红璃往那处而去。 红璃依旧改不了她爱凑热闹的性子,探头一看,差点没原地魂飞魄散。 那踢的蹴鞠,就是一无身子小孩人头。 腾空而起的人头春风满面,似乎还挺享受被踢的滋味儿。 这是孩童之间的乐趣。 那枯树下围坐着几位老叟幽魂,他们凝神聚气,围成一圈,正在打量着什么,红璃凑近一看,居然还有闲心意志在博弈。 几位妇人鬼拖着长舌坐在各自的门前,隔着几尺也能谈笑风生,还不忘将那长舌撩到肩上。 远远瞥见熟影,其中一位长舌妇人朝红璃他们打了个招呼,原是先前有过几面之缘的那位长舌妇人。 她也住到了此处。 想必,家中的条件还是挺优越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购房条件 在这山阴居又见到了那长舌妇人,月灼本想着她怎么如此阴魂不散,但出于礼节,还是回了她同样的招呼。 山阴之南,有一隅处,摆着一小摊,摊上叠着几摞账本,账本上是点点墨迹。有墨香卷着异乡的气息入一旁伏案而眠的老叟鼻尖。 这老叟伏在摊上的案面而睡,摊子旁什么招牌也没有。不似之前那半人山道长,到哪处都要带着他那晃眼的招魂幡,如此高调。 瞧那老叟的穷酸模样,身上粗布麻衣,还带着补丁,怕是也是做算命先生这一行的罢。 赤眼白兔摇摇头,“我先前说过了,他是地产登记处管事儿的,简而言之,就是‘山阴居’这处的司民。” “既然是‘司民’,他怎么如此寒酸?” 翘楚细看老叟,并非满头鹤发,白雪中夹杂着青丝,略为斑驳。面容伏在案几上,看不清他的容貌。 “寒酸....么?” 一声若晨钟,几位心头一紧,偏偏瞧见那老叟拍案而起,两鬓垂青丝,挥洒的是那一方清隽飒骨。 ......这哪是老叟,分明就是一位白了头的清隽公子么。 “快叫李老伯。” 赤眼白兔先作了个揖,旋即催促几位。 这几位杵在那处,眉间愁云未散。那赤眼兔妖莫不是见识太少,见了这有白头发的,就以为是老人家? 可那位开腔就是沉稳态,嗓音带着厚重感,诠释了什么叫胸腔共鸣。 “小兔子,你来啦。” 那位被称作“李老伯”的公子挑了墨眉,嗤了抹笑,睨了几位一眼,叹道:“又来了几位,这次是想买房还是租房?” 那位“李老伯”不正眼瞧他们,而是娴熟地翻开案面上的账本,上面墨迹点点,字迹秀丽,倒与他的气质相符。 要说这位“李老伯”的气质,那便是宛若仙山竹林幽篁里落下的凡间客。纵使在这阴曹地府,也抵不住他周身散发的仙气。 “李老伯,买房是什么价?租房是什么价?” 闻言,那李老伯抬眸对上月灼的漆黑凤眸,眸子里点点荧光,宛若天上星。 俩清俊影子四目相对,真是羡煞了旁人。 山阴居这处的住民们皆知,山阴南隅有位李老伯,乃孤魂野鬼。这李老伯一身萧疏风骨,颇有遗世独立,超凡脱俗之韵。 而他的容貌,也是惊为天人。只是他在这处,让众位皆称他为李老伯,虽他自己都不知为何容颜不老,但毕竟年纪到了,总是装嫩也不太好。 两位仙风道骨,算是正面交锋。可月灼哪知,在这阴曹地府,美人胚子不多,可要论这仙气飘飘,可有的是。 有一位已经在十殿处等候许久,掐指一算,算半天没算出个所以然,便唤来了身后的鬼使,“算着时日,他们应该是要来这处了。” 那鬼使猛地点头。 那位阎罗殿下手肘撑着沉香木案,支颐着消瘦的腮帮,望眼欲穿:“怎么还不来?” ........... “若是买房,不贵。五千‘泉台上宝’,三千‘冥游亚宝’;若是租房,三千‘冥游亚宝’即可;若是买地皮自己盖房,则在买房的基础上加五千‘纸马’‘纸牲畜’也可。” 他提笔沾墨,笔尖触宣纸,一片墨迹晕染成一朵梅。 “对了,要提醒你们一句,若是你们买地皮自己盖房子,那盖房子的材料费用,则要在买地皮的基础上翻上两番。” 他提笔记字,面上神色波澜不惊,说的云淡风轻,好似这话已说过千万遍。 却只听眼前师徒俩同问:“何为‘泉台上宝’‘冥游亚宝’?” 记字的身影微微一怔,掀起眼皮带着惑意,正想发问,却听身后的白衣小姑娘抢先一句:“你们没见过冥币?” 旋即,翘楚又承上她方才的话儿:“冥币就是阴司纸,阴司纸钱形状大似碗口,上面有雕花印文,黄色印地的叫‘泉台上宝’,白纸印着的则称‘冥游亚宝’。” 然,翘楚本也是不知的,只是来了这阴司殿当差,刚一上任,便有富家子弟公子哥的魂魄往她这处塞阴司纸示好,一是为了表明爱意,二是盼她能在这幽冥之地对他们多为照拂。 这爱意嘛,便回绝了。至于这满含情谊缱绻的阴司纸,还是收下,以免伤了他们的一片真心。 山阴居南隅边上有一铺满青石板的羊肠小道,小道口立着一牌坊,上面的乌色阴沉木用秦篆赫然写着两个大字: 鬼市。 在鬼市一角坐落着一处名为“寒舍”的当铺,在那处,可将人间的财宝典当成阴间冥币,也可将阴间冥币置换成人间金银。 通常,携带这人间财物的鬼魂皆为上等,普通的幽魂残魄是携带不了人间财物的。 毕竟,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有时,阴曹地府会将人间财物作为俸禄嘉奖,颁发给在阴司任职的鬼魅,上至十殿阎罗,下至大小鬼差,各司其职,只要对自己的职责工作朝乾夕惕,都有额外的奖赏。 得了赏的鬼魅,便可带着这人间的财物,在中元节这日,鬼门大开,百鬼夜行,鬼恢复生前姿态,可见人,人亦可看见鬼。 鬼魅们上那心向往之的街头,购买自己心仪的物什。 有的鬼魅也会将这些嘉奖的人间财物赠予自己还尚在人间的亲人。趁他们熟睡之际,悄然出现在他们的床头,凝几眼万般思念,寄几分愁绪哀思,入往亲人梦中。 而那些亲人也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毫无察觉的发现自己的财产不止原来那些,便以为自己是记错了帐。 有的鬼魅在此过程中,不慎被假寐或者半途醒来的亲人清晰见到自己生前的模样,只当是失魂落魄,恍然梦中。 ........... 翘楚忽然想起,这师徒都是从老家青丘来的,想必也是不了解这阴曹地府之事。何况他们还是来的这么“不正规”,连死都没死透,更别说见过什么阴司纸了。 也没亲人烧纸钱给他们,现在要他们上哪儿去弄阴司纸去。 “请问一句.......这东西可以么?” 红璃掏出腰间的钱袋,往里掏出一锭金元宝,放在李老伯眼前晃了晃。 那握笔的手顿时停在半空,他的目光跟随这那锭金元宝浮动,立马扬了一抹笑:“可以的,只需上那鬼市‘寒舍’处兑换一下。” 听他认可,几位悬着的心也就放下,尤其是那甄选,大口咽了一口唾沫。 只是这“寒舍”在何处? 月灼瞥向翘楚,谁知翘楚眉头紧锁,回他一句:“看我做什么,我又没来过这里。” 而那赤眼白兔忽然拉了红璃的手,扯着她一个劲儿地往一偏僻小道去,“跟我来,我知道在哪里。”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亲手扼杀 羊肠小道弯弯绕绕,甬道两侧的彼岸花一路烧的红火,似红绫绵长,蜿蜒至尽头牌坊处。 甬道虽小,挤满了幽魂残魄,直到熬过了这段路,眼前才豁然开朗。 原是那小道的尽头,牌坊之后,是怎样一幅瑰丽繁华,简直能与人间的长安相比拟。 翘楚嘴里念叨着,也不知这条道路是阴间哪位工匠师设计的,怎么会把鬼市建在这小道的后头。 再者,把小道两旁的房屋拆了盖鬼市不好么? 听着翘楚喋喋不休,月灼弯眼一笑,特意拉长了尾音回她:“这处惜土如金,宁愿多赚一分也不会为这些鬼民们着想。” 在月灼眼里不过玩笑话,可听了这话的翘楚却骤然花容失色。 翘楚忙掩了他的嘴,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月灼猝不及防,只听翘楚放低了嗓音:“在这里怎么可以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红璃见他俩又这般打打闹闹起来,心中的隐隐不安又再次浮上心头。 月灼示意翘楚放手,而后调侃一句:“哟,之前不是还盛气过人,说自己便是这冥界的规矩。怎么,变脸变的如此之快?到了这处又怂了?” “鬼市鱼龙混杂,若是在此处乱说话碰上了我的上头人物,我这执法阴司的地位不保,谁还给你们开小灶啊?!” 以桀骜着称的执法阴司居然也有怕的一天,她披上了个乖巧的皮,并不像她自己。 红璃打量着这位骨子里有趣的很的白衣姑娘,心里明白,她是碰上对手了。 她一出现,将自己的光环全都抢走了。 以往自己叽叽喳喳的,而她一出现,自己就像哑了似的。 红璃心中不是滋味儿,而她也是初尝为人的七情六欲。其中,有一种隐晦的情感,叫做—— 妒。 然,红璃并不知道自己在妒忌翘楚,妒忌她突然成了随行几位的焦点,妒忌她与自家师父的举止亲密,因为以往,是她自己处在这个位置的。 小狐狸儿的心中七上八下,像是浇了一壶热茶,又泼了一盆凉水,揪心的疼。 而这种揪心的疼痛持续冗长,从翘楚一出现她便有了这种感觉。 也许是自己的控制力还不够,她想要接着三足金乌教她的心法运作体内的炙炎之气,以压制这妒意,可并无作用。 该如何是好? 以往,修炼时遇见了瓶颈,她便可大大方方的朝月灼师父请教,甚至可仗着自家师父对她的宠爱朝他肆意撒娇。 可如今,他们之间多了个翘楚,一切好似..... 不那么自然了。 失意之际,从红璃的袖口飘落下一方朱红薄纱,她正要俯身去拾,却被一修长指骨手拾起,原封不动地呈到她的跟前。 “给。” 拾帕的正是缚辛,他噙着一双带水的眸子,远看眼波流转,近看惹人怜。 眼中有星河,却不是红璃向往的那片。 红璃转头目光朝向那对有说有笑两位,敛去了眸底的神伤,却被缚辛看的一清二楚。 “姑娘别伤心,有什么事儿可对我说,既然同行,在下也算你们其中一员了。” 他语调轻轻,每一字都压着嗓音,为的就是溶了眼前姑娘的少女心。 “多谢。” 可缚辛哪知,就是这两字,红璃也是望着她师父说的。 袖管里的拳头紧攥,指骨憋的发白。他自是不敢将怒气发出,只得忍气吞声,谁让他遇上月灼师父当对手。 看重的姑娘皆围着他转,完全把自己当空气。先前遇上的执法阴司以为对自己有意,现在看来,和那位叫做月灼的,好似更加亲密些。 而自己看上的这位红衣小姑娘,似乎也对她的师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缚辛心中愤然,实为不甘。 他是谁,他可是缚辛。 他可是教坊司艳绝长安的头牌,没有一位女子能逃得出他的掌心。 这白衣姑娘如此,红衣姑娘亦是如此。 “姑娘,可否告诉在下你的名字。” “红璃。” 红璃依旧锁着目光在月灼师父身上,面无表情的回了缚辛一句。 一旁的赤眼白兔听闻,歪着脑袋:“阿狸姐姐,不是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叫做‘阿狸’么?” ........ 半晌不做声,红璃从月灼师父身上收回了目光,垂眸。 “那时我还没有名字,‘狸’为狐族的别称。而今,我有名字了,是师父取的。红璃,意味红色的琉璃之意。” 赤眼白兔似懂非懂的点头,琉璃他见过,爹爹就有收藏。琉璃乃自然之物,润泽光彩,逾于众玉,明莹而坚耐久。 红色的琉璃,明艳热情又无坚不摧。 月灼师父赐她此名,这就是师父对她的期望么? 迟钝的小狐狸儿方才恍然大悟,如今这么一想,脑子似乎更加通透些了。 而方才她还在为自家师父和翘楚的言行耿耿于怀,真是太辜负师父了! 她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将那即将萌发的情愫种子扼杀在泥土里。 潜心修炼是第一位,怎么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若是让月灼师父知道,又要嘲弄打趣自己了。 红璃如是想。 这处小狐狸儿是想通了一直困扰自己的,而那处与翘楚打趣的月灼师父还被蒙在鼓里。 若是他知道,好不容易从自家徒儿心底萌发的少女情愫被红璃就这么硬生生掐掉了,不知他追悔莫及的同时会不会捶胸顿足? 谁让他撩其他妹子来着....... 此处怕是唯有他自己和翘楚两位心知肚明,他们绝不是那种关系。那些调笑不过是玩笑,正巧翘楚的性子,是月灼所喜欢的。 若是两位有戏,早在那青丘之上就八字一撇了,哪里还轮得上红璃这只修炼百年的小毛狐。 在月灼的眼中,翘楚虽是晚辈,却更似妹妹。 而翘楚的眼中,月灼虽是母亲的挚友,自己也曾为他的美貌所迷失过一段时日,直到她遇见了白术,她便逐渐发现,月灼,并不是她的良人。 月灼什么都好,就如母亲所说,月灼就是她触及不到的白月光。 正是那水中月,才让翘楚觉得不真实。 慢慢地,翘楚便把这份感情,转成了另一种情思。 类似于一个懂她的大哥哥。 与月灼接触过的女子只会觉得他如梦似幻,完美的不真实。而在自家徒儿眼里,他便是那个懒散,不靠谱,浑身都是缺点的师父。 唯有对着红璃,他才能尽情敞开他真实的一面。 第一百四十九章 鬼市 红璃清了清嗓子,整肃衣装,将那羽衾裘化作的红纱怕收到袖中。 这么重振旗鼓之后,一切都恍然如重新开始。而这样一想,红璃的心中倒也没那般不是滋味儿了。 师父苦心栽培她百年,虽不能说呕心沥血,但也是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心思,这红璃也是知道的。 譬如,让她洗衣做饭,是为了锻炼她的耐力和记忆力;遣她去砍柴跑腿儿,是为了磨炼她的意志力;唤她捏腰捶腿,端茶送水,是为了培养她的手眼协调能力。 红璃记得,月灼师父常说,唯有多活动活动筋骨,才会使心情倍加愉悦,这样对灵力和法力的提升都是大为有用的。 自家师父说的话红璃从来都是铭记在心,尤其是提到法力方面,红璃更是愿意洗耳恭听了。 她绝对不能辜负月灼师父的一番苦心! 这处与翘楚打闹的月灼方才晃过神来,见那缚辛靠他的璃儿如此近,怏怏之情溢于面上,他稳步转身,快步上前,扯过红璃瘦弱的手臂,护于身后。 “你方才同我的徒儿说什么了?” 月灼师父飒气凌人,一双眸子恍若古井深不可测,缚辛从他的眸子里看出了宣告主权的意思。 “这位公子,你可真是有些过了。这红璃姑娘又不是您一人所有,怎么?你顾着自己与别的姑娘谈笑风生,在下不过与红璃姑娘说句话,倒显的是在下的过错了?” 缚辛扯着嘴角,却是皮笑肉不笑,揶揄意味明了。 月灼被他这么一反问,反倒是哑口无言,心下一沉,转头且问身旁的那位红衣小姑娘: “璃儿,我不是......” “师父,我知道的。” 红璃眨巴着盈盈杏眸,点头拍了拍自家师父的胸前,以示稍安勿躁之意。 月灼眉头微皱,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俯身在红璃的耳旁轻言:“那家伙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离他远些为好。” “可是师父,之前遇到苏宴的时候,您也是这么说的。” 红璃想都没想,就应了他这句话。不过她脱口而出之后,立马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言不妥,又旋即改口:“是是是,师父,璃儿自然是知晓的。” 师徒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悄悄话,一旁的缚辛自然明了这师徒俩是在说自己,依旧低眉顺眼,默不作声,端着副柔弱姿态。 只听前方一声急躁声起,是那翘楚站不住脚了,使劲儿的催着他们。 ......... 鬼市。 这鬼市乍一看与长安街头并无两样,只是叫卖揽客的皆是鬼魅,溜街赏玩的也是幽魂残魄。看起来较人间多了份违和感。 要说这鬼魅,也不全是青面獠牙,恐怖煞人。有的鬼还保留着生前的人样,只是皮肤幽兰,面色苍白如纸;而有的鬼,比青面獠牙还恐怖如斯,要数那缺胳膊少腿的了。 光是想着这青面獠牙就够让人心生寒意,要是在这青面獠牙的基础上再没个脑袋,或者没了两条胳膊两条腿,光剩个无头无四肢躯干在这大街上晃悠。 光是这一景,足够让人吓得直接想要去投胎。 可在这阴曹地府,这一切都是自然。鬼自是不惧鬼,可偏有着三位没死透的魂灵,偏要往这鬼市凑热闹。 那位执法阴司大人从来都是胆大的很,这等在她的眼中,全是小伎俩,她还见过更入目难堪的死相。 而那只两尾小狐狸儿,从刚踏入鬼市起,算起来,已经晕过三回了。 “璃儿......要不,你还是化为原形,待在我的怀里罢。” 瞧着红璃那副东倒西歪,双腿颤颤,连道儿都走不动的模样,月灼师父甚是心疼。 红璃一手扶着他的肩头,一手撑在腰间,抬头凝了月灼师父一眼,见他满面愁容,同样回他一个眼神以示慰藉,表示她自己可以的。 这般执着,倒是她的性子。 月灼师父隐隐觉着哪处有些不对劲,可一时间又意识不到是在哪处。只是担忧自己的徒儿又逞能耍着小性子,以往他都可以依着她。 可如今他法力尽失,往生镜也已碎,且这又是在纪律严明的冥界,怎么回去都不知,若是再出了差池,怕是他自保都难。 还怎么护住他的璃儿。 如今,唯一的法子.....也就只依靠那翘楚了。 毕竟是老朋友的女儿,翘楚多少都会给月灼些面子。一路上,他主动与她套近乎,为的只是希望她能对他们师徒俩多些照拂,顺利让他们回到人间,回到青丘。 只因这翘楚真是福星高照,得了许多那橙色老头的法器。不论这些法器有多大用处,但至少在这幽冥之地不用害怕受到欺凌。 可小狐狸儿突如其来的坚强让他心中隐隐不安,明明之前还那样胆小的。 莫不是,她脑子里又在捣鼓什么大显身手的计划? 赤眼白兔飘在最前边,因他没有双腿,所以是“飘”着的。 甄选四处张望,这么看来,“鬼市”也是挺和谐的。 青石板铺成的古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这处的建筑全是用那猩红透着绛紫色的燧石建成。燧石本为魂魄的灰烬汇聚而成,好比凡间人身肉胎死后腐烂,用那森森白骨铸造,实为一个道理。 可凡间的寻常百姓通常不会这么做,死者为大,他们也不想半夜得阴魂来索命。只有那丧尽天良,穷凶极恶之人,杀了人之后,剔其筋骨,竟将那森森白骨制作成赏玩的物什。 鬼神之说,并不是所有人都信的。 而人界,总是六界中最自鸣得意,妄自尊大的。 燧石砌成的建筑身,而那些个楼阁飞檐,则是照了当今的唐朝盛世长安楼阁的风格,有些极少数的,则保留了秦宫的韵味。 鬼市之大,足以让众鬼瞠目结舌。在里才知道,长安与它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 往来其中的幽魂残魄如织,面上皆是欢喜。 也是,鬼也有鬼的乐趣。况且这逛街做买卖,谁不爱呢? 真是从生到死,人都未变过。 甄选还注意到,在这鬼市中,不仅有人死后的魂魄,还有妖和仙的。只是人的幽魂残魄占了多数而已。 鬼市酒馆屋顶有一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双腿盘坐着,逢路过的鬼魅便喊几声: “喵——” 猫儿本是有九命,瞧着这姑娘也是修炼成精不久,怎么年纪轻轻,就入了这阴曹地府呢? 那猫儿坐在屋檐上,抬头望天。 这处根本没有天,有的只是混沌。 她又如往常一般,巡视着鬼市来往的“路人”。 第一百五十章 猫儿姑娘 形形色色,倒是与往常无异。 不过她扫视一眼,偏在那鬼群之中,捕捉到一个特殊的影子。 虽说自己也是见过的谪仙的,可这般气质的,还从未看过。 只是他身旁那红衣女鬼走路的模样甚是奇怪,且他还一手搂着她的腰,支撑着她行走。 莫不是这小草有主了吧? 那手执长鞭的白衣女鬼身旁那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公子也不错,只是阴柔之气有些过盛了...... “汪汪汪——” 猫儿掀起眼皮,抬眸,视线扫过对面街角边朝她正吠的起劲的那只她从来没见过的物种。 这模样是她未见过的,只是这只,已经在这处蹲了她几个时辰了。 听这叫声,这怕不是一只犬? 好歹她在长安也待了几十年,换了一任又一任主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她见过的狗有黑的黄的白的,长毛的短毛的无毛的,长尾的短尾的无尾的......... 可就是没见过长得像狼一样的犬。 这货莫非是狼与狗杂交所生? 如此这般,也算是让她开了眼界。 只是那犬,似乎对她很有意见,朝着她已经狂吠了三个时辰。它若不嫌累,她自己都觉累得慌。 猫儿扭头,纵身一跃,那屋檐上空荡荡的,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 这处的哈士奇心中一沉,好不容易遇上个对上眼的姑娘,怎么就从眼皮底下跟丢了呢? 话说,那日幽冥入口处获得神荼郁垒两位鬼帝的放行,与月灼师徒俩一别之后,它就在这鬼市中待着了。 它不想就这样去投胎,它还未寻得主人苟白,还未对主人苟白说一声致歉话语,只因它偷吃了苟白的半块月亮饼。 苟白也不是小气之人,可为何,自家的宠物都嗝屁了,他还没来寻它呢? 二哈嗷嗷几声,满是委屈。 这处,猫儿姑娘已经下了屋檐,挺直腰背,猫步朝月灼几位走去。 “喵——几位留步。” 她还未想好搭讪方式,怎么如此草率就出场。 重来! 好在那几位未听到她方才所说,猫儿姑娘晃着那尾巴,拾起脚边的一块石子,朝月灼师父扔了过去,却被一熟悉的身影横空夺过。 又是那只阴魂不散的狗! 猫儿姑娘气的竖起三角耳,理直气壮的朝那只接了半空石子儿的二哈猫步走去。二哈口中叼着那石子儿,狗眼中出现那抹翘首以盼的倩影。 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绯红色的光彩出现了。 本是本能的反应,没想到却盼来了爱情。 之前,它朝他表明爱意多时,也未见她搭理过自己。如今,不过是叼了她扔过来的石子儿,却被她一眼青睐。 倏然,这青石古道的鬼市之上,行路的鬼影重重叠叠,呼啸而过。万物皆模糊,唯有自己,与那猫儿姑娘的身影清晰。 彼此的眼中,只有彼此。 近看这猫儿姑娘,居然如此楚楚动人。 二哈此时觉着,这姑娘比苟白之前流着哈喇子盯着的那位女明星美多了。 周围一切像是被放慢了,二哈凝着那猫儿姑娘,满目深情。她一步一步走近自己,带着莞尔。猫儿姑娘优雅的伸出脚,踹了下二哈的肚子。 什么??? 二哈这才缓过神来,而自己早已被踹飞。 嘴里的石子儿一个不注意,吞咽下肚,好在个头小,否则连死了都说不准要去这处的宠物医院挂个吊水,说不定还要开膛破肚,把石子取出。 二哈这辈子,就连嗝屁之后也忘不了,主人苟白带它去宠物医院取出胃结石的场景。 那猫儿姑娘拍了拍双手,身后的尾巴尖儿在半空中绕了个弯儿。 “哼,让你坏我好事儿。” 只是这一闹,跟丢了那几位。 ......... 月灼师父这般扶着自己,红璃觉得别扭的很。 说真的,在青丘之上,那些走不动道儿的爷爷奶奶辈的精怪,也没见自家师父这么扶过。 连那喝醉酒的须臾仙翁,他也没有如此尽心尽力的扶过。 为了证明自己可以的,红璃推开了月灼师父的手,努力站定身姿,晃了一下头,再打量着四周。 也许看的久了,就没那么怕了。 “师父,你真的不必如此......” 月灼故意走在红璃与缚辛之间,以防他再找机会接近自己的徒儿。 见红璃有推开自己的意思,月灼的心凉了半截,委屈扭捏如小娘子一般:“璃儿,你这是,在嫌弃为师?” ......... 红璃身子陡然一震,只听身后有声幽幽: “几位俊秀的公子哥儿,俏丽的小娘子们,合欢香可否看一看?保证一用就不嫌弃,还会爱上它的味道。” 几位循声回头,见摆摊的一位独眼大叔,四十出头的年纪,粗布麻衣,头戴着一顶草毡帽,其声幽幽然,直摄魂魄。 “合欢香可否看一看?” 大叔说着话,掏出了身前布袋里各式各样的合欢香,瓶子的形态不一,大多呈方形,有的也呈圆柱状,透过瓶身,还能看到里头泛着或深蓝如海,或赤焰似火的色泽。 林林总总看的红璃挪不开眼。 红璃随手拿起那大叔手里的合欢香,拔了瓶口的木塞,欲要凑近鼻尖细闻。幸得月灼师父眼疾手快,将那合欢香一把夺过,用手心盖住瓶口。 “璃儿!不可!” 瞧见月灼师父如此反应,红璃心头惊了一惊。她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不过就是想闻一闻合欢香的味道。 不过这“合欢香”是什么? 她只是听到“合欢香”这个名字,与自己所住的合欢洞相似,倍觉亲切。 她不过是........ 想家了。 许久未听到,那青丘之上,合欢洞中....... 她想念合欢洞口的暖阳,想念合欢洞中月灼师父为她铺的舒适的狐狸窝儿,想念那做竹筒饭的灶台。 说起这竹筒饭,她都饿了。 自家师父不念这竹筒饭的滋味儿么? 也是,那日她煮了一顿竹筒饭之后,苏宴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想必,这苏宴莫名的失踪,师父也是痛心难过的罢。自从那日苏宴小时之后,自家师父就再也未提起要吃竹筒饭,可见,月灼师父怕是勾起自己的伤心事。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如今再听“合欢”一词,更多的便是伤感。 怎料在这幽冥之地,有着“合欢香”售卖。 她只是想闻一闻这鬼市中所谓的“合欢香”是不是那“合欢洞”的味道,一别如此之久,她都快忘了自己狐狸窝的狐狸味儿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合欢香 红璃见月灼师父态度如此决绝,像是打死他都不想让她闻一闻这合欢香的味道。 她眉头蹙蹙,对自家师父的行为甚是不解。 月灼不好直言,毕竟合欢香这东西是宫.闱.秽.物。可他怎么也没料到,在这幽冥之地,还明目张胆的售卖这玩意儿的么? ......... 多年之前,还是那秦二世胡亥继位的当天,他入了一趟秦宫。 那时的胡亥不过才十二岁的年纪,月灼便在他的宫中发现了这名为“合欢香”之物。 那年纪轻轻的小毛孩懂什么,这也不知从何处流传进宫中的催.情之物,竟是那赵高给的胡亥的。 赵高是隐宫,隐宫便是天阉之人。 月灼感到赵高心性不纯,劝胡亥远离他。可胡亥恍若被赵高蛊惑一般,连往日最敬重的自己所说的忠言也入不了耳。 自此之后,月灼便与胡亥断了联系。 一切只因他识了赵高之后,本是性情纯良的他一时间判若两人,旧时他眼中那位翩翩少年郎不见,空留一副帝王威嚣,却化作傀儡。 几年之后,便听说他利用这“合欢香”薄幸了一位宫人女侍。那女侍本有心上之人,却被他硬生生抢来,临幸之后,任由她自寻草草了结了性命。 而胡亥,最终也落得个可怜下场,年纪轻轻便断送了性命。 残酷暴虐自当声名狼藉,遗臭万年。只是这事儿过去了这么些日子,如今在这阴曹地府,不知还会见到他的影儿? 月灼的心下一沉,垂下的修长指骨指尖处微微动了一下。 他做了这么多错事,十殿阎罗那会让他安然轮回转世么?还是说他现在还在某个地狱受着酷刑。 往事如云烟过,在月灼的心间浮动,他始终还是念着他。 他在人间的第一个徒儿。 那日秦宫回廊匆匆一眼,便瞧见了这位少年意气风发的清隽儿郎,他号令屏退捉了自己的卫兵。而少年的眼中的自己,也被认为是那落入凡尘的谪仙。 不过是个狼狈的谪仙。 下山历劫的自己,没了法力护身,灵力悟性,倒是任由凡人捉弄。差点被当成潜入秦宫的贼人所杀。 不过幸好,一身的学识和气质都在,自然走哪都能被尊为人上人。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人间的第一个历劫点,会是在秦宫。 毫无预料的翩然落下,偏偏落在了这少年的家中回廊,回廊曲折,弯弯绕绕。又偏偏被他从远处一眼瞧见。 衣袂翩跹,自此之后,那少年就认定自己是天上的仙人。 而“太傅”一职,则是月灼在人间得到的第一个职位。 ....... 红璃伸手在月灼师父滞怠的眼前挥了挥,不知他想何事如此投入,想的两眼都发直了。 而她这么一挥,倒是将月灼的思绪拉了回来。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他正色,清了清嗓:“总之,璃儿别碰它就是了。这玩意儿可不是什么而好东西。” 还未等红璃回话,那位摊主独眼大叔便不乐意了,扯着嗓子喊道: “这合欢香是用青丘上的合欢花粘尘的粉末,再加几滴薄荷凝脂制成,有解郁安神之功效。 这东西我们这处的用了都称赞,怎么到了你的嘴中,就成了一文不值?甚至有些鄙夷的感觉?” 那独眼大叔说着脾气便上来,挽起了两边袖子。 其余的鬼魅摊贩也纷纷往这处投来幽森目光。 月灼师父这行为,放在人间属于不买东西还当着其他客人的面当众诋毁,摊主当然不乐意了。换做在这阴曹地府,也是如此。 机智的小狐狸儿不知自家师父这是闹哪出,拦在了两位中间,朝月灼师父一个劲儿的挤眉弄眼,让他稍安勿躁,别伤了和气。 回头便对那独眼大叔慷慨开腔:“大叔,这卖多少钱呀?” 独眼大叔见小姑娘还是挺实在的,也不计较方才的事儿,回她一句:“不贵,十张‘冥游亚宝’。” “就这还不贵?!” 闻言,后头的翘楚耐不住自己的暴脾气,这独眼大叔分明就是趁火打劫,故意挑事儿! 她欲要挥动自己手中的鞭子,就算是在这鬼市,她好歹也是执法阴司大人,岂会被这些无良鬼商当做刀俎上任人宰割的牛羊。 一个关键时刻一言不合就不知会打什么主意的师父,一个脾气臭的如茅坑里的臭石头的翘楚,这俩家伙要是合起来闹事,必定要把这鬼市闹的天翻地覆。 方才翘楚这家伙还说不想惊动鬼市中隐没的上头人物呢........ 怎么又........ 这两位一唱一和,差点又把那独眼大叔惹的恼怒。而月灼师父也没个表态意思,眼见周边的其余鬼魅摊贩早已挽起两手衣袖,准备大干一场。 情急之下,红璃也不顾月灼师父同不同意她这么做,便打开腰间钱袋,掏出钱袋里的一锭金元宝。 “大叔,这可以买吗?我们身上没有这些‘冥游亚宝’之类的阴司纸。” 独眼大叔微微一怔,这可是人间的金元宝,在这阴曹地府是属于罕见之物,那么这几位....... 他收起了那穷凶极恶之态,瞬间化为恭敬之态。速度之快,让红璃几位不得不怀疑这位大叔是否学过“表情管理”这门课程。 “既然如此,几位贵客到前方‘寒舍’便可将这人间的金银换成我们阴间的阴司纸。” 点头哈腰,毕恭毕敬。这位独眼大叔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判若两人”。 不对,是判若两鬼。 红璃长吁一口气,早知这金元宝有用,就早点拿出来了。看来这身揣金银,腰缠万贯,走在何处都是威风凛凛呀。 她之前还怕拿出这金元宝,会被这独眼大叔一顿暴揍呢。 平息了一场战争,月灼师父也不言语,也不说几句夸赞徒儿的美言,而是自顾自地思虑起来。 这个“合欢香”居然有凝神散郁的作用,那么当时秦宫里...... 还是说,鬼界的“合欢香”和人间不同? “前边就是‘寒舍’。” 赤眼白兔催促几位,“你们倒是快些,把你们带到那处之后,我还得赶快回到山阴居,去帮来的客人引路呢。” 一个扯着一个,成了连环,朝前走去。周边的鬼魅摊贩见这处并无风波,又若无其事的经营起自己的生意来。 独眼大叔回到摊位,整理起自己拿出的瓶瓶罐罐,却听跟前一声如玉碎:“这东西,可有催情效果?” 那独眼大叔一滞,猛地一抬头,眼中略微迟疑,旋即似烟波浩渺。 “有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寒舍 这合欢香是用合欢花研磨成粉是不假,有解郁安神之功效也是不假。可这催情之功效,本是此物的副作用,并不是所有使用者都能遇上的。 得看体质。 凡人有体质好坏之说,鬼魅也有体质好坏之分。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生活,凭什么认为肉体凡胎所有的,这些幽魂没有? 独眼大叔吞吞吐吐,这合欢香的副作用大家都心知肚明,从来没有客人这样明面问过他,他只好放低了嗓音回他: “催情效果是有的,不过要依体质而看。” “有效果就好办了。” 独眼大叔见他高兴太早,摆摆手:“这位公子,如果没有效果,小摊和摊主概不负责哦。” 缚辛迟疑了半刻,陡然一笑,“无事。” 说罢,就从袖中抽了十一张“冥游亚宝”,整齐的叠在那些个瓶瓶罐罐之上。 独眼大叔甚感疑惑,方才这几位不是说身上没有这阴司纸的么?怎么现在这位,身上又有了? 可他也没直接问出,瞧了眼那一叠阴司纸,缓缓开口: “公子,是十张‘冥游亚宝’,规矩就是规矩,多了我可不收。” 那独眼大叔说的坦然,挪了挪头顶的草毡帽。 缚辛眉头微皱。 这家伙,方才还一副奸商模样,怎么现在倒纠结起价格了。可见,阴曹地府这处的商人,还是比凡间的商人来的木讷,不够精明呐。 “这多了的一张,是封口费。” 缚辛食指点着唇边,故作思索模样:“若是方才那几位回来问起来,你该懂如何回话。” 独眼大叔挑眉,笑的奸诈,“小公子可是性情中人,想给心上之人一个惊喜。是那位红衣女鬼,还是那位白衣女鬼呀?” “大叔,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 嘴边的笑,那独眼大叔压低了草毡帽,嘴里絮叨着:“得,我知晓的。” 现在的小年轻,没个正行,想整出个浪漫花样,可谁有他在行? 至少他是卖这个的,靠着这个,家中娘子都已经好几位了。 鉴于这小公子态度不好,独眼大叔便在瓶瓶罐罐之中为他挑了个功效最差的,不过是制作的材料不够,往里掺了几滴水还加了几滴天然色素。 虽然于鬼体无害,但功效较其他瓶会差很多,而副作用,就不得而知了..... “这瓶吧。” 看似虽说拿起的一瓶,其实是那独眼大叔故意放在边上,以便忽有这种不识货的家伙。 缚辛本是有些戒心的,可见着那几位的身影离自己逐渐远去,生怕他们起了疑心,尤其是红璃旁边的那家伙。 他接过独眼大叔手中的小方瓶,两缕绿光滢滢交汇,难舍难分。 在那缚辛的眼中,却是自己与那红璃缱绻缠.绵的模样。 嗤了抹笑,挥一挥衣袖,快步上前追上,扬长而去。 ......... 来往的鬼群之中,月灼师父垂眸思索着方才那位独眼大叔所言,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几位之中少了缚辛。 方才那位独眼大叔只说这合欢香有安神解郁的作用,并没有说它是否有催情的功效。 而自家徒儿,偏火急火燎的拉着自己就走。 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抬眼前方,便是“寒舍”。 月灼师父这般想着,待会儿到“寒舍”里换了阴司纸,再回到那独眼摊主的跟前,定要好好询问一番。 “‘寒舍’到了。” 赤眼白兔陡然不再前进,跟随在身后的几位一个不注意,一个接一个撞了头。 放眼望去,这“寒舍”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寒舍啊。 在如此繁华瑰丽的鬼市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屋身虽是用燧石所建,但顶上却潦草地铺盖了一层干枯的草芥。有风卷了屋前的残羹冷炙,袭上一阶一阶爬满青苔翠色的石阶,顺延到那破旧因风动而吱呀作响的木门。 看去格局适中,不大不小的寒舍,当真是那鬼市中,鬼魅们常来光顾,典当物什的地方么? 怎么看起来还要比那阴司殿带着几分阴森之气? 也许是因它坐落在鬼市尽头的缘故,在这鬼市之中,半数尽欢,半数凄凉。 到了寒舍这处,周围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 连那半空卷起的残羹冷炙夹带着屋顶的干草碎,幻化出一副可怖的匪夷所思的形态来。 赤眼白兔自然的上了台阶,将那木门推出了一点儿缝隙。 嘎吱了一声。 “到了,便是此处。你们快进去罢,我就不进去了,还有事儿。” 那赤眼兔妖着急要走,月灼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拦了他的去路,盘问一番:“你这么着急去哪儿?” “方才不是说了么,我要回去帮李老伯揽客呢。” “可这处,真是那可以置换物什的‘寒舍’么?” 赤眼兔妖察觉到月灼师父话中有话,挺起身来,语气带着冲:“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我和李老伯设计害你们不成?” “这.....我可没说。” 月灼耸耸肩,两手一摊,表示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跟自己搭不上关系。 “红璃姐姐,你瞧瞧你师父!” 难得见赤眼兔妖生这么大气,红璃乱了分寸。两头平息怒气,生怕身后那个暴脾气的翘楚又来掺和一脚。 这一路,她这“和事佬”当的可真够累的。 “师父,小兔子也是好心,若是没有他,我们也到不了这处啊。” 月灼见红璃处处偏袒着这些外人,在他的眼中,刻意接近他的璃儿的,便是那心怀不轨。 不得不防。 被“兔子”反咬一口,就算不记得当时那疼痛滋味,还能不记住那那两颗大板牙么? 这亏,他又不是没吃过。 而这兔子这么热心的帮他们,不会仅仅就是因为自家徒儿是他的旧时罢..... 月灼师父多疑,红璃是知晓的。 可这多疑也要分个时机,还这么不给那小兔子留情面。这么多年了,月灼师父怎么还是改不了他不懂看脸色的低情商。 红璃真是恨铁不成钢。 唉。 小狐狸儿长叹了一口气。 身后忽然有声提了一句:“让这位赤眼兔子公子陪我们进去一下,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身旁的翘楚忽闻,睨了他一眼:“.........你哪位??” 甄选满脸问号。 “我是甄选啊。执法阴司大人不识得我?之前不是就见过了?” 翘楚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吐出几个字:“你都不说话,我差点忘记你的存在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位故人 “说起这个.....缚辛呢?” 翘楚张望了四处,挪步去寻,离了几位几步远,才瞧见那缚辛踏足而来。 缓袖如云,如沐尘风,惊为天人。 “你方才去哪儿了?” 缚辛不急不慢的从怀中掏出一对荼白色的耳珰,在翘楚的耳边比了比。 “小的特意去为阴司大人买了一对耳坠。” 翘楚先是惊喜万分,而后,她察觉哪处不对劲,压低嗓音问他:“既然你身上有钱?那为何方才也不拿出来买合欢香?” “小的见那位摊主对阴司大人不敬,并不想做他生意。何况,小的瞧见这对耳珰与阴司大人十分登对,还是留着阴司纸买了这对送与大人您。” 翘楚的心中自是欢喜,接过缚辛手中的耳珰,迫不及待地戴在耳上。 这缚辛,心思还真是细腻。 怎么知道她最喜这荼白。 两位躲得远远,举止暧昧,同行的几位也并未发现。 缚辛嗤了抹笑,眼尾的余光却瞟向那一身红衣,落定在她娇俏的面容之上。 只见那面若铃兰的姑娘一门心思全然在她师父身上,连瞧都未瞧此处一眼。缚辛心凉了半截,他也为她带了小礼,这胭脂红的耳珰,最是衬她。 阴风卷入木门,将那条缝隙剖的更深。虽说皆是瞻前顾后的性子,但月灼师父和缚辛并未怀疑到彼此身上,然而,方才甄选的那番话,倒是点醒了他。 是不是故意为之,让这赤眼兔妖带他们进去便知。 若是赤眼白兔不敢,那必是有蹊跷。 赤眼白兔见众位皆怀疑自己,觉得自己蒙受了天大的冤枉。他正色瞧红璃:“姐姐,连你也如此?!” 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红璃默不作声,她本是没有这份疑心,可一己之力又有何用。况且到了此处,还是听月灼师父说的,小心谨慎些才是。 这些个没有心肝的东西!赤眼白兔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伤害。 愤恨一推,赤眼白兔将那木门推了个透底。里头一丝光亮也没有,那些乌烟罩气一瞬被释放而出,似洪水猛兽,又恍若有成千上万的鬼爪将他们拼命往里拽。 还没进屋,就先被这阵势给唬住了,还怎么敢再往里走。 赤眼白兔依旧在最前边,他朝身后的几位挥了挥手,“快进来啊!” 几位壮了胆,还未进去,却只见那赤眼白兔正面撞上一位古鼎连帽灰袍的男子,看不清男子的面容神情,只见他身形修长,不发一言便能感受他散发出的阴郁之气。 这男子浑身包裹的严实,唯一露出的,便是他那双白皙修长的细指骨。 那指骨撑着一把玄色的纸伞,他提了衣袍,急匆匆的像是要去哪处。 “请问.......” 听到声儿的男子顿了顿,惊了神,忙退到草屋前的一角,瑟瑟发抖。 那赤眼兔妖也不知他为何如此。 众位忽感眉心一点凉,抬头再看时,竟是这处下起了雨丝。 原来这幽冥之地也会下雨的么? 雨滴落在脸上,甄选用一指抹了那凉意,近眼一看,这阴曹地府的雨和人间无异。 最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居然这幽魂残魄,也能感受到无根之水的凛冽触感。 而这阴曹地府的无根之水,又是从何而来?是从那天界降下,送往人间,再从人间入地,传送到了这处? 身为鬼,甄选当鬼的时日也不长,对这突如其来的降水,颇为好奇。 这么感受着,那雨水越下越大,砸在地上噼啪作响。 一双墨檀色的足履被溅起的水花沾湿,寒意从脚底透了全身,旋即是渗入魂体的寒。 赤眼白兔想要去扶那位男子,而男子却一个劲儿的往后缩,用那把玄色骨伞遮住了自己的身子。 赤眼白兔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有那么吓人么? 月灼师父见此,眸中闪过一丝微光,他有几分预感,又是摇摆不定。 “让我看看你的脸。” 他正要上前,见那男子陡然怒喝一句:“别过来!” “果真是你——” 胡亥。 乌烟未散的寒舍前,雨打青石台阶,发出几声脆响。 几缕幽魂各怀心思。 未等小狐狸儿开口询问,那男子便站起身来,摘了衣帽,露出一张精致的盛世美颜。 朱色唇,白骨肤,只是那一半的脸,被烧的只剩半个骨架子。 那几位虽说是鬼,方才在鬼市上也见了形形色色,原以为眼前的这位是这阴曹地府见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可终是坏了皮相。 胡亥本是不愿再让人认出,可怎会料到他竟然会找到这处—— “好久不见,乐(yue)太傅。” 如今他倒还能清晰的记得自己当时的名字,那他定然也会为之震惊,自己的容貌为何这么久了都没有变过。 许久不见,这个当时他眼中意气风发的儿郎还是未感正眼瞧他,月灼师父心头一紧,一步一步朝他走去,终是在他跟前站定。 他忘了,胡亥一直视他为谪仙,纵使他从未对胡亥说过自己的身份,可那孩子从心底认定,自己的师傅,就是一位仙人。 所以,即使过了这么久,他容颜未老,也不是怪事儿。 半面残缺半面妆,一定,很痛罢...... 月灼师父欲要伸手抚上他那半张被烧坏的脸,却被他一躲。 “你我早就断了师生情谊。” 这话本是该他说,怎么让这个叛徒先开口了。 月灼嗤了抹笑,意味不明。 他落了几声轻叹:“都过了这么久了,我的不计较了,你还计较什么?对了,阿亥,你是怎么死的。” 被问话的胡亥微怔,他本以为,那人对他不再嘘寒问暖,不再过问他的任何一件事,甚至连最后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他在这处许久,也从未见过他的身影。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说实话,方才胡亥出屋时,听到那声熟悉,纵使沧海桑田怎么变换,亦或是如今外头是谁的天下,他都不在乎。 只因听了那声再也熟悉不过,将他在这处已经沉到深渊的心又死灰复燃。 只要他嗓音一出,胡亥都能认出。 多年来,他藏匿于这处,迟迟不肯去投胎。甘愿将自己掩埋成一只见不得光的恶鬼,任万物唾弃。 为的不就是等待着眼前的这位,对他诉说一声多年之前的遗憾..... 他就居于寒舍的角落,那个不大不小的洞,就是他的归宿。 如今再见面,本以为的旧恨误解全然不见,只剩云淡风轻的释然。 也许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既然胡亥不愿提起,那么他就不问。 不过月灼师父倒有另一个疑问不得不说:“阿亥,你是这寒舍的主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同为徒弟有什么好吃醋的 “并不是。” 胡亥答的干脆。 他抹了一声苦笑,像他这样的过街老鼠,怎么会是这寒舍的主人呢? 他不过是来此处,买张皮的。 胡亥让月灼师父帮他撑着玄色骨伞,两手在古鼎色的斗篷上蹭了蹭,擦拭到没有一滴水渍,才从怀中掏出一张上好的人皮。 人皮薄如蝉翼,恍若苍玉,胡亥将这人皮往脸上一贴,竟与自己的另一半肌肤融合的天衣无缝,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破绽。 肤如凝脂,苍白胜雪。红璃还是头一次知晓,这样的词儿可以用来描述一位男子。 他拨了拨两侧的青丝,一头墨发散落垂肩,完整的容颜真是出尘绝世。 这在秦宫当时,该是迷倒了多少女子呀。 不要说女子,就连男子,也抵不住这美貌诱惑... 翘楚思量着,这位名叫胡亥的男鬼,如今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画皮鬼了。 可与这画皮鬼不同的又是,他这是名正言顺买来的,而不是像那些街角无赖去人间偷将死之人的皮囊。 这么一想,看来每个鬼种都有好坏,正当与不正当之分。 贴了人皮的胡亥,又恢复了以往的容貌,羡煞了旁人。 红璃瞧的挪不开眼,世上的好看男儿难不成都入了她的眼? 先有贡镜帝君在前,本以为之后就是自家师父,可如今又来了个胡亥,那要是如此,自家师父就只能排个...... 第三? 几分苦恼袭上心头,若是让自家师父知晓他自己在红璃心中的排名,那月灼师父还不得起的跳脚。 一想到自家师父暴跳如雷的动作,小狐狸儿的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笑。而这抹笑又很快被自家师父捕捉到,他凑近了盘问:“璃儿,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见二位言行举止亲昵,胡亥这才注意到月灼身旁的这位红衣女子,他狭长的丹凤眸与月灼师父相似,凝她半晌,才缓缓开腔: “原来这么久不见,乐太傅又收了徒儿。” 他这一说,红璃倒是记起,方才刚见面,这位出尘绝世的男鬼唤自家师父“乐太傅”来着。 红璃不禁调笑:“师父,这又是你什么时候的化名?” 她掰着指头数了年岁朝历,貌似这家伙还是自己的..... 二师兄? 大师兄是那竹笛本来自己就够心不甘情不愿的了,这.......又无端冒出一位二师兄。 师父啊师父,你这又是在四海八荒收了多少野生徒儿? 原以为现在自己是师父身边的唯一,可这平白无故冒出的,还是拥有如此美貌的,一位好儿郎.... 月灼师父日后不会把心思,都移到了他身上罢? 那她日思夜想的法术,回了青丘之后,师父不会率先传授给二师兄? 小狐狸儿忧心忡忡,身子陡然颓了下去。 她扯了扯月灼师父的衣角,示意他低下头来,月灼师父见红璃似有悄悄话要对她说,便俯下身子。 她踮起脚尖,提手掩住自己半面脸颊,声儿压的极低:“师父,你确定了么?他便是我的二师兄么?” 听到这话,月灼便知这丫头又为他收徒的事儿烦恼了,那些徒儿不过就是过去式,她还是如此较真。 “璃儿,自从为师收了你,你可还曾见为师再收过别人?” 月灼也同样回话,声儿压的极低。 红璃还是有些不放心,现在不是收不收徒的问题,而是这无故凝重的火药味儿,不止从她这儿散发出,而是来自另一处。 盛世美人儿胡亥扔持续散发着他那阴郁气息,狭长的丹凤眸微阖,静默不语。 就这二位,谁能看不出,二位之间的情愫? 只是局中人,不自知罢了。 如今也见了他,之前的遗憾.....也算弥补了。 那么...... 便这般散了罢。 “既然乐太傅也收了新徒,而胡亥与太傅的师生情千年之前就已经断了,胡亥就在此别过。” 他敛去眸中阴郁色,只想给他的最后一面,留些在这幽冥之地见不到的光亮。 一如千年之前,那九曲回廊的第一眼。 那少年稚嫩的嗓音喊着:“哇!你是仙人么?” 少年的眼中自是有光,因那时他有父皇的宠爱,有哥哥的庇护,有太傅的陪伴。 而如今,什么也不是。 胡亥的眼中有了涩意,再抬眸时,那份酸楚已经全然不见。 不过是一缕残魄,真是连伤心的资格都没有。 也不知现在人间是何朝何代了。 他自知这不是他该关心在意的事儿,秦朝覆灭,阿房被毁,他无力制止。 只因不听这人的劝。 墨檀色足履踏足之地,激起阵阵水花,湿了他的袍脚。胡亥的步伐沉重,还未走几步,却被月灼师父扯了回来。 “你要去哪儿。” 他说的如此云淡风轻,让胡亥有了些错觉。 乐太傅.....好似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心性是会变的。从前的胡亥是咸阳宫里的一束照进丹橼楹角里的暖阳,而那时的乐太傅,并不似现今这般洒脱,总是心事挂于面上,不苟言笑。 犹记那时,自己同他说了好几个笑话,也没见他笑过。 如今他..... 笑容长挂嘴边,不管是真心非真心,总归是好事儿。 “你得带我们进这屋里,怪阴森可怖的。” 以往端着一副姿态的乐太傅,如今在他的面前撒着欢,胡亥的身子一僵,他还有些不习惯。 “寒舍里,总是有一片光,我瞧着不舒服。” “光?” 月灼与红璃对视一眼,胡亥所说的“光”,他们并未见到,反之,见到的都是那些污浊不堪的东西。 “这‘光’从何处而来?这屋子的主人到底是谁?是什么样子?” 胡亥摇头,眸色依旧寒冷,不过较之前的阴郁恢复了些生气。 “那么你这皮,又是从谁那里买的?” 只听胡亥一句,说的极其玄乎,“寒舍没有主人。所有的物品都陈列在架子上,拿走时,放入价值相等的物什或钱两即可。” “那么寒舍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见过秦宫么?寒舍里,就如秦宫最辉煌的藏宝阁一般。”胡亥想继续说下去,可他瞧着红璃年纪轻轻,小家碧玉的模样,也不像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 这般回她,怕是她理解不了。 “你....骗鬼呢。” 师徒俩皆为他所说的讶异不已,不知是该相信耳朵听到的,还是亲眼看到的。明明这寒舍的外面是如此破败不堪,里面却..... 怎么也是不能相信呀,可这胡亥又不像骗鬼的样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笑一笑十年少 月灼师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方才还在这的赤眼白兔去哪儿了? 他眉间升起一丝不安,糟了,不会被这家伙给逃了罢..... 月灼师父愧疚扶额,满脸是自责:“真是一不留神就让这只狡猾的兔子给钻了个空,逃之夭夭。” 瞧着月灼师父焦急的模样,甄选不知何时凑上前来,眼里掀起一阵不屑的涟漪:“哪跟哪呀,这赤眼白兔在你们方才谈论之际,一直朝你们打招呼,说他要赶回去揽客....” 甄选随后又复添一句:“是你们自己说的忘我,眼中只有你们三位,根本不理他。我便让他先回去了。” 说罢,甄选长叹一声,在这队伍里,自己和那赤眼白兔,就是个毫无存在感的鬼。 聊过几句之后,阴曹地府这处混沌的云翳骤然化开,一束不温不火的芒通透直下,落在阴司殿前的山阳古槐上。天光乍现,众鬼魅纷纷仰望,哗然一片。 雨忽然停了。 雨过之后的山阳古槐上的新绿更甚,绿的愈发浓稠。 胡亥收了那把玄色骨伞,抖了抖落在伞面上的雨滴。圆润滑溜的清透从伞面滑落,在墨檀色的云履边晕开。 那几位还在寒舍的门前反复踌躇,进还是不进,是个问题。 倘若真如胡亥所说,寒舍的内里与外表的寒酸就是天壤之别,可为何他们看不见胡亥说的所谓的“光”? 而这“光”到底是什么? 黑乎乎的一片,着实不想靠近。 这处缚辛和翘楚也回了队伍之中,几位商议着到底要不要进入这寒舍,而这处,胡亥却有意悄无声息的离开。 还未迈出步伐,又是被月灼师父扯了衣袖拉了回来。 “你能去哪?不是无处可去么?为何不同我们一起,好好去投个胎,下辈子生个好人家,过着踏踏实实的日子。” 这话从那位曾经神情淡漠,眸色清冷的乐太傅口中说出,着实不妥。 嘴角一抹苦笑,胡亥察觉到曾经的乐太傅是越来越皆地气了。可是,未经他人苦,怎劝他人善。 这话儿,不是那位乐太傅告诉他的么? ............. “亥儿,今日的功课做了么?” “太傅,我做了一只草蚱蜢,我们一起来玩儿吧.....” “荒唐!你这等不思进取,你瞧瞧大公子......” 小胡亥撇了撇嘴,一脸委屈。 “兄长自是比我优秀,我....没的比。” 正要斥责的人儿忽然心软了下来,抚了小胡亥的凌乱的发髻,“小公子贪玩,可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声儿厉厉,却带着一丝柔。 乐太傅向来如此。 小胡亥支颐着脑袋,一手拿起自己扎好的草蚱蜢,在月灼的跟前晃了晃。 “乐太傅,当真不一起么?” 他本是想生气,瞧着小胡亥这双噙着泪水和期盼的眸子,下不去嘴。 “亥儿若是再这般,便要挨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胡亥从他的眸中捕捉到了一丝柔软,便知,乐太傅此刻就是嘴硬心软。 可为何,他总是端着一副架子,板着一张脸同这处的人说话呢? 唯有对着自己的时候,才会稍稍的露出一点不一样的感觉。 小胡亥支颐着脑袋。 “我说,乐太傅时常也要笑笑,整日板着一张冰块脸可不好。亥儿知道,太傅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对吧?”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亥儿,总有一日,你会明白。” ......... 他的太傅说过,总有一日,他会明白的。 如今他这不是明白了么?可为何,曾经的那位太傅又劝他不要如此呢。 胡亥又重新戴上了那连衣帽,神色阴冷:“我这副模样,怕是连投胎的资格都没有,一去那十殿,不就等着魂飞魄散,被做成燧石砌墙么?” 旋即,他苦笑不止,“师傅,你是要让亥儿多给这副幽魂残魄留些日子,还是盼着我立刻灰飞烟灭?” 胡亥吐出的这番话,字字都带着涩味。 “我走后,你到底瞒着我,做了多少错事.....” 那凤眸微阖,隐忍着眼底的怒意晕开,在众位不知情的情况下,化为一声叹息。 真是不成器。 那处并未回应,胡亥仍是要走,这下月灼师父也并未拦他。 他离去之际留下一句话:“太傅,笑一下,会年轻十岁。你的容颜从我见你的第一面起,就是如此。而后,愈发的神采奕奕,想必你定是活了很久的仙人罢。” “仙人谈不上,活了很久倒是真的。多些你的提议,望往后的日子,你也能......” 活的开心些。 这几个字,月灼终究未说出口。 他终是记起,千年之前,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胡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幽冥之地这处,雨过之后,并没有青草味的芳香,和青丘上迥然不同。红璃揉了揉鼻子,倒是眼前的这束芒,她伸手去触碰,虽是碰不到东西,但温温热热的,着实舒坦。 伞骨重重,玄色抹了一袭清冷,终是迷失在混沌氤氲之中。旧时的光景不过烟锁重楼,日子总要朝前看。 那些回不去的,就任尔东西罢。 月灼师父是多想让那个曾经的阿亥回来,可怎么一句话,就能将过往尔尔全然当做从未发生过? 犯了错,就要赎。 胡亥说的对,若是让他跟着他们去那十殿,还不如让他在这处,浑浑噩噩的混着日子,还能多存在些时日。 不过最终也要直面审判。 那个曾经若暖阳一般的儿郎,终是入了这晦暗的深渊。 “师父,你瞧瞧,寒舍里貌似有光亮传出。” 红璃惊呼了一声,惹得众位将目光全然锁定在那片乌烟瘴气之处。果不其然,真如小狐狸所说一般,那乌气已经不见,一束金光四散开来。 “进去瞧瞧。” 月灼师父将心绪一收,要开始解决他们自个儿眼前的麻烦了。 胡亥的身影已经瞧不见去了那处,然而眼前,他们自己还有一堆大麻烦。 譬如,总觉得这寒舍没那么简单。 仿若一只野兽的囚笼,一进去,就会被吞进肚子里。 未知,总是最可怖的。 红璃怯怯地扯着月灼师父的衣角,刚踏入屋子的一霎,只听一声巨响。 把几位的魂体都吓得震颤,抖了三抖。 回头,只见那寒舍的木门不知何时被关的紧实,一点缝隙也没有,连半点风丝儿也感受不到。 第一百五十六章 此处有座回忆屋(一) “是谁关的门?” 半晌,月灼师父憋出一句话,“都在屋子里了么?” 红璃手指头点着屋中魂魄的个数,数来数去,就五只鬼。 合着这个寒舍中,就他们几个? 寒舍内部格局不大,有序的陈列着几个酸枝木架子,架子上摆满了若干个巴掌大小的锦匣,匣子是密封着的。 走过陈列有序的架子,青灰色的壁上赫然悬挂着一面纹着几片棠梨花瓣和人首蛇身模样的雕花铜镜。 镜面通透无瑕,有半身之高,在铜镜中印出了一行鬼影。 正是月灼他们。 那铜镜框上的人首蛇身,月灼并未看出个端倪,那面半身铜镜好似年岁已久,框上落满了灰,那人首的面庞已经看不清,只能看清大致的模样,是位有着蛇身的女子。 而铜镜的镜面却异常洁净,好似被擦拭过一般。 关于人首蛇身的女子,月灼能想到的,就只有当初的造物者大地之母——女娲。 莫非,这铜镜与女娲有关? 想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女娲与伏羲以一抔黄土捏了无数的小人,而后,又炼彩石补了天。之后,便再也寻不到女娲伏羲的踪迹。 这些月灼也只是听说,毕竟他那时还小,不论这段是传说还是真实发生的,小时候的他,都当做故事来听。 半身铜镜揽了这一行的所有魂体,漫出异彩流光。如悬瀑倒泻而下,逐渐蔓延到五位魂体的脚边,纷沓而来—— 甄选醒来时,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疼痛难忍,回过神来才知自己竟然睡在石阶上。 四肢一阵寒凉,身上的每一处关节刺骨的疼痛。而自己正儿八叉的“大”字型睡姿也没引起周围行人的不满。 他用掌心拍了拍脑袋,掀起眼皮,方才还雾蒙蒙的眼前豁然开朗。再打量四处,竟有一丝熟悉感。 是夜,灯影明晃,绵长的河上飘着彩灯,一闪一闪,好似少女那双灵动的眸子。 “娘,你见过忘川么?” 人声嘈杂,甄选还是一下就认出那女娃娃的声音,是他家的梅儿! 原来这处竟是江城—— 那么这条放满河灯的应是琅嬛河—— 怎么?他怎么又回到江城了?他不是还在那幽冥之地么?在那座名叫“寒舍”的屋子里...... 方才他不过是瞧了“寒舍”里那半生铜镜一眼,醒来时,便回到了这处。 待甄选理清了自己的思路,一群人从石阶上轰然而下。甄选躲闪不及,眼见就要被万人踩踏。 他下意识的紧闭双目,伸出两只胳膊挡在前面。怎料,只感到一阵风呼啸而过,旋即便没了动静。 他睁眼,方才那一群人还在跟前,只是几人顺畅自如的穿过他的身子,而他,就如空气一般,任人肆虐。 甄选愕然,伸出手指,想要抓住其中一人的衣角,却也从他的身上穿过。 一丝触感也没有,就是在那凭空来回穿梭。 原来,他并没有还生,他还是那一缕幽魂残魄,只是不知为何回到了这个地方。 也许是在梦中。 甄选显然颓丧,如今也只有这个解释能行得通,总不能是他得到冥界特许,回到人间去游历一番,再说了,今个儿又不是七月半...... 对了,人间是何时了? 他在冥界的日子虽说不长,但离世也有一段日子了。冥界无日升日落,也不好算日子,想想,他在冥界也不过就是一只浑浑噩噩混日子的鬼。 琅嬛河边热闹非凡,百姓们放灯祈愿,身着白衣,皆双手合十,眺望远方。 “看这样子,人间此时应是中元节。” 他迫不及待的在人群中寻找妻女的声音,甄选记得,方才听到的梅儿声音,是从正南方向传来的。 甄选起身,跌跌撞撞朝前而去。人们看不见他,或几个顽皮的孩童从他的身子穿过,也浑然不自知。 “可是,梅儿昨晚梦见爹了。爹说,他就在那忘川河畔。” 此声儿传来,甄选一字一句听的清晰,甚至比那风过耳边,还要真切明了。 “梅儿!” “梅儿!” ............ 他唤了几声,可均无回应。无奈之下,他只得循声传来的方向,独自寻去。 终是不负苦心人,他寻得那母女俩的身影。 妻子倚栏驻足,身裹素衣,额上系着白丝绦。梅儿则站在她的身侧,扎这俩乌黑小辫,一身麻布衣裳,衣裳上绣着落了雪的梅枝,更衬她的小脸通红。 是他的梅儿。 甄选加快了步伐,眼看就要到那妻女的身边,忽然的一声巨响乱了分寸,烽火狼烟,哀嚎四起,突如其来的喧嚣使得这处的百姓们不知所措。 来者是一群野狼。 逃命的逃命,奈何却不敌对方速度之快。不过一瞬,琅嬛河边的百姓半数被那狼群咬破了喉咙,掉落河中,半数被生吞入肚,不见尸骨。 慌乱之中,方才梅儿母女的踪影已经不见,甄选急的发慌,穿梭在杂乱之中,却在不远处瞧见—— 梅儿怀中紧紧抱着那盏写着自己名字的方形河灯,那是她方才还未来得及放出的,对自己寄托思念的河灯。 一个踉跄,梅儿摔倒在地,河灯从怀中滚落,咕噜转了几下,被四处逃窜的人群踩得的稀烂。 梅儿娘立马拉起她,幸得她手快,否则下一个被踩得稀烂的,便是梅儿自己。 而梅儿眼角噙着泪,马上就要夺眶而出。 她就如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声儿喑哑且颤,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 “爹爹.....那是......梅儿亲手......做的.......” 几步距离的甄选将这一切都看的真切,他恨不得立刻飞到妻女的身边,可奈何,不过几步距离,却好似只见逾着巨大的鸿沟,任他怎么走,他也过不去。 眼看那狼群就要朝这处而来,甄选拼命的呼喊,妻女就是听不见。 梅儿对那坏了的河灯恋恋不舍,这是她花了三日亲手为爹爹做的河灯,虽然没做好,不过还是勉强看得过去,最重要的是,她朝其中倾注了满满的相思之情。 可怎么.....还没放出去,就坏了呢? 那这样岂不是,爹爹永远都收不到她的思念。 梅儿这般想着,扑入娘亲的怀里,哇的一声哭出。 可奈何那哭声之大,也大不过那狼烟喧嚣。 一只狼妖从身后袭击,咬住了梅儿娘的小腿,梅儿娘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怀中的梅儿还不知发生了何事,被娘亲这么一甩,重重摔出了几尺距离。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此处有座回忆屋(二) 夜风嘶鸣,狼烟呜咽。方才琅嬛河上的盏盏河灯,皆为此刻的翻涌而来的厮杀作了陪衬。 眨眼功夫,狼妖咬掉了梅儿娘的一条腿,接着便把她整个人生吞下了肚。 耳边回旋着凄厉,梅儿并未见到此番场景,一只温暖的大手恰巧在这时捂住了她的眼。 “别怕,爹在。” 爹? 梅儿小小的身子不住的抖动,她双眼是睁着的,眼前一片白茫,万物虚空。不见一切,连娘亲的身影,都看不见。 任凭耳边鬼哭狼嚎,她都目空一切,也许这便是上苍予她的最后一丝怜悯。 白光处,一人的身影由晦暗从渐清晰,那高大的样子她记得,那是她的爹爹。 “爹爹.....” 声儿颤的厉害,连吐字都含糊不清了。 “乖,梅儿,爹爹带你回家。” ........... 湖面泛起绿绸,月影倒泻水中央,风姿绰约,不知迷了谁的眼。离的老远便看见一艘画舫在湖面驶的平稳,所过之处,微波荡漾。 画舫上悬灯系绸,顶上朱红碧色,色调明艳,雕梁画柱上的异兽栩栩如生。云霓帷幔之后,皆是形形色色的美人儿,或怀抱琵琶,或抚琴谈笑,或饮酒作诗。 烟从湖中起,一曲栏杆九曲红。 夜倚栏杆,缚辛独坐画舫雅居头间,掀了纱幔,一壶美酒,只身与望舒赴会。 他一席轻袍胜雪,手执金樽,清酌湿了他的衣襟,肩上散落的碎发粘稠,谱着一曲酒色浓香的风月山河。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一散客怒掀了一桌的玉盘,大吵大闹要见缚辛。 这画舫里的教坊司,可不止缚辛所处的这一坊,可奈何有的客人偏偏指明要那缚辛作陪共赏歌舞。 怪只怪,这缚辛偏生的比那女子娇还媚。 缚辛四岁便入了这教坊司,爹娘早逝,年长他二十岁的哥哥将他卖入这教坊司,只因他的皮相柔美,比那女子更甚。 起初,教坊司的管事以为这是个小丫头,脾气却拗的很。他的兄长将他带进教坊司的那一天,他竟将自家哥哥的耳朵生生咬掉了一只。 肤如新荔,这样一副可人的小脸,陡然溅满了猩红。挨了几鞭子之后,才稍稍老实些。 教坊司里的下人偏不信这生的如此娇俏的脸蛋居然是个男娃娃,偏当众剥了他的衣物,瞧个仔细。 验明正身之后,下人们才一哄而散。而当众被羞辱的缚辛,年仅四岁便尝遍了人间疾苦,挨了几顿罚,也收敛了他的锋芒。 可哪知,锋芒可以遮掩,却不能让它消失。 自此之后,在这风月间十几年的摸爬滚打,缚辛学会了如何生存。 比如,如何取悦客人。 画舫中的教坊司共有三坊,每一坊十余人,男女皆有,全是挑了长安这处的底子好的垂髫来学琴棋书画,吟诗作赋,全然当做大家闺秀那般培养。 不仅是官家少爷,连那些文人雅士,也喜欢流连这画舫之上,自然这教坊司的乐人,除了抚琴唱曲儿之外,也需要内含文采。 缚辛便是从那万般花丛之中脱颖而出的魁首,他姣好的容貌和浑然天成的才情吸引来的,尽是些贪恋美色的男子。 那些男子全都一个样,酒醉之后,对他耳语。 “那些女子,全然及不上你......” 夜阑风起,天明将至。纱幔翩跹,一抹漆色之中重新燃起了烛光。 缚辛裹紧了那原是半敞的衣袍,伏在塌边,狂呕不止。 不知多少次了。 缚辛从塌下摸出一沉木盒,将方才那客人塞给他的金银放入了盒中。 真是不错,光是小费就整整五锭金元宝。 沉木盒一开,熠熠的光刺了他的眼。兴许是周围太过暗淡,缚辛早已习惯了在这墨色之中。凭空而来的一声烛破,惹的他一惊。 也只有在这昙花一现的一瞬,他才幡然醒悟,如今自己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缚辛垂了青丝,任它散乱,他双手掩面而泣。 万籁俱寂之中的呜咽声,真是闻之便吓破了胆。 他不是没爱过女人。 棠梨,他没记错的话,她是叫这个名儿。 五年前,长安城的所有乐坊,歌楼举行例会,所有的乐人舞姬聚集一处,共商前景,顺带切磋才艺。 他见到了那位艳绝长安的云裳阁舞姬,花想容。 此番相聚,其余的舞姬皆精心打扮了一番,而她却略施粉黛,以素衣示人。 俨然成了之中的灼若芙蕖出渌波。 谈笑之中,缚辛意外得知了花想容原来的名字,叫做棠梨。 三春已暮桃李伤,棠梨花白蔓菁黄。 她莞尔一笑,说这棠梨的名字早就不用,如今她叫做花想容。 缚辛问她,更喜哪个名字。 “花想容。” 不做思考,她便脱口而出。 缚辛微微一怔,指尖微凉。抬头一看,缘是她的一滴泪滴在了这处。 她高耸的鼻尖微红,鼻音浓重,见缚辛已然察觉到她的异样,她忙转过身去,待缚辛再开口时,她转过身子,对着他,眼里已不见了那渌波盈盈。 缚辛想追问那缘由,为何更喜这后者作为名字,却迟迟未敢开口。见花想容平了平面上的神色,才缓缓开口: “花想容不好么,揽了天下花的风光。” “.....而棠梨,不过是小小的一叶,废物罢了。” 花想容拖曳了尾音,将“废物”二字拉的冗长。 美人有心事,眼里的神伤,与他相似。 缚辛看的明白,眼前的这位女子,不过是同他一般,口是心非的人儿罢了。 从那之后,缚辛就再未见过花想容。 同时做风月行的,客人都是流通的。况且那花想容的名声燥燥,她与那长安才子青莲居士的风流佳话早已传遍了众人之口。 闻言之后缚辛的心揪的如一块顽石,越发紧实,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是没有绝代佳人青睐于他,画舫上的女子皆对他倾心如注,他可以亵玩,可他偏偏却瞧不上,眼底心间全是那人的模样。 灼若芙蕖出渌波。 以至于他后来染病,死于塌上之际,心里嘴边念着的,还是那个名字。 棠梨。 世人不知,他花了多少时日才淡忘了那个模样。可那只是他以为,烛燃了又灭,往复如此。直到如今见到这位红衣女子—— 红璃的眉眼与她有些相似。 所以缚辛见她的第一眼,便唤起了那尘封的记忆。 棠梨,你还没问我,我是喜欢缚辛这名儿,还是喜欢唤自己为秦参? 第一百五十八章 此处有座回忆屋(三) 贡镜帝君刚生了一只小娃娃,贡镜圣殿上下忙成一锅粥,每一位皆手足无措,不得不远去那合欢洞中,请来月灼仙。 月灼满脸愁容,双手叉腰,对着床榻上面色铁青的贡镜帝君发出灵魂拷问: “所以你以为,我就懂得这妇女之事么?” “可是,我生了娃娃。” 月灼摊手,他知晓事实如此,所以帝君说这句话是想表达什么。 “可是,我一雌雄未定的,居然生了娃娃。” 月灼再次摊手,连带耸耸肩。他的神情漠然,好言相劝贡镜帝君,既然事已至此,应该早点接受事实。 还不忘顺带问一句:“她的父亲是谁?” “为什么我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的母亲?” 贡镜帝君这么一反问,月灼倒是语塞,回不出话来了。 他理了理思路,扯来些胡诌的理。 “狐狸是胎生,哺育后代。既然她是从你的腹中出来,那么你便是她的母亲。而且,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异样......” 月灼想起了自己儿时的那位奶娘,自己也爱唤她娘亲来着。 “这么一说,我倒有些觉着,自己的......这处.....有些不适。” 贡镜帝君指了指胸前。 月灼两手一拍,“诶,这就对了,所以说,你是她的母亲,而非父亲。你哪知眼睛见过雄性狐狸哺乳的。” “这么说是有道理,可......” 生下孩儿的贡镜帝君还在思考狐生,所以,已经锁定了她的性别了么?以后要好好做个持家的好母亲? 不,这可不是她的追求。 不知怎么就胎穿的翘楚打了个哈欠。她生下来便有九尾,只是九尾上都是那晶莹的胎毛,不仔细瞧,还以为贡镜帝君生了个光秃秃的肉球。 她窝在贡镜帝君身旁,蜷成一团,两眼只能睁开一条缝,虽知眼前的这两位是月灼仙和她的娘亲,她仍然也不能将二位看的真切。 此时的翘楚,还不能大做动作,从方才二位的对话之中,她才知晓,自己是回到了刚出生的时候,可她和月灼之前不是在那阴曹地府么? 怎么一晃眼,自己就又从娘亲的肚子里出来了呢? 翘楚捋了捋自己的记忆,愣是想不起来当时自己刚出生时的场景。兴许是时日过久,早就忘却的一干二净。 眼前的贡镜帝君因生产耗了些灵力,而因生产而定性的她,灵力已散去大半,此时更加体力不支。 她半卧在圆塌之上,正巧翘楚这处能清晰的瞧见她额上的密汗层层,她还未来得及拭去,嘴角已经干裂的发白。 “喝些水吧。” 月灼温了一杯山泉,呈到贡镜帝君的面前。 “你好歹也是堂堂一帝君,生子这等大事,怎么不去找产婆呢?” “白术已经去找了。” 贡镜帝君用肘支撑,撑起半个身子时还晃了一下,月灼赶忙去扶,只听她幽幽一句:“我生孩子,感觉白术比我还紧张。” 她抿了一口,续上方才未完的话语:“我让他去请产婆的时候,就想着,兴许他请来了产婆,我的孩子早已落地了。现在这般看来,他是白跑一趟。” “你还是少说几句,快躺下好好歇息着。” 月灼见她将水喝的见了杯底,神色也比方才好看了些,本是好意催她歇息,没想到却被她打趣一番: “小灼灼,你还说自己不懂这些妇女之事,我瞧你兴许都比产婆做的好。” 月灼知这话儿是她用来刺激他的,果不其然,贡镜帝君随后又复添一句:“若是日后你的娘子生产了,不用产婆,有你在一旁就够了。” 贡镜帝君越说,月灼越是沉默,她趁机追问一句:“小灼灼,你可有心上之人?” “没有。” 月灼答得干脆。 儿女情长,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连什么是情,他都不懂。 他心中至今未释然那件事儿,哪有心思去谈什么情说什么爱。 况且连六界之中最珍贵的亲情都伤他之深,那么,儿女情长,也定是伤人的东西。 不要也罢。 贡镜帝君瞧出他眼底的心事儿,知他又是作茧自缚,聪慧的她将话锋一转,扯到了她的孩儿身上。 “小灼灼,来帮我的女儿想个名字。” “.......取名这事儿,找我合适么?你自己取。” 他见贡镜帝君话多了起来,应是体力恢复的差不多了。只叹果然是名不虚传的以高灵力着称的贡镜帝君,杯水功夫,就恢复的如此之快。 “既然无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月灼落下话欲要走,见贡镜帝君扯了他的衣袖,她分明是用了一些灵力,力道之大,扯的他直接跌坐塌上。 鼻息起伏,四目相对。 窝在一旁的翘楚见此场景,气不打一处来。这处可又不止他们两位,好歹她也是刚来到这妖界的新生命,居然就这样漠视她的存在! 何况,自己的那位娘亲,居然此刻也不知羞耻,公然在此处调情! 这般想着,翘楚努力张大了自己的嘴,那狐牙还不过芝麻大,狠狠的咬在月灼的手腕上。 嘶—— 月灼忙起身,看了自己生疼的手腕,有两个芝麻大小的牙印。再瞅瞅四周,竟是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狐咬了自己一口。 见月灼这吃痛的表情,贡镜帝君不由得捧腹而笑,正想夸夸自己的崽此举做的真是恰到好处,可没想到,刚伸手过去,竟也被自己的娃咬了一口。 “你的崽,可有些六亲不认。” 伤口不深,顷刻之间,月灼手腕上的伤处就浑然不见,仿若从未有过一般。 那九尾的小狐崽子惬意的打了个哈欠,贡镜帝君只当是她灵智未开,见谁咬谁。毕竟是自己所生的崽,总不能追究其责罢。 “我想好了,她的名字不如就叫做‘翘楚’如何?” 月灼凤眸微敛,眸底意味不明。 “看来帝君有意让她成为大人物。” “不错,她这么小,就有如此胆识,连自己的母亲都敢咬。那么日后定是位不寻常的。有朝一日,望她能成为狐界翘楚,妖界翘楚,甚至是六界翘楚。” 贡镜帝君说的激昂,声情并茂,一旁的月灼当做听了个话本。 可这二位哪知,此刻那看着乳臭未干的九尾毛狐的身子里住着个心性桀骜的大姑娘。 “所以你方才是故意逃避我的问题的,他的父亲是谁,你还没说呢。” 重头戏来了,翘楚千盼万盼,就盼来月灼问出这句话。也正是她千年以来,最想解开的谜底。 所以,她的父亲到底是谁?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此处有座回忆屋(四) “今个儿天气不错啊......” “对了小灼灼,我生娃,你今日来,给我随礼了么.......” “待会记得去白术那补交。” 月灼凤眸微眯,一手握住贡镜帝君纤细的手腕,用力一扯,“孩子的父亲是谁?” “疼疼疼.....” 贡镜帝君脸上露出夸张吃痛的模样,她佯装虚弱,语气里却还不忘戏谑月灼一番:“我瞅着,你怎么这么在意此事呢?” 月灼忽然将她的手腕用力一甩,清脆一声,差点脱了臼。 “.....月灼仙可真会疼人。” “我只是,不想让你落得不好的名声,也不想这孩子一生下来,就被闲话。” 他说的一本正经,贡镜帝君瞧着他这番模样,若不是早将他从自己的心中除了去,没准还能再动一次心。 “那你便对外说,这是你的孩子不就行了。” 听似一句云淡风轻,字句里却夹杂太多隐忍情愫。 贡镜帝君最是爱说那玩笑话,一旁的奶娃娃翘楚听的真切,心中自然也是泛起千层涟漪。 心下千回百转,她刚出生那时怎么就忘了,自己的娘亲与月灼仙说过什么话。 “小灼灼,说实话,我也不知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她撑起半个身子,发髻散乱,眉心正中央的花钿上依旧润了点点渍迹,细汗浮于朱色之上,犹如蒙上了一层雾气,别有一番韵味。 贡镜帝君的脖颈之间,背夹之后皆是方才大汗淋漓之后的粘腻,轻薄的衣物贴着冰肌玉骨,一丝透气的缝隙都没有。 那双眉目如画,眸底却若悬石落了潭底,不见一点儿水花。 月灼睨她一眼,敛去眼底的不屑。分明是她自己四处留情,说的自己就跟受害者似的。 他忽然想起一日,天界、妖界、冥界三界在那瑶池聚会,青丘十二帝自然在被邀请名额之中。贡镜帝君也去了宴会,她本是拉上自己一同前去,可是原因种种,自己偏偏不愿。 贡镜帝君无奈,只身前去赴会。可这一去,就去了三日。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地府一日,人间两年。 三日之后回来,贡镜帝君依旧酒醉不醒。听那一同前去的青丘十一帝所言一致,那贡镜帝君刚来到瑶池,就勾搭上了几位散仙,共同花天酒地,场面难以言喻。 月灼本是不信,这天界这么开放的么....... 可见着贡镜帝君喝的烂醉的模样,真是如十一位帝君所言,怕真是喝了不少酒。 “莫不是那时,酒后乱性.....” 贡镜帝君知晓月灼此刻要说什么,她无奈耸耸肩,浑浑噩噩吐出几个字: “谁知道呢。” 说的好像与她无关似的。 月灼无奈扶额,用力深吸一口气。 真是为这娘俩往后的日子感到头疼不已。 此刻,内殿外有一丝动静,隔的老远便听到了匆忙的脚步声。月灼正打算去开门,却见一白发白衣的男子破门而入。 将月灼直接拍于门后。 “帝君,产婆来了......属下........” 白发千丝轻胜雪,轻袍皎皎苍若霜。 塌上那一团光秃秃的,正眯着眼瞧着眼前这位她想了许久的人儿。 他依旧如此,几千年来,同他们一样,也未变过容貌。 白术同那翘楚相视了一眼,他的眼底带着迟疑,旋即恍然大悟。 “属下......来迟了。” 从初生的狐崽的眼神之中哪能看出什么情深似海,白术从那翘楚凝着他的那双含情脉脉之中,看到的不过就是刚出生时,小狐崽所带的沙眼罢了。 “小术术,你可真是......” 贡镜帝君无奈摇头,轻叹一口气。 白术知晓自己无用,居然没有在帝君最需要他时在一旁陪她。不过他为了找产婆,翻了整座青丘山,才找到了所谓的产婆。 怎料到,偌大的青丘山,就只有一位产婆。 “无事了,小术术,你送这位产婆回去罢。” 白术心下一沉,喉咙间似咽了糟糠,难以吐出字句,着实有话要对她说,却有口难开。 只得行了个礼,带着产婆哪来回哪去。 门后退出的白影伶仃,一晃之后,不见踪影。 “你是有意支开他的罢。” 月灼手中不知何时多了茶盏,自顾自的抿了一小口。 “白术他是最忠于我的,我不想毁了他。” “可这小白鼠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懂的罢。” 说罢,月灼继续抿了一口,杯盖相撞,铛铛作响。 他的余光瞥了一眼塌上的影儿,继而一句:“茶不错。” 谁知那贡镜帝君忽然苦笑,“我大概是这六界最滥情的了,根本不值得他这般。” “帝君这话说的不对,怎能如此妄自菲薄。” 见他如此说,贡镜帝君本以为月灼师父要说几句宽慰的话语,可怎料他又添一句: “把‘大概’二字去掉。” 如此毒舌,真不愧是月灼仙。面上居然可以毫无表情,冷若冰霜,怼的人无地自容。 月灼将手中的茶盏一放,准备离去之际,又见贡镜帝君在那处自怜自哀。 一旁的初生毛狐不愿与贡镜帝君亲近,倒是使劲在那塌上发力,一不稳,从那圆塌边上滚落下来。 幸得月灼还未离开,徒手接住了这圆团。 重生娘胎的翘楚落入了月灼的掌心,一股暖意灌入全身,他的手心,真的是很暖。 本就自怜自哀的贡镜帝君见自己的崽子也不愿亲近自己,心如刀割,愈发的忧心,泪眼婆娑。 “呜呜呜........” 她终是哽咽出声。 在场的月灼与翘楚都倍觉尴尬,尤其是月灼,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该如何是好。 而奶娃娃翘楚更不知母亲这是何意,难不成就为自己方才排斥她的行为而心伤? 这也太可笑了罢。 她与娘亲,势如水火,本就不容。 印象之中,母亲总是朝自己发火,哪有一丝慈母的模样。如今在这惺惺作态,是为了什么? 可只见那贡镜帝君拭了脸上泪水,泪痕依旧挂在脸上。抚着自己的腹处,若有所思。 “你可知,我初为母亲,腹处阵痛,比修炼术法辛苦千倍万倍,本是极其埋怨这腹中孩儿......” “可直到,听到她的第一声儿啼哭.......” 她这般道着,面上神情与方才是云泥之别,似一束芒照进了阴霾之地,带着满满的暖意。 “我的心就化了。” 一字一句,皆是那清波漾漾,柔情之水抚了寒霜万顷。 月灼微怔,他还是头一次从那放浪形骸的眼中,感受到温情。 足尖本是点地,在半空顿了顿,旋即又踏实了下来,放松了些。索性重回那座位之上,听她娓娓道来。 “我自知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可我爱她的这份情谊是真,胜过爱我自己。不知她,日后会不会怪我........” 贡镜帝君本是想仰望苍穹,却被自家的屋顶盖遮住了视线。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内殿里屋之中,倏然静谧无言。 月灼怀中的翘楚陡然垂眸,千思百绪涌上心头。 第一百六十章 此处有座回忆屋(五) 今日本是与那芜华仙君约了一同去人间游历,月灼换了一身紫衣,有紫气东来之意。携上他那通透玉笛,揣于怀间。 以往的人间之行都不怎么美好,此次再去,定要为自己博个好彩头。 可怎料,刚出合欢洞,还没走到与芜华仙君相约之地,他便见一旁的石头矮堆里压着一团合欢色的毛绒,走近一看,才知这是一只小狐狸。 小狐狸双目紧闭,月灼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气儿,遂施了法术将石头堆挪开,仔细看时,才知那小狐狸的一只后腿被压伤,她动弹不得,神色也是煞白。 兴许是感触到生人气息,小狐狸很怕生,月灼还未言语一句,她便瑟瑟发抖起来。 月灼凤眸微阖,掌心施力,一团暖光从他的掌心盘旋而出,绕着小狐狸儿的伤口处迂回,本以为那轻松治好她的伤口,却不料,不到一刻功夫,就被弹了回来。 月灼也是吃惊,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这小狐狸儿居然还能对他的法力有着抵御力,他眉头一皱,心知这小狐狸儿定是不简单。 他俯下身子,双手环住她的狐身,将她抱起。怀中的她很是不安分,狐爪四处乱抓,想从他的怀中逃离。 而触到她身子的那一刻,炙炎之气便袭上了月灼的身子,毫无防备之下,自己体内的灵力为了抵御这突然袭击的怪气,耗去了不少。 普天之下,能有如此强劲的炙热之感,除了那火神圣物离火珠,便再无他。 而他听闻,火神祝融的圣物,如今却在狐族的手里。 月灼瞧着怀中小狐狸儿稚气的模样,心中打量着,狐族再怎么样,也不能将如此珍贵之物交予一只乳臭未干的小毛狐啊。 不论如何,还是先带回合欢洞再说。 与芜华仙君的约定也是作废了,为了赔罪,月灼整整送他一百坛上好的云絮桂花酿作为赔礼。 此事也便作罢。 自月灼收了这只小毛狐之后,而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月灼都陪在她身边。 而小狐狸儿,除了初见时的畏惧之外,往后的时日,与自家师父还是相处的挺融洽的。 这是后话了。 ......... 红璃不知为何,自己就偏偏回到了这时候。 她的脑门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问号,到底发生了何事,能让她从冥界脱身,轻而易举回到了青丘? 她瞧着周边熟悉的事物,熟悉的人,依旧是自家师父的身影。 而自己,也恢复了狐身,甩着一朵似云彩的大尾巴。 她伸出了小肉掌,摸了摸头顶。头上一阵触凉,红璃心道一句果然。 红璃倏然想起了寒舍中的那面半身镜,莫不是往生镜的同胞兄弟? 犹记那只三足金乌曾说过,昆仑山的瑶池圣母有面昆仑镜,能穿梭时空。而往生镜也能,但是已经碎成一片渣滓。 她本以为往生镜就是昆仑镜,但此刻并未完全确定,因那寒舍中的半身镜子,也着实带着她穿越了时空。 除非那瑶池圣母有两面法力相同的镜子,而且同时遗失。 红璃忽然觉得可笑,这瑶池圣母莫非是因上了年纪,时常弄丢东西? 也不是没有可能,自家师父就是如此。而瑶池圣母比他还年长,那这丢三落四的毛病定是因为活太长的缘故。 已经确定了自己是从那半身镜中穿过来的,她凝着眼前这个月灼师父,想要迫切的确认他是不是也是从幽冥之地而来的月灼师父。 “师父。” 小狐狸儿忽然开口。 花了几日,刚为她治好伤,想坐下歇息一下的月灼屁股还没着了椅子面儿,便听到了小毛狐随口叫了他一声师父。 他本是惊,倏然喜上眉梢,自己本是见着那绒团之物就毫无抵触之力,在为她治伤的过程中,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多次往她的头顶处使劲薅。 可怜的小狐狸儿,本身毛发就不多,头顶还没薅秃了。 可这小狐狸儿居然没有怪自己,反倒是要拜自己为师。 月灼端着一副正色,谁知心底早就乐开了花。若是这只小毛狐拜了自己为师,他日后就有狐毛把玩了。 心中这般想着,怀中揣着的竹笛流下了两行清泪。 “师父......你怎么不说话?” 月灼睨了这小狐狸儿一眼,这伤才好,话就如此之多,想必也是话痨一枚。 他刚想回话,又被那小狐狸儿抢先了去。 “师父,我叫什么名儿?” ......... 这之前不是还一副十分怕他的模样,如今怎么自来熟的如此之快,倒是像和他相视之久,说话都无所顾忌的那种。 月灼眉头微蹙,心中暗自嘀咕着。 莫非是这用法力治伤,治好了这小狐狸儿的社交恐惧症? 如此竟可改变一生灵的性子,真是细思恐极。 与之前判若两狐的小狐狸儿,殷勤的有些让月灼胆颤。 上来就要让他取名儿,这小狐狸儿是自己没有名字么? 他思索了一番,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的给了她一个建议:“叫‘阿狸’,如何?” 谁知,这小狐狸儿一听这名字儿,本是美目流盼,陡然之间就泄了气,眸光暗淡了几许。 月灼的余光来回打量着有心事儿的小狐狸儿,莫非是这名儿她不喜欢?觉得他取的这名儿很没有水平么? 他承认,这“狸”字本就是狐族统称,用来做名着实不妥,可这突然之间,让他何从去想个像样的名字。 他本是想说叫“旺财”如何的,可觉着,好似一条狗的名字。 还是“阿狸”好听。 可一听这俩字的红璃,心中是因那月灼师父没有从幽冥之地一起回到这青丘而感伤。 眼前的这位师父,并不是完整的他。 自己回到了青丘,她本是梦寐以求,得知自家师父并未回到此处之后,她倒是想急于回到那阴曹地府的寒舍里。 不知师父是在寒舍里,还是也同她一般,也穿到了何处? 此处的月灼不甘自己方才取的名字被新收的徒儿所嘲笑,又兀自在心中酝酿了几个。 阿狐。 旺喜。 大尾。 粉毛。 这些如何........? 想的这几个名字还未说出口,就被自己的羞耻心先否决掉了。 这些名儿说出来多丢人啊,好歹也是读过书的,取的名儿怎么就这么难听。 月灼愧对于自己儿时的教书夫子,可这一扯到取名儿,脑子里瞬时空空如也,那些字儿愣是凑不到一块儿。 这也不能怪他,有些人纵使才情过人,是那惊才风逸,但与取名废这个特性,不相矛盾罢。 第一百六十一章 虚空一场 半身镜中,岁月似山河绵长流转,所过之处,激起千层浪。 浪打过后,退居其次的是那深深沟壑,每处沟壑中,都有一道影子。影子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妖或仙,或人或鬼,或正或邪。 不论是何种姿态,半身镜中的所呈现的,便是那情根深处,最真实的存在。 六界苍茫,万物并非刍狗,自有它的追求。 不论是喜是悲,是过去是未来,是奢望是拥有,皆在此镜中,化为浪沤过后,千沟万壑之中的一抔尘土。 寒舍之中,一道磷光银瓶乍破,放出了几缕魂体,魂体一时之间不知发生了何事。不过此事在寒舍之中最是常见,向来如此。 没有头绪,几位相觑一眼,皆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魂魄也会做梦? 甄选愣是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心中痛楚未消散,分不清是在何处。见几位与自己同是一样的表情,也猜到了几分。提及一句: “各位,可能进入了梦中?” 忽闻此话,几位的反应如出一辙,频频点头。 看来,都是着了这镜子的道。 红璃是最先想到镜子的,她起身,反复瞧了这半身镜半天,铜镜中映着自己的模样。她端详了许久,本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镜子并未再一次将她置身梦中。 方才的.....当真只是梦? 月灼师父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红璃并不是最先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镜子的人,而首位发现者,正是月灼师父。 再瞧大家,虽然去梦中走了一趟,但醒来时,与之前并无异样。 每一位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整肃衣装。说实在,大家都是幽魂残魄,那么在意形象做什么? 寒舍中不过五个魂体,每个魂体都各怀心思。 小狐狸儿在心中踌躇了许久,照她以往的性子,若是直截了当的开口,自家师父也不会避讳不谈。 不知何时,自己也变得如此婆婆妈妈,思前想后,也不知在在意着什么。 兴许,是她如今不敢再直面的瞧月灼师父的那双好看的眸子了。 “师父......” 小狐狸儿吞吞吐吐,似有心事儿。 “嗯?” 月灼师父像是早知她要问什么一般,毫不思索的回了她一句:“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璃儿。” 既然知道,怎么不直接说出。自家师父这个卖关子的毛病又来了。 “你先回答我,你方才经历了什么?” 本是红璃先开口问他,这下反倒成了他反客为主。不但没回答她的问题,还卖了个关子。 “可是师父,明明是我先问的......” 小狐狸儿也学了乖,这一次,她并没有按照套路,老实的回答她的师父。 触及到他忽然伸向自己的修长手指,红璃先是一惊,旋即整个儿身子僵在远处,任凭月灼师父那指骨分明的手抚上自己的头顶。 “许是师父许久未触及到这处了,瞧,这处新长出的毛发可真是柔软啊。” 言语轻佻,咸淡分明,是月灼师父的性子。 红璃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头顶,自己已是人形模样,发量惊人,根本没有那梦中秃头的征兆。 而师父这番话是何意?莫不是他也做了同样的梦。 亦幻亦真,不过虚空一场。 出了寒舍,翘楚伸了个懒腰,方才的梦还未做完,怎么就突然之间回来此处。 她还没得到答案,她的父亲到底是谁? 怎么到了最关键之处,就停下了呢? 其实除了这个她多年来一直想追问的真相,她牵挂的,还有这几年未见的那副面孔。 翘楚下意识瞧了缚辛一眼。 嗯,不像。 缚辛瞬然转头,正对上翘楚的目光,见翘楚正凝着他思索,不知她是何意。心中陡然转了几圈,一步一步朝翘楚走去。 “阴司大人,可是有话要对小的说?” 他又拿出自己在教坊司那勾人的功夫,十分奏效,教坊司的女子全是对缚辛倾心不已。 在梦中重新见到白术的翘楚如梦初醒,终于也瞧见了白术与缚辛确实不像,对他的态度顿时一落千丈,斥了她一声: “离我远些。” 众位回首,皆被翘楚突如其来的嘶吼弄的莫名其妙。而最意外之人就是那缚辛,以为是将要飞上枝头的凤凰,没想到自己却成了到嘴的鸭子,还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阴司大人........您这是......” 缚辛也是斗胆说了一句,尽着自己的全力想要弄明白翘楚为何待他如此,分明此前并不是这样。 莫不是在那半身镜之中,她看见什么了? 她同自己一般,也回到了教坊司? 教坊司那段,一直是他最想忘掉的不堪。连自己的死,也是一种耻辱。 他并不是得那花柳病而死,而是在与一位满身肥膘的官老爷一夜作陪之后,不知怎么的,就没了气力。 他本是男儿郎,却没有资格爱上女子。 如今他想起,死前自己唤着的名字,若是让她知道,想必对她来说,是一种耻辱。 缚辛的心中隐隐不安,这些不堪往事,莫不是被眼前的这位执法阴司大人都窥视的一清二楚? 如若不然,她怎么一时之间,对自己充满了厌恶鄙夷。 各自心中,不过就是各自的无奈。 本想兴风作浪的缚辛忽然之间没了底气,连资本都输的一干二净,他还有什么颜面留在这处呢? 既然阴司大人此刻讨厌自己了,那连最后一棵稻草也没有了。 “那么,小的.......” “在此别过。” 他朝翘楚做了个揖,而后又朝甄选和师徒俩行了个辞别礼。 抬眸的一刹,他特意留了个目光在红璃身上,却不巧,被红璃捕捉了个正着。 他也是没料到红璃会为他求情。 “既然大家都要去那十殿接受审判,或是留在山阴居,目的地都一样,为何不一起?” 红璃凝着他,眼底是挽留。 缚辛微怔,心头一紧。 为何她要如此? 缚辛不知道的是,红璃方才从他的眼中看到的,是之前那个孤立无援,落寞的自己。 翘楚不作表态,朝月灼师父示了个意。 月灼师父本就是对缚辛抱着敌意,之前同意让翘楚他们跟着,也是为了防止缚辛对翘楚下手。如今可是翘楚自己开口要撵缚辛走,他还不得窃窃自喜..... 等等,好像是他自己要走。 不管是如何,他终是要走了。 月灼师父还没来得及欢喜一场,而自己那分不清场合,分不清是非好坏的徒儿又出来凑热闹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直男癌要不得 要说这红璃为那缚辛求情,原因有三。 其一,从他要离别的那个落寞眼神中,红璃找到了那个曾经失落的自己。被同伴所孤立,唾弃,恨不得弃之如敝履。 其二,他瞧翘楚的那眼神,不仅带着落寞,还带着压抑的难以开口的情愫。她最近在这点上,与缚辛找到了共鸣。 其三,他长的挺好看的。 光是冲着这三点,也不能让他独自离开呀。 月灼师父不是说过,黄泉路上有个伴,投胎也没有那么无趣么! 此番想着,她凝着月灼师父,眼里闪着星光,全然被月灼师父的视而不见折射了回去。 是不是弄错了??? 月灼师父怎么会如此对她? 反之,这次月灼师父果然还是与翘楚站到了一起。 虽然他也是难以理解翘楚前后态度的反差之大,可细细想来,这丫头向来脾气大的很,做出令人出乎意料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况且连人都出乎意料,鬼魅又何尝不是如此。 红璃的心凉了半截。 知晓了红璃的心意,纵使最后的结局还是他被遣了出去,缚辛也是不悔。 红璃显然有些生气,可她又不敢明言。瞧着月灼师父与翘楚一个鼻孔出气的模样,红璃真是觉着,自家师父这么做,有些狭隘了。 他竟把自己的个人私心强加在缚辛身上,人家好端端的好不容易找个伴,居然就这么无端被撵走。 那翘楚也真是,先前待他那么好,为何又突然之间说变脸就变脸。 真是阴晴不定。 连自家的师父也是如此。 红璃一张俏脸气鼓鼓的,像那河豚,一只刺球。 可她的锋芒扎不到自家师父的,月灼自是了解她,她不过就是是非不分罢了。 “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璃儿可要擦亮眼看看。” 这话儿月灼师父不止一次对她说过,就从遇到苏宴那时,他就时常挂在嘴边。可是,苏宴从来都未伤害过她们师徒俩。 反倒是苏宴自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而如今的缚辛,是不是在走苏宴的老路呢........ 这么想来,自家师父真是狭隘啊。 此时的小狐狸儿心中十分不是滋味,而月灼师父察觉了几分,并没有在意。 好了,那什么的,虐什么一时爽,追什么火葬场。 月灼师父的眼里心里,皆为缚辛的离开欢呼雀跃,却没有及时注意到,这正是触及红璃心中那处柔软的禁区。 还有一根导火索,就是来自对翘楚的妒意。 明明小狐狸儿之前是对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工作的,可如今心底处苦心经营的危楼轰然倒塌。 小狐狸儿是要黑化了么? 不,她只是一只小毛狐,何来资格黑化? 只是正处叛逆期罢了。 癸水之后,叛逆期来袭,小狐狸儿要成长了。 不知此时的月灼师父,是该喜还是该愁? 缺心眼的月灼师父并未发觉,他也是初次拉扯女娃娃,还不是当女儿养的,而是当媳妇养的。 说到底他也是男子,纵使心思再细腻,也不会紧跟着红璃的一思一绪。 最要命的是,还不知大难临头的月灼师父,此刻又与翘楚谈笑起来。 “你当真不知,我爹是谁?” 遣走了缚辛之后,翘楚的心中也有点不是滋味,心中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愧疚感,但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的。 无缘无故遣走别人,她又不是第一次了。 虽然每次胡作非为之后,快.感尽时,她都有那么一丝愧疚心在作祟。 月灼摊手,无奈耸耸肩。 翘楚眉上攀上几分愁,好不容易才见到的一缕曙光又陡然被那乌云遮了去。难不成,在那梦境之中,她所见的那个月灼并不是此刻的月灼? “连你娘都不知,我怎么知道。” 他回了翘楚一句,说的淡然。 “可我怎么觉着,我爹就是你。” 此话是翘楚故意为之,却惹得眼前人大惊失色,心急之下捂了她的嘴,下意识瞥了红璃一眼,正巧对上她投来的目光,又慌乱移开。 红璃不知其中误会,见自家师父与翘楚又打闹起来,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她索性自己走到寒舍外的石阶上,抱起而坐。 石阶的冰凉袭上她的全身,她顾不得石阶上雨露未干,反正坐是坐了,待会自己的狼狈模样,想必月灼师父也不会在乎的。 而这处的月灼,并未瞧见红璃落寞的神情,只当是自家徒儿站久了腿酸,想找个地坐着歇脚罢了。 他也没有注意到,那石阶上,是湿的。 或许注意到了,也未曾想过,红璃起身后,屁股那一处,很可能会染上一层印子。 也许也是想到了会有印子,并未想过,自家的徒儿会因此生气。 兴许他都想到了....... 但情窦初开,没有经验的青涩,还是害惨了他。 “你这丫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尤其......” “尤其什么?” 翘楚这么一追问,月灼反倒是不说下去了。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还一直看着你心心念念的小徒儿。” 两眼弯弯,翘楚憋笑,她算是找到了月灼的软肋。 “你为何要撵走缚辛?” “是他自己要走的。” 月灼师父心道一句果然,方才他没有听错,的确是这心怀不轨的家伙知难而退,识了局势。 “那么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是回去继续执行你的公务么?” 他还想提醒一句,这幽冥之地讲的都是律法规矩,她身为执法阴司,因私事公然离职,怕是时间久了,连风雅颂那处都顶不住了。 “我要找爹。” 本以为翘楚着急她的职位,可这丫头开口闭口字句都离不开要找爹。 一边伤着母亲的心,一边要找那虚无缥缈的爹。这便是这丫头的执着。 简直如大海捞针。 “这么说,你不打算会阴司殿了?” 翘楚颔首,“暂时不回去了,风雅颂那处会替我顶着,我来这幽冥之地,就是为了找爹。之前我一人身处此处,难免有些顾忌,如今遇上了你,我有些底气了。” “可是我法力灵力尽失,帮不了什么忙。” 月灼不是不愿帮他,他这般模样翘楚也是知道的,如今他连自身都难保,更是害怕护不住红璃和翘楚。 “你就不怕丢了这执法阴司的职位,遇上麻烦?” 现实就是如此,月灼就是将翘楚作为保护伞,而他的言外之意,不是如翘楚所说,他来助她寻到父亲,而是让她翘楚,做他们师徒俩的庇护者。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朝辞夕替 月灼师父这一算盘,打的真是精妙。 悄无声息的抱着大腿,还要让被抱大腿的那位心甘情愿为他们师徒出生入死。 真是妙哉。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么那橙色老头,可对你说过你亲爹有什么特征?” 翘楚仔细回忆了那橙色老头所说,他只告诉她自己的生父在那幽冥之地,待自己在这阴曹地府之处混成有头有脸的人物,便可见到他。 话语之中,并未提到父亲的长相。 翘楚垂眸,也是,她那时怎么就没问橙色老头,她父亲的容貌是什么样。如今寻找起来,真是水中捞月,一点头绪也没有。 可月灼却不这么认为,他将方才翘楚所说的话斟酌一番,认为那橙色老头还是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那橙色老头让这翘楚在冥界谋个官职,说明她的生父,定是这阴曹地府赫赫有名的人物。 只有在这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成为夺目所在,才能吸引这大人物的注意力。 听君一席话,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那么,有个问题是要好好思虑一番,是继续回去阴司殿审阅那些个烦人的幽魂残魄,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呢? 还是让风雅颂继续冒名顶替,自己边随心游赏这地府之景,边找爹呢? 月灼让翘楚好好思虑一番,等心中有了答案,他们再决定是一路同行还是分道扬镳。 等闲之际,月灼见那甄选似乎有心事,便跟他聊了起来。 “方才去哪儿了?” 不声不响的凑近,发愣的甄选并未察觉月灼站在自己的身后,他本是一惊,而后眼底又攀上了怅然若失之色。 “啊?我....不就一直在这。” “不是,我的意思是,方才在那寒舍之中,你回到了何处?” “哦,你说的是梦中吗......”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甄选垂下眼皮,连眼底最后一丝惆怅也见不到。他一手扶额,另一手作拳状,紧紧攥着五指,那指节之间的摩擦声听得一清二楚。 “我倒希望这是个梦.....” 他说的极慢。 月灼见他似乎有难言之隐,又吞吞吐吐,与其让他郁结心中,倒不如与他畅聊一番,让他一吐为快。 看来甄选这家伙心底藏了很多事儿啊,再不找个倾诉对象,没准儿就会抑郁了。 怎料,才一会儿工夫没瞧他,待甄选再次掀起眼皮,陡然之间涕泗横流,眼泪鼻涕齐刷刷下来,着实吓了月灼一跳。 这哥们是遇到何事了.....这么突然的么...... 甄选掩面而泣,吐出的每一字每一句皆带着悔恨和痛心:“梅儿和梅儿娘.....都死了。” 他口中所说的梅儿和梅儿娘,想必就是他的女儿和妻子了。 “我回到了江城,在那琅嬛河边,我亲眼见到.....” 话说一半,甄选忽然浑身发起了寒颤,说出的字句如滚烫的水从喉间浇灌而下,旋即又喷涌而出,声带似刀尖划过,支离破碎。 “狼群活生生的将我的妻女吞下,城中百姓哭天喊地,不知要逃到哪处去。有的甚至还没哭出声,就被那狼妖活活咬死.........” 甄选不敢再说下去。 描述的场景历历在目,月灼仿若又再一次回到琅嬛河放灯的那夜,嘶鸣哀嚎,充斥着他的双耳。 震的他耳膜生疼。 原来甄选是回到了这处伤心地。 心中泛起同情,在甄选的人生之中,定是有美好回忆的,为何那半身镜偏偏要让他回到那时,对他如此残忍。 胸口处一恸,月灼嗤了抹冷笑,那半身镜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那么多珍贵又美好的回忆,偏偏让他再一次亲身经历了他最不堪的往事。 那南海的水可真是冷啊,彻骨的那种。渗入骨髓,将他的每一处肌肤都凝成冰碎。 怕是再也见不到曙光的他,恍然从那逆境中醒来,一如那时那般。 人间传说,凤凰浴火,涅盘重生。 那么他这只浴水的大鸟,从好好的一副女子见了都馋的身子,忽然之间就变成了浑身紫毛的水鸟,也算是涅盘了罢。 朝辞夕替,万物生,万物息。 生灵之间,总有一种生命在消亡,另一种就会取而代之。 若是不进这阴曹地府,便可在其五界完成这种常理之外的转换。这种转换,历史上传说里,不是没有过。 也就是凡人所说的长生之术。 始皇帝一生追寻长生之法,就连那三皇五帝,也没有长生的资格。 可世人真以他们的肉身腐了,他们的魂灵就消失殆尽了么?其实不然,那些为这世间做了巨大贡献的,早就飞升仙界,做了逍遥快活的神仙。 譬如这人们所知的三皇五帝。 而始皇帝,非议过多,在百姓的眼中,他更多的是残暴无情。 也不知他的结局如何,是如他所期望那般,得了长生之法,还是入这地府,待那十殿阎王审判功过是非,谁都不得而知。 相信在后人的心中,也自有定夺。 其还有一事是月灼不解的,他对着那甄选直言不讳。 “那半身镜中皆是发生过之事,为何没有见到梅儿母女的魂魄?” “也许是还未到这处.....也许在那黄泉路上就......” 甄选这么一说,月灼这才想起,梅儿母女未必能挨得过黄泉路上的艰辛。 他本想安慰甄选,还未开口,只见甄选将自己的眼泪抹干,腰背挺得笔直,坚定开腔:“不论如何,我要在这等着她们,直到等到她们为止。” 月灼将手搭在甄选的肩上,“我会助你的。” 这般想着,有件严重的事儿他才想起来。 方才光顾着梦醒,连最最重要的事儿都忘了! 他们来寒舍这处是做什么来了? 不是来看风景的,不是来会故人的,也不是来做梦的! 而是来换钱的啊! 怎么把这事儿给抛在一边了。 情急之下,月灼唤了红璃一声。红璃本是还在与他置气,听得自家师父道出缘由之后,她急忙掏出钱袋,本想再去一趟寒舍,却摸着这钱袋怎么不如之前那般有重量了。 她颠了颠,确实轻了许多。 打开一看,里面的所有金锭子,都成了折成一沓的阴司纸。 “何时换的?我记得进了这寒舍之后,我并没有动过这钱袋。” 她用一根葱指有节奏的点着自己的唇边,兀自喃喃起来。 而后摸了摸后脑勺,骚了骚头发,却正巧对上自家师父那双急于星火的眸子。 第一百六十四章 要了三套房 那双目光灼灼,带着急切的语气,月灼师父一眼就将目光落在红璃手中的钱袋那处,心才落定了下来。 自己的徒儿看来早就将事情办妥了么,原来他是白担心一场。 他的璃儿,向来聪明伶俐,善解人意。 忍不住要赞扬红璃做的不错,可谁知红璃未听得他说一句,便双手抱头,将头埋藏在手臂之间。 月灼不解她此举何意,试探性的唤了她一声:“璃儿?” 声儿轻柔,温情似水,却不见回应。 见自家徒儿没有理会自己,月灼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了,这徒儿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他越发的觉着,他的璃儿,自从下了青丘之后,璃儿的小心思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读不懂她脑子里的想法。 是因为失去了法力灵力的缘故么? 月灼长叹一口气,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而红璃还是不理她,竟然自己起身,不说一句话,将他抛在身后。 她独自朝前走去,头也不回,听得身后的翘楚和甄选喊了她几声,她才停下脚步,其实也没走几步。 月灼瞧见她身后,有一块很明显的水印子在那不可描述之处。 正要提醒她,却被翘楚打断了。 “月灼,我想好了,我还是先随你们回山阴居,而后,我再想想。” 翘楚忽然之间凑到跟前,正巧挡在月灼和红璃之间,三位虽隔着几步,但红璃也能将他们俩之间的对话听得明白。 “你这也算是想清楚了么?” 话从口出,可月灼的眼神却不落在翘楚的身上,而是凝着红璃的背影。 明显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翘楚的关注点自然不在月灼师父身上,如今她关心着的,是她还未思考透彻的问题。 何去何从呢? 揪心的感觉再次袭上红璃的心头,此刻的她真是矛盾的很。 而月灼师父还是没发现,红璃真正生气的原因。 最终,几位还是先决定回到山阴居,而后的事待先买了那房子之后,再做定夺。 .......... 山阴居。 李老伯见到那一大沓阴司纸,笑的合不拢嘴,立马将山阴居这处的地皮图撑开来,供月灼几位挑选。 “你们瞧瞧,我勾画的这几处,皆是这处剩下的几块好地皮。” 李老伯数着这些阴司纸,月灼他们并未将钱袋里所有的阴司纸全数交给李老伯,自己留了些许以备不时之需。但交给李老伯的这些阴司纸,就让他乐呵成这般模样。 “实话说,你们给的这些钱,将这几处都买了也够了。” 别看这“泉台上宝”和“冥游亚宝”的形状大似碗口,可阴司纸终归是纸钱,纸钱一折,就不那么占地方了。 月灼师父的钱袋也倒像个无底洞,看起来装不了那么多银两,没想到却越装越多。 几位瞧着这地皮图上的勾画之处,总共有三处。 三处是挨在一起的,地势之上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不知李老伯口中所谓的地皮好坏,是以什么标准来衡量的。 这般想着,还未问出口。只见那李老伯又随手掏出一张户型图,同样供他们几位挑选。 “这三间房屋,紧密相连,房屋内侧都有一扇门可以互通。这三间房屋皆是一室一厅,很符合私人居住。” 李老伯喋喋不休的介绍起来,又言:“比那些鬼魅合住合买的两室一厅划算多了。” 见几位无异议,李老伯还未经得几位同意,便在那册子上挥毫写下—— 三套全定。 “诶?等等——” 甄选瞧了月灼一眼,见他未表态,自己也是难为情,毕竟自己身无分文,还得依照月灼的意思。 “我们还没决定,你怎么就写了下去?” 甄选复添一句。 李老伯皱了皱眉头,意味深长的吐出几个字:“诶唷,你这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这山阴居这处的房子可是难得,物以稀为贵,你还犹豫什么。” “再犹豫,可就不能在这处待着了。” 李老伯落下一句狠话。 他语调神色平平,这话儿从他的嘴里说出显得有些老谋深算的味道,再瞧他那张俊逸的容颜,显然有些出戏。 旋即,他又开口一句:“这三套房写谁的名儿?” “写甄选的名。” 甄选愕然,将那惊愕的目光投向月灼。此话正是出自他口,月灼不做一刻思考,便要那李老伯将这山阴居的三套房都署甄选的名儿。 这三套房不论是在阴间还是人间,都是价值不菲的。这萍水相逢的月灼竟然一掷千金,如此舍得将房屋送与他? 甄选不知该说什么,他实在不敢相信,也实在不能理解,月灼为何要这样帮他。 “我说过,我会助你的。” 向来如此,他答应别人的,一定会做到。在黄泉路口初识,既然能走到一起,就是有缘。 何况,那江城琅嬛河之事......他们师徒也有不可逃脱的罪孽。 只是这事儿,他并未告知甄选。 如今就算是对他的一种偿还罢。 甄选激动的感激涕零,紧握月灼的手不放:“月灼老弟,真是......谢了啊,太感谢了。不过,我觉着一间就够了,为何要三间呢?” 月灼将凤眸一眯,“你说的倒轻巧,你是有地方住了,那我们住哪儿呢?” ......... 甄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还打算在山阴居住些时日,又道一句:“那剩下的租就好了,何必要买呢?” “正如李老伯所言,山阴居这处的房子稀有,若是不快点,还真怕被其他的鬼魅抢了去。” 月灼凑到他的耳边,悄言一句:“剩下的两间,待我们走后,你还可以在等待你妻女的过程中,租给其他的魂魄,赚点生活费。” “别都让这李老伯赚了去。” 他还不忘添上一句。 早料到他是自己的贵人,没想到他竟为自己考虑的如此周到,他甄选何德何能—— 噗通一声,甄选便双膝跪地,跪在了月灼面前。 在场的众位皆是一惊,月灼更是上前扶他。 只见甄选拱手作揖,目光笃定。 “若有来世,甄选定为你做牛做马,在所不惜。” 月灼师父没想到自己小小的心思居然被这傻家伙视为天大的恩情,若是让他知晓,自己的这般举动是为了赎他们师徒所犯的罪过,不知他会不会有想打死他们的冲动。 赶忙儿扶了他起身,见他眼中泛着泪花,月灼不得不尴尬一笑。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就是想找爹 左瞧右瞧,才在那不远处瞧见熟悉的影子,原来赤眼白兔那小子真没骗他。 月灼稳步上前,见赤眼白兔那小子正在揽客,拍了他的后背,谁知他一回头,一双猩红赤眸吓的月灼一激灵。 “看到我怎么这么害怕?心虚了?” 赤眼白兔满嘴带着不屑,他见他们这么快从寒舍那处回来,朝红璃打了个招呼。 “红璃姐姐!” 月灼清了清嗓子,轻咳了两声。 赤眼白兔将目光收回,白了月灼一眼,仿似还在生他的气。 他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给月灼,就径直朝红璃他们走去。 见买房子的事儿尘埃落定,受宠若惊的甄选朝红璃几位详述了那时赤眼白兔着急回去的缘由,原来是他们误会了赤眼白兔。 月灼随在他的身后,听甄选在那说的滔滔不绝,他反倒是纳闷了,这赤眼白兔怎么就光看他不顺眼呢。 这处,李老伯在做着统计工作,他才写好甄选的名儿。方才他们选的房子都是现成的,手续一办好,便可拎着包袱入住了。 接下来就到了房屋分配的问题。 一共三间屋子,而他们共有四位,要怎么住呢? 这么算来,男女比例算是协调,这下月灼师父就恬不知耻的开口: “我和甄选一人一间,剩下的就你们俩住。” 此话一出,翘楚就翻脸不认账,她瞪着眼,双手叉腰,朝月灼吼了一句:“凭什么?” 月灼一副故作思索的模样,“出门在外,还得委屈执法阴司大人,如果大人觉得不妥,那还请阴司大人回到阴司殿,那处住的宽敞且舒坦。” 他有模有样的朝翘楚行了个礼,翘楚气的踢了他一脚。 而这种种行为被红璃尽收眼底,她心中自是不甘,忍住心底的忿忿不平,自始至终,未言一句。 她气的不是师父让她和翘楚住一间,而是自家师父这个榆木脑袋,到底知不知道她已经生气了啊,还这么明目张胆的和翘楚如此亲密。 月灼自然是注意到了自家徒儿的反常,不过现如今,最重要的,是要确定这翘楚是否是要与他们同行。 虽说翘楚留下,也许能在这阴曹地府之中庇护他们师徒俩。 可方才他回来的路上又转念一想,这翘楚一心找爹,指不定要惹出什么乱子,且她放着执法阴司的公务不做,若是被她的上头发现了,那不是要连累他们师徒么? 这么一想,似乎不划算。 为了护住他们师徒俩的魂体不散,还是少惹事为妙,所以他倒是希望翘楚能回阴司殿的。 所以他想出一招,用了激将法,翘楚执拗的脾气定是受不了委屈,定会知难而退。 他一心为了他的璃儿着想,可他的璃儿,却是不知。 这处红璃还未表态,而翘楚不乐意了,心不甘情不愿的白了红璃一眼。 “我不愿意跟她住在一起。” 红璃掀起眼皮,眼里有些诧异,随后眸子里的光又暗淡了下去。 “那么就请阴司大人回阴司殿罢。” 早料到是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照她的脾气,定是不会乐意月灼的安排。 月灼墨眉一挑,憋着笑意。 “凭什么!我要自己一间!好歹我也是阴司大人。” 翘楚咬了咬牙,更是怏怏不悦。她双手环抱着,手中那条弯月长鞭如一条伺机而动的蛇,窥视着生灵,要将那不听话儿的都一口吞进肚中。 “那么就请阴司大人回阴司殿罢。” 这句话儿再次回到翘楚耳边,说这话的还是月灼那家伙,他面上毫无表情,也猜不透他心中在盘算着什么复杂事。 “我做好决定了,我定要找到我爹才罢休。” 声儿落定,翘楚这次是不假思索的说出,月灼师父的这步棋,下错了。 追悔莫及的他想要扳回局面,他怎料到,原来那脾气暴躁,万事不经头脑思虑,做事儿一根筋的小丫头如今也长大了。 本以为那激将法有用,反倒是弄巧成拙。 月灼无奈扶额。 “那执法阴司这意思,就是说同意在这山阴居住下了?” 他再一次试探性的询问一遍。 红璃神色飘忽,心事重重。她不知自己怎么会成了这番模样,明明前几日才将自己的心绪落定,如今又有一只小鹿闯入心扉,胡作非为,肆意践踏。 她就是在意这两位的一言一行。 月灼师父还不知收敛,那翘楚也是更加肆意,一手居然袭上了月灼俊秀的脸颊,狠狠的掐了一下。 留下一道红印子。 “你!” 那双凤眸先是一惊,旋即又半眯着,话语之间在红璃听起来满是宠溺: “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翘楚朝月灼做了个鬼脸,吐出半条舌头,寓意嘲讽。 你不让姑奶奶留下,姑奶奶就偏偏要在这儿。 此番,红璃的心中更是酸涩,面上的神情也越来越难看,她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不知会露出什么样儿的情绪出来。 让大家看了笑话。 几位在这处打闹着,那处做好手续的李老伯本想告知他们一切已经办妥。见着他们朝气蓬勃的模样,他不禁感慨万千。 “老夫年轻时,也曾遇见过那么一位爱与我对着干的姑娘。” 情到深处,他本想摸摸自己的胡须,可想起来自己虽然年龄挺大,却没有胡须。 这副模样可真是伤脑筋。 几位停下了争论,听到李老伯似乎要说他的往事,翘楚最有兴致,抛下月灼师父就往李老伯那处跑去。 “快说给我们听。” 翘楚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李老伯清了清嗓子,摆摆手,“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说了,不说了。” “这下闲着,你就说与我们听听。” 李老伯受不住几位后生的威逼利诱,故作一副老成模样,将袍角一掀,震了震自己的威风。 “你们当真要听?” 最积极的仍是翘楚,甄选倒是无所谓,然而最别扭的还是这师徒俩。 一位从方才到现在都未说过一句话,垂丧着脸,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位不知是否因方才翘楚捏了他脸的缘故,还在气恼中,也是铁青着脸,僵直杵在那,面上毫无波澜。 作者菌:不写细纲的作者不是好作者,不留存稿的作者不是好作者,不勤奋只知追剧的作者不是好作者,凑不到字数就想水字的作者不是好作者。比如现在,你们瞧瞧我的字数已经达到了我要的了,且作者菌也在这诚意的自省了,所以,卖个萌。o(* ̄3 ̄)o 第一百六十六章 智者之虑 那年的安丘,不知为何,闹了旱灾。 烈日毒辣,粮田作物不明缘由的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都消亡殆尽,起初安丘的百姓以为是因气候的缘故,这农作物受不住炙热的日光烘烤,失了水分,蔫儿了一片。 而后,一位老伯再次下田之后,发现田中伏着一只毛杂黄黑,有斑如猫的花狸在嚼着那庄稼根。 老伯见状,大惊失色,不料那只花狸也同样如此,溜的贼快,还抓了那老伯一脸伤痕。 回村之后,老伯将今日的遭遇说与大伙听,大伙也不敢妄自定论,便去请教村中的一位“天选之子”李左车。 那李左车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天生自负,可学识却是没话说。小小的年纪,知晓之事竟胜过安丘当地的教书先生,众人不得不服。 要说他令人折服的本事,也不是一朝一夕炼成的。 李嫂洗了衣裳,正要挂出晾晒,李左车抬头望了一眼天,瞧了瞧头顶的艳阳高照,摇头对李嫂说了一句: “赶紧把衣裳收起来,要下雨了。” 李嫂正纳闷,这明明是大太阳晒着,怎么说要下雨了呢。 偏不信的她正要将衣裳晾出,怎知她忽感眉心一点凉意,一颗豆大的雨滴就正落在她眉间正中央。 旋即,乌云满天,狂风肆虐,风吹树摇晃,山雨欲来。 李嫂将衣裳胡乱卷起成一团,端着那晒衣竹筐,一摆一摆的朝屋内跑去。 这天可真是说变就变。 那老王家的狗忽然就萎靡不振了,整日耷拉着双耳,将头贴在地上,吐着大红舌头,身子一起一伏,好似虚弱的样子。 老王一家只道他家的狗是否被人恶意投毒了,谁知那李左车来此一看,啧啧叹了几声,谴了老王夫妻几句,这狗还是个娃娃,怎么就拿肉骨头给它吃。 老王夫妇不解,明明这狗,就是吃肉骨头的么!生它的母狗就是这么吃的。 “所以它娘死的早?” 李左车声色平淡道。 老王夫妇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如此,是比同龄的狗死的早。” “怕是它的娘亲,就是被你们喂的积食而死。幼犬是食不得质地这么坚硬的食物的,它的娘亲,怕是从小被你们喂食剩余的猪骨头,在胃中消化不了,割坏了肠子。” “若是你们要给它食肉骨头,定要将这骨头磨成粉,或熬成汤,再给它食用。” 李左车的这一套说词将王氏夫妇说的一愣一愣的。 不过就是一条狗,能有剩余的猪骨头给它吃,算是犬类中至高无上的待遇了,合着他们身为它的主人,还要专门费时费力将那骨头磨成粉,伺候它吃下? “若是不照做,怕是这条狗,活不了几日。” 李左车这番话让王氏夫妇心中有些发慌。他们家就这么一条看门犬,若是死了,那就难防窃贼,指不定到时候还要损失一大笔,包括这买新犬的银子。 西瓜芝麻他们还是分的清的,王氏夫妇照李左车所言,将那骨头磨成粉,和着清淡剩粥剩菜,照顾了狗儿的一段饮食起居之后,那狗居然奇迹般的好转起来。 不仅如此,李左车还时常教村中的百姓读书写字,观测天象,一切都是鸡犬话桑麻的光景。 而村中之人,也将李左车捧成了“神”一般的人物,村中一有大事或是不解之事,首先想到的,便是问问他的意见。 那李左车,也在百姓们的众星捧月之下,自诩清高,得意忘形。 譬如这次的粮田被毁之事,按李左车所想,就是那附近的生灵来此处捣乱,践踏粮田,将村民们的农作物捣毁。 且如今已有证据呈现在眼前,就是那位老伯被抓花的脸。 安丘的百姓开了次集会,确立了李左车所说,便依着李左车的意思,将安丘周边的所有生灵驱逐出境。 安丘的百姓们用了几天时间驱赶,终于成功。可是几天过后,灾情却越来越严重。 眼看着往日安然自得的安丘如今形势愈发严重,甚至有闹饥荒的势头,李左车也并没有将发生一切的罪过想到自己身上。 待李左车独自踱步在茫茫一片荒田之中,金乌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拉长着斜影,有残风卷过田上枯草漾漾,连鸟儿都不愿在这处所停留。 眼前赫然出现一道白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白影化作一位姑娘的影子,只瞧着她的背影身段,与她在那夕辉之下若隐若现的侧脸,便知是位容貌姣好的姑娘。 那姑娘静静伫立在他的面前,扎着飞云髻,用白绒团在一头青丝上作着点缀,一只梅染的步摇频频颤颤,惹得他挪不开眼。 她转过身,那似水的眸子牵住了他的心。四目相对之间,李左车先慌了神,挪了目光,敛了眸底的晦涩,却不知羞红了脸。 那姑娘眉头蹙蹙,瞧他这副模样,先是开了腔: “为何要这样对我们?” 听着那声儿,李左车恍然之间瞧见眼前是另一幅光景。是那石上清泉流,云间贯飞虹。 旋即,他幡然醒悟,那姑娘口中所说的“我们”指的可是之前被安丘百姓所驱赶的生灵,其中的花狸与狐狸数量最多。 那这姑娘,是妖物所幻? 那姑娘依旧不怯,双目直勾勾的凝着李左车,仿似在等他回话。 李左车这下正了神色,不管这姑娘是人是妖,她如今这般问话,可是在质疑他? 他挺直腰背,笃定道:“因为它们践踏了粮田,毁了百姓们的庄稼。” “有调皮的精怪无意冒犯了粮田是不假,可是也没必要将所有的生灵都驱逐出此处。” 那姑娘也是不依不饶,接着李左车的话茬儿续上一句。 李左车一时之间语塞,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儿。 他不知这姑娘是怎样的脑回路,难不成,这精怪冒犯到了凡人,而凡人却没有资格将它们驱逐? 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对待万物生灵也是如此。 况且这万物生灵,人是最灵长的。若是连人都欺负了,那么这生灵世界,不是乱套了么? 听着一番强词夺理,那姑娘频频摇头,声儿淡淡落下一句: “你自以为聪明,就觉得自己说的全是对的吗?” ......... 李左车身子一颤,怔了半刻。 .......... 而后的时日,直至他魂归之后,想起这句话,也不悔那日遇见了这位姑娘,点醒了迷惘却不自知的他。 即便他心中的那位姑娘,是一只九尾白狐。 作者菌:李左车历史上有原型的。就是那位“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典故的主人公。 还有他的背景,也是挺强大。有兴趣的读者大大们可以自己去查查~ 可是作者菌并没有完全按照原型写~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可要抓紧了 “九尾白狐?” 听到这处不禁惊呼一声的翘楚,陡然凝了凝神,惊愕的颤抖着朱唇。 李左车瞧她一眼,挑了一下眉梢,虽不知她为何反应这么激烈,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而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故事不完整,疑问太多,那么接下来,李左车就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来对整个儿故事进行补充说明。 接下来便是李左车的情场旧事答疑现场。 “你怎么知道她是九尾白狐?” 月灼半身倚在墙角,双臂交叠环抱,说的一脸云淡风轻。 “后来,她现了真身。” 李左车眼中怅然若失,往日幕幕重现眼前,他不自然地将目光一转,停留在正在发愣的那抹红影之上。 “诶,小姑娘,今日怎么板着张脸,都不说话?” 正在发呆的红璃突然被李左车叫了一声,有点儿不知所措,方才他说的故事她没听进去,一心儿想的都是月灼师父和翘楚的事儿。 这李老伯这么真诚的诉说他的感情旧事,若是让他知道,她是一个字儿都没留在耳中,不知李老伯是否会生她的气? 李老伯唤她,她才回了神,见众位的目光又落在了她身上,红璃觉得有些难堪,尤其是从那墙角处而来的灼灼目光。 红璃故作不知情的避开了月灼师父的目光,谁知那月灼将眉头一皱,眼中满是复杂。 她这是怎么了?从方才开始就有些不对劲。 李左车饶有兴致地问了红璃一句:“小姑娘,之前见到你的时候可是很活泼的,怎么你.....有心事?” 从方才李左车一开口,红璃便觉得月灼师父的目光就一直凝着她,仿若想从她嘴里听出什么答案。 她能有什么答案,如果她知道答案,她就不会如此心烦了。 “没有,李老伯,您继续说故事罢。” “故事......说完了。” 李左车垂眸。 红璃眨巴着眼,瞧见李左车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儿,莫不是他知道她方才没认真听,伤心了罢...... 这处的翘楚见李左车忽然就转了话锋,她想追问的问题还没得到回应,她又扯了李左车的衣袖,迫使他转过头来对着她。 语气里充满了急促和期待,她迫不及待的吐出三个字:“后来呢?” 后来?....... 李左车愣了神。 “后来,我就死了。” “她现了真身之后,你就死了?” 翘楚愕然,继续追问,“莫非,她杀了你?” “不是的。” 李左车刚想回她,见眼前这姑娘一身雪白,恍然之间,倒是与那白衣姑娘有些相似。 他兀地冒出一句:“我见到她那日,她就穿着一身白衣。” 本是问东,他便答西,总是凑不到一起去。不过这李左车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恰巧点醒了翘楚。 白衣.....九尾狐........ 莫非李左车口中的白衣女子是贡镜帝君? 也就是她娘? 脑补了一番,还未真正确定下来,翘楚就一手捂着嘴巴欣悦的发狂,双脚在原地蹦了几下,扯过李左车的衣袖,眸光恍若一汪秋水。 这姑娘一惊一乍的,倒是吓的李左车打了一激灵。虽说他的容颜不老,可心理年龄毕竟大了,经不住小姑娘这般折腾。 此刻,翘楚的心中有了几分把握,这李左车,有八成是她的生父。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那人却赤着脚待在原处。 难怪这翘楚第一眼见着李左车就觉得他好生面善,原来原因在这。 她凑的李左车越来越近,李左车不知她突然之间又要做什么,为了与翘楚保持着距离,居然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诶呀,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没事儿吧?~” 翘楚见他摔得凄惨,赶忙去扶,却被李左车身后的月灼抢先了一步,她瞧着月灼朝她龇牙咧嘴的模样,白了他一眼。 “翘楚,你又在做什么妖?” 翘楚不回应,又给了他一个白眼。 心中兀自喃喃: 切,死月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方才打的什么主意。你恨不得我早点回到阴司殿,好摆脱掉我这个大麻烦。我知道,你就是不想陪我去找爹。 好在,我好像已经找到了。 翘楚又瞥了一眼李左车,这副仙风道骨,丰神秀逸的模样,在气质上,简直跟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不不,应该说是她与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丫头孤芳自赏,李左车感到了莫名的寒意,才想到那赤眼白兔不知去了何处,便朝四处喊了几声: “小兔子~” “小兔子~” “来了,李老伯。” 不到须臾,那赤眼白兔不知从何处飘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对脸色煞白的**妻。 “何事找我,李老伯?” “我已经把手续做全,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接下来,你带他们去那屋子里歇着罢。” 话毕,李老伯注意到了赤眼白兔身后新面孔,这对**妻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只是脸色难看了些,都青的发黑,其余的也没有缺胳膊少腿,或者五官错位什么的。 看来死的还算安逸。 而师徒俩一眼就认出了这对**妻。 这不是之前他们在往生镜中,在妙回堂门口见到的争吵着要和离的那对夫妻么? 怎么他们也到了这处? 若不是他们之前给这师徒俩的印象够深刻,换了别人,如今这漆黑泛青的鬼脸,换谁谁认的出来。 然而这对**妻并没有认出师徒俩,默默跟在赤眼白兔身后,手牵着手,十指相扣,一言不发。 “李老伯,这两位新魂想在这买一处房子。” “若是买房,不贵。五千‘泉台上宝’,三千‘冥游亚宝’;若是租房,三千‘冥游亚宝’即可;若是买地皮自己盖房,则在买房的基础上加五千‘纸马’‘纸牲畜’也可。” 李左车将这万年不换的买房条律重复了一遍,他倒背如流,想必应是说过不知多少次,才能如此顺畅的脱口而出。 而耳尖的红璃此时却听到了那五十出头的男鬼对着身旁的妻子轻道一句: “娘子,别害怕,要抓紧我的手。” 如此宠溺的话语,居然从之前还吵得势如水火的这两位口中说出。红璃也是满腹狐疑,见那女鬼深深凝了丈夫一眼,坚定的点了一下头。 红璃一脸疑问,月灼也是同她如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回想他们那时吃瓜没吃到结果,就匆匆离开。 合着他们到最后,就是没有和离成功,反倒还更恩爱了呗。 这件事告诉师徒俩一个道理,吃瓜要吃全程,一半的瓜既不香,又苦涩。吃到瓜底,兴许会有个完美且华丽的反转。 作者菌:这对**妻不知大家还有印象么~详情请见第四卷,第好的相濡以沫呢~这不是在地府相濡以沫了么? 第一百六十八章 在影射我们俩么 李左车反手用两指骨轻扣木案,掀起眼皮瞅了这俩**妻一眼,翻开那账册正准备记录, 握着笔在半空停留了顷刻,等着被问话的这对**妻做个表态。 那对**妻听了李左车方才介绍的购房条件,光是听着,腿就发软。怪只怪他们初来乍到此处,一路上就听同伴们说起了这幽冥之地有一处叫做山阴居的地方。 他们没问的详细,出了黄泉路就直奔这处而来。 在人间,吵也吵过了,闹也闹过了,到临死时才发现,他们的一生太短暂了。活着时候,想死了一了百了,而真正死了,又贪恋了凡尘的时光。 她是先来到这幽冥之地的,当她在那黄泉路口见到她家那冥顽不灵的死鬼时,她才知道那老头子确实是真心实意对她的。 对她的感情,情比金坚,坚若磐石。 她自己当初得了怪病,千交代万交代江郎中不可将此事告知她的丈夫。本想随便找个借口让这不懂变通的老头子休了他,娶别人过好下半辈子。 谁知这人五十出头了,还想着当初那山盟海誓,此生唯有她一人,一生与她相濡以沫。不论她怎么闹,他就是赖着她不走,最后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刚来那黄泉路口,老婆子一抬眸就见到了老头子,由此可见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追上。生怕她走的太快,自己把她跟丢了。 老婆子是生病死的,而老头子,是找了把匕首,戳在自己的心上,紧握着老婆子的手,湿了眼眶,凝着她的面庞。 “等等我,我这就来找你。” 老婆子向来口是心非,看病从来都是背着他去妙回堂,若不是每次他默默在身后跟随,也不会知晓她的情况。 看到她自怜自哀,又要在自己的面前装着蛮横无理,胡闹撒泼来引起自己反感的模样,老头子是说不出的心疼。 为了不让她更加伤心,到死他也没有戳穿她的谎言。 在那黄泉路口,他一如既往的傻笑,而她则是抚着他血淋淋的伤口处,心疼的颤着声儿问他一句: “疼吗?” “不疼。” 他将老婆子搂在怀中,她生怕压到他的伤处,支起身子,凝着他泛着泪光的眸子。 “你这死老头,怎么死了也要缠着我。” 她嘴里骂咧,眸子兜不住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娘子,莫要怪我,当日的誓言我一刻也没有忘。不论是生是死,你在哪处,我就在哪处。” .......... “可是,太迟了啊。” 她双手掩面,哭的撕心裂肺。她是恨的,恨她为何偏偏得了如此重病,恨她在最后的时日,对她的丈夫冷言冷语,还一心想要撵他走。 “娘子,我死之前,买了些纸钱,烧给你了,你瞧瞧,这会应该是在你身上了。” 她连忙去瞧,果然,腰间多了个钱袋,那钱袋里,装满了满满的阴司纸。 “不够,这些还不够买房屋上的一块草皮。” 这对**妇将钱袋都给了李左车,而李左车瞧着这绣花钱袋,虽然鼓,但加起来才两千“冥游亚宝”,根本没达到购房的标准,甚至连房都租不起。 **妇的心一下凉了半截,本想在这处弥补在凡间为过完的日子,如今这般情况,那他们是只能去各自投胎,而后就再也见不了面了么? 他们垂丧着正要离去之际,只听那师徒俩一同说了声: “我们给他们一间房。” 师徒俩相觑一眼,红璃心虚移开了目光。 虽说是师父做的决定要将这三间房都送与甄选,而情急之下的她也没经过师父同意就脱口而出,不知师父是否会生她的气。 这么看来,师父倒是和她心有灵犀。 红璃料到自家师父会和自己做一样的决定,只是没有经过他,自己就私自替他做了决定,换做从前,他定要指责她一句: “璃儿,你居然这般大胆,私自替我做了决定。” 而如今,他什么话儿都没说。见自家徒儿方才移开了目光,他索性也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这对**妻面对突然的惊喜,有些没缓过神,双双噗通跪倒在地,感激之情无以为报。 “感谢你们,我们素未谋面,你们竟然如此帮我们........” 红璃上前扶起了他们,他们还是没有认出师徒俩。兴许是他们之前在往生镜中吵架太投入,并未注意到一旁还有看热闹的三人。 “我们夫妻,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们......这些钱你们拿去......” 那女鬼瞥了一眼李左车手中正点着的阴司纸,抢了过来,塞到红璃手中。 “不用了,你们还是留着这些钱,在这山阴居这处好好过日子罢,只要你们以后不要再动不动就吵架,毕竟是夫妻,千年修来的共枕眠呐。” 这番话从红璃口中所处,连红璃自个儿都不相信,这些话会是她说的。 那女鬼嗤嗤笑了,这小姑娘,看起来年龄不大,懂的还挺多。 她将手搭在红璃的手上,像个长辈在对小辈诉说掏心肺腑的话。 “小姑娘,大娘我糊涂了半辈子,若不是你们,我也没有这次机会能与我家老头子在这处再享这清福。” “小姑娘,大娘跟你说句真心话,日后若是成了婚,可别为了一些小事就吵吵闹闹,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以免最后,都错过了。” 这对**妻举起了十指相扣的手,最后还不忘朝几位秀了个恩爱。 “你瞧瞧,要像这般,紧紧牵住对方的手.......” 月灼下意识认为,这对**妻所说就是在影射他们师徒俩现在的情况。 真不知这小狐狸儿又在生什么气呢,整日里没完没了,没来由的生气,真是烦人。 她从前不是这般的。 那对**妻说这番话的时候,月灼师父的眼神飘忽不定,想瞧又不敢瞧红璃的心思让他有些欲要抓狂。 生怕那自家徒儿也瞧了自己。 可现实呢? 红璃努力平衡心中七上八下的秤砣,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殊不知,她同自家师父此刻的心思是一样的。 可她定然是不会将目光落到月灼师父身上。 心里乱糟糟的,烦的很。 还有一个奇怪的点是红璃自己此刻还未意识到的,为何那对**妻说遇到那心上之人的时候,她想到的,偏偏是她的师父呢? 脑中眼前不断回想着自家师父与翘楚亲密无间的情景,她更是愤恨的咬着牙,拳头攥的紧紧。 作者菌:一把年纪了还秀恩爱,ヽ(ー_ー)ノ不过我写前段的时候眼里泛着泪花~不知你们是否有共鸣? 第一百六十九章 狐狸迷惘 赤眼白兔领着这几位去那房屋所在之处,那对夫妇走在前,翘楚和甄选走在后,留了师徒俩在原处。 红璃正准备迈出步子,回头听见月灼师父喊了她的名字。 “璃儿。” 他声儿轻轻,喊出这两字,并没有带太多情绪。 手指轻颤,红璃只觉得心头一紧,胸口好似被重物压住似的,怎么也喘不过气儿来。 她并未转头回应自家师父,而是加快了脚步,随在翘楚和甄选的身后。 头一次被自家徒儿这么对待的月灼,淡去了嘴角一抹尴尬冷笑,感到从一旁传来的森森目光,撇头一看,正是那李左车在凝着他。 眼里带着意味深长。 月灼还未开口,那李左车倒先开口点了他一句:“小伙子,我瞅着你就是年轻,那姑娘明显就是生你气了,你怎么不追上去?” “谁知道她在生什么气啊。” 月灼这话说的心里委屈,他明明就没做什么,也不像从前似的使唤她,难不成是她现在日子过的太安逸了,想找些事儿来做? 否则她好端端的,置什么气。且不是一次两次了。 轻叹一口气,见一旁的李左车直摇头,月灼师父的墨眉微蹙,心里呢喃着,这家伙怎么瞅着一副他自己是情圣的模样? “而且,李老伯,我俩其实都是看着年轻,论岁数,我可比你大。” 月灼轻佻眉梢,语中带着些许挑衅意味。 ......... 看了房,果然如李左车口中所说,三屋相连,且坐落的位置离鬼市较近,往后要上那鬼市做些买卖的小生意,也是方便许多。 那对夫妇心中是既欢喜又不胜感激,这天大的恩情,反而不知该如何去报答。 这恩人给了他们一套房,又不收他们的钱,那只得为他们当牛做马才能使自己的心里舒坦些。 这夫妇一提出这个意思,这几位哪能同意,况且他们在这山阴居要了房子也没有作用,迟早都是要动身去那十殿的。 “可是,我们夫妇,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们。” 这两位夫妇眼中的谢意都快漫出了眼眶。 “大爷,大娘,不用你们报答,只要你们以后好好的,夫妻和睦,别随便吵架就好了。” 红璃扶起又要下跪的二位,这俩老人家动不动就要给他们跪下,弄得她也是不知所措。 她本想偷偷瞧一眼月灼师父的反应,犹豫了半晌,还是作罢。 却不知,月灼师父一直在她身后,满眼疑惑的凝着她。 他还是未想通,与那些五大三粗,整日就知道使唤娘子的大老爷们想比,他算是心细的了。 一路上一直对自家徒儿照顾的无微不至,她的一点小心思,小举动,他都能及时察觉到。 往往她有了情绪,写在脸上,安慰几句,这小狐狸儿就满不在乎了,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就如一只饿了的小野猫,偶尔闹点情绪,给它几块小鱼干,立马就安静下来。 可这次,不论他怎么叫她,她老是甩脸子看。怎么反倒从一只小野猫升级为一只小老虎了? 就算是只小老虎,也是只纸老虎,她可在他身边长大的,就不信还治不了她。 月灼心中轻哼一声,再难驯服的精怪我都能治得了,不过就是一只小毛狐,没什么大不了的。 .......... 好不容易迎来了暮夜,只是这幽冥之地没有昼夜之分,这处的天看起来总是阴霾笼罩,灰蒙蒙的一片,还有好几股不知名的暗流旋涡涌动。 红璃他们也是不知在这处什么时辰该称为昼夜,只是见这处的居民都熄灭了烛火,四处悄然,想必,大家应该是入睡了。 房屋分了一间给那对夫妇,正巧剩了两间,红璃和翘楚一间,剩下的一间,自然就甄选和月灼师父一起住。 好在这一间屋子就足够大,床榻不够睡还能睡地上,且家居配备齐全,连那换洗备用的被褥都准备好了。 这处的床榻比以往他们睡过的都要宽敞许多,万籁俱寂,四位和衣而睡。 鬼市也是歇了业,幽冥之地难得静谧如此。 认床两位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根本就睡不着。 翘楚倒是习惯了这阴曹地府的味道,且这山阴居的床榻比那阴司殿的柔软多了,她还乐意在此。 正要睡之时,她瞥了一眼身旁的红璃。这丫头一路上没和她搭过几句话,不知她心底在忌惮些什么,难不成是害怕她是帝君女儿的身份,或是这执法阴司大人的身份? 其实她这人并没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凶,特别是她俩还是同一个祖宗,她自然要对这个晚辈好点。 还别说,这晚辈,看久了,真是越看越可爱。 怪不得月灼那老家伙,张口闭口提到的,都是他的徒儿。 “喂——” 翘楚话在嘴边,如喉间梗塞,陡然噎住了话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了?” 听那翘楚主动开口,她自然也不能像不搭理自家师父似的不搭理她,虽然她也不是很想搭理她。 但毕竟她是贡镜帝君的女儿,按辈分和灵力修为排起来,翘楚还算是她的长辈。 所以,就算装个样子,自己也得违心回她一句。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翘楚终是问了出来,红璃白日里脸上一副谁都欠了她钱的模样,只有傻子看不出来。 “我能有什么心事。” 她语气平淡,虽没有拐弯抹角,直白回了她,但也没道出其中的牵扯。 红璃怎么会将自己吃她和月灼师父的醋这事儿说出来给当事者听,况且这其中的复杂关系,她自个儿都还没捋清楚。 心如一团乱麻,红璃唯一意识到的,就是自己变的不像自己了。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也阻止不了自己的言行,她甚至为白日里不理自家师父的做法感到愧疚。旋即,这种想法又在她脑子里烟消云散。 红璃甚至觉得有时候,分裂出两个她来。 她怀疑自己是否衍生出第二人格,就如她之前化为人形的时候,也从一个男孩子,变成了一个姑娘家。 这性别可以转换,那这性格,也会发生变化吗? 心中的疑虑还没来得及问月灼师父,而她和月灼师父之间,已有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红璃不知该怎么迈过去,因在鸿沟的对岸处,自家师父早已不在那处等她。 每每想到这处,她的眼中不禁湿润。 “我说,你别哭啊,要是被你师父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翘楚瞧她还没说两句就快要哭出来,觉得这丫头,心里承受能力未免太低了。要么就是有社交障碍,或者就是,心中有什么太繁重的心思了。 作者菌:我们的女主,小狐狸儿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心意了啊~撒花~可是她一如既往的迷茫,正是情智初开,情窦初开的少女,青春期刚来,却是有点不知所措。且自己树立了很久的三观,瞬间崩塌了...... 第一百七十章 难得谈心(一) “你和师父,好像很亲近。” “是啊,我们相识很久了。在我出生的时候,他还在场呢。听说我满月的时候,还尿了他一身。” 这般说着,翘楚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全然忽略了红璃的感受。 “........是吗?” 缓缓吐出的两字,翘楚从红璃的话语中,听到了浓烈的怅惘。 “你是不是....在吃醋?” 翘楚皱着眉,侧过身直视她的面庞,这是一张多美的脸啊,若铃兰花一般,充满着朝气。 而如今这张朝气蓬勃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阴曹地府这处水土的缘故,蒙上了一层尘气。 她不禁脱口而出:“红璃,你长得真好看。” “别取笑我了,你明明就比我美多了。” 不是心机女之间的阿谀奉承,两只狐狸躺在同一张床榻上,互相瞅着对方的脸,各自嗟叹。 这翘楚毕竟是贡镜帝君的女儿,眉眼自有几分像贡镜帝君的,剩下的,应是随了她的爹。 虽不知她爹是谁,但瞧翘楚这魅惑众生的模样,想必她爹应也是个飘尘俊逸,气度不凡之人。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迷倒了贡镜帝君。 让她心甘情愿为他生孩子。 “你方才说的....‘吃醋’是什么意思?” 女孩子果然是爱听的好听的话语,方才这翘楚不过是夸了她一句,就使得红璃放下了戒备之心。 这翘楚说不上毫无心机,好在也不是城府深沉的女子,但这夸红璃的话,绝对是真心诚意的。 两只涉世未深的狐狸儿,就这么各自平躺着,聊起天来。 这三间屋子虽是相连着,各有一扇门同互通,可这屋子的隔音效果还是不错的,譬如聊天的女寝这处就听不到男寝那处甄选打呼噜的声音儿。 也听不到另一间屋子的丝毫声响,也许那对夫妇睡得正香甜。 “你是不是,在吃我和你师父的醋?” 不得不说,山阴居这处到了暮夜还真是有些寒意,风丝顺着门缝入了屋内,翘楚觉得有些凛意,将被褥卷紧,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这张俏颜上的一双明眸凝着另一张娇容上的另一双彻目,相觑一眼。 那双彻目里充满了躲闪之意,却被翘楚捕捉了正着,她半咧着嘴,一脸狡黠: “哈哈,你就承认了吧。” 红璃算是明白了她话中之意,她一句道出了这几日红璃百思不得其解之事,原来就是“吃醋”。 怪不得每次见到她和自家师父亲密无间,心中便有酸楚之感。 当真如吃了醋一般。 “原来这就是吃醋。” 红璃说的坦然。 翘楚眨了眨眼,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你这丫头,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瞧你,是真傻罢。” 翘楚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她明不明白,直言一句:“我瞧你,就是喜欢你师父——” ! 红璃心头骤然一紧。 翘楚的尾音拖的老长,尤其将话中的最后几个字加重了音儿。 她摆出一副看好戏的眼神瞧着红璃的反应,不出所料,那红璃果然是双目圆睁,那漆黑的葡萄眼珠也不转了,木然的愣在原处。 应是被翘楚说到了心坎上。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翘楚说,她喜欢她的师父。 是何种喜欢呢? 她承认她喜欢她的师父,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所谓的喜欢,带着依恋。 她的命是月灼师父救下的,法术是月灼师父教的,皮相是月灼师父给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师父赋予的。 她总像个孩子,随在他的身边,念叨着,何时才能带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时她还小,她记得月灼师父对她说,“待你长大,我定带你去瞧瞧。” 月灼师父从不食言。 这不,他果真就带着自己四处乱跑,妖界,人间,冥界,就差没上天了。 也不知何时,这种依恋,就成了轻微的占有欲。 若是月灼师父身旁有其他的精怪,她总是害怕自家师父是又要收徒,夺去教她法术的机会,殊不知,这只是她自己随意为自己的私心找的一个借口罢了。 只不过,为何要找这个借口,小狐狸儿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 月灼师父失忆的那段时间,是青盈姑娘在照顾她。见到青盈姑娘和自己那如出一辙的容貌,红璃心中又是晦涩难明,喜忧参半。 原来自己不在他身边,也有个长得和自己一样的姑娘陪在他身边。 那时的红璃不知月灼师父安的什么心,但是她想,有人照顾他,总归是好的。 根本没有想到那处去。 苏宴离去之后,她明显察觉,月灼师父对她似乎和从前有些不一样。说话的语气更加亲昵,眼里还藏着不一样的电光情愫。 有时她会被这神色惹的浑身不自在,又贪恋这神色带来的新鲜感,是她从未经历过的。 只用两个字来概括。 神奇。 待她逐渐享受这种感觉之时,自家师父又与翘楚腻歪上了。而这次的不自在之感是她自找的,来自于她的内心深处。 所以,她不明其中,不知她自己在为何事烦闷着。 翘楚的一句话,点醒了自己。 她喜欢她的师父么? 答案是肯定的。 可是哪种喜欢呢? 见到他时,有话也说不出。 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连气息也变得不顺畅。 自家师父曾对她说过,这种感觉,可不就是动心么。 情智初开的小狐狸儿霎时如醍醐灌顶,惊的她一下支棱起半个身子,差点儿没掉到床榻底下。 “你....你怎么了?” 不明所以的翘楚还以为红璃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突然间这么大反应。 事实上,她就是受了天大的刺激。 藏伏在自己潜意识之中的师徒情谊,顷刻之间,就成了男女之情,如此大的转变让小狐狸儿有些接受不了。 红璃甚至有些罪恶感,人家不过是想当自己的师父,而自己,却对他有着非分之想。 红璃的脸红到了耳根处。 翘楚那张比红璃稍圆润些的脸更是惊出了双下巴,用仿似看破一切的语气说了句: “大姐,你不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内心吧?” 红璃已经难堪到不敢承认自己。 翘楚无奈扶额,手心往自己的脑门上一拍,发髻散乱,头顶翘起一根呆毛,仿若洞悉了一切。 “你可长点心吧,我这一外人,看的都比你透彻。”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作者菌:身为亲妈的作者菌有槽要吐,红璃,你可长点心吧。你成功的避开了之前的桃花,我们的宝藏男孩,苏宴。说实话我挺想他的~ 好在她及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内心,可别再作了啊,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原地造娃。否则又要再等上个几百章。 红璃内心os:这不是都是你作的么......不关我的事儿啊t^t 第一百七十一章 难得谈心(二) 翘楚早就知这师徒俩的关系不一般,但好似,这师父还算是明了,而这傻徒弟还深陷自己所设的迷雾之中,走不出来。 关键时刻,还是需要她推波助澜一把。 这红璃被她间接直抒心意之后,顿时觉得自己在翘楚面前已经是赤条精光,里里外外暴露无遗,毫无隐私可言。 “........” 红璃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算是默认了,也无力辩解。 只是不希望翘楚将此事告知她的师父。 “能不能......不要告诉........” 不过短短一句,红璃嗫嚅含糊,闪烁其词了半天,最后还是翘楚替她完整说出。 “能不能不要告诉你的师父?” 红璃猛的点头。 翘楚朝她挑眉,嘴角轻扯出一抹弧度,“所以,你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 红璃躲闪她逐渐逼近的目光,不自然的回了她一句。 翘楚撇了撇嘴,一手撑在脑后,在床榻上摆出一个妖娆的姿势,侧着身子,睨了她一眼。 “诶呀呀,你还嘴硬,这明明就是承认了嘛。” “我没有。” “你就有。” 红璃垂眸,漆眸中的星光渐暗,鸦睫微颤,将这心下千回百转都融入了轻呼出的鼻息之间。 怎料,失落之际,传来一声儿轻轻: “放心罢,我不会说的。” 红璃闻言,掀了眼皮去瞧说这话的翘楚,谁知,她早已转了个身,将被褥盖在自己的头上,佯装呼呼大睡的模样。 “谢谢你。” 身后传来一声儿。 被窝里的翘楚,抹了轻笑,欲要阖眼安心而睡。 怎知这下,那失意怅惘的心思又落在了她的身上。 原是重新躺平的红璃问了她一句:“翘楚,你有动过心吗?” 翘楚同样是心头一紧。 这毛狐丫头怎么突然这样问,不是对感情之类的事儿还不开窍么。 这下轮到她支支吾吾,半吞半吐:“呃.....这......” “你也老实招了吧,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不是对白术........?” 被窝里的翘楚身子一僵,如遭了雷击一般,动弹不得。 心如擂鼓。 她情系白术这事儿,就连红璃的师父都不知道,甚至连她自己的亲娘都不知道。 这丫头是怎么知道的? 翘楚强硬着嘴否认,一连串的冷笑声僵到了极点: “想多了,我怎么会对白术有非分之想。” “那为何你见到缚辛的第一眼,就要把他带在身边,那时我就从你的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情愫。这缚辛,与那白术有几分相像罢?” 红璃接着她的话回道。 “你见过白术?” 她忽然将话锋一转,又扯到了白术的身上。 “见是见过,之前你逃婚那次,师父让我去了一趟贡镜圣殿,见了白术,他差点儿没杀了我。” 红璃想到白术那双猩红透着危险气息的双眼,就浑身发寒颤。虽说这赤眼白兔也是赤眼,可怎么瞧着,就比他可爱多了呢。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翘楚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了咯。 “所以,你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 翘楚漫不经心的回她。 “承认你喜欢白术啊,你对他动了心。” “我没有。” “你就有。” “你这毛狐丫头,这伶俐劲儿怎么不放在自己身上,而用到了我这处?!有着心思还不如多揣摩揣摩你和你师父的关系!” 翘楚气的弹了一下红璃的脑门儿,清脆一声。 这两只狐狸话说到一半,骤然觉得场面一僵,这番对话,貌似方才说过? “我没有喜欢他。” 翘楚说这话的时候,红璃从她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方才的模样。 她细想一番,之前在青丘上收到那封飘来的信笺,满满都洋溢着贡镜帝君与白术这俩之间的情深似海。 贡镜帝君与白术是心心相惜,好不容易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又是一路坎坷,两心被迫分离。纵使贡镜帝君已经嫁作他人妇,可青丘之上,还有那一抹白影在等着。 等等,皆是一抹白影。 红璃突然有个恐怖至极的想法,这翘楚,不会是白术的娃儿吧? 红璃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若是真相如此,那么这个问题很是严重且严肃啊。 翘楚坚定的回她,她调查过了,这白术,根本就没与母亲那啥过...... 红璃松了一口气,翘楚也长吁一口气。 可是红璃转念一想,这也不对啊。翘楚怎么能对自己娘亲的心上人动心呢? 她本想好言相劝,可是还没说几句,却被翘楚不耐烦打断。 “我知道,我就是一厢情愿。” 翘楚将头上的被子捂的更加紧实,说出的话语一句都听不清了。 “我迟早,会自己断了这念想。” 好在红璃耳尖,就算词句再含糊,她也听了个大概。 感情这事儿,最难解释。 她知晓自己没有资格劝翘楚放弃自己的感情,那是属于她自己的,他人无从干涉。 不过是,红璃害怕最终不得善终的是翘楚自己。 一段望不到头的感情,真是长痛不如短痛。 不知她与师父,是否会是如此呢? 小狐狸儿心中又七上八下起来。 这处翘楚不知何时已经入眠,红璃辗转反侧,实在睡意全无,披了梅染外衫,本想趁着这时去月灼师父那屋探探情况,没准儿他也没睡呢。 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也确定了翘楚对自家师父没有非分之想,小狐狸儿心中冒然有些激动。 这会儿没见,脑子里居然装的都是月灼师父。 若是出了屋,见到没睡的他该如何是好。 她不想让自己心中的感情为月灼师父平白增添烦恼,又耐不住自己迫切想要见到他的心情。 红璃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幽冥之地的暮夜,似比凡间的夜晚还要来的长。山阴居这处,虽说居住的都是鬼魅,但鬼魅也有自己该休息的权力。 谁规定鬼魅不能睡觉的。 山阴居这处,看似与人间的村落无异。但各家各户熄了烛光之后,每只鬼魅的一身幽蓝色皮肤,透着那绛紫色燧石砌成的墙看去,还是能看到的闪烁的亮光。 俗称鬼火。 胆小的红璃也是出了屋子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纵使她现如今是一只鬼魅,可还是改不了骨子里畏缩的毛病。 迈出了几步,又退回了几步,待她要完全的将那屋门重新阖上的时候,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 “红璃。” 一声轻唤。 不远处的一个紫影从那晦暗之中走了出来,幽蓝色的光洒在他立挺的五官之上,衬的他皮肤更加白皙。 作者菌:翘楚算是此文中的女二号了吧,其实作者菌还蛮喜欢她的,直爽,敢爱敢恨,有时又带点萌。她可月灼的关系就是属于那种又是亲人,又是好友的,她性子直,而月灼这种放荡不羁的性子,女人缘又好,跟谁说句几乎话都会觉得是在撩她,所以也就怪不得红璃误会了。翘楚偏偏喜欢上了妈妈的男人.......我是不是有点罪恶,放心,后面会给她个良配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了却心愿 “红璃。” 温声轻语,这换作白日里是好的,只是在这更为阴沉的暮夜之中,再衬上那幽蓝色的诡谲光点,吓得红璃打了一个激灵。 “缚辛,你怎么在这。” 从晦暗处而来的那个紫色身影竟然是缚辛,他换上了一袭绛紫色长袍,单单从背影上来看,像极了月灼师父。 缚辛默然不语,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的嘴角倒是扯了抹阴鸷的冷笑,只一瞬,便淡了下去。 丝毫未被红璃察觉。 “在寒舍那处,你离去之后,去了何处?” 一句简单的关心,字字珠玑,说到了缚辛的心坎里。他心下一沉,鼻息间孱弱,恹声吐出了两字儿: “游走。” 红璃愕然,心中忽然一酸,缚辛本是他们其中一员,翘楚又突然撵他走,虽不知是何原因,还是觉得他有些可怜。 如此这般,便成了那些无依无靠游走的孤魂野鬼。 “不过,游走的这会儿时间,我去为你买了这个。” 一对胭脂红的耳珰赫然平躺在他的手心,珰珠质地玲珑剔透,偶有异彩流动,一边小平,形似覆釜。 “你哪儿来的钱?” 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不是被他的举动所感动,而是直击他的把柄处。 缚辛并未乱了方寸,而是直言道:“我身上是有些许阴司纸,不过不多。” 红璃有些矛盾,她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虽说她把缚辛当做他们其中的一员,但也不能进行道德捆绑,认为他们要买房,就必须让他们之中有钱的人掏钱。 还是秉着一种自愿的原则。 毕竟这钱是缚辛的,且他们师徒也没问过他们的同伴,身上是否有阴司纸,是否愿意帮甄选。 所以,缚辛的做法,红璃也能理解,自然也不怪他了。 只是这缚辛的品德,和月灼师父比起来,实在是云泥之别。 红璃不怪他,也自然不会收他的小恩小惠。她早已猜中了他的心思,他无非就是想再借着这耳珰贿赂她,而能重新的回到他们的队伍之中。 “缚辛,这东西我是不会要的。至于你,还是走罢,别让月灼师父和翘楚见到你,若是见到,指不定又要发生些什么。” 她的这番话有逐客之意,缚辛嗤了抹笑,捏紧了手心的胭脂红耳珰,“我不是来找他们的,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也没用,我一个说了也不算,师父是不会让你回到我们之中的。” 红璃忽然想起月灼师父曾对她说过的那番话,只不过月灼师父对平白无故凑近她的家伙都怀有敌意,她之前还是不解,现在想想也能明白些自家师父的用意。 师父应是怕她被坏心眼的家伙利用罢。 这缚辛看起来品行是有些不好,可他孤身游荡,总归也是可怜的。 “你可以在去往那十殿的路上,再找个伴搭伙,这样就不会孤单了。” 这投胎之路漫漫,若是一路都是孤身,未免是有些过于落寞怅惘了。 感受到她的心思纯良,缚辛的嘴角轻扯,但丝毫没有阻碍他想对红璃下手的心思。 若不是蓄谋已久,也不会有着如此强烈的欲.念。 或者说,从见到她的第一眼,缚辛就是这么谋划的。 为的只是弥补人间的那个遗憾。 换作从前,他是不会那么做的。表面上他心高气傲,看似把所有主动亲近他的绝色女子都拒之门外,其实内心卑微到了骨子里。 难得遇上一心人,却迟迟不动作,直到连见她第二面的机会都没有。 身已死,心未死,纵使眼前的人儿不再是她,今夜,他也要把她当成自己心里的那抹影子。 “我不叫缚辛,我的名儿是——秦参(shen)。” 红璃似懂非懂的应声了一句,而后又催促他快些离开。 “等等,你就不能再听我多说几句话么?” “有什么话非要说呀,若是让翘楚和月灼师父看见你了,你就等着挨揍罢。” 红璃顾盼四处,生怕这两位其中的任何一位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那指不定还要闹事一场。 山阴居这处的鬼魅众多,小打小闹不打紧,若是让其中的哪一位发现了他们师徒的身份,那可就连翘楚这位执法阴司也要遭殃了。 还是低调些为好。 只是这缚辛突然之间话如此之多,且自己和他也不是很熟啊,他为何特意来此还对自己说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你还是快些走罢。” 红璃又重复了一遍。 缚辛见她开始不耐烦,连听他说下去的耐心都没有,他笑自己痴,笑自己活脱脱像个傻子。 原来一直以来,还是把自己看的重了些。 无碍。 他在心里抚慰自己,马上就要结束这一切了。 缚辛握紧了另一手心藏着的合欢香。 暮夜之后,他终是能了结了他的一桩心愿。 缚辛的嘴角扯了抹阴鸷的笑,未发出声儿,旋即又敛去这神情,故作怅惘。 “我走之前,希望你能收下这对耳珰。” 从他的话语里感受到了诚意,可红璃还是坚定的告诉自己,不能收。 她的态度如此决绝,缚辛更是失落,他苦笑着,甚至有些哀求之意: “你就不能当做可怜可怜我,收下这耳珰,让我了却心愿。” “收下了这东西,你就会离开么?” 缚辛颔首。 红璃轻叹一口气,不知这缚辛在执着些什么,此刻她可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思考缚辛的目的,一是她还要防着自家师父和翘楚会不会突然出现。 二是怕他如此纠缠下去,那么这暮夜就要过去了,还是得碰上自家师父和翘楚。 红璃也不知这缚辛执意送她耳珰是为了什么,如果她收下了他就心甘情愿的离开,那么她还是抓紧时间照办罢。 红璃终是上前,还不忘回头将她和翘楚所住的那间屋子的门阖上。 到底她心中还是有戒备,不敢离缚辛太近,只希望他赶紧给了这耳珰赶紧走。而缚辛见到她在眼前,方才的急促却犹犹豫豫起来。 暮夜下她的容貌,身段,都像极了他心中的棠梨。 他陡然身子发颤,话都说不利索,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这......是送你的。” 缚辛展开手心,那双漆眸忽然魔障了似的,看到这对胭脂红的耳珰,他连连摇头,“不,怎么是红色的,荼白的才衬你.......” 只因初见那时,花想容穿了一身素衣,缚辛觉得唯有荼白才配得上她,她一直是自己心中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蕖。 红璃觉得他愈发的奇怪,步子在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扯住自己纤细的腕骨,动弹不得。 她极力挣脱,却不知从何而来一股异香,窜入她的鼻尖,混着她此起彼伏的鼻息,骤然变得错乱。 作者菌:缚辛——负心,秦参——情深,这非主流的取名只能注定这是个可怜的龙套。缚辛是个可怜人,他极度自卑,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干净,连爱人的资格都没有。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能入他眼的,他因自己的自卑连对她说出自己真名的勇气都没有。遗憾而终,这一直是他的心结,直到碰上了与花想容眉眼相似的红璃,他才将这份极致的情感转为了对红璃的非分念头。 他的性格是有些极端,还有些阴沉。这些都是因为他的自卑所致。 往后,爱的人都像她。在缚辛眼里,红璃像花想容,也就是他心中的棠梨。而在月灼眼中,不论是青盈还是花想容,长的都像红璃。 所以,心中的第一位是谁从这就能看的出来。 月灼内心os:缚辛你怎敢打她的主意,所以,你的死期到了,去领你的杀青盒饭罢。 第一百七十三章 你怎敢打她的主意 连心上,也陡然之间犹如蝼蚁溃穴,撕咬的她体无完肤。 香味愈发浓烈,侵占了她的全部,从上至下,有外入内,直达心底才罢休。 脑海深处那抹影子,跃然心上。 正逢恰时,这缚辛偏偏穿了一件月灼师父在青丘之时常穿的紫衣,青丝泼墨染,眸间点星辰。 晃眼之间,她竟真将那缚辛看成了自己的师父。 一抹红晕攀上她的娇容,杏眸里秋水盈盈,她一时忘情,伸手抚上缚辛的容颜,声儿轻轻,唤了声: “师父。” 骤然一声琉璃稀碎,瓶身扎破,一个影子迅速将红璃从缚辛怀中拉了回来,揽了她的腰肢,她顺势跌在他的怀中。 “你怎敢打她的主意?!” 一声低吼,犹如一只困顿许久,被遽然放出的囚兽。意乱情迷的缚辛兀地回了神,只因他从未见过这阴鸷到骨子里的神色。 是月灼。 他方才就一直靠在那屋门后,注视着这两位的一举一动。 其实正如红璃所料,月灼也是同她一般,睡意全无,本想出来溜达,顺道去看看自家徒儿是否入睡。若是没有,正好同她聊聊心事。 可这刚迈出屋门第一脚,就见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正是缚辛。 看样子,他像是在守着什么。 月灼眼皮一跳,就觉得这事儿肯定不简单。他也没有轻易露面,而是在暗处,看看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怎料这小子居然如此大胆,敢打他的宝贝徒儿的主意! 这家伙死定了! 不对,他已经死了,那就让他魂飞魄散罢。 月灼掏出了身后的烦恼丝,嘴里念念有词,烦恼丝得令,就这么在缚辛跟前一晃,他就如粉尘一般,由头到脚化成了渣,阴风一吹,不见了踪影。 哐当。 那对胭脂红耳珰掉落在地,碾作尘土。 “让他这么快死好像太便宜他了,刚才就要再踹他几脚。” 月灼倏然意识到什么,抬臂捂住口鼻,伸手也将那小狐狸儿的口鼻捂住,谁知,她早已着了道了。 小脸儿通红,这简直就是一个苹果嘛。这么看来,好想咬一口。 月灼眨了两下眼,又抹去了自己方才奇怪的想法。他拼命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 可心里越有这念头,越是克制,就越是万蚁噬心。 心痒难耐,他恨不得此刻,一口咬上眼前这个通红的大苹果。 “师父。” 怀里的人儿忽然唤了一声儿,声色喑哑,有些迷离,若有若无的氤氲气息,萦绕在他的鼻间。 鼻息相对。 月灼明显感到红璃的呼吸急促,这通红的小脸儿在他胸前蹭的心头痒痒,他真想一手把她按在他胸前,让她别再动弹了。 可看这小嘴儿,怎么也跟红樱桃似的。 月灼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的脸颊上,也不知何时飞来两片红霞。 “师父,我不是故意对你那样的。” 红璃半支半吾,一双杏眸剪秋水,眸子里藏匿着是娇羞。 恍若一朵被风撩过的铃兰,漾起了瓣身遮了容颜。 他抬臂,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在红璃的面上流连,摩挲她的鸦睫,立挺的鼻翼,小巧的鼻尖,轻抚着,却脉脉凝着那双本是剔透却风月意味浓郁的彻目。 终是在她的小巧樱唇上停下。 那双樱唇猩红,带着魅惑的味道。 月灼垂下眼睫,漆眸中有光,映着全是红璃的样貌。他不得自控,逐渐俯下身子,两个身子隔衣相拥,贴的紧实。 鼻息之间,全是对方。 两股气息交缠,缱绻缭绕,直钻两颗怦怦直跳的心上。 “璃儿,我......” 谁知那怀中的人儿倏然大哭起来,收都收不住,“师父,你是不是不要璃儿了......” 月灼的指尖一顿,不知为何她会这样说。 “师父,你和翘楚这般亲密,我.....我很慌啊。” 还未说完,她又兀自大哭起来。 这哭让月灼猝不及防,他表示很无辜,这哪跟哪儿啊,分明就是没有的事。 原来这丫头,这几天胡思乱想,擅自幻想他和翘楚的关系,结果还弄得自己心烦意乱,还硬生生的在他们之间造了一个鸿沟。 也许这丫头,是太没安全感了。 月灼抚了抚她的头顶,最柔软的那处绒毛。 “你这丫头,你都在我心上了,怎么会不要你。我对翘楚,对你,是不一样的。” 说罢,他觉得自己表达的意思还不明确,又复添了一句:“应是说,对你,是唯一的。其他人都一个样。” 月灼嗤了抹笑,见怀中的璃儿也止了哭,重现笑颜,他这才安心。 这丫头,哭就哭罢,还没有眼泪。 不对,不对。 方才这恰到好处的氛围哪去了? 不行,他可不能让这难得的机会从他手中溜走。 一定要再次把这种感觉找回来。 红璃倏然觉得唇上被覆上了一层柔软,更是那属于月灼师父身上特有的清香袭来,乱了她的思绪,惹的她忘了自己是他的徒儿。 “月灼。” 她舍不得离开那处柔软,但也控制不了自己想要唤他的名儿。紧贴着他的唇,喊出了那个已然深深嵌在内心深处许久,却一直触碰不得两个字。 惊起一卷狂风,袭的他俩衣袂猛地在半空飞起,交织缠绕。 也使得两身分离,他依然挽着她的腰肢,红璃将头埋在他的胸前。而月灼却抚着她头上的顺毛儿,兀自怅惘起来。 “我同你一般,没有名字。‘月灼’不过是鸑鷟的谐音罢了。” “前生,我是有名字的,叫做‘丹朱’。只是,我一直不愿提起这名儿,论谁都不愿提起,而如今,我只想将此事告知你。” “璃儿,你说,我们现在算不算彼此已经确定了心意?” “璃儿......” 红璃不知何时,已然在他的怀中睡了过去。脸上的红晕也逐渐褪去。她睡的香甜,气息起起伏伏。 月灼一手揽着她的纤腰,沉了臂弯,将她横抱而起。 径直朝那屋中走去。 入了屋中,漆黑一片。他尽量放慢了步子,踮着脚尖,正准备将红璃放回床榻之上,刚为她盖好被褥,只听身后传来一丝气息。 “说,你俩干嘛去了。” 身后的翘楚早就起了身,从方才月灼进门的那一瞬她早已露出一脸姨母笑,悄然站到身后。 方才两位的一举一动,她不是有意窥探,只是睡到一半发现红璃不见了身影,她着急去寻,才见到了屋外那一幕。 但也只是见这俩紧紧相拥,之前想看的,所有的重点部分都完美的错过了,根本就没看到啊。 作者菌:妈诶,这章码了我三个小时......难得的写的细致,我都要头秃了啊......也算写的含蓄些了罢。 本想不那么快剧透的,但月灼师父自报家门,丹朱,能猜到是谁么? 月灼师父讲了一堆,我们的小狐狸儿又睡着了,猜她听到了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发生了什么 “所以........你们?” 翘楚不明所以的瞧了二位一眼,然而黑乎乎的根本看不清。 “嘘。” 月灼转头就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怎么不睡,起来做什么?” 而后,他倒是反问了翘楚一句,把翘楚问的骤然语塞。 大哥,是你俩谈情说爱也不锁门好吗? 肆无忌惮的把这妞从我屋带走,又明目张胆再把她送回来,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翘楚心中骂咧,若不是此时红璃睡着了,她定要大声对着月灼口吐芬芳。 她朝月灼比了个抹脖子的姿势,月灼朝她耸耸肩,两位全程无对话交流,全靠比手势。 然而月灼师父此刻是喜形于色的,高兴的嘴都快合不上了,只是屋里黑乎乎的,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也不必再端着一副清冷模样。 将红璃安顿好之后,月灼兀自回了屋,待他走到自己的屋前,那暮夜不知何时已经结束。山阴居这处,万家的幽冥蓝光齐灭,鬼市那头,嘈杂声儿渐起。 而那渗入这阴曹地府地底下的那对胭脂红耳珰,怕是已然随了缚辛的魂魄,溶了那新落成的燧石之中,成了这幽冥之地中最不起眼的一颗。 无鬼魅知晓这暮夜之中,发生了什么。 也随着这份重启的喧嚣,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在幽冥之地,暮夜之后,就是翌日。 翌日。 红璃从床榻上苏醒,眼前一双眼目不转睛的凝着自己,她吓的发出惊呼,差点儿震碎了翘楚的耳膜。 “吓死我了,你干嘛呢。” 翘楚伸出两手小指,戳了戳耳朵。 红璃喘着气儿,一手拍着胸口处,声儿断断续续,忽轻忽重:“你才吓死我了呢。” 翘楚知自己辩不过她,从床榻上翻了个身,轻盈落在地上。 她换了身鹅黄色细花洋绉裙,将两侧的头发各盘起扎着双垂髻,活脱脱的俏皮模样。 好似不是她的风格。 “你今日怎么换了种风格?” “这不是要启程找爹了么,我可不想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且我瞧你带着的这衣裳也不穿,正巧我的裤子也被你咬破了,这件正好赔给我。” 翘楚漫不经心的叨叨几句,指了指红璃备在一旁的正准备今日穿的这件鹅黄色新华洋绉裙。 怪不得她方才觉得这件衣物有些眼熟,原来是自己的。 她伸手扶额,困顿之感卷入她的脑中神经,蔓延到了太阳穴处,闷闷的疼。 怎么回事儿?今日精神有些不大好。 连自己昨日备的衣物都忘了。 好像还忘了什么事儿—— 晕晕乎乎的,想不起来。 红璃忽感身侧有异样的目光瞅着自己,掀起眼皮一看,果不其然,那翘楚又用一股颇有意味的神色凝着自己。 凝的自己发怵。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红璃不明所以。 翘楚眨巴着一双泛水的眸子,眼眸里满是期盼,虽然红璃也不知她在期盼着什么。 “昨夜之后,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 “昨夜?” 红璃努力回想,昨夜她和翘楚谈心之后,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只是在那幻梦之中,有模糊的影子晃来晃去。 这不是正常的入梦么? 梦醒之后,通常都记不得梦到了什么。她在青丘山上睡觉的时候,也时常做梦,没几个能记得清楚的。 不知翘楚想问什么。 若是问梦的内容,她是记不得的。若是问她们昨夜的谈话心得,那她还是感触挺多。 “翘楚啊,我这么觉得,虽然你喜欢白术是你的自由,可他毕竟是你母亲的........” 红璃话还未完,就被翘楚两下捂住了嘴。 “我问的是你啊,谁让你扯到我身上了?生怕别人听不到么!” 这处被翘楚捂得严实的红璃嘴里发出吚吚呜呜的声儿,她极力挣脱,可她一小毛狐的气力哪比得过翘楚,翘楚一使劲儿,就把她弄得疼的直叫唤。 “好了好了,放了你,让你师父听见,还以为我欺负你。” 翘楚不得不撒手,还不忘在撒手时特意强调一句:“可别再嚷嚷我的事儿了啊。” 红璃乖顺的点头。 翘楚又觉得哪处不对,“不对啊,你还没回答我呢,昨晚和你师父,都发生了什么啊?” 轻佻娥眉,翘楚的这抹笑让红璃觉得她是不是有事儿在瞒着自己。 “我和师父?” 红璃蹙眉,她昨晚哪有见过师父。 翘楚瞧她冥思苦想的模样,好似什么都想不起来似的。不知这丫头是在装模作样还是真的,总不会睡了一觉,就什么都忘了罢? “你一定是在骗我,我明明看见你昨晚和你师父抱在一起了!” 挡不住翘楚小姐妹的八卦情绪,红璃还是不愿意承认暮夜之中的事儿。只因在她的脑子里,根本就想不起来发生过这事儿吗? 昨晚真的发生过吗? 她见过师父? 可是不是和翘楚聊过之后,就睡过去了么? 难不成自己在梦游? “我想,昨晚不是我在梦游,就是你梦到我和师父了。” 红璃朝翘楚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好家伙,给我装失忆是不是。 你装蒜,你师父总不能装蒜罢。 问问他一切不就明了了。 翘楚心中笃定了红璃是佯装不记得,非要拉着她去找月灼。可红璃拒绝了她,表示自己还没洗漱好呢。 她清了清嗓子,趁着红璃洗漱的时间,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半夜,我突然醒来,.........所以我就瞧见你和你师父,你们俩就抱在一起了。” 红璃的手心盛了清水,往脸上泼洒。 水珠顺着她的鼻翼滑落,滑溜到下颚,并没有直接落下,而是顺着那细长的脖颈,滴到了她胸前的朱色轻纱上。 那是羽衾裘,它正睡的香甜,被突然的一阵凉意激醒,往红璃的衣里缩了缩。 她边洗漱整装,边竖起耳朵听翘楚说话。 不得不说,这屋子里的配备还真是齐全。 然而她说了一大堆,红璃怎么感觉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当真......发生过这样的事儿么? 见她不信,翘楚顾不得红璃还未梳好发髻,拖着披头散发的她来到月灼的屋前,急促敲门。 那屋门迟迟不开,翘楚就将门一脚踹开。 屋里的床榻上只躺着月灼,甄选不知去了何处。 “起来。” 翘楚从床榻上扯起睡眼朦胧的月灼,他衣衫凌乱,一副迷蒙的模样,半睁眼瞧见来者正是翘楚和红璃,打了一声招呼之后,又轰然倒在了床榻上。 ??? 作者菌:睡了一觉起来,小狐狸儿全忘了hiahiahia~ 不知月灼师父知道后,会是什么心情? 敬请期待下章~失忆后我俩从师徒成了仇人~ 开玩笑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翘楚她操碎了心 月灼两手抱着被褥,夹在下颚之下,一脚搭在被褥上,犹如一只无尾熊在抱树。 他睡得酣甜,方才眼前那朦胧一眼见到翘楚和红璃的身影,以为是在梦中,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哪知,又是被翘楚一把扯起,晃了两三下,才散去了那迷糊,稍稍清醒了些。 “你们.....何事?” 月灼一手扶额,巴掌掩了他的五官,手肘支棱,他似乎又借着手肘的力,靠在巴掌上,睡了过去。 翘楚俯下身,对着他的耳侧放出了震耳欲聋的嗓音。 “起床啦——” 月灼一下从床榻上扑腾而起,用小指戳了戳耳朵,声儿散漫,喑哑道:“让我再睡一会。” “有事问你,你先别睡了。”翘楚瞧月灼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摇了摇头,长吁一口气:“还是你自己说罢,弄得皇帝不急太监急,我何必操这份心。” 翘楚负气坐在了床边,双手环胸,瞧着二郎腿。 “昨夜之事,这丫头怕是忘了,要么就是没经验。你自己的徒儿,好歹也要跟人家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怎么一副不负责任的模样。” 她睨了月灼一眼,他支棱起半个身子,下半身还盖着被褥,凤眸半眯着,看起来似乎疲顿不已。 “昨夜......何事?” 月灼挠了挠头,意识似乎清醒了些,瞧见床边一张俏脸带着煞气,另一张,则是眨巴着黑漆圆溜的葡萄眼,似迷惑不已。 ! 清脆一声。 翘楚朝月灼的脑袋上弹了一下。 “好哇,你们师徒,合着昨晚是耍我呢?” 她两指摸着下巴,作思考状,娥眉紧蹙,细想昨夜场景。 原来这师徒俩,是太闲了么?居然耍着她玩? 偏偏让她看到些不该看的,而后又故作失忆? 而偏偏她如此激动,弄得比他们俩还亢奋不已。 岂不是让这俩家伙看了笑话? 翘楚清了清嗓子,敛去眸中羞愤,“罢了,所以,我们该启程了罢。” 她很气,气的想给这师徒俩一鞭子。而翘楚也是不甘心,之前在青丘,她的法力敌不过月灼,时常被他耍着玩也就罢了。 如今他法力灵力尽失,到了这个相对来说是她的地盘之处,却还要被他耍的团团转。 这师徒俩的目的是何?难不成就是为了看她笑话? 真是无情。 明明她是为这俩着想的,还想推波助澜一把。可这师徒俩倒好,趁此机会耍弄了自己一番。 翘楚的面上尴尬抽动了两下,她发誓,再也不趟这趟浑水了。 所以这俩,以后爱怎么的,她也不想再费心思了。 一怒之下,她猛地推了月灼一下,迷糊的月灼师父还不知此时是何状况,毫无防备的跌在床榻上。 红璃赶忙去扶。 见翘楚恼羞成怒,宣泄了怒气,还是一走一跺脚的推开了房门,正巧撞上了回来的甄选,莫名又朝甄选发了个脾气,而后拂袖而去。 离去时还留下一句话,“快点的啊,我在门口等着你们。” “她怎么了?” 早起出去转溜了一圈的甄选刚回来,就莫名挨了一顿骂。方才明明是翘楚自己撞上他的,她还非得骂自己“没长眼。” “谁知呢?一大早过来闹什么。” 这么一闹,这下月灼师父算是彻底清醒了,他抬眸瞧了红璃一眼,眸中平淡如水:“她和你说什么了吗?” 红璃摇摇头。 倏然想起什么来,而后又复添一句:“对了,她说.....” 红璃本要说下去,见甄选在场,她便放低了声嗓,凑到月灼师父耳旁低喃着:“师父,翘楚她说,昨晚我们俩是不是......” 想到那两个字,她还是没有说下去。 不知何时,脸上的红又蔓延到了耳根子。 月灼虽然不知红璃所云为何事,但瞧见红璃这副又羞又扭捏的模样,好似猜到了几分。 昨夜做了什么吗? 他脑中真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不是在这床榻上乖乖睡觉的么? 虽说他昨晚辗转难眠,也是迟迟才入睡的。只因甄选这家伙鼾声如雷,惹的他心烦。 月灼便不由自主的在睡前想了自家徒儿,脑子里全是她。 她的蠢萌可爱,她的一颦一笑,她那仗义出头却秒怂的模样。 这般再次回想,月灼师父不禁嗤笑出了声儿。 红璃皱着眉头,瞥了自家师父一眼。 难不成,当真如翘楚所说那般,月灼师父是知晓些什么的罢? 而那合欢香药效退却过后,正如酒醉初醒一般,断了片儿了。 脑子中模模糊糊的,有那么一团影儿,可这两位偏是猜不到彼此。 合欢香,意在合欢。欢喜过后,就如那白驹过隙,云拨雾散,一切又回到了原处。 互表心意的二位,又重新覆上一层各自心中的保护膜,谁都不戳破。 其实也怪不得月灼师父,这么美好的记忆他不是不想记得,而是冥冥之中自由安排,偏是不让他记得。 予红璃来说,也是如此。如若不然,她非得羞的钻到这幽冥之地的地底下去,哪还能若无其事的站在这处,与自家师父洽谈自如。 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红璃,其实最怂。 尤其是在感情方面,由于情智初开的关系,她还没捋清楚自己与师父的关系,她还没弄清自己目前脑子里的一团乱麻到底是为何。 而予月灼师父来说,他巴不得小狐狸儿赶紧弄懂了他的心思,而后从这冥界出去之后,就乖乖回到那青丘上过着安生日子。 顺便再生一窝狐狸,一窝鸑鷟什么的。 为青丘多添一群灵物,岂不是美哉。 这般想着,他讪讪笑出了声儿。 红璃瞥了瞥嘴,眸中满是疑虑,这师父,莫不是又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事儿? 月灼师父忽然起身,双膝跪在床榻上,月牙白衬里衣襟半敞着,在红璃耳旁吹来一丝温热的气息: “所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刻的红璃,已经羞于见人了。只不过这处幸好没有一个人,全是鬼。 她双手掩面,耳中自动滤过月灼师父说的后话,生怕月灼师父说出个什么来。 这处的甄选,已然坐在桌边,吃着鬼市上买来的新鲜瓜果,配上一杯温热的豆汁儿,胃中一阵翻暖。 他面无表情,就瞧着这师徒俩没羞没臊明目张胆的在他面前秀着恩爱。 只是这师徒俩彼此还藏着掖着,这月灼还算诚实,虽然在外头不敢表露的太明显,私下里就对自家徒儿肆无忌惮了。 换句话说,就是当他甄选不存在呗。只是遇到他们之后,甄选就已然习惯了这种被忽视的生活。 而他的徒儿,明显就克制自己了。自我矛盾中,连甄选这一局外者都看的明白。 只不过听着他俩的对话,甄选还是满头雾水。 所以,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 作者菌解说:之前在青丘,翘楚是怕月灼的。可自从在这冥府见到他,听说他法力灵力尽失,就再也不怕他了。 甚至想着找着机会报个仇,可因他算是自己在这处的亲人,她又下不去手。其实所说的报仇,不过就是想捉弄他一番。 虽然此前已经找着机会捉弄过了,还是于心不忍,明眼人都看出他们师徒有一腿,可偏偏他们就是不承认。 翘楚就想着撮合他们,之后的日子,她就是当之无愧的助攻。 所以,翘楚这姑娘心地还是很好的。又飒又暖心的小姐姐,谁不爱呢? 关于甄选的存在感这个问题,作者菌也是没办法,情人眼里出西施,只有彼此,所以任是谁,在他们师徒俩面前,都是透明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缘来孽镜 整肃衣装后,红璃随在月灼师父身后,出了屋门。 当然跟随其后的还有甄选,只是他也识趣,离这俩远远的。与其被忽视,还不如主动退出这光环,做一默默无闻的过路者。 月灼师父换了一身紫青祥云袍,换了双紫金行云履。是红璃帮他更的衣,一如在青丘那般。只是更衣那时,他明显瞧见红璃这红的发紫的脸颊。 正如一个通红到透着绛紫色光芒的苹果。 月灼师父挑了下墨眉,眸中带着惑意,自家徒儿这表情,好似什么时候见过? 难不成,是梦中? 他当下才缓了心神,思考方才翘楚所说的“昨夜之事”。先前梦睡刚醒的他,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只当是翘楚自说自话,是她分不清梦境现实。 而后他细细想来,方才是漏想了一点。 红璃方才更衣的时候,她告诉了月灼师父,自己对翘楚所说的,有那么一点儿印象。 月灼颔首,他也是如此。 若是入梦,怎会他们仨共同做着一副场景的梦。关键还是,翘楚将一切都记得清晰,明确着她梦中所见的,是他们师徒俩。 而他们师徒俩,彼此的睡梦中,为何又是模糊一片。 师徒俩相觑了一眼,如若不是翘楚在做梦,而是他们仨一起做梦? 除非是有人故意将他们仨的梦境牵连在一起,否则,怎会如此巧合。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翘楚口中所说的,是真实发生过的。只不过他们师徒俩,不知何原因,都忘却了。 月灼凤眸微眯,千头万绪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正应了李左车那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所以,那暮夜之中,到底发生了何事。月灼想着等他回了青丘之后,再用那溯回的法力之术窥探自己的记忆,看看来龙去脉。 只是这溯回之术用在自己身上无碍,若是用在别人身上,可就损了阴德了。 ........ 翘楚在门口一手插着腰,抖着腿,不耐烦的张望四处,双垂髻也随她转头摆动。 她这副洒脱,真是与她身上那件鹅黄色细化洋绉裙的俏皮模样搭不上边儿。 “璃儿,那件鹅黄色的,不是你带来的衣裳么?” 只一眼,月灼便记起那是在来这幽冥之地之前,红璃和他在长安街上买的衣裳。 “怎么穿在翘楚身上?” “我之前弄坏了她的衣裳,理应赔给她。” 红璃瞧了一眼翘楚的装扮,眼角带着笑,发自内心的说了一句:“她穿着更好看。” 月灼瞥了红璃一眼,见她对翘楚的态度忽然发生了转变,话中意味不明:“你之前,不是挺讨厌她的么?” “我......有吗?” 月灼师父忽然这么说,红璃立刻检讨自己。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可都是为了谁。 月灼师父今日将青丝高高束起,在头顶上扎了一个发髻。也学起了苏宴的模样,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把折扇,有了那纨绔子弟的味儿。 甄选心中委屈,那是他特意去鬼市上,为自己买的。谁知一眼就被月灼那家伙看重,又念在他送了自己房子,对自己恩重如山,折扇之事,也就不在乎了。 月灼师父把玩着这折扇的伞骨,细长的食指在扇骨上摩挲,眼底眸色半明半晦。 “这把扇子,倒是挺适合那家伙的。” 红璃自然知晓月灼师父口中说的是谁,兀地,她也跟着惆怅起来。 只是,这苏宴,到底身在何处。 翘楚见这师徒俩各有心思,瘪了瘪嘴。 这师徒俩莫非又是在各自别扭着? 她之前早就发过誓,再也不当他们之间的牵线者了。所以,不管他们是何心思,也不甘她的事。 翘楚将头转到了别处,故作视而不见。既然这俩家伙都不愿面对彼此之间的感情,那她何必如此操心。 自己倒像个热心的傻子。 视线转到了别处,正巧瞧见那处赤眼白兔又在为李左车带来新的鬼魅客人,正登记着。 她这般想着,既然相识了,那他们要离去,也要去打个招呼再走。 她转头唤了身后几位:“我们要启程,去和李老伯他们说声罢。” 身后几位皆应允。 赤眼白兔见红璃朝他走来,正想抱上去,却被月灼拦在身前,小小的身子在月灼面前不堪一击,他才不想自讨没趣,又兀自飘走,继续工作。 李左车这处才登记完,又卖了一套房,心里欢喜的很,见了月灼他们前来,气势浩荡,倒有诀别之意。 李左车还未开口询问,两位姑娘倒先开口: “李老伯,我们要启程了。” 经过那夜谈话之后,翘楚和红璃发现,她们俩只见,竟然多了份默契。 “启程了?刚买的房子,不多住两天?” 李老伯将那账册整理完之后,将手中的笔往木案上一搁,正眼凝着他们。 他李左车,一生自负,朋友二字,只当过眼云烟,不曾真正放在心上。却对这仅仅相识不久的几位,颇有好感。 缘分这事儿,就是算不准说不定。 如若不然,为何偏是他们几位,让他将埋藏在心底千年之事,当做茶余闲谈,随口说出。 “你们是要去十殿了么?” 李左车语气平淡。 “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连问两句,见几位颔首,他倏然笑的坦然,顶着一副盛世美颜却故作深沉,“也好。” 好似有什么话呼之欲出,却被他生生抑回了肚里。 他踌躇一番,终是说了出来。 “若是你们到了秦广王那处,见到了那孽镜台,可否替我见一个人。不,一只九尾狐妖。” 他一说,这几位便猜到了是谁。 是他之前所说故事中,遇到的那位狐妖姑娘。 翘楚这才记起,还有这档子事儿。 这李左车说不定是她爹来着,她怎么就忘了。 都怪那对突然来的夫妻,还有这师徒俩的破事儿闹的。 李左车心心念念的九尾狐妖,到底是不是她的娘亲,青丘之上的贡镜帝君? 翘楚也想弄个明白。 “十殿阎王中的秦广王,在那地府十殿的第一殿,为十殿阎罗之首,掌管人间生死,幽冥吉凶。 在秦广王殿旁右侧处,有一高台,名为孽镜台。台高一丈,镜大十围,向东悬挂。这孽镜台之上,便可见到生前的种种一切,包括一生所见的人和事。 不论是与自身密切相关的,还是匆匆过客,都可见到。” 李左车特意解释一番,然而目的也只有一个。 “若是你们见到了生前往事,可否帮我看看,那姑娘如今在青丘上,过的如何?” 赤眼白兔在初次带他们见李左车时,早已将师徒俩的来历交代的一清二楚,而恰巧,他心上的那九尾白狐,也正是来自青丘那处。 李左车垂眸,他知晓这个要求,有些过于强人所难。 ———— 作者菌解说:关于这个溯回之术,后面会提到。还有,大家猜猜,这李左车口中心心念念九尾狐妖,到底是谁? 木牌来历1(番外) “么么么,我的大鸡腿。” 正做着美梦的小半如睡梦中那般,还能准确的找着自己的嘴角,一抹那嘴角流着的哈喇子。 梦中的小半食着那美味流油的烧鸡腿,将满手的油腻都抹在了那仙师老大专门发给队伍中,每人一条的擦嘴巾上。 还别说,擦嘴巾这东西还真好用,仙师就是仙师,老大真不愧为老大,所以老大能成为仙师,想必也是靠着前无古人的智商胜任的。 而有如此聪明绝顶的仙师来做他们队伍的领头者,也是他们队伍的福气。 小半一个转身,将那满手的哈喇子抹到了损友的背上。 损友穿着一件缝着小碎花轻薄衬里,这可是他的如意娘子为他临行前特意缝制的,仅此一件。虽说着针脚看着不怎么整齐,但好歹整件衣裳也是成型了的。 穿在身上,也是别样舒坦。 这可是损友穿了几日都舍不得换下的,他全然不顾小半和苟白的嘲笑,不过就是衣裳上绣花么,有什么可笑的。 他家如意就是这性子,温婉可人。所以嘛,在那衣裳上绣些小花小草的,也更衬的损友家的娘子对他情之深,爱之切。 所以损友认为,苟白和小半这俩是羡煞他和如意恩爱情深,琴瑟调和。 损友也在梦中,正梦着和如意你侬我侬,浑然不知自己熊抱着的正是苟白。 一张不大的硬塌,本是睡三人就已经够挤的了,偏偏要那苟白睡墙角,睡在最里,就是最挤。 苟白已经被挤的只剩侧身的空间了,而那损友和小半不知为何一直往他这凑过来。 合着这俩都已经做着春秋大梦,而他呢,没睡好不说,连想要起个身,也动弹不得。 苟白无哭无泪,他是凭什么要受这么罪啊。 老实待在家,吹着空调,躺着软软的大床不好么。 非得跑到这处,三个大男人抱在一起的滋味儿就好受么。 多少个日夜,就这么被折磨着,在无泪的悔意中醒来。 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本来,他们是有机会住在那全长安条件最好的客栈里的。都是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半,来长安不久,就被骗光了他所有的积蓄。 关键是小半这家伙鸡贼的很,自己的银两都拿去买烧鸡吃了,却偏偏把苟白辛苦积攒下来的银两拿去与别人做买卖。 最终,被骗了,还记不住骗子的模样...... 一狐,一凤凰,一魂魄...... 麻蛋,说的这么笼统,他苟白又不是小半家的仙师,哪看的出什么狐狸,凤凰,魂魄的。 这小半虽说也是半吊子的通灵者,可就是记性差些,不然他们会这么毫无头绪的在这长安徘徊如此之久么? 再这么下去,身上的银子都用光了,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处,苟白发了愁。 再也没了睡意,睁着眼望着头顶的梁柱。 身旁传来此起彼伏鼾声,一起一伏。损友那处刚落下,小半这处又重新传来。 不耐烦的苟白使劲挣脱开被损友抱着的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一侧耳朵,另一侧贴在床榻上,连捂住的机会都没有。 倏然,只听小半口中兀自喃喃道: “仙师,您总算是要教小半仙术啦!容我把手里的这烧鸡腿啃完,而后就来。” 小半嘬着嘴,伸手摸到损友的肩上,捏了几下。 想着这今日的烧鸡肉,怎么比往常硬实许多,不过弹性十足。 他张口就是往下咬。 啊—— 一声惨叫,本是睡梦之中,正和如意火热朝天的损友忽然一声,把苟白吓了一跳,连小半也吓醒了。 一个激灵,小半从床沿滚落在地。 损友自己倒还是双目紧闭,皱巴着一张脸,写满了委屈。 “如意啊,让你亲我,不是让你啃我啊。” ......... 半梦半醒之间,损友这处说着,那处又搂上了苟白的腰。 “如意啊,抱抱~” 谁知苟白憋红了脸,满腔怒火无处宣泄,竭尽全力在床榻上转了个身,正对着损友的痴.汉脸,全然化为了这一巴掌甩在损友的脸上。 啪。 “如意啊,如今连抱都不让我抱了么?还打我——” 损友呜咽,缓缓掀开眼皮,正入眼里的是苟白那怒不可遏的五官。 啊! “你个死苟白,居然占我便宜!” 损友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跃起,才发现摔倒床榻下吃痛到出不了声儿的小半。他伸手去扶,小半艰难起身,起身时还不忘摸了一下自己的腚子有没有摔坏了。 嘶—— 疼的很。 两人刚从梦境回到现实,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呢,就被苟白怒气冲冲的警告了一番。 “以后你俩睡地上,我睡在床上。” 苟白双手环胸,没好气的凝着他俩。 “凭什么?!” 小半和损友同时发出抗议,他吖的,就算这小子曾经最有钱,也不能这么对他们罢。 何况他的钱如今都没了,他们吃饭付钱都还要靠损友偷拿出来的老婆本呢。 “就凭我每晚受的这份屈辱!” 苟白将褥子一摔,小半和损友都感受到了他的怒意,兀地闭嘴。 沉寂了半晌,四下依旧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忽而传来一声吱吱声,从纸窗上晃过一个黑影。 正生气的苟白以为是自己太过气愤看花眼了,直到小半弱弱低语一声儿: “你们.....看到了吗?” “好像是耗子。”损友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前几天在那忘忧酒肆内见到了耗子,他吓的去了半条命,若是再见到那耗子,岂不是要客死异乡了? “这么大男人了,还怕耗子。” 苟白可是不放过任何调侃损友的机会。可他方才分明也看到了,窗上那个影子,足有人影那么大,若真是耗子..... 那可是成了精的耗子啊。 吱吱。 声儿是从房顶上传来的,他们住的可是顶楼,再往上就是屋顶。 三人听到瓦片被一片片掀开的声音。 “莫非真是耗子成了精,在房顶都能挖洞了?” 小半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损友默默抓紧了小半的衣角,“小半啊,半人山道长,我们三个就属你会点法力。这耗子.....你能搞得定罢?” 小半额角渗出密汗,半吞半吐道:“呃.....若是一般的小耗子应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 “若方才那抹黑影是耗子,那我怕是也无能为力啊。” 小半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三人默契地仰着头,打量着房屋的四处。 房屋四处静悄的很,唯有那房顶,一直发出奇怪的声响。 木牌来历2(番外) 三人互觑一眼,小半见那苟白和损友都朝自己投来炙热的目光,倏然有一阵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接下来,两人就和商量好似的,死抱着小半的大腿,一人一边。 “小半仙师——” “半人山道长啊——” “我们的下半生可就掌握在你手中了啊——” “小半啊,我错了,我刚刚不应该凶你的啊,以后我的钱袋就为你承包了。你爱买多少烧鸡就买多少烧鸡,但是这耗子,你务必要解决啊——” ......... “行了行了,我试试啊。” 一人一句,这两人装模作样就作呗,还带着哭腔。 惹的小半心烦,倒是歪打正着,浑然没了方才的怯意。 只是这要怎么解决? 上屋顶? 他好歹也是道长,哪有道长上屋顶抓耗子的,这要是传到百姓们的耳朵里,岂不成了嚼舌根的笑话。 况且这上屋顶定会弄得一身狼狈,他这么英姿飒爽,才不要损害自己这完美形象。 “苟白啊,我瞅着你也不怕耗子呢,要不你上屋顶把那耗子弄下来,我再抓住,如何?” 小半朝苟白挑了下眉梢,嘴角上扬。 这苟白虽说胆子也挺大,可屋顶那东西还不知道是不是耗子呢,万一是个未知物种,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那么他一介凡人,不是铁定死翘翘了? “我不去。” 苟白坚定了态度。 小半又将目光扫到了损友身上,瞧他那怂样,小半还未开口,就先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长叹一口气,罢了,怕是一世英名,就要毁在这耗子上了。 可关键是,要怎么上屋顶呢? 小半在屋里来回踱步,四处查探,也没找见个梯子。倒是屋顶上骤然传来一声响,声儿不大,但着实惊了三人出了一身冷汗。 从屋顶上洒下一束月芒,伴着空气中的尘埃,绕着这束碗口大的光柱,飘洒追逐。 损友不敢抬眼看,将头埋的极低,双手掩护住。 苟白一只眼睁着,一只眼半眯着,皱着眉头,有些畏缩。 而小半则是掀起眼皮仰头打量着,不知从这洞口,是否会跳下一只耗子来。 静置了须臾,丝毫动静也没有。 那一声响之后,屋顶上的吱吱声儿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儿? 损友缓下神来,沉下臂弯,吐了一口浊气。 正待三人松懈时,又传来几声猫儿叫。 “他吖的,这作妖的到底是耗子还是猫啊。” 损友嘴里骂咧几句,发泄下他方才吓得不轻的郁闷情绪,顺带也为他方才的怂样找了个借口掩盖过去,生怕小半和苟白两人嘲笑。 苟白惊魂未定,旋即耸耸肩,将目光投向小半。 两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小半身上,毕竟这小半也算是半个仙人,至少相比他们两个凡人来说,也是有用多了。 哪知小半心虚的很,他不是不相信自己,而是特别不相信自己。 自己这半吊子的法术,平日里用来唬唬人也就罢了。他出道也有些时日了,真正的大事记没几个,连妖魔鬼怪也没遇上几个。 要说这法术的用武之地,就是在如街头卖艺一般,唬了几个人,骗了几个鸡腿吃。 不过要说起来,小半真正让人信服的,就是他走狗屎运一般的运气了。 想当初,小半无师自通,自学成才,在地摊上花了两个铜板买的一本武功秘籍,外人都以为那是假货,可是修炼着修炼着,当真就被他学成了法术。 那武功秘籍连名字都没有,封面就是一张白纸。只不过是有一个有钱的二愣子,被那摊主忽有的买了一大堆,这本武功秘籍就被那摊主当做赠品送给那二愣子。 可那二愣子非不要,那摊主又舍不得送给一旁看热闹的小半,结果,就收了他两个铜板,便宜卖给他了。 他学会的第一个法术,就是占卜之术。 不过无人指导,他学的也是半吊子。只不过之后,他走到哪处,就莫名的好运加身,靠着一副嘴皮子,就成了团宠。 直到遇上了技高一筹的仙师,他才真正折服。 小半学会的第二个法术,就是穿梭时空。 他也不知什么时候学会这个法术的,但明确一点,就是在遇到仙师老大之后。忽而一夜,在老大的营帐里,正做着美梦呢,醒来便到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鬼地方。 抬眼一看,哇,全是桃子啊。 小半才发现自己脚下是一个巨大的桃树,至于巨大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来吧,就是这桃树,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山。 而自己不过是山上的一棵草。 连那桃子,都有自己两个头那么大了。 小半根本不知自己来到了何处,他以为是在梦中,努力朝那枝干上踢了一脚,枝干没断,自己的脚指倒是先肿了。 小半抱着脚呜呜直叫唤,只听咔嚓一声,方才那如女人手腕般细的小枝干断了一截。小半挪步上前,拾起那枝干,见这木制纹路还不错,就带在了身边。 醒来之后,小半发现自己还在仙师老大的营帐中,而身边还有那枝干。 小半将那枝干制成了一个木牌子,而后的午夜梦回之中,他带着这个牌子,老能去往幽冥之地,看到那形形色色的鬼魅。 去时吓的没了半条命,幸好醒来时还留着半条。 而后,小半就知晓了,当日怕不是自己被哪位仙人指点,去的那处,是个神仙之地。 而那桃枝干,也是神仙之物。 所以制成的木牌能出入幽冥之地,全然不被那处的鬼魅发觉。 小半觉得自己捡到了好东西。 就是不知道,这幽冥之地,有没有肥到流油的烧鸡腿吃? 之后,他就一直将这木牌带在身上,准备空闲了再带着这个阴司木牌,去阴曹地府看看。 只是这一想,就望不到头了。 ........... 那夜过后,屋顶便再也没了动静。 只是屋子上的瓦片少了几块,平白多出了个大窟窿。客栈老板还要收小半他们的赔偿费,这下,暴脾气的苟白可不乐意了。 “明明是你们这有耗子,耗子刨了个大洞,哪还能是我们弄的?” “我们这处从未听客人说过有耗子,你们是自己捅了个窟窿,还要无中生有?” 客栈老板话音刚落,一旁的住客就出来仗义执言了几句: “还别说,我昨晚还当真就听到了耗子叫。” “是啊,我也听到了。” “我也听到了,还有猫叫声。” “........” 多亏这几人及时雨,让客栈老板骤然说不出话儿来,扭头就佯装忙其他事儿去了。 ———— 作者菌解说:小半不是在做梦,他是忽然一下,就到了度朔山。 不知是谁搞的鬼,想来这么闲又这么无聊又这么神助攻的,应该就是那橙色的须臾仙翁了罢。 小半捡了度朔山的桃枝干,做成了木牌,就是阴司木牌。这阴司木牌出入幽冥之地,都不会被鬼怀疑。 木牌来历3(番外) 出了客栈,损友一路踢着石子儿,嘴里念叨着: “这叫什么事儿啊,昨晚没睡好,这客栈闹了耗子,老板还要给我们脸色看。” “身在他处,身不由己。既来之,则安之。” 苟白嘴里居然能吐出这么一句看破红尘的话语,他也是难得的看得开。 想想,自己的钱没了,狗找不到,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如今还要跟着这两家伙浪迹天涯。 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 三人在长安街上看了盛世繁华,晃荡到了夜幕。暮夜之下,星辰隐在云翳之后,繁华更甚,街头华灯初上,摊贩嚷嚷声不断,热闹非凡。 小半总觉得有哪处不对劲。 他瞅着这街上,络绎不绝是不假,但怎么越看,就觉得,越是瘆得慌。 偶尔有那么几个人回眸间,露出了真容。那真容就如小半在幽冥之地所见的,青面獠牙,眼球突出,流着或猩红或碧绿的浓稠血液。 小半吓得发抖,却不敢惊呼,苟白和损友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们看不到那鬼魅的真容。 而后的又一黑影,让惊魂未定的小半更是觉得生无可恋。 不过这硕大的黑影,怎么那么像昨夜在他们窗上闪过的那抹呢? 小半提起胆子,两手分别拉着苟白和损友,追随着那黑影而去。 黑影逃窜的速度不快,但相较他们三人而言,算是极速了。 只见那黑影一溜烟,就蹿到了忘忧酒肆内。 见小半欲要进去,苟白和损友拦住了他。 “你疯了?忘了这忘忧酒肆的老板还要通缉我们呢,你还敢进去?” “那老板哪有这么大权力,再说,若是当真要通缉我们,你们还能这么大摇大摆的在街上走着?” 小半一句,怼的苟白和损友顿时语塞。 “我觉得,这长安,根本不太平。” 小半说出了他这几日的隐隐忧愁,见苟白和损友相觑一眼,根本不知小半所云。 小半摇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挥手,“罢了,我自己来。” 苟白和损友见他还是要执意进去,两人合力拦在他跟前,“你想想,若是被那酒肆的老板抓到了,你坐牢不要紧,要是连累了我们可怎么办?” ??? 小半想要口吐芬芳,但还是憋住了。此时不是与这俩蠢货在这耗时间的时候,若是耽误了,那黑影怕是再也难寻了。 他忽然心生一计,双手捂着身下,跳脚道:“我.....我内急,想要找个地儿方便不行啊......” 还没等两人回应,小半趁着两人踌躇的空隙,一溜烟跑了。 苟白和损友远远瞅见小半到了那忘忧酒肆的后墙脚边,墙身足有一尺高,墙上还竖直插着些许锋利稀碎的瓷片。 小半心中骂咧,他喵的,这忘忧酒肆的防盗意识也太好了罢。 不过这小小的坎坷怎么难得到他半人山道长呢? 小半撩了一下自己耳鬓的碎发,半膝跪地,一手撑在膝侧。目视前方,眸中带着些许狠戾,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咬紧了他的后槽牙。 一股热流在丹田之处汇集,小半深吸轻吐出一口气,那股热流顺着他全身血脉倒流到了头顶,瞬而醍醐灌顶般,将那股力量重新倒灌全身。 ......... “他不是说内急么?在那耍什么帅呢?” “就是,在那摆了半个时辰了。” 苟白和损友各自插着腰,冷眼打量着还在原处静置不动的小半。 苟白想过去,被损友一手拦下。 “还是再等等罢,毕竟是半个仙师,别砸了他的场子。” 损友顺势靠在那墙角,抬头瞅了一眼这黑云如织的天,叹了声儿:“没想到,刚来长安,就摊上了一大堆事儿。” 苟白挺直腰背,睨他一眼:“既来之,则安之。” 损友瞧他说的轻巧,看他面上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敢情他是孤身一人,明白不了心有牵挂是什么感觉。 “不远万里来这,你就没有放不下的事儿吗?” “有。” 苟白半身倚着墙角,眸子里半明半晦,似跳动的火苗,捉摸不定。 他心中自有牵挂。 自己那条二哈虽说在自己不在家的那些时日,已经养成了独自洗澡的好习惯,可等他到家一看,那条蠢狗两条鼻涕挂在鼻尖,不停地打着喷嚏。 再聪明的狗还是一条狗,他不会自己吹干呐。 苟白一想到自己的那条狗子,嗤了抹笑,旋即,那笑中,又带点涩涩的苦味儿。 想它了。 ........ 哎哟—— 倏然,一声惨叫传来,苟白和损友霎时回头望去,只见那小半不知何时已经腾空,只是落下来时,不巧将腚子一侧蹭到了那墙头上的瓷片。 划拉出一道血口子。 血口子不深,倒是跌落在地的那一霎,腚子更是受了重伤,不知是不是开了两半。 小半心中哭唧唧,自己的一世英名啊....... 他顾不得剧痛,张望四处,幸得此时无人,否则,若是此时哪怕来了一人,自己现下这副凄惨模样,也是手无缚鸡之力。 他这一摔,恰巧摔在了那忘忧酒肆的茅厕旁。 怪不得方才一阵风从他鼻尖过,一股酸爽的味儿飘来。 小半胃中翻江倒海,此时又听一人吹着小曲儿,哼着小调朝这处而来,他顾不得身后的阵痛,慌乱从地上爬起,连随身携带的木牌掉落都浑然不知。 他躲到了茅厕与墙角之间的空隙处,正巧容他一人之身。 哼着小曲儿的人正是甄选,他来了茅厕这处解手,只见这空荡的地上怎么平白无故多了一块木牌。 他拾起,反复看了几眼,见四下无人,又收到了自己的袖中。 莫非是来解手的客人掉落的? 还是稍后去问问堂内的客人。 甄选继续吹着小曲儿,进了茅房。 刚脱下裤子的他透着茅房的门缝,只见一硕大的黑影蹿过,吓的他收不住,裤腿儿湿了一处。 耗子? 他第一反应便是这忘忧酒肆,进耗子了。 可耗子,也没那么大的啊。 甄选倒吸一口凉气,随手拿起一旁的扫帚,却见眼前窜出一只拳头大小,拖着长尾的耗子。 果然是耗子啊。 旋即他又松了一口气,这耗子不过一般大小,那方才,是他看花眼了? 正欲回头,一双赤目双瞳离他的双眸,不过半指距离。 听到甄选的惊呼,藏在茅房后的小半顿时感到不对劲,出来一看,只见一足有常人般大小的黒耗子和一只八尾红狐的身影闪过,如疾风般。 方才出来的第一眼,小半倒是将这俩妖物的模样记得仔细,可它们速度实在太快了,再想追上时,已经不知所踪。 何况这地上还晕了一个人。 小半凑身上去,见这人被吓的口吐白沫,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探鼻息,果然已经断气了。 墙头另一侧,苟白和损友方才也见到一黑一红俩影子从房顶跃过,没看清楚什么。但再听小半的惊呼,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是出事儿了。 两人顾不得其他,靠到墙处,呼叫小半。 不过半刻,小半从那墙的另一侧一跃而出,神色慌张,面色铁青,还一个劲儿的哆嗦。 “死人了....死人了.....” “什么!” 苟白和损友同时捂嘴惊呼。 “你杀的?” 损友问。 苟白拍了一下损友的后脑勺,“一想就知道是那两个妖孽做的。” 小半哆嗦着,没想到出师不利,还没干成什么大事儿呢,就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逝去了。 若是让仙师知道,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容我缓缓......快,快点离开这儿.....” .............. 跟我一起喵喵喵(番外) 幼稚。 真是太幼稚了。 猫儿姑娘猫步往左移了两步,那对面蹲着的二哈也迈出他的狗腿子,往右移了两步。 随即,那猫儿姑娘又换了个方向,那二哈也顺着她的方向,与她相向而行。 小样,你就是讹上我了是吧? 不过就是砸了他一个破石头,谁知这二哈是真蠢还是改不了贪吃的毛病,居然把那石子咽下了。 不过就是一只狗,吃了一个石子,也没有必要这样阴魂不散跟着她罢? 猫儿姑娘舔了舔自己的小肉掌,眯眼瞧他。 二哈前腿半伏,挺直腰背,后腚挺起,使劲摇晃着尾巴。 朝她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顺带露出自己一排洁白的牙齿。 猫儿姑娘将脖子往后一伸,惊出了双下巴。 莫非这家伙,在朝她示好? 这又是什么新战术么? 猫儿姑娘回他一个不屑的眼神,自己则猫在屋檐,惬意将身子一摊。 只可惜幽冥之地这处,照不到日光。 若是,在那人间....... 白雾缠绕身间,若蜉蝣之羽楚楚。倏然之间,猫儿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如一团棉絮般,漂浮半空,轻盈又绵软。 一束暖煦攀上了她的额角,才打了一个小盹的她还是睡不够,不愿掀开那眼皮,任凭眼珠在里滴溜转了一圈。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猫儿姑娘与生俱来的拖延症,可是怎么戒都戒不掉的。 懒。 就是猫儿的天性。 忽有一盆凉水从她头顶灌下,来的猝不及防,猫儿以为是下雨了,可掀了眼皮一看,这大太阳还在天上挂着呢。 “快滚,你这野猫,又在我家墙头蹲着。” 说话声儿又尖又细,光是听嗓音,就能知道这人定是个尖酸刻薄的妇人。 猫儿定是不知,一晃眼,她又回到了人间这个鬼地方。 在那冥界待久了,见到阳光,还真有些不适应。 她这才缓过神来,原来这处是人间。 这是她这悲惨的猫生之中,最不愿意多待一刻的地方。 相比凡人,他们常把冥界比作“鬼地方”,殊不知,冥界就是她心中的“人间”,而那现实中的人间,才是她心中真正的“鬼地方”。 猫儿将小肉掌捂脸,老天这是,又要再折磨她一次? 在这长安待了几十年,换了一任又一任的主人。 她不是神,流浪到哪处,只得在哪处就地生存。 可哪知,主人是一任比一任差。 最后,她就死在最后一任主人的手中。 猫儿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那主人长着肥头大耳,品貌不良,老是拿她柔软的身子当做脚垫,那臭烘烘的脚丫子在她身上一蹭,她就蔫了半条命。 她的死因,就是因她受不了,咬了她主人一口。 而她主人就气急败坏的提起她的脖子,将她整个儿拎起。小小的一只在半空中晃悠着,她主人的大手一松,就这么摔死的。 虽说这么点距离,也摔不死一只虫子,更何况是一只猫。可哪知,这猫儿姑娘身上伤痕累累,都是出自她主人之手。 主人虐她方式千百招,为了不再回想那不堪,她连想都不愿意想起。 只是被这方才那妇人撵走之后,她走了几步,又看到了熟悉的屋子。 心头一紧,连浑身的猫毛也跟着竖起。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这不是她前世主人的屋么! 她果然是又回到了这处! 猫儿的脑子里还没捋清,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回到这处? 自己不是还没去那十殿投胎转世么?怎么又回到了人间? 难不成,她真是罪大恶极的,连这幽冥之地的阎王爷要让她走快速通道,先行重温下人间疾苦? 她又伸着小肉掌捂脸苦笑。 真是造孽啊。 她这辈子造的唯一一个孽,不就是喂了一只狗石子么? 难不成,就这,也要受到如此重的处罚? 猫儿真是要哭出声儿了。 忽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她耳侧传来。 猫儿动动耳,从墙上一跃而下,却不料,正入了那大手之中。 “好啊你,你这只野猫,终于让我逮住了。让我看看,今个儿我们来玩什么游戏呢——” 猫儿的身子一僵,连呼吸都快要止住了。 就是他...... 就是这个声音...... 这是她前世主人的声音....... 猫儿极力想要挣脱,可她似乎忘了,前世的她,就是被她主人这般拎起,而后重重摔在地上,没了小命。 如今还要再来一次么? 猫儿的眼里充满了绝望。 仿若又重现那天,自己嗝屁的那天,听到门口有只犬在狂吠。 听,现在也是这般。 果不其然啊—— 自己又要再死一次了。 在幽冥之地待久了,也听那些摆摊的鬼魅们说起,那十殿阎罗之首的秦广王,在他的殿中,有一处孽镜台,可以重现自己死前之景。 没想到,她这还没去那十殿,倒是先体验一番了。 猫儿也算是认了命了。 随着那犬吠声越来越大声,猫儿缓缓阖上了自己的双眼,等待着她主人再给她一痛快的。 怎料,在自己失重之际,却也听到主人一声凄厉惨叫。 可是自己还是从他手里掉下来了。 猫儿试着张开两爪,享受嗝屁这一刻的宁静。前世自己死的太仓促,这一刻,要好好体验一番“死”是什么滋味。 怎知,却忽感脖颈一痛,睁眼间,只见一只狗脸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原来是方才那只狂叫的狗叼了自己的脖子,救了自己。 等等—— 这张狗脸好像在哪儿见过。 猫儿仔细回想,脑子里一些片段如浮云游走,在快速闪过。 ! 这不就是那只被自己喂了石子的二哈么! 他...... 怎么也到了这处....... 猫儿惊愕到发不出声儿,圆溜的眼珠里有光,映着的,是那二哈伟岸的模样。 这么一看,那二哈,怎么有点儿蠢萌蠢萌的。 猫儿不知她羞红了脸,也不知,那二哈要一路叼着她去往何处....... ......... 一道白光闪过。 猫儿姑娘只觉得眼眸酸涩,她缓缓支棱起身子,用两个小肉掌揉搓眼睛。 她不紧不慢的掀开眼皮,一瞧这处的天。 轻哼了一声。 方才是做梦么? 这不又是在冥界么? 她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对面墙角那只窝在那处的二哈,他似乎刚从梦中惊醒,第一件事便是抬眼看房檐上的猫儿姑娘。 二哈心头舒了一口气。 还好自己救的及时。 “汪。” 二哈摇着尾巴,伸出粉红色的舌头,来回蹦跳着,时不时朝那房檐方向叫几声儿。 那猫儿姑娘以为方才那一切,就是自己的一场梦。 她又重新慵懒的依着檐角,伸出自己的一只爪子,舔了舔自己的猫毛。 “喵。” ———— 作者菌:二哈有穿越时空的能力。但是它死后在冥界,也是回到了猫儿的过去,救了他一回。 这到底是梦还是什么,他俩自己都搞不清。 就连作者菌自己,也不知道。所以读者大大们认为它是梦就是梦,认为是真实存在的,就是真实存在的。 人生不过一场虚空大梦。 谁都在做梦呢,不是么? 秦宫(番外) 雨。 下了一夜的雨。 昨夜雨疏风骤,檐牙上滴下漉漉晶莹的圆珠,饱满中透着青冥天倪色的光,亦有虹彩斑斑,圆滑着世故。 直入那朱色宫墙一砖一瓦之中。 有余风掠过,托了那圆润欲滴的,直入那青石台阶。 我静静地伏于木案前,卷了竹帘,审视着窗外雨霁后的一草一木。 那是雨后扑鼻的新鲜泥土味。 我撇了一眼方才宫人送来的那一碟枣糕,尝了一口,虽口感酥软,入口即化,但却腻的很,没嚼几下,便吐到了一旁。 真不知乐太傅为何如此钟情这枣糕滋味。 门外轻扣两声,是那赵高又来唤我。 我辞了倦意,整肃衣装,还未起身,只见那宫人轻启房门,门声烦闷,一如昨夜的雷。 那人的脚步声依旧沉稳,拖着世俗的沉重,朝我沓来。 我故作镇静,手却不知所措,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正巧瞥见那碟枣糕旁有一壶梅子佳酿,将它倒在云纹高足玉杯中。 细指提高壶,佳酿入玉杯。那倒酒声儿若清泉击石,脆响入耳。 赵高行了个礼,拱手作揖。我抬抬手,他便知何意。 “殿下好雅兴,一大早,就喝起小酒来了。” 想必那赵高也是闻到了这梅子酒的浓郁味道,他抬手在鼻间一挥,眸色里尽是晦暗。 我凝着他,他眼中的晦暗色我是见惯了,看久了,也忘了那恐惧之意。若是他的眸中何时闪过一丝明亮,我倒是觉得更是可怖。 赵高屏退了四下宫人,朝我意味深长一笑。 “殿下,这是‘合欢香’,乃是宫外之物。” 他呈上来一个巴掌大小四方形的琉璃瓶,瓶中隐约可见有双色液体交缠流动。 我心中疑惑,正欲询问,却见他眉眼一弯,话里有话:“前些日子殿下惦记的那个女子......” 他这么一说,我便知晓。 前些日子,在咸阳宫,一女宫人打碎了一琉璃盏,正巧被我撞见。她与我看着差不多大,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 她吓得跪倒在地,瑟瑟畏缩的模样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我那时贪玩,脱了她的一只鞋,她却哭啼的像是受了委屈。 旁边一位年长她的宫人女侍用肘碰了碰她:“这是小公子,你犯了错,他没杀你,你哭什么。” 那老太婆说的对啊,我又没想杀她,她哭什么。 过几日,我便未在咸阳宫见到她。 再前些日子,兄长扶苏从外回宫来,带来了个蓝光玉石制成的链子,还挂着穗子。这穗子滑腻柔软,瞧着倒像那女侍挽起的青丝。 若是我将此物送与她,她是不是,就不再哭泣了?也不再躲着我? 我撇了一眼角落那落单的女鞋,想着那日,玩笑她是否也当真了? 赵高见我出了神,唤了我一声,敲了敲那装有浑浊液体的瓶身,清聆声儿入耳,我一时之间,竟又失了神。 这些,都是赵高教我的。 我见那女子心动之事,还未来得及与他人诉说,就连乐太傅也不知,竟被赵高看出了个所以然来。 我也未曾唤他入这咸阳宫,是他自作多情,提着这名为“合欢香”的物什,硬是塞到了我的手中。 而后,便说与我听。 男女之间,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我听得面飞红霞,心悸意乱,可他的声儿却入了魔似的,一个劲儿把我的魂儿往他那处勾。 他见我面色臊红,扯着抹意味不明的笑,直言:“殿下,可还想听?” 我的眼前一片朦胧,仿若置身云里雾里,也听不进他说的是什么话,依着内心,点了点头。 很好。 赵高眼中一抹深意,扬了扬嘴角。 他没说几句,门外又传来宫人的声音。 “殿下,乐太傅求见。” ........... 乐太傅不愧是乐太傅,连赵高都要敬畏他三分。 见那赵高离去之后,乐太傅板着个脸,审视我。 他就这么凝着我,未说一句话作为表态,而我,只用余光瞥他一眼,随后又慌忙收回。 “亥儿。” 他一向唤我亥儿。 “可是有事儿瞒着我?” 不知乐太傅此刻的神色如何,我也不敢瞧他。比起对赵高的恐惧,我似乎更怕乐太傅的教训。 赵高是骨子里透着阴森,但他对我还是敬畏的,也不敢明摆着与我唱反调,在众人面前,总是顺着我的意思。 这点上,我还是挺喜欢他的。 只是乐太傅,就与他不是同类人。他在外人面前也唤我殿下,私下就唤我“亥儿”或是“阿亥”,我觉得亲切,因除了我的兄长扶苏,没有他人如此唤我。 他时冷时热,性子让人捉摸不定。 但大多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我甚至难以想象,他是如何从那张冰块脸上,惜字如金的嘴中,吐出这两个温热的字眼。 乐太傅,教我从善从德。 教导我要像大公子那般,温润隽永,与人为善。 他口中的大公子,就是我的兄长扶苏。 有时,我听得气急,便违心的吐出撵他之意:“若你觉得他好,你为何不去他的身边?” “阿亥,你可知道?正是因你这般不成器,我才想要将你辅佐成一位能与你的兄长相较媲美的人。” 他说这话,是发自肺腑。 我一直知晓。 ............ 几年后,他见我与赵高越走越近,便心灰意冷,日渐疏远我,而后,我便在宫中,寻不到他的踪迹。 正如几年前那个咸阳宫的女侍一般。 而这晚,却让我遇到了这个曾经心心念念的女子。 我喝的烂醉如泥,本是几个宫人将我扶到殿内,我硬是要自己进去。 晃悠着身子,不料提不上脚,被那高槛绊倒,摔了一身狼狈模样。 而后,一阵熟悉的女儿香混着那酒香入我鼻。 我掀了眼皮一看,竟是几年前那宫人女侍。 她模样大致未变,若说是变了何处,倒是更加明艳动人了。 她将我扶往塌上,我挥了宽袖,屏退殿上剩余的几位宫人。 他们也是识趣的退下,走时还不忘带上门。 那女侍见房门被关,神色有些慌乱。 她在我眼前,晃成了三两个,我却能精准的找到她的本体,一把搂住了她的纤腰。 “别,走。” 她见我醉意上头,挣扎不过我,却转身,微凉的指尖摩挲着我的长睫,触过我的鼻翼,落在我的唇上。 她未言一语,我却仿若听她千万情话。 雷声嘶鸣,连屋内的烛影也动荡不安。 滚雷间歇,烛破声儿入我耳。 云暖账阁,两影缠绕。 我清晰瞧见她眼角的一滴泪。 不知是何意。 ———— 作者菌解说:月灼师父喜欢吃枣糕,胡亥记得清楚。胡亥其实讨厌赵高,又收不住他的诱惑。 胡亥不过心性顽皮了些,但月灼师父一直教他做个与人为善的孩子,可他后期竟忘得一干二净。 而后,他也不知他的心性如何,在那冥府之中,成了名副其实,阴郁的幽灵。 本是天真少年,却落得如此下场。 那宫女,也是赵高刻意为之。而后刻意传谣言,说是胡亥用了合欢香,抹黑他。 若说怪赵高,也怪不得,谁让胡亥受不住诱惑。 若说怪胡亥,也怪不得,谁让这一切从一开始,都已经是被谋划好了的。 相思(番外) 我是一只白尾银狐,名叫相思。 都说狐狸没有定性,分不了雌雄。但我的爹,也就是父君大人,是涂山的堂堂国君,我不过还没有满一百岁,他就给我定了性。 我成了雌狐,也就是女娃子,好吃懒做不勤学,但却贪玩的很。这天,趁娘亲打了个盹,我就偷跑下山去了。 修为未满百年,涂山的精怪见我却都让我三分,谁都不敢伤我。因为它们都知道,我可是涂山国君,一只有着九尾的青狐大佬,我俊美帅气无敌天下的父君大人。 但是它们对我越是溺爱,我就越是自大。直到下山掉入了人类的陷阱里,我才知晓这个不可骄傲自大的道理。 人类的捕兽夹将我的脚丫夹的紧紧的。一着急,我也忘了变身术法怎么使用,逃生术也忘了咒语。幸得有一看着呆头呆脑的小娃娃,将我拾了回去。 那小娃娃名叫小豆子,约莫四五岁的年纪,却看着老成。他懂得治伤,也懂得照料日常起居。只是他的娘亲,似乎对我不太友善。 那日,我睡醒后,听到他的娘亲严声责骂小豆子,让他快将我赶走。 我本想等伤好后,就吃了他的娘亲。可是他的娘亲挺着个肚子,我见肚子里的娃娃已成了人形,正津津有味地啜着小手指,便狠不下心。 毕竟那小东西就像我小时候一样可爱。 若是小豆子的娘亲此时不是身怀六甲,我定要将她啃的干干净净,连骨头都不剩。 然而小豆子并没有赶走我,他的娘亲气急了,说他是第一次这么的不听话。小豆子赶忙扶他娘亲坐下,他的娘亲有些动了胎气,捂着肚子身子微颤。小豆子害怕地哭了起来。 那天晚上,小豆子自己讨了一顿打,藤条一鞭子一鞭子地抽在这个瘦小的身体上,他咬着牙,不吭一声。 后来小豆子来了柴房,碰着一碗水,一张脏兮兮地小脸故作坚强,“狐狸,渴了吧。” 他身上伤痕累累,还在笑着,那时我第一次觉得,有些心疼。 翌日,阳光透着窗隙洒下,洒在我的脸上。我起身,甩甩头,许久未洗身子,而且在这杂乱的柴房里待了这么些日子,以往光滑柔顺的毛发也有些脏乱不堪。 柴房的门咯吱一声,开了。 小豆子站在门口,阳光照着他白净稚嫩的小脸蛋,他的脸上满是喜悦。 原是他采了新的草药回来,放在口中嚼碎了,带着唾液往我的伤口上一贴。 我觉得有些恶心,但是见他的样子,又叹了口气,毕竟,我的伤都是他日夜悉心照料,才好的如此之快。 虽然我没有满一百岁,也是被所有人宠大的,但是我知道,除了父君娘亲,谁才是真心对我的。 小豆子在我的身旁睡了去,我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 他惊醒,摸了一下我的头,又是那样温柔的笑着,“小狐狸。” “小狐狸,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他忽然来了兴致。 “嗯....叫小白可好?” 我闭着眼,挺着胸,摇摇头。 “唔.....那叫小银?” 这是什么俗名字,我可不喜欢。 我撇头,一瘸一拐地走到角落,卧在一处,一脸不悦。 他似乎有些察觉,又道,“......那叫小白银?” 见我都不满意,他便那根小小的木柴在地上画着圈,道:“都不喜欢......” 我想告诉他,我有名字,叫做相思。 可是如今我是兽形,法术又全忘光了,怎么也说不了话。不过,若是我此刻开了口,这娃娃怕是要吓破了胆。 他的娘亲唤了他,他离去之际,朝我挥了挥手,“还是小白好听,那我就叫你小白吧。” 什么小白,我叫相思,入骨相思的相思。 过了几日,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小豆子的娘亲逼得他赶走我,小豆子也无能为力,只得放我离去。 他蹲下身,身子与我一般大,小手摸着我的毛发,温暖熟悉的触感袭来,我竟有些沉醉。 他道,“小白,你要走了。记住,以后小心点,别再掉到陷阱里了。” 什么小白,我叫相思。 他的眼里有些不舍,而我此时,也犹如腹背被狠狠扎了一针,吃鱼时被鱼刺卡住了喉咙,怎么也说不出话。 那日,我离开了他的家,离开了这个村子。 驻足山脚,可见村子的全貌,只是那座小小的房屋,那个小小的身影,在我的眼里一点一点消失,直至模糊不见。 受伤未愈的缘故,我走得较慢,也用不了法术。走了几日也未到半山,以往的精怪一个都不见,我这才想起,他们都参加父君的婚礼去了。 我有很多姨娘,也有很多兄弟姐妹,因为,我有个花心的父君。他总是要找很多很多的妻子,每一次他与别人大婚,我都见我的娘亲独自在房中哭泣。但夫君,每次成婚之后,只是新婚那日去过妻子的房中。 对待娘亲也是如此。我的娘亲是青丘斗凭帝君的女儿,这次,父君要迎娶的,是青丘贡镜帝君的女儿。 我为我的娘亲感到不值,为何他们的付出这么悬殊呢? 想着,我只觉得眼前一黑,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在布袋中。奈何布袋如此结实,我拼命地想要用锋利的爪子划开,还没划出一条缝,袋子的开口处就洒下一束强光。 我懦懦地探出小脑袋,咦,为何,我又回到了此处? 难道是小豆子? 我欣喜,一跃而出,怎料,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四肢壮硕,胡子拉碴的男人。 一下围过来许多人,我缩在布袋后面,那些人,如着了魔一般,向我扑来。 三下五除二,将我五花大绑,捆在竹子制成的杆子上。 又不知过了多少天,他们饿了我也不知多少天,将我连同杆子一同抬出。 随即,我看到的就是一片红通通的布料随风飘起。 一桌两桌三桌四桌五桌....... 就像父君成婚时摆的宴席一般。 然而我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豆子? 他怎么是倒着的? 原来,不是那些人倒着站在地上,而是我被倒吊而起。我的四肢拼了命地在空中挣扎,嘴里呀呀求助,但小豆子却好像听不到。 也是了,我现在是狐狸,化不成人形,说的话,他根本听不懂。 小豆子,我是相思,快来救我。 我还是拼命地喊着,因为我知道,我不喊,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然而那群人,拿着尖锐的刀子在我的脚上狠狠地划了一刀。 唔.....怎么受伤的都是脚...... 我惨叫一声,睁眼时,见小豆子还站在那,眼里满是焦急。 小豆子,救救我,我就是相思,就是你那日救的小狐狸。 还未等我说完,我就听见刺啦一声。 狐皮顺着狐肉剥下,生生分离,鲜血流淌似河流。 这是怎样的一种剧痛,狐皮撕开的速度不快不慢,但比不上我心中,那千刀万剐般的痛。 小豆子.....你没有救我....... 经过黄泉路上的层层阶梯,岔路口的黄沙漫天,十殿阎罗的审判,再醒来时,我已化为女身,在这暗无天日,幽怨声声的忘川河畔。 那位名叫孟婆的女子似乎认得我,她一头白发,脸庞却为十七八岁女子模样,如远山芙蓉一般明媚动人。 她道,“你虽为涂山国君之女,但是此般到了地府,也是要按规矩来的。” 她手捧一碗热腾腾的羹汤,我接过一饮而尽。 “喝了孟婆汤,为何这不上奈何桥?” 我静驻不动,眺望忘川河畔,各种模样的鬼魂排着长队,过桥,上船。 “过了这奈何桥,就要投胎了么?” 我问道。 孟婆点头,不语。 我抬头仰望这地府的天,真是一片荒凉呀。 可是,我好像还有未做完的事。 喝了孟婆汤,那小娃娃的影子在我的脑海里愈发地挥之不去。 呵,我叫什么名呀? 小白,小银,小白银......? 那个温暖又熟悉的声音回响着。 相思,我叫相思。 我多想告诉你,我叫相思啊...... ———— 作者菌:这是很久以前写的了,写的是第二卷小豆子的番外。若是大家忘记了可以回头看看~详见第二卷第二十二章因果 蕴藻悠悠(番外) 两年后。 四海八荒之中,那曾以“怪”闻名的琅琊山,这两年在新任式银妖狼族狼王式宝石的治理下,逐渐散了这“怪”气。 这处成了天然幽静,数株树木葱茏茂密,绿草如茵之处。焕然新生,全然没了之前那乌烟瘴气的模样。 一个头顶上长着一双灰色绒耳,身着银灰色无袖短裙的小丫头的身影在山石间处穿梭着,她从那石头上采下一株模样怪异的绿植,放入口中嚼了几下。 清淡如水,无味。 远山青黛眉微蹙,旋即抹平了眉眼,眼角露出一弯笑意,伸手将那一堆类似的绿植全然采下,放入了背后的竹筐里。 在那氤氲之气散漫的半山腰上,在那有着与世隔绝之味的宁静竹屋前,七块巨大的石头依旧耸立此处。 那怪石的模样一如往常,只是那一张张迟暮的石头脸上,长出了绿草胡子。 怪石长草,倒是平添了一抹乐趣。 连石头顶上也长了青苔。而后,萌生几根翠绿枝丫,枝丫上附着几片嫩芽,向阳伸展着,似张开臂膀,拥抱那暖煦。 一鹤发黄须,身材矮胖的老者,一手握着一颗不知是橙子还是橘子的橙色东西,如他的身材一般,圆润的很。 另一手,则抚着那打结的乱糟胡须,眺望着远方山石之间。 “仙翁。” 身后传来蕴藻的温声,须臾仙翁.橙见她今日又是满载而归,慈目中带着笑意,稳步朝她而去: “今日又是收获颇丰呐。” “是啊。” 蕴藻脱下背上的竹筐,敲了敲肩侧,转动颈部,活动了下筋骨。 这两年之间,自己每日都在重复这做同一件事儿,便是—— 采药。 两年的时日,眼见自己屋中的药草堆得都有山高,那须臾仙翁却还是不愿意洗澡。 “仙翁,今日我为你调配的一种药草浴,用那艾叶、葛根、白芍、薄荷、酸枣仁等药材混合制成,有安神助眠,缓解疲劳的功效。” 蕴藻俯下身,拎起竹筐中制好的草药包,在须臾仙翁.橙面前晃了晃。 须臾仙翁.橙忽感身子一震,浊眼中满是怯意,半吞半吐的回了她一句:“还是.....不必了。” “您放心,仙翁,不麻烦的。” “不必了,丫头,我知道你心好,可我是不需要洗澡的。” 听他这句像是搪塞她的话语,蕴藻半眯着眸子,一脸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声儿:“真的?” 须臾仙翁.橙的脸上写满了尴尬,眼神飘忽不定,一看就是心虚了。 他知道蕴藻这姑娘爱干净,也是好心,可若是找她说的给他泡个药草浴,那么他还不得泡发了。 年纪大了,本体的底子也没那么结实了,若是让热水一烫,还不得掉一层皮。 葫芦皮薄,掉了外面的那一层保护膜,那么他老人家的灵力可不就大大削弱了么。 小姑娘终归是小姑娘,还是不懂事儿。 山雾激荡,云海波浪翻涌,成群的山鸟随云而来,或展翅,或扑棱着双羽。而那松软的云层间隙之中,透着千丝万缕的朝曦煦光。 雅致竹屋前,先前本是那一片黄土空地,而今早已铺满茵茵绵延,而那庭院里的花草,又添置了许多新品种,有些,连活了这么长日子的须臾仙翁.橙自己也没有见过。 两年的时间,说快也快。 自两年前从那式银圣殿回来,须臾仙翁.橙便没有再上去过,倒是经常去那山下晃悠。 没想到,踏足之地,已然寸草丛生。 他也路过那琅嬛河的上游边,见几个江城来的农妇,挑着水桶,口中喃喃: “前些日子,城中来了两个妖狼族的,模样还挺好,在街上转悠着,结果还是朝那青家豆腐摊的方向而去。” “谁让那青家豆腐闻名江城,是外地来的都是冲着它的名声儿来的,去尝尝鲜。” 巧笑洽淡间,那妖狼族已然是江城百姓口中的随口谈论的话题,不再闻狼色变,而妖狼族,也一如许久之前那般,尊敬凡人、爱护凡人。 有一模样标志,容貌姣好的女子两手各拎着一个木桶,木桶里的清水漾漾,和着朝日的煦意,这琅嬛河上游打的水还留有朝曦的余温。 走了几里路,有些累了。她将手上的木桶平放在地面,用袖脚擦去额上的汗。歇息片刻,听她口中兀自呢喃:“今日要多做些豆腐。” 而后,又提着那木桶,继续往前。 须臾仙翁.橙将一切尽收眼底,两年前,他毫无犹豫的选择帮助那个少年时,他就知晓,一定会有今日之景。 兴许,连那式银家族的老祖宗们都未料到,他们的后辈之中,最有才能的就是那式宝石啊。 真不愧为式银狼王最疼爱的儿子。 他倒是没让他爹失望,仅用了两年时间,就重塑了一个全新的式银狼族。 还解决了琅琊山与江城百姓之间的矛盾,也开放了琅琊山,让更多的生灵物种在此定居,繁衍生息。 若是他爹还没死,一定也想看看自己曾经多想看到的这一片沧海波平,时和岁丰罢。 须臾仙翁.橙想到这处,长叹一口气。 他转头望了一眼那万花丛中忙碌的身影。 唯有那娇小的身影,是被他忘却了。 “你等我啊!等我做好了我该做的,我就回来娶你——” .......... 曾经的那个狼少年,曾落下这番话,而后便在她的眸中淡去。 不知蕴藻是否将此话记在她的心中,反正须臾仙翁.橙作为一个见证者乃至局外人,是替他们记下了的。 而他这人又好管闲事,本是月老的本职任务,他非要抢来做,还自认为会比月老做的好。 若不是月老看在与他是旧时的份上,早去天帝那处告他几条罪状。 须臾仙翁抬头望了一眼似远在天边的琅琊殿,饱经沧桑的那双浊目之中,眸色更是晦暗了些许。 看样子,他还没忙完他的事儿啊。 须臾仙翁.橙轻唉一声,驻足不动,轻轻阖上双目。 待须臾仙翁.橙在那七块迟暮石间渐渐隐去之后,那忙碌的身影也缓缓慢下了动作。 她同那须臾仙翁.橙一般,远望了一眼那遥不可及的。 眸子里装下那四四方方,宛如豆腐的圣殿。 圣殿里住着的,是那个曾经给她许诺的少年。 两年的时间,明明就在同一座山头,为何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他,还没完成他的事儿吗? ............... 微风拂来,在她的面上止步,终是越不过她眼下的两条鸿沟。 不知何时,鼻子一酸,那泪儿早已不听使唤。 金乌已是高悬天边,不如那日一般摇摇西坠,而那等待的人儿呀,何时才能来呢? ———— 作者菌解说:这章是蕴藻和宝石的番外。所以最后宝石到底有回来找她么~ 昨天都是悲剧,今天就来个开放式结局和he罢。 只想想写他俩番外,本以为是最好写的,最甜的。但我却写的很累。 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秦宫那篇写的顺畅~ 人面桃花相映红(番外)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 谁,是谁在念诗? 绛娘伸了个懒腰,双髻上的粉色流苏晃了晃,歪着头,羞怯地藏着身子。 “睡脸寒未开,懒腰晴更软。” 懒腰?说谁伸懒腰呢?他能看到? 绛娘将自己的身子藏的再密些,有旁边的柳叶遮挡,这样,应是看不见了罢。 “摇空条已重,拂水带方展。似醉烟景凝,如愁月露泫。” 这人....... 绛娘寻思着,这人,不会是看得见妖吧? 只见那人眉目舒朗,峨冠博带,着一身素色襕衫,行若微风。 河边浅印着柳树的影子,风姿旖旎。微风一过,鱼儿浅跳,荡着柳丝。 低垂的枝丫敛去了娇羞,燕雀惊飞一片。 他目视着自己身旁的柳树,见这副光景。低眉思索了一番,随即摇头晃脑吟诵着。 “丝长鱼误恐,枝弱禽惊践。” 嘻。 原是个呆子。 绛娘偷笑着,今个儿,便让她来好好捉弄一番这个送上门的呆子。 崔护注意到,这棵柳树旁,还有一棵桃树,花开的正艳丽。 他目光流转,停留在这娇翠欲滴的花面上。霎时,略过一丝风响,一片花瓣正落他的手中。 他眉目微垂,斟酌浅笑。 绛娘不知他在笑什么,不过是落了一片花瓣,有什么好笑的。 她侧身,吹了一口气。 簌簌作响。 清香铺面,只是那花,落了崔护一头。 他急忙掸去,连打了几个喷嚏。 绛娘嗤嗤地笑着。 却听他蓦然道,“姑娘,在下瞧见你的脸了。” 绛娘错愕。 他又道,“姑娘,在下听见你笑了。” 他现在这副样子,与方才那摇头晃脑的呆模样很是不一。绛娘微愣,踌躇着,是否要现身? 怎知,他伸手摸摸后脑勺,疑虑道。 “怪了,方才明明听见有姑娘的声音。莫不是这些日子多看了些书籍,心中也想那颜如玉了?” 绛娘见他一副憨样,又想着法子捉弄他。 柳眉微蹙,计上心头。 趁着他疑虑思忖之际,桃花树的枝丫压低了些许,叶子揽过地上的一颗小石子,朝他后脑正中砸去。 哎哟。 他抚着后脑勺的生疼,是谁? 四下相望,他将身子转了又转,还是没见着人。 他细细回想方才的过往,莫不是,碰上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崔护噤声。 小心翼翼地探查四处,但却毫无异样。 再转身时,眼前却出现了一个梳着双髻的姑娘。 姑娘娇小灵动,一席散花秀裙飘然若仙。崔护看的痴了,缓道,“姑娘....你是仙子?” 嘻。 绛娘嗤嗤地笑着,学着崔护方才的模样,摇头晃脑。 “非也。” 崔护见少女白里透红的脸上秋波盈盈,面容未施粉黛,却楚楚动人。 一时间,崔护看的有些发怔,乱了神。险些克制不住自己,竟想要伸手抚上那清丽的脸庞。 好在他是读书之人,孟子曰:男女授受不亲。 他便急忙收回了手,清了清嗓子,眼中还残留这些许慌乱。 而绛娘却不以为然,伸手在崔护的脑门儿上弹了一下,言语之中带着宣示主权的意味,“呆子,这里可是我的地盘,以后别来这儿了。” 绛娘说的淡然,可此刻崔护的心中,有些怅然。 是觉着以后不能再来此处可惜呢?还是觉着,以后不能再见这位姑娘感到可惜呢? “小生斗胆,敢问姑娘芳名。” 崔护拱手作揖,低着头,虔诚地问。 若是以后不能再来了,记住名字,也是好的。 而她却毫不吝啬地接话,“绛娘。” 绛娘...... 绛为赤色,火红。犹如少女般的热情,生生不息。 而眼前这位少女竟要将他拒之千里之外。 “我日后唤你为绛儿可好?” “不好。”她拒绝的如此干脆,连回留的余地也没有。 崔护尬笑着,行了个礼,赔笑道。 “若是如此,小生就不再打扰,便要离去了。” 崔护不知道,在绛娘的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那位意中人是隔壁村的郎中,只是有了妻儿,绛娘的这份儿心思只能藏在心底。 而绛娘,虽是讨厌眼前这位公子装腔作势的调子,但是看他言行还算是君子的模样,谈吐风雅,想必也是不俗之人。 “呆子,你叫——什么名字?”绛娘讪讪笑着。 崔护微怔,随后缓了缓神,道,“小生博陵崔氏,字殷功,是位读书之人。” 果真是位书呆子。 绛娘掩面嗤然一笑,随即,随风倏然不见。 崔护揉了揉眼。 那位姑娘竟然当真当着他的面消失了,他四处寻找,也不见她的倩影。 她是仙?还是,妖?亦或是鬼? 不管是仙是妖是鬼,都不是人。 崔护心中惆怅失落,这一切,就当一场梦罢。 他悄然离去,而一切,被绛娘尽收眼底。 嘻。 绛娘嗤嗤地笑着。 这书呆子,莫不是以为自己见了鬼,害怕到哭鼻子了? 好玩。真是好玩。 自己在此处活了几百年,见过许多人。书呆子也有,就是不如今日的这位来的有趣,但也不如今日的这位讨厌。 绛娘寻思着,这位公子,模样是好看,可就是话太多。而且,对着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就能侃侃而谈,定是个风流之人。 但她贸然现身,崔护竟没有一丝惧怕之意。 有趣。有趣的很呐。 只是她讨厌书呆子们摇头晃脑的模样,在她眼中,正如那清河底的鱼,呆头呆脑,有些愚笨。 “这榆木脑子,就是变不成灵动的柳叶。” 绛娘支颐着脑袋,兀自想着。 .......... 一别一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年不见—— 崔护没想到,他再到此处,此地竟成了这副模样。 方圆百里成灰烬,荒凉无人烟。 柳树已成虬枝烂根,只有那棵桃树还屹立不倒。 只是,昔日那份灿烂明艳,已成了过往。如今只剩一片狼藉。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崔护喑哑地吟唱着,带着些许哽咽。 “人面桃花——相映红。” 他见着眼前这棵光秃的树,没了生气,连雀鸟也不愿停留。 树身被烧的泛黑,崔护仿若看见,那一片熊熊烈火是怎样在这树身上滋呀燃烧着。 那女子—— 崔护不敢再想,怕是凶多吉少。 他痛心疾首,只是一年的时间,竟是这般物是人非。他不知道此地在这一年内发生了什么,如今他追悔也是莫及。 若是那日,绛娘让他离去,他没有离去,是不是就不会让这场火燃烧殆尽。 守在她的身边,陪她赋诗作曲,闲谈打趣,就算不能共生,也能相伴这一世。 只一眼,崔护便忘不了她。 若不是她急着赶他走,吩咐他不准再踏入她的地盘。那么,崔护,他是不会离开的。 “人面不知何处去——” 他双膝跪地,双手撑地,地上已然浸湿了一片。 只是这首诗还未作完,该.....该怎么...... 见昔日的佳人已不在,那么,提笔写下,也算是了却了心愿。 他提笔挥毫,风姿飒爽,若行云流水。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呆子。” 崔护停笔,错愕回头。 那少女还是如那日一般,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呆子,你来了。” 绛娘嗤嗤地笑着。 ..............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 作者菌解说:本番外根据典故改编。 绛娘喜欢的就是小豆子的爹,可也算不上是喜欢,她只是觉得这种愣头愣脑又一本正经的人看起来很有趣。 恰巧我们的大才子崔护就是这一款的。 详情请见第二卷第二十五章桃妖 第一百七十七章 山阴居前各归途 那李左车本想随后对他们说是否帮这个忙,他们自己决定。怎料他还未开口,翘楚就先替他们做了决定。 “帮帮帮,一定帮。” 翘楚答应的轻松,却换来月灼师父和红璃朝她使了个眼色。 她怎么答应的如此干脆,十殿那处,算是翘楚的顶头上司了罢。 红璃心中喃喃,怎么,这翘楚不考虑后果的么? “我的话还未完。” 李左车见翘楚答应的爽快,方才那份有口难言的姿态倏然不见,紧接着又复添上一句: “孽镜台前,若是见着了她,无论她如今过的如何,都要回来跟我说一声。此事还得麻烦您了,执法阴司大人。” 话毕,李左车朝翘楚拱手作揖,行了个礼。 翘楚茫然,用手指指着自己:“我?不是我们么?” “您是这冥界的阴司,自然可以轻易的出入第一殿。” 他话似只道了半句,而后半句,仿若喉间咽了糟糠,一时竟吐不出半个字。 师徒俩和翘楚都没注意到,就在说完方才的那半句话后,李左车早已敛去眸中的飘忽不定。 “我答应你。” 翘楚也没想多,便爽快答应。 当然李左车心底还是有个无底洞,他虽已了解了这群不速之客的来历,但冥界的规矩就是如此,他在阴间当差,就必须听从上级安排。 任谁也打破不了。 除非—— 除非是冥界某个大佬的亲戚。 没想到月灼此时说了句不该说的话,其实是在探李左车的口风,但他似乎没料到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李左车的神情会如此难看不堪。 “为何你自己不去呢?” 李左车面露窘态,声中带着沙哑,缓缓开腔:“我是要永生永世留在山阴居这处,为冥界当差。” “没个期限?” “没有。” 月灼单手托腮,始终未将呼之欲出的这句话当着他的面儿说出。 冥界漫漫,时岁无常。若那李左车想再见那狐妖姑娘,怕是只能等到她的寿命尽时,才能有所念想。 而那狐妖不知如今现状,是生是死,亦或是位列仙班,亦或是早就喝了孟婆汤,上了奈何桥轮回转世。 亦或是,不过那第一关,在那黄泉石阶上,灰飞殆尽。 月灼知李左车心中顾虑,也理解他为何会露出几乎是在央求翘楚的那个眼神。 他深叹一口气,化为这幽冥之地上空的一层阴霾,久久不能散去。 一切不过是为了情这个字。 这时,那对夫妇也闻言朝这处来,那妇人拉着红璃的手,话中处处都透露出不舍之意: “小姑娘,我瞅着你真是面善,不知我们之前是否见过?” 红璃挠挠头,扯着抹生硬的笑。 “也许是吧。” “你们就要离开了罢,何不在这山阴居处再多留几日。去那十殿,早几日,晚几日,不是一样么?” 那妇人的眼中实在不舍。 月灼师父上前,他嘴角的笑虽说也是硬扯出来的生硬,但看起来比红璃自然多了。 “实在是有急事,所以,我们不得不在此别过。” “原是如此,可真是可惜了。还要感谢你们送了我们一所住处,望来世还能再相见。那时我们夫妇必定涌泉相报。” 那对夫妇见几位去意已决,也不好再开口阻拦。 身后的甄选一言不发,只是默默驻足那处。 月灼瞧见了他,朝他稳步走去。而他见月灼而来,眸中更是显得凄凉几分。 “要走了?” 甄选伸出手,往月灼的肩上拍了拍。 月灼噙着笑,眸中颜色沉下几分,似水温柔:“老弟,你就在这处,安心等着与家人团聚,这段时间,可以去鬼市做做小生意。” 甄选忽而笑的爽朗:“你叫我什么?我看着可比你老许多。” “那也只是看着。”月灼耸耸肩。 鬼市上重启喧嚣,纵使是在这幽冥之地,每只鬼魅也似凡人,言笑晏晏,往来甚欢。撇去这昏暗阴沉的浊气不说,这处的鬼魅,比人间的凡人显得还要潇洒自如。 更有那“人情味儿”。 刚走没几步,扭头就撞上不知何时飘回来的赤眼白兔。 赤眼白兔的眸中噙着泪,圆珠在眼眶滴溜打转,就是不落下。 “红璃姐姐,你们就这么着急赶着去投胎么?” 赤眼白兔向来就是有话直言,不经大脑,不过他的兔子脑似乎也不大。 见他眼中依恋不舍,红璃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乖,小兔子,在这处要好好工作,待任职期限满了之后,再去投个好胎。” 赤眼白兔似懂非懂的点了头,往后的日子他没想太多。若不是红璃这下说起,他还真没打算好,待任职期限满了之后,他当真就要去那十殿处投胎么? 投胎之后,又是新的开始了。 他如今只是山阴居辅佐李左车工作的一个下手,不知那任职满限之后,这阴曹地府会不会给他颁发个勤奋工作奖之类的牌子。 小兔子的事业心还是很重的,比起年长他的这几位心中眼中的情情爱爱,他似乎更执着于为山阴居这处招揽房客。 想必那阴曹地府地位最高的神灵酆都大帝,若是知道,他的万千手下之中,有这么一位勤勤恳恳工作的孩子,也是慰藉了如今这个什么都要靠银子说话的世间薄凉。 “小兔子,努力工作,未来可期。” 月灼不知何时默默走到他身后,从他的紧握的手中抽出自家徒儿的手,扯出抹意味不明的笑,而后,拍了拍他的头。 “别拍我的头,会长不高的。” “我都没有腿了,你还拍我的头。” 这小兔子话有些多,月灼眉头微蹙,自家徒儿到底是在哪处认识的这个家伙,也是一言不合就发脾气。 “我说你,往后我不在红璃姐姐身边,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赤眼白兔双手环胸,仰着头,趾高气扬的瞅着月灼。 他没有腿,只得在原地蹦几下,而身下一团虚空雾气,没蹦几下就散去,根本没什么用。 “你?” 月灼师父凤眸微眯。 他实在忍不住,又伸手敲了一下赤眼白兔的头,“还用得着你说,我照顾她的时候,你怕是还未出生罢?” 赤眼白兔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何话辩驳,还是扯了股傲气在身,“哼,你年纪大又如何?若是我日后出息了,还有你在红璃姐姐身边的一席之位么?” 没想到这家伙个子不大,口气倒不小。 看来,又是一个觊觎他家徒儿的。 ———— 作者菌解说:李左车因前世做了好事,才华被地府冥界地位最高的神灵酆都大帝看上,留在山阴居这处给他谋了个职位。 这一任职,先前说是永生永世留在这处,而后不知会不会发生变数。 且他似乎知道什么,却没告诉师徒俩。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另外,这章的月灼师父是个假笑男孩。 第一百七十八章 黄沙褪去十殿现 从山阴居这处往回走,又回到了那处黄沙漫天的岔道口。 翘楚一手插着腰,一手捏紧了手中的弯月长鞭。 一阵黄沙直面扑来,她将手中的弯月长鞭一挥,瞬而将那漫天砂砾从中隔断,竟开辟出一条无风沙干扰的黄沙小道来。 而后,那些砂砾径自调转了方向,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月灼惊愕的合不上嘴,这翘楚手中的弯月长鞭竟有如此大的本事?那她之前为何还吃了一嘴的沙? “你之前怎么没用这弯月长鞭开路,之前的狼狈模样莫不是装的?” 翘楚走在最前,那霸气的模样和一身娇俏装扮实在不搭调。 月灼和红璃紧随她身后,月灼看似漫不经心缓缓开腔,心中却绷紧一根绳子,等待她的回应。 红璃默然不语,低着头瞧着沙道上印出自己的整齐鞋印子。 “我也是在那暮夜之中,入梦时,看到了那橙色老头,他教我用弯月长鞭抵御风沙。” 翘楚将肩侧的一缕发丝绾在而后,耸了耸肩回应月灼。 她眼前重现那暮夜之梦的场景,那橙色老头语重心长的告诉她,关于那弯月长鞭和弯月刃的用法。 弯月长鞭可以横扫一切浊气,至于那弯月刃嘛,不过就是配套的赠品,用来切菜倒是不错。 或者切切不听话的鬼魅的手啊,脚啊之类的,再抛入忘川河中。 翘楚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好在她只用那弯月长鞭,且用的顺手。之前老拿那根鞭子抽幽魂残魄,没想到,这鞭子还有这等作用。 她毫不避讳的将梦中橙色须臾仙翁说的话全盘对师徒俩说出,没想到师徒俩此刻又酸了,面上一副委屈的神情。 翘楚不知这俩这表情是何意,也许是觉得梦到那橙色老头太不可思议了? 说白了,连翘楚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放着那朝思暮想,秀色可餐的白术小哥哥不入梦中,居然梦到那个心宽体胖的老头子。 任谁都会觉得难以置信。 行了也不知多久,红璃回头看沙道上自己的鞋印,除了自己现下留下的,之前的那一排整齐的,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沙道面平平,那黄沙覆盖之处,严实的丝毫看不出一丝被践踏过的痕迹。 而紧随他们身后的鬼魅,也是无巧不成书,赶上了这趟冥界掉馅饼般的福利,否则,这一路而来千里地,还不知要吃进多少风沙。 站在那黄沙道的尽头,逐渐隐现一高耸望不到头的宫殿式建筑,夸张的飞檐式建筑风格让师徒俩和翘楚印象深刻。 在那风卷尘沙褪去之后,悬着的十殿终于赫然浮现在众鬼魅眼前。满场鬼声惊嚎,皆是感叹那十殿的宏伟壮丽。 十殿是悬浮在忘川之上的,忘川河水昏黄无光,连路过的鬼魅身上发出的幽蓝光在河中也照不出倒影。 看起来就如一滩死水,不似想象中的那般可怖。 十殿光看表面,殿与殿之间皆用那头骨一般粗的玄铁锁链相连,共十层。每殿看起来既层层相扣,又各自不同。 由下往上,下层最大,往上每层殿的面积逐渐递减,最后是望不到头。 倒颇有从这幽冥之地直入九重云霄的意味。 那飞檐就如大鹏展翅,夸张至极;燧石制成的飞阁翔丹,鲜艳欲滴,简直要将那众鬼魅的魂体都勾了去。 整座十殿,气势恢宏,又华丽明艳。 燧石丹墙上涂有漆画,漆画纷繁,多为山海奇珍异兽,为这暗无天日,色彩单一的幽冥之地平添一份明亮。 通往这悬浮殿的唯一通道,便是那上古巨兽的兽脊背骨制成的索桥,桥面崎岖坎坷,若是一不小心踩空了,便掉入那忘川之中。 忘川水虽看着似死水,却能腐蚀魂灵,一如肉身缺胳膊短腿那般,在那完整的魂体上也糟蹋几番,若是沉入了忘川底,终也是溶成这忘川中的滴水。 千万鬼魅过索骨桥,每只都自觉遵守秩序,顺着那巨兽的脊梁骨道走,生怕一脚踩空。 这得多考验平衡能力。 好在红璃之前独自在那根桃枝上,帮三足金乌摘下他臆想之中的“太阳”,也算是有了经验。 她将双臂打开,一只脚的脚后跟抵着另一只脚的脚尖,似之前那般,走的稳当。 月灼跟在他的身后,他也是没料到,自家徒儿的平衡能力还算是不错。 可翘楚就没那么省心了。 她本想化了那狐狸形态走这巨兽独木桥的,可亲眼瞅见那四条腿的魂魄都在桥上站不稳,掉落在那忘川之中。 虽没有落水声,但凡有一只掉落之后,那忘川河面,就浮起几个圆泡。 大小不一,起泡时依旧无声,带着那昏黄暗色,还有高光一点。 逐渐胀大,而后逐个破裂。 翘楚咽了口唾沫,在原地踌躇半天,只听身后有鬼魅不耐烦:“喂,你到底走不走。” 翘楚也是直言回应:“你这没瞅见我正酝酿着吗?!” “你不走,就滚到后面去。” 那鬼魅毫不示弱,本想教训她一番,但余光瞥见她腰间挂着的阴司木牌,旋即将那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原来是阴司大人,方才是小的嘴欠,还请阴司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那鬼魅赔笑道。 翘楚连瞅都不愿意瞅他,若是换了在那平地之上,定是要给他几鞭子尝尝。可如今伸出这悬桥之上,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安全为好。 月灼听见身后嘈杂,后头见又是翘楚闹了事儿,小步挪到她的身边,伸出手肘,示意让翘楚抓着他的手肘前进。 翘楚正要伸出手,没想到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下去,连包括那师徒俩在内的众鬼魅都发出一声惊呼。 幸得自己机灵,将手中那弯月长鞭一挥,勾住了那巨兽脊骨,一个翻身,又跃回了桥上。 翘楚没别的,就是体能反应能力还是不错的,不过至于那脑中的反射弧,就不得而知了。 一惊一乍过后,红璃轻吁一口气。 “师父,你还是带着翘楚,安稳些。” 月灼凝着她,打量她面上的情绪。 她这话是何意? 瞧她此话不冷不热,面上不温不火,毫无波澜。 既然她开口,若他此刻去扶那翘楚,那这璃儿是否又会莫名与自己置气。 真是进退两难,举棋不定呐。 月灼师父越发觉着,自从入了这冥界,焦头烂额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 作者菌解说:月灼师父现在的求生欲越来越强了,点个赞,继续保持哦。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戊辰己巳出难题(一) 早在月灼师父犹豫之际,那翘楚就已经找到过桥的窍门。一手执着那勾住桥骨的弯月长鞭,一臂如红璃那般,打开来保持平衡,小步往前挪行。 月灼感叹于她的领悟力,却被她鄙夷回了一声: “若是等你来帮我,我早掉到这忘川里了。” 这话让月灼师父顿时语塞,他也不是不想帮她,可在做事儿之前,要想想自家那爱生气的徒儿会不会又莫名的生气。 权衡完利弊,再找最恰当得体的帮助方式。 月灼师父是这么想的,却被翘楚冷嘲热讽了一番。 看来,经过那事儿之后,月灼师父的情智也提升了许多,求生欲在心中彻底扎根了。 踏过锁骨桥,众鬼魅都上了那坡道,浓墨重彩的漆门一开,一股殿里自来的吸力将一个个魂体都吸了进去。 其中也包括师徒俩和翘楚。 它们不知自己怎么进来的,只知自己犹如那磁石一般,被吸入这处,再醒来时,眼前已是另一片世界。 四周漆黑不见,唯有那头顶浮着一个巨大的旋涡,幽蓝色光影重重,顺时针转动着。 而后,便有那三两只幽魂残魄被有序的吸入其中。 待师徒俩和翘楚再次睁眼之后,发现自己早已不在那漆黑之中。 殿内四壁闪着燧石的绛紫色,正面的燧石墙上挂着两盏四方宫灯,闪着昏黄的微光。 唯见那微光逐渐散开,照亮整个殿堂。 而师徒俩和翘楚这下也才看清,那殿堂上高悬着一块金丝楠木匾额,上面赫然用隶书写着四个大字: 秦广王殿。 每个字上都熠熠生光,红璃定睛一看,原是每个字上都镶着金箔。 眼前是约莫八平米的错层石台,石台上有一金丝楠木审案桌,桌上放置着四个八角签筒和一个紫檀制成的长方惊堂木。 惊堂木有角有棱的,四角规矩,又呈长条形,一般以堂上坐着的那位大人的手掌大小定制的。所以,在殿上,每换一位任职大人,这惊堂木就要重新定制一个。 惊堂木拍击案桌,以示声威,震慑犯人招供罪行。 而那八角签筒,每个签筒上各写一个字,合起来便是“执法严明”。插一大把绿头捕捉签,其他三个签筒分为白头签、黑头签、红头签。 签子头颜色不同含义不同。白头签每签一板,黑头签每签五板,红头签每签十板。较为常见的笞杖之刑是杖臀。 那长形审案桌上空无一人,倒是两侧,端正站着两位肤色幽蓝的鬼差。 而师徒俩一见两鬼差,光是瞧着这俩的五官面相,心中便猜到了七八分。 这是甲子乙丑,还是丙寅丁卯? 亦或是他们的兄弟。 只因这秦广王殿上的俩鬼差,与先前见过的甲子乙丑,丙寅丁卯长的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一胞生十个一模一样的,怕是在冥界也算是少见了罢。若是换了在人间,也只有那动物,一次性生十个。 不过瞧着俩鬼差目不斜视,神情严肃,眼中容不得一丝杂念,正视前方。 殿堂上就师徒俩和翘楚三位。 这俩鬼差也没有直视他们,月灼顺着他们的目光回头望去,只见身后是一片漆黑。 亦如方才身处之处那般。 旋即,那俩鬼差倏然开口。 “大胆,你们几位小鬼喽喽,在这秦广王殿上,居然敢东张西望!” 其中一鬼差开腔,声儿尖锐的很,似尖锥要刺破耳膜。红璃不由得想伸手堵住耳朵,却被另一鬼差用手中的长枪一拦,打的红璃的细腕处生疼。 嘶—— “璃儿,你没事吧。” 月灼立马上前查看,见红璃朝摇头,咬着唇瓣,却不敢发声。 “好你个鬼差,居然敢滥用私刑。” 月灼抑制中心中怒火,但眸色中还是带着狠戾。 “不是滥用私刑,只是到了这处,就要守这处的规矩。” 俩鬼差同时开口。 他们虽端着一副正容亢色,内心却能互通。彼此在心间沟通着,这三位怕是有史以来,最胆儿大的犯人了罢。 凡是来这十殿之处,不论前身是否做了好事,且都成为犯人。 是好是坏,十殿阎罗自有定夺。 “大胆犯人,到了秦广王殿,还如此狂妄自大,蔑视威严。” 俩鬼差同时用长枪对着三位,气势十足。 台下的红璃立刻怂了,吓得不敢出一点儿声响。 这处月灼师父哪畏惧他们的装腔作势,欲要和这俩辩解一番。却不知,身旁的翘楚扯住了他的衣袖。 平日里威风镇四座的翘楚,怎么到了十殿这处,也如自己的徒儿一般,立刻就怂了啊。 他家徒儿那是性子就如此,遇强则弱,遇弱则强,遇到所谓强者,就率先低声下气,也算是占了上风。 这等保命法子,也是他这个老不正经的师父传授于她的。虽说这法子听起来不怎么的,但管用就行。 而红璃也是将这法子与自己的性子融会贯通,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而翘楚可不一般,翘楚她好歹也算是个阴间的官。官虽不大,好歹也是官,怎么说也是在鬼差之上的。 只是到了秦广王殿这处,翘楚也算是无鬼知晓的小官了罢。 虽说那俩鬼差识不得新任的阴司殿执法阴司大人,毕竟它们常年身处这秦广王殿内,有那么多的案子要审,有那么多犯人要判,也顾不得殿外发生了何事。 听是听说过阴司殿那处新上任了位执法阴司,只是没见过她的模样。 倒是靠翘楚腰间的阴司木牌猜测了几分。 “你是阴差?” 俩鬼差用长枪指了指翘楚,一同问道。 翘楚收起戾气,佯装乖巧模样,一个劲儿的点头。 俩鬼差收起长枪,互觑一眼,面带疑惑又转头看她:“若是这阴曹地府的官,来这秦广王殿做甚?” 翘楚也是不多想,直言不讳:“我是那阴司殿的执法阴司,遇上俩故人,便想着送这俩一程。” “原是这般。”俩鬼差思忖半刻,又缓缓开腔:“我们是秦广王手下的鬼差,戊辰己巳。” 师徒俩心道一句果然,瞧他们的模样,准是那先前那四位的兄弟没错了。 只是这秦广王殿上的两位,比先前那四位看起来要严肃许多啊。 “你可知,若是阴差送行,只能送到秦广王殿这处,就不能再往下了。如若不然,除非你也想着与他们一同去投胎。” 戊辰将后果坦言,直白的告诉了翘楚。 第一百八十章 戊辰己巳出难题(二) 己巳瞧这新任的执法阴司大人,与她口中所谓的故人身上的“鬼气”不太对。 便凑到戊辰耳侧轻语,只见那戊辰霎时又将那长枪对着三位,眸出剑光,几乎要把这三位的魂体刺穿。 “你们三位,不是一般的幽魂。” 红璃心中此刻紧锣密鼓,砰砰直跳的心仿若就要从口中跃出。她手心发着密汗,却被月灼师父突然伸过来的手包裹其中。 她的手发凉,而月灼师父的手是温热的。他将另一只手在这紧握的两手上轻拍,示意她放下心来。 红璃轻吐一口气,眼中还是敛不去那惊恐之意。 怎料秦广王殿这处的鬼差这般厉害,连他们身上的尸香魔芋香气也能抵御。 若是寻常鬼,定是认不出来。 这处的鬼差就是不一般,这下连月灼师父心里也是没了底儿。连小小的鬼差都可以看出他们身上的猫腻,那若是秦广王大人来了,他们不就是必死无疑。 师徒俩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翘楚身上。默契的朝翘楚投去目光,可她依旧面不改色,镇定自若。 真不愧是贡镜帝君的女儿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月灼师父由衷升起一股敬佩之意。 看来之前一直把她当未成熟的孩子看,是小瞧她了。 “那二位鬼差,请说说,我们为何不是一般的幽魂?” 翘楚嗤了抹冷笑,歪着头瞧戊辰己巳,似在等他们回应。 而戊辰己巳瞬而语塞,虽说他们感受到这三位身上的鬼气不一般,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毕竟没有证据。 “这.......” 两位鬼差还在斟酌言语回她之际,翘楚丝毫不留情面的打断,“秦广王大人呢?我们要见的是他,可不是你们两个小喽喽。” “你!——” 戊辰己巳知他们辩不过她,也收了嘴。 旋即,便听到了他们三位听不到的传音入密。 沉寂半晌之后。 戊辰己巳两位鬼差缓缓开腔,吐字音儿细长:“若是你们想见到秦广王大人,就必先回答我们一个问题。” 这俩鬼差故作神秘,连说一个问题也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翘楚心中忿忿,若不是以大局为重,这俩鬼差要是换了在她的阴司殿当值,定不把他们驯的服服帖帖。 居然这般猖狂。 “什么问题?” 月灼平淡开腔,定定瞧他们。 可那戊辰己巳俩鬼差还是卖着关子,续而重申他们地位。 “方才秦广王大人说了,本是可以直接见你们的。可你们就是不识相,对我们俩以这样的态度对之,他可有些生气了——” 戊辰己巳俩鬼差边说着,边晃动他们的大脑袋,还竖直大拇指朝着自己。 “说了半天,是什么问题?” 在这幽冥之界,凡是与秦广王大人接触过的鬼魅都知晓,这任秦广王,前世是个书生,博学却好问,常对来第一殿的犯人都提出所谓的哲学问题,任其思考,也为之后的投胎转世奠定了人生基础。 做人的时候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那么当了鬼,就要好好想想这些大道理。 为了后世投胎,再世为人,人间能多一个善类。 再不济,投到那妖界,成为一个善良的生灵。 幽冥地府投胎,只能轮回到妖界和人界。若是前世多行善事,可直接转世为人,若是作恶多端,严重者投不了胎,就地魂飞魄散,成了幽冥之地那筑墙的燧石。 罪责较轻者,投胎到妖界,成为花草树木或是那野兽牲畜。而后修炼成精怪,或是人,更有甚者,或是修炼成仙,都要看它们自己的造化。 唯有那魔界,是恶者最多的。但大都都是由心术不善的生灵修炼成的,其中也包括人。 其实,秦广王这么做,面上看着无大碍,看似是他个人的癖好,实则是在破坏六界平衡。 点醒了生灵的从善之魂,相当于将它们定性。那么日后的魔界,就少了一个入魔者。 但事态还未如此严重,虽说秦广王意在如此。但也不是大多数魂灵都是如此聪慧的。除非是那品德高尚的,才容易被点醒。 这阴曹地府中的大多数幽魂残魄,往往是听了他的问题之后,冥思苦想也想不出。 但秦广王还是走了该走的程序,这问题回答与否,都不是那么重要。 他上任时间也不长,不过百年,只是百年的时间里,他并没有遇到一位能解开他的问题,回答能令他满意的鬼魅。 他设这一关,其实与鬼魅去二殿楚江王处无碍。 只是那些鬼魅浑然不知,认为秦广王大人出的是必答题。 而在地府这百年来,他也希望,能碰上这么个“贵人”。 戊辰己巳清了清嗓子,拉长了话中每个字儿的尾音: “是先有的蛋还是先有的鸡?” ??? 听完问题的这三位头上蹭的一下冒出三个问号。 这算什么鬼问题。 红璃倒是觉得新奇,这秦广王大人在这十殿当差,怎么倒关心起生灵物种传播的问题来了。 先有的蛋还是先有的鸡,这个问题,她倒是没想过。 她专业吃鸡多年,但凡是青丘上的鸡,她全都吃过。不过青丘上的鸡物种不多,数量最多的还是属那什锦鸡。 一想起那味道,仿似到了嘴边。红璃一不留神,嘴角就流出哈喇子。 她见过那什锦鸡孵蛋,脖子一伸一伸的,还咕咕叫着。 刚敷完的热乎蛋,就被她吃进了肚子里。 现在想来,她会不会对这些鸡太残忍了。 那时的她没想那么多,可现在身处这阴曹地府的十殿审判处。自己年少不经事,做的那些缺德事儿都历历在目,细细想来,她也算是个罪大恶极的狐狸了罢。 可在月灼师父的眼里,这物种天性,就算不得上是罪过。若是这般,那凡间的那些人,食肉食草,岂不是都在伤害生灵性命。 偏偏他们之中,有的人还投了好胎,有的甚至直接位列仙班了。 戊辰己巳见他们若有所思,想必都在认真的解题。见他们思索许久仍是沉默不语,戊辰己巳有些急了,催促道。 “所以,你们有答案了么?” “先有鸡,我亲眼见过那鸡生蛋。” 红璃眨巴着圆溜的葡萄眼,说道。 “不对,应该是那鸡崽儿先从蛋中破壳而出,否则怎么长成一只大母鸡的。” 翘楚接了红璃的话茬儿,振振有词。 ———— 作者菌解说:“先有的蛋还是先有的鸡”这是个哲学问题。 作者菌搜了下,据说是证实了先有鸡后有蛋,理由是科学家们发现一种能够催化蛋壳形成的蛋白质只存在于鸡的卵巢内。 但是这个答案他们师徒俩和翘楚肯定是答不出来的。 其实这个问题和下一卷的一个主线人物是有关的,读者小可爱们能猜出是谁么? 当然不会是鸡精啦。 第一百八十一章 鸡生蛋来蛋生鸡 红璃与翘楚相觑一眼,各执己见,互相谁都不让着谁。 戊辰己巳也是无奈,见着这俩就这个问题争论了快半个时辰了,谁也没有给他们俩一个准确的答案。 戊辰用长枪柄在地上跺了两下,示意这俩安静下来。 己巳瞧着这俩的模样,以手捂脸,深叹一口气。 女子这种生灵,不论在六界之中的哪一界之中,都是这么麻烦。 翘楚和红璃没有争论出个结果,却在这俩争执之际,为月灼师父提供了一个足够的思考时间。 先有的蛋还是先有的鸡呢? 这个问题不能从单方面来思考。 譬如从他最爱吃的竹筒饭来看,到底是这米饭香呢,还是这竹子香呢? 他家璃儿做的竹筒饭好吃,那是因为她把握了火候,成功将米饭的糯香和竹子的清香融合一体,两者若是离了彼此,就不是那竹筒饭的香味儿了。 所以,这米饭也香,竹子也香,二者相辅相成。 这鸡与蛋的问题也是如此的。 红璃和翘楚看问题都太片面了,并没有把二者看成一个整体。只是单方面从一个角度来思考,那么是找不到二者的关系的。 在他家徒儿看来,她对鸡这种生物的了解更多,一见到鸡群,心里眼里满是它的影子。在她的思维中,就已经定性了。 肯定会先入为主的认为是鸡先生了蛋。 而翘楚呢,本就是个好强的性子。相较于红璃来说又更加独立些,自然而然会把自己的个性思想带入问题之中。 认为这世间上,本没有庇护,一切都不过是自己努力而来的。 以小见大,不过一个看似奇怪的问题,却是有着大智慧。 月灼不得不佩服秦广王,居然能想出这么一个问题来窥探生灵的真性情。 “所以,你们有结果了么?” 戊辰己巳又催促了一声儿,显然,他俩是已经等得不耐烦,却还是不能失了秦广王殿鬼差的身份,依旧是端着那正容亢色。 见翘楚和红璃依旧是僵持不下,月灼嗤了抹笑,凤眸一眯,眸中带着胜券在握的神色,朝这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翘楚和红璃皆歪着脑袋,难不成,月灼师父还有更不一样的答案? 听他缓缓开腔,洋洋洒洒做大篇文章,字字珠玑将意思阐述的滴水不露: “这个问题其实不能算个问题。我敢说,连秦广王殿下也不能给个准确答案。先有的蛋还是先有的鸡?我们不过是一介肉体凡胎,不是亲眼所见,怎能轻易做出判断呢?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太多的洪荒巨兽出现,如若说是特有的一种仙蛋孵出了仙鸡,或是说,先出现了一个鸡神仙,而后生下了蛋,往后就出现了这物种,也是说不定呢。” 戊辰己巳相视一眼,不明所以,压根儿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月灼轻啧两声,摇头轻叹:“要不,我换种说法罢。” “你觉得是人界与冥界的关系如何呢?是人死后先变成鬼的,还是鬼历经审判,投胎为人的?” 他猝不及防的反问了戊辰己巳一句。 弄得戊辰己巳这俩鬼差更是一头雾水。 他俩在这秦广王殿当差多年,连这任的秦广王大人在职的时间都没有他俩长。他们不似那勾魂使者和鬼差,经常出入那人间。 唯有在那中元节当日,鬼门大开之际,还能出去溜溜。但与那凡人的接触时间不长,在他们的意识里,还是鬼魂至上。 “当然是鬼比人先有的,若是没有鬼投胎,人哪来的魂魄之说。” 戊辰己巳俩兄弟辩解道。 月灼扯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语气似乎玩味儿:“这个问题,怕是要去问那冥界和人界的创始者了罢。可是,他们又是谁呢?你们知道么?” 戊辰己巳似乎被月灼绕进去了,居然全神贯注的听着月灼的解说,摇头示意。 “众说纷纭,有的说是‘鬼’是由天地之气形成,而后历经轮回,才俗称了魂魄,又投胎到人间,才有了人界。 而人死后,冥界又将人体内的魂魄收回。 有的又说,人的魂魄是由人体的精气神三股力量浑然天成,不过脱离了肉体,重塑了另一个世界,便是冥界。 既然,这关乎于相距甚远的各界起源问题,又何必将这个问题单独提起,来为难我们大家呢? 所以,秦广王殿下何必与我们这些小鬼喽喽探索这么深奥的问题。我看,他怕是也不知晓罢。” 月灼话音刚落,只听身后传来几声拍掌声。 步伐沉稳,行步声似晨钟暮鼓。那身影从晦暗处走出,龙骧虎步,穿着一身玄色绣金纹官服,头戴同样式绣金纹乌纱官帽。 他将那玄色袍脚一撩,往那金丝楠木玄檀椅上一坐,好一副气派不凡。 光是这气质,就把方才听的目瞪口呆的红璃吓得立马阖上了嘴,就连往日那气焰嚣张的翘楚,见了秦广王大人,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秦广王捋捋胡子,眉梢上有意,他朝月灼投去了赞赏的目光,直言道: “少年,真不错,是个有想法的。” 而月灼却丝毫不忌惮,反而掀了眼皮直视秦广王,“不敢当不敢当。” 红璃吓得双腿发颤,站都站不稳了,扯了扯月灼师父的衣袖。 却不料,这秦广王大人并没有处罚月灼师父的妄言,反而对他方才的话执着追问了下去。 “你方才还没说完,继续说下去。” “回秦广王大人,小的已经说完了。” 秦广王轻嘘一声,两眉之间皱成了川字。他若有所思,停滞半晌,而后又添上一句: “所以,你觉得,‘先有的鸡还是先有的蛋’这个问题,不该问是么?’” 他虽声如洪钟,但态度还算是随和,言语中也丝毫没有那厉声。 “是的。” 月灼朝拱手作揖,将脑袋贴在两臂之间,脑袋朝下,“没有结论的问题,何必执着于去制造一个结论呢?” 秦广王顿然大悟,百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答案。 要论他是如何想出这个问题的,还需要从他的前世说起。 前世的他,不过是个穷酸书生。赶考途中,恰逢大雨,便躲在一户人家养的鸡舍下避雨。 眼见了那母鸡孵蛋,而蛋又生出小鸡,见那小鸡毛茸茸的煞是可爱,不得不感叹这生命的崇高。 那夜无事,他便找来事儿做。无故思考了这个问题,却不曾想过,这问题直到他死后,也一直困扰着他。 而后,他逮着人便问,世人皆以为他疯癫,直至遇到了一个身材矮胖,鹤发黄须,面色发黄的老头,手中还握着一个橙子。 “若是有朝一日,你遇上了能解答此问题的,他定是你的贵人。别在乎世人的看法,弄懂了这个问题,对你日后的仕途也有所帮助。” 第一百八十二章 辞别翘楚奈何见 那老头落下一句话,并没有对前世的秦广王有所启发。 而后他考取了功名,如愿以偿的当了官。也造福了一方百姓,却执着于某些并无结论,不知何处该寻根源的小问题,偏是要追根问底,被同僚弹劾。 就这么入了狱,含冤而死。 他那要将凡事穷源溯流的本意是好的,可正因为他直截了当,一根筋的性子,在这明争暗斗的官场上,怎能活的长久。 说到底,还是他的固执害了他。 但他入了这地府,待遇还是不错的。 也是生前行的都是善事,且有学识有才干,如若不然,这十殿阎王哪轮得到他当。 而后,他便仗着自己是秦广王的身份,逮着每只入这秦广王殿的小鬼就问些看似高深莫测的问题。 唯有对他们三个,问了这个问题。 只因那戊辰己巳说他们仨身上的鬼气不同,秦广王才想到当日那个老者口中所提及的“贵人”。 莫非就是他们仨? 如今看来,是那位名叫“月灼”的男子无疑了。 秦广王翻阅案桌上的一本缁青色册子,学着记忆中那老者的模样,捋着自己不长不短的蓬松胡子,想来自己的胡子应是比那老者的胡子清爽多了。 毕竟那老者的胡子都打了好几个结节了。 他翻了翻那册子,在最近入冥界的名单中找到了“月灼”这个名字,不过,笔墨看似勾勒的淡了些,在他名字一旁的,还有“红璃”这个名儿,也是如此。 秦广王眉头紧蹙,若有所思。又将目光往台下三位的身上一扫,却终是落定在翘楚腰间的阴司木牌身上。 这女子一身鹅黄,着实为这阴郁沉沉的秦广王殿平添了几分亮眼夺目。 秦广王定定瞧她,只觉得她的眉眼有些像那位大人几分,先前也听说过那位大人在阴曹地府之中都打了照面,他失散多年的女儿会来此处寻他。 他虽心有猜测,也不敢妄下定论,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是?” 他凝着翘楚,翘楚也是眼中带着生涩,怯怯回他:“我是阴司殿那处新上任的执法阴司。” 秦广王颔首,看这阴司木牌就知道,这女子不是鬼差也是阴间这处的官儿,只是,她这眉眼,真是像极了那位。 就凭她能自由出入这秦广王殿,他心中自有定数,那位大人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凭一般鬼差小官的胆子,哪敢来这处。 “还没回答我,你叫什么?” “翘楚。” 那身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子坦然回应。 秦广王半眯着豹眼,缓缓吐出几个字:“既然你想送你的旧识上路,那么,便到此为止罢。” 话毕,秦广王将那缁青色册子一合,掌心与册子面摩擦出巨大声响,令台下的三位不由得身子一震。 翘楚懦懦问了秦广王一句:“只能到这里么?” “到此为止。” 豹眼依旧半阖,却带着半点私心。秦广王见那翘楚失落的模样,缓缓开腔:“若是你舍不得他们,本王可以特许你前往那奈何桥处,等着他们。” 翘楚一听,面上立刻改了神色,欣悦的想要惊呼。 可未等她做出反应,那秦广王又续上一句:“只要他们能通过审判,能抵得过地狱之苦。” 秦广王又将目光移向那红璃与月灼的身上,依旧不解为何他们俩的名字会比其他魂魄的名儿淡些。 难不成,这就是“贵人待遇”? 想想这秦广王殿,也是山阴居那处的房子卖的火了之后,才有钱重整一番。否则之前那破败不堪的模样,别说审犯人了,连他的一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怪只怪这阴曹地府的刑罚实在严酷,连这殿上的陈设都招架不住,被喷出来的火啊水啊之类的,给摧残的不堪入目。 他倒是要看看,这两位,是否就是他先前遇到的那老者口中的“贵人。” “那么接下来,我们便开始进入正题罢。” 秦广王除了专司人间寿夭生死册籍,接引超生,幽冥吉凶。还司掌三罪责刑罚,分别为自杀者罪行、诵经漏脱字句之罪刑、修行起贪图供养者的罪行。 如今看来,这月灼,是犯了第一罪。 秦广王两袖一挥,戊辰己巳自觉后退几步,一手持长枪,一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一副庄严肃穆的模样。 他将手中惊堂木往案桌上一掷,落定稳当,发出一声脆响。 “大胆犯人月灼,可知有罪?” 秦广王将那册子重新翻开,仔细寻找一番,好不容易找到记录月灼生前的文字,浅浅看了几行,便朝他喝道: “你前身已故,只因投水涅盘,并未来这冥界之处报到。可你这样,就以为能逃得过刑罚么?” 话毕,他又往下看了几行,倏然态度大转变。 他清了清嗓子,为方才自己的冲动言行找个了台阶下。 “咳咳,方才是本王看岔了,你虽不思考天地生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擅自投了那南海。念在你是为救苍生,才舍去自己的肉体凡胎,本王便——” 秦广王说到这处,特意瞥了一眼月灼的反应如何,手握拳状,对着嘴又轻咳了一声。 “本王便不罚你。” 月灼面上云淡风轻,他扯了抹轻笑,眉眼弯似月,颔首道:“既然如此,小的便谢过秦广王大人。” 秦广王在心头上松了一口气,继续翻了下页,可只道他涅盘为鸑鷟之后,便没了下文。 “所以,这次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该来的还是要来,这个问题之前来冥界已经被问了无数遍,可对着这秦广王大人,依旧不能含糊,月灼师父心中还是自有定数。 “我和徒儿都不知自己怎么死的,就是那眼前一黑,醒来便到了这处。” 秦广王打量着他的一字一句,从他口中得知,那位叫红璃的就是他收的徒儿,想必就是身旁这位红衣女子了。 毕竟他是十殿阎王之一,怎能任由底下小鬼说什么便是什么,他挥手将戊辰己巳招上前,勒令他们去调查一番。 却被戊辰己巳回了一句:“大人,死因为何,孽镜台前一看便知。” 秦广王一拍脑袋,若非是被那些哲学问题困扰的糊涂了,他怎么没有想到这番操作呢。 “月灼、红璃你们俩随戊辰己巳一同前去那孽镜台处。” 秦广王话音未落,翘楚便上前急切打断,硬是添了一句:“我也能一同去么?” 翘楚见秦广王沉默不语,想想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秦广王扶着下颌思索一番,旋即开口道:“也好。不过,去了那孽镜台之后,你就好好准备与他们辞别的话儿罢。” 第一百八十三章 孽镜台前无好人(一) 师徒俩和翘楚紧随戊辰己巳身后,这俩兄弟走在前,依旧昂首挺胸,手持长枪,迈着正步,雄姿勃勃朝前走去。 这俩兄弟和之前那四位也太不一样了。 红璃不由得心中喃喃。 虽说装扮相同,连长相都是一模一样。就如一棵树上的叶子,乍一看是分不出哪片是哪片,可偏偏它们却生的各有特点。 若是要分析起来,那甲子乙丑就是对贪图势利,见风使舵的。丙寅丁卯倒是比甲子乙丑热心些,却也不是恪守本分的,唯有秦广王殿的这两位,才有那阴间正统鬼差的模样。 想起之前丙寅丁卯说过,像他们这样的,光在幽冥地府就有五对,且都是鬼差身份。如今是遇上三对,这还有两对还没遇上呢。 以后总有机会的。 朝秦广王殿内右侧出约莫走了三百余步,方见一处四方鼎座,鼎座高一丈,东南西北四处皆设有矮平阶梯,阶梯层数不多,莫约七八。 这鼎座上赫然立着一荼白月牙石,月牙石上,向东朝挂着一方澄澈锃亮的雕花铜镜。 雕花铜镜镜大十围,虽为铜镜,却能将一切事物映照的一清二楚,譬如正朝它而来的师徒俩和翘楚,还有在他们跟前带路的戊辰己巳俩鬼差。 在这一面巨幅全身镜前,将一红一黄一紫三抹身影全然纳入其中。 戊辰己巳自觉朝两侧退居其次,孽镜前的大幅空位腾出来给他们仨。他们仨倒是也不客气,不用戊辰己巳这俩提醒,也是一个劲儿的往前凑。 上了台阶,红璃便盯着孽镜里的自己左看右看,全然将这冥界孽镜当做日常梳妆的普通铜镜了。 她瞧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看起来,好似那仲秋之季的高粱,褪去了青涩的外壳,比之前稍稍成熟了些。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前几日她对镜梳妆还不这样觉着。不过她好歹之前也变过男子身,而在确定为女身后的日子了,也是对自己照顾的不够精细。 譬如梳妆或是选衣服这类的,她从来都是外行的,只要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便好。 连那铜镜,也是没好好照几回。 与翘楚不同,翘楚应是随了她的娘亲,对自己的外貌扮相格外在意。只是红璃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洒脱的女子,居然也向往那小家碧玉的装束。 红璃用那余光朝旁侧扫了一眼,心道一句果然,那翘楚也正对镜思量。 不是说这孽镜台可以看到前世之景么?怎么看到的是自己的模样? 翘楚正提指拖着下颌,心中暗想。 难不成是这孽镜台有机关未开? “你们俩照够了没有?” 一旁神情肃穆的戊辰己巳忽然冷不丁的开腔。 月灼师父一手叉腰,一手扶额,细指在目侧敲敲点点,嗤了抹轻笑,兀自摇头。 女孩子家家的,不就是爱美么。 戊辰己巳皆清了清嗓子,走到那荼白月牙石的后侧,不知道在捣弄什么,月灼师父打了喷嚏的功夫,他们又从那石后走出,长枪驻地,站定旁侧。 那荼白月牙石上的孽镜倏然抹去三位的影子,呈现一片漆黑,恍若一处深不见底的旋涡,一如他们刚被传送到秦广王殿之前历经的那片旋涡之处一般。 戊辰己巳耳边又传来秦广王的声音,但却只有他们俩听得见。 漆黑过后,孽镜里的画面,皆在妖、怪、魔、人、仙佛五界的景象中跳动着。 “慢着,一个个来,你们商量下谁先来?” 戊辰上前,用长枪的枪头指着红璃,“你先。” 月灼师父见红璃一副惊恐状,用两指捏了那枪头,轻轻推开,赔笑道:“鬼差大人,别这么冲嘛,温柔些,我家徒儿怕生。” 他转头朝红璃挑了下眉,见红璃瘪着嘴,一副欲上前又害怕上前的模样。 他二话不说,便稳步往前一步,高挑修长的身子将红璃小小一只挡在身后,“我是她的师父,我先来。” “师父.......” 红璃眸子里满是担忧,正想拉住月灼师父的衣袖,却被一旁的翘楚阻止:“不过是看个孽镜嘛,又不是上断头台,不碍事的。” 翘楚看出她眼中的隐忧,也不明说。她知晓红璃这家伙定是怕她家师父率先暴露,且他如今什么法力也没有,就跟去那断头台差不多了。 翘楚眼珠一转,扯住了月灼的衣袖,他停在半空正要迈出去的步子忽地一收,转头不解瞧她。 翘楚扯了轻笑,坦然道:“还是我先看罢。” 置于身侧的葱指握紧了手中的弯月长鞭,翘楚迈着大步,走的洒脱。 在月灼跟前站定,用手轻轻往他肩上一推,将他推向红璃。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月灼简直比那凡人还有虚弱几分,哪能有力量与这些鬼差抗衡。 还是由她来保护他们师徒俩罢。 翘楚嫌红璃的鹅黄色长裙有些碍事,走起路来老是绊脚,不如她那简练裤装穿起来舒坦。 她索性将裙摆提高一些,露出那白皙纤细的脚踝。 这样便舒服许多。 她小步挪到孽镜跟前,比原来站定的那处更近了些。左摆一下头,又摆一下头,去见那孽镜里还是不停地切换那五界场景。 也不停下。 月灼师父抿着唇,他知翘楚这丫头性子直,却并未料到她会冒这个险替他们师徒出头。毕竟同是冒牌的鬼,若是被发现了,她承受的责罚更为重大。 他打量着翘楚腰间的阴司木牌,不安萦绕在心上。 戊辰己巳探头一看,这孽镜莫非是出问题了,怎么显示不出呢? 秦广王的声儿又入了戊辰己巳俩耳内,他们似懂非懂的点头,然而这模样在这三位面前甚是怪异。 戊辰己巳上前,本想将翘楚从这孽镜台上拉下去,又想起她是执法阴司的身份,还是躬身将她请下孽镜台。 “不行不行,你是冥界的阴司,在这孽镜台上是照不出来的。” 方才若不是秦广王在戊辰己巳这俩鬼差的耳畔提个醒,怕是他们也是不知,这冥界阴司是无法见到自己在孽镜里的过往的。 毕竟翘楚此时的魂体是属于冥界的,还在为冥界办事,哪能看到五界之中的过往。且这冥界的官儿,也从没来过这孽镜台处查探自己的罪孽。 她还是古今第一位呢。 这处翘楚还在郁闷不解,那厮月灼师父早已不紧不慢走到孽镜台前,他心上似压了一块石头,连喘息声儿都较之前沉重了些。 孽镜里景象骤然模糊,半刻后呈现的,便是那一片云海翻涌,怒浪淘沙。 月灼师父瞳孔微缩,他清晰的记得那日,碧落仿若一张困兽狰狞的脸,吞噬着南海一层一层翻起的浪涌。 天上降下骤雨沥沥,风卷残云,将他束的松散的青丝吹乱。 第一百八十四章 孽镜台前无好人(二) 他伫立在悬崖边,满眼疲倦的仰头寻着天际那隐蔽起来的金乌。 好不容易被他寻到踪影的金乌在他眼中,被映成了猩红色。 脚边是堆杂乱的兵器,尖刀长枪弓弩皆有,乱做一团,堆砌成一小山丘。 而那四处,横七竖八倒着的,皆是他手下的子民。 刀柄上映射的寒光似那千把无形利剑刺入他的骨髓,他闷吼一声,忍着入骨难耐的绞痛。 来自身上的血痕累累,亦来自心上。 他大可以拾起脚边的任何一个武器,来扞卫自己的尊严和生命。大可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共赴黄泉。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只因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与底下躺着的那些人一般,都是他的子民。 都是他陶唐氏的子民。 这些并不是全部,然而那孽镜台似回放一般,却放到半途出卡壳了,定格在一地的血淋淋尸体上。 月灼面上云淡风轻,眸中神色也是晦涩难明。好似那镜中之人不是他,是那不相干之人。 说到底,也是千年前的事儿了,此番再以这种形式重现他眼前,除了最初心中的几分动容之外,再无其他。 他花了整整千年的时间去抚平往日的伤处,在这千年,他游历人界,也见了许多生死离别,忽而觉得,自己的过往,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也许,这就叫做释怀罢。 然而他的璃儿却将方才所见,深深记住了。 为什么她的师父从来不对自己提起他的过往。 在那青丘之上,合欢洞中,自己与他相伴百年,他对她甚至一个字儿都没提过。 若不是自己让他陪同下山历劫,也许,她会被一直蒙在鼓里。 红璃不知月灼师父的过往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会被这么多人追杀,为何他会被逼到那悬崖之上。 若是他对她说起,将她作为一个倾诉之人,也许在百年的时间里,她会给他更多的温暖,会将他照顾的更加无微不至。 可是月灼师父没有。 他只是兀自舔舐了伤处,而后将自己伪装成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这般想着,红璃红了眼眶,她将目光落在月灼师父的俊秀脸上。 天哪,那张脸居然此刻还能将一切当做丝毫没有发生过那般,肆无忌惮的笑着。 月灼师父知他的璃儿心疼他,他见着她这副模样,又何尝不心疼他自己的徒儿呢。 他顾不得戊辰己巳俩鬼差和翘楚在场,细长的指尖摩挲着红璃微颤的鸦睫,拭去眼角欲滴的圆珠,眼神将那万般宠溺都恨不得一下将她裹在其中。 果真他的璃儿,最懂他,也是最心疼他。 “无事。那些都过去了,过去了,就要朝前看啊。” 他的手心一如既往的散着暖意,揉着她头顶的青丝。 红璃化人形也有一段时日了,她发现,只有自己是人形的时候,月灼师父才不会像以往那般薅自己头顶的头发。 看来,往后回了青丘,也要时刻保持人形,才不会头秃。 师徒俩相互依偎,从对方那处感受到了暖意,倒是惹的一旁的几位发着寒颤。 一路上翘楚也算是见惯了他俩缱绻情深的场面,所以并未觉得有何突兀。 倒是戊辰己巳俩鬼差,虽说之前也有见过那成双成对的夫妻来此,可也不像他们这般旁若无人啊。 应是旁若无鬼才对。 既然孽镜台上出现了过往景象,那这位名叫月灼的,怕也不是秦广王大人的“贵人”。 孽镜台前无好人。 若是能在孽镜台上看到过往,必定不是大善之人。 倘若善人一死,其灵性光明。在孽镜台前,只有空明一切的魂灵才能称之为“大善”。只因心中无阴影存在,看不到过往之事,善魂光线如是愈趋清明,公德越大。 “该轮到你了。” 戊辰己巳吐字冷若冰霜,不是结了什么仇什么怨,而是这俩在这腻歪的时间,显然耽误了他们秉公办事的进程。 月灼顺了顺自家徒儿的青丝,若是她还是狐狸模样,便是为她顺毛。 顺毛才有安全感,尤其是抚着头顶那个部分。 “去罢。” 月灼师父放心道了一句。 若是换了往日,红璃定要是在心中质问千百遍,可以相信月灼师父,他不会关键时刻又掉链子罢? 如今,她竟对月灼师父有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信任感。 也许这份信任感一直都有,可之前却是硬生生被自家师父的不靠谱给抹了去。 小狐狸儿多少次在扪心自问,月灼师父是个不靠谱的,还能相信么。 现在的她,在看到镜中关于自家师父的过往之后,她就毫无条件的相信了。 师父所做的一切,都有他的理由。 他不说,那便是他的苦衷。 自己不会逼问,除非他亲口对自己说出。 红璃站在了孽镜前,如此安心定志。 就连月灼师父也讶然她的表现。 之前还一副受惊的小狐狸儿模样,如今怎又如此迅速的拾回了自信。 看来,他的璃儿,真是长大了。 孽镜之中,抹去了那怒海云涌,寒鸦怪叫盘旋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那溢出雕花框的绿意盎然,在场上的几位心上狠狠扎根。 多久未见这样的绿了。 戊辰己巳互相瞅了一眼对方,唇角哆嗦着,眸中噙着向往。 对那盎然生机的向往。 他们从未知晓,那枯树还会枝繁叶茂,从它密叶处垂下的花藤丝绦上,点缀着零星各色的花苞,梦绕千魂。 在幽冥之地待久了时日,难得见到如此刺眼的光芒。虽说是从孽镜里传入来的光亮,也是灼的戊辰己巳幽蓝的皮肤一阵刺疼。 他们俩虽向往生机,可一点儿也不向往阳光。 毕竟自小就是在这幽冥之地长大的,习惯处在这昏暗之地,阳光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吸引力。可对其他从人间而来的鬼魅来说,却是永恒的向往。 一如那只能躲在阴暗处的胡亥,可能撩开他的连帽斗篷,仰着这幽冥之地的某一处,期待能从那儿照进一丝丝芒。 声息过后,铜镜上的画面如息影一般,悄无声息的断了。 镜子里,又重新纳进了红璃朱红色的娇小倩影。 原来她才是那无罪孽之人。 镜中除了她的影子,便再也没有其他。 就连身侧的月灼,也未入镜中。 戊辰己巳看的愣了神,还是不敢置信,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小姑娘,居然是秦广王大人的“贵人”? 可是,她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确定就是秦广王大人辛苦找的那位么? 第一百八十五章 私心请愿调频道 戊辰己巳心中正做思量,不知何时秦广王大人已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着实把师徒俩和翘楚吓了一大跳。 “不是,她也不是。” 秦广王摇头叹气,那红璃虽说没有出现生前幻象,却还是出现了心中之景,并不是真正的心无旁骛,所以也不是他要找的。 罢了。 几百年来都是如此,又何差这一两个。 秦广王垂丧着脸,显得他的面相看起来更不好亲近。 其实他的前世并不是长着模样,前世是个文人书生,自是死后来到这处,被这处的风气所影响,加上自己日渐抑郁的心理,终是长成了一脸戾气的模样。 “既然如此,你们在我这殿也没犯罪孽,便乘上那浮板,通往下一殿去吧。” 说罢,秦广王指了指那孽镜台不远处凭空出现的两块锁链木浮板,浮板周身萦绕着紫气,悬在半空,微微在远处上下浮动。 翘楚心头一紧,果不其然,只有两块,那她就要在这处告别了么。 她上前一步,似有话对师徒俩说,踌躇半刻,又转头再询问了秦广王一遍: “秦广王大人,我当真能在奈何桥那处再见到他们么?” 她话毕,秦广王想都没想,便解了她话中意思:“怎么,我堂堂一个十殿阎王,你还怕我不守信用?” 翘楚是想点头,可意识迫使她眨巴着眼摇头。 “孟婆亭,奈何桥,只能送他们到这处。你毕竟是冥界阴差,若是跟着他们过了奈何桥,入了轮回,那冥界必定乱了分寸,虽说你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官,毕竟也是官儿啊。” 秦广王说了这么一大堆,翘楚只希望他能把最后一句去掉,没必要再强调一下。 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哎。罢了,就到这儿罢,剩下的关你们自己闯。” 翘楚想了很久,其实还有更肉麻的话语还未说出,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她从来不是矫情的性子,也耐不住分别时的有感而发。 和红璃吵嘴还没吵够呢。 好不容易见到月灼这个亲人,还没利用他寻到爹呢,他倒要和他徒儿回青丘潇潇洒洒过生活去了。 对了,他俩的感情进展的如何了? 谁能告诉一下她?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她心中倏而掀起一阵凄凉。 原来,在这阴郁的地方待的久了,再直来直去的性子也会变得多愁善感了啊。 她才不要做流眼泪的那个。 心思细腻的红璃见翘楚眼眶通红,她上前抱了抱她,翘楚与红璃的身段差不多,个子也差不多,拥抱起来的画面格外的和谐温馨。 还得感谢那夜月灼那家伙将她们安排在一个屋子里,山阴居暮夜之下的交心谈话。 她本该尊称月灼一声舅舅的,可翘楚偏偏不愿这么叫。之前刚在冥界重逢那会儿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生的是鸑鷟身,可翘楚偏偏是觉得,月灼这老奸巨猾的家伙,比那红璃更像一只狐狸。 怪不得当成了那狐狸的师父了呢。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其实翘楚心中也是有疑问,当真如秦广王大人所说,他会将她送往那奈何桥与孟婆亭处,静候着他们么? 一切都是未知,但又好像无从选择。 这时月灼提出一句,他知道他本没资格提出这个要求,却还是想要试一试,如若不然,便没有机会了。 “秦广王大人,能否再打开那孽镜看看。” 他说完这话,秦广王的脸拉的更长了。居然有幽魂如此罔顾他的神威也就罢了,还得寸进尺的想提要求,当真当这秦广王殿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月灼此话一出,翘楚这才想起,正事儿还没做呢。 忙接着他的话茬儿,也不顾秦广王那面如菜色的脸色,反正他长的也就那吓人模样,再难看的脸色还能难看到何处去。 “秦广王大人,能否打开这孽镜看看,就再看一眼。” 翘楚学着往日红璃朝她师父撒娇卖萌的模样,虽然不知自己学的如何,可看他们师徒俩和戊辰己巳俩鬼差难以置信的表情,她觉着,应该是不堪入目的。 自己果然不适合走着路线,虽然自己内心一直有这个想法。 秦广王倒是觉着没什么,很正常嘛,一个女孩子家,撒个娇什么的,很正常。 只是她顶着一张与那位大人相似的脸,朝他做这表情,让他觉得过于违和。 又忍不住笑意,还想看她再来一次。 罢了,若是让那位大人知晓,虽说是旧识,怕也是要修理他一番。 “你们要再看这孽镜做什么。” 秦广王睨了他们仨一眼,等着他们解释。 小狐狸儿依旧最怂,躲在她家师父身后不敢发出声音。倒是翘楚,接触几次之后,觉着这秦广王大人也不是那么不好相处,胆子便大了起来。 “就是想看看嘛。” 她依旧卖着萌,压着大嗓门,将声道儿挤出一丝细腻来。 预料之中,这秦广王还真吃她这一套。 “罢了罢了,看一眼也无碍。不过,你们要说说想看什么,我得给你们调频道呀。” 秦广王轻哼了一声。 ??? 啥? 这玩意儿也可以调频道的么? 场上三位的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包括那腰背挺得笔直,手握长枪,保持站姿一动不动站定在那处的戊辰己巳俩兄弟。 这俩兄弟也是在这秦广王殿当差这么长时日了,头次听说,这孽镜台还能调频道的。 莫不是这任秦广王动了私心? 没有。 他动了私心了么? 若是他对他们仨一再的忍让,那也是那位大人默许的。 “孽镜台每个魂灵只容许看一次,如若不是特别需要的,我是没有特权重启一次孽镜的。如若你们想回顾生前的时光,大可在那三生石畔的望乡台上再看也不迟。” 望乡台? 师徒俩将目光投向翘楚。 翘楚表示也很疑惑,她只在那阴司殿当差,冥界这处她还不是很熟,别说那什么望乡台了。 “怎么,你们都不知有望乡台?” 秦广王又捋了捋胡子。 刚问完这句话,秦广王自己也后悔了,瞧他们仨这模样,也不像是知道的样子啊。 他身为一殿大人,如今尽说些无用之言,也是损了他的威严形象。 他重叹一口气,罢了罢了。 还不是被那些心烦的问题给扰的,弄得自己百年来皆心神不宁。 ———— 作者菌小剧场:翘楚想要知道这月灼和红璃的感情进展到哪处了?谁能告诉一下她啊喂! 秦广王:看我作甚?我正忙着调频道呢。是在哪个频道来着? 第一百八十六章 嫉恶如仇楚江王 望乡台的建造结构相当奇异,上宽下窄,面如弓背,背如弓弦平列,除了一条石级小路外,其余尽是刀山剑树,十分险峻。 站在上面,四海八荒皆尽收眼底。 不似孽镜台那般,只有一次使用机会。 站在那处,遥望所想要遥望的,最后一次再记住想要记住的,了却这一生的所有的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 而后,在那轮回时,还可以入梦待之。 自此轮回往后,与那前身前世,再无瓜葛。 秦广王解释了这么多,也不知他们仨听进去没。 翘楚郑重其事的问了师徒俩一句:“你们当真准备好投胎了么?” “不然还有什么办法能回到阳间么?” 月灼也是将话直白说出。 他的烦恼丝有个瞬移功能,只是他偷偷趁无鬼魅经过的时候试过,在幽冥之地这处并没有什么作用。 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而红璃体内的炙炎之气,到了这幽冥之地,莫非是因为寒气阴郁弥漫的关系,也被压制了下来? 不得而知。 有那秦广王在场,翘楚不好直言出口,他们师徒俩怕是不知这冥界投胎轮回的规矩。若是投胎了,会回到阳间是没错,但就不是原来的自己了,也没了原来的记忆。 毕竟这师徒俩是初来乍到阴间的,想必到了孟婆亭那处,孟婆会仔细与他们详解一番罢。 现下只希望,他们能安然无恙的闯过十殿的关卡。 一切如何,都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戊辰己巳目送师徒俩上了木浮板,提醒他们要抓好浮板上垂下的玄铁铁链,若是在去往下一殿的路上从那浮板上摔了下去,也就只能变成燧石来筑墙了。 那浮板之上两侧各垂下一条玄铁铁链,好似秋千那般,只是要脚踏浮板处,也不知这浮板结不结实,看起来轻薄的很。 红璃还是不敢太用力,好在这两块浮板是同时行径的,月灼师父的目光一直在红璃的身上,从未离开过。 倒是让她有了份安稳感,同时又在担心着,处在自我矛盾之中。 这月灼师父就是不好好抓着那玄铁锁链,其中一只手非要覆在她的手背上。 红璃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玄铁锁链,她从来都是胆小的,何况命已经没了,肉身还不知在何处,若是摔了下去,魂飞魄散了可就完了。 他一直提醒月灼师父要抓紧他自己的玄铁锁链,可只见月灼师父无畏的耸肩,言语轻佻的道了一句:“抓着你的,不是一样的么?” 刚说完,他脚下的木浮板便晃了几下,幸得他另一只手抓的牢,而这处,红璃也是及时将他的手指牢牢扣住。 指尖儿上的温热传来。 师徒俩不是所谓真正死去的魂体,所以能彼此感受到身上的温度,至于其他鬼魅,就感受不到了。 “师父,你看你,都这时候了,可不能拿自己开玩笑。” 红璃瞥了瞥嘴,言语之中似有责备之意。 月灼怏怏不悦,这丫头如今居然敢跟自己如此直白的说话了。 “我没有在开玩笑。就是想握着你的手,一起共赴黄泉。” .......... 突如其来的魅惑字眼,如吞云吐雾,让红璃有些缓不过神来。 不过,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师徒俩也不知在那木板上漂了多久,知道听到那锁链咔哒契合的声音,而脚下终于稳当下来。师徒俩便知是到了。 二殿,楚江王殿。 师徒俩颤颤悠悠的进了楚江王殿,而这处的陈设居然与那秦广王殿大同小异,没什么特别差异之处。 唯一不同的是,那楚江王早就端坐在金丝楠木木案前等候他们的到来,身旁还站着位手执八卦勾魂笔的判官大人。 仔细一看,这楚江王倒是长得威风凛凛的模样,倒是这身旁的判官,豹眼虎须,更为渗人。 倒是与秦广王更搭。 怎么在这二殿处。 殿上的犯人,只有师徒俩。 分明亲眼见着那么多的鬼魅与他们俩一同入了那头顶的旋涡之中,却不见它们的踪影,也许十殿这处,这是一波一波来审的? 只是这楚江王殿的气氛比那秦广王殿还庄严肃穆些,明明是差不多的陈设,为何在这处寒意更甚呢。 他俩还在张皇之际,只见那楚江王将桌上的惊堂木一拍,响彻了整座内殿。 师徒俩身子一抖,不知这楚江王为何忽然之间发这么大的脾气。 还没回过神来,那楚江王又抽了八角签筒上的俩根无色签,狠狠地朝师徒俩身上扔去。 签子轻薄,砸在身上不疼,可师徒俩捡了那签子一看,心便疼了。 签子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三个大字: 下地狱。 所以他俩是做错了什么,这一来便要下地狱。 太不友善了。 治他们的罪可以,可好歹也要给个理由啊。 月灼刚想辩驳,只听那判官口中念念有词:“大胆犯人,月灼、红璃二人,你俩在人间编造谎言,欺占他人财物,可知罪?” 那判官此话一出,月灼倒是识趣的收了嘴,只是他编造的谎言多了去了,不知说的是哪一件。 欺占他人财物? 仔细回想......莫不是....... 而这时,他的小狐狸儿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真不愧是自家徒儿。 红璃悄悄在月灼师父耳边说了一句:“是不是那半人山道长的凤凰腿儿?” 月灼师父绷着个脸,五官木然,无奈颔首。 天啊,看来真不能做坏事,真是有报应的。 红璃欲哭无泪,此刻想后悔还来得及么? 谁知,殿内又是连着几声惊堂木响,只听那判官在一旁代言:“你们俩,居然敢蔑视楚江王大人的权威,在此交头接耳?” 楚江王从头到尾不言一句,但光是瞧那眼神,就能让他们师徒俩当场化为燧石筑墙。 “你们认罪么?” 判官又问一句。 师徒俩相视一眼,知自己是在劫难逃了,眼中顿时如进了沙子一般,双方的眼中皆泛着泪花。 “璃儿,未曾想过,我们就要这般分开。 你可知,我心中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等着你与我携手。 那竹筒饭的香味我至今还想念着,或是能否在我魂飞魄散前,再抚一抚你心底那最细腻的一处。 呸,头上最细腻的那一撮?” ........... “师父,行了,虽然我很害怕,但是你秀的我很想笑。” 那是一种怎样欲哭无泪却又憋着笑的神情,如今全被她家师父凭本事给激发出来了。 ———— 作者菌小剧场:朋友,魂飞魄散么?化为燧石砌墙的那种? 第一百八十七章 寒冰地狱受刑罚 至始自终,都是那判官在那处自说自话,那楚江王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 除了给他们师徒俩那一个写着“下地狱”的木签子,就剩那只看一眼就吓得浑身发颤的眼神了。 他高高端坐在堂上,两手撑在金丝楠木案桌之上,怒目圆睁,龙威燕颔。 浑身散发着威严赫赫的气势,若是换了其他小鬼小魄的,怕是连抬头仰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这么想来,与他相比,那一殿秦广王倒是显得亲民不少。 见他俩还不认罪,那判官有些急了,将手中的八卦勾魂笔凭空一挥,顿生一道八卦屏障,拖着光束尾翼,横在师徒俩中间。 将红璃和月灼生生隔开。 这俩方才还在不舍之际,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屏隔断,有些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 好在彼此还能从光屏之中看到对方,月灼伸手朝那旋转着的八卦光屏探去,指尖刚触及到那光屏面上笼罩的白色微茫,就立刻缩了回来。 方才的痛感他记得清楚,犹如触了雷一般,周身的经脉血液逆流,倒灌回脑中。这痛感刺激身上的每一处骨膜,骤然之间,浑身麻痹僵直。 而后,不过半刻,又倏然缓解。 怎么回事? 他见红璃也欲试着伸手,急的喊了一声儿:“璃儿!住手!” 迟了一步。 红璃吃痛的瞧着他,泪眼婆娑。 “师父......” 连她的声嗓也弱了几分,还带着一丝喑哑。 她似乎是与月灼师父同时伸手的,只是这光流速度之快,快的让这师徒俩感受时间流速的意识比现实里慢了些许。 月灼师父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一点,就是他们这次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准备好下地狱了么?” 那判官又说了一遍。 师徒俩百口莫辩,来着阴曹地府十殿审判处,他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面对着未知的审判,月灼是无所谓,怕是他的徒儿,承受不了这地狱之苦。 红璃固然胆小,可方才在一殿处,那戊辰和己巳俩鬼差就对她说过,这十殿审判,不会这么快让一个鬼魅魂飞魄散,至少也能撑到第十殿。 前生的债还要一笔一笔算,这些十殿阎王如何能放得过前世造孽的那些鬼魅,自然是要慢慢折磨他们到最后。 地狱有十八层,对于这师徒俩来说,才刚刚开始。 那判官打开一卷轴,嘴里念念有词。红璃心烦意乱,脑子里空白一片,那判官念的是左耳进右耳出,只听了个大概。 其实也没什么的,就是让他们师徒下地狱罢了。 月灼反倒是心中一松,既然逃不掉,能和他家璃儿一起受地狱之苦,也是挺好的。 红璃就离他不过一指距离,奈何他们之间横生一道屏障。月灼知红璃害怕,可就是不能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脑袋,对她说一句: “有我在,别怕。” 纵使不能在他身边,但这八卦光屏还是能看到对方的。 红璃听见月灼师父说的那句话,即使这声儿很小,可却直入她的心尖上。 “你俩虽欺占了他们的钱财,且念在你俩曾用这些钱财救济过穷困之人,所以,在这十六小地狱中任选其一便可。” 那判官翻阅卷轴,八卦勾魂笔在卷轴上一勾一画。 “一名黑云沙小地狱;二名粪尿泥小地狱;三名五叉小地狱;四名饥饿小地狱;五名焦渴小地狱;六名脓血小地狱;七名铜斧小地狱;八名多铜斧小地狱。 九名铁铠小地狱;十名幽量小地狱;十一名鸡小地狱;十二名灰河小地狱;十三名斫截小地狱;十四名剑叶小地狱;十五名狐狼小地狱;十六名寒冰小地狱。” 一口气念了下来,判官没有喘气一句,掀起眼皮睨了师徒俩一眼,而后又冷言道:“选哪个?” 师徒俩相视一眼,那判官一口气念了这么多,哪记得住。 只是月灼记住了“寒冰地狱”。 “那就‘寒冰地狱’罢。” 月灼说的坦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是我和她一同受刑?”他又续了一句。 那判官郑重点头。 “可否只我一人受刑?”月灼抱着侥幸的心理,试探性的朝判官问了一句。 “........不可。” “若是我受双倍的刑呢?她的那份也给我了。” 月灼紧接着复添一句,差点没把楚江王气的又扔一张木签子。 “放肆!” 判官怒喝道,“大胆小鬼,你当这楚江王殿是菜市场呢?!” 见触及到他们的底线了,月灼立马收了嘴,“二位大人别生气,小人嘴碎,不再言便是。” 虽然月灼师父嬉皮笑脸的,看似满不在乎的模样,见这唯一的法子也不顶用,看来,璃儿这一劫是再接难逃。 红璃知晓月灼师父在想什么,别说师父的想法是根本行不通的。若是行得通,她也是不会让月灼师父独自承受这地狱之苦。 她握紧了拳头,十指攥在掌心。眼中的坚韧如雨后春笋,比方才笃定了许多。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罢。 红璃的眼中犹如那霁后初晴,一切阴郁尘霾逐渐的散了。 她嘴角扬了抹笑,一如月灼师父那般云淡风轻。 不过就是下地狱么,有师父在,有什么好怕的。 ........... 才刚做好思想准备,那判官就给师徒俩一个猝不及防。 “选好了么!” 那判官的眉目变得更是煞人,似乎是因方才月灼师父触怒这二位大人的缘故。他耐心不得,师徒俩更是感受到他手中的八卦勾魂笔再一次发着异样的光芒。 为了不再惹事,触发不必要的惩罚,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直截了当的下地狱。 “想好了,就‘寒冰地狱’罢。” 月灼垂丧着脸,歪着头对红璃苦笑道:“对不住了璃儿,为师真没用,护不了你。” 红璃摇摇头,声儿有些哽咽,“师父,璃儿才没用,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霎时,师徒俩话音还未落下,只觉得脚下的这一片地在蠢蠢欲动。 只听一声山崩地裂,从那地底下钻出几座冰山来,将这楚江王殿顷刻之间摧毁的面目全非,再看那楚江王和判官,也不知去了何处。 身后是高耸的冰山重重,身下是布满冰碎,冒着幽幽寒气的深蓝色凛冽的河水,河水湍急,将半身置在其中的师徒俩冻得浑身都发着寒颤。 连头顶,都在冒着寒气。 ———— 作者菌解说:这十六小地狱是作者菌百度来的。 还有,猜猜月灼师父为什么要选寒冰小地狱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互表心意共患难 月灼记得清楚,那南海里的水,一滴一滴渗进皮肤毛孔里时,通体的那股彻寒还是比不上心尖儿上的寒意。 多种选择摆在他面前,他不得不抉择一个。幸而这些选项中有利于自家徒儿的,倒是让他心中默默舒了一口气。 寒冰地狱,顾名思义,是个用寒冰堆砌起来的地狱。 身处寒冰地狱之中受刑罚的鬼魅,将会体会那酷寒至极的煎熬,故又称八寒地狱。将一重一重的深陷那咄咄逼人的绝境之中,痛不欲生,唯有一念头,不如魂飞魄散来的干脆。 周身缭绕着的寒雾将师徒俩牢牢裹住,犹如韧性十足的蚕丝,将红璃束缚的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双脚已然在那寒渊中冻住,失去了知觉。红璃只觉得那股寒意就要席卷她的全身,她试着挣扎,却任由恣意纠缠不放的寒气穿过她的脑子,直至控制住她的意识。 连月灼师父最后一声呼喊也不入耳内。 月灼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红璃被那些冰碎碴子侵占身子,犹如寄生虫一般迅速攀上了她的身体,遍布全身。 最后一根头发丝冻住后,她的身子在下沉,天然形成的人形冰雕之中,她那乌黑的睫羽还在微颤,似乎还在做着最后一丝挣扎。 她到底是听到了月灼师父那歇斯底里的喊声。 月灼师父攥紧的指节煞白,用尽全身力气往红璃身边游近了些,却在触碰到她的身子的那一刹,自己的身子也迅速结成了冰雕。 他失算了。 本以为红璃体内的离火珠的炙炎之气能耐得住这寒冰地狱的寒气,可怎料到红璃的体质居然连他如今的凡人之体都不如,比他还要快被冻住。 被冻住之后的月灼,脑中的意识还是存在的,也就是说明,红璃的意识也是清醒着的。 他得想办法让红璃运行体内的炙炎之气来抵御这酷寒。 可他思来想去,自己早已动弹不得,哪还有什么法子来提醒。 月灼被冻住的时候,是睁着眼的。他清晰的瞧见,自己的正前方有一长须物体也兀自被凝结成了一个小冰块。 是烦恼丝! 这下完了,全军覆没。 寒渊里的水流湍急,冲刷着被凝结成冰雕的师徒俩,只是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俩都成了冰柱子了,这知觉居然还在。 身上还能感受到被急流冲刷的痛感。 月灼还未反应过来,倏然之间又听到了自家徒儿在轻唤他,可他动弹不得,也寻不得这声儿从何处来。 “师父——” 这是璃儿的声音。 “璃儿,此时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想听哪个?” 他心底试着去应和这声儿,不管它从何处来。月灼听得真切,这就是那小狐狸儿奶萌奶萌的嗓音,绝对错不了。 “师父,都这节骨眼上了,还是别卖关子了罢。” 那声儿中带着忿忿,显然是对月灼师父不知事态轻重的态度有些抱怨心理。 这下月灼更加确定了,那声儿确实是红璃的。 再三确认后,月灼虽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好在与自家徒儿心灵相通。他提醒红璃按照三足金乌教的法子运行体内的离火珠,却迎来红璃一声无奈叹息。 “师父,你以为我没想到么?可是并没有什么作用。” 传来的阵阵唉声叹息,让月灼师父也断了念想。 罢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这处受罪罢。 “璃儿,你怕么?” 心中便是这么一想,就准确的接收到从红璃那传来的回应。 “怕是怕的,可是师父,还好有你陪着我。” “好家伙,为师可是都想着将你那份罪揽在自己身上,你倒好,心里念着都要我陪着下地狱。” ........ 红璃心头一怔。 她不知自己明明是被冻住了,怎么还能负罪感这般强烈。 原来这寒冰地狱能冻住鬼魅的魂体,冻不住受想行识的么? 月灼师父那一语犹如在她心尖上划了一口子,让她无地自容。 她的确没有想过师父的感受。 从来都是,有了危险,她只是想着呼喊着师父,他就能挡在她的身前,并未考虑到,师父纵使再神通广大,也会有怕的时候。 她方才是忘了,月灼师父如今与凡人无异,魂体不过也和那凡人的魂体一般,甚至比她的魂体更加脆弱。 而她却没想过,能有一次奋不顾身的挡在自家师父的跟前。 霎时间那头没了音讯,月灼师父有些着急了,试着再从心底唤了声儿:“璃儿?” 那头迟迟不语。 怎么断了音讯,璃儿不会出事吧? 月灼没想到,自己方才那一番玩笑话,倒是戳中了自家徒儿的伤处了。 红璃思虑过后,郑重的应了一声儿:“师父,璃儿真是太没用了。” 这话儿她说过许多遍,以往皆是带着怯懦之意,而今,一字一句皆是自怨自艾。 “璃儿,你怎么了?” “师父,璃儿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你的感受,我.....不该有这种想法。” 月灼感受到她有些不对劲,打断了她的思绪。 “别啊,璃儿,我方才就是逗你的。我是你的师父啊,护你周全是自然的。方才不过是我的玩笑话,你可别当真。你是知道的.....我这人......” “师父,你说的对。璃儿是需要成长了,不想做个没用的废物。以往都是师父护着我,如今也要让璃儿护着师父了。” 不知红璃是哪根筋不对了,还是方才他说的话言重了...... 反正听到红璃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后,在这忽然沉寂的时间里,光是听着这湍急的浪声儿和忍受着痛感,就足够让月灼抓狂的。 他向来不正经,这璃儿是知晓的。他不过是想说几句玩笑话来缓和下气氛,让红璃不再那么害怕。可哪知这小狐狸儿居然把他的话儿当真了,还揪着不放。 若他此时能动弹的话,真想一拍脑门儿,唏嘘一句: 他的徒儿向来一根筋啊。 自己怎么能不分场合的开玩笑呢。 .......... 不知红璃那处情况如何了,月灼是迫不及待的想了解。 正想着,只觉得一股暖意从脚底直入心房。 直击这凌冽严寒,连那周身的血脉也霎时间豁然开朗,暖流涌上了全身。 月灼只觉得自己的脖颈只见充了血,他试着摆了一下头。 居然可以动了! 思虑之际,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撇头寻着红璃的踪迹。 然而方才还离着他身子不远处的红璃骤然不见了踪影,只见不远处有一团金光,在这寒渊之底放着异彩。 聪慧如他,月灼瞳孔微缩,愣在了原处。 莫不是,这离火珠起反应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水镜寒渊受疱刑 也不知是福是祸。 月灼方才还想着,让红璃运行离火珠的炙炎之气来抵御寒冰地狱的酷寒,可这离火珠居然在这寒渊之底大放异彩,让他真是不知所措。 这离火珠如此张扬,怕不是要让这楚江王知晓红璃体内藏着离火珠? 月灼顾不得再想其他,而是迅速朝那团金光游了过去。 临近一看,果不其然,是那红璃蜷缩着身子,而她的腹处,正是那团金光的源头。 月灼张开双臂,将红璃如珍宝一般护在怀中。 他知晓自己是异想天开,妄想用身子挡住这离火珠的光。知这一切是徒劳的,可对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总想着尽自己的权力也要护璃儿的周全。 失了法力灵力,也让他一时之间失去了理智。 然而寒冰地狱的酷刑,现在才真正的开始。 月灼只觉得身子一沉,脚下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往下扯。他紧紧的将红璃护在怀中,任凭那股力量如何施力,他也绝不妥协。 如今的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怎可与寒冰地狱的力量抗衡。不过半刻,他从脚到头,每一寸皮肤肌理都被冻得僵硬,连同怀中的红璃,一并如此。 若是直接冻成冰雕,夺去师徒俩魂体的脑中意识,或许对月灼和红璃来说,还算仁慈些。 可这次的惩戒又换了新花样。 酷寒难耐的感觉比上一次更为明显,月灼只觉得自己在寒风刺骨中,浑身上下起了水疱,又逐个破裂,破裂声居然能被自己听的一清二楚。 他瞧不见自己身上的水疱模样,而这个姿势正巧能用余光瞥见红璃脖颈上水疱的模样。 细长白皙的脖颈上,在那层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月灼亲眼瞧见,那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水疱破裂后迅速形成伤口,往外冒着脓血。 红璃在他的怀中,死死咬着牙,显得痛苦非常。 若不是她的四肢被冻住,定能将月灼的手臂抓出道道血痕。 月灼也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水疱在发生这变化,可他眼睁睁的见他的璃儿受着这番痛苦,宁愿自己替她再多受一份的痛。 伤口冻裂成四瓣,如一朵盛开的青莲。 瞬而,月灼身上的每一处伤口,又从四瓣成了八瓣,血肉凝成暗红色,吸引过来许多不见颜色,呈透明状的似蜉蝣一般的生物在啃食着伤处。 又痛又痒。 月灼不知自己是如何忍受的了这份噬心之痛,许是他想着璃儿同他一般,在受着这份罪,也是咬着牙,硬生生的熬了过去。 这份痛,比之前在南海悬崖之上,族人砍在他身上的每一刀,都要痛。 月灼的眼前逐渐暗淡,如同入了迷雾一般,不知不觉中,就昏了过去。 而他剩下红璃,此刻正在渐渐苏醒。 她知是月灼师父护着自己,只因自己的体内有离火珠,寒冰地狱的酷寒之气与自己体内的炙炎之气仍然在对抗,不相上下。 虽说自己也是感受到寒冰地狱的厉害之处,可自家师父如今是凡人的魂体,怎能耐的住这异常的痛楚。 月灼的手脚被冻住了,纵使他失去了意识,可他依旧紧紧将他的璃儿护在怀中。 红璃想着,若是此刻流了一滴泪,也是被冻成了冰碴子了。 可是这样的无能为力,她终是控制不住自己,在月灼的怀中默默流泪。 因为太痛了,连啜泣声都似声声带着冰锥,凄入心肺。 端坐高台之上的楚江王,面无表情的看着水镜寒渊中痛苦异常的师徒俩。 转头对着判官使了个眼色,只见那判官心领神会,将八卦勾魂笔凭空一挥,那水镜寒渊瞬而消失不见,只剩浑身湿漉,紧紧相拥的师徒俩瘫坐在殿上。 师徒俩的魂体被冻得浑身青紫,嘴里不断往外还冒出寒雾。 月灼也恢复了意识,第一件事儿就是确认自己徒儿是否安然无恙。 他似乎忘了高台上还有两位大人在凝视着他和红璃,仿若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他检查红璃的手脚,脖子处是否如他一般,伤口破裂成莲花的形状。 只要是露在衣物外边的,他都瞧了过去,只发现皮肤之上有那淡淡的红色印记,并未瞧见伤口裂开之处,他这下才去看自己的身子,果真也是如此。 原是那水疱破裂之处,赫然形成了淡淡的红色印记,并未成莲花状。 他方才安心。 这下才想起,他们已不是身处那寒渊之中。 月灼抬头直视高台之上,正巧迎面对上楚江王的目光,让他再次打了个寒颤,却还不忘将那瑟瑟发抖的红璃护在怀中。 “罪罚已受,放他们去往下一个地狱。” 神情肃穆的楚江王居然开了口,他身旁那位拿着八卦勾魂笔的判官自然领会他的意思,也不多说什么,只听耳畔忽而传来咔咔的牵拉铁索的声响。 月灼再转头一瞧,不远处出现了两个悬浮的铁索木浮板,而那浮板朝向之处,是恍如一片深渊的下一个地狱。 红璃紧紧攥着月灼的衣角,她的眉头紧蹙,正想开口对月灼师父说些什么,却被那多话的判官抢先一步。 “寒冰地狱是幻也是真,尔等受刑的那一刻是真也是幻。受刑过后,魂体自然恢复原状。” 他这一说,月灼这才缓过神来。方才在那寒渊里,自己明明被折磨的体无完肤,而那寒渊消失之后,又感觉不到魂体的痛楚。 原是如此。 临上浮板之前,月灼再一次回头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楚江王,依旧是铁面无私的模样。可月灼总觉得,他知晓些什么。 他到底知晓些什么呢。 那判官催了他们,“尔等还在犹豫不决,是舍不得这寒冰地狱的滋味么?莫非还想再来一次?” 红璃已经踏上了浮板,连声催着月灼,握住他伸来的手,师徒俩一同登上这木浮板。 真真假假,是幻也是真。 楚江王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师徒俩远去的背影,不曾吐出一字。 他不说话,自然由懂他的,将他心中的话说出。 “那是天界之事,大人就不必再操这份心了。” 八卦勾魂笔在册子上来回勾画着,一只通体呈珠光紫色的鸑鷟与一只衔珠的赤狐跃然纸上。 “也是,天界之事,想必天界那处自有分寸,自然是轮不到我们来定夺。” 第一百九十章 心地纯净宋帝王 玄铁魂锁牵引,发着断断续续的咔咔声。 底下是万丈深渊,纵使有魂锁牵引,也忍不住脚底生了凉意,直上心头。 不知从此处摔下去,会不会立刻魂飞魄散,变成这幽冥地府中用来砌墙的燧石? 红璃额上一层密汗,手中紧紧攥着的铁索晃的厉害。 她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之后,便感到手背上传来的力度,被攥的紧实。 纵使紧实,却还是没有弄疼她。 月灼一直握着她的手,从未松开过。 入了这宋帝王殿,十殿之路还未历过大半。 到这儿,红璃真是有些撑不下去了。抬眸眼巴巴的望着匾额上的四个大字“宋帝王殿”,她愣是失去了抬脚的力气。 双脚像是黏在地上似的,有千斤重。 “想什么呢?” 月灼在她的身后,双手扶着她瘦小且有些发颤的肩膀。 他们方才下了木浮板之后,木浮板如之前一般,自个儿凭空消失了。 “师父,我怕了。” “别怕,我不是在这儿嘛。” 月灼弯下腰,在她的耳旁宠溺的道了一句,如清风过耳,弄得她的耳边有些发痒。 “不是.....” 都什么时候了,自家师父还没个正经。 他都不担心的么? 红璃心中惆怅,想起二殿楚江王的寒冰地狱,她身上的伤处还觉得隐隐有些生疼。只是在受刑过程中,她后半程几乎都是出于迷糊之中,也是记不清发生了什么。 不过现在回忆起来,心中还是骇然的。 她知道月灼师父在那寒冰地狱中也是痛不欲生,心中满是自责。 都怪自己当初的任性,非要来人间历什么劫,如今落得这番下场。 拖累自己不说,还要拖累了师父。 看来月灼师父之前说她是对的,她还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进去罢。” 月灼在红璃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自己则径直走到她跟前,在前方带着路。 知晓她害怕,一只手还是紧紧牵住红璃的小手不放。 红璃感知到了一股暖意,蓦然垂眸,眼底是那意味不明的情愫。 ............ 才刚进这宋帝王殿,月灼就停不下来的四处张望打量着。 这传说中的幽冥十殿,不会整体装潢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罢。 不知何时出现在师徒俩身后的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差,岁月惆怅般叹了一口气:“可怜地府之前收的都是穷鬼,也就这几年,地府的经济才慢慢好了起来。” “这十殿是地府成立之后就落成的,装修自然简洁些。听说过些时日,还要重新翻修呢。” 这位不请自来的鬼差突然出现,吓到红璃躲到月灼师父的身后,用月灼师父的衣角挡住半张脸,怯怯的凝着它。 “都见了这么多鬼了,还是改不了胆小的性子。” 月灼憋着笑,却回头瞥见那鬼差骤然严肃的脸,原来是那宋帝王来了。 宋帝王迈着步子,每一步沉稳有力,声如擂鼓。 只是光听这步子的声音,就能想象到宋帝王也是如前面二殿阎王一般肃穆庄重的模样了罢。 红璃低着头,鉴于在之前二殿吃的亏,还是谦卑些为好。 她赶忙扯了扯月灼师父的衣角,示意他同她一般跪下。 可月灼毕竟是师父,这人情世故的事儿,红璃能想到的,他自然早就想到了。 他老实跪着,将头埋的极低,显然一副怂了的模样。 论认怂,枉月灼一直嘲笑自家徒儿,原来他才是四海八荒第一。 红璃的心中还是惴惴不安,不知这第三殿宋帝王会给他们什么样儿的刑罚。她此刻真是悔不当初,若是自己还在阳间时,能善良一点,不去伤害那些生灵多好。 想想自己造的孽,在青丘上光是生吃那些什锦鸡就差点灭了它们的族,若不是它们的繁衍能力强,说不定还真的就成了青丘上的稀有生灵了。 到了人间,还四处放火,虽然都不是自己有意为之,可确实是犯了大错。 看来自己是无望回到阳间了,更别说回到日思夜想的青丘。 双睫微颤,红璃狠狠一咬牙。 来吧,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罢。 红璃咬牙时发出一声低吟,让一旁的月灼吃了一惊,又不知缘由的疑惑起来。 她这是要做什么? 月灼知自己的徒儿从来都是墨守成规的,只有自己是不按套路出牌。莫不是她这次,也要学学自己的叛逆模样,与这宋帝王在这处招呼起来? 可别啊,这可是宋帝王的地盘,他这徒儿的脑子莫不是想的太简单了? 再说,他现在没有一点儿法力,也打不过他们啊。 徒儿啊徒儿,可别再给你师父惹事儿了。 月灼虽说心中还是护着他的璃儿的,也会在出了任何事的情况下,纵使自己没有一点儿法力,也会拼尽全力,护她周全。 不过,月灼衡量了下现状,还是老老实实别再惹事为好。 他悄悄提醒了红璃一句:“璃儿,你别冲动。” 可红璃正在做着思想斗争,哪还听得进月灼师父的好言相劝。 待她意识到自家师父正与自己说话的时候,正欲开口,却只听几声干咳。 “你们当真当本王不存在?” 宋帝王已经坐在这处大半天了,他轻摇蒲扇,眼神凌厉的瞥了一眼台下的两位鬼魅魂体。 他心中疑惑,却还是不想表露的太明显。 方才本王明明出场时,那阵势还是有令他们害怕的,怎么本王往这儿一坐,他们就全当本王不存在了? 不仅仅是台下的这两只小鬼,每一只到此殿的幽魂残魄亦是如此。 当真是他的存在感太低么? 这个问题已经困惑许久了,只是宋帝王不知,他存在感低的原因,竟是因为他先前天赋异禀的隐身之术。 这先天带着的法力,纵使现在不继续修炼了,也是摆脱不掉。 想到这处,这宋帝王又要怅惘几分。 一旁的鬼差发了话:“大人,给这俩小鬼几分颜色瞧瞧。” 这么一提醒,宋帝王才想要找回他的威严。 他将案桌上的惊堂木一拍:“大胆小鬼,抬起头来。” 本是怯懦的红璃,若不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还真不敢这么迅速的抬头。 而比红璃快一步抬头的月灼师父也是吃了一惊,在瞧见宋帝王的容颜之后,月灼支支吾吾的惊愕道: “须臾仙翁?” ———— 作者菌解说:最近有点撒狗粮了,大家猜猜,这是哪个须臾仙翁? 其实我就是来凑字数的。笑~ 第一百九十一章 地府有人我怕谁(一) 细细数来,自下了青丘之后,四处可见的便是同貌不同魂的生灵了。 那十胞而生的鬼胎不说,撞了容貌相似的也不说,如今在这地府之中,还是见到了老熟人的面庞。 仔细回想那橙色老头说的话,他有六个同藤而生的兄弟,那么,眼前台上的那位,莫不是又是他的兄弟之一罢? 见到熟悉的容颜,红璃的心稍稍松懈了几分,她忆着当日橙色须臾仙翁说的那番话,如今想来,还真是预见了往后之事。 当日在琅琊山式银殿内,就在师徒俩要入幻境之前,那橙色的须臾仙翁对师徒俩说,他们总会遇到的。 这师徒俩当时还没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何意思,如今揣摩一番,才知个中意思。 这四海八荒,六界之中,兜兜绕绕。 月灼倒是不在意这些,撞脸的人多了去了,他见那青丘山上那一群群的什锦鸡不也是都长一个模样么。 只有他那徒儿才分辨的出哪只是哪只。 相比这些,他更好奇的是,如今眼前的这位宋帝王到底是不是须臾仙翁的兄弟呢? 他带着疑虑,去不言一语,目光也不敢公然审视着宋帝王,而是接着那抬眸一瞬的微弱余光,快速的扫了一眼高台上正襟危坐的那位。 奇怪,他手中没有把玩的小物件。 见过这些须臾仙翁的生灵都知道,须臾仙翁不过是他们的一个代号统称,他们真正的名字其实不过是他们真身的颜色。 而这些须臾仙翁们,手中通常都常握着一个时刻不离手的物什。 譬如,青丘之上,那位紫色的须臾仙翁不离手的是酒葫芦,而那位橙色的须臾仙翁不离手的是代表他真身颜色的橙子或橘子。 若是同藤同胞的兄弟,若是眼前这位宋帝王也是须臾仙翁的话,那么他的手上必定执有能代表他身份的物什。 可是,方才月灼一瞅,并没有。 莫不是他目光挪的太快,看的不够仔细? 虽说那宋帝王长着须臾仙翁同样的标配,胡子拉碴,五大三粗的身材,可他毕竟是这幽冥地府十殿阎王之一,堂堂的宋帝王怎能任由小鬼不知轻重的打量呢? 月灼不敢冒这风险,有了上一殿寒冰地狱的教训,他也是心有余悸。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是怕他的璃儿,有什么三长两短。 “大胆小鬼,本王命你们抬起头来!” 木案桌上的惊堂木再次重重一拍,师徒俩被吓得身子一震,双肩一抖,默契版同时抬起头来,正巧对上那宋帝王的眸子。 想不到,这宋帝王脾气不太好。 这下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月灼师父如是想。 红璃更是比之前怂了几分,她紧紧的攥着月灼师父的衣角不放,生怕宋帝王一下给他们来个什么地狱,如之前一般,将他们师徒俩狠狠分开。 可红璃不知道的是,不管是去何处,她的月灼师父是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小狐狸儿乱了神,紫色凤凰却还是一副淡然模样。 宋帝王在高台上看的真切,只是方才这俩小鬼的口中所说的“须臾仙翁”,莫不是........? “尔等方才所说的,是何人物?” 宋帝王卸下傲气,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捋到打结处,他将手指用作梳子,使劲的拨弄着那纠缠在一起的胡须根。 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让紧张的师徒俩觉得亲切又熟悉。 果真是须臾仙翁啊。 一旁的鬼差有些不讨喜,刚说了几句督促宋帝王审判的话来,却被一个呼唤召了回去。 那鬼差的身子逐渐模糊,他匆匆的对宋帝王打了个报告后,随之隐去。 然而是谁在召唤,而这鬼差又去了何处,也只有他们幽冥地府的鬼知道。 宋帝王见师徒俩并未回答他方才的问题,他带着耐心再问了一遍:“尔等方才所说的,是何人物?” “回大人,不过是两位旧时,只是和大人模样相似罢了。” 月灼师父看似不知好歹的答话,反倒是提起了宋帝王的兴致。 “小鬼,说说,是怎么个模样相似?” 谁知月灼师父忽然大胆起来,他声情并茂的描绘着:“就是圆圆滚滚的糟老头子,胡子还老爱打结,对了,还不爱洗澡。” “你!——” 红璃见宋帝王就要发火,壮着胆子未自家师父圆了回来:“大人,他的意思是说,您英明神武,体格健硕,有美髯公之称,还有....男人特有的味道。” 不知自家师父又在打什么主意,红璃的心吓到了嗓子眼,又被她自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她的眉毛都皱到一起去了! 她幽怨的瞅了一眼月灼,而月灼却对她挑了一下眉。 “是吗?” 原本就要发火的宋帝王并没有被激怒,而是听信了红璃这番廉价到不能再廉价的马屁,还沾沾自喜。 要么说宋帝王是全地府最单纯的呢! 从来都是大智若愚,他不是不聪明,他是心性纯良! 宋帝王自从与他爷爷和哥哥们各自归途之后,甚是怀念之前的那段时光,也是后悔入了这地府当了差,奈何酆都大帝那家伙,愣是不让他退休享清福。 月灼也是知道须臾仙翁的这一特点,须臾仙翁们是不会轻易发怒的,他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公报私仇。 不过恰巧也验证了,这宋帝王,就是须臾仙翁。 只是他的老朋友,青丘之上的那位似乎与其他兄弟不那么亲密,也不常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家事,若不是听那橙色的须臾仙翁提起,他还抓不到须臾仙翁们的把柄。 自喜过后,宋帝王也是初步确认了这俩小鬼认识自己的家人,他不紧不慢的放下执着惊堂木的那只手,而是凭空握着师徒俩都看不见的物什,放到了自己的耳边。 殿内倏然悄然无声。 片刻过后,空旷的殿内居然传来熟悉的声儿。 “喂——” “是你啊,怎么想起打电话了?” “二哥啊,我这儿有两个小鬼,一只赤色狐狸,一只紫色凤凰,你是不是认识他们?” “认识啊,你可得对他们好些。” “嘟嘟嘟......” 那头是持续不断的重复同一个声音,师徒俩听这声儿觉得有些刺耳,月灼更是身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那声儿停了下来。 宋帝王一双眼凝着师徒俩,看不清眼里的神情,他也只是瞧着,未发出一丝儿声响。 第一百九十二章 地府有人我怕谁(二) 宋帝王唤那凭空出现的声音为二哥,很明显,方才那声儿,是橙色须臾仙翁的。 宋帝王的殿内很空旷,回声听得最是清晰不过。只是让月灼纳闷的是,月灼还等着凭空出现另一位须臾仙翁的声音,可到了这处,那宋帝王就停下了动作。 他们兄弟之间,果然有什么隔阂未解罢。 ................................ 细细数来,自下了青丘之后,四处可见的便是同貌不同魂的生灵了。 那十胞而生的鬼胎不说,撞了容貌相似的也不说,如今在这地府之中,还是见到了老熟人的面庞。 仔细回想那橙色老头说的话,他有六个同藤而生的兄弟,那么,眼前台上的那位,莫不是又是他的兄弟之一罢? 见到熟悉的容颜,红璃的心稍稍松懈了几分,她忆着当日橙色须臾仙翁说的那番话,如今想来,还真是预见了往后之事。 当日在琅琊山式银殿内,就在师徒俩要入幻境之前,那橙色的须臾仙翁对师徒俩说,他们总会遇到的。 这师徒俩当时还没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何意思,如今揣摩一番,才知个中意思。 这四海八荒,六界之中,兜兜绕绕。 月灼倒是不在意这些,撞脸的人多了去了,他见那青丘山上那一群群的什锦鸡不也是都长一个模样么。 只有他那徒儿才分辨的出哪只是哪只。 相比这些,他更好奇的是,如今眼前的这位宋帝王到底是不是须臾仙翁的兄弟呢? 他带着疑虑,去不言一语,目光也不敢公然审视着宋帝王,而是接着那抬眸一瞬的微弱余光,快速的扫了一眼高台上正襟危坐的那位。 奇怪,他手中没有把玩的小物件。 见过这些须臾仙翁的生灵都知道,须臾仙翁不过是他们的一个代号统称,他们真正的名字其实不过是他们真身的颜色。 而这些须臾仙翁们,手中通常都常握着一个时刻不离手的物什。 譬如,青丘之上,那位紫色的须臾仙翁不离手的是酒葫芦,而那位橙色的须臾仙翁不离手的是代表他真身颜色的橙子或橘子。 若是同藤同胞的兄弟,若是眼前这位宋帝王也是须臾仙翁的话,那么他的手上必定执有能代表他身份的物什。 可是,方才月灼一瞅,并没有。 莫不是他目光挪的太快,看的不够仔细? 虽说那宋帝王长着须臾仙翁同样的标配,胡子拉碴,五大三粗的身材,可他毕竟是这幽冥地府十殿阎王之一,堂堂的宋帝王怎能任由小鬼不知轻重的打量呢? 月灼不敢冒这风险,有了上一殿寒冰地狱的教训,他也是心有余悸。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是怕他的璃儿,有什么三长两短。 “大胆小鬼,本王命你们抬起头来!” 木案桌上的惊堂木再次重重一拍,师徒俩被吓得身子一震,双肩一抖,默契版同时抬起头来,正巧对上那宋帝王的眸子。 想不到,这宋帝王脾气不太好。 这下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月灼师父如是想。 红璃更是比之前怂了几分,她紧紧的攥着月灼师父的衣角不放,生怕宋帝王一下给他们来个什么地狱,如之前一般,将他们师徒俩狠狠分开。 可红璃不知道的是,不管是去何处,她的月灼师父是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小狐狸儿乱了神,紫色凤凰却还是一副淡然模样。 宋帝王在高台上看的真切,只是方才这俩小鬼的口中所说的“须臾仙翁”,莫不是........? “尔等方才所说的,是何人物?” 宋帝王卸下傲气,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捋到打结处,他将手指用作梳子,使劲的拨弄着那纠缠在一起的胡须根。 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让紧张的师徒俩觉得亲切又熟悉。 果真是须臾仙翁啊。 一旁的鬼差有些不讨喜,刚说了几句督促宋帝王审判的话来,却被一个呼唤召了回去。 那鬼差的身子逐渐模糊,他匆匆的对宋帝王打了个报告后,随之隐去。 然而是谁在召唤,而这鬼差又去了何处,也只有他们幽冥地府的鬼知道。 宋帝王见师徒俩并未回答他方才的问题,他带着耐心再问了一遍:“尔等方才所说的,是何人物?” “回大人,不过是两位旧时,只是和大人模样相似罢了。” 月灼师父看似不知好歹的答话,反倒是提起了宋帝王的兴致。 “小鬼,说说,是怎么个模样相似?” 谁知月灼师父忽然大胆起来,他声情并茂的描绘着:“就是圆圆滚滚的糟老头子,胡子还老爱打结,对了,还不爱洗澡。” “你!——” 红璃见宋帝王就要发火,壮着胆子未自家师父圆了回来:“大人,他的意思是说,您英明神武,体格健硕,有美髯公之称,还有....男人特有的味道。” 不知自家师父又在打什么主意,红璃的心吓到了嗓子眼,又被她自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她的眉毛都皱到一起去了! 她幽怨的瞅了一眼月灼,而月灼却对她挑了一下眉。 “是吗?” 原本就要发火的宋帝王并没有被激怒,而是听信了红璃这番廉价到不能再廉价的马屁,还沾沾自喜。 要么说宋帝王是全地府最单纯的呢! 从来都是大智若愚,他不是不聪明,他是心性纯良! 宋帝王自从与他爷爷和哥哥们各自归途之后,甚是怀念之前的那段时光,也是后悔入了这地府当了差,奈何酆都大帝那家伙,愣是不让他退休享清福。 月灼也是知道须臾仙翁的这一特点,须臾仙翁们是不会轻易发怒的,他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公报私仇。 不过恰巧也验证了,这宋帝王,就是须臾仙翁。 只是他的老朋友,青丘之上的那位似乎与其他兄弟不那么亲密,也不常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家事,若不是听那橙色的须臾仙翁提起,他还抓不到须臾仙翁们的把柄。 自喜过后,宋帝王也是初步确认了这俩小鬼认识自己的家人,他不紧不慢的放下执着惊堂木的那只手,而是凭空握着师徒俩都看不见的物什,放到了自己的耳边。 殿内倏然悄然无声。 片刻过后,空旷的殿内居然传来熟悉的声儿。 “喂——” “是你啊,怎么想起打电话了?” “二哥啊,我这儿有两个小鬼,一只赤色狐狸,一只紫色凤凰,你是不是认识他们?” “认识啊,你可得对他们好些。” “嘟嘟嘟......” 那头是持续不断的重复同一个声音,师徒俩听这声儿觉得有些刺耳,月灼更是身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那声儿停了下来。 宋帝王一双眼凝着师徒俩,看不清眼里的神情,他也只是瞧着,未发出一丝儿声响。 第一百九十三章 转轮殿内识真容 宋帝王唤那凭空出现的声音为二哥,很明显,方才那声儿,是橙色须臾仙翁的。 宋帝王的殿内很空旷,回声听得最是清晰不过。只是让月灼纳闷的是,月灼还等着凭空出现另一位须臾仙翁的声音,可到了这处,那宋帝王就停下了动作。 他们兄弟之间,果然有什么隔阂未解罢。 ................................ 细细数来,自下了青丘之后,四处可见的便是同貌不同魂的生灵了。 那十胞而生的鬼胎不说,撞了容貌相似的也不说,如今在这地府之中,还是见到了老熟人的面庞。 仔细回想那橙色老头说的话,他有六个同藤而生的兄弟,那么,眼前台上的那位,莫不是又是他的兄弟之一罢? 见到熟悉的容颜,红璃的心稍稍松懈了几分,她忆着当日橙色须臾仙翁说的那番话,如今想来,还真是预见了往后之事。 当日在琅琊山式银殿内,就在师徒俩要入幻境之前,那橙色的须臾仙翁对师徒俩说,他们总会遇到的。 这师徒俩当时还没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何意思,如今揣摩一番,才知个中意思。 这四海八荒,六界之中,兜兜绕绕。 月灼倒是不在意这些,撞脸的人多了去了,他见那青丘山上那一群群的什锦鸡不也是都长一个模样么。 只有他那徒儿才分辨的出哪只是哪只。 相比这些,他更好奇的是,如今眼前的这位宋帝王到底是不是须臾仙翁的兄弟呢? 他带着疑虑,去不言一语,目光也不敢公然审视着宋帝王,而是接着那抬眸一瞬的微弱余光,快速的扫了一眼高台上正襟危坐的那位。 奇怪,他手中没有把玩的小物件。 见过这些须臾仙翁的生灵都知道,须臾仙翁不过是他们的一个代号统称,他们真正的名字其实不过是他们真身的颜色。 而这些须臾仙翁们,手中通常都常握着一个时刻不离手的物什。 譬如,青丘之上,那位紫色的须臾仙翁不离手的是酒葫芦,而那位橙色的须臾仙翁不离手的是代表他真身颜色的橙子或橘子。 若是同藤同胞的兄弟,若是眼前这位宋帝王也是须臾仙翁的话,那么他的手上必定执有能代表他身份的物什。 可是,方才月灼一瞅,并没有。 莫不是他目光挪的太快,看的不够仔细? 虽说那宋帝王长着须臾仙翁同样的标配,胡子拉碴,五大三粗的身材,可他毕竟是这幽冥地府十殿阎王之一,堂堂的宋帝王怎能任由小鬼不知轻重的打量呢? 月灼不敢冒这风险,有了上一殿寒冰地狱的教训,他也是心有余悸。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是怕他的璃儿,有什么三长两短。 “大胆小鬼,本王命你们抬起头来!” 木案桌上的惊堂木再次重重一拍,师徒俩被吓得身子一震,双肩一抖,默契版同时抬起头来,正巧对上那宋帝王的眸子。 想不到,这宋帝王脾气不太好。 这下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月灼师父如是想。 红璃更是比之前怂了几分,她紧紧的攥着月灼师父的衣角不放,生怕宋帝王一下给他们来个什么地狱,如之前一般,将他们师徒俩狠狠分开。 可红璃不知道的是,不管是去何处,她的月灼师父是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小狐狸儿乱了神,紫色凤凰却还是一副淡然模样。 宋帝王在高台上看的真切,只是方才这俩小鬼的口中所说的“须臾仙翁”,莫不是........? “尔等方才所说的,是何人物?” 宋帝王卸下傲气,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捋到打结处,他将手指用作梳子,使劲的拨弄着那纠缠在一起的胡须根。 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让紧张的师徒俩觉得亲切又熟悉。 果真是须臾仙翁啊。 一旁的鬼差有些不讨喜,刚说了几句督促宋帝王审判的话来,却被一个呼唤召了回去。 那鬼差的身子逐渐模糊,他匆匆的对宋帝王打了个报告后,随之隐去。 然而是谁在召唤,而这鬼差又去了何处,也只有他们幽冥地府的鬼知道。 宋帝王见师徒俩并未回答他方才的问题,他带着耐心再问了一遍:“尔等方才所说的,是何人物?” “回大人,不过是两位旧时,只是和大人模样相似罢了。” 月灼师父看似不知好歹的答话,反倒是提起了宋帝王的兴致。 “小鬼,说说,是怎么个模样相似?” 谁知月灼师父忽然大胆起来,他声情并茂的描绘着:“就是圆圆滚滚的糟老头子,胡子还老爱打结,对了,还不爱洗澡。” “你!——” 红璃见宋帝王就要发火,壮着胆子未自家师父圆了回来:“大人,他的意思是说,您英明神武,体格健硕,有美髯公之称,还有....男人特有的味道。” 不知自家师父又在打什么主意,红璃的心吓到了嗓子眼,又被她自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她的眉毛都皱到一起去了! 她幽怨的瞅了一眼月灼,而月灼却对她挑了一下眉。 “是吗?” 原本就要发火的宋帝王并没有被激怒,而是听信了红璃这番廉价到不能再廉价的马屁,还沾沾自喜。 要么说宋帝王是全地府最单纯的呢! 从来都是大智若愚,他不是不聪明,他是心性纯良! 宋帝王自从与他爷爷和哥哥们各自归途之后,甚是怀念之前的那段时光,也是后悔入了这地府当了差,奈何酆都大帝那家伙,愣是不让他退休享清福。 月灼也是知道须臾仙翁的这一特点,须臾仙翁们是不会轻易发怒的,他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公报私仇。 不过恰巧也验证了,这宋帝王,就是须臾仙翁。 只是他的老朋友,青丘之上的那位似乎与其他兄弟不那么亲密,也不常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家事,若不是听那橙色的须臾仙翁提起,他还抓不到须臾仙翁们的把柄。 自喜过后,宋帝王也是初步确认了这俩小鬼认识自己的家人,他不紧不慢的放下执着惊堂木的那只手,而是凭空握着师徒俩都看不见的物什,放到了自己的耳边。 殿内倏然悄然无声。 片刻过后,空旷的殿内居然传来熟悉的声儿。 “喂——” “是你啊,怎么想起打电话了?” “二哥啊,我这儿有两个小鬼,一只赤色狐狸,一只紫色凤凰,你是不是认识他们?” “认识啊,你可得对他们好些。” “嘟嘟嘟......” 那头是持续不断的重复同一个声音,师徒俩听这声儿觉得有些刺耳,月灼更是身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那声儿停了下来。 宋帝王一双眼凝着师徒俩,看不清眼里的神情,他也只是瞧着,未发出一丝儿声响。 ------ 抱歉,有一些事情耽误了,后期会补上 七夕酿(番外) “诶唷,我的小姑奶奶,这酒可碰不得,这可是你爷爷最爱的佳酿,连旁人一滴都沾不得呢!” 小丫头嘟囔着嘴,明明是在自家地盘,这圆润的白胡子老头愣是不让她碰这碰那。 她又不是什么顽皮孩子,不像别人家的熊孩子似的,把大人们珍藏的物什弄得乱七八糟,她不过是只想偷瞄一眼,就一眼就好。 昔日里见爷爷把这酒坛当做珍宝似的,不知里面的酒是啥滋味。 这般想着,那处哈喇子就不自觉从嘴角缓慢溢出。 “哎哟——” 小丫头不注意,脑袋上被那白胡子老头敲了一记。 “你这丫头,别以为老夫不知你在想什么,小孩子可不能喝酒。” 紫色的须臾仙翁板着一张脸,该严肃的时候,他还是会严肃起来。 若不是月灼临行前允诺他,替他看一天的孩子,就赠他一坛美酒,这等苦差事,他还真不乐意做呢。 毕竟一把年纪了,该是享清福的时候,怎会沦落到替别人去看娃呢? 不过确实未尝过这酒的滋味,也不知这看一天娃换来的美酒,是值还是不值? 望着木架子上的那坛被封的严实的美酒,须臾仙翁先是咽了一口唾沫,为了不让这机灵的小丫头看出,他转移了飘忽不定的目光,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无伦次。 “丫头啊,你可知这酒..........” “诶,不对,丫头啊,你可知你爷爷奶奶今日去哪了?” 小丫头摇摇脑袋,表示不知。那一头蓬松的长发随之摆动,显得俏皮可爱。 小丫头名叫缃灵,天生卷毛,一身黄羽衣。这点,倒是不像她的爷爷奶奶,随了她的母亲。 须臾仙翁并未见过她的父母,至于小丫头的外貌随母,也是从小丫头的口中所知晓。 虽未见过缃灵的父母,但这丫头的性子,倒是像极了她的奶奶。 一晃眼,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月灼和红璃这俩,都已经是爷爷奶奶辈了。 须臾仙翁再看自己,还是孑然一身。 青丘山上不谙世事,长住久之,也就不知时岁变迁。 缃灵见白胡子老头子叹了一口气,歪着脑袋,扯了扯他的衣袖,“仙翁爷爷,您有什么烦心事么?” 须臾仙翁转头看见缃灵扑闪着那双杏眸,眼里似有星辰,不自觉的勾起了笑意,“没什么,老夫只是觉着,这时间,过的太快了。” “唔......快么?爷爷奶奶说是出去一会儿,到现在还没回来。” 小小年纪的缃灵自是不懂,今个儿是七夕,两人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不用带娃,成双潇洒去了,将娃托付给隔壁的老单身汉,自然是不会那么快回来。 直到看到了合欢洞外的喜鹊成群飞往那九霄,须臾仙翁猛然记起,今个儿是七月初七。 又是一年七月七。 式银殿内今日无主,妖狼们难得放了一天的假,缘是因那族长和族长夫人要去人间酒楼听小曲儿了。 虽说这韶华易逝,可蕴藻这手艺,还是一如当年。 蕴藻为宝石和自己缝制了一件七夕专属定制版鸳鸯袍。袍子花哨,遭到了宝石的鄙夷目光。 “明明是狼,为何要穿上这鸳鸯样式的服装,有损我式银狼族的威严。” 宝石轻咳一声,明明是不经思索,话从口出,却又不敢正面直视蕴藻的双眸。 不过,纵使他不看她,也能感受到从后背而来的寒意。 “你懂什么,咱们狼族出过什么神仙眷侣么?若是有,我早就绣上了。” 蕴藻将手上的针线一扯,手捏绣花针,轻柔举过头顶,在泛着银丝的发间摩挲着。 狼崽子们在门后偷看自己祖辈的日常名场面,只因自己的祖父母是出了名的相爱相杀榜样。 “穿上。” 宝石心虚的瞥了一眼,迟疑了许久,却还是瘪着嘴,将那花纹繁重的袍子一甩。 微风拂过蕴藻耳鬓间的青丝和银丝交杂,眉眼间带着笑意。 老头子这些年从未变过,还是嘴硬的很。 “差不多了,喝了这杯,那曲儿就要开始了。” 宝石将桌上的酒杯端起,本想一饮而尽,忽然想起了什么,紧握酒杯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这些年,谢谢娘子的不离不弃。” 短短几个字眼,一向寡言的他竟能脱口而出,且说的如此自然。 蕴藻只觉得自己心悸了半刻,年纪大了,果然还是听不得这些甜言蜜语。 不过,今个儿是七夕,也就........... 也就........让自己再年轻一回。 只是苦了门外那几个狼崽子,本是想寻爷爷奶奶的笑话,却被无故撒了一把狗粮。 七夕酿,酿七夕。 望乡台的幽魂残魄排着队,一身姿曼妙的女子挥舞着两把大木筷,在冒着浓烟的大坛子里费力搅着。 女子正是孟婆,今个儿是七月七,不止天上,连地下也忙得不可开交。 若不是前几年,酆都大帝突发兴致,为了让这看上去阴沉沉的幽冥界更添生气,说是要为这些幽魂残魄们准备什么特别福利,那么她孟婆,又何必在这熬什么七夕酿呢。 要说这七月初七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日子,可这说到底,也是月老那家伙的事儿,与她也是不相干的。 说起月老,她也是满肚子的气儿。 生前的牵绊种种都可避之不谈,但月老还欠她一顿饭这件事儿,她可是连沧海桑田变换了,她都还记着呢。 “逃,你就逃吧,迟早有一天我要见到你。” 孟婆使劲搅拌着坛子里黏糊糊的半流动性液体,扑鼻而来的是一股酸臭味儿。 可在场的鬼魅们闻着,却是香甜如蜂蜜一般。 孟婆捂住口鼻,终于不忍直视坛中,将头瞥到了一旁。 什么七夕酿。 明明就是该死的恋爱酸臭味。 鹊儿搭着桥,人们纷纷抬头,叹道,“今个儿,怎么没下雨?” 七夕下雨,已成了惯例。 只是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喜鹊搭桥的壮观奇景,还是被摄影爱好者拍了下来,上了热搜。 ........... “小缃灵,你的爷爷奶奶回来了。” 合欢洞口,半明半晦之处,赫然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缃灵惊愕回头,看着那两张从未变过的容颜,飞奔到月灼的身旁。 “都说隔辈亲,你们生的后代,老夫是一个也没见着,倒是天天见你这孙女。” 紫色的须臾仙翁捋着胡子,撩起来瞅了一眼,发现方才缃灵为他打的小蝴蝶结还挺好看。 第一百九十四章 转轮殿内识真容(二) 宋帝王唤那凭空出现的声音为二哥,很明显,方才那声儿,是橙色须臾仙翁的。 宋帝王的殿内很空旷,回声听得最是清晰不过。只是让月灼纳闷的是,月灼还等着凭空出现另一位须臾仙翁的声音,可到了这处,那宋帝王就停下了动作。 他们兄弟之间,果然有什么隔阂未解罢。 ................................ 细细数来,自下了青丘之后,四处可见的便是同貌不同魂的生灵了。 那十胞而生的鬼胎不说,撞了容貌相似的也不说,如今在这地府之中,还是见到了老熟人的面庞。 仔细回想那橙色老头说的话,他有六个同藤而生的兄弟,那么,眼前台上的那位,莫不是又是他的兄弟之一罢? 见到熟悉的容颜,红璃的心稍稍松懈了几分,她忆着当日橙色须臾仙翁说的那番话,如今想来,还真是预见了往后之事。 当日在琅琊山式银殿内,就在师徒俩要入幻境之前,那橙色的须臾仙翁对师徒俩说,他们总会遇到的。 这师徒俩当时还没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何意思,如今揣摩一番,才知个中意思。 这四海八荒,六界之中,兜兜绕绕。 月灼倒是不在意这些,撞脸的人多了去了,他见那青丘山上那一群群的什锦鸡不也是都长一个模样么。 只有他那徒儿才分辨的出哪只是哪只。 相比这些,他更好奇的是,如今眼前的这位宋帝王到底是不是须臾仙翁的兄弟呢? 他带着疑虑,去不言一语,目光也不敢公然审视着宋帝王,而是接着那抬眸一瞬的微弱余光,快速的扫了一眼高台上正襟危坐的那位。 奇怪,他手中没有把玩的小物件。 见过这些须臾仙翁的生灵都知道,须臾仙翁不过是他们的一个代号统称,他们真正的名字其实不过是他们真身的颜色。 而这些须臾仙翁们,手中通常都常握着一个时刻不离手的物什。 譬如,青丘之上,那位紫色的须臾仙翁不离手的是酒葫芦,而那位橙色的须臾仙翁不离手的是代表他真身颜色的橙子或橘子。 若是同藤同胞的兄弟,若是眼前这位宋帝王也是须臾仙翁的话,那么他的手上必定执有能代表他身份的物什。 可是,方才月灼一瞅,并没有。 莫不是他目光挪的太快,看的不够仔细? 虽说那宋帝王长着须臾仙翁同样的标配,胡子拉碴,五大三粗的身材,可他毕竟是这幽冥地府十殿阎王之一,堂堂的宋帝王怎能任由小鬼不知轻重的打量呢? 月灼不敢冒这风险,有了上一殿寒冰地狱的教训,他也是心有余悸。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是怕他的璃儿,有什么三长两短。 “大胆小鬼,本王命你们抬起头来!” 木案桌上的惊堂木再次重重一拍,师徒俩被吓得身子一震,双肩一抖,默契版同时抬起头来,正巧对上那宋帝王的眸子。 想不到,这宋帝王脾气不太好。 这下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月灼师父如是想。 红璃更是比之前怂了几分,她紧紧的攥着月灼师父的衣角不放,生怕宋帝王一下给他们来个什么地狱,如之前一般,将他们师徒俩狠狠分开。 可红璃不知道的是,不管是去何处,她的月灼师父是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小狐狸儿乱了神,紫色凤凰却还是一副淡然模样。 宋帝王在高台上看的真切,只是方才这俩小鬼的口中所说的“须臾仙翁”,莫不是........? “尔等方才所说的,是何人物?” 宋帝王卸下傲气,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捋到打结处,他将手指用作梳子,使劲的拨弄着那纠缠在一起的胡须根。 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让紧张的师徒俩觉得亲切又熟悉。 果真是须臾仙翁啊。 一旁的鬼差有些不讨喜,刚说了几句督促宋帝王审判的话来,却被一个呼唤召了回去。 那鬼差的身子逐渐模糊,他匆匆的对宋帝王打了个报告后,随之隐去。 然而是谁在召唤,而这鬼差又去了何处,也只有他们幽冥地府的鬼知道。 宋帝王见师徒俩并未回答他方才的问题,他带着耐心再问了一遍:“尔等方才所说的,是何人物?” “回大人,不过是两位旧时,只是和大人模样相似罢了。” 月灼师父看似不知好歹的答话,反倒是提起了宋帝王的兴致。 “小鬼,说说,是怎么个模样相似?” 谁知月灼师父忽然大胆起来,他声情并茂的描绘着:“就是圆圆滚滚的糟老头子,胡子还老爱打结,对了,还不爱洗澡。” “你!——” 红璃见宋帝王就要发火,壮着胆子未自家师父圆了回来:“大人,他的意思是说,您英明神武,体格健硕,有美髯公之称,还有....男人特有的味道。” 不知自家师父又在打什么主意,红璃的心吓到了嗓子眼,又被她自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她的眉毛都皱到一起去了! 她幽怨的瞅了一眼月灼,而月灼却对她挑了一下眉。 “是吗?” 原本就要发火的宋帝王并没有被激怒,而是听信了红璃这番廉价到不能再廉价的马屁,还沾沾自喜。 要么说宋帝王是全地府最单纯的呢! 从来都是大智若愚,他不是不聪明,他是心性纯良! 宋帝王自从与他爷爷和哥哥们各自归途之后,甚是怀念之前的那段时光,也是后悔入了这地府当了差,奈何酆都大帝那家伙,愣是不让他退休享清福。 月灼也是知道须臾仙翁的这一特点,须臾仙翁们是不会轻易发怒的,他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公报私仇。 不过恰巧也验证了,这宋帝王,就是须臾仙翁。 只是他的老朋友,青丘之上的那位似乎与其他兄弟不那么亲密,也不常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家事,若不是听那橙色的须臾仙翁提起,他还抓不到须臾仙翁们的把柄。 自喜过后,宋帝王也是初步确认了这俩小鬼认识自己的家人,他不紧不慢的放下执着惊堂木的那只手,而是凭空握着师徒俩都看不见的物什,放到了自己的耳边。 殿内倏然悄然无声。 片刻过后,空旷的殿内居然传来熟悉的声儿。 “喂——” “是你啊,怎么想起打电话了?” “二哥啊,我这儿有两个小鬼,一只赤色狐狸,一只紫色凤凰,你是不是认识他们?” “认识啊,你可得对他们好些。” “嘟嘟嘟......” 那头是持续不断的重复同一个声音,师徒俩听这声儿觉得有些刺耳,月灼更是身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那声儿停了下来。 宋帝王一双眼凝着师徒俩,看不清眼里的神情,他也只是瞧着,未发出一丝儿声响。 ------ 抱歉,有一些事情耽误了,后期会补上 第一百九十五章 转轮殿内识真容(三) 宋帝王唤那凭空出现的声音为二哥,很明显,方才那声儿,是橙色须臾仙翁的。 宋帝王的殿内很空旷,回声听得最是清晰不过。只是让月灼纳闷的是,月灼还等着凭空出现另一位须臾仙翁的声音,可到了这处,那宋帝王就停下了动作。 他们兄弟之间,果然有什么隔阂未解罢。 ................................ 细细数来,自下了青丘之后,四处可见的便是同貌不同魂的生灵了。 那十胞而生的鬼胎不说,撞了容貌相似的也不说,如今在这地府之中,还是见到了老熟人的面庞。 仔细回想那橙色老头说的话,他有六个同藤而生的兄弟,那么,眼前台上的那位,莫不是又是他的兄弟之一罢? 见到熟悉的容颜,红璃的心稍稍松懈了几分,她忆着当日橙色须臾仙翁说的那番话,如今想来,还真是预见了往后之事。 当日在琅琊山式银殿内,就在师徒俩要入幻境之前,那橙色的须臾仙翁对师徒俩说,他们总会遇到的。 这师徒俩当时还没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何意思,如今揣摩一番,才知个中意思。 这四海八荒,六界之中,兜兜绕绕。 月灼倒是不在意这些,撞脸的人多了去了,他见那青丘山上那一群群的什锦鸡不也是都长一个模样么。 只有他那徒儿才分辨的出哪只是哪只。 相比这些,他更好奇的是,如今眼前的这位宋帝王到底是不是须臾仙翁的兄弟呢? 他带着疑虑,去不言一语,目光也不敢公然审视着宋帝王,而是接着那抬眸一瞬的微弱余光,快速的扫了一眼高台上正襟危坐的那位。 奇怪,他手中没有把玩的小物件。 见过这些须臾仙翁的生灵都知道,须臾仙翁不过是他们的一个代号统称,他们真正的名字其实不过是他们真身的颜色。 而这些须臾仙翁们,手中通常都常握着一个时刻不离手的物什。 譬如,青丘之上,那位紫色的须臾仙翁不离手的是酒葫芦,而那位橙色的须臾仙翁不离手的是代表他真身颜色的橙子或橘子。 若是同藤同胞的兄弟,若是眼前这位宋帝王也是须臾仙翁的话,那么他的手上必定执有能代表他身份的物什。 可是,方才月灼一瞅,并没有。 莫不是他目光挪的太快,看的不够仔细? 虽说那宋帝王长着须臾仙翁同样的标配,胡子拉碴,五大三粗的身材,可他毕竟是这幽冥地府十殿阎王之一,堂堂的宋帝王怎能任由小鬼不知轻重的打量呢? 月灼不敢冒这风险,有了上一殿寒冰地狱的教训,他也是心有余悸。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是怕他的璃儿,有什么三长两短。 “大胆小鬼,本王命你们抬起头来!” 木案桌上的惊堂木再次重重一拍,师徒俩被吓得身子一震,双肩一抖,默契版同时抬起头来,正巧对上那宋帝王的眸子。 想不到,这宋帝王脾气不太好。 这下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月灼师父如是想。 红璃更是比之前怂了几分,她紧紧的攥着月灼师父的衣角不放,生怕宋帝王一下给他们来个什么地狱,如之前一般,将他们师徒俩狠狠分开。 可红璃不知道的是,不管是去何处,她的月灼师父是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小狐狸儿乱了神,紫色凤凰却还是一副淡然模样。 宋帝王在高台上看的真切,只是方才这俩小鬼的口中所说的“须臾仙翁”,莫不是........? “尔等方才所说的,是何人物?” 宋帝王卸下傲气,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捋到打结处,他将手指用作梳子,使劲的拨弄着那纠缠在一起的胡须根。 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让紧张的师徒俩觉得亲切又熟悉。 果真是须臾仙翁啊。 一旁的鬼差有些不讨喜,刚说了几句督促宋帝王审判的话来,却被一个呼唤召了回去。 那鬼差的身子逐渐模糊,他匆匆的对宋帝王打了个报告后,随之隐去。 然而是谁在召唤,而这鬼差又去了何处,也只有他们幽冥地府的鬼知道。 宋帝王见师徒俩并未回答他方才的问题,他带着耐心再问了一遍:“尔等方才所说的,是何人物?” “回大人,不过是两位旧时,只是和大人模样相似罢了。” 月灼师父看似不知好歹的答话,反倒是提起了宋帝王的兴致。 “小鬼,说说,是怎么个模样相似?” 谁知月灼师父忽然大胆起来,他声情并茂的描绘着:“就是圆圆滚滚的糟老头子,胡子还老爱打结,对了,还不爱洗澡。” “你!——” 红璃见宋帝王就要发火,壮着胆子未自家师父圆了回来:“大人,他的意思是说,您英明神武,体格健硕,有美髯公之称,还有....男人特有的味道。” 不知自家师父又在打什么主意,红璃的心吓到了嗓子眼,又被她自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她的眉毛都皱到一起去了! 她幽怨的瞅了一眼月灼,而月灼却对她挑了一下眉。 “是吗?” 原本就要发火的宋帝王并没有被激怒,而是听信了红璃这番廉价到不能再廉价的马屁,还沾沾自喜。 要么说宋帝王是全地府最单纯的呢! 从来都是大智若愚,他不是不聪明,他是心性纯良! 宋帝王自从与他爷爷和哥哥们各自归途之后,甚是怀念之前的那段时光,也是后悔入了这地府当了差,奈何酆都大帝那家伙,愣是不让他退休享清福。 月灼也是知道须臾仙翁的这一特点,须臾仙翁们是不会轻易发怒的,他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公报私仇。 不过恰巧也验证了,这宋帝王,就是须臾仙翁。 只是他的老朋友,青丘之上的那位似乎与其他兄弟不那么亲密,也不常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家事,若不是听那橙色的须臾仙翁提起,他还抓不到须臾仙翁们的把柄。 自喜过后,宋帝王也是初步确认了这俩小鬼认识自己的家人,他不紧不慢的放下执着惊堂木的那只手,而是凭空握着师徒俩都看不见的物什,放到了自己的耳边。 殿内倏然悄然无声。 片刻过后,空旷的殿内居然传来熟悉的声儿。 “喂——” “是你啊,怎么想起打电话了?” “二哥啊,我这儿有两个小鬼,一只赤色狐狸,一只紫色凤凰,你是不是认识他们?” “认识啊,你可得对他们好些。” “嘟嘟嘟......” 那头是持续不断的重复同一个声音,师徒俩听这声儿觉得有些刺耳,月灼更是身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那声儿停了下来。 宋帝王一双眼凝着师徒俩,看不清眼里的神情,他也只是瞧着,未发出一丝儿声响。 ------ 抱歉,有一些事情耽误了,后期会补上 第一百九十六章 终局 宋帝王唤那凭空出现的声音为二哥,很明显,方才那声儿,是橙色须臾仙翁的。 宋帝王的殿内很空旷,回声听得最是清晰不过。只是让月灼纳闷的是,月灼还等着凭空出现另一位须臾仙翁的声音,可到了这处,那宋帝王就停下了动作。 他们兄弟之间,果然有什么隔阂未解罢。 那无端飘来的‘天外之音’还未说几句就断了,仅仅只是一句简单的‘你可得对他们好些’这几字,就交代了他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宋帝王自是会意,也不再为难他们。 “既然是二哥的旧时,那便——” 话到嘴边,如断了线的珠子,刚从嘴角滑落下去,还未触地。而红璃刚要动作,只因她的双腿已经跪的发麻。 “怎么?本王还没说完,小小鬼魅还想起身不成?” 月灼师父扯了扯红璃的衣角,摇头示意不可。 红璃这就纳闷了,这宋帝王不是心性纯良么?他方才的意思不就是让自己和月灼师父起身么? 怎么的?难不成不是这意思? “既然是二哥的旧时,那便起身罢。” 沉寂片刻之后,师徒俩松了一口气。 而小狐狸打心底将宋帝王这家伙骂了一顿,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喘气,还非得卖个关子。 全地府的鬼魅都知晓,宋帝王最喜端着架子。 不过,这俩小鬼既然是二哥亲自交代的,自然是在不伤自己的面子下,也要给他们个下马威。 红璃朝月灼师父使了个眼色,如今她是该不该起身? 见着月灼师父摸了摸自己发麻的膝盖,一手撑着地,一手扶着腰,起身还左右扭动了一下,随即便朝红璃伸出手来。 “来,璃儿。” 高台上的宋帝王皱着眉头,这俩小鬼,起身就起身罢,弄这么多花样做什么。 “所以,你们俩——” 宋帝王终于想起了正事儿,翻阅着手中的案卷,簌簌声直入耳中。 翻来覆去半个时辰,宋帝王紧锁的眉梢丝毫未有松懈之感,仍是板着眼瞧着这师徒俩,“所以你们俩,来这处是作甚?” 宋帝王殿设有十六小狱所,分别为一名咸卤小地狱;二名麻缳枷纽小地狱;三名穿肋小地狱;四名铜铁刮脸小地狱;五名刮脂小地狱;六名钳挤心肝小地狱; 七名挖眼小地狱;八名铲皮小地狱;九名刖足小地狱;十名拔手脚甲小地狱;十一名吸血小地狱;十二名倒吊小地狱;十三名分骨小地狱; 十四名蛆蛀小地狱;十五名击膝小地狱;十六名刨心小地狱。是掌管生前忤逆尊长、教唆兴讼的幽魂残魄,在这十六小地狱中受尽折磨。 纵使这二哥让自己好生待他们,可这师徒俩着实未犯这些错,自然可在他这处全身而退。 他正想说话,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鬼差,正捧着折子呈上前来。 宋帝王接过鬼差手中的折子,一目十行,他静默半晌,用手指捻了捻胡子须,只得淡淡道出几个字: “你们俩方可自行前往下一殿。” 此话一出,就连平日里料事如神的月灼师父也一头雾水。 这宋帝王和那俩须臾老头子是有亲戚关系,这他是知道的。可就算方才宋帝王亲自和橙色老头打了招呼,他也未有现在这般决绝释放他们之意。 然而只是在看了一眼这鬼差呈上来的折子之后就猛然转变了态度,这确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月灼师父甚是好奇,这折子上写了什么,又是谁递给鬼差让它呈给宋帝王的。 宋帝王压低了声儿,月灼还未询问一个字,他就自然将月灼师父的疑惑解答了。 “本王也没想到,不仅是本王的二哥,就连楚江王那处,你们也攀上了关系。” 闷咳两声,宋帝王清了清嗓子,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管理自己的面部表情。 楚江王? 这折子是楚江王送来的? 月灼师父气息一滞,他觉得事有蹊跷,若是说这折子是那橙色老头送来的他还信,非要说是前不久才让他们师徒俩下水镜寒冰地狱受刑罚的楚江王送来的—— 那他是怎么也不能相信啊。 这折子的意思,宋帝王表达的清清楚楚,就是放他们师徒俩一马。 可偏又说这折子是楚江王送来的,若是楚江王真想放走他们,为何又大费周章,摆个什么水镜寒渊阵法,想着法子折磨他们师徒俩呢? 月灼师父抬头望了一眼宋帝王就移开了目光,又把目光转向红璃,眸中闪烁着不明之意。 小狐狸儿被地府的两位阎王爷弄得晕头转向,更是对宋帝王说的话不能理解。 想必,自家徒儿也是和自家师父有着同样的困扰。 殿堂内一阵阴风吹来,将折子翻了页,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送他们师徒俩去转轮殿处。 这字迹,并非出自楚江王之手。 宋帝王自是聪慧,那送折子的鬼差不见了踪影,他便知晓了来由。 果不其然,二哥让善待的,都是贵“人”。 师徒俩还在迷惑中,只听宋帝王语气稍缓,字句清淡:“若是你俩不懂这幽冥地府的弯弯绕绕,本王便可送你们去这转轮殿之中。” 红璃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捂住了嘴。 若是她没记错,先前翘楚对她说过,这转轮殿便是这十殿的最后一殿。 过了转轮殿,便是那轮回之处三生石畔的奈何桥和望乡台。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师父,你也听到了么?” 红璃眨巴着双眸,眼底尽是迷惑。 月灼师父扶着额,他何止是听到了,而且脑袋疼。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是须臾老头子们提前打好的招呼还是他们合起伙来设的局? 怎么里里外外充斥着戏耍的味道? 他此刻甚至有些怀疑,这所谓的幽冥地府,不过就是那须臾老头把玩在手心里的物什。 在这幽冥地府,所谓规矩,好像对它特别看重,又视为玩物。 否则,怎么说变就变,一会一个样。 先是让他们下地狱,身死不说,连魂魄要死要活了一番。如今又如此云淡风轻的说是可以直接去十殿的最后一关? 至始自终,师徒俩是不知这十殿的游戏规则是什么。